《嫡聘》作者:欲妆 内容简介: 【甜宠】【cp双强】【1v1双洁】 纪容这些日子总有些犯困。 娇俏春风吹在身上正得宜, 她就爱伏在临窗大炕上的大红羽毛福字枕打盹儿,慵懒倦态。 这是真的回到了小时候?她捏着自己肥肥胖胖的小拳头不敢相信。 嗯~那就先拿父亲的外室来开刀吧! 豺狼虎豹聚一窝,要怎样才能保住我这一身富婆(肥)资(膘)本呢? 这可让纪容想破了小脑瓜子。 至于嫁给魏琮?唔~没办法,谁叫他大腿粗呢? 魏琮:今儿的银子不退了,我要给媳妇攒私房呢! 这日子长着呢,事情要一件一件办,是叭! 咱不急,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我在世间受够了委屈,只在你这里,全变成了被宠溺的借口。——纪容) ps:非小白文,,贴近生活,无原型,纯架空,嘴毒求放过,宠粉,emmmm……暂时就这些叭,羞涩一笑--- 第001章 醒来 烟暖雨初收。 初春的梅花未谢,桃粉梨白已经赶着打了花骨朵儿,天一暖,蜂飞蝶舞瞧着格外讨喜。 纪容这些日子总有些犯困,娇俏春风吹在身上正得宜,她总爱伏在临窗大炕上的大红羽毛福字枕打盹儿,慵懒倦态。 朦胧间,又想起他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记忆犹新。 那女人穿着一袭云紫色软烟罗轻纱素裙,似娇弱芙蕖般婀娜多姿的身段仿佛一个无形的巴掌,掴得纪容的脸火辣辣的疼。 纪容不是第一次见这个女人,她曾在书房时见过一张画像,说来也是可笑,她才是这府里明媒正娶聘回来的正室嫡妻啊!给他生儿育女的大娘子…… 那日她失手打翻了茶盅,茶水顺着光洁平滑的红木桌面漫延开,她匆忙去挪桌上的一堆书册子,他却急切地抢她手中的东西。 手忙脚乱间,她手背被刮得生疼,下意识的把怀中物件儿松开来,一堆册子便狼狈的散落了一地。 那张画上,她也是一身紫衣。 衣袂下盛开着层层叠叠,淡染轻点的紫蓝色杜鹃花,一旁是颇具颜柳之风的一行字:汴京牡丹生香,独簪杜鹃一枝。 那是他的字,她怎会认不出。 一双用来舞刀弄剑的手,握着笔作画,多么难得啊,可这份殊荣,却是另一个女人的。 只因为她喜极了紫色,从此府中紫色都成了那个女人一人的专宠。 棠华阁,也成了纪容一生的噩梦。 他凯旋归来,恰逢长兄病逝,他就成为了永昌伯毫无争议的继承人,糟糠之妻已经人老珠黄,纪容知道,自己色衰爱弛。 所以她百般忍让,让出了主院,只为了让他能欢喜,让出了掌家大权,只为了让他满意,却在他开口令她让出正室之位的时候,她反抗了,只因不忍儿女屈居庶位。 可是她的软弱却成了庄明浩变本加厉的理由,他说她有病,强行把她送去了田庄养病,每每回想起那些日子,那种刻骨屈辱几乎再次将她堕入深渊。 只是没想到一眠醒来,竟然回到了五岁那年。 她呆愣了好一段日子,才真的相信了这世上竟然有这么怪力乱神的事情,又惊又喜之余不免生出了几分惊惧。 仿佛只是午憩时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醒来时,窗外春光明媚,打了花骨朵儿的枝头有鸟雀跃然枝头,婉转脆鸣,掐丝珐琅兽头香炉里,轻薄云雾袅袅绕梁,可她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斑竹帘微卷,梳着双丫髻的婢女着春衫,正躬身往齐腰高的石缸里扔鱼食。 二月初春,还料峭得紧。 纪容被这带着三分凉意的软风一吹,便回了身,摊开手看着掌心深深的掐痕,眼神渐渐清明。 她本就是淄城纪家四小姐,她及笄那年,母亲才得了一个儿子,可惜没能留住。 自此之后,母亲再无所出,父亲又接连纳了几个姨娘,这才有了庶长子。 纪家是淄城名门望族之一,子弟多在举业上有所造诣,虽未出入阁拜相之才,却也是有几个翰林大儒,也算门楣光耀,后来纪家三爷纪沅入朝为官,才举家迁往汴京城。 纪家到了纪容父亲这一代,主脉有四房人,她是二房女儿,自打出生记事开始就知道,自己有个三伯父是个大官,每逢元宵重阳,来府上拜贺的人都会先去三伯父处坐一坐。 喉间有些涩涩的,纪容伸手去提黑漆嵌螺钿牡丹绘小几上的茶壶。 温润如玉的白瓷浮纹茶壶从纪容伸出的小手上滑落,翻滚落地,“噼啪”一声碎了一地,茶水打湿了地上的猩猩红西番莲纹的地垫。 “小姐,小姐怎么了?!”一道急促的脚步声顺着叮铃作响的珠帘进了屋。 是一个身量微胖的中年妇人,妇人面色绯红,喘着粗气,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后便径直拉了纪容的手来看。 见她无恙,这才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我的小祖宗啊,您渴了就唤一声奴婢,奴婢就在门口做针线呢!” 这是姜嬷嬷,纪容身边的管事嬷嬷。 纪容稚嫩的眉眼间还有些初初醒来的懒意,翘挺的鼻子下,一张桃心嘴似笑非笑,呶了呶嘴道:“嬷嬷,屋里没人。” 清脆悦耳的童声响起,姜嬷嬷嘴角翕翕,似欲言又止。 这时候,门外又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屋外有婢女恭声行礼的声音:“夫人妆安!” 这偌大的纪府二房,配被人尊称一声太太的,只有她的母亲周氏。 听见是母亲来了,小小的纪容嘴角不由上扬,周氏亲自打了帘子进了屋,抬眼就望见了炕上女儿含笑的眉眼。 似海棠花枝上的骨朵儿,稚嫩中隐约可窥见几分将来绝代风华,潋滟倾城的姿容。 “怎会让姐儿独自一人待在屋里,你们都是做什么的?!”周氏垂眸便见了一地的碎瓷,恼意便染上了眼角眉梢。 姜嬷嬷立刻跪倒在地,面上惊慌的解释道:“夫人,老奴就在耳房门口做针线呢,原是红药在屋里守着的,不知为何……” “夫人,奴婢刚才去净房了,往日小姐都要睡上一个时辰的,本以为今儿也不例外,谁知小姐竟这么快就醒了。” 红药发髻有些松散的跑了进来,同姜嬷嬷并肩跪在地上。 周氏眉眼透着一股冷意,声音略微拔高:“这么说还是主子的不是了?” 纪容望着母亲含怒的侧颜,心头浮起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 母亲是个很厉害的人,她长得似画里的仙女,可府里的人都怕极了她,就如眼前所见,母亲生气时,总是这样一脸寒霜,叫人不由胆颤。 前世,或者说是梦中,她也对母亲喜欢不起来,总觉得母亲待人太过于严苛,看起来尖酸刻薄,让她不愿亲近。 可是此时此刻,望着身前一脸怒色的母亲,她竟然觉得鼻尖发酸,似乎下一秒就要哭了出来。 她也是在为人妻为人媳之后,才明白了母亲的不易。 纪容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将眼中酸涩憋了回去,伸手扯了扯周氏的衣袖,“娘亲,娘亲!” 听着这软糯的声音,周氏身子一愣,回头的瞬间,目光便柔得甚春风,容姐儿很少这般唤她,今儿是怎么了? 她矮下身子,平视着炕上的女儿,“容姐儿怎么了,是不是被吓着了?别怕……母亲在呢。” 周氏习惯了容姐儿叫她母亲,犹豫着摸了摸纪容的脑袋,笑容和煦。 “不怪她们,是容儿自己不小心摔了茶壶。” 她巴巴的望着周氏,给姜嬷嬷和红药求情,周氏见了,只觉得心窝子又酸又软,恨不得化成一摊春水。 姜嬷嬷和红药两人偷偷睃了一眼周氏,见她神情缓和下来,这才暗自透了一口气。 “罢了,既然容姐儿亲自给你俩求情了,下不为例。” 姜嬷嬷和红药两人一听,立刻恭声道谢,朝纪容投去感激的目光。 “奴婢们这就去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了。” 第002章 中邪 此时的母亲只有二十五岁,正是人比花娇的年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爽利劲儿,虽说生了她,可身量却如同那二八年华的少女,玲珑有致,叫人错不开眼去。 纪容不明白,这样的母亲怎么就留不住父亲的心呢? “娘亲好看得就像一朵花。”纪容奶声奶气的道。 周氏笑得合不拢嘴,少有的笑靥璀璨而明媚的盛开在她的脸上,折射出动人心魄的美,她低头“吧嗒”一声亲在纪容滑滑的脸颊上。 纪容的眼睛却再次酸涩起来。 从前,她似乎从未见过母亲如此明朗如星月般的模样。 记忆中的母亲虽然依旧美貌,可眉眼间透着厚厚脂粉也掩饰不住的沧桑,虽也总是会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只知道,母亲前世自她以后,一直没有再添子嗣,直到她出嫁那年,母亲才再次有了喜讯,不过好景不长,母亲在七个月的时候小产,是个男婴,自此之后,母亲心灰意冷,闭门不出。 骄傲如她,却还是输得一塌涂地。 父亲纳了几房姨娘,倒是得了几个儿子,还给她添了几个妹妹,几位姨娘里,最得宠的还是要数烟雨轩的卫姨娘。 卫姨娘是江南水乡的女子,生得一副婉约娇柔的好相貌,操着一口吴侬软语,那只低头芙蕖般娇羞一笑,便是百炼钢也要化为绕指柔。 前世虽说纪容对父亲的姨娘都不喜欢,可要说最讨厌的,就是这位卫姨娘了,倒不单单是因为她是姨娘,还因着她那一对儿女。 卫姨娘的身份很是不同,在纪家的地位也暧昧不清,说是妾氏,却过的比正室嫡妻还要逍遥快活。 一则是父亲格外宠爱这位卫姨娘,卫姨娘也不负众望,笼络下人很有一番手段,在纪家很快就站住了脚,二则是卫姨娘本是良家女子,和父亲珠胎暗结,在进府前就生下了一对儿女,因此逼着强势的母亲喝了纳妾茶。 纪容扳着手指算了算,这一年是慧元十二年,前世卫姨娘进府是慧元十三年,也就是说母亲最大的敌人已经出现了,只是尚未正式露面。 卫姨娘在外面给父亲生下了一对儿女,那就是外室。 养外室,虽说这在京城贵族圈子里并不是鲜少发生的,甚至还有的以谁养的外室最多为荣,可在纪家这样以诗书传家,最注重子弟的品行的家族里,父亲的行为却并没有掀起任何风雨,这一直是纪容心底的一大困惑。 在前世,她对这些事不甚上心,不愿去了解,不过纪姝和她一直水火不容,这是纪家上下都知道的,纪姝只比她小两岁,如今也已经有三岁了吧。 她不仅一次觉得疑惑,为何父亲在外面养外室几年,母亲也一点也没有察觉,还是说母亲是知道的,却默许了? 周氏坐了一会儿,大丫鬟红烟就进屋来禀话:“三老夫人那边卓妈妈来请夫人过去一趟。” 卓妈妈原是先去了周氏的春平院,听说周氏来了四小姐这边,这才又赶了过来。 周氏闻言,眼角的笑意便淡了去,仿佛水上涟漪归于平静,她淡然起身,微微颔首,又瞧了纪容一眼,这才迈步朝外走去。 纪容却是眼皮一跳,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干巴巴长满褶皱的脸。 伯祖母邹氏,虽和母亲周氏的姓氏谐音,可性子确实截然不同。 她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像弥勒佛,屋里也总是充斥浓浓的香烛烟火味,时不时会响起她敲木鱼的声音。 只是在纪容的记忆里,这位伯祖母没有给她留下过什么好印象。 纪容还记得,前世她订亲的时候,伯祖母得知她订得是永昌伯府家的二公子时,露出的那副嫌弃的表情。 “到底也是我们纪家二房的嫡出大姑娘,养了这么多年,本儿都没回。” 按照邹氏的意思,是想要把她说给承平侯做填房的,当时母亲极力反对,说承平侯生性暴劣,先夫人就是被他折磨死的,且承平侯的年纪都可以做她的父亲了,她的父亲也觉得不妥,这事儿才算作罢。 如今想来,她也没有前世那般愤恨了,毕竟也不是她的亲祖母,于她而言,自然是利益大过于她的。 她的嫡亲祖母已经离世三年了,现在在纪家的这位身份地位最高的伯祖母是祖父的姨娘,也是三伯父的生母。 母凭子贵,三伯父在朝堂平步青云,这位庶祖母在纪家自然也尊享荣华,成了说一不二的主。 等母亲走远了,姜嬷嬷等人才算是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纪容是纪家二房嫡出的姑娘,在纪家排行四,不过在二房却是嫡长女。 身边按例有两个嬷嬷,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还有院子里四个粗使的丫鬟。 姜嬷嬷是管着这棠华苑大小事务的管事娘子,还有一位沈妈妈,是纪容的乳娘,负责纪容的起居内事,纪容醒来就没有看见她,她就问姜嬷嬷:“沈妈妈去哪儿了?” 姜嬷嬷脸上一怔,目光讶然的望着她,迟疑着道:“四小姐,不是您给夫人求的情,让沈妈妈回家探亲去了吗?” 记忆忽然清明起来,纪容咯咯的笑了起来,作出天真无邪,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天真模样,“姜嬷嬷,我睡糊涂了,去花园里走走吧,我想玩秋千。” 姜嬷嬷的神色这才恢复了平常,却仍旧多看了她一眼,这才打消了心底的疑惑。 不知为何,她今日总是觉得四小姐怪怪的,明明还是那个小人子,可她的神色却时不时的显出老成持重,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成熟,让她觉得有些提心吊胆。 她听说小孩子容易招惹邪祟之物,心里不免忐忑不安。 不过听见纪容说要去花园里坐秋千,姜嬷嬷心下稍安,一个小孩子,哪里来的那么多怪事儿。 她高声喊着:“红暖,快去给小姐把箱笼里的那件丁香色兔毛披风拿出来。” 纪容却慢悠悠的道:“如今这天光明媚了,不要那个,就选母亲才给我做的那件朱红色海棠花的薄披风吧。” 姜嬷嬷点头应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转身来看纪容,纪容知道又是自己刚才不经意间露出来几分前世嫁为人妇后的那种神态。 是了,前世她虽躲不过岁月搓磨,逃不开美人迟暮,可那身气度,雍容自是不必多说,她虽只是永昌伯府的嫡次媳,可永昌伯世子常年缠绵病榻,世子夫人性子绵软,无力掌管中馈,上面又没有婆母,公公就指了她来管家。 长年身居高位,身上的气势自然不是未出阁的小女儿家可以比拟的,不过此刻纪容有些恼火,她不想以后过的如履薄冰,处处都要小心翼翼,索性也不掩饰,睨着姜嬷嬷道:“姜嬷嬷有话要说吗?” 说话的口吻像极了周氏,姜嬷嬷一个冷颤,摇了摇头,去扶纪容下了炕。 后背却冒了一身的冷汗,转头就看见纪容的脸近在咫尺,眼神恐怖异常,她吓得腿肚子一软,转身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着:“四小姐中邪了,四小姐中邪了!” 红暖闻言连忙去看,却见纪容一脸茫然的看着姜嬷嬷跑开的方向,瘪着嘴几乎要哭出来了。 “姜嬷嬷这是老糊涂了吗?” 她上前去给纪容穿了披风,一边不悦的嘀咕道:“这事儿还是要禀了夫人,瞧着姜嬷嬷这样,还如何当差。” 纪容却是心中泰然,红暖就是甚得她心,有些事母亲处理那是理所应当,她亲自动手,就会像今天这样,别人都把她当怪物。 姜嬷嬷跑出了院子,这才察觉不对,只有她一个人像个炸了毛的公鸡似的上窜下跳的,院子里可什么动静也没有! 她又才试探着往回折了几步,就看见红暖红药几个丫鬟陪着纪容出来了。 纪容牵着红暖的手,笑嘻嘻的说着什么,她这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纳闷儿刚才到底是她看错了还是真的是四小姐中邪了。 “嬷嬷怎么了,四小姐好端端的,你满嘴胡说些什么,可仔细些别让夫人听说了。” 红烟很不喜欢姜嬷嬷,仗着自己是棠华苑的管事嬷嬷,对她们从来没有客气二字,颐指气使的,把自己都当成了半个主子,也不看看她配不配!心里对她不喜,说起话来自然也是没什么好语气。 姜嬷嬷知道刚才是她鲁莽了,也不和红烟计较,走到了纪容身边,一起往花园去。 纪容笑而不语。 申时二刻,这时候外面最是暖和,软软的阳光从刚刚冒了芽的褐色树枝间不经意的洒落,筛了一地金辉。 第003章 春光盛 桃柳新叶,浅翠娇青。 汴京城的春没有诗书绘的江南多情,可枝头那盈盈一抹月色杏蕊却是格外动人。 花繁枝娇,占尽春风。 “小姐,这样穿着会不会冷,若是冷,就让红烟回去拿件厚些的斗篷来。” 姜嬷嬷满脸是笑的凑上前去,躬身轻问。 纪容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漫不经心的答了句:“不了,我不冷。” 前面那掩映在新翠葱茏间的亭子里正笑语晏晏,传到纪容耳朵里,她迟迟没有回过神。 若非红药推了推她,纪容险些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脑子里却不断的响起一句话,她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声音虽然听起来尚且还很年轻,可却让她一听就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这是她未来的婆婆,就是在她尚未嫁入永昌伯府就病故的婆婆崔氏。 说起来,当初婆婆崔氏和母亲也有些往来,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认识庄明浩。 再走近些,姜嬷嬷正要上前去,却被纪容拉住了衣袖。 借着假山旁几丛梅花枝桠躲着,纪容一双黑圆的眼珠儿悄无声息的打量起亭子里坐着的人。 亭子里坐着三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其中一个是她的母亲周氏,一个是前世的婆婆崔氏,还有一个则是三伯母宋氏。 母亲周氏穿着刚才的那身胭脂色海棠纹滚边通袖裙,发髻端庄,插了一根翡翠簪子,浓淡相宜,很是养眼。 崔氏穿了一件琥珀色圆领宝葫芦纹的上衣,下面穿着深色烫金综裙,脖颈间一串南珠景泰蓝璎珞很是华贵,她抹了淡淡的脂粉,面如满月,举手投足间透着贵妇人的雍容。 宋氏则打扮的比周氏要惹眼些,又比崔氏低调些。 一身云绫锦蹙金合欢花比甲,配着一条宝蓝色水波纹马面裙,面若银盘,身材微胖,正笑容可掬的说着话,气氛很是和睦。 三伯母宋氏是个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的人,因此在纪家上下很受尊敬,三伯父也对她很是敬重。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四小姐,几个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了纪容的身上。 纪容心口一跳,被这么多双眼睛盯得无处遁形,转头就看见花园月洞门边,一个穿着豆绿色百褶裙,戴着月牙白披风的少女正款款走过来。 纪容不由在心底骂了句多事精,有些恼怒少女来的不是时候。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五官娟秀,体态风流,婀娜娉婷,好看得如同枝头含苞待放的杏花,明艳动人。 她见纪容痴痴立在那儿不动,杏眼一弯,娇笑了起来,“四妹妹怎么了,怎么几日不见就不认识大姐姐了?” 这少女正是纪家三房的嫡出姑娘,纪家的大小姐,纪安。 四个大丫鬟,红药,红暖,红莲,红烟还有姜嬷嬷都连忙向她行礼。 纪安又掩嘴咯咯的笑了,柔声说着免礼,就走到了纪容身前,问:“四妹妹在看什么呢,家里来了客人,去请了安,就有糕点吃了。” 她语态轻柔,一副逗小孩子玩的口吻。 纪容却没有露出她想象中的那种天真无邪的欢喜来,她还欲多说两句,又想起亭子里坐着的人,就端正了身姿。 “安姐儿,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把妹妹带过来,给永昌伯夫人请安。” 宋氏拔高声音,明明是寻常的话语,从她嘴里出来,无端端的就多了几分笑意,几分让人如沐春风般舒畅的快意。 “嗳,这就来。” 纪安说着,就再次低身去牵了纪容胖嘟嘟的手。 纪容的手被她牵着,生的藕节似的肉乎乎的手臂就露了出来。 周氏看见,心口微微缩了缩,等纪容一到了亭子,就让姜嬷嬷给她理一理衣裳。 “瞧着这孩子生的可真好,比起我家那个,身板结实多了。” 永昌伯夫人崔氏捏着帕子掩口笑道。 周氏和宋氏都知道她说的是永昌伯的嫡次子,她膝下也只有那孩子与纪容年纪相仿。 宋氏让丫鬟给崔氏续茶,笑说:“孩子嘛,慢慢的就越长越好了,那会儿我家安姑娘不也是一样,三两日就病一场,瞧如今也好好的。” 宋氏说着就让纪安上前行礼,周氏也让纪容去行礼。 崔氏笑眯眯的应了,招呼着身边的仆妇:“文妈妈,快把宫里赏的莲子糖拿出来,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包。” 纪安脸上有些泛红,觉得自己和一个五岁的孩子一样吃糖,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却听崔氏笑道:“这个是昨日我家伯爷带着浩哥儿进宫,宫里那位岭南来的贵人赏的,给浩哥儿赏了不少,我寻思着他也吃不了那么多,就带了些过来。” 宋氏应承着谢了崔氏的好意,周氏却有些面色不宁,吩咐姜嬷嬷:“姜嬷嬷,容姐儿昨儿就有些咳嗽,你怎么只给她穿了件薄披风就出来了,快些把容姐儿带回去。” 姜嬷嬷不敢争辩,带着几分委屈的低声应是,随即就弯腰准备带纪容回去。 谁知她还没有说话,纪容已经乖巧的给几个人行了礼,脆生生的道:“多谢夫人的莲子糖,母亲,三伯母,容儿告退。” 礼数周全,姿态稳重。 几个人纷纷露出来诧异的目光,这孩子才多大点年纪,学着大人的模样,真是讨人喜欢。 崔氏就问周氏:“你这闺女怎么养出来的,太讨喜了,我家那混小子,若是能有容姐儿一分半点的乖巧,我也没有这么操心了。” 周氏谦虚的笑说了几句,宋氏又把话题转移到了京城里的八卦事上面去。 崔氏却说起纪安来:“你家姑娘是个命好的,那裴元琪我见过几次,待人接物都是礼数周全的,又仪表堂堂,家室人才都没得选,你家姑娘也是才情出众,我瞧着还真是一对璧人呢!” 说起这个,宋氏脸上就多了几分得意之色,那是压也压不住。 “夫人说笑了,我家这丫头啊,虽说针黹女工都是极好的,可在家被他父亲娇养惯了,只怕让人笑话。” 话虽这样说,可透露出来的意思却是:我家姑娘也是家里的明珠,可不是高攀了谁。 崔氏的笑意就淡了些,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谈下去。 纪容的脸色在离开了花园之后就变得肃然起来,在她一张充满稚气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是个不吃青菜闹脾气的小孩子。 如今的纪家,如同一颗初升的太阳,前途光明,深得帝心,三伯父在朝为官,虽然如今只是个六品的翰林学士,可他却是能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话的人。 这比起那种不得帝心的高官大员,三伯父显得更加受欢迎。 这也是为何身为堂堂的永昌伯夫人,崔氏会不耻下交,和纪家打好关系。 在前世,纪容记得三伯父平步青云,最后坐到了内阁首辅的位置,可谓是位极人臣。 可也是因为他,为了他的脸面,纵容了卫姨娘在府里兴风作浪,使得母亲心中愤懑难平,最后郁郁而终。 所以纪容对于三房一家都没有什么好感,她不喜欢宋氏披着一副好人皮囊惺惺作态的模样,只是对于纪安,纪容不喜欢她也不讨厌她,她与纪安年纪差了九岁,再等两年,纪安也就要嫁人了,两个人本就没有什么交集,也就谈不上什么喜欢了。 第004章 鬼机灵 不过话说回来,喜欢不喜欢是一码事,纪容并不打算把时间耗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只要宋氏没有触及她的底线,她目前还不会同她过不去。 回了棠华苑,纪容就让人把永昌伯夫人送的那一包莲子糖拿去喂鱼。 红暖有些肉疼的抓着用牛皮纸包着的糖,不敢相信的呶了呶嘴:“小姐,这可是宫里贵人赏的,您怎么就拿来喂鱼了,您若是想要喂鱼,奴婢这就去给您拿鱼食便是。” 纪容见她一副馋猫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 她不是一个可以放纵下人胡闹的人,不过对于红暖,纪容还记得她的好,她的忠心,所以对她就难免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宽容。 略微沉吟,她才开口:“红暖,你只管照着我吩咐的去做就好了。” 红暖这才当着纪容的面,把莲子糖洒在了鱼池里,纪容目光悠然的看着水中百来只锦鲤争食,漫不经心的问姜嬷嬷:“姜嬷嬷,父亲近日可去过母亲那儿?” 姜嬷嬷闻言略微迟疑,神色囧然,不知该如何同眼前这个不过五岁的小姑娘说这种事。 在短暂的寂静中,姜嬷嬷斟酌着道:“主君去主母那儿本是寻常事,只是最近主君怕是事务繁多,去得不如往日勤了,还是三日前去过一次。” 姜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又是二房嫡长姑娘身边的管事嬷嬷,比常人多了几分体面,每日都要去春平院给周氏回禀纪容一日的起居,知道的事也比旁人更多。 纪容点点头,不再说话。 父亲最近怕是为着那外室奔波忙碌吧,她记得,卫氏的儿子生辰是腊月二十二,如今已经二月中旬,等到腊月里,卫氏生下儿子,父亲就会做主接她进府了,看来时间已经不多了。 思绪空前的清明,纪容的胸口微微起伏,面色平静,姜嬷嬷却胆战心惊,不知为何,心底对纪容生出了一种忌惮,她不敢如以往那样放肆了,说话做事都怕出纰漏,让纪容给逮着了,可这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女娃啊! 姜嬷嬷打定主意,今晚好好睡一觉,不然她这脑子都要出问题了。 在棠华苑的前亭坐了一会儿,果然就看见周氏身边的大丫鬟初月过来了。 初月走过来,给纪容行了礼,向姜嬷嬷颔首,爽利的道:“四小姐,夫人让奴婢过来给您说一声,莲子糖伤牙,小姐别贪嘴,明日是大小姐的纳征,晚些时候让您去春平院。” 她一口气说完,就端站在那儿,纪容点点头,“嗯,我晚上就和母亲一起用晚膳,你给母亲说一声。” 看来母亲只是觉得心里不安,还不确定莲子糖有问题。 等初月走了,纪容才站起身,往正屋去。 红暖嘴角翕翕,最后还是忍不住问纪容:“小姐,你是不是怕莲子糖里有毒?” 纪容啼笑皆非,她就知道这丫头定然会想不明白,她淡笑着,“宫里那位岭南的贵人入宫多年也未有子嗣,圣上爱她,每日让内务府给她送莲子糖,便是冬日也不间断。” 话点到即止,红药若有所思,姜嬷嬷神色大变,“小姐是从哪儿听来的?” 纪容怔然,随即解释道:“是上次去给祖母请安时听三伯母她们说的。” 这样信口胡诌,纪容心底还是有些发虚的,不过总要想办法搪塞过去,她也很快就释然了。 姜嬷嬷就苦着脸,一直在想三夫人她们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每次请安她都跟着的,实在想不起,难道是哪次她走神了,没注意听? 可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娃,竟然就懂得这些? 姜嬷嬷等晚上去了周氏那儿之后转道去了荣禧堂,疑神疑鬼的给邹氏说了许多,当然,这是后话。 等到了申时三刻,纪容慢悠悠的收拾妥帖,准备出门,却并不是去春平院,而是往前院的方向去。 姜嬷嬷搞不懂纪容要做什么,提醒道:“前面就是前院了,小姐是要去哪儿?” 纪容在二门处站定,并不说话。 姜嬷嬷讨了个没脸,面色讪讪,再不多说一个字。 约莫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一抹挺拔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纪容不远处,她一见就认出来是父亲。 “爹爹!”纪容欢喜的踮着脚尖喊了一声。 纪宏正一边走着一边时不时转头给身旁的长随说话,长随殷勤的点着头。 听见一声软糯的童音,纪宏脚步一顿,就看见门框边站着的纪容。 女儿娇憨的脸上,一双眉眼弯成了新月,白瓷般的两颊上显出两颗酒窝,黑色的瞳仁里闪烁着星辰般耀眼的水光,甚是可爱。 纪宏头也不回的说了句:“你先去把我吩咐的事办了,等会儿来书房回禀。” 然后就阔步向纪容走来,一把将女儿举了起来,惹得纪容一阵惊呼,接着又欢呼起来。 “爹爹举高高,飞喽!”纪宏笑着又把她举了起来。 玩闹了一会儿,纪宏才把她放了下来,纪容小脸上兴奋的神色还没有消失,就听纪宏问:“怎么在这儿等爹爹?” 纪容心道,我若不在这儿把你截了,你只怕要为了那个外室,把母亲给落在脑后了。 面上却甜甜的笑着,抱着纪宏的手臂撒娇道:“想爹爹了,容儿好久都没有见过爹爹了,我们一起去母亲那儿用晚膳好不好?” 纪宏刚想说他已经吃过晚饭了,可看见女儿那双水灵水灵的大眼睛,又不忍心拒绝,就笑着答应了。 纪容拉着父亲的手,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父亲还很年轻,如今也就而立之年,生得形貌昳丽,俊朗好看,身材高大,玉树临风。 这样的父亲,怎么能让别的女人不动心呢? 父亲虽未入仕途,可家境殷实,家中羽纱锦缎,吃喝嚼用,都是极好的,就父亲今日这一身深灰色杭绸直掇,袖口领口镶着的黑色皮毛,就值十来两银子,够寻常的三口之家开支半年了。 周氏看见父女两个手拉手的进了屋,有些惊讶,客气的问纪宏:“容儿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纪容脑子里一阵晕眩,对自己这个母亲有些无语,明明是夫妻,偏偏客气得太过了,让人觉得很是生分。 这不是把父亲推给别人吗,纪容心里怒其不争,可又想到自己,她嫁为人妇之后,也同母亲一样,在自己的夫君面前小心谨慎,不也是从不争不羡吗? 她也是临到末了,才明白很多东西是要靠自己才能挣来的这个道理,母亲如今也才二十多岁,又怎么能懂得这个道理呢,想到这里,纪容不由觉得颓丧,暗自叹了一口气。 纪宏上前坐下,婆子端来水给他净手,他这才舒了一口气,随口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今日吃什么?” 第005章 打探消息 初月闻言上前接揭了盖子,一桌子的菜式,很是丰盛。 不过纪宏并不是真的关心吃什么,而是不想同周氏拘谨的说话。 纪容暗自抹了一把汗,上前拉着周氏的手糯糯的喊道:“娘亲,我们和爹爹一起用晚膳了嘛,肚肚都饿了。” 周氏身边的茹妈妈亲自上前给纪宏布菜,纪宏摆了摆手,“不必服侍,难得陪容姐儿吃饭,来,容姐儿坐爹爹身边来。” 纪宏说着就弯了弯腰把小小的纪容抱起放在身边的绣墩儿上,纪容有些不适应这样被人抱来抱去的,她可不是真的才五岁,事实上她都是生过孩子的人了。 “那……我来服侍主君吧。” 周氏有些不自在的绞着手帕,哪里还有一丝在下人面前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主母姿态,纪宏有些不耐,啧了一声,“都说了一家人坐一起吃顿饭,婆婆妈妈的。” 纪容注意到,父亲的话音刚落,周氏的脸就红了起来,神色不安的敛着裙摆坐了。 好在父亲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如意蝙蝠云纹六角乌木桌上摆着的菜式上。 “这西湖醋鱼不错,容姐儿可喜欢?爹爹给你夹一点。” 他说着就挽起一截袖子,在鱼肚处夹了一块放在纪容的碗里,纪容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她不喜欢吃鱼,从来都不喜欢,倒是纪姝特别喜欢吃鱼,父亲也素来喜欢吃鱼,看来纪姝倒是随了他。 周氏面露犹豫,手紧了紧又松开,还是开口对纪容道:“你不会吃鱼,小心些慢点儿吃,别被鱼刺卡着了。” 此话一出,纪宏就偏头来看纪容,似乎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吃鱼,纪容噘着嘴,两颊胖胖的挤在了一起,一脸委屈状。 仿佛是为了掩饰尴尬,纪宏讪讪的笑了笑,把纪容碗里的鱼肉夹到了一旁的空碗里,“是爹爹不好,忘了容姐儿不喜欢吃鱼了。” 周氏接下来就再没有开口说话,纪宏吃的不多,倒很喜欢那碟红亮亮的东坡肘子,独他一人就解决了一半,又夹了几筷子的素炒蕨菜就搁了碗箸。 纪容还想夹一块色泽金黄诱人的甜皮酥鸭,见状只好放下了筷子,六个穿戴整齐的丫鬟就捧着盥洗的茶水痰盂,鱼贯着进了屋。 等漱了口净了手,纪宏就站起身,似乎不准备在春平院过夜。 纪容忽然道:“爹爹,娘亲今日还给女儿说很久没有见着您了,爹爹娘亲说话,女儿就先回去了。” 纪容说完就对着纪宏拱手作揖,像个小大人似的,逗得纪宏心情大好,朗声笑了起来,再次坐了下来,纪容转身一溜烟儿的就跑得没影了,周氏面若朝霞,张了张嘴,又无奈的抿紧了唇。 等出了春平院,纪容就借口想去花园,让姜嬷嬷回去帮她拿手炉和披风,她自个儿就带着红暖红烟去了父亲的书院漱玉斋。 日落西山,暖橘色的天幕下,倦鸟归林,浮光掠影间,青色的嫩芽在枝头打了个颤。 漱玉斋里,纪宏的长随荣生正捏着手有些焦急的等在檐下,来回踱步着。 看见一个丫鬟出现在漱玉斋的门口,门口守值的丫鬟就问她做什么,她道:“我是四小姐屋里的人,主君让我过来给四小姐拿一卷字帖。” 丫鬟听了不疑有他,侧身放行,这自称是四小姐院子里的丫鬟正是红烟。 荣生没见过红烟几次,有些眼生,见她直直朝自己走来,颇为意外。 “想必这位就是主君身边的荣生小哥吧,我家四小姐有事找你,还劳烦你随我走一趟。” “四……四小姐,找我?!” 荣生惊讶不已,一个五岁的黄毛丫头,找他做什么,又想到纪宏吩咐他在这儿等着,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红烟见他犹豫,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红封,塞到了荣生手里,笑得很是温柔可亲,荣生有些愣神,摩挲着红封,想着快去快回应该来得及,就点了头。 纪容在漱玉斋外水榭角亭里坐着等,红暖放了八角飞檐亭梁柱间的斑竹帘子,挡了冷风,不多时,红烟就领着荣生过来了。 荣生见着纪容,恭敬的行了个礼,纪容说了声免礼,就让红烟红暖在水榭外面守着。 “嘿嘿,四小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荣生见这阵仗有些不对劲,痴痴的笑了笑。 纪容见他上道,满意的笑了两声,操着一口奶气十足的娃娃音道:“你告诉我,我爹爹这几日都去了哪里?” 荣生一张堆满笑容的脸就僵了一半,脑子飞快的转动着,支吾着道:“四小姐,这个,这个主君去哪儿也不是我一直跟着的,我也不能,不能全知道啊。” “哦?”纪容沉吟,含笑着摸了摸脖颈间的长命金锁上的铃铛,清脆的铜铃声响起,荣生有些心慌。 “你若是不如实说来,我待会儿就去给爹爹说你弄坏了我的长命锁,你若是如实说了,自然也有赏。” 荣生听了神色渐渐露出了几分不敢置信来,四小姐小小年纪,这是要做什么? “四小姐,不是我不说啊,实在是我也不知道啊。” 荣生还挣扎着,想着怎么脱身才好,这事一定要给主君说,四小姐有所察觉,那夫人那边指不定也知道了。 就在他沉默时,纪容慢悠悠的道:“你可想好了,我是父亲最宠爱的嫡长女,若是我说你偷了我的东西,父亲是信你还是信我,况且就算父亲在外面有个什么相好的,以后进府也是归我母亲管,你若是知道什么,就乖乖告诉我,否则……” 荣生骇然,看向纪容的目光就多了几分狐疑,可想着纪容的话,又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 不管那位卫氏如何,府里周氏才是明媒正娶的正室主母,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一个小小的随从,学什么坚贞不二,反正以后周氏都是要知道的。 心里打定了主意,荣生就抬头讨好的给纪容拱了拱手,“四小姐,您也是我的小主子,我哪里敢欺瞒你,主君最近常去柳叶巷胡同,那儿有一家茶馆……” 等问完了话,纪容嘱咐了荣生几句,看着荣生变了的脸色,她淡笑着带着红烟红暖准备回棠华苑。 姜嬷嬷正拿着暖炉和披风,身后跟着捧着热茶和帽子的红药红莲两人,见着纪容回来,有些不明白,“四小姐不是想去花园吗,怎么就……” “我有些乏了,不玩了。” 纪容不悦的嘟了嘟嘴,一副娇生惯养的小姐架子,姜嬷嬷倒也没有怀疑,只是心里暗道纪容难伺候,呵了一口冷气,跟着一起回了。 第006章 夫妻嫌隙 纪容刚回了棠华苑不一会儿,茹妈妈就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 她上前朝她福了福,笑道:“四小姐,这是夫人让我给您送过来的,夫人说今夜太晚了,明日让您早些过去,有些话要嘱咐您。” 纪容点点头,目光落在描金牡丹花托盘上。 一对半月形红珊瑚做的红豆梳蓖,正好可以戴在两团圆髻上,可爱又讨喜,下面就是一套蹙新的海棠花纹水儿红的绫缎裙子,花纹古朴自然,绣的活脱脱真的似的。 茹妈妈说完就准备回去,却被纪容喊住,“爹爹可回去了?” 骤听得纪容问这话,茹妈妈也有些不自在起来,“主君今夜歇在春平院了。” 纪容满意的敛了眸中冷色,让姜嬷嬷送茹妈妈出去了。 春平院此刻却气氛诡异,内室里,周氏和纪宏各坐在床头床尾,周氏衣襟半开,粉面含羞,可眼底却闪烁着泪意。 纪宏则只穿着一条亵裤,神色微愠,屋外的初月有些担忧,茹妈妈从棠华苑回来,瞧见初月神色不安的在哪儿拧着手帕,上前低声问:“出了什么事,你这样心神不宁的。” 初月想到刚才听见内室里主君主母争吵声,有些犹豫,说了担心会坏了夫人的名声,不说她又担心会出什么事。 权衡左右,她才拉着茹妈妈走到一旁,“茹妈妈,刚才夫人和二爷闹起来了……” 听着初月的话,茹妈妈的神色渐渐凝重,都说小别胜新婚,二爷都多久没有来过春平院了,这难得来一次,竟然还吵了起来。 她就想起周氏刚进府那会儿,夫妻两个也是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那时候二爷屋里就只有一个通房丫鬟,虽略有姿色与周氏比却是相形见绌,那段日子二爷几乎每日都留宿在春平院,等到周氏有孕之后,他才来得少了。 夫人是大度的人,怀孕之后,就给二爷屋里抬了两个姨娘,都是生的俏丽之人,府里别的爷谁不羡慕二爷,可什么时候开始,二爷和夫人就成了这样。 “这事你可千万别声张,烂肚子里。” 茹妈妈低声叮嘱初月,初月点头,接着就是传来吱呀门响的声音,纪宏面上余怒未消,披着斗篷就离开了书房。 素妈妈就进了屋,淡淡的梅香从多宝阁旁的束腰黑漆矮几上的汝窑青釉面花瓠传来。 “二爷走了。” 茹妈妈声音极轻。 “让他走吧。” 周氏倚在床头,目光幽深,用着轻缓的语调说着,仿佛在掩饰某种呼之欲出的情愫。 茹妈妈跟着周氏多年,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 可她也明白,周氏自幼要强,周家一直是盐林大户,各行各业都有涉及,府中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可谓是钟鼓馔玉,膏粱锦绣。 周氏就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又因为姿色绝艳,难免有些孤芳自赏。 嫁到淄城纪家,周氏就像是离开了安乐窝,性子更加清冷起来,虽说能震慑下人,可夫妻相处,冷冰冰的谁又会喜欢。 茹妈妈想到周氏生下大小姐之后已经五年了,膝下仍旧空虚,人家乔姨娘抬了姨娘不过三年,生了一个庶出的小姐,如今肚子里又有了。 “夫人,你若是信得过老奴,就听老奴一句劝,忍一时风平浪静,您如今已经是纪家妇,子嗣为上,乔姨娘这一胎若是个儿子,那可是二爷的庶长子,您以后即便再生下嫡子,也会被压着一头的。” 周氏的脸隐在暗处,只听见一道长长的叹息,带着浓浓的倦意。 茹妈妈知道她或多或少听了些,也就不再多说,上前给她掖了被子,退到值夜休息的矮榻上歇了。 纪宏前脚出了春平院,后脚就有机灵的婆子去荣禧堂禀了邹氏。 邹氏正坐在西次间设有佛龛香案前,拿着一条靛青色的锦帕在案几上仔细的擦拭着,神色虔诚。 听见来人的话,她的眼角就皱了起来,卓妈妈拿了红封把人打发了。 邹氏把帕子递给卓妈妈,卓妈妈接过手帕,代替她擦拭起已经很光洁的桌子。 外面夜幕四垂,屋里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良久,邹氏才自言自语的道:“当初他若是娶了玉珍,如今也不至于夫妻不睦,闹得这样难堪。” 卓妈妈不敢接话,假装听不见的做着自己的事。 邹玉珍,是邹氏的侄女,邹氏膝下没有女儿,那时候觉得邹玉珍灵慧可爱,就接来身边养了几年,与她颇为亲厚。 邹家虽说有些破落,在淄城却也有几分体面,纪家来了京城之后,与邹家自然没有以往那样来往密切了。 当初邹氏就想撮合邹玉珍和二爷纪宏,谁知道晚了一步,纪老太爷,也就是纪宏的父亲,邹氏的丈夫,已经先一步请媒人说定了盐林周家的这位姑娘。 邹氏是庶母,一个姨娘,哪里有说话的权利,这件事也只好作罢。 不过如今她熬出了头,熬死了老太爷,熬死了正室,熬到了如今,她便是要笑一句又有谁敢说她。 “嗯。” 邹氏沉吟一声,卓妈妈忙上前去扶她。 她一边吩咐丫鬟打水进来服侍,一边扶着邹氏去了内室。 “明日咱们大姑爷就要来下定了,今日老夫人也要养足了精神,明日也好仔细看看大姑爷的人材品性。” 人上了年纪大都喜欢喜庆热闹,听到这话,邹氏也不由笑了起来。 “那丫头是个命好的,生在了纪家的好年头里,大姑爷出生名门望族,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 两人口中的大姑爷,就是京城广安伯府裴家的世子爷裴元琪。 汴京城的伯府只有四个,永昌伯府,长兴伯府,东平伯府,广安伯府。 虽然广安伯府排在最后,可人家到底是有三代袭爵的爵位名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嫁过去可就是贵妇,是有诰命的外命妇,岂是等闲人家可以与之相比的? 纪容是被人摇醒的,姜嬷嬷嘴里一直喊着四小姐,让她烦不胜烦。 “四小姐,该起来了,等会儿你还要陪着大小姐去花厅呢,要起床洗漱净面,打扮一下!” 纪容皱着眉,嘟囔着坐起身,“是大姐姐要嫁人,又不是我要嫁人。” 红暖在正推开门,听见纪容孩子气的话,不由失笑。 第007章 病了 流萤藏树梢,疏星落画檐。 红药去支了窗户,初春的晨风还带着寒意,裹着淡淡的花香涌进了屋,把屋里的热气吹散。 “谁让大小姐喜欢四小姐呢,三小姐都没能凑的上去呢!” 红暖的声音清脆明亮,如同枝头的黄鹂,让人听了很是舒畅。 纪容闻言就在心底暗道,若不是因为三姐姐是三伯父宠妾所出,大姐姐也不会那么喜欢她,偏偏要选了自己。 男人没有不喜欢美人的,三伯父虽然宠妾,却没有到灭妻的地步,他给正室大娘子留足了体面,大娘子自然别无他言,相反,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平衡,宋氏还要卯足了劲儿为三伯父做事。 她望了一眼支起的窗棂外朦胧的天色,不由深吸一口气,由着姜嬷嬷为她净面洗手。 作为今日主角的纪安则比纪容起的很早,在屋里紧张的打扮着,一会儿问丫鬟“我戴这根簪子好看吗,要不还是用这根珠钗吧,哎,和衣服颜色不衬呀……” 丫鬟们憋着笑,听着纪安的吩咐忙的脚不沾地。 屋外宝蓝色毡帘下的玲珑鎏银芙蓉花压角的铃铛响了起来,三太太宋氏就扶着身边大丫鬟扶风的手走了进来。 丫鬟们纷纷行礼,“夫人妆安!” 纪安看到母亲过来,心底不由的定了定,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上前就抱住宋氏的胳膊撒娇道:“母亲,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宋氏看着女儿娇俏的面孔柔柔的笑,拍了拍她的手,余光瞥了一眼妆台上凌乱摆放着的首饰盒子,笑容里就多了几分宠溺,慢悠悠的道:“你呀,着急什么,今日不过是下聘,瞧瞧你这一桌子,让人知道了可不笑话吗?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看着母亲感叹的模样,纪安赧然的低头,两颊绯红。 知道女儿害羞,宋氏打趣着说了两句就止了话头,正了正神色坐在了丫鬟搬过来的软椅上。 纪安见母亲这般神色,知她定是有话要说,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丫鬟萱草,萱草心领神会,领着屋里一众丫鬟退了下去。 宋氏这才开口:“今日是未来女婿亲自下聘的日子,来的人还有裴家其他的公子,广安伯府里关系复杂,你将来是要嫁过去的,广安伯夫人素来有厉害的名声,你万万不可露了怯,让人看了笑话。” 听着母亲的话,纪安不免有些紧张,抓着宋氏的手不由的紧了紧,宋氏轻轻叹了一口气,搂着她温声道:“别怕,你是我们纪家的嫡长女,不是谁家都能娶得,万事莫怕,自有母亲在你背后撑着呢!” 纪安听着就不由的红了眼圈,抱着宋氏不肯松手。 棠华苑这边,纪容耷拉着眼皮,听着红药和姜嬷嬷在一旁笑着说话。 “四小姐真是秉承了夫人的好相貌,粉雕玉琢的像个瓷娃娃。” 姜嬷嬷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嘿嘿的笑了笑,干瘪瘪的说了句:“那是自然。” 一旁叠衣服的红莲就插了一句:“我倒觉得四小姐是府里小姐中生的最好看的。” 红暖听了就骂道:“别在这里扯嘴皮子了,小姐生的好就生的好,和别的人比什么,没得让人听了去,惹了麻烦!” 纪容听着,不由在心里暗暗的赞了红暖两声,不愧是她一直以来最信任的人,红暖的心思细腻,是其他三个比不了的,至于红烟,前世她早早的就把她放出府配了人,是个中规中矩的。 “走吧,去大姐姐哪儿看看,毕竟大姐姐是给了大红封的,拿人的手短,还是去帮帮忙吧。” 红药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姜嬷嬷瞪了她一眼,她立刻就闭上了嘴,悻悻然的转身去给纪容拿披风。 姜嬷嬷对红药不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红药是姜嬷嬷的义女,红药是姜嬷嬷最亲近的,纪容自然也知道,这也是她不用红药的原因之一。 “今儿有些冷,小姐要不要带上手炉啊,天阴沉沉的,指不定要下雨。”红烟问道。 姜嬷嬷就呵斥道:“这都几月了,还用手炉,你是不是糊涂了,出去让人以为小姐失了心智?” 纪容知道红烟这是关心她,声音带着几分轻快的道:“不用了,到大姐姐的梨春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哪儿用得上手炉啊。” 春平院,往日里早该起身的周氏却躺在床上迟迟没有动静,茹妈妈起初以为是周氏想贪眠多睡一会儿,本想要等等再去唤她起身,可又想到周氏还要去三老夫人哪里去请安,今日又是广安伯府来下聘的日子,怕耽搁了,便去喊她。 谁知道,她的手碰上周氏的额头,却被惊得退了一步,好烫! “夫人,夫人!”反应过来,茹妈妈失声喊了周氏两声,周氏已经烧糊涂了,茹妈妈又连忙喊着:“初月!快去打一盆冷水过来!” 外面正在布早膳的初月闻声立刻丢了盘子,跑出去打了一盆水进来。 另外三个大丫鬟初蕊,初青,初慧听见这声音,直觉是出了什么事,都放下自己手里的活儿进了屋。 因为周氏喜欢养花草,尤其是茉莉,平日里屋里不燃熏香,都摆着几盆茉莉,清香宜人,很是好闻,为了让茉莉冬天也开花,初蕊初青几个平日没事的时候都在打理院子里的花草。 几人都进了屋,看见周氏面色潮红的躺在床上,嘴唇却异常的泛白,没有一丝血色,三人都吓了一跳。 “快去请郎中!” 茹妈妈转头看见三个木头桩子似的人杵在那儿,气不打一出来,怒声喊道。 三个人这才如梦初醒,忙转身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茹妈妈把帕子浸在水里,拧得半干敷在周氏的额头上,心里却是自责不已。 她怎么就这么粗心,夫人昨夜就有些不对劲,她竟然没有注意到,夫人病成了这样她都没有察觉,真是糊涂! 因为今日是三房的大好日子,请郎中进府到底不是什么好事,初蕊就让郎中从后门绕道去了春平院。 郎中把了脉,只说是急火攻心,外邪入侵,染了风寒,开两剂药煎水吃了,这烧应该就能退了。 从梨春园和纪安一起出来的纪容没精打采的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纪安屁股后面,穿过抄手游廊往上房荣禧堂去。 第008章 报信 石上蔓新,春意尚浅。 纪家的花园景致破费重工,造景别致,荣禧堂是上院,自然也是纪家最好的院子。 穿过花园,地势渐高,前面百步之遥就是荣禧堂了,一旁却响起一道刻意压低,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 “四小姐,四小姐!” 纪容的瞌睡一震,精神一抖,寻声看过去,是一个年纪十五六岁的年轻丫鬟,梳着双环髻,头上戴着一朵蓝灰色的绢花,看着是个机灵的。 纪容记忆模糊,想不起她是谁,“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丫鬟?” “奴婢是春平院里姚姨娘的身边服侍的,名叫如霜。” 姚姨娘?纪容脑海里就渐渐浮现出一张总是低眉顺眼,有些期期艾艾的脸,姚姨娘就是那个前世总是在母亲身边恭顺服侍的女人吧。 纪容记得,她是母亲从外面买回来的,卖身葬父,当时母亲正准备给父亲选两个生的端正,家世清白的通房,觉得姚氏性情乖顺,不是个多事的性子,就让她签了卖身契,姚氏进府半年就有了身孕,母亲就做主把她抬了姨娘,母亲本打算拨个院子给她,姚氏却拒绝了,说想要在周氏身边伺候一辈子,周氏待她有大恩大德,她一辈子也还不完。 母亲很感动,甚至破例求了父亲让姚氏自己给孩子取个名,姚氏没有拒绝,给女儿取了一个单字:柔。 纪柔只比纪容小一岁,生的也的确是人如其名,性情温婉喜静,等闲是不出门的,即便是出门,半晌也憋不出一句话,邹氏很是不喜她闷葫芦的性子,平日里也免了她去跟前请安。 纪容面带疑惑的看着如霜,如霜就连忙道:“四小姐,夫人病了,姨娘怕您担心,让我给您说,她在夫人床前侍疾,让您尽管陪着大小姐便是。” 母亲病了,纪容心口一滞。 纪安闻言,脸上的喜色就淡了许多,母亲昨晚还好好的,怎么早上就病了,她放心不下,姚姨娘让自己的丫鬟过来给她报信,母亲那边有的是丫鬟,却没有一个来告诉她,可见母亲是病的不轻,怕她担心。 “大姐姐……” “快回去看看吧,二伯母病了,你是女儿,是该回去端茶倒水,服侍床前。” 没等纪容说话,纪安就俨然一副说教的口吻对纪容道。 纪容没有多说,带着红烟红暖就往春平院去了。 姜嬷嬷一大早就被宋氏抓去帮忙了,既是纪家的好事,各院都出些人手也是情理之中,茹妈妈看见赶回来的纪容,有些不明所以,“四小姐怎么回来了,您不是去大小姐那儿了吗?” 纪容一脸寒霜,可落在茹妈妈眼里,就以为是她受了什么欺负,回来同周氏撒娇的,不由笑问:“四小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啊,夫人今天身子不爽利,你同我说也一样。” 纪容有些不耐烦,声音僵硬的道:“郎中怎么说?” “请的回春堂的胡郎中,说夫人是怒火攻心,外邪入侵,什么……”初慧正在凉药,作一副努力回想的样子答着纪容的话。 “初慧,做你的事!”茹妈妈不悦的打断了初慧的话。 夫人膝下只有四小姐一根独苗,疼的如珠似宝,她就是皱一下眉头,周氏也要心疼半晌的,这些事,夫人一向是不许同四小姐说的,免得四小姐小小年纪养成了一副多思多虑的性子。 纪容知道茹妈妈对母亲是忠心不二的,对她也是宠爱有加,当下也不多说什么,赞许的看了初慧一眼,因为被茹妈妈呵斥,如同蔫茄子似的初慧顿时就精神一振,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奖赏。 怒火攻心……昨日是发生了什么,母亲怎么好端端的突然病了,纪容直觉此事与父亲脱不了干系。 母亲是肯定不会告诉她的,纪容一边盘算着让红暖去打听一下,一边绕过正垮着脸要还要训斥初慧的茹妈妈往内室去。 周氏身上发热,屋子里开着窗户通风去热,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梨白里衣,面色恹恹的,听见脚步声,她眼睛也没有睁一下,疲倦的道:“都说了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药我待会儿会吃的。” “娘亲……” 纪容心疼,鼻尖酸涩的喊着周氏。 周氏如被电击,倏然睁眼,不知道为何女儿突然过来了。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去你大姐姐那儿了吗,给伯祖母请安没有?” 周氏声音低沉的问道。 纪容只是要摇头,一头滚到周氏的怀里,周氏想伸手抱她,可身上乏力,竟无能为力,她这才惊觉,女儿已经五岁了,不是襁褓里的孩子里,她再也不能随手就把她抱起来了,心头有些苦涩,她喊着茹妈妈,“茹妈妈,快把小姐带出去,别过了病气。” 纪容不干,紧紧抱着周氏不松手。 “四小姐。” “四姐姐。” 两道有些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 纪容微微怔愣,朝外望去,猩猩红八团花百福地毯前站着两个长相有些肖似的人,这正是派丫鬟给她报信的姚姨娘和五妹妹纪柔。 姚姨娘穿着一身素净的半旧青花小袄,下面穿着一身鸦青色马面裙,头上挽着圆髻,只插了一根扁头镂空的银簪。 纪柔如今四岁,穿着一身豆绿色袄裙,同她一样,在头上挽着两个圆圆的小鬏,带着两个小巧的珍珠发夹。 “柔姐儿也来了,过来。” 周氏目光温柔的喊着纪柔,纪柔怯生生的回望了姚姨娘一眼,姚姨娘就轻声笑了起来,整个人顿时鲜活起来,“快去大娘子那儿,那是你的母亲。” 听到“那是你的母亲”,纪容只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不免抬头多看了姚姨娘一眼。 这样一个柔和乖顺的人,前世怎么会做出那种让女儿去勾搭有妇之夫的事来。 感受到纪容的目光,姚氏就蹲下身,平视着纪容,嘴角含笑,“四小姐怎么了?” 纪容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的退后了些许,抿着唇淡笑,“没什么,就是想多谢姚姨娘,你若是不遣人同我说母亲病了,我定还没心没肺的自顾自玩去了。” 屋子里陡然间安静下来,周氏正摸着纪柔脑袋的手不由一顿,神色晦暗的看向姚姨娘。 姚姨娘掩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却是故作平静的道:“夫人最是疼爱四小姐,四小姐也心系夫人,母女连心,奴婢也是担心四小姐知道了会担心,这才让丫鬟过来说一声,既可以宽了小姐的心,也不叫夫人担心。” 纪柔年纪小,察觉的大人们脸上的神色不对劲,嘴一瘪,眼泪就出来了。 第009章 邹氏发怒 屋子里诡异的气氛被纪柔的哭声打破,周氏倍感疲惫,根本不愿意去想姚姨娘说的话是真是假,纪容看出母亲的心思,也不急,母亲不是蠢笨的,等过了这茬儿,自然会渐渐明白的,她之所以这么说,就是希望母亲能对姚姨娘有所防备。 纪府,与春平院截然不同的是荣禧堂欢天喜地的热闹。 “高嫁女低娶媳,安姐儿这样剔透懂事的孩子,往后有大福呢!” 纪安还没有走进屋,就听见屋子里传出来的笑语声。 “那可不是,安丫头是老祖宗的亲孙女,哪儿能差了去,也难怪老祖宗把安丫头疼得眼珠儿似的!” “你这泼皮猢狲,如今是嫁了人,胆子大了,连我这把老骨头也敢打趣了!” 邹氏哈哈大笑着,声音里透着畅快。 “可别,母亲如今还如同二八年华似的,倘若您都是老骨头了,那女儿们又是什么?” 屋子里又是一阵欢腾的笑声,纪安知道,是她两个姑姑回来了。 进了屋,屋里暖融融的,邹氏今日穿着件绛紫色双绣梅花的锦缎外裳,她本就不过四十多岁,还带着几分宝刀未老的风韵,今日梳了高髻,看着人就年轻了十岁似的,坐在屋子中间的罗汉座上,面上溢满笑意。 “大小姐过来了。” 卓妈妈说着,亲自把纪安迎了进去。 屋子里有短暂的安静,随即再次响起笑语声。 纪安就轻驾熟的给邹氏,四姑姑纪清媛和六姑姑纪淑媛请安行礼。 纪淑媛就拉着纪安的手好一通打量,笑得花枝乱颤,她如今也才娇俏二十,未出阁的时候,家里就只有这个侄女同她年龄相近又最亲近,当下就笑道:“哎哟,如今已是大闺女了,都要嫁人了,瞧瞧我们呀,都是残花败叶喽!” 邹氏异于平常的欢喜,骂道:“你知她怕羞,还这样闹她,当心往后她都不认你这亲姑姑了!” 一旁的卓妈妈也凑趣道:“六姑奶奶和大小姐虽说是姑侄,却是比亲姐妹还亲呢。” 这话说的邹氏心里舒坦,她就只有一儿一女,纪安是她的亲孙女,纪淑媛是她的亲女儿,都是她的心尖肉眼珠子,两个人感情好,她自然是喜闻乐见,而一旁刚才还笑着的纪清媛就神色黯然,笑容微僵。 纪清媛与纪家大爷纪修,二爷纪宏,还有五爷纪昌是一母同胞的,都是已故纪家正房老夫人的儿女,也就是嫡出的,纪淑媛则与纪家三爷是亲兄妹,都是邹氏所出。 明明应该坐在这儿荣享天伦之乐的是她的母亲徐氏,如今却成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在这儿耀武扬威的,她一个嫡出的姑娘,竟然还要在邹氏面前卖笑似的逗她欢心! 邹氏身边的丫鬟就机灵的端了小杌子放在邹氏身边,纪安坐了,自有另一番契阔。 “你四妹妹怎么没有过来,你不是让她做你的福童吗?” 福童,就是为新娘子迎福纳吉的小娃娃,一般都是女方亲近的妹妹或者侄女亲戚充当,做福童需得父母双全,聪慧可爱,福童可以收到很多红包的,准新郎官还要送吉礼,请福童赠福送喜,纪安选了纪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哦,是二伯母病了,让人把四妹妹叫了回去。” 纪安说完,邹氏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病了就请大夫,让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回去做什么,她不知道纪容是要跟着你的吗?!” 见她动了气,纪淑媛就忙起身上前帮她顺气,“母亲别恼,您教诲我们为人儿女当孝字为先,容丫头见母亲病了还无动于衷,那才是大大的不孝呢!” “是啊,还是老夫人教导有方。”纪清媛听到二嫂病了,邹氏还这样说,心里有些膈应,干瘪瘪的安慰着,称呼都从老太君变成了老夫人。 邹氏被噎了一下,神情不自然的咳嗽了两声,知道自己刚才是大意了,纪清媛和纪宏是亲兄妹,和周氏是亲姑嫂,她这样说,纪清媛自然会不高兴。 她倒不是怕纪清媛,而是因为纪清媛的夫家薛家。 薛家是衡州大户,四姑爷年少有为,才学了得,是两榜进士,年方二十五就已经是衡州的知州了,从五品。 当初若不是因为纪清媛占了一个嫡出的名头,嫁过去的就是她的女儿纪淑媛了,可纪淑媛还是因为是庶出,高门大户不会要一个庶女为正妻,挑来挑去,最后还是选了她娘家侄子嫁了,好说歹说都是正室嫡妻。 六姑爷邹崇生也算是有出息,金榜题名中了进士,谋了个衡州洛川县丞的缺,可这样一来,四姑爷就成了六姑爷的上司,直接管着邹崇生,这让邹氏很是不高兴了一段日子。 邹氏拔尖要强了一辈子,虽然面上不显分毫,可心里总是郁郁不欢,为了女儿,她对纪清媛还是要赔着小心说话,担心得罪了纪清媛,回去枕头风一吹,女婿就要受苦了。 当下她就干笑了两声,一脸满意的拉长了声音道:“嗯,我就知道那孩子是个好的,也是周氏教导有方,我呀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光了,只顾着着急了,快,卓妈妈,给二太太送两根三十年的老参过去,让她好生将养着,这春浅天凉,乍暖还寒的,最是容易多病。” 纪清媛不免心中腹诽,邹氏这张脸真是六月的天,阴晴不定。 她很是想刺邹氏几句,可想了想,还是压下了这个冲动。 三哥纪沅如今是翰林学士,与丈夫薛文杰的官阶不相上下,虽然是六品,可京官贵啊,且纪沅在皇上跟前当差,指不定哪日就又擢升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丈夫待她珍重,她也不能在给他惹是非才是。 这般想着,她就长长的舒了一口,原想起身去春平院看看二嫂的想法也压了下去,她重新坐定,端起茶喝了一口。 裴家来下定的人就来踢门了。 纪安见祖母也不过是纸老虎,随便说了两句就没有了下文,听见裴家的人抬着聘礼到了家门了,顿时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红着脸那帕子掩口娇羞道:“祖母,这……” 邹氏乐呵呵的拍了拍纪安的手背,笑容亲切道:“好姑娘,别怕,随着祖母去前面花厅去,虽说你不能见着准姑爷的面,隔着屏风让你瞧上一眼,也免了你心里猫抓似的。” 纪安心事被戳穿,更是赧然,话也说不出了,只往低着头,怯生生准嫁娘的模样。 第010章 裴家下聘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纪家正门大开,宾客已经在前院里设下的宴席桌前坐了,此时听见外面感谢魏家到了,都纷纷起身,往外面去看热闹。 当头就是鎏金笼子里一对锦翎大雁,脖子上戴着喜庆的红绸绣球,一色儿的红漆榉木祥云鎏金包边的大箱子,箱子上贴着的清一色烫金喜字,略略算来只怕少不了一百六十抬。 旁观的人暗暗惊叹,不愧是广安伯府,真是财力雄厚,门庭敞亮! 也不乏有人赞道:“这大雁可真是漂亮啊。” 寻常人家哪儿去弄这样色彩斑斓,品相极好的大雁,也都只能暗暗羡慕了。 纪容并不知道这些,她在周氏的屋里坐着,心里有些气鼓鼓的。 父亲也真是的,母亲都病了,他还说有事脱不开身,和别人在醉香居喝酒,这让她心下很是失望。 周氏侧身看着女儿秀眉微蹙的小大人模样,不由的抿唇笑了,安慰纪容道:“别生你父亲的气,他本就是大人物,你三伯父在朝为官,需要打点的地方很多,这么一家老小,开支用度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你父亲也是没有办法。” 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纪容淡淡的“嗯”了一声,声音里难掩失望。 周氏看着女儿胖嘟嘟的脸,心里暖暖的,仿佛只要有女儿在,什么都可以挺过去。 她担心过了病气给纪容,又牵挂着纪安那边的事,就对纪容道:“我这儿有茹妈妈在呢,你答应了你大姐姐要给她当福童的,可别失言啊。” 纪容有些心不在焉,纪安又不是非她不可,可母亲却只有自己一个女儿。 见她不答话,周氏就吩咐姜嬷嬷,“姜嬷嬷,把四小姐带回去,别冻着了,你回去给她煮一碗姜汤,在我这儿坐了这么久,怕染了病气。” 姜嬷嬷恭声应是,纪容抬头看了一眼母亲,这才不舍的回了棠华苑。 姜嬷嬷让人去给她熬了一碗姜汤,辛辣刺鼻的味道让里纪容很是抗拒,她从来都不喜欢吃药,可嫁人之后,这样的坏习惯却渐渐的改了。 她知道,在婆家若是病了,没有谁会巴心巴肝的像母亲似的急巴巴的盯着她喝药了,她若是不快些好起来,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就会在背后猜疑她会不会无力管家了。 那时候,只有女儿子夜般漆黑的眸子让她心里得了一丝慰籍,儿子自从满了一周岁之后就被送到了公公那儿,由公公亲自教导,照顾起居。 她虽然不舍,却也无可奈何,都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她瞧着女儿依恋自己的目光,觉得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 “四小姐,汤已经温了,您快喝了,咱们还要去大小姐那儿呢!” 姜嬷嬷对于纪安的事情很是在意,她的催促让纪容不由皱眉,“嬷嬷对大姐姐的事可真是热忱,比对我的事还要上心,不如嬷嬷去大姐姐那儿当值吧。” 姜嬷嬷老脸一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奴不敢,四小姐这样说老奴,老奴心里实在委屈,老奴一心为了小姐做事,惹了小姐的嫌,是老奴愚笨!” 一口一个老奴,说的那叫一个声泪俱下,纪容心里腻味,摆了摆手,“让红暖进来伺候,嬷嬷你先出去吧。” 红暖进来的时候,纪容刚把那喝剩下的半碗姜汤倒进了多宝阁旁一盆绿萝里,红暖过去收了碗,笑着打趣她:“我说小姐为何要把姜嬷嬷遣出去了,原来是怕姜嬷嬷盯着您喝药啊!” 纪容不想多作解释,只是红暖这样对姜嬷嬷毫无芥蒂,让她心里有些担心。 她就笑着问红暖:“红暖,那天我听荣禧堂的姑姑说姜嬷嬷把我赏她的糕点送给了她们,我心里不开心。” 反正红暖不会问她什么时候听到的或者在哪儿听到的,纪容也不怕被她看穿,说的有鼻子有眼。 能在二房嫡长小姐身边做一等大丫鬟,若真是个蠢笨的,又哪儿轮得到她,红暖也品悟出了几分味道来,敛了笑容,重新给纪容梳了头。 姜嬷嬷在二房的确是有些脸面,可和三房的老祖宗屋里能有什么联系,老祖宗的荣禧堂是上院,是个很清净的地方,平日里无事,谁又会往那儿凑。 红暖心里暗暗的嘀咕着,而此时说在醉香楼喝酒的纪宏却坐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进了一条巷子。 兜兜转转了两圈,马车在进了柳叶巷胡同,在一家茶馆前停了下来。 门口坐着一个小娘子,低头纳着鞋底,听见动静抬头望去,见了来人,脸倏然羞红了,起身进了屋,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跑了出来,见了纪宏,喜笑颜开的行礼道:“不知是二爷来了,二爷福安。” 也不是初次见面,纪宏淡然的摆摆手,嘴里是浓浓的酒气,脚步虚浮的进了屋。 不大不小的两层小楼,茶馆在下面,平日里做些走卒挑夫的茶水生意,生意不好不淡的,也没有指望那营生过活,小丫鬟去放了帘子,今日不做生意了。 上面就是小阁楼,是日常生活起居的地方,小娘子脚步轻缓的上了楼,纪宏让荣生在楼下等着,自己上了楼。 小娘子姓卫,正是荣生口中的卫氏,也是纪容记忆中,那个在纪家兴风作浪了几十载的女人。 纪宏上了楼,见卫氏去放了帘子,又点了蜡烛,屋子里有了些许亮光,映照得卫氏面若芙蓉,千娇百媚。 他上前一把搂住她,嘴里糊里糊涂的喊着心肝儿,眼珠儿之类的话,惹得卫氏咯咯直笑,声音清脆悦耳,比枝头的黄鹂还要动听几分。 这样的纪宏,全然没有半分平日里斯文儒雅的样子。 等一番酣畅淋漓之后,卫氏两颊通红的靠在纪宏的怀里,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声音里透着倦懒媚意:“等月份大些了,可不许你这样胡闹了。” 纪宏此时正一脸餍足,看着卫氏的微微隆起的肚子,问她:“你说这个是女儿还是儿子?” 卫氏被问得娇羞不已,娇嗔道:“要月份大些才看得出来,官人这样急做什么?” 浮光掠影间,日薄西天。 周氏沉沉的睡了一下午,脑袋昏昏沉沉的,纪宏回来的时候,她只看见丈夫神清气爽的笑着给她掖被子,还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仿佛这是他心头一块大石头,这下总算放下去了似的,她心里不禁动容,笑着安抚他。 前院这边,准姑爷裴元琪纪宏笑着上前给纪家三爷纪沅和三太太宋氏行礼,其次是大伯父纪修和两个姑姑。 纪沅的神色却很是不好看,皮笑肉不笑的让人看着膈应得慌。 第011章 结梁子 纪宏是从后门偷偷回来的,他作为纪安的二伯父,今日本该到场,可他却溜出府去喝酒。 纪沅很是不痛快。 等到晚上回到屋里,宋氏亲自服侍着他进了内室,他这才横眉竖目,丢了鞋子骂道:“果真不是一个娘胎生的,使力都使不到一处去,纪令德成亲的时候,他鞍前马后,如今不过是让他到场,他还这样不给面子!” 听着丈夫满腹怨气的话,宋氏亲自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主君别恼,总归还不是正礼,二爷这性子,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行事素来荒唐,可却是行商好手,您也知道不是一母同胞,何苦要置这个气呢?” 纪沅呷了一口茶,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觉得妻子说的话有道理,又不由叹了句,“夫人说的极是,难怪别人都说娶妻娶贤。” 回到了棠华苑的纪容衣服也没有换,就直奔春平院去了。 天色已晚,茹妈妈给她说父亲过来了,已经在屋里歇下了,可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红暖劝着她回去,她刚要走,就听见们吱呀一声。 “夫人还没有睡呢,果真是母子连心,一听这动静就知道是四小姐过来了。” 初月站在门口,笑着给纪容行了一个礼,纪容跟着她进了屋。 母亲在内室的大炕上见了她。 屋里只在炕桌上点了一柄仙鹤奉桃烛台,母亲换了一件湖蓝色杭绸寝衣,在衣襟处绣了两枝清雅秀丽的黄梅。 和大炕只隔着一扇美人戏蝶苏绣屏风的寝榻传来起起伏伏的呼噜声,父亲已经睡着了。 母亲正笑容可亲的低声喊着:“容姐儿怎么了,是不是害怕一个人睡觉啊?” 纪容不由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她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可能还会怕一个人睡觉,她反倒是喜欢一个人睡觉,宽大的床自己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斜着横着随心所欲。 “不是,我就是想看看娘亲好些没有。”她说着就上前去,做足了模样喊着周氏:“母亲,我试一试额头。” 周氏几欲落泪,女儿这样贴心,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她让茹妈妈把纪容抱起来,放在了自己身边。 想到丈夫回来倾身试她额头时身上那陌生的胭脂香,她心里仿佛就有股莫名的悲伤流淌过,可看见女儿稚气可爱的样子,又冰融雪释。 纪容看出来母亲眼底的怅然,就在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大大的红封,用小小的手爪放在了炕桌上。 “我们容姐儿今日是得了个大红封呀?” 纪容并不答话,开了红封,开口向下抖了抖,哗啦啦的就落了一堆小小的红封出来,几乎有二三十个。 她数了十个拿给周氏,神色肃然道:“娘亲,这是二两银子一个的红封,这儿是二十两银子,让初月给你买蜜饯吃,喝了药药就不苦了。” 听着童言无忌的天真稚语,周氏眼底的笑意溢了出来,伸手捏了捏女儿的脸,压低声音嗔道:“小机灵鬼,谁教你的?” 屋里的丫鬟嬷嬷们都压低头笑了起来,纪容理直气壮:“母亲要听话。” 回到棠华苑,时候已经不早了。 纪容心里藏着事情,有些蔫蔫的,姜嬷嬷只当她是累着了,笑盈盈的问她:“四小姐今日可是收了大红封,听说那广安伯府世子是个出手阔绰的人哩?” 说到这个,纪容就觉得自己像是被踩了痛脚似的,那裴元琪的确是出手大方,今日这大大小小的红封约莫就有八九十两银子,且还不算那两个赤金的如意对簪。 只是……她一想到裴元琪的那个一母同胞的幼弟,就恨得牙痒痒。 纪容气恼也不是没有缘故的。 裴元琪的母亲是广安伯的原配嫡妻,生下广安伯的世子,也就是裴元琪之后,膝下就一直空虚着,直到五年前才生下了裴元琪的胞弟裴少仪,乳名元宝。 今日纪容做完了自己的事情之后,就坐在席位上啃着鸡腿看台上请的戏班子唱戏,谁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穿着朱红色春衫的小屁孩儿。 上来就自报家门,说他是裴家的元宝,没等她反应过来,伸手就捏在了她的脸上,又拉又扯,那力道,就是说裴少仪要把她的脸皮扯下来她也毫不怀疑! 她两世为人,何曾被人这样捉弄过,纪容当时丢了鸡腿就要捏回去,那裴少仪却撒了手了兔子似的跑开了。 纪容心里气的吃肉都不香了,暗暗决定下次一定要捏回去,这个梁子是结下了! 姜嬷嬷不知道这件事,看见纪容呆愣在那儿,就看向红暖,“四小姐今日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红暖一整日都跟着纪容的,自然是知道那事儿的,可四小姐那日说的话让她对姜嬷嬷有了几分提防,她笑了笑,面不改色:“没有,小姐就是累着了。” 姜嬷嬷有些狐疑,纪容娇蛮的小腿一伸,从椅子上下了地,“我累了,快去打水!” 这件事就揭过去了。 翌日,喜鹊登枝,纪容酣睡了一夜,晨起神清气爽,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 值夜的红烟早已经醒了,听见动静,咕噜爬起来,对着纪容憨憨的笑了笑,“小姐醒了,我让人进来给你净面洗漱。” 没等她出去,红暖就推门进了屋。 红烟就有些疑惑的问她:“今日不应该是红药和红莲服侍吗,你昨儿跟着小姐出去一天了,怎么也不多休息一下。” 红暖把水放在了红漆描金的盆架上,笑道:“红药说身子不爽利,我想着红莲心眼儿太粗了,还是自己亲自过来服侍。” 纪容心道,红暖不过十三岁,八岁进开始服侍她,是看着她从吃奶到满地跑的丫鬟,果然就是比另外几个更用心。 门嘎吱一响,红莲有些慌张的走了进来,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有些慌不择路的意味。 “那个,四小姐,有人过来了,是四姑奶奶。” 听她的话说完,纪容就有些不悦,红暖也觉得红莲行事没有分寸,微怒道:“四姑奶奶来了就来了,你着急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山匪来了呢!” 红莲脸涨的通红,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觉得又羞又愧。 纪容哀叹,算了,红莲的性子就是癞蛤蟆,戳一下跳一下,她是指望不上了,还是要选两个脑子灵光一点的丫鬟回来调教。 她现在年纪小,丫鬟们总觉得无人约束,本性就不加遮掩,她也不必与她们虚以委蛇,若是个本性纯善的,就留下来,若是个奸佞的,就打发了出去,省时又省力。 红暖也知道红莲的性子,叹了一口气,打发她出去了,把帕子递给了红烟,自己起身出去迎四姑奶奶去了。 第012章 裴家打脸 纪清媛由身边的丫鬟服侍着进了屋,脱了身上的嫩青色宝葫芦纹披风进了屋。 “四姑奶奶,四小姐刚起呢,我让人沏了您喜欢的安溪铁观音,您要不先喝口茶?” 红暖礼仪周到,形态恭敬的询问纪清媛,纪清媛不由的步子一顿,多看了红暖两眼,面露满意之色。 “你是个有心的,不错,好好的服侍容姐儿,以后有的是你们的好日子。”说着又对身后的丫鬟道:“呐,你们也跟着学学。” 丫鬟们齐声应是,纪清媛就对红暖道:“无妨,我去看看这小丫头。” 红暖自是无话可说,领着纪清媛进了内室。 纪容正坐在一套鸡翅木芙蓉出水的妆台边,红烟一双手灵巧的在她头上转了转,就绾了两个小巧精致的小鬏。 “小丫头,今日又贪眠了?你母亲就是太惯着你了!” 人未露面,笑已先闻。 纪容转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喊着:“姑姑!” 纪清媛听着心都酥了,上前去捧着纪容的小脸就“吧嗒”亲了两口。 昨日因为是纪安的好日子,姑侄两个也没有什么时间说说话,这会儿见了,自是一番亲热。 纪清媛没有女儿,膝下只有三个儿子,五年生三个,可见四姑姑成亲以后与四姑父琴瑟和鸣。 纪容也知道,前世四姑父待四姑姑是格外珍重的,四姑父在慧元二十年的时候因卷入贪墨案,举家都被流放铁岭卫,四年后,新皇继位,四姑父被大赦,虽然平反了当初那桩冤案,可四姑父却再也没有被朝廷所用了。 四姑姑因为在铁岭卫那苦寒之地伤了根本,三十二岁就撒手人寰。 四姑姑是她唯一的亲姑姑,她很喜欢她,不仅仅是因为她待自己如亲生女儿一般事事爱护,还因为前世卫姨娘在府里为所欲为的时候,只有四姑姑挺身为她说过话,她当初没有嫁给承平侯,也多亏了四姑姑为她的一番唇枪舌战。 只可惜,她嫁入永昌伯府后,就忙于府中事务,竟然连四姑姑家揭不开锅的事都不知道,如今想来,只觉得悔恨不已。 如今抱着这个世上屈指可数真心待她的人之一的四姑姑,纪容泪盈于睫,抱着纪清媛不撒手,嘴里甜甜的喊着:“我想四姑姑了!” 纪清媛笑得欢喜,温柔的摩挲着纪容的头发,“小丫头,你哪儿是想念我,怕是想念衡州的茶饼和浆糕了吧!” 屋子里顿时响起一阵笑声,气氛很是和谐温馨。 纪容就不好意思的往纪清媛怀里钻,撒着娇,“姑姑,你再说我就不和你好了。” 纪清媛高兴的搂着纪容,又亲了亲她肉嘟嘟的小脸儿,“那我从衡州给你带的新衣裳和吃食,还有好看头花,项圈,对簪都送给柔姐儿算了。” 纪容一听,干脆在纪清媛的怀里打滚儿,“不行,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乐的纪清媛开怀大笑起来。 三房那边,宋氏脸色铁青,坐在内室设在万字格子窗户边的炕上,纪安脸上还带着泪,低声的啜泣着。 “母亲,哪儿有这样赶着进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女儿是过去给人家冲喜的!” 宋氏心里郁闷,按理说这结亲结亲,以后就是亲家了,可裴家不声不响的,就挖了个坑给他们。 儿女亲事,都是男方选几个黄道吉日,让女方来定,没想到裴家送过来的单子上就只写了一个日子,三月初六。 如今二月十三,到三月初六连一个月都没有,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宋氏气不过,让人送回了裴家,派人过去问是不是弄错了。 裴家却道这是老太爷定的日子,没有错了的。 宋氏几乎气得倒仰,丈夫还没有回来,这事儿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拿不定主意。 这昨日才过了纳征,今日裴家就要打他们纪家的脸,不就是觉得他们纪家不过是个六品京官,能把女儿嫁入广安伯府是高攀了吗? 她想了想,对纪安道:“你放心,你是我和你父亲的嫡长女,还是纪家的嫡长孙女,我绝对不会让你受了委屈,你且别急,会屋子去好好绣嫁妆,我去同你祖母商议一番。” 纪安眨了眨泪眼迷蒙的眸子,低低的应了一声是,跟着丫鬟出了正房。 邹氏听闻了这件事,气的当场就摔了桌上的紫砂壶,骂道:“荒唐,枉他裴家还是知书达礼,明事晓理的贵勋世家,竟然做出这样有悖常理的事来!” 宋氏静静的垂头听着,不答一语,反正这事儿有邹氏出头处理,她也就不费那个力气了。 邹氏骂了一会儿,心里就舒服了, 卓妈妈已经领着人进屋来,手脚麻利的把一地残渣碎片清理了出去,宋氏心中暗喜,裴家要打她们纪家的脸,这样的事最好就是老祖宗出面了。 “沅哥儿媳妇,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 宋氏作沉思状,几息后才开口道:“媳妇觉得,裴家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的这样做,以后结亲了,纪裴两家就是亲家了,纪家没脸,裴家又安能得了多大的脸面,其中会不会有别的缘故啊?” 邹氏听了三媳妇的话,心里有些欣慰,一般的内宅妇人遇到这种事儿,大多惊慌失措,要么就是愤恨难解,在这个时候还能沉下心来仔细的思量其中厉害的人很少了。 邹氏有些自愧不如,随即抚着自己手腕上的一串碧玉金花的手钏,沉吟道:“这事儿我们纪家不能就这么吃了亏,你也别着急,等你官人回来了让他过来,再商议一下怎么给裴家回话。” 宋氏忙唯唯应诺,乖顺的模样让邹氏心中很是满意,不由的就想到周氏在她面前那副屈尊降贵的作态,心里就觉得腻味。 周氏却并不知道这些。 门帘响动,婢子们纷纷向她行礼,屋里正盘腿坐在临窗大炕上的姑侄两个齐齐朝这边望了过来。 “娘亲!” 纪容没有想到母亲会过来,纪清媛就要下炕给她行礼,周氏笑吟吟的摆手制止了纪清媛的动作。 “我啊,就是喜欢热闹,听说你过来了,才来看看,你不要拘礼,姐儿可是盼着你来呢!” 周氏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纪容不由的担心,纪清媛也想到周氏病了的事,就温声问她:“二嫂,你的身子可好了,昨儿听说你病了,一直忙着,也没有过来看看。” 周氏舒了一口气,轻松的道:“我啊,就是吹个风都要咳上两日的人,不是什么大病,不用担心。” 纪容见母亲的神色里带着几分喜色,想是四姑姑过来,母亲心里欢喜。 周氏没有坐一会儿就回去了,说身上乏的很,纪容不放心,跳下炕拉着初月道:“母亲身子不舒服,你切记不要离身,便是要离开,也万万不能让母亲一个人待着,她若是心里不舒服,你就来过叫我。” 絮絮叨叨的样子像个小老太婆,纪清媛就有些羡慕周氏,她没有女儿,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 周氏不知道女儿给初月说了些什么,问初月,却只说我四小姐说要叮嘱您喝药,再没有提别的。 第013章 外祖家 二月十九,周氏让人过来叫姜嬷嬷把纪容带到上院荣禧堂去,纪容看着姜嬷嬷脸上的笑意,就问她:“可是有谁来了?” 听纪容问起,姜嬷嬷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回四小姐,是四姑爷来接四姑奶奶回衡州,在上院拜见老祖宗呢!” 她说的很自然,纪容听着,心里却不是滋味。 要说姜嬷嬷是二房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些嫌隙,姜嬷嬷吃着二房的米,巴结着三房的人,难免有吃里扒外的嫌疑,着实让人听着不舒服。 不知道母亲若是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呢? 姜嬷嬷丝毫没有察觉,还笑着说着,纪容不理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她打发了出去,让红暖进屋来伺候。 荣禧堂那边,满堂笑语。 四姑爷薛文杰正站在四姑奶奶纪清媛的身边,两个人刚给邹氏行了礼,纪清媛见丈夫竟然只是行了个晚辈礼,心下动容。 邹氏是纪家上下承认的纪家老祖宗,其实丈夫完全可以卖三爷纪沅一个人情,给邹氏磕头,行父母大礼,可他没有。 薛文杰收到妻子的目光,对着纪清媛咧嘴一笑,眼神温柔。 一旁坐着的周氏把两人的互动都收在了眼底,羡慕不已之余有心有唏嘘。 纪沅是翰林院的人,因为没有休沐,所以这会儿并没有在这儿,大爷纪修坐在那里,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似的,正襟危坐,老儒生模样。 邹氏的目光和煦,笑眯眯的说着好,“你们夫妻两个感情和睦,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看着也高兴!” 薛文杰笑容谦和,不卑不亢的回答:“清媛在家的时候岳母大人教养的好,所以在薛家,上上下下都服她品格。” 岳母大人? 邹氏的脸色微微一僵,随即掩饰般的咳嗽了两声,干笑道:“嗯,对,你们远在衡州,要多多保重。” 这时候婆子进来说四小姐过来了,邹氏又笑吟吟的点了点头,慢悠悠的道:“好,快把容姐儿带进来吧,她亲舅舅在这儿呢!” …… 纪容由卓妈妈抱着进了屋,纪容从卓妈妈身上跳了下来,笑嘻嘻的给邹氏等人行礼,最后才转身望着薛文杰,声音清晰明亮的喊他:“四姑父!” 爱屋及乌,薛文杰也很喜欢纪容,当下也欢喜的应了,弯腰塞了一个秋香色金线勾边的钱袋子在纪容的怀里,“呐,拿去玩儿吧!”随即又吩咐自己的长随:“仲意,给四小姐带的东西可送过去了?” 纪容抱着钱袋子,几乎要星星眼了,沉甸甸的一袋子,摸着就知道是金银之类的东西。 纪清媛就捂了嘴笑:“你四姑爷特地找衡州的老银匠给你打的一袋子金瓜子,瞧瞧你四姑父多疼你。” 纪容笑着扑进了纪清媛的怀里,又两颊微红的转头看了一眼薛文杰,“多谢四姑父!” 全然一副孩子模样,让一旁暗自观察纪容的邹氏心里稍安,心道姜嬷嬷怕是不中用了,不过是个孩子,疑神疑鬼的。 同时纪家女儿的纪琼,纪如珠,纪含芳都有些眼红,她们虽然也得了赏,却只有一件首饰,纪琼是纪容的庶妹,乔姨娘所出,且不论她,纪如珠和纪含芳两个人心里就有些酸溜溜的。 她们的亲姑父没有在这里,可她们也从来没有收到过他的什么东西,人和人真是不能相比。 别说是她们了,就是在邹氏身旁坐着纪淑媛也有些眼红,当初若不是纪清媛的嫡出占了先机,如今站在薛文杰身边的就是自己。 因为薛文杰是到汴京处理事情顺便过来的,加上薛家上下还要纪清媛主事,几个表哥如今的读书起居都要打点,当天四姑父一家就启程回了衡州。 纪淑媛没有走,女儿难得回来,邹氏舍不得,要留她多住些日子。 三月十五,周氏打算回盐林省亲,她在无意中的时候问女儿,“你愿不愿意跟着母亲一起回盐林看外祖母啊?” 纪容就眨着眼睛,点着小脑袋,甜甜的道:“愿意,外祖母会给我琉璃糖吃。” 周氏听了,心里慰籍,把女儿抱得更紧了。 “隔辈亲,你外祖母只有你一个外孙女,她喜爱你,什么好的都紧着你……” 母亲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外祖家的好,纪容眼眶渐红,她知道母亲的不容易,就像她知道前世的自己过得有多不容易。 女人一生,嫁人生子,能依靠的只有夫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母亲在纪家过的不如意,在周家却是盐林闺阁女儿都羡慕的周氏嫡长女。 作为周家的明珠,母亲一直过的顺风顺水,嫁给父亲,或许就是逆境的开始。 前些日子,经过三伯父和广安伯府的一番讨价还价,纪安的亲事最后定在了四月初二,虽然也很赶,可出于各种原因,纪沅还是妥协了。 宋氏为了这件事哭了几场,期间还差点闹出纪安自缢的事,三房闹得乌烟瘴气,周氏就嘱咐纪容:“这些日子,去给三伯祖母请了安,就回来,别往你大姐姐哪儿去。” 如今已经三月十五了,还有半个月就是纪安的婚期,这时候去盐林,就意味着赶不上纪安的婚礼了,母亲这是要和三伯母撕破脸吗? 纪容就支肘问母亲:“大姐姐就要嫁人了,我们去了盐林,还回来看大姐姐嫁人吗?” 周氏摸着女儿的脑袋,叹了一口气:“你外祖父病了,母亲放心不下,你三伯母会理解的。” 她会理解?纪容并不这样觉得,她不由在心里腹诽,她是面上不显,私下就会埋怨你不给她做面子,故意不去, 不过听说外祖父病了,纪容心里咯噔一声,慧元十二年! 她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不过也不奇怪,前世外祖父去世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个稚童,今生又一直没有缓过气来,若果不出意外,外祖父会在慧元十二年五月病逝,因为她记得前世每年都是五月十四去给外祖父上香的。 感觉心口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纪容看着母亲,母亲目光飘散,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第014章 告诬状 纪容很犹豫,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在春平院看见父亲的身影了,那日父亲母亲有口角的事情她也知道了,心里不免就有些担忧。 母亲还年轻,府里姨娘不少,庶长子如今就在乔姨娘的肚子里,再等几个月就要出生了,庶次子也会在腊月里由卫氏生下。 而母亲如今膝下却只有她一个人,父亲一个月也来不了春平院几次,有时候也是过来坐坐就走了,母亲想要生下嫡子只怕不容易。 且如果不出意外,母亲还有十年才可能再得子嗣,到时候庶长子都大了,嫡子还尚在襁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现在去盐林……唉,这到底该怎么办啊? 纪容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不自觉的嘟起嘴,一双胖胖的小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俨然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 周氏看着女儿的样子很是惊讶,她以为纪容是哪儿不舒服,当下就要让茹妈妈给纪容请郎中。 纪容汗颜,随即扑进母亲的怀里撒娇道:“娘亲,我没有生病,我就是想外祖父和外祖母了。” 周氏又不放心的伸手在纪容的额头上探了探,仔细的看了看,长吁了一口气。 等纪容走了,周氏不由的叹气,“这孩子看着怎么心思这么重,你看柔姐儿,兰姐儿,芳姐儿,这才是小姑娘应该有的样子,柔姐儿胆小就不提了,兰姐儿芳姐儿却是天真烂漫,唉!” 茹妈妈却不以为然,“老奴却不这么看,四小姐是二房的嫡长小姐,占嫡占长,以后到了年纪,定然也是要嫁为宗妇的,多些心思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周氏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下去。纪容心思百转,权衡利弊,最后还是决定先去盐林。 外祖父等不了,若是因为别的事耽搁了母亲见他的最后一面,想必这会成为母亲一生的心结吧。 没等纪容去春平院,茹妈妈已经过来了,指挥这一大堆丫鬟婆子收拾纪容的箱笼。 屋子里丫鬟进进出出,谁也没有时间来理会纪容,纪容就一个人跑到前面的小花园亭子里坐着,入春后池子里的锦鲤多了很多,水波潋滟,她百无聊赖的捏碎手里的饼子往池子里撒,看着鱼儿争食,颇觉有趣。 忽然听见一道奇怪的低呼声,纪容抬头循声望去,就看见亭子外面被修剪的整整齐齐的灌木丛旁探出一个小脑袋。 她见自己被发现了,慢慢的挪了出来,站在那儿,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琼姐儿?” 这是纪琼,纪容的庶妹,与她是一年的,乔姨娘所出,平日里很少露面,这儿见着她,纪容颇有些意外。 她站在灌木丛边的一株观赏桃树下,杏花罢后百粉娇,朝露还未收尽,真是应了那句“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小姑娘生了一副好相貌,小小年纪已有几分楚楚动人的姿态。 纪容朝她招手,她略略犹豫,往身后看了一眼,这才小跑着往纪容那儿去。 同样的年纪,纪琼却比纪容矮了半个脑袋,她抬着眼皮看纪容,低声喊了声:“四姐姐。” 她有一对梨涡,笑起来应该很好看,只是纪容很少见她展颜,小小年纪,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纪琼秉承了乔姨娘的好相貌,不过乔姨娘待她不甚上心,纪容都略有耳闻。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纪容放柔了语气,像大姐姐一样的口吻温声问她。 纪琼捏着自己的手心,垂眸嗫喏着,“我,我甩开嬷嬷自己跑来的。” 正说着,远远地传来喊着五小姐的声音。 纪容不禁皱眉,“是你的嬷嬷找来了。” 纪琼下意识的就往纪容背后躲,纪容抬头看向越来越近的身影,端容正视,那边纪琼的嬷嬷已经绕过那株开得烂漫的桃树往亭子这边走,显然已经看见了纪容和纪琼。 “四小姐妆安!老奴来寻五小姐,一个眨眼的功夫她人就不见了,可把老奴吓坏了。” 她说着就要去拉纪琼,纪容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声音冷漠:“五小姐同我说话,你要干什么?” “金嬷嬷。” 纪琼像是有些怕她,声音很小声的喊着那嬷嬷。 金嬷嬷神色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去,瞥了纪琼一眼,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道:“五小姐,你不吃饭偷偷跑出来,姨娘知道了要生气的。” 纪容闻言不免惊疑出声:“纪琼,你怎么不吃饭就跑出来了?” “饭是馊的,我不要。” 荒唐,纪容愕然! 金嬷嬷却一把扯过纪琼,像是恼羞成怒似的,骂道:“胡说什么,不过是早膳简单了些,五小姐你不爱吃也别瞎编乱造啊,走,跟我回去,有什么去姨娘跟前说!” “你骗人!” 纪琼用力的想要从金嬷嬷的手里挣脱出来,可她哪儿是一个侍候人的婆子的对手,纪容本不想多管闲事,可是目光落在纪琼短了半截的春衫上,忽然就想到了女儿,前世自打那女人进府之后,女儿也跟着她吃了不少苦头,为了不让她担心,女儿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抱怨一句,也不知道之后女儿如何了。 心里突如其来的一阵酸楚,纪容上前呵斥道:“大胆!放开她!” 金嬷嬷被她着突然的一声呵斥吓了一跳,手下一松,纪琼就挣脱开,哭着躲到纪容的身后,眼中噙泪,一脸警惕的看着金嬷嬷。 “四小姐,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茹妈妈走了出来。 看见茹妈妈,纪容心中一松,想到金嬷嬷的放肆,掩在袖口下的手暗暗使劲,疼的她几欲泪下,朝着茹妈妈喊道:“茹妈妈,金嬷嬷她,她打人!” 打人?茹妈妈快步走了过来,纪容伸手给她看,茹妈妈看得心疼,抬头看向金嬷嬷。 金嬷嬷难以置信的望着纪容通红的手,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我什么时候打了你?四小姐可别空口白牙的胡说八道啊!” “好生可笑,我为什么要冤枉你一个下人,莫非是闲的?”纪容没敢说纪琼也知道,毕竟纪琼是乔姨娘的女儿,金嬷嬷又是乔姨娘屋里的,她还不确定纪琼的心思。 红暖和红药听见院子外的动静,快步走了出来。 “出了什么事儿?”红暖看着自家小姐红着眼睛,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开口问道。 茹妈妈冷声道:“奴大欺主,纪家也有些年没有出过这样的事了,金嬷嬷有什么冤情就去夫人面前说吧。” 纪容其实还有很多法子让金嬷嬷受到惩罚,只是这个办法最简单粗暴,也更符合她这个年纪,金嬷嬷一听要去周氏那儿,顿时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周氏严苛,府里下人无人不知,四小姐又是周氏的心尖子,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对四小姐动手,那结局只怕比死还可怕吧! 与其去周氏面前说理,还不如在这儿说清楚,金嬷嬷下了决定,当即就苦着脸解释道:“好姐姐,不敢欺瞒,我只是来寻五小姐回去用早膳,难免拉扯到,可绝对没有对四小姐动手啊,我若是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 这样的毒誓已经说的很重了,茹妈妈略略迟疑,纪容却平静的道:“金嬷嬷真是开口闭口就鬼神,您也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所以这指天发誓是信手拈来?” 一句话说的金嬷嬷哑口无言,竟无力反驳。 纪琼在一边低声啜泣,场面混乱,谁也没有注意到纪容的话根本就不应该是从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说出来的。 第015章 针锋相对 事情还是闹到了周氏那里。 纪琼是乔姨娘的女儿,金嬷嬷又是乔姨娘屋里服侍的,出了这样的事,乔姨娘自然是要出面的。 乔姨娘年方十八,娇艳动人的年纪,又生得眉目标致,如今五个月的身孕,走起路来却还是脚步轻盈。 给周氏行了礼,乔姨娘在软凳上坐下了,动作小心翼翼的,待坐稳了,这才笑意温柔的问:“听说是我屋里的嬷嬷冲撞了四小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纪容坐在周氏身旁的小杌子上,纪琼红着眼睛站在一旁,金嬷嬷则哭丧着一张脸,低着头跪在一旁。 周氏没有说话,茹妈妈站了出来,把金嬷嬷怎么对纪琼刻薄,怎么对纪容动了手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乔姨娘,您身怀有孕,或许对下人缺乏约束,以致于一个下人也敢和主子动手了,今日这事儿,您说该如何是好?” 乔姨娘眼波流转,站起身对着周氏福了福身,“主母在这里,哪儿有我说话的份儿,茹妈妈说笑了。” 这话前半句是对着周氏说的,后半句却是对着茹妈妈说的。 茹妈妈不动声色的望着乔姨娘,这女人有了孩子就是有了底气,乔姨娘从前哪儿敢这样拿乔作态。 她正要开口,却听见外面丫鬟高声喊着:“二爷过来了。” 纪容眉头就皱了起来,父亲对母亲如避蛇蝎,等闲若无人押着他过来,想在春平院见着他的身影还真是不容易,不必想,定是有人通风报信了。 屋里的人都站了起来,纪宏流星阔步的走了进来,在周氏旁边坐下。 丫鬟又忙着奉茶,纪宏却一直冷着脸,周氏揣测他应该也是为了这事儿过来的,斟酌着开口道:“主君今儿怎么过来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什么时候来不好,这时候来做什么,纪宏的面如寒霜,乔姨娘就打圆场般的笑了笑:“是我不好,想着四小姐这事儿不小,这才让人去请了主君过来。” “我说是谁的耳报神这么快,我前脚去请了你,后脚主君就过来了。”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降到了谷底,屋子里落针可闻。 纪宏终于开了口:“我屋里还有哪儿是我去不得的?你也别怪罪别人。” 听到这里,纪容心里很是惊讶,她从来不知道母亲和父亲还有这样针锋相对的时候,她以为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如上次吃饭的时候一样,疏远而客气,前世她的记忆里,好像也是那样的。 当着妾室的面数落自己的正室嫡妻,父亲怎么这般糊涂。 纪容担心以母亲的性子会吃亏,就要跳出来替周氏说两句话,就听乔氏道:“主君莫恼,都是妾身的不好,是主母误会了,今儿无非是两件事,一则是说妾身刻薄了琼姐儿,二则是说妾身身边的金嬷嬷冲撞了四小姐,总归都是小孩子的事情,咱们做大人的也不必为了这点儿事急眼。” 这话说的还算漂亮,可却又偷梁换柱的嫌疑。 周氏一想到女儿手腕上的抓痕,就咽不下这口气。 她什么都能忍,可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这事儿她忍不了。 “这金嬷嬷的年纪都可以给孩子们做长辈了,怎么在乔姨娘嘴里却成了孩子?” 乔姨娘微愕,张了张嘴,看向纪宏:“主君,琼姐儿是妾身所出,妾身刻薄谁都有可能,怎么可能会刻薄她,再说金嬷嬷……” “金嬷嬷,金嬷嬷连容姐儿都敢打,奴大欺主,什么事做不出来?” 周氏强势的打断了乔姨娘的话,冷笑着语带嘲讽。 纪宏脸色更难看了,强压着心里的不悦:“行了,乔姨娘已经说了,子虚乌有的事情,大娘子你身子也不好,何必要揪着这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不放?” 呵! 这话有些意思,是说周氏太闲了,没事儿找事,还是说她待人刻薄,不知变通? 肚子里一股子邪火压也压不住,周氏冷冷道:“主君,这谁主内谁主外您心里该想清楚,您既然把内院只是全权交于我打理,就该用人不疑,我说金嬷嬷打了容姐儿你不信,我说琼姐儿被人苛待了,你也不信,既然如此,不如就把当家对牌收回去,主君信谁就让谁来管这个家吧!” 语气很是生硬,一番话说的纪宏面色阴沉,额头青筋直冒,“周氏,你别……真是无理取闹!”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话却硬生生的转了个弯,说完就拂袖而去。 周氏并没有露出胜利者的喜悦,相反,纪宏这番动了真气,她心里更加压抑了。 乔姨娘见纪宏被气走了,有些不知所措,她以为纪宏会坚定的站在她这边,谁知道他这么不顶事。 “大娘子,这事儿您做主就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乔姨娘有些怯怯的开口,没了刚才的胸有成竹。 周氏轻哼一声,“什么叫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可我自认当家以来没有冤枉过谁!” 乔姨娘哪儿还敢说什么啊,连声道:“大娘子说得对,妾身有孕之后,对下人疏于管教,大娘子宅心仁厚,治家有方……”说了一大通恭维周氏的话。 周氏意味缺缺的摆摆手,吩咐茹妈妈:“有错该罚,有功当奖,金嬷嬷既然犯了错,就改罚,打二十大板,扣半年俸禄。” 二十大板! 乔姨娘心口一紧,想要开口替金嬷嬷求情,可看见周氏面上的冷峻之色,又讪讪的闭上了嘴,手心里捏着的帕子都被冷汗浸湿了。 金嬷嬷哭着喊着,被几个粗使婆子架着去了院子里。 乔姨娘听着金嬷嬷哭天抢地的声音,只觉得像是吞了一只癞蛤蟆,心里上窜下跳不得安宁,借口身子不适,回了闲花院。 出了春平院,她身边的大丫鬟淳儿就道:“二十大板,大娘子也忒狠了些,只怕嬷嬷要在床上躺好几个月了。” 乔姨娘捏着手帕,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往前走了好几步才吩咐道:“五小姐还在大娘子哪儿,快,去把她带着,我们一起回去。” 淳儿想到五小姐竟然敢去告状,差点害的姨娘名声不保,心道只怕五小姐回去之后没有好果子吃,转身又回了春平院。 纪容见事情已经差不多了,转身去看纪琼,却见她低着头,捏着手绢儿嘤嘤低泣,真是楚楚可怜,见者揪心。 想了想,她伸手去拍了拍纪琼的肩膀,低声道:“你把你身上的伤给我母亲看,她若是见了,就知道你姨娘待你不好,或许还可以让你离开闲花院。” 纪琼擦眼泪的手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一抹惊讶之色,随即又垂下了头,一言不发,纪容等了一会儿,却听见她如泣如诉的道:“不了,我该回去了,多谢四姐姐了。” 纪容是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看着淳儿把纪琼带走了,有种吃力不讨好的恼怒,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第015章 远赴盐林 可是她又能如何,乔姨娘是纪琼的母亲,这是纪琼的选择,她已经做到了这个份儿上,剩下的也爱莫能助了。 金嬷嬷的二十板子不经打,还没有打完,人就已经晕了过去。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周氏摇着一柄绣着西府海棠的团扇轻轻走了过来。 纪容还有些神不守舍,周氏就轻轻的摩挲着女儿的头发:“容姐儿,你该明白,不是谁都会毫无芥蒂的接受别人的善意,你待别人好,别人不一定会领情,咱们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一席话说的纪容若有所思,是啊,就像前世她和庄明浩,即使她一直保持着善意又如何,最后她还不是没有什么好下场,裴锦妍也从没有放过她。 纪宏在周氏这儿没有讨着好,回去之后就大发了一通脾气,无非是说周氏小肚鸡肠,又自视清高云云。 这些话传到周氏的耳朵里,却只是一笑了之,邹氏却是高兴得多喝了一碗粥,好像只要二房不和睦,就能让纪宏后悔当初没有听她的娶邹玉珍似的。 而在周氏的心里,她和丈夫不和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这次闹腾得厉害了些,并不打紧,依旧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回盐林的事宜。 茹妈妈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总觉得周氏这样做有些不妥,寻着个机会就对周氏道:“夫人,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气,可夫妻本是一体,您和二爷到底还有四小姐这么个命根子,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您看这两日就要出发了,一去就是好几个月,要不要请了二爷来咱们院子里用晚膳?” 周氏不置可否,茹妈妈却是知道周氏的心意,让人去请纪宏晚上来春平院用晚膳。 纪容这两日则不知道在屋子里捣鼓着什么,周氏不想和纪宏单独用晚膳,这才发现女儿已经快两天没在跟前转悠了,忙让人去棠华苑叫了纪容过来。 纪容坐在内室临窗大炕上,一地揉皱了的纸团,前世的有些事她都快记不清了,可关于卫姨娘和母亲后来的事情很重要,她必须尽快梳理出来,一旦她们从盐林回来,很快就会面临卫氏进府的事,时间已经不多了,前世母亲的教训告诉她,不能小看了卫氏。 当然……还有那个小羊羔般人畜无害的姚姨娘,一脸伪善的三伯母宋氏,即将生下她父亲庶长子的乔姨娘…… 这看似风平浪静,水波不兴的纪家内宅可真是牛鬼蛇神,暗流涌动! 听说茹妈妈过来请,纪容忙让红暖把满地狼藉收拾干净,自己迎了出去。 红暖拿着扫帚,很想知道她家小主子刚才伏案疾书,一脸认真的在写什么,却看见一张张雪白的宣纸上鬼画符似的画着不忍直视的小人儿,她忍不住噗嗤一笑,暗道四小姐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就是表现得再离经叛道也还是改变不了她只有五岁的这个事实。 听说父亲要去春平院用晚饭,纪容眼珠儿一转,立刻就不干了。 父亲和母亲不能总是这样,别别扭扭的,把她夹在中间算是怎么一回事儿?且她也不想总是管父亲的破摊子,母亲也应该学会和父亲独处,她才不要过去。 “茹妈妈,你同母亲说一声,我多吃了两块茯苓糕还撑着呢,晚饭就不过去了,也好叫父亲母亲单独说一会儿话。” 茹妈妈本想再说什么,听到纪容后半句,眼中一亮,随即打消了主意回了春平院。 茹妈妈回去的时候,纪宏已经过来了,正坐在吃饭的小偏厅里。。 “什么时候走?” “明儿一早。” “哦。” “你在府里自己保重。” “知道了。” 气氛诡异,两个人语气冷漠,面色僵硬,像是例行公事一样的说着话。 周氏听见茹妈妈的声音,顿时像是看见救星似的腾地站了起来,却没有看见纪容的身影,顿时有些不悦,“容姐儿呢,明儿就要启程了,也不来同她父亲辞行?” 茹妈妈哪里不明白周氏的心思,扬着笑意回禀了纪容的话,周氏默然,随即又让人厨房做了消食健胃的山楂汤送过去,刚才那一茬儿算是揭过去了。 纪宏过来也就是表个态度,坐了一会儿也就起身走了,周氏也没有留,两个人还算客气的走到门口,纪宏刚走,邹氏就让人送了一些东西过来。 卓妈妈笑吟吟的道:“老夫人听说亲家老爷身子不适,就让人去库房里取了两根五十年的老参,也就图个千里送鸿毛的情义。” 千里送鸿毛,礼轻人义重。 两根五十年的老参,或许在很多人家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续命之物,但像周家这样在盐林扎根近百年的世家,虽然也不能说是不足一提,却也说不上是什么多闪眼的玩意儿。 不过到底是邹氏的一片心意,周氏还是客客气气的道了谢,“多谢老夫人的挂心,我一定把老夫人的问候带到。” 晨曦未明,纪家外面已经停了六辆马车,有下人提着灯笼进进出出的忙着搬箱子装上马车,虽然只有周氏和纪容母女两个主子,东西却还是装了三辆马车。 纪容不想带姜嬷嬷,临走就把一个红木鎏银云纹边的匣子交给她,郑重的道:“嬷嬷,你是我信得过的人,这匣子里的东西暂时交给你保管了,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就负责把棠华苑看好了。” 姜嬷嬷抱着匣子傻了眼,她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四小姐这一出是要做什么?可看了一眼怀里的箱子又有些不知所措。 听闻纪容不带姜嬷嬷去盐林,周氏也有些不放心,纪容却老神在在的道:“母亲别急,沈妈妈陪我们一起去盐林不也一样吗,等会儿我们去万昭寺接沈妈妈。” 周氏不知道女儿想做什么,却还是依着她,只是心里不明白:“你怎么知道沈妈妈会在万昭寺?” 纪容自然不会告诉周氏,是她让红暖去找得沈妈妈,就是为了甩掉姜嬷嬷。 “沈妈妈托人送信回来,说要耽搁几天,我就让人传话给她,说让她不用回来,我们要去盐林,路过万昭寺就捎上她一起走了。” 女儿不同于同龄人的行为在周氏眼里自然而然的成了早慧,可她还是有些担心,女儿这样的性格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第016章 周家旁支 沈妈妈是个身材瘦削,看起来有些刻板的妇人,若是没有接触过,只怕就会以为这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只是纪容知道,沈妈妈待她是别无二心,只可惜前世的自己没有明白她的苦心,终究是走错了路。 她对庄明浩一味的忍让迁就,换来的不过是变本加厉的伤害,若是听了沈妈妈的,或许事情还会有转圜的余地。 纪容摇了摇头,不能追溯的事情,就不提了。 她抹了抹眼角的湿润,笑着让沈妈妈坐她马车上来。 周氏随意的问了两句,就吩咐马车夫继续赶路。 沈妈妈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纪容了,因为娘家出了点事儿,耽搁至今,她心里也有些愧疚。 “四小姐,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可还好?” 纪容去牵了沈妈妈的手,很是亲昵的道:“没有沈妈妈在,我这日子可真的度日如年!” 沈妈妈被逗的开怀大笑,又问起怎么忽然要去盐林。 从京城去盐林,像她们这样走,至少要耗上半个月,若是没有什么大事,这又不是逢年过节的,夫人是不会回盐林的。 “说是外祖父不大好了,母亲忧虑不安,我们这才上了路。” 周老爷不大好了? 沈妈妈心口一滞,周老爷周政通她是见过的,是个看着慈眉善目的,因膝下只有夫人这一个女儿,待四小姐也如嫡亲孙女一样,宝贝得很。 只是周政通如今不过四十出头,怎么就不大好了? 可谁也没有见着人,都是听说的,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还是等到了盐林再说吧。 红药有些心不在焉,中午停下来吃午饭的时候,不小心把刚烧的滚开的水洒到纪容的身上。 沈妈妈吓了一大跳,红药知道自己犯了错,不敢争辩,一把跪在地上,“四小姐恕罪,四小姐恕罪!婢子不是有意的。” 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沈妈妈怒气上涌,骂几句:“蠢物!”又见纪容只是外面的衣服被打湿了,并没有烫着里面的肌肤,这才松了一口气。 红药有些不高兴,总觉得是因为沈妈妈,姜嬷嬷才不能去盐林,立时就红了眼睛,满是怨怼的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偏偏选夫人出门的日子,害的姜嬷嬷必须因此就在府里!”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纪容冷笑:“红药,姜嬷嬷留在府里是我的意思,你不要把气胡乱撒到别人身上去,你若是再口不择言,我就让夫人差人把你送回去陪着姜嬷嬷好了。” 谁都知道每次去盐林都能得了不少的赏赐,周家出手阔绰,远非一般人家可比,红药就是想到这个才觉得心气儿不平,她又不傻,闻言立刻闭上了嘴,眼睛却不由的横了沈妈妈一眼。 她这院子里,可以说就是两派人马,沈妈妈不在的时候,姜嬷嬷为首,红药为辅,是一帮人,沈妈妈回来了,剩下的就是另一帮人了。 这对于纪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沈妈妈虽在红药面前表现的很强硬,可等红药走了,她又觉得有些不安,见只有纪容,就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就让她来罢了,我守家也一样。” 纪容“哎哟”一声,拉着沈妈妈到了一边去,一脸神秘的道:“我不喜欢姜嬷嬷,她总是往三伯祖母那儿跑,还把我赏给她的东西送给荣禧堂的下人。” 听着仿佛就是个小孩子不喜欢一个人的抱怨,可落在沈妈妈的耳朵里,却变了味儿。 “四小姐说的可是真的?” 若是真的,那姜嬷嬷只怕在搞什么鬼,棠华苑去春平院顺路,去荣禧堂却并不顺路。 纪容用力的点了点头。“沈妈妈,我不骗你。” 虽然纪容并没有真的看见过,可姜嬷嬷不可能没有和荣禧堂有来往,只要沈妈妈上了心,就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周氏有些头疼,茹妈妈听见动静从马车里下来,问是怎么回事儿,纪容不想旁生枝节,打着马虎眼儿说没什么,大家说笑呢。 马车紧赶慢赶,总算在十日后到了盐林。 城门口,周家旁支周盛昌带着自己的夫人儿女来迎接周氏和纪容。 主子,下人,浩浩荡荡的至少有二十人。 周盛昌的夫人文氏年过四十,又要主持家业,已一脸老态,同周氏见了礼之后,就看见被沈妈妈牵着走过来的纪容。 她眼睛一亮,笑容满面的蹲下身,“哎呀,四小姐长得这么快,上次瞧见的时候还丁点儿大呢,如今一眨眼,就长这么高了!” 周氏抿唇轻笑,“她这就是傻长,堂嫂可别夸她了!” 纪容暗暗的翻了个白眼,任由文氏选菜似的把她前前后后打量了一通。 周盛昌祖上虽然说是周家旁支,实际上同她的外祖父这一脉远的很,前世就听母亲说过,周盛昌的祖辈是看着曾外祖父这一脉势大,这才拖家带口的来投靠。 文氏亲亲热热的抱了纪容,转身看向自己的长子周怀志和媳妇郭氏笑道:“志哥儿,志哥儿媳妇,这是你们的妹妹,比嫡亲的还亲呢!” 郭氏生的小巧娇丽,闻言就从荷包里摸出一朵赤金睡莲,虽说做工不见真章,但贵在是赤金的,金光闪闪的很是可爱。 纪容伸手就接了过来,乖巧的道了谢,周氏就嗔道:“你这小丫头,小小年纪,真是个财迷!” 纪容看着母亲露出的笑颜,转身抱住文氏的脖子,傲娇的不去理会周氏。 惹得众人一阵笑。 文氏又指了自己的二子周裕全三子周安文问她:“这是你二表哥和三表哥,容姐儿还记得吗?” 一旁的周云英和周云桂两姐妹就笑着指了两个哥哥:“他们带你去玩爆竹,把你吓哭了,容姐儿应该还记得吧?” 纪容哪里还记得这些,只咯咯儿的笑了起来,文氏的脸色却有一瞬间的尴尬,心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又转眼不动声色的看了周氏一眼。 不由的感叹京城夫人的衣裳首饰还真是讲究,她也见过不少富户人家的夫人,虽也是花团锦簇,却不免让人觉得有些过于华丽,一身的铜臭味,压不住场子,可这周氏却是举止自然大方,就连不过五岁的纪容顾盼流转间也是落落大方,让人赏心悦目。 周盛昌见差不多了,就出声道:“好了,堂妹千里迢迢的赶路回来,想必是又累又饿,咱们有什么话,回了府再说不迟。” 众人这才纷纷止了话头,重新上了马车。 第017章 一半家产 马车平稳的穿过繁华的街道,纪容小心地推开车窗露出了一条缝隙,一时间小商小贩的吆喝声,买菜的讨价还价声拉近了许多,仿佛近在咫尺。 她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了,真实,有烟火气。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世间该有的样子。 一炷香的功夫,马车终于在挂着描金黄花梨木大匾的周家大门前停了下来。 纪容不是第一次来外祖家了,可再次到此,心境却是不同了。 从前她不谙世事,只觉得外祖家雕梁画栋,黛瓦白墙格外漂亮,如今却不由的叹了一口气,若是前世自己同周家如现在一样联系紧密,他庄明浩还敢那样肆无忌惮的宠妾灭妻吗?敢寻个由头就把她送去田庄吗? 一切都不可能再有答案,只是她咽不下心里的那口气。 周家大开正门,仆妇们整齐的站在门口迎接,场面宏大,周氏却是提着裙边,视若无睹的小跑了几步又猝然止步,母亲这是近乡情更怯吧! 纪容很喜欢这样真情流露带的母亲,没有了纪家繁琐的条条框框,在周家,她是外祖父外祖母捧在手心里的唯一的明珠。 “元娘,元娘回来了?!” 一道又惊又喜的声音从周府里传了出来,接着一个看起来至少有五十来岁的妇人由丫鬟搀着匆匆走了出来,周氏见了,两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已是泣不成声。 纪容眼泪汪汪,这就是她的外祖母,周许氏。 早年操持家业,又因母亲出嫁后膝下寂寞,年纪不大却早生华发,明明只有四十多岁,看着却如同六十老妪,叫人心酸不已。 “你可回来了,你可回来了!” 周许氏的声音发颤,抱着女儿不停的说着你可回来了,惹得众人都鼻头发酸,文氏带着自己的儿女上前去搀了周氏起身,一边安抚周许氏:“大伯母可别哭了,堂妹这才回来,一路的奔波赶路,咱们先进屋去吧。” 周许氏闻言连连点头:“对对对,先进屋,咱们先进屋去说话。” 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周氏抹了一把眼泪鼻涕,转身唤着:“容姐儿,快来搀着你外祖母!” 一家人热热闹闹得进了府。 周许氏身边的林嬷嬷却是止不住的抹眼泪,“小姐这下回来了就好了,就好了!老夫人她日日夜夜的念着小姐走到哪儿了,什么时候到,听得老奴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盐林位处江南,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风光无限,景致怡人。 周家是盐林大户,周府采用的徽式建筑的传统建法,黛瓦白墙,高墙封闭,马头翘角,青砖门罩,石雕漏窗,色彩典雅大方,古朴自然。 比起京城的朱甍碧瓦,浓墨重彩,纪容更喜欢周家的色调,有种让人沉淀安宁的祥和之感。 穿堂会水的天井下用两尺长的椭石凿了一个玲珑鱼池,精工巧匠引活水交替,缸底生了水草,布上形态各异的糙石,看着野趣横生。 周氏转身就看见纪容停了下来,躬着身子看池子里的鱼,她不由的扬起唇角,眸中暖色渐生,温声喊着:“容姐儿,我们去看外祖父。” 纪容这才站直了身,朝着周氏小跑过去。 祖父住在正房的小阁楼上,木地板上倒映出人影,一尘不染。 此时的外祖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纪容站在人群外面,只听见母亲的哭声,还有外祖父含混不清的声音。 外祖母走了出来,无声的抹着眼泪,纪容小心的挪着步子走到周许氏身边,一言不发。 有时候哭泣并不是多么丢人的事,哭出来远比憋在心里强多了。 周许氏心情微微平和才发现了纪容,她乖乖的站在自己的身边,小小的一个人儿,看起来让人心疼得紧。 “小丫头,你站这儿做什么呢?” 周许氏一脸宠溺的低身看着外孙女,纪容张开手臂抱了抱她,“我喜欢外祖母,也喜欢外祖父,容儿也难过。” 有种莫名的暖流从周许氏的胸口淌过,寂静无声却又那样的无法忽略。 周家打算把周家一半的产业都分给周家独女周岚清的消息传来时,纪容大为震惊。 这事儿她从来没有听说过。 沈妈妈叹了一口气:“只怕这事儿难办,周家如今还住着周盛昌和周仕贵两兄弟呢,附骨之蛆,准儿想分一杯羹。” 纪容却并不这么以为,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 而且周盛昌虽说是依附于外祖父外祖母生活,但也帮着打理产业,倒也不能说别人是附骨之蛆。 金箔动人心!周盛昌和周仕贵两个表舅对周家产业动心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他们也该明白,母亲是外祖父唯一的女儿,外祖父这样做并不为过。 纪容当即就跳下床,拉着沈妈妈悄声道:“我们去母亲那儿。” 沈妈妈迟疑:“这会儿老夫人还在夫人屋里呢,我都过去会不会……” 纪容却不依,用力的晃着沈妈妈的手臂拉长了声音喊:“我要去,我要去嘛!” 沈妈妈没法,只好抱了纪容往周氏那儿去。 初月见了沈妈妈,行了礼就压低声音问:“沈妈妈怎么过来了,夫人在屋里和老夫人说话,这会儿只怕不方便。” 纪容噔噔噔的跑过去,用力的去拍门,谁敢拦她啊,周氏听见了动静连忙起身开门,见是女儿,脸上的不虞之色就瞬时消散了。 “容姐儿这是怎么了?” 纪容探头就看见坐在罗汉榻上的外祖母周许氏,她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嘿嘿”的笑了笑,一边喊着外祖母,一边往里去。 “我想娘亲了,我要在娘亲这儿午憩。” 那样子娇憨动人,惹得周许氏擦了眼泪破涕为笑,周氏略略犹豫,叮嘱沈妈妈在外面守着就是,关了门重新走回去。 纪容就钻到周许氏的被子里,像只小猫似的蜷在一边。 周许氏母女俩不由的露出了啼笑皆非的笑容。 “闺女,要不要去内室睡,母亲要和你外祖母说话,吵着你睡不着哩?” 纪容含含糊糊的嘟囔着什么,翻了个身,看起来已经睡着了,周许氏笑着给她掖了掖被子,压低了声音道:“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你也别再多想了。” 周氏疲惫的叹了一口气:“娘,这事儿你就别再提了,父亲如今身子骨成了这样,女儿是外嫁妇,不能留在你们身边尽孝,也就指望着堂哥和堂嫂们了,我怎么能拿这些产业,您别说了。” 纪容偷偷的支了耳朵听,闻言不由的暗叫不妙,母亲怎么又犯糊涂了! 第018章 丑态 外祖父只有母亲一个女儿,就是把家产都给了她,别人也无权置喙。 纪容一想到母亲以后在纪家可能受到的轻待就不由的心紧,倘若母亲有周家一半的产业傍身,纪家谁敢怠慢? 周家的一半产业啊!那可不是几百上千两银子! 母亲是嫁妆丰厚,不用为柴米油盐费尽脑汁,可坐吃山空,谁又知道往后的光景如何。 尤其是前世因卫姨娘的编排,父亲让母亲拿出自己的嫁妆来添补纪姝和纪子羡兄妹俩之后,母亲真正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如今想来,纪容是深深的后悔,她与母亲从前的关系疏远,她觉得母亲不能帮扶自己,又不能在纪家站住脚很,连父亲的心都拴不住,让她嫡出的身份在纪家也变得不明不白,十分尴尬。 只是死过一次了,有些事情好像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 以成年人的心境来看待母亲的做法,或者说是以母亲的角度来与母亲将心比心,设身处地,她才能明白母亲的用心。 母亲待她是极好的。 只是母亲被外祖父和外祖母宠坏了,作为周家独出的嫡女,母亲一直过的顺风顺水,大道理知道的一箩筐,却只知道用生硬刻板的规矩来约束别人,并不是真的融会贯通。 这或许也是为何母亲纵然姿容妍丽,却没办法留住父亲的心,甚至还比不上乔姨娘,一个接一个的生。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她记忆里,外祖父去世之后,母亲同自己娘家的关系就日渐淡薄了,可见周家落到周盛昌一家手里之后,并没有记挂旧情,甚至在母亲被卫氏挤兑得无路可退的时候,也没有伸出援手! 纪容的心里顿时变得沉甸甸的,她必须要让母亲改变主意。 等母亲把叹着气的外祖母送出去回来,纪容骨碌骨碌的从罗汉榻上爬了下来,跑到周氏身边。 周氏以为纪容睡得正香,正想要叫初月几个进屋来把她抱到内室的床上去,却见她精神不错的朝着自己跑来,露出来几分惊讶的神色。 “怎么还没有睡,容姐儿是不是还不习惯外祖父家?” 纪容的小脑袋就摇得拨浪鼓似的:“娘亲,外祖母说要分好多钱给母亲,是不是我们以后就可以时常回来看外祖母了,还可以接外祖母去京都玩了?” 周氏柔柔的笑着,抱了女儿放在膝头,忍不住伸手捏捏她鸡蛋似的脸颊,听着女儿的话,却并没有放在心里。 纪容暗暗着急,却又无计可施。 “是,以后咱们接了外祖母去京都玩,也可以带着我们容姐儿来盐林看外祖母!” 全然是一副哄孩子的口吻! 纪容恨不得拍拍母亲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被浆糊糊着了,忍不住问:“那没有银子,娘亲怎么安置外祖母啊,就是要在烧雪阁买一包盐酥花生也要一两银子呢!” 闻言,周氏这才认真的看着女儿,话出口却是:“你怎么知道的,小鬼机灵?” 纪容暗自苦恼,这就是做小孩子的不好,不管你说什么,她们都觉得是童言无忌,是做不得数的玩笑话。 纪容索性捏着手,有些扭扭捏捏,神情紧张的道:“外祖母送给娘亲的银子,娘亲可以分一点给我吗,我给娘亲买好吃的。” 看着女儿憨憨中透着童真的模样,周氏感觉心里的阴郁消散大半,不由的笑了:“你个小财迷,这算盘打得可真响,主意都打到你娘的头上了?” 不管怎样,只要让母亲动了心,这事儿就好办。 可看样子她说了这么多,还是收效甚微啊。 她真的很想仰天长叹一声。 这事儿还是要从长计议啊! 既然她劝不动母亲,那就让别人来帮她添一把火吧,另辟蹊径,或许能柳暗花明。 周氏哄着纪容又睡了半个时辰,文氏和周仕贵的妻子林氏就带着自己的儿女过来了。 纪容对林氏的印象就是:木讷,沉默寡言,常常低着头,畏畏缩缩的。 林氏性情和她的相貌平平有些关系,可和周仕贵对她的态度有也很大的关系。 女子终其一生,就是在娘家和在婆家了可无论在哪里,姣好的相貌都是不可小觑的助力,但丈夫的态度却更能决定一个女人的地位。 纪容对她的印象很浅,应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文氏在林氏面前,就有种莫名的优越感,她笑容满面的告诉林氏身边站着的几个面生的少年少女。 “这是你们的姑姑和表妹,还快上前拜见!” 然后又告诉纪容:“明芷明琴盼弟来娣四姐妹你应该还没有见过,这是你二表舅母所出,至于这个……” 她忽然露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目光落在林氏身边的小男童身上:“这是你二表舅妾氏所出的,比你小一岁,叫周安平。” 林氏的脸色霎时变得格外的僵硬,头埋的更低了。 一个女人,若是不能为夫家开枝散叶,那还有什么价值,而妯娌文氏却偏偏要戳她痛处,是谁也会心里膈应吧。 周氏就打断了文氏的话:“站这儿做什么,进屋喝杯茶吧。” 她并不擅长打圆场,话说的有些生硬,可林氏却不禁朝她望了望,眼里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纪容就不住的打量起林氏来。 虽说外面都传林氏貌丑无盐,可如今见了真人,却也并不是如外界传言一样,好像和文氏也没有太大的差距啊。 只是听说她生了四个女儿,却没有生出一个儿子,纪容不免有些同情。 几个人一起跟着周氏进了屋,分宾主坐下,丫鬟们端了茶上来。 文氏就喊着:“文哥儿,来领着你五表妹去玩儿吧。” 一个穿着宝蓝色缂丝春衫的小少年就站在出来,有些踌躇的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站在周氏身边得到纪容。 别的夫人面前站着好多人,可这位表姑母身边却只有这位五表妹,他总觉得她有些不同。 周氏笑吟吟的对纪容道:“去玩儿吧。”又担心女儿不习惯,又道:“桂姐儿和来娣都同你年纪相仿,跟她们一起去吧。” 文哥儿听了面上就露出了喜悦的神色,转身去拉自己一母同胞的小妹桂姐儿,林氏所出的来娣面露犹豫,拉着林氏的衣袖,小声的嗫喏着:“母亲……” 纪容心里一酸,小跑着过去拉了来娣的手:“走,我们玩儿去吧,我从京城带了好吃的桂花糖回来,还有鹤仙楼的香脂,抹在手上可香了,滑滑的,我送你一个。” 她一边絮絮叨叨的念着,一边拉着来娣的手往全哥儿那边去,来娣眼圈泛红,转头去看林氏。 林氏一直一言不发,文氏面色不虞的看了一眼来娣,颇有些训斥意味的道:“畏畏缩缩的,你表姐亲近你那是你的福气,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东西。” 第019章 小孩子 林氏紧紧地咬着唇,眼中泛着水光,忍不住开口道:“嫂嫂,来娣还是个孩子,她还没有全哥儿大!” “我又说了她什么,你这么急巴巴的跳出来教训谁呢?!”可有看见周氏在场,她冷哼两声,随即道:“行了,孩子那点儿事也只当你气恼的?” 林氏委屈的侧过身,压了压眼角,周氏看着不住的在心里叹气。 她和林氏的命有些相似,她只有一个女儿,而林氏也只有四个闺女,没有儿子的女人过的都不如意,看着林氏,她总是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大堂嫂二堂嫂,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咱们都是做娘的人了,为了这点小事置气不值当,我从京城带了些小玩意儿,你们看着有没有喜欢的,选了去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周氏嘴里不值钱的玩意儿可并不是真的就不值钱了,文氏还记得上次周氏第一次带了纪容回来的时候,是三年前,那时候她从京城的百洋阁带的香脂和香水,她现在都没有舍得用完,还在她转台上的鸡翅木匣子里放着。 她听交好的陈太太说,这东西是洋人用的,从广东那边运进来的,她有个侄儿在广东,有次给她捎了一盒子雪花膏回来,听说一盒就要三四十两银子,小小的一盒子,涂在脸上总觉得像是在往脸上抹金子呢! 还有那用彩色琉璃瓶子装得食指高的香水,抹一点在里衣上,好几天都是香的,那就更贵了,七八十两银子一瓶,那是给有钱的富户人家的太太消遣的,可不是谁都能用的起的。 她知道周氏作为周家嫡出的独女,嫁妆丰厚,却也没有想到她会把这样价值不菲的东西拿出来随意送人,自此对周氏就更多了几分示好的态度。 她不禁就想到丈夫说起想让文哥儿和容姐儿走近些的话。 “姑奶奶是大伯父的嫡出,她现在膝下也只有一个容丫头,和咱们文哥儿年纪相当,若是能亲上加亲,往后咱们在周家也不至于被人说成是寄人篱下,靠着人家吃饭的。” 若是周安文娶了纪容,纪容又是周氏的嫡长女,周家相当于就在文哥儿手上了,到时候别人又能说什么? 文氏不仅大为心动。 她笑着对周氏道:“你这回家还买那些东西做什么,又不是走亲访友,你呀你,难怪容姐儿像你,走哪儿都讨人喜欢!” 周氏抿了唇笑,知道这是文氏在恭维她,“大堂嫂,二堂嫂,我远嫁在外,已是不孝,你们能替我照顾高堂,让他们不至于寡居寂寞,这份恩情,我口上不提,心里却是记得的。” 一番话发自肺腑,惹得林氏忍不住又抹起眼泪来,周氏待人她们这些嫂嫂亲和有礼,在她印象里,周氏从未因为她的处境尴尬而嘲讽她,这于她而言已是难得的一份体面,她心里也是记得的,对于周许氏,她比文氏这个大嫂多了几分真诚的敬爱,闻言不禁泪下。 周氏见了,忙打住话,“嗳,我不好,惹嫂嫂伤心了,快别哭了!” 这边文哥儿走在前面,纪容和来娣慢慢悠悠的落在了后面,桂姐儿嘟囔着跑上前去找哥哥周安文。 纪容就牵着来娣的手,温声问她:“你在家都读什么书呢?我在家的时候,我母亲让我读诗经,请了翰林院的老儒给我讲学。” 来娣看着纪容笑语晏晏的模样,眼中闪过一抹艳羡之色,略略迟疑道:“我没有先生,母亲给我讲解,从早上辰时到下午申时让我读书,不懂的就去问她。” 纪容不由吃惊,来娣比她大一岁,又生在周家这样的富户,林氏竟然没有给她找一个先生启蒙,二表舅不像是缺这点银子的人吧? 周盛昌和周仕贵是亲兄弟,虽然他们只是帮着外祖父打点周家产业,外祖父每年会给她们分一部分的红利,但就这点儿红利也不是个小数目啊,来娣又是二表舅的嫡女,他不会这点儿束脩费也舍不得吧? “你们快点!” 纪容没有疑惑多久,周云桂的声音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见周安文和周云桂两人有些不耐烦的在前面等着,纪拉着来娣加快了步子。 纪容和母亲一起住在母亲出嫁前在周家住的院子,暖杏阁。 从京城带来的东西满满当当的放了半个东侧堂,桂姐儿惊讶的长大了嘴,母亲说过这位纪家表妹身份与她们不一样,是从京城来的,她的爹爹手里的银子那是几辈子也花不完的,她当时还噘着嘴很是不悦的嘟囔着:“有什么了不起。” 来娣也满是震惊,她的大姐周明芷嫁的罗家也是极富有的人家,可也没有见过这满屋子的琉璃瓶汝瓷妆盒,还有她没有见过的千奇百怪的物件儿。 “只是什么?” 纪容转身,就看见文哥儿从桌上拿起一个七彩长筒状的东西。 “嗳,那是我的万花筒。” 文哥儿闻言抬头看了纪容一眼,小姑娘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不悦,他撇撇嘴,把东西放了下去。 “我以为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呢!” 这倒成了她的不是了?纪容喜欢的东西不多,这万花筒是母亲在她四岁生辰的时候让人在广东送进京,送给她做礼物的,所以这次来盐林她也带着的。 和纪容在一起,来娣的胆子打了些:“像是陶瓷的,摔一下就坏了。” 言外之意就是你别把东西弄坏了,却听周安文拔高声音道:“你怎么那么土,这是铁制的,真是没有见过世面!” 这话就说的有些过了。 周安文都十一岁了,是做哥哥的人了,因为妹妹的一句话就针锋相对,这并不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名门公子应该有的风范,不管如何,他现在出去都顶着周家公子的名头呢。 对于来娣开口帮她说话,纪容有些意外,可心里却有种你送她春风,她报以暖阳的感动。 “三表哥,你没有上过学吗,不知道君子敏于行而慎于言吗?” 周安文没有想到一个五岁的小姑娘会张口就是之乎者也的话,瞠目结舌的看着纪容。 桂姐儿见哥哥被这个京城来的表妹怼得说不出话,有些不高兴,可想到纪容远来是客,又生生的压下了心里的不高兴,“三哥,你和来娣计较什么,她一向都这样的,你快来看,这个弹弓不错。” 周安文闻言瞪了来娣一眼,去了妹妹那里。 第020章 不乐意 来娣脸色发红,却反过来安慰纪容:“没事儿,我娘说了,惹不起就避着些。” 纪容不以为然。 她对着来娣展颜一笑,脸上阴云顿时消散,拉着她就往文哥儿那里走。 “表妹,这是什么?”桂姐儿手里握着一个珐琅牡丹描金的小盒子,上面有个鎏金的镂空按钮,她好奇的拨弄了一下,“咔哒”一声脆响,盒子上面就忽然钻出一只指头大小的锦鸡,一声哨响又缩了回去。 桂姐儿很喜欢,她爱不释手的去看锦鸡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纪容没有理会她,拿了旁边的一个榉木匣子,小小的胖手在匣子里咕噜的摸了摸,随即伸了出来。 “来娣,这个送给你的。” 来娣微微有些惊讶的看着纪容手心里放着的三个彩色珐琅的胭脂盒,她不敢收! 她的母亲在周家身份尴尬,她若是收了这样的好东西,只怕其他姐妹心里就会不平衡了,尤其是桂姐儿还在这儿呢,她这会儿见了,若是没有她的份儿,只怕母亲又要被大伯母嘲讽,说她的不是了。 她把手藏在背后,眼睛瞟了一眼一旁的桂姐儿,摇了摇头:“我用不上这些东西,多谢表妹的一番心意。” 纪容看着不由的在心里叹气,也不知道这都过的是什么日子,才会对于别人的善意都这样的小心翼翼。 纪容嘟着嘴,上前拉着来娣的手,把东西放在了她的手上,笑着道:“打开闻闻嘛,若是不喜欢再还给我嘛!” 来娣推脱不掉,只好打开了盒子,晨风拂过山林,野茉莉的芬芳染了三分凉意,从很遥远的地方幽幽入鼻。 果真不是凡品! 她虽然并不太知道这些东西,可也能感觉到手上的这珐琅胭脂盒里晶莹剔透的东西是个好东西。 她玩过母亲桌上的雪花膏,质地粗糙,味道是很平淡的松木味,与眼前的这东西仿佛有天壤之别。 “这是我说了要送你的鹤仙楼的香脂凝露,鹤仙楼的师傅是按照我的喜好来调的香,说是小姑娘用了这东西,养肌肤的,母亲从我三岁开始就让鹤仙楼每月给我送来,便是到了冬日,我的脸也一点也不痛呢。” 纪容一边说着,一边抹了一点在手指上,轻轻的在来娣的脸上抹开。 “她还小呢,我看看!” 桂姐儿一把抢过纪容手上的香脂,凑在鼻子边嗅了嗅,露出了这个满意的神色。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纪容的脸色彻底阴郁了起来,她不想和这些小孩子计较,但是做人最基本的尊重不能没有,对于文氏的这对儿女,她真是生不出半点好感来! “表姐,你很喜欢吗?” 纪容歪着脑袋问桂姐儿,桂姐儿点头,“那这个就送给我了,还有她手上的那个也留给我吧,她用不上的。” 纪容挑眉:“我不乐意怎么办?” 这回答有些出乎意料,桂姐儿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纪容脸上的狠色一闪而过,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伸手就要去拿来娣手上的香脂。 第021章 冤枉 纪容伸手把胭脂盒从来娣的手上拿了过来,桂姐儿身影一顿,问纪容:“你什么意思?” 到底还是个孩子,纪容很不屑与一个孩子争这些无厘头的事。 她摊开手,对着桂姐儿展颜一笑,眼底闪过一抹狡黠:“你不是喜欢嘛!” 桂姐儿这才明白她这是要把东西给她,怒容一改,喜上眉梢。 可就在她伸手碰到纪容的手心的时候,纪容忽然用力的收了手。 桂姐儿的指甲盖一翻,顿时疼得她呲牙咧嘴红了眼睛,纪容却仍不撒手,桂姐儿哪儿受得了这个气,多吃了几年长饭,人又比纪容高,她抬手就去拉纪容的头发。 纪容哪里等她打到自己的头上,“哎哟”一声已经倒在了地上,事情发生得突然,沈妈妈和红暖红烟都没有反应过来,纪容已经成了这样。 桂姐儿怀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她明明没有打到她呢,怎么她就倒在了地上? 纪容坐在地上,沈妈妈去扶她,就看见纪容的头发被拉扯得很是凌乱,她当即就沉了脸:“周六小姐,你比我们家小姐还要大三岁,怎么这样做事,欺负我们家小姐在周家还没做踩熟地皮子吗?” “明明是她自己倒下去的,我妹妹没有推她!”周安文气呼呼的走过来,指着纪容道:“没想到你……”他红着脸,话哽在喉咙里,好一会儿才说了句,“你这是栽赃陷害!” 桂姐儿在周家顺风顺水惯了,哪里碰上过这样的阵仗,当下嘴一瘪就要哭。 红烟见状不对,早去禀了周氏。 文氏听说是女儿闯的祸,急得不行,周氏面色不大好,林氏想着自己的女儿也在暖杏阁,也焦急起来。 三个大人急急忙忙的赶去了暖杏阁。 屋子里哭声,埋怨的尖叫声,丫鬟婆子的劝慰声交织不断,暖杏阁真是热闹! 文氏不等门口的丫鬟反应,已经提着裙子急急的进了屋。 女儿哭的小花猫似的,儿子文哥儿在一旁安慰她:“哎呀,你别哭了,母亲会为我们做主的。” 桂姐儿道:“做主,她让我们要巴结周家母女,哪里会管我们的死活!” 心里更委屈了,眼泪像是决了堤的大坝,泅湿了宝蓝色的四合如意滚边云肩,她全然没有注意到母亲已经过来了。 可文氏更担心这话被周氏听见,她忙上前去抱住女儿:“嗳,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一边压低声音道:“你别给我胡说八道,不然回去就去跪祠堂去!” 一想到那黑漆漆,阴森森的祠堂,桂姐儿就像是被人点了穴似的,哭声骤然而止,巴巴的看了一眼母亲,可旋即却爆发出了更大的哭声。 文哥儿听得明白,惊讶于母亲竟然是这样的态度,他不解:“可明明就是这位纪家的大小姐故意欺负人,她就仗着她纪家势大,娘你怎么还帮着她说话!” 这句话就让慢文氏一步的周氏和林氏捡了一耳朵。 文氏起身一巴掌拍在儿子的背上,骂道:“你都多大的人了,和妹妹争口舌长短,你好出息!先生就是这样教你的?啊?” 文哥儿满腹委屈,看见周氏进来,睁大了眼睛狠狠的瞪着周氏。 “就是你,你不来我们家,就没有这些事!你就是……” 天哪! 周氏惊愕,这就是大表哥对儿子的教养? 在周家的门第,怎么会养出这样这样的孩子! 林氏并没有多惊讶,大房的孩子娇宠惯了,更过分的事她也见过。 文氏脸都憋红了,恨不得把这个儿子回炉重造,真是糟心的东西! “堂妹,孩子不懂事,你不要同他计较,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又不大熟悉,相处起来难免有些摩擦,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纪容等着母亲说话,周氏却迟迟不语,一脸震惊。 “周家怎会有这样目无尊卑,不知长幼的孩子?!” 纪容几乎气的倒仰,感情母亲心里惊讶的就是这个? 文氏没有想到周氏会这样不给她面子就数落她儿子,咬紧了后牙槽,深吸了两口气:“堂妹,孩子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咱们都是做娘的人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外面丫鬟声音有些急切的道:“大爷,夫人们在屋里呢!” 那脚步声却丝毫也没有停顿,一直进了屋:“那逆子呢?” 是周盛昌。 这时候出现的这么及时,只怕也是得了信儿,怕得罪了长房吧! 纪容冷笑,这夫妻两个,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就想把这事儿糊弄过去,哪儿有那么容易。 文氏见了丈夫,有些心虚,“大爷,文哥儿只是和姊妹间有点摩擦,不是什么大事。” 只听周盛昌的鼻孔里冷冷一哼:“还不是什么大事,文哥儿都是被你惯坏了,他若是哪天犯下不可弥补的大错,你还是这样包庇他?慈母多败儿!” 纪容小跑着走过去,跑的太急险些跌倒,文氏离得最近,伸手就去扶她。 “小心些,别摔着了。”话音刚落,就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她雪白的缎面袖子上,几道殷红血迹刺目非常。 众人寻声看去,周氏见了忙去看纪容的手,刚才扶着文氏的手掌上,三道血迹让她的心口疼得一抽一抽的。 这是她的娘家,她是这周家正儿八经的姑奶奶,她带着女儿回来一次,竟然还受到了这样的不公,她心口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半晌都吸不上一口气。 文哥儿的那句责怪她不该来周家的话在她的脑海里发酵,周氏冷声吩咐沈妈妈:“快去请郎中啊!” 周盛昌也没有料到本只是孩子间口舌的事情会发展为受伤流血事件。 原本想好的计策显然没有办法应对这样的变故,他转头去示意妻子,文氏也慌了神,责怪的看了一眼女儿。 不管怎样,也不能动手啊,这动的手,怎么都是一个理亏。 桂姐儿看见母亲的神色,心神都乱了,母亲这是相信纪容手上的伤是她弄的了? 委屈,愤恨,不甘,恼怒齐齐涌上心头,她拉住纪容就道:“你告诉他们,我没有打你!我没有!” 第022章 寒心 周云桂年纪虽小,力气却不小,纪容被她拉拽着一个踉跄,俯身摔倒在了地上。 手腕处火辣辣的疼,文氏正对周氏说着好话,见状心里是一阵的悔意,正要亲自上前去扶纪容,红暖已经先一步上前,一脸心疼的问纪容:“四小姐,你没事吧,这手腕都磨破皮了!” 周氏闻言脸色再度阴沉下来,上前去看女儿的伤势。 磨破皮的地方渗出了一些血丝,她拿出自己的帕子给纪容抱上,然后把她抱了起来。 这是她的娘家,她难得回来一次,自己的孩子却这样被欺负,饶是因为远嫁而对娘家多有宽容的周氏此时也心生怨怼。 她自问对娘家人都是和颜悦色,厚待有加的,可从文哥儿嘴里说出的那番话却叫她寒了心。 虽说童言不忌,但孩子总归是孩子,上行下效,若没有长辈在旁言语,他们又哪里懂得这些。 周许氏急急赶过来的时候,周盛昌刚把女儿抱到一旁,命令她:“你站在这儿不许动,你若是再胡言乱语,就给我去祠堂跪三天。” 纪容垂头揉着眼睛,见了周许氏,一把扑到了外祖母的怀里,嘤嘤低泣起来。 在周许氏的印象里,容姐儿就是个善解人意,早慧乖巧的孩子,平日里都是笑盈盈的,何曾有这样委屈抹泪的时候。 她心疼的抱了纪容在怀里,温声的哄着她:“哎哟乖孩子,咱们不哭,不哭啊,有什么委屈的,你说出来,外祖母给你做主!” 这时候,沈妈妈急急的回来了,周氏让她立刻把郎中待到暖阁,又吩咐红暖红烟:“你们两个,带小姐去暖阁包扎伤口,把小姐照顾好了,不许什么不相干的人靠近。” 周氏难得的态度强硬,纪容知道这出苦肉计是奏效了,心下稍安,外祖母就躬着身对她道:“好孩子,咱们先去看郎中,等会儿我让厨房给咱们元姑做好吃的点心好不好啊?” 元姑是对长女的称呼,在周许氏面前,纪容是她女儿的长女,那就是她的嫡亲长外孙女,这样的称呼无异于告诉周家人,纪容在周家的身份不是谁也能欺负的,变相的给下人们敲了一个警钟。 纪容眼角微湿,她心里兀自生出一种辜负了外祖母的愧疚。 她这样做,的确是利用了母亲和外祖母对她的偏心和爱护,可她又不得不这么做,纪容脑子嗡嗡作响,心下苦涩不已,被红暖牵着去了西侧的暖和。 郎中给她清理了伤口,林嬷嬷就过来了,她拿了个小瓷瓶给郎中:“我家老夫人说了,这个药是御赐的金疮药,给小姐抹上吧。” 御赐的金疮药?纪容怔愣半晌也想不出来,周家有什么在朝为官的子弟或者是可以在皇帝面前露脸,能得如此殊荣的人。 伤口上一阵犹如撒了盐似的疼痛拉回了纪容的思绪,郎中已经起身,林嬷嬷就笑着松了郎中出去。 沈妈妈是纪容的乳娘,待纪容真真是如己出一般,见她在自己的眼皮子下遭了这样的罪,心里就自责不已。 “四小姐,可还疼?” 纪容知道她是真的担心自己,不由的露出一个轻松的表情:“不疼,沈妈妈不用担心,不过是些皮外伤。” 沈妈妈听了却更难受了,她才多大啊,五岁的孩子,收受了这样的苦,包扎的时候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她离开的那小段日子,四小姐是经历了什么?才会从一个千娇百宠的大小姐,变得如此坚韧,像是一瞬间就长大了似的。 她忍不住落泪,纪容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嘿嘿的笑着对沈妈妈道:“外祖母说让小厨房给我做好吃的,你快去看看嘛!” 沈妈妈见她惦记着吃的,算盘一副孩子心性,顿时心中大松,抹了一把泪,吩咐红暖照顾好纪容,转身出去了。 纪容眼睛亮晶晶的,招手让红暖到了跟前,压低声音道:“红暖,你快去正房看看母亲那边是什么情况,她们说了什么,有些什么处置,你听了回来同我说。” 红暖面露讶然,随即点头应是,“那婢子叫红莲进来服侍。” 纪容笑着看红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躺在了垫了软垫的罗汉榻上,随手拉了一个条枕垫在后脑勺,翘着小脚等着红暖回来。 第023章 惩罚 不多时,沈妈妈回来了,身后跟着五六个青衣简纹比甲的丫鬟鱼贯着进了屋。 纪容费了脑子,这会儿也的确是有些饿了,见了沈妈妈就来了精神,笑嘻嘻的问沈妈妈:“哎呀,肚子都饿瘪了,可见这与人交恶并不是件轻松的活儿。” 沈妈妈一愣,随即笑得险些没有拿住手上的碗。 “四小姐这话可别让旁人听了去,指定要笑得找上门来,让咱们赔药费。” 说着就把手上的碗放在了红莲搬过来的小茶几上,笑容柔和的拿起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先吃点软和的东西垫垫,厨房做了小姐最喜欢的蟹黄汤包,小姐喝了粥再吃,也就不烫了。” 纪容顿时喜上眉梢,要说最喜欢也不算,只能说她在盐林最喜欢蟹黄汤包,在衡州四姑姑那里最喜欢的是茶饼和浆糕,在京城喜欢的就更多了。 烧雪阁的蜜饯酸甜合宜,翠玉豆糕软糯可口,入口即化,回味清香,酥饼加了花生芝麻末,一口下去香气扑鼻,余味绵长,归一堂的玫瑰千绵糕她也很喜欢,吃完还是一口的花香,打个饱嗝儿都是玫瑰花的味道,还有的就不一一列举了,反正是数不胜数。 不过能在这个时节吃上蟹黄汤包,可谓是件极其享受和奢侈的事了。 秋天的螃蟹最好吃,膏肥脂美,蟹黄汤包经过厨子的一双妙手,让鲜美的味道更加诱人垂涎,一口咬下去,汤汁在舌齿间滚过,回味无穷,真是鲜得能让人吞掉舌头。 听见有蟹黄汤包,纪容就觉得眼前的鸡肉粥变得索然无味,沈妈妈看着纪容的表情变得苦巴巴的,低着头无声的笑。 “小姐,螃蟹性凉,不管如何,你至少要喝半碗粥才行。” 红暖回来的时候,纪容正满足的摸了摸肚子,一脸的享受,蒸笼里还有三五个蟹黄汤包。 沈妈妈就招呼着红暖:“回来的正是时候,快来,厨房给四小姐做的蟹黄汤包,小姐让我们都尝了尝,见你没回来,特意给你留的。” 话里话外都是看我们小姐多体贴人啊,恨不得逮着个人就说上一番,让人知道纪容的好。 红暖心下一热,憨憨的笑了笑,声音恭敬的给纪容道谢。 纪容见她有些迟疑,就道:“不着急,先吃了再说,趁热最好吃。” 这时候,纪容才发现最近没有见红药在跟前露脸,不由有些疑惑的问沈妈妈:“红药最近在干什么,我好像有些日子没有看见她了。” 闻言,沈妈妈脸上就闪过一丝不自在来,“她说这几日身子不爽利,和我告了几日假。” 女孩子,每个月都有那么几日身子不爽利的时候,可做丫鬟的有几个能这样随着性子,说不做就甩手在屋里歇着的。 沈妈妈不喜欢红药的自大傲慢,因此说起她也就有些不高兴。 纪容没有应声,红暖滋溜的吸了一口蟹黄汤包,声音有些滑稽,顿时让屋子里的气氛变得轻快起啦,纪容忍不住捧腹大笑。 红暖最是注重端庄仪态的人,她还从未见过她这种样子,沈妈妈也不由哂笑,红烟端着给纪容净手的水进屋来,不知道她们都在笑什么,就去看红暖。 红暖脸色羞得绯红,擦了嘴,不知所措的看着正笑得欢畅的一老一少,跺着脚嗔道:“不兴再笑了!” 沈妈妈笑得扶着腰,纪容本不觉得这般好笑,可见着红暖的窘态,她笑得就停不下来了,眼泪都笑了出来。 “我可恼了!” 纪容见她快要恼羞成怒了,这才渐渐的止了笑,喊着沈妈妈:“沈妈妈,咱们去内室再笑吧,可别把红暖姐姐气着了。” 红暖闻言,自己都不由的噗嗤笑了起来。 正房那边,文氏和周盛昌夫妻俩个神色有些难看的走了出来,林氏在屋里,站在哪儿有些迟疑,“来娣也该罚的,姊妹吵架,她也不是没有干系。” 周氏虽然气恼,却也不是拎不清的,她笑着安抚林氏:“二堂嫂不用往心里去,大堂嫂心里不舒服才会对你出言不善,来娣是个好孩子,我相信她,你也应该相信她。” 林氏动容,眼眶微湿。 由大伯母周许氏发话让文哥儿和桂姐儿两个跪了祠堂,她这心里始终有些忐忑,她心里深知,文氏哪里是个善茬儿。 第024章 兔子灯 红暖把从正房那边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讲给了纪容听。 “文大太太闹着要亲自教训文哥儿和桂姐儿,周老夫人让人拦着了,说什么事都有个规矩,虽说子不教父之过,女不教母之过,但也不至于要把人打一顿才能……” 红暖说的绘声绘色,纪容觉得有趣,抱着八团花紫锦团枕听得津津有味。 “老夫人让文哥儿和桂姐儿都去跪一天祠堂思过,婢子见着文大太太脸色乌青乌青的,却也什么也没说,等老夫人一走,她转身就把林二太太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数落来娣小姐的不是。” 红暖一想到那场景就有些气愤,纪容也是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林氏的确是可怜,可她也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 都说为母则刚,可林氏的骨头还是太软了些。 念头一出,她顿时自嘲的笑了起来,说别人,自己何尝又不是,这可不就是旁观者清嘛! 但愿这次的教训能让二表舅母知道,不是谁都会惯着她的孩子,嚣张跋扈,总有人能收拾的。 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母亲的想法。 “那我母亲可说了什么?” 红暖回忆片刻,“唔,夫人一直都没有怎么说话,最后文大太太要走了,她才说了句‘大堂嫂也别恼,孩子还小,犯了错就该罚,以后不犯了就是好事’,文大太太什么也没有说,径直出去了。” 纪容觉得心里压着的一块巨石总算放下了一半,母亲这样说,就说明她认定这次是文哥儿和桂姐儿的错了,这也不枉她“挥刀自残”了。 手心里的疼痛感已经没有了,看来那金疮药的确有些奇效,屋外响起周氏的声音:“容姐儿可吃了东西了?” 沈妈妈答道:“老夫人让厨房做的蟹黄汤包,小姐胃口好,吃了八个,还喝了半碗鸡肉粥,这会儿在屋里刚躺下。” 然后就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珠帘轻响,周氏进了屋。 “娘亲!” 纪容的声音响起,软软糯糯的,听得周氏的心都要化了,她很喜欢女儿和她亲近,看着女儿,心里就涌起一阵的暖意。 可此刻声音落在耳朵里,周氏却感觉到了女儿的委屈,撒娇,好像还带着几分哭腔。 她不由的觉得心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透不过气来。 在纪家的时候,二房就女儿一个是嫡出,谁不敬着爱着,可回了娘家,女儿却受了罪,如今在周家当家的还是她父亲母亲,她不敢想象若是等他们百年以后,周家还有没有她落脚的地方了,心思百转间,女儿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抿了唇笑,“嗳,母亲在呢,手可还疼?” 纪容摇头,抱着周氏的腰道:“娘亲我们回京都了好不好,桂姐儿说这是她的家,我不喜欢这里。” 像是吃了一口鲜山楂,周氏的心口酸得揪起,她搂着纪容,声音不由的多了几分强硬:“谁说这是她的家,好孩子,这是你外祖母的家,你是你外祖母的心尖子,你外祖母的家就是你的家,不委屈了啊。” 不知为何,听到母亲哄着她说“不委屈了”的一瞬间,纪容觉得有什么忽然冲破了堤坝,眼泪猝然而至,她委屈,满腹的委屈,此时此刻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涌上心头。 听见女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模样别提多委屈了,周氏还没有见过女儿此番模样,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慰:“好了好了,我们容姐儿最是大度了,不哭了好不好,哭了就不好看了,不漂亮了。” 前世今生,纪容也没有这样放肆的大哭过,她知道自己这是压抑得久了,就像蓄满水的堤坝,只要出现一个缺口,就会溃于一旦。 红暖和红烟两个人在屏风后担心的看了一眼屋里,沈妈妈也听见动静走了进来,满脸的忧色。 “怎的了,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 她说着就要进去看看,却被红暖红烟拉住了,红暖摇了摇头:“咱们小姐才五岁,平日里沉稳得像个小大人,这次受了这样的委屈,这样哭一场也好,总比憋在心里好受。” 沈妈妈长吁一口气,点了点头。 孩子就该是孩子的模样,四小姐没有亲近的姊妹,颇有些孤高傲世的清冷,少了孩童的天真快乐,这般哭一场,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暖杏阁纪容大哭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周家各主子耳朵里,林氏无不叹息,语重心长的对女儿周明琴和盼娣来娣道:“你们这位姑母是个心善的,这次这件事之后,只怕她寒了心,往后若是你们的伯祖母去了,周家与她的缘分也就浅薄了,你们不能像文哥儿桂姐儿一样没有规矩,母亲只有你们四姐妹,你们大姐是嫁了人的,那不一样。” 文氏正准备用晚膳,听了丫鬟的话,顿时把筷子一摔:“我儿子闺女都去跪祠堂了,她还要干什么?老夫人明明就是偏心,一个巴掌拍不响,她只罚了我孩子,我还没有说什么,那祸事精还有脸哭!” 她犹不解气,抬手把身前的碗碟拂在地上,屋子里噼里啪啦一阵碎瓷声响起,丫鬟们被吓得身子一抖,纷纷把头埋得更低了。 周盛昌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屋子里一片狼藉,顿时沉了脸:“你还嫌不够丢人?来人,把屋子里打扫一下。” 文氏嘴一瘪,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你哭什么?可别闹了,这事儿本就是你做的不对,你还有脸哭。” 一听丈夫这话,文氏就不乐意了。 “什么叫我做的不对,是谁说的想让文哥儿和那小崽子多亲近的,这会儿……” 周盛昌一听她开口就知道不妙,连忙上前捂了妻子的嘴:“你满口胡诌些什么呢,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是吧?!” 一边说着,一边让屋里人都退出去,这才放开文氏。 文氏自知失言,可心里觉得憋屈,不愿意服软,梗着脖子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哀哀戚戚的抹着泪。 周盛昌这才尽量放缓了语气道:“你呀就是性子要强,喜欢趁口舌之勇,今日这事儿,你就是给表妹服个软,说几句好话也就了结了,一定要摆出那副姿态,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我还要怎么服软?跪在地上求她饶恕?我的儿子闺女都跪祠堂了!周子集,你别太过分了!” 子集是周盛昌的表字。 周盛昌气的吹胡子瞪眼,在原地转几圈才停了下来,指着文氏骂道:“你怎么这么蛮横无理,今儿这事摆明了是文哥儿和桂姐儿犯了错,你就是再心疼孩子,也要讲讲道理行不行?” 夫妻两个吵得面红耳赤,屋外丫鬟婆子面面相觑,却又噤若寒蝉。 晚些时候,周氏去了周许氏那儿。 周老爷子还是躺在床上说不出话来三餐都只能靠一些流食,周许氏看着自己的老头子喝了点蛋花羹,心里却想着今日的事。 她是周家的当家主母,文氏在她面前毕恭毕敬,从容端庄,孩子们虽然年纪小顽皮,可在她面前也都是规规矩矩的。 可关于府里对文氏的言语她也是略有耳闻,今日发生的这件事,让她无法保持对文氏不管不问的姿态了。 这周家上下谁人不知,她就只有岚清这么一个女儿,对纪容这个外孙女更是当做嫡亲孙女一样疼爱。 可文氏的两个孩子却敢爬到主子头上欺负了,这让她心里不免膈应。 他们这般尊卑不分,喧宾夺主,如今她还健在!倘若哪日她驾鹤西去,那女儿怎么办? 周氏过来的时候,她这才收起思绪,“用过晚膳没有,元姑怎么样了?” 听母亲再次唤女儿为元姑,周氏有片刻怔愣,“母亲,元姑用了您送过去的金疮药,已经没有大碍了。” 周许氏点点头,笑着拉了女儿的手在周老爷子床榻旁的鸡翅木梅花纹交椅上坐下。 “岚清,在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你心里必然是不好受的,只是经此一事,你心里也该明白,若是有一天,爹娘不在了,周家人你是指望不上了。” 周许氏的声音悲凉,混浊的双眼里隐隐有水光闪烁。 周氏自然是明白的,只是下意识的不想谈及生老病死的事。 “母亲,你身子骨硬朗着,别胡说,容姐儿……元姑说了,以后还要接她外祖母去京都玩呢。” 周许氏抿唇淡淡一笑,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你不用宽慰我,你如今处境尴尬,也有我的不是,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和我一样一下空虚,只有一个女儿,我很怕你和我一样,这辈子真的只有一个女儿,子女缘薄,落得半生凄凉。” 说这样的话题,难免触及心伤处,周氏低眉敛目,听着母亲的话。 良久,周许氏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周家的产业,该你得的一半你安安心心的收着,就算不是为你,那也是为了元姑,我心意已决,你不要再劝我了,至于另一半产业,我也不会便宜了那些白眼狼。” “母亲有何打算?” 周许氏听女儿问及此事,心里顿时一松,知道女儿心里是动摇了,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我想好了,你大堂哥和二堂哥在周家经营多年,若是分毫不出,他们必然心生怨怼,若是起了别的心思,反倒不好。” 的确是这个道理,就像一颗大树盘根错节,生长多年,有时候随意动摇,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树断枝折,周许氏的考虑是有道理的。 “剩下的那一半产业由你大堂哥二堂哥代为打理,每年的收益分层给他们,至于契书,则还是你拿着,作为掣肘,到时候我会把周家的产业名录一式三份,你手上一份,至于如何安排,我想你不会胡来,元姑是个好孩子,别让她再和你一样了。” 周氏不由泪下,伏在周许氏的肩头哭了起来,只有至亲之人才会事事为她打算,生怕她吃了亏,果然为人子女才是最容易的,嫁人之后,生活里也没有了容易二字。 纪容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掌灯时分,暖杏阁外面有灯光渐行渐近,她以为是母亲回来了,从暖阁跑了出来。 却看见一个提着半旧不新兔子灯的来娣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哪儿,丫鬟正要通禀,见纪容已经出来了,就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你怎么过来了?” 纪容对来娣的印象不错,来娣腼腆的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抬了抬手,把兔子灯放在纪容面前:“呐,这个给你,你别哭了,我娘说了,你和姑母都是好人。” 孩子话总是单纯又容易打动人心的。 纪容感觉像是大冬天喝了一碗姜汤,从头到脚都暖和了起来。 兔子灯有些旧了,可这或许对于来娣而言,却是心爱之物,她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自己以此来安慰她,纪容不禁动容。 来娣见纪容迟疑,又有些难为情的抿着唇缓缓的把手往回收,她佯装无所谓的对纪容道:“你如果不喜欢……” 纪容也急急的把兔子灯抓在了手里,笑得欢喜:“喜欢,谁说我不喜欢的?我还没有收到过兔子灯呢!” 来娣这才放松了下来,笑意从她的眼角一直洋溢到眉梢。 她邀请来娣去她屋子里坐坐,来娣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娘还等着我回去。” 想了想也是,纪容也没有留她,让红莲和红烟亲自送来娣回去。 沈妈妈过来接了纪容手里的兔子灯,问纪容:“要不要把蜡烛灭了?” 纪容想到来娣,摇了摇头,“让它亮着吧,挺好看的。” 沈妈妈应了声,“小姐喜欢兔子灯,明儿就让人去买几个回来吧。” 纪容失笑:“不是每一个兔子灯都能承载一片情义的。” 沈妈妈怔愣,纪容走往前好几步她才回过神来,不由暗忖:“怎么连个孩子也不如!” 草长莺飞的好时节,纪容昨儿个夜里睡得格外的香甜,难得的酣眠让她清晨的精神格外的好。 第025章 质疑 纪容临窗揽镜时发现,暖杏阁外栽着的贴梗海棠打了花骨朵,忍不住惊喜的轻呼一声。 点点胭脂色,泅染枝头,如同少女粉面含羞的脸庞,娇俏动人中带着几分羞赧。 “不打紧间已是四月初了!”红暖语意轻缓的叹道。 红烟领着小丫鬟摆早膳,就看见纪容的身影往外跑去,她出声喊她:“四小姐,还用早膳了!” 纪容却一溜烟的已经跑远了,她在花树下站定,想着母亲一定很喜欢,拔腿往正房去。 周氏正准备出门去周许氏那里,还要在床前伺候汤药,尽为人子女的孝道。 见女儿小小的身影随着一阵风近到眼前,不由失笑:“做什么这么着急,小心别摔着!” 又不由的感叹小孩子就是好,不过一夜就如同汲了露水的青草恢复了活力。 “娘亲,你快看,海棠花开了!” 周氏见她跑得气喘吁吁就只是为了告诉她海棠花开了,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几抹暖色。 红烟追了出来,看见纪容和周氏在一起,这才放轻脚步,姿态稳重的走了过来。 初月就笑着对周氏道:“难怪人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瞧着夫人最喜欢的海棠花开了,先要跑来同夫人说了,怕这枝头娇客被谁拔得头筹似的!” 言语间,尽是打趣的笑意,周氏忍不住啐她:“这丫头的嘴,鬼见愁啊。” 众人忍不住捧腹大笑,周氏就问红烟:“四小姐吃过早膳没有?” 难得见周氏这般高兴,红烟的心情也很是轻快,俏声答道:“刚摆上桌,小姐急着过来,奴婢也跟着过来了。” 想着还要去周许氏那里,周氏就蹲下身对纪容道:“母亲要去看你外祖母,你乖乖的回去吃了早膳在过来好不好?” 上房昭华苑里的小花厅里,文氏和林氏坐在各自的丈夫身边,周许氏坐在上位,身后挂着游汴京图,转角的花瓠里,几根枯枝了无生气的摆在那儿,不过谁也没有注意到那里去。 “趁着如今我和你们大伯父还健在,岚清也还在盐林,你们尽快拿出和章程来,该清点的账册名录尽快整理出来。”周许氏说完,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花厅里鸦雀无声,半晌才响起周盛昌的声音:“嗯,大伯母放心,这件事我会吩咐下去,尽快办好。” 文氏的声音有些不合时宜的响起:“大伯母的意思是周家这么诺大的产业,都给了姑奶奶?” 这话不免有些听头,花厅里的气氛一时间死寂,周许氏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的端了茶,周盛昌心下一惊,登时就呵斥文氏:“大伯母做了的决定,你在这儿置喙什么,听说你今儿起来就身子不舒坦,银钗,扶夫人回去歇着。” 文氏嘴角翕翕,有些不甘的闭上了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丫鬟杵在那儿不知所措,看了看文氏又看了看周盛昌。 周许氏轻咳两声,“昌哥儿媳妇,既然身子不适,就回去歇着吧。” 文氏一张脸憋得通红,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也不让丫鬟来扶,快步出了厅堂。 她走的太急,险些和刚过来的周氏撞个满怀,却脚下不停的径直走了。 周氏有些摸不着头脑,初慧忍不住嘀咕道:“文大奶奶怎么这样啊。” 初月撇撇嘴,心道谁知道呢?明明是依附着周家过日子的,如今却摆起了主子的款儿,若是老夫人有儿子的话,这些人哪里敢在夫人面前蹦跶! 周氏心里虽然也有些膈应,却也没有往心里去。 林氏有些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嫂嫂都走了,我还是……” 周许氏摆摆手:“你若是也不舒服,那就回去吧。” 周仕贵低头呷着茶,看也没有看林氏一眼,她和进来的周氏点了点头,出了厅堂。 纪容合了书在临窗的美人榻边坐下,今日是四月初二,如果没有偶变化,母亲会选择在周家待到外祖父七七之后,再陪外祖母一个月,然后启程回京。 如果还是这样的话,那回京之后差不多就是八月中旬了,一想到离卫氏进府的日子更近了,纪容就头大,她抱着脑袋,,轻轻的拍着自己的脑瓜。 怎么办才好呢,母亲倒是不会把卫氏放在眼里,可卫氏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氏回来的时候,先来了暖阁,看见女儿坐在床边发呆,走过去一看,却发现纪容是睡着了,她嘴角含笑,让丫鬟去拿毯子来。 “娘……” 纪容嘟囔着睁开了眼,还没有全然清醒,红暖去倒了一杯温水过来,纪容喝了,清明了许多。 周氏让红暖带着人去外面守着,红暖有些惊讶,应声带着人退了出去。 纪容满腹狐疑,母亲这么小心翼翼是说什么吗? “容姐儿,母亲有话要给你说,不管你听不听得懂,都要牢牢记在心里。” 纪容点头,周氏深吸一口气道:“你外祖母决定把周家三分之一的产业给你,还有三分之一在母亲这里,等你以后出嫁,母亲的这一份也是要作为你的陪嫁产业的,还有三分之一由你的两个堂舅舅管着,每年的进项还是要上禀的,你外祖母还在就先禀给她,等她老人家百年之后,这也是要交给你的,我想若是可以,以后寻个周氏子弟……” 她的话忽然打住,周氏不由懊恼自己说话没个把门儿的,女儿还是个孩子呢,这些话说给纪容听,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了。 周氏突如其来的一番话信息量巨大,纪容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回过神来。 母亲的意思是周家的产业以后都归她!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令人咋舌。 且不说她是个女儿家,还只是外孙,把周家给她,等同于是把周家的这些产业都改姓了纪! 而且母亲只说了一半的想寻个周氏子弟的话她哪里猜不到啊,母亲的意思就是想让她嫁给周家的人,可是她心里却有别的心思。 好在她现在还小,这件事还能从长计议,纪容长吁一口气,但外祖母说出要分她周家三分之一的产业,她真的有些惊讶,可心里却是满满的暖意。 有了这些,或许她就不用再走前世的路了,即便不是全然如此,有所改变总归是好的。 周氏喝了一口茶,这才神色郑重的叮嘱道:“以后回了京都,这件事绝不能提起,哪怕是你父亲。” 第026章 周家白事 周氏走了之后,纪容还有些神不守舍。 沈妈妈端了一碟子剥好了的柚子果脯进来,听见轻轻的碰瓷声,纪容回过神来。 “小姐尝尝,刚剥的,可甜哩。” 说完就在纪容身边的圆墩儿上坐了下来,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小姐,夫人的话,我刚才也听了些。” 沈妈妈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纪容不以为然的塞了一块柚子在嘴里。 “小姐与别的女儿家不同,二老爷现今只有你这么一个嫡出,爱若珍宝,夫人和老爷如今关系不比从前,最难的还是小姐,你是我一手带大的,说句僭越的话,我把你当亲生的,有些事小姐该早有打算。” 纪容知道,这是推心置腹的话,沈妈妈并没有因为她只不过是个五岁的女童而觉得天真烂漫是什么好事,她站在她的处境替她着想,纪容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她伸手握了握沈妈妈的手,宽大的手掌温暖,手心有一层薄薄的茧。 “沈妈妈,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才会同我说这些话,你对我而言是长辈,我相信你,你也知道母亲在纪家的处境,这就注定了我不能如同一般的孩童一样,我要顾虑的太多,否则就无法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沈妈妈你明白吗?” 沈妈妈泪盈于睫,把纪容搂在怀里,声音夹杂着哭腔:“小姐的不容易,老奴明白。” 有人理解,真是一件让人喜悦的事情。 周老爷子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枯瘦的像一具火柴人,周氏私下落了几次泪。 府里早就备好了棺材,当初是为了冲喜的,如今也搬了出来,放在昭华苑的院子里。 周家的气氛很是低迷,主仆上下的脸上都寻不见一丝喜意。 纪容除了早上读书,下午就去陪着周氏一起在外祖父床前伺候汤药。 杨柳风柔,海棠月淡。 金乌坠,玉兔升,转眼就到了五月。 这几日郎中都住在了府里,虽说周老爷子已经无力回天,可周老夫人和周氏还是坚持让郎中在昭华苑守着。 郎中也不傻,会嫌银子多,有银子不赚那是铁憨憨。 五月十二,周老爷子忽然能开口说话了,他拉着陪伴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婆子道:“我想吃你做的米糕。” 周许氏激动的浑身颤抖,她连声应是,转身就去了厨房。 周老爷子就看向女儿,眼中的光亮有些刺目,带着几分洞穿世事的睿智。 “元娘。” 周氏张了张嘴,却感觉胸口闷闷的,什么也说不出口。 周老爷子皮包骨的干瘦模样,眼珠凸凸的,此时睁大眼睛去看她,看着有些骇人。 “是我对不起你,当初不该答应了纪家的提亲,你远嫁淄城,举目无亲,如今才过的这般煎熬。” 周氏不可思议的望着自己年迈的父亲,眼珠子都要惊得落地了,“父亲……你,你怎么会知道?” 她是报喜不报忧的,在纪家如何,她也从来没有在给娘家的信件中提及过,父亲此话何从说起? 周老爷子挥了挥手,并不回答,“容姐儿的命不同,我早找人算过,她是富贵泼天的命,你不要耽搁了她,有些事就你还不如一个小女娃。” 周氏心下惊骇! 父亲这是回光返照,可这一席话到底是想告诉她什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屋外雨声渐大,屋里针落可闻,周老爷子的气息微弱,周氏的眼泪猝然而至。 湿湿嗒嗒的冷风吹进屋,纪容由沈妈妈牵着走了过来。 红暖收了伞,把纪容脱下来的披风挂在了门后。 看见女儿,周氏伸手去擦眼泪,有些难为情的转过头去,她不喜欢在女儿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 纪容上前,伸手拉了拉周氏的衣襟,声音清亮:“书上说,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周氏身子一顿,眼泪再也忍不住的籁籁落下。 五月十四寅时,在吃过了周家老太太亲自做的米糕之后,周老爷子安详的闭了眼。 周家白事,作为孝女孝外孙女的周氏和纪容在灵前答谢前来吊唁的宾客,周盛昌和周仕贵招呼宾客,文氏和林氏也来帮忙,志哥儿媳妇郭氏陪着在灵前帮忙。 唢呐声声,唱班奏丧乐,雪白的丧幡在春末的风雨中飘摇,枝头的浅翠娇青也平添了几分萧瑟的凄清。 金丝楠木的棺椁停在灵棚里,要停上七七四十九天,请了文华寺的一百零八位僧人诵经超度,周家的外戚也纷纷赶来,哀悼追思。 纪家来的是纪容的父亲,还有大伯父纪修夫妇,带来了一车的礼,衡州薛家也来了人,纪容没有想到是四姑姑亲自过来。 周许氏在灵前晕到在地,之后强撑着每日在灵棚里待上半日,这已是大限。 纪宏来的时候,纪容正端着茶奉给外祖母,听见外面有人喊纪家来人了,抬头看去,就见纪家马车在下马幡前停下,率先下来的是大伯父纪修。 纪宏的马车在纪修之后,他穿了一身灰色简袍,头发用紫色木冠束起,眉眼间有些灰暗,看起来精神不大好。 唱名之后,周家早有管事儿上前,给纪家大爷送了白布巾,纪宏就多了孝婿的孝布,他站在哪儿,让那管事儿给他戴在头上。 一切就绪,他才随着纪修一起往灵堂去。 周氏站在灵前,两人见了面,不冷不热的寒暄了几句。 纪容小跑着到了纪宏身边,往周氏身边靠了靠,怯生生的喊了句:“爹爹。” 两个月不见,女儿像是拔高了许多,纪宏看着她眼中的疏离,有些心疼的低身点了点纪容的小鼻子,温声问她:“想爹爹没有啊?” 纪容心里冷笑,我想你做什么,你在京都只怕要多快活就有多快活,我想谁也不想你! 可面上却绽开一朵笑容:“想爹爹,娘亲也想爹爹。” 纪宏被她孩子话逗的笑了起来,随即又觉得不合时宜,敛了笑容,转头对纪修道:“大哥要不要先去客房整顿一下,一路上舟车劳顿,不急一时。” 纪修和纪宏是亲兄弟,知道弟弟是关心他,可他本就是来给周家老爷吊唁的,哪儿有先顾着自己的道理,摆了摆手:“不必,我受的住。” 他不经意瞥见弟媳僵硬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下来,纪容也注意到了母亲的不悦,可父亲却自顾自的转身叫着荣生:“去把我那件鸦青色的简绸袍子拿下来,我这一身的尘土,先去洗洗。” 周氏不再理会纪宏,领着纪修进了灵堂。 纪修态度虔诚的给周家老爷上了三柱香,由周家下人领着去了宾客席间。 第027章 可饮酸梅汤矣 周许氏的身子不大好,周氏近来也精神不佳,不思茶饭,郭氏就劝说周氏:“姑母,你去歇歇吧,这人又不是铁的的,可别累坏了身子!” 周氏笑着拍了拍郭氏扶着她的手,“没事儿,我还撑得住。” 纪宏也面露忧色,劝着周氏:“放心吧,灵前不会少了人的,你不要担心了,快去歇一会儿!” 周氏的态度却突然强硬起来:“我说了撑得住。”旋即察觉自己的反应过于激动了,声音就放缓了下来,“我不累,我爹就只有我一个女儿,生前不能在身边尽孝,难道死后我还不能在灵前多陪陪他吗?” 纪宏听她一口一个“我爹”,心里堵得慌。 这是妻子在故意气他,他不是听不出来,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越是想到阁楼上的那个女人,娇声笑语,如春来枝头的杏花一样柔媚。 周许氏在那边听见了灵堂的动静,有些担心的喊着林嬷嬷过去看看。 纪宏快一步转身朝着周许氏这边过来了,林嬷嬷又退了回来。 他仪容得体的给周许氏行了礼,周许氏神色淡淡的说了几句话,纪宏就退下了。 去了落脚的客房,纪宏这才想着一天没有见着女儿了,让荣生去问问纪容在哪儿。 荣生不多时就折了回来,“说是四小姐病了,前儿个夜里下大雨,小姐贪凉,昨儿个就病恹恹的,请了郎中来瞧过,开了两幅药,说喝了药就好了,今儿还躺着呢。” 纪宏闻言心中不由一紧,抬腿就要去看纪容,可又想到这到底是周家内院,他一个外姓男子堂而皇之的进去总归是不大好。 “没事儿了就好,去问问夫人,小姐的衣服缺不缺,若是没有做,我过来也带了银两,让人去买了回来也成。” 这话荣生哪里敢传啊! 老爷这是心里有气,故意膈应夫人呢! 周家是什么人家,别说是布匹了,就是买两个布庄作消遣那也是买得起的。 荣生半遮半掩的去问了周氏纪容的事,周氏很不喜欢纪宏这种平日里什么都不管还做出一副关心女儿的样子,冷冷的回了句:“天下没有比娘更疼儿女的,让老爷放心吧,容姐儿的衣裳够穿几个年头的。” 荣生听着心里上窜下跳的像是揣了只兔子似的,也只能暗自叹气,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纪修的妻子马氏听说了,就带了自己的刚及笄的长女纪云华和十岁的次女纪月姗去暖杏阁看纪容,刚好碰见了同样来看纪容的四姑奶奶纪清媛。 “大嫂也是去看容姐儿那小丫头的?” 马氏三十八岁,一张容长脸,身量颇高,穿着一件深色的的素纹春衫,头发绾成一个转儿,插了一根翠玉簪子,看着素净而不失端庄。 她笑着点头,声音平和:“我帮不上什么忙,过来看看容姐儿好些没有,她母亲在前面忙得脱不开身,想着她一个人,心里不放心。” 纪清媛对这个大嫂颇有好感,就问起纪云华的事来。 “华姐儿的亲事可定下没有?” 马氏看了一眼女儿,抿了抿嘴,“不着急,女儿家明珠似的日子就是在娘家的这几年了,我想多留她几年。” 纪清媛对马氏这话不怎么认同,可想到世间女子有几人嫁人之后还如她一般过的如意的呢?心下释然,马氏的担忧不无道理。 她在婆家和婆母相处的如同亲母女,妯娌间和睦亲近,和丈夫也是恩恩爱爱,膝下三个儿子,日子过的别提都舒服了,她自然是不觉得女儿家出嫁就如明珠蒙尘了。 纪容托腮趴在罗汉榻上的鹅黄色木槿花纹大迎枕上看话本子,纪清媛和马氏都没有想到纪容是这样的出场方式。 姑娘家最重一举一动,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更是被要求德容言功,举止优雅。 纪云华的惊讶神色中不由露出几分羡慕,纪月姗张大了嘴,惊呼道:“你怎么躺在这里看书?” 纪容不喜欢这些束缚人的条条框框,从前她倒是规行矩步,生怕行差踏错,每日里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可结果呢?就是把自己熬成了黄脸婆,看着丈夫带着美娇娘回来把她幸幸苦苦经营的一切都夺走! 所以,那一切有什么意义呢?她觉得取悦自己更重要,怎么舒服怎么来。 “药怎么不喝呢?” 纪清媛不是特别惊讶,她看着矮几上放着的甜白瓷浮纹碗里盛着的棕褐色汤药问道。 纪容喜欢四姑姑看她的时候眉眼间自然流露的那种宠溺,是和母亲不一样,却又有些相似的目光。 她丢了话本子,起身给大伯母行了礼,这才跑上去抱了纪清媛的手臂。 “药太苦了,又烫又苦,难以入喉,我放凉了再喝就不那么苦了。” 纪清媛失笑,伸手点了点纪容的额头,“你一天天的鬼主意多,可还头疼?” 马氏在一旁看着,笑容温和,纪云华虽说和纪清媛也是亲姑侄,可到底是不如纪容,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撒娇打趣,她转移了视线,望向了屋子里的陈设。 暖阁不大,却胜在精致小巧。 梨花格扇旁摆着一张不大不小的红木桌子,桌上放着几本诗集,还有三两本翻过的话本子,最左边有个檀香木的木盒子,里面放着裁得整整齐齐的宣纸,徽墨用了三分之一,砚台上雕着盛放的梅花,赫然是一个接受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的书桌陈设。 纪清媛告诉纪容,大伯父和父亲决定后日启程回京,让她来问问,她是跟着周氏继续留在盐林,等到一切事情处理完了再回去,还是跟着纪宏一起回去。 纪容很纠葛,她想回去早点部署一些东西,可又担心母亲在这里吃亏,一时举棋不定,好半晌才决定下来,跟着母亲一起。 纪宏有些失望,在和周家众人辞别后,上了回京的马车。 之后,周盛昌和周仕贵开始全力着手产业造册,对账,不动产易主的事情。 文氏恢复了对周许氏的毕恭毕敬,可周许氏却不去以前那样待她平和了,反倒是留了林氏几次,要么是陪她用饭,要么就是让她陪着上门拜访的夫人们打叶子牌。 这让文氏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从前出来露脸的都是她,哪儿有林氏什么事情,可如今周老夫人的态度暧昧,让她心里没个定数,难道她是要弃了自己,想把林氏扶起来? 可随即又否定了这个念头,“狗肉上不了席,烂泥就是烂泥,怎么也扶不上墙!” 芒种已过,白日的光景渐长,春天的尾巴也随着第一碗冰镇酸梅汤渐行渐远。 第028章 腌臜心思 白事已了,周家恢复了平静的日子。 周老夫人病了,周氏把原本计划的八月回京推迟到了九月。 蝉鸣声在窗外传来,聒噪得人不安于席,纪容想要午憩一会儿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像烙饼似的。 沈妈妈悄声从矮榻上爬了起来,绕过床脚的冰盆,出了暖阁。 因为原本计划初夏就回去了,所以周氏也没有让纪容单独另住,春日的时候还好,到了夏日被毒辣的日头晒着,暖阁就热的不行,屋子里放了好几个冰盆,才舒服了些。 “红烟,你去找茹妈妈,问她要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让他们过来把树上的蝉捉了,小姐翻来覆去的,睡个晌午觉都不得安生。” 红烟闻言,脆生生的应了声“是”,去了上院。 纪容睡不着却并不全然因为外面太吵。 下个月就要回京了,大表舅已经把分给母亲的三分之一产业上册送了过来,母亲收了册子,却没有提过管理产业的人要不要更换。 这一朝天子一朝臣,没有哪个皇帝登基还全用着前朝旧臣,这产业也一样,东家不一样,那办事章程也不一样。 母亲不提,大伯父也不提,外祖母这些日子身子怏怏的,只怕一时也没空管。 纪容起身,高声喊着沈妈妈。 她吩咐沈妈妈,“我要去外祖母那里。” 洗漱净面,重新梳了头,换了件轻软透气的素面薄衫,纪容就往昭华苑去了。 这时候约莫不过未时末,青石铺的地板被晒得滚烫,风一吹,热浪就扑面而来,让人浑身燥热。 昭华苑的丫鬟都认得纪容,直接放了她进去。 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正房前,斑竹帘子反射着阳光,这个点日头太毒,稍不注意就会中暑,是没人在屋外守着的,纪容率先一步往屋里跑。 手却在碰到帘子的一瞬间停了下来,屋里有人在说话。 “……你说文哥儿和容姐儿合得来我却不这么认为,上次几个小的就闹成了一团,不妥。” “大伯母,孩子还小,有个什么闹腾的,那是正常的,不打不亲,文哥儿是你看着长大的,容姐儿又是您的宝贝心尖子,这两孩子若是以后能喜结连理,那不就都能在您的眼前尽孝吗?您这膝下也不至于寂寞啊。” 怎么会是文氏在屋里? 纪容听着她的话,手不由的攥成了拳,这明眼人谁不知道,谁娶了她,那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得了周家的产业去,娶她就等于娶几座金山银山! 她之前还没有看出文氏的腌臜心思,如今她亲自说出口,她只觉得这妇人真是用心险恶。 周许氏声音冷漠下来:“虽说表哥表妹亲上加亲是最好的,放在之前也就罢了,如今若是还要结亲,对文哥儿的名声不好听,别人知道了,会说是你们图媳妇的嫁妆。” 呃……这话说的文氏喉间一噎,笑容僵了一半,被堵的有些无力反驳。 不过随即她又恢复了一脸的笑,亲自给周许氏斟了一杯茶,把姿态放得更低了。 “不瞒大伯母,我也是有私心的,都说娶妻娶贤,容姐儿幼承庭训,打小我见了就喜欢,想着她如今年纪还小,若是往后大了,只怕提亲的人要踏破门槛,这才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且大伯母想想,若是容姐儿将来嫁过来,谁敢为难她?” 这倒是说到了点子上,周许氏听了也琢磨了起来了。 可她的态度还是没有松软下来,端起茶抿了一口,“这事儿不是我们在这儿说说就能定下的,你也知道,纪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容姐儿在纪家二房占嫡占长,婚姻大事要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文氏感觉自己像是大冬天的被泼了一盆冷水,面色僵硬,再也笑不起来了,屋外就响起了周氏的声音:“这暑气正盛,怎么这会儿把姐儿带过来了?” 屋里的丫鬟连忙打了帘子,周氏就牵着纪容的手往屋里去,门前放着遮阳的紫檀边嵌白玉五百罗汉插屏,汝窑青花纹的瓷缸里放着冰,一阵凉意袭来,让人顿觉心旷神怡,暑气尽散。 文氏向周许氏行礼准备回去,周氏“咦”了一声,“大堂嫂什么时候过来的?” 周许氏笑容亲切的看了一眼纪容,漫不经心的道:“你去给我看药的时候过来的,容姐儿来,外祖母这里有山楂汤。” 纪容根本就不想理文氏,撒着欢朝周许氏跑过去。 文氏本想逗逗纪容的手顿在那里,周氏也面露尴尬,“大堂嫂不再坐坐?” 她讪讪的收回了手,扶了扶云鬓上插着的一根玉簪,清了清嗓子:“不了,志哥儿媳妇回娘家探亲去了,把平儿放在我屋里的,乳娘一个人看着,我不放心。” 平儿就是大堂哥和郭氏的长子,去年腊月里出生的,还不足一岁。 不过都是客套话,周氏闻言就点了点头,让茹妈妈把她送了出去。 屋里没有外人,周氏在周许氏身边的软凳上坐下,看了一眼正抱着海碗喝酸梅汤的女儿,对周许氏道:“京城来信,说乔姨娘已经生了。” “是个儿子?” “嗯。” 厅堂里陷入了一片寂静,纪容心里并不惊讶,可这一切对于母亲而言,却是全新的,让她一时无法接受的消息。 良久,周许氏才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要你拿着那些产业了吗?” 周氏默然。 纪容本只是心烦才来昭华苑,没想到却得到了这么多的消息。 这倒是令人意想不到的。 周许氏问了周氏回京的东西都准备齐全没有,周氏心不在焉的回答着,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提过文氏说的半个字。 临出发的前些日子,母亲问了外祖母几次要不要随同她们一起去京都住些日子,就当作是出去散散心,外祖母都拒绝了。 于她而言,盐林这个地方承载着太多的感情,已是她割舍不下的牵挂,且她年事已高,也不想成为女儿的累赘。 纪容知道母亲心里难过,她又何尝不是,因为她知道,经此一别,那就是遥遥无期,永生不见。 出发的时候,大表舅和二表舅两家全部来送她们,在城门口的时候,来娣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塞了个香囊给她:“你以后还会来吗?” 看着有些稚嫩的针黹走线,纪容心里暖暖的,她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来了,可天高路远,谁又知道往后会如何呢? 她笑容轻柔,语气真诚的道:“表妹,若是有缘分,自然有再见的一天,谢谢你的兔子灯,这个香囊也很漂亮,我有东西送给你。” 来娣眼眶泛红,几乎要哭出来了,纪容抱了抱她,把一个精致小巧的红木匣子递给她,“里面有我在京城的住址,你若是有时间,可以写信给我。” 听着纪容的话,来娣咬着唇点了点头。 盐林一行,算是完美收官了,回去的马车比来时多出了一倍,这些都是外祖母对远嫁之女的一片不舍之情,周氏也没有拒绝,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京了。 第029章 赏脸子 夏季多雨,马车走走停停,总算在九月底抵达了京都。 九月底的京都已经刮起北风了,茹妈妈沈妈妈在半路上就准备好了厚绒披风,刚下马车就给各自的主子披上,小丫鬟们也穿上了薄袄,被京都的寒意冻的直往手上呵热气。 纪容裹在厚绒披风里,看了一眼已经半年没有回来的地方,纪家似乎没有一点变化,门前打扫得一尘不染,檐下的两个灯笼是新换的,竹骨糊着高丽纸,灯身上用描了梅兰竹菊的丹青,透着书香门第的风骨。 纪家管事早派了人在门口守着,马车一到,就帮忙搬东西。 前院的刘管事就前来询问周氏:“二夫人,东西可是都搬到公中库房还是春平院?” 这事儿很重要,放在公中库房,若是要取用个什么东西,就要向如今掌管中馈的三夫人宋氏要钥匙,若是送到春平院……这么多的东西只怕是放不下。 周氏也有些踌躇起来,纪容笑着去拉周氏的袖子:“都是容儿的东西,就放在容儿那里吧!” 看着小财迷似的女儿,周氏忍不住笑,想了想吩咐道:“从盐林带回来的锦缎就放在我的小库房里,别的东西就放在棠华苑的小库房里。” 刘管事听令退下,三太太宋氏派来的媳妇子就同周氏笑吟吟的寒暄,把周氏迎进了府。 从盐林带回来的六车东西,有三车是绫罗绸缎,羽纱皮毛之类的物件儿,这是外祖母瞧见了好的就攒下来的,有些式样在京城是买不到的。 还有三车东西就是一些名贵的药材,珍玩字画,甚至有从西洋淘来的描金绘银的家具器皿,这些东西是要放在棠华苑的。 纪容心里打着小算盘,周氏没有注意她的异样,有些疲惫的扶着茹妈妈的手回了春平院。 纪容也回了棠华苑,屋外不停的有人搬东西,进进出出的声音,纪容一头扎进了屋里就没有出来过。 上房荣禧堂,纪邹氏躺在铺着厚毛毡的太师椅上打盹儿,人上了年纪就怕冷,屋子里已经开始用暖炉了。 (为了方便区分邹氏和周氏,下文邹氏就改称纪邹氏。) 卓妈妈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对纪邹氏道:“老夫人,您还是上床躺躺吧,当心着了凉,寒冬腊月的难熬啊!” 纪邹氏悠悠的睁开眼,声音沙哑的问:“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申时。” 她“嗯”了一声,“再等等吧。” 卓妈妈略略犹豫,还是劝道:“瞧着这天色,二夫人今儿怕不会过来了。” 纪邹氏半晌也没个回音儿,良久,卓妈妈才听见她鼻子里发出不满的冷哼声。 第二日一早,周氏就去了上房。 她对这个庶婆婆不喜欢,可她到底是这个府里辈分最高的,她作为媳妇,不能不过来拜见。 昨儿她实在是太累了,回去洗漱一番就倒头睡了一日,待到掌灯时分才被茹妈妈叫了起来吃了一碗热乎乎的云吞,然后又去睡了。 到了荣禧堂,门口的婆子进去通禀,周氏见院子里有几个小丫鬟穿着和府里下人有所不同,就让初月去问问。 初月回来道:“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来了,正在屋里说话。” 一时间,周氏脑子里就浮现出一个眉眼同纪邹氏格外相似的少女模样来,邹玉珍? 说起来她也很久没有见过邹玉珍了,她刚进府那会儿,邹玉珍还住在府里,就睡在邹氏的阁里,后来说亲嫁人,才搬去和纪清媛一起住,出嫁都是从纪家出去的,虽不合规矩,却可见邹氏待她的不同一般。 她姓邹,因她少时就没了亲娘,纪邹氏待她极好,在纪家地位如同纪淑媛一样,吃穿用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周氏对她没有什么好感。 不仅仅是因为邹玉珍和纪邹氏有些相似的脾气,还有她当初刚进府的时候,邹玉珍曾跑到她面前,状似无意的问她:“嫂嫂,听说周家富可敌国,你们是不是睡在银子上?” 她看不起自己,觉得周家是暴发户,却也不想,周家也是做过皇商的,不是一夜发家的没根基的小商小贩。 只是她作为姑嫂,倒底不能真的同她一般见识,否则别人就会说她和小姑娘计较了。 她记得上次见到邹玉珍还是去年十月初,她在生下长女之后再次有孕,来的时候已经有七个月了,腊月的时候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满月的时候她没有去,让人随了一个长命锁的礼给她。 过了好一阵子,屋里一个穿着秋香色比甲的小丫鬟小跑着过来,“二太太,老夫人请您进去。” 为了避讳,在荣禧堂,丫鬟婆子们都称纪家几个子侄辈的媳妇为太太。 周氏心里明镜儿似的,往日里来若是有客不好见面,纪邹氏早早的就打发人来说了,若是能见的,她也很快就让人领了她进去,今儿却生生把她晾在这儿一柱香的功夫才使人来传她。 只怕是为了昨儿个的事情赏她脸子呢! 不过这也不是头一遭,周氏端正姿态,步履款款的走了进去。 门前挂着的厚毡帘子一掀开,一阵暖气就扑面而来。 茹妈妈给周氏解了披风递给初月,这才扶着她去给纪邹氏行礼。 纪邹氏穿着件绛红色的福寿纹冬袄,头上戴着金丝绒镶翡翠相间红宝石的抹额,身前放着个鎏金兽头三足的小暖炉,邹玉珍正坐在她下首的小杌子上同她说话,亲昵之意不言而喻。 “姑母,你这里的山茶花怎么就开了,我屋里的还没有消息呢,瞧着和这秋菊放在一起,还真是漂亮呢!” 纪邹氏呵呵的笑:“这个啊,是你三哥得了宫里的赏赐来孝敬我的,这菊花叫瑶台玉凤,山茶花叫什么绝尘仙君来着,哎呀我记不住那些名字了,但都是皇后娘娘宫里赏下来的!” 邹玉珍听了面露艳羡,恭维着纪邹氏:“三哥最是孝顺姑母了,以后定然能给您挣一副凤冠霞帔,求个诰命的!” 这马屁拍的纪邹氏浑身舒畅,笑得合不拢嘴。 纪邹氏怀里抱着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一看就知道这应该就是邹玉珍的儿子了,算起来还不足一岁。 见了周氏,邹玉珍倒是大大方方的起身,和周氏见礼之后才再次落座。 “容姐儿呢?” 纪邹氏见只有周氏一个人,心里更是不悦了。 别以为她老糊涂了,这周氏仗着老二是嫡系,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又财大气粗,眼珠子都是看着屋顶的! 周氏不疾不徐的喝了一口茶,这才道:“路上就有些风寒,怕过了病气给老夫人,我就让她在屋里养着,好了再来给您请安。” 这话说的天衣无缝,邹氏低着头逗着怀里的孩子玩,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回周氏。 邹玉珍就捂着嘴娇声笑了起来:“哎哟,也就是姑母待人宽厚,实不相瞒,我家那婆婆脾气才怪,兰丫头那日不过是去请安晚了些,她就让兰丫头去跪了祠堂,还抄了一百遍女戒,我心疼也不敢拦着,毕竟养女不教母之过,我宁愿她受些苦,也别学着那起子娇生惯养的做派!” 兰丫头就是邹玉珍的长女,比纪容还要大两岁,邹玉珍嫁人次年就生了她,比周氏生纪容还要早些,周氏是成亲三年后才生的纪容。 第030章 乱嚼舌根 听着这指桑骂槐的话,周氏面色微凝,轻轻的拂了拂茶汤上的浮茶,清脆的碰瓷声衬得屋里顿时寂静无声。 “都说百家饭养百养人,同人不同命,容姐儿在盐林的时候,就是破了一点油皮,她外祖母也是要心疼好几日的。” !!! 邹玉珍一张长脸就沉了下来,周氏竟然这样不留情面的反唇相讥,她是不是搞不清楚状况! “我家闺女命的确是没有容姐儿好,但到底生在了书香世家,别人提起也是说知书达礼,不会问她外家有多少银子。” 这话说的是有些尖酸刻薄了,周氏抬眼看了纪邹氏一眼,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心里顿时不悦起来。 这先挑起战火的可是邹玉珍,纪邹氏若是不管管,她可不会惯着她。 她正要张嘴再说,纪邹氏就淡淡的开了口:“行了,多大的人了还爱争这些家长里短的,你若是这么闲,还不如多请教请教玉珍,怎样才能给丈夫生儿子,而不是在这里学长舌妇样式!”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陡然拔高,不悦已经毫不遮掩。 邹玉珍不由得意,“姑母莫恼,二嫂生不出儿子,总有人能为二哥生儿子的,天下女人多了去了,您何必为了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生气呢?” “汪夫人,你骂谁呢?” 初月气不过,厉声质问邹玉珍。 邹玉珍白了周氏一眼,阴阳怪气的说了句:“谁不高兴就是骂谁。” 茹妈妈拦住了还要和邹玉珍口舌的初月,面色冷峻,板着脸对邹玉珍道:“汪夫人,您也是读过书受过教育的女子,且还是从老夫人这里出去的,您没有教养,别人不会说是您亡母的不是,只会说是老夫人没有教养您,我家夫人虽膝下只有四小姐一个,却也是为纪家生的,我家夫人再如何不好,那也是纪家主子之一,您在纪家做客还是不要颠倒主次的好。” 纪邹氏心里暗骂这老虔婆的嘴还真是巧舌如簧,舌颤莲花! 邹玉珍一张脸憋得通红,她很想对茹妈妈说一句“倘若不是因为这个姓周的,她才是纪家的二太太,哪里轮得上你在这里耀武扬威”! 可她已经嫁为人妇,这句话是万万不能说的了,可心里的怒火却无处可发,越积越盛,她蹭的站起身抬手就要掴在茹妈妈的脸上。 周氏也不傻,一把拉开了素妈妈,邹玉珍的手就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毫不怀疑邹玉珍是想要把茹妈妈的牙打掉! 气氛骤然间变得紧张起来,跟着过来的初慧初青都跑了进来,和初月茹妈妈几人围在周氏身边,与卓妈妈纪邹氏一派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茹妈妈是我屋里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你这次对我动的手,我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奉劝你不要像一只恶狗一样在别人家里呲牙咧嘴!” 周氏一脸慕怒容,说完就看向纪邹氏:“老夫人,我身子不适,改日再来请安!” 这个时候纪邹氏哪里敢拦啊!周氏在二房里的厉害名声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可见绝对不是个忍气吞声的,这时候拦着她,让她留下来和侄女闹一场? 周氏一口气走到了荣禧堂外面才放慢了脚步,心里还是气的不行,她是个女人,嫁了人的女人,不能生儿子,这件事她可以不刻意去记起,却不代表她不介意。 不过想到刚才茹妈妈替她出头说的那番话,周氏就得心气儿顺了些。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纪容的耳朵里。 邹玉珍竟然这么羞辱母亲! 纪容觉得很心疼,难怪她总能在二表舅母身上看到和母亲有些相似的地方。 不过在听到茹妈妈斥责邹玉珍喧宾夺主没有教养的那番话之后,纪容不由拍手称好:“她那样的人就是不要给她就情面,茹妈妈干得漂亮!” 沈妈妈端了热腾腾的鸡汤进来,笑着喊正和纪容一起为茹妈妈叫好的红暖红烟两个:“你们别搁这儿和小姐说这些是非了,快,小厨房今儿给你们也开开荤,去看看吧,去晚了就没了。” 红暖红烟两个笑着点头应是,欢喜的去了小厨房。 沈妈妈就把粉彩莲花碗端了过来,“这次的鸡汤加了当归,黄芪,松茸,大枣,喝了冬日不会冷手冷脚,快趁热喝了。” 纪容端着嗅了嗅,果然香气扑鼻,汤炖的微白,上面浮着金灿灿的油点子,淡淡的药香味扑鼻,纪容一直都很喜欢喝,自然是一脸享受的把一碗鸡汤加鸡腿都解决的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就该做正事了。 她吩咐沈妈妈:“父亲回来的时候,让人来说一声。” 这是小事,沈妈妈点头应是。 红暖气呼呼的撩了帘子走进来,“眼皮子浅的东西,不过是几块肉,也值当她惦记!” 沈妈妈皱眉问怎么回事,慢一步进来的红烟就道:“我们去小厨房,烧火婆子说姜嬷嬷把一锅连肉带汤都端走了,红药拿了两副筷子去,只怕是被她们俩吃光了。” 府里的一等丫鬟一个月二两银子,饭食是两素两荤,有时候主子还要赏菜,不可能说因为久了没吃肉而嘴馋,这样的情况实在是有些令人无语。 纪容眼睛一亮,笑着安慰红暖红烟两个丫头:“你们别生气了,我一个人也吃不了什么东西,灶上的鸡汤,赏你们一人一碗。” 这事儿暂且揭过不提。 晚上纪宏回来,他喝了一点酒,由荣生扶着,歪歪斜斜的走到后门,就听到了一更天的梆子声,“扶……扶我去书房。” 这个时候内院已经落锁了,他一般喝了酒就在书房歇下,书房有个小角门,出入很方便,还是纪家老太爷那时候就是为了不让他被内宅事务干扰所开的。 如今倒成了他掩人耳目的一个好地方,大晚上回来也不会惊动旁人。 若是以前,他可能就会宿在柳叶巷胡同,有时候还能如意一把,不过如今卫氏月份大了,紧张得不得了,反倒扫兴,他干脆回来睡。 这一耽搁,见到纪宏就是好几天之后的事了。 见着女儿,纪宏这才一拍脑门,想起之前荣生告诉他,太太九月二十三就回京了的事。 他这些日子一忙起来就把这事儿抛之脑后了,这会儿想起来已经是十月初了。 纪宏抱着她进了书房,问她冷不冷,又照顾着荣生去添炭火。 纪容小脸儿一直板着,纪宏以为她是不高兴他一直不去看她,好脾气的哄着她:“爹爹这不是太忙了嘛,把咱们容姐儿忘了,是爹爹的不对。” 父亲在向她赔礼道歉吗? 纪容傻眼,旋即噗嗤一笑,“爹爹,我找你是想说,你能不能去看看娘亲,就是去坐一坐也好,你知道府里都怎么传吗?二老爷不喜欢二太太和四小姐,二老爷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纪宏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把纪容放在圈椅上,怒声喊着荣生:“去,给我查清楚,是谁在四小姐面前乱嚼舌根,查出来就打发了,卖给人牙子!” 荣生少有见到纪宏这样横眉竖目的模样,哪里还敢耽搁啊,爽利的应了声“是”,就疾步跑了出去。 第031章 打压 等纪宏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他才发现女儿一直盯着他,神情有些奇怪。 纪宏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女儿面前失态了,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这才对纪容道:“容姐儿,你别听那些人嚼舌根,父亲怎么会不要你和你母亲了呢,父亲实在是太忙了。” 纪容心里没有一丝波澜,除了这个借口,还有什么借口比这个更完美呢? 她眸光微动,忽然拉了纪宏的袖子道:“爹爹,伯祖母好像不喜欢我们,难道是因为我的祖母不在了吗?” 闻言,纪宏脸上阴晴不定了好一阵子,这才负手冷哼一声,“这些事小孩子家就不要乱说了,她喜不喜欢我们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 看来他是知道那天母亲在荣禧堂和纪邹氏姑侄俩起了冲突的事,可都或者这么几日了,汪家没有人来同母亲赔礼道歉,纪家也风平浪静,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那母亲受的委屈不就白受了吗? 纪容不由暗恼,她也是得了失心疯才会指望父亲知道了会替母亲出头! “父亲,我先回去了。” 心里不舒坦了,说起话来也就没有那么软和了,纪容站起身,看也不想看纪宏一眼,径直出了漱玉斋。 纪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觉察出女儿的异样,不过转眼又抛到了脑后。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二十四,小年。 扫尘,祭灶。 临近年关,周氏却病了,听茹妈妈说是有些咳嗽,这病急不来,只能每日里喝着雪梨贝母汤养着,却也没有多大的效用。 周氏像是看淡了似的,让姚姨娘帮她处置着府里的事务,姚姨娘性子软,见谁都三分笑,周氏特不多说,日子就这么不温不火的过着。 茹妈妈很是担忧。 周氏还年轻着,二老爷又正值壮年,夫妻两个这样形同陌路,到底不是个事儿,且夫人总不能一直没有儿子吧? 想到这里,茹妈妈就忍不住出声劝周氏:“二爷都多久没来了,夫人也不急,让旁人捡了漏,您无所谓,那也要想想四小姐,没个兄弟的支应,以后举步维艰啊。” 周氏何尝不是,可要让她像纪宏低头,那还不如杀了她,他不稀罕自己,自己又何必自轻自贱,上杆子的去求他。 不过茹妈妈说的话的确是戳中了周氏的死穴。 想到女儿的懂事早慧,她既欣慰又心疼,如今女儿得了周家的产业,身份不同以往,若是以后招婿,没个娘家兄弟帮衬着,难免叫人小瞧了去,容易被欺负。 她想了想,斟酌着对茹妈妈道:“乔姨娘不是刚生了个儿子吗,那孩子还小,若是接到我屋子里养着……一则可以让乔姨娘夹着尾巴做人,二则这孩子谁养大的就亲谁,若是和我有缘分,以后或许还能照应着姐儿。” 茹妈妈听着就陷入了沉思,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只是:“夫人若只是想要打压乔姨娘,这不失为一着好棋,可若是为了让他以后照应四小姐,只怕还不一定行得通,毕竟不是亲生的,隔着层肚皮呢。” 周氏不再作声,到了晚上,姚姨娘过来了,纪柔还是乖顺的跟在她身边,像个小尾巴似的。 上次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周氏没有再提,姚姨娘也放下了心。 她面色温柔的给周氏回禀这一日的安排,纪柔听见了就嘿嘿的笑着,说道:“祭灶老爷的时候,要给他嘴上黏糖糕,还是我亲自贴的,如霜姐姐给我把手洗红了才洗干净的。” 还露出了几分委屈巴巴的样子。 周氏听着孩童稚语,有种莫名的暖意,或许是因为纪柔和女儿年纪相仿,又有种女儿没有的童真,让她不由的心生喜欢。 若是女儿生在美满的家庭,有父兄照顾,或许也能像柔姐儿一样,肆意的享受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快了吧! 伤感取代了短暂的欢喜,她倚在椅背上,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姚姨娘见她精神不好,亲自给她按了按眉心,等到周氏摆手,这才带着纪柔退了下去。 出了正房,回了自己居住的春平院西裙房,姚姨娘让如霜给她打了水来,把脸上淡淡的脂粉卸去。 纪柔小脸儿绷得紧紧的的,问姚姨娘:“姨娘,为什么有些人生来高贵,而有些人就要卑贱如蝼蚁呢?” 姚姨娘听了露出诧异的神色,女儿这是想说什么? “人都是要分三六九等的,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命都是有个定数的。” 话虽这么说,可心里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几乎要冲破她的喉间发泄出来。 她深吸了两口气,平静下来。 她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她现在只能畏畏缩缩,寄人篱下,仰仗着周氏的鼻息过日子。 只是她没有想到,二爷如今来春平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连夫人都不放在心上,又哪里会把她放在心上,只怕是忘了后院有个姚姨娘了,女儿都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如今啊,二房最风光的,莫过于刚生了儿子的乔姨娘了。 而在乔姨娘的闲花院里,华灯初上,屋子里热闹得很。 婴孩的啼哭声从屋里传了出来,乔姨娘心疼的抱了儿子,高声喊着嬷嬷:“乳娘呢,哥儿定然是饿了,快去叫了乳娘过来!” 她一边不满的抱怨着,一边哄着儿子,孩子的啼哭声却丝毫不减。 当初伺候乔姨娘的金嬷嬷因为那二十大板,把腿打瘸了,不能久站,周氏去盐林之后,乔姨娘就去讨了三太太的恩典,把她放出去,回乡荣养了。 如今伺候乔姨娘的嬷嬷姓秦,四十多的年纪,相貌憨厚,性子也不焦不急,颇得乔姨娘的喜欢,乔姨娘六月里生了儿子之后,三太太做主,给她屋里添了两个小丫鬟,一个叫胭脂,一个叫豆蔻。 乔姨娘的儿子由纪宏取名,叫了纪子卿,乔姨娘又给儿子取了个乳名叫元哥儿,传到纪宏耳朵里,纪宏觉得不妥,取了小宝二字,乔姨娘虽有微辞,却也只能应下。 乳娘匆匆的跑了进来,一边赔罪,一边抱了小宝去喂奶,乔姨娘这才发现胳膊酸疼,叫了胭脂给她揉胳膊。 第032章 我的儿子 胭脂是个巧姐儿,一边帮乔姨娘捏着手臂,一边笑意盈盈的道:“姨娘真是命好,这个是二爷的长子,以后就是夫人生了嫡子,也要排在咱们少爷后面呢!” 乔姨娘嘴角不由的翘了起来,那当然了,若不是因为她肚子争气,只怕也要像周氏那个女人一样,守着个女儿过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纪琼,问胭脂:“今儿五小姐在做些什么?” 豆蔻嘴快的道:“五小姐今天还是在屋子里没有出来过,我送了饭过去,她让放在门口,我再过去的时候,那饭菜扒拉了几口,也不知道是不是五小姐吃的。” 乔姨娘的神色一变,喊着秦嬷嬷。 秦嬷嬷应声而来。 “明儿起就不必关着她了,我如今也有了小宝,有些事也就不必在意了,但你可看着点,别让她靠近哥儿,否则饶不了你。” 秦嬷嬷打了个寒颤,连声应是。 小丫鬟们没人再说什么,乔姨娘关着五小姐这事儿只有她们闲花院的丫鬟知道,却都不理解乔姨娘为何要这么做。 同样是直接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同样的姓纪,夫人对四小姐是放在心尖子上的,到了五小姐这儿就全然不是这么个事儿了。 豆蔻心思百转,不明白乔姨娘为何会说“如今我也有了小宝,有些事也就不必在意了”的话。 第二日,她就瞧瞧的去了三太太那里。 三太太听说了这件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豆蔻:“你去那儿当差之前五小姐就被关在了耳房里?” 豆蔻应是,三太太“嗯”了一声,就端了茶。 豆蔻从三太太的屋里出来就有些心不在焉,茹妈妈过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这位妈妈是周氏屋里当差的,平日里怎么会在姨娘的院子里看到她,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茹妈妈沉着脸,看着小丫鬟们向她行礼。不冷不热的点了点头,这两个就是三太太给乔姨娘安排的小丫鬟?的确是挺机灵的。 不过想到夫人回来这么久,乔姨娘却借口身子不适,一直没有去给夫人请过安,她的脸色就不由的更加阴沉了。 秦嬷嬷闻声迎了出来,笑眯眯的喊着:“老姐姐,您怎么过来了?” 茹妈妈鼻子里冷哼一声,秦嬷嬷的年纪可要比她还要大一轮呢,和她姐妹相称,妥当吗?却也知道秦嬷嬷这是在恭维她,并没有为此多说。 “乔姨娘呢,不是说身子不爽利吗,我替大娘子过来瞧瞧她。” 秦嬷嬷面色一僵,看了一眼茹妈妈身边两个紫衣小丫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乔姨娘哪里有病啊,精神好着呢,可这话有不能说出口。 屋里就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茹妈妈也不客气,抬脚掀开帘子就进了屋,一副气势汹汹像哪家的太太领着人捉女干似的。 进了屋,东边的暖阁里,乔姨娘躺在临窗大炕上,身着一件大红色夹袄,头上戴着鸦青色抹额,抹额上绣着芙蓉,见沈妈妈进了屋,存心想给她点颜色瞧瞧,直挺挺的躺在那儿不做声。 茹妈妈这样的人,一眼就知道这乔姨娘想干什么。 她嘴角不由的浮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笑意,陡然拔高声音道:“哟,这是怎么了,快来个人瞧瞧,乔姨娘是不是没气儿了,直挺挺的搁这儿呢!” 这声音尖锐的几乎要把乔姨娘的耳膜刺破了,她忍不住伸手把耳朵捂住,从炕上爬了起来。 可茹妈妈那句“乔姨娘是不是没气儿了”的话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似的不停的在她耳朵里横冲乱撞。 她深深的吸了两口气,这才感觉脑子里嗡嗡嗡的声音减弱了些。 一屋子闻言赶进屋的丫鬟都面露惊诧,初青毫不客气的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茹妈妈,您激动什么呢,乔姨娘还活着呢!” 她们一定是故意的!乔姨娘的一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又听茹妈妈道:“哎呀,乔姨娘都病了多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说这就是猝死了也不奇怪啊,怪我怪我,该探探气儿再说的。” 初青差点没有憋住笑,心道若是初月她们几个在就好了,看着这一直仗着自己生了儿子而志得意满的乔姨娘这副吃了癞蛤蟆的模样,定然会很高兴的。 茹妈妈的嘴是鬼见愁,这话乔姨娘不得不信。 她抚额,作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怎么大娘子身边来人了也不叫醒我?” 茹妈妈冷笑,她很想刺她一句刚才让她们进来的是谁,难道是闹鬼了。 可她也知道适可而止,过犹不及,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做的太过了,脑子里却闪过一计。 胭脂觉得茹妈妈有点仗势欺人了,有心想要回敬茹妈妈几句,看见乔姨娘默不作声,又只好把话都咽了下去。 “大娘子可是有何吩咐?” “姨娘的病请的哪位郎中瞧的?怎么这么久也不见好,连带着大娘子也忧心起来,这才让我过来看看,倘若着实病的太重,郎中都治不好了,就该早做准备了,也免得事发匆忙,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乔姨娘这心里就像有只猫在挠似的,费了十足的劲儿才忍住没有跳起来和茹妈妈闹一场,她几乎是咬着后牙槽说道:“大娘子多虑了,妾身刚生了哥儿,哪里舍得就这么弃他而去,茹妈妈回去替我给大娘子问安,就说我病好了就去向她磕头。” 这模样倒是有了几分做小伏低,为人妾室的样子,可这话却并不中听,让自己替她给大娘子问安,这位乔姨娘真是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使唤起大娘子的人还顺上手了! 茹妈妈忽然就笑了起来,恢复了平日里人前的温和模样,可乔姨娘却是心口一跳,蓦的紧张起来。 果然,就听见茹妈妈含笑的道:“嗳,我家大娘子就是体恤下面的人,吩咐了我,既然乔姨娘还病着,那就把哥儿抱到春平院去,免得呀过了病气。” 乔姨娘脸上的血色霎时褪的一干二净! 周氏要抢她的儿子了! 这个念头让她整个人都陷入了战斗的状态,她看着要去抱小宝的初青,厉声喊了起来:“拦住她!把她给我拦住!那是我的儿子!” 茹妈妈的笑容落在她的眼中,像魔鬼在向她呲牙咧嘴。 “乔姨娘别忘了自己的本分,谁是你的儿子,这二爷的子嗣都是夫人的孩子,是要叫夫人一声母亲的,您这么不识抬举,可别怪我得罪了。” 乔姨娘失声痛哭起来,“凭什么,她生不出来就要抢别人的,凭什么!” 茹妈妈不再理会她,初青抱了那孩子,茹妈妈满意的点了点头,伸手要去接那孩子,那孩子“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开始反抗起来,不要初青和茹妈妈抱。 乳娘心疼的看着小宝,哀求茹妈妈:“让奴婢抱着他吧!” 乔姨娘却感觉自己受到了背叛,怒声叱骂:“苏娘,你个浪蹄子,你不得好死……” 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哭啼不止,有了苏娘,他至少不会那么害怕了。 不过是四个月大的孩子,什么也不懂,哭了一会儿,被苏娘一抱着就渐渐的平静了下来,躺在苏娘的怀里,一抽一搭的。 第033章 兴师问罪 回去的路上,初青想到刚才在闲花院时乔姨娘撕心裂肺的样子,忍不住面露忧色,“茹妈妈,乔姨娘会不会想不开啊?” “怕什么,她比你想象的更惜命,哪里那么容易死啊!” 初青默然。 在闲花院答耽搁了些时候,已经快到晌午了,周氏在内室里听见外面说茹妈妈回来了,急急地起身往外去。 茹妈妈见了周氏,笑着示意她不用担心,这才侧身让开,让苏娘上前来。 “夫人,这是哥儿的乳娘名唤苏娘,是苏家庄过来的,爷爷曾在纪家老太爷跟前当过差。” 听见茹妈妈向周氏介绍自己,苏娘笑着上前行礼,“夫人妆安!” 看着她有礼有节的,周氏满意的点点头,目光落在了苏青牵着的小宝身上。 茹妈妈抱了他放在周氏面前,他嘴一瘪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苏娘连忙抱了他上前去,温声喊着他:“哥儿,这是大娘子,是你的母亲。” “是叫小宝对吧?” 周氏也是个喜欢小孩子的,看着长得肉嘟嘟的小宝,就想到了女儿,心不由的软了一半,可这孩子着实太闹腾,吵得她有些头疼。 小宝抬着眼皮看着她,那双如同辰星似的眼里满是抗拒的神色,孩子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周氏的面色一僵,站了起来,吩咐苏娘道:“好好照顾哥儿,东厢房已经收拾出来了,有什么事就找茹妈妈吧。” 在闲花院里万般着急儿子状况的乔姨娘听说周氏把儿子安排住在了东厢房,心里咯噔一声,一脸的苦涩,泪水又从她的脸上滑落了下来。 别人不知道东厢房曾是给纪容住过的,她还不知道吗?周氏这是想干什么?把她的儿子据为己有吗?她就不怕报应嘛! “我的儿啊!” 她用力的拍打着床沿,一阵发泄后,她渐渐的平静了下来,声音有些沙哑的高声喊着秦嬷嬷:“秦嬷嬷,你快去打听打听二爷这两日在做什么。” 秦嬷嬷不知道乔姨娘要做什么,应声退了下去。 等秦嬷嬷一走,她张嘴想喊豆蔻,可话到嘴边,她又改了口:“胭脂,你去我的箱笼里拿五两银子,去烧雪阁买些翡翠豆糕之类的软糯点心回来。” 胭脂机灵的福身,俏声应是。 等到纪容听说了母亲把乔姨娘的儿子接到了春平院,不由讶然。 母亲怎么会突然生出这样损的主意? 不过她却是颇为赞同,对于自己的敌人,她不介意招数再损一点。 她当即就去了春平院。 母亲有些伤神的倚在蝙蝠流云的太师椅上,见了纪容,笑着问她用过晌午饭没有,纪容点头,周氏就招手让她到跟前去。 “卫先生给你放假了?” 卫先生就是给纪容启蒙的老翰林,六年前辞官回乡给人做馆,后来经人介绍,来了京城给纪家子弟教授学问,答疑解惑,三房的纪淮纪清如今就跟着他读书,因应了纪宏的要求,在纪容三岁的时候,卫先生又负责给纪容启蒙。 见母亲问起,纪容“嗯”了一声,“先生说因为明年三堂哥要下场,我又只是读读闲书,可以自己在屋里读,就先放放。” 周氏释然,她这个三堂侄纪淮遗传了他父亲纪沅在读书上的聪明,如今不过十三岁就已经是个秀才了,在纪家子弟里算是小有所成,于举业上颇有天赋,别说是卫先生重视他了,就是纪家上下,哪一个敢不重视他? 要知道像纪家这样的世代以读书人支撑门庭的家族,有没有能在科举上大有所成的人,那就是家族兴旺能否一直传承下去的重要风向标。 纪容记得前世的纪淮官至文华殿大学士,成为了纪家继纪沅之后又一个标榜人物。 不过这一世,这些都是后话了。 茹妈妈从外面走进来,笑着喊了声四小姐,让初月去看看小厨房的点心好了没有。 因为周氏是在盐林长大的,对于北方的饭食一直有些不习惯,所以就用自己的陪嫁银子置了个小厨房,请了个从南方来的厨子做吃食。 纪容不动声色的坐在一边,就听见母亲问茹妈妈:“那孩子可有闹腾?” 茹妈妈摇头:“那倒没有,乳娘哄着他午憩了,不过是个四个月大的孩子,懂什么啊。”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对周氏道:“闲花院那边只怕不会罢休,那位主意大着呢。” 周氏不以为然,垂眸转了转手腕上的金镶玉手镯:“我原是不想动她的,只是她自己做事过了火候,我是二爷的正室嫡妻,我要抱了她的儿子在跟前养着,那是天经地义,谁敢……” 话说到一半,周氏意识到女儿还在一边呢,遂打住了话头,让茹妈妈先下去。 纪容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她本来还有些担心母亲做事没头没脑,容易着了别人的道,如今看来,母亲是早就打定了主意的。 那就不用她来操心了,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呢。 纪宏比周氏想象得来的更快。 他火急火燎的,不等丫鬟们同禀就进了内室。 周氏刚洗漱完,此时坐在妆台边,由初月抹了桂花油给她刮头发,八角宫灯把屋子里照的亮堂堂的,让纪宏的一脸怒色展露得清清楚楚。 “小宝呢?” 他质问周氏。 周氏淡笑着,不答反问:“二爷今日在哪里落脚啊,这天儿入夜就怪冷的,还是早些回屋吧。” 纪宏感觉到了一种羞辱,他瞳孔瞪得大大的,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让他沉迷的女人。 “我再问你一遍,小宝呢?” 那边的苏娘听见动静,小心的躲在窗户下偷听。 周氏依旧不为所动,笑着起身给他斟了一杯茶:“二爷只怕是口渴了,先坐下说话,火急火燎的做什么,我是那孩子的母亲,又不是他的仇人,我能做什么?” 这样的周氏落在纪宏眼里,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他接了茶,神色微缓。 “你知不知道,乔姨娘大冷天的跪在院子里不起来,她才生了孩子多久,这样跪着哪里吃得消,你快把孩子给她送回去吧!” 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 周氏就解释道:“二爷,难道乔姨娘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她病重,我这才把小宝接到我屋里来养着的?” 