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野 李小姐XL 著 完本 签约 免费 现代言情 商战职场 重生花样年华,玩转市井豪门,携手逆袭人生,共揽一世风云! “如果收购失败,你会沦为华尔街的笑柄,永不翻身。” “我知道。”孟小野平静地点头。 “你可以做更容易成功的交易,赚更容易赚的钱。” “我知道。” “可你依然要做这件事?” “是。” “为什么?” “因为……”孟小野一字一句,斩钉截铁,“这是一件应该做的事。” 也许在生命的某个时刻,你就是孟小野。 投行正剧,有商战风云,有职场鸡毛,有势均力敌的爱情,有经世济民的侠义,有小人物对梦想的坚持。 作者自定义标签 正剧 荣誉动态 2020-12-04 累积获得一千个收藏 荣誉殿堂 最新章节 第87章 野一点,无妨(最终章)·2020-12-15 第01章 名利场(序曲) 在时代的波涛汹涌中,一个人,到底有多大的力量。 顾岛没有答案,也不打算寻找答案。 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朝他迎面走来又擦肩而过,蓬勃,匆忙,满怀期待,又困惑迷惘。他们一边想着手头的工作,一边偷偷窥视这位同样年轻却富有能干的掌门人,企图从他身上找出蛛丝马迹——他的心情如何,公司近期的发展如何,持有期权的价值如何。 可顾岛只是疾风向前,面无表情地应付电话那头无聊的提问。 “顾总,非常感谢您今天接受老创工厂的采访。最后,请用一句话,说说您的理想吧,您是许多年轻人的偶像。” “理想……”顾岛翻了个白眼,轻慢一笑,“我的理想,就是为对抗不公而勇往直前,为改变世界而奋斗不息。” “说得太棒了!再次感谢您的时间。” “再见。”顾岛冷漠地摁掉电话,在漫长而窒息的走道尽头,往左一拐,进了办公室。 全他妈扯淡。 他骂道。 理想? 活下去,就耗尽了全部力气。 改变? 不被改变,便是英雄了。 “糟糕的提问,永远都只能得到糟糕的回答。”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却不容忽视的声音。 顾岛一惊,回过头,方才说话的女子不慌不张地关上门。 “你……找我?” 四目交汇后,顾岛平静地问,一手撑在桌面,一手插兜,笑得又帅又拽又无情。 对付女人,比对付员工容易。 只要不一时头脑发热,结个婚、搞出个孩子,名包或者钻石,总能把她们打发,不像那些又要情怀、又要股票、还要职场生活兼顾的手下。 所以,纵使来来去去的女人数不胜数,都是好聚好散。 只是眼前这个三十七八岁、填过鼻梁、看上去非敌即友的女人,顾岛实在没有印象。 女人像一尊雕塑,冰冷地朝顾岛平移。 “我们做个交易。” 顾岛挑眉:“说说看。” “我要做CFO。” 真他妈活久见。 顾岛暗骂。 五年前,他创立了这家叫做浪迹的公司,从社交切入,利用算法,专注于提供个性化旅游定制产品。上线不出半年,这款小众产品就单纯凭借口碑,迅速风靡起来,一夜之间成为创投圈的黑马。 懂的,不懂的,统统跟在他屁股后面,吵着要投。 最近来找他的人更是多得像洪水猛兽,全是听说了浪迹准备上市的消息,盘算着从他这个创始人身上捞一笔,比如要点原始股,或者争个上市承销商。 当然,没有人知道,上市只是顾岛放出的烟雾弹而已。 “我不需要CFO。”顾岛随意撩起袖口,胳膊上露出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有些似有若无,有些深入骨髓。 女人点点头:“但你需要我。” “我不需要任何人。”顾岛单腿跨上桌,打开手机,无聊地点开对话框里几千个怒目圆睁却又敢怒不敢言的红点。 对于大部分红点来说,点开,就算临幸。 “我能拿到陆志明的把柄。” 红点上的手指微微一颤。 “陆志明是谁?”顾岛波澜不惊地问。 可女人还是看出他眼角划过的一道锋利狠绝的光。 她知道了,这会是她和顾岛的开始。 她喜欢名利场,因为那里最公平,想要活得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只要知道自己有什么,对方要什么。 每个人都有愿意拿来交换的东西,对于顾岛而言,那个东西,就是陆志明。 女人露出胜利者的浅笑:“你的小跟班,被我几碗汤就收买了。” 顾岛再次暗骂。 但女人说得如此干脆,顾岛也不打算再绕弯子,既然女人能给他的,已经清清楚楚,那么剩下的,就是知道女人到底要什么。 送他这么大一个人情,绝不会仅仅为了一个CFO的头衔。 “你想要什么?”顾岛紧紧盯着女人。 “要回属于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你不需要知道。” “问谁?” “和你无关。” 顾岛耸耸肩,不再追问。 只要能搞垮陆志明,他不在乎是什么代价。 短暂的沉默后,顾岛缓慢、决绝地走到女人身边,离她一尺开外,眯起眼,语气冷冽而不可违逆:“你只有一年的时间。” 这一次,女人扬起嘴角:“我只要一个月。” 女人走后,顾岛去前台,翻开访客签名册。前台妹子离开顾岛不到一尺的脸颊上,瞬间燃起一抹红晕。 12点43分,蒋黎。 正看着,一只爪子啪得落在顾岛肩上。 “这种查考勤的事情,交给我就可以了。”爪子边说边翻开油纸,吐出长长一条舌头,舔着煎饼果子里残留的海鲜酱,满脸痘痘随着两腮一鼓一鼓。 爪子全名川页爪。 他做人只有两个原则,第一,顾岛的话绝对服从,第二,能贪的小便宜绝不错过,例如宾馆的厕纸,和烧烤店门前的薄荷糖。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不就“顺手牵个羊”嘛! 于是,顺手,就被拆成了川页爪。 至于他其实姓陈的这个事实,不重要。 顾岛面无表情地看着川页爪:“你常说的那个半年前搬来你隔壁,天天给你煲汤的女人,叫蒋黎?” “是啊!”川页爪笑得流出口水,“她刚给我送了牛尾竹荪汤!” 说罢,随风刮来一个外卖小哥,川页爪顺手从小哥袋子里抽出几张纸巾,可还没抹到嘴边,就停在空中,狐疑地盯着顾岛:“你怎么知道……她叫蒋黎?” 顾岛转身离开。 “从明天起,她是浪迹CFO。” “C……F……纳尼?!” 顾岛径直走回办公室,敲下几段简单的代码后,办公室中央的大屏幕上亮起一个数字。 365。 顾岛对着数字冷冽一笑,眼里腾起一股杀意。 第02章 孟小野 投资银行,一个让无数学霸和各种二代们,即使厮杀得头破血流,也要削尖脑袋挤进来的地方。 因为它是黄埔军校。 凡是能最终生存下来的,都必须拥有精确的大脑、极致的效率和强悍的心智。 进入投行的第一秒起,魔鬼训练就开始了。 第一课,背下所有快捷键,不用鼠标,只用键盘,掐着秒数操作Excel和PPT。 第二课,五分钟看完一份三百页的公司年报,并记住过去三年所有重要的财务数据,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第三课,在给客户的陈述资料上,把自己所在的投行供上交易排行榜第一的牌位。 至于这第三课,不会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做。所以你必须自己悟出方法,例如,挑个7/16到10/3日的特殊时间段,或者编个叫做“社交金融电商”的奇怪行业,因为事实是不可控的,而筛选条件是可控的。 不过,如果你有足够的实力进入某个传说中的投资银行,就无需学习这第三课了。因为这个传说,已经连续十几年,交易额稳居投行圈榜首,收入超过二三四五名的总合。 传说的名字,叫做溪源资本。 溪水之源,万物之本。 它的大门,在环球中心68层,有时,也在青云之上。 进得了这扇门的,都是人中龙凤——就算拼的是爹,学校,也必须是常春藤或者北清港,长相,也必须能做个十八线小明星。 但在人中龙凤的眼里,还有天外来的龙凤。 比如这个正踩着裸色高跟鞋,向门口走去的姑娘。 “小野,恭喜啊,建州集团芯片业务的拆分剥离,设计得漂亮。” 姑娘笑笑,自信却不张扬:“谢谢关总。” “小野,我和你老板说了,达达支付那项目我得借你一用,互联网金融行业,没人比得了你。” 姑娘点点头,举重若轻:“没问题,Alex,回来后我们聊。” “小野,你给我儿子买的珍藏版乐高,他特别喜欢,谢谢你啊。” 姑娘面露羞涩,亲切真诚:“别客气,楠姐,我平时出差多,机票酒店,全靠你操心。” “小野,人命关天……” 姑娘抿着嘴偷笑,依旧脚下带风。 “孟小野!” 姑娘停下,回过头。 她沐在阳光中,微扬下巴,头发垂在锁骨下方三厘米,一双眼睛清澈温暖,不笑的时候,如两泓湖水,笑起来的时候,如两弯新月。 追着孟小野的人,叫王子超。 两人是高中同学,她是万年第一,他是千年老二。 大学期间,两人一个北漂,一个留美,牢牢霸占各自院系的第一名。王子超原以为从此摆脱孟小野的阴影,没想到四年之后,阴影与他重聚在溪源,颜色更深,面积更大。 孟小野5年内连升5级,成为溪源资本历史上最年轻的董事总经理。而阴影之下的王子超,心心念念在母胎里就萌了芽的导演梦,为了拍出全人类最伟大的电影,在溪源干了一年就奔向诗与远方。没想到几年过去,连婚礼也没人找他拍。 为了生存,王子超只能滚回溪源做金融民工。上上下下都知道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就一口一个“王导”,把他当牲口的牲口,往死里干。 孟小野提了几次给他升职加薪,老板和人事全当没听见。 “快快,给个思路。”王导边说边把手机给小野,骂道,“YJ这只妖精。” 小野暗笑。 王导嘴里的这只妖精,真名金露,英文名Yolanda,连起来也就是Yolanda Jin,缩写YJ。由于此人在项目上虐人无数,既作妖又作孽,于是被虐之人就背地里称她“妖精”。 小野把手机塞还给王导:“我有急事,回来再救你。” “等你回来就得给我收尸了。”王导挡住去路,兰花指一翘,将手机杵在小野跟前。 小野作罢,快速通读了手机里的邮件。 “这活高级啊,YJ培养你呢。”小野边看边道。 原来,王导和YJ正在为一个并购项目上的卖方做财务顾问,买方刚才向卖方发来收购要约,给出了三种收购结构,要求卖方决定之后给他们答复。 王导的任务,就是以卖方财务顾问的身份,就这三种收购结构,给卖方提出建议。 “屁!”王导喷出一腔唾沫,“她要是知道怎么做,恨不得在派活的时候告诉你,这里要用楷体,但不是虞世南的楷体,不是褚遂良的楷体,而是欧阳询的楷体。她要是不知道怎么做,就像这样,把客户邮件啪得一转,留个死线完事。重点是,你知道她留的什么死线吗?今天中午!括弧,两个半小时之后。这么复杂的一个交易,三种收购结构,没个100多页PPT你能说清楚?就算我是牲口的牲口,也不可能……” “1页。” “什……什么?” “1页足够了。” 王导另一只空着的手,悄悄逼近小野的额头。女神疯了,一定是疯了。 “这三种收购结构。”小野浅笑着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普通股加现金,普通股加优先股,普通股加可转换优先股。所以除了普通股之外,三者的区别是什么?” “现金、优先股、可转换优先股。”王导乖乖作答。 小野点头,继续说:“因此决策的关键,在于卖方对于买方公司前景的看法。如果卖方不看好买方未来的发展,那就拿现金,一了百了。如果对买方有一定的信心,那就选择持有买方的优先股,虽然没有投票权,但是能在普通股之前拿到有保证的股息。如果对买方有绝对的信心……” 被小野这么一分析,王导顿时觉得脑袋里的一团浆糊幻化成了溪水,透亮透亮的,于是接上小野的话:“就选择可转换优先股,虽然股息低,但随时可以将优先股转换为普通股,享受未来股价的无限上升空间。” 小野笑着挪开王导的手机:“欠我一条命。” 王导一声叹息。 果然,真相总是简单粗暴,却只有天赋如小野,才能在错综复杂的表象背后,瞬间抽离出事件的本质,一两拨千斤。 高中的时候如此,到了溪源,变本加厉。 而更加变本加厉的,是王导对小野的崇拜与欣赏,他甚至常常产生一种错觉——大多数人进投行,是为了给自己镀金,而小野,却可以普度众生,发光发热。 可这个念头实在过于天真可笑了。 因为投行是丛林,亦是战场,每个身处其中的人,就算有十根金手指,唯一能做的,都只是努力活下来而已。 所以每次产生这种脱离实际的错觉的时候,王导都会将其解释为,自己被某种叫做“孟小野”的神秘力量迷乱了心智,毕竟,一个不让人讨厌的职场高手,和一个不让人讨厌的学霸一样,都是生化武器,杀伤力无穷。 此刻,王导小跑着跟上已经转身离开、继续向门口走去的小野:“这么着急,去哪儿?” “浪迹。” “浪迹?”王导盯着小野看了一圈,“就你一个人?” 小野点头。 短暂的一愣后,王导的眼珠渐渐亮成两个灯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你马上要升合伙人了!” “别乱说。”小野瞪了眼王导,谨慎地朝四周看看。 王导不睬她:“你想啊,浪迹上市,那可是整个投行圈盯了大半年的项目。其他投行去见浪迹的时候,都是一打合伙人杀上去,能不能拿到项目再说,至少不能被吓死。可咱老板就派你一个人,那说明他看好你一不怕死,二能成事,妥妥的合伙人的最高修养。” “没、听、懂。” 小野明灿灿一笑,走进电梯,把王导扔在了门的另一边。 虽然合伙人并不是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但小野在乎的,向来不仅是结果,还有吃相。 当然,王导是对的,她也这么认为——老板在培养她成为合伙人。所以为了今天与浪迹的见面,她熬了整整三个通宵,翻了几千页的行研报告。 既然这是合伙人的敲门砖,她就会漂亮地敲开门。 可是听完小野的介绍,浪迹的CFO却一声没吭。 “蒋总,您有什么问题吗?” 蒋黎还是不说话。 小野不慌不忙地打开附件,脸上笑容丝毫未变:“我给您看一下之前我们做过的一些案例。” “徐建安手下?”蒋黎终于开口,冷漠地打断小野。 徐建安,溪源资本高级合伙人。 九十年代初,他带领多家中国企业走向全球资本市场,并将“掉期”等几十个华尔街上的金融术语翻译成中文,因此被圈内人尊称为徐教头。 师从徐教头五年多来,小野几乎从未听人叫过徐教头的中文全名。 “嗯。”小野微微一愣。 蒋黎似笑非笑:“派你过来,看来不怎么喜欢你啊。” 第03章 上钩 “来,预祝浪迹成功上市!” 玻璃杯哐啷一声,打在一起,觥筹交错。 82年的拉菲紫得像博物馆里的水晶,沿着光彩夺目的杯壁,斯文而诡异地晃起又落下,犹如一片滤镜,给每一张笑脸P上一种叫做“成功人士”的质感。 徐教头不紧不慢地品了口酒,把酒杯缓缓放下,习惯性地望了眼手腕上的袖口。 这颗价值几百万的黄色金丝雀钻石袖扣,是他当年成为溪源合伙人时买的。从此,每当他站在身价几百亿的超级客户面前时,这颗金丝雀钻就像一颗护心丸,让他相信,自己也是个人物。 不过此刻,他这个人物,显然并不是主角。 “顾总,你选择小野做财务顾问,说明你眼光好,运气更好。”王导边说边喷了徐教头一脸口水,“她可是溪源的头号王牌,投行圈冉冉升起的闪亮新星。再往后,你就得求着她做交易了。” 王导身边一个蓝眼珠的小黄毛,叼着刚咬了一半的洋葱圈,赶紧暗中戳了戳王导。喂,徐教头那么大个活人摆在你面前,你是不是连牲口的牲口都不想当了。 小黄毛本名Louis,纽约出生长大,高中暑假来了趟中国,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中国文化。在北京念大学的时候,他深受宿管阿姨们的喜爱,于是被硬生生送了个“卤意思”的爱称。卤意思半年前大学毕业,为了三十岁退休的远大目标,纵身一跃,跳入溪源的刀山火海。 “有一句话,叫做名师出高徒。”见王导没有反应,卤意思毕恭毕敬地冲徐教头微微一笑,字正腔圆地一字一字道。 “还有一句话,叫做朽木不可雕。”王导当即不留情面地怼去。 其实王导十分喜欢卤意思这小屁孩,聪明漂亮,内心纯良。可这小屁孩唯一的不良嗜好,就是喜欢虚溜拍马。所以每次见到卤意思恬不知耻的样子,王导就怒其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 卤意思也不甘示弱:“你和我平级,我可不可雕,你说了不算。”他转向小野,湛蓝的眼神中散发着无辜和期待,“小野,你觉得呢?” 屁孩虽小,心里可通透得很——徐教头,得捧;小野,也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可没想到,小野只是“噗嗤”一声,笑道:“我不评论。我就等着你俩鹬蚌相争,我渔翁得利。” 王导和卤意思瞬间作罢。短暂的停顿后,小野扫过一圈人,眼波明亮、柔和,瘦削的下巴透出并不扎人的清高和倔强,继续说道:“还好徐老师本事大,那么多活宝,都在他手下服服帖帖。” 徐教头笑得满面桃花,余光偷望向小野。 投行拼的是体力、智力和人情,通常刚出道的孩子,懂数字,却不懂人心,但这个二十多岁的女孩,似乎天生就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比如刚才那句,既用无伤大雅的玩笑结束了两人的拌嘴,摆低了自己的位置,还顺便把老板捧上了天。 在溪源做了十多年合伙人,对于小野,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提点的了。 徐教头不禁若有所思。 却很快被惊回到现实中。 蒋黎穿着修身毛衣和阔腿裤,没等领路的服务员站稳,就把服务员挤到一边,径直走向徐教头。 “徐总,旧闻大名。”她笑脸如花,伸出右手,露出精致带刺的美甲。 徐教头愣愣看着蒋黎,嘴微一张开,又很快闭上。 顾岛依然浅笑,一手礼节性地搭在徐教头后背,一手五指平摊,指向蒋黎,嗓音低沉、干脆:“蒋黎,浪迹CFO。” 徐教头微微颔首,试探着开口:“几年不……” 蒋黎笑着打断:“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说完,她拿过酒杯,敬了徐教头,一饮而尽。 徐教头手心本就沁满了汗,被蒋黎重重一撞,酒杯差点滑落。可短暂的走神后,他不动声色地把不安藏进五十多岁男人值钱的皱纹里,从容、爽快地笑道:“被蒋总这么漂亮优秀的女人夸奖,徐某不胜荣幸。” 桌子另一端,川页爪身体整个一扭,屁股对着蒋黎,愤愤骂道:“势利!” 但他的一腔愤恨,瞬间淹没在《Right Now》突然响起的前奏中,地板一凹一凸,狂欢从里面爬了出来。 “浪一下?”顾岛笑得又邪又魅,像一个游戏人间的神仙。 川页爪屁颠颠跟上。 小野转向舞动的人群,肆无忌惮的笑声和尖叫里,藏不住欲望、焦虑和骚动,每一口呼吸都是金钱的味道。 “时代的洪流。”王导眯起眼,叹道。 这个叫潘多拉的酒吧,去年才开张,却已经是创投圈里最高冷难进的会所。没有公开的入会要求,但据传每个人的身价都至少在十亿。刚刚徐教头还开玩笑,这是你们年轻人玩的,我就不掺和了。王导和卤意思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呵呵,你是没资格吧。顾岛倒是正好拍个马屁,徐教头,你这种老法师,玩高级的就可以了,这里嘛,就是一群有钱人和一群能让钱变得更有钱的人,借整合社会资源之名,该找男人的找男人,该找女人的找女人。 不过,会员与会员是不一样的,吧台、卡座、私人包厢都是不同的平行世界。站着的人,都忙于互加微信,坐着的人,才会有闲心,聊聊新买的球队,或者是刚到手的第五大道上某一坐曾经属于摩根家族的大厦。如果有人告诉你,创投圈里没有高低贵贱,那说明你还没有被当人看。 不远处,两个性感漂亮的女孩冲徐教头微笑,服务员和徐教头耳语了几句,便利索地把她们打发走了。 “你不是说酒吧里的女生都不是结婚对象吗?”川页爪被顾岛用力抵着腰背,穿过一波波腌制在香水里的大胸长腿,挣扎着大喊。 “不可能。”顾岛白了他一眼,“我的原话应该是,所有女生都不是结婚对象。” 哦,这的确更像大大说的。 正想着,川页爪被强行塞了被杯龙舌兰,可他刚要喝,就被顾岛狠狠打了手背:“谁让你喝了,这是道具。” “听着,把妹有三个技巧。”顾岛压低嗓音,“首先,买一杯酒,沉浸在你自己的世界里。”他顺手扭回川页爪东张西望的可怜巴巴的脑袋。 “但是。”顾岛用余光环顾四周,“你要观察女生。” “这里的女生有三类。”顾岛指向对面包厢里众星捧月、正在点酒的身影,“这是会员,再喜欢也不能碰。除非你长成我这样。” 然后又看向左前方:“这是陪老板来的,有贼心没贼胆。” “后面这些。”顾岛加重语气,“是来货比三家的。” 虽然不知道大大为什么能看到身后,但川页爪还是转过头,看到几个四下张望的女生。 “这个时候,下手。”顾岛做了一个剁的手势,“给女生买杯酒,和她聊天,聊女生,不要聊自己。” “那女生怎么了解你啊。”川页爪闪烁着懵懂求知的小眼神。 “……” 一秒钟的漫长无语后,顾岛摊开手掌:“两百。” “干……干嘛?”顾岛不至于要他付酒钱吧,一边想,川页爪还是乖乖掏出两百块。 “智商欠费,我帮你交去。” 说罢,顾岛转身离开,顺便看了眼手机,一条来自俊哥的未读消息赫然入目。 “800亿。” 顾岛点开,关上。 过了几秒后,又忍不住打开,再看了一遍。 第04章 陆大少爷 果然,上市的风刮得越狠,俊哥的出价就越高。 这个老狐狸,终究是上钩了。 顾岛冷笑,得意而空虚。 忽然,他身后被什么力量撞了下。 “对不起,对不起……” 撞他的姑娘连声道歉。顾岛懒得搭理,这种地方,撞了人会说对不起的,要么是服务员,要么是来开眼界的新手。 可是当顾岛对上那双眼睛的一瞬间,整个世界突然安静得一片祥和踏实,仿佛遍地花开。 小野刚刚躲过人潮中的群魔乱舞,被顾岛这么一看,顿时又是局促又是紧张,一时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直到顾岛开口:“你要去哪里?” 小野这才回过神,挥了挥手机,笑笑:“徐老师忘了拿电话,我给他送……” 话音未落,顾岛一把抓起小野的手:“跟我走。” 说来也怪,原本跌跌撞撞的路,突然好像什么障碍都没有了,一眨眼功夫,俩人就到了酒吧大门,刚好赶上正要上车的徐教头。 徐教头接过手机,没有看小野,只是热切地对着顾岛,道了声“谢谢”。 “你很尊重他。”徐教头走后,顾岛看向小野。 小野点头,笑了笑:“他是我师傅,从我入行的第一天起,就带着我。” “不是所有师傅都希望徒弟出师的。”顾岛淡淡地说,“肥了徒弟死师傅。” 小野微微一怔,却依然只是朝顾岛笑笑,不接话。 顾岛摘下围巾,随意地搭在小野脖子上:“外面风大,快进去吧。” 围巾上一阵温热,烤得小野浑身滚烫,心扑通扑通乱跳。她用力在手心抠出一排深深红红的指甲印,才稍微平静下来,装作漫不经心,俏皮地开玩笑:“好,那我不留你赶下一场。” 顾岛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小野心头一颤,双眼忍不住一路追着顾岛的背影,直到他穿过三四辆送外卖的摩托和一群抽着烟等乘客的出租司机,走进街角一家灯管忽闪忽闪的便利店。 莫名地,小野想起七年前。 那时顾岛是坤泰的二把手,他借中国互联网崛起的大势,用一招又一招毒辣又邪门的并购与社群运营,把坤泰的业务从传统住宅地产,拓展到旅行、零售和文娱。短短几年,坤泰市值翻了六倍,从坤泰地产,更名为坤泰集团。顾岛也因此火得一塌糊涂,常有各种美国顶尖大学邀请他参加峰会。 于是,刚好在硅谷念书,又是中国学生商业联合会负责人的小野,就成了顾岛的导游兼司机兼翻译。 离别时,她送他去机场。 她想了很多道别的话,可临到嘴边,却只是笑笑:“一路平安。” 他摸摸她的头发:“有缘再见。” “有缘……”顾岛彻底消失在小野的视线中,小野转身走回包厢,喃喃自语。 夜彻底深了,各种各样的黑影,长发的、光头的、俊秀的、肥胖的,统统随着震耳欲聋的节拍疯狂扭动。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似乎每个人都特别有力量,去抓住自己的命运。 卤意思早已喝得烂醉,趴手趴脚地挂在沙发边,脸上被王导画了各种图案。 “你怎么又回来了?”王导一个饱嗝,酒气扑到小野脸上。 小野挥挥手,驱掉酒气:“什么叫我又回来了?” 王导翘起兰花指:“你相公不是在那边吗?” 小野疑惑地转头,果然看到了陆天纯,不由眉头一皱。 今天下午,陆天纯和她联系的时候,她说,今晚不行,在潘多拉有应酬。 刚说完“潘多拉”三个字,小野就后悔了。因为隔着电话,她都能看见陆天纯眼冒金星的样子。 “你不许来哦。”小野警告陆天纯,用一个温柔的未婚妻半开玩笑的口吻。 她太了解陆天纯了,他会为了“邂逅”各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而只坐头等舱,这次也一定会想尽办法,趁机来潘多拉扫一圈。 “嗯,我在门口等你。”陆天纯知道小野一向不喜欢他搞关系。 可他还是进来了。 本想着加完这个微信后就跑到门外乖乖打电话给小野,谁知道会被那个唾沫星子看见。 “你报了顾岛的名字?”小野收起因为喝酒而略微隆起的小腹。 “怎么可能!你老公是什么人。”陆天纯仰起头抖着脚,心却差点跳出喉咙口。 他和小野之间,小野始终是更好的那一个。她可以轻松做完的数学题他总要练三遍才能背出答案,她一眼就能看明白的商业模式他要研究整整一周,她能用实力说服的客户,他却只有在搬出老爹的名字后才能莫名其妙地拿下。 但他马上就要成为她的丈夫,他不能比她差。 陆天纯搂过小野的腰:“不用多久,我就能带着你,天天坐那个包厢。” 他真这么想。 两周前,浪迹低调地做了一次数目极小的融资,他不仅误打误撞听到了消息,而且竟然极为幸运地拿到了投资份额。 虽然整件事情顺利得好像顾岛专门给他开的后门,但陆天纯懒得深究。他昨天已经在投资协议上签了字,如今只等着顾岛签完字,他就会成为浪迹的投资人。 到时候,他要给小野一个惊喜。 两个酒气冲天的黑鬼冷不丁出现在他们身后。 卤意思圈着腿,一边傻笑一边梦游,王导露出两颗大门牙和中间一道黑黑的缝:“陆大少爷,董事长大人近来可好?” 王导知道,陆天纯向来讨厌别人张口闭口就是他那个炙手可热、步步高升、如今从市长荣升为万投集团董事长的父亲,可他偏偏每回都要说,谁让那小屁孩当年飞扬跋扈,斜眼看着他们那一届的保送名单,目中无人地喊得走廊里全是回声。 “清华怎么了。都什么年代了,还以为读个好大学就能翻身啊。像他这种左右袜子都配不成对的人,怎么能把社会资源配起来。到时候清华毕业了,还不是一辈子给人打工的命。” 从此他记住了他,陆天纯,老子早晚证明给你看。 不过如今自己混成这样,王导也只能嘴上欺负欺负陆天纯了。 而每次陆天纯都会趁机在王导心头补上一刀:“走了啊,哪天来屯予玩玩。” 屯,取自天纯的纯;予,取自小野的野。 卤意思总听办公室的妹子们聊起这位陆公子,据说他是懂投资的人里长得最帅的,也是帅哥里最懂投资的,今天终于见到了活的,兴奋得朝着陆天纯三叩九拜。 “屯予是什么?”挥了半天手,才发现人家已经带着小野走了,卤意思一个踉跄,压在王导身上。 王导气得鼻孔冒烟:“臭小子自己整的基金。” “卧槽……” 王导白了眼卤意思:“卧什么槽,没有他老爹,谁会几个亿几个亿把钱投给一个小屁孩。” 谁知卤意思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摆手道:“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手上有钞票,姑娘追着跑。” “庸俗!”王导喷了卤意思一脸。 “我这是清醒。”卤意思先抹了抹自己的脸,又拍拍王导的脸,“我说大哥,你都快三十了,没钱,不慌吗?” “幼稚!”王导再次喷了卤意思一脸,“大哥告诉你,没有钱不可怕,没有希望才可怕。” 这次,卤意思彻底懒得搭理王导,转而望向小野和陆天纯离开的背影,迷离的双眼里能开出一朵花来:“天造地设的一对人儿啊!” “造设个屁!他才配不上我们家小野。” “你更配不上。” 王导嫌弃地扒掉身上的卤意思:“你不说话,没人以为你不会说中文。” 卤意思对此深表怀疑。 第05章 如履薄冰 一上车,陆天纯就晃着根玉坠,色眯眯盯着小野:“床上找到的哦。” 玉坠? 小野怔住。初冬的寒风顺着刚刚合上的门缝钻进她的脊骨,瞬间散遍全身。 迟疑片刻后,小野接过玉坠,胡乱塞进包里。 小野的迟疑却被陆天纯解读为了羞涩,于是他无比满足,油门踩得比往常更猛了些,嚣张地在寂静的城市中划出一道轰鸣。 “我以为你很久不戴这根玉坠了。”见小野默默望着窗外,陆天纯随便扯了些话题。 高中毕业那年,作为成人礼,老爹头一回大发慈悲,给了他五万块钱:“爸爸没时间,你自己去欧洲玩玩吧,看看博物馆。”他激动得二话不说,冲进卡地亚,买了条Trinity项链,直奔小野,你那个玉坠太旧了,不配你,不如戴这个吧,你戴得贵,别人才看得起你。 小野藏起思绪,转头朝陆天纯笑笑:“前两天公司开万圣节派对,我用来配了下衣服。” “什么装扮啊,要配这根玉坠。”陆天纯边说,边将右手搭在小野左手上,骄傲地看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一闪一闪。他相信一定是上辈子干了天大的好事,才能修得如此福分。一直到现在,每次见到小野,他还是会想,该如何与这个女孩问候,才能让她在芸芸众生里多看他一眼。 “你新买的围巾?”抬头看向小野的时候,陆天纯注意到了正搭在小野脖子上的、灰黑粉白四色的羊绒围巾,他头一回见小野戴这种偏男士风格的围巾,倒有种不曾见过的飒爽之美。 小野一愣:“那个……徐老师忘拿了,我暂时保管一下。” 既然围巾明天就会还回去,她不想产生任何不必要的误会。 陆天纯挑了挑眉,又多看了一眼:“以前没看出来啊,这小老头挺懂时尚。难不成有新欢了?” 小野嗤之以鼻地轻笑一声,没说什么。 拐了几个弯后,陆天纯换了话题:“对了,你看到新闻了吗?坤泰成立文化基金那事儿。” “嗯。”小野点头。 今天消息一出,整个一级市场、二级市场全都炸开了。 “你怎么想?”陆天纯看似随口问道,两只耳朵却早已竖得发直。他今天琢磨了一下午,还是没能完全想清楚,坤泰的这一巨大信号,对屯予而言,究竟意味着哪些投资机会。所以他决定旁敲侧击着问小野。 果然,如他所料,小野显然已经想得极为透彻:“坤泰的主营业务是住宅、商场、酒店和度假村,所以文化基金是一个信号,接下来,坤泰必定会布局后端的内容和前端的流量,打通整条产业链。”手机上一瞬间跳出十几封未读邮件,小野打开邮件,一边敲打着两只大拇指飞速回复,一边不受干扰地继续说道,“内容和流量都很难在短时间内从0到1建立起来,所以我估计,接下来一级市场会有几笔大规模的收购,二级市场相关行业的投机交易会大幅增加。” “那你岂不是又要忙得飞起来,留我独守空房了?”陆天纯语气中带着委屈和撒娇。 小野盈盈一笑,回复起第五封邮件:“俊哥又不是我客户。” 俊哥,坤泰集团创始人。 江湖上流传着许多关于俊哥的传说。有说他每次竞标土地时,竞争对手都会莫名其妙地退出,有说他当兵时是神枪手,一公里外的移动乒乓球,打一只爆一只。 “你准备怎么拿下他?”陆天纯问。 小野吃惊地抬头,看向陆天纯:“拿下俊哥?” 她可没这个胆量。 进溪源的第一天,就有人和小野开玩笑,防火防盗防俊哥。只要俊哥参与了交易,钱再多,也绝不能做对手方的财务顾问,因为只要能抢的,俊哥绝不会买,只要能低价买来的,俊哥绝不会多付一分钱。 一言以蔽之,俊哥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寸草不生。 想到此,小野没来由地毛骨悚然:“我躲还来不及呢。” 她现在要的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陆天纯明白小野的意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个……老婆……”短暂的沉默后,陆天纯再次开口。 “嗯?” “我明天要去趟北京。” 他一点都不想去,不想离开小野。 可是老爹刚给他发来消息,只有四个字,明早来京。 简短得几近不祥。 这小老头和别人反着长的,人家是越上岁数话越多,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讲,他倒好,年纪越大话越少。他小时候是“儿子,昨晚睡得怎么样”,然后是“早啊”,几年前变成“早”,最近干脆成了点头之交。 “嗯。” 小野终于耗尽了全身力气,迷迷糊糊地望向起了雾的夜色。 “不是所有师傅都希望徒弟出师的。”顾岛的提醒,再次盘旋在小野脑海。 之前她没有接话,是因为她从不交浅言深。可是顾岛说的道理,她懂。 大概从半年多前开始,小野就感受到了自己与徐教头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与客户打电话时会刻意回避她,也常把一些难啃的骨头扔给她,而且越是难啃,他就越喜欢做一个甩手掌柜——尽管内心反复否认,但理智告诉小野,她和徐教头,正在从师徒渐渐走成对手。 所以从那时起,即使徐教头没有参与项目,小野也总会在项目完成后,把徐教头的名字列在项目团队的第一位,而重要的客户会议,即使她完全能够独当一面,也总会邀请徐教头,来“把一把关”。 总之,在成为合伙人之前,她决不能成为徐教头眼中的对手,所以他要的面子、尊重、安全感,她统统要给他。 迷雾越来越浓,眼前的道路变得模糊不清,险象环生。 小野告诉自己,不能错,一步都不能错。既然通往合伙人的大门已经被她敲开,她就要一往无前,走到底。 半年,再过半年,她就能成为溪源资本最年轻的合伙人。 没错,不仅是合伙人,而且是最年轻的合伙人。 人生只有一次,所以她要极致的、完美无瑕的人生。 第06章 无间地狱 顾岛掏出烟,点上。 所有外滩的建筑里,他最喜欢这栋,11楼,不高不低,正对陆家嘴,太阳升起的方向。 自从有了些钱后,他就在这里长租下一套房间,顺便偷了把员工钥匙,失眠睡不着的时候,就打开雕花铁门,跳上翡翠绿的尖屋顶,顺着屋檐爬到最外端,一屁股坐下,两脚腾空,晃在七十多米高的空中。 他几乎天天失眠,一个噩梦接一个噩梦——公司的钱烧得连灰都不剩,员工恨不得分分钟炒掉他这个老板,竞争对手一夜之间挖去他所有的用户,俊哥把他连骨带皮吞掉就好像他从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黑夜总是比白天更真实。 他于是大口地、贪婪地、麻木地、一根接一根地抽。 十五年,喝酒、打架、毒品,他早已不碰,唯独烟还留着。 “给Emma买个包。” 顾岛带上耳机,打给川页爪,顺着一艘缓慢前进的货轮向远方望去。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生活,一只小人,一座大城,一片没有尽头、只能持续闯关打怪的邪恶世界。 妈的,川页爪愤愤骂了声,像弹簧一样蹦起,口水晃了一尺长。 “人家叫Emily……” 川页爪抓起床单,抹掉口水。 “而且人家是才女,不适合用物质来打发。” 顾岛没出声。 除了物质,他什么都给不了。 “这么好的妹子……”川页爪没有说下去。 就算再木讷,跟了顾岛那么久,川页爪多少了解顾岛——他看着比谁都繁华热闹,却从没有对任何女孩动过心。因为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不相信世上的任何一次笑,一点善,一个人。 “要我说,孟小野怎么样?”沉默片刻后,川页爪还是不死心。 “少来,她平得和张纸差不多。”顾岛摁掉电话。 孟小野。 顾岛紧紧咬着烟,留下一排齿印。 “有缘再见。”他不信缘,但告别的时候,他和谁都这么说。 可人海茫茫,他们竟然真的又相遇了。 今天下午他刚回公司,就看见川页爪一如既往地厮混在客服妹子中间,人手一杯奶茶,对着彩票上的号码。 顾岛向来懒得管这只跟屁虫,只觉得用起来挺顺手,不管你怎么骂,怎么发脾气,他总是一副憨憨厚厚的样子,你指哪儿,他打哪儿。 于是他半眼都没有多看川页爪,径直就往办公室走。 川页爪贼兮兮地跟上去,亦步亦趋,保持安全距离。 “你又打什么赌了。” 顾岛突然一个转身,川页爪吓得把奶茶杯捏出一个细细瘦瘦的腰身,奶茶和黑黑白白的珍珠瞬间直往他鼻孔里喷。 顾岛一脸冷漠。 “嘿嘿嘿。”川页爪掀起衣服抹了抹脸,指向不远处的会议室,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说,“里面有个美女。” 又来。 每次只要公司来个长得还不错的,大家就会打赌,如果顾岛和美女对看,谁会忍不住先微笑。 每个人都赌女生,只有川页爪每次都赌顾岛。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不要说女生,即使换成男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因为只要是个女的,就会爱上顾岛的人,只要是个男的,就会爱上顾岛的钱。 可只有川页爪不信,所以,他每次都输。 顾岛翻了个白眼:“你到底是人傻,还是钱多。” “你怎么那么不领情啊。”川页爪凑到顾岛耳朵旁,闻上去像是一张抹满了糖浆的大饼,“我散那么多银子,就是在赌你遇到真,命,天,女。” 顾岛嫌弃地移开脑袋:“笨蛋。你见到喜欢的人,一定会笑吗。” “当然了!……” 正说着,会议室的门开了。 顾岛不经意地望过去,那双灿烂得像阳光一样的眼眸落在他身上,安静地、温暖地、有力量地。 顾岛忍不住微微一笑,就像七年前,在加州校园。 印象中的她,总喜欢穿一件动漫大T恤,骑着自行车满学校赶课、赶活动。和那些争着要与他合影、留联系方式的学生不同,她带他去山顶,坐在秋千上,望着落日下的萨瑟塔和金门桥,问他。 “你既然那么能干,为什么只服务有钱人?” “因为他们能埋单,我赚钱,合法、合理。” “合法、合理,就是对的事情吗?” “什么是对的事情?”他问得漫不经心。 “我不知道。”她突然踩着地,停下秋千,“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赚钱的公司,有没有可能,做一家不太一样的。” 他跟着她停下,好奇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女孩。 “比如说?” “比如说……经世济民。”她思考得很认真。 噗,他差点把前一晚的夏威夷披萨喷出来。你以为自己是天使么,那么高尚。 可奇怪的是,那时他手下几千人,谈几个亿的合同,不可一世得连命运都不怕,却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她的生命,有他向往的开阔和自由。 他偷偷看着她在秋千上荡漾的侧影,太平洋的海风吹过,她的长发,像风中起舞的精灵。 江边传来几声沉闷的汽笛。 顾岛弹了下烟灰,把小野从脑海中弹走。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因为有人告诉过他:“这个世界只有两类人,被记住的,和不被记住的。” 他要做那个被记住的人。 “叮”的一声,微信里多了条未读消息,是蒋黎。 “陆已留置在京,活动受限。” 顾岛冷笑,永远不要小看一个女人。 一边想着,身后有人拿了他的烟,掐掉。 顾岛没有回头。 不用看都知道,是李医生。此刻他肯定一本正经、苦大仇深地立在那里,像上帝一样。 “你还是习惯住酒店。”李医生在离顾岛一米外的空地坐下。 顾岛耸耸肩:“我没有家。” 李医生“嗖”得一下,把羽绒服拉链拉到顶,刚要打出的喷嚏不小心咽了下去,鼻子顿时酸得像被人揍过一样。他暗自感慨,能在这种鬼地方坐一晚上的人,内心得有多强悍孤独。 “大学的时候,我以为医学就是科学,科学做不到的事情,就是生命的极限。可是这一行做久了,我才明白,科学没有奇迹,但生命有,因为生命有牵挂……” “好了,老李,你那么要命的人,别陪着我在这里说这些没用的。”顾岛撇来一眼,冷冽地说,“检查结果出来了?” 李医生蹙了蹙眉:“你要不要先进来点?” “我听得见。” 臭小子,又打岔,你明知道我是怕你掉下去。 可李医生不再说什么,像顾岛这样固执却冷静的病人,医生能做的并不多。 沉默小片刻后,李医生终于开口:“检查结果……不太好。” “多久。” “乐观的话,两到三年。最坏的结果……可能一年。” 顾岛冷漠地望着江面。 母亲和舅舅都死于渐冻症,也就是霍金得的那种病。所以几个月前,当顾岛拿在手中的笔偶尔会莫名其妙掉落的时候,他去做了基因检测。检测结果显示,他的确携带SMA基因,所以这些症状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也患上了渐冻症。 确诊那天,顾岛怕的不是死,是时间不够用,因为他还有未了的事情。 可一个多月前蒋黎的突然到访,却是老天头一回顺了他的意。既然陆志明有了结局,那么,顾岛也就准备好,迎接自己的结局了。 所以如今对顾岛而言,一年,本就在计划之中。 他没有意外,也没有恐惧。 既然话已经说开,李医生也不打算再隐瞒什么,因为对于顾岛这样的病人,隐瞒没有意义。 “近期你的身体不会有明显变化,但一年之后,我是说,最快一年,也有可能两三年之后,你会出现眼睛重影的症状,然后会口齿不清、行走不稳,一直到无法说话、无法行走,死亡,这个过程可能会经过10年,20年,也可能……” “瑞士那边联系好了吗。”顾岛打断他。 李医生和顾岛一样冷静:“我依然建议,我们先试试药物和器械治疗,这两年技术发展了不少,不说治愈,但至少可以延缓你的病症。” 顾岛再次打断:“抓紧安排。” “你没有病到那个程度,机构不会受理你的安乐死申请。” “怎么写我的病,是你的事情,不需要我教吧。” “我是医生。” “你要多少钱。” “我只会救人。” “好吧。”顾岛抽出一根新的烟,点上,“那我只能找别人了。” 第07章 出师不利 最后一抹月色褪去,卷走前一宵的狂欢。 小野利落地摁掉闹钟。 床边柜上,陆天纯削好的苹果,像件艺术品那样,被服服帖帖地包在保鲜膜中。盘子下压了张纸条,写着秀气的字迹:陆太太,我去去就回。 他喜欢叫她陆太太。 高中的时候,他在1班,她在10班,他每天一个削好的苹果,穿过无数女生的媚眼,送到10班门前,递给第一排戴眼镜的小胖:“放到陆太太桌上。” 可每次小野都和端着盘子走来的小胖说:“这里没有陆太太,你自己留着吃吧。” 为此,小野不记得多少次,大半夜地,贾妞呼哧一下,从上铺探下半个脑袋,刚洗完的头发挂在半空,滴滴答答落在她床上:“这么有才有钱有爹的大帅哥你都不要,你读书读傻了啊?” “我对他没感觉。” “感觉?!”贾妞恨不得一个跟头翻下来,“感觉靠谱还是钻石靠谱啊?” 庸俗。 小野闷进被窝,继续听她的《走遍美国》。 直到有一天,三十出头的班主任把她叫进办公室,关上门。 “你知道陆天纯在追你?” “嗯……啊?不是……”小野被看得浑身发毛。 “你没答应他?” “嗯。”哎,大人总把他们当小孩,偏要亲自问一问才放心,霍去病十七岁都打胜仗了。 没想到,班主任突然一脸正直地看着她:“小野,老师相信你,就算谈恋爱,也一定会把握好,不影响成绩。” 哦……啊? 班主任见小野不开窍,又把她拉近些,压低声音,好像在宣布一个天大的秘密:“傻丫头,这么优秀一个男孩子,长得好,家世也好,又有才华,还那么喜欢你,多少女生盯着,你可别因为什么‘不要早恋’就错过了。”班主任再次朝四周看了看,确保办公室没有其他人,说得更加郑重而缓慢,“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会知道,女人啊,还是要男人来显出她的价值。” 那是一个昏昏沉沉的午后。 后来,俩人就在一起了。 他始终如一地对她好,好到其他女生都成了摆设。他只向她行注目礼,只给她发卖萌的表情,只和她说晚安,只把她画进未来。 十多年后,她对他,依然在培养感觉,她依然认为接吻是一种奇怪的四块肌肉的运动。但她终于领悟到,班主任是对的。她一个人能干一团队的活,她负责几十几百亿的大买卖,她周旋在男人们搅弄的风云中,但没有人会因此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说她是工作狂、女强人,因为她是陆天纯的女朋友、未婚妻。 他定义了她身为女人的价值和幸福。 小野瞥了眼包里的玉坠,深吸一口气,步入冲淋房,把冷水龙头一拧到底,逼自己跨进去。 浑身被尖针一样的冰水刺了三五分钟后,小野打开浴室里和电脑连通的显示屏,准备起两个小时后即将在浪迹召开的上市启动会。 第一次独自带领这么大的项目,她必须一炮打响。 15分钟冲凉,15分钟吹头发,半个小时,刚好过完所有幻灯片。 小野将头发凹出刚刚好的弧度,涂上鼻影、盖掉黑眼圈、遮掉几颗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小斑,对着镜子看看左脸、右脸、昂头、低头,最后灿烂一笑。 看上去漫不经心的妆容,刚刚好。 临出门前,小野带上顾岛的围巾,又习惯性地回头看看有没有落下东西,这才发现,床头那面大墙上的照片换成了上个周末她和陆天纯去老码头时,同行的朋友为他们抢下的快门,当时他们彼此不知道对方在哪儿,在转角处惊魂一遇。 小野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地喜欢,她说:“这就叫‘转角遇到爱’。” 没想到才几天功夫,陆天纯就把照片印成硕大的一幅,挂了上去。 小野匆匆看了眼,满脑子却全是上市启动会的幻灯片……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会议室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顾岛却依然没有出现。 从浪迹的产品总监、运营总监,到会计师事务所、公司律所、投行律所的高级合伙人,二十多双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和血光的眼睛,围城没有缝隙的一个圈,此起彼伏地瞪着川页爪。 “大……大大说……”面对一群日夜厮杀过来的豺狼虎豹,川页爪毫不怀疑自己随时会被吃掉,“他……他有事来不了,让……我……我们开始……” “你是说,顾总临时有事,我们晚点开始?” 小野柔和地看着川页爪,试图理顺他的逻辑,这么重要的上市启动会,顾岛不可能缺席。 “不……不是临时有事,他就是有事……”川页爪用力回想顾岛到底说了什么。怎么顾岛酷酷帅帅的一句话,到了他嘴里,总是狗屁不通的。 鼻子眼睛扭了半天,川页爪终于彻底想起了顾岛的原话。 “哦对,大大说,上市就是做……做两张PPT,PPT……骗骗他……他们投资者的,我就不来了。” 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不相信投行的CEO并不少见,但完全不把上市当回事的CEO却是不存在的。稍稍有些经验的人都知道,唯一能解释顾岛这个态度的,只能说明上市只是他的备选,而那个更好的选择,必然是一个给出高价的买家。 王导不知所措地一遍遍喝着连渣都不剩的咖啡杯,一不小心往空杯里吹出一个屁一样的口哨声。 即便如此,会议室依旧沉默如冰。 在场所有有头有脸的老家伙们,谁都不想今年这个最重要的大单毁在自己手上,所以各个装作没听见,也不说话,只是专心盯着笔记本电脑上的空白处看了又看,看了又看,一会儿连敲几下回车键,一会儿又连敲几下删除键。 一片毛骨悚然的静谧中,小野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干净利落地合上电脑,关掉屏幕。 “好,那我们今天就不讲PPT。” 老家伙们全都惊魂未定,茫然地等她开口。 “其实,公司上市,就像谈恋爱,最重要的,有三件事。”小野一边说,一边把门开出个小缝,笑盈盈地扫了圈会议室,“首先,认识你自己,你的价值观,你的骄傲,你的恐惧;然后,把它说成一个故事,一个唯一属于你的,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你,却又有无限想象空间的好故事;最后,在茫茫人海里,找到懂这个故事的人。” 川页爪眨了几下眼,用力地想了想:“也就是说……怎么介绍自己,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可以骗,也可以不骗。” 没有人理他,只有小野冲他一笑:“没错,所以顾总说的,骗骗他,是感情里的渣男。” 这一说,所有人都笑开了。 蒋黎用涂了深紫色指甲油的大脚趾晃着高跟鞋,不动声色地偷偷看过来,从上到下,打量这个带着一群老家伙在资本市场里狂奔的女孩。 小野充满干劲和不服输的眼神,让蒋黎想到了第一天走进财经报社的自己。可小野的实力与天赋,却是她曾经极度渴望但不曾拥有的。如果自己曾有小野一半的能力,也许人生就会是另外一副模样。 一小时后,上市启动会达成了预定目标,基本明确了上市地点、时间表和下一步工作计划。 可待众人散去,小野却久久徘徊在顾岛的办公室门外,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出神。 她再清醒不过,启动会虽然召开了,但顾岛的缺席绝不是好兆头。浪迹把她推向了悬崖之边——如果当初没能拿下浪迹的上市,她依然有很大的希望成为合伙人,可如今眼看着已然拿下却无法有始有终的话,就定会成为她职业生涯迄今最大的滑铁卢,不要说今年,几年内,也未必有机会能成为合伙人。 这场决定她能否晋升的生死之仗,显然出师不利。 第08章 兵者,诡道也 顾岛当然没有告诉川页爪,他找俊哥去了。 800亿的收购价,他相当满意。 按顾岛估算,如果选择上市,浪迹的市值大概可以冲1000亿。但资本市场已经连续十多年疯狂走高,加上中美之间日益加剧的政治摩擦,在他看来,股市的下一场动荡近在咫尺。所以,上市,只是从一段悬崖的终点,走到另一段悬崖的起点。 相比和大势死磕,顾岛向来选择做一个聪明人。 更重要的是,留给顾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果要避免浪迹在他死后被哄抢瓜分,他就必须尽快出售浪迹,在巅峰画上一个尘埃落定的结局,板上钉钉、写在百科上的那种,而他再清楚不过,最想买下浪迹的人,是俊哥。 所以几个月前,顾岛放出了浪迹上市的消息。 果然,等来了俊哥的报价。 两人上一回相见,还是五年前。 那是顾岛在坤泰的最后一天,他把两瓶矿泉水还给俊哥。自从一个月前他和俊哥商量打算自立门户起,俊哥就收走了他所有的东西——办公室、司机、充电线、便利贴、和几千万早该是他的坤泰股票。 俊哥接过矿泉水,扔进垃圾桶,五指平伸:“走了,就什么都没了。” 顾岛歪着嘴,挑衅地笑笑。 他要的,是全世界。 再次回到这里,大老远的,顾岛就看到几十个记者,在坤泰大楼前围得水泄不通。 “俊哥,能否谈谈您对文化行业未来五年的看法?” “俊哥,您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俊哥,您如何看待文化与地产之间的联系?” “俊哥,如果您想吞并的目标公司拒绝您的收购,您会怎么做?”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俊哥缓缓转身,看向那位稚气未脱的小记者:“你说什么?” 后者被看得退后半步,吞了口口水,轻声重复道:“如果……如果目标公司拒绝您的收购,您会怎么做?” 俊哥直勾勾盯着小记者。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后,俊哥眯起眼,嘴角轻轻一动:“没人会拒绝我。” 顾岛冷笑。 几分钟后,他进了俊哥办公室。 办公室的一切都没有变,雪茄柜依然在每天早上九点半准时打开,确保雪茄呼吸到足够的新鲜空气,房间中央依然摆着那只8、9年前从香港拍回的云龙纹元青花大罐,一只叫做“二黑”的猫依然喜欢添俊哥的手指。 “空手见大哥,不懂事。”俊哥似笑非笑地扫过顾岛,语速一如既往地干脆、决绝、杀伐果断。 顾岛平静地回视这个他曾视作父亲、皮肤黝黑、60出头、目光如炬的男人,耸了耸肩:“做个买卖而已。” 俊哥放声大笑:“几年不见,你怎么那么没意思。”他坐到楠木茶几前,撸了两下二黑后,往茶壶里夹了几片青绿色的茶祖叶,闻了闻,继续说,“买卖是小,交情是大,这道理忘了?” 顾岛淡淡地说:“我倒觉得,交情是假,买卖是真。” 俊哥深吸一口气,把茶祖叶夹得咯吱咯吱乱响,碎碎地落在桌上。 这个世界上,敢连着两次顶撞他的,只有这小子。 “可惜啊,我以为你会是第一个拒绝我的人。”一阵阴森可怖的沉默后,俊哥看着杯中的风浪诡笑。 顾岛抿着的嘴唇,笃定地向上轻轻一抬:“你给的价格不错,我为什么要拒绝你?” 他知道,越是如此,眼前这只已经掉进他陷阱中的猎物,就越不自知。 双方再次陷入沉默。 俊哥毫无波澜的面部肌肉,不动声色地轻微抽搐。 臭小子,还是这么聪明——不带感情,不要面子,永远像一台精密计算的机器,没有弱点,无懈可击。 他妈的。 俊哥扔去一个信封。 “老规矩,24小时。” 顾岛不由心跳加快——他知道,里面装着的,是800亿的收购协议。 可表面上,顾岛只是漫不经心地拿起信封,随手一卷,胡乱塞进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好,我明天看。” 背后传来俊哥的一声冷笑:“别忘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被记住的,和不被记住的。” 一出门,牛子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贼头贼脸地一路窸窣小跑追上去,笑得满脸炸裂:“岛哥,您收留一下小弟呗,我肯定比你那川……什么什么爪子强。” 顾岛向来讨厌这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墙头草。 “滚,叫那么难听。” 回浪迹的路上,有短短一刹那,顾岛想到了自己和蒋黎的约定。 那日在潘多拉酒吧,他一眼看出,徐教头忌惮蒋黎。所以蒋黎成为浪迹CFO的目的,显然就是为了聘请溪源资本做浪迹的上市,然后借机接近徐教头。 浪迹上市,必须聘请投行,因为只有投行才能把浪迹的股票卖出去,所以蒋黎聘请溪源也好,其他投行也好,顾岛都不干涉,反正他无论如何都要付这笔承销费,至于谁赚,他不在乎。可并购不一样,只要他和俊哥同时在他口袋里的这份收购协议上签字,就一丁半点没有投行的事,他绝不会给任何一家投行白白送上一笔交易费。 这也就意味着,蒋黎虽然如约助他毁了陆志明,他却断了蒋黎接近徐教头的机会。 但顾岛随即就把这一丁点小小的犹豫从脑海中赶走。 约定对他而言一文不值。 他才是那个落子的人,该怎么下,由不得别人。 第09章 女流氓 会议室的门被重重撞开,川页爪拎着大包小包,一头摔进来。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小野终于处理完其他项目,再次来到浪迹,与浪迹的财务部门以及会计师事务所一起,捋了捋过去三年的财务数据。 没想到一转眼,已是午夜。 川页爪噼里啪啦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个家伙,边掏边报。 “重庆麻辣烫、上海爷叔撸串……这些可是我在妖风里跑了一个多小时才买全的。”他顺手拿起一串鸡胗,大爪一挥,“这个竟然要20块,你说是不是抢钱,20块哎,我一个小时工资啊……” 小野被这突如其来的“请吃饭”弄得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把一尺多高的财务数据从左边搬到右边,又从右边挪到中间,可还是没能完全躲过川页爪的枪林弹雨,只能一边悄悄擦去文件上落下的油光锃亮的孜然,一边笑盈盈地说:“怎么能让你破费,一共多少钱,我给你。” “嘿嘿嘿……一百……”川页爪正翻着白眼细算,突然如梦初醒,严肃地盯着小野,“呸呸呸,你是我未来的嫂子,分什么我的你的……” 听到“嫂子”两字,小野脸上莫名飞过一抹红晕,但她很快言归正传:“顾总……今天回过公司吗?” 小野原本指望川页爪多少能透露些顾岛的行踪,没想到川页爪贼兮兮一笑:“一日不见,你想大大了?” 小野顿时噎住,还没来得及招架,远处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狼嚎。 川页爪顿了顿,好像又没什么声音,就继续说:“别担心,我帮你看着大大……” 远处的狼嚎再次响起。 “孟小野,快放姐姐进去。快点,老腿站不动了……” 川页爪狐疑地看向小野:“你不会得罪什么女流氓了吧?” 话音未落,小野已经偷偷飘到门口。 女流氓,配得上这个称呼的,大概只有那丫头了…… 10岁那年,学校门口的小卖部要被强行拆除,于是小野每次下了课就坐在小卖部门口,挡住施工队的一群大汉:“我们都喜欢眼镜叔叔做的面包,你们不许拆。” 有一天,一个隔壁班的女孩突然坐到小野身边:“我陪你。” “为什么?” “和你比赛。” “比什么?” “比谁更勇敢。” 小野笑着拉起她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扬起头:“陈艾。” 陈艾总喜欢以姐姐自居,时不时说些不明觉厉的大道理。比如某个十一二岁的夜晚,突然一丝不挂地跳到小野床头,一本正经地说,我想好了,我不要结婚,男人都是进化到一半又退化到原始的动物,我要做一辈子老处女,不辜负上天赋予女性的纯正智慧。 那时学校做智力测试,陈艾的智商高得吓人,结果她耸耸肩,缓缓吐出一句,早慧未必易夭,却必定受尽折磨。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小野倒是觉得,她不仅折磨没怎么受,还活得挺潇洒,不是在美院考试的时候骂教授白痴,就是面试前一天往半个脖子烙上纹身。 一次小野刚进小区,就看见陈艾叼着烟,坐在路中间,对着画板慢悠悠地左刷一下右刷一下,后边跟着6、7辆车猛按喇叭。 物业大叔喘着粗气,指向两米外的空地:“丫头,你就不能挪到那儿画吗?” 陈艾吐出一口烟,眯着眼:“不能。” 大叔气得满胸满肚子乱摸:“哎,我说,你爸妈怎么教得你。” 陈艾沾了点颜料,一眼都懒得看他:“死得早,没来得及教。” 一旁的小保安小心翼翼地凑到小野耳边:“您怎么会摊上这么个室友。早点甩了吧,不然她这辈子都傍着你。” 小野礼貌地笑笑。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陈艾离不开她,而是她离不开陈艾。因为陈艾让她看到,人生还有另一种活法——活得目中无人,活得至真至性,一切都可以是不规则的,不规则的呼吸,不规则的痕迹,不规则的嬉笑怒骂。 而她只能是不会犯错的孟小野。 果然,陈艾穿着一身破洞,拖着三四个大袋子,凶神恶煞地用拳头砸着玻璃移动门。 “这是人家公司哎。”小野打开门,小声地瞪着陈艾。 可是陈艾并不理她,只是抓起她的手一个劲地往里拽,直接拖到厕所里,反锁上门:“姐姐告诉你,所有财产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共有财产,什么人家不人家。” “把衣服脱掉。”说着,陈艾扔来一个软东东的塑料袋。 小野长叹一口气:“又是双十一买多的吧。” “你个没良心的,专门给你买的,谁知道你那么忙啊,姐姐我只能跑来这种鬼地方。” 小野笑笑,这姐姐的确有超能力,无论她在哪儿,她都能找到她。 她还记得刚进溪源那阵子,做什么错什么,一天凌晨4、5点,早上开会就要用的估值模型还是乱七八糟。她一个人躲在消防楼梯中哭,她想着,将近70层的楼,谁会走楼梯,天知道,哭着哭着,陈艾竟拿着根已经被舔软的绿舌头,出现在她面前。 小野边笑边拿出衣服,可是刚拿出一个角,就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竟然是高中时候她最爱穿的那条一半牛仔一半真丝的印花吊带长裙!自从那次去日本,行李被弄丢后,她就一直心心念念着那条裙子。 “地摊上撞见的,随手买了。”陈艾认真地欣赏自己刚刚做完的黑色骷髅美甲。 小野点头附和:“嗯,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其实她知道,陈艾一直惦记着这事,找了好几年,才弄来这样一条一模一样的裙子。 “哎哎哎,你干嘛。” 小野刚要打开一个隔间门,陈艾就叫住她:“你裸体的样子我闭上眼睛都能画出来,你还想躲哪儿去。”陈艾一边说,一边一屁股坐上水池,崴过脚,冲鞋上的泥,时不时眯着眼,欣赏一下小野的裸体,发表一句陈氏灼见。 “这里面不能穿bra。” “你有胸,我不行啊。”小野说着,听话地摘掉胸罩。 “这衣服就适合胸小的人穿,你这叫清纯,我穿就变成挑逗了。” 小野一听,捏起地上的塑料袋就往陈艾身上扔:“到底夸谁呢。” 陈艾不甘示弱,眼疾手快地往塑料袋里装满水,扔回给小野。 小野在这猝不及防的袭击之下爆发出一声惨叫:“大冬天,你好歹装热水啊!” 可是话音未落,厕所门被一脚踹开。 两人齐刷刷地朝门口看去。 顾岛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川页爪叼着20块一串的鸡胗,还有零星几个值夜班的客服妹子戴着耳机探过头来,其中一个用软软的声音回着电话那头:“没事,您继续说,那个裸体,不对,裸心谷……” 小野顿时觉得手不够用,不知道是该遮住湿漉漉乱糟糟的头发,还是没有戴胸罩、紧贴着真丝长裙的胸部。 她只看到,顾岛死死盯着她,她的脸、她的胸、她的腰…… 第10章 致命之吻 陈艾依然在水池上翘着二郎腿,眯着眼,一会儿看看顾岛被勾了魂的样子,一会儿看看小野羞答答的样子。 七年前她就听小野说起过顾岛,那是她第一次在小野嘴里听到关于一个男人的没完没了的故事。于是她很八卦地去网上搜了顾岛的照片,没想到真人比照片更多了几份冷峻。 不过,她不喜欢冷峻,她更喜欢陆天纯那样,从阳光里蹦出来的,火热的、明亮的、温暖的。 如果说顾岛是男人,那么陆天纯就是大男孩,她喜欢大男孩。 “不知道这是女厕所吗?!”陈艾一字一句,不留情面,什么狗屁总啊总的,她才不在乎。 顾岛这才把眼神从小野身上挪开,双手插进裤兜:“哦,我还以为是女神经收容所。” “走了走了。”小野用力把陈艾拽下来,满脸通红地蜷缩着从顾岛身旁溜走。 可陈艾却像个拖油瓶一样,沉沉地缓慢移动,还走红毯似地一步一回头:“那只猴子是浪迹的?” “猴子?” “咖啡色衣服,头上几根毛的那个。” 果然,不远处的角落里,静悄悄坐着个不起眼的中年人,脸上泛着电脑屏幕照出的惨白幽光。眼袋沉沉地往下坠,似乎想要努力托住又大又凸,又空又倦的眼睛。 “他应该是工程师吧。”小野记得,那块区域都是程序员。 “那他老来坤泰晃什么。” “你看错了呗。”浪迹的程序员怎么可能和坤泰扯上关系。这丫头的话,总是疯疯癫癫,只能听一半。 “我就坐在俊老头办公室门口,能看错?” 小野笑道:“在你眼里,全天下的男人只有两种,帅的,不帅的。不帅的那堆里,你会多看上一眼?”她边说边重重按下电梯按钮,盼着电梯快来,送走这个姑奶奶。 “不会。”陈艾摆摆手,却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喂,你看到玉坠没?” “什么?” “玉坠啊,你把它给我了,你忘了?” 小野当然没忘。 几天前,陈艾像死人一样躺在沙发上,捂着右眼:“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小野啊,姐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罩着你。” “给你。”她打开陈艾的手掌,放下玉坠。 “开玩笑吧?”陈艾突然蹦起来,这可是小野的护身符,走哪儿带哪儿。 可一转眼,玉坠又回来了,“床上找到的”。 直觉告诉小野,事情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因为她了解天纯,更了解陈艾——这丫头再怎么不规则,却有自己的原则。 可如果要以她对陈艾的了解与信任来赌她业已拥有的完美无瑕的人生,她敢赌吗?她输得起吗? 小野转过身,背对陈艾,抓着前台桌上招财猫的手,晃了又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小野喏喏地开口:“没……没有……” 那只就在不远处的玉坠,仿佛一个赌注,一个她一旦下错,就再也没有回旋余地的赌注。 “哦。”陈艾奇怪地看了看依然抓着招财猫的小野,“你知不知道,它的手会自己晃?” 小野这才触电般地弹回来。 电梯到了,陈艾一个飞吻,闪了进去。 突然,陈艾用手臂挡住即将关上的电梯门,透过门缝,色眯眯贼兮兮地歪过脑袋:“我把那幅‘转角遇到爱’挂在你们床头了,祝你们好梦。” 原来,那只玉坠,是陈艾偷偷挂照片的时候落下的…… 电梯门重重地关上了。 当小野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先前出来得匆忙,没带浪迹的门卡。 她几次想敲门,又几次把手放下,刚才已经够没面子的了,她不想再敲得整个办公室都听见。 在走道里毫无思绪来回踱步的时候,小野瞥见前台桌上的电话,突然想起,白天川页爪带她熟悉浪迹的办公环境,把她介绍给前台妹子后,悄悄和她说:“告诉你个秘密,你用这部电话,拨610827,可以直接打到大大的手机。” 小野当时一愣,这号码,怎么似曾相识。但此刻她来不及多想,按下了那个号码。 “小美人儿。” 电话那头传来松松垮垮吊儿郎当的声音。 竟敢调戏本姑娘。小野又气又冷,上下牙乱打,却无奈有求于人,只能乖乖把脾气吞下去:“我……忘带门卡了……”她实在不好意思开口,不禁加快语速,“你忙你的,能不能找个人来帮我开下门?” 可是话音未落,身后的玻璃门就呲溜一声打开,顾岛邪恶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野双臂环绕抱胸,不敢直视顾岛,好不容易勉强挤出笑容,说了声“谢谢”,可刚迈开腿,却被顾岛几次三番挡住,门又渐渐合上。 顾岛无辜地指指墙上八个大字。 “衣冠不整,不得入内。” 这原本是写给那些清早起床不刷牙洗脸就穿着背心裤衩来上班的程序员,如今被顾岛用来指自己,小野顿感奇耻大辱,却只能怒目圆睁地回瞪顾岛。 顾岛若无其事地被瞪了足足一分钟,把脸凑到小野面前,悠悠地开口。 “亲一下。” “什么?” “亲一下,就让你进去。” 小野越发觉得浑身滚烫,脸颊似乎随时可能炸开。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种从未有过的火热,究竟是在气顾岛捉弄她,还是因为顾岛提出的要求而脸红心跳。 眼看顾岛完全没有让步的打算,小野迟疑片刻后,仰起头,闭上眼,轻轻碰了下顾岛的侧脸。她暗自发誓,亲就亲,又不会被吃了,本姑娘是做大事的人,能屈能伸,日后再找你算账。 谁知顾岛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嘟嘟嘴:“亲这儿。” “你得寸进尺!”小野嗔喝。 顾岛耸耸肩:“不亲就算了,反正迟早有其他人出来。”说罢,顾岛转身离开,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了,好像有人在找你,你电话响很久了。” 小野顿时惊醒。 初入溪源的第三个晚上,徐教头在硅谷出差,资料里有个数据不太合理,于是半夜两点打给她,她开了静音,直接睡过去了,结果徐教头因此错失了那个客户。 自此以后,无论多晚,电话铃响不过三声,她一定会接。 “等等!” 小野叫住顾岛,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上了顾岛的嘴唇。 她决不允许当年的错误再次重演。 可还有一个理由,被小野刻意淡化了。方才看着顾岛转身离去的背影,小野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他的手上,攥着她的未来,她有信心带领浪迹成功上市,可是在那之前,她只有留住顾岛,才有一丝机会。 第11章 夜半惊魂 来电的是蒋黎:“我在溪源楼下,你马上过来。” 小野眉头一挑,大半夜地,讲鬼故事吗。 可尽管一头雾水,她还是迅速换了衣服,直奔溪源,一上车,便打开电脑,从一个文件跳到另一个文件,整理今天的工作成果。 无论蒋黎问什么,她都会有条有理地给出结论、数据、或者是下一步的计划。 可小野唇间全是刚才的吻。 那轻轻一碰,却像是强烈的电击,将顾岛的温度、味道、脉搏瞬间传遍她全身。 原来亲吻并不是奇怪的四块肌肉的运动。 它连着心。 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蒋黎身穿一袭黑衣,紧闭着血红的嘴唇,站在小野面前,胸是胸,腰是腰。 小野不禁脱口而出:“好漂亮!” 蒋黎脸上闪过一道柔软,又很快深埋下去,凶巴巴地拽过小野脖子上的胸牌,直冲68楼,熟门熟路地左转,刷门卡。 刚要进门,回头瞪了眼小野。 “你跟着干嘛?” 呃……这好像是我办公室…… 可小野还没回答,就被扎扎实实关在了门外。 好吧,看来今天自己命里和门相冲,于是小野干脆脱下高跟鞋,席地而坐。 从这个角度看,门显得格外高大庄严,就像她头一回来时那样。 那时她相信,自己翻过了人生中第一座山峰,拿到一张入场券,有资格去做重要的事。也是从那时起,她认清了下一座山峰——成为合伙人,一个真正重要的人。 小野暗自笑笑,成为合伙人之后,下一座山峰,又是什么呢。 “卧槽!” 伴随一声京腔十足的惨叫,小野突然被一束光照得刺眼。她顺手扔去一只高跟鞋,竟命中目标。 “卤意思?!” “孟小野?!” 俩人凑近才看清楚对方,同时惊呼。 小野不好意思地扶起卤意思,这家伙的小腿应该被她的鞋跟砸得不轻:“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在蹉跎青春啊!”卤意思原本就受伤的、充满哀怨的小灵魂,被小野这么一问,全都一股脑发泄出来,反正这里除了他和小野,没有别人,“光头徐那个混蛋,又把一堆屎扔给我,自己跑到华尔道夫翻他后宫的牌子去了。” 小野抿着嘴努力不笑出声。 她特别喜欢听卤意思骂人,他当着面越低头哈腰,背地里骂得越得劲,两面派能做到这个份上,也不知是情商不够还是胆子太大。 憋了一阵子,小野才开口:“那你躲在这里干嘛?” “什么叫我躲在这里啊!老子不吃不喝不拉,拿命工作了整整一天,刚刚才去厕所舒爽了一下,回来还碰到你个小鬼,黑擦擦的,练功啊?” “咦,灯坏了?”难怪大门看上去幽幽暗暗。 “你傻了啊?”这个“傻”字,卤意思特意念出了平舌音,一瘸一拐地走回大门,边走边叨叨,“今天真特么中邪了,被光头徐虐,灯泡坏,走廊里老吓人地竖着几块大玻璃没人管,连你也神志不清……” 小野笑笑:“你在做什么项目呢?” “光头徐能有什么项目啊,不是歪歪A公司做个定向增发,就是歪歪B公司搞个退市再上市,歪来歪去,也没看他拿下什么正儿八经的项目。我这个月,天天就是翻译、做可比公司分析、翻译、做可比公司分析……我都开始怀疑人生了。”卤意思转向小野,发出灵魂的拷问,“难道人生的意义,就是做Excel和PPT,计算EBITDA[1]和市盈率吗?” 小野噗嗤一笑,带着些戏谑:“你之前不想得挺明白吗,在溪源累成狗,就是为了赚钱、恋爱、结婚、买房。”小野拍了拍卤意思肩膀,“为了远方的姑娘,接受眼前的苟且吧。” “我以前是这么想啊。”卤意思随便挑了台电脑,抚过犄角旮旯里的灰尘,“可然后呢?等我死了以后,我在这世上留下了什么?是不是就像这灰,一擦就没有了?” “你怕被人遗忘?” 卤意思先是点头,又摇头,然后很认真地想了想:“也不完全是……我是怕……就这么啥也没做成,人生都还是空的,就翘辫子了……我不甘心。” “那你想做些什么?”小野一边寻找蒋黎的身影,一边随口问道。烦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此刻,她并没有兴趣讨论哲学问题。 “做大事。”卤意思胡说八道完,一本正经地看向小野,“你这边有啥大事没?我觉得你的项目比光头徐靠谱。” 小野依旧环顾四周,敷衍道:“浪迹咯,等忙起来的时候,你别第一个逃了。” 卤意思摇摇头:“浪迹不够大。上市这种项目么,听上去高大上得不得了,其实懂的人知道,没多少技术含量。” 这么一说,小野倒被逗乐了,这个小屁孩,有点追求嘛,孺子可教。于是她转向卤意思,神秘地一笑:“你要技术含量的话,有啊。不过那项目不在我手上,在你这里。” “我这里?”卤意思吓了一大跳。 “霍夫曼材料。”小野贴着卤意思的耳朵,缓慢道出五个字后,进一步解释道,“这事绝对大,一来,足以让你在金融圈扬名,二来,推动全球公共出行的发展,造福全人类。” 卤意思怔住,愣愣盯着小野,半晌没出声。 去年暑假在溪源实习的时候,卤意思问小野,德国上市公司有什么办法能从恶意收购者手上,收回被夺走的股份。 小野告诉他,这得具体案列具体分析。 他当时想了想,自己还是个实习生,在成为溪源的正式员工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没往下说。 可这圈里的交易,到底是没有一笔能逃过小野的眼睛。 事情的原委,简单来说,就是卤意思在中国念书的时候,有个朋友叫西安娜·霍夫曼,她是德国霍夫曼家族的第四代。 霍夫曼家族原本拥有两家上市公司,分别是霍夫曼材料和霍夫曼医药,掌门人是家族第三代,西蒙·霍夫曼,也就是西安娜·霍夫曼她爹。 十几年前,西蒙·霍夫曼刚接手家族企业,由于他本人酷爱中国文化,又十分看好中国高铁的发展,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带领霍夫曼材料进入中国市场,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俊哥。 没想到金融危机期间,霍夫曼材料为中国高铁提供的零件被检测出存在重大安全隐患,消息一出,已经完工和还没有开始的项目都因为进度受到拖延而面临天价赔偿,融资又因为大环境萧条而困难重重,公司濒临破产。 危难中,俊哥伸出援手,从霍夫曼家族手上买下霍夫曼材料33%的股份,成为公司第一大股东。 虽然霍夫曼家族自此从霍夫曼材料出局,但西蒙·霍夫曼依然感激俊哥慷慨相助,好歹保住了祖上的心血。 可几年之后,西蒙·霍夫曼偶然得知,当年所谓的安全隐患,根本就是俊哥一手炮制。 西蒙老爷子当即气得发下毒誓,从此和中国绝缘。 然而天不遂人愿,在老爷子长期熏陶下,西安娜也不幸有了一颗中国心和一个中国胃。尽管老爷子勉强同意女儿来中国念书,却怎么都不同意她谈中国男朋友,硬生生拆散了一对鸳鸯。 “你可千万别说出去。”愣了半晌后,卤意思压低声音,“如果俊哥知道我要抢走他的股份,我就死定了。” “嗯,我不说。” 小野暗笑。俊哥连西蒙老爷子都未必放在眼里,至于卤意思,简直连雁过无痕的炮灰都算不上。 卤意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盯着小野:“那……你有办法不?” 小野不假思索地摇头。 方法或许有,但她不准备去想。 因为对手是俊哥。 卤意思懂小野的心思,叹了口气:“哎,世界那么大,得罪了俊哥,难道真就没有活路了吗?” “也未必。” “那我们到底是在怕什么?” “大概是……”小野没有看卤意思,更像是在与自己对话,“对于未知的恐惧吧。当我们眼前有一条清晰的、安全的、容易的道路,谁又会去选择荆棘与冒险呢?” 卤意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两人沉默着又走过几个工位后,卤意思换了话题:“我和你说啊,虽然我们是有情怀有格局的少年,但审时度势,并不丢人。这马上要晋升合伙人了,你也好歹,稍微表示一下。YJ如今可是一天要往光头徐办公室跑四五回,照这个架势下去,你要是今年升不成,说不定再过两三年,她就是那个半路杀出的陈咬金,抢了你合伙人的位置。你没看她那个胸,最近也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一天比一天晃。” 小野停下来,色眯眯地对着卤意思笑:“看得是不是很爽?” “嘿嘿,是啊。啊,不是……” 卤意思狡辩到一半,蒋黎突然出现在俩人跟前。 “我走了。” 说完就消失在门前的黑洞里。 “她……她……她怎么也在这儿?”卤意思一团黄毛炸飞到天花板,“她……她是从光头徐办公室出来的?” 小野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蒋黎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过让一个外人随意在堆满了一级市场机密的办公室走动,终究不大好。 卤意思秒懂小野的顾虑,扬了扬眉毛:“那肯定是鬼,鬼,我没看见,没看见啊……”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阵巨响,几大块玻璃应声碎成一地。 ----------------------- [1] EBITDA:扣除利息、税项、折旧及摊销前盈利。是投行常用来计算公司盈利的一种。 第12章 阴差阳错 蒋黎满身是血,躺在医院走廊里临时架起的病床上,肤色苍白,手脚冰凉,血压越来越低。 小野好不容易穿过横冲直撞的病人家属和疼得嗷嗷叫满地乱爬的酒鬼,逮到个可以说话的小护士,她却只是机械地对小野重复:“必须以血换血,才能手术。” “我可以换!” “她失血太多,我们需要三个人献血,才能从血库拿到足够的血量。” “那就从我身上抽三个人的血。” “不可以,你太瘦了,那会超过你的安全指数。” “可是并没有危险是不是?” 刚好从另一台手术中回来的护士长看了眼这个执拗的姑娘:“死了才叫危险吗?” 一旁的小护士连忙应和:“就是,就是,你会头晕、抵抗力下降、生病……” “来吧。”小野打断她,撩起袖口。 护士长叹了口气,朝小护士微微点下头,算是默认。她看过太多这样的故事,有过生死之交的人,用道理,是劝不住的。 待顾岛赶到医院,已是将近早上六点。他路过值班室的时候,听见几个小护士闲聊。 “317床那女的,吓死人了。” “就是,听说从她身体里拿出一袋子玻璃……”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蒋黎时,顾岛还是向后退了半步。蒋黎露在被子外的脸和双手缠满伤布,仿佛一片枯叶坠落在惨白的床单上,完全没了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样子。 生命无助到这个程度,是顾岛宁可死,也不愿意再次经历的。 小野此刻正趴在床沿,看样子是睡着了,方才吻过他的双唇,微微张开。 顾岛不禁想理一理她的头发,为她盖一件外套,可又不想惊扰她,不知不觉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曾以为吻过之后是骚动,却第一次发现,吻过之后,也可以是克制。 有人拍了拍他肩膀,是护士长。 “你是病人家属?” “同事。”说同事都勉强了,要不是看蒋黎伤成这样,顾岛差一点准备说不认识。 “哦,那算了,等小姑娘醒了,我和她说吧。” “还是和我说吧,她们不熟。” 护士长蹙了下眉头:“不熟?我还以为是亲姐妹呢,那么不要命。” “什么意思?” “本来要三个人的献血量,她一个人全给了。我抽的时候都手抖,就怕她随时昏过去。” 顾岛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小野,不要命的人,他也曾见过一个。 “那你过来付钱。” 调完点滴速度,护士长带顾岛去了值班室。 “她伤得很重,但我们这里床位紧,只能住一个月,一个月后换到社区医院,估计还得待上小半年。”护士长拿出一堆表格和药品说明,推到顾岛面前,“这是费用,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顾岛一眼没看,直接掏出钱夹。 刚把卡给了护士长,电话便响了。 “大大,廖律师下飞机了。”川页爪说完,停顿了会儿,“那个,她……” “让廖律师直接去公司。”顾岛走到窗前,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川页爪停在下面的车,又继续说,“你确定不上来么。” 电话那头迟疑片刻,愤愤然道:“不上来。我又不认识她。” 顾岛拿回信用卡,刚要走,又被护士长叫住:“哎,等等,还有这个。” 他寻声望去,护士长手心躺着半块玉坠。 顾岛不禁一愣。 这半块玉坠是他最珍视的物件,因为怕弄丢玉坠,所以他从不会轻易打开钱夹带拉链的那一层。可刚才自己明明只是掏出信用卡,玉坠怎么会掉了出来。但此时顾岛一心想着一会儿和廖律师的会面,没工夫深究。 他小心地将玉坠放回钱夹,这次,他再三确认,拉链拉上了。 临走前,顾岛又去了趟病房,在小野身边静静待了会儿。 说来奇怪,夜晚本是他最躁动不安的时光,可是在小野身边,他的心会定下来,无比安宁。他一边看着小野,一边玩着打火机,一开,一合,微弱的亮光,却带给他久违的温暖。 仿佛漂泊的人找到了归途。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电话突然响起。 刚才明明换成静音了?顾岛心头闪过短暂的疑惑,然后一跃,抓起电话。 “喂。” 顾岛的声音,冷静、无情,像一个杀手,伺机而动。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 顾岛不耐烦地蹙了下眉,把电话塞进口袋,轻轻带上门。 第13章 岁月无情 徐教头驻足,停在环球中心脚下,仰头望向68楼的窗户。 窗户被阳光照射着,一如往常那样,光彩夺目、高不可攀。 他一宿没睡,家里的地上依然摊着一堆密密麻麻的名片。上千张名片,用的上的,早已用得干干净净,用不上的,却舍不得扔。 这些年来,他常常想到过去。 三十年前的过去。 当年他学的是化学,最大的爱好,就是把实验室里的各种液体粉末混一遍。机缘巧合,学校有个去美国的交换项目,他就去了纽约,听说了华尔街,也听说了有个地方叫投资银行,年薪六万美金,加上12到18个月的奖金,一年拿到手的钱,足够买一套上海市中心的房子。 于是他没日没夜地读书、面试、参加各类鸡尾酒会结交人脉,终于进了投行,刚好赶上中国公司在美国上市的第一波,几年后就成为团队一把手,被派回香港。又过了几年,他升为合伙人,从香港被派回上海。 他准备大干一场。 可他很快意识到,他的客户,从送上门来的、对他的专业知识钦佩仰赖的国企老总,变成了对他爱理不理的互联网新贵。他的竞争对手,则从拿着常春藤文凭却对中国国情一窍不通的犹太白人,摇身一变,化身要资源有资源、要人脉有人脉的各种二代。 从此,无论他拼上多少条老命,打击和蔑视始终是常态,而当他偶尔在二代们的围追堵截中小有成就的时候,总会悲凉地发现,自己曾以为终极一生才能拥有的财富,只是某些人一晚上的酒钱。 野心和现实,永远错位。 今年可能是最糟糕的一年。 年尾快到了,他的团队提前完成了交易金额和收入的双目标,可细细追究,自己拉进来的项目,竟然不到小野的一半,而且其中有一部分项目,是虽然签了委托书,却不可能做成任何实质性的交易,还有一部分项目,是虽然做了交易,却很难收回顾问费用。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办公室还能坐多久,更不知道,离开了这里,自己的人生还剩下些什么。 三十年的时光,吹走了他的头发,也偷去了人生其他的可能性。 “你不是说孟小野不可能拿到浪迹的上市吗!”身后传来一个女孩愤怒的质问。 徐教头转过身,同样愤怒地回看女孩。 这个世界都变成什么乱糟糟的模样了,他当年,老板让他把逗号改成句号,再从句号改回逗号,他都绝不会顶撞半个字,现在倒好,连个三十岁的女孩都敢对他狠三狠四。 徐教头实在不喜欢眼前这个叫YJ的姑娘。 倒不是他不喜欢有野心的姑娘,只是她的野心配不上她的能力。YJ的职位是总监,比小野低一级,按她的能力,当个总监、带个小项目刚刚好,但她偏要处处对标小野。 可是和小野精准的直觉与举重若轻不同,YJ常常用力过猛。即使在客户面前,她也总喜欢咄咄逼人,试图证明自己是对的,客户是错的。尽管大部分时候,她的确是对的,客户却并不喜欢她。 也许正因为搞不定客户,YJ才依然把他视作老板,三天两头来他办公室报到。不像小野,天天在外面跑,搞得全公司都开玩笑,他们团队是女主外,男主内。 至于“主内”的意思,显然不是管理,因为能进得了投行的,各个精兵强将,无需管理。因此,所谓“主内”,潜台词其实是,厉害的都在外面跑,捞不到活的,才天天和没有业务压力的小朋友一起,蹭办公室的空调和金碧辉煌的厕所。 所以一有机会,徐教头就力捧YJ,有肥差,也会先考虑她,以此来制衡小野。 想到此,徐教头松了松领带,尽量放宽语气:“的确连我也没想到啊。” 他不禁陷入沉思。 几天前,溪源亚太区CEO黄大师找到他:“老徐,浪迹那边,很多银行都动起来了,我们虽然是行业第一,也该动动了,现在的年轻人啊,任性得很,只看能不能对上眼,不看排名。” 徐教头嘴上说是,心里却完全没有章法。 那么大个项目,他又何尝不想动。但自从知道,那个叫蒋黎的女人成了浪迹的CFO,他就确信,自己再和浪迹无缘。 可既然连黄大师都过问了此事,不动肯定不行,所以他就和小野说:“浪迹那边你和他们聊聊吧,我就不去了。” 拿不到,就说是小野搞砸了。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完全脱离了他的判断和掌控。 蒋黎为什么会把浪迹这块肥肉,亲手喂到他嘴边,她那日的“初次见面”,又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徐教头和YJ的手机上同时跳出一则新闻。 两人看了眼,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第14章 羊入虎口 廖律师风尘仆仆,拖着黑色行李箱,如约而至。 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合眼,镜片后面的双眼肿得像两个金鱼腮子,心脏似乎随时会跳出胸口,呼吸似乎随时会停下来。 廖律师大老远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一进顾岛办公室,果然看见川页爪悬着个腿,衣冠不整地瘫在沙发上,口中不知念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咒语。 此刻一心只想倒头睡个大头觉的他,不禁暗骂,自己的生活水平连这头猪都不如。 廖律师一边骂,一边干练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拿出文件,压低嗓音,显出律师应有的专业:“顾总,我们有多久?” “陆天纯八点半到。”顾岛漫不经心地坐下,翘起二郎腿。 廖律师看了眼时间,挑起眉毛。 已经快八点二十了。 于是他只能重新整理思路,把原本打算用半个小时说的,压进十分钟。 “简单来说,现在的情况是,陆天纯的投资款项很有可能无法在十个工作日到位,所以按照协议,一旦这个情况发生,即视为陆天纯单方面违约,需要支付违约金。此次投资协议中的违约金,是马兰镇西南河谷边三百亩土地的使用权。” 每次提到“投资协议”四个字,廖律师都会加长、加重、加粗。 协议是他熬了几个通宵一个字眼一个字眼抠出来的,把顾岛所有想到的没想到的需求都不动声色、滴水不漏地写在了里面。在他眼里,那些方块字简直就是艺术。 可从头到尾,顾岛只是看着地板发呆。 廖律师只能继续说:“不过,为了能保留投资名额,陆天纯很有可能会提出一些方案,来推迟资金到位的时间。比如,投资金额不变,但所占股份减少,或者所占股份不变,增加投资金额,等等。这对我们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说完,廖律师顿了顿,身子向前微微一倾:“您准备怎么谈?” “我不准备和他谈。”顾岛面无表情。 廖律师怔住:“那您见他的目的是……” 顾岛歪嘴一笑:“我要看他绝望的样子。” 廖律师愣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整件事,从头到尾,就是顾岛给陆天纯设下的圈套。 什么公司需要流动资金,需要更年轻的投资者,全是扯淡。陆天纯前脚刚签完字,陆志明后脚就出事,也根本不是巧合。事实是,顾岛早知道陆志明会完蛋,而且说不定,陆志明的事情,就是顾岛的杰作…… 廖律师越想越毛骨悚然,倒吸一口冷气。 做律师那么多年,他习惯了被人当工具,但每一次他都会判断,这个工具,好不好当,该不该当,可是被当了工具却全然不自知,还是头一遭。 心惊之余,廖律师生出更多的困惑。 顾岛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和陆志明、陆天纯,究竟是什么关系? “姓陆的没别的了?”顾岛突然问。 廖律师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彻底查过,除了马兰镇那块地,陆志明没有任何一项资产在陆天纯名下。” “完全没有?” “没有。”廖律师想了想,又补充道,“连住的房子,也不是陆天纯的名字。” “马兰镇……”顾岛眯起眼,看向廖律师。 廖律师被看得发毛,和顾岛对视五秒后,只能全盘托出:“那块地,我去看过。虽说有三百亩,但其实只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幽深河谷,土地贫瘠,没有农业价值,开发成本巨大,没有商业价值。它是十多年前,陆志明还是市长的时候,自己掏钱,从马兰镇的开发商手里转让得来的使用权。资金的来源,是陆志明的合法收入,没有问题。价格方面,也非常合理,甚至说,可能比土地的市场价格还高了些,因为这块地根本没人要。” 这下,廖律师彻底死了心。 他之前跑了好几回,就查到这么点东西,本想多藏一会儿,如果顾岛开口让他去查,他还能算作下一次的费用,可他的这点小心思到底是瞒不了顾岛,只能全说了。 顾岛拿着打火机在桌上翻跟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门外隐约闪烁的人影。 “你之前说,那块地是一个月前转到陆天纯名下的?” 廖律师点头:“可能陆志明感觉到自己会出事?” 顾岛不出声。 马兰镇……他心里默念。廖律师的回答,值他的律师费,却依然没能解答他真正的困惑。那块地他去过,年年都去。因为母亲总说,那里“人间四月芳菲尽,河谷马兰始盛开”,她要葬在那儿。 可母亲死于冬天,所以顾岛去的时候,都是冬天。 至于马兰花开的样子,他不在乎。 但陆志明为什么要保这块地? 廖律师也没再说下去。 的确,如果真是因为陆志明感觉到了什么,应该会转移更值钱的财产给陆天纯。 难道还有什么别的被转移的财产,只是自己没发现? 廖律师陷入习惯性地自我反思中。 可这似乎也不可能。 陆志明大费周章,弯弯绕绕建了十几个公司,才将马兰镇的地神不知鬼不觉转到陆天纯名下。这么隐蔽的手段都能被他查到,廖律师不相信还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更何况,如果这整件事本就是由顾岛一手策划,那么按顾岛的雷霆手段,也绝不会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那既然没有经济利益,陆志明又到底想从这块地中得到什么呢?难道是某种念想、某种寄托?可对于一个历经世事、知了天命的人而言,在明知自身难保的时候,还要孤注一掷地留住某种虚妄的念想和寄托,未免太荒唐可笑了吧。 廖律师正思忱着,却见顾岛把手里的打火机一扔,打火机撞在门框外沿又弹到门上,原本就没有完全合上的办公室大门竟奇迹般地向内开成九十度。 陆天纯突然出现在门框中央,魂飞魄散。 廖律师也没好到哪里去,匪夷所思地回想刚才那一幕,安安静静地,那小子怎么就能发现陆天纯在门口偷听,他又是怎么投出的那么精准诡异的弧度。 “既然你也听到了,说说你的想法。”顾岛懒洋洋地靠着椅背。 可他话音未落,陆天纯便“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顾总,求您给我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之内,我一定把投资款全部筹齐。” 什么尊严、骨气,在现实面前,陆天纯唯一的出路就是活下去。 昨天清晨,陆天纯刚落地北京,就被两个穿制服的人带下飞机,一路开车去纪委,问的全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问题,什么高考的时候多少分,这个叫华兵的人认不认识,屯予的投资人都有哪些……他原以为最近抓的厉害,凭老爹的能耐和人缘,顶多问两句话,意思意思就好了。却没想到,刚问完话,老爹的人影没见着半个,屯予的副总经理就给他连打了七八个电话,全是投资人要求撤资的。 他这才意识到,老爹出事了,出大事了。 可尽管屯予撤资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整整一天,陆天纯只想着浪迹投资这一件事。 因为他原本就不稀罕屯予背后那些靠着石油煤矿房地产发达的老头子们。他们嘴上口口声声说要与时俱进,在互联网浪潮中开出第二春,其实私底下连微信都用不利索。他知道,那些老头子愿意投屯予,全是看在老爹的面子上,为此他一直憋着一股气,先让你们做会儿垫脚石,等本公子自己能飞了,你们舔本公子的脚,都投不了屯予一毛钱。 可顾岛不一样。 因为在顾岛眼里,钱权都是屁。所以说,他和顾岛之间,没有半点老爹的情份。 这让陆天纯相信,自己的时代终于要来了,只要他能投到浪迹,就足以在铜墙铁壁的投资圈里闯出一片江山,成为有头有脸有项目的投资人。 因此,尽管老爹这一出事让陆天纯措手不及,但好在双方都已经在投资协议上签了字,只要十个工作日之内资金到位,这笔投资就飞不了。 所以当前的问题,是如何筹集这笔钱。 五亿人民币,而且投资标的是浪迹,原本对陆天纯来说,只是打几个电话的事情,可今非昔比。 如果融不到投资款…… 陆天纯越想越害怕,他不敢想如果。 因为如果筹不到投资款,他将会失去的,不仅是老爹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守住的马兰镇的地,还有他这一辈子仅剩的最后一次机会。 所以和顾岛的这场对话,是陆天纯唯一的希望。 只是陆天纯并不知道,这一跪,在他眼里虽然精贵,但对于此时房间里的两个大活人而言,却半毛钱不值。 命运面前,跪下的人多的是。 “那你们聊,我先告辞了。”廖律师知趣地带上顾岛一眼没看的文件,起身离开。 “打火机,谢谢。”走到门口的时候,廖律师被顾岛叫住。 他顿时窝出一肚子闷火,自己大清早被呼来唤去,最后值得被说个谢谢的,竟只是捡个小小的打火机而已。 廖律师毕恭毕敬地把打火机交还给顾岛,悻悻离开了。 顾岛依然坐着,一动没动,面沉似水地看着陆天纯。 “顾总,要不这样,您看……能不能价格提高50%?或者……股权占比减少一半?”陆天纯几乎乞求地仰望顾岛,可顾岛纹丝不动。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后,陆天纯咬咬牙,狠下决心,“要不,这笔资金先作为无息贷款吧,三年后,按照那时的市值算入股权?” 陆天纯不再说什么——这已是他可以给出的全部,他已无话可说,剩下唯一能做的,只是忐忑地猜测,顾岛究竟会选择哪一个条件。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漫长地过去,可陆天纯最终等来的,却是顾岛阴阴冷冷地一句:“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陆天纯怔住。 “去英国留学、进梧桐资本、创立屯予基金,哪一件是你自己的本事。”顾岛突然向前倾下身,目光一凛,“哦对了,要不要提醒你一下,你读的那所全市最好的高中,也不是考上的吧?” 恐惧像寒气一样,侵入陆天纯的每一根血管。 “事到如今,你又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变出五个亿。”顾岛咄咄逼人,不给陆天纯一丝喘气的机会,“是找军队大院里被三个厨师伺候着的外公外婆,还是曾经在你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的爷叔大伯?” 陆天纯浑身发抖。 原来顾岛看他,也只是陆志明的儿子。 而陆志明在顾岛眼里,不过是个靠着婆家,在官场平步青云的人。 可事到如今,陆天纯退无可退,顾岛的话再难听,他也必须咽下去。 于是陆天纯深吸一口气,放开已经咬出血的嘴唇:“您说得对,以前我不争气,没好好读书,但我现在很努力地在工作,也有一群自己的朋友可以相互扶持,只要您能给我这次机会,我一定……” 正说着,办公室里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啊~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的手机铃声。 顾岛抓起廖律师方才捡回的打火机,朝川页爪扔去,刚好砸中他露在外面的圆溜溜的肚脐。可川页爪只是翻了个身,又继续呼起来。 铃声越发生猛,瞬间从五环修到了七环。 身边暂时找不到第二个武器,顾岛无奈,只能皱着眉头起身走到沙发边。谁知刚按掉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这次顾岛看了眼手机,来电的是自己在银行的私人理财顾问,David。 “喂。”顾岛接起电话。 冷静、无情,像一个杀手,伺机而动。 叫得陆天纯心惊肉跳。 第15章 亦正亦邪 徐教头满心欢喜地咀嚼着陆志明被双规的消息,哼着小曲,健步如飞地迈进正要关上的电梯门。 “老徐。” 徐教头闻声一惊,抬起头,一个从容挺拔的身姿笑眯眯看着他。 “哎哟,黄大师!”徐教头急忙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跳,留下电梯中央的位置,给这个溪源资本的亚太区老大。 其实黄大师比徐教头年长一圈,但因为头发浓密,皮肤又天生白净,看上去倒年轻不少。 判断投行内部的级别高低,十分容易,因为级别越高,脾气越大,骂你那是看得起你,不把人骂哭那就只是聊聊天。 但黄大师是个特例,他看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可他的头衔、手段又实在吓人,所以常常让人觉得既清澈可见,又深不见底。 早年,黄大师还有过许多别名,由于他在资本市场上无毒不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且最为擅长利用对赌协议,做人做事七分正三分邪,所以又被称为黄老邪,或者……黄赌毒。 但最终在江湖正名的,仍然是黄大师。 一来,实在没人敢在真人面叫他黄赌毒,二来,五十岁那年,他身上只揣50块人民币,从五台山徒步行到峨眉山,在山里隐了一年后,回到尘世,一手掌起溪源的大舵,一手挑着灵隐寺的灯花。大师这个名字,的确最为合适。 “拿下了浪迹,精神状态果然不一样嘛。”黄大师笑得清风徐来。 “您别挖苦我啦。”徐教头立马挂上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上市启动会已经开了,估计不出这个礼拜,所有投行都会到浪迹转一圈,顾岛那贼小子,肯定巴不得十几个投行做承销商,为他卖股票,反正他的费用不变,但分到我们手上就七七八八了。如今上市这种项目啊,是只出风头,没得赚头。” 徐教头一向喜欢先抑后扬,先降低期望值,往最惨的说,这样最后的结果,就全是他的功劳。 黄大师静静听着,不改脸上的笑容,等徐教头说完,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不是手下有个大将叫孟小野嘛,你少操点心,让年轻人往前冲冲。” 徐教头汗毛一根根炸起。 孟小野什么时候和黄大师勾搭上了!还大将!这还了得! 于是徐教头叹了口气,摆出一张惋惜的表情:“哎,她公公最近出事了。” “哦?” “她公公是陆志明。”徐教头压低声音。 “哦……”黄大师若有所思地轻点两下头。 徐教头心头稍微松了些。他原本一直没和黄大师提起过小野的背景,是怕黄大师更加重用小野,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把这层关系告诉黄大师,黄大师必然会把小野之前的成绩和陆志明联系在一起,而陆志明一倒台,她也就没什么价值了。 谁知黄大师拍了拍徐教头肩膀:“这孩子我观察过,是个好苗子,你多帮帮她。” 他……帮孟小野?再帮下去,这丫头就要爬到他头顶上来了! 黄大师看徐教头不是很明白的样子,又补充道:“今年增选合伙人的竞争非常激烈,纽约那边,几个候选人的主管拉票都拉到我这儿来了,你也得替孟小野多走动走动。