纪宏略一迟疑,这话乔姨娘只字未提,只说是茹妈妈领着人把小宝抢走了,他觉得周氏欺人太甚,这才怒火中烧。 “病重?她好端端的,哪里病重了?” 周氏就笑着把今日素妈妈去闲花院发生的事情给纪宏说了一遍。 等周氏的话说完,纪宏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他是男人,不懂内宅女子的弯弯绕绕,可也觉得乔姨娘这病了十多日有些蹊跷。 他和周氏成亲也有八九年了,周氏的为人他也是有几分了解的,想她也不是那等恶妇,火气消了,这才觉察到自己刚才兴师问罪的行为有些过激了。 “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歇息。” 这就算是服软了,周氏点头,亲自送他到了外面。 那边心急火燎的等纪宏消息的乔姨娘等了半晌,才等到了纪宏回了书房的消息。 她气的一口气没提上来,转身看见女儿站在绣着姹紫嫣红屏风后畏畏缩缩的看着她,顿时气上心头,抓起桌上的茶壶就丢了过去。 茶壶在纪琼脚下一步远的地方炸裂开,碎瓷划过纪琼的手背,她吃疼的“嘶”了一声,捂着手泪眼汪汪的看着这个生她的女人。 乔姨娘深深的后悔,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把她放出来! 竟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在了不过五岁的纪琼身上! 她急急的喊着秦嬷嬷:“快,把这个扫把星给我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放她出来!” 纪琼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的落了下来,临到门前,转头深深的看了乔姨娘一眼。 远远的传来一慢两快的梆子声时,乔姨娘屋里的灯还亮着。 秦嬷嬷打着哈欠,“姨娘,已经三更天了。” 是啊,已经三更天了,可她却了无睡意。 夜里少了儿子饿了的哭声,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看着秦嬷嬷困顿的样子,心里又生出一种无人知她心意的烦躁。 而此时还亮着灯的还有荣禧堂的内室。 纪邹氏不是失眠,而是太兴奋了而睡不着。 二房如今是鸡飞狗跳,老二的妾氏都求到了她的香火前了,可见周氏行事还是不够老练,至少还没法和年轻时的她比。 她不无的得意的想着,精神格外的好。 她倒是不介意帮那乔氏一把,她也是姨娘过来的,若是乔氏能取代周氏,她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即便不能,能给周氏添添堵,她也乐此不疲。 “老祖宗,时候已经不早了,您若是睡得太晚,明儿又要头疼了。” 卓妈妈提醒着纪邹氏,把茶杯里的茶水倒了,斟了一杯温水。 临近年关,天儿就更冷了,饶是屋里燃着暖炉,可还是有寒气从外面冒了进来,让人忍不住发颤。 夜里猎猎北风的声音格外的清晰,荣禧堂外面种着的几棵五十多年的梧桐树呼啦啦的落着叶子,悉悉索索的像有小动物爬过。 这一夜,几家欢喜几家愁。 第034章 多管闲事 腊月二十六,周氏去给荣禧堂给纪邹氏请安。 宋三太太在屋里陪着周氏用早膳,见了周氏,宋氏有些惊讶,旋即笑盈盈的招呼着她:“二嫂过来了,要不要一起陪着老祖宗用早膳?” 这是周氏从上次和邹玉珍口角之后第一次来给纪邹氏请安,已经过了好些日子不见了,今日见着,难免惊讶。 “我在屋里吃了过来的。” 周氏婉言拒绝,心道我若是坐下来了,只怕你家老祖宗就吃不下早膳了。 纪邹氏鼻子一哼:“听说春平院有自己的厨子,你瞎操什么心。” 宋氏讪讪一笑,不再多语。 等到用了早膳,宋氏扶着纪邹氏往厅堂去。 宋氏讨好的笑着,“老爷昨儿从宫里带了几匹漳绒缎子回来,我瞅着给您做几身冬衣最是合适,让人拿过来给您选。” 纪邹氏很喜欢这种被人捧着的感觉,且她素来喜欢宋氏这个媳妇,当下就笑眯眯的点着头:“你是个想的周到的,有心了。” 丫鬟抬了一口中号的红漆箱笼进来,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各种花样的漳绒缎子。 纪邹氏瞧着这些色彩鲜艳的布匹,心情格外的好。 “这些颜色你们年轻人穿着好看!” 纪邹氏有些无从下手,宋氏立刻笑着弯腰拿了两匹起来,“这个五蝠捧桃的老祖宗最合适不过了,马上过年了,这绛红色的看着也喜庆不是?” 宋氏时不时的会问周氏几句,大多数时候都是周氏一个人埋头喝茶。 等选完了料子,纪邹氏喝了两口茶,宋氏又提起什么时候给她打两套新头面了,也好配新衣服。 纪邹氏摆了摆手,说这事儿到时候再说,话峰一转,说起子嗣的事来。 尽管上次周氏毫不客气的怼了纪邹氏,纪邹氏还是没有抑制过她说起这种事情的激动。 周氏这次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去接她的话头。 总于等到纪邹氏忍不住了。 “听说你把乔姨娘的儿子抱到了你屋里?” 她状似无意的说着,眼角的余光却落在了周氏的脸上。 “小宝是二爷的长子,乔姨娘病了十几日还不见好,我只好把他接到我那里去了,二爷也是知道的。” 一句话把纪邹氏堵的死死的。 宋氏笑着道:“不管如何,二哥有个儿子了,这是好事,不拘是谁养着。” 周氏朝着她淡淡一笑。 纪邹氏伸手把手腕上的一串碧玺香珠手串取了下来,递给了卓妈妈。 “你既然知道她病了,还气的她在院子里冒着寒风跪了那么久,你就没有想过她身子孱弱,若是死了如何是好?” 这话说的就有些听头了。 既然她纪邹氏不要这层遮羞布,她又何必杞人忧天。 周氏不疾不徐道:“她舍得死,我就舍得埋,谁让她自个儿要这样作贱自个儿还要打着我的名头,不过是点棺材银子,我还给的起。” 屋子里一片寂静! 宋氏在心里暗暗的嘀咕:这周氏说话的功夫跟着谁学的,真是能呛死人! 可说真的,周氏和她们这些妯娌相处可没有这样咄咄逼人的说过话,难道是因为邹玉珍得罪了她,所以她对老夫人记恨上了?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任凭哪个女人也无法忍受自己被曾经觊觎自己男人的那个女人欺负到头上来的。 而周氏却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她只是不喜欢邹氏那种小人得志,乱搅浑水的德行。 纪邹氏好半晌才醒过神来,被一个小辈顶得死死的,她觉得脸上没光! 可那又能如何,想了想,她冷着脸道:“乔姨娘再如何也是给老二生了个儿子,你就是再不喜欢她,也该顾忌一下,别动不动酒死啊生的,听着就让人膈应。” 周氏这次没有多说什么,恭声应是,“谨记老夫人的教诲!” 这落在纪邹氏的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别扭。 可她还能说什么? 等到周氏要回去了,她这才想起自己本来想说的话。 她喊住周氏:“等等。” 然后道:“你没有生过儿子,哪里知道怎么照顾那孩子,不如先把他送到我这儿来,我替你看着也好。” “万事开头难,谁又天生就什么事都会,且我也是带过容姐儿的,老夫人多虑了。” 屋里你一句我一句,看似平静,实则句句带刺,丫鬟婆子们都低头不语,生怕自己撞上去,被主子们当作靶子来打。 宋氏也有些挺不住了,暗道这老太太怎么这么会来事儿,周氏要养着那孩子,就是去衙门也说得过去的,你在这儿瞎操哪门子心。 算计别人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写在脸上吧?可这是她的婆婆,她哪里敢多说一句,索性借口去看看茶房的茶点,出了门。 周氏也站起身,福身向纪邹氏福身告退。 纪邹氏没有留她,等到她的身影拐过了穿堂尽头,她这才气呼呼的放了茶盏。 等到宋氏一回来,她就忍不住黑着脸道:“你刚才也听见了,我说一句,她有两句话等着回我,这是她一个小辈儿的做法?她眼里呀哪里有我这个老太婆,指不定指天咒地的望着我早点死呢!” 宋氏心下不悦,你同我说这些话合适吗?可面上却还是笑着,“老祖宗别气了,三爷也说了,不是一个娘生的,力气使不到一处去,更何况这又隔了一层的。” 听见这话,纪邹氏脸色微霁,问起纪安的事情来:“这都进门半年多了,肚子还是没个动静?” 宋氏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点了点头。 “这孩子都是要讲缘分的,安丫头也急得很,她那婆婆从她进门两个月开始就一直念叨着,现如今还开始要她去站规矩了,我听着,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那广安伯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东西,我瞧着也不喜欢,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只盼着啊,姑爷能多体恤体恤安丫头!” 纪邹氏颇为忿忿的说着,脑海里就浮现出广安伯夫人绵里藏针的讽刺她是姨娘出身的事情,心里更是气闷,让宋氏回去后,自己进了内室。 第035章 新桃换旧符 “哗啦啦”的雨声不期而至,不过是未时,外面已是昏天暗地了。 沈妈妈拿着伞从屋里出来,就看见红烟提着食盒从外面跑回来,衣服淋得湿透了。 她忍不住嗔道:“正要让人给你送伞过来,就知道是个傻楞的,大冷天的,快去换身衣裳!” 说着亲自接了食盒过来。 纪容从小和周氏生活,一直到了三岁才挪了棠华苑给她,跟着周氏生活久了,纪容也喜欢南方的菜式,这不,春平院那边小厨房今儿做了些纪容喜欢的菜,红烟去取,结果淋成了落汤鸡。 姜嬷嬷咳嗽着从西厢房走了出来,和沈妈妈打了个照面,两个人相看两相厌,谁也没理谁。 红药从后面上来扶着她,天上“轰隆隆”的滚过一道雷,听得人心里发慌。 “这都腊月里了,怎么还下这么大的雨。” 京城一入了冬,就难得下雨,便是有雨,那也是稀稀落落的洒几颗,少有这样雷鸣电闪,倾盆大雨的,且这都要过年了,不下雪而下雨,还真是奇了。 姜嬷嬷没有理会红药说的话,示意她去正房,“这会儿早不早晚不晚的,去看看沈妈妈提着什么好东西,别尽让那些小蹄子得了便宜。” 红药是最听姜嬷嬷的人,她二话不说,就进了正房。 屋里有淡淡的花香,沈妈妈站在六角如意流云纹的乌木桌前,桌上摆着个红漆食盒。 “你怎么进来了?” 红暖有些警惕的看了一眼红药。 “我来看看小姐这儿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红药有些不满的白了一眼红暖,朝着沈妈妈走过去。 内室临窗有炕,纪容正懒洋洋的躺在哪儿,听见动静,扭头看过去。 红药在桌前站定,沈妈妈瞥了他一眼,“屋里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桌上摆着一道桂花蜜蒸糍粑,甜而不腻的香气直往人的鼻子里钻,引得红药不住的咽口水。 沈妈妈见她杵在这儿眼睛发直,神色如常的把她拉到了一边,“你不是负责照顾姜嬷嬷吗,姜嬷嬷那咳嗽都病了多久了,你这进屋来,过了病气给小姐怎么办?” 红药的脸红了起来,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却一言不发的转头出去了。 这倒是新鲜! 纪容收回了视线,对于红药的反常有些困惑。 春平院里,周氏听着外面的雨声,面色平静。 “这次算是真的把三房得罪了。” 茹妈妈在想一旁听着,周氏又自顾自的轻笑两声,说着自话:“不过二房三房谁也离不开谁,三房若是不把手伸的那么长,也不至于闹成如今这地步。” 老夫人为了一个妾氏出头,三太太擅自拨了丫鬟去闲花院给乔姨娘做面子,这些事做得的确是有些过了。 若是往日,周氏或许会选择隐忍不发,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她手里拿着周家的产业,行事起来便宜多了。 “不过夫人还是要多多思量,毕竟住在一处,三爷又是在朝为官,往后姐儿大了,只怕还要借借他的势呢。” 想到这一层,周氏的心情就有些低落,二房吃亏就吃在没有个在朝中立得住脚的人,所以要借着一个庶出三爷的势,看别人的脸色,还要贴补大把的银子。 “倘若四姑爷是个京官就好了。” 是啊,如果四姑爷在京城做官,依着四姑奶奶和她们二房的关系,二房哪里需要去巴结三房。 说到这些事,气氛不免有些沉重。 周氏心事纷杂,又是为自己的处境糟心,又是对女儿的以后担忧。 若是能找个周家子弟那是最好不过了,可若是没有呢,女儿又该何去何从? 招婿,说起来简单,办起来可不是这么回事儿。 好一点的人家呢,都不大愿意把儿子送给别人做上门女婿,差一些的,周氏又担心别人是觊觎纪家的财势,女儿以后会吃亏。 思来想去也没个好主意,转念想到女儿如今不过五岁,她这是不是太着急了些,自嘲的笑了笑,不再多想。 夜里,雨声渐渐的小了些。 “容娘,此生我必定好好待你。” 男子的目光灼热,大红色的喜布殷红如血,龙凤喜烛上的火焰跃跃闪动,映照出一室旖旎。 她是满心欢喜的。 听着男子的话,她犹如喝了一坛陈年花雕,两颊浮上醉人的酡红,他目光痴迷,鼻息间有浓烈的酒气。 “瑜成,时候已经不早了。” 话一出口,她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可眼前的男子却一脸宠溺的看着她,像是在品鉴一副画,一件珍宝。 可画面一转,她浑身冰凉的躲在角落里,看着自己心爱的丈夫搂着那个不过比她小两岁却生的艳若桃李的女人,坐在她的妆台前,动作轻柔的为那个女人描眉! 他们察觉到了她的存在,齐齐向她看过来,嘴角的笑容是那么的嘲讽! “不要!” 她倏的睁开眼,沉重的黑暗扑面而来,雷声,雨声,在耳边交织。 在此刻却让她有种难以言明的心安。 值夜的沈妈妈起身掌了灯,过来探她的额头。 “哎,这是怎么了?” 她低呼一声,纪容的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纪容不想她担心,朝着她笑了笑:“门窗紧闭,屋里有些闷热,又做了个噩梦,这才出了一身的汗。” 沈妈妈见她说话条理清晰,心下稍安,又试了试额头,这才放下心来,觉得屋里好像的确有些闷热,起身去把窗户开了一道缝,这才吹灯躺下。 屋子里再次黑暗下来,纪容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真好,这才是真实的。 后半夜她睡得格外的踏实,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穿戴整齐,纪容就早膳也没有用,就去了春平院。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见到母亲,一刻也不愿意耽搁。 周氏难得见她来的这般早,让初月再去盛一碗粥,亲自夹了一块水晶虾饺喂她。 望着母亲的面庞,不知怎的,纪容的眼眶里就有了水光,她不敢眨眼睛,怕泪水会落下。 周氏有些担心,叫了沈妈妈问话。 “四小姐昨儿个没出什么事吧,怎么瞧着有些不对劲啊。” 沈妈妈就想到昨晚纪容做了噩梦的事,安慰着周氏:“夫人别担心,小姐年纪小,昨晚做了噩梦,可能还有些恍惚。” 茹妈妈闻言不由的多看了纪容两眼:“四小姐年纪还太小,小孩子阳气低,容易见着不干净的东西,不如让人去求了相国寺的平安符回来,不为别的,求个心安也好。” 周氏自然没有意见,立刻让人去办了。 乳娘抱着小宝过来,给周氏请安之后。她禀周氏道:“夫人,哥儿如今已经可以吃些软糯的东西了。” 小宝已经四个多月了,只喝奶是吃不饱了,周氏里的女儿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吃玉米糊,还有鸡肉粥了。 她想了想让人在小厨房熬了鸡肉粥,特地嘱咐了是给小宝熬的,务必要熬的软糯些。 苏娘听着,感激的给周氏福身行礼。 纪容顿时觉得碗里用江米熬的香香浓浓的野彘羹都不香了。 前世母亲没有把妾氏的孩子接到自己屋里养,如今却接了乔姨娘的儿子放在屋里,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反正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样的感觉让她哭笑不得,她都两世为人了,自己都是做过母亲的人了,怎么还会为这种事情拈酸吃醋啊。 她应该为母亲的改变而高兴才是啊,倘若母亲还像前世一样,那等到卫氏进府,她拿什么和她争? 至少她现在有办法让乔姨娘因为小宝的原因,必须站在母亲的阵营,让她和卫氏直面,而不是母亲。 这般想着,心里好像轻松多了。 还有几天就是除夕了,家里开始张灯结彩的大肆布置起来,年味浓厚。 只有春平院里,素净得很。 纪容是不拘这些的,可想着外祖父刚去了,母亲心里难受,也吩咐沈妈妈不用布置棠华苑。 整个纪家,就二房这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几日纪宏的身影总算出现的勤了些,腊月二十七,抬了一箱子按照周氏和纪容身量做的衣服回来,料子都是极好的,颜色都是靛青,杏白,鹅黄,鸦青色之类的素色。 这的确是合周氏的意,可她还是有些不安,“指定又是有什么事要求我了。” 说着又咳嗽了起来,纪容心里蹭蹭蹭的直冒火,父亲难得的讨好母亲,想来也是为了等几天让卫氏进府吧! 卫氏腊月初三就生了个儿子。 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让人去吓吓那卫氏,让她难产之类的,可她并不愿意,这样就没趣儿了。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特别的准。 除夕夜,纪家也买了烟花爆竹回来,所有人都在荣禧堂坐着,等着子夜的鞭炮声响起。 守夜总是累人的,小宝是年纪最小的一个,由苏娘抱着,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周氏失笑,让苏娘把孩子抱回去,“这么小的孩子守什么夜啊,快别折磨他了,把他早些安置了吧。” 苏娘感激的向周氏行礼,在纪邹氏冷冷的目光中退了下去。 第036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守夜的时候,姨娘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人是不能和正儿八经的主子一起的,都各自待在自己的屋里,不能随意出门,否则冲撞了什么就是不吉利了。 小宝睁开眼看了一眼周氏,这些日子每日见着,他已经没有那么生疏了,似乎……还朝着她笑了笑? 周氏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亲自把苏娘送到门口,叫了初青和初慧送陪着苏娘回去。 两个小丫鬟有些不乐意,因为等会儿放鞭炮的时候,主子们会赏红封给她们做压岁钱,这若是走了,不知道能不能有她们的了。 可周氏的话她们又不能不听,只好意兴阑珊的跟着苏娘回了春平院。 “夫人把她们都惯坏了,瞧这一个两个的,快要使唤不动了!” 茹妈妈扶着周氏回去,刚进屋,周氏就又咳嗽了起来。 “这一冷一热的,哎!” 周氏的手紧了紧,示意她不要多说了。 进了屋,纪邹氏眼角抬了抬,周氏不动声色的坐下,端起茶润了润嗓子。 前几日刚回来的大太太马氏就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茶杯起落间微不可察的打量着身边的几人。 老太太一身深紫色六蝠送桃纹夹棉袄,一头乌幽幽的头发上掺杂了几根新白,眼神平静无波,嘴角却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讥笑。 二弟媳周氏手里攥着一条杏黄手帕,姿态优雅的拂着茶汤上的浮茶,满头云鬓只插了根扁头白玉簪,月牙色素纹上袄下面是一条鸦青色马面裙,素净中透着一种浮花静水的与世无争。 果然还是她那个进门就惊艳了她的二弟媳。 再看宋氏,穿了一身丁香花的妆花缎夹袄,外面罩了件银鼠皮的比甲,亲自捧了点心服侍纪邹氏,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让人看了心里莫名的舒服。 看着都没有什么异样,可气氛就是透着一抹怪异。 纪容和纪柔坐在周氏身边的小杌子上,乖巧的吃着点心,宋氏的座位后面就站了不少的孩子。 三弟屋里只有一个美妾姓章,章姨娘所出有一子二女,纪如珠和纪文茂,纪含芳。 纪如珠十二岁,豆蔻年华,小小年纪已是一副闭月之姿,低眉敛目的站在宋氏的身后,还有个六岁的小男孩,这也是章姨娘所出,名唤纪文茂,姐弟两个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 再看同是章姨娘所出的纪含芳,不过四岁,一张微胖的小脸上盛着如花的笑颜,和宋氏所出的十二岁的纪清一起坐在纪邹氏身边的小杌子上。 看来是个讨人喜欢的巧姐儿。 再看自己身后,自己的长女纪云华,次女纪月姗,长子纪令德,次子纪如辛,忽然有种岁月不饶人的感觉。 马氏心下微敛,纪容此时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 这样的日子,纪琼却没有出来同她们一起守年夜,说是病了,可这里里外外却透着一股子怪异。 说起来自从上次和纪柔在春平院分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了,想到乔姨娘待她的态度,纪容的心里就起了疑。 纪修纪宏还有纪沅三兄弟就在一屏之隔的小偏厅喝酒。 纪修在襄阳做通判,一年难得回来几次,几兄弟呢比起平日就多了几分亲热。 酒入喉辛辣,勾起心事来。 纪宏一口闷了碗里的酒,“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雨,多少年没有腊月里下过雨了,我看着那些匆忙回家的人啊,就想起了五弟。” 桌上夹菜的筷子俱是一顿,纪修已经有了些许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怅然。 五弟纪昌,他也有些日子没有见过了。 这时候能想到他的,好像也就是二弟了。 同为一母所出的兄弟,纪修有些羞愧。 纪宏想到有些事,视线就有些模糊起来。 “他年纪还太小了,母亲走得又太早,家里没个能管束他的人,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照顾好他。” 纪沅却不以为然。 他虽不是和纪修纪宏纪昌三兄弟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可到底也是亲兄弟,说起纪昌,他就觉得很是不屑。 “是他自己不学好,怨不得谁,你也别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纪沅举起碗,和纪修纪宏碰了碰,仰头闷了一口。 纪宏摇了摇头,“他才多大啊,比容姐儿大十三岁,那会儿还没有容姐儿,他也就是个孩子,若是母亲还在,他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纪修默然。 纪昌今年十八岁,是纪家出的一个名声在外的浪子。 自从纪家嫡房老太太去的那一年,他才十五岁。 纪昌在纪家人眼里那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东西。 他对自己的母亲很敬爱,因此在听说纪邹氏被纪家上下称老夫人的时候,他跑去荣禧堂大闹了一通。 那次纪沅差点动手打了这个四弟,可他到底不是和纪宏纪修一样,他若是真的打了纪昌,那情分就是真的淡了。 他没有打他,可纪昌却在第二日就带着自己的东西趁人不注意离了家。 纪宏和远在襄阳的纪修听说之后,急得不行,派人去找,半个月后人找到了。 却是剃了头发,穿得不伦不类,吊儿郎当的样子,招兵买马的做起了镖局的生意。 这件事气的纪宏拿起棍子就要打他,可纪昌站在那里也不躲,生生的挨了他这一棍子,纪宏当时气得暴跳如雷,喊着要把他断绝关系,可纪昌还是不回头。 这兄弟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哪里可能真的说断就断了。 纪宏也只能随着他去,只要他别把那条命给折腾没了就行!又暗地里帮他疏通关系,给各方关系都打了招呼,悄悄的帮他解决了不少的麻烦,这些事作为当事人的纪昌自然是不知道的。 “这除夕夜本该一家子团团圆圆的,独独少了他,我这心里也是不好受。”纪修老泪纵横,又觉得这样的日子里不应该掉眼泪,就着袖子抹了一把泪。 纪沅很想说他就是被你们惯的!可这话怎么能说出口,他沉默着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子夜时分的鞭炮声如期而至,“噼噼啪啪”的爆竹声透着新年的喜庆,老夫人,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让自己的丫鬟把早先准备好的红封打赏下去。 管事妈妈,一等丫鬟,二等丫鬟,三等丫鬟,粗使婆子,都是有定例的。 丫鬟婆子们喜上眉梢,欢天喜地的谢了恩,然后由各房的管事妈妈通知大年初一放小假的安排。 除了主子们身边用惯了的人手和灶上的厨娘,其余的丫鬟婆子都可以回家探亲,和家人团聚一日。 于周氏而言,这些是茹妈妈的事,她这会儿困乏得紧,和马氏宋氏一起从荣禧堂出来,嘱咐了纪容几句话,就扶着初月的手回了春平院。 纪宏今日是要歇在春平院的,回去后,初青和初慧已经把春平院正房收拾了一通,多抱了一床厚厚的褥子放在炕上,周氏满意的点了点头,让她们等会儿找茹妈妈要压岁钱。 初慧初青相视一笑,因为她们明日可以出府,有了压岁钱,就意味着可以再买些好东西带回去了。 纪容也困的眼皮直打架,回到棠华苑,扑倒软软的床上就睡着了。 沈妈妈宠溺的笑了,让人打了水,给她简单擦了擦身子,又仔细的帮她掖了被子,在矮榻上睡下。 第二日,纪容伸了个懒腰悠悠的醒了,她起身把秋香色的床帐撩起了一个缝:沈妈妈站在炕边给她熏衣服,红暖蹲在那里拨着碳盆里的火,却被沈妈妈敲了脑袋,红暖呲牙咧嘴,有些委屈的站了起来,一旁红莲捂了嘴笑,却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安静的像在演哑剧。 纪容心里暖暖的,躺回去却发现枕头下有东西硌了她一下,翻起正头一看,两个大大的银元宝! 用红丝线拴着,上面垂着个大红色的络子,纪容心情复杂。 红烟撩了帘子过来看她,见她醒了,就笑眯眯的问她:“四小姐,这会儿用早膳吗?” 纪容点头,挣扎着从被窝里起了身。 用过早膳,茹妈妈过来了。 “四小姐,夫人问你要不要去田庄玩,大房和三房的姑娘都要去城郊三里田庄去。” 大年初一有偷青的习俗,每年她们这些孩子都可以在这一天去田庄玩。 田庄的青菜常常被这些不知财米油盐的小家伙们糟蹋大把,纪容想到前世她带着女儿去田庄玩,女儿顽皮,扑倒在了菜地里,搞得一身的泥,惹得她笑了许久。 女儿那张粉雕玉琢和她如出一辙的面庞又浮现在了眼前,纪容的视线一片模糊,听见沈妈妈讶然的询问声,她这才回过神来。 “四小姐,可是哪儿不舒坦?” 纪容朝着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无妨。 “快准备准备,我们也去田庄玩儿吧。” 沈妈妈收拾东西之际,她借口去看看院子里的腊梅,带着红暖红烟去了闲花院。 闲花院里的丫鬟婆子都放出去了,这会儿只剩下秦嬷嬷,纪容如至无人之境,直接进了内室。 乔姨娘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想来这次是真的病了,秦嬷嬷不在屋里,听见动静,她以为是秦嬷嬷回来了,呻吟着让给她倒一杯水。 纪容找了一圈没见着纪琼,心下沉重,没有理睬乔姨娘的叫唤出了门。 红暖看见了耳房上挂着一道锁,提醒纪容,“会不会是在这屋里?” 耳房不适合住人,一般都是拿来放杂物的,纪容有些不敢相信,让她们去看看。 秦嬷嬷从大厨房提了早膳回来,见红暖红烟在耳房边猫着身子往里瞧着,顿时吓得不轻,连声问:“你们做什么!” 红暖却瞥见昏暗的光线下,有个瘦小的身影坐在角落里,她惊呼着:“四小姐,那好像是五小姐!” 秦嬷嬷见事情瞒不住了,屋里又传来乔姨娘的怒骂声,她心里是又急又气,不知所措。 第037章 卫小娘子 纪琼被带到了春平院,周氏看了气的浑身发抖。 她也是有女儿的人,见不得别人这样作贱孩子。 纪琼和纪容差不多的年纪,可此时却冷得嘴唇发紫,头发像一团乱麻似的。 周氏让茹妈妈先领着纪琼去洗个热水澡,待洗漱干净了,换上了给纪容做的新年衣裳。 纪琼身上已经缓过来了,厚厚的棉袄把她浑身包裹着,屋里又烧着地龙,暖洋洋的。 纪容想帮帮纪琼,乔姨娘重男轻女的思想太可怕了,对自己的女儿也下的了手,若是让纪琼回去,以后只怕是熬不过去的。 前世的纪琼并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她已经记不清了,她里的纪琼嫁人的时候,永昌伯府的总管来问她拟的礼单合适不,她草草的看了一眼就忘到了脑后。 比起纪姝和纪柔,她对纪琼没有任何敌意,纪琼也只是个孩子,如果没有乔姨娘,她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好姑娘。 纪容想着,就拉了纪琼的手,“要不,你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周氏欣慰于女儿的懂事,可想到当初她答应了纪宏,允诺让乔姨娘自己养孩子的,且嫡庶有别,两个孩子放在一起养……只怕不大好。 纪容脑子一热,还没有想到那么多,看到母亲脸上的犹豫之后,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做法欠妥了。 纪琼是乔姨娘的女儿,乔姨娘这次做的的确是过火了,可女儿总是和娘更亲,最重要的是纪琼都五岁了,已经略谙世事的年纪,难免有自己的小心思。 思及此,周氏就道:“琼姐儿,你今儿先跟着容姐儿一起去田庄玩玩吧,这件事我会和你父亲商量,这几日你就暂时和容姐儿一起住着吧。” 这样也好,纪琼激动的跪下,给周氏磕了一个头,跟着纪容一起往外去。 跟着一起去田庄的是各房的妈妈们,因为夫人们都有自己的应酬,自然是不能随着孩子们一起去田庄上的。 纪琼一直有些畏畏缩缩的,纪容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像个小尾巴似的。 纪容心里有种莫名的情愫,她时常想,她走了之后,自己的儿女是不是也变成了这样。 每每想到这个,她就觉得胸口一阵凝滞,透不过气来,因此对于纪琼,她有种格外的包容。 在府里的时候规矩多,到了田庄,大家都随意多了,在初春的田野上撒欢似的玩闹着。 丫鬟们远远的跟着,生怕这些小祖宗们出个什么事儿。 纪琼则牵着纪容的衣袖,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 和这些兄弟姊妹们太久没有一起玩,纪琼一时半会儿很难容进去,与其让她觉得难为情,还不如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着。 庄稼是一茬一茬的升起来,冬小麦郁郁青青今日有事难得的好天气,冬阳送暖,让人心情也不由的轻快起来。 可纪容却没有办法真正的心无杂念的享受这初春的温暖。 估摸着就是这几日了,卫氏就要进府了。 因为纪琼的事,她的计划别打乱了。 土里的嫩青色的豌豆尖长势正好,这些个少爷小姐们就围着这片土象征性的掐了些青,放在自己的丫鬟婆子手里。 庄子里的管事儿怕伤着这些金贵的主子们自告奋勇的帮着掐青。 中午,庄头领着人在鱼塘里打鲜鱼起来,送到灶上去。 纪清和纪淮两个人蹲在田埂上,不知道在谈论什么,从襄阳回来的大堂兄纪令德和四堂兄纪如辛也围了过去,竟然是在谈论庄稼的四时播种,纪令德颇有些意外,没有想到这个堂弟还对农事感兴趣。 纪容则和纪含芳,纪柔站在田畦边两棵并立的腊梅树下说着女儿家的悄悄话,纪琼依旧不愿意参与,躲在纪容的背后,一言不发。 等到中午,在田庄用了午饭,略略休息了一会儿,就要准备回府了。 纪含芳有些不舍,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在田庄上玩,纪云华见了就笑她道:“这会儿喜欢,等你长大了,估计都不记得小时候有这回事儿了。” 纪云华十五岁了,已经过了及笄礼,她待人很是随和,若有若无的有种纪安的影子,却更让人觉得容易亲近一些。 春风吹,万物生,草木扶苏,槐阴添绿。 周氏已经开始为纪容的六岁生辰开始安排了,她问纪容想要怎么玩儿,纪容一时间还没有想好。 正月初九,卫氏进了府。 纪宏找了休沐在家的纪沅拿主意,纪沅哪里好插手哥哥后院的事儿,去求了妻子宋氏。 三太太吓了一大跳,把卫氏安置在了自个儿院子的厢房里,起身急匆匆的去了荣禧堂。 纪邹氏骤闻此事,低声呵斥了一声“糊涂!” 随即就锁着眉头,又问了一遍经过。 老二在外面养了外室不是什么大事,重要的是让那外室在外面生了两个孩子……最重要的是还有个刚生出来才满月的带把儿的! 饶是纪邹氏不喜周氏,此时也觉得纪宏做的过分了。 宋氏也一时间没了主意,偏偏纪宏就求上了丈夫,她避无可避,不能不出面。 可这让她这个做妯娌的怎么去说啊,哪个女人能容忍丈夫在外面胡来,还瞒着自己生了两个孩子! 纪邹氏想了想,对宋氏耳语:“不管如何,孩子是纪家的孩子,这是改不了的事儿,周氏让不让那女人进府且两说,但孩子要带回来,二房人丁单薄,既然孩子都进了府,就留下来。” 这样,或许也就能稳住二哥了?宋氏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眼睛一亮,对纪邹氏福身,亲自去了春平院。 周氏的反应比宋氏想的要更冷静,她让人把纪容带去西厢房,和宋氏并肩在热炕上坐下。 宋氏亲热的牵了周氏的手,态度有些讨好的喊了一声“二嫂”,丫鬟们都退到了庑廊下。 周氏垂着眉眼,“三弟妹有什么就直说吧,二爷既然直接去求了你,只怕你也是为难的,我也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他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 沈妈妈牵着纪容围在摇床边看小宝,笑着问她:“弟弟长得好不好看啊?” 纪容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三伯母过来的不是时候,难道是父亲的事?茹妈妈就带着宋氏身边的桂妈妈和两个年纪不过及笄的小丫鬟进来了。 她让沈妈妈帮她招待一下三太太屋里的桂妈妈去茶房吃两盏茶,又解释道:“初月和初青两个被夫人吩咐去取四小姐的新衣裳了,红暖红莲年纪小,我怕她们误事儿。” 沈妈妈自然不会推拒,让红暖红莲两个看着点纪容,陪着宋氏身边的人去了茶房。 纪容则趁人不注意,一溜烟的跑进了内室。 “若是个心术端正的,又是他喜欢的,我自然不会拦着那小娘子入府,可那女人却明知他是有家室的,还生了两个孩子!孩子可以进府,那小娘子……我不同意。” 语气决然,已是打定了主意。 宋氏叹息,她就知道会是这样,和婆婆料想的一样,她并不意外。 那样的女人进府,只怕少了教养,仗着自己的宠爱,就能把二房翻个个儿来,是她也绝不容忍。 纪容对于母亲的态度却并不赞同。 父亲妾氏众多,多卫氏一个不多,少卫氏一个不少。 男人总是对得不到的东西有种出乎寻常的执迷,母亲越是不让,父亲就越是偏心那卫氏,且卫氏生下一儿一女已是不争的事情,母亲即便不同意卫氏进府,父亲私下同她继续苟合,别的不说,倘若卫氏再生下孩子,父亲给她在外面置办家当,那岂不是便宜了那卫氏! 这完全是弄巧成拙嘛!纪容叹了一口气,却也理解母亲的心情。 就像她对裴锦妍的心情一样,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她亲亲热热的,她就有种说不出的恶心。 可作为正室嫡妻,有时候就要好好的利用自己的身份,就是做出一副大度的姿态,温水煮青蛙,慢慢的收拾那些蹦哒的妾氏,既可得贤惠的名声,又能有个光明正大的路子收拾那些不懂规矩的女人。 只可惜这个道理她明白的太晚了。 “二嫂,你有没有想过,你就是不让她进府,二弟也不会罢休的,他既然今日敢带了那小娘子进府,那就是做好了要让你答应的准备,说句不好听的,二房庶长子已经有了,妾氏多一个少一个也无关紧要了,你何必置这个气,反倒惹了个善妒的名声。” 这话听着是推心置腹的,可纪容却不由的腹诽:你想说我母亲反正也得不到父亲的心,还不如答应了这事儿,既能全了名声,也能留个体面吧? 周氏哪里听不出来宋氏的弦外之音啊,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胸口闷闷的,“三弟妹,你让我再想想吧,我这心里乱得很。” 说到这里,已带了几分哭腔。 纪容心口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似的,眼圈一红,几欲落泪。 宋氏有些讪然的起身,临走前还不忘加一句:“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容丫头想一想啊,我回去了,你若是想通了,就知会我一声。” 周氏什么也没有说,静静的坐在那里,泥塑似的。 纪容听见沈妈妈喊她,这才跑了出去。 三太太一回去,纪沅就被纪宏催着去问如何了。 宋氏和丈夫并肩进了内室,这才皱着眉低声问他:“你怎么会揽了二哥这烂摊子,你瞧着吧,二嫂指定要记恨上我们来。” 纪沅自知这件事是纪宏做的不地道,扶着宋氏的肩膀好脾气的道:“我的好夫人,谁不知道你就是我的贤内助啊,二哥有事自然会想到我们了,可这件事情没有办法了,若是闹了起来,只怕明日咱们纪家就成了满京都的笑柄了。” 宋氏听了,心里舒坦多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若是二嫂还想挽回夫妻间那点情谊,想让容丫头在纪家过的体面一点,就不会不答应。” 纪宏得了纪沅的话,心中大定,卫氏母子三人要请宋氏帮忙照顾,他谢了又谢,然后被纪沅拉着去喝酒了。 第038章 自缢 春平院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这让宿醉一夜醒来的纪宏大为头疼,一甩袖子,去了春平院。 姚姨娘得了消息,大吃一惊。 她这是外忧内患吗?府里的女人她尚且争不过,又杀出个往在外面且已经儿女双全的女人出来。 她忽然有些同情起身为主母的周氏来。 纪容心事沉甸甸的,听说纪琼这几日待在屋里不愿意出门,她也没有心思理会。 可小孩子能做什么呢? 她说什么,大人们都不会放在心上。 她一个人偷偷的溜了出去,没头没脑的走着,心里有些乱。 她想要帮帮母亲,可是现在却有种无从下手的局促。 她不喜欢父亲,觉得他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母亲能够看清他,她甚至是欣慰的,可想到以后……她又需要一个弟弟,这样矛盾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母亲自缢的消息传来时,纪容拔腿就往春平院跑。 春平院里,纪宏已经先一步到了,丫鬟婆子挤在雨庑廊下,俱是面露恐慌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好茹妈妈发现的及时啊,不然夫人就……” “唉,作孽啊!” “你小点声儿。” 窃窃私语的声音涌进了纪容的耳朵里,她不管不顾的拨开人群,挤进了正房。 丫鬟拦她没有拦住,又不敢进屋去找,想着纪容不过才五岁,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纪容有些失魂落魄的进了内室,听见了父亲愤怒的呵斥声。 “你不就是想要挟我吗?卫氏哪里得罪了你了,你要这样做,我顾忌你的心情,一直没有告诉你,她不声不响的带着姝姐儿在外面过了四年没名没分的苦日子,如今也是因为生了哥儿,我不忍心,才提出让她进府。原想着你是个识大体的女人,却没想到你不但不体桖,竟然做出这般没有容量事儿,你这大娘子做的可真是好啊!” 纪容的眼睛涩涩的,心口却一点也悲伤不起来。 没错,这就是她的好爹爹,为了一个失德的女人来质问她娘亲的好爹爹。 “我原是为了尊重你,才让三弟妹过来同你好好说,如今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你别再做出什么丢人的事了,你若是死了那正好,新主母进了府,我看你舍不舍得你女儿叫别人母亲!” 周氏面如死灰,看着丈夫眼神嫌恶的打量着自己,言语中也俱是寒刀冷剑,刮得她心口有一丝丝的疼。 他真是了解自己啊! 知道容姐儿是她最后的牵挂,要用这个作为筹码吊着她的命,把她的骄傲生生击碎。 纪宏负手离开了春平院,纪容脚步迟缓的进了内室。 母亲躺在官绿色的床幔下,眼神游离,没有发现她。 屋里太安静了,安静到能听见母亲心口血肉模糊的声音,骇人! 淡淡天光下,母亲的脖子上浅浅粉红色的勒痕格外刺眼,她的目光望着窗外,那样的平静,这就是哀莫大于心死吧。 树下挂着的鸟雀扑棱着翅膀,啄得笼子碎碎细响。 即使看着枝头的新绿,满院子的春景,母亲的眼里已经没有一丝光彩了,犹如一潭死水。 想来是彻底的失望了吧,母亲这样骄傲的人,从来不屑于用自缢这样的行为来要挟别人。 她静静的坐在一边,周氏回过头,眼中噙满了泪水。 “如果我走了也好,你有周家产业傍身,没人能为难你,你父亲会为此愧疚,也好把对你的这份亏欠加倍弥补给你。” 纪容的心里有万般情愫,此时无一能抒解心中那种莫名的愤怒。 他们都打算好了,什么都想好了,她就像是木钵里的棋子,放在那里,任凭他们安排。 “我到底是有多么轻贱,才让你觉得我可以像野草一样自生自灭?” 纪容站起身,不顾周氏的茫然,径直回了棠华苑。 茹妈妈立即领着初月几个进了内室。 纪容对沈妈妈的担忧的询问置若罔闻,进了内室,把自己埋在了被褥里,放声大哭起来。 此时此刻,心口的疼痛才变得那样的清晰,像是用刀子在刮一样。 沈妈妈心疼坏了,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这会儿只怕也问不出来,她就忙让红烟去打听打听。 正月初十,纪宏领着卫氏去拜见了纪邹氏。 纪邹氏没有理会卫氏,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她还没有必要拿自己来给她做面子。 她指了抱着孩子的乳娘:“嗯,抱过来我看看。” 乳娘看了一眼纪宏,有些瑟缩的走了过去。 孩子刚满月,隐约可见眉眼生的和纪宏有些相似,嘴和鼻子像这卫娘子。 “取了名字没有?” 纪宏看了一眼卫娘子,答道:“取了子羡两个字。” “纪子羡,这名字单薄了些。”纪邹氏沉吟着,端了茶,一旁刚满四岁的纪姝眼泪汪汪的望了一眼纪邹氏,又望了望父亲纪宏。 可谁也没有理她。 卫娘子紧咬着唇,脸色发白。 纪宏也有些面色难看,带着卫娘子和纪姝纪子羡出了荣禧堂。 “我让三弟妹给你和孩子们安排了院子,你过去看看吧。” 她们自然是不能一直住在三太太屋里,卫娘子点点头,跟着纪宏去了挂着烟雨轩的小院子。 十分小巧的院子,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庭中有几株合抱粗的老树,亭盖如华伞,让整个院子看起来都格外的幽清偏僻,夏日住着定然是凉快的,可现在……卫娘子并不喜欢。 她携了纪宏的手,问:“老太太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听说你个夫人闹了,其实不必如此,我和哥儿姐儿住在外面也挺好的,只要不给你添麻烦,能让你常回来,住在哪里不是一样的,少有见你动气的时候……” 看着性情温婉,善解人意的美人,纪宏眼神温和下来,揽了揽她的肩膀,安慰道:“不必担心,我见不得你和孩子们在外面吃苦了。” 卫氏美眸噙泪,低头浅笑。 泫然欲泣,我见犹怜。 纪姝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心情有些低落:“没有我们外面那个家漂亮。” 纪宏在外面给她们另外置了一个三进的宅院,卫氏月份大了之后就一直住在了那处宅院,那自然不是这个小院子能比的。 若不是为了能得个名分,光明正大的活在世人的视线里,卫氏还不一定愿意在纪家做个妾氏呢。 听说夫人是盐林人,自己是家中独女,嫁了人之后也只生了一个女儿,想来是个福薄的,倒也不足惧。 既然进了府,往后这日子还要好生合计合计。 她不由想到今日在荣禧堂时,那老太太说的话。 说她儿子单薄? 往后这二房看谁的脸色吃饭还不一定,她一定会让那老太太后悔这样说话。 周氏开始照常吃饭,照常睡觉,与从前别无二样。 只是很少出门走动了,就是有客人来,她也不去陪同。 纪宏自从那天之后也没有再踏进过春平院,夫妻两个形同陌路,关系再度恶化。 母亲还是在意那卫氏,否则若是换了她,她手机有大把的银子,京都几家最大的商行慢慢逛,衣裳首饰好好挑,每日出去找找好吃的好玩的多好,干嘛要把自己关起来。 她还是不懂母亲的心思。 纪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生出种世事艰难的感觉。 不过卫娘子不能叫魏姨娘了,只要母亲这个正室嫡妻一天不承认她,她就不能叫姨娘,还是和没名没分的女人。 府里上上下下都又议论纷纷的声音,有人说“夫人这是被那外室逼的没路可退了”,也有声音道:“搁谁身上会好受啊,二爷在外面养了这么多年的外室,孩子都两个了!” “哎呀,你们可不知道,那卫娘子现在住在烟雨轩,看来是见不得人,才寻了那地儿!” “可不是嘛,这样不知廉耻,做人外室的女人能是什么好货色,比起二爷屋里的通房,也就差不多,听说夫人可没有喝她的妾氏茶。” 这话一出,就引起了众多媳妇子婆子的共鸣,露出一脸的憎恨,又纷纷向这个说话的婆子打听。 “夫人真要和二爷拧到底?” 那婆子摆摆手,“那种女人,夫人怎么会愿意承认她!” 接着又是一阵的低语哄笑。 烟雨轩那边也听到了风言风语,还有人使坏,往送去烟雨轩的吃食里掺了沙子,隔天儿又是大半夜的往房子上丟石头,丫鬟去查看却什么也没有查到,吓的卫氏晚上不敢睡觉,她总觉得这烟雨轩阴森森的,到了晚上更是阴风嗖嗖,瘆人得紧。 等到纪宏来,发现饭里面有沙子,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 使坏的婆子就奇了,知道二爷要过去,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乱来,这才意识到是上了别人的圈套。 他让荣生去寻了三太太出面,三太太借口身子不适,推了。 纪宏无奈,一个大老爷们儿,在烟雨轩审了那些灶上的婆子,却没有审出个什么有用的话,气的他直接让所有的灶上婆子扣一年的月例。 卫氏觉得这样不妥,若是真得罪了这些灶上的婆子,只怕很快她就会成为这纪家府邸里最不受欢迎的人了,之后更是举步维艰。 可纪宏态度强硬,“你就是性子太软了,让一群下人欺负到主子头上来,像什么话!” 婆子们心有怨怼,回去后就捏着嗓子尖声嗤笑,“她也是主子?夫人可没有认下她,比起通房丫头还下贱的东西!” 说完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出去一看竟然是那烟雨轩里服侍的小丫头盈梦。 第039章 我非善人 婆子就横着眼睛问:“你来干啥,这会儿子灶上可没有什么吃食能进的了你家主子金贵的口!” 如梦被堵的脸色紫涨。 “我家娘子知道那事儿不是婶子们做的,二爷也是一时还在气头上,还请婶子们多多担待,知道你们被扣了一年的月例,我家娘子拿了自己的体己银子过来,还请婶子们不要往新心上去。” 听说卫氏把自己的体己银子拿出来贴补灶上的婆子,过来陪纪邹氏说话的汪夫人邹玉珍笑的前仰后伏,眼泪都要出来了。 “姑母,这纪家院子里怎么还有这样的荒唐事啊,真是……哎,不行了,我得喝口茶了。” 纪邹氏面色铁青,心道好在没有给那姓卫的脸面,否则自己也跟着丢人。 三太太宋氏听说了,真是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正月二十,广安伯府有宴请。 广安伯夫人的场子,作为长媳的纪安自然要站出来帮着打点,而纪家作为姻亲,也是要过去的。 周氏不想看见三房的人,推说病了,宋氏就让人过来接了纪容过去,问她去不去,她想了想,乖巧的点了头:“和三伯母一起去吗?” 宋氏高兴得摸了摸纪容的脸蛋,“是,咱们去看你大姐姐,容姐儿高兴吗?” “高兴!” 广安伯府在虽然也是勋贵圈子里的,但算起来却要排到末流了,不过却也不影响今日的热闹。 三品以上的官家太太都得了请柬,伯夫人们来的齐全,宋氏刚下马车就和永昌伯府马车上下来的崔氏打了个正面。 “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庄太太这也是才来吧!” 宋氏笑着走了过去,崔氏点头:“是啊,也才来呢,咦,你家另外的几个小丫头呢?” 今日因为裴家来的人太多,家里庶出的小辈们都没有来,宋氏就笑着喊了纪容:“今儿啊只带着这丫头还有我出的那两个混小子来,怕孩子们不懂事,冲撞了人,没敢都带了来。” 纪容今儿穿了件藕荷色的袄裙,脸颊泛着健康的光泽,犹如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一掐都能掐出水来。 崔氏捂着嘴笑了起来:“哎哟,才多久没见啊,这丫头又拔高了一截儿,长得可真是喜人!哪里像我家这顽虫,怎么吃也长得不结实。” 崔氏说着就朝身后看,庄明浩摆着脚凳从马车上下来。 纪容的瞳孔猛地缩小,心口骤然紧紧的揪在一起,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要压制住几乎要破茧而出的愤怒和幽怨。 表面上她是和庄明浩初见,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这是和他重逢了,带着满腔苦涩和怨恨,再次见到他了,隔了一辈子。 掩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收紧,几个回合,纪容这才把自己的异样压了下去。 她不近不疏的给崔氏行了礼,崔氏目光就带了几分审视的打量了她两眼,视线里也没有了往日的热切,纪家的事情,她也是略有耳闻的。 她笑着对庄明浩:“浩哥儿,你年纪比容姐儿年纪大两岁,你不是一直说想要个妹妹吗?还不快同容姐儿一起去玩。” 庄明浩穿着天蓝色圆领直掇,头发用锦带束在头顶,虽然身量羸弱,却胜在小小年纪却有种磊落的气度,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像个瘦弱小书生的少年,以后会征战沙场,威名远扬。 庄明浩第一次见眼前这小姑娘,她盯着自己看,眼神怪怪的,看得他浑身不舒服。 这视线怎么这么膈应人。 他有些难为情的对着纪容笑了笑,喃喃道:“我是和我母亲说过我想要个妹妹,不过那是童言无忌,当不得真,谁知她却记在了心上。” 纪容对着他淡淡一笑,并不答话,庄明浩老气横秋的对她作揖,和她一道走着。 莫名的,纪容就想起他迎自己入门的那天,就这样下了喜轿,她牵着红绣球的这端,他牵着那端,她跨过火盆,在厅堂与他拜了父母天地,成了他……的妻! 那时候她满怀憧憬,一颗心小鹿似的砰砰乱跳,可如今,竟只剩下了麻木,除了因为愤怒而有些紊乱的呼吸。 渐渐的,庄明浩落后了些,纪容一直没有发现,即便发现了,也没有往心里去。 上辈子嫁给庄明浩后,她过的太累了,她几乎没有一点犹豫的否决了继续走前世路子的想法,她不要再经历一遍暗无天日了。 今日真是凑齐了,她倒是很好奇,前世的庄明浩有没有认识裴锦妍呢?如果他现在见到裴锦妍,会是什么反应呢? 想到这里,她竟然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宋氏笑着同崔氏寒暄着,大家一起进了广安伯府的大门。 纪安迎了出来,额头上有细细的毛毛汗,她携了崔氏的手,笑吟吟的说着:“您能来,我婆婆一定很高兴!” 因为纪安没出嫁之前就常见崔氏来家里走动,因而说起话来也就格外的亲近,逗得崔氏连连道:“你这丫头,还是那么讨人喜,难怪你婆婆稀罕你呢!” 宋氏表情略过一抹不自然来,嘱咐沈妈妈:“今天人多,你可要把四小姐看好了。” 沈妈妈恭声应是。 堂屋里夫人们找了自己相熟的,凑在一起聊着家长里。 前世嫁进永昌伯府后,纪容曾以永昌伯府二夫人的身份来参加过两次裴家的宴请,因为她没有了婆婆,那时候两家的关系也淡了,两次来都只是走走过场,之后因为各种原因,她也就礼到人不到了,而未嫁人前却从来没有跟着三伯母参加过这样的宴请。 好像从母亲强硬的拒绝承认卫氏的身份开始,有些东西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卫氏是做惯了娇软柔弱的人,她擅长以柔克刚,让像个二货一样的父亲为她事事出头,然后自己再以一副慈悲心肠的模样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从前她进了府,让母亲喝了她的妾室茶,成了父亲房里名正言顺的卫姨娘,加上她生下了两个孩子,因此很快在纪家站住了脚跟,而如今事情却另有转机了,脱离了原来的轨道。 她还是那个没名没分的外室,住在纪家名不正言不顺,纪家上下都如避瘟神一样避之不及,从开头就已经不得人心了。 这不失为一个好兆头。 纪容心里长舒了一口气,除去见着庄明浩后心里的沉闷压抑,她觉得格外的舒服。 广安伯府的一个小丫鬟就过来对沈妈妈道:“夫人们要在屋里打叶子牌,花厅布置了瓜果糖点,请各位小姐少爷们移步去花厅。” 广安伯府的花厅设在后花园里。 如众多的京城名门贵族一样,广安伯府的花园修得格外的大,一眼望去,层层淡紫浅翠交互掩映,隐约可见青瓦绿檐的一角,只是纪容却知道,用不了十年,这广安伯府就会如同一个容颜不再的枯槁妇人,即便再如何花团锦簇,涂脂抹粉,也挡不住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颓败。 广安伯府在早已经不复从前盛况,为了装点门面,广安伯向户部借了不少的银子,如今的广安伯府不过是个空壳子,徒有其表罢了。 所以为何裴锦妍会沦为给庄明浩做妾的地步,贵妾?呵! 倘若她还是那个广安伯府的广安伯府的嫡长女,广安伯世子唯一的妹妹,依旧是广安伯夫人手心的掌上明珠,她会愿意屈居于永昌伯府嫡次子的一个妾位?滑天下之大稽! 纪容不想去和一堆小孩子打交道,由沈妈妈陪着坐在花厅门口的软椅上啃着瓜子。 一般这种场合,还有一种作用,那就是暗中相看的钟意的女婿或者儿媳妇。 各家的夫人们带了自己的子女们来,小孩子都是来打酱油的,重要的是各家相看适龄的少爷小姐,若是有看得上的,自然就能进一步商量了。 纪容还小呢,不过是坐在花厅里嗑瓜子儿消遣时间,女客和男客为了避嫌,花厅由隔扇分开,一边的女客活动的地方,一边是男客活动的地方,隔扇是镂空的牡丹纹,透过期间,可隐约见到对面的人。 “你,你在这儿做什么?” 纪容正想着事儿呢,听见着奶声奶气的问话,她一口咬着自己的舌头,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沈妈妈“哎哟”一声,忙弯腰来看,见纪容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竟然就要去问了宋氏找郎中!纪容连忙拦着她,“沈妈妈,只是咬了一下,别去惊扰了三伯母。” 说完才看向罪魁祸首。 是个三岁的瓷娃娃! 不对不对,这是个真娃娃,只是这眉眼生的……真是她看着都觉得喜欢,女娲捏她的时候费了不少心思吧!纪容忍不住母性大发,对着她“嘿嘿”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那瓷娃娃……呸呸呸,那小女童脚步有些不稳的走过来,黝黑的眸子亮晶晶的,“我?我是欢娘。” 她的门牙缺了一个,说话漏风,欢娘也说成了“关娘”,不过纪容听清楚了,她说的是“欢娘。” 一件杏黄色的百蝶穿花交领袄裙,头上绾了两个小鬏,戴着赤金镶珍珠的对簪,走起路来还有些不稳,着实可爱! 她正想要戳戳她的脸,却看见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欢娘,走,我带你去母亲那里!” 他谁也不看,牵着小女童的手就要走,纪容的瞳孔却是一瞬间张大,“你站住!” 小男孩抬头睃了她一眼,露出了比她还要惊讶的神色,“怎么是你!” 四目相对,一瞬间勾起恩怨情仇来。 原来这就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就是裴锦妍,而这个小屁孩儿就是上次捏她的脸的那个混蛋! 纪容一瞬间脑袋里兵荒马乱,有种呼吸都不顺畅的感觉。 纪容很没有风度的想把眼前这两个人一起打一顿,尽管这样做有大欺小的嫌隙,但对方两人,她一人,也算不上是大欺小了吧! “你就是那什么宝,这是你妹妹什么欢?” “我叫元宝,不是什么宝,我妹妹叫欢娘,不是什么欢!” 元宝是裴少仪的乳名,欢娘是裴锦妍的乳名,真是喜庆! 都是老熟人啊,只不过上一世的广安伯府在慧元二十一年就因为欠户部的钱还不上而被抄家了,那时候纪容不过嫁入永昌伯府两年,每日要处理偌大的伯府的一大堆事,哪里有时间认识什么宝什么欢啊。 她挑了挑眉,笑着对沈妈妈道:“我和元宝欢娘他们一起去玩。” 沈妈妈不知道纪容什么时候认识的眼前两位小友,却也没有拦着,反而觉得四小姐能和年纪相仿的孩子们玩在一起,那是好事,自然是笑着应了,看着三个人进了旁边休息的小偏厅,自己则和裴元宝和裴欢娘的妈妈们一起坐在门口吃茶。 “我们家四小姐早慧,少有玩的来的同龄小伙伴儿,想来伯府小公子和小小姐定然也是聪慧的孩子。” 裴元宝和裴欢娘的乳娘对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应着是。 见过自夸的,没有见过这样自夸的! 纪容进了屋才放开欢娘的手,低头俯身去捏她的脸,“欢娘啊,你长得真好看,比你哥哥可漂亮多了!” 欢娘脸上吃疼,嘴角一低,眼里就有眼泪打起转儿来。 纪容这才知道,裴锦妍哪里是去学得楚楚可怜的功夫,而是从小就这样,她松开手,却觉得犹不解气,真想把她整哭才好!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做。 元宝没有注意到妹妹的神情,拉着纪容问:“要不要去掏鸟蛋,东哥儿在凉亭旁边发现了一个鸟窝。” 这什么人啊,他是忘了上次自己做了什么事吗? 裴元宝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向纪容传授什么机密消息似的。纪容才不想和他们玩呢,简直太幼稚了,可一想到这个裴元宝上次那么重的捏了她的脸,她就一口气出不来,不行,她要捏回去!她才不要做什么善良的人呢! “好呀,带着欢娘一起去吧!”纪容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笑着点了头。 第040章 告状 后花园的凉亭里掩映在一片葱茏之中,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一直延伸,凉亭旁几颗合抱粗的榕树。 老树屹立在哪儿,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代人,纪容是死过一次的了,心里就不由的生出几分莫名的肃然来。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不舒服,裴元宝指了指数过去的第二棵大榕树,“就是这儿了!” 纪容就看见榕树后面探出一个戴着顶棕褐色六角帽子的小脑袋,裴元宝哈哈大笑:“胆小鬼,快出来!是我带她过来的。” 他说的是“她”而不是“她们”,看来那小家伙是害怕自己了,纪容脸上就多了几分笑意。 小男孩这才有些畏畏缩缩的走了出来,“元宝,你带了这么多人来,让人知道了我们在这儿掏鸟蛋,回去叫老爷知道了,定会叫我爹打我一顿的。” “东哥儿你别怕,没有人会知道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爹打你的。” 原来这就是裴元宝说的东哥儿,看起来年纪和裴元宝这个小纨绔是差不多的。 听称呼和东哥儿的穿着,看他应该是广安伯身边哪个常随或者管事的儿子。 她正想着,却听见裴元宝的声音:“小丫头,快点,我拉你!” 纪容傻眼,他叫自己“小丫头”! 他比自己大几岁啊! 纪容抬头瞪了他一眼,“我不跟着你们一起爬树,我才不要和你们一起被罚呢!” 裴元宝眼珠儿骨碌碌地转着,朝着她“嘿嘿”一笑,“你就不想看看鸟蛋长什么样子?掏了鸟蛋,我送你一个。” 欢娘就不高兴了,小嘴撅的老高:“我也要。” 裴元宝不理她,纪容却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来,我拉你!” 榕树很大,可以拉着树枝上的须根站在上面,纪容刚开始还有些害怕,要知道这是她两辈子以来第一次爬树。 可到了后面,她也就不怕了,看着东哥儿猴子似的手脚并用的爬上了树梢,手里拿着个枯草鸟窝像战利品似的对着他们挥了挥。 “咦,是鸽子蛋!”他拿出来给纪容和裴元宝看,有点远,只看见椭圆的蛋上面布着斑点,纪容前世被送去田庄后才见过庄子上养着的家鸽生的蛋,好像的确是差不多的。 “前几天听秦叔说给太太养来下蛋的鸽子跑了一只,说不定就是这只!” 东哥儿一边说着,一边从身上掏出一根布袋,把鸟蛋装了进去,然后拽着树上的须根滑了下来。 看着他轻车驾熟的老手模样,纪容觉得十分有趣,没想到做小孩子还有这样的乐趣。 她不由的想到自己的孩子,她走了之后,裴锦妍成了他们的母亲吧,像庄明浩这样丧心病狂不顾一切的想要把她扶上自己的位置的人,她已经不寄希望于他会因为裴锦妍是罪臣之女而行事有所忌惮。 她没有等到裴锦妍成为了永昌伯府二夫人的消息,只怕也是因为她还当时还能喘气,她西去之后,她的孩子会不会被虐待刻薄,能不能吃饱穿暖,有没有人照顾,她不敢去想。 念头闪过,眼里又是涩涩的。 “好像有人往这边来了,我们快下去!”东哥儿脸色一变,催着裴元宝。 纪容竖起耳朵听,远远的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此时东哥儿和裴元宝已经抱着树扒拉着树皮站在地上了。 东哥儿跑去藏鸟蛋了,欢娘看了她一眼,转身朝凉亭的方向跑去。 裴元宝神色一紧,急急地喊着:“欢娘你去哪儿?” 想要追过去,可纪容还在树上,他又朝着纪容喊:“你快下来啊,再不下来就要被抓住了!” 这是上来容易下去难,看着脚下足足有一丈的高度,她也不由的紧张起来,上来的时候又裴元宝帮忙,这让她一个人搞定,还真是有些难。(一丈:换算过来约三米三。) “哎呀,姑奶奶你别犹豫了,快跳下来我接住你!” 看着裴元宝在下面抓耳挠腮急得不得了,纪容心里的紧张忽然就减退了,罢了,若被人发现她一个小姑娘爬树,只怕自己也要成为京都的笑柄,还不如跳下去,就是摔断了腿,也可以寻个别的理由搪塞过去。 纪容咬咬牙,顺着树干闭着眼睛松开了手。 “哎哟!” 纪容没有偶觉得多疼,她可没有指望着裴元宝这的能接住她,可谁在嚎啊? 她睁开眼睛就看见裴元宝姿态有些……呃……不堪的倒在地上。 不……会吧,她把裴元宝撞飞了? “小姑娘没事不要学人爬树。” 纪容闻声不由打了个寒颤。 转身就看见一个少年现在她身后。 这个人,有点眼熟。 裴元宝从地上爬了起来,高一脚低一脚的走了过来,揉着屁股很是不雅的问那少年:“你谁啊?你干什么踹我!” 少年穿着一身浅灰色直裰,眉目长得……纪容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感觉他比爹爹还要好看。 “我不踹你,你的手都要废了。” 裴元宝气势就弱了下去,可仗着初生牛犊不怕虎,依旧挺直了腰杆子,嘟囔着:“多管闲事。” 不管怎么说,人家还是帮了自己,纪容真诚的向他道谢:“多谢公子的出手相助。” 俗得不能再俗的客套话,却因为纪容的真心实意,听起来倒挺顺耳的。 凉亭那边就,一群人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为首的广安伯夫人抱着欢娘,神色有些阴郁的走了过来。 裴元宝见了母亲,整个人就像是皮球泄了气似的蔫儿了。 广安伯夫人身后站着几个纪容不认识的妇人,与她们刻意留了一定距离的地方站了三四个衣色上乘的少年。 “仲怀,你没事儿吧?我弟顽皮惯了,没给你添麻烦吧?” 一个穿着品月色锦衣的少年跑了过来,有些紧张的打量了刚才救了纪容的少年几眼。 他叫仲怀? “没事,我出来透透气,没想到正好碰见,不过是举手之劳。” 纪容抬头看了一眼把脑袋埋在广安伯夫人怀里的欢娘,脑子里忽然想到一句话:三岁看到老! 纪容和裴元宝东哥儿一起爬树的事情还是被大人们知道了。 宋氏很是难为情的和广安伯夫人说着歉意的话,广安伯夫人颇为伤神的摆摆手:“这事儿也不全怪你们家四小姐,我这儿子就是混世魔王,把人家小姑娘都教得会爬树了,等他父亲回来,这事儿再和他计算。” 这话说的不怎么中听,宋氏的脸上就多了几分讪然,纪安见了,心里一沉,语气带着几分讨好的对哼广安伯夫人道:“我家四妹妹平日里也不是和顽皮的,小叔也是孩子天性,婆母不用过于苛责,等年纪见长些,也就好了。” 第041章 乔姨娘的把戏 广安伯夫人的脸上闪过一抹嫌恶的神色,对于纪安的话仿若未闻。 一向做惯了和事佬的永昌伯夫人崔氏就站了出来,笑着打圆场:“好啦好啦,孩子们还小,总有犯错的时候,咱们做大人的跟着置什么气啊,不然怎么说大人不计小人过啊?” 这话取悦了看热闹的夫人们,大家哄堂大笑,把沉闷的气氛打破,快要到晌午了,外面就要开席了,这事儿也就揭了过去。 在裴家吃了午饭,宋氏就带着纪容和纪清纪淮回了纪府。 听说女儿跟着广安伯府的小少爷爬树,周氏颇有些惊讶。 不过也只是惊讶了片刻,随即又恢复了一脸平淡。 纪容有些心虚的从春平院回了棠华苑。 她真是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答应了那个裴元宝,和他们一起爬树呢!这下好了,惹得外面的人都笑话起他们纪家的家教来了,纪家丢了脸,这事儿还不是记在了母亲头上。 她有些懊恼的想着,又想起裴锦妍来。 她不过三岁,就能想到去告状,若是再大些,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真是有趣! 心口仿佛有一口郁气堵着,纪容想了想,去了棠华苑外面小花园的水榭。 沈妈妈想到今日是她的疏忽,才间接导致了这件事的发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拿了鱼食来给纪容。 这时候,她看见初月急急的走了过来。 纪容心里咯噔一声,升起不祥的预感。 初月瞧见了水榭里坐着的人,拐了个弯朝她们走了过来。 沈妈妈迎了上去:“怎么了?” 初月脚步有些仓促,“夫人说,让你们看着一点小姐,五小姐在后花园的湖里落了水,这会儿乔姨娘又哭又闹的,那边乱的很,让四小姐不要往那边去,就待在自己的院子了。” 沈妈妈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她们去广安伯府的时候,她去厢房看了一眼纪琼,她很平静的坐在临窗的直背交椅上看红莲做鞋袜,怎么转眼就出了这样的事! 纪容神色一变,从临水的美人靠上下了地,装着鱼食的瓦罐咕噜咕噜的从她身上落了下来,在地上碎裂来。 鱼食洒了一地,纪容却神色呆滞,半晌也没有回过神来。 乔姨娘喊对着夫人大喊大叫的,只怕五小姐是凶多吉少了。 水榭里的几人脸上都露出了沉重的神情。 初月转身刚走,纪容就拉着沈妈妈去了春平院。 春平院的院墙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想来是茹妈妈下了命令不许她们靠近,还没有走近,纪容就听见了乔姨娘哭天抢地的声音:“你还是大娘子,是她们的母亲,我的女儿在我那里好端端的,怎么来被你们接走就出了这样的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呜呜咽咽的哀嚎着。 父亲的声音带着几分伤感的响起:“好了,事情已经这样了,要怪也只能怪琼姐儿福薄,这没事跑去水边做什么,还没个丫鬟陪着,她年纪这么小就没了,谁心里也不好受,虽然不能进纪家祖坟,但也不能含糊,就埋在秋岗吧。” 秋岗这个地方纪容在熟悉不过了,母亲因为没有为纪家生下男丁,就算寿终正寝也是不能埋进纪家祖坟的,在她走后,就被埋在了秋岗。 那时候,纪容已经为人妻为人媳,每年都会带着儿女去祭拜她,曾有一次,十岁的次女问她:“母亲,为什么外祖母要埋在这里?一个人孤零零的。” 孩子的话戳中了她心里的伤痛,秋岗不是只埋着母亲的尸骨,还有纪家大归的以为姑奶奶,不过算起来,她应该叫曾姑奶奶了。 只是别人做正妻的,就图死后能与丈夫合葬,在阴曹地府也好有个伴儿,可母亲却因为没有为纪家生下男丁,而不得不一个人被埋在这常年都见不到一个人的地方,冷清得紧。 她压了压眼角,笑着对女儿道:“那是因为你外祖母不喜欢喧闹,这里安静,风景秀丽,她老人家会喜欢的。” 可回去以后,她却忍不住偷偷抹了几回眼泪。 父亲的冷血,像是一把利刃,提醒了纪容。 一个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不尊重的人,你还指望他能对谁多好。 纪容的眼泪籁籁落下,心里空落落的,听着院子里母亲的话:“二爷的意思,就是琼姐儿是失足落水,不追究为何琼姐儿会一个人跑到后花园去,还那么巧的落了水吗?” 周氏的心里凉飕飕的,丈夫这样粉饰太平的敷衍了事,不是对外人,而是对他的亲骨肉,虽然她不是琼姐儿的生母,可到底受她一声“母亲”,心里不由的酸涩,忍不住的声音尖锐质问纪宏。 纪宏是嫡出,自幼就跟着纪老爷子在外院读书,后来举业不成,全副心思放在了从商上面,哪里知道内院污垢,只觉得周氏实在是心眼太多,把人心想的太坏! “这件事你觉得是怎样的?” “我觉得就该查查,琼姐儿是怎么去的花园,为何会去花园,又为何没有一个丫鬟陪着,怎么会落的水!” 两个人针尖对麦芒,纪宏觉得心烦意乱,冷哼一声道:“行啊,你要查就查吧!” 说完就要抬腿离开,却被乔姨娘拉住,“二爷,您不能就这么走了啊,周氏不安好心,抢走了我两个孩子,如今琼姐儿已经没了,我不能再让她留着我的小宝啊,二爷,天下有谁能比亲娘更亲的?小宝是您的长子,您难道就忍心吗?” 纪宏很是烦躁的深吸了两口气,把衣袖从乔姨娘的手里抽了出来。 小宝是他的长子,他自然是明白的,孩子由谁带,怎么带,他心里并不关心,只要别养死了就行,想到纪琼不管怎么说也是被周氏做主接了出来才出的事,他沉吟片刻。 “乔姨娘说的有道理,你就把小宝送回去吧,不管怎么说,乔姨娘是小宝的生母,怎么也会比你更上心,你若是喜欢孩子,不若等其他的姨娘有了子嗣,你再抱一个过来。” 周氏气极而笑,一条帕子几乎要被捏出个窟窿来,她不是没有让人去和他说过,乔姨娘对纪琼刻薄,但看起来,纪宏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好啊,反正不论她说什么纪宏都不会听,那孩子又不是她生的,她又不是闲的没事干,才会自己找事儿! “茹妈妈,把小宝的东西收拾好,让苏娘跟着一起回闲花院。” 周氏说完就转身回了屋,完全不给纪宏留一点脸面,就这么大开门面的表露出了自己的不满。 纪宏心里也很是不悦,周氏以前仗着陪嫁丰厚,也是气焰嚣张,如今她进纪家已经八九年了,没有生下男丁还一如既往的嚣张,真是教养不足! 把错全部归在了周氏的头上。 乔姨娘见人都走了,伏在地上哭的几乎气绝。 纪容心里不由的浮上一个念头。 第042章 青草年年绿 这个念头把她自己都给吓了一大跳。 她怎么会想到是乔姨娘自导自演了这出戏? 都是自己的孩子,虽说五根手指头都有长短,可也不可能有人会为了保住其中一根而斩断另一根吧! 纪容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如果今天她把纪琼一起带去了广安伯府,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 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件事有可能是乔姨娘做的,这个想法是在太惊世骇俗,搁谁也难以置信。 纪琼才五岁,比自己还小几个月,如同一朵早夭的花蕾,还没有等到她的春天,就凋零了。 纪宏离开春平院后,站在路口好一阵的迟疑,最后还是去了烟雨轩。 卫姨娘早纪宏来之前就听说了这件事。 她喊着小丫鬟如梦:“快给二爷沏一壶碧螺春。” 这是纪宏最喜欢喝的茶。 看到卫氏的温柔小意,纪宏觉得心里积聚的郁气好像一下子都散开了。 他揽着卫氏的肩膀,一起进了内室。 “二爷,我们福哥儿今儿已经学会翻身了,等不到多久就能喊爹爹了!” 卫氏娇笑着,说起孩子的事来。 因为觉得纪子羡这个名字不大好,又不好让纪宏改名,卫氏就给儿子取了个乳名叫福哥儿。 纪宏点点头:“福哥儿像我,是个聪慧的孩子,等他大些了,就跟着三哥屋里的清哥儿淮哥儿一起读书吧。” 卫氏大喜,停下脚步,转身环抱住纪宏。 隔着衣衫嗅到了纪宏身上淡淡的蔷薇花香,很好闻。 “能跟了你,是侬三生修来的福气,不管夫人如何唾弃侬,不管世人如何戳侬脊梁骨,侬也绝不后悔。” 她用着江南的吴侬软语温声说着,听着耳边有力的心跳声。 纪宏很喜欢这样的卫氏,小鸟依人,善解人意。 也只有她情/动之时才会用家乡话,听着就让人酥/麻入骨。 两个人相互温存了一会儿,纪宏的心情平稳了下来,恢复了平日里的随和冷静。 纪宏向她说起刚才在春平院的事,末了忍不住感叹道:“若是周氏能有你的一星半点好脾气,我也至于和她闹成这样啊!” 卫氏坐在纪宏的对面,从炕桌下拉了一个攒盒儿出来,“你尝尝,我下午给你做的梅花酥,现摘的梅花。” 纪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府里常植梅树竹树之类的树,闲花阁和后花园那边都有梅林,嫡房的纪老夫人在世的时候,每到冬日梅花盛开,就会在后花园设宴,邀请宾客来府赏梅。 那时候,母亲常常做了梅花酥,他和四妹五弟一起围在母亲身边分着吃,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可那种感觉却深深的埋在了他的心里,四妹嫁人,母亲离世,五弟离家……之后,这样的温馨就再也没有过了。 经营着京都最大的商行,管着遍布大魏朝的买卖,纪宏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外面应酬。 他不是章台走马,梨园听曲儿的纨绔。 自从举业不成,听见那些指指点点,他就打定了主意,自己一定要有个成就,不让世人低看了。 虽然不能像三弟纪沅一样金榜题名,官运亨通,可自己却能成为他最大的靠山。 如今儿女双全,他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唯独对于家人亲情有种难以割舍的情愫。 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五弟的消息了,四妹妹时不时的会写信给他,他觉得很是欣慰。 卫氏低头去携了纪宏的手,软言细语的道:“夫人是过惯了好日子的,自然不知道一分一毫来之不易,也就容易忽略了二爷的辛苦,二爷别往心里去,人生苦短须尽欢。” 软若柔荑,肤脂细腻的手上有着因为给客人沏茶不小心弄的烫伤,有因为自己掌灯被烛台糙边刮过留下的伤痕……这双手并不漂亮,可纪宏却格外怜惜的轻轻抚摸着。 卫氏羞红了脸,赧然的喊了声“二爷”,已是不甚娇羞。 纪宏被她小女儿的姿态逗乐,移开炕桌,温香暖玉搂了满怀,自是一番春色生香。 “娘子说得对,人生苦短须尽欢……” 春平院里,茹妈妈寸步不离的守在周氏身边。 周氏自己坐在窗边的暖炕上,看着初月给掐丝珐琅彩的葫芦镂空香炉里加香料,然后一一用篆模、灰压、香勺、香铲打起香篆。 初月不过十六岁,做起事来却是十分的认真,周氏看着她动作轻柔小心的打篆和起篆,让后把香篆点燃,盖上了香炉的盖子。 “你做的很好了,我现在都要几次才能成。” “都是夫人教的好。” 初月得了周氏的表扬,喜上眉梢,可想到了什么,立刻又压下了脸上的喜色。 周氏摆了摆手,喊了茹妈妈。 纪容心情沉重的偷偷去了后花园,湖边什么也没有剩下,怪石堆成的假山边有一处水渍干了的印记,想来应该就是把打捞起来的地方。 她不敢想象,纪琼当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她很疑惑,前世她虽然与纪琼没有什么交集,甚至她成亲的时候,她也没有印象纪琼来过没有,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五岁的时候,肯定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那到底是为什么会导致这件事的发生呢?难道就是因为她的出现,改变了事情既定的轨道,因而导致了纪琼的死? 纪容找不到答案,整个人都十分的压抑。 不过她没有压抑多久,因为第二日,周氏给她请的教养嬷嬷就住进了棠华苑。 因为纪琼的年纪太小,管事去外面买了一具杉木的小棺材,请了专门料理入殓的婆子来给纪琼清了口鼻,换了衣裳就封了棺,送去了秋岗。 青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听见沈妈妈说起红莲该放出去的时候,她才惊觉时间已经匆匆的过去了七年。 纪家有惯例,没有犯过事儿的丫鬟二十岁可以求了主子恩典放出去配人,因为纪容还太小,红莲又不好意思,本来去年就该出府的红莲生生的在棠华苑多当了一年的差。 “沈妈妈,这事儿你去给总管说一声就是,卖身契在母亲那里,你个茹妈妈说我应了的就成。” 沈妈妈替红莲给纪容道了谢,叫了红莲去了春平院。 父亲和母亲的关系竟然僵持了六年,这让纪容很是意外。 母亲如今也不和妾氏争风吃醋,连门都很少出,把二房打理得井井有条,有什么事都是叫了丫鬟去和纪宏交涉。 两个人倒是相安无事了几年。 三年前,纪容略施小计,让姜嬷嬷和红药两个人出了府,没有计较她们的背主求荣,这已经是对她们最大的宽容了,两个人早就看出来纪容是容不得她们了,能够拿了卖身契出府,何乐而不为? 纪容当初在裴府爬树的事情,在京都传了半年多才停歇,谁也不敢相信,纪家这样的书香门第竟然出了这么个异类,在那些名门贵妇的眼里,这样的姑娘是教不好了。 纪容没有理会,宋氏如今不大爱带她出府,她也正好待在府里好好的收一收心性,磨一磨自己的性子。 每日除了跟着先生读书,就是和教养嬷嬷学规矩。 最初几年,纪容偶尔在纪家见了裴元宝,还是忍不住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搞点事情来报复他,到了后来,她就没了那兴致了。 日子经不起细算,六年就这么的一晃而过。 如今她已经十二岁了,有些事情已经可以自己做主了。 卫娘子的身份一直不被承认,在纪家更像是个奶妈子兼通房。 从前在纪家不可一世,风光无二的卫姨娘,如今却只能屈居在烟雨轩,见人都抬不起头来。 可纪宏却是个难得的痴情种,待她十年如一日的好,常常宿在她屋里,茹妈妈为此没有少叹气。 纪姝因为已经九岁了,纪子羡也六岁了,烟雨轩就显得有些拥挤。 卫氏给纪宏提了提,说想要让纪姝自己住一个院子。 这是内院的事儿,要经过周氏的手,倘若是以前还好,他可以去找了三弟妹帮忙,可如今二房和三房泾渭分明,二房的事情宋氏不愿意插手。 他有些无奈,叫了荣生去春平院知会一声。 周氏听了却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应了声知道了,打发了荣生回去。 一个庶出的,竟然想一个人住一个院子,这卫氏是把自己当什么了?和她平起平坐的纪家二爷的平妻?! 周氏已经不再如从前那样,被纪宏的一个动作惹得伤心起来,因他不来春平院而觉得难过,经历了太多的事,有些东西也随着时过境迁,变得不值一提。 卫氏可以把纪宏霸占了,可纪家二夫人的位置,她绝对不许任何人染指。 周氏不动声色,卫氏见半个月也没有消息,又央着纪宏过去打听,周氏就用小院子年久失修,需要修葺为由给搪塞了过去。 这让卫氏心下不悦。 “她还有没有一点大娘子的派头,不过是个小院子,真是令人嗤笑。” 这话没人敢答。 二夫人虽然没有二爷的宠爱,可人家胜在嫁妆丰厚,打赏下人,置办物件儿从来都是出手阔绰,把府里的下人管的服服帖帖的。 第043章 应该叫母亲 对于她们这些指着周氏发放月例过日子的人来说,周氏和卫氏,一个是有尊贵,一个是有体面的人。 一个是她们二房的主母,一个是膝下儿女双全的妾室,虽然这个身份还有些暧昧不清,可大家心里都是有把秤杆的,两边都不敢得罪,索性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 外面响起脚步声,有丫鬟喊着“七小姐来了”,随后帘子被打了起来,一个身量纤细的少女走了进来。 “娘亲,我的院子什么时候能拨下来啊,弟弟的东西都放在我屋子里来了!” 九岁的纪姝生的和卫氏又七八分肖似,眉眼明媚动人,一张脸如白皙干净,一娇一嗔间都天然几分妩媚,格外的抢眼。 只是现在眉眼还没有完全长开,脸上还带着几分孩童的微胖。 纪姝一边说着,一边扑倒在卫氏的怀里,拉着卫氏的袖子撒着娇。 说到这个,卫氏心里也很是不舒服,这件事明明只要她吩咐下去就可以了,她偏偏要拖着不让,周氏这么做明摆着要打她的脸面。 可她没有想,她在纪家哪里来的脸面?一个不被主母承认的女人,比起通房丫鬟都还不如。 她哄着女儿道:“囡囡乖,大娘子那里可能事情太多,我再让你父亲去提一提。” 纪姝一听院子还没有着落,嘴一撅,眼泪就籁籁落下。 见女儿落泪,卫氏心里就像有什么堵住了似的,又是心疼又是憋闷。 她忙安慰女儿:“囡囡不哭,咱们这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你别恼,娘亲会想办法的,不会让你们过苦日子的。” 纪姝红了眼,远了卫氏两步,跺着脚道:“你从五岁就说什么苦日子过不了多久的,结果到现在还不是一样,都是父亲的女儿,纪容欺负我你也只能看着,如今想要和院子都那么难,要不是你自轻自贱,甘与人为妾,我怎么会跟着你受尽白眼!” 卫氏瞠目结舌,嘴唇都颤抖起来,指着纪姝,好几息才能说出话来。 “纪姝,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我十月怀胎,从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就是这样和我说话的?你既然这么嫌弃我这个生母,好啊,那你去跟着周氏过日子啊,看看当大娘子的女儿有多好!” 此时,纪姝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有些过分了,可从来没有栽过跟头吃过苦头的性子哪里是能让她服软的她见母亲指着们让她出去,梗着脖子跑了出去。 卫氏气的心绞痛,捶胸顿足的哭了起来。 庞妈妈“哎哟”叹了口气,对卫氏道:“我去看看七小姐!” 说完就追了上去。 “我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啊,生出这么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来!” 纪姝不想待在烟雨轩,一口气跑到了花园才停下。 庞妈妈追了上来,喘着大气的喊着她:“七小姐,你等等我!” 纪姝在梅林的秋千处脚步,扶着秋千怨怒道:“凭什么纪容三岁就可以一个人住个大院子,身边服侍的人不知凡几,她众星拱月,我就要窝窝囊囊的和娘亲弟弟挤在一起,她母亲何德何能,没有给父亲生下一个男丁,还占着主母的位置!” 庞妈妈看见从她的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恨意,不由心头一惊。 纪姝犹不解恨,忿忿的道:“若不是周家财大气粗,父亲怎么会让如此粗鄙的女人进门!” 庞妈妈吓得半死,忙捂了纪姝的嘴:“哎哟,我的姑奶奶啊,这可是外面,这些话万万说不得的!” 纪姝不过九岁,和纪子羡纪清纪淮纪容几个一起跟着先生读书,大道理倒是懂得不少,可对于人情世故还是太过浅薄。 因为卫氏的身份不明不白的,纪宏心里觉得愧疚,对她们姐弟两个更是疼爱有加,从小把纪姝这个女儿碰在手心里。 纪姝喜欢吃鱼,他大冬天的让庄子上的管事每天送鱼来,纪姝喜欢纪容的新衣裳,纪宏就立刻吩咐人去买,若是没有一模一样的,就多买些差不多的来弥补她。 长此以往,纪姝难免养成了刁钻又乖张的性子。 庞妈妈是卫氏给纪姝挑的贴身妈妈,三岁进府就一直伺候着,感情自是不一般,她呢,待纪姝也是视若己出。 纪姝心里难受,扑进庞妈妈的怀里就哭了起来。 想到七岁那年的冬天,父亲外出巡视,屋里断了炭火,母亲怀着身孕,亲自去找管事理论,下这大雨,屋顶的漏了个洞,雪水渗了进来,打湿了她的被褥,母亲伤伤心心的哭了一场。 父亲回来的那天,母亲说肚子疼,结果就小产了。 她如今还记得,五岁的时候,她跟着庞妈妈去给周氏请安,周氏那张刻薄的嘴脸。 她说:“我不喜欢屋里闹嚷嚷的,以后你不必过来了。” 她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大娘子不喜欢自己,一边哭这一边往回走,那时候碰见六姐姐纪柔,只有她安慰了自己几句。 周氏不喜欢她,她还不喜欢周氏呢! 长的好看有什么用,心肠歹毒,胸襟狭窄,让人鄙夷! 她不止一次的想,如果母亲是父亲的正室夫人,她是嫡出的,而周氏是妾氏,纪容成了庶出,一定很好玩吧! 每次看到纪容一身她羡慕的衣裳首饰,她就恨得牙痒痒。 所以她跟着先生读书的时候格外认真,学规矩的时候也卯足了劲儿,她就是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有和纪容分庭抗礼的实力。 “我就是看不惯那周氏事事和母亲作对的恶心样子,这次是父亲亲自发话了,她还这样阳奉阴违,猖狂得紧!总有一天,她会悔不当初!” 见庞妈妈呆愣在那儿没有动静,纪姝嘟着嘴就要抱怨,却听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周氏?你难道不应该叫母亲吗?卫娘子连这点规矩也没有教你吗?” 这声音……纪姝脸色大变,转头望去,眼神立刻露出了如临大敌的惊恐。 纪容怎么会在这儿! 她瞪大了眼睛,纪容已经款款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她那屋里的红暖红烟两个大丫鬟。 “四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尽管她努力的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可声音里的尖锐如何也遮掩不住。 第044章 不明不白 “你在这儿说的这样大声,我怎么能装作听不到呢?是吧,七妹妹。” 纪姝看着眼前这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女子,心里无端端的生出几分恐惧来。 纪容的心情很微妙。 眼前的这个,是她的血亲妹妹,同父异母,可到底骨子里都流着纪家的血脉,可为何她就是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去年纪如珠出嫁,因为只是庶女,嫁的又只是汪家旁支的一个小辈儿,三伯母宋氏只请了相熟的几家过来吃酒,当时裴元宝也跟着过来凑热闹。 没想到纪姝会趁着她和裴元宝在亭子里说话的功夫,去找了纪邹氏过来。 当时若不是大伯母马氏刚好也在,只怕她的名声早就不复存在了。 她和裴元宝即便让人相信是清清白白的,怕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那事儿之后,纪姝被罚跪了祠堂,纪邹氏也悻悻的回去了。 而纪容对于纪姝的看法也再次发生了改变。 前世纪姝知道裴锦妍进府后,几次三番的上门来,和裴锦妍私交愈好,她以为纪姝只是不喜欢自己而已,如今看来,她的本性可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 纪姝心虚的低下头,喃喃道:“我刚才和庞妈妈说六姐姐的针黹好呢,没有……没有说别的。” 庞妈妈也回过神儿来,点头附和道:“是啊,我们在说六小姐的针黹女工做得好呢,那花鸟绣得活脱脱真的似的。” 纪容挑了挑眉,并不打算和她们继续这个话题,她走到纪姝身边,声音不高不低的道:“纪姝,你别忘了你也是纪家的小姐,你胆敢到处攀污大娘子或者我,我让你把女戒写得烂熟于心!” 纪姝身子一抖,兀的想起有次她故意刮花了纪容的衣裳,她就借口自己是姐姐,把她提到棠华苑,抄了整整五十遍女戒,大冬天的手都冻的没有知觉了,可纪容就是眼睁睁的看着她抄完了才作罢。 那件事让她明白了,父亲并不是完全偏向于自己的,所以纪容提出让她抄五十遍女戒的时候,父亲也只是让她不要教之过急,还说什么教妹妹这事儿应该徐徐图之。 这让她气的差点咬碎了牙! 她最怕纪容这样不动声色的把她狠狠教训一顿。 纪容也不等她慢慢细品自己说的话,慢悠悠的走了。 庞妈妈见纪容走远了,这才长舒一口气 “七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 纪姝看着纪容远去的背影,嘴翘的老高,委屈的几欲落泪。 她不喜欢纪容和裴元宝走的那么近,裴元宝得了什么新奇玩意儿都叫人捎给纪容,她却从来没有份儿! 那次她也不是想毁了纪容的清白,她就是想让纪邹氏不许纪容和裴元宝来往。 可没想到自己的想法落空了。 失落的回了烟雨轩,听说父亲过来了,纪姝眼睛一亮,一扫刚才的颓丧,去了正屋。 “哎呀,好了好了,孩子还不懂事,她才多大点啊,你和她置什么气啊?姝姐儿不是个不知轻重的……” 父亲的话传了出来,纪姝的脚停在了屏风前。 “可她说的也对,我在纪家不明不白的,的确是不该的,原本以为时间久了,大娘子消了气,自然也就肯认我了,没想到六年了,大娘子还是……” 纪姝听着母亲的话,有些愧疚起来,母亲也是不容易的人,她实在不该说那些话来伤母亲的心。 第045章 风雨前夕 纪宏的声音有些疲惫,生意上出了点事,他过来和卫氏说今儿晚上他不过来了,让她早些休息,顺便看看儿子,没想到卫氏哭哭啼啼的,听得他有些头疼。 “好了,这事儿你别急,这屋里还没有什么是我做不了主的,我让荣生直接带人去把秋月堂收拾出来,给咱们姝姐儿。” 卫氏垂下眼睑,嘴角掠过一抹喜色。 可谁知道秋月堂久无人住,以前布置的东西早就进了库房,要想再拿出来,就必须经过周氏的同意,拿了对牌出来,库房是只看对牌的,而纪宏近来又忙的脚不沾地,这事儿又只能暂时搁浅,卫氏气的绞烂了好几根帕子,却也不敢操之过急。 七月的天已经热了起来,檐下挂着的鸟笼里,五表哥在她十岁生生辰时送的一只八哥扑棱着翅膀上下翻飞。 有些事已经可以开始准备了。 如今是慧元十九年。 记得嫁入永昌伯府之后,庄明浩曾告诉她,公公永安伯身边有一个幕僚很是厉害,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为此被人称为“段先知”。 那时候纪容看着眼前这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心里眼里都全是他,顺着他的话问起为何。 原来在慧元十九年,公公回府路上,遇见一个老乞丐讨食,公公让人打发了二两银子给他,那人就说要告诉他一件可以为朝廷立功的消息给他,算是报答公公的恩。 公公半信半疑的让他说来听听,谁知那乞丐竟然说二十年春的时候,淮北必有水患,若是能得此先机,防患于未然,岂不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 公公却觉得这人在大放厥词,感觉被戏弄,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你猜结果怎么着?” 庄明浩故弄玄虚的问她。 纪容是纪家的女儿,三伯父纪沅在朝中的地位卓然,她怎会不知道慧元二十年春,淮北水患爆发,死了近三万人,流民四起,良田城镇被淹,朝廷损失了近千万两银子这样的大事?商丘亳州还有开封府都受了池鱼之灾,损失惨重,那一年纪家还拿出了上万石的粮食出来赈济灾民。 淮北水患导致了大魏的元气大伤,是大魏开国以来,对社稷影响最大的一次水患。 可她还是顺着庄明浩,笑着说不知道,看着他得意的继续说下去。 那件事也间接导致了在慧元二十五年,一直臣服于大魏的北卑暴乱,圣上点了永安伯出帅,永安伯想到了那乞丐,命人四处寻找,说服了那人归入他的门下,后来永安伯能够平乱大获全胜,庄明浩能立功,与这位“段先知”有着莫大的关系。 纪容心里像是有什么在翻滚,手紧紧的攥成了拳。 就是那次随永安伯出师平乱,庄明浩在边疆遇见了被发配流放过来的裴家人。 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对尚未出嫁,却因为生计不得不在外奔走的裴锦妍一见倾心,并且有了首尾。 那时候的纪容正怀着次子,只知道庄明浩来书信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她以为是边疆战事缠身,他抽不出时间来。 她于慧元二十六年生下女儿,送了书信去报喜,半年后,庄明浩的信送了回来,她满心欢喜的拆了信,信笺上只写了寥寥数语,嘱咐她保重身体,他们应该会在年底的时候赶回来。 虽然有些失落等了这么久,却只等来了这么几句话,但低落的心情很快被庄明浩即将班师回朝的喜悦取代。 …… 后面的事,纪容不愿意再去想,既然都是往事了,又何必揪着不放,何况她只要不再重蹈覆辙,那些事就连往事也算不上了。 在纪容看来,那位“段先知”先生哪里是什么乞丐,更像是效仿姜太公一位智者。 他既然能在京都知晓来年的淮北有水患,很有可能是个对于天文地理很是有研究的人,如果能把这样的人占为己用,与她而言,绝对能事半功倍。 还有她那位五伯父,在她还是永昌伯府二夫人的时候,这个在纪家被当作异类的五伯父已经是大魏朝颇有头面的人物了,被称为“昌爷”,并且在太子魏宸继位后,被直接任命为锦衣卫镇抚司都指挥使佥事,正三品。 从前她对这些事知道的并不多,如果她没有只知道深居内宅,现在这些事就没有那么难办了。 至少想要利用自己的天时地利人和时不会觉得处处棘手了。 当前的第一步就是要找到能够对她现在的处境有所帮助的人,母亲不止一次提起,她子女缘薄,周家的产业都要交给她打理的,这些日子她已经在和母亲学着看账本,学习如何处理中馈。 在母亲看起来她这是万事开头难,可事实上纪容早就轻车驾熟了,诺大的伯府她都打理过,看账本这样的小事根本不值得一提好吧。 所以当母亲还在和账房对账的时候,她已经把账目算清楚了。 因为周家把产业交到她手上的事情并没有宣扬出去,所以一切都是暗中进行的。 周氏很欣慰纪容的聪慧过人,可却总有种女儿不那么贴心的感觉了。 她曾和茹妈妈说起,“容姐儿懂事太早了,什么事都不愿意和我说,我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 纪容却并不知道母亲的寂寞,她以为母亲真的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精明,不在儿女情长上浪费心思,以为她真的对父亲全然没了期望,以为母亲已经是百毒不侵了。 可是当外祖母与世长辞的消息传来时,她看见母亲的脸上的笑容瞬间如潮水般退的干干净净,扑在茹妈妈怀里大哭起来时,她才发现自己把母亲想的太坚强了,母亲到底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外祖母去世,她随着母亲前往盐林奔丧。 比起外祖父去世的时候,外祖母的丧葬事宜就没有那么隆重了,母亲也终日闷闷的不愿意说话。 纪容见到了已经快两年没见过的四姑姑纪清媛。 纪清媛来宽慰周氏,劝她节哀顺变,“什么事啊都要朝前看,容姐儿再两年就及笄了,倒时候还要指望着你呢,你可别总是想不开……” 诸如之类林林总总说了好半晌的话,周氏的神情总算轻快起来,纪清媛这才放下心来啊,纪容也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 纪清回衡州前问纪容:“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衡州玩玩啊,你已经好多年没去四姑姑那里玩过了。” 纪容不放心周氏,有些歉意的拒绝了四姑姑的提议。 纪清媛有些失望,可想到周家老夫人这才刚去了,周氏的心里一定很是不好受,若是作为女儿的纪容能在她身边多陪陪她,周氏心里也没有那么难受了,这么一想她也就释然了。 纪容随着周氏一起回京的时候,京城已经进入了十月。 周氏刚回府没有两天,卫氏过来求见。 还是为了院子的事情,这次周氏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让茹妈妈去办了。 卫氏恭恭敬敬的给周氏行了个礼退了下去,纪姝也得偿所愿的住进了秋月堂。 纪容这些日子除了晨昏定省,其他时候都在棠华苑,她让红暖去帮她打听段先知的消息了。 红暖借口给纪容买头花,出入纪府并不难,红暖办事果然没有让她失望,“我去找了下四街的茶水婆子打听,那婆子说是不是叫段先知她不知道,只知道有个姓段的老乞丐总在下四街附近出现,之前还帮葫芦巷的一户人家救下了一个差点被马车撞飞的孩子,下四街的人几乎都知道有这么个人。” 下四街,顾名思义,就是京城里一些身份卑贱的下层人聚居的几条街,也并不是说只有四条街,这不过是区别于京都上流人群居住的上四街的一种说法罢了。 姓段,并且也是个上了年纪的,搜索圈已经缩小了很多了,很大的可能就是那段先知了。 纪容让她继续打听把那段先知的确切位置找到,又从床档头后抱出一个流云纹的匣子:“五十两银子,你先拿着,在外面走动没有银子是不行的。” 红暖也知道这个道理,大大方方的接了银子。 外祖母去世的时候,父亲没有去盐林,纪容整理了衣襟,去了父亲的书房。 纪宏今日一直没有出过门,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反正听说周氏见了卫娘子之后,他就浑身不得劲。 周氏这算是妥协了? 为什么啊?六年了,这六年她都挺过来了,为什么这时候忽然认输了,难道就是因为他没有去盐林送岳母大人最后一程? 不不不,她那么骄傲,怎么可能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里? 他这心里如同是有羽毛在刮似的,这时候听见自己的长女过来了,他略微迟疑,还是见了纪容。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听说你母亲每天早上领着你看账本,下午你还要跟着嬷嬷学针黹女工,插花品茶,你怎么有时间过来啊?” 丫鬟上了茶,纪宏让纪容坐下说话。 纪容心里毫无波澜,他什么都知道。 不管父亲承不承认,都无法改变他还是很在意母亲,只是这种在意,对于她和母亲来说,太过讽刺。 “父亲,有件事我不得不和你提前说一说,原本早就该和你说了,只是因为去盐林耽搁了。” 第046章 饮鸩 纪宏看着女儿故作老成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什么事啊,说吧。” 纪容也不兜圈子,“纪姝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背后说母亲和我的不是了,如果再被我撞见,我一定要让她把女戒抄一千遍!” 听见这话,纪宏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手心手背都是肉,容姐儿是他女儿,姝姐儿也是她女儿,可两个人就像是八字不合似的,总能三天两头的弄出点事来。 “这……姝姐儿又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纪容按捺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对父亲道:“去盐林的前些日子,我在后花园听见她咒骂母亲和我,当时我想着她上次才被我罚了,也就没有和她计较,但这不等于我就会当做不知道了,毕竟她以后出去犯了错,我作为纪家女儿,定是要被她牵连的,所以这种事儿我不会容许她第二次。” 纪宏有些吃惊,可想了想,也的确如长女所说,他点了点头,“嗯,我们容姐儿很有做姐姐的风范,妹妹不对的地方,你看着指正就好。” 纪容心下稍平,坐了一会儿,三伯父过来找父亲,她也就起身回去了。 出去的时候,正碰见三伯父。 三伯父纪沅身姿笔直,眉目硬朗,看着是个很有正气的人。 “三伯父福安!”纪容微微欠身给他行礼。 纪沅笑呵呵的顿住脚步,语气缓慢的道:“去看了你爹爹啊,好,你爹爹就你一个嫡女,他心中疼惜呢,有时间也去你三伯母那里坐坐,你大姐姐嫁人之后,她身边也少了说话的人了。” 这话不知有几分真假,纪容笑着应是。 和三伯父别过,纪容回了棠华苑,凳子还没有坐热,就看见红暖急急忙忙的回来了。 纪容让屋里服侍的都出去了,就连沈妈妈也没有留。 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宣扬出去,沈妈妈待她忠心,她担心万一沈妈妈去告诉了母亲,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沈妈妈有些犹豫,却还是退了出去。 红暖这才对林玉安道:“四小姐,找到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纪容却听见自己的心里骤然卷起一阵骇浪。 纪容让沈妈妈待在棠华苑,“倘若母亲过来寻我,就说我去鹤仙楼看看新的香脂。” 若是没有人来寻她自是最好,免得她还要为自己去了哪里找借口来搪塞。 沈妈妈皱着眉,目光却盯着纪容和红暖的背影若有所思,不知道四小姐这是要做什么,这几日都有些不同寻常。 纪容从后门出了纪府,上了马车,往下四街去。 等到红暖领着纪容找过去的时候,之前发现段先知的地方哪里还有人啊。 红暖傻了眼儿,“刚才明明在这儿的,这才多大功夫啊!” 纪容也有些失望,不过随即打起了精神,“咱们再找找吧,既然你看见他就在这附近,想来不会走远了。” 也红暖叹了一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纪家,沈妈妈想去找周氏说说四小姐近来的不对劲,却听说周氏去了烟雨轩。 她有些纳闷儿,今儿真是奇了怪了。 铁树开花了?夫人会去烟雨轩?! 不过看着初慧傻乎乎的,想必也问不出什么话,沈妈妈出了春平院,往烟雨轩去了。 烟雨轩里,真是一反平常的热闹。 周氏一身素裙,惨白的面色因为过于激动而浮上病态的潮红。 仔细的看,不难发现,周氏的身体微微发颤,如同院子里的玉簪花,在风中轻轻的打着颤。 茹妈妈见她不大好,忙上前斟了一杯茶奉给周氏,周氏却把茶杯推了回去,摇了摇头。 “我不渴。” 这三个字说的有些吃力。 卫氏伏在地上哭着,任凭服侍的人如何去拉她,她也不起来。 周氏眉头紧锁,骨头有些酸软,可心里有股子倔劲儿在撑着。 她问卫氏:“你已经如愿进了纪家,你在外面生的孩子也认祖归宗,我已经对你极大的容忍了,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说完这话,周氏就忍不住咳了起来,身子摇摇欲坠,如同经年久病,经不起一丝搓磨了。 纪宏和纪沅两兄弟相对而坐,下了两局棋,结果两局都是纪沅赢了。 纪沅觉得无趣,让人收了棋子。 “你怎么老神不守舍的,明明有个绝佳的地方你不走,偏偏要走这里!” 纪宏端茶喝了一大口,纪沅垂眸拂着茶盅里的浮茶,书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纪宏看着小厮续了茶,正要开口说话,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荣生走了进来。 他有些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纪沅,纪宏冷声呵斥了他一句,荣生这才低声道:“二爷,烟雨轩那边闹起来了。” 闻言,纪沅的视线也落在了纪宏身上。 家宅不宁是大忌,大家族的衰败往往都是从里面开始烂的。 他这些年没有过问过二哥的后院之事,一则是因为他是弟弟,不好管到兄长屋里来,二则是周氏和卫氏之间不过是小打小闹,只要不出什么大事,他都随着他们去闹腾。 见荣生一副出了大事的样子,纪宏心里不淡定了,蹭的站了起来,问:“是为了何事?” 荣生支支吾吾的,又睃了一眼三爷纪沅,“听说是因为卫娘子去求夫人赐她一个名分,夫人不肯,就……就赐了卫娘子一杯鸩酒。” 这下不止是纪宏了,就连一边泰然自若把玩着棋子的纪沅也吓了一大跳,这可了不得了! 纪家这样的书香门第闹出了人命,说出去会让人看笑话不说,只怕纪家二房有个外室的消息也要被抖了出来,到时候他的官声也要被牵连。 两个人一起赶去了烟雨轩。 院子里站了不少的丫鬟,进了屋,纪宏就看见了一地的碎瓷片,他步子太急,差点踩到地上的四处漫延的茶汤污水,屋子里乌烟瘴气,闹哄哄的。 卫氏伏在周氏的脚边,哭的几乎气绝。 “夫人,求您了,我对二爷一片赤诚之心,上天可鉴啊,您哪怕是看不惯我,也求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您别怕福哥儿夺了将来嫡子的地位,我们母子只想有个遮风躲雨的地儿,绝无二心啊……” 她啜泣着深吸了两口气,鼻涕眼泪吸得滋溜响,如梦一个劲儿的给她使眼色,低声喊着,“二爷过来了,二爷过来了,卫娘子!” 卫娘子却置若罔闻,哀嚎着求着周氏。 “大娘子,夫人!我不是怕死,我就是割舍不下,心里牵挂得紧,我知道您是个好人,就算我去了,您也不会亏待了两个孩子,可我就是舍不得,舍不得二爷……” 周氏没有见过这么能装的女人,既然纪宏也过来了,就让他好好欣赏一下他心目中温柔贤惠的卫氏与众不同的一面吧! 她退了一步,把自己的脚从卫氏的怀里抽了出来:“好了,二爷已经过来了,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说。” 卫氏这才抬头,面露讶然,眼睛红肿,她跪趴着上前,抱住纪宏的腿哭道:“二爷,你不要怪夫人,她没有逼我,是我……我不想给二爷丢人,才去求了夫人赏我个名分,夫人不是有心想让我死,那鸩酒一定是假的,你不信我喝给你看看。” 她有些神志恍惚了,转身就要去拿如梦手上的那杯鸩酒,屋子里一阵低呼声,纪宏眼疾手快的上前就抓住了伸手要去拿酒杯的卫氏。 “你干什么,这是能开玩笑的吗?” 周氏心里仿佛有什么滑落,她抓不住。 “这什么酒我根本不知道,是卫娘子求了我,我才过来的,二爷,你不会觉得是……” “够了!”纪宏一声暴呵打断了周氏的话。 纪沅目光阴沉的扫过屋里的每一个人,他拦住纪宏:“二哥,先让卫娘子下去吧,这时候她在这里只会让事情越来越乱。” 纪宏不说话,卫氏垂头,眼底闪过一抹狠厉的神色,见丫鬟进来扶她,哀戚的哭着出去了。 少了卫氏在这儿哭嚎,屋里安静多了。 纪宏盯着周氏打量,目光里充满了质问,愤怒,还有……后悔? 周氏笑着回应纪宏的目光,他在后悔什么呢?后悔娶了她?娶了她一个恶妇?还是后悔没有早点遇见卫氏,后悔…… 周氏一直在笑,笑着笑着,有晶莹的泪珠从她已经初显老态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纪沅一脸肃然,冷静的问守在屋里的茹妈妈:“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茹妈妈看也不看纪宏,对着纪沅微微福身,道:“刚才是卫娘子让人去请了我家夫人,说自己已经悔过自己当初做的事,她千不该万不该,可木已成舟,希望夫人能原谅她,到烟雨轩同她喝一盅,算是冰释前嫌,往后她自请离开。” 纪宏却一把打断了她的话,“三弟听她说什么?她是周岚清屋里的,难不成还能说她主子的不是?周岚清是不是个好的我不清楚,卫氏为人如何我还不清楚吗?休要在这儿胡编滥造,卫娘子从来没有说过后悔同我一处……” “二哥!” 纪沅有些不悦的喊了他一声,“你不要感情用事,事情的首尾总要弄清楚,你这样只会蒙蔽自己!” 周氏垂眸,眼底如一潭死水:“你觉得我会处心积虑去害一个什么也算不上的女人?” “你当初害的琼姐儿落水,我不仅没有和你追究,还替你遮掩,没想到如今你又起了心思,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替你遮掩!”纪宏低吼着,如困兽般焦躁。 周氏脑子里嗡嗡作响!肩膀抖得厉害。 纪宏竟然把这件事算在了她的头上? 茹妈妈看不下去了,她是周氏的陪嫁,她之所以尊敬纪宏全是因为周氏,否则他纪宏算个什么东西! “二爷,您这话就不好听了,我家夫人嫁到纪家已经快十六年了,哪怕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无凭无据,空口白牙的就说五小姐是我们家夫人害死的,这话未免有失妥当吧?” 茹妈妈的声音有些尖锐,纪宏见一个下人也敢顶撞他,面上有些难看,也不同茹妈妈说,转头看向周氏道:“周岚清,这就是你屋里的下人?你就是这么教她们规矩的?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若是不想做纪家媳,那现在一纸休书还不迟!” 茹妈妈这下是真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倘若不是为了留最后一点面子,她几乎想要撸起袖子把纪宏打一架了。 她一扫往日的温和,厉声道:“二爷,你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就要休了我们夫人,您读的圣贤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要知道你这是宠妾灭妻,是可以告到顺天府的!” 周氏耳边响着争吵的声音,还有三伯纪沅的呵斥声,屋外传来丫鬟喊着三太太过来了的声音。 屋子里安静下来,却骤然间响起一道惊恐的尖叫声! 第047章 善妒 “夫人!” “二嫂!” 纪宏的耳朵被刚才那声尖叫刺得耳膜都在疼。 还没有回过神,就看见所有人都朝着周氏涌了过去。 周氏被人群包裹在了中间,有人喊着:“快去请郎中!” 又响起一道声音:“吐血了,吐血了……” “嗨呀,这叫什么事啊!” 耳边是嘈杂的声音如天雷般从他头顶滚过,纪宏懵懵懂懂的从满心愤怒中渐渐清醒过来。 他如同一个溺水的人浮出水面,脑子渐渐清醒起来,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 宋氏摸着眼泪走了过来,“不用去请大夫了。” 纪宏如遭雷击,矗立在那儿,良久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他无法相信,周氏……在他眼皮子下就这么没了? 茹妈妈痛哭着冲了过来,手脚并用的扭打着纪宏,丫鬟婆子们见了,连忙扑了上来,拉开了茹妈妈。 纪宏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直愣愣的站在哪儿,挨了茹妈妈好几下,脸上被挠出了两条血印子。 “我们周家是瞎了眼,才会把姑娘嫁到你们纪家来……” 茹妈妈被捂着嘴架了出去,纪沅此时无暇理会这个,上前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周氏。 他伸手探了一下她的脉搏,试了试她的鼻息,已经毫无反应。 纪容心里有些不舒服,眼皮子跳的厉害,转过一条胡同,就听见红暖欢喜的道:“就是他,四小姐看看是不是?” 纪容抬头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乞丐蜷缩在角落里。 斑白的头发,满是补丁的袍子却看得出来是洗过的,只是这颜色已经无法辨别,纵然这人一身的污垢,却也无法掩饰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的睿智的光芒。 “可是段先生?” 少女娉婷而立,一身杏黄的简绸裙子,声音干净。 老者抬头看过去,又淡淡的移开了视线。 这姑娘生的倒是眉眼动人,只是与他有何关系,既无关系,何必多言。 纪容就见他旁若无人的闭上了眼睛,“咿咿呀呀”的唱着什么,她也不觉得泄气,静静的站立了一会儿。 老者睁开眼,见她还在这儿站着,找了自己的水囊来,仰头喝了两口,慢悠悠的起身,杵着一根葫芦拐杖作势要走。 红暖不由的急了起来,“咱们就让他这么走了?” 纪容笑而不语,数着那老头的步子,第十步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啊?” 纪容心下一喜,面上不显,不疾不徐的道:“是天意。” 老者看了一眼这小丫头片子,顿觉有趣,“何为天意?” 纪容看着他浅浅的笑了,声音徐缓: “明年春,淮北必水患。” 老者的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他目光犀利的认真打量了纪容一眼,眼中露出了惊骇的神色。 “你如何知道?” 纪容抿着唇笑了:“段先生,既然是天意,何来如何?” 老者被问得语塞,竟然无力反驳。 当初他能告诉永昌伯水患之事,想必也是心有社稷之人,她不知道这一招能不能生效,可也只能兵行险招了。 姜到底是老的辣,老者很快恢复了从容之色,“明年之事,小姑娘言之过早了。” 他笃定的姿态差点让纪容否定自己的想法,可她知道,那件事绝对没有错。 她也不急,对老者道:“东大街有个周记炒货铺子,你若是想要找我,找里面的田掌柜,他自会有办法找到我。” 出来已经快一个时辰了,纪容也不久留,转身上了马车。 段禹山丢了拐杖,盯着马车绝尘而去,这才捏着手喃喃自语:“怪了,怪了。” 纪容上了马车,就听见红暖道:“四小姐,你说的什么水患是吓唬那老头的吧?你找他干什么啊,看起来他像是随时都可能会一命呜呼了。” 这件事说不清楚,纪容笑了笑,吩咐车夫:“咱们去归一堂。” 红暖见纪容不愿多说,也就闭上了嘴。 “小姐又想吃归一堂的玫瑰千绵糕了吗?” “母亲也很喜欢,万一她知道我出来没有同她说,我就用这个当借口。” 红暖一直觉得自家小姐比别的小姐更聪慧,因此对她向来言听计从,当下也笑着点头。 回去的时候,纪家的门口已经挂起了白布白灯笼。 纪容的心口一滞,吩咐车夫停车,也顾不得自己会不会被发现出府的事,让红暖去问怎么回事儿。 门房的认识红暖,几个前院的媳妇子聚在一起说着话,见红暖从外面进来,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四小姐呢?三太太到处在找呢!你怎么在这儿啊!” 那神情急得,就差亲自提了红暖去三太太那里了。 红暖心里也急,“府里出了什么事啊,怎么挂起白布白灯笼了?” 其中一个微胖的媳妇子声音格外的响亮:“你还不知道,你们二房的太太刚去了,哎呀,快别说了,你快些去三太太那里吧,四小姐也找不到人……” 几个人的声音忽然齐齐的没了声儿,眼睛瞪得铜铃似的,红暖转身就看见纪容朝着她们走过来,双目发直,动作有些迟缓。 红暖心里慌了神,不知道怎么安慰纪容,“四小姐,不会的,一定是她们搞错了,咱们走的时候,夫人还好好的。” 红暖说了些什么,纪容没有听清,直到看到春平院里人影憧憧,如外面一样的白布白灯笼四处可见时,她这才感觉到了心口一丝丝的钝痛,手上提着的点心落在了地上,狼狈的散落了一地。 母亲怎么会没了?怎么会呢?明明前世她嫁人之后,母亲才因常年积郁成疾,病故的啊! 怎么会这样呢? 脑子里有一道声音不停的问着她,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她不仅不能让母亲过上安稳的生活,还让她比前世走得更早…… 既然如此,那她重活一世又有何意义呢?!可她也找不到答案。 纪容视线模糊,看着初青指挥着丫鬟们收拾东西,她穿着一身的白,头上的靛青色绒花也换成了白色和黑色。 她朝着自己走来,可她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恍惚见她伸手抹了抹眼睛,声音像是哭过,“四小姐,夫人的东西,您看……” 纪容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快步跑去了三伯母的院子里。 红暖几乎要追不上,纪容视线有些模糊,穿过花园的石阶时,一把跌倒在了石阶上。 “四小姐!” 红暖失声尖叫,急急的跑上前去。 耳边是争吵不休的声音,睁开眼,映入眼中的是一顶天青色的幔帐,打量一眼四周的陈设,原来是三伯母屋里。 激烈的争吵声瞬间被无数倍的放大。 “我周俊生也算是看着大姑奶奶长大的,她嫁入你们纪家的时候,是我亲自帮着送的嫁妆,纪宏算个什么东西?成亲后妻妾成群,还养外室!当初老爷怎么会被猪油蒙了心,让你们这些犊子得了好处还卖乖,你们纪家赔命来!” 一阵的喧哗声,衣服摩擦声,听起来,外面已经动起了手脚,周俊生是被拦住了。 周俊生这个名字纪容并不陌生,他是周家的世仆,曾经在外祖父跟前当过差的,外祖父读过书,中了举人,做过一年的七品县官,觉得束手束脚,辞官回盐林继承了祖业。 而周俊生就一直跟着,后来才被放了出来,在周家的铺子里做了管事,再后来升任京都的大掌柜,就留在了京都。 他感恩外祖父对他的提携之恩,心事向来尽心尽力,格外认真。 三伯父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的压了下来:“好了,逝者已逝,二夫人的死谁也不想看到,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我们谁也没有逼过她!” 这时候,屋外有人说着谁来了,闹得沸反盈天的厅堂安静了下来。 “老太太怎么过来了?” 三伯父的声音温和了下来,为了忌讳,他叫纪邹氏都是叫的老太太。 “出了这样的事,我怎么能不过来!” 纪邹氏坐下,目光扫过屋里的每一个人。 “你是周家的什么人?” 纪邹氏的语气有些不悦的问。 “我叫周俊生,是夫人的陪房。” “哦?什么时候一个陪房也能和主子们一起同堂说话了?” 纪邹氏的声音变得有些咄咄逼人起来,沉声反问道。 周俊生呼哧呼哧的喘了两口气,“我们大姑奶奶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们家老爷老夫人都相继去世了,你们纪家害死了大姑奶奶,这事儿我不能不管!” 纪邹氏来之前已经把事情了解的一清二楚了,当下就不疾不慢地反问道:“你是个忠心耿直的,我很欣赏你忠心护主,可什么是都要讲个章法,二夫人是自己想不开了,可没有人逼着她喝了药。” “是啊,纪家老太太你也知道,我家大姑奶奶是想不开了,那你倒是说说,为何会想不开,是因何事,为何人啊?” 周俊生尽管已经一把年纪了,可此时却还是中气十足,毫不退步的质问道。 纪邹氏喝了一口卓妈妈递上来的茶,缓缓的合上了茶盖。 “说句不应该的,夫为妻纲,周氏的确是你们周家的大姑奶奶,可更是我们纪家的二夫人,她的嫡亲婆婆早年就没了,她进了纪家以后,不寻思着如何为丈夫开枝散叶,反倒学起了那妾氏的做派,拈酸吃醋,善妒心窄,若不是维护着她的颜面,我们纪家早就一纸休书,送她大归了!” 第048章 不会原谅 听到纪邹氏口中说出的“善妒”二字,纪容整个人都如一只发毛的猫似的蜷弓了起来。 她离开的那一个时辰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她现在还没有打听清楚,可说母亲善妒? 她纪邹氏也不怕闪了舌头!父亲后院的妻妾成群,别说乔姨娘,姚姨娘,还有个没有生下子嗣的林姨娘,父亲屋里可还养着个没名没分的外室! 纪家可真是从骨子里就透着无赖破皮的气质,哪里有一点读书人家的明事知礼! 纪容从床上爬了起来,守在屋子里的是纪邹氏屋里的紫枝。 “嗳,四小姐,你可醒了?” 纪容揉着眼睛,噔噔噔的往外跑去,紫枝急急的跟了出来,却也没有拦住她。 “呜呜,我要我娘,我要娘亲……” 三伯母见了纪容,上前一把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背,伤感的道:“容姐儿,你听话,别来吵你父亲了,他昨儿个一宿也没有歇下,这会儿才回去,你乖啊。” 他只一宿没有睡觉,别人就要体谅他,那母亲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有谁心疼过她? 纪容抹了眼泪,看着三伯母道:“我母亲去哪里了?” 宋氏微微怔愣,不知道该怎么和纪容说。 难道说,是卫娘子害死了你娘?还是说,是你父亲要大归你母亲,这才让你母亲一气之下喝了那杯酒? 都不行啊,这让纪容知道了,往后她还要不要嫁人了?若是要嫁人,就不能和纪家翻脸,可若是让她拿话来敷衍一个孩子,死者为大,她又觉得心里过不去。 想了想,她什么也没有说。 纪容却是暗中把事情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十月里,京城天转寒了,可她身上总是冰冷冰冷的,母亲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她,叮嘱她天凉了要多加衣服,让红暖几个夜里要关窗户……她絮絮叨叨的叮嘱仿佛就在刚才,就在耳边,可从此以后,却再也听不到了。 听周俊生说,母亲嫁到纪家,从周家带了五万两银子交给父亲,这事她从来不知道,她以为母亲刚进门的时候,父亲是真的喜欢母亲,所以两个人蜜里调油的日子也有过一段,是因为母亲的强势,父亲这才会疏远…… 如今看来,并不尽然。 纪容的手指冰凉,紧紧的捏成了拳。 她要给母亲讨个公道! 母亲的丧事由三伯母出面负责打点,因为是自杀,还是饮鸩这样的事,说出去不大好听,纪家对外统一了口风,就说是周氏暴病而亡。 来吊唁的人不由唏嘘,周氏不过三十出头,真是天妒红颜啊! 纪容作为周氏唯一的女儿,披麻戴孝,在灵前答谢来吊唁的宾客,纪清纪淮也在一边帮忙。 可入目之景,无不凄清! 入冬了,朔风猎猎,万物凋零,母亲如花般的笑颜也装进了沉重而压抑的长棺中,从此不得相见。 纪容心口钝痛,那种伤痛无法与人说。 卫娘子的这出拙略的戏破洞百出,可所有人都装作一无所知……多么讽刺! 母亲或许觉得这是一种解脱,她忍受了太多年了,这种不为人知的苦楚深深的啃噬着她的心吧?所以在那一刻,她彻底的崩溃了。 因为是晚辈,周氏的丧事纪家的长辈都没有出面,丧事办的冷冷清清,人是十月初三走的,十月二十三就要下葬。 她不想母亲再被送到秋岗去,而她也心知肚明,以纪家这些人的心思,肯定会去前世一样,说出什么“周氏无男丁,哪里有资格进纪家的祖坟”之类的话。 十月二十,纪容找了周俊生来。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满脸皱纹的老人哭的满面是泪,纪容的心口就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母亲是周家女,纪家媳! 她忍着心痛,吩咐了周俊生几句话,周俊生面露震惊,随即发出更加悲痛的哭声来。 纪容让沈妈妈亲自去送了周俊生。 她起身,让红暖帮她穿戴,去了荣禧堂。 屋子里人很全,三伯父三伯母,大伯父大伯母,还有父亲和……卫娘子。 纪容敛了心神,背挺得笔直的走了进去。 她淡淡的给几个长辈行了礼,然后在纪邹氏让她去坐下的声音中岿然不动。 “容姐儿,你这是要说什么?” 纪邹氏冷着脸问她。 纪容转头看了一眼卫氏,卫氏眨着眼睛有些楚楚可怜的回望着纪容,却被她那如同淬了毒的眼神骇了一跳。 这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吗? 纪容不过十二岁,怎么会有这样阴毒的眼神。 纪宏则看着纪容,说不出话来。 纪容心下冷笑,他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所以,他心虚! “不知道卫娘子怎会在此?哦,是她要自请离开了吗?要不还是等她走了,我再说话吧。” 纪容捂着嘴轻笑,看向坐在高堂的纪邹氏,“老太太,您先说吧。” 这……大房三房的人都看向纪宏,纪沅和宋氏是知道纪容这话的意思的,只是大房的人并不太清楚。 纪宏沉着脸呵斥纪容:“什么自请离开!不要在这儿信口胡说,去坐下!” 这命令的口吻,落在纪容耳朵里,却完全没有什么执行力了。 对于这个男人,她已经没有耐性给他一分半点的敬仰和尊重! “难道不是吗?父亲啊,听说母亲那天就是去送她一程的,若非卫娘子说要走,我母亲怎么会去烟雨轩?不是说好了冰释前嫌吗,可这冰释什么前嫌啊,再说了,那杯鸩酒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女儿觉得还是该仔细的查一查,万一是卫娘子倒打一耙,岂不是让死者蒙冤?” 纪容的伶牙俐齿,让纪宏面色通红,卫氏更是露出了如小兔子般惊慌失措的眼神,“我……我没有,四小姐,夫人很好,她走得突然,我……” 这可真是个唱戏的好苗子! 纪容面色平静,心下却不住的恶心。 屋子里的人都明白纪容此话何意,那不就是拐着弯说是卫娘子害死了周氏嘛!可这话谁也不敢挑明了。 纪宏立刻维护卫氏道:“卫娘子从来没有说过你母亲的半句不好,就是我说你母亲,她都是处处维护,让我放宽心,不要同你母亲计较,否则……纪容,这件事就此打住,谁也不许再提!” 他差点失口说出“否则我早就休了你母亲”这样的话来,纪容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 她现在也只是刺激刺激他们,哪能就让他们这么轻松的就把这事儿揭过去。 “父亲,是女儿鲁莽了,只是女儿听说你们想把母亲送去秋岗,我心里难受,这才言语冒失。” 这话说的很客气,语气也完全软了下来,纪宏的脸色微霁,纪邹氏却有些不悦的问道:“这话你从哪儿听来的?” 纪容捏着帕子“嘻嘻”的笑,露出了喜悦的神色:“这么说,老太太也觉得这种做法太荒谬了?” 纪邹氏被她的话堵得发慌,自己什么时候说了她不同意的话? 她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容丫头,你心疼你母亲,我们心里知道,只是你也要明白,你母亲是没有资格进纪家祖坟的。” 纪容转头看向纪沅,目光有些尖锐,“所以,这是三伯父的意思?” 宋氏心里颇为感慨,这没有儿子的女人就是命苦,她同样身为女人,也为周氏叹息。 若是周氏有个儿子,卫氏没有,那卫娘子就是死不足惜,可如今,即便是查出了这事儿是卫娘子的计谋,那又能如何,她生了儿子,且甚的二伯的欢喜,只要纪容一天住在纪家,就拿卫氏没有办法。 纪沅还没有遇见过哪个子侄敢这样咄咄逼人的和他说话,心下不悦,却还是耐着性子道:“容丫头,你再几年也是要说亲的,这些事你还是别管了,自有长辈做主。” 这是威胁她,若是不听话,以后要在婚事上拿捏她喽? 纪容不屑的挑了挑眉,转身对纪邹氏道:“怎么办啊,周家的人听说父亲在母亲生前就想休妻,若是我们纪家要把母亲送去秋岗,只怕周家会来把母亲接回去的,毕竟外祖父膝下就母亲一个,周家祖坟大……” “这!这些话谁告诉你的?” 纪邹氏听不下去了,生硬的打断了纪容的话,激动得脸上的褶子都抖了起来。 纪容佯装无奈,跑到纪邹氏身边的小杌子上坐下,“老太太,这话是谁说的不重要啊,重要的是,周家真的做的出这样的事的。” 纪宏却是气的跳脚:“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休妻的话!是哪个混货胡说八道,你母亲生是纪家的人,死是纪家的鬼!想要把她要回去,等我死了再说吧!” 这种男人,没有担当不说,就是什么都想要,自己觉得是鸡肋,却也不愿意让给别人,纪容很怀疑他是怎么拿下京都第一商行的名头的,难道是靠……脸? 纪容差点忍不住哈哈大笑,她这个父亲,也就皮相不错,可比起母亲,他还是差了好几个层次,两个人,就是《天仙配》里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只是这个“董永”瞎了眼,不识金镶玉! 纪邹氏黑着一张脸,也觉得周家若是这么做,他们纪家的老脸都要丢光了。 可让周氏进祖坟,埋哪儿?和百年之后的纪宏葬在一起,她倒是没什么意见,纪宏自个儿不同意啊。 这件事,一时半会也没有个主意,纪邹氏很不耐烦的让他们都散了,只留了三伯父纪沅和宋氏。 纪容丝毫不愿意在荣禧堂多待片刻,抬腿就走了,回了棠华苑收拾一下,还要去灵堂。 她正要出门,纪宏过来了。 他一个人过来的。 纪容有些意外。 红暖退了出去,在门外的庑廊下站定,纪容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父女两个默默无言。 “父亲,您若是无事,就坐在这儿喝茶吧,这是外祖母中秋节的时候让人从福建带回来的大红袍,您喜欢就多喝几盅,母亲灵前无人,我还要过去守着,就不奉陪了。” 纪容没了耐心,微微欠身敷衍的行了个礼就要走。 “你别恨我。” 这声音极轻,像是一片羽毛落在纪容的心上,她头也没回,脚步微顿,随即继续走了出去。 我不会原谅,母亲不会,我更不会! 她走得飞快,眼泪被风一吹,变得凉凉的,比心里还凉。 第049章 清点造册 最后,纪宏还是点头同意了让周氏葬进纪家的祖坟,可纪容并没有一点意外,也没有升起一点点欢喜的心情。 母亲是纪家媳妇,她只是为她挣得了她该得的,这不是恩赐! 茹妈妈被放了出来,红暖说她提着包袱过来了。 纪容在棠华苑的小花厅见了她。 冬日寒风凛冽,花厅的槅扇紧闭,屋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她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眼角眉梢都掩饰不住的沧桑,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纪容沉重的闭了闭眼,起身去扶她。 “四小姐,我对不住你,是老奴不好,没有护住夫人,若是老奴……”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如果茹妈妈当时能够及时注意到母亲的异样,或许这件事就不会发生,可也不能全怪再茹妈妈的身上。 纪容事后也想了想,母亲之所以会这么做,或许和外祖母的离世不无关系,可父亲的诋毁,卫氏的诬陷,多年的疲惫,才是压到最后一道防线的罪魁祸首。 卫氏进门多年,只怕也摸清楚了母亲的性情,或许她只是想要借机让父亲彻底厌弃母亲,从而休了母亲或者是压迫母亲让她名正言顺,不管是成了哪一样,这都是对她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母亲会心灰意冷,在那个时候夺了那杯酒自证清白。 “茹妈妈,这不是你的错,你快起来。” “四小姐,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啊……” 茹妈妈老泪纵横,纪容也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她压下心头积压的郁气,看了一眼茹妈妈的包袱,问她:“茹妈妈,你以后有何打算?” 茹妈妈是母亲的陪房,丈夫早亡,只有一个儿子,在盐林的铺子里做活计。 “夫人已经去了,四小姐身边有沈妈妈服侍,不用我操心,等到夫人入土为安,我也就回盐林了。” 她说着,几乎又要落泪。 自己是老夫人嘱托了要护着夫人周全的人,如今夫人去了,她这个老太婆还活的好好的,这不是让她……嗨! 纪容觉得这样也好,茹妈妈也一把年纪了,回乡荣养也是应该的,她叫了沈妈妈:“在我的箱子里拿五百两银票过来。” 纪容拉着茹妈妈的手,语气很是诚恳:“素妈妈,你跟随母亲二十多载,侍奉母亲向来尽心,这五百两银子,你收着,也算尽了你和母亲主仆一场的恩情。” 茹妈妈泪如雨下。 等到十月二十三,送了周氏的灵柩去了纪家祖坟回来,纪容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了屋里,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红烟心有唏嘘的低声对红暖道:“你说夫人这么走了,往后二房会不会又有了新主母。” 红暖很是不满的瞥了红烟一眼,“夫人刚走,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沈妈妈从外面回来,神态倦怠。 “小姐呢?你们都守在门外做什么?” 红暖上前,对着沈妈妈低声耳语了几句。 “我去看看。” 没有等沈妈妈进屋去,门被打开,纪容站在门口,眼睛有些泛红。 “红暖随我去一趟春平院,沈妈妈,你带着人把小库房收拾出来。” 几人听令行事,不敢多言一句。 春平院,檐下的白灯笼被吹得转着圈,飒飒作响。 初月和初慧两个在檐下纳着鞋底,初青拿着扫帚清理着院子里的枯枝落叶,初蕊不知道去了哪儿。 她们都是周氏的贴身丫鬟,是进了府之后添置的,不能像茹妈妈一样,说走就走了, 她们要等着府里勤事处的安排,然后让二爷过目,才能安排她们的差事。 见几个人都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纪容心下稍稍欣慰。 听见动静,几个人都朝着她看了过来。 “四小姐。” 初月当下针线篓子,起身迎了上来。 纪容扬了扬嘴角,环视了四周一眼。 海棠树的叶子在风里打着旋儿往下掉,院子里早已经没有当初的人气儿,冷冰冰的,萧瑟得紧。 “把屋里的东西清点造册,这两天就会有人来搬东西了。” 初月惊讶的张大了嘴:“这几天……这么快就要把东西搬走?” 可话出口,她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夫人已经不在了,二房没有个主事的人,春平院可能会很快迎来新的主人。 她不再作声,喊了初慧初青一起进了屋。 纪容没有进屋,转身离开。 没有了母亲,这二房的主院也不过就是个屋子,于她而言,毫无留恋。 红暖不由泪目,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悄悄的抹了抹眼泪。 闻声出来的姚姨娘只看见了纪容的背影,姚姨娘如今也二十五了,这么多年了,也只有纪柔一个,她目光微微闪烁,转身进了正房。 “刚才四小姐过来做什么?” 听见姚姨娘的声音,初月冷了脸,即便是正房已经没了女主人,那这也是夫人生前的住所,姚姨娘如今越发有款儿了,竟然直接进了屋。 “姚姨娘,请你先出去!” 姚姨娘捏着手帕,站在哪儿不动,“夫人生前都是让我帮着打理府中事务的,怎么,你现在在我面前拿乔坐桩的,你当自己是谁啊?” 初月的脸色微红,却还是语气强硬的道:“四小姐吩咐我们把屋里的东西清点出来,姚姨娘若是进了屋,屋里少了什么,那可要牵连到你身上的,你若再不走,我让人去禀了四小姐。” 初月说着就要喊人,姚姨娘没等她开口,转身就出了正房。 回了西裙房,纪柔懒洋洋的伏在炕床上,仰面看着窗外枝头上要落未落的枯叶。 少女的脸庞去春日的花,怎么看都有种叫人心旷神怡的美。 看见女儿在这个发呆,姚姨娘有些烦躁的坐了下来,“你啊,不能像人家嫡出大小姐一样跟着先生读书,自己还不上进,以后说亲,我看你能嫁个什么人家。” 她有些郁闷的提了炉子上的水壶想倒杯水,指尖却碰到了铁皮,被烫的刷的一下抽回了手,水壶“哐啷”一声落在了地上,她躲闪不及,滚烫的水就顺着她的绯色的鞋面渗了进去。 纪柔反应过来,扬声喊着丫鬟,姚姨娘痛的忙去拔了鞋子,剥开袜子,露出了里面烫红了的脚背。 之前的丫鬟如霜已经被放了出去,如今在姚姨娘身边当差的是小丫鬟碧如。 她跑了进来,还没有开口,脸上就挨了一个大嘴巴子。 “你是怎么当差的?” 小丫鬟吓得跪在地上,想被大风刮过似的瑟瑟发抖起来。 江云居里,三太太正在给休沐在家的纪沅试衣服,“这个是漳绒的,在过些日子就能穿了,三爷穿这个颜色好看。” 宋氏说着,纪沅却脱了衣服放在一边,上了热炕盘腿坐下。 “这些事情让针线房的人看着做就成,不过是衣裳,不必拘泥太多。” 宋氏眼底闪过一抹黯然,坐在了纪沅的对面。 “三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宋氏心下有数,这般问这,心里却想到了二房的那些糟心事上。 “卫氏留在府里终究是个祸害。” 这话一出,宋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三爷此话何意?” 纪沅低头看着脚尖,神色郑重,“二嫂饮鸩,这件事暂且瞒了过去,可容丫头已经快要及笄家,不是不知事的孩子了,你以为她会忍气吞声?你看看,她伶牙俐齿的让她母亲进了纪家祖坟,这就是个先兆啊。” 宋氏沉思起来。 丈夫说的这些话她不是没有想过,如今丈夫在朝为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等着挑他的错处,把他扒拉下去,让自己上位。 纪沅沉默了片刻之后,声音压得格外低的道: “你可知道,昨天圣上对我说了什么?” 宋氏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望着丈夫,摇了摇头。 “他说,家不平何以平天下,内宅失火,祸及外院。” 宋氏大惊失色,捂着嘴,生怕自己忍不住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圣上竟然对你说了这样的话,难道是……” 难道是有人在皇上面前给纪沅上了眼药? 夫妻两个在内室说了许久的话。 纪容知道今日春平院那边是弄不完的,如今二房这边的事情,父亲托付给了三伯母打理。 她想要出门,比从前更难了,她要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自由出入才好啊,否则以后束手束脚的,想做点什么事也太难了。 周家的产业如今她也要接手了,但是她并不打算这么快就让纪家的人知道她手上的底牌,所以她必须有个理由,能够时常出入纪家,在外面把事情交接清楚了。 这一夜,她左思右想,辗转反侧。 红烟值夜,听见床上的人烙饼似的翻来覆去,自己也不敢睡着了,怕听不见四小姐的吩咐。 直到天边都鱼肚白了,床上的人才消停了下来。 听说东大街的田掌柜来找,宋氏大为意外,有些拿不定主意,田掌柜是周氏陪嫁铺子上的掌柜,以前进出都是找周氏,如今周氏没了,找纪容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她只不过是个伯母,到底不好做这个主,让人去问了纪宏。 纪宏在书房里写字,不喜欢读书,近来倒是喜欢闲暇之余就拿起笔写会儿字。 听说三太太那边来有事禀告,纪宏走了出去。 原来是为了这么件小事,纪宏并没有放在心上,“既然那是她母亲的陪嫁铺子,以后也要归她管的,就让那田管事去见四小姐吧。” 第050章 明修栈道(一更) 纪容没有想到会这么容易,枉她昨儿个晚上苦苦思索,好不容易想出了个借口,父亲那边就这么轻飘飘的同意了。 这倒是她想岔了,事情原本很简单的,让她这一想,反倒复杂了起来。 田管事过来只匆匆的递了一张纸条,然后说了几句铺面上的进账就走了。 纪容不由的暗暗赞许,能在京都的铺子里做个大掌柜,看来也不是个等闲之辈。 等人一走,她展开纸条快速的看了,接着就把纸条丢进火炉里,看着它化为灰烬。 段先知约定了明日在下四街的茶水铺子见面,想到自己还有事情想要问问段先知,纪容叫了沈妈妈进来:“等会儿你去和父亲说一声,明日我要去铺子里巡查。” 沈妈妈应声而去。 纪宏不在府里,说是一早就出了门。 沈妈妈正要回去,却碰见了纪安。 出嫁的女儿没有什么事是不会回娘家的,纪安前几日才回来过,今儿又回来了。 沈妈妈忍不住悄悄的打量了纪安几眼。 她的眼下浮肿,面色看着有些憔悴,她远远的就瞧见了沈妈妈,待走近些,便笑着问她:“四妹妹可还好,二伯母走了,她只怕多思多虑,沈妈妈要多多开解她。” 这边正说着,外面门房的媳妇子跑了进来,纪安叫住她:“出了什么事?” 媳妇子躬腰点首,“是衡州那边,四姑奶奶回来了。” 这会儿才回来? 纪安有些惊讶,因为二伯母的事情太突然了,连报丧都有些来不及,衡州距京几千里,五姑姑都来不及赶回来,她以为这个四姑姑是不会回来了。 沈妈妈却是面上一喜,四姑奶奶回来了,她要快些回去告诉四小姐。 她也不耽搁了,给纪安屈膝行礼,回了棠华苑。 纪容听说四姑姑回来了,跳下炕,衣裳都没有多披一件,直接跑了出去。 沈妈妈无奈的笑了笑,拿着兔毛的白绒缀南珠的披风追了出去。 纪清媛刚下马车,有些疲惫的扶着丫鬟的手进了纪府的大门。 纪容远远的,如兔子似的朝着她飞奔而来。 纪清媛还没有站稳,身上就挂着个人了。 “四姑姑。” 纪容的声音忽然哽住,抱着纪清媛不肯撒手。 纪清媛也泪盈于睫,抚着纪容乌黑柔顺的发丝轻轻安抚道:“好孩子,你受苦了,四姑姑来晚了。” 她声音有些沙哑,听得纪容止不住的落泪,可她也知道,短短二十多天就从衡州赶回来,四姑姑已经是马不停蹄了。 纪清媛很是感慨,这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这孩子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一边想着,又忍不住埋怨起二哥纪宏来,姑侄两个泪眼模糊。 纪容抹了一把眼泪,对着纪清媛“嘻嘻”的笑,“四姑姑先去洗漱一下吧,我让小厨房的婆子做一桌子菜。” 纪容如今还用着周氏留下来的小厨房,纪清媛点了点头,又搂了搂她,姑侄俩这才一起去了纪清媛尚在闺阁时的院子。 纪清媛前脚刚走后脚就有机灵的小丫鬟去禀了宋氏。 如今两房,都是宋氏拿着对牌,纪清媛之前就让人送了信回来,从衡州过来的信是走的兵部的路子,快马加鞭,八日就到了。 说她们正在路上了,只是可能赶不到二嫂的下葬了,四姑奶奶刚到城门的时候,她就得了信了,这都招呼了一桌子饭菜,结果她要去纪容那儿。 宋氏倒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她叫了采兰采薇进来。 “去,让厨房的把饭菜送到四姑奶奶那边去。” 话音刚落,纪安已经过来了。 听见女儿来了,宋氏脸上顿时露出喜悦的神色。 “母亲!” 纪安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宋氏高兴的迎了出去。 “今儿怎么回来了,可用了午饭了?” 纪安孩子似的上前挽了母亲的胳膊,点了点头,“父亲今儿朝会还没有回来啊?” 她环视了一眼四周,问宋氏。 宋氏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父亲昨儿个才难得休沐,今儿一早就去了朝会,你有什么事?” 做母亲的总是最了解自己的女儿,宋氏看着纪安,表情渐渐的变得郑重起来。 “母亲,我回来是有事要和你说。” “不是你婆母有为难你了吧?” 纪安面露羞赧,神情有些落寞。 “母亲,你帮我相看两个姿色不错,性子本分的丫鬟吧。” 宋氏大惊,“这是那裴元琪的意思,还是你那个婆母的意思啊?” 听着母亲陡然拔高的声音,纪安急得不行,连忙去捂了母亲的嘴。 “哎呀,娘你小声点,我就是担心被人知道,这才趁着父亲不在的时候回来,你可别嚷嚷的人尽皆知了!” 宋氏坐在了椅子上,气的直落眼泪。 “这事儿都怪你父亲,怎么会把你嫁到那种人家去,你生了两个女儿,他们就要吃人似的,这往后你的日子怎么过啊,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的兄弟们我倒是不担心,可你呢,等我百年之后……” 纪安上前伏在宋氏的腿上,也哭了起来。 “母亲,但凡能有别的法子,我也不会来求您了。” 相比江云院的低沉,兰室的气氛显得轻快多了。 兰室是纪清媛嫁人之前住的院子,因为纪淑媛的闺阁也留着的,所以尽管纪清媛一年也回来不到几次,这院子也没有挪为他用。 “小丫头,你同我是亲母女般的亲近,纪家这么多的姑娘,只有你,搁在我这心尖儿上的,你打小就……” 纪清媛一想到二嫂撒手人寰,留纪容这么独个儿在纪家,孤苦伶仃的,心里就说不出来的难受,一时间话语哽在心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纪容紧紧的抱着纪清媛,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处,四姑姑身上传来淡淡的茉莉花香味,特别好闻。 母亲不在了,这世上,也只有这个四姑姑待她真心实意了。 纪容心里委屈,难过,可此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她希望四姑姑一直这样待她如己出,事实上前世也一直如此。 只是自己,嫁给庄明浩之后,就一心一意的把所有的关心都绑在了那一个人身上。 可是她好害怕,母亲的提前离开,让她有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纪清媛深吸了两口气,轻轻的摩挲着纪容乌黑亮泽的头发,心口暖暖的。 “容姐儿,你跟我去衡州吧。” 第051章 明修栈道(加更) 去衡州?不行不行,她若是去了衡州,那家里不就成了卫氏的天下了,等她回来,只怕这家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她虽然不喜欢这个家,可也不想让卫氏猖狂得意,她才不要把自己的东西让给不共戴天之人。 四姑姑已经不止一次提起要带她去衡州,如果母亲还在世,或许她会和四姑姑去衡州住一段日子,只是现在不行,她只能再次拒绝。 “四姑姑,听人说,父亲想让卫娘子住到春平院去,我不想去衡州。” 纪清媛神色一滞,什么也没有再说,却把这件事记到了心里,也没有再提过要让纪容随她去衡州的事。 第二日,纪容带着红暖红烟大摇大摆的出了府,坐上了打着纪家标志的马车。 红暖鞍前马后的给她垫了背,搭了厚毯子。 红烟则寻思着刚才纪容吩咐她的事。 “好冷啊,今年冬天好像比去年还要冷。”红暖呵着气,手冻的有些红了。 纪容思绪游离,想着卫氏的事情。 前世母亲一直活到她嫁人后才去了,之后父亲屋里大娘子的位置空置着,却也曾说过两次亲事,可都是女方不明不白的就另寻了亲事,父亲觉得被羞辱,亲事也就不成了。 今生,母亲这么早就……她摇了摇头,父亲如今未至四十,很有可能会再娶。 如果父亲的婚事再和前世一样,那卫氏岂不是依旧逍遥快活? 如果三伯父能给父亲施压,让他尽快续弦,卫氏做了那么多事,最后还是不能做二房的女主人,想必表情一定很好看吧。 念头闪过,纪容心下不由骇然! 母亲刚去了,父亲就续弦,难免落得个薄情寡义的名声,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在她的心里变得那样不堪起来了? 前世,她心里还保留着对父亲的儒慕之情,而今,父亲已经让她无法尊重起来了,一想到母亲是怎么没的,她心里就如同有一千根针在扎似的。 马车在下四街茶铺前面停下,红暖甩了个钱袋子给车夫,“四小姐赏给你吃茶的。” 车夫跳起来接了袋子,笑容满面:“嘚,多谢四小姐!” 纪容下了马车,刚要进一旁的胡同,就看见一个拄着拐杖,穿着洗的发白的暗灰道袍的老头从她面前走进了巷子。 她嘴角微勾,也跟了进去。 老头进了一处狭小的小屋,留了门,纪容在门口轻轻敲了敲,段先知转过头来,“若是不嫌弃,进来喝杯茶吧。” 纪容也不拘泥,进了屋。 屋里打整的异常干净,虽简陋,却干净清爽。 “四小姐就这么信得过我?” 段先知丢了拐杖,腰杆直了起来,用帕子擦了脸,看起来竟然只有五十岁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看到的七老八十,日薄西天的苍老。 纪容瞠目结舌! “段先生,你这……” “此事说来话长,四小姐请喝茶。” 纪容忙起身,双手接了茶,眼神却还是忍不住仔细的打量着段先知。 真是怪了!明明在她印象里,段先知之前有七十多岁了,可眼前这人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个中年男子。 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手里略显粗糙的茶杯,心情有些复杂。 段先知在小方桌对面坐下,捻须而笑:“四小姐,实不相瞒,这段日子,我去打听了你的消息。” 纪容不由一怔,对于段先知的坦率直白,她有些惊讶。 “四小姐是丁未年建辰生人,母亲是盐林第一富户周家独女,父亲是纪家嫡支行二的儿子,七年前养了个外室,还带回了府,前些日子,你母亲和这个外室起了争执,饮鸩自尽了。如今的纪家,三房一支独大,你父亲行事荒唐,纪家生意渐不如前。” 纪容安静的坐在那里,听着段先知的话,心里并不意外。 他能算出慧元二十年春,远在几千里外的淮北有水患,那打听出纪家近年来发生的事,简直是易如反掌。 她毫不怀疑段先知的本事。 “段先生说的句句属实。” 段禹山看着眼前这个少女,颇有些意外。 她似乎对于自己能在短短几天打听到这么多事毫不惊讶?有种与她年纪完全不相符合的笃定和镇静,这样的气质,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可一时间又记不起来了。 他把杯中茶一饮而尽,这才含笑问她:“想必四小姐找我,不是为了什么小事吧?” 谁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费尽周章的去找他啊,纪容笑吟吟的看向段先知。 “段先生,你既然已经在我面前露出了真面目,想必也是个性情中人。” 她顿了顿,继续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想问段先生一句,如果有个机会,能够让你有机会改变历史,你愿不愿意抓住这个机会?” 段禹山的目光骤然明亮起来,改变历史,那是心怀天下之人都可望而不可及的,改变历史,这话说来不过短短四个字,做起来,要么就是万古流芳的名臣,要么就是遗臭万年的佞臣,这岂是儿戏? “四小姐,此话何意?” “段先生,我也实不相瞒,我名下有周家三分之二的产业,如你所见,我在纪家的处境可谓是如履薄冰,举步维艰,我需要一个人,做我的智囊,助我一臂之力,而这个人,我希望是段先生。” 段先知的神色有片刻的呆滞,随即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周家三分之二的产业?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乍听此言,也不由的七情上脸,若是旁人知道这么个小姑娘身家如此福足,不知道要惊骇成什么样子!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寻常神色,却端了茶呷了两口,这才压下心头的讶异。 “四小姐,我要先提醒你,内宅之事,我并不精通,倘若你是个男子,或许我还可以凭借自己疏浅学识,给你做个幕僚,可你是内宅女子,我只怕是有心无力。” 纪容闻言却是心中大定。 她诚恳的道:“段先生,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想问一句,家国天下,家在前吧?若是家不平,何以平天下?段先生,明年水患,你可想过谁能未雨绸缪,免去天下大祸?” 段禹山这下是真的镇住了,他负手而立,仔细思索着纪容的话,神情越发的凝重起来。 纪容也不着急,细细的品,粗茶也有不一样的味道。 良久,段禹山抬脚去了掉漆的高柜前,提了上面的包袱,转身对纪容拱了拱手:“四小姐,不知老朽在哪儿落脚?” 第052章 托梦 纪容起身,对着段先知露出了真诚的笑容,“段先生,静安寺旁边有个三进的小院子,不大却胜在安静,不如这会儿过去看看?” 段禹山再次惊讶于这位纪家四小姐处事之周全,他不喜欢闹市,她就投他所好,选了大隐隐于市的静安寺旁的宅子。 “甚好!” 静安寺是百年古寺,多年来香火不断。 只是因为有相国寺珠玉在前,静安寺就显得冷清多了,四周古柏参天,苍翠缭绕,给世人以静谧之感。 段禹山看着眼前的这个小院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四小姐费心了。” 时间已近黄昏,纪容望了一眼四周,“段先生,我身边的大丫鬟红烟暂时会留在这里照顾段先生的吃穿用度,小厮陈北负责先生的起居随从。” 又嘱咐了红烟几句话,纪容向段禹山告辞。 既然借口是出来巡查铺子,那模样自然要做像了。 纪容在东大街下了马车,街上车水马龙,周记炒货铺子的门前排着长龙。 田掌柜听说是纪容过来了,笑着迎了出来:“东家,您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 纪容进了铺子,径直去了后面的小院子。 这是一个很小的院子,平时堆放账本,伙计吃饭的地方。 进了堂屋,纪容选了个干净的黑漆圈椅坐了。 田掌柜看了一眼外面,压低声音:“四小姐,今儿可要看账?” 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沏了一壶茶,“周大掌柜这两日外出了,有一半的账本放在合记堂,没有钥匙,一时半会儿拿不到。” 纪容见他有些紧张,扬眉一笑,“田掌柜不必紧张,我就是过来看看,今日不看账。” 她正掐着时间准备要走,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小伙计在门口张望。 田掌柜看了一眼纪容,见她悠闲的喝着茶,转身对那伙计道:“有什么事?” “是有位姓裴的公子,说找东家的。” 伙计有些战战兢兢的,纪容挑眉,找她的? 裴元宝笑嘻嘻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纪容抬眼打量着他。 绛紫色葫芦纹的烫金袍子,快到腊月的天儿里,摇着一把小叶檀扇骨的折扇,笑的如那秦楼楚馆拉客的老鸨。 “有何贵干?”纪容冷冷的问。 “哎,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啊,我来可是给你招财的。” 裴元宝一脸纨绔的转身去,纪容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一个人。 看着有些眼熟,再一看,纪容险些倒仰,这不是……十四王爷魏琮!? 裴元宝要干什么? 纪容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就听裴元宝道:“我瞧见你马车在外面就知道你肯定在这儿,我和十四爷正巧路过,我给你拉的大主顾,你还不快点谢谢我!” 纪容不由腹诽,我对这位前世谋逆,最后被射杀的十四王爷可没有什么兴趣,你别给我添麻烦就好了。 她勉强的保持着面上的笑容,佯装讶异又惶恐的道:“不知是十四王爷,臣女失礼了。” 魏琮嘴角微翘,这姑娘看着一脸的恐惧,可他却并不觉得她是真的怕他,而且怕他干什么,他又不会把她吃了。 “你就当初在广安伯府爬树的纪小四?” 呃……他怎么知道?纪容心里尬笑,依旧低着头,“回十四爷,正是。” “纪小四,上次接住你的就是十四爷,你还不感恩戴德,虽然我没有帮上什么忙,可屁股上挨的那一脚可是因为你,你见了我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谁欠你的似的。” 纪容压根儿不想搭理裴元宝,也不知道十四王爷怎么会和裴元宝在一起。 “那可真是巧,相请不如偶遇,今日十四王爷在我店里随便选,我请客。” 这话说的可真是豪气,不过纪容不担心,魏琮一个十七八岁的人了,又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肯定不会和她一个小姑娘来真的。 魏琮目光犀利的打量着她,这让纪容有种衣不蔽体被人窥视的羞耻。 可她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祈祷,赶快走吧,让这尊大佛快些走吧…… 裴元宝没心没肺的问她:“你母亲不在了,你以后可怎么办啊,要知道没娘的孩子像根草,你当心后娘进门,虐待你。” 纪容早就养成了对裴元宝的话自动屏蔽的习惯,当下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去接话。 裴元宝比她大两岁,如今还未至束发,他的性子显得很是跳脱,加上被广安伯夫人宠着,小小年纪就养成了章台走马,摸鸡逗狗的纨绔恶习。 刚二十出头的十四王爷魏琮,纪容两世以来,对他的接触也仅限于五岁那年在广安伯府爬树,从树上掉下来,结果被他接住的那件事上。 魏琮的生母早亡,后来一直被二皇子生母傅贵妃养在膝下,前世太子身子孱弱,病逝后,二皇子受封太子,本应成为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却在登基之日,被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十四弟魏琮夺了性命,虽然最后魏琮也死在了那场宫变中,可这件事处处都透着蹊跷。 裴元宝和魏琮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样的两个人能玩到一起,怎么看怎么奇怪。 纪容不想和他们有什么牵扯,她看了一眼屋里的漏刻,“裴公子,十四王爷,时间已经不早了,臣女要回府了,这次招待不周了。” 魏琮剑眉一挑,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小丫头片子,说要谢他,却这么没有诚意。 不过时间也的确是不早了,他并没有为难她。 裴元宝还想说什么,纪容已经款款行礼走了。 一旁立着的田掌柜额头直冒冷汗,硬着头皮上前:“十四王爷可要……” 他的话没有说完,魏琮已经转身走远了,裴元宝对他笑了笑,“不必了。” 说完也跟着追了上去。 纪容坐着马车回了府,听说三伯父已经刚回来,她又马不停蹄的去了江云院。 宋氏一边服侍着给丈夫更衣,一边温声问他:“三爷看着脸色不大好,可是出了什么事?” 纪沅不是个喜欢把朝堂上的事情带回家的人,可这次,他想了想,对宋氏道:“今日应卯,谭御史问我府上的事情,看那样子,朝中只怕人尽皆知了。” 宋氏正想说纪安的事情,听得丈夫这话,脸色都变了。 “三爷,你有何打算?” 纪沅沉默着,就听见外面丫鬟高声禀道:“四小姐过来了。” 纪容过来做什么?夫妻两个不由对视一眼。 纪容神色凝重的坐在小花厅里,听见三伯母过来,这才抬头望过去。 “三伯母……” 纪容声音有些沙哑,上前扑在宋氏的怀里。 “这好端端的是怎么了?” 宋氏被吓了一跳,连忙安慰她,“好孩子,哎哎,别哭了,给三伯母说说,出了什么事啊?” 纪容捏着手帕,掩面低声哭了起来。 “我梦见母亲了。” 宋氏不由的心疼的拍了拍纪容的背,“嗳,好孩子,没事儿,你母亲这是挂念你,回来看看你。” 纪容这下不用装了,眼泪就籁籁落下。 “母亲说……说三伯父是好人,让我来同三伯父说……”话为说完,又泣不成声。 纪沅听小丫鬟过来传话,说自己这个侄女儿有话要给他说不由“咦”了一声,掸了掸衣服上几不可见的灰,走了出去。 纪容在宋氏的安抚下渐渐平稳了情绪,见了三伯父,她微微的屈膝行礼。 “出了何事?” 纪沅一撩衣摆坐在了上位。 宋氏回头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丈夫,纪容就吸了两口气,走到三伯父面前。 “三伯父,母亲托梦于我,让我给三伯父说一声,明年春淮北必有水患,三伯父是好人,她说三伯父必定不会让苍生于水火而不久,三伯父为她说过话,她无以为报,说公道自在人心……” 纪容忍不住,转身抱住宋氏,又哭了起来。 纪沅骇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宋氏亲自送了纪容出去,回来的时候,见丈夫还有些魂不守舍的坐在那儿发呆。 她上前给斟了一杯茶,“三爷,喝口茶吧。” 纪沅接过,握在手里,抬头问宋氏:“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是读过书的人,更不应该信这等无稽之谈,可倘若此事是真的,那……”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那可是升官发财的好机会,若是可以洞察先机,在皇帝面前立了头等功,那可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只是按照纪容所说,这是周氏托梦,他若是用了这消息,那岂不是占了死人便宜。 这让纪沅有些忌讳。 宋氏看出了丈夫的为难,“三爷,后宅之事有我,你只管一心用在前朝之上。” 纪沅闻言,神色不由的温和下来,欣慰的握了握宋氏的手:“辛苦夫人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宋氏不由抿唇而笑。 纪容出了江云院,外面已经华灯初上,小路上的风灯被吹得东摇西摆,纪容的手心一片寒湿,红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有些忐忑的跟在纪容身后。 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她手上有周家产业的事情就会纸包不住火的传了出去,她如今还是纪家女,金箔动人心,难保纪家不会动了什么心思。 在这之前,她必须尽快做好应对的准备。 第053章 朱家五姑娘 转眼进了腊月,慧元十九年的第一场雪从容的落在墙头枝上,四姑姑要回衡州了。 她给纪容透露道:“可能年后我会随着你四姑父一起回京述职,到时候可能会留在京城。” 纪容正指使着丫鬟去拿大红袍,她记得四姑父喜欢大红袍,她屋里的这个最是上乘,是母亲留下的,她借花献佛,送给四姑姑。 四姑父要回京述职……纪容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这是慧元十九年了,对啊! 她怎么忘了这茬儿,前一世,四姑父就是慧元二十年被卷入贪墨案,结果举家流放铁岭卫,自己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在了脑后!纪容忍不住一拍脑门,暗忖自己怎么是个榆木疙瘩。 她现在感觉自己恨不得生出两双手两双脚来才好。 她必须要做些什么,她绝对无法容忍四姑姑再经历一遍前世的事。 第二日,她急急忙忙的去了静安寺胡同。 段禹山站在院子里的那颗合抱粗的槐树下,纪容问他:“段先生,我听闻汪如是在衡州协助薛知州疏浚黄河一事,不知道段先生可有什么想法?” 汪如是就是邹玉珍的公公,在工部任职,去年年底被调到衡州,负责黄河疏浚一事,作为衡州知州的四姑父,自然要从旁辅助。 自古以来,想要河清海晏,就离不了黄河疏浚,而提到河道一事,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抢到这个肥缺,朝廷每年花在河道上的银子不下几百万两,四姑父为官清廉,前世会牵扯到贪墨案,十之八/九,就是因为黄河疏浚。 段禹山目光微沉,他在京都四处游走,消息也很是灵通,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不知道纪容想从他这里知道什么。 “四小姐,河道疏浚一事,我也有所耳闻,我打听到汪郎中能去黄河疏浚还是四小姐的这位三伯父向皇上推荐的,不知道四小姐怎么会突然提及此事?” 纪容不由的感叹,有时候多一个人就是不一样,她到现在才知道汪如是是三伯父推荐的,那这件事好像就说得通了。 如果是汪家的过错导致了四姑父被牵连,汪家和薛家,原本说起来论亲疏远近,纪家也应该帮薛家,可三伯父最敬重的是老太太姓邹,倘若是邹玉珍先一步在她面前求了她,以那老太婆的脾气,肯定要帮着邹玉珍给自己最得力的儿子说话。 纪沅会举纪家之力来帮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前一世,只有四姑父一家受了牵连,汪家却安然无恙的原因吗?纪容愕然。 她顿时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 “四小姐?” 段禹山见刚才还一脸凝重的纪容此时就露出了一脸的笑容,有些迟疑的喊了她一声。 纪容用人的原则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选择了段禹山做她的智囊,她也不瞒着她,把自己的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段禹山,当然没有提起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 “这么说来,四小姐是觉得汪家人心性贪婪,可能会连累到薛知州?” 纪容咽下茶水,“我现在也只是假设,毕竟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我们到时候再应对,只怕就来不及了。” 段禹山默然。 半晌,他才从沉思中拨了出来,“既然四小姐信得过老朽,那不妨给我几天时间,我自会为四小姐调查清楚。” 纪容看着他,面露感激之色,真诚的道:“段先生,这件事对我而言很重要,就拜托段先生了。” 在回去的马车上,纪容心里有些放不下,最近事情太多,让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团乱麻围住,理不清楚,不过这件事交给段禹山去做,她心里稍稍定了定,可是也不能全指望着段禹山一个人,她自己也要多留个心眼才好。 出了静安寺胡同,红暖问她:“四小姐,要不要去吃些东西。” 看见外面日头高照,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半天没有吃东西了,肚子也很应景的“咕噜噜”响了起来。 “那就去蟹脚楼吧。” 红暖忍不住捂了嘴笑:“四小姐又想吃蟹黄汤包了?” 说起来也不是多想吃,就是觉得挺想念的。 这大冬天的螃蟹是稀罕物,一筐螃蟹也难做出一屉蟹黄汤包,纪容觉得千金难买心头好,大手一挥,要了四屉。 红暖见自己主子花起银子来眼睛也不眨一下,心里莫名的担心起来。 “四小姐,买这么多,咱么也吃不完啊。” “给初月几个也带些回去吧,这些日子忙着登记造册,只怕也是苦不堪言。” 红暖嘴角抽了抽,“四小姐待我们也太好了些。” 纪容不置可否,待酒足饭饱,这才慢悠悠的回了府。 红暖给春平院那边送蟹黄汤包过去,纪容这才发现自己这屋里人手都不够了,过几日沈妈妈若是回去省亲,她屋里就红暖一个大丫鬟了。 纪容有些头疼,可想到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就把这事儿暂时搁置在一旁了,磨墨铺纸,提笔给四姑父写了一封信。 沈妈妈有些意外,“四姑奶奶这才刚走,四小姐怎么就开始写信了?” 纪容小心的用细纱吸了墨,把信装进了信封,这才笑道:“沈妈妈,我是想让四姑姑到了衡州,给我寄些茶饼浆糕回来,我们过年的时候也好送人当节礼不是。” 沈妈妈不由哂然一笑:“我们四小姐如今也知道人情世故了,夫人若是还在,只怕不知道有多高兴……” 她说着,掏出帕子抹起泪来。 纪容侧过身去,催促沈妈妈:“沈妈妈,我想吃荷香羹了,别人都做不出沈妈妈的手艺。” 沈妈妈忙点了头,拭泪而笑:“嗳,好,我这就去给小姐做。” 内室空无一人,纪容这才长舒一口气,把眼底的湿意压了下去。 临近年关,宋氏这几日忙的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晚上她对丈夫道:“我今儿见了朱太太,听那意思,好像是想给给二伯说亲。” 纪沅把帕子丢给丫鬟,好奇的看了宋氏一眼:“说亲?这也太急了些吧,二嫂才过身多久啊。” “那可不是,只是我想着二伯总不可能一直不续弦,所以也没有一口回绝。” 纪沅听妻子这意思,像是又言外之意。 他挑了挑眉,笑道:“夫人有什么打算?” 宋氏微微的笑,把纪沅换下来的衣裳放到了一旁。 “三爷,我在想,不管容丫头那个梦是不是真的,您也不能被二房的那些腌臜事连累,卫氏到底是个祸害,可二伯护着她,我有不好管,不如给二伯再相看个清白人家的姑娘,进了门,也好管管二房那一摊子糟心事。” 闻言,纪沅的眼中一亮。 到底是十多年的夫妻,两个人对视一眼,就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是朱家的哪位姑娘?” 宋氏抿了唇笑,“是朱家五姑娘,听说才情了得,就是性子倨傲,所以拖到了十八岁也没有嫁出去,那姑娘我见过一次,是个模样周正的,虽说是年纪小了点,但想必能讨了二伯的喜欢。” 纪沅垂眸点头,盘算着,“嗯,年纪的确是有些小了,出身也不是很好。” 可要找年纪大一点的出身又不错的,要不就是嫁不出去的歪瓜裂枣,要不就是被大归的姑奶奶,这都是不可能的,所以纪沅也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夫人看着办就是。” 看着丈夫眼中满意的神色,宋氏忍不住笑了起来。 纪容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小年了。 听说宋氏已经请了朱家太太过来几次了,猜到应该是定了朱家的姑娘,只是没有想到三伯母的速度这么快。 烟雨轩那边显然也听说了这件事。 卫娘子又惊又怕,怎么会这么快。 这几日刚好纪宏又很少过来,这更是让她心里如揣了个烫山芋似的,说不出来的浑身难受。 一般当事人都是最后一个知道事情的,纪宏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多惊讶。 纪沅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看来二哥还没有真的糊涂,他能想明白就再好不过了,毕竟二房不能没有当家主母。 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在外面打拼,女人也就要担起自己的责任,而各府主母们互相走动,往往也能替丈夫办不少事,从来没有主母们和谁家的妾氏往来的说法。 卫氏心急如焚,知道了纪宏的态度后,她整个人更是如同架在火上烤似的。 纪姝过来看卫氏,她一身寒气的缩到了热炕上,接了庞妈妈递过来的金盏花茶暖着手,母亲却像个陀螺似的在那儿转来转去的。 “娘,你别转了,转得我头都晕了。”她不满的抱怨道。 卫氏却瞪了她一眼,“你有没有心啊,等新主母进了府,我看你还能不能像个大小姐似的坐张拿乔。” 纪姝不以为然的道:“那有什么,她进门了,父亲就能高看她两眼不成?” 卫氏不禁怔愣,对啊,她着急什么啊,周氏生了纪容,不也还是拿她没办法,朱家五小姐一个小姑娘,又初进府,该担心的是她才对,自己怎么反倒自乱阵脚了! 第054章 急中之策 有了女儿的话,卫氏渐渐平复了心情。 “母亲你知不知道,纪容让人在清点春平院的东西了。” 卫氏自然是知道的,她“嗯”了一声,转头去看女儿,“这事儿我知道,怎么了?” 纪姝低头呷着茶水,金盏花的味道很浓郁。 “母亲也不想想,春平院如今空出来了,母亲若是能住过去,那新主母进来岂不是要低你一头。” 卫氏闻言不由心动。 晚上,纪宏过来,魏氏小意应承着,问他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 纪宏撩了衣摆上了炕,他不想提这几日的事情,接了卫氏递过来的茶,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这才看向卫氏。 “新主母会在明年三月进门,我想了一下,周氏已经去了,以后就让下人们叫你卫姨娘吧。” 卫氏心里正酝酿着怎么给纪宏说想要搬去春平院的事,乍听得这话,不由愣住。 她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感受,说高兴,她高兴不起来,说不高兴吧,这总算有了正正经经的名分,以后孩子们不用受白眼了。 只是她这心里啊,沉甸甸的,想笑都觉得嘴皮子重的很。 “官人思虑周到,这自然是好的。” 她敛了心神,乖顺的站在一边给纪宏续了一杯茶。 纪宏拿眼角描了卫氏一眼,见她没有什么反应,搁了茶杯,“福哥儿也大了,在主母进门之前,让他去前院单住吧,卿哥儿去年就搬去了前院,他过去,两兄弟读书写字也好有个伴儿。” 卫氏温声应好,却觉得纪宏今天对她的态度有些一反平常的冷淡。 “官人,可是近来有什么烦心事?” 纪宏摆手,“都是些生意上的事,你不懂。” 如果是周氏,或许他还可以说来给她听听,卫氏出身限制了,她哪里懂这些,纪宏一边想着,一边问卫氏:“去温两盅酒。” 卫氏含笑低头,答应道:“嗯,奴家再让人去准备两盘下酒菜。” 她说完就扭着腰肢掀了帘子往外去。 纪宏抓了桌上的花生,剥了壳丢进一旁的暖炉里,“滋”的蹿起一朵小火苗来。 卫氏再进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两盅酒,水儿红的衣襟半敞,露出了半片雪白肌肤,额角还有细细的汗。 “守着炉子还是热,官人快帮奴家接着。” 她娇嗔着瞪了一眼眯着眼儿看她的纪宏。 纪宏搂了她,那袄子更是往两边散开,露出了里面玫红色的小衣,她娇笑着起身,绕过如意云纹双绣的插屏,在墙边的黑漆束腰矮几旁睨着纪宏。 花瓠里插着的几枝红梅,映着她眼中的波光,那欲语还休的万种风情,真是让人难以抗拒。 纪宏急了眼,起身去捉她。 如梦早领了白芷和桑枝两个小丫鬟避了出去,听见屋里的动静,十二岁的白芷忍不住笑,“听那动静,是天上打雷呢。” 如梦年纪大些,轻声斥道:“小蹄子,主家在里面呢,你再瞎说,我撕了你的嘴。” 白芷被训,面红耳赤,跺了跺脚跑开了。 “真是反了天了!” 如梦不悦的嘀咕着,怕惊动屋里的人,让桑枝去茶房。 屋里闹到了月上柳梢才消停下来。 卫氏瘫软如泥的依偎在纪宏的胸口,泛红的指尖都带着余味未消的媚意。 “倒是让官人如意了。” 纪宏魇足的笑,惬意的挑了挑眉,拉了被子把自己和卫氏盖住。 “难道小娘子不如意?” 他说着,轻佻的去勾卫氏的下巴。 卫氏歪头避开,娇嗔道:“官人,奴家近来有些骨头酸。” “骨头酸?”纪宏纳闷儿的看了她一眼,“是我久不过来,你等得骨头酸?” 卫氏面红筋涨,抬手在纪宏的胸口捶了两记。 “再不正经,我可就恼你了!” 纪宏不再说笑,重新把温香暖玉揽入怀中。 卫氏这才勾了纪宏一眼,满是媚意的道:“烟雨轩湿气太重了,我想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纪宏沉吟着思索起来。 卫氏趁机道:“都说春平院最是向阳,如今夫人不在了,那屋子久无人住,也就……” “你怎么会选中春平院,这不妥。” 卫氏一听,就皱了眉头,“官人,不就是个院子,你说过的,我们母子配的上最好的东西,怎么如今就……” 她眼眶一红,几欲落泪。 纪宏最是见不得卫氏这样子,当即心软下来。 纪周两家商议之后,婚期定在了慧元二十年三月。 纪容听了什么也没有说,让人去叫了初月过来。 初月和初青两个人抬着一个半人高的小箱子过来。 “四小姐,这是春平院里的东西,都登记在册,哪些遗失了,哪些夫人打赏了人,都在册子上做了说明。” 纪容点头,接了册子翻了翻,初月是个心细的人,做事情考虑很全面,难怪几个初字辈的丫鬟里,她最被母亲器重。 只是初月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再不放出去,就耽搁了,纪容也就只好打消了想要把初月纳为己用的念头。 “明日就让人把春平院的东西都搬过来吧。” 纪容想着春平院的东西都是母亲的陪嫁,与其放在春平院,倒不如收回来。 等新的主母住进去,母亲的气息就会越来越淡了,她唯一的念想,也就是这些东西了。 过了几天,纪容又去了静安寺胡同。 段禹山让小厮去拿了他最近新淘的茶叶出来招待她。 纪容抿了一口,口齿留香。 “这茶虽然说不上名贵,却有自己独一无二的香气,不蔓不枝,有中正之气。” 段禹山哈哈大笑,“四小姐若是生为男儿身多好,知微见著,窥斑见豹,实在难得。” 纪容微微的笑,“段先生这是把她捧的太高了,我若是真如您说的那般好,我母亲也不至于这么早就去了。”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 段禹山默然,几息后才再次开口。 “四小姐,前几日你让我调查的事情如今已经有了眉目。” 纪容微愕,她没有想到段先知的本事比她想的更大,她今日本是觉得心里闷得慌,来这里坐坐,不曾想段先知竟然已经把事情都解决了。 “段先生但说无妨。” 丫鬟小厮们都乖觉的退到屋檐下站定,纪容和段先知把几人的身影都收在眼下,这样也就不怕有谁偷偷靠近听墙角了。 段禹山斟酌着开口道:“四小姐,前些日子,纪三爷往宫里递了一张帖子,写了什么我没打听到,只是第二日,内阁首辅张又省出宫的时候和纪三爷一起去了醉香楼。” 内阁首辅张又省,是慧元三年的两榜进士,进内阁十年,坐上了内阁首辅的位置,如今已经年近五十,他在朝堂上有着极高的呼声,纪容记得前世三伯父就颇得这位张又省大人的看重。 只凭段先知现在说的这些,一时也无法说清楚两个人有什么关系啊。 “我在那儿蹲了一盏茶的功夫,汪家的大公子也进了醉香居。” 纪容顿时如临大敌。 别人或许会觉得这只不过是巧合而已,可她却知道这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汪家这位大公子也就是邹玉珍的丈夫,汪如是的儿子,名叫汪焕成,如今在户部任职,只是父子两个的官阶都不高。 汪如是远在衡州不能回京,可他儿子汪焕成在京,他不能亲自办的事,他儿子可以替老子办啊! 段禹山喝了一口茶,轻轻的摩挲着紫砂杯身上的花纹,“如果四小姐的猜想没有错,那只怕汪如是贪墨的事情也快要掩不住了。” 纪容肃然端容道:“所以,慧元二十年春水患,他们会替汪家兜下来,推了衡州的知州出来当替罪羊!” 段禹山眼底闪过一抹雪光,忍不住拍掌称好:“四小姐的心思灵转,一点就通。” 只是纪容也很惊讶于段先知的聪明,她能参破这件事,那是因为她重活一世占尽先机,可段禹山却能借住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顺藤摸瓜,猜出事情的本来面目。 这让她也很是佩服。 “在段先生面前,我那时班门弄斧。” 段禹山却并不这么认为,他摆手,“四小姐是有过人之处的,不必自谦。” “段先生,这件事你心里可知道如何破?” 段禹山负手而立,在铺着小石子的路上伫立良久。 “想让薛知州拔泥而出,现在已经过了最好的时机成熟,不过若是剑走偏锋,或许还有一计可施。” 纪容也知道,这件事已经过了最佳的时候了,想要救四姑父,只能从根本上去解救了。 “倘若明年水患之事没有爆发,贪墨的事情还能拖一拖,我夜观天象是早就有预测,四小姐为何能知道淮北水患我就不追问了,但有件事不能不告诉四小姐。” 纪容不是个小气的人,“段先生请说。” “若是能先一步告知薛知州,让他立刻连夜带人巡视淮北堤坝,提前预防,并且把河工之事上报朝廷,先发制人,这件事他或许还能凭借功过相抵把自己摘出来,可一旦事情捅出来,他在茫然不知的情况下被人当了替罪羊,那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 第055章 三伯母的手段 “实不相瞒,我已经往衡州那边送了信,只是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我四姑父会作如何的处置,我们在京都也要添把柴加把火才是。” 两个人商量了近两个时辰,红烟红暖张罗了一桌简单的菜式,纪容在静安寺胡同用过午饭,这才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脑袋高速运转了一上午,纪容此时有些疲惫的依靠在车厢上。 外面小商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直到进了纪家所在的盛六巷,周遭才安静下来。 而在距离盛六巷只有两条街的井福街上,男子临窗而立,胸口平缓而有力的起伏着,他手里端着一杯茶,目光枯寂的落在车水马龙,人潮不息的街上。 “去查一查这位纪家四小姐今日去了哪里。” 长随白笙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十四王爷怎么会关心起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来了。 但他还是机智的保持了沉默,悄声退了出去。 刚进二门,纪容就看见有两个小丫鬟抬着个箱笼穿过游廊,就要消失在转角处了。 “红暖,去看看她们在干什么。” 看样子就知道这是从库房里搬东西出来。 等闲无事,谁会开库房抬东西。 红暖追了上去。 “诶!站住,你们这是做什么的?” 两个小丫鬟回过头,红暖就认出了两人,有些猝不及防:“怎么是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这两人不是别人,而是卫氏屋里的白芷和桑枝。 两个小丫鬟认得这是四小姐身边的颇有脸面的大丫鬟,纷纷恭敬的行礼。 “红暖姐姐,我们帮着给卫姨娘搬东西。” “搬东西?搬去哪儿啊?” “搬去春平院。” 红暖愕然,转身去看已经走过来的纪容。 纪容也听到了,卫氏被称为卫姨娘了,而且还让人搬东西去春平院…… 呵!有意思。 “卫娘子的东西不搬去烟雨轩,却搬去春平院,这是有什么典故?” 红暖声音拔高,有些尖锐的道。 白芷不敢得罪红暖,一脸无辜道:“是二爷吩咐了,把春平院挪给卫姨娘住,往后大家见了她也要称卫姨娘了。” 纪容没有为难两个听令办事的小丫鬟,抬腿去了春平院。 卫氏无比满足的看着这足足比烟雨轩大了三倍的院子,满脸笑意。 难怪当初周氏那么难熬,也要在主母位置上死撑着,换了是自己,她只怕撑得更久,哪里会舍得死啊。 姚姨娘听说卫氏住到进主院里,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春平院也是她能住的?新主母进门,我看她搬不搬出去!” 她毫不掩饰一脸的嫉妒,她跟了周氏这么多年,也只是住在西裙房,卫氏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住进了正房,这让她心里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纪姝陪着卫氏在屋里又转悠了一圈,“除了太素净了些,这屋子还不错。” “明儿让人去搬几株秋海棠来,屋里也就亮丽多了。” 后面跟着的庞妈妈忍不住皱着鼻子一脸嫌弃的道:“这四小姐也忒小气了些,这屋里搬的也太干净了些,以后她去谁家打秋风,有一次绝对没有第二次。” 这话说的诙谐,惹得母女两个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云院那边,开了库房的媳妇子回来,恭敬的对她行了一个礼:“三夫人,东西都拿走了。” 宋氏正在对着过年送的年节礼单子,忙里抽闲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嗯,这事儿暂时就这样吧。” 媳妇子又才恭敬的退了下去。 纪容按住想要上前和她们理论的红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那边讨论了一会儿架子上摆什么衬景,用什么颜色的幔子更搭,接着好像又说起了什么趣事儿,她就听见那老婆子拔高声音喊着:“夫人妆安!” 纪容心口陡然蹿起一簇火苗,手掌捏成了拳。 可是很快,她就平复了心口的怒气,她不能着急。 比她更着急的应该是三伯父,宋氏让人给卫氏搬了东西过来,也就是说同意了卫氏在春平院住下。 可出面和朱家敲定婚事的也是她,朱家五小姐进府知道了这是宋氏的主意,到时候两边难做人的是三伯母才是。 她忽然就反应过来,出了春平院,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这位三伯母真是个内宅高手,调兵遣将,运筹帷幄的功夫毫不逊色外院男子。 在这样不动声色中就让人给她做便宜的打手,让后自己来做好人,果真是八面玲珑! 纪容不由的想,倘若纪安能学到她母亲三分手段,也不至于落得最后公婆不亲,夫君不爱的下场。 回了棠华苑,沈妈妈就迎了上来,“四小姐可曾用了午饭?这外面这样的冷,红暖怎么不知道给四小姐灌个汤婆子。” 沈妈妈的手很暖和,捂着纪容的手一起往无理由。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嘀咕,纪容心口一暖,不禁莞尔:“沈妈妈,我想吃你做的云吞面。” 沈妈妈宠溺的看了她一眼,应声道:“唉,我让人给你打点热水进来,就去给你做。” 母亲没了之后,沈妈妈待她愈发的上心,唯恐她冻着了,饿着了,纪容忍不住回握她的手。 自己气沈妈妈一手照顾着长大的,她于自己而言,和母亲一般无二。 沈家庄是周家在京都的产业,沈妈妈的儿子女儿就住在庄子上,纪容忽然想到什么,问沈妈妈道:“沈妈妈,乳兄如今在做什么?” 听她问起自己的儿子,沈妈妈笑道:“没有做什么,夫人厚爱,给了我们五百亩良田,他身子弱,读书也读不下去,我就让他留在家里,学着看账本,等几年看能不能给他说一门亲事。” 纪容点头,她知道沈妈妈的这个儿子,沈妈妈那会儿为了奶她,亲儿子反倒没有顾得上,以至于她这个乳兄自幼就多病。 母亲不是个薄情之人,她念着沈妈妈的好,让沈家做了沈家庄最大的庄户,送了五百亩良田给沈家,这仅靠着收租子就能够一家老小的吃穿嚼用了。 “四小姐,我去给你做云吞面了。” 沈妈妈转身出去,红暖阴着一张脸,显然还在为刚才的事情郁郁不乐。 纪容笑着喊她:“红暖,你跟着我多久了?” “四小姐两岁的时候我就跟着,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那你觉得我是个能让人占了便宜的人吗?” 红暖闷着不作声了,纪容不由失笑:“你呀这是关心则乱,别人急躁上火,你比谁都镇定,轮到自己,就压制不住了。” 红暖气闷的跺脚:“我就是看不惯她们这样……” 竟然还有些委屈起来,眼眶都红了,纪容不再逗她,“好了好了,怎么还要哭鼻子了。” 红暖一听纪容问她,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哟,这金豆豆不要钱啊?我让人拿瓶子进来装着,你每天呢就哭上一个时辰,一个月之后我就成了京都大户了。” “四小姐!”红暖破涕而笑,一边抹泪,一边嗔怪道:“你就打趣奴婢吧,赶明儿新丫鬟进了府,就能讨四小姐开心了。” 纪容被她一说,倒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 “说起这个,我差点忘了,红莲都出府了,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你是红字辈丫鬟里面我最喜欢的一个,红烟呢年纪小些,还能缓缓。” “四小姐,奴婢要等四小姐嫁人生子再作打算,四小姐不要想把奴婢这个碍眼的早早的打发走了。” 听着红暖的气话,纪容心里莫名的升起一阵暖意。 前世她也的确是跟着自己嫁了人,却没有个好下场,她想着就觉得格外亏欠于她。 听她这样说,纪容心酸之余,也开始盘算起来。 她这辈子想要把自己的命紧紧撰在手里,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比起从前,又容易了太多。 周家产业让她有了和纪家分庭抗礼的底气,独占先机让她对局势的掌控有了优势,她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那就是得力的人手。 一个好的大帅之所以为人称道,不仅仅是因为运筹帷幄,深谋远虑,还在于他有优秀的兵将供他调遣。 她如今有了段先知这个智囊,沈妈妈红暖这两个忠心如家人的奴仆,有了周俊生这样的一心无二的大掌柜,却独独少了能护她周全的人。 她一直觉得,身边若是能有个会拳脚功夫的人,那她的阵营才算得上攻不可破。 否则倘若到了和纪家对牌的那天,纪家急了眼要对她动手,自己一个毫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就只能任人鱼肉了。 所以这个人最好是可以随时跟在她身边的女子。 只是一时半会儿要找这样的人,实在不容易,且现在她面前堆着的事情还多如牛毛,这件事也只能先放放,等四姑父这件事情翻过了,她再着手也不迟。 “来喽,云吞面!” 沈妈妈笑吟吟的把冒着热气的云吞面放在了纪容的面前。 纪容本来不是很饿,可是闻着这撒了葱花,皮薄馅厚的云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吹着热气吸了一口汤,鲜! “沈妈妈做的云吞面就是好吃。”纪容也不管什么姑娘要细嚼慢咽,小口进食的规矩,抱着碗不撒手了。 红暖在一边笑,沈妈妈就道:“灶上给你留了一碗,快去尝尝吧!” 红暖欢喜的给沈妈妈道了声谢,去了小厨房。 第056章 搬出去住 眼见着就要到除夕了,这几日邹玉珍每日像是回自己家似的往纪家跑。 纪容不着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躲在屋里看话本子。 自从周氏去了之后,纪容就不大往荣禧堂去了。 想到去年腊月二十八还下了一场大雨,今年却是鹅毛大雪。 这日子像是没个准信似的,棠华苑门窗紧闭,丫鬟婆子们都缩在屋里不出门。 纪容懒洋洋的窝在厚实的锦褥里,只露出个脑袋个手。 屋里装了地龙,床前还立着个三足兽头的暖炉,烧着上等的金丝碳,沈妈妈个红暖在内室窗边的热炕上做针线,时不时的说上两句话。 前些日子,纪容让红暖送了五百两银子并着些节气里用得上的东西去了静安寺胡同。 段先知让红暖捎了口信给她,说他把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希望近日能见上一面。 纪容想了想,准备腊月二十九,也就是明日去见一趟静安寺胡同。 段禹山神色有些紧张,“四小姐,这几日我跑遍了京都,花了些银子打点关系,得到了不少的消息,只是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担忧的道:“四小姐再两年就及笄了,京都大户人家的规矩,四小姐及笄后两年之内就要嫁人,良禽折木而栖,与其到时候嫁个不明不白的,还不如提前在这件事上面费点功夫。” 纪容也有些头疼,上一世因为永昌伯夫人下定决心要和纪家结交,她才会嫁给庄明浩,这一世,因为父亲的缘故,三伯父连带着纪家的名声都不大好听。 永昌伯夫人如今对纪家已经很冷淡了,她和庄明浩几乎是没有什么可能了,不过这正和她意。 不管如何,她是不愿意再重蹈覆辙了。 那等到自己及笄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她不可能一辈子留在纪家,在纪家,她没有可以信赖的人,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叔伯兄弟,只有无尽的算计,还有自己那个什么都拎不清的父亲。 宋氏因为太过操劳,临到过年却病了。 她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戴着金丝绒绣牡丹的抹额,面色憔悴,蜡黄蜡黄的。 采薇进了屋,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宋氏哀叹一声,让采薇给她拿了个条枕垫在腰下。 “让人去看看,四小姐出府都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事无巨细的回禀。” 采薇颔首,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宋氏心里不舒服,吃了一盏银耳百合羹,倚在床头,喊着在一边伺候的墨兰:“让人去二门处守着,三爷回来了,让他先过来一趟。” 这几日,纪沅的应酬很多,今日中午就约了同僚喝酒,只怕要到了晚上才会回来。 她这几日病了,那章姨娘就忘了自己姓什么,竟然敢让人去截了纪沅。 一想到这事儿,宋氏就气的肝疼。 又想到纪容竟然对卫氏住进春平院视若无睹,她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难道那丫头一副和周氏母女情深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吗? 宋氏嘴里发苦,让小丫鬟秋菊去拿了蜜饯盒子,捻了一块儿放在嘴里。 纪安听说母亲病了,当即就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广安伯府回了纪家。 她前脚刚走,广安伯夫人就丢了账本。 “她娘有个头疼脑热,她倒是跑的比兔子还快,我病了的时候,也不见她急过。嗨呀,这就叫养不熟的狗!”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大气不敢出。 这婆媳两个的关系不好,在广安伯府里又不是什么秘密。 比起出身江南世家的二儿媳黄氏的乖巧懂事,广安伯夫人说起纪安就没有好脸色。 尽管纪安在她面前已经做小伏低了,她却还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总觉得纪安是仗着家底子好,故意做章拿乔。 裴元琪不止一次的劝她,“母亲,你不要总是觉得看纪安不顺眼,她已经尽力在做了,比起二弟妹,也不遑多让。” 儿子不说还好,这一说,倒是让广安伯夫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整个人都毛躁了起来。 纪安出门也有些忐忑不安,可是亲娘病了,她没有不回去看看的道理,强压下心头的担心,回了纪家。 静安寺胡同,纪容坦诚相告:“段先生,我母亲生前曾有意让我留在纪家招赘,并且属意周家子弟,只是这件事我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想好,所以暂时先放放吧,有些事还是得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段禹山默然。 身在茶楼听曲儿的魏琮翘着二郎腿,听白笙说完? 他摸着下巴,有些玩味的道:“有意思,十二岁就出入偏僻私宅。” 白笙站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魏琮道:“那就查一查那个老头。” 白笙一头黑线,却也只能乖乖的退了下去。 纪姝此时心情大好的穿着一件绯红色的披风,迈着轻快的步伐,在后花园的梅林里快乐的穿梭。 同行的是纪柔。 两个人都住在春平院,加上又是姐妹,这一段日子下来,两个人的感情到比从前更好了。 纪柔比纪姝大一岁,此时有些紧张的喊着她:“你慢些,我跟不上你了。” 纪姝放慢脚步,朝着纪柔挥手:“你快一点,慢吞吞的。” 纪柔加快脚步,走到纪姝身边时,额角已经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儿。 “六姐姐,你说咱们要是在这儿半个诗会如何?” 纪柔微愣,不是惊讶纪姝说的话,而是觉得她说话的时候,样子和纪容有些相似。 这口气未免太大了些吧,她想要在这儿开个诗会,那是要银子的,还要上报到三太太那里,可不是上嘴皮子碰碰下嘴皮子就能成了的。 纪柔笑道:“七妹最得父亲的喜欢,七妹要办个诗会,难道有人敢说不?” 纪姝故作沉思状,“那我给父亲说,就说咱们两个来主持诗会,到时候把芳姐儿也叫上。” 纪柔心思几转,拉住纪姝:“这是七妹提出来的,我怎么好抢了七妹的风头,就说是七妹的主意吧,父亲肯定会很高兴的。” 纪姝不悦了,回了秋梨堂就对庞妈妈道:“去给父亲说一声,我要在后花园开个诗会。” 庞妈妈嘴角翕翕,迟疑道:“七小姐,这事儿就是给老爷说了,还是要去三太太那里过一边,您何不直接去找了三太太,再给老爷报备一声,这也显得您办事妥帖周全,您说是吧?” 纪姝认真的想了想,烦躁的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 却也没有去宋氏那里。 纪沅晚上酉时才回来,采薇手都冻的红肿了,还个章姨娘屋里的小丫鬟婵娟差点起了争执,她只觉得心口堵着一口气,纪沅过来的时候,她的语气有些不大好。 “三爷,太太让您回来就过去一趟。” 纪沅喝了一点酒,心知宋氏应该是有什么事要和他说,点了点头,去了江云院。 婵娟见纪沅看也没有看自己一眼,不由觉得委屈,跺了跺脚,去回禀了章姨娘。 宋氏见丈夫这么晚才回来,有些心烦意乱,却还是努力的用着柔和的语调道:“三爷,我让丫鬟去给你煮点醒酒汤。” 纪沅颔首,在她床头的绣墩儿上坐了。 “你这病都拖了好几天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你看要不要请母亲帮着你暂时管着府里,你安心的养好病再说?” 宋氏心里不由一跳,忙摆手道:“母亲已经一把年纪了,我已经好多了,不要去劳动她老人家,府里的这些事我都烂熟于心,能应付的了。” 若是把对牌给了纪邹氏,只怕自己做什么都要去给她请示,她可不愿意。 纪沅也就是提了提,听她这么说了,也就没有再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三爷,开了年,二伯的亲事就近了,昨儿二伯让卫姨娘搬去春平院,我不好说什么,可二嫂当初到底还是因为卫氏才没了的,你看这合适吗?容丫头还住在府里呢。” 纪沅酒劲上来,额角突突的疼。 宋氏担心他听不进去,又解释道:“容丫头陪嫁丰厚,往后若是嫁了好人家,心里记恨上我们来,那就不好了,再者卫姨娘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住进二房主院只怕要惹得诸多议论,到时候还要牵扯更多,三爷不如如今就让二爷分出去单过……” “不行!” 宋氏的话还没有说完,纪沅态度无比坚决的打断了她的话。 要知道他这个二哥可是整个纪家的财力支撑,让他分出去单过,自己损失更大。 宋氏知道丈夫的心思,耐着性子道:“不是让他们远远的去,而是……” 纪沅听了不由眉眼一动,“你什么时候把旁边的宅子盘下来了?” 宋氏抿了唇笑:“若是什么事都要等着三爷处置,那三爷还要不要吃饭睡觉了,我前几日就盘下来来,是一个姓段的老先生,说是要回乡了,这才要把京都的这处宅子盘出去。” 说着,宋氏不由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我只花了四千两银子,在这地段一座四进的宅子,一般得要五千两,到时候打通了作个跨院,让二伯搬过去正好。” 纪沅点头,“嗯,既然是你过了目的,这事儿你做主便是,只是修葺怕还要费一笔银子,你怎么个二哥说?” “就说是给他们修葺的新院子,新妇进门,总不能让一个姨娘住在主院,大娘子住在小院子吧?” 第057章 盐林来信 纪沅觉得妻子说的有道理,在宋氏屋里用了晚膳,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了漱玉斋。 纪宏正准备去春平院看看,纪沅过来了,他就只好又坐了下来。 “三弟,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 纪沅坐下,小丫鬟奉了茶上来,他这才道:“还有三个月,朱氏就要进门了,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 一听这话,纪宏就知道是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三弟有话要说。 “这不还有三个月吗,我也没有着急去理会,三弟有什么直说就是,你我兄弟一场,有什么是不能直说的。” 纪沅点头,捧着茶,对纪宏道:“你知道咱们旁边的那座四进宅子吧?” 纪宏点头,他进进出出这么多年了,怎么会不知道这地儿。 “好好的宅子,荒弃好多年了,怪可惜的,怎么了?” 好端端的说起这个,纪宏不相信纪沅是提起的。 “那宅子让你三弟妹给盘下来了,这不想着三月里,朱氏就要进门了,如今春平院又让卫姨娘住进去了,这总不能让朱氏一个做大娘子的屈居在卫姨娘后面,住在小院子里吧?” 纪宏皱了皱眉,“卫姨娘生了姝姐儿和福哥儿,朱氏不是那等小气的人吧?” 纪沅闻言,顿时觉得脑袋有些大。 他怎么忘了,自己这个二哥脑回路和他们是不一样的,竟然和他说什么姨娘大娘子的。 周氏怎么死的,他是当场见着的,纪宏这个人,根本就不会把什么嫡庶放在眼里。 纪沅叹了一口气,试着给他讲道理:“这总归不好吧,要让朱家的人知道了她家女儿刚嫁进来就受了委屈,能善罢甘休吗?” 纪宏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他不想和朱家的人起什么冲突,生意人最讲究和气生财。 “那就听三弟的吧,这件事三弟说了算。” 纪沅很满意这个回答,“嗯”了一声不吭站起身来,“那就让账房先支五千两银子来布置那边的新房,你也早些歇着吧,明日年三十,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 关于银子,几千两对于纪宏而言,那就是不痛不痒的随便挠了两下而已,他自然不会多说。 送走了纪沅,纪宏去了春平院。 刚踏进春平院,纪宏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觉。 冬日的夜沉闷又漆黑,正房糊着高丽纸的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纪宏站在春平院里的葡萄架前面出神。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周氏刚嫁给他的时候。 那时候周氏才十六岁,整个人像根水葱似的,嫩的几乎能掐出水来。 她的眼睛很好看,刚嫁进来没有一年,他们就从淄城搬到了汴京城。 那时候她看着比淄城的时候大了一倍的院子,没有露出他以为的欢喜。 她说,“院子太大了,冷冰冰的。” 又想起在淄城时,院子里搭了个歇凉的葡萄架,于是也让人在春平院搭了一个。 容姐儿三岁以前是跟着周氏住的,天气好的时候,就能看见周氏领着屋里的丫鬟婆子在葡萄架下面做针线。 她就一个人打着算盘,看着账本,有一次他没有说就过来,正好看见她坐在葡萄架下面的太师椅上认真看账本,那样子有种让人说不出来的心悸。 她一直没有发现自己,他心里有些气恼,还是婆子见了他,喊着“二爷”,她才回过神来。 那时候,他总是喜欢惹她生气,纳妾室,收通房……甚至也做过章台走马,醉卧美人膝的荒唐事。 可是她却仿佛事不关己,不怨不怒,这让他大为恼火,后来她不管,他也渐渐的不再爱闹了,只是来春平院的时候却少了。 再后来,他遇见了和周氏截然不同的卫氏。 她会为了自己小意拈酸,温柔娇俏,事事都让他觉得心头无比畅快,再后来,他借口出去巡铺子,和卫氏整日黏在一起,有了纪姝。 之后,他对周氏那份心思也就淡了。 他以为周氏死了,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再想起她,如今怎么…… “二爷过来了怎么不进屋,外面冷人,快进屋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卫氏站在了门口,笑着喊他。 她笑得温和,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问他要不要喝杯热茶。 他抛开脑中乱七八糟思绪,抬腿进了屋。 大红色福字毡布门帘再次落下,将黑暗和寒冷都挡在了外面。 屋里烧着地龙,从前周氏惯用的东西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卫氏的气息。 卫氏上前握着纪宏的手,触手冰凉,她不由横了他一眼:“傻愣愣的站在院子里做什么呢,瞧手凉的。”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旧事。” 纪宏目光温柔的看着卫氏,感觉身上一点一点的暖和起来。 卫氏的身子却是微不可查的僵了僵,“二爷既然知道是旧事了,就不要总是放在心上了,我让小丫鬟去灶上热汤了,今天下午煲的八宝老鸭汤,这时节喝点最是暖和。” 纪宏微微的笑,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是啊,过去的就过去吧,他已经对不起周氏了,不能再对不起卫氏了。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更加的柔和下来,轻轻的抚了抚卫氏的青丝。 卫氏察觉他的变化,心下一喜,温柔的伏在纪宏的肩头。 “二爷,明日除夕,你我已夫妻恩情十年了,你看看姝姐儿都十岁了,福哥儿也六岁了,这日子真是经不起细算。” 春平院里,暖意融融,棠华苑里,纪容却有些辗转反侧。 三伯母让人买下来纪家旁边的宅子,打通了做个跨院,等新主母进门了,就让新主母住在跨院,跨院有自己的正院,想必朱氏也不会计较。 纪容不由在心里腹诽:三伯母果真是千年的狐狸,见她不着急,就使出这样的招数,这下她两边不得罪,当冤大头的还是她这个没脑子的傻爹! 也不知道自己在气鼓什么,反正纪容就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祭了祖先,吃了团年饭,除夕夜不冷不热的过了,转眼就到了正月初六。 纪容这些日子一直在关注衡州那边的事情,四姑父很快就会进京,三伯父一定会有所动作。 可这些事情都没有出现,盐林那边周家递了信进京。 是三表舅母林氏给她写的信。 信上说,三表哥周安文要进京拜师访友,四表弟周安平随同进京长长见识,还有来娣想来看她,问她能不能帮着安排一下。 这么多年,纪容时常和来娣书信来往,说着自己身边发生的一些事情,林氏却是第一次给她写信。 这让她有些惊讶。 来娣应该也是跟着自己的两个哥哥一起进京的,林氏在信中的口气十分谨慎小心,想来是担心自己拒绝,又怕周家的孩子们进了京出了岔子。 纪容一直很同情这位三表舅母,且到底是母亲娘家的人,她不能真的就不管他们。 第二日,她就去找了纪宏。 纪宏在书房,她过去的时候,就看见纪姝支肘托腮的坐在纪宏的书桌前,撒着娇:“爹爹,这春日万物始发,一切都充满生机,正如李白说的‘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大好春景,最适合谈诗作赋,你就答应女儿嘛~爹爹从来都不会在乎那一点银子的。” 纪宏低着头写字,嘴角挂着一抹宠溺的笑意,似乎很享受小女儿的撒娇卖乖。 见父亲不说话,纪姝撅着嘴,“姐姐做什么都可以,我不就办个诗会嘛……” 想到长女,纪宏的手微微一顿,喃喃道:“你和你姐姐不一样。” 纪姝不干了,“怎么不一样了,姐姐是您的闺女,我就不是了吗?” 纪宏抬起头,正要说什么,就看见了门口的长女。 “容姐儿过来了?进来吧。” 纪容保持着面上得体的笑容,走到了纪宏身边,帮他磨起墨来。 纪容看见他写的是一本有些杂糅的诗集,都不是什么名人所著,看着都是些谈风弄月,辞工华丽的酸词。 纪姝见纪容竟然视她若无物一样,进门就没有理过她,一向要强的纪姝立刻自尊心作怪,声音有些尖锐的喊着纪容:“难怪父亲偏心四姐姐,四姐做什么都可以,我想办个诗会父亲都不答应。” 这话说的酸溜溜的。 纪宏并不是不答应,而是想逗逗小女儿而已,此时听她这么说话,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他抬头呵斥纪姝:“怎么和姐姐说话的?见了姐姐不行礼,还有道理了,我真是把你惯坏了!” 谁也没有想到纪宏会突然出说这番话,纪容也一脸惊讶,纪姝就更不用说了,一张小脸都要皱了,盯着纪宏不说话。 一时间屋里落针可闻。 半晌,还是纪容打破了僵局。 “父亲这是为了你好,纪姝你不要觉得父亲宠着你,就目无尊长,和父亲耍横。” 纪容面上说着,心下不由冷笑,父亲啊父亲,这就是你宠着爱着,比对我还要上心养出来的女儿,如今就敢因为一句话瞪你,给你甩脸子,以后只怕还要让您老气的没个安生日子呢! 纪宏脸色也不大好看,盯着纪姝:“多和你姐姐学学,她从来没有让我费心过,我事事都紧着你们姐弟,你倒好,跟着教养嬷嬷都学的什么?教养嬷嬷教你怎么横老子的是吗?!” 纪姝眼里透着一股倔劲儿,瞪着纪宏,眼眶都红了起来,跺着脚跑了出去。 第058章 借银子 纪容这下是真的乐了。 她以为纪姝只是不够聪明,没想到还是高估她了,她哪里是不聪明,而是没脑子! 前世母亲病故之后,纪姝记在了母亲的名下,得了个嫡女的身份。 那时候父亲向从永昌伯府怒气冲冲赶回来的她解释。 “容姐儿,你妹妹要嫁人,她是的庶出,想要嫁给好人家不容易,我让她空得了个嫡出的名头,往后她和你也能亲近些。” 那时候她气极而笑,却也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也没有用,父亲被卫姨娘鼓动,纪姝在一边撒娇卖乖,这一家子就是蛇鼠一窝,精得不得了。 而如今看来,卫氏是真的聪明,纪姝却不一定了,至少可以说,她没有完全遗传到卫氏那些祸水的主意。 从前她还能被记在母亲的名下,做个便宜的嫡女,这一世,她不仅不能记在母亲的名下,而且还是个私生子,这样的名声,足以毁掉她。 何况即便是前世,纪姝嫁给勇毅侯次子做了正妻,勇毅侯善纳姬妾的名声在京都却是无人不知的,可见她即便是天时地利人和,也不过如此。 纪姝根本不配做她的对手,纪容嗤笑。 纪宏有些头疼,搁了笔,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你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啊?” 纪容见纪姝也走了,便道:“盐林那边来了信,二表舅母家的周安文表哥要进京游学拜师,三表舅母家的周安平表弟,还有来娣表姐要进京,让我帮忙安顿一下,我想着既然是母亲的娘家人,自然没有安排到外面的道理,所以过来问问父亲,不如就把他们安排在府里住下吧吧。” 纪宏的眉头锁了起来,片刻后又缓缓的舒展开。 “你看着办吧,你做事我一向放心。” 纪容得了他的话,也不多留,起身就要走了。 “棠华苑那边还有很多事需要我去打点,父亲,你知不知道,别人都说我们二房乱得不行,三伯母又病了,您若是有空,就管一管吧。” 然后就出了漱玉斋。 纪宏站在那儿伫立良久,缓缓的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纪宏去找了纪沅。 “三弟,三弟妹病了,二房没有人管,我寻思着左右等朱氏进门,这二房的家还是要让她掌的,不如先让卫氏代她管着,等她进门了,再让她接手。” 纪沅却是想也没有想的就反对了。 “你心疼卫氏,给了她名分,划给她薄产,周氏去的时候,虽然风波压了下去,可近来我却听了不少说纪家二爷宠妾灭妻的风言风语,你还要让卫氏掌家,二哥啊,你要多留个心眼,不要事事都信马由缰,随心所欲了!” 说到后面,纪沅已经是一脸恨铁不成钢,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纪宏没有想到纪沅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愣愣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纪沅觉得每次和纪宏说话,总让他有种孔夫子遇到兵的感觉,“这件事你别胡来,朱氏还没有进门呢,若是再听到什么,这件事只怕要多生事端,你且先忍忍,开了年时间就近了。” 纪宏心情有些低落,说了句:“我知道了。” 然后就回去了。 纪沅望着纪宏的背影直叹气。 开春之后,冰雪消融,漕运恢复了作业,纪家新年的第一次出货,货船却着了火。 三艘货船,无一生还。 这件事一时间让纪家陷入了沉重。 纪宏气的大骂,纪沅赶过来,纪宏正穿好衣服要出去,他要去码头看看其他的货船。 一年之计在于春,每年纪家生意的重中之重就是南货北卖,北货南卖,这样一来一去,差不多就是秋夏交际,慧元十九年的生意不景气,今年只挤出了五艘船出货,却出了这样的事! “二哥,这件事影响大不大?” 书房里,纪沅面色凝重的问纪宏。 纪宏脑袋还有些嗡嗡作响,听纪沅问这话,他沉重的点了点头,“这件事若是查出来是我们自己的事故,那损失就大了,毫不客气的说,这两年纪家的生意都周转不开了,只怕……” 这没有说完的话纪沅哪里听不懂,他苦着脸,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纪宏很少看见自己这个在朝堂上一向雷厉风行,果敢睿智的三弟有过这样的神色。 “可是你哪儿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这幅神色?” 纪沅现在能不脑袋大吗?他本来寻思着这几日让纪宏拨十万两银子出来,这下别说十万两了,五万两都凑不出来。 可他偏偏又答应了帮着汪家善后,这下僵在了银子上面,这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纪宏。 纪宏大惊失色,“三弟糊涂啊,这样的事情你也敢去揽?这搞不好要掉脑袋的!” 这需要他说吗?自己身在朝堂,知道的事情纪宏或许还没有听说过呢,可他揽下这件事已经是定局了。 “二哥,你看能不能问问周家那边,让他们帮个忙,暂时挪五万两银子出来,等到我们家事情过了,再慢慢还给他们。” 纪宏咬着牙,他不想再欠周家人情了,当初老太爷为他求娶周氏就是看中了周家在财力上能帮衬纪家,加上周氏没有兄弟……说来说去就是贪图人家银子,结果害的他在周氏面前抬不起头来,这还让他伸手问周家要银子…… 他自认为自己还是个男人,还要脸面的! 纪沅看出了他的犹豫,他的想法没有纪宏那么多,在他看来,周家这样的人家能够和他们纪家扯上关系,得利的只有周家。 “二哥,这件事情也是无奈之举,大丈夫能屈能伸,你看看什么时候给周家那边递个信儿?” 纪宏还有些犹豫,五万两银子,周家如今已经改朝换代了,那边只怕没有那么容易答应。 他眉头紧锁,心情莫名的烦躁起来。 忽然想到纪容前几日给他说周家的人要在纪家暂住,想了想,他去了棠华苑。 他平时很忙,几乎没有时间来看长女,棠华苑这个地方,他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踏足过了。 走进棠华苑,看见月亮门边有个熟悉的身影在说话。 “院子里面的东西都要仔细检查一遍,水缸里的水也要检查一下,这天干物燥的,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声音不是长女还能是谁呢?纪宏停下脚步,看着长女有条不紊的指使着丫鬟仆妇。 什么时候,长女竟然长成了能当大任的大姑娘了。 纪宏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岁月不饶人,时过境迁的感叹。 长女素来聪慧过人,没有让他费过心。 他忽然想起她小时候,在二门处堵他,远远的朝他跑来,喊着:“爹爹!” “父亲,你怎么过来了。” 纪宏的回忆被打断,纪容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父女两个一起去了棠华苑的小书房,这是纪容的书房。 书房颇有大家之风,让人丝毫想不到这是一个十二岁小姑娘的书房。 纪宏看着镶着琉璃的大窗扇,在窗边的花梨木书桌前坐下。 桌子上陈列简单大方,一方徽墨,一块端砚,笔架上按照笔的粗细排列挂着,左手边有个矩形的木盒子,放着裁好的描红纸,桌上还放着几本翻过的诗集。 如果是以前,纪宏过来,纪容或许还会受宠若惊,高兴一场。 如今纪容没有那么多的幻想了,父亲过来,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不想在这儿费功夫,索性直接问他:“父亲,您这是有什么事啊?” 纪宏想到自己过来的原因,有些难以启齿。 “如今周家谁在当家啊?” 纪容愕然,这样的话问她一个小姑娘……这合适吗? 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你不是一向不关心周家的事吗?外祖母逝世的时候,你可是连尊容都不肯露一下,如今关心周家谁当家,要干什么! 她立刻就警觉起来,“父亲,女儿也不知道。” 纪宏一听,老脸就红了起来。 “没事没事,我就是随口问一下,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 等纪宏前脚一走,纪容后脚就让人去调查了。 听到段先知给她回话,说是纪家的船出了事,纪家今年春天的生意是完了的时候,她心里“咯噔”一声。 再听说三伯父刚找了父亲,父亲立刻就过来了,什么也不说,只问周家谁当家,看来这是要找周家借银子啊! 纪容忽然感觉莫名的激动,不是因为纪家的船出了事,也不是因汪家的事情这下难办了,而是她知道,这下纪家要来求她! 她怎么能不高兴,纪家看不起周家,却还要装作清高的样子,趾高气扬的去求周家,他们想要银子,那要看她肯不肯! 纪沅心急如焚,让人亲自跑了一趟盐林,纪宏觉得这事儿他也不能置之事外,让荣生亲自跟着。 纪宏没有时间管内宅的事,索性把摊子撂给了纪容。 看着三伯母屋里的采薇送过来的对牌,纪容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管家,她会管,但不代表她愿意去管父亲一屁股的烂事,可是想到卫氏和纪姝,姚姨娘乔姨娘这些个不安分的主儿,还有能够随意进出的权利,她笑着让沈妈妈把对牌收下了。 既然接了管家的活儿,那就要把事情做好了,可她屋里人手不够,如今她管家,买两个丫鬟回来根本就不是什么事儿。 正月二十三,林玉安找了伢婆子进府。 府里的丫鬟婆子听说四小姐叫了伢婆子,纷纷静不下心了,以为是谁犯了事儿,要让伢婆子领走,纷纷跑来围观。 第059章 寻人 “找两个会些拳脚功夫的丫鬟,银子可以多些,只要人能成事,别的都是小事。” 伢婆子觉得一个小女娃,买丫鬟不一定做的了主,迟疑道:“纪四小姐,这事儿您做的了主吗?恕我冒犯,会点拳脚功夫的丫鬟都不便宜。” “银子不是问题,你若是不想做这生意,我也不勉强你,京城可不止你一家。” 伢婆子闻言,立刻就止了声。 纪容忽然在想,如果能联系到五伯父就好了,做押镖的,吃黑的人,手下的人不会点拳脚功夫是没法活的。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她的脑海里闪过而已。 伢婆子刚走,初月带着几个初字辈的丫鬟过来了。 听说是过来和她辞别的,纪容片刻的怔愣。 “四小姐,我们今日就要走了,三太太给了恩典,让我们出府,以后不能服侍您了,四小姐要多多保重。” 纪容闻言,眼下不免有些湿润。 不过她们出府,也是到了年纪了,姑娘家总要嫁人生子,她总不能拦着不让。 “这说起来,你们也是服侍了母亲一场的,茹妈妈回乡荣养,你们也到了放出去嫁人的年纪,这也算是好聚好散了,只是母亲不在了……” 纪容心口骤然一疼,她忙笑道:“既然这样,我就代她给你们添置些嫁妆。” 因为初月几个要走,她也是才知道,没有来得及打几副拿得出手的头面,想了想,让红暖去账房那儿支了四百两银票。 “这四百两银票你们一人一百两,就当做是母亲给你们的,你们服侍了她一场……” “四小姐,您和夫人都是好人,奴婢们一辈子记得您和夫人的恩情!” 初月忍不住掩面而泣,纪容也被她说的眼眶泛红,初慧几个见了,也不住的抹起眼泪。 花厅里一时间哭声一片,倒是惹得纪容也心生惆怅。 还是初月先止了哭,强笑道:“都不许哭了,别把四小姐也带得哭了,咱们只是出府了,往后也可以来拜见四小姐的。” 听了初月这话,大家纷纷点头。 纪容对她们有这份心思还是很感动的,不过大家都清楚,往后见面只怕是难了。 盐林那边,文氏和林氏妯娌两个一起送走了周安文周安平和来娣。 文氏如今没有从前那样嚣张了,只是行事作风还是透着市井妇人的无赖。 林氏不大喜欢和她打交道,转身就要回自己的院子。 周家如今已经是文氏当家了,林氏习惯了她事事争强好胜,也不予理会,日子就这么过了。 这次她要走,却被文氏喊住了:“二弟媳妇,你回去别忘了再写封信,叮嘱四小姐一声,孩子们半个月应该就能到了,可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林氏应了声,转身继续往回走。 文氏的心思她哪里会不知道,当初周氏来盐林的时候,她的爪牙都要露出来了。 那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也就是周氏心思单纯,才没有看出来文氏的心思。 卫氏头疼得紧,奈何女儿还在一边尖声抱怨。 “我说你啊有这个时间在这儿同我抱怨,倒不如去多读几本书,你要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会这么重视纪容,要知道四小姐从小就有早慧过人的名声,你和她比还差远了。” 这话她本是不愿意说的,女儿才十岁,她说这些话,未免有些重了。 纪姝撅着嘴,把茶杯一推,恼怒道:“父亲根本就不在乎我这个女儿,他眼里就只有纪容,我算什么,还说他疼我?疼我会连个诗会也不让我办?母亲你就别自欺欺人了,我不想听!” 看见女儿这样子,卫氏就忍不住想,这是她的女儿吗?出了娇憨刁蛮,任性妄为,没日耍大小姐脾气,就只知道怨天尤人。 “姝姐儿,你以为你能做纪家七小姐是天上掉馅饼?” “咱们娘儿三能过上好日子不容易,你父亲疼不疼你你自己不知道?” “大冬天的让江南送鱼进京,不就是为了让你高兴吗?你今天提了一句四姐姐的衣裳好看,你父亲赶明儿就让人送了差不多的布匹过来给你做衣裳,你和弟弟可以跟着三房的兄弟们读书,也是因为你父亲疼爱你们!” 她一口气说了长篇大论,纪姝却尖叫着捂住了耳朵,“我不管,他就是偏心,偏心姐姐,否则怎么会让她来管着我。你别说了!” 卫氏觉得,如果纪姝是个男孩子,她定然要狠狠的打她一顿板子,改改她这臭脾气,可这是她的女儿,跟着她在外面吃了三年的苦,好不容易进府,还因为她受尽白眼的女儿,她哪里舍得打她。 她只得压下心口的怒气,耐心的安抚着她,“好了,我不说了。” 她说着就去把痛哭着的纪姝抱在怀里。 等纪姝的心情平缓了下来,她才苦口婆心的开解道: “好闺女,你是娘生的,不是那没有母亲的野草,我疼你,你父亲也疼你,为了你,我就是受再大的委屈也不怕,但是你要记住,人要惜福,因为你不知道,你现在的幸福是用什么换来的。” 纪姝被母亲温柔的语气感染,心境平和下来。 她搂着卫氏的脖子,委屈的道:“我就是不高兴父亲事事帮着姐姐说话,姐姐和我都是他的亲闺女。” 卫氏不由失笑,“傻丫头,你觉得你父亲事事帮着你姐姐,那你倒是说说,你父亲给了你姐姐什么?” 纪姝不说话了。 卫氏道:“我记得你三岁的时候,有次你父亲给我讲了件趣事儿,说有一次啊,他回去陪你四姐姐和大娘子吃饭,结果给你四姐姐夹了一块鱼,大娘子不说那是纪容不喜欢的,他还不知道呢,以为你喜欢的,你四姐姐也喜欢。” 纪姝听的很认真,心里的郁气渐渐的消散。 却还是不肯低头,故作嘴硬:“那他也不能帮着纪容说话,我不喜欢。” 卫氏的心里却惦记着纪容管了家这件事。 纪宏一声不吭的让纪容管家,这样的事情从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纪宏做什么都会提前和她打个招呼,如今竟然就这么把事情办了,到头来她还四处找不到人。 她不由就想起了朱氏要进门了的事。 心里不由的就像是打翻了醋罐子似的,酸的不行。 尽管她不止一次的提醒自己,自己有儿女傍身,朱氏除了年轻,什么也没有,她没有什么好怕的,却还是避免不了女人的通病。 纪容去了静安寺胡同,她在四姑父的信里写了,往后回信直接写静安寺胡同,反正四姑父的事情,段先知都会知道的,她也不必遮遮掩掩。 段禹山眼下青黑,面色有些疲惫的站在纪容面前,纪容不禁愕然。 “段先生这是怎么了?” 段禹山昨晚一夜未眠。 “四小姐,汪如是填不上这个缺口了,他肯定会向你三伯父求救,你三伯父能找的就是你父亲了,我昨晚苦苦寻思了一夜,也没有想到一个妥当的办法来让汪如是这招落空。” 原来是担心这个,红烟沏了茶进来,林玉安亲自给段先知斟了一杯茶。 “段先生不必着急,这件事我前几日就知道了,只是我去并不担心,所以没有给你递个信儿,早知如此,我就让人过来给你传个话了。” 她抿着唇笑,笑容缱绻,却让段禹山心中一惊。 “四小姐不担心?” 纪容示意他喝茶,然后才开口道:“您一定也得了纪家货船出事的消息,纪家如今拿不出银子来了。” 段禹山纳闷,“纪家不可能全部身家就这么……” 怕冒犯了,他没有把话说完,纪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笑道:“自然不是,不过能周转的银子,只怕是拿不出两万两。 “我父亲的生意前两年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当然,我的确在里面做了些手脚,但还有一股陌生势力,也在分这块肥肉。” 段禹山看着纪容,表情毫不掩饰的惊讶:“纪家二爷可是你的父亲啊,四小姐这么做……” 纪容不以为然的摆摆手,“他更是纪家七小姐的父亲,是纪家九少爷的父亲。” 言外之意就是,他又不是我一个人的父亲。 段先知第一次听到这种说辞,却也很快就接受了纪容的想法。 卫氏是外室,逼死了正房大娘子,也就是眼前这位四小姐的生母之后,还能在纪家继续作威作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是谁……只怕也会对这样的父亲失望透顶,甚至恨之入骨。 “那四小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既然衡州那边还没有来信,那就再等等吧,这几日你帮我打听个人。” 回到纪家,纪容闲庭信步去了后花园。 还在正月里,这梅花还没有凋谢,路过闲花院,听见里面有敲木鱼的声音,纪容不由止步,却被红暖推着走。 “四小姐别再闲花院久留。” 纪容不解,“难道乔姨娘要吃人?” 红暖一脸心虚的左顾右盼,这才悄声道:“听说闲花院闹鬼,乔姨娘被吓疯了,在屋里弄了个香案,供着一张菩萨相,每日吃斋念佛,” 纪容大吃一惊,乔姨娘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第060章 夺人所爱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哭喊声,“少爷,我的少爷!” 红暖吓得人一个激灵,拉着纪容就跑,院子里忽然跑出一个男童来。 这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庶弟,父亲的庶长子小宝,大名纪子卿,他跑的急,被门槛勾住了脚背,整个人就扑了下去。 纪容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地上的人,屋里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追了出来。 “八少爷,您没事吧!” 屋里哭声传了出来,纪容皱眉,“她经常这样吗?” 红暖点头,“府里早就有传言,说乔姨娘病了,时不时的犯病,就是……这个样子。” 看着纪子卿,纪容就想到了母亲。 当初,母亲也是想要借着这个孩子争一争吧! 若不是纪琼溺水而亡,乔姨娘也不可能要回二房的长子养在自己的膝下。 只是……父亲不知道乔姨娘成了这个样子吗? 这个念头一出,纪容顿时觉得可笑。 他连自己都不会管,更何况是纪子卿。 即便他知道了乔姨娘成了这幅模样,也只会叫人把她看这些,哪里会在乎他的孩子在过什么样的日子。 追出来的丫鬟见了纪容,屈身行礼。 “四小姐妆安,奴婢胭脂见过四小姐!” 纪容的目光一直落在纪子卿身上。 他被扶了起来,这一跤摔的他有些狼狈,头发上粘了枯叶子,可依旧不难看出,他和纪宏长的有四五分相似。 比起和父亲模样十分肖似,又是宠妾父亲心头好所出的纪子羡,纪子卿显得不上不下,陷在了一种尴尬的境地。 按理说他是长子,父亲应该在他身上更花心思才对……纪容嗤然一笑,说起来,纪子卿和她不也一样吗? 都像是野草一样,自生自灭,父亲想起的时候,过问两句,可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记得的,好在她早就不是眼巴巴渴望父亲关怀的小姑娘了。 她不由的有些同情纪子卿。 “四……姐姐?” 纪子卿有些畏畏缩缩的喊了她一声,紧咬着发白的嘴唇,眼圈泛红。 这模样和记忆中那个站在樱花树下朝她张望的身影重合,那么的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无端端的,纪容心底陡然升起一种憎恶。 父亲的那张脸,顿时让她有种莫名的反感。 重活一世,她对庄明浩的恨意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模糊起来,父亲在她心里的形象却是越发不堪。 庄明浩是犯了大错,可若是前世父亲能够把给纪姝的关心分给她一点点,她也不至于会在母亲逝世,娘家无靠的情况下,被一个小妾压的抬不起头,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视线逐渐模糊,纪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纪子卿被那个叫做胭脂的婢女带了回去。 望着有些破旧的闲花院,她转身,漠然离去。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她尚还要渡自己,又如何去管别人。 纪容漫无目的的在花园里走了一圈,一路无言的回了棠华苑。 后花园的一边靠近她让段禹山出面,卖给了三(冤)伯(大)母(头)的那座四进宅子。 远远的也能听见隔壁院儿里敲的叮叮咚咚响,纪容有些好奇,踮起脚尖去看,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很好奇三伯母什么时候才能发现猫腻。 一想到宋氏那张伪善的完美无缺的面庞会出现精彩绝伦的神色,纪容就觉得磨掌擦拳,很是期待。 当然,这也只不过是给她生活填上一点乐趣而已,可不是正事。 周安文一行人在二月十三的时候进了京。 纪宏竟然特地过来招待。 一别多年,周安文已经从毛头小子成了个相貌堂堂,仪容翩翩的少年郎了,一身墨绿色杭绸直裰玉冠端正妥帖,透着文人墨客的书香气息。 他学着儒士给她拱手作揖,笑着喊一旁的周安平和来娣给她见礼,礼数周到,差点让纪容不敢相信这和当初那个刁蛮仍性的小男孩是同一个人。 周安平有些拘束的拢着手,喊了声:“表姐。” 来娣有些激动。 她一直和纪容有书信往来,从小她就很喜欢这个表妹,这还是她们长大之后第一次见面。 纪容看着眼前这个马上就要及笄的紫衣少女。心情也很是奇妙。 这就是小时候给她送兔子灯,明明害怕,还要帮她说话的小姑娘? “来娣表姐!” 她大方的喊了她一声,言语中已满是欢喜。 几个人见过面,去了纪容给他们安排的客房。 客房离二门处很近,进出也很方便,周安文很满意。 “本来梅姐儿也想跟着我们一起进京的,只是她已经定了亲,母亲留她在屋里绣嫁妆脱不开身。” 纪容对周安文和他那个妹妹都没有好感,她这个人别的特点没有,就是记性好,梅姐儿什么德行,她还记得。 她笑着敷衍了几句,“晚上在前厅设宴给你们接风洗尘。” 来娣拉了纪容的手,语气陈恳道:“你不必这么大张旗鼓的,左右不过是我们几个……” “那就多些表妹了。”不等来娣说完,周安平拱手作揖,给纪容道谢。 好像生怕纪容收回了刚才的话似的。 纪容不动声色,这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周安平不大爱说话,大多时候都在听人说,别人说十句话,他才会说上一句。 他比纪容小一岁,看着讷讷的,给人一种老实巴交的印象。 纪容叫了纪清纪淮两位堂哥过来作陪,因为没有外人,男女同桌,纪淮让人去拿了他过年时得的一坛花雕过来,却被纪清狠狠的瞪了一眼:“你明日不去学堂了?学着人喝酒了,放心我去给父亲说了,让你面壁思过去。” 纪淮立刻蔫儿了,一脸讨好的求着纪清:“不喝了,咱们今儿就简单吃顿饭。” 纪容看着两个堂哥,忍不住想笑。 虽然三伯父三伯母的处事之道让她不敢苟同,但纪清纪淮两个表哥她也没有偏见。 纪清是的书虫,一门儿心思扎在书堆里潜心苦读,所以十八岁了还没有娶妻,卯着劲儿要考个功名,纪淮年纪小,性子跳脱些,和纪清一起读书,却喜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大家坐在一起,又是年纪相近的少年人,说起话来也就少了很多顾忌,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很是融洽。 周安文虚心的向纪清讨教策论,外面响起高声禀报的声音:“二老爷过来了。” 纪宏一身浅灰色袍子,看着随意,仔细一看却是用的云锦。 一桌子的人都起身要给他行礼,却被他拦住了。 “不要因为我过来了,你们就束手束脚,不必拘礼,畅所欲言。” 话是这么说,可谁敢在他一个长辈面前大放厥词啊,气氛明显的低沉下来,纪容觉得他太扫兴了,他的事情解决了吗?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对于父亲忽然表露出来的对周家人的热情,纪容表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江南文风鼎盛,比起京城而言,江南士子的压力明显要比京都士子的压力更大。 周安文十七岁,一直在举人的位置上止步不前,因此才会有游学京都这一出。 见了在举业上小有所成,言辞谈吐间引经据典的纪清,周安文就生出了结交的心思。 来娣初次来京都,纪容自然是要带着她去逛逛的。 打着有便宜不赚王八蛋的棋子,纪容去了父亲名下的京都第一商行。 “表姐,喜欢什么尽管拿,不要和我客气,自己家的东西,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这话她没有胡说,父亲送给谁都是送,那送给来娣表姐又有何不可? 她领着来娣去了纪家的珠宝轩,掌柜的见了纪容,客客气气的领了纪容进去。 来娣不好意思真的什么都要,这会让人觉得她们是来打秋风的。 见她推辞,纪容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帮我看看吧,我也准备选两套时兴的头面送人。” 听她这么说,来娣这才放心的帮着纪容选了两套头面。 纪容就把来娣选的东西都收着放在一边,等他们离京的时候在拿出来送给她。 掌柜的跟着,笑眯眯的拿了两套最新的头面出来。 “四小姐要不要看看这个,铺子里的压轴货,昨儿个才拿回来的,” 是两套羊脂玉的头面,色泽温润,一套的玉簪花样式的,一套的桂花样式的,花纹雕刻自然,古朴大方,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纪容眼睛一亮,笑道:“嗯,这两套都很好,包起来吧。” 掌柜不由一愣,“都要?” 纪容见他似乎有话要说,又点了点头,“可是有什么问题?” “老爷之前就吩咐了,拿回来之后要送去给府上卫姨娘选一套,四小姐都收下了,怎么给老爷交代……” “掌柜的,七小姐过来了。” 纪容不由挑眉,她前脚才过来,纪姝后脚就追过来了。 “四姐也在?” 纪姝一身蜜合色挑银红花朵云锦缎子的对襟长裙,踩着一双缀了珍珠的丁香色绣鞋走了过来。 “掌柜的,把东西给我包起来,父亲问起,你就说是我拿走了便是。” 纪宏虽然不关心她,但是倘若她想要个什么首饰的,纪宏也不会小气。 纪姝却拦住掌柜,“这套玉簪花的不是给我的吗?”纪姝转过头看向纪容,“是父亲让我过来选的,四姐不是喜欢夺人所爱的人吧?” 纪容微微垂下眼角,敛去了眼底汹涌的情绪。 红暖看不惯有人欺负自家小姐,上前把两套头面抱在了怀里。 纪姝眼睛都要喷火了,瞪着红暖,旋即转头看向纪容:“四姐如今管家,怎么连自己的一个丫鬟都教不好,你若是喜欢,就让父亲给你打一套新的,做这样小家子气的样子做什么,难道四姐就喜欢夺人所爱?” 一通话说的连珠带炮,纪容却定定的看着她笑,顿时显得纪姝不够沉稳起来。 “七妹也知道如今是我管家,你出门我竟然不知道,七妹从狗洞出来的?还有,这可不是和嫡姐说话的口吻,难道是又想换教养嬷嬷了?你很喜欢这套头面?” 听纪容话锋一转,本来满心羞愤的纪姝满面通红的点了点头。 “嗯,那以后我常戴在头上让你看看吧。” 纪姝被哽的差点闭过气去。 掌柜的站在一边心情复杂,不知道是该后悔拿了头面出来,还是惊讶于这纪家两位小姐的关系如此……他忙让人去把红暖手上的两副头面打包装起来,“七小姐,这套既然四小姐喜欢,您不如下次再来看看,有好的,一定给您留着。” 这客套话谁不会说,纪姝一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默不作声。 纪容微微的笑,“掌柜的,如今二房暂时由我掌家,以后送上府的东西都要先在我这儿过目。” 第061章 纪姝的哭诉 掌柜的愣了愣,旋即连连应是。 纪容理也没有理纪姝,上课马车,来娣有些担心,“七表妹会不会去姑父哪儿告状啊。” 以纪容对纪姝的了解,纪姝肯定回去就会去找父亲或者卫姨娘哭诉一场。 不过她若是怕的话,刚才也就不会这样挑衅纪姝了。 父亲的确是偏心,可也不至于因为少了纪姝两套头面就跑来向她信师问罪,父亲是很好面子的,这一点,纪容很有把握。 “不必理会她,我带你去百洋阁看看。” 来娣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繁华的京都市景吸引了。 这是周来娣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百洋阁,看着琳琅满目价值不菲的小玩意儿,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难怪有的士子哪怕到了五六十岁还在奋力科考,这京都繁华,能者居之,若不是若不是四表妹,她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销金窟。 如九龙盘宫状的巨大琉璃灯从上方垂下,照得二楼亮如白昼,小二殷勤的在一旁伺候着。 “咦,这口脂的颜色好新奇,你看!” 周来娣如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拿了一条掐丝珐琅外壳的口脂给纪容看。 “竟然可以旋转。” 她喃喃的道,突然身子一晃,口脂滑倒了地上,不过片刻的时间,口脂落在地上,旋转出来的一端已经尸首分离了。 纪容抬头看向罪魁祸首,发现竟然是熟人。 刚从架子后面绕过来的三个公子都有些意外,没有想到会撞到人,其中有一个不是裴元宝还能是谁! 他身后还有两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都是锦衣华服,香囊玉佩,一副养尊处优的纨绔打扮。 “裴元宝……”她刚出声,就看见后面又走出来一个穿着皂色杭绸直裰的男子。 他见众人都立在那儿,下意识的朝纪容的方向看过来。 魏琮! 纪容忍不住在心里叫苦,真是出门没有看黄历,又遇上了。 她转过头,对小二的道:“这口脂算我的,再拿一支一模一样的,两支一起结账。” 说完片刻不停的拉着周来娣就要走。 裴元宝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回头看了一眼,“十四爷,瞧瞧姑娘们都被你吓走了,你就不能穿点鲜艳的衣裳啊,你这样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门神离家出走了。” 也就这小子敢这么和他说话了,魏琮一言不发,抿唇看向纪容离开的方向。 出了百洋阁,周来娣这才回过味儿来,“表妹,是你得罪了谁吗?咱们怎么要跑啊?” “有些人要离他远一点,沾染上了容易走霉运。”纪容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心口胡诌了个蹩脚的借口来搪塞来娣。 “谁要走霉运?” 她一口气还没有理顺,听见这声音,整个人都如同三九天儿里穿了件夏裳,脚下升起一阵凉意。 “十四王爷怎么会在这儿,真是好巧,今日有事,改日再拜见十四爷。” 魏琮站在树上抱着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来娣眼睛都直了,这男子长的也太好看了吧! 剑眉星目,眉目间透着让人不敢放肆的冷冽,一头墨发如绸缎似的,她从来没有见过五官和这男子一样如刀削般立体的人,一时间有些出神。 纪容拉她也拉不动,不由傻眼了,来娣怎么会这样盯着一个男子看,她忍不住戳了戳她,“来娣,我们该走了。” 来娣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眼睛却像是贴在了魏琮身上似的。 如果她知道这个男子以后会成为纪容的夫婿,她一定不会让自己这么丢人的盯着魏琮看。 可显然,谁也不知道未来的事情,纪容此时恨不得离魏琮远点远点再远点,而来娣则觉得若是把这个男子画在画上,她没事都能看上一个时辰。 这可不就是画本子里说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芝兰玉树,气宇轩昂……貌比潘安的男子吗? 最后好在魏琮没有理会她们,上了马车,来娣抱着纪容,激动的眼泪都出来了,“表妹,你看到了吗,这个人比戏班子里的花旦还漂亮。” 所以……这就是你对着人家行注目礼的理由?纪容几乎要翻白眼。 魏琮一跃,从树上轻飘飘的如一片落叶似的落到地上。 冷冰冰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缝。 他和这位纪家四小姐才见过几次啊,她这么说话,可不太懂事。 纪姝红着眼睛跑进春平院。 卫姨娘见女儿一声不响的直落泪,只好问小丫鬟秋白。 “七小姐这是怎么了!” 秋白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把刚才在珠宝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卫氏。 卫氏两条柳叶眉紧紧的锁在一起,却冷着声让丫鬟们先退出去。 “好了好了,莫要哭了。” 她显得有些心浮气躁的安抚纪姝,纪姝却一脚踢翻面前的小杌子,犹不解气的想要把桌上的茶杯拂落。 卫氏一把抓住她,“你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为了一副头面和人争长短,回来还要死要活的,你摔,把这屋里的东西都摔了,看看能不能让那小蹄子得了一分半点的好处去,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扶不上墙的东西!” 纪姝压抑情绪彻底被释放出来,她尖声的哭了起来,捂住自己的耳朵弓着身子,整个春平院都能听见她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卫氏心口不敢置信的看着纪姝,这……是她的女儿吗? 她竟然生了这么个女儿! 纪姝不管不顾的把六角蝙蝠流云纹桌上的一套上好的继红瓷茶具推到地上,把身边够得着的凳子全部踢翻,想个疯子一样。 “我不要过这种日子了,什么纪家七小姐,我不稀罕!我不想呆在这儿了……” 然后蹲在了地上抱头痛哭。 卫氏眼眶泛红,一脸痛心的看着女儿。 亲自斟了一杯温水,试探着走过去。 “姝姐儿,我的好闺女,别怕啊,有什么事自会有母亲给你做主,来,喝杯水,你听母亲和你说。” 这时候下学回来的纪子羡满脸狐疑的望着春平院庑廊下战战兢兢的丫鬟婆子,进了正房。 母亲温和的声音和姐姐的抽泣声传了出来,他快步走了进去。 八岁的纪子羡长的和纪宏特别相似,冷着一张脸的时候就像是另一个缩小版的纪宏。 “怎么了,姐姐哭什么?” 他难掩震惊的望着这屋里的一地残狼藉,疑惑的看向炕上哄着姐姐的母亲。 卫氏见了儿子,面上有了一丝血色,“还能怎样,你姐姐又被那大娘子肚皮里出来的欺负了。” 纪姝一听,伏在卫氏的肩头哭得一抽一抽的。 “母亲,我们走好不好,我们去以前的家,那里只有你我弟弟还有爹爹,没有这么多的算计和争斗,爹爹只宠爱我和弟弟,娘亲每天都开心……我不要做纪家七小姐了,我只想做父亲的女儿。” 纪姝觉得自己想要的很简单,她要母亲每天开心,父亲如她三岁的时候一样宠爱她,她要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哪怕屋子小一点也没有关系,可是为什么明明这么简单的要求,就是得不到呢。 卫氏有些惊愕。 她以为这才是最好的生活,女儿却怀念着在府外的日子,难道这些……她给孩子们的这些东西都不好吗? 她看向儿子,儿子正在出神,现在炕边一动也不动。 “福哥儿,你不喜欢现在的日子吗?你也和你姐姐一样想的吗?”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对不对,只好去问才八岁的儿子。 纪子羡回过神来,一双手捏成了拳头,“她敢欺负姐姐,我找她报仇去!” 卫氏心下一急,呵斥道:“你给我站住!” 纪子羡像提线木偶似的停在了那里,卫氏觉得心口一绞一绞的痛。 “你去找她报仇?你拿什么去?你把你父亲对你们的宠爱磨尽了,这往后你能有什么好日子?她是大娘子肚子里的,你们吃亏就吃在是我肚皮里出来的。” 她泣不成声,抱着女儿哭了起来。 纪姝也哭,纪子羡一张带着稚气的小脸气鼓鼓的,“我是娘身上的血水化成的骨肉,我不后悔当娘的儿子,我现在不如找她,以后一定要百倍的把你们受的委屈还给她!” 卫氏听着儿子的话,才算得了一丝欣慰。 她长舒了两口气,让白芷和桑枝进屋把屋子收拾了。 她语重心长得对自己的两个孩子道:“你们要记住了,想要被人看得起,就要自己有本事,母亲不一样你们像今天这样,就因为你们是我肚皮里出来的,所以应该比大娘子肚子里出来的更争气才对。” “她今天这么做,别人只会说她不懂事,和妹妹争东西,姝姐儿你这么一哭,反倒让人觉得你上不得台面,心眼子太小,一套头面就能把你的眼睛挡住了。” 纪姝心情平复下来,听见母亲条条是道的说着,这才发现自己做了傻事。 纪容回了棠华苑,沈妈妈就给她说了春平院发生的事情。 纪容并不觉得多意外,纪姝能做出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在她眼里,纪姝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大小姐,受不得一丁点刺激。 她让沈妈妈把今天带回来的东西登记上册,“这样成色的玉很贵吧?” 沈妈妈看着那套玉簪花的头面,不由赞叹道。 红暖正在给纪容脱衣服,笑道:“这个就是七小姐哭的原因了。” 然后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纪容也觉得有趣,“父亲难得给我攒嫁妆,我自然不能推拒。” 沈妈妈忍不住的笑,“小姐打小就冰雪聪明。” 纪容有些饿了,央着沈妈妈道:“我肚子都饿瘪了,沈妈妈要夸我就到外面去,在这儿夸,那不是锦衣夜行吗,好妈妈,快去帮我做点好吃的。” 沈妈妈宠溺的点了点纪容的额头,“这就去,要就做好了,今天做了粉蒸肉,还有胭脂鹅脯,马上就端上来。” 纪容心满意足的上炕等着,心里不由的想,有时候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啊。 第062章 五伯父纪昌 父亲听说了首饰的事情之后,让人又给她们母女两打了两套新的。 纪容什么也没有说,反正她已经得了两套了,父亲现在生意上的事情还有大把亏空要填,加上三伯父的事,他能拿出近千两银子来安抚这对母女,看来也是真的放在心上了。 之后的这段日子,纪容没有时间陪着小姐妹出去玩,就让沈妈妈安排,周来娣出门的时候安排府里的护院跟随就是。 段禹山捎信来说让她去静安寺胡同一趟。 “四小姐,您让我打听的人已经打听到了,纪家五爷今日会随着江家的船队到宛平县的码头,您看看我们要不要过去。” 纪容沉思。 江家是做造船生意的,是大魏除了朝廷以外最大的造船商了,伯父纪昌跟着一起,难道是亲自坐镇押镖? “如果能见一见我五伯父就再好不过了。” 段禹山微微的笑,捻着胡须,指了指外面。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帷马车缓缓驶了过来,“四小姐,请。” 纪容微微顿了顿,“我视段先生如知己,实如叔侄,我们就不必过于拘礼了,先生与我同乘吧。” 段禹山微微一愣,对纪容的坦率有些惊讶,大魏的规矩的确没有那么多,小门小户的一家出门,都乘一辆马车,他以为纪家四小姐会比较讲究这些,没想到这么磊磊落落,倒显得他过于刻板拘泥了。 他笑而应允。 从京都出城门,到宛平不过两柱香的路途,在段先知的安排下,纪容很快见到了五伯父纪昌。 他对于素未谋面的侄女求见有些意外,此时正同江家的主君喝酒,随即起身,说了几句“出去说几句话,很快回来”之类的客套话就去了旁边的包间。 纪容正襟危坐,因为出门的缘故,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束腰交领的长裙,买面披着一条朱红色镶兔毛的披风,看着干练大方,原本清丽的面庞也平添了几分英气。 “你是二哥的长女?” 纪昌即便样屋里走,一边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段先知。 段禹山上前道:“纪五爷,这位就是纪家四小姐了,由她相托,我才能找到你。” 纪容第一次见到纪昌,记忆还停留在前世他一身黑色官服,目光如剑芒似的锐利,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一面。 所以……这就是五伯父年轻时的模样? 二十多岁的男子,一身宝蓝色缂丝袍子,负着手,一脸不羁的笑意。 他比父亲还要高出一个头吧! 纪容敛了敛心神,起身给他行了个礼。 “五伯,好久不见。” 纪昌挑眉,“是很久不见了,说吧,什么事找我?” 纪容正要开口,他强调道:“长话短说。” 纪容忍俊不禁,“我要两个人。” 这……够短了吧? 纪昌皱眉,“你要什么人?” “几个会武的姑娘。” 纪昌忍不住打量了纪容几眼,“啧”了一声,“你个深闺女流,要会武的人做什么?” “防身。” 纪容言简意赅,纪昌觉得有趣,他说长话短说,这四侄女就果真几个字几个字的吐,还偏偏完全没有问题。 他略略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今儿是没有时间的,你若是要人,一时半会儿也挑不到好的,你先回去,有消息了,我就通知这老先生,你看如何?” 倒是很爽快,纪容点头:“行。” 纪昌:“……” 她来去一阵风似的,来来去去两个时辰,段先知笑道:“别看这位纪家五爷面上不显,定然会让人去查查小姐的底。” 纪容了然,“他若是不查查我,我还不放心去找他办事呢,段先生,想必我父亲和三伯父派去盐林的人也该回来了,我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这边的事情就麻烦您了。” 段禹山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只是想到纪容小小年纪,就要应付一大堆事情,颇有些唏嘘,忍不住感叹。 “能遇见四小姐,是老朽从来没有算到的,四小姐胸有沟壑,腹有谋略,若是个男子,封侯拜相那也不在话下,既然答应了要帮你出谋划策,四小姐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虽不才,却也知道仁礼道义,绝对不会对外透露半个字。” 纪容觉得莫名想笑,前世她想要找个能托付商量的人,却无处可寻,这一世,曾经投靠在永昌伯门下的段先知却和她站在了一条线上,并且言辞恳切,愿意与她同进退。 这样巨大的转变,纪容表示……很乐于接受。 把段先知收为己用,这是纪容一直以来的目标之一,她笑道:“段先生,那我也只能说以后有福同享了。” 段先知“哈哈”大笑,“我段禹山从来没有想过,在四十五岁以后会和一个小女娃一起谋世事,这还真是造化弄人。” 纪容浅浅的笑,她从前也没有想到。 纪家,江云院里,宋氏气恼的一巴掌拍在炕桌上,眼神犀利的射向面前的婆子。 “好端端的怎么会溢水?那是房子又不是水井!” 婆子战战兢兢,“是……是那边过来说的,太太不信,尽可让人去看看……绝对没有虚言。” 宋氏气得又咳嗽起来。 “行了,你先退下!” 那婆子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采兰走了进来:“三爷过来了,好像面色不大好。” 宋氏烦躁的喝了一口茶,起身迎了出去。 纪沅果然沉着脸,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见了宋氏,就是一声沉叹,然后进了内室。 宋氏又急急的追了进去。 “三爷,出了什么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他斟了一杯茶。 纪沅不说话,接了茶一饮而尽。 宋氏在一边急的不行,纪沅总算开了口。 “盐林的人回来了。” “怎么说?” “你知不知道,原来当初周家老太爷死的时候就把家产给了二嫂!”他气的都不避讳了,直言道。 宋氏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这么说,二嫂一直瞒着我们……她这藏得也太深了吧,那周家如今是谁…不是容姐儿吧?” 何等通透的宋氏这下算是反应过来了,她激动的捏着手帕,两条吊梢眉紧紧的皱在了一起,“容姐儿也一声不吭的,这是什么意思?” 纪沅也觉得气不顺,“二哥还去问过她,她竟说不知道,简直是目无尊长!” 第063章 段禹山的人选 纪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正在通惠银庄取银子。 “纪四小姐,您要取多少?” 周家和纪家都是通惠银庄的大客户,掌柜的亲自出来接待,他笑着问纪容。 纪容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五百两?” “五万两。” “……” 掌柜的抹了一把汗,起身去让伙计办事儿了。 之后纪容又去了一趟静安寺胡同,把五万两银票交给了段禹山。 段禹山大吃一惊。 “四小姐!” “这银子呢你先收着,五万两虽然不少,可对于我而言却也并不多,段先生非池鱼,定然又用得上这银子的时候,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段先生对外可以说是我的账房,谁也不能拿你怎么办。” 段禹山虽然已经表露了衷心,却也没有想到纪容这么信任他,要知道他大可卷了这五万两银子隐匿起来,下半生也就吃喝不愁了。 只是他若是真的这么做了,那对纪容而言,损失的不过是五万两银子,而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个伯乐。 纪家四小姐虽然只是一介女流,胸襟和格局却不是一般男儿可以比拟的,就从她随手拿出五万两银子给他就能看出来。 他沉默了片刻功夫,言辞诚恳道:“四小姐,我有一个想法。” 纪容做了一个请说的收拾。 段禹山道:“既然四小姐能拿出这些银子,咱们何不借着这便利和朝廷里的一些人搭上关系,让他们成为我们的耳目。” 他这话说的隐晦,纪容面色凝重下来,和朝廷搭上关系?她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一没有人手,而是她一时没有头绪,所以这想法也就搁浅了。 “段先生不妨说说你的想法。” 段禹山顿生出一种酒逢知己的感觉,把自己的想法徐徐道来。 纪容越听越觉得可行,眼睛亮晶晶的。 “只是,放……印子钱?段先生觉得可靠吗?要知道这可是吃黑钱,朝廷知道了,这是可以下诏狱的。” 段禹山自然知道这事儿非同小可,他捻着胡须道:“四小姐,这印子钱咱们是放给朝廷里缺银子的人,他们敢捅出去吗?且咱们也可以同时培养一批人,在朝廷里立住脚跟,咱们只要一直在幕后,就不会出事。” 纪容动心,却不免迟疑:“想要在朝廷里培养自己的人?段先生,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知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段禹山大笑,“四小姐,纪家如今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人吗?” 纪容拧眉:“您说纪清?” 段禹山摆手,“周安平。” 纪容不敢置信,她想过可能是纪淮,纪令德,纪如辛…甚至是周安文,却没有想到段先知看上的是周安平。 实在太意外了,她简直不敢相信。 “段先生怎么会选他?” “因为四小姐可能会嫁人。” 纪容愕然,“段先生不会觉得我会嫁给周安平吧?” 段禹山定定的看着纪容,“四小姐,您母亲当初就想让你嫁给周家人不是吗?周安平可不像表面上这样的简单,此人只要假以时日,必然能一飞冲天。” 可纪容还是不相信,因为前世,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周安平这个人,要说他以后会大有作为……纪容忍不住摇了摇头。 第064章 父亲的质问 段禹山不再多说,这种事不是一蹴而就的,很多事情需要安排,这时候没有必要做过多的争执。 “四小姐,有件事情不知道您知道不。”段禹山端起茶小戳了一口,“近来京都有人在调查您。” 纪容一愣。 京都有人在调查她? “段先生可打听到了是谁?” 段禹山抿着嘴笑了笑,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十四王爷。” 纪容愕然! 魏琮在查她?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就因为她上次说了他的坏话?不至于吧。 纪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段禹山道:“十四王爷既然会调查小姐,看来是有什么事吸引了他,以我对十四王爷的了解,他绝对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四小姐可否和我说说,您与十四王爷有过什么交集?” 纪容觉得多个人就多些主意,于是把近来遇见魏琮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补上小时候爬树的事情。 段禹山沉思良久,把这些事在心里捋了一遍,纪容心里有事,就先回去了。 纪容在马车上想了很多,她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虽说她小有姿色,却也不至于能够让十四王爷一见倾心吧。 二月二十,纪昌约了纪容在德福酒楼见面。 他隐瞒了自己来京的消息,想来是不愿意被纪家的人知道他回来了。 纪容想了想,轻车简从,去了德福楼。 天字一号间的包厢里,纪昌身边围着两个身量分流,在二月初春若穿着齐胸流云裙的美娇娘。 见纪容过来了,纪昌摆了摆手,道:“你们出去吧。” 两个美娇娘不知道纪容的身份,误以为这是这位纪爷的心上人,看向纪容的目光,就仿佛刀子似的。 纪容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她这枪挨得太冤枉了吧! 偌大的包厢里,一面都是镶着琉璃的万字格的窗户,天光明亮,包厢里亮堂堂的。 “五伯,可是事情办妥了?” 纪容也不客气,在纪昌对面坐下。 她这位五伯,简直就是画本子里狂傲不羁,放/荡任性的公子哥原型。 不过有区别的是,五伯年少离家,多年来攒下基业,那是他凭着自己的本事,没有吃过纪家的米粮。 对于这位五伯,纪容更多的还是钦佩。 纪昌看着自己这个侄女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坐在了他的对面,还镇定自若的拿起了桌上的干果,比他还随意的样子,不免生出几分好奇来。 “不过是小事情,我这儿就有一对姐妹,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一岁,两姐妹都是自幼习武,等闲人近不得身,你可要?” 纪容眼睛一亮,这两个女孩子是姐妹,年纪相差也不大,至少能在她身边待上六七年,且又是自幼习武……这样的人那是可遇不可求啊! 纪容满脸堆笑,“就知道这样的事情找五伯绝对没有错。” “你怎么知道我?”纪容正把桌上的酸角拨开送进嘴里,闻言心中咯噔一声,完了!露馅了。 她是因为前世的事情,才知道了自己这位五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而这一世,她从小就不知道这位五伯,找上他,已经是贸贸然了,她还说漏嘴了……她脑子飞快的转动着。 “五伯,既然已经求到了您的名下,实不相瞒,我在纪家,很是艰难。” 想到如今她继承了周家家产的事情反正也瞒不住了,纪容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纪昌。 “倘若是让人掠了去,我这就是再多的银子也没有命花啊,再说了,您的名声在纪家下人们的嘴里可从来没有消停过,我知道您,并不奇怪吧。” 看着侄女的样子,纪昌觉得很是有趣,笑道:“得了,你可别给我扣高帽子,我呢,顶多就是成为别人家里说起忤逆不孝时的范例罢了。” 想到有些事,他抿了唇。 看来这是糊弄过去了?纪容微微松了一口气。 “五伯,为何您这么多年都不肯回纪家呢,每逢阖家团圆的日子,父亲就总是念叨你。” 说起自己一母同胞的二哥,纪昌的面色柔缓了下来。 “回家?四侄女,你觉得纪家像个家吗?” 纪容默然。 是啊,纪家像个家吗?处处都充满了算计,猜忌,你永远不知道,那一张张伪善的面具后面,是怎样一张青面獠牙的嘴脸。 “五伯说的对,纪家的确不像是个家,说不大逆不道的,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没有托生在纪家门下该多好,就做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平淡的过着日子。” 纪昌忍不住露出了一抹讥笑,“所以,我十五岁离家,多次过家门而不入,认贼做母,我还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 五伯的话外纪容心里打了个滚,她脑海里闪过什么,却很快飘得无隐无踪。 “五伯为何还不成亲呢,像您这样年纪的人都做父亲了,您还只身一人,难道是看破红尘了?” 纪容觉得,受人恩惠,就应该有个态度,慰问一下自己这位常年漂泊在外的五伯父是很有必要的。 “成亲?”纪昌不屑的挑了挑眉,“是这外面的姑娘不够漂亮吗?还是自己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为何要成亲,或者说,你很认同你父亲的行为?” 纪容怔愣住。 敢情这位五伯什么都知道啊?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嘿嘿”的笑了两声,“五伯果然是通透人。” 纪昌默默的笑,“你吃过酸角?” 纪容点头,“那会儿在盐林,外祖母常拿这个当零嘴逗我。” “嗯,我从云南带了不少回来,你走的时候,带些回去吧。” 纪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周围,“五伯你不会住在德福楼吧?” 纪昌哈哈大笑,“有何不可?” 纪容再次默然。 她这位五伯简直是的异类,完全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来揣摩他,他身上真是有种天马行空的气质,让人觉得正常人做不出来的事,在他这儿完全有可能出现。 “你如今比我还富,什么时候借点银子给你五伯使使?” “五伯父就别打趣我了,如今我在纪家四面楚歌,以后要靠五伯帮忙的地方多着呢。” 纪昌呆了呆,旋即再次大笑起来,“我看你就是的只进不出的主,也不知道像我二嫂还是二哥。” 他话刚说完,包厢里就出现了诡异的安静。 “对不住,五伯一时口快了。” 纪容苦笑,“五伯不必放在心上,我母亲如今已经入土为安,您说的没有错。” 纪容临走前,纪昌颇有些唏嘘的嘱咐她:“你可要警惕些三房,还有那个姓邹的老太婆,放心被她们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纪容感激的道了谢,回了纪家。 父亲来得比她想象得更快。 她正吃过晚膳,坐在炕上,让红暖抱了那盆茉莉花来,修剪枝叶。 父亲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四小姐呢?!” 纪容听见屏风后面,沈妈妈有些支吾的答:“四小姐在屋里,二爷这是怎么了?” 纪宏暴跳如雷,“出去,所有人都出去!” “父亲找我什么事啊,谁惹着您了?喝口茶消消气。” 纪容早下了炕,斟了一杯茶给纪宏递过去。 纪宏额头上青筋直冒,一把打翻了纪容手上的杯子,滚烫的茶水顿时在纪容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一道嫣红的印记。 纪容一声不吭,拿出手绢擦干净手上的水渍,放缓了声音道: “父亲,您为何生气?” 纪宏正在气头上,目光在女儿手背上一划而过。 “你和你母亲瞒着我这么多年,是怕我觊觎你们周家的产业不是?!” 他怒声质问,声音振聋发聩。 “哦,父亲是说这件事啊,也不是什么大事,父亲每日早出晚归,我便是像和您说,也找不到机会啊,这件事也就暂时抛到一边了。” 纪容显得很淡定,心里却不由腹诽:可不就是怕你觊觎嘛,就因为这事儿没有告诉你,你也能天崩地裂的闹一场,倘若是知道了我有周家产业而不交给你,岂不是要把我和母亲生吞活剥了煮来吃了? 她很不屑父亲的这种伪君子心态,却笑道:“父亲,您也不想想,倘若我一早就告诉了您,外祖母把周家产业交给了我们,您若是再动用了周家的什么东西,传出去,不是让人戳脊梁骨吗?再说了,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吗?反正父亲也不会动周家产业的一分半亩地,您何必着急上火呢?” 纪宏如鲠在喉,第一次认真的审视起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儿。 这是他那个天真明媚,会远远的叫着他“爹爹”,然后要他抱的女儿吗? 为何他觉得那么陌生…… 纪宏对女儿的话无力反驳,有些失魂落魄的回了书房。 纪沅得了消息,马不停蹄的去了漱玉斋。 纪容则被卓妈妈“请”去了荣禧堂。 “二哥,怎么回事,容姐儿怎么回瞒着这件事情,莫不是有人撺掇着她……” “三弟你别说了,我这会儿也脑子乱哄哄的。” 纪沅皱起了眉头,“可事情就要兜不住了,这银子总要到位吧?” 衡州那边已经等不起了,这几日春雨绵绵,正是涨春水的时候,倘若淮北堤坝被毁,水患顷刻就会爆发,等到那时候,汪家薛家都要被查,若是现在来得及,至少把疏浚的亏空补上,汪家还能摘出来。 不过这话他不敢直接给纪宏说,毕竟对于纪宏而言,薛文杰是他的嫡亲妹夫,比起汪家,那肯定是更重要的。 第065章 要银子 纪宏这时候也正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我也知道,可我这会儿去哪儿给你找那么多银子?” 他的语气有些生硬,纪沅被说的一愣。 “可你也总不能不管吧,容姐儿再如何是姓纪的,是二哥您的女儿,家族兴衰不是哪一个人的事,而且这银子又不是不还给她,何必要闹的这么难看呢?” 纪宏不吭声,纪沅拍着手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走动。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三天的样子就要凑到五十万两银子,否则薛家第一个就要遭殃,再者就是汪家,然后就是咱们纪家了。” 纪沅声音低沉,纪宏却暴跳如雷。 “五十万两不是五万两,他汪家就分文不出了吗,那当初他去哪儿借的狗胆子,敢玩贪墨,如今倒好,这屎/盆子就全部扣在了我们纪家头上,天下还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这是纪宏第一次对纪沅做出的决定发出了这么大的反对,纪沅的脸色不由的阴沉下来。 半响,他道:“二哥你小声些,汪家若是有法子,也不会来求咱们,二哥,这事儿已经这样了,追究那些已经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拿出应对之策。” 荣禧堂里,纪容给纪邹氏行了礼。 纪邹氏坐在上位,面色阴沉的看着她。 “四丫头,你如今多大了?” “十三岁了。” “嗯,是不小了,再两年就要嫁人了。”她端着紫砂茶盏,目光幽深的落在纪容身上,“你是读过书的,识文断字,当知道礼义廉耻,孝悌忠信吧?” 她慢悠悠的说着,却让人不由起了一圈一圈的鸡皮疙瘩。 “三伯祖母说的是。” 纪容眼底微不可查的闪过一抹讽刺。 纪邹氏抬起眼皮,睨着纪容:“如今纪家有难,你吃了纪家这么多年的饭,是到了该出一份力的时候了。” 纪容不疾不徐的应声:“那以后我的月银就不用发了,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 纪邹氏眼睛微微眯起,脸上的褶子都透出几分阴郁来。 “听说周家如今的产业归你管着?” 纪容心下冷笑,绕了半天圈子,总算切入正题了。 “嗯,母亲的东西以后都是我的陪嫁,也可以这么说。” 纪邹氏的手捏得紧紧的,一双浑浊的眼珠子定定的凝视着林玉安。 “周家偌大产业,不会连五十万两银子也拿不出来吧?” 纪容错愕! 连五十万两?!就是举纪家之力,只怕也拿不出五十万两银子吧,这老太婆也说的太轻松了些,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纪容敛下心神,不动声色的道:“我还真不知道,毕竟周家的产业也要等我嫁人以后才算完全归我,三伯祖母这贸贸然提起,我还真没有算过。” 纪邹氏耐心尽失,茶盏重重的放在了茶托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就是不借! 不过这话也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她略略寻思道:“三伯祖母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刚才父亲也是,这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怎么都如此怒气难平?” 纪邹氏用力的吸着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表姑你是知道的,她如今有难,你也不能袖手旁观啊,一家人,唇亡齿寒,还有你四姑姑,对你有多好你也是清楚的,这种时候,你既然有银子,就先拿出来,算是借你的银子了,到时候风波过来,再还给你。” 还给她?开什么玩笑,是她看起来太傻,还是这位伯祖母自认为自己太聪明? 她这银子只要拿出去了,那绝对是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她装作听不明白的样子,点头应是,却又一言不发。 这让纪邹氏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你出去,在天井里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吗什么时候起来。” 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这是胁迫啊! 卓妈妈更是暗道不妙,毕竟老太太又不是四小姐的嫡祖母,这么做……未免太不顾情面了。 不过纪容却什么也没有说,静静的掀了帘子走到外面,直接在天井里跪了下来。 一副她就是跪死在这儿,也不会拿出一分银子的气势。 红暖急的不行,要去拉纪容。 “四小姐,您不能跪啊,这一地的雨水,四小姐您哪里吃得了这个苦!” 纪容笑着跪了下去,消息传到纪宏耳朵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纪沅当着他的面问过来报信的婆子:“她可是冲撞了老太太?” “好像是,四小姐这会儿还跪着呢。” 纪沅沉吟着,道:“那是老太太在管教小辈,你不要到处乱传。” 纪宏闻言,跟着点了点头,他也觉得长女有些过分了,这件事纪邹氏做的没错。 纪容跪了两个时辰,眼看着又要下雨了,红暖眼泪汪汪的扶着她,她却一脸无所谓的揉了揉膝盖。 “唔~真的有点疼。”纪容忍不住龇牙咧嘴的痛呼一声,然后大摇大摆的回了棠华苑。 纪邹氏在屋里,听说纪容什么都没有说就走了,一张老脸气的青筋直跳。 纪姝躲在门口看热闹,撞见纪容,吓得兔子似的跑开,几步后又停了下来,直愣愣的盯着纪容瞧,纪容却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扶着红暖的手扬长而去。 “嘚瑟什么?还不是被三伯祖母罚跪,她不是挺有能耐的吗?!”纪姝忍不住的小声咒骂道。 这件事情之后的两天,纪宏忍不住再次找到了纪容。 “我知道这件事让你也跟为难,可和家族兴亡相比,别的都无足轻重了,爹爹也没有求过你什么,这件事……” 纪宏的声音满是诚恳,纪容却冷冷的打断。 “家族兴亡?父亲,汪家和咱们什么关系?莫非咱们纪家都要改姓了?” 纪宏一愣,随即一张老脸涨的通红。 “容姐儿,你怎么这么说话!” “那父亲想让我怎么说?三伯父明知道你也需要银子周转,还为了这事儿来求你,这边三伯祖母威逼利诱让我拿银子出来,让我在雨水里跪得几乎晕倒,这就是你所谓的家族?” 纪容挑了挑眉,“父亲,女儿说句不中听的时候三房的蛇狼虎豹,您斗不过,这件事就是说破了天,周家也不会出一分钱,上嘴皮子碰碰下嘴皮子,就要周家拿出一半的家业来,恕女儿难从命!” 纪宏指着纪容,眉头紧皱,“我看你三伯祖母做的对,你是沾了周家的铜臭味,数典忘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太讽刺了!纪容冷眼看着父亲一副狗急跳墙的模样,心里拔凉拔凉的。 “父亲说得对,是啊,咱们纪家这样的清贵人家,怎么能拿周家这样俗不可耐,让人唾弃的银子,所以女儿也很不支持。” 纪宏下不来台,眼睛一翻,倒在了地上,撞翻了身后的花架子,屋子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碎瓷声。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赶了进来,被吓得不轻。 郎中很快请了过来,说是怒火攻心,筋脉阻塞,导致四肢麻木,暂时不能下床走路,要按时服药,静心养上一段日子才能好,又叮嘱切忌再动怒了。 纪容让人打发了郎中出府,又让人找了个架子,趁纪宏还没有醒,把他送去了春平院。 平日里卫姨娘得了不少的好处,父亲病了,她就该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沈妈妈想到纪宏是被纪容气病的,不免有些忐忑:“四小姐的老爷醒了会不会……” “他想找我算账?”纪容满不在乎,她这个父亲,从来都是好面子的人,他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他有个忤逆不孝的女儿,更别说被人知道他伸手问周家要银子了。 这件事,他不仅不会和他秋后算账,反而还要替她遮掩。 “沈妈妈不必担心,如今咱们有人,又有银子,还怕什么,大不了我出去单立女/户。” 沈妈妈大惊失色,“四小姐胡说些什么,可别再提了,这说出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以后小姐还怎么做人?” 纪容抿了唇笑,她自然是说笑的,否则早就单独出去住了,就是因为这个不太现实,所以现在尽管在纪家过得不如意,她也不能搬出去。 “沈妈妈我说笑的时候,我都省得,对了,我带回来的两个小姑娘规矩学得如何了?” 沈妈妈心下稍安,说起纪容前些日子带回来的两个小丫鬟。 “一个叫秋葵,一个叫冬霜,都是机敏的,学什么都一遍就会了,手脚很是利索,我正想要问小姐,什么时候让她们开始当值?” 纪容点头,“嗯,先不着急,晚上值夜还是你们吧,白天我出去行走,让她们随时跟着就是。” 吃过晚饭,纪容自个儿在黄花梨的书桌前写写画画,再抬起头已经是戌时初了,肚子打起鼓,沈妈妈去做了一碗热腾腾的云吞过来。 纪容吃了宵夜,洗漱上床,枕着软枕,听见外面的雨势渐大。 值夜的是沈妈妈,她从炕上起身,去关了窗户,叫纪容还没有睡,去端了一盏温着的莲子花茶过来,叮嘱纪容早些睡了。 纪容接了茶,问:“今儿二月初几了?” 沈妈妈算了算,道:“二月二十三。” 恍惚间想起什么,嘀咕道:“新主母就要进门了。” 纪容差点大笑起来,父亲如今连床都下不了,到时候可怎么娶媳妇呢! 第066章 借力打力 卫氏正和女儿说话,纪姝说起刚才在荣禧堂外面发生的事,就觉得通体舒畅。 “平日里耀武扬威,在三房老太婆面前,还不是让跪就要跪,她有本事也做个强项令啊,看看谁要惯着她!” 卫氏关心的却是纪容是不是真的得了周家产业,她盯着纪姝:“你可是打听清楚了,真是纪容得了周家产业不肯拿出来?” 纪姝皱眉,“府里都传开了,说纪容狂妄自大,不把家族兴亡放在心上,母亲怎么还不知道?” 卫氏没有理会女儿,在炕边打起转儿来。 “娘你又怎么了啊?” 卫氏拍手,一指戳在女儿的额头上,“你这丫头,怎么只长个儿不长心眼,你也不想想,周家产业啊,那是多少银子,纪家都要求她,若是这银子在你名下,那纪家求的就是你了!” 纪姝不以为然,“想的再好又如何,反正你也不可能得了周家一分钱,何必呢,只要纪容不好过,那就是大快人心的事情。” 正说着,白芷跑了进来,“姨娘,主君过来了!” 卫氏一听,心里就有了计较,起身迎了出去,却看见纪宏躺在架子上被人抬进了院子。 “出了什么事!二爷怎么了?” “二爷在四小姐院子里晕倒了,郎中已经看过了,开了药,让养养就能好。” 小厮按照纪容的吩咐把话说了,然后几个人一起合力把纪宏抬到了热炕上。 纪姝闻声跑了出来,站在檐下扬声问:“四姐姐把父亲气晕了,就这么一甩手丢给了我们?!” 谁敢答话啊,都低头装聋作哑。 卫姨娘瞪了女儿一眼,让如梦给几个人打赏了几个小红封,把人打发了。 几个小厮千恩万谢,出了院子一看,顿时一脸嫌弃:“切,我还以为她能出手大方一点,这么小家子气!” 另一个道:“还没有四小姐给的一半多。” “那可不能比,四小姐今时不同往日了。” 纪宏醒来之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卫氏从来没有见过纪宏这么暴躁过,在一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得在心里骂着纪容。 可他就是再如何生气也无济于事了,他没有办法了,总不能把自己唯一的嫡长女打死吧? 他还宁愿自己狠心一点,少受一点气,可那是结发妻子留下的唯一骨血,加上有周家护着,他不能动! 宋氏开始指挥着府里布置婚事的东西,新房还是安排在了跨院,如今叫做齐辉堂。 纪容颇有些意外,难道三伯母这么快就把齐辉堂渗水的问题解决? 她一想到父亲和那朱家五小姐躺在床上,发现自己身边成了一片汪洋的样子! 她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然后带着秋葵冬霜还有红暖去了静安寺胡同。 刚到静安寺胡同,她就和段禹山身边的小厮长风撞了个正着。 “四……四小姐?”长风眼睛一亮,停了下来。 纪容下了马车,马车轱辘轱辘的开到了院子里。 “你干什么呢这是要?”红暖早就和长风混熟了,见了面也不客气。 长风拱手作揖笑道:“正要奉了先生的命去纪家找四小姐呢!” 纪容笑了,这还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段禹山听见动静迎了出来,“四小姐,热茶已经备好!” 态度热络恭敬,全然不似从前那个倨傲的老头了。 纪容抿了唇笑,大大方方的进了厅堂坐下。 厅堂两面大敞,中间置一矮几,就席而坐,可遥望远处丛峦叠嶂,云烟飘渺,若是春日于花间温一壶酒,醉卧静赏云卷云舒,定是人生一大乐事。 纪容端着茶,听着段禹山说话。 “衡州那边的信,老朽已经看过了,四姑爷不愧是两榜进士,智谋过人,他在信中说,已经在四小姐报信的时候就开始连夜带着人巡查河道,及时的分水引流,如今淮北水势已经被控制住了,他也秘密写了周折入京。” 他说着犹豫的看了一眼纪容,“四小姐,您虽然身在内宅,却心怀天下,这次更是让淮北万民免于水火,实在让我佩服至极,只是如今我们朝中无人,您的三伯父在文官中声势浩大,若是想要避开您三伯父把周折送达天庭——” “只怕有些难。” 纪容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这的确是件难事儿。 这就是朝中无人的弊端了。 纪容沉思起来。 “若是汪家以为是三伯父告发了他……” 纪容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段禹山的眼神一亮,拍手道:“好一招借力打力!” 三伯父既然敢染指汪家的事情,就绝对不可能和汪家没有利益牵连,既然他们要狼狈为女干,那她就做个好人,为民除害,一锅端了吧! 汪家这样的社稷蛀虫,早就该清除掉了。 汪家知道是三伯父把他们抖了出来,焉能善罢甘休,到时候纪邹氏是帮汪家呢还是自己的儿子呢?可真是一出有趣的大戏! 纪容难得心情格外的好,出静安寺胡同的时候,才到半下午,于是带着红暖几个去了鹤仙楼。 纪容是这里的贵宾了,一进来,店小二就殷勤的迎了上来。 她之前用的香露还有,只是想换个味道了。 选了几支问起来清淡适宜的香露,有问红暖几个喜欢什么味道。 秋葵笑道:“婢子喜欢月季花的味道。” 纪容点头,让店小二去拿了一直月季花的香露凝脂。 作为姐姐的冬霜立刻沉着脸呵斥妹妹:“不懂规矩!”然后满是羞愧的对纪容道:“四小姐,妹妹不懂事,婢子们是粗人,平日里要习武,不惯用这些东西的。” 纪容却停下手里的动作,笑道:“在我眼里,你们就是小姑娘,哪儿有小姑娘不爱美的,既然你们如今跟了我,以后尽心服侍着比什么都强,该有的不会少了你们的,在我身边当差,我要的只是忠心,别的,先放在后面。” 说着拿了一只紫丁香的问冬霜:“这个你可喜欢?” 冬霜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她的鞋子上就绣着紫丁香……“喜欢,多谢四小姐!” 然后拉着妹妹秋葵一起跪在地上给纪容磕头:“婢子们一定尽心尽力的服侍四小姐!” 纪容让红暖把人拉了起来,“好啦,快起来,这在外面呢!” 冬霜点头,和秋葵一起起身。 纪容算是看出来了,这妹妹秋葵性子活络开朗,见人三分笑,冬霜是姐姐,性子沉稳了不少,是个能办事的人。 几个人正说着,忽然听见一道娇柔的少女声音:“怎么就没了,我平日里惯用了紫丁香的味道,今儿怎么就没了?!” “庄小姐,实在对不住,最后一支已经卖出去了,您实在喜欢,下次咱们店里有了,立刻送去府上。” 店小二歉意点头哈腰赔礼道,那庄小姐一声紫丁香云锦春衫,披着白貂毛的月华纹披风,面容端丽,只可惜眉间的戾气破坏了这种美。 “谁买了,我出双倍的银子买回来!” “三妹,没有就算了,你不要在外面横行霸道,回去母亲可饶不了你。” “母亲病着呢,你不说谁会知道!而且我哪里横行霸道了?” 纪容挑了挑眉,望着楼下的女子,嘴角扬起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 庄明瑾? 后面那个是……庄明浩? 前世这个时候,她像个痴儿似的,心心念念要嫁给她的浩哥哥,如今……纪容紧抿着唇,眼底没有一分波动。 红暖去给了银子,却被庄明瑾抓住,“是不是你买了紫丁花香露?” 红暖皱眉后退,却被庄明瑾一把推到在地上,店小二心急如焚,忙上去拦。 “庄小姐,您不要在这儿动手动脚了!”语气恳求。 庄明浩也皱起了眉头,庄明瑾却道:“怎么,你们鹤仙楼如今是什么贩夫走卒也能进的就了?就这样的人也能用得起鹤仙楼的东西?” 纪容转头看了一眼冬霜。 冬霜早就想动手了,见纪容示意,立刻踩在栏杆上,身轻如燕的落在了地上,挡在了红暖面前。 “还请这位小姐嘴上干净些。” 庄明瑾还想说什么,庄明浩却一把拉住了她,“三妹,不许再胡闹闹,这可不是伯府。” 庄明瑾气的一头钗环都在响,纪容缓缓的下了楼,戴上白纱帷帽,手上却拿着那只紫丁香的香露道:“你们下次再送香露过来的时候,也加两支紫丁香的香露。” 小二的苦着脸应是,庄明浩却忍不住头看了纪容两眼。 等人一走,他就问店小二:“刚才那可是纪家四小姐?” 店小二恭声应是:“是啊,四小姐的香脂香膏都是我们鹤仙楼的师傅专门为她定做的,到如今已经十多年了。” 庄明浩有些惊讶,庄明瑾却扬了扬眉:“这番气势,我以为是哪个郡主小姐,却原来只是纪家一个小姐。” 庄明浩这下彻底沉了脸:“瑾儿,不得无礼。” 回到纪家的时候,纪府大门上已经挂起了红绸子,小厮长工们正在收梯子准备吃饭了,这满眼刺目的红,却在纪容脸上化为轻蔑一笑。 第067章 新主母 二月底,四姑父四姑姑到了京都。 纪容早早的就让人把四姑姑的兰院收拾出来了,四姑父就住在了外院。 一大早的,纪容亲自带人去了城门楼接四姑姑。 因为是纪宏成亲,因此纪淑媛和邹崇生也跟着回来了。 宋氏要忙着打点府里的大事,就让纪含芳去,纪邹氏不放心,又吩咐了卓妈妈跟着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了纪府,满京城都知道,纪家二爷要续弦了。 “你这丫头,如今又长高了,马上就是你的生辰了,猜猜四姑姑给你带了什么?” 纪容支肘托腮,“是茶饼?” 纪清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你这小馋鬼,少不了你吃的,再猜猜?” 纪容不干了,扑到纪清媛怀里耍赖,“我不猜了!” 纪清媛笑的肚子都疼了,捧着肚子嗔道:“你这丫头,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当心你表哥们笑话你!” 姑侄两个正说着,薛文杰过来了。 四姑父为人正直端方,才学了得,人品出众,已经三十五岁的人了,行动却透着一阵书卷气息,为人却并不刻板拘泥,眉目间儒雅和蔼,看起来很是平易近人。 “你们姑侄两个说什么呢?我远远的就听见你们在笑了。” 一边说着,一边在乌漆梅花直背交椅上坐下。 花厅槅扇大开,穿堂风柔柔拂过,枝头鸟雀在枝头翻飞起舞,清脆的嘹叫声衔着春日花香伴风而过,落下一室的静谧。 纪清媛笑着给纪容拍了拍衣裳上的褶皱,顺手把她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 “这丫头,整日都惦记着零嘴儿,要不咱们把那套玉水头面换成吃食吧,咱们也好赚上一笔。” 薛文杰看着妻子眼底的灵动和狡黠,忍不住开怀大笑了起来。 纪容不禁羡慕,四姑姑和四姑父是真的伉俪情深,两个人互相尊重,又互相爱慕,这是夫妻最美好的相处方式了。 听说四姑姑给她准备了一套玉水的头面,纪容不由惊讶。 玉水是很稀有的东西,要做成一套头面,得花费巨大,最难的的是,找到同色的玉水,凑成一套。 她眼眶微润,拉着四姑姑的手“嘻嘻”的笑。 纪清媛忽然让丫鬟们都退出去,纪容心里一跳,看来这是要问她那件事了。 果然,薛文杰咳嗽了一声,徐徐开口道:“容丫头,这次多亏了你通风报信。” 他目光诚恳,“不过你在京都,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纪容不想把段禹山供出来,脑子飞快的转动着。 “因为父亲来问我借银子。” 此话一出,纪清媛和薛文杰夫妻两个都愣了愣。 纪容就把周家产业的事情又给四姑姑四姑父说了一遍。 纪清媛先是惊讶,随即把纪容搂在了怀里。 “你做的没错,你父亲虽然经商有道,可耳根子太软了,这些年帮着你三伯父做了不少……” 四姑父忽然咳嗽起来,打断了纪清媛的话, 纪清媛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小辈儿面前说这些话有些不合时宜了,也就打住了话头。 外面就有丫鬟道:“夫人,可以过去给三老夫人请安了。” 这是规矩。 纪清媛也就起身,说回来再找她说话,这才和薛文杰一起去了荣禧堂,然后又去春平院看了纪宏。 卫姨娘虽然尽力的想要保持镇定,可想到这是两榜进士,就觉得手脚发软,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 纪姝现在一边,纪清媛不冷不热的问了她几句话,就去看纪宏的。 她有些不高兴,心下暗道:纪容都能讨得了这四姑姑的关心,为什么她就不行,她哪一样比不上纪容了? 想了想,她跟着凑了上去。 端过丫鬟手上的茶,奉给纪清媛和薛文杰,甜甜的喊着:“四姑父四姑姑请用茶。” 纪清媛接茶的动作顿了顿,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她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姑娘置气,只是接过以后淡淡的抿了一口胡放在了一旁,薛文杰哪里不知道妻子的心思啊,也学着她把茶放在了一边。 纪姝的脸色变了变,有些委屈的看向一旁的母亲卫氏。 卫氏也觉得纪清媛两口子作为长辈有些不给面子,可奈于身份,她只能沉默着。 纪宏这几日一直吃着药,加上卫姨娘不分白天黑夜的照料,已经好了很多了,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能下床走动。 纪清媛虽然觉得自己这个二哥行事糊涂了些,可到底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还是有些心疼他。 “你说你好端端的和孩子置什么气,容丫头那孩子也是有口无心,你做父亲的,就不能多担待些?” 纪宏苦笑,“你是太宠着她了,她那天那样子,就是她母亲在世,只怕也要被气死!” 他一时有些激动,牵扯到了筋脉,立刻就咳嗽了起来。 卫氏吓得脸色苍白,捧了痰盂上去,纪宏低头吐了两口,这才好了些。 纪清媛不无担忧道:“二哥,你如今这样,三月初二能坚持去接亲吗?” 纪宏笑了起来,一张脸都苦巴巴的。 “我这样子连床都下不了,还去接亲呢!”他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已经和你三哥商量过的,到时候我就不去接亲了,朱家若是知道我这个情况,想必也是能理解的,至于拜堂,就抓只大公鸡!” 到了三月初二,纪容起了个大早,发现花园里的桃花开了,粉光潋滟,比姑娘装着星星的眼还要好看几分。 “四小姐喜欢的话,不如折几支放在屋里的花斛里?” 纪容笑嗔:“哪有喜欢什么就搬回去的道理。” 心有所念,她喉咙滚动,轻轻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很多东西,没有得到的时候才是最美的。” 红暖若有所思,似懂非懂,却也没有再提要摘花。 纪家上下,四处张贴着大红喜字,花园里的风灯都换成了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色灯笼。 四处都张扬着喜庆的色彩,谁也无法想象,半年前,纪家素色一片的光景。 没由来的,纪容就忽然想到一句话: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不过很快,纪容就把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思绪压了下去。 今天她要去给新主母敬茶。 虽然说新主母朱氏进门之后要执妾室礼给母亲周氏上香,可她还是要给朱氏敬茶,以示尊敬。 迎亲的队伍已经去了朱家。 吉时定在午时三刻,这会儿大家还在喜房里撒桂圆花生生姜大枣之类的东西。 第068章 改口 “四姐!” 快到齐辉堂的时候,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纪容回头,看见纪姝正笑眯眯的走过来。 真是难得这么和颜悦色。 伸手不打笑脸人,纪容站在那儿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一身水儿红的春衫,下面是一条绯色的马面裙,裙摆出露出了一抹雨过天青色的鞋尖,上面缀着一颗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南珠。 春景相衬,倒让纪姝多了几分动人的温柔。 纪姝眼里,纪容却是一身淡淡鹅黄色的春裙,站在那里,仿佛整个春光都因她而明媚了几分,后牙槽不由紧紧地闭合在一起。 “四姐穿的太素净了些吧?今儿可是父亲的好日子。” 纪容懒得与她争这些长短,慢悠悠的转身就要走。 纪姝不急不慢的跟在一旁,“这人死如灯灭啊,嫡母才去了多久啊,如今又有了新人要入府了。” 她一副感慨的样子,余光却瞄着纪容。 纪容笑容忽然冷冽了起来,轻轻的攥住纪姝的小手臂,凑到她的耳边道:“你说如果你死了,父亲会记得多久呢?” 然后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贝齿,在阳光下显得白森森的,纪姝被针扎了似的,倏忽抽回了手,眼神里一阵的慌乱,纪容忍不住的笑,轻轻的拍了拍纪姝的脸蛋,抬脚不疾不徐的往齐辉堂去。 纪姝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抓住秋白道:“你听见没?你听见她说了什么没有!” 秋白被她拽的生疼,不禁痛呼,“七小姐您先松手,奴婢什么也没有听见。” “啪!” 纪姝一巴掌打在秋白脸上,眉目间戾气横生。 纪容去了齐辉堂的主院,看见三伯母宋氏正在检查屋里的陈设,“嗯,这边的龙凤喜烛挪正一点。” “三伯母。” 宋氏回头,“容丫头过来了啊,你看看还有没有那儿不对劲的。” 纪柔正在帮忙抚平喜被上的褶皱,一脸温婉的走了过来,给纪容行礼,纪容侧身还礼。 “你六妹妹一早就同我过来了,你们先去吃一盏茶吧,花厅里摆了果盘。” 纪容淡淡的扫了一眼屋子里的陈设,屋子比春平院要大上一些,想必是为了区分一下,屋子了的摆设规格也比春平院高上一些,只是多宝阁上的东西却有些廉价了。 纪柔生的和姚姨娘很相似,只是纪容有些好奇,如今姚姨娘还住在春平院,那为何纪柔不和纪姝一起过来呢,自己倒是早早的就过来了。 两个人去花厅坐了。 今天的茶也换成了红枣生姜桂圆茶,纪容手有些凉,捧着茶盏暖手。 纪柔文文静静的低头喝茶,眉眼间无不是顺从的神色。 纪容自幼就和这些个姐妹们玩不到一起去,现在见了也是淡淡的,两个人闷声喝茶,纪柔显得有些紧张。 坐了一会儿,纪姝过来了,她在纪柔下首处坐下。 三姐妹心照不宣,各自藏着各自的心思,纪姝心情还有些压抑,只时不时睃一眼纪容,然后捻了点心吃,纪容觉得有些好笑,却也并不理会,可还是觉得这人要吓唬一下才怪,否则时不时的跳出来,败坏心情。 午时,迎亲的队伍就要回来了,宋氏让人来叫她们去前厅观礼。 前厅大红喜烛高照,新人一身大红嫁衣,拿着孔雀羽毛的却扇,纪容看到了新娘子的侧脸,长眉入鬓,低垂着眉眼,是个长脸。 模样和母亲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不过想想也是,母亲那样的绝色,不是每个女子都能拥有的,不过朱氏应该和卫氏是旗鼓相当的,朱氏胜在年轻,卫氏胜在一对儿女,且对纪宏了如指掌。 纪容嘴角浮起一抹凉薄的笑容,耳边是厅堂里围满的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朱氏身量娇小,比纪容还要矮些。 只是在听见宋氏说把喜鸡抱上来的时候,朱氏的眼角动了动,看得出,她有些不情愿。 谁愿意和一只鸡/拜堂啊,虽然知道只是无奈之举,可想想还是让人膈应的慌。 周遭声音顿时变得有些躁动起来,朱氏强忍着拜了堂,这才被送入洞房。 新娘子一走,立刻就有人议论声新娘子的相貌来。 当然了,都不敢大声嚷嚷,只能在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说什么的都有,什么不如原配夫人漂亮的把,什么身量太瘦削了些,这样的女子福薄之内的。 纪容几个小辈的也跟着送新娘子去了洞房,因为纪宏现在还不能走动,自然也没办法圆房,进了洞房,合卺酒分两半,朱氏举起一饮而尽,另一半倒在了公鸡面前,连闹喜的规矩也没有了,就这么算礼成了。 宋氏就喊着纪容:“容姐儿,柔姐儿,姝姐儿,快过来见礼。” 纪容点头,接过茶奉了上去,不卑不亢的喊了声:“太太。” ……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宋氏看向纪容,示意她改口,纪容却置若罔闻,视若无睹,这让屋里的气氛骤然间降到谷底。 还是朱氏强笑道:“无妨,韩嬷嬷,赏!” 韩嬷嬷是个容长脸的老妇人,穿着一身绛紫色的褙子,闻言点头,从托盘里拿了一个烫金红封给纪容。 纪容接了红封,退到一旁。 纪柔犹犹豫豫的看了一眼纪容,又看了看宋氏,眼神像是被惊吓着的小兔子,唯唯诺诺的上前,手抖得厉害,茶水都差点荡了出来。 “母亲请喝茶。” 闻言,宋氏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些,朱氏笑吟吟的点头,忍不住多打量了纪柔两眼,吩咐韩嬷嬷赏红封。 等到纪姝敬茶的时候,茶杯突然被打翻了,茶水顺着朱氏的膝盖往下渗。 韩嬷嬷忙抽出手帕去给擦拭,朱氏的脸都红了,纪姝满在一旁是歉意的说着:“太太没事吧!” 朱氏没有立刻理她,纪姝的眼圈儿就红了,“太太是生气了吗?” 朱氏忍不住的皱眉,看向纪姝。 韩嬷嬷扶着她,准备去屏风后面给朱氏换条裙子,朱氏却摆了摆手,“没事,这不是什么大事,给七小姐赏吧。” 韩嬷嬷活了一把年纪,一眼就洞穿了纪姝的小心思。 她不着痕迹的多看了纪姝一眼,然后去托盘里拿了红封给她。 纪姝红着一双眼睛,忐忑不安的看着朱氏:“太太不会生气了吧?” 纪容就发现朱氏的神色一怔,随即也红了眼,“姝姐儿,母亲没事,你别担心,等会儿让韩嬷嬷帮母亲抹些药膏就是,母亲怎么舍得罚你……” 纪容睁大了眼睛,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以后的日子,看来会比她想象得更精彩啊! 纪姝听着朱氏一口一个“母亲”,心里就直犯恶心。 第069章 活法不同 可是她又不能反驳,只觉得心口堵着一口气,不吐不快。 “太太,今儿父亲是没法过来了,您若是乏了,就早些歇着吧。” 韩嬷嬷的脸色就变了,正要说话,朱氏却笑着点头:“嗯,的确是有些乏了,我还没有见过你姨娘,看来也只能明日再见了。” 纪姝咬牙切齿。 明日卫姨娘要来给朱氏敬茶! 看来这朱氏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软脾气,这刚过来就已经打了一个回合,谁也没有得了好。 纪容仔细的观察着朱氏,朱氏的眉目柔婉动人,下巴尖尖的,是典型的倒三角脸,算起来朱氏也不过比她大七岁,还正是风华绝艳的年纪,目前看起来,这个朱氏绝对不是表面上这么天真烂漫的,绵里藏针这一招在她手里用的炉火纯青。 从喜房里出来,外面已经开宴席了,席间觥筹交错,笑语晏晏。 宋氏脸色不大好,纪容坐在内席上,随意的扒拉了一碗核桃肉粥,就离了席。 纪姝对丫鬟使了个眼色,秋白瑟瑟的点了点头,跟着退了出去。 不得不说,宋氏在齐辉堂也是花了心思的,不说别的,齐辉堂的借景造景就很有些不同,穿过假山时,刚好可以从假山山洞看到外面种着的松柏,鹅卵石的小径边一路上都是姹紫嫣红的绣球花,衬得人心情都喜悦了几分,时不时可以看见花园里矗立的假山巨石边盛放着几株矢车菊。 “嘿!这边,看这边!” 纪容循声望去,看见假山后面探出一个脑袋来,一看,竟然是裴元宝。 “你干什么呢?” 裴元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朝着纪容招手。 纪容失笑,让冬霜在这儿守着,带着红暖走了过去。 却看见裴元宝摇着那把从冬天摇到了春天的折扇,吊儿郎当的道:“我说你那个妹妹也太讨厌了吧,我刚才把她的丫鬟引开了,怎么哪儿也有她啊!” 纪容愕然,“你又干了什么?” 裴元宝嘚瑟的吹了一个口哨,“诶,我说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啊,什么叫又做了什么,我可告诉你,你要不是遇见我,指不定你那个七妹又该带人来抓女干了。” 呃…… 纪容能说什么,纪姝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好印象了,“放心吧,她现在没有功夫来算计我。” “怎么,你们家这个新主母不好对付吧?” 他一副洞察先机的样子,“我就说嘛,你要早做打算,你可小心了,这一屋子豺狼虎豹的,够的你受的。” 纪容抬脚就踢了裴元宝一个结结实实的:“管的宽,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你这幅样子,以后谁家姑娘要嫁给你,我可是听说了,你娘已经在开始帮你物色了。” “啧~不是吧,你这个都知道!” 纪容忍不住想笑,不打不相识,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和裴元宝做朋友。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仇恨漫延,冤有头债有主,谁欠她的就找谁,这是她的原则。 忽然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听见秋葵警惕的声音:“你是谁?” “我听见裴元宝的声音了。” 纪容转头看向裴元宝,裴元宝也二张和尚摸不着脑袋,“嘘,还在这儿等着,我出去看看。”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搞得像他们在私会一样,纪容觉得以后还是不要随便跟着裴元宝鬼混了。 “瑜成,你怎么在这儿?” 瑜成是庄明浩的表字,裴元宝和他有些交情。 庄明浩往裴元宝身后看了两眼,他刚才明明有看到纪家四小姐进了这假山的。 裴元宝担心纪容被他发现,侧过身揽着庄明浩就往外去,庄明浩还犹不死心的往后面张望。 “刚才就你一个人吗?” 裴元宝一把拍在了庄明浩肩膀上,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刚才想上净房,没有找到……就随便找了个地方方便了一下,你可别张扬啊!” 庄明浩信他个鬼,不过这会儿肯定是没法子再去找纪四小姐了。 晚上回了棠华苑,看见屋里花斛里插着的几束含苞欲放的桃枝,纪容一脸疑惑的看向沈妈妈。 “这个是花园里的扫地婆子送过来的,说四小姐喜欢这个。” 纪容愕然,她不过多看了两眼,就有人巴巴地把花送了过来。 只能说,这同样的人啊,也有不同的活法。 第二日,新妇朱氏要认亲。 这次呢,还是由三太太宋氏主持。 大太太马氏领着儿女规矩的落座,纪修在任上,没能回来,三房的人倒是来得齐,纪安一大早就从广安伯府赶了回来。 纪容本来想带着来娣一起过去凑热闹,但来娣面子薄,她既然说了不如,纪容也就没有勉强了。 在荣禧堂里,纪容见到了很久没有见过的纪子羡,却没有看见纪子卿。 纪容就点了站在一边的媳妇子道:“去把卿哥儿带过来。” 媳妇子缩了缩脖子,转头去看宋氏。 宋氏点了点头,媳妇子这才跑了出去。 朱氏不免多看了纪容两眼,这姑娘生的和其他几个都不同。 她昨儿个算是见了纪家的几个小姐,有的生的婉柔动人,有的生的明媚含春,可这位敢当着众人喊她“太太”的嫡出四小姐,五官非常漂亮,却并不是那种温柔的样子,说跋扈呢也不是。 按理说先夫人周氏是江南人,纪容生的像她,那就应该是温柔似水,文静含蓄的模样……可纪容明显不是。 朱氏想了想,最后找到了两个词来形容:明艳动人,柔中带刚。 这位四小姐的确是柔中带刚,你瞧着她不显山不露水,笑吟吟的样子,可做出来的事情,却并不简单。 朱氏嫁过来之前就狠狠的打听了纪家的事情,纪容掌着周家产业,身家不菲的消息她也是知道的。 而且她还知道,这个小姑娘之前还掌管过纪家中馈。 一个失去母亲庇护的孤女,能够活下来,并且能保住身家不被纪家夺去,这就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至于卫姨娘,如今年纪已经大了,全靠着纪家二爷往日的恩情才受宠至今,看看纪姝这个七情六/欲/都摆在脸上的主,她就觉得很是可笑,这样的人,她还没有放在眼里。 还有就是纪柔了,这姑娘也不算小了,在纪家也没有出过什么欺负子女的事情, 朱氏心里已经对这几个要叫她母亲的姑娘们有了个初步的判定。 第070章 纪宏的脾气 纪邹氏一双眼睛也一直落在朱氏身上。 朱氏察觉到纪邹氏在打量她,低头微微一笑,收回了视线。 纪邹氏作为纪家辈分最高的长者,朱氏要先给她敬茶。 纪邹氏喝了茶,招手叫卓妈妈。 卓妈妈连忙走了过来,把纪邹氏早先准备的见面礼拿了出来。 因为她是孀居妇人,昨天那种喜庆的场合,她是不适合出现的,所以这也算是初见朱氏了。 朱氏看着纪邹氏给她准备的见面礼……一个红封,心情复杂。 像纪家这样有底蕴的家族,怎么会学着暴发户,拿红封来打发新妇,就算只是一支玉簪子,也比拿红封更合适。 不过这种场合,她能说什么。 朱氏笑了起来,招呼韩嬷嬷把红封收了起来,谢了纪邹氏。 接着是大太太马氏,马氏给她准备了一根玉镯子,用鸡翅木匣子装着,虽然成色不是特别好,可朱氏的心里还是舒坦了许多。 马氏有些忐忑不安的看了一眼纪邹氏,随即又镇定了下来。 她要为难人家新媳妇,自己又不知道,总不能让自己把镯子收回来吧! 而且纪邹氏这么做,她并不认同,想了想,就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了。 到了宋氏这里,宋氏给的是一只金戒指,然后就是朱氏给小辈们见礼了。 小辈们一人得了朱氏一袋银瓜子,当然,纪安年纪已经这么大了,自然不能个纪容这些小姑娘一样拿银瓜子了,朱氏给她准备的是一对金娃娃,看着很是讨喜。 宋氏颇为满意,想着等朱氏有喜了,她再替女儿还礼。 等见了所有人之后,已经午时过了,午饭就摆在荣禧堂的偏厅里。 一家子人坐了两桌,热热闹闹的吃着午饭。 朱氏听着三老夫人和宋氏说话,马氏起身叮嘱孩子们不能只吃菜不吃饭,然后坐了回来。 第一次和纪家这么多人一起吃饭,她有些不自在,可坐了一会儿,这才发现根本没有人去理会她。 这让她稍稍放松了些,可随即升起一种被慢待的恼怒来。 纪容和纪家小辈儿们坐在一桌,红暖给她布菜,只是吃着却很不是个滋味儿。 纪姝坐在她下首,故意把碗碟碰得“铛铛”作响。 她忽然就有了胃口,让红暖帮她夹了一块蘑菇盒子,吃完饭有让厨房做了一碗藕羹过来,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下了筷子。 纪姝看着纪容吃的香喷喷的,更没有胃口了,她站起身,冷着脸说了声“我不舒服”就领着丫鬟走了,甚至没有去屏风外面给长辈们说一声。 纪柔的筷子顿了顿,看向纪容。 纪容朝着纪柔咧着嘴笑,纪柔忙收回了目光。 趁着大家还在吃,纪容起身往外去。 很快,她去而复返,重新坐下。 大人那桌在喝酒,这会儿也喝的差不多了,纪容就领着人过去。 她行了礼,笑着道:“知道伯父们喝酒,容儿自作主张,让厨房做了解酒汤。” 宋氏笑吟吟的点头,对纪邹氏道:“老太太看看,容丫头这机灵鬼。” 纪邹氏心下冷笑,装得这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实际上肚子里弯弯绕绕多了去了。 “嗯,是挺好的,以后也要好好服侍你母亲。” 纪容不动声色,“三伯祖母说的是,太太是最和善不过的人,我和妹妹们都不会给太太惹麻烦的。” 纪邹氏蹙眉,“怎么还叫太太?” 座上人都安静了下来,朱氏摆摆手笑道:“不拘泥则个,姝姐儿也是这般喊的,也无妨。” 这话说的就很有些听头了。 她主动跳出来帮纪容解围,做着大度的样子,又说出纪姝也是叫她太太,然后再度说她不介意,倒像是小媳妇受了委屈似的,而纪容还要记得这是她在帮自己说话。 这朱氏倒不是个简单角色。 “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道理应该省得了。”纪邹氏说着,看向纪容。 纪容却顾左右而言他:“多谢太太体谅,毕竟我母亲才去了半年,做女儿的一时还难以忘怀。” 纪邹氏几乎暴起……这说的是什么话,像是自己在逼迫她似的!她是孝女,自己就是个逼良为女昌的恶祖母? 纪容无意和纪邹氏有过多的交火,当下规矩的行了礼退了出去。 朱氏打着圆场,把话题岔开了:“三弟妹,我等会儿想要去见见二爷,不知道方不方便。” 宋氏点头,“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本来二哥应该住到齐辉堂,只是他习惯了卫姨娘伺候着就没有挪动了。” 纪姝去了春平院,卫姨娘正在伺候纪宏喝玉米粥,她进去的时候,就听见父亲很不耐烦的声音: “端走端走端走!这都是什么东西!” 纪姝走了进去,看见母亲端着大红釉浮纹碗走了出来。 “父亲发脾气了?” 卫氏有些疲惫,点了点头。 纪宏病了以后总是喜怒无常的,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脸色都透出蜡黄来,看着格外的憔悴。 纪姝不悦了,别过身就往屋里走。 纪宏正在吃力的挪着腿,整个人都在颤抖,尽管他已经用尽全力,腿还是木木的没有知觉。 “父亲!” 纪姝走上去帮他,纪宏却避开了她的手。 屋里门窗紧闭,香炉缓缓的吐着袅袅白烟。 浓郁的熏香让纪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荣生!” 纪宏高声喊着荣生,荣生兔子似的从外面跑进来。 “二爷,您吩咐!” “去,请郎中过来。” 荣生狗腿的跑了出去。 纪姝心下几转,忽然觉得酸溜溜的,她问纪宏:“父亲,您这病急不得,前些日子您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急了?莫非是你想着新太太进府了,要去齐辉堂?!” 卫氏听着,直呼不妙。 果然,就听见一道瓷器碎裂声,纪宏暴跳如雷:“出去,给我跪在院子里,谁教你这么跟老子说话的?这就是你的教养!” 卫氏连忙跑了进来,看见女儿石雕似的杵在那儿,纪宏暴躁的抓着炕桌上的茶杯往地上甩,样子真真有些骇人。 “你又怎么惹你父亲生气了!”卫氏一边说着,一边把纪姝往外拉,纪姝眼泪汪汪,扑倒在卫氏怀里就委屈的哭了起来。 卫氏心疼得揪了起来,佯装恼怒的高声道:“出去跪着,你爹爹什么时候消了气,你再什么时候起来!” 第071章 狸猫换太子 卫氏试探着往屋里瞧。 纪宏气恼的搔着头,眉头紧锁。 不一会儿,郎中过来了。 纪容心情颇好的回了自个儿的院子,红暖有些不解:“小姐为何要去江云院后面的小花园啊?” 纪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脸神秘的笑了笑。 做什么,自然是借三伯父贵手一用,送汪家上青天啊! 她前世就练就了模拟别人字迹的功夫,这筹备了这么久,总算学着三伯父的字迹把上书写了出来,今她给三伯父送过去的醒酒汤……自个儿体会叭。 想必明日三伯父在朝堂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他都不用给汪家解释了吧。 纪容洗了脸,钻进了自个儿温暖的被窝,三月的夜里还是有些凉,比如说这挟着雨珠子往屋里灌的夜风。 今晚有人可是要孤枕难眠吧。 朱氏是真的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卫氏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在纪姝的秋水堂里给纪姝上药。 虽然纪宏还是只让纪姝跪了半个时辰,可纪姝这细皮嫩肉的,膝盖都跪得蔫青蔫青了,看的卫氏心疼得不得了,亲自跟了过来,给女儿敷药。 回去的时候,纪姝早已经恢复了一副平时的样子,倚在炕头上,惬意的看着书卷。 卫氏凑过去看了一眼,是一本讲奇闻异事的。 更深,犬吠。 后半夜雨势渐大,纪容迷迷糊糊的听见雨水从屋檐连片的往下倾泻,四周轰隆隆的声音。 夜里,纪容做了个梦…… 天地齐鸣,屋舍广厦千万间顷刻化为废墟,她看见一个男子护着“她”,从涂炭中平安而出,他却浴血倒地。 魏琮?她不敢置信,怎么会是魏琮?她又为何在这儿,这是发生了什么? 纪容有着片刻的清醒,随即再次睡过去。 早晨醒来的时候,窗外灰蒙蒙的,雨势已经小了,却仍旧不止。 下了一夜的雨,地上升起了薄薄的青烟,萦绕在花树见,来娣带着丫鬟,撑着一把鹅黄色的桐油伞从雨中而来。 纪容正在用早膳,没有想到来娣会冒雨前来,一边吩咐着秋葵去加一副碗筷,一边喊着来娣:“表姐,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快来尝尝,今天的小笼包特别香,皮薄馅厚,葱香四溢。” 来娣也不客气,在纪容身边坐下,接了秋葵递过来的碗筷,客气的对她笑了笑。 来娣也夹了一个小笼包在嘴里,果然脂味香浓,让人食欲大开。 纪容一直喜欢有人陪着自己吃饭,总觉得这样吃饭才有意思,只是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偶尔呢一个人实在吃不下,会拉着红暖和沈妈妈坐在一起吃饭。 今儿来娣过来了,她感觉自己的胃口都好了很多。 就着一碗江米炖的鸡丝咸粥,纪容吃了八个小笼包,这才抱着肚子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儿。 来娣忍俊不禁:“你平日里都这样自在的吗?” 那怎么可能啊,纪懒洋洋地摆手:“非也非也,我也就在自个儿这一亩三分地里放肆一点,去了别处,还是要夹着尾巴乖乖做人。” “噗嗤”来娣捂住嘴,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 第072章 不舍 “你怎么这么不正经,我倒是好奇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降服你这家伙!” 纪容也跟着“嘿嘿”的笑,问来娣:“你没事吧,下着雨呢你都往这边跑?” 来娣想起自己的来意,对纪容道:“我母亲从盐林送了信给我,我们最晚下个月十二之前就要回盐林了。” “这么快?” 纪容脱口而出。 来娣就把事情的原因告诉了她。 原来是林氏正在给来娣说亲,如果说定了,来娣明年就要出阁了,所以现在要赶着回盐林,来娣还要秀嫁妆。 纪容闻言,眼里就泛起了水光。 女子一旦嫁人,而且是相距千里,以后只怕是难以再有相聚之日了。 来娣是纪容少有的玩的到一起的小姐妹,如今听说她快要嫁人了,越想越觉得不舍。 来娣看着纪容的眼眶里有泪珠儿打转,眼睛也涩涩的。 “可不兴这样的,我们两个从小就认识,你可不是个鼻涕虫啊!” 知道她这是安慰自己,纪容拿出手帕压了压眼角,“没事,以后你生了孩子,我还来看你。” 来娣脸一红,嗔怪着要去掐纪容:“你这臭丫头,胡说什么呢?还没有嫁人,就打趣起表姐来了!” 表姐妹两个闹腾了一会儿,纪清媛过来了。 “那丫头呢?” 纪容笑着跑了出去,纪清媛还没有站稳,怀里已经有个人了。 “你这妮子,多大了,还改不了!” 纪容喜欢在四姑姑面前撒娇,总觉得四姑姑像母亲一样,从小到大都一直很宠她。 她忍不住想……如果母亲也在就好了。 纪清媛过来呢是有话要给纪容说,见来娣也在屋里,眼底笑意温和,“你们这会儿才早膳啊?” 纪容有些不好意思了,母亲在的时候,她就习惯了睡晚一些,所以如今这习惯也改不掉,要让她早起还不如说要她的命。 “你是不是忘了去齐辉堂给继母请安了?” 纪容不是忘了,她是真的不想去。 “这下着雨,让继女们去请安这样的事,新太太是做不出来的。” 来娣看出这位纪容这个四姑姑是有话要说,于是识趣的起身告辞了。 等来娣走了,纪清媛这才道:“下午和我一起去接你的表哥们吧!” 这样的事情纪容自然会答应,只是四姑姑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这会儿过来的。 果然,就听见四姑姑道:“你四姑父今儿已经送了折子上达天听,汪家肯定会奋力反扑,我这心里有些慌,就过来找你说说话。”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纪容想了想道:“四姑姑,这事儿你别急,四姑父肯定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咱们经过静观其变就行了。” 这边说着话,齐辉堂那边却是冷冷清清的。 朱氏一个人坐在内室,还穿着梨白中衣,一乌黑而浓密的青丝如瀑布般披散在她脑后。 韩嬷嬷有些着急,“小姐,您真的不吃点东西?这会儿还是热的呢!” 朱氏呆呆的望着身前的黄铜镜子摆了摆手,“放着吧,实在吃不下。” 第073章 薛家表哥 用过午膳,纪容陪着四姑姑一起去门口接从衡州过来的二表哥和三表哥。 大表哥薛正启已经成亲,会作为四姑父的接班人留在衡州薛家,二表哥薛正泰如今十五,三表哥薛正阳如今十三岁,四姑父觉得两个儿子年纪还不大,打算带着着两兄弟随他客居京都。 纪清媛告诉纪容:“你四姑父已经在京城看好了宅子,离纪家也不远,等到你四姑父的事情落定,我们也就搬过去了。” 纪容颔首,的确,总是这么住在纪家也不方便,因为有规矩,外嫁的女儿回娘家是不能和姑爷一起同房的,所以四姑姑回来之后就一直和四姑父分居着。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薛家的马车就到了。 三辆黑漆平顶马车缓缓停在了纪家大门口,宋氏姗姗来迟,“屋里事情有点多,四姑奶奶可别置气啊!” 她笑意温柔,站到了纪容身边。 纪清媛笑着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还亲自出来了,几个毛头小子,不必给他们面子!” 宋氏捏着帕子笑。 车夫把脚蹬摆好,小厮掀开帘子,马车里就露出了一个带着顶黑色镶灰貂毛的脑袋来。 少年一身黑色回纹披风,姿态优雅的下了马车。 与此同时,第二辆马车上下来的夜蓝色衣服的少年也走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惊讶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的这位表哥露出的风度翩翩,纪容竟然没有注意到第二辆马车上下来的那位表哥。 看样子,黑色披风的那位就是她二表哥薛正泰了,第二辆马车上的是三表哥薛正阳了。 正想着,薛正泰已经走到了母亲纪清媛面前,“母亲!” 纪清媛已经眼眶含泪了,她这是高兴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看了一眼小儿子,“一路上还顺利吧?” 薛正泰老成持重的点了点头,“嗯,一路上还算太平。” 纪清媛笑着又拍了拍薛正泰的手背,拉着他往纪容这边来。 “来,这是你四表妹,这么多年了,你还认得吗?” 纪容有些迷糊,她很小的时候被四姑姑接到薛府住过一段时间,自然是知道薛正泰的。 只是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所以她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薛正泰颔首:“六岁的时候见过。” 然后轻声喊了她一声:“四表妹。” 纪容欠身还礼:“二表哥。” 薛正阳就凑了过来,盯着纪容瞧,然后发现新大陆似的转身对母亲道:“诶?娘,这就是那个小时候和我打架的纪小四?” “还有脸说呢!你那会儿还打不过你四妹妹呢!” 薛正阳就摸着脑袋“嘿嘿”的笑,“那是我让着她。” 纪容忍住没有翻白眼,那是因为她小时候胖,薛正阳打不过她吧! 不过这是亲兄弟吗?一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芝兰玉树,一个……这么接地气! 宋氏笑着上前招呼大家进府。 “一路奔波幸苦了,快进府吧,厢房早就准备好了,灶上准备了席面,热水也有,你们两兄弟去整顿整顿,席面就差不多了。” 这一番话说的格外亲切,让人有种宾至如归的舒服,纪容心下赞叹不已,三伯母做事上面还是有她要学习的地方。 四姑姑纪清媛就笑道:“走吧,看看你们三舅妈待你们多好,真真亲生似的!” 不管这话是不是客套话,反正听着是很舒服的。 看来这就是高手过招啊,四姑姑和三伯母倒是旗鼓相当。 四姑爷这会儿还没有回来,四姑姑就带着纪容在了客房清点从衡州带回来的东西。 “我让你表哥多给你带了些茶点过来,你等会儿带回去,还有进京之前我就想着玩给你带回来的珍珠头面,结果落下了,这不,你表哥进京才带回来。” 纪容心中暖暖的,虽然都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件儿,可有人时时惦记着,牵挂着,那却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幸福。 她凑到纪清媛身边,纪清媛正在找那套珍珠头面,看见在几匹绸布下面压着的,连忙弯着腰把盒子抱了起来。 是个很漂亮的红漆蝙蝠纹的方匣子,纪清媛打开来递给纪容,“瞅瞅,这样的粉珍珠不容易凑出来,我在衡州的时候去别人家赏花,看见有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戴着一支粉珍珠的蝴蝶簪子……” 纪容泪盈于睫,看着这匣子里一整套的海棠花粉珍珠头面,一时语凝。 不是谁都能这么巴心巴肝的,看见别人有什么漂亮的好的,就会想着谁有没有,让后费尽心思的去找了来。 如果没有四姑姑,纪容或许永远也不会体会到这种幸福。 母亲的离开,让她的心冰冷了下来。 只有四姑姑,仿佛母亲的化身,对她的宠爱从来都不减半分。 有时候对一个人好很容易,难的是一如既往的对一个人好,这样的好,除了至亲,谁又能做到? 纪容心里有些酸疼,对着四姑姑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 “多谢四姑姑了,我很喜欢!” 薛正泰兄弟洗漱完过来,两个人都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干净清爽多了。 纪清媛就放下了手里的事,“你们既然来了京城,也去三房拜见一下老太太吧,等会儿我领你们去看看你们四处转转。” 薛正泰不置可否,薛正阳欣然点头,“好啊,京都与衡州那边不同,我也想见识一下。” 一行人往荣禧堂去。 纪邹氏正在小佛堂里礼佛,听见纪清媛带着儿子过来拜见她,她慢悠悠的起身,往正厅去。 纪邹氏的精神不大好,眼下青黑让她看起来更加的衰老,她脸上挂着标本似的笑容,就着卓妈妈的手坐下。 纪清媛就笑着上前给纪邹氏介绍,然后让两个儿子见礼。 晚辈拜见长辈应该是有打赏的,可纪邹氏却淡淡的笑了笑,然后看向纪容:“你今天没有去陪陪你母亲?她刚进门,你父亲又病着,她一个人孤单的很,你有时间就多陪陪她。” 什么时候纪邹氏和朱氏的关系这么好了?纪容心下冷笑,她不就是想膈应自己吗? 纪清媛的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纪邹氏这态度有些过了。 第074章 八珍 这老太太只怕是太阳不晒,阴着装怪,因为汪家的事情把她们记恨上了。 纪清媛心里明白得很,纪邹氏嘱咐了纪容几句,就起身进了内室,把人都晾在了那里。 过了半个时辰,卓妈妈见人还没有走,进屋去给纪邹氏说了。 纪邹氏躺在床上,蜷着身子,“去,告诉她们我身子不适,就不出去了。” 卓妈妈点了点头,把帷帐放了下来,然后吹了床头的灯笼退了出去。 老太太这哪儿是不舒服啊,分明就是要落四姑奶奶和薛家的面子。 卓妈妈笑着走上前去,再次给纪清媛行了个礼,满是歉意的道:“真是不好意思。”她环视了薛家的两位少爷,“老太太突然头疼病犯了,只怕不能陪你们喝茶了。” 头疼病犯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拿这么个蹩脚的借口。 纪清媛已经有些恼了,只是碍着大面儿上没有表现出来。 纪容很想说一句难道老太太发病还要一个时辰来酝酿吗? 却也什么都没说,挽着四姑姑的手笑道:“既然老太太不能出来了,那咱们去吃醉仙楼的八珍吧!” ——怎么像是去欢庆似的! 卓妈妈一头黑线,没敢把这话传到纪邹氏耳朵里。 姑侄两个相携着手,亲母女是的在前面走着,薛正泰忍不住打量起纪容来,薛正阳一副失宠了的表情戳了戳哥哥的手臂。 “到底谁是亲生的?咱娘不会搞错了吧?” 薛正泰不想理会他,把薛正阳甩在了后面。 纪清媛的心情好多了,她自然是明白纪容故意这么说来帮她出气的,哪里会当真啊。 她打趣纪容:“八珍啊,那可得费不少银子吧,衡州那边一桌山八珍要一百八十八两银子,海八珍要八百八十八两银子,这区别可大了,咱们家容姐儿请哪一样啊?” 别说是开玩笑了,就是真的去,纪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一千两银子她都没有放在眼里的。 为了逗纪清媛开心,纪容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道:“这算什么大事不成?”然后转身看向薛正泰,“表哥们远从衡州而来,我自然要热情相待吧,别说海八珍了,咱们吃腻了海八珍,就点两桌山八珍来解解腻。” 瞧着她这副财大气粗的样子,纪清媛捧腹大笑,恨不得抱着纪容吧唧亲两口,这孩子太稀罕人了。 看见四姑姑笑了,纪容又转身挽着她的胳膊,凑近了道:“四姑姑,不如咱们不如三伯母那儿了,我们去醉仙楼吧!” 纪清媛在京都长大,知道“京都居/大不易”的道理,京都的海八珍只怕比衡州的还要贵,虽然纪容有周家的家产傍身又有周氏留下来的嫁妆,不缺银子,可她还是摆了摆手。 “你这小丫头,别因为表哥们来了京都,就乱花银子,你这银子留着以后嫁人了傍身用!” 见纪清媛心疼她的银子,纪容撒娇道:“不嘛,是我想吃了,醉仙楼的酱鱼籽特别好吃~” 竟然是一脸馋猫模样! 纪清媛啼笑皆非,知道这是纪容在她面前不设防,有什么就说什么,于是点了头,让丫鬟季芳去给宋氏说一声。 忍不住轻轻的捏了捏纪容的脸,嗔笑道:“走吧,不过哪儿有让你给银子的道理,四姑姑请客!” 纪容“嘿嘿”的笑,拉着四姑姑往前走,薛正泰和薛正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 他们薛家虽然也是衡州数一数二的大户,可母亲从来不是个大手大脚的人,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能把一两银子花出二两银子来,如今竟然因为纪小四的一句想吃醉仙楼的酱鱼籽,就去吃八珍! 薛正阳的嘴角止不住的抽,在心底默念:我是亲生的,我是亲生的…… 宋氏听说纪清媛被纪容央着去吃八珍了,脸色有些不好看。 她伸手在果盘里拣了一只金桔送进嘴里,吩咐采薇:“那就把饭菜加到六姑奶奶屋里。” 这些日子,宋氏觉得身子有些提不起劲儿,软绵绵的,让她感觉特别的累。 很快,荣禧堂刚才发生的事故传到了宋氏耳朵里。 宋氏并不是特别惊讶,只道:“老太太太心急了些。” 要是她,她就不动声色的磨一磨纪清媛,老太太倒好,这么心急火燎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不高兴了。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要闹的这么僵了谁的搞得谁脸上都不好看。 结果最后还是她来收拾烂摊子。 晚上纪沅回来,宋氏留他说话。 “三爷,汪家的事如何了?” 纪沅忍不住的长叹一声,“我和四姑爷商量过了,他态度很坚决。” 宋氏就得心口气不顺,坐直了些,“那他的意思是要把汪家供出来了?” 纪沅没说话,又叹了一口气。 难得见丈夫这样的垂头丧气,宋氏的心紧了紧,“三爷,我说句实话,若不是因为母亲,这事儿咱们根本不必多想,肯定是帮着自己姑爷,如今您已经决定要帮汪家,薛家就和咱们对上了,您如今心里可有谱?” 纪沅默然片刻,起身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后,他才一脸凝重地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皇上今儿突然喊了汪如是去御书房单独说话,至于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汪如是出来就沉着一张脸,谁也没有理会,直接上了马车就走了。” 这才是最让他担心的地方,皇上到底说了什么,让汪如是突然这副样子。 他之前听汪如是说薛家对他起了戒备,举薛家之力连夜治水,他被瞒了半个月才知道。 纪沅知道这件事以后,就想了很多种可能,一是有人给薛文杰通风报信,薛文杰发现了河道上的猫腻,担心事情牵连到自己,这才连夜治水,还瞒着汪如是。 第二种可能就是,薛文杰自己发现了两淮隐患,让后暗中追查,发现了事情的猫腻,然后在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先发制人,想把自己摘出来,这才不计成本的自行治理河道。 “看样子,这次事情若是落实了,薛文杰很有可能升到四品。” 宋氏瞠目结舌,“这也……太快了吧!哪儿有直接从六品升到四品的,连跳四级,这……”实在不可置信。 纪沅沉默了,他这会儿心烦意乱的,需要安静一会儿,就去了书房。 第075章 擢升 到了四月初二,薛文杰擢升正四品工部侍郎的任命书下来了。 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薛文杰的长子薛正启得了荫封,接替了薛文杰在衡州的位置,成为了下一任衡州知州。 春风正暖,纪清媛高兴的抱着纪容笑得特别开心,闻声过来的薛正泰和薛正阳摸了摸鼻子,走到母亲身边。 这样的情景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消息传到纪淑媛的耳朵里,她又气又急,跑去了荣禧堂哭了一场。 纪邹氏皱着一张脸,让卓妈妈把小丫鬟们领了下去,这才指了身边的小杌子让纪淑媛坐。 问清楚了是怎么回事之后,纪邹氏沉默良久。 不怪女儿这么难受,搁谁身上这事儿也不是轻飘飘的。 以前是薛文杰压在邹崇生头上,现在薛文杰好不容易走了,他儿子又压了上来。 同辈的也就罢了,如今薛正启不过是个小辈儿,也压在邹崇生头上,这面子上就有些过不去了。 纪淑媛哭的伤伤心心,把老太太的裙子都打湿了。 “母亲!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崇生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得哪一点不好了,凭什么他们薛家的不论草包鱼目都能往上爬,如今纪清媛的儿子都压在了我们头上,这日子没法过了!” 纪邹氏头疼不已,这说来说去就是想要升官,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她又不是皇帝老子,喜欢谁就让谁升官发财! “好了,你别哭了,有什么事哭能解决吗?” 纪淑媛不依了,眼珠儿一转,扯着老太太的袖子道:“三哥不是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吗?既然四姑爷都擢升了,不能让同是纪家姑爷的崇生没脸吧?” “你三哥如今也还只是个正六品的官儿,他能让崇生升到多高啊?你怎么就想风就是雨的?!” “娘,不行,这事儿您不能不管!” 晚上,纪容让人在纪清媛的兰院设宴,和四姑父一家人一起吃了一顿饭,没有外人,纪清媛拉着纪容坐在了身边。 四姑父坐在主位上,忽然端着酒对纪容道:“容姐儿,你打小就和我们亲近,我呢也一直把你当亲闺女,这次要不是你及时送信给我,我们薛家很有可能就要受到灭顶之灾,所谓大恩不言谢,四姑父呢就敬你一杯,聊表寸心,往后你若是嫁了人,薛家也是你的娘家!不说别的,四姑父在一天,你就有一天的靠山。” 他言辞恳切,目光真诚,纪容眼眶一热,端起果酒,什么也没有说,仰头一饮而尽。 纪清媛忍不住泪湿眼眶。 纪容抱了抱她,声音哽咽的笑了两声。 “四姑姑,我也一直把您当作最亲近的人。” 薛正泰颇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纪容竟然帮了他们家这么多……难怪母亲对她这般的好。 薛正阳傻了眼儿,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救了他们薛家于水火?! “容丫头,你这次救的不止是我们薛家,还有淮北的百姓们,若是水患一起,百姓流离失所,农田被毁,荒年就来了,到时候军饷亏空,流民四起,国家社稷都会被毁于一旦。” 薛正阳瞠目结舌,“有这么严重吗?” 薛文杰瞪了他一眼,薛正泰加了一块烧鹅给他:“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薛正阳悻悻然的垂下头,纪清媛抹了眼泪,看了一眼丈夫,对纪容道:“容丫头,你跟着我们去薛府住吧,我知道你在纪家过得不容易,你爹尚在,我们这么做,是有些唐突,不过我和你四姑父商量过了,到时候就说是我病了,你过去陪陪我,想必你父亲也不会说什么,” 纪容惊愕! 她没有想到四姑姑有这样的打算,不免心下动容。 不过……“四姑姑,我也很想一直和四姑姑待在一起,纪家里,我就只喜欢四姑姑了,只是我每每想到母亲是怎么走的,我这心里就太平不下来,我想四姑姑了就去薛府看四姑姑好不好?反正盛六巷与景福街就只有几条街的距离。” 纪容到底是大了,有自己的心思,纪清媛明白,也就不勉强了,反正自己两年内应该都会住在京城,直到这丫头嫁人。 “嗯,既然你这么想,那就随你的意思吧,谁敢欺负你,我们立刻就把你接走。” 纪容忍不住了,四姑姑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踩在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让她觉得……她抱着纪清媛就哭了起来。 一旁的薛文杰有些不知所措,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个儿子一眼。 薛正泰敛了眼皮,薛正阳和自个儿的老子大眼瞪小眼,明明伤感的场面,莫名的变得有些滑稽。 他甚至在心里嘀咕:女人怎么都这么爱哭啊?果然说女儿家是水做的,古人诚不欺我也。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如今都已经是四月了,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几场晚春的雨,吹落一地粉黛。 纪容十三岁的生辰三月就已经过了,当时薛正泰送了她一方很好的砚台,薛正阳送了她一只襄阳产的笔洗,还心疼的不行,看他那样子,纪容不喜欢也得喜欢的了。 因为纪清媛的缘故,她很喜欢两个表哥,有什么好的东西也让人给他们送过去,因此表兄妹关系也很好。 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薛正阳起意要去垂钓踏青,薛正泰忍不住翻白眼,这都春暮了还踏青,“你莫非还活在梦里?” 虽然奚落了弟弟两句,但他还是把手头的课业放下,陪着纪容和薛正阳一起去了郊外田庄上。 这处田庄是薛家在京都的产业,像薛家这样的大户,子孙中是肯定有人会在京城做官的,产业置办的都很齐全,到如今也已经传了几代了。 田地间的豆角苗,辣椒,茄子都长的特别机灵,让久居城中不知五谷的他们不由耳目一新,心情像是田埂上的蹦跶的蝈蝈蛐蛐一样轻快。 田庄风景秀丽,依山傍水,枝头嫩绿色的春芽和婉转长鸣的鸟雀,远处庄户院子里的狗吠声,近处小河沟里水流的声音都显得生机勃勃。 纪容坐享其成,拎了两个小板凳,给了薛正泰一个,然后自己一个,坐在薛正阳辛辛苦苦捣鼓起来的火堆旁守着烤鱼。 薛正阳不由后悔,他怎么就带了两个好吃懒做的人来,“敢情你们这是把我当下人使唤来着?” 薛正泰挑了挑眉,纪容一脸无辜,两个人看着他什么也不说。 纪容心下暗笑,是他自己想来田庄玩的,她又不喜欢吃鱼,不过是来“陪太子读书”的罢了。 庄子上的老仆忙里忙外的帮着给他们打理从小河沟里钓起来的鱼,码了佐料送过来。 他问薛正阳:“三少爷,池塘里养了田螺,用辣椒炒了特别的好吃,要不要我让人去捞些起来?” 薛正阳:“不要。” 薛正泰:“好。” 兄弟两异口同声,不免对视一眼。 第076章 薛家团宠 被自己哥哥这样看着,薛正阳有些没有底气,弱声道:“你又没吃过,拿过来你会吃…吗?” 纪容看着薛正阳在薛正泰面前像是碰到了克星似的,忍不住大笑起来。 薛正泰一本正经:“四妹妹不吃鱼,难道你让她在一边看着我们吃?” 纪容声音一哽,笑不出来了。 “二表哥你怎么知道?” 薛正泰一脸正色,像是在回答夫子的话,一板一眼的道:“你在家里吃饭从来不碰鱼。” 纪容释然,心里暖暖的。 这两个表哥,虽然一个精明过人,看起来不近人情,一个宝气十足,常常闹出笑话,可两个人都对她特别好,像是对亲妹妹一样。 纪容知道,这是四姑姑的原因。 所以他们把她当作嫡亲的妹妹来爱护了。 薛正阳不敢再说什么了,有些心虚的“嘿嘿”直笑。 薛正泰懒得理他,“快点烤鱼,我饿了。” 然后转头温声问纪容:“你饿了没有,要不要让人给你煮一碗面垫垫肚子?” 纪容暖心一笑,摇摇头:“不饿,在姑姑那儿吃了两块芙蓉酥。” 纪府里,朱氏用了午膳,就去了春平院。 纪宏又在发脾气,他如今已经能动了,只是需要人扶着他,卫氏委屈得很,让荣生进来扶着纪宏,纪宏就觉得卫氏对他敷衍了事,心情莫名烦躁,丢了拐杖不走了。 卫氏说不出来的委屈,从前纪宏待她如珠似玉般的好,如今却动不动就对她发脾气。 荣生站在一边,感觉屋子里闷得慌,他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从前只要这位卫娘子在,总能安抚好二爷,怎的如今却都不同了呢? 荣生想着,屁颠屁颠的去倒了一杯热茶过来。 “嘿嘿,二爷您喝茶!” 纪宏冷着脸接了茶,热茶暖心,纪宏的脸色总算好了些。 他也没有兴致继续走路了,喊了荣生把他扶到炕上坐着。 卫氏越想越觉得委屈,冷不丁的道:“二爷莫非也是个只喜新人笑的主儿?” 纪宏没有回答她,屋子里安静下来,荣生悄悄地退了出去。 炕边镶着半透明彩色琉璃的大窗扇半开着,窗外的西府海棠又开了。 西府海棠是周氏最喜欢的。 她屋里的陈设被褥之类都以西府海棠花作纹样,处处可见犹如醉红了脸颊的海棠花,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如此炙热而忠诚的热爱一种事物。 纪宏想起周氏刚嫁给他的时候。 她坐在临窗的妆台前安静的描面,新婚燕尔,他也曾亲自执笔为她细细描摹眉间的海棠花钿。 “你就是觉得新妇进了门,心心念念这,所以每日对着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二爷是不是忘了,你也曾与我如胶似漆不愿相离过!” 纪宏的思绪被卫氏的话拉了回来,他听着耳边幽怨的话,看着卫氏玫红色衣裙上绣着的芍药,眼神渐渐的温和了下来,却觉得十分疲惫,他道:“什么新妇旧人,你觉得我是这么个喜新厌旧的人?” 他摆了摆手“行了,我有些累了,我想歇歇。” 卫氏向来知道如何拿捏男人的七寸,见状抹着眼泪起身,去给纪宏掖了掖被子,关了窗户走到了外间。 脚步声渐远,纪宏睁开了眼睛,目光空洞。 香炉里燃着他最喜欢的迦南香,可这次他却如何也睡不着了。 纪容在薛家住了三天,最后一天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佛恩寺的斋菜不错,薛正阳不感兴趣,薛正阳约了同窗准备同游书童山,纪清媛听说之后忍不住的笑,喊了季芳:“去给勤事处的何管事说一声,给四小姐多拨几个护院。” 季芳俏声应是,如意就忍不住笑道:“四小姐如今更像是咱们薛家的小姐了!” 谁知道纪清媛却一脸认真地道:“我还真后悔没个女儿,若是有个女儿,容姐儿也就不用这么孤单了,去哪儿都形单影只的。” 如意汗颜,转头看向冬梅,眼里掩不住的笑意。 纪容正在屋里捯饬,薛正阳跑了过来。 “四妹妹四妹妹!” 红暖把手里的一只点翠钗子放在妆台上,应了一声:“四小姐在梳头呢!” 转身就看见薛正阳进了屋。 他跑的满头大汗,手里不知道捧着什么,献宝办跑到纪容面前,“你猜我手里是什么?” 薛正阳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纪容偏着头看他:“能有什么,无非就是你又捉了一只蛐蛐儿还是一只蝈蝈儿?” “你再这样,下次四姑父考教你的时候,我可不会帮你浑水摸鱼了!” 薛正阳就忍不住的垮了脸,长嘘着道:“你怎么越来越像玉堂那家伙了,一本正经像个老夫子似的。” 玉堂是薛正泰的字。 他说着摊开了手,纪容瞥了一眼,看见他手心里竟然放着一颗圆溜溜的鸟蛋! “你哪儿来的!” “有个鸟窝被吹了下来,我在地上发现的,差点就被丁伍一脚踩得稀烂,还好我眼见。” 丁伍有些不服气的道:“什么啊,明明是我发现的,少爷也太……” 他还没有说完,薛正阳一记眼刀吓得他把话生生咬断了。 纪容不由想到了小时候和裴元宝一起爬树掏鸟窝的事情,忍不住的脸色难看起来。 她那时候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薛正阳把鸟蛋放在了纪容妆奁里,然后拿了一支簪子起来,“这东西沉甸甸的,戴着能好受吗?” 纪容啼笑皆非! 在薛家这个院子里的东西都是四姑姑给她准备的,样样都捡了好的布置,这些个珠花环佩的都是上品,四姑姑废了不少心血,在薛正阳眼里竟然是嫌弃太重了! “对牛弹琴,你出去,我等会儿还要去佛恩寺呢!” 薛正阳不以为然,撇了撇嘴,“你真要去佛恩寺啊?” “那还能有假?” 薛正阳就露出了一副“我心善”的样子,故作老成道:“唉,我能怎么办啊,看在你是我妹的份儿上,我陪你去吧。” 这里正说着,外面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四小姐准备好了没有,二少爷已经让人套了马正等着呢!” 红暖走进来,纪容不由微愕,不是说个同窗约好了要去同游书童山吗? 第077章 佛恩寺吃斋菜 薛正阳跳了起来,“那家伙不是说不去吗?真是书生难伺候,心思说变就变。” 纪容抿了嘴笑,和薛正阳一起去给纪清媛打了声招呼,出了门。 见了薛正泰,薛正阳就扭了上去,“二少爷,您的心思也太六月了吧,说风就是雨的,你不是不去吗?” 薛正泰早就习惯弟弟这副宝塞塞的模样,挑了挑眉上了马车,“同窗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纪容释然,上课马车。 佛恩寺坐落在山腰,空气清新,古柏苍天,远远的听见有悠悠钟声传来。 纪容是活了两世的人,她相信世间有很多东西存在而无法解释,闻见这钟声,不禁有些失神。 晨钟暮鼓惊醒世间名利客, 经声佛号唤回苦海迷路人。 寺门掩映在苍翠葳蕤间,有熙攘几个香客行走其间,纪容等人的到来显得格外隆重了。 薛正泰只带了两个护院进去,剩下的四个留在外面等他们,以人数过多,看起来嘈杂纷乱了些。 纪容觉得这样也好,免得惹人注意。 听说是来上香的,小沙弥领了他们进去。 佛恩寺共计佛堂一百零二间,是从前朝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不停的扩修,看着延绵到深处,都是黄墙黑瓦,青松绿柏。 拜了菩萨,薛正泰让人去说一声中午他们在佛恩寺用饭。 听说是工部薛侍郎家的公子小姐,佛恩寺的主持亲自过来了。 “不知贵客远来,老衲有失远迎,失敬了。” 薛正泰起身拱手还礼,“主持过谦了,谈不上贵客。” 方丈笑道:“令尊为天下社稷贡献良多,薛家为世人敬仰,自然是贵客。” 隔着韦扇的纪容心下微动……佛恩寺远离红尘,消息竟然也能这般精通,看样子这主持只怕的不是表面上这样简单的。 两方客气了一番,主持笑着退了出去,小沙弥送了斋菜过来,薛正阳瞧着这些菜式忍不住眉眼一动。 “这青菜炖豆腐,做的像肉圆子!” 纪容坐在了薛正阳下首,看着已经此生第一次吃,实际上一世不知道吃了多少次的斋菜,心情复杂。 她那会儿是永昌伯府的二夫人,是佛恩寺的常客,尤其是庄明浩跟着公公出征之后,她怀着孩子每隔一段时间就往佛恩寺跑,佛恩寺里的比丘尼都把她认熟了,常常与她论说佛法,为她解心头疑惑。 “不是说要过来吃斋菜吗,怎么不动?” 二表哥薛正泰的声音响起,纪容回过神来,嘿嘿一笑,随即低头扒饭。 不知为何,前世觉得特别好吃的斋菜,今生落在嘴里却觉得毫无滋味。 纪容视线有些模糊了,含泪吃了两大碗。 薛正阳吐槽纪容:“你怎么这么能吃,我都才吃一碗呢!” 这时候之前那个小沙弥又走了进来,“几位施主,外面广安伯府的裴三公子想要见见几位施主。” 裴元宝怎么知道他们在这儿?纪容困惑的看了一眼三表哥。 薛正阳性子和裴元宝有些相似,能和裴元宝一起扎堆儿的,就只有他就,所以…薛正阳成了首个被怀疑对象。 “是不是你把他招来的?” 薛正阳一脸困惑的歪着头,“不至于吧,什么都我来背锅?” 很快,裴元宝招花引蝶的一身花里胡哨锦衣走了进来,还不忘他的招牌动作——摇扇子。 他身边就是魏琮,另一边是庄明浩。 纪容在心底默念一声:好了,这下是把三大瘟神是集齐了。 她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召“瘟”体质,怎么总是碰上这几个人,裴元宝就算了,你说你一个堂堂的王爷,整天没事儿跟着裴元宝一个世家纨绔跑什么跑! 还有,庄明浩什么时候跟裴元宝玩的这么形影不离了,真是奇了个怪。 薛正泰和薛正阳都认识了裴元宝和庄明浩,只是并不认识魏琮。 经过裴元宝不正经的引见之后,大家算是打了招呼了。 “我们是过来赏桃花的,正巧听说你们也在,就过来打个招呼。” 裴元宝解释着,纪容看着那扇子碍眼,差点没忍住一把抓起给他扔的远远的。 真是想问问这宝气一句:您这从冬天扇到了春天,您到底是热还是冷啊! 不过十四王爷在,纪容没有说什么,礼仪得体的笑着。 Ps:因为今天有急事耽搁了,明天会多更几章哒~? 第078章 护短的表哥 魏琮一身皂色锦衣,头冠上镶着眼珠儿大小的祖母绿。 近来关于这位纪家四小姐的传言可不少啊,纪小四小时候就敢爬树掏鸟蛋,如今长大了,却端庄温婉了? 魏琮一想到自己得到的那些消息,嘴角就忍不住的抽搐。 说纪家四小姐是披着羊皮的狼还更真实点! 有了周家几百万两的身家,加上姿色出众,这已经让这位四小姐成为了京都最香的饽饽。 而对这块香饽饽感兴趣的人,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纪容很不喜欢魏琮的目光,抬头看过去,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魏琮没有想到她……敢瞪他?! 京城十四王爷,打听打听,谁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对了,这纪小四上次还说他的坏话,被他逮了个正着。 薛正阳和裴元宝说的到一块儿去,薛正泰和道貌岸然的庄明浩更能说得上话。 好吧,纪容承认估计对庄明浩有偏见,特别深的偏见,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反正她和他势不两立。 魏琮坐在一边喝着寺庙里招待香客的茶,目光幽深,偶尔瞥一眼说话的人,纪容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 薛正泰看出了纪容的不自在,他笑着对庄明浩拱手:“今日时间已是不早,家母还在等着我们回去,改日咱们再畅说一二。” 庄明浩长得和薛正阳一样高,眉目俊朗却不如薛正泰,纪容真不知道自己前世是怎么瞎了眼,觉得他就是最好看的男人。 永昌伯夫人如今还病着,庄明浩也该回去了,只是看了一眼薛正泰身后的纪容,有些犹豫。裴元宝喊了一声纪容:“纪小四,我妹四月初九要办赏花会,请了不少得到名门闺秀过来,倒时候你也过来呗?” 呃……裴锦妍有没有邀请自己,她不请自去是怎么个意思啊? 纪容笑着点头,并不应承也不拒绝。 裴元宝没有再说话,庄明浩欲拒还休的看着纪容,魏琮站了起来,眼看着大家都要走了,庄明浩嘴角翕翕,还是开了口:“四小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纪容颇为意外,要知道庄明浩对外的形象都是知书识礼,谦谦佳公子,如今竟然唐突的提起要和她一个大家闺秀单独说话,这未免和他为人处世的方式大相径庭了吧! 薛正泰觉得不妥,微不可查的往纪容身边挪了挪,挡住了庄明浩的视线,刚才还交谈甚欢,此时已经的暗带戒备了。 “庄二公子,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妹妹是内宅闺秀,不宜在外面待久了,我母亲会担心的。” 这话说白了就是在拒绝庄明浩,顺便警告他,纪容是尚未嫁人的姑娘,这样做不何体统,另外又拿了纪清媛出来,说明薛家对纪容的重视,让庄明浩不要乱来。 薛正阳这每日里天马行空的脑子也反应过来了,他站到哥哥薛正泰身边,一起把纪容挡在了身后,笑道:“是啊,庄二公子若是有什么话和我们说也是一样的,我们可以帮你转达的。” 看着两个人母鸡护小鸡似的挡在自己面前,纪容像是大冬天了喝了一口热汤,从头到脚都暖和了起来。 庄明浩有些悻悻然,却还有些侥幸,偏着脑袋看了一天后面的纪容,纪容眼睛亮晶晶的,站在那儿微微的笑,客气而疏远。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心急了些,裴元宝“啧”了一声,盯着他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啊,你和纪小四见过面吗?” 吊儿郎当的样子和他这一身绛红色的华服颇不搭调,看的纪容忍不住的笑。 庄明浩语塞,他能说什么?小时候倒是见过,却只是匆匆一面,长大之后也就是上次在鹤仙楼见过一次。 那次还是自己的妹妹和人家吵了起来,否则只怕他都不知道这位纪家四小姐长什么样子。 庄明浩坦坦荡荡的给薛正泰薛正阳拱了拱手:“对不住,是我孟浪了。” 看着纪容被薛家两兄弟一左一右的护着渐行渐远,魏琮眼里深色渐浓。 有意思,薛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让纪容做他们薛家的儿媳妇? 看着薛家兄弟的这态度,嫁给谁都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薛正泰为人端方,学业出众,按照他爹薛文杰如今仕途的通畅,想必到时候薛正泰也能得个不错的差事,再假以时日经营,他们薛家只会越来越好,若是娶了纪容这个香饽饽,那就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了。 庄明浩有些失落,裴元宝收了折扇一把拍在了他的肩头,疼的庄明浩龇牙咧嘴,“裴少仪,你发什么疯呢!” 裴元宝不以为然,“你发的什么疯啊?你该不会是见色起意,对人家一个弱女子上了心思?” 魏琮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如果裴元宝真的了解这位纪家四小姐,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出“弱女子”三个字了。 庄明浩不说话,裴元宝就跳了起来:“你要是敢喜欢人家纪家四小姐,我妹肯定要扒了你的皮!” …… “你妹才多大啊,小姑娘的整天想些什么。”庄明浩不满的反驳。 “那纪家四小姐又才多大啊,你不是一样下得去手?” “裴少仪,你别在这儿胡说八道,我和纪家四小姐清清白白,什么叫下得去手,我只是想亲自给她道个歉而已,哪儿又你想的那么龌/龊.。” 这下好了,裴元宝一番纠缠,庄明浩不得不把上次在鹤仙楼发生的事情重新说一遍。 裴元宝听得目瞪口呆,旋即摇着扇子“哈哈”大笑了两声:“纪小四不愧是纪小四,干的就是漂亮。” 然后不管庄明浩的一脸怒色,拉着魏琮往外走了。 魏琮问裴元宝:“你这么在意人家,该不会是自己对那纪小四有意思吧?” 裴元宝摇扇子的手一滞,“咦”了一声,“王爷你说的还真是有道理,纪小四和我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哪儿有男人不爱美人的,说真的,要让我娶一个不知根底的女人,我倒宁愿娶纪小四。” 魏琮不动声色:“你愿意娶,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嫁。” 裴元宝“哈哈”大笑,“开玩笑罢了,我和她若是成了亲,指不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而且我还说不过她,算了,这样的美人我可无福消受,还是做兄弟的好!” 第079章 各怀鬼胎 回到薛府,采薇很快迎了出来,“夫人等着少爷小姐用晚膳呢,老爷也回来了,就等你们过去了。” 见了纪清媛,大家不约而同的没有提起今天在佛恩寺遇见了魏琮等人的事情。 第二日,纪容回了纪府。 朱氏那日去春平院见纪宏,被卫氏身边的丫鬟拦了,说纪宏睡下了。 之后的一连几日她都往春平院去,不是送些点心,就是做了两双袜子,几方手帕,却仍旧没有见着纪宏。 韩嬷嬷看不下去了:“夫人,如今您才是二爷的嫡妻,她卫氏是个什么东西,从一个外室身份进门的腌臜货色,也配在您面前做张拿乔,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朱氏目光落在粉彩茶盅上,细细的摩挲着上面的浮纹,笑容显得有些诡异。 “韩嬷嬷,如果你是卫姨娘,我给二爷送东西过去,你会怎么做呢?” 韩嬷嬷不假思索:“当然是一把火给烧了,吃食都拿去喂狗!” 朱氏笑的更加灿烂了,“她不可能一辈子把二爷留在她的屋里,我总有能见着二爷的一天。” 韩嬷嬷眼珠儿一转,会意朱氏的意思,不由露出了赞叹的目光:“看来老太太没有白教夫人一场。” 朱氏笑而不答,就有小丫鬟过来禀报:“四小姐回府了。” 纪容直接回了棠华苑,秋葵和冬霜姐妹两个去给纪容收拾被褥,日见暖和了,风吹到脸上都是温温的了,所谓吹面不寒杨柳风就是如此吧。 纪容捧着金盏花茶站在院子里,眼神飘忽。 “卧闻海棠花,泥污燕脂雪”,母亲最喜欢的海棠又开了,只是再也看不到母亲喜悦的神情了,纪容有些落寞,卫氏没有多少好日子了。 想到明日是清明,纪容问沈妈妈:“明日清明,可准备好了香蜡纸钱,明日我想去看看母亲。” “都准备好了,我知道四小姐肯定是要去看夫人的。” 沈妈妈想到周氏年纪轻轻撒手而去,留下纪容一个活的这般艰难,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听说朱氏过来看她,纪容愕然,在小花厅见了她。 “太太怎么有空过来了?” 朱氏穿着一身绣着牡丹的绛紫色通绣裙子,头发扎成了堕马髻,满头云鬓只簪了一根水头很足的羊脂玉簪子,耳边挂着一对羊脂玉耳坠,朱氏不过十八岁,这样的打扮不仅不显得老气,反而十分的灵动,尤其是纤细有致的身段,一举一动都是万种风情,让人挪不开眼。 不过对于见过母亲那种角色的纪容却并不觉得挪不开眼,她淡淡的收回了视线喝了一口茶。 朱氏笑容端庄的对给她奉茶的沈妈妈点了点头,这才看向纪容。 “在你四姑姑那儿住的可好?” 纪容颔首,“四姑姑视我如己出,住的很好。” 朱氏眸光微闪,低头抿了一口茶。 “你可去看过你父亲,昨儿个听说走路的时候没有被扶稳,摔着了,我过去看,卫姨娘说看过大夫已经歇下,也不知道如何了。” 不就是想说卫氏没有让你见着父亲吗?用得着这样拐弯抹角的吗? 纪容点点头:“嗯,我等晚膳的时候过去看看吧,这会儿只怕也是见不着的。” 朱氏微愣,莫非纪容也怕卫姨娘? 她抿了嘴笑,附和道:“是我失虑不周,忘了你过去不比纪姝方便。” “嗯,是这个道理。”纪容装作听不懂,微微颔首。 朱氏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要回去了,纪容让红暖把她送了出去,自己转身进了内室。 秋葵已经换好被褥,冬霜正在把炕上的秋香色的垫子抽出来,换上了大红色八团花的垫子,屋子里的色彩都换了一遍,纪容看着舒服多了,脱了鞋上了炕,沈妈妈端了一碟子冒着热气的酥肉进来。 “四小姐,尝尝,小厨房刚做的,馋的外面的猫蹲在门口不走呢!” 纪容失笑,夹了一块吹凉了放进嘴里,果然好香,外酥里嫩,一口咬下去,汁儿都就在舌头上滚了起来,外面的酥厚薄得宜,在齿间嘎嘣作响。 纪容就招呼沈妈妈也尝尝,又叫了秋葵冬霜。 沈妈妈笑道:“灶上还有呢,要不中午做一个酥肉菜头汤?” 这菜式是沈妈妈自己捣鼓出来的,纪容很喜欢,点了点头。 冬霜去灶上吩咐厨娘了,沈妈妈就支了秋葵去门口守着:“别让人进来了。” 屋里没人了,沈妈妈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这是静安寺胡同那边送过来的,好像有些紧急,小姐前脚进门,那长风后脚就过来了。” 纪容展开信一目三行的看完了,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段禹山在信中说,汪如是已经开始行动了,现在只怕要狗急跳墙了,让她早做准备,很有可能他会把纪家一起拖下水。 纪容目光微沉,她早就料到汪家会和纪家秋后算账,毕竟是纪沅亲手把折子递上去的,那折子上面写了什么,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这件事本就不是秘密,汪家这么快查到事情也并不意外,纪容并不是担心纪沅会被拖累,而是担心他们二房被拖累,她可不想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如果能分出去单过就好了,纪容揉着太阳穴,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好办。 如今汪如是已经被停职,接下来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置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倘若汪家就这么坐以待毙,很有可能就和前世的薛家一样,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结局,流放铁岭卫。 汪家当初向纪家求助,没想到反被纪家摆了一道哦,如果是她……纪容肯定会选择让纪家给自己陪葬,要么就纪家想办法帮她挽回损失,否则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纪容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扣着炕桌,腿都麻了,这才回过神来。 她应该去找段禹山商量一下。 不过现在不行,她刚回来,又急急地出去,恐惹人生疑。 到了下午,纪容例行公事似的去了春平院。 卫氏听说纪容过来了,皱了皱眉头,“只有她一个人?” 丫鬟应声:“是只有四小姐一个人。” 卫氏的眉头这才舒展开,迎了出去。 第080章 反间计 纪姝也刚刚过来。听说纪容回来了,还往春平院过来了,立刻就像是炸了毛的猫,声音尖锐的道:“她来干什么?” 庞妈妈立刻拽着纪姝的胳膊压低声音劝道:“七小姐,老爷在屋里呢,你可别冲动。” 纪姝深吸两口气平复了心情,纪容就走了进来,卫氏笑的阳光灿烂,“快去给四小姐沏壶茶。” 纪容径直往内室去,却被纪姝挡了去路。 “父亲已经歇息了,你不用进去了。” 纪容“嗯”了一声,竟然没有和纪姝理论,转身在厅堂的上位坐了。 白芷奉了茶,纪容提着茶盖闻了闻,是上好的老君眉,应该是武夷山那边产的。 纪姝看着纪容动作优雅的轻轻拂动着茶盖,慢悠悠的喝着茶,心里的无名业火蹭蹭往上窜。 纪容捧着茶,环视了四周一圈,这屋子换了主人,让人感觉都不一样了。 母亲在的时候,屋里常常有淡淡的安息香萦绕,陈设摆放颇有大家之气,再反观如今,这色彩繁杂的一屋子陈设,虽然样样都精美上乘,却透着股市侩的俗气。 “这屋里也太俗气了些。”纪容颇有些感叹着道:“红的粉的蓝的都扎了一堆,看着眼睛疼,难怪父亲病了这么久也不好,秋葵,把屋里的东西都搬出去,红暖,你亲自去找三伯母,在库房里挑些素净些的东西过来补上。” 卫氏完美的无懈可击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她看着纪容指挥着小丫鬟开始搬东西,脑子“嗡嗡嗡”的响,却还是声音柔和的喊道:“等等。” 纪容转头看向她,一副你请讲,讲了我还要办事得的样子,卫氏一想到这些东西是她花了重金拿回来的,就是为了充充门面,如今就这样让纪容搬走了? 她尽量保持着面色平和:“容姐儿,你父亲没有说过不喜欢这些东西。” 纪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那就先留着吧,都搬到我屋里去,等父亲想看了,我就让人搬回来,免得这些东西晃得他老人家眼花缭乱,再摔一跤就不好了。” 卫氏张了张嘴,竟然无力反驳。 可是心里如何甘心,搬到纪容那儿,她以后还会还给她吗?“不如搬到秋水堂吧,那儿更近。” 纪容有些不耐烦的咳嗽一声,秋葵手上的一个景泰蓝花瓶一下子就落在了地上,这壮烈的碎瓷声……卫氏几乎要嚎起来了,她的花瓶,花了两百两银子买回来的景泰蓝花瓶啊!!! 纪容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哎呀,对不住,我咳嗽的大声了一点,不过也就是个花瓶而已,还好。” 还好?一点也不好,卫氏绷不住了,“四小姐,那花瓶要两百两银子呢!” 纪容“哦”了一声,小鸡啄米般的点着头,却安慰起卫氏来“不过是两百两银子而已嘛,反正都是我父亲给你的,这有什么嘛,就算是值一万两,这摔碎了也就摔碎了,我父亲出手大方,哪儿会在乎这么点银子嘛。” 竟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卫氏气的心肝儿都在发颤,开口闭口她父亲,这话什么意思?敢情在纪容眼里,她不过是纪宏拿钱养着的一个玩物? 卫氏脸色青一阵紫一阵干巴巴的笑了笑,转身进了内室。 纪容坐在那儿岿然不动,纪宏杵着拐杖高一脚低一脚的走了出来。 荣生心惊胆战的在一边跟着,随时准备倒在地上当肉垫子。 纪姝在另一边虚扶着,得意的瞥了纪容一眼。 她很少过来看纪宏,他怎么变得这么瘦了,看起来就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的样子。 纪容忍不住的想:卫氏不会是担心父亲去朱氏那里,给纪宏下药想让他死吧? 她差点被自己这个想法笑喷,卫氏除非是脑子被驴子踢了才会这么想,若是没有父亲,卫氏在纪家那就是块鱼肉,她想怎么剁就怎么剁。 纪宏的脸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在高位上做了,纪容这才缓缓起身,坐到了下首去。 “过来看看父亲,不是说父亲歇息了,怎么这会儿出来了?” 纪宏吹胡子瞪眼,“你没事跑过来做什么,还在这里指手画脚,这屋里放什么和你有什么牵扯,多嘴多舌,你看看你哪一点像你母亲?” 嚯!这会儿想到她母亲了,纪容很想立刻就翻脸不认人,告诉纪宏,他没有资格提起母亲。 她努力的忍了又忍,她过来可不是吵架的,她低头不说话。 纪宏以为是自己说话重了些,正要开口缓解几句,纪容就抬起了头。 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差点让纪姝惊得掉下眼珠子! 她真想去扯一扯纪容的脸,看看她是不是戴了面具,明明刚才还一脸张狂,伶牙俐齿,这会就像是谁欺负了她I似的,竟然可以说变脸就变脸! 看着纪姝恨不得冲上来咬她一口的表情,纪容心里乐开了花啊,这招在卫氏身上学的,现炒现卖,还挺好用的。 “爹爹,我不敢像母亲,像了母亲,爹爹就永远也不会来看我了,是太太说您摔着了,我这才过来看你,被卫姨娘和妹妹拦着不让,可是女儿已经很久不没有见着爹爹了,想坐在这儿等爹爹醒来,又见着屋里的东西让人眼花缭乱,怕爹爹再摔着,这才会……” 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内室里卫氏的啜泣声渐渐的就停了下来,她如遭雷击的盯着外面,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了。 真是好伶俐的一张嘴!她怎么不去说书啊?黑的也能说成白的,直的也能说成弯的,她真是周氏生的吗?!卫氏表示严重怀疑,想到女儿不是纪容的对手,卫氏起身去了外面。 “我什么时候摔着了?” 纪宏一脸莫名其妙,看向荣生。 纪容惊愕不已:“是太太给我说的,说爹爹摔着了,几次三番见不到您,我担心坏了,这才会破格让人把这些东西搬走换一遍的。” 卫氏脚步一滞,朱氏?竟然是朱氏挑拨纪容过来找茬儿的!她脑子飞快的转着,不说别的,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搪塞过去。 第081章 推波助澜 卫氏眼泪汪汪的走上来,目光蜻蜓点水的在纪容脸上踩过,那张比海棠花还要娇艳几分的脸格外刺眼。 “朱氏来过?我怎么不知道?” 纪宏问卫氏。 卫氏捂着鼻子抽泣着:“是来过几次,刚巧二爷您歇下了,我也就没有留她了。” 这话就重避轻,说的很是有技巧。 纪宏并不笨,只是一颗心放在了卫氏母子身上,从来不愿意去多想。 不过他若是不多想,岂不是浪费了纪容的一番表演? 纪容也跟着点头,“嗯,太太说她不能在父亲身边服侍,只能做些吃食和鞋袜送过来,知道父亲每次都歇下了,也就不敢打扰,自回去了。” 卫氏恨不得拿根针把纪容的嘴缝起来! 不过既然她的话也已经抖出去了,自己不能矢口否认,“是,送的东西都守着呢,朱氏是个好姑娘,年纪轻轻的,手巧的很。” 纪容破涕为笑:“卫姨娘怎的还叫太太姑娘呢?” 随即面红耳赤,想起什么了似的。 纪宏觉得卫氏今天表现的有些浮躁,那些个小东西,她也放在了眼里,人家朱氏刚嫁过来,想见他也是人之常情,却被她三拦五阻的,这是一个心思纯善的人能做得出来的吗? 纪姝心直口快,“父亲没有同那朱家五姑娘圆房呢,叫姑娘有什么不妥。” 纪容侧过脸去,不搭话。 庞妈妈忙捂了纪姝的嘴,“我的好姑娘诶,这话你可不能说。” 却是晚了些,纪宏已经冷了脸,“你都跟着教养嬷嬷学了些什么?” 卫氏觉得特别心累,像是在水里按瓢,按下了这头浮起了那头。 她不说话了,冷冷的呵斥纪姝:“姝姐儿,去院子里跪着!” 纪姝皱着眉直跺脚,“我没有说错!凭什么我要被罚?我不喜欢那个女人!” 说着就冲了出去。 紧接着,纪宏抬手一把把桌上的一对寿山翁梅瓶并着一旁的紫砂壶茶具全部推到了地上。 他额头青筋暴起,指着门外暴跳如雷:“出去,全部都出去!” 纪容起身,微微福身,不疾不徐的走了出去。 卫氏呜呜噎噎的哭着跪在了地上,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如同乌合之四散这往外跑去。 红暖在春平院外面的小花园边等她,秋葵和冬霜两姐妹凭着一把子蛮力,把春平院屋里值钱的东西差不多都搬了出来。 红暖忍不住赞叹:“你们真是厉害,拿这么多东西,卫姨娘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纪容心情欢畅的回了棠华苑。 纪柔在棠华苑外面探头探脑,沈妈妈发现了她:“六小姐这是过来找四小姐的?” 纪柔迟疑着点了点头,纪容正在自己的小库房里侧着身贴着墙走。 小库房快要超负荷了,满满当当的堆着东西,都是些价值不菲的玩意儿。 秋奴手脚麻利的把那些古玩珍器都拿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架子最底层,冬霜帮着红暖登记上册。 听说纪柔过来了,纪容侧着身梭了出去。 纪容不喜欢纪柔,不仅仅是因为前世的缘故,还有她们性子就不和。 她也懒得转弯抹角,开门见山:“什么事啊?” 纪柔穿着一身藕色的裙子,低垂眉眼,一双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 “四姐姐,你能不能帮忙,让我姨娘搬出春平院……” 她畏畏缩缩的,一句话换了几口气才说完。 “姚姨娘不想住在春平院里?” 纪柔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只是卫姨娘住在春平院里,不大方便。” 不大方便? 纪容挑着眼皮子看纪柔,“怎么不方便了,当初我母亲在的时候,你和你姨娘就住在春平院,怎么现在就不方便了?” 这话说的不重,可纪柔眼睛眨了眨,就有眼泪在眼眶打起转来。 “求求四姐姐了,求您帮帮我姨娘吧!” 她不敢说是因为卫姨娘有事没事就奚落姚姨娘,姚姨娘每次气的半死,见了卫姨娘还要赔着笑脸,而且如今纪宏常常出入春平院,姚姨娘每次见了就要自怨自艾的哭一场。 纪柔烦不胜烦,只好求纪容让她们搬出去。 纪容想了想,之纪柔支了个招:“六妹,不是我不帮你,如今新主母进了府,府里又不是我管着了,你不如去寻了太太,太太是个心慈的人,定会帮你的。” 纪柔难掩失望的出了棠华苑,小丫鬟回来说是往齐辉堂去了,一路上还哭哭啼啼的。 宋氏听说了春平院的事情,一脸嫌弃的道:“一屋子的糟心事,看着吧,朱氏有的头疼了。” 她才不会跳出来管这些破事儿,纪清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她这些日子一直在考虑定哪家的姑娘。 丈夫官职不高不低的,这合适的人家就不好找了,找什么国公府的姑娘那是不现实的,找个小门小户的呢又觉得辱没了儿子,这让她颇为着急上火,嘴角一连起了三个燎泡。 采兰去拿了折了些苦蒿草回来,用瓷盅舂出汁液来,和了蜂蜜给宋氏喝。 苦蒿草特别苦,宋氏的眉头都差点打结,捏着鼻子喝完了,立刻提起一边的茶壶就往嘴里灌,采薇拿了蜜饯盒子过来,棕黄色的盒子做工精致,宋氏捻了一块乌梅干儿塞在嘴里,眉头这才渐渐的舒展开。 “亏得大姑奶奶想的周到,上次回来给您带了这蜜饯盒子回来,夫人要不要再来一块杏干儿?” 宋氏想到纪安,心情就沉重了起来,那广安伯府世子裴元琪根本就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听他母亲的话,和纪安关系越来越疏远。 之前女儿回来让她给她找了两个漂亮的小丫鬟过去,原本以为这样能让她那婆母满意了,谁知道那广安伯夫人觉得纪安这是故意做给她看的,在自己儿子面前上眼药,结果裴元琪把两个小丫鬟收了房,却不给名分。 纪安委屈没处说,哭着跑回来,她当时就要去找广安伯夫人理论,若不是女儿死死拦住,她定不会这样忍气吞声。 一想到女儿,宋氏就觉得心里又一千根针在扎她似的。 “准备点东西,明儿我去广安伯府看看安丫头。” 说着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第082章 教你怎么和嫡姐说话(今日第五更了) 晚上,一直注意着春平院那边动静的秋葵,笑嘻嘻的跑了回来。 “四小姐,二爷好像和卫姨娘吵了起来,这会儿闹着要去齐辉堂住。” 纪容莞尔,“怎么吵起来的?” 秋葵兴致高昂的絮絮叨叨起来。 “我趴在房顶上听见卫姨娘说什么‘当初你说了要护我们母子的一世周全,不过几年,你竟然就变了心,我合该放着正经的姑娘不做,来给你做外室,给你生儿育女当马骑’……” 冬霜忍不住呵斥:“你个姑娘家说的什么话呢!” 秋葵觉得被莫名呵斥很委屈,“这时候卫姨娘的原话,又不是我说的,我是说给小姐听的。” 冬霜就给纪容赔礼道:“小姐别听秋葵胡说,她这是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纪容忍不住敞怀大笑,秋葵真的很是个很可爱的姑娘,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实则心细如尘。 秋葵觉得被莫名呵斥很委屈, 她摆了摆手,让冬霜别骂她了。 冬霜瞪了秋葵一眼,气呼呼的去了外面。 秋葵就绘声绘色的给纪容说她听见的那些话,纪容笑的肚子疼,这才让她别说了。 无非就是夫妻间的那些荤/话,卫姨娘惯会风尘手段,竟然也有脸称自己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纪容真是想不顾身份的啐她一脸唾沫,见过不要脸的,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不过她对于秋葵爬房顶的行为还是忍不住的有些担心。 “以后不到必要的时候还是别爬屋顶了吧,怪危险的,若是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秋葵知道这是纪容在担心她,难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重重的点了点头“谨记小姐的话。” 朱氏听说纪容去春平院烧了一把火,把纪宏和卫姨娘点燃了,心情美妙的难以言喻。 听说纪宏要过来,她特意去衣柜里翻了件蜜合色的透纱长裙,绾了个流云髻,耳边些许的留了一缕发,顿时就从一个端庄贵气的大娘子变成了娇滴滴,一掐都能掐出水的娇媚小妖精。 韩嬷嬷不大认同朱氏的做法,在她的观念里,大娘子就应该是端庄的样子,而不是这样矫揉做作,摆出一副弱不禁风的小女儿姿态。 “夫人,这样打扮会不会不大合规矩?” 朱氏蹙眉,细细的眉毛只画了一半,“什么叫不合规矩?抓住自个儿男人的心才叫合规矩,韩嬷嬷以为那卫姨娘无德无能,凭什么留得住二爷的心?” 只是主子到底是主子,她不喜欢,却也不能多说,韩嬷嬷悻悻然的笑了笑,转身出了屋。 温萝目露惊讶,“夫人这样打扮,仿佛洛神降世!”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朱氏笑的明媚动人,随口念了一句曹植在《洛神赋》里面的一段话。 外面却忽然响起一道声音:“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 纪宏由荣生扶着缓慢的“挪”了进来,朱氏顿时面若朝霞。 “你也读过曹植的《洛神赋》?”纪宏目带赞许的看着朱氏。 朱氏低头浅笑,眼角眉梢盛满了娇羞之意,她含羞而笑,不答反问:“《洛神赋》辞藻华丽却不落俗套,清新之气四溢,若是没有读过,岂不是一世遗憾?” 从前纪宏只知道朱氏出身书香门第,初见时也只是觉得她容貌周正,身量风流多姿,却也没有想到是个如此有才情的女子,不免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朱氏只想到自己只描了一半的眉,顿时羞赧,“君莫看,妆面缺半。” 说着侧过脸去,又忍不住用眼角去瞄纪宏,已经将至中年的纪宏已经被平淡的日子磨得没了激/情,却在此时感觉到心跳如擂鼓。 荣生将他扶到炕上坐下,纪宏却指了指床:“等会儿就要歇下了,懒得再挪动。” 朱氏羞怯的捏着帕子,看着纪宏脱了鞋袜上了她的床。 纪宏如今也就是腿还没有完全恢复,估计也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她拿着唇脂染了唇,樱桃小嘴娇艳欲滴,殷红可爱,纪宏挥了挥手,屋里的丫鬟婆子都退了出去,荣生八卦的朝着朱氏看了一眼,眼底划过一抹男人都懂的笑意。 要知道二爷可是很久都没有开荤了。 纪容正在用晚膳,外面响起一阵的嘈杂声。 纪子羡的声音无比大:“让她滚出来!” 沈妈妈道:“九少爷说话还是放尊重些,是谁教你这样不敬嫡姐的?!” 纪子羡气的没了理智,母亲和妹妹在春平院都要哭得闭过气去了,他还谈什么尊重不尊重,就是这个自以为高贵的四小姐,在父亲面前离间父亲和他们的关系。 “她是个什么东西,跟她娘的一样不是个什么好货色,老妖婆你给老子让开!” 纪容放下筷子,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让她滚出来,怎么敢做不敢当?她就是个不要脸的……”纪子羡话说到一半,看见纪容被几个丫鬟围着,众星拱月般的走了出来,下意识的止住了话头,咽了一口唾沫。 纪容步履悠闲的走到了纪子羡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她比纪子羡高出了一个脑袋,这样居高临下的望着纪子羡,让他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可是想到自己过来做什么的,他立刻提起了气势,怒目圆瞪的瞪着纪容。 “你是不是在父亲面前离间了我姨娘和父亲?”他质问。 纪容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纪子羡,你几岁了?” 纪子羡不答,纪容就一直盯着他,他只得道:“七岁!” 纪容沉吟,“嗯,七岁了,七岁了还不知道怎么和嫡姐说话,看来也是个货真价实的蠢物了。” 纪子羡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打纪容,冬霜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攥住纪子羡颇有些肥壮的手臂,纪子羡却还不甘心的抬脚要踹纪容,纪容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纪子羡的脸上。 “纪子羡,我是姐姐,你不懂事我要教你,你若是再不懂事些,或许我会采取更加强制的手段。” “我呸,你就是个烂货烂货!” 小孩子总是容易因为一件小事就又哭又闹,看样子纪子羡跟着纪清纪淮一起读书也没有什么长进。 “收起你这满嘴不干不净的话,纪清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知道礼义廉耻了,你却这样不知好歹。”纪容说着,吩咐冬霜,“把他绑起来,丢到祠堂里。” 第083章 清明 纪子羡就这样被五花大绑着丢到了黑漆漆,冷飕飕的祠堂里。 卫氏哪儿乱成了一团,哪儿有空理会纪子羡如何了,纪宏那边人家春宵一刻值千金,谁敢去煞风景,因而直到第二日,纪子羡才被想起来。 纪容早上天刚亮就起身了,今儿是清明,她要去纪家祖坟祭拜母亲。 宋氏也早早的就过来了,问她东西可都安排妥贴了,纪容不疏不近的答了话,宋氏就委婉的表现出自己的歉意。 “按理说我也该去看看的,可你也知道,家里大小事情都要等着我拿出章成来,我若是走了,家里不就得乱套了嘛,你去了就帮三伯母给你母亲说一声,明年的时候,我再去看她。” 不过是客套话罢了,人走茶凉?人还未走呢,茶却早就凉了,她都懒得去敷衍了。 纪容客气的笑了笑,“三伯母有心了,会帮您带达的。” 宋氏就又叮嘱了一番路上小心些注意安全之类的话,目送纪容出了门。 周俊生早在纪家外面等着了,见了纪容,高一脚低一脚的小跑过来。 “小姐,马车都安排好了,我们启程吧。” 纪容颔首,上了马车。 纪家祖坟在淄城,距京都百余里,早上走下午应该就能到。 周俊生安排的很妥当,因为之前不放心,纪容多准备了一份,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中途在官道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纪容问周俊生:“四少爷他们回盐林可一路顺利?” 周俊生笑着点头:“一路上都很顺利。” 如今只有周安文还住在纪家,之前由三伯父写了一份荐书,推荐了周安文在京城的白麓书院读书。 自从出门开始,秋葵和冬霜就时时一脸戒备的守在纪容身边,眼里闪烁着老鹰捕食般的锋芒打量着四周。 纪容忍不住劝她们:“不必这么紧张的,剩下也就二十多里路了。” 秋葵煞有其事的道:“小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之前我和姐姐一起跟着昌爷出镖,在距城十里路的时候,就出了状况,当时若不是昌爷,那批货就完了,昌爷从小就教我们,做什么事情就要有什么样子,每一件事情都不能马虎。” 纪容觉得秋葵人小鬼大,说起话来一套是一套的,颇觉得有趣。 昌爷,应该说的是五伯纪昌吧?只是从她们的口中听见五伯,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看样子,五伯是个做事认真,舍得下功夫的人,可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在十五岁的时候叛逆离家呢? 难就就只是因为他的母亲,自己的嫡祖母的离世,让他对纪家心灰意冷?还是因为觉得府里没有人在乎他了,所以离开……也不对啊,看得出来父亲和四姑姑对他这个五弟还是很上心的。 纪容从来不是个纠结的人,实在想不通就先放放,总能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马车走到一半就下起了雨,真是应了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天空灰霭霭的,让人的心情也跟着阴郁起来。 远处的景物都若隐若现的隐匿在了雨纱之中,明日才能去给看母亲了,纪容有些失落,后悔没有早一天出门。 晚上就在纪家的祖坟附近的纪家田庄住下。 雨势一直不大不小,纪容站在屋檐下发呆,沈妈妈和红暖两个在屋里收拾。 点了驱虫的艾香,细细的扫了尘,虽然她们来之前,田庄上的管事已经安排了人打扫,沈妈妈还是习惯性的又打扫了一边。 纪家祖坟埋着数不清的纪家人,祖父祖母走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生,对于他们,她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每年纪家的管事会在周年的时候带人来扫墓,近几年,纪家的人都没有回过淄城。 有时候会觉得纪家人挺薄情的,仿佛仕途和权财才是最重要的,其余的都排在后面。 而于她而言,与其成为权势的奴隶,她对自己在意的人更加看重。 日子怎么舒心就怎么过,这是纪容做选择的重要指标。 也许是因为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她对很多东西都比常人更多了一份感悟。 晚上,田庄上安排了饭食,乡下地方不比京城的饭菜精致,不过纪容觉得这样的饭菜很有意义,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吃过晚膳,秋葵和红暖去提了热水过来服侍她洗漱,秋葵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水的时候提的老高就倒了,水冲到了喷子外面,冬霜皱眉斥道:“做事就专心做事,你看看,水洒了一地!” 纪容正在散发,闻言转头看向秋葵。 秋葵回过神来,皱着眉头作思索状:“我帮邱大娘去外面拿柴,看见……好像官道上站着几个人,下着雨看不大清楚,隐约是穿着一身黑衣服,感觉不像是寻常人。” 红暖一边拧帕子一边抬头看了一眼秋葵:“我说你怎么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官道上有人很正常啊。” 说着就把热帕子递给纪容。 纪容洗了脸,冬霜就道:“我去看看。”然后看向秋葵,“你就在这儿守着小姐,应该是没有什么事的,只是我听你这么说,心里就放不下了。” 纪容觉得冬霜说的有道理,让她远远的看一眼就回来,注意安全,若是有什么变故,跑为上策。 冬霜心中一暖,点头应下。 纪容有些疲惫,虽说淄城距离京都不过百余里,可是这样马不停蹄的颠簸了一天,她的鬓角也有些发酸了。 秋葵还在自言自语:“我总觉得那些人有些不对劲,这时候了天都要黑了,冒着雨在官道上站着……莫非是要在咱们这儿投宿?!” 她仿佛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扬声看向纪容。 纪容坐在床头,想了想道:“如果只是投宿的,那倒好办,这年头,太平盛世,想必不会出什么事。” 门“吱呀”一声响动,冬霜灵活的闪了进来。 她锁上了门,深吸了两口气对纪容道:“有一批人来了庄子上,要投宿。” 纪容不禁惊讶,还真被秋葵说重了,不过也松了一口气,既然是投宿的,也就不奇怪了。 第084章 危机四伏 大家都放松下来,秋葵却始终觉得不对劲,冬霜也不由的多了几分警惕。 纪容实在太疲惫了,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亥时,有狗吠。 纪容鬼使神差的睁开了眼睛,四周黑黢黢的,有细碎的雨声在周遭响起,狗吠声仿佛很远又好像很近,间断而零碎。 她不由想起了前世被送去田庄上的日子。 在永昌伯府的庄子上,她不过是个弃妇,谁看她都碍眼,红暖一直守着她,她的手脚被铁链子栓在了封死的窗户上,如同阶下囚。 红暖晚上就去灶房偷东西回来给她吃,那时候她最怕的就是狗吠声。 一有狗吠,她就惊惧的睁大了眼睛,听着外面的动静,看看是不是红暖回来了,又担心是她被人抓住了,坐立难安的煎熬着,直到听见外面响起红暖轻微的脚步声。 久而久之,她的耳力比常人更敏锐了几分, 有时候甚至能听到红暖转弯了,走到了哪里,在哪儿顿了顿……忽然,纪容汗毛倒竖,外面有人! 她撑着床起身望了望,眼睛在黑暗里适应了,就感觉外面仿佛人影幢幢,让纪容不禁攥紧了拳,整个人都陷入了极度的紧张之中。 秋葵和冬霜在哪儿,为何四周仿佛空无一人,她们的人去了哪儿,她记得睡下之前看了一眼,沈妈妈和红暖在屋里打的地铺,秋葵和冬霜在门口的矮榻上歇下了。 忽然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声,也许是因为深夜寂静,这声音在纪容的耳朵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她下意识的往后退,却看见冬霜秋葵钻了进来。 纪容仿佛一根绷紧的弦一下子松懈下来,听见她的叹息声,冬霜朝着她走过来。 “小姐已经醒了?” 上了门栓的秋葵去掌了灯。 屋里的黑暗被暖橘色的烛光照亮,冬霜去端了茶壶给纪容倒了一杯水,还是温的,纪容喝了,这才渐渐平复了心情。 冬霜见纪容脸色不大好,惨白惨白的,回头和妹妹对视了一眼,不等纪容问起便道:“小姐,我和秋葵两个人去了客房,小姐,那些投宿的人竟然不睡觉,全部立在屋里,看着怪瘆人的,我留意到有个男子戴着玉冠,生的很是俊雅,也坐在屋里不睡。” 这下纪容不敢再疏忽了,全然没了睡意,抱膝坐在床上,认真的思考起来。 时间太赶巧了些,她们刚到淄城,这群人的刚好到了,而且还投宿在她们的田庄,行为诡异,处处透着怀疑。 二王爷魏禛此时正一条腿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只手支肘撑着脑袋,百无聊赖的看着计算时间的更漏。 一屋子的护卫如同塑像般立在他周围,安静到连呼吸声仿佛都没有。 真是诡异! 魏禛是傅贵妃的独子,魏琮和他一起长大。 魏禛如今已经二十有五,比魏琮大八岁,脸色透着经年累月声色犬马的虚白。 在明面上,他是只钟情于二王妃一人的好男人,皇帝的好儿子,在暗地里,他是京都地下赌楼的常客,青楼楚馆的老手。 当然了,这位爷玩的局可不是常人玩得起的。 沈妈妈和红暖都都醒了,守在纪容身边,刚才秋葵和冬霜的话,她们都听到了,沈妈妈的第一反应就是:“小姐不能在这儿待着了,不管这件事是不是针对您的,都要防患于未然,这次出门咱们的护卫并不多,如果那些人是有备而来,我们很有可能就会陷入被动。” 纪容第一次发现沈妈妈竟然这样的敏锐,她还以为沈妈妈只是会照顾人而已,没有想到脑袋还挺灵光的。 不过这话说的在理,毕竟她身上掌着周家几百万两的家产,相当于在额头上贴了个“我是肥肉”的标签,如果那些人是冲她而来,现在还不走,那就是坐以待毙。 这次她太冒失了,犯了个忌讳,就是小看了自己的诱人程度。 秋葵和冬霜异口同声道:“小姐,我们护着你,先离开这里。” 纪容并不认可现在就离开,毕竟你也不知道如果出了田庄,对方的人会不会在离开的路上守株待兔了,敌在暗我在明,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不妥。” 纪容的话刚说出来,门外“嘎吱”一声被撞响,之后就没有了动静。 纪容竖着耳朵听,发现有个人往前跌跌撞撞的走了,仿佛喝多了酒,步履不稳,刚才只是不小心的而已。 可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面再没有了动静。 知道天色泛白,外面有人走动了,大家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秋葵要去打听那些人走了没有,却被冬霜拦住。 “我去,你守着小姐。” 很快,周俊生过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灶房上的邱大娘提了早饭过来,是包子和粥,只是大家都没有胃口,冬霜还没有回来,纪容就问邱大娘:“昨晚借宿的那些人走了没有?” 这话问的有些莫名,邱大娘欠身行礼,“早就走了,天还没亮,摸黑走的,奇奇怪怪的。” 纪容不由的皱起了眉头,难道是她们想多了,人家只是想接这儿歇歇脚,因为要急着赶路,所以没有睡觉? 可她们折腾了一晚上,疑神疑鬼的焦虑着,让纪容就这么相信原因如此简单,她有些不甘心。 周俊生不解:“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想着可能只是虚惊一场,纪容摇了摇头,“没有,就是好奇,昨儿晚上狗叫得厉害,就问一下。” 冬霜很快回来了,叫大家都在,进屋吃了早饭,一行人往纪家祖坟去。 这会儿雨短暂的停了。 说短暂,是因为天色不好,看样子等会儿还要下雨。 果然,给周氏扫墓祭拜回来,就下起了雨。 不过时间还早,想到昨晚的事情,纪容有些心有余悸,她不想再田庄过夜了,就对周俊生道:“我们收拾收拾,今天回去。” 周俊生觉得今天纪容有些奇怪,行事和平时不同,透着焦躁不安。 他问:“小姐是怎么了,这会儿出发,今天是到不到京都的。” 到不到的无所谓,大不了中途在人多的小镇落脚,也好过次田庄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出了什么事也应对不暇。 “听我的。”纪容面色不好,周俊生没有再多问。 半个时辰后,所有人整装待发。 第085章 打错人了 回去的路上,纪容心事重重,原本该在纪容马车上的沈妈妈和红暖换成了秋葵和冬霜。 昨晚大家都一宿没有睡,这会儿不由的露出了几分疲态。 冬霜藏了一把短刀在袖子里,倚在车厢上养神。 眼见天色将黑,周俊生安排在前面的芙蓉镇落脚。 芙蓉镇不大,他们包下了一整栋客栈,老板难得一见这样的大主顾,满脸堆笑的鞍前马后。 纪容大致观察了一下,这栋客栈位置靠近小镇中心了,环境也还不错,至少这样的地方一但动起手来难免惊动官府,这好歹能够让对方忌惮一下,她心下稍安的进了客房。 沈妈妈不在屋里,红暖解释道:“沈妈妈说四小姐今儿一天都没有怎么吃东西,她去给您煮碗鸡蛋面。” 纪容笑着点头,紧绷了一天的弦这才稍稍缓和。 她招了秋葵冬霜两个人,安排今晚的值夜。 冬霜看了一眼秋葵,让后肃然而诚恳的看向纪容,“我来值夜,秋葵年纪小,容易打瞌睡,性子又急,万一发生什么,她应付不好。” 冬霜是个稳重的人,秋葵相比而言跳脱许多,不过也是个胆大心细的,纪容都很喜欢,也知道冬霜这是爱护妹妹,心下动容,点了头。 “不过你们俩昨晚也跟着折腾了一宿,等会儿面上来了,你们先吃,趁着时辰还早,去打个盹儿,养养精神。” 冬霜看了一眼秋葵,抿着唇笑了起来,给纪容行礼道谢。 累了一天,能吃上一碗撒了葱花,上面还盖着几片牛肉的鸡蛋面,热腾腾的滋溜吸一口,鲜香四溢,简单而令人满足的幸福显得弥足珍贵。 沈妈妈怕大伙儿吃不好,亲自下厨,护院们感激的抱着面碗,心里很是温暖。 冬霜睡了一个时辰,精神好了很多。 纪容烫了个脚放松了一下,钻进了被窝里。 秋葵打地铺,冬霜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子,找了个角度死死的抵住门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冬霜在值夜,还是积攒的困顿起了作用,纪容闭着眼睛没有几息的功夫就睡着了。 夜里,外面起了大风,四处有悉悉索索的摩挲声,客栈廊下的灯笼烛光摇曳晃动,如惊飞的林鸟。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大喊了一声有水了,接着仿佛有千百人齐声呼喊,中间力拉崩倒之声,四处噼啪火爆声响起。 屋子里的人一个激灵乍得一跃而起。 纪容昨夜和衣而眠,此时立刻趿着鞋子下了床。 秋葵红暖和沈妈妈都围了过来,冬霜转身往窗户有去。 她当机立断的道:“四小姐,我和秋葵一起护着你跳窗下去。” 纪容皱眉,“那红暖和沈妈妈呢?” 冬霜和秋葵年纪到底还有些小,两个人合力才能带走一人,这已是极限,如果两个人返回来救红暖和沈妈妈,那纪容就可能会一个人被扔在那里,这可能会更危险。 “先带红暖和沈妈妈下去,然后再是我,这样大家都能出去了。” 沈妈妈第一个不同意:“四小姐,这断然不可,你一个人留在这儿,那才是最危险的!” 外面走廊上的火势越来越大,有呼喊声在火舌中隐约传了过来。 已经没有时间了,纪容抓起那根木棍,往门后的柜子后面躲,冬霜和秋葵权衡利弊,一左一右的抓着沈妈妈的肩,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纪容吓了一跳,红暖也吓得绞手,见到三人平安落地,这才长舒一口气,念着:“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平平安安……” 秋葵冬霜姐妹两个蹬着墙上来,额头上已经有了豆大的汗珠。 红暖被松了下去,留在纪容马上就能离开的时候,门一声破响,一个带着面巾的黑衣人冲了进来。 纪容吓得面色惨白,却还是没有忘记用力挥舞手上的棍子。 只要秋葵她们上来了就好了!这般想着,纪容心下稍安,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棍子朝着来人方向使劲的打。 被突如其来的棍子打在了肩膀上之后,那黑衣人看见了纪容的位置,竟然就开始轻松应对起来,完全不费力气的躲过纪容的棍子。 纪容这算是看出来,如果那些人是冲着她来的,那就不是想要她的命,而是想生擒她。 想通了关节,她棍子一丢,扑了上去。 她如同八爪鱼似的缠在那人身上,张嘴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那一口,完全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不知道是她磕着牙了还是那男子的血,血腥味在纪容的嘴里漫延开。 “松口!” 那人疼的倒吸一口凉气,闷哼一声命令道。 这声音……莫名熟悉! 就在迟疑间,那人已经把她一把举了起来扛在背上。 纪容忽然如遭雷击:魏琮?! 炙热的火光逼近,男子扛着她转身跳出了窗,纪容吓得失声,秋葵和冬霜没有力气了,刚调整好要上去,就看见一个影子飞快的从面前闪过,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秋葵惊呼道:“不好!四小姐被掳走了!” 纪容从没有经历过这种姿势从楼上往下掉,人都傻掉了,待反应过来,那处火光已经化成了米粒大小。 “哪个王八羔子!放我下来!” 纪容第一次破口大骂,整个人都疯狂的扭动起来。 那人却“蹭蹭蹭”的几下飞檐走壁的近了二楼一扇窗户。 纪容慌了,怎么可能是魏琮,她不会是碰上了画本子里说的采花大盗了吧!!! 她毛骨悚然,被人像丢货物一样重重甩在了柔软的被褥上。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她要怎样才能让冬霜他们知道她在这儿。 纪容脑子飞快的转动着,男子吸着凉气背对着他,纪容眼珠儿四处转动,看有没有什么逃离的机会。 就在这时候,男子抱怨着转身:“纪小四,你也太狠了吧,我来救你,你竟然打我闷棍,还差点咬下我一块肉!” 纪容瞠目结舌!竟然真的是……魏琮?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纪容满心疑惑,惊讶的脑子都不灵光了。 魏琮懒得解释,“刚好路过,真是欠你的!” “今晚那些人你认不认识?” 纪容很快冷静下来,问魏琮。 魏琮剑眉皱了皱,“先帮我上药!” 第086章 来救 魏琮龇着牙一把将上衣拉了下来。 纪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魏琮略带几分古铜色的背上已经有一条干涸的血迹了,右边肩膀上,两排整齐的牙印咬得血肉翻起……这得有多疼啊! 纪容有些愧疚,魏琮“啧”了一声转头来看她,臭丫头,直愣愣的盯着他看什么?! “快点!” 纪容回过神,伸手接过瓷瓶,觉得自己一个大家闺秀这样盯着一个光膀子的人看到底不妥,这才佯装出一副羞涩的模样,“这样真的好吗?不如在外面找个店小二……”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魏琮眼神犀利如刀锋办般的扫了过来,寒光凛凛,透着不耐烦的警告。 想到前世这位十四王爷干的那些事,纪容立刻闭了嘴,乖乖接过瓷瓶给他上药。 浅黄色的药粉刚敷上那血肉处,魏琮的肌肤上就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儿,他一声不吭,直到纪容放下了瓷瓶。 “好了。” 纪容说着转过身去。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嘈杂,有脚步声顺着楼梯渐行渐近,在门前戛然而止。 门被敲响,“四小姐?” 是段禹山的声音! 纪容一个机灵,立刻转身就要去开门,这才发现屋里早没了魏琮的身影。 段禹山一身粗布袍子站在门外,神色焦急“四小姐没事吧?” 纪容除了现在还有点心慌,一切还好,她点头走了出去,“你怎么会来?” 段禹山道:“上了马车再说。” 纪容颔首,这不是说话的时候。 下了楼,纪容发现门口站着十多个打扮很江湖的男子,为首的是个中年人,虎背熊腰,看着十分健猛。 他上前对段禹山道:“段老大,兄弟们都到齐了,现在就可以护送四小姐回京。” 大有一副谁敢拦着,见神杀神,见鬼杀鬼的气势。 段禹山简单介绍道:“四小姐,这是我在京都的朋友陈瞿山,虽说是走江湖的,但为人正道,四小姐大可放心。” 这种时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纪容没有计较,点头,对那中年男子感激的微微颔首,随即利落的上了马车。 马车朝着京都的方向驶去。 段禹山这才向她解释。 “四小姐,这次你们刚走,我就得了一封信,信是谁写的并不清楚,但是信的内容让我大吃一惊。” 纪容直觉,她的身边已经暗潮汹涌了,此次回京,只怕难再平静了。 “那信里说,四小姐在淄城有危险,让我务必在五月初五于芙蓉镇接应您。” 纪容惊讶的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脑子里无数道念头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 是谁要捉她,捉她是为了什么,又是谁给段禹山通风报信,并且确定她会在芙蓉城,十四王爷为什么会如此巧合的出现在这个地方,又为何一身黑衣不肯示人? …… 太多疑点了,纪容脑仁突突的疼。 纪容把自己这两天发生的事给段禹山简述了一下,又把疑点告诉了他,然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十四王爷会不会知道其中端倪?”段禹山沉吟着,目光幽深,“放火烧客栈的人会不会就是田庄投宿的那些人?” 纪容并不隐瞒的直言道:“十四王爷说只是刚好遇见,不管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可以排除客栈的那把火肯定不是他放的,我怀疑那封信……” 段禹山蹙眉,“四小姐认为那封信是十四王爷送的?” 他不是那种滥好人,纪容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了,“我也只是假设,不过这样的可能性很小,京城最近的动向,段先生有没有办法监视到。” 纪容觉得,她们现在很被动,这次被打得措手不及,已经处于下风,现在只能静观其变,先把握住自己现在的处境才是最重要的。 段禹山缓缓的点了点头,“这是肯定的,咱们有银子也有人,四小姐,我想用您的名头来个积善堂。” 他解释道:“我在京都乔装成叫花子,发现京都乞儿四处都是,就是在那些国公府伯府的隐晦处都有乞丐,如果开个积善堂,让这些乞丐那消息换口粮……” 这是个主意!还是个很不错的主意!纪容眼睛一亮,和段禹山仔细询问如何行事。 回京的路上一直快马加鞭,纪容平安回京,先去了静安寺胡同,等着秋葵她们回来。 当晚,纪容在静安寺胡同住下,等到第二日,人到齐了,这才假装才回京,回了纪府。 对于刚经历了一大堆事情的纪容而言,纪家上下都显得异常的安静。 刚回来了,江云院的一个小丫鬟就找了过来,“三夫人请四小姐去江云院说话。” 纪容挑眉,去了江云院。 连日下雨,宋氏犯了头疼,怏怏的躺在临窗大炕上,采兰正在给她揉两边的太阳穴。 屋里有很浓郁的艾香,看样子宋氏这次头疼得不轻。 宋氏指了指自己对面,示意纪容坐。 纪容落座,采薇奉了茶上来。 纪容接过,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宋氏摆手让采兰退下,强打起精神。 “容姐儿,近来我这头疼病犯的厉害,你呢之前也管过二房,府里的事情,这些日子你多看着些,别的人我也不放心,二太太进门也不久,咱们府里事情多如牛毛,她只怕也一时间理不清楚。” 她说的有气无力,气若游丝,纪容一边应声,一边在心下飞快盘算起来。 三伯母从来是个把管家打算看的很重的人,也此也从来没有大病过,就是有个头疼脑热,也照样要示下,处理府里事务。 三伯母之所以让她帮忙的,不过是不想让纪邹氏拿了对牌去的权宜之计罢了。 毕竟在她手上拿回来对牌和在纪邹氏手里拿回来,那可不是一码事儿。 只是宋氏怎么突然头疼病犯得来势汹汹……她不由思及段禹山的给她的消息。 汪家动手了? 纪容笑着答应了,回了棠华苑就让段禹山着手调查。 消息回来的比她想的还快,晚上纪容正在看账本,段禹山的信回来了。 汪如是竟然使出了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第087章 登闻鼓 江云院,纪沅眉头紧锁,背着手在小书房里来回走动,宋氏强撑着给他沏了一壶茶过去,扶着采薇的手,她如同风中的一片薄纸片,颤颤巍巍的随时都可能倒下。 纪沅平日里有事都是个宋氏商量的,如今宋氏生了病,他本不愿打搅她,此时见她过来了,他忙亲自拉了张凳子示意宋氏坐下。 “你这样子,过来做什么,别把身子骨耽误了!” 宋氏柔柔的笑,面如纸色。 “三郎往日有什么事都要同我商量,我怎能不来,这心里总放不下的。” 听的这一声“三郎”,纪沅心气微平,不由在心里叹道,娶妻娶贤,能娶了宋氏,那真是他的福气。 等把事情给宋氏一说,宋氏的一张脸更苍白了。 “他们竟然去敲了登闻鼓?” 汪如是知道自己不管怎样都洗不干净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去敲了登闻鼓!还扬言自己是别人脚下的升官梯子,老泪纵横的哭诉,还说薛家若是世代为官清廉,又哪儿拿得出难么多银子来,这把火一下子就在群众心里愈燃愈烈。 这下好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汪如是叫冤,把四姑父拖下水,反咬一口说是纪家和薛家联手起来陷害他,还诬陷薛家为官不正?! 纪容一把把信拍在桌上,忍不住啐道:“汪如是这个老匹夫!” 他若不是贪墨,又怎么能给四姑父立功的机会,且百年世家,哪家没个自己的买卖,只是士农工商,有些事不能摆到明面上来,汪如是就是利用这一点,真是可恶! 她蹭的转身就要往外去,一边吩咐秋葵和冬霜跟她走,红暖和沈妈妈就在府里守着,如今对牌在她这里管着,屋里还是要留个可靠的人。 她先去了薛府。 薛府大门紧闭,却能看到大门外有人朝着薛府的门匾指指点点,马车驶过,隐约听见什么“原本以为是个清官,没想到也是个衣冠禽兽……” 纪容气得紧紧攥着拳头这才没有冲出去和这些人理论。 冬霜一直在她面前把她守着,纪容忍不住问她:“冬霜你守着我做什么,去坐吧。” 冬霜摇摇头,“我担心小姐听见什么就冲出去了。” 纪容失笑,“我什么时候这么冲动过。” 冬霜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纪容:“所谓关心则乱,四小姐平日里是老成持重,但就是护短。” 秋葵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就是,小姐就是这点好。” 纪容满头黑线,原本忿忿不平的心情也稍稍舒解,秋葵的活泼真的冲淡了她很多的戾气。 有时候看秋葵,她会有种看女儿的错觉,她走的时候,女儿和秋葵差不多大了,只是女儿身子骨弱,也不知道如何在伯府里活下去。 她们从薛府后门进了府,纪清媛正在屋里坐着,满屋子人凝神静气,谁也不敢放肆。 纪容的到来,让气氛缓和了很多。 纪清媛见着纪容,眼泪就出来了,纪容站在四姑姑面前,第一次有种自己是大树,能给四姑姑遮风挡雨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 她抱了抱纪清媛,声音温和如水:“四姑姑您别急,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办法,别的不说,把四姑父摘出来应该是可以的。” 纪清媛闻声神情一震,“什么法子?” 纪容故作神秘,“我去见了四姑父就说。” 纪清媛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点头,喊着季芳:“快,带四小姐去官人书房。” 季芳点头,纪容又安抚了四姑姑几句,这才转身去了四姑父的书房。 薛正泰在书桌前面正襟危坐,四姑父薛文杰负手站在窗边,纪容进来的时候,薛文杰这才转身。 “容丫头,这时候怎么找四姑父有什么事吗?” 纪容脆生生的“嗯”了一声,然后笑道:“不过先在四姑父这儿讨杯茶喝。” 薛正泰漫不经心的抬手给她斟了一杯茶,纪容“嘻嘻”的笑,俏声道谢。 喝了茶,纪容这才把自己过来的目的给薛文杰说了。 薛正泰心下惊骇,没有想到他这位四表妹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份谋略……还真是让他大为佩服! 薛文杰沉默着,似在思考刚才纪容所说的话。 纪容也不急,坐在薛正泰对面,看鸡翅木书案上面摆着的一盘死棋。 她随手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打发时间,薛正泰也思绪游离,良久,薛文杰道:“容丫头,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纪容觉得四姑父这是太小看她了,佯装生气,“四姑父,上次那件事可也是我自己想到的!” 薛文杰朗然大笑,“是是是,是我多虑了,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委屈你了。” 纪容毫不在意,“四姑父,我帮自己家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若是以后没了娘家,我才更委屈了。” 这话说的真诚而有趣,薛文杰忍不住大笑。 纪容见话已经传到了,也就起身了,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她去见了四姑姑就出了薛府。 季芳忍不住感叹:“四小姐若是个男儿多好啊!” 纪清媛心思一动,想到了什么。 书房里,薛正泰却不由惊讶的嘀咕道:“这棋局……” 薛文杰走近一看,也面露惊叹,“这棋谁下的?” “四妹妹,”真是个智囊。后半句,薛正泰没有说。 竟然把一盘死局走活了! …… 第二日,京城里忽然就有了周家出手相助薛家的传闻,停职在家的汪如一听就急了,立刻让人去打听。 原来到处都在传的是,周家拿银子帮助薛家,出了几百万两银子主河工之事,本不想扬名,不曾想被汪家攀咬,这才站了出来,甚至有人骂道:“汪家就该被下了大狱!全家处斩!” “等他们家处斩的时候,我一定要提一筐臭鸡蛋砸死他们!没人性的东西!” “是啊是啊,这银子也敢吃,这可是吃的人骨头!大水发起怒来,可是要死好多人哩!” 汪如是暴跳如雷,让人去查这些话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会一夜之间满京城都传遍了。 可什么消息也没有打听到,这事儿就仿佛空穴来风,无风起浪似的! 纪沅如今胆战心惊,刚下了朝会出来,听说这事儿,立刻吩咐马夫快马加鞭的赶回去。 纪容昨日吩咐段禹山把消息散播出去,今日消息就满京都的传,甚至还出了几种版本,无非就是歌颂周家薛家有仁义之心,是“士商”典范。 看样子,段禹山利用乞儿散播消息的手段的确高明。 三房让人来请她的时候,纪容并不惊讶。 第088章 不是,被狗咬的 纪沅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他呈上去的折子会变成了弹劾汪如是/的折子? 这怎么可能,他从来没有写过一句汪如是/的一句不是,可折子上却字字珠玑,把汪如是的罪状痛斥了一番,皇帝今日公然在朝堂上夸赞他,这让他心里更加忐忑了,汪如是肯定是觉得自己出卖他以求荣宠了…… 纪容过来得到时候,纪沅陀螺似的在书房里团团转。 “三伯父。” 纪沅这才停下来,面面愁容的看了一眼纪容,“坐吧,我有事要问你。” 纪容笑盈盈的坐下,端起茶抿了一口,入口苦涩,回味清澈甘香,是极好的苦荞茶。 看样子最近三伯父烦心事不少啊,纪容想着,不动声色得到打量了纪沅一眼。 眼下青黑,嘴唇血色惨淡,愁眉不展,憔悴的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纪沅就问她:“听说你把周家的家产借给了薛家?” 纪容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哦,三伯父是问这个啊,的确,是我借的银子给四姑父。” 纪沅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糊涂,周家的产业那是多少啊?你这样不声不吭的就借了,连你父亲都不知道……” 说道这里,他忽然一顿,似乎察觉到自己一个伯府对侄女说话有些僭越了,他粉饰太平般的咳嗽了两声,神情渐渐缓和。 “我是说,容丫头啊,那些产业都是你母亲留下来给你傍身的,你年纪又小,这样借了银子给别人,万一被骗了呢?” 他叹了一口气,“三伯父也是为了你好啊,毕竟你以后是要嫁人的,娘家能靠一辈子吗?这女子总还是要依仗自己的嫁妆的。” 纪容心下冷笑不已,她这位三伯父可真狗! 他指使着父亲来管她借银子的时候,可也没有考虑到那是她以后的依仗,如今发现她把银子借给了薛家,就觉得这银子好像是从他荷包了流出去的似的。 纪容笑眯眯的点头,拉长了声音对纪沅道:“三伯父,我没有把银子借给别人,我借给的是四姑父。” 一句话,堵得纪沅说不出话来,是!那是她的嫡亲姑姑,她给自己姑父何过之有! 纪沅觉得自己不知所谓,像是乱了分寸的苍蝇……“好了,没事了,这是你的事情,你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是三伯父多管闲事了。” “三伯父,您言重了,亲戚之间,本就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一人有难,全家出力,这是人之常情,三伯父这是太着急了。” 纪沅面色阴晴不定,他觉得自己从来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可这时候却忍不住的在心里嘀咕: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你就是偏颇你四姑姑,他一想到上次他让纪宏找纪容开口借银子,却被纪容四两拨千斤的打太极的事情,心窝子就一阵的抽痛。 他笑了笑,觉得和一个晚辈争论太多未免有失身份,没有再说什么,打发纪容走了。 荣禧堂里,纪邹氏耷拉着一张老脸坐在佛堂前,邹巴巴的眼皮子一抬,“六姑奶奶前儿回来的信说什么来着?” 卓妈妈笑着答:“程少爷满十三了。” 纪邹氏就笑了起来,一张脸皱成了朵菊花,“你觉得咱们家这位四小姐和程哥儿如何啊?” 卓妈妈心头一跳,心道莫非老太太想让邹鹏程娶了四小姐? 这些话她不敢随便应承,她笑着答:“程少爷才十三呢,娶亲是不是太早了些?” 纪邹氏沉吟着:“嗯,是早了些,那就先定亲吧,扶我起来,我要给六姑奶奶写封信。” 屋顶上一个人影如鬼魅般悄悄的隐匿在夜色中。 十四王府里,魏琮对着镜子看背上的伤口。 已经结痂了,却还能隐约看到几颗牙齿印子,魏琮鬼使神差的对着镜子轻笑:“真是属狗的。” 白笙在门外喊了声:“十四王爷。” 魏琮应声,“进来。” 白笙进屋,见魏琮背对着他在……照镜子? “王爷——”您这是在做什么?白笙没敢问,却看见魏琮背上的那道新伤,“王爷这是怎么了,被人咬了?” 魏琮皱眉,拉上了衣服,“不是,被狗咬的。” 白笙不敢再问,从袖子里拿了一截小竹筒出来呈给魏琮。 “纪府回来的情报。” 魏琮挑眉,眼底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 想把那丫头嫁了?那也得看他同不同意! 纪容在屋里,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沈妈妈去拿了手炉来,把她撵到了床上。 春平院里,卫氏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看天上的云,云卷云舒,变化万千。 纪姝走了进来,看见母亲坐在那儿发呆,放轻了脚步慢悠悠的走过去。 桑枝看见了她,这才惊动了卫氏。 见是女儿来了,卫氏眼底多了几抹暖色。 纪姝生的像她,皮肤白皙,五官小巧,眼神娇媚,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动人非常。 纪姝见自己被发现了,娇憨一笑,走上前去。 纪姝看了一眼四周,“父亲没有来过吗?” 卫氏没有答话,桑枝摇了摇头,“没有啊。” 纪姝想到自己刚才在春平院外面好像看见了父亲的背影,有些疑惑,却也没有纠结。 卫氏心情不好。 纪宏这些日子一直住在齐辉堂,因为齐辉堂过来还是有些距离,听说齐辉堂那边直接开了个小门,纪宏进出直接走小门了,哪儿还会来她这里! 还真是如画本子里说的一样。 世上最短暂的就是男人的欢心,最容易腻味的也是女人的胭脂。 她笑了笑,问纪姝:“你怎么想着过来了?” 她忽然身子晃,回头去看纪姝,声音陡然拔高:“是不是纪容又欺负你了?!” 纪姝有些委屈的摇了摇头,坐在了丫鬟端过来的小杌子上。 “母亲,我是有话想和你说。”纪姝说着,吩咐小丫鬟们都站到门口去,这才在卫氏的目光下,面带羞色的开了口:“我……我想……” 纪姝一张脸通红通红的,卫氏蹙眉,“怎么了,要说什么,这么扭扭捏捏的。” 纪姝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打定了主意,道:“我想嫁给裴家二公子。” 卫氏当即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第089章 费尽心思想做妾 纪姝捏着拳头,鼓起勇气对卫氏道:“我想嫁给广安伯府的二少爷裴少仪。” 卫氏迟疑了一下,重新坐下,“你才多大,那裴少仪如今都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了,难道还能等你?” 纪姝声如蚊蚋:“实在不行,做妾也行……” 卫氏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直到纪姝说第二遍,她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做妾?我生你养你,费尽心思的让你做了这纪家的小姐,你告诉我你去做妾?” 卫氏抬手就往纪姝的背上打,纪姝也不反抗,梗着脖子随她打。 卫氏哪儿舍得真的下狠手打她啊,打了几下,她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眼泪籁籁落下,她摧胸顿足,一脸的痛心,“你说你就是嫁个门户低些的做个正房大娘子也好,你竟然动不动就要给人做妾?” “这么多年,你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如嫡出的?教养嬷嬷,教书先生,爹疼娘爱,你缺了哪一样?让你这么自甘堕落,甘愿与人为妾?!” 纪姝却不以为然的道:“母亲,您这话女儿就不爱听了,什么叫与人为妾,您进了纪家的门,不也是千方百计才得了个姨娘的位置吗?您既然看不起,当初又何必要做纪家的这个妾。” 听着自个儿辛辛苦苦教养出来的女儿,如此字字珠玑的对她说着戳心窝子的话,卫氏咬着牙,只觉得一股血腥往上涌。 “母亲!” “卫姨娘!” 卫姨娘身子一软,人就倒了下去,春平院里炸开了锅? 去请郎中的请郎中,去报信的报信,哭的哭,呆的呆。 齐辉堂那边,朱氏带着襻膊(注:又称臂绳。宋代的一种挂在颈项间,用来搂起衣袖方便操作的工具),捏着笔,时而抬头娇笑而视,时而低眸游走笔蛇,姿态优雅,去水中之莲,清婉秾丽。 她作的是窗前黑漆美人束腰花几上的,那株含苞待放的胭脂色重瓣牡丹花。 纪宏惬意的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觉得有趣,放下账本凑过去瞧,只见划伤笔墨如注灵意一簇簇牡丹跃然纸上,争奇斗艳。 纪宏端画凝视良久,目露惊叹,“这笔力若是没有十年,难成矣。” 朱氏侧颜,抿唇而笑,“妾不堪,学画十二载矣,师从赵……” 话音未落,外面一阵的哭闹声传了进来。 “韩嬷嬷!我们家姨娘都昏死过去了,求您让我见见二爷吧!” 让你见二爷?韩嬷嬷心下不屑,心道二爷好不容易和我们家夫人感情和睦,新婚燕尔的,若是让你们家那位外室娘子狐媚子勾了魂儿去……那卫姨娘的狐狸尾巴岂不是又要翘到天上去了。 “病了就请郎中,二爷这会儿没有功夫,等会儿我自会禀了二爷,你且先回去,莫要在这儿闹,不然我可要叫人来把你叉出去了!” 朱氏去看纪宏,见他眉头微蹙,心道不好,当下露出忧容:“二郎,卫姨娘怎会病了,妾陪您过去看看吧。” 纪宏有些意外的回头,旋即露出了欣慰的神色,点了点头。 纪容坐在炕上,慢悠悠的摇着舂棒,瓷舂里茶香味越发浓郁,脑子里却还想着清明发生的事。 听说了春平院发生的事,纪容停下手里的动作,饶有兴致的问:“是为了什么吵的?” 秋葵笑的见牙不见眼,却也知道不是什么话都能乱说的,凑到纪容耳边低语:“七小姐想嫁人了!” 纪姝才多大啊?纪容不由咋舌,秋葵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补充道:“七小姐想嫁给裴二少爷。” 纪姝想嫁裴元宝?纪容捧腹大笑,“你说她看上裴元宝哪一点,是觉得他大冬天的摇扇子觉风流倜傥?还是说被他遛鸡逗狗,章台走马的丰功伟绩感动?” 秋葵也跟着大笑起来,主仆两个笑的前仰后俯,红暖端着茶点进来,不由好奇,“你们笑什么呢?” 秋葵立刻就止住了笑,“没什么,没有,我和小姐说笑话呢!” 不过纪容对此也上了心,纪姝这样的性子,嫁给谁也是个不能安分的,若是真的嫁给了裴元宝,那就有裴元宝哭的时候了。 纪容觉得看在他这些年还是会帮了自己很多事的份儿上,自己还是找个机会提醒他别走夜路吧。 段禹山此时正坐在静安寺胡同的小院子里,端着一杯清茶发呆。 汪如是敲了登闻鼓,闹得满城皆知,皇帝下不来台,命人重新调查,有人上书纪家和汪家早有勾当,就连当初纪家三爷和汪如是儿子在酒楼见面的事情都被抖了出来。 纪沅现在是受人把柄,想辩解几句也无能为力,你说的越多,皇帝就越觉得是你心虚了,那事情就会变得更难办, 现在是辩解也不是,不辩解也不是,纪三爷只怕是头疼啊。 段禹山捻须而笑,只要这件事能够把薛文杰摘出来,又不用牵连到四小姐,那就算是全身而退了。 转念想到最近纪府四周聚集的势力蠢蠢欲动的情况,脸色又凝重了起来。 四小姐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个能不让别人觊觎的理由,让自己远离利益争夺的中心才是,否则若是正面交锋,四小姐一个弱质女流,迟早会成为权力决斗场上的彩头,周家几百万两的产业给她带来的负面影响会被无限的放大。 思及此,段禹山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了长风,“务必亲自送到纪府,交给四小姐的人。” 朱氏和纪宏坐着小轿子,同去了春平院。 郎中过来扎了针已经走了,桑枝跟着去抓药了,白芷在窗前伺候,纪姝在坐在床头的小杌子上,低着头捏着帕子,目光呆滞。 外面婆子高声喊着:“二爷二夫人过来了!” 她如梦初醒,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站起身,给一前一后走进屋的纪宏和朱氏行礼:“父亲,太太。” 纪宏转头看向纪姝,沉声问:“怎么叫太太!” 纪姝望着纪宏,只觉得心里委屈,她转头扫了一眼朱氏,见她容光焕发,粉面薄妆,眉眼带笑,心下酸楚更甚,立刻就红了眼圈。 第090章 月上柳梢头 “父亲,我母亲躺在床上呢!她不是我母亲!” 她红着眼睛,如同在控诉着什么,声音尖锐的回复纪宏。 朱氏见纪宏额头青筋直跳,忙站了出来,轻轻的抚着纪宏的背,“好了好了,和孩子置什么气啊,只要高兴,叫什么都无关紧要,孩子还小,大些了就懂事了。” 纪宏看向纪姝的目光难掩失望,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纪姝,错身走到了床前。 朱氏在身后耐着性子安抚纪姝:“七小姐,你别怪你父亲,他这是关心则乱了,你父亲最是疼爱你,咱们姝姐儿是大姑娘了,不生气好不好?” 纪姝哪里听得进去,这时候不管从朱氏嘴里说出什么,她都觉得是惺惺作态,恶心的她想打人!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朱氏比纪姝高一个脑袋,此时正弯着腰,谁知纪姝忽然发狠,奋力的去推她,那力气来的猝不及防,朱氏仰面往后倒,屋子里一阵的惊呼声。 纪宏闻声回头,就看见朱氏花容失色,人就狠狠的撞在了身后的衣架子上,哗啦啦的一声,衣架子倒下砸到多宝阁上的瓷瓶古玩,屋里鸡飞狗跳的一阵碎瓷声……朱氏整个人倒在了衣架子上。 碎瓷片透过六月的薄纱裙子刺进了朱氏娇嫩的肌肤,纪宏瞳孔瞬间放大,两步奔上前,“婉婉!” 这是朱氏的小名,韩嬷嬷有次无意中说起,之后,纪宏私下就喜欢叫朱氏婉婉。 纪宏抱起朱氏冲了出去,“备车!去回春堂!” 韩嬷嬷面色惨白的跟在后面,只留下一屋子的狼藉,还有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的纪姝,庞妈妈听说之后从秋水堂赶了过来。 “七小姐,你糊涂啊!” 纪姝这才回过神,想到自己做了什么,和父亲的焦急的神色,她一把扑在了庞妈妈的怀里,“呜哇”一声痛哭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 庞妈妈一直带着纪姝,见她哭得这样的伤心,心里也一抽一抽的,“不怕,不会有事的。” 朱氏被七小姐推到受伤的消息很快就在纪家传开了。 卫氏醒来就听说了这件事,气的浑身发抖,好半晌才平复了心情,“叫七小姐进来!” 纪姝挪着步子磨磨蹭蹭的进了屋,纪子羡兔子似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就听见卫氏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根祸胎!” 妹妹的哭声像是在风里打着颤的叶子,纪子羡进了屋,“母亲,这不怪姐姐,这就是那个恶毒妇人的阴招,母亲别骂姐姐了。” 纪姝听见弟弟帮着她说话,眼泪落得更急了。 卫氏现在是深深的后悔,早知道她就把两个孩子留在身边自己带着,如今一个住在了外院,一个住在了秋水堂,也不知道学的都是些什么,心思单纯,一不小心就会着了别人的道,这样下去,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啊! 卫氏红着眼睛看向儿子:“福哥儿,你是不是忘了你四姐姐是怎么处罚你的?” 纪子羡自然不会忘了,一想到那天晚上在祠堂,又冷又饿,黑暗里还有窸窸窣窣的鼠爬声,就觉得后背冒凉气。 他不说话了,卫氏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姝姐儿,七小姐,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娘,你就给我在祠堂里跪着!” 纪姝尖叫,“我不!”祠堂那地方,白日里都黑漆漆的,看着就让人胆寒,眼看着马上就要天黑了,她要才不要去呢! 卫氏什么也没有说,让人都出去,纪子羡走在姐姐纪姝身边,“姐,你真不去啊?” 纪姝手指甲几乎都要陷入掌心,一言不发的出了屋,在檐下站立良久,她纤细的身段迎风而立,纪子羡忍不住去戳了戳她,“不如你先给母亲低个头吧,等母亲消了气,我有个办法,咱们一起对付那恶女人!” 听着弟弟的话,纪姝心中微暖,转头看着他笑了笑,然后领着庞妈妈出了春平院。 庞妈妈嘴角翕翕,刚要开口,却听纪姝道:“庞妈妈,我们去祠堂。” 庞妈妈见她开窍了,心下大松了一口气,“七小姐是个明白人。” 纪姝跪祠堂的事又在纪家掀起一阵风浪,纪容没有多大的兴致。手里拿着段禹山刚送过来的信,提了灯笼,就着烛火烧了丢在痰盂里。 纪姝这性子,哪儿想得出跪祠堂这一出,八成是卫氏出的主意。 姝作为庶女,对大娘子这个继母动手,那是大不孝,这是纪姝的问题,不过进府不久的朱氏可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又怎么会让卫氏那边的人借着她的名头来讨了好去? 这回儿天已经黑了,纪姝最多跪上一晚上,朱氏肯定会开口给她求情,到时候朱氏为人贤淑端庄,厚待继女的美名只怕就会深入纪家上下的心了。 纪容只觉得只日子过的唱戏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今日这儿唱一出,赶明儿就换个地方继续唱,没个安生的日子,不过她很没有风度的觉得……卫氏遭殃,她真的很高兴。 她就是要让卫氏觉得,活着也是一种受罪,这无间地狱,不过刚刚开始建而已,好戏长着呢! 这些事她现在能不管就不管,装作不知道,自会有人出面,比如说她这位随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三伯祖母,,她要想的,是段禹山给她的信上的消息。 她觉得很有必要见魏琮一面。 纪容去了东大家的炒货铺子。 田掌柜满面堆笑的上了茶,站立一旁,听候吩咐。 纪容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月上柳梢头,魏琮姗姗来迟。 纪容几乎火大,魏琮是“从天而降”的,炒货铺子早就关了,田掌柜被她打发回去了,她带着秋葵冬霜和红暖三个在这儿等的黄花菜都要凉了! “十四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您怎么不明儿再来啊?” 话出口,纪容忽然脸色通红。 这话……怎么那么像怨妇呢? 魏琮一身皂色盘龙纹袍子,目光深沉,此时却仿佛藏了一簇幽幽的火苗。 他摆了摆手,让小丫鬟们都出去,秋葵不干,挡在纪容面前,护犊子似的一脸警备。 纪容这才忍不住的笑了,“你们在门口守着吧,不会有什么事的,我和十四王爷有几句话要说。” 秋葵就是觉得这个十四王爷不安好心,明明早就过了约定的时间,他却非要等到夜里才姗姗来迟,还和她们家四小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红暖有些担心的回望了一眼,看见魏琮直勾勾的盯着纪容,她这心里就更忐忑了。 第091章 你乖一点 这也不是她多心,实在是她们家小姐天仙似的,有几个人能不为美色所动啊! 秋葵三个人,一步三回头的去了门外。 纪容被魏琮看得脸上发烫,仰着头瞪了他一眼,侧过身去。 “找我干什么,说吧。” 纪容深吸了两口气,这才转头。 “嘶!” 一道倒抽气的声音响起,纪容抬眼……一双比夜色还要幽黑的眸子,魏琮高高的鼻梁被她撞了个正着,唇与唇完美的来了个对接! 纪容脑子短路,顿时如遭雷击,泥塑在地。 魏琮一只手下意识的搂住了纪容的水蛇腰,一个色倒仰着,一个人躬着身,姿态极尽暧昧。 这家伙……分明就是故意的! 纪容先回过神来,轻斥了一声:“登徒子!” 一把推开了魏琮,刚站直了身,却被一下子压在了门上。 魏琮比她高太多,纪容被俯视着,心里升起一种怪异感。 门外的秋葵和冬霜听见动静就要破门而入,纪容心口一跳,“没,没事。” 这样子被人看见了,她也不用做人了,纪容心跳如雷,制止了丫鬟们进屋,又伸手去推魏琮。 触手可察这滑滑的锦缎下……紧实爆满的肌理纹路,纪容敢肯定,这是她重活一世之后,第一次这么窘迫!! 魏琮毫不费力的将她的手禁锢在门上,她的手腕很细,肌肤像刚剥了壳的鸡蛋,吹弹可破,白皙如雪,一想到这个臭丫头可能会被那些小畜生捷足先登,还有二王爷对她的觊觎…… 看着魏琮眼里危险的漆色,纪容抿着唇望着他,两个人眼神对峙着,魏琮却忽然低头,脸挨着纪容的侧脖,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蔷薇花香气在他鼻尖萦绕。 “你乖一点好不好。”声音暗沉嘶哑,还竟然——该死的好听! 就在她快要爆发的时候,魏琮总算放开了她。 纪容站在那儿,对魏琮怒目而视。 “好疼!” 魏琮忽然无力的坐在椅子上,一脸痛苦状,屋子里灯光在墙上投射出他的影子,影子渐渐蜷缩成一团,仿佛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纪容不想理他,可想到他是十四王爷,那个胆大包天,敢谋逆的十四王爷,他若是死在了这里,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想到这里,纪容转身走过去,声音生硬:“你哪儿不舒服?” 魏琮指了指肩膀,“用了药,伤口又疼了,那药用了之后容易神智失常,我上了药就过来了,没想到会发作。” 这意思……刚才是药物作用而非他本意了? 纪容不想去考虑他的话的真假,只觉得心底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她还没有那么自信,觉得堂堂十四王爷会对她动了心思。 魏琮忽然望着她道:“你是不是牙上藏了毒,被你咬一口,差点要了我的命。” 纪容正在笑,魏琮就看着她白白的贝齿意有所指,纪容恨不得再咬他一口,可今儿她不是来寻仇的,于是在默念了几十遍问正事之后,她总算平复了心情。 “我找你是有事要问。” “那天晚上,你怎么会出现在芙蓉镇,你别说是刚好路过,过于巧合那就是阴谋。” 魏琮挑了挑眉,妖孽的五官在烛光的光晕里显得有些不真实。 “那你想听什么,难不成我还特地过来让你咬一口?” “十四王爷,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会让人去调查,这件事于我而言很重要。” 魏琮默然。 纪容已经对魏琮不抱希望了,如果他这儿得不到有用的消息,她就只能继续潜伏,静观其变了。 这时候,魏琮开口了。 “从来打探消息都是要付出很多人力物力的,纪小四,你也不能把我当白力吧?” 他已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神态,慵懒的倚靠在椅子上。 “那你想要什么?银子……” “银子?如果是银子,那你恐怕要说我狮子大开口了,以我的胃口,整个周家我都要,你肯给?”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旋即嘴角一勾:“我暂时没有想到想要什么,那不如你就当欠我一个条件,等我想好了,你再答应也不迟。” “好。” ……这么干脆? 纪容笑着点头,“待价而沽,也要看东西值不值这个价,对吧?” 不知为何,魏琮莫名生出种被耍了的错觉。 “三个字。” “二王爷。” 魏琮看着纪容,发现她比自己想象的更镇定。 “多谢十四王爷。” 纪容脑子里电闪雷鸣,飞沙走石,事实上也不是特别意外,毕竟二王爷魏禛的野心,那可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二王爷早已经娶了正妃侧妃,如此一来,如果田庄上的也是二王爷,那事情就能解释得通了。 纪容眼里冰冷,“十四王爷,时间已经不早了,您原路返回吧,我就不送了。” 魏琮嘴角不由的抽搐,看了一眼身后,“你今晚住这儿?” 那自然不是,“我已经让人通知了我表哥,他们会过来接我,今晚我在我四姑姑家里住。” 通知了薛正泰还是薛正阳?还是两个人都来?魏琮下意识的眉头一皱,“你一个姑娘家,整日和表哥表弟的混在一起,也不怕惹出闲话。”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有点像愠怒的猫……不是,是老虎,纪容失笑,她也没有见过老虎啊,那就像猫吧。 只是这话她觉得怎么这么刺耳呢? “劳十四王爷费心了,我和我表哥他们如同一母同胞,仁者见仁,不必多说。” 正说着,外面的门被敲响了,薛正泰儒雅如清风般的声音响起:“四妹妹。” 纪容笑着看了一眼魏琮,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率先出了门。 “二表哥,走吧。” 魏琮背着手,悠闲的踱了出来,薛正泰眼睛微眯,想了想还是什么多没说,扶着纪容上了马车,自己翻身上马,回了薛府。 到了二门处,薛正泰还是忍不住问:“刚才那是十四王爷?” 他认出了那是谁,只是还是想看看纪容的反应。 纪容点头,“清明的时候出了一点事,我有话要问他,留在铺子里见的面。” 言简意赅。 薛正泰肃然看着纪容:“四妹妹,不管如何,他到底是外男,若是能不见,四妹妹还是别见了,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和正阳替你去办,姑娘家,还是不要太抛头露面的好。” 纪容愕然,二表哥今儿的话未免有些多了,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为了她好,也没有多说,笑着应了。 注:弱弱的问一句,有想进群的饱贝吗? 因为必须清水,所以关于女主成年后要开车,都是一笔带过哦~所以裙里可能会给大家发福/利,嗯~羞答答的,【七九零一三一零八二】(Q/Q) 另外,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从十一月开始(十二月统计为标准)到完结之前,每个月会从粉丝里面选出前三名,第一名奖励六千红袖币,第二名和第三名奖励两千红袖币,后期的福利也会通过该群进行发放的哦~ 第092章 旧事重提 为了不让纪清媛担心,薛正泰出门的时候只给薛文杰报备了一声,然后一个人去东大街接了纪容。 纪容回了院子,院子里点着灯火,冬霜欲言又止,和红暖打着眉眼官司。 屋里一尘不染,换了新的被褥,秋葵去打水了,红暖忍不住问:“四小姐,刚才……十四王爷没有对您……” “没有。” 纪容想也不想,面不改色的道。 纪清媛是第二日才知道纪容来了家里,直接让人把早膳摆到了纪容屋里。 刚起床,纪容趿着鞋跑到窗边,窗棂上两支云雀扑棱棱的飞到了院子里的树上。 “小姐,今儿穿哪件衣裳呢?我觉得这个鹅黄色杏花裙子好看,这纱薄薄的,穿在四小姐身上一定仙女似的,只是红暖觉得这条水儿红的裙子更衬人。” 冬霜拿着两条裙子过来,纪容回过头看了一眼,“四姑姑又给我做了新裙子?” 外面就有小丫鬟喊着:“夫人。” 纪清媛穿着一身素面杭绸的裙子,头上插了一支葫芦头的赤金簪子,笑容如春风般和煦的走了进来。 “你这丫头,怎么起来了还不穿好衣服。”纪清媛嗔怪着,亲自拿了冬霜手上的衣裳,“过来,试一试,,我让绣娘照着你上回的尺寸做的。” 纪府里,久病初愈的永昌伯夫人递了名帖上来,因纪容不在府里,外院的媳妇子去了江云院。 宋氏进来每日里要喝上五六回药,一张脸都苦巴巴的,听说崔氏来拜访,本想着借病推拒了,想了想,还是让人去请了。 “去请二夫人过来作陪。” 这是礼数,朱氏也欣然点头,很快就过来了。 崔氏看着宋氏也精神不佳,忍不住打趣道:“你怎的也病了一回?” 宋氏摆了摆手:“别提了,这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我这是不服老也不行啊,上了年纪,难免有个头痛脑热的。” 头痛脑热?崔氏就想到了嫁到广安伯府纪家长女纪安。 广安伯府的那点子事儿哪里藏得住啊,这京城的几个世家,谁家不知道广安伯府婆媳之间的那些勾勾绕绕啊!这若是换成了她,估计也要头疼! 崔氏大笑,“你这瞧瞧你说的什么话啊,你若是都叫上了年纪,我可不得羞死了。” 采兰进来禀:“二夫人过来了。” 崔氏就好奇的转过头去看,朱氏进门的时候,她还病得厉害,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朱氏。 朱氏穿着一身秋绿色的折枝花褙子,搭着一条豆绿色的细纱裙子,比起先前那位周氏……逊色太多了。 崔氏觉得这朱氏胜在年纪小,娇滴滴的花儿似的,若说别的,那还真是比不上先头那位,心里不免就生出了几人轻慢之意,当然了,如果这位新夫人能掌家,那儿子娶了纪家四小姐,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她还让那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在府里上蹿下跳,她或许就要考虑一下为儿子另聘良缘了。 “你有些日子没来走动了,这是我们家的新人,朱家的姑娘,你看看,这人小辈分大,我呀还要叫一声二嫂!”宋氏掩口而笑,惹得屋子里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崔氏敛下心里的思绪,也跟着笑道:“难怪能被你们家看中,二夫人这一看就是个知书达理,持家善道之人。” 朱氏笑意温柔,起身微微屈身,给崔氏行了个礼:“永昌伯夫人过奖了,妾不敢当。” 插科打诨一番之后,崔氏话头一转,“今年一过,四姑娘就十四了吧?” 宋氏不由动作一顿,朱氏竖了耳朵。 “可不是啊,这孩子们都如那春日里的苗,抽芽拔高,眨眼就长大了。” “嗨,我也说呢,那时候瞧着我们家浩哥儿,比你们家四姑娘差不多高呢,如今两个人站在一起,都完全看不出来有往日的一点儿影子了!” 宋氏微微的笑,心里却已经转了好几道弯。 这么久都没有来过府上了,一来就旁敲侧击,谈及他们府上的二公子和容丫头……莫非是想要重提旧事? 当初永昌伯夫人就很明显的透露过想要接亲的意思,不过因为孩子们还小,这些事容易生变,大家都默契的没有放在明面上提过,她以为崔氏这么久也不和她们走动了,这怕是早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有想到啊。 “你们家二公子可定了亲,到时候我可要讨一杯喜酒喝的,我可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宋氏四两拨千斤的笑说道。 崔氏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使不上力。 她面色讪讪的端着茶喝了一口,这才摇着头悠悠的道:“我这病拖了有些年了,也没有打算,他父亲觉得男儿不应当太早成亲,容易耽误了,索性也就到了现在都还没有说亲呢,依着我们家伯爷的意思呢,也是再等等,他今年十五,在等两年也差不多了。” 好呀,这下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宋氏忍不住在心里冷笑,永昌伯府打的好主意,娶了纪容,那可就是白白得了几百万两的家产,要知道京都圈子里,除了王公贵族嫁女儿,好一点的人家嫁女儿,也最多拿出三四千两银子作陪嫁,且男一挑女一抬,人家出三千两的,男方就要拿出至少六千两的聘金才行,这是规矩。 看这样子,崔氏是打着只赚不赔的算盘啊! 宋氏皮笑肉不笑的应承着,朱氏在一边听了半晌的话,哪里还听不出其中门道,心里不由吃惊,莫非那伯府想聘娶她们家的姑娘做伯府的二夫人? 宋氏不表态,始终没有一点要和永昌伯府接亲的意思,说话也虽然依旧讨人高兴,却让崔氏找不到机会再提起纪容来。 朱氏听着宋氏说话,心下忍不住的佩服。 等崔氏一走,宋氏就打发了朱氏,去了荣禧堂。 纪邹氏听说永昌伯府有意要和他们家接亲,且看中的还是金娃娃纪容,耷拉着眼皮儿,陷入了沉思。 “你且先别去接她的话,如今府里能主事儿的,也就是你了,若容姐儿要说亲,到时候还是要央了你出面,这件事你也别去给二爷说,容姐儿年纪还小,再两年才能及笄,甭着急。” 宋氏恭声应是:“媳妇省的。” 第093章 暗潮 晚上,纪沅回来,听宋氏说起今儿永昌伯夫人来过,不由眉头一皱,沉声问:“她来做什么。” 知道他烦心,宋氏小意温柔的给他脱了官服,“她来提了提容姐儿,话里话外就是想……” 纪沅眉头紧锁转过身来,把衣服从宋氏手里扯了出来,“容姐儿的婚事你不要随便答应了,如今薛家把她看的救命恩人似的,今儿个圣上叫我去了御书房,你知不知道他问了我什么?” 丈夫被叫到御书房那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只是看他这神色,想必事情不简单。 “他竟然提起周家当初做过皇商的事儿,还说周家在做人做事上颇有侠义,又问起如今周家谁当家。” 纪沅想到今儿御书房的场景,不由叹了一口气,“容姐儿以为对外称是周家帮了薛家,别人就查不到事情的原委了?真是自作聪明!” 宋氏面色更加难看了,“这事儿没有这么严重吧?” 的确,顺藤摸瓜,只要有心查,就肯定能查到纪容,而且圣上是什么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圣上要想知道什么,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不严重?纪沅忍不住冷哼一声,“圣上问起我们府上可有待字之女,我们府上,大房不在京都,只有我们两房人,府里排在前面的就是容姐儿了。” “那圣上是什么意思?” 纪沅摇了摇头,脱下靴子,把脚泡在了木桶里,长吁了一口气,“嗳,圣意难测。” 纪容第二日一早就准备回纪家,马车在井福街被东水拦住了。 “四小姐,段先生说有急事要与四小姐商量。” 静安寺胡同,晨钟声声,涤清人心尘垢。 纪容看见段禹山,他穿着一身青衣文士的布袍,站在院子里远眺,手中捧着一盏茶,茶烟袅袅。 “段先生。” 段禹山回过神来,冲着纪容拱了拱手。 等在厅堂里坐定,段禹山这才一脸肃然的对纪容道:“四小姐,咱们有麻烦了。” 纪容心头一紧,“出了什么事?” “昨晚,我通过整理这些日子收集到的消息,发现二王爷动作频繁,看样子是对您动了心思,且势在必得。” 纪容并没有太惊讶,她本就在想着怎么把这件事告诉段禹山,没有想到段禹山这么快就自己调查到了。 想了想,纪容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段禹山。 