我们都老了,很多新的东西看不懂、跟不上,不过你运气还是不错的,有这么个年轻人配合你,你要好好栽培。” 有些人,要么不说话,一旦说了什么,你就必须得当回事。黄大师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徐教头就只剩下连说“是是是”的份了。 在黄大师面前,徐教头总觉得自己是被降维打击的。仿佛自己下的是象棋,每一招,要卒要将,清清楚楚;而黄大师下的是围棋,只要没到终局,一切都是未知。 所以徐教头不得不琢磨,黄大师今天这一席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单纯地要他提携孟小野,还是借此敲打他,再这么没用下去,很快有一天,你的门卡就刷不开溪源的门了。 孟小野…… 徐教头一遍又一遍,暗自重复小野的名字。当年把小野招进组里,他是真心欢喜,只是他当年有多喜欢她,如今就有多忌惮她,唯一做不到的,竟然是无视她。 想到此,徐教头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和小野之间,终有一战。 而他,必须赢。 于是徐教头另起话题:“黄大师,您最近会见到俊哥吗?” 黄大师的笑容有了些许变化,语气顿时锋利起来:“想做俊哥的生意?” 徐教头一时有些尴尬。 自从两天前俊哥高调进入文旅行业的消息炸出后,徐教头没有一刻不惦记着这笔大买卖,这笔买卖若成,他至少可以风光三五年。只是他盯了一晚上的名片,还是没能找到打入俊哥社交圈的突破口。他知道黄大师与俊哥素有来往,的确是想让黄大师为他引荐俊哥,可又不能明说,于是只能小心地斟酌措辞:“坤泰成立了一个新的文化基金,文化需要有雄厚的财力来支持,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件于国于民都有利的事,我的想法是……” “上回我带你见过俊哥。”黄大师打断他。 徐教头一时更为尴尬,既不能说不是,又没好意思说是。 黄大师说的上回,已经是十几年前了。那时黄大师还会偶尔亲临客户会议,帮徐教头穿针引线介绍几个大佬,可那次见面,俊哥连半眼都没有多看徐教头这个溪源的初级合伙人。 后来又过了好几年,在一次企业家峰会上,徐教头逮着俊哥去厕所的契机,跟在后边,硬生生憋出几滴尿来,洗手的时候朝镜子里的俊哥微微一笑,俊哥,这么巧,我是溪源资本徐建安,上次…… 俊哥甩甩手,走了。 “你觉得俊哥怎么样?”徐教头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黄大师又抛出了一个更抽象更送命的问题。 俊哥是个怎么样的人,哪里轮得到他徐建安在黄大师面前班门弄斧。 于是徐教头只能答非所问:“我想他近期一定会有大动作。” 而黄大师也接得牛头不对马嘴:“俊哥不是不能碰,但小心,引火烧身。” 第16章 命运之手 “小爪,你老板咋滴,玩失踪啊。你立刻马上找到他,问他今天早上有没有刷过10多万,在瑞华……什么……”David对着“瑞华旌昴健康集团有限公司”的商户名称看了又看,决定放弃念完全名,“我们这边信用卡防盗刷的小姑娘找不着他,现在掐着我脖子不让我吃豆腐花,都拔凉拔凉了。” 顾岛忍不住眉头连挑了两下,第一下是因为电话音量响得和免提差不多,第二下是因为这David平时和他说话一本正经斯斯文文的样子,原来到了川页爪这儿,竟能如此放飞。 “是我刷的,10万5。” 电话那头显然被吓到了,沉默三秒钟后,胆怯地冒出一句:“顾……顾总吗?” “还有事吗。” “没……没了……和您确认了就好……” 没等David说完,顾岛便摁了电话,随手扔回沙发上。 这次,川页爪被砸醒了。 他迷迷糊糊一睁开眼,就看见顾岛一张巍巍在上、冷若冰霜的脸,吓得一咕噜蹦起来,又一眼看到陆天纯双膝跪地,死死看着顾岛的空椅子,仿佛被勾了魂魄。川页爪狠狠揉了揉眼睛,搓掉几把眼屎,再看了一眼,还是一样,除了椅背上随意挂着的一条围巾,啥都没有。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川页爪喃喃自语,一脚高一脚低,闭着眼,出了顾岛办公室。 自从上次被美色蛊惑,把陆志明的事情告诉蒋黎后,川页爪就一直心怀愧疚。虽然顾岛只是见怪不怪地奚落了他几句,比如每次到餐厅吃饭都会给他点个牛尾汤什么的,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地决定,从今往后,所有和陆志明相关的事他都眼不见为净。 没想到,刚出门就撞上人。 “你闭着眼睛走路的啊。”川页爪边骂边慢吞吞地睁开一只眼。 “嘿嘿黑,陈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被撞的男人低头哈腰地连声道歉。 这一声嘎嘣儿脆的“陈总”,喊得川页爪浑身酥软,另一只眼睛倏忽就亮了:“哎哟,老梁啊!” 川页爪向来喜欢这个瘦瘦小小的人儿,又老实,又勤恳,关键是,特别懂礼貌。全公司上上下下,连实习生在内,只要进公司一天,全部改口叫他川页爪,只有这个老梁,虽然来公司比他早,职位比他高,但一口一个陈总,从来没停过。他就怕哪天老梁去别的地方高就,自己这辈子就彻底改姓“川”了。 “嘿嘿嘿,陈总,您辛苦辛苦,昨晚又通宵了吧?” 老梁左一个“陈总”,右一个“陈总”,川页爪不禁学着顾岛的样子,腰杆越挺越直,双手酷酷地插在兜里。 可是突然,川页爪眉头一皱:“哎,我说老梁,你座位不在那儿嘛,跑这儿干嘛?” 老梁一愣,连忙不着痕迹地嘿嘿一笑:“你看你看,年纪大了吧,本来要倒水的,也不知怎么,就跑这儿来了。” “哦……”川页爪一把拉起老梁的胳膊,“啊呀,走了走了,我们这种小老百姓,离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果然,他们没走出多远,顾岛就慢慢上前几步,双手插兜,仰头、低眉、俯视陆天纯。 “跪着求人,陆志明教的?” 陆天纯没有回应,依然死死盯着椅背上的羊绒围巾——那条灰黑白三色、由大块几何图形拼凑、镶嵌几根粉色线条、“徐老师忘拿的”羊绒围巾。 一个多小时前,陆天纯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他原本打算下了飞机直接去浪迹找顾岛,但他实在太想见到小野,这场骤然刮起的风暴,让他格外想念和小野在一起时的春风和煦。 可小野不在家。 听一听她声音吧,陆天纯想着,便打给小野,却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冷静、无情的声音。 那个声音似曾相识,所以陆天纯没有多想,大概是徐教头或者王导吧,反正大半夜的,小野不是在家,就是在公司。 可刚才顾岛接起电话的一瞬间,陆天纯突然知道了,这一声冷静、无情的“喂”,到底是谁。 陆天纯的默不作声让顾岛愤怒。 他要陆天纯求他,不是沉默。 “他还教了你什么?是绝情绝义?还是靠女人上位!”顾岛说得愈加冷冽,嘴角微微痉挛。 可陆天纯只记住了最后五个字。 “靠女人上位。” 果然,顾岛在嘲笑他,没有了陆志明这座靠山,要如何招架小野的明亮耀眼。 “我告诉你,陆天纯,你现在就是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对这个世界而言,你就是只蝼蚁、废物、垃圾。” 顾岛狠狠盯着陆天纯。 他要一点一点地碾碎他、撕毁他、埋葬他,看着他,经历自己曾经的无助与绝望。 可陆天纯只是缓缓起身、站直,和顾岛平视后,冷笑两下:“你等着,小野现在是我的,未来还是我的。” 顾岛眯起眼,陆天纯这句没头没脑的挑衅,让他又愤怒又困惑。 对视的瞬间,门口传来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 “顾总,您的手机……” 两人不约而同寻声望去,小野脸色苍白却依然站得笔直。 “天……天纯……”小野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眼花,“你怎么在这儿?” “是啊,我怎么在这儿,你不是找我的吧。”陆天纯抬高音量,露出阴阳怪气的笑容,“真不好意思,打搅你们约会了。” “我不明白……”小野一头雾水,轻轻倚住门框。小护士说得没错,今早一醒来,她就觉得头晕眼花,脚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此刻又一惊,就更站不稳了。 陆天纯冷笑一声,走向顾岛座位旁,拿起围巾,咄咄逼人地看着小野:“这是徐教头的?” 小野一时语塞。 陆天纯继续紧逼:“你昨晚在瑞华?” 小野再次语塞。 沉默片刻后,小野轻声开口:“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可没等她说完,陆天纯便把围巾重重摔在地上,放出狠话:“我不怪你,但我告诉你,孟小野,你是我的未婚妻,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陆天纯,带你回家!”他死死盯着小野,说完便夺门而出。 “天纯!” 小野被陆天纯甩开,一个踉跄,跌在地上。 “伤到了吗?”顾岛紧张地扶起小野。 “没事。”话音未落,小野已经跑出老远。 顾岛刚要跟上,却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于是他折回办公室,打开抽屉,掏出昨日从坤泰带回的棕色大信封,打开里面的收购协议,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深吸一口气,签上名。 从此他和俊哥之间,再无瓜葛。 顾岛把信封交给川页爪:“九点半前送到俊哥手上。” “开玩笑吧,半个小时?”川页爪瞪了眼墙上的挂钟,脑海中立马铺开一张血红血红爬也爬不动的地图,“这单子我不接的啊!” 可顾岛早已不见踪影。 小野差一点就能追上陆天纯,却被台阶上一块破损的瓷砖绊了脚,要不是顾岛及时拉住她,估计自己刚从医院竖着出来,又要横着进去了。 “你疯了啊!”顾岛大吼,即使小野此刻已经站稳,却依然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 小野吃惊地望向顾岛。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就这么一直被顾岛紧紧抓住。 因为他有她没有的力量——他拥有世俗对于成功的所有标准,却又全然不在乎一切标准,活得自带法则。 可小野依然抽出手:“谢谢。” 顾岛拥有的力量,注定了他与她之间的强弱与不对等。他只能是她的客户,不可能是朋友。 她缩回孟小野的壳中,礼貌地答谢相救之恩,从包里掏出手机:“你的。” 顾岛恍然大悟。原来昨晚那通没有下文的电话,是打给小野的,而且从刚才陆天纯的反应来看,那个电话,就是他打来的。 顾岛将小野的手机还给她。 至于陆天纯昨晚的电话,和今早David半途而废的“瑞华”二字,不知是因为陆天纯的死活与他无关,还是因为他隐隐地喜欢这个误会,总之顾岛刚要张嘴解释,就决定闭口不谈。 见顾岛没有别的东西要给她,小野笑着提醒:“还有呢?” “还有?”顾岛不解,望着小野的眼睛,不知不觉出了神。 “我的玉坠。”小野浅笑。 方才离开医院时,蒋黎还没有脱离危险。小野原本想把玉坠留在蒋黎床边,佑她平安无事,没想到把包翻了个遍,却怎么都找不着玉坠,问了护士长,才知道玉坠被顾岛拿去了。 “你的玉坠?” “你的”两字,顾岛说得尤其重。 但一旁地铁口翻出的人海顿时淹没了顾岛的声音,于是小野只从口型上读出了意思。 果然贵人多忘事。小野再次笑笑,说得更明白些,好提醒这个大忙人:“昨晚结账的时候,你拿的那半块玉坠,是我的。” 是的,那不是普通的玉坠,那是半块玉坠,可那半块玉坠,是小野的? 顾岛顿时浑身僵硬,直直地盯着小野,不敢相信,命运之手,竟能如此翻云覆雨。 小野被看得脸上火辣辣一片。 幸好电话适时地响起。 “你都知道了吧,抓紧来公司。”徐教头没头没尾地飞快扔下一句,就挂了电话。 因为刚刚拿回自己的手机,小野还没来得及查看邮件和新闻,一时不知道徐教头口中“知道了”的,究竟是何事。 “陆志明出事了,在纪委。”顾岛淡淡地说。他已然知晓小野和陆天纯的关系,只是那么多年过去了,“陆志明”三个字,说出口,还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小野一怔,陆志明……怎么会……他明明是那样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可短暂的空白后,小野很快清醒。 她加入溪源,从最底层的初级分析员开始,五年内连跳五级,成为董事总经理,虽然从未借助过陆志明的帮助,但多少得益于陆志明的这层关系。如今这层关系出了问题,肯定会影响今年合伙人的晋升,徐教头必然是要聊一聊此事。 这么想来,陆天纯刚才无比反常的行为,一定也与陆志明有关。 可顾岛和此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犹豫了一瞬间,小野最终没有向顾岛开口。既然浪迹是她的客户,她就不应该为陆天纯的私事,占用顾岛的时间。 但顾岛下一刻说的话却让小野颇为意外。 “不要轻易相信他。” “他?” “你老板。” 小野假装没有听见,那是她的私事,也和他无关。 第17章 跟屁虫 川页爪顶着沉沉寒风,驾着他的小破电驴,在硕大却拥挤的城市里横冲直撞,穿过永远都在赶路的行人,和一堆堆从东边挪到西边,又从西边挪到南边的永不消失的建筑工地。 九点半,川页爪愤愤骂了句,恨不得把脚踩进油门里。 一阵狂风从地里冒出来,吹得他满眼满嘴满鼻孔都是沙子石头,粗粝的生活的味道。 这一刻,竟像极了三四年前…… 那也是一个12月末的日子。 他车上绑着五十多盒外卖,为了赶时间,他踩足油门,滋溜一下冲上人行道,没想到撞上一辆从弄堂里飞出来的保时捷。 当然,那种扁扁的车叫保时捷,是他后来才知道的。 围观中有人给他支招。 “兄弟,你撞大运了,就这么躺着别动啊,这车至少值个几百万。” “几百万?!” “可不,这一点点漆就几十万。” 他吓得嗖得跳起来,一瘸一拐爬到车前。 车主连门都懒得出,直接从窗里扔出张名片:“还能走,就自己去医院。拿着发票来找我。” 他一听就急了,去什么医院呐,先把钱赔了呀。 于是对着车主连鞠三躬:“老板,都是咱不好,可是咱拿不出这么多钱,您说吧,怎么还,做牛做马,咱都干。” 车主冷漠地瞟了他一眼:“让开。” “不行啊,该赔的咱必须赔……” 没等他说完,车主便关上车窗,往后倒着开走了。 他想了想,没辙,只能第二天一早6点多,守在名片上的那个地址前,等着车主一来,就果断献身:“老板,我给您免费打三年工,行不?” 车主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头也没回地进了公司,风里飘来两个字:“随便。” 没想到一晃,三年契约就过了。可川页爪早已舍不得浪迹和顾岛,他看着浪迹从十几人变成一千多人,办公室搬了三回,一次比一次气派。他也不知不觉间和顾岛“厮守”在了一起,顾岛谈生意、他拎包,顾岛抽烟、他买润喉糖,顾岛泡妞、他订房间。 跟在顾岛身后的时候,川页爪偶尔会羡慕那种光彩夺目的人生,可更多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的人生才叫真正的好,虽然兜里没几个钱,彩票总是中不到,人人把他当空气。可正因为没人把他当回事,他才爱咋咋地,活得逍遥自在,不用像顾岛那样,把什么都算计得清清楚楚,安排得妥妥当当。 正想着,川页爪脑门前突然变出一辆川崎忍者H2摩托车,黝黑性感的车头在他前面一公分稳稳刹住。 “大……大大……”川页爪惊恐地看着面如寒冰的顾岛,“九……九点二十七了,有什么做错了的,一会儿再教训,行不?” “回去。” “不是……还有3分钟……2分59秒……58秒……” 顾岛一把抓过川页爪手上的信封,眯起眼,狠狠盯着他:“陆志明的事,你要敢和小野提半个字,小心你做不了男人。” 川页爪吓得动弹不得。良久,才发现顾岛早已飞出老远,于是川页爪冲着顾岛大喊一声:“我还是处男啊!” 一瞬间,除了顾岛,所有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投来一片又可疑又可怜的目光。 “看什么看,没见过拍电影啊。”川页爪猛踩一脚油门,追向顾岛。 可眼前再次飞来一辆车。 这一次,川页爪没刹住,结结实实撞了上去。 什么车那么丑,蓝的白的。 川页爪嘀咕。 再定睛一看……警车! “导演呢?”小警察一边抄车牌,一边问。 川页爪快速眨巴了几下眼睛,困惑不已:“警察叔叔,撒谎……您也管?” 小警察瞟了他一眼,撕下罚单:“你超速。” 川页爪更加困惑,指向顾岛早已没了影的车:“那您为什么不抓他呢?” 小警察眯着眼看了看:“他比你快啊。” 第18章 穿睡裤的霸道总裁 日复一日,溪源的每一个角落,都透着效率、精确和胆识。 走道上,光滑清冷的大理石已经擦得像崭新的一样。 小野心头一沉,原来,不管一个人曾遭受过多大的疼痛与悲伤,都可以在一夜之间被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路过茶水间的时候,里面传来窃窃私语。 “要我说,老天已经厚待她了,陆志明给她打下多好的基础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现在的起点,可是我们一辈子都够不着的终点。” “就是,而且她和陆天纯只是订婚,又没领结婚证,再找一个呗。” “你以为小野是你啊,人家才干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脸是你想要就能要的吗。你看YJ,她为什么那么不要脸,不就是没有靠山,万事都要靠自己嘛。” “人生啊……” 可那人还没感叹完,走道里就响起一阵骚动。 前台妹子高跷一般踩着高跟鞋,撅着屁股急吼吼跟上,却依然没能挡住来访者打开徐教头的办公室大门。 “对不起徐总,我说了您在开会,可他执意要进来……”妹子急得几乎哭出来。 附近七八十个脑袋寻声探来。 徐教头窝火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睡衣睡裤、戴摩托车头盔的小混混,没好气地训道:“小子,这里是投资银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投资银行”的时候,徐教头特意加重加粗,在他心中,那就是圣地。 小混混从头盔后面冒出一串模糊不清的声音,徐教头更加恼怒,一个电话打给物业:“给我叫两个保安。” 两分钟后,保安带走了小混混。 小野一直远远看着,直到楼面安静下来,才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悄悄穿过重新俯首忙碌起来的人群,走向徐教头办公室。 “徐老师。”她稍稍扬起嘴角,见YJ也在屋里,便朝她也笑了笑。 YJ没有回笑,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徐教头示意小野坐下。 “陆天纯还好吧?” 小野点点头,平静如水,不卑不亢:“事情比较突然,他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调整,不过都是大人了,该面对的总得面对。多谢徐老师关心。” “嗯。”徐教头颔首,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孟小野,无论事情有多紧要多棘手,她都能温雅地趟过去。 可她越温雅,他就越不安。 徐教头挪到一个像化学实验室装置一样的家伙前。 那家伙有一个很拗口的名字,叫虹吸式咖啡壶。作为一个化学博士和咖啡爱好者,他当年在伦敦一古董店第一次看到这家伙时,就觉得那简直是为他而生的宝贝,又能装咖啡豆,又能装他这辈子未尽的梦想。于是他把这家伙一路小心扛回美国,再带到香港,随后又搬来上海。 徐教头将下壶擦干,往里面倒入水,加热,一边看着渐渐冒出的水泡,一边说:“那说说你。你有什么打算?” 这打算,自然指的是她手上的项目。 来的路上,小野已经把和陆志明有关系的客户都梳理了一遍,所以这个问题并没有让她措手不及。 她双手交叉撑在桌上,有条不紊、不紧不慢地说道:“目前正在进行的项目中,有两个是陆董事长的朋友,分别是鼎鑫集团的分拆和万虹实业的可转债。这两个项目都已经进行到比较后期,变数不大。另外有一家苏睿公司,总部位于江海市,虽然和他们签项目的时候,陆董事长已经不再担任江海市市长,但我打算这两天去一趟,见一下吴总,看看他的意思。如果真的强求不了,徐老师您放心,我再去拓展别的公司。” 一边说的时候,连小野自己都有些惊讶,不知从何时起,她竟然练就了这身宠辱不惊的本事,就连陆志明被双规这么大的事,都可以面对得如此克制而理性。 徐教头心不在焉地盯着水泡,没有出声。 惶恐不安的水泡,就像他和小野之间即将被挑破的博弈。 犹豫良久后,徐教头终于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小野:“其他客户呢。” 其他客户? 小野不太明白徐教头的意思,微微一怔后,她得体地回道:“其他客户不会有影响。徐老师您放心,我不会因为家里的事情,影响了工作。” 可徐教头突然重重敲了几下桌子:“孟小野,你怎么看问题那么肤浅呐!什么叫和陆志明有关、没关,人情世故这本账哪能分的那么清楚。你才二十多岁,你真以为其他人都是冲你来的么。” 小野诧异地看着徐教头和他泛白的指关节,一时说不出话来。 YJ毫不遮掩地看着这出好戏,反正平日里自己也没少得罪孟小野,既然这次风水转过来了,她也就不打算装矜持,要做,就要彻彻底底把孟小野打得不能翻身。 于是她得意地笑笑:“孟小野,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是面对现实,别太逞强。” 因为早已习惯了YJ的口无遮拦,又加上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小野并没有把YJ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她琢磨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明白徐教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火气又是从何而来。 但无论如何,他是老板,她得先给他一个台阶下。 “是我考虑不周。徐老师,您怎么想?” “这个……快到年尾了,我这边事情也比较多,但我会尽量抽出一些时间,帮你一起去走动走动。就算有人想为难你,我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徐教头顿了顿,狠下心,说道,“这两天,你把手上所有的客户都列出来,我们挑一些肥的、难啃的,我陪你去。” 徐教头这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小野一听,顿时明白了,他方才发这么一通火,唱这么一出戏,其实目的很简单,很明确,很可怕。 他要她的客户。 “好,谢谢徐老师。”小野不假思索,仿佛完全没有听出徐教头的玄外之音。 因为于情,徐教头是她的恩师,她不该拒绝;于理,徐教头是她晋升合伙人最重要的推荐者,她不敢拒绝。 头一回在小野面前把话挑得如此明朗,而且小野又答应得如此爽快,徐教头一时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出神地看着咖啡壶上袅袅升腾的热气。 但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办公室的门又开了。 “还有完没完……”徐教头眼角瞥见门口站着的松垮垮的睡裤,刚要破口大骂,却一抬头,看见摘了头盔的俊脸,突然“噌”得从椅子上猴一样跳起来。 “哎……哎哟哟哟哟……” 小野被徐教头歌不像唱歌,话不像说话的表达方式好奇地转过身去。 眼前站着的,竟然是顾岛。 徐教头继续丧失语言功能:“您……您这身……这身打扮……” 那些个之前还只有胆看热闹没胆瞎掺和的八卦的心,瞬间使唤出主人的双腿,争先恐后挤到顾岛身边,恨不得亲手摸一摸这位传说中男女通吃的杀手。 粉丝全部就位后,顾岛一脸没事,笑呵呵地说:“徐总,您这眼力,好像不大好。” “是是,啊呀,你说这年纪大了啊,不得不服老。”徐教头一个踉跄,跌到顾岛身边,过于热情地勾肩搭背。 一旁看热闹的王导和卤意思瘫在地上,猛击地毯,笑成蛤蟆。 徐教头努力想把顾岛往办公室里拽,顾岛却纹丝不动,又不说话。于是徐教头只能继续笑呵呵地被人当猴看:“顾总,有什么事,要劳您亲自跑一趟?” “跑两趟。”顾岛轻动嘴皮。 “哎哟,顾总,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再折我啦。来来来,我给您泡咖啡。”徐教头早就听说顾岛路子野,不按常理出牌,不把顾岛拉进房间,他心里实在不踏实。 可顾岛虽然站得懒散,脚底却像长出爪子一般,紧紧勾着地。 “哪敢,这投资银行,也不是我该来的地方。”顾岛也学着徐教头的样子,加重加粗了“投资银行”四个字,继续慢悠悠地说,“本来呢,我就是想和您说一声,贵司孟小姐做事我很欣赏,所以我想着,浪迹上市这个事儿,就全权交给溪源负责了,按你们的行话,也就是独家承销。不就上市嘛,一家做够了,把所有投行统统叫上,每个人分一点,多没劲。” 独家承销! 徐教头不敢相信,偌大个馅饼,就这么哐嘡一声,砸在他身上。他不禁欣喜若狂,却要拼命控制住自己,于是,那张脸就好像拉屎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笑话,表情极为尴尬难看。 可徐教头还没来得及享受这荣耀一刻,顾岛又继续说:“不过呢,您这门有点难进,我就只能去找黄大师了,刚和他聊完呢。这不想着,您是我前辈,这么做多少有点越级,就来和您赔个罪。说完了,走了。” 徐教头脸色“唰”得一片惨白。 顾岛的话听着文文弱弱,却啪啪打在脸上,比脱光了衣服还不堪。 三层意思明明白白,第一,他刚才撵走顾岛的事情,整个溪源,包括黄大师,都知道了;第二,这个牛逼哄哄的独家承销商,彻彻底底是孟小野的功劳;第三,他这个夹在孟小野和黄大师中间的人,在顾岛眼里,就是个空屁。 等徐教头回过神来,笑眯眯破着高音说“您慢走,改日我登门谢罪”时,顾岛早已优哉游哉地走出老远,留下一批手慢的花痴,稀里哗啦照着背影。 “独家承销!”王导和卤意思两只蛤蟆激动地抱在一起,好像多赚的钱可以落进他们的口袋。 小野困惑地望向顾岛——他轻轻松松,就将她从悬崖边拉了回来,可是,他为什么要帮她? 而在小野身旁的YJ,则将指甲深深抠进肉里,暗自发誓:孟小野,我不管你的后台是谁,你都别想在我之前得到合伙人的位置。 第19章 破例 “大大,超速的罚单……您……报一报?” 川页爪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顾岛,于是他扔去摩托车钥匙:“把车还了。” “啥……?” 川页爪手里的罚单凌乱地飘在空中。 “直接停在名爵KTV门口就行。” 川页爪想了想,这么贵的摩托车,总得亲自还到车主手上吧,便问道:“车主叫……?” 顾岛对着电脑屏幕,面无表情:“不知道。” “那我怎么把车还给他?” 顾岛杀气腾腾地看了川页爪一眼,正准备砸个打火机过去,川页爪一溜烟,逃走了。 时光突然安静温柔了下来,顾岛合上电脑,对着空气发了会儿呆后,从钱包里拿出玉坠。 果然,有两块。 顾岛慢慢、慢慢,小心翼翼地,照着时而粗糙、时而温润的缝隙,把它们拼到一起。 两块玉坠合上的一刹那,仿佛黑暗中,撕开一道光。 --------------------------- 2003年,他20岁。 母亲死后的第三天,他和赖大毛坐在市政府机关大楼门前的大树下。 像两只仓惶的蟑螂。 这本是坐南方城市,可这几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周,他浑身上下几乎没干过。 他原本是个按时做作业、成绩中不溜秋、不好学也不厌学的小孩,后来有一次发高烧,连着两周没有去学校,也没老师和同学来找他,他就干脆不去了。 混上社会后,他交了个朋友,叫赖大毛。两人经营一家小店,卖偷来的货,农具、尿布、二手贩卖的紧缺药,什么都卖。他负责偷,赖大毛负责卖。他拿两成,赖大毛拿八成,因为赖大毛说,销售是这个时代最紧缺的人才。 “你他妈守灵守成神经病了啊。店里那么多事不做,跑过来见什么陆志明,他是能给你货呢,还是给你钱呢。”赖大毛啃着烂成面粉的包子,一边噎,一边说。 他看着暴雨像瀑布一样冲下台阶,眼神迷茫胆怯:“我想做好人。” 赖大毛的嘴瞬间停住,鼓在嘴巴外的面粉湿成一团浆糊。 许久,浆糊啪嗒落到地上:“好人?” 他不做声。 赖大毛把装包子的塑料袋扎好,放回兜里,朝他转过身:“你没爹没娘没银子没嘴皮子,你想做好人?你知不知道好人都没好命的啊。而且你想做好人,找陆志明干什么,人家是副市长,不是菩萨。” 他还是不做声。 见刺激的话没用,赖大毛只能来软的:“好吧,就算陆志明是菩萨,你能见得到本尊吗?你不会真相信那小保安的话吧,他们的下班时间是五点。现在都五点半了。这种朝南坐的人,会加班?我要是那小保安,我也这么忽悠你啊,‘你去那儿等着,陆市长在开老干部新年茶话会’。全他妈狗屁!你谁啊,陆志明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你又不是他老婆孩子。” “老婆孩子就能见?” “老婆孩子他敢拦?” 赖大毛话音刚落,他已经翻过铁门。 没想到那小保安裹着军大衣,圆溜溜一个,却是条不怕同归于尽的汉子,在临近大楼3、4米的地方拽住他衣领,两人同时生猛地摔在地上,手和脚缠在一起。 “你小子活腻了是不是。” “我要见陆志明。” “你以为你谁啊,黑不溜秋一野狗,连我都不想见,陆市长凭什么见你。” “我是陆志明儿子。” 小保安怔住。 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母亲死后,家里十几年来破天荒收到一封信,他拆开信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才弄明白,那其实是母亲寄出去的一封信,但因为写反了收件人和寄件人的地址,又被寄了回来。 信写给一个叫陆志明的人,正确的收件地址,也就是信封上的寄件地址,是市府机关。 用母亲在信里的原话说,她深爱的这个男子,正直、坚强、做的都是比自己的生命更大的事情。虽然不知道母亲和这个男人曾经发生过什么,但他突然在想,日子除了混,是否还有另一种过法。 “陆市长儿子?”小保安指向1.4米高的地方,“我昨天还看到他儿子,长这么高,今天就长成你这样,大变活人呢?” 正说着,一群人有说有笑地往大楼门口走来。 “怎么回事。”人群中央的那位头一个冲出大楼,和他俩一起淋在雨中。 小保安摇晃了几下后,一咕噜起身,敬了个大礼,高喊一声:“报告陆市长,这人要闯政府大楼。” 陆志明朝他看了眼,向他伸出手:“起来吧,你是谁。” 小保安抢在他前面,再次高喊:“他说,他是您儿子。”说完,用一副“继续编啊”的眼神挑衅他。 一旁谈笑风生的老东西们突然悄无声息,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朝他们看来。 陆志明眼神倏忽一闪,轻声对小保安说:“你先带他到楼里,喝点热茶,我送了老领导就回来。” 可就是那一下躲闪,他全看明白了。这个人模狗样的畜生,是打算支开其他人,然后单独把他搪塞走。 什么正直坚强,原来就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陆志明你别自己爽过了就不承认。今天你要不把这事说清楚,谁都别想走。”他冲进人群,抢过一把长柄伞,对着接送老东西的大巴挡风玻璃猛击十几下。 玻璃顿时碎成一地,和滂沱大雨一起,折射出世界的犄角旮旯。 可他等来的不是人群对陆志明的质疑,而是对他的蔑视和嘲弄。 “你瞧瞧这世道,只要你是个人物啊,别说儿子,愿意给你做孙子的都一大把。” “是啊,有手有脚一年轻人,什么不能靠,偏偏就不靠自己。” “好啦,小流氓几句瞎话而已,你还当真。” 他突然明白了,原来,不管自己说的是什么,都是瞎话。他只是一个死了都没人知道的多余的隐形的人,永远不会被看见、被听见、被相信。 之后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 他被保安打得断了几根骨头后,扔到了医院冰凉的地板上。 几个小时后,医院着火了。 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地往外跑,既是怕烧死,也是怕哪里跑出个非典病人。只有他静静待在原地,跑不了,也不想跑,听着火花爆得噼里啪啦,炸碎他对人间所有的信任与念想。 可是突然间,他被什么人扶了起来,瘦瘦小小的身子,力气却出奇地大。 “你别怕,我能跑到哪儿,你就能去哪儿。” 她半背半扶着他,一口气跑到了几百米远的广场上,还说了一路的话给他打气。 “你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叫我月野兔,无所不能的月野兔。” “你家在哪儿?我家在上海,有条黄浦江,晚上特别美。” “你喜欢干什么?我喜欢弹吉他,有点摇滚的那种。” 他始终沉默不语。 小姑娘满脸黑得像个煤饼,盯着他好一会儿,潇洒地一甩手:“嗯,不用谢。” 说完,她停顿片刻,似乎是在等他说些什么,可过了许久,他还是一句话没有,小姑娘皱了皱眉:“我都说了,不用谢,你怎么还是不说话呀。你不说话我就不能走,我不放心。快点,说话,说句谢谢也行。” 他被逗乐了。 方才无比霸道的一个小女侠,原来那么啰嗦、没逻辑、无理取闹。 他还真想就这么不说话,一直看着她蛮不讲理发脾气的样子。 “好看。” 可看着看着,他突然好像不受控制一般,脱口而出,然后头一低,羞涩地不敢正视女孩。 女孩一愣,黑乎乎的脸上只有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了自己脖子上的那枚玉坠。 “你说这个?”女孩笑出一口白牙,“外婆给我的。你喜欢的话,送你一半。” 她一边说,一边把玉坠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他,调皮地冲着他笑:“这是我们的暗号!” 不远处有人在叫她,女孩蹦跳着跑走了。 他紧紧握着那枚玉坠,没来得及告诉女孩,我是说,你好看。 就像这枚玉坠,内外通亮,澄澈冰清。 --------------------------- 顾岛连带信封,撕掉了俊哥的收购协议。 也撕掉了俊哥给他的唯一一次善意的机会——俊哥不会罢休的,顾岛再清楚不过,此番之后,他亲手把自己送上了一条更艰难的道路,不得不随时应对俊哥和其他猎手凶狠的狙击。 但这并不让顾岛恐惧。 毕竟,他最怕的从来都不是俊哥。相比活着本身,没有什么是真正的难事。 他只是感到意外。 自己这个落子之人,竟也会为了另一人而改变主意。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破例吧,顾岛嘲笑自己,有了第一次,是不是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呢。 “大大啊……”川页爪破门而入。 “车还了?”顾岛再次装模作样地对着电脑屏幕。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车是偷的呢!”川页爪失魂落魄地满地转圈,全身包围着一种小偷碰到大偷的无力感,“我刚骑车到KTV门口,就看见几个警察围着个人,没想到那人一见我就喊‘我的车’,要不是我眼尖腿长脑子快,我今天就埋那儿了。” 顾岛看了眼川页爪的小短腿,慢悠悠地说:“有借有还,不叫偷。” 第20章 龙颜大怒 二十四小时的期限已过,雪茄冒出的青烟,把俊哥的面孔熏得又臭又黑。 他一动不动地杵在宝座般的椅子中央。椅子背后,是他收藏的四百余把刀剑。最古老的一把,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 此刻,这些刀剑,看上去蠢蠢欲动。 “叫他进来。”俊哥从喉咙底下滚出声音。 话音刚落,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推门而入,迈着小碎步快跑上前,在离俊哥一米远的地方毕恭毕敬地停住,咧嘴笑开,几张皱巴巴的皮绞在一起。 “说话。”俊哥斥道。 “是是是。”男人又哆嗦着少许向前一步后,神神秘秘地一个字一个字吐了出来:“浪迹最近融了笔钱。”他边说,边透过镜片打量俊哥。 俊哥面无表情,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男人轻轻坐下,继续说:“不过资金可能一时半会儿到不了。” 俊哥不禁往前倾了倾身。 男人见俊哥对此事颇有兴趣,胆子便又大了几分,渐渐说得掷地有声起来:“投资人叫陆天纯,是陆志明儿子。” “陆志明。”俊哥眯起眼,往镀金的烟灰缸里连弹了几下灰,自言自语。 男人窃喜,看来这次他的功劳可不是一点点,俊哥一定会给他一大笔钱。拿了钱之后,他就把老婆带到美国去治病,孩子也顺便念个书。 正想着,俊哥突然直直盯着他。 “还有呢?” “还……还有……?” “融资金额、估值、占比、董事会席位、领售权、其他投资人。你就和我说那么点东西,让我猜谜啊!”俊哥粗糙的手掌重重砸在绿檀木上。 他妈的,都是废物。 想当年顾岛在的那些日子,自己天天打高尔夫、跑古玩店,股价依然蹭蹭往上蹿,俊哥更加气得咬牙切齿。 “我……我再打听打听……”男人吓得魂不附体,差点漏出几滴尿来。 “滚。” 俊哥不耐烦地大手一挥,倒在椅子里。 尽管男人给他带来的信息不多,但他至少知道了两件事,两件非常重要的事。第一,浪迹缺钱;第二,按照顾岛的作风,一旦拿不到资金,绝不会放过陆天纯,必定把他搜刮干净。 陆天纯…… 俊哥闭上眼凝思。 “是是是。”男人一哆嗦,摔下椅子,手机、钥匙全都稀里哗啦掉了出来。 俊哥恼怒地正要上前踢走男人,男人一摸手机,突然想起还有一事,于是翻出张照片凑到俊哥面前:“俊哥,您看这个。” 照片上,顾岛和一个女孩站在浪迹大门前亲吻。 “女孩是溪源资本的,最近在浪迹做尽职调查。”尽职调查这个词,是男人最近才学到的,大意就是,在上市的过程中,投资银行、会计师事务所、律所等机构对拟上市公司的资产负债情况、经营情况、关联公司、法律关系、机会与潜在风险等进行的一系列调查。 俊哥快速扫了眼,把手机打飞。 “滚。” 对于顾岛这样要名有名、要利有利、要颜有颜的未婚男士而言,桃色新闻向来无伤大雅。而俊哥更懒得去细究顾岛身边的女人都有谁,反正顾岛选择女朋友的标准向来只是他自己的心情而已,心情好的时候,就谈一两个恋爱,心情不好的时候,管他男人女人,只要动了自己的利益,统统斩草除根。 男人不再说什么,滚了。 俊哥的眼神在刀剑上一晃,落在一把拿破仑使用过的镀金宝剑上。他“嚯”地一声,抽出宝剑,衣架上的皮衣顿时被划成两片。 “浪迹……”俊哥眯起眼,“敬酒不吃吃罚酒,怪不得我。” 第21章 出鞘 对于徐教头而言,新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是个斩妖除魔的日子。 “这个打开,里面也要消毒。”他指着插座盖板,“愣着干嘛,听不懂啊!” 四、五个清洁工彼此偷望,眼珠滴溜滴溜,滚出无尽怨念。 自从得知蒋黎在溪源摔成重伤后,徐教头细细检查了三五遍摆在桌上、橱里的文件,可没有一处有动过的痕迹。他还是不放心,跪在地毯上爬了一圈,又是摸又是闻,可既没有香水的味道,也没有女人的头发。于是他干脆跑去大楼保安室看视频回放,无奈那天晚上走廊停电,乌漆墨黑,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自此以后,在这间办公室里,徐教头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总感觉有几百双眼睛挂在墙上、窗上、空气上,盯着他的灵魂,像他心中的鬼。 其实,蒋黎有没有来过他办公室,来干什么,问一下小野,就全知道了。 可徐教头自始至终,没有和小野提过半个字。 因为他如今对小野,是五分忌惮,六分提防,七分不信任。 虽然连徐教头自己也说不清,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因为小野凭一己之力拿下了浪迹这个不可能拿到的项目?是因为黄大师开始关注小野?是因为顾岛力挺小野,让他难堪?是因为小野和蒋黎走得太近,甚至带她来溪源? 反正不管是哪一个原因,他和她,都无法再坦诚相见了。 所以徐教头只能假装得了个重感冒,借消毒为由,把办公室里里外外翻个底朝天。 “别动!”一个清洁工刚要擦拭柜子上的交易纪念碑,被徐教头厉声喝住。 所谓交易纪念碑,就是在完成一个重大项目后,投行请人精心设计、制作、送给项目组每一个主要人员的纪念品。 有时,它是一个水晶杯,有时,它是一幅画,有时,它是一个公仔。 徐教头至今仍然记得,拿到第一个交易纪念碑时,邻坐的先前在阿塞拜疆军队服过役的同事两眼发光地告诉他:“这是战利品,让你有吹牛的权利。谁拥有最多的纪念碑,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所以这些交易纪念碑的摆放,徐教头都专门找人算过,既要足够招摇过市,又不能挡了未来的财路。 随意乱动,是万万不可的。 王导敲了敲自己和卤意思之间的隔板:“过来。” 卤意思粘着椅子,呲溜一下滑到王导身边,和王导大腿贴着大腿:“咋了?” “他干嘛呢?”王导指指徐教头办公室。 卤意思压低嗓门:“听说是最近老生病,房间里有毒。” “生病?”王导想了想,“脑子有病吧。” 说完,王导突然花容失色地从卤意思身旁跳开:“你知不知道男男授受不亲的啊!” “卧槽……”卤意思惊呼。 王导翻了圈白眼:“你的词汇量能不能丰富点。” 一边说着,他顺着卤意思的蓝眼珠望去:“卧槽……” 闷声不响砸进来俊哥这么大一块陨石,办公室里的徐教头顿时呆若木鸡,耳朵鼻子眼睛全是酒精的味道。 “不欢迎?”俊哥边说边把自己请上了主人位,一个身子下去,座椅立刻躺成130度。 “不是不是。”徐教头一蹦一跳地跃到桌前,在桌上擦了又擦,递上各种精致的咖啡杯盘,看着俊哥手里的雪茄,笑得合不拢嘴,“我这儿没烟灰缸,不过这些东西能凑合着用,您随意,随意。喜欢哪个,就用哪个。” 说完他又压低嗓音连说几遍“出去出去”,把不明所以的工人全部轰走后,恭恭敬敬地站在俊哥面前,一边风度翩翩地笑着,一边偷偷盯着俊哥的魔爪。 最终魔爪停留在一个颜色最淡雅的咖啡杯上。 徐教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那可是他最喜欢的限量版Wedgwood骨瓷,据说是仿制当年英国使团献给乾隆的礼物。 俊哥突然抬头看向他:“舍得?” 徐教头立马收紧疼成一团的小心脏:“当然舍得,东西要靠人养,您用它,是看得上它。” 俊哥放声大笑,徐教头也跟着笑。 笑完后俊哥指指自己对面客人的座位:“客气什么,坐。” 徐教头轻轻坐下。 “徐总……” 方才坐下的徐教头又跳起来,连忙更正:“小徐,小徐就好。” 俊哥没理他,继续说,语气一贯地飞快干脆:“我这里有两个新年礼物,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新年礼物? 徐教头想掉两根头发,立马明白了俊哥嘴里的新年礼物,必然指的是项目。 想到此,徐教头又喜又恐:“哪里的话,我是为您服务的,口味当然由您说了算。” 这话既是马屁,又是事实。当年他刚去香港的时候,项目多得做也做不完,所以他这个高级金融销售倒更像是金主,挑肥拣瘦随他来。可今非昔比,只要有项目,哪有拒绝的道理。 “懂事!”俊哥拍案叫好,将近3厘米长的烟灰稀里哗啦掉了一杯,一片片都像掉在徐教头的心坎肉上。 俊哥向前凑了半截身子,眼睛一眯:“我要买心诚和浪迹。” 徐教头惊得差点下巴脱臼。 自从坤泰组建文化基金的消息轰轰烈烈出来后,投行圈早已暗流涌动,魑魅魍魉各怀鬼胎。可由于俊哥从不盯着任何一家投行用,因此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好像有机会,又不知道机会到底有多大。 那日和黄大师的对话不了了之后,徐教头也正愁怎么才能剑走偏锋,没想到买卖竟自己长腿送上了门。 当然,徐教头很快明白了俊哥亲临的原因。 俊哥最大的野心,明显是浪迹,因为一旦拿下浪迹,坤泰就彻底握有了前端资源。而离浪迹最近的溪源,显然是对浪迹下手的最锋利好用的一把刀,至于用来小试牛刀的心诚,算是买一送一吧。 “高,高啊!”徐教头突然大掌一拍,“俊哥,您这两个收购对象简直是神来之笔。心诚是老牌影视公司,从内容制作到后期宣发,链路完整。浪迹前端有流量,后端有影视旅游资源,等于又把您的产业链向前向后延伸了几个……” 俊哥没有半点兴趣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想法,霍然打断徐教头:“元旦假期后的第一个周一晚上,会出来新闻,达安院线资金链断裂,影响心诚分账。”俊哥停了几秒钟,似乎是给徐教头消化的时间,然后瞥了眼后者,缓缓吐出两个字,“懂吗?” “懂,懂。”俊哥向来以恶意收购出名,但下手如此之狠、之准,即使久经沙场,徐教头依然心惊肉跳,“您放心,徐某一定让您买到好价格。” 尽管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说这话的时候,徐教头却十分忐忑。心诚目前依然是小野的客户,纵使他要夺为己有,最近几次见面,还是应该由小野发起比较合适,可是这个倔丫头,哪里能任他摆布。 “我不要好价格。”俊哥咬着雪茄,“我要最好的价格。” “是是。最好的价格。” 正说着,房间里的烟雾报警器突然惊响。徐教头先是一怔,接着二话不说,随手抓了本刚寄到的《经济学人》杂志,踩上沙发,对着报警器一阵狂扇。 房里很快安静下来,但俊哥丝毫没有掐掉雪茄的意思,徐教头只能继续踮着脚尖狂扇,时不时看向俊哥,朝他哈着腰,笑得抽了筋。 但俊哥并没有看他,沉思片刻后,哗啦一下起身,留下一句“浪迹先别动,等我消息”,便带风离开了。 徐教头一时没有准备,本想送俊哥下楼,却不料一脚没站稳,直接从沙发翻下来,给俊哥行了个叩头大礼。 起身的瞬间,徐教头看见YJ的大腿从门前晃过,突然有了个主意。 第22章 男闺蜜同盟 “卤意思呢?”小野轻轻敲了敲王导的电脑。 王导正浑身鸡血、犹如打魔兽一般癫狂地敲着键盘,于是头也没抬:“厕所。” “还在厕所?他不是半个小时前就在厕所吗?” “他半个小时后还是在厕所。” “……”小野愣住,“什么意思?” 王导这才抬起头:“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小野奇怪地看着正奇怪看着她的王导。 “他每周五或者每个假期前的最后一天,雷打不动,下午3点进厕所,晚上7点出厕所。”王导见小野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干脆直接道破:“逃活。” 竟然有如此自虐的逃活方式。 小野忍不住挑了挑眉:“好吧,本来还想让他早点做完早点下班,那我就再帮他找点活,晚上7点,在男厕所门口恭候他。” 王导顿时笑出鹅叫。 却被突然掉在他面前的YJ吓得断了半口气。 “1月13日约心诚影视见面。”YJ踩着高跟鞋,站在俩人中间,面朝小野,趾高气昂。 王导一听,火气噌得起来,叫住准备拂袖离去的YJ:“心诚是小野的客户,你凭什么……” “徐老师说的。” “那凭什么你……” YJ面无表情:“从今天起,心诚是我和孟小野共同的客户。” 王导瞬间噎住,说不出话来。 YJ看了会儿王导,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你之前是不是在心诚的项目上。” 王导狐疑地回看她,不做声。 可YJ并没有等王导的回答,只是甩下一句:“今晚十点前,我要心诚近三年所有的财报、投研报告、交易所公告和媒体报导,双面、彩色、A5,打印出来放我桌上。” 目送着YJ的背影,小野拍了拍王导的肩膀:“哥儿们,挺住。我罩不住你了。” 看着小野云淡风轻的样子,王导心里突然一阵难受。 沉思半晌,王导冲进厕所,敲了敲最里面的隔间:“出来。” “拉屎呢。”卤意思捏着鼻子喊。 “出来。” 隔间里传出冲马桶的声音。王导翻了个白眼,装什么装,浪费水。 “咋了?”卤意思一出厕所,就小心地四处张望。 可王导不出声,只是一路走。 穿过行色匆匆的白领和忙于自拍的游客后,王导在连接十几幢摩天大楼的人行天桥中央,突然停住,背倚栏杆,忧伤地望向苍茫辽远的灰冷的天。 “小卤,我知道这一生我有很多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不该趁你喝醉的时候在你脸上画画,不该在你椅子底下装喇叭,不该在你的键盘里种植物,不该把你手机里联系人的名字全部改为光头徐,不该……”说着说着,王导声泪俱下,不能自已。 难道这就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卤意思悲哀地吸了口快要流到嘴边的鼻涕:“你……还有多久?” 可王导只是沉默地摇头,搞得卤意思心里越发沉重,情不自禁把手搭在王导肩上,和他一起看着灰冷的天:“说吧,有什么可以让你死得瞑目的?” 死得瞑目…… 王导暗骂,这黄毛的中文还真他妈别扭。 骂完,王导无助地看向卤意思:“答应我一件事?” “从今往后,你说的我都答应。” “你发誓?” “我发誓。” “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 “不孕不育?” “……我只能不育。” “不孕不育?” 卤意思咬咬牙:“不孕不育。” 王导瞬间笑得满脸只剩下嘴和鼻孔,走进不远处一个金属色装修风格的网红花店,挑了一束用报纸简单包装、却极为醒目别致的向日葵,给卤意思:“把它给YJ,就说是门口有人送的快递。” 卤意思瞬间石化:“你,给YJ,送花?还匿名?” “照这个剧本演,必须一字不差。”王导随手拿了张花店的名片,写上一段话,交给卤意思。 卤意思接过名片,连读三遍,恍然大悟:“这么狠?” “背下了吗?” “我……会不会得罪YJ?” “会。” 卤意思圆张着嘴,半天没出声,直到王导阴阴幽幽冒出“不孕不育”四个字,吓得连忙重重一点头:“背下了。” 往回走的时候,卤意思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你……得的什么病?” “不告诉你。” “为什么?” “告诉你,你会被传染上的。” 卤意思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果然,中华之大,有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回到溪源后,卤意思一切按王导指示,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向日葵郑重地送到YJ手上:“楼下一帅哥哥给你的。” 然后趁着YJ被小姑娘们包围时,再次杀进人群:“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花……” 所有人朝他看去。 “……是给小野的。” 人群顿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卤意思朝着YJ傻里傻气地嘿嘿嘿一笑:“我想嘛,你是单身,有人送花肯定是给你的。谁知道……是给小野的呢。” “单身”两字,他按照王导的教诲,恨不得放大成100号字体。 说完后,卤意思一边拿着向日葵走出人群,一边无辜地自言自语:“哎,难怪圣经里说,凡有的,还要给他,叫他有余,没有的,连他所拥有的也要夺过来。阿门。” 小野狐疑地从卤意思手里接过向日葵,而隔开几个工位旁,YJ的脸色,却早已沉得像烧焦的锅底。 王导看着自己的杰作,舒畅地出了长长一口气。 他这是一石二鸟。既捉弄了YJ,解了方才的心头之恨,又把得罪了YJ的卤意思,正式拉进自己的阵营,或者说,是拉进小野的阵营。因为尽管这小黄毛才来溪源半年,但他时而蠢萌,时而油头,又说得一口地道的中文,所以四面玲珑人缘贼好,总有各种各样的情报长腿跑到他那儿。把他拉进阵营,就是给心无旁骛的小野找了双眼睛。 此时,徐教头也被门外的骚动吸引,出来探了个脑袋。正好看到卤意思从眼前闪过,倒提醒他,蒋黎来的那晚,卤意思应该刚好在办公室帮他做PPT。 于是他向卤意思做了个手势。 王导一瞧,立马把卤意思拽到身边,飞快地叮嘱:“从今往后,你就是小野的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长个心眼。” “我什么时候成了小野的人?” “你得罪了YJ,还能再得罪小野么?” 卤意思这才惊觉,自己掉进了王导挖下的宇宙无敌陨石坑中。可还没来得及爬出来,徐教头的魔爪就把他揪进了办公室。 “那天晚上蒋黎来这里做什么?” 卤意思眨巴了几下眼睛,那日蒋黎突然从徐教头办公室冒出来的场景依然让他不寒而栗。一边想着,卤意思竟不知不觉结巴起来:“她……她在这里……突然……”说“突然”的时候,卤意思做了一个原子弹爆炸的姿势,用肢体语言进一步说明,那到底有多突然。 徐教头眯着眼,紧张地盯着卤意思。 可卤意思刚要往下说,却透过房间玻璃,看见王导凶巴巴地凹出“不孕不育”的嘴型,顿时把话收了回去。 溪源做的是一级市场,蒋黎虽是客户,但毕竟是外人,小野大半夜带一个外人来这种随便一张废纸都可能是最高商业机密的重地,虽不算大错,但真要追究起来,绝不是好事。 “中文不会讲就说英文。”徐教头见卤意思半晌不做声,渐渐不耐烦起来。 又沉默了三秒后,卤意思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突然向电梯口一指。 “她……她在那里……突然……”卤意思再次做出原子弹爆炸的姿势,“……就撞玻璃上了。” 徐教头见卤意思这口改得实在过于奇怪,追问:“在那里?不在这里?”一边说,一边先指指电梯口,又指指自己办公室,好像在教幼儿园孩子学中文。 卤意思嘿嘿嘿傻笑,一个劲指着电梯口:“那里,那里。她又没有卡,怎么进的来。”说完,还是怕徐教头不相信,就狠狠心,豁了出去,“我……我中文不好……分不清‘这里’和‘那里’……”说这话的时候,卤意思艰难地凹出了纯正的纽约布鲁克林口音。 “好好学中文。”徐教头把卤意思赶了出去,独自一人对着窗户喜上眉梢。枉费自己愁了那么多天,原来那个蠢女人根本连门都没进。 再加上方才俊哥送来的两件新年礼物,徐教头顿时心情大好,听着寒风呼啦呼啦打着钢化玻璃,不禁吹起小调,风水啊风水,你终于又转回来了。 正想着,刚刚被打发到一旁的消毒人员再次回到房间,干起活来。徐教头大吼一声,把他们统统轰走。 风水都来了,还动什么动。 回头的那一刻,徐教头看着书橱里陈列的几百个交易纪念碑,傲然地扬起嘴角,那是他曾经的战利品,而他的丰功伟绩,还将继续。 第23章 天使与魔鬼 市中心一个老式里弄的一楼客堂间里,陆天纯裹着砖头一样又厚又硬又潮又冷的被子,两眼无光盯着天花板上的石膏和油漆。每次板上有老鼠窜过,它就稀稀拉拉掉下几片,有时直接掉在他嘴里,他也懒得管。 反正没有小野,这日子就是屎,阴天晴天,都只是臭烘烘的一坨。 一想到顾岛正时时刻刻出现在小野的生活中,陆天纯就恨死了自己这一身行尸走肉。可事到如今,他要拿什么去赢回小野。 屯予的资金撤得干干净净,那个曾经能耐大到带几万个家庭脱贫的老爹,竟没个能耐留下自家住的房子和半分存款。 陆天纯恍惚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醒来,才发现陈艾的这间破屋,竟成了自己唯一可以待的地方。 搬进来的那天,他狠狠看着陈艾:“不许告诉小野我在这里。” 房门外公用灶披间的脚步声逐渐杂乱起来。 又到饭点了,随之而来的,是不变的、可以掀翻屋顶的油烟和吵骂。头一回听到时,陆天纯还以为出了人命,后来就习惯了,因为每次都吵,偷调料、拿错碗筷、锅没洗干净、灶台多用了一分钟,反正什么都能吵。 不过这次,只有狗叫,却没有人声。 陆天纯翻了个白眼,应该是陈艾回来了。于是他把脑袋整个儿钻进被窝,侧过身,屁股朝门。 果然,门的另一边,五六米开外,陈艾正拎着三大包刚从菜场精挑细选的打折货,毛骨悚然地不敢往前,暗骂,这个老不死的野种,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畜性不改,每次见到她,比见到贼还凶。 陈艾心虚地瞪了眼野种,野种却叫得更加肆无忌惮。她又忐忑地上前一步,野种也毫不示弱,跟着就上前两步,她只能赶紧退后三步。 僵持许久后,陈艾手上的青筋被吹成一条条紫色的蚯蚓,主人才穿着拖鞋姗姗出门,把野种一脚踢回屋子里。 陈艾飞一样地冲到门口,刚拿出钥匙,却听到后面有个身影,居高临下地问厨房里的其他人:“陆天纯住哪间。” 陈艾好奇地回过头,顿时吓得双腿瘫软。 来访者鼻孔中吐出的杀气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将陈艾的心脏刺得跳一阵又停一阵。 许久,她才哆哆嗦嗦,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天……天纯在里面……” 她边说边颤抖着打开门。 床上一片死寂。 “天纯……” “你烦不烦,又吃。天天就知道吃吃吃,跟老妈子一样。” 陈艾脸上火辣辣一阵。 来访者倒若无其事,穿着Loro Piana羊绒外套,绕过满地乱扔的内衣、打翻的颜料和散成两米多长的卷筒纸,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 “脾气挺大啊。”来访者语速飞快、吐字干脆。 陆天纯眼眉一抬,这声音似乎并不是头一回听到,却又好像离他的生活很远。 他慢吞吞地爬起来,说话的男人背对门外的光坐着。陆天纯用力看了好几眼,可光线实在太强,什么都看不清。 男人像个黑漆漆的武士,一动不动。 时间停滞了整整一分钟,终于有个声音从阴湿的地面传来。 “我是俊哥。” 陆天纯顿时惊醒,坐姿僵硬,仿佛煎烤在地狱之上。 那日和小野分析完坤泰的局面,陆天纯就打算北京回来后,找机会和俊哥搭上线,推荐几个屯予投资过的、与流量和内容搭边的公司。 小野忌惮俊哥,可是陆天纯不一样——相比忌惮,他更需要俊哥。 屯予创立三年多来,投资了十几家初创企业,死了一半,活着的也大都默默无闻,至今还没有一家成功退出过,所以他急需一次证明。 而坤泰的野心,最好再加上一点点无知,就是屯予极好的机会。 只要俊哥看得上屯予投资的公司,无论多少价格,陆天纯都能欣然接受,因为对于陆天纯自己和屯予那些个五大三粗人傻钱多的投资人而言,缺的不是钱,而是可以吹出来、让自己在投资圈看上去闪闪发光的牛皮。 当然,如果价格不合理,那么交易显然对创始人和公司本身并不公平,可是公平不公平,不是他陆天纯能够决定的。创立投资基金的时候,他将基金取名为屯予,除了各取自他和小野名字的一部分,还有“厚积薄发,惠予众人”的初心,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陆天纯渐渐明白,太傻太天真,说的就是他,自己尚且是个小透明,“惠予众人”,简直痴人做梦。 “我做了个文化基金,搭团队、投项目,你全权负责,年回报不少于50%。” 俊哥突然开口,又利落地打住,没有一个废字。 陆天纯目瞪口呆。 50%以上年回报? 这简直是交易所里蹭空调的老头老太放出来的屁。虽说做投资小部分靠眼光,大部分靠资源,但如今的大环境却是钱多项目少,花钱比找钱更难。 而且相比回报率,陆天纯此刻最怀疑的,是俊哥的用心。因为俊哥这种呼风唤雨的狠角色,不可能找不到一个比他更有经验的人。所以无缘无故选择他,而且提出如此外行的目标,显然不安好心。 然而,不心动却是不可能的。 如今摆在陆天纯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在这间发了霉的屋子里吃了睡睡了吃;一条是破釜沉舟,管他俊哥什么目的,做一颗有用的棋子,总好过做一个无用的人。 这么想着,陆天纯的两只眼珠滚来滚去,不知该搁哪儿。 可俊哥已然顺着阳光,把陆天纯看得清清楚楚。落难的公子哥,有心气,没心力,向来是他最爱。 “你是在邀请我?”陆天纯强装镇定。 “你没得选。” “如果我不来呢。” 俊哥冷笑着起身,掏出两张名片,扔在床沿:“带上这两个人,下周来坤泰报到。” 陆天纯拿起名片:“心诚影视总裁韩志东,心诚影视总经理欧阳于南。”他不解,这两个影视圈的重磅人物,哪是他能叫得动的。 俊哥稍稍前倾,弯下腰,幽幽地道:“问你天叔,借一下。” 陆天纯这下明白了。 天叔、韩志东和欧阳于南,是心诚影视的三个联合创始人,天叔是董事长,韩志东和欧阳于南是他的左膀右臂。 所以绕那么大一圈,俊哥看上的猎物,是心诚影视,而他此行的真正意图,是要借陆天纯的手,砍断天叔的臂膀。 天叔这个人,陆天纯再熟悉不过。那人叫秦天,和老爹拜过把子。据说,自己之所以叫天纯,就是因为老爹希望他成为秦天这样的人,走天地正道,做纯良之人。 陆天纯十岁出头那几年,陆志明在外省轮岗任职,秦天待他比亲儿子还上心,一点小事做得不对,就要苦口婆心教育上一两个钟头,什么孔子孟子玉皇大帝,恨不得统统搬出来。更绝的是,不管说什么、说多久,总是一脸和蔼可亲的样子,让接受教育的人,宁愿被他一棍子打死。 所以对于秦天,陆天纯向来避之不及。就连这次老爹出了事,他也不敢找秦天。因为当初创立屯予基金时,秦天就和老爹一起极力反对,说他火候不到,给钱的人,都是巴结陆志明来的,那钱一不干净二不长久。可他偏要证明自己,冲着陆志明来没关系,冲着我陆天纯留下就可以。所以如今那些钱果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自己又哪来的颜面去找秦天。 “天叔是我父亲的朋友,我不会帮你。”陆天纯紧紧抓着床单,生怕随时会失去对抗的力量。 俊哥再次冷笑,嗖得一下,带着股凛冽之风离开了。 不到一米七的身高,却像一个巨人。 一直躲在厨房偷听两人对话的陈艾,立刻装模作样,胡乱拿起一把菜刀切起排骨,却一个不留神,刀落在食指上。 “哎哟,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一旁正在炒菜的大妈,两根小细腿一惊一乍地跳回房间,“老头子,快点烧香烧香,年尾见血光,大凶啊。” 陈艾看了眼黄历上仅剩的最后一张纸,脆脆薄薄的,像一碰就碎的日子。 但她依然觉得高兴。 这个新年,自己终于可以和天纯两个人过了。 陈艾甚至隐隐希望,陆天纯就这么落魄下去,因为她爱他,无论他落魄或者腾达,她都爱他,可只有他落魄的时候,她才是比小野更般配的那个人。 第24章 山雨欲来 “哪个好看?” 元旦假期后,浪迹专门为上市辟出了一间办公室,供投行、会计师事务所、律所等相关机构前来尽调或者开小型会议使用。川页爪站在新购置的升降桌前,左手一个橘色的抱枕,右手一个米色的抱枕,满怀期待地问小野。 小野打量了一番,弯着眼笑道:“都好看。” “答非所问!”川页爪对答案很不满意,“我是问哪个好看,你必须选一个。” 说罢,川页爪露出邪恶的笑容,静候小野跳进他精心设计的圈套。 没想到,小野左看右看了许久,最终面露难色,摇摇头:“选不出来。两个单独看,都一样好看,而且合在一起,更好看。” 川页爪再三确认小野童叟无欺的眼神后,顿时耷拉下脑袋,一脸失望:“真的?” “当然是真的!”小野调皮地眨了眨眼,“你眼光那么好,很讨女孩子喜欢的吧?” 小野本意上的夸奖却完美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刀。川页爪一边丧心病狂地连说“那必须的,必须的”,一边忍不住回想起几天前自取其辱的悲惨经历…… “起来,逛街去。” 新年假期第一天,大清早,川页爪一睁眼就看见顾岛的俊脸悬在上方,暴力地把他抓出被窝,露出桃红色的秋裤。 “逛……啥?”眼前可是连美女逛街都从不奉陪的顾岛啊。 于是他问了一路的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来店里买,为什么挑他这么个男人压马路,为什么笑那么开心那么猥琐那么不正常。 可是所有的“为什么”,统统被顾岛一句“今天天好”为由,顶了回去。 川页爪用力看了看灰蒙蒙冷飕飕的天,果然成大事者眼里的世界和他不一样。 头一回进高档家具店的川页爪,小心翼翼地跟在顾岛后面,各类稀奇古怪不知该怎么用的桌椅橱柜,让他觉得智商不够用,钞票更不够用。那些价目表好像假的一样。几张破纸做的茶几,5000?软不拉几的床垫,50000?这又是啥,长得像尿壶,怎么底下还有洞? “哪个好看?” 顾岛拿着橘色和米色的抱枕问他。 “都不好看。” 顾岛转头看向营业员:“两个都要。” “……为什么啊?!” “因为你说都不好看。” 川页爪一直极度怀疑,顾岛是神不是人,因为美女坐怀,乱的向来是美女。可遭遇了这一回,川页爪不禁猜测,说不定顾岛的真实身份,就是女人。不然为什么都说女人心最难猜,顾岛偏偏一猜一个准。 川页爪决定大胆怀疑,小心求证。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个潇洒悠哉的声音。 “新年好啊!”顾岛闲散不羁地倚在门框上,冲小野翩翩一笑,“走,带你见见团队。” 川页爪两只贼兮兮的猫眼,一直追着顾岛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才狠狠一摇头,不对,顾岛的眼神中,分明透着热切和深邃,那种男人看喜欢的女人时才有的热切和深邃。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顾岛才带着小野慢悠悠见了一圈产品、运营、客服、法务和商务团队,此刻正往最庞大的技术团队方向走去。 一路上,小野几次偷望向顾岛。 她之前接触过的客户,大多把上市看得比天大,却对上市前投行、律所和会计师事务所对公司的尽职调查不太待见。毕竟尽调这件事,又要占公司资源,又没什么看得见的益处,偶尔还要抖出些原本连管理层都不知道的秘密。站在公司的立场,小野完全能够将心比心,所以每次尽调,她总会要求团队自身做好百分百的功课,每一个问题必须过脑子,绝不允许把模板问卷改个公司名,直接发给客户。 但令她意外的是,连上市启动会都明目张胆缺席的顾岛,今天竟然郑重交代每一个团队负责人:“只要没有紧急发布,孟小姐的需求就是最高需求。” “谢谢。”思来想去,小野还是觉得这两个字虽然简单,却最为合适。 “支持你们尽调,应该的。”顾岛笑得十分明媚,酒窝比先前更深了些。 “我说的不是尽调。”小野突然停住,认真地看向顾岛,“让溪源做独家承销,谢谢你的信任。” 顾岛笑笑,没有回答。 其实小野是想问,为什么帮我。可是既然顾岛没有主动说出原因,她决定不再追问。 因为她在顾岛眼中看到了诚意。而既然她已经确信,顾岛对于上市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么至于为什么,就没有那么迫切需要知道了。 但她必须清醒的是,顾岛今天能帮她,明天亦能毁她,是否独家承销,甚至是否上市,只在他一念之间。 所以虽然顾岛这次帮了她,她却依然绝不能得罪徐教头。因为顾岛不是她的尚方宝剑,而徐教头却是悬在她头顶的德摩克里斯之剑,稍有偏失,便随时会落下来,斩断她的合伙人之路。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最庞大的团队——工程师团队的大本营。浩浩荡荡几百个座位,毋庸置疑地彰显着这个团队对于全公司的重要性。 大本营的正中央摆着尊一米多高的关公像,周围挂了几圈深浅不一大大小小的红内裤。 小野噗嗤一笑。 顾岛浅笑着解释:“这些是镇日常bug的,有重大项目发布的时候,每个人都会穿红内裤。” 小野略有些尴尬,可还是忍不住脑补了一下各种胖的瘦的嫩的老的穿着红内裤的场景,不禁再次失笑。 一边说着,顾岛把小野领到一个戴金丝眼镜、因为清瘦而脸颊有些凹憋的中年男子旁。 “老梁,CTO,这个世界上还没有难得倒他的代码。” 虽说挂着CTO的头衔,但老梁近一年来没少挨骂,没想到当着外人的面,顾岛竟如此形容他,他眼里突然闪出几道泪花,一个劲地弯下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年纪上去了啊,电脑看得一久,就眼睛酸。” 小野仔细看了老梁几眼,确认他就是陈艾之前提到的那个“猴子”。 于是她暗地里观察了一番老梁的办公桌,几张全家福,一个医院里用来放X光片的大信封,一部有些年份、屏幕上满是划痕的手机,还有厚厚几本编程书籍。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似乎都是一个勤勉、操心、老实的人。 一边想着,小野已经随顾岛进了财务办公室。 财务的小刘似乎正在找顾岛,顾岛一只手刚拧开门把,小刘就激动地撞了上来,脱口而出:“融资款到了到了!”说完之后,才发现小野正站在顾岛身边,尴尬地赶紧闭上嘴。 “什么?”顾岛俊冷的侧脸掠过一丝阴霾。 第25章 风起 周二早上九点出头,小野刚进公司,就被YJ赶着鸭子往外推,四只高跟鞋鞋跟在地上噼里啪啦乱打。 “你怎么才来。约了心诚九点半,现在都几点了。” “心诚不是约13号,周五吗?” “昨天晚上改了。” “我怎么不知道?” “不看邮件可不是好习惯。” “为什么要改?” “你问我?” 此时徐教头也迎面走来,YJ先是朝徐教头干练地一笑,继而转身挑衅地看向小野,眼里尽是锋芒,丝毫不避讳在场的徐教头:“心诚是你的客户,如果连它发生了什么你都不知道,就不要怪我把它抢过去。” 看着YJ得意的嘴角,小野顿时明白,是YJ把她从邮件中踢了出去,然后偷改了会议时间。 离心诚的会议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于是一上车,小野就搜索起昨晚的新闻。 大约找了十多分钟后,小野才在一条不起眼的新闻中找到了蛛丝马迹。大意是,达安院线因运营不力,资金链受阻,导致部分影视公司票房分账受到影响,心诚是“可能”受影响的十几家影视公司中的一家。 小野抬头望向车窗外,刚才只顾低头看手机,此刻才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反胃。 还有五、六个街口就要到心诚了,小野看向YJ:“我们有什么提议?” YJ没理她,转向车窗另一边。 小野只好把头伸到前排两个座位的中间,转向右侧:“徐老师?” 可徐教头只是阴沉地望向前方:“这里不适合谈。” 的确,出租车上不该聊一级市场机密,可直到秦天的秘书小陈戴着硕大一个黑眼圈前来问候寒暄时,小野依然对此一无所知。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抱歉,秦总临时有个紧急会议,恐怕还要十来分钟。如果三位不介意的话,我安排放映室放些还没有公映的预告片,供各位消遣一下?”小陈一边说,一边朝小野笑笑,他知道小野最喜欢那间放映室。 被他看着的小野,心里忐忑不安,看小陈的样子,心诚已然遭遇一场危机。 但她还是平静地向小陈回笑,然后尴尬地看向徐教头,因为向来争分夺秒的徐教头肯定会用那十分钟看些新闻或回些邮件,让他不带目的性地看电影预告片,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但今天,小野巴不得徐教头拒绝掉小陈的好意,好让自己“乘虚而入”。 没想到,徐教头竟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那敢情好啊。” 可事实上,徐教头一进放映室就闭目养神起来。但即便如此,小野已经无机可趁,只能悻悻然看起电影。 当一部名为《回家》的预告片结束时,放映室的灯亮了,小野的情绪却久久难平,最后几个镜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秦天宛如一阵春风,和煦地候在放映室门口,疲倦,却依然温和儒雅。 他问候了小野和徐教头,徐教头介绍完YJ后,一群人便在会议室落座。 秦天做了个简单的开场白:“心诚和溪源合作好些年了,每次心诚有求、有难,溪源都会第一时间相助,我十分感激。创业这条路,起起伏伏,兜兜转转,能坚持走下去,靠的都是像溪源这样的伙伴。” 每次听秦天说话,小野都觉得像是一场修行,修得至真至诚。 这回也是,尽管情形十万火急,但秦天依旧从容不迫。小野暗想,不如借这个机会,听秦天聊一聊这件事情对心诚到底有哪些影响,于是她欠身笑着说:“秦总,这次……” 可徐教头立刻抢过小野的话:“秦总过誉了。能有心诚这样推动电影事业发展的影视公司,和秦总这样心系影迷的企业家,是这个时代的幸运。”接着他话锋一转,直奔主题,“不过此次达安院线实在让我们很意外,毕竟过去十几年,它的现金流一直很稳定,这次也没有任何征兆。所以事发突然,我们也来不及准备。但昨晚熬了一宿后,还是有一些比较成熟的建议,想和您交流一下,应该可以帮助心诚度过难关。” 秦天颔首。 于是徐教头继续说:“此次达安院线无法按时支付的11亿票房分账,主要会影响心诚两笔即将在1月底到期的短期债券,其中,一笔为2亿,一笔为3亿,总共5亿。目前心诚账上有1亿多现金和现金等价物,所以缺口将近4亿。鉴于此次资金短缺是由应收账款无法按时收回导致,并不是公司经营层面上的问题,我们分析下来,股权质押是速度最快、成本最低的融资方法。” “股权质押”四个字一出,小野顿时掉了半拍呼吸。以至于当徐教头说到11亿票房分账的时候,秦天脸上一闪而过的警觉,悄悄逃过了小野的注意。 拿公司股权做抵押申请贷款,一旦有所闪失,丢掉的不仅是市场、利润,更是创始人视作孩子的公司的拥有权。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向自己的客户推荐这最后一张牌。 因此,趁着徐教头说完,秦天还没有接话的空档,小野很自然地补充道:“当然,我们可以先和债权人聊一聊,考虑到心诚向来稳定良好的信誉,赢得债权人同意对债券予以延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这是失信的做法。”徐教头一口否决,“虽然此次达安院线资金链断裂对于心诚而言是意外情况,但至少说明公司针对意外情况没有足够的准备和处理。如果要求债权人埋单,对未来债券发行会产生负面影响。” 小野觉得徐教头有点言过其实,但秦天似乎依然沉浸在上一轮的对话中,此刻只是应付地点了点头。 于是小野又提道:“或者,我们也可以考虑拿应收账款做抵押……” 可徐教头再次掐断小野:“没错,这的确是选项。而且理论上说,还有许多别的方法。但实际情况是,从现在到1月底只有两周,时间非常紧张。再加上又是年前,各项业务的速度都会放缓。当然,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来推进,但时间上还是存在风险。所以权衡利弊后,股权质押是最稳妥的做法。”徐教头边说边扫过心诚的几个负责人,最后落在秦天身上,“只要秦总愿意配合,资金最快两天就可以到位。” 小野还是觉得有更好的选择,于是退了一步道:“不如我们把股权质押作为备选方案,先尝试一下别的选择,如果一周之后……” “我说的是最快两天,万一出现意外呢?” 如果说前几次,徐教头姑且算是不动声色地忽略小野的提议,那么这一次,就连心诚的人都能看出来,徐教头完全没给这个下属留情面。 尴尬的沉默中,秦天起身,绕着会议室走了一圈:“来来来,今天刚送到的柑橘,大家尝尝。类胡萝卜素非常高,年前应酬多,最适合吃这个。” 小野原本还想建议,至少可以先和贷款团队沟通一下,如果反馈比较积极,就可以尝试。可当她的双眼对上正瞪着自己的徐教头时,却突然犹豫了。 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自己的执著是否值得。 “非常甜。”徐教头剥了只柑橘,笑容可掬地转头看向再次落座的秦天:“秦总,其实股权质押也没那么可怕。一来心诚股价向来稳定,二来也就几个月的时间。说到底,就是以一个便宜的价格,融了笔钱而已。” 秦天笑着点头:“我同意徐总的看法,就这么定了吧。” 第26章 经世济民 方才冰冷的氛围因为秦天的决定和笑容有了丝暖意,一众人等散会离去,仿佛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小野也强颜欢笑着起身,同秦天道别后,随徐教头和YJ出了心诚。 三人沉默地隔开些距离站着等车,谁也没有开口。约莫过了4、5分钟,车沿着中心喷水池的边缘缓缓驶来。 小野突然双手一拍:“啊呀,我的手机落在会议室了。” YJ狐疑地看着动作略有些夸张的小野,又看看徐教头。 徐教头却只是利落地坐进车,直视前方:“开车。” 车一开动,YJ就迫不及待地追问:“你不觉得她是故意找个理由回去再和秦天聊上几句吗?” “她是故意的。” “那为什么不让我跟着。” “就算她有本事搞定秦天。”徐教头停顿片刻,眯着眼看了看YJ,“你觉得她有本事搞定溪源吗?” YJ怔住。 原来这个老狐狸已经在内部做了安排,看来小野再怎么努力,除了股权质押外,其他提供给心诚的贷款都是不可能批下来了。 一边想着,她听到了徐教头的自言自语:“我倒希望她有本事搞定秦天。” 此刻,小野已经拿回手机,再次见到了秦天。 “天叔,我觉得您还是应该考虑一下其他选择,我们还有时间。” 秦天关上办公室的门,示意小野坐下,接着自己坐到了小野身边。 “股权质押的确是唯一的办法。”开门见山之后,秦天看了眼充满困惑、依旧不肯罢休的小野,透出长辈的慈爱,“但这笔钱不是用来支付那两笔短期债券。” “不是那两笔短期债券?” 秦天点点头:“你知道心诚每年什么时候发年终奖吗?” 小野恍然大悟。 她曾听陆志明说起过,纵然这个世界上有再多千万亿市值亦或躺着都能赚钱的公司,他最欣赏的,却始终是心诚,因为心诚从不在春节前裁员,而且无论年景好坏,都坚持在春节前的半个月准时发年终奖。 一边想着,小野快速在脑中计算了一遍,心诚一万多名员工,如果平均每人3至5个月的年终奖,总共大概是4到5亿。除去现有的现金,缺口倒也差不多是4亿。 “十几年的老规矩了。”秦天靠向沙发后背,仰起头、虚着眼,遥远的追忆从皱纹里慢慢爬出来,“那个时候还没有高铁,一些员工要提前一个多礼拜,不停地换绿皮、小巴、卡车、拖拉机、再走上好长一段路,才能赶上家里那顿热腾腾的年夜饭。” 小野了然点头,笑道:“心诚的员工真幸运。” “是我幸运啊,赶上了这个时代。”秦天感叹着,看向小野,“其实做企业,一开始,是为了自己的梦想,物质也好,精神也好。可是当你的梦想实现了,你就会问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呢,企业做大的意义又是什么呢。然后你就发现,这个世界不仅仅有你,那些跟随你几十年不离不弃的员工,那些走进电影院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有各自的期盼与梦想。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尽最大的能力,帮助最多的人实现梦想。为人圆梦,其实是件更快乐的事情。” 话语简单质朴,可小野竟听出了些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味道。 她心间涌起一阵暖意,却很快被扑面而来的寒颤包围。 小野已然明白,在秦天心中,什么是可以失去的,什么是必须紧紧抓住的,可那也就意味着,这笔钱必须在两三天后到位,换句话说,股权质押的确是唯一的办法。 想到此,小野深吸一口气:“放心吧,天叔,我这就回去办。我们先做一个股权质押,发年终奖,再做一个应收账款抵押贷款,支付一月底到期的两笔债券。” 秦天应允,却似乎在思考别的事情。 片刻后,他关切地看向小野:“徐总……” “嗯?” 秦天迟疑片刻,温润地笑笑:“没什么,徐总是你前辈,跟着他好好干吧。” 小野欣然一笑。 股权质押两天之内便完成了。 一切按计划进行,每一个环节都衔接得十分顺利。唯一的一个小插曲,发生在文件准备的过程中。 当时,小野在撰写给内部贷款评审委员会过目的文件,她盯着文件上的数字看了很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心诚最新的公开财报上显示,来自达安院线的应收账款为13亿,但那日徐教头在会议上提出的却是11亿,而秦天和心诚财务部的负责人似乎也并没有纠正,反而跟着他,一口一个11亿。 尽管这个数字并不影响资金缺口,所以对股权质押没有实质影响,但小野还是打给了心诚财务部的负责人。 “红姐,我是小野,打扰您了。” “哪里的话,小野啊,每次听到你声音,我就老高兴的。” 小野轻声笑了笑:“红姐,我想确认一下,目前达安院线应还的账款是多少?” “11亿。” “11亿……”小野顿了顿,“我看了下上个季度的财报,上面写的……是13亿。” 红姐笑笑:“你看得果然细。你说得没错,上季度的财报中,达安院线的应收账款的确是13亿。但上个月,差不多是三周前吧,达安院线已经向心诚支付了2亿,所以目前是11亿。” 小野转了圈眼珠,边想边说:“红姐……请教你给事情……” “啊呀,小野,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你说。” “一般像这种付款,除了财报以外,还会显示在其他的公开资料中吗,比如说,交易所的披露文件?” “当然不会了。”红姐噗嗤一笑,这孩子又不是第一天做心诚的项目,今天怎么怪怪的。 “好嘞好嘞,谢谢红姐。”小野若有所思。 不过这一点所思,很快被淹没在了其他劈头盖脸砸下来的项目中。 周日晚上,当小野终于清闲下来,边吃方便面,边刷手机的时候,一条消息赫然入目: “东南两风齐入坤泰,西北一秦孤掌心诚。” 标题看似含蓄,但只要半只脚踩在影视圈内的人,就能立刻明白此中深意。东南两风显然是心诚的二三把手,韩志东和欧阳于南,而西北一秦,便是孤军奋战的秦天。 第二天一早,心诚跌停。 第27章 人情账 “老秦他就是老糊涂!现在什么年头了,干嘛非要提前两个礼拜发年终奖,晚几天难不成有人投诉啊。投诉又怎样,违法么!他这就是意气用事,自我感动!”欧阳于南瞪着椅子腿,见一条踢一条。 “我觉得这么做挺好啊,给员工安全感嘛。”韩志东笑呵呵地把散落一桌子的遥控器、马克笔、板擦都规规整整地收进抽屉里,闲庭信步地劝慰欧阳于南,“如果公司一旦出了事,都得让员工背,那员工就不是员工,而是合伙人了。” “我顶你个肺!”欧阳于南骂完,一口气喝完了整杯茶,末了还连“呸”了几声,重重吐出几片愤怒的茶叶,“还有,他把我们俩个撵到坤泰来,什么意思?” “让你安享晚年咯。” “你收爹啦!”欧阳于南喘着粗气骂道,“他是有情有义了,把陆志明当兄弟。那我们呢,他把我们当什么,废柴吗?” 香港回归后不久,欧阳于南就北上来了大陆。和欧阳于南共事二十多年,韩志东学到了不少香港话骂人的方式,比如,废柴就是废物,收爹,就是闭嘴的意思。 于是韩志东乖乖闭嘴,只是笑,不说话。 欧阳于南知道,韩志东向来沉得住气,他如果真要沉默,就是几个小时大块大块的沉默,更是急得双脚直跺:“你个闷猢狲,多大年纪了,还猜谜,你童年缺失是不是。” “真不明白?” “你到底想说什么?!” 韩志东又看了眼欧阳于南快要临近爆炸点的滚圆的身体,这才缓缓道来:“你知道……2001年那件事……是陆志明帮的忙?” 欧阳于南松了松领口,不情愿地点了下头。 2001年,他们仨人都相信中国电影市场一定会腾飞,于是撸起袖子,就轰轰烈烈干了起来。没想到第一年就遇上骗子,欠了1000万。那时的1000万,是要坐牢的。短短几周,秦天愁出了满头白发,韩志东和谈了十年的女友分了手,欧阳于南胖了一圈,再也没能瘦回去。直到有一天,秦天突然告诉他们,1000万有着落了。 又过了些日子,他们把那1000万还上了,秦天才隐约透露,当时那1000万,是陆志明和银行打了招呼,特批贷款给他们的。 “那你知不知道……”韩志东斟酌了一会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这一次,陆志明最重的罪名,是滥用职权?” 欧阳于南直直盯着韩志东,似乎是在等他说完。 韩志东慢慢点了点头,补道:“2001年。” “哎。”欧阳于南叹了声,火气似乎消了点,“都那么多年过去了,而且贷款也按时还上了……” 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 但沉默片刻后,欧阳于南再次回到先前的话题:“可就算老秦觉得亏欠了陆志明,也不能顺着陆公子胡来啊!怎么能陆公子一句话,就把我们俩卖了!陆公子不就是要找个工作嘛,哪里不能去。” “你觉得,是陆公子自己想来坤泰?” 欧阳于南被问住,双眼倏忽大了一圈:“你的意思是……是俊哥找的陆天纯?” 韩志东点头:“俊哥这一招,非常狠毒。他选择通过陆天纯,向老秦要我们两个,就是要给老秦一个两难的选择,要么,你眼睁睁看陆天纯得罪我,要么,你把人乖乖给我。” “这个老不死的……” “是啊,俊哥利用了老秦的为人。他知道,老秦明知坤泰的下一步是恶意收购,为了还一个恩情,照样还是会跳下去的。” “等等。”欧阳于南突然抬高音量,“你的意思是……老秦早就知道这是个阴谋?” 韩志东心中疙瘩一下,完蛋,越说越糟了。 欧阳于南是个往前冲的猛将,却不是个看大局的谋士,偏偏这件事情,他不看清楚还好,看清楚了,问题倒大了。 果然,他一脚踹开门:“我欧阳于南从香港来大陆,跟着秦天风风火火干了二十年,绝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被他当做人情还给陆志明的!” “欧阳!”韩志东叫住欧阳于南,“你得相信老秦,相信邪不压正。” “相信?”欧阳于南几乎笑掉大牙,“您多大了?还相信?!” 欧阳于南夺门而出。 俩人的争吵吸引了不远处陆天纯的注意。看着欧阳于南激动的背影,陆天纯忍不住想,自己这么做,未免自私了。 可他,又何尝不是被逼的呢。 从小到大,陆志明常常不在他身边,所以他总被扔给各种不同的人,然后那些不同的人,又把他扔给了更多不同的人,可无论是发烧了被带去医院,还是开学伊始被带去学校报到,那些不同的人,开口的第一句话都是:“这是陆志明儿子。” 他厌恶这句话。 所以刚进高中的时候,他和别人说,自己没爹。直到有一次陆志明破天荒地来学校接他,自此以后,全校的人都知道了,他是陆市长儿子。 可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后来,小野和他说:“其实,你不用避讳陆叔叔的名气,当你有了自己的事业后,别人自然会把你们分开看的。” 从那时起,陆天纯就下定决心,总有一天,人们说的不再是“陆天纯,陆志明儿子”,而是“陆志明,陆天纯他爹”。 这些年来,他一直拼了命地工作,陆志明的心魔也的确渐渐走远了。 可直到陆志明出了事,才像一块遮羞布,揭开了他的一厢情愿——原来自己的人生里,除了陆志明,真的一无所有。 心魔再次回归,面目愈加可憎。 所以当陆天纯决定去找秦天要人的时候,他只有一个信念,陆志明曾经能给他的,他要变本加厉地要回来。 陆天纯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他该去找小野了。 他选了家快餐店。工作期间,小野从不会有超过20分钟的闲暇。 可她走来的时候,总是那么得体,不慌不张。 “小野,那天在浪迹……是我太冲动了。”陆天纯把吃的推到小野面前。他不爱吃快餐。 “那真的是个误会……”小野温言道。 “我知道。”陆天纯没让小野说完,匆忙打断。是不是误会,他已经不介意了,因为他的人生里,决不能再失去孟小野。 “天纯……”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小野突然开口,“等我做完浪迹的项目,我们把婚礼办了吧。” 第28章 越陷越深 “等我做完浪迹的项目,我们把婚礼办了吧。” 陆天纯怔住。 订婚后,他多次问小野,什么时候办个婚礼,小野总是以各种忙为借口,推脱了,怎么今天突然…… 可小野只是闷头喝了足足一分钟的番茄蛋汤。如果曾经,陆天纯定义了她作为女人的幸福,那么从今往后,陆天纯将定义她作为女人的善良。 “好,好。”陆天纯激动得语无伦次。 直到电话铃响起,是牛子,俊哥找他。 “你有急事,就先走吧,不用陪我。”见挂了电话的陆天纯有点六神无主,小野说道。 “好,好。”陆天纯轻轻吻过小野的嘴唇,甜甜的,番茄蛋汤的味道。 小野却只尝到了寡淡。 按照牛子给的地址,陆天纯来到外滩一栋由20世纪初的老洋行改造而来的高档酒店,服务生把他领进栅栏门电梯。 电梯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陆天纯惊得连呼吸都停滞了好几秒。 尽管生在长在上海,见识的世面不少,可陆天纯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景象。 硕大一个蔚蓝色的无边泳池几乎占满了这栋建筑的整个八楼露台,对面陆家嘴轮廓分明金光闪闪的楼宇,就好像是从泳池里长出来一样,泳池的南边,则是大半个外滩淌过的百年历史。滨江上传来人流的熙熙攘攘,可人声无论如何翻江倒海,都无力打破眼前的金粉蜃景。 泳池里只有俊哥一人,仿佛世界就是为了这一个人而繁华。 陆天纯突然想起方才在楼下闲等时,有三两个住店的客人问前台什么时候才能进泳池,前台的答复是,每周一早上泳池例行维修,三点以后才能用。 当时陆天纯还觉得奇怪,哪有维修得那么频繁的泳池,现在想来,不禁失笑。他心里暗暗盘算,能住得起这家酒店每晚最低三四千房费的客人,也都是非富即贵之流,只是大概他们也难以想到,在他们之上,还有一只更大的手,操纵着他们的生活吧。 想到此,陆天纯既心惊,又心动。 在泳池映照的煦日和风中,他仿佛看见了遥遥未来中的自己,在俊哥身边,享有数不尽的人间特权。 这些,陆志明不会给他,但俊哥可以。 “说说马兰镇那块地。” 俊哥抬头,飞快地说完,就又一头扎进泳池,半晌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于是陆天纯只能跟着俊哥游泳的速度,沿着泳池边来来回回跑,全然顾不上俊哥铁臂之下溅起的水珠打在自己的一身名牌上。 其实关于那片地,除了面积大小、位置,陆天纯知道得也极为有限,所以不一会儿他就说完了,而且他也根本不知道俊哥能不能听见,反正他自己满耳朵都是水花的声音。但俊哥只是偶尔换一下泳姿,却不喊停,所以陆天纯就只能把那些东西翻来覆去地说。 沿着池边跑了几个来回后,陆天纯渐渐觉得肩上的背包有点沉,就顺手放在了一旁的沙滩椅上,又飞快跑回俊哥身旁。 十分钟过去了,俊哥始终一语不发,可是突然间,一个脑袋从水里“蹭”得窜出来。 “没了?” 陆天纯吓了一跳:“没……没了……” 俊哥没出声,他知道这小子撒谎。 几天前,俊哥和陆天纯签署了一份股权代持协议,俊哥出资,明面上由陆天纯持有浪迹的股份,实际上,这些股份是由陆天纯代俊哥持有。 对此,陆天纯毫不犹豫答应了。对他而言,最渴望赚取的资本并不是钱,而是拿得出手的战绩,因为那才是能够让他被这个圈子认真对待的唯一原因。 协议签署后,俊哥又将此事从头到尾理了一遍,这才惊觉,这件事,绝没有他想象得这么简单。顾岛向来最不嫌热闹、事大,如果真要融资,肯定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可这回却做得偷偷摸摸,必然是为了掩盖什么其他目的。 于是俊哥又拿出浪迹的投资协议,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可读来读去,投资协议中的所有条款都极为常见,所以他得出结论,顾岛搞那么大一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为了条款中涉及到的违约抵押品,也就是,马兰镇的土地。况且,浪迹本身就是旅游平台,马兰镇又是热门旅行目的地,两者简直是绝配。顾岛肯定早已对马兰镇虎视眈眈,一听闻陆志明出事的小道消息,就顺水推舟炮制了这个空手套白狼的把戏。 这种做法,非常符合顾岛惯有的下作手段,或者说,是从他那里偷师学来的艺术。 可如今,既然陆天纯出乎意料准时向浪迹打去了投资款,顾岛就绝不会放过这块地。 俊哥冷冽地看了眼惊慌失措的陆天纯,一甩手,把他赶走了。 陆天纯跌跌撞撞下了楼。 正要打车,才想起自己的背包还在泳池边。 他走向先前上楼的那部电梯。 “对不起先生,您不能上去。”服务员拦住他。 “我刚上去过,包落上面了。”陆天纯看着方才带他上去的服务员。 可服务员只是微笑着答他:“对不起,那是刚才。” 陆天纯看着服务员礼貌却冰冷的脸,顿时发觉,刚才还近在咫尺的风景,此刻已如此遥远。 如此令他怀念。 犹豫片刻后,陆天纯拿出手机,哆嗦着给俊哥发了条消息:“马兰镇的地,被顾岛举报了。” 先前没有说,是因为陆天纯曾经告诉自己,他只会与俊哥合作一次,然后他要靠自己飞起来。 而此刻,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第29章 左口鱼是个人 王导抱着米色靠枕,懒洋洋躺在冬日午后的阳光里。 桌上的尽职调查文件堆了一尺多高,他却一点不着急开工,浑身上下透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佛性。 但他对于工作地点十分不满。 “孟小野啊孟小野,不是我不愿意周末加班,但咱们能不能老老实实待在溪源。你说你,非要跑浪迹来,何苦呢。现在68楼咱们仨那一溜位子空着,被光头徐看到,肯定又要扔一坨金灿灿的屎过来。” 王导的唾沫在阳光下变成小尘埃,飘阿飘。 “这是哪个组?” 会议室外,骤然降下一股冷空气,小尘埃瞬间凝固成冰。 川页爪看了眼顾岛手指的方向,答道:“战略组。” “裁了。” “……啥?” “你听到了。” “嗯……不是,为啥?” 顾岛两手插兜,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办公室:“这个组连续两周周末没人,留着干嘛。” “我滴乖乖,吓死宝宝了。”卤意思轻轻关上会议室的门,吐掉嘴里早已啃得没了肉的鸡爪。 “看到没有,这才叫尽调。周末过来,自有不一样的风景。”小野嘴上平静,心里却也狠狠地一惊。 “这个疯狂的世界。啊!” 王导长叹一声,摘下头上的导演帽,悲伤地盖住脸,对这个世界的疯狂眼不见为净。 这顶导演帽,让小野灵光一现。 “大导演,贵圈有没有特别牛的影视宣发公司?” “当然!” “贵圈”两字一出,王导立马双眼放光,重新戴回帽子,凹好造型:“传说,江湖上有一条左口鱼。” 卤意思闪吧了几下眼睛:“什么鱼?” “这位哥哥是一天世界的创始人。” “哥哥?” “左口鱼是个人!” 王导揍了下卤意思的后脑勺,口沫横飞地介绍起来:“一天世界在上海话中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的意思。我说的这家名为‘一天世界’的公司,是当下中国最野路子最辣眼睛最骚操作的影视宣发公司,只要它经手的电影,没有一个不是话题。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创始人却极为神秘,从来不接受采访,连他真名叫什么,都众说纷纭。唯一确定的只有,他说话时向来面瘫,嘴只往左边歪,所以人称左口鱼。” 小野暗笑,这个王导,果然是娱乐圈的人。 “这么神秘啊。”小野狡黠地转了圈眼珠,“那能够认识他的,都是狠角色咯。” “那是自然,比如说……”王导陶醉地用手按住自己胸脯,却突然一瞪眼,警觉地盯向小野,“你……问这干嘛?” 小野一愣,糟糕,忘了编个好理由。 她当然是为心诚问的。 心诚股价已经连续五天跌停,如果近期仍然没有利好消息,股价极有可能在一个月内跌破平仓线,银行将随即抛售秦天质押的股权。 从一开始,小野就觉得整件事情过于蹊跷——分账向来准时的达安院线为何突然出现资金困难?又为何偏偏在这个只够选择股权质押的时间点? 直到韩志东和欧阳于南加入坤泰的惊天消息爆出后,小野顿时明白,操纵这一切的那双大手,是坤泰。 她此前猜测的没错,俊哥的恶意收购之战,打响了。 可俊哥的手段,却着实比她想象得更快、更狠。 而且小野至今没能想明白,韩志东和欧阳于南这两个和秦天共同出生入死好几回的联合创始人,怎么就去了坤泰呢。 无论如何,在这样一个非常时期,要救这个局,只有靠奇招,一击制胜。 思考再三后,小野得出结论,心诚这两年出品的电影,口碑大多不错,票房亮眼的却很少。归根结底,是宣发上过于中规中矩。如果这个时候,心诚可以和业内头牌的宣发公司结成战略合作伙伴,不仅短期内可以大大提升市场信心、拉动股价,长期来看,也有助于心诚建立内容+宣发的双王牌。 摸排了一遍全国前二十的宣发公司后,小野列出了第一、二、三梯队的潜在合作伙伴名单,排在第一梯队的,正是一天世界。 但她尝试了各种方式,都没能联系上左口鱼。这才想着,试试王导这条“歪门邪道”。 可是她要怎么回答王导呢。 心诚肯定是不能提。 周日晚上,心诚人事巨变的消息刚一出来,王导就一个电话打给小野,唠叨了整整一个小时,翻来覆去地说:“光头徐光天化日之下把YJ拉进项目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为,就说明他早已把心诚视作他自己的客户。如今他给心诚出了这么一招,后果必须他负。心诚死也好活也罢,都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你要心里再惦记着,那就叫有情有义,括弧,蠢。” 如果小野此刻告诉王导,左口鱼是她为心诚找来的救兵,估计今晚她就被王导的唾沫淹死了。 没想到,向来拖后腿的卤意思这次竟然神助攻了一回,鄙视地看了眼王导:“你傻啊,当然是开拓客户嘛。” 于是小野顺势,瞪了眼卤意思:“就你多嘴。” 卤意思被教训得很无辜。 王导极度不信任地打量小野,判断她那副被人拆穿的尴尬模样背后,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他眯起眼:“真的?” 小野既不否认,也不肯定,嘴角噙着令人难以拒绝的笑:“帮我约一下呗。” 小野笑起来真他妈好看,王导暗骂。 他愣愣看了五秒钟。 “不行。” 在小野和卤意思惊讶的目光中,王导吹胡子瞪眼,“啪”得一拍桌子:“左口鱼为什么面瘫啊,就是因为那张嘴又臭又贱又狂,你要不在娱乐圈混出个人样,他就凭长嘴就能把你欺负死。” 小野两手托腮,一脸崇拜地看着王导:“你不是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嘛。” 卤意思也一个劲地点头:“就是,就是。有你王大导演在,谁敢欺负我们家小野。” 王导瞬间掉进自己挖出的坑中。 好半天,才终于在坑里大手一挥:“好吧,不过这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啊,我平时都懒得理他的。” 说完,王导揪起卤意思一撮黄毛:“‘我们家小野’,是你叫的吗?” 卤意思秒怂:“不是,不是,是老王家小野。” 不知不觉间,外头天色已沉。 但仨人依然深埋在遥无尽头的加班时光中,时而火热地争论估值模型应该采用哪一个增长率,时而八卦一下金融圈的男男女女。 那些青春最美好的回忆,大概总会有些许这样的夜晚,痛并快乐,无所畏惧。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样一个夜晚,也会驻留在另一个人的记忆中。 这间专为上市开辟出的会议室,原本是用户访谈室,为了观察用户在不受干扰的环境下进行测试,访谈室的墙壁做了特殊处理,从隔壁的房间可以清楚地看见、听见访谈室的一举一动,但访谈室的人不会有任何察觉。 大约一年多前,由于团队扩张,这间访谈室成了储物间,而它的隔壁,则成了顾岛的办公室。 此刻,顾岛关上灯,坐在黑暗与孤寂中,看向玻璃另一边的光明与热闹。 笑得像个孩子。 第30章 白衣骑士 小野和秦天的秘书对了老半天时间表,最后发现,自己和秦天能碰上的时间,只有周一清早。 于是周一早上六点半,小野准时按响了秦天家的门铃。 “小野啊,你可把静姨想死了。”