段禹山目光微沉,“四小姐的意思是,二王爷意图……” 没有说出来的话,纪容和段禹山都明白。 傅贵妃在后宫仅次皇后之位,傅贵妃出身显赫的荣国公府,二王爷母族根基雄厚,他岂能安居一隅做个小小的亲王? 他如今王妃侧妃都有了,若是能让纪容成他的人,对他而言,那是如虎添翼,有权有钱,才有招兵买马的实力。 只是魏禛想要让堂堂纪家的嫡出小姐做他二王府的一个贵妾,呵!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而言做到这一点,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最简单也最容易——就是让纪容身败名裂,心甘情愿成为他二王爷的人。 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内宅之事了,而是事关朝堂社稷了。 也就难怪段禹山说这是遇上了大麻烦了! 现在纪容才十三岁,就算他二王爷想要她,那也得等到她及笄,不过让她身败名裂却是可以提前的。 纪容心情复杂。 她好不容易摆脱了上一世的命运,摆脱了和庄明浩继续纠缠,避免了成为三房砧板上的鱼肉,却遇上了更棘手的事儿。 纪容状态不好,“段先生,这件事情,我们还要从长计议,务必要做到斩草除根,若是拖泥带水,只会让自己深陷泥潭,所以在没有万全之策之前,我们暂时按兵不动。” 段禹山也是这么认为的,打蛇打七寸,他们现在还不能贸贸然的动手,否则打草惊蛇,只会坏了事情。 纪容回了纪府,沈妈妈见她面色不佳,点了她喜欢的熏香,走到纪容身边。 “小姐这是有心事?” 纪容回过神,冲着沈妈妈笑了笑,“沈妈妈有事要和我说吗?” 沈妈妈捏了捏帕子,坐在了一边。 “今儿永昌伯夫人来过,三太太请了二太太去作陪,听说还提起了您和伯府二少爷小时候的事。” 怎么会……纪容蹭的跳了起来! 沈妈妈吓了一大跳,连声问怎么了。 纪容只觉得脑仁儿一抽一抽的,摆了摆手重新坐了下来,她突然庆幸自己早先在宋氏身边买了个耳报神,否则自己就是被卖了都不知道。 “沈妈妈,我没事儿,那丫头可说了三伯母什么反应?” 沈妈妈摇了摇头,“三太太什么反应她不知道,只说是送茶进去的时候刚好听了一耳朵,别的听的也不大真切,不过三太太送走了永昌伯夫人之后,就去了荣禧堂。” 纪容坐在屋里,一动不动好半晌,直到外面媳妇子来说有事要禀,纪容这才回过神来。 “四小姐,邹家十二少爷过来拜访老太太了。” 邹鹏程?纪容颇为意外,他不是在衡州吗,怎么突然回来,之前也没个信儿。 “六姑奶奶可跟着回来了?” 媳妇子摇头,“没有,只有表少爷一个人。” “那你领了人去荣禧堂吧,注意府里巡视的,别擅离职守,否则吃一顿乱棒不说,累及家人就不好了。” 媳妇子缩了缩脖子,应声而去。 邹鹏程十三岁,生的比同龄人高大许多,生的很有邹家人的特色,颧骨很高,眼窝有些深,嘴唇很薄,瞧着阴得很,不敞亮。 他穿着官绿色的锦衣,小小年纪,说起话来一口的官腔,鸟都啄不烂。 宋氏听说纪淑媛没有跟着回来,心里就有了个谱。 看样子,老太太这是有自己的打算呐! 到了掌灯时分,纪宏让人来齐辉堂传话,今晚有事要忙,在书房不过来了。 朱氏坐在绣墩儿上,水葱般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裙子上的精致绣花,忽然站起身来。 “去棠华苑。” 韩嬷嬷不解,“都这时候了,夫人不如明儿个再去吧,而且……”她一个当女儿的,竟然每次都让您去她那儿,这也太没有规矩了。 她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就被朱氏制止了,“韩嬷嬷,你就在屋里,我带着烟云过去,很快回来。” 朱氏身上有伤,虽然只是皮外伤,可若是不好好养着,留了疤,那可就不好了,韩嬷嬷忍不住再劝,朱氏冷了脸,“嬷嬷,谨言慎行。” 第094章 豆蔻十三 朱氏过来的时候,纪容正坐在桌边看书,如豆的灯光照得她小脸忽明忽暗的。 沈妈妈递茶过去,发现纪容竟然在看《孙子兵法》?! 她不由顿了顿,“四小姐,二太太过来了。” 纪容抬头,朱氏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丫鬟提着灯,青石板上绰绰人影,在草木间略过。 花厅外面挂着两盏琉璃走马灯,朱氏站在那儿瞧,“太太怎么过来了,时辰也不早了,有事您吩咐丫鬟跑一趟就是了。” 朱氏回头,看着纪容,似乎有什么不可与人说的委屈,好一会儿才拿着帕子压了压眼角。 纪容凝神,朱氏这是玩的哪一招?就看见她下颚左侧,有一处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伤口。 “姐儿,你是先头大娘子屋里的,府里人人都敬着你,从前我不知道这府里竟然还有这么位厉害的姨娘,进府这些日子,我也有些耳闻,说这位卫姨娘当初害的你母亲……” 纪容默然。 朱氏大晚上的跑过来,就为了抒发一下心里的委屈?还是对着她?这有些不合适吧! 见纪容半晌没有理会自己,朱氏红着眼睛,微微啜泣着,“容姐儿,你可知道,今儿永昌伯府夫人已经上门了,这意思你应该明白吧?” 纪容不动声色,一脸茫然的看着朱氏。 “如今他们一家已经动了心思,你说其他早就有所盘算的……莫非就不会有想法?” 看着朱氏卖力的引导自己,纪容不仅没有被她牵着鼻子走,还很想指点她几下。 前世她虽然败了,却不是因为她心计不够,而是输给了她以为的真情,她对庄明浩的侥幸心理。 今生,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一个朱氏也想牵着她的鼻子走——心有些大了吧? “太太的脸,怎么伤的这么难看?” 朱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抬手捂住了脸。 纪容不以为然,“我库房里也有几瓶好药,太太拿回去,今早把伤养好了才是正理,” 说着,她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了朱氏一眼:“太太还年轻,我父亲却已经年近四旬了,我们二房,也还缺个嫡子。” 朱氏云里雾里,直到出了棠华苑,还有些神不守舍。 我们二房也还缺个嫡子。 明明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怎么说话做事都透着股异常的沉稳,而一般未出阁的姑娘家,说及子嗣之事,都是退避三舍,不愿意言谈的,四小姐竟然堂而皇之的告诉她,她父亲年纪大了……暗示她把重心放在子嗣上面。 朱氏不禁身子一颤,四小姐这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 她一直忙着对付卫氏,争夺纪宏的宠爱,竟然本末倒置,忘了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有个傍身的孩子。 如今被卫氏一闹腾,纪宏干脆不来后院了,她若是有个孩子,让纪宏惦记着,那自然是不同了。 邹鹏程拜见了他亲外祖母之后,去找了纪清和纪淮。 宋氏见过邹鹏程的,前些年常跟随着纪淑媛在府里走动,只是她不大喜欢此人。 纪清纪淮听说他来了,有些不情愿的放下笔。 “走吧,还得应付应付。” 邹鹏程小小年纪,就喜欢脂粉玩意儿,宋氏记得邹鹏程十岁的时候,跟着纪淑媛回来给老太太做寿,她吃了酒出来透气,偶然经过花园里的假山,听见有人说话。 就碰见邹鹏程对他面前的一个婢女动手动脚,还搂抱上了,后来她回去,恶心的什么都吃不下。 这小小年纪就心术不正,行为不端,以后长大了,岂不是祸星子一个? 一想到邹鹏程这样的人和她的儿子待在一起,宋氏就坐不住,在屋里团团转。 她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腌臜货,莫要污了我儿的眼睛!”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雍容大度,和善可亲之态。 她吩咐采薇:“去书房传话,让两哥儿过来过来见我,别让邹家的跟着。” 采薇心里一下子就悟出了味儿,看来三太太对邹家这位少爷心有不满啊! 她不知道其中有何典故,她们都是新来江云院当差不过两年多,有些事哪儿能让她们知道。 纪清听说母亲不舒服,对邹鹏程道了句失陪,拉着纪淮就往江云院去了。 邹鹏程忍不住冷了脸,摇着扇子斜着眼,拉长了声音:“走,去园子里逛逛。” 纪容正要出府,在二门处碰见了邹鹏程。 “站住!” 纪容面无表情的转身,见是知道十四五岁的少年,生的……不忍直视,一张脸上四处长着痘痘,新痕旧迹在他脸上留下数不清的疤痕,乍一看,像是蛤蟆的皮铺在了人脸上。 她忍不住的捂了鼻子,像是能闻到邹鹏程身上莫名的腥膻味,只想赶快离开。 邹鹏程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耻辱,这眼前少女看着也不过豆蔻十三余,青葱可爱的年纪,生的又这般水灵动人,刚才她瞪他的那一眼……简直要勾了他的魂儿去。 邹鹏程很少对姑娘感兴趣,纪容不幸成为了其中之一。 他往前走了两步,秋葵和冬霜动作敏捷,刷的挡在了纪容面前,“大胆!我们家小姐可是你……” “秋葵。” 纪容淡淡的喊了秋葵一声,秋葵止了话,警惕的看着邹鹏程。 “你是纪家哪位小姐?” 纪容嘴角一勾,“七小姐。” 说完就转身往外去,秋葵和冬霜转身跟上。 邹鹏程忍不住在心里默念着:七小姐?难道就是那逼死了正室娘子的外室? 他可是见过二房的大娘子,他那二舅母生的简直比画像上的观世音娘娘还要好看,他每次想起来都……那这个能把他二舅舅魂儿给勾走的外室不知道是何等的……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露出一脸猥/琐的笑容。 冬霜沉稳,虽然听见纪容假报也没有多说,秋葵沉不住气,凑到纪容身边叽叽喳喳的问:“刚才那癞****啊?” 癞蛤蟆?纪容“噗嗤”一笑,这形容倒很是贴切。 “是六姑奶奶膝下独子。” 第095章 登徒子戏说卫娘子 纪容去了薛家。 四姑姑听说她要过来,立刻吩咐了从衡州带来的厨娘做了茶饼。 纪清媛穿着一件喜鹊登枝的妆花褙子,“快来,刚出炉的,看看合不合你这小馋猫的胃口啊?” 纪容笑的眉眼弯弯,上前挽了四姑姑的手,丫鬟上了帕子,她擦了擦手,捻了一块茶饼放入口中。 “好香呐!果然这吃食就是要现做现吃才最香了。” 纪清媛看着纪容馋猫似的,眼中笑意愈发温和。 纪容吃了几块,就让丫鬟们退了下去。 拉着纪清媛的手道:“四姑姑,昨儿个永昌伯夫人好像来了府上,说是提了提我和永昌伯府的二公子,昨晚二太太过来了,给我说了好一通话,我心里拿不定主意,只好到四姑姑这里来了。” 这话一说,纪清媛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个朱氏,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永昌伯夫人上了纪家的门……难道是想让容姐儿嫁到他们府上? 纪清媛不禁蹙眉,忍不住心疼起纪容的处境来。 若是周氏还在,她也不用跑来和她说这些话,没有娘的孩子,日子总是不好过的。 她笑着拍了拍纪容的手背。 “你放心,这事儿不是她们三房能随便做决定的,你的亲事,你四姑父虽说是不该插手,但倘若纪家敢乱来,你四姑父又怎会侧目旁观。” 纪容心下动容,撒娇道:“四姑父一向疼我,我知道。” 说着说着,纪清媛忽然问:“你母亲以前提过,想让你就在家里招婿,还说最好是周家子弟,你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周家根本就没有合适的子弟,她就算想圆了母亲的意愿的没有办法,而且看现在这个情况,如果她嫁了人,这个人还必须有护得住她和她嫁妆的能力,否则,她这日子只怕没办法过了。 “四姑姑,我还小呢,而且招婿……父亲他能同意吗?” 一般家里有儿有女的人家都不会留着女儿招婿,一则是没有谁家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倒插门,二则是招婿的女子很可能有什么隐疾,或者是刁蛮任性,愿意入赘的,少之又少。 纪清媛觉得纪容说的在理,抬手给纪容抚了抚鬓角的碎发,叹道:“我倒是更希望你留在家里招婿呀!” 纪容知道,四姑姑的顾忌,是担心她嫁了人,她们以后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亲如母女的走动了,到底是他人家里的媳妇,哪能和自己家里的侄女一样,总归是进了别人家门的人了。 秋水堂在纪府西北一角,靠近齐辉堂,虽然有些偏,却胜在亮堂,这是当初周氏在的时候,纪宏做主拨给纪姝的院子。 邹鹏程抄着手,进了内院,有个婆子拦着问了两句,他直说是去荣禧堂看老太太的。 他绕着纪家内宅转了一圈,在春平院停下了脚。 “这就是那卫娘子的住处?”邹鹏程“啧”了一声,“倒是个好地方。” 说着就往里走,被门口的粗使婆子拦住了,“大胆,内宅是女眷住的地方,你是哪儿来的,怎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呢,邹鹏程身边的一个小厮抬腿就是一脚踢在那婆子的肚子上,婆子“哎哟”一声倒在了地上。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被惊动了,纷纷跑了过来,有个胆小的小丫鬟被邹鹏程的脸给吓得尖叫了起来。 邹鹏程感觉自己今天是处处被羞辱,一个小丫鬟也敢公然挑衅他? 卫氏蹙眉,让桑枝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桑枝很快跑了回来,“姨娘,是邹家表少爷过来拜访您,被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冲撞了,这会儿正在发难呢!” 卫氏正拿着一柄小小的黄铜镜子,闻言心思一转,起身穿了件薄薄的水儿红披风,往外去。 邹鹏程面色阴郁的摇着扇子,不耐烦的看着小厮提着那小丫鬟一掌接着一掌的掴着,“都掌掌眼,别眼瞎了乱冲撞人!” 小厮的声音恶狠狠的,邹鹏程满意的笑了笑,就看见那门口的帘子一掀,从里面走出来个眉目柔媚的女子出来。 的确,卫氏并不显老,三十岁,还风韵犹存。 那一抹水儿红的身影仿佛一根羽毛,挠得邹鹏程一颗心嘭嘭直跳。 他年纪还小,纪淑媛虽然宠着她,可却也不同意给他安排通房,整日和小厮厮混,哪儿有和这真真儿的美人一起舒服啊! 卫氏没有察觉邹鹏程的异样,在她眼里,这就是个小孩子,比她女儿大一点而已,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表少爷得空过来,这是怎么了?” 卫氏佯装什么也不知道,指了指他的小厮。 邹鹏程笑的见牙不见眼,色/眯眯的看着卫氏笑,他比卫氏高了一个头不止,卫氏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也跟着笑了。 邹鹏程吩咐小厮:“行了,别在姨娘面前失了礼数,美人面前,不要这么粗鲁!” 这话说的轻挑,卫氏听着心里很不舒服,心道这表少爷莫不是逛惯了青楼楚馆,养成了这副吊儿郎当的德行? “姨娘,我这在外面走的渴了,看你这院子景致不错,这才驻足讨杯茶喝。” 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推脱不成? 她走在前面,邹鹏程跟在后面,进了屋,卫氏娶了披风,露出了里面穿着的玫瑰紫窄袖束腰长裙。 邹鹏程的眼睛忍不住在卫氏的身上打着转儿,不得不承认,卫氏即便生了一儿一女,依旧保持着少女般的身段,细腰丰臀,脂白凝霜,美艳不可方物。 真是个尤/物! 呵,难怪能把他二舅舅勾的魂儿都没了,这画上的仙女哪儿比得上眼前的媚娘啊。 “给表少爷上茶。” 卫氏垂眸,不如看邹鹏程,白芷上了茶,发现这位表少爷直勾勾的盯着她们家姨娘,虽说他年纪小,可也不能这么孟浪吧! 她一走神,茶杯没放稳,滚烫的茶水哗啦啦的泼在了邹鹏程身上。 邹鹏程惊叫一声跳了起来,用力的扇着衣摆,白芷被吓了一跳,知道自己闯祸了,连忙赔罪:“表少爷饶恕!” 邹鹏程这会儿哪儿有功夫给她理论,他只想快点把衣服换下来,他这大腿都要烫的起皮了! “卫娘子,借您内室一用。” 说完就直接冲到了内室。 卫娘子!!卫氏面色腾地烧了起来,这就是邹家的规矩? 第096章 你今晚再来 卫氏垂在身侧的手攥的死死的,忽然听见屋里喊:“姨娘!” 内室只有邹鹏程一个人,除了是他还能是谁。 卫氏不想理会他,他却又喊了两声,然后故意拉长了声音道:“这条并蒂莲花的……借我穿穿吧。” 卫氏脸色大变,怕被人看见,让丫鬟们都退到庑廊上去。 “邹鹏程,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卫氏脸色难看的走了进去,却突然被扑到床上。 这……这是什么事儿啊? 卫氏又羞又臊,挣扎着要起身,沉声骂道:“色胆包天的东西,起开!” 邹鹏程把她压得死死的,笑的轻挑至极,“小娘子,你就让我快活快活~” 卫氏想死的心都有了,自从跟了纪宏,她就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偏生她还不能喊人,否则那一个个等着把她踩下去的……只怕恨不得踩上她一脚! “邹鹏程,我是你二舅舅的人,你放尊重些!” 卫氏话音未落,两处柔软忽然被袭击……她忍不住轻呼一声,就听见邹鹏程嬉笑着道:“怎么个尊重法儿啊?” 卫氏脑子飞快的盘算着,眼泪都要出来了,盯着邹鹏程道:“别别,这会儿青天白日的,你这么乱来,传了出去,咱们谁也讨不着好,不如你晚上再来,我……留了灯等你。” 一番话说的已是十分费劲,邹鹏程刚才是一心想吃到天鹅肉,这会儿听了卫氏的话,想了想,觉得的确是这个理儿。 “二舅舅不来?” 卫氏声如蚊蚋:“嗯。” 他又占了一番手头便宜,看着卫氏娇/喘连连,这才起身掸了掸衣裳上微不可见的灰,咧着嘴冲卫氏意味深长的一笑,转身出了内室。 卫氏脸色紫涨,想到刚才邹鹏程对她的侮辱,伏在床头嘤嘤的哭了起来…… 白芷几个进屋,被吓了一大跳,卫氏衣襟凌乱,发髻微散,看着有些狼狈,此时伏在床头,怎的一副受了屈辱的模样。 桑枝察觉不对,立刻把人都撵了出去。 “闭上你们的嘴,吃着春平院的饭,谁敢乱传话,小心二爷拔了你们的舌头!” 大家都噤若寒蝉,私下里却炸开了锅。 桑枝进了内室,轻轻的去扶卫氏,卫氏下意识的身子一僵,就要避开,桑枝这才看见,卫氏衣襟半开,露出了大片并肚兜的雪白肌肤来。 桑枝倒吸了一口气,杏眸圆瞪:“姨娘,这…这是怎么回事?” 卫氏觉得眼眶通红,看着桑枝,欲言又止她倒不怕桑枝出去乱说,桑枝的卖身契是捏在她手上的,和屋里旁的丫鬟不同。 “刚才…是不是表少爷他……” 卫氏捏着帕子又哭了起来,桑枝气不过,“这等没人伦的东西!” 卫氏哭了一会儿,心情渐渐平稳下来,饶是她平日里再如何的精明能干,此时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事儿是断然不能给纪宏说的,否则他只怕要弃了自己,今儿晚上可怎么办才好,他真的来了,她不可能真的委身自保吧? 左思右想也不得一个周全法子,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她什么也吃不下,索性闭了门蒙头大睡。 邹鹏程本就是个荤素不忌的,出了门,只觉得躁意未去,干脆去了京城春芳楼如意了一番。 永昌伯府里,庄明浩坐在母亲永昌伯夫人面前,听着父亲永昌伯和母亲说话。 “如此抬举,他们纪家却这样不识趣,我看这门亲事就作罢吧!” 崔氏知道丈夫的脾气,连忙斟了一杯茶递过去。 “说亲说亲,这不说哪儿来的亲啊?伯爷也太心急了些。” 永昌伯接了茶,面色松缓了些。 崔氏道:“我倒觉得在等等才好,咱们哥儿以后是有荫封的,不过还是要再磨砺几年才好,否则娶了媳妇,就没了那心思了。” 永昌伯轻哼一声:“你懂什么,这成家立业,你看看元哥儿,病殃殃的,这膝下一个也没有,往后伯府也只能指望浩哥儿了,若是纪家不成,那就找别家的姑娘,尽早生个大胖小子才是正事。” …… 庄明浩脸色涨红,想到那张白皙可爱,生的精致动人的脸蛋,他心口就一阵一阵的跳。 崔氏不说话了,知道丈夫的性子倔得很,心里不禁烦躁,茶未送到嘴边,已是一阵的咳嗽。 纪容刚回府,至垂花门遇见了纪姝。 纪姝一身百蝶穿花的绯红裙子,正亲热的拉着一个紫色木槿花薄衫少女的手。 “你明儿可还来?” 紫衣少女摇了摇纪姝的手,“明儿我有课,后天我过来找你玩吧。” 纪姝笑的格外灿烂:“那极好,我到时候让我父亲给我办一桌鱼宴,你来正好。” “四姐姐。” 纪姝看见纪容,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紫衣少女也看了过来,接着也冷了脸。 巧了,“怎么是你?”裴锦妍小脸儿发寒,不悦的问道。 “原来是广安伯府的三小姐,见过的。” 裴锦妍想到上次在鹤仙楼,就是这位纪家四小姐故意和她过不去,转头看向纪姝:“这就是你们家那个没娘的野孩子?” 好刁蛮的小姑娘! 纪容挑了挑眉,在她眼里,纪姝和裴锦妍,不过和她女儿差不多大小,她们的不懂事,在她眼里,那就是小女儿的任性,但也不代表她会纵容,毕竟她们也并不是她的女儿。 “裴小三,这是纪家,你若是不懂礼数,不如问问纪姝,平日里我都怎么教她的,让你跪我们纪家的祠堂,这说出去也不好听,是吧?” 纪容笑容亲切的说着,眼神慢悠悠的落在了纪姝的身上, 纪姝跪祠堂都要跪出阴影了,闻言不免缩了缩脖子,裴锦妍完全没有想到这位纪家四小姐比她想象的更令人讨厌,还威胁她让她跪她们家的祠堂?! “你们纪家,也要受得起我广安伯府嫡女的跪拜才行!”裴锦妍咬牙切齿,从牙齿缝儿里蹦了这么几句话出来。 纪容掩唇而笑,“也对啊……不如裴小三你试试?看看我们纪家的祠堂会不会被你跪倒了呢?” 适可而止,看着裴锦妍如遭雷击的神情,纪容扬长而去。 第097章 放鸽子 入夜,华灯初上,汴京城万家灯火。 姚姨娘扶着碧如的手,心下不安,“都这会儿了,怎的突然要过去?可是卫姨娘有什么事……” 话没有说完,就被桑枝掐断了,“姚姨娘,叫你过去就过去,不要多言。” 莫名的,姚姨娘眼皮子直跳,心道这只怕没有什么好事。 叮嘱了纪柔几句话,姚姨娘跟着去了正房。 春平院很大,从西裙房过去也要走好一会儿,屋里点了好几盏灯,把屋子里照的亮如白昼。 “姨娘,姚姨娘过来了。” 卫氏正在篆香,徐徐放好,这才转身,“坐。” 姚姨娘笑的很是勉强,一双手交叉合拢在身前,“卫姨娘有什么吩咐?” 声音柔得跟春水似的,卫氏眉眼微动,笑着上前拉了她的手,“说这话就生分了,咱们都是伺候二爷的,有什么吩咐不吩咐的,乔姨娘住得远,就不提了,如今我们住在一个院儿里,本就是姐妹,何必如此客气呢。” 姚姨娘可不敢当她这一声姐妹,莫名的,她就想到了乔姨娘,想到了后花园,想到了水里挣扎扑腾的小姑娘……她倏的抽回了手。 “姚姨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卫氏温柔可亲的笑着,姚姨娘摇了摇头,“没有,可能是昨儿个没睡好,我今儿一天都有些打不起精神。” 卫氏拉着姚姨娘的手,目光怅然,“别说是你了,我也一样啊,你说说,咱们都是服侍了二爷这么多年的老人了,这即便是新人娇娇美如画,也不能这样……”她欲言又止,压低了声音,“这样霸占着男人不放吧!” 这话说的有些赤果果,姚姨娘不禁脸红,心道你这算是好的了,我这生了柔姐儿之后就一直守寡的还没有说话呢,你这不过才几天啊。 “尝尝这个,前儿个太太送过来的,我没有舍得吃,只拣了两块尝了尝,你过来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你吃两块。” 姚姨娘看着嵌着瓜子儿的酥饼,捻了一块放在嘴里。 她们这种不受待见的姨娘是没有点心的,卫氏和她们不同,有主君给的体面,还有自己的体己银子,听说二爷当初可是给她置了不少的产业,即便是府里不给,她也能随时吃得上。 姚姨娘很喜欢这酥饼,却也不敢多吃,拘谨的坐在那儿,数着时间回去。 外面帘子轻响,桑枝走了进来。 “姨娘,秋水堂那边,四小姐发热,有些不好,秋白过来问姨娘怎么办。” 卫氏登时起身,急急地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妹妹,你且先坐着,我去去就回,这屋里也不能少了人。” 姚姨娘不想,却也不敢拒绝。 秋水堂,纪姝听说卫姨娘过来了,不禁蹙眉,“母亲怎么过来了。” 经过上次跪祠堂的事情之后,纪姝往春平院去的就少了,这会儿听说卫氏过来,不免觉得奇怪。 卫氏笑吟吟的进了屋,“姐儿呢?” 话音刚落,纪姝掀了帘子出来。 “母亲怎么过来了。” 听着这话倒像是不高兴她来似的,卫氏嘴角垮了下来,“我是你母亲,怎么,还来不得你这地儿了?” 庞妈妈不禁心里叹气,明明是两母女,偏生哇闹的这般难看,忙笑着打圆场。 “姨娘,七小姐是觉得您这会儿过来,莫非是有什么事?” 卫氏面色微霁,坐在了圈椅上。 “我听说你身子不舒坦?” 纪姝心里还有气,听了这话,不由眼眶一红,“舒坦不舒坦,父亲母亲都不关心,何故特地过来,我若是死了,母亲这才少了个讨债的!当喜才是。” 听着女儿置气的话,卫氏也不恼,接了秋白的茶,缓缓的啜了一口,“你呀,就是年纪太小,等你再大些了,就知道天下父母心了。” 纪姝不以为然,在一边陪着。 一个时辰之后…… “母亲,女儿都有些困了。” 卫氏打了个哈欠,“那你就去睡吧,我再坐一会儿就回去了。” 纪姝觉得母亲今天乖乖的,又说不出是哪儿怪了,她着实太困了,也不客气,回了内室脱衣躺下。 春平院里,姚姨娘坐不住了,支肘撑着也挡不住困意,起身刚想要叫人,却昏昏沉沉的倒了下去。 秋水堂和春平院之间的一段小路上,婢女提着灯,六月的夜里,有虫鸣窸窸窣窣。 月满东窗,风摇影动,夜来香幽然绽放,次第芬芳裹挟风中,夜已经深了。 四处都已经落锁,卫氏深吸一口气,加快了步伐。 春平院里,阑珊将熄的灯火微亮,院子里的风灯被吹的直打转儿。 白芷上前,在卫氏耳边低语:“姚姨娘睡着了。” 卫氏蹙眉,看了身边的桑枝一眼。 桑枝会意,快步进了屋。 屋里整整齐齐,和她们出去的时候一个样子的只有姚姨娘脚下躺着一只茶盏,看来是药性发作的时候打翻的。 卫氏进了屋,眼底闪过一抹寒意,人没来。 白费了她一番心思! “送姚姨娘回去吧。” 天儿已经热了起来,大早上的,纪家门房正坐在值房里摇着扇子,“也就这会儿凉快,再等会,要烤人肉吃了。” 另一个门房笑着插科打诨,这时候听见外面有人喊。 “嚷嚷什么,来了来了!” 一个白净小厮拱手作揖站在纪家大门前,见了门房,立刻露出了一脸谄媚的笑容,“这位大哥,劳烦您给通个信儿,我们家公子想见见府上四小姐。” 门房一脸不屑,“想见四小姐?四小姐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说着转身就要走,那小厮却拉着他不让走,“这位大哥,的确是有紧要的事儿,还劳烦帮个忙!” 门房不耐烦了,一把将那小厮推搡了出去。 纪府斜对面的一栋酒楼二楼,裴元宝哈巴狗似的吐着舌头狂摇着扇子,却发现一边的魏琮岿然不动,一丁点儿汗珠也没有,他顿时觉得不平衡了,“十四王爷,你真的是人吗?” 魏琮淡淡的瞟了他一眼,裴元宝“嘿嘿”的笑了笑,不敢再冒犯,指了对面纪家府邸,“看看那傻子,他这么冒冒失失的跑去,张口就说要找纪小四,你说他干脆直接蒙了脸,直接登堂入室算了,男女授受不亲都不知道!” 说着又很是可惜的叹了一口气,“我怎么就认识了这么个傻子呢!” 他自顾自的说着,却没有发现魏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第098章 酸溜溜的十四爷 庄明浩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小厮和纪家门房的拉扯,脸色不禁发青。 “重融,回来。” 小厮闻声,挣扎着从门房手里跑了过来,“二少爷,这…这老东西怎么也说不通啊!” “不得无礼。”庄明浩轻声斥责了小厮两句,错身上前,对着横鼻子竖眼的门房拱了拱手:“这位……老大哥,我是永昌伯府的行二公子,和你们家四小姐是旧识,能否劳烦通融一下,今日太急没有带拜帖,冒犯了。” 门房的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见是个眉眼端正,儒雅温柔有书卷气的少年,态度微缓,却还是不答应。 “我家四小姐是深宅小姐,你这没有拜帖,我也没有办法。” 庄明浩立刻看向重融,重融摸了摸荷包,肉疼的上前,拽着门房的手塞了两个银元宝。 二十两银子…这永昌伯府的二公子出手的忒阔绰了吧? 这…“那还请庄二公子稍等,小的这就去通禀一声。” 重融忍不住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见钱眼开的东西,我求了他那么久,屁都不放一个,见了银子,谁都是爹!” 庄明浩拧着眉头瞪过去,小厮往后一跳,不敢再说。 裴元宝气的咬牙切齿,扇子一收,指着楼下的庄明浩道:“看看,这看着仪表堂堂,竟然也不过是个斯文败类!” 乌鸦笑猪黑,魏琮挑了挑眉,丝毫不担忧:“她不会见他的。” 这笃定的口吻,好像他多了解纪家四小姐一样,裴元宝不禁侧目,“你怎么这么肯定,你又不是不知道,纪小四鬼精鬼精的,指不定庄明浩拿银子一亮,她就屁颠屁颠的把人请了进去。” 纪容正在给花修理花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魏琮的嘴角忍不住的动了动,却惬意的往椅子上一躺,舒服的把腿搭在桌沿,这动作……顿时让他的长腿完美的呈现出来。 长得好看就算了,随便一个动作还能撩死人,这十四王爷怎么就喜欢和裴家二公子鬼混在一起呢? 渐渐的就有传闻,说十四王爷又断袖之癖,当然了,这是后话。 听说庄明浩来了,想见她一面,纪容下意识的眉头一皱。 他来做什么?这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孤男寡女的会面,虽说是坦荡于人前,可纪容始终有些抗拒他。 裴锦妍的那张脸还历历在目,她笑容得意的倚在庄明浩身边的模样她也还记得,一切都那样清晰明了,两个人要如何才能平心相处。 思虑左右,纪容哂笑:“我身子不舒服,不宜见客,还请转告庄二公子,若是事情紧急,可以找我父亲或者三伯父,我云英未嫁,不好接待外男。” 庄明浩得了话,难掩失落,捏紧了手头攥着的首饰盒子,失魂落魄的上了马车。 裴元宝“咦”了一声,转身看魏琮:“她真的没有见庄明浩,你料的可真准,这丫头转性子了?” 谁知道魏琮却冷冷的盯着他:“她还没有出阁,你这整天没事就来纪府外面守着,不觉得有何不妥?” “嗨呀!”裴元宝扇子一展,端了桌上一碗冰盒子酸梅汤“咕噜咕噜”的喝了两口,这才道:“我们是什么交情?从小穿一条连裆裤长大的,她现在多可怜啊,爹不疼娘不爱的,我也就是在这儿看看,也没有犯着什么!” 魏琮眼神骤然冷了几分,在这艳阳高照的六月天里,周遭温度仿佛都矮了几度。 “你七岁了还穿连裆裤?” 裴元宝被堵的说不出话,旋即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戚到魏琮面前去。 “十四爷,怎么每次我一提起纪小四,你就跟踩了尾巴似的,该不是你对人家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魏琮这下真的像是被踩着了尾巴,“裴少仪,你是不是太闲了,要不要本王给你找点事儿做?” 噔!完了,裴元宝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这下完了,真把十四王爷点着了。 看着裴元宝在他眼前消失,魏琮的脸色这才好了些,他吩咐白笙:“去给陆掌柜打个招呼,以后裴元宝来咱们酒楼,不许安排靠着大街的包厢。” 白笙嘴角狂抽,一溜烟的跑了。 卫氏百思不得其解,看那邹鹏程的样子也不像是这么容易罢休的啊,昨晚怎么会没有来呢? 她吩咐桑枝:“你这些日子一定要看紧了门,万万不能让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进了院子。” 姚姨娘听纪柔说那天晚上她是被两个婆子架着回来的,不禁疑惑,她怎么会在正房那边睡着了。 七月初三,蝉鸣声嘶哑刺耳,此起彼伏。 纪家的后花园里,一池子荷花映天接霞,清风吹,薄烟动,荷塘微风袅袅,晨露圆滚滚的从碧青荷叶上滚入叶子中间。 一道凄厉的尖叫声从后花园延散开,纪家的宁静被打破了。 “死人了死人了……”从后花园里跑出来的小丫鬟浑浑噩噩,七魂丢了三魄,目光呆滞的念着重复的话。 随即婆子领人去看,发现裙子般层层叠叠的荷叶间,浮着一具泡涨了的女尸! 一时之间,纪家炸开了锅。 闲花院那边哭声一阵,发现女尸的就是在后花园和姚姨娘收集朝露的碧如,她着实被吓坏了,一路跑回了春平院,直接奔向了西裙房。 姚姨娘坐在临窗的妆台前,看着眼角的细纹叹息,忽略得自己身世可怜,人家都说有花堪折直须折,她倒好,空费了青春十余载,如今迟暮…… 听见脚步声,姚姨娘转头来看,见是碧如回来了,有些意外:“你怎的今儿回来这么快?” 说着自己带上了耳环,却发现碧如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呆呆傻傻的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姚姨娘心头一跳,又叫了她几声,碧如依旧不应声,她狐疑着起身,拉了拉碧如的手臂:“问你话呢,你哑巴了?” 碧如望着姚姨娘,眼睛一眨也不眨,冷不丁的抓着姚姨娘的肩膀,一脸惊恐:“死人了,后花园死人了!” 姚姨娘如遭雷击,蹭的连连往后退了两步,那年冬天,后花园里发生的事仿佛再次浮现在了眼前…… 第099章 田庄再遇 “你…你说……你说谁死了?” 碧如目光呆滞,像是被勾了魂儿似的,“不知道,死了谁…死了谁啊?!” 姚姨娘第一次见到碧如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的,只觉得脚底寒气直往上冒。 婆子来禀,说后花园出了事的时候,纪容正在江云院,宋氏的病好了,府里的事情要重新交还给她,闻言两个人都不由一顿。 宋氏起身就往往后花园去,出了这样的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纪容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人已经捞了出来,都泡的肿胀发白了,看着活像个河豚,水哗啦啦的从她身上倒了出来。 宋氏“哇”的一声趴在亭子的美人靠上狂吐了起来。 纪容微微侧脸,胃里也翻滚的厉害,但也不至于恶心得要吐。 “是…是乔姨娘!” 确认了是谁之后,纪容不由咬紧了牙关,乔姨娘当初拿纪琼的死,来污蔑母亲虐待她儿子,还不等她来收拾,乔姨娘就已经疯了。 疯了,丧失心智,这样或者,生不如死吧? 纪容巴不得她多活一天才好,没有想到…… 八年前纪琼死在了这里的八年后,乔姨娘也死在了这里?会是巧合……还是阴谋? 她做伯府当家二夫人的那些年,手段见识了不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巧合,在她看来,巧合?那就是阴谋。 勤事处的已经来了人,盖了白布,把乔姨娘挪到了闲花院。 宋氏不想再看,扶着纪容的肩膀,“走吧,别看了。” 纪容颔首,跟着去了江云院。 宋氏却只是吩咐勤事处的尽快把事情办了,人拉出去,“放在府里也太晦气了,对了,卿哥儿也挪到外院吧,闲花院的人该散了就散了,多年的老仆就多给些遣散费。” 竟然完全没有要追究此中原委的意思? 纪容愕然,难道死了人,在三伯母眼里竟然如此的无足轻重? 这好歹也该问问人是怎么死的吧?她不是可怜乔姨娘,而是觉得若乔姨娘死因是有别的人为因素,那府里就不太平了! 不过她什么也没有说,枪打出头鸟,这件事不能由她来提。 纪宏正在书房,卫氏忽然提了点心过来,纪宏已经有些日子不见她了,卫氏进了屋,一言不发的放了糕点攒盒就欠身要出去。 纪宏见她一身柳青色素面裙子,头上带着珍珠珠花,耳边也只一对珍珠耳铛,瞧着比往日素净许多,略施脂粉,仿佛回到了当初在柳叶巷胡同的时候。 “站住。”纪宏瓮声瓮气的喊住她,声音软了下来:“既然过来了,就坐一会儿吧。” 卫氏垂着眼皮,微微欠身,坐了。 纪宏看了她一眼,打开攒盒一看,是藕花酥,还有豌豆黄,都是他喜欢的。 “费心了。” 卫氏垂头不答话,纪宏拿了点心放在嘴里,余光瞟着卫氏,见她闷闷的不说话,像个置气的小姑娘似的,忽然心底一软。 “怎么过来了又不说话,莫非是心情不好?” 心情能好就怪了,卫氏一想到最近受到的骚/扰,,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不过本着欲擒故纵的选择,她只是柔柔的笑了笑,挪了挪,往纪宏又远了一点。 这时候,荣生跑了进来,“二爷,乔姨娘在后花园落水……” 话没有说完,荣生就感觉到卫氏淬了毒似的目光“刷刷刷”的刺了过来。 “…身亡了。”荣生硬着头皮说完,纪宏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怎么又是落水,这后花园的里有水鬼不成!” 于是,就有了请高僧来做法的事情。 纪容表示什么也不想说了,眼不见为净,借口铺子里有事,出了府。 刚踏进薛家大门,就碰上了薛正阳。 “走,去庄子上摘樱桃去!” 他不由分说,拽着纪容就往外去,纪容啼笑皆非,伸手不轻不重的拍开了薛正阳的手,薛正泰迟了一步,看见表兄妹两个嬉闹,不禁嘴角上扬。 “我还没有拜见姑姑呢!” “不用去了,你一来,这府里不知道多少人上赶着去给她报信领赏呢!” 薛正泰也符合:“这倒是真的。” 纪容忍不住笑,气氛格外的温馨。 “这时节还有樱桃吗?” 结果纪容的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 “真巧,十四王爷也在啊。” 薛正阳不着边际的笑呵呵,打着招呼。 纪容还没有回过神,薛正泰转身就框了个白纱帷帽在她头上。 “你先进去。”薛正泰难得的露出了一副肃然模样,纪容不禁失笑。 魏琮目光落在纪容掩映在白纱下的脸颊上,“听说别处樱桃都过季了,只有你们家庄子上还有几棵晚樱桃,味道极好,太后这几日胃口不佳,就喜欢樱桃,不知道可否割爱,赠些与我。” 这借口……敢不敢再蹩脚些? 太后那儿想要樱桃还不简单?难不成全京城就他们家田庄上还有樱桃?而且……还必须他十四王爷亲自来摘? 鬼话连篇!薛正泰看了一眼愣愣的站在一旁的纪容,“怎么还不进去?” 纪容这才敛了裙摆,往庄子里走。 人家王爷开了口,他们也不能拒绝,否则一顶不敬天家的帽子扣下来,能压的死人。 只是薛正泰多留了个心眼,让十四王爷的人去了庄子南边摘果子,美名其曰:日头充足,果子更甜。 魏琮挑了挑眉,看来读书越多的人,忽悠起人来,那是更上道啊。 不过他也没有戳破,带着人去了。 薛正泰这才和薛正阳去了北边长着的几棵樱桃树。 纪容早在树下坐着了,柏木的桌椅,上面放了几篮子硕大的樱桃,红得发紫,用井水洗了放进嘴里,凉凉的,酸甜可口,解暑得很。 她随手抓了一把丢给薛正阳,“接着!” 薛正阳跳起来一把接住,往上一抛,张嘴接住。 哇……薛正阳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怎么这么酸?!” 纪容早已经扶着桌子笑的直不起腰来。 薛正泰纳闷的从薛正阳手里拿了一颗尝了尝,也跟着变了脸,果真酸的倒牙! 纪容很想告诉他,这树也要分朝阳和不朝阳,一面朝阳,一面不受阳光,朝阳的甜的多,另一边的就特别酸了。 魏琮远远的站在那儿,看着少女笑的眉眼弯弯,嘴角也不由的翘了起来。 第100章 做作的二王爷 白笙看见自家主子的表情……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这笑的怎么那么——那么宠溺呢? 魏琮刚要抬脚,忽然听见一道爽利的男子声,随即白笙有些意外的喊了一声:“二王爷!” “二皇兄。” 魏琮目光淡漠如水的扫过魏禛,低头拱手。 “十四弟不必多礼,我就是路过,看见你的护卫,听说你在这儿,就过来看看。” 纪容那边也听见了动静,纷纷的看向魏琮这边。 看见魏禛的那一瞬间,纪容的瞳孔猛地缩了缩。 魏禛头戴金冠,一身湛紫色四爪蟒袍,手上捏着一把合拢的紫檀木做骨的折扇,远远望去,那叫一个器宇轩昂,贵气逼人。 他微微的扬着下巴,目光悠然的划过拱手行礼的十四王爷身上。 此时的魏琮,躬着身,卑躬屈膝,毕恭毕敬样子让人完全不敢相信,这真的是十四王爷? 纪容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前世的事情她知道的并不多,但是魏琮的名声并不好听。 抚养五岁的十四皇子至成年的傅贵妃却是个素有贤名的人。 傅贵妃膝下有一子一女,四公主成年后封了和颐公主,远嫁胡地,二皇子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因此深的圣上喜爱。 圣上龙体泰安,正值壮年,因此各皇子封王之后也没有之藩。 傅贵妃待十四王爷视如己出,在朝野间深得美誉,曾有一次,十四王爷犯错,圣上大怒,傅贵妃素衣素服,亲自向圣上请罪,以求宽恕十四王爷。 十四王爷和二王爷也是兄友弟恭,感情非同寻常。 可眼前这场景……纪容十分怀疑那些话的真假。 兄友弟恭?还是绵里藏针? “十四弟,你怎么会在这儿?”问这话的时候,魏禛的视线已经从不远处的几人身上收了回来。 “太后进来食欲不佳,我恰好听说这庄子上还有晚樱桃,这才过来的。” 魏禛若若有所指的点点头,“你倒是有心了,母妃哪儿,你进宫的时候也去看看吧。” 魏琮恭声应是:“那是自然,贵妃待我如己出,我不能常在身边侍奉,实属不孝,不敢再有不敬。” “二王爷,十四王爷!” 薛正泰走了过来,不卑不亢的行礼。 魏禛忙扶了他起身,“何必如此客气,我不请自来,是我的不是。” 这种场合说谁的不是?纪容想笑,知道是不请自来,那你还来做什么,大门就在那儿,莫非谁敢拦着你走? 念头一起,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她就如此笃定的偏帮起魏琮来了? 万一魏琮是骗她的呢?要知道前世,他可是谋逆之人,若不是被射杀,只怕改朝换代,顷刻间天下都要翻个个儿。 什么时候魏琮成了个好人了,纪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魏琮似乎……太过相信了。 她已经有过一世惨痛的教训,这一世,她不想再栽一次跟头了。 薛正阳不想去点头哈腰,提着一篮子樱桃往后面的井去了。 薛正泰赔礼:“舍弟顽劣不堪,礼数不周,还请两位王爷见谅。” 纪容戴上帷帽,这才走了过去。 可即便是隔着一层薄纱,魏禛还是不禁露出了惊艳的目光。 如此尤物,他势在必得! 纪容掩在纬纱后面的脸被魏禛/毫不掩饰的欣赏爱慕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起来,纪容在不喜欢他,如果他不是个王爷,她真想刺他一句:你既然这么喜欢这帷帐,不如小女子送给你戴着吧? 薛正泰也注意到了,咳嗽了一声,缓和着气氛道:“天气炎热,两位王爷若是不嫌粗鄙,不如进庄子里坐一坐,虽然蚊虫有些多,但好歹能去去暑气。” 魏禛展开折扇,虽然目露嫌弃,却还是点了头。 “那就叨扰了。” 没由来的,纪容就是一阵的犯恶心,她是明白了,自己讨厌魏禛这个人和魏琮没有关系,就是觉得魏禛太做作了,一个二王爷,干的事下作无耻,着实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纪容故意慢了一步,拉大了和几人的距离。 薛正泰这会儿作为东道主,不能躲避,魏琮竟然也慢了一步?! 魏琮人高马大的一人,竟然在哪儿数蚂蚁似的,纪容担心被前面人察觉,忙快了两步上前。 路过魏琮身边是,她却被拉住了。 那双手竟然直接牵住了她的手?! 纪容觉得脑子一声炸响,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那双带着薄茧的手很温暖,却有些粗糙,刮得她手背有些痒酥酥的。 魏琮只觉得手里那只小手软若柔荑,轻轻捏了捏,像是捏着个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他真担心自己用力过度就要把它捏碎了,原来这就是姑娘家的手? 心里莫名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不,这是纪小四的手。 魏琮还是很聪明的,在纪容脑子反应过来之前松开了手,快步跟了上去。 白笙眼珠儿都要落下去了,他没脸看了……他家王爷竟然青天白日的捏了人家黄花大闺女的手? 呜呜…王爷竟然是个登徒子,这以后要他怎么见人啊! 纪容看着白笙一脸同情的样子,特别想像个市井泼妇一样提着鞋子追上去。 魏琮是比她大,可她是活了两世的人,魏琮在她眼里,那就是比她女儿大了一点点而已! 一个能当她儿子的人,竟然…竟然两次三番的轻薄于她!这个王八蛋! 魏琮跟了上去,还不忘回头看她,只见小姑娘稚气未褪的脸颊升起两团酡红,腮帮子气鼓鼓的,气的小嘴都噘了起来……他不禁露出了宠溺的神色,回过头去。 魏禛在庄子上坐了一会儿,见纪容一直戴着帷帽,不由露出关怀的神色:“这天气如此燥热,四小姐戴着帷帽…不如摘了吧,反正也没有外人,若是因此中了暑气,别人可要说本王不怜香惜玉了!” 这话一出,屋里人都心思各异起来。 这屋子里并不热,树荫遮挡,且又不向阳,坐久了还会觉得脚底冒寒气,何来炎热一说? 薛正泰是不知道魏禛干的那些事,可也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可笑。 魏琮之前不喜欢她戴着帷帽,此时却不想让她摘了去,魏禛明显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纪容此时无疑就是魏禛的猎物,若是摘了帷帽,只怕魏禛更是不愿罢休了。 纪容也不愿意,脑子飞快的运转,却忽然听见魏琮一声“阿嚏!” 她脑子灵光一闪,微微屈身:“小女子风寒未愈,怕有损王爷贵体,不敢摘帷帽。” 魏禛的眸子顿时冷了下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身旁的魏琮。 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101章 你觉得四妹妹如何 魏琮闻言,心里像是有羽毛划过。 纪容退了下去,薛正阳在竹林里的大石头上躺着,捧着后脑勺,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姿态自在又惬意。 纪容走过去,在石头边上坐下,竹林里清风阵阵,把炎热都隔绝了似的。 “你说这人一辈子,为什么要干嘛要为了追名与利,折腰屈节,违背本心呢?” 纪容觉得有些意外,这话从谁嘴里出来都有可能,可从薛正阳嘴里说了出来,她就是觉得特别奇怪。 谁家的纨绔公子哥儿会说出如此感怀的话来,每天寻欢作乐,风流快活不好吗? 反正她从来没有见过裴元宝那厮/说过这样的人话。 “你才多大啊,就感物伤怀,你是不用追名逐利,不用做个俗人,你前面还有四姑父挡着,你尽可以逍遥快活,做个闲散真人!” 薛正阳刚一听,觉得还没有什么,这越听越觉得梗的慌。 “四妹妹,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牙尖嘴利,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纪容笑而不语。 下午,纪容和薛正泰几人一起,带着一车的樱桃,回了薛府。 纪清媛在屋里做针线,是给薛正泰做的鞋子。 薛正阳见了就闹腾了:“又是给他做的,不是他就是四妹妹,母亲也太偏心了。” 纪清媛知道这是儿子说闲话了,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薛正阳的额头,“你和你哥比什么比啊?还吃起四妹妹的醋味儿来了,半大混小子了!” 说着悠悠叹了一口气,“你哥以后娶媳妇了,我也就不操心了,你还早呢。” 薛正泰脸色一红,觉得在纪容面前说这个,有些难为情。 纪清媛看着儿子的窘态,不由失笑,说了一会儿话,让薛正泰和薛正阳都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你们四妹妹说说。” 纪容不禁生疑,却还是按捺住什么也没有说。 等人都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气她和纪清媛。 纪清媛这才牵了纪容的手,在炕上坐下。 “丫头。”纪清媛目光悠远,轻声喊了纪容一声,然后垂眸看她,“那会儿你丁点儿小的时候,就在四姑姑怀里打滚儿了,转眼间,你都成了大姑娘了。” 她声音有些哽咽,惹得纪容也眼眶一热。 “你这孩子,打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四姑姑是真心疼你的。” 纪清媛停顿了片刻,纪容下意识的就觉得四姑姑这是有什么大事要给她说,心口一紧,肃然正色起来。 “若是让你嫁给你二表哥…容丫头,你可愿意?” 纪容饶是再镇定,也没有意料到四姑姑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嫁给薛正泰? 纪容从来没有想过,在她眼里心里,就是把薛正泰和薛正阳当作嫡亲哥哥一样,被四姑姑这般提起,倒是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四姑姑,何故有此一问?” 纪清媛是疼了纪容十几年的人,她心里的不愿意,哪怕是一丁点儿,她也捕捉到了。 她不由苦笑,“若非事情紧急,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想到丈夫昨晚对她说的那些话,纪清媛面露苦色:“你四姑父得了消息,二皇子可能想要求娶你。” 求娶?! 纪容立在那儿,目光难掩震惊。 难怪,他今天会直接出现在了田庄,看样子,他不会继续用那种下作的手段了,直接纪家提,如果三伯父一意孤行,要把她送给二王爷,父亲又能如何? 而且她在纪宏心里,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为了家族利益,牺牲她,父亲会觉得是理所应当吧? 纪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委屈。 前世今生,她从来没有在父亲母亲眼里,看到过自己的重要,仿佛自己就是个陪衬而已,于母亲而言是,于父亲而言亦然。 心里的哀凉一闪而过,她早就习惯了,又有何惧。 以四姑姑的意思,就是想让她嫁给薛正泰,这样薛家可以名正言顺的庇护她。 纪容像是大冬天喝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心里暖成了一团。 不过,她不会嫁给薛正泰的。 “四姑姑,这件事,我觉得不妥。” 纪清媛难掩失望,“你可是觉得你二表哥不好?” 纪容连忙摆手,“二表哥他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纪清媛一把握住纪容的手,“容姐儿,你要知道二王府那就是个火坑啊若是二王府真的上了门,你以后怎么办?” 去二王府做个贵妾,和在薛家做薛家的二奶奶相比,自然是后者更体面,纪清媛一脸紧张,反倒让纪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了。 纪容有些失魂落魄的回了纪家。 她前脚刚走,薛正泰后脚就被叫了过去。 听说纪容已经走了,薛正泰这才收回视线,在纪清媛下首坐下。 “母亲,有何事要吩咐儿?” 看着二儿子谦谦有礼,温和有度的模样,纪清媛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她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薛正泰:“你觉得你四妹妹如何?” 薛正泰想也没想:“四妹妹聪慧过人,知书达礼,十分有胆识,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母亲怎么突然问这个?” 知子莫如母,纪清媛眼里盛满了笑意,“你对你四妹妹评价这么高啊?” 薛正泰不知母亲何意,神色微僵,“四妹妹的确如此,儿也没有虚言。” “嗯,夫妻呢就是应当互相尊重,互相倾慕,若是两个人彼此相看两相厌,只会闹的家中鸡犬不宁。”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薛正泰哪里还会听不明白。 他望着母亲,神色凝重起来。 “母亲此话何意?” “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想让你和你四妹妹定亲,等到了年纪,再风光大办。” 定亲!薛正泰愣住了,心情十分微妙。 纪容的确不同寻常女子,她聪慧,识趣,大方,机智过人,果敢连男儿都自愧不如,他也曾觉得谁能娶到纪容,那一定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如今母亲忽然开口说让他娶纪容的时候…他感觉太不真实了。 纪清媛看得出来,儿子对容姐儿的倾慕,虽说是干干净净的欣赏和爱慕,却也不影响他们结为夫妻之后的恩爱。 她是过来人,知道夫妻间最重要的是什么,儿子对容丫头的爱护,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如果两个人能走到一起,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102章 妃子笑 日暮红霞万里,风拂碧枝。 魏琮和魏禛两人在皇宫外分手。 魏琮冷不丁的对魏禛道:“二皇兄,你想要的东西,十四不敢肖想,二皇兄可知为何我总与裴二公子腻在一起,裴二公子又为何不愿成亲吗?” 他的眸子在十分认真,刚要上马车的魏禛愣住了。 “为什么?” “二皇兄以后便知道了。” 魏禛挑了挑眉,故弄玄虚! 还没有他查不到的事。 魏琮则带着东西去了皇太后,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娘,萧太后的凤仪殿。 纪容回了棠华苑,红暖端着一碟子洗干净的桃子过来,“四小姐,这是周管事让人送过来的,还有这个,是田掌柜送来的,叫什么…贵妃笑,有十八枚,田掌柜说他也是从外商手里得来的,不多,权当尝个鲜。”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纪容看着用大红色一指深漆盒装着的荔枝,有种恍惚的感觉。 前世,她还是嫁入了伯府,才知道这荔枝的滋味,果真不枉它叫贵妃笑。 宫宴上,她虽然喜欢这东西,却也不敢多食,如今竟然……“田掌柜费心了。” 这玩意儿珍贵,等闲是吃不着的,纪容想了想吩咐道:“拿几个小攒盒装了,给荣禧堂和江云院各送四枚过去,剩下的十枚,送去四姑姑那儿。” “……四小姐,您一个的不留?”红暖一脸肉疼。 纪容失笑,“无非是个吃食儿,若是喜欢,何愁没有。” “小姐也不留两个尝尝鲜,这可是田掌柜的一番心意。” 红暖低声喃喃,装了盒子,亲自往各院儿送去。 秋葵像只黄鹂鸟似的从外面轻快地走了进来。 “四小姐,段先生的信。” 听说段禹山给她来了信,纪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去静安寺胡同那边了。 **** 段禹山在信里面只短短的提了几句话:定亲迫在眉睫,明日静安寺见。 迫在眉睫…纪容的手下意识的轻轻扣着桌面,往日段禹山给她来信,都是有事说事,虽然也不会提及太多,可短短几个字,并不是段禹山的风格,而且今日她出府,以段禹山的能力,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却偏偏在她回府之后才把信送过来,这仿佛是在为了避开她……心里“咯噔”一声,纪容跳了起来。 不对,这绝对不对,静安寺那边,一定出了什么事。 今日二王爷的不请自来,魏琮的巧遇,田庄上尴尬的交谈,在此时都写满了阴谋。 她怎么就这么大意了,信没有直接送到她手里,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段禹山的人没办法接近她,只能送到纪府,可信的内容太重要,段禹山不敢全然写上,只能这样警示她。 纪容在屋里来回踱步,看了一眼天色,喊了一声冬霜:“四小姐有事吩咐?” 冬霜从外间走进来,一身深青色的裙子衬得她身量纤细,谁也猜不到,这姑娘轻轻一翻,就能飞檐走壁。 纪容很欣赏冬霜的沉稳内敛,有些事,她比秋葵更适合。 “你去一趟静安寺。” 纪容低声把安排告诉了冬霜,冬霜惊讶片刻,很快恢复了镇定,她认真的点了点头,出了门。 秋葵很好奇,却也知道有些事她不能问,纪容见她一副傻憨憨的样子,丢了个桃子给她:“小丫头,等会儿有你忙的。” 邹鹏程从外面回来,就碰见了正要出府的冬霜。 冬霜带着帷帽,身旁跟着一个小丫鬟。 远远的就闻着一阵浓烈的酒味混杂着劣质的脂粉味,冬霜面无表情,侧身回避。 邹鹏程一步三晃的走近,一把抓住冬霜的肩膀,“哟,在府里还戴什么破帽子,给爷…摘了!爷瞅瞅,瞅瞅小娘子长什么…嗝儿!” 一声酒嗝儿混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涌入冬霜的鼻子里,饶是她再沉稳,也忍不住皱了眉捂着鼻子就要走。 邹鹏程哪儿是个好相与的主儿,见她敢一脸嫌弃,抬手就要打人。 冬霜自幼习武,岂是一个纨绔废物能比的,一个侧身,手刀一砍,邹鹏程就像个软虫似的倒下了。 小厮吓得够呛,慌手忙脚的去拉邹鹏程,冬霜趁着这功夫已经一溜烟儿的跑了,只是这心里还是忍不住的犯恶心。 荣禧堂那边,纪邹氏看着精致小巧的攒盒里放着的四枚荔枝,神色莫名,“这东西怎么吃?” 卓妈妈也犯难了,拿了一个起来,颜色嫣红,煞是好看,“不如拿把刀切开看看。” 切开一看,果肉晶莹剔透,皮一撕就掉了。 因为是用冰埋着的,这入口冰冰凉凉,甜丝丝的,纪邹氏眉眼都亮了几分,果真是个好东西。 “这四小姐也算是有心了,知道得了好东西要先孝敬老祖宗。” 卓妈妈正切着第二枚,紫枝从外面慌手慌脚的跑了进来。 她顾不得规矩,礼也没行,喘了口气道:“老夫人,表少爷晕倒了,被一个丫鬟打晕了!” 什么?! 纪邹氏“蹭”的站起身,忙去了外院客房。 听说了事情原委,纪邹氏一张脸比吃了癞蛤蟆还难看。 “看样子,我这老不死的也没人放在眼里了,程哥儿好端端的被打成了这样…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厉害人物。” 去门房询问的紫琼回来了,她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紫枝看着纪邹氏愈发黑沉的脸,连忙上前拍了她一巴掌,“老太太问话,支支吾吾做什么!” 紫琼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是四小姐…四小姐屋里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把话说全了。 屋子里一阵死寂。 四小姐管过家,府里的人都是看过她脸色吃饭的,对四小姐管家的手段都有些胆怯。 “哼”纪邹氏鼻子一息,“倒是个有能耐的,咱们纪家,还没有出过这么有能耐的姑娘!” 没有人敢接话! 天边收起最后一抹暖橘色余晖,屋里掌了灯,放了冰盆仍旧热得很,纪容想起旁边的一个对开的穿堂,以前连着外面的回廊给人过路的,后来这院子重新修葺,就隔开了,做了个两面隔扇的穿堂。 因为只有她一人住,也就没有收拾出来,沈妈妈听她提起,忙带了人去收拾。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收拾好了,纪容看了一眼,隔扇大开,两年透风,把冰盆放在门口,风过了冰盆就凉了, 纪容叫人挪了张罗汉榻过来,铺了软垫,躺在上面歇凉。 今夜是下弦月,清辉穿过梨花春睡图的雕花隔扇洒在地上,沈妈妈坐在一边轻轻的给她摇着扇子。 帘幔深垂窗烛斜,薛府主院,官人大娘子屋里还亮着灯。 第103章 和谁定亲好,太难了 薛文杰听说纪容一口回绝了妻子的提议,动作一顿,不禁一叹:“这丫头倒是个有主意的!” 纪清媛心里糊着,儿子这里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就是容姐儿不肯嫁。 “若是她不这么懂事,我们也不用这么费事了,泰哥儿娶了她,咱们就是婆家,谁敢动容姐儿一根指头,圣上就是答应了,也不能巧取豪夺吧?” 纪清媛穿着雪白寝衣,把丈夫换下来的衣裳挂了起来。 薛文杰也觉得有些伤脑筋,“这件事你暂且别提了,若容姐儿执意不肯,以后表兄妹相处难免尴尬,你还得好好开导。” 话是这么说,可纪清媛这心里就是不踏实,以前没有这心思,这次一提,她是真的动了心。 自己看着长大的,一直宠着的小丫头,若是能做自己的儿媳妇,她心里是一千个愿意,儿子也是自己亲生的,总比外人放心。 多好的姻缘啊! 她怎么甘心就这么放弃了。 第二日一早,冬霜回来了。 屋里人都退了出去,冬霜摘下帷帽,侧脸竟然有一道疤。 纪容吓了一跳,连声问她:“出了什么事,怎么挂的彩?” “四小姐,这不过是皮外伤而已,不打紧的。”然后说起了昨晚发生的事。 “昨晚去找昌爷,我们赶过去的时候,段先生玩了一招金蝉脱壳,一帮人把持了宅子,若不是昌爷多留了个心眼,我们很可能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接着又说了些细节,纪容听的胆战心惊,她没有想到竟然如此凶险。 段禹山对外的身份是她的账房先生,针对段禹山,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会是谁…… 从清明发生那件事之后,她身边波诡云谲,事情已经快要脱离她的掌控了。 凭借段禹山的机智,谁想捉住他,那是不容易的,这一点纪容倒是不担心。 连四姑父都知道了二王爷对她的心思,看样子,二王爷已经把手放在了明面上,而明面上他是二王爷,她却不过纪家一个野草般的人物,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死活,除了四姑姑。 他二王爷要她,根据前世发生的事情,不难猜到是为什么。 太子身子羸弱,二王爷野心勃勃,又出生于傅贵妃的肚子,傅国公府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国公府就是国公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二王爷有权,却也需要银子! 所以……一切都是为了她身上的银子,费尽心思想把她弄到手,却因为正妃侧妃都有了,他才陷入被动。 毕竟一个王爷,被冠上贪财好色的名声,可不是件好事。 目前她能想到的化解之法,也和四姑姑想的一样,那就是定亲。 只要她定亲,短时间内,魏禛找不到借口接近她。 这是唯一的捷径。 纪容第一次觉得有种浓烈的莫名烦躁! 定亲,和谁定亲? 而且定亲之人若是人微言轻,那不过是把自己拴在一根稻草上,魏禛直接把人杀了,她就成了别人的掌中之物了。 可若是身份尊贵之人……庄明浩?得了吧,这辈子还嫁他,她宁愿一柱子撞死算了。 裴元宝?谁嫁他的话,那日子也不得安生,估计为了找人,青楼楚馆都能混熟了。 还是说——真的只有嫁给薛正泰,纪容不愿意,她一直把薛正泰当做是亲人,没有办法接受以后可能会发生夫妻之实的假设,虽然薛正泰生的俊朗,人也出众,可是她就是不能接受。 纪容感觉自己抱着个烫手山芋,丢给谁都不妥,自己又抱不住。 没有等她想明白,纪邹氏过来了, 冬霜还没有来得及和纪容说昨日出府她打了邹鹏程的事,此时一听纪邹氏过来了,脑子一翁,暗叫不好。 “三伯祖母怎么得空过来。” 纪容不喜欢她,却还是要顾及彼此的颜面,笑着请她上座。 纪邹氏却甩了甩袖子,“容姐儿如今大了,主意大了,我一个庶祖母哪儿敢坐上座。” 看样子,是来挑事儿的了?纪容正烦着,她不坐,她也懒得多说,自顾自的坐了。 沈妈妈端了茶进来,纪容接了,她把纪邹氏那盏茶放在了上座,然后退了下去。 “你的人打晕了你表哥,你竟然还能睡得着安稳觉。”纪邹氏意有所指的转头看着纪容,一张脸上布满了褶子。 纪容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抬头看向冬霜,冬霜一脸苦涩。 纪容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冬霜不是个跋扈人,邹鹏程是。 心里有了了断,她气定神闲的端着茶啜了一口,纪邹氏一直不喜欢纪容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不禁冷哼一声。 “果真是你娘的女儿,不知长幼。” 纪容惊恐的抬头,“三伯祖母,您这话就不对了,您不是您娘的女儿吗?怎么做娘的女儿就是不知长幼了?” 呃……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纪邹氏老脸一黑,“容姐儿,我知道你心里不满,觉得我这个伯祖母管的太多了,只是你应该要知道,我是上了年纪的人,你这一辈子还长着,你和我作对,讨不着好。” 这种时候,她如果和纪邹氏硬碰硬的回怼,那就真的会落人口舌了,纪容只是笑着,并不答话。 纪邹氏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昨儿是谁对表少爷动了手,自己站出来。” 秋葵也猜到了是姐姐,小姐不开口,这老太婆还能把她们带走不成? 几个丫鬟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出声。 “好啊,都不说,那行,全部去院子里,卓妈妈——” 她拉长了声音,“把人都给我拉出去,先打二十大板再说!” 在她屋里喊打喊杀……“三伯祖母莫非是糊涂了?” 纪邹氏猛地一顿,眼底怒火中烧,纪容不疾不徐:“我这儿的丫鬟可不是纪府里的,吃的用的,都是周家出的银子,三伯祖母可要三思啊,若是闹到了顺天府,咱们纪家还要不要在京城里走动了?” “不是纪家的丫鬟?”纪邹氏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尖锐的和纪容对视。 纪容不禁不退缩,还怡然自得的端了茶呷了一口。 “三伯祖母最是明事理的人,请吧。” 她…她怎么敢?明目张胆的赶她走! 第104章 王爷竟然是断袖 纪邹氏强作镇定,深吸了两口气,“容姐儿,不管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也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纪家的姑娘,你始终姓纪,而不是姓周!” 她倒是宁愿自己是姓周的,纪容始终一副任你如何,我自岿然不动的姿态,看的纪邹氏心头火苗直窜。 邹鹏程已经醒了,哭天抢地的闹着有人要杀他。 侍女们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好歹也是正正经经的少爷,怎么哭起来跟个娘们儿一样,丢不丢人啊。 这边刚闹开,就有人去禀了纪邹氏,纪邹氏听说自己的宝贝外孙醒了,连忙去了客房。 宋氏当家,在府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不能不管不问,昨儿夜里还能当作不知道,这已经是第二天了,她再如何也要过去看看才说得过去的。 纪清纪淮两兄弟不愿意去,本来好不容易今天休假,他们也抱着书去了姜先生那儿。 春平院里,卫氏这些日子胃口不大好,想要小憩一会儿,偏生外面的知了聒噪得她太阳穴突突得疼。 卫氏翻来覆去,背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忽然看见一道人影闪过,她立时从床上坐了起来,“谁?” 姚姨娘捏着帕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卫氏大松一口气,拍了拍胸脯,“你怎么过来也不吱个声儿啊!” “夫人,我做了酸梅汤给你,天气这么热,喝两口吧。” 姚姨娘从门外走了进来,提着食盒一脸的笑,这青天白日,热气朝天的,硬生生给卫氏瘆出了一身的冷汗。 “夫人?你叫谁夫人呢?” 姚姨娘望着卫氏,却又仿佛没有听见她说话似的,直愣愣的望着卫氏的身后。 “夫人,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姚姨娘泪水奔涌,“夫人,我给你那了你最喜欢的酸梅汤,喝两口吧,喝两口……” 她手忙脚乱的把食盒放在桌上,震得桌上的杯碗茶碟叮铃作响。 “啊!”桑枝忽然尖叫一声,抬手就把扇子丢了出去,扇子落到地上,白色的扇面泅上猩红的血。 卫氏也看到了,姚姨娘脚下,准确说是桌上,有血水往地上流,她登时汗毛倒竖,连声喊着“来人”,就看见姚姨娘慢悠悠的从盒子里端了一个甜白瓷的碗出来。 那是什么?一碗殷红的血水! “来,夫人,您喝酸梅汤。” 姚姨娘仿佛在梦游,朝着卫氏有去。 这白天的撞鬼了不是?卫氏下意识的蹬着腿不许姚姨娘靠近,却一把踢翻了她手上端着的碗,血水铺头盖脸的淋了下来,姚姨娘陡然变了脸,面目狰狞的朝着她扑过来。 “啊!!” 卫氏一声尖叫,眼睛瞪得如铜铃。 桑枝从外面跑了进来,就看见卫氏满头大汗躺在床上,一张脸毫无血色,人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姨娘可是梦魇了?” 她躬身轻轻探了探卫氏的额头,“天太热了,婢子还是把幔子收起来吧,这闷的人也不舒坦。” 卫氏什么也没有说,梦境太过真实,那股血腥味也让她透不过气来。 “姚姨娘在哪儿。” “姚姨娘?她在西裙房,姨娘可是要找她?” 纪柔坐在屋里,姚姨娘神不守舍的拿着只绣了一半的帕子发了半柱香的呆了。 “姨娘,你怎么这两日总是心神不宁的,不是在发呆,就是在做针线总扎手。” 纪柔扯了帕子放在篓子里,白芷那边就过来请了。 姚姨娘忐忑不安,“卫姨娘又…有何吩咐?” 白芷不屑的扫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一个惊风怕雨的姨娘,是怎么在迎高踩低的府里活下去的。 “姨娘找你,你过去便是,问这么多作甚。” 姚姨娘赧然的红了脸,“嗳。” 广安伯府里,裴元宝蔫蔫的跪在地上,“你一天天的正事不做,课业不要,在外面章台走马,摸鸡逗狗,可真是我的好儿子,这些日子,你就在屋里,敢踏出伯府半步,我打断你的腿!” 广安伯神色严肃,负手而立,也不知道是听说了什么,吹胡子瞪眼,气的不轻。 裴元宝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老子要是逮到是哪个王八羔子报的信,看不把你打成猪头! 广安伯夫人倚在门框处,一脸紧张的看着一老一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裴元琪过来,正好撞上这一幕。 “这是怎么了,二弟犯了什么事儿,惹得父亲生这么大的气?” “哼,什么气,你在衙门口,什么也没有听说?” 广安伯一脸头痛的样子,眉头拧成了川字,指着裴元宝骂道:“你给我滚到祠堂去,跪祖宗!” 等裴元宝走了,广安伯在被大儿子扶着进了屋。 “爹爹,何事如此大动肝火?” 何事!广安伯忍不住鼻子一哼,“外面到处都在传,说十四…王爷有断袖之癖,你弟弟时常和他厮混,两个人被传的不成样子!” “啊?!” 裴元琪还真没有听说,闻言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怎么可能啊?王爷丰神俊朗,阳刚……”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不敢想了。 广安伯夫人亲自端了水果和点心进来,听见父子两的话,忍不住抹起眼泪来。 “都怪我,我若是看好了他,也不至于会让他出了这种事!”言语间已是懊悔至极。 广安伯心烦着,“放屁!是他自己品行不正,你能看着他一辈子吗,嗯?妇人之见,可笑!” 作为当事人的魏琮却站在纪府对面的茶楼上,气定神闲,一勺一勺,动作优雅的把酸梅汤送入口中。 “事情闹的越大越好。” 白笙听着,表情又僵硬了几分,哪儿有这样自毁名声的啊!王爷这又是要做什么啊,“若是圣上…圣上知道了,王爷又要挨罚了。” 魏琮身子微顿,几息又恢复了自然。 “裴二少爷只怕要吃顿冤枉打了。” 说到这个,魏琮忍不住笑了,“你别担心他,他是广安伯夫人亲生的,广安伯就是再生气,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等过些日子就放出来了,不过就是要委屈他一阵儿了。” 白笙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若他是裴元宝,以后见着王爷他都要绕着走,这人太腹黑了! 不一会儿,包厢外响起敲门声,白笙去开门,“詹先生里面请!” 詹右省,年方五旬,续着长长的美髯,中等身材,一身灰褐色茧绸直裰,干净利落,是丁戌年的进士,为人耿直,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后阴差阳错,在十四王府做了幕僚,如今已有八载,算得上是魏琮的心腹。 第105章 请姚姨娘喝酸梅汤 “詹先生,请坐。” 詹右省颔首,也不客气,一撩衣摆落了座。 魏琮拿了棋盘出来,和詹右省并肩而坐,“已经很久没有和詹先生对弈了。” 詹右省抚须而笑,两个人一边闲谈着,一边各自布局。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肤浅之人,棋局上一番不动声色的厮杀,半晌也没有分出胜负。 清脆的落子声在屋里疏疏落落的响起,詹右省抚着衣襟,嘴角露出一抹自得的笑意: “王爷这次这一步棋,是不是走的有些急切了?” 他睇着魏琮,缓缓地把手上的棋子落下,“王爷输了。” 魏琮望着棋盘上已经被他一子错而即将陷入满盘皆输的局面,抿了唇,低垂眉眼笑道:“可若是我在这里落一子呢?” 詹右省神色一震,自得之态尽数掩去,“王爷,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指尖微颤,目光渐渐凝重,“这是何苦,明明有捷径,王爷却要让自己落入险境才背水一战,这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是啊,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魏琮但笑不语,目光却忽然柔和下来。 屋里片刻的静默之后,魏琮的声音再次响起:“詹先生,有你助我,乃我之幸事。” 自从乔姨娘淹死在了后花园之后,姚姨娘总是疑神疑鬼的,看什么都觉得有问题,且卫姨娘最近频频叫她,这让她的敏感提到了顶点。 去主院不过一箭之地,她却几次险些滑到,白芷有些不耐烦:“姨娘脚底莫非是抹了油!” 姚姨娘讪讪的笑,不敢接话。 莫名的,她想起那会儿周氏在的时候。 那时候周氏心灰意冷,二房很多事情会让她帮着管,那段日子,谁敢这样橫鼻子竖眼的跟她说话? 她是姿色比不过卫氏,年纪拼不过朱氏,要体面没有体面,要尊贵没尊贵,什么也不占好,在哪儿都惹人嫌,如今想来,还是周氏在的时候,日子好过些。 早知如此,当初她就不该和乔姨娘说那番话,说到底,终究还是亏德的事。 这一寻思,她脚下一滑,仰面摔了下去。 “哎哟哟!” 姚姨娘臀部重重的着地,痛的龇牙咧嘴。 白芷见她真的摔着了,却也没有多说,桑枝听见动静撩了帘子出来,“怎么了,这光秃秃的地上也能摔着?” 等进了屋,卫氏看见姚姨娘一脸狼狈的样子,不仅皱眉,“坐吧。” 姚姨娘笑着点头,悻悻然的在铺着嫩青色青柳绣墩儿上坐下,臀部刚沾着凳子她就跳了起来,“我……我还是站着吧。” 她有些难堪,脸上浮起红云。 卫氏看着她,就想到了那个梦。 “莫非是暑气太盛,姚姨娘晕了头?”卫氏睨着姚姨娘,神色莫名。 姚姨娘心口一跳,就听见卫氏吩咐桑枝:“去,给姚姨娘盛碗酸梅汤来。” 她哪儿敢随便喝卫氏给的东西啊,周氏才死了不到一年,当初怎么回事儿她并非全然不知。 虽说纪家上下都下了封口令,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哪里就真的能瞒得严严实实了。 周氏是不喜欢二爷养外室,可她那样一个有傲骨的人,怎么可能使出那种下作的手段,而且还是在外室进门六七年之后,若她有这个心思,又怎么可能会留卫氏到今日,更不会喝下那杯鸩酒了。 但凡不是个傻的,也能知道这其中的九曲回肠,大家因为二爷的偏宠装聋作哑,却并不代表他们真的耳聋眼瞎了。 姚姨娘觉得这是卫氏要对她动手了,可是为什么呢?她不得宠爱,活着也只是费些口粮二爷,卫氏为何容不下她? 一种悲凉的感觉浮上心头,姚姨娘望着卫氏,“只怕要辜负卫姨娘的好意了,我身子不适,不想喝酸梅汤。” 卫氏陡然目露寒光,莫非其中真的有猫腻? 她微微眯了眼睛,一字一顿的道:“请姚姨娘——喝酸梅汤。” 桑枝和白芷应声,上前架住姚姨娘,一个人端着酸梅汤,一个人伸手去扳开她的嘴。 姚姨娘不想死,她想要活着! 当冰凉的酸梅汁顺着舌头滑入喉咙,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在胸口炸裂开,她奋力挣脱,夺过白芷手上的碗,电闪雷鸣间一把砸在了卫氏的脑袋上。 门轰然被踹开,纪宏顶着一张阎王似的脸走了进来,朱氏环着他的手,把屋里的情景都收入眼帘。 她睁大了眼睛,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目光,“这……这是怎么回事,哎呀,快快快,把姚姨娘拉开!” 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往纪宏身后躲,全然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小兔子般,我见犹怜。 姚姨娘浑身颤抖,双目通红,如困顿的野兽,此刻前所未有的狂躁。 她在纪家蝼蚁般卑躬屈膝的过了十多年了,没有男人的宠爱,没有儿子可以傍身,就是个丫鬟都能对她吆五喝六,就指望着女儿能够在庶女里面拔得头筹,给她的挣一份体面……可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今天。 纪宏对姚姨娘印象并不深刻,在他单薄的记忆里,对她用的最多的形容词就是:温顺,中规中矩,低声下气。 当初纳她,也不过是看在她服侍周氏一场,周氏怀孕之后就提了她做通房,等她生了纪柔就升了做姨娘。 转眼间十多年过去了,他早就忘记姚姨娘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夜,她羞红了脸,背对着他,将衣衫褪/尽。 小女儿的神态似乎如同那夜的恩宠,早就被他忘的一干二净了。 卫氏伤的不轻,青花白瓷的碗在她头上碎裂开,她满脸是血,屋子里的都被纪宏等人的突然到来吓懵了,只有朱氏娇声喊着:“卫姨娘的脸……” 韩嬷嬷忙应声道:“夫人莫怕,我这就去请郎中!”说着就晃着自己微胖的身体小跑着往外去。 刚才怎么回事,大致一看就知道了,屋里都是卫氏的人,姚姨娘衣衫不整,凌乱不堪的样子不就是告诉大家:刚才卫氏想要害姚姨娘,姚姨娘奋起反抗,才有了这一面。 纪宏难掩失望,在他的印象里,那应该是个月满西楼,为他红袖/添香,簪花问郎君的温柔女子,可这……“这都是什么?!” 所有的失望,愤怒,疑惑…都化作了一声怒吼,卫氏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感觉自己脑袋都要裂开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来了,看到的却是这幅场景,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秋葵兴奋的蹲在纪容身边,“四小姐,你怎么知道会发生这件事的,那个青霞信得过吗?” 青霞是齐辉堂,朱氏身边的一等丫鬟。 纪容被她问的有些头大,冬霜推门进来,听见妹妹围着四小姐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忍不住训她:“今天的马步扎了没有,一天天学着长舌夫人聒噪,昌爷让我们跟着四小姐,不是给四小姐添麻烦的!” 被姐姐训斥,秋葵吐了吐舌头,跑了出去。 第106章 你丢尽了皇家的脸 纪容嘴角不禁上翘,“你也不用训她,她年纪还小,等大些了,会稳重的。” “小姐就是惯着她,把她养出的越发骄纵了。” 纪容不是惯着她,而是看到和女儿差不多大的姑娘,就是心生悲悯,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前世,她没有在庄明浩面前低头的话,有会不会有如今,她含恨而终,回到五岁,这究竟是一场梦,还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故意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弥补一世的缺憾。 胸口堵着一口浊气,她很快抛开这些念头,冬霜问:“小姐不过去看看吗?” 亲自看着仇人被收拾,的确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不过纪容还有更重要得到事情要做,这会儿没空把心思放在卫氏身上。 姚姨娘已经彻底崩溃了,跌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得到哭,谁也劝不住,纪宏听得脑子发懵,让人用布堵了她的嘴。 朱氏目光柔和,站在他身边,卫氏的头已经包扎好了,纪宏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纪姝没头没脑的闯了进来,“爹爹!” 她一把扑打在纪宏的脚下,梨花带雨,面色凄然。 卫氏见了女儿,只觉得心痛难忍,到底还是要亲的才能不计前嫌,在她出了事情的第一时间赶过来,也不枉她疼了她一场。 卫氏什么也没有说,跪在地上,只是默默流泪。 “主君若是觉得妾是罪人,那就赐一根白绫,妾不讨人嫌。” 纪姝一听,立刻撕心裂肺,和卫氏抱作一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爹爹好狠的心,母亲是个蚂蚁也不敢踩死的人,怎的就要害姚姨娘了,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爹爹心里还有没有我们!” 话音未落,已经泣不成声,朱氏不禁乍舌,这还是第一次和卫氏过招,没曾想,这道行倒是比她想象的更高一层。 朱氏在闺阁的时候就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一见这阵仗,立刻就反应过来。 她上前去扶纪姝:“好姑娘,你父亲最是疼你的,你母亲犯了错,没有道理让女儿来抵债,快来母亲这儿,好不好,瞧着小脸哭得……” 纪姝和谁都能说上两句好话,偏偏就是见不得朱氏惺惺作态,矫揉做作的姿态,不过想到前几次在朱氏手下吃的亏,她深吸一口气,这才按捺住想要推开朱氏的想法。 纪宏到底是和卫氏有些情分,虽说色衰爱弛,但想到两个孩子,他这心里就忍不住的软了下来。 卫氏什么也不说,反倒让他觉得是自己错怪了她,他拧了拧眉:“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不自辩,我要如何为你做主?” 听说卫氏最后还是逃过了一劫,纪容并不意外。 若是父亲对她真的狠得下心,她又何必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呢,父亲的心,是偏的。 朱氏进府不过几个月,仗着颜色鲜艳暂时得宠,她和卫氏还有的一番争斗呢! 静安寺胡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徐徐停下,马车上下来一个穿着丹碧纱纹大袖衣的少女。 “四小姐?”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走了出来,纪容认识他,就是清明的时候跟随段禹山来搭救她的那位壮士,“是陈瞿峰陈把头吗?” 陈瞿峰见她还记得自己,仰头大笑,“正是在下。” “段先生可在?” 纪容微微的笑,陈瞿峰在憨憨的笑:“段先生在后院里翻土呢。” 翻土? 段禹山手持一把小铁锹,蹲在后院的花圃里,目露疑惑。 听说纪容过来了,他接过侍立一旁的东水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迎了出去。 “四小姐。” “听说段先生在翻土?这日头正盛,当心着了暑气。” 段禹山笑着点头,“四小姐,这里土垢脏污,还是移步厅堂吧。” 红烟很久没有见过纪容,奉了茶,眼眶微红的退了下去。 陈瞿峰对着纪容拱了拱手,“四小姐,兄弟们都很感激四小姐,若是有机会,必定要当面给四小姐磕个头。” 他们原本就是走江湖的,光景好的时候呢日子好过些,光景不好的时候,老婆孩子都要跟着吃苦,有的更甚,没有正经的营生,连媳妇也娶不上。 经过上次静安寺胡同被一群来路不明的人光顾之后,段禹山提出让纪容雇用陈瞿峰等人,这不仅仅是为了应对现在的危机,以后用人之处,也不必处处受限。 纪容觉得很不错,让周俊生给段禹山送了五千两银子过去,这件事全权交给了段禹山处理。 如今见陈瞿峰的表现,纪容很是放心。 “陈把头太客气了,段先生看重你,想必陈把头也有过人之处,能聘请你们,也是我的荣幸。” 陈瞿峰是有媳妇孩子的人,如今纪家四小姐给出了一个月二十两银子的工钱,家眷也统一安置,他心里是感激不尽的。 “四小姐放心,好日子是您给的,只要我陈瞿峰在一天,就誓死效命!” 话是谁都会说,甚至还可以说的更漂亮,纪容从来不是个听几句话就容易冲动的人,一切行动来证明。 陈瞿峰退了出去,纪容端起茶抿了一口。 “四小姐,可听说了京都进来的热闻?” “哦?”纪容抬眸,看见段禹山目光灼灼的打量着自己,不禁好奇,“我是真不知道,这些日子忙里忙外,我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的喝杯茶了。” “现在到处都在传,十四王爷和广安伯府的二公子……有断袖之癖。” 纪容愕然! 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什么?!” 魏琮是断袖?那前世他一夜/风流,曾一晚三人的传闻是什么?他满府娇妾又是什么? 今生这些丑闻倒是没有,却打上了断袖的标签! 纪容忽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耳根子都止不住的红了起来。 段禹山是知道十四王爷与纪容有些来往,见此状,不禁心下嘀咕:莫非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而此时此刻,大魏皇宫里,勤政殿,鞭子打在肉体上得到声音已经持续了半柱香了,听着都让人心惊胆战。 “皇家的名声都被你丢尽了!” 皇帝魏桓嬴,亲自拿着婴孩拳头粗细的鞭子,对着跪在地上的魏琮一鞭又一鞭的抽下去,那黑色锦袍早就被鞭子撕裂,背上血肉模糊,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勤政殿外,傅贵妃一身白衣,面色憔悴,满头云鬓素素无华,通身上下无一处饰物,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喊着:“妾身教子无方,求皇上责罚!” 第107章 这就是没娘教养的姑娘 傅贵妃的替魏琮求饶的声音传进大殿,皇帝的手落得却更急了。 “混账东西!” “臣,不孝。” 魏琮紧咬牙关,任由君父的鞭子打在身上,打死也不求饶。 皇帝的手腕都打累了,他停了下来,厉声呵斥道:“就在这儿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起来!” 魏琮跪在地上,被如此鞭打,跪了两个时辰,人就栽了下去。 傅贵妃体力不支,早就被宫人扶了下去,魏琮被送回了十四王府。 当天晚上,他就高烧不止,詹右省目光深沉,圣上这是要王爷的命啊! 魏禛却是放了心,一个断袖的王爷,名声如那茅坑里的粪水,还拿什么和他争? 第二日,他就进了宫,傅贵妃早就恢复了脸上的颜色,容光焕发,精神不错的逗着鎏金笼子里的鹦鹉,头上的八尾凤钗熠熠生辉,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母妃。” 魏禛喊着她,傅贵妃笑着转身,满眼的赞许:“今日这身衣裳我儿穿着甚是英武。” “母妃亲手做的衣裳,那是自然。” 魏禛笑道:“母妃,火候已经到了,今日儿就要给君父说了。” 傅贵妃一双狭长的眸子漫不经心的眯了眯,“可想好了怎么说?” 魏禛点头。 魏琮伤势严重,发热也起起伏伏的,偏生皇帝不许太医院的人过来瞧。 无计可施,詹右省带着人亲自去提了几家医馆的郎中过来,轮流在王府正院里守着。 “母亲……母亲,救救…别打我,别……错了,知错了……丫头,丫头,你等等我,等等,丫头!” 白笙跪在床前,“王爷,王爷又开始说胡话了。” 詹右省却忍不住竖了耳朵听,“母亲,丫头?” “王爷这都是喊的谁?” 白笙摇头,旋即白了脸,母亲反正肯定不是傅贵妃,他跟了王爷这么多年,傅贵妃那张虚伪的嘴脸他早就知道了,王爷不喜欢她,他也是知道的,只是这……丫头,呃——会是喊的谁呢? 纪家四小姐的那张脸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难道是她?这种事情关乎姑娘家的清誉,他可不敢乱说。 转眼就到了七月七日,乞巧节。 纪家的姑娘年纪都不小了,过了今年差不多就都到摽梅了。 前一天下午,三伯父妾室所出的芳姐儿过来找纪容,“四堂姐,明日乞巧,要不要同去相国寺挂红带?” 她显得有些紧张,不知道是紧张纪容会拒绝,还是紧张纪容戳穿她的心思。 小姑娘,谁没有个怀春的心思,芳姐儿和她差不多大,平日里是个安分守己的。 府里其他的姐儿,姝姐儿柔姐儿两个人都和她玩不到一块儿去,她这才来了棠华苑找纪容。 “好啊,我去年没有去,今年也想去看看。” 每每逢年过节,相国寺就人山人海,热闹得很,甚至还有的人家希望女儿能嫁个好人家,不惜花重金买乞巧的头柱香。 芳姐儿顿时眉开眼笑,“那四堂姐,我们明日见。” 纪容看着芳姐儿高兴的跑出去,纪容挑了挑眉。 到了第二日,纪容却被宋氏留了下来。 “容姐儿,你今儿有重要的事情,就不要出门了。” 重要的事情,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今天办? “三伯母,不知道是何重要的事?”看了一眼芳姐儿难掩失望的表情,纪容问宋氏道。 宋氏笑了笑,对芳姐儿道:“你要去玩就去吧,跟着六小姐和七小姐一起,也热闹。” 纪姝今日和裴锦妍几个小姐妹约了一起,纪柔因为姚姨娘的事情,哪儿有心思出门啊。 芳姐儿闷闷的应了一声,“多谢母亲。” 然后退了出去。 “今日有贵客过来。” 纪容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落在了炕桌上那张拜帖上。 宋氏明显也没有打算要瞒着她,笑眯眯的牵着纪容坐下,把帖子推给了她。 纪容拿到手一看,就看见上面一个烫金大字:傅。 就一个字,彰显出了主人的身份不凡,下面傅国公府几个字格外显眼。 “傅国公府?” 宋氏颔首,“不错,这是早上国公府递过来的拜帖,过会儿傅国公夫人应该就过来了。” 纪家再有能耐,那也不过是个六品官的宅邸,让傅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之家下访,那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天色有些阴沉,也不知道今夜鹊桥能不能搭起来。 纪容无端端的心绪不宁,等到傅国公夫人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开始起风了。 满头点翠钗环,身量颇高的傅国公夫人扶着侍女的手,步履平稳,款款的下了马车。 宋氏立刻满脸堆笑,迎了上去:“国公夫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她面若银盘,皮肤细腻,看起来年纪应该三十有余,盘着高髻,气势压人。 她不动的时候,如同唐画上的美人,端庄娴静,大方自然。 朱氏也上前给她行礼,却差点踩到自己的裙摆,自知失态,连忙告罪,傅国公夫人却已经面若止水,微微敛了裙摆跨过了大门前的台阶。 宋氏笑着在前面带路,“国公夫人这样的贵人,能来纪府,这是……” 话未说完,天上“轰隆隆”的滚过一道闷雷,仿佛就在头顶似的,听着十分压抑。 纪容还没有来得及上前行礼,这会儿也就无声无息的跟在后面,朱氏对着她示好般的笑了笑,纪容礼节性的会笑。 进了前厅,国公夫人和三夫人宋氏在主位上坐下。 丫鬟端了茶上来,忍不住悄悄打量国公夫人,宋氏皱眉头警告般的喝退了丫鬟。 “听说府上四小姐明年就待字了,不知可否引出来让我见一见。” 这话说的客气,宋氏早就知道她的来意,自然连声应好:“快,去请了四小姐上来。” 纪容百无聊赖的在一边的偏厅等着,这会儿有人来叫,她才整理衣衫,起身往前厅去。 看见纪容,傅国公夫人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早听闻府上四小姐机敏聪慧,虽说是没有母亲教养的,却出落大方,这颜色也是不可多得。” 她端凝着纪容的脸,笑得意味深长,这话却不大中听,就是宋氏,也忍不住脸色微沉。 哪儿有上来就戳人心窝子的,什么叫没有母亲教养?这傅国公夫人难道也没有母亲教养?! “你们家的女儿是挺不错的,听说三夫人的女儿是嫁到了广安伯府?” 宋氏应声:“的确,长女是嫁给了广安伯世子。” “这广安伯府虽说落魄了些,你们家的女儿能嫁进去,也是属实难得,纪家四小姐更是个有福的,竟能得了王爷的亲睐。” 语气里的自鸣得意,高人一等的傲气毫不掩饰! 第108章 卖侄女求荣 纪容一听这话,哪里还不明白这醉翁之意啊? 宋氏是事先就得了纪沅的示意的,立刻就要奉承,却被纪容抢先了一步。 “丧母长女,身份卑微,不敢高攀。” 短短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 傅国公夫人双手拢在胸前,静静的端凝着眼前这个少女,似乎想要看出她是从何而来的底气,敢如此堂而皇之的视如此恩赏如无物,拒绝的干脆爽快! 宋氏一直觉得纪容是纪家姑娘里聪慧过人的,如今听她这般不识好歹,不顾大局的话,不禁摇头。 姑娘家太倔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她能依仗的是什么?周家的产业?还是说薛家的庇护? 她拿着周家的产业,那就如同时稚童揣着金元宝,不过是给了别人觊觎的理由罢了! 至于薛家得到庇护,纪宏健在,纪家长辈也尚且康健,薛家就是有心,也没有插手的理由。看着傅国公夫人僵了一半的脸,宋氏笑着上前拉开了纪容:“前儿病了一场,说话没个分寸,夫人不要见怪,怕过了病气给夫人,我先让她退下。” 说着就吩咐采兰:“还不把四小家带下去。” 采兰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秋葵却一脸冷然的站在了纪容面前,纪容脸上绽开一朵明媚的笑容:“我没有生病,傅国公夫人,您也见了我了,我粗鄙不堪,是个没娘教养的孩子,的确是不敢高攀傅国公府,更不敢高攀什么王爷,我母亲又遗言,说了要找周家子弟入赘,难道国公夫人是想让王爷入赘不成?” 辅国公夫人面色彻底沉了下来,她是一品外命妇,敢这么和她说话的,还没有几个! 就是站在一边的朱氏,面色也不由的紧了紧。 傅国公府是什么人家?那是百年勋贵,开国功臣,如今还出了个傅贵妃,后宫无主,傅贵妃等同后位大主,皇太子是个病秧子,废储并非不可能,等那时候,二王爷就是天下之主,得罪了傅国公府,那能有好果子吃吗? 家族兴衰在纪容眼里算什么? 宋氏一口浊气堵在胸口,第一次露出了冷厉的神色:“把四小姐带下去。” 秋葵一把打开了来拉纪容的那只手,采兰疼的龇牙咧嘴,不知所措的望向了宋氏。 纪容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她自然是不能明目张胆的得罪傅国公夫人,她轻声呵斥秋葵:“国公夫人面前,不得无礼!” 接着给傅国公夫人赔罪道:“小女粗鄙,不堪人前,这就退下。” 辅国公夫人斜睨了一眼宋氏,“我竟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纪家莫非是觉得王爷耳聋眼瞎,可以随便戏弄?” 宋氏噗通跪在地上,朱氏也跟着跪了下去。 她们是没有诰命的妇人,给一品国公夫人下跪,辅国公夫人还是受得起的。 “夫人明鉴,我们纪家绝无此心!” 傅国公夫人一脸怒容的站起身,夏雨来的极快,她在一众女使护卫的簇拥中上了马车。 雨幕里,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琵琶声,宋氏趴在地上,脸上不知是汗还是雨水。 秋葵想到刚才的场景,还有些忐忑,“四小姐,二王爷不是已经有了正妃和侧妃了吗,为什么还会选小……”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脸上血色顿时褪的一干二净,“难道是让小姐去做小?” 这话说的太直接了些,纪容警示的瞪了她一眼,“秋葵,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不可胡说。” 秋葵闻言,不敢再语,自知理亏的低下头去。 三伯父打的好主意,想拿了她给他自己铺路,若是前世,或许自己真的就在劫难逃了,不过既然都重活了一世,再如何也要争一争吧? 晚上纪沅回来,听说了今天的事情,气的差点摔了那方端砚,“去,叫四小姐过来。” 宋氏面露忧色:“二哥那儿你可和他说了?” “那是自然,这事关家族荣辱兴衰,他只说容姐儿嫁的好就是,能嫁给王爷,那也不差。” 宋氏捏着帕子,迟疑道:“那……你没有和他说是二王爷?” 纪沅有些不耐烦了,“说说说,说那么多他管得着吗?这件事情咱们做主便是,如今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打理好生意,还有就是二房也需要个嫡子,至于容姐儿,若是她知道这是为了纪家的未来,她会体会的。” 宋氏想到今日纪容的样子,她会答应吗?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纪容过来了,宋氏借口去沏茶,出了书房。 三伯父拿着本厚厚的史书,纪容上前行礼,“三伯父福安!” 纪沅这才放下书,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今日冲撞了谁,你知道吗?” 他的声音徐徐,纪容听得十分清楚,她一本正经的回道:“傅国公夫人。” 纪沅没有想到她理不直气却壮,差点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如鲠在喉。 “我一直心疼你,你母亲早早的去了,又觉得你是个懂事的,却没有想到你如此的不顾大局,你知不知道,傅国公府是什么人家?你就敢随意冲撞?!” 他的语气下意识的严厉起来,纪容一副死不知悔改的点着头:“傅国公夫人或许是把咱们家当做那种不会廉耻的卖女人家了,二王爷妻妾俱全,咱们纪家是清流人家,没有上赶着给人做小的道理,否则别说是三伯父颜面扫地,二王爷的名声也要被玷污,一个王爷,若是被冠上欺男霸女,逼良为妾的恶名,三伯父觉得会怎么样?” 这一句句说的头头是道,字字珠玑,纪沅面色惊骇。 纪容趁热打铁:“三伯父,你就这么有底气拿着纪家好不容易打拼下来的家业,全部押在二王爷的船上?” “你放肆,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看着一向沉稳内敛的三伯父仿佛被人踩了尾巴似的,纪容笑而不语。 宋氏端着茶进来,听见这话,惊得手一抖,茶壶摔在了地上,纪容却笑得从容,给纪沅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纪沅久久没有回过神,宋氏手忙脚乱的吩咐丫鬟把一地碎瓷清扫了出去。 第109章 听说你不想嫁我 纪容出了江云院,在回廊上站了很久。 纪宏此时正头疼。 姚姨娘半疯半傻,嚷着当年是她让乔姨娘把纪琼推到水里的,又说着什么要抵罪,卫氏一言不发,心如死灰的样子,他看着脑仁儿都疼了起来。 朱氏身子不适,纪宏吩咐荣生亲自送她回了齐辉堂。 那件事情真的不是周氏做的?他……错怪她了? 周氏是他的结发妻子,他若是真的冤枉了她,拿往后去了地府,要如何向她交代啊?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良久,只听纪宏道:“姚姨娘疯魔了,送去长兴那边的田庄吧,关起来,永远不许放出来。” 姚氏一直在笑,眸子里有一闪而过的水光。 她这一辈子,现世报来的太快了! 荣华富贵?她仰头大笑,被几个粗使婆子架了出去。 卫氏直到完全听不见姚姨娘的笑声,这才如同泄了气似的瘫软在地。 纪宏觉得很累,他什么也没有说,起身往外去了。 卫氏却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魏禛听说纪家四小姐竟然毫无顾忌的抗拒了他的求娶,神色一寒,“她是个什么东西,本王给她脸了!” 却因为傅贵妃的话,生生的按捺住了想要教训一下纪四小姐的冲动。 而纪容说要招赘的那番话却不胫而走。 周安平在白麓书院求学,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他又惊又喜,书院放假立刻就去了纪府。 纪容听说周安平来拜访她,正在写帖子的手一顿。 初秋,天光云影共徘徊,桂香袅袅。 暖风袭人,撩起纪容鬓角的青丝,沈妈妈上前帮她解了襻膊,薄纱水袖从手腕滑落,连弧度都染了几分雅意。 沈妈妈有些感慨,自己从小带大的姑娘,如今已经长大了。 纪容在花厅见了周安平,在他嘴里听说了周来娣会在十月里出嫁,纪容是没有办法脱身去参加来娣的亲事,不免有些遗憾。 周安平穿着一身平绸青衣,脑子里不停的响起听说的那句话,纪家四小姐发了话,以后会秉承先母遗愿,选周家子弟入赘,听说你也是盐林周家的,你说该不会就是你了吧? 他心下登时嘭嘭直跳,耳尖不禁红了。 秋日晃晃,他儒雅而笑:“四表妹,你这些日子过的可好?” 这贸贸然前来,就是为了问她一句过得好不好?纪容笑意温柔,“三表哥,我很好,不知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呢?” 周安平有些迥然,他拱了拱手,红着脸道:“四表妹,倘若你过的不如意,我……我愿意替你分担,姑母离世早,你一个人孑然无助,我理应对你多多照顾。” 多多照顾?纪容客气的笑了笑,“三表哥,不必如此客气,我过的很好,你若只是为了这事,那就恕我失陪了,我有事要出门一趟。” “四表妹去哪儿?若是顺路,我可以送你过去。” 纪容婉拒了,和周安平在棠华苑外面分手,他还要去拜见纪宏。 看着少女的身影如花枝绰约般渐行渐远,周安平久久不能回神。 若是能娶了纪容,从前那些旧事又算得了什么? 他若有若无的嗅到一阵清雅的芳香,抬手在袖子上闻了闻,好特别的香气,他叫书童也闻了闻,书童皱着眉回想:“有点儿像四小姐屋里的香味。” 周安文眸光微闪,有些痴了。 也不知道纪沅是不是想明白了,反正这些日子,纪府没有什么人来拜访。 纪清媛忧心纪容的事情已经好几日没有睡个好觉了,听说纪容来了,连忙让人去请。 季芳引着纪容进了屋,屋里的继红瓷花觚里插着几枝金桂,幽幽香气在屋里缥缈着。 “四姑姑怎么脸色难看,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比起前世,纪容更关心纪清媛的身体了,见她眼下青黑,面无血色,不禁担忧。 纪清媛去拉了她的手握在手心,“没事儿,我就是这些日子忧思过多,你过来了,我心里也好受些。” 纪容心下一暖,回握住纪清媛的手,“四姑姑,你都在忧思些什么,和我说说吧。” 纪清媛默默的笑,“我担心的事情,你能帮我吗?” 她顿了顿,“我担心你二表哥的亲事。” 纪容脸色一红,“四姑姑。” 纪清媛拍着她的手,声音温柔:“四姑姑都知道,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也只是随口提了提。” 纪容心情莫名。 如今四姑父在朝中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薛家也不是没有底蕴的人家,二表哥人才出众,待人和善有礼,是个不可多得的谦谦公子,他要娶亲,想嫁他的人不知凡几,四姑姑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她好受些罢了。 “二少爷过来了。” 纪容不由一惊,这些日子,她都没敢往薛府来,总是担心会和薛正泰撞上,以免两相尴尬。 这会儿人都到了门口,她也无处可遁。 薛正泰身姿笔直的进了屋,“母亲。” 然后转头去看纪容:“四妹妹。” 纪清媛抿了嘴笑,“我嗓子有些痒,冬梅,去给我调些蜂糖水。”旋即对纪容道:“你们表兄妹说说话吧,我等会就过来。” 说着,也不等纪容拒绝,起身扶着季芳的手往外去了。 纪容觉得有些不自在,从前倒从未有这种感觉,如今却也束手束脚起来了。 为了避免更加尴尬,纪容抬头对着薛正泰笑了笑,然后飞快的在屋里扫视了一圈,找了个位置坐下,这才喊了声:“二表哥。” 薛正泰把她的窘态都看在了眼里,有些啼笑皆非,“什么时候和我都这么客气了?” 纪容不知怎么回答,薛正泰却忽然问:“听说你不想嫁我?” 纪容听他问的这样直白,忽然觉的自己不够大气,她深吸了两口气,一脸讨好的笑道:“二表哥,此话从何说起,但你就是我哥,哪儿有妹妹嫁给……嫁给哥哥的。” 她底气有些不足,这话说的很是勉强。 薛正泰眼底有一丝失落划过,他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纪容身子一僵,顿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二……二表哥?” 薛正泰的手蜻蜓点水般,很快移开,粉饰太平的笑了起来,“平日里是个女将军,怎么这会儿倒是犯了傻?” 纪容不解,人都有些懵了。 “你不是不知道你四姑姑最疼你了,让我娶你,也不过是为了护你周全,如今既然你能应付,那就不用旧事重提了,我还是你哥,这一辈子,还是会护着你的。” 莫名的,纪容鼻子一酸,忽然哽咽了。 第110章 没有我同意不许嫁人 出了薛府,纪容没有立刻上马车,心里有些闷闷的,她想走一走。 戴着帷帽,只看得见脚下额方寸之地,长街上人群熙熙,不时有马车从身边驰过。 纪容第一次觉得眼前迷茫,不知前路何去何从。 京城繁华地,她无法脱俗,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 纪家,始终不是她最终的归宿,薛家更不是,周家?一想到周安平的行事轻浮,周安文的懦弱无能,她就觉得自己想法可笑,不知不觉的,她就走到了城门处。 纪容伫立良久,忽然觉得饿了。 又是一年秋风起,“不如……去醉仙楼吃螃蟹!” 秋葵立刻双手赞成,冬霜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这才没有让秋葵又兴奋的找不到北了。 她忍不住的在心里想,跟着四小姐就是好,反正嘴上是没有吃过亏的。 纪容喜欢吃螃蟹,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每年她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入秋之后了,空气里都绽放着明快的甜香气。 纪容是醉仙楼的常客,秋天的常客。 新换的掌柜和周家颇有渊源,见了纪容,立刻笑着迎了上去。 “四小姐,您想吃些什么尽管点。” 不等纪容说话,他又补充道:“昨天才拖回来的螃蟹,个头大,膏脂饱满,给四小姐蒸一屉去!” 这一看就是提前做了功课的,投其所好啊! 不过纪容欣然接受了,这人和人之间不可能一辈子没个互相帮忙的地方,她不喜欢自命清高。 就像醉香楼有时候图脚程,让周家的货船帮着带个什么东西也是常有的,她来醉仙楼,也能有个方便,但是她也不是小主顾,来醉仙楼一次就少不了五十两银子。 三楼的临江阁,纪容正夹着一块虾仁,用醋沾了沾,送入嘴里。 虾肉特别的肥美,一大块,在唇齿间研磨,鲜香四溢。 冬霜吃不惯虾,纪容就让她尝尝螃蟹。 看着一桌子喜欢的吃食,心里的那些郁气似乎一下子就被冲散了。 外面有人经过,纪容正在用筷子戳螃蟹的蟹黄,门忽然被推开,魏琮的脸出现在了那里。 纪容吓得手一抖,筷子就掉了下去,连带着一大块蟹黄也落在了地上,纪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匆忙的低头去捡,冬霜伸手挡住了纪容的手,“四小姐,东西掉在了地上就不能吃了。” 纪容这才察觉自己脑子断了弦。 魏琮则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那丫头一脸娇憨的样子。 见了他,掉了筷子,还傻乎乎的要去捡地上的东西吃,她还敢再傻一点吗? 魏琮忍不住的笑,抬脚往纪容走过去。 “十四王爷也在,真巧!” 魏琮却道:“你们先出去,我和你们家姑娘说几句话。” 冬霜向纪容示意,想到那日在东大街的炒货铺子后院发生的事,纪容下意识的就要摇头,却硬生生的被魏琮危险的目光转了主意,她老老实实的点头,看着冬霜几人退了出去。 “王爷怎么也在这儿。” 纪容还在纠结魏琮的突然出现。 “刚好路过。” 正在往外走的白笙差点一个踉跄摔个狗吃*,王爷能不能换个借口了,这个上次已经用过了吧? 魏琮伸手去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嘴角却忍不住的抽了抽,他的伤还没有好透,今日也是偷偷出来的,君父让他在府里思过,他哪儿还敢四处乱跑啊。 近来连连从暗卫嘴里听说两道关于这丫头的消息,他实在坐不住了,不得已才偷偷跑了出来。 “你看上了周家哪一个?” 纪容怔愣,“王爷说什么?” 魏琮一哽,刚想倚在靠背上,却碰到了伤口,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佯装镇定:“听说你扬言要招赘,还指定要周家的子弟?” “嗯。”纪容没有辩解,也没有辩解的必要。 魏琮却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拿着一副训斥的口吻道:“你才多大啊,小姑娘家不要整日把嫁人招赘挂在嘴上,像什么样子!” 纪容目瞪口呆,她很想怼这位十四皇子一句:您老管得着吗? 可理智让她没有胆量这么做,她低声喃喃:“看样子我骨子里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纪家人……欺软怕硬。” 魏琮习武,耳力过人,却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冷着的一张脸微不可查的抽了抽。 “小时候学着男孩子爬树,长大了像个假小子,你究竟是不是个姑娘?” 这是纪容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形容她,她语凝。 魏琮看着一桌子螃蟹,忍不住皱眉,“螃蟹性寒,小姑娘少吃些。”说着就站起身,端起蒸笼转身要走。 就在纪容傻眼儿的时候,他忽然转身,“没有我的同意,不许嫁人,还有……不许吃多了螃蟹。” 纪容彻底摸不着北了,她是经历过一世的人,对于情情/爱/爱,比小姑娘更敏感。 魏琮这是什么意思? 上次还可以解释是药效上来,他胡言乱语的,那这次呢?这次怎么解释,别告诉她,十四王爷对她动了心思! 纪容浑浑噩噩的回了纪府,大晚上的对着镜子照了好半晌,把沈妈妈都给吓着了,“四小姐这是怎么了,回来就时不时的拿着镜子照。” 秋葵想到今日在醉仙楼遇见了十四王爷的事,,忍不住嘀咕:“莫非是四小姐被人说长得丑?” 冬霜抬手敲了敲秋葵的额头,“小姐都丑?那你就不用活了,撞死得了。” 秋葵“嘿嘿”的笑,也好奇起来,“那到底是为什么啊?” 转眼间,冬至,京城的第一场雪覆上墙头。 荣生忽然过来,纪容在内室的热炕上,小日子到了,小腹隐隐作痛,她懒洋洋的抱着掐丝珐琅的手炉,倚在吉祥如意双团花大迎枕上。 “二爷说有事要吩咐四小姐,请四小姐去漱玉斋说话。” 沈妈妈掀了帘子进屋来,纪容一脸不情愿的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四小姐若是实在不舒服,不如老奴过去给二爷说一声。” 纪容不好意思,虽说已经是做过母亲的人了,可这种私密的事情,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不了,我还是过去一趟吧。” 因为是去漱玉斋,纪容只带了红暖,沈妈妈要跟着过去,纪容看了一眼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又想到前两日还听见沈妈妈喊着腿疼。 她摇了摇头,“别,外面冷,妈妈就在屋里等我,我等会回来想吃妈妈下的云吞面。” 沈妈妈笑了,声音柔柔的道:“好~四小姐回来,我就给你做云吞面!” 然后去取了银鼠皮的披风过来,确认不会过风,这才把纪容送到了外面。 秋葵拉着冬霜去了小厨房,抱着滚烫的烤红薯回来,邀功似的问沈妈妈:“小姐呢。我去烤了几个红薯,又能吃,又能抱着烤暖。” 沈妈妈高兴的夸了秋葵几句,“四小姐去二爷那里了,估计还要等会儿才回来,你们先吃吧,我去给四小姐做云吞。” 秋葵是个惯会讨人喜欢的,立刻就笑眯眯的央着沈妈妈道:“我也要!” 第111章 家产你先交出来 漱玉斋院子里,新来的小童拿着扫帚在扫积雪,见了纪容一行人,连忙退到了一旁。 漱玉斋今年新装了地龙,屋里暖洋洋的。 纪容进去的时候,纪宏站在书架边在找什么。 “父亲。” 纪容上前行礼。 纪宏竟然置若罔闻,没有理会她。 父亲从来是个要脸面的,即便是心里不痛快,也不会立刻发作,今日这样冷着她,有些奇怪。 纪容正有些意外,纪宏转过身来,目光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坐吧。” 纪容应声,也不客气,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 小丫鬟沏了茶进来,纪容捧着茶杯,感觉到身上渐渐暖和起来。 纪宏掸了掸衣裳,这才忙完了,在纪容上首处坐下。 “这茶如何?” 纪容端着嗅了嗅,清香浓郁,茶汤清亮翠色,入口微涩生甘,“是今年的雨前龙井?” 纪宏满意的笑了,却问:“你近来都在忙些什么,有些日子没有见着你人了。” 他轻轻的弹了弹茶杯,目光落在长女脸上。 纪容从容的答道:“早上读一个时辰的书,下午跟着师傅学琵琶,偶尔会去看看四姑姑,巡察铺子。” 纪宏笑着抿了一口茶,“你倒是挺忙,不过——” 他睨了一眼纪容,慢悠悠的道:“姑娘家,书不必读的太多,要知道你始终是要嫁人的,你母亲早故,这些事你三伯母会替你安排的。” 这话说的很有些听头。 看样子,父亲是很反对她之前放出去的那句,要招周家子弟入赘的话,又加上她公然拒绝了傅国公府替二王爷讨她的事,三伯母那里颇有微词,父亲……这是想借此警告她呢! 女子的亲事向来都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父亲的心里,她的所有都是他给的,若是自己胆敢忤逆他,那些他给她的体面,就成了要挟她的筹码。 说到底,自己在父亲的心里,从来都不重要,只不过是占嫡占长,多了几分存在的意义罢了。 无端端的,她就想起了小时候,纪容笑着对父亲道:“父亲可还记得小时候,我去二门处堵您,拉着您去母亲哪儿用饭,您抱着我坐在您的身边,给我夹菜,结果夹了一块鱼给我。” 纪宏皱着眉,显然是有些记不清了。 纪容却觉得记忆尤深,她不喜欢吃鱼,父亲却以为纪姝喜欢吃鱼,她也一定喜欢。 她笑着,笑得格外明媚,比枝头的腊梅还要清丽隽雅,一颦一笑,都是说不出的风流。 “说这个做什么?”纪宏冷着脸,沉声打断了纪容的笑声。 “父亲,没有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有些感慨而已。” 纪容止了笑,却泪盈于睫。 纪宏不再看她,默然片刻,忽然道:“你把周家的产业先交出来吧。” 你把周家的产业先交出来吧? 纪容一时间怔愣住了,她定定地望着纪宏,有些不可思议。 这句话,父亲怎么说的这么轻松。 “父亲,您在说什么,女儿不懂。” 纪宏神色淡淡,瞥了女儿一眼,“你一个姑娘,根本打理不好周家的产业,反倒惹人觊觎,再一年,你也该出嫁了,到时候我自然会还给你。” 纪容面色嘴角翘起一抹讥笑,“这,是父亲的意思,还是三伯父的意思?” 第112章 给我上家法 “你在质问我?”纪宏气的喘了两口粗气,“我是你父亲,你觉得我会害你,还是会贪图你们周家的家产?” 纪容怒极反笑,“你们周家?父亲莫不是糊涂了,女儿是姓周姓纪,父亲不清楚?” 想到上次被纪容气的一个月没能下床,纪宏连连吸了两口气,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心情。 纪容难掩失望,心里那种一直被压抑着的愤怒在她的心里咆哮,几乎要狰狞而出。 “父亲,在你心里,我和母亲算什么?” 纪宏心头一哽,怒目圆瞪,“你在说什么?不要东扯西扯,我在说你的事!” “当年是姚姨娘害了五妹妹,父亲却一口咬死是母亲做的,卫姨娘惺惺作态,故意设局,父亲却偏帮于她,逼死了母亲——” 纪容抬眼,漂亮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灼得烫人,她拔高声音逼近纪宏:“父亲,母亲在你心里算什么?周家的财势让你觉得吃了软饭,踩了您的痛脚了,还是说我和母亲,对您而言,都是一种多余的东西,您…从未放在心里!” 纪容毫不意外的看着父亲高高扬起的手,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嘴角是毫无保留的讥笑,全身是毫无畏惧的坦荡! 纪宏的手却没有落下来,他厉声喊着荣生:“带人把四小姐架出去!给我上家法!” 说着转头看向纪容:“我看看我还能不能管得了你,没法没天,终究是祸害,今天我就要替你母亲好好教训你一顿!” 纪容嗤笑:“你不配为人父,更不配提母亲。” 挨一顿打又如何? 她就是要让纪宏知道,他永远都欠她的,欠母亲的,欠周家的! 她就是要让纪宏知道,她就是死了,也绝对不会让周家的产业落在他手里! 而且,她怎么可能会死?纪容毫不担心,毕竟周家可不是个空架子,她若是出了事,那谁也别想好过。 家法,那就是拿着戒尺打背。 不过,纪宏手里的戒尺可不是一般的戒尺。 长约一丈,却只有米粒厚薄,打在肉身上,戒尺会反弹,比刚打下去更疼。 纪容没有等人来拉她,自己走了出去。 纪宏指着昨夜堆积一指深的雪地,沉声道:“跪下!” 红暖想到纪容还在小日子里,顿时脸色一变,扑上去护住纪容,红着眼圈哭求着纪宏:“二爷,小姐身子不适,您不能让她跪在雪地里啊!” 纪宏面色冷然,喊着荣生:“把她给我关起来!” 纪容垂眸,眼底闪过一抹凉薄。 “红暖,退下去!” 红暖哪里肯依,粗使婆子拽着她的脚,纪容看着她的手指用力扣着雪地,都磨破了,冷雪在她指尖消融,她仿佛看到了前世被关在田庄的日子,红暖也是这般拼了命护着她。 纪容转头喊了一声红暖,声音尖锐:“若是你还认我这个主子,就给我退下!” 红暖哭得泣不成声,被婆子们拉了下去。 纪容背挺得笔直,纪宏的戒尺微微顿了顿,还是重重的落在了纪容的背上。 漱玉斋,戒尺的鞭打声不止,传到棠华苑却是半柱香之后了。 第113章 我的王妃谁敢动 沈妈妈一听,差点急得闭过气去。 冬霜和秋葵两个也急了,秋葵几乎要哭出来,抄起菜刀就要往漱玉斋去,却被冬霜拦住了。 “这会儿你拿着刀过去做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二爷是四小姐的父亲,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你这样过去,不但帮不了四小姐,反而会火上浇油。” 秋葵不服,“我只知道虎毒还不食子,凭什么二爷要这么对四小姐!” 冬霜也是个头脑灵活的,立刻就有了主意。 “秋葵,你去找昌爷,我去漱玉斋,万一二爷没个轻重,我自会拼死护着四小姐。” 沈妈妈也要跟着去漱玉斋,冬霜摇头:“沈妈妈,你腿脚不方便,去了也帮不上忙,反而让小姐牵肠挂肚的,到时候反而不好,你就在院子里等着,备些热水,小姐受了这么大的罪,回来要忙的地方还多着。” 想到纪容的身子,沈妈妈又红了眼睛,“那你快去看看,二爷向来偏心,如今起了心要打四小姐,只怕不会手软。” 冬霜用力的点点头,心里有些涩涩的,忙出了门。 纪容的膝盖被雪水浸湿,寒意被背上的疼痛冲散,她紧咬着牙,一张小脸已经惨白惨白。 她不能倒下,她还要再等等。 这股念头支撑着她,纪宏见她不求饶,更生气了,“我倒要看看,你骨头这么硬,是像周家还是纪家!” 他仿佛已经忘了,这是他的嫡长女,是那个小时候路还走不稳,却蹒跚着朝他跑去,奶声奶气叫着“爹爹,抱抱!”的那个小丫头。 他眼里全是愤怒,是周家给他的愤怒,是纪容公然反抗给他的愤怒,仿佛还有一种懊恼,他的手停不下来,他等着女儿给他求饶,可那张嘴蚌壳似的,紧闭无言。 春平院里,纪姝听说漱玉斋这边的事,跑了过来。 卫氏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高兴,纪姝不解:“母亲,纪容被爹爹打了,你怎么反而不高兴了?” 卫氏看着生的妍丽的女儿,神色微动,“你知道纪容为什么被打吗?” 这个……“不是说她顶撞了父亲吗?谁让她伶牙俐齿,被打了也活该。” 卫氏摇了摇头,“你父亲让她把周家的产业交出来,她不肯。” “啊?”纪姝张大了嘴,“怎么会是这样?” 纪姝没有想到,纪容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打,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那又如何,反正她被打了,我就是高兴。” 看着没心没肺的女儿,卫氏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冬霜赶到的时候,纪容已经快撑不住了。 衣裳很厚,此时却渗出血杠来,纪容已经疼得麻木了,她感觉到背上有暖流往下渗,却没有力气去看。 冬霜却看见了纪容被染成了红色的鹅黄色裙子。 天哪,怎么会这样,情况比她想象得更严峻。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先拦住二爷再说。 可有道声音比她的动作快了一步。 “岳丈,还请息怒。” 回头,一道墨色身影已经逼近。 竟然是……十四王爷! 纪宏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再次抬起,却忽然一麻,“我的王妃谁敢动!” 纪宏闻声愣住,抬眼就看见一高大挺拔的身影迈着流星大步进了院子。 “你是谁?怎么进的我府上,还信口雌黄,谁是你岳丈大人?”已经自动忽略了那句话“王妃”的意思。 纪宏十分不悦,看眼前这公子一身深灰色的貂绒披风,头戴玉冠,眉宇间贵气不凡,怎么说话却如此不着调,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纨绔! 纪容眸子闭着,单薄的身姿犹如风中秋叶,无力的颤抖着,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魏琮径直的走了过来,解下披风将她裹住。 她没有反抗,眼泪却突然落了下来。 她忍了这么久也没有落泪,却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忽然…… 看见纪容后背的血迹,魏琮的眸子微眯,肩膀微颤的抱起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要走。 纪宏怒了:“大胆,私闯民宅,你是谁家的公子,这般不知礼数,来人,把他给我拦下来!” 谁知,魏琮却是缓缓转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别拦我,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忍住没有一剑杀了你。” 纪宏几息后才明白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魏琮已经抱着纪容离开。 纪容的那根弦,在被披风包裹住的时候,就松了,最后一点意识也随之消散。 她沉沉的闭上了眼,直到伤口疼的她不得不醒来。 睁开眼,是棕褐色绣着蟠龙纹的床幔,屋里静悄悄的,她趴在床上,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仿佛有一块烧红了的铁板盖在背上,疼的她顿时龇牙咧嘴,倒抽了一口冷气。 秋葵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四小姐,你醒了?!” 这声音一起,门就被推开了,秋葵立刻挡在了床前:“十四王爷,我家姑娘没有穿衣,还请先出去。” 魏琮止步,纪容透过秋葵胳膊下的空隙,看见魏琮一脸紧张的站在那里,似乎因为听见了她没有穿衣服,耳垂红了起来。 纪容没有想到魏琮今天会突然出现在纪家,比周俊生个段禹山更快了一步,把她救了下来。 虽然当时那种情况,她还能再坚持一会儿,等到她的人来,可如今到底还是欠了魏琮一个人情。 她有些赧然,就在魏琮拉开门的时候,她喊了他一声,声音十分真诚的道:“十四爷,今天的事……多谢了。” 门轻轻合上,纪容这才痛的闭上了眼,“秋葵,我想喝水。” 秋葵连忙去斟了一杯温水过来,“小姐醒了,那就把药喝了吧。” 出了屋子的魏琮,看着墙头上的积雪,嘴角不禁翘了起来,仿佛小时候答对了先生的问题,那种油然而生的喜悦。 纪容问起秋葵:“你怎么会在十四王府?” 秋葵就把冬霜的安排给纪容说了一遍,然后解释道:“我正要去找昌爷,出了府没一会儿就撞上了策马而来的十四王爷一行人,他们大概有二十人,走的特别急,差点和我撞上,没等我说话,就让我在纪府外面等着,然后进了府。” 纪府,冬霜嘱咐了沈妈妈几句话,带了个包袱,去了十四王府。 听说纪容被人带走了,沈妈妈又着急又庆幸,只要没有被打坏了就好,就好! 红暖被放了回来,抱着沈妈妈大哭了一场。 冬霜到了十四王府,就被顺利的带到了纪容身边。 纪容现在待的地方是魏琮平时的寝居,偌大的正院,屋里和外面截然不同,温暖如春的内室,纪容后背裸露着,却也不觉得冷。 冬霜看见纪容后背的伤,差点惊呼出声。 她压抑着情绪,“二爷下手怎么这么重!” 第114章 非我良人 过了那阵最疼的时候,纪容已经适应了,她骨子里本来就不是娇娇柔柔的大小姐,这样的伤痛又算得上什么。 见冬霜红了眼,她反倒宽慰起冬霜来。 等换了药,纪容这才抱着软软的墨绿色锦缎抱枕长舒一口气。 一阵淡淡木香从枕头上传到纪容鼻子里,莫名的好闻,似乎还夹杂着男子的气息。 纪容这才反应过来,她睡在魏琮的床上。 她深吸了两口气,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不矫情,睡都睡了,这会儿爬起来,难道就可以装作没有睡过? 她渐渐的平静下来,忽莞尔一笑,没有想到,这辈子竟然和魏琮还有这样的交集。 有时候,缘分还真是不可捉摸。 不过回归正题,她就这么被魏琮带走了,也不知道纪家那边乱成什么样了。 她一个闺阁女子,跟着个男人跑了,落在别人眼里,那不就是私奔吗?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一旦宣扬出去,她的名声也就毫无疑念的臭了。 父亲突然来这么一手,也实属有心算无心,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纪容想到自己质问的那些话,不禁笑了,她怎么会傻到把话说了出来,父亲心里有没有她和母亲,那不是明摆着的吗?自己还想听到什么呢。 她现在要尽快联系上段禹山,然后离开十四王府,毕竟待在这里,始终是落人口舌。 纪府,漱玉斋。 宋氏听说了这件事,连忙让小厮去报了纪沅。 纪沅匆匆的赶了回来,和宋氏一起去了漱玉斋。 纪宏颓丧的坐在地上,这会儿回过神来,只觉得后悔不已。 “我真不是个东西,嗨呀!”他说着往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是我毁了这孩子,她母亲若是还在,定然要……” “二哥!” 纪沅从外面近来,叫他坐在桌脚,立刻就急声问他:“容姐儿真的被十四王爷带走了?” 纪宏派人打听,那人的确是十四王爷,他一脸沉重的点了点头。 “你糊涂啊!” 纪沅一拍大腿,面色铁青。 “这事儿如今怎么办,怎么办,啊?你说啊!” 宋氏第一次看见丈夫如此失态,一脸咄咄逼人的问着纪宏。 纪宏也红了眼,“是你们说容姐儿再把持着周家产业,会让上面的人觊觎,不想让她进二王府当个妾,就让她把周家交出来,如今你问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手板心煎鱼蛋!” 纪沅被他这么一激,倒是冷静了下来。 “什么也别说,先去把人接回来,这人就是死也要死在纪家,否则说出去,纪家祖上的老脸也要被丢光了!” 这点纪宏倒是认同,只是皱着眉,迟疑道:“只是十四王爷那里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放人。” 他就把刚才发生的那些事,重新给纪沅叙述了一遍。 宋氏是真的大气都不敢出了,纪沅失声问:“真是十四王爷说的?” “亲口说的!我都发懵了!” 另一边,纪容问秋葵:“你知道十四王爷在哪儿吗?” 秋葵摇头,“四小姐要找他,我去找找。” 纪容摆手,“十四王府不是寻常地方,不要随意走动。” 正说着,外面响起魏琮的声音:“你找我?” 纪容立刻黑了脸,他难道一直在外面?就是派人监视也没有这么快啊。 秋葵看了一眼纪容,纪容颔首,秋葵放下纱帐,冬霜去开了门。 看着两个丫鬟自觉的退出去,魏琮挑了挑眉,面露满意之色。 纱帐微透,魏琮嘴角微翘,在床前站定。 纪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这丫头,倒是不见外了,如今麻烦他一点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魏琮目光轻柔,声音很轻的“嗯”了一声。 纪容:“你应该知道段先生吧,能否劳烦你帮我告诉他一声,我在王府,让他尽快安排,最好是今天,我要出府。” 魏琮的脸色一下子就刷的冷下来,“你这样子,确定能走?”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充满了魅惑的磁性。 纪容听着,莫名的脸一红。 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这会儿她几乎无法动弹,算了,“那就明日或者后日也可以,我必须尽快离开才行。” 魏琮没有立刻答话,他沉默了片刻,屋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你是在担心……你的清誉吗?” 纪容耳朵一热,仿佛隔着帘子也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刺目而炙热。 魏琮对她的心意,她之前或者并不明确,可是今天,她若还说不知道,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想到前世,魏琮谋逆而亡,她心里微痛。 可是她重货一世,难道还要冒险一次吗? 她不愿意,她比前世更惜命,她想要好好的活着,而不是再一次深陷陷阱不能自拔。 嫁给魏琮? 如果没有谋逆之事,或许这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王妃这个身份…对姑娘家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她很想直接告诉魏琮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可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变成了:“王爷应该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不必为了我一个女子费心,大恩不言谢,这次算我欠了王爷一个人情,所有机会,必定回报。” 魏琮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背对着纪容站了一会儿,抬脚往外去。 纪容胸口一滞,蓦地揪在一起,疼的她眼泪都出来了。 她和魏琮…没有缘分。 否则,为何前世她受了那么多苦,却也没有遇见他,否则,为何他会在几年后的谋逆中死去。 她闭上眼睛,不想再去想了。 可梦里面,她仿佛看到了魏琮,他浑身是血,在重重宫阙间,身中百箭,缓缓的往下倒去。 落日熔金,天边红霞万里,比血色还要热烈三分。 他俊朗的脸上全是血,目光里带着解脱,望着天穹,胸口炙热殷红的血涌不止,然后倒在了血泊中…… 纪容生生被吓醒,外面庑廊挂着的八角宫灯打着转儿,婆娑的树叶声在耳边响起,在镶着琉璃的门上洒下细细碎碎的斑驳光影。 自己竟然做了个梦,梦见了魏琮在谋逆,她后颈湿漉漉的,一摸全是冷汗。 秋葵突然推门而入,“四小姐,表少爷带人上王府来了,说要带您走,门房不让,表少爷就带着人要动手了。” 纪容皱眉:“哪个表少爷?” “薛二少爷和三少爷。” 第115章 我要留下来 听说薛正泰和薛正阳过来了,纪容这才意识到,四姑姑一定很担心她。 魏琮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若是薛正泰和薛正阳冲撞了,那就不好了。 她连忙喊冬霜:“冬霜,你快去给二表哥和三表哥说一声,我没有事,让他们先回去,这件事让他们暂时不要插手。” 薛家被拉了进来,只会越来越乱。 冬霜应声就要去,却听见外面响起薛正阳的声音:“四妹妹,四妹妹!” 这声音大得震耳朵,纪容忍俊不禁,她这个三表哥简直是个活宝! 冬霜连忙上去,“表少爷,小姐在这儿。” 薛正泰步履匆匆,快步上前来,“在哪儿,伤如何了?” “十四王爷请了郎中,敷了药,已经好多了,只是还得养一阵子。” 纪容不敢躺着,只能背朝天的趴着,听见薛正泰进了屋,走到了床边。 薛正泰尚未开口,薛正阳的脑袋凑了上来,“你说你怎么不让丫鬟来找我们,二舅这是发哪门子疯,好端端的……” 话音未落,已经被薛正泰敲了一记,“一边儿站着,说话没轻没重。” 他摇着头,对纪容道:“你还云英未嫁,待在这儿不妥,我这就带你回去。” 纪容想了想,也好,跟着二表哥一起回薛家,总比待在十四王府强,好歹四姑姑是她的亲姑姑,住在薛府说起来的好听些, “那也好。” “那我来抱你吧。” 纪容点头。 薛正泰眼睛就笑了起来,弯腰,伸手,动作轻柔的把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尽管他的动作已经很小心翼翼了,纪容还是疼的倒抽冷气,薛正阳不禁担忧:“你行不行啊,不行的话我来抱吧!” 蓦地,纪容心里的寒意顿时化成了春水,眼底都透出了几分暖意, 有人心疼,真的是一件幸运的事。 薛正泰理也没有理弟弟,只想着快些上马车,好减轻几分纪容的疼痛。 可刚走到门口,白笙忽然迎面走来,他神色不大好,有些憔悴,伸手挡住了薛正泰的去路。 “纪家四小姐不能走。” 他声音冷静,不是询问,而是命令。 薛正泰皱眉,薛正阳抬脚就要上了,“你哪儿钻出来的你,好狗不挡道,你再不让开,我这脚可没有长眼睛!” 薛正泰懒得在这儿和他多费口舌,纪容疼的紧抿着唇,他看着就着急,转身要绕过去,白笙立刻要上去拦,被薛正阳一脚绊倒。 白笙猝不及防,一把铺在地上,却也不忘伸手去拽薛正泰的腿。 薛正泰抱着纪容,走得小心翼翼,黑色的鹿皮靴子被拽住,他怕弄疼了纪容,只好停了下来。 “放开!” 白笙摇头,“不,纪家四小姐不能走,我们家王爷因为她,这会儿还跪在雪地里,她倒是一走了之,我们王爷怎么办?!” 纪容心下不由一沉。 魏琮跪在雪地里? 难道是纪家上告了天庭? 这是三伯父的手笔? 一连串疑问在她脑子里炸开,纪容有些不安起来,如果魏琮没有救过她,她或许还会可以狠下心肠视若无睹。 可是这是因她而起,魏琮也是因为她才会被牵连。 他只是个生母早亡的皇子,圣上能有多怜惜他?她不禁想到自己,忽的就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她如果走了,不闻不问,他会不会因此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前世他年纪轻轻就死在了那场谋逆之中…纪容不敢想象,这一世,他是不是依旧会英年早逝。 她狠不下心来,魏琮救了她不止一次,自己一个和他没有交集的人,他都能毫不犹豫的救她,那自己明明洞察了先机,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再死一次吗? 一种钝痛忽然在心底漫延开。 耳边是白笙带着几丝祈求的声音,纪容心里酸酸涨涨的。 “表哥,送我回去,我现在不能离开。” 薛正泰不可思议,“你现在不走,等到京都流言四起的时候,再走,就迟了。” 纪容无声的笑了:“表哥,人若是只顾着自己,对别人的性命视若无睹,那未免太过于单薄了,表哥你明白的,所以还请送我回去吧。” 薛正泰一时语凝。 纪容留了下来,她让白笙把魏琮的情况细细与她说了一遍。 白笙被纪容威逼利诱,这才开了口。 “纪翰林上书皇上,说有人擅闯民宅,强抢民女,皇上大怒,说天子脚下还有这样的事,立刻就要让人彻查,没有等顺天府去查办,王爷进了宫请罪……” 就是说,她的三伯父进宫把她被人带走的事情告诉了皇上,并且,还有可能添油加醋的上了一把眼药,激怒了皇上之后,魏琮进宫准备坦白从宽,正好撞上了皇上的怒火。 纪容几乎要被她这位三伯父拍手了。 果真是心思毒辣。 他会不知道谁把她带走了? 府里那么多人,只怕都传遍了,他却假装不知道,故意激怒皇帝,让皇帝以为这是有人视皇权如粪土,然后借皇帝的怒火来惩治十四王爷。 这样他既可以以自己不知情,躲过日后十四王爷的追究,又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作为苦者,得到皇帝的怜悯。 卑鄙无耻! 前世她一直很敬重这位三伯父,觉得他为人亲和,处事周到,又不纵情婢妾,是纪家长辈里的表率,如今只觉得他做事过于功利,心思毒辣,把一切关系都当做利益! 她现在必须见见段禹山,虽说她也略晓政事,可前朝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她必须谨慎一点,否则只怕一步错步步错,落得满盘皆输。 白笙听了纪容的话,决定亲自去静安寺胡同请段禹山过来。 纪容担心段禹山会不相信,把自己的玉佩取了下来,交给白笙一起带过去。 北风猎猎,如刀子般刮在脸上,象征身份的黄色琉璃瓦上覆着厚厚的雪,皇宫禁地,威严中透着绝世的孤寂。 寒意,浸入骨头。 魏禛在傅贵妃的钟粹宫里面色阴冷,“别忙了,这大冷天的,就是去求了君父,也是白搭。” 傅贵妃笑声如黄鹂,“就是白搭才要去,不然,真让十四把人要走了,你可就亏大了。” 魏禛不以为然,“看这样子,两个人说不定早就暗通款曲了,我可不要别人用过的东西!” 听着这话,傅贵妃把最后一根朱钗取了下来,“你要记住,你的目的只是这个女人背后的东西,而不是这个人。” 第116章 我愿聘她为妻 听着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纪容不禁有些担忧。 魏琮还在宫里没有出来,这会儿宫门已经下钥了,要知道他怎么样,只能等到明天了。 可外面冰天雪地,他受得住吗? 念头一起,纪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想的太多了。 她只要尽所能的做到自己能做的,就算是报答了欠魏琮的人情了,至于别的,还是不要接触太多的好。 段禹山过来的时候,纪容正抱着一碗江米肉糜粥喝得正香。 “四小姐。” 所有人都默契的退了下去,纪容忽然有种自己是这屋子女主人的错觉。 她虚扶了段禹山一把:“段先生,别客气,坐吧。” 段禹山应声坐下,“四小姐的伤……可好些了?” “上了药,已经没有大碍了。” 纪容沉吟,“段先生,十四王爷因为我的事情被圣上怪罪了,我想尽我所能帮帮他,段先生可有高见?” 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 段禹山面色肃然,带着几分试探意味的道:“四小姐,敢问四小姐可知道为何十四王爷会不顾自身的出手搭救吗?” 纪容一愣,竟然被段禹山问住了。 她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却没有办法回应,与其说出来徒惹是非,还不如把这件事埋在心里。 可段禹山这么直白的问起,她竟然有些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应对了。 “段先生,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我们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四小姐,如果你连这个都搞不清楚,那做什么都是枉费,就如南辕北辙,一个人连方向都看不清楚,你又怎么能指望他能如愿达到目的呢?” 段禹山也不遮掩,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徐徐道:“四小姐,十四王爷,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小姐也。” 纪容心口一紧,直直的望着段禹山,段禹山笑着,宠辱不惊的端着茶抿了一口。 “段先生,所以您的意思是?” “四小姐,您不正是缺一样东西吗?如今这就在眼前,怎么四小姐还犯起迷糊来了。” 缺一样东西……纪容心跳如雷,“那段先生之前认定是周氏周安平,又何解?” 段禹山捻须而笑:“四小姐,您是心思最为通透的,难道不知道,这世间无常事,一切都随着机缘所变?” 纪容默然。 世间无常事,这倒不假。 纪容手攥成拳,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段禹山笑呵呵的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友人,四小姐的敌人是谁,四小姐想明白了,就明白怎么做了。” 纪容深吸了一口气,“容我再多想想,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把十四王爷摘出来。” 段禹山忽然站起身,负手在屋里来回踱步了几圈,这才停下来,“四小姐,有些人绝非表面这般简单,而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真的让自己置身于险境?有句话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有时候,你看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的,他或许是为了某种目的才做出的牺牲。” 纪容从来没有觉得如此费脑子的时候,段禹山这个智囊,在这种时候真是不能少。 她努力的平复自己有些浮躁的心情,平静下来,认真思考段禹山的话。 屋里插着的腊梅花在暖意如春的屋里盛放,幽香阵阵,萦绕鼻尖。 几本翻皱了的史记和兵法安静的堆放在案几上,细细碎碎的风雪声,在夜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那句“世间无常事”仿佛有自己的想法,在她的脑子里横冲直撞。 纪容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茅塞顿开。 对呀!前世发生的事情,在今生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她又怎么确定几年后的那场谋逆宫变一定会发生呢? 而且,她现在也不过十三岁,就算真的和魏琮定了亲,那也要推迟到她及笄之后才能完礼,而在这两年里,还会发生什么事,这是无法预知的,而她却可以借着魏琮这把保护伞,暂且躲一躲。 难怪段先生说她没有想明白,纪容心里对段禹山由衷的敬佩起来,她很想亲自给段禹山行个礼,可现在的情况并不允许她这么做。 不过打定了主意,她心里就有了章程。 “段先生,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圣上入冬之后就受了风寒,到了夜里就咳得厉害。 大明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巍巍楼宇屹立在白茫茫的雪国之中,少年倔强的眼,挺拔的身姿,几乎要掩入雪色中。 “十四爷,圣上说了,您若是喜欢跪,就跪着吧,不过这件事却不能就这么完了,总要给大臣们,还有纪家一个交代。” 皇帝身边的大内侍言崇传了话,沉着嗓子对魏琮道:“王爷,圣上正在气头上,王爷就是跪着也无济于事,仔细这大雪冻着了您,您呀还是回去吧。” 魏琮睫毛上都结了一层雪,唇瓣已经冻的发紫,目光却依旧倔强的望着大明殿,目不斜视的说了句:“多谢。” 之后,就再没有回音了。 言崇摇了摇头,领着两个小内侍顺着刚才来的脚印回了大明殿。 魏琮心里比谁都明白,他跪在这儿,或许还能让圣上有一丝恻隐之心,自己在明日的朝会才有一席之地说话。 想到那丫头跪在雪地里被纪宏打得样子,他身子一震,又有了力气…他不能放弃。 五更天的时候,伫立高台的大明殿殿门缓缓打开,皇帝一身明黄色龙袍扶腰而立。 一夜的雪,江山覆于素色苍茫之下,一眼望不到边。 十四子的身影显得如此的渺小,在将明未明的天光下几不可见。 “他跪了一夜?” 皇帝沉声问言崇。 言崇睇了一眼长阶下跪着的十四王爷,小心翼翼的答道:“是跪了一整夜。” 魏琮一下子就睁开了眼,他的脸冻伤了,嘴唇苍白干裂,却嘶声竭力的喊了一声:“君父!臣有罪。” 这一声喊,嘴唇顿时裂开,红的刺目的血顺着往下流,在下颚滴落。 言崇有些不忍心,微微侧目。 皇帝却饶有兴致,缓缓下了汉白玉长阶,在十四子面前站定,“你有罪?” 魏琮红着眼,“臣有罪。” “那你打算怎么弥补?” 天子之势,在一瞬间压了上来。 魏琮浑身僵硬,心底却闪过一抹窃喜。 “臣愿意将功折罪,聘纪家四小姐为妻。” 第117章 谋事在人 “你愿意聘她为妻?” 皇帝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笑声冷漠,看样子自己还是低估了他啊! 魏琮却不动声色,一字一句的道:“是,臣愿意聘她为妻。” 风起,龙袍在他脸上拂过,君父转身,只说了句:“你既有能耐,那就到了朝会上再说。” 魏琮有些恍然,心却陡然悸动。 他现在必须先回去,收拾好,赶去朝会。 远处传来傅贵妃身边内侍的声音,“傅贵妃驾到!” 魏琮眸光里闪过一抹雪光,上前拜见:“贵妃娘娘。” 傅贵妃的声音低沉,似乎在极力压抑这自己的情绪:“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好好教导你,才让你做出今日之事。” 华辇里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气声:“本宫自去请罪,你去我那儿收拾一下吧。” 魏琮垂着眼睑:“贵妃,是臣做错了事,君父要惩罚臣,臣无怨言,但历来后宫不得干政,这时候贵妃去前朝,只怕要累及二皇兄,臣倒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娘娘深思。” 傅贵妃一双狭长的眸子顿时一扫往日温柔的模样,露出了不为人知的狠厉来。 魏琮去了出宫开府前居住的宫苑收拾一番后,去了勤政殿。 “皇上,臣已经无颜面立世,如今就自请离去。”纪沅捧着自己那顶乌纱帽,慢慢的放在了朝殿的大理石地板上。 朝堂上哗然一片,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心照不宣的,谁也不敢先出头。 皇帝面色不辨,沉声道:“让十四王爷说几句吧。” …… 纪容在十四王府里,趴着让冬霜帮她上药。 朝会还没有散,听说昨晚魏琮在雪地里跪了一整夜,她就觉得自己的膝盖又疼了。 那天她就在漱玉斋跪了一会儿,结果膝盖都冻得乌青乌青的,现在还在疼呢。 想想在冰冷的雪地里冻上一夜……纪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冬霜正在给她敷药,一下子就戳在了伤口上,疼的纪容“嘶嘶”抽气。 冬霜吓了一跳,差点摔了手里的药盒子,“四小姐,您没事儿吧。” 纪容哭笑不得,她现在还真不太好,“没……没事。” 段禹山时时让长风过来给她报信,纪容听说朝会散了的时候,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去问问段先生,宫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三伯父有没有做什么。”秋葵应声而去,结果还没有出十四王府的大门,就撞上了回府的魏琮。 白笙拦着秋葵:“去哪儿?” 秋葵抬头睃了一眼魏琮,“我家小姐让我出去一趟。” 魏琮抬脚就往正院去,秋葵愣愣的,却听见:“马上圣旨就要下来了,你确定要这会儿出去、” 皇上赐婚的消息顿时如同一道惊雷,在十四王府,甚至是全京都炸开了。 纪沅现在头疼得很,坐着小轿去了江云院。 听说发生了什么,宋氏讶然! “怎么会,会…这么急?” 不过皇帝这么做,足以说明一点,他对十四王爷并非没有一点顾惜之情的,否则就私德败坏一条,就能让十四王爷栽一个大跟头。 “那皇上就没有惩治一下十四王爷?” 纪沅脑子里就轰的一声响起魏琮说的话。 “君父,贵妃从来视我如己出,让外公傅国公府替臣去纪家提了亲,臣也是护妻心切,这才闹出了这番笑话。” 傅国公府是给他提亲?纪沅气得手抖,这谁不知道,傅国公府是…傅贵妃的娘家,二皇子对纪容势在必得,人家哪儿是为了他提亲。 可话都说了出来,傅国公府再一口咬定自己没有,不但不能起任何作用,反而会让傅贵妃得了这么多年的贤名变成笑话。 他当时差点气的咬舌自尽,这十四王爷简直比那些拿笔头戳人的言官还要能言善辩! 他气不过又如何,这傅国公府都趋利避害,他不要命的站出来,那不是自讨苦吃? 本着扮苦主的原则,纪沅选择了顺势而为。 毕竟就算是太子没了,前面也还有二王爷,那位置怎么也轮不到十四王爷坐,若是他做个闲散王爷,那倒也不失为一桩体面的亲事。 他识趣地退了一步,皇帝赐婚的圣旨和擢升他为正五品翰林学士,兼任礼部郎中的诏书也下来了。 事情太过突然,纪沅却在意料之中。 “只是……圣上的心思是越来越难揣摩了。” 纪容听说魏琮回来了,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这才缓缓的放了下来。 魏琮站在门外,温声喊她:“纪小四。” 纪容心口莫名一酸,闷闷的应了声:“我在。” 魏琮生生压抑住心底想要抱抱她的冲动,“圣旨就要下来了,你不用害怕了。” 你不用害怕了。 这句话…纪容紧咬着唇,“嗯”了一声。 外面没了声音,纪容半晌才回过神,秋葵跑了进来,“四小姐,宫里的人来了!” 纪家此时已经炸开了锅,四小姐要嫁入皇家,成为十四王妃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了纪家上下。 纪安听说之后也赶了回来,直接去了宋氏哪儿,还没有进门就连声问着:“是真的吗?母亲,四妹妹真的要嫁给十四王爷吗?” 宋氏脑子“嗡嗡嗡”的响着,重重的点了头。 纪宏听说那天叫他“岳丈大人”的少年郎竟然是十四王爷的时候,彻底的呆愣住了。 “怎么会,容姐儿什么时候认识了十四王爷,平白无故的,十四王爷怎么就想着要娶——” 纪沅打断了他的话:“行了,这些后话再提起又有什么用,圣旨上说的是等容姐儿及笄之后完婚,现在就要开始准备嫁妆了。” 纪宏还有些不敢置信,他不过是一怒之下打了女儿一顿,怎么女儿就成了别人家的了? 他心事飘浮的去了春平院,看到卫姨娘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卫姨娘如今也不往他很少凑了,他有些日子没有见着人了,卫氏自然是听说了皇上赐婚的事,可脸上却半分不显。 “二爷怎么来了,进屋坐坐吧,外面风雪这么大。” 她说着,带着几分期待的望着纪宏,纪宏点头,进了屋。 “我是不是做错了——” 纪宏自言自语,“我就不该打她的。” 卫氏听着,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上次姝姐儿在祠堂跪了一夜,他也没有这么心疼啊,这次他自己打了纪容一顿,倒是比谁都疼她。 “二爷,喝茶。” 第118章 准王妃 魏禛面色阴郁的坐在傅贵妃的钟粹宫,塞了个橘瓣在嘴里。 傅贵妃端庄的坐在鎏金的芙蓉椅上,脸色也有些怪异。 “就这么算了?” 看得出来,魏禛还有些心有不甘。 傅贵妃眉尖微蹙,却并不说话。 值得一提的是,圣旨下来的时候,是直接送到十四王府来的。 魏琮代替纪容出去接了旨,言崇看着魏琮,不禁生出了几分疑惑的心思,皇上这次到底是什么意思,谁也不知道,只是圣旨送到十四王府,也不知道是为了敲打纪家呢,还是为了警告某些别有用心的人。 魏琮亲自送了言崇出去,言崇在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王爷,止步。” 他笑着解释道:“王爷昨儿跪了一夜,就别送了。” 魏琮让白笙塞了两个大红封给言崇,取的是好事成双的意思。 言崇也大大方方的接了,回去一看,竟然是一百二十两银子。 薛府里,纪清媛到底坐不住了,“不行,我还是要过去看一看,她一个人在那边,我始终不放心。” 薛正泰回来之后又出了门,只说了句出去跑一圈马,知子莫如母,纪清媛知道儿子的心思,出去跑跑也好,等精力都被分散了,也就好了。 薛正阳却在她这儿赖着不走,在那儿长吁短叹的道:“怎么会嫁给那个十四王爷,你说这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还真是硬生生的把两个人凑在了一起,要我说,就是他趁人之危。” 纪清媛见儿子说话不着边际,抬手拍在他的肩膀上,“一天天净胡说,小心被你爹听见了,罚你!我要去看你四妹妹,你可去?” 纪家三太太,宋氏心下着急,由着女儿搀扶着去了漱玉斋。 丈夫和二哥纪宏都在,宋氏上前,也不拐弯抹角,问:“容姐儿,咱们还是快些接回来吧,否则咱们家的姑娘姑奶奶们还怎么做人啊!” 纪安听着,也跟着抹起眼泪来,跪在了纪沅面前,宋氏指着纪安道:“安姐儿婆婆指着咱们家的姑娘骂,说是家风不正,还没有出阁就跟着男人跑了,还指桑骂槐,说咱们安姐儿指不定也是……” 她没有说完,纪沅已经冷了脸,平日里妻子也不是这么拎不清的人啊,“你有什么话等会儿我回来你再说,容姐儿那儿我们肯定是要去接回来的,你也别跟着瞎掺和,管着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他说着看向女儿:“你婆婆若是再闹,你就问她,是不是对圣上的安排有什么不满。” 这……纪安顿时呆滞,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是,女儿知道了。” 宋氏母女走了之后,纪沅才头疼的揉了揉额角,问纪宏:“如今圣上的意思是支持这桩婚事了。说到底,这还是帝王的制衡之策啊!” 明眼人都知道,这纪家是新贵清流,纪家朝堂有人,经商有人,有权有钱,又有得力的子弟,将来纪家,只要没有什么大的变故,势必会成为大魏的新晋世家。 皇帝岂能是个糊涂虫? 傅贵妃的心思和二王爷的动作,只怕圣上是早有明断,相比让纪家和傅贵妃一族绑在一起,成为太子的劲敌,让没有得力母族的十四王爷得了这桩婚事才是明智之举。 这样,十四王爷就暂且有了和二王爷魏禛分庭抗礼的实力,就可以暂时缓和一下太子的压力。 纪宏对于素来不喜朝政之事,听了纪沅的分析之后,也只是“嗯”了一声,反正这些事都有纪沅处理,他若是需要银子,自己还能帮上忙,至于别的,他就是有心也无力。 冬霜和秋葵现在还沉浸在巨大得到震惊和喜悦之中,纪容脸色还有些惨白,看不出有什么大喜大悲。 赐婚虽然来得突然,却也并不意外,毕竟选择魏琮本就在她的打算之内,如今算是真的和他绑在一条船上了。 已经过去了三天,纪家的人迟迟未来,她背上上已经开始结痂了,冬霜和秋葵给她换了药,段禹山的信递了进来。 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段禹山已经打听清楚了。 看到魏琮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借傅国公府给他打掩护的时候,纪容忍俊不禁。 这天下还能找出几个这样厚颜无耻的人来? 想了想,她叫了冬霜:“你替我去办几件事。” 周俊生等人在十四王府门口站着,引了不少人围观。 百姓都喜欢看热闹,人越聚越多,议论声越来越大。 “听说准王妃才十三,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竟然嫁了十四王爷。” “呀!年纪竟然这么小,那岂不是还要让王爷等上两年?” 就有另一道声音酸溜溜的道:“十三岁就敢跟着男人跑了,这样的人也能配得上王爷?” 纪容被冬霜和秋葵姐妹俩一左一右的护着往外去,这段日子住在厢房的魏琮听见动静走了出来。 他看着纪容,见她脸色惨白,表情就变得僵硬起来,气息不平,他捂着嘴就咳嗽了起来,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公子如玉的脸上透出几分不自然的潮红来。 纪容止步,站在那里,不知道是应该上前去关心一下呢,还是就站在这儿等着他平复了在说。 魏琮拿出手绢擦了擦嘴角,这举手抬足间都是翩翩逸然,让人赏心悦目。 纪容脑子里不仅浮现出一个念头:魏琮好像比庄明浩生的更好看,更高,更……迷人。 她的脸陡然一红,魏琮磁性而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要走?” 纪容身子一酥,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怀孕了。 “我……我要回去了,不然满京城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了。” 她难得的露出了小女儿神态,视线匆忙的从他脸上挪开。 魏琮自幼就擅察言观色,却佯装懵懂的问纪容:“你以前看见我都不会如此,怎么成了我的……” 他忽然止住话头,有些困惑的道:“莫非是害羞了?” 马车轱辘压过石板路,微微有些摇晃,秋葵忍不住的去瞧纪容:“诶,四小姐,您脸红的时候真的好漂亮!” 她一脸感叹,纪容抬头,就看见冬霜也盯着她一个劲儿的瞧,“别打趣四小姐了,四小姐的耳垂都红了。” 纪容赧然,嗔道:“你们两个再胡说,小心我把你们也许了人!” 马车里一阵的欢声笑语,好不喜庆。 第119章 你想救赎谁 刚回到纪家,纪容就被纪家上下异样的目光洗礼了。 朱氏作为她的继母,自然是要亲自去看看她,纪清媛听说纪容回了纪家,也跟着赶了回来。 两人在棠华苑碰了面,朱氏虽然年纪小,可到底还是纪宏现在名正言顺的嫡妻,纪清媛笑着对她点了点头,“二嫂。” 朱氏侧身还了半礼:“四姑奶奶不必客气。” 两个人说这话,一前一后的进了棠华苑。 纪容最近趴久了,身上僵得很,这会儿正坐在炕上,沈妈妈捏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二爷怎么下手这么重啊,这也忒狠了些!” 纪容不想沈妈妈伤心,笑着看向炕桌上的云吞,有些哽咽的道:“沈妈妈,云吞再不吃就凉了,我上次没有吃着,这次要吃两碗。” 听着纪容带着撒娇意味的话,沈妈妈忍不住了,眼泪就落了下来,忙坐在了纪容对面,把云吞和了和,朝着纪容推了推,“吃吧,撒了小葱,香着呢,小姐喜欢的。” 说着又担忧的看了一眼纪容,“还是我喂你吧,小姐这样子扯着背了” “不用,哪儿有这么娇气,沈妈妈做的云吞太香了吧!” 然后无比满足的吃了起来。 眼泪不争气的顺着热气腾腾的烟落在了碗里,吃得有些急,她哽了一口,捂着嘴要水。 朱氏和纪清媛进屋的时候,就看纪容正抱着海棠春睡的彩绘浮纹茶碗“咕噜咕噜”的喝着水。 纪清媛心口一紧,忙走了过去,“容姐儿。” 纪清和纪淮两兄弟刚去笔墨铺子里选了一些笔墨纸砚出来,迎面就碰上了庄明浩。 若不是被他喊住,他们几乎没有认出人来。 这还是以前那个永昌伯府的二公子吗?面如纸色,眼圈青黑,一副憔悴伊人瘦的模样。 纪淮忍不住在他肩膀上给了一拳,“你这是去偷鸡摸狗了不成,怎的成了这副模样?” 庄明浩脸色微红,他小时候常跟着母亲崔氏常去纪府,和纪家的哥儿们都很熟,没有那么多的客套。 他笑了笑,并没有回答纪淮的话,似乎有些犹豫,纪清是个心思通透之人,立刻就看出了几分不寻常来,想了想,几个人上了一边的茶楼。 打发了小厮,纪清问庄明浩:“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庄明浩支支吾吾,半晌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想。” “我想见见你们府上四小姐。” 纪清面色就微沉了下来:“你难道不知道圣上赐婚,我四妹妹已经是十四王爷未过门的准王妃了吗?” 庄明浩不知道?他隔三差五的派人去打听纪容的消息,想要看看能否偶遇,圣旨下来的时候,他是最先知道的一批人之一! 他面红耳赤,心里的那股急切,让他顾不上那么多了,“我真的要见你们家四小姐一面,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她当面说,否则我真是寤寐思服,难以安寝。” 朱氏和纪清媛在纪容那儿坐了半个时辰,纪容有些累了,止不住的打了几个哈欠,纪清媛见朱氏在这儿,姑侄两想要说体己话是不成了,她又担心影响到纪容养伤,当下也就起了身。 “你这些日子就安生些,忌口的一概不能碰,否则背上留了疤可难看了。” 想到自己进门的时候听见的那些话,纪清媛又加了一句:“若是有什么糟心话,你也别搁在心里,该收拾的就直接收拾了,这府里的歪风邪气,还是该整治整治了,谁要是敢冲撞了你,四姑姑过来给你撑腰。” 朱氏听了这话,就细细的品了起来。 如今当家的是三夫人宋氏,四姑奶奶这么明刀明枪的说纪家歪风邪气,无异于指着三夫人的鼻子骂她管家不力吗? 再者,只怕也是有心要膈应膈应宋氏,四小姐出事的时候,纪家没有一个人出来拦着,如今人家一朝翻身,成了能入皇家玉碟的主儿,你宋氏再能耐,也不得不低头! 纪容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宋氏不来看她最好,她省的应付。 她让冬霜送朱氏和纪清媛出了棠华苑,沈妈妈进来,就看见纪容支肘在炕几上打瞌睡。 “床上去睡吧。” 纪容趴在沈妈妈又垫了两床厚褥的床上,却睡不着了。 床头的黑漆如意圆头束腰花几上,摆着一盆秋海棠,衬着天青色的床帐倒让人眼前一亮,减了几分冬日的沉闷。 真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切都如此的不真实。 前世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今生真的能成为夫妻吗? 纪容很惶恐。 后知后觉的惶恐。 想到第一次和魏琮的接触,应该就是小时候,在广安伯府爬树的那次。 她跳下来被他接住,他冷着脸故作老成地说:“小姑娘不要学别人爬树。” 那时候的魏琮还很青涩,她也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觉得他身上的木樨香很好闻。 她听见有人叫他“仲怀”,觉得这个字和他的气质很不相符。 她任由思绪天马行空,脑子越发的清醒。 听说纪清纪淮过来看她,纪容干脆又起了身。 纪清和纪淮兄弟两个人都作青衣文士打扮,嘴唇上的青色胡茬让纪容有种恍惚,好像两个堂哥都到了婚配年纪了。 纪清提了一匣子玫瑰千绵糕,“路过归一堂,记得四妹妹喜欢这个,就给你带了些回来。” 纪容笑着谢了,让沈妈妈收了下去。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了,记得母亲走的时候,她就是去给她买玫瑰千绵糕去了,回来的时候,母亲…… “堂哥,我库房里有几方好墨,你们用得上,待会儿拿些去吧。” 纪容待人和气,对这些堂兄堂弟都很是大方,纪清纪淮也不是第一次收她的东西,两个人也没有扭捏。 纪清朝外面张望了一眼,对纪容道:“四妹妹,有个人想见你。” 看见庄明浩的时候,纪容还是有些抗拒。 纪清纪淮都退到了外间,庄明浩满脸心痛的看着纪容,“四小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可是吃喝不周,没有休息好?我给你带了上好的药来,止血结痂最是好用。” “不用这么客气的,我已经没有大碍了。” 纪容下意识的就拒绝了。 庄明浩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旋即解释道: “这还是圣上赏我父亲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 生怕纪容拒绝的样子。 她忽然好奇,前世在裴锦妍面前,庄明浩是不是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 有种钝痛,久违而熟悉。 “庄二公子,你找我什么事,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还请你直说。” 纪容实在不想和庄明浩共处一室,这让她觉得空气稀薄,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庄明浩愕然,她这是厌恶自己?还是不满自己来的太迟,没有帮上忙,从而心生怨怼? “四小姐,你真的愿意嫁给十四王爷?” 纪容笑而不答,平静的看着他,一张脸上写满了不惊凡尘的从容和娴静。 庄明浩心口一热,迫不及待的解释:“你若是不愿意嫁给他,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纪容依旧笑着,眸光里却多了几分戏谑。 “庄二公子这是要救赎谁?” 第120章 谁打的闷棍 救赎谁?庄明浩蓦的一愣,她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吗? 忽然有种莫名的情绪,他定定的望着纪容,眼神里仿佛蓄满了难以言明的情愫。 “四小姐,你知道的,我的心意,你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的?”纪容微微蹙眉,“庄二公子,我不明白你究竟在说什么,我又应该明白什么?” 有些事情,这辈子并没有发生,纪容也没有理由来抨击庄明浩的心意。 到了如今,她无法原谅庄明浩,只是那种恨意仿佛已经没有那么刻骨铭心了。 她以为自己应该用尽全力来报复他,让他一世不得安宁才对,可这样做了,她又能得到什么好,两世都和他纠葛在一起,才是最大的败笔。 他会喜欢裴锦妍的。 纪容笑了笑,客气而疏远的退了两步,“庄二公子,时候已经不早了,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就不送了,我和十四爷已经有了圣旨赐婚,你若是不想给永昌伯府惹麻烦,还是避着我些吧。” 庄明浩一杯茶也没有喝着,神情木讷的离开了。 纪容却有种难以言喻的轻松,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纪清纪淮看见庄明浩一副霜打茄子的样子,不禁好奇,纪淮就问:“你和我四妹妹都说了些什么啊,怎么出来的就……” 纪清却打断了弟弟的话,“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不要作小人言论,探人家长短。” 纪清纪淮一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棠华苑外的假山石后,探出了纪姝的半张脸。 卫氏端着甜白瓷的海碗,捏着鼻子把药喝得干干净净。 桑枝递了一杯水给卫氏:“卫姨娘。” 接着又送了个果脯过来,卫氏接过,含着酸酸甜甜的果脯,紧锁的眉头这才缓缓的舒展开。 纪姝从外面阴着脸走了进来,卫氏抬着眼皮瞥了她一眼,又垂眸不语。 纪姝坐下,自己提着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温水,一饮而尽。 “明明是个孤寡无依的命。怎么就能攀了高枝儿。” 少女的声音还很稚嫩,这酸溜溜的话说出来,听着就有些刺耳了。 “你管她嫁的如何,反正嫁得再好,以后也是给你弟弟做梯子的。” 纪姝没有想以前一样咋咋呼呼的跳起来,只是不高兴的抿着嘴。 “母亲,我刚才好像看到了永昌伯府的二公子从棠华苑出来,你说他来干什么?” 永昌伯府的二公子?卫氏看了纪姝一眼,也不免心生疑窦。 此时,许久没有偶踏出过院子门的裴元宝伸了个酣畅淋漓的懒腰,抬头感受着冬日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一脸的享受。 “嗨,这感觉就是不过,只是……我的折扇呢?” 小厮连忙屁颠屁颠的去给他找折扇,裴元宝眯了迷眼睛,“我娘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了,你说我几次翻墙出来,都被她捉了回去,这次竟然这么便宜就放我出来。” 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对,这不寻常,我娘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小厮捧着扇子跑了出来,听见这话忍不住笑,“公子,你又胡说,被夫人听见了,小心又不让你出门了。” 裴元宝不耐烦的瞪了那小厮一眼,“去,打听打听我娘怎么会改了主意,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魏琮听说裴元宝被放了出来,嘴角笑意渐浓,现在放出来也无所谓,他是无机可乘了。 本来还如春风过境的神情,下一秒就染上了寒意,“庄明浩去找纪四小姐?” 这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魏琮脸色冷沁沁的,看的白笙后背一阵的发凉。 “走,爷带你去看戏。” 他说着就搁了笔,抬脚就往外去。 白笙在后面急巴巴的喊着:“十四爷,詹先生等会儿就要过来了!” “不耽搁。” 庄明浩心里闷得很,没有坐马车,而是牵着马一个人往护城河的方向去,护城河一带大多是平地,常有富家子弟过来跑马。 过一个胡同口的时候,庄明浩忽然听见有什么声音,还没有等他转过身,就眼前一黑,后脑勺重重的挨了一记。 “娘的,有本事就明刀明枪的来,打闷棍……” 魏琮看着面前暴露本性的庄明浩,邪魅的勾起嘴角。 他修长的手指捻着根狗尾巴草,难得的有了兴致,做了个“打”的手势,在一边看庄明浩鬼哭狼嚎的在地上打滚。 永昌伯夫人听说儿子回来了,还一身的伤,惊得面无血色,急急地迎了上去。 庄明浩被揍得脑袋肿成了猪头,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没一块好地方。 崔氏气的说不出话,差点闭过气去。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十三,纪容的皮外伤已经大好了,走动也不成问题了,只是时不时的后背会抽痛,果然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还要好好养养。 红暖拿着两匹上好的漳荣八团花的料子,借着天光仔细端凝,不禁感叹:“王爷送来的是金线绣的花,表少爷送过来的是银线绣的花,除了颜色不一样,竟然看不出别的不同了。” 纪容的笑掩也掩不住,魏琮的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薛正泰和薛正阳前儿个才过来看了她,送了几匹好料子过来,今日魏琮就送了一模一样的料子过来,这和小孩子斗气有什么区别? 沈妈妈道:“昨儿给薛家那边送年节礼的时候,四姑奶奶还问小姐呢,说小姐若是有时间就过去陪她坐坐。” 腊月初八的时候,纪容用自己的体己银子置办了些年礼,四姑姑那儿自然是少不了的,段先生那边她也让人送了,十四王府也有,只是碍于身份,她没有送别的东西,就是前些日子闲暇的时候做的一身衣裳。 因为要绣嫁妆,魏琮的身量她是知道的。 只是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四小姐,今日是九少爷的生辰,您要不要送些东西过去?” 沈妈妈担心纪容被人说长论短,提醒道。 纪子羡的生辰,纪容差点忘了,“那就开我的库房,送一方好砚台吧。” 男孩子能用得上的,刚好她又有的东西也就这些了,呃……好吧,其实是因为她没有事先准备。 第121章 有孕 卫氏打起精神,起了个大早,拥着一身浅紫色的袄裙,戴着一条灰貂绒的领子,抱着个金刚手的掐丝珐琅的手炉,指挥着春平院的婆子们忙上忙下,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风范。 今日是纪子羡的生辰,她要让儿子高高兴兴的过个生辰。 纪容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她正站在庑廊下,“去知会了二爷没有?” 白芷应声:“去说了,二爷说会过来的。” 卫氏点头,松了一口气。 借儿子来复宠?有意思,不过更有意思的是——纪柔也在,而且还亲热的挽着卫氏的胳膊,像是亲母女似的。 她的目光不经意的左右略了略,没有看见纪姝,这倒是怪了。 听说纪容过来,卫氏的情绪没有来得及掩饰,她惊讶的张大了嘴,完全没有想到纪容会突然过来。 “四小姐怎么过来了?” 话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忙对纪容赔罪:“我不会说话,四小姐莫怪,进屋坐吧。” “庞妈妈怎么还不回来,我的蒸奶酥酪好了没有啊!” 大红色的福字纹毡布帘子被用力的掀开,纪姝带着恼意的脸钻了出来。 看到纪容,她下意识的一僵,“你怎么在这儿!” 纪容并不生气,视线漫不经心的在她的脸上打了个转儿,缓缓收了回来。 “我在这儿很奇怪吗,毕竟你和羡哥儿都是父亲的儿女,那就是我的弟弟妹妹。” 她目光认真中带着几分闲散,纪姝听着就不痛快了。 卫氏则被纪容的称呼膈应了,府里谁不知道,她从来不让人叫什么羡哥儿,都是叫的福宝……纪容过来就是为了给她添堵的吧! 纪姝很想说,你抢首饰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我是你妹妹,你对我咄咄逼人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我是你妹妹,这时候说我是你妹妹,怕是没安好心吧! 不过她也学聪明了,没有像从前那样直接冲撞纪容。 毕竟在纪容面前,她没有一次赢了。 卫氏反应的更快,笑着招呼纪容:“那进屋去吧,听说你身上的伤还不大好,外面冻,屋里烧着炭火,暖和!” 纪姝不等纪容进屋,已经甩了帘子进了屋,她没有反唇相讥,不代表她心里没有气。 纪容笑而不语,秋葵一脸不屑的上前掀了帘子,纪容脱了身上雾蓝色的披风,进了屋。 春平院依旧是春平院,只是再也没有母亲身上的气息了。 纪容心底略过一抹淡淡的怅然,帘子再次被掀开,纪姝身边的庞妈妈端着个青花瓷的莲花碗走了进来。 看见纪容,她不禁一愣,“四……四小姐。” 纪姝气呼呼的走了过来,“怎么去了那么久,怎么回事啊!” 说着一把夺过庞妈妈手上的碗。 话刚出口,纪姝就尖厉的叫了起来,碗被她摔在地上,手上糊了一层白糊糊,还冒着热气。 庞妈妈“哎哟”一声,立刻去拿盆子打水,“七小姐,那还没有凝呢,这滚烫的,您的敢上手!哎哟哟,都是我的错!” 卫氏闻声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冷汗都出来了,纪姝吓傻了,拿些帕子就要去擦,被卫氏一把抓住。 纪容也帮着去抓她的手,这才把挣扎的纪姝控制住了,“你若是不想要这双手了就别动,这东西还滚烫,你这会儿擦,只能擦下一层皮来。” 庞妈妈打了一盆水进来,纪容这才放开她。 卫氏连忙把女儿的手按进冰冷的水里。 顿时,那双手就成了白色。 纪姝这才嘴一瘪,哭了起来。 庞妈妈知道自己犯了错,心里过不去,“七小姐,都是老奴不好,早知道就再等等,也要等到拿东西凝了再端过来,老奴真是!”她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招呼,抽得脸上顿时就是两个巴掌印。 卫氏把纪姝的手拉了出来,慢慢的把上面凝了一层的白膜撕下来。 这一撕开,就看见了通红的手背,烫出了密密麻麻的水泡,纪姝自己看着都犯恶心,别过脸去。 “去端盆雪水进来。” 卫氏吩咐庞妈妈,然后让纪姝先坐下,她很想训斥女儿几句,可看着她这委屈的样子,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她转头给纪容道谢:“刚才多亏了四小姐,不然姝姐儿的手只怕见不得人的。” 纪容并不是想帮纪姝,只是觉得她不管如何是自己的妹妹,她做错了事,自己可以名正言顺的教训她,但现在她并没有犯错,自己的没有必要毫无原则的就对她心生恶念。 最重要的是,纪姝不是卫氏,她不过是被卫氏带偏了而已。 面对卫氏的感谢,纪容只是笑笑,纪子羡跑了进来,“姐姐烫着了吗?快让我看看!” 卫氏转身瞪了儿子一眼,“你又不是大夫,逞什么能啊?” 接着望了一眼纪容,训斥纪子羡:“有客人在,没个正形,快去洗手,等会儿就开席了。” 看到纪容,纪子羡下意识的露出了一脸惊恐,“怎么是你!” 上次纪容让人把他丢到祠堂,他到现在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他不喜欢纪容,甚至特别厌恶。 不过吃了苦头,也长了些记性,纪子羡干脆懒得去看纪容,对卫氏道:“父亲过来了。” 说着,外面就出来声音:“二爷来了。” 纪宏穿着一身宝蓝色厚绒大氅,从门外进来,在暖炉旁烤了烤手,听说纪姝被烫着了,他连忙几步进了屋,“怎么烫得,烫的厉害不?” 听见纪宏的声音,纪姝哭着喊了一声爹爹,满腹委屈还没有来得及说,门外帘子一掀,荣生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二爷,大喜事!” 纪宏皱眉回头,荣生凑上去道:“齐辉堂那边,有喜了!” 屋子里顿时安静的针落可闻,纪宏露出狂喜的神色,“可是真的?” 荣生道:“千真万确,假不了!” 纪宏下意识的就往外走了两步,这才想起纪姝,他停下脚步,转头有些歉意的看着卫氏母女,“郎中请了没有?” 卫氏心口发疼,点了点头,“郎中已经让人去请了,姝姐儿见了你就不怕了……二爷要去哪儿?” 第122章 妻妾争宠 纪子羡也扑了上前,抱住纪宏的胳膊不撒手:“爹爹,今日是孩儿的生日,爹爹不陪孩儿一起过吗?” 纪宏放缓了语气:“福哥儿,爹爹知道今儿是你的生辰,可是你也听见了,你母亲给你怀了小弟弟,爹爹要去看看,爹爹哪次没有陪你过生辰啊?你乖一点。” 你--母亲--给你--怀了--小弟弟!? 卫氏心里顿时波涛翻涌,朱氏在纪宏心里就这么重要了吗?那她们母子算什么?笑话吗! “二爷,姝姐儿的手烫伤……” 话没有说完,纪宏已经走了。 纪容面色平静,嘴角微翘。 从来没有得到,所以也就不存在失去的痛苦。 她的生辰,父亲可从来没有记起过,她也怨怼过,觉得卫氏母子在他心里才是最重要,也对纪宏宠妾灭妻的行为控诉过,到现在,她更多的事看淡。 父亲对卫姨娘的爱,已经维持了这么多年,卫氏比起母亲来,她幸运了太多,至少没有听见过父亲说出的那些诛心之语,至少她落一滴眼泪,父亲还会放在心上,只是没有从前那样紧张了而已。 她拥有的,她们母子拥有的,都是本应该属于她和母亲的。 纪姝心痛难忍,她扑到卫氏的怀里,“爹爹……他这是不要我们了吗?” 纪容不想待下去了,她离开春平院,周遭的纷乱这才避退了。 朱氏躺在床上,听见韩嬷嬷的暗号,连忙把抹额戴上,躺在了墨绿色的杭绸软枕上。 “夫人呢?” 韩嬷嬷连忙引了人进屋,朱氏难受的撑着床沿支起半边身体:“二爷,二爷怎么过来了,福哥儿的生辰,你该陪他吃顿饭的,我这儿没有事儿。” 没有事儿? 纪宏一脸紧张的在床沿坐下,将朱氏圈在怀里,“怎么会没事,你的脸色毫无血色,请郎中先过来看看。” 朱氏笑着,水葱似的手指在纪宏的胸口画着圈儿,“二郎,你不该过来。” 纪宏心尖儿都酥了,捉住她的手,语气有些生硬:“胡说,你是我的大娘子,我来看看你还有应不应该的说法?!” 朱氏娇嗔,“呸,你来看我自然是极好的,我就是担心卫家姐姐和二郎生了嫌弃,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抱着怀中娇软,纪宏就想到了与她共赴巫山时的心动,他的手攀上前,轻轻的捻磨,朱氏嘤咛着去推他的手,纪宏调笑:“吃味的小妖精!” 朱氏有喜的消息如同在湖面上投下一颗巨石,在纪家一圈一圈如涟漪般散开。 内宅从来踩高捧低,朱氏是大娘子,如今又有了傍身,只要这个孩子成功的生了下来,朱氏的位置就稳了,就算是个姐儿也不怕,至少证明了她能生,有一就有二,不出意外,这二房迟早是朱氏母子的。 卫氏那儿就开始出岔子了,不是今儿少了两斤炭火,就是明儿少了两碟子菜闹得她两天没有吃得下东西。 宋氏听说之后,忍不住笑,这事儿她倒是喜闻乐见的,朱氏不是个傻的就好,反正她也乐见其成,没有哪个正室大娘子会喜欢一个不守本分,做张拿乔,搞不清自己位置的小娘。 这种事让二房自己解决才是最好的。 “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没有个安生的时候。” 采兰正在给她揉太阳穴,宋氏舒服的叹了一口气,“对对,再重一点。” 到年关了,纪容打算买些东西去看五伯纪昌。 事先给段禹山打了个招呼,腊月十六这天,纪容去了静安寺,之后和段禹山一起往醉仙楼去。 纪昌却不再,段禹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纪五爷说的的确是约在醉仙楼啊。” 几人正疑惑着,一个穿着粗布短袄的人走上前来,看样子是小厮打扮。“可是段先生?” 段禹山点头,那小厮忙满脸堆笑:“段先生,昌爷说让我来接您,去昌爷的宅子。” 纪容有些意外,段禹山也不禁问:“昌爷让你来的?” 小厮拿出了纪昌的信物,纪容这才信了。 马车骨碌骨碌的走了半柱香的时间,进了一处不起眼,却格外整洁的巷子,在一扇对开的黑漆兽头衔铜环大门前停了下来。 看见纪昌的时候,纪容这才松了一口气,结果这一口气还没有顺,一个生的极美艳的女子鬼魅的出现在了纪容眼前。 纪容下意识的往后倒退了两步,纪昌的声音笑呵呵的传了过来:“胡姬,不得胡闹!” 美人烈焰般的红唇一勾,骄纵的呶了呶嘴,去了后面的暖阁。 大冬天的,那女子衣饰鲜艳,水袖偏飞,宛若柳絮般身姿轻盈,笑容娇媚大方,体态纤细,纪容不禁错愕!难道这是五伯养的情人? 纪昌笑着解释:“是我过胡地时候带回来的,她性子野,你别放在心上。” 说的这么笼统,是害怕被她知道了什么吗? 不过看五伯这么宠溺的样子,想必也是放在心上又不愿意被别人知道的人,不提也罢。 纪容笑着揭过,“五伯,几年过年你还是不回去吗?每年父亲和三伯父都要念叨你的。” 纪昌摆了摆手,“回去做什么,我一个人乐得自在。” 纪容很多事都不了解,听他这么说,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了,纪昌就打趣她:“十四准王妃?咱们纪家还没有出过这么大的官儿,倒是在你这儿破例了!” 纪容就是再心志坚定,落落大方,这时候也不禁红了脸。 “五伯这宅子倒是隐蔽,外面看着名不见经传,里面布置的却景致怡人,精致优雅,倒是个金屋藏娇的好地方。” 纪昌开怀大笑:“你这性子是随了谁,我二哥可没有你这么伶牙俐齿啊!” 白笙垂头耷脑的跟在魏琮身后,王爷也太不拘小节了,人家都说了,这未成婚前两边尽量别见面,如今倒好,纪家四小姐一出门,王爷就跟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爬人家墙头的惯犯呢! 纪容出了纪昌的宅邸,在门口和段禹山分手,段禹山有友人要去拜访,纪容自然是不能跟着,上了马车,纪容就有些犯困。 想到今日见到的那美人,她就来了精神。 胡地的姑娘,长的和大魏的这些内宅姑娘大不相同,大魏姑娘们大多含蓄,隐而不发,今儿那女子漂亮的张扬,美丽的夺目,如灿烂的朝霞,光泽的珍珠,熠熠生辉。 正想着,马车忽然一顿,停了下来。 第123章 她不合适你合适? 秋葵立刻进入了警惕的状态,对着外面问:“出了什么事?” 马车夫声音颤抖:“是……是十四王爷。” 纪容满头黑线,怎么搞得像是要强抢民女一样,把人家马车夫吓成了什么样子! “你怎么了?” 茶楼的包厢里,纪容有些紧张的戳了戳站在对面,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心事重重的,已经看了她一盏茶的功夫的魏琮。 他穿着一身雾青色的袍子,纪容定睛一看,竟然是她做的哪一件。 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这间衣裳吸引了,“没有想到你穿着竟然正合适。” 魏琮却上前了一步,和纪容只有一步的距离,伸出了手。 “你干什么?” “你闻闻。” 纪容凑近了些,在他的袖子处嗅了嗅,“没有什么啊。”只有一阵淡淡的木香。 “你再不给我做新衣裳,这件已经要臭了。” “噗嗤!”一边一直保持着隐身状态的白笙实在绷不住了,笑的一抽一抽的,王爷怎么成了这副德行,这衣裳他每日穿就算了,可每天晚上都让人洗了烘干了的,臭了?哎哟,那得有多臭啊! 他很想对自家主子说说,您能不能别见了纪家四小姐就没皮没脸的,您可是王爷,好歹要些面子吧? 只是魏琮的一记眼刀子甩过来的时候,他只顾着逃了。 包厢里的丫鬟小厮全部退了出去,魏琮的眼神这才再次柔和下来。 纪容看着问她讨衣裳的魏琮,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目光。 他是怎么做到如此镇定的——睁眼说瞎话的? “我……我没有时间,你府上不是没有做衣裳的吧?” 没时间?魏琮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有时间东游西逛,见什么庄家的,裴家的,三公子四公子,却连件衣裳也不给他做? “不行!”魏琮赌气的道。 纪容一脸蒙圈的瞪大了眼。 “你若是不做,那我就每天穿这一件衣裳。” 纪容啼笑皆非! 哪儿有这样的人啊? “你,你怎么这样……” 话还没有说完,自己忽然被“捞”了过去,对,没错,就是“捞”了过去。 魏琮把她“捞”过去,然后一把抱了起来放在桌上,下一秒就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纪容猝不及防,回过神来已经挣脱不开了。 王八蛋!仗着自己长得高,就随便欺负人?还有没有天理了!呃……不对,好像他抱自己是合法的,只是合不合情就要另说了。 自己已经被赐婚给魏琮了,就是他要对自己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纪容忽然后悔了,早知道……没有早知道,她只能后悔没有早些发现魏琮竟然是这种混蛋! “你松开!” 纪容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小姑娘似的,在魏琮面前露出了娇柔的一面。 实在是她挣不开啊。 上次在炒货铺子后院也是,纪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就听见魏琮暗哑的声音响起:“我就抱一下。”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鼻间喷出的热浪在她耳垂便拂过,仿佛有一支羽毛在挠她,痒痒的。 魏琮感觉到怀里的人安静下来,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她光泽乌黑的青丝顺滑,发间有淡淡的蔷薇花香,明明再平常不过的香气,打上了她的标记,仿佛就变得格外迷人了。 魏琮爱不释手的摩挲着她的头发,纪容的下巴放魏琮的肩窝处,她竟然没有觉得不自在,或者是不舒服,出乎意料的没有一点点排斥的感觉。 他身上的木樨香,隔着衣服传来的体温,下巴和肩窝处真实的触感,让她的脑子在此刻无比的清晰起来。 这个男人,就是她此生要与之共渡一生的人? 尽管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可是纪容还是觉得如在梦中。 那么的熟悉又陌生。 她轻轻的晃了晃脚,忽然觉得这个姿态……耐人寻味! “喂,十四爷,你先放开!” 魏琮铁实的手臂收的更紧,却完美的避开了她受伤的地方。 “别闹,让我抱抱。” 这话一出,纪容像是被施了咒,再次安静了下来。 或者只是她想多了,自己是经历过人事的人,连孩子都生过了,魏琮不过十七岁,还是个少年郎呢! 这样想着,纪容神情自在了许多,她撑着脑袋离远了些,侧过头去打量他。 鼻梁挺直,眉宇英朗,凤眸深邃,轮廓阳刚,是那种让人一看就面红心跳,想入非非……春心/荡/漾的长相。 小小年纪,就生的这般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就开了荤。 这念头一出,纪容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要知道一般人家在自家公子年纪到了之后,都会往儿子房里送丫鬟去服侍,教他人事,纪清屋里都有,那魏琮屋里是不是也有? 纪容不干了,挣扎了要推开魏琮,魏琮以为她在闹什么小脾气,不过迟疑,腿上就被踢了两脚,“你松不松开!” “不松开又如何?”魏琮不要命的看着纪容笑。 纪容扭不过,眉头一皱,不动了,“伤裂开了!” 魏琮这下是真的紧张了,见纪容要下地,一把把她夹住,声音带了几分不悦:“别动,我看看。” 说着,竟然就要去看她的伤口。 纪容哪里肯,却又推不开魏琮,又羞又急,眼圈儿都红了,一双漂亮的眸子就噙了泪。 感觉得身前人儿的异样,魏琮收了手,退后了一步,低头去看埋着脑袋的纪容。 “怎么就哭了?” 魏琮不禁懊恼,“好了好了,我不动你了,也不看了,行了吧?”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让开让开,我知道十四爷在这儿!” 裴元宝? 纪容面色一变,跳下了桌,抚平衣裳上的褶子,头也不回的拉开门往外去了,魏琮哭笑不得,自己又被摆了一道。 裴元宝看见纪容,顿时瞪大了眼睛,舌头都捋不直了:“你,你怎么在这儿,十四爷……” 他说着就要去拉纪容,后颈一紧,自己竟然被拎了起来。 魏琮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色,裴元宝的嘴却像鱼似的,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额话。 “你久了没有出门,不会连话也不会说了吧?” 裴元宝憋了一口气,这才指了指门外,又看了看魏琮:“不是吧,你真的要娶纪小四?” 魏琮不答,轻轻的摩挲着茶杯上的纹路,像是在摩挲纪容的青丝。 “纪容做王妃不合适,我说……” “放肆!” 魏琮淡淡的抬眸,“她不合适你合适?” 裴元宝一张脸涨的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怒的。 第124章 扯虎皮做大旗 回到棠华苑,纪容听见沈妈妈问她:“小姐怎么气鼓鼓的,出了什么事吗?” 她一边问,一边去看冬霜,冬霜哪里知道出了什么事,反正应该和十四王爷脱不了干系。 纪容摆手,深吸了两口气,平复心里的烦躁。 沈妈妈就压低声音道:“六姑奶奶回来了,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哭的几乎气绝,去荣禧堂了。” 纪淑媛回来了,这时候她回来做什么啊,邹鹏程还在府里住着,这些日子倒是安静,没有听他闹出了什么幺蛾子。 难道是六姑父出了事? 纪容眉间微蹙,“去打听打听。” 纪邹氏不是个善茬,她生的儿女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纪容宁愿是自己多心了,也不能放过一个疑点。 纪姝突然跑了进来,纪容正在松发,“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纪姝尖声反问,“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不知道吗?” “纪姝,注意你说话的语气,你要是再不知礼数不懂规矩,我不介意亲自教你。” “纪四小姐,你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二哥被人打了闷棍,就在出了你们纪家大门之后!” 一道浅绯色的身影冲了进来,裴锦妍指着纪容破口大骂,“你怎么是这种吃着锅里还望着碗里的人,你已经定亲了,就应该恪守妇道,我哥不可能和你有什么的,你就想了!” 笑话! 纪容哂笑,看了一眼旁边怒气难消的纪姝,“你告诉她的?” 纪姝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理直气壮:“是我又如何,你自己做的事情难道还想抵赖给别人?” 纪容只觉得搞笑,“我从前以为你只是天真了些,心思没有用在正道上,脑子有些不清醒,如今看来还是我高估你了,你不是脑子不清醒,你是没脑子!” 裴锦妍却一声尖叫扑了上来,秋葵跑了出来拦住了人,裴锦妍和纪姝年纪差不多,又都是家里面娇养大的姑娘,做人做事简直如出一辙。 难怪前世她能和庄明浩在一起,今生却无法吸引庄明浩,说到底,她早就没有了那种落魄之后磨砺出来的勇气,那种急中生智的聪明,还有渴望再度成为人上人的欲/望。 所以…她以现在这种让人不耻,可笑的面孔出现在她的面前。 纪容毫不意外,“难怪你和纪姝能玩到一起。”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笑着问裴锦妍:“不知道裴小三出门,广安伯夫人知道吗?” 裴锦妍被纪容的话激怒:“知道与否都和你无关,我是伯府小姐,你不过是翰林学士府里的一个小姐,你爹不过是个商贾,你拼什么和我叫板?” 凭什么?纪容起身,朝着裴锦妍走过去,“就凭我是十四王妃,等你品阶比我高,再来同我叫嚣吧。” 纪容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吩咐秋葵:“送她回广安伯府,务必要让广安伯夫人亲自出来接她。” 秋葵的小脑袋瓜子一下子就明白了纪容的意思,她是最喜欢搞事情的,立刻欢喜的应了。 裴锦妍却怒了,“你凭什么绑我,给我松开,贱婢!” “秋葵!”纪容扬声喊道,然后一字一顿的道:“若是有人不听话,你尽管教训,这是我,十四王妃给你的权利。” 果然,一听这话,裴锦妍就乖了,咬牙切齿的瞪着纪容,这种羞辱,她还从来没有受过! 纪容在这儿拿着鸡毛当令箭,扯着虎皮做大旗,魏琮那边很快就得了消息。 听说某人拿他出来当挡箭牌,魏琮不禁失笑,詹右省正坐在他对面,不禁生疑:“王爷所为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听说了个笑话而已。” 那小狼崽子裹着羊皮装可怜,拿着十四王妃这张虎皮在外面招摇撞骗的……魏琮实在忍不住,对詹右省道:“詹先生,我有点事,今天就先到这儿吧,这件事我们再议。” 詹右省不禁着急,“王爷,这件事非同小可,圣上那儿若是圣旨下来了,您这里就没有办法推脱了啊!” 魏琮的笑声远远传来,詹右省不禁叹气。 棠华苑里,裴锦妍被秋葵和冬霜绑着抬了出去,纪姝一个人,这戏也唱不下去了,她抬脚就要往外走,却听见纪容的声音不冷不热的传来:“坐下。” 她拂着茶盖发出清脆的碰瓷声,纪姝听着,却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寒意。 她硬着头皮,鬼使神差的在下首坐了,纪容坐在主位上,悠然自得中透着仿佛与生俱来的尊贵。 纪姝紧咬牙关,等着纪容说话。 纪容喝了一盏茶之后,这才慢悠悠的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 “你去给裴锦妍通风报信的?” 一听这话,纪姝就黑了脸,“我只是把实情告诉她而已,你如果没有做,我又能捏造不成?” 倒是反应敏捷,还知道反客为主镇住她。 纪容起身,走到纪姝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十二岁的小姑娘,生的已经有几分姿色,皮肤虽然不够白,却胜在五官周正,看着倒是个美人坯子。 “你和你娘一样,好看倒是好看,就是黑了些,裴锦妍倒是比你好看,性子却刁蛮了些。” 这话说的不假,裴锦妍生的非常小巧,脸蛋儿秀气,五官精致,处处透着娇贵名媛的优越和傲气。 她当初也是凭着那张年轻且漂亮的脸蛋把庄明浩搞到手的,姿色自然不会比纪容差到哪里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 纪姝拔高声音,尖锐的问道。 纪容看她一副快要忍不住爆发的样子,不禁笑了,过了几息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不如……你改名吧?” 纪姝怔愣,纪容如山的黛眉微蹙,表情有些为难:“我惜命,怕被你这种没脑子的人拖累了,这往后的日子过的提心吊胆,还真是难。” 她没有听错吧?纪姝愣愣的,在她心里,纪容就是个很沉稳,很隐忍的人,就是周氏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在人前露出过大悲大喜的神情,仿佛什么事情都是云淡风轻。 这……还是纪容吗? 纪姝瞪大了眼睛:“纪容,你别以为嫁了王爷,就能有好日子了,我告诉你,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她一定不能比纪容差! 这仿佛是个执念,从小到大都一直困扰着她的执念。 第125章 我是十四爷最爱的女人 的确,一辈子长着呢,魏琮以后若是遭殃,她也一样难逃池鱼,纪姝也有可能过的比她好。 只是……纪容笑了笑,“纪姝,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比我过的好是一种耻辱,你从小就喜欢和我掐尖儿要强,父亲今日给我一样东西,你立刻就要打听了要了同样的去,明儿我得了什么,你也要胡搅蛮缠要一份一样的。” 纪容的面色凝重起来,柔美的面部轮廓透出几分冷硬来。 “你不觉得一直活在别人的阴影下是种可怕的事情吗?我甚至好奇,是不是我死,你也要跟着上吊啊?” 前世纪姝是处处喜欢和她作对,可她并没有给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犯错的是卫姨娘,纪姝不管怎么说也和她一样流着纪家的血脉,她对她的惩罚,都是建立于纪姝的挑衅之上。 这是纪容做人做事的原则,不害人,却也不能让别人害她。 如果纪姝继续这样下去,她也不会纵容。 纪姝梗着脖子,漂亮的秋水剪瞳中透着愤怒,那种屈辱的愤怒,“纪容,你别觉得自己了不起,你不过比我大两岁而已,你以为自己看透世事?别在这儿教训我,你没有资格!” 她像个困顿的小鸟,在牢笼里拼命挣扎,想用一切来抗衡纪容,完全把纪容当成了生死大敌。 纪容觉得很可笑,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渴望得到纪姝的原谅?和她和好,姐妹相亲相爱? 就这么想想,她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还是算了吧! “纪姝!”纪容恢复了平时的神色,看着纪姝,认真的道:“我是你嫡长姐,教训你?我能有一千个理由,说这些话,也没有祈求你能够迷途知返,重新做人,只是你要知道——” 她看着纪姝,嘴角微勾,露出几分轻蔑的神色:“从前我就能让你铩羽而归,如今我还能让你更惨,所以…你如果再这样不知死活的想着如何让我身败名裂,不知死活的挑衅我,或许,你的好日子就要彻底和你分道扬镳了。” “纪容……你敢!” 纪姝红着眼睛,尽管已经一身的冷汗,却毫不认输的瞪着纪容,咬着后牙槽道:“你别想吓唬我,爹爹不可能会任由你乱来,我才是爹爹最爱的女儿!” …… 这话,纪容还真找不到反驳的说辞。 她笑了笑,慢慢踱步到主位上,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嗓子,她这才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你现在的确是父亲最宝贝的女儿,不过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也是十四王爷最爱的女人,你始终是要嫁人的,而我已经要嫁人了,若是你嫁的不好,父亲还会这么疼你吗?等太太生了嫡子之后,你和你母亲,还会是父亲最关心的人吗?” 纪姝愕然,听到纪容说“我也是十四王爷最爱的女人”这句话时,她难掩惊讶。 “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你还没有嫁过去呢,还是说四姐姐已经没有成礼,就和十四王爷有了尾?”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毒辣,婚前苟且,暗渡陈仓,那是不知廉耻,失德的行为,女子若是犯了这条,那下场自然是不必言说。 纪姝盯着纪容看,想看看她的脸上会不会出现什么异样的神色。 然而纪容却只是抬眼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目光幽深不测。 “很好,你又有了能诟病我的借口了,那你尽管去说吧,只是我必须提醒你一句,我是你姐姐,所以对你的处罚都是点到为止,十四王爷脾气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若是你惹怒了他,我可不会帮你。” “谁要你帮我!”声音尖锐,刺得人耳朵都疼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三十,二十九的时候大房二房三房都去了淄城祠堂祭祖,纪容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背上的伤刮着了,经不起折腾,就没有跟着去。 三十这天,本是各房自己过自己的小年,不过他们还是要和三房一起过,毕竟没有分家,一切都遵循旧例。 大早上的,一辆平头黑漆的马车停在了纪家大门前。 纪容正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看画本子,听说魏琮来了,下意识的就问:“他来干什么?” 沈妈妈捂了嘴笑,“说有事要见四小姐,在偏厅等您呢!” 什么时候魏琮这么懂规矩了,还知道在偏厅等她,他怎么不依旧我行我素,闯到她闺房来啊? 不过这念头不过一闪,纪容立刻起了身,魏琮这家伙,指不定干得出来。 反正在纪容眼里,他就是个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混蛋。 偏厅大红色春字毡帘很应景,进门就是一副君子竹丹青,是前朝王元之的真迹,用紫檀木镶着做成了一堵屏风,倒是颇有中大儒之家的清风正气。 只是三伯父,还真配不上这幅画。 纪容进了屋,就看见穿着一身灰黑色暗纹锦袍的魏琮正站在屋子中间挂着的那幅“浩然正气”的匾额前。 他猿背蜂腰,腰间束着金带,后背的线条看着特别的迷人,紫金冠束的正直,只背影就能迷倒京都万千少女。 “来了?” 魏琮转身,看见纪容一身雾紫色丁香花的对襟袄裙,头发用一根琉璃紫的发带束着,干净爽利,这丫头……怎么都合他胃口。 “你怎么今天过来了?”腊月三十,他不好好过年,跑来纪家干什么。 魏琮笑着端凝了她片刻,这才肆无忌惮的收回了视线。 “我来接你。” 纪容一愣,“接我做什么?” 魏琮笑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然后手欠的把她揽在了怀里,纪容脸色登时红晕乱飞,“你干什么,这儿人这么多!” 魏琮没有想惹她生气,见她发脾气,立刻就松了手,“好好好,都听你的。” 态度格外的讨好,听的纪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今天宫里有家宴,我的内眷在这儿,我自然要过来接了一并进宫啊,不然岂不是孤家寡人,好不寂寞?” 咳咳……纪容偏过头去,“那还请十四爷多等一下,我去换身衣裳,还要知会家中长辈。” “不必麻烦了,我已经让人通知了令尊。” 魏琮笑的狡黠,纪容不禁愕然。 第126章 这就是你家的新妇 纪容换了一身宝石蓝的袄裙,外面罩了一件月白色披风,头上戴着那套玉簪花头面,这样捯饬一番,显得落落大方,自然得体。 不得不说,纪容在打扮上面还是颇有门道的。 见魏琮一直盯着她,纪容抬头笑了笑,又别开脸。 “不用害怕,不过是进宫吃顿饭,只有圣上,傅贵妃还有二王爷和太子,几个得宠的妃嫔而已。” 而已…纪容很想说她不害怕,只是听着魏琮这么轻描淡写的,她觉得有些想笑。 你们是皇亲国戚,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放在平民百姓身上,随便一个都能让人够呛了。 前世,她也是进过宫的,倒也不担心。 琼楼玉宇,花池水榭,珍酒佳肴,移步换景,处处不同。 纪容一路跟着魏琮,从容的跪拜过来,直到坐到了魏琮身边,这才松了一口气。 皇帝的声音低沉,如隆钟撞地,听的人心惊胆战。 “十四,这就是你家的新妇?” 这话说的很有意思,用的是你家的新妇来称呼纪容,而不是纪家四小姐,或者是准王妃。 听着倒是很亲切,纪容却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她起身福礼:“回圣上,妾纪家行四,单字容。” “生的还真是个好模样,皇上你瞧,这眉眼生的,就是公主也不遑多让啊!” 傅贵妃捏着兰花指笑意温柔,皇帝点点头,“嗯,是个周正的孩子,坐吧,这是家宴,你也不必紧张。” 纪容再次坐下,就感觉到一道视线刀子般锋利的射了过来。 顺着看过去,就看见斜对面的二王爷气宇轩昂,头戴金冠,手执牛角杯,目光直白的盯着她。 这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纪容若不经心的收回了视线,就看见魏琮挪了挪,挡住了那道视线。 纪容失笑,端起酒杯轻轻的抿了一口。 家宴中途,天空中烟花齐放,绚烂的色彩顿时晕染得墨穹一片缤纷,似流星划过,又如晚霞布天,看的眼花缭乱。 “你们年轻人喜欢,就出去看看吧!”皇帝难得的笑道。 太子轻轻咳了咳,对二王爷道:“二弟就替我一同看了吧。” 二王爷看了一眼君父,叫他微微颔首,这才起身,带着二王妃往外去。 魏琮和纪容一起行了礼,也跟着出了大殿,在外面的高台上驻足。 “喜欢吗?” 纪容仰头失神的瞬间,魏琮靠近她的耳边轻声问道。 “喜欢。” 纪容下意识的笑着,转头和他对视,她的确很喜欢烟花,毕竟这种色彩斑斓的烟花可不是谁家都能得的,纪家过年的时候放的火树银花就只有两种颜色,还特别的贵,只能放几桶意思一下。 魏琮看着少女的脸,有种恍惚的感觉。 想到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从天而降,被他接在怀里,五岁的小姑娘稚嫩的面庞,眼神却透着一股倔劲儿,明明害怕,却比谁都镇定,看的他简直想教训她一顿。 “你后来还爬树吗?” 纪容回过神,“没有。” 烟花在头顶绽放,纪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来站在这儿看烟花,真的和在永昌伯府是不一样的。 从前没到春节,永昌伯府也会放烟花,只是比不得皇宫,庄明浩就会拉着她的手一起到假山上的高台,那儿温好了酒,有茶点果子,两个人坐在那儿,一起望着皇宫的方向,等着烟花升空的那一刻。 那时候她刚嫁过去,新婚燕尔,他待她不薄,重生后,她不是没有想过,继续嫁给他,用自己的如今的力气改变一切,可是她没有那种勇气重复旧辙了。 夜风拂过,雪寂寂无声的翩飞而下,红暖正想要给纪容披上披风,就看见魏琮已经把自己的披风披在了纪容的身上。 “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第127章 王爷出城了 纪容回首,把一团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到脑后。 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岁除。 纪容和魏琮共乘,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魏琮动作自然的圈着她的腰,纪容转头看了他一眼。 魏琮阖着眸子,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纪容从刚开始的不自在,渐渐的放松下来,魏琮的背笔直,纪容却有些打瞌睡了。 在宫里精神紧张,出了宫,人就放松了下来,纪容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抓了个迎枕抱在怀里,随着马车的晃动一点一点的。 魏琮凤眸微眯,唇角染上一抹笑,他伸手轻轻把纪容的脑袋扶住,微微前倾,把那颗小脑袋稳在胸口。 想到魏禛那句:“十四弟,你这是看着桃子也不能摘啊,多憋屈啊,还得等两年呢!” 他就忍不住笑,是啊,看着这桃子已经要熟了,还必须忍住不去采,不过他更担心的是别人觊觎他家的这颗桃子。 “是自己的,早晚又如何,二皇兄多虑了。” 他是这么回魏禛的。 当时魏禛的表情很有趣,像是……吃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东西。 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魏琮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有些事,还是提前安排下去吧。 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白笙在外面吐着白气,搓着手道:“王爷,纪府到了。” 魏琮皱眉,差点就说出再绕一遍的话。 纪容并没有睡熟,被声音吵醒了,“到了吗?” 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走,却被一股力道拉住。 她一个愣神,失重感传来,下一秒,唇上温热…… “唔……” 双手被攥住,某人故技重施,俯身而下。 纪容被压在马车车厢上,感觉到男子粗重的鼻息扑在脖颈处。 纪容心一凉,放弃了挣扎。 魏琮的吻有些生硬,却热烈。 他嘴里有淡淡的葡萄琼汁的酒味,纪容今夜也喝了一点酒,却不至于醉倒,只是此时被这种酒味一熏,有些上头。 “魏……琮。” 她贝齿轻启,轻轻的唤着男人的名字。 魏琮感觉自己像是在探索着什么无底的深渊,有种悸动,让他想要进一步的占有这颗即将成熟,娇艳欲滴的水蜜桃。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不像平时冷直的样子,平铺直叙的喊着:十四王爷! 纪容眼波盈盈,双唇微微开合……欲语还休,不甚娇羞的样子着实让魏琮有些情难自禁。 “丫头,你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他带着些许薄茧的手掌轻轻的拭过她眼角的泪珠,她在害怕? 魏琮身子一震,心疼得有些无从下手。 “别怕,别怕。” 他的声音低沉,哄孩子似的轻轻摩挲她的鬓角,纪容有些迷迷糊糊的,听见红暖的声音,这才有了一丝意识。 红暖躬身进来扶她,却不小心扯得纪容低吟一声,魏琮皱眉,做了个别动的手势,打横将她抱起,下了马车。 沈妈妈不在,留在棠华苑的冬霜听说纪容回来了,吩咐妹妹秋葵在院子里等着,赶忙跑了出去。 红暖吃力的扶着纪容,冬霜让她扶着,蹲在地上把纪容扶到自己背上,这才一把将人背了起来。 “怎么喝得这么多,王爷也不拦着点。” 冬霜有些不悦的喃喃低语。 红暖揉着酸疼的手膀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子夜时分,万家灯火通明,炮竹声噼里啪啦的响起,长街小巷的狗吠声四处乱窜。 纪容咂吧着唇翻了个身,睡的有些不安稳。 沈妈妈有儿子,昨儿就放了假,棠华苑该放出去的都放出去了,这会儿就只有冬霜秋葵和红暖在正屋里守着。 屋里的暖炉散发着融融暖意,一声轻微的爆响,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纪容一觉醒来,已经是辰时。 晨光熹微,冬霜在外面窸窸窣窣的,是不是笑说几句,红暖端着食案进来,看见纪容睁着眼睛窝在被窝里,她笑着把食案放在了床头。 “四小姐,今儿可是不能催人的,汤圆放在床头,四小姐饿了就自己起身吃些,衣裳都熏好了放在衣架子上,荣禧堂那边您随便什么时候过去都成,婢子退下了。” 纪容见她这模样就不觉得不对劲,怎么看怎么像在赌气。 她忍不住笑:“怎么了,大年初一的,谁让我们家红姑娘受了气啊?” 红暖回身,嗔怪的呶呶嘴,掀了帘子出去了。 冬霜笑着进了屋,纪容就问她出了什么事,冬霜道:“早上和秋葵说笑,红暖说您和十四王爷如何的感情好,秋葵就笑说四小姐也要让红暖嫁了,姊妹说着还生了气。” 纪容忍不住笑,对冬霜的态度很是满意。 就是应该这样,不管是自己人怎么置气,那也是自家姊妹,若是遇到什么事,那也是一致对外的,关起门来大家有什么说什么。 “秋葵呢?” 冬霜朝外面看了一眼,凑近纪容小声的笑道:“知道惹了红暖生气,这会儿跑去买糖炒板栗回来赔罪呢,也不知道今儿买不买得到。” 大年初一,很多商铺都关了门,大过年的,除了几家大商行,别家几乎都闭门歇客。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进了屋。 “秋葵,你兔子似的跑什么呢?” 红暖的声音刚说完,秋葵已经跑进了屋。 “四小姐!” 她火急火燎的,大口喘着气,“……出城了,十四王爷已经出城了!” 纪容刚把一个白白胖胖的汤圆送进嘴里,突闻此言,差点被呛住。 囫囵的吞下汤圆,纪容吞了一口温水,这才说出话:“出了什么事?” 秋葵也缓过气来,回忆着道:“邸报上面说,北疆有乱,十四王爷请缨前去平乱,初一即行。” 纪容不禁讶然,这消息竟然一直没有透出一星半点的风声。 “怎么会这么突然?”冬霜都忍不住讶然。 秋葵道:“我看到邸报的时候,十四王爷出城了队伍已经到城门了,我被人群挤在中间,想走都走不了,等王爷他们出了城门,我这才跑了回来。” 北疆是苦寒之地,在太宗皇帝的时候伏于大魏脚下,年年进贡,从没有听说过有乱,魏琮也一点消息也没有告诉她,难道其中还有什么玄妙? 第128章 苗头 纪容直觉这其中不对劲,她起身穿衣,梳洗打扮了一番就要出府。 “四小姐,荣禧堂那边怎么交代?”红暖追了出来,塞了个暖炉在纪容手里,问道。 纪容抱着手炉,“不必担心,我就是不去她又能拿我如何。” 这……是不是太嚣张了些? 红暖失笑,看着自家小姐渐行渐远的背影,有种感慨浮上心头。 秋葵今天说的话不是信口胡诌,她现在已经二十一了,要说大姑娘不想嫁人,那是骗人的,只是服侍了四小姐这么多年,她想到要离开这些她熟悉的一切,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刚过回廊,还没有到垂花门,就遇见了纪宏和朱氏。 纪容有些诧异,不动声色的上前给纪宏和朱氏行了礼:“父亲福安,太太妆安。” 朱氏笑声娇媚,“容姐儿,昨儿去宫里可还顺利?” 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韩嬷嬷:“把给四小姐准备的压岁荷包拿过来。” 韩嬷嬷满脸是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大红锦缎上用金线绣着的福字荷包出来递给纪容。 “四小姐,新年吉祥!” 朱氏嗔道:“不懂规矩,该叫十四王妃了!” 纪容黛眉微挑:“太太,还没有过正礼,这称呼再推迟些也无妨。” 朱氏哂笑,韩嬷嬷躬身退回了朱氏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纪宏这才开了口。 “你这大早上的要去哪儿?” 他的脸色不大好看,比起从前,显得冷漠了很多。 纪容心尖涩涩,却只是笑了笑:“父亲,我去找四姑姑说说话。” 纪宏喉咙微动,负手冷哼:“大年初一,不在家里待着,到处乱跑!” 朱氏就拉着纪宏的手微微晃了晃:“大过年的,别动气,容姐儿能想到去看看四姑奶奶那是好事,姑侄亲,姐儿没有什么亲近的闺中姊妹,有个说话的人也好。” 纪宏不说话了,轻轻的扶着朱氏的腰肢,抬脚从纪容身边走了。 纪容也不说话,等纪宏一走,就转身往外去。 朱氏不管是好意还是心怀鬼胎,只要她别露出什么苗头就好。 魏琮出了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城门已经在身后变得越来越小,他这才回过头,灰色的披风一甩,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纪容出了纪家的门,却在静安寺胡同遇见了庄明浩。 他站在一辆青帏马车旁,一张脸上死气沉沉,看着让人心惊。 纪容下了马车,想要视而不见已是不能,庄明浩紧张的看着她:“四小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纪容客气的笑了笑,“庄二公子,您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我还有事,且你我的不过是点头之交,我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话需要单独说的。” 与其优柔寡断的牵扯不清,还不如明了的告诉庄明浩,他们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 庄明浩那双眼睛里好不容易燃起的火苗再次熄灭,他难掩失望,盯着纪容,眼睛也不眨一下。 “我想庄二公子应该没有什么事,既然如此,那就回见吧。” 回见?再也不见吧! 庄明浩心里冷沁沁的,想到母亲崔氏说的那些话,他鼓起勇气:“四小姐,你知不知道,原本我父亲是要向皇上请旨将你赐婚于我的。” 第129章 画上的美人最好看 庄明浩心里冷沁沁的,想到母亲崔氏说的那些话,他鼓起勇气:“四小姐,你知不知道,原本我父亲是要向皇上请旨将你赐婚于我的。” 纪容回眸,两眼熠熠生辉,眼神纯粹透澈,像是有无尽的漩涡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男未婚女未嫁的时候,他怎么不来,现如今她已经是铁板钉钉的十四王妃了,庄明浩的脚程倒是勤快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画上的美人最漂亮? 别人家的东西就是香? 他果然和裴锦妍还是如此相配。 “我不知道。”纪容正经身,冷漠的道:“庄二公子,你这话我不明白,而且你不觉得这是僧说道语,荒唐得紧吗!” 想到一件事,纪容唇角一勾,“庄二公子,你若是没事还是别出门了,否则你挨一次闷棍,令妹就要来找我闹一次,我这安生日子都没法过了。” 然后说了句“告辞”领着秋葵进了院子。 陈瞿山不在,段禹山捻着胡子,着一身灰色长袄,竟有种清风道骨之态。 “段先生怎么看?” 纪容含笑走了过去。 段禹山抿着嘴呵呵的笑,“四小姐做的很好,明知圣旨已下却还纠缠不清,这是下贱,不顾他人清誉,这是自私,如此自私下贱之人,四小姐已经轻饶了他。” 要说心里一点波动也没有,那是骗人的,毕竟这是和自己同床共枕了十多年的男人,他的一切,她都熟悉得仿佛是自己的,看见他的时候,她就想到裴锦妍,想到他们在她就的寝居里,荒唐的种种。 她没有办法原谅,有些东西在她的心里深深刻下了,难以磨灭。 她喜欢刚嫁给他的时候,他的种种恩情,种种温柔,种种儿女情长。 虽说他也会学着那些子弟去风月场,身上也会有别的女人的胭脂味,却从未在外面过夜,对她,也一直小心翼翼的,如同明珠在手。 变化,是在永昌伯觉得他不成器,担心以后死无人继,把他拉去了边疆,他也不负所望得了功名。 