秦天的太太舒静抢在丈夫跟前开了门,满心欢喜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小野,“真是越长越漂亮,你看你这眼睫毛,长长翘翘的,比黏上去的还好看。” 小野脖子倏地一红,羞涩地低眉笑道:“静姨好,我来蹭饭了。” “什么叫蹭饭,邀请你都来不及呢。你说你这孩子,还带那么多水果来干嘛,瞧你这细胳膊,拎酸了吧,快进来进来。” 舒静一边说,一边把小野领到餐桌前。 桌上摆满了油条、生煎、葱油拌面、小米粥等各式各样的早点。 “静姨,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还是你会说话。”舒静乐得合不拢嘴,“不像某些人……” “不许乱说啊,我可是天天变着法子夸你。”秦天终于在太太身后,逮到一个说话的机会。 “刚刚谁说的,这小米粥稀了点?” 秦天嘻嘻一笑:“我没说完呢,我就喜欢喝稀的。” “那我再给你加点水。” 舒静一边说,一边拿起热水壶,在小米粥上邪恶地停留了好一会儿,直到秦天护着他的小米粥,连连求饶:“这样已经很好了,很好了,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舒静这才眉开眼笑地给小野添上茶,然后便回了房间,不再打扰两人的早会。 面对如此丰盛的一桌早餐,小野特别想叙叙家常,不过时间紧迫,于是很快直奔主题。 “天叔,我觉得,这很有可能是坤泰集团发起的恶意收购。” 小野本想先问问韩志东和欧阳于南加入坤泰的事情,但思来想去,秦天肯定不想聊,而且事已至此,就算了解了情况,也无法解决当下的难题。 秦天点头,却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有这个可能”,便没了下文。 于是小野继续说:“所以我们得抓紧布防,找一个友好的第三方救驾,用我们的行话来说,就是white knight,白衣骑士。” “白衣骑士……这名字挺有意思。”秦天给小野递去一个鸡蛋,“你静姨算着秒数蒸的,里面还有汁儿,趁热吃。” 小野轻快地应了声,摊开一份文件摆到秦天面前,边剥鸡蛋边说:“我个人认为,在目前这种情形下,最适合担当白衣骑士的,是影视宣发公司。心诚擅长内容制作,如果能与顶尖的宣发公司合作,就能形成最大的协同效应。” 待秦天戴上老花眼镜后,小野指着文件上的一串公司名单,接着道:“这些都是我觉得可以考虑的对象。其中,这个,一天世界,是首选。” 秦天突然呛到口热茶,连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笑着摆摆手:“没事,你继续。” 小野把文件翻到一天世界的公司详情页:“首先,在所有独立的宣发公司里,它的现金流非常稳健。其次,它最擅长现实主义题材的电影,这刚好也是心诚的强项。不过最重要的是,他的创始人对公司有绝对控制权、行事果断,所以只要创始人下定决心,就不容易受董事会或是其他外在原因的干扰,影响交易的确定性。” 秦天草草翻了几页文件后,摘掉眼镜:“这些公司都挺好的,你先代我和他们接触一下吧,看看他们的意愿。” 小野一惊,这么重要的事情,秦天怎么小事一桩地就丢给她一人办了。 不过身为乙方,这也的确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正想着,秦天笑眯眯问她:“喜欢静姨做的味道吗?” 小野盈盈一笑:“喜欢,这才叫生活品质。” “那往后,你就和天纯多来吃吃。” 小野看见秦天眼里闪烁着的期待,忽然觉得,相比心诚,这似乎才是秦天交给她的、更重的嘱托。 几天后,王导头一回干成了一件小野没能干成的事,把她送到了左口鱼跟前。 可第一眼见到左口鱼的时候,小野用力猛吞三大口口水,才消化了面前的这一幕。 那条江湖上的传说,正两腿岔开,坐在文创园广场的楼梯栏杆上,戴着残旧的绒线帽、鼻钉和至少十几个造型耸人的戒指。 “有屁快放,我的车5分钟后到。”左口鱼边说边在手机上专注地划着水果。 小野暗地里骂了个F打头的英文词,脸上笑容不改:“5分钟正好。”说完,她垮前一步,稍稍低下头,视线牢牢锁住左口鱼的眼睛,“你有没有兴趣……战略入股心诚?” 左口鱼的双眼淡漠得没有丝毫变化,嘴角却剧烈地一歪:“想找我做白衣天使,去救心诚?歇着吧!” “是白衣骑士,不是白衣天使。”左口鱼的拒绝并没有让小野意外,反倒激起了她的好胜心,不慌不张地解释道,“这是一笔生意,不是慈善。如果能在这个时间点战略入股心诚、开展合作,是强强联手,对双方而言都有好处,一来……” “你个拉皮条的,挺能吹啊。”左口鱼没等小野说完,丢来一句,“你是想说,一来心诚能傍上我,二来我捡个便宜货。是吧?” 话虽难听,但确是这个理,小野一时竟难以反驳。 左口鱼继续说:“你应该听说过这句话,‘当一家公司步履蹒跚的时候,就会有成群的兀鹫在它头上盘旋’。现如今的心诚,股票价值低于实际价值、CEO又有高血压又有心脏病、左右手临阵倒戈、董事会软弱无力,这种躺在枪口下的猎物,哪个猎人不想要。” “但你比他们更接近猎物。” “放心,我会出手的,但不是现在。等到心诚跌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左口鱼突然挑衅地瞥了眼小野,语气从不羁瞬间变为狡诈,“我和坤泰联手,来个珠连合璧,坤泰出钱,我出名气,是不是更聪明些?” 左口鱼对局势的了解与掌握大大出乎小野的预料。 她原先和王导沟通后判断,左口鱼这个人,嘴上不可一世,骨子里却是把电影看得比命还重要。只是没想到,相比影视宣发,他更擅长的,竟也是在商场上阴狠老辣。 小野心里升腾起一阵悲凉与气愤,恨不得对着左口鱼破口大骂,你根本就不配做宣发,因为你不尊重电影,你满脑字想的只是利益,你从来没有想过,一旦坤泰拿下心诚,心诚未来是否还能制作出真正的好电影。 可作为一个投资银行的董事总经理,小野最熟悉的四个字,是在商言商,如果拿情怀来招摇过市,未免幼稚而不专业了。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笑着顶回去:“和坤泰联合,控制权可就不在你手上了。” 话虽软,却直击要害。 可左口鱼只是同样轻飘飘地回她:“我要控制权干嘛,在坤泰面前我就是个小虾米。”他动了动手指头,切完最后几只水果,“小姑娘,人要有自知之明,你一没有姿色,二没有资金,三没有渠道,你为什么觉得我是你的人?” 说完,左口鱼头也不抬地说了句“不送”,便呲溜一声,顺着楼梯扶手滑下去了。 左口鱼的身影顿然远去,小野有一种最后的希望被人狠狠抽了去的感觉。她当然还可以继续接触其他公司,但是直觉告诉她,一天世界和心诚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她只觉脑袋猛然一热,嘴巴突然好像不受控制一般,对着左口鱼的背影大骂:“因为我以为你热爱电影,我以为你能赋予电影更多的价值,我以为你想让更多的人看到好电影,我以为你希望一个好的电影公司能够活下去……” 车开走了。 第31章 父子联手 还差一刻钟,就到农历大年初一。 原本热闹欢腾的谢家菜馆,空荡冷清下来。 餐馆的主人老谢光着脑袋,圆着肚子,身穿背带裤,一边为秦天夫妇倒水,一边理直气壮地要钱:“你们两个,茶位费三倍。” 秦天眉头一抬:“敲诈啊。” “四倍。” “抠!你这种,就是上海男人的败类!”秦天严肃地总结完老谢的恶劣行径后,起身跑到隔壁桌,整理起碗筷来。 老谢蹙眉盯着秦天斯斯文文、一看就不常干活的动作,嫌弃地努了努嘴:“你才是败类,家务都干不利索。” 舒静乐呵呵地看着这一胖一瘦,正要起来一道帮忙,老谢急忙躬身:“嫂子快坐,您还是等小艺吧,别小艺来了,你俩一个都不在。” 说完,老谢跟在秦天身后,端着碗筷,摇摇晃晃进了厨房。 舒静落寞地喝了口刚添的热茶,对着手机上的全家福出神。 一晃,拍这张全家福,已经十年有余。这十年里,她和秦天依然会在每个年三十的晚上给小艺发去祝福和谢家菜馆的地址,可却没有一次,能等来小艺。 谁能想到,父与子,竟能走得如此形同陌路。 时间跳到11点53分,舒静轻轻叹了口气。 厨房里倒是聒噪不少,胖子和瘦子互相看不顺眼。 瘦子:“你这装修可以改改了,我都嫌土。” 胖子:“我这是餐厅,食,为大也。” 瘦子:“你就是懒。” 胖子被一下点到死穴,却死不认账:“你嫉妒我。你干的是劳碌活,每年必须拍新电影,懒不得,我不一样啊,我有懒的资本,来我这儿的都是老顾客,认味儿的。再说了,我要把这里弄个什么高级粉高级灰出来,你们家秦艺来了,翻到不认识。” 话一出口,老谢就恨不得把嘴封起来——自己这张臭嘴,唯一擅长的,看来只有吃了。 果然,秦天良久没出声,盯着个已经擦得锃亮的盘子来来回回搓个不停。 老谢一狠心,算了,既然话已出口,干脆问到底,免得每回年三十,大家总聊不痛快:“老秦啊,你和小艺毕竟是父子,有再深的矛盾,十年,也该解解了。” “是啊,父子……”秦天喃喃地自言自语,“正因为是父子,才谁也不肯退让吧。” 水声填补着时光大块大块的空白。 隔了好一会儿,秦天才深吸一口气,说起了尘封的往事。 “十二年前,小艺刚毕业,瞒着我投了心诚的简历,没想到,不仅被录用了,还做得特别好,尤其擅长宣发,一年后就带了个小团队。公司里没人知道我俩的关系,于是这臭小子就不停地自我膨胀,一开始是在家和我顶嘴,再后来,干脆在公司公开和我叫板。一回管理层开会,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点出了十几个老员工的名字,说‘这些人都是废物,今天不是他们走,就是我走’。” “结果……你让他走了。” 秦天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的确比那些老员工有天赋。但我要让他知道,他必须先学会做人,再来做事。” “可是啊,他一定会以为,在战友和儿子之间,你选择了保住战友,牺牲儿子。”老谢叹了口气,凑到秦天耳边,“你准备牺牲他到什么时候?” 秦天不吭声,事到如今,又哪是他说了算的。 正沉默着,舒静突然冲进厨房,眼眶泛红,一会儿指指门外,一会儿指指秦天,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三人面面相觑的时候,门外传来吆喝。 “谢胖子,来份响油鳝丝、田螺塞肉、黄鱼馄饨。” 老谢狐疑地寻声望去——秦艺! 见到秦艺的老谢,比见到亲儿子还激动,赶紧指着门上“厨房重地,闲人勿进”的牌子,把秦天轰了出去。 秦天却面无表情,木讷的,甚至是冷酷的。 伫立许久,秦天才终于坐到了圆桌上离秦艺最远的位置,搞得舒静两头跑,才能给爷俩倒上茶。可爷俩谁都不肯先挪位子,只是轮流转动圆台面。 秦天一语不发地看着秦艺。 依旧是他不喜欢的打扮。 “你……听说心诚的事了?”秦天板着脸问。十多年后的重逢,因为落在了这个敏感的时间点,让他忧虑多于快乐。 对于自己的得失,秦天并不在乎。 所以那日陆天纯问他要人,他不假思索地便答应了,因为曾经欠陆志明的人情,他必须要还。既然俊哥决意出手,他就见招拆招,如果真的无路可退,他至少可以拿出自己的股权换取员工的利益。 可如果秦艺要在这件事情上落井下石,是他这个父亲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的。 “孩子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别那么严厉。”舒静小声提醒秦天。 对面的秦艺歪了歪左半边嘴,冷笑道:“我听说了,我等这天很久了。” “你!” 秦天差点掀翻桌子。 秦艺不徐不疾,只是挑衅地笑。许久,他扔来一个手机:“过来就是提醒你,年三十晚上也要干活的,新闻盯紧点。” 秦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把秦天说得有点发闷。尽管气得浑身发抖,秦天还是点开手机中的视频。 视频里,秦艺被簇拥在二十几个娱记中间,戴着墨镜,只说了一句话:“我们今年春节档的主打影片,是心诚影视的一部力作,叫做《回家》。” 秦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秦艺是在帮他! 从没有接受过任何采访,却身为“票房背后最神秘操盘手”的秦艺,只要出现在镜头面前,就是最顶级的流量和最有力的宣传。 这样一来,《回家》的票房必火,春节假期过后,心诚股价必涨。 秦天五味杂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歉疚,感动,还是骄傲。 但表面上,秦天还是控制住自己,平静甚至有些冷漠地问:“你哪里搞来的片子?” 他心想,这个片子是他今年最花心思的,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宣发伙伴,于是狠狠心,今年春节档赶不上就明年春节档。可秦艺是怎么知道它的存在,又是怎么把它弄到手的? “没偷没抢。”秦艺挖出田螺里的一大块肉,塞进向左歪着的嘴里,右脸突然小得看不见了。 “现在已经大年初一了,春节档来得及?” “你管得着么。” “管不着。”秦天终于笑了笑,不再多问,“不过我可什么都给不了你,股票全压在银行那儿。” “我才不稀罕你那些股票。” “哦?那为什么帮心诚?” 秦艺得意地向左歪了歪嘴:“因为有人说,我能赋予电影更多的价值,我能让更多的人看到好电影,我能让一个好的电影公司活下去。” 说完,他抬起头,鼻钉闪闪发光:“我得证明她是对的。” 第32章 不二酒馆(1) 春节期间,电影《回家》火得一塌糊涂,狂揽几十亿票房。心诚顺带又预热了其他几部电影,院线排片表一路排到年底。 于是假期一过,心诚股票日日飘红。 俊哥气得把雪茄当蛋卷嘎嘣嘎嘣咬,可咬烂了三根雪茄,还是没想明白,心诚和一天世界这对冤家,怎么就他妈闪婚了呢。 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局面,给俊哥留下了一堆待擦的屁股,比如,要怎么处理陆天纯、韩志东和欧阳于南这三个人。 两个老东西,虽然看上去已经没什么用,但迅速掂量一番后,俊哥不动声色地向上扬起嘴角。 至于陆天纯,俊哥倒是多花了些工夫。 这个年轻人的野心,已经一览无余,但他到底有几分资质,陆志明给他留了多少资源,俊哥暂且拿捏不准。 沉思片刻后,俊哥决定,先把陆天纯撂在一边,如果这真是一块可用之才,应该会自己找出一条生路来。 果然,没过几天,陆天纯便感受到了俊哥的冷落。 但对这一切感受最强烈的,却是陈艾。 她很快摸透了规律,如果天纯一连几天没和俊哥见面,在家就半个字没有;如果他偶尔说个“嗯,啊”,就是见到了俊哥。 又到临近下班的时候,陈艾照例给天纯发去消息,“今晚想吃什么”,也照例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她发了会儿呆,刚好看见号称“油墩子”的销售小赵正抱着一堆报表,走向俊哥几周前新招的、叫做娜娜的秘书。 陈艾冷笑一声,这个油墩子,果真腻得浑身上下都是油,现在肯定又把自己不想干、既耗时又没意义的活丢给娜娜,还冠冕堂皇地说,你肯定不想做一辈子秘书吧,偷偷学着点,出师了就可以转销售,挣大钱。 当然,没有一个出师的。 因为在娜娜之前,已经有无数个兰兰、飞飞、杨杨,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不到一年就神秘消失了——有的因为签了不该签的文件当了替罪羊,也有的因为见了不该见的事情被塞了封口费。 陈艾原以为,俊哥只招大学毕业生当秘书是因为好女色,后来才渐渐明白,根本的原因,只是那些傻丫头年轻不涉世事好糊弄罢了。 陈艾之所以能搞明白这一点,多亏了自己这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位置。 据说当年大师算过,俊哥坐33楼的西南角财运最旺,而且一出门就要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所谓门庭若市,房子才能热热闹闹卖出去。 因此她从后勤调到设计团队的第一天,老板把她领到这个离俊哥办公室一步之遥的位置,偷偷说,“离俊哥近,沾点仙气”,陈艾骂了句,“沾个大头鬼,你自己不坐,还不是因为风水都被俊老头压住了”。 但现在,她倒是真真切切看出了这个位置的好。 油墩子走后,陈艾走向娜娜,看了眼还没来得及盖上的口红。 “约会泡汤了?” 来坤泰几周,除了俊哥,娜娜最害怕的就是陈艾,因为她不仅谁都不理,而且也没人敢惹她。可这个杀手一样的小姐姐竟主动和自己搭了讪,娜娜原本就不太高的智商,瞬间全无。 “没……没有……工作就是我的男朋友。” 陈艾一脸默然:“去吧,我帮你做。” “什……什么?” “听不懂算了。” “不是,不是……真的吗……不是……”娜娜语无伦次说了一串,仿佛做梦一般。 原来小姐姐不是杀手,是天使。 把电脑密码告诉陈艾后,娜娜眼里闪出奔向爱情的光芒,照得陈艾心头隐隐作痛,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她也能下了班,迫不及待地去赴某个人的约。 第二天的管理层会议上,俊哥闷声不响地听完二季度新开楼盘的营销计划后,沉默了足足一分钟,从左手边开始,挨个问:“没了?” 一连五个都没敢出声之后,俊哥的眼神顺次落在第六个、行政总监老贾身上,虽说营销的事情怎么都算不到自己头上,老贾依旧吓得魂不附体,在俊哥的气息里闻到了鬼门关的样子。 突然,会议桌最末端轻轻冒出一个声音。 “我……我觉得……”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过去。 “我们可以考虑一些跨界的做法……” 俊哥眉眼一抬。 “这个楼盘邻近高科技软件园,而且以60到80平米的小户型为主,因此大部分买家应该是25-35岁之间的年轻男性。我个人的想法,与其花钱在地铁广告上,不如和江湖争霸这一类游戏做一次跨界营销……” 俊哥粗壮的手指在厚实的下巴上摸索了两圈,好小子,竟和我想到一起了。 从那天起,陆天纯就好像有如神助一般,总能与俊哥不谋而合。 小野依旧成天忙于浪迹的上市,但对于陆天纯而言,没有小野的日子,也渐渐不那么难熬了。 说来奇怪,虽然陆天纯一点儿都不喜欢陈艾,但他喜欢和陈艾在一起,因为在陈艾面前,他可以没有能力,甚至可以不明是非,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心安理得地接受陈艾对他的好。 原来,对手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帮手却可以让生活变得更轻松。 而后者,显然极具诱惑。 某个看似平常的中午,陆天纯正打开陈艾叫来的外卖,俊哥一个电话,吼得他的世界瞬间天翻地覆。 “高尔夫会打吗?” “会一点……” “几杆?” “八……八十……” “那就不叫会。以后每周三,我教你打球。” 临近傍晚,陈艾发来微信:“今晚想吃什么。” 陆天纯回道:“晚上一起去不二酒馆吧。” 第33章 不二酒馆(2) 当浪迹第一版招股书终于定稿打印后,川页爪整个人钻进印刷商的大冰箱,一分钟不到,便扫荡了几十根哈根达斯冰淇淋,塞进麻袋里。 所谓印刷商,就是在上市项目进行到关键时刻,例如每次递交招股书之前,公司启动的印刷商大会,把各投行、律所、会计师集中关进印刷商的小黑屋,通宵达旦几天几夜,进行最后冲刺。 因此,这个被叫做印刷商的小小天地,是一个比北上深更不相信眼泪的地方。 “干嘛去了?”某投行副总裁艰难脱去三天没离脚的鞋。 “上……上厕所去了。”小朋友老实交代。 “谁让你上厕所了?” “……” “你上厕所几分钟?” “一分钟……” “你知道一分钟意味着什么吗?金钱!生命!” “是……” “Fuck……This doesn’t make any sense(妈的,这写得什么鬼)!” “Sorry……” “都他妈说过几遍了,风险章节,就是要写风险,这才是对投资人负责!你臭烘烘拉出那么多废话,他妈想显得自己很牛逼,很深刻,很有思想么!” “……我没写过……” “他妈还是MD(managing director,董事总经理),傻逼一个!我要是你们合伙人,第一个干掉的就是你。” “……???” 恍惚了一分钟,小朋友突然惊醒,原来老大已经调转枪头,更改了攻击对象,骂起另一家联席承销商里比他高两级的MD来。 看来,老大还没干掉自己,已经是对自己的能力和态度莫大的肯定了。 如此想来,小朋友满血复活。 这样的对话比比皆是。 当然,印刷商也会很贴心地准备各种吃不完的进口零食,并且把窗玻璃涂成茶色,让身在其中的人,昼夜不分,生死相忘。 “卧槽……有备而来啊……”卤意思看看川页爪一麻袋的哈根达斯,又看看自己书包里那几条又短又瘦的比利时巧克力,瞬间觉得自己损失了几个亿。 王导重重捏了他胳膊上的息肉,唾沫里全是鄙视:“你有没有点出息。你是要常来这个地方的。他也就是这一次,然后公开提交招股书前再一次。人生,就没有下次了。” 原来自己的未来如此光明,卤意思于是心满意足地合上书包。 不过人生中头一回来印刷商的他,还是意犹未尽,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开王导的魔爪,一边认真地问:“其实在印刷商也就是写写文件,讨论讨论,再打印打印,为什么不在律所的会议室里写招股书呢?” 这次王导直接一个拳头挥上他后脑勺:“你傻呀你?律所能有漂亮小妹妹24小时随时待命为你泡咖啡吗?” 卤意思恍然大悟地盯着王导,原来人模狗样,差不多就是这样。 此刻,小野正和顾岛沟通下一步安排。 “谢谢你们的配合,这大概是我做到现在最顺利的一个上市项目。”虽然极度困倦,小野还是踩着高跟鞋站得笔直,妆容跟白天没什么两样,自信、却不带杀气,“如果不出意外,应该4到6周后可以收到美国证监会的第一封意见信,然后改一到两稿,同时开始试水投资者的投资热情和意愿。一切正常的话,从现在起差不多两三个月后,可以公开提交招股书,然后开始路演。” 小野停顿片刻,等着顾岛提问。 按她的经验,每次到了这个阶段,公司总会提出各种搭边或者不搭边的问题。因为一来,上市流程终于有了实质性进展,激动是难免的,二来,接下来会有更多陌生而意料不到的情况出现,紧张和焦虑会很快盖过激动。 可顾岛只是轻松说了声“好”后,就改了话题:“现在还早,要不要喝一杯?” 呃……小野心里顿时打了好几个结。 这话是没错,现在8点多,的确还早,可是对于已经连着3、4天没有好好睡一觉的她而言,相对意义上的早和晚似乎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但当小野还在犹豫要如何婉拒顾岛时,两位猪队友齐声高呼:“当然要咯!” 小野只能无奈地笑笑:“那我们去……不二酒馆吧。离这儿不远,走过去就行。” 第34章 戒指,你拿去吧 傍晚八九点的不二酒馆,正是最惬意的时候。 乐队唱着些不吵不闹的曲子,上班族吃过饭,三三两两地小憩闲聊,也有一些情侣依偎坐在昏暗的角落。 大概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小野喝得不多,却有些迷离。顾岛的每一句话,钻进她耳里,都像是裹了层绒毛,挠得她又酥又痒,以至于明知道自己有义务招待好客户,她还是任由王导数落她的十八宗大罪,这样她就可以不用看顾岛的眼睛。 “我屈尊帮你勾搭左口鱼,搞了半天你为人家做嫁衣。” 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顾岛好奇地看向小野:“厉害啊,一天世界和心诚的合作,都有你一腿。” 王导哼了一声:“你没看她腿多长。” 川页爪低头看小野的腿,被王导一个巴掌盖住脸:“看你妹啊。” 卤意思跟着起哄:“就是,看你妹啊,小心陆天纯把你爪子打残废。” “陆天纯?”川页爪眼睛顿时大了一圈。 “干嘛?说得好像你认识他一样。”自己才见过一眼的陆大公子,眼前的这只爪子怎么可能认识,卤意思鄙视地道,“人家可是万投集团董事长的儿子……嗯……前董事长……” 川页爪越听越不对劲,原以为是重名,此刻才惊觉,此陆天纯,不就是彼陆天纯嘛! 他茅塞顿开,难怪之前顾岛凶巴巴地威胁他:“陆志明的事,你要敢和小野提半个字,小心你做不了男人。”他当时还纳闷,就算自己嘴再漏,也没有无聊到要和小野提起陆志明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啊。 如今才知道,这两个人,原来一杆子就打着了! 顿悟的瞬间,川页爪撩起一个杯子就往嘴里灌,随即爆发出一声惨叫。 一桌子人狐疑地看向他手里一闪一闪的蜡烛杯。 差点被烫掉舌头的川页爪,立刻狂灌两大杯冰水,突然拍案而起:“糟糕,麻袋忘记放冰箱了!”旋即纵身一跃,跳进了后厨。 剩下的人,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安安静静听起音乐来。 “洞哥,怎么今天我点的歌一首没唱啊。”酒馆另一头,一个身影软在吧台旁,双手因为醉意在空中乱舞。 洞哥敷衍地笑笑:“今天人多,排不过来。” “你这儿不天天都有这……这么多人么。”可是不等身影说完,洞哥便走远了。 身影摇摇晃晃着起身,去了厕所。 吐完一阵后,才清醒些许,听见隔间门外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你说,今天陆先生点的歌,洞哥为啥一首不让唱。我记得以前都不用陆先生点,洞哥就把歌单交给乐队了。” “不一样了呗。” “什……什么不一样了?哦……你说女朋友啊……难不成,洞哥……喜欢之前那个?” “笨蛋!老子不一样了。” “老子?” “人老子以前是董事长,洞哥当然得贴着屁股孝顺。可如今老子关进去了,洞哥还在他身上费什么功夫。” “哦……难怪……那女朋友……是不是也是……?” “废话!老子不一样了,女人当然也不一样了……” 那人话音未落,一只拳头便飞来砸在他鼻梁上,眼镜瞬间被打出几米远。 可被揍的那人,神志倒也清楚得很,闭着眼睛,依然精准地一拳打回肇事者的肋骨,肇事者连同另一个刚好推门而入的客人一起,重重落在大庭广众之下。 十几条胳膊和腿瞬间扭成一个球,不明就里的人纷纷转过头来。 “陆……陆天纯?” 刚刚拯救完哈根达斯的川页爪脱口而出。 这个夜晚,先是知道了陆天纯和小野的关系,又再次见到了真人,实在太梦幻了。 同样觉得梦幻的还有王导,他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怎么连川页爪都认识陆天纯,于是他把川页爪拽到身边,嫉妒地问:“这小子那么有名吗?” 正说着,陈艾一下扑到陆天纯身边,却被陆天纯狠狠用力甩开。 面对这个突然出现在陆天纯身边的陌生女子,王导和卤意思同时看向对方,缄默不语。 “谁先动的手?”洞哥问离他最近的服务生。 服务生指了指陆天纯:“他。” “那愣什么愣,报警啊!” “好,好,报警……”服务生吓得连110都拨不利索。 人群越聚越多。 “等一下。”骚动的人群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王导赶紧拉住小野的袖子:“莫冲动,莫冲动。” 可小野还是一步、一步,缓缓地靠近事故中心,冷静地张口:“报警多影响生意啊,两个人都打累了,不如私了吧。” 上次见面,小野没来得及问陆天纯的近况,但无论如何,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洞哥真要把事情闹大,对陆天纯绝没有好处。 洞哥一眼认出小野,顿时意识到,也许私了的确是更明智的做法。 他阴森森笑道:“不报警可以,那个东西,给我。” 小野顺着洞哥的目光,看向昏暗的灯光下异常耀眼的钻戒。 “你别欺人太甚啊,就算把厕所贴满金子,都不值那么多钱。”王导说完,又退回到人群中,找不到人了。 洞哥不语,只是邪邪地笑。 几个月前他第一次看到这只戒指时,就狠狠地拍了把陆天纯的马屁:“陆先生果然年轻有为,一看这个戒指,就是大价钱。” “那是,一百多万呢。”陆天纯得意洋洋。 没想到如今,“一百多万”,竟成了这桩买卖的价格。 陆天纯半瘫在地上,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紧紧盯着小野。 一秒、两秒、三十秒、一分钟…… 小野缓缓摘下戒指。 “你拿去吧。” 陆天纯脸色惨白,像个死人。短暂的静默后,他突然仰身大笑:“孟小野,你是早想甩我了吧!” 第35章 大事不妙 第二天将近中午,王导和卤意思前后脚睡眼惺忪冲到公司的时候,小野早已在两个大屏幕前噼里啪啦回了一百多封邮件。 两人谁都没敢和小野打招呼,只是屏住呼吸,一只眼读着小野刚刚给浪迹发出的措辞精准的邮件,另一只眼,偷偷瞄着小野平静如水的神情。 直到小野去了徐教头办公室,卤意思终究按捺不住,呲溜一下滑到王导身边。 “小野和陆公子……不会就这么分了吧?” 王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陆天纯这么个小心眼,估计是接受不了。” 卤意思叹了口气:“哎,你说小野怎么就……怎么就把戒指给送出去了呢?” 至于后半句,“那可是一百多万哪”,被卤意思硬生生吞了下去,自己这个见钱眼开的毛病,得收敛一些。 “不然还能怎么办,眼睁睁看着陆天纯被抓进去,在公安局留下案底啊?”王导一脚踢开卤意思,“你以为所有人都像橙子爷爷那样,人生彪悍到随时可以重来吗。要是把你关进去再放出来,别说橙子,你连种葱的本事都没有。” 不过王导对诸爷爷的致敬,实在有点高估卤意思了。 卤意思十分不解:“我为什么要种橙子?” 但相比橙子,卤意思还是对小野的八卦更感兴趣,所以没等王导把他进一步踢飞,又凑到王导耳根旁:“可如果他们真的分了手,又是这么个时间点,肯定所有人都以为是小野抛弃了陆公子,小野不是好心没好报么。” “所以你给我听好喽。”王导看了圈四周,压低声音,“这事你必须现在、立刻、马上往肚子里吞,然后,一点渣渣也不要留的,拉掉。” “嗻。” 王导刮目相看地欣赏着自己的徒弟:“我发现你最近进步挺大啊。”他挑了挑眉毛,气势汹汹地问,“陆天纯还是你男神吗?” “不是了。” 王导十分满意:“你现在男神是谁?” 他边说,边摆好造型,准备闪亮登场,接受男神的殊荣。 谁知,卤意思对着王导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缓缓吐出两个字:“顾岛。” 话音刚落,卤意思正拔腿要跑,突然被徐教头的怒吼钉在了原地。 “你以为你是谁!” “徐老师,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做不合适。”小野的声音虽轻,但万籁俱寂中,依然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既然张总自己不想出售公司,我们就不应该绕开他这个创始人,和PE(私募基金)谈私有化。” “什么叫合适?公司股价持续低迷,PE愿意买,股东愿意卖,一拍即合,这就是合适!” “可这毕竟不是创始人的意愿嘛。”小野软绵绵地顶回去。 “创始人的意愿算个屁!姓张的是梦想家,不是生意人。” “梦想家不是更需要我们吗?”小野依然面带笑容。 “孟小野,我们是投行,不是梦工厂。”徐教头的音量又抬高八度,“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你说了算,而是资本说了算!” “徐老师……” “滚回去,做好你的分内事!”徐教头“砰”地一下,狠狠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男人的更年期都那么可怕的吗?”卤意思一声喟叹。 可相比卤意思的哲学思考,王导显得务实许多。小野刚回到座位,他就劈头盖脸一顿斥责:“孟小野,现在非常时期,你能不能收敛一点。光头徐给什么活,你照做就好了,何必非要拆他的台阶,他要掉下来,第一个砸到的就是你。” “我明白……” “你不明白!”王导一把夺走小野的键盘,“独善其身、袖手旁观,有那么难吗?” “这两回事……” 王导压低声音:“我和你说,在漫茶门口蹲点的那群学生,你现在就当着我的面,把他们撤干净了。这事再这么下去,迟早被光头徐知道,到时候别说合伙人,他直接让你在溪源死无葬身之地。” 漫茶是几个月前徐教头带进的一个上市项目,王导被拖进项目组做了牲口后,和小野聊过几次,每次都是:“这公司太牛逼了,太牛逼了。” 小野听了营业数据后,抬了抬眉毛:“数据过分好了吧?” “……有吗?” “你认不认识什么大学生?” “认识啊,大把大把的,为生存挣扎的年轻的灵魂。” “那……我给他们一些零花钱?” 于是他们找来一群大学生,蹲在漫茶门口数人头。 王导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根筋搭错了,面对如此疯狂的举动,不但没有阻止小野,还觉得这事他妈的真刺激,说不定自己真能当回吹哨人。 “你不觉得漫茶的数据真的有水分吗?”果然,时至今日,小野依旧死不悔改,一边抢回键盘,一边据理力争,“我们现在的样本还不够多,我估计再有一个月……” “这事到此结束!”王导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霸道的语气,愤然打断。 那一刻,他看着小野脸上依然挂着的克制的优雅的笑容,突然觉得,也许小野想要得到的,实在太多了。她既想做正确的事,又想在职场平步青云,既想能者多劳,又想不露锋芒。 可生活,又会让谁面面俱到呢? 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总得失去一些别的,没有人可以逃过这个法则。 孟小野也逃不过。 如果她想反抗,最终被打败的,只可能是她自己。 想到此,王导说得愈发斩钉截铁:“一旦被光头徐发现,你雇人调查他的客户,如果漫茶的数据没有水分,他一定彻彻底底办了你,如果数据真的有水分,他是要承认自己没有你的直觉和商业判断,还是要告诉你,他明知有水分,依然要做这件事?” 小野头一回见这样的王导,不禁怔住。 可安静了大半天的卤意思却突然插嘴,道:“没那么严重吧?” 王导吓了一跳,压低声音:“大人说话,你滚一边去。” 可卤意思不理会他:“光头徐最近和俊哥跑那么近,漫茶那个二三十亿的小项目,他未必会小题大做吧?” “光头徐和俊哥?!” “徐老师和俊哥?!” 小野和王导同时惊呼。 “你上次不看到俊哥来找光头徐吗?”卤意思看着王导。 王导摆摆手:“俊哥就来了一次,你这个‘跑那么近’,夸张太多了吧?” “俊哥来找过徐老师?”小野还是一惊。 王导点头,指了指卤意思:“就是他蹲厕所那天,元旦前一天。” 小野心头一沉——YJ让她约心诚,正是那天。 卤意思没注意到小野的表情,只顾着给自己辩解:“当然不是那一次。”他眼光瞥向光头徐办公室,“那个云龙纹青花瓷,看到没?”卤意思留给王导一秒钟消化的时间,继续道,“俊哥送的。” 王导狐疑地盯着卤意思:“你怎么知道的?” “光头徐蹲坑的时候打电话,我偷听到的……” “什么时候?”小野突然问。 卤意思吓了一跳,结巴地答道:“快……快过春节的时候……” 小野脸色一片惨白。 她终于明白了,原来心诚的事情,是俊哥和徐教头联手的算盘。所以徐教头才会那么清楚,达安院线的应收账款,是11亿。 她又回想起会议当日秦天提到徐教头时欲说还休的情景,想必是秦天听出了其中蹊跷,却不愿导致她和徐教头产生嫌隙,最终决定什么都没说。 小野全身鸡皮疙瘩。 可如今明白这些还有什么用。 一旦她撮合心诚与一天世界的事情被摆上台面,就会同时得罪徐教头和俊哥两个人。 前者,是她在通往合伙人的道路上绝不能得罪的人,而后者,是她只要一日在这个圈子里,就一日不能得罪的人。 想到此,小野用仅剩的最后一点力气,关照王导和卤意思:“我们找左口鱼的事情,自己知道就好,别多嘴。” “为什么啊?”卤意思弹出两只蓝眼珠,“我好不容易有了件可以吹牛的事情。” 王导虽不如小野知道的那么清楚,但如今再把俊哥、徐教头的名字和心诚这场危机连在一起看,他立刻猜出了小野的顾虑。 随即,浑身不安。 那日和左口鱼打完电话后,YJ像个鬼一样冷幽幽地从他身后冒出来:“你辞职我管不着,但你在溪源一日,就要对得起你拿的工资。” 当时王导翻了圈白眼,懒得和YJ解释。但如今随着心诚和一天世界形成战略合作伙伴的新闻沸沸扬扬地出来,凭YJ的歪脑筋,迟早会明白,那通打给左口鱼的电话,绝不是王导在为自己的导演生涯铺路。 而一旦这件事被光头徐知道…… 孟小野啊孟小野,你哪里是给别人做嫁衣,明明是给自己做寿衣! 如此想着,王导只能用愤怒掩盖心中的恐惧,喷了卤意思一脸:“我约的人,你吹个毛线!” 第36章 马兰镇投标 顾岛对着两片玉坠出神。 蒋黎入院已经两个多月了,那块误拿的玉坠却始终没有物归原主。小野大概是因为忙,忘了这事,可他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块玉坠,曾是他过去十五年里,唯一的一道光,照亮他,温暖他。 从来没有人问他,为什么来上海,大概这不需要理由吧——机会、财富、繁华,随便一条,就足够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身无分文,混进绿皮,躲一天一夜的厕所,终于在人潮中被挤上这座魔都的那一刻,他心里揣着的,只有她。 因为她说,她在这里。 他想象过无数可能的相遇,等红绿灯的时候,买葱油饼的时候,梧桐树下踩落叶的时候,坐在和平饭店屋顶俯瞰黄浦江的时候…… 可是当当年那个女孩终于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她从不谙世事无所畏惧的女孩,成为了金光闪闪的职场精英;他从一无所有被人唾弃的混小子,成为了动动手指头都能占去大量媒体资源的新贵。 岁月一定会改变一切的。 她未必是原来那个勇敢的她,他也未必再是曾经那个深情的他。 就像这两块玉坠,即使保存得再小心,到底都有一些磨损,拼不成一个完整的圆了。 过去对于他们而言,还有意义吗?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起。 “喂。” “请问,是浪迹CEO顾岛,顾总吗?” “是我。” 顾岛收起玉坠,目光一凛。 “顾总你好,我是林安县国土资源局副局长潘文豪,你可以叫我小潘。” 顾岛迅速查了查,潘文豪,86年出生,北大公共管理硕士。 挺年轻啊。 顾岛挑了挑眉。 电话那头继续道:“近期,我们打算针对林安县马兰镇113号地块进行土地招标出让,因为贵司此前对这宗地块表达过兴趣,所以我们想邀请贵司参与投标。” 顾岛再次挑眉,速度够快嘛。 收到陆天纯投资款的第二天,顾岛就对马兰镇地块进行了举报,就算陆志明当年是用正当手段拿到的土地使用权,但他在那样一个敏感的时间把使用权转到陆天纯名下,就足以让这块地看上去名不正言不顺,简直愚蠢透顶。 “投标?”顾岛话里有话。 “本来,我们是考虑与贵司直接进行协议出让,但因为有其他几家公司也对这一地块表达了兴趣,所以我们决定采用投标的形式。” 其他几家。 哼,顾岛冷笑,这个小潘局长,年纪不大,倒挺会虚张声势:“您觉得,我和坤泰之间,谁的胜算更大?” 电话那头显然被这个出其不意的问题给怔住了。因为顾岛不仅暗示,其实并不存在“好几家公司”对地块有兴趣,而且直接指出,另一家,就是坤泰。 潘文豪暗叹,对方到底是大名鼎鼎的顾岛,虽然只比自己年长几岁,却精明老练得多。自己原本还担心,浪迹和坤泰不是一个级别的公司,竞标是否会过于一边倒,但如今看来,是自己多虑了,这势必会是一场精彩的对决。 这正合潘文豪的心意——谁赢得竞标不重要,他只关心马兰镇的未来。 所以,他为这次竞标做了很大胆的革新。 “这个不好说。”潘文豪绕过顾岛的问题,“不过,这次的招标流程和传统的不太一样。” “哦?” “由于浪迹和坤泰的企业资信情况都很好,而且这块土地对于马兰镇人文、旅游业的战略意义高于土地出让金实际的金额意义,所以本次招标中,招标小组的综合评价仅占40%,另外60%将由普通民众通过社交媒体投票决定。” “通过社交媒体投票?”顾岛一边说,一边眯起眼。 好家伙,这就意味着,浪迹和坤泰杀得越凶,马兰镇的曝光率就越高,这是要两家同时为马兰镇免费打广告的节奏啊。 对这个小潘局长,顾岛有了点兴趣。 “对,这应该是浪迹擅长的吧。”潘文豪微微一笑,“那……顾总有兴趣参与竞标吗?” “当然。”顾岛不假思索。 但他不认为自己能赢。他太了解俊哥了,拿地,他绝不是俊哥的对手。 可顾岛依然会参与。 原因很简单。 一来,他拒绝了俊哥的收购,俊哥绝不会放过他,如果在土地竞标的过程中分散掉一些俊哥的注意力,至少能为浪迹应得平稳上市的时间。 二来,这次的竞标方式,对任何一方都是一把双刃剑,如果俊哥真要大张旗鼓,其实也是为浪迹做了广告。 三来,顾岛实在好奇,这个叫做马兰镇的地方,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要让陆志明如此用力地去保住它。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你越是恨一个人,就越是对他好奇,放不下。 “好。”坤泰和浪迹全都口头答应参与竞标,潘文豪遥想着马兰镇的未来,内心汹涌澎湃。可表面上,他依旧十分平静,不卑不亢,“招标公告明天上午就会正式发布。投标时间、地点、现场勘探、答疑等一系列安排,都会详细列出。 顾岛轻轻点头:“潘局长,那我敬候招标公告。” 挂了电话,顾岛给小野发去消息:“下午有空来趟浪迹吗?” 小野此刻已经忙碌起堆成山的工作,对徐教头和俊哥的忧惧,早已在她的优先级中,跌出了前三甲。 手机上跳出顾岛的消息。 “好,我半小时后到。”她飞速回道。 “好。” 过了两秒钟,顾岛再次发来消息:“你一个人来就好。” 小野挑了挑眉,却说不出这话怪在哪里。 “我去一趟溪源。”小野旋即起身。 “快点,随驾。”王导拎起卤意思。 “不用了,你们俩standby,随时联系。”小野犹豫了小片刻,决定不把顾岛那句奇怪的交代转述给王导。 “你确定?”王导嘴上这么说,心却早飞了。 他手上暂时没有别的正活跃着的项目,此刻就等着送别小野后,提早开溜。 小野一眼看穿王导:“别走得太早,小心徐老师派活。早上他来这儿转了两圈,你们都不在,这会儿肯定憋大招呢。” 王导顿时两眼一抹黑:“不是,你没和他说我们已经四天四夜没睡觉了吗?” 小野耸耸肩:“他的记录是七天七夜不睡觉。” 第37章 孟小野和顾岛的高甜时光(1) 小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骗上了顾岛的贼车。 总之,顾岛在电话会议上说了三个多小时的废话,而小野则眼睁睁看着窗外从高楼到工厂,到农田,到山岭,到荒野里挂在枝头的几块生锈的路牌。 最终,顾岛的电话会议因为断断续续到几乎没有的信号而被迫中止。不久后,车子便停在了一片杂草丛生、乱石堆砌的山涧河谷旁。 “这块地怎么样?”顾岛懒懒散散地问。 现在的老板都是这么草菅人命的吗?! 小野踩着高跟鞋,艰难地跟在顾岛身后。自己陪他一路飙车过来,再一路飙车回去,来回六个小时的大好时光,就为了看这块破地? 顾岛似乎完全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一边惬意地四处走走看看,一边说:“沿着河谷一直走,十五公里开外就是马兰镇一条街。” 这倒让小野吃了一惊。 马兰镇一条街,她和天纯、陆志明来过不下五六次,因为那是陆志明的福地。 不过每次来小镇,陆志明都会单独离开一两日。小野和陆天纯都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陆志明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买下这块地可以延伸马兰镇的旅游产品。”顾岛突然看向小野,“你觉得怎么样?” 小野被看得火气更大。 这位大哥,我是浪迹的财务顾问,不是战略顾问。 可她嘴上却乖乖说道:“浪迹是平台,这么做可以更有效地掌控上游产品,提升定价权。”小野小心地斟酌了会儿措辞,“但是……会不会太重了些?” 其实小野心里想的是,不是会不会,是肯定啊。 果然,顾岛答得干脆:“会。” 搞得小野以为自己还是把话说得过重了,于是连忙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我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顾岛好笑地看着小野很少流露出的不淡定:“放心,你没有后宫干政。” 后宫干政?! 小野瞪着顾岛:“我顶多算外戚干政。” “哦?怎么个外戚法?” “你那么多后宫,保不准哪个是我亲戚。” “我的形象那么恶劣吗?” “你以为呢?” 顾岛顿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酸爽,悻悻走回车:“走吧,带你去别的地方转转。” 还有别的地方?! 小野更加怨念深重:“你不会是来兜风的吧?” “当然是来兜风的。”顾岛一副天经地义的表情,“带你兜兜风。” 其实,顾岛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带小野来这里,也许他只是希望,未来的每一件事,都能有小野的参与吧。 “带你兜兜风。”顾岛的最后五个字,把小野的脸烧得通红,她不得不转向车窗外,掩盖心中顿起的慌乱。 但远处的一幕瞬间抢夺了她的注意力:“快去那里!” 顾岛寻着小野指的方向望去,田野深处一个身影挂在高高的枝头,树下围了四、五个人,不像善茬。 “快点啊!” 顾岛皱眉看着通向田里的一条凹低崎岖的小道,停也不是,开也不是。 “你不去我去。”小野伸手准备开车门。 顾岛一把抓住小野,猛踩油门。车一颠一颠地往前跳去。 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一群十几岁的半大小子,欺负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你个没爹没娘的小野种,把钱交出来。”半大小子冲着枝头喊。 孩子紧抓树枝,像个树袋熊。 “你待在车里。” 交代完小野,顾岛双手插兜,歪着脑袋,慢悠悠却杀气腾腾地走向人群:“要帮忙吗?”他凌冽的目光最终落在一个穿黑色T恤,头发染成蓝毛,零散齐肩的兔崽子。 “你是谁?”兔崽子眯着眼,挑衅地盯着顾岛。 其他人也都握紧家伙,向前一步,紧跟他们的小王。 “你是谁?”顾岛反问。 “我操你妈的……” 可兔崽子话音未落,顾岛便一手捏着他的脖子,一手用掌刃压住他的手腕,飞快地以手腕为轴转动手掌,顿时传来“哎哟哎哟”的哀嚎。 顾岛平静地开口:“我没听到名字。” “大哥饶命,饶命啊。”兔崽子已是软绵绵一团,其他人也同时丢下家伙,后退了三四步,连叫“大哥”。 顾岛本想再使出几招,却见小野踩着高跟鞋,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到树下。 不是让她乖乖待在车里么。 顾岛轻轻皱了下眉,把兔崽子一扔:“我不喜欢你们。还不快滚。” 一群人撒腿就跑。 顾岛又顺手截住一个人:“你,把他的手装回去。” “是是是。” 跑出几步后,顾岛又喝住他们:“回来。” 一群人哆嗦地停在原地。 “给你们一句忠告。”顾岛再次把双手插回口袋,笔直地站着,“找对手要小心,别找比你弱的,也别找你打不过的。” 崽子们彻底跑远了。 顾岛气冲冲地跑到小野跟前:“你怎么不听……” 可“话”字才到嘴边,就看见小野明媚地朝他笑:“见识了,见识了,这就叫小混混碰上大流氓!” 你个小没良心的! 小野抬头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马石,马年生的石头。”孩子怯生生地闪着大眼睛,呲溜一下就从树上滑了下来。 “那我就叫你小石头。”小野牵起孩子的手,“你家在哪里?” 孩子指指西边一个若隐若现的小房子。 仨人走回车旁。 可是离车还有几米远的时候,顾岛就傻了眼。车底湿哒哒一片,泛着刺鼻的汽油味。果然,底盘磕碰了。 也是,那是保时捷,不是拖拉机。 “还能开吗?” 小野这才明白,顾岛先前犹豫的,正是这个。只是她这位不常开车的小姐,从不会事先考虑到这些问题。 顾岛试着开了一小段,它就彻底罢工了。 小野和小石头互相做了个鬼脸。 “你知道怎么走回去吗?”顾岛面无表情地看向小石头。 小石头躲在小野身后,怯怯朝顾岛点了点头。 “车怎么办?”小野问。 “我打给爪子。” 可试了几次,都是呼叫失败。 “你试试我的?”小野把手机给顾岛。 小石头偷偷看着两人:“昨天这里打过雷……” ……难怪自从开到这片区域后,她的手机就安静得十分反常。 小野顿时觉得脑中爆出一个大响雷,连珠炮似地问小石头:“这里有公用电话吗?小卖部?公交车站?……” 顾岛从车子里拎出小石头,邪恶地朝着小野笑:“这里只有我。” 小野无比怀疑,那个雷,是顾岛人工造出来的。 “换上。” 顾岛突然抓住小野的腿,一边脱下自己的鞋,一边给她换上。 “那你穿什么?”小野惊恐地看着顾岛对她动手动脚。 顾岛倒是干脆利落,瞬间完事,又抓过小野鼓鼓的文件包,宣告胜利:“我皮厚”。 小石头拉拉小野的衣袖。 “姐姐,叔叔是不是喜欢你啊。” 小野满脸通红。 顾岛凶巴巴地瞪了小石头一眼:“什么姐姐叔叔,乱七八糟。叫哥哥。” 第38章 孟小野和顾岛的高甜时光(2) “晚上小石头睡床,我睡地,你……睡外面。”盯着砖房里仅有的一张破木床,一台破电视,一个破灶头,几把破椅子,小野和顾岛约法三章。 “凭什么啊?” “你皮厚啊。” 什么人啊,恩将仇报。顾岛转而可怜兮兮地求助小石头:“小石头,你快和姐姐说,哥哥应该睡地上,保护你们。” 小石头嘟着嘴思考半晌后,转了一圈眼珠:“你不是应该在外面,才能保护我们吗?” 小野捂着肚子大笑,差点憋出内伤。 顾岛自讨没趣,把灶台翻了个底朝天:“你们家连一颗米都没有吗?” 小石头摇头。本来他今天在火车站拿到爸爸的钱后,的确去买了些吃的,可刚才被那群坏哥哥一追,东西全洒路上了。 顾岛沉沉地吐出一口气,眯着眼看小石头:“走,觅食去。” 小石头躲进小野的影子里:“我不走。” “过来!”顾岛大喝一声,“去做男人该干的事。”然后就一把捞起小石头的腰,架走了。 两人走远后,小野挑了个门前的石阶,坐下。初春的风,料峭中透出复苏的萌动。 她看着空荡荡的无名指出神。 交出戒指的一瞬间,小野的心也空了,因为她终于明白,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爱过陆天纯——甚至连给出戒指的那一刻,她依然是理智的。 十几年来,维持这段关系的,起初是因为长辈、朋友口中的“合适”,然后是对陆天纯百般付出的感激,最后,是害怕失去所有这一切的恐惧不安。 她不怕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照样可以过得很好,但孑然一身的女子,终究是个笑话。 “有对象了吗?” “没有。” “哦。” 一分钟沉默后,必定是杀人不见血的台词——“肯定是要求太高啦”,然后是一个用力过猛以至于很难看的大笑脸,和笑脸背后藏不住的对于单身女性的同情。 说到底,她怕的,不是失去陆天纯,而是失去他之后,她必须来者不拒虚心接受的居高临下的关怀。 陆天纯带给她的,除了爱情,还有她早已习惯的骄傲和笃定。 小野第一次发现,那个躲在懂事明理、善解人意盔甲下的自己,原来是个懦夫、骗子。 恍惚中,一个稚嫩的声音对着她脑门冲过来:“哥哥是超人!比黄家驹还帅!” 小野吓了一跳,用力一抬头,一大一小,正黑不溜秋地咧嘴傻笑。不到半小时功夫,两人竟已背回好几大筐野菜,还顺手逮了只野鸡。 小野先是一惊,哟呵,真改口叫哥哥了。 再是一乍,哪个年代穿越来的小屁孩,竟拿黄家驹做帅哥参照物。 可还没等小野开口,小石头就兴冲冲嚷道:“姐姐,姐姐,我做了首诗,你听听。”他说着,一边利索地打井,一边颇有架势地摇头晃脑起来。 “哥哥姐姐手牵手,开开心心田间走,偶遇石头被人揍,一掌击退五条狗,姐姐漂亮又温柔,一看哥哥就害羞。” 小野怒目圆睁,死死盯着这个小鬼头,几次要纠正,却几次被顾岛打断。 “干活。”顾岛一边下令,一边麻利地把木炭敲成长条状,叠成方形,准备烧火。 “你管管你弟弟,要长成你这样就废了。” “长成我这样,和不和你口味?” 小野赶紧躲开撩人的目光。 却在尘灰飘扬的微光里,恍若看见七年前那个张扬耀眼的侧影。 当时她费尽心思,在学校附近找了家号称全加州最好吃的烤串店,结果某人竟不知好歹地说,这太差劲了,下回让你尝尝我做的。 思忱着,小野暗自低眉一笑,好,今天就尝尝你做的,吹出来的牛皮,别想再收回去。 “傻笑什么呢。”一张英俊的鬼脸突然贴到她跟前,随即飘来一阵暧昧的气息,“你也太没出息了吧,吃个饭激动成这样。” 天边,日头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炊烟燃起,袅袅升腾。 在小石头动口不动手的高压指挥下,小野一阵手忙脚乱后终于摆出一桌菊花脑蛋汤、香干马兰头、蒜炒豌豆尖、酒香金花菜。 她刚想拿出手机拍下杰作,却被小骗子一句话打回冷宫。 “姐姐,你们家是不是都是哥哥做饭的啊?” 小野先是情不自禁瞄了眼顾岛,其实她刚才也惊讶地发现,这家伙竟然能一只手切出整齐细碎的马兰头,一只手同时画圈,捣碎大蒜和辣椒,华丽丽一个餐饮界的周伯通。 可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已被小鬼头的神逻辑带入坑中,于是立马压制这种少儿不宜的念头:“姐姐和哥哥不住在一起的哦。” 却即刻被小石头无辜地反问:“你们总是偷看对方,为什么不住一起啊。” “小石头!”两个凌冽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小鬼头人生中第一次明白什么叫腹背受敌,只能乖乖摆起碗筷。 寒意渐起,可三个人围着火炉,倒并不冷,没大没小热热闹闹地聊着。 “那些坏人为什么追你?” “他们看到爸爸在火车站给我钱。”小石头边说边大口喝着蛋汤,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你一个人住这里?” “嗯。” “害怕吗?” “不怕,我会爬树!我可以在树上待好几天,他们耗不过我。” 想到下午的惊悚一幕,小野不禁皱起眉头,顾岛却在一边瞎起哄:“那些都是笨蛋,不知道树上看到的风景是最好的。” 小野看着哥俩乐呵呵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只能换个话题:“你知道黄家驹是谁吗?”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说哥哥比黄家驹还帅?” “因为……”小石头眼睛鼻子揪在一起,想了半天,“爸爸每次喝醉酒就会说,他有一个朋友,弹吉他的时候全天下最帅,比黄家驹还帅……” 小野这下明白了,于是一本正经地纠正小石头:“那你不能这样形容哥哥哦,哥哥不弹吉他,你说他比黄家驹还帅,黄家驹会不高兴的。” “你不用这么嫉妒我吧?”顾岛立马反驳,不甘心自己天下最帅的名声就这么被人夺了去,“你不是从小爱弹吉他么,下次你弹给小石头听,看他觉得你帅还是我帅。” 小石头顿时眼睛一亮:“姐姐会弹吉他?” 小野还没来得及开口,小石头已经冲进房间,不知从哪里翻出把木吉他,又冲了出来:“这个怎么修?” 小野细细看过面板、品格、琴弦和琴头。 它的琴头很特别,连着琴身就像是老树上缠绕的几株枯藤,琴身有几道明显的裂缝,似乎被什么东西撞过,琴弦也断了几根。 “这个我修不了。”小野小心抚摸着吉他轻声说,可她眼角瞥见小石头失望的小脸,于是朝他宽慰地笑笑,“但是姐姐知道谁可以修好它。” 小石头瞬间笑得露出几颗没长全的牙齿。 小野却突然转身,奇怪地看着顾岛:“你怎么知道我从小爱弹吉他?” 顾岛装作没听见,看了眼火炉上正烤着的野鸡,戳戳小石头:“翻一下。” “好!” 几次过后,小石头已经能像模像样地抓住绑着两条野鸡腿的树枝,利索地交叉翻转。 顾岛凑近仔细瞧了瞧,嘴角微微一扬,拿过一旁的小刀,在野鸡身上打了几道刀花,并刷上事先备好的调料。辣椒、孜然、蒜、姜的香味,一瞬间全都随着噼里啪啦的火苗四溅开来。 小石头微张着嘴,痴痴看着,小鼻子抽个不停。 被香味一打岔,小野忘了前面说的,愤愤道:“早知道你们是去抓野鸡,我就和你们一起去了。” 她想起了七八岁那年,一次体育课,他们一群小孩正在玩前滚翻,突然隔壁菜市场的几只鸡跑进学校来,所有的小孩都吓得一哄而散,连老师都怔在原地,只有她在那边一只一只抓得不亦乐乎。 顾岛挑了两下眉毛,上下左右无死角扫过小野:“女孩子,打打杀杀,不怕没人要啊。” “关你什么事!” 第39章 男神掉线了 夜很黑,很远,星子一闪一闪,不在头顶,而是从前、后、左、右,围绕着她。 小石头已经睡了。小野和顾岛并排坐在火炉旁,不近不远,各自望着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偶尔静默,春风沉醉。 “这个忘了给你。”顾岛掌心托着玉坠,“挺漂亮的,为什么不戴?” 小野笑笑,只浅浅说了声“谢谢”,便把玉坠塞进大衣口袋。她不会天真到相信他真的以为这块只剩一半的玉坠,很漂亮。 没想到,顾岛却从她口袋里又掏出玉坠,撑开红绳套在她的额头,红绳顺着发丝滑落到脖子上。 他看了一眼,笑着说:“这半块玉坠,不会是什么暗号吧?” 遥远模糊的记忆瞬间掠过小野,她惊愕地抬眼盯着顾岛:“我们……曾经见过吗?” 两人之间的火光,时弱时强、时明时暗,像是人世间最常见的幻影。 “你不会忘了吧?”两人默然无语片刻后,顾岛突然惊呼,仿佛内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七年前我就那么没有存在感吗?” 小野一时无法回答。她当然记得加州相遇,可她想问的是,在那次之前。出神间,顾岛竟一反常态地聒噪起来:“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你是不是想说,这火光照出了你我的前世今生,上辈子我俩一往情深却未成眷属,这辈子命中注定再续前缘?你是不是要逼我就范,即刻下嫁?” 男人怎么可以这么没有逻辑,话这么多啊。那个曾经帅得拽上天的形象,片刻碎成一地。 小野蹭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却见顾岛纹丝不动。这哥们儿准备咋滴,难不成还要她邀请他进屋? “长到地里了啊?”小野冷冷地说,以掩盖方才的尴尬。 顾岛一脸委屈:“你不扶我一下?” “你好端端的,扶你干嘛?” “你个没良心的,我的鞋还在你脚上呢,我能好吗?” 啊……小野这才想起来,难怪她在高低不平的院子里走得那么自在……可是……难道……他前面抓野鸡,也是光着脚么……她记得小时候,小区里铺过些鹅卵石小道,她曾经走过一回,痛得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一边想着,小野蹲下身,抓起顾岛的脚,白色袜子上,竟有斑斑血迹。 “你别吓成这样啊,我死不了……”可就在顾岛“了”字还未说完的时候,小野已经把袜子从他脚上狠狠撕了下来。 “啊!!!”一声惨叫顿时划破天穹。 小野冷静地、死死地抓住顾岛的脚:“看我干什么?你是想掉一块皮还是烂一个脚啊。” “你干嘛那么凶啊……” “闭上眼睛。” “啊?” “闭上。” 顾岛合上眼。小野匆忙地从包里拿出卫生巾,撕开,垫在他脚下,再套上袜子,裹住他的脚。 “你还会包扎?”顾岛虽然闭着眼,但他一听“咔嚓”拆包装的声音,再一听撕纸的声音,早已猜得七七八八,忍住爆笑。 小野一本正经地说:“我爸特别喜欢买猪蹄,每次都买一大堆。” 嗯? “所以呢?” “然后我就负责一个个包上保鲜膜,放冰箱。” 孟小野! 顾岛猛地睁开眼,恰好撞见小野微微抬起的双眸。那眼里跳动的光,和当年一模一样。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就是那道光,照亮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那一瞬间,他想吻她,想紧紧抱住她,想路过她的每一寸时光,这一辈子,执子不离。 可顾岛缓缓移开了视线。 他不敢往下走,他只想时光慢一点,再慢一点,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来懂她,爱她,陪伴她。 星子仿佛比方才闪得更明亮。 明天,应该是个好天。 第二天一早,阳光很暖,刚刚好照在小野微张的嘴唇,好像她每一口呼吸的,都是暖洋洋的空气。 吃完早饭,手机终于有了信号,顾岛打给川页爪。 “大大!”呼叫铃才响了一回,就传来川页爪的鬼哭狼嚎,“我还以为你和小野抛下我私奔了哪……”顾岛连忙捂住手机,翻了个白眼。 小野看着顾岛的背影偷笑,身后有人捅捅她:“姐姐”。 转过身,小石头抱着吉他。 小野明媚地一笑:“好,修完给你送回来。” 顾岛又带着小石头采回好几筐野菜后,川页爪买来一直没舍得开几次的二手奇瑞终于一颠一颠跳了过来。 俩人才坐上川页爪的车,音响中就冒出一个嗲嗲酥酥的台湾男声:“欢迎来到阿谷说星座,我们今天继续聊一聊如何追到射手座女生。” 前排两个男人的眉头同时一跳,川页爪更是直接放了个大响屁。 蒋黎刚搬来他楼下那阵子,他买了一打星座的书,这个阿谷说星座的节目,就是他上班偷听的时候被顾岛发现的。那时他插着耳机,神情严肃,像模像样地敲键盘,却完全没听见顾岛早已向他杀来,“啪”得扔下一堆文件,刚刚好砸中他连着电脑的耳机线,阿谷嗲嗲酥酥的声音顿时传遍整个办公室。 顾岛冷若冰霜地看着他,甩下八个字:“无知、无效、闷骚、娘炮。” 此刻川页爪不明所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有……我早就……”而且我要听射手座干嘛啊,蒋黎明明是狮子座! 川页爪的小眼神无辜地转向顾岛,却看见顾岛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声音神奇地消失了。 这很顾岛。 通常川页爪第二次做同一件蠢事时,顾岛都懒得看他。 川页爪一下子泄了气,脑袋缩得比方向盘还低。可他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顾岛玩得又是什么黑科技,可以直接从他手机上关了他车上的蓝牙?不对啊,前两天顾岛还用过他的车,那时还在车的屏幕上点了很久,才接上他的手机……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川页爪突然如梦初醒地盯着顾岛,嘴皮向外翻成正方形:“你……你……” 顾岛眼中闪过一道冷飕飕的光,把他杀了回去。 “看路。” 顾岛一边说,一边透过右侧的后视镜看向小野,还好,她此刻也正被王导八卦着夜不归宿。 川页爪抑制不住内心的惊恐和喜悦,每隔五分钟,就会像钟摆一样,固定往右一歪,欲说还休地把顾岛从头看到脚,空调一会儿调冷,一会儿调热,空气中弥漫着不淡定的骚动。 直到小野下了车,川页爪才终于忍不住用一只手掌捂住嘴,瞪圆了眼睛看着顾岛,削尖嗓门撒娇地喊道:“你找到真爱了!” 顾岛闷头装睡。 “滚,小岳岳不适合你。” 第40章 青春再见 莺飞草长的日子总是行色匆匆。 紧接着的三四个礼拜,小野几乎脚不着地,前一晚刚在纽约吃完某项目的庆功宴,第二天就落在了特拉维夫的某个创新峰会上,有时醒来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 王导和卤意思坚持每日一报。什么谁和谁竟然是一对啦,今年夏天会入职哪些漂亮的实习生啦,徐教头好像回光返照长出头发啦,YJ逼着他们把5页的PPT改了72版啦,资本市场组有望晋升合伙人的某某已经勾搭行政开始物色起办公室的风水宝地啦。 不过他俩的每日一报,时常淹没在顾岛的每日三报中。 一开始,顾岛的消息大多和浪迹有关,可是慢慢地,消息变成了一抹粉色的夕阳、一首正在听的歌、一家新开的咖啡馆,最后直接成了完全没有上下文的“早啊”、“干什么呢”。而小野花在回复上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甚至有几次,她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终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发出去。 当小野终于登上回上海的航班时,美国证监会的第一轮回复如期而至。 于是回来第二天,溪源、溪源律所、浪迹律所、会计师和浪迹管理层一行二三十人就窝在浪迹不算大的会议室里,讨论起修改意见。 此次证监会的修改意见比预料的少,而且都比较容易处理,所以讨论氛围格外轻松,连律所那只每次发邮件都要检查三遍、眉头皱成八字的中年胖子,都在复读招股书的修改内容时不知不觉唱出了花式男高音。 临近中午,除了老梁因为忙于两周之后的大促而不得不和技术团队开会外,其他一行人都浩浩荡荡去了附近的粤式餐厅。 不聊不知道,原来这些平日里一本正经、人话说不了几句就蹦出个专业词汇的家伙,各个都是有故事的人。最令人惊叹的是会计师事务所的巴西合伙人保罗,平时只看他虽然身体健壮但走路有些瘸,今日一聊才知道,原来此人曾是重度跳伞爱好者,有一次降落伞伞包没彻底打开,这老兄竟然没摔死,一年之后还硬生生又站了起来。 用餐过半,小野单点了份海鲜伊面,笑盈盈地起身和大伙儿告辞:“你们慢慢聊,我先把吃的给老梁带回去。” 王导踢踢卤意思,哎哎,这是你小朋友该干的活。 卤意思闷声吃饭,他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清蒸老虎斑,鱼肉又弹牙又鲜嫩。 王导看了眼正要上桌的油光锃亮的吊烧鸡,也默默咽了口口水。 回到浪迹后的小野,找了一圈老梁,没想到最后还是在贴了粗黑“机密”二字的上市项目小黑屋内见到了他。 推门的瞬间,小野背脊冒出一阵冷汗。 老梁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盖上,是硕大一个涡旋鸣人的贴纸。 “这可是限量版,只有参加首映式才有的。”电脑的主人外号叫生煎包,是技术团队去年校招的应届生,他说这话时两眼放光的神情小野记得清清楚楚。 可为什么此刻,生煎包的电脑却在老梁手上? 老梁显然也没有料到小野的突然出现,手指连同整个人一起,触电般从键盘上跳起。 小野很快回过神来,笑着试探:“梁总也喜欢火影忍者?” “火……人……什么?” “这个叫金毛王子吧?很多男生都很崇拜他。” 小野随口编了个名字。 老梁不明所以地转过电脑盖,愣了三秒钟,突然蹦出一声极不自然的大笑:“哦……哈哈哈……是啊……是啊……金毛王子……金毛王子……” 小野笑笑,拿着餐盒进了屋:“吃点东西吧,别伤胃。” 老梁依然惊魂未定,连说“好,好”,视线却始终紧紧盯着小野,见她修改起招股书来,一时半会儿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接下来的漫长的五分钟里,老梁看了不下十几次时间,打开的餐盒一口未动。最后,他模糊而迅速地说了句“我一会儿约了人,先走了”,没等小野回答,便仓皇飞走。 小野悄悄跟上去。 果然追到坤泰。 老梁是个搞技术的好手,但不谈商务不碰投资,断然没有来坤泰的理由,回想起陈艾先前的无心之语,小野此刻可以确定,老梁是坤泰埋在浪迹的一把炸弹。 可正寻思着,小野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天纯! 他穿着一套极为考究的海军蓝西装,发丝上打了少许胶,略显气势逼人。 老梁径直走向陆天纯。 小野赶紧闪到一米外的圆柱后。 两人并没有过多寒暄,为老梁做了访客登记后,陆天纯淡淡地说:“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自己上去吧。” 老梁笑呵呵地朝着陆天纯一个劲点头哈腰,原本就瘦小的一个人,越发小得让人快看不见了。 当老梁终于消失在电梯后,小野冲上前,拦下已经走到大楼外的陆天纯。 陆天纯吓得面如死灰。 “原来你在帮俊哥做事?”小野这下终于明白,韩志东和欧阳于南跑去坤泰,一定是因为陆天纯。 “小野……你听我解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野你相信我,我马上就会离开俊哥的,我就帮他这一次。我只需要这一次机会,一次就好。”陆天纯哀求小野。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毁掉心诚,毁掉天叔一生的心血,毁掉一家伟大的公司?你是在利用天叔的善良,利用他与陆叔叔的情义。” 陆天纯不说话。 小野说的他都明白。 他何尝不想走一条光明磊落的康庄大道,何尝不想做大事、做善事,可是命运给他机会了吗? “我知道的。”陆天纯深吸一口气,抓住小野的手,“等我成功了,我会加倍报答天叔,他想拍任何电影,我都会帮他拉投资找资源。” “陆天纯,你怎么还不明白呢。”小野甩开陆天纯,“你从一开始就不该碰俊哥,他是一个无底洞,你逃不出他的。” “我可以的。” “你疯了!你现在就离开坤泰,和天叔道歉,从头开始。” “道歉?我为什么要道歉?”陆天纯冷笑着看向小野,愤怒、不解——他做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赢回她吗? “难道你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我就是想要更好的生活,我错了吗?我就是不想做一个透明的人,我错了吗?我就是不想被命运打败,我错了吗?” “哪怕出卖自己的良心?” “如果我可以因此做更大的事情,出卖一次良心,不值得吗?” 眼前这个绝望的、歇斯底里的陆天纯,让小野觉得陌生。她不敢相信,这个人,曾经差一点成为她的丈夫,可是她想要的正直、坚强和胸怀,却在他身上找不到分毫。 “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很自私,很……很肮脏?” “很肮脏?!”小野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自己,陆天纯感到莫大的讽刺,“那么多人不都是肮脏着过来的吗!难道你没有别有用心过吗?!” 陆天纯突然紧紧盯着小野:“你和我在一起,难道不是因为我爸是陆志明吗?你能接受一个平庸的一无所有的陆天纯吗?” 小野震惊地看着陆天纯。 她不明白,她与陆天纯,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告别。 不远处,一个身影默默旁观了这一切后,带着两份午餐上了楼,“砰”得一声,撞开俊哥的办公室大门。 “你派了个人在浪迹吧。” 俊哥眯了眯眼,继续抽他的雪茄:“丫头,不知道的事,别胡说。” “有人在查他。” 陈艾冷笑。 当小野给出戒指的那一刻,陈艾知道,陆天纯可以依靠的,只有她了,所以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再伤害到陆天纯,而陆天纯想要实现的野心、抱负,她会拼尽全力地支持他、帮助他。 想到此,陈艾毅然决然地从日历上撕下一页,写下七个字—— 溪源资本,孟小野。 第41章 人生只有一次 三天后,小野接到老梁电话:“孟小姐,上回没好好谢你,今天中午可否请你吃个饭?” 正好小野也想套一套老梁的话,说不定还能借机让他就此罢手,于是她欣然赴约。 但跨入清水砖墙的一瞬间,小野忍不住一震。 这家位于弄堂尽头、门面逼仄、她从未听说过的“五爷铺”,竟俨然一座私人博物馆,满墙壁的画上到处透着徐悲鸿、林风眠、赵无极等大家的签名,室内还保留了各种二三十年代老上海的壁炉和留声机。 “一顿简餐而已,我们换个地方吧。”小野转身看着老梁。 老梁慌张地抹去额头上的汗珠:“请美女吃饭,档次总归要的。”边说,自己也偷偷往里瞄了眼。 话音刚落,一位修长端正的中年男子与他们笑脸相迎:“孟小姐,梁先生,你们的包间在院子那头,请。” “好,好。”一边说着,老梁连摔好几跤,才从一楼爬到了二楼,又从二楼滚回一楼另一侧。 小野跟在老梁身后,看着老梁走路的样子。他似乎总是低着头,总是贪生怕死。 仨人穿过紫藤环绕的精致小院后,终于在一片铺满了小碎石子的沙地前停下。沙地对面是一间开阔的包厢,窗前站着个并不高大,却极为敦实的身影。 身影闻声回过头,站在门廊正中间,双手交叉负在身后,只眨了个眼,中年男子就带着老梁退了出去。 “孟小姐,幸会。”身影十分客气。 客气得让小野窒息。 她做梦都想象不到,自己和俊哥的第一次交锋,来得这么快,这么措手不及,这么不合时宜。 小野努力保持住清醒,脑海中飞速闪过三个问题: 俊哥找她,是因为心诚,还是因为老梁? 俊哥是如何知道她的存在的? 她该如何应对? 第一个问题,小野很快有了答案。既然是老梁带她来的这里,那么很明显,是因为俊哥知道了她对老梁的怀疑。 第二个问题,小野暂时没有答案,她自认在老梁面前尚没有露出破绽。可既然俊哥是因为老梁找上的她,那么这个问题至少跟徐教头,或者说,跟合伙人的晋升无关,所以暂时可以放一放。 至于第三个问题,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可偏偏是这个最重要的问题,小野却完全想不出一个头绪来。 因为她刚一走过沙地,进入包间,俊哥便将手掌搭在她的腰背中央,把她往桌前推了几步,力道不大,却让小野觉得无路可退。 她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摸索着通过快捷键打开手机里的录音。 “我只要听脚步踩在这石子上,就能知道,来的是朋友还是敌人。”俊哥突然开口。 小野吓得立刻将手机扔在包中,强装镇定,笑盈盈地在俊哥对面坐下:“哦?那您觉得我是哪一类?” “朋友。”俊哥给小野斟上茶。 小野头一回近距离地观察俊哥。他皮肤黝黑粗糙,全身肌肉紧绷,隔着羊绒衫,依然可以看到形状。但最让人难以忽视的,不是他的肌肉,而是他的呼吸——平稳到你似乎感觉不到这个人的存在,又压抑到你觉得他无处不在。 “为什么?”小野用力按压大拇指,据说这样能按掉幻觉。 “因为你怕。” “俊哥,您说笑了。”小野噗嗤一声,漫不经心地笑道,“两个人的距离近了,才可能会怕,可我和您的社会地位相差那么远,我对您,只有远远观望,默默仰视的份。” “哈哈哈,孟小姐果然会说话。”俊哥抿了口茶,爽朗地笑了两声,“难怪老徐说,孟小姐人美,又聪明,她不做合伙人,难不成给YJ么。” 小野怔住,刚吸进嘴的空气突然凝固成一块巨石,堵在胸口。 徐教头、合伙人、YJ,所有她最在乎的东西,俊哥竟然都知道。 没等小野开口,俊哥又继续道:“可是这个时候,你应该想的是怎么增加自己的筹码。”俊哥突然凌冽地看向小野,“而不是来查我的人。” “我……不太明白。”小野装傻,不着痕迹地把包往前挪了挪。 “那我解释一下。”俊哥一字一句地说道,“浪迹的CTO,老梁,是我,俊哥的人。” 俊哥说得如此直白,小野先是一愣,然后继续装傻,笑道:“俊哥,您这个玩笑开大了哦,我可消受不起。”说完,她拿起茶杯,“第一次见面,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您时间宝贵,不必和我客气,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直说就行。” 小野准备见机行事。既然已经录下了关键的证据,那她不至于完全被俊哥牵着鼻子走。 “忙你倒是帮不上。我只是很好奇……”俊哥一动不动,似笑非笑地紧紧盯着小野,“孟小姐,刚才那段录音,你打算怎么处理?” 小野手中的茶杯猛烈地一颤。 俊哥从小野手中拿过茶杯,轻轻放回桌上:“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好意提醒你,早点死了这条心。”俊哥狡黠一笑,“删除照相机的快捷键,可一点都不难。” 小野瞬间了然。方才两人一见面,老梁就以信号不好为由,用过她的手机。 俊哥继续说道:“不过,我倒是有一样东西,能毁掉你一辈子。” 小野的呼吸急促起来。 俊哥掏出一张照片,推到她跟前。 一瞬间,小野四肢僵硬,脑袋轰得一声,炸成遍地碎片。 那是一张吻照,她和顾岛的吻照。 对,那个她被调戏的晚上。她全身上下只穿一条湿哒哒的单裙,在浪迹的大门外,脚尖微踮。 多么主动、多么迫不及待投怀送抱的模样! “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俊哥拿起碗筷,凶狠地扒起卤肉饭,吃得极香,边吃边感叹:“可惜了呀,听说孟小姐已经订婚了,这个,算不算婚外恋?如果老徐知道你是这样才拿下浪迹这笔生意,你说,他会怎么做?” 浑身血液全部涌向小野的大脑,她用尽仅剩的勇气和理智,勉强笑道:“一张照片而已,不过是误会,说清楚就好。” “哦?谁来说清楚?”俊哥语气里满是轻飘飘的好奇,眼神却死死压住小野。 小野刚想开口,就把那个人名吞了下去。 是啊,顾岛凭什么帮她。对他而言,这样的绯闻只是免费的公关而已。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小野用指甲抠着桌布,雕花的银筷因为桌布的移动而落下筷枕。 “你想赌一下吗?”没想到眼前的丫头竟是块硬骨头,明知自己手上什么证据都没有,还不肯认输。俊哥不禁往前倾了倾,“孟小姐,你这样的姑娘,靠自己的实力闯出一片天地,我很喜欢。可我也知道,像你这样的普通姑娘,能有这一切,绝不是一朝一夕。” 他慢悠悠地把小野面前的筷子重新摆好,突然抬头,狠狠看着小野。 “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就这么放掉了,你舍得吗?” 小野紧紧抿着嘴不出声。 她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失去对抗的力量。她纵然可以在心诚的那场战役中,躲在角落里,帮助秦天和俊哥对抗,可是当她站在黑暗面前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她最好的结局,大概也只是保全自己。 俊哥又扒了几口饭,短短一瞬间功夫,一碗饭就被他消灭了。 然后他无辜地看向小野:“别这么看着我,我是来帮你的。如果你把老梁的事情告诉顾岛,你说,顾岛应该相信你,还是不相信你?” 俊哥稍许顿了顿,小野立刻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对于老梁,俊哥一定做好了万全的防备,绝不可能让她找到任何把柄。而若是没有证据,相比一个跟随了顾岛好几年、“没有什么技术难题能难倒他”的CTO,她的话在顾岛面前又有什么分量。就算顾岛相信她,在上市前期贸然除掉这么一个创始员工也只会导致办公室流言四起。而更合理的假设是,顾岛不会相信她,那她就亲手毁掉了溪源和浪迹之间的合作。 也毁掉了她所有的努力。 “而且,就算没了老梁,我还可以安排老张、老马、老沈,我在暗处,你在明处,你又做得了什么呢。”俊哥擦了擦嘴,“别高看自己,你对我没什么用。你只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再过两个月,我和老徐,一起给你庆祝。” 俊哥起身离开。 走到门前,又折回来,拍了拍小野的肩膀:“孟小姐,人生只有一次,不会给你试错的机会。” 第42章 优惠券危机 天一下子全黑了。 可小野不急着回家。 自从那日见过俊哥后,只要晚上没什么事,小野就会待在浪迹。因为既然俊哥亲自威胁她,就说明俊哥近日必有举动,所以她要守在浪迹。反正浪迹上市前,她这个独家承销商总能找到来这儿的理由。 不知从哪天起,小野常待的那间会议室门口赫然挂上了“野宅”的铭牌,而隔壁顾岛的房间则成了“孤岛”,两张铭牌还贴得异常近,挨在一起,一不小心就看成了“孤魂野鬼”。 第一次看到“野宅”的时候,小野忍不住翻了圈眼珠,准备哪天往川页爪杯子里挤满满一罐芥末,让他当抹茶喝。不过顾岛对此倒是很开心,好像这四个字可以把他俩绑成一个命运共同体,还大言不惭地解释道:“上市是一段孤独而艰难的旅程,我们两个孤魂野鬼,惨也要惨在一起。”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气息里,邪恶泛滥。 可是这邪恶的笑容却在小野脑海中挥之不去,“惨也要惨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觉得那很惨。 不过每次小野来浪迹加班,最得利的却是川页爪——他自告奋勇承担起给小野买夜宵的任务,然后向顾岛报销时,顺便中饱私囊给自己买个第二天的午饭。 “老梁……以前是坤泰的吗?”川页爪再次雷打不动,准时前来报道,小野漫不经心地问。 川页爪眨了眨眼:“怎么可能!大大从来不从坤泰招人。” “哦……前两天我好像在坤泰看到他。” “你看错了呗。” “真的吗?”小野依然不放过老梁这个话题。 这两天她想了想,如果能通过川页爪的嘴,让顾岛产生警惕,也许是曲线救国的最好办法。 但两人的对话因为门外骤起的风暴戛然而止。 “什么时候发现的?”顾岛大步穿过一片片惊恐的眼神,直奔人群中心。 “半个小时前。”数据总监文达指着显示器上的报表,“这是实时统计。按照计划,投放的优惠券总额为3亿人民币,可是今晚开始,使用优惠券的交易大幅增加,截止半个小时前,已经使用的优惠券竟然有3.2亿,超过计划投放的优惠券总额。所以我们查了一下投放出去的优惠券,竟然有6亿多。跑了几次都是这个结果,公式不会有错。” 顾岛紧紧握起拳头,关节白得瘆人,双眼烧满怒火,却也死一般寂静。 “老梁呢。”顾岛问。 “他母亲在急诊室。” “为什么十分钟前才通知我。” 文达眼角偷偷看向浪迹的COO,田一默。 他一直不太敢直视田一默,因为那个女人比他这个搞数据的更有条理更有逻辑,也更加冷血更加无情,听她说话,就像对着一台精密计算、反复权衡的机器,永远不可能去反驳或推翻。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自从田一默加入浪迹以后,公司效率翻了几翻。所以,虽然情感上,文达并不喜欢田一默,但他向来相信并服从她的判断。只是这次实在兹事体大,几个亿恐怕是他下下辈子也还不清的,于是想来想去,文达还是偷偷给顾岛打了电话。 果然,田一默眼神坚定,上前一步,话语里没有丝毫犹疑和恐惧:“我已经通知客服,所有还未使用的优惠券一律失效。2000万资损在我们的可控范围内,现在该做的……” 谁知,她话音未落,顾岛随手抓起一个陶瓷公仔,向她狠狠砸去。 公仔几乎是擦着田一默的额头,重重摔在背后的墙上,砸出一个洞来。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只有田一默依然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死死盯着顾岛:“你知不知道你差点砸死我。” “如果我真想砸死你,你现在已经没命了。”顾岛平静地回答田一默,然后转向川页爪,“召回所有客服和工程师,即刻在网站首页挂公告,已经投放的优惠券,正常使用。” 说完,顾岛径直走向办公室。 “不行,这个窟窿太大。”田一默不依不饶,追上顾岛,“我同意,用户第一,可前提是公司得活着,现在公司账上没有多余的资金可以承担这笔损失。此次优惠券为免费发放,按照条款披露,收回尚未使用的优惠券,既没有法律风险,而且可以最大限度减少资损,合法、合理。” 长长的一串话,顾岛完全没有理会,只是到了最后,他才站住,回头:“合法、合理,就是对的吗?” 小野浑身一震。 那不正是当年她抛给他的问题吗?他竟然还记得,是因为她吗? 又或是她自作多情? 顾岛并没有看小野,只是缓缓冷冷地扫过每一张嗷嗷待哺的脸。 田一默紧咬着上下牙,可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她本就是财务背景出身,原以为迟早有一天能兼任浪迹COO及CFO,却没想到半年前顾岛竟空降了蒋黎这么个外行做CFO。自那以后,她便憋着一股气,这次她一定会证明,她,田一默,比顾岛更擅长管理公司。 见大伙儿全愣着,川页爪跳上桌子,大爪一拍:“怕什么,大大会缺钱?快点,干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一眨眼,已过丑时,办公室里却仍然座无虚席,就连一些与优惠券产品并不太相关的设计师,闻讯后也陆续赶来。客服区域渐渐安静下来,来电的客户确认了优惠券能正常使用后,也就无需再多安抚。可技术团队却心惊肉跳得多,几个小时过去了,问题源头依然没有找到。 工程师们从起初大气不敢出的交头接耳,逐渐焦躁起来,放飞自我。 “我去,不能重现,怎么办。” “要不增大破坏性?” “找死啊,哪个白痴用的二分法……” “……” 喧闹中,一个冷静的声音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让开。” 顾岛默默站在生煎包背后。 生煎包半张着嘴,许久,才缓缓被邻座的同事搀扶着起身。其实他还没起身的时候,顾岛已经抢过键盘,噼里啪啦一阵敲打。 “他会写代码?”小野吃惊地问川页爪。 最近川页爪的地位蹭蹭蹭往上爬,昨天办公室空调坏了,他脱下自己身上破了好几个洞的超人毛衣,硬要顾岛套在T恤外,原以为顾岛会给他一个大眼白,没想到,顾岛竟乖乖地说,好。下午见客户的时候,客户盯着顾岛的毛衣评论了老半天,以为那是最新的爆款。 “什么叫会啊?大神,好不好。浪迹最初的代码几乎都是他写的,这些小朋友,喏,这个,还有这个,只是管管代码而已……” “他学的计算机?”小野喝了口水,暗自思忱。她明明记得顾岛说,自己高中辍学…… “他需要学吗?大大智商可是二百五,号称电脑小诗人。”川页爪色眯眯地望着顾岛,好像那是他的小情人。 小野刚喝下的水,差点喷出来。智商二百五……她宁可做个平庸的人,也不要被夸得这么不三不四。 正想着,顾岛放下键盘,朝着生煎包冰冷地甩下五个字:“来我办公室。” 第43章 抹茶拿铁和可口可乐 川页爪抱着小野肩膀乱摇:“大大是不是很帅,很帅啊!” 一旁,客服妹子正把没吃完的夜宵盒子扔进身边的垃圾桶,川页爪瞬间飞一样滑过去,从垃圾桶里腾空捞出盒子,“哎哟,我的小祖宗,我说过多少回了,这种没吃完的东西,要扔到外面,不然会有老鼠的。” 小野趁机溜到顾岛办公室外,紧贴着门。 生煎包不会英年早逝吧? 漫无边际的负罪感将小野包围。她明知是谁做的,却只能装作一无所知。 突然,川页爪贼兮兮地平移到小野跟前:“不厚道啊,孟小野,偷听两个男人的对话。” “我不是怕出人命嘛。” “哦哦,也是也是,那我和你一起偷窥。” 小野白了川页爪一眼,你一定要用偷窥这个词吗? 没想到,他俩刚刚一前一后摆好偷窥的姿势,生煎包就毫发无损地走出顾岛办公室。小野还没来得及问他们聊了些什么,就听顾岛咳嗽两声。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干嘛?” 小野正准备糊弄两句,川页爪却华丽丽地把她出卖了:“她怕你吃了生煎包。” 信不信我把你的猪蹄踩烂了! 小野将高跟鞋悄悄挪近川页爪脚边,没想到,她还没出脚,顾岛就一拳揍在川页爪肩上:“我先剁了你的爪子。” “哇哇哇,你重色亲友,明明是她在偷……”窥字未出,小野毫不留情地痛下杀脚,把川页爪彻底踩成半个废人。 顾岛突然看着小野:“一起喝杯咖啡吗?” 小野回看向顾岛疲惫的眼神,老梁的名字在她脑海中盘亘不去,可犹豫许久,她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的勇气。 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 “你别这么看着我啊。”顾岛一边无情地推开残废的川页爪,一边朝小野温柔地笑了笑,“我是欠了几个亿,可一杯咖啡还是请得起的。” 进了店,窗口恰好空着个有阳光的位子,阳光不强,舒舒服服地,向小野袭来一阵睡意。 顾岛很快拿着两杯咖啡回来。 “哎呀,忘了和你说,我想要……” 顾岛若无其事地坐下:“抹茶拿铁。” 小野刚伸出的手,顿时悬在半空。 当年在加州校园,他们也曾一起去买过咖啡。小野因为对咖啡因过敏,所以向来只点抹茶拿铁,结果顾岛嘲笑她:“你知不知道拿铁就是奶和糖啊?你干脆去奶茶店算了。” 小野瞪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顶回去:“至少不像某些人,偏要买咖啡装情调,其实偷偷喝的全是可乐。”她很适时地想起来,早上接顾岛离开酒店,顺便帮他结账的时候,流水单上竟然消费了十几罐可口可乐。 回忆毫无防备地袭来,小野瞬间红了脸,飞快道谢后,便夺过咖啡,狠狠咬起了白色塑料盖。 顾岛漫不经心地抹去上一桌残留下的蛋糕屑:“不客气。” 那种拽拽的口吻。 阳光照在顾岛脸上,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小野大口大口喝着滚烫的抹茶拿铁,才渐渐从记忆中走出来,重新钻回投行董事总经理的外壳,冷静干练地看向顾岛:“这么多钱,你准备怎么办?” 没想到顾岛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冷不丁大喊一句:“求包养!” 咖啡馆里的人全都齐刷刷地回头。 小野立马将脸转向窗口,心砰砰直跳。 “开个玩笑,你不会当真了吧?”顾岛凑到小野耳边低语。 不过顾岛大概也不会想到,玩笑最终开到了自己头上。因为他夸张而拙劣地一次表演,邻桌的几个女孩瞬间围了过来。 “岛主!真的是岛主!”女孩们又是撸头发,又是理裙角,连小肚腩也瞬间收了进去,有一个应该是刚刚擦了口红,此刻正快速摩擦着双唇。 岛主?顾岛的粉丝管他叫岛主? 小野看得一怔一怔,不知道“岛民”们手忙脚乱在包里翻着什么。 “啊,这里这里。”一个女孩掏出Hello Kitty的口罩,正面朝上,递给顾岛,激动地语无伦次,“就这里,这里。” 哦,原来是在找签名的东西。小野默默翻了个白眼。 没想到这个刚搞定,另一个竟然往桌上摆了条刚刚拆封的新买蕾丝内裤。 “你怎么包里还有这个?”朋友瞪大了眼小声问。 “我就是备着嘛,万一哪天要用……” “那你这个布也太多了……” “我没你那么……” 顾岛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乐呵呵地大笔一挥。 女孩们各个兴奋得晕头转向,围着顾岛横拍竖拍,咖啡厅里的一些其他女子,二十多岁的,三十多岁的,也都或害羞、或大方地加入了进来。 不知不觉,小野已经被她们挤到一边,反倒成了场外观众。 她好笑地看着这热闹,却突然发现,自己和顾岛之间,实在离得太远了。他掌管几百亿的公司,总是能轻松地拨云开雾,是千千万万女生的偶像、情人。可她却既帮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哎,哎。”顾岛拍了拍她,色眯眯地说,“吃醋啦?” 小野赶紧藏起思绪,瞪了他一眼:“那东西上面你也签啊?” “反正又不是我用。”说着,顾岛推开门。 “流氓!” “我去711买个早饭,你要吃什么?” 死顾岛,又装聋子。 小野快跑几步,拦在顾岛面前,蔫坏地笑:“你都请咖啡了,早饭我请你。” 很快,小野就从便利店笑呵呵地出来,把袋子打开,在顾岛面前晃了晃:“这个叉烧包看着怎么样啊?” “嗯,不错。” 顾岛刚要伸手,她毫不留情地打下去:“干嘛?这是我的。” “那我的呢?” “给你。” 你字还飘在半空中,小野就潇洒地转身离开,留下顾岛一个人冻在初春的清晨,手心握着两罐冰得发白的可口可乐。 小野沉浸在“报仇雪恨”的暗喜中,并不知道,浪迹的这场优惠券危机,才刚刚开始。 第44章 川页爪的人生巅峰 优惠券事件发生后,媒体有组织有纪律地一边倒,臭骂浪迹技术架构不靠谱,创始人还死要面子,这样一来必定现金流短缺,别说上市,连活命也够呛。 一拨拨投资人上门兴师问罪。 连着好几天,田一默找不到顾岛,蒋黎还在医院,职位以C开头的高层就只剩下老梁,可这种风口浪尖老梁就是个活靶子,于是田一默只能抓来川页爪凑数。 川页爪惊恐地发现,原来他这个挂了好几年虚职的CEO助理,竟然有一天要干CEO的活。 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围剿在一群豺狼虎豹中。 最中间的国字脸朝左看看,再朝右看看,两边都恭恭敬敬候着,于是国字脸一边前后晃着椅子,一边笑眯眯地说:“这笔钱呢,让投资人来垫,不大合适,投资是要算经济账的。” 国字脸稍加停顿,两边随即点头附和。 国字脸继续发言:“不过我们可以提供贷款。利息嘛,暂时的想法是20%,具体可以商榷。” 田一默暗骂,20%,特么一群土匪。 但她再怎么口无遮拦,面对金主,还是不得不斟酌一番用词。 可没想到,身边那件破了洞的超人毛衣,抢在她前头,脱口而出:“这个怎么可以啊!20%利息,你是想让我们活,还是想让我们死。” 哪里冒出来的傻逼? 国字脸眉头一挑,一个幅度没控制好,差点翻个四脚朝天。 最左边那位四十出头的女人赶紧出来圆场,对着川页爪优雅地笑了笑:“我们是投资人,当然希望公司好。如果你们觉得贷款的运营压力比较大,我们也可以追加投资,收购顾总持有的一部分股权,这样皆大欢喜……” 可是很遗憾,女人连话都没有说完,再次被川页爪截胡:“这个怎么可以啊!你们不要欺负大大,大大被你们赶走了,我不高兴。” “你高不高兴不重要!”右边穿黑T恤、留胡茬的大叔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顾岛在不在浪迹也不重要!” 胡茬叔“嚯”得起身,走到川页爪身边,俯视着冷冷地说:“只要有人为所欲为,威胁到浪迹的价值,就必须立马滚蛋。” 原以为眼前的浑小子会被吓尿,没想到浑小子也“嚯”得起身:“这个怎么可以啊!没有大大我们怎么能招来好看的妹子,你知道大大省了多少广告费、代言费、员工激励费吗?” 这次连田一默都惊呆了,怎么有人可以诚实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然后田一默就眼睁睁看着川页爪慢慢凑到胡茬叔面前,像对着一团过期的肉球一样,把他从上闻到下,嘴里喃喃嘀咕:“身体有中度狐臭,但使用了广藿香和茉莉花的香味遮盖……” 突然,川页爪眼珠一瞪,指着胡茬叔的脑门心:“你不是买过一个多亿的豪宅,藏过一个小模特嘛,现在分手了,那种伤心之地留着干嘛,拿出来正好啊,你断情,浪迹拿钱,这才叫皆大欢喜。” 胡茬叔怒喝:“谁说的!” 川页爪秒回:“大大说的!” 田一默猛灌三瓶水,才忍住没笑出声,这话,的确像顾岛说的。 “等顾岛回来再谈吧。”国字脸克制着说完一句完整的人话后,落荒而逃。 可惜,川页爪的人生巅峰并没有顾岛的见证。 创始人失踪的谣言,一时四起,人心惶惶。 不过一周,提出离职的浪迹员工就有一百多人,即使来工作的人也大都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要么闷头刷朋友圈,要么干脆不插耳机边啃瓜子边看韩剧,甚至有员工开始集体起草联名信,要求董事会罢免顾岛。 小野几乎天天在野宅守夜。似乎亲临这场风暴,是她能够惩罚自己的唯一方式。 可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今日白天,王导和她说,漫茶准备提交招股书了。 小野轻轻“哦”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几周前,她撤走了漫茶门口蹲点的大学生。漫茶已经和她无关了,因为她终于明白,自己实在无法改变什么,即使溪源不做这笔交易,照样会有无数投行为了挤上漫茶的招股书明争暗斗。 她从来就不是自由的,其实连顾岛也不是。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她头顶的,是徐教头,而悬在顾岛头顶的,是资本。 恍惚间,电话骤响。 小野懒得挪身子,只是斜着瞄了眼手机,和她猜的一样,凌晨两点多,铃声还能响亮得如此名正言顺的,只有徐教头。 她慵懒地按了个免提键。 早已在隔壁那间“孤岛”梦周公的川页爪,瞬间面色惨白地摔在地上。 自从成功赶跑投资人之后,川页爪突然觉得生命中有比顺手拿几颗薄荷糖更重要的事情。于是一言一行都力争按照顾岛的样子来,比如,垃圾不能放进垃圾桶,必须远距离投进垃圾桶。又比如,大半夜的时候不能睡觉,必须在办公室思考浪迹的未来。 可是思考了三天后,川页爪沮丧地意识到两件事。第一,赶跑投资人简单,找钱却没那么简单。第二,大半夜蹲办公室简单,不睡着却没那么简单。 于是今夜,川页爪怀着誓死也要把自己冻醒的决心,将衣服脱到只剩内衣后,便戴上了顾岛的降噪耳机,准备迎接人生的大彻大悟。 没想到,川页爪不是被冻醒的,而是被夺命铃声吓醒的。 更要命的是,他还莫名其妙被人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虽说挨骂常常有,但是连对方在骂什么都听不懂,却还是头一回。 “我给你最后一天时间,你必须说服顾岛接受投资人的条件。我再说一遍,不管什么条件,必须接受。如果浪迹上不了市,你从我眼前消失。” 他妈的,谁啊? 川页爪正准备破口大骂,却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徐老师……” 可女声没说完,电话便挂了。 川页爪极为缓慢地移动了三下眼珠,顿悟,原来挨骂的是小野。 于是他蹑手蹑脚步出顾岛办公室,果然,“野宅”亮着灯。 川页爪拧开野宅的大门。 房间里顿时爆发出尖叫,小野双眼紧闭。 那个……自己刚睡醒的样子,有那么惊悚么。 “光头徐说梦话呢,梦话都是反的。”川页爪安慰小野。 小野暗自一惊,没想到浪迹的隔音效果那么差,看来下次绝不能开免提。 “我先走了。”她慢慢睁开眼睛,却只是低眉整理文件,一眼没看川页爪。 “其实……我知道大大在哪里……” 川页爪深吸一口气——只是透露个地址而已,应该算不上出卖顾岛吧?就算出卖了,顾岛那么坚持己见的人,应该不会被小野怎么滴吧?但毕竟是女色,顾岛真能把持住吗?如果把持不住,顾岛会不会因此丢了江山得了美人呢? 纠结了大半天,川页爪终于说出地址。 “谢谢!改天我请你吃饭!”小野倒是痛痛快快地就离开了。 离开前,她的风衣衣角轻轻“抚摸”过川页爪赤裸裸的手臂。 川页爪狐疑地低下头,只见一条皱巴巴软绵绵的白色背心,和两条毛茸茸黑黝黝的腿…… 第45章 将计就计 小野一边骂自己是白痴,一边上了11楼露台。 “你确定是11楼?”当川页爪把和平饭店11楼这个地址告诉小野的时候,她再三确认,她知道那是个露台。 “那必须的。”川页爪说得十分肯定、嘚瑟。 只可惜,川页爪当时露得太多,小野实在不好意思盯着他的眼睛。 果然,小野刚上露台便后悔了。三四百平米的大露台空空荡荡,除了刺骨的寒风,连个鬼都没有。 可既然骗了三个服务生小哥哥、历经千辛万苦才上来了,而且雕花铁门很贴心地恰好没上锁,小野还是打算仪式性地绕露台一周。 没想到,绕了一圈,再次回到翡翠绿的尖顶附近时,竟闻到一股烟味。她寻着味道小心地探出脑袋,才发现,屋檐外圈,竟然坐着个酷似顾岛的背影。 再一看,不对,那就是顾岛。 小野倒抽一口冷气。 “你……你别冲动啊……” 小野正准备跨上屋檐伸手去拉,却被一咕噜纵身而起、飞檐走壁冲回来的顾岛一把抱住,稳稳落在了屋檐内侧。 顾岛暗自庆幸,还好回来的及时,不然这丫头保不准会不要命地踩着高跟鞋上屋檐。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小野披上:“川页爪果然还是会死在女人手上。” 顾岛身上的烟味熏得小野心神不宁,她只能稍稍走远些,这才控制住心跳。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哪件事?”顾岛不明所以地低下头,凑到小野脸颊边,顺了顺她微蹙的眉头,“什么事让你焦虑成这样啊?” 小野此刻没有开玩笑的心情,躲开顾岛的目光,说道:“优惠券。” “哦,这事啊,这事不难。” “不难?” “嗯,不难。” 小野两眼放光,等着顾岛说出妙招。 顾岛面无表情地倚着栏杆远眺,慢悠悠地给出了答案:“因为我有钱。” 小野眯起眼,斟酌哪个部位打起来最撕心裂肺却不留痕迹。 还好,顾岛马上解释起自己并非一夜暴富,才捡回一条命:“当年刚开始负责坤泰的销售,自以为很牛逼,夸下海口,没有我卖不出去的房子,结果有些豪宅卖不掉,媒体等着看笑话,我就只能硬着头皮自己贷款,一套一套地买,没想到那些年房价疯涨,我转手卖掉一套,就把另外几套都付清了。” 