裴锦妍怎么勾搭他的,纪容不想再计较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能把为自己生儿育女的结发妻子送去田庄,折磨她,恨不得新人将她取而代之的行为,都是不可饶恕的。 他既然能做出那种事,以后谁又能确定是否还会重蹈覆辙呢?色衰爱弛,一个直为了颜色而迷恋于你的人,又怎么能奢求留住他的心呢? 莫名的,她想到了魏琮。 她怕了前世的所有,魏琮的一切,似乎都那么的陌生,却又那么的熟悉。 他可以不顾世俗,将她从纪府堂而皇之的带走,他可以为了娶她,在雪地里跪上整整一夜,就这些,纪容已经承受不起了。 这份宠爱,她前所未有。 “段先生,你可知道十四王爷这次为何走的这么急吗?” 纪容的话一出口,段禹山就开怀大笑起来,“难得见四小姐这么紧张一个人,看来四小姐是打定主意要嫁给十四王爷了?” 纪容神色微怔,“段先生当初不也这么想的吗?” 段禹山不过是打趣她而已,见她有些窘迫,这才正了正色,笑道:“这可不是突然才决定的,四小姐真的要听?” 纪容颔首,段禹山便道:“我也是近来才得到消息,四小姐不会以为王爷就跪一夜,就能让满朝臣工原谅他作为王爷私闯民宅,强抢民女的事吧?” 纪容一听,表情就变了,难道…… 第130章 当我白疼了你一场 难道说,他拿了什么东西做赌注,这才赢得了这场较量? 纪容之前养伤,没有精力去过多的关注魏琮的事,如今想来,竟然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事情远远比她想的更复杂。 段禹山面色变得严肃起来,“不错,十四王爷拿了自己的安危来赌,他提出亲自去北疆平乱,如若不成,他愿意接受一切惩罚,四小姐是他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 有惊雷在心头炸开,纪容惊愕! “这种事情可不是儿戏,他怎么这么轻率的就……” 段禹山却并不这么觉得,“四小姐,这也许并不是件坏事,十四王爷此举,正说明了您在他心里的重量,那是…连城,不论输赢,您都如边关十三城一样重要,二王爷还想动你,那可就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了。” 在段禹山的眼里,更多的事利益,而对于纪容而言,却是沉重的情意。 如今是慧元二十一年,前世魏琮谋逆,是在慧元二十五年。 纪容不知道要如何扭转乾坤,才能改变几年后可能会发生的事。 从前,她或许还能想到用金蝉脱壳,在事发之前,把自己摘出来,如今得知了魏琮所做的事,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 马车咕噜咕噜的响着,纪容听见外面走夫贩卒的吆喝声,觉得心里乱七八糟的。 马车在薛府前缓缓停下,纪容下了马车。 很久没有来看过四姑姑了,纪容摒弃脑中杂念,换了一副笑颜进了屋。 纪清媛没有再厅堂,季红道:“昨晚守夜,受了风寒,今儿早上就起不来。” 纪容一听,心口都紧了,三步作两步,进了内室。 纪清媛倚在床头的靛青色大迎枕上,面色恹恹的,头上带着鸦青色漳绒五蝠临门纹的抹额,穿着深青色的中衣,大过年的,身边冷冷亲亲的。 纪容不禁心疼,上前在床沿坐下,“四姑姑,表哥他们呢,四姑父呢,您怎么一个人在屋里,冷冷清清的,年味儿都没了。” 看到纪容,纪清媛的眼中多了一抹亮色,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她刚才在出神,没有注意到纪容进来,这会儿听见她的话,不禁笑道:“傻孩子,你也知道大过年,你四姑父有应酬,你表今年要下场,在屋里闭门苦读呢!” 闻言,纪容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支了身轻轻给纪清媛按摩额头。 “四姑姑身子不舒服,怎么不叫了我过来陪您。” 纪容娇嗔,撒娇似的嘟了嘟嘴。 纪清媛却只是苦笑,“你以后嫁了人,也不能常在我跟前,总是叫你过来陪着,一时尚可,时间长了,以后冷清下来,岂不是更磨心?倒让我牵肠挂肚,不得安眠。” 这话怎么听着却像是小孩子吃不着糖,说气话呢? 纪容失笑,干脆扑到纪清媛的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撒起娇来。 “四姑姑~难道我不过来,您就不牵肠挂肚了吗?明明想容儿了,还不说,您怎么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 纪清媛眼眶一热,赌气的去推纪容,“谁想你,小丫头片子,你别来看四姑姑,当我白疼了你一场就是。” 纪容也被说的眼眶一红,姑侄俩抱着哭了起来。 第131章 盼君归 大年初一的,纪清媛觉得哭成这样不妥,嗔怪的骂道:“小丫头,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可不兴哭了!” 纪容破涕为笑,抱着纪清媛不撒手。 “反正我四姑姑最疼我,我就是把天捅个篓子,四姑姑也要宠着!” 姑侄俩这才擦了眼泪鼻涕,坐下来说话。 “听你四姑父说,你昨儿跟着十四王爷进了宫?” 纪容点头,“说是家宴,我就跟着去了。” “看来他对你还是有几分真情的。” 纪清媛呷了一口茶,“十四王爷昨晚还让人送了六十六桶烟花过来,我看着都是外面买不到的。” 纪容心头一跳,忽然想到昨晚在高台上,魏琮问她喜欢那些烟花不,她点头说…喜欢?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他立刻让人送了过来?只是为何是送到薛家而不是纪家呢? 纪容不得其解,索性懒得去想。 “既然他送过来了,四姑姑收着就是。” 纪清媛叹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这样是福是祸,只是如今薛家已经没有什么选择可言了,容姐儿既然是十四王妃,那薛家也只能在站在魏琮这边,这已经毫无争议了。 魏琮去了北疆之后,纪容的关注就更多的落在了这件事上。 与前世相比,很多事情的轨迹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前世这时候,她已经差不多和庄明浩定亲了,而这一世,和她定亲的人变成了魏琮。 那时候母亲还健在,可如今……纪容望着外面被风刮的打转的风灯,转身进了屋。 转眼到了三月里,春风过境,草木复苏。 燕衔青枝返,花噙朝露开。 纪容又收到了魏琮的信。 自从魏琮离京,纪容每隔一个月就能收到了一封信,风雨无阻,这已经是第三封了。 纪容猜测他应该是用的军机紧急道送的信,否则怎么会这么快,而且还这么准时。 把要送去薛府给薛正泰的护膝装进盒子里交给了秋葵,纪容进了屋,在临窗大炕上坐下,展信细读。 “近来深入北疆,初偶感不适,今已顺常,勿念。” ……纪容心情复杂,这么一句话也需要特地送封信回来吗? 是不是也太浪费了些,想到庄明浩当初跟着公公永昌伯上战场的时候,她还怀着女儿,他也没有这么牵肠挂肚,三天两头往家里来信啊。 纪容拿着信,不知道该回什么好,她在屋里来回踱步,透过半开的窗,看见外面院墙上一枝浅红,顿时有了主意。 她亲自端了个圆墩,扒着墙往攀住那一枝桃花,折了一小枝并几朵含苞欲放的桃花下来,用细纱布吸了花瓣上的水,纪容用胭脂盒子将花压扁,放在暖炉上烘着。 走到画案旁,抬手提笔写下: “三两点桃红,雨打初春,乍暖还寒, 谓春浅,红怨,掩双环,微雨花间昼闲……” 想他一人在外,纪容略略思索,提笔加了一句:“盼君归。” 待墨干了,将那一枝桃花放进信封,用浆封口,让冬霜送出去交给候着的信使。 冬霜没有读过诗书,不知道这些大家闺秀的风情,笑着问纪容:“四小姐,这桃花是什么意思?” 纪容抿了唇笑,“告诉他,春天到了,京都的桃花开了,我近来清闲……” “盼君归呢?” 纪容被问的脸色一红,拿话搪塞道:“他一人在外,于京都无牵无挂,我不过是让他知道,还是有人希望他平安回来罢了,还不快把信送出去!” 冬霜笑的狡黠,涎着脸指了指纪容身后那个匣子里放着的另一双护膝,“四小姐不把这个一起送过去吗?” 纪容难得扭捏,正想说不必,冬霜一把拿在了手里,“这蟠龙纹的,就是送给别人,人家也不敢用,别浪费了,四小姐我先把信拿出去。” 看着冬霜的背影,纪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不过想想也没有什么,魏琮帮她的地方多着了,再说如今她已经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她不过是送些小玩意儿给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魏琮一身玄甲,站在沙盘前用长杆比划着,詹右省作为幕僚,这次也跟着过来了,他站在魏琮的左手处若有所思,外面信使递了信进来,魏琮刚要放到一边,忽然看见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的仲怀亲启,不禁一愣,他重新拿起信,贴身的放在怀里。 就有个虎头大耳的副将打趣道:“将军这是谁的信啊,您这般宝贝?” 魏琮低头轻笑,摆了摆手:“是京中内人的信,想必是催问归期的。” 立刻就有人惊疑道:“将军的内人?” 詹右省解释道:“是纪翰林府上的四小姐,只是王爷这次挂帅亲征,行程太紧,所以尚未成礼。” 众人释然,却不禁疑惑,这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十四王爷身在曹营心在汉,牵肠挂肚的。 待回到自己的帐中,魏琮这才净手取信,小心翼翼的摊开信,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魏琮低身拾起,竟然是一枝桃花?! 他不禁失笑,这丫头倒是有心了。 看到那句“盼君归”,魏琮忽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归心似箭之感,她盼着他回去吗? 魏琮视线有些模糊,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此时特别想摸摸那不听话的小脑袋,那个叫做京都的地方,第一次有了温度,在他的心尖滚烫,炙热……比星河还要美好。 芳草池塘,绿阴庭院。 京城纪府,晚晴寒透窗纱,碧纱橱下,纪容窝在锦被里,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把段禹山的信烧了。 永昌伯夫人身子不行了,永昌伯亲自去了一趟广安伯府,这件事应该是成了。 沈妈妈端了一个大海碗进来,见纪容支肘托腮,昏昏欲睡,不禁嗔道:“怎么在这儿睡,春里着了寒可如何是好,闻闻着香味儿。” 沈妈妈把海碗往纪容的鼻子下凑了凑,纪容身子一抖,顿时来了精神,“沈妈妈做的酥好香啊!” 金黄金黄的酥透着刚出锅的热气,肉鲜味儿裹着葱香蔓延出来,实在令人垂涎。 “小馋猫,快尝尝吧,就是给你当零嘴儿的。” 纪容尝了一块,“滋溜”的吸了吸手指,“香的吞舌头!” 纪容讨好的送了一块在沈妈妈的嘴边,“忽然觉得对不起乳兄,沈妈妈做的好吃的都落在我肚子里了。” 沈妈妈眼眶微湿,笑着接了纪容递过来的酥,“他是个没有出息的,若不是仰仗夫人和四小姐,他也没有好日子。” 第132章 中举 三月的风,四月的雨,使五月的花开满地。 纪清媛来了纪府,薛正泰这次金榜题名,薛府在发赏钱,纪容也高兴,吩咐沈妈妈:“咱们院儿里的也发吧,图个喜庆。” 沈妈妈应声道好,纪容带着秋葵去了荣禧堂。 纪容很久没有来过荣禧堂了,卓妈妈一见就知道是为了何事,笑着领了纪容进去。 纪清媛正在厅堂坐着,六姑奶奶纪淑媛也在,还有那个蟑螂似的邹鹏程,宋氏站在纪邹氏身边伺候茶水,纪邹氏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你去坐着吧,我这儿使唤不上你。” 宋氏大方的应是,回到座位上坐下了。 薛正泰不过十六岁,已经是贡员了,纪淑媛笑呵呵的道:“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四姐夫可是两榜进士,这泰哥儿有此成绩,却也并不意外,四姐姐应该设宴,让一家上下都高兴一下才是!” 纪容进了屋,就正巧听见这话,不禁眉头微蹙,却还是礼数周全的给屋里的长辈行了礼,邹鹏程瞳孔缩了缩,不禁讶然出声:“你不就是那天那个……”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纪邹氏笑吟吟的招手,邹鹏程走了过去,她指了指纪容道:“你之前又惊又吓,生了一场大病,自然是不知道,我们府上的这位四小姐,别看年纪小,论脑袋瓜子,可要比你这猢狲聪明许多的!” 邹鹏程看见纪容身后站着的秋葵,又看了看纪容,咽了咽口水,对纪邹氏道:“外祖母说的是,我只是见这位妹妹生的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这再细看一眼,又不曾识得。” 纪淑媛就温声轻斥儿子:“你若是不生这劳什子病,也早该认得你四妹妹了,本就是自家骨肉,瞧你还看错了眼。” “四姑奶奶,我这是真羡慕你生的三个儿子,瞧瞧我自己的,还真叫人知道什么事珍珠与鱼目了,清哥儿以后怕是要多叨扰他表弟了,还要烦四姑奶奶多备茶点了。” 宋氏故意插科打诨的把纪淑媛的话岔开了,说起小辈儿们的事来。 纪淑媛的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看向自个儿母亲,纪邹氏脸上也不大好看,自家媳妇,怎么说话还尽向着外人,当她是死了吗? 她自然是知道自家的这个外孙不成器,可只有这么一个,就是一坨牛粪,那也要当做宝贝的,宋氏从前挺聪明的,如今怎么不知道看人眼色了。 纪清媛听着这话,也笑眯眯的点头:“清哥儿是个好孩子,本来就是兄弟,自然是欢迎的,我就怕他来了两次就不愿来了,那我可是要恼的。” 纪淑媛不甘落下,“四姐,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把孩子都放你府上,我也放心,三嫂可是向来精明能干的,她都觉得好的,那指定差不到哪儿去!” 宋氏和纪清媛难得的默契,双双变了脸色,纪淑媛还尚不自知的自说自话,纪容看见邹鹏程在贼眉鼠眼的睃她。 纪容低头喝茶,忽然很想恶心一下纪邹氏。 “三伯祖母,表哥这个高中二甲第一,这可是大喜事,咱们这边也照着薛府那边发赏吧!” 纪邹氏有些意外,没有想到纪容会突然提出这事儿,这么猝不及防,让她拒绝也不是,不拒绝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她很想说,这薛家的孩子中了又不是我们纪家的孩子中了,我们纪家发劳什子赏钱? 纪容却笑嘻嘻的道:“三伯祖母最是大方不过的人,听说每年都要给寺里捐几百两的香油钱,这点小钱,想来也不会放在眼里,这赏钱我可要讨第一份哦!” 柳眼梅腮,唇红齿白间一颦一笑都格外勾人,邹鹏程看傻了眼,跟着念着:“赏,赏!” 纪淑媛看见自家而已看着别人都要流口水了,顿时老脸一红,喊了一声:“程哥儿,到母亲这儿来。” 邹鹏程回过神,这才后知后觉的走了过去。 纪邹氏下不来台,只得答应,“这是自然的,卓妈妈!” 她有些心痛的道:“你去拿我的体己银子,按照薛府那边的一样,给他们打赏吧!” 纪清媛闻言,笑着起身,步至中堂谢道:“老太太,多谢了!” 似乎觉得不够,补充道:“改日带了孩子们过来给您请安。” 可别!纪邹氏恨的牙痒痒,巴不得别看见那些个惹人厌的东西! 这时候一只灰猫窜了出来,落在纪邹氏的脚上,卓妈妈“哎哟”一声,就要去抱走,却听纪邹氏一声冷哼,一脚踹在猫身上,骂道:“看不见眼色的小畜生,这儿也是你能来的?”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指桑骂槐,让人膈应得紧! 纪淑媛不想得罪了纪清媛,她还想看看能不能借借四姑爷薛文杰的光,让丈夫再往上爬两步呢! 她在心里暗骂母亲的不省事,一边打圆场:“我说今儿这绿豆糕这么化渣,原来是归一堂的啊,要说归一堂的点心,我还是最喜欢雪绒酥,之前买了送给婆母,婆母高兴坏了,说没有吃过这么香的东西!” 看得出来,她在很努力的缓和气氛,不过看样子没有人愿意买她的账,气氛依旧不尴不尬的。 宋氏心里懊恼,早知道今儿就称病不过来了,这鸡没有吃成,反而惹了一口鸡毛,想想就觉得烦心。 纪清媛就是脾气再好,这会儿也露不出笑脸了,好好的一件事儿,非要这样闹腾,搞得大家都不高兴,既然不想和气,那自然有不和气的过法。 她也对没有说什么,只是喊了一声纪容:“容姐儿,我这有些头晕,去你那儿坐坐吧。” 纪容自然答应,笑着上前去扶了纪清媛。 等纪清媛和纪容一走,纪淑媛的脸就毫不掩饰的冷了下来,她微恼:“母亲,您这是做什么啊,我这话还没有说完呢,人都走了!” 宋氏十分看不起纪淑媛做派,果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瞟着这一家子的酸味,真是隔着两条街也能闻到! 第133章 五月五过端午 纪清媛去纪容那儿坐了一会儿,姑侄两个亲亲热热的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起身,回了薛府。 听说了刚才荣禧堂发生的事,沈妈妈忍不住啐了一口,“大好的日子,总是有些没眼力见儿的东西出来讨晦气!” 纪容倒不大在意这些口舌便宜,反正她纪邹氏就是把老天爷也骂一遍,也不能不出口血。 纪容三月里的生辰已经过了,这些年,纪容一直对过生辰不热衷,今年把院子大门一关,自己人围在一起吃顿饭就算过了生辰,去年的时候还有纪清媛张罗着给她过,这次因为薛正泰下考场的事,纪容就拒绝了纪清媛帮她过身生辰的提议。 纪清媛为了儿子的事情也伤脑筋,见纪容执意不肯,也就没有强求。 前几日纪容又得了魏琮的信,说如果一切顺利,明年可以回来参加她的及笄礼,纪容心里一暖,却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 慧元二十年的水患堪堪避过,慧元二十五年那场谋逆,已经在酝酿之中,她明年就要嫁入十四王府,掌十四王府的中馈,想要过上安生的日子,恐怕不容易。 前两日忧思着,晚上都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纪容面色不大好看,让红暖开了库房,在库房里取了两块品色上乘的鸡血石,她打算送给薛正泰做贺礼。 薛正泰觉得贵重了,纪容道:“二表哥肯定有用得上的地方,拿来雕两方印章也好啊!” 薛正阳见薛正泰不要,立刻就要去抱那匣子,却被纪容拍开,“这是给二表哥的,你的等你考上了举人,自然也不会少了!” 薛正阳就捏着嗓子酸纪容:“小小年纪,学着那起子市井妇人看不起人是吧!小气鬼!” 纪容失笑,对着薛正阳做了个鬼脸,把匣子放在了薛正泰的桌上。 转眼间就到了端午。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鬓。 大早上的,纪容在一阵裹着艾草和菖蒲苦香的软风中醒来,红暖见她醒了,忙上前来:“四小姐,今儿二十四桥那边赛龙舟,咱们也去看看吧!” 纪容见她兴致不错,看了一眼外面,看样子是个艳阳天,也不想扫兴,伸着懒腰道:“行吧,你准备一下。” 穿戴好,纪容才发现没有看见冬霜和秋葵,“她们两人呢?” 红暖道:“沈妈妈包了粽子,让冬霜给段先生送过去,东西有点多,一个人拿不了,秋葵就跟着过去了。” 纪容颔首,清风拂过,枝影婆娑,浮光掠影间,海棠树打着花骨朵儿的枝头上传来轻快高亢的鸟鸣,纪容顿时觉得心情愉快,看什么都多了几分欢喜。 “沈妈妈做的粽子有什么馅儿啊?” 红暖俏声道:“有红豆沙的,莲蓉的,还有腊肉板栗馅儿的,也有白味儿的,沾着白糖,也好吃!” “跟着四小姐久了,红暖也成了个馋虫。”沈妈妈含笑的声音顺着撩开的帘子传了进来。 红暖赧然一笑,“沈妈妈就是偏心,明明是四小姐问的,怎的反说我馋,罢了,我就是个不招人待见的,还是站墙角去罢了!” 沈妈妈高兴,指了门口倒挂着的艾草菖蒲道:“你别站在墙角了,也不能白吃饭不是,去扶着,别让掉到地上。” 纪容听着有意思,看见沈妈妈手上的食案,顿时眉眼一亮。 “厨房做了青团,我瞧着不错,给四小姐端了一屉过来,这些粽子是咱们院子里自己包的,要不要给二爷三爷送些过去?” 纪容挑了一块青团,艾草香扑鼻,咬了一口,软糯的皮绵软清甘,里面的豆沙馅儿也很不错,中和了皮上微微的苦涩。 沈妈妈给纪容剥了个腊肉板栗馅儿的粽子,纪容用筷夹开,咸香四溢,糯米蒸的很透,有些黏筷子,纪容一口气吃了两个,这才满足的叹了一口气。 “好东西别送错了人,给四姑姑送些过去吧,五伯父那儿也送些过去,至于我爹和三伯父,想来也是不缺这些东西的,就不用了。” 沈妈妈有些犹豫,“四小姐已经很久没有给二爷送过东西了,你们是亲父女,闹得这样僵……” “沈妈妈,快准备准备,我们等会儿去二十四桥看龙舟。” 沈妈妈叹了一口气,没有再提。 纪容不以为意,早在父亲决定听信三伯父,对她的婚事不管不问的时候,她那一点点孺慕之情也烟消云散了,他既然觉得自己不重要,那他也成功的成为了她心里不重要的人了,她不会在不相关的人身上浪费感情。 因为……不值得。 冬霜和秋葵姐妹两个有说有笑的回来,在棠华苑门口看见了邹鹏程,贼兮兮的在那儿徘徊,冬霜脸一沉,秋葵直接就要举起袖子上前去,却被姐姐一把拽住。 “邹少爷,您在这儿可是有什么事?” 邹鹏程被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吓了一跳,朝后面蹦的跳开,“你们是鬼吗?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秋葵看不惯邹鹏程,可碍于他的身份,只能忍着,冬霜也无意和他周旋,客套了两句就要进府,邹鹏程难得的没有纠缠,秋葵忿忿的骂道:“他最好别走夜路,否则我非得把他揍得六姑奶奶都认不得!” 冬霜失笑:“你这脾气,他不来犯你,你就别随便出手,什么也不怕,就怕给四小姐惹麻烦,你也不是不知道四小姐如今的处境。” 秋葵点头,“我就是想着四小姐在府里不容易,但凡是二爷对四小姐好一点,或者先夫人还在,我也不用这样束手束脚,先打了他在说!” 姐妹两个面色有些难看的进了正屋,纪容刚换好衣裳,见了不禁好奇,“你们这是怎么了?” 秋葵就说了在外面遇见了邹鹏程的事,纪容动作一顿,有些意外,“他在我院子外面做什么?” “做什么不知道,不过指定没什么好事!” 红暖端了首饰盒子进来,“这是银楼新送进来的款式,京城近来时兴的很呢!” 纪容点了点头,接过来看了看,的确很不错,用红玛瑙衬着水头很足的羊脂玉,别具匠心。 第134章 谁家娇客 “好热闹啊!” 护城河边已经聚满了人,纪容被秋葵冬霜和红暖围在一起,被纪容拉着一起出来凑热闹的沈妈妈这才稍稍缓解了紧张的神色。 二十四桥并不是有二十四座桥,而是三座桥挨得很近,每座桥有八个桥孔,故而命名为二十四桥。 纪容一身琉璃蓝的薄纱裙,头上戴着红玛瑙头面,耳边缀着一对红玛瑙的耳环,肤白脂腻,眉眼明媚动人,如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似的,站在桥上,顿时成了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线,引得路人驻足旁观。 纪容望着远处的龙舟,对眼前的这份热闹有种虚幻的感觉,沈妈妈连忙拿了帷帽过来。 纪容原是想着难得这么热闹,戴帷帽难免扫兴,可注意到大家的目光,她这才改了主意,接过帷帽戴上。 有了刚才的一遭,免不了就有议论声传到耳朵里。 “这是谁家的小姐,生的竟然这般漂亮!” “不知道,不过姑娘迟早都是要嫁人的,生的漂亮有什么用,这人啊,还是要贤惠,相夫教子才是正道,花里胡哨的……” “这样的大姑娘,应该是定了亲吧。” 路人的揣测议论中,一道声音忽然响起:“让开让开,都让开!” 听着跋扈的紧! 纪容转头望去,见拱桥桥头上,几个护院打扮的青年男子正从人群中挤过来,当中站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公子,穿着同她衣裳颜色一样的宝蓝色锦袍,玉冠束发,手持折扇,姿态优雅的朝她走过来。 等他走近了,在她面前停下脚步,纪容这才明白他是来找自己的。 “不知是哪位府上的娇客,幸得一见,可否……” 纪容不认得他,却也不想和他过多牵扯,往后退了一步,秋葵冬霜两个立刻站上前来,拦住了那少年公子还想上前的动作。 “这位公子还请自重,我家小姐并不认得你。” 少年公子并不恼,笑着摇了摇手中的紫叶檀扇骨的折扇,“恕在下刚才冒昧,吓着小姐了,在下荣郡王,刚回京,也恰巧来凑这热闹,谁知刚好碰见了小姐,觉得甚是有缘,因而生出结交之意,小姐还请莫要怪罪。” 他言辞恳切,态度谦恭,纪容听说荣郡王三个字,眼神微闪,荣郡王回京了? 前世她对他没有什么了解,只记得是庄明浩和永昌伯班师回朝的那天,曾和荣郡王有过一面之缘,在那之前,荣郡王一直在遂州,她从未听说过他。 遂州是当今圣上给其胞弟宗亲王的封地,这位荣郡王就是宗亲王的嫡次子。 现在不过慧元二十一年,荣郡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纪容不禁生疑,多看了他一眼。 从帷帽被风掀起的白纱处看出去,纪容看见了荣郡王的半张脸,剑眉星目,轮廓硬朗,和魏琮一样长着高高的鼻梁,是很容易在人群中认出来的那种长相,只是生的还是比魏琮矮半截,纪容忍俊不禁,她怎么总是拿魏琮和别人比,有几个人能生的和他一样的高啊! “姑娘在笑什么?” 纪容忙止住笑,对着荣郡王拱了拱手,转身往另一边的桥头去,秋葵和冬霜连忙跟上。 荣郡王望着少女婀娜的身影,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伊人如画,窈窕多求。” 沈妈妈回头张望了一眼,见没有人追上来,这才扶着纪容,放满了脚步。 “刚才那是什么王爷?” 纪容摇头,“不是,是宗亲王的嫡次子。” 秋葵惊讶,“四小姐认得他?” 纪容顿时一惊,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旋即笑道:“你不看邸报的吗?” 冬霜就戳了戳秋葵的额头,“你不知道的,四小姐就不知道了?” 秋葵红着脸“嘿嘿”的笑,随即恢复自然,若有所思道:“不过长得还真没有咱们家王爷俊俏!” 纪容不由满头黑线,怎么就成了“咱们家王爷”了! 她心里酸酸涨涨的,忽然想着若是魏琮在的话,他会怎么给荣郡王介绍自己呢,会不会霸道的不许她和荣郡王说话,然后告诉荣郡王,“这是内人?” 纪容嘴角绽开一朵笑颜,却忽然僵住,不远处,三座桥中间的那座桥上站着两个人。 那身影早已经在她的记忆里难以磨灭,可此时看见,却还是觉得锥心的痛,那种痛仿佛是身体的自然反应,完全不听她的使唤。 纪容知道,自己这依旧是难以释怀,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反应,可这不正是她这一世想要看到的吗? 让裴锦妍也尝尝她吃过的甜头,在切身感受她受过的那种诛心之痛。 纪容的心里一时间哀鸿遍野,却有种解脱的感觉。 她一手设计了庄明浩和裴锦妍定亲,如今亲眼看着,更应该放心了,既然他们前世就郎情妾意,自己就做一次“好人”,成全他们,若是他们过的好,那就说明他们是真情实意,否则,只能说明一个贪财,一个好色! 广安伯府是大厦将倾,有段禹山在幕后推波助澜,想必今生,广安伯府会比前世消失的更快,当然,一定要等裴锦妍嫁进永昌伯府后。 她记得前世自己嫁给庄明浩的时候,母亲还在,纪府里尚还能有她的一席之地,母亲去了之后,她在纪府的最后一点地方也没有了。 娘家不得势,在夫家就会有碎嘴的乱编排,尽管她已经是永昌伯府的当家大娘子,却还是免不了风言风语传到耳朵里,那时候,她就应该察觉到庄明浩的冷落才是,却痴痴的觉得那只是幻觉,好好的为他生儿育女…… 纪容从哪些泥泞不堪的回忆中脱身出来,目光从桥上那对身着华服的男女身上收了回来,“不是想看赛龙舟吗,到对面的酒楼上去,临河而观,不是更好,也省的大太阳的在这儿人挤人。” 秋葵看的入神,觉得特别有趣,冬霜无奈,人这么多,她必须护着纪容,又担心秋葵走掉了。 红暖笑着去拉她,“走了,眼珠子黏上去了么?” 一行人上了如意楼,沈妈妈忍不住拉住纪容,“四小姐,这儿是公子哥儿们消遣的地方吧?” 纪容也看见了那些穿红着绿的莺莺燕燕,却不以为意,“公子哥儿们能来的地方,咱们就不能来了?” 她笑着对沈妈妈道:“别担心,这是周家的产业。” 第135章 闹鬼 “周……周家还有这样的产业?” 沈妈妈傻眼,却放下了心,好歹是自己的底盘,倒也安生。 “周家的产业多着呢,不过这么一处而已,倒也算不上什么。” 红暖觉得新鲜,“难道还有很多这样的地方?” “多……也算不上,也就十几处吧。” 红暖冷汗连连,不敢多问。 楼里做了小菜,纪容一行人上了三楼临江的雅间,一边看赛龙舟,一边吃着小菜,倒是惬意非常。 纪容看着秋葵几个放松的趴在窗棂上看外面,心里却想到了今天遇见荣郡王的事。 他穿着便服,听那语气,应该是近来才进京的,纪容想着事情,觉得这件事绝对不简单,亲王郡王离藩进京这都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不过都是皇家的事情,按理说和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想到可能和魏琮有关,她就忍不住的去想。 纪府里,朱氏挺着大肚子在齐辉堂的花园里散步,走了一会儿,已经是满头大汗,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歇气。 韩嬷嬷忙从小丫鬟手里扯过软垫,“嗳,别着急,凳子凉,垫一下再坐!” 朱氏满身大汗,不想动,却还是被韩嬷嬷拉着起身,“去年这时候我刚嫁过来,身轻如燕,哪儿像现在,重的走路都要停下来穿好几口气!” 朱氏抱怨着,手却轻轻抚在肚子上,韩嬷嬷持着团扇给她扇凉,“如今七个月了,生的时候更热,夫人还需多忍耐,权当是为了咱们的小少爷着想!” 朱氏点头,嗔道:“若不是为了这小东西,我用得着这么辛苦吗?” “每日在咱们这园子里走,闷得慌,咱们去府里的后花园走走,听说那儿海棠花开得正好,扶我去瞅瞅。” 韩嬷嬷见她兴致高昂,自然不敢拦着,“也好,在走一圈,等会儿可以顺道去二爷那儿看看,近日二爷忙得很,夫人也有些日子没有见着了。” 朱氏笑着点头,“他没有去春平院就好,别的我都不担心。” 韩嬷嬷想到前两日听说的消息,没敢接这话。 之前府里的那两个姨娘,一个乔氏,一个姚氏,如今也是死的死,疯的疯,现今只剩下个不得宠的林姨娘,多年无子,一个人住在靠进后罩房的厢房里。 前儿些天,听说二爷去了一次,在那儿歇了一夜,之后没有再去。 她让人去打听,听说是成了事的,那林姨娘红了好些天的脸。 这事儿她不敢告诉朱氏,朱氏是她看着长大的,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儿小了些,平日里是故作大度,如今二爷不来她这儿,却去了个多年不得宠的姨娘那儿,她这大着肚子,省不得要生闷气。 韩嬷嬷笑着让她小心些,让打扇的小丫鬟跟紧些,“别把夫人热着了,也别扇的太急!” 小丫鬟唯唯应是,一行人围着后花园往海棠林走。 “要说海棠开得最好,还是春平院,这后花园的花开得未免有些单薄了。” 朱氏有些失望的说着,忽然看见林子里黑影一闪,面前就站了一个人,顿时吓得往后仰,险些摔倒。 韩嬷嬷一把护住她,回过神来厉声叱问:“谁!” 邹鹏程也被韩嬷嬷的声音吓了一跳,看清了来人,忙道:“舅母,是我!” “邹表少爷?” 韩嬷嬷有些不悦,“您在这儿做什么,二夫人险些被你吓得摔倒!” 邹鹏程不答反问:“二舅母在这儿做什么,现在后花园人少,这水里是有水鬼的,要抓人去做替身,您大着肚子,还是少往这儿来吧!” 说着拱手道:“二舅母,我先告辞!” 朱氏被那句“这水里是有水鬼”的话惊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向不远处布着假山造景的人工湖,顿时觉得那水里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惊呼一声,下意识抓紧了韩嬷嬷的手,“走,咱们快些走,不看了。” 韩嬷嬷回头看了一眼,邹鹏程早就不见了身影,她不由骂道:“祸事星子,贼眉鼠眼的,就知道这狗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旋即去安慰朱氏,“夫人莫怕,那起子腌臜故意说话来吓唬您的,指不定是刚才做了什么亏心事,担心被您撞见,这才……” 话音未落,一道哭声传了出来,是个姑娘的声音,因着刚才的事,又乍闻这道声音,顿时让人毛骨悚然,这下朱氏实在忍不住了,连忙推搡着韩嬷嬷,“走,快走了!” 韩嬷嬷心中生疑,却也不敢离了朱氏去查看,担心朱氏惊吓动了胎气,忙一边扶着,一边安慰她:“夫人别怕,想来是哪个院子里的小丫鬟做了错事受了罚,躲在这林子里哭呢!” 林子里的确是有个小丫鬟,生的杏眼桃腮,却不是因为受了罚在这儿哭。 她一身青色衣衫,衣襟大开,露出了胸前大片雪白的肌肤,隐约可见粉红的yun痕,头上的双环髻有些凌乱,坐在地上抱膝痛哭。 她是原来闲花院伺候的胭脂,如今在院子里坐粗使,谁知道那日被邹鹏程撞见了,威胁她来了这林子,就在这儿……对她做了那等叫人难以启齿的事儿,她一个清白的黄花闺女,如今被人糟蹋,怎能不伤心。 可是伤心又有什么用,他是主人家,自己不过是个卑贱的丫鬟而已,就是死了,那也不过是件小事,没有人会在意。 朱氏连漱玉斋也没有去,径直回了齐辉堂正院,韩嬷嬷寻思着不对劲,吩咐烟云好好的照顾朱氏,自己去了江云院。 宋氏听说朱氏在后花园差点被吓出了好歹,顿时皱起眉头,她可不相信邹鹏程嘴里说的出好话,让人去花园里看了一遍,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表少爷性子有些古怪,以后还是避着他些吧,二夫人要是觉得烦闷,可以来江云院坐坐。” 这就算完事儿了?韩嬷嬷心中不满,觉得宋氏这就是在敷衍她,却不敢得罪,回了齐辉堂。 不过后花园闹鬼的消息还是无胫而走,纪府里一时间沸沸扬扬,天一黑,就没有敢往后花园去了,哪怕是远一点也愿意绕路。 第136章 趣事连连 纪容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不禁好奇,“这人都死了几个月了,现在才闹鬼,那鬼是赶考才回来吗?” 秋葵“噗嗤”一笑,“说不定呢?” 纪容不是不相信这鬼神之力,否则自己重生怎么解释。 只是不相信这种没有根据的空穴来风之语。 她笑着问秋葵,“你有没有兴趣干点有意思的事?” 秋葵直觉没有好事,纪容道:“这顿时间你多注意邹鹏程和六姑奶奶的动向,又风吹草动都要先向我汇报。” 秋葵来了精神,让她绣花她不在行,这个却是她最擅长的,“四小姐放心,他们就是什么时候上的恭房,我也给您调查清楚。” ……纪容恶寒,“这个就不用了。” 过了三日,秋葵突然脸色涨红的回来,纪容留了她单独说话,她这才道:“那邹鹏程大半夜一个人躲在棉被了鬼叫,吓得我不敢多看……是不是有什么怪病?” 纪容听前半句没有听明白,听后面半句,顿时恍然大悟! “你莫非又趴人家房顶了?” 秋葵的脸更红了,纪容想了想,“罢了,你这些日子别去管邹鹏程了,那人有病,你离他远些,盯着六姑奶奶就是。” 秋葵觉得很可怕,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谁知道过了几天,秋葵又红着脸回来了。 这次似乎事情很严重,纪容进了内室,她这才对纪容道:“四小姐,不得了了,我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听她这么说,纪容想要严肃点也严肃不起来了,“什么事,难道你看了六姑奶奶上恭房?” “呸!”秋葵摇头,“我才没有那种癖好呢!” 纪容不喜欢绕弯子,忙问:“到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 秋葵四处打量了一圈,这才道:“我……我看见了六姑奶奶。” 纪容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还有她屋里有个男人……” “噗!” 纪容一口茶全部喷了出来,“你说什么?” 秋葵一副捅破了天似的表情,苦着脸,压低声音道:“我看见了六姑奶奶她,,她抱着个男的在床上!” 急的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有时候一件事让不同的人去办,结果就不一样,明明是件不得了的大事,让秋葵说出来,却莫名的滑稽,让纪容止不住的想笑。 不过纪容很快敛去了笑容,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边的茶水,心情有些复杂,“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纪淑媛频频回来,留六姑爷一个人在衡州,纪容只以为是因为纪邹氏的缘故,所以她才回来的这么勤快,看样子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啊。 “你看清楚那人长什么样子没有?” 秋葵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什么样子我没有看的太真切,不过我瞄到他的侧脸长得有点像外院的陈管事。” 陈管事是前头的老陈管事的儿子,老陈管事做不动活儿了,自请离开,纪氏想着他这么多年做事都没有出过纰漏,就让他的儿子替了他的班,如今这个陈管事,不过二十五六,生的虽算不上丰神俊朗,却也是相貌堂堂,孔武有力。 纪容一想到纪淑媛竟然敢在府里乱来,勾野汉子,顿时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 还真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说不定那六姑爷邹崇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怎么会养出邹鹏程这么个小畜生! 纪容嘱咐秋葵,“你别去趴人家的房顶了,你这样……然后记住陈管事都是什么时候往六姑奶奶那儿去的。” 秋水堂传出丝竹声声,纪姝坐在美人靠上,美目含春,十三岁的人,却如同那“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春闺怨妇似的,弹着那风花雪月的曲调,“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庞妈妈站在一边,觉得愁得紧。 “七小姐,您唱几首喜庆些的调子吧,二爷若是往后罩房去,听见了这调子,只怕不高兴。” 纪姝嘟起嘴,“怎么如今我弹首曲子也不行了,不如就摔了这把月琴罢了!” 她抬手就要把膝上的月琴丢在地上,庞妈妈吓了一跳,连忙去抱住她。 “哎哟,小祖宗啊,当初您嚷着要学的,怎的如今又不高兴了,您就是再不高兴,也万万摔不得这东西,要知道这把琴,二爷可是花了五百两银子给您买的,这若是摔坏了,只怕齐辉堂那边要给二爷上眼药了!” 听见齐辉堂,纪姝的脸色就更难看了,“爹爹娶了那个女人之后,眼里哪儿还有我和母亲啊,你不是没有看见母亲那样子,都病了多久了,他也不曾去看过,好狠的心!” 她还要抱怨,却被庞妈妈捂了嘴,就听见后院墙传来荣生的声音,“林姨娘,二爷过来看你!” 纪姝登时气红了眼睛,挣扎着扳开庞妈妈的手,抱起月琴就要往地上摔,这次庞妈妈没有拦住,纪姝摔了琴,转身就进了屋。 庞妈妈一脸肉疼的把琴捡了起来,“哎哟,还好没有摔坏!” 林姨娘是个锥子脸的妇人,中等身材,三十出头,眼睛生的很好看,春水含情的,一眯一瞪,很是勾人。 不她平日里不争不抢的,也不往人前凑,好在纪府有宋氏,她们这些人即便是不得主家的宠爱,也不愁吃穿,只是这日子难免有些难捱而已。 从前纪宏不喜欢她,那日机缘巧合,心烦无去处,就刚好遇见了后花园采露水的林姨娘,这一来二去,来林姨娘这儿就勤了。 林姨娘屋里只有一个姿色平平的小丫鬟春儿,看着老实巴交的,见了纪宏,带着头退了出去。 “主君喝什么茶?” 林姨娘含羞而笑,问他。 纪宏如今不想往春平院去,朱氏又有孕,外面的那些女人,他又嫌脏,林姨娘又不曾孕育子嗣。 他揽了林姨娘的腰肢,凑到她的的耳边道:“等会儿再喝茶也不迟。” 第137章 少女含春 “可听过西厢记?” 林姨娘喘/息着摇头,额头上是细细密密的香汗,眼里蓄满了水,伸手去推纪宏的胸膛,“主君……缓缓,我受不住!” 纪宏哪里肯依,猛地一提tun,顿时惹得林姨娘娇/喘连连,手抓紧了床/单,“没有,没有看过!” “那可曾看过牡丹亭?” 林姨娘不敢不答,羞红了脸,“听说过一点。” …… 随着一行白鹭上青天,纪宏餍足的结束了这场巫山风雨。 卫氏这些日子胃口不好,夜里也睡不踏实,郎中进进出出的,也没见纪宏过来看过自己。 她现在觉得心里越来越没有底,每日里坐不安席,眠不安枕,寝食难安。 纪姝刚开始还整日里往春平院来,这些日子看着卫氏苦巴巴的样子,搞得自己也没有了什么好心情,索性待在秋水堂,哪儿也不去。 “七小姐,永昌伯府三小姐过来了。” 听见这话,纪姝仿佛突然活了过来,腾的站起身,“快请进来。” 裴锦妍满脸是笑的走了进来,庞妈妈端了茶点进来,她瞧了一眼,摆手道:“不用,我从烧雪阁过的时候,带了些点心来,娟儿拿出来!” 她的贴身丫鬟连忙把装着点心的攒盒提了进来,一打开,糕点的甜香味就扑面而来,“他们家新出了一样点心,叫什么佛掌酥,隔着两条街都能闻见那香味,我给你带了些过来。” 她笑着把盒子往纪姝面前推了推,纪姝一脸要死不活的样子,“我吃不下。” “怎么了,你病了?” 裴锦妍是好事迎门,心情格外的好,见纪姝这样,不禁微恼,“你好端端的可别别来坏我的兴致!” 说着自己捻了一块佛掌酥放进嘴里,“这还是我世子大哥买回来给嫂嫂的,我瞧见了,这才央着她给了我一份,你还不识好歹。” 纪姝这脾气是不好,可遇到了裴锦妍,两个人臭味相投,倒是互相压得住彼此。 “我听说你定亲了,是永昌伯府的二公子?” 裴锦妍顿时脸一红,手上拿着的酥差点掉到地上,“非礼勿言!” 还非礼勿言呢,纪姝才不管这么多,精神一震,戚上前去,“给我说说,你这夫君长得如何啊?” 好像她从未见过似的。 “这你要我怎么说嘛!你要亲自见过才知道,我觉得和画本子里说的谦谦公子很像,他好温柔,那天端午,我骗我娘说来找你玩,和他一起约着去了二十四桥,他还送了我一根簪子。” 小脸是却说越红,最后羞答答的低下了头。 纪姝暧昧的一笑,上前扑倒裴锦妍,“咦~是多温柔啊?画本子是哪种啊?莫非是你上次给我看的那种,有两个人抱在一起的那种画本子?” 一边说着,一边去挠裴锦妍的咯吱窝,两个小姐妹打闹成一团,庞妈妈刚想过来,想了想还是退了出去。 七小姐难得有个说话的人,她过去难免显得突兀。 卫氏那边听说裴家的三小姐过来找女儿,就让人送了几碟子点心过来,裴锦妍和纪姝玩得好,却不代表她就喜欢和一个没有身份的姨娘接触。 一听说卫姨娘送了东西过来,裴锦妍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等丫鬟一退出去,她就对纪姝道: “你可别总是跟着你姨娘,我们家四房之前有个庶女,总是围着四房的大娘子跟前,结果同样的庶出,她嫁给了临安文家的二公子,别人却嫁了个穷书生,你姨娘以后也管不了你的婚事,你有时间还不如多往大娘子那儿走走。” 纪姝听不得这些话,却也不好反驳裴锦妍,她干笑了两声,岔开话:“你现在就和庄家二公子私会,就不怕这三年保不住清白?” 男女授受不亲,这私相授受的罪名要是扣了下来,那是可以妻变妾的,要知道聘为妻,奔为妾,这一点儿是半分也不敢错。 裴锦妍面红如霞,“你还没有定亲呢,你要是定了亲,我看你忍得住不去见你的心上人,我对他……那可是少时的欢喜,如今好不容易如了愿,还要我压抑着心里的思念,那可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且我的浩哥哥不会忍心这样做的。” 这些情情爱爱的,纪姝不是没有,她想到裴少仪,脸上也不禁腾起两朵红云。 “你家二哥哥如今可还好?” 裴锦妍觉得这话有些突兀,抿了唇笑:“我二哥哥如何,干你何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一听裴锦妍话里的打趣之意,纪姝就更是红脸,“你快说,不然我可恼了你!” 裴锦妍捧腹大笑,“你该不是真的喜欢我二哥哥吧?” 然后调侃道:“哎哟,不如我和我娘说说,让你做我二哥哥的小媳妇吧!” 纪姝气急,骂道:“看我不撕了你这张嘴!” 一番闹腾,纪姝也有些饿了,捻了一块佛手酥尝了尝,外表酥脆,里面是软糖的馅儿,咬一口可以拉丝,甜而不腻,纪姝吃了两块才停下来。 外面闹哄哄的,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纪姝蹙眉,让庞妈妈去看看,是哪儿在搬东西。 庞妈妈很快去而复返,“是林姨娘那儿,二爷吩咐木匠做的新床送过来了,正在抬东西。” 床?纪姝脸色一沉,就要发作,裴锦妍却饶有兴致的凑了过来,“林姨娘是谁,你父亲的新宠吗?” 庞妈妈退了出去,就看见林姨娘一身簇新的月白色折枝花的上衣,下面一条鹅黄色的条线裙子站在秋水堂门口朝里面张望,面色红润,略施粉黛,如那小姑娘般的打扮竟然毫不违和。 “我已经让他们动作小些了,没有吵着七小姐吧?” 纪容小日子来了,天气有些闷热,她穿了一身官绿色杭绸的睡衣窝在穿堂辟出来的数萤间的美人榻上。 雕花隔扇大开,挂了薄薄的豆绿色纱帘,用玉珏垂着底,凉风习习又避开蚊虫,尽管如此,屋里还是点了驱蚊的艾香,以防万一漏网之鱼。 纪容去年冬天挨打那次,来小日子在雪地里跪久了,结果落了病根,现在一来小日子就疼的死去活来,生生要折腾去半条命似的。 沈妈妈满头大汗的拿了水囊进来,“姐儿,来,熨熨肚子应该会好些。” 第138章 卫氏的醋意 纪容噘着嘴,躺正了身子,沈妈妈就拿装着热水的水囊轻轻的给纪容暖小肚子。 不过一炷香过去的,看纪容的脸色,很显然这法子收效甚微。 “嗳,不如请了郎中过来扎针吧,这疼下去,磨得是人啊!” 沈妈妈说着就要去请郎中,纪容连声喊着:“别别别,沈妈妈,不要去。” 她对于这些事还是有些难以启齿,能忍忍就忍忍。 沈妈妈心里就怨恨起纪宏来,“若不是二爷……” “沈妈妈。”纪容示意她别说了。 沈妈妈心里有气,憋了半晌才说了句:“他根本就不知道心疼人!” 纪容不想多说,冬霜走了过来,“我记得之前有次跟着昌爷押镖,赶巧在路上来了小日子,我也是小肚子疼的不行,是明娘说用牛乳混着蜂蜜热热的喝下去就能好,我试了试,果然百试不厌,四小姐不如也试试吧。” 死马当活马医,沈妈妈让人去找周俊生,让他寻些牛乳来。 周俊生虽说年纪大了,可对于纪容吩咐的事情还是办的很快的,不过一个时辰,用冰盒子镇着的牛乳就送了进来。 不多,用一个半大不小的海碗装着,冬霜拿了碗去小厨房,一刻钟就端了进来。 纪容很少喝牛乳,不过前世在永昌伯府当二夫人的时候,永昌伯世子,她的大叔子就每日必喝这么一碗牛乳,冬夏不断,牛乳不好得,永昌伯就命人去各处寻,就是再远,也宁愿出重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东西起了作用,御医都说活不过二十的永昌伯世子竟然拖到了二十七才病逝。 纪容疼的满头大汗,接了碗,试了试温,不烫,一口气就喝了个底朝天。 有些甜,不过很快,她感觉小腹处的疼痛感就消减了下来,还真是奇了。 纪容松了一口气,翻了个身,难得安生下来,沈妈妈轻手轻脚的给纪容搭了一条薄薄的被子,这才退了出去。 离春平院几米远也闻得到酸溜溜的味道,朱氏住在齐辉堂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卫氏因为林姨娘的事情生着闷气,朱氏却什么也不知道,韩嬷嬷在前面挡着,谁也凑不上来,更别说上前嚼舌根子了。 还有一个月,朱氏就要临盆了,这一个月,韩嬷嬷是枕戈待旦,不敢松懈半分。 朱太太这些日子也常过府,没事就带着朱氏十四岁的胞妹过来给她解闷儿。 朱氏也不往外跑了,纪宏每日里都要让人去归一堂或者是烧雪阁给她买了新式的点心送过来,或者是隔三差五的让珍宝阁送些簪子啊,钗子啊,玉佩,压襟之类的小玩意儿过来。 不过都是让人送来的,朱氏还是难得见到他人,就是见到了,也只是坐坐就起身要走,不是有事情还没有处理,就是有应酬要出门,从来不在朱氏院子里过夜。 朱氏刚开始疑心,可见着纪宏处处妥帖,没有对她慢待一份,渐渐的也就没有想那么多了。 六月的阳光炙热,纪容怕热,干脆就住在了数萤间,一床薄被,在罗汉榻上铺上一床草席子,晚上把隔扇全部打开,把纱帘放下来,夜风一吹,清凉宜人。 六月初二,纪容去看纪清媛,正巧碰见季红领着两个人出来,一个年长些的妇人穿着一身品蓝锦纹牡丹比甲,生的面若银盘,端庄富态,旁边站着的是个丹凤眼的青葱少女,一身湖蓝色夏裳,落落大方,看着约莫十四五岁。 季红冲纪容笑笑,领着两人往外去。 待到了纪清媛屋里,如意和冬梅正在收桌上的茶点,纪容想到刚才见到的两人,上挽着纪清媛的胳膊笑问:“四姑姑这儿来了客?” 纪清媛点头,让纪容扶着进了内室。 这才道:“是我在衡州那边的小姐妹,她嫁的是衡州谭家,同薛家有姻亲,她带着她屋里的那丫头过来。” 说到这里,纪清媛的话音一顿,像是在想什么,然后才道:“你二表哥也该成家了,我今儿相看了那姑娘,生的也周正,还颇有才情,想来和你二表哥是合得来的。” 薛正泰要说亲了,纪容要说自己心里毫无感触,那就太虚伪了,不过也没有多大的感觉,就是觉得以后大家都成家了,好像就不能像从前那样出去玩了,少时的自在以后会越来越少。 “我刚才好像看到了,那位谭姑娘生的真是漂亮,看着也文文静静的,想来以后进了门,也一定能和二表哥夫妻和睦,琴瑟和鸣的。” 纪清媛还是像说自己最中意的儿媳妇还是她,可是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毕竟容姐儿也定亲了,儿子年底前应该也要娶媳妇了,现在说这些,不仅不合时宜,还很不合规矩。 “这事儿还要你四姑父和衡州那边的长辈同意才行。” 纪清媛笑着轻轻抚了抚纪容顺滑水亮的青丝,“你呀,如今既然已经定了亲,就该收收心了,别成天还孩子似的,没心没肺。” 纪容点头应是,她明白,只是在纪清媛面前,不想太强势了而已,而且,对于她而言,很多同龄人不会的东西,她早就已经经历了一遍,自然不用担心会露拙。 “三夫人平日里要管家,且如今也在为你表哥物色亲事,只怕也没有时间来管你,不如你就跟着我学庶务吧。” 纪容可不愿意,她还有大事情要做呢,庶务之类的的东西,对于别人来说是很生疏的东西,可她前世就管过诺大的永昌伯府,今生也帮着宋氏管过家,“四姑姑,我帮着三伯母管过家,不用了吧!” 纪淑媛不仅失笑,“你呀,就知道耍赖,等你嫁了人,到时候对十四王爷也这样吗?” 一听见魏琮的名字,纪容就有些脸上发烫,“四姑姑,您无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小丫头还害羞了?”纪清媛揉了揉她的头,“好好好,不提不提。” 薛正阳听说纪容过来了,甩着手就过来,“四妹妹呢?” 冬梅在外面道:“四小姐在屋里同四姑奶奶说话呢。” 薛正阳“哦”了一声,掀了帘子进了屋,纪清媛看见儿子这幅样子,佯怒道:“没有规矩!” 薛正阳不以为意:“四妹妹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我有什么好避讳的。” 一起长大的?纪容“咦”了一声,笑道:“三表哥,谁和你一起长大的?” 第139章 撞见 在薛府和薛正阳斗嘴,看着薛正阳吃瘪的样子,纪容心情大好,直到日落西山,这才坐着自家的马车回了纪府。 走的时候才在纪清媛那儿喝了冰镇酸梅汤,坐着马车跑一趟,回来又是一身汗。 在二门处,纪容碰见了纪宏,“父亲。” 纪宏走在前面,闻声回头,“你这又是去了哪儿?” 纪容微微勾了勾唇,“去四姑姑那儿了。” 纪宏“嗯”了一声,“你去薛府倒是勤快,你母……太太那儿怎么不多去走走。” 他想说你母亲,可转念想到周氏,话到嘴边都生生的改了口。 “父亲是刚从齐辉堂回来吗?” 纪宏点头,纪容就道:“太太那儿不是有朱家太太和朱家小姐吗,天怪热的,我就不去烦她了,吵着她反倒不好。” 纪宏不言语,他要往秋水堂的方向去,纪容要回棠华苑,父女两个不冷不热的说了几句话,就在岔口分了手。 屋子晒了一天,这会儿正热着,纪容回去洗了一把脸,让人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通通风,“你说这庄子上的佃户日子要怎么过啊,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想想都觉得难熬。” 纪容说着进屋拿了一把团扇,自己给自己扇凉,沈妈妈问:“四小姐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纪容摸了摸肚子,摇头,“不要了,肚儿圆圆,吃不下了。” 小动作惹得沈妈妈哈哈大笑,纪容撅了噘嘴,“沈妈妈不让我用冰盆,我去后花园里走走。” 沈妈妈一想到那些传言,哪里肯让,立刻就伸手拦了她,“四小姐,去哪儿都好,可别去那地方。” “沈妈妈还真信了那些话啊?” 沈妈妈有些窘然,却还是点头,“有些事宁可信其有,四小姐身上也不舒服,不如就在数萤间歇歇凉,这冰盆不能用,可井里镇着的西瓜却是能吃些的。” 想到自己刚才在薛府吃了冰镇的酸梅汤,纪容就有些心虚,红暖拿了西瓜进来,纪容端着,把扇子塞到冬霜手里,“走,咱们去院子里……捉鬼去!” 纪容叉了一块西瓜喂到冬霜的嘴边,笑嘻嘻的出了正房。 沈妈妈和红暖忍不住相视一笑,“瞧这高兴的。” 冬霜吃了纪容亲自喂给她的西瓜,心里就有些打鼓,“四小姐,您可不能再这样了,您以后可是王妃,这样有失您的身份!” “身份,什么身份,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身份,小妞儿,走,爷带你去玩。” 纪容学着纨绔的口吻调侃冬霜,忽然想到裴元宝平日里摇扇子的样子,不由跟着学了起来,团扇都被她扇得不像样。 冬霜觉得今天的纪容有些不对劲,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小姐还是她的那个小姐,只是这高兴是为了什么呢? 纪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高兴,或许是为了薛正泰要娶媳妇了吧,或许是因为四姑姑了了一桩心事了吧,又或者是……因为离魏琮回来近了一天了。 不知道为什么,久了不见,竟然有点想念,一点……只有一点点。 落日熔金,夕阳下的后花园透着静谧的冷清,大热天的,走到这儿,竟然有一阵的凉风拂面而来。 只怕那些不相信的人,走到这儿感觉得脚底下冒起来的凉意,也要将信将疑吧,觉得是鬼气森森,然后走这儿的人就越来越少了,以至于后花园这个乘凉的好地方被冷落至此。 纪容不怕,大摇大摆的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朝着人工湖的方向去。 这湖到底是有人装神弄鬼,还是别的缘故,前面纪琼死在了里面,后面有乔姨娘投湖自尽,最后是看上去老实本分的姚姨娘受不了了,跳出来说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想想还真是奇怪了。 倒不是奇怪这些事的祸根是因为姚姨娘撺掇起来的,毕竟前世她能做出让纪柔去引诱庄明浩这种事情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奇怪,作为母亲的乔姨娘,是怎样狠下心,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推到了这冰冷的湖水里的,记得纪琼死的时候是冬天,人捞起来都冻得僵硬了。 之前她还把纪琼关起来,纪琼就是被身边的刁奴欺负,她也不曾过问,女儿的命就半点比不上儿子吗? 她为了要回自己的儿子,听信了姚姨娘的鬼话,把女儿推进湖里淹死,逼迫母亲交出纪子卿,想想就令人发指。 望着面前被夕阳余晖印染成暖橘色的湖水,纪容觉得仿佛能听见纪琼“噗通”落水的挣扎声,那声音太真实了,仿佛就在耳边。 纪容顿时毛骨悚然,竖着耳朵一听,目光就落在了不远处,半边浸在水面下的假山堆。 冬霜比她反应的更快,立刻警惕的往四周环视了一圈。 “啊!救救我,少爷,求您了……放过我吧!” 主仆两个不约而同的朝对方使了个眼色,一起猫着身往假山的方向去。 石头的缝隙中,可以看见,一个男子把一个人压在地上,动作粗鲁的撕扯着地上那人的衣裳,地上的人声音已经嘶哑了,看样子已经在这儿有些时间了。 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纪容仔细的一看,果然是邹鹏程。 冬霜暗骂了句:“畜生!” 正要准备出声救人,忽然听那地上的女子道:“放过我,我都听你的,我帮你,帮你办到你想要做的事,只求你放过我!” 冬霜眉头紧皱,接着就道,“你一个外院洒扫的,你确定你能帮我办到?你们家四小姐可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 纪容这才反应过来,冬霜怎么突然不动了。 邹鹏程猥琐的笑声振聋发聩,“好啊,你要是办不到,那可就要想清楚自己的下场!” 沈妈妈看见纪容和冬霜面色怪异的从外面进来,不解:“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冬霜已经开口道:“沈妈妈,院子里的洒扫丫鬟是哪些人,这会儿谁不在当值的,悄悄清点出来,小姐要看。” 沈妈妈见纪容这样子,立刻就明白是出了大事情,立刻安排了下去。 棠华苑不过四个粗使婆子,四个二等丫鬟,四个一等丫鬟。 纪容虽然待人和善,规矩却是严的很,等闲是不许这些个粗使婆子或是二等丫鬟往正屋来的。 于是这些二等丫鬟就在院子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每个人做什么,都是有仔细分配的,谁擦门窗,谁修剪花枝,谁做洒扫……也都是上了册子的。 缺的人有两个,一个是负责洒扫的春梅,一个是看门的杜婆子,这就很好排除了,杜婆子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今日的那个,只能是春梅了。 很快,不在院子里的人就被清点了出来。 第140章 夏夜追凉月满庭 沈妈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担心不下,上前压低声音问纪容:“四小姐,这是出了什么事?” 纪容笑道,“也没有什么事,沈妈妈,你这里先别露出什么端倪来,等两日你就知道了。” 纪容不想沈妈妈跟着担心,索性拿话来搪塞过去。 沈妈妈哪里放得下心,可也知道纪容这么做有自己的道理,不敢多问,自退了下去。 冬霜猜不透纪容的心思,见她不说,也不去问,屋里闷热,冬霜拿了团扇在一旁轻轻的扇。 纪容坐了一会儿站起身,忽然回头看了冬霜一眼,“你不热?” 冬霜热的满头大汗了已经,知道纪容这是笑她,低头“嘿嘿”的闷笑了两声。 “去数萤间吧,哪儿早就阴着了,比这儿凉快。” 等到纪容在数萤间里落座,冬霜这才凑上前去,在纪容的耳边低声问:“四小姐,这件事您打算如何处置啊?” 见一向沉稳内敛的冬霜都忍不住问起这件事,纪容也不瞒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上来。 “啊?”冬霜听完就沉不住气了,连连摆手,“四小姐,您这样了不行,若是您出了什么岔子,我和秋葵也不用活了!” 纪容狡黠的笑了笑。“你也别担心,你觉得你家小姐是个愚笨不堪的吗?” 这倒不是,冬霜的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小姐聪慧过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可以身犯险,这……” 纪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说了,“这件事你听我安排便是,你难道还不相信你自己?” 晚上,纪容歇在数萤间,今晚的月色如华,天井里的海棠树细细筛下一地的碎碎流光,斑驳光影,如梦似幻。 “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妈妈,别放帘子。” 纪容斜倚玉枕,见沈妈妈要去放帘子,又舍不得这抬首可得的漫天星辰,忙叫住了沈妈妈。 “夜里蚊虫如雷鸣,小姐这细皮嫩肉的被叮上两口,那就不好看了。” 纪容不肯,“不妨事的,再让我吹吹这夜风,沈妈妈闻见夜来香的味道了吗?” 沈妈妈无奈的笑,吩咐冬霜,“你先看着四小姐,我去拿些薄荷草过来。” 薄荷驱蚊,纪容知道沈妈妈事事想的周到,笑眯眯的甜声道谢。 如今六月初,下个月就是七月七,乞巧节了,也不知道魏琮在干什么。 夏夜追凉月满庭,谢家池上旧山青。 星子缀在天穹,偶有流星划过,纪容都懒得起身许愿了,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脚丫子。 天阶夜色凉如水,她脑子里走马观花的闪过很多事情。 北疆天高地阔,风沙四起,今夜却难得月朗星稀,乌鹊绕枝。 魏琮此时屈膝坐在营帐不远处的一棵云杉下,月光下,他的侧颜一般笼在月色里,一般隐在阴影里,那双鹰眸里,有莫名的情愫涌动。 白笙叼着根不知名的草,倚在树干上,“王爷,你说在京城看到的天,和我们头上的这片天是不是一样的?” 魏琮的下巴冒出一层浅浅的胡茬,看了一眼天,提着水囊仰头灌了一口。 从前觉得生死不过那么回事儿,如今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惜命,怕死,怕伤…怕她心疼。 牵肠挂肚的滋味……真他娘的不好受! 魏琮深吸了一口气,掩在玄色薄衫下的胸膛剧烈起伏,绷紧的腹肌有薄汗溢出。 要费很大的劲儿,才能克制住那种想要立刻见到她的欲/望。 有人归心似箭,有人视死如归,他想要快马加鞭的回去,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场硬仗,还有的打。 “春日凝妆上翠楼。”魏琮厚薄得宜的唇瓣开合,喉头滚动,眼底微热,起身抬手丢了水囊给白笙,头也不回的进了帐篷。 纪容醒来的时候,枕边弥漫着淡淡的薄荷香,她惺忪着眼,睡在一边的冬霜也醒了。 “四小姐…你醒了,我去给您打水洗漱。” 冬霜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扶着腰起了身。 沈妈妈的声音响起,“小姐醒了?” 她端着熏烫好的衣裳走进来,看见冬霜就忍不住笑,“这会儿知道背疼了?昨儿个一个睡在榻上,一个趴在地上,怪我早知道起夜的时候就过来看看的,等到二更天的时候,我才想起,把你们两个归了位!” 沈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把衣裳放在罗汉榻边上的雕花小几上。 “你回厢房再睡会儿吧,红暖已经去打水了,秋葵不知道昨晚干什么去了,早上我刚起来,她就猫进来了,眼睛乌青乌青的。” 沈妈妈絮絮叨叨着,又转头嗔了纪容一句:“屋里大的没有大的样子,小的没有小的样子。” 纪容忍不住“嘻嘻”笑了起来,“都是沈妈妈惯的,您可别惯着她们,该收拾的还得好好收拾才是。” 纪容很喜欢听沈妈妈这样念叨,感觉这样的气氛很温馨,有种家的温暖。 沈妈妈被纪容的话逗得破了功,她也是觉得心里不踏实,这才想念叨两句。 冬霜看见红暖端着盥洗盆子进来,笑嘻嘻的对着沈妈妈和红暖道谢,然后如蒙大赦的退了出去。 秋葵在屋里睡得那叫一个香甜,冬霜拿些头发挠她的痒痒,结果人什么反应也没有。 纪容昨晚亥时才有了困意,又不想动弹,眯着眼睛就睡着了,这会儿精神正好,脑子清明得很,她问沈妈妈:“那个春梅在干什么?” 沈妈妈如实道:“我拿衣裳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在院子里扫地。” 纪容“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早膳是薏米桂花粥,栗粉糕,凉拌青梅酸甜什锦,还有一屉小笼包。 纪容喝了一大碗薏米桂花粥,一块栗粉糕,刚放下筷子,沈妈妈走了过来,“小姐,厨房晨起炖的鸡汤,用红枣加黄芪当归和乌骨鸡熬的,都熬的脱骨了,温得刚好,您喝一盏。” 因为纪容那次受伤伤了元气,沈妈妈之前也变着法儿的给纪容熬汤,今儿鱼汤,明儿母鸡汤老鸭汤,结果纪容都只是喝两勺子就放了碗。 想来是喝腻了,沈妈妈就让厨房停了一段时间没有熬,这个是她近来才想到的,昨晚就交代了小厨房,让早上鲜炖的。 纪容想到那天痛得死去活来,接了碗抿了一口,还不错,索性扣着碗底一口闷了。 味道比之前那些汤好多了,这个香味很醇厚,咸淡也合适,“这几天早上就喝这个汤吧。” 沈妈妈放下了心,连连点头,“好好好!” 纪容带着红暖,去了后花园。 第141章 姑奶奶要被大归 日上三竿,蝉鸣乍起。 红暖不解,“四小姐大早上的来后花园做什么?” 纪容转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石板小路两旁种着杜鹃花和绣球,姹紫嫣红的,格外惹眼。 吃早饭的时候,那个叫春梅的洒扫丫鬟就已经出了棠华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后花园。 纪容还没有想好如何收拾邹鹏程和这个小丫鬟,却是想明白了关于后花园的这些传闻是如何而起的了。 这就是邹鹏程的目的吧,让后花园成为他做事的好地方,既隐蔽又安全,为所欲为起来毫无顾忌。 他敢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头上,想必也是认定她如今已经被赐婚给了十四王爷,就是吃亏也不愿意让人知晓,占了她的便宜,她不仅要不会声张,还要帮着他隐瞒吧! 这小畜生打的好主意,纪容嘴角弯起一抹轻蔑的笑,看看谁搞谁。 正想着,忽然一道生声音响起:“四表妹,这是要去哪儿啊?” 纪容回头,果然看见邹鹏程站在身后草地上的奇石旁。 纪容笑的温婉动人,“表少爷怎么在这儿?” 邹鹏程眼睛滴溜溜的在纪容身上转了一圈,眼神变得炙热起来,“四妹妹,和我这般客气做什么,我们可是表亲,表哥表妹的,不用这么生疏吧?” 纪容羞涩一笑,邹鹏程说着就走了过来,“我总觉得四妹妹与我投缘,真是梦里也想念着,四妹妹是否同我一样?” ……呃,纪容微不可查的往后推了推,捏着帕子莞尔一笑,“表哥!” 这一声“表哥”,喊的邹鹏程心尖儿都酥麻了,“嗳哟,四妹妹这声表哥,叫的表哥的心尖子都在发颤!” 他说着就要靠上来,红暖缉见他越来越没有分寸,脸色就沉了下来,“表少爷,还请放尊重些,男女授受不亲。” “嗨!我说你个小丫鬟话怎么这么多……” 邹鹏程哪里受得了这个语气,登时就要发火,纪容却柔声笑道:“表哥,她说的没错,这青天白日的,您这样子叫人看见了,妹妹我还要不要嫁人了。” 她说的羞羞怯怯,一副脉脉不得语的神情。 邹鹏程心下大喜,从家就没有他想得到而得不到的东西,女人果然是你伸出橄榄枝,她就会乖乖投怀送抱的。 “那表妹可想好何时与表哥好好叙叙旧?” 这话意思已经很明白了,纪容一幅羞赧的神色,侧过身去,声如蚊蚋的道:“不如就今夜吧,表哥…觉得如何?” 邹鹏程自然是大喜过望,连声叫好,“那表哥今晚去棠华苑……” “邹表哥!”纪容回头娇嗔,“哪儿有你这样孟浪的。” 然后故作沉思,几息后压低声音道:“今晚我去六姑姑那儿,到时候你晚些来,也不至于引人注意……” 纪容徐徐道来,听的邹鹏程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把这娇躯软玉搂在怀里。 看见邹鹏程喜滋滋的离开,纪容盈盈明眸眨了眨,神色淡然,鼻子一息,“蠢物!” 红暖听见刚才纪容说的那些话,此时已经吓得花容失色。 “四…四小姐,您不会真的要……王爷怎么办,王爷……” 她舌头都捋不直了,支支吾吾的半晌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纪容横了她一眼,“王爷王爷,你就知道王爷,谁才是你家主子啊!” 不过见红暖一副就要哭出来的表情,纪容也不逗她了,“你觉得癞蛤蟆吃得着天鹅肉吗?” 红暖半知不解,“那四小姐为何要说刚才那番话啊?” 纪容笑而不语,只吩咐她不要透露了口风。 红暖顿时明白过来,心口一松,嗓子眼儿才凉了下来,看样子四小姐是有自己的打算。 日头越发毒辣,纪容回了棠华苑。 刚回来一会儿,就看见春梅表情怪异的也回来了。 看那样子,像是哭过。 纪容不是个刻薄之人,她念旧,却也很记仇。 多活了一辈子,总要有点长进吧? 她的视线从镶着琉璃的窗扇上收回来,去了内室。 这个月,魏琮的信还没有来,纪容有些不习惯,翻出之前的信,整理了一番,重新放进盒子里。 沈妈妈过来问,“四小姐中午想吃些什么?” 天气热,纪容没有什么胃口,点了几样清淡的菜式,让沈妈妈吩咐下去。 宋氏用了午膳,去了薛府找纪清媛。 纪清纪淮两兄弟年纪差不多,之前因为举业的事情,纪清耽搁了几年,如今都十八了还没有娶亲,纪淮十六,也到了娶亲的年纪。 可京都摽梅之年的姑娘不多,能各宋氏心意的就更少了,她这急的嘴角都长了燎泡,想到纪清媛是个有主意的,这才急急去了薛府。 宋氏刚走,广安伯府的人就来了。 宋氏不在家,朱氏又大着肚子在齐辉堂,管事就来了棠华苑。 纪容不喜欢多管闲事,这永昌伯府有事就让他们去薛府找三太太就是,话刚出口,管事娘子就跪了下来,“来不及了,说是广安伯夫人现在发着脾气,要让咱们家大姑奶奶大归呢!” 大归?! 纪容心头一跳,这是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让纪安大归呢? “说是大姑奶奶没有德行,生不出儿子,大姑奶奶顶着日头跪在院子里呢,那永昌伯夫人竟然要让护院把大姑奶奶轰出府!” 让护院把纪安轰出去?饶是纪容一副事不关己的心态,此时也不禁怒了。 这女子清誉尤为重要,纪安是永昌伯府的世子夫人,好歹也给裴元琪生了个女儿,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当婆婆的竟然如此作贱人。 纪容是不喜欢纪安,可那是关起门来,她们纪家自己的事情,还由不得广安伯府的人搓扁捏圆。 纪容忽然觉得世道可笑,纪安和母亲的命,都是因为生不出儿子而悲惨,这一刻,纪容心底的愤怒几乎压制不住。 来的是纪安嫁过去的时候,从纪府带过去的陪房钟娘子。 见总算有人愿意出面了,她顿时就落下泪来。 “四小姐,马车已经套好了,您快上车吧,大姑奶奶只怕要撑不住了。” 这话听着就有些不对,上了马车,纪容就问她怎么回事。 钟娘子道:“半个月前,大姑奶奶小产了,郎中说以后怕是生不出来了,大姑爷原来是体恤姑奶奶的,那几日姑奶奶啊,胃口不好,他还特地去烧雪阁给姑奶奶买了佛手酥,可不知道被伯夫人上了什么眼药,没两天就变了脸,和姑奶奶大吵了一架……” 第142章 祸水东引 纪容眉头紧皱。 纪安当初嫁人的时候,谁不说她嫁得好? 说大姑爷一表人才,是个会疼惜人的,说嫁到了广安伯府,那可是不可多得的富贵,说纪安这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还真是世事难料! 广安伯府,主院乌烟瘴气的,纪安面无血色,穿着一身莲青色遍地金的夏裙坐在地上,边上站着两个踌躇着的护院。 “世子呢,不见世子,我是不会走的,婆母,我自问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裴家,对不起世子的事,您怎么能这么狠心,让我……和我的玉姐儿生离!” 一边的四岁小姑娘哭声不止,被奶娘抓着,她就拳打脚踢的要挣扎开。 “娘,我要我娘,不许赶我娘走!” 她用尽力气大喊大叫着,纪安眼泪籁籁落下,“欢姐儿,莫哭,娘不会走的。” 广安伯夫人的脑仁都要被吵的炸裂开了,一脸不耐烦的走了出来,“嚎什么嚎,你娘生不出儿子,那就是你这个丧门星惹得,这女人嫁人生子,传宗接代那是本分,让你大归,那是便宜了你,若是换了别家,你这样的是要被送到庵堂当姑子的!” 纪容过去的时候正巧听见这话。 “广安伯夫人这是要去哪家庵堂做姑子呢?” 要去拉纪安的两个护院回头,就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我看谁敢动她!” 听着还很稚嫩,却……掷地有声! 广安伯夫人抬头,就看见一抹琉璃紫的身影正跨过院门进来。 “有没有点规矩,这是我广安伯府的府邸,你……” 她的话卡在了喉咙口,纪容看着她微微的笑,“小女子不才,纪家行四。” 广安伯是气昏了头,这才一时没有认出人来,这会儿反应过来,哪里会不知道她是谁啊! 纪四小姐,京都谁不知道,是被十四王爷掠走了的闺阁小姐,阴差阳错才嫁入皇家。 纪安看见纪容淡定的站在那儿,顿时找到了主心骨。 “四妹妹,我母亲呢?” 纪容视线在纪安身上浅浅略过,吩咐钟娘子:“扶大姑奶奶上马车,大姑奶奶如今还在小月子里,别落了病根就不好了。” 跟着过来的沈妈妈颇有些意外,自己看着长大的四小姐,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地板被晒得滚烫,沈妈妈面露忧色,“四小姐,在阴凉的地方去站着吧,想必三夫人很快就能过来了。” 纪容摆了摆手,“三伯母过来也是找广安伯夫人说话的,大姑奶奶身子不好,大热天儿的,三伯父知道了,岂不得发火?” 沈妈妈一时间不明白纪容怎么又扯上了三爷纪沅,可广安伯夫人这种人精,顿时就窥斑见豹,露出了讶然的神色。 纪家果真是好大的架子,竟然敢派个小姑娘来她广安伯府门上闹! “你们纪家有女不教,还有脸打上门来?我还没有听说过这么搞笑的事情!” 这话刚说完,外面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厮,“纪家三太太过来了!” 宋氏比纪容想象得来的更快,看来宋氏也是爱女心切。 她看了一眼沈妈妈,“走吧,我们回马车上,这儿自有三伯母做主。” 宋氏在薛府刚吃了一盏茶,这边纪容派来给她报信的人就登了薛府的门,急的她丢了茶碗就过来了。 纪容听着宋氏急促的呼吸声,行了个礼:“三伯母,我去马车上看看大姐姐。” 宋氏声音急切:“好好,你去好好开解她一番,只怕是被吓坏了。” 纪容心下冷笑,却也只是淡淡应了声是,待着沈妈妈往外去。 宋氏的脸这才阴了下来,纪容刚走到院子外面,就听见宋氏的声音响起:“广安伯夫人,我家姑娘犯了什么错?您就是要让她大归,也应该让世子出来吧,这没有放妻书,我们纪家岂不是要成了京城的笑话了!” 纪容垂着眼皮儿,这还真是宋氏的作风,不和广安伯夫人吵闹,就要让裴元琪出来说话。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裴元琪这儿若是没有答应,广安伯夫人就是恨死了纪安,也拿她没有办法。 不过随她们怎么闹,反正她是不管了,有些事,自己还是干干净净的摘出来才好,免得惹一身腥! 沈妈妈就道:“我以为小姐又会拿王爷出来压迫裴夫人,结果小姐没有。” 是询问的语气。 魏琮的这个名头的确是能镇住很多鬼魅魍魉,不过她也舍不得给他惹麻烦,毕竟是三房的事,她把纪沅别进来,也不算信口胡诌吧? “沈妈妈以为我为什么要说是三伯父叫我来的?” 沈妈妈顿悟,眼神都明亮起来。 马车里,纪安的哭声断断续续,钟娘子苦口婆心的劝慰着:“别太放在心上,世子夫人,您如今还在小月子里,气坏了身体是自己的!” “我别的不怕,可玉姐儿还那么小,又不招婆母待见,没了我,她可怎么活……” 话音未落,已是泣不成声。 钟娘子也不禁落泪,“当初…怎么就让夫人嫁了这家,冤孽啊!” 纪容没有上车,秋葵和冬霜很快就到了,她嘱咐钟娘子好生看着纪安,上了自家的马车,回了纪府。 纪清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不好跟着去广安伯府,索性去了纪府等纪容。 纪容一回来,纪清媛就从她屋里走了出来。 等到纪容把自己知道的都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纪清媛才松了一口气。 “裴家真不是个东西!” 纪清媛见纪容没有事,就起了身,“你二表哥和谭家的那姑娘已经交换了庚帖,这些日子就要商定婚期了,府里一大堆事情等着办,我就回去了,日头毒辣,你没有事情别往外跑。” 纪容亲自送纪清媛到了二门处,此时已经日薄西天,天边涌动着火烧云,纪容心绪难宁。 回了棠华苑正房,秋葵就问:“小姐什么时候出手啊,我这心里猫抓似的,不看见邹鹏程倒霉,我这真是夙夜难寐!” “今儿大早上的,挠你都挠不醒,你确定这是夙夜难寐?” 听着两姐妹斗嘴,纪容叫了冬霜:“准备一下,我们要去搭戏台子了,今儿唱一出祸水东引的戏码。” 第143章 棒打鸳鸯 玉春苑,夕光西照。 离荣禧堂很近的玉春苑,是纪淑媛的尚未出阁时的住所。 之前邹玉珍在纪府住的那段日子,就是和纪淑媛一起住在玉春苑的。 不过却是在纪老太爷和正室老夫人过世之后,才僻出来给纪淑媛的。 至于为何,大家都心知肚明。 纪淑媛的身份,在纪家,那就是个庶出,说破了天也改不了的,一个庶女住在这么好的位置,谁家有? 纪容的目光收回来,在后花园可以看到玉春苑的高亭上坐下。 余热未尽,假山上的亭子通体都有些烫。 等到天边收尽了最后一抹天光,秋葵忽然低呼道:“来了来了!” 后花园漆黑一片,不远处亮起一道光晕,有个人猫着身子进了玉春阁。 纪容笑着看向秋葵,“看你的了。” 秋葵显得有些兴奋,“一定办到!” 纪容很喜欢秋葵这幅什么时候都神采奕奕的样子,悄声低语了几句,让她行事小心些,秋葵点头,下了亭子,隐入黑暗中。 冬霜放心不下,“四小姐,不如让我去吧,秋葵她做事容易冲动,我怕她把事情搞砸了。” “你放心,她能做的好。” 耐着性子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玉春苑的门忽然打开,一盏灯笼支了出来,“谁?” 没有回声,那丫鬟疑惑,正想要重新关上门,忽然听见一道哭声,是小孩子的哭声。 接着有姑娘的声音响起,好像在喊:“救命!” 大晚上的,这声音来的突兀,顿时让那丫鬟吓得汗毛倒竖,她立刻转回去叫了一起值夜的姐妹,紧接着,两个人一起提着灯笼出了玉春苑。 两个人被声音吸引过去,一道身影“刷”的一下从门口略过。 秋葵回来的时候,气喘吁吁,却很是高兴,“四小姐,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办好了。” 接下来,三个人就安静的坐在亭子里,听着四周越来越多的蚊蚋嗡嗡声,等着玉春苑的反应。 话说邹鹏程心急火燎的等到天黑,又怕去早了扑空,就多等了一会儿才从荣禧堂的厢房溜了出来,往玉春苑去。 到了玉春苑,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只听见虫鸣声此起彼伏,玉春苑的门开着,他下意识的就想到纪容,四小姐莫非已经进去等他了? 还知道给他留门……一时间,他脑子里全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荤艳的故事。 近了院子,他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这正房都熄了灯,母亲显然是已经歇下了,那纪容会在哪儿等他呢? 莫不是耍他的! 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不会的,她都给他留了门,又把小丫鬟们都支走了,没有道理骗他。 打消了疑惑,他往正房半开着的房门看了一眼,若是在母亲的暖阁……哎哟,想想都刺激得受不了。 没有想到纪容竟然还有这种癖好! 进了屋,发现后面天井里凉着一盏灯,往里走就是内室了,他略微迟疑,还是抬了腿。 内室的门紧闭着,屋里灯光明明暗暗,一道身影忽然被映照在门上。 “我等你等了多久你知不知道,死鬼!” 母亲的声音柔媚的能滴出水来,那身影越来越小,“嘭”的一声撞在了门上,“这喂猫是有讲究的,让爷看看这猫吃饱了没有……” 鸳鸯交颈,门被挤的“吱呀”作响,纪淑媛的声音急促而兴奋:“做什么?” “做你!” 男子急不可耐的声音里透着压抑,接着就看见女人的身影猛地往上抬了一截,两只小巧秀足蹬在了门上。 邹鹏程惊讶的张大了嘴,在一阵女子难以描述的吟/哦声中反应过来,母亲竟然……“啊!!!快来人!把这个狗男人拖下去打死,打死!”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张大了嘴怒吼着。 屋里的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不轻,两个人/分不开又合不拢,顿时互拥着倒在了地上,撞到了屋里的摆饰架子,一阵声响“噼里啪啦”的声音传了出来。 邹鹏程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气懵了,母亲怎么能背着父亲做出这种事,不对,一定是那个男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会儿他已经顾不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看见一边支着绿植枝桠的木棒,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棒子,一脚踹开了门。 荣禧堂那边也听见动静,卓妈妈值夜,纪邹氏听见是玉春苑这边在闹腾,催着卓妈妈:“快去看看,别是闹贼!” 卓妈妈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邹鹏程举着木棍,往地上的人身上砸去。 纪淑媛胆子再大,先因这事儿被儿子撞见,而又被儿子的反应吓懵了,这会儿裹着件衣裳缩在一边,身体还有些微微发抖。 卓妈妈是什么人,这熬成了精的人物,一看就明白这是出了什么事。 这天儿本来就热,看到这一幕,她感觉自己几乎要晕过去了,要是老太太看见,那岂不是分分钟都能“寿终正寝”吗?! “表少爷!表少爷,快停下!” 卓妈妈急的不行,也顾不得自己上前被误打了一棍,伸手去拦邹鹏程的棍子。 邹鹏程见了卓妈妈,下意识的往后一望,这一望不要紧,要紧的是怎么突然间就来了这么多人。 宋氏身边的采薇一见这情况,转身就冲了出去。 很快宋氏和纪沅一起过来了。 宋氏心里已经够闹了,好不容易哄着女儿好好睡一觉,这会儿子功夫,玉春苑竟然能闹出这样的丑闻来? 纪沅脸都青了,一个是他的亲妹子,一个是府上有头有脸的管事,这两个人怎么就搅到了一起! 纪淑媛死的心都有了,在卓妈妈的伺候下穿好了衣裳,浑浑噩噩的出了房门。 邹鹏程早就被人拉到了一边,此时眼珠子瞪得就要落出来,陈管事上身随意的披了一件短衫,被绑着倒在地上。 “嗳!出了什么事?”纪容一脸茫然的走了进来,还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 宋氏正想要拦她,纪容已经“呀”的一声背过身去,“三伯母,这…这是出了什么事啊?” 宋氏同样作为长辈,怎么有脸同晚辈提,拉着纪容往外去:“没什么事,你快回去歇着,晚上蚊虫多,被咬上一口要疼好久的。” 纪容差点没忍住大笑起来,故作懵懂的眨了眨眼睛,问:“三伯母,听说六姑奶奶背着六姑父偷汉子,这事儿是真的吗?” 宋氏脸都黑了,“这谁告诉你的?” 纪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支支吾吾道:“晚上,有个小丫鬟过来报信,我当时还不相信。” “你也是有人来叫的?”宋氏惊讶的拔高声音,随即低声喃喃:“怪了!” 第144章 要死要活 宋氏心里疑窦重生,“好了,这件事三伯母会处理的,你明年也要出阁了,这些话还是少听些,快回去吧。” 点到即止,纪容面露忧色,被冬霜扶着走了。 宋氏立刻让人去查是谁在其中煽风点火,这事儿本是可以压下来的,如今被这样一闹,想要压下来?那是要把纪府大清洗一遍呢,还是直接不要做官了,为了保住纪府的名声,辞官回淄城? 这些都是不可能的,宋氏比谁都清楚,这其中牵涉太广,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搞清楚怎么回事儿,把纪家从这一滩污泥里拔出来! 邹鹏程一副傻了眼的痴傻样,坐在地上,谁叫也不理。 纪淑媛在屋里哭,像是受了莫大欺辱似的,那陈管事已经被带了下去,关了起来。 玉春苑里当值的丫鬟婆子全部关到了柴房。 宋氏让采薇采兰两个在外面守着,自己进了内室。 屋里一地狼藉还没有收拾,纪淑媛坐在床沿啜泣,哭的一双眼睛肿的核桃似的。 宋氏在她身边坐下,压着心头的火气,温声问她:“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陈管事……六姑奶奶,这件事你可不能再瞒下去了,你若是不说实情,我就是想帮你也没有办法啊!” 纪淑媛抱着床柱“哎哟”一声,如今纪家上下只怕已经人尽皆知了…“三嫂,我活不成了!” 荣禧堂那边,纪邹氏一听说是怎么回事儿,眼睛一翻,闭过气去了。 卓妈妈吓得七魂丢了三魄,惊声喊着“老太太!”然后躬身给她掐人中,屋子里闹成一团,嚷着请郎中的,喊着“老太太快醒醒”的,还有不知所措只知道哭的…… 那边,纪淑媛在宋氏的连哄带骗中总算点了头,红着脸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原来她还没有出阁的时候,老陈管事曾带着儿子,就是现在的这个陈管事来给纪邹氏磕头,她见过一次,竟然就看对了眼儿。 她不敢给纪邹氏说,“母亲自来拔尖儿要强,四姐嫁了薛家,就已经压了我一头,若是我说要嫁给陈管事,只怕她要把我打死!” 宋氏眉头锁成了川字,“糊涂啊!六姑奶奶,你千不该万不该啊!这为人妻为人媳,妇德妇容你都不要了,你要纪家如何帮你?” 纪淑媛哪儿还有主意啊,这时候除了哭,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这时候外面响起采兰的声音:“三夫人,荣禧堂那边来人说老太太晕死过去了!” 纪淑媛一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宋氏脑仁儿都要炸了,起身往外去,纪沅已经早一步赶过去了。 二房那边,纪宏又宿在了林姨娘屋里,红帐被暖,正是巫山云雨之时,哪儿有功夫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齐辉堂那边,孤枕难眠,又因为肚子月份大了,难以入睡的朱氏却听到了动静。 韩嬷嬷一脸嫌弃的道:“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太太怎么会让您嫁到这家来,这污糟事儿一串串的来!” 朱氏抿唇不语,手指轻轻的摩挲着肚皮,韩嬷嬷屋里服侍的都打发了出去,“夫人别想太多,睡吧,您这大着肚子,老奴不该说这些的。” 她颇有些自责,伸手去扶朱氏,朱氏摆了摆手,“再坐一会儿,我这每天躺着,真是乏得紧,睡也睡不着。” 韩嬷嬷点头,从临窗大炕上拉了个条枕过来,给朱氏垫背。 “夫人别想的太多,万事等咱们哥儿出来了再说。” 朱氏却摇着头,“生出来也不是个受待见的吧。” 韩嬷嬷被一噎,有些心疼起来。 朱氏也知道,这纪家二房三房都没一个是干干净净的,就说二爷纪宏,看着一本正经,暗地里也是个好/色的,三房的姑奶奶能做出偷汉子的事,可想而知三房的教养! “夫人是在想二爷吧?” 朱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颇为怅然:“他总说二房啊,需要个嫡子,从前我以为他总是盼着这孩子出世的,如今想想,或许是我想多了。” 若他真的是盼着这个孩子出生,又怎么会三两天才来看她一次?她倒是日日都在念着他来……不过一厢情愿罢了! 她心情低沉,目光里有种难以掩饰的失落。 第二日,秋葵有些愤懑的回来道:“小姐,你不知道,三夫人昨晚就让人把玉春苑的几个小丫鬟打死了,早上天不亮就送出了府,这事儿又不是小丫鬟做的,三夫人也忒……” 她没有把话说完,纪容眯着眼睛,没有回答秋葵的话。 出了这种事情,若打杀两个丫鬟就能平息事态,那就是死得其所,可如今明显是扬汤止沸,在宋氏看来,这两个丫鬟是死不足惜! “秋葵,这件事幸苦你了,明儿带你去醉香楼吃蟹黄包。” 秋葵一听,立刻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开,“嘻嘻”的凑到纪容面前道谢。 纪容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小姑娘。 邹鹏程回过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父亲呢? 但若是父亲知道了,要休了母亲,那该怎么办啊? 左思右想也不得双全法,纪淑媛上吊的消息传开了。 当时老陈管事正跪在荣禧堂,要以死谢罪,只求放过他的儿子,只不过还没等他去死,玉春苑那边,六姑奶奶已经一尺白绫挂在了梁上。 纪容带着秋葵冬霜姊妹俩刚回府,就听说了这事儿,只觉得好笑,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挑个最容易被发现的时候要死要活,这做戏给谁看呢? 纪容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脸自在的问秋葵:“今儿的蟹黄包好像淡了点味儿,还是去年秋天的那次味道最好,下次让掌柜的留些河虾,咱们试试书上的法子,爆炒如何?” 秋葵和纪容最大的共同点,那就是喜欢吃,冬霜一脸无奈的笑,提着给沈妈妈和红暖带的一些吃食跟在后面。 纪府闹的乌烟瘴气,这是三房的事情,纪清媛不想沾染这些事,又担心纪容的名声受牵连,没两天,就派了马车过来,让纪容过去小住几日。 这也好,毕竟这件事和自己有很大的关系,能去薛府待几天也好,免得被乱七八糟的事情坏了心情。 纪容要出府,自然是要给纪宏打个招呼的。 纪容去了漱玉斋。 纪宏正在发脾气,听那话,好像是生意上出了岔子,看这火大的,想必损失不小。 第145章 船工部 “你来了,什么事啊?” 等到那管事走了,纪容才进了书房,当头这就是纪宏这不冷不热的一句话。 纪容知道他这会儿心情不好,也没有说什么,只抿唇淡笑道:“父亲,这几日我要去四姑姑那儿小住,特地过来和父亲说一声。” 纪宏脸色缓和了些,端了茶抿了一口。 “嗯,我知道了。” 纪容沉默着,给纪宏行了个福礼,“那女儿就先走了。” 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见纪宏“啧”了一声,“你等等。” 纪容止步,纪宏道:“周家可有船工部的人?” 纪容一愣,这话问得有意思,船工部是受朝廷管辖的制船厂,大型船只的图纸和技术只有他们知道。 父亲这话什么意思? 纪容定了定神,认真的想了想,“周家在盐林那边有个小小的船厂,但没有听说过和船工部有什么联系。” 纪宏刀眉倒竖,“好了好了,没事了,你去吧。” 出了漱玉斋,迎面碰上纪姝。 “四姐姐也来看父亲的?” 纪容的视线在她身上一扫而过。 纪姝穿着件玫红色的纱裙,皮肤白皙,若远远一看,那还真是有些夺目,只是走近了一瞧,那张脸蛋儿还是稚嫩了些,撑不起这身衣裳该有的风姿。 “嗯。”纪容不冷不热的点了点头,就要错身过去,纪姝却道:“四姐姐,这是要去哪儿啊?” 纪容懒得理她,刚迈出一步,却被纪姝拉住。 “四姐姐这目中无人的样子到底像谁啊?”她声音极低,“难怪不讨人喜欢!” 纪容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纪姝,你确定要这样挑衅我?” 纪姝被纪容这副无所畏惧的表情一噎,纪容已经走远了。 秋葵不禁恼怒,“四小姐,您也太惯着她了,她凭什么这样和您说话!” “你说她要是学聪明了,我们岂不是更有的忙了?” 冬霜瞪了秋葵一眼,“小姐这是自有打算,你这脑子,也就只适合吃吃喝喝!” 纪容打算先去见了段禹山,再去薛府。 静安寺胡同,纪容到的时候就只有长风在屋里,“东水跟着段先生出了门,早上就出去了,这会儿应该要回来了。” 纪容点头,红烟切了西瓜上来,纪容见她面色红润,笑着让她坐下说话。 “四小姐,红暖怎么没有跟着您啊?” 在棠华苑的时候,红暖和红烟两个感情很要好,因为段禹山这边需要个自己人照看着的纪容才让红烟过来。 “红暖已经二十二了,我打算给她物色个好人家,年底前把婚事给她办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比红暖小两岁,不过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你可有意中人?如果有,就告诉我,我自会替你做主,你们两个都跟了我这些年,我自不会亏待了你们。” 红烟不禁一愣,旋即满脸通红,一边候着的长风顿时像是火烧屁股似的急急道:“我…我去看看是不是段先生回来了。” 纪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长风,又看了一眼面如朝霞的红烟。 “四小姐,我…我现在还不想嫁人,就让我再服侍段先生几年吧。” “红烟,你再等下去,年纪可就大了,且你若是有中意的人,又不肯说,那我乱点鸳鸯,那时候就是后悔也没有用了哦?” 纪容循循引诱,她哪里看不出这两个人之间的那点儿小猫腻啊,一看就是有内情。 第146章 北疆有变 等到段禹山回来,纪容就和他提了提长风和红烟的事儿,段禹山点头,“说起这个,我之前就像给你提一提的,只是最近有件大事,我还没有来的几来见四小姐。” 大事?纪容脸上的轻松之色顿时一扫而光,“段先生,莫非是和北疆军情有关?” 段禹山早就习惯了纪容超乎常人的机智,她能猜到这件事,他并不奇怪。 纪容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十四爷可还安全?” 段禹山摇摇头,纪容感觉自己顿时有种失重的坠落感。 “不瞒四小姐,我现在只打听到了朝廷有风声,这些日子我就是在试图收集消息,确定十四王爷那边的情报,但是事情进展并不顺利,到现在为止,我只知道,北疆那边,很不顺利。” 不顺利,怎么个不顺利法?是魏琮受了伤?还是前方战事死伤严重?还是说另有隐情? 纪容的脑子嗡嗡作响,却很快恢复了镇定,她看着段禹山,认真而真诚的道:“段先生,这件事情就有劳你了,不管需要多大的代价,务必尽快打听到十四爷的消息。” 她想了想,道:“我会给通宝银庄打个招呼,先拨出五万两银子,你这儿若是用得上,按个手印报我的名号就行了。” 周家是通宝银庄数一数二的大主顾,在通宝银庄,周家有专门的接侍者。 段禹山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虽然觉得五万两不是小数目,却也没有多说,郑重的点了点头。 气氛太凝重了,纪容笑着缓和道:“毕竟他若是出了事,我这还没有嫁人就要守寡了!” 这话说的磊落,毫无做作的痕迹,段禹山也跟着笑了起来,“四小姐放心,我一定尽快把十四爷的消息打听到。” 出了静安寺胡同,马车摇摇晃晃的往薛府去。 纪容的心情有些沉重,倚在马车里,半晌不语。 秋葵没心没肺的在一边叽叽喳喳,“四小姐,您真的要把红暖姐姐嫁了?之前怎么没有听说呢?” 纪容忍不住轻叹一声,长舒一口气,“怎么了,之前听你们俩吵嘴挺欢快的啊,现在舍不得了?” 秋葵语塞,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我这…不是和她闹着玩儿嘛!” 冬霜也觉得妹妹傻乎乎的很可爱,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儿,“你啊,长点心吧!” “红暖都过了该放出去的年纪了,小姐肯定也是舍不得的,可是总不能耽搁了红暖的大事啊!” 秋葵如今不过十二,略略的懂了些,不再说话。 纪容心里有种怅然,像是在心里堵了一团棉花似的,酸酸胀胀的,一时间难以言喻。 冬霜见纪容眉头微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们家四小姐可是天崩地裂也不会轻易皱眉的人,看样子四小姐这次是真的遇到难事儿了。 纪清媛已经在屋里准备好了晚膳,纪容到的时候,四姑父和两个表哥都到齐了。 “容姐儿,来,挨着四姑姑坐。” 薛文杰也笑着点头,“你四姑姑已经念了你好一会儿了!” 纪容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在纪清媛旁边坐了。 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庭训,饭桌上大家都没有说话,即便如此,也能感觉到气氛比起从前而言,今天格外的凝重。 第147章 纪淑媛离府 吃过晚饭,纪清媛要服侍薛文杰更衣,知道四姑父今夜要在四姑姑这儿留宿,纪容也没有久留,和薛正泰薛正阳一起出了院子。 “四妹妹,你有心事啊?” 薛正阳一脸八卦的样子凑过来,纪容一掌推在他的头上,“三表哥,你别在这儿招摇,小心我把你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告诉四姑姑!”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薛正泰走过来,笑问道。 “没什么,四表妹你快回去吧,我们也要回去,这天儿热,晚上蚊虫多,四表妹可别忘了熏香。” 薛正阳说完就拉着薛正泰跑了。 “三表少爷真是有意思。”秋葵捂了嘴笑,“四小姐抓着他什么把柄?” 夜深人静,纪府后门,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驶了出来。 “三太太,六姑奶奶明儿就出城了,这件事也就在纪家闹腾的大了些,现在六姑奶奶走了,以后这件事也就慢慢的淡了。” 宋氏摇着扇子,穿着藕荷色夏衫,在江云院外面的六角亭子里坐着乘凉。 天儿热的不行,丈夫·还在老太太的荣禧堂,昨儿就商议了半宿,今儿总算是把纪淑媛送了出去,明日城门一开,马车就要往衡州去了 这件事情,婆婆纪邹氏的意思就是压下来,没有必要的时候,纪淑媛就尽量不要回来了,反正四姑爷在衡州那边做官至少还有两年才回京述职,到那时候这事儿想来也压下去了。 至于亲眼看见一切的邹鹏程,因为纪淑媛自尽的事情,加上纪邹氏的苦口婆心,分析利弊i,他保证不会告诉他爹,这样一来,邹崇生暂时就不会知道这件事了, 不管如何,纪淑媛离了京,她这心里总算舒坦了些,加上邹鹏程也跟着回去了,府里最惹人厌的两个人都走了,到底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这些日子事儿一茬一茬儿的出。” 想到女儿的事情,宋氏头大如斗。 纪安回来之后,她就让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让她好好的把这个小月子过了再说。 可是纪安回来这都两天了,广安伯府那边一点儿消息也没有,难道姑爷真的要休妻? 若真是如此,那女儿以后怎么办? 可若是姑爷不休妻,那纪安回去之后能有安生日子吗? 这广安伯夫人只怕是恨死了纪安,巴不得随时十双眼睛盯着她,等着她出错,然后好挑刺儿呢! 宋氏心情烦躁,只觉得这夜风吹在身上莫名的燥热。 等到纪沅回来的时候,宋氏正倚在凉亭的柱子上,皎皎月色,郎朗星夜,宋氏轮廓温和,纪沅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怎么不进屋去,在这儿做什么?” 宋氏痴笑了两声,“不是等主君嘛!” “我夫人果真是有大爱之心的人。” “主君此话何解?” “不然为何在这儿喂蚊子?” 宋氏“噗嗤”一笑,夫妻两个并肩进了屋。 纪容在薛府待了三天,纪宏让人来请她回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问那小厮,只说不知道,“二爷是这么吩咐的,小的也不知。” 第148章 父亲想请你帮帮忙 纪容辞别纪清媛,回了纪府。 回到纪府,她就径直去了纪宏的书房。 卫氏在书房里带着襻膊给纪宏研磨,纪容不禁挑眉,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向以主母自居的卫氏,竟然也学着举案齐眉,红袖添香的这套做法,跑到父亲面前漏脸儿了。 纪容行了礼,卫氏放下手里的墨,冲着纪容微微一笑,屈身喊了声:“四小姐。” 纪容眼皮儿都没有抬,在一边坐了。 纪宏似乎在写信,等到写完了,立刻吸了墨装到了信封里,有盖上印泥,交给了荣生,“交给黄管事。” 等到荣生揣着信跑了出去,纪宏才在一边的瓷缸里抹了香胰子净手。 “你回去吧,这儿没事了。” 纪宏走过来,看了一眼卫氏,眼睛里有光亮一闪而过。 卫氏娇滴滴的应了声:“是,二爷。” 卫氏听话的走了出去,却往秋水堂的方向去了。 “父亲急急地叫了我回来,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纪宏在纪容身边的鸡翅木君子竹圈椅上坐下,端起茶啜了两口,碰瓷声清脆,他舒服的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放在了桌上。 “容姐儿,父亲有点事,想请你帮帮忙。” 有意思,这叫什么,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父亲和女儿这么客气做什么,您有什么事尽管说。”帮不帮的上再说,后半句纪容没有说,纪宏到底也不年轻了,再像上次那样气一次,她估计三年之内都要穿孝了。 纪宏咳了两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听说周管事和船工部的人走的挺近,父亲也不用你们做什么,就让他帮着引荐一下,我想和船工部的人认识一下,看看能不能弄两艘能出海的船,” 纪容不禁心头一跳,出海?父亲这是要做什么,朝廷每年都要花费大量的兵力去沿海一带剿倭,等闲是不会放商船出海的,虽说这是一条赚钱最快的路,却也无异于提着项上人头在刀尖儿上跳舞,稍不注意,就会行差踏错,命都要搭进去。 “父亲,您该不会是想出海吧?” 纪宏没有隐瞒,虽说对这个女儿喜欢不起来,却也不至于防着,他所幸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纪容。 “你也知道,去年生意上出了大变故,今年北疆有军事,朝廷苛捐杂税重了很多,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总不能看着好不容易打拼下来的产业都付之一炬吧?我打算下个月让人带一批货出海,等到明年年初回来,也就能解决这个危机了。” 纪容歪着脑袋轻笑,“父亲不肯说实话,女儿也爱莫能助。” 纪宏不禁微恼,她怎么什么都知道,自己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还能看出自己有所保留! “是,你三伯父打算给你六姑父捐官。” 有意思! 纪容失笑,“所以三伯父来找父亲要银子?” 纪宏默然,额间的青筋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这三房事事都要父亲来帮衬,可曾想过父亲的处境?” 纪容佯怒,“我的嫡祖母可不是姓邹的,父亲是嫡出,虽说没有做官,却也算是有所成就,怎么三房总是瞧不起父亲,出了事儿就知道让父亲来填补这个窟窿,莫非觉得父亲是个冤大头?” 纪宏老脸一红,横眉竖眼,“胡说什么,你三伯父从来重情重义,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女儿是没有读过圣贤书,不通晓大道理,却也知道,若三伯父真的对父亲,对嫡支真情实意,就不会在衡州一事上偏帮汪家!” “若不是汪家的事情败露,四姑父早一步有所部署,只怕被流放的就不是汪家了!” 纪宏目瞪口呆,纪容却站起身,微微欠身,“父亲,女儿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了,这件事恕女儿爱莫能助。” 回去的路上,纪容一边走一边整理脑子里刚得到的消息。 三伯父要拿银子给邹崇生捐官?难道是为了安抚这次纪淑媛做出的不轨之事? 好在东窗事发之际,让邹崇生看在纪家的面子上,网开一面?纪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可哪儿不对劲,她一时也说不清楚。 一晚上,纪容都没有怎么合眼,同时没有合眼的,还有纪姝和纪邹氏。 一大早的,纪容就出了门。 纪昌这些日子一直待在京都,乍一听说纪容来找,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了?” 纪容哂笑,“五伯父,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小丫头,什么事这么客气?说吧。” 纪容斟酌着开口:“五伯的生意遍经多国,不知道能不能打听到北疆的消息?” 纪昌一愣,干笑了两声,神情也肃然起来。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旋即就悟出了其中味儿来,脸上就恢复了寻常神色,“你该不会是担心十四王爷吧?这还没有嫁过去呢,怎么就牵肠挂肚起来了?” “五伯!”纪容不想开玩笑,不禁嗔道:“五伯若是不愿意帮忙,那我就自己想想办法。” 纪昌见她动怒,这才收起了嬉笑之色。 “这事儿虽然有些难办,却也不算太难,这是现在北疆起乱,路已经封锁了,我们的人要过,那也得绕着走,即便能打听到消息,那也不一定是完全可靠。” 纪容心中大定,诚恳的道:“五伯,只要能有一点儿消息,我也不至于如此沉不住气,您若是能帮忙,我让福建那边的管事送两匣子极品大红袍进京来,算是给五伯的谢礼。” 纪昌的神色就变得有些怪异起来,“你之前要了我这儿的人都没有如此重谢,现在竟然为了这事儿,拿两匣子六十五两银子一两的大红袍来谢我,小丫头,你这是不是太……” 纪容不在意,六十五两白银一两又如何,她不缺那点银子,五伯既然能帮她,这份情就值得,别说是两匣子,就是一车,她也送的起。 “五伯,人无癖不可与之交,我这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就算您不帮我,那也是我的五伯啊,五伯怎么能把这和那些事联系到一起。” 知道这是纪容在奉承他,纪昌伸手,无奈的指了指她,“好了,这件事我会替你办好的,哪儿凉快哪儿去,你五伯还有贵客要见。” 纪容达到了目的,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笑嘻嘻的点头:“好嘞,五伯您保重,我就回去了!” 第149章 求四小姐救命 七月初三,齐辉堂那边发作了。 朱氏大半夜的阵痛起来,宋氏亲自过去看着,把纪容也叫了过去。 纪宏也被人从床上叫了起来,急急地赶去了齐辉堂。 齐辉堂正院儿窗扇紧闭,只有几个丫鬟端着血水步履匆匆的进进出出,说是不大好,孩子太大了,加上天气热,朱氏浑身冒虚汗,都要虚脱了,这一时半会儿生不出来。 纪容也是被吵醒的,这会儿还有些犯困,可听见正屋那边的痛呼声,她也清醒了大半。 朱氏身边有朱家太太,宋氏还有稳婆,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不管如何,纪容是希望朱氏能平安生下嫡子的。 二房如果能有个嫡子,那这家业以后就不会落到卫氏母子身上去,父亲的长子是纪子卿,可是因为乔姨娘的缘故,性子已经养成了,懦弱不敢吱声,遇到事情也顶不住,至于纪子羡,卫氏教出来的孩子能有什么出息? 等到天亮的时候,外面帘子一响,有人进来了。 “四小姐,求您救救我女儿吧!” 一夜未眠,已是身心疲惫,纪容岔神,顿时一愣,“朱太太,,这是怎么了,夫人还是生不下来吗?” 朱太太眼眶通红,一把在纪容膝前跪下,“稳婆说若是有精通妇科的大夫来扎针或许能容易些,三夫人让我来问四小姐,能不能请宫中的秦太医过来,他精通夫人之症,想必能有法子的!” 三伯母让她去请……纪容眉头微蹙,她能和宫里接触的身份,那就是十四王妃,难怪三伯母一定要她跟着过来。 “我尽力吧,朱太太进屋告诉夫人,让她好好生,我这就去给她请御医,只要能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她就是纪家的大功臣。” 朱太太呜咽着点头,等到纪容一走,就回了内室。 “四小姐可去请了?” 朱太太刚进去,宋氏就急切问道。 “去了去了,想必很快就能把御医请回来。” 生死面前,纪容没有算计太多,现在能把朱氏的命保住,那就是最大的事情。 纪容是已经入了皇家玉碟的人,有自己的身份玉牌,要进宫并不难。 御医倒是请到了,可在宫门出却碰见了魏禛。 “十四王妃这是要做什么去?”魏禛白润的手指撩着琉璃蓝锦缎车帘,纪容这时候那儿有时间和魏禛周旋,只想快点赶回去,可魏禛并不打算轻易的放她走。 “二王爷,府中有要事,恕我不能奉陪。” 纪容冷着脸,说完就看向一边的秦太医,“秦太医,事情紧急,还请您先行一步,马车就在外面,她们会直接带您去纪府的。” 秦太医花白胡须微抖,点头道好,然后就要往外去。 魏禛却勾了勾唇,拔高声音问:“是秦太医吗?还请留步,本王也有些……” “怎么,二王爷莫非也有妇人之病,需要太医诊治?宫里有的事太医,正好二王爷进宫,不如把太医院里的人都叫过来,好好给您诊治一番,也好免除后患,毕竟……病拖不得。” 纪容一把打断了魏禛的话,吩咐秦太医快些出宫。 魏禛面色紫涨,怒目圆瞪,“十四弟妹真是伶牙俐齿,不知道我十四弟能不能吃得消!” 说完一甩手,放下了车帘,纪容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这个就不劳烦二王爷操心了,我家十四王爷再如何,也还算身体健康,倒是二王爷的妇人之症还是尽快看诊才是。” 魏禛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几乎想再撩开帘子和纪容口角一番,可想到如此简直和市井泼妇没有什么两样,生生忍下了。 纪容并不觉得后悔,反正迟早都是要站在对立面的,没有必要虚与委蛇,打开天窗说亮话,若是能把二王爷气死了更好,直截了当,以除后患,当然,这也只能想想而已。 从皇宫出去,纪容直奔纪府。 她坐的是宫里的马车,她自己的马车已经接了秦太医去了纪府,宫门戍卫处见她没有马车,亲自派了车送她回去。 想到那人说的:“十四王爷不在京都,属下们多多照应也是理所应当,夫人不必自谦。”纪容就想笑,看样子魏琮这人还是有可赞之处嘛! 只是想到魏琮已经两个月没有送信回来,加上他那边消息不明,她这心里就忍不住揪了起来、 纪容回到纪府的时候,秦太医已经给朱氏扎针了,韩嬷嬷从外面进来,看见纪容,匆匆的行了个礼,“四小姐,屋里等着要参片,老奴先进去了。” 纪容点头,回了偏厅坐下。 一炷香的功夫,那头忽然有人扬声喊:“生了生了,八斤二两,恭喜二爷,是个小公子!” 纪容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出了偏厅,韩嬷嬷跑了出来,笑着叫她:“四小姐,您也看看吧,哥儿生的白白胖胖,和您有几分相像呢!” “他们两是姐弟,自然相像。” 纪宏听见,笑眯眯的点头,逗着怀里的孩子。 可惜孩子才出世,虽说是足月了的,可到底还太小了些,完全没有理睬纪宏的意思,纪宏逗了他一会儿,觉得也没有意思,就放到了一边的摇篮里。 纪容神色淡淡的看了一眼,这孩子生的和朱氏挂相。 春平院那边,卫氏听说齐辉堂这边得了个儿子,顿时眼前一黑,不晓人事了。 卫氏觉得天塌下来了,她的天真的塌下来了! 以后她们母子在这府里还算什么?能算得了什么? 曾经忍受的那些屈辱,那些苦痛,在此时又还有什么意义?! 她辛苦盘算,扳到了那么多的人,自己一路走到这里,住进了自己一直想要的院子,穿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华服,像个当家主母一样的梦,终究是荒唐! 纪姝和纪子羡也知道自己添了新弟弟的消息,都有些不知所措,加上听说母亲病了,两个人一起去了春平院。 “母亲,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我以后就不是爹爹最喜欢的儿子了?” 纪子羡到底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此时只想到自己的地位被被人替代了,就觉得伤心难过。 第150章 我赌我能赢 看着弟弟失魂落魄的样子,纪姝手掌紧紧攥成了拳。 “母亲,你再不做些什么,父亲真的会离我们越来越远的!” 卫氏一脸呆滞,纪姝伸手用力的摇她,“母亲,你快想些办法啊!不能让朱氏抢走了父亲!” 她满脸狰狞,却忘了,当初她和她的母亲卫氏,也曾亲手抢走了周氏母女的一切。 “天道好轮回……姝姐儿,这或许就是老天在惩罚我们!” 卫氏浑浑噩噩的的回过神,抓着女儿的手道。 纪姝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不,我绝对不能看着父亲被抢走,他是我的父亲,是我和弟弟的父亲,谁也别想来夺走属于我们的东西!” 卫氏无力的伏在炕沿,纪姝怒气冲冲的跑了出去。 纪容回了棠华苑,沈妈妈就有些着急的问纪容:“太太真的生了个儿子?” “是,沈妈妈,我有些累了,你帮我打些热水过来吧。” 沈妈妈见她一脸疲惫,不忍心再问下去,点头应是,转身出了屋。 纪宏亲自提笔,写了个慕字,二房的嫡子就取了大名:纪子慕。 纪子慕的小名元哥儿。 这就有意思了,元哥儿一般是长子才当得起的,纪宏的长子是纪子卿,嫡子是纪子慕,朱氏要叫儿子元哥儿……卫氏一直想要更进一步,让自己身份尊贵,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纪宏唯一重视的后嗣,朱氏如此,说到底,还是在打春平院那位的脸! 卫氏的儿子叫子羡,朱氏这个大娘子的儿子叫子慕,都很中规中矩,纪容听了也不过是一笑而过。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金桂飘香。 纪昌那边有了消息。 纪容迫不及待的进了内室,打开了五伯送来的信。 只有短短几行字,纪容却面色大变。 粮草!傅贵妃真是厉害,竟然敢动粮草! 纪容怒不可遏,纤纤玉指紧紧的将那封信捏在手心。 傅国公负责粮草押运,可粮草却在路上被烧了,傅国公负荆请罪,说是夏日多雷火,粮草在路上就被天雷劈中了,他罪该万死! 可他是两朝元老,在朝中根基深厚,皇上怎么会真的动他?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北疆本就是苦寒之地,虽说现在正值仲秋,这一日两日或许还能熬下去,可时间一久,即便是魏琮有通天之力也没有办法空手变出粮草来吧? 纪容重重的放下茶盅,喊了冬霜:“去静安寺胡同!” 冬霜见纪容面色冷峻,不敢多问,放下手里的事情跟了出去。 秋葵就看向红暖,见红暖也望着她,两个人都搞不清楚状况,“四小姐这是怎么了?” 红暖摇头,“看了信就出去看,还这样脸色,想必是那封信的问题。” 秋葵丢下红暖绣的肚兜儿,跟着跑了出去。 “嗳,你往哪儿去?” “我很快回来。” 红暖摇了摇头,继续捻起针。 段禹山看见纪容过来,微微一愣,“四小姐,那件事儿我还没有查清楚,不过我去找了周掌柜,打听到有一支行商从那边过来,想必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纪容把揉皱了的信摊平,放在桌上。 段禹山执信一目十行,旋即也变了脸色。 “这…这消息可靠?” 纪容颔首,“五伯那边的消息,想必就是有出入也不大。” 屋子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嗨,看样子事情不妙。”段禹山低声叹息,沉思着道:“四小姐,按照我的猜测,想来应该是王爷娶了您,彻底激怒了傅贵妃,所以才会有这么一出。” 他端起茶呷了一口,“傅贵妃向来贤名在外,加上傅国公把这件事归咎于天灾,并且又主动请罪,这样一来……火就烧不到他们身上,又能置十四王爷于死地。” 周氏去后,纪容从来没有一刻有如此的心慌,是那种抑制不住的紧张,害怕,恐惧……“段先生,当务之急,是十四爷那儿不能缺粮草。” “四小姐的意思是?” “能不能让陈把头跑一趟,往北疆秘密押送粮草。” “这……四小姐不会是想自己出资筹备粮草吧!!”段禹山惊骇不已,“这军中粮草动辄就是几百万两,四小姐若是要出资筹备粮草,那就是举周家之力,四小姐很有可能会因为失去周家这个筹码,陷入险境啊!” 段禹山是反对纪容的做法的。 纪容抿紧了唇,这些后果她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她也明白,魏琮当初为了她做的那些牺牲,他的不顾后果的维护,她却还要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只顾自己……她真的做不到! “段先生,如果说我是个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人,您当初会选择帮我吗?您知道的,我这个人护短还很倔,既然十四爷待我重情重义,我就断然不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弃之不顾。” 段禹山老眼一红,视线模糊。 纪容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好了,这次赌注只是大了些而已,段先生,一辈子没有几次这样的赌局,我相信我不会输。” 段禹山重重的点了点头,“好!” 他斩钉截铁道:“既然四小姐打定了主意,那老朽就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纪容点头,“这件事迫在眉睫,我现在就去找周管事,还有很多事需要段先生帮忙,幸苦了!” 中秋节,朱氏已经出了月子,元哥儿也已经满月,长的白白胖胖像个糯米团子,纪宏这些日子也不往林姨娘那儿去了,没事就往齐辉堂跑,还嘱咐朱氏:“你这没事儿就抱了咱们元哥儿来漱玉斋坐坐吧,在屋里也怪没有意思的。” 朱氏笑的大方,“好,妾身没事就抱了元哥儿来漱玉斋。” 朱夫人见女儿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儿子,放心不下,之前朱氏产子那一个月,她都住在齐辉堂,虽说元哥儿已经满月,又有乳娘照看着,可她还是放心不下,打算等到元哥儿三个月再走。 齐辉堂只有朱氏一个人住,她自然是愿意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纪容之前的那番话,往年中秋,都是一家人过中秋,今年纪宏却提出二房自己单独过,朱氏身子还有些不合适,一起吃饭就免了。 宋氏听说之后,沉默良久,这才让人去开饭,在荣禧堂过了中秋。 纪容称病,没有去齐辉堂和朱氏纪宏一起吃饭。 听着天上雷鸣滚滚,纪容伫立窗边,“看来今晚是看不到月亮了。” 冬霜走了进来,转身掩好门,这才道:“小姐,您要的硝石。” Ps:希望花猪的小妖精们能够支持正版,收到私信说写的什么,前言不对后语,一问是在网页上搜的免费版,然后花猪表示哭笑不得,文会有改动,正版是实时的,盗版的自然会有出入啊,还有就是,支持正版,也是给作者的尊重,希望宝宝们喜欢作品…嘿嘿,也喜欢花猪~ 第151章 傅国公府走水 “四小姐,您真要这么做吗?”冬霜有些拿不定主意,一想到等会儿要做的事,心里就慌得不行。 纪容笑着安抚冬霜,“别担心,夏日多雷火,就是出了事,也不过是天灾。” “四小姐怎么知道傅国公会用硫磺粉泡脚?” 纪容知道,还是因为前世听的一个笑话。 她做永昌伯府二夫人的时候,丫鬟在她跟前凑趣儿,说傅国公因为脚臭,傅国公夫人都不愿意与他同榻而眠,傅国公跑去求医问药,泡了硫磺水,这才把那味儿压了下去,傅国公府备着硫磺,就有人问他是不是想长生不老,在府里炼丹! 当时她只当做是个笑话,如今想起来,真是一切都自有安排。 傅国公早年在军营里待过一段时间,以至于染上了这脚臭的毛病,府里就常备着硫磺。 纪容要这硝石,自然是大有用处。 中秋夜,天雷滚滚,落在纪容耳朵里,却变得格外美妙。 纪清媛大半夜的也没有睡着,薛文杰听见妻子翻来覆去的声音,温柔出声:“怎么了,可是今儿的月饼吃的积食了?” 听见丈夫打趣自己,纪清媛不禁娇嗔,“没有。” “那是为何?” “我总觉得心里悬着放不下,总觉得要出事。” 薛文杰就有些后悔告诉纪清媛朝廷发生的事情了,他轻轻的搂了搂妻子,“别担心,十四爷是圣上的儿子,圣上纵然是再不喜欢他,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只是傅国公那边有些不好办。” 纪清媛摇头,“我省的,我不是担心这个。” 上方一声惊雷炸来,哗啦啦的雨倾盆而下。 薛文杰笑着拍了拍纪清媛的肩膀,“好了,多半是这雷声扰着你了,我去给你点盏灯。” 薛文杰去掌了灯,盖好绘着花鸟纹的灯罩,重新上了床榻。 “别怕,为夫搂着小娘子入眠吧?” 纪清媛被逗得止不住笑,却忽然间觉得格外安心。 长街深巷,有狗吠狂鸣。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 而火光冲天的另一边,薛府的两扇黑漆兽头门被急促的敲响。 “啊?四小姐,怎么是您?” 在前院住着的薛正泰屋里还亮着灯,薛正阳抱着一匣子月饼对着灯看,“你说这好端端的月饼,做的精雕细琢,让人怎么下口?” 薛正泰正在收整书籍,抽空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玩世不恭,什么事都能挑出点儿毛病?” 这话薛正阳不爱听,抬头就要回怼,薛正泰却做了个不要说话的动作,“这时候谁来敲门?” 檐下雨如珠帘,薛正泰开门,就看见门房打着桐油伞往内院的方向去。 “站住,出了什么事?” 门房止步,雨势太大,他扯着嗓子回话:“是四小姐过来了,我去禀告夫人和主君。” 薛正泰抬头看了一眼周雨倾盆的架势,拧着眉头道:“不用过去了,四妹妹在哪儿?” 纪容正在擦身上的水珠儿,冬霜还惨白着一张脸,闷着不说话。 “你去哪儿了,怎么这时候还在外面?” 薛正泰的声音,纪容诧异的抬头,还没有开口,薛正泰已经把手里的披风搭在了她身上,“进屋说话。” 纪容心虚,点头应是。 进了屋,磅礴的雨声这才笑了些,薛正泰伸手给她倒了一杯水,推到纪容面前。 “你翻墙出来的?不是吧,你现在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纪容是不奢求薛正阳嘴里能说出一句人话了,却还是忍不住刺了他一句:“三表哥过谦了,彼此彼此。” “牙尖嘴利!”薛正阳拿了手帕扔在纪容坏里,很欠的嘟囔道:“要不是这圣旨,你这嫁人的事情指定得愁死人。” 纪容拿了手帕,也不客气,把打湿了的发端擦了擦。 “松了吧,小心老了得头风!反正这儿也没有外人。” 纪容忍不住了,一拳捶在薛正阳身上,“你不是吧,唠唠叨叨的,怎么就不能和二哥学学……” “跟我学什么?” 薛正阳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个托盘,放在了桌上,是纪容在薛府的换洗衣裳。 纪容“嘿嘿”的笑,有些不好意思,“多谢二表哥。” 薛正泰指了指内室,看着纪容抱着衣服走了,这才喊了一声弟弟:“你回去吧,这儿没你事儿了。” 薛正阳顿时跳了起来,“什么叫没我什么事了?四妹妹这么晚过来,指定是有事,我要等她说清楚出了什么事才行。” 薛正泰睨着他:“你自己的事情都操心不完,在这儿乌鸦笑猪黑?” “反正我不管,我就是要管着她,反正她要叫我哥,只要她是我一天的妹妹,那我就得管着她!”薛正阳干脆来浑的,赖在这儿不走。 刚换了衣裳要出去的纪容不禁脚步一顿,眼睛有些酸胀起来。 这才是亲人吧,是那种即使会嘴臭骂你,却又一边担心你,照顾你的人,视线模糊纪容抬头,抹了抹眼角,换上一副笑颜走了出去。 见弟弟不走,薛正泰也不赶他了,转头看向纪容,“坐,我有话问你。”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薛正泰,纪容就有种被夫子问话的紧张,生怕答错了话被责罚。 纪容乖巧的坐在圆墩儿上,等着薛正泰问话。 “咳咳…说,你今晚干什么去了,大半夜的才回家!” 薛正阳捏着嗓子学着薛正泰的口吻,问道。 薛正泰转头警告的瞪了弟弟一眼,薛正阳这才讪笑着转过头去,“你问,你问吧,我不抢你话。” 两兄弟这眉来眼去的一闹,气氛顿时轻松了起来。 “二表哥,我今儿是有事要嘱咐周管事,去了一趟东大街的炒货铺子,这会儿才回来也是因为我有事要嘱咐周管事,所以……” “你如果能找个不这么蹩脚的理由,我或许还可能会相信你。”薛正泰毫不犹豫的就戳穿了纪容的谎言。 纪容承认,面对薛正泰这样精明的人,自己的谎话功底还有些欠缺。 不过今晚的事情不能越少人知道越好,纪容觉得一口咬死不放松。 “我真的是在炒货铺子了,表哥不信就派人去问。” 薛正泰狐疑的眼神从纪容脸上淡淡扫过,纪容梗着脖子故作镇定,薛正阳“噗嗤”一声笑,“做啥呢,人都说了是在炒货铺子里,还紧问!” “好了,时辰已经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薛正泰没有坚持,放了纪容回去。 “那我也回去了,这瞌睡老大了。”薛正阳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小声逼逼:妖精们,支持zhengban,给我一口饭吃吧,一章一角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可你就是正直好公民啊!) 第152章 那个傻丫头 第二日一早,纪清媛才知道纪容来了家里。 “还没起床呢?”纪清媛人还没有进屋,笑声已经传了进来。 纪容这才悠悠的醒转,躺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昨晚干什么去了,那么晚才回来?” 一听这话,纪容顿时清醒了。 她不仅清醒了,感觉脑袋都大了。 薛正泰是四姑姑的亲儿子无疑了,纪容欲哭无泪,被纪清媛拉了起来。 “四姑姑,二表哥和三表哥昨晚已经严刑逼供了,我真的只是有点事儿,晚了些而已。” 纪容“嘻嘻”笑着抱了纪清媛的胳膊,“四姑姑这些日子没有犯头疼了吧?”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纪清媛顿时心一软,“没事,你呀你,都不是小孩子了,还这么让人不省心。” 纪容依偎在纪清媛的怀里,“不是我不省心,是四姑姑偏疼我,事事替我想着而已,要是别人,就是捅了天,四姑姑也觉得省心。” 纪清媛忍俊不禁,“少贫嘴,醒了就穿衣裳起床,我让厨房给你做了好吃的。” 穿好了衣裳,纪清媛亲自给纪容梳头发。 “还和小时候一样,这头发长的乌黑乌黑的,像绸子似的。” 铜镜里的少女,生的齿皓唇红,鬓皤眉绿,不过十四绿芽儿般的年纪,已经出落的绝色倾城。 “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你母亲已经很漂亮了,没有想到你这丫头如今就有了这般姿色。” 纪清媛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倒是配得上王爷。” 想到魏琮,纪容就有些失神。 “四姑姑。”纪容转过身去,一头青丝从肩头滑下。 “我打听到朝廷上关于北疆的变故,心里放心不下,不知道四姑姑知不知道北疆事宜,粮草的事情,四姑父应该知道吧?”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纪清媛就是想瞒着纪容,见状也知道是不能了。 “这件事,你四姑父向我提起过。” 纪清媛缓缓开口,“粮草的事情,你四姑父才朝堂上与傅国公有些口角,你四姑父的意思是,圣上不会坐视不理,十四爷应该不会有事情的。” 不会有事情……若是战败,他们知不知道魏琮会失去什么? 纪容手不自觉的捏紧,“四姑姑,我知道您一直很疼我,这件事我不瞒您,我已经命人安排了送到北疆的粮草,至于朝堂上,有劳四姑父了。” 丈夫帮着十四王爷这件事本就是板上钉钉的,纪清媛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你哪儿弄来的粮草?” “周家。”纪容只说了两个字,纪清媛顿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容姐儿,你糊涂啊,那是你母亲给你留下来唯一傍身的东西啊,这件事朝廷自会处置,你这样……且你也应该想想,若是没有那些陪嫁,等你嫁到了王府,王爷万一……” 纪容知道纪清媛的担忧,她很坦诚的道:“四姑姑,您嫁人的时候,想必祖母也没有拿出万贯家产给您做陪嫁吧?可是四姑父还是待您一心一意,不是吗?” 纪容真诚的望着纪清媛,“所以说,夫妻感情不是外物能衡量的,金山银山也有搬空的一日,美人也有迟暮的一日,我一直很羡慕四姑姑和四姑父的这份感情,我也相信,若他不是可托之人,我就是有江山为聘,日子也好过不了。” 纪清媛默然。 “王爷,撤吧!再不走,我们只怕连或者离开北疆都成了奢望!”白笙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他已经连续五天只吃一口稀粥了,他现在都不用去上恭房,也实在拉不出什么了。 王爷天子之子,身娇体贵,又能比他强到哪儿去,再不走,就只能活活饿死。 “我立刻派人送你回去。” 魏琮站在沙盘前,修长如竹结般的手指轻轻的扣在其中一处。 他现在还不能走,否则一切努力都会被粉碎,烟消云散,傅贵妃如了愿,魏禛如了愿,他还拿什么去护住他要护住的女人? 一边的詹右省没有说话,白笙一把跪在他面前,“詹先生,您劝劝王爷吧!” 詹右省什么也没有说,甩了甩袖子,转身出了营帐。 副将忽然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报!将军,有情况!” 魏琮戴甲出帐,“何事?” “前方发现一行马队,里面的挑夫似乎都挑着重物,看着这行人不像是寻常挑夫。” 魏琮剑眉微蹙,“去看看。” 陈瞿峰一行人在路上没少遇见盘查的人,尤其是中原和北疆交接处的时候,要不是有纪家五爷的人打掩护,他们险些被扣了下来。 见了军中的人,陈瞿峰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忍不住要往下落了。 竟然是京城来的,没有等陈瞿峰说是为何而来,魏琮已经出声:“是纪家四小姐让你们来的?” 陈瞿峰一个彪形大汉,顿时泪如雨下,“王爷,您没有猜错,是我们家四小姐让我们来的。” 他第一次像个娘们儿似的,絮絮叨叨的诉苦,这一路怎么走过来的,又是如何如何的艰难。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塞满了魏琮的胸口,却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漫延开。 那丫头…明明看上去精明无比,可有时候又真的很傻。 “吩咐下去,今晚每个人都能得两碗饭,命人架火蒸饭!” 白笙还没有在这变故之中回过神来,可脸上却不自觉地扬起了笑容。 一连低迷了几天的军中士气顿时像是被燃起了一把火,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纪容并不知道这些事,不过五伯纪昌告诉她不用担心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尽人事听天命,她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看魏琮了。 他能在群狼环伺的皇宫生存下来,并且成功活到成年封王,纪容相信他不是愚钝之人。 冬霜走了进来,见屋里没人,这才走到纪容身边,压低声音道:“傅国公的正院也被烧了,顺天府的人在全力追查事情真相,段先生说,他今日大早上就进宫了,还在朝廷上叫苦,说京畿重地竟然有人肆意纵火。” 说到这里,冬霜一改之前的紧张,嘴角止不住的往上翘,“薛大人就讽刺傅国公,说粮草走在路上都能被雷击中,昨夜天雷滚滚,又天干物燥,傅国公府占地广,被击中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气的傅国公说不出话来。” 第153章 小爷教你做人 纪容失笑,她并不担心被查出来,那些引起走水的东西,都是傅国公府原本就有的东西,她不过是加了些硝石而已,昨夜那样大的火,就是真的发现了蛛丝马迹,也可以说是丹药遗留下来的。 再说了,这件事完全和她扯不上关系,谁能想到她会去傅国公府放火拆房子?她一个弱质女流,又怎么能办到这样的事,对吧。 只是想到四姑父竟然这样怼傅国公,纪容嘴角不禁微抽,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四姑父还是她四姑父,等闲人是招架不住的。 谁说一无是处是书生?这两榜进士骂起人来,威力也是不可小觑的!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和四姑父还是有相似之处的,比如说都……很护短,有时候还都很嘴毒。 纪府在朱氏产子之后,有一段时间的平静。 这段日子,就连卫氏也安生下来。 纪安心如死灰,她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回不去了,即便回去也没有好日子了,可想到自己的女儿,她就心如刀绞。 宋氏让纪容有时间就去陪着纪安说说话,开导开导她。 纪安见了纪容,眼神有些呆滞的朝着她笑了笑。 “四妹妹,你坐。” 宋氏见状,让屋里的人都退出去,招呼纪容:“你和你大姐姐亲热,多说说话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纪容很想说,我和纪安没有你想象得这么亲近,可碍于脸面,又想到纪安这悲惨的遭遇,纪容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纪安没有诉苦,她只是坐在东窗下,侧着身,微微仰望着外面的天空,高丽纸糊着的窗户半开,秋日的骄阳高照,枯黄的叶儿在风里打着旋儿。 光影透过她的轮廓,淡淡的光晕,落叶的声音……在这一瞬间,纪容忽然感觉——纪安一定很孤独吧。 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星辰,像是死寂般的安静。 在纪容的心里,纪安身上有宋氏的影子,都是八面玲珑的人,好像就没有她们搞不定的关系,可纪安如今成了这样,有些东西,好像和她看到的并不一样。 “大姐姐,你能和我说说你嫁人之后的生活吗?” 这句话,纪容问得鬼使神差,可她觉得,自己应该听一听,哪怕只是个旁观者,或者有个聆听的人,那些伤痛能减轻些。 纪安并没有说她过的有多难,她只是轻声感叹,“女子耀眼如珍珠的这几年,也就是未出阁的时候就,嫁了人,就如珍珠蒙尘……” 纪容的心情有些低落,静静的听着纪安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的声音。 秋天过得很快,纪容在身心疲惫的时候,被薛正阳拉着去了田庄。 他说要烤鱼给她吃,结果差点被薛正泰骂的狗血淋头。 纪容很喜欢这样的气氛,这样舒适的相处。 她也很珍惜,因为这样的日子,随着岁月的推走,会变得越来越少,最后变成记忆里,最珍贵的一部分。 和春天的时候大不相同,秋末的田庄四处都充满了庄稼粮食的味道,这是一个大丰收的年头。 与前世不同,今生没有水患的发生,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她希望魏琮也能如此。 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吧! 她坐在那棵榆钱树下,听着庄头和薛正泰说话。 说的都是些庄稼,土地,租子之类的东西,薛正泰听的很认真。 他如果做了官,应该会是个好官吧,纪容如是想。 她捏着一根枯枝,蹲在水田边,搅动着半湿的泥巴。 她很享受这样的放空,这里没有谁会跳出来说:“四小姐,您这样做是不对的。” 或者:“容姐儿,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秋葵捡了一根比她手上这个还要粗的树枝过来,蹲在纪容旁边一起搅泥巴。 冬霜无奈的笑,什么也没有,去找盆子打水了,等会儿这两人指定得找水洗手,她真是操碎了心! 树上半青半黄的树叶儿被秋风吹的飒飒作响。 魏琮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纪容百无聊赖的嘟起了嘴,薛正阳的声音在身后炸开,“哥,快来把他摁住,不知道哪儿来的登徒子!” 薛正泰抬眼,就看见弟弟正在庄户的围栏外和一个青衣男子扭打在一起。 “你才是登徒子,你全家都是登徒子!” 裴少仪手上的折扇被薛正阳撞飞了,自己也被他按到了地上。 “嘿!你还犟嘴,小爷今儿就教教你怎么做人!” 薛正阳来了劲儿,骑在裴少仪身上,脱了鞋子就要往他脸上打。 裴少仪带来的小厮吓得冷汗直冒,“这位公子手下留情,我们是广安伯府的人,这是我们家二少爷!真不是登徒子!” 刚要怼到裴少仪脸上的鞋子顿在了半空中,薛正阳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厮,“你说啥?” 裴少仪得了机会,一把推开了薛正泰,咳嗽着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和薛正阳的距离。 “我说你是不是有病,上次我们还见过,你就不认人了?” 裴少仪觉得薛正阳这是故意整他,谁知薛正阳仰着下巴道:“你这贼眉鼠眼的趴在围栏上瞧舍妹,让谁相信你?你不是登徒子,难道你这小厮才是?” 薛正泰走了过来,听这自家弟弟毫无逻辑的话,忍不住黑了脸。 “你这会吵架吗?不会就回去和父亲学学!” 薛正阳满头黑线,“哥,你读的书多,你来。” 裴少仪身上沾了灰,见纪容在洗手,立刻拔高声音喊道:“纪小四,是我!你快管管这两人,仗势欺人啊?我告诉你,我可不怕啊!” 说着还虚张声势的挺了挺胸脯。 不是他怕,实在是这人太不讲道理了。 纪容用手绢擦了手,走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 她已经很有些时日没有见过裴少仪了,听说他被广安伯押着读书,不让出门。 “我这出来买纸砚,路过这儿,看见你家的马车,这不是好奇嘛,谁知道就……就被这混蛋玩意儿打了!” “你骂谁混蛋玩意儿呢,是不是不会说话啊!” 这俨然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样子。 纪容表示:“……” “不如你们两个去批个八字再回来说话?” 纪容的话出口,这才把两个斗鸡似的人镇压下来。 薛正泰却沉眸,心下冷笑,这十里八村的哪儿有笔墨铺子,就是编造理由也找个合适点的吧。 “那个,城门的邸报上说,北疆降了,十四就要回来了!” 裴少仪邀功似的对纪容道。 第154章 十四王爷回京了 北疆……降了? 纪容觉得,这一瞬间,自己被巨大的喜悦击中! 她赢了,她真的赢了! “好,我知道了!”纪容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薛正泰和薛正阳:“二表哥三表哥,我先走一步。” 薛正泰和薛正阳异口同声:“你去哪儿啊?” 纪容没有听见,已经上了马车。 秋葵冬霜急急跟上,“姐,你听见没有,我们家王爷打赢了这场仗!” 裴少仪嘴角翕翕,“嗳……就这么走了?!” 纪容去了静安寺胡同,段禹山显然也得到了消息,一听说她过来了,就急忙走了出来。 “十四王爷赢了!”他一脸欣慰,“四小姐,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纪容笑容恬美,眼角眉梢都是抑制不住的欢喜,“我知道了,我也赢了。” “四小姐,这件事情,真的是太险了。” 初冬,慧元二十一年的第一场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静悄悄的洒满了整个京都。 “四小姐,四小姐!” 秋葵的声音像是脱缰野马,横冲直撞的从外面传了进来。 “四小姐,十四王爷回京了!” 纪容一时间忘了反应,冬霜也有些激动,“太好了,平安回来了!” 秋葵见纪容没有反应,顿时急了。 “四小姐,您听到没有啊?十四王爷回京了。” 纪容紧紧的捏着自己的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没有忍住跑了出去。 她深吸了两口气,这才站起身,“我们去薛府吧。” 冬霜捂着嘴笑,秋葵也一脸戏谑,小姐怎么总是这样,心口不一的。 薛府靠近城中,十四王爷进京必经之地,秋葵捏着声音道:“四小姐,敢问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什么意思?” 纪容哪里看不出这小丫头的弦外之音,瞪了秋葵一眼,“促狭鬼,你别去了。” 秋葵立刻败下阵来,讨好的跟了上去。 军师入京,京城百姓夹道欢迎,寒冬腊月里,大家都兴致勃勃,有人举着孩子在人群里翘足以盼,有人早早的定下来酒楼,在雅间里等着观此盛景。 “十四王爷!十四王爷威武!” “天子圣明,大魏兴盛!” “太平得盛世,天子坐明堂!” 人群里的声浪一声高过一声,纪容站在薛家门前的高台上,看着人潮远处,长龙般的队伍缓缓有序的往这边来。 众甲林立中,被簇拥着,走在中间的……是魏琮! 他穿着黑甲,披着玄色披风,却也不妨碍她认出来。 纪容的脸不自觉的红了起来,他平安回来了。 有笑意抑制不住的从嘴角流淌过,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最大的愿望会变成,希望他平安归来。 可想想,这不正是真心换真心吗? 一个为了她愿意舍命的人,她还有什么是需要保留的?且她……本就是他的未婚妻。 魏琮听着百姓们欢腾的高呼,目光平静的扫过这久违的京都。 人海茫茫中,那一抹身影猝不及防的闯入眼帘,魏琮握住缰绳的手陡然捏紧……丫头! 纪容看见了魏琮朝她看过来,可对视的一瞬间,她就忍不住鼻头一酸,侧过身去。 此时此刻,好像有数不尽的委屈,担心,害怕……通通浮上心头,交织在一起,让她忍不住红了眼。 魏琮作为主帅,进京就必须先去面圣,可纪容刚进薛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纪小四!” 纪容脚步一顿,秋葵和冬霜俱是一惊,“十四王爷!” 他不是在军师的队伍里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纪容深吸一口气,转身,望着魏琮展颜一笑。 “十四爷,恭喜平安回来。” 魏琮定定的看了她几息,然后大步流星的走上前来,他嘴唇上有刚刮过胡子的青黑,纪容忍不住破涕为笑。 “笑什么?”他伸手轻轻的捏住纪容的小鼻子。 纪容一愣,顿时怒目圆瞪。 “好了,我陪你去看四姑姑?” “……” 纪清媛听说纪容来了,点了点头,可季红接着说:“十四王爷也过来了。” 然后……纪清媛就愣住了。 魏琮坐下之后,纪容有些局促不安,却被魏琮拉着在他身边坐下,“别怕,我这不是回来了?” 纪清媛微微侧过脸去笑,魏琮却佯装不知,凑近耳根子都有些红了的纪容压低声音道:“耳朵红了。” 薛正泰和薛正阳两个人正要进来,正巧撞见这一幕,薛正阳登时就要冲上去了,薛正泰却理智的拉住了他,一直拎着薛正阳的后脖颈,直到离开了主院,这才松开。 “你拉着我做什么,这还没有嫁过去呢,就占便宜,搁谁受得了?” 薛正阳气不过,皱着眉头一脸不满。 “你受不受得了有什么欢喜,人也没有占你便宜啊。” “哥,你怎么变了,这不说好了,护着四妹妹一辈子的嘛!” 薛正泰哄孩子似的轻轻摸了摸薛正阳的脑袋,“可是你忘了,四妹妹是要和十四王爷一起生活一辈子的。” “……那又如何。”薛正阳底气不足,弱弱的道。 魏琮看见薛正泰和薛正阳离开,这才坐正了身,态度恭敬的喊了声:“四姑姑,我不在京都的这些日子,多亏了您照顾这丫头……大恩不言谢,您是容儿的姑姑,也就是十四的姑姑。” 纪清媛看这两人的眉眼官司,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只是你不进宫,皇上那里……” 魏琮这才站起身,对着纪清媛拱了拱手,“要进宫的,现在我就要走了。”然后走到纪容面前,众目睽睽之下,伸手轻轻拍了拍纪容的脑袋,“你乖乖的,我进宫给君父说,尽快接你回家。” 纪容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定被米糊糊住了,看着魏琮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这才缓缓回神。 “十四王爷有心了。” 纪清媛叹了一口气,却觉得心里的大石头放了下来。 “容姐儿,或许你真的是对的。” 纪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纪清媛的意思,晚上趴在床上,她这才明白过来,四姑姑的意思。 “四小姐,你怎么在傻笑啊?有什么开心的事,说给我也听听呗?” 秋葵蹲在床边,纪容拿着闲书往她头上轻轻一敲,“没规矩!” 第155章 朱家心计 腊月初,风霜逼人,夜里躺在床上,也能听见朔风猎猎的呼啸声。 “呼!又要过年了,这日子还真是不敢精打细算。”红暖搓着手进了屋,哪些长柄银匙轻轻的拨了拨暖炉里的炭火。 秋葵围在纪容身边吃牛乳羹,“红暖姐,你快来!” 纪容就问红暖:“嫁妆了绣好了?” 红暖脸蛋儿一红,赧然的抿着唇笑:“四小姐!” 纪容精挑细选,物色了十多个周氏子弟,结果红暖相中的,却是纪容的古玩铺子里姓常的二掌柜。 常掌柜名常兴,十九岁,是京城人,在家中行七,只有一个老母。 这人年纪轻轻,生的虽然说不上俊朗,却也还周正,最重要的是十分有上进心,纪容看中她的就是这点,红暖选他,纪容并不意外。 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本是准备在年前把两个人的婚事热热闹闹的办了,可红暖不愿意这么早嫁人,想等着纪容成亲之后再走。 纪容想了想,觉得身边也的确少不得人,加上也的确想多留红暖一些日子,自然也就答应了。 “下夜雪了,你这贪嘴猫子,冻着小姐,当心你的皮!” 秋葵吐了吐舌头,起身忙去把窗户关严实了。 纪容窝在炕边的大迎枕上看闲书,感觉到有寒意从门窗的缝隙灌进来,不禁晃神。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这寒冬腊月里,不知道有多少无家可归的江湖孤客衣不蔽体,食不饱腹。 纪容自认不是个圣母心肠的人,可重活一世,她心底生出了悲悯之心,富者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她感念天道。 虽说也失去了一些令人心痛的人或物,可自己终究还是得到的更多。 魏琮能够平安回来,她能够得遇良人,处处化险为夷……这些都是离不了天时地利人和的,纪容觉得,如果一个人连最基本的信仰都没有,那将是可悲的。 “沈妈妈,我打算在城门口施粥,一直到腊八节之后的七天。” 虽说因为粮草的事情,周家元气大伤,可这点银子还是拿的出来的。 沈妈妈有些惊讶,“四小姐,怎么突然想施粥了?” 冬霜笑道:“四小姐这样做是极好的,如今天寒地冻,却仍有朱门冻死骨,若是四小姐能够行此举,也是一桩功德无量的事。” “什么时候说话也一套一套的了?” 纪容失笑,打趣冬霜道。 “都是四小姐教的!” 屋里气氛十分温馨,齐辉堂那边,气氛却有些诡异。 “五娘,你觉得我会害你吗?我是你亲娘!” 朱太太有些恼怒,一边站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生的杏眼桃腮,竟比朱氏还要漂亮几分。 这是朱氏的庶妹,在家中行十五,是朱太太屋里的丫鬟抬了姨娘之后所出。 “母亲你到底怎么想的,十五妹说给老爷,你觉得哪一点妥当?”朱氏也有些烦躁了,说话的语气不免有些发冲。 朱太太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道:“我在齐辉堂住了这么些日子了,你自己看看,纪家二爷来了你这儿几次?是,他是隔三差五的就过来,可又有几次在你这屋里过夜的?” 朱氏被说的哑口无言。 的确,有了儿子元哥儿之后,丈夫往齐辉堂跑的时间多了,可她都出了月子快半年了,纪宏却没有碰过她。 男子对女子的嫌弃,总归不过那几样。 若说朱氏不急,那是不可能的,可她又能怎么样?自己到底还是良家女出生,难道要学那等卖弄风情的勾栏女子主动投怀送抱? 可她就是暗示了几次也没有用啊!只是没有想到,她还没有急眼,母亲已经急巴巴的想把庶妹塞到她屋里了。 见女儿不听自己的话,朱太太就道:“十五娘,你先出去。” 等人走了,她这才拉着女儿的手,缓缓的道:“你知不知道我这是为了什么?她的姨娘把持在我的手上,她就是过来,也是为了给你复宠的,难不成还能翻过天去?” 朱氏还是心里膈应,侧过身去不说话。 “女人啊,最重要的就是抓住男人的心,这些话,你出阁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你应该知道,这若是让男人不上心,那你这位置就不一定稳!你想要元夫人是怎么死的?” 朱氏就想起周氏死的时候那些传言,顿时一个激灵。 “可她只有个女儿,我给二爷生了嫡子,是他盼了多年的嫡子!” 朱太太咧着嘴,露出了个让人胆寒的笑容。 “可元夫人身后是周家!周家啊!五娘,你好不容易嫁到纪家来,这是你的富贵日子,你可别犯傻,这眼看着二爷跑到别人的院儿里去,你就是不吃味,也不能一辈子守活寡吧?你现在还年轻,趁着现在,二爷还能生,你这不赶紧再添几个还等什么?” 朱氏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坐正了身。 “娘,我……听你的。” 朱太太这才笑着点了头,“嗨!你呀听我的准没错,我明日就要回去了,十五娘就留在你这儿了,到时候你就听我的……” 皇宫御书房,皇帝笑的爽朗,“十四,朕没有错信你,不错,继续努力,虽说这次立了功,却也不能骄傲自大,坚守本心,方能有他日荣耀。” 魏琮恭声应是,“谨记君父敦敦教诲!” 皇帝点头,“当然了,鞭策归鞭策,可有过当罚,有功当奖,说吧,你想要什么?” 魏琮心下大喜,却生生忍住,面不改色的道:“君父,臣府中缺主母,想恳请君父,让纪家四小姐择日过礼进府。” 这话说的……皇帝微微一愣,随即捻着龙须道:“这英雄难过美人关,也好,只是圣旨上说了,等到纪家四小姐及笄之后才可送过礼拜堂,你这是不是太急了?” 魏琮只是一愣,随即正色道:“君父,既然圣旨已下,纪家四小姐也去了皇家玉碟,那就已经是臣妻,她在纪家过得并不如意,所以儿臣想……” 这明明是自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的倒是冠冕堂皇。 第156章 朕就给你这个恩典 皇帝沉默了片刻,还是觉得不妥,“十四啊,圣旨若是随意更改,岂不是儿戏?不过朕也体谅你这份心思,不如换成附加的聘礼如何?” 魏琮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不禁疑惑,“君父的意思是?” “既然你如此重视于她,朕就给你这个恩典,许纪家四小姐一座城池……如何?” 御书房里顿时鸦雀无声,就是魏琮也不禁微微失神。 一座城池……那是什么概念?就是受封郡主也不一定有的殊荣啊! “那臣就只有谢君父了!多谢君父!” 御书房里的沉默被魏琮露于言表的兴奋打破,看着像个孩子似的十四王爷,皇帝的眼底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神色。 纪容在屋里,沈妈妈把粥棚搭建的进度告诉纪容,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来。 “四小姐!” 是采兰的声音。 冬霜在外面应声:“采兰姐姐,这是什么事儿啊?” 采兰笑的欢喜:“宫里来人了,皇上有圣旨给四小姐,三太太在前厅招待宫里来使,就请四小姐过去了。” 纪容不自觉的,脑子里就回想起魏琮的那句“你乖乖的,我尽快接你回家”,不会吧,难道是…… 纪容忐忑不安的去了前院,是言崇亲自过来,纪容见过他。 “言大人,久等了!” 这声称呼登时让言崇感觉浑身舒畅,不得不说,这纪家四小姐还真是会说话。 他不免多打量了眼前少女几眼。 冬日里,一身暖橘色的通袖束腰袄裙,袖口领口缀了白兔毛,只在裙摆处用金丝银线绣了一圈腊梅花,黄色的蕊,银白色的花瓣,栩栩如生,衬在暖橘色的料子上,有种不同寻常的迷人之处。 言崇不由暗叹,如此艳丽的色彩,在她身上竟然不落半分俗套。 就看穿衣打扮,就已经胜出常人不止一点半点了,还偏偏生了一副姑娘家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的脸蛋儿,真是……难怪十四王爷心心念念着要早日娶她进府。 言崇不着痕迹的收回了实现,客气的道:“不敢当,十四王妃,请接旨!” 宋氏带着纪安,站在纪容身后,朱氏带着纪柔纪姝跟着下跪接旨。 等到听到圣旨上写的是什么的时候,宋氏和纪安几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确定无误之后,两个人差点当场晕倒。 纪容叩谢之后,承了旨意。 纪容说了几句客套话,留言崇喝茶,言崇自然是要拒绝的,纪容就把言崇送到二门处。 “十四王妃请留步。”言崇微微躬身。 纪容点头,吩咐红暖:“你替我送言大人出去吧。” 红暖捏了捏手里的大红封,俏声应是。 “雁城!皇上竟然把雁城作为皇家另外的一份聘礼送……”宋氏一句话没有说完,人就喘不过气来了。 纪安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去掐母亲的人中。 宋氏缓过气来,她现在真是扛不住这样的惊闻了,一听就觉得心要蹦出嗓子眼儿了。 朱氏也很震惊,可更多是想快点回齐辉堂,趁母亲还没有走,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看看能不能让儿子沾一沾这个甜头。 纪姝一双眼睛红的兔子似的,掩在袖子里的一双手几乎要帕子绞烂了。 拿一座城作聘礼?她纪容配吗?真以为自己就是价值连城了?可笑! 为什么老天总是这么不公平,为什么纪容总是有这么多的恩赐,她凭什么!明明就和十四王爷板上钉钉了,却还巴着别的男子不放,永昌伯府的,广安伯府的,还有前些日子总往家里跑的周家公子? 她明明才是被父母放在手心里疼着长大的,她才是纪家二房最尊贵的姑娘! 如果没有纪容,这些就都是属于自己的! 纪姝心里像是点了爆竹,起了发火,灭不了了。 纪容回去的路上,看见纪姝站在她的院子里门口。 “来了怎么不进去坐?” 纪姝却瞪大了眼睛,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纪容,受之有愧的东西,迟早是要失去的,作为妹妹,我奉劝你,多行善事多积德,别以后……” 她只说了一半,然后不等纪容反应,已经转身跑了。 纪容莞尔,受之有愧?多行善事? “去问问秋水堂的丫鬟,咱们家七小姐今儿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 秋葵最喜欢办这种差事,立刻应了声。 纪姝回到院子里,还没有把板凳坐热,秋葵敲门,秋白一见是四小姐那边的人,二话不说,“啪啦”一声把院门关上了。 秋葵可不是那么随意就认输的人,她转身就扒上了秋水堂的墙头,扯着嗓子朝正屋喊:“问问你们七小姐,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 纪姝气急,抬手就把炕头上的雕花矮架上一尊景泰蓝的花斛朝着窗外掷去,院子里一阵刺耳的碎瓷声,秋葵心满意足的跑了。 冬霜就有些难为情的道:“四小姐,您别由着秋葵的性子来,她这性子就是爱闹腾,若是把事情闹大了,会给四小姐添麻烦的。” 纪容端着茶吹了一口热气,“秋葵不傻,纪姝这样的,一般人还真对付不了。” 冬霜默然。 第二日,纪容还在睡梦中,就被冬霜和红暖两个联手叫醒了。 “四小姐~”红暖一脸笑,凑到纪容耳边道:“十四王爷来看您了。” 声音促狭,说的纪容耳朵一红,哈欠也被生生截断了。 “哈?”纪容拍了拍自己的脸:你说什么?” 魏琮一身深灰色暗纹的大毛领锦袍,气定神闲的坐在纪府前厅喝茶,纪宏今日难得想多睡一会儿,这会儿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陪坐着。 “十四王爷,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难得的低眉顺眼,恭声敬气。 魏琮微微的笑,“没事,岳丈大人不必客气,小婿久不在京都,既然如今回来了,自然是要来拜见岳丈大人。” 一番话说完,纪宏已经满头冒汗,小婿?他敢说,他也不敢答应啊! 纪宏干笑了两声,魏琮目光悠然的看着他道:“容儿是个很懂事的姑娘,想来还是要感谢岳丈的悉心——教导。” 魏琮故意加重后半句话,躬起手指弹了弹茶杯。 “王爷言重了,言重!小女粗鄙,不敢当王爷如此夸赞!” 第157章 本王的心头宝 “粗鄙?怎会是粗鄙呢?她是岳丈大人的嫡长女,既然能入皇家,自然是天资过人的。” 魏琮一边说着一边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漫不经心的用指节轻轻扣了扣桌面:“当然了,五根手指尚有长短,这是人之常情,不过岳丈大人即便是偏心,也应该想清楚了,毕竟她也不仅仅是您的嫡长女,也是本王的心头宝。” 纪容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魏琮倚在乌木圈椅上,笑的狐狸似的。 纪宏颤着手捏着手帕擦汗,看见她,顿时像是见了救星。 这人……又做了什么?纪容汗颜,微敛裙摆,迈步进了厅堂。 “容姐儿啊,你来了,快坐快坐。” 前所未有的殷勤! 纪容上前,就被纪宏拉着坐在了魏琮的下首。 “容姐儿,你陪着王爷好好说话,我去看看厨房的点心做好了没有。” 纪宏拱手作揖,然后就唯恐避之不及的疾步走了出去。 “王爷这是……?” 自打纪容进屋来,魏琮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 “也没有什么,就是和岳丈说了一会儿肺腑之言。” 纪容也没有过多的纠结,魏琮却蹙眉:“怎么穿的这么少,本就体寒,若是再寒邪入体,可就要遭罪了。” 她穿的很少吗?纪容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袄裙,她一直都这么穿的,也没有觉得冷啊…… “王爷,城池的事情怎么回事啊?” 纪容懒得多费口舌,直接转移了话题。 魏琮却冷着脸站起身,朝着白笙勾了勾手,白笙抱着魏琮的披风跑了过来。 “你是自己穿还是我给你穿?” 魏琮不容置疑的看着纪容。 有这么霸道的人吗?纪容皱眉,却也知道魏琮的脾气,自己乖乖的穿上了披风。 “你若是再照顾不好自己,就去王府暂住到我们大婚之日吧,反正也没有几个月了。” “不要。” 纪容拒绝,语气有些生硬。 熟悉的木樨香传到纪容的鼻子里,她望着魏琮:“王爷,雁城是北疆与大魏交接的边城,圣上把它作为聘礼赐给我,这事情并不简单吧?” 的确是不简单,一座城池啊,说赏人就赏人,怎么可能?事实上,这样的决定,皇上应该想了很久了。 太子孱弱,二王爷虎视眈眈,野心昭然若揭,朝中别说能够和二王爷抗衡的,就是成年的王爷都屈指可数。 所以魏琮,就是制衡的最好人选。 纪容和魏琮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了然。 两个人默契的揭过这个话题没有再提。 “关于粮草,这件事你别担心,咱们家的东西没有白拿出来的道理,更何况是你的贴己。” 纪容并不担心这个,她抬头看着魏琮:“十四王爷,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叫我仲怀。” 纪容脸色微红,索性不称呼了,直言道:“就是施粥的事情,我打算拉二王妃一起。” 魏琮挑眉,纪容解释道:“我在外行事,别人都会觉得和王爷挂钩,施粥这件事,可以给王爷赢得人心,可也有弊端,就是……那位会忌惮。” 那位,自然就是高坐明堂的天子,他要抬举魏琮,和他没有像二王爷一样强有力的母族,没有傅贵妃这样的母妃有些极大的关系。 如果说魏琮一人做大,那皇帝就会觉得有危机感,到时候,魏琮就是第二个魏禛,他做的这一切,都会成为皇帝的心腹大患。 “小东西!脑子倒是灵活!” 魏琮伸手轻敲纪容的额头,一脸宠溺毫不掩饰。 “你思虑得很有道理,这件事就依你,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和我解释一下,傅国公府走水是怎么回事儿。” 魏琮的脸一下子在面前放大,纪容紧张的捏紧了手,魏琮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认真的望着纪容的眸子,“我竟不知,夫人这般护短。” 声音暗哑低沉,却该死的好听! 纪容如遭雷击,下意识的往后退,却被魏琮以躬身合抱的姿态围在椅子里。 她有些恼羞成怒,抬脚就想踹他一脚,却情不自禁的放缓了动作,这一脚轻飘飘的落在魏琮的小腿肚子上。 这对于魏琮而言,不过是挠痒的力度。 见她羞赧,他这才慢悠悠的站直了身,门口的纪宏像是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呆愣的站在那儿忘了反应。 魏琮变戏法似的摸出个包金祥云纹的匣子,“给你的。” 然后往外走去,对着纪宏点了点头,“岳丈大人,改日再来拜访。” 纪宏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连忙点头,“好好好,恭送王爷!” 魏琮刚回京,事情堆积如山,过来见纪容都是推了不少事情挤出来的。 回去的时候,詹右省已经等了两柱香了。 纪容看了一眼外面,这才想起魏琮披风都没有拿,可人都走了,这会儿追也追不上了。 他就是个混蛋! 纪容暗骂一声,纪宏已经走了进来,他一改刚才的殷勤,眉头微蹙道:“你和王爷说了什么?” 兴师问罪的口吻。 纪容心下冷笑,你做的那点事,满京都都知道,还需要我去说吗? 她很想说,父亲,你当初就宠妾灭妻人尽皆知,可话到嘴边,她还是改了口,“父亲,女儿并未和王爷说过什么。” 纪宏瞪眼,显然不相信纪容什么也没有说,否则魏琮怎么会一副替她出头的样子? “女儿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了。”纪容微微屈身,径直出了厅堂。 “你!”纪宏气的脑袋发晕,险些没有站稳。 “真是翅膀硬了,仗着自己现在……”纪宏气得不轻,可莫名的就想到魏琮那张脸,话到嘴边顿时就说不出口了。 他现在忽然觉得后悔,自己当初就该早早给她许一门亲事,也好过如今,自己这个当爹的都要看女儿的脸色了! “天底下就没有谁家当爹的当成了我这个样子的!” 荣生大气也不敢出,四小姐五岁就敢带着人来威胁他,本就是个有主意的人,如今长大了,又岂是个软弱可捏的? 他甚至想,如果太太能再等几年,等到四小姐长大,或许一切都有转机,可他也知道,这些事情都只能想想。 第158章 去搬国库吧 腊月初四,纪容去了二王府上。 二王妃许氏在王府正院的花厅见了她。 许氏是个面相端庄的妇人,如今已经二十四五,一身莲青色压花漳绒的通袖大袄,中规中矩,看着并不显老也不年轻,正端着茶示意纪容喝茶。 “纪四小姐,不瞒你说,我这儿少有人登门,你此来想必也不是为了与我闲话家常吧?” 许氏微笑着看向纪容,这就是当初她的婆母想要让她家王爷纳进府的女子? 难怪后来二爷醉酒痛骂,想来谁与这样的美人失之交臂,也会悔恨不已吧! 这般想着的同事,许氏又觉得庆幸,倘若是这样的女子真的进了府,二王府怕是逃不了宠妾灭妻的名声了。 纪容来之前已经打听过许氏的名声和一些不为人知的暗闻。 比如说她眼前这位看着慈眉善目的二王妃,手上人命也是过了不止二十条的,有犯事儿的丫鬟奴才,有企图媚主的通房丫鬟或是意外有孕的妾室。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她并不可怜这些人的遭遇,人各有命,她不是菩萨,渡不了苍生。 收敛心神,纪容把自己的来意告诉了许氏。 “二王妃,这是积善行德的好事,今年北疆事宜,举国大喜,在这样的时候,若二王爷能行此善举,想必人心所向……二王妃心思通透,不必听我多说吧?” 许氏的面色微变,这是纪家四小姐初次登门,竟然直言不讳,倒是胆大……也心细! “纪四小姐,你是十四王府的人,听你这番话,就知道你是个聪慧的人,想来也不是一无所知,你觉得二王爷会相信,十四王爷会诚心助他吗?” 纪容璀然一笑,“二王妃,这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二王爷比谁都明白,他和十四王爷,都是这天下大局上的一颗棋子罢了,万事万物相生相克,和则两利,话不多说,此事劳烦二王妃转告了,今日叨扰了。” 她起身对二王妃勾唇一笑,一甩袖子,扶着秋葵的手转身离开。 许氏心情复杂,一个女子能有这番独到的见解,和她们这些在深闺里长大的娇娘完全不一样。 她们是躲在男子身后的女人,而她,却并肩和十四王爷一起,共进退。 她不是羡慕,因为她自问自己没有这样的胸襟和见识,她是欣赏,这样的姑娘,磊落爽利,令人敬佩。 纪容并不知道二王妃的心思,她有把握,魏禛会答应。 只是想到自己的计划,纪容忍不住的想笑。 粮草的事情,不管是傅贵妃的意思还是魏禛的意思,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虽说魏琮平安回来了,可每一次纪容想到事情若是另一种结果…她就浑身发寒。 所以,既然逮着了机会,就让魏禛出一口血吧! 不狠狠宰他一刀,她就不姓纪! 不过几个时辰,纪容刚用了晚膳,二王妃身边的人就过来了。 二王妃让人传话说愿意和她一起办这次的施粥,多少银子,让纪容报个数,她虽然不能没日亲临,却也会抽空去看看的。 纪容管她愿不愿意去,只要肯出银子,那就万事好商量! 纪容把造账目的事情交给了周俊生来办,周家这样的世代商贾之家,造假账最是擅长,保准二王妃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为何会花费如此巨大。 银子一直拖到腊八节才送了过来,纪容叫了铺子里几个得力的账房先生,和二王府的人当面锣对面鼓把银财点清了。 是五万两银子不错。 纪容也很有分寸,毕竟若是叫个十万两,把人憋急了,这兔子急了还咬人,过犹不及,反而鸡飞蛋打就不好了。 反正白白赚了三万两银子,还把她该出的那份也一起给了,说白了,就是二王府出钱,帮着魏琮造势还顺便打了掩护。 如此……甚好啊! 这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魏琮也在十四王府里衔着根紫毫笔,思索着怎么帮着自家娘子攒银子呢! “王爷,这墨都要干了,您到底写不写啊?我这么个粗汉子给您红袖添香,磨墨沏茶的,您好歹写几句啊!” 魏琮把笔捏在手里,“哟呵”一声,毫不留情的笑道:“上过一次战场就是汉子了?你这就是猴子屁股比脸红,臭不要脸!” 白笙简直想大叫一声,最后却还是委屈巴巴的伺候在一边。 “您说您为了什么,周家产业难不成比雁城还值钱?您还盘算着呢,不如去搬国库得了。”白笙气鼓鼓的低声嘟囔。 魏琮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不过搬国库……的确是个好主意。” 白笙忍不住打了个摆子,吓得不敢说话了。 腊八节,纪沅这次直接去漱玉斋把纪宏拉去了江云院,“这一家人,好好的日子不过,你说你有什么气?这么久了也该消了吧?” 纪宏是听了纪容的那番话,是真的有些生纪沅的气。 可是听纪沅这么说,又觉得自己太小人了,但真叫他把这心里话说出来,他又说不出口。 “二哥,咱们哥儿俩今晚好好喝一盅,我让人去请二嫂和几个侄儿了,屋里备了三桌席面,腊八粥今儿是管够的。” 朱氏一行人从齐辉堂往江云院去,乳娘抱着孩子,她身边还跟着四个丫鬟,唯恐让孩子受了一点儿闪失。 在江云院门口,朱氏一行人正巧和卫氏娘儿三个撞上。 这两人平日里住得远,就是朱氏生儿子,卫氏也没有去看过,纪姝去瞧过一次,伸手捏元哥儿的脸,把元哥儿弄哭了,谁也哄不住,之后朱氏就让人主意些纪姝。 今天纪柔也跟在卫氏身后,看见朱氏,她犹豫着上前行礼,等到朱氏让她起身,她这才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朱氏,畏畏缩缩的退到卫氏身后。 卫氏不肯朱氏行礼,心里正天人交战,纪姝只不阴不阳的喊了声太太,朱氏淡笑一声,率先进了江云院。 卫氏看着中间的一个少女,转身问女儿:“那是谁?” 纪姝轻蔑的“哼”了一声,“是太太娘家的一个庶女,说是朱太太走了,让她过来帮着太太看着些。” 卫氏释然,随即拧紧了眉头。 第159章 各怀心思 朱氏是有嫡妹的人,怎么过来帮着看孩子的不是她的嫡妹,却是只得庶妹? 这不合常理。 卫氏目色一沉,不禁深思起来。 “娘,我们进屋去吧,外面太冷了!” 卫氏甩了甩头,摇得一头珠花乱颤。 卫氏今日穿了一声簇新的织金红袄裙,一改之前的素净,用了隆重的妆面。 她也想明白了,自己已经上了年纪,倘若还素面朝天,想勾起纪宏的疼惜念旧,那是显然不能了,还不如借这些外物给自己增添几分颜色。 去年腊八节她没有能来这儿,今年难得有机会的她自然不能放过。 纪宏现在的心思她也摸不透,说他宠爱新夫人吧,看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说他心念林姨娘吧,他过了刚开始那阵新鲜劲儿,也不去林姨娘那儿了。 一个男人,她不相信他能离了女人,卫氏蹙眉,莫非是他外面有人了? 卫氏心绪不宁,进了正厅,领着纪姝纪子羡纪柔几个一起给屋里的主子们行礼。 她的身份尴尬,若是换了从前,她不会来丢人现眼,可如今不同了,她已经失去了纪宏的宠爱,不是那个谁都都要敬着的卫姨娘了。 宋氏习惯性的见人三分笑,此时也不禁冷却了几分,她朝着采兰使了个眼色,采兰会意,拉着卫氏往一边去。 那边角落摆着一张不起眼的矮几,坐着两个穿着不出挑也不似丫鬟的女人,都生的模样周正。 “章姨娘,文姨娘,这是二房的卫姨娘。” 听了采兰的介绍,正在低声耳语的两个女人都抬头望了过来。 卫氏听着采兰介绍她语气,顿时脸色一红,顿时恍然大悟过来,难怪三太太看见她就阴了脸,原来本就不是为了抬举她,敢情这是设了鸿门宴等着她啊! 她下意识的转身去看纪宏,不远处,坐在如意圆桌前的纪宏正冷着一张脸听纪沅说话,好像刚才根本不知道她进了屋似的。 朱氏抱着孩子坐在他的身边,和宋氏点头说笑着什么,其乐融融的样子,刺痛了卫氏的眼睛。 另一张桌上,她的女儿正耷拉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坐在上首的纪容仪态端方的端着茶盏,那举手抬足间透露出来的优越和从容,都像极了卫氏心目中女儿的样子。 可一切就像是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再也回不到她所期盼的样子。 她费尽心机想要把纪姝培养成比纪容更优秀的纪家小姐,想尽了法子让儿子成为纪宏面前最中意的继承人,可一切都变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她幸苦潜伏,所想要图谋的一切,都没有如愿以偿,自己谋划的一切,反倒让朱氏得了便宜。 卫氏咬牙切齿的坐了下来,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平不息了。 她怎么能白白担了谋害周氏的名声,让朱氏鸠占鹊巢,占了她的好处! 朱家十五娘刚才拜见了纪宏等人,现在和纪家小姐们一起同席,心情却有些忐忑不安。 纪宏她不是没见过,只是此时再见,被他冷冷的一打量,她感觉就像是大冬天被泼了一瓢凉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纪姝坐在纪容旁边,是时不时抬头看纪容一眼,纪柔则不动声色的把纪容和纪姝两个人的动作都收入眼帘。 纪容知道纪姝在看她,却装作不知道,一勺一勺的把腊八粥送进嘴里,细嚼慢咽,俨然只关心嘴里的东西。 纪姝心不在焉,又分心去看纪容,一个不小心,重重的咬在了舌头上,登时丢了勺子“哎哟”一声,背过身把嘴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她伸出舌头轻松用手绢儿一碰,手绢儿上就沾染了血腥。 这一口咬得真不轻! 听见这边的动静,卫氏本能的站起身就要过来看看,抬脚却想起纪宏的刚才的神色,她的脚顿时如同灌了千斤重,最后还是重新坐了下来。 朱氏这边离得近,不能装作听不见,她讶异的轻呼一声,“怎么了,姝姐儿没事吧?” 纪姝很想恶狠狠的瞪朱氏一眼,假惺惺!没看见她疼的几乎跳脚吗?还惺惺作态的问她疼不疼,疼不疼她试试? 纪容见不惯纪姝这幅谁都要围着她转的样子,她微笑着应了朱氏一声:“她没事,有事自然会说的,太太不必管她。” 纪姝破天荒的没有顶嘴,纪容挑眉,看样子的确是疼的厉害。 “秋白,扶了你们家七小姐下去,若是疼的紧,自请了大夫。” 秋白上前,却被纪姝撒气似的一把推开。 “我还没有走不动路,走开!” 纪宏觉得纪姝不懂事,不过是一点小事,就知道耍脾气,有些后悔自己太娇养她了。 宋氏就道:“小孩子,难免有脾气,不过是小事,别坏了兴致。” 纪容吃饱喝足,起身告辞,临走时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朱家十五娘一眼。 朱家十五娘有些局促,纪柔也站起身,跟着纪容离开了江云院。 晚来天欲雪,华灯初上。 纪柔亦步亦趋的跟在纪容身后,纪容心思微动,放慢了脚步,等到纪柔走上来。 “四姐姐。” 纪柔开口,声音如同春风化雨,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她从前觉得纪容生来好贵,与她不是一路人,不管姚姨娘怎么说,都不愿意往纪容很少讨嫌。 如今姚姨娘不在身边了,她知道,有些事她若是还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只会坏了大事。 她年纪只比纪容小一点,纪容如今已经有了十四王爷,可她的亲事还不知道在哪儿。 她是住在春平院的。朱氏想必管不到她的头上来,加上如今朱氏刚刚生了嫡子,只怕也没有心情去管她。 卫氏如今自顾不暇,又怎么可能越过朱氏替她说亲,她能够想到的,就只有纪容了。 “六妹妹,你怎么了?” 纪柔听见纪容声音和煦的问她,不禁心中微定,想着豁出去了,便鼓起勇气道:“四姐姐,我想请你帮帮我。” 纪柔嗫嚅着,面红耳赤的把自己的心思委婉的告诉了纪容。 纪容不禁讶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六妹妹,莫非是糊涂了,这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来没有听说过未出嫁的姐姐给妹妹说亲事的,这件事,你还是去找太太吧。” 第160章 酒后乱事 纪柔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听着纪容的话,她又羞又气。 “不是的,四姐姐,我想请你和父亲说说,能不能让三伯母帮我……” 纪容对纪柔有些失望,人贵在自知,一个人连自己的位置都看不清楚,那行差踏错也不是什么怪事了。 不知道纪柔是怎么想的,她怎么就敢开这样的口? 且不计较前世她所做的那些事,就说今生,她从来不和纪容亲近,就是找上纪容,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每次都是有求而来。 这人都有个亲疏远近的,纪容不是圣人,见人就帮,就是圣人也做不到这个份儿上啊! 她笑着看向纪柔,“六妹妹,不是我不帮你,江云院从来没有说拦着谁不让进的,你若是有什么事,就直接去找三伯母不是更好,这样转弯抹角的找了别人去说,反而让人多心。” 纪柔无话可说,叫纪容不帮她,她只眼泪汪汪的看着纪容,再说不出话来。 纪容并不觉得自己的拒绝有什么不妥。 姑娘家对婚姻大事有所经营,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并不觉得纪柔的心思不好,只是这经营之道也是有讲究的。 看着纪容的身影渐行渐远,纪柔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的落了下来。 她很少去求纪容,可每次求她,她都推三阻四,不是不帮,就是拿话搪塞她,为什么?她不就是看不起自己是个庶出吗?怎么,庶出的又如何,她就是庶出的,也与别的庶出不同。 回了棠华苑,沈妈妈就上来说,“四姑奶奶和十四王爷都派人送了节礼过来,四姑奶奶送的是腊八粥,还有两套新衣裳。” 说着,沈妈妈顿了顿,“十四王爷,送了腊八粥过来。” 纪容点头,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沈妈妈却道:“四小姐,是这个腊八粥。” 她拿出一个半透明的玉碗放在炕桌上。 纪容乍一看并没有发现异常,可再一看,就看见碗里装着的是浑圆浑圆的南珠,颗颗都有拇指的指甲盖大小,看着像莲子似的,翠绿翠绿的猫眼石,凿成绿豆大小,玛瑙,金银玉之累的就更别提了。 沈妈妈心肝儿发颤:“王爷说是……是给小姐赏玩的,不必放在心上。” 不必放在心上?这南珠珍贵就不说了,猫眼石小小一颗就价值不菲,更别提这么一碗数不清有多少颗,还有黄玉羊脂玉翠玉,这些东西足足堆了一碗! 纪容端着拿碗半透明的玉碗对着灯瞧,灯光照耀下,各种色彩透过玉碗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团七彩祥云,煞是好看。 纪容不禁笑出声,果然好玩。 好吧,她承认,魏琮费心了。 “东西就守着吧,这些东西别忘了登记上册。” 沈妈妈见纪容没有说什么,点头应是。 秋葵围了上来,小心翼翼的捏着一块猫眼石道:“四小姐,这个镶在簪子上肯定好看,若是再做一对耳铛,怕是全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份来吧!” 纪容不禁莞尔,“这猫眼石本就难寻,你若是喜欢,我送你一颗。” 秋葵连忙收回手,一副生怕纪容反悔把东西抢回去的样子,“可是四小姐说的!” 冬霜不悦,一巴掌拍在秋葵箭头:“没规矩!这是王爷送给小姐的,你什么也敢拿,还不快放回去!” 秋葵看了一眼纪容,见纪容并没有生气或者反悔的迹象,冲着冬霜做了个鬼脸躲到了纪容身后。 纪容喜欢秋葵没心没肺的样子,让她感觉沉闷的生活有了一种新鲜的活力,她笑着制止冬霜:“嗳,让她拿着吧,不过是些小东西。” 冬霜这才作罢,“你可要把东西收好了,若是弄掉了,不等四小姐收拾你,我先把你打一顿服服帖帖的!” 秋葵才不相信呢,转身去了自己的厢房,妥帖的把东西收了起来。 一直快到子夜,纪宏和纪沅两兄弟这才两腿发软的被各自的小厮扶着起身,朱氏一直让人盯着,哄睡了儿子,听人来报说纪宏歇在了江云院的客房,发带着朱十五娘就去了江云院。 韩嬷嬷始终觉得不妥,可朱氏铁了心,她也说不动,只好作罢。 灯火阑珊,夜色幽深如墨。 朱氏脚步匆匆,朱十五娘走到一半忽然哭了起来,“姐,我不想去了,能不能……” 朱氏不允许她有一点反抗的意思,压低声音厉声呵斥:“闭嘴,这时候由不得你了,你若是反悔可以,回去就自个儿了断吧!” 朱十五娘哭着摇头,她不敢死,她也不能死,她的姨娘还在朱家呢,姨娘不得宠,她不能不管她。 纪安今日没有过来一起吃饭,宋氏用完膳,还有些放心不下,就去了女儿的院子。 纪沅和纪宏两个在正房门口难舍难分,纪宏指着纪沅醉醺醺的骂:“你个混小子,我是你二哥!” 说着一把扭住纪沅的脖子,“这次就算了,你在这样…这样……” 扶着纪沅的小厮欲哭无泪,“二爷,您先松手啊!” 纪沅却摆了摆手,指了厢房,“去!” 两边小厮得了话,这才放下心,把两个人都扶进了厢房。 宋氏听说纪沅和纪宏都在厢房歇下了,想了想,对纪安道:“你爹和你二伯父一起歇在了江云院,我今儿就在你这儿将就一夜。” 纪安这才揉了揉泛红的眼睛,“我让丫鬟安排一下,再添个炉子。” 等到上了床,纪安还是忍不住问宋氏:“母亲,真不用去看看吗,爹爹身边的小厮粗手粗脚,不会照顾人,我担心爹受了寒。” 宋氏欣慰的拍了拍纪安的手,这嫁了人才知道在家千日好,如今多会心疼人啊,想到这里,宋氏就更觉得广安伯府不是个东西。 “不必担心,我们娘俩难得一起说说话。” 那边朱氏带着朱十五娘进了厢房,过了一会儿,出来的就只有她一个人了,她留了烟云在这儿守着,低声叮嘱了她几句,这才回了齐辉堂。 这时候,她才觉得住在齐辉堂的不好来,太远了,冬日里本就冷,还要走那么远,一来一去的,难免觉得不耐烦。 第161章 上对了床,认错了郎 屋里黑漆漆的,暖意熏人,朱十五娘满头冒汗,外面廊下点着的风灯哗啦啦得转着圈儿,鸡脚印子似的竹叶儿影子在高丽纸门窗上窸窸窣窣乱爬。 “你去了哪儿,就把衣裳领口解了,和二爷躺一块儿……” 嫡母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回响,朱十五娘感觉到豆大的汗珠儿顺着脸上的汗毛往下掉。 脱衣……对,脱衣裳,她心跳如雷的抖着手去解胸前的暗扣。 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她解了好几次才解开了,听着外面的风声,她总觉得是有人来了,手脚下意识的加快。 很快,她已经把外面的衣衫脱掉,完全忘了朱太太的叮嘱,让她只解开衣领的事。 没有等到天亮,一声惊呼,东窗事发了。 纪宏被身边闹闹嚷嚷的声音吵醒。 昨夜的宿醉让他脑袋像是放进来激流涌进的漩涡里,这会儿睁开眼睛,只觉得头顶天旋地转,找不到东西南北,视线久久不能聚焦。 “你是哪个院子里的?竟然敢勾引三爷!” 是宋氏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刚醒来的沙哑。 纪沅和纪宏一样,眼睛都睁不开,刚睁开眼,迷迷糊糊看见外面天色未明,就要继续躺下去睡觉,听到妻子压抑着怒声的声音,他微微一愣,随即差点惊得从床上跳起来。 勾引三爷?! 床边跪坐着一个人,正背对着他,肩膀一抽一抽的,在哭。 妻子宋氏的脸渐渐清晰,纪沅从床上坐了起来,别说是他了,就是朱十五娘都懵了,明明说是二爷在屋里,怎么就莫名其妙换了人! 她一直没敢睡,听见外面烟云的声音响起,喊着什么“三太太不可”的时候,她就完全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了。 “三弟妹,这是……怎么了?” 朱氏是坐着暖轿过来的,暖轿还没有挺稳,她就急忙跑了过来。 朱十五娘看见朱氏,顿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嘴一瘪就要哭出声来。 朱氏看见从地上一脸茫然不知事,手脚并用爬起来纪宏,彻底的慌了神。 难道十五娘上的不是……纪宏的床? 人是朱氏带进府的,出了这样的事,朱氏难辞其咎。 “二嫂,你嫁进纪府已经不是一月两月了,就算要安排人服侍二爷,也不是这样的吧?这算怎么回事儿?” 宋氏此时正在气头上,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夹枪带棒的敲在朱氏头上。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说这朱十五娘是服侍纪宏的人,她家三爷不会跳出来背这个锅。 朱氏心肌梗塞,抚着胸口好一阵喘息。 若是朱十五娘服侍过纪宏,这事儿她就当是吃了哑巴亏认了,可十五娘压根儿还清清白白的,凭什么宋氏信口雌黄就要颠倒黑白,她为了啥?不就是怕她趁机把十五娘塞到三房的后院儿吗? 都是做主母的人,宋氏的心情她表示可以理解,可却不代表她就愿意吃这个亏了。 “三弟妹,我虽不才,却也要当你一声嫂嫂,这件事怎么回事儿,已经是铁板钉钉了,难不成还有把弟弟碰过的人送到哥哥屋里的道理?就是当哥哥的大度,也没有如此行事的做法吧?” 这是朱氏难得的强硬。 宋氏目瞪口呆,从前看着是个知书达礼的人,如今却露出了真面目,看样子,这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指不定今夜就是朱氏冲着她家三爷来的。 一向习惯了与人为善的宋氏,嘴角露出了讥讽的笑意,却软了语气:“这件事情,我们妯娌两个没有必要在这儿急吼吼的嚷嚷,我觉得应该先理一理怎么这姑娘会出现在这里吧!” 打蛇打七寸,宋氏一下子就扼住了朱氏的命脉。 本来朱氏就不是冲着纪沅来的,想着纪宏若是醒来看到这一幕,以她对纪宏的了解,让十五娘在他跟前哭一场,她再做好人的让纪宏把十五娘收了房,这件事也就顺理成章了,就算宋氏知道了什么又能如何? 可如今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十五娘上了纪沅的床,宋氏捏着她的脖子不放,她若是继续咬牙说什么,只怕宋氏立刻就要让人去查怎么回事。 她亲自带着十五娘过来,还安排了烟云在这儿的意图就成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朱氏立刻变了脸,上前一步站在宋氏和朱十五娘之间,一边去拉宋氏的手,一边用力的往后踢了十五娘一脚。 十五娘吃痛,眼泪顿时就在眼眶打起了转儿。 她瞬间明白过来嫡姐的意思,朱十五娘痛哭出声来,声音宛如杜鹃啼血,声声叫人肝肠寸断。 “都是我的错,给朱家丢人了,让嫡姐蒙羞,是我的不是,我这就以死谢罪。” 都是在后院里摸爬打滚过快二十年的人了,千年的狐狸,宋氏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姑娘想做什么。 以死谢罪? 还是以死相胁? 宋氏嗤笑一声,“把她给我拦住!” 采兰采薇两个人立刻跑上去拉住朱十五娘,“她是你们朱家的人,劳烦二嫂把她领回去吧,否则若是在这儿出了事,我们可不好和朱家交代。” 朱氏算是看明白了,这宋氏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和她玩花招是没有用的。 这时候神助攻出现了。 纪宏听了一会儿也算明白过来了,他看着纪沅道:“三弟,总归就是个小姑娘,她若是被领回去,只怕也没有活路了,不如你就收了她,咱们纪家也不是养不起。” 宋氏听了,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 自己都是个拎不清的,充什么狗头军师给人指路,他倒是上嘴皮子碰碰下嘴皮子,就让人把这朱家的腌臜货认下来……他既然这么好心,怎么不自己把人认下来?! 道貌岸然!宋氏低声暗骂,却忽然醒悟过来,她怎么糊涂了,嗳,果然是关心则乱! 把人认下来有什么不好,如今事情已经出了,自己不想着怎么解决,却像是那愚钝妇人只知道争风吃醋,论人长短了。 纪沅拿不定主意,还没有完全回过神,他望着妻子,欲言又止,心虚又为难:“夫人,你说这事儿怎么办才好?” 第162章 妖念渐起 怎么解决? 宋氏心思难以揣摩,朝着朱氏笑了笑,轻轻的拍了拍面前身抖如筛的朱十五娘,“既然事情都发生了,我们理亏。” 朱氏松了一口气,可直到母亲呵斥她,说她着了道,她这才明白宋氏为何突然转了主意。 “她是什么人?刚开始还死咬着不认,那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着自家男人被不明不白的构陷,白白多了个和她争饭吃的人嘛!她答应了又是为什么,说出去纪家三爷玷污了人的清白,这是可是她们三房的短处!你就该回来与我商量了才是,答应下来这是人财两失!” 朱氏被说的不知所措,久久才缓过神来,也觉得叹息。 只是她也有自己的顾虑,晚上她对韩嬷嬷道:“我和母亲不同,她是局外人,我却是这纪家局内人,我如今有了元哥儿,思虑当更多才是,若是把纪家搞臭了,于我有何益处。” 韩嬷嬷也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我原先还担心夫人在这儿栽跟斗,如今见夫人心中通透,也放心了。” 纪容听说这事儿,是第二天早上醒来,听沈妈妈说的。 纪容知道朱氏一直把朱家庶出带在身边是有别的心思,可听见朱十五娘竟然被三伯父纪沅收了,顿时心中情绪一言难尽。 真是腌臜! 有些东西,朱氏打一开始就不该碰,搞得这纪家上下风气日益污糟。 “这也不知道是算盘打空了还是歪打正着,反正碍不着咱们就是。” 纪容点头,是这个道理。 她现在不用说亲了,不管他们再怎么折腾,只要不干出什么谋逆犯上的事情,是很难影响到她的。 想到魏琮,纪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他待她是极好的。 只是为何前世就没有遇见这样的人呢?如果遇见了,她还会嫁给庄明浩吗? 想了想,纪容摇了摇头,觉得这样的想法很不现实。 且不说别的,前世魏琮二十出头就死了,她就算嫁给了他,只怕也难以避免成为刀下亡魂,说不定她还会后悔自己瞎了眼怎么嫁给了他。 今生她有机会改变一切,虽然很难,可她相信只要自己肯去钻研,其中定有办法扭转乾坤的。 正想着,外面有人喊:“六小姐过来了。” 纪容心思一转,纪柔怎么过来了,不会又是为了昨儿的事吧,昨日说的话她已经说死了,她应该明白不管如何,她都不会帮她去说亲事的事情。 不过纪容还是在她进来的时候收敛了心思。 “四姐还没起吗?”她的笑声传了进来,纪容坐直了身,拍了拍搭在腿上的翠色锦被。 纪柔进屋就看见纪容坐在炕上,还没有梳头发,看起来就像个精心雕琢的瓷娃娃,莹白的肌肤上透出点点红晕,殷红的小嘴儿微微嘟起,不说话也有三分娇憨之态,言笑间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她……倒是命好!就是死了娘,也攀得上十四王爷这棵大树。 都是没了娘,都是纪家的姑娘,大家都不得父亲的喜欢,她和纪容,有什么差别? 这时候她心底的不平衡,如同洪水猛兽,几乎要淹没她的理智。 “我给四姐姐带了些桃酥,是我早起做的,加了瓜子仁儿,还是昨儿三伯母那儿得的。” 她从食盒里端出一个青花圆盘,放在纪容身前的炕桌上。 桃酥做的有些难以入目,不过闻着味道也还行,除了都是圆的,纪容无法把这个桃酥和外面烧雪阁或者归一堂的桃酥扯上关系。 “四姐是锦衣玉食惯了的人,我这桃酥虽说看着不行,可我从小就吃着这个长大的,你尝尝吧,这个特别香。” 她有些热切的把盘子送到她的面前,一脸期待的等着纪容伸手。 纪容本想伸手,却又不着痕迹的收了回去。 “从小吃这个长大的?”纪容看着纪柔的脸,不置可否的笑。 纪柔忽然一慌,“四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人心啊,如果母亲知道,她真心待过的姚姨娘和纪柔可以毫不犹豫的说起她们从小的苦楚来,母亲还会一开始就待她们如此真心吗? “你姨娘是我母亲屋里丫鬟,生了你也一直在我母亲院子里住着,你以为这是你母亲甘于牺牲的精神吗?” 纪容捻了一块桃酥起来,触手的油腻让她庆幸自己没有脑子一热,真的吃下去。 纪柔却听出了纪容的弦外之音,顿时唯唯诺诺的低下头,“四小姐说的都对。” 一副你是嫡出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敢反驳吗的语气。 纪容不怒反笑,“你和你娘都有一个共同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纪柔抬头问。 纪容摆了摆手,我不喜欢吃这些油腻的东西,你有空还不如提着这饼子去三伯母处走走,她不知道你从前怎么过来的,或许还会动几分恻隐之心。 没等纪柔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秋葵跑了进来,“四小姐,王爷又来了!” 闻言,纪容的眉眼顿时一亮,“他来了?” 纪柔起身,缓缓的退了出去。 纪宏称病没有去偏厅,让荣生带话,吩咐纪容在棠华苑招待魏琮。 刚要去偏厅的纪容身子一顿,脸色就变了,这是一个当父亲的人说的话吗? 他真的是她爹吗? 纪容正恼着,主仆两个一前一后的从雪地里由远及近。 白笙揣着手,跟在魏琮身后。 他今儿穿着大貂毛领子的披风,冷着一张脸,看见纪容的时候,眼底这才浮上笑意。 “这位娘子,天寒地冻,可否讨杯热茶?” 魏琮微微躬身,笑容狡黠的看着纪容。 “不正经!”纪容脸上一热,转身去了花厅。 秋葵冬霜两个并不觉得有什么,去沏了茶上来,有端了糕点果盘上来。 “王爷没有事情要忙吗?” 言下之意是,您总往纪府跑做什么? 魏琮看着她眼睛一瞪,顿时觉得有趣。 “没办法,你又不肯随我回王府。” 一副理直气壮的口吻。 纪容愕然,哪儿有这样没羞没躁的人! 魏琮过来,也就是看到纪容,临走的时候,他漫不经心的轻轻揉了揉纪容的脑袋,“你乖乖的,若是受了委屈,不要多说,自让人去王府寻了我便是。” 纪容咬了咬唇,却被魏琮用手指制止了这个动作。 “坏习惯,别跟着学。”魏琮说着,看了一眼外面,“别送,这路我认得。” 白笙撇撇嘴,无声的学着说:“别送,这路我认得……”也不知道是谁刚才让他记路的,呵!男人! 第163章 裴家休妻 魏琮还没有走到垂花门,就听见有人喊:“十四王爷,请留步!” 他转身,就看见一个和纪容差不多大的少女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气息有些急促,想是从后面追上来的。 “何事?”白笙问她。 纪柔捏着手,惶恐不安的飞快睃了一眼站在白笙身后的魏琮。 “王爷,是姐姐让我把这个……这个给你。” 听说是纪容让她来的,魏琮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微微收敛。 “王爷莫要见怪。”纪柔说着,鼓起勇气上前,把一枚绣着同心结的荷包塞到魏琮手里,转身就跑远了。 “咱们家王妃什么时候这样羞怯了,刚才怎么不送给王爷啊?” 白笙转身问魏琮,魏琮看着手里还有些余温的湖蓝色荷包,眸光微凛。 “王妃羞怯,又岂是你能知道的。” 白笙顿时身子一抖,心知自己说错话了,回去的一路上都不敢再多说一句。 王爷的逆鳞,他好死不死的触上去,这不是找打吗? 就要过年了,纪容这些日子贪懒,还总有些恍惚,分不清日夜。 有次午憩,屋里没有人,醒来的时候,纪容差点以为回到了五岁的时候。 沈妈妈做了云吞进来,她问沈妈妈夜里几时了,把沈妈妈吓坏了。 段禹山来过两次信,说施粥的事情已经收尾了,不过满打满算也就用了八千两银子,问纪容剩下的约一万两银子是作如何打算。 纪容回他说,把这些银子先留着,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魏琮这些日子宫里宫外的跑,纪容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了,却得了消息,说魏琮得了御麟卫都统一职。 御麟卫都统主司皇帝和皇城的安全,与之前领兵打仗可不一样。 之前魏琮挂帅,虽说没有再京都这样舒服,却没有现在这样危险。 御麟卫都统是正三品,且不说魏琮年纪还不过二十,就说他是皇帝的儿子,大魏的亲王,这个位置给了他,都难免引起众人揣测不安的心情。 怒火难平的魏禛,回到二王府就对王妃许氏大发脾气,“不是说能为本王赢回人心吗?你看看这是为谁做了嫁衣?!” 许氏从来不管朝廷上的事情,她和魏禛一向是男主外女主内,她自知不聪明,大事从来都是报给魏禛,让他拿主意。 这次这件事也是他自己拿的主意,怎么如今出了问题,就怪到她的头上了。 许氏觉得委屈,却也不敢顶撞魏禛。 同样心里不好受的还有被接回来,就一直蜗居在纪府的大姑奶奶纪安。 纪安这些日子都在屋里不出去,不管宋氏怎么说,她这心里都像是执念成魔了,听不进去。 宋氏也知道这件事情不容易,女儿嫁人这么多年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见她连天儿的绣着外孙女的衣裳,大大小小的堆了一个柜子,心里安慰自己说,等她慢慢的想明白了就好了。 可是没有等到纪安想明白,广安伯府的一纸休书就送了进来。 是裴元琪亲自送过来的。 纪容当时正在宋氏处说话,聊着年货的事情,丫鬟惊慌失措的跑进来说大姑爷来递休书了。就知道事情不好了。 宋氏一惊之下把拟好的节礼单子扯成了两半。 “快去看着大姑奶奶,别让她知道了。”同样作为女人,且还是另一个女人的母亲的宋氏,心中深知被休对一个女人而言是如何天崩地裂的事。 纪容看着宋氏急急的去了偏厅,觉得有些疑惑。 按理说,当初广安伯府看上纪家大姑娘纪安,就是冲着纪沅前途无量,如今纪家子弟纪清是后辈儿中最有作为的一个,广安伯府怎么会突然就铁了心要休妻? 裴元琪看上去老了很多,一身绛紫色的袄子让他看起来像个酒坛子,臃肿又膨胀。 当初看着也是个人模人样的啊,怎么如今变成了这幅德行。 纪容不禁想到以后魏琮会不会也变成这样……顿时忍不住笑。 “你们广安伯府真是荒唐,说休妻就休妻,我女儿是犯了七出的哪一条?是善妒还是无子?就是无子也要等到了七年再说,你说对吧?广安伯世子。” 裴元琪不以为然,“本无意休妻,只是看样子纪大人对小婿并不满意,既然如此,那大家就痛痛快快的好聚好散,这一纸休书是你当初在广安伯府嚷着求的,如今两家就算是解除了婚约,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说完就要走,宋氏怒急,第一次怒火中烧,抓起桌上的茶壶就往裴元琪摔去。 “竖子!”宋氏叱骂,“你们广安伯府都已经是绣花枕头,表面光鲜,内里颓败,我们纪家即便不是公卿之家,那也是朝廷重臣,你们裴府看不上我们纪家,又怎知我们就看得上你们裴家了?!” 裴元琪不屑和妇人口舌,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纪容差点躲闪不及被撞上。 “小姐,咱们还是走吧,这样的晦气事儿,咱们避着些总是好的。”红暖担忧的拉着纪容。 纪容本就不打算掺合进去,看了热闹也该走了。 等到晚上纪沅回来,宋氏才搞明白出了什么事。 原来是丈夫在朝廷上没有替广安伯说话,以至于生出今日这般风波。 纪沅并不觉得这是一桩憾事:“广安伯府如今已经不堪重负,随时可能大厦倾倒,安姐儿回来也好,她现在还年轻,不至于拖死在裴家。” 宋氏不悦:“那咱们安姐儿岂不成了纪家的笑话,她嫁过去幸苦这么多年,白白吃了这么多苦头,我就是心里意难平!” 纪沅觉得很担心,摆摆手道:“这些事就不要再说了,木已成舟,你就是有心把女儿送上门,人家也不稀罕,何苦呢?对了,那朱家十五娘你把她安置在哪儿?” 丈夫从来不对这些事上心,突然问起,宋氏觉得心烦意乱,“你心里不想着自己的女儿,反倒惦记起那小狐狸精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纪沅一直觉得妻子是个懂规矩的人,又谨守本分,替他办了不少的事情,今日为了这么一桩事和他闹脾气,他有些不悦了。 “你若是烦心,就好好睡一觉。”纪沅抓起自己的外裳,一边穿一边往外走。 宋氏气得七窍生烟,怒不可遏的一巴掌拍在桌上,颓丧的坐了下来。 第164章 你馋本王的身子 宋氏身边的媳妇子谭氏过来问腊月三十的菜式,还有就是正月初一的安排。 “过年过什么年,这谁喜欢操办谁去操办,我没有这么大的权柄!” 宋氏气闷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谭氏早年就在宋氏屋里做过小丫鬟,配了府里的家生子,就留在了外院当差。 听宋氏这火气熏天的语气,她心里有些打鼓,“三太太,这可不能啊,没了您操办,这些事儿可都要乱套啊!” 气归气,气过了,该办的事还得办。 只是心里压不下那股子烦躁,索性提着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后,心里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吩咐下面的人都机灵点儿,别往枪口上撞,这到了年底了,出了一兜子事儿,想都想不完,那些爱嚼舌根的,别让我逮着了,拔了她们的舌头!” 谭氏战战兢兢,“是,奴婢下去就吩咐给她们,若是乱嚼舌根的,不等太太发话,先拉下去打得只剩半条命再说。” “嗯。”宋氏满意的点点头,也才把昨日和纪容商议的三十年夜的菜式定了下来。 “还有,明儿就是小年,除尘扫灶贴灶王也要安排下去,别在今年乱了套。” 安排了一通,宋氏这才揉了揉额头,采兰采薇两个人虽说事事也尽心,可到底太年轻了些,有些事思虑还是不周,否则腊八节的那天晚上又怎么会捅出这么一档子事儿。 她看了谭氏两眼,思量道:“你在外院做事,可还习惯?” 谭氏一听,心道三太太这是要做什么。 她摸不清宋氏的心思,斟酌着道:“回太太,都是替主子办事儿,习不习惯的有什么要紧。” 宋氏就道:“那不如你回来吧,我这屋里,也差个做事老练的,你早些年就在江云院当过差,但也不用适应,回来就做我屋里的管事婆子吧。” 在外院当个散仆,一个月也就一两银子,若是能回来,在主子身边,就是二等丫鬟,一个月也有一两银子,若是管事娘子,一个月是五两银子不等。 这样的事情,搁谁身上也叫人心动啊。 谭氏跪了下来,谢了宋氏的提携。 腊月二十五,魏琮去了纪府找纪容。 “户部在清算北疆平乱的银子,你送过来的粮草折算成白银,一百二十万两,年初应该就能回来了。” 纪容震惊! 她以为皇上拿了雁城补偿她,应该不会再归还她粮草的银子了,没有想到竟然……“怕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吧?” 屋里没人,纪容也不遮掩:“你不会又答应了皇上什么要求吧?” 魏琮目光微凝,她担心一个人的样子,总是和别的姑娘不同。 他看见过傅贵妃假意温柔的对着君父温声软语,也见过二王妃对魏禛的心忧落泪,而她……担心一个人的模样,永远是理智的样子,会认真的问他是不是做出了什么妥协,有没有“割地赔款”。 魏琮知道纪容的担忧,“你别担心,我不过是使了点小伎俩,什么都能丢出去,不能丢我媳妇的嫁妆,对吧?” 他忽然嬉皮笑脸的凑上去,纪容猝不及防,微微仰头,和魏琮眼对眼,鼻子对鼻子,电闪雷鸣间,两人都沉入了对方的眸光里。 纪容的小手鬼使神差的攀上了魏琮的劲腰,魏琮身子一僵,身上气息顿时炙热起来。 魏琮是典型的蜂腰猿背螳螂腿,穿什么都好看,走到哪儿都是焦点。 在纪容眼里,那个有“妇科问题”的魏禛根本就不及魏琮半分。 长的没有魏琮好看不说,还没有魏琮高,他除了一个比魏琮好的出身,拿什么和魏琮比? 念头一起,纪容的脸上的万里霞云就烧到了耳根子。 “妖精!”魏琮压抑的声音响起,纪容顿时回过神,见自己的手还放在魏琮的腰上,登时像是被针扎似的缩回了手。 魏琮就喜欢逗她,撩拨这小丫头的感觉真是不错,他又往下压了压,凑到纪容耳边道:“小姑娘,莫非是馋本王的身子?” 他笑得邪魅,纪容瞪大了眼睛,“你……你胡说什么,我…我……谁馋…呸,你走开!” 她说着就去推魏琮,手却碰到了他腰间的荷包,下意识的一看,纪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荷包?” 她疑惑出声,看这荷包的针脚,是个姑娘绣的,还是同心结!! 纪容心里立时翻江倒海,“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戴荷包了,以前不是戴的玉佩吗?” 她转身换了个椅子坐下。 魏琮失笑,“以前不喜欢,现在喜欢了。” 现在喜欢了!这话听在纪容耳朵里,莫名的怪异,喜欢就喜欢,说出来给她听什么。 她怎么忘了,魏琮已经十八岁了,不可能这么多年不碰女人吧,他有心头好也不奇怪。 纪容难得阴不阴阳不阳的“嗯”了一声,起身打了个哈欠,“秋葵,我昨儿没睡好,咱们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秋葵连忙跟了上去,主仆两个完全不管花厅里的魏琮和白笙,扬长而去。 “她们就这么走了?” 白笙惊诧,“太不把我们当回事儿了吧!” 魏琮不悦的踢了白笙一脚,“没听见是昨儿个晚上没睡好,回去把王府库房里珍藏的那几盒安息香送过来。” 白笙委屈的应了声是,魏琮这才往外去。 她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魏琮疑惑的摸了摸下巴,忽然想到荷包,她说完这里这个荷包就不高兴了。 难道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心意? 不对吧,本就是赠给他佩戴之物,怎么会不高兴他带出来见人。 正想着,又看见上次送她香囊的那姑娘站在不远处的月亮门边,笑盈盈的朝他挥手。 “王爷,姐姐让我在这儿等您,见了您把这个交给您,说天冷了,让您注意添衣服,别着了风寒。” 她说着就把怀里抱着的水儿红包袱递给了白笙。 白笙接过,魏琮却盯着纪柔瞧。 “你是容儿的妹妹?” 纪柔娇声应是,羞涩垂头,“小女子纪家行六,是四姐姐的庶妹。” 说到后半句,她的声音一哽,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时间说不出口。 魏琮哄狗顺毛捋,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纪柔的脸蛋儿,“你倒是个温顺可人的,比起你四姐姐,更招人喜欢啊!” 纪柔喜出望外,“十四王爷,不可胡说…女儿家的清誉……比命更重要。” 魏琮笑了,点头符和,“的确,是我孟浪了,有机会一定和六小姐叙叙。” “小女子闺名一个柔字,十四王爷不用如此的见外。” 第165章 花柔玉净 “柔?”魏琮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捻起包袱上的一根青丝,“花柔玉净,人比花娇,是个好名字。” 纪柔感觉自己的脸都要滴出血来了,心在胸膛里狂跳,她用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不让自己出丑。 可这是十四王爷啊,王公贵族,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男人,如今却现在这儿同她说话,温柔的样子让她止不住的想象倘使她嫁给他,她岂不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王爷生的俊雅,又风度翩翩,男儿中有几个能有此人才,她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才是。 “王爷休要夸。”纪柔红着别过身去,留了个侧脸捂嘴娇笑。 “姑娘家当真都是如此皮薄,既如此,本王就先走了。” 说着还不忘朝着纪柔魅惑一笑,看的纪柔险些眼睛一翻,晕过眼去。 回到屋里,她就抓着小丫鬟檀芳的手,兴奋得直发抖,“你看见没有,你看见没有,王爷戴着我给他的荷包,他生的多好看,他比父亲还好看,简直就是天上的神仙!” 小丫鬟不敢回话,手被攥得生疼,纪柔紧张的捏着手,自言自语:“嫁给他,我就是十四王妃了,你知道十四王妃是什么吗?那是要进皇家玉碟的,就是超一品夫人见了我,也要下回行礼的!” 她说着就抬正了肩膀,端容面色,双手交叉放在肚脐处,故作姿态的咳了两声,“你就是檀芳?” 小丫鬟退了一步,点头应是。 纪柔忽然拔高声音,“见了本王妃竟然不下跪?!” 小丫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纪柔笑得花枝乱颤。 白笙不解,“王爷莫非真对那姑娘对眼儿了吧,长的还没有我们王妃好看呢。” 魏琮翘腿,一副看傻儿子的样子看着白笙,白笙挠头,顿时一头迷雾。 江云院那边,四周静悄悄的,院儿里走路的丫鬟婆子都蹑手蹑脚,生怕弄出点什么声响,惊动了屋里的人。 宋氏歪在临窗大炕上,看着外面冬景萧瑟,只觉得心口憋闷。 刚到江云院当差的媳妇子谭氏小心翼翼的伺候在一旁,提着茶壶给宋氏换了被热茶。 水声打破了屋里的寂静,宋氏回头,“谭娘子,别换了,我这会儿也不想喝。” 谭娘子规矩的把东西放好,这才笑着低语:“太太心里装着事儿,可您午膳也没有用,伤胃,早上起来发了一通火,伤肝,您这不是条出路,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嗨!伤肝伤胃哪儿及得上伤心?”宋氏叹了一口气,却还是端起茶喝了一口。 谭娘子就道:“说句不中听的,太太别嫌弃我话直。” 然后不等宋氏说话,谭娘子端口道:“三爷不过是纳个姨娘,且不说这个姨娘是什么来路,前头有个章姨娘,如今添个朱姨娘,太太就赌气不吃饭,谁会心疼您?” 这话说的宋氏一怔,好些年没人敢这么和她说话了。 她娘家远,嫁到淄城纪家的时候,还能三五两月的回去一趟,如今定居京都,哪儿还有机会回去啊,这么多年她在纪家顺风顺水惯了,身边哪个不是对她百依百顺,偶一听这话,她有些心火,可再一寻思,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谭娘子见她听得进去了,松了一口气,继续道:“管她是何方妖精,您都是坐堂不乱的嫡母,那起子小妖精再如何,也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东西,三爷多年才纳了这么一个姨娘,可见不是的贪色之人,就是这几日去得勤快了些,过些日子新鲜劲儿一过,火也就灭了,前头二爷不也是如此?” 宋氏忽然觉得豁然开朗,眼泪却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她抓着谭氏的衣裳道:“不曾想我竟不如你想的通彻!” 果不其然,不过五六日,纪沅就不去朱十五娘那儿了,觉得自己前些日子待宋氏轻慢了,特地去银楼买了朱钗给宋氏赔礼。 夫妻俩和好如初,腊月二十九三十这两日,纪沅就宿在了宋氏屋里。 此后,谭娘子就一跃成了宋氏身边的得力心腹,这是后话,且不提。 纪容这些日子也有事忙的脚不沾地。 薛正泰的婚期在正月初八,过了年就到了,她要准备一份重重的厚礼。 魏琮过年去找纪容,纪容一听他来,心底就气鼓鼓的,转身让秋葵随便应付了他,避而不见。 每每魏琮来纪府,纪柔总能找机会见上一面。 这次魏琮没有见着纪容,纪柔又迎了上来,他顿时觉得心浮气躁。 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这人是自己撞上来的,敢抢那丫头的东西,就要走以死谢罪的觉悟。 “六小姐,不如正月初一随我去看花灯?” 元宵节的花灯从正月初一会一直摆到正月十五,京城夜市如白昼,最是夜游的好时候。 纪柔面红耳赤,怯生生的应了。 腊月三十,宫里有家宴,魏琮只身赴宴,喝了不少闷酒,还问魏禛:“皇嫂可有不理你的时候?你怎么哄她的?” 问得魏禛莫名其妙,“哪儿有那么矫情,敢耍脾气,那就自个儿过日子去!” 全然不觉一旁许氏面色都僵了。 白笙见自家主子喝高了,怕他拦人就问,这会儿出了丑,等酒醒了,受罚的却是自己,这才死死看着魏琮。 荣郡王面如冠玉,笑着上前:“堂哥这是醉了?” 魏琮强打精神,“醉?不如堂弟与我同饮?” 荣郡王谦笑,“不敢饮酒,回去父亲知道了,要挨罚。” 魏琮醉眼微眯,一双眼睛也像是喝醉了,勾人得紧,脸上两团粉晕,比起平时一副冷然的样子,多了几分烟火人气。 白笙喊了护卫,一起把魏琮架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对荣郡王道:“王爷喝醉了,小人先送王爷回去了。” 荣郡王颔首,看着暖舆扬长而去。 “没想到十四王爷竟然也能有心上人。” “郡王怎么知道?” 荣郡王挑眉,笑而不答。 纪容打算送薛正泰一座三进的院子。 纪清媛觉得太贵重,“你送些小玩意儿就是了,体己银子别乱花,你的心意到了比什么都好。” 纪容啼笑皆非:“四姑姑,我有一座城池,再说了,朝廷也把粮草的银子还给我了,如今我可是家里最富的,不过是一座三进的宅院而已!” 纪清媛失笑,摸了摸纪容的头,“等到三月你也要嫁人了,这日子真是……” 说着竟泪盈于睫。 第166章 我是卑鄙,除了对你 正月初一,纪家按例,把府里不是家生子的下人都放出去团圆,纪柔在屋里细细描妆,心情激动。 “这样真的行吗?六小姐,若是被人发现了,可就完了。” 檀芳心虚的紧,想想纪柔吩咐她办的事情就忐忑不安。 纪家规矩大,她假扮纪柔留在屋里应付人,一时尚可,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但被人发现,纪柔或许只是挨罚,她却很有可能会被打死。 纪柔觉得檀芳扫兴,白了她一眼,不以为然的道:“怕什么怕,等我一朝得道,你不也能跟着鸡犬升天吗?想要富贵又怕这怕那,就活该做一辈子伺候人的事!” 越是这般想着,纪柔对魏琮就越是志在必得。 别人她管不着,她是过够了这样窝窝囊囊的日子了,既然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谁敢拦她,就摁进水里溺死! 檀芳被纪柔眼中陡然间迸射出来的阴毒吓了一跳,等到纪柔穿上披风侧身出了屋,她这才敢换气。 今夜是花市灯如昼,宝马雕车香满路。 玉壶光转,火树银花,春烟袅袅,孩童穿梭街巷,灯火楼上,笙箫喧,美人舞,公子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 二十四桥边,京城新开不久的长安楼上,四楼的千星阁临街窗边,身着蟒纹玄衣的男人目光冷漠,手执青铜兽头酒樽,望着汴京城的万家灯火,嘴角漾开一抹桀骜不驯的冷酷。 白笙推门进来,“爷,人到了。” 魏琮挑眉,转身下了楼。 二十四桥人潮不息,桥上的千盏灯火一直绵延到两岸尽头,如同一条斑斓的彩龙,在新年的喜庆中燃烧着它的炙热。 纪容看着周遭盛景,把这几日积攒的不快的抛到了脑后,今朝有酒今朝醉,何苦为了那些没头没脑的事情烦心。 沈妈妈回家去了,秋葵冬霜,红暖都在,大家的兴头很好,纪容不是真的十四岁小姑娘,却也不想扫了姑娘们的兴头,找了个桥边的位置看下面挂满了各式各样色彩斑斓花灯的画廊,笑道:“你们去猜字谜吧,我在这儿等你们回来。” 冬霜看了人头攒动的桥头,摇头不答应,“让她们两去玩吧,我守着小姐。” 纪容心中欣慰,笑着点头,红暖有些犹豫,纪容对她点头,“等你嫁了人,出来玩的时候只怕不多了,和秋葵一起去玩吧,若是有喜欢的花灯,不拘泥价格,喜欢就买下来吧。” 红暖忽然鼻子一酸,点头应是,被没心没肺的秋葵拉着跑进了人群。 纪柔也在二十四桥,不过怕被人认出来,她戴着面纱。 因为是一个人,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看见了魏琮。 魏琮一身黑衣暗纹,在人群里并不显眼,尽管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各式各样的花灯上,却仍旧不乏有人对他的长相惊为天人,驻足欣赏。 “王……”纪柔的话没有说出口,魏琮已经做了个不要出声的动作。 重重光影下,纪柔白皙温柔的脸蛋儿红霞翻飞,欲言又止的低下头,魏琮感觉到有一双手在他的衣袖处试探,伸手一把抓住了纪柔的手腕,笑道:“你看河,觉不觉的……里面还有一个世界?” 纪柔微愣,手腕处传来的温度让她心中小鹿乱撞,她低头看着河面,画舫来往,船上有人唱歌,桥上有人拍手称好,河面倒影着人间烟火,波光粼粼,竟然更多了几分魅惑的繁华。 “漂亮吗?”魏琮声音很好听,纪柔望着河面点点头。 “这可惜,里面的繁华,没有一分是属于你的,你想要,就扑进去,这冬日凉寒,只怕掉进去挣扎不了几下,人就冻僵了,不如你试试?” 纪柔隔了几息才猛的回过神,顿时倒吸两口寒气。 “王爷……同柔儿说笑吧?”纪柔的舌头都捋不直了,声音有些打结。 魏琮忽然对着纪柔朗然一笑,手上的力气更大了些,“觊觎别人的东西,可以,但你不该动你四姐姐的心思,这次你若是没死,别忘了去给你四姐姐谢恩。” 下一秒,纪柔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可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河中“噗通”一声,水面绽开一朵巨大的水花,接着就有声音此起彼伏:“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魏琮挑眉,抽出帕子擦了擦手,仿佛刚才只是不小心摸到了什么脏东西。 可没走几步,他就看见了站在桥头的纪容,她好像一直在这儿,还……看到了刚才的所有。 他顿时石化在原地,纪容却笑了起来,那笑容陌生的让他心中窒息。 “丫头。” 他正要说什么,纪容却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没想到十四王爷也是个风流浪子,喜欢玩这样与众不同的把戏,莫非是担心我家六姑娘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杀人灭口?” 她嗤笑一声,“倒真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 魏琮感觉自己一时间根本不知道怎么说了,接过踌躇半晌,才在纪容转身的时候,憋出了一句话:“我是卑鄙,除了对你。” 他有千言万语想说给她听,他想说,他若不是卑鄙,又怎么在群狼环伺的皇宫长大,他若不是卑鄙,又怎么在傅贵妃的笑里藏刀中活下来,他若不是卑鄙,又怎么……娶得到她? 可一切都没有说出口,纪容的身影淹没在了人群中。 纪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她想来是是非分明的人,对于很多事情都能比旁人更快的看清,可是在魏琮这儿,或许是因为自己要嫁给他,自己和他已经绑在了一起,所以才会有当局者迷,不识庐山真面目? 她此时脑子乱哄哄的,魏琮伸手抓住纪柔的手腕,笑的如三月春风般温柔的样子,让她看不清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他伸手拽着纪柔落水的时候,她蓦的生出一种恐惧。 不错,她想起了前世,前世自己也是死在了男人的手上,她为之生儿育女的那个男人手上! 心口剧烈的起伏,马车在人群里缓慢的行驶,纪容仿佛大梦初醒,不得不直面一切的可能。 她清醒的意识到,魏琮给她的温柔,也可能是再次毁掉一切的梦魇。 第167章 喜鹊登枝 纪柔被人救了起来,已经被冻得人事不省,又呛了几口冷水,送回纪府的时候,人是从后门被抬进去的。 “正月初一,搞出这种晦气事儿,这府里是该整顿整顿了。” 宋氏没有追究纪柔是怎么跑出去的,直接让人拿了檀芳问话。 檀芳哪里敢说啊,事情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只要从她嘴里说出了不该说的话,她就完蛋了。 宋氏也不着急,出了这种事,肯定不是一日两日酿成的。 她就吩咐谭娘子:“你亲自审她,关到柴房里,什么时候肯说,什么时候不用受罪。” 所谓的不用受罪……檀芳身抖如筛糠,被两个粗使婆子押到了柴房。 “等她肯说了,就灌药吧,也算给她留个体面,若是三天还不肯说,拉到院子里打死,让府里都看看。” 这新春佳节就打打杀杀,谭娘子面露犹豫,“太太,新春佳节的,死了人……” 宋氏铁了心,“家宅不宁,就是这些祸事精扰的,助长歪风邪气,帮着这些不省心的小人为虎作伥,我若是还不狠狠心把府里整顿整顿,这纪家迟早要败了!” 谭娘子心惊,知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这才应声退下。 纪容夜里踢被子着了凉,正月初三早上就开始发热,好不容易把热退了,又咳嗽起来了。 沈妈妈见咳得厉害,提议去宫里请御医,被纪容拒绝了,“就让回春堂的老郎中来看看就是,咳嗽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沈妈妈“嗳”了一声,差人去请了郎中回来。 郎中只说是肺疾,屋里燃不得香了,每日用雪水并着川贝枇杷粉煎服,早晚一剂,有所裨益。 沈妈妈就担心春雪化了,连日从外面买了两个大肚坛子,领着人去花园里的梅林,亭子,假山石上采雪水纯在地窖里。 眼看着正月初八就要到了,纪容的咳嗽缓了些,人却蔫蔫的没有精神,就连最爱吃的零嘴儿也不大动了,每日就静坐在烧着的热炕上,捧着书看。 沈妈妈有些担心,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着等去了薛府,有纪清媛开导开导也就好了,这才暂时放下心来。 冬霜知道纪容的心事,却又不敢往外说,每每想给纪容说说话,就被纪容那别的事支开了。 秋葵提着初一和红暖一起买的兔子灯,让冬霜看,冬霜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她觉着没趣儿,转身去找红暖了。 初八这日,阳光明媚,春风袅袅,是个好日子。 纪清媛起了个大早,今日儿子成亲,长子虽然没有能来京,长媳却是早两日就到了,正是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纪清媛容光焕发,脸上的笑就没有消失过。 “夫人,今儿大早上就有喜鹊登枝,我让巧儿丢了些红米给它,可欢快了!看来咱们今儿这日子是红红火火,咱们家少爷是喜气洋洋啊!” 季红讨喜,说了吉祥话自然能有赏,纪清媛对身边的向来大方,当即就笑的眉眼弯弯,赏了个红封给季红。 正说着,外面就响起丫鬟的声音:“四小姐过来了。” 纪清媛的笑意更深了,一直到眼底都没散。 纪容穿着杏黄色的绣花春衫,下面一条豆绿色的挑线裙子,头发挽在头顶,戴了个猫眼石的银冠,耳边也是一对猫眼石的耳坠子,瞧着人精神很不错,不隆重,也不过于素净,正衬了这春日喜景。 “我家这丫头随便捯饬一下,真是好看!”看着纪容,纪清媛有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欢喜,拉了她的手坐在身边。 纪容刚坐下,那边从衡州来京的薛正启的大娘子王氏就过来了。 纪清媛指了王氏对纪容道:“这个是你的大表嫂,姓王,你就叫大嫂就好!” 纪容立刻就站起身,笑容温和的对王氏行了个礼,声音明媚的喊了声:“见过大嫂,大嫂妆安!” 王氏受宠若惊,忙上前扶了纪容,“嗳?母亲,这就是您常提起的纪家四妹妹吧?” 纪清媛点头,“是啊,我看着长大的,和我最亲不过,和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没两样。” 王氏知道纪清媛向来偏疼这位纪家四姑娘,笑着迎合,外面就有婆子进来说要去接亲了。 谭家也是两天前到京的,因为是远嫁,谭家在京都收拾了一套不大不小的宅子出来,作为谭家姑娘暂时落脚的地方,就在靠近城门的万余胡同。 纪清媛闻言,连忙点头说好,拉着纪容问:“看看我这簪子正了没有,衣裳可妥帖?” 纪容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失笑道:“四姑姑美得很!” 纪清媛佯装生气去捏纪容的脸,王氏只觉得好笑,却也喜欢这种喜庆轻快的气氛。 前院正堂里,已经有不少宾客断断续续的进进出出。 薛正泰一身大红色新郎喜服站在正堂,薛正阳难得的没有玩笑,在一边站得笔直,一起的还有裴少仪并几个纪容不认识的年轻男子,还有一个……魏琮??! 纪容震惊,他怎么会跑来做薛正泰的傧相? 魏琮看见纪容,顿时眼睛一亮,纪容却飞快的转到一边,对旁边的人说着什么,魏琮嘴角翕翕,裴少仪就“咦”了一声,转身对魏琮道:“你们吵架了?” 幸灾乐祸之意溢于言表。 若不是顾忌这是薛正泰的大好日子,魏琮几乎要一脚踹倒裴少仪这张欠踹的脸上。 “闭上你的嘴。” 前面薛正阳听见两个人说话,揣着手转身看了两人一眼,笑嘻嘻的眨了眨眼。 这几个人怎么聚到一起去的,纪容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纪容并不想理会魏琮,索性看也不去看他。 四姑父和四姑姑坐在了高堂,薛正泰再次端正了身姿,等着父母训话。 看着儿子已经长到这么大,就要娶妻生子了,当父母的心里感触颇深。 纪清媛泪盈于睫,含泪说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纪容在旁边帮她轻轻捏了捏肩,她这才深吸一口气,渐渐平复了心情。 四姑父训话之后,薛正泰这才跪拜,然后领着一众傧相往外去。 没了长辈在场,气氛顿时火热起来,大家都喜气洋洋,满面笑容。 魏琮心里盘算着怎么和纪容说上话,左思右想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先跟着婚队大军一起去接亲。 第168章 这是你嫂子 迎亲的队伍吹锣打鼓,喜庆非常。 一个多时辰,迎亲的队伍总算回来了。 喜庆的日子里,大家的脸上都带着笑。 纪姝却阴着一张脸左顾右盼,纪容就有些不高兴了:“你若是不舒服就别来,来了就给我笑。” “姐姐当了王妃,果然什么都管得上了。” 纪姝阴阳怪气的说着,忽然问纪容:“纪柔是不是得罪了你啊?” 这话说的可不妥帖,纪容定了定神,不惧色的道:“今儿把你的小心思收起来,四姑姑没空理你,你也不要自取其辱。” 在屋里坐久了,人又多,闹嚷嚷的,闷得紧,纪容的嗓子又有些痒了。 她索性起身往外去了。 虽说还在正月里,可到底是入春了,风一吹,人的骨头都苏了。 果真是万物复苏。 “过些日子就能去看看醉香楼有没有新菜式了,海货应该差不多。” 纪容盘算着,迎面吹着软风,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一群傧相跟在新人身后起哄,纪容一眼就看见了魏琮,他太高了,比薛正泰高出半个脑袋,特别显眼。 他也看到她了,正朝着她眨眼睛,纪容立刻侧过身去回避。 喜婆子认得她,抓起红漆描龙画凤盘子里的红封,塞了一把在她手里。 都是拿来给人沾沾喜气的小红封,纪容在后面说了几句吉祥话,看着一群人往正堂去。 薛正阳好奇的道:“四妹妹出去做什么,不去看嫂嫂吗?” 裴少仪就道:“快跟上,等会儿再去找她就是,人又不会跑了。” 魏琮脸色登时一冷,一巴掌拍在裴少仪的后脑勺:“你找她,她是定了亲的,我没有同意,你敢去?” 哎!怎么忘了这茬儿,裴少仪立刻“嘿嘿”一笑,给魏琮赔礼,“十四爷,我错了,不敢了不敢了,走,别耽搁了薛二哥的好事。” 薛正阳有心想说几句,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只觉得心里不舒服,四妹妹是嫁给你又不是卖给你,你管得着吗你! 今日来客非常的多,可谓是高朋满座,宾客盈门,前面送礼的还没有消停,报礼声不断,纪清纪淮几个没有去做傧相的,就帮着在前面招待客人。 纪清媛许诺了他们一人两个大红封的,宋氏就玩笑让两个儿子做事仔细些,这可是桩喜庆便宜的买卖。 “荣郡王羊脂玉送子观音一尊!” 纪容听着这声音不禁一冷,接着就听见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这是……那日桥上的姑娘?” 纪容回神,抬头望去,就看见一身棕褐色锦袍的男子笑的温柔,正是荣郡王无疑。 “见过荣郡王。” 荣郡王笑的欢喜,“没有想到端午节之后苦寻不见,如今竟然在这儿见了,看样子是应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真是缘分!” 纪容心下惊讶,没有想到这时隔几月,他竟然还能凭着当初的一面之缘认出她来。 “郡王可是来观礼的,想必新人正在拜堂,臣女就不打扰荣郡王了。” 纪容无心和他多纠缠,转身就要走。 荣郡王不免失落,“恕我冒昧,敢问小姐芳名?” 秋葵心直口快:“我们家四小姐是……” 冬霜呵斥道:“秋葵,不得胡言乱语!” 纪容往后退了一步,微微欠身,“相见是一种缘分,姑娘的闺名不可随意与人言,还请荣郡王见谅。” 荣郡王表示理解,却笑道:“偶一相见,觉得你很是面善,我也是处回京不久,这才生出结交之意,若是小姐不介意,也算是相识一场……” “端兰,你在这儿做什么?” 魏琮面色不善,从纪容身后走上来。 荣郡王一见是魏琮,顿时展露笑颜:“你不是给新郎官当傧相吗,怎么偷偷跑出来了?” 魏琮笑着上前,一把搂住想跑开的纪容,杨柳腰本就盈盈一握,被魏琮霸道的擒住,更显纤细。 纪容伸手毫不客气的去扳魏琮的手,可那双手铁钳似的,紧紧扣在她的腰上,略有这粗糙的手掌像块烧红了的铁块,烫的纪容脸都红了。 这动作突如其来,荣郡王一惊,正要制止,却听魏琮漫不经心的介绍道:“端兰,这是你嫂嫂,圣旨都下几月了,三月过门。” 荣郡王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了看魏琮又看了看纪容……他此时完全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自己的心情。 最后,他只是干巴巴的笑了笑,喊了纪容一声:“表嫂。” 这前一刻还想勾搭的姑娘,转眼就成了自己的嫂子,这搁谁身上也受不了啊,魏琮笑着拍拍荣郡王的肩膀,“你还小,慢慢来,这京都的姑娘一抓一大把,有的你挑。” 然后就搂着纪容往花园去了。 纪容羞得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魏琮还犹不自知的死不撒手。 宾客都在前院观礼,花园里没有人,到了假山处,魏琮对白笙使了个眼色,白笙心领神会,跑到不远处隐身放哨。 冬霜和秋葵两个面面相觑,纪容怒不可遏,一口咬在魏琮的手上。 她的力气越来越大,魏琮仍旧不松手,都咬出血了,她这才恼羞成怒的松了口,让冬霜和秋葵退下去。 假山里就他们两人了,魏琮一把将纪容压在假山石壁上,低头一口咬在她的唇瓣上,并没有用力,只是发泄怒气般轻轻的研磨。 纪容被他偷袭,回过神来,抬脚就去踩他的脚。 鹿皮的靴子,她那点力气哪儿踩得痛他啊! 魏琮勾唇一笑,修长的腿一把将纪容下/身都夹住,一只手环过她的后背,紧紧的搂在她的腰上,下一秒,纪容人一耸,就被魏琮分开了双腿,以一种极度暧昧的姿态抱在了腰间。 臀部没有受力的地方,纪容只能收紧腿盘在魏琮的腰间,搂住他的脖子。 “你不是生气吗?忘恩负义的小东西,那小贱人惦记你的东西,我把她收拾了,你倒记仇了,谁教你的,嗯?” 这声“嗯”嘶哑低沉,还带着几分急促的气息扑打在纪容的耳边,听的她耳朵一阵一阵的烧。 她何曾见过各种阵仗啊,脑袋一片乱,正想要说什么,耳朵一热,滑腻腻的东西/吸/在她的耳垂。 纪容都要哭了,她丝毫不怀疑,魏琮这是变相惩罚她。 “还和别的男人说话,谁给你的胆儿?”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危险的味道,含/着纪容的耳垂,挑/逗般的shun/吸着。 纪容气息紊乱,一双柔荑软弱无骨,此时真的没有力气去反抗了,身上软绵绵的。 第169章 大姑奶奶不见了 纪容面红耳赤,浑身无力,偏偏又不敢松手。 魏琮看着她露出人前所没有的神情,那种娇羞中带着些嗔怒的小姑娘模样,心中不由的悸动。 隔着好几层衣裳,纪容也能感觉到从男子精瘦的身体传来的炙热。 “你欠我的多着,这一辈子还想翻脸不认人?想得美,等你进了府,不好好补偿补偿我,这事儿揭不过去!” 魏琮压低声音,像是调侃似的隐隐含笑,像是一根羽毛在纪容的心口划过,挠的她心痒痒。 “你……你要我怎么补偿你。”纪容下意识的问,随即就后悔了。 魏琮不知羞的道:“不难,给我添个儿子好不好?” 咯噔!纪容浑身都不禁颤栗了一下,魏琮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让她像是衣不蔽体被人窥视似的,她羞怯的把头放在魏琮肩膀上,不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魏琮察觉到纪容的情绪波动,搂着她腰肢的手紧了紧,在她的颈窝处深吸了一口气,嗅到一阵蔷薇花香,忽然就觉得这些日子茶饭不思,席不安枕积攒下来的疲惫消散了大半。 她不知道他是去找纪清,这才替了纪清做了薛正泰的傧相,想着找个机会把事情给她说清楚。 他从来不想做什么好人,却独独害怕被她误会,天下人都可以恶意的揣测他,但是这丫头不行,他绝对不允许。 “你要记住,有我在一天,定当竭尽全力护你周全,不许怀疑我对你的心意。” 纪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酒席上的,在纪姝连续的几声叫她的声音中,她这才回过神。 “四姐,你的脸一直红着,莫非是病了?若是病了就回去吧,四姑姑最疼你,莫非还会怪罪你不成?” 纪姝认真的盯着纪容的脸蛋儿,仿佛想在上面盯出一个洞来。 “我很好,饮了些酒而已。”纪容不咸不淡的把纪姝的话噎了回去。 “四姐刚才没有去看表嫂,揭盖头的时候,我可是亲眼看见了,那长相,就是在咱们家,也找不出个能和她媲美的,你没有见着,真是遗憾。” 她一边说着,一边笑望着纪容,想看看她会是什么表情。 纪容刚才和魏琮待在一起,哪儿知道这些事,不过也听出了纪姝话里话外的试探。 她想说什么?以为能够打听到当初四姑姑想让她做薛家媳妇的事情,就能借此来拿捏她?笑话! “表嫂既然进了薛家的门,那以后自然是有机会见面的,这人各有志,何苦事事与人攀比,不觉得累得慌?还是说你闲得慌?” 秋葵就趁机插科打诨:“听说灶上有炭火,七小姐得空可以拿些回去,闲着就拿出来洗,您这么闲,指不定能把炭洗白了呢!” 这话一出,桌上的几人都忍不住笑,纪容就呵斥道:“秋葵,这注意虽好,却欠缺了些体统,不可再说。” 众人更是掩口低声的笑。 纪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登时就站了起来,气鼓鼓的憋了半晌没说出话,转身就跑了。 “每次都这样,以为谁会惯着她似的。” 纪容眉头微蹙,“秋葵,言多必失。” 秋葵很少见纪容这样板着脸说谁,一听这话,知道自己是做错了,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话。 纪容对下人向来宽和,秋葵年纪还小,她又想着前世的女儿,对她格外的宽容,随着她信马由缰的,她不是护着纪姝,而是觉得不能让秋葵性子太野了,否则等她大了,这只会害了她。 从假山出来之后,纪容脑子里总是不自觉的浮现出和魏琮那些羞人的动作。 她真的错怪他了吗?忽然想到荷包,她顿时气恼,自己怎么把这茬忘了啊,真该问问荷包的事,若是哪个通房丫头绣的,她也好过心里自己打官司,不得安歇。 回到纪府之后,纪容紧绷了一天的弦这才放松了些。 冬霜帮她揉着额角,纪容享受的闭目养神。 忽然,冬霜疑惑的“咦”了一声,“四小姐,您脖子上怎么……” 纪容睁开眼,拿起一柄鎏银镶七色宝石的琉璃镜子照了照,只见皓白如素月的锁骨上方有一颗草莓大小的印记。 纪容这才回想起,在假山里,魏琮霸道的……哎呀,不会被人看见吧,纪容顿时心中一急,冬霜见她这幅神色,也不禁脸上一红,忙起身:“小姐,我去煮两个热鸡蛋给您敷敷。” 然后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纪容几乎想要仰天长叹,这还没有进门呢,若是嫁了过去,以后的日子……她想想就觉得汗毛倒竖。 这叫什么事儿啊! 之后的一连几天,魏琮都没有再来找过纪容。 纪柔的事情到底是纸包不住火,檀芳被饿了两天,有被打了一顿板子,初春的天儿,夜里还是寒凉,柴房里过夜,又冷又饿,最后欧她终于还是把事情说了。 宋氏气的咬牙切齿,“你听听,你听听,这都是什么事儿?当妹妹的想去勾……我怎么摊上这种事儿了!”她是受过教育的,说不出“勾搭”两个字。 “若不是二夫人带孩子,这事儿咱们能不管也就不管了,可如今太太当家,这事儿您还是得管,至于怎么管,太太可有想法?” 宋氏抬头看谭娘子,“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谭娘子就点了点头,把采兰采薇几个遣了出去,这才低声在宋氏耳边低语,宋氏听完,顿时脸上一亮,朝着谭娘子会心一笑,“这是个好主意。” 没等收拾纪柔的这烂摊子,玉春苑那边炸开了锅。 “大姑奶奶不见了!” “可都找遍了?” “找遍了,都没有看见人影儿,这好端端的一个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宋氏听见这消息的时候,顿时心生不好的预感,立刻叫了服侍纪安的丫鬟过来问话,之后就派了府里所有家丁护院儿去找。 “务必在天黑之前把人找到!”宋氏说完就一脸伤神的倒在了椅子上,谭娘子一把将她扶了起来, “太太这时候可不能倒下,您喝杯茶压压,咱们再想办法,人是大早上不见的,这会儿想必也没有走远。” 宋氏两个儿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当成心肝儿似的,一想到她受的这些苦,她就觉得心像是被人剜了一刀似的,疼的喘不过气。 第170章 请僧 “府里这两年是越发不安生了,好在四小姐要嫁了,远远的避开,免得被这些糟心事儿缠上。” 红暖理了理给纪容新做的肚兜上的线头,折好递给沈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府里越来越乱了,前头出的事情还没有平息,又出了这事儿,真是葫芦瓢丢水里,按下这头又浮起了那头。” 沈妈妈颇为感叹,纪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趴在床上,听着沈妈妈和红暖在隔间儿外说话。 是啊,这人心里起了火,生了欲/望,就容易生事儿,从前纪府不过就是个六品翰林的府邸,如今虽说三伯父升官了,可他对于家风的不注重,导致了如今府里这种浮躁的风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日的这种局面,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早几年她就猜到了,迟早有一天,纪家要出事情。 这两年,她的预料也得到了验证。 她到底是生活在纪府里,大火燎原,有谁能逃得过,这些日子她也没有完全避免被影响,在处世上,她意识到自己的浮躁。 段禹山已经有些日子没有送信给她了,纪容打算第二日带些东西去静安寺胡同。 纪府的家丁全体出动,网鱼式的搜索了四周一遍,快天黑也没有找着人,纪沅得了消息,立刻告假回了府。 “怎么不早些让人来禀我,都这会儿了,她一个姑娘家,能去哪儿?” 纪沅急得拍手,宋氏叹气,“我又何尝不急,可是这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京都这么大,要想找完,咱们家这点儿人手,要找到什么时候啊,万一她出了城,到时候再想找到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这挨千刀的广安伯府!” 纪沅一把打断了她的话,“好了,我去找二哥想想办法。” 纪宏还没有回来,纪沅打听到纪宏在醉香楼有应酬,立刻就吩咐人套马车去了醉香楼。 纪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纪沅急急地叫了出去,一听是怎么回事儿,头发都差点竖了起了来。 “怎么会出了这种事,我让各个铺子里的伙计也出去帮着找找,这样或许能快些。” 说着就吩咐荣生去传话,纪沅却拉着他到了一边,压低声音道:“不是,二哥啊,京都这么大,咱们这点儿人还是少了些,能不能想办法找五弟,看看他那儿能不能帮上忙。” 纪宏一愣,“五弟?” 纪沅点头,“我前些日子打听到了他一些消息,听说他在京都……” 纪宏忽然觉得好笑,这平日里也没见纪沅提起过五弟,他既然打听到了五弟的消息,过年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想到把他叫回家,一家人聚聚也好,如今有事情才想起五弟,这让纪宏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了。 “二哥,咱们到底是兄弟,再说了他向来只听你和四妹的话,你若是去说,他肯定答应,你也不想安姐儿出事情吧。” 纪沅看着纪宏犹豫的样子,就有些膈应了,心道我若不是不想惊动官府,就直接找官府的人帮忙了,哪儿用得着求到你。 纪宏想着事情紧急,还是点了头,“这样也好,若是以后一家人能和好如初就更好了。” 纪沅的马车在前面带路,纪宏几人找到了纪昌的住处。 纪昌答应了帮忙,却拒绝和纪沅来往,纪宏始终不明白,当年两兄弟也就是闹了些矛盾,也不至于做出这幅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吧? 纪沅什么也没有说,见纪昌答应帮忙,总算心中安定了些。 人多好办事,果不其然,第二日下午,纪安被找到了,在一所破败的城隍庙找到。 纪邹氏听说人找到了,大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亲自去玉春苑看纪安。 纪容和朱氏宋氏都在,屋里挤了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纪安躺在床上,双目呆滞,气若游丝。 “哎哟!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纪邹氏见了吓了一跳,卓妈妈连忙把她扶助。 宋氏就道:“喝了安神汤,这会儿就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众人去了花厅说话。 纪邹氏看了四周一眼,眼睛有意无意的在纪容身上顿了顿,“这两年事情就没有断过,我看还是去请了相国寺的主持来做做法,去去晦气。” 朱氏不喜欢纪邹氏,心说你以为相国寺是你家开的,人家那是国庙,你想请,人家还不一定来呢! 宋氏也觉得不妥,“听说方圆寺的主持也很不错,不如请他们来吧。” 坐在一边的纪容就道:“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没有谁敢拦她,纪容懒得坐在这儿听这些怨天尤人之言,明明是人心,偏要用鬼神之论来镇,也不知道能折腾出个什么,府里的歪风邪气刹不住,事情准儿没完,到时候又怪罪到谁的头上? 纪柔被锁在屋里,除了一日三餐,连个人影儿也见不着,纪姝提了点心去看她,“六姐,你这也弄的太难看了些吧,就是不见人,也该好好收拾一下,蓬头垢面的,谁见了都不舒服。” 说着把点心从门缝塞了进去。 纪柔恨声道:“七妹没有必要在这儿冷嘲热讽,你的心思也没有藏得多好,在这儿装什么好人?” “这谁都想过好日子,六姐也别觉得我是来看你笑话的,咱们都是姐妹,一根树枝上的,唇亡齿寒,你若是遭殃,我又岂能得了好处去?” 纪柔默然。 “要我说,除了四姐,咱们几个姐妹,谁不是齐心协力的,偏偏她喜欢藏着掖着,一个人得了好处也不拿出给咱们看看,生怕谁抢了去。” 纪姝说着,对纪柔道:“六姐,你这次做了这事儿,就算挨了罚,以后在府里,她只怕是容不下你。” 这话说到了纪柔的心坎儿,她就是怕这个,所以当初抱着一定要达成目的的心思,如今她落得这副模样,她不甘心是真的,可更害怕的还是纪容的报复。 她若是知道自己惦记十四王爷,岂能容得下她? 纪姝就趁热打铁道:“咱们府里,能保你的,除了太太,还有谁?” 第171章 包藏祸心(上) 除了太太……还有谁? 纪柔心虚嗫喏:“可是太太怎么会管我,她生了儿子,如今什么事也凑不到她的眼皮子底下去。” 闻言,纪姝勾了勾手,“这路你自己看着办吧,若是不走,我也没有办法了,想活下去,你最好早作打算。” 谁不想活下去,纪柔比谁都更想好好活下去,她还年轻,还没有过上好日子,她怎么甘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把希望放在了纪姝身上:“你真的肯帮我?” 朱氏在屋里哄孩子,儿子已经四个多月了,她一颗心都挂在儿子身上,这孩子也不负所望,长得白白胖胖,像个刚出锅的白面馒头。 韩嬷嬷拿着软帕子轻轻给孩子擦嘴角,朱氏看着儿子捏着一双小拳头,嘴里吐着泡泡,睡得正熟,笑意一直从眼底溢到嘴角。 虽说庶妹没有进丈夫的后院,她的计划落空了,可莫名的,她却松了一口气。 “等过几日,夫人也做几身颜色鲜艳些的衣裳吧,毕竟您还年轻,穿的好看些,咱们元哥儿见了娘亲也高兴啊!”韩嬷嬷说着低头看着元哥儿笑,“哥儿这儿有我和奶娘,你就别担心了。” 朱氏期期艾艾的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个道理,可生了元哥儿之后,她的那份心思就淡了。 韩嬷嬷眼睛闪了闪,对朱氏道:“厨房里做了酥,夫人去漱玉斋看看吧,哥儿睡着了,我守着就是。” 这些日子,纪宏没有在别的院子留宿过,就是卫氏那儿急巴巴的也没有如愿。 朱氏看了一眼儿子,这才笑着起身,“那好,我去看看,若是哥儿醒了我还没回来,就使了人过来唤我。” 知道母子连心,这孩子是母亲身上的一块肉,那是片刻也舍不得分离的,韩嬷嬷笑吟吟的点头,送朱氏出了门。 漱玉斋里,纪姝撒着娇:“爹爹,您总是这样,姐姐在家里横行霸道,都是你惯的,都是您的女儿,您就是厚此薄彼!” 看着女儿娇憨的样子,纪宏就是心肠再硬也冷不下心来,看着纪姝撒娇,他就想起纪容小时候的样子来。 他笑着放了笔,问纪姝:“你四姐姐怎么欺负你了,跑这儿来告状。” 语气温柔,像是之前纪姝犯的错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纪姝就拉着纪宏的胳膊道:“爹爹,六姐说她知道错了,她以后再也不敢了,可又担心……您能不能让她去大娘子身边服侍,她说一定会好好的待在齐辉堂,不会再给您惹麻烦了。” “咦?”纪宏不解,“为何一定要去齐辉堂,她不是在春平院住得好好的吗?” 说起这个,纪姝的眼神一黯,“爹爹有所不知,母亲如今身子不好,春平院里的事情都照看不过来,六姐身边没个照顾的,女儿这才觉得若是让她去齐辉堂定然是极好的。” 纪宏对于内宅事务或者还没有外院的一个媳妇子强,他根本不知道,这挪动一个大活人要关系到什么,想了想觉得不过是小事,又捱不过女儿的撒娇卖乖,“行吧,我有时间给你太太说一声,没事儿了?” 纪姝刚说“没有事了”,外面就说太太过来了。 朱氏进屋,看见纪姝也在,眼底闪过一抹讶然的神色,“姝姐儿也在啊。” 纪姝点头,给朱氏行了礼。 “太太这是拿的什么?” 纪姝的目光落在了朱氏身后丫鬟手上提着的红漆仙人捧桃的八角食盒上,笑语嫣然。 朱氏摆摆手,“没什么,就是给你父亲带了些酥过来,没想到你也在,要不要尝尝?” 本以为纪姝会拒绝,没有想到她却一口答应了。 “好啊,我最喜欢吃酥了,看来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那我可不客气了!” 看着纪姝,朱氏就感觉好像后背又隐隐作痛了,当初拿着碎瓷扎在背上的感觉,她现在还记忆犹新。 她略略一愣,在纪姝渐渐冷却的表情中回过神来,“哦,好,你既然喜欢就尝尝啊。” 纪宏面露忧色的看着朱氏,“可是精神不大好?” “或许是昨儿元哥儿闹腾,睡的有些不安生。” 纪宏蹙眉,“不是乳娘带着孩子吗?怎的会把你闹着了?”似乎就要拿了乳娘过来问话。 朱氏连连道:“不是不是,我不放心,就让乳娘带着孩子歇在我屋里。” 似乎想到什么,纪宏就道:“柔姐儿住在春平院没人照料,她也大了,过两年就要出府了,你屋里人少,让她住过去吧,也好帮着你夜里看着孩子,你一个人这么下去,迟早拖累身子。” 这是命令的口吻。 朱氏不乐意,可又不敢直接拒绝,“柔姐儿哪儿会带孩子,还是……算了吧。” 纪宏却觉得这主意很不错,“不会就学,哪儿有人什么都天生就会的,她这么大个人了也该学着做些事儿,免得一天到晚闲着尽惹事儿。” 朱氏一愣,敢情这是塞了个祸事精在她屋里啊! 一边的纪姝听着父亲和朱氏的对话,只觉得这酥越吃越好吃,香得她忍不住嗦指头,等到朱氏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碟子酥都被纪姝吃光了。 “你!”朱氏心里一股子气没处发,可纪姝眨着她大大的眼睛一脸无辜的望着她,让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纪姝却望着纪宏道:“爹爹,女儿贪嘴不小心把酥吃完了……” 纪宏根本没有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他摆了摆手:“你喜欢就让灶上的厨娘又做便是,又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儿。” 朱氏如鲠在喉,这意思倒像是说她小气? 打死她她也不相信纪姝不是故意的,小小年纪,心眼儿比蜂窝眼儿还多! 她皮笑肉不笑的道:“姝姐儿若是喜欢,母亲回去就让厨娘再做些,你也带些回去,让你姨娘也尝尝。” 纪姝听着这称呼,心里直冒泡,干笑了两声,“已经饱了,不用麻烦了太太了。” 纪宏像是什么也不知道,摆了摆手,“你们没事就回去吧,我这儿忙着呢。” 朱氏也不想和一个小姑娘置气,听了纪宏的话,也不留了,亲热的拉了纪姝就往外去。 纪姝的胳膊被拽得生疼,一出了漱玉斋就甩开了朱氏的手,“哎哟,母亲是不是弄疼你了?” “太太多虑,并没有。”纪姝声音生硬的道。 第172章 包藏祸心(中) “没有就好,毕竟姝姐儿皮糙肉厚,想来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被弄疼了的。” 朱氏憋着一口气,笑着拍了拍纪姝的胳膊,“也不知道卫姨娘都喂了你们姐弟些什么,瞧瞧生的多壮实。” 纪姝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气的脑仁儿都要炸了。 朱氏却已经扶着丫鬟的手扬长而去。 她忍不住低声骂道:壮实?你才壮实,你全家都壮实! 回去之后又忍不住照镜子,她长的哪儿壮实了?! 烟云就笑着对朱氏道:“太太何必和七小姐置气,她是府里出了名的事儿精,这副样子,等她嫁人的时候有得愁!” 朱氏到底还是只有二十岁,还没有纪安的年纪大,虽说是做了主母,可这实际上比纪姝也大不了几岁。 她偏生就不愿意受这个气,哪儿会让纪姝得了好处去。 “她当初对我做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着的,我受的那些苦,她迟早要加倍的受着!” 朱氏说着,就想到纪宏安排了纪柔去齐辉堂的事儿,不禁加快了脚步。 纪柔是什么人?姚姨娘前脚被送出了府,她第二天就能亲热的搂着卫氏胳膊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朱氏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人在她儿子身边打转儿,指不定她就是卫氏派过来算计她的人。 纪容不知道这些事,她去了静安寺胡同。 段禹山拿了好茶出来招待她。 “当初以为皇上单纯是为了抬举十四王爷才拿了一座城池做的聘礼,如今根据各种消息分析,事情有些棘手啊!” 段禹山从棋盒里捻出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上面色凝重,似乎在思考什么。 纪容手执白棋,从容的落子。 “帝王之心,从来就是走一步看十步,皇帝的心思,自然是深不可测的。” 她笑着,“听说皇上的身子不大好了。” 此话一出,段禹山的脸色都变了。 “四小姐怎么知道的?” 纪容莞尔,“看样子段先生的消息并不比我慢啊!” 段禹山哈哈大笑,“四小姐,您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纪容抿了一口茶,道:“前几天,我三伯父被扣在宫里过了一夜。” 在宫里过了一夜……段禹山微微一愣,旋即脸色大变。 若非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是不可能留宿宫中的……“虽说如此,不过皇帝还没有年迈,若是能康复,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 纪容也不确定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只是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魏琮有些日子没有来找过她了,这让她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了。 “段先生,这些日子十四王爷都在做些什么?” 段禹山有些意外,随即失笑:“听说十四王爷近来一直在府上,并没有往外去。” 纪容颔首,有些疑惑他在府里做什么。 吩咐了段禹山要仔细盯着朝廷上发生的事,无论大小,她都要知道。 段禹山对于纪容异于寻常的戒备有些疑惑,却深知有些事情他或许还没有四小姐看得透,并没有同问多问。 马车回去的时候,路过十四王府。 和皇家沾边的东西,总是透出各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霸气。 即便纪容重活一世,也忍不住对十四王府生出莫名的忌惮。 她在十四王府待过几天,今日才发现十四王府前的两尊麒麟衔着的宝珠竟然是真正的玉石做的。 她只是远远的撩开车帘看了一眼,五间开的正门耸立在三十六阶台阶之上,十四王府几个大字在黑漆匾额上熠熠生辉,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走吧。” 纪容的话音刚落,忽然外面响起一道声音:“王妃,王爷在家里等您。” 是白笙的声音,纪容愕然! 这话说的好像她和魏琮已经住在一起了似的! 纪容略略犹豫,还是答应了。 她让马车夫绕一圈从后门进府,白笙却道:“暖轿已经候着了。” ……这是有备而来? 纪容硬着头皮上了轿,从正门进了王府。 魏琮刚从书房出来,詹右省抱着一叠册子,正好和纪容撞上,他退后一步,不卑不亢的喊了声:“夫人。” 这称呼没问题,纪容觉得很好,毕竟她还没有和魏琮正式行礼圆房,叫王妃……她总觉得脸皮烧得慌。 白笙看见自家主子的眼色,领着抬暖轿的小厮就退出了主院。 冬霜也被白笙拉着出了主院,纪容没开口,冬霜不肯走,白笙动了手拉她,她也不客气了,直接用上了苦练多年的功夫,和白笙打了起来。 白笙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冬霜的拳脚功夫或许能撂倒几个地痞流/氓,可在白笙这儿就占不到好处了。 只是白笙也不敢真动手,毕竟是王妃的人,若是把她打得哭鼻子,王妃生了气,王爷不得扒了他的气? 看着两个人打得难舍难分,纪容蹙眉,“冬霜,没事,你先去吃些茶点,王府的东西你可别心疼,吃不完的咱们带回去。” 这话带着几分气恼,魏琮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他的身材比例很好,行走时,精壮的身形在衣袍里若隐若现。 白笙已经拉着不服气的冬霜往外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啐白笙:“你就是个小人!” 白笙气急,“你打不过还骂我?” 纪容看着两人走远,这才回身,魏琮正看着她笑,纪容打量了四周一眼,上次她来这儿的时候还有几个女使,今儿倒是干干/净净,连个人影儿也没有。 “你找我什么事啊?” 魏琮却直接拉了她的手往屋里去,“你是不是忘了说要补偿我的?” 纪容一听这话,立刻就停住了脚步,“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 魏琮回头,嘴角漾开一抹邪/笑,随即一个弯腰,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本来只是想逗逗她玩儿,结果……魏琮自己把持不住了。 纪容一直没有回过神儿,直到一双带着薄茧的大掌从…… …… “魏琮,你混蛋!” …… 纪容不禁低/呼,张嘴…… 魏琮吃痛,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压抑的在纪容耳边道: “小东西,我真的要被你折磨疯了!” 男/人声音磁性嘶哑,纪容脑子嗡嗡嗡的一片空白。 第173章 包藏祸心(下) 见纪容动怒了,魏琮心虚,佯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站起身。 纪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人明明平时挺靠谱的,怎么有时候这么幼稚呢,像个孩子似的。 整理好了衣裳,纪容坐直了身,这混蛋每次都占她便宜,真是……前世和庄明浩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没有对她如此的那什么啊。 “你去找段禹山了?” 纪容身姿一顿,“你怎么知道?” “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还有时间往外跑。”魏琮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望着面前的姑娘,目光温柔的如同小炉子上瓦罐咕噜咕噜冒泡扑腾起来的水汽。 “这不还有两个月吗。”纪容别过脸去,“你最近很忙吗?” 魏琮伸手扶着她的肩头,一本正经的盯着她的眼睛,“你真不是想我了?” 呸!纪容差点站起身就要走,“没羞没躁,谁想你。” 经过刚才那一通事儿,纪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起身准备走了,却被魏琮拉着坐在了身边。 “你还有两个月就嫁过来了,我……不会在这之前碰你的,有时候情难自禁,才会……” 这话说的莫名的…小心翼翼?纪容抬头看向魏琮,他的眼睛里盛满了认真的神色,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让她莫名的心中一疼。 她没有生气,只是还不习惯太过于亲密的接触而已。 有时候想想,魏琮虽说是王爷,好像却特别的孤独,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呢?纪容说不清楚,可那种感觉……越靠近他,就愈发的明显。 纪容心底好像有道低声呜咽的声音,悲鸣长转,她忽的展颜一笑:“我没有生气,倒是你,想来这些日子是很忙的,可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 她忽然老成持重的口吻让魏琮有片刻的恍惚,他喜欢她在自己面前像个小姑娘似的模样,真实的娇憨让他的眉间心上都满满的,可当她目如春水,声如软风的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的时候,他心里又有种难以言喻的暗流涌动。 “我知道。” 他喉间微哽,哑了嗓子。 就在他以为纪容会离开的时候,她却忽然转身,就这样静静的抱住了他……像是春天到了花就开了,冬天到了就下雪了,一切都毫无违和的感觉像是…水到渠成般的自然而迷人。 魏琮忽然心中澄澈,生出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他缓缓的伸手回抱住她。 有时候有些东西就是这么的奇怪,一切都在不言中,此时无声胜有声或许就是说的这种感觉吧。 魏琮亲自送了纪容回纪府,看见她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大院深处,眼底的笑意渐渐的被冷漠取代。 尽管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可只要有他在,歃血相护,谁也不能伤着她。 纪柔收拾了包袱,却只让府里新指派给她的小丫鬟信芳去给卫氏送了两方帕子,“六小姐说在春平院的这些日子让卫姨娘费心了,这是我们家小姐亲自绣的两方帕子,希望姨娘不要嫌弃。” 卫氏端着茶,抬了抬眼皮儿,“守着吧,让她过去之后,好——好的服侍大娘子。” 这后半句话说的咬牙切齿,信芳不敢多留,应了声是,借口齐辉堂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收拾退了出去。 纪柔那边正在和纪姝说话。 “这个你拿着,听说小孩子爱哭闹,吵得太太睡不好觉,你刚过去,她肯定不放心你,到时候元哥儿一哭,你就拿这个香囊给他闻,他就不会哭闹了,不过你也要记着,千万被让别人看见,否则还以为你是要害人呢!” 纪柔有些犹豫,“这荷包里装得什么?”摸着像是棉花,软绵绵的。 见她面露疑惑,纪姝不悦,“这里面是和了安神香的柳絮,都是安神的东西,你只管收好了就是。” 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纪柔唯唯诺诺的应了声好,把东西贴身放好。 “若是有用,那以后我一定会找机会回报妹妹的。” 纪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脸色缓和下来,亲热的拉着纪柔的手道:“你也算是在我母亲屋里长大的,咱们两个谁和谁啊?我们两个说起来,算是姐妹里亲近的了,这俗话说亲疏远别,以后咱们姐妹两个还是要互相帮助才是。” 天色阴沉欲雨,朱氏屋里乱成了一锅粥,乳娘全娘子跪在地上,“大娘子,我真的刚喂过哥儿,也委实不知道哥儿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朱氏抱得手臂都发酸了,韩嬷嬷连忙接了过来,“哦,不哭不哭,哥儿不哭……”她哄着元哥儿,忽然想起件事儿,“过几日方圆寺的主持要来府上,不如请他们给哥儿看看吧,之前我听人说过,有人家小儿啼哭不止,求了个符带在身上就不会了,这孩子的眼睛干净,咱们这院儿里也应该扫扫污秽了。” 朱氏半信半疑,却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纪柔过来的时候,朱氏正坐在椅子上揉着额角,“你就住在之前十五娘住的厢房吧,不用怎么收拾就能住人了。” 纪柔闷声应是,屋里小孩子的啼哭声震耳欲聋,她伸着脖子往内室看了一眼,“母亲,可是十弟哭闹?” 朱氏伤神的点头,“没事,你不用管他,去吧。” 纪柔应了声,却并不走,“母亲……我能看看十弟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韩嬷嬷也在,纪柔不可能会伤害儿子,朱氏点头,“去吧,别待久了,我这时间久了都受不了,脑袋都给我吵疼了。” 纪柔提着裙子起身,往内室去。 只顾着哄孩子的韩嬷嬷没有注意到纪柔进了屋,待转身看见她,吓得一个失神,差点跌倒,“六小姐什么时候来的?”她低头看了一眼纪柔的鞋子,“怎么走路没声儿,吓我一跳。” 纪柔脚下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脸上却烧了起来,一个下人,也敢大喇喇的打量自己,给她脸色看,让她怎么甘心,不争不抢,谁又能给她?她真的受够了白眼。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给韩嬷嬷欠身,哂笑道:“嬷嬷不要怪罪,是我疏忽了,只顾着看十弟去了,不曾想会吓着您。” 韩嬷嬷没有想到纪柔会这么客气,反倒有些不好说什么了,“元哥儿哭闹,这会儿怕也停不下来。” 纪柔却道:“没事儿,不如让我抱抱他吧,听说若是小孩子遇到有缘分的人,会不认生,说不定就不哭了呢?” 韩嬷嬷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却也没有多想,反正这会儿谁都哄不住元哥儿,她索性就递给纪柔抱了。 第174章 二月二 “嗨呀,竟然真的不哭了!”韩嬷嬷没有想到自己一个眨眼的时间,纪柔真的让元哥儿不哭了。 朱氏闻声疾步走了进来,欣喜的从纪柔手上抱过孩子,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还真是不哭了!” 元哥儿一双眼睛哭的红彤彤的,看的朱氏一阵的心疼,“你是怎么做到的,咱们一屋子的人都哄不住,郎中也请过,可也不过是开些安神的方子。” 朱氏高兴,看着纪柔也觉得顺眼了许多,说起话来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纪柔摸了摸手里的荷包,讪笑道:“或许这就是我和十弟的缘分吧,我抱着他,他就朝着我笑了。” 朱氏没有多想,也觉得或许就是这个道理,“看来咱们元哥儿还真是和姐姐有缘呢,对不对啊,和六姐姐有缘~” 韩嬷嬷去叫了全娘子进来,“哥儿不哭了,快抱去哄哄,别等会儿又哭了。” 正心里委屈,害怕被主家责罚的全娘子一听,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去抱孩子。 朱氏皱眉,抱着儿子转身,“你去换身衣裳再过来,一身的灰尘,别把哥儿给沾上了。” “是是是,这就去换身干净衣裳。” 听说纪柔已经搬到齐辉堂,纪容微微颔首,在数萤间中间的大画案边,衣袖用襻膊束起,画案上铺着一张半人高的宣纸,枝上桃红点点,枝干虬扎,新绿盎然,画的正是数萤间后面的几株桃树,浅翠娇青,正是春好时。 “也不知道二爷是怎么想的,要说六小姐也不小了,府里这么多的去处,偏偏要安排到齐辉堂。” 沈妈妈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的搅动着甜白瓷浮纹碗里的藕粉桂花羹,刚出锅的,热气正攀着勺子往上冒。 纪容头也不回,“他这也是被人上了眼药,怕我下狠手呢!” 兀的一声碰瓷声,“怎么,她做出那等不要脸的事儿,还好意思去求庇护,二爷真的是……这么多年就没有拎清过!” 纪容不以为意,提笔在枝干处加重了一笔,“反正在他心里,我和母亲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红暖在一边做女工,闻言一溜神,“啊”的一声,针扎在了指腹上。 雪白的绢上立刻就染了一抹红,红暖心疼的不行,“好好的一块手帕,就差几片叶儿就绣好了。” 冬霜笑道:“你不如照着小姐画的,改绣成梅花吧!” 纪容顿时黑脸,“冬霜,我画的是桃花,不是梅花!” 话一出,大家哄然大笑。 屋子里气氛温馨,檐头上的雪无声的融化。 二月初二,龙抬头,春雷乍动,春耕伊始。 纪容去给纪清媛请安。 “听说前儿些日子,你三伯母请了人来家里做法事?” 纪清媛问着纪容,顺手递了个橘子给她,纪容剥了橘子,送了一瓣在嘴里,好甜啊! “是,说是家里不太平,大昨天才把人送走了。” 纪清媛觉得宋氏这些年行事不如从前了,以前不管如何,至少还要讲些章法,如今却像是病急乱投医,没了方寸。 当然,这些或许和她膝下独女的遭遇不无关系,也可能是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了,难免浮躁。 想到下个月纪容就要嫁人了,纪清媛就问起嫁妆的事情准备的如何了。 想到这些日子,沈妈妈带着红暖帮她绣嫁妆,她在一边看闲书去了,不由的有些心虚。 “准备的差不多了,四姑姑不用担心,不是还有沈妈妈吗。” 纪容敷衍她,纪清媛也探不出虚实,不由嗔她一眼:“有沈妈妈在,我的确是能省心不少,不过等几日我还是要过去给你过过眼,你这丫头,指不定糊弄我!” 又想到什么,补充道:“那些个嫁妆你不一定要自己绣,可还是要做做面子,至少放在上面给人瞧的是你绣的,不然会被人说闲话的,我那儿也还给你备了些添箱,到时候给你送过去。” 嫁妆按例在成亲当天,要放在厅堂给来宾参观的,谁家嫁女儿的嫁妆多少好坏,是要在别人心里过秤的,这是体面,也是规矩。 纪容一听,“嘻嘻”笑着上前去抱住纪清媛,撒着娇亲昵的道:“就知道四姑姑最疼我了!” 正说着,外面丫鬟高声禀道:“二奶奶过来了。” 就见暖帘大开,一个身材高挑的微胖少妇低头进了门。 鹅蛋脸,杏仁眼,白脂肌,腰肢纤瘦,凹凸丰腴,一身橘红色的春衫将她的身段包裹得刚刚好,脸上未语先笑,嘴边两颗酒窝看着让人不由想要亲近。 纪容一见,就知道这是二表哥薛正泰刚过门的新妇谭氏。 “二嫂!” 没等纪清媛开口,纪容已经笑吟吟的喊了她。 虽说薛家和谭家的根基都在衡州,可她到底是远嫁京都,进府两个月,公婆待她亲近,丈夫与她相敬如宾,尽管如此,她还是有些不大习惯京都的风土人情。 乍听得这一声“二嫂”,谭明慧不禁心口一敞,觉得很是亲近。 “这个就是我常和你说起的纪家四表妹,她啊是在我眼皮儿底下长大的,与你同我是一样的亲近!” 纪清媛笑着拉了谭明慧的手,又拉了纪容的手,早有机灵的小丫鬟搬了两张小杌子过来,纪容和谭明慧一左一右的在纪清媛身边坐了。 谭明慧目光好奇又不失礼貌的打量了纪容一眼,这纪家四姑娘生的明眸皓齿,一双眼睛水晶水晶的,像是会说话似的,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弯成了月牙形,更是熠熠生辉,透着一股子灵动劲儿。 想到她刚才叫她的样子,谭明慧不禁就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纪容也觉得她生的面善,俗话说面由心生,对她这第一眼就多了几分好感。 “二嫂,来京都可还习惯?我这些日子也忙的脚不沾地,没有过来好好陪你逛逛。” 这话说的妥帖,谭明慧笑的温柔,“四妹妹,我听说你下个月也要出阁,不知道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晗章让我有空的过来帮你看看。” 晗章是薛正泰的字,按理说夫妻之间不应称字,但江南那边文风鼎盛,也有夫妻之间互相斗茶比文的事情出现,称呼丈夫字的也不是没有。 听谭明慧的称呼,纪容就猜到她应该读过不少书,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敬佩,不是读书多与少就能代表一个人的品性,而是纪容觉得,俗话说人从书里观,读书多的人,比只知道绣花的闺阁女子更能明理。 第175章 阖家欢乐 听儿媳妇关心侄女儿,纪清媛很高兴,轻轻拍了拍儿媳妇的手:“我刚才还问她呢,你又来,这一屋子的人都为她牵肠挂肚了,你说她该不该打!” 谭明慧望着纪容璀然一笑,这才对婆母纪清媛道:“母亲才舍不得打四妹妹呢。” 屋里说笑着,外面说薛正阳过来了。 “你瞧瞧,只要听说你四妹妹过来了,这泼猴指定在屋里待不住。” 屋里顿时一阵笑。 “你们笑什么呢,我娘给你们说了什么笑话不成?” 薛正阳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逗着屋里当值的冬梅。 冬梅捂了嘴偏过身去笑,纪清媛有些伤脑筋的指了他嗔道:“还不快点过来给你嫂嫂行礼,你四妹妹也在这儿呢,一天天每个正形,真是不让人省心。” 这话虽是说他的,可眼底却透着笑意,薛正阳憨笑了两声,给谭明慧和纪容拱了拱手,“嫂嫂不会和我计较的,四妹妹就更不用说了,她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 薛正阳说着,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 说着说着,薛正阳说起田庄的事,“就是去年我们去踏青的那个田庄,听说今春涨水,捞了不少河虾起来,要不我们过几天去看看吧。” 纪容就笑着问他:“去年你烤鱼,今年你烤虾,明年呢?” 薛正阳知道这是纪容在笑他,索性对谭明慧道:“嫂嫂,到时候你也去吧。” 谭明慧初到京都,听说这些事,觉得很是有趣。 她也不过十六岁,正是事事好奇的年纪,在府里又没有个说得上话的小姑子,虽说日子和美,可到底闷了些。 如今听纪容和薛正阳说起出去踏春,她自然是高兴的。 听了薛正阳的话,她又有些犹豫,“可是晗章才去翰林院,他去不了……” 女子出嫁从夫,没有丈夫忙的不行,当妻子的却还四处游玩的道理,谭明慧不免失落。 薛正泰去年就中了进士,又考了庶吉士,刚好至前给皇帝拟诏书的人丁忧回乡,薛正泰就顶了他,进了翰林院。 虽说只是个七品小官儿,可到底也是皇帝近臣。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能成为庶吉士的都有机会平步青云,明朝万历年间内阁首辅张居正,就是庶吉士出身。 薛正泰如今也才十七岁,如果三年之后,他绩核优异,运势好的话或许能到六部任职,不过纪容觉得,薛正泰很大的可能会被外放历练,为下一任新君做储臣。 当然,这也只是她的猜测。 现在薛正泰除了十日一次休沐一天,几乎没有时间休息。 谭明慧和纪容差不多年纪,又离家远嫁,纪清媛叹了一口气,笑着对谭明慧道:“到时候你也去吧,或者问问泰哥儿,他近来能不能调到休沐,你们几个一起去田庄上玩玩儿也好,放松放松!” 纪清媛的话音刚落,谭明慧的眼圈儿顿时红了。 她出嫁之前,父亲母亲都反复叮嘱她,嫁了人就不比从前了,服侍公婆要尽心尽力,不可忤逆之类的话说了一大堆,她也一直收敛本分,不敢逾矩半分。 没有想到婆母待她竟然……说是视如己出也不过分。 “母亲……”谭明慧声音有些哽咽,“母亲不如也去走走?您操持着这一大家人里里外外的事儿,也没有得空出去走走,要不您和妹妹弟弟他们一起去,我在家里看着。” 纪清媛长吁一口气,欣慰的笑了,“我总说泰哥儿娶了你是福气,你也的确没有让我失望,好孩子,你既然嫁到了我们家,那就是我的闺女了,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我啊,巴不得有个闺女承欢膝下,和容姐儿一样!” 纪容听着,也不禁红了眼。 像是戳到了心里的软处,谭明慧伏在纪清媛的膝头就哭了起来。 “母亲!” 这一通折腾,屋里的人都红了眼,纪容抹了眼角的泪,笑着去拉谭明慧的手,“嫂嫂,我们是一家人,在这儿你不用拘束的,四姑姑从来都盼着能有个闺女在身边知冷知热,以后我不能常在她身边,有你在我也放心了。” 一番话说的诚恳真挚,谭明慧心里暖暖的,朝着纪容点头,“我会的,四妹妹以后也能常回来的。” “哭哭啼啼的,我看着就不舒服,你们先哭,我在外面,等你们哭完了再进来。” 薛正阳永远都能说出些不合时宜的话,搞得屋里低迷的气氛顿时一扫而光,纪容“噗嗤”一笑,谭明慧也破涕为笑,纪清媛指着儿子笑的说不出话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如同冬日的暖阳,让人心中慰藉。 看到这一幕,纪容真切的明白了,自己当初为何想要嫁个普通人,或者就是从小就羡慕四姑姑生活的氛围吧。 这样的环境,干净,舒适,温暖又真实。 可她的身份,终究注定了她与这样的平静生活无缘吧。 想到魏琮,她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最后,纪清媛摆手道:“不过去玩半日,权当凑个热闹,到时候我提前把府里的事情安排好,咱们一家人出去走走,听说西山的桃林很漂亮,这正是花期,到时候咱们也顺道去走走。” 谭明慧听着,不禁眉眼开朗,笑着应是。 薛正阳就嘟囔道:“真是搞不明白,你们怎么能又哭又笑的,莫非是去过蜀地,学过变脸?” 纪容一听,就忍不住怼他:“三哥还知道蜀地,你去过?” 他当然没有去过,被纪容堵的说不出话来。 纪清媛抓着椅子把手,笑的直不起腰。 有时候……好像幸福就是这么简单,一家人在一起的温馨欢乐就足够了。 纪容在薛府吃了晚饭才坐着马车回了纪府。 和谭明慧越接触,纪容就对她越喜欢,走的时候,谭明慧让人去拿了几方新帕子给她,是她自己绣的,说是衡州那边时兴的花样子。 纪容瞟着的确样式别致,且不管是不是衡州时兴的花样子,单单凭着她有这份心,纪容就觉得弥足珍贵了。 她也送了谭明慧一方自己的帕子,这也算是用了“手帕之交”的意思。 第176章 珠胎暗结 回到纪府,纪容听说了件有趣的事情。 “广安伯府的三小姐又来了,听说要在咱们府上小住两日,太太让韩嬷嬷去秋水堂帮着照看了一番。” 广安伯府虽说已经不比从前了,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裴锦妍在家里小住,作为女主人的朱氏自然是要出来打个照应的。 只是她怎么会突然想到在他们家来住,纪容不禁好奇。 秋葵比谁都兴奋,“小姐,我去看看。” 纪容想了想,叮嘱她小心些之后,就让她去了。 朱氏从外面回来,见纪柔在帮着哄元哥儿,元哥儿睡得正熟,她心中大定,净手之后接过孩子,温声对纪柔道:“小厨房里做了枣泥糕,你去吃点儿吧。” 纪柔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应了声好,出了屋。 她捏着手里的香囊,有些犹豫,片刻后才重新正了正色,把荷包贴身放好。 不是她狠,实在是她不用点办法,就没法在府里好好活下去,她这也是无奈之举。 秋葵趁着夜色爬了秋水堂的屋顶。 秋水堂比棠华苑小一些,只有三间正屋,院子里种了几棵梧桐树,正在抽枝发芽,吐出点点新绿。 正屋内室,裴锦妍正站在床边,一边的纪姝嘴张的大大的,几乎能吞下一个拳头。 “不是吧,都这么大了!” 秋葵仔细的看着裴锦妍,她撩着衣裳,露出个圆滚滚的肚子……这,这是什么? 秋葵见过朱氏怀着孩子的那会儿,比裴锦妍的肚子还大。 “阿姝,我该怎么办啊,若是被人发现了,我就没法活儿了!” 裴锦妍几乎要哭出声了,纪姝这才渐渐的反应过来,“这…你这是怎么搞的?” 这话有些唐突,可比起自己做的那些事,裴锦妍也没有计较了。 “我……我就和…和庄二哥哥在一张床上……” “在一张床上做什么?” 纪姝刚问出声,裴锦妍和她的脸都红了起来。 她惊诧的捂着嘴:“你不是和他…那个了吧!” 没等裴锦妍出声,纪姝已经跳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傻啊,你现在大着肚子又不能嫁人,你说你怎么办!” 俨然一副大人模样,裴锦妍也慌了,她若不是走投无路了,又不敢告诉父母,否则怎么会来找纪姝帮她出主意。 “你还说什么风凉话,我帮你给二哥哥递手帕的时候都没有说什么,你倒说起我来了!” 裴锦妍害怕,却也不愿意听纪姝在这儿冷言冷语的说她,不免口气就有些冲了。 纪姝瞠目结舌,她很想说我也就是递了手帕给裴少仪,也没有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儿吧? 可她知道裴锦妍的脾气,只要她一说,她保准要炸。 “好了好了,你先把衣裳穿好,好在还没有太大,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听了这口气,裴锦妍心中感受了许多,抹了一把眼睛道:“我这是每天都不敢吃饭,走路要用力窝着肚子,否则早就被人发现了,冬天的时候穿的厚实还好,可如今天气暖和了,我哪儿还敢穿太厚啊,眼看着就瞒不下去了,这才不得不到你这儿躲躲。” 纪姝也很是头疼,这样的麻烦事儿最是难办,偏生她又一向和裴锦妍交好,说不管她,那怎么可能。 秋葵惊讶得差点手一松,手里的瓦片险些砸下去。 没有想到这堂堂伯府出来的嫡小姐,竟然干的出这种事情,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她轻手轻脚的离开了秋水堂,回了棠华苑。 纪容正在屋里捏针给魏琮做衣裳。 这是成亲的时候要送过去的,必须仔细些。 “小姐别做久了,晚上做针线伤眼睛,明儿白天再做吧。” 纪容点头,“还有几针就差不多了,白日事情多。” 沈妈妈点头,挑了挑灯芯,去炉子上把熬着的陈皮水倒在碗里。 秋葵面色怪异的回来了,拉着纪容进了内室。 冬霜忍不住嗔道:“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内室,纪容惊讶出声:“你可都听清楚了?” 秋葵的头小鸡啄米似的点着,“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那肚子大得像是舀水的瓢!” 纪容听的啼笑皆非,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简直就太有趣了! 庄明浩当初那样深情,她以为他好歹要装一段时间的旧情难忘吧,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把别人家的小白菜给拱了。 虽说是定了亲,可裴锦妍站在才几岁啊?还没有十四岁的小姑娘,如今大着肚子,只怕是瞒不下去了。 纪容想起从前的那些事,觉得真是因果轮回。 前世两人那样都能搅到一起,今生她成全庄明浩,想着他若是个正人君子,自己也算是成全了一桩金玉良缘,前生的那些事,她认栽便是。 没有想到庄明浩竟然这么能干,远远比她想的更厉害啊! 纪容嘴角微扬,秋葵一头雾水:“四小姐,您笑什么啊?” 纪容自然不能告诉秋葵她在笑什么,只含含糊糊的搪塞了她几句。 这件事没有过去,第二日一早,纪家五爷破天荒的回来了。 纪家上下顿时炸开了锅。 “五爷是谁?” “哎哟,你刚来不知道他也正常,这五爷可是个人物,十五岁就离家出走,谁也拦不住,听说……” “他和三爷不对付,听说当初还要把老太太赶出去呢!就是不知道这次突然回来是做什么该不会是找麻烦的吧?” 众人议论纷纷,都对纪昌突然回来的用意十分好奇。 有些近年来新进府的丫鬟小厮就忍不住四处打听,想知道这位纪家五爷到底什么路数。 纪昌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护院开路,打手左右簇拥着,带着个绿眼睛的美人儿进了府。 正在和管事儿说话的纪宏听说五弟回来了,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纪昌在纪家正厅里坐着,身旁坐着他带来的那个美人儿。 如果纪容在,她一定能认出来,这就是当初她去纪昌私邸的时候见过的那个女人。 纪宏刚走近正厅,笑容顿时僵在看脸上。 “五弟,你这是做什么?” 纪昌转头看见纪宏,起身笑道:“二哥,我带内人回来给爹娘磕个头……” “就是她?”纪宏没等他说完,就一把打断了他的话。 第177章 我就只是想磕个头 纪宏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拒绝和质疑。 纪昌脸色微顿,随即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是,就是她,我的妻子,二哥,这算是我正式介绍给你认识。” “一个西洋人,你也敢娶回家,你就不怕爹娘在地府不能安息?!” 纪宏的情绪有些激动,指着那女人对纪昌道:“你回家可以,但这个女人你立刻把她送走,我们纪家就没有出了乱种的这种事儿!” 乱种?纪昌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反驳二哥的话,“二哥,我就是带她回来给爹娘磕个头,磕了就走,你何必要这样呢?” 纪宏喘着粗气,犯上倔了。 “你把她给我弄出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无媒无聘,算什么内人?你要说她是个通房…我二话不说,但你要领着她给爹娘磕头,说什么也不行!” “二哥,当初爹娘去的时候,我就出了门,你又向来只听三哥的,说句不好听的,你从来都没有管过我,这些年来,我就比外面的野草也不如,你和我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东西对我来说算什么?” 看着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此时言辞犀利,一脸痛心的模样,纪宏觉得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张脸憋的通红。 得了消息匆匆赶回来的纪沅还没有进屋就听见了纪昌的声音,顿时心中一沉,看样子有些事情到底是夺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他即便是有意避开和纪昌接触,可仍旧是逃不过这样两军对峙的一天。 听见纪沅进屋,屋里的兄弟两个同时转身望向来人。 纪沅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纪宏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心情,这才道:“三弟,你来了。” 纪昌不知道刚才那些话被听去了多少,也有些不自然的端着茶杯呷了一口。 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见面说过话了,就连上次纪安走失了,都是纪宏去找的纪昌帮忙。 纪容听说了正厅这边的事情,当时就大笑起来。 父亲真是从来没有认清过自己吧,他自己养外室,宠妾灭妻,做了不知道多少的荒唐事,如今却站在道义的制高点去指责别人。 这世上,果然是不乏那些不能正确认识自己的人,比如说父亲。 纪宏当然不知道自己在女儿的眼里是这样的人,他此时眼里只有浓浓的不悦,纪沅也目光深沉,半晌才说出了句:“你真要带着她去给爹磕头?” 纪昌本来就没有别的意思,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没有回来,也就是因为三房的缘故。 “纪三爷,怎么你也想拦我?” 这话一出,纪沅的脸就黑了。 “五弟,你回来就是旧事重提的?”纪沅冷声问道。 “旧事重提?”纪昌冷笑,“若是要旧事重提,只怕先就要把荣禧堂那位老祖宗请出去,这府里,还没有让一个姨娘高坐明堂的道理!” 这话就说的很有些听头了。 纪沅面如锅底,“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就让他干!我倒是要看看,我这把老骨头了,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众人寻声望去,就看见纪邹氏扶着卓妈妈的手,步履蹒跚的走了进来。 纪邹氏穿着一身绛紫色福字纹的锦衣,杵着根鸡翅木的拐杖,气势压人的站在门口。 纪昌在椅子上稳坐如山,“真没有想到,你还健在。” 这一声漫不经心的话,轻飘飘的传到纪邹氏的耳朵里,她的手都捏紧了,却也没有立刻暴跳如雷。 “托你的福,我老婆子还能多活几年!” 纪沅上前去扶她,“老太太,你怎么过来了,这不过是兄弟间斗嘴,你何必要走一趟啊!” 纪邹氏年纪已经大了,纪沅担心她过来被气出个好歹,就轻避重的说道。 纪邹氏压根儿就没有信,她冷哼一声:“不用骗我这把老骨头了,他这么多年都不回来,这次回来岂会是叙叙旧的?” 言外之意就是说纪昌回来,就是为了找他们麻烦的。 说真的,纪昌还真不是找麻烦的,只能说有人做贼心虚吧! “嘚,可别在这儿夹枪带棍的,我就给我爹娘磕个头就走,怎么,你有意见?” 纪昌说着,没等纪邹氏开口,已经挑着眉毛道:“有意见也给我憋着,这府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纪沅看不下去了,这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的亲娘,作为儿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娘受如此屈辱还不出声,那他简直枉为人子。 “纪昌,你好好说话,不管怎么说,老太太已经这把年纪了,你作为晚辈,说话还是要有些分寸!” “这人做了恶事,可不是上了年纪就能抵消的,不然怎么会有什么车裂,砍头,这活的越久,罪过越大!你不信你问她,她是不是夜难成寐?” 纪邹氏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了,“啪啦”一声,她手上的拐杖重重的落在了纪昌的脚下。 纪昌不以为然,抬脚把拐杖踩在脚下,“你们打定了主意要拦我?” 语气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到底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纪宏有些犹豫了。 “不是说不让你去找,可你带着她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是,你就是不能去!”纪邹氏语气不善,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纪昌,“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好歹也是你爹的姨娘,活到这把年纪,没有说被一个混小子欺负的,你要带着人去见你爹,好啊,那就从我老婆子尸体上踩过去!”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下一刻,纪邹氏面色惨白,眼睛一闭……“娘!”纪沅一把将纪邹氏扶住,失声喊着:“快来人,请郎中!” 一场闹剧随着纪邹氏的晕倒结束,纪宏不忍心和亲生弟弟闹得太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带人去了祠堂。 纪容有些意外,她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不应该啊,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五伯怎么会突然态度强硬的眼去给祖父祖母磕头呢?难道说是真的太重视那个女人了? 不对不对,隐隐之中,她能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第178章 波诡云谲 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一向拒绝和纪家接触的五伯突然间一反常态的回来了,纪容起身写了一封信给段禹山。 待送信的人一走,纪容的脑子里忽然想到一件事儿……前世五伯做了锦衣卫镇抚司,不过那也是她做了伯府二夫人之后的事情了。 现在才慧元二十二年,按理说不会这么早。 纪容心情沉重,从前她或许可以不用这么担心,可如今朝廷上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预示将来她和魏琮的命运。 她不敢大意,想到魏琮,纪容简单的收拾一番,约了魏琮在东大街的炒货铺子见面。 魏琮来的时候,一身月华织锦的暗纹春衫还透着一阵淡淡的皂荚香,头戴玉冠,让他素来冷清的面孔显得柔和了许多,带着几分翩翩佳公子的书香儒雅。 这样的魏琮……让纪容耳目一新,胸膛跳动的速度忍不住的加快。 他应该是特意收拾了一番才来见她的。 纪容深吸了一口气,皂荚中淡淡的木樨香十分好闻。 她抬眼去看魏琮,见他也目光如水的垂眸凝视着她,不禁心中一跳,呼吸都漏了半拍。 “出了什么事?”去找他的人有些急,魏琮顾不得已经两天没有洗漱了,怕熏着纪容,这才急急忙忙的冲了个澡,赶了过来。 “不是,就是忽然想起一些事,想问问你。”纪容放松下来,头上的玉珠流苏簪子微微的响,十分悦耳。 或许是经过上次在王府的事,魏琮不敢对她太孟浪,还算是客气的坐在纪容的身边,有些…小心翼翼的。 纪容不禁失笑,“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就是想问问你,知道如今在锦衣卫任镇抚司的是谁吗?” 听到锦衣卫三个字,魏琮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空气里也充斥着诡异的寂静。 锦衣卫是大魏皇帝的心腹,一些要事往往都是让锦衣卫暗中查办,就难免有些人滥用职权,利用职务的便利压榨民膏民脂,甚至一些手底下不干净的官员也难逃一劫,因而说起锦衣卫,大家都谈虎色变,有些忌讳。 不过魏琮很快就收敛了神色,笑着问纪容:“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锦衣卫的镇抚司是黄旭清,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接着又补充道:“不过前不久他犯了事儿,现在被停职在家。” 他很认真的看着纪容,这让纪容感觉自己被尊重。 听了魏琮的话,她心神一震,被停职在家,那就是说如果他被查出什么,就有可能会被罢官喽? 脑子里闪过一缕念头,纪容顺藤摸瓜,一时顿悟。 难道说……五伯有可能会比前世提早四五年上任锦衣卫镇抚司一职?她顿时如遭雷击,那之后就是……宫变!! 她忽然浑身僵硬,面色呆滞,让魏琮心口一痛,急声喊着:“纪小四,你怎么了?” 纪容久久不能回身,任由魏琮将她揽入怀中,也没有任何动作。 良久,她长吁一口气,一反常态的伸手回抱住魏琮。 他在自己的面前,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真好。 魏琮感觉到怀里的人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轻轻的摩挲她的背。 雾紫色锦缎上的银线暗纹绣花在他修长的手指下渐渐温热,薄薄的春衫,包裹着少女如蜜桃般的细腻肌肤,让人不禁神往。 她很害怕,害怕不能改变魏琮的命,害怕他和母亲一样,丢下她一个人,这种恐惧让她脚底发凉,鼻尖忍不住的酸楚。 她不想让魏琮看到她抹眼泪,索性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处。 可她比魏琮矮了一大截,只能堪堪贴着他的胸口。 她像只受惊的猫,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那强有力的心跳声,一颗慌乱的心这才稍稍安定。 魏琮有些心疼,可这么多年,他也差不多摸清了纪容的脾气,知道她要强,有些事她不愿说,谁也撬不开她的嘴。 良久,纪容抬头对魏琮道:“我五伯会不会成为锦衣卫镇抚司?” 这话问得有些没头没脑,魏琮皱起眉头。 纪昌这个人他也知道,关于纪容的事情,他都有调查过,纪昌是纪家五爷,十五岁离家,在做镖师的生意,人脉遍布大魏,也算是一号人物。 只是他这样的人虽说有些底子,可想要入朝为官,这只怕是不容易,况且他一点风声也没有得到,如果确有其事,詹右省应该会收到消息才是。 不过以他对纪容的了解,她不是会大放厥词的人,难道说她是得到了什么消息?魏琮很想问纪容,可想了想,他还是没有开口。 有些事情前世虽然发生了,可今生却还没有影儿,纪容不能直接告诉魏琮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毕竟很多事情早已经脱离了原有的轨道,如果她言辞凿凿,反而容易影响他的判断,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了。 打定了主意,纪容嘱咐了魏琮几句要注意的事情,起身准备回府,身后却传来一道有些犹豫的声音:“你不多坐一会儿吗?” 想到刚才的温存,纪容心下微哂,“快到及笄了,府里还有很多事情,我就不多坐了。” 声音虽然含笑,却让魏琮心口莫名的失落,他点头,“那我送你回去。” 纪容没有拒绝。 朝廷波诡云谲,纪容的心情也起起伏伏,不得安生,魏琮的马车外面看着平平无奇,里面却很是周全又奢华。 魏琮的身影在马车昏暗的光线里明明暗暗,身上穿着和他平日里风格不同的月牙色衣裳,气质清华,从纪容的方向看过去,可以清晰的看见他凸起的喉结上细微的汗毛,莫名的魅惑。 纪容索性闭目养神,可鼻子里却充斥着他身上独有的木樨香,纪容觉得很是难捱,总算等到马车停了下来,她起身径直推门往外。 一只手却将她拉了回去,纪容转身,魏琮的手一顿,眼底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纪容下意识皱眉的动作也僵在了脸上。 “你……”她想问魏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却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不要离开我。”他的声音低沉,似乎……还有些哽咽。 纪容心底蓦的一酸,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喉头。 她什么也没有说,闭上眸子,只紧紧的抱住他的腰。 有些事,遇见是幸运,也有可能是劫,不管是什么,她都愿意接受,因为他从未伤害,用心宠爱。 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抖,晶莹的泪如朝露,无声滑落。 第179章 新妇有喜 回到纪府之后,纪容把最近发生的事情简要的列在了纸上,仔细的分析着这其中的关系。 月浅灯深,外面枝叶婆娑,庑廊下的风灯如同秋日的落叶被吹的左右摇摆,风穿廊而过,雨声跟着细细碎碎的洒满庭院矮墙。 沈妈妈做了肉片面,笑吟吟的推门进屋,就看见秋葵倚着窗柱子打瞌睡,灯火缥缈处,纪容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 沈妈妈叹了一口气,轻手轻脚的把碗放在了桌上,转身去挪开烛台,准备把纪容抱到床上去,纪容却打着哈欠醒了。 “什么时辰了?沈妈妈,”她微微一愣,随即深深吸了两口气,“什么好香啊!” 见她醒来就问是什么好香,沈妈妈忍俊不禁,“我看见小姐在忙,怕你会饿,就去做了卤肉面,你尝尝?” 然后把碗挪到纪容的面前,纪容肚子应景的响了起来,她抬头望着沈妈妈感激的笑了,“沈妈妈还是最疼我!” “快吃吧,等会儿凉了。”沈妈妈含笑道。 纪容咬了一口面,这才后知后觉的听见外面的风雨声,“原来是下雨了,难怪我刚才做梦,梦见了养蚕人。” 沈妈妈站在一边,笑吟吟的凝视着纪容,见她吃的香,心里暖暖的。 “啊!”秋葵一声惊叫,从梦中乍醒,“什么东西,太香了,小姐你闻到……” 她咋呼呼的跳了起来,这才看见纪容正在吃卤肉面,沈妈妈忍不住大笑,纪容也被秋葵的痴憨弄得哭笑不得。 “快去,厢房里冬霜她们几个正在吃,我见你睡了就没有叫你。” 沈妈妈指了指外面,秋葵“嘻嘻”的笑,像只兔子似的往外去了。 门一开,风带着湿意涌进屋来,沈妈妈“啧”了一声,“明天我就把新拿回来的斑竹帘子挂上,本来想多晾几天的。” 二月二十一,薛府那边过来请纪容。 纪容急急忙忙的去了薛府。 刚进主院,就听见屋里笑语声声,纪容的心里的大石这才放了下来,就听见四姑姑满含笑意的声音:“你进来一定要注意一些,不如搬到我这儿来住一阵子,之前容姐儿刚过来的时候就睡在我的暖阁里,虽说之后单独给她开了个院子,可那儿也一直打扫着,你过来也正好我照看。” 薛文杰闷声咳了咳,对着妻子使了个眼色。 纪清媛顿时明白丈夫的意思,面上发热,见二媳妇脸上也有些不自然,笑着改口道:“算了,你住习惯了就别搬动了,我白日里过来帮着看着些就是。” 谭明慧很感激婆母的用意,笑着握了纪清媛的手,真诚的道:“母亲,你待我真好。” 说着,竟然红了眼眶,纪清媛连忙安慰她:“诶,可不兴哭的,等会儿容姐儿要过来,见了可是要笑你的,万一以为是我这个做婆母的欺负了你,只怕我要被她扭着闹一通了!” 这话说的谭明慧心中一暖,破涕为笑,掏出帕子擦了眼泪。 纪容站在外面,不禁露出了由衷的笑意。 真好啊。 她笑着进了屋,四姑父率先看见她,笑呵呵的招手:“容姐儿来了啊,快来坐。” 他今日有事要办,所以特意告假在家。 纪清媛抬头看见了她,笑意便从眼底一直溢到了嘴边。 纪容给薛文杰和纪清媛行礼,这才对谭明慧笑着点头。 丫鬟奉了茶上来,纪容捧着喝了一口,心窝子都暖了起来。 “容姐儿,叫你过来呢,是有件喜事儿要告诉你。” 纪话,就猜到是谭明慧有身孕了。 果然,就听见纪清媛道:“你二嫂啊,有喜了,我叫你过来就是想着你们俩在一起,说得上话,想着你陪着你二嫂说说话,也给她解解闷儿。” 因为这样一来,谭明慧就不能去踏青了,而作为丈夫的二表哥薛正泰自然也不能去了,就她和薛正阳去也没趣儿,纪容有些失落,不过也只是一念而已。 她很喜欢谭明慧,觉得她为人正直,性情率真,不做作虚伪,是个很磊落的人,自然不会拒绝纪清媛的提议,之后又陪着谭明慧去了她和薛正泰的丹鹤居,和谭明慧说了一下午的话,直到薛正泰回来,谭明慧留纪容用晚膳。 想到怀孕之人饮食上都有很多的忌讳,纪容婉言谢绝了谭明慧的邀请,去给四姑姑四姑父告辞,又是一番拒绝之后,纪容这才坐上了回纪府的马车。 因为还没有三个月,胎还没有坐稳,纪清媛叮嘱纪容不要声张,常过去走走就是。 纪容有些疲惫的倚在马车车厢上。 还有半个月,她也要嫁人了,对于未来的那些不稳定,纪容应付的有些疲惫。 原以为重活一世,能够弥补很多的缺憾,却渐渐的发现,很多事情让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就像她无法改变母亲的命运,这件事像根刺,永远的扎在了她的心里,每每想起,就觉得太阳穴都在疼。 魏琮的消息比段禹山更快,纪容在去静安寺胡同的时候被白笙半路截去王府。 魏琮告诉纪容,新上任的锦衣卫镇抚司他已经见过了、 纪容心里“咯噔”一声,顿时神经紧绷了起来。 魏琮唇瓣开合,“的确是纪五爷,纪昌。” 真的是他! 纪容站在那儿,呆立半晌才回过神来。 事情得到了验证之后,她没有了之前忐忑不安时的那种恐惧了。 确定了困难,能做的就是直面,一味的回避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而已。 魏琮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讶然非常,只是他不知道纪容在担心什么,不过他相信,等到探子的消息回来,想必有些事情就能揭开面纱了。 纪容的担心让他心中不安,他温声对纪容道:“你别担心,有我在,你只用好好准备,下个月大礼的事便是,其他的都交给我。” 他是唯一一个人,对她说让她别担心,事事有他的人。 纪容勉强的露出了个笑容,点头“嗯”了一声。 纪容没有去找五伯,因为有些事她不能与人言,所以只能自己调查这件事背后的暗流汹涌。 第180章 暗流汹涌 三月十五的及笄礼,时间已经不多了。 纪容这些日子有事没事就往静安寺胡同跑,沈妈妈紧张的不行,可纪容却完全没有把心思花在亲事的准备上,她也只能多费些功夫,及笄礼在前,成亲在后,皇家御赐的亲事,不能怠慢。 宋氏本是掌着中公庶务的人,可因为之前的那些事,宋氏对纪容的事情不敢轻易染指了,朱氏又太年轻,害怕出了岔子,要拿她问罪,也推说元哥儿还太小,离不得她。 宋氏抱着个烫手山芋,心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记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纪清见了不禁好奇,宋氏就把心里的担忧给儿子说了。 “你四妹妹是高嫁,嫁的又是皇家,这些年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四妹妹越来越疏远我们,我怎好再插手她的事。” 纪清不认同母亲的话,眉间微蹙:“母亲,四妹妹没了生母,二太太也帮不上说什么忙,二伯父从来不管这些事,这府里她能依仗的就只有你了,若是你也不管,岂不是让四妹妹孤立无援,明明满府亲眷,到头来竟然无一人指望的上?” 这话说的宋氏脸上一红,虽然儿子的话有道理,可她有她自己的顾忌,“好了,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会和你父亲再商量一下的,您这些日子好好的待在家里,等你四妹妹出阁了,就是你的亲事了。” 纪清的婚事在二月中旬定下来的,还是方圆寺的一个长老给纪清批了命格,说他是大富大贵之命,合了宋氏精挑细选出来的几张女儿家的生辰八字,选定了黎州江家的嫡长女江孟双。 江家祖上和纪家本就是沾亲带故的姻亲,虽说这些年江家一直在黎州发展,但逢年过节,该送的礼,纪家从来没有落下过。 江家有个公子在京都游学,纪清之前去白麓书院请教的时候,曾见过,两人一见如故,颇有些缘分。 只是纪清从未见过那江家的姑娘,听母亲说起,不禁面皮发烫,不再多说。 宋氏见纪容屋里的沈妈妈做事很有些章法,不管是多大的事情,她都能处理的妥妥帖帖的,没有出过什么纰漏,心中一动,等到十四王府勤事处的大总管过来的时候,她就让沈妈妈出来应付。 传话的婆子就看见沈妈妈的脸色都青了,哪儿还敢想着得个红封讨喜啊! 没等她走出院子,就听见沈妈妈拔高声音道:“真是好利害的人!莫非真把我们家四小姐当成了野草不成!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让她这个下人出去和王府大管事商量四小姐的婚礼事宜,这不就是明摆着打四小姐的脸吗?沈妈妈虽然知道纪容不会嫌弃她,可心里就是见不得有谁轻慢纪容。 这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在她的心里,和亲生的没有两样,心里想到婆子的传话,就觉得火冒三丈! 这些个婆子机灵惯了,想来后脚就会把她的话传到宋氏的耳朵里,沈妈妈知道不能把宋氏怎么样,可能够膈应一下宋氏,她也是喜闻乐见的。 沈妈妈到底没有去见那王府来的管事,宋氏坐不住了,若是真把十四王府的大管事晾在那里不管,得罪人的可就是她们了,想来深谙审时度势之道的宋氏在心里狠狠把沈妈妈骂了一通之后,还是去见了那大管事。 纪容知道之后,只是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沈妈妈你做的对。”然后就面色平静的走道书桌前忙着写写画画,沈妈妈不知道纪容到底在忙些什么,却也知道纪容是有主意的人,并未多言。 随着她婚期的临近,京都的暗潮涌动就越发的明显,纪容想到从段禹山哪儿得到的消息,面色肃然,看着手里的名单,久久未动。 傅国公府真是死性不改,难道他们以为这天下是他们家的不成,行事真是越来越浮躁了。 胆大包天不说,竟然还拿银子收买锦衣卫的人,黄旭清被查,他们竟然想栽赃给魏琮,若不是五伯父的事情提醒了纪容和魏琮,他们这次很有可能就会着了道。 倒不是他们掉以轻心了,而是锦衣卫的事情瞒得太死,皇帝暗中把这件事摁住了,至于他的用心如何,纪容尚不做评判,可是既然抓到了傅国公府的尾巴,这次就不能放过将他们全盘托出的机会。 段禹山的话清晰的在纪容的脑海中回荡:“四小姐,前有皇帝犯病,后有黄旭清的事情东窗事发,接着就是二王爷一党的栽赃,你有没有觉得这其中有个点非常的关键。”他压低声音缓缓的道:“黄旭清。” 段禹山的意思是如果锦衣卫镇抚司黄旭清的事情没有暴露,二王爷他们要做什么?锦衣卫说白了,直接隶属皇帝管辖,是皇帝的直属,他们见皇帝,比军机大臣更容易,如果说黄旭清刺杀皇帝成功,魏禛打着清君侧的棋子,反咬一口魏琮弑君杀父,带时候太子软弱,他接着傅国公手上的兵权架空京都…… 纪容顿觉浑身发寒,犹如在大冬天里掉进了冰窖里,汗毛倒竖,根根直立。 好在魏琮有所警觉,这件事才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 三伯父那次被留宿宫中,想必就是黄旭清动手的时候,纪容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心有余悸,却忽然的想,当时她和魏琮都毫无所察,皇帝又是怎么知道魏禛他们的行动呢? 以傅贵妃和魏禛的心狠手辣,应该不会这么虎头蛇尾,把事情弄的漏洞百出吧! 而且皇帝的行为也很可疑,君王最怕的是什么,最亲近的人也惦记这自己的位置,这样的感觉想必是让人如坐针毡,如芒刺在背的,可他却不但没有第一时间将魏琮控制起来,反而将这件事按了下去……其态度实在是耐人寻味! 纪容魔怔了似的,心里不停的想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早早的躺在床上,虽然能够感觉到明显的疲惫,却也没有办法安睡,她像是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感觉自己像是在火上烤着,浑身都在冒汗。 第181章 疫症 纪容魔怔了似的,心里不停的想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早早的躺在床上,虽然能够感觉到明显的疲惫,却也没有办法安睡,她像是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感觉自己像是在火上烤着,浑身都在冒汗。 等到沈妈妈发现她的异样时,淅淅沥沥的雨声里,远远的传来四更天的梆子声,纪容已经面色通红,满头大汗,意识模糊了。 沈妈妈大惊,连声喊着纪容,有伸手探她的额头和后颈,她吓的倏然抽回手,好烫! 她心中兵荒马乱,却很快平静下来。 她立刻叫了红暖,冬霜秋葵几个,先凉水浸湿帕子敷在纪容的额头上。 红暖急的红了眼圈:“怎么会烧成这样,下午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沈妈妈什么也没有说,一双手紧紧的交叉握着,脑海里飞快的盘算着。 外面早已经落锁了,即便能出去,这个时辰去哪儿找大夫,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现在应该先把纪容的热降下来,否则就是叫了大夫来,人也烧糊涂了。 沈妈妈当机立断,吩咐红暖去取酒来,和水兑了敷在纪容的额头上,然后让秋葵换水,冬霜去取了库房里备着预防风邪入体的药熬煮,等会儿让纪容喝些。 等到天亮的时候,纪容的热退了一点,可还是浑身滚烫,完全超出了正常的范畴。 沈妈妈立刻让人去请了回春堂的大夫过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回春堂的郎中来了。 见是个有些年轻的后生,沈妈妈有些不放心,又见他把脉半晌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这人像个江湖骗子,冷着脸让人重新去请个郎中来。 那人却不悦的站了起来,“纪四小姐的病症很有些稀罕,不似染了风寒,也不像是旁的病症,倒有些像是疫症。” 沈妈妈当即黑了脸,“明明是你学术不到家,却在这儿浑说,我看你就是没安好心!” 沈妈妈的心情可以理解,毕竟瘟疫这样的东西,那可是非同小可的,在她们的心里,得了疫症,那就和被点了砍头令没有什么两样,十个人里面,能有一个人活下来那都是祖坟冒青烟了。 那年轻的后生顿时冷了脸,“鄙人祖上世代行医,从未被人如此轻瞧,既然如此,就请另聘高人吧!” 说着就要收拾东西走人,却被红暖一把拦住:“不行,小姐还没有醒来,新郎中也还没有来,你不能走!” 等到回春堂的老郎中颤颤巍巍的赶来,纪容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秋葵贴在她的身边听,却也没有听出纪容在说什么。 姜还是老的辣,老郎中望闻切一番之后。又问了沈妈妈一些话,等到理顺了之后,顿时满头大汗。 “少东家,等等!” 他很是客气的喊了一声刚才来给纪容诊脉的那个十八九岁的后生。 不过,他就是回春堂的少东家蒋玉堂,蒋家世代行医,祖上也曾出过几位御医,在医药界占有不可估摸的地位。 ‘少东家确诊了?” 蒋玉堂淡淡的点头,老郎中顿时腿一软,面如惊纸,嘴唇颤抖,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瘟疫,怎么会有瘟疫!” 沈妈妈神色大变,“胡说什么,你们是不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呢,老郎中以已经晕死过去,众人面露惊色,不禁有些动摇,难道真是瘟疫? 蒋玉堂面不改色的拿出针包,抽出几根比绣花针细长些的银针,在老郎中的头上扎了几下,那老郎中闷声咳了几声,“哎哟”着咕噜咕噜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蒋玉堂淡淡的收回了针,吩咐自己的药童把药箱背上,目不斜视的迈步往外去。 沈妈妈这下是真的慌了,看样子……四小姐真的可能得了疫症?她只觉得心口一痛,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冬霜连忙喊了蒋玉堂:“蒋大夫,还请留步!” 蒋玉堂到底还是留了下来。 他冷着一张脸,吩咐着沈妈妈等一干人熬制药水,把没有接触过纪容的人都隔离出去,然后教红暖做了几个纱布面巾,“这东西是要染人的。” 棠华苑里,所有人都心情沉重。 有人是为了自己,有人是真心的担心纪容。 不过一个时辰,蒋家有个小厮急急忙忙的跑来,气喘吁吁的道:“七少爷,老爷找您呢!” 蒋玉堂什么也没有说,做了个走开的手势,一脚把人踹了出去。 “回去给老头子说,立刻派人查看京都有没有疫症,立刻囤药!” 小厮隔得远,却也把话听得一清二楚,看见院子里的人都围着面巾,不由得心神一震,疫症?这儿出了疫症? 纪容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感觉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像是走在云端上,她看见了母亲。 母亲穿着西番莲纹的桃红色褙子,笑眯眯的坐在从前回春堂碧纱橱旁边的罗汉榻上,朝着她招手:“容姐儿,快来母亲这儿!” 纪容顿时眼眶一湿,哽咽着朝母亲跑过去,却忽然间一阵头重脚轻,感觉自己像是把云踩了个窟窿,整个人都顺着那个窟窿往下掉。 她惊慌失措的想要抓住什么,却都是枉然,“娘亲!娘亲……” 她无助的喊着,没有人回应她。 再睁眼,忽然看见了魏琮,他眉宇间是还带着几分稚气,声音冷漠中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小姑娘没事不要学人爬树。” 他穿着那身灰色的杭绸直裰,她的角度看过去,就只见他高挺的鼻根,浓的如墨空的眸子,剑眉高耸,小小年纪已是器宇轩昂,贵气逼人。 魏琮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一向七情六欲不上脸的魏琮,破天荒的当着暗卫的面摔碎了御赐的砚台,“为什么这会儿才来报!” 他这些日子衣不解带的和詹右省商量应对之策,已经一宿没有合眼了,更别说去找纪容了,没有想到这丫头病了,而他安排在纪府的探子竟然这会儿才上报。 “属下想着王爷事务繁多,这才拖到这会儿才……” “滚,下去领赏!” 魏琮语气森然,隔着两条街都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寒意,他动作利落的抓起架子上搭着的那件披风就出了门。 白笙知道自己办错了事儿,是他吩咐晚些再来上报,不要打扰了王爷的大事,没成想竟然触了王爷的逆鳞,他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降低存在感的跟在后面,为那探子祈祷,希望他能挺过刑罚。 第182章 我来晚了 夜色浓的化不开,雨一直没停,纪容躺在床上已经整整一天,她感觉眼皮儿像是灌了铅似的,想睁开却又无能为力,仿佛自己被人藏了起来,关在了柜子里,谁也找不到她,她想说话说不出,想睁眼睁不开,有种窒息的封闭感,让她心里真实的恐慌起来。 莫名的,她想到魏琮,他现在在哪儿,他会来找她吗,会带她走…像上次在父亲那儿救走她吗?胸口钝痛,委屈不期而至。 魏琮,魏琮,魏…… 秋葵“呀”的一声,“小姐在喊什么魏琮!” 沈妈妈一惊,“莫非小姐是在找十四王爷?” 红暖听着不禁视线模糊,这是有多重要,都病成这样了,还能惦记着。 也不知道是被烟熏着了,还是眼里进了沙子,眼泪赖赖落下,她侧过身去抹了一把泪,更加用力的扇着炉子里的火。 魏琮畅通无阻的进了纪府,纪宏被吓破了胆儿的门房小厮惊动。 他正抱着元哥儿逗他喊爹爹,小厮哭天抢地的跪在地上,“老爷,十四王爷来势汹汹的进了府,就像是,是寻仇似的,丁小五去拦他,被他一脚踹飞了,吐了好大一口血!” 小厮是真的吓坏了,跪在地上,身体都忍不住的颤抖着,舌头发麻,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话说清楚。 纪宏把元哥儿递给朱氏,“你抱着孩子,我去看看。” 宋氏那边早就得了消息,可屋里却鸦雀无声,宋氏吩咐着谭娘子收拾细软,准备回娘家小住。 这么突然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谭娘子觉得这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可宋氏已经被“疫症”两个字吓的没了方寸,这会儿什么也听不进去,她甚至以老太太晕厥的借口让人去找纪沅回家。 “安姐儿那里收拾好了没有,把一些贵重的东西收好就是,有银子就不愁吃穿。” 她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不停的踱步。 纪沅急的满头大汗,匆匆忙忙的从翰林院赶回来,刚进府就被守在门口的采兰截去了江云院。 “不是说老太太晕倒人事不省吗,夫人怎么还在江云院!” 纪沅有些恼火,采兰只道:“太太说您过去了就知道了。” 纪沅前脚刚踏进江云院政正屋的门槛,就被宋氏一把拉了过去:“主君,不好了!” 一听宋氏这话,纪沅就忍不住锁紧眉头,“出了什么事,这般慌慌张张的,可是老太太她大不好了?” 宋氏的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是……” 她贴着纪沅的耳朵低语几句,纪沅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怎么可能!” 他扭头盯着妻子,等着妻子“噗嗤”一笑告诉他这不过是个玩笑话罢了。 可她没有,她就这么认真的望着他,等着他做决定。 纪沅浑身发软,勉强扶着乌木梅花圈椅的把手坐在了椅子上,提着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顾不得冷热一饮而尽。 “三郎,我们先去我娘家避避吧,这若是丢了命,就是有再大的富贵又能怎么样!”说着就觉得不妥,“或者先回淄城祖宅,总之不能待在京城了!” 说到后半句,她几乎要哭出声了。 纪沅喝了杯茶,压了压惊,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这不妥,不能把老太太一个人留在京都,再者若是真的有疫症流行,那保不齐淄城就没有,这贸贸然的离京,反而不妙。” 棠华苑那边,蒋玉堂刚从屋里走出来,看熬的药如何了,就看见一行人来者不善的从外面径直往院子里来。 为首的男子身形颀长,面如冠玉,生的很是俊雅,说是貌比潘安也不夸张。 蒋玉堂抬眼淡淡一扫,就看见男子黑色云锦的披风下,露出蟒袍上绣着的爪牙来。 魏琮直接无视他,就要往里去,蒋玉堂却开了口:“十四王爷,若是惜命,还请慎行。” 冬霜从屋里跑了出来,看见魏琮,不禁泪盈于睫:“十四王爷,小姐她…她在唤你的名字。” 魏琮顿时身形一震,那丫头在叫他! “我若是惜命,就不会数九天在大雪里跪求一夜,拼了命只要她。”他声音暗哑,“没了她,惜命给谁?” 蒋玉堂被这话怔住。 屋里热气逼人,纪容只一身薄薄的中衣躺在棠华苑里的浴池里,青丝散乱,半浸水中,她闭着眼,像是个被晒蔫了的茄子,脑袋无意识的耷拉着。 秋葵见了魏琮,有些手忙脚乱的下跪行礼。 魏琮没有理会她,翻手扯掉披风,脱下靴子,露出一双光洁如玉的脚,就这样赤脚下了浴池。 “王爷!” 秋葵失声惊呼,看见魏琮将她们家小姐抱在了怀里,陪着一起泡在了滚烫的药池里。 他一身蟒服在浸湿在水里,滚烫的温度让他的脚顿时红了起来。 他扶着纪容的脑袋,让她以一种舒服的姿势靠在他的胸膛处。 “丫头。” 他在她耳边低低的唤她,“丫头,我来晚了。” 然后用哄孩子似的口吻道:“别怕,我在。” 蒋玉堂看见这一幕,差点惊得把手里提着的药水桶打翻,魏琮安静的闭着眼,环抱着怀里一声雪白中衣的姑娘,如同抱着世间至宝。 他很快回神,垂下眼睑,动作轻缓的将药水倒进浴池里。 纪容间间断断的,有时候像是意识清醒了,樱唇微微开合,说几句话,有时候像是陷入了沉睡,软绵绵的趴在魏琮的怀里,一动也不动。 外面传来纪宏叫嚣的声音:“这是纪府,我是她爹,她什么病我不能知道?你们这是喧宾夺主了?趁我报官之前,你们最好赶快滚出纪府!” 蒋玉堂一双星目紧紧的盯着面前这个像泼妇似的中年男人,纪家四小姐怎么会有个这种爹?他闺女病了,身边就几个下人,他来了府上这么久,若不是十四王爷来了,只怕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病了吧! 屋里,魏琮睁开眼,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抬手从腰上扯下一块牌子,沉声喊了一声:“白笙!” 白笙远远的接住魏琮丢过来的玉牌,立刻会意,捧着牌子跑了出去。 “没有人可以伤害你。”魏琮眼底翻涌着肃杀之意, 白笙从屋里走了出来,低声对着纪宏说了几句话,纪宏脸上的血色顿时退的一干二净,连声说着是,以飞快的速度离开了棠华苑。 白笙收了玉牌,吩咐跟来的护卫把棠华苑守好了,自己出了纪府往宫里去。 第183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纪宏没有去齐辉堂,而是去了漱玉斋,没一会儿,荣生就抱着纪宏刚才穿的那身衣裳,在院子里的槐树下烧了。 魏琮抱着纪容,昨夜一夜未眠,此时已经有些心力不济,却强撑着,在药水里泡着。 蒋玉堂那些针包走了进来,魏琮耳朵微动,并没有睁眼。 “十四王爷,冒犯了,鄙人要为纪四小姐开穴了。” 魏琮睁眼,微微颔首。 可就在蒋玉堂伸手要撩起纪容的衣裳时,却被魏琮一把挡开,“我来。” 他言简意赅,眼里藏了让人胆寒的冷色,不容置喙。 魏琮仔细的把浸在水中的衣袖慢慢的卷起来,露出白皙如玉的藕臂。 “动手吧。” 蒋玉堂甚少在别人面前感觉到这样的压迫,此时捏着针的手都有些僵硬,他深吸一口气,这才下针。 詹右省急得不行,王爷迟迟不回,还有一大堆事情还等着处理,他不在,谁都不敢擅作主张。 好在等到白笙回来。 “詹先生,王爷说有事飞鸽传信,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京都要变天了,劳烦詹先生多费心,他会尽快回来。” 詹右省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还有什么事情比朝廷大事更重要的?这都事关生死了,王爷怎么还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可转念想到魏琮不是个行事没有章成的人,他只能点头应下。 慧元二十二年,二月二十六,大魏各处都爆发出疫症,人心惶惶,黎民不安。 纪容昏睡三日,魏琮就三日没有合眼。 蒋玉堂心有所触,“王爷,还望顾惜身子。” “她若是不能好,还有我陪着,若是能好,本王也不会有事。” 言外之意就是我这条命搭在这个丫头身上了,你若是治不好她,那就等同于让我也殒命,可魏琮是王爷,大魏朝王爷的尊贵非同小可,他蒋玉堂岂敢不尽心尽力? 说到底,他的命也搭上了。 之后,蒋玉堂不再多言,除了天快亮耳朵时候就趴在桌上打个盹儿,其他时候不是在查阅古籍,和宫中御医谈论疗法,就是在查看纪容和魏琮的病况。 “书上倒是有记载,可有些病症对不上,只怕是收效甚微。” “只能试试了,京城里染疾的人急剧上升在不想出应对之策,我们就只能提着项上人头去领罪了!” 魏琮已经快撑不住了,他感觉自己真的已经快到极限了。 已经近五日没有怎么休息,他现在已经开始恍惚了,身上也开始发热。 他紧紧的拥着怀里的人,心痛难忍。 为什么?要把他最后仅剩的拥有都夺走, 天不公! 天道何在?! 魏琮抱纪容,一双大掌越收越紧,指节间发出“咯咯咯”的摩擦声,忽然外面帘子一向,白笙的声音兀然响起:“王爷!有消息了。” 魏琮从来不相信空穴来风,京都近来一直很太平,这丫头又从来不会乱跑,更不会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无端端的怎么就会染上了疫症? 他吩咐白笙拿着他的玉牌,暗中调查。 白笙声音愤怒的道:“二王爷简直不是人!他竟然为了一己私利,做出为害苍生的事,这疫症最早是在青平郡发现的,他竟然让人将患了疫症的人秘密接入京……” 魏琮听着白笙的话,眼底燃起了火,愈燃愈烈,无复收之地。 魏禛这次的行动,傅贵妃觉得有欠考虑了,可儿子已经做了,只要能阻止魏琮发展自己的羽翼,这大魏朝迟早是她们母子的,皇帝就算是发现了他们做的那些事又如何? 太子能不能活过三十岁还不知道,十四王爷若是也跟着死了,她儿子就成了大魏朝能够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就是皇帝心有芥蒂,也不得不有所忌惮,这件事目前就不能追究,这对大家都好。 白笙还查到:“二王妃早在半月前就带着二王爷的嫡长子离京,往蜀州去了。” 魏琮嘴角忽然漾开一抹邪魅的笑容,“蜀州道难,还是请我二皇嫂回京吧。” 魏禛听说魏琮如今在纪府,陪着那纪府四小姐等死,惬意的呷了一口琼浆果酒,“他早这样懂事,我又何出此计?” 可没等他吞下这口酒,他府里的护卫都统惊恐万分的跑了进来,“王爷!不好了,不好了!” 他顿觉败兴,抬手将镌刻着蟠龙纹的青铜杯狠狠的掷向那人,“何事?” 那人不敢躲,脑门儿上硬生生的被砸出一道血痕。 “王爷,王妃她带着郡王回京了,郡王……他染疾了,王妃,她,她也是。” 魏禛目眦欲裂,怒骂:“蠢物!真是蠢不可及!” 可气归气,他也不可能不管他们母子,魏禛起身,“他们人在哪儿?” 护院都统浑身打颤,磕磕巴巴的道:“在……十四王府。” 魏禛一听,顿时头大如斗,“你们怎么办的事儿?!” 护院都统也很委屈,他们根本就是被人从背后算计,双拳难敌四手,就是他有一夫当关之力,也无能为力啊! 可二王妃就是在他们的手里被人掳走了,他们终究是失责,这件事他难逃其咎,他也就不敢多言,只怕会再触了王爷的霉头。 魏禛心火难平,可又不能直接打上十四王府,毕竟人家静悄悄的把人掳走了,这明摆着就是逼他动手,可魏琮在暗,他在明,如今的局势,就是因为那个蠢妇人,他们本来处于绝对的上风,如今也不得不被掣肘了。 他心中暗骂倒霉,怎么就娶了这么个蠢妇,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蒋玉堂很抱歉,他现在配置的药方只能暂时缓解,却不能治愈,魏琮虽然心急,却也知道这事儿急不得。 京都这么多人都得了这病,偏偏魏禛这个始作俑者还好端端的,他若是没有保命的法子,他决计不信,他就不信魏禛会对自己的妻儿见死不救,只要他拿出等克服疫症的法子,大家都能暂时的相安无事。 纪容已经能听见身边人说话的声音了,可就是挣不开眼睛,身上也没有力气,还有些反反复复的发热。 幸运的是,沈妈妈几个伺候纪容的人目前没有染病的症状。 目前的应对之策,就是让百姓都带着面纱,防止交叉感染,官府出资熬药,搭建药棚,给百姓分发汤药,整个京都乌烟瘴气的,不见天日。 第184章 一出空城计 魏禛并没有如魏琮所料来找他赎人,魏琮不想再等了,他已经给了他机会,是他自己不珍惜的。 三月的疾风骤雨也吹不散大魏朝上空积沉的阴霾。 夜里,风声疾疾,树影重重。 一道身影如同迅豹般迅速的翻入二王府,随即隐入夜色,如同一颗沙砾落入水中,无人知晓。 魏禛卧躺美人膝,有些急躁的手脚并用。 心里堆着事儿,他再不发泄一下,非得憋坏了不可。 美人最是销魂窟,魏禛享受着,摸索着,放下了警惕,只想在牡丹花上风/流一番。 魏琮的身影出现在挂着层层轻纱的内室时,魏禛正在用力耕耘。 “真是好紧!”他发出舒服的赞美声,听得出来,他此刻很愉悦。 魏琮已经五日没有休息过,面色十分憔悴,唇上也长出了青色胡茬,可即便如此,依旧不减他眉宇间透出的凌厉。 “二皇兄好兴致!” 正在兴头上的魏禛听见这声音,身体一僵,面上的yin欲顿时被惊恐取代。 美人尖叫一声,掩耳盗铃般的捂住脸。 在自己的家里,遇见不速之客,魏禛怒不可遏。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都要…要死了吗!” 美人被定在床上,魏琮站在那儿笑道:“这难得回光返照,总要来看看二皇兄吧,我这心里实在是割舍不下……不如二皇兄陪我一起吧?” 魏禛面色惨白,“你别乱来啊,你这些日子干的事情,君父都知道了,你最好马上出去!” 他很想大声叫了护卫进来,可此时明显魏琮动作比护卫更快。 疫症是要传染的,魏禛惜命,差点忘了自己是有解药的人,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扼住了命运的要害,挣脱不开。 美人的尖叫声让魏禛回过神来,他抓起床头的花斛就砸了过去,魏琮轻易的躲闪过去。 论拳脚,魏禛完全不能和魏琮相比。 就是如今魏琮是强撑着来的,魏禛也不是他的对手。 何况……“二皇兄,你怎么不叫人呢?你听听外面有没有什么动静?” 魏琮戏谑的笑着,魏禛步步后退,他就是再糊涂,此时也明白过来,他的人被控制了。 “你……你要干什么?”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人会真的不堪一击的被魏琮的人击败,可魏琮此时的有恃无恐,让他不能不信。 魏琮在一边的红木直背交椅上坐下,拍了拍裙摆上微不可见的灰尘。 “御麟卫在我手上,二皇兄是不是疏忽了什么,你以为我真的就不知道你在我眼皮子下面做了什么小动作?” 笃定的口吻,气定神闲的姿态,哪里像是一个染了疫症的人。 魏禛浑身颤抖,指着魏琮不敢置信:“怎么可能,你…你没有染上疫症?不可能!” “二皇嫂和侄儿还在等着药,二皇兄,永远不要动我的逆鳞,否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可能会做出什么事情,想想…还真是有些胆寒呐!” …… 魏禛到底是被攻破了心理防线,魏琮不会死,他就不可能把刺杀君父的事情搪塞过去,纪家四小姐死了,他就失去了能够掣肘魏琮的最后条件。 他不敢赌,像魏琮说的一样,他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魏琮是只身离开二王府的,这出空城计,唱的很圆满。 什么控制二王府的人,傅国公府是百年世家,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若真是愚昧之辈,又怎么可能在朝中盘枝错节,扎根发芽,形成二王爷的势力。 魏琮不过是押对了大小,贯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他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白笙领着人埋伏在二王府四周,倘若真的出了事,大家都别想讨了好去。 魏琮见到白笙等人的时候,心弦一松,顿时一口血从喉咙口往上一涌,他一把将药方给了白笙,接着修长而挺拔的身影如大厦倾倒,再也支撑不住倒下了。 纪容醒来的时候,是三月初五。 她望着头顶的秋香色帐子发了好一会儿呆,知道被沈妈妈发现,在她的惊呼声中缓缓回神。 “小姐醒了,小姐她醒了!” 蒋玉堂疾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见人真的醒了,不禁笑道:“你这是去鬼门关游走了一趟啊!” 纪容不认识他是谁,但半梦半醒的那段日子,她能听见他们说话,恍惚之后,她反应过来,这就是那个声音很年轻的大夫。 “魏琮?”纪容刚醒来,身上还没有什么力气,用力的将屋里打量了一周,却没有看见魏琮的身影。 沈妈妈欲言又止,蒋玉堂就解释道:“王爷照顾四小姐多日,体力不支,已经回府去了。” 纪容沉沉的闭了眼,“我饿了。” 听了这话,沈妈妈几乎喜极而泣,“好好好,灶上一只备着小米粥,我这就去盛一碗过来!” 蒋玉堂吩咐药童:“药继续煎熬,等会儿院子里的人都喝一碗。” 纪容从来没有想到重活一世,自己竟然会经历前世从未经历过的事,难道这就是她逆天改命,违背常理的代价? 她喝着粥,神色木然。 京都经此一遭,死了不少的老弱妇孺,疫症在半月后差不多尽数消失。 这东西来的快去的也快,像是有一双手在暗中操纵似的,皇帝回过神,立刻下令查办此事,“死了这么多百姓,朕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朝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大臣纷纷恪守成规,不敢逾矩半分,生怕被莫名牵连,而负责查办此事的负责人之一,就是刚走马上任的锦衣卫镇抚司纪昌。 当然,这都是后话。 纪容吃了些东西又由着冬霜红暖两个扶着在屋里走了两圈,太久没有动弹,身上的肉都死板僵硬了,纪容走了一会儿就走不动了,喘着大气坐了下来。 沈妈妈端着碗走了过来,“这是温好了的银耳红枣粥,小姐喝一碗,补补气血。” 纪容接了,乖乖的喝完了,把碗递给沈妈妈,“这些日子,四姑姑那儿可有什么消息?” 沈妈妈闻言一愣,什么消息…她猜到纪容的意思,笑道:“京都这些日子疫症爆发,想来四姑奶奶他们也不敢随意出门,不过三表少爷来过一次,因着小姐病着,就让他回去了。” 沈妈妈说的小心翼翼,纪容笑了笑,四姑姑没来也好,毕竟二表嫂如今身怀六甲,若是出了点差错,那她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可不知道为何,心里就是有些酸酸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第185章 及笄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大病一场,身体还要恢复一阵儿。 屋里的东西已经被全换了一遍。 宋氏命谭娘子过来瞧她,纪容捧着书,没有理会她。 “四小姐如今精神不错,就是太瘦了些,还要多补补才是。”谭娘子指了带来的匣子,“这个是三太太特意从小库房里找出来的,五十年的老参,切两块和着鸡汤炖,是极好的。” 听着她在这儿自导自演,纪容打了个哈欠,“嗯,那就留下吧,我有些困乏了,你给三太太说一声,我这儿好的很,不必挂念。” 宋氏听说纪容很是冷淡,嗤笑着道:“她有什么好说的,就是薛家,不是说待她视如己出吗?如今不也是退避三舍,生怕被她染上个什么毛病,我们好歹还去看了她。” 语气里很是不满,谭娘子倒觉得纪容没有不高兴她们,感觉她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三太太去不去看她。 当然,这话她是不能说的。 宋氏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她如今病也好了,还有六七天就是她的及笄礼了,我还要忙清哥儿的事,这眼看着四月就要到了,黎州那边也要来人了,事情还多呢!” 纪容如今除了站久了腿上会酸疼难忍之外,恢复得很不错。 沈妈妈趁她在家里,把之前就准备好了的及笄礼要穿的衣裳找了出来,衣裳是贵绣坊做好的,之前纪容的身量要比现在胖一圈,如今再穿,怕是大了些。 “我把尺量改一改,送去缀南珠的时候,让她们家的裁缝再修一修。” 沈妈妈一边说着,一边给纪容掐腰围。 不量不知道,一量吓一跳,从前还算是盈盈一握的杨柳腰如今瘦了一圈,不足盈盈一握。 “明儿小姐开始喝鸡汤,不许推说不要了,瞧瞧瘦成什么样子了。” 纪容忍不住笑,“人家都说女子的腰越瘦越好看,沈妈妈给我养胖了,我可找谁说理去?” “呸”沈妈妈忍不住啐了一口,嗔道:“又胡说了!” 第二天,纪姝带着几包点心过来看她。 比起之前的针锋相对,现在两个人算是心平气和的。 “四姐,你也要出嫁了,大病一场,应该能看透很多东西了,以后就别这么犯倔了,有时候别人说的不一定就是错的。” 一副说教的口吻,像是纪容做错了什么,被她抓住了把柄似的…有种小人得志的感觉。 纪容不想把精力浪费在和纪姝争吵上,她翻了翻铺子里送来的账册,没有作声。 纪姝感觉被扫了面子,懒得在这儿热脸贴别人冷屁股,死起身说了句:“四姐姐就好好的把身体养好,我就回去了。” “秋葵,送客。”纪容眼皮儿都没抬,吩咐秋葵道。 纪姝顿住,狠狠的瞥了秋葵一眼,等到再抬脚的时候,头上珠玉相碰的声音就大了很多。 疫症爆发的时候,朱氏就带着儿子躲在齐辉堂里没有出过门,就是吃食饭菜之类的东西,都是直接让人送到齐辉堂门口的石桌上,等人走了,再由卓妈妈去提了进来。 如今疫症一过,朱氏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就送些药材过去吧,棠华苑那边还是要少接触,虽说这病是好了,可指不定杀个回马枪呢,还是小心些,元哥儿还小呢。” 韩嬷嬷应是,让人送了东西去棠华苑,纪柔围在朱氏身边,颇有些感慨的道:“这新春未过,就出了这样的事,这年头真是……” 朱氏不喜欢听这些话,纪柔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这才舒展眉头,抱着元哥儿轻声哄着。 纪宏也去看过纪容,他一脸的痛惜之色:“你娘走了之后,你这儿就三天两头的出事儿,等你好了,还是去看看她吧,也免个忌讳。” 这话一出,简直刷新了纪容对纪宏不要脸的新定义。 出了事不找自己的原因,把缘由推到死人身上,为什么?不就是觉得死人永远开不了嘴,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吗? 纪容气的哭笑不得,她很想对纪宏说,要克也是你克我,不如您自己抹了脖子,也好免了我这个忌讳? 她只怕说了这话,纪宏真会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下午,季红带着人来棠华苑,“四小姐,夫人说疫症刚过的您大病初愈,不如去府上小住。” 纪容看着这么多的丫鬟婆子,不由的一愣,四姑姑没有把她给忘了,没来由的她心中一喜,这些日子心里的郁气顿时消散殆尽。 不过三天后就是她的及笄礼了,及笄礼的第三日就是她出嫁的日子,这时候去薛府的显然是不合适的。 就是她再不喜欢纪家,也只能再忍耐几日,等到嫁了人,有些事就不用纪家点头了。 她拒绝了纪清媛的提议,“我这挺好的,你回去给四姑姑说一声,等我过了这阵子,就去看她,让她别挂念。” 季红见她不像是说客套话,又言辞恳切,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带着人回了薛府。 纪清媛听说纪容恢复的很好,心中稍安,又忍不住叹息,“没娘的孩子像根草,我有时候都有顾忌,说是待她视如己出,还真是愧疚。” 季红就安慰她道:“夫人也别这么说,若不是二奶奶险些小产,您又怎么会不去看四小姐,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您也是无可奈何啊。” 及笄礼这天,纪容一大早就被沈妈妈提了起来,净面洗漱,更衣打扮,屋里的人忙得团团转,纪容像个牵线木偶,任由她们摆布。 周俊生领着一众人来给她贺喜,在花园的花厅等着。 纪容的及笄礼就设在花园里,昨日就开始布置了。 值得一提的是,本应该由朱氏插簪,结果变成了宫里指派的内阁首辅王瑞兴的妻子贺氏。 贺氏是的很有福气的女人,父母健在,儿女双全,夫妻和睦,比起纪府这些个妇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的她的福分。 宫里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如果和前面赐雁城给她的事儿联系起来,这是她未来的公公,皇帝在抬举她,不,准确的说是抬举魏琮。 至于为何,想来和魏琮让这场疫症平息不无关系,毕竟天下社稷,百姓为本,这次魏琮又立了一次大功,把君王的恩赐如此提现,既可让功臣安心,又不用耗费巨多。 因着京都刚过疫症,加上纪容如今已经名花有主,所以及笄礼办得并不隆重,只请了几家相熟的妇人前来观礼。 当然,就是不请那么多人,纪容及笄礼上表现出来的骄人之姿,也不胫而走,甚至有人把纪容戴的什么簪子都说有鼻子有眼。 这些纪容都不关心,她疑惑的是,为什么魏琮没有来。 第186章 你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 以魏琮的性子,他不会错过她的及笄礼才是。 可他就是没有出现,纪容等到最后一刻也没有等来他的身影。 广安伯府没有送礼,礼单上写着裴少仪的名号,永昌伯府人没来倒是送了礼来,是块白玉莲花,中规中矩,薛府送的及笄礼是最重的,纪容一点也不意外。 纪清媛看着纪容插上猫眼石的簪子,簪子的清华潋滟的姿色万里挑一,纤薄的身姿透出的冷艳,让人不忍亵渎,心中涌起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 她打量了四周一圈,低声问身边的丫鬟:“十四王爷怎么没来?” 丫鬟也不知道,“及笄礼倒是送来了,人却没有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及笄礼的第二日,白笙忽然跑来找纪容。 “四小姐,你快去看看王爷吧!他,他不肯喝药。” 他是冒着惹怒魏琮的风险跑出来的。 魏琮拿到解药之后,撑不住昏死过去了,回到王府,就请了郎中来看,疫症倒是好了,昨日却忽然吐血,倒地不起,意识模糊,不肯喝药。 想到自家主子最在意的就是纪家四小姐了,白笙这才失了分寸,跑来找纪容。 本就因为昨日及笄,魏琮没有来而心生疑惑的纪容登时站了起来,“出了什么事,王爷他怎么了?” 白笙一时间也说不清楚,纪容匆匆出了门。 十四王府里,魏琮像一只虾,蜷弓成了一团,原本高大明朗的一个人,此时脸上布满了痛苦的神色,蒋玉堂不禁感叹,他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刚从纪府走,就进了十四王府的门,他都快成这家人的府医了! 纪容到的时候,蒋玉堂还在选针,魏琮浑身抽搐,看上去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无意识的收紧了手,快步上前,“王爷,这是怎么了?” 声音里带了难以掩饰的哭腔,蒋玉堂却不以为然的道:“你别担心,他的命比你硬,你帮我把小杌子上的那碗药给他喂下去就好了。” “劳烦蒋大夫快些,王爷他现在不大好。” 纪容说着端起小杌子上的青花瓷碗,扶着魏琮的脖子道:“乖乖喝药好不好,喝了药才能好起来啊。” 魏琮双目紧闭,眉头皱成一团,听着纪容的话,却渐渐的神色放松起来。 蒋玉堂“啧”了一声,这女人果真是温柔乡,销魂窟,尤其是这种光看看就很养眼的女人,听听这温柔小意的声音,能有这福气的人,真是羡煞旁人。 不过美人虽好,却也要有命消受才是,想到十四王爷,蒋玉堂收起了自己的心思。 魏琮还有一点虚弱的意识,隐约间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心神一松,是他的丫头来了。 想到自己病着的那些日子,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一向好强的纪容鼻子一酸,喊着白笙,“帮我把王爷扶到床上去。” 似乎是能感觉到纪容的气息,魏琮忽然伸手紧紧的环住她的腰,像个孩子似的,尽管浑身发抖,却不肯撒手。 蒋玉堂觉得自己应该回避,不过这肯定是不行的,他只能安慰自己,我是来治病救人的,对,治病救人的。 纪容费尽心思的各种哄,总算让魏琮乖乖的喝了药。 等到扎针之后,魏琮昏睡了过去。 纪容很担心,她问蒋玉堂:“王爷的病严重吗?” 蒋玉堂点头,又摇摇头,纪容蹙眉,“有什么话,蒋大夫不妨直说。” 蒋玉堂这才道:“原本不严重的,是因为有疫症,所以加重了王爷的症状,以后王爷恐要戒酒,戒色了。” 这……戒酒还好说,要一个正直壮年,血气方刚的男人戒色……不是纪容多心,实在是想想就觉得不靠谱。 她沉思着,没有注意到蒋玉堂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顿了顿。 想到三月十八就是婚期了,纪容想了想,打定了主意,圆房可以推迟,魏琮的身体最重要,不管他怎么说,自己也必须狠下心来。 等送走了蒋玉堂,纪容进了内室,魏琮背对着她侧躺着,男子气息均匀而绵长,纪容长长的透出一口气,轻手轻脚的给他掖了掖被子,转身往外去。 “不走。” 身后传来魏琮的声音,一反平日的冷漠,像是撒娇似的,听得纪容心中一震,转过身去,却见魏琮还在睡梦中,莫名的,她忽的嘴角一翘,心情轻快起来。 白笙见纪容从屋里出来,上前问:“可要为四小姐准备厢房?” 纪容摇头,她不能留在这儿过夜,现在魏琮已经喝了药,她还是要回去的,后日就是婚期,到时候她才能名正言顺的在王府住下,如今,还不合适。 “不了,王爷会乖乖喝药的,若是他不听话,你再来找我。” 白笙只好打消心中疑虑,点了点头,吩咐小厮套车,送纪容回去。 回到纪府,刚踏进纪家的大门,荣生低眉顺眼的迎了上来,低声道:“四小姐,您可回来了,二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让您过去呢!” 纪容闻言一愣,旋即对着荣生笑了笑,让冬霜赏了个红封给他。 荣生笑着接了,“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 然后低声道:“七小姐去漱玉斋哭闹了一场,七小姐刚走,二爷就把刚买回来的粉彩茶盅摔了。” 纪容点头,微敛心神,往漱玉斋去。 换作从前,纪容或许还会心有唏嘘,担心父亲会惩罚自己,可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她早就看透了,在纪宏这里,做出什么都不奇怪,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把她当回事儿,他之所以留她到今日,不过是因为有周家的产业,二则是因为有皇家赐婚,三则是薛家的相护。 不管纪姝给纪宏说了什么,她都不担心了,父亲若是要撕破了脸,她也不会给他留脸面。 纪宏在书房里负手踱步,看见纪容,阴阳怪气的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要在十四王府住下,没想到你还知道回来。” 纪容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径直给他行了个福礼,然后起身,走到椅子边坐下,提壶,倒茶,呷了一口,放下茶盅,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因为纪宏刚才的话而被影响。 纪宏感觉自己又心绞痛了,他剧烈的喘着气,咳嗽着,纪容的声音终于想起:“父亲还是坐下来喝口茶缓缓吧,你如今年事已高,若再把自己气倒了,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恢复了。” 她气定神闲,从容镇定的样子犹如火上浇油,再次激怒了纪宏。 “你,你……”纪宏指着纪容,咬牙骂道:“你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看见你这样子,你娘在九泉之下都不瞑目!” 听到这里,纪容也猜到纪姝说了什么了。 第187章 手撕白莲花母女 礼义廉耻? 纪容嗤笑。 父亲啊父亲,真是越活越回去! “父亲倒是说说,我做了什么,怎么就不顾礼义廉耻了?” “你做了什么……”纪宏一噎,说了好几个“你你你”,这才把话哽了出来:“你如今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出阁呢,你怎么能没事就往王府跑?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道貌岸然!纪容心中暗讽,挑了挑眉头,毫不在意的道:“父亲,你要不要脸我不知道,但是府里的耳报神,该治治了。” “怎么,你做错了事还怪别人通风报信了?” 纪容不置可否的对着纪宏笑了笑,福身就要走的却被纪宏一声喝住:“站住!你还有没有规矩了,别以为嫁到王府,我就管不了你了!” 纪容就是再有耐心,此刻也不禁蹙眉,“父亲,莫非你又想动用家法?” 纪宏像是被人踩了痛处,目盈怒火,想到了十四王爷。 有他护着,就连他这个当爹的都不能动她,这叫什么事! 纪容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 出了漱玉斋,纪容回了棠华苑。 就在纪姝暗自得意的时候,秋葵冬霜带着人到了秋水堂。 “你们干什么!” 纪姝等大了眼睛,尖锐的质问着从临窗大炕上跳了起来。 秋葵向来看不惯纪姝的做派,也毫不示弱的道:“奉了四小姐的令,教七小姐规矩。” 纪姝愕然,有父亲在,纪容怎么敢……“我看谁敢,她还以为我像小时候一样任她搓扁捏圆?庞妈妈,快去禀了父亲。” 庞妈妈“嗳”了一声,就要出去,却被冬霜拦住:“庞妈妈,院子里谁敢跑去当耳报神,四小姐说了,直接打断了腿,丢出府去。” “你们欺人太甚!”纪姝心下着急,知道这是纪容铁了心要收拾她,也不禁慌了。 庞妈妈就对秋葵她们求情道:“七小姐还小,就是做错了什么事,上有高堂,四小姐这样做,不仅伤了姐妹和气,还忤逆犯上,你们也该为四小姐想想才是。” 秋葵又不是真的傻,怎么可能就被她三言两语策反了,“庞妈妈,四小姐也不是要把七小姐怎么样,不过是请她把女戒抄一千遍而已,这若是出了府,丢了纪家的份儿,就不止这么容易了。” 一千遍!不过是?! 纪姝傻了眼儿,就是抄一百遍她也不愿意,更别说一千遍了。 “呸,她凭什么,她以为自己是嫡出的,就能这样欺负人了?大娘子早就埋进黄土了,父亲从来不看重她,她凭什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然后阴阳怪气的道:“哦~她觉得以色侍人,有十四王爷护着,就能随便欺负人了?” 这下别说是秋葵冬霜等人了,就是庞妈妈也变了脸色。 这话怎么能说出口! 秋葵冬霜两个不再迟疑,直接抓着纪姝的手,把她押到花厅里,闭着她拿笔抄书。 “不抄完,就别吃饭了。” 秋葵说着,拿起桌上的一块点心,惬意的吃了起来。 仿佛能听见纪姝磨牙的声音,她不以为然,又递了一块给冬霜。 纪姝一把将手上的笔丢在地上,尖叫起来,“她凭什么,凭什么!天生一副狐媚子的脸,沾染了不知道多少男人,她这样的女人,真是令人恶心!比青楼楚馆的biao子还不如,你们跟着她,为虎作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我就是不写,我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外面却兀然响起少女戏谑的声音:“好,说的好。” 纪容缓步走了进来,笑道:“我竟然不知道我们家七小姐口齿这般伶俐。” 屋里顿时一片寂静。 冬霜讶然:“四小姐怎么过来了。” 纪容扬唇一笑,“我不过来,怎么知道七小姐对我积怨已深,且教养欠妥?” 卫氏哭天抢地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纪容不悦,她低估了卫氏的手段,这么一会儿,她竟然就知道秋水堂的事儿了。 “四小姐,求您放过七小姐,她还小,不懂事,您有什么冲我来!” 卫氏哭泣着嘶声叫喊,肝肠寸断。 纪容伸手捏住纪姝的下巴,“啧啧啧,听听,你怎么就不能跟着学学,听你姨娘这声音,就是她做错了,别人也会觉得是你做错了,你若是不学着点,嫁了人怎么在大娘子手下活啊?” 纪姝挣扎着要从纪容的手里挣脱出来,冬霜秋葵两个把她死死按住。 “我本来不想和你计较,你说说,你从前那样冒犯我,我可曾对你真的动手过?” 这是事实,可纪姝什么也不想听,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旋即意识到纪容在看她笑话,又紧紧的咬紧牙关,不肯出声,只“嘤嘤嘤”的低泣着。 “让卫氏进来。” 纪容的话音刚落,卫氏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看见女儿被人架着不能动弹,转身就要和纪容厮打。 两个粗使婆子立刻将她拦住,然后把她架到纪姝身边。 “你不得好死,你要遭报应!” 卫氏恐吓着纪容,纪容点头,上前一巴掌打在卫氏的脸上。 巴掌声响亮而清脆,屋子里一片寂静,还能听见回声。 “这一巴掌,打你养女不教。” 纪容说着,顺势落下第二巴掌,“这一巴掌,打你自私自利,算计她人。” 想到母亲,纪容目眦欲裂,抬手连扇了卫氏五巴掌,“这,是替我母亲打的,鸩酒的事儿,至死方休。” 卫氏已经被打懵了,感觉牙齿都已经松动了,纪姝看得心火直冒,“纪容,你放开我娘!父亲不会饶了你的……” 纪容漫不经心的揉着手,仰头深吸一口气,走到了纪姝身边:“纪姝啊,我把你当妹妹呢你不珍惜,那我也我无能为力了,这树要皮人要脸,你偏生恬不知耻,我就替你姨娘好好给你收收性子!” 纪容刚打第二巴掌,纪宏赶来了。 “你简直没法没天了,给我把人放了!” 他说着就要进屋,已经把卫姨娘和纪姝绑了起来的秋葵和冬霜上前堵住门。 “二爷,四小姐吩咐了,请您先去喝杯茶,她就过来了。” 纪宏已经懒得费口舌,抬脚就要踢冬霜,冬霜身子一闪,纪宏一脚重重的踢在了门框上。 “啊!” 他抱着脚,单腿直跳,像个陀螺。 “把府里的护院都叫过来,我看看谁敢拦我!”纪宏气急败坏的直叫,屋里纪姝的哭声渐大…… 第188章 大喜(一) 一众护院很快到了秋水堂,纪宏指着守在门口的秋葵和冬霜几人,“打,给我狠狠的打!” 秋葵冬霜姐妹俩对视一眼,旋即默契的一个扫腿,把冲上来的两个人扫飞了。 纪容走了出来,秋葵冬霜两个见了不禁担心,纪容径直走到院子里,在离纪宏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护院不敢动手,一群人踌躇不前。 纪宏见她出来,紧皱的眉头更添愁意。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那是你妹妹!” “妹妹?”纪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可没有这种妹妹,因为她若真是我妹妹,我早就把她摁水里溺死了。” 所以,纪姝能活到今日,还真是应该感谢她。 “我当初才真是应该把你溺水里淹死!” 纪宏的叫骂声在纪容看来,也不过如此,她还真是习惯了。 “我本来只是让她抄一千遍女戒,谁知道她要做强项令,既然不肯,那我也就只能幸苦一点了,亲自教她规矩了。” “强词夺理!”纪宏强忍着心里的怒气,“看在你就要出阁的份儿上,给你妹妹道个歉,这件事就算了!” 这算是什么?他服软的态度? 纪容冷笑,如果不是因为魏琮,她毫不怀疑,自己的父亲会旧戏重演,毫不留情的上家法……要了她的命。 她嗤笑一声,扬声问纪宏:“今日都说到这里了,那我就不和父亲客气了,敢问父亲一句,这纪家的家法伺候,都是为了不受宠的女儿设的?还是说父亲倒行逆施,宽以待己?” 纪宏没有读过多少书,所以从商,但是不代表他听不出来,纪容这是在骂他。 “你你你…你简直反了天了!”纪宏气的倒仰,“你信不信,我今儿非得让你服软不可!” 纪容点头,“我信啊,我当然信,父亲上次就差点要了女儿的命,您就是拿着刀架在女儿的脖子上,那也不奇怪,是吧?” 纪宏知道,这是纪容笃定了他不敢真的对她动家法,心中又急又气。 “家法不能动你,我这个当爹的还不能动你了?!”纪宏说着就扬起手,要打纪容。 凌空一颗石头“啪”的一声打在纪宏的手心,两道高大的人影挡在了纪容面前。 纪宏疼的大叫一声,这下好了,手脚都伤了。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我们纪府宅邸,岂容你们放肆!” 两个身着紧身灰衣的男子像罗刹似的冷着脸,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我们是奉了王爷的令,保护王妃,若是有人胆敢不敬,先斩…后奏。” 纪容一愣,竟然是魏琮的人。 能来的这么及时,想必在她这儿有一段时间了,她竟然没有发现。 纪宏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先斩后奏,这点他还真信十四王爷做得出来。 他忽然想起魏琮曾经对他说:她也是我最心爱的人。 他以为那只是开玩笑,女儿的确是很漂亮,可他是岳丈,莫非他一个做女婿的还敢对他动手? 纪宏无端端的决定一股寒意从脚底上升,他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 纪容心底不由自主的一暖,转身进了屋,她相信,魏琮派来的人,能护她周全,那外面就交给他们吧。 纪姝见纪容回来,而依旧没有看见父亲的影子,心底真实的浮上寒意。 “四…四姐姐?” 纪容坐了下来,笑盈盈的看着她:“纪姝,你说说你怎么这么恨我呢?” 纪姝没有想到纪容会突然问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卫氏张嘴“哇哇哇”的说着什么,因为牙齿被打掉了,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纪容没有听清楚。 为什么恨她?纪姝不知道确切的答案,反正她就是不喜欢她,讨厌她穿的比她漂亮,住的地方比她大,嫁的比她好,日子过得比她好。 可纪容都做到了,她比自己更尊贵,体面,可越是如此,她心里就越是难受。 她小时候见过裴少仪像只哈巴狗似的跟在纪容身后,就觉得嫉妒得七窍生烟,后来她喜欢上裴少仪,还想嫁给他,却发现他从来不把视线放在自己身上。 她揽镜自照,镜中人并不丑陋,那样的姿色,偏偏在纪容面前有了云泥之别。 她恨,她恨她是嫡出,而自己是低人一等的庶出,她恨她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她苦苦难求的东西,她恨她有人如此护着……纪容明明没了娘,爹还不疼,而她生来就爹疼娘爱,为什么得到这一切的会是纪容而不是她? 这根本就不合理! 纪姝耷拉着脑袋,纪容的声音平静如水:“纪姝,你不把我当姐姐,我自然也不会把你当妹妹,这句话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如果再让我发现你背着我捅刀子,就不是这几耳光的事情了。” 这件事,纪容到底也没有失去什么,她只是小惩了卫氏母女一番,并没有太过分。 朱氏听说了这边的事,唏嘘道:“本就是尊贵的人,偏偏要去招惹,那岂能有好果子吃,早就知道那人不是好惹的,还这般讨贱,不怪人家动怒。” 韩嬷嬷点头,“这件事咱们是权当不知道就是。” 纪宏虽然拎不清,可在生死面前,他也不敢放肆,纪姝吓傻了,卫氏的脸肿成了猪头,秋水堂这边纪容一走,丫鬟们都涌了上去。 回过神来的纪姝坐在床头,脸上阴的能下雨了。 卫氏回了春平院,纪姝的样子把庞妈妈吓了一大跳,“七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她的脸都肿了,牙齿也松了,她看起来像没事? 她咬牙切齿,狠狠的瞪了庞妈妈一眼,一言不发。I 转完账就到了三月十八,纪府张灯结彩,处处贴着大红喜字,红绸子,红灯笼,看起来喜庆非常。 纪容担心魏琮的伤,今日他可能不能来接亲了,虽然有些失落,可她很快收敛心绪,平静下来。 不是第一次嫁人了,可心情却完全不一样。 前世嫁人,纪容落了眼泪,想着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家,就觉得心情沉重。 今生,母亲的提早离开,她看到了父亲丑恶的嘴角,亲人的冷漠,落井下石,出阁反而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只是她有些舍不得,从前的那些记忆,想到母亲在的时候,春平院的热闹……铜镜里的少女皓颈蝶骨,明眸皓齿,凤冠霞帔,有出尘之姿。 如果母亲在,今日为她梳头的,应该是她吧。 纪容坐在妆台旁,纪清媛的声音传了进来:“梳妆好了没?” 全福娘子是给纪容及笄礼上簪钗的贺氏,她笑着应道:“就好了!” 纪清媛进了屋,见纪容正装端容,笑得欢喜:“我们家的容姐儿真是配得上这身霞帔!” 是由衷的赞美。 贺氏捂了嘴笑:“那可不是,我做了这么多次全福夫人,还第一次见着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呢!” 纪容垂首,面如朝霞。 秋葵喜气洋洋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小姐小姐!王爷来了!被三少爷和四少爷拦在门外,对对子呢!” 屋里人都笑了起来,纪容一愣,他怎么来了,病好了吗,正想着,外面又响起一道声音:“催妆诗来了!” 屋里人嬉闹起来,抢着要去看催妆诗。 纪柔就走了过来,有些哽咽的握了纪容的手道:“四姐姐,从前的事,是妹妹年纪太小不懂事,你如今出阁,这是我绣的一副百子千孙绣,就当给四姐做贺礼了,愿四姐同王爷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不知道她说的有几分是真心实意的,纪容只淡淡的点头,让红暖收了。 “四小姐,该出阁了!” 贺氏笑着来牵纪容的手,一边拿了个又红又大的苹果过来,放到纪容的手里。 纪容的视线被大红盖头挡了,走路就有些小心翼翼的。 要先去前厅辞别父母,纪容的父亲自然是纪宏,母亲,则是周氏的牌位。 朱氏站在纪宏身边,神色有些尴尬。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这是人家的女儿,她不过是个继母。 出阁,按理是由兄弟背着出去的,可纪容没有亲兄弟,薛正阳主动提出背她出阁,纪容欣然应允。 看着女儿凤冠霞帔,就要出门了,一般做父母的都忍不住泪下,可纪宏却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巴不得快点把人送走。 可魏琮就在外面,他就是再不耐烦,也得好好的应酬着。 他说了几句客套话,纪容也都一一应是。 喜婆喊着吉时到,上花轿,薛正阳蹲下,背着纪容往外去。 直到真正出了纪府大门,纪容才有种嫁人的感悟。 薛正阳背着纪容上了花轿,就听见外面薛正阳有些沙哑的声音:“对我妹妹好点,否则就算你是王爷,我也揍得你满地找牙!” 她忍不住笑了,泪盈于睫。 魏琮骑在高头大马上,真心的对薛正阳说了句:“多谢。” 这两个人的话牛头不对马嘴,可纪容的心里的温暖却溢出成了泽地。 她的嫁妆二百六十抬,在外人看来,这样的体面比起公主来也不遑多让,可对于纪容来说,实在是很低调了。 还有些东西,只能等成亲之后再回来搬走了,今日若是要一同带走,只怕少不了三百多抬,这样实在太惹人眼儿了。 等到了十四王府,纪容这才知道,皇帝和傅贵妃都来了。 早就学习了礼仪,纪容并不窘,她深吸一口气,放松下来,就感觉到一双手隔着衣袖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别怕。” 纪容回捏了捏他的手,这才松开。 傅贵妃来,不过是做做面子,而皇帝来,也是有自己的心思,都是做给别人看的,纪容和魏琮拜了天地父母,对拜以后,被送进了洞房,所有环节都水到渠成,毫无压力。 这让纪容大松了一口气。 魏琮领着她,会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心一点,前面有台阶,该转弯了……” 她就想到前世嫁给庄明浩时,她进洞房时险些摔倒闹出的笑话。 第189章 大喜(二) 男怕进错行,女怕嫁错郎。 纪容第一次发现,原来真的有男子愿意为妻子改变的。 点翠龙凤冠沉沉的压在纪容的头顶,她脖子有些酸了。 前世嫁人,她戴的是寻常的赤金流苏冠,看着虽然也是一大顶,可胜在是镂空,没有在这么沉,这点翠龙凤冠是按照亲王礼制做的,做工繁复,华美非常,刚戴上还不觉得,这会儿只觉得脖子酸疼。 纪容早上起来就只喝了一碗莲子百合粥,现在肚子也饿了,顿觉成亲真是不容易。 总算听见喜房到了,纪容心中哀叹,再不到,她就要倒了。 她被扶着在喜床前坐定,然后感觉到身边的被窝一重,是魏琮坐了下来。 喜婆拿了一把玉如意出来,对魏琮道:“王爷,掀盖头了。” 看着面前的纪容,魏琮心情十分微妙,他拿着玉如意,缓缓的将大红盖头挑了起来……一张艳若桃李,灿若明霞的面容呈现在看他的眼前。 这一刻,魏琮是真的被惊艳了。 他呆呆的看了纪容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喜婆笑得合不拢嘴,说着称心如意之类的喜词儿。 “现在请咱们亲娘子吃汤圆!” 接着,一个小丫鬟急巴巴的捧着一个碗过来,她挑了一只汤圆喂给纪容,纪容张嘴接了。 “生不生?”喜婆问。 纪容面色微赧,两颊更红了:“生。” 魏琮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等到礼成,就把屋里服侍的都撵了出去,“本王有话对王妃说,你们都先出去。” 众人心照不宣的笑了,乖乖的退了出去,最后一个还知趣的把门带上了。 纪容不知道魏琮要做什么,面上红彤彤的,娇憨诱人。 “累不累啊?我先给你把这个取了吧,太重了。” 纪容一愣,“你怎么知道?” 魏琮漫不经心的道:“刚做好,我就去看过,沉甸甸的,戴在头上能舒服嘛。” 他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纪容却心口一暖,依偎在魏琮的怀里。 魏琮身子微僵,含笑道:“等会儿还要去外面给宾客敬酒呢,乖,等会儿我回来再……” 纪容顿时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难道他以为自己是想要和他那个吗?念头一出,纪容简直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呸!不正经!”纪容红着腮别过脸去,魏琮已经将凤冠取下,忽然在她的耳垂轻轻捏了一下。 纪容像是被点中了穴,差点跳起来,却被揽入怀中。 他望着纪容,表情放松而惬意,“盼了这么久,总算能如意以偿了。” 是啊,他几番周折,才把她从别人都手上抢了回来,从此,她就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嫡妻了,是生同衾死同穴的妻。 魏琮心情复杂,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纪容失神间,忽然被扑倒。 魏琮戚了上来,纪容一双眸子睁得大大的。 魏琮感觉自己像是一块烧红了的铁,纪容就是寒潭。 …… …… …… 纪容眼波迷离,一双眸子欲拒还迎,眼中似藏了江南海棠烟雨,又软又媚。 纪容却忽然想到蒋玉堂的话……不行,她连忙捧住魏琮的脑袋,不许他再胡来。 “蒋大夫说了,你伤没好之前,要戒酒戒……色。” 纪容在魏琮直白的目光里红了耳根,“不行。” 魏琮如同饮了一坛美酒,此时正在兴头上,听的纪容这话,顿时气息一沉。 “行不行,你试过就知道了。” 说着再次扑倒…… “你若真碰我,我就给你,给你……纳妾!” 她不知道怎么威胁才好,话就这么蹦了出来。 “这府里还没有妾室,夫人可别玩火。”他的话音微顿,旋即不怀好意的道:“你不就是我的通房?大娘子小娘子都是你…是不是,容儿?只要你喜欢,每天变着法儿的玩也行。” 天哪! 纪容愣住,魏琮怎么变得这么没羞没躁了! 魏琮却终于起身,“你累了一天了,床头的匣子里有点心,是你喜欢的,吃些垫垫肚子,等着为夫回来。” 他说着,自己弯腰捡起地上的腰带,束好又掸了掸衣裳,这才回头看了像个小傻子似的呆坐在床上的纪容,笑着掩门而去。 等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庑廊尽头,纪容这才后知后觉的慌张起来。 她已经嫁给魏琮了,就算他对她做什么,也是合情合理的。 在其位思其职,魏琮十八岁的大男人,总不能不让他碰女人吧? 只是想到要做那样亲密的事,纪容就觉得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上蹦下跳的不得安生。 她一边想着,一边穿好衣裳,身上黏黏糊糊的,让她有些不舒服,又想到刚才魏琮的坏,身上就一阵一阵的酥。 他又没有碰过女人,从哪儿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前世,她和庄明浩也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羞人的事! 纪容想到今日出门子,贺氏教她如何服侍丈夫,给她看的那本小册子,立刻明白过来。 只是想归想,看归看,真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还是让她觉得难以启齿。 等到平复了心情,纪容的肚子再次响了起来,她捂着肚子,膝行到床头,食盒大小的匣子,一打开,香气扑鼻。 酥皮鸭!糟鹅掌!芙蓉卷!翠玉豆糕!一边的琉璃杯中还有香杏凝露蜜。 东西不算多,可每一样都是纪容喜欢吃的,她忽然想起有次她带着秋葵冬霜去醉香楼吃螃蟹,被他抓了个正着,他不许自己多吃螃蟹的样子。 纪容有种自己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 原来有一个人护着,宠着,疼着……是这种感觉,他不会嫌弃你的一切,觉得你是不可辜负的,也不舍得辜负的。 听着更漏的声音,纪容心情前所未有的平和,世事静好,就是这样的吧! 她躺在床上,有些昏昏欲睡,一阵清风拂过,她忽然精神一振,起身走到多宝阁旁的月亮窗边站定。 魏琮的寝居很大,和寻常的院落有些不同之处,正房外面是庑廊,背面却是一个宽敞的院子。 东墙边种了几丛高大的南竹,阴翳了大半个院子,西墙边砌了一个矩形的花坛,春日里,上面只长着一层青青翠翠的杂草,几枝迎春花攀扶在墙头,鹅黄色的花蕊星星点点,虽野趣横生,却色彩单薄了些。 不如找时间种些蔷薇花,等到夏秋两季开花,正好。 念头刚落,纪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那么喜欢海棠了。 蔷薇花热闹,又香气袭人,热烈而肆意的开放,燃尽生命的绚烂,让她感觉十分畅快。 第190章 情敌相见 外面天光渐沉,暮色四合。 十四王府的酒宴正在热烈得到进行,觥筹交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魏琮并没有自视清高,与大家相处也很融洽,庄明浩混在人堆里,笑容有些勉强的举着酒杯,思绪却信马由缰的飘走了。 等到明年,他也要娶裴锦妍了,可纪容在他的心里,始终有种不能与人言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和裴锦妍相处的时候,总觉得别扭。 可是裴锦妍很喜欢自己,他能感觉到,但他就是不能控制住自己去想纪容,看见裴锦妍,他就觉得自己看见的是纪容。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很挣扎,可他也明白,裴锦妍一个黄花姑娘,已经把清白给他了,他不能辜负她了,而且如今…纪容也嫁人了,他也该把心思收回来了。 之前曾有心想为儿子求娶纪容的永昌伯坐在桌上,和广安伯一起喝酒,时不时低声说几句话。 那边小辈儿们都围着新郎官要灌酒,薛正阳裴少仪几个作为傧相,自然是要帮着魏琮挡酒的,不过魏琮还是要意思意思的喝两杯。 不过一会儿,喜房那边伺候的一个小丫鬟跑过来找薛正泰:“薛大少爷,王妃说王爷身体抱恙不能饮酒,还请您帮忙看着些。” 众人一愣,魏琮心里像是有什么划过,在热闹中忽然格外的清晰起来。 裴少仪心里酸溜溜的,可还是笑着道:“你回去给纪小四,”他语气一顿,改口道:“你回去给王妃说,让她别担心,有我们帮十四顶着呢!” 薛正泰就站了起来,从桌上拿了一个干净的茶杯递给魏琮,把魏琮手上的酒杯取走了,这才语气温和的对小丫鬟道:“给王妃说,王爷以茶代酒,并未给饮酒。” 小丫鬟刚才还疑惑为何王妃谁不找,就找薛家大少爷,见他如此行事,顿时明白过来。 等到小丫鬟走了,薛正阳拍着魏琮的肩膀道:“看看,你这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想喝花酒那是不可能了,你看看我哥,他如今有我嫂嫂管着,那叫一个可怜见的。” 薛正泰听他说的不像话,冷冷的瞪了他一眼,“难不成你一辈子孤家寡人?一天天的就知道贫嘴,王爷待四妹不同,怎会去喝花酒。” 说着还望向魏琮,眼神里带着几分认真,魏琮忽然想到从前纪容的四姑姑想要让纪容做薛正泰媳妇的事。 他心头闪过一抹不悦,“那是自然,容儿是我的妻。”说完端着茶一饮而尽。 短短一句话,薛正泰却读出了示威,霸道。宣誓主权的味道。 他笑笑,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净。 裴少仪就拍手叫好,“好酒量!” 说着说着,不知道是谁叫了庄明浩喝酒,就有人问:“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庄二公子的喜酒啊?” 庄明浩略略迟疑,道:“请了静安寺的主持算了日子,定在明年九月。” “那到时候可别忘了递喜帖给我们啊!” “一定一定。” 话没说几句,酒却是一杯一杯的下肚。 魏琮看着庄明浩一副痛失所爱的模样,不禁神色微沉,当初就该多打几棍子,让他知道不要惦记自己不该惦记的人。 他忽然叫了庄明浩一声,“庄二公子,来,我们喝几杯。” 庄明浩没有想到十四王爷会突然叫他,心里涌起中莫名的情绪,一则是受宠若惊,二则是想到他娶了纪容的那种复杂而矛盾的心情。 看见魏琮换了手上的酒杯,薛正泰正要说说话,魏琮却抢先道:“表舅哥别担心,我就三杯,等会儿回去自会给我家娘子请罪。”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薛正泰不好再说什么,就看见魏琮拿了一个大海碗上来,斟满了酒递给庄明浩。 庄明浩一愣,魏琮侧着头对他点了点,“本王亲自给你倒酒,你可别不给本王面子,本王身体抱恙,不能多饮,庄二公子不用大碗也说不过去吧?” 不管是表情还是话,都带着挑衅的意味,让庄明浩的处境显得有些尴尬。 薛正阳忍不住的笑,拍着裴少仪的肩膀停不下来了,这哪儿是大碗,这是海碗,顶两个大碗了,王爷这明显是看庄明浩不顺眼啊! 裴少仪被他拍的肩膀差点塌了,一把拍开薛正阳的手,“你个疯子,死开点,小爷的肩膀都要被你拍断了!” 薛正阳“嘁”了一声,松开了手。 裴少仪也在看庄明浩的热闹,随即想到之前在纪府对面的茶楼上看见庄明浩去找纪小四,当时他还笑他是个二傻子,魏琮这也太记仇了吧!又联想到庄明浩被人打了闷棍的事儿……没由来的,裴少仪腿肚子一颤,差点上去拉了魏琮的衣袖说他真是把纪容当妹妹看的,没有别的心思。 他咽了一口唾沫,看见庄明浩捧着大海碗,强装镇定的咕噜咕噜仰头望肚子里倒酒。 他的肚子可见的变大,那边永昌伯爷看见了这边的动静,不禁“咦”了一声,待看清儿子在干什么时,脸色一下就变了。 魏琮神色淡淡的看着庄明浩,眉头轻挑。 “王爷…王爷!”永昌伯走了过来,拱了拱手道:“王爷,犬子酒量不佳,他母亲还病着,若是多饮,怕是会让拙荆生气,还请……” 魏琮大掌一挥i,打断了永昌伯的话,“今日本王大喜,大家乐呵乐呵,二公子都没有说什么,永昌伯这是不给本王面子啊?” 呃……永昌伯语塞,却别广安伯拉走了。 “你这是做什么,十四王爷如今是圣上的心头好,就是王妃的聘礼都用了一座城池,就是太子妃都没有的体面,你怎敢去触了他的眉头,不过是点就,若是能让王爷上心,那可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如果是前世,永昌伯时来运转,还能靠着段先知,也就是段禹山这个智囊取得军功,让永昌伯府兴旺起来,今生,因为纪容抢先把段禹山拉拢了,永昌伯府还能不能转运,谁又知道呢,若是再得罪了十四王爷…… 永昌伯身体一抖,收回了思绪,“是是是,倒是我想岔了。” 庄明浩两碗酒下肚,已经快撑破肚皮了,连声告罪,“王爷,这是真喝不下了!” 魏琮佯怒的放下酒盅,瓷杯和桌面的撞击声让庄明浩心中一寒,就听魏琮道:“我这人没别的长处,就是护短,记仇。” 第191章 你是我妻 这话什么意思,庄明浩知道,裴少仪也知道,薛正阳半知不解,薛正泰暗中揣测。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起来,庄明浩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抬手重新将碗端了起来,一口一口的把酒喝了。 魏琮面色微霁,被裴少仪拉走了。 这倒霉蛋落到十四手里,有他好受的,不过今儿是好日子,气氛搞成这样,多扫兴啊! 魏琮并没有怎么喝酒,或许是身上还没有痊愈,一点儿酒下去,反应比平时大了几倍。 裴少仪就重新去拿了茶杯回来,“快快快,你若是喝出个事儿,纪小四就要守寡了,我还是做点好事吧!” 下一秒,随着魏琮微眯的视线,裴少仪屁/股上就挨了重重一记。 他一个踉跄站稳,“嗳?你这人真是不识吕洞宾,我这是……” 裴少仪简直想张腿坐在地上撒泼,他这真是里外不讨好! 抬头看见笑出鹅叫的薛正阳,裴少仪气急败坏的追了上去,“你给我站住,欠收拾是不是,把头伸出来,小爷给你点爱……” 气氛再次活跃起来,魏琮却不见了踪影。 纪容坐在床沿,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吱呀—— 门被推开,魏琮走了进来。 他长腿迈进屋,转身将门关上。 没等他开口,纪容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喝了酒?” 魏琮上前,在纪容面前站定,像个孩子似的“嘿嘿”笑,“大喜日子,哪儿能一点也不喝,我就喝了三杯,一杯都没有多。” 认真的样子像是对纪容说,我的字写得好,真的很好,不信你看。 纪容气急,“快去洗漱,我好困啊!” 魏琮却上前抱住纪容,神情享受。 “我就是不许别人惦记你,你是我妻。” 纪容一指竖在魏琮翕动的唇瓣上,“我自然是你的妻,不过你现在去洗漱,我让你屋里的锦珠早早的准备了解酒汤。” 魏琮痴痴的笑,抱着纪容不肯撒手。 他点头,却凑在纪容耳边道:“我有家了,媳妇。” 纪容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她从来没有对姻缘抱有什么希望,一切都是权宜之计,如果不是父亲家法处置她,魏琮就不会出现将她带走,如果不是魏琮把她带走,在殿前求娶,她又怎么可能嫁给魏琮。 从前,她是想也没有往这个方向想的,此时感觉到魏琮那种出乎寻常的依恋,纪容感觉很不真实,尤其是那句:我有家了。 难道在他心里,有自己的地方才是家吗?纪容心下微动,正欲说什么,外面锦珠问:“王妃,解酒汤可要送进来?” 纪容看了魏琮一眼,应声:“端进来吧。” 锦珠推门而入,魏琮这才坐直了身。 纪容端过大红色描金牡丹托盘上的汝窑粉彩荷花碗,递给魏琮。 魏琮一愣,不接。 纪容没有察觉他的神,只看见锦珠一双眼睛明晃晃的直往魏琮身上照。 纪容知道魏琮之前是没有丫鬟伺候的,身边都是小厮,就问她:“你是哪儿调过来的?” 锦珠一吓,以为是自己得罪了纪容,忙跪在地上,畏畏缩缩的道:“奴婢是膳房当差的。” 纪容“嗯”了一声,“出去吧。” 锦珠“嗳”了一声,起身往后退,快出门的时候,魏琮冷冷出声:“明日王妃的陪房进府,你就不用在正院儿当差了。” 锦珠眼圈儿一红,应声退下。 门合上,纪容才转头看向魏琮,这才发现他一直没有接那碗解酒汤,不禁疑惑:“人家小丫鬟怎么惹着你了?” 魏琮答非所问:“药都要凉了,你手上没力气,喂。” 纪容皱眉,她没有伺候过谁,乍然给人喂药,她有些不自然。 魏琮不管,非得纪容喂他。 喝了酒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纪容暗忖,一边动作小心的把解酒汤喂到魏琮的嘴边。 等到他喝完了解酒汤,纪容松了一口气,催促魏琮去洗漱,魏琮却浑皮,“媳妇,我怕冷。” “不冷,水暖和着呢!” “一个人就是冷。”魏琮神色委屈的坐在身边看着她,一双眸子里印满了她的身影。 纪容一张脸霎时变得红彤彤的,魏琮却不管了,起身把她拦腰抱起,得逞的大笑着往浴池去。 王府的浴池很特别,连接着温泉,是活水,随时都是热的。 纪容有些别扭,可想想,他们刚才更羞人的事都做了,不过是洗个澡而已,以后这样的时候不知道还有好多。 她一副壮士断腕的样子,背过身去宽衣解带。 魏琮早就光溜溜的进了浴池。 外裳落尽,大红色的牡丹花肚兜艳丽如火,望着纪容的后背,魏琮身上气息一寒,一扫刚才的痴憨,肃杀之气顿现,浴池里温度都低了几分。 纪容突然想起自己后背的伤痕,急忙慌手慌脚的把地上的衣裳捡起来搭在背上。 没等她镇定下来,一道力度将她扯了过去。 纪容轻呼,下一刻,却被魏琮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他什么也没有说,身上微微的颤抖,把她抱得喘不过气来,纪容好像能感觉到魏琮的害怕,心底涌上一阵又酸又甜的情绪。 她额头抵在魏琮的胸口,被巨大的安全感包裹着。 有一个人,他疼惜你的一切,这种疼惜,就是隔着万水千山,也能够从风里吹来,一个人爱着一个人,那种爱,在心爱之人面前,是无处遁形的。 纪容不知道怎么来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酸酸涨涨的,有庆幸,有欢喜,有担心…… 忽然耳边一哽,纪容身子僵住,魏琮却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她累累伤痕的后背。 纪容鼻尖酸楚,扬声笑道:“王爷,妾身……不疼。” 说着推开魏琮,她这才看见他猩红的眸子,心口一紧,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嗓子眼。 魏琮再次将她拢入怀中,纪容没有看见他收紧的大掌,低声的笑了起来,“真的不痛,早就好了。” 魏琮的双臂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她嵌入怀中,声音嘶哑中藏了不为人知的决绝,“以后……再不许了。” 纪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犹如河坝决堤,一时间情难自抑。 第192章 入宫谢恩 一夜醒来,清风拂帘而过,窗外明媚的春色洒落庭院,对开的窗扇前放着的束腰花几上,景泰蓝的玉壶春瓶里,斜斜的插着几枝桃花,很是喜人。 门被小心翼翼的推开,纪容转头,就看见魏琮正穿过沉香木的雕花屏风。 她这才想起自己还一丝不挂,连忙缩进被窝。 “醒了?” 他端着碗粥,放在架子床头的小几。 纪容把自己包裹的像个种子,只露出两个眼睛怯生生的望着他。 魏琮伸手攘了攘她的头发,宠溺的笑在他嘴边绽放,他用极轻的语气道:“来喝了粥,我们还要进宫谢恩。” 纪容伸出一只胳膊指了指不远处的衣架子上挂着的衣裳。 “帮我拿一下。” 然后趁着魏琮转身,放下了大红色的帐幔,穿好了肚兜和中衣。 魏琮很耐心的等着纪容穿好了,才走进架子床里,在床沿坐下。 “沈妈妈秋葵她们还没有来吗?” “早就到了,在院子里收拾箱笼呢,别急,先把粥喝了,你累了一宿,这会儿先喝点粥养养胃,等会儿出去用早膳。” 他把衣裳放到一边,将粥端了过来,笑着喂到她嘴边。 纪容低头,像个小姑娘似的露出了一抹娇羞,这样的神色,甚少在纪容脸上出现,看的魏琮微微失神,就想到昨夜的痴缠,心里被填的满满的。 前世嫁给庄明浩,纪容记得他待自己也很好,大婚第一日,让她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结果被公公不阴不阳的训斥了,她想让庄明浩帮她说几句话,庄明浩却像是没有看见她的暗示似的。 之后就算是庄明浩让她多睡,她也吩咐红暖按时叫她起来。 可不知道为何,纪容很相信魏琮,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心里就有了一种认知,那就是只要魏琮在,她就不会受委屈。 所以即便看见外面时候不早了,她也没有去问魏琮来不来得及,好像他会安排好这一切,而她也相信他。 这种感觉很微妙。 粥是肉糜粥,撒了葱花,味道十分熟悉,像是……“沈妈妈做的?” 魏琮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似的,有些不自在的点头,“我担心你吃不惯府上的味道,早早的接了沈妈妈进府。” 纪容释然,对着他笑了,然后端着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魏琮就像是受到了表扬,心底欢喜起来。 “去叫红暖她们进来吧,这衣裳你弄不好。” 魏琮点头,出去叫了几个丫鬟进屋。 坐上马车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了,纪容忍不住问魏琮:“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魏琮却道:“正好进宫用个午膳。” 他怡然自得的样子,取乐了纪容,她“噗嗤”一笑,心情放松下来。 魏琮把她的手攥在手里,像是在摩挲一块美玉,阖着眼十分享受的样子。 皇帝早就下朝了,魏琮带着纪容先往明宫而去。 言崇带着小太监迎了出来,“十四王爷,十四王妃,大喜大喜啊!” 他说着吉祥话,眼睛不着痕迹的扫过纪容,之前见过,今日再见,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可要说哪儿不一样,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魏琮点头,白笙上前塞了两个大红封在言崇的手里。 魏琮就带着纪容进了明宫的书房。 这儿是皇帝上午散朝之后常待的地方,下午更多时候待在勤政殿的御书房,等到晚上才回明宫。 皇帝魏桓嬴四十多岁,看着却比一般人更显老,看着更像是年过半百的人。 纪容就看见了薛正泰,他也一眼看见了纪容,朝着她微微颔首,纪容笑着点头,跟着魏琮给留着鲶鱼须的皇帝下跪磕头。 等走了过场,皇帝“嗯”了一声,这才定睛看纪容,几息过后,满意的点点头,“是个姿色卓华的姑娘,赏。” 至于赏的什么,却没有说。 纪容谢赏之后,皇帝赐了座。 外面就传,“皇上,傅贵妃求见。” “宣。” 不一会儿,一身华服的傅贵妃款款而入,远远看去,步步生莲,让人赏心悦目。 待她给皇帝行礼,纪容起身和她见礼,傅贵妃“哎哟”一声,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夸赞道:“这是九重天上下来的仙子吗?皇上您看看,多标致的人啊!” 纪容并不说话,只大方得体的任由傅贵妃拉着打量。 傅贵妃看了一会儿,这才放手,纪容进宫时就想好了,多说多错,少说少错,静观其变。 魏桓嬴后宫美人无数,纪容虽然娇俏,在他眼里却并不算什么,他满意的是,儿媳妇在夸赞面前的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如她头上戴着的羊脂玉刻玉簪花的簪子,古朴自然,不带做作之色,最是难得。 坐了一会儿,傅贵妃就道:“皇上,我已经让人准备了午膳,今儿咱们一家人也坐一起吃顿饭。” 皇帝“嗯”了一声,高声喊着言崇,言崇跑了进来,“皇上!” “摆驾吧。” 傅贵妃笑着,眼中像是有团棉花似的,温柔的看着皇帝,上前虚扶着他的手,“禛儿也进宫了,说要来看看皇上,臣妾把他留下帮忙了,说起来,你们父子也有些日子不曾见面了……” 她一提到魏禛,皇帝就不动声色的把手从她手里抽了出来,“朕让他反省,这才几天,就沉不住气了?” 傅贵妃心头一跳,暗道坏事儿,一边看向魏琮,“他这不是想着一起长大的兄弟成亲了嘛。” 语气似娇似嗔,让人不好较真。 纪容心中不悦,傅贵妃想拿魏琮作伐子给魏禛做乖面子,出了事又要魏琮帮他们顶罪,真是打得一手只进不出的好算盘! 她看了一眼魏琮,魏琮捏了捏她的手,笑着示意她别担心。 傅贵妃宫里,魏禛听见动静就迎了出来,“君父,母妃,十四弟……十四弟妹。” 他看见一声王妃正装的纪容,神色微滞,旋即收敛视线,恭敬的上去扶皇帝。 魏桓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不必了。”然后径直进了大殿。 魏禛就和母亲傅贵妃对视一眼,跟在魏琮夫妻两身后进了大殿。 上了桌,魏桓嬴忽然问傅贵妃:“太后不来?” 傅贵妃微愣,“太后她老人家说身上不爽利,就不来了。” 说完,就发现皇帝的脸色不大好看了。 纪容发现皇家和民间的家庭关系并没有多大的差异,可是她很不喜欢这种氛围,一直捱到出宫,这才松了一口气。 “太后是不是不好相处啊?” 马车里,纪容问魏琮。 魏琮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也不算,她不大爱管事儿,也不喜欢热闹,今儿没见着,你若是想见,下次我在带你去。” 纪容忙摆手,“没有,我没有想见她,就是好奇而已。” 魏琮故意逗她的,笑着将她抱在腿上坐着。 第193章 三日回门 大街上此起彼伏的商贩吆喝声不绝于耳,不知哪儿的烧饼烤糊了,饭馆里菜香飘了出来,一晃而过的还有小孩子的哭声。 马车平稳的往前行驶,纪容斜斜的倚在魏琮肩上。 “累了?” 一双手轻轻的从她脸上划过,将她鬓角有些凌乱的青丝拢到了耳后。 纪容没有睁眼,晃了晃脑袋。 魏琮问到了好闻的蔷薇花香,不禁有些心动。 她定是累了,魏琮的视线从她光洁的额头滑下,轻颤的睫毛犹如蝶翼,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等到马车停下,白笙伸头进来说到了,魏琮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手保持着扶着纪容脑袋都姿势,一手去拿旁边的玄色披风,将纪容包裹住,动作轻柔的下了马车。 白笙看见自家主子抱孩子似的将王妃抱下了马车,嘴角忍不住的抽搐。 多大的人了,腻腻歪歪的…… 纪容是真的累了,积攒了两天的瞌睡此时来势汹汹,她一觉睡到掌灯时分才醒来。 她打着哈欠,转头就看见长腿微曲,单手拿着书的魏琮。 没由来的,她感觉很舒服,懒洋洋的翻了个身,抱着软软的被子,滚到魏琮的身边,把头枕在他的腿上。 魏琮噙笑:“醒了就起床,该用晚膳了。” 纪容嘟嘴:“不要,不想吃。” “不行,一日三餐,这是规矩,不许胡闹。” 纪容不依,“胡说,我不过是有些积食吃不下嘛,你呢?蒋大夫说了你要戒酒戒*,你可一样的没有依的,今儿开始,王爷也要遵循规矩。” 语气嚣张跋扈,却让人忍俊不禁。 魏琮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哪儿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巾帼将军,简直就是个娇横的小妖精。 他丢了书,脱靴上了床。 纪容一见,眼珠儿一转,骨碌儿翻身就要躲。 魏琮腿长手长,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的就把纪容捉了回来。 “什么时候学会撩拨人了?” 纪容撅了嘴,讨好的笑:“我错了,不行,我还有些不舒服,不能那…那个了。” 她支支吾吾的说着,魏琮却觉得很有意思,佯装不懂,“不能…哪个?” 纪容一眼就看出他的狡黠,一个趁其不备,反客为主…… 屋里闹腾的声音传到屋外,秋葵被冬霜赶到院子里去了,红暖的一张脸也是红的能滴出血来。 纪容到底还是被吃了一番便宜,虽没有让魏琮如意,但也算是舒坦了。 纪容仰躺在床上,魏琮拉了被子将她裹起来。 纪容忍不住笑:“你别裹着我~” 这家伙,以前不是卖粽子的吧!动不动就裹人。 魏琮眼神威胁的看了她一眼,“听话。” 然后高声喊着红暖:“把晚膳摆到内室来。” 屋外的人面面相觑,还是去搬了饭食进内室。 沈妈妈是高兴的,虽说这样有些不合规矩,可王爷心疼姑娘,将就着姑娘,这就是好事儿。 想想周氏,一个不得宠女人,能够得到丈夫的一点关怀,也不至于会走到那一步…她暗暗的叹了声,摇了摇头,周氏太骄傲了。 纪容觉得,嫁给魏琮,自己是逃不了长胖的宿命了。 晚上,洗漱之后,纪容有些担心魏琮胡来,没有想到他只是抱着自己,不多时就呼吸绵长,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松了一口气,紧了紧被子,窝在魏琮怀里,渐渐陷入梦乡。 第二日,蒋玉堂来给魏琮请脉。 “告诉他,不请自来,可没有银子拿。” 白笙传了话,蒋玉堂心道这娶了媳妇怎么变得这么抠搜,却也不能转头回去。 请了脉,蒋玉堂神色迥然,“王爷…王爷可是没有听从我的嘱咐?” 魏琮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嗯,没有大碍就是了,大喜的时候也就喝了三杯酒而已。” 信你个鬼!蒋玉堂暗骂,得了,这是温香软玉在怀,情难自抑,他呀,也只能按方开药,别的也无能为力。 纪容领着秋葵冬霜在后面院子里翻土,额头上冒出来细细密密的汗珠儿。 秋葵道:“四小姐,这儿有我和姐姐呢,你这点儿力气,还是留着绣花吧,我们来掘土。” 冬霜怒目,“又开始胡说了,小姐如今嫁到王府了,以后要称王妃了,不得失礼!” 纪容最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如果和亲近的人相处,还要拘泥太多,日子怕是枯燥乏味,还有什么意思。 她忙道:“可别,叫小姐是有些不合适了,以后就叫夫人吧。” 过了一会儿,听说蒋玉堂走了,纪容拍了拍手,在沈妈妈打来的水里净手,去找魏琮。 从前她是内宅深闺,不好和段禹山等人太过密切的来往,行事就有些不方便,她如今已经嫁人了,她想把段禹山安排到近些的地方…如果能入府,那是最好的。 王府很大,就她和魏琮两个人住,空出来的大把院子,空着也是空着,白白浪费了人力每日打扫,还不如好好利用起来。 可话虽如此,她还是有些担心魏琮不同意,打算和魏琮好好商量商量。 却没有想到,魏琮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吧唧! 魏琮愣神,摸了摸脸,嘴角止不住的翘了起来。 纪容乖巧的站在他身边,魏琮就拉着她问:“三日回门,你打算带些什么回去?” 纪容蹙眉,前世她三日回门,也就带了些寻常的字画砚台之类的东西,都是些永昌伯府留下来的老物件儿,虽然不多,却也还算体面。 可魏琮身份不一般,三日回门,往往就能展示夫家对新妇的重视程度,还有就是夫家的财力。 如果送的太过,会让人觉得太过奢华,有张扬自得的嫌疑,送的太少,又不合身份,显得小家子气了,也不好。 可见这送礼也是很有些讲究的。 纪容已经让人给段禹山送了信,问他是否愿意住到王府来,现在还没有得到回复。 “府里也没有什么缺的,随便带些东西回去就是了。” 纪容对于送什么并不热衷的样子,让魏琮忍不住笑,“这到底你是出嫁的闺女还是我是啊?” 纪容“嘿嘿”的笑,抓起个橘子剥开,塞了放在嘴里。 “你尝尝,可甜了。” 第194章 以后见了要用敬称 春风过,百花争艳,绿浅红娇,正是京都好时节。 等到三日回门这天,纪容早早的起身,御鳞卫里却出了点事情,要魏琮回去。 魏琮皱眉,纪容想着军中无小事,劝他:“既然是有事,你就先去吧,不过是回去一趟,也不是什么大事。” 魏琮望着纪容,觉得委屈她了。 纪容对娘家的感情单薄,回去也只是应付了事,父亲见了她也不高兴,她也不想见他,回去坐会儿,吃了午饭就回来。 打定了主意,纪容送魏琮出门。 “我晚点儿来接你。”魏琮翻身上马,回头对纪容道,“他们若是惹你不高兴,你就直接回来。”恶人自有他收拾。 纪容笑着朝他挥手,“你快去吧,早去早回!” 冬霜对着红暖会心一笑,虽说王爷不能陪着她们家姑娘回门,可王爷待姑娘的这片心意,却是有目共睹的。 回门,纪容带了魏琮准备的几坛陈年花雕,本来还有几方不错的鸡血石,纪容觉得雕成印章很好,就拿了出来,反正送给父亲也不过是暴殄天物,再说了,就是送几块金砖给他,他也不一定高兴,她懒得去讨好他,应付应付得了。 魏琮却搂着她道:“既然你已经嫁了,有些东西,咱们不缺,可就是要让轻视你的人都瞧瞧,容儿是有人心疼的,这点儿银子,给咱们家容儿垫脚都不够。” 纪容当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种庆幸的感觉。 如今纪容的身份不同从前了,她是超一品命妇,回门子也不是小事,四匹马拉的马车到纪府的时候,宋氏一眼看见了马车上十四王府的标记,朱氏抱着儿子,身边跟着纪柔,纪姝,就连纪子羡纪子慕都请假在家。 纪清纪淮跟在宋氏身边,上前却请,车门一开,却只有盛装的纪容一人。 出来迎接的几人就有些面面相觑了,王爷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纪姝顿时像是捡了个大便宜,差点笑出声儿来。 “四姐姐,你今儿回来怎么王爷没有跟来?”她若有所思,“莫非是王爷不想回来?” 宋氏不悦,转头带着警告以为的看了纪姝一眼。 “王妃是正正经经的十四王妃,以后见了,要用敬称。” 用不用敬称,并没有强制的要求,如果是亲近的嫁人,私下里用从前的称呼也无妨,可宋氏觉得纪姝有些不顾大局,分不清场合,什么时候都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那点儿小心思似的,让她很是不喜欢。 纪姝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 纪容见宋氏开了口,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目光淡淡的扫了纪姝一眼,对宋氏道:“三伯母,后面几车是王爷的一点心意,按着房头都有,让人搬进去吧。” 她喊的三伯母,而不是三夫人,宋氏笑了,“嗳,好好好,咱们先进屋。” 纪宏就是再不待见纪容,脸上也不能不挤出一抹笑,应和道:“对,你回来了就快进屋吧。” 不管大家是不是真的高兴,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第195章 被偏爱的有肆无恐(一) 纪容就由着宋氏虚扶着往纪府内宅去。 “怎么王爷没有来啊?” 宋氏满脸是笑的问。 纪容抿了唇笑,“军中临时有事,王爷脱不开身。” 朱氏眼中就不免有些艳羡,“王妃是有福分的人,王爷来不来,都是对你上心的。” 谁都知道话捡好听的说,纪容笑了笑,没有答话。 等到进了前厅,宋氏这才对纪容道:“王妃的闺房每日都由之前的人打理着,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 纪容哂笑,捧高踩低这一套,她这个三伯母从来都贯彻到底了。 “这会儿不累,坐坐吧。” 纪容说完,就看见纪姝用力的把茶盅“噔噔噔”的撞在桌上,“难不成这杯子也要认人!” 阴阳怪气的样子,活像是谁得罪了她。 纪容向来不喜欢纪姝的骄纵,笑着吩咐秋葵:“把这个杯子给七小姐包起来,让她带回去。” 纪宏眉头紧锁,“容姐儿,姝姐儿是你妹妹,你不要太过分。” 这急巴巴的出来护短,偏袒之意就不言而喻了。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滞。 宋氏忙出来打圆场,“她们是亲姊妹,不过是玩笑而已,二哥也别急嘛。” 纪宏却瞪着纪容,纪容也毫不畏缩的回望着纪宏,父女两个剑拔弩张。 朱氏忙斟了杯茶递给纪宏,“二爷喝茶,姑奶奶回门子,这是高兴的事情,怎么还大动肝火了。” 纪容很想说,我不过是说了纪姝一句,你就像是仇人似的揪着我不放,既然你觉得我和我母亲都是多余的,当初你就不应该娶她,那时候有所贪图,过后却不认人了。 “秋葵,不用了,收拾收拾,我们回去吧。” 纪容起身,喊着秋葵,冬霜也忙上来扶她。 宋氏却上来拉住她,“你父亲这脾气,你还不知道啊,咱们不理他就是,你是做女儿的,多多担待些,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哪儿能收走就走,来,挨着三伯母坐。” 纪容就忍不住抹起眼泪来,“父亲眼里从来就没有我这个女儿,如今嫁了人,往后也见不着了,我回来做什么,今儿就不该回来的……” 纪姝傻眼儿,眼睛里刚蓄满的泪水顿时“刷刷刷”的退的一干二净。 在她的印象里,纪容应该继续坐在这儿,和父亲针锋相对,不死不休才对,怎么忽然改了路数? 宋氏被夹在中间,不知道该劝谁了。 纪容声泪俱下,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她不怕,反正现在有魏琮在,她就是要搞事情! 这叫走绿茶的路,让绿茶无路可走。 纪宏脑仁儿都要炸开了,他连声对纪姝道:“快,快给你姐道个歉,这事儿本就是因你而起,你去!” 纪姝瞠目结舌,不可置信的望着父亲。 这明明是他惹了纪容不高兴,怎么让她出来当背锅的啊! 她环视一周,见嫡母和三伯母都把她盯着,还有一屋子的仆妇,看的她面上几乎挂不住。 宋氏催促她:“快些过来,给你姐姐赔个不是!” 纪容差点没有忍住破涕为笑,看见纪姝吃瘪,还真是件令人心旷神怡的事情。 可欢喜不过片刻,她忽然一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这么小肚鸡肠,一点儿委屈也受不了了? 第196章 被偏爱的有肆无恐(二) 等到吃午饭,元哥儿忽然哭闹不止,乳娘抱进来问朱氏怎么办。 朱氏急忙接过孩子,歉意的对着纪容点了点头,“这孩子真不会选时候,我把他抱出去。” 纪容就发现元哥儿脸上有些泛黄,哭起来也中气不足,看着倒像是病了。 随着朱氏起身的,还有纪柔。 “我去帮母亲看看。” 宋氏满意的点头,“好孩子,去吧。” 纪容就问韩嬷嬷,“这孩子一直都是这样吗?我怎么听着像是病了。” 韩嬷嬷恭声道:“王妃,元哥儿一直如此,没有事的。”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纪容想了想,也就没有多问。 卫氏在春平院里躺着,就听见丫鬟鹦鹉学舌的道:“我去拿姨娘的饭食,那陈娘子却说什么,今儿个贵人在,府里可没有给狗准备吃食儿,有些个昨儿的剩饭,要就拿去!” 还没有等丫鬟把话说完,卫氏已经剧烈的咳嗽起来。 “狗仗人势的东西,仗着是大娘子的陪房,就要得道升天了不成!” 一口闷血晕染在手绢儿上,刺眼至极。 丫鬟吓得脖子一缩,白芷朝着她使了个眼色,她连忙退了出去。 桑枝端了茶上去,一边帮卫氏拍背,一边劝她:“姨娘只管先养好身子,您这样病殃殃的,二爷见了也不会欢喜,你膝下儿女双全,那起子得势便张狂的小人能威风几日?” 说着凑到卫氏耳边低声道:“听说今儿还是四姑奶奶一个人回来的,姑爷不知去哪儿了!” 话到后半截,止不住笑了起来。 卫氏眼睛一亮,“我姝姐儿以后定比她招人喜欢,她就是个克星!” 吃过午饭,纪容想会棠华苑去看看,宋氏就喊了采兰进来:“你陪着王妃去转转,王妃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说。” 纪容这才意识到,她是出了门子的姑娘,回来……就是外人了。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以后,王府才是她正正经经的家了。 去棠华苑看了一圈,想到从前在这里生活的场景,纪容还是忍不住的泛起伤感之意。 待了半柱香的功夫,纪容就吩咐秋葵去让马车夫把马车驶出来。 采兰就问:“王妃可是要走了?三夫人还让人准备了晚膳呢。” 纪容没有打算留下来用晚膳,点了点头。 采兰“噔噔噔”的跑开,去找宋氏了。 穿过回廊,纪容碰见了林姨娘,她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神情有些低落的捻着鱼食逗池子里的彩鲤。 远远的,看见一身大红色通袖滚边云锦牡丹纹华服的纪容,她有些惊讶,纪容头上赤金多子多福的流苏冠上镶着的猫眼石很是夺目。 看见纪容,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才急急起身,给纪容行大礼。 纪容摆手,示意她起身,她这才扶着廊柱站了起来,回避到一庞。 纪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林姨娘略施脂粉的脸蛋,将眼底的惊慌都看了个明白,却只是笑笑,然后被丫鬟婆子簇拥着走了。 这世事无常,没有谁是一层不变的,像林姨娘这种人,从前绝不踏出自己小院儿的女人,如今竟然也敢跑到人来人往的游廊来了,她……应该是怀了身孕,想和父亲说吧。 纪容忽然止步,“冬霜,我想起有点事儿,你随我去漱玉斋,你们就先去偏厅吧。” 后半句是对府里的丫鬟婆子们说的,冬霜应是,跟着纪容往左手方去了,婆子们则往右边的元宝门去了。 纪容穿过游廊,走过通幽的青石板小径,跨过月亮门,看见漱玉斋前的芭蕉叶儿丛生交错,长的比人还高了。 她想到雨打芭蕉愁煞人,正想说话,就听见有个女人的声音响起:“二爷,你就帮我讨一盒吧,听说那螺子黛是从西洋来的,外面买不着,四姑奶奶带了十盒回来,您就……” 纪容一听,愣住了,再一听,螺子黛,西洋来的,四姑奶奶……不就是说她今日带的那些东西之一吗? 这女人的声音很陌生,纪容蹑手蹑脚的透过芭蕉林往里看,一个身穿紫纱罗裙的女子正依偎在纪宏的怀里撒着娇。 纪宏一只手正占着便宜,摆手对那女人道:“我给你买还不成,谁说王府的东西就好了,西洋的东西就好了?” 女人娇嗔着,拍开纪宏的手,衣襟却半开了,露出大片雪白的…… “我跟着你厮混,三爷若知道了,只怕是会要了奴家的命,既然二爷不疼惜,那我何苦巴巴的往上贴!” 纪容惊讶的长大了嘴,她这是撞见了什么? 三伯父的妾室和父亲……有一腿了?!! 纪容冷不丁的浑身冒疙瘩,抓着冬霜就往外跑。 冬霜也吃了一惊,等到远离了漱玉斋,她这才回过神来。 纪容摆了摆手,示意她什么也别说,装作不知道就是。 冬霜会意,点了点头。 离开了纪府,纪容在马车上稳了稳神,吩咐马车夫去静安寺胡同。 父亲行事太荒唐了,从前还没有到如此地步,如今却……纪容找不到词儿来形容了,纪宏倒行逆施,不顾人伦,迟早要自食苦果的。 接下来她要办的事情还很多,没有功夫去管父亲的这些破事儿,他爱和谁厮混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倒是有些好奇,如果三伯父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 段禹山在屋里画着什么,“一数坎来二数坤,三震四巽是中分,五数中宫六乾是……” “段先生。”纪容笑着走了过去,“这是八卦图?” 段禹山落下一笔后,把笔搭在了砚台上。 “的确,四小姐也知道这东西?” 纪容摇头,“不过是看过而已,算不上知道。” 纪容就说起自己的来意,“静安寺虽好,可到底偏远了些,段先生不如去王府,我和王爷商量过了,王府靠近后门有个院子,遍植南竹,很是清幽,又有一道角门直通外面,想必先生会喜欢。” 段禹山之前就考虑过了,去王府是不错,可他也有自己的顾虑,听纪容这么说了,他也打消了心头的困惑, “那就全听四小姐安排吧。” 他说的是四小姐,纪容听着,不禁莞尔。 段禹山的东西不多,红烟和长风东水几个很快就把东西收拾好了。 回到王府,纪容让小厮把段禹山的东西送到后面藏冬阁去。 段禹山却毫不端架子的自己拿起包袱,“不用,让他给我带个路就是,四小姐有事就先去忙吧。” 纪容看了一眼天色,想到魏琮应该也快回来了,也不拖泥带水,点了头。 藏冬阁准确来说,算是外院儿,王府与纪府的格局大不相同,纪府是“日”字形,王府是“回”字形,中间就是内宅,外面一圈,都算是外院儿。 藏冬阁就在靠近后门处的内宅边。 这样既隔的不远,又能保证内院女眷的绝对空间。 晚上,等到掌灯时分,魏琮也没有回来。 纪容等得饭菜都凉了,这才动了筷子。 他应该会在外面吃的。 纪容走了一天,脚底有些酸胀,等卸去朱钗金冠,就去了浴池泡温泉了。 仲春时节好,草木渐舒荣。 夜来有雨,纪容依在暖玉枕上,听着外面蚕食桑叶声,昏昏欲睡。 皇家就是这点儿好,享受常人不能享受的,锦衣玉食,香车宝马,虽俗,却趋之若鹜。 重活一世,纪容看到了很多自己从前不曾看到的,也顿悟了很多。 嫁给魏琮,是一把双刃剑,接下来的事情还很棘手。 纪容想着,眼皮沉沉的耷拉下来。 魏琮回来的时候,已是月浅灯深。 正院庑廊里挂着的八角琉璃宫灯悠然的发着转儿,雨声未止,白笙收了伞,拍了拍肩膀的雨水。 雨势不大,就是绵密如针,还是能湿了衣裳。 进了屋,屋里只在外间留了一盏灯,却让魏琮的心顿时一软,脱了外袍,往屋里去。 刚走了两步,他又退了回来,吩咐白笙:“去打点水。” 待净了手,魏琮才进了内室。 屋里的窗扇半开,有夜风带着凉意吹拂,大红色床幔微动,隐约有淡淡的蔷薇花香,这是纪容身上常有的味道。 魏琮一闻便知。 床上无人,屏风后面却有莹莹光亮透出,魏琮忽的挑眉,难道在沐浴? 绯色纱帘后,若隐若现莹润雪白的肩,乌黑的青丝,没有一丝赘肉的后背…… 秋葵一下子就醒神了,就要开口,魏琮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秋葵犹豫的看了纪容一眼,这才退了出去。 少女身姿婀娜,犹如胭脂花,亭亭玉立,艳而不妖,有种别致的美。 想到第一次的不尽兴,他心底涌上一阵燥火。 魏琮褪下黑色的中衣,尺身下了浴池。 ………… ………… …………(自行脑补~) 最后,纪容求饶佯怒,魏琮才偃旗息鼓,收住了。 魏琮根本不把蒋大夫的话放在心里,纪容有些担心继续下去,对他的身体不好。 等魏琮冲了凉回来,她秀眉一蹙,“怎么弄的一身冰凉!”然后把床头的帕子干帕子丢给他。 魏琮自然不能告诉纪容,我若是不冲个凉,今晚你就别想睡了。 “没有,就是出来的时候多站了一会儿,身上凉了而已。” 纪容就让出一点位置,“快进被窝儿。” 听她这话,魏琮盯着她忍不住笑了。 现在这丫头是越来越开放了,之前还羞羞答答,如今却……“看什么,不冷就算了。”纪容被他看得脸上发热,就要翻脸。 第197章 咱合计合计绵延子嗣 没过两日,衡州那边传来有消息,纪淑媛要生孩子了。 纪容一惊。 纪淑媛要生了? 去年六月的时候,纪淑媛还在京都,被人发现她与陈管事有一腿的时候,是七月,看样子,两个人暗度陈仓不是一两天了。 这生下来到底是姓陈呢,还是姓邹呢?纪容生出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好奇若是邹家知道自己给别人养了儿子,会是什么表情呢? 当然,她还没有闲到去搞纪清媛的事情。 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她忽然想到裴锦妍,她也怀孕了,就是不知道这肚子能瞒多久。 想到前世的事,纪容有些感叹。 转头看见魏琮正在帮她画扇面。 是他自己说的,他画画也很不错,纪容起了玩心,这才央着他给自己画一副蔷薇暮雨图做扇面。 “我之前画过一副海棠春睡图,你若是喜欢,我再给你画一幅。” 纪容微愕,“我有那么喜欢海棠吗?” 魏琮抬头,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抹一下就留下一道黑印子。 “我记得你院子里种满了海棠,就让北岭卫的管事帮着找了几株品相好些的西府海棠。” 他说的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在说,今天中午的菜很香,饭很软,今晚的风…刚刚好一样。 纪容起身,从背后抱住魏琮。 她觉得和魏琮相处很惬意,有种自己也是别人小宝贝的感觉。 “唔,小女子无以为报,那就……恩将仇报,给你生个儿子折腾你?” 她忽然就感觉到魏琮身子一僵,纪容简直想一巴掌呼死自己……她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十四爷!” 纪容虚张声势的一呵,“我说过的,你不能胡来了,不然你就住书房去。” 看她一副奶凶奶凶的样子,魏琮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捡了个宝贝回来。 “我说你手下的小丫鬟怎么都这么横,看样子是得了我们家小霸王的真传啊!” 纪容绷不住了,一边喊着秋葵,一边躲开魏琮。 白笙也伸长了脖子往屋里张望,魏琮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还不快把你媳妇儿拉下去?!” 秋葵顿时面红耳赤,“王爷胡说什么……谁是他媳妇儿。” 魏琮是真的口快说错了,白笙却高兴的应了一声,“得嘞,这就来。” “走,媳妇儿,咱们走吧,别耽误了王爷王妃的好事儿。” 秋葵今年也不过十三岁,被羞的红了脸,气得追上去就要打白笙。 白笙大笑着把她引了出去,魏琮长腿一勾一退,把门关上了。 “来,夫人,咱们也该合计合计添丁进口的大事儿了。” …… …… …… (老规矩,自己合计合计他们都干了啥~) 和魏琮厮混了几日,纪容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断了,谁知道魏琮竟然跑去问魏禛,求生儿秘法,这让魏禛怎么说?那东西大家都一样,我只管让她们怀,她们负责生,难不成我还宽衣解带让你研究研究? …… 魏禛气的够呛,让许氏上门来,委婉的和纪容抱怨一通。 纪容满头黑线,表示……这是男人是谁家的,快领走,反正我不认。 她算是发现了,魏琮很聪明,却总能在有些事情上犯傻,果然是人无完人啊! 魏禛被气,应该是常态了吧。 对于这一点,纪容还是很欣慰的,毕竟若是能把人气死了,也免得她费尽心思来盘算了,一了百了多痛快啊。 第198章 日常宠溺 四月里,三太太宋氏亲自登门,带来了纪清将在四月十二成亲的消息,她笑着把喜帖递给纪容,“到时候,还请王妃一定要回去。” 纪容答应了,她会去的。 纪清以后是有大造化的人,眼见比起他父亲纪沅,高上的不止一点,再说她和纪清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没有必要搞的太生疏。 见她答应,宋氏笑着起身给她屈身行礼,纪容去扶了她,“不必如此客气。” 在不触犯原则的时候,纪容不想相处的这么不自在。 宋氏一边起身,一边真诚的对纪容道:“王妃有心了,只是礼不可废,这是规矩。” 纪容就问起府里的事儿来,宋氏知无不言。 “二爷屋里的林姨娘有孕了,说想换个院子,我觉得不对,一问之下,她这才支支吾吾的说了,原来是姝姐儿欺人太甚,每日往她屋门泼脏水,还时常对她恶语相向。” 宋氏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道:“卫氏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人,没能把七小姐教好,这以后七小姐的性子只怕是要吃不少的亏。” 纪容不置可否的笑笑,让宋氏品茶。 现在倒知道在她面前说卫氏不好了,她怎么记得,当初卫氏张扬跋扈那会儿,她可一句话也没有,中馈在她手上掌着,卫氏搬到春平院,她还开了库房给卫氏送东西来着,可见这人见风使舵惯了,也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 “听说卫姨娘的身子不好,不如让她搬到秋水堂和七小姐一起住,也好让她尽尽做女儿的孝心,至于林姨娘,三太太看着办吧,春平院空出来吧,看着也敞亮。” 宋氏听着这话,细细的品着茶,让她去收拾卫氏,现在的确不是什么难事,想到丈夫给她说,十四王爷在前朝的威信日益高涨,隐隐有压过二王爷的势头,她抿了嘴笑:“容我多句话,您嫁过来,王爷没有轻慢您吧?” 这话就有些听头了,说难听点,就是在窥人隐私,说好听点那是关心侄女的夫妻生活。 纪容一听,就知道此话何来。 无非就是觉得她三日回门时,魏琮没有跟着回去,担心魏琮不把她当回事儿,宋氏问的意思,就是想看看,她有没有利用价值,能不能让她帮自己收拾卫氏。 纪容笑了,“王爷这些日子忙,嘴上都起了燎泡,三太太这话可别让他听见了,他呀,就是个急性子,听不得这些。” 没有正面回答宋氏的问题。 纪容说完,就端了茶。 宋氏揣着那句话,起身告辞。 快到垂花门,宋氏就让采兰去问问不远处的一个扫地丫鬟打听打听,王爷有没有姨娘,有几个姨娘,最受宠的是谁。 自己则先出了府,在马车上等着。 采兰一会儿就回来了,踩着脚蹬上了马车。 “那丫鬟说王爷成亲前不近女色,如今也没有妾室和通房。” 宋氏顿时明白纪容那句话的意思,十四王爷这些日子这么忙,她都能知道他嘴上起了燎泡,可见王爷就算再忙,也歇在她屋里的,没有陪她回门,也是太忙的缘故,又说王爷性子急,看样子纪容对王爷的脾气是很了解的,而她进府半个多月了,王爷还没有通房,就是说,两个人的关系还很好。 等到纪沅回来,宋氏就把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丈夫。 纪沅点头,“既然如此,你就安排下去吧,反正二哥如今也不去春平院了,让一个小妾住着像什么话。” 宋氏就寻思道:“之前朱氏和我提过,说齐辉堂太远,这边又没有个落脚的地方,不如就说是朱氏想要春平院,也免得我们去得罪人。” 话刚说出口,她就想起纪容说的,把春平院空出来。 不禁有些恼火。 纪容就是想着这点,别人是走一步想一步,宋氏是走一步,看百步,她就猜到宋氏又会把别人当枪使。 她既然想攀附十四王府这棵大树,怎么能不出点血。 她不是喜欢利用别人吗,就是不知道,这把利刃会不会割伤她自己。 四月初六,魏琮难得的空闲。 “容儿,听说法华寺的桃花开得正好,我这两日得闲,带你去逛逛。” 魏琮一边说着,一边进屋,这才发现纪容不在屋里。 抬头一看,就看见纪容正在内室后面的院子里,和秋葵一起种花,秋葵抱着苗腾不开手,纪容就亲自拿了铲子帮忙,弄得一手的泥。 看着那抹忙碌的身影,魏琮的眼角眉梢都染了暖意。 秋葵先发现了魏琮,她“哎呀”一声,忙道:“王爷福安!” 脆生生的声音提醒了纪容,纪容这才拍着手上的泥,转身去看,果见魏琮站在一步之遥,正满眼的笑意望着她。 “怎么也不吭声啊?”纪容抬手抹了一把汗,手落,脸上就出了一道黑乎乎的印字。 魏琮宠溺的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顺手把她脸上的泥土擦去。 “在种花啊,我来帮你。” 纪容还没有回过神,魏琮就已经拿起铲子,学着刚才纪容的样子,给花苗培土,又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明天我带你去法华寺转转吧,听说那边的桃花开得正盛,还没有带你出去玩儿过。” 纪容就想到一句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那你有时间吗?” 魏琮动作优雅的铲着土,回头来看她,“陪媳妇,没有时间也有时间。” 纪容“噗嗤”一笑,心底都甜丝丝的。 魏琮忽然想起:“回来的时候路过真定街,闻着有家冰糖葫芦做的很香,给你带了几串,放在炕桌上的,你快去,我忙完了就进来。” 糖葫芦?纪容很多年都不吃这东西了,那即是小孩子才吃的好不好?可笑意却止不住的从眼底流淌出来。 进了屋,纪容这才反应过来,“带了些”就是把人家一个草靶的糖葫芦都买了? 秋葵是跟了纪容几年的资深馋虫,立刻就笑弯了眼,“还没有剥开糖纸,都能闻到酸酸甜甜的味道了。” 纪容忍俊不禁,让她先取了两串去,冬霜失笑:“夫人太惯着她了。” 秋葵就朝着她做鬼脸,纪容又拿了两串给冬霜,“红暖呢?” 冬霜接了糖葫芦,忍着笑低声道:“在屋里绣嫁妆呢!” 纪容这才想起,红暖的婚期定在了四月下旬,这些日子忙的都差点忘了。 第199章 法华寺 要说起来,红暖是跟了她两辈子的人了,纪容对她,一直是心存感激的。 想到她就要嫁人了,纪容心里不免有些伤怀。 “让她绣个意思就是了,别亏了眼睛,我会让府里的绣娘帮着绣喜被的。” 冬霜动容,难怪说跟对了主子,比什么都强,只要自己忠心耿耿,就不会混的多差,像红暖姐姐这样的,得了主家的青眼,主家就愿意抬举你。 “我这就去给红暖姐姐说一声。” 然后拿着纪容给她的糖葫芦,出了屋子。 纪容这才坐在炕沿,剥开一串糖葫芦。 晚上,纪容问起魏琮,“宫里有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黄旭清被收买,刺杀皇帝,这可是把天捅了个眼儿,皇帝却留中不发,态度暧/昧,令人不能不多留个心眼。 魏琮从背后抱了她,“我今日去找了五伯,他透露说,皇上可能会动手傅国公府,兵权是大忌。” 这句话,纪容很认可。 傅国公当初敢拿着国家社稷来玩火,说烧粮草就烧粮草,完全不把君王天下放在心里,这样大的人手握重兵,那简直就是蠹虫,国家之害,这样的害群之马若是不早日铲除,日后必定后患无穷。 听到魏琮去找了五伯纪昌,纪容心中稍安,手轻轻的覆上魏琮扣在她腰间的大掌上。 他的手指根根修长,指节圆润,比她的手大一圈儿,虽然很漂亮,可摸着他手心的茧子,却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十八岁男子的手,倒像是常年做粗活儿的人的手。 纪容忽然很好奇魏琮是怎么长大的。 魏琮听妻子问起,不禁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像是说故事,娓娓道来。 “我生母是个身份低微的女子,因姿色过人,被君父宠幸,后来生下我,就撒手人寰了,我被傅贵妃养大,在三岁之前,和二皇兄一起住在傅贵妃宫里,那时候傅贵妃还只是身居妃位,到了我五岁的时候,二皇兄就要去南三所了,那时候我才五岁,傅贵妃的心思我有所察觉,就哭着去求了君父,要和二皇兄一起去南三所……”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最后变得模糊,最后消失。 纪容却睁着眼,一直到外面敲响二更鼓的梆子声。 或许是更深了,夜里的声音被无数倍放大,耳边是魏琮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甚至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隐隐还有不知何处传来的狗吠声,很远,又好像很近。 魏琮没有通房妾室,因而屋里没有值夜的丫鬟,只有沈妈妈秋葵冬霜三个轮流在外间值夜,若是屋里有人唤,才会有人进内室来。 纪容缓缓的转身,眼角就噙了泪。 她有些小心的环住魏琮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 他已经熟睡,却下意识的往她的方向挤了挤。 纪容嘴角上翘,安心的睡去。 临天亮的时候,下起了雨。 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晓风朝露,翠叶婆娑,被洗的发亮的叶儿上,一滴晶莹落入悴红中,悄无声息。 鸡鸣刚过的时辰,清透的风软软拂面,纪容穿好衣裳,魏琮推门进屋,“沈妈妈做了水酥,桂花莲藕羹,还有什么,都是你喜欢的。” 他走了过来,动作自然的帮纪容拉了拉衣裳背后的褶皱。 纪容转身,踮脚“吧嗒”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夫人,水正好。” 冬霜的声音响起,纪容应了一声,就往外去。 魏从伸手把她拉了回来…… 纪容红脸,魏琮笑着揉了揉纪容的青丝,“这叫礼尚往来。” 吃过早膳,魏琮又盯着纪容喝了一碗燕窝红枣羹,纪容撑得不行了,谁知魏琮就拉着她在院子里缓缓散步,“走两圈就能喝下去了。” “回来再喝不行吗,不然太晚了,都不能出去了。” 魏琮却一脸了然的笑:“不用担心,今晚咱们住法华寺。” 纪容有种被穷追堵截的感觉,哭丧着脸不走了,“每天喝,会腻!” 看着她微愠的神情,魏琮软了话:“明儿就让她们换着花样做了,你太瘦了,好好调理,我们才能有自己的儿子闺女。” “心急!” 纪容一甩袖子,急急地往屋里走。 还真是越发娇横了,魏琮失笑,一脸的宠溺。 白笙无所事事的拉着秋葵顿在树下看魏琮和纪容,“你说这怎么就能这么腻歪呢,像是黏糊上了似的。” 秋葵“嘿嘿”的笑,“你是不听戏吗?人家都唱郎情妾意,好个……” 秋葵忽然意识到什么,话头被硬生生的掐断,她腾的站起身,拍了拍裙摆,看也不看白笙一眼跑了。 白笙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看着秋葵跑远,挠了挠头,这些小姑娘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纪容进屋端起燕窝一口闷了,气鼓鼓的样子看的魏琮憋不住笑。 他媳妇娇憨的一面也就他能看了,别的男的谁也别想看。 纪容没好气的盯着魏琮,他有那么高兴吗?成亲前,感觉他没有这么傻乎乎的啊,整日有事没事都咧着嘴。 想着想着,她自个儿都忍不住笑了。 “走喽,咱们出去玩儿喽!” 纪容轻呼,被魏琮抱着小腿抗了起来,她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找支撑点,哪儿还顾得上生气。 马车出了城门,往京城外十里路的法华寺去。 法华寺距离相国寺不远,却是一个深居山中,清净无尘,一个靠近凡尘,香火鼎盛。 法华寺位于山顶,晚春的风暖暖的,带着山花盛放的香味,雨后初霁,日头东升,山中景致怡人,有种别样的美。 纪容从未来过法华寺,方圆寺更近,倒是去过几次,前世做伯府当家的二夫人,她把心血都用在了管家上,一声劳碌,把自己熬成了黄脸婆,成了别人口中的糟糠之妻,最后却死的无声无息,如尘埃落地,没有惊扰任何人,就那样屈辱的与世长辞。 纪容时常会想,或许,因果报应就是如此得来。 一饮一酌,都是有天道的。 如果不是庄明浩,她又怎么会认识魏琮呢? “饿了吗?” 魏琮忽然说话,把纪容的思绪拉了回来。 第200章 下次别求饶啊 山峦叠翠,马车往上走,就有些凉了,纪容趴在车窗看外面山涧景色。 魏琮拿了披风给她穿上,“就快到了,看见前面的高塔了吗?那就是法华寺里的舍利子塔。” 纪容闻言,顺着魏琮指得到方向望去,果然就看见翠色掩映中,冒出的朱色塔尖来,就在窗外,几株野桃花开的肆意而绚烂,路边上鹅黄色的迎春花盛放,蜂飞蝶舞,很是热闹,让人情不自禁的放松起来。 外面的春景都到尾巴了,山里却好像才开始。 颇有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感觉! “小姐你看,这儿有野葫芦!” 后面的马车里,传来秋葵的声音,她显得很兴奋,称呼都忘了,纪容趴在马车扭头往后看,秋葵指着他们中间的一棵树道:“看到没有,这个就是野葫芦,可以装酒的!” 纪容也看到了,绿色的葫芦挂在树桠上,还有小,要等到夏天才能成熟。 秋葵探回身对沈妈妈她们道:“你们说,是不是和尚也要喝酒,摘了葫芦来装酒?” 红暖和沈妈妈哈哈大笑,冬霜却把她拉回了身边,呵斥道:“这是佛家之地,不得胡言乱语,应心存敬畏,你再这样,下次夫人再出来,我就让她不带你出来了。” 马车里的四个人,就只有秋葵年纪最小,红暖笑着帮她说话:“她呀这是心直口快惯了,等她大些了,就不会这样了,你也别太拘着她了。” 秋葵笑嘻嘻的去抱了红暖的手臂,“我就知道红暖姐最好了。” 冬霜哭笑不得。 一阵山风灌进脖子,冰冰凉的,纪容连忙缩回马车,扑到魏琮怀里。 魏琮笑了起来,伸手帮她捂着脖子,眼里心里,就只剩下她一人。 又走了一炷香的时候,马车缓缓停下,白笙跺着脚在外面喊:“王爷王妃,到了!” 山里真比外面冷得多,纪容一下马车,就感觉到了幽深的凉意。 秋葵冬霜几个也下了马车,带出来的十多个护院帮着把最后一辆马车上堆着的东西搬下来。 纪容有点儿饿了,想起出门时带的桃酥,转身又要上马车,却被魏琮拉了回来,“多大的人了,打个结也打不好?” 纪容低头,原来是披风前面的束带松了,“我饿了,秋葵帮我把马车里的桃酥拿过来一下。” 张牙舞爪的样子,简直像个孩子。 秋葵很快就拿了桃酥过来,纪容塞了两片在嘴里,又拿了两片往魏琮嘴里喂,她嘴里都塞满了,话也说不出来,还使坏的一个劲儿往魏琮嘴里塞。 丫鬟们在一边憋不住笑,纪容却佯装不知,眨着大大的眼睛望着魏琮,魏琮哪里不知道这丫头的鬼心思,却也随她捣鼓。 早就得了信儿的方丈带了人出来迎接他们,纪容忙抽出手帕帮魏琮擦了嘴角。 “王爷前来,有失远迎,还请赎罪。” 方丈看起来四五十岁,说话语速不紧不慢,让人如沐春风。 魏琮摆手,“无妨,听说山寺桃花开得正好,我也是带内人前来求景的,倒是我们打扰了。” 寻常客套一番,方丈带他们去了厢房。 和其他寺庙的厢房大同小异,住惯了家里软塌,就觉得寺里的木板床太硬了。 不过出来玩,自然没有家里那么方便舒服,纪容很快就适应了。 白笙出去安排今夜值夜的护院,沈妈妈就带着冬霜几个铺床褥,秋葵蹲在地上点驱虫的香。 没过一会儿,一个小沙弥送了个木匣子过来,“这是主持让贫僧送来的,法华寺自己制的香,安神驱虫,施主不必客气。” 倒是想的很周到,秋葵谢了接过,问纪容:“夫人,要不要点上?” 魏琮已经道:“出门在外,用我们自己带来的东西。” 纪容点头,“听王爷的吩咐。” 收拾好了,已经是中午,刚才送香来的小沙弥又来了,他问斋菜摆在哪里,纪容看了魏琮一眼,“不如就摆在屋里吧,吃了斋菜换身衣裳,咱们再去玩?” 魏琮没有意见,顺着纪容的意思点了头。 斋菜有一道炒野菜,葛粉羹,炒青豆等几样小菜,主食是白粥,平日里顿顿不离肉,换换口味倒也不错,纪容兴致很好的喝了两碗粥。 魏琮很高兴,奖励的摸了摸纪容的脑袋,“多吃点,等会儿饿了,我去捉只兔子给你烤着吃。” 用过午膳,他们没有让寺里僧人带路,自寻了路去桃林。 桃林就在法华寺旁边,一路上也没有遇见个人,清幽通佳处,纪容穿着鹅黄色的窄袖裙子,单薄的肩,让魏琮瞳孔一缩,将她拉到身边来,“为了好看,等会儿受了凉就知道了。” 说着把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了下来给她系上。 纪容委屈的望着他,无声的控诉,肩头的杏花是这衣裳的两点,新做的这间春衫就是为了踏春时穿的,这么一遮……“就不该信你的话,由着你不穿披风。” “那你呢,不也没穿。”纪容底气不足的喃喃道。 魏琮身材比例极好,穿着披风,那身形也很是挺拔俊朗,不穿披风,更是玉树临风,很是……风流,充满力量的感觉,让别的女孩子见了,还不知道怎样的芳心大开,想要投怀送抱呢! “我身体比你好多了,不许动。” 他霸道的攥着纪容的手,不容拒绝。 纪容不悦,一张桃心嘴就翘了起来,“我身体也很好!” “那你下次……别求饶啊!”魏琮鹰目里藏着狡黠的笑意,纪容却是猛地转过身去,不敢再看魏琮。 手被某人攥在手心,纪容虽冷着脸,可笑意却藏不住的从眼角眉梢溢了出来。 身后“哎哟”一声,纪容回头,看见白笙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秋葵的手,旁边就是一个缓坡,摔下去虽然不至于伤残,却也够的受了。 “你们都小心些,看着点脚下。” 纪容不放心的叮嘱,就听见冬霜道:“沈妈妈和红暖走中间吧,我在后面有什么也好拉一把。” 纪容抬头,就看见魏琮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想到刚才的话,她又背过身去,继续往前走,手,却自始至终都被他攥着。 第201章 今夜星辰,很美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魏琮笑道:“这是明唐寅的诗。” 纪容点头,“嗯,我挺喜欢的,第一次读,还是在七岁的时候,只觉得朗朗上口,绕梁不散,后来再读,才品出几分不同来。” 桃林里,风吹落英,如梦似幻,让人差点沉迷忘却归路。 纪容觉得自己就像是魏琮手里的风筝,他怎么也不肯放手,似乎是怕她被风吹走了似的。 白笙紧跟在秋葵几人身后,后面还跟着几个伸手很不错的护卫。 纪容忽然停了下来,轮廓在光影中斑驳,“你以后会不会也娶很多小妾,像我父亲那样?” 这话问的很傻,纪容自己也觉得,可她就是想听魏琮的回答。 魏琮半晌不语,目光温柔的将她包裹,“可能吧,如果你不在了。” 他的语气很缓慢,让人生出时间凝滞此刻的错觉。 纪容呆愣,几息后才璀然一笑,再不多说。 点点桃蕊生香,风吹过,鬓发轻舞,笑颜如花,岁月在此刻静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跑了一下午,回去的时候,纪容累的躺在床上就不想动了。,沈妈妈和红暖帮她脱了鞋子,打了水给她擦拭身子。 魏琮去找主持说话去了,纪容换了身干净衣裳,翘着腿趴在床上发呆。 秋葵进来,纪容笑着叫她:“秋葵,帮我揉揉腿吧!” 秋葵俏声应是,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床沿给纪容捏腿。 “王爷去了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纪容望了一眼外面,倦态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秋葵“嘻嘻”的笑,“王爷才走没一盏茶的功夫呢,小姐现在是片刻不能离的。” 纪容忽然有些晃神,好像的确如此她现在真是,片刻也不愿意离开魏琮了,好像他一走开,自己的心里就空落落的,她明白,自己是真的对他产生了深深的依恋,这就意味着,她多了个让自己牵肠挂肚的人。 也许,自己是真的把前世的那些事都放下了。 她现在,就希望能让魏琮躲过一劫,让关心她的人,她爱的人都平安喜乐,快乐的生活下去,不要重蹈前世覆辙。 等到魏琮回来的时候,已经夜色四合,晚膳很简单,三菜一汤。 用了晚膳,魏琮道:“要不要去走走,寺后面有座山,听说还有积雪未化,“要不要去看看?” 这个时节还积雪未华,想必比她们现在所处的位置高很多吧,纪容瑟缩,“都这会儿了,还是算了吧,万一山里有野兽怎么办。” 魏琮却笑着一把揽了她的腰,脚下的景致忽然快速后退,纪容只听见耳边风疾驰而过,魏琮不会害她的,她索性放松下来,紧紧的抱住他。 这应该是练的内家功夫,她还从未见过能抱着人跑这么快的,冬霜会些功夫,却也只能翻墙上房顶,上次清明遇刺,她们姐妹两个合力,才能把她带走,还只能短距离,魏琮却能冲破重围,大气儿也不喘的将她带走,高低立现。 她是打心底里佩服会功夫的人,她看过秋葵冬霜两个扎马步,额头上的汗水顺着往下流,青筋暴起也不能挪动半分,其中的辛苦,是不言而喻的。 等到魏琮停下来的时候,纪容已经站在山峰上了。 往前看,纪容不由一惊,四周没有更高的山峰了,脚下的秃石不知道经历了几代沧海桑田,被月光照的清清楚楚。 远处星子低垂眉眼,纪容满心震撼,头顶的星河流淌,月色清辉皎洁,身后是未化的积雪,覆盖=在青峰上,像九重天上王母娘娘丢失的手帕。 她惊喜的回头抱住魏琮的腰。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魏琮欣慰的笑,“就知道你会喜欢。” 是,她真的很喜欢。 “我从来没有离天上的星星这么近过,好像只手可摘星。” 星河欲转千帆舞,寂夜静无声。 回到京都,已经是四月初九了。 魏琮回京就开始忙碌起来,王府两日没有人主事,纪容也有一堆事需要处理。 四月十一,纪容带着从法华寺求的平安符去了薛府。 这是纪容出嫁后第一次来薛府,门房的见了她,就有些紧张起来,“十四王妃。” 纪容觉得很不舒服,就道:“在这儿,就叫我姑奶奶便是。” 反正四姑姑说过的,当她是亲闺女,她也不会见外。 纪清媛听说纪容来了,忙笑道:“快让她进来,这丫头还记得住我,真是难为她了!” 纪容进门就听见了这句话,不由一愣,旋即嬉笑着抱住纪清媛,“四姑姑,我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您也不来看我,我都还没有恼您呢,怎的您倒是先生起气来了。” 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亲昵,纪清媛却红了眼眶,“我想来看你,可又担心王府门槛太高。” 这话说的让纪容心头一酸,娇嗔道:“王府门槛高,那就让人凿了。” 纪清媛失笑,这次啊解释道:“不是,是你嫂嫂月份大了,离不得人,加上你三表哥也该成亲了,我这些日子把他拘在屋里,收收性子,成天野马似的遍山跑,这往后娶了媳妇,会让人家受委屈的。” 薛正阳已经十五岁了,四姑姑有这个想法倒也正常,只是……“二表哥十七岁才成亲,怎么三表哥就要这么早娶媳妇了?” 因为是关系亲厚,纪容说话也没有顾忌。 纪清媛笑道:“你也知道,他这性子和广安伯府家的二公子有的一拼,我寻思着给他找个媳妇,看看他能不能稳重些,不要这么毛手毛脚的了。” 她顿了顿道:“那裴元宝也要娶妻了,我看一时半会儿啊,在京都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 裴元宝的娘前两年就在给他物色媳妇了,纪容知道,纪姝想嫁裴元宝,纪容也知道,他大哥裴元琪娶纪安的时候,也才是十六岁,裴元宝这个年纪娶亲,倒也正常。 “裴元宝定的哪家啊?” “听说有意承平侯家的嫡次女,就是不知道谈的成不。” 承平侯家的嫡次女……承平侯就是纪容前世差点嫁过去的那个鳏夫,年纪和纪宏差不多,好像到现在也没有续弦,承平侯如今在京都贵族圈子里,也混在末流,都是吃祖宗余荫勉强维持体面的勋贵之家。 以广安伯夫人的性子,竟然会看上这家的姑娘,看样子,广安伯府离没落不远了。 不过转念一想,两家都是表面光鲜,内里亏空的人家,凑在一起,倒也正常,但纪容觉得,这桩亲事并不合适。 第202章 你七妹也到说亲的年纪了 裴元宝和她也算是有些交情了,裴锦妍是自己品行不端,裴元宝并没有助纣为虐,她对他没有偏见。 或许,她应该提醒裴元宝一下。 外面一阵笑声,谭明慧撩了帘子进屋来。 “听说是四妹妹来了。” 她没有和纪容见外,直呼四妹妹。 纪容笑着起身,如从前一般,亲热的携了她的手:“二嫂嫂,我这侄儿最近还乖吗?” 她笑着去摸谭明慧的肚子,谭明慧怕痒,止不住的笑。 “好,他很乖,我从前看我嫂嫂怀着的时候,害喜的厉害,饭食都吃一半吐一半,我怀着这孩子,除了有些嗜睡,旁的与往日一般无二。” 她很是高兴的说着,言语间全然的期待之情。 纪容心底也为她高兴,一个大家都期待的孩子,一定是幸福的。 像想她嫁给庄明浩,生下女儿之后,就被算计,送去田庄,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女儿,如今看见这些,怎能不感触。 “在等几个月,想必你也会有动静的。” 谭明慧意有所指的看着纪容的肚子,笑容透着几分戏谑。 “你呀,就别打趣她了,她嫁了人,以后若是恼了,怕就不来了,咱们又捉不到她人,岂不无趣!”纪清媛笑的合不拢嘴,谭氏也欢喜的跟着笑了起来。 重活一世,纪容很喜欢这样的温馨,她笑着,视线模糊。 “二嫂,我今天过来,就是给你带了些东西,有两根近百年的人参,还有些补气提神的药材,另外还有沈妈妈给我侄儿做的几个肚兜,两双虎头鞋,到时候用得上。” 谭明慧感激的看着纪容,“怎好收这么重的礼,人参我收一根就是,谁都知道,上了年头的人参难得,百年的更是不易,救急续命是良药。” 纪容笑着摆手:“你是不知道,魏琮那家伙……呃,王爷他平日里不管家,库房里不乏这些珍稀药材,白白的蒙了尘,还不如那些出来,不怕万一,就怕一万,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见她都这么说了,谭明慧也不好多说了,笑着吩咐丫鬟手下了,真诚的道了谢。 纪清媛听她说岔口的话,心里也知道,这新婚小夫妻,关系应该很融洽。 这边气氛融洽的说着话,院子里,却有个人小心翼翼的往屋里瞧,丫鬟捂着嘴笑,“不如奴婢去通传一声吧。” 薛正阳连连摆手,他就是不想让母亲知道他过来,怎么能让丫鬟进去通传。 他顺手摸出块金镶玉的簪子,谄笑着送到丫鬟的面前:“好妹妹,等会儿我四妹妹出来,你就来告诉我,我在外面的桂花树下蹲着。” 丫鬟见那簪子成色很不错,眼睛都亮了起来,忙答应道:“好,就是院子外面的那颗桂花树吗?我省的,三少爷且去等着吧。” 薛正阳放心下来,又悄悄的往外去了。 纪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就见那丫头凑上来,“四小姐……” 话音未落,送纪容出来的季芳厉声呵斥:“放肆,琼华,你这是做什么!” 府里的三等丫鬟是不能随意往客人面前凑的,这是规矩。 琼华被呵斥,瑟缩的看了一眼季芳一眼,还是鼓起勇气的看向纪容:“是三少爷让奴婢转告四小姐,他有事要和您说。” 纪容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转眸看向季芳:“无妨,你先回去吧,四姑姑怕会有差遣。” 季芳知道这是纪容故意支开她,只笑着点头,转身去了茶水间,没有直接进屋。 纪容转头问那丫鬟:“三少爷在哪儿?” 丫鬟带着纪容出了院子,没走几步,就看见了蹲在桂花树下的薛正阳。 他怏怏的顿在地上,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朝气蓬勃,随时都要把天捅个窟窿的劲儿头了,纪容啼笑皆非,笑着走了过去:“三表哥!” 薛正阳听见纪容的声音,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四妹妹!” 他跳了起来,笑嘻嘻的跑了过去,“我有事要和你说,四妹妹借一步说话。” 这时候才有了往日的光彩,纪容笑着点头,让冬霜她们先去外面等着。 等到丫鬟们都走了,纪容这才问他:“什么事儿啊,神神叨叨的,你怎么萎靡不振的,难不成是因为四姑姑让你娶媳妇?” 纪容打趣的问他,薛正阳却是苦巴巴的皱着脸道:“连你都听说了,你说我母亲怎么想的,我才多大啊,就要娶亲了,大哥二哥不也是等到十七岁才娶亲的吗,怎么到了我这儿就全都变了!” 他很是不满的抱怨取悦了纪容。 纪容就道:“你若是踏实一点,四姑姑也不一定会这么着急找个人管着你。” 闻言,薛正阳的眼睛一亮,“是不是说,我找点儿正事做,她就不会逼着我娶媳妇了?” 看着他绞尽脑汁想避开娶亲,纪容忍俊不禁:“别人到了你这个年纪,都巴不得老婆孩子热炕头,你怎么就像是要上刑场似的!” 薛正阳懒得理她,“诶,四妹妹你说的话,母亲向来肯听,你记得帮我说说好话,我想办法打消她的念头。” 他拿定了注意,又再次强调了一遍,这才亲自送纪容出了府。 纪清媛怎么会不知道儿子找纪容取经的事,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反正纪容做事她向来放心。 纪容刚出府,就看见了魏琮出门常用的那辆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薛府门外,她微愣,就听秋葵道:“王爷和薛大人一起回来的,王爷说他很快就出来,让夫人等着他一起回家。” 听着这话,像是三伏天里吃了一口冰镇西瓜,让纪容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不过站了一会儿,魏琮矫健的身影就到了面前,他很自然的牵了纪容的手:“走,回家了。” 纪容颔首,目光如水般落在魏琮的身上,心里暖暖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魏琮故作玄虚:“掐指一算就知道了。” 晚上,夫妻两不免一番缠绵悱恻,鸳鸯交颈,很是折腾了一番。 四月十九,盐林有信来,说是周来娣三月初二生了个大胖小子,特来告喜。 纪容很久没有收到从盐林来的信了,不禁心情激动,拿着仔仔细细的读完,这才收了起来。 “冬霜,帮我在库房里挑几个长命锁,我选两个,送去盐林给周家姐姐做贺礼的。” 冬霜应声而去,沈妈妈进屋来问:“今天常管事家的婆子来问,红暖嫁人是在王府还在纪府?” 纪容皱眉,常兴家里就只有一个寡母,上面四个兄长和三个姐姐都不愿意赡养,早早的就分了家出去,常兴就在外面买了几个丫鬟婆子回去服侍他老母,这么说就是常兴的母亲让人来问的了? 红暖在哪里出嫁,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想知道,红暖在主家心里的地位罢了。 纪容有些不悦,觉得红暖以后要应付的这个婆婆只怕不是个好货色。 红暖嫁人,纪容原本就打算在王府风风光光的把她嫁了,如今听到这话,心里就有了另外的盘算。 她让秋葵去叫了红暖来。 红暖笑着进屋来,“夫人叫我?” 