原来人家有勇有谋得的财,小野放弃了替天行道的念头。 没想到顾岛话锋一转,撒起娇来:“房子抵押后,我就是个穷光蛋,你还要吗?” 小野扭过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暧昧,更不知该如何面对顾岛。他倾尽所有来埋单的,竟只是她的自私与懦弱。 夜很沉、很深,繁华褪去后,只有街口按摩店的广告牌一闪一闪。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伫立在门口,犹豫不决,四处张望。 为了活下去,所有人都在不断改变自己,夹缝求生。 溪源面试的时候,徐教头问小野:“为什么想做投行?” 小野不假思索:“我想通过资本的力量,经世济民。” 徐教头笑笑:“我当年也是。” 小野又问徐教头:“您在华尔街做得如此风生水起,为什么选择回国?” 徐教头望了眼陆家嘴对岸飘着国旗的海关大钟:“外面开花,叫刺激,家里生根,才叫踏实。更何况,这个家里,水大鱼大,哪个游子不想在故土闯出一番天地呢?当年就是这样,义无反顾地回来了。” 这场对话,让小野决定,加入溪源资本。因为她想像徐教头那样,热烈而有价值地活着。 然而,五年后,小野才终于听出了这场对话的关键词——当年。 当年的她,如今在通往合伙人的道路上走得如履薄冰。 当年的徐教头,如今奋不顾身沦为俊哥商业帝国的棋子。 从当年走到当下,徐教头是为了什么?她又是为了什么?而她自己,是不是也终会有一天,成为第二个徐教头? 男人走进了按摩店。 小野回过头,瞪了眼顾岛,掩盖自己的仓皇:“那你为什么要躲着?” 顾岛闪过狡黠的一笑:“你说呢?” 结合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小野凝神片刻,顿时明白了顾岛真正的用意:“你是在等事情发酵,借机看清友敌,清理团队?” 顾岛笑笑:“你个小姑娘,看着单纯,没想到有点心思。” 小野也笑笑。 心中却已千疮百孔——顾岛的局解开了,她自己的呢? 三天后,一切尘埃落定。 老梁引咎辞职,所有离职申请全部批准,出现在罢免联名信上的人被辞退,剩下的浪迹员工收到了一封顾岛的邮件。 邮件结尾写道:“所有增发的优惠券金额,我都会以个人名义补上,不用公司一分钱。我非常感激你们所有人的信任,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人依然决定要走,我个人都会以目前价格30%的溢价赎回各位的股票。” 公司立刻恢复了往日的热火朝天,大伙儿都好像什么事没有,继续撸起袖子加班。 唯一反常的只有川页爪,天天弄来满满一大脸盆水和一个嘎吱响的风扇搁在座位旁,把自己吹得拔凉拔凉。 “喂,中邪了啊?”顾岛踢了踢川页爪。 “呸,不得妄言。”川页爪噌得跳起来,“你看看,有风,有水,这叫风水自来。” 神经病。 顾岛转身离开,川页爪屁颠颠跟上。 这些天来,川页爪悟出的一个道理是,他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在顾岛身后做一辈子跟屁虫。 进了办公室,川页爪直奔降噪耳机,嬉皮笑脸地对着顾岛一顿傻笑:“大大,这个能不能送我?” “拿去吧。”顾岛鄙视地应允。 一个耳机而已,至于赔那么多笑么。 谁知,川页爪突然冲上前一个熊抱:“我就知道大大最好了!”直到顾岛嫌弃地推开他,他还沉浸在自己的白日梦中,自言自语,“你看出来了吗,它是一座鹊桥,连接着作为凡人的我,和作为男神的我。” 顾岛冷冷回他:“看出来了。” 按照他的经验,这个时候川页爪应该会自讨没趣地滚蛋,可是没想到,他竟然失算了。 “你看不出来的。”川页爪不留情面地打断他,然后颤巍巍地双手捧起耳机。 “你要听。”虔诚地说完这三个字后,川页爪用眼睛示意了一下门外,“你听得清外面在说什么吗?你听不见,可是戴上它,你就听得清清楚楚,连每一声呼吸,都好像就在耳边。这叫什么,这叫远方的呼唤。” 顾岛顿时意识到,原来,川页爪手里的耳机,是他用来连接隔壁房间的那个。 “哦?我看看。”顾岛假装很好奇地拿过耳机,一会儿摸摸真皮,一会儿摸摸按键,思考了半晌,慢吞吞地说,“那不能给你。” “为什么!” “因为……”顾岛一脸花痴地看向川页爪,“它连接着我和我的娘子。” 川页爪死也不信,又冷又酷的大大,花痴起来,竟然比他还欠揍。 正想着,接待妹子敲门而入,递来一封信,说是方才有人送来,指明要立刻交给顾岛。 顾岛瞥了眼空无一字的信封,不被察觉地抽动了一下唇角。 盯着地毯凝神片刻后,顾岛把信封扔给川页爪:“送回去。” “啊?”川页爪看着没拆封的信。 “啊什么啊,送回去。” “哦……”嘴上虽然答应,川页爪却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半天,才又对着空无一字的信封,问道,“送去哪里?” 顾岛冷若冰霜:“坤泰。” 第46章 顾兰 俊哥盯着纹丝未动就被送回来的信封,紧闭的双唇中呼出阵阵地狱之风。 他万万没有想到,坤泰第二次向浪迹发去的收购要约,顾岛竟然连信封都懒得拆,价格、条款,统统不看,就直接拒绝了收购。 这绝不是他了解的顾岛。 尽管很多人以为,顾岛任性,但俊哥知道,顾岛每一次看似随意的出手,其实都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所以顾岛这么做,无非两种原因,要么,是胜券在握,要么,是别有企图。 但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让俊哥极为不舒服。 因为他不喜欢一个越发强大的顾岛,更不喜欢一个自己再也捉摸不透的顾岛。 而且顾岛对优惠券事件的处理,同样令人匪夷所思。 以往碰到类似的事情,顾岛必然会查得水落石出。但这次老梁提出辞呈后,不仅期权一分不少兑了现,顾岛似乎也并没有要深究的意思,反倒显得他之前对老梁的重重防备有点多此一举做贼心虚了。 因此,俊哥一向比狼犬还要灵敏的直觉告诉他,顾岛正在变成他更不喜欢的那一种。 那个精于算计、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顾岛,那个曾经挑衅他、激怒他、却也成就他的顾岛,似乎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这让俊哥觉得孤独。 甚至,恐惧。 静默片刻后,俊哥用雪茄抵住信封的边角。 信封四周很快卷曲起来,火花到处乱蹿,越发显得空气凝固而窒息。 最后,俊哥用力一捏手掌,火瞬间没了。 一切灰飞烟灭,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反倒是一旁的陆天纯早已吓得忘记了今日来的缘由,直到俊哥转向他,用温柔得令人发指的语调说:“去吧,马兰镇就交给你了。” 近些日子,陆天纯似乎有点懂了俊哥。这个脚踩黑白两道,令人闻风丧胆的男人,其实也并非是个十足的恶魔。只要你像对待一个王那样,仰视他,顺从他,忌惮他,他就会像王一样,罩住你,提赏你,猜忌你。 乖乖落在他的掌心,是唯一的出路。 就像二黑。 几日后,陆天纯约了潘文豪在马兰镇见面。 眼前的河谷虽已开出零星野花,但大片大片的荒蛮依然与十几公里开外、烟火热闹商贾林立的马兰镇一条街相去甚远。 “陆总,幸会。”一个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大步走来,浑身上下都是劲,和陆天纯想象中那群明明说着话却不见五官动的老家伙们不同。 陆天纯礼节性地迎上前握了手:“潘局长。” 潘文豪倒是不怎么客套,没有多余的寒暄,上来就兴冲冲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陆天纯想了想,第一次见面,必须占得先机,因此尽管坤泰的竞标方案还在讨论中,他还是决定怎么天花乱坠怎么来:“初步的打算是,把这块地和马兰镇彻底联通,因地制宜引入美术馆、博物馆、音乐厅和大型购物中心等场所,打造一个超越日本轻井泽的世界顶级休闲度假胜地,挖掘并放大马兰镇本身的美,实现‘自然+’的产业生态。” “有点意思!”潘文豪两眼放光,“什么是马兰镇本身的美?” 陆天纯被问住,暗骂,你个堂堂副局长,不是应该关心产业生态关心GDP么?问那么细碎,简直是菜市场的小老太婆。 不过潘文豪看上去年龄并不大,所以陆天纯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决定答非所问,按照自己的节奏来:“我们预测,形成‘自然+’的产业生态后,每年可以为马兰镇创造的GDP大概会达到……” 但潘文豪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糊弄,他打断陆天纯,再次问道:“什么是马兰镇本身的美?” 陆天纯一时语塞,十分尴尬。 可连陆天纯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句话,却在此刻恰逢其时地蹦入他的脑海:“比如说……人间四月芳菲尽,河谷马兰始盛开。” 那是老爹常说的一句话,回回来马兰镇,回回都要说。 潘文豪突然奇怪地看着陆天纯,没头没脑地问:“你认识陆市长?” “……哪……哪个陆市长?”陆天纯明知故问。 潘文豪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太过唐突,连忙笑着解释:“陆志明,陆董事长,以前,是江海市市长。”他边说,边捡起根树枝,在野草丛中寻找着什么,“当年我的毕业论文,写的就是马兰镇如何打造文旅小镇。为了获得一手信息,我不知天高地厚地直接给当时的陆市长写了封信,一来是因为我听说这个项目是他亲自操刀的,二来嘛,我从小就想成为像他一样做实事的好官,所以特别想见他。” 再次回想起当年的事情,潘文豪依然心潮澎湃:“没想到,陆市长居然真的回信了。” “那你见到他了?”陆天纯紧紧跟在潘文豪身后,随口问。 这实在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眼前这位对土地招标结果举足轻重的人物,竟然视老爹为偶像。 陆天纯思忱着,该何时亮出自己的身份,才能打好这张牌。 潘文豪点点头,继续说:“陆市长先陪我逛了马兰镇,接着又带我来了这里。他说,马兰镇很美,却不及这里的万分之一。” “这么夸张?” “是啊,我当时也觉得夸张,可陆市长没有解释。”潘文豪加急脚步,又往前走了一百多米,“于是我就天天跑来这里,有时站在水流中央的石头上,有时爬到山上,有时甚至把头埋水下,却怎么都看不出来,它到底美在哪里。结果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什么?”陆天纯心不在焉地应付道。 他一点都不在乎潘文豪发现了什么,他只想快点告诉潘文豪,他是陆志明儿子。 “找到了!” 潘文豪突然停下脚步,拨开杂草,露出一块并不起眼却刻得极用心的石碑,上面写着:“人间四月芳菲尽,河谷马兰始盛开。” 诗,写给一个叫“顾兰”的人,落款的,是“志明”二字。 虽然早已记不清来过多少次,但再次想象起墓碑后的故事,潘文豪还是会忍不住失神感叹:“是不是景美,情更美?”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陆天纯,早已脸色煞白,只是一个劲地喃喃自语:“是啊……是啊……” 第47章 机构投资者 再过一周,浪迹就要提交最终版上市注册文件。 于是小野约上顾岛讨论后续安排。 顾岛还在上一个会议中,小野便在野宅回了几封邮件,可回着回着,竟鬼使神差打开了搜索引擎,在里面删来改去,最终留下七个字: 浪迹顾岛女朋友。 没想到,小野刚敲下回车键,顾岛就突然像小胶囊里的变态跟踪狂一样,从她身后蹦出来。 “你不会爱上我了吧?” 温热的气息骚得小野呼吸错乱。 小野试图退回前一个页面,却手一抖,点开了其中一条“细数岛主的历任绯闻女友”。 浏览器右侧的进度条瞬间从一块正常的长方形,变成短短一条横线。 “看来你情敌还蛮多的。” 顾岛抢过电脑,认真地盯着屏幕,一点一点往下翻:“你觉得她们都多大啊?20?18?”他突然看向小野,皱起眉头说,“你应该快30了吧?好像没什么竞争力哦。” “我27!” 小野一本正经地反驳,试图证明自己年轻有为,可话才出口,她就特别想揍自己——孟小野,你是想强调自己竞争力尚存吗?! 果然,顾岛顺着她的回答,直接不要脸地爬到了杆顶:“哦,好吧。我本来的标准呢,是25,不过可以给你开个后门。” 说罢,顾岛干净利落地往桌上一坐,离开小野一公分的距离。 小野更加呼吸困难。 “想不想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投我所好?”顾岛挽起袖子,笑容里泛滥出邪恶的雄性荷尔蒙。 说“想”,肯定不可能,说“不想”,也觉得太便宜了这个自恋狂。 思来想去,小野拿起文件往顾岛身上一扔:“说正事。” 她靠着椅背,尽量离顾岛远些:“如果一切顺利,我们5月下旬或者6月上旬开始路演,也就是环游全球,与投资者见面,了解他们的投资意向,最终决定,是否上市,以及,股票的发行量和发行价。路演大概持续8到9天,地点一般包括香港、新加坡、伦敦、旧金山、洛杉矶、纽约、芝加哥、巴尔的摩。” “巴尔……?” “巴尔的摩。那座城市有个叫普信集团的基金公司,管理着一万多亿美元的资产。” 这么牛逼这么低调!顾岛挑了挑眉。 “你现在手里是我们草拟的路演PPT。这两天你看下吧,有任何意见、想法,随时沟通。和之前几轮融资不同,上市前的路演,每个机构投资者最多只有一小时的时间,所以我们必须抽象、简化浪迹的故事,却又不能失掉性格和特色。” “机构投资者……”顾岛用手指有节奏地轻敲桌子,“机构投资者和散户,对于公司的区别是什么?” “总体来说,相比缺乏投资经验、容易听风就是雨的小散户,机构投资者更加专业、理性、长线,不容易因为市场突变而出现恐慌性抛售。所以,有一定比例的机构投资者,可以增强公司股票的稳定性。” 说到此,小野情不自禁顿了顿。 刚才这些,是教科书上说的,可是近些年来,她亲身经历了几次市场波动,却发现实际情况并非总是如此,而顾岛出乎意料的提问,倒是逼着她,更客观地来看待这两者:“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说法。由于机构投资者也需要承受来自资方的巨大压力,因此,从实际的市场表现来看,大多数机构投资者和散户一样,面对贪婪时忘乎所以,面对恐惧时慌不择路。” 顾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关键是选择适合的机构投资者?” “没错。”小野干练地一笑,“路演的目标,不仅仅是找到钱,而是要找到足够多的、能够认可公司经营理念和业务方向的投资者,比如说,你想创造更大的社会价值,那么适合你的机构投资者,就应该更关注长期价值,而非仅仅是眼前的利益。” 顾岛一时没有接话,陷入沉思。 小野准备再聊聊其他有关机构投资者的话题,顾岛却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可以跳过机构投资者吗?” 小野怔住。 由于溪源和浪迹之间采用的是最常见的包销方式,也就意味着,当股票价格和总数确定后,实际上,浪迹的股票是先出售给溪源,然后溪源再将股票出售给在路演期间下单的机构投资者,最后才会在公开市场交易。 因此,跳过机构投资者,是要溪源承担所有风险。 此前从没有客户提出过这样的要求,所以小野也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今日顾岛这么一提,小野不禁自问,在上市过程中,机构投资者存在的真正意义究竟是什么。 近些年来,传统的上市流程常遭诟病,而其中最被频繁提及的,就是纯手工的、通过投行和机构投资者私下协商的定价方式。由于华尔街的资本力量过分强大,往往导致IPO定价被人为压低,上市后股价翻倍,机构投资者一经转手,便能轻松赚去本应属于企业的钱。 不过,这个金融圈内公认的bug,拿来和顾岛这样的企业家讨论,到底是不太合适,于是小野只是谨慎地试探:“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没有,随口问问。”顾岛飞快地回答。 他当然不是随口问的。 两次狙击浪迹无功而返后,俊哥一定会发起第三次进攻,而这一次,势必是远远猛烈过优惠券事件的血雨腥风。 顾岛尚且猜不出俊哥会从哪里下手,所以任何一方面,他都不能掉以轻心。 可沉默许久后,顾岛突然迷离地看向小野,把手机推到她跟前:“输一下你的私人邮箱。” “干什么?” “告诉你我的择偶标准啊,我的清单长着呢。” “择偶”两字出口,顾岛被自己吓了一跳,是不是合法婚姻中的双方,才称为配偶? 小野不睬他:“关于投资者,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顾岛也不理她,嘴角扬起坏笑:“那我只能发到你公司邮箱了。” “你……”小野恶狠狠瞪着眼前这张丧心病狂的自负的脸,无奈地输入了自己的私人邮箱。 顾岛心满意足地拿回手机,拽拽地起身离开。 几秒钟后,小野邮箱中收到一条会议邀请。 标题:马兰镇竞标,会议日期:6月23日上午9点。 你竞标土地关我什么事?想给我派私活,没门,窗都没有! 于是小野重重打下两个字:没空。 然后犹豫了片刻,删去,重新输入:抱歉,我那天已有安排,祝顺利! 毕竟,再臭不要脸恬不知耻的甲方,依然是甲方。 而且……还是有点帅的甲方…… 小野收拾完自己凌乱的情绪,回了溪源。 却在大门口直接被王导和卤意思截住,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小野进了家米其林餐厅。 “午市套餐最贵才每位1888?你们没更贵的了吗?”说完,王导转向小野,“没事,不是你小气。” “……”小野莫名其妙,“我请客?” 王导和卤意思异口同声:“必须的!” “为什么?” “你要升了!” 小野整个人一哆嗦:“升什么?” “少装蒜!” “我都不知道,你们怎么可能知道?” 嘴上这么说,但小野心里再清楚不过,合伙人晋升这样的事,虽说有一个评审委员会,但事先多少会漏出一点风声,而最先知道消息的,通常不是当事人,而是秘书、司机这些更接近于八卦中心的人物。 然后,就是卤意思这样的八卦聚合体。 所以这些天,小野不大敢待在溪源,就是怕听到什么风吹草动。说来奇怪,她以前是不知道怕的,可是当她离合伙人越来越近的时候,恐惧却与日俱增。 “合伙人”三个字,就像一只魔戒,你窥视它,渴望它,然后心甘情愿被它俘获、诅咒。 因此,当王导和卤意思同时说出“你要升了”的时候,小野人生头一回,大脑一片空白。 她要成为合伙人了?她就这么成为合伙人了?她即将是溪源资本——金融圈第一大投行史上最年轻的合伙人了? 真的吗? “黄大师说的!”卤意思突然开口,小野吓得再次哆嗦。 卤意思压低声音:“黄大师不是每年5、6月要去山里禅修一个月嘛,所以他今天把光头徐叫到办公室。本来呢,我以为黄大师就是交代交代工作,结果!没想到!他竟然和光头徐说:‘我已经向纽约举荐了孟小野,把握应该蛮大的,不过今年的竞争特别激烈,你还是飞一趟纽约,亲自参加合伙人评审会,确保万无一失。’” 来餐厅前,王导没来得及问细节,所以卤意思这么一说,王导差点惊掉下巴。 黄大师是个让手下人又爱又恨的两面派。 业务方面,他是出了名的狼系,只要他出马,没有搞不定的项目,所以跟着他,前途光明;但晋升方面,他又是出了名的佛系,不怎么喜欢替手下人吆喝。 照说,按黄大师在公司内的地位,只要他提一句,美国总部必然没有人反对,但这些年来,晋升一事他从不插手,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人生不长,头衔是虚的,做事是真的。时候到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可没想到,他对小野的事竟如此上心。 和王导同样震惊的,是小野本人。 这个黄大师,她甚至从没和他单独说过一句话…… 正想着,徐教头来电,极为客气:“小野,晚上我请你吃饭。” 第48章 最后的晚餐 小野盯着手里的A4纸出神。 纸上是一串机构投资者的名单,不长,每一个机构都耳熟能详,小野却翻来覆去读了几百遍。 名单是两天前吃饭的时候,徐教头给她的。 “这些年来,我能给你的建议已经越来越少,你成为合伙人之后,我能给你的就更少了。”说完,徐教头停了停,等小野消化了他的潜台词后,从文件夹中拿出一张纸,推到小野面前,“这是我觉得比较适合浪迹的机构投资者名单,可能是最后一次给你建议了。” 小野接过文件,全身冰凉。 这份名单,不是适合浪迹,而是适合俊哥。 适合俊哥未来对于浪迹的收购。 名单上都是专做短线投机的机构,如果她猜想的没错,俊哥应该已经和它们暗中达成了收购协议,只要在上市的过程中喂给它们足够的利益,一旦时机成熟,他就能从这些机构手上拿下浪迹的股票。 看来,顾岛早已料到了俊哥的手段。 但小野却没有料到,徐教头已经彻底成为了俊哥的武器。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徐教头一个劲地喝酒。面对这份无需解释的机构投资者名单,自己的目的,实在过于昭然若揭。 “你知道师徒意味着什么吗。”沉默许久后,徐教头突兀地问。 可没等小野开口,他又自问自答:“意味着你看到她成长,慢慢的不再需要你,慢慢的超过你。当有一天,她开始独自飞翔的时候,你才发现,你一直在原地,还将继续待在原地,而她即将飞跃一座座山峰,领略你不曾见到的,这辈子都无法再能见到的风景。” “徐老师……” “没事的,习惯事与愿违就好。” 小野知道,这既是徐教头自己的感慨,也是说给她听的。 他在警告她,世俗自有法则,只能你适应它,不可能它适应你。 可她不想要这样的事与愿违——选择投行这个职业,她是为了去改变,不是被改变。 “徐老师。”小野顿了顿,妥帖地回道,“这些投资机构很有名,规模也都不小,但投资策略大多以投机为主,如果在短短两周路演的时间内,浪迹要见完这些投资者,就没有时间和高质量的长期投资者做一对一沟通。” 徐教头面无表情:“你的任务是把股票卖出去。做独家承销很风光,但是将股票卖出去,才是溪源真正赚钱的时候。” “我相信我可以把浪迹的股票卖出去。” 出乎小野的意料,这一次,徐教头并没有发火,只是平静而简短地告诉她:“下周三我飞纽约。”然后冲她淡淡笑了笑,又缓缓加上一句,“合伙人的晋升结果,等我消息。” 徐教头的笑,让小野恐惧。 他可以给她好消息,也可以给她坏消息。 徐教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上一回,小野暗通左口鱼毁掉了心诚的交易,但俊哥似乎不知道内幕,只当是人算不如天算,所以徐教头也就装作不知情,暂时放过了小野,毕竟小野是自己手下,硬要和俊哥挑明真相,反倒打自己的脸,让人嘲笑,自己连手下都管不好。 可这一次,是他在俊哥面前的最后一次机会,所以他决不允许小野节外生枝。 只是,这场师徒情分,结束得太过难看。 徐教头悄无声息地用力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心脏。可他一点都不后悔,因为他知道,疼过后,他还是有自己的人生要走,这一路的颠沛够多了,这点疼,一顿酒的功夫也就忘了。 和徐教头的沉默一样,小野也没有再反驳。 因为没什么好争论的。 这只是一笔交易,无关对错。 此刻,小野望向名单,两天前的场景再次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不明白,这一切的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究竟哪里错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为什么她和天纯花了十年的时间从天造地设走成形同陌路,为什么俊哥会闯进她的生活而她对此无能为力,为什么她与徐教头之间只剩下了利益交换…… 似乎转眼之间,那个曾经只需要她努力、善良就可以桃红李白蜂飞蝶舞的花园,竟荒芜成残垣断壁寸草不生的荒漠,她如同一头负重的骆驼,越想执著地走下去,却越是没有尽头的漫漫长路。 也许,只要成为合伙人,她就能走出那片荒漠,回到曾经的锦绣繁华,心无杂念、坦坦荡荡。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成为合伙人之后,真的就能回到从前吗? 小野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要先成为合伙人,才能找到答案。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既能让她成为合伙人,又能保住浪迹的办法。 她旋即起身,将名单塞在一沓文件下,出去了。 王导偷偷望了眼小野的背影,然后望向她的办公桌,若有所思。 第49章 传统上市 vs 直接上市 “啊……!” 小野刚走出电梯,就被人一头撞进怀里。 包里的钥匙、门卡、粉饼、口红,全洒在了地上,刚要捡,却看到川页爪两只黑爪子像挖掘机一样,连同地上的灰和头发一起,一把一把往回捞。 小野一阵反胃,挤出笑容:“我来吧。” “不行不行,你就负责美美地站在那里……”可说到一半,声音就和爪子一起,悬在了半空中。 “哎,哎。”小野戳戳川页爪的手臂,“死机了啊?” 谁知川页爪蹲在原地,抬头死死盯着小野脖子上的玉坠,惊恐万分:“这……这是大大给你的?” 呃……本来就是我的,但……也算是顾岛给的吧。 小野点头。 川页爪顿时狂喜,这可是顾岛的宝贝啊,他几次见顾岛一个人对着玉坠出神,然后又小心地藏进钱夹里。如今这宝贝竟出现在了小野脖子上,难道是……肯定是…… “你是射手座?” “嗯……” 我就知道!难怪大大最近没让我买过包! 川页爪头一回觉得脑袋透亮透亮的,看什么都清清楚楚,忍不住对着地上的瓷砖做出一个“耶”的手势。 “你给我回来!” 走廊不远处伴着鞋跟打地的声音,一阵咆哮滚滚而来,川页爪瞬间像鬼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 这声音?小野望去,又惊又喜。 “蒋总!” “你还在?” 不冷不热的语调,瞬间显得小野的热情有点可笑。 小野尴尬地将大笑脸收敛成微笑,指指川页爪逃窜的方向:“他惹您生气了?” 蒋黎翻了个白眼:“连个考勤都管不好。” 那是肯定的,软妹子就像一圈粘粉,往川页爪身上一裹,他就被炸得外焦里嫩,又酥又脆。 小野噗嗤一声,弯眼笑道:“顾总也抱怨过,不过既然您回来了,他就放心了。” “你们还真是无话不谈。”这么快就从小野嘴里听到顾岛的名字,蒋黎一声冷笑。 她今早刚回到浪迹,就发现小野搬到了顾岛隔壁,查考勤的时候,更是一眼注意到,只要小野在公司的晚上,顾岛也无一例外地都在。 对此蒋黎见怪不怪,反正一池塘的鱼,多一条少一条估计连养鱼人自己都不知道。但令她费解的是,每次离开的时候,俩人都是一前一后,小野先走,隔个大约十来分钟,顾岛再走,这完全不符合顾岛爱咋咋地的性格。 大概他多少也得为公司上市时的形象考虑吧。 原本,这些不顾一切也要往顾岛身上扑的姑娘,蒋黎懒得管死活,可小野到底救过她的命,她决定还一个人情。 “我不管你要他的人还是要他的钱,你最好先弄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 说完,蒋黎径直走进电梯,小野则落荒逃进了办公区。 留下前台妹子看得迷迷糊糊,眼睛一个劲眨巴,却突然眨巴出一张布满凹地疙瘩、怒火中烧的脸。 “她说什么?” 妹子惊悚地看着川页爪:“她……她说,你连考勤都……” “啊呀不是,后面一句。” “……她说……”妹子的鼻翼一会儿窘到左边,一会儿又窘到右边,她不就是没有听懂这就嘛,干嘛还要问人家,“她说,要人,要钱,自己有什么……” “神经病。”川页爪狠狠瞪着电梯门。 妹子如梦初醒:“你一直在偷听!” “什么叫偷听?!我们是正义的一方,那叫监听。” 川页爪鼻孔冒烟,呼噜呼噜气鼓鼓地往回走。可才走几步,又滚了回来:“对了,那个消防门啊,快点修修,拉也拉不动。”他拍拍袖子,好像能把臭气拍掉一样。方才他为了躲开蒋黎,本想去消防楼梯避一避,没想到开不了门,只能笔笔直把自己塞进垃圾桶和墙壁的小缝里。 妹子一脸白茫茫。 “哎哎,听懂没啊?” “那个……门……是往外推的……”妹子用纤细的手指做了个推的姿势。 川页爪眼前一黑,妈的…… “上面没写字,谁知道啊!” “上面写着……Push……” 噗……啥? 沉默两秒钟,川页爪摆出一张不可一世的脸,甩甩头:“我知道。”然后瞪了眼妹子,“这是在中国,写中文!”便大摇大摆走开了。 路过会议室的时候,见小野和顾岛相谈甚欢,川页爪终于露出了欣慰的姨母笑。 “上次你提到,能不能跳过机构投资者。”会议室里,小野嘴角微微一扬,“有一种方式可以。” 顾岛靠在窗前,被阳光照得暖洋洋的。 “洗耳恭听。”他笑了笑,每次小野笑起来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跟着笑。 “不走传统的上市流程,而是选择,直接上市,英文也叫作 direct listing,这是近几年的一个新趋势,纳斯达克暂时不行,但纽交所可以。” “直接上市。”顾岛轻轻重复了一遍。 小野猜测,凭顾岛二百五的智商,再重复几遍,也许就能直接琢磨出这四个字的含义,但作为一个财务顾问,她还是决定解释一下:“传统上市,就是公司发行新股,然后把新股先卖给承销商,再由承销商售出;而所谓直接上市,就是不发行新股,不通过承销商,公司直接在交易所开始交易现有股份。” 顾岛点头,示意小野继续说下去。 “所以,直接上市和传统上市主要有三个区别。一,不发行新的股票,因此不会稀释现有股份,但也不募集新的资金。二,更加大众化,散户与机构投资者可以在同一时间接收到等量的信息,并且直接参与交易。三,现有股东没有锁定期,所以市场价格可以反映更真实的供需情况,但股价波动可能会更大。” “也就是说,直接上市,把上市和融资这两件事情,分开了。” “没错。”小野暗叹,果然是个聪明人,一语中的。于是她进一步说明,“只要公司近期不着急融资,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先上市。一旦上市一段时间后,公司就会被看作经验丰富的发行人,如果届时有融资需要,可以随时再做融资。” “我喜欢。”待小野说完,顾岛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干脆。 小野莫名飞过一片红晕,可一秒不到,又重新回到工作状态。 不过顾岛的回答,让小野终于松了口气。 因为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说服顾岛,不走传统上市,转而选择直接上市。 之所以决定给出这个建议,是因为面对俊哥的死盯,出其不意地直接上市,才是浪迹当前最好的防守。 而且,这也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一来,浪迹的上市不受影响,二来,徐教头给她的这道有关机构投资者的难题也能迎刃而解。 于是,为了坚定顾岛的想法,小野又补充道:“另外,直接上市的案例目前还不多,一家中国的互联网企业在美国选择直接上市,一定会吸引媒体的目光,算是为浪迹打了免费的广告吧。” 顾岛没有出声。 沉默片刻后,他突然问道:“费用呢?” 小野噗嗤一笑:“比传统上市便宜。传统上市中,你需要支付的承销费是募资规模的5%,但直接上市中,我们只提供咨询,不提供承销服务,所以你只需要支付一笔固定的咨询费,不到原先承销费的五分之一。” 毫无疑问,这是顾岛想要听到的答案。 其实,小野原本也想把费用作为直接上市的优势之一,罗列出来。可凭她对顾岛的了解,好的结果远比费用重要,所以她决定,不重点提这一点。 没想到,还是顾岛先问了。 小野暗笑,果然,没有一个不算账的老板。 “照这么说,投行是不是很讨厌直接上市?”了解完费用,顾岛玩笑着问。 “是啊,讨厌得不得了。”小野玩笑着答。 “那我怎么能让你讨厌呢。” 第50章 约会 小野不敢直视顾岛。 因为顾岛望着她的眼神,就好像一个看遍了世间的人,突然停下来,认真地告诉你,你是他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可她到底有什么呢,配得上顾岛这样的眼神。 “我不管你要他的人还是要他的钱,你最好先弄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 蒋黎方才的话,如鲠在喉。但小野知道,蒋黎是对的。 顾岛根本不需要她。 她没有陪伴过他创业初期的艰难,更没有能力助他渡过未来的每个大风大浪。 可她需要顾岛。 他若高兴,便能送她个承销商做做,他若再高兴,便额外附送一个独家承销商。 他始终是选择的那一个。而他可以选择的女孩,远比可以选择的承销商要多得多。 他真的喜欢她吗?他又到底喜欢她哪一点? “按原计划吧。”见小野许久没有出声,顾岛以为自己玩笑开过了火,马上一本正经地收起笑容,“我对机构投资者没什么顾虑,上次问你,就是了解了解情况,长长知识。” “其实……你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可小野不能把实情告诉顾岛。 “走吧,再不去路演彩排,田一默要扣我工资了。”顾岛委屈巴巴地求道,“女人管起钱来,真的好可怕。” 小野这才想起还有这档子事,于是立马切换到下一场思维模式,和顾岛一同去了大会议室。 由于这已经是第三次排练路演,所以每个人都发挥得不错,连新晋CTO董子暄也进步神速,眉宇之间,有点领袖的气质了。 小野揪了几天的心终于稍稍松下来。 却没想到,向来一遍过的CFO陈述环节,出现了意外。 蒋黎破门而入,走到会议室最前方,面无表情地把屏幕接到自己的电脑上。 田一默几乎是在同一秒,拔下蒋黎电脑上的接线,挑衅地笑道:“你来晚了。” 谁都听得出,这其中的双关含义。 蒋黎离开的这段时间,田一默全权代理CFO职责,所以这个“来晚了”,既是指排练迟到,也是指,既然这个公司没有你照样可以运作,你也就不必来了。 蒋黎回笑:“我的字典里,没有‘晚’这个字。” 这话是对田一默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过去的几个月,蒋黎躺在床上,想明白了一件事,这些年她失去的,除了青春,还有野心。 她原以为,只要报了仇,拿回曾经属于她的东西,人生少个几年不算什么。但项目启动会那日,她看着小野年纪轻轻,却手握一个公司最重要的项目,而且把一帮子老家伙收拾得服服帖帖,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嫉妒,这才明白,原来她蒋黎,终究是个争强好胜的女人。 “这不由你决定。”田一默自信地转向顾岛。 可顾岛只是拿了手机,起身,撂下一句:“这个问题你们自己解决,它不值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路演彩排不欢而散。 可回到野宅的小野,却依然满脑子都是机构投资者的事情。 明辨是非并不难。 正如此刻,小野非常清楚,自己应该做的,是不理会徐教头的那张名单,并且把俊哥的企图告诉顾岛。 可是,这样做的后果,是她救了顾岛一时,却毁了自己一世。 在明知后果的前提下,依然选择去做对的事情,实在太难了。 一个人,到底有多大的力量呢? 小野拿起小石头托付给她的吉他,不成音地拨了几下琴弦。 她向来最喜欢Beyond的《海阔天空》。可是曾经让她澎湃的,是“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如今让她感慨的,却是“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 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野宅外已经空无一人。 空调停了,感应灯灭了,整层楼安静得像莽莽人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不知不觉,小野拿起手机。 “小野。” 电话那头,顾岛低沉温柔的声音一瞬间将她包围。 他是不是刚刚结束了饭局,正在回家的路上?他是不是在健身房完成最后一组拉伸?他是不是窝在沙发里看白天没有处理完的邮件?他是不是正和一个漂亮能干的女孩谈笑风生? 可为什么当她不能自已地拨出他的号码时,他竟好像一直在那里,等着她。 “你好吗?”绵长的沉默后,小野只找到三个字。 说出口的那一刻,她满脸通红,孟小野,你以为你是顾岛的什么人,有资格去偷窥他的人生?! “我很好。你呢?” 顾岛也浅笑着问,轻轻向前走了几步,看见小野红了脸。 他在她隔壁。 “嗯……我是想问你……”那一刻,小野觉得自己打这通电话,简直是疯了。于是她立马搜肠刮肚地找出话题,掩盖自己的疯狂,“CFO的路演陈述,蒋黎和田一默之间,你的决定是……” “蒋黎。”顾岛爽快地回答,一如他做所有的决定那样,“田一默比蒋黎懂数字,但蒋黎更会讲故事。既然数字已经摆在那里,我就不再需要一个懂数字的人。” 其实,今天看到蒋黎出现在浪迹的一刹那,顾岛便决定了。 只是他不知道蒋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毕竟,对蒋黎而言,来浪迹做CFO只是为了其他的目的。但顾岛知道,只要这个女人想办到的,没有人能阻止她。 所以既然蒋黎先争了起来,他便无需再说什么了。 小野点头。 果然,顾岛早就决定了,他在会议室里没有出声,也许只是不想丢了田一默的面子。 毕竟,连她这个浪迹的编外人员都能看得出来,田一默虽然在工作上毫不退让,但私下,她喜欢顾岛。 想到此,小野竟心乱如麻。 她费了极大的劲,才从一团麻线中挣扎出来:“好,我明白。那我没什么其他的事了,如果你没事的话……” 小野此刻只想快点挂掉这通丢脸丢到家的电话。 可顾岛却又把她缠了回去:“你在干嘛呢?” “我……我在和朋友野餐。” 小野一边说,一边捂住脸。孟小野,你是脑子进水了吗?野餐?工作日晚上? 野你个大头鬼餐! “吃什么好吃的呢?”顾岛看着就在眼前的小野,逗她。 “……我们准备烤野鸡……”说谎的代价,就是你得一直编下去。 “这我可太擅长了,我教你。” “……好。” 顾岛偷笑:“你先调调料,放一些生抽、葱、蒜、姜、孜然、辣椒。” “嗯,我现在就调。” 小野盘腿坐到地上,这里敲敲,那里敲敲,好让电话那头不要起疑心。 顾岛也笑着面小野坐下,盘起腿。 “调好了。” “然后把野鸡烤上,每隔五分钟,上下翻一回。” “嗯,然后呢。” 顾岛噗嗤一声:“才过了五秒钟,你就问我然后?” 小野用力捏了下自己耳垂:“应该还要很久吧,我……我不想打扰……” “我有空。”顾岛掐断她,“时间到了我提醒你。” 小野缓缓抬头,甜甜地笑。 一束鹅黄的月光打在墙上,她伸出手,抵上墙,逮住光。 顾岛也抬起胳膊,用手抵着小野的手掌。 两只手掌隔墙对上的那一刻,生命是真实的,值得的。小野就像一道光,几次把他从黑暗中点亮,让生命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可也正因为她是一道光,他不敢轻易去触碰,生怕什么都给不了她,宁愿远远看着她,让她永远这样,自由、放肆地闪耀。 “你在笑什么?”顾岛突然问。 小野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一个人傻笑了很久,瞬间收起嘴巴,对着空气瞪了眼。 “我哪有!” “翻一下吧。” “什么?” “野鸡,翻一下。”顾岛努力忍住爆笑,傻丫头,这么快就忘了自己在干嘛。 小野一阵心虚,连敲了好几下脑门。 还好,顾岛似乎并没有发现猫腻,开始不着边际地乱聊。 “对了,上次你说,路演的时候如果英文能讲得更地道,会让投资者更信赖。我准备突击一下,你有什么推荐吗?” “嗯……你可以多看看BBC或者Ted Talk……”其实小野才不信顾岛会认真学什么英文,估计就算突击几天,也顶多和投资人问候的时候,来一句“Are you ok?”。 “啊,不要那么难吧,人家学英文,不都是新概念啊,朗文啊,什么的嘛。” 什么年代! 小野笑得差点把电话摔在地上:“马云八岁就看BBC了,你再不飞连他影子都看不到了。” “马云又没我帅,我要看他影子干嘛。” 小野简直不敢相信,人竟然可以自恋到如此不要脸的地步。 没想到,这个不要脸的人突然问:“你哪天有空?一起吃个饭吧。” 小野心头一跳,犹豫片刻:“6月11日,你可以吗?” “好。” 顾岛浅笑,笨蛋,只要你可以,我就可以。 第51章 王导发威 6月11日。 一个小野每每梦到都会被惊醒的日子。 很多人说,生命往回看的时候,你才会惊觉,有些本以为稀疏平常的日子,原来是人生的风水岭。 可从一年多前开始,小野就知道,今年的6月11日,注定不同寻常。 因为那天凌晨,也就是美国东部时间的6月10日下午,溪源将公布新一批合伙人名单。 对于小野而言,合伙人的意义始终在变。 刚进溪源的时候,它是奢侈品,能有,最好,没有,拉倒。 过了两三年,它成了必须品,必须得到了,才能证明她的能力,证明她值得被认真对待。 如今,它是阳光、空气和水,只要她想真实、自由地活下去,就离不开它。 但小野知道,徐教头并不容易糊弄。 虽然那日在餐厅,她算是默认了他的请求,但只要她一刻没有把路演行程和投资者名单发给顾岛,并抄送项目组的所有成员,徐教头便一刻不会飞美国。 毕竟,在这场较量中,他更有等待的资本。 因为他们共同服务的机构,叫做投行。 尽管有黄大师的嘱托,可相比某个年轻人的未来,赚钱才是投行顶顶重要的事情。所以徐教头尽可以找出各种完美的借口,解释缺席合伙人评审会的理由。 只是她,孟小野,只有这一次机会。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久到连小野自己都记不清了,她就认定,她的价值在于她的优秀。如果有朝一日,她不再优秀,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所以她一直拼了命地往前跑,进最好的大学,去最顶尖的公司,最早出人头地,求得第一的心安。 可是这一次,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艰难。 她想跑,却跑不起来,想躲,又无处可躲…… 一晃,已是6月9日,离11日,不到两天。 早晨九点多,小野蹑手蹑脚地进了溪源,发现徐教头果然依旧笃悠悠坐在办公室,完全没有要飞纽约的意思,当即失魂落魄,转身离开。 她今天绝不能和徐教头当面对质,因为一旦对质,她除了发出那封罪恶的机构投资者名单外,无路可退。 可就算不对质,她又有什么活路呢? 小野像个游魂,沿着陆家嘴长长的天桥,漫无目的地从一栋楼走到另一栋楼,却又很快忘了,自己是否刚刚走过同样的路。 似乎每一栋楼的入口都一模一样,而每一栋楼里出来的人也都一模一样。 茫然之中,一封新跳出的邮件把小野猛然“叮”醒。 发件人是王导,收件人是顾岛,抄送了小野、徐教头、卤意思和一群公司律师、投行律所、会计师、浪迹管理层。 邮件内容,是小野和王导早已拟定的路演安排——一份和徐教头给出的全然不同的行程和名单。 小野直直盯着邮件,翻来覆去读了十几遍后,突然疯狂地打给王导。 王导不是爱抢风头的人,越过小野发出这样一封邮件,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了解到了小野的困境。 可此时,小野已经来不及多想王导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她只是对天骂道,王子超,你这个大笨蛋,你以为自己是谁,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何必要为我背这个锅,你明白做一个英雄要付出的代价吗? 可是小野还没能拨通王导的电话,卤意思的电话倒先闯了进来,声音因为六神无主而夹杂了各种中国地方口音:“王……王导犯撒子错了……哪能就……就被开除了……” “我马上上来。”小野在大厅闸机前拍了下门卡。 “且慢!”卤意思突然破音大喊,接着立马压低嗓门,“你先别上来,光头徐在通缉你。” 小野动弹不得。 眼前的闸门打开了,可是那句“光头徐在通缉你”,却像一只怎么都挣脱不了的大手,把她一步一步往后拽。 拽向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拽向一个看不见的深渊。 再一抬头,王导已经出现在小野面前,清瘦的脸庞,笑得桃花灿烂。 “……对不起,我刚刚不在……” “就是趁你不在!”王导搭在小野肩上,潇洒地仿佛刚拿了几百万的奖金,“我告诉你啊,过它个两三小时,你再去找光头徐。就说刚刚开完会,一看到邮件立马飞过来承认错误,态度必须诚恳,最好再滴几点眼泪。至于错误嘛,就是管教王子超无方,说好的由你来发路演行程,可王子超同学实在太过自我膨胀,偏要抢风头,这就是用心不纯,对天不敬,当诛……” 王导婆婆妈妈把自己骂了个体无完肤,小野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心中只想着一件事——她是个混蛋。 只要她早一点明确拒绝徐教头,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而如今事已至此,她却没有哪怕一丁点勇气,跑到徐教头面前揽下所有的责任。 这一刻,小野终于悲凉地承认,人生就这一辈子,它不会给你时间改邪归正,如果你想要得到更多,就只能一错再错。 “王导,我……” 王导打断小野:“我什么我,小爷我自在的不得了。只可惜啊,本来想着,浪迹路演的时候,坐一趟私人飞机,但目前看来,这个人生小目标要缓一缓了。不过!”王导雄赳赳气昂昂,“等小爷发达了,一定风风光光买它个机队,一个岛,停一架,代步工具嘛。” 当然,梦想是肉乎乎的,现实是血淋淋的。 王导买不买机队,没有人在乎,但小野还能不能活在溪源,却是更重要的问题。 “俊哥……”徐教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闷声不响了五分钟后,凶狠地撂起电话,“浪迹那边可能搞砸了。” “多砸?”俊哥眯起眼。 “我一个手下……刚刚把另外一份名单发给了整个项目组。” “手下?” 俊哥轻蔑的语气,啪啪打在徐教头早已扭曲的眼睛鼻子嘴巴上。但只要能自保,他可以被轻慢,被侮辱,被当成一条狗。 “是……一个叫孟小野的姑娘,她今年要升合伙人了,所以狂妄得很……实在非常抱歉,俊哥,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谁?” “孟小野。” 第52章 梦断 挂了电话,俊哥看着二黑:“当鱼卵长成小鱼的时候,你要怎么做?” 二黑乖乖窝在俊哥怀里,一动不动,偶尔舔一下那只翻云覆雨、杀人不见血的手。 俊哥慈祥地撸着二黑,突然目光一凌,寒气闪过背后上百把刀柄:“在它成为大鱼前,吃了它。” 他曾经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早一点收拾掉顾岛。 所以,他不会让孟小野成为第二个顾岛。 当小野“谨遵”王导建议,两个钟头后再次回到浪迹的时候,徐教头已经不见踪影。而且一直到第二天,她都没有再见到徐教头。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为无需面对而庆幸,还是为结局未卜而慌张。 临近中午,卤意思脸上挂着贼兮兮的笑容,飘到小野跟前,瞄了眼徐教头清冷的办公室:“他飞了哦。” 这哪里用得着卤意思提醒,整整一上午,小野干的唯一的事情,就是盯梢。 但卤意思的话却不太好接,回答“是”吧,显得自己与他“同流合污”,表现得漠不关心吧,又实在太假。 于是小野干脆偏题:“你这么高兴,王导会伤心的。” 却没想到卤意思拍案而起:“差矣!” 说着,他一屁股坐到小野键盘上:“我帮老王算了一卦,昨日太阳三分北交,所以他命中注定,要离开一个他不属于的地方,前往一个属于他的地方。” 美国人果然心大。 小野不禁后悔,平时批评卤意思的时候,自己再三斟酌用词,要找不那么严厉的,还要找他听得懂的,结果最后说出口的,自己乍一听还以为是在夸人,没想到人家其实那么想得开。 正想着,卤意思凑到小野耳边:“我也帮你算了一卦。”他指向西南方,“昨夜双星抱月,你交桃花运了。” 小野顺着卤意思手指的方向望去。 “黄浦江?” “穿过黄浦江。” “中山东二路?” “你能不能高瞻远瞩一点!”卤意思一脸鄙视,眯着眼睛向远方眺望,“你有没有看到,在浪迹的办公室里,有一位顾老五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你?” 小野心头一颤,这小黄毛算得准不准? “不许乱说。”她立刻板起脸。 “怎么叫乱说?”卤意思急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你可以说我PPT做的不好,但不能说我命算得不准,“你没看到他背后看你的小眼神?” “我当然没看到。”小野白了眼卤意思,装模作样地看起手机,想着的却依然是卤意思的话,是啊,为什么我背后没有一双眼睛,看得清世界最真实的样子。 “那问他呗。” 一转眼,卤意思已经抢过小野的手机,边翻微信记录边感叹:“卧槽,你把他置顶了?” 小野扑上去。 卤意思护着手机往后退。 “小野?” 电话那头突然响起顾岛的声音。 小野和卤意思同时愣在原地。 卤意思闪吧着无辜的大眼睛,呃,是他按下了顾岛的电话吗?可是,对天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手机给我……” 顾岛在电话里听到小野无奈的声音,顿时明白了一切,笑得像个欺负前排女生的小男孩。 卤意思决定将计就计,证明他算姻缘的天赋。 没想到,另一只黑色的手机突然“啪”得从天而降,差点砸断卤意思行云流水的手指。 徐教头的声音震动了整个楼面:“孟小野,你太让我失望了!” 卤意思偷偷瞟了眼手机,黄毛瞬间一根根竖起。 第一反应:“卧槽,我牛逼了。” 第二反应:“卧槽,入错行了。” 