纪容指了身前的小杌子,示意她坐。 红暖略略犹豫,坐了下来,纪容这才把沈妈妈刚才的那番话告诉了她。 红暖向来心思通透,顿时就明白过来。 她红着脸,支吾着道:“四小姐,常兴是个好人,就算他娘想为难我,想必他也会帮我的。” 纪容没有和婆婆相处的经验,前世她没有婆婆,对于婆媳相处之道,完全没有思路,“你是我身边出去的人,常兴自然是不敢让你受委屈,倘若是你那婆母刁难你,你回来就是,从我这儿出去的人,就没有让人欺负的道理,到时候我自会替你做主。” 红暖眼眶微湿。想到还有几天自己就要嫁人了,不禁悲伤落泪。 纪容忙拉了她:“可别哭,以后你若是得了闲,回来便是,这儿不就相当于你的娘家?” 这话直说到了红暖的心窝子,她紧紧的抿着唇,眼泪连珠子似的往下掉,这些年纪容待她们的好,她是知道的,自己七岁就开始服侍纪容,那份情谊,说是主仆,却更如姐妹,“四小姐!” 红暖声泪俱下,惹得一屋子的人都跟着掉起眼泪来。 纪容苦笑:“哭什么,你们对我忠心耿耿别无二心,我待你们理应如此,快别哭了,过几天就要出阁了,咱们一屋子的人,热热闹闹的把你送出阁,以后你也是有娘家人的,别担心。” 秋葵“哇”的一声,比红暖哭得更伤心了。 红暖见了,“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冬霜也一脸无奈。 人家出嫁,她哭得像嫁女儿似的,让人满头黑线。 纪容就是喜欢秋葵这种性子,好像……再难过的事情,到了她这里,都能让人哭笑不得。 被秋葵这么一闹,悲伤的气氛被冲散,看天色不早了,纪容忙问:“ 晚膳可安排好了,王爷等会儿就回来了。” 沈妈妈连忙擦干脸上的泪水,“我去看看。” 魏琮回来的时候,纪容正站在内室的窗边,望着窗外的院子发呆。 魏琮顿时觉得自己一身的疲惫都散去,内心渐渐的安宁,他上前低声喊了声:“容儿。” 纪容回头,朝着魏琮笑,魏琮上前两步,从身后搂了她的腰,“在看什么呢?” 纪容就指了院子里的花道:“那是咱们前段日子种的蔷薇花,你看,都打花骨朵儿了,等明年,说不定咱们一院子都是蔷薇花了,风一吹,满室芬芳。” 她一脸的向往,魏琮就轻轻的fu上她偏袒的腹部,“或许,明年就不止咱们俩看了。” 纪容知道他再说什么,顿时脸一红,不去搭话。 她有点担心,如果事情最后的结果不能扭转,那将会是什么样子,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倒不怕再次面临,只是舍不得看见自己在意的人,在自己眼前消逝,更别说生个孩子了,她现在……真的不希望那个孩子的出现。 如果可以,再等等吧,至少等到把二王爷一党扳倒。 魏琮忽然开口:“黄旭清今日被问斩了,是车裂之刑。” 纪容惊愕,“那二王爷呢?” 魏琮摇头,“君父现在还不会动他。” 他声音平静,让纪容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皇帝现在不会动魏禛,很大的用意就是想压制魏琮,毕竟如今魏琮在朝廷乃至大魏都锋芒毕露,让他感到了危机感,这点纪容也明白。 “你别担心,只要有我在,定然会护你一世安稳。” 纪容相信,外面就想起沈妈妈的声音:“王爷,夫人,晚膳摆上桌了。” 第二日,纪容写了个纸条,让人送去给了裴元宝。 下午,荣生忽然来府上:“二爷说,请四姑奶奶回去一趟,有要事要和你商量。” 现在纪容一听见父亲找她有事,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纪宏实在是太不靠谱了,现在她甚至怀疑,他能把生意做起来,怕也是沾了时运的光,还有作为周家女婿,得到的那些资源帮了他一把。 想到这里,纪容对纪宏,有种说不出来的失望。 “父亲可说了是什么事?” 荣生摇头,“没有说,姑奶奶回去就知道了。” 纪容无法,1带着秋葵冬霜和一众婆子加护院,浩浩荡荡的回了纪府。 她望着站在马车边的这一众人,不禁额头冒汗,不是她架子大,这是魏琮叮嘱的,出门就是要带这么多人,搞得她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纪宏在漱玉斋等纪容,纪容过去的时候,他正端着茶慢悠悠的喝着,纪姝通红着眼眶,肩膀一抽一抽的坐在君子兰的黄花梨木直背交椅上。 见纪容过来,她抬头飞快的睃了她一眼,然后再次低下头,呜呜咽咽的抹着眼泪。 “来了?坐吧,我有事和你商量。” 纪容在纪姝对面坐了,就听纪宏道:“特意让你回来一趟,就是想给你说一声,你七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纪容一听就知道又是因为纪姝的事,她很是厌烦纪姝三天两头作妖的行径,看样子,是自己前几次给她的教训还不够。 纪容挑眉:“不知道父亲给四妹看好的哪家公子哥儿?” 第203章 王妃不懂事 纪容挑眉:“不知道父亲给四妹看好的哪家公子哥儿?” 纪宏刚要开口,纪姝却声音悲戚的喊了声:“爹爹!” 纪宏哑口,索性直接说起了正事:“那个,你七妹这个身份,也挑不到好人家,我打算把她写在你母亲的名下,这样……” “我不同意。” 纪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凭什么纪姝不好嫁就要把她记在母亲的名下,当初母亲怎么死的,她现在还不能忘怀,卫姨娘外室转姨娘都不算,纪姝说到底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三无产品。 纪容绝不可能让母亲死后还成为他们利用的对象,“父亲怕不是糊涂了。” 纪容寒声:“嫡庶不分,这是大忌,纪姝什么身份,说她是庶出都抬举了她,京城谁不知道她什么开路,三岁才进府,就算是你想替她遮掩,也要想清楚了,这满京都的人了不是傻子!” 纪容的视线淡淡的落在自己身上,纪姝感觉自己仿佛衣不蔽体被人窥视,羞耻之感挡也挡不住的在她心里乱窜。 “纪容,你什么意思!” 她咬牙切齿,就要把一口牙齿都咬碎了。 纪容皱眉,从王府跟来的春锦已经上前就是一巴掌,打得纪姝像个陀螺似的转了几圈才停下。 “你……”纪宏怒目,“你怎么能让你的丫鬟这么冒犯你妹妹!” 春锦站回了纪容身边,拔高声音道:“打她不分尊卑,不知嫡庶,论嫡论长,我们家王妃也不是她一个小小庶女可以冒犯的,若是纪二爷不教她,那就恕奴婢冒犯了。” 春锦声音不卑不亢,纪容倒是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想要巴结她的人不知凡几,不过纪容从来不相信这些人都心思,毕竟今日能媚主,明日就能背主,这样的人,往往心思灵活,善于经营,若是主子一直风光还好,可若是一朝落难,这样的人,很有可能落井下石。 不过这个在王府主院里当二等外套的春锦,行事却很对她胃口。 纪姝的确是做错了,她打她挑不出错来,且句句在理,让人也挑不出错来,这几点,就可见她是个头脑清晰,又有胆见的人,纪容觉得可以观察观察,等到红暖嫁人,可以把她抬了做一等丫鬟。 纪宏额头青筋直跳,怒不可遏。 “你有没有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就算你怪我对不起你母亲,可我也还是你父亲!” 纪容心情平静,顺着纪宏的话点了点头。 就是因为有你做我的父亲,所以我才觉得这么的痛苦,你但凡有一点儿良知,也不至于会提出让纪姝过名在母亲的名下。 纪容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已经是满眼的冷漠。 “你是我父亲,否则我今天也不会来这里一趟,只是你既然直达对不起母亲,就不该提出让纪姝做嫡女,她算个什么东西,何德何能做母亲的女儿?” 纪容觉得自己平时也算是个理智的人,了可此时却觉得心口一抽一抽的疼,母亲…到底还是她心里的一块疤。 纪宏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一双手都紧紧的捏成了拳,牙齿咬得“咯咯咯”响。 纪姝已经扑到庞妈妈的怀里哭了起来,“说到底,她就是怪罪父亲喜欢我姨娘,我姨娘从来没有说过先头大娘子的坏话,她却恨我姨娘到如此地步……” 庞妈妈听的心头发哭,忍不住对纪容道:“四姑奶奶,老奴斗胆说句话,不过是个名分,七小姐虽说之前的罪过你,可也不过是姐妹间的小打小闹,七小姐如今也大了,以后嫁了人,你们姐妹想见的机会就更少了,您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 纪容气极反笑:“小打小闹,她成天的挖心眼子想算计我,我还不能和她计较了,别的不提,她从来没有尊重过我这个嫡长姐,我又凭什么让着她,我是当姐的,不是当妈的,庞妈妈若是这点儿都拎不清,还是收拾东西出府吧,就是有你们这种是非不分的奴才,才把府里的风气都带坏了。” 纪宏张大了嘴,久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庞妈妈只抱着纪姝哭,一个哭的杀猪似的,一个小声啜泣,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这模样,简直就是个翻版的卫姨娘。 纪容盯着纪宏,嗤笑道:“若是我没有猜错,七妹想嫁的,就是广安伯府二公子吧?” 她怎么会知道?纪宏一惊,还是点了头。 纪姝却愣在那儿,盯着纪容道:“你是不是想拆散我们,我有什么你都想抢,现在你已经有十四王爷了,凭什么还……” “纪姝,是谁给你的勇气说这番话?我抢你的,你有什么值得我去抢,从小到大,是谁每日里盯着我院儿里的事,差点活成了我的影子,这些年还真是幸苦你了,我不说你,你就没皮没脸的,果真是应了那句人不要脸,鬼都害怕!” 纪姝气的浑身发抖! 秋葵却一脸崇拜的望着纪容,夫人如今真是越来越会骂人了,只身对战这不怀好意的父女两也毫不畏惧,怼得她们都哑口无言,真是令人敬佩。 纪宏忍不住了,他不明白怎么别人家的女儿都特别听话,他却生了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真是想想就气的心绞痛! “我真是对不起你母亲,当初就不该心软,让你没人管束,成了这幅样子!我今儿就告诉你,你就是当了皇后,那也是我纪宏的女儿,天王老子也改不了!” 他说着就要抬手,外面却像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岳丈大人息怒!” 纪容微愕,抬头就看见一抹玄色身影很快走近,是魏琮无疑。 他还穿着黑色云锦的绣莽束腰长袍,头戴玉冠,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瘦养眼,远远的就能认出来。 又找人去通风报信了!纪宏不悦的瞪了纪容一眼,纪容一双眼睛全在魏琮身上,压根儿没有注意到纪宏的表情。 “王爷怎么突然来了?”纪宏还算客气的问魏琮。 魏琮笑着朝他拱了拱手,露出一口白齿。 “本王的王妃在此,本王散了朝会,自然要过来接了一起回去,毕竟她现在不是纪家女了,而是皇家——媳。” 说到最后,意味深长的看了纪宏一眼。 纪宏再傻也听得出,自己这个好女婿是什么意思了。 这就是赤果果的警告他,自己这个长女现在不比从前了,不是他能随便动的了……呵,难怪如今气焰如此嚣张,从前在府里的时候,怎么不见她如此张狂,原来是有人撑腰了,不用夹着尾巴做人了! 纪宏认真的对魏琮道:“王爷,虽说容姐儿嫁了你,可她到底是我的女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德行有失,难道我这个做父亲的还不能教训她了?” “王爷,王爷!姐姐她欺负人,难道还有理了,你都看清楚了,孰是孰非,爹爹要教训她,也是为了她好!” 纪容冷笑,纪姝还真是不遗余力的在搞笑! 魏琮不耐烦的瞥了跪在地上的纪姝一眼,脸上就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岳丈大人,府上七小姐莫非是疯魔了,不如交给我,这城外义庄就有个屋子专门关这种人,她虽身份低贱了些,凭着本王的人脉,还是能塞两个人进去的。” 义…义庄?纪姝吓得差点闭过气去,纪宏的脸色不好看,“没有,小女性子就是性子冒失了些。” 魏琮却并没有打算息事宁人,他看也没有看纪宏,直接吩咐白笙:“把人带去吧。” 轻描淡写的,好像只是在说天气很不错,中午吃了什么。 纪姝却是吓得大哭起来,“爹爹,我不要去那种地方,我不要去那种地方!” 纪宏大惊:“王爷,这不妥吧,毕竟是我的家事。” “难道小婿和岳丈不是一家人,为岳丈分担,是小婿应该做的。” 纪容觉得魏琮可能就是纪宏的克星,他一来,就把纪宏层层逼退,无力反抗。 白笙拉着人走了,纪宏还是不忍心:“姝姐儿!王爷,还请高抬贵手!” “放开我们家七小姐,啊!杀人啦,杀人啦!”庞妈妈哭天抢地的扑上去和白笙抢人,却被一脚踢在胸/脯,直接满脸朝地来了个狗啃泥。 若不是她是非不分,纪容还真想表扬她一句忠心可嘉。 纪宏红了眼,抬手就要打纪容,却被魏琮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手腕,母鸡护小鸡似的挡在纪容身前。 电光火石间,两个人怒目而视,魏琮身高占了优势,用绝对压倒的视线俯视着纪宏。 纪宏感觉自己的手腕被越收越紧,最后疼的额头都直冒冷汗。 “疼疼疼……”他迭声呼痛,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纪容这才对魏琮道:“算了吧。” 一句话说的很是无奈,魏琮却心疼起来。 她是受了多少委屈,才能把这样的事情轻飘飘的压下去。 魏琮缓缓松手,“王妃不懂事,自然有本王担着。岳丈大人若是再这样动手,本王也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末了,又补充道:“毕竟,本王护短。” 看着两人扬长而去,纪宏这才后知后觉的揉着疼的快要断掉的手腕。 他这哪里是嫁女儿啊,完全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添堵的! 这往后想要再找他们办事儿,只怕是不容易了。 白笙去而复返,对纪宏道:“纪家二爷,我们王爷说了,他岳母就只有王妃一个女儿,若是谁想做岳母的女儿,那就把牌位拿过去他过目。” 纪宏差点两眼一翻,栽到地上。 白笙传了话,不禁心情舒畅,转身哼着小曲儿走了。 纪姝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竟然会到义庄这样晦气的地方来做粗活儿! 第一天她就恶心的没有吃下任何东西,这满屋子的死人,谁能吃得下东西! 她是不可能做嫡女了。广安伯夫人怎么可能让她的宝贝儿子如何。娶一个庶女为妻。 想到这里,纪姝就觉得浑身都长了刺,扎人! 马车里,纪容望着一直不理她的魏琮背影发呆。 这个男人……护短?怎么和她一模一样啊,从前她想也不敢想,嫁给他会被捧在手心上,原本就是为了各取所需,如今却对他……莫名着迷。 “傻笑什么?” 魏琮冷着脸看了她一眼,然后出了马车。 纪容这才注意到,原来已经到了。 她忙出了马车,看见魏琮黑着脸往回走,然后面无表情的把她抱了下来,放在地上,又才拍了拍衣裳,几步就进了府。 这家伙……闹什么脾气呢! 纪容有些疑惑,看了一眼上来服侍的几个丫鬟,见她们也是一脸茫然,这才提着裙子小跑着跟了上去。 “王爷,等等我!” 晚饭,魏琮的一言不发,放了碗筷就那些本诸子去了书案前安静的读起书来。 纪容猜测,他应该是为了今天的事情生气,转身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王爷在读书,我去给他准备点儿瓜果茶点。” 沈妈妈跟了上去,问纪容:“王爷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不理王妃了?莫非是你们俩吵嘴了?” 纪容失笑,“沈妈妈,没有的事儿,我也没有摸清楚王爷为什么生气呢!” 端了果盘,纪容温柔小意的朝着魏琮眨了眨眼睛,谁知他却看也不看一眼,像没她这个人似的,只看得见自己手上的东西。 纪容恼了,“噔”的一声吧盘子放在了桌上,转身就走。 “站住!” 魏琮的声音冷冰冰的响起,纪容很不乐意的停了下来,就听魏琮道:“坐下!” 他严肃的口吻让纪容心口一颤,顿时觉得有些委屈,转过身去,坐在了魏琮身边。 “自己做错了事还理直气壮?” 纪容不解,“我什么时候做错了事,明明是你自己莫名其妙的发脾气。” 魏琮看着眼前这个生的像个妖精的女人,莫名的牙痒痒,他这是娶了个什么小东西,成天让他不省心。 纪容一个失重,被扛了起来,丢在软榻上。 “错了没有?” 他压低声音:“今日我若是不在,你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纪容失神,能发生什么,最多就是被父亲打一巴掌,然后……纪容一愣,顿时眼眶湿润,“没什么的,这不还有你在嘛!” 魏琮低身,狠狠的惩罚起某人来。 他的女人,不许任何人欺负,除了他。 第204章 太孙 四月二十二,纪容在王府里送红暖出阁。 常兴正值青葱年华,一身新郎官喜袍容光焕发的骑在马上,冬霜和秋葵都红了眼睛,亲自送红暖出了府。 红烟长风东水几人也出来送行,谁都知道纪容对红暖的重视,陈瞿峰带着一众护院和之前混江湖的兄弟都来给她助阵,场面热闹异常。 纪容亲自给红暖准备的嫁妆六十八抬,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比起寻常人家嫁闺女还要风光。 有不明所以的邻里路人围观,知道是王妃的贴身丫鬟嫁人,不免咂舌。 红暖戴着红盖头,眼泪却止不住的落下,她给纪容磕了三个头,哭着出了府。 纪容眼圈儿也红了,转身扑进魏琮的怀里。 魏琮今日特意告假在府,陪着纪容的,叫她这幅样子,不禁心疼。 “好了好了,等会儿眼睛都要肿了。” 沈妈妈也暗自落泪,春锦在纪容身边服侍并不久,有些不理解这样的主仆情谊,却也被气氛感动。 常兴接了新娘子,却转身对着王府,撩袍跪下:“感谢十四王妃的信任,小人荣娶纪红暖,往后定相扶相帮,白首不相离,不会辜负王妃的信任!” 说完“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头,众人拍手喝彩。 迎亲的队伍离开,人群散去,渐渐的,王府也归于平静。 纪容平复了心情,起身去了外面,站在檐下望了望天,晚春的风扑在脸上,让人十分惬意。 魏琮拿着披风跟了出来,见她临风而立,青丝飞舞,杏黄色广袖翩跹御风,似要凌然而飞,不禁上前抱住她。 纪容身子一僵,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任由他抱着。 良久,魏琮的声音响起:“别离开我,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说了,纪容能感觉到他的害怕,他好像在担心她会离开,有种……深入内心的恐慌,但凡有一点势头,就让他兵荒马乱,失去理智。 纪容忽然想起从前还没有与他相熟的时候,那时候她就感觉,魏琮好像很孤独,是那种立于人海之中,仍然无法抑制的孤独。 那时候她就在想,这么个翩翩佳公子,又是王公贵胄,他在孤独什么呢?是……美人?金玉? 后来成亲的那天,他说他终于有家了,纪容才醒悟过来,原来他一直在流浪。 心无定所,何来安宁。 纪容轻轻的覆上他的大掌,声音极尽温柔:“我在,我们会有宝宝的,只是现在还太早了而已。” 魏琮却愣了愣,道:“太子的要有儿子了。” 纪容一怔,太子向来病弱,怎么会有儿子,若是他真能生儿子,二王爷也不至于如此嚣张了。 她忽然正色道:“真的吗?你别是唬我的。” 魏琮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也是昨日才得到消息,昨晚本想和你说,谁知你竟然睡着了。” 纪容顿时面若朝霞,他还有脸说,昨夜他做的那些荒唐事,想想她都觉得脸上臊得紧。 她现在就想知道太子是不是真的要有儿子了,别的事她都暂时放到一边。 “你快说嘛!”纪容有些急,忍不住抓住了魏琮的手。 魏琮微微的笑,一脸宠溺:“是真的,太子妃一直被秘密保护起来,由一个和太子妃相似的婢女在外掩人耳目,估计下个月都要生了。” 前世太子可没有生出这个儿子,纪容很疑惑这其中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个消息是从哪儿来的?” 听着她一本正经的问话,魏琮乖乖的回答:“自然是探子得来的消息,当然,还要多亏了五伯父。” 纪容释然,前世没有怎么联系过的人,在今生却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她有时候不得不感叹,这命运的玄妙。 纪容心里的伤感彻底被冲淡,她现在十分激动。 如果说太子妃顺利生下皇孙,那么朝廷的势力就要再次大清洗了。 要知道二王爷一直以来,最大的资本就是笃定太子后继无人,等太子一死,或者说是当今圣上一走,他就能名正言顺的问鼎大宝。 这正是这个原因,才会有那么多人愿意投向二王一党,若是太子后继有人了,那就轮不到他了,而皇帝也能少了顾忌,才能真的放手去清理二王党盘根错节的势力。 纪容去和段禹山商量之后,想法达成了一致。 纪容就趁魏琮睡前看书的时候道:“王爷,我觉得咱们现在要韬光养晦了。” 魏琮神情微滞,然后站着捏了捏纪容的白皙的脸蛋儿:“我明白的。”然后忍不住感叹,“果真是家有贤妻好啊!” 纪容脸红,“我也是和段先生商量了之后才……” 魏琮不管,反正他家娘子最聪明。 “对了,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纪容点头,魏琮道:“我这儿有詹右省,你那儿有段禹山,两人都是谋略过人之辈,我想借他一用。” 原来是想借段禹山一用,纪容莞尔:“段先生在府里住着,王爷若是有吩咐就去和他说一声表示,想必段先生也乐意效劳的。” 几家欢喜几家愁,广安伯府和永昌伯府气氛有些怪异。 原本穿连裆裤的广安伯和永昌伯莫名其妙的打了一架。 为什么打呢?外人不知道,广安伯和永昌伯自己知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生个儿子不教,定了亲就随便欺负人家姑娘了?你知不知道,我女儿现在已经……”他是在说不出‘我女儿被你儿子搞大了肚子’这样的话来,一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永昌伯气怒难消,“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刚才一来就打老子,早说清楚不好吗?” 广安伯冷着脸,不说话了。 “行了,这件事也不是那么难办的,反正两个孩子都是定了亲的。” 不提还好,一提,广安伯的暴脾气就起来了,“成了亲随便他怎么搞,问题是现在还没有成亲,还有没有点规矩,这事儿弄的我们家没光!我闺女才多大啊,还没有及笄!!” 永昌伯安抚了广安伯,急匆匆的回了府,和妻子一说,妻子本就卧病在床,顿时眼睛一翻,昏死过去。 第205章 一顶小轿送过去吧 崔氏这两年病重,一直用人参养着,这一下子气血翻涌,昏死过去,大夫来,只摇头说不行。 庄明浩吓坏了,忙去宫里请御医,谁知御医磨磨蹭蹭半个时辰才去,把了脉,翻了眼皮儿,也直摇头。 “早做准备吧。” 庄明浩顿时如同被抽空了力气,颓然坐在地上。 永昌伯也直叹气,拉了儿子出了屋。 “这事儿已经成了定局了,趁着你娘还在,赶紧把人抬进府,若是你娘去了,你就要等上三年,三年这孩子怎么办?” 庄明浩迷迷糊糊的点着头,心里说不出的憋闷。 裴锦妍在屋里哭的死去活来,广安伯夫人让人把她锁在了屋里,谁也不许进去。 “我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才能遇上这种事儿!”一边说着,一边用力的拍着腿。 长子娶个媳妇,生不出儿子,二儿子成天不学无术,以为小女儿是自己贴心的小棉袄,谁知却做出这等让祖上蒙羞的事来! 若不是她命硬,只怕抗不过去。 庄玉锦听说母亲被气的人事不省,立刻去了正院,一问哥哥,哥哥什么也不说,魂不守舍的坐在椅子上,她又去问了永昌伯,永昌伯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只是点头。 出了正院,庄玉锦就出了府。 广安伯夫人听说庄明浩的妹妹就在府外大吵大闹了起来,登时摔了一个茶杯,“这是贼喊捉贼吗?我们广安伯府还没有去和他们家计较,他们家倒打上门来了!” 出去一看,见来的只有庄玉锦一个人,后面跟着六七个丫鬟婆子,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模样。 看见广安伯夫人出来,庄玉锦抱胸冷声道:“伯夫人,不知道三小姐在不在,她不是想嫁给我哥吗,让她出来,我倒是要问问她安的什么心。” 几句话的功夫,周围已经有人停下驻足了。 广安伯夫人最是好面子的人,此时一听,就怕庄玉锦胡言乱语,把裴锦妍未婚先孕,珠胎暗结的消息传了出去。 她转头示意身边的婆子,两个婆子上前就要捂了庄玉锦的嘴,庄玉锦一见,以为广安伯夫人这是要动粗,忙躲到自己的丫鬟身后,高声嚷道:“自己做了丑事还不让人说了,我娘都被她气得人事不省了,她就是个克星!” 这下广安伯夫人按捺不住了,亲自上前抓了庄玉锦的胳膊,庄玉锦要挣脱,她下意识的一巴掌呼了上去……“啪!” 所有人都愣住了,庄玉锦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了?! 她也是永昌伯府千娇百宠,锦衣玉食长大的娇娇女,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她大叫着去抓广安伯夫人的头发:“你养女不教还敢打我,不要脸的东西,知不知道聘为妻,奔为妾,你女儿这样的人,就只配做个妾室!” 广安伯夫人被揪住头发,“哎哟”着连连后退,庄玉锦不肯撒手,丫鬟婆子们打成了一团,场面不堪入目。 这哪儿还有半点京都贵妇人世家小姐的模样,简直就是市井泼妇,让人不齿。 混战没有持续多久,护院们冲了出来,把两方的丫鬟婆子都分开来,庄玉锦不肯松手,被广安伯府的丫鬟咬了一口,这才吃痛松了手。 广安伯夫人从来没有想到永昌伯府出来的姑娘这般没有教养,亏她之前还想着亲上加亲,给儿子去提亲,如今想来……呸!若是儿子娶了她,只怕以后她是管不了这样的儿媳妇了,说不定她还敢打她呢! 庄玉锦被咬了一口,气急败坏的跺着脚,脑子里却渐渐的回过神来,她刚才这么一闹,只怕不但裴锦妍没有脸了,就连自己的名声也要受损。 不禁就有些后悔。 可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自己脸上还红彤彤的呢!不管如何,裴锦妍把她娘气的人事不省,这是不争的事实,若是能不让裴锦妍嫁她们家去,那就最好不过了。 她索性道:“我娘说了,裴锦妍她品行不端,她要嫁给我哥,那就做妾好了,若是反悔了最好,免得败坏家风!” 纪容听说了这场闹剧,也不过是笑了笑,她现在并不关心庄明浩过得怎么样,毕竟不管结果如何,这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她不过是帮他写了个开头,过程可没有插手。 春锦在纪容面前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就道:“一个是伯夫人,一个是伯府小姐,竟做出这般无脸的事,可见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纪容不置可否,秋葵对庄明浩也没有什么好感,当即也道:“高门大户的,也有这样龌鹾的事,伯府小姐又怎么样,还没有夫人娘家七妹像话,至少不会在外人面前干出这种事来。” 毕竟是白白让人笑话了,跌了勋贵圈子的范儿。 永昌伯听说女儿被广安伯夫人打了,感觉自己一张老脸也没处搁了,“广安伯府这是什么意思,不想嫁过来就算了,我们也不需要这么个丧门星!” 这话就说的很是难听了,庄明浩呶呶嘴,想为裴锦妍说几句话,可想到命悬一线的母亲,想到还在屋里哭哭啼啼的妹妹,想到父亲的雷霆之怒,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广安伯夫人对广安伯哭诉,让广安伯也很是头疼。 裴锦妍大着肚子,要是堕了…那自然是不行的,可若是不堕,就等于让永昌伯府抓着了他们的小辫子,这原本该有的聘礼也砍了一半,还扬言用顶小轿子抬了送过去就是。 完全没有一点儿重视的意思,这不就是赤果果的说,是他女儿不要脸,不自尊自爱吗?让明明是苦主的他们变得很被动,不得不被人牵着鼻子走! “若是个庶出的,拿三尺白绫让她自个儿了结了就是!”广安伯说着,重重的把茶盅放下。 广安伯夫人一听,吓得顿时站了起来,“不行,妍儿是我的独女,谁也别想!” “我也没说要让她去死,可你说现在怎么办?” 屋里,裴锦妍听说永昌伯府让自己一顶小轿进府,心里像是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面如死灰的坐在床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很喜欢庄明浩,喜欢到可以为他去死,所以她才会抛开女儿家的自尊自爱,与他有了首尾。 她以为庄明浩好歹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吧,却没有想到出事到现在,他也一句话没有,自己的贴身丫鬟被活活打死,她现在孤立无援,进退维谷,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206章 皇兄,咱们切磋切磋 她抚着肚子,心头失落的无以复加。 如今她还没有嫁过去,婆婆就气病了,未来小姑子也和她们家闹翻了脸,以后嫁过去,若是庄明浩不护着她,她焉能有好日子过。 裴锦妍心情很是复杂,有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不对不对,若是婆婆死了,她现在就不能不低头了,只要永昌伯府扣一顶克星的帽子在她头上,她这辈子可就毁了,别想在抬起头做人。 可是……让她原本期待的盛大婚仪被狸猫换太子,像个妾室一样,坐顶小轿就过去,她怎么甘心? 纪容则递了帖子,去了东宫。 太子很是意外,却还是从善如流的在花厅招待纪容。 “本该是太子妃来招待,不过她这些日子身体抱恙,不好以病容示人,也就只好让我替她招待弟妹了。” 纪容笑笑,并不点破:“我也就是来看看皇嫂,进了王府之后,甚少和妯娌们走动,难免心中有愧,今日过来,也就是带些小玩意儿来,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一番话说的妥帖又诚恳,太子笑了起来,却忽然低头猛的咳嗽起来,羸弱的身躯颤抖不已,听那咳嗽的声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闷雷般的空响让人有些不禁担心。 纪容没有多留,就起身告辞了。 春锦大方识礼,这次出门,纪容就带了她和冬霜。 两人一左一右的跟着纪容出了东宫,刚要上马车,却冤家路窄的碰见了魏禛。 他声音轻佻的喊着:“弟妹,去哪儿啊?” 纪容心中不喜,却笑着看过去,见魏禛撩着帘子笑容虚伪的打量着她。 “不回府,难道去二王爷府中做客?”说完就微敛裙裾,踏着脚凳上了马车。 魏禛虽然被噎了,可眼里却透露出惊艳,不过才多久不见,这少女变少妇,身上的变化还真不少,眼角眉梢自然流露的媚意,可不是少女能有的,不怪他那十四弟对她如此上心。 只可惜这样的美人不是他的,否则他能把她调教的更让人欲罢不能。 念头不过以过,十四王府的马车缓缓的驶了过来,魏禛就伸长脖子道:“弟妹得空也可以以来府上做客啊”,王妃不能接待,本王却是有空闲的。” 这话说的很是暧昧,纪容胃中翻滚,却只当做没有听见似的,扬长而去。 这话却传到了魏琮的耳朵里。 詹右省也听见了那番话,有些担心的去看魏琮,却见他云淡风轻,置若罔闻的样子,不禁疑惑,不应该啊,王爷从来都最是看重王妃,王妃被二王爷羞辱,他怎么会一声不吭? 不过随即,他就心中微定,这样也好,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能不和二王府的人有正面冲突就最好不过了,等过了这阵子,圣上的决断出来,在一洗前耻也不迟,总归不过是让人呢占了两句口头便宜,又没有缺斤少两。 纪容也考虑到这个问题,所以才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魏禛这些日子迷恋上了百花阁的头牌,包下了她的初/夜,今儿就是去百花阁的。 自从上次在府里宠幸妾室被魏琮威胁,他就有阴影了,在府里从来不碰女人了,渐渐的就常来百花阁了。 珠花翠羽,衣香鬓影,百花阁里正是热闹时候,魏禛一去,老鸨就殷勤的领着他去了头牌姑娘的房间。 “公子可尽兴啊!”老鸨说着就捏着假音娇笑着走了。 魏禛进屋就猴急的抱了美人往榻上去,不多时就响起****的声音。 魏琮是从窗户进来的,魏禛身边是有高手,可在他面前,还是欠了些火候。 魏禛顿时软了,他不明白为什么魏琮总能挑这种时候来坏他的好事!而且外面是河,他怎么上来的? “魏琮,你想干什么!” 他说着就要喊人,魏琮笑道:“你喊也没用,他们被我的护卫请去喝茶了。” …… 魏禛暗骂这群酒囊饭袋,这么没声没息的就被人撂倒了,回去就换了这批人,让傅国公找几个军营里出来的给他。 头牌光着身子吓得花容失色,魏琮目光淡然的扫过,头牌也不过如此。 “还不走,要我帮你穿衣裳?”魏琮脸色冰冷,几乎要冻死人,没等头牌姑娘出去,他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剑,寒光一闪,带着嗜血的光芒,那头牌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魏禛还想着等头牌出去,惊动他的人,他好找救兵呢,现在只觉得绝望。 魏琮却收了剑,上前一把抓住魏禛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一把丢在地上,“来,不惊动护卫,咱们切磋切磋,说起来,我们兄弟两也有好多年没有比试过了。” 比试?切磋?魏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哪里是魏琮的对手啊! 可魏琮不管,抬手就是一拳,打在魏禛的脸上,魏禛吃痛,鼻涕都打了出来,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二拳第三拳已经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魏禛不得不抱头鼠窜,喊着不打了,魏琮却一脚把他踹翻在地,直接骑在他身上打。 魏禛“哎哟”着,外面听着也只会以为这是他在兴头上,哪里会想到他在这儿挨打,头都要肿成猪头了。 “你觉得十四王妃漂亮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魏琮停了手,魏禛眼皮儿都掀不开了,咒骂的力气也没有了,听着魏琮的问话,不明所以。 “我问你我媳妇漂亮吗?” 魏琮声音拔高,有种你再不说话,老子还打你的气势。 “漂……漂亮!”魏禛不敢挑衅他,忙带着哭腔的答道。 魏琮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当初就没有得到的东西,就不要肖想了,你连个小姑娘都伺候不好,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二皇兄,要珍惜做男人的这些年,别等失去了,才后悔不迭。” 他……他是想废了自己吗?魏禛惊恐的瞪着眼睛,“你就不怕君父知道!” “皇兄糊涂,我们也不过是切磋切磋,你自己摔的,难不成还赖在我头上?” 他竟然就不认了?魏禛瞠目结舌,“从前你在我面前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也是骗人的吧!狼子野心,你……” 他听见魏琮指关节“咔咔咔”直响,话就卡在了喉头。 第207章 纪清娶妻 “明天,送一万两银子来,就当是你今天的赔礼了,我想你十四弟妹还是很大度的,不会和你计较。” 魏琮说着站起身,魏禛身上一轻,总算能大口喘气了,魏琮推开窗,笑道:“尽兴。” 回去的路上,白笙忍不住问:“王爷,咱们应该多敲他一点的,一万两银子,太便宜他了!” 魏琮解了气,大笑起来,“总的给人留些银子寻医问药吧!” 白笙不明白,魏琮却不说了。 晚上,纪容就发现魏琮的精神很不错,像是有什么特别高兴的事情。 魏琮搂着媳妇美美的泡了个鸳鸯浴,小声的问她:“身上还没有动静吗?” 纪容知道他问的什么,娇嗔道:“哪有那么快,我进府才一个多月呢,在怎么也要等上半年吧!” 语气……颇有些怨怼,这让魏琮不禁哈哈大笑,抱/着美娇娘就往床榻去。 “为夫得加把劲儿了,不然娘子要不满意了。” 纪容羞得不能自已,被折腾的直求饶,心中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该说那句话的。 第二天一早,二王府的管事登门拜访。 纪容正在帮魏琮束腰带,不免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魏琮这才简要的解释道:“昨日的事情,二皇兄自知冒犯了,特地来赔罪的。” 昨日的事情?纪容回想,难道是因为他说的那句话? 魏琮已经拿了一碟子小笼包往外去了,“今天军中事务多,回来可能要晚些,午膳你早些吃,不必等我。” 然后就出了府,纪容看着面前的一万两银票啼笑皆非。 这人……有时候护短的可爱。 不过想着是银票,还不如存到钱庄,免得落人把柄,纪容就吩咐人了收下独存在了钱庄。 二王府的管家低着头,忍不住抬眼偷看,被纪容看见,这才忙避之不及的拱手作揖退了出去。 纪容挑眉,还真是有意思。 五月初,纪清成亲。 江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可比起纪家在朝中有人不说,还出了个王妃而言,原本并驾齐驱门当户对,就变的有些高攀的感觉来。 纪容就听说永昌伯夫人曾派人来府上提亲,有意求娶纪姝。 她大吃一惊,这是为了羞辱广安伯府而不折手段了啊! 裴锦妍是伯府嫡出,纪姝是个什么东西,崔氏这么做,只怕不仅仅是想羞辱裴锦妍,还有杀鸡儆猴的意思吧!不过不出她所料的是,永昌伯没有同意,还亲自上门给纪沅赔了不是,说是崔氏糊涂了,这才会有此冒犯,让纪沅不要放在心上。 纪容轻叹,不管是谁嫁给庄明浩,只怕也不会有好日子,而被崔氏这么一闹,不管纪姝有多喜欢裴少仪,也不可能让广安伯夫人放下芥蒂去接纳她了。 想到这些,纪容忍不住感叹,什么都是一念之间。 魏琮还有事,纪容就先来了,一坐下,就有不少人问起纪容,为何王爷没有一同来,因都是长辈,她只好一一解释,众人释然。 等到快到开席的时候。魏琮才姗姗来迟,纪容是和四姑父一家坐在一起的,魏琮也不见外,在纪容身边坐了。 薛文杰就客气道:“王爷坐上位吧!” 魏琮看了一眼纪容,笑道:“不必,四姑父是长辈,理应上座。” 他是依着纪容的喊法称呼薛文杰,让纪清媛很是欣慰,可见十四王爷待纪容是实心实意的。 纪容笑着问他:“军中的事情可处理完了,下午可还去?” 似看出她眼底的温柔,魏琮宠溺一笑:“不去了,下午就在这儿凑个热闹,陪你四处走走也行。” 饭桌上,大家都笑吟吟的,气氛很是融洽,等吃过饭,魏琮就被薛正阳拉着:“走,咱们去看看他们打马吊!” 那边男宾有人聚集在一起投壶,有人在亭子里的石桌上打马吊,很是热闹。 魏琮却看向纪容,纪容失笑,想着他这个年纪的人都在吃喝玩乐,他却带兵打仗,整天忙碌军中,笑着道:“去吧,我和四姑姑等会儿在院子里听戏。” 魏琮这才跟着薛正阳走了。 “我四妹妹把你看得也太紧了些,你要去哪儿还得向她请示不成?”薛正阳调笑道。 魏琮默然。 若是纪容把他看紧些,他还不至于这么紧张,纪容对他从来都是放任自流的姿态,这让他心里很不踏实。 石桌旁围了一大圈人,见了魏琮,立刻有人起来让座,让魏琮参与进去。薛正阳在一边起哄,裴少仪也来了,远远的看见亭子里的人,他就甩开小厮跑了过去。 薛正阳看见裴少仪,高兴的上前,拍着裴少仪的肩膀道:“你娘肯让你出来?” 裴少仪多事一脸苦色,摇着手道:“别提了,我这出来一趟可不容易。” 说话间,四周已是一片喝彩声,就看见魏琮身前多了一对银钶子,裴少仪咋舌:“十四还是和从前一样,小时候玩什么,都没有在他手上赢过。” 纪容和纪清媛并肩坐在席间,台上在唱四郎探母,咿咿呀呀的,纪容听了一会儿,就和纪清媛低声说起话来。 “二嫂可还好?” “好着呢,托你的福,宫里的御医来看过,说胎位很正,开了食方,让照着上面吃就好,保准孩子健健康康的。” 纪清媛脸上洋溢着即将要做祖母的兴奋,纪容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笑了起来。 “对了,你这肚子可有动静?”声音压得极低。 纪容赧然,“这样的事儿,还早呢。” 纪清媛就笑,“早什么早啊,你二嫂就是进门有喜,你这丫头也太不上心了。”说着皱了皱眉,左右看了一眼,这才凑到纪容耳边问:“莫非是王爷身体抱恙?” 这话问的很隐晦,却还是让纪容红了脸,想到魏琮的生龙活虎,忙摇头:“没有的事儿,四姑姑,咱们还是听戏吧。” 纪清媛听她这么说,还是放心不下,想着回去找时间给她求个观音送子符。 纪容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等到戏台子上唱花木兰代父从军,宋氏和纪沅过来了。 第208章 给我娘子攒私房 “今日高朋满座,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纪沅朝着众人拱手,宋氏大方得体的笑着颔首,说着客套话。等到了纪容这边,宋氏就拉了纪清媛的手欢喜的道:“你们姑侄好好说会儿话,我和你三哥去招待了客人,就过来陪你们说话。” 纪沅就对纪容道:“容姐儿,你在自己家,不必客气!” 大家都笑吟吟的,纪容也笑着点头。 等纪沅和宋氏都走了,纪容朝着对面的凉亭望过去,那边很热闹,人围了一圈又一圈,她没有看见魏琮,就收回了视线。 纪容向来不大喜欢听戏,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就问纪清媛:“四姑姑,要不要去透透气?” 纪清媛点头,起身和纪容一起离席。 相比前院,内宅就安静多了,纪容忽然想起今天还没有看见朱氏,就起了去齐辉堂走走的心思。 姑侄两个就携手,一边说笑,一边穿堂过径,往齐辉堂的方向走。 在齐辉堂的小花园外面,她们和一脸慌慌张张的纪柔撞上。 “六妹妹,这么着急做什么?” 纪柔抬眼见是纪容和纪清媛,很快平静下来。 “没有什么,就是……就是屋里渗水,柜子都浸在水里,我去问母亲怎么办才好。” 纪容心中了然,“太太在哪儿呢?” 纪柔看了一眼纪清媛,又看了一眼纪容,“好像是抱着十弟去花园里了。” 纪容觉得纪柔像是想遮掩什么,刚要说话,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带着男子带着稚气的声音:“可是四姐和四姑姑?” 姑侄两齐齐回头,就看见一个清瘦的蓝衣少年站在身后,身量颀长,颧骨有些高耸,显得面部有些不和谐,让人觉得……阴气森森的。 纪柔就道:“八弟,你怎么在这儿?” 原来这个就是乔姨娘的儿子纪子卿啊,纪容释然,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也不怪没有认出来。 只是他怎么知道自己就是他四姐呢?纪容有些疑惑,看向纪子卿,却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眼神里带着几分敌意。 纪容就响起从前有一次,经过闲花院,正巧碰见六岁的纪子卿跑出来,嚷着不要待在闲花院的情景,至于别的交集,她也着实想不起来了。 纪子卿就对纪容道:“四姐,小时候我还被先头大娘子抱去养过,你记得不?” 她当然记得,就是为了把他抢回去,乔姨娘可是那他姐姐纪琼的命去换的! 想到这件事,纪容就有些莫名烦躁起来,“自然是记得的,只是没有想到八弟也记得。” 纪子卿点头,“毕竟当时我姐姐也没了,我自然是记得的。” 听着这口气,倒像是有弦外之音。 纪容不悦,“的确,要知道你姨娘为了你,把你姐姐都豁出去了,这就是换做我,也会永生难忘。” 谈话内容过于沉重,气氛变得凝滞,纪清媛看出纪容的不悦,忙道:“走吧,咱们去看看二太太在哪儿。” 纪容点头,和纪清媛一起,带着一众婆子往齐辉堂花园的方向去。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和他说那么多做什么,当初的事情,他若是脑子清楚,也不应该来问你。” 纪容点头,“我母亲因为他的事情,到死都背着骂名,我也是心里不舒服,才会和他多说几句,倒也不至于计较。” 纪清媛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女人本就不易,服侍公婆,养育儿女,伺候丈夫,劳苦一生,却不得善终,这本就是不公,她不能全纪容大度,毕竟,如果换作势她,她可能会做的更过分。 走了一圈,也没有看见朱氏,姑侄两的情绪都有些低落,索性就回了戏台子。 “新娘子来了,三太太请王妃和四姑奶奶过去观礼。”小丫鬟声音清脆,纪容笑着望向纪清媛,两人一起去了前面的正厅。 和纪容嫁人的时候差不多,新娘子身材娇小,头上盖着盖头,看不见脸,送入洞房的时候,不少太太夫人都跑去凑热闹,想一睹新嫁娘的芳容。 纪容兴致缺缺,没有跟着去。纪清媛见状也懒得去和她们挤,也坐在椅子上喝茶。 “王爷在打马吊,赢了好多银子!”秋葵兴高采烈的跑了进来,见新娘子已经被送走了,凑到纪容面前笑道。 纪容释然,难怪他没有过来观礼。 那边凉亭里,魏琮面前已经堆了一堆白花花的银子了,还有金钶子,银钶子,除了他,其他人的脸上都面露苦色,见好就收,魏琮起身,白笙看了一眼魏琮,见他点头,这才去收银子。 “今儿的银子就不还了啊,给我家娘子攒私房了。” 从前魏琮在桌上打马吊,一般都只是玩玩,甚少把银子收下,一则是不缺银子,二则是他也不稀罕那点儿银子,可今儿却是一反常态。 就有人起哄:“王爷有了王妃,可和从前不一样了!” 魏琮笑着,带着白笙出了凉亭,裴少仪和薛正阳也跟了上来。 “我四妹妹不缺这点儿银子吧?” 魏琮看了一眼薛正阳,笑道:“她是不缺,可你想想啊,这银子使白来的,和自己的那能一样吗,就像别人送礼给你,和你自己给自己买东西,那能一样吗?” 薛正阳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他想到自己有事想请教魏琮,可裴少仪在,这儿有人多口杂,想了想,把话压了下去。 纪容听见有人说着十四王爷来了,就看见魏琮流星阔步的进了屋。 “看看,这是什么?” 魏琮拿过白笙手上沉甸甸的袋子,献宝似的捧着给纪容看。 白笙忙道:“这儿是两千三百两银子!还有些小的金钶子没有数完。” 魏琮满意的看了白笙一眼,对纪容道:“给你存着当私房。” 纪容一愣,不可思议的望着魏琮,给她存私房……这家伙还真是想得出来!她顿时忍俊不禁,又觉得这是魏琮的好意,不想让他失望,忙起身微微一福,笑道:“那可就多谢王爷了,今儿回去就给王爷加肉!” 魏琮却一脸无所谓的替她将鬓角的碎发撩到耳后,“下次再多赢点。” 纪容哭笑不得,京都的公子哥儿的确都很有些花销,可要说有多有钱,却也不见得,毕竟据她所知,大多数的公子哥儿还是要问公中出银子呢,这一人输五六百两银子,只怕回去不好交代。 纪容转移了话题:“不如咱们回去的时候,再去买些蜜饯吧,这些日子总觉得胃口欠佳。” 魏琮自然没有不应的。 第209章 因为你不配 裴少仪被薛正阳打发到了院子里和人投壶。 他投了几箭,就转身去了凉亭吃茶点。 一个中等身材的妇人跑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裴少仪起身,跟着那妇人离开。 纪姝浑身湿漉漉的躲在假山壁石里,瑟瑟发抖。 庞妈妈带着裴少仪走了进去,“七小姐,裴公子来了。” 裴少仪站在距离纪姝几步远的地方,有些警惕的盯着她,“你找我什么事?你……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纪姝眼神黯然,泪水翻过眼睑往下掉,楚楚可怜的样子。 “我……”纪姝哽咽的望着裴少仪,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她话没有说出来,人却一把上前抱住裴少仪。 裴少仪如遭雷击,呆立在那儿不知所措。 “元宝哥哥,我很喜欢您,从小就很喜欢,你能不能…告诉伯夫人,让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裴少仪已经一脸惊恐的往后退了,“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的眼神深深的刺痛了纪姝,纪姝拔下头上的银钗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尖锐的钗尾像是随时都能刺破少女光洁细嫩的肌肤,让人看着心惊肉跳。 “你要做什么?你是不是疯了!”裴少仪大惊。 “你娶不娶我!”她已经没有退路,如果裴少仪不肯娶她,她就只能嫁给三伯母给她说的那个穷书生,她想想就觉得浑身不得劲,仿佛要从云端坠下,不行! 她绝对不能嫁给那样一个没有用的人,她要嫁,就嫁给裴元宝这样的,至少是进了伯府,不至于那样的低贱。 “他不会娶你的。” 纪容的声音冷冷的响起,纪姝这才听见庞妈妈挣扎的“唔唔……”声,她神色大变,面上的潮红以可见的速度褪的一干二净。 “纪容,你又要干什么!” 她捏着银钗的手忍不住的颤抖,如秋风中的枯叶。 “我原本以为,你好歹会要点儿脸面,不曾想,是我……高估你了。”纪容说着,对一脸尴尬的裴少仪道:“你先出去,放心,你们俩是清清白白的,剩下的事情我会收拾干净。” 这话听着,像是要杀人灭口似的,裴少仪惊讶的长大了嘴,然后才后知后觉的点头出了假山。 这样子,他就是神经大条,也看得出来,纪姝是打算彻底赖上他,他现在不走,反而会让纪容陷入被动。 见裴元宝走了,纪姝脸上这才有了一丝变化,“纪容,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我好了,不也能帮扶你一把吗,难道你就想让我过的生不如死,被人唾弃?” 纪容哂笑,“不,你错了。” 她笑着补充道:“我的确是见不得你过的好,因为你不配!” 纪姝打算拿自己的清白去套住裴少仪的那一刻,她就低贱如泥了,纪容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她的这种做派。 从前纪姝也不是这样啊,父亲宠她,卫姨娘把她放在手掌心,她比自己还要风光,却一手好牌,硬生生的打得如此之烂! 她语气轻蔑,像是在说什么不值一提的事,仿佛纪姝就是一只阿猫阿狗,毫无价值。 “我和你拼了!”纪姝起身就朝着纪容扑过去,纪容却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秋葵冬霜两个将她抓住,春锦上前就是几巴掌,打的纪姝头晕目眩。 “纪姝,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施舍给你的,你以为你的生母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真是父亲心头的娇娇女?你信不信,今儿我就是弄死你,他也不敢吱一声。” 纪容笃定的神态,让纪姝不敢不信。 纪容从前总喜欢“感化”纪姝,后来发现她根本就是油盐不进,现在她也懒得多话了,直接吩咐婆子:“把七小姐带回去关起来,至于这个庞妈妈,就让牙婆发卖了吧。” 纪姝一把抹掉眼泪,匍匐着上前抱住纪容的腿:“我娘已经不受父亲待见了,她都从春平院里搬出去了,我求你了,放过我吧,我没有害过你!” 起火的时候,没有一颗火星子是无辜的。 她不是没有害她,而是还没有得到机会害她。 “你别怕,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不过是替咱们家纪二爷分忧解愁,你呢就好好的待在府里,听说那家人好歹也是个举人出身,你这样的身份,说实话…还真是高攀了。” 纪容毫不掩饰眼底的讥讽,转身走了。 婆子们把纪姝押回来秋水堂,住在东厢房的卫姨娘闻声跑了出来,见女儿被人架着,浑身湿透,不禁讶然出生:“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婆子把人一把丢进去,转身把门上了锁,回头毫不客气的讽刺道:“不愧是卫姨娘生的这做人做事真是得了您的真传,今儿若不是十四王妃去的及时,只怕纪家就要蒙羞了!” 卫氏一把抓住婆子的肩膀,连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婆子懒得和她费口舌,轻哼几声,扫了卫氏一眼,“你还是别问了,若是传出去,七小姐还要不要嫁人了……” “走!走走走!别说了,你们别说了!” 屋里就传来纪姝尖锐的叫声,还有砸门的声音,让人听着心惊肉跳。 “别撒疯,砸坏了还得请人来修,银子可要从秋水堂的月例里面扣的!” 话还是起了用,砸门声戛然而止,却像是了呜咽的哭泣声。 纪姝抱腿倚在门上,眼泪籁籁落下。 她这一辈子只能嫁给那个穷书生了,那她这一辈子就真的毁了。 荣华?富贵?与她永远也没有关系了。 卫氏心疼不已,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软了声音,安慰纪姝:“好了,没事的,我去找你爹爹,他最疼你的,不会让别人这么对你的。” “都怪你,都怪你!为什么要生我,让我在世间受罪!”纪姝歇斯底里的声音震耳欲聋。 卫氏捂住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她擦了嘴,将帕子上的殷色掩住,无力的转身,晃晃悠悠的朝着院子外面去了。 两个婆子面露忧色的对视一眼,都察觉了卫姨娘的不对劲。 第210章 喘症 纪宏在朱氏屋里,因为正屋渗水,朱氏就暂时搬到了偏房。 “春平院如今已经空出来了,不如搬过去吧。”纪宏那些根羽毛逗着元哥儿,元哥儿伸手去抓,纪宏又拿开,他就躬着身,竭力想要去拿。 搬去春平院?朱氏心下暗惊,春平院原是二房主母才能住的院子,让卫氏住了这么多年,她才不要呢! 再说了,如今明摆着,纪容和纪姝势不两立,春平院又是周氏生前住过的地方,卫氏在里面住了三年多,现在还不是一样被赶了出来。 她可不会自信到,觉得自己可以成为纪容心里的例外。 “齐辉堂挺好的,我就带着哥儿住在这儿,安静有舒坦,没事儿!” 纪宏并没有坚决要朱氏住过去,见他拒绝,也就不多说了。 突然间,元哥儿面色通红,长大了嘴,两条腿都蹬了起来,“啊啊啊”的像是没什么卡住了喉咙死的。 朱氏大惊失色,连忙上前看,纪宏也着急得不行,急切,“怎么了,这刚才还好好的啊!” 朱氏没空理他,扳开儿子的嘴,见里面什么也没有,她急的眼泪都出来了,急声喊着韩嬷嬷:“快请郎中,快去!” 韩嬷嬷飞快的跑了进来,看了一眼,见是元哥儿不好,转身喊着烟云:“快去请郎中,就从角门走,请回春堂的老大夫过来!” 说完上前,元哥儿已经喘不过气了,“这…这是喘症!” 韩嬷嬷上前抱过元哥儿就往院子里走,“屋里太憋闷了,孩子还太小,喘不过气了。” 见韩嬷嬷笃定的神态,朱氏稍稍心安,那边厢房里的纪柔急忙跑了过来,见元哥儿几乎要闭过气去了,不禁骇然! 怎么会这样,不是因为她吧?她想到纪姝给她的那个香囊,香囊现在还在她身上,她不禁有些忐忑,却还是硬着头皮上前看,“怎么了,十弟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 韩嬷嬷哪儿有空理会她呀!她抱着元哥儿在院子里打转儿,元哥儿依旧面色涨红,却稍稍好了些。 郎中很快就来了,他让韩嬷嬷把孩子交给他。 “是喘症。”郎中下了结论,让后拿了个小袋子放在元哥儿的鼻子旁,“赶紧把屋里的东西清理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花儿啊,香灰之类的都清理出去。还有屋里看看有没有柳絮。” 正是春夏交际,柳絮这样的东西时常有,京城又多种柳树,怕会有柳絮飘入。 丫鬟们就端着水进屋,把香灰和花斛里插着的几枝木芙蓉都收拾了出去,又把屋里的一应器具都擦拭了一遍,把屋里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 “这孩子面色蜡黄,瞧着症状只怕不是一日两日了,不对啊……”郎中算了一下日子,“不对不对,这只怕不是今春的病症,去年可曾有过类似的症状?” 朱氏和韩嬷嬷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韩嬷嬷道:“我们家小公子才七个多月,这…从未出现过这种症状啊!” 第211章 陈茶不如新茶 没有?郎中捻着胡须,有些疑惑,可两个人就是笃定从未有过,那这病因就不好找了。 “这么小的孩子,按理说既然不是先天的,那应该就是屋里有什么东西导致的,你们最好以后仔细些了,屋里的东西万万不能有扬尘,也不要放花了,香也最好别燃,否则有可能会喘不过气窒息的。” 朱氏的面色凝重,郎中开了药,等韩嬷嬷跟着去捡药,她的神色更凝重了。 纪宏挠了挠头,“孩子没事了就好,这些日子你就好好的看着些吧,别再出什么事了,他可是咱们二房唯一的嫡子。” 朱氏心底一凉,顿时有种悲凉涌上心头。 这个男人永远只知道自己,他的亲生儿子病了,他没有想到这是他的儿子,而是这是二房的嫡子,是他的继承人! 朱氏面上无波,笑的温柔:“二爷放心,元哥儿是您的嫡子,我会把他照顾好的,二爷也要常来看他才是,你是知道的,他最是喜欢和爹爹待在一起的。” 看着她温柔小意,纪宏满意的点了点头,“嗯,我有时间就过来,你去看着孩子吧,我哪儿还有一堆事儿要处理,就先走了。” 纪宏回去,纪沅已经等在了漱玉斋。 “二哥,我说姝姐儿的事你怎么也不管管?你知不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 纪宏不悦的看了纪沅一眼,不复从前的那种亲近。 “我是当爹的,她屋里的事儿有管事婆子,什么时候要我这个当爹的去管了,她又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大动肝火?” 纪沅现在没有办法在纪宏这儿拿银子了,上次工部打点,还是宋氏拿出体己银子贴补他的,兄弟两个的关系如今也不复从前,纪沅觉得纪宏不可理喻,纪宏觉得纪沅仗着自己有官身,拿架子。 “你既然不愿意管,那当年就不该把她们娘儿几个弄进府,现在你说不管,咱们纪家的家风都被带坏了,乌烟瘴气的,你一句不管就了事儿了?” 纪沅说的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自己怎么会和这种人做了兄弟,从前他事事替他遮掩,如今倒好,他翻脸不认人了,自己这不是做了吕洞宾吗? “三弟,你要搞清楚,纪家到底是我爹留下来的,说实在的,这些年若不是里里外外的打点,你以为会有今天的纪家?纪家的哪一样不是我出的银子?你倒是有意思,敢情是觉得纪家你当家了?” 这话说的就不止一点点儿重了。 纪沅哪里听不出,他这话就是说他是个庶出,在这个家里少说话吗? “你…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药啊?纪宏我给你说,你别成天绵里藏针的,这个家,你若是看不惯,咱们就分家,别吵吵嚷嚷的!” 纪宏毫不示弱:“分就分,这家里都是我出的银子,要走也该是你们三房搬出去!” 末了还补充道:“当初旁边的齐辉堂就是你媳妇帮着看的,结果呢?银子我可没有少出一分,却是个破屋子,啥意思啊?是觉得京都天干物燥,弄点儿水来给我去燥吗?我要早知道,就买艘船放屋里了!” 纪沅实在无辜,他哪儿知道齐辉堂的内幕啊,可当初就是宋氏帮着办的事儿,他百口莫辩。 “我不是这个意思,二哥,打虎亲兄弟,咱们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今天是我说话冲了些,你别放在心里,我这不也是为了咱们纪家着想吗?你想想,姝姐儿败了你的名声,这往后你在京都还…还怎么立足啊!” 分家到底是不可能的,京都物华天宝,寸土寸金,想要置办宅子,那少了几千两银子是不可能的,纪沅也不过是气头上说几句,也不可能真的就要分家。 纪宏也知道,不过是刚才纪沅把话说出来了,他这才接了话,总不能让人觉得他是个软蛋吧! 这会儿见纪沅主动低头,给了他台阶下,他也没有拿着不放,顺着梯子下:“姝姐儿已经定了亲,这也是三弟妹说的亲,那家人的好坏咱们也不提了,既然你们插手了,府里的事又一向是三弟妹管着,这不能出了事就来找我说吧?” 纪沅点头应是,“是这个道理,其实我的意思就是,咱们早点儿把人给送过去,免得闹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咱们纪家背名声!” 早点儿把纪姝送过去?纪宏看着纪沅,“怎么个送发啊?” 纪姝到底是给人做正妻的,这样早早的过去,让人知道,只怕纪家名声更难听。 纪沅就道:“总归是要送去他们家的,依着那梁举人家的条件,也不可能大办,咱们先把人送过去,等到她及笄,再从府里抬一顶轿子过去就是,反正的没人会知道。” 这倒是个主意,下半年纪姝就满十四了,反正明年嫁也是嫁,早一点儿晚一点儿也无所谓。 “她若是听话,咱们也不至于这么做,问题是她做出这等下流的事,谁知道往后会不会又做出什么让纪家颜面扫地的事,这么个烫手山芋,二哥,咱们不能就在府里了。” 到底是自己心疼过的女儿,纪宏有些犹豫。 可纪沅的话也的确是在理,纪姝太不听话了,他叹了一口气:“是她生母害了她啊!早知道,就让她跟着朱氏学规矩的。” 这话纪沅没敢应。 纪姝这性子,哪里是卫氏一个人就能养歪的啊,当初纪宏把她一个庶出当做掌上明珠时,他就觉得不妥。 这德不配位,最是容易出乱子,你是什么人,就做什么事,偏偏纪宏从商多年,渐渐的染了商贾的一些恶习,做事没有方寸,宠妾灭妻,嫡庶不分。 他心里一直不认同,可从前多受这个二哥的帮扶,他哪里好说啊,只能替他打掩护,这才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纪沅想了想,道:“二哥,咱们兄弟两个说到这个份儿上,今日我就同你开诚布公了,咱们府里的歪风邪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心里寻思着不是个事儿,毕竟咱们还有下一代,孩子们需要个好的环境,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他顿了顿,“嗯,卫氏在府里的这些年,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今羡哥儿也大了,姝姐儿也要嫁人了,不如把她送去田庄吧,也免得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想必孩子们也会理解的。” 纪宏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卫氏的名字了,现在听着,竟然有种陌生的感觉。 卫氏这个名字,再被提起,纪宏脑子里就想到了那张干巴巴的脸,涂脂抹粉也掩盖不住的褶皱…… “嗯,也行,三弟看着办吧。” 反正姚姨娘也在田庄里,卫氏过去,两个人还能做个伴儿。 卫氏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人,她换了一身从前没有进府的时候穿的衣裳,却发现腰部的赘肉把衣服差点崩坏了。 从前穿在身上绝艳的玫红色衣裳,如今却透出难以遮掩的陈旧,不合时宜,卫氏的手难以抑制的颤抖,她……终究是失去了朱氏身上那种年轻貌美的气质了。 她就像是一朵花儿,开在路边上,被一个男人带了回去,后来花败了,又有了别的娇艳的花朵将她取代。 她在纪家盛宠了十年,整整十年啊!为纪宏生下一对儿女,却还是没能在纪宏的心里占的一席之地…何其凉薄! 她重新梳妆,戴上满鬓朱钗,盛装去了漱玉斋。 门口的小厮拦住她:“二爷在办事,姨娘还是回去吧!” 话虽然说的可是,语气里却是挡也挡不住的讥讽和轻蔑。 从心底生出的怒气让她想也没想,抬手甩了两个巴掌在小厮的脸上。 响亮的巴掌声惊动了屋里的人,小厮高声道:“卫姨娘,我们是二爷的人,你无权惩罚我们,请你不要自取其辱!” 卫氏看也没有看小厮一眼,她很想说,老娘当初双手沾血的时候,你个小兔崽子还没有出生呢! 可她只是望着书房的门,拔高声音喊着:“二爷,当真不见贱妾一面吗?” 没有回应。 她继续道:“当初你说过,绝不负我,别的主母大娘子有的,我也绝对不会少,别的嫡女嫡子有的,我们的儿子女儿也会有,你忘了吗?” 她的眼泪从眼角落下,苦笑从嘴角溢出。 书房的门“轰”的一声打开,纪宏站在了门口:“进来说话。”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卫氏却听的很清楚。 进了屋,她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一股很好闻的脂粉味。 丫鬟是用不起这样的脂粉香膏的,除了大娘子或者府里别的主子之外,就是有名分的妾室才用得起,她想不出纪宏会在屋里藏什么女人,不肯示人。 “你东西打点好了没有啊?” 他佯装镇定的喝着茶,声音带着几分关切的问着卫氏。 这样子,多像最初的时候啊。 卫氏捧着茶,眼睑低垂,“二爷挂心了,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只是以后…妾不在身边,二爷要照顾好自己,你喜欢的碧螺春,我屋里还存了一罐,虽然是去年的陈茶了,可收存妥当,也没有发霉。” 陈茶?纪宏咳了两声,“你留着吧。我已经很久不喝碧螺春了。” 第212章 这是喜脉 纪宏声音落下半晌,卫氏才轻笑出声,“贱妾知道了。” 她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对着纪宏磕了三个头。 “承蒙二爷多年欢喜,今朝退幕,永不相见。” 纪宏的眼睛却不停的朝着一个地方瞟,对卫氏的话,并没有完全放在心上。 卫氏不动声色的望过去,见书架子边露出玫瑰色罗裙一角。 纪宏把她拉了起来,“好了,快回去吧,你放心,姝姐儿我不会亏待她,该有的嫁妆,都会有的,羡哥儿是我儿子,我不会厚此薄彼的。” 卫氏知道色衰爱弛,,她如今这副模样,只怕是碍了纪宏的眼。 她什么也没有再说,出了书房的门,门再次合上,她故意放慢脚步,就听见屋里传来女人的娇笑声。 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人,听声音,绝不是二房的人。 卫氏抬头望了一眼天,想想倒也不亏,她就是没有当上大娘子,那也把周氏的命搭上去了,比起做大娘子,活着更重要。 可既然她要走了,总要为儿女们做的什么事。 纪姝与其嫁给一个穷书生,何不…… 纪容不知道是谁说动纪宏的,纪宏问她王爷可有妾室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谁知道他竟然能说出,让纪姝给魏琮做妾的话来。 “父亲,你若是没旁的事,就回去吧。” 纪容端了茶,纪宏却不以为然:“你妹妹就只是想来伺候你和王爷,她从前不懂事,现在知错了,宁愿不嫁人做正妻,也来给你做个垫手的,你还不乐意?” 纪容装不下去父慈女孝,一巴掌拍在桌上,站起身来,“她是个什么东西,想进王府?纪宏我告诉你,没有这通事儿,我也不和你计较那么多了,你别仗着是我的生父,就蹬鼻子上脸。” 她竟然直呼他的名讳?纪宏怔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你…你你你,你个不孝女,你眼里还有没有天地君亲师?啊?我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儿啊?你还和我计较!” 纪容一把将手里的茶杯掷在纪宏的脚下,“你走不走!” 春锦惊诧的瞪大了眼睛,王妃什么时候发过这么大的火,看样子这当爹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敢惹她们家王妃,王爷知道了,定不会让他好看。 秋葵满心激动,她进府多久,就忍了纪宏多久,早就看不惯他了,见纪容总算愿意撕破脸,她就差拍掌称快了。 冬霜则重新斟了一杯茶,递给纪容。 “我就不走,你还反了天了,你赶我出去,明天京城就会传你们仗势欺人,忤逆长辈的消息!” 拿名声威胁她?纪容冷笑,“这人不要脸,鬼都害怕,你这样登峰造极,怕是只有阎王才收拾得了你吧!” 纪宏面色紫涨,一言不发。 纪容继续道:“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从前敬你是我父亲,事事都礼让三分,可对王爷而言,你不过是个外人,在我这儿你就可劲儿撒泼,王爷来了,你别心虚就是。” 她说着,淡淡的呷了一口茶。 纪宏本就是被卫氏言辞恳切说动的,办成了这桩事,了却她的心愿,算是她为了自己生儿育女的回报了。 目的没有达到,他怎么肯走。 外面果真响起丫鬟高声禀报的声音:“王爷来了!” 魏琮进了屋,在纪容身边坐下。 “不想见的人就不见就是,动这么大的火做什么,府里的家丁护院儿又不是白养的。” 魏琮说着就端起桌上的茶,看也没有看纪宏一眼,低头喝了一口茶。 纪容忙道:“这是我喝过的!” 魏琮不管,一口把茶水喝完了才放下。 不知为何,看见魏琮的那一刻,纪容的气怒已经消散了,心里却浮上莫名的委屈,感觉魏琮再说两句,她就要忍不住哭了。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羞愧,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不禁风,喜欢哭哭啼啼了。 “王爷来了正好,小女年纪太小不懂事,王爷却是年近二十的人了,想必有些道理比小女明白,这男人开枝散叶,传宗接代是大事,小女嫁人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我这个做父亲的,也绝对很是对不住,毕竟她娘也一生无子,恐耽搁了王爷,所以……” “所以岳丈大人这是嫌弃本王年纪太大了?” 纪宏连连摆手,“不是,是觉得王爷应该纳妾了。” “那还是说本王年纪大了?” 纪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这家伙总能做出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儿来。 “本王最讨厌有人说我年纪大了,岳丈大人,请回吧,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泼到了本王怀里,就请不要常来打扰了,毕竟你也说,传宗接代是大事,你这样常来,打扰我们做事就不好了,对吧?” 魏琮真是面不改色的说完,起身搂着纪容的小腰就走了。 纪宏目瞪口呆,第一次听人说这种事说的义正言辞的! 纪容早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等走远了,这才羞得不行,一把将脸埋到魏琮的怀里。 “你混说什么呢!羞不羞啊!” 魏琮看着她不甚娇羞的模样,喉头滚动,“这不是你爹说的吗,我们再不生个儿子,他只怕又要闹上门来,娘子你就多忍忍,任重而道远啊!” “忍你个头!”纪容转身就往正房跑,生怕被魏琮捉住。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家伙是不留余地的想占她便宜,自己今天若是被他得逞,这两日又得浑身酸痛直不起腰了。 她进屋就锁了门,谁知道魏琮还是进了屋。 纪容欲哭不能,“我…我那个来了。” “哪个?” “小日子。” “我不信,亲自检查。” …… 纪容没有想到自己还是没有逃出魏琮的五指山,被他折腾的很是狼狈,可心里却甜丝丝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贴在他的胸口睡着了。 转眼到了六月下旬,枝头已经有蝉鸣了。 这些日子,纪容总爱喝酸梅汤,沈妈妈敏锐的察觉不对,立刻去请了郎中来。 “这…这是喜脉!恭喜王妃,恭喜王爷!” 纪容木讷的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自己的心情。 魏琮还没有回来,他若是听见了这个消息,只怕会高兴的一宿睡不着。 “那…有几个月了?” “应该有三个月了。” 沈妈妈高兴的合不拢嘴,忙去拿了两个大红封,仔细的询问了一番,开了安胎药,这才把郎中送了出去。 魏琮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了消息,没等那人说完,他人都看不到影子了。 “王爷!” “王爷!” “王……” 几个丫鬟声音还没有落下,魏琮已经进屋了。 “跑这么急做什么?”纪容笑着帮他斟了一杯茶。 魏琮却把拉着她的手,眼神急切的问:“真的有了吗,让我看看!” 纪容的笑意止不住的从眼角眉梢溢出来,她捧住魏琮的脑袋,在他额头上轻轻的wen了一下。 “哪儿看得到啊,这才三个月呢!” 魏琮却不管,抱着纪容就是一通乱qin,喜悦之情,跃然眉梢。 满屋子的人都跟着高兴,等到屋里两人腻歪的差不多了,沈妈妈这才进去问:“可要发赏钱?” 魏琮大手一摆,“发,当然要发,每个人二两银子的封红,让勤事处的人安排加菜,府里摆流水席三天。” 然后还思索着有没有别的东西没有想到的,纪容失笑,拉了他的衣袖,“这才多大啊,你就这么大摆筵席,人家皇孙出生怕也没有这么铺张。” 魏琮笑着扶了她的肩膀,“别担心,咱们这也不算大手笔,不过是给府里添添喜气而已,对了我有事给你说。” 沈妈妈就笑着领了人退出去。 魏琮这才道:“皇孙出生了,今早才知道的,接下来,你就在府里好好待着,哪儿也别去,我会抽调一部分兵力重点巡查王府周围的几条街,这些日子,我有事会和段禹山詹右省他们商量,你就不要劳神费力了。” 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安排,纪容心下动容,轻轻的挠了挠他的手心,让他坐下。 魏琮有些担心的把她仔细打量了个遍,这才问她:“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啊?” 纪容轻轻锤他胸口,“别这么紧张行不行,我就是最近总是做噩梦,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说着,就把前世二王爷谋逆的事情当做梦说了出来,魏琮的神色渐渐凝重,却攥着纪容的手,“你别担心,不过是个梦罢了。”心里却盘算起来。 纪容就起身,在魏琮的视线里,从万一不到头的床榻内拿出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出来,开了锁,取出一块很有些年头的木牌。 她递给魏琮,“这个你拿着,这些日子我没有办法帮上你,可你总有用银子的时候,你到时候拿着这木牌找周俊生就是,他哪儿至少能拿出两百万两黄金来。” 饶是知道纪容嫁资丰厚,可听见两百万两,还是黄金!魏琮心里还是有些激荡。 周家家大业大,至少倾尽全力挪出四百万两白银接他困境,他以为已经是极限,却没有想到,朝廷把军粮银子还给他们才多久,这就翻了一倍。 他看着纪容,轻轻的将她搂在怀里。 “这银子我能不用就不会用的,毕竟是我媳妇的银子,这是给你买脂粉香膏的。” 他没有拒绝,因为他知道,他现在身上责任重大,拿着让她安心而已,他要护着妻儿一世,就得先把面前的危机解决了。 第213章 枕边训妻 慧元二十二年六月,有钦天监向皇帝进言,天象异动,主孤煞,皇室有人孕子,克天子,阻国运,务必查出。 傅国公附议。 皇帝留中不发,召见十四王爷魏琮。 七月,皇帝突然病重。 京都乌云罩顶,朝廷波诡云谲,处处透着一触即发的危机感。 纪容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晚上,等魏琮回来,她放下手里的绿豆汤,问他:“王爷可有把握处理好?” 魏琮刚接过春锦递过来的绿豆汤,闻言抬头看她,“你对你夫君就这么没有信心?” 纪容见他颇为镇定,心下稍安。 纪姝此时已经被送去了梁举人家里,京都靠近城郊的一处二进院子。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梁家哪里养得起下人,她过来就带了一个秋白,谁知道梁举人的老母亲却整天盯着她,做饭要她帮着烧火,她哪里会这个啊! “我在家里从未做过这些事,你让我给你做烧火婆子?别想了!” 她气怒的丢下手里的柴禾,直接回了屋。 梁母不动声色,晚上给儿子狠狠的告了一通状。 梁举人虽然屡试不第,止步在举人这个位置,可也算是有几分读书人的骨气,扬言要休妻。 纪家怎么可能要一个大归的姑奶奶,派人送了十两银子过去,把这件事儿压了下去。 后来纪姝又因为口角,和梁母直接动起手来,梁举人制她不住,亲自去了纪府。 宋氏不在,朱氏招待了他。 等梁举人倒了一番苦水,朱氏这才道:“这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也知道,她是过惯了好日子的,哪里有那么快适应,你这当丈夫的,需明白枕边训妻,堂前训媳的道理!” 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梁举人一眼,低头喝起茶来。 梁举人这是第一次见朱氏,之前都是宋氏招待他,纪姝嫁过去也没有过礼,所以没有理会见朱氏,如今一见,这才发现朱氏年轻貌美,比纪姝大不了多少。 “不曾想岳母如此青春,小婿冒犯了。” 梁举人有些结巴,一口气能说完的话,愣是换了两口气才说完。 朱氏摆摆手,“无妨,我虽然是给人做填房的,却也明白这为人妻室的道理,姝姐儿哪哪儿都好,就是心比天高,你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若是想知道,问了韩嬷嬷就是,这治病要对症,治人也换汤不换药!” 听了这话,梁举人连连点头,朱氏就摆摆手,让韩嬷嬷同他说道。 韩嬷嬷也不负所望,把纪姝的案底全部翻了出来,就差去找阎王爷把纪姝前世的恶行一起翻出来了。 听的梁秀才目瞪口呆,半晌合不拢嘴。 等送走了梁秀才,韩嬷嬷高兴的进了屋,把梁秀才的反应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朱氏, 朱氏点头,“我身上现在还留着疤呢,她那会儿就敢肆意妄为,对我动手,如今我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了。” “是是是,七小姐本就骄纵惯了,如今梁举人知道了她做的拿着孽事儿,只怕气的要心绞痛喽!咱们就隔岸观火便是!” 朱氏满意的点头,“到底还是我们纪家的女儿,没事的时候,还是给梁举人的母亲送些东西过去,算是陪个不是。” 韩嬷嬷会意,笑着点头,“是,老奴过了晌午就去!” 第214章 绵里藏针 梁举人前脚刚走,后脚韩嬷嬷就带着礼物去拜访梁母了。 纪姝气的咬牙,她就知道朱氏没安好心,只怕这些年的隐忍,不过是等着一朝彻底将她打入地狱吧! 可她能怎么样?婆婆她才不屑去讨好,丈夫更是耳根子软,听风就是雨,现如今也圆房了,她有苦说不出,只能自己咽下这苦果。 一想到她堂堂纪家的小姐,正儿八经的主子,如今落得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地步,她就恨不得放一把火,大家同归于尽的好! 可朱氏想要让她打落牙齿和血吞,这不可能,她纪姝从来就没有向谁低过头。 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眠。 日落西山,余晖洒落墙头瓦上。 王府地势得天独厚,即便是炎炎夏日,也有阵阵凉意袭来。 纪容倚在内室的罗汉榻上,有些困倦的看秋葵春锦两个在院子里浇水。 蔷薇花还没有开败,铃兰花已经盛放,半个月前弄进府的荷花缸里,绿伞见已掩映几朵丰腴粉荷。 两个女孩子年纪相差不多,相处这段日子,关系愈发融洽,热闹的说着话,让纪容不禁感叹,年少真好。 “这铃兰生的冰清玉洁,蔷薇热烈似火,荷花娇羞俏丽,正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春锦会识文断字,一句话说的秋葵愣是没能接上。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我以为只有像夫人这样饱读诗书的女子才能出口成章呢!” 春锦抿了唇笑,大方得体:“你还说呢,你跟着夫人,如今不也会说词了吗?” 秋葵就不好意思的“嘻嘻”笑,两个姑娘你一句我一句,笑语晏晏,很是亲切。 纪容看着,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几分笑意。 一阵肉香传来,沈妈妈掀了帘子进屋来,“夫人想吃的酥炸好了,尝尝!” 纪容顿时没了困意,撑着扶手起身,冬霜拿了湿帕子给她净手,她这才捻了一块,咬一口还冒着热气,外酥里嫩,嚼着肉里放了葱……“沈妈妈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鲜得吞舌头!” 沈妈妈就笑了起来,“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夫人想吃什么,我都服侍着,看着你吃的高兴,我这心里比啥都得劲儿。” 纪容顿时觉得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随着岁月的推移,她渐渐失去的东西,让她心悸。 说句贴心窝子的话,沈妈妈于她而言,是主仆,更似母女。 从小到大,她是唯一一个待她比母亲更上心的人,纪容是真舍不得。 正鼻尖发酸呢,秋葵已经拉着春锦进了屋,“好香呐,屋外就闻到了。” 说着就朝着沈妈妈讨好的笑,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沈妈妈就嗔道:“那一次没有给你们留啊,厨房里呢,快去吧!” 春锦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不该去,纪容就笑道:“去吧,屋里有人呢!” 春锦这才点头,被秋葵拉着走了。 “我尝两个就是了,给王爷留几个,他还没有尝过沈妈妈的手艺呢!” 沈妈妈听着,就有些心疼纪容,“夫人想吃就吃,吃完了,我再去做就是,王爷喜欢,我也可以随时做的。” 纪容知道她是心疼自己,忙笑着拉了她的手:“不是,我吃多了,心里闷,您也知道,我这肚子里揣了个不省心的,闹的我不敢吃多了。” 听她这么说,沈妈妈这才心里舒服了些,“也对,禁着些是对的,我等会儿就去给你煮一碗青菜汤,让你去去油。” 纪容点头,眼睛却忍不住的酸涩。 纪府里,三太太去找了朱氏。 “这几天我不在府里,对牌你就先收着,家里的大小事情就劳烦二嫂操心了,荣禧堂那边不用管,老太太那儿有卓妈妈伺候。” 纪邹氏自从几次被气的昏死过去,这身体就大不如前了,前不久听说女儿纪淑媛生下一个儿子,更是气的差点没有救过来。 如今她卧病在床,府里倒清静了不少。 朱氏本就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纪邹氏一个庶母,她本就无心去管,宋氏这次要送纪安会淄城祖宅休养,她才帮着管管。 “三弟妹放心,你尽管放心去,府里的事情我会看着的,不会出什么乱子。” 宋氏点头,不免心有戚戚,“如今府里清理了一番,总算是清静了,我就安娘一个女儿,她命不好,我把她送出去,也免得清哥儿媳妇整天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她这是心里真的太苦了,这才会对朱氏说出这番话。 纪安如今精神恍惚,时常会因为一些琐事和刚进门的纪清媳妇江孟双起冲突。 江孟双本就是江家娇娇女,想必在家里就被娇宠惯了,加上陪嫁丰厚,很是看不起纪安这个被大归的姑奶奶,碰上的时候总免不了几句言语奚落,惹得纪安上蹿下跳,出了不少的丑。 宋氏再如何宠女儿,也不得不顾及媳妇的感受,和纪沅商量之后,决定把纪安送回祖宅休养,也免得这些闲言闲语,中伤她。 朱氏就道:“江家的姑娘,有点儿脾气也不奇怪,她现在年纪小,行事还不够稳妥,以后你常教着也就是了,我觉得不去让她帮着我管家吧,你也知道,元哥儿现在每天吃药,我恐怕也应付不过来。” 若不是宋氏刚才的那番话,朱氏差点忘了三太太和江孟双婆媳间的关系,她若是真的接了这差事,只怕又要树敌了,何不来个顺水人情,让江孟双帮着她一起管家,免得最后得罪了人。 宋氏就有些不乐意了,朱氏不想让她说过去了,就笑着抿了一口茶,“总归是家里的一份子,她又是名门闺秀,想必不会出岔子的,且有我在呢,三太太就放心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宋氏还能说什么,反正也不能不答应,何不做的漂亮些,她笑容满面的起身,“我原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这小夫妻两个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这才……” 宋氏摆手,“也好,让她跟着你学着点儿,以后我也好多个帮手。” 宋氏说完就出了齐辉堂,她若是再不走,这张脸就绷不下去了!从前不觉得,如今朱氏却是越来越会做事了,说话办事绵里藏针,真是小瞧了她! 第215章 被人搁心尖儿上宠着 魏琮回来,已是夜幕四合。 他进了屋,纪容才发现外面下着小雨。 “什么时候下的雨,早知道就让人来给你送伞了。” 纪容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秋葵几个,今天魏琮是骑马去的军营,回来已经一身都湿了。 魏琮忍不住笑着上前,“傻媳妇,骑马怎么打伞!” 纪容被他温柔如水的眼神包裹,心里一阵的暖意,有些支吾的道:“那蓑笠也行啊,总比一身淋湿了好啊!” 听着她有些娇憨的话,魏琮张臂上前,“让我抱抱,我闺女今天乖不乖啊?” 纪容看见春锦几个脸上的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推了推魏琮,“好着呢,你饿了没有,给你留了酥,沈妈妈做的,你尝尝吧!” 然后不由分说的拉着魏琮坐到罗汉榻上,魏琮笑着看着她,尝了一口,赞叹的点头,“还真是不错!” 等吃过晚饭,白笙进屋里:“王爷,葡萄送过来了。” 魏琮就起身往外去,想到纪容在屋里,又叉着腰走了回去,“你在屋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这才跟了出去。 看着他一身黑色蟒袍,玉树临风,俊雅无双的样子,纪容就有些脸红,别说,长得好看还真的挺养眼的。 不一会儿,魏琮回来了,身后白笙和一个护卫吃力的抬着什么。 “宫里收到的贡品,君父赏了一箱给我们。” 打开箱子,纪容这才发现箱子里全是冰,中间放着硕大的黑宝石似的葡萄,看着不多,也就五六串的样子。 “这还不到吃葡萄的季节吧,这想必要从西洋运回来吧?” 魏琮揉了揉她的头,“你喜欢的话,让咱们自己的人绕路过去,什么时候想吃都有。” 纪容顿时泪盈于睫,哪有这样的人啊!他对自己真的太好了,好到纪容觉得自己像是一颗珍宝,被人捧在手心……让她觉得,原来她受过的那些委屈,在他这里,都成了被宠溺的理由。 “怎么哭了,傻丫头,我问过御医,说这女人家怀着孩子可不能哭的!” 几人身后,沈妈妈和冬霜也忍不住抹起泪来,尤其是沈妈妈,她是看着纪容长大的,她受过的苦,她比谁都清楚,三岁就单独住在棠华苑,周氏虽说视她如掌上明珠,却也时常有疏忽,后来他们夫妻俩关系恶化,让纪容吃过多少苦头……她想想就觉得心疼。 这明明是个宝贝,偏偏还不如个外室生的受宠,这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嫡小姐,却没少受庶出的气,纪容隐忍了很多,她都知道,所以她心疼,要是她不那么懂事,她或许还好受些。 魏琮眼底闪过一抹坚定,铁血男儿,此时却柔情似水的温声安抚着怀里的小女人。 “不喜欢吃,咱们就不吃,这什么破玩意儿,入不了本王家小祖宗的眼,这是它没有福气!” 纪容红着眼睛破涕为笑,紧紧的抱着魏琮的腰,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等沈妈妈亲自去洗了葡萄上来,魏琮剥了一个,顺手塞到某人的嘴里。 纪容使坏的咬住那两根手指,娇憨的笑。 魏琮却不恼,反而嬉皮笑脸的凑过去,在纪容耳边低声道:“媳妇儿,听宫里的嬷嬷说,三个月之后就可以同房了。” 纪容顿时如被针扎,松了口。 “吧嗒!” 纪容愣住,这家伙…竟然堂而皇之的啜了自己一口! 看着纪容一脸呆愣,又有些傻敷敷的表情,魏琮得逞的笑了起来,把剥好的葡萄放在盘子里递了过去,“夫人请慢用,为夫去洗个澡,好伺候娘子!” 说完,趁纪容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一溜烟的进了内室。 白笙站在屋外,耳朵红的像是刚从滚水里捞出来。 不是他想听,而是他跟着魏琮习过武,耳力本就比常人敏锐,这不想听,那话也像是长了腿儿似的往他耳朵里钻啊! 秋葵就像是抓到了他的小尾巴,立刻抱着手打量着白笙,“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怎么脸红的像猴子屁/股似的?” 白笙就困惑的望着她:“你没有听见?” 秋葵眼睛一瞪:“听见什么?” 白笙顿时明白,他跟着习的是内家功夫,秋葵她们学的是拳脚功夫,她自然是听不见的。 他立刻喜上眉梢,“你过来,我给你说。” 秋葵附耳上去,白笙趁其不备朝着她的耳朵就哈喽一大口气。 秋葵捂着耳朵,耳朵里一阵耳鸣,反应过来,见白笙要跑,立刻抄了根棍子就追了上去。 冬霜进来看见春锦笑的直不起腰,就问她出了什么事,春锦把刚才的事当成趣事儿说给冬霜听。 冬霜是知道这两个人八字不合的,走在一起总能闹出点儿事来,可心里隐隐觉得两个人之间有些玄妙。 不过秋葵还小,有些事还言之过早,她就朝着内室望了一眼,“王爷和夫人歇下了?” 春锦就笑着点头,隐晦的看了一眼内室的门,“王爷对咱们王妃是真上心呢!咱们还是去外间守着吧。” 冬霜也隐隐听见了内室的动静,自然明白里面正上演着怎样春光乍/泄的韵事,脸上也有些烧得慌,笑着点头,和春锦去了外间。 她们不是通房,王爷和王妃完事儿都不会叫他们进去,她们等到第二日进去收拾床褥就行了。 第二日,纪容起来的时候,魏琮已经出门了。 因为怀着孩子,他倒也没敢放肆,可她的手却酸软得紧,她叫了冬霜进来:“王爷什么时候走的?” 冬霜目光不经意的扫过有些凌乱的床榻,低头答话:“王爷五更天就起了,说是有急事要处理,就急匆匆的出了门。”(注:五更天大约凌晨三点,下文三更天约夜里十一点。) 纪容揉了揉眉心,这家伙三更天歇下,五更天就起了,真是能折腾,想着又觉得有些心疼,睡意全无,索性叫人进屋,梳洗穿衣,去外间吃了早膳。 沈妈妈就有些隐晦的对纪容道:“女人家生孩子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夫人有些事还是要注意点,王爷血气方刚,不如把旁边的东厢房收拾出来……” 纪容觉得没有沈妈妈说的那么厉害,至少她感觉适当的夫妻生活,自己还是能承受的。 可这话又不好说,她敷衍的点头,“晚上我问问王爷吧,看他的意思。” 若他分房,她自然是没有意见…当然了,心里还是难免有些舍不得的,若他不肯,那她也没话说,反正现在她月份不大,也不怕压着碰着。 第216章 嫂嫂可分房了? “春锦,昨儿王爷拿回来的葡萄,拣一半装起来,等会儿咱们去四姑姑那儿串门去。” 沈妈妈哪里看不出这小两口的难分难舍啊,见纪容故意转移话题,她也就不提了,王爷待夫人是极好的,想必也不会做出对她不好的事来,她就是担心两人都没有长辈叮嘱,这才多话两句。 薛府,纪清媛正陪着谭氏散步。 如今谭氏的月份大了,身子沉甸甸的,前些日子纪清媛去了寺里上香,不过两日,回来谭氏的腿都肿了,一问才知道,是她不在,谭氏偷懒不走路,这才成了这样。 搞得纪清媛哭笑不得,只能把儿子训斥了一遍,然后日日监督着谭氏走路,每日绕着花园走三圈才肯放人。 谭氏知道纪清媛把她当闺女疼,也就撒着欢儿的耍赖,纪清媛就去银楼打了几套首饰,都是京城时兴的样子,对谭氏道:“你若是乖乖走路,等生了孩子,这几套都是你的。” 谭氏怎么撒娇,纪清媛也不松口,不肯提前给她,急得谭氏没辙了,只好每日乖乖走路。 听说纪容过来,纪清媛看了一眼天,发现自己也热得满头大汗了,就让丫鬟扶着谭氏在树荫下乘凉,亲自给她舀了一碗绿豆汤,这才迎了上去。 “你这丫头,怎么大热天的跑过来了,你这都要当娘的人了,还不懂事。” 纪容笑着挽了她的手,“可别训我,我现在娇气着呢,放心我哭给你看!” 谭氏也有些日子没有见过纪容了,因为她之前险些滑胎,所以上次婆婆去王府看纪容的时候,她没能跟过去,如今见了,不免手拉手,亲亲热热的说起话来。 “你这怀了孩子,怎么面色比从前还红润了,同样进门有喜,可你这身量也太苗条了,若不是你这肚子,我都不敢相信你这是快四个月的肚子!” 谭氏用着惊奇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纪容,一边看还一边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前几日不过两天没怎么走动,身上就肿了,你这身量轻盈,面色红润,真是羡煞人了!” 纪清媛就看出了猫腻,拉着纪容到一边说话。 “你和王爷还没有分房睡?” 纪容顿时一哽,“四姑姑,我这脸上写了字不成?” 纪清媛嗔怪着点了点她的脑袋,“你这丫头,不注意些,真是替你着急!” 纪容看出纪清媛这是真的担心她,忙笑着解释:“王爷说了,他问过宫里的嬷嬷,这不会有事的。” 纪清媛听了,果然面色微霁,“你长点儿心吧一天天的,要不搬过来住算了,我在这儿,照顾一个也是照顾,照顾两个也是照顾,免得牵肠挂肚两边跑。” “那好,我现在就让人去搬,过来有四姑姑照看着,看看能不能给王爷多长几斤肉回去!” 纪清媛听着她没心没肺的打趣,忍不住笑起来,谭氏就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过来,“你们说的这么热闹,我也要听!” 纪容看了一眼四姑姑,促狭的问谭氏:“嫂嫂可和我二哥分房睡了?” 谭氏顿时面若朝霞,羞赧的抬手就要去捏纪容的脸,纪容忙跑到纪清媛身后,笑的很是狡黠。 看着两个人相处的样子,纪清媛很是欣慰的看见谭氏吃力的样子,不免抓着纪容训诫:“还顽皮,下次可不许了,调侃起你嫂嫂来了,当心以后回来没人招待你!” 纪容笑着,心里却莫名一沉。 她知道四姑姑是什么意思,她是担心她百年之后,自己来府上不能像现在一样吧。 她心里顿时一酸,抱着纪清媛不撒手: “四姑姑身体康健,嫂嫂若是冷落我,我就去告状!反正有靠山,嫂嫂可不能欺负我。” 几人都忍不住笑,纪容这才想起自己带了东西来,忙叫春锦:“快把葡萄拿上来。” 谭氏就疑惑的“咦”了一声,“这季节,哪儿来的葡萄啊?” 纪容故作高深,亲自揭开盖子,三串新鲜的葡萄放在白釉浮纹盘里,就站着都能闻到葡萄酸甜可口的香气,看的人直咽口水。 “王爷听说,怀着孩子的人吃了葡萄孩子生出来漂亮,这是宫里赏赐下来的,一共六串,给你们带了三串过来。” 谭氏不禁心中微动,“这时候能吃上葡萄,那可是稀罕玩意儿,王爷紧着你,你怎么倒送过来了。” “不过是几串葡萄而已,这有好东西就一家人分着吃才好,一个人吃独食儿,那多没趣儿啊!” 大家脸上都挂着笑,气氛很是温馨。 等纪容走了之后,纪清媛就笑着拍了拍谭氏的手:“她有好东西能想到你,可见是把你当自己人,我没有闺女,你们都是我的闺女,以后啊,我们这一辈儿的人不在了,你们要相互扶持!” 谭氏抿了唇,重重的点了点头,“母亲放心吧,儿媳不是不知情义的人,就算四妹妹和我没有瓜葛,我也敬佩她为人坦荡,行事稳重,是个难得的头脑清晰的人,不用母亲说,我们也把她当亲姑奶奶看,我更是把她当作手帕之交。” 听着这话,纪清媛满意的点点头,“好孩子,你心里有数,母亲也就放心了,泰哥儿应该回来了,今晚就让他陪着你说说话吧。” 夫妻分房,能相处的机会也就是晚上这会儿了,谭氏笑着点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听说纪容送了葡萄来,薛正泰也觉得稀罕,“物以稀为贵,这时节可不容易弄到葡萄。” 谭氏笑着点头,亲自剥了一个送到薛正泰嘴边,“你尝尝,很甜的。” 薛正泰伸手接过,端看了两眼,果肉晶莹剔透,硕大饱满,很是诱人的样子。 “你若是喜欢,等过些日子,我问问商队,看看能不能弄些进京。” 谭氏忙摆手:“可别,怪费人费力的,夫君朝中大事要紧,不必为妾身费心分神。” 夫妻两个说了一会儿话,谭氏就问:“琼儿可伺候得好?” 琼儿是谭氏的陪房,十六岁,生的杏眼桃腮,谭氏把她抬了通房,让他伺候薛正泰。 薛正泰顿时脸一红,“你胡说什么,我哪儿有时间去管她,这些日子忙得很,都是袁华在跟前伺候。” 袁华是薛正泰的长随。 听了这话,谭氏心情莫名的畅快起来,“那妾身服侍夫君用晚膳吧,都快凉了。” 第217章 我想找点儿正经事做 六月底,纪府传来了纪邹氏去了的消息。 纪容有些意外,前世纪邹氏事事顺遂,她被送去田庄的时候,也没有听说她身体有什么问题,今生倒早早的去了。 纪容吩咐春锦准备些祭品送去纪府就是,又想到母亲还有几箱陪嫁放在纪府还没来得及搬回来,就改口道:“不用了,明天我去的时候顺便吧。” 春锦应是,见纪容面露倦意,就起身去放了帘子:“夫人歇会儿吧,这会儿外面日头正盛,不会有人来的。” 纪容听着此起彼伏的蝉鸣声,点了点头,春锦就抽开后背垫着的条枕,扶着纪容躺了下去。 秋葵冬霜两个在外面扑蝉,纪容渐入梦境。 魏琮回来的时候,纪容刚翻了个身,听见动静,支了半边身体去瞧他,“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酸梅汤镇在冰盒子里的,你自个儿去拿啊!” 她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半梦半醒的慵懒,听的魏琮心口一阵的撩/酥,“事情忙完了,我就先回来了,薛正阳在府里等着,说是有事找我,你吵着你吧?” 魏琮脱了披风递给春锦,春锦抱着披风出了内室。 他顺势坐到床沿,伸手揉了揉她一头的青丝。 纪容就挪着身,把头枕在他的腿上,懒洋洋的合着眼。 “三表哥找你做什么,他一向不干正事的,你可别什么都答应他。” 魏琮在她耳朵上画着圈,应着:“他也算懂事,没敢来吵着你,不然我也懒得理会他。” 夫妻俩说了一会儿话,纪容就催他:“你快去吧,等会儿天都黑了,你顺便问他要不要在家里吃饭,沈妈妈好添双碗筷。” 魏琮笑着低头,在她额头呷了一口,这才动作小心的把她抱到床中间,盖好被子,去了前院。 薛正阳热的满头冒汗,就看见魏琮姿态随意,一手端着琥珀色的碗,一手叉着腰,惬意的喝着酸梅汤往这边来。 …… “差点儿以为你都忘了我这个人了,还有没有,快被烤成人干儿了!” 魏琮挑眉,丫鬟就送上酸梅汤呈给薛正阳。 薛正阳也不客气,端起碗就喝了个底朝天。 他舒服的叹了口气,“你说说,这王府多有钱啊,怎么连个冰盆也没有,这酸梅汤里放点儿冰,或者做个冰碗,那多快活啊!” 魏琮放了碗,坐在了上位。 “我媳妇怀着孩子,这些冰的寒的都禁了,你若是不满意,回去,四姑姑那儿不会少了你一碗冰镇酸梅汤的。” 听着这话,薛正阳酸得直倒牙。 “我娘那儿也不让备着冰,说我嫂子惊寒,搞得我也想是怀着孩子似的,这一个夏天,还没有吃着一口冰的!” 然后很是疑惑的道:“你和我二哥都怎么熬过来的啊,难怪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想好了,我才不要这么早成亲呢!” 魏琮也听纪容说过,纪清媛想给薛正阳找个媳妇管着他,如今听他自己提起,他不免笑问:“娶媳妇有什么不好,这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你孤家寡人,有何意义?” “反正我就算娶,也要娶一个善解人意的,要我自己也认识的,不然由着我娘搬个木头疙瘩回来,我岂不要膈应死?” 说起这些,薛正阳就感觉刚才的那一口酸梅汤都煮沸了似的,让他又烦躁起来。 “好了好了,不提这些了,四妹夫,我是有事想求你帮忙的!” 四妹夫…魏琮听着,嘴角就忍不住的翘了起来,他难得好心情的道:“什么事,你说吧。” 薛正阳就开门见山道:“我想找个正经差事做,就算苦点累点也行,我就是不想我娘觉得我顽劣不堪,整天想着怎么管着我。” 魏琮觉得有趣,“你真能吃苦?” 薛正阳一本正经的点头,“反正不读书,我觉得都成。” 不喜欢读书……魏琮立刻有了主意,“既然你不喜欢舞文弄墨,不如跟着我进军营如何?就是这份苦,可不是谁都吃得消的。” 跟着魏琮去军营?薛正阳呆愣住,他从小就不喜欢读书,家里给他请的西席先生三天换两,挨了不少的打,可依旧于事无补,后来父亲母亲也认命了,不再逼他读书了。 他顿时眼珠子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可旋即又有些气馁:“人家习武都是从小开始学,我都半大小子了,能行吗?” 魏琮放下茶盅,“所以说,你要吃得下这份苦头,这功夫不负苦心人,你只要肯好好学,吃苦耐劳,就没有不行的事。” 这话像是给薛正阳打了鸡血似的,他登时恢复了刚才一脸斗志昂扬的模样。 “我听你的!”然后高兴的跳了起来,亲自给魏琮斟了一杯茶,“不过…恳请四妹夫帮我给我爹说两句话可成?他总说我们家世代书香,不出**子,只怕听说我要去军营,他第一个跳出来拦我。” 这是小事,薛文杰也不像那么迂腐的人,魏琮有把握说服他,就答应了薛正阳。 薛正阳高兴得不行,魏琮问他要不要留下来用晚膳,他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回去吃!” 然后风风火火的出了王府。 用过晚膳,魏琮这才说起薛正阳想去军营的事。 纪容一愣,圆溜溜的葡萄就落在了地上,“他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你怎么就答应他了呢,他身娇肉贵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和四姑姑交代啊!” 魏琮叫她情绪激动,连忙哄着她:“别着急,别着急,你若是不愿意,我回头和他说一声就是,不过——” 他补充道:“我觉得他或许真能从这上面下下功夫,你想想,他都十五岁的人了,文不成武不就,这性子若是能磨练磨练,就算以后不能封侯拜相立功,也能沉稳下来,这何尝不是件好事呢?” 听着魏琮的分析,纪容冷静的想了想,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 “我就是心急,担心你好心办错了事。” 纪容垂下头,竟然有些委屈巴巴的样子。 魏琮失笑,躬身捧着她的脸,狂qin了一通,这才依依不舍的松了手,他媳妇也太可爱了叭! 第218章 恶人自有恶人收 夫妻两个亲热了一会儿,纪容这才想起纪邹氏去世的消息。 魏琮漫不经心的点头,“你若是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别去了,也不是什么正经的长辈,你现在是咱们家的宝,任性点是应该的。” 纪容愕然,“什么叫任性点是应该的?” 不过她的确想亲自回去一趟,有些事她心里才有数,担心别人回去办不好。 第二天,纪容和魏琮在王府前分手了一个往城北去,一个往城西去。 纪容怀孕之后,魏琮就精神紧张,把他惯用的那辆马车给了纪容,又增加了护院,出门不把那十二个护卫带上,他就不许自己出门,搞得纪容去哪儿都声势浩大,像是太后出巡似的。 马车在纪府前停下来,纪府前想巴结纪沅而来吊唁的人群顿时如洪水四散开去,腾出了正门前的位置。 宋氏亲自带着人迎了出来,见纪容挺着个大肚子,行动却灵活敏捷,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还亲自来了,让人送了祭品过来也就是了,何苦……” 宋氏拉着纪容的手,笑得眼角的褶子菊花似的皱在了一起,纪容就环视了一圈,见纪府披麻戴孝,像都是纪邹氏的孝子贤孙一样。 纪容忍不住的笑,可见着为了趋名逐利,就是祖宗也可以改姓的。 “无妨,就当出来散散心了。” 纪容扶着春锦的手跨过门槛,秋葵冬霜就一个在后面,一个在前面护着她,生怕她磕着绊着,宋氏就笑:“你这两个丫鬟还真是乖巧懂事。” 话音刚落,谭娘子就上前来:“三太太,那边在催您过去,说是二太太有急事,回了齐辉堂。” 宋氏就皱起眉,谭娘子看了一眼纪容,然后飞快的收回视线,这才对宋氏道:“说是十少爷不大好。” “怎么会…”宋氏惊讶出声,“可请了郎中?” “说是韩嬷嬷去请了,二爷在前院和三爷一起招待客人,前脚被八少爷请走了。” 宋氏就摆手,“行了,今天人多,你叫个人注意一点儿那边的动静,这老太太才走,那边就出事,难免传出风言风语,不好听。” 毕竟这些东西都是有忌讳的,这小孩子阳气弱,若是因为府里的白事冲撞了,纪沅的官声也要被影响,今天吊唁的人这么多,就怕有人心生别意,借此生事。 宋氏就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纪容:“你是自家人,三伯母照看不周,不要往心里去啊,你不如回棠华苑坐会儿,等我忙过了这阵子就过来看你。” 纪容自然不会多说什么,看着宋氏走远了,这才不紧不慢的往棠华苑去。 却没有想到会在回廊处遇见一张熟面孔。 “纪姝?” 那人见了她就要走,却被纪容眼尖的认了出来。 纪姝穿着一身半旧不新,洗的有些发白的天蓝色夏裙,头发挽成妇人髻,眉眼间尚存几分青涩,敷了厚厚的脂粉,却难掩憔悴。 见被认出来,她也懒得再躲,索性正了身,不情不愿的喊了声四姐。 纪容没有计较她的称呼,只是忍不住好奇,纪姝怎么会在这儿。 她是未及笄就嫁人的,说起来正礼都没有办,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宋氏不会傻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么……她是偷偷溜进来的? 纪姝没有来得及多想,目光所及,纪容高高隆起的肚子,还有那一身玉青色薄烟翠绿纱的广袖褙子,玉堂春秾的束胸裙,脚下缀着珍珠的藕荷色绣鞋,还有头上叮铃作响的如意翡翠流苏玉簪…… 她不禁眼眶泛红,一双手都攥成了拳。 “四姐有何吩咐?” 一句话,说的咬牙切齿。 纪容捂了嘴笑,“吩咐,谈不上吩咐,只是梁举人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啊?” “夫君事多,怎么可能时时刻刻陪着我一个妇人,四姐若是没有吩咐,我就先走了。” 纪容没有拦她,看着她走远了,这才对春锦道:“你去问问三太太,七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的,若是三太太太忙了,就去问清少奶奶。” 清少奶奶就是纪清的媳妇江孟双。 春锦把纪容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边,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应声而去。 秋葵就上前一步,顶替了春锦的位置,“七小姐怎么变成了那副样子,要不是她那幅尖酸刻薄的嘴脸,我都差点没有认出来。” 听着她心直口快的话,纪容失笑,冬霜却板了脸训斥道:“在外面不可多话,夫人就是太纵着你了!” “夫人都没有训斥我,姐姐着急什么……”秋葵低声喃喃,有些不服气。 纪容听着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往棠华苑去。 纪容正在指使粗使婆子搬东西,就听说前面闹起来了。 “说是清少奶奶屋里丢了东西,清少奶奶发了好大的火,让人关了家里的门,说要捉贼,把三太太气的够呛,说是家里还有客人,她就为了一根玉镯子闹起来,叫人看纪家的笑话,清少奶奶不管,一口咬定七小姐偷了她的东西……” 结果如何纪容并不在意,如果纪姝是堂而皇之的回来,想必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她不安好心,自然有人出面收拾她。 纪容无意久留,让人把东西抬上了马车,让人给宋氏留了个口信儿,就回去了。 纪姝百口莫辩,她怎么会知道江孟双的镯子怎么跑到她身上的,可她院儿里的婆子一口咬定看见自己在江孟双的院子外面鬼鬼祟祟。 江孟双得理不饶人,当着众人的面儿,就让人搜了她的身,摸出来好些值钱的玩意儿。 纪姝欲哭无泪,梁家虽然不至于缺吃少穿,可日常嚼用十分凑合,她知道纪家不可能让她回来,特意瞅着今天纪府乱糟糟,浑水摸鱼进了府,回了秋水堂取了些东西,想拿去当了换些银子,没成想刚要出府,却被江孟双的人抓了回来。 她暗骂倒霉,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东西,你别血口喷人!” 江孟双自认有理,也是个不肯低头的主儿,立刻就皮笑肉不笑的道:“你的东西,你有什么东西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登记造册了的,你说是你的,凭什么啊?” 第219章 到底还是偏心 宋氏面如锅底,拉着江孟双到一边说话:“你别闹了,还不嫌丢人吗?她姓纪,你儿子以后的姓纪,得饶人处且饶人好不好?” “婆母这话不对吧,难不成她纪姝手脚不干净,偷了我的东西,还是了我的错了不成?哦,对,是我没本事,让她有能耐把东西偷走了,婆母您是这个意思吧?” 这种时候,宋氏就有种孔夫子遇上兵的无力感,儿媳妇说的没错,她本来就没有道理帮纪姝遮掩,可这种场合…总不能任由她任性的把事情闹大吧? 纪姝就听着这婆媳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江孟双嘴里左一个偷右一个偷,让她顿时觉得如鲠在喉,恨不得上前打江孟双一巴掌。 “三嫂这话就不好听了吧,谁偷了你的东西,我说过了,我没有动过你的东西那就是没有动,你别以为自己嫁妆丰厚就目中无人,你再如何厉害,也不能冤枉人!我什么东西没有见过,要偷你的东西?” 江孟双没想到这当贼的比抓贼的还要厉害几分,不由得冷笑两声,抄着手,扬着下巴,把纪姝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她“啧”了一声,笑道:“你还真别说,指不定那起子眼皮子浅的,还真做得出来盗人财物的事儿来,你看看你这身衣裳,我是不知道说你俭朴好,还是笑你穷酸好,你还什么都见过,可别闪掉了牙!” 看热闹的人就不禁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笑容,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纪清过来的时候,宋氏这才松了一口气,忙上去对儿子道:“你快管管你媳妇吧,这闹得不成样子了!” 纪清安抚般的拍了拍宋氏的手,上前拉住了还想说话的江孟双。 “你跟我回去。” 他声音低沉,目光坚定的看着妻子。 出嫁从夫,江孟双到底还是怵纪清,怕把他惹恼了,有些不服气的看了一眼纪姝,心中暗道算你运气好,转身跟着纪清走了。 纪姝面红耳赤,被大家质疑的目光看的一脸羞愧,早在闹起来的时候,宋氏就让人去通知了梁家,这会儿梁举人急匆匆的赶来,看见纪姝,这才站住脚,大口喘着气。 “你…你什么时候跑出来的,跟我回去!” 纪姝不想理他,心情失落的转身往外走。 梁举人见她像是没有看见他这个人似的,压根儿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顿时恼羞成怒,几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 纪姝被拉住,面色顿时一狰,一边往后退,一边尖声叫骂:“混蛋!你放开我!放开!” 刚才散开的人听见动静,又朝着这边张望,不免露出鄙夷的神色。 这纪家在京都也算是有一亩二分地的人家,竟然出了个这样的小姐,真是家门不幸。 纪姝却不管不顾,不肯跟着梁举人走,梁举人气的不轻,说什么她也不听,一怒之下,就给了纪姝一记耳光。 这一声脆响,顿时让周围的人都愣住,那边忽然有人说话,喊着:“纪二爷!” 梁举人抬头,就看见纪宏虎着一张脸正朝自己走开,没等他多看,自己的脸上也挨了一耳光,发的他七荤八素,视线都模糊了。 纪宏冷着脸,等着梁举人站稳脚。 敢在纪家打他的女儿,这姓梁的不是在打他的脸吗?当初若不是宋氏劝他把纪姝嫁给这么个穷书生,他又怎么可能同意。 当时在气头上,后来冷静下来,感觉自己对纪姝还是亏欠良多,如今有看见她在纪家,在自己的地盘儿上公然被打,他这个当爹的又不瞎,怎么可能任由她被欺负。 “岳父大人!” 梁举人捂着脸,眼睛都不知道怎么放了,中气不足的喊着纪宏。 “你叫我岳父?谁是你岳父!” 纪宏怒声问他,然后转头看向纪姝,“你好端端的跑出来做什么?闹的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纪姝见父亲替她出头,顿时委屈涌上心头,上前就抱住纪宏的胳膊:“爹,你救救我,我不想回去了,这才是我的家啊,女儿不想离开爹爹啊!” 一番话说的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梁举人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骨子里的穷酸,让他对面前这个锦衣华服,仅一身行头就能抵他半年开销的岳父有些畏惧。 纪宏看见周围有意无意朝着他们看的视线,粉饰太平的咳了两声,“行了,跟我去书房。” 就有人把消息传到了纪容的耳朵里,听说纪宏替纪姝出头,纪容不动声色的端起桌上温的刚刚好的银耳,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到底是自己偏爱的那一个,就算不如从前哪般疼宠,可到底见不得她受委屈。 秋葵在心里低声咒骂,纪二爷就是眼瞎耳聋,放着正经闺女不疼,偏偏把一个不知尊卑,心肠歹毒的女儿当心头肉! 纪容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她现在什么也不用管,只用好好顾着身体,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她想,这个孩子,应该会很幸福吧。 至少,他的爹爹一心盼着他出世。 纪姝终究还是跟着梁举人回去了,纪宏不管再疼爱她,也不能丢了纪家的脸面,他警告了梁举人,让他善待纪姝,然后让荣生亲自送了他们出府。 到了八月初二的这天,薛家传来谭明慧早产,生下一个女儿的消息。 纪容顿时激动起来,“快,咱们也过去看看。” 虽说是个女儿,可纪清媛依旧稀罕得很,但是谭明慧有些失落,她就宽慰谭氏道:“你呀放宽心,儿子闺女都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都是宝贝,先开花后结果,你好好养好身体,以后有的是机会再生一个。” 谭氏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婆母抱着女儿,笑的两眼弯弯。 薛正泰听说是个女儿,也很是高兴,他赶回来的时候,纪容正和纪清媛一起看刚出生的小丫头。 因为是早产,孩子才八个月不到,还没有睁开眼睛,好在谭氏的吃食讲究,这孩子生的比一般的孩子壮实许多。 “四妹妹也在啊。” 薛正泰有些意外,却很快恢复自然,笑着道:“我去看看谭氏。” 纪清媛笑着说好,等薛正泰走了,这才问起纪容的身体状况来。 第220章 裴小三产子 “你二嫂就是疫症的时候,忧思过虑,损了身子,这才早早的生下这孩子,你现在呢,就好好的养着,可别和那些虚头虚脑的东西计较,万事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这是肺腑之言,纪容听了进去。 “我知道的,你也是看到的,王爷待我很好的,家里的事情都交给了沈妈妈帮我打点,我每天闲的都要生霉了。” 纪清媛稍稍心安,纪容坐了一会儿,春锦提醒她,该回去喝安胎药了,她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 “好了,现在你二嫂也生了,等她出了月子,你也差不多快临盆了,到时候我带着她和孩子,一起上你那儿串门去。” 纪容点头,上了自家的马车。 魏琮不想纪容太累,让沈妈妈帮着纪容处理府中事务,还叮嘱她:“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先压下来,万事等我回来再做定夺,不可惊扰了夫人。” 沈妈妈知道轻重,替纪容谢了魏琮。 纪容的产业,就由段禹山帮着管理,段禹山不好进内宅了,时常让红烟帮着跑腿,送账册去给纪容。 刚开始还行,等到肚子沉了,纪容就有些精力不济了,索性都推给了魏琮,魏琮每日回来,抽空闲帮着看看。 他眼睛很厉害,一目十行,若有出入,就能一眼看出来,有时候让纪容都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好。 前些日子,纪容问魏琮:“你要不要搬到东厢房去?听说女人怀了孩子,一般都不会和男主人同房了。” 谁知道魏琮却从身后把她抱得紧紧的,说什么……“那是他们,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只有你一个,你不愿意,我也不会碰你的,只要在一起,睁眼能看见就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纪容当时眼泪就出来了。 有时候想想吧,这日子真是有一千种一万种活法,端看你遇见了什么人,不一样的人,日子也是截然不同的。 她从前以为,和庄明浩刚成亲的时候,她是幸福的,后来发现……是自己从来没有看过幸福的模样,所以给自己一点点甜头,就感觉像是掉进了蜜罐。 真的很讽刺。 “你知道吗,听说广安伯府的三小姐也生了孩子,都是这个月呢。” 听见纪容的话,魏琮微微一愣,她从前都不会在自己面前说家长里短的,如今却开始和他说起这些来,他想着,不禁嘴角上翘。 “哦,还有这回事儿?她什么时候嫁人的,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魏琮做出一幅很好奇的样子,逗乐了纪容, 他可不是个对这些事好奇的人啊! 不过她还挺有兴致和魏琮说说这些有意思的事,也就笑着道:“说是因为永昌伯夫人命薄西天,永昌伯担心庄明浩要守三年的孝期,所以才提前迎娶了裴家的姑娘,有她在前面,纪姝提早嫁人,也就不奇怪了。” 说着说着,纪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弦,彻底安静下去。 魏琮动作轻柔的把她翻了个身,圈在自己的怀里,帮她掖好后背的被子,这才闭上眼。 裴锦妍生儿子和谭氏只隔了一天,裴锦妍是八月初三,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因为是足月生的,这孩子身量壮实,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很是讨喜。 可庄明浩却很是苦恼,裴锦妍进门才两个多月,就把孩子生下来了,这让他怎么和人解释?这不明摆着,他们没有成亲就有了首尾? 裴锦妍不管,反正她生了个儿子,这就是庄明浩的长子,她不管怎样,大娘子的位置是坐稳了,至于怎么解释,就让庄明浩他们去费脑子吧。 她呢,就整天看着孩子孩子,除了乳娘,她谁也不让碰。 永昌伯夫人不大好了,就说要看看孩子,可裴锦妍大吵大闹,不肯让。 “当初你们抬着架子不让我进府,还想让我做妾,那也别稀罕我的儿子!” 来的婆子不敢搭腔,回去禀了永昌伯,永昌伯气的发抖,叫来了次子。 庄明浩还没有站稳脚跟,一个汝窑青花茶盏就从他耳边呼啸而过,接着就是父亲的叱骂:“你娶的是个什么东西?她生的儿子,那是我们庄家的血脉,什么叫她的儿子?你娘也见不得了吗?你自己去和你娘解释!” 庄明浩算是听明白了,怔愣片刻,转身就去了自己的院子。 裴锦妍见他来势汹汹,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了,虽然对庄明浩很失望,可她也不傻,立刻露出了楚楚可怜之态。 没等庄明浩开口,抢先一步道:“夫君,你可回来了,刚才几个婆子,冒充是公公的人,进门就要抢了孩子去,妾身差点和他们同归于尽,你可回来了……” 那模样那神态……顿时让庄明浩心里的怒火湮灭大半。 原本责骂的话,就变成了安慰:“好了,你别怕,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那不是别人,就是父亲让人来的,母亲病的不行了,想看看孩子。” 裴锦妍就像是没有听懂似的,上前扑进庄明浩的怀里,哭的很是伤心。 永昌伯夫人到死也没有看见自己的孙儿,走的时候眼睛都没有合上,却在临走前对永昌伯说了一句话:“她就是个祸水!” 然后就撒手人寰了。 庄明浩哭的伤心欲绝,长兄身体孱弱,不堪在灵堂支撑,庄明浩只好振作起来,在灵堂前答谢来吊唁的宾客。 因为裴锦妍还在月子里,倒是乐的清闲。 自己没有婆婆的这个认知,让她不禁喜上眉梢。 不管如何,自己还是命好啊!否则怎么会如愿以偿嫁了过来,还生下儿子,送走了婆婆…而且长嫂屋里管家,这永昌伯府以后不就是她们母子的吗? 男人?她算是看透了,从前对庄明浩的万般迷恋,也变成了心如死灰的寂静。 他有通房,有妾室,自己……不过是他情迷时占有的一副躯体罢了,他对自己有爱吗?自己付出的那些,他配吗?她还记得,他书房大画案上没有来得及收的那副画……他心里住着另一个女人的! 想到这些,她的眼泪掉了下来,自己爱惨了的男人该死心里住着另一个女人,这让她仿佛置身火场,刻骨焚心! 第221章 以后我们还是生个儿子吧 八月底,秋风起。 王府勤事处已经开始准备给下人们发秋裳了,魏琮带回来一个消息:傅国公被人弹劾,群臣联名,请皇上追究傅国公。 其中还刨根究底,提到了当初傅国公押运粮草被雷火所毁的事情。 甚至有人说,有证据证明傅国公是公报私仇,肆意徇私,为害百姓,怒言斥责傅国公是蠹虫,请求皇上褫(chi)夺傅国公封号,贬为庶人。 听见这个消息,纪容很是震惊,魏琮连忙帮她抚背,“你别激动,这事我和詹先生段先生都已经商量过了,对我们而言,这是好事。” 他一边安抚纪容,一边道:“傅国公这些年拉帮结派,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傅贵妃的势力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才有了这次群起而攻之的问责书。” 纪容明白,她只是很高兴,她就是害怕皇帝顾及父子亲情,对二王爷他们太过包容,如今他病重了,有些事也到了该有结果的时候了。 太孙还小,可太子身体还能撑上十年没问题,到时候皇孙继承大统,那么在此之前,二王爷就必须被清场了。 只是纪容有些担心……魏琮会不会对那么位置有心思呢?她一直都有些回避这个问题,可如今的情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各方势力都盯着他们,容不得有一丝差错了。 “你…你是不是也想……争一争?” 魏琮闻言一怔,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可很快,他恢复了常态,握住纪容的小手,笑道:“如果没有你和孩子,我或许真的有那个心思。” 果然!纪容感觉自己的心口一紧。 魏琮却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可是现在,我想给你们安稳的日子,不希望你们乱入那些争斗纷乱之中去。” 纪容低头钻到他怀里,心里一松,低声道:“唔,我就是害怕你存了那样的心思,如今我们什么也不缺,等到咱们的孩子生出来,他也是身份尊贵的小王爷啊。” 魏琮能理解她的心思,所以在打算娶她的时候,他就对君父做了保证,并且亲自看着他立的诏书,他是不可能坐上那么位置的,而且既然他的小女人不想要后位,他要这江山又有何用? 纪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那种隐隐的烦躁就渐渐的平息了。 他身上好闻的木樨香染了蔷薇花露的香气,有种……很玄妙的感觉。 “很久没有带你出去玩了,等我忙过了这阵子,就带你去京郊看红叶可好?” 纪容的小脑袋拱了拱,瓮声瓮气地道:“嗯~” 魏琮顿时感觉心里柔成了一团,温暖将他包裹。 晚上,魏琮才想起有件事还没有来得及和纪容说。 “四姑父答应了,让薛正阳跟着我去军营。” 纪容立刻来了精神,“真的吗?你怎么说服四姑父的?” 魏琮就轻轻的在她额头上轻扣了一下,“天机不可泄露。” 九月,薛正阳跟着魏琮一起去参加薛正泰长女的满月酒,纪容这才发现他黑了很多,人也精神了很多,衣着打扮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喜欢穿的锦衣变成了一身玄色粗布紧身衣,脚下蹬着一双鹿皮靴,跟在魏琮身边,倒有几分气势。 纪容就捂了嘴笑他:“你如今可是李逵的弟子了,有这一把子力气使,倒比从前划算!” 是笑他黑了壮了,薛正阳忍不住的回笑过去,“四妹妹可别笑话我,你这是守着李逵说别人黑啊!” 过了一个夏天,魏琮的确是黑了很多,却也没有薛正阳那么黑啊,人家这是公子如玉,薛正阳这是白布进了砚池。 纪容就抓起果盘里的橘子丢了过去:“你就贫嘴吧,当心王爷发你在太阳下多晒一会儿!” 薛正阳看了一眼魏琮,嬉笑着凑过去对纪容道:“四妹妹回去吹枕边风,让王爷升了我的位置,我下次回来,给你送几只大螃蟹做谢礼如何?” 纪容顿时红了脸,恼羞成怒的一把将盘子里的酥饼塞到薛正阳的嘴里,“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螃蟹你照旧得给我送来,下次再这样说话,我就给你做媒,让四姑姑给你娶媳妇!” 薛正阳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嘴的饼子,话都说不出来了,噎的抓起茶壶就往嘴里倒,纪容就去拉了魏琮的手,“走,咱们去看看华丫头。” 华丫头就是谭氏给女儿取的乳名,大名是薛玉华。 魏琮笑着应好,扶着她的腰,出了花厅往正房去。 谭氏出了月子,收拾了一番,看起来精神很不错,见魏琮纪容夫妻两个联袂而来,笑从脸上绽开。 “四妹妹四妹夫,坐!” “我们来看看华丫头。” 纪容话音刚落,乳娘就抱着孩子出来了。 谭明慧连忙喊着乳娘:“快,把孩子给王爷王妃看看。” 乳娘应是,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抱到了魏琮面前。 魏琮没有抱过孩子,看着那么个丁点儿小的孩子畏在襁褓里,有些不知所措。 纪容忍不住的好笑,“你别害怕,让乳娘教你。” 乳娘就动作示范怎么抱孩子,哪只手放在哪里,说的很清楚。 魏琮就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乐的纪容止不住的笑。 谭氏看着,很是羡慕,不过她和薛正泰也还算美满,却也只能说相敬如宾,看着纪容和魏琮之间亲密无间的样子,忍不住有些艳羡。 魏琮小心翼翼的抱着华丫头,纪容凑过去看,胖乎乎的小脸儿,嘴上咂叭着,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不哭不闹的样子像个瓷娃娃,很是可爱。 “真的好奇妙,你说这么小个人,怎么长到那么大的。” 听着魏琮有些憨痴的话,纪容觉得很有趣。 纪清媛就从外面进屋来,“今天客人多,你们这里,都是自家人,四姑姑招待不周了哈。” 纪容佯怒,“四姑姑说的什么话,我回娘家还要谁招待不成?” 纪清媛忍俊不禁,笑着赔罪:“是是是四姑姑说的不对。” 魏琮抱了一会儿,把孩子还给了乳娘,然后找了个机会对纪容说:“咱们以后还是生个儿子吧。” 纪容不解他这话从何说起,他却道:“华丫头我都不敢抱,担心弄疼她了,儿子就不一样了,皮糙肉厚,经得起折腾。” 纪容莞尔,旋即大笑起来。 第222章 小东西盘算什么呢 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京城的风声越来越紧。 纪容肚子重了,纪清媛隔三差五过来,监督纪容走路。 王府花园极大,走一圈,纪容就累得直喘气。 春锦冬霜秋葵还有沈妈妈,每天都像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打水的打水,擦汗的擦汗,捧茶点的捧茶点,就差没把纪容背在背上代替她走了。 饶是如此,纪容还是累的不行。 “你之前定是没有听我的,你若是之前就坚持,肯定不会累成这样的,明儿起多走半圈。” 纪清媛亲自拧了帕子,转身递给纪容。 纪容接了帕子,擦了额头的汗。 “四姑姑,这怎么怪我呢,明明是秋老虎太厉害了,我这是被晒的,我这就像是裹了一层被褥似的,动一动就热。” 她有些委屈,纪清媛拿她没有办法,端了酸梅汤过来,“你呀你,我都陪着你不喝冰镇的,你不多走半圈,对得起我这把老骨头吗?” 纪容孩子般咧嘴笑,“四姑姑怎么就成了老骨头了,您这风华正茂,风光霁月的,就是再过十年,也是京都数一数二的美人呢!” 一句话逗得纪清媛笑得直不起腰,“你别给我上纲上线的,巴结没有用,我还是得督着你走路。” 纪容顿时泄气,心里却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温暖。 等到走完了一圈半,纪容这才瘫坐在椅子上,感觉畅快淋漓。 等到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纪容这才惬意的坐在正院内室临窗大炕上,“好想吃螃蟹……” 秋葵就道:“正直仲秋,螃蟹正是肥美,不如明日去?” 冬霜和春锦齐齐道:“不行,螃蟹性寒,夫人不能吃的。” 纪容听着,心里却打着小算盘。 傍晚,魏琮回来,看见纪容蜷在床上,拿着本书昏昏欲睡,他顿时觉得一身疲惫都烟消云散了。 “怎么了,是不是累了,你又不用科举入仕,怎么还抱着书睡。”说着就把书拿走了,俯身蜻蜓点水。 “我去洗个澡换身衣裳,你乖乖的,饿了就先用晚膳吧。” 纪容点头,偷偷的看了他一眼,笑眯眯的起了床。 “沈妈妈,饭菜布好了吗?” 沈妈妈应声:“正在布菜,马上就好了。” 等到魏琮换了一身常服出来,纪容突然殷勤的上前抱住他。 魏琮腰带还没有来得及束,见她像只猫一样粘着自己,不由的笑了起来:“小东西,又耍什么性子呢?” 纪容就仰着脸笑得一脸狡黠,“你明儿忙不忙啊,什么时候回家啊?” 魏琮剑眉一挑,轻轻的捏了捏她的脸,怀了孩子,这鹅蛋脸都变成圆脸了。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呢?”魏琮一脸宠溺,低头亲了亲她的小瑶鼻,“明天肯定会晚点回来,忙倒不至于,还是能回来陪你吃晚饭的。” 纪容眼珠儿骨碌碌一转,立刻喜上眉梢,“那好,我们快去吃饭吧。” 魏琮搂了她的腰,心里有些疑惑的去了外间。 这丫头,事出反常必有妖,定是在寻思什么不正经的事了,自己要留个心眼儿才是。 第223章 被捉回去的某人 翌日,秋高气爽,是个走马观花的好日子。 纪容瞅着魏琮前脚一走,后脚就叫了秋葵和冬霜帮她穿衣裳,梳洗打扮一番,出了门。 “怎么不带春锦呢,夫人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秋葵伸头往马车外面观望,疑惑的问纪容。 “咱们去醉香楼吃螃蟹。” 纪容的神色显得有些兴奋,冬霜立刻就不干了,“夫人,您不能吃螃蟹的。” “好了,你别多说了,我知道的,这只要不吃太多,都不会有问题的,咱们悄悄的,别让人知道了。” 别让谁知道……这自然是魏琮了。 冬霜欲言又止,有些责怪的看了一眼站在纪容一方的妹妹秋葵。 醉香楼掌柜昨儿就得了吩咐,知道纪容今天要过来,见了纪容,立刻喜笑颜开,殷勤的喊着:“贵客贵客,楼上雅间已经备好了。” 纪容满意的点头,示意秋葵打赏,秋葵点头,爽快给了他一个红封。 上了二楼,雅间备在临窗,可以看见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盛景,秋风习习,先来一碗桂香藕粉羹,一边吹凉,一边等新鲜的螃蟹和鲜炒小龙虾上来。 不多时,现炒现卖的一锅河鲜就送了上来,“还有一份龙虾,马上就给您送上来。” 纪容已经整整一年没有沾过如此鲜的美味了,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把手三下两除二的洗干净,就抓起盘子里的螃蟹开壳拨螯。 果然是膏脂肥美,橙黄色的蟹黄很多,用专门的勺子瓦一勺,沾少许醋,送入嘴里,那叫一个快活胜神仙! “快,你们也吃啊!” 秋葵从来不是个客气的主儿,立刻点头,学着纪容的样子吃起螃蟹来,冬霜勉强吃了一个,见纪容已经风卷残云般开了第三个,顿时有些慌了。 “夫人,您不能再吃了。” 纪容摆手,正在兴头上呢,“你快点嘛,吃了咱们好回去。”免得被人知道了。 “夫人还点了蟹黄包,咱们要不带回去?” 秋葵也是一脸的享受,纪容是怎么吃都优雅又好看,举手抬足都让人赏心悦目,这丫头,吃像就有些磕惨了,冬霜忍不住笑了起来。 用帕子擦了手,纪容夹了一个蟹黄包,皮薄且有韧劲,咬一个小小的口,一吸,就有正宗而浓郁的蟹香味在口齿间漫延。 这简直是秋日馈赠,人间至臻至美之味。 “你们也吃,这次不能给他们带回去了,若是被王爷知道,咱们几个都要遭殃的。” 冬霜叹气,原来夫人自个儿也明白啊! 秋葵帮着纪容剥虾,她动作灵活,一会儿就剥了一大碗出来,纪容乐的享受,一边沾醋,一边感叹。 秋葵忽然身体一僵,目光紧紧的盯着窗外,纪容碗里的虾都快吃完了,这才察觉秋葵的不对劲。 冬霜也走了过去,只见楼下听着一辆黑漆平顶马车,拉车的是两匹高大的枣红马,这怎么……那么熟悉? 下一刻,雅间的门被推开,魏琮一张脸锅底似的站在了门口。 纪容把虾都放进了嘴里,却愣愣的忘记吞下了。 “王爷!” “王…王爷!” 冬霜神情还算自然,秋葵却像是见了鬼一样,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纪容是直接被魏琮打包带走的,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掌柜的也没有反应过来,等十四王府的马车驶远,掌柜的这才看着面前的两锭银子回过神来。 一楼大厅里目睹这一切的食客就纷纷交头接耳,饶有兴趣的说了起来。 “难道那就是十四王妃?十四王爷怎么这幅样子出来捉人啊?” “是啊是啊,我瞧着那王妃像是犯了事儿,惹了王爷!” 立刻就有人脑洞大开:“难道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王爷的事儿?” “我瞧着不像,难道是王爷不许王妃出门?” 这些纪容都听不到,她被魏琮抱上了马车之后,就坐在一边,不敢看他。 “你…你生气了?” 魏琮不说话。 “我没有吃多少,我发誓…真真的。” 魏琮依旧不说话。 “那个…对,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偷偷跑出来,让你担心,我回去就面壁思过去。” 马车停了下来,外面车夫战战兢兢的喊着王府到了。 魏琮推开车门就下了马车,头也不回的往王府去。 纪容敛着裙摆,手脚并用的出了马车,秋葵冬霜两个已经跑了过来,把她小心翼翼的扶了下来。 魏琮是真的气坏了,纪容看出来了,可是她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他消气。 进了府,纪容才发现他站在蟠龙摘桃的影壁前,见自己进了门,这才继续往前走。 这……简直就像个孩子! 纪容顿时哭笑不得,舔着脸喊他:“你等等我嘛!” 魏琮置若罔闻。 纪容就有些丧气了,“我跑不动……” 声音带着几分哭腔。 魏琮总算停了下来,沉着脸转身把她拦腰抱起。 纪容躺在他的怀里,这个视线望过去,可以看见魏琮高挺的鼻梁,漂亮的剑眉,眼里藏了星星般润墨的眸子,紧抿着的唇……美得令人窒息! 她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吐沫,别过脸去。 魏琮腿长,很快就到了正院,他把纪容放在内室的罗汉榻上,转身去了外间,一口气喝了一壶水这才心火稍平。 纪容大着胆子悄悄走了出去,看见魏琮坐在窗户边,浑身透着一阵寒意。 她眼底闪过一抹亮光,后者脸皮凑了过去。 “仲怀?” 魏琮把脸别开,纪容从他手臂穿过,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好冷啊!” 她说着,同时肩膀微抖,好像……真的很冷的样子。 魏琮顿时绷不住了,把她抱在了怀里,声音有些僵硬的问她:“怎么冷了,请了御医看看,是不是吃多了寒凉之物的原因。” 纪容立刻把头摇的拨浪鼓似的,她才不要让别人知道,她因为贪吃,偷偷跑出去的事,“没有,是夫君身上冷冰冰的,我畏冷。” 还做出一幅可怜巴巴的样子,搞得魏琮彻底没了脾气。 “你能不能让我省心点?我在军营里巡查,听说你去了醉香楼,就知道你不干好事,你知不知道我就差飞过来了!” 说着没好气的拍了纪容蜜桃似的/臀/部一巴掌,额头上青筋都冒了起来。 纪容睁大了眼睛,朝着他讨好的笑。 “不生气了好不好,我让沈妈妈炸酥,给你做桂花糕,还有酱猪蹄……”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像个小老太婆。 魏琮低头衔住那开合的唇瓣,“小东西,你怎么这么能折腾?” 纪容顿时笑了起来,拿着自己的鼻尖儿去供魏琮的脸,夫妻两个闹腾的让庑廊下守着的丫鬟们红了脸。 第二天,魏琮临出门前是千叮咛万嘱咐,这才牵肠挂肚的出了门。 秋葵就皱着眉对冬霜抱怨道:“王爷也太狠了吧,一年的月例啊!一年的月例能买好多点心呢!他大手一挥,我就只能捂着荷包过完这一年了。” 魏琮罚了跟着纪容出去的丫鬟婆子一年的月例,这还是纪容替她们求了好久的情,牺牲自己的色相才换来的便宜处置。 冬霜听着,一指戳在秋葵的额头上,“你能不能长点儿心啊,夫人宠着你,你应该多替夫人想想,别整天就惦记着吃的,王爷罚的算轻了,这就算是打了二十板子丢出府去的也不在少数,你呀,该感恩戴德了!” 秋葵被说的哑口无言。 屋里春锦在服侍,沈妈妈进了屋来。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王爷的生辰,夫人可想好怎么办没有?” 魏琮是十月生的,如今才八月,“这是不是太早了?” 沈妈妈就笑了起来,王爷今年十九了,如今又成了家,这置办宴席的布置,里里外外要请的宾客都要提前琢磨好,否则到时候岂不乱了脚步? 纪容摆手,“现在先别着急,圣上的身体不佳,不是大办宴席的时候,这件事容我和王爷商量了再说。” 沈妈妈点头,又道:“昨儿上午,荣郡王送了一份礼来,说是他要回封地了,提前给夫人未出世的孩子一份贺礼。” 纪容有些惊讶,她对荣郡王的印象就是端午节那晚在二十四桥时,他风光霁月的问她是谁家娇客的样子。 “你们收了?” 沈妈妈颔首:“我问过王爷,王爷点头让收下。” “送的是什么?” 沈妈妈就叫了外面守着的小丫鬟进屋来,把她手上捧着的锦盒打开来,用雕刻着金童玉女的小叶檀装着的东西,竟然是三个瓷娃娃。 一个是大的,看得出来是个眉眼精致的少女,旁边一个小的,是个缩小版的少女模样,旁边一个同样缩小版的男孩子,合在一起,就是一个母亲带着一对儿女。 春锦不禁出声:“这娃娃和夫人有些像呢!” 她指着那个大的瓷娃娃,一脸的惊讶。 纪容也很惊讶,没有想到荣郡王竟然会送她这样的东西。 “想必是祝夫人儿女双全的!” 纪容点头,不动声色的让沈妈妈收了起来。 有些事,还是不要戳破的好,毕竟日后好见面。 第224章 中秋家宴 八月十五,宫中设了家宴,魏琮有些担心纪容的身体,“不如你就在家里,我和君父说一声就是,你现在是特殊时期,经不得颠簸。” 纪容摆手,“不过是怀个孩子而已,让你说的那么金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自恃权高,罢了,我能行的。” 前世嫁给庄明浩,生孩子她都是一个人过来的,那时候那么辛苦,她还是挺过来了,想想这些,于前世而言,也就不过是小菜一碟了。 她安抚般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表示自己可以。 魏琮心里一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丫头,除了偶尔气的他心绞痛,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善解人意的。 皇帝如今身体不佳,中秋的气氛显得有些低迷,从前在御花园办宴也改成了在大殿内办。 纪容不由腹诽,这中秋节不就是要赏月吗?在大殿里看什么?看那些合抱粗的鎏金梁柱?还是头顶的彩绘? 来的都是皇室的人,纪容之前就见过,她熟悉点的就是魏禛夫妻俩了,还有坐在皇帝身边,像个塑像似的傅贵妃。 二品以上的高官大员也在,纪容前世就认得差不多了,今生自然也不陌生。 魏琮是不是面露忧色的看她一眼,纪容自个儿倒是从容惬意。 坐在前面的魏禛夫妻俩看起来有些微妙,两个人各自为政,一个冷着脸喝酒,一个全程微笑,像个假人似的。 “琮儿,今天是个好日子,你怎么也不知道带着媳妇来给你君父说几句吉祥话?” 傅贵妃含笑的声音响起,纪容抬头,就看见她正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们。 魏琮自然大方的起身,见纪容有些费力,微微弯腰将她扶了起来。 “十四弟妹这肚子真是一天比一天大,可得当心些,万一磕着摔着,这可不是儿戏。” 纪容听着魏禛说话就觉得很是聒(guo)噪,他怎么总是和自己过不去啊?就连她的肚子也免不了被他翻出来说。 若是平日,她就毫不留情的反唇相讥了,可这是天子面前,皇殿之内,她不仅仅是纪容,还是魏琮的媳妇。 她要顾全魏琮的脸面。 就在她打算忍气吞声的时候,魏琮却神态自若的道了声谢,“二皇兄这嘴我还真是怕了,回去我得让人赶紧求向平安符回来了,毕竟二皇兄说京都有疫症,京都就有了疫症,莫不是开了光的嘴?” 魏禛为了一己之私,置天下黎民于水火,散播瘟疫,这件事,皇帝不可能心里完全没有数,魏禛之所以安然无恙,不过是因为他的存在罢了。 如今皇孙已经出生,皇帝龙体抱恙,只差一根导火线,就能让魏禛死的翘翘的。 这种时候他还敢跳出来狂吠,那无异于玩火自焚。 魏琮说完,也不管他什么表情,和纪容一前一后的上前给皇帝磕头问安,然后说了几句应景的话。 皇帝亲自叫了大太监把纪容扶起来,“你身怀六甲,又本是一家人,就不必拘礼了。” 纪容就发现,皇帝说话的时候,有些喘,好想很累的样子。 纪容不禁心中一震,谢了恩,起身站到魏琮身边去。 她大方自然的举止让皇帝很是满意,竟然露出了个笑容:“既然是过节,没有彩头有何意思,赏十四王妃一箱金玉宝石,一箱金瓜子吧。” 纪容差点没有憋住笑,哪儿有这样赏赐人的,难道自己贪财的名声这么快就传出去了吗? 魏琮跪下谢恩,纪容行了万福礼,皇帝好心情的笑道:“不过是送给这孩子的一点小玩意儿罢了,行了,快回去坐着吧,可别折腾了。” 不知为何,魏琮就想到自己在大雪地里,跪在明宫前一天一夜的事。 是因为君父真的老了,所以才心软了吗? 他以为,他是那种即便亲眼看着自己死在他面前,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人。 或许,就是因为帝王之位的束缚,他不能享受寻常人的天伦之乐,不能拥有父子一心的温馨吧。 所以…这也有可能,就是他为何迟迟不肯对魏禛动手的原因之一。 纪容感受到魏琮的心情有些低落,偷偷的捏了捏他的手。 软软的手试探般的捏着自己的手,有些调皮,又有些可爱,魏琮大掌一张,把她的手握在手心。 皇帝面色很不好,往日喧哗的歌舞也变成了相对安静些的吹奏。 等到散宴,众人这才散去。 出了大殿,一阵夜风袭来,让人忍不住紧了紧披风。 今年的中秋,还真的格外的冷清。 “十四弟,母妃很久没有见过你了,有空还是去看看她吧,虽然我们兄弟两个有罅隙,可母妃到底抚养你长大,你总不能转身不认人了吧?” 魏禛是真的癞蛤蟆吧!太讨人厌了,纪容火气登时就上来了,“二皇兄还真是有意思,人家傅贵妃都没有说什么,你成天上蹿下跳像个猴子似的,累不累啊?” “你别不识好歹!” 魏禛是在纪容手下吃过几次亏的人,他不会傻到去和纪容争辩,叫她一副护犊子模样,袖子一甩,带着自己的人扬长而去。 “真是狗不理包子,踢哪儿打哪儿。”纪容挽着魏琮的胳膊,不屑的哼了一声。 “累了没有啊,今天的吃食都不怎么合你胃口吧,回去让沈妈妈给你重新做一桌吧。”魏琮伸手撩了撩纪容额前碎发,想着她在席上没有怎么吃,不免担忧。 纪容是不敢吃宫里的东西,前世就听说过很多宫闱密辛,有些事还是注意一点的好。 知道是魏琮担心自己,纪容笑的很甜:“那回去就让沈妈妈给我做一碗云吞面吧,你陪我吃一点好不好?” 魏琮嘴角忍不住的翘了起来,挠了挠她的头发,夫妻俩一起上了马车。 回到王府,秋葵捧着个食盒进来,“夫人,红暖送了些月饼来,说是自己做的,不如外面的漂亮,但东西干净,还做了好几个口味呢!” 纪容听着,不禁好奇,揭了盖子一看,果然是红暖前世就惯做的样式,尝了一口,也是自己喜欢的口味。 第225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说起红暖,自己也挺挂念的,月饼有一点干,纪容就着温水吃了一个,对冬霜道:“你明天从库房里拣几匹尺头,给红暖送过去吧,让她早些做了冬袄,今年的冬天了来的比往年早。” 的确,去年八月中秋,纪容还穿着薄衫,今年的中秋,她却不得不多穿一件披风挡一挡秋寒了。 暑气是来的快也去的快,这日子还得紧着些过才是。 冬霜一一应是,秋葵像个小机灵鬼似的蹲在地上给纪容锤腿,还时不时问一声:“夫人,您觉得舒服吗?” 纪容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费神了,身上早就有些酸痛了,听秋葵问,她就答:“可以轻一点,就是腿肚子那儿,对对对!” 外面一阵窸窣声,像是有什么小动物爬过似的,旋即就是一阵落叶扇动的婆娑声,就听声音,都知道外面一定又是一院子的落叶。 正院之所以夏日凉爽,得益于院子周围种的几株近百年的梧桐树。 夏日梧桐葳蕤,枝叶亭亭如盖,给了正院一片的荫凉,到了秋天,梧桐叶落,让阳光照入正院,给人温暖。 纪容觉得,这样的树,好像也有了灵气似的。 正想着,外面一阵倒豆子的声音响起。屋顶屋檐,屋外种着的梅树,蔷薇花,还有魏琮书房外种着的南竹都摇曳起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纪容笑着,秋葵起身去关了窗户,雨声被隔在了屋外。 春锦头上顶着个盆儿跑到了檐下,急急忙忙的拍着一身的雨水,“我还没有走到外面,就下雨了!幸好带了个盆儿,不然刚洗的头发又得洗了。” 就有个小丫鬟道:“春锦姐姐怎么不在那里等等,我正要给你送伞去呢!” “你有心了,不过你们好好服侍正院的事就是,我又不是主子,没有那么娇贵。” 纪容听着,觉得有些有趣,等了一会儿,却没了下文。 过了一会儿,春锦换了一身衣裳进屋来,“夫人,这是今天的药。” 魏琮就走了进来,纪容端着碗抬头看他,“詹先生走了吗?” 魏琮点头,去接了她手上的药,“这是什么药?” 春锦道:“夫人没日都要喝的安胎药。” 魏琮点头,轻轻抿了一口,顿时皱了眉。 “怎么这么苦?”一边说着,一边放下碗,“我明天给你买些蜜饯回来,这天天喝这么苦的药,你不苦,孩子别成了一幅苦瓜脸了。” 屋里服侍的就忍不住背过身去低声的笑。 纪容给了魏琮一拳,“哪儿有你这么说话的!这下你知道生孩子有多辛苦了吗?这药我都喝了好几个月了。” 魏琮笑着坐到她的身边,“好好好,辛苦我媳妇了,等你生了,我带你去痛痛快快的玩一回。” 纪容却垂了眉眼,瘪了嘴:“别的都不用,我想吃螃蟹,想吃虾,你能不能让人买一点回来,就让我解解馋也好啊,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一年都没有吃过了,好不容易吃一次还被你捉了回来,有银子都没处使,谁过的像我这样憋屈呐……” 说着,竟然还掉起了金豆豆,委屈的样子,像个吃不着糖的小姑娘! 魏琮又好笑又好气,把她抱在怀里,用着哄孩子的口吻安慰她:“不哭了,乖,是我错了,我答应你,等你生了这小兔崽子,就给你买好多好多的螃蟹好不好啊?你想想,若是吃了坏了身体,以后就都不能吃了,是不是啊?” 在正院服侍的,都知道王爷有多宠夫人,那简直和带孩子有得一拼,听着这些话,已经没有了初来乍到的惊讶,却又都忍不住翘起嘴角,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纪容渐渐心情平静,魏琮呢,则捏着帕子,轻轻帮她擦眼泪,然后亲了亲她的脸颊。 “云吞面来了~”沈妈妈的声音响起,秋葵春锦两个一左一右的撩开绒布帘子,沈妈妈端着大红漆错金纹的托盘进来。 看见纪容刚哭过的样子,顿时愣住,“夫人怎么了?” 说着还目露警惕的看了一边的魏琮一眼,让魏琮有些气急,纪容忙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些往事,莫名伤怀罢了,沈妈妈快点,我都要饿死了。” 沈妈妈这才释怀,端了一碗大的给纪容,一碗小些的给魏琮。 魏琮想到刚才沈妈妈的目光,就打趣道:“沈妈妈,怎么夫人的是大碗,我的却是小碗?” 沈妈妈面不改色心不跳:“夫人是双身子的人,王爷这是正常的量的,若是不够,我再为您做就是。” 对于这个答案,魏琮很满意,纪容却苦着脸,把自己的碗和魏琮换了一个:“我吃不下这么多的,你帮我吃点。” 几家欢喜几家愁,纪姝此时正烦恼。 秋白前几天服侍梁母,把手给烫了,原本自己还能偷懒一下,现在却被婆婆盯着做事,吃饭时要等她吃完了,自己才能吃,而且还得站在一边,帮着布菜。 睡觉,要等她睡下了,自己才能走。 想着这些,她就觉得十分羞辱,免不了对梁举人吹枕边风,伸出自己原本白皙细腻的手心给他看,“这才几日啊,我这手上都起了红疹子了,我在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何曾受过这样的磋磨啊!” 说着“嘤嘤嘤”的哭了起来,这么个娇娇美人垂泪,犹如雨后花蕾,梁举人见了,也有些心疼。 纪姝就趁机道:“我明儿去找大夫开几副药就是,总不能因为病了不干活了,毕竟婆婆那儿也没人伺候。” 一番话说的梁举人心里很是舒畅,觉得纪姝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纪姝了,她这么懂事,自己自然也没有刻薄她的道理,大手一挥,准了。 第二天,纪姝带着秋白出了门,坐着自家的小马车,往下四街去,到了下四街,却吩咐马车夫去城郊。 她要去田庄看卫氏。 卫氏颇有些手段,来了田庄,就拿自己带出来的体己银子四下打点,让田庄上的人都得了甜头,谁都争着巴结她,纪姝一到田庄,立刻有人去告诉了她。 听说女儿来了,卫氏又惊又喜,眼泪登时落了下来。 第226章 悔悟 母女两个在卫氏简陋的屋子里见了面。 “娘,你在这里过的可还好?” 看着母亲老了十岁不止的面容,纪姝心头酸楚,只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没有嫁给好人家,让自己的母亲沾光。 卫氏在这里虽然在这里笼络人心,没几个人敢刁难她,可这里衣食简陋,生活俭朴,比起在纪宅里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主子生活,艰苦不是一星半点。 她听着女儿关心的话语,眼里心里都不免有些涩涩的,女儿长大了,嫁了人,可这副样子,只怕日子不好过啊! 她摇着头,扶着纪姝的肩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母女两个抱团痛哭,一时间悲戚无限,闻者伤悲。 “都是我害了你,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不回去,你父亲好歹觉得亏欠了你,会好好给你置办一份嫁妆,不会如此随意的把你嫁了人,如今你成了这幅样子,都是我不好……” 说着又是一阵眼泪籁籁落下,纪姝听着也不禁落泪,想到父亲对母亲的绝情,对自己的不管不问,对弟弟从重视到不以为然,她眼底透出深深的怨恨。 “不怪你,只怪父亲薄情寡义!” 她说着,咬着牙对卫氏道:“你放心,弟弟会成为父亲唯一的继承人的,到时候弟弟继承了家业,咱们就能回去了,堂堂正正的回去了!” 她的表情从阴郁变得亢奋,有种说不出的阴毒。 卫氏心头一惊,手下不禁用力拽住纪姝的胳膊:“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纪姝扬眉:“娘,你就等着看好戏便是,别的交给我,交给……纪家人。” 卫氏心中隐隐担忧,却不知道该怎么劝纪姝,索性问她:“你怎么想到来这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没等纪姝回答,她又连问:“姑爷对你如何啊?你在梁家有没有被人欺负啊?” 纪姝眼神一黯,“娘,你有没有银子?” 卫氏微愣:“你要多少啊?” 纪姝想了想,竖起食指,卫氏迟疑出声:“一百两?” 纪姝摇头,“一千两。” 卫氏差点失声,“出了什么事,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不怪卫氏如此惊讶,这寻常无事,除了柴米油盐,日常开销也用不了多少银子,梁家又不养下人,女儿突然要一千两银子,莫不是…“你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啊?你可别吓我!” 听着母亲的话,纪姝不禁烦躁,她摆着手:“没有没有,你到底有没有银子,没有我就走了。” 卫氏面色窘然,“一千两银子没有,还有…有两百两银子,这是我最后的体己银子了。” 纪姝听着,撇了撇嘴,“两百两就两百两吧,快点,我还有事要办。” 卫氏心一横,起身去枕头下翻找起来,把两张皱巴巴的银票拿了出来,颤着手递给纪姝。 纪姝接过银子,卫氏就问她:“你出嫁,你爹连嫁妆也没有给你?” “什么也没有,说是等我及笄再送去梁府,可与其等着父亲不知猴年马月想起我,还不如早一点做打算。” 送走了纪姝,卫氏颓然的坐在地上,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当初不顾邻里对她指指点点,不顾骂名的和纪宏厮混,忍着羞耻生下姝姐儿,直到等到纪宏接她入府……她以为自己得遇良人,以为自己总算能扬眉吐气,苦尽甘来…… 她深深的闭上了眼,心里满是苦涩。 她错了,错的太离谱了,竟然天真到以为自己离开,可以换取纪宏对两个孩子的一丝怜悯,却没有想到,他只是变本加厉的把她生的孩子视为草芥! 何其可笑,卫氏重新收拾了一番,对着很有年代陈旧感的铜镜,认真的打扮了一通,她要去找纪宏,她要把自己应得的东西拿回来,这一次,她不会妥协了。 齐辉堂里,朱氏抱着儿子,神色憔悴的喊着:“元哥儿,元哥儿乖,元哥儿喝了药,就能好起来了。” 一旁的韩嬷嬷等人不禁侧身抹泪,小少爷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昨儿就开始吐药,今儿更甚,熬的燕窝粥,一口也不肯吃,就是喂进去了,也立刻就吐了出来。 郎中说了,若是能吃的进去东西,好生将养着,熬到明年开春,想必就能大好,可如今这势头,让大家都慌了神。 “他还没有开口叫过我一声母亲,还没有……” 朱氏眼眶一红,泪水就落了下来。 韩嬷嬷连忙擦了眼角,上前把元哥儿抱走,“太太可别在哥儿面前哭,这孩子虽然才一岁,却是能感觉到的。” 朱氏心痛如绞,起身疾步进了内室。 内室就响起她悲伤的哭声。 外面就响起一道声音:“清嫂子怎么来了,我母亲在屋里,您来了正好,快宽慰她几句吧!” 是纪柔的声音,接着响起另一道有些高扬的声音:“嗯,我去瞧瞧。” 江孟双说着,进了屋。 韩嬷嬷抱着元哥儿,朝着她微微颔首,江孟双生的一张锥子脸,声音略有些高亢而尖细,眉眼上挑,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感觉。 朱家和江家有些渊源,因此她和朱氏就自然走的近些。 她进屋就听见内室传来的哭声,不禁皱眉,“怎么了,这好端端的哭什么,可是元哥儿不好?” 韩嬷嬷不由得叹气:“今儿到现在,一口东西也吃不进去。” 江孟双就凑过去看,元哥儿一张小脸上蜡黄蜡黄的,精神恹恹的,看着仿佛秋日枯草,没有半点小孩子的生机勃勃。 看着这样子,江孟双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摇着手帕,进了内室。 纪容扶着腰,站在内室后院里,看秋葵冬霜给花坛翻土施肥,“今年冬天,肯定能开好大一簇梅花,到时候咱们再这里支个炉子,采了梅上雪来煎茶。” 秋葵就好奇的抬头看纪容:“夫人,为什么要梅上雪呢?” 冬霜一巴掌打在她的脑袋上:“你就是个不解风情的,只管干活儿就是,品茶的道,岂是你能明白的?” 纪容捂了嘴笑,春端了温的刚刚好的桂圆茶给纪容,又搬了张太师椅出来,让纪容坐着休息一会儿。 第227章 妖娆美人 日落西山,魏琮回了府就直接奔正院来。 “怎么了?”纪容正等他回来吃饭,见他步履匆匆,不禁疑惑出声。 魏琮闻声,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急了,他放缓了步子在纪容面前站定,变戏法般捧出一个巴掌大的攒盒。 “这是什么?”纪容仰面对着魏琮笑,接了攒盒放在手里。 攒盒八角,精美奇巧,难得的是,四周形态各异的蔷薇花,金错银,再其上精雕细琢,做成蔷薇花丛的样式,巴掌大的东西,竟然能做的如此漂亮,让人爱不释手。 “这是我请范工帮着打的,给你做的蜜饯匣子。” 他握着软软柔荑,温声教她怎么开这个盒子:“这个叶子,你轻轻一按,它就自己弹开了。” 果然,上面顿时成八角开合,露出八个暗格,里面装着乌梅,橄榄,还有几样纪容叫不上名的蜜饯,散发出阵阵酸甜的味儿,只闻着,纪容已经是舌尖生津了。 她嬉笑着拣了一块乌梅放在嘴里,顿时酸爽四溢,回味悠久,魏琮看着,不禁觉得好笑,见她又要拿,忙收了盒子:“小馋鬼,先吃饭,否则没收了不给你了。” 纪容只好乖乖吃饭,在魏琮面前,没有半点从前的厉害,魏琮却很享受她这样亲密的信赖。 傅国公被问责,在家面壁思过,傅贵妃也消停了很多,却不知从哪儿选了两个十五六岁,身段妖娆,眼神妩媚的美人送来了十四王府。 魏琮不在,纪容听说的时候,眉心不禁皱了起来。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她立刻让冬霜骑马去军营给魏琮说一声,她擅自拒绝,难免背上善妒的名声,让傅贵妃知道了,指定要借题发挥,让魏琮自己打发了人,别人就不能置喙了。 冬霜还在马棚里选马,魏琮已经策马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的从马上一跃而下,把马交给了冬霜,让后去了前院。 两个美人身量高挑,一颦一笑都媚态横生,只怕男人见了眼珠子都要巴上去了。 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见了纪容,两个人就扭动着腰肢,上前娇滴滴的喊着:“贱妾有礼了!” 惹得纪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你们是谁家的妾,这是什么称呼?” 两人相视而笑,毫不在意纪容的不善,却也不答话了。 春锦强忍着没有上前给两人一巴掌,魏琮从外面进了屋。 纪容起身去了后面,魏琮跟了上去。 “跟着我做什么,那娇滴滴的美人儿还等着王爷做决定呢,可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语气要有多酸,就有多酸。 魏琮失笑,放软了语气,“怎么还使起小性子来了?我若是要收了她们,就不会急巴巴的赶回来了,我答应过你不会纳妾,否则就天打……” “又胡诌了!”纪容“呸”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再胡说,我转身给你纳一堆妾室回来!” 魏琮忍不住大笑起来,低头啜了她一口,“我家娘子怎么这么可爱,生气的时候就爱说胡话,好了不生气了,我这就去打发了她们。” 纪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成了这副德行,见魏琮眼神柔软的看着自己,不禁身上发软,索性抱住他的腰:“你若是觉得太为难,收了就是,我相信你的。” 魏琮止不住笑,“好,我知道的,你乖乖在屋里等我,好不好啊?” 魏琮去而复返,两个美人立刻使尽全身解数,对着魏琮大放媚眼,就差上前脱衣扒裤,霸王强上弓了。 她们不仅仅是受命行事,还动了几分真心,毕竟像王爷这样风华高朗的人,满京城的闺阁但凡见过,只怕在梦中也忍不住与之巫山云雨,被浪翻滚吧。 若是能与王爷一夜春宵,只怕是……两个人顿时绯色翻飞,浑身酥软,上前就跪在地上。 “王爷~妾……见过王爷。” 另一个也跟着跪了下来,竟然还大胆的上前捧住魏琮黑色的靴子,把脸都贴了上去。 魏琮顿时厌恶毕现,一脚踢了过去,把那美人直接踢飞了。 另外一个,顿时惊恐万分,抬头去看魏琮,只见他面色阴沉,表情狠厉,全然没有刚才进来时的亲切温和,翩翩佳公子的样子。 “王……王爷!” “你们想进王府?” 这次,两个人都连连摇头,目露惊恐。 魏琮却嘴角一勾,脚踩在那美人的翘tun上,脚底愈发用力,疼的美人惊呼叫痛。 “你们要说想,想进王府,知道吗?” “我……我想,想进王府!王爷饶命啊!” 谁也不曾想,一个大男人,竟然如此辣手摧花,毫无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魏琮满意的点头,喊了白笙进来,道:“直接丢到二王爷的床上,他比较喜欢这种货色。” 白笙应是,等到夜里,带了一队人,悄无声息的摸去了二王府。 纪容不知道前院发生了什么,她百无聊赖的绕着正院走路,这几日纪清媛没有过来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担心真如四姑姑所说,生孩子的时候难产。 前世她怀着自己那几个孩子,因为没有长辈指点,走了不少的弯路,吃了不少的苦,所以对于四姑姑的话,她还是很认真的记着。 魏琮远远的,就看见那个小身影在菊山前来来回回的走,上前去,眼底就染了暖意。 “累不累?” 纪容摇头,“你呢?” 知道她是在问什么,魏琮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咱们二皇兄喜欢美人,我让人把人绑了,丢到二王府去了。” 纪容愣住,竟然还可以这样? 魏琮陪着她继续走了一会儿,见天色沉了,这才双双进了屋。 江孟双一下午都陪着朱氏,她替朱氏鸣不平,“按理说咱们是一辈的,你却嫁给了二伯父,说句诛心的话,他这就是祸害了你,听说他还养外室,呸!” 她很是不屑的啐了一口,“他怎么割的脸皮子,真是忒不要脸了!” 朱氏虽然觉得这样说有些不大好,可心里却十分的解气,“木已成舟,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只求下辈子,能觅得良人吧。” 第228章 梁家婆媳 “我什么也不想了,就希望我的元哥儿好好的,平平安安的长大!” 说起儿子,朱氏再次泪下,看的江孟双心有戚戚。 “要不要打听打听江湖上的郎中,京都虽然郎中多,可有些也不过是半吊子,还不如那些江湖郎中,颇有两把刷子。” 朱氏闻言,不禁心动。 “可我也不知道哪儿有什么江湖郎中啊,我们朱家也没有谁和江湖上打交道……” 朱氏有些犹豫的看着江孟双,江孟双会意,笑道:“我等会儿回去就写封信回去,让家里打听一下,有了消息就回你。” 朱氏立刻喜上眉梢,谢了又谢。 她是指望不上纪宏的,朱家就更不可能了,她家里还有兄弟嫂嫂,朱家事情多了,谁又顾得上她啊! 只怕母亲知道了,第一件事就是劝她再生一个,想想…她就觉得难受。 纪姝拿了银子回去,晚上和丈夫商量:“我拿了点体己银子,不去你拿点去,在衙门里谋个谷粮师爷也好啊,这样屡试不第,也不是个事儿啊。” 她说的有些小心翼翼,梁举人却气的腾的站了起来,“这话什么意思,你这是不相信我能高中进士?” 纪姝哪里敢说我就是看不起你这幅穷酸样,一家子人像吸人血的蚊子!却又不敢真的惹了丈夫。 这个男人,表面上人才很不错,实际上内里自尊自大,又好面子,所以参加了两次春围都没有金榜题名。 偏偏他还自诩是文人雅士,热衷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自己家里却是穷的就差吃糠咽菜了。 她耐着性子道:“不是,是我觉得,那衙门里的谷粮师爷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夫君学识广博,想必是能够胜任的。” 这话倒说的像那么回事儿,梁举人消了气,瞥了纪姝一眼:“你有多少银子?我怎么不知道?” 当初他想到能娶纪家的小姐为妻,是满心欢喜的,觉得自己肯定是前世积福,这辈子才能娶到这身份好贵的高门大户人家姑娘,庶出就庶出吧,只要是个心善孝顺的,他都好好待她。 谁知道当初纪姝来家里的第一天,就指着他的鼻子骂,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对他母亲出言不逊,这事儿让他现在都耿耿于怀。 纪姝见他态度回转,这才笑着摸出一张百两的银票:“这个,可是一百两银子,你拿着好好打点打点,谋个正经差事,别每次都让纪家人瞧不起,说你是个什么也不会的人。” 纪家是官宦之家,对于他这样的穷举人,自然是看不起,梁举人深知其中的屈辱,心中也动摇起来,若是科举,明年就能下场,运气好,或许能中,可若是不好,又要浪费一年的光阴…… 他心中天人交战,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好,可想到自己若是能接着纪家姑爷的份儿,借着和十四王爷是连襟的份儿,进了衙门,再想办法捐官往上爬,想必不比科举来的慢。 心里这么一想,顿时犹如打通了任督二脉,他眼睛都亮了起来,笑望着纪姝,前所未有的亲热:“我听你的。” 说着就伸手去接银票,纪姝却笑着收了手:“别着急,先听我说两句。” “嗯,这银子是我的体己银子,交给了你,以后你可要记得,这是谁在帮你,你母亲再对我呼来唤去,使唤我干活儿,你可别只站在一边看着,我是你的妻子,可不是梁家的下人,纪家对不起我,你可不能再对不起我了!” 梁举人顿时沉了脸,“这是什么话?” 他很想说,我的母亲不就是你的母亲吗?…你既然已经嫁给了我,那就应该谨守为人妻为人媳的规矩,好好伺候我母亲,可看见纪姝一幅…你若是和我对着干,我就不把银子给你的样子,他把话咽了下去,顺着纪姝道: “行,我以后帮着你说话,等我赚了银子,咱们家换个大宅子,再卖两个丫鬟回来伺候你和我母亲,这不就好了?” 他上前搂着纪姝。 纪姝笑声都娇媚了起来,梁举人一边小心伺候,一边把银票收回了贴身的荷包里。 梁母到处找纪姝,她要做饭了,秋白那死丫头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眼看着都要入夜了,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她气的那些烧火棍子就出来了。 见儿子的房门紧闭,她立刻火上眉头,这会儿了,莫非她都睡了? 没等她踹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忽然就想起说书先生说的,顿觉毛骨悚然,顾不上许多,用力的拍打起门来。 被这突兀的拍门声一惊,吓得差点没滚下来。 纪姝气恼不已,这老寡妇又搞什么幺蛾子,她起身就直接开了门,叉着腰对梁母怒目而视:“你做什么你,不知道你儿子儿媳在做什么,还是你聋了?你成心的是吧,见不得别人好?” 看的梁母都一阵的发愣。 反应过来,她立刻破口大骂:“你简直就是不要脸,你和你娘一个德行,纪家是怕你嫁不出去,强塞给我儿子的,就凭你也配?你这样的女人,只适合给人做妾,我呸!” 她一口唾沫啐在纪姝的脸上,纪姝登时如火上浇油,正想扑上去和梁母扭打,却忽然脑子一灵光,“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用帕子擦了脸。 梁母听着,坐在门前哭了起来,场面诡异十分! …… 第229章 她是眸中绝色 梁家闹得太厉害了惹得邻里邻居都跑来围观,这事儿顿时成了风流韵事,被传的大街小巷都知道了。 梁举人羞愤不已,把纪姝推开,“那是我娘!你怎么能这么做!” 纪姝笑容狰狞,“你娘?你娘活了这么多年了,早就该死了,她凭什么这也对我?她是生养了你,可她没有生养我!” 梁举人气急了,抬手就给了纪姝一耳光,打的纪姝半晌回不过神,“你……你竟然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没等她扑上去,梁举人已经再次一巴掌打上去,纪姝像个陀螺似的,转了两圈这才摔在床上。 梁举人已经穿好衣服直接开门出去了,就看见他们家院墙上,趴着不少人看热闹,他母亲哭的鼻涕眼泪都混在了一起。 他顿时一张脸像是烧红了的铁板,“看什么看,这天都要黑了,也不怕油灯烧了屁/股!” 梁母看见儿子,连忙上前拉他,“儿啊!你没事吧,儿啊……” 纪姝冲了出来,直接进了灶房,提着菜刀就追了出来。 “我和你们拼了!” 她显然已经气得失了理智,身上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看着如同疯魔了似的。 梁母吓得大惊失色,梁举人抬手就要去抢菜刀,下肘却直接被砍了一刀,鲜血顿时就喷涌而出。 看客们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一幕,生怕被误伤,都吓得跳下墙头,四散开去。 梁母红了眼,看着儿子手上的殷红,又急又气:“你这个疯子,这是你相公!” 纪姝冷笑,只觉得心头很是痛快,特别的解气,“这会儿知道他是我丈夫了?我看他是你丈夫才是!” 梁母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拉着儿子就往外跑,梁举人疼的“嗷嗷”叫,纪姝的菜刀掉在地上,人也顿时像抽干了力气似的颓然倒地。 与此同时,卫氏也偷摸进了纪府,她在漱玉斋前站了很久,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脸,拍了拍衣裙上的褶子,这才敲门进去。 是一个小童开的门,纪宏躺在太师椅上,揉着眼睛,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人是谁。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在田庄上吗,我没有叫你回来,你怎么……怎么回来了!” 看着纪宏一幅惊吓不已的模样,卫氏弯了眉眼,看了一眼小童,小童不由的走了出去,她这才自若的关上门。 “二郎,这么久了,都不来奴家这儿喝茶了?” 隐隐烛光下,卫氏的面庞若隐若现,如朦胧在月光中的美玉,纤细的身段,仿佛春来的一枝柔柳,叫不禁怜惜。 纪宏有种回到了当年的错觉,他看着卫氏动作熟练的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吐沫,卫氏肩上的薄纱落下,春光乍泄…… 纪宏觉得,女人就像是弹簧,你常常去,她就松弛,你久了不去,她就恢复了最初的样子,这让他感觉……欲罢不能。 卫氏欲拒还迎,欲擒故纵的半推半就,让纪宏忽然对她再次欢喜起来,等到兴头上,她这才愁肠百结的在他耳边细细倾述,说自己的相思之意。 男人总是容易在激动之下做出错误的决定,听着卫氏说什么田庄上的艰辛,他忍不住心疼,就答应把她接回来。 谁知道卫氏却摇头,“想当初二郎与奴家情深义重,后来恶人挑拨……这纪府虽大,却无奴家容身之处,二郎还是如从前一样,在外面给奴家置个宅子啊…啊啊…嗯……二郎轻一点!” “置个宅子,你可知道京都置个宅子要费多少银子?” 卫氏心中一愣,从前纪宏可是个花起银子如流水的主儿,何曾见他在银子上蹙过眉头,怎么……她眼神娇媚一横:“我可不管,反正二郎在府里养着朱氏也是养,怎么就养不得奴家了,莫不是只爱惜奴家的身?” 纪宏哈哈大笑起来,大手一挥,“明儿就带你去看芙蓉街的宅子。” 芙蓉街和东大街相邻,原本叫西大街,因旁边有个种满芙蓉的池子,后来很多人就称它为芙蓉街了。 卫氏不由一喜,趁热打铁道:“那奴家明儿就去添置香粉香膏,新衣首饰,好好服侍二郎~” 夜深人静,纪容翻了个身,魏琮睡在床外侧,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睁开眼来。 “睡不着?” 纪容闷声:“嗯。” 魏琮抱了抱她,轻拍她的背:“今晚月亮很圆,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纪容来了兴趣,她是真的睡不着,又担心闹着魏琮,“可你明儿还要去军营,不如你去书房睡,我这儿让冬霜秋葵陪着就是。” 冬霜秋葵姐妹会功夫,魏琮是知道的。 “不行,我不放心。” 魏琮说着,已经日子起床,轻车驾熟的去开了高柜,拿着一件大红色厚绒昭君套和银鼠皮的披风出来。 纪容蹙眉,“这个太厚了。” 魏琮却不管,“外面更深露重,乖乖的。” 说着把她抱起来,给她把衣裳穿上,又给她戴上毛茸茸昭君套。 纪容气急,伸手去锤魏琮,“裹成熊了!” “裹成老虎也是本王的女人。”他淡淡的应了一句,很是满意的点点头,搂着纪容往外去。 外间值夜的春锦揉着眼睛打着呵欠问:“王爷夫人,你们有什么吩咐婢子就是,怎么亲自起来了?” 纪容笑着摆手:“你睡吧,我没觉,王爷陪我去园子里走走,你不用管我们。” 话是这么说,可主子不睡,当奴婢的哪里敢睡啊,春锦怕了起来。 因她不是同房,又担心晚上主子有吩咐,值夜的时候,她们都是和衣而眠的。 她起身去煮了一壶桂圆茶,放在炉子上温着。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眠浅的沈妈妈,她披衣起床,急急地过来察看。 春锦解释了一番,沈妈妈松了一口气,“明儿让灶上做些安神的东西。” 纪容听着院子里秋虫的窸窣声,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魏琮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安安静静的走在小花园的青石小径上。 他步子打,尽管已经压慢速度了,却还是比纪容走的要快一点,两个人就像是兄妹似的,一前一后,缓慢而悠闲的走着。 魏琮忽然开口:“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纪容微愣,脚步一滞,魏琮也跟着停了下来,月光下,男人清爽俊朗的面容,墨黑的眸子,都盛满了今夜星辰还有……她。 “你要听吗?” 纪容歪着头对他笑,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第230章 只图他银子的卫姨娘 纪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说的,她心情平静,如说家常般,把小时候的事情娓娓向魏琮道来。 魏琮很安静的听着,是不是点点头,握着纪容的手不由的紧了紧。 “那个卫氏,现在去了田庄?” 纪容默然。 魏琮失笑,“我只知道纪二爷妾室众多,嫡庶不分,却不知道还有个卫氏如此鹤立鸡群,去了田庄……呵,倒是便宜她了。” 纪容的拇指轻轻的刮着魏琮的手心,低头看着脚尖,魏琮的靴子比她的绣鞋长了好多,她莫名的觉得想笑。 “喜欢吗,明儿吩咐人给你做两双鹿皮靴子,冬天不冻脚。” 纪容憨憨的笑了起来,“你的大脚,我的小脚……” 魏琮听着她傻乐,嘴角也情不自禁的跟着翘了起来。 “困了吗?别等会儿冻着了,傻姑娘。” 魏琮把手从纪容手里抽了出来,转为搂着她的腰。 中秋之后的月亮还是很圆,天阶凉如水,遥见枝上淡淡烟。 宋氏这些日子和江孟双闹的很不愉快,索性谁也不见,把江云院关门闭户,作赌气状。 江孟双不用晨昏定省,还乐得清闲,“她最好一直这样,我可不是个贱皮子,要贴上去巴结她,没有公婆伺候,多舒服啊!看什么都顺眼了许多!” 江孟双的陪房冯嬷嬷吓得脸都白了,忙拉着江孟双道:“这话可万万不能再说,若是传到三太太的耳朵里,这事儿可不得闹腾?” 说起来,宋氏对江孟双并不薄,就是喜欢拿婆婆款,让素来被家里宠的“六亲不认”的江孟双特别不喜欢。 她不悦的嘟囔,“她知道了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要和我闹一场?这又不是我让她病的!” 卫氏是一早就跟着纪宏悄悄出府的,纪宏要带她去看宅子,两个人坐在马车里你侬我侬,像是回到了从前。 芙蓉街的宅子是三进的,卫氏很满意,心道有这样一处宅子,你当初还让我和孩子们受苦,可见你安的什么心。 看了房子,卫氏又央着纪宏去看金银首饰,哄的纪宏七荤八素,找不到北。 她对纪宏的了解胜过周氏,因此更能拿捏纪宏的七寸。 卫氏在芙蓉街安顿下来,就急急的去梁家找纪姝。 纪姝此时正六神无主,梁母要把她告上官府,她不过是白身,进官府就要先挨十下杀威棍,而且她势单力薄,纪家完全不管她,若是坐实了她伤人,对婆婆不敬,她就很有可能被休,那她以后又何去何从。 卫氏的到来,显然让纪姝犹如看见了一颗救命稻草,她哭着上前,一言不发,只是哭。 卫氏把事情问了个清清楚楚,顿时就怒了:“他拿了你的银子还打你?” 纪姝点头。 卫氏捶胸顿足,气得差点闭过气去,“你那个三伯母从来就不做好事,竟然这样害你!梁家母子也真是恬不知耻,敢如此对你!” 想了想,她拉着女儿的手,道:“你别怕,这件事娘来办。” 不管怎样,银子很重要,她要趁这个机会,哄着纪宏拿银子,越多越好。 纪容坐在花园的凉亭里,谭明慧抱了玲姐儿来看她。 “母亲这两天有些犯头疼,入秋风又大,她是不敢出来了,我想着很久没有来看你了,就带了姐儿过来瞧瞧你。” 纪容感激的笑着点头,一边拍手逗玲姐儿,一边问起纪清媛来:“头疼可厉害?我记得之前还好好的,可是有什么事烦心?” 谭明慧笑着,目光温柔的看着乳娘怀里的女儿,“母亲说是前几日夜里起风,她屋里没有关窗,她又睡的熟,吹了一夜的风,第二天就有些头疼了。” 原来是这样,纪容点头,“我听说圣上也有头疼的毛病,到时候你让王爷去问问用的什么方子,给四姑姑拿一份。” “那自然是好!”谭明慧笑着起身,替纪清媛谢了纪容。 “这孩子还真是见天的长,我记得前些日子,她才多大点儿啊,这会儿再见,竟然长大了这么多!” 纪容是真的觉得很有趣,乳娘抱着玲姐儿坐在她的旁边,玲姐儿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点儿也不认生的盯着纪容看。 谭氏就抿了嘴笑.:“你别看她小,已经分得清好看的,不好看的了,看着生的漂亮的人,她就盯着不放,若是丑的,转过脸去,理也不理睬!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言语之中,是跃然眉梢的欢喜,纪容听着,也发现这孩子盯着自己瞧,顿时就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这时候,一个小丫鬟跑了过来,她看了一眼谭明慧,对纪容道:“王爷回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纪容很是意外,就看见魏琮官服还没有换,朝着她们走来。 谭明慧见过魏琮的,起身行了个礼,魏琮在纪容身边站定,笑容温和的摆摆手:“一家人,不必客气。” 他这才撩了衣摆坐在纪容身边,“这孩子倒是张得越来越好了!” 乳娘有些惊恐,不知道怎么办了,在纪容面前还好,可在魏琮面前,同坐一桌……她有些怵。 谭明慧给了她一个放松的眼色,她这才坐稳了。 魏琮觉得这孩子生的白白胖胖,很是讨喜,便道:“让我抱抱这孩子。” 纪容拍了他的手:“你从外面回来,一身的灰呢!” 魏琮也反应过来,笑着收了手。 谭明慧正想说什么,女儿已经“哇哇”大哭起来,眼睛一转也不转的盯着魏琮。 众人面面相觑,纪容的不禁愣住,“这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呢?” 乳娘以为是她尿了,忙摸了摸,摇头道:“没有,奴婢也不知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纪容想到刚才,犹豫道:“难道……她是想让王爷抱?” 魏琮就动作轻柔的接过玲姐儿,下一秒,玲姐儿就不哭了,众人都傻了眼,魏琮朗然大笑起来,说不出的愉悦。 谭明慧笑得不行,纪容也特别意外。 “看看吧,我就说这孩子什么都喜欢好看的,只怕王爷一来,她就想让王爷抱了!” 气氛就变得特别温馨起来。 第231章 她和别的庶出不一样 魏琮很喜欢这孩子,吩咐白笙:“去库房里,把那套玉铃铛拿过来。” 白笙应声而去。 纪容抚着肚子,谭明慧就“咦”了一声,“你这肚子尖尖的,十之八九是个儿子呢!” 纪容就看着肚子,“我倒不拘泥是个儿子还是女儿,反正自己肚子里出来的,都疼。” 纪容怀了身孕之后,一直没有怎么害喜过,沈妈妈就说这孩子啊,是来报恩的。 魏琮轻松握了握她的手,好像在说,你不要担心似的,让纪容脸色不由一红。 谭明慧觉得自己应该走了,人家小两口想要亲热一下,都只能藏着掖着了。 没等她开口,白笙已经捧着个匣子去而复返。 “这个是宫里赏赐的玉铃铛,做工精巧,我本打算给容儿孩子出生后把玩的,玲姐儿聪慧可爱,和我颇有眼缘,这个就当做是我这个做姨夫的礼物了。” 盒子里,当着一套用羊脂玉做成的铃铛,金线相连,一式十二个,个个大小不一,排列讲究,轻轻一动,发出格外悦耳的声音。 这礼物一看就很贵重,谭明慧有些犹豫,纪容却已经笑着让她收着:“王爷难得送谁东西,你若是不收,可就算得罪他了,他这人小心眼儿呢!” 大家顿时笑了起来,谭明慧谢了魏琮,又谢了纪容,这才让人收了。 等到送走了谭明慧,纪容就问他:“你这么喜欢玲姐儿啊?” 魏琮微愣:“我就是觉得小孩子天真可爱,怎么了?” 纪容就佯装不悦:“那你都稀罕别人家的孩子了,以后我们家的孩子谁稀罕啊?” 一听这话,魏琮就知道这眼睛又消遣自己。 他笑着上前搂住她的腰:“我可是连摇篮都给他准备好了,娘子可别冤枉我。” 九月,府里添了许多菊盆,纪容这些日子特别的嗜睡,秋日气温舒适,她吃过午膳净了口,洗了脸,就喜欢伏在没事临窗的大炕上,晴时晒阳,阴时听雨。 魏琮见她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大多数时候都提早回家,在屋里陪着她,他做自己的事,她就在一边打盹儿,温馨而宁静,让纪容觉得如在梦中。 沈妈妈呢,就变着法儿的给纪容做好吃的,让魏琮都长了不少肉。 九月九重阳节的时候,红暖上门来看她。 见了纪容,她就忍不住落泪,若不是冬霜说纪容怀着孩子,不可伤感过度,红暖只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她给纪容做了个荞麦枕头,两双垫了厚厚棉花的丁香色绣鞋,一个安神醒脑的参片香囊。 纪容嫁给了魏琮,这些东西都是不缺的,重要的是红暖的这番心意。 纪容问过红暖,听到常兴待她很不错,她也就放心了,等她要走了,纪容有些不舍,让春锦提了两匣子宫里御厨做的点心,几匹做冬衣的好料子,又给了红暖五百两银票,嘱咐她没事常来坐坐。 红暖不要银票,纪容佯怒,她这才勉强收了。 如果红暖是个心术不正的,前世就不会那样护着她了,有时候一个人,你对她越好,她就越为你着想,这是纪容在红暖身上学到的。 十月,府里已经开始做冬衣了。 纪容问魏琮:“你的生辰,打算怎么办呢?” 果如纪容所料想的一样,魏琮让暂时不要声张,“今年就随便过了,一家人吃顿饭就是,君父的身子骨时好时坏……”说着,他压低声音对纪容道:“御医说不一定熬得过这个冬天。” 纪容身子一僵,心里就沉甸甸的了。 她不想让魏琮担心,很快恢复了神色,问起别的事儿来。 纪家,很快就知道了梁家发生的事。 宋氏正在收拾东西,淄城祖宅有信,说纪安病了,她听说之后,寝食难安,她就这么一个女儿,遇人不淑,如今又缠绵病榻,她这个当娘的,想想就心如刀绞。 想到若不是江孟双挤兑女儿,自己的女儿又怎么会被送到祖宅去,心里就更加不是个滋味,偏偏儿子又是个帮理不帮亲的,还说什么若不是纪安冲撞了江孟双,江孟双又怎么会这样对付她。 气的宋氏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纪沅是个万事不往心上放的,还反过来说她和儿媳妇计较,丢了当婆婆的范儿,让她又是一顿好气。 如今纪姝出了事,她更是懒得管,索性道:“让他们直接去找二爷三爷找清奶奶去,我已经不中用了,我闺女都顾不过来,谁还管二房的事啊!” 谭娘子叹气,她发现宋氏行事没了从前的气度,总叫人觉得……有些小气了。 可这话她也不敢说,宋氏如今的脾气越来越差,三爷都被她骂过,她一个做下人的,哪儿敢去触她的霉头啊! 江孟双是小辈,纪宏纪沅又是男人,这件事最后就落在了朱氏身上。 朱氏心力不济,和韩嬷嬷商量,打算派个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韩嬷嬷就道:“这人身份太轻了不行,太重了又抬举他们梁家了,不去叫六小姐过去看看?” 这倒是个主意,朱氏一拍即合,叫了纪柔过来。 纪柔如今也要及笄了,生的虽然娟秀可人,可比起纪姝的媚态,纪容的大方,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不过以后嫁人,肯定比纪姝嫁得好。 “母亲有事吩咐我?” 朱氏点头,把自己和韩嬷嬷商量的事重新说了一遍,纪柔有些意外,却很快啊啊那种意外压了下去,“这样啊……女儿自当遵命。” 朱氏满意的笑了,让韩嬷嬷交代纪柔几句,又道:“你是个好孩子,母亲有你们,这才能省心些。” 说着有些伤神的揉了揉眉心,让她去了。 纪柔回了屋,换了身衣裳,坐着朱氏安排的马车,带着丫鬟婆子,去了纪府。 作为庶出,她出门的机会很少,像这样,带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出门,还是头一遭,她眼角眉梢不禁多了几分得意之色,她早就说过,自己和那些庶出贱蹄子是不一样的。 心里这么一想,走起路来,都多了几分底气。 第232章 妹夫可别太伤心 马车在梁家院子前面停下,纪柔扶着丫鬟的手,姿态优雅的下了马车。 听见动静的梁家母子看了一眼纪姝住着的屋子,有些慌神的跑了出来。 梁母开了门,见是个杏眼桃腮,穿着体面,气势不凡的少女,她不知所措的回头看了一眼儿子。 梁举人的胳膊包扎着,他小心翼翼的跑了出来,纪柔穿了件杏林春的上袄,白色的挑线裙子,青丝如墨,珍珠耳铛明明如月,脚下绣鞋一尘不染,俨然是个富有教养,饱读诗书,深受宠爱的大户人家里的娇娇女。 “敢问小姐何事敲门?” 梁举人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有些傻乎乎的望着纪柔。 纪柔嘴角含笑,客气的看着梁举人,眼底却闪过一丝不屑。 “想必就是梁公子了?”纪柔低头轻笑两声,“我是奉了我母亲的命,来看看我家七妹的。” 似乎是担心他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纪柔补充道:“我母亲就是纪家二房的主母大娘子,因着我十弟病了,脱不开身,这才让我这个做女儿的来走一趟。” 言语间,仿佛是在宣示自己的身份,我是大娘子肚子里出来的。 母亲…七妹?梁家母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恍然的神色。 梁举人顿时明白为何同样是纪家的姑娘,却有如此天差地别的原因了。 人家一个是嫡出,一个是庶出,纪姝自然比不上大娘子肚子里出来的好了,瞧着谈吐说话,都透着高门大户闺阁女子的雅致,知书达礼! 梁母立刻换了副笑脸,上前扶着纪柔:“原来是纪家小姐,快快快,您里面请。” 见儿子还杵在门边一动不动,她连忙拍了拍他,示意快跟上。 纪柔微扬下颚,有种前所未有的快乐。 她不动声色的把手从梁母手里抽了出来,目光不悦的瞪了丫鬟一眼,丫鬟会意,立刻围了上去,把梁母隔在了一边。 屋里纪姝听见动静,一把拉开门,看见一个女子被人前呼后拥的簇拥着,不由的蹙眉,定睛一看,竟然是纪柔? 她差点以为自己看花眼了,这竟然是她那个做小伏低,像只夹尾巴狗似的六姐? “纪柔,你来做什么?” 纪姝在身后叫住了纪柔,纪柔闻声回头,见了纪姝,立刻笑的眉眼弯弯。 “七妹,母亲让我来看看你,你可还好?” 她声音热切,说话的时候却不住的打量纪姝,洗的发白的衣裙,通神除了手上的一根玉泉,全无一处饰物,加上苍白的面色,全是惨淡的光景。 “我好得很,怎么,太太让你来看我的笑话?”纪姝从来不觉得朱氏会好心的来关心她,让纪柔来,除了看她的笑话还能是什么? 纪柔一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子,露出楚楚可怜的神色:“七妹,母亲待你从来不薄,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放下自己的偏见吗?实不相瞒,母亲让我来,是想让梁家高抬贵手,不要把你告上公堂的。” 纪姝从来都没有想过,纪柔也会有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时候。 她想说什么?纪姝想到自己给她的那个荷包,想到元哥儿越来越虚弱的消息,顿时胜券在握般露出了一个淡然的笑容:“你别在这儿和我假惺惺,六姐姐,我给你的香囊可还好用?你说要是你的…母亲知道……” 纪柔面色一沉,打断了她的话:“什么香囊,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看样子你很好,既然如此,我这就回去禀了母亲,让她不必担心你。” 说着就要甩袖而去,纪姝这才心生惧意,原来纪柔这是来真的?她不能没有纪家的帮助,如果自己真的彻底被纪家抛弃,那梁家母子一定会变本加厉。 她慌了神,几步上前拽住纪柔,厉声呵斥:“你给我站住!” 纪柔自然不会真的就此离开,毕竟像纪姝这样的“体面又尊贵”的人,她怎能错过她的笑话呢? 从前纪姝可没有少笑话过她,说她穷酸,说她像个乞儿,那时候先夫人还在,她和姨娘住在春平院,因为这些苦,她不止一次在夜里偷偷的哭。 若不是她后来学会了怎么卖乖,怎么隐藏自己,只怕她根本活不到现在,更不可能看见这个自称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被视若明珠的纪姝,有今天的下场。 她看着纪姝,笑容再次浮现在脸上:“七妹,我是当姐姐的,所以不管你犯了什么错,我都必须无条件的包容你,虽然你任性刁蛮,可我又能拿你怎么办啊,你说是吧?” 纪姝几乎是咬着牙,磨出了几个字:“是,六姐说的是。” 纪柔就笑着看向梁举人,“妹夫,你这伤可好些了?” 她目光关切,神色诚恳,言语间很是心疼的样子。 梁举人听着,心眼儿都冒蜜糖了,忙道:“没…没事了,姐你别担心,我们不会……” 梁母听着,知道儿子这是要说傻话了,气的一巴掌拍在儿子的肩膀上,没想到正好拍在那根受了伤的胳膊上,疼的梁举人顿时跳了起来。 纪柔不由捂了嘴笑,难怪这个梁举人会屡试不第,会成了纪姝的丈夫。 就这模样,若是能高中,只怕要见了鬼。 “妹夫,你可要小心点,别再伤着了,我七妹也会心疼的。” 纪姝在一边气得浑身发抖,到底她是姓梁的妻子,还是她纪柔才是啊?她就不觉得这样关心别人的丈夫是不合规矩的吗?还是说纪柔就是故意的! 梁母看着不禁后悔,早知道纪姝是这样的人,她就不该同意这门亲事,看看这纪家六姑娘多好,真是哪哪都比纪姝好! 纪柔还尤不自知的安抚着梁母和梁举人。 她很享受梁举人那种谄媚巴结的神情,这让她觉得很舒服,她甚至想,纪容若是也落难了,会不会也像纪姝一样呢? 好像就是想想,也让她不由的精神亢奋。 她很快收回了思绪,对梁举人道:“妹夫也别伤心,我这七妹是从小被父亲宠坏了,如今初为人媳人妇,很多东西都需要重新学,这次我们纪家也会拿出自己的诚意,希望梁公子能消消气。” 这话是给足了梁举人面子。 第233章 不如帮她一把 纪姝听不下去了,她怎么给别人做媳妇,什么时候需要她纪柔在这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 “纪柔,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太太让你来就是说这些话的吗?” 纪柔这才恍然大悟,“哎呀”一声,“是我糊涂了,母亲让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我竟然说偏了,这是姐姐的不是。” 然后又一幅委曲求全的样子,对梁举人道:“梁公…妹夫,我七妹砍伤了你,这件事呢,纪家会出面打点的,听说你们去顺天府递了状纸……也不知道这个够不够?” 她摸出五百两的银票,在梁家母子面前闪了闪,“我母亲的意思,就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八妹既然已经和梁公子结为夫妻,就是缘分,这点银子,就先作为纪家赔给梁公子的药费,若是不够,到时候来纪家找我母亲就是。” 五百两银子!这对于梁家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梁母擦了擦手,迫不及待地接了银子,却又觉得自己这么做跌了份儿,咳嗽了两声。 “我们梁家可不是什么贪图银子的人家,我儿子被你们家姑娘砍伤了,你看看,这手现在还不能动弹,你看看,包了这么厚的布,都还有血渗出来。这样的媳妇,我们梁家可担待不起!” 梁举人也这么觉得,只是碍于面子,他不敢说,由自己的母亲说了出来,他的心里也好受了许多。 这边的纠缠没断,纪容也听说了纪姝的事。 没想到纪姝这一世竟然混成了这样,她不觉得多高兴,也不觉得可惜,这都是纪姝自己咎由自取的,自作自受,怪得了谁? 她想到了母亲,若是她能够看到卫氏母女的样子,会不会心里好受一点呢? 她那样心灰意冷的引鸩自尽,难道就没有一点儿都后悔?答案自然是不得而知的。 纪容那时候根本不明白,为何母亲忍了卫氏六年,却独独因为一件事就崩溃了,选择了去死,而不是奋起与卫氏反抗呢? 真的是因为母亲太过骄傲了吗?还是说,母亲对父亲彻底没了指望,这才会选择自戕…… 纪容眼底有光泽闪过,她恨卫氏不错,可心底对于母亲的撒手离开,也怀着责备吧……只是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宣之于口过,人死不能复生,她怪又能怎么样? 母亲刚走得时候,她恨不得直接杀了卫氏,后来一想,没了卫氏,还有不知凡几的女子前赴后继的取代卫氏,她想看到的,是父亲的悔恨,是卫氏的痛心。 死多容易啊,她要让卫氏先心死,再身亡,让父亲为了他愚昧的行为,深深悔悟,让他明白,他根本就配不上母亲! 这么多年,她的心魔只是被深深的压着,就等着有朝一日,有今天这么一日。 可不知为何,纪容并没有自己原本以为的那样,愤世嫉俗,痛快淋漓,而是一反常态的平静,她的心没有被丑陋的恨毒侵占,而是在初冬的暖阳里,心如止水。 这么多年,她身边的人,发生的事,太多太多的温暖,如同春日的雨,灌溉着她满是疮痍的心土,让她感觉……人间值得。 她有忠仆,有挚侣,有对她视如己出的四姑姑,有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对她很护短的表哥,有温柔漂亮的表嫂,她隐约又看到了孩童时那盏兔子灯。 原来,有些东西,早就在不知不觉见,让她心上的褶皱被抚平,让她的疲惫释然,让她变得温和,柔软……并且美好。 纪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豁然开朗,她的生活不仅仅是母亲,父亲,还有那些疼爱她的人。 母亲弃她而去,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就像她事事也有自己的打算一样,母亲并不幸福吧。 纪容想到她在父亲面前,假意的顺从,暗地里的争吵,父亲对她的怨怼,冤枉,谩骂,种种都如同烧红了的烙铁,让母亲的心很痛吧。 时隔多年,父亲身上陌生的脂粉味,母亲的自欺欺人,都变得不那么刻骨了。 纪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动作轻柔,神色平静。 魏琮却并没有这么想,他回了府,就在书房见了詹右省和段禹山。 他没有掩饰自己想要收拾纪家二爷和他那个小妾的心思。 段禹山颇有些意外,而詹右省则有些不赞同,“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那个妾室好办,让人拖出去侮了清白,丢到大街上,自然就身败名裂了,至于纪家二爷,他是王妃的生父,不好做的太过,让人打一顿,把他的腿打折了,让他不敢再到处张狂也就是了。” 魏琮失笑,詹右省是个在小事上从来不拖泥带水的人,他这么做倒是干净利落,可却并不是最解气的法子。 他并不答话,反而问段禹山:“不知道段先生可有什么不同的想法?” 早在詹右省说话的时候,段禹山就看出来魏琮不怎么认同的神色,想了想,道:“因为从前给王妃办事,有些事呢,我多多少少知道些,这个卫姨娘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他捻须笑道:“王妃若是真想这么干净利落的收拾了卫氏,只怕也不会留她到今天了,我听说卫氏的女儿被纪三太太随便许了人,那卫氏就又回了纪府一趟,哄着纪二爷拿银子出来……嗯,我的意思,不如让他们自己先自己斗一斗,如今的卫氏心灰意冷,一心只想要银子,如今住进了芙蓉街的宅子里,咱们也可以帮她一把。” 詹右省没有想到这段禹山竟然知道的这么详细,不由暗道,王妃手下的人,果然也没有几个是神油的灯,他之前还有些轻看了,如今看来还要重新斟酌了。 魏琮显然更赞同段禹山的主意,段禹山跟了纪容也有几年了,他对那丫头的行事颇为了解,想必那丫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魏琮就把这件事交给了段禹山去办,段禹山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欣然应诺,下去吩咐了。 梁举人被纪柔迷的七荤八素的,说话都不利索了,让纪姝觉得特别没有面子,恨不得踹他一脚。 她的姿色不比纪柔差,纪柔不过是胜在人靠衣装,也敢和她比? 第234章 分家 纪柔本来就是替朱氏走走过场的,让梁家人出了丑,看了纪姝的笑话,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只是临走时不由提了句:“我原本以为你会比四姐姐嫁得好呢,没想到……” 她嗤笑着扫了四周一圈,慢悠悠的转身往外走。 纪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活了这小半辈子,还没有被这样羞辱过。 她气的想撕烂纪柔的嘴,可纪柔却已经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隆冬将至,炊烟愈浓。 冬至节,魏琮带着纪容去了西郊别院,吃涮羊肉。 西郊别院是依山傍水的一处山丘上,修建的一处宅子,今年才盘下来的。 纪容肚子重了,之前魏琮答应说带她去看红叶,远了的地方去不了,近处也就这西郊别院有满山红叶了。 在城中待久了,偶尔出来一次,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 魏琮陪着纪容在八角凉亭里坐着,小丫鬟们撒欢似的在亭子外面跑,难得看见春锦也有如此欢快的时候,纪容就由着她们闹腾,自己则和魏琮一起说着话。 “朝中波诡云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纪容叹道,她很不喜欢这种不安定的感觉,事情一旦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就会变得很纷乱,而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不稳定的纷乱。 魏琮剥了个橘子给她:“没事,很快就要结束了,你不要担心,不还有我在前面挡着嘛。” 话是这么说,可她就是心中不安。 她的预产期在明年三月,等过了年就不久了。 怀着孩子,禁忌太多,她现在就想快点把肚子里这个小东西生下来,然后帮着魏琮一起面对前朝的风雨。 难得出来,气氛这么压抑,有些不合时宜,纪容不想扫兴,转了话题,问起薛正阳来。 “他很不错,是个当兵的苗子,要是四姑父他们早一点让他练功夫,他现在应该不仅仅是这个样子了,我当初还担心他吃不了这份苦,想着给他找个下手轻点的师傅,他却自己提出不用,说跟着新来的兵一起练。” 纪容来了兴趣:“他之前一幅纨绔样,没想到还有这样认真的时候,四姑姑上次就说,三表哥变了很多,她心里这才稳了下来,不然非得给他找个媳妇管着了。” 半月后,纪沅气不打一处来的去找了纪宏。 他进门就指着纪宏的鼻子问:“你怎么敢把父亲留下来的家当盘了出去,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纪宏醉醺醺的倚靠在太师椅上,一手酒壶,一手花生米:“三弟,你这兴师问罪,是不是找错人了?” 纪沅吹胡子瞪眼,上前就要抢纪宏的酒壶:“我和你说认真的,你为什么要把铺子卖了?你知不知道,那是爹留下来的……” “爹留下来的?爹留下来的!那也是我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啊,难怪别人说,你惦记着我的东西,怎么了,莫非你还真的想要啊?” 纪沅愣住,他这是什么意思,说他想贪他的银子吗? “二哥,我一直尊敬你,可你也别太过分,同是纪家子孙,我不能让你把家里的东西都给败了!” 纪宏听了,笑着站起来,醉醺醺的指着纪沅道:“那铺子有人要,我盘出去,总好过做亏本生意,你别觉着自己读了几天圣贤书,就能指着人鼻子骂了,你是什么?你是小妾肚子里生的…我是,是大房……” 怎么又扯到嫡庶上去了! 纪沅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好连声道:“好好好,既然咱们兄弟缘分尽了,你瞧不起我,也不想我管着你,这样,咱们明儿就把家分了,家产一分为二,以后少来往了,也免得徒增不快!” 敢情这是要闹着分家啊?纪宏是醉了,可他又没傻,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要还听不出来,就真是个傻子! “分家?还一…一分为二?三弟啊,你说你什么都好,怎么总是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啊,这些年,我挣的银子,拿出来给你们三房开销,难道不是银子?不如咱们清算一下?啊?” 他拔高声音,拍着纪沅的肩膀,上半身都的力气都压在了上面。 “三弟,你不提还好,你知不知道,我那会儿多信你啊,你说要银子,我从来没有第二句话,结果呢,你让我屋里乱七八糟,周氏早死……嗨,不说别的,你就说齐辉堂,那屋子能住人吗?让我朱氏和我儿子住在里面,结果我儿子都要死了,死了!你知不知道!” 纪宏说着咬牙切齿的对纪沅道:“你们安的是什么心啊?” 纪沅心口一跳,难道纪宏把这些错都归咎在他们三房的头上? 他瞪大眼睛,推开纪宏,道:“二哥,周氏怎么死的,我们俩当时都在场,你比谁都清楚,到底是谁害死了她,至于齐辉堂…呵呵,你别忘了,当初也是因为你执意把春平院给卫姨娘住,颠倒嫡庶,这才买了齐辉堂做二房正院,难道这些你还要怪在我们三房身上?” 纪宏一时语凝,却摆了摆手,一幅什么也别说了的样子。 好像在说,你不要狡辩了,我心里清楚。 纪沅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真是孔夫子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 纪宏却一把躲过酒壶,把纪沅推了出去。 纪沅现在漱玉斋的门口,仰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重新恢复步伐。 纪家,再不分家,就都要被二房拖累了,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这次不管如何,都要分家了。 纪宏第二天醒来,一夜的宿醉让他头疼欲裂,荣生安排了醒酒汤,他“咕噜咕噜”的喝了一大碗,这才舒服了些。 纪沅身边的常随杜凡送了一叠纸过来,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分家的同意书,这个要他们两兄弟签字按了手印,然后送去衙门备案,留个底儿,就算是成了。 分就分,纪宏早就有这个意思了。 他进了书房去拿自己的印泥,却听荣生说,章娘子过来了。 他不禁蹙眉,大白天的,她来做什么! 不过他还是在书房见了章姨娘。 “你来做什么,这大白天的,让人知道了怎么是好!” 他呵斥的话还没有说完,章姨娘已经哭了起来。 第235章 点茶 章姨娘是纪沅的良妾,说实话,生的不如卫氏朱氏好看,可胜在声音娇媚,眼神含春,这一哭,更是如雨打梨花,我见犹怜。 “你好端端的哭什么啊?” 章姨娘不管,只低头抹眼泪,纪宏没法,只好抱着她哄:“别哭了别哭了,回头我让荣生去银楼给你打一套最新的首饰,好不好?” 章姨娘闻言,这才抹了眼泪,问他:“真的吗?” 纪宏笑道:“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章姨娘这才止了哭声,人却贴在了纪宏的身上:“听说爷要分家了?” 纪宏心情正烦着,哪儿有心情和她腻腻歪歪的,顺手揩了一把油,把她推开了。 “你听谁说的,别无中生有,听风是浪的。” 章姨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 “你若是没有什么事,就先回去,记住以后千万不能大白天的来这儿了,叫人看见了,当心把你拉去沉塘!” 章姨娘娇笑:“那也要看爷舍不舍得。” 她一记媚眼,酥的纪宏身子一麻,差点没把持住。 “那妾晚上来拿自己的东西~”章姨娘笑着,侧身出门,却忍不住回头道:“爷若是要分家,可别忘了把妾一同带走。” 与其跟着纪沅守活寡,不如跟着纪宏走,毕竟他对自己好,那就够了。 纪宏没有应声,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转身去了书桌旁。 卫氏看着眼前的大把银票,有种置身梦中的错觉。 她看着面前的青衣文士,不可置信的道:“这些银子都是给我的吗?” “是给你的。” 青衣文士笑着点头。 而此时詹右省和段禹山则对立而坐,端茶品茗。 魏琮来的有些迟了,他对着两人拱了拱手,从容的在主位上坐了。 他刚从西郊别苑回来,送纪容回了正房,这才赶过来。 段禹山看了一眼詹右省,詹右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段禹山也不客气,对魏琮说起自己处理的事情进展:“果然如我们所料,那卫氏把芙蓉街的宅子弄到手就盘了出去,我们让人使了点儿手段,只用了一半的银子就买了下来,为了以防卫氏收手,我们又去找了那梁举人的母亲。” 事情的经过如何,魏琮并不是很关心,他只要知道结果就是,只要纪宏被卫氏算计,最后人财两空,他们再出手,就很完美了。 转眼到了小年,扫了尘,祭了灶,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年货,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气。 红暖有孕的消息传了回来,纪容很是高兴,让人包了个一百二十两银子的红包,并一些补品吃食送去了常家。 红暖激动的有些手颤,拉着秋葵问纪容如何了。 秋葵笑嘻嘻的道:“夫人很好,能吃能睡,夫人让我嘱咐你,既然有了身孕,就要一切以自己为重,别的都是小事,你若是有什么事,不好拿主意,尽管去王府,自有夫人为你做主的!” 这是肺腑之言。 红暖一阵的鼻酸,常兴和常母则有些惶恐,连连称谢,说什么感谢有王妃的关心,他们一定会照顾好红暖之类的话。 秋葵并不怀疑,有夫人在,谁敢欺负红暖,除非是不想要那条小命了。 “夫人身边就你们几个信得过的,夫人有孕在身,加上身子越来越重,有些事,你们也要多留个心眼才是,别让夫人着了小人的道。” 秋葵一一应是,拉着红暖的手道:“时间过的可真快啊,这才多久啊,红暖姐姐也要生宝宝了。” 竟然有些伤春悲秋的味道。 红暖忍不住笑了起来,秋葵这丫头从来都是万事不藏心的。何曾这样感怀过,她想到秋葵也要及笄了,有些好奇的问她:“你开了春也要及笄了吧,夫人那么疼你,到时候定会为你许一门好亲事的,你和白笙倒是挺般配的。” 这前半句是认真的,后半句却带着戏谑的意味,说的秋葵脸蛋儿都红了起来。 “红暖姐姐,我还要回去当值呢,就不和你多说了,先走了!” 说着,不等红暖留她,就已经跑了。 红暖失笑,这是害羞了吧? 不过姑娘怀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纪容见秋葵回来的这么快,就问她:“东西可都送过去了?见着红暖了吗?她现在可好?” 问题连珠炮似的问了出来,毫不掩饰关切之意。 秋葵想到红暖说的话,支吾着,“东西送过去了,都好着呢,红暖姐姐好像还…还胖了。” 纪容听她说话不对劲,放下手里捏着的茶筅,转头去看她,这才发现,她的脸红扑扑的,像是喝醉了似的。 “你这是为何脸红的这么厉害,是不是病了?” 秋葵一听,脸更红了,转身就往外跑,喊着:“我去厨房帮沈妈妈打下手。” 结果慌不择路,和陪着魏琮回来的白笙撞了个满怀。 看见白笙捂着鼻子“哎哟”痛呼,秋葵急巴巴的喊了声“王爷”,让后拔腿就跑。 白笙生的高大,不过是被秋葵轻轻碰了一下鼻尖而已,起了想捉弄她的心思,这才故意夸张了伤势,谁知道她竟然没有理会他,直接跑了? “这是做什么,慌慌张张的。”白笙喃喃。 魏琮已经进了屋,他看见纪容一边捧着书笑,一边在碗里捣腾着什么,不由好奇的上前:“秋葵这是怎么了?可是你骂了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漫不经心的问着,目光却被纪容手上的茶筅吸引了过去。 “我前段时间发现一本制作点茶的书,觉得颇有趣,想学着做来试试,却发现这击拂之道并不容易。” 她有些气馁,魏琮却凑在她身边,接了书过去看,然后饶有兴致的让人重新拿了个碗进来。 似乎又觉得不妥,改口道:“这点茶一般是用的建盏,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套极好的建盏。” 白笙找了一盏茶功夫,回来的时候纪容和魏琮正坐在一起研究点茶之道,白笙硬着头皮上前,把那套洗干净的建盏放在桌上。 魏琮就把手递给纪容,挽了袖子,按照书上的步骤来。 纪容就笑着坐在一边,支肘托腮,看着魏琮忙碌。 第235章 这章请不要订阅 如果有幸看到这章,本猪想说,大半夜的丢了稿,所以这章是这样的~然后,顺便提一下,喜欢书书的,欢迎留言,如果不喜欢的,随手划过,好聚好散。 另外,经常有人说章节收费的问题,一,这是网站定的,二,你们看一章,千字五分钱,而作者要写一个小时或者花费更多时间,是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来写的,如果说觉得贵的,本猪从来不勉强。 最重要的一点,本猪宠粉,经常会在粉丝qun里发红包,和大家也相处融洽,但一定切记,本猪宠的是粉,如果是恶意攻击我的,不好意思了,我会毫不客气的反击。 那些小网站看盗文的,主站催更的,书评还要骂人的,本猪只想说,如果没钱,看不起言情,就多看四大名著吧,图书馆里免费借,不比言情差,或许还能提高个人素质。 最后,这些话呢,不是对本猪的小仙女们说的,着实是心里积怨已久,所以才会今天爆发,大家别害怕,本猪还是你们的憨憨~ 下文作废: 等一下,出了问题。莫名的觉得心里收门啊?”朱氏没有去理她,进屋抱着元哥儿不说话。韩嬷嬷朱氏:“太太,你可别吓我,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老奴啊!发直:“我想回娘家住些日子,我不要了,你快点去收拾,咱们用过午饭就回去。” 突然这么奇怪,可既然朱氏已经决定了,她只好按照吩咐去办柔则如从前,可元哥儿却看着她就大哭起来,好像很抗拒纪柔。己抱着就行了。” 拒绝,咯噔”一下,差点失态。 ,看了一眼正指挥人收拾东西的韩嬷嬷,疑惑道:“母亲这是要出门啊?” 朱氏没有去理她,进屋抱着元哥儿不说话。韩嬷嬷只觉得浑身发么事啊,您这是要吓死老奴啊!” 朱氏后知后觉的回过神,目光有些发直:“我不你快点去收拾,咱们用过午饭就回去。” 韩嬷嬷是不知道究然朱氏已经决定了,她只好按照吩咐去办。 纪柔笑则如从前那样,行了礼就要帮她抱元哥儿,可元哥儿却看着她就大哭起来,好像很抗拒纪柔。 “不用了,生硬的拒绝,让纪柔的心底“咯噔”一下,差点失态。 好在她很快回过神,看了一眼正指挥人收拾东西的韩嬷嬷,疑惑道:“母亲这是要出门啊?” ,进屋抱着元哥儿不说话。韩嬷嬷只觉得浑身发太太,你可别吓我,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您这是要吓死老奴啊!” 朱氏后知后:“我想回娘家住些日子,我不要待在这里,好了,你快点去收拾,咱们用过午饭就回去。” 韩嬷嬷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朱氏突然这么奇怪,可既然朱氏已经决定了,她只好按照吩咐去办。 纪柔笑着进屋来,朱氏看着她,就莫名的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纪柔则如从前那样,行了礼就要帮她抱元哥儿,可元哥儿却看着她就大哭起来,好像很抗拒纪柔。 “不用了,我自己抱着就行了。” 朱氏的声音有些生硬的拒绝,让纪柔的心底“咯噔”一下,差点失态。 好在她很快回过神,看了一眼正指挥人收拾东西的韩嬷嬷,疑惑道:“母亲这是要出门啊?” 第236章 陈年旧事 更深露重,纪家却锣鼓喧天,灯火通明,纪家兄弟分庭抗礼,对峙两方。 纪沅看着外面的唱和班子,不禁头疼,这三更半夜的,纪宏又是闹哪一出啊! “二哥,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大晚上的,有什么事要这样闹腾的,这不是吵了邻里,伤了和气嘛!” 纪宏面色肃穆,有种莫名其妙的滑稽感。 “二爷,东西搬来了。” 宋氏看了一眼丈夫,转头看过去,看见一个小厮托着块灵牌,定睛一看,竟然是刚过世还没有一年的纪邹氏的灵牌。 纪沅拍案而起,“二哥,你这又是要干什么,把老太太的牌位搬来做什么?” 纪宏难得的沉得住气,指着那牌位道:“这自古审罪人的,哪儿有罪人不到场的道理。” 这话就很有些听头了,纪沅转头看了一眼妻子宋氏,面色不禁沉重起来,沉声问纪宏:“什么罪人,老太太做了什么事,要让你这样羞辱?” 纪宏拂了拂茶盅里的浮茶,笑容变的有些古怪起来。 “三弟,我母亲在世时,对你不薄吧?”纪宏扬声问纪沅。 纪老太太在世的时候,对几个孩子都很好,虽说纪沅纪淑媛是庶出,却也没有刻薄过他们兄妹,她向来心善,纪老太爷因病去世之后,她就忧思难断,后来也缠绵病榻。 “母亲待我是极好的,我也因此与二哥如同一母同胞,从来不曾生出过罅隙,这两年来,二哥行事荒唐,与我离心离德,才造成如今的局面,怎么怨得老太太?” “可是你姨娘却并不这么觉得啊,我听说,她从前恨我母亲的紧,日日盼着她死,她竟然把父亲母亲的画上,把我母亲的一侧扎成了筛子,还写着永世不得超生!” 一幅画直接丢在纪沅的脚下,狼狈的散开。 纪沅看见了纪老太爷和纪老夫人的合像,果如纪宏所说,纪老夫人的一侧被针细细密密的扎成了筛子,看着不禁起鸡皮疙瘩。 “不过是一幅画,二哥是不是过度揣测了,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呢?” 宋氏也帮着道:“万一是不小心被什么扎破的也不一定啊……” 纪宏在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就忽然想起五弟和纪邹氏的冲突,他不肯回家,或许就是因为不想和这个恶心的老太婆共处一室,而自己的不理解,让他更加厌恶这个家。 以至于他宁愿瞒下一切,也不愿意把话说明白。让他出面解决。 当初纪沅和五弟差点因此打了起来,这件事要说纪沅不知道,纪宏是怎么也不相信的。 纪沅渐渐的平静下来,认真的道:“二哥,不管怎么样,这人死如灯灭,难道还能和死了的人论长短吗?如今我们两兄弟已经闹成了这样,这日子肯定是没法继续一起过了,我想你看着我们也恨不顺心,不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把家分了吧。” 纪宏拍手叫好,“好好好,这正合我意,既然事情已经成了这样,那咱们也别藏着掖着了,你可以提几个条件,我酌情答应,然后你们就搬走吧。” 这话说的好像他施舍谁一样,听的纪沅不由火起,好歹他也是四品京官,谁见了他,即便不是恭恭敬敬,也是客客气气的,纪宏竟然蹬鼻子上脸。 “二哥,我敬你是我兄长,有些事也就不好多说了,可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儿,我就多说两句。” 他清了清嗓子,道:“父亲四子二女,四子都健在,父亲虽然不在了,可还有长兄在,若是长兄做不了主,还有族长,有顺天府,再不济,天子脚下也总能找个说理的地方去!二哥你先有养外室在先,后有宠妾灭妻,再有乱/lun……人妾,你行事荒诞无稽,有什么脸来提分家,让我走?二哥还是别把话说的太满了!” 纪宏前面都还能忍耐,可听见他那句乱lun人妾,心一下子就蹦到了嗓子眼儿,他……他怎么知道的,纪宏立刻就想到了前几日,章姨娘大白天的来找他的事,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在心里暗骂了句祸事精,气的半晌也说不出话。 朱氏有些坐不住了,她就是再如何脸皮厚,也觉得脸上烧得慌,犹如站在油锅上。 看丈夫这个样子,想必这个大她十多岁的小叔子说的话不假了。 不怕蠢的,就怕蠢的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 她现在是对纪宏无望了,只求苍天见怜,能看在她眼瞎的份儿上,可怜可怜她,她已经不求什么泼天的富贵了,只求能够平平静静,活到寿终正寝。 只是目前看来,就是这个愿望,也显得有些奢侈了。 纪宏理亏,低下去的气势却在目光再次落在那卷画上的时候,再次扬了起来。 他也不和纪沅讲理了,直接捏着纪邹氏生前对主母不敬,心存歹念的事情不放。 事情一直闹到了大天亮也没有个结果,兄弟两个如同是牛角对钉钉,谁也不让谁。 朱氏寻了个机会回了齐辉堂,回去就吩咐韩嬷嬷收拾细软。 韩嬷嬷吓了一大跳,想到前厅的事,不禁担忧:“莫不是二爷没能争得过三爷,咱们要被扫地出门了?” 朱氏没有去理她,进屋抱着元哥儿不说话。 韩嬷嬷只觉得浑身发寒,忙去推朱氏:“太太,你可别吓我,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您这是要吓死老奴啊!” 朱氏后知后觉的回过神,目光有些发直:“我想回娘家住些日子,我不要待在这里,好了,你快点去收拾,咱们用过午饭就回去。” 韩嬷嬷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朱氏突然这么奇怪,可既然朱氏已经决定了,她只好按照吩咐去办。 纪柔笑着进屋来,朱氏看着她,就莫名的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纪柔则如从前那样,行了礼就要帮她抱元哥儿,可元哥儿却看着她就大哭起来,好像很抗拒纪柔。 “不用了,我自己抱着就行了。” 朱氏的声音有些生硬的拒绝,让纪柔的心底“咯噔”一下,差点失态。 好在她很快回过神,看了一眼正指挥人收拾东西的韩嬷嬷,疑惑道:“母亲这是要出门啊?” 第237章 犯病 听着纪柔的声音,朱氏猛地站起身,“你这会儿过来做什么,我这儿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你先回去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纪柔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却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乖巧的应声而去。 韩嬷嬷走了过来,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对朱氏道:“太太,我怎么觉得六小姐有些不对劲呢?” 朱氏不答话,一个劲儿的催她:“看看哥儿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这次回去,咱们就多住些日子,等二爷这边差不多事情解决完了再回来。” 不一会儿,纪子羡竟然过来了。 十二岁的纪子羡,生的个头很高,朱氏都得仰着头看他。 “太太要去哪儿,家里哪儿能离得了你?” 朱氏正把茶点递给他,听这话,不由的手一个晃,盘子就直接落在了纪子羡的袍子上。 十二两银子一尺的银灰色缎面上,顿时沾染上了印记。 纪子羡跳了起来,把饼子抖落了一地。 “太太莫非是不喜欢我来,直说便是,这番做,未免太小气了些。” 他跟着先生读书,有些读书人的书生气,可皱起眉头,却顿时戾气毕现,看着很是不善。 朱氏连声说着不小心的,纪子羡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离开。 朱氏不禁着恼:“这卫氏生的,没一个是省油的,这会儿只怕是得罪了他。” 韩嬷嬷听着这话,亲自去拿了布,把地上的东西包了起来,丢了出去,又才小心的把地擦干净,这才起身。 自从元哥儿病了之后,齐辉堂就把扫帚都丢了出去,屋里院子打扫的,都用布,小心的擦拭,不敢扬一点尘土。 “也不怪养成了这幅跋扈的性子,呵,当初卫氏就把自己没当姨娘,二爷就把她屋里的孩子当嫡出的一样看待,太太就看着吧,总有人来收拾他的。” 朱氏让屋里的一个小丫鬟留在府里,嘱咐她,若是纪宏问起她,就说她回娘家去看看了,几日就回。 按照她对纪宏的了解,只怕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她来,这会儿她只想带着孩子远离了这是非场合,连当面说的时间也没有留出来。 却不曾想,她带着孩子回去不过四天,留在齐辉堂的丫鬟就跑了来。 见她神色慌张,话都要说不清了,朱氏让人给了她一碗水,让她喝了,这才问话。 小丫鬟这才带着哭腔道:“本该昨晚就来的,可府里落了锁,这才拖到现在,昨日大爷回来了,中午就分了家,二爷和三爷分了屋子,让泥瓦匠来砌墙,都说的好好的,结果下午,二爷就病了,说是不大行了!” 朱氏吓得茶杯差点没捏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行了?” 她再不喜欢纪宏,那也是她的丈夫,他若是真的死了,那她岂不是就成了寡妇? 朱氏不由的慌了,起身就要回府。 十四王府里,纪容的得了消息。 父亲病了,她作为他第一的嫡嗣,按道理是要回去侍疾的。 春锦进屋来说,马车准备好了,然后冬霜秋葵一起扶着纪容,往外面去。 侍疾不侍疾另说,回去一趟却是必须的,毕竟这种落人口实的事,她是不会做的。 纪府里,气氛压抑,纪容是知道她这位三伯父要分家的事,当时她还在想,他可真是会动脑子,知道先卸磨,再杀驴! 进了门,自有媳妇婆子领着她去了漱玉斋。 周氏死后,纪宏就把漱玉斋扩修了一番,起居都在这里了。 有时候纪容会莫名的觉得,好像自从母亲去了,父亲就像是个无头苍蝇,到处乱飞乱撞,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纪宏躺在床上,架子床上铺着华丽的锦缎,柔软的被褥,看样子,他的生活还是很享受的。 就有人在他耳边轻轻的喊:“二爷,四姑奶奶回来了,回来看你了。” 纪宏这是中风,他生活糜烂,无人管束,上次和纪容争论,犯了病,当时郎中就说过,若是再犯,只怕凶险。 没想到如今因为分家,他竟然再次病倒。 纪容深吸了一口气,春锦去搬了软垫来,铺在小杌子上,扶着纪容坐下。 “父亲。” 她声音很轻,却又掷地有声。 纪宏没有反应,若不是胸膛略略起伏,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归西了。 “郎中怎么说?” 话音刚落,荣生就道:“回姑奶奶的话,郎中说,二爷气急攻心,血气倒逆,若是七日内醒不来,就……就该准备后事了。” 纪容再恨纪宏,心里也不禁有些波动。 父亲,真的就要走了吗? 她心里没有什么情绪,有一点点很淡很淡的伤感,她吩咐春锦:“拿了我的牌子,进宫去请一位精通脉理的御医来。” 秋葵心里很是不解,这恶人死了多好,何必留着为害世间,夫人怎么还会让人去请太医来呢! 春锦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外面通传,说大爷过来了。 大伯父纪修,在纪容嫁人的时候回来过一次之后匆匆喝了认亲酒,就回了任上。 他比上次相见,好像发福了很多,眉眼间却难掩沧桑。 纪容朝着他微微一福,行了个晚辈礼。 纪修性子刚正不阿,行事不偏不倚,所以他回来,才把这个家给分了。 他对着纪容点了点头,叹息道:“你回来了,二房也有了个主心骨。” 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我是不主张他们分家的,可与其看着兄弟反目成仇,还不如趁早分了,免得相看两相厌,徒增不快,却没有想到你父亲会这样气急,竟把自己气成了这个样子,都是我的不是啊!” 纪容很想说,这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与您何关? 可这话显然不应该从她这个当女儿的嘴里说出来,于是她抿了唇,淡笑道:“这人都是有命数的,父亲如此,怨不得您。” 正说着,外面一阵哭哭啼啼,喧闹不止。 纪修皱眉望向外面,门口的丫鬟忙进来禀道:“是七姑奶奶回来了,哭闹不休,吵着要见二爷。” 纪修不知道纪姝那些污糟事,斥责道:“既然是姑奶奶回来了,你们拦着做什么,难道当女儿的回来看爹,也要你们这些丫鬟点头不是?” 第238章 出丑 见纪修发怒,丫鬟们哑然,低头垂首,忙去了外面吩咐放人。 纪容面色寻常,就听门帘子“咣当”一响,纪姝和她那妹夫进了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纪修刚才训斥的缘故,竟没人帮他们打帘子,梁举人也没有料到坠帘子的事两块拳头大小的玉葫芦,竟然直接一脚踹了上去,这才惹得好大一阵动静。 梁举人抬头看见纪修,再看见端容雅致的贵人纪容,不由脸色就羞了起来。 他心里抱怨了纪姝几句,他本就不愿意来,谁知道纪姝说什么,她父亲会给她留东西,若是不回去,那就要让那些贼人惦记了。 他的伤还没有好透,他的母亲听了这话,就急急忙忙的催他快跟着去。 说什么纪家家大业大,就是来长长见识也是极好的。 他这才跟来了,却出了这样的丑。 纪姝脸上的难堪一闪而过,很快归于平静,笑着上前,笑着喊人:“大伯父,许久不见,您身体可还泰安?” 她今儿穿了件簇新的葱绿色水波裙子,杏黄色的高腰短袄,衬得她身段越发窈窕动人,精神很不错的样子,头上简单的插了两根看起来有些分量的金钗,倒是很大方。 纪修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并没有因为她曾是外室带进府而轻视了,笑着点头:“泰安着呢!想必这个就是贤侄女婿了?” 梁举人生的相貌平平,身量体格都有些健硕,看着不像个读书人,倒像个中年发福的商贾。 他刚才见纪姝没有介绍自己,正有些着急,此刻听纪修问他,他忙道:“大伯父,正是正是。” 梁举人这身行头也是簇新的,纪容心里了然,不知道纪家为了让梁家放过纪姝的过失,放弃休妻,应该花了很大的功夫。 纪修就指了纪容:“这是你们的四姐,快去见过,然后进屋去看看你们父亲吧。” 纪姝的神情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她飞快地睃了纪容一眼,深深的吸了两口气。 纪容穿着宝蓝色的滚边通袖袄裙,裙角袖边都用银线绣着一朵朵栩栩如生的蔷薇花,衬得她清丽动人,耳边头上,都是莹莹白玉,看着很是精致淡雅,超凡脱俗,难得的是,即便她大着肚子,仍旧四肢纤细,不似那些膀大腰圆的,就是凤袍穿在身上,也毫无美感。 可这打扮明明寻常,偏生在纪容身上,就显得特别引人着眼。 她身上,好像生来就带着贵气,是做上等人的,和她们不同,要从外室的肚子里出来,费尽千辛万苦才能有了个体面的名分,结果最后还是落得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捞着,差点连那点儿做主子的体面也丢了。 这么一想,纪姝的心里就有些气闷了。 若她是托生在嫡母肚子里的,她或许就能嫁去伯府,嫁给自己心上之人,不用受如今这等磋磨了。 越想越气,纪姝心底一酸,差点在纪容面前哭了出来,她忙止住乱窜的思绪,不敢再想。 纪容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看见纪姝眼里蓄了泪?真是稀罕事! 纪姝拉着丈夫,上前给纪容见了礼,纪容的按照长幼的规矩还了半礼。 然后纪姝就进了内室,梁举人见了纪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道这是怎么将养的姑娘,才能有这般动人的风姿。 任凭是谁,被人这样直勾勾的打量,只怕也会不喜,纪容眉角一挑,不悦的瞥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太猥/琐了些。 梁举人被她看得顿时脸上烫了起来,这才发现纪姝已经进了内室,这才忙不迭的对着纪容拱了拱手,进了屋去。 纪容慢悠悠的抚着肚子,秋葵过来扶了她,问:“夫人要不要坐一会儿,您肚子大了,容易疲乏。” 纪容颔首,和纪修说了几句客套话,去了花厅坐。 冬霜拿了太医配的养胎安神的茶去泡,秋葵难得安静的伺候在一边。 纪容心里想着事,听着外面小丫鬟扫地的声音,闭目沉思。 想到昨儿个,沈妈妈说,风越来越紧了,只怕不几日就要下雪了,不由想到皇上的身体。 若是他熬不过这个冬天,二王爷也就有了去处。 如今魏琮既然已经向她坦明心意,那等到太子登基,一切就都尘埃落地了。 可皇帝到底是会让人远远的离开京都呢,还是定罪,按律法处置他。 若是后者,自然是好,可皇帝虽然看着心狠,却对自己的血脉颇为顾念,可身为天子,又不能如寻常人那样儿女情长,所以……纪容还真不敢确定他会怎么做。 冬霜提着茶壶进屋来,打断了纪容的思绪。 “天冷了,茶也要好一会儿才泡得开。” 冬霜说着,拿了个干净的茶杯,给纪容斟了一杯茶。 外面一阵喧哗,宋氏的声音传了进来,“不用通传,我们是过来看四姑奶奶的。” 是三伯母带着大伯母过来了。 大伯母马氏年近半百,看见纪容,“哎哟”了一声,笑着上前去,纪容要起身行晚辈礼,却被她摁住了。 “可别,你如今大着肚子,不必管那些繁文缛节的,快让我看看,别人怀了孩子,都是体格宽胖,你倒好,这除了肚子,没一处像个大肚子的人!” 马氏说着,众人跟着笑了起来,纪容大方得体的坐在椅子上,任她打量。 宋氏就问:“怎么王爷没有来?往日可是你去哪儿,他都要跟着来的。” 听说两个人关系很好,马氏的笑容更加灿烂。 “这谁都喜欢有福气的人,也不怪我见了你就笑个不停,也不愧是你四姑姑亲厚的姑娘,都是有福气的人!” 正说着,又是一阵喧哗,纪清媛和谭氏过来了。 她进了屋就看见纪容,和马氏宋氏见了礼,谭氏也上前行礼,纪清媛就问纪容:“你可去看了你父亲?” 纪容喊着四姑姑,笑着点头:“看过了,四姑姑和二嫂可是刚来?” 纪清媛也点头,“我今儿和你二嫂去了你的铺子,想挑些东西过年,那些洋人的东西很是新鲜,送人也是极好的,谁知道一逛就是半天,回来就听说这事!” 纪容名下的铺子就是之前周家的产业,后来得了封赏,纪容又拨出了一百万两银子,除去京都新买的两条街,又在各州郡都扩大的生意,所以才有了如今的盛况。 马氏不由露出讶异的神色,“姑奶奶的铺子里还有西洋玩意儿呢?” 第239章 那个香囊 听马氏问起,纪清媛与有荣焉的道:“你还不知道啊,容姐儿铺子里有好些精致奇巧的玩意儿,我今儿挑了四五件,就费了两千两银子。” 这话顿时让马氏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纪容差点没笑出声,四姑姑也太狠了,明知道大伯母是想借口让她送几件西洋东西给她,偏生还说出花了两千两银子,这下让大伯母如何是好。 四姑姑这样亲近的都给了银子,没得她却不给银子的道理吧? 马氏也是这么一想,顿时觉得泄气。 纪清媛正准备去看纪宏,纪姝夫妻两个从内室出来,见了满满一屋子的人,神色有些不自然起来。 纪姝最先反应过来,上前故作亲昵的拉了谭氏的手,笑嘻嘻的喊着二嫂,又才对马氏宋氏纪清媛几个长辈行了礼。 梁举人忙照瓜画瓢,一一行礼。 马氏还是第一次见着梁举人,目光带了几分探究的打量他:“这是?” 宋氏心里有些膈应,淡淡道:“这是姝姐儿家的。” 马氏释然,看样子,纪姝是嫁给了这家做大娘子的,若不是低嫁,谁又会娶个庶出做正室呢。 纪姝只顾着和谭氏说话,“二嫂,我们也好些日子不见了,我上次让我丫鬟给你送去的一块金锁,你可收着了?” 谭氏和纪姝并不亲近,只不过是略略见过几次,此时面对纪姝一反常态的亲近,谭氏有些不适应。 纪清媛看到了媳妇求助的目光,就笑着拉过纪姝,态度有些生疏的看了她一眼,道:“瞧瞧,人长得标志不说,也会说话。” 却没有人提起什么金锁。 玲姐儿满月,纪姝原没有去,后来才让秋白送了一块金锁去。 谁知道玲姐儿戴了起红疹子,吓得薛府一宿没有熄灯,后来才发现,罪魁祸首竟然是那块金锁。 拿去一查,哪里是金的,不过是块银子镀金的,玲姐儿戴不得银器,所以纪容就重新送了一块玉锁过去。 提起金锁,谭氏的脸色就很不好看,可她也知道,婆婆是纪家的太姑奶奶,她若是发脾气,对婆婆的名声不好。 纪清媛夸了纪姝两句,纪姝受宠若惊。 她还从未被纪清媛这样夸赞过,正要说两句讨喜的话,纪清媛看也不看她一眼,带着谭氏就往内室去。 她顿时脸上一阵火辣辣的,不由狠狠的瞪了纪清媛的背影一眼。 梁举人觉得待在这儿很是不舒服,如芒刺在背,一刻也不想多待。 他正要说,纪姝却赌气似的,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乌木圈椅上。 服侍的小丫鬟就上来斟茶,梁举人无奈,也只好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马氏和宋氏都在和纪容说着哪家的金楼样式最好,哪家的布庄款式最多,哪家的绣娘手艺最好。 纪容很想说,这些都是我的产业,其实我比谁都清楚。 不过她只是微笑着听着,随她们说着。 纪姝插不进去话,坐在一边生闷气,见梁举人百无聊赖的捏着茶杯盖子把玩,不由气恼的伸手在他腿上用力的拧了一把,疼的梁举人差点大呼出声。 “你父亲如今病了,你又怀着身子,这些事不敢劳动你,只能叫你底下的几个弟弟妹妹多担待些,轮番侍候了。” 宋氏也是这个意思,朱氏匆匆忙忙回了齐辉堂,换了一身衣裳,发现纪柔也没有过去,不由疑惑,“你怎么没有去你父亲床前服侍?”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了芥蒂,朱氏看纪柔就横竖都不顺眼,说话的语气就有些刻薄。 纪柔手里拿着针线,坐在天井的树下,听见朱氏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 见她问起,纪柔里那起手上做了一半的娃娃对着朱氏晃了晃,“这个,给十弟做的娃娃。” 那娃娃的脸上还什么都没有绣,只有上半身,用大红色的布绣着,让人看着瘆得慌。 朱氏瞳孔猛地睁大,失声道:“谁要你做的娃娃!” 话毕,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不,我的意思是,你十弟是男孩子,不会玩这些东西的,你不用这样费神为他做这些。” 纪柔却红了眼圈,似有千言万语想说。 她摊开手,手里放着一枚香囊:“这是我在母亲屋里找到的,母亲看看这针脚。” 韩嬷嬷去拿了香囊,递给朱氏看。 香囊已经很旧了,针脚有些生涩,带子上串着的南珠很是打眼。 南珠珍贵,最喜欢用南珠的,却是当初的卫姨娘。 那会儿就是纪姝脚上的鞋子,她也要缀上几颗,谁不知道她们母女的奢侈啊? “这个是七妹妹的香囊,里面装着的东西,我已经看过了。”纪柔目光呆滞,如同在自言自语。 韩嬷嬷闻言,就拿了那香囊拆开看,不过是轻轻一挤,柳絮就飞了出来,里面还混着一些药粉,朱氏和韩嬷嬷都认不得,两个人对视一眼,觉察不不同寻常来,韩嬷嬷收了荷包,对朱氏道:“还是先去看二爷吧。” 纪柔这才丢了针线,像个木头人似的跟在朱氏身后去了漱玉斋。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气氛低沉,进了漱玉斋,屋里更是压抑,一直进了花厅,这才听见了人说话的声音。 花厅里,很是热闹。 朱氏和纪柔的到来,让纪姝感觉没有那么尴尬了,却仍旧说不上什么话。 等她们去看了纪宏出来,朱氏已经挂着泪,是哭过。 马氏宋氏连忙劝慰。 纪清媛还在屋里没出来,纪容有些好奇,怎么待那么久,寻了个借口重新进了内室。 就听的纪清媛在和谁说话:“……你是越上了年纪越糊涂,才会有这样的祸事,当初你只身支应门庭,把家里日子过得兴旺起来,是何等的光景,如今想来,竟觉得不似一个人,我倒是肯用自己十年寿元,换哥哥身体康泰……” 谭氏就忙呸了几声:“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母亲怎么能这样说,二舅是有福的人,吉人自有天相,会醒来的。” 纪容这才明白,原来四姑姑对父亲的感情。远远比她想象得更深。 她伫立良久,缓缓转身回了花厅。 第240章 冤家路窄 纪容回到花厅的时候,江孟双也来了。 因为上次的事情,纪姝看见江孟双就浑身不得劲,江孟双也毫不掩饰自己对纪姝的不喜欢,两个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两相生厌。 马氏不知道这些事,她笑着招呼江氏:“你这胎还没有坐稳呢,怎么还到处跑,来来来,快坐!” 江家不是小门小户,祖上也是有入阁拜相之辈的,只是如今韬光养晦,才低调下来。 可饶是如此,江家在黎州的门第,也不是纪家可以媲美的,这就是为什么江孟双敢在纪家挺直了腰杆子说话的缘故,在某种意义上而言,江孟双也也算下嫁了。 若非纪清人才了得,当初江家还真不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 江家老太爷常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只要少年俊杰,集思广益,心有丘壑,何求没有富贵日子。 因此,江孟双对丈夫,还是很尊重的,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若不是纪清,她只怕是恨不得掀了这纪家的屋顶,让晦气腌臜都散一散了。 宋氏不冷不热的引着江孟双和纪清媛谭氏见了礼,最后是梁举人纪姝。 纪姝今日这般打扮,就是为了回来出一口气,她是出嫁的小姑子,江氏是嫂子,见宋氏叫,她笑着上前,故作亲热的拉了江氏的手:“清嫂子,几日不见,你这倒是圆润了许多,瞧这一脸的横肉,只怕我三伯母没少费功夫吧。” 花厅里顿时鸦雀无声,马氏不知所措的笑容,宋氏嘴角的僵硬,江氏冷却的面庞……纪容不禁心中大笑,她这七妹妹别的没长进,这骂人的本事却是比从前好了不少。 也不知道秋葵和她比,能有几分胜算。 念头不过一闪,厅堂里,就有人拉住江氏要打人的手,“你妹妹不过开个玩笑,你做嫂子的,怎么能动手呢,快别动气,过来坐。” 宋氏拉着她坐到了椅子上,江孟双这才伸出染着大红蔻丹的手指着纪姝道:“你骂谁有横肉呢?我圆润是因为我会生儿子,不像有些不会下蛋的母鸡!” 马氏傻了眼儿,这姑娘看着挺漂亮的,怎么说话这般泼辣,就算纪姝说的有些过分,可她是嫂嫂,怎么能这么丢份儿的和纪姝骂了起来呢! 纪姝知道和她硬碰硬没有好处,转身就去拉了纪清媛的手,哭道:“四姑姑,我爹的闺女不多,您是最疼我们的,可您评评理,清嫂嫂这样说话对不对,我就算是嫁出去的女儿,也没有这样让人欺负的道理啊!” 她“嘤嘤嘤”的哭着,看了一眼纪清媛的神色,继续道:“我这个做妹妹的,就是有错,也不至于让她抓着就不放啊,还骂我是……四姑姑,我没法儿活了,四姑姑!” 这一口一个四姑姑,叫的纪清媛有些头疼。 她笑容勉强的拍了拍纪姝的手,“刚才是你先言语冒犯冲撞了你清嫂子,你该先赔礼道歉才是,怎么倒还哭上了,再说了,你清嫂子怀着小孩子,脾气有些急,可以理解的。” 纪姝低垂的眼皮儿一抬,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她被人破口大骂,纪清媛竟然一句不提,还帮着江氏说话。 她一直以为,纪清媛更喜欢纪容,是因为纪容从小就会亲近她,原来是她想岔了。 她哪里是喜欢纪容会撒娇卖乖,她是喜欢她这个嫡出的姑娘,而自己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庶出罢了! “四姑姑教训的是,这原来全是我的错。” 说话的语气有些冷淡,带着几分埋怨的味道。 纪清媛见状,心知她心中所想,不找痕迹的收回了手,端起茶喝了一口。 江氏觉得纪清媛这话不偏不倚,心里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梁举人看着这场面,哪里还不清楚,纪姝在纪家根本就不受待见啊! 看样子,当初纪家出钱让他们别休妻,只怕也是担心连累纪家的名声罢了,哪里是心疼她这个出嫁的姑奶奶。 “好了,既然你也知道是自己错了,我这个做嫂嫂的,又怎好和你计较,罢了,下次可别再犯了,我原谅你则个了。” 江孟双做出一幅大方饶恕纪姝的样子,然后转移了话题。 纪姝一张脸憋得通红,却没有像从前那样,一气之下跑开,她端起茶喝了一大口,心里的怒火却没有消减半分。 正气着,余光就瞥见了纪容。 她正步履款款的走过来,优雅而从容,好像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雍容华贵,让她整个人都如同被镀上一圈光晕,耀人至极。 纪姝的目光就落在了纪容高高的肚皮上,她就要给十四王爷生孩子了,若是生个儿子,以后她的儿子就是王爷,女儿就是郡主,而自己……儿子是平民,女儿也是平民! 她忍不住的咬紧了牙关,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不不应该说的话来。 纪容回来之后,这满屋子的人,除了纪姝她自己,几乎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在她身上,话题都围着她在转,俨然她就是这屋子的中心。 尤其是也有孕的江孟双,那殷勤的态度,和刚才用下眼皮看人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纪姝从小到大,都没有一刻有此时这样恨纪容。 从小她就下决心,一定要比纪容过得好,却没有想到自己被人踩如泥沼,她却夺目万丈,成了人上人。 想到母亲对她说的那些话,纪姝用力的吸了两口气,竭力的平复自己的心情,没事的,很快,她就能拥有父亲那些家产了,只要得到那些产业,她和还怕有人给她脸色? 她想着,不由嫌弃的看了一眼身旁的丈夫,只觉得碍眼得紧。 纪容坐了一会儿,见时候已经不早了,只怕魏琮要回来了,就起身笑道:“父亲病了,我又身子笨重,这里就有劳大伯母二伯母和太太了,时候不早,只怕回去晚了,让王爷忧心,就先走了。” 马氏“哎哟”一声,笑的欢畅:“一家人,客气什么,是该回去了,你府里只怕事情多着呢,你有空过来一下就行了,若是你父亲醒了,我们自然会派人来给你说一声的,让你这样来来回回的跑,只怕有个损伤,可让人心疼死了!” 第241章 云泥之别 纪容嫁的好,这是纪家头一份,谁不知道啊! 纪姝听着她们恭维话不要钱似的,一句又一句的说着,简直别提有多膈应了。 马氏宋氏要送她出去,纪容摆手道:“不必了,几步路的距离,迎来送往的,我又不是客人。” 这么一说,大家还真不好再送了,索性叫了两个得力的丫鬟亲自去送。 纪姝也要走,自然没人会去留她。 梁举人想上去找纪容搭两句话,刚说着:“四姐……” 耳朵就被纪姝狠狠的拧了一把,疼的他生生把话咬断了,不敢再喊。 纪容在前面走着,身边如众星拱月,纪姝在后面走着,几乎要淹没在丫鬟的身影中了。 她脸一横,径直大步往前,走到了纪容的另一边,却没人理她,只冬霜目光警惕的看了她一眼。 前面月亮门里,迎面走来三个风姿卓绝的男子,为首的男子丹凤眼微微上挑,浑身透着清贵冷冽的味道,穿着银鼠皮的披风,脖子上围了一圈狐狸毛,头戴玉冠,脚踏玄色鹿皮靴,披风微动间,露出蟒袍的一爪。 这妖孽般的男人,除了魏琮,还能有谁? 纪容不由得眉眼舒展,眼里顿时有了亮光。 魏琮的身影走近,看见纪容身上的衣裳单薄,不由的扫了伺候的丫鬟一眼,“怎么才穿这点,我若是不来,还抓不到你的现行了。” 说着,侧身从白笙手里拿过一个掐丝珐琅花生纹的手炉,用命令的口吻对纪容道:“给我拿着,一天天的不让人省心,回去再收拾你。” 收拾是什么意思,纪容再明白不过了,她顿时脸一红,望着魏琮的眸子里,就有些湿漉漉的了,“我下次不敢了。” 委屈又可怜的样子,让魏琮的心口都软了一半。 他侧身过来,搂了她在披风里,纪容忍不住的笑,就听一声娇嗔,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拦腰抱起,腾星挪月,换了个地方。 她这才看到,纪姝摔在了她刚才站的地方,此时正一脸悲戚的揉着脚踝,“好疼,我…我的脚好像扭了。” 她抬眼望着魏琮,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魏琮剑眉微锁,身上寒气迸射,让她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纪姝看着纪容腰间,那双细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掌,不由喉头滚动,心头狂跳,却在看见纪容一副小鸟依人,被护在怀中的样子时,忍不住的生出了掠夺的恨意。 梁举人从后面跑了上来,魏琮冷眼看着,神色漠然:“若是平地都能摔着,还是把腿砍了吧,反正…留着也无用。” 梁举人忙去扶纪姝,“快起来,你这摔着就算了,可别撞着四姐姐,人家大着肚子呢!” 纪姝起身就把他推开了,“王爷这样说话是不是有失偏颇了,我不过是不小心摔着了,王爷何苦如此说话。” 王…王爷? 梁举人这才后知后觉的看向足足比他高了一个脑袋的魏琮,心里一时间万马奔腾。 他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样尊贵的人呢! 今天真是开了眼了,他还暗自思量,纪姝四姐这样的绝色,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受用,没曾想,如今见着了,真是让他心服诚服。 他小半生的光阴都在科举上了,若是能得王爷的青眼,想谋个一官半职,岂不是如履平地? 思及此,梁举人忙拱手作揖,对魏琮道:“王…王爷!您可别和贱内计较,她不通道理的,说话有所得罪,还望海涵。” 魏琮低头看了一眼纪容:“没被吓着吧?” 纪容还没有那么娇气,怎么可能被这么一点儿小动静就吓着了,可看着魏琮紧张的样子,纪容的眼底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了笑意。 纪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如浸了蜜糖,散发出甜蜜温柔的味道,让魏琮冷冰冰的心,顿时如同落入温泉,暖得一塌糊涂。 “没事,我们快回去吧!” 魏琮点头,转身就走,两步后又顿住脚,回首道:“本王从不宽厚仁慈,海涵?” 他冷笑两声,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两人,甩了个桀骜的背影,带着人扬长而去。 纪姝呼吸很急,肩膀都有些颤抖,手掌紧握,指甲几乎都要嵌入掌中。 “你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摔着,若是把王妃撞出个好歹,只怕咱们要跟着陪葬啊!” 纪姝听着,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你算什么男人?我被人欺负,你就只会说这些风言风语?你简直是斯文败类!” 梁举人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回过神来,纪姝已经甩了他一段距离了。 纪姝没有回梁家,而是去了芙蓉街。 卫氏正舒服的坐在宅子里听人唱戏曲儿,她新买的小丫鬟带着纪姝进来,她这才起身,摆手让唱曲儿的伶人退下。 “东西拿回来没有?” 卫氏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茶,问道。 纪姝手“啪”的一声,把一张纸放在了桌上,震得茶杯都“哐当”作响。 “怎么了,又是谁惹了你,这不是一身新衣裳新首饰穿着戴着吗?做什么这么大的火气?” 不提还好,提起来又是一肚子气。 纪姝就道:“母亲,还要等多久,咱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一刻钟也待不下去了,我受够!” 卫氏看着纸上的红手印,笑容都有些狰狞了,这东西终于搞到手了,纪宏病的正是时候啊! “你别急。”卫氏一边说着,一边把纸收了起来,“就走,过几天,等娘拿到了吗。他们许的一万两银子,咱们娘儿两个就走。” 纪姝心情稍平,“越快越好,等到去了江南,我们也算是新生了!” 卫氏笑着点头,又去拿了一个小匣子出来,“看看,这些都是地契,江南那边的,咱们过去了,有的是好日子,只是苦了你弟弟,只能暂时委曲求全,先藏头藏尾的过一段日子了。” 纪姝不在乎,她要被这样的日子逼疯了,她不想留在这里了,不想被人看轻,不想被人刻薄,不想看人脸色,她要快点离开。 “母亲,你说那人靠谱吗?可别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卫氏笑着:“你就这么不相信你母亲的本事?” 第242章 又是一年除夕 可是去了江南之后,她又要怎么办呢?纪姝不禁犯愁,难道就不嫁人了吗?那世俗会怎么看她?若是依旧不能抬起头做人,那又有什么意思。 可若是再嫁,好一点的门第,谁会要一个再嫁的女人做正妻呢? 纪姝心浮气躁,回了梁家。 梁举人已经四平八稳的躺在床上睡了,听见纪姝关门的动静,他这才骨碌爬起来。 “你去了哪儿,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纪姝看也没有看他,自去洗漱不提。 腊月二十六,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在夜半落下,晨起,世间万物都一夜间白了头。 要过年了,纪容屋里的小丫鬟们无事就聚在一起剪窗花,画福纸,纪容则隔三差五的回纪府一趟,纪宏一直没有醒,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能够吞咽东西了。 宫里的御医说,纪宏这种情况很复杂,一时半会儿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了,可或许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若是有造化,还有一点可能醒来,不过这种可能,非常渺茫。 朱氏当即哭的痛不欲生,昏死过去,被送回了齐辉堂,马氏宋氏以及纪家一些小辈都不禁抹泪。 没有人看得出纪容的喜怒,她只是看着,仿佛一切都她的眼中,又仿佛一切都不在她的眼中,让人捉摸不透。 纪家的沉重,在春节的即将到来喜悦中被冲淡。 纪容回了王府,如今多事之秋,宫中也不轻松,既然父亲这边已经尘埃落定,她也不用分心在上面了,反正她问心无愧就是。 不管那些人对父亲是真情还是假意,她都无意再管了,她不计前嫌给他请了御医,用了最好的药,已经是仁至义尽,她和纪宏的这点父女情,也算是差不多了。 腊月二十九,魏琮进宫一夜未归。 纪容急得团团转,快到天亮的时候,魏琮才回来了。 纪容眼泪登时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魏琮看样子是一夜未眠,眼底有青黑若隐若现,纪容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顾不得问原委,转身吩咐人,打水的打水,做饭的做饭。 看着面前这个明明担惊受怕一夜,却全心只心疼他的小女人,魏琮不由得长吁一口气,将她搂在怀里。 下巴处,隐隐传来她惯常使用的蔷薇花露的香气,才洗过的青丝,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触。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纪容感觉到他的疲倦,心疼得回抱住他的腰,温声问他。 魏琮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响起:“终于知道,何为一日不见如三秋耳,让你担心了,我现在要去和詹先生段先生议事,等会儿回来同你细说,不必担心,万事有我。” 纪容却捏着他的衣角不放:“吃点东西,不然我…担心。” 魏琮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笑道:“都听你的。” 纪容等到魏琮回来,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皇帝昨日犯病了,差点没有救回来。 这个消息并没有让纪容太过震惊,皇帝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早就料想过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昨夜太子下令封宫,召集太医院所有御医为君父诊治,为了避免走漏风声,我也没能出宫,就连傅贵妃也被蒙在鼓里,此时应该才得到消息,不过好在,君父能说话了,且已经拟定了太子登基的旨。” 纪容心中稍安,她坐到床沿,帮魏琮轻轻敲腿,“王爷,咱们现在什么也不缺,我也不求什么泼天富贵,就想安安稳稳的,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她正说着,手却被一把握住,魏琮的声音有些暗哑凑了过来:“往哪儿敲呢?前几日说好的,容儿还没有兑现,现在又一口一个王爷了?” 魏琮不许纪容在他面前这样叫他,说了几次,前几次纪容还记得住,知道叫他“夫君”或是“仲怀”,如今又忘了,魏琮不禁动了惩罚她的心思。 纪容如今怀着孩子,体态丰腴了许多,山峦愈高,难以一握。 两峰之间,是一指之深的狭长峡谷,让人不禁想到蜀道一线天。 纪容早就被某人探究得了如指掌了,竟然就在他的唇/chi辗转间,足尖蜷起,一声shenyin,上了青天。 魏琮很喜欢看纪容媚态横生的样子,有时候还会故意使坏,却从来都没有让她难受过。 夫妻两个,小日子别提有多滋润了。 纪容发现,自己对前世的事情已经记不大清了,有时候甚至觉得,那些都是一场梦罢了,不过是她午后小憩的一个梦魇。 她不关心庄明浩的生活,也不在乎裴锦妍是否如前世一样得意,她的眼里心里,都装着一个人,他的嚣张霸道,他的铁血柔情,他的肆意邪魅…… 全是魏琮的样子。 从前她做足了准备,和魏琮并肩前行,无畏那些风雨,却没有想到,他直接将她拢入自己的羽翼,不叫她受一点儿委屈。 原来,不管她有多么强势,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个需要保护的小女人罢了,或许……这就是被人放在心尖儿宠的样子吧? 今年的除夕过的很简单,魏琮比往常更忙碌,陪着纪容吃过午饭,就出了府。 纪容心里有点失落,可想到魏琮是去忙正事去了,心里好受了些。 原本大年三十,宫里会有家宴,今年因为皇帝的病,也就取消了,纪容倚在床头,听春锦给她读话本子,听着听着,竟有些饿了,沈妈妈就去厨房端了些糕点过来。 纪容最近很喜欢吃桃片,沈妈妈就去跟着宫里出来的糕点师傅学,这些天就常备着,变着法儿的做。 薛府里,纪清媛心情有些低落:“偌大一个王府,就他们两个人,想着就觉得冷冷清清的。” 谭氏知道纪清媛素来心疼纪容,就笑着宽慰她:“这不还有我们吗?虽说不能一起过年,却也没有说不许串门啊,母亲若是不放心,我等会儿陪您过去看看就是了。” 纪容听说纪清媛来,自然是喜不自胜的。 她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衣裳,纪清媛和谭氏就进了门。 纪容迎上前:“四姑姑,二嫂,快坐。” 第243章 产子(一) 落了座,纪清媛这才道:“王爷怎么不在家?” 今日除夕,王公大臣都案例休假,魏琮这会儿不在家里,纪清媛自然会问。 纪容不想四姑姑误会魏琮不顾家,忙解释道:“是军营的事情,我也不好多问,他行事从来都有一套自己的章法,想必也是有什么急事要去处理吧。” 宫里发生的事,四姑父应该或多或少的说给了四姑姑听,激情要听了这话,果然没有再问什么。 谭氏就趁机笑道:“晚上你们不如回家里吃顿饭吧,这么大的王府,就你们两个,瞧着怪冷清的。” 谭氏正巧说出了纪清媛的意思,纪清媛就不由得眼神一软,很是欣慰的看了一眼儿媳妇。 纪容知道谭氏不是和她做戏走过场,她是真心邀请她和他们一起过年,只是她也知道,如今自己怀着身子,饮食起居多有忌讳,去薛家,难免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布置,反而给别人徒增麻烦。 “哪儿冷清了,不是还有二嫂和四姑姑嘛,你们也知道,我这肚子沉,不敢像之前一样到处跑了,明年我带着孩子,一家三口上门蹭饭,到时候二嫂可别嫌弃才是,四姑姑的压岁钱也要准备好啊!” 纪清媛也考虑到纪容的肚子,所以没有劝她,听她这么说,她也就顺着道:“压岁钱管够,不过今年你们也跑不掉了,玲丫头是时时刻刻捏着那玉铃铛不放手的,你这个做姑姑的,该先包个大红封才是!” 纪容听了忍不住笑,“那是自然,王爷把玲丫头当亲生的一样疼,那红封就是我忘了,王爷也忘不了,只可惜算起来,却被二嫂得了先,以后我可要狠狠的敲二嫂一笔!” 谭氏被打趣,笑着把帕子丢了出去,嗔道:“一个红封而已,你这做姑姑的竟这样打趣咱们家玲丫头,明儿可得多要两个红封了!” 今年的除夕夜,显得有些冷清。 从前,宫里都会放烟花,今年却什么也没有,从城楼上看过去,万家灯火,只有零星的烟火,让人不由的心生感叹。 今年因为纪容有孕,沈妈妈没有回家过年,而是陪着纪容一起,在王府过的年。 纪容知道沈妈妈待她的好,就吩咐春锦,送了五百两银子和两车年节礼,送去田庄上给了她的乳兄,她的乳兄就让人回了些田庄上的土鸡蛋之类的东西,作为年节礼送了回来。 红暖哪儿,早早的就送了年节礼来,十八式点心,四套冬裙,六双小孩子穿的虎头鞋,并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儿,纪容呢,就回送了一车各式布匹绫罗锦缎,并着一堆二两银子一个的小红封送回去,这个年,也就这么过了。 段禹山来给纪容拜年,虽说身份上,纪容是主他是仆,可实际上,纪容是把他当做老师来看的,自己觉得山穷水尽的时候,总能通过段禹山的一些见解,豁然开朗,柳暗花明。 她笑着虚扶了他一把,道:“段先生不必客气,又不是什么外人,不用拘礼的。” 段禹山看着面前这个越发明艳的女子,心中暗暗赞叹,能够身处逆境而不自怨自艾,投石问路,摸索出口,身处高位时,能够不卑不亢,不忘初心,心平气和,这样的气度和胸襟,不是谁都能有的。 不过想想也是,若是当初的纪家四小姐是个平庸之辈,他又怎么会选择祝她一臂之力呢? 他图的也是和聪明人说话办事,省力又省心。 丫鬟奉了茶,段禹山就和纪容说起近来的一些京都趣事上。 以前段禹山就是负责帮纪容打探情报的,如今纪容有孕在身,有些事他不敢说出来,怕惊动了纪容的胎气,就直接找了魏琮。 他挑了些轻快的话题说。 “周家那边,周安文在府试中得了案首。” 一句话,顿时让纪容想起了当初段禹山觉得周安文很不错,可以委以重任的事来。 “十三岁的秀才,虽说也很不错了,可比起薛家二少爷,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薛正泰如今已经是能在皇帝面前露脸的人了,虽说官阶不好,可也算是进了内阁了,薛正泰十三岁的时候,可比周安文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段禹山立刻明白纪容这话的意思,他捻须而笑:“夫人还记得当初那件事?” 他顿了顿,道:“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的确是我当时欠缺考虑了,周安文在周家子弟里,的确算是很不错的,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与天资聪颖的薛家二公子一比,自然会有鱼目珍珠之感。” 当然了这也不过是纪容一时的打趣而已,她笑着转移了话题:“王爷那边的事情,段先生还请多多费心了,我呢现在也帮不上忙,不过有段先生在,我这心里很妥帖,王爷虽说智谋过人,可比不上段先生的阅历。” 段禹山听着,心中明白。 转眼到了阳春三月,皇帝驾崩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纪容正围着院子走路,若不是冬霜秋葵姐妹两个眼疾手快,只怕纪容腿一软,就要摔倒了。 国丧,万民悲戚,举目素白。 太子择日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搬出先帝遗诏。 二王爷一党被架空,魏琮领兵镇守京都,傅国公侥幸想逃,却被魏琮一箭射穿了大腿。 强弩之末,无力反击。 二王爷贬为庶民流放宁古塔,篪夺傅国公封号,傅贵妃殉葬,傅国公府女眷充公,男嗣被斩首示众。 一时间,京都腥风血雨,草木惊颤。 纪容发作的时候,是三月初九下午。 因为是头胎,发作了三个时辰也没有生下来。 魏琮正在宫中,听新帝安排军中事宜,听闻消息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为何不早点说!”魏琮顾不得坐那车了,从白笙腰间抽出剑,一把砍断车轴,解开拉绳,拖出马来。 “去提了黄太医来。”他翻身上马,转头吩咐白笙,策马扬鞭往王府而去。 魏琮到的时候,只看见血水一盆一盆的从屋里端出来,事先找好的稳婆此刻也是满头大汗,早知道十四王妃这胎如此难生,就是再加五百两银子,她也绝对不会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第244章 产子(二) 纪容忍着痛,支起半边身体,吩咐屋里的婆子:“去拿了预先备好的人参来,切成片,我得留着力气把孩子生出来!” 算起来,这不是纪容第一次生孩子,前世给庄明浩生了三个孩子,却也没有一次有这样难过,可她不能放弃,这是她和魏琮的孩子,她拼命也要生下来。 稳婆接生这么多王公贵族的夫人,还头一次见要生了,产妇还在吩咐人做事的,莫名的,她就生出一种敬佩来,心中不由稳了稳。 婆子切了参片进来,笑道:“王爷回来了,连夜回来的,这会儿在外面守着呢,都说王爷最在意王妃了!” 听说魏琮回来了,纪容含了一片参片在嘴里,心里微微一颤,再无顾忌,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上百年的参片真不是浪得虚名的,纪容含了一会儿,身上竟凭空生出大把气力来。 沈妈妈站在床头,帮纪容揉捏头上的穴位,说话都带了哭腔:“夫人别怕,女人生孩子都有这么一遭的,你要有信心,你想想怀着这孩子的时候,他多乖啊,从不闹你。” 话没有说完,喉头哽咽,沈妈妈背过身去,抹了一把泪,纪容听着,也不禁心酸,忙劝慰她:“沈妈妈,你从小奶我长大,如我的母亲一般无二,你若是实在心疼,且先出去,我生完了,你再进来看我也一样,” 沈妈妈不肯:“我就是心疼夫人遭罪,我若是出去,更是放心不下。” 纪容笑着,“那你出去和王爷说一声,让他别担心,这一时半会儿生不下来,春寒料峭的,别在院子里着了寒。” 沈妈妈这才答应,说着我很快回来,就往外去了。 魏琮看见沈妈妈红着眼睛,由不得心头一跳,急声问道:“里面是怎么个情况,容儿可还好?” 他别的什么也不想知道,只想知道纪容还好不好。 沈妈妈摇头,“孩子不好生,因为夫人之前宫寒一直调理,也没有好,现如今含了参片,有了些力气,夫人说还要等些时候,让王爷先去歇着,别着了凉。” 她就看见魏琮身上穿着薄袄,连披风也没有穿。 魏琮选择性的只听见前半句,宫寒?他记得当初寒冬腊月,他那个糊涂岳丈罚纪容在雪地里跪着,还打了她,当时若不是他去的快,只怕命都捡不回来了,可之后就留下了病根。 他顿时心里一阵的心火直冒,大掌捏的“咯咯”作响,若是纪容有个好歹,他定要让他们跟着陪葬! 沈妈妈还想说什么,屋里又响起接生婆和纪容的声音,她顾不上旁的,转身就进了屋。 丫鬟们把门关上,魏琮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纪容痛苦的呻吟,额头上竟也跟着溢出细细的汗。 “纪小四,你给本王听着,若是生不下来,本王只要你!你敢有个好歹,本王就把天给颠个个儿!” 魏琮的声音传进屋里,纪容的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她抿紧了唇,不敢说话,心里的疲惫却想是有魔力一般,被驱散了大半。 这个人说话也不注意地方,若是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笑话,虽然这样想着,心里却像是被什么击中,软成了一团。 她从来不怀疑魏琮的话,他说到就会做到,她深信,若是自己出了事,他会做出什么样惊世骇俗的事,她不能有事,不能看着他重蹈前世的覆辙。 一炷香,两柱香,三炷香……屋里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魏琮的手捏得越来越紧。 白笙就看见,王爷浑身都在颤抖,好像在害怕什么,让他差点以为自己傻了眼儿。 魏琮终于等不下去了,他抬脚就要去推门,却被门口的春锦和冬霜拦住:“王爷,夫人还在里面,这会儿进去,只怕对王爷不好。” 女人生孩子的时候血气重,男人是不能进产房的,有禁忌在,冬霜春锦两个不敢让开。 魏琮扫了两人一眼,“别让本王亲自动手。” 白笙见魏琮是铁了心要进去,忙去拉冬霜:“王爷要进去,你们拦着也没有用,快些让开才是。” 魏琮直接推门进了屋,屋里的婆子们吓了一大跳,立刻有人出来拦他:“王爷快些出去,这是血光之灾,您贵重之躯,千万要注意这些禁忌啊!” 魏琮不管,动作敏捷的闪身绕过那婆子,冷声道:“她在本王这儿,百无禁忌。” 纪容听见,心中百感交集。 魏琮看见纪容狼狈的躺在床上,被子上血迹斑斑,不禁心头剧痛,上前就握住纪容的手,颤声安抚:“我来了,你别怕,别怕。” 然后对接生的产婆道:“本王已经请了宫里善夫人之症的黄太医来,若是太难了,这胎……不要了。”只要纪容在,他就不怕,他实在看不下去,她为了给他生孩子而受苦的样子。 纪容用力的拍了他一巴掌:“胡说什么,这是我们的孩子,你说不要就不要,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的。” 魏琮转身,对她笑了笑,什么也没有再说。 纪容却知道,这家伙是一旦做了决定,就没有更改的可能了,她能做的,就只有尽全力把孩子生下来。 他待自己情深义重,自己没有不竭尽全力的道理。 屋外刮起风来,春雪缓落。 五更天的时候,黄太医进去施了针,快到天明时,伴随着雄鸡报鸣,屋里响起一道响亮的啼哭声。 “大喜啊大喜!王妃喜诞麟儿!” 屋里声音响起,外面春锦冬霜秋葵几人都喜极而泣,抱团痛哭。 纪容疲惫得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洗干净了,用大红色福字襁褓裹着放在她身边,魏琮也在,他爬在床沿睡着了,手却紧紧的握着她的左手。 这一刻,纪容的心里暖洋洋的,有种说不出来的轻快明亮。 她小心翼翼的支起半边身,这才感觉下身疼痛,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惊醒了一旁的魏琮。 “怎么了,醒了吗?” 他眼睛还没有睁开,已经急急的问道。 纪容失笑:“你累不累,要不去暖阁里躺一会儿?” 魏琮没有答话,起身把她仔细的打量了一遍,问她:“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到了没有,四姑姑过来了,和沈妈妈一起在厨房里给你做吃的,有薏米鸡肉粥,要不要吃点?” 听说四姑姑也来了,纪容更是一阵暖意浮上心头,她点了点头,魏琮刚要起身去外面,门已经被推开,纪清媛和沈妈妈都端着托盘,一前一后的进了屋。 “估摸着你也该醒了,果然猜中了。” 纪清媛笑着走过来,魏琮帮着把托盘上的碗接了过来,见是热粥,就放在了床头的小杌子上。 第245章 大结局(终) “这孩子是足了月的,看这小身板都结实啊,就是让你受苦了,这半个月呢,我就每日都过来帮你看着点,你之前月事里跪了雪地,本就伤了身,这会坐月子,好好的调理一下才行。” 纪容听着纪清媛的话,不禁眼眶发酸,“我是姑姑的闺女,生错了地方。” 魏琮知她心中苦,又听说月子里不能哭,损眼睛,忙低身去抱孩子给她看:“你别只顾着说话,孩子还没有看上两眼呢。” 纪清媛也意识到这个话题太伤感,跟着笑道:“别的当娘的,生个孩子当宝似的,你倒好,孩子在身边儿,也不见你多亲热一下,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纪容这才转悲为喜,去看孩子。 春日的风一刮,万物都换了颜色。 春雪过后,万物竞长,夜雨悄声入梦,枝芽抽枝发条,一片春景生机勃勃。 纪容月子里听了不少有趣的事。 听说永昌伯夫人去世了,就有人说是因为二公子庄明浩娶媳妇,给冲死的,这话头止不住的从京都百姓茶余饭后的言语中传出,气的裴锦妍差点三尺白绫上吊自尽。 没过几天,纪容又听说,永昌伯府二公子,夜宿男风馆,永昌伯亲自提了人回府,闹得满京都沸沸扬扬。 纪容倒不知道,原来庄明浩还有这癖好,不管事情是真是假,可见这一世,庄明浩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原来同样一个人,也有很多种不同的活法。 父亲到底是没能醒过来,因为和三房闹的不愉快,所以由大房做主,让纪宏搬到了齐辉堂住下,由朱氏和林姨娘一起照看,齐辉堂和纪府之间的那道门也被封了起来,两家井水不犯河水,也算了了。 她吃着燕窝什锦汤,转头看儿子,他刚吃饱呢,小嘴嘟起,嘴角还有奶渍,小手抓得紧紧的,十分可爱。 屋里燃着安神香,一缕一缕薄烟袅袅回环,绕梁而上,菱花窗紧闭,檐下画眉鸟婉转啼鸣却像是在说春光好似的,听之念之,想必窗外,花繁叶茂,光景正好。 纪容就要出月子了,四月的海棠正好,之后蔷薇盛开,她想去看看母亲,告诉她,自己过得很好。 那些心结,让她也……放下吧。 纪姝此时傻了眼,她抬头看着头上竹林阴翳,如遭雷击,环视一圈,更是心灰如死。 卫氏躺在她的不远处,看样子脑袋受了伤,马车侧翻在地,马儿早就不见了踪影,远远的还能听见马蹄声远去。 身边全是她们带的行李,散落一地,比她们还要狼狈,大包小包,箱笼都被翻找过,值钱的东西全部被劫走了。 纪姝这才反应过来,她们这是遇到了山贼! 买的两个丫鬟和打下手的小厮都比割了喉咙,死相凄惨,纪姝忙上去拉卫氏,急声喊着:“娘!娘你快醒醒!” 卫氏半晌没有动静,纪姝害怕极了,她害怕万一被发现她们还活着,那穷凶恶极的山贼会不会卷土从来,把她们也杀了。 她慌了神,见那些东西都是些春夏穿的薄衣,也懒得要了,逃命要紧,走了两步,她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卫氏,真把她丢在这儿了? 她迟疑了。 魏琮听到办事的回来禀告:“主子,都按照您的吩咐收拾了,那姑娘背着她母亲回了京都,去了梁家,只是那些银子……” 魏琮点头,略略沉思,道:“银子就存到钱庄吧,本就应该是王妃的,就存在王妃名下。” 卫氏醒来的时候,像个傻子似的又哭又笑,吓得纪姝后退的几步,这才上前问她怎么了。 卫氏的后脑勺摔在了石头上,人虽然醒过来了,却只有几岁孩子的智力,有时候竟然还会尿床,让梁母十分嫌弃,没过几日,就悄悄的把卫氏带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卫氏就不知去向了。 纪姝气的当时就和梁母打了起来,难得很是难看。 纪姝想到纪子羡还在纪家。 因为担心一起走了,弟弟这边容易被发现,所以卫氏母女打算找去找到落脚的地方,再来接纪子羡,这一变故的发生,让纪姝庆幸,好在没有带弟弟一起走,否则现在真的是鸡飞蛋打了。 婆婆不肯说把母亲带到了哪儿去,纪姝只好去找弟弟。 纪子羡正和自己的小厮一起斗蝈蝈,听说姐姐来找他,这才不情不愿的从地上爬起来,嘱咐小厮把蝈蝈收好,“咱们等会儿继续,我绝对不会像昨天那样输给你了!”然后去见了纪姝。 看着已经比自己都高的弟弟,纪姝莫名心中一定,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不由眼睛一红,上前拉着纪子羡哭诉一通,把卫氏下落不明的事情告诉了纪姝。 谁曾想,纪子羡竟然皱眉大怒,指责纪姝:“我都说了你们这个法子不行不行!好在我没有跟着你们一起去,母亲去哪儿了,你不去找找,来问我?姐,你可真行!” 纪姝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敢情这事儿全怪我喽?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以前你不总是说,长大了要让母亲扬眉吐气,让我们不被人瞧不起吗?怎么现在成了这副德行,只顾你自己,不管我和母亲的死活了!” 纪子羡听着头疼,女人真是麻烦,他无奈的摆摆手:“我才多大啊,姐,你看看我,我才十三岁,我能做什么啊,你应该去找三伯母,我在家里,能使唤谁去帮着找人?你也不想想。” 纪姝彻底没了法儿,她能去找谁啊,弟弟这幅样子,哪里指望的上啊! “那你把你的银子拿点出来,我请人去找,你知不知道,母亲现在不记事了,她丢了,若是没人去找她,她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银子?纪子羡瞳孔一缩,回避般的侧过身去,“我哪儿来的银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个月四两银子的零花,这个月我买了两只品相极好的蝈蝈,哪儿还有剩余啊!” 纪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回去的时候,梁家大门紧闭,她敲了一刻钟的门,也没有人来开。 她颓然的坐在地上,知道自己彻底的什么都没有了。 以后她该怎么办? 早知道如此,那些衣裳,那些漂亮的衣裳她该拿回来的,反正母亲回来也丢了,还不如不带她回来,如今倒好,彻彻底底的什么也没了。 四月,纪容出了月子就听说了个好消息,薛正阳封了千户,也算是个小官儿了。 纪容很是欣慰,“从前他游手好闲的,却不知道,他也能有这样的出息,四姑姑想必真的该放心了。” 魏琮也很惊讶,“我原本只是想磨一磨他的性子,却没有想到,本事这么大,短短时间就当上了千户,往后还有的是造化。” “如今薛家一文一武,但也圆满了。” 纪容双手合十正说着,一声孩子啼哭响起,魏琮忙叫了乳娘进来:“快把钱哥儿抱出去。” 钱哥儿是魏琮给儿子取的乳名,纪容觉得有些市侩,偏生大家都觉得很不错,就钱哥儿钱哥儿的叫着了。 纪容不由娇嗔:“等到儿子取大名,一定不能让你这家伙胡来了。” 魏琮却一把将她压/在shen下,耳鬓厮磨,哑声道:“怎么就胡来了,媳妇,为夫心痒难耐,可否帮我挠挠?” 纪容脸上霞色翻飞…… 正文(终) 注:明天开始就是咱们的番外啦,有些事会在番外交代的,敲舍不得大家,不管如何,感谢有大家的一路相随,花猪非常开心,在这里真诚的谢谢大家! 番外(一) 钱哥儿满月酒,正是四月春风马蹄疾。 纪容一大早就起来了,她倒不是起来帮忙的,而是和谭氏一起围着花园走路的。 知道钱哥儿的满月酒请了不少的人,纪清媛昨儿个就带着谭氏和玲姐儿来了十四王府,纪容本说呀去帮忙,纪清媛却不让她们两个去。 “你们两,别觉着生了孩子就松懈下来了,经过这一遭,知道有个好身体有多重要了吧,你们呀,就去多走动走动,这春光正好,王府的花园敞亮又漂亮,让奶娘带着孩子跟你们一起去。” 纪容失笑,搂着纪清媛的胳膊,真的有种自己也有母亲疼的感觉,谭氏呢就搂着纪清媛另一边胳膊,两个人一左一右,不由的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暖意。 花园里,翠湖旁的柳枝初发,新绿色的嫩叶吹弹可破,比姑娘的脸蛋儿还要娇嫩,翠烟深处,是交叠掩映的粉烟灼灼,朵朵桃红似饮了酒,卧枝而眠,红着脸颊同蜂蝶俏声私语,浮光掠影间,燕儿从支出的凉亭一角飞出,欢快的飞上云霄。 纪容和谭氏两个手挽着手走在一起,谭氏就说自己在衡州时候的旧事,纪容觉着有趣,听的很认真,谭氏说的起兴,两个人不知不觉的就走了一大圈,竟也不觉得累。 转头看见玲姐儿爬在自己奶娘的肩头望着钱哥儿,钱哥儿躺在乳娘李氏的怀里,一双眼睛像极了魏琮的,又黑又亮,望着玲姐儿“咯咯咯”直笑。 纪容就想起魏琮早上出门的时候,说今儿早些忙完了就回来陪她和钱哥儿,瞧着天色,应该要回来了。 “二嫂,二哥最近都在忙些什么,近来也不常见着他。” 说起丈夫,谭氏抿了唇笑:“他啊,还是在皇帝身边拿笔,如今新帝登基,虽也是御前当差,却也升了官,听母亲说,当今圣上很喜欢他的字,常常要他亲笔,别的同僚都颇有微词。” 薛正泰为人本就正直端方,他的字,纪容也见过,的确是写得很有大家之风,能得皇帝喜欢,的确是好事,可若是一个有才学的人,把时间都浪费在笔墨上,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了。 纪容觉得,有必要和魏琮提一提,看看二表哥自己的意思,若是他厌倦了御前的差事,就看看能不能找个法子挪个地方。 正想着,那边春锦笑吟吟的走了过来,给纪容和谭氏行了礼,这才禀道:“夫人,王爷回来了。” 纪容一听,当即站起身来,惹得鬓上朱钗一阵的晃,谭氏就戏谑道:“你这心急什么呢,都有孩子的人了,还这样急躁,往日多沉稳的一个人啊,我看你是被王爷宠成了孩子。” 纪容被笑的脸一红,知道自己失态了,却也并不太在意,和谭氏在一起,就如和自己的姐妹在一起,她顿时反笑:“二嫂笑我?我可不怕,等会儿我去和二哥说你想再生一个了。” 说完不等谭氏去嗔她,起身就往外跑了,谭氏回过神来,一张脸都红的犹如霞云般,眼波流转间,就看见丈夫的身影。 “怎么不与四妹妹同去前面,我听四妹妹说你……” 薛正泰儒雅的声音还没有说完,谭氏已经踮起脚捂住了他的嘴,“休说了,可别听她胡诌,我不过是笑她两句,她跑来说我想要个孩子,回头再收拾她!” 薛正泰看见妻子娇羞不已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她并未同我说这个,只说了你在花园里,让我来,怎么扯上孩子了,明慧,莫非是你想……” 他想说是不是你真的想要个孩子,可饱读圣贤之书的修养让他不好意思宣之于口,只好支吾道:“咱们…先去前面看看吧。” 知道自己又会错了意,谭明慧早就羞怯怯一张脸,向来磊落坦荡的一个人,竟然也娇羞如小家碧玉起来,看的薛正泰心中怜惜。 夫妻两个去前面的时候,还没有进屋,就听见薛正阳的声音:“四妹妹,钱哥儿幸好不像你,不然这以后讨不着媳妇,可就让人操心了!” “你别在我这儿卖关公的面子,王爷在这儿呢,我让王爷来收拾你,倒是让你看看,你再捧他的场,他也不敢不听我的话。” 魏琮宠溺的笑着,剥了个橘子,扳成小瓣,喂了一个给纪容:“你别同他扯,他是在军营里说书的主儿,回头我给他的上将说一声,每天多练两个时辰。” 一句话,惹得纪容乐不可支,一脸得意的朝薛正阳做鬼脸,薛正阳气的七窍生烟,哭丧着脸:“王爷,不带你这样的。” 魏琮看也懒得看他,“哪样的?” 薛正泰夫妻两个联袂进屋来,自己都是自家人,气氛很是温馨,谭氏就看见自己这个小叔子,好像瘦了很多,可举手抬足,身上的肉都特别结实,可见是苦练过的,身形虽然不及四妹夫好看,却也有了雏形,想必将来,也是个挺拔有力的男儿。 薛正泰领着妻子落了座,薛正阳就一脸八卦的“咦”了几声,“二哥,你和二嫂悄悄咪咪的去了哪儿,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啊?” 他剥着瓣柚子,欠欠的问,纪容特别想笑,可见这人是见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是换身皮囊,他也一样换汤不换药,还是那痞性。 薛正泰和薛正阳就是一冷一热,一静一动的对比,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托生到一个娘的肚子里的。 “吃什么都堵不住你的嘴,是不是要让母亲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不出意外,薛正泰的话音刚落,薛正阳就乖乖闭上了嘴。 外面一阵喧哗,就听一道声音传了进来:“让让让让,挡什么挡,这都自家人,薛三儿,你快出来,他们要拉我出去!” 薛正阳一听,从座位上跳了下来,往外去去了。 是裴元宝的声音,纪容下意识的朝外面张望,就被魏琮一把拉了回来,“走吧,这儿太吵了,我陪你去后面走走。” 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搂着纪容的腰就往后面去了。 番外(二) 纪容不知道这家伙是闹什么别扭,好端端的,拉着她就往后院儿去了。 “魏琮!” 她一时气急,直呼其名,话刚说完,心里就咯噔一声,知道糟糕了。 果不其然,魏琮星眸微闪,眼底透出危险的光芒,纪容知道,他这是生气了,下一刻,某人长臂一撑,将她压在墙上,低头就是一个饿狼扑食。 纪容避无可避,差点气绝,魏琮才停了下来。 “这光天化日的,你干什么呐!”纪容心虚的四周看了一眼,忍不住捶了魏琮胸膛一拳。 这一捶不要紧,要紧的是,她听见某人的呼吸声顿时加重了,纪容立刻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转身就要跑,却被某人一把扛了起来,直接往正院去了。 于是…… 满月宴,作为父母的两个人,出现的最晚。 纪清媛让人去找,魏琮不得不抑制住自己的冲动,草草了事,却忍不住咬着正得意的小女人的耳朵:“你要敢多看别的男人一眼,晚上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这小妖精!” 纪容从床上扑腾起来,朝着魏琮跳了过去,一把架在了他的腰上,魏琮伸手托住她的臀,气的牙痒痒,“你就可劲儿的撒欢,晚上也要有这个劲儿才好。” 纪容笑的喘不过气,肚子都疼了,垂头咬了他一口。 “快来快来,就差你们两了。” 两个人去偏厅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成了众人的焦点。 秋葵就有些抱怨的道:“你家主子就知道欺负我们家小姐,从前是,现在也是。” 白笙不以为然,用手肘戳了秋葵一下:“什么你的我的,现在咱们是一家,你这话要让王爷听见,放心明年的月例也拿不到了!” 秋葵这急性子立刻着了火,起身就要动手,白笙忙往外跑,“你个女孩子,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啊,你再这样,我真去和王爷说了!” 两个人打打闹闹,在花园的时候总算停了下来。 白笙告饶:“姑奶奶,不来了,累死了要!” 说完就躺在假山旁的巨石上,屈膝望天,神色惬意。 秋葵不禁愣了愣,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这个人也不是一无可取之处,好像还是挺帅的,虽说不及王爷那样的绝色,可她又没有王妃那样的姿色,又怎能妄想找到像王爷一样的呢,这么一想,好像白笙……也不赖嘛! 呸呸呸…自己都想些什么呢。 秋葵回过神来,粉饰太平般咳嗽两声,道:“你还说不说了?” 白笙睨了她一眼,眼底笑意渐深,拉长声音:“不说…也可以,那你叫我一声好哥哥。” “呸,你占我便宜!” 秋葵不干了,抬脚就扑了上去,白笙躲闪不及,被她压在身上打。 “秋葵,你这是在做什么!” 秋葵抬头,就看见姐姐面色不虞的站在不远处游廊下,她顿时面色紫涨,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不快过来,你这想什么话!” 秋葵忙跑了过去。 看着姐妹两个离开的背影,白笙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有些懊恼的捶了自己一拳,自己怎么忘了,这是随时有人来往的地方。 只怕秋葵要挨一顿骂了,好在是冬霜看见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是不是喜欢上白笙了?” 拉着秋葵进了屋,冬霜就开门见山的问她。 秋葵不敢直视姐姐的眼睛,侧过身去,一双手紧紧的绞在了一起,悄悄红了的耳朵却出卖了她的情绪。 冬霜比秋葵大两岁,又素来心细如尘,哪里看不出她的那点儿心思,她拉着秋葵坐在身边,语重心长: “不是姐姐不让你有喜欢的人,你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很正常,只是你有没有想过,白笙跟着王爷,是出生入死的,倘若有刀剑,他是第一个要冲上去的,若是他有个什么好歹,你这一辈子也毁了,嫁给他,你就不可能有安稳的日子。” “我们本就不是过安稳日子的料。”秋葵偏着头,有些执拗的反驳道。 冬霜苦笑,“你现在不懂,可我是你姐姐,有些事我不能不管你,夫人同我说过,倘若哪天想嫁人了,她定然不会亏待我们,管事娘子或者说铺子里的掌柜,若有良配,她会替我们做主的,你有的是选择,你何必要和白笙……” 她话还没有说完,秋葵已经跑了出去。 冬霜叹了一口气,秋葵已经不是那个小姑娘了,她有自己的心思,有时候说太多,反而让她不喜欢,可她不喜欢,有些话她不能不说。 话说先前,裴元宝本想着混进来看一眼很久不见的铁杆,却只看见个背影,不禁有些失落。 他笑嘻嘻的喊着谭氏:“嫂子妆安!” 他自打认识了薛正阳之后,渐渐的就成了薛府的常客,隔三差五的带着东西上门,依着纪容她们的叫法,称呼薛正泰二哥,叫谭氏嫂子。 大家都是熟面孔,又是这样人多的场合,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避讳,谭氏笑着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薛正阳就问他:“你还真来了,我以为你不来了,你爹肯让你出来?” 一提这个,裴元宝就脸黑,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跑出来了,不过他并不打算长诉衷肠,只是打着马虎眼儿:“纪小四生了儿子,我怎么也要来吃一顿吧,好歹我也算个舅舅吧!” 薛正泰喝了一口茶,瞥了裴元宝一眼:“你不是都要娶妻了吗,怎么还有空闲跑这儿来。” 这话说的有些生硬,让裴元宝有片刻的怔愣,气氛微凝。 “我才不想娶呢,谁爱娶谁娶去!” 他大大咧咧的说着,转身用力拍了拍薛正阳的肩膀,“你都不娶,我着什么急啊,你说是吧,薛小三?” 尾音拉的长长的,像是恨不得把薛正阳咬一口似的,薛正阳皮笑肉不笑,拖着他出了偏厅,两个人勾肩搭背暗自较量,倒也很是有趣。 秋葵跑了出去,到了太阳落山才回了正院,满月宴已经结束了,纪容一天没见她,不免多问两句,谁知道这丫头竟然就哭了起来。 纪容被吓了一跳,正在卸钗环的手一抖,簪子就落在了地上,“怎么了,谁欺负我们家秋葵了?” 秋葵吸着鼻子,转身跑了出去。 冬霜一边把簪子捡了起来,擦拭干净,一边道:“夫人别管她,她这个年纪心思多,一天不愁吃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别去管她,自会好的。” 番外(三) 纪容听着,若有所思,又不放心的嘱咐冬霜:“你回去的时候还是多问问她,别让她闷着,小小年纪,不应该这样才是。” 冬霜应声,接手帮着纪容卸钗环。 “夫人不能太惯着她了,她这个年纪还不晓事,任性妄为,以后很容易出事的。” 秋葵是众丫鬟里年纪最小的一个,所以纪容对她,可以说是宠溺有加,甚少有呵斥责骂的时候,听着冬霜的话,纪容不能不多想一想了。 从前放任她撒欢,那是因为她知道秋葵本性不坏,所以没有加以约束,如今听冬霜这样认真的提起,看样子,有些事她不能再和从前一样了。 “嗯,你也有你的顾虑,既然你知道她出了什么问题,就加以指点,秋葵她会听的,若是你说她不听,就让她到我跟前来。” 四月底,院子里的那些蔷薇花枝叶繁茂,已经开始扎起了花骨朵,纪容就带着儿子在临窗大炕上坐着,看冬霜给花施肥浇水。 春锦常常捧了点心茶水进来,沈妈妈欢喜的去厨房里给纪容做好吃的。 小家伙生的很壮实,三个月的时候,知了藏在树梢嘶鸣,春锦惊喜的叫纪容:“夫人,小王爷会翻身了!” 纪容正在外面看花,闻声回望,惊喜的跑进了屋,果然看见儿子嬉笑着在炕上翻过来倒过去,自个儿玩的不亦乐乎,她笑着把儿子抱了起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两口。 “小王爷不愧是夫人和王爷的儿子,和夫人王爷一样聪明呢!” 春锦讨喜,纪容笑道:“你这丫头,一句话夸了三个人,让我不能不赏你,那就赏你…晚上多吃一碗饭吧!” 沈妈妈端着碟子进屋就听见了这话,不由哈哈大笑,“你这嘴,精致得很,你该直接问夫人,能不能有赏啊!” 屋里众人再次笑了起来,春锦帮着沈妈妈把盘子里的小碗小碟子放在炕几上,嗔道:“夫人也喜欢打趣人了!” 月上柳梢,深巷中肉串香气直飘,薛正阳捏着酒坛脖子,已经有些醉了,却止不住的笑道:“难得出来,你看看,再过几年,哪儿还能有这样的光景,媳妇儿子,好多…好多双眼睛呢,都盯着你,想想就浑身不…不舒服!” 裴元宝喝的也不少,他推了推装着肉串的盘子,毫不顾及形象的一口撸了一整串羊肉,豪气冲天的闷了一口酒,打着饱嗝儿,手指着薛正阳,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还媳妇呢,你不是不成亲嘛,不去我们约着,都别成亲了,一起当个风流浪子多好,女人有什么好的,这世上,一个人不是也挺好嘛,什么传宗接代,都…都滚蛋!” 醉眼迷糊中,他却仿佛看到了那张带着几分鄙视又仿佛在笑的脸庞,心口就一阵阵的抽痛,有些伤,果然还是要借着这股酒劲儿才撒的出来啊! 他抬头又闷了一口酒,脸上也不知道是泪呢还是酒,顺着下巴滴落,薛正阳懒懒的瘫在椅子上,目光悠悠的落在炙热燃烧的火炉子。 大魏没有宵禁,夜里有很多吃宵夜的地方,京都是大魏最繁华的城,商旅走卒,达官显贵如过江之鲫,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销金窟,偏偏薛正阳就喜欢这种僻远深巷,这儿的烤羊肉味道非同一般,老板是外地的,寡言少语,做事却十分妥帖,有几次,薛正阳喝醉了,就在他这儿留宿的。 “你为什么不成亲啊,这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不好吗,你以前成天跟在我四妹夫屁/股后面,他现在都当爹了,你还……” “那你怎么不乐意成亲啊,依着你们薛家的门第,好姑娘能少了?我娘之前倒是整天忙着选姑娘,这些日子不知道忙些什么,也没有拉我去问过了,以前我还真有点儿想成亲,可是……嘿嘿,后来吧,觉着也没什么意思。” 裴元宝的话有些支支吾吾,薛正阳就像是看穿了什么,晃着手指着他,一幅不可告人的模样。 裴元宝心头火辣,举着酒坛子对薛正阳道:“来,咱哥俩儿也碰一个,能认识你,算是我一生中的一大幸事!” 薛正阳也不扭捏,心中感慨,笑的爽朗,举着酒坛子,两个人碰了一下,仰头灌了一口酒。 “爽!”薛正阳喟叹,嗦了一口肉串。 “你去了大营,出来还真是和从前不一样了。”裴元宝盯着他,“我倒是挺羡慕你的,你如今有正经事做了,你家里也不会避着你成亲,我就不一样了,还是没什么长进。” 声音就有些落寞了。 薛正阳神色微滞,仰头看天,大槐树下挂着的灯笼在风中微动,远处别人家的院墙,有一簇桃红探出墙头,昏黄灯光下,犹如美人慵懒卧榻,颇有几分韵味。 “你不是还能荫封吗,估计也差不多了,你若是真不想成亲,不妨效仿我,你给你老子说一声,看看能不能帮着说一声,实在不行,到时候我看看我那儿有没有什么路子,这总能有办法嘛。” 月色微沉,远处传来三更天的梆子声,老板已经要收小摊儿了,薛正阳还要回去,就给了银子,老板要找零,他醉醺醺的摆摆手,转身和裴元宝勾肩搭背,一起往巷子外走了。 却在一灯红酒绿处,碰见了个熟面孔。 一辆两匹马拉的黑漆平顶马车上,下来个青衣公子,那人生的颇有书生气,且穿着打扮不凡,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出来的,再定睛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见的永昌伯府二公子庄明浩。 薛正阳虽然有些醉了,却立刻来了精神,微眯着眼睛看了裴元宝一眼,裴元宝显然也认出了那人,两个人对视一眼,一起跟了进去。 门口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立刻迎了上来,两个人却摆摆手,往楼里走。 “公子,是第一次来吧,我们这儿的柳红姑娘可是才色双绝……” 庄明浩一看就是常客,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裴元宝在莺肥燕瘦中随便拉了个粉衣姑娘,塞给薛正阳:“你抱着,咱们去那屋。” 他懒得看薛正阳一脸嫌弃的神情,指了庄明浩隔壁的屋子。 番外(四) 老鸨像个苍蝇似的“嗡嗡嗡”在他们身边转,裴元宝看着心烦,从荷包里掏了两锭银子塞给她,老鸨顿时眉飞色舞,问着还有没有需要,薛正阳不耐烦的瞪了她一眼,让她快走。 看着两男一女进了屋,老鸨笑容暧昧的和身边姑娘道:“瞧着没有,这样的爷玩的就是不一样,就是不知道兰儿能不能受得住。” 她的话立刻引起了身边姑娘们心照不宣的笑声,然后四散开去。 薛正阳进屋就松了手退后两步,裴元宝忍不住“啧啧”两声,然后一脸八卦的笑道:“不是吧,你真没来过这种地方?” 薛正阳被笑的一脸不自在,抬手拍了裴元宝一巴掌:“别废话,咱们怎么收拾那癞蛤蟆!” 裴元宝疼的嘴角一抽一抽的,“哎哟”着怒视他:“我说你这是想卸了我的胳膊吗,疼死我了!” 庄明浩这癞蛤蟆,几次三番的打纪小四的主意,早就想收拾他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儿正好找机会收拾他。 只是自己的胳膊……那是真的疼啊! 薛正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军营里练了那么久,早就不是以前那个花拳绣腿了,这一巴掌,力度定然不小,看裴元宝这表情,他有些难为情的伸手,轻轻的替他揉了揉。 这一揉,差点让裴元宝哭了出来,余光却瞥见一旁粉衣姑娘不可置信的神情,好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似的! 他顿时心里一阵的翻滚,一把将薛正阳推开,嫌弃的道:“你一大老爷们儿,别和我拉拉扯扯的,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风度翩翩裴二爷我是断袖呢!” 薛正阳懒得理他,听他说什么断袖,却饶有趣味的撇了撇嘴,“你不就是断袖吗?之前听说你和我那妹夫有个一腿,当时我都差点去找他算账了。” 这话说的裴元宝一口气没喘上来,正要开口,却见薛正阳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隔壁一阵动静,看样子,已经搞上了。 两个人立刻对视一眼,默契的点了点头,裴元宝就给了那姑娘一锭银子,嘱咐她待在这儿别动,还一脸暧昧的道:“小爷要去玩点刺激的,你在这儿等着爷回来。” 说完,带着薛正阳闪身出了门。 裴少仪推门,毫无悬念,门被栓了,薛正阳就不动声色的摸出一把短刀,对着门缝用力一挑,电光火石间,门悄无声息的被打开,裴少仪看了一眼下面笙箫歌舞一片喧闹,放下心来,和薛正阳悄悄的进了屋。 好家伙,这庄明浩还真是会玩儿,一进屋,就是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味,淡淡的,味道很独特,裴少仪忙扯出帕子捂住鼻子,凑到薛正阳的耳边道:“捂着鼻子,这是催qing香!” 薛正阳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动作麻利的抽出手帕捂住鼻子。 从房顶悬下一层又一层的彩纱成了两个人最好的掩护,远处如豆的灯围了一圈,随着屋里人的动作四处摇曳,阵阵男/女暧/昧的声音跌宕起伏,此时正是干柴烈火,鸳鸯交颈,翻云覆雨之时。 两个人鬼魅般走近,这才看见红帐内,春光乍泄,烈火烹油,辣眼睛的交/合之景。 两个人顾不得欣赏这活chun宫,一起扑了上去,一个直接一记手刀打晕了那姑娘,另一个则拿着地上的被子,动作迅速的捂住了庄明浩的脸。 庄明浩只觉得某处一阵揪痛,痛彻心扉般,眼睛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接着就是劈头盖脸的拳头,蒙着被子,却依旧能感觉到那种实打实的力度。 他不禁心中叫骂,tmd,真是出门忘了翻黄历,他又被人黑打了! 没等他想明白,自己就失去了意识。 薛正阳和薛正泰回了隔壁,由裴元宝负责调戏那姑娘,算是遮掩过去。 等到隔壁有动静响起,薛正阳竖着耳朵听,听脚步声,人被抬了出去,他听见庄明浩鬼哭狼嚎的声音,心里就放心了。 第二天,京都就传出,永昌伯府二公子眠花宿柳,被人打劫的风流韵事。 庄明浩的孝期未过,就寻花问柳,闹出这样的丑事,一时间就成了京都茶余饭后的不二谈资。 裴锦妍气的不轻,抱着儿子去庄明浩床前哭,说什么:“我为了你生儿育女,人都熬出了老态,你竟然背着我去风流快活,你真是好潇洒,我当初怎么就嫁到了你们家!” 庄明浩头疼不已,脑袋上还包着纱布,听着裴锦妍哭闹,又没有力气和她争辩,索性一言不发,翻身背对着她。 裴锦妍见他这幅样子,更是来气,抹着眼泪道:“当初受尽侮辱不提,我一心系在你身上,却不曾想错付芳心,让你宁愿去外面花银子找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也不愿意……” 庄明浩正扯得腿疼,某处又疼的紧,听她絮絮叨叨的哭闹不休,顿时没了耐性,气的抓了床头的牡丹春瓶就丢了过去,正砸在裴锦妍的胸口,落下又砸在了她怀里的孩子身上。 一时间,碎瓷声,小孩子的啼哭声,女人的怒骂声,丫鬟们惊骇的叫声,全部交织在一起,不可开交。 闻讯赶来的永昌伯还没有进屋,就感觉脑袋都要炸开了,心口闷得吸气就疼。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闹出这样的丑事还有道理了?孩子这么小,你也下得了手,我看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一向很看不起儿媳妇做派的永昌伯,此时也站在了裴锦妍的一边,训斥起儿子来。 庄明浩气的说不出话,眼皮儿一翻,昏死过去。 赶过来看热闹的庄玉锦见了,不由“啧啧”道:“咱们家可真是娶了个好媳妇,这一天天的比看戏还热闹,我看你就是气死了我娘还不够,还想让我们家成为全京都的笑话是不是!” 她一脸讽刺的笑着,说着就变了脸,对着裴锦妍冷言冷语道。 “啪”的一声,庄玉锦脸上一道巴掌印渐渐浮了上来,裴锦妍气的浑身发抖,差点没有站稳。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空前的安静下来。 番外(五) 庄玉锦回过神来,一巴掌打了回去。 裴锦妍哪里是能吃亏的人,嫁过来已经多番忍让,如今难道还要让小姑子欺上头不成,她不等丫鬟来拦,反手一巴掌又打了回去。 庄玉锦还要还手,屋里服侍的已经跑了上来隔开了两个人,两边丫鬟战战兢兢,只有两个说得上话的婆子站出来劝说。 裴锦妍身边的蔡妈妈就对庄玉锦道:“三小姐,不是我老婆子多嘴,您是伯府小姐,我们家夫人也是伯府出身,谁也不比谁尊贵多少,您这样动手,且不说尊卑,只论长幼,也不合规矩吧!” 庄玉锦之前就特别反对让裴锦妍做自己的嫂子,她母亲弥留之际派人去纪府提亲,就是想羞辱裴锦妍,却没有想法纪家会拒绝,不过也让裴锦妍的脸被狠狠踩了一脚。 如今有人和她说什么自己和裴锦妍身份一样,没有贵贱,她岂会依? “规矩?她是伯府小姐,原本与我也是平起平坐,可以她有娘生没娘教,做出令人难以启齿之事,大着肚子被一顶小轿抬进府的,我若是像她一样,我宁愿去死,难道说这就是你们广安伯府的规矩?” 蔡妈妈知道这三小姐向来伶牙俐齿,见说她不过,转头问永昌伯:“伯爷,您是清除其中原委的人,您总要替二夫人说两句话吧,小姑子欺负到嫂子头上,这传出去,只怕三小姐的亲事都成问题。” 说到后面,就有了几分威胁的意思,庄玉锦跺着脚,对父亲撒娇道:“父亲,你听听,她这是说的什么话,一个老虔婆也敢编排我的婚事,二嫂身边的人可真是出类拔萃!” 裴锦妍被砸中的胸口一阵一阵的疼,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疼,更是心里的疼。 她站在庄明浩的床前,望着他包扎得只剩下一双眼睛一张嘴的脸,“浩哥哥,你记不记得…我从前就是这样叫你的,喜欢跟在你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我喜欢看你坐在亭子里读书的样子,对着我笑的样子…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听说我们两家定亲的时候,我的心都差点蹦出来了,我以为…这是上天知我意,特意成全我的,却不想物是人非,你待我不再如昨。” 她神色认真,目光飘移,似乎陷在了回忆之中。 庄明浩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永昌伯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两声,转头瞪了女儿一眼,庄玉锦知道父亲这是吓唬她的,缩了缩脖子,一点儿也不害怕,“嘻嘻”的笑了笑。 “我说锦儿,你和你二嫂这么大呼小叫的,像什么话?你母亲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和你二哥了,你还不知道收敛,这不是让你母亲在泉下也不能安息吗?行了,你给我回去面壁思过去,这个月的月例就别要了!” 不过是一个月的月例而已,庄玉锦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她低头抿了唇,退了出去。 她走到屏风后面就停了下来,猫着腰听屋里的动静。 永昌伯看着二儿媳凌乱狼狈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这也不能全怪儿子出去找新鲜的,这就是他这个老头子,也看不下去啊! 明明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年纪,却穿着老气横秋的神色衣裳,敷了厚重的脂粉也挡不住那一身的沧桑。 “咳……那个,浩哥儿媳妇,这男人家哪有不犯错的,你也别这么急巴巴的就要死要活的,有事情咱们解决就是,你也看见了,浩哥儿已经成了这样子了,这些日子定然会安心在家的,你呢就好好的养好身体,争取为我们庄家开枝散叶,这才是正事。” 按理说,这些话应该由婆婆来说,如今让他这个当公公的说了出来,他也忍不住老脸一红,有些说不下去了,又草草的叮嘱了两句照顾好浩哥儿,转身往外去了。 裴锦妍愣愣的站在那儿,良久未动。 永昌伯出了屏风就看见女儿,吓了一跳。 “你在这儿做什么?” 父女两个出了屋子,庄玉锦就道:“我忘了和爹爹说,大嫂说让您忙完了,去看看大哥去,昨晚上大哥吐了血。” 永昌伯早就习惯了,并没有多惊讶,他这个大儿子本就病殃殃的,等他一走,他也要安排二儿子请封的事情了。 他去了大儿子屋里,大儿媳温氏敦厚娴熟,从不顶撞他,他对大儿媳就更多了倚重。 温氏见了公公,抿唇微笑,欠身行礼。 永昌伯摆了摆手,去了儿子床边。 儿子病歪歪的躺在床上,见了他,猛地咳嗽两声,喊着:“爹……您来了!” 永昌伯看着长子弱不禁风的样子,眉头不禁蹙成一团。 “宫里太医开的药,你有没有按时吃,那秦御医是个厉害的,你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啊!” 温氏就低声回道:“没有,世子都按时吃了药的,就是不知道这几日怎么了,突然夜不思寐,茶饭不想……” 永昌伯不懂医术,只能劝慰儿子:“你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切忌思虑过重,有些事别去管了,一心养病要紧,这好端端的人,若是忧思过重,也容易引得一身病症。” 等永昌伯去了外间,温氏照例出去回话。 丫鬟奉了茶,退了出去。 永昌伯这才问温氏:“世子这些日子都听了些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你是不是背着我把有些不该说的话说给了世子听。 温氏跪在地上,未语泪先流。 “父亲,儿媳不敢!前几日我去熬药了,回来就听见世子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丧门星,我只哄他说,都是莫须有的东西,什么丧门星。” 可即便如此,难道世子就不知道家里二爷娶了个大肚子新娘吗,进府不多久就克死了婆婆,她就是想瞒着,又怎么可能堵了悠悠众口? 温氏收敛心绪,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公公神色,斟酌道:“父亲,婆婆去后,偌大伯府都由我一个人打理,我又要照看世子,难免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偏生二弟妹又带着孩子,也没有空闲打理家中庶务,儿媳想,不若给二弟找个出身好一点的妾室,进了门,也好帮着儿媳分担一下。” 番外(六) 这话倒是提醒了永昌伯,他怎么忘了,儿子反正也不喜欢那陪氏,何不再纳一个良妾,或许能让儿子收收心呢? 他立刻动了心思,可谈婚论嫁,向来都是各家女眷的事,他一个当爹的大男人,总不好亲自去吧,想了想,他问温氏:“你娘家可有信得过的人,这种事还是要你们这些妇道人家才好出面不是?” 温氏会意,笑着应声:“父亲既然有这个意思,那儿媳妇就自作主张,写封信回去,问一问我母亲吧。” 如此一来,温氏就能挑个自己看着顺眼的人进府,到时候也好多一个左膀右臂,只恨她没有儿子,二房又已经有了嫡长子,幸好裴氏不得小叔的喜欢,否则只怕等世子一死,这伯府里就没有她落脚的地方了。 心里盘算着,温氏送走了永昌伯。 庄明浩在那脂粉之地被打了闷棍的事儿,因为太丢人,永昌伯担心以后会影响儿子的请封,让人给了封口费,谁也不许再提。 纪容听说薛正阳和裴元宝让庄明浩吃了一个哑巴亏,不禁愕然! 这两个家伙,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她现在过得很好,不想再和那些今生莫须有的事儿计较,反正她成全了裴锦妍和庄明浩,也算是全了他们前世的心愿,裴锦妍当了庄明浩的正室,日子却和前世截然相反,只怕以后有的是好戏看。 有时候吧,这人就是吃着锅里看着碗里,像庄明浩……自己前世待他不薄吧,伺候公婆小姑,打理家中庶务无一纰漏,尽心尽力,无微不至,他却带了一个女人回来,把她幸苦经营的一切都毁掉。 她醒来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一切歹毒的方法让庄明浩付出代价,可是她没有,她就是想让憎恨的那些人,走一走自己走过的路,她们不是喜欢吗,羡慕吗?不是不惜一切要夺去吗,那她就成全她们,让她们坐在那个位置上,她很好奇……裴锦妍之流,到底有多厉害,能不能陪着丈夫熬成了人老珠黄的婆子,还受宠不衰。 她不会让自己毁灭,去报复那些恶心的人,何苦脏了自己? 所以她就是想看看,庄明浩到底是图色,还是真心实意,正如她放肆卫氏,让她自己作死,自掘坟墓,让她被自己作出的一切送入地狱,让她看看,她的女儿,儿子,丈夫,她以为的一切胜券在握…不过是梦一场罢了! 纪容正想着,魏琮回来了。 段禹山在外面碰见魏琮,“十四王爷!” 魏琮笑着点头,没有多说,错身进了屋。 “钱哥儿呢?” 他进屋就笑问道,走到纪容身旁,低身看妻子身边的儿子。 “你回来就寻他。”纪容有些酸溜溜的道:“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见妻子吃味,魏琮笑了,“晚上有个应酬,是新贵淮国公做东,之前推拒过几次,这次亲自去大营截我,不好再推。” 纪容点头,男人家的事儿,不是只言片语就能说清楚的,她的不多问,魏琮不傻,他知道是非。 念头刚落,她不禁愣住,自己什么时候对魏琮的决定开始报以毫不怀疑的态度了? 她望着魏琮,伸手环住他的腰,还没有说话,魏琮已经一脸暧/昧的低头在她耳边低语:“是不是想了?晚上回来给你。” 纪容顿时红了耳根,嗔道:“胡说什么呢,我…我这是有话要和你说,没个正经!” 魏琮只笑着看她,知道她对这种事脸皮薄,也不多说。 纪容就问他:“广安伯府有没有在户部借银子,最近听到有风声,说广安伯在户部借了不少银子,如今新帝登基,难道不用清查吗?” 魏琮面色肃然,若有所思。 “哦?有这事儿?我倒是没听说,我回头就让人去查一查。” 他顿了顿:“不过像公侯伯爵这样的世家,想要维持表面的光鲜亮丽,靠那点儿俸禄只怕不够,或多或少都会向户部借银子,新帝登基,迟早要让户部清算的,莫非你有什么察觉?” 听他认真的问,纪容就想到前世广安伯府因为拖欠户部银子还不上,而因此贪污盐税的事,心道若是能从中找出一点儿蛛丝马迹,从而推波助澜,想必事半功倍。 她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模糊了一点,告诉了魏琮。 魏琮知道纪容身边是有谋士的,也没有怀疑,倒是把这件事放在了心里。 没过几日,纪府传来消息:元哥儿没了。 元哥儿是纪宏嫡子,是二房盼了多年才盼到的嫡子,如今夭折,不少人唏嘘不已。 纪容也有些心情沉重,却也没有太过伤神,“这样的事我按理应该回去看一看,只是钱哥儿还小,我就不回去了,该送的礼都送过去就是,别跌了王府的份儿。” 沈妈妈一一应是。 等到沈妈妈回来的时候,纪容就发先她神色有些不对劲,不免多问了几句。 沈妈妈叹息一声,把自己听说的事儿告诉了纪容:“听说二爷名下的产业大半都被卖了,结果那些银子却不见了踪影,二爷又不能言语,太太当家,都快揭不开锅了,还问娘家借了几百两银子,嗨!也不知道造的什么孽!” 卫氏卷了纪宏银子跑了的事儿纪容是知道的,只是听说二房揭不开锅,不禁有些诧异,不至于吧? 可转念一想,二房因为父亲当家,家里一应吃喝嚼用,生活起居的用度都很铺张,如今乍然断了银两来处,自然是难以适应。 就像一个平时吃两碗饭的人,突然让他只吃一碗饭了,只怕也会一时间陷入窘况,都是一样的道理。 纪容笑了笑,“可是太太和你抱怨了什么?” 沈妈妈不明所以,摇了摇头,“并没有。” 纪容就道:“既然太太没有向沈妈妈你抱怨,有些事就全当不知道,那边若真是难捱了,自然会想办法向咱们搭上话的。” 沈妈妈一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遂不再多语。 朱氏痛失爱子,正式心痛之时,又因为操劳过度,一时间病倒了,就有人私下说,这纪家只怕是要败了。 番外(七) 纪家败不败,这都是后话。 纪容有些顾虑。 广安伯府这若是倒了,裴元宝这厮可如何是好,自己若是和他没有什么交情还好,偏生是打小的交情,她不想把裴锦妍犯的错记在裴元宝身上,如果能保全他,最好不过了。 五月初九,纪容去法华寺上香。 佛音袅袅,清风阵阵。 站在大雄宝殿外的高台上,可以看见巍峨远山,山下的河流在林中若隐若现,纪容快要记不清,上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有很多的事,在岁月推移中,变得面目模糊起来。 原本打算清明去淄城看母亲,如今也不能不暂时搁置了。 五月的天儿,穿着春衫也有些微微冒汗了。 主持让小沙弥送了山中瓜果来,春锦端了过来,“夫人,天怪热的,吃着果子吧。” 纪容看了一眼,是橘子和雪莲果,纪容指了雪莲果,“削一个这个就是了。” 春锦应声,很快就削了一个来。 忽然间,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四姐姐!” 纪容愣了愣,回头看去,只见秋葵冬霜姐妹两个正警惕挡在那人面前,纪容也一时没有认出人来,好一会儿才想起这就是她那个八弟。 “卿哥儿?” 纪子卿生的高大,比纪容小一岁,如今看着却像个十六七岁的人。 上次见他,还是在纪清成亲的时候,她去齐辉堂,遇见的。 “四姐还记得我,不知道能不能和四姐说几句话。”纪子卿的神色有些窘然,看起来他有点儿紧张。 纪容失笑:“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我的人都是信得过的。” 纪子卿犹豫的看了春锦三人,两边的一众护院,有些迟疑。 纪容不知道自己和纪子卿有什么好说的,笑了笑,并不开口。 好一会儿,纪子卿重新开口:“四姐,的确是有些话需要单独和你说。” 纪容眉头微蹙,“我让他们先退下,你有话就在这儿说吧。” “夫人!”春锦和冬霜异口同声的喊了纪容一声,都目带戒备的看了一眼纪子卿。 纪容摆手,压低声音道:“你们退到那边去,注意一点就是了,我与他也未曾结仇结怨,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几人只好应声退出去。 纪子卿这才上前几步,离纪容一丈之余停下。 “四姐,你说为什么先头嫡母走的那般早吗?” 这话一出,纪容愣住。 “你想说什么?” 纪子卿哂然一笑,耸了耸肩:“四姐,你知不知道,卫姨娘害死了周大娘子?” 他盯着纪容,笑声一顿:“从前我不相信有现世报,如今想来,若不是你母亲害死了我姐姐,想要争宠,又怎么会有报应呢,什么我害死了我姐姐,不过是你们想推诿罪过罢了!” 他紧紧的盯着纪容的神色,纪容的表情仿佛一张完美的瓷面,看不出一点儿瑕疵。 她就不生气? 纪子卿心里有些慌乱了,却强稳住心神,继续道:“四姐,你知道是卫姨娘害死了周大娘子吧?可你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替周大娘子报仇呢?难道你就不恨她吗?” 纪容嘴角微勾,露出个让纪子卿很是意外的表情,他不由得心头狂跳,难道是他弄错了? “你见过卫姨娘了?” 纪子卿摇头。 “那你猜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纪子卿的目光微闪,“她不是好好的待在田庄上吗?” 纪容觉得和他说话很浪费时间,不禁露出个看傻子似的表情:“谁教你的,恨一个人就要明枪明剑的来?你站在这儿和我说话,就没有先动动脑子?你姨娘拿你姐姐的命来换你,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纪子卿顿时面色通红,“你别胡说了,我姐与我一母同胞,你凭什么这么说!” 然后仿佛是害怕纪容说出什么似的,抢先一步道:“你…你是嫁到了王府,做了王妃,可是你到底还是纪家的女儿,是……” 纪容已经被磨的没有了耐心,“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以为你能有点儿长进,也不枉我母亲生前养过你一阵儿,却不曾想到底是个榆木疙瘩,行了,劝你回家待着吧。” 纪子卿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羞愤,他怒目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你能早一点收拾了卫氏母女,父亲唯一的嫡子也就不会夭折了,她害死了元哥儿,还想害你,你却像耳聋眼瞎的人,什么也不管,要是没有卫氏母女,我姨娘也不会死了!” 他像是憋了一口气,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出来,脸上涨红一片。 纪容走了过去,在他一步之遥停下。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早一点把卫氏解决了,好为你们铺平这条路吗?”纪容莞尔,“你也不想想,纪家与我而言算什么?我乐意坐山观虎斗,看着你们自作自受,作死!” 纪子卿完全没有想到,纪容会露出这样面目可憎的一面,不禁心中惶恐,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 纪容毫不在意,她知道这些人很好奇,为什么自己要留那些祸害到现在,只有她自己知道,母亲去后,她对于纪家毫无眷恋,她从未想过要帮他们把虫拔掉,是!她心里就是有恨意,对纪家两世的刻骨之恨! 母亲没了的那一刻,她的天好像都塌了,她想看着纪家那些只知道看母亲热闹的人走向灭亡,走向深渊,让她们后悔,彻悟,想要悔改却又无能为力的痛心! “你想……毁掉纪家?可那是你的娘家,纪家好了,你才能有尊贵,你才能……” “对,你说的一点儿也没错,我是纪家的女儿,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也要记住,是纪家先一步想毁了我,我不过是袖手旁观,任其发展,怎么就成了我想毁掉纪家了?你是父亲的长子,你想要父亲那些产业吧?所以原本和纪姝同流合污,如今却反咬一口?” 她怎么会知道!纪子卿瞳孔睁大,嘴半晌没合上。 “纪子卿,别以为你的自作聪明是天衣无缝的,你姐姐还是你姐姐,我就是什么也不做,也能让你们没有好日子过,倘若是我动动小指头,就能让你们无安宁之日,要记住,别来算计我,你在想什么,我比你更清楚。” 番外(八) 时至今日,纪容明白,母亲对父亲是有感情的。 若不是有感情,她的不会因为父亲的几句诛心之言就饮鸩自尽。 只是她……对纪家彻底失望了。 往事不提也罢! 她原本打算送卫氏去扬州烟花巷,最后没有,她让她去了北漠,那些如饥似渴的人更需要她。 死?何其容易!让她生不如死,暗无天日,才是纪容一直以来的目的。 下山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外面响起马车夫的声音:“夫人,马车轴断开了!” 马车轴断开了?纪容下意识的觉得不对劲,她且不说马车的用料上乘,轻易不会断开,此时突然断了,太过巧合了,未免有些令人生疑。 马车里春锦冬霜秋葵都起身要往外去,纪容拦住了几人。 “等一下。” 春锦冬霜都是心细之人,立刻察觉出异样来。 冬霜问:“夫人,可是有何不妥?” 此时马车停靠在山路回环之处,她们离开法华寺不过几里,离下山还早着,看着天色,就算修好了马车,今日也没法再下山了,这若是人为,那这人定然是想要把她留下来。 让她留在法华寺,其意图,绝不会是出于善意。 今天遇见了纪子卿,可见她的行踪已经泄露了,纪子卿就是个没脑子的,指不定是被谁当了枪使,都怪自己太大意了,竟然没有早先防备。 她叮嘱了三人几句,“你们是我身边最信得过的几个丫头了,有些事一定要多多防备,等会儿出去,多多注意周围的情况,看样子,今晚我们要留在山上了。” 今日出门,纪容带了十二个护院,加上马车夫和丫鬟们,也有十五六个人了,没想到即便这么多人,也能出了这样的纰漏。 纪容心中暗自盘算……或者是有内鬼? 如果真的是这样,事情就难办了。 几人下了马车,马车夫正擦着满头大汗,纪容环视了一圈,不动声色的把众人的神情收入眼中。 没有异常,这才是最可怕的。 “夫人,马车坏了,一时半会儿只怕修不好,您不如先去寺中稍等,若是能修好自然是好,若是不行,只怕要委屈夫人在这里过夜了。” “嗯。” 纪容什么也没有说,神色淡然的点头,吩咐丫鬟们拿东西,往法华寺返回。 主持有些意外,亲自前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纪容客气的道:“只怕是要借住厢房一夜,劳请主持安排一下可否?” 主持自然答应了,让僧人去安排了。 一般来说,前来拜佛的女眷都不会留宿寺中,除非是庵堂,否则到底有些不合礼数,不过既然是十四王妃自己提出的,他也不好推拒,毕竟若无难处,人家也不会请求帮忙。 进了厢房,纪容就让秋葵去门口守着,自己留了春锦冬霜二人说话。 傍晚,天边霞色收尽,纪容几人已经用过斋菜,有僧人来收了碗碟。 秋葵笑嘻嘻的和人家搭讪,问着人家多大了,什么时候出的家,他们这儿有多少个和尚之类的,絮絮叨叨,像个小老太婆,说的那僧人都不想理睬她了。 等到送走了那僧人,秋葵跑了回来,看了一眼四周,对纪容道:“夫人,那人应该没有都会,我仔细看了的。” 纪容这才明白她为何要拉着人家问东问西了,不禁为她的这份赤子之心动容。 春锦捂了嘴笑:“你若不说,我还以为你看对了眼,想劝人家还俗呢!” 秋葵气急,追上去要挠春锦。 丫鬟们打闹着,纪容和冬霜对视一眼,默契的点了点头。 天色暗下来,四周响起轻微的声响,像是虫子窸窣爬动的声音,又仿佛是有人在悄声行走,断断续续的,在初夏的夜里很是细微。 纪容腿都快麻了,蹲在床头盖着芦苇垫的小杌子下,床上却仿佛有人侧身躺着,屋里静悄悄的。 山月如钩,烟雾飘渺,星河静默。 窗户微微一震,几不可闻,就见窗扇开了一道缝,有人往里瞧,好一会儿,才再次推开了一点门。 那人先去看了看床边放着的熏香,见正燃着,这才猫身往床边去。 纪容在心里默数着数:一、二、三、四…… “咔”的一声脆响,床上忽然抖了抖,来人直接倒在了床上。 冬霜动作麻利的用披帛将人绑了起来,又把人的嘴也堵了起来,这才悄无声息的退到一旁。 纪容悄悄的伸直了腿,这才舒服了一点,却晃得小杌子“吱”的一声,四周静谧无声,这动静差点让纪容把心从嗓子眼儿里吓了出来。 魏琮肯定会来的,纪容并不是很担心,这人轻松就被冬霜制住,想必也不是什么高明之辈,她的心渐渐的收了回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不多时,就到了门前。 外面的护院被惊动,有人喊着:“王爷!”然后是一阵行礼的声音。 魏琮面色如锅底,还穿着从军营回来未来得及换的紧身黑衣,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打开,一个女人惊恐的声音响起:“姐夫,姐夫!” 纪容就看见,火把光照下,一个女子惊吓过度般转身抱住了魏琮,还一个劲儿的把脸往他身上蹭。 纪容没有来得及伸展的动作就这么僵住,眼底一时间分不清是什么情绪。 魏琮的视线最先落在床上躺着的男人身上,身上的寒意隔着方圆十里也难逃荼毒。 纪姝却无比满足的紧紧抱住魏琮不撒手,魏琮一时间根本没有理会她,一心在找纪容。 纪容从小杌子后狼狈的钻了出来,从来没有的冷漠,直接从魏琮身边走了出去。 “容儿!” 魏琮声音急切,纪姝就道:“王爷,姐姐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去看看她。” 说着,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手,追了上去,却不等纪容站住,摔在了她面前。 “姐姐!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你也知道,我最怕黑了,你……” 纪容冷着脸,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你就这么喜欢我的东西?” 番外(九) 纪姝被打的眼冒金星,她能感觉到纪容那五根纤细的手指在她脸上深陷的力度。 她嘴边不禁露出抹嘲讽的笑着,她纪容不是高贵吗?就让十四王爷看看,他娶的女人也不过如此罢了! “姐姐…四姐姐,你别打我了,我再也不敢了,呜呜……” 纪姝声泪俱下,好像纪容手上拿着刀,下一刻就要插进她的胸口似的。 纪容没有心思看她在这儿唱戏,心里脑子里像是装了一壶沸腾的水,“咕噜咕噜”直冒泡,让她脑子发热,没法儿思考。 她抬脚就走,魏琮从未见过纪容这幅样子,正犹豫着怎么办才好,纪姝已经跑了过来,却脚下一软,身子就朝着他倒了过来。 魏琮身形一闪,纪姝的一双杏花含春眸子瞬间睁大,“哎哟”一声,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疼的顾不得形象,龇牙咧嘴,揉着膀子直抽气。 纪容一个人往那边去了,魏琮顾不得说话,追了过去。 纪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这会儿就觉得心口堵得慌,好像胸口堵了一大团的棉花,不吐不快。 可是让她说什么吧,又不知从何说起,不说吧,就觉得快要噎死了,那叫一个憋屈! 她扶着月洞门大口喘气,尽力让心情平复下来,可心里刚舒服一点儿,纪姝倒在魏琮怀里的样子就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感觉仿佛吃了一只癞蛤蟆,恶心的无法描述! “容儿?” 魏琮的声音响起,纪容下意识的回望了一眼,见他背着手偏头看她,立刻又转回身去,穿过月洞门往里面的园子去。 进没走几步,她就停了下来。 前面黑黢黢的,是一片参天柏树,夜里看着,树影重重,有些瘆人。 可想到这儿是佛家之地,有佛光相护,哪儿来的那些阴秽东西,纪容硬着头皮往里走。 走了几步,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顿时让纪容浑身僵住,头皮都炸了,吓得一个激灵猛地转身,却撞上了什么。 纪容惊呼一声,却被一双手臂紧紧的环住。 “别怕别怕,是我。”魏琮知道自己吓着她了,又想到刚才自己不知怎么得罪了她,说话就赔了几分小心。 熟悉的声音顿时像戳进了纪容的心坎儿,委屈和愤懑顿时交织在一起,她鼻头一酸,眼泪就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可心里却有股倔劲儿,让她不肯让魏琮抱着,魏琮以为她只是在耍小脾气,依旧抱着不放,少见她这幅样子,就忍不住的笑了两声:“刚才就是一只黑猫跑了过去,小妖精,还能把你给吓着了?” 纪容的脸不住的红了起来,心里比刚才更堵了,她用力挣开魏琮的怀抱,魏琮的力气哪儿是她能抗衡的,只不过是害怕弄疼了她,魏琮只好松开。 她气鼓鼓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走,看见秋葵,她就道:“我们走。” 纪姝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故作娇羞的问纪容:“四姐,我家梁二郎怎么会在您的床上,四姐夫待你如此好,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啊!” 她的话音未落,脚踝处一阵剧痛让她面如惊纸,浑身颤栗起来。 “疼…疼疼疼……王爷!好疼啊!” 魏琮的脚下却越发使劲儿,纪姝面色苍白,疼的快要闭过气去。 “你敢和本王耍这种小聪明?” 抬眼见纪容还在那儿,魏琮冷声吩咐白笙:“带人护送王妃上马车,再出纰漏,都知道什么下场。” 话音落,跟来的护卫都下意识的身子一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纪容这会儿好像又活了过来,突然转身朝着魏琮走过去。 “让他们处理不行吗?” 她眼神透着霸道,不送拒绝的韧劲儿,看的魏琮心中一软,他忙应是,对白笙招了招手:“你来审吧,我送夫人回去。” 白笙早就见识过自家主子在王妃面前的没皮没脸,心里想笑又不敢出声,生生闷着,等两人走过,这才无声大笑起来。 纪容扯着魏琮腰间的束带就往马车上走,魏琮调笑道:“容儿这是做什么,若是扯掉了,你男人可就要被看光了。” “臭不要脸!”纪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却也松开了手。 纪容上课马车,这才发现,四周都是人,差点被吓了一跳,魏琮却直接将她抱着进了马车。 “蹄子!松开!” 纪容恶狠狠的去拍他的手,魏琮却涎着脸凑到她脸颊边,一改人前的人模人样,冷气森然,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将气的快失去理智的某人压倒在了软垫上。 纪容嘴被堵着,遭遇了并非/史无前例的上下齐手。 一想到外面还有人,纪容就浑身发软,想骂人骂不出来,想打人又使不上力,只觉得愈发生气。 也不知道是被惹恼了,还是真的气狠了,纪容竟然伸手直接反击,某人闷哼一声,嘴上动作一顿。 纪容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你不是要闹吗?我越怕你,你就越嚣张,今儿就让你也怕一怕! 心里想着,手上的力气更大了,几乎像是泄愤一样,从某人的唇到凸起之处,无一不搜刮抹尽,揩油揩得好不痛快。 魏琮凤眸迷离,看着她的目光仿佛要溺得死人。 纪容从前只顾着害羞去了,今日才发现,这狗男人的身材……比他的这张脸还要欲! 难怪每次都让她节节败退,以割地求和的屈辱结束战役。 “容儿,本王只要你。” 魏琮有些动/情了,声音嘶哑的唤着纪容的名字,纪容两颊立刻像是燃了火,耳垂都烧了起来。 …… 于是最后,事情在马车回到王府也没有结束,纪容最后累得睡着了过去,魏琮只好抱着她回了正院。 马车一路下山,有些动作做起来比平时费力许多,魏琮也有些累了,可看着纪容的睡颜,又有什么正在苏醒。 他忙收了心神,去唤了冷水冲了个澡,这才去了一身的躁意。 洗了澡,已经了无睡意,外面已经快要天亮了,魏琮去了暖阁看儿子。 番外(十) 纪容太累了,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段禹山来见她。 昨日的事情,纪容没有找他,是因为她相信魏琮,不过段禹山知道后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进行了顺藤摸瓜。 “夫人,昨日的事情看起来是梁举人和纪家七小姐在算计您,其实上,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是……纪子卿?” 纪容说出来自己都不敢信。 纪子卿的脑袋可并不灵光,他是怎么避开护卫们对她的马车动了手脚,又是怎么让纪姝两口子听话的,他若是能做到,昨日也不会像个傻子似的来和她说那番话了。 段禹山摇头:“并不是他。” 意料之中。 段禹山的神情收敛,目光微沉:“陈瞿峰的人发现,邹家的人这几日和他们有联系,然后去蹲守的乞儿递了消息回来,说邹家大小姐昨日也去了法华寺上香,去的时候带了六人,回来就只有四个人了,这少了的两个人,是今日一早回来的。” 这和邹家有关系? 纪容想到了纪邹氏。 她在世的时候,邹家还是不是会去府上打秋风,她这位三伯母当家,不敢违逆自己的婆婆,即便不喜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邹家和我们有什么利益牵扯,他们这样做,能得到什么?” 段禹山冷哼一声,目露不屑,“他们想要什么?夫人,您的位置可是现在京都炙手可热的,如今大魏唯一的亲王,就是十四王爷了,而且很有可能,会进封……” 他压低了声音,带了几分小心的道:“王爷可能会进封摄政王。” 纪容垂了眸子。 当今圣上在潜邸做太子的时候,就身子孱弱,若不是用了秘密手段生下皇孙,只怕断后无疑。 这也是为何当初二王爷能肆无忌惮的掀风作浪,太子却只能一味隐忍。 如今皇孙虽然已经封了太子,可倘若皇帝驾崩,天下能辅佐小太子平安登基的,除了魏琮,别无他人。 只是纪容的心里莫名的有些沉重。 “所以,这是有人惦记上王爷枕边人的位置了?” 段禹山对纪容的坦然一向喜欢,不由笑了两声。 “夫人心里如明镜,老朽也就放心了。” 邹家大小姐想坐王妃?那也要她有这个本事才行,别像纪邹氏一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晚上魏琮回来,就看见纪容正坐在美人榻上,逗着钱哥儿。 小家伙腮帮子鼓鼓的,葡萄似的眼睛忽闪忽闪,又短又胖的腿在纪容怀里蹬,像个小皮猴儿,魏琮看着妻儿,眼底就不由得生了笑意。 纪容抬头看见魏琮,并没有像往日一样上去嘘寒问暖,而是很快收回了视线,继续逗儿子玩。 春锦打了水进来让魏琮净面洗手,察觉屋里气氛有些不对劲,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了纪容和魏琮一眼。 两个人都神色平平,并不像生气的样子,可又完全不如往日那般亲密,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擦干了手,他丢了帕子,让奶娘抱着钱哥儿和屋里服侍的都出去。 大家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脸皮薄的就不由红了脸,纷纷退了出去。 纪容见他如此,不禁蹙眉,“你这是做什么,我儿子也不能和我亲近了?” 话就有些酸溜溜的。 魏琮心里暗忖,这该来的还得来,昨儿没有让她撒气,今儿还得继续。 他也不说话,上去搂了她的腰。 纪容登时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身上一颤,就要躲开,却被魏琮霸道的揽了回来,抵在了美人榻上。 “和儿子亲热就不能和你夫君亲热了?” 纪容仰头看他,见他的耳根又红了,心知不妙,不由怒嗔:“耍什么浑,你若是喜欢俏丽的小姑娘,我赶明儿就替你物色几个,也好解你抓心挠肺之痒。” 魏琮凑过去,在她的鬓边嗅了嗅,一阵幽香沁出,如深谷幽兰,让人痴迷。 他凤眸微眯,一脸享受的样子,让纪容不敢多看。 这男人就是不苟言笑的站在那里,也让那些姑娘们心神荡漾,对他肖想不休,他做出这幅想要的模样,有几个人能有抵抗力! 纪容索性不如看她,却忽的一下,娇媚软糯,立刻让魏琮身子紧绷起来。 他哑着声音在纪容耳边道:“我就喜欢听你娇着嗓子,容儿,我只要你,别的女人,又怎能解我之痒?” 这王八蛋! 纪容羞赧不已,见他又要故技重施,想像昨夜一样搪塞过去,不由的骂道:“谁教你的,每次都使这种手段!” 魏琮却厚着脸皮“嘿嘿”一笑,对着她的耳垂呼气,“老话不是常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吗?” 纪容几乎倒仰,所以这家伙每次都来这一出,折腾她? 可她又找不到话来反驳他,就僵在哪里,等着魏琮不说话。 魏琮知道她不会真的和自己生气,放肆的将她抱起放在腿上,邪魅的笑道:“容儿,帮我。” 在外面守着的丫鬟们蹲在墙角,知道王妃到底还是被王爷降服了! “你说王爷日日如此,咱们王妃要生多少儿子啊!” 另一个二等丫鬟就红着脸笑:“生多少也不用你操心,快点去扫地了,被沈妈妈看见了,少不得要挨骂了。” 话说纪姝和梁举人两口子被魏琮的人带了回去就关了起来,一日也不给一口水喝,两人饿的头脑发昏,几乎撑不起脑袋。 白笙捏着鞭子朝着墙上一甩,风裂声刺耳,两个人强打起精神,抬头去看。 “说了少受罪,不说,王爷可就要亲自动手了,我这人好说话,听命办事,你们不给我添麻烦,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你们,可王爷不一样了,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动王妃,落在了王爷手里,死是不可能的,府里养了几只猴子,喂了药,谁知道他们们做什么?” 番外(十一) 纪姝最后还是说了。 果不其然,幕后主手就是邹家。 邹家算个什么东西,久行大路,不想被小石子硌了脚。 魏琮只让纪容不用操心,他会处理好,纪容觉得魏琮出手总是雷霆万钧,觉得有些牛刀小用了,“真不需要我帮忙吗?” 魏琮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神情放松:“我就想让在我面前,能像个孩子,别太累了,你已经是我的妻了,万事有我替你顶着。” 仿佛有根小羽毛在她心里轻轻刮蹭,纪容嘴角上扬,眉眼弯弯的望着他:“钱哥儿才是小孩子呢!你才比我大几岁啊!” “大几岁也是你夫君,小丫头!” 魏琮贴上前,尾音微翘。 纪容两腮绯红,露出小女儿般的娇羞。 …… 邹家在大魏开国时候,还有几分光景,后来子孙不昌盛,又生蠹虫,家道衰落,这也是纪邹氏委身做妾的缘故。 有纪邹氏在纪家做老太君在前,邹玉珍嫁入汪家为后,邹家俨然成了靠嫁女儿发家的落魄户,纪容从未把这样的人放在过眼里。 可这一次,她不想袖手旁观了。 纪姝气息奄奄,被绑在十字木架上,听见门被推来的声音,也毫无反应。 “七妹妹?” 纪容的声音在纪姝耳中犹如一道惊雷炸开,她仿佛被人踩了痛脚似的,猛地扬起了脑袋。 纪容穿了件大红色素银纹的云锦褙子,髻上带着东珠头面,项间是白玉金圈璎珞,走动间,手腕上的金玉手镯明明晃晃,耀人非常。 她现在沦为阶下囚,眼前这个始作俑者,却光鲜亮丽,如明珠般动人。 纪姝眼底的恨意不加掩饰,纪容却视若无睹,走到了她的面前方才停下。 “来人,把肉粥端上来。” 一个婆子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肉糜粥进屋来,纪姝恨恨的咬着牙,怒目圆瞪。 “吃吧,听说你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我…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别在这儿惺惺作态!” 纪容捏着手帕,环视了一圈,屋里很简陋,什么东西也没有,十字桩下面,铺着厚厚的稻草,有难以描述的臭味传出。 “和王妃这样说话,你是想找死?” 婆子端着粥,上去就要打纪姝。 “诶诶诶,别着急,你让她先吃了东西,等会儿我还有话要问她。” 在旁边一直耷拉着脑袋的梁举人突然张牙舞爪,叫吼起来:“给我…给我!吃的,给我吃的!” 纪姝快要崩溃掉了,眼底却依旧是倔强。 “算了,给他吃吧,七妹妹应该还不饿。” 纪容话音刚落,婆子就应声要端去给梁举人。 纪姝心里不断挣扎,喉头滚动不止,纪容几乎能听见她咽口水的声音。 “给我!”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 纪容嘴角微勾,笑容可掬的点点头,婆子又给她端了回去。 婆子拿着粥,面色毫无波动的对着纪姝张大的嘴就灌了起来,纪姝来不及吞咽,粥撒了一身。 “吃好了?” 纪姝不言。 “倒不知道,你这性子是像谁,明明没脸没皮,偏生作出倔强模样,你不是不受嗟来之食吗?刚才吃的倒是挺香的。” 纪容笑着,伸着自己涂着艳丽如火蔻丹的手指,慢吞吞的说着。 “纪容,你以为你能有本事让我如此?你不过是借着十四王爷的势,狗仗人势罢了!” 纪容一脸认同的点点头,挑着眼角瞥了她一眼,“我就是比你命好,没办法,十四王爷他乐意让我仗他的势欺负人,你倒是想,可惜命不好。” 纪姝仰着下巴,不肯被纪容的气势所压迫。 纪容的话像是一把利刃,刺痛了纪姝的心。 她不得不承认,她就是嫉妒纪容,嫉妒她的出身,嫉妒她的容貌,嫉妒她从小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自己可望不可即的东西,嫉妒她身边有裴元宝,有薛家表哥,有十四王爷! 她就是不甘心,凭什么她能不费吹灰之力,让这么多人为她着想,袒护她? “你命好?哈哈哈…四姐姐,你命好,为什么还会克死你母亲呢,你命好,怎么会得不到父亲的宠爱呢?你说笑呢?” 纪容挑眉,“说起我母亲,你们还真该感谢她,若是没有她,你和你姨娘,活不到现在,也不会活成比狗还低贱的样子,至于父亲的宠爱?” 纪容像是想到了什么,放声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纪姝,你得到了父亲的宠爱吗?你看看你身边这个人,这就是父亲给你的宠爱,你可要好好惜福,若是没了梁举人,你可真就什么都不是了。” “贱/人!” 纪姝目眦欲裂,挣扎着想扑上去。 纪容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笑容愈盛。 “啪啪啪!” 三声肉掴声清脆,丝毫不拖泥带水。 纪姝被打的愣住,朝着纪容吐唾沫,婆子上前挡住,纪容做了个不要紧的手势,吩咐道:“我手打疼了,换个皮糙的,继续打。” 立刻有别的婆子进屋,照着纪姝的脸就开始打。 有人端了太师椅过来,纪容坐了气定神闲的在一旁看着。 “纪姝,可服了?” 纪姝不语,纪容摆摆手,让人继续。 纪姝被打的牙齿都松了,大口的喘着气,纪容把玩着手上的一串香珠,问她:“还不服?” “你卑鄙无…耻!” 纪姝说着,吐出一口血水。 纪容叹了一口气,“你太高估我了,我可不仅仅如此。” 说着起身,漫不经心的扫了她一眼:“纪家七小姐受了重伤,给她做个针灸吧。” 纪容转身,往外去。 屋里兀的响起一道凄厉的哭喊,纪容神色漠然,径直远去。 回了屋,纪容换了身衣裳,喝了一盅莲子百合羹。 奶娘抱着钱哥儿进屋来,纪容指了炕:“让他在上面玩会儿。” 屋外阳光正好,屋角已经摆了冰盆,风一吹,满室沁凉。 “明儿搬几缸睡莲,放在外面的院子里,也好给那几株蔷薇花遮遮毒辣的日头。” 春锦应声,冬霜打量了纪容两眼,见她神色自若,放下心来。 番外(十二) 新蝉初鸣,月下朗然。 用过晚膳,魏琮揽着纪容的腰,在自家的花园里闲庭信步。 “今儿你去了柴房?” 纪容微微抬首,应了一声:“嗯。” 似乎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魏琮的手略略收紧。 “何必脏了自己的手,有些事,交给我就是了,你这样让她不痛不痒的,还不如给她两刀。” 纪容听着,仰头看他,枝叶婆娑中,花园里的八角风灯光影斑驳,魏琮对视过来,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温柔。 纪容抿唇,低头笑了。 “再给我生个……”他想说,再给我生个女儿好不好,可是话出口,又想到当初纪容生钱哥儿的时候,差点丢了命,顿时止住话头,不提。 纪容却听出了他的意思,嘴边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用胳膊肘轻轻顶了顶他:“你还想要什么?” 魏琮止步,嘴角微翘,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倾洒而下的月光,映衬得他的轮廓越发邪魅。 纪容被他的动作一惊,下意识的去推他,魏琮却将她抱在了怀里,纪容听着他的胸口强烈的心跳声,不由有些失神,动作微顿,缓缓的回抱住他。 “怎…怎么了?” 纪容有些担心。 魏琮深吸了一口气,咽了一口唾沫,手却隔着胭脂色的薄纱轻轻摩挲着纪容腰间的两处小窝。 纪容怕痒,轻轻的扭了扭身,魏琮安抚般的圈住她,停下动作。 “你要记得,我是你唯一的男人,是可以让你依靠的,你在我的身边,不用小心翼翼,不用担惊受怕,不用顾虑重重,只要你想要的,哪怕是后位……” “不许胡说!”纪容娇嗔,踮脚捂住他的唇。 魏琮眼底溢出笑意,舌/头灵活的伸了出来,轻轻/舔了舔软软白白的手心。 纪容被他的动作逗得满面通红,好在是夜里,看不真切,她心里安慰着自个儿,扭头不去看他。 “容容,你记得刚认识我的那会儿吗?” 魏琮后背倚着小路边的巨石,让纪容靠在自己的怀里。 刚认识那会儿……纪容斟酌道:“你在树下接着我的那次吗?” 魏琮摇头,沉默片刻,似在回忆什么,“是你在鹤仙楼的那次。” 鹤仙楼?纪容顿时陷入沉思,意思是在广安伯府那次,不是魏琮和她的初次相见吗? 可她从未在鹤仙楼见过他啊! 纪容有些头疼,她着实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在鹤仙楼见过他的。 “记不得了也正常,那会儿你估计才三四岁吧,和一位夫人在一起…估计就是你母亲了,你胖乎乎的站在那里,一张脸软软糯糯的,像个刚出炉的包子,小小的人儿,穿的却十分精致,一看就是被人放在手心宠的娇娇女。” 纪容十分意外,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他竟然见过自己,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王爷……你不会那会儿就注意到我了吧?” 纪容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他,魏琮却忽然变了脸。 “又忘了该怎么称呼了?是不是要让我重新教你啊?” “仲怀,你快说嘛!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怎么……” 纪容笑容狡黠,摇着他的手撒娇。 魏琮笑着,低头噙住那两瓣粉唇。 六月的天,穿着薄纱也叫人浑身大汗。 白笙来问纪容:“王妃,王爷说,您觉得江南好还是北疆好?” 纪容不解,白笙解释道:“王爷打算送纪家七小姐去为我朝做贡献,让她做了军ji。” 纪容愣住,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想了想便道:“不如送去北漠吧,也好让她和卫氏相聚。” 白笙何其聪明,立刻就明白了纪容的意思,应声而去,禀了魏琮。 钱哥儿已经会坐起来了,纪容笑着亲了儿子一口,“咱们钱哥儿真聪明!” 沈妈妈笑道:“钱哥儿和王爷生的像,和王爷一样聪明。” 纪容不同意,“沈妈妈不觉得钱哥儿和我像吗?应该是和我一样聪明!” 然后笑着对儿子道:“是不是啊,和娘一样聪明呢……” “和谁一样聪明?” 不知何时,魏琮回来了,用帕子擦了手,阔步走了过来。 纪容被抓了个现行,不禁红了脸,“…和他爹一样聪明。” 七月初,朱氏让人来传话,说纪宏这几日不大好,想请纪容过去看看。 纪容本不想去,可犹豫片刻,还是去了。 到了齐辉堂,纪容才知道,朱氏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拉着纪容去了厢房说话。 还没有开口,眼泪先落了下来。 “大姑奶奶,我这是有苦难言,不得不请你回来一趟啊!” 因为如今已经分家,她称呼自己大姑奶奶,这也合情合理,纪容没有计较这些,问她:“出了什么事?” 朱氏抹了一把泪,道:“二爷的银子被人卷跑了,家里铺子全都已经更名换姓,我前些日子还回娘家接了些银子回来,可二爷的病要用人参,那点儿银子哪里够得上,这几日实在是太难了,我……” 一语未毕,眼泪再次落下。 纪容笑了笑:“怎么会被人卷跑了,我之前也没有听说过这事儿啊。” 朱氏面上难为情的笑了笑,知道这是纪容故意说给她听的不过是埋怨她之前什么事都不说,这会儿突然冒出来,是真是假还说不定呢。 “那个…这事儿已经好久了,之前姑奶奶怀着孕,不敢说与你听,如今若非囊中羞涩,也不会贸然打扰姑奶奶的清净。” 正说着,一个人跑了进来,一把跪在了纪容的身前。 抬头一看,竟然是纪柔。 纪柔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四姐,四姐!您让我去给你做丫鬟吧,我在这儿也没法儿活了,母亲要卖了我……” 纪容这才发现,她衣衫褴褛,瘦的皮包骨头,不由心中一惊。 朱氏却像是被人踩了尾巴,跳了起来,厉声呵斥:“你跑出来做什么,疯疯癫癫的,冲撞了王妃!” 纪容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不过是点儿小事罢了,她只是不喜欢被人当作傻子,此时听着,面色就冷冽了几分。 番外(十三) 朱氏一反常态的过激反应,就已经出卖了她的所作所为。 经过那么多的事儿,纪容并不觉得纪柔是个好人,她不悦的是朱氏这样把她当猴耍。 想要银子就明说,纪柔的生死她从来不关心,朱氏这样做,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这是唱的哪一出?” 纪容不动声色的看着纪柔,纪柔浑身颤抖:“只要不被卖掉,为奴为婢,我都无话可说,只求四姐姐收留我!” 四姐姐……纪容弹了弹手指,蓦地笑了起来:“叫我四姐姐的人,实在太多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太太当家,你该去求她才是。” 纪柔瑟缩的看了一眼朱氏,朱氏正眼观鼻鼻观心。 丫鬟们不由咋舌,这做了王妃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话都硬气,瞧着主母和庶小姐的样子,都不敢抬头看十四王妃一眼。 朱氏勉强的笑了笑:“什么就扯到卖字上面了,这孩子都及笄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不会说话!” 纪容好整以暇,等着她的解释。 朱氏粉饰太平般端了茶,手却晃得茶盖直响。 “姑奶奶也知道,家里实在窘迫,元哥儿…元哥儿去了之后,家里更是难堪了。” 提到元哥儿,朱氏的心颤了起来,神情倒是真真切切的露出几分悲切来。 “我是想着,二爷病了,屋里也只有六姑娘还能做些事情贴补家用,正巧祥云楼的戏班子瞧中了六姑娘,我这才想着让她去试试,若是能挣补些家用也好歹能缓缓家里的情况。” 纪容抿了一口茶,“原来是这样,我当是多大的事儿,既如此……” “四姐姐四姐姐……我求求你了,我求你了!就看在先头母亲的份儿上,求您了!不要让太太卖了我!” 纪容眸中有什么翻滚着,沸腾着,最后归于平静。 这世间百态,无奇不有,人间千万,也犹如百鬼夜行。 纪柔比起纪姝而言,的确心肠好了很多,可也不过是蝎子与毒蛇的差别而已。 若她们母子从前能一心为母亲做事,她也不会让她们沦落到现在田地,可姚姨娘却只是根墙头草,连带着纪柔也被带坏了。 她们……趋炎附势之辈罢了! “我是天家嫡媳,你是纪家庶女,称呼我叫四姐姐,有些不妥,且从前你跟着我母亲,我们从未亏待过你,后来你们跟了卫氏,我且不多说,如今又跟了太太,既然如此,那就该听太太的安排,不该如此才是。” 她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如一块块冰砸在纪柔的心尖儿上。 “所以……四,十四王妃这是不打算管我了?” 纪容嗤笑:“纪柔,你莫不是没有睡醒?你又不是我的子女,又非我的恩人,我管你?我管得着你吗?这种时候,你求太太,或许更有用些。” 朱氏闻言,心中大安。 她知道纪柔同纪容有些过节,只是听纪容过问此事,不禁心中担心。 自己当初是在周氏死后做了填房才进府的,说起来,当初纪容对自己也是带着敌意的,若非卫氏,只怕直接也难讨好处。 纪容给了朱氏一千两银票:“以后有纪柔补贴家里,想必也不会如此难捱了,这些银子紧着些用,能够你们开销三个月了,至于怎么支撑三个月,我想不用我亲自教太太了吧?” 纪容离开之前去了纪宏床前。 他静静的躺在床上,眼眶深陷,面容僵硬,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几乎如死人一般。 想到过往种种,纪容有些想笑,可张嘴,却哑然无声。 母亲若是还在,她会心痛呢,还是拍手称快呢? 她若是知道父亲会变成这样,还会义无反顾的自尽吗? 若她还爱着父亲,看着他如此安静的永远守在自己身边……不是挺好吗? 若是厌憎了,见他如此,岂不是抚掌称快之时? 她看不懂母亲,前世今生都未曾看懂过。 有些人心,从来深不见底,她不说,你就永远看不透。 纪宏根本就不配为人夫为人父,他唯独得心应手的,就是伤害母亲了。 纪容伫立良久,仿佛在做最后的诀别。 她刚转身,身后忽然断断续续的响起:“岚…清……岚清,你…你回…来了……” 毫无征兆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的从眼眶滑落。 纪容不再多待,抬脚头也不回的走了。 纪宏离世是七月中旬,纪容离开没几天。 人走茶凉,纪宏的生意不做之后,他几乎没有了什么朋友,来吊唁的人除了亲眷,就别无旁人了。 纪容作为嫡女,本该在灵前答谢,可正好查出她怀了身孕,这件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魏琮担心坏了,夜不能寐。 听着身边翻来覆去的声音,纪容转身环了他的腰:“怎么睡不着?” 魏琮又骨碌翻身回来,“能不能不生。” 纪容立刻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了。 “混蛋!” 她轻声叱骂了一声,“不想生还一个劲儿的折腾我,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魏琮翻身而起,撑着胳膊俯身抱住她。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了。” 听他的声音,纪容只觉得心口痒痒的,笑着捏了捏他高挺的鼻子:“你呀,别担心啦不是每一胎都想头胎那么难的,一回熟二回生,这次咱们好好养着,说不定还能给你添个闺女。” 魏琮还是不放心,一脸怀疑的看着她。 纪容急的差点说出,我前世生了三个孩子不也没什么嘛,你就别担心的话来。 魏琮到底还是妥协了,可第二日就叫了一大堆御医上门,让他们给纪容把脉,制定一个调理良方,纪容坐在屏风后面都能感觉到,一双双探究的视线从屏风后面透过来。 倒是比生钱哥儿的时候更隆重了。 华灯初上,薛府里,正暖意融融。 明儿是谭氏的生辰,纪清媛前几日就开始忙活了,府里布置一新,四处都焕然一新,尤其是薛正泰小两口的院子,布置更是隆重。 “母亲,不过是个散生而已,不用这样隆重的。”谭氏说着,娇羞的瞥了丈夫一眼。 番外(十四) 薛正泰一身月白色杭绸直裰,青丝如墨,神色端然,看见妻子笑看了自己一眼,不动声色的抿唇上前:“既然是在家里,又是为你庆生,你就听母亲的,这是母亲的一片心意。” 二儿子向来是最得她心的一个,看着儿子玉树临风,儒雅清俊,儿媳妇端庄贤淑,温柔良善,纪清媛的笑容止不住的从脸上漾起。 “母亲,儿有事和慧娘商量,这里就幸苦母亲了。” 薛正泰拉着谭明慧出了屋。 谭氏面色微赧,被他拉着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 “做什么这么着急?” 她总觉得丈夫是明月般朗然的人,仿佛有种让人难以直视的光辉,她总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来。 少见他有如此急切的时候,谭氏眼眸含春,怯怯的抿唇轻笑,问他。 薛正泰打发了丫鬟们出去,拉着谭氏坐在了内室床沿。 “慧娘。” 薛正泰眼底笑意如三月春风,温煦而清雅,伸手从背后摸出个紫檀木的匣子,放在了谭氏的面前。 谭氏又惊又喜,眼底倾慕的神色愈浓。 “这是什么物什,看着价值不菲,玉堂……你是不是又破费了。” 说着,眼底竟有水花闪动,薛正泰向来心细,自然察觉到了妻子的情绪波动,不禁浅笑低头,轻轻替她拭泪。 谭氏一双丹凤眼脉脉含情,眼中全是薛正泰的模样。 他清俊多才,又温柔细致,从来不曾对她高声过,处处维护,点点入微,自己何德何能,能嫁与他为妻,“玉堂……” 她的话未说出口,少年郎的手已经攀上她的腰间,谭氏顿时面红如血,垂眸倚在薛正泰的怀里。 薛正泰有些露出的手臂上青筋暴起,让他的儒雅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阳刚烈xing。 谭氏小鸟依人,羞答答的不敢看他,一双纤纤玉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跳如雷。 薛正泰动作轻柔的将她抱上了/床,看着身下娇妻墨发如锦缎般披散开,白皙的面颊映着红帐的颜色,仿佛含着朝露的花骨朵,含苞欲放。 他被她的姿态所倾倒,如在欣赏一幅画。 “玉堂。” 久不见他有所动作,却这样直勾勾的打量自己,谭明慧心神荡漾,有些羞怯的唤了她一声。 …… “玉堂,玉堂…玉堂……” 薛正泰笑着低声:“慧娘,慧娘…你好美!” 她是含蓄的,是如豆蔻般似合微合。 五更天,薛正泰起来的时候,谭氏已经起来了。 他不由蹙眉,“怎么起的这么早,我昨儿叮嘱了丫鬟们别吵醒你,让你多睡一会儿的。” 谭氏不由避开了薛正泰的视线,抿唇笑道:“我怕丫鬟们服侍不好。” 看着妻子眉眼含春,薛正泰有些心疼她,起身穿了鞋,谭氏正在舀粥,他轻轻的替她揉了揉。 谭氏身子一僵,回头娇羞的看了他一眼。 “一起吃吧,你也该饿了。” 谭明慧心知他这是心疼自己,却也谨守规矩,“妾身服侍夫君先吃。” 薛正泰却不说话了,拉着她坐了下来,叫了丫鬟进来服侍。 “怎么都是我喜欢吃的,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会早些回来,给你过生辰的。” 谭氏笑吟吟的夹了一块芙蓉糖心糕放在他碗里,“只要夫君喜欢就好了,妾身不打紧的。” 正说着,婆子抱着玲姐儿过来请安。 十个月大的玲姐儿看见父亲母亲,立刻咧着嘴笑了起来,圆圆的眼睛弯成了一道彩虹桥,奶声奶气的喊着:“diedie,娘…娘亲~” 因为牙还没有长齐,说话也说不清楚,爹爹也说成了diedie,听着很软萌萌的,暖化了薛正泰的心。 他放了筷子接过女儿,抱着她轻轻的颠了颠:“咱们玲姐儿吃过早膳了吗?好像轻了呀!” 婆子闻言,忙不迭的笑道:“二少爷,小小姐吃过了早膳,今日吃了半盅薏米红豆汤,两个南瓜饼,四个肉包子。” “这丫头,吃的比我们还多,以后别成了个胖姑娘了。”谭氏捂着嘴笑。 玲姐儿看了她一眼,晃着小脑袋,贴着薛正泰胸膛,拿黑亮亮的眼睛盯着自个儿的娘。 “不胖,我闺女可漂亮了,白白胖胖才可爱。”说着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玲姐儿“咯咯”的笑,笑声如铃铛般清脆悦耳,仿佛有治愈人心的魔力,让听着的人都心情轻快。 谭氏看着父女两个温馨的互动,心里一股暖流淌过。 当初自己生下女儿,其实是有些失望的,天下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生个儿子,能帮着丈夫传宗接代,虽说婆婆说着是女儿也一样的疼,可她心里还是难免有些疙瘩,觉得有些愧对丈夫待她的好。 后来才发现,丈夫心里有自己,所以事事包容,对她生的都喜欢,就算是女儿,也一样放在心尖儿上疼着宠着。 她就想起有一次晚上下大雨,自己从梦中惊醒,枕边却只有余温,丈夫不在身边,她起身去寻,值夜的丫鬟说二爷在暖阁,她去一看,见他正在躬身替摇床里的女儿掖被子,不由心口一软,顿觉世间美好,人间值得。 他出来就撞见自己,责怪她不穿披风跑出来,着凉了怎么办。 她远嫁京都,时常思乡情怯,偶尔也会感伤落泪,可那之后,她心里就仿佛找到了安息之所,每每看见丈夫温柔的笑容,听着女儿奶声奶气的声音,感受着婆母真切的关心,公公和煦的善意,她就觉得,自己一定是前世积了德,此生才能嫁到薛家,嫁给如今的丈夫。 广安伯府的事情到底是兜不住了,裴家这些年没有什么进项,府里要维持体面,不得不向户部接银子,有一就有二,积年累月,银子借的顺手,如今新帝登基,新账旧账一起算,这亏空就补不上了。 这就和前世的轨迹重合上了,不出意外,广安伯府会被削爵,抄家,贬为奴籍,举家流放。晚上,纪容趴在大红色迎枕上,问魏琮:“你说若是广安伯府倒了,裴元宝会是什么下场啊?” 番外(十五) 广安伯府的事情到底是兜不住了,裴家这些年没有什么进项,府里要维持体面,不得不向户部接银子,有一就有二,积年累月,银子借的顺手,如今新帝登基,新账旧账一起算,这亏空就补不上了。 这就和前世的轨迹重合上了,不出意外,广安伯府会被削爵,抄家,贬为奴籍,举家流放。 晚上,纪容趴在大红色迎枕上,问魏琮:“你说若是广安伯府倒了,裴元宝会是什么下场啊?” 乍听她问,魏琮正在翻阅册子的手顿住,眼神带了几分探究的看了妻子一眼。 “什么下场……”魏琮故作沉思,“若是广安伯府被发配,他也会被发配,若是诛九族,别说是他了,他太爷爷也要被挖出来砍一遍。” “啊?!”纪容蹙眉,惊呼一声,支肘托腮,一脸认真的看着魏琮:“仲怀~” 一见她如此,魏琮就知道没好事,却耐着性子笑道:“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知道瞒不住,纪容索性坦然的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仲怀,你以前和他的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有吗?”魏琮嘴角微微的上翘,定定的看着纪容。 纪容“嘿嘿”的笑了笑,“以前你们关系好的能穿一条裤子,不是还传出你们两个是龙…龙/阳吗?”她一时嘴快,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果不其然,魏琮的一张脸已经黑了。 “容儿,你想说我与他有一腿?”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纪容欲哭无泪,真是一孕傻三年!“我的意思是,你们关系不是挺好嘛,你能不能帮帮他啊?” 话还没有说完,某男已经站起身,高大的身影走到了面前,长臂一撑,直接将她框了起来,纪容毫不怀疑,如果说这话的人是别人,只怕这会儿那人已经挂彩了。 她哂笑着,挤眉弄眼,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神色。 魏琮真是觉得拿她没有半点儿办法,不禁笑着揉了揉她的耳朵,宠溺的叹了一口气,“你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帮他。” 纪容顿时喜上眉梢,巴结讨好的抱住他的胳膊,拿脸蹭了蹭,亲昵的仰头望他,“就知道夫君最好了,其实吧……我就是念旧情,那会儿他也没少帮过我的忙,这会儿我也不过的还他一个人情罢了,仲怀…”纪容偏头,一脸认真,“有你真好。” 魏琮的眼底可见的流露出喜悦的神情,他抿着的唇也不由得弯了起来,像是……答对老师问题的小孩子! 纪容忽然心底一酸,抱住他,“真的,嫁给你之前,或许还有诸多的顾虑,可嫁给你之后…我从未后悔,一点也没有。” 魏琮眼神真切的凝视着她,眼底暖意浓浓,揉面团般轻轻捏着纪容的脸蛋儿,良久,才语气轻松的道:“知道啦!” 于是,广安伯府倒下的时候,罪行竟然减轻了大半,伯爵的头衔是无望了,抄家也是无可避免的,但没有流放,没有贬为奴籍,这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只是广安伯该发愁了,这一家子都是锦衣玉食,香车宝马惯了的,如今一朝落入尘泥,又该怎么解决衣食住行。 广安伯和夫人一同去了永昌伯府。 永昌伯在前厅见了两个人。 看见两个人简朴的打扮,永昌伯不由的吃了一惊。 广安伯身上虽然还穿着长袍,可那布料竟然用的粗布,头发也用的布条束着,广安伯夫人更是狼狈,永昌伯差点没有认出人来。 一则是广安伯夫人的年纪本就不小了,从前浓妆艳抹,脂粉涂墙般抹着,如今别说脂粉钱了,就是吃饭也成问题,也就素面朝天了,加上又粗布简衫,几乎老了十岁不止。 裴锦妍端茶进来,看见父亲母亲,端着茶托的手一颤,差点打翻了茶壶。 她忙正了正神色,态度恭敬的给公公奉茶,这才去给父母奉茶。 广安伯夫人看着女儿,眼眶不知不觉的就湿润起来,她接茶的手晃得厉害,眼珠子就没有离开过女儿的身影。 裴锦妍一身官绿色牡丹纹锦服,头上插着翠玉簪,耳边挂着水滴形的翡翠耳坠,的确是做人大娘子的派头,可脸上却是着了涂脂抹粉也掩盖不住的憔悴,如此一来,一身装束仿佛欲盖弥彰,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心事重重,形神俱疲。 广安伯夫人心疼得一抽一抽的,很想问问女儿,可碍于场面,到底不好说,转头去看丈夫,丈夫正一脸享受的品茶,丝毫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异样。 裴锦妍奉了茶,去永昌伯身边站着,偶尔侧过身去,几不可查的用帕子压了压眼角。 “这事情也太突然了些,真是让人措手不及。”永昌伯喝着茶,掩饰似的笑了笑,吩咐常随:“去账房开两百两银子,等会儿让亲家带上。” 这话一出,广安伯的脸色就变了。 永昌伯这话是没有问题,可这样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就像是骂人似的,怎么听都像是在说他们上门打秋风,让人听着很不是个滋味,而且如今这光景,两百两银子能做什么,一大家子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他若是真心想帮他们,也就不会这样敷衍了。 广安伯咳嗽了两声,有些不悦的道:“永昌伯这是做什么,我们怎么能要你的银子,今日来拜访,也是思女心切,特地来看看她,看见她好好的,我们也放心了,就不久坐了,告辞。” 裴锦妍一听,眼泪顿时止不住的漫出眼眶,失声喊着:“父亲,母亲……女儿不孝。” 永昌伯夫人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女儿,颤声哭了起来,“欢娘,我的欢娘,是我们对不起你,没能给你倚靠。” 母女两个抱团痛哭,场面催人泪下,永昌伯听着这些话,却冷了脸。 “浩哥儿媳妇,你去送送你你爹娘吧,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说完竟然直接甩袖而去。 裴锦妍心痛如绞,永昌伯夫人见永昌伯走了,就低声问女儿:“姑爷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出来?” 听至亲之人问起,裴锦妍悲从心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见到此情此景,广安伯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的心,疼的几乎麻木,一脸悔不当初的搂着女儿,神情痛苦。 番外(十六) 广安伯夫人还欲在说什么,一个穿着体面的媳妇子甩着手帕,撩帘子进了屋。 “哟,果然是裴家夫人啊,老爷说让我来送送你,我说肯定都走了,没曾想还在,那也好,让我做了这差事好回去回话!” 裴锦妍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要打那媳妇子,那媳妇子倒也身手灵活,闪身躲过了。 “别怪奴婢说话不中听,二奶奶也忒不讲道理,我不过是按照吩咐办事儿,怎么您什么也不说,就要动手打人呢?” 裴锦妍气的眼睛都直了,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奚落我爹娘,你给他们提鞋也不配,贱婢!” 永昌伯夫人也从未受过这样的磋磨,却也知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自己如今的身份,人见人欺,那媳妇子敢这样和府里的二奶奶说话,可见眼里也是没有什么二奶奶的。 女儿在婆家难处,她又岂能安心。 她破天荒的咽下这口气,拉着裴锦妍的手道:“欢娘,时候也不早了,你大哥还有侄女们都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呢,你送我们出去吧。” 裴锦妍恨恨的瞪了那媳妇子一眼,携了母亲的手,忍着屈辱往外去了。 不是裴锦妍转了性子,而是她如今的确是举步维艰,进退维谷,在永昌伯府的日子很不好过。 公公对她也早有怨言,丈夫如今被那些小狐狸精迷得忘乎所以,早就恨不得把她换了,若非自己还生了个儿子,只怕这次娘家受难的事,就会成为婆家休弃她的借口。 她现在也学聪明了,一切先忍忍,她有儿子,娘家又有兄弟,二哥虽然不成样子,长兄做了世子多年,并不是无能之辈,假以时日,一定能重振门楣。 想到长兄,裴锦妍眼神一亮。 到了门前影壁,她拉着母亲到一边说话。 广安伯夫人也有话要同她说,不等她开口,就问道:“你是不是过的不好,你和娘说实话,是不是姑爷待你刻薄?” 一句话,正巧戳中了裴锦妍的心坎儿,她望着母亲,不想她担心,摇头笑道:“母亲,你不用担心我,再不济,我还有哥儿,这是他的嫡长子,他不敢对我怎样,倒是你们,如今突然落难,只怕日子不好过,如今你们住哪儿啊?” 知道女儿报喜不报忧,广安伯夫人心疼的握住她的手,知道问也无济于事,只叮嘱她:“没了男人的宠爱,也不能丢了自己正室的地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是娘的小棉袄,你好好的,娘吃糠咽菜,也心安了。” 却只口不提住在哪儿,裴锦妍心中生疑,再次追问,“娘,你别瞒着我。” 广安伯夫人见遮掩不过去,这才看了一眼丈夫的方向,低头叹息:“京都居大不易,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今儿暂时就在城隍庙将就一下,反正这还没有入冬呢,有的是时间去找住处,你也别担心我们,好好保重身子,如今母亲也帮不上你了,还……还拖累你。” 裴锦妍一听“城隍庙”三个字,头皮都炸了,“竟然如此艰难,母亲竟然还想瞒着我,你这是想让我不得安枕吗?” 说着,竟然又要落泪了。 灵光一闪,裴锦妍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见没有外人,这才对母亲道:“这样,你等会儿在外面等着我,我去拿点银子给你,今儿晚上就暂且在客栈落脚吧,明日我去开库房,把嫁妆拿些出来,也好解一时之急。” “不行!”广安伯夫人下意识的摇头,“这陪嫁都是上册的,你这里动了,若是被人知道了,可不是让人抓住了把柄?如今我也就放心你一点,你可别让我担心。” 裴锦妍心里打定了主意,不再多说此事,转而问母亲:“大嫂如今的肚子现在还没有动静?” “没有。”广安伯夫人叹了一口气,“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想着怎么为元琪开枝散叶,倒净想着撺掇你哥与我闹,没一天安生日子,如今落得如此,只望着她能安心过日子。” 裴锦妍如今的大嫂,是广安伯夫人逼着儿子休了纪安之后,重新娶的一个,兵部侍郎的女儿黄氏。 这黄氏刚进门的时候倒也规规矩矩,可日子一长,就露出了本性,竟然是个事儿精!不知不觉的,就挑拨的裴元琪和自个儿的娘闹腾了好几回。 一听此话,裴锦妍的目光就沉了沉,鼻子一哼,道:“既然这样,当初也不该休了纪安的,如今黄氏生不出儿子,不如就把纪安接回来吧。” 把纪安接回来?广安伯夫人把话往脑子里一滚,顿时灵光乍现,眸光都亮了起来,对啊,她怎么忘了纪安,她可是为裴家生下嫡大小姐的,儿子到现在还没有嫡子,又落到如此境地,接回了纪安,就等于让儿子有了纪家这个靠山了。 这样一想,广安伯夫人立刻来了精神,激动的拉着女儿的手,笑了起来:“是啊是啊,我怎么忘了,若不是你这么一提,我就犯糊涂了!” 宋氏听说有人拜访,要找大小姐,不由愣了愣,皱着眉问:“可是明说了要找安姐儿的?” 来禀事的婆子点头,“确确实实的,说是要找咱们家大小姐的。” 宋氏好奇,亲自去看。 还没有站稳,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怎么是你们?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看着广安伯和其夫人,宋氏像是吃了只癞蛤蟆,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膈应得紧! “亲家,我们是来看安娘的。” “什么安娘,你们家这是唱哪一出啊。”宋氏居高临下的睨着门槛下站着的两个人,忽然想到了什么,拔高声音道:“怎么,如今落魄了,想到我们家的姑娘了?当初你们亲口说了不要我家大姑娘,大归时写的放妻书还在呢!你们现在又想见她?莫不是疯魔了!” 她想到那些事,心里就怒火直冒,声音也就尖锐起来,说的广安伯夫妇两个都脸红了。 番外(十七) 广安伯夫人强忍着羞恼,做出一副后悔的样子,捏着帕子抹起眼泪,“当初是我糊涂了,有眼不识金镶玉,我当时就后悔了,可又知道是自己愧对她,不敢上门,如今实在是玉姐儿病了,又没有亲娘在身边照顾……” “玉姐儿病了?”宋氏不等她说完,不由拔高声音问她:“怎么病了?你们请了大夫没有?” 到底是女儿的血脉,宋氏在心肠硬,也不免多问两句。 永昌伯夫人眼底露出得意之色,一闪而过。 “玉姐儿,玉姐儿病的厉害。”她悲戚的垂头,一副什么也不想再说的样子,“若是安娘不在,那就算了,到底我们误会她在先,如今说什么也迟了。” 宋氏急了,“这不管怎样,郎中总要请啊,是好是坏,总能有个话说。” 说到这里,宋氏登时怒上心头,“莫不是那姓黄的后母刻薄玉姐儿?” 她不说也罢,偏生这么一提,倒是让广安伯夫人心里起了计。 “别提后娘,这有娘的孩子像个宝,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到底不是亲的,隔着肚皮,怎么可能事事尽心,若是有安娘在,这孩子哪里会……嗨!别提了。” 她这番话倒是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让宋氏认定,就是黄氏做的手脚。 “杀千刀的,一个孩子都不放过,真是黑心肝儿的烂心窝子的东西!” 宋氏一改平日里的慈眉善目,厉声骂了起来也不管四周诧异的目光,气怒道:“我去看看玉姐儿。” 可说完就觉得不妥,女儿是被大归的,自己这样贸贸然的去了,岂不是让人笑话? “病了自己请郎中,玉姐儿是你们裴家的血脉,要死要活,也扯不上纪家,我女儿是不会见你们的,关门!” 宋氏说完就让人要让人关门,永昌伯夫人立刻伸手挡住,脚下一个没站稳,摔倒在门槛上。 她顾不得被笑话,抬头对宋氏道:“着实是突逢此难,玉姐儿的周全,只有纪家能抱住了,若非走投无路,又实在心疼玉姐儿,我岂会死乞白赖的上门,受这样的窝囊气!” 这话说出来,倒是让宋氏信了几分。 广安伯夫人这些日子没少受白眼儿,说着那些话,倒也是用了几分真心。 “所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广安伯看了一眼妻子,老脸羞红道:“纪三太太,玉姐儿骨子里也有纪家的血脉,这是咱们两姓之好的证人,若不是黄氏实在不像样子,我们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血脉推出来,不过是无能为力,只想保全那孩子罢了。” 永昌伯夫人点着头,应和道:“是,若是能把玉姐儿送到纪家来,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儿,又能让玉姐儿过上好日子,不用跟着我们受苦了。” 这话说出来,就让宋氏有些动心了。 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好主意。 女儿是不可能再嫁了,一辈子守寡也就算了,可若是老了,却膝下空虚,这才是锥心的痛。 若是能把玉姐儿接回来,母子连心,或许还能让女儿的病好起来呢? 番外(十八) 可宋氏一想到广安伯夫妇两个从前做的那些孽事儿,一时间又迟疑不定,想了想,她皱着眉道:“这事儿我要和我们家老爷商量一下,明儿我们会去看看玉姐儿的,你们先就——”她看了两个人一眼,目露嫌弃,“先回去。” 正要关门,宋氏忙道:“等一下,你们在哪儿落脚呢?” 广安伯正要说话,却被妻子戳了一肘,抢先道:“在城郊城隍庙。” 到了这个境地,丢脸算什么,广安伯夫人已经豁出去了。 宋氏惊讶的差点咬到舌头,“城隍庙?!” 回到住的客栈,广安伯不解的问她:“你这是何故,咱们明明就住在客栈,莫非你说住在城隍庙,就能让纪家三太太怜悯你?” 别说什么怜悯了,广安伯觉得自己活这么一辈子,就没有这么窝囊过,妻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广安伯夫人冷笑两声,并不立刻答话,翻了个白眼,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这才道:“她是不会关心咱们,可她总要心疼自己的外孙女吧,我早就和你说过了,纪安是她的独女,一堆庶出加在一起,也抵不上她自个儿肚皮里出来的,我就不信她不心疼!” “你这样,和那些街上坑蒙拐骗的有什么两样,难不成真的让纪家把玉姐儿接走?” “有何不可,你看咱们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让她带回去,不好吗。” 广安伯觉得难以理解妻子的想法,也不赞同。 “玉姐儿是咱们裴家的骨血,她是元琪的嫡出,她生是裴家的人,死是裴家的鬼!你这样做,愧对祖宗!” 听着丈夫大呼小叫,广安伯夫人不耐烦的一把将茶碗掷在桌上,“吼什么吼什么!祖宗祖宗,那么灵,咱们家怎么还是落得这幅下场?你倒是把他们从地底下刨出来,让他们给银子把咱们养活啊!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以后还要赔嫁妆,想着就窝气!” 这边嚷嚷还没有落声,那边一道哭声响起,夫妻两个顾不得置气,一起去了隔壁。 “怎么了这是?哭什么呢?” 广安伯夫人进屋就看见黄氏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一根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藤条,神色狠厉的回头瞪了她一眼。 地上坐着的玉姐儿看见祖母,秀气的眉头一蹙,连哭也不敢了,往后退了退。 “黄氏,你这是做什么,玉姐儿这又是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打她,她才七岁,你就下得去手?” 黄氏出身也算名门,家父又在兵部任职,就算是嫁到伯府,也是有几分底气的,更何况如今什么伯府,早就不存在了,这会儿她不过是教训几句元夫人留下来的女儿,公公就这样质问她,她心里也一时气不过。 “怎么,我还打不得她了?做错了事就该挨罚,公公这么护着她,那她做错了事,公公怎么不去收拾烂摊子?” 广安伯吹胡子瞪眼,若是放在从前,早就一巴掌打过去了,可现在,他若是打了黄氏,这事儿就更麻烦了,看见地上的茶杯,他心里就有数了。 想了想,他看了一眼玉姐儿,低头对她道:“你把茶打翻了?” 玉姐儿望着广安伯,瑟缩的看了一眼祖母,又看了一眼继母,眼神躲闪的点了点头,却只是道:“饿…玉儿饿,拿不动……” 一个孩子,饿的拿不动东西,这是什么样的家庭?不明摆着,黄氏虐待玉姐儿吗? “黄氏,玉姐儿虽然不是你肚子里出来的,可她也是裴家的骨血,你生的都要叫她姐姐,做事还是留一线!” 广安伯是不喜欢女孩子,可也见不得有谁故意刁难一个孩子,此时冷着脸,瞪着黄氏。 这一瞪,不得了了。 黄氏咬着牙齿冷哼一声,掀着嘴皮儿就骂了起来,“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觉得媳妇虐待了她?” 说着甩了个白眼,坐在了椅子上,呷了一口茶道:“这话媳妇就不爱听了,我是怎么虐待她了?你若不说出了子丑寅卯,媳妇就不得不去请娘家兄弟来帮我讨个公道了!” “琪哥儿媳妇!”广安伯夫人看不下去了,扬声喊她,“你不要得理不让人,玉姐儿还这么小,你使唤她做什么,这再如何也要等她大些了再说。” “不使唤她使唤谁,咱们家不养闲人,她吃得多饿得快,手脚还不灵活,这样拖累人的东西,不如丢出去,卖给人牙子,也好过浪费粮食!” 黄氏不以为然的说着,“呸”的一声把茶水都吐了出来,抱怨道:“都是些什么东西,腌臜!” 广安伯夫人的嘴角翕翕,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拿了两个饼子给玉姐儿,玉姐儿还没有来得及接,却别黄氏一把抢过去,掷在地上。 “吃什么吃,这样的东西,喂猪也不吃!” “你不吃,也不让玉姐儿吃?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有多少银子,能让您这样糟蹋东西?” 广安伯夫人看着地上的饼子,心里一阵的抽搐,玉姐儿却膝行着爬了过去,捡起饼子就往嘴里塞。 屋里众人都安静下来,清晰可见玉姐儿的吞咽声。 一阵咳嗽声拉回了大家的注意力,只见玉姐儿面色突然涨红,佝偻着身子想扣嗓子,“噎着了!” 广安伯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广安伯也反映过来,黄氏一脸嫌恶的扇着风,转身就往外走,“把她丢出去,恶心死了!” 晚上,裴元琪回来,一身的酒味,醉的不省人事,倒头就睡。 玉姐儿被带到了广安伯夫妻两的房间,广安伯夫人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孙女,对丈夫道:“不着急请大夫,反正能喘气了,现在这样,明儿纪三太太见了,她自会想办法,也省了咱们请大夫的银子。” 晚上纪沅回来,宋氏就把今天广安伯夫妻两个上门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纪沅正在净面,闻言一把将帕子丢在了盆子了,荡得水花四溅。 “什么意思,他们家怎么不去祥云楼唱戏呢?”纪沅一撩衣摆坐了下来,抖了抖手,端过茶盏,道:“我看他们就是拿玉姐儿作筏子!” 番外(十九) “可咱们总不能真的不管吧?安姐儿命苦,就这么一根骨血,你若是真不管,真就要让人磋磨死了,我想想就觉得……” 宋氏话音未落,已经哽咽起来。 “可你说咱们怎么管?那到底是他们裴家的姑娘,要我说,既然断了,就不要藕断丝连,井水不犯河水,别去管他们的事!” 听着丈夫这话,宋氏就想起被活活打死的章姨娘,心底不由的一寒。 丈夫待她的确不错,可他的心狠也毫不逊色半分,一条人命,说打死就打死,就是她见了,也不禁胆寒,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她收了哭容,扯出绣着白色木芙蓉的手帕,擦了擦脸,心思转了转,起身给纪沅续了茶。 “三郎,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们就安姐儿一个女儿,她又过的不好,我心里总觉得亏欠她良多,若是把这个孩子接回来,咱们家也不过是多添双筷子的事情。” 纪沅抿了一口茶,撇可撇嘴,仍旧摇头,“不妥,不是一口饭的问题,而是咱们养那孩子,是名不正言不顺,这万事都要讲个章法,你这样做,只顾着情理,不顾其他,是乱了规矩。” “三郎,你回来之前我就想过了,这不清哥儿媳妇也快生了吗,玉姐儿回来,就认她做干娘,改姓纪,这样一来,也可以和江氏生的做个伴儿,岂不是挺好?” 纪沅沉吟着,“啧啧”两声,丫鬟端了洗脚水进来,宋氏亲自服侍,脱鞋脱袜,等着纪沅做决定。 最后,纪沅还是不放心,可又不好太过,就对宋氏道:“明儿你先去看看,若是真的打不好,就给点银子,让他们请郎中,若是无碍,就接回来,我看过再说,还有,这件事既然要劳动清哥儿媳妇,你还是提前和她说一声,你是知道她那脾气的,别因为这事儿又闹一场,让人看笑话。” 宋氏自然应下不提。 第二日,宋氏去了城北城隍庙,果然看见了广安伯夫人。 广安伯夫人看见宋氏,心里就稳了稳。 “玉姐儿在哪里?” 宋氏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广安伯夫人强忍着想笑的痒意,低头抹了一把“泪”,指着城隍庙里,道:“在里面。” 宋氏不管她,抬脚就往里面走,进去就看见外孙女躺在城隍庙破烂大殿中的草席上,奄奄一息! “玉丫头!”宋氏惊呼上前,探到尚有气息,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喊了两声,“玉姐儿?玉丫头,是外祖母,你睁开眼睛看看啊,外祖母带你去找母亲,好不好啊?” 地上小小的人儿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微起伏。 “这是怎么了?什么病?”宋氏问广安伯夫人。 广安伯夫人只摇头不语,气的宋氏想不顾风度的给她一耳光。 她深吸两口气,压下这股子冲动,对正戚在玉姐儿身边看的谭娘子道:“快去请郎中。” 谭娘子想到昨儿三爷说的话,略略迟疑,这才点头,应声而去。 宋氏有自己的心思,她自然不会真的完全听纪沅的。 安姐儿是她生的,当爹的不心疼,她却不能不心疼。 番外(二十) 丈夫的确是说,若玉姐儿看着不成样子了,就给点银子算了,可她狠不下心,总要听郎中看诊了,才肯做决断。 玉姐儿穿着藕荷色的夏衫,在仲秋的凉风里,身子轻轻发着抖。 宋氏穿着秋衫都觉得冷,心里不由得更加心疼。 若是女儿还好好的,嫁个好人家,公婆疼她,丈夫敬重她,她的孩子……应该很幸福吧。 对于至亲,人本能的有偏向,正如宋氏对女儿的心疼一样。 可一切都只能想想,当年谁也不知道,多年后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当初谁不说她的闺女命好,嫁到伯府做世子夫人,将来的伯夫人,真是天生的好命人。 当初有多欣慰,女儿被大归的时候,她就有多愤恨。 此时,十四王府的正院里,醇香的酒味飘散出来。 “这是三十年的梨花白,不知可合五伯的意?” 纪昌转了转甜白瓷的酒杯,看着酒在杯壁上爬过痕迹,满意的点着头,“不错,你这丫头倒是会做事,十年的梨花白常有,三十年的梨花白难得。” 纪昌今日休息,被魏琮请到了府里喝酒。 既然是喝酒,自然也不能少了下酒菜。 纪容就笑着对沈妈妈道:“沈妈妈做的酥天下一绝,幸苦妈妈,去做一盘子,给他们做下酒菜嘛。” 沈妈妈听着,就露出个愉悦的笑容,嗔道:“又逗我了,你是我带大的,哪根尾巴在翘,我一看便知,别哄着我。” 说着把纪容扶到了一边坐着,“你如今是双身子,多休息,少费神,你好好歇着,我去做些下酒菜来。” 沈妈妈刚出去,魏琮从屋里出来,笑吟吟的摊开手:“你喜欢的蟹黄酥,只许吃一个。” 纪容看着,眼睛就亮了起来。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碰过螃蟹了,现在就是一点点蟹香味,也能勾的她唾沫直冒。 “哪儿来的?家里没有这东西啊。”纪容放了一个在嘴里,仰着脸蛋儿看他,欢喜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魏琮看着,忍不住在她唇上碰了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小馋猫,你别管是从哪儿来的,只是给你解解馋的。” 他自然不会说,这是你五伯带来的,我给你藏起来了。 纪容笑的见牙不见眼,像个孩子似的,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 看着她鼓鼓囊囊的两颊,魏琮心里甜的像是吃了蜜糖。 “慢着点儿吃,别噎着了。” 说着又想到她为了给自己生儿育女,已经一年多没有吃过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就有些心疼起来。 “生了这一个,咱们就不生了,以后…我们在江南去置个宅子,等到秋天,我们去那边吃你喜欢的螃蟹。” 纪容闻言,眼眶登时就湿润了。 她望着魏琮的眼睛,委屈的扑到他怀里,嘟囔着小嘴儿,“都怪你,什么都要管着,总像是…你是大人,我是小孩儿。” 魏琮又好笑又好气的挑眉,“难道不是吗?” “难道是吗?”纪容学着他的口吻回问道。 “那是谁趁我不注意,偷偷溜去醉香楼吃螃蟹的?小东西,一天天的,非得我时时刻刻盯着你,拎着你。” 纪容哑然失笑,心虚的把脸捂在他的蟒袍里。 “我那不是偷偷的,我是光明正大的,否则你怎么抓住我的?” 这说法倒是有趣,魏琮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放在腿上,拿额头顶着她的额头,“抓住你是你的本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就是个小王八蛋,下次再敢,我去军营,就把你带去军营,总之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纪容不由的笑:“我不去,我就在家里,不过你说我是小王八蛋,那我爹就是个王八蛋,这个我倒觉得还真是,一脉相传的混蛋性子。” 然后一副深以为意的点点头,问魏琮:“那你说,你儿子万一像我一样,那可怎么办啊?” 魏琮看着这小机灵鬼,恨不得咬他一口,怎么办?“能怎么办,他是他,你是你,他敢混账,你看我收不收拾他。” 正说着,响起两声咳嗽声,两人齐齐望去,就看见纪昌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站在不远处,纪容脸一红,忙从魏琮身上骨碌爬了下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五伯,下酒菜马上就好了,我帮王爷挠耳朵呢。” 魏琮:这傻娘子…… 真是憨憨的可爱! 纪昌:我不如把眼睛扣了算了,打扰了你们小两口亲热,实属我的罪过! “我正想找十四王爷说话,久不见人,过来看看,没事儿,你们继续忙,我再去喝两口。” 说着就回了屋。 纪容睁大了眼睛瞪着魏琮,她在魏琮面前,本就矮一截,这样叉腰瞪眼,故作凶猛的样子,就画风突转,变得……奶萌奶萌的! “小东西,这也怨我?是五伯自己出来的,可不是我让他出来的。” 纪容总觉得魏琮是故意的,可她苦于没有证据。 被人看见自己大喇喇的坐在男人腿上,就算是家人,她也觉得脸上火烧云般,羞得不能自已。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气怒了半晌,只说出句:“以后你不许在除了内室之外的地方这样了!” 魏琮觉得就像养了个小妖精,有时候她聪明过人,有时候傻傻憨憨,有时候奶凶奶凶,像个会变脸的小怪物,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他简直想把她含在嘴里,放在眼里,时时刻刻能感受到,能看到。 纪容发了一通火,魏琮却一直宠溺的看着自己,好像在说,你随便闹腾,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去给你摘,想看女娲补天,我就去给你捅个窟窿……反正你怎么闹,我都喜欢! 这混蛋! 纪容气急,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痛不痒,更是气恼,转身就走,低声喃喃:“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脾性,泥塑的也有几分硬性,烦死了烦死了……” 冬霜端着果盘进来,就看见自家王妃碎碎念着从身边走了出去,不由望了一眼屋里站着的人,有些迟疑道:“夫人她?” 魏琮笑着摆手:“别管她,她这会儿去看她儿子了。” 冬霜:…… 番外(二十一)嗑糖 魏琮重新回到屋里,下酒菜已经端上来了,魏琮只喝了三杯就不喝了。 “你以前的酒量可比现在大多了,怎么现在三杯就完事儿了?” 纪昌说着,提着酒壶给自己续了一杯,带着打趣意味的问他。 魏琮苦笑,“若是多喝,今晚要被扫地出门了。” 纪昌被他的话逗乐了,不由大笑起来。“我们家的姑娘只有她真的厉害,能把王爷架住了,你别说,我要是有这么个闺女,不知道有多高兴,来,再喝一杯。” 然后压低嗓子道:“等会儿五伯帮你求情!” 魏琮也不扭捏,端着酒杯,“那我再陪着五伯喝三杯,倒不是不想喝,的确是担心她闻不得酒味,五伯也知道,容儿双身子,比平日里要娇气些,多多担待!” 纪昌是个胆大心细的,因为年纪也不大,和魏琮虽说是长辈和晚辈,相处起来却更像是兄弟,说话也投缘,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 “那好,你以茶代酒也可以。” 纪容去暖阁看儿子,儿子刚吃了奶,正睡的香甜。 他肉嘟嘟的脸蛋儿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软软的,又有弹性,轻轻戳一下,脸上的小窝又弹了回来。 “我让你爹欺负我,我就欺负你,小家伙!” 乳娘看的目瞪口呆,可又不敢说话。 钱哥儿被他娘逗醒了,睁着大大的眼睛,那张越来越像魏琮的脸,活脱脱就是个缩小版的胖脸魏琮,这般瞪着她,让纪容很是不爽。 “哟!小东西,你爹都不敢这样瞪我,你敢!” 春锦听着,差点没有憋住笑。 “呜哇——” 下一刻,钱哥儿张大了嘴哭了起来,声音洪亮,直接贯穿四面八方,吓得纪容往后退了一步。 “小东西,唬你娘呢?揍你信不信!” 纪容的话音未落,魏琮已经进了屋。 看见这娘儿两个大眼瞪小眼,他顿时啼笑皆非。 “两个小怪物,哪儿有当娘的这样吓唬儿子的。”说着问乳娘:“他是不是饿了,怎么哭的这么厉害?” 乳娘哪儿敢说什么啊,她才喂了钱哥儿,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饿了,可她又不能说,是王妃把小王爷吓哭的,左右为难,只好点点头,“那奴婢抱小王爷去喂。” 魏琮满意的点头,拉着纪容的手出了暖阁。 纪容不服气的挣开,“别拉我!” “又闹什么脾气呢?”魏琮好语气的哄她。 “谁闹脾气了,你就是偏心,生了儿子,你就偏心你儿子,是不是生了女儿,我的那一半,你也偏给你女儿去了?” 简直像个争糖吃的孩子! 魏琮忍俊不禁,大笑出声。 “你吓哭了钱哥儿,你还有道理了?你还真是个小怪物。” 笑的直不起腰来。 纪容莫名的就觉得委屈,转头不如理他,魏琮笑得更欢了,他这是娶了个什么神仙媳妇,实在太可爱了,总能做出些正常人做不出来的事儿,让人大跌眼眶。 自己明明委屈着,他却笑得正欢,纪容气鼓鼓的转头,扑到魏琮怀里。 魏琮以为她又要撒娇了,却不想她埋头就在自己的胸口咬了一口。 “诶,不带这样的,说不过就咬人,你要把你儿子教坏的。” 纪容“呸”了一口,“我咬你,我还咬你儿子,哼!” 闻声出来的纪昌再次满脸震惊,然后哭笑不得的默默退了回去。 纪容是惯会在魏琮面前撒泼耍赖的,最后平息她怒火的代价就是:一万两黄金。 用纪容的话就是:“千金难买我高兴,所以要一万两。” 魏琮眼皮儿的没眨一下,心道:我就看你这小怪物,把自家的粪从这个坑舀到另一个坑,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全都给你! 安抚好了自己孕期暴躁的小娘子,魏琮这才回去陪纪昌喝酒。 纪昌正剥了颗花生米丢在嘴里,抿了一口小酒,惬意的舒了一口气,见魏琮回来,不由笑着打趣他:“哄好了?” 魏琮微微一愣,也笑了起来,“也就她这小孩子脾气,能和孩子闹。” “这亏的你惯得好!”纪昌忍着笑,他那侄女,从前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寻常闺阁女儿,有哪一个比得上她?如今还真成了个孩子,不是他十四王爷惯的,还能有谁? 魏琮失笑:“自己惯的自己受,我还就喜欢她像个孩子似的,想从前,她一个人在纪家……” 话未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勾唇笑了笑,不再说下去。 她身上的每一道疤,他都记得,他就是要宠她,狠命的宠她,她就是要让她像个孩子,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至于别的,有他在,何须他的女人来操心。 纪昌看出魏琮的心情突然波动,知道有些事不可再说,索性转移了话题。 “听说上次生钱哥儿的时候很是凶险,再过几个月,又是一次难关,我给你带了个人来。” 闻言,魏琮把心里的不快抛开,问纪昌:“哦?不知是什么人。” 纪昌就叫了一声:“让她进来。” 一个生的相貌平平,丢进人海里也找不到小姑娘走了进来。 一身简单的青衣,让她看起来没有任何显眼的地方,十三四岁的年纪,平平无奇。 魏琮不解的望了一眼纪昌,“这是?” 纪昌道:“这是我给容姐儿找的小丫鬟,别看她年纪小,她从三岁就会识药,之后被一个江湖郎中带走学医,如今十多年了,那老郎中油尽灯枯,把她送了回来,正好容姐儿这儿也缺不得会医的人,我就把她带过来了。” 魏琮就吩咐白笙:“去请王妃过来看看。” 纪容听说,跟着过来了。 那小姑娘一看见纪容,就张大了嘴,“王妃…王妃好漂亮!” 一副小姑娘星星眼的样子,让人很怀疑,她真的会医术?还医术了得? 不过既然是五伯送的,她自然没有拒绝道理,把人留了下来,取名夏雨。 纪容的怀疑很快得到了挑战。 她脾气容易暴躁,这小丫头去弄了些草药回来,煎了让纪容喝,沈妈妈不放心,偷偷拿银针试了,没有问题,这才端给纪容,却还是不放心:“不如让郎中看看这药?” 纪容摆手,闻了闻,不似那些药苦涩浓重,这个有些酸甜,感觉还行,仰头喝了。 番外(二十二) 夏雨以为,纪容怎么也会找个大夫验一验吧,没有想到她这么爽快,倒是让她颇有些惊讶。 “王妃就不怕这药有问题吗?” 纪容很喜欢夏雨的坦率,笑道:“你进府有些日子,想要害我,不用这样明目张胆,还亲手递给我。” 夏雨微愣,心中动容。 秋雨绵绵,魏琮大早上就出了门。 纪容坐在檐下,看着屋檐上长出来的草苗子。 这时候长出来,只怕没等长大,就得枯黄了。 秋风缓缓,撩拨鬓角的青丝,凉凉的。 脚步声响起,纪容回头,看见沈妈妈。 “有些冷了,搭条毯子,别凉着了。”她笑着,扬了扬手腕处搭着的厚绒毯子,躬身替纪容盖上。 起身的时候,却突然失重般摔了一跤。 纪容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扶她,沈妈妈垂眸,眼底闪过不明的神色,撑着起身,强笑着道:“入秋了,我这腿的老毛病又要犯了,不打紧,别怕啊,我去给你做点你喜欢吃的。” 纪容颔首,目光微闪,抬眼,目光落在覆了青苔的檐瓦上,莫名的,心情就像是被打湿了,沉甸甸的,再无半分松快。 沈妈妈出了屋,去了厨房。 她做了慢慢一海碗的云吞,在秋光里冒着热气,她让春锦给纪容端去,转身抹了一把脸。 纪容怀着钱哥儿的时候,身体很不错,胃口的好,怀着这一胎,却什么都不爱吃,又容易暴躁,胃口很差劲。 可看着满满一碗冒着热气的云吞,纪容一个也没有剩,胃口大好的吃完了。 春锦收了碗回去,就看见沈妈妈在厨房里,背对着门方向,低头在弄什么。 她上前,正要开口,就听见抽泣的声音,立刻顿在原地,不由的愣住。 沈妈妈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手帕捂着脸,压抑的发出呜咽声。 春锦回过神来,迟疑着喊了一声:“沈妈妈?” 沈妈妈被吓了一跳,转身看见是春锦,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这切葱,不小心辣了眼睛。” 然后发现一碗云吞吃的干干净净,她的脸上立刻出现了笑容。 “夫人吃完的?” 春锦点头,又担忧的看了沈妈妈一眼,“夫人的事儿您总是亲力亲为,若是以后您不在夫人身边,那可怎么办啊。” 闻言,沈妈妈下意识的顿了顿,粉饰太平的笑了笑,“这不是还有你们四个吗,我这老胳膊老腿,估摸着也做不了多久了,以后夫人还要指着你们贴心些。” 春锦觉得这话不是什么好话,笑了两声,没有再说下去。 魏琮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屋里明明晃晃的烛光透出来,雨声窸窣,风摇影动。 他脱了披风,站在门口擦干了衣服上的小水珠,还没有听见屋里熟悉的声音,略略有些生疑,进了屋去。 “夫人在哪儿?” 冬霜正端了碗轻手轻脚的退出来,正巧魏琮说话,差点惊得她把碗摔在地上。 她忙回头,压低声音道:“夫人说困倦,半下午吃了一碗云吞,这会儿在床上睡着了。” 魏琮听的很认真,心里却觉得有些异样。 从前这丫头不论如何都会等到他回来一起用晚膳,从未有一日像如今这样,早早的上了床。 难道是因为他今儿回来的晚了些? “王爷,厨房里备了饭菜,可要现在呈上来?” 魏琮正想着,冬霜已经低声问道。 “还有云吞吗,我和夫人吃一样的。” 冬霜点头微福,身影拉长,出了屋。 进了内室,床帐合着,床边的烛光压的很低,照的床帐上的金丝银线熠熠生辉。 “容儿?” 魏琮声音试探般响起,往床边去。 撩开床帐一角,看见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躺在床上,被子滑落在她的肩头。 果真是个睡觉不老实的,魏琮嘴角不自觉的上翘,低声替她将被子拉上来。 被子里的身影微微动了动,翻了个身,仰面躺着,并未醒。 魏琮脚步放低,吹了床头的烛火,去了外间。 在外间吃了热腾腾的云吞,洗漱完毕,魏琮让人叫来了夏雨。 “夫人今儿的脉象如何,身体可安?” 夏冰收起在旁人前的古怪性子,规规矩矩的答话:“夫人脉象平和,微有些下滞,胃口欠佳,嗜睡,用了些开胃消食的药,没有大碍。” 听说没有什么,魏琮点头,让她退下去了,这才进了内室。 后半夜,雨声骤急,哗啦啦的落下来,砸在房前瓦上,哐啷作响。 纪容被吵醒,惺忪着眼,如往常一样,伸手去探身边的人。 隔了片刻,才摸到魏琮的衣襟。 他睡在床沿,小心翼翼的蜷缩着身,似生怕碰着她了,睡着了都十分拘束。 纪容这才想起,今日她睡的早,没有等他回来,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自己也不知道。 外面风急雨骤,枝叶树干摧拉崩间之声此起彼伏。 她重新合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动作轻缓的挪着身子,扒开魏琮的手臂,钻到了他的怀里。 睡着了的魏琮眼珠子动了动,下意识的压了压被角,感觉到怀里的温暖,表情都柔和了许多。 第二日一早,秋日阳光从万字格镶嵌的琉璃照进屋,魏琮起得早,端了一碗熬的香浓的肉粥进屋。 他一边搅拌着,一边轻声喊着纪容:“小懒虫,快,温得正好的粥,你起来吃点儿再睡。” 纪容像个小狗儿似的从帐子里探出头来,魏琮在床头小杌子上坐下,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纪容抬眼傻乎乎的笑了笑,吃了一口,立刻笑眯了眼。 “我自己来。” 说着就去拿碗,魏琮也不犹豫,递给她:“那你乖乖吃,再多睡一会儿,昨晚下了雨,早上凉着,我就先出门了。” 纪容嚼着粥里的鸡肉丝,满足的点点头,听说他要走,抬头望向魏琮:“今儿还是回来得晚吗?” 可怜兮兮的样子。 魏琮心中一顿,登时有些酸胀起来,自责自己昨日回来晚了,他摇头:“今日早些回来陪你。” 说着低头,在她脸上呷了一口,痒酥酥的,逗得纪容直躲。 番外(二十三) 纪容笑着点头,“那我等你回家吃晚饭。” 魏琮应声,穿上披风,系好带子,往外去且不提。 话说宋氏请了郎中来看外孙女,郎中把了脉,却面色古怪。 宋氏心里越发的沉,害怕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半晌不见郎中开口,就忍不住的问道:“这病可厉害?” 郎中苦笑,看了看永昌伯夫人,又看了看宋氏,“这哪儿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噎闭过气了,这孩子鼻子里还有食物残渣,又没有及时的……” “怎么可能,这孩子一直是和我们在一起的,怎么会突然噎着,你别是弄错了,在这儿胡说八道!” 郎中看了她一眼,永昌伯夫人略有些心慌,道:“我家大人姓裴,你叫我……裴夫人就是。” 郎中这才开口:“裴夫人,这孩子的确如我所说,你若是不行,大不了等一下,让我取了夹子来,把东西取出来与你看,便知晓了。” 永昌伯夫人咳嗽了两声,不再多说,永昌伯却有些心虚的远远的走到了一边,表情有些不自然。 宋氏一直盯着,当郎中从玉姐儿的鼻子里取出一块黏糊糊的东西时,她不由蹙眉,仔细一看,果真是块面糊状的东西。 “裴夫人,这你要怎么解释?”宋氏立刻变了脸,鼻中一哼,冷着脸问永昌伯夫人。 “这……这怎么回事儿,我也实在不知道。” 说着又打量了一眼宋氏的神色,宋氏不悦,直接动手把她拉到了城隍庙外面。 “你们到底是不是人啊?是,诚然这只是个闺女,是你们不喜欢不待见的儿媳妇生的,可到底是你们裴家的血脉,你们这样对她,就不怕遭报应嘛?” 永昌伯夫人立刻哭丧着脸,道:“纪三太太,你也知道,我们裴家突遭此难,如今也实在没有办法了,这如今是黄氏当家,后娘哪儿有亲娘亲,家里又养不起丫鬟,玉姐儿又这么小,谁又能照看她啊。” 宋氏张大了嘴:“所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广安伯夫人叹了一口气,“着实是没办法了,她是裴家的血脉,若非不得以,我们怎么可能舍得把她送去你那儿,可现今若是你们不帮帮她,这孩子真的……只怕是活不成了!” 宋氏气的想骂娘,这都是什么东西,自个儿的孙女不想养不说,还虐待,玉姐儿面黄肌瘦,说出去谁信是从伯府出来的姑娘? 且说广安伯府才倒下多久,玉姐儿这哪是一天两天饿的,怕是积年累月的不给好日子,还有……还有那个黄氏! 宋氏心口窝着火,高声喊着谭娘子:“把小小姐抬到马车上,咱们回府!” 广安伯夫人见目的达成,差点没忍住笑容满面起来。 宋氏看也不想看她一眼,直接上了马车,也不管她哭嚎的假惺惺模样。 江孟双正怀着孩子,一听婆母去接了裴家的孩子来养,差点气的倒仰。 “婆母您这是糊涂了吧?他们裴家这么多的人,怎么就养不活一个小姑娘了?要您巴巴的去接了回来,咱们家犯不着帮别人养孩子吧?” 媳妇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宋氏难得的沉默着吗,随她说去。 江孟双听着大肚子,去看了一眼那孩子,出来“啧啧”道:“都成了个瘦猴了,您喜欢您就养着吧,反正我做什么说什么,您都觉得碍眼逆耳,我就不说了。” 然后就要扶着丫鬟的手往外走,宋氏叫住她:“这次…就当是我欠你个人情了,清哥儿媳妇,你虽然心直口快,却不是心黑之人。” 江孟双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从婆母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不由愣住,迟疑片刻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哂笑两声:“到底也是姑奶奶的孩子,虽然说姓裴,却也有一半纪家的血脉不是?” 两个人说着,不由的对视而笑,又很不习惯的别过脸去。 却不想,那裴元琪第二天就借口来看玉姐儿,进了府。 宋氏本是想着这孩子刚姓,和父亲见上一面,不会那样的害怕了,却没想到,本来只是坐在床上发呆的玉姐儿看见裴元琪,就一个劲儿的往后退,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裴元琪进了屋,也没有立刻去看玉姐儿,而是转头问宋氏:“岳母大人,纪安不在吗?” 这一开口,立刻让宋氏不高兴了。 “你到底是不是来看孩子的,不是就走,问别的做什么?” 宋氏睨着他,很不顺眼的道:“你们是离了的,没事被瞎打听,当心回去,黄氏饭也不给吃了!” 暗讽裴元琪一个大男人靠着一个女人养。 裴元琪脸上掠过一抹不自在,笑了笑,上前对玉姐儿拍手笑道:“玉儿,父亲来看你了。” 玉姐儿往后退,直到抵到墙壁,退无可退。 宋氏看出外孙女的情绪很不稳定,眼眶都红了,就毫不客气的对裴元琪说:“玉儿才醒来一会儿,好端端的一个孩子,被你们养的畏畏缩缩,呆呆傻傻,真是厉害了,好了,人你也见过了,快走吧!” 然后也不等裴元琪开口,径直叫了人进来:“送客!” 裴元琪几乎是被轰出去的,宋氏压根儿没想给她留脸面。 原以为这样也就罢了,却没有想到,裴元琪第二日又来了,左顾右盼,打听纪安。 接二连三,宋氏就看出了他的企图,顿悟过来。 这哪儿是送孩子啊!明明就是想借着孩子旧情复燃。 她不由冷哼,广安伯府如今落魄了,竟然想打脚踏两只船的主意! 那黄氏的父亲是兵部侍郎,如今纪沅又官在四品,两边若是都能抓住,那可就是给裴元琪找了两个好靠山啊,这裴家的人可真会打主意!真是……令人恶心! 宋氏也不吱声,等到裴元琪再来的时候,她直接让人把他劈头盖脸,拳打脚踢的打了一顿,丢了出去。 广安伯夫人听说这事儿,气的嘴唇都发紫了。 没等几天,黄氏从娘家回来,直接骂骂咧咧的找上她的门来。 “我就知道你这老虔婆做不出什么好事,你竟然让你儿子去纪家……” 番外(二十四) 裴锦妍偷摸着去看母亲,知道这事儿,和黄氏大吵了一架。 黄氏不害怕裴锦妍,她素来骨子里的跋扈就容不得人,见裴锦妍敢找她理论,管她三七二十一,破口大骂起来。 裴锦妍直接动起手来,两个人互相抓挠撕扯,场面不忍直视。 若不是广安伯一嗓子吼住两人,只怕这事儿还没完。 转眼进入十一月,王府冬衣早已经发了下去,纪容屋里的丫鬟们也焕然一新,穿上了簇新的绯色冬衣。 往年丫鬟们的衣裳都是青呀,蓝啊,绿啊,今年倒是依着纪容的意思,改成了绯色。 “这快要到年关了,穿的喜庆些,瞧着也舒心。” 纪容笑着打量春夏秋冬的衣裳,满意的点头。 饶是春锦冬霜沉稳,也不由露出了欢喜之色。 夏冰穿不惯艳丽之色,却也不否认,这颜色照人生丽,是真的很漂亮。 秋葵要及笄了,姐妹俩晚上说悄悄话,盘算怎么过及笄。 及笄是女孩子的大事,及笄之后,就意味着可以嫁人了。 虽说秋葵是丫鬟,须得满了二十才能讨了主子恩赏出府或者配人,冬霜还是想给妹妹一个及笄礼。 “现在夫人是双身子的人,操累不得,这样的事儿就别和她说了,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银子,到时候拿出来给你置办些东西。” 秋葵心里装着事儿,闷闷的“嗯”了一声。 纪容身子寒重,夜里已经开始用暖炉了,还要魏琮睡觉时抱着她,才睡的安稳。 十一月中旬,京城的第一场雪比去年来的早些,纷纷扬扬的洒满庭院。 花园里的湖,夜里会结一层冰,早上就有婆子划着船用招子把冰锤破,用竹竿划开。 这天天光不错,虽然昨儿个夜里下了雪,早晨的阳光却从云层里透了出来。 纪容吃过晚饭早膳,送了魏琮出门,自己去了花园里散步。 走了一会儿就累得紧,纪容抱着锦泰蓝掐丝珐琅葫芦纹的手炉,去了水榭二楼上坐着赏景。 远处白烟沉水,扫冰的船在雾云里缓慢移动,不知何处传来鸟儿嘶鸣的声音,有些凄婉,似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别处。 冬日总是难过的,这些鸟儿没有吃食,定是难捱。 她叫了秋葵和夏冰:“去取些米,在花园里的树下撒一些。” 这样的事儿,秋葵往常是第一个愿意,今天却神色不明的点点头,和夏冰一起去了。 纪容有些疑惑,问冬霜:“这丫头又怎么了,闷闷不乐的,可是你训了她?” 冬霜“啊”了一声,忙道:“没有,夫人别管她,她这性子就是山谷里的风,时高时低的,” 纪容闻言,没有再说什么。 见水寒生烟,寒鸦凄鸣,纪容忽的想起了从前在纪家做闺女时,跟着先生读过的一篇文,说湖心亭看雪的。 只是那是人鸟声俱绝。 大雪三日,雾凇沆砀。 “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她轻声念着,神思飘忽。 没过一会儿,前院的媳妇子寻了来。 “薛太太和薛二奶奶来了。” 一听是纪清媛和谭氏来了,纪容的眉眼顿时舒展,笑容无法抑制的从眼底溢了出来:“快请。”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纪容这才看见纪清媛和谭氏的身影。 “四姑姑!二嫂!”纪容喜不自胜,就差跑下水榭去接她们了。 纪清媛笑着抬头朝她招了招手,和谭氏一起上了楼梯。 “这天寒地冻,你跑这儿来做什么,当心冻了,我可饶不了你!”纪清媛还未上楼,面色却是沉了下来,嗔怪道。 纪容“嘿嘿”的笑,谭氏就替她打圆场:“许是在屋里闷得慌,这才冒着寒气出来走走,母亲别说她太甚,怀着孩子的人小气,当心说哭了她。” 一句话,逗得纪清媛忍不住笑,上了楼就一指戳在纪容额头上,无可奈何的瞪了她一眼,却又小心的拉着她在木桌旁坐下。 谭氏也挨着纪容坐了,笑问她:“你这些日子感觉怎么样,可还好?” 纪容点头,对着她笑了起来:“好着呢,能吃能喝,能走能跳。” 纪清媛听了,气的又要说她,“你这双身子,还跳呢,你看我收拾你不。” 纪容很久没有见着纪清媛了,听着久违的教训,心里也暖融融的,随她怎么说,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消失过。 看她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纪清媛也不说她了,说真的,这么久不见,还真是怪牵挂这丫头的。 “前些日子事情实在太多,一只没有腾出时间来看你,这些日子得了空闲,母亲立刻就说,咱们去看看容丫头去!” 纪容听着,心里一软,拉了纪清媛和按时。谭氏的手,笑道:“你们不知道,我可盼着你们来,你们却日日也不来,王爷紧张这一胎,不许我到处乱跑,说天冷敢出府,以后去哪儿都要把我带上,再不许乱跑。” 谭氏捂着嘴笑的不止,“王爷这哪儿是紧张这一胎啊,他这是紧张你呢!” 纪容被说的有些不自在,就要去挠她:“二哥不紧张你?二嫂再打趣我,我可不依了!” 看着孩子们打闹凑趣儿,纪清媛笑容不由浮上眼角眉梢。 “三表哥最近都没有回来过吗?”纪容笑累了,喝了一口红枣枸杞茶,问纪清媛。 说起三儿子,纪清媛脸上难得的出现与有荣焉的表情:“他立冬那天回来了一次,吃了一顿饭,拿了东西就回了军营。” “三表哥如今有出息了,四姑姑就别担心他了,男孩子大了,就该出去历练历练,往后才能做个有担当又沉稳的人。” 纪清媛就“噗嗤”一声笑了:“这话也就你敢说出口,我看他就是活到一百岁也是这样的,嬉皮笑脸不着边际,对了,上次回来,说是给你带了他自己去挖的茯苓,磨了粉,让我有时间就给你带过来。” 谭氏就笑道:“茯苓粉味甘性平益脾,用在当归芍药散里,倒是极好的。” 纪容想到薛正阳那副不着调的样子,就不敢置信,他竟然跑去挖茯苓,还细心的磨成粉! 虽然很是惊讶,可心里却无比暖和,这人到底是长大了,知道关心人了。 番外(二十五) “他在军营里,还能想到我,倒是真真的不容易,等他下次回来,我少骂他两句就是。” 纪清媛听着,忍俊不禁,“你们兄妹,从小到大就喜欢吵嘴,偏生又互相挂念,真是冤家!” 说了一会儿话,纪清媛就问纪容:“这一胎可得小心一点了,上次你这孩子吃了不少苦头,这次还不听话,还有苦头给你吃呢!” 纪容这一胎的确是不如怀钱哥儿的时候舒坦,不是犯瞌睡,就是没胃口,要不就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颇折腾人了。 想到纪清媛对这方面比她懂得多,纪容就把自己的异样告诉了纪清媛。 纪清媛听了,凝眉细思。 “我怀你大表哥的时候,才有这样的症状,之后怀你二表哥三表哥,就没有那么大的反应了。” 她又问了纪容一些别的事,纪容一一回了,纪清媛就道:“明儿我再来,把善桂堂的妇科圣手请来给你把把脉,想来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纪容听她这样说,心中微定。 正说着,乳娘抱着钱哥儿过来,“夫人。” 纪容皱眉,“怎么了,外面这么冷,你把他抱出来做什么?” 乳娘身子一抖,忙回话:“是小王爷找您。” 果真,钱哥儿见了纪容,就伸着手叫着:“娘亲…娘…亲……抱!” 虽然还有些口齿不清,却能分辨出他在说什么。 纪容听着儿子软软糯糯的声音,笑容就情不自禁的露了出来,“钱哥儿找娘亲啊,来,娘亲抱!” “这孩子真是见风长,上次见着的时候才多大啊。” 她看得出,纪清媛很喜欢这孩子,眼睛都弯了起来,纪容就把孩子递给她:“四姑姑,你抱抱他。” 钱哥儿笑嘻嘻的,被转移到了纪清媛的怀里。 没过几天,纪容收到了从漠北来的消息:卫氏死了。 卫氏死了? 纪容站在窗边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她就这么死了? 听说她是得了脏病死的,死的时候很痛苦。 纪容听着外面枝叶婆娑的声音,神色恍惚。 她没有问纪姝怎么样了,因为她知道,即便纪姝没有死,以她的自命不凡,活着,比死更痛苦。 纪容去了一趟齐辉堂。 纪宏平静的躺在床上,像一具木偶,毫无生气可言。 朱氏听说她来了,神情有些慌张的从外面跑进来。 “姑奶奶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什么都太简陋了,只怕照顾不周。” 纪容回头,目光从她潮红的脸蛋儿和略略有些凌乱的发髻上瞥过,淡淡的收了回来。 “无妨,我只是过来站一站就要走。” 朱氏看见她隆起的肚子,“嗯”了一声,吩咐丫鬟端软椅过来。 纪容没有拒绝,对她微微颔首:“太太有事就去忙吧,我有些话要同父亲说。” 朱氏的脸色刹那愕然,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倒也没有什么要忙的,既然姑奶奶有话同…同二爷说,那我就先退下了。” 纪容点头,目送她出了门。 朱氏脱离了纪容的视线,立刻拍着胸脯大口喘气。 幸好,幸好! 正庆幸,一只手从身后伸了出来,一把将她拉了过去。 “既然忙完了,咱们继续回去快活去!” 朱氏娇声吟哦,“别闹,等会儿被发现了就不好了!” 那男人健壮的身躯十分勾人,听她这话,就不耐烦的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进了后罩房。 朱氏被一把丢在床上,男人欺身而下。 猴急的宽衣解带。 “他发现?还是他女儿会发现?太太说笑吧,一个半死不活像个废物躺在床上,一个任由太太处置府中小姐,又怎会来管太太?” 说着就操/干起来,弄的朱氏花枝乱颤,却舒爽了一番。 纪容坐在纪宏身边,目光平静如水,声音却冷的去数九天的冰水,“父亲,卫姨娘死了。” 她的声音很轻,“她得了脏病,死在了漠北。”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看见纪宏的手动了动。 “她的尸体被丢在了沙土里,大漠黄沙,会将她化为白骨。” 纪容轻声笑了笑,笑声很压抑。 “纪姝或许也撑不了多久了。”她望着纪宏,“其实我本不想牵连她,可她却被宠坏了,父亲你知道的,她是被你宠坏的。” 纪宏或许在听,或许什么也听不见,他只是安静的躺着,没有疾言厉色,没有暴跳如雷,那样的安静。 纪容的声音没有停止。 “从前她犯错,我总是小惩大诫,可即便是抄书,你也总是心疼得紧,她跪了祠堂你心疼,被人奚落两句你也心疼,你的心…总是在她们母子身上的。” 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勾唇一笑:“听说纪子羡如今成了个浪/荡子弟,成日混迹勾栏瓦舍,时常被人乱棍打出,父亲见了,只怕要落泪。” 她絮絮叨叨,断断续续的说着一些零星碎片般的往事,说到最后,她站起身来,背过身去:“春平院的海棠树都被尽数砍了,从此以后,再也等不到四月海棠开了。” 纪容走的时候,朱氏没有来送,她也没有问。 有些事,总是因果轮回,报应相随。 也罢,也罢! 若是母亲还在,一切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答案不得而知。 晚上,魏琮回来,用过晚膳,他带了个有趣的消息给纪容:“裴元宝如今成了三表哥的新兵。” 纪容愕然! 裴元宝被改名换姓,进了军营,竟然落到了薛正阳的手里,这简直像是在开玩笑! 见纪容听得有趣,魏琮凑趣儿的对她道:“裴元宝现如今是想死不能了,薛正阳平日里看着不成调调,真到做事的时候,那是毫不手软的,在千户里,他是名声在外的,没有新兵想落在他的手上。” 纪容惊讶之余,不由的欣慰。 这说明薛正阳还是个可造之材啊! 若是裴元宝能在他手上练一练,或许还真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呃,不是,是改头换面。 “他现在应该不会有力气摇扇子了吧?”纪容笑弯了眼,问魏琮。 魏琮却是挑眉:“他以后恐怕能摇的动芭蕉扇了。” 番外(二十六) 一想到裴元宝摇芭蕉扇的样子,纪容仰着头毫不顾忌形象的哈哈大笑起来。 有那么好笑吗? 魏琮低头凑了过去,“你怎么这么关心他的事?” 纪容的笑卡在了喉咙里,心下却飞快的盘算起来。 看样子,这家伙是吃飞醋了,她得像个好的由头敷衍过去才行。 纪容转这头“嘿嘿”的笑着,“这不是你说的好笑嘛!我可没有关心他的事情,你是知道的,我成天事情多着呢,哪儿有那闲工夫去理会他啊!” 魏琮的手却惩罚般的覆上某处。 “是吗?”他嘴角微挑,笑容带着邪魅,一副你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没门儿的样子。 纪容酥酥麻麻,眼角自然流露出几丝媚态,推了推他,求饶的口吻道:“仲怀,我饿了。” 魏琮面无表情,玩味的道:“半下午,你喝了一盅鸡汤,一叠桃酥,晚上你又吃了两碗粥,容儿看见我就说饿了,莫非是暗示我?” 纪容嘟起嘴,殷红的小嘴唇儿翘得高高,“不许胡来!” 魏琮霸道的抓住她的手腕,往后禁锢住,噙住那两瓣唇,低笑两声,“吃为夫不好吗?” 纪容面红耳赤,心里却像是被羽毛挠着,痒酥酥的。 入冬之后,隔三差五的下雪,京城银装素裹,苍茫白雪延绵万里。 这天天色将晚,纪容寻沈妈妈不见,亲自去了沈妈妈独住的厢房,屋里黯淡的天光将暗未暗,纪容推门进去,就看见一道身影在微光中若隐若现。 那人坐在靠近窗边的地方,好似望着窗外发呆,纪容的动作下意识的顿住。 那是沈妈妈,她怎会认不出。 此时见她形神黯然的坐在那儿出愣,纪容心里无端端的就是一疼。 “沈……妈妈。”纪容好似鼓足了勇气才喊了她一声。 沈妈妈有些迟钝的回头,见是纪容,就要站起身来,却不知道是因为动作太急,还是因为着实年老体衰,一下子没站稳,竟然跌跪在地上。 纪容失声惊呼,忙去扶她:“沈妈妈!” 外面的丫鬟登时冲了进来,纪容却回头,眼神犀利的扫了她们一眼,冷声道:“都出去,没有传唤,不得入!” 门再次被掩上,屋子的那点儿光亮渐渐的黯淡下去。 她扶着沈妈妈坐了回去,轻轻的帮她掸了掸身上的灰。 沈妈妈目光温柔的看着她,像是想永远的把她记住,牢牢地刻在心底。 纪容抬头,撞进她温柔如水的眸子里,心里蓦的再次以沉,顿时泪盈于睫,声音止不住的有些颤抖,:“沈妈妈,你怎么了。” 沈妈妈哽咽的吞下一口唾沫,抿唇笑了笑,呼吸忽然重了中,几息后渐渐的平复下来。 她拉着纪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纪容能感觉到,她掌心的茧。 纪容心里能感觉到,这是沈妈妈在和她告别,有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嗓子眼儿,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鼻尖酸涩,忽然蹲下身,缓缓的把脸放在了沈妈妈的膝头,想小时候刚洗了头发,她喜欢趴在沈妈妈的膝头,晒太阳一样。 那时候阳光暖融融的照在她背上,那时候母亲也还在,那时候沈妈妈还健朗,总会给她做各种零嘴儿,会和她说民间故事,或午后,或傍晚,她总是这样,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发,声音轻轻的,如一场梦。 “人总是要老的,傻孩子。”似乎是感觉到了纪容在颤抖,沈妈妈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我不过是做不动了,离入土还早着呢,不哭啊,不哭!” 说到后面,尾音也沙哑起来,强笑着打了两声哈哈,纪容却再也憋不住,眼泪赖赖落下,抱着沈妈妈的膝头哭了起来,“不走好不好,让我……给你养老。” 沈妈妈笑了起来,“嘿!又说傻话了,我在你身边,就是想让你能过的舒心些,你这孩子,前半生受了不少的罪,如今谁都知道,王爷待你疼之入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纪容摇着头,眼泪止不住的落。 “可我舍不得……舍不得…” 沈妈妈又笑了两声,“做下人的能做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这一辈子,最自豪的一件事,就是奶了你一场,小姐,老奴这几日就要走了,以后的路,夫人……要保重。” “我从未把沈妈妈当做下人,沈妈妈能不能不走,王府偌大,岂会没有沈妈妈的容身之处?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沈妈妈何愁?” 纪容是真的希望沈妈妈能留下来,从前她就想过,倘若有一天,沈妈妈上了年纪,她会给她养老送终的。 沈妈妈就一个傻儿子,如今上了年纪,她不会不管她。 “夫人,这不合规矩,老奴跟了你一场,不能临了,还让你的名声不好听,这从来没有主子给下人养老送终的。” “我不在乎。” 沈妈妈却只是笑笑,拉了她起来,“别蹲着,你如今肚子里有个皮猴儿,别压着他了。” 说着,往旁边让了让,拉着她的手,“嘿嘿”的笑了两声,“要说起来,我还是藏了私心的。” 纪容听得认真,沈妈妈继续道:“我回去,能有夫人挂念,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待遇,只是如今老奴还要厚着脸皮多留些日子,等到夫人生了这一胎,再找个靠谱的人替上来,我才能安心回去。” 纪容听她现在不走,心情舒畅了许多,连连应声:“沈妈妈自己说了,可不许抵赖,只要我怀着孩子,你就不能走。” 闻言,沈妈妈哭笑不得,她只是说过了这一胎再走,何时说了……“你呀,什么时候喜欢耍混赖了!” 纪容不管,笑嘻嘻的拉了她的手,抹干眼泪,道:“我想吃沈妈妈做的云吞了!” 沈妈妈自然没有不依的理,小心翼翼的起身,一起出了屋子。 端着热腾腾的云吞,纪容的眼泪却混在热气中落入碗中,她却丝毫不觉,连汤带面,还没尝出个滋味儿,都囫囵入了肚。 魏琮回来,听说这丫头又不等他就吃了晚饭,不由气恼的咬了她一口。 番外(二十七) 纪容心情低落,被魏琮这么一闹,倒是冲淡了许多。 “今晚吃的什么,竟然不等我,可是怕我和你抢?” 纪容被他的模样逗笑,将他往外推了推,“云吞,你要吗?” 魏琮就皱了皱眉,“又是云吞,你怎么就吃不厌?” “吃不厌!”纪容冲他吐了吐粉红色的小舌头,笑着别过脸去。 魏琮察觉不对劲,上前去挨着她坐了,将她的脸扳了过来。 那张白皙的脸上,两道泪痕下,还挂着两滴没有来得及掉下去的泪,这简直像是拿了一把刀在他的心上剜,魏琮心口顿时疼的抽了抽,将她抱在怀里,放低了语气问她:“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怎么还掉起眼泪了?” 纪容平时自问是个很坚强的人,等闲不会在人前掉眼泪,就是要掉眼泪,也是偷偷的,如今被最亲近的人看见,眼泪却止不住的刷刷往下落,她伸手搂住魏琮的脖子,泣不成声。 正要进来问魏琮想吃什么的沈妈妈在屏风后顿住脚步,良久才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回身出去了。 纪容不肯说是为了什么,让魏琮担心的晚饭都没有吃饱。 等到晚上熄灯睡下,魏琮靠了过去,揽了那软软的腰肢。 “今日到底怎么了,你不说,又得让我今晚睡不着了。” 纪容挪了挪,钻到了他的臂弯里,嗅到那熟悉的香气,不由的放松下来。 她和魏琮是夫妻,他待自己,从来都是真心实意,从未有过半点虚假,若自己有什么事,却对他三缄其口,又怎么配得上他的深情? 纪容只是没有想好怎么和他说,此时他再问,她也没有再犹豫,把沈妈妈要走的事情告诉了他。 这一说,又难免戳到伤心处,纪容窝在魏琮的怀里,好半晌才缓过来。 沈妈妈平日里对纪容的确是非常好,王府的人也是有目共睹,虽说自己未曾参与这丫头的过去,却也从后来的了解中,知道她吃过的那些苦头,想必……沈妈妈是她为数不多在意的人吧! 魏琮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拍她的背:“没事儿,沈妈妈只是回乡荣养,反正就在京都外面的田庄里,到时候咱们又去看她便是。” 然后笑了笑,“我们家容儿最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对不对,沈妈妈伺候了你大半辈子,临到老了,总不能不让人家回去和儿子团聚吧?这对你而言的确是伤心,可对于沈妈妈而言,并非不是好事啊?” 纪容听得很认真,似乎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心里莫名的豁然开朗起来,忽然觉得自己太矫情了些,又气又急,羞恼上头,忍不住在魏琮胸口两块结实的肌肉上咬了一口,气呼呼的道:“你不懂!” 魏琮大掌轻轻抚上她的脑袋,使坏的揉乱她顺滑的头发,然后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让她没办法挠他。 看见自家媳妇儿气恼得几乎炸肺,魏琮这才松开手,在她耳边笑着:“你这点爪牙也就只能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使坏了!” 纪容和他闹了一会儿,已是有些疲惫了,这时候听着他说话,就有些眯眼睛了。 “我只是…不,不和你计较罢了。”话还没有说完,就软绵绵的没了声儿。 魏琮差点笑出声来,低头“吧嗒”在娇妻脸上咂了一口,满足的搂着她,进了梦乡。 临近年关,宫里却出了事。 皇上忽然在朝会上吐了血,这事儿所有文官武将都看见了,朝会中断,皇上被抬回了寝宫诊脉。 御医院里所有御医都去了皇帝寝宫,皇后立刻让人把才一岁的太子抱到了自己身边,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盯着他,生怕一个眨眼,儿子就也出了事。 魏琮得知消息,立刻回了宫。 他是无心皇位的,可保不齐别的人动心思,这揭竿而起,自立为王的事情还少吗? 他只想过安生日子,太太平平的最好不过,倘若有人不识像,撞上他的刀口来,那他绝不会手软。 与此同时,白笙在府里的调兵遣将也正在进行。 王妃有孕,他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要保证王妃的安全,否则提头去见王爷。 京都这样的繁华之地,不乏宵小之辈,倘若这种时候让人混进府去惊扰了王妃,王爷只怕是要将他挫骨扬灰! 白笙悻悻的想着,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傻大个儿,你在这儿瞧什么呢!” 白笙转头,就看见秋葵提着个食盒站在身后。 傻大个儿? 白笙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居高临下的扫了她一眼:“你怎么总是给人取绰号,胖墩儿!” 胖墩儿! 秋葵气的一脚踹过去,被白笙灵活的躲开,“一言不合就动手,你不是胖墩儿,你是个傻墩儿才是!” 秋葵气的跳脚,就要追上去打他,却忽然想到纪容吩咐她去办的事儿,忙刹住脚,鼻中一哼,“今儿姑奶奶我饶了你,先记下,秋后算账!” 白笙不以为然,“说的像是你打得过谁似的,三脚猫功夫,要不是我让着你,能让你逮住?” 秋葵不服气的瞪了他一眼,径直往前走,白笙追了几步,“喂!你去哪儿啊?” “去薛府,你去吗?” 她头也没回的笑着道。 “嘁!”白笙不屑的哼了哼,去办自己的事儿了。 晚上,掌灯时分,秋葵还没有回来。 纪容不由的担心起来,问冬霜:“那丫头怎么还不回来,不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吧?” 冬霜也有些担心起来,可又摇了摇头:“她那性子野,出了府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兴许是看什么热闹去了,一时忘了时辰,等会儿该回来了。” 知道快到落锁的时候,屋里等着的人都熬不住,准备去找了,外面却响起一道脚步声,大家都以为是秋葵回来了,纷纷跑了出去,却见是魏琮。 冬霜惊讶的望着他:“王爷,不是说今儿不回来吗?” 魏琮什么也没说,径直进了屋。 大家的心再次悬起,冬霜就道:“我去找找,逮到那野丫头,我非得揍她一顿不可!” 番外(二十八) 跟着魏琮过来的白笙就皱起眉头:“她不是说去薛家吗,怎么还没有回来?” 冬霜也奇怪,虽说秋葵性子野了些,贪玩,可也不会如此不知规矩,这么晚还不回来啊! “我去找找,尽量在落锁之前把她带回来。” 冬霜说着就要走。 白笙觉得有些不妥,叫住了她:“你等等,我去和王爷说一声,同你一起去找她。” 冬霜下意识的就想拒绝,可想了想,拒绝的话也没有说出口。 白笙匆匆从屋里出来,冲她点了点头,春锦就道:“那你们小心点,可要快些回来。” 天色已晚,白笙和冬霜声音模糊的应了一声,只落下个被拉长的背影。 此时位于薛家和十四王府之间的顺同街上,一家卖酸杏脯的店门口正热闹。 “就你这样,还想吃白食?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林记果脯的名声,还王府,就你一个毛头丫鬟,竟然也敢说这样的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一个比穿着胭脂色比甲的妇人气焰嚣张的抱着胸,等着被两个彪形大汉架着的姑娘。 那姑娘脸上已经挂了彩,蔫头搭脑的垂着头,听着她这话,再次打着晃抬起头:“我…我说了,银子你们小二的已经收…收了!你们店大欺客,回去…我定会让你们好看!” 那妇人一听,哟呵一声,“让我们好看,就凭你?我们林记果脯的东西,可是能入皇家的,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想反咬我们一口!我呸!腌臜泼皮,也敢打我们林记的主意!” 秋葵还想说什么,那大汉一脚踹了过去,秋葵嘴角顿时就溢出一道血痕。 匆忙回家的路人不由止步,看了一眼,旋即不敢再看,摇着头走远了。 “这林记才来京都多久,就如此飞扬跋扈,真是太张扬了些!” 谁也不敢去搭腔,走远了。 “没有银子是吧?那行,挨一顿打,也就算了,以后别让老娘再看见你,什么玩意儿?给我打!” 那妇人说完,抬起手轻轻拨了拨手腕上金灿灿的镯子,大汉得了她的令,毫不犹豫的抬脚就踹。 秋葵受了伤,此时半分施展不出一点儿功夫,只觉得脸上身上一阵的疼。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忽然听见那妇人一声尖叫,什么落地的声音。 “谁再踢一脚试试?” 男人声音怒然,一声暴喝,几个大汉果然停了下来,纷纷望了过去。 秋葵脸贴着地,抬眼看过去,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不远处。 “秋葵!”冬霜几乎是惊呼出声,急急地跑了上来。 “怎么回事,这是出了什么事?” 秋葵此时有了牙都被打松了,浑身疼痛,哪里还说得出话啊! 那妇人听着,立刻跑了过来,“哟,还有同伙呢?行,既然有同伙,就把银子交出来,这欠债还钱,买卖来钱,快点儿,麻利些!” 她话音未落,忽然听见一道风声,就感觉到脸上被什么呼了上来,下一刻,她就像只球一样飞了出去。 白笙很不耐烦,低身去将秋葵抱了起来,冬霜面色一变,忙道:“白笙兄弟,你这样不妥。” 白笙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顿住脚,回头对冬霜点点头:“我会负责的。” 秋葵眼睛直愣愣的望着他,眼底有水光闪过。 他的功夫,的确是比她强上太多,往日…的确是让着她的。 大汉上前要拦,白笙冷眼扫过去:“十四王府来,奉陪!” 不知道是不是被白笙身上的气势镇住,几个大汉面面相觑,随不让路,却也不敢上去动手。 白笙脚下一点,“蹭蹭蹭”的蹬上了大汉的肩膀,扬长而去。 纪容听说这件事,眼底陡然冷了几分。 “说是秋葵看见蜜饯铺子,想给王妃您买一点零嘴儿,结果给了银子,却被赖上说没有给,秋葵不服气,就和他们起了争执,林记仗着人多势众,直接动了手,所以……” 去打听消息媳妇子齐娘子抬头飞快的睃了纪容一眼,只见她面沉如水,神色不明。 纪容的手轻轻的扣了扣妆台,“去找了周管事来,我有事吩咐他。” 林记的人原本就没有信秋葵说的话,等了两日不见有人来,便也放松了下来,“早就知道那死丫头片子是坟前说书,讲的鬼话!真是可恶!”那日的妇人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来了一伙人。 这群人气势汹汹的围了林记的店面,然后自动让出了一条道,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 “你们这是做什么?天下脚下,皇城根儿,光天化日,想干什么!”妇人佯装镇定的骂着,却被人上来就给了两个巴掌。 顿时,她就感觉口中一阵腥甜,正要开口,周俊生冷冷的道:“还没有掉?” 刚才打人的两个人立刻上去,抓着那妇人又是开扇,巴掌落在脸上,那妇人“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来,只听其中一声脆响,有人拿脚在血水上踩了一脚。 “掉了。” “几颗?” “两颗。” “继续打,十颗,一颗也不能少!”周俊生眼神阴冷的盯着她,“你们林记多大啊?我周俊生还真没有听过有这么一号,敢动十四王府的人,你是嫌离死太远了?” 那妇人生生被打掉了十颗牙,才被丢在地上。 周俊生满意的点点头,“好了,打吧。” 打手正要上去动手,外面传来讨好的声音:“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从外面挤进来一个穿着长袍的中年人,看了一眼地上的血水,强笑着上前对周俊生拱手道:“不知是贵客,怠慢,怠慢了!” 周俊生不买他的账:“贵客?你也配?” 那人拱手作揖,求爹爹告奶奶的道:“还请高抬贵手,不知何处得罪,我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可行?” “周家的生意,知道吧?”周俊生微低了身,轻蔑的盯了那人一眼,“这商道上的人,还有不知道我们周家的人?” 那人也算机灵,忙小鸡啄米般点着头:“知道知道,周家赫赫有名,那是家喻户晓的!” 周俊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行,知道就好,看到了吗?”他指了指四周,“王妃说了,林记不适合做生意,所以……你们明白不?” 不…不适合做生意?那掌柜瞪大了眼睛,京都就一个王妃,除了富可敌国的十四王妃还有谁?完了完了,这是惹上强龙了! 十四王府行事从来低调,这次如此这般,想必的确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那个,前几日我家媳妇眼拙,不知道那是十四王府的丫头,这才一时……” “行了,和我说没用,我家王妃等闲不和人置气,如今既然你们撞了上来,就该自觉些,不然结果会更难接受,你们林家还想在大魏做生意,除非我们周家…完蛋。” 纪容去看了秋葵,这丫头脸上挂了彩,不愿见人,纪容想到是自己疏忽了,没多叫两个人跟着,秋葵又是想给她买蜜饯而惹上这祸事,不由的心疼起来。 “还难过呢?那玉凝露是秘方,抹上就会消疤的,以后还是咱们俊俏的大姑娘!不会耽误你嫁人的,傻丫头!” 秋葵心里难受,没有哪个女孩子不爱惜自己的脸蛋儿,就是她再如何神经大条,也难以免俗,听了纪容这话,更是伤心。 纪容想到自己过来还有一个意图,就笑着坐了下来,轻轻的戳了戳她:“喂,有个好消息,要不要听啊?” 秋葵果然转过身来,“夫人,什么好消息啊?” 纪容忍俊不禁,“白笙来提亲了。” 秋葵顿时脸上就烧了起来,“提亲,提什么亲谁要嫁给他?” 这两个人,早就是公认的一对了,因为这次的事情,白笙害怕她因为脸上留疤而自卑,就提前和魏琮报备,来问纪容提亲了。 以纪容对秋葵的喜欢,有的是比白笙更好的良配等着,可纪容是过来人,知道有些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白笙的确是对她动了情,若是秋葵真心想嫁给白笙,与他在一起,日子才有奔头,才有意义。 听她这般说,纪容就笑了起来:“那可好,既如此,那一百两聘礼我可不会还了,你嫁不嫁我不管,反正你若是不嫁,他就娶不着媳妇了,媳妇本儿都撂我这儿了,我是不会还的。” 说着又使坏的压低声音,“要不让春锦嫁过去,也算是抵了……” “不行!”秋葵猛地抬起头,察觉自己失态,又忙道:“我……我是说……” 事情到底是定下来了,秋葵养好了伤,明年春夏时候出嫁。 秋葵到底是大姑娘了,说到婚嫁之事,就忍不住红了脸,“可是姐姐还没有嫁人呢!” 纪容就笑道:“这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你姐姐的良人未到,你的到了,那就先嫁,这是一样的,且你嫁给白笙,我可是留了私心的,你这以后还能继续待在我这儿,也好免我愁闷。” 秋葵对纪容的感情也很深,不由的眼眶一红,丢开规矩,趴在她的膝盖上哭了。 纪容对秋葵,也是很喜欢的,她一颗赤子之心,让她感觉格外温暖,也十分难得,对她,她总是包容的,就像在保护什么,任由她随心而长。 冬霜想到要把妹妹嫁了,心里也很是伤感,偷偷的抹了几次泪。 “你要知道,夫人允了你提前嫁人,这是对你极大的恩宠了,往后若是还要回来当差,万事不可再毛躁,不能给夫人添麻烦了!” 秋葵哽咽着点头,自是不必多提。 纪容这一胎,会在夏日临盆,最后秋葵的婚期定在了仲春,这样一来,她嫁了人就可以回来继续当差了,也免得纪容这里再去找人,一时半会儿又摸不清底。 倒是白笙,自从那日抱着一百两雪花银来提亲,之后见着秋葵,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敢看秋葵。 这样的情愫总是很美好,纪容看着,心情也轻快了许多。 刚过小年,纪容就听魏琮道:“邹家大小姐病逝了,你以后好好的养胎,不要到处跑了听见没有?小怪物!” 他心疼纪容因为月份大了腿肿,给她揉脚底,忍不住轻轻挠了挠她的脚心,痒得她不由的“咯咯”直笑。 “谁是小怪物,你儿子才是,小小年纪,还和我吵架!” 魏琮失笑:“你不也是个孩子,这哪儿有大人和孩子吵闹的,你不是小怪物,谁是?” 说着宠溺的凑了上去,咬住她的耳垂,痴痴的笑了起来。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