可是他一抬眼,看见小野恐惧的神情,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远比他入错行严重得多。 第53章 水落石出 手机上是一张照片。 一张顾岛和小野的吻照。 “你真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无法无天了,是不是?!”徐教头继续吼着嗓门骂道,“我相信你的能力,所以浪迹这么大的项目,我从没有干涉过,给你充分的自主权。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是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拿到的项目!” “我没有……” “照片摆在你面前,你还说你没有?你以为自己是大明星,有人要伪造照片蹭你的热度吗!” 小野无言以对。 照片真真切切,不容解释。而陆天纯那日失去理智后蹦出的那句“那么多人不都是肮脏着过来的吗!难道你没有别有用心过吗?!”,此刻却极具讽刺。是啊,尽管如今她对顾岛暗生情愫,可是当初,那个吻,难道不是她的别有用心吗? “你自己看看网上怎么说的吧!”徐教头恨不得把桌子敲出窟窿来,“溪源几十年几千人积累的专业性,就因为你的一个愚蠢举动,荡然不存!你别指望我会保你,我保不住你!” 小野缓缓抬起头,看着徐教头脸上大获全胜的神情,了然一切。 这一刻,她终于丢盔弃甲。 她还能如何呢?她连一个徐教头都招架不了,又要如何对付俊哥和徐教头的双面夹击。她原本就应该知道的,除了苟且地生和壮烈地死,自己不会有第三条路。 而她不认命的后果,就是屈辱地死。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偷偷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孟小野溪源资本”。随之而来的标题,一个比一个难看——“脱出来的交易”、“干得好不如吻得好”、“贵圈总有瓜吃”…… 最初的窃窃私语逐渐明目张胆起来:“难怪一脚就把陆天纯踢了,原来是傍了个更有钱的。” 一阵寒彻骨髓的沉默之后,徐教头叹道:“孟小野啊孟小野,人生只有一次,你怎么这么糊涂!” 几分钟后,卤意思像个壁虎一样,“啪嗒”一下,粘在底楼大堂明晃晃的玻璃旋转门上,进退不得。 玻璃另一边,新娘心疼得涨红了脸,一毫米一毫米地挪动着门缝下一大坨婚纱流苏和已经掉了几颗的碎钻。卤意思扫了眼门外七八个身高马大、正恶狠狠瞪着自己的黑压压的伴郎团,只能鼻子嘴巴贴着玻璃,愣是看着小野消失在仆仆风尘中。 待卤意思终于逃出玻璃门的魔爪后,小野早已无影无踪。他穿过一长条等出租车的人群,瘫坐在花坛旁的石阶上。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运动衣大步跑来。 顾岛?! 卤意思这才想起,刚才一直连着顾岛的电话。 “你来的正好,上去和光头徐讲清楚。”卤意思拉过顾岛就往楼里拖。 顾岛却停在原地一动不动:“我不找他,我找你。” “哈?” “这两天还发生了什么。” 虽然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位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么今天那么抓不住重点,可卤意思还是认认真真捋了一遍这些天来的日子。 “……杨超越哭了?” “还有呢。” “……海底捞涨价了?” “还有呢。” “啊,有了!昨天王导被let go了。”自从意识到王导的未来如沐春风后,卤意思竟差点忘了这件大事。 “啊?”顾岛没听明白那个英文单词。 “啊呀,就是被裁掉了。”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就给你发了封邮件,那啥,路演行程和机构投资者名单,然后就挂掉了。” 顾岛顿时了然。 优惠券事件后,他查了代码,虽然注脚里显示那段代码是生煎包写的,但风格和生煎包的大不一样,代码不长,却依然有模块化的思路在里面,更像是一个有经验的程序员不经意的习惯。 看了所有人的代码后,顾岛基本可以确定,写代码的是老梁,而他也很快查清楚,老梁的确从去年开始就和俊哥有联系。 虽然颇感意外,但老梁自己提交了辞呈,而且要带爱人去美国看病,他便决定不再追究。 所以今日,一看见那张拍摄于浪迹门口的照片,顾岛就确认,那一定是老梁当初偷拍,用来讨好俊哥的。可他并不明白的是,这张照片为什么会辗转落到徐教头手里,又为什么会成为他逼走小野的一张王牌。 但卤意思提供的信息刚好补上了顾岛缺少的那环。 至于那封邮件为什么是由王导发出,为什么干掉了王导,又为什么会挑起俊哥、徐教头和小野之间的这场风暴,顾岛一猜便知。 “啊呀,你能不能先和光头徐解释清楚,再来关心世界大事?”卤意思的耐心越来越少,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拖动了顾岛,却脚底一滑,直接一个跟头连同顾岛一道栽进花坛,两人抱成一团,扭在一起。 “说清楚什么?”众目睽睽下,顾岛的神情却像死在那里一般。 “就说你和小野……” 可这次,话刚到嘴边,卤意思自己也沉默了。 是啊,他到底指望顾岛说什么呢。这个圈子里坐实的和没有坐实的流言蜚语早就见多不怪,热闹一阵子后自然就凉了,该找溪源的客户还是会来找溪源,该用浪迹的用户还是会用浪迹,该往顾岛身上扑的女孩还是会往顾岛身上扑。除了小野成为笑话,其他什么都不会变。 但如果顾岛义正言辞地承认他和小野是在项目中日久生情,反而会掀起更大的旋涡,影响浪迹上市,这么一来,浪迹、溪源、小野、顾岛,没有人是赢家。 卤意思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却见顾岛翻出手机,问他:“你确定这就是小野?” 卤意思皱起眉头盯着看了老半天。 由于对焦和光线的缘故,照片中,顾岛的轮廓很清晰,但女孩的脸其实并不太清楚,若不是有先入为主的偏见,他未必会觉得那是小野。 所以……也就是说…… 突然,卤意思一根根金色的眉毛像烟火一样散开:“难道……不是小野?” “是小野。”顾岛冷冷地说道,收起手机。 你他妈…… 卤意思挥起的拳头还没砸到顾岛脸上,顾岛已经一跃起身。 “这不是误会,是阴谋。” “阴……啥?” 顾岛拍拍身上的泥,眼神冷冽得似乎能让这六月的天飘下雪来:“你老板发火的时候,这个消息刚放出来没多久,你觉得他会闲到天天盯着这些八卦看?” 卤意思惊醒。 对啊,他之前也没来由地觉得事有蹊跷,可顾岛一语道破,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奇怪什么。 网上的消息半个多小时前刚出来,通常他都是八卦分销商,怎么今天反倒是徐老古董抢了沙发,还搞出这么大动静,好像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 “你是说……?” 顾岛已经走远了,卤意思越想腿越软,刚起了一半的身子再次跌回花坛中。 花坛里的水龙头突然“嘶”地一声打开,洒得他失魂落魄。 第54章 每个人都只能做自己的上帝 6月11日如期而至,没有悬念,没有意外,说到底,不过是个平凡的日子。 浪迹上市照旧紧锣密鼓地进行。 上午,项目组收到了美国证监会的审核批准,溪源很快发出邮件,开始安排落实路演细节,当然,负责人变成了徐教头和YJ。 收到邮件的那一刻,顾岛的心脏毫无征兆地疼了一下。这让他有些吃惊,原来疼是一种钻心的感觉。 但这样的感觉只是一晃而过。 他叫来蒋黎。 “我要你的录音。” “什么录音?” “你在老徐办公室装了窃听器吧。” 蒋黎一愣,但旋即在顾岛对面优雅从容地坐下,没有丝毫恐惧:“你怎么知道?” “你用浪迹的电脑、浪迹的网买的东西,我怎么会不知道。” 蒋黎冷笑,也是,她本就没想防他。 因为没必要。 蒋黎点头:“这里面的确有你想要的。” 小野和顾岛的八卦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她当然知道顾岛要的是什么。 可沉默小片刻后,蒋黎只是冷冷地补完后半句:“但我不会给你,因为那是我的筹码。” 顾岛盯着蒋黎:“她救过你的命。” 蒋黎耸耸肩:“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是一命还一命的?”说完,起身离开。 顾岛冷漠地看着蒋黎的背影,指关节因为用力过猛而泛出惨白。他笑自己多此一举,毕竟他原本就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半小时后,顾岛来到了位于田子坊的味斋。 这是一家无菜单料理店,每日菜式均是根据当天最新鲜的食材而定,厨师做什么,客人便吃什么。 第一次来这家店大概是两年前,浪迹用户数出现了爆发式增长,公司趁势融了B轮,估值翻了好几倍,每一天都像过节一样排得满满当当热热闹闹。然后突然有一天,顾岛不知不觉饿了,才发现日程表空着整个晚上,于是沿弄堂一路走,就看到了这个不大张扬的名字。 从此以后,一个人吃饭的时候,顾岛都会跑来这里。 店铺不大,也不奢华,装饰用的大多是五谷杂粮、鲜果蔬菜。 主厨约莫七十多岁,一头白发,神情与动作却极为清爽利落,连顾岛有时都会偷偷看上几眼。 不过尽管来了不下三十次,每次来都会和主厨点头问候,但俩人头一回说上话,却还是上一次。 顾岛用完餐,走到料理台前:“老板,下周能不能预定一下你的阳台?” 老爷子看了眼空落落的阳台,一个五、六平米小小的空间。 “不多,两个人。”顾岛温和地浅笑。 老爷子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一切的狡黠,努了努嘴:“好。” 此刻,服务生已经领顾岛在阳台就坐。老爷子还挺浪漫,桌上摆了几支新摘的玫瑰。 顾岛低头望着楼下一溜的冰棍、烧烤、丝绸、香水店,有真正地道的小吃,也有专骗游客的假货。这是他喜欢的模样,与在乎的人一起,坐在不大却安宁的天地,静看吵闹却真实的市井,咀嚼普通却用心的食物。 但他不知道,这个在乎的人,今夜会不会来。 小野依旧没有接他的电话。 他打了三次,然后适可而止。对于两个独自历经风雨的成年人而言,雪中送炭和穷追猛打,都没有意义。 要彻底了结这件事,其实一点都不难。顾岛玩着打火机,一双迷倒过不知多少男人女人的眼中,时而熊熊燃烧,时而一片虚空。 这只是他与俊哥之间的恩怨而已。 他可以和俊哥谈一谈。只要找几个公众号,暗示照片中的女孩不是小野,这场闹剧就会戛然而止。 当然,交换条件只有一个,浪迹。 不过与先前不同,这一次,浪迹绝不可能再有一个好价格,而他自己,也会因此在世人眼中成为一个失败者,一个不值得被讲起、被记住的故事。 这似乎只是一道简单粗暴的选择题。 世界,还是小野。 或者说,名利,还是爱情。 可是名利他懂,爱情呢?爱情到底是什么?他对小野意味着什么?小野对于他,又意味着什么?两个孤独地来、又孤独地去的灵魂,厮守、缠绕的这段短暂的旅途,到底占生命多大的分量? 而就算他疯狂到可以为了爱情放下名利,命运又会放过他吗。 病毒依然在他体内邪恶放肆地繁衍,所谓的可能的治疗,只是将生杀大权拱手交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做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白鼠。一旦他成为上千万个失败的被扔进垃圾桶的小白鼠中的其中一只,他给小野的短暂的希望,又算得了什么? 说到底,每个人都只能做自己的上帝,谁有多余的功夫,去拯救另一个生命。 顾岛看了眼手机,将近十点。 对面的露台酒吧逐渐喧闹起来,顾岛漫不经心地望去,幽暗明灭中,只看得到人头攒动。 世间之人,也许大多都是这副模样吧,只有影子,没有面目。 只是顾岛并不知道,也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此刻,在露台酒吧最黑暗的角落,小野也正远远望着他,但不一样的是,她能清楚地看见他——他一个人坐在阳台上,藐视人间。 一如她无数次见到的那样。 小野记得,有一回站在浪迹的走廊,身旁不远处的大会议室门开了,顾岛和几个陌生人从里面出来,他站在中间,自信、笃定、举重若轻。一群人谈笑风生,背对着她,一路往办公区域走去,一转眼,便消失在人群中。 那一瞬间,一个奇怪而极具压迫感的想法将小野笼罩——他并没有消失,消失的是她。 这个世界是绕着他转的。 他的生命太荣耀、太辽阔,辽阔到让她害怕,终有一天,她会在他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他是湍流,你看不清他从哪里来,要去哪里,他就这么肆意奔腾,光芒万丈。而她只是石子,在某个瞬间被吸进那股湍流,不起波澜,不留痕迹。 这一天,大概就是今天。他起身,他走了。 小野静默,泪如雨下。 老爷子看了眼独自走出阳台的顾岛,放下手中的瓷碗:“那个位子我帮你留着。” “不必。”顾岛轻轻带过。 老爷子却没头没脑冒出一句:“你知道无菜单料理真正的含义是什么吗?” 顾岛漫不经心地答道:“顺天而食?” 老爷子摇头,盯着顾岛的眼睛:“相信。” “相信?” 老爷子神秘地笑笑:“你相信我,所以把一切交给我。” 顾岛耸耸肩,礼貌,却不以为然。 只是交给你一顿饭而已。 离开味斋,顾岛拨通川页爪的电话,冷静得仿佛传达一条来自死神的和他不相干的命令:“书桌上有份文件,把它寄了。” 那份文件,是他早已签过名、却迟迟没有寄出的安乐死申请书。 顾岛冷冽地扬起嘴角,既然生命应该是清醒的、主宰的、被看见的、被记住的,那么,死亡也是。 就让这一切,按原先的计划结束吧。 就算是小野,也无法让他再次破例。 因为,他没有重来一次的勇气。 第55章 报仇 黑夜漫无边际,吞噬掉所有的光亮。 蒋黎陷在噩梦中,面对不堪直视的过去,奋力挣脱,却徒劳无功。 那是她出事前最后一次见徐教头…… “证监会的人在找我,怎么办?”她坐在徐教头面前,心怦怦直跳。 那一年,她27岁,和小野一样的年龄,一样的不知天高地厚。 自从和徐教头有了偷偷摸摸的暧昧关系后,她这个原本普通的财经记者,一夜间拿到了许多金融圈大人物的采访机会,出入溪源,更是随随便便,横行霸道。 虽然不合投行的规矩,但徐教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让她觉得高人一等。 相比于蒋黎的慌张,徐教头似乎什么事都没有,慢悠悠地说:“只是问问嘛,慌什么。” “那可是3000万的股票内幕交易。”蒋黎不可思议地盯着徐教头,“万一他们查到怎么办?” “你用自己的账户买过吗?” “没有。”按照徐教头的指示,蒋黎都是让身边的朋友,甚至是理发师、保险销售代为购买的股票,自己没有买卖过一股。 “钱现在在你账户吗?” “没有。” 徐教头挥挥手,示意她坐到沙发上,依然漫不经心:“那他们能查到什么。” “他们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才来找我的啊。” “他们怀疑的是我,又不是你。”徐教头宠溺而温和的表情,倒让蒋黎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这些交易虽然我都没有直接参与,但都是溪源经手的,所以现在每一个合伙人,他们都在查。你总是这样一个招呼没有就跑到我这儿来,大家自然以为你和我走得很近,也就会来问你。” 蒋黎顿时觉得,也许真是自己错了,仗着和徐教头的关系,太过有恃无恐。 于是她软下姿态:“真的?所有人都被查了?” 徐教头点点头。 沉默片刻后,他抓起她的手:“放心吧,只要你什么都不说,就什么事都没有。” 临走前,他又温柔地朝她笑笑:“我订了两张下个月去夏威夷的机票,我答应你的,有空了就带你去玩玩。” 于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直到检察官对她当头棒喝:“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账户里无缘无故多了1000万!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第一次找你问话后你就买了去夏威夷的机票!” …… 蒋黎终于惊醒,直直地坐在床头,一身冷汗。 十年之后,再次回想这些,她的心已经不疼了。 因为除了仇恨,她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东西。 十年。 一遭人生,能有几个十年,一个女人,能有几次青春。 所以走出监狱的那一刻起,她就异常冷静地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一个投行的合伙人永远不会拒绝一个客户的要求,所以只要找到那个客户,她就有大把机会,拿回属于她的东西。 天边微亮,蒋黎平静下来,狠绝地望向黎明,是时候,去了断这一切了。 在这个闷热的、窒息的,梅雨时节。 徐教头向来不喜欢黄梅天。 每年一到六月,他便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衣服面料换了又换,却总是黏糊糊地贴着肉。 不过今年的黄梅天,似乎清爽得很。 小野刚离开溪源的头几天,徐教头尽量避免去看那个空落落的座位。但两三天后,愧疚感慢慢淡去,他宽慰自己,如果他和小野注定要狭路相逢,那么只要他还想继续升级打怪,他就没得选。 说到底,他不是主谋,生活才是。 徐教头望着塞满了书架的、上百个交易纪念碑出神,似乎小野一走,它们各个都越发璀璨夺目了。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只刻着“万生能源500亿美元收购安达维尔”的交易纪念碑,哈上一口气,骄傲地看着碑上镌刻的交易细节一点点重现。 背后传来了蒋黎的声音:“这么大个招牌,放楼上更合适。” 楼上,当然是指一个楼层之上的,黄大师的光明顶。 “哎哟,蒋总!”徐教头手微微一颤,把交易纪念碑放回书架上,笑着转过身,从容应道,“您大驾光临,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徐教头示意带蒋黎进来的秘书退下。 “我和你之间,怎么那么生分,还需要打招呼了?”蒋黎一步步走近徐教头。 徐教头被蒋黎鲜艳的红唇炙烤得浑身焦灼,只能暧昧地一笑带过:“我把YJ叫来,浪迹的项目她跟得比较多。” 他害怕和这个女人共处一室。 可蒋黎只是继续走上前,直到整个人贴着徐教头,左手放在他胸口,挑衅地扬起下巴,气息里漫着黑鸦片的香水味:“你都没问我找你什么事,你确定她能帮?” 徐教头脊背透凉。 他依然笑眯眯地看着蒋黎,心里却诅咒,这个女人怎么没有摔死。这个想法让徐教头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慈悲、温柔、甚至胆小的人。 尽管内心闪过各种念头,但职场打滚三十年,徐教头早已习惯了随时随地,忽略内心感受,只用头脑说话。 在徐氏语录中,那叫职场修为。 于是他控制住心跳,用几乎温润的鼻音答非所问:“你越来越美了。” “谢谢。”蒋黎依然高扬着下巴。 两双眼睛针锋相对。 一秒钟的短暂宁静后,屋内响起了两个男人的对话。 “元旦假期后的第一个周一晚上,会出来新闻,达安院线资金链断裂,影响心诚分账,懂吗?” “懂,懂。您放心,徐某一定让您买到好价格。” “我不要好价格。我要最好的价格。” “是是。最好的价格。” “浪迹先别动,等我消息。” 这一回,徐教头没能控制住自己,他瞳孔放大,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身子一不小心蹭到书架,方才随手摆上的万生能源的交易纪念碑瞬间哗啦一声,和他的职场修为一起,碎了一地。 他扑向蒋黎。 可蒋黎一个躲闪后,放起了第二段录音。 “俊哥……浪迹那边可能搞砸了。” “多砸?” “我一个手下……刚刚把另外一份名单发给了整个项目组。” “手下?” “是……一个叫孟小野的姑娘,她今年要升合伙人了,所以狂妄得很……实在非常抱歉,俊哥,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谁?” “孟小野。” “送你一个礼物,你自己决定,要怎么用。” 徐教头终于拽过蒋黎的背包,乱翻一通后,声音消失了。 “你这是非法录音,没办法作为证据。”徐教头的衬衣狼狈地散在西裤外,十年前那个任他摆布的女孩,此刻正居高临下地审判他,自信而冷漠。 “我要证据干什么。我又不要把你关进去,你的命对我来说什么都不值。” “那你要干什么?” “我要你的钱。” “你在威胁我?” “我在提醒你。”蒋黎优雅地拍了拍徐教头僵硬的漆黑的脸,“我可不像你,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把人家女孩子的吻照晒出去。” 徐教头毛骨悚然。蒋黎原本就是媒体出身,要用舆论来搞臭他,绝对比他精彩。 “多少?”徐教头被交易纪念碑碎片划破的手掌渗出血来。 “两千万。” “你休想!” “那好吧,我另找买家。” 徐教头气急败坏:“录音怎么处理?” “消失。”蒋黎不假思索。 “我凭什么相信你?” 蒋黎轻慢地笑了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蒋黎走后,徐教头落魄地望着地面,满地明晃晃的碎片中,他看到一个黑色的窃听器。 第56章 直接上市 当川页爪第一百零八回望向大会议室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他一脚踢飞身边的风水,从座位上跳起,冲到会议室跟前,撂下一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便硬生生从人堆中抢走了被客户团团围住的顾岛。 这些天来,川页爪怎么都逮不住顾岛,这位神仙总是不在会中,就在去下一个会的路上。于是他今天下定决心,冒着人财两空的风险,也要弄个水落石出。 “小野怎么样了?”川页爪一路小跑,追上又在赶往下一个会议的顾岛。 顾岛直视前方:“不知道。” “你他妈王八蛋。”川页爪脱口而出,人群工纷纷抬头,又纷纷被川页爪愤怒的眼神杀了回去。 “溪源又不是她一个人。”顾岛依然面无表情。 “我说的不是上市。” 顾岛这才回头奇怪地看了眼川页爪:“不是上市?”他边说边挑起眉毛,露出色眯眯的眼神,“上床?” 说罢,接待妹子已经带着徐教头和YJ候在顾岛办公室门前,蒋黎和田一默也正朝他们走来。 谁知川页爪用力抓着顾岛的胳膊,满怀敌意地瞪了眼徐教头和YJ:“等着。”然后便拽着顾岛继续绕办公室一圈。 顾岛也似乎并没有强行挣脱的打算,只是望了眼“野宅”的牌子,几乎不被察觉地出神了几微秒,吩咐接待妹子:“带他们去大会议室。” 走出几步到了无人的茶水间,川页爪突然挡到顾岛面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是爱她的。” 顾岛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熟练地打开:“她不爱我。” 川页爪看着一股寒气从罐头中冒出,眨巴了几下眼睛:“你……你找过她?” 顾岛耸耸肩。 “她说什么?” “她没来。” “那你继续找她啊。”川页爪难以相信,为了一个客户可以几十回不厌其烦把自己喝成大猪头的顾岛,竟然如此轻言放弃。 顾岛没理他,闷声喝着可乐。 突然,川页爪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庆幸她没来吧?” 顾岛默不作声。 川页爪冷笑,眼神中透出从未有过的失望和嘲讽:“是,你的人生更伟大更重要,而小野不在你的计划中。所以你根本不敢给她第二次机会,因为即使她有勇气站在你的身边,你也没有勇气去选择她。” 顾岛朝着很远的一个点,空虚地笑笑:“勇气?谁给你勇气?”说罢,他放下可乐罐,走去会议室。 “你他妈就是胆小、自私、窝囊!”川页爪抓起可乐罐,刚要扔,却发现里面还剩下些,便猛吸一口气,一饮而尽。 会议室里,徐教头和YJ如坐针毡,两人搜肠刮肚地从浪迹聊到天气,又聊到最新款的爱马仕皮包,蒋黎和田一默却一点不领情,连个应付的“嗯”字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漫长地过去,徐教头仍然一个人上蹿下跳地耍猴,YJ却早已提前放弃,跪舔向来不是她的风格。但蒋黎和田一默的行为却令YJ不解,早就听说这两个女人不和,没想到此时竟能一致对外,她不禁好奇,顾岛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 而她好奇的这个男人,一进门便直直地看着徐教头:“如果有人想恶意收购浪迹,我该怎么办?” 如果说蒋黎的第一反应是冷漠,田一默和YJ的第一反应是困惑,那么徐教头的第一反应,便是震惊与恐惧。 顾岛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他,你干的那些好事我都知道。因此徐教头感到自己仿佛一丝不挂地站在顾岛面前,等待他的审判。 这虽是个唐突的问题,却并不难回答,毫不知情的YJ看徐教头依然愣着,便首先开了口:“要提前阻止上市公司被恶意收购,有很多种做法,其中常见的一种,叫毒丸计划。” “说说。” 顾岛一眼没看YJ。 YJ却被这简短的两个字,荡漾了心湖。 但她旋即定了定神,继续说道:“简单来说,所谓的毒丸计划,就是当恶意收购方持股达到一定的比例时,目标公司会面向除了收购方以外的其他所有股东,大量、低价增发新股,从而稀释收购方的持股比例。” 说完,YJ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加快、满脸通红地等待顾岛的答复。想到有机会可以亲手设计一款毒丸计划,她不禁摩拳擦掌。 可顾岛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懒懒散散地撕下YJ整齐摆放在案头的陈述文件,折起纸飞机:“把自己搞得有毒,是你们唯一的建议吗?” 徐教头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微微一笑,道:“这只是其中一种,考虑到顾总对于浪迹举足轻重的作用,金色降落伞也是很好的策略……” 可徐教头话音未落,顾岛便直接打断:“我要直接上市。” 此话一出,房间里的四个人齐刷刷看向顾岛。 徐教头松了松领带结,几次张嘴又几次闭上,斟酌再三,小心说道:“顾总果然是将才,中国公司在美国直接上市肯定会成为资本市场的头条新闻,扩大浪迹在国际市场的影响力。但是……”他稍加停顿,继续说,“浪迹目前的现金流不是特别宽裕,而和传统上市相比,直接上市意味着公司并没有筹集任何额外资金。” “浪迹不需要钱。”顾岛认真地给纸飞机做最后加工。 如今回看,优惠券事件几乎是一场免费的公关,顾岛的处理不仅提升了公司的形象,也提升了公司的信誉,事件后,浪迹用户量和客单价都翻了倍,广告收入和佣金大幅增加,而且供应商也愿意提供更优惠的价格,所以现金流极好。 纸飞机“嗖”得一声飞离顾岛掌心,绕了一圈,又乖乖回到顾岛手上。 顾岛装出天真却又欠揍的表情看着徐教头:“如果未来浪迹真的缺钱了,徐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徐教头气得头发一根根往下掉。 浪迹有钱没钱是死是活他才懒得管,他要的是真金白银,这才是他无论如何也要阻止浪迹采用直接上市的原因。他可不想忙活了老半天,到最后一刻,可观的承销费用瞬间缩水为可怜的咨询费。 但徐教头看出顾岛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只能继续赔笑:“那是,顾总有任何需求,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说完,徐教头偷偷瞪了眼蒋黎,暗骂,你的录音消失到哪里去了。 蒋黎却只是摆出一副与她无关的样子。 她知道此刻徐教头一定对她恨得咬牙切齿,但她根本懒得解释,自己其实压根什么都没做。 但徐教头的这一瞥,让蒋黎看到了一个可怜的生命——瞻前顾后,怕东怕西,束手束脚,蝇营狗苟。 她忍不住想,相比复仇,生命本身,是不是更加重要? 会议散去后,先前始终一语不发的田一默叫住顾岛:“孟小野对你这么重要吗?” 顾岛没有停下脚步:“你想多了。” 田一默上前一步,关上会议室的门,拦在顾岛面前:“没错,直接上市是有各种好处,节省承销费用,不必稀释股权,没有锁定期,任何普通人都可以在交易开始时以相同的价格购买股票。可是……”她突然沉默。 几秒后,才终于问道:“如果孟小野依然是项目负责人,你会做出这个决定吗?” 第57章 逃 当火车驶出这座城市的时候,小野懒洋洋地虚起眼,看着时速瞬间飙升到300多公里,嘲笑自己,逃得挺快。 她右手摩挲着修复一新的琴头,不禁庆幸,还好小石头给了这把吉他,她才总算有个可去的地方。 可是然后呢? 小野侧过头,远处的风景已经消失成一个点,她还爱着它,它却对她没有半点眷恋和怜悯。 昨天,等红灯的时候,她收到一个小基金的来电。 “孟小姐您好,我是RJJ基金的人力主管,我们很欣赏孟小姐的能力,不知孟小姐有没有兴趣聊一聊?” 小野一愣,她从没听说过这个基金,但既然对方主动联系,她也不好一口拒绝,便折中地回道:“好啊,不如我先把简历发给你们,看看合不合适?” “不用,我们对孟小姐已经很了解了。只要您能搞定蓝海集团的彪总,让他给我们投十个亿,总经理的位置就是您的。”对方停顿片刻,干脆说得更明白些,“我们公司小,不会干涉您用什么样的方式。” 小野愕然。 原来自己花了二十多年,一笔一划认认真真添上去的简历,竟然比不上八卦新闻里的一堆破字。 灯转绿了,一个个穿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从四面八方涌来,把她挤在中间。 她找不到方向,更找不到自己。 广播里响起的报站音打断了小野的思绪,马兰站到了。 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到马兰镇。 马兰站比她想象的热闹,旅行团的喇叭一个大过一个,有卖玉米茶叶蛋的,有黄牛倒票的,有发酒店传单的,有黑车拉客的。 可小野却没有心思看热闹。 因为下火车后没多久,一个身影就亦步亦趋。她穿过一撮又一撮人群,跟着她的脚步却始终形影不离,一直到人群逐渐冷清后,脚步声更加清晰。 一种强烈的生理上的恐惧感将小野包围——他是要钱还是要肾还是要人? 正想着,一只手轻轻落在她肩上,像一只魔爪,把她摁得动弹不得。 小野惊悚地低下头,朝那只手看了眼,指甲剪得很干净,手指有一层厚厚的茧。 难道是变态杀手? 她吞了口口水,尽量冷静下来,掏出手机,点开自己的微信,大声留言:“我在北门,你在哪儿呢,找了几圈没找到你。” 没想到这招空城计还真有用,肩上的手竟然不见了。 小野这才长出一口气。 可是一抬起头,却瞬间吓得张大了嘴,嗓子眼干涩到发不出半点声音。 眼前是一张有点过分白的男人的脸。 两人僵持着对站了很久。 因为那男的,显然……吓得更厉害。 这给了小野几分胆量:“你……认错人了?” 没想到,男人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吉他……是谁……谁给你的?” 啊?吉他? 小野眉头一挑,看来50%的概率,不是变态。 她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人,极瘦,挂着宽宽大大的T恤,眼神天真、纯粹,透着她周围的男人身上极少看到的羞怯,这羞怯从不太利索的嘴唇一直漫延到烂球鞋的鞋尖。 变态杀手大多是人畜无害的样子。 一边想着,小野试探地回道:“是一个孩子。” “孩子?”大T恤先是一愣,继而双眼倏忽一亮,“是……是不是一个7……7岁大的孩子?” 小野轻轻点头,他又答对了一项,好吧,75%的概率,不是变态。 大T恤忽然抓住小野的双臂,又似乎立刻觉得不妥,手指触电般地弹开,在空中乱晃,不知该摆哪里:“你……你能不能带我去……去找他?” 小野把身后的吉他藏得更严实了些:“那你先说说,这把吉他有什么特征?” “它……它的琴头雕着枯藤的花纹。”小野暗自点头,可那一面先前是朝向外面的,对于某些天才级的变态杀手而言,一秒钟便足以记住所有细节,何况他还跟了一路。 见小野没有反应,大T恤有些着急,结果越紧张越结巴:“它……它……它上面还……还刻着石……石头两个字。” 这倒出乎小野预料。 她向后退了两步,与大T恤保持一段距离后,将吉他拿到身前,盯着看了许久后,才惊讶地发现,在琴头背面,果然隐约刻着“石头”二字,只是因为损毁比较严重,缺了几个关键的笔划,若不是知情人相告,很难辨识。这一面先前抵着她的背,除非有透视眼,不然,还真不是能猜出来的。 好吧,小野一直紧绷到现在的肩膀这才一松,戒备呼啦一下全掉了。 确认完毕,不是变态。 她不禁嘲笑自己,果然是温室里待久了,平白长出那么多戒心,一出了熟悉的小世界,看到个人,就以为是鬼。 “怎么称呼你?”上车后,小野笑着问。 想来真是嘲讽,先前她还以为是变态的这个人,如今倒是被她吓得半死,不仅不说话,连正眼都不敢看她。 “剪子。”大T恤轻声说。 “剪子?” 大T恤羞怯地点头。 小野突然想起了吉他上的“石头”二字,灵光一现:“你们不会还有一块布吧?” 没想到大T恤顿时裂开孩子般的明媚笑容:“是啊,他是鼓手,特……特别喜欢看拳击,所以击……击起鼓来特有劲。” “石头剪子布,你们是一个乐队?” 剪子一个劲点头。 “石头是孩子的爸爸?”很明显,吉他上“石头”二字,一定和小石头有关。 剪子脸上的笑容突然没了,一路都没有再说话。 第58章 店小二 十几公里的路,小野和剪子像货物一样,被转运了三次,据说那样可以省空载里程。 将近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到了小石头家的那间破土房。 “哥哥姐姐!” 大老远见到车,小石头就兴冲冲从池塘里跳出来,穿过满地的酒瓶,朝小野飞奔而来。 可是定睛一看,姐姐身边站着个陌生人,小石头一下子耷拉下来,满脸愤怒地瞪向小野:“你换男朋友了吗!” 小野心里顿时跑过千军万马,果然是顾岛亲弟弟,那么早熟。 可一想到顾岛,那个刚刚被她抛在脑后的世界又变得触手可及,千疮百孔。 小野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来找你的。还有呢,之前那个哥哥不是我的男……” 知道了这次的哥哥不是姐姐的男朋友,小石头便不再操心其他事情,立马绽开笑容:“姐姐,吉他修好了吗?” 小野暗自叹了口气,这世道,连姐姐这个称呼都是有条件的。 她无奈地点点头,把吉他交给小石头后,转向剪子:“这就是吉他的主人,小石头。” 剪子一愣:“小……小石头?” 他用力地从上到下打量小石头,笑容里透出一丝哀伤。 小石头哪里顾得上这位怪叔叔,一张黝黑得透出红光的小脸对着修好的吉他左看右看,先是矜持地从琴头摸到琴颈再到琴体,可不出五秒,那双肥乎乎的贼手就蹦上琴弦,张牙舞爪一阵乱弹。 “再弹我剁了你的手!” 霎时间,伴着一股酒气,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从屋内摔了出来。 跌跌撞撞地爬起后,汉子顺手撩起身边一个酒瓶子,将剩下的几滴酒一饮而尽,朝小石头扑来。 小野挡在了小石头前面,剪子挡在了小野前面。 汉子半抬的手顿时停在空中。 “钱……钱哥。” 汉子布满血丝的双眼犹如噩梦初醒一般,惊恐地盯着这个叫他钱哥的人,胡茬随嘴角微微抽搐。 “我不姓钱,我信命。”许久,汉子才冷冷地开口,说罢,将酒瓶扔给剪子,“把琴砸了。” “我……我不砸。你……你叫他小石头,就说明你舍……舍不得砸。” “我叫他小石头,是因为我要让自己记住,这琴是欲望,是魔鬼。我不会让他碰。”汉子躺进一堆酒瓶中,把昨夜没喝完的,一瓶瓶干掉。 “不。你……你怀念石头,怀念那……那段岁月。你……你只是在自责,在逃避。” “要不要喝?” “回……回来吧,钱哥。我们还在完……完成石头的心愿,我们需要你。” 汉子一边喝,剪子一边将散落一地的酒瓶整齐地排列在草垛旁,眼神羞怯,却坚定。 “你们?一个结巴,一个老头?” 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剪子收拾的声音,和小石头慌张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汉子突然转向小野:“要么砸了它,要么带上它,滚。” 小野原本就打算在马兰镇待上几日,于是便带上吉他,同剪子走了一路。 小镇一如记忆中那般熙熙攘攘,身旁时而闪过几个穿汉服的大学生,时而站着个小伙一边吆喝一边打糕,时而飘来一阵淡淡的竹香。 但记忆中的静好却荡然无存。 小野不停地问自己,如果说,她曾经生活在别处,是小镇的旅人,那么如今呢,她是谁?她属于哪里?又来找寻什么? 溪源是她的最后堡垒——不仅是她工作的地方,更是定义她的地方,定义她的优秀,也定义她存在的意义。 而一旦溪源再容不下她,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无论头顶的阳光多暖、多亮,她都只是行走在黑暗之中的没有价值的人,黑暗得连影子也离她而去。 好在剪子也正想着自己的心事。 于是两人默然无语地走了许久,快到中心广场时,小野方才重新拾起先前的话题。 “所以,石头是……?” “他……他是我们乐队的灵魂。”剪子说得又轻又小心,如同他走路的样子,“我们也是火过的。”他朝小野笑笑。 火,一个短暂、热烈又缥缈的字。 “那……小石头的爸爸是?” “钱……钱哥是我们的经纪人、伯……伯乐。他经……经营着我们的酒吧,还带……带我们到处巡演、参加比赛。直到……” 剪子没再说下去。 小野换了话题:“石头的心愿是什么?” “到了。” “什么?” 一边说着,剪子打开酒吧大门,“少年吧”的招牌上锈迹斑斑。 剪子指着挂满吧台上方的小纸片。 小野抬眼望去,原来是一张张演出门票的副联。 “石……石头的心愿,是有一……一千零一万个人听我们唱歌。” 一千零一万…… 小野再次望去,这些已经卖出的门票虽然看着多,其实顶多几万人。她掐指一算,如果只是乖乖在酒吧唱歌,即使每天有100个客人,一年有将近4万人,至少也要250年才能完成石头的心愿。 钱哥的讽刺,充满逻辑,无懈可击。 可小野只是淡淡说了句:“真好。” 她连梦想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但好字还未说完,就被淹没在后院一声巨响中。 “你看着店。”剪子匆匆奔向后院。 小野挑了挑眉,大白天的,应该没有客人吧。于是她随手找了几块抹布,擦拭起吧台货架上一层厚厚的灰。显然,管店的不是个勤奋的人。 没想到,不过多久,还真有一个瘸着腿白着头的老人走进店门。 小野连忙抹去额头上的汗,像模像样地上前招呼:“不好意思,我们还没开门哦。” “什么人!”老人二话不说,撩起手边的椅子就向小野摔来。 小野在吧台的小天地中一路躲,老人一路追。 眼看着椅子即将砸到头顶,远处传来剪子的声音:“老……老布,住……住手。” 用了整整五秒钟,剪子才说完四个字,小野吓出一声冷汗。 但她刚松了口气,正准备起身,没想到老爷子中气十足,大吼一声:“你别过来,我知道你对女贼下不了手。” “她……她是……我……我朋友。” “不可能,我没见过。”老爷子回得不假思索,椅子脚离小野的太阳穴又近了一公分。 小野灵光一现,既然老爷子是老布,那么拿出吉他就可以表明自己的清白了,于是她悄悄挪向吉他。 可剪子却一个劲地冲她摇头。 小野拧起眉尖,眼中暗递信息:搞什么鬼,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剪子依然摇头,以作回复:你死在这里也不能拿出吉他。 悄无声息地对峙片刻后,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走到剪子身边,含情脉脉地看了眼剪子,温柔地开口道:“是剪子找来的姑娘吧。” 小野差点掉了下巴,不是,这事有误会,嫂子,亲爱的美丽的贤惠的嫂子…… 女人对着老布笑道:“我还有俩礼拜就要生了,剪子总说要给我找个帮手。” 老布狐疑地看向小野。 小野嘴张得可以吞下一枚鸡蛋,一个劲乐呵呵地傻笑,操起了从卤意思那儿学来的也不知是哪里的方言:“对,对,帮忙的,帮忙的。” 看着丫头一副傻样,老布似乎是信了,这才垂下举在空中许久的椅子。 此时,门口响起一个孩子清脆的声音:“我也是帮忙的!” 第59章 那么多路,偏偏选了绝路 陈艾刚从医院回到公司,娜娜就魂不守舍地扑了上来:“二黑找不到了……” “俊老头的崽子,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生的。”陈艾满脑子都是医院的检查结果。 “二黑今早打了疫苗,整个人,不对,整个猫,上吐下泻,俊哥让我照顾它,谁知道,一转眼它就不见了。” “跑厕所吐了呗。” “我找过了……” “他是个男的。” “男厕所我也找过了……”娜娜再次哭哭啼啼起来,看了眼黄历上大大的凶字,“陈艾姐,今天是不是我的死期啊?” “是。”陈艾毫不留情。 毕竟……谋杀二黑,就是谋杀了俊哥的一部分……可陈艾看了眼娜娜梨花带雨的小脸蛋,还是于心不忍,于是她安慰道:“去保安室看看。” 娜娜顿时两眼放光,在陈艾脸上乱亲一通:“陈艾姐,来世我一定做个男人,娶你养你一辈子。” 然而,监控中连根猫毛都没有。 “没道理啊,每个出口都有监控……”娜娜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所以二黑还在这里。” “我真的都找过了……” “除非……”陈艾转头看向俊哥的办公室,眯起眼睛,“找过吗?” 娜娜木讷地摇头。 陈艾往俊哥办公室走去。 突然,娜娜从背后拽住她,眼睛瞪得像见鬼一样:“不行啊。” 陈艾明白娜娜的意思,未经允许私闯俊哥房间,罪责大概比谋杀二黑也就小了一丢丢。 她冷冷地看了眼娜娜:“那一会儿俊老头回来,你直接跟他说,二黑在你房间,找不找得到,你请便。” 娜娜再次摇头。转了一圈眼珠后,她速速翻了下俊哥的行程:“现在1点45,他两点在西郊有个会,应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记得下辈子娶我。”陈艾大手一挥,消失在乌黑的大门中。 可找遍了书架、沙发底、雪茄柜,依然什么都没有。 屋子里传来陈艾恶狠狠地咒骂:“你再不出来我就干掉全世界的母猫,让你陪俊老头孤独终老。”陈艾一边骂,一边爬进书桌底下。 没想到陈艾刚钻进身子,二黑就“喵呜”一声仓皇而逃,这个要它断子绝孙的小姐姐,它是看都不敢看一眼。 不过猫也各自有命,二黑就是一只好命的猫,它刚一逃窜,办公室的门便开了,于是二黑刚刚好一头扑进俊哥的怀里。 “哎哟,疼的疼的,下次再也不打疫苗了。”俊哥一脸不舍得,轻柔地给二黑顺毛加按摩。 房门关上后,俊哥接过陆天纯递上的雪茄,深吸了一口:“马兰镇的地,到什么阶段了?” 陈艾像纸片一样贴在书桌最里侧,一半的力气用来憋肚子,另一半的力气用来憋胸,她翻了个白眼,果然胸大不是好事。 陆天纯铺开设计图纸:“我们这边的设计一切顺利,您看看,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让设计师改。不过……”陆天纯顿了顿,“浪迹的设计方案我们还在打听,就连二三流的设计公司我们也都问了,似乎没有一家公司承认正在给浪迹做设计。” 俊哥听得心不在焉,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奇怪地看着陆天纯:“想跟着我干吗?” 陆天纯一惊,难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于是他干着嗓子眼,连声说:“想,想。” “跟多久?” “一辈子。”陆天纯想了想,似乎这个答案还不够好,于是加了句,“永远。” 俊哥露出一抹不知是信还是不信的笑容:“那你帮我做件事。” “您说。” “我要杀一个人。” 陆天纯的心跳瞬间漏了半拍,整个人僵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俊哥嘴角笑得更大了些,动了动手指头,示意陆天纯走近些。接着他轻声开口,怕打搅了已经入睡的二黑:“杀了他,你就能取代当年他在坤泰的位置。” 说完,俊哥小心翼翼地起身,抱着二黑离开了办公室。 电梯下到一楼,牛子稍稍躬下身,问俊哥:“您觉得,陆天纯能成功吗?” 俊哥抬头,朝着金碧辉煌的大堂天花板吐了口烟:“就算他不成功,他也脏了。” “您还是信不过他?” “他和那个人不一样。” 在牛子的记忆中,自从顾岛离开坤泰后,俊哥就再也没有叫过他的名字,总是以“那个人”指代。 俊哥望着袅袅上升的灰烟,有一瞬间,十几年前的那一幕,清晰可见。 那天,他像今天一样,下了电梯,看见门口乱糟糟扭打着一群人。 “怎么回事?” “俊哥,这小子说要来坤泰。”牛子理了理自己的西装,一瘸一拐地跑来汇报。 “哦?”他走到那小子面前,“为什么要来坤泰?” 小子抬起头:“我要活着。” 他放声大笑,拍了拍小子的脸:“这个世界只有两类人,被记住的,和不被记住的,你要做哪一类?” “我要活着。” 如今回想,俊哥依然清楚地记得,那个曾经视他为一切的眼神。 可是他同样记得,离开坤泰的时候,顾岛眼中的自信、狂妄、无所畏惧。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你可以好色、无能、惹是生非,可你不能逃出他的羽翼。 所有他掌控不了的东西,都不应该存在。 “俊哥?俊哥?”欧阳于南叫了两声。 俊哥回过神:“跟我去趟设计公司。” 欧阳于南一愣。 他两分钟前接到牛子电话,让他下一趟楼,所以什么准备都没有。 “我打算弄个影视基地,我们去看下设计稿。” 影视基地? 欧阳于南再次怔住。 这段时间以来,欧阳于南对俊哥的崇拜与日俱增。 以前在心诚,一些大制作的科幻类电影,常常要和决策委员会吵个一年半年,最终还是被毙掉,但坤泰就俊哥一人说了算,欧阳于南所有提交的项目,全部在三天之内被批准。 没想到如今,俊哥还想玩个更大的。 “影视基地可不是一天建成的。”欧阳于南虽然心动,却又担心俊哥实在不懂其中门道,瞎投了钱,还不如让他多拍几部电影,于是好言相劝,“今天两栋秦汉大殿、明天一条明清街,一砖一瓦拼出来的。” “五年、十年是拼,一年、两年也是拼。你们香港人不是都喜欢说,爱拼才会赢嘛。” “那当然,人定胜天。”欧阳于南心潮澎湃。 俊哥的这句话,真正说到了他心坎里。 这些年来,他在秦天身边,什么都好,就是少了这份爱拼才会赢的热血。不知从何时起,秦天仿佛知起了天命,而他却依然认为,命不由天定。 “影视基地的选址,您有想法吗?”欧阳于南问。 “马兰镇。” “马兰镇?那块地……我记得是陆天纯在负责?” 俊哥果断地摇头:“这小子有点小聪明,但还不到成大事的时候。派他去是个烟雾弹,我们的对手知道他几斤几两,你才是我的秘密武器。” 办公室里,见外面没有了动静,陈艾谨慎地探出脑袋。 陆天纯恐怖地盯着书桌底下的陈艾。 陈艾低下头:“我……我在帮娜娜找二黑。” 陆天纯立刻关上门,爬到陈艾身旁,压低嗓门骂道:“你疯了吧,真把那丫头当朋友了?要是被俊哥发现你在这里,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天纯,我们离开吧,我们去包一块果园,或者到意大利找一栋海边的房子……” 陆天纯愤然打断:“你没听到吗,干掉他我就可以取代他。” “俊哥是在利用你。顾岛已经不在坤泰了,你要怎么取代他?” “我要取代他在俊哥心目中的位置。” “不可能的。俊哥只是想断了你的退路。”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陆天纯决绝地离开。 突然,陈艾一跃,追了上去,紧紧抓住陆天纯的手。 “你放开!” “天纯……”陈艾卑微地抓着天纯,抓着她的全部世界,“……我怀孕了。” 陆天纯愣住。 几秒钟后,他突然反过来抓住陈艾的手,身体剧烈地颤抖:“为了孩子,你不会出卖我的,是吗?” 那一瞬间,陈艾绝望地看向眼前这个自己爱了十年而且依然深爱的男孩,那双曾经温暖的眼睛,如今满目冰霜。 窗外响起一阵惊雷,天色浑浊,暗流涌动,像极了生命的颜色。 陈艾沉沉地点了下头。 第60章 战友 田一默穿梭在黑压压的人群里,一边应付场面,一边时不时偷望正在纽交所演播室接受专访的顾岛。 今早开始交易后,浪迹股价一路拉涨超过80%,但顾岛脸上却始终一副清汤寡淡的样子。 面对他的几十个镜头,上下左右调整了好一阵子,还是不知道哪个才是C位。 从某些角度看去,他像一个杀手,没有爱憎悲喜,眉宇间的每次跳动都只为一剑封喉;从另一些角度看去,他却像个孩子,眼神中满是疑惑和因为疑惑而生出的胆怯、试探;而当他笑着的时候,他又仿佛神仙,不知不觉间搅弄了风云,然后一回头丢下人间冷暖。 末了,主持人总觉得这场访谈过于云淡风轻,于是临结束前又忍不住热情地加上一问:“您还想对投资者说些什么?” “我没有想说的。”顾岛耸耸肩,直接走了。 记者们惊魂未定,不确定顾岛究竟是没有听明白主持人的意思,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一个小时后,浪迹一行人风光无限地敲了闭市钟,在时代广场凹完各种妖娆风骚的Pose,趴手趴脚,横着走进了摆放庆功宴的米其林三星餐厅。 “顾总,这是纽约市连续三年排名第一的餐厅,这个包间由法国设计师雅克布亲手打造,其他公关公司都要提前半年才能预定到。” 公关公司项目负责人James激动地翘着兰花指一一介绍。 每次站在这里,他都会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这件伟大艺术品的一部分,尤其是包间中央高挑穹顶下的这张十米长桌,简直就是专配Cutipol餐具的奢华T台。 可顾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有没有圆桌,我们中国人讲究团团圆圆。” 一阵带着酸味的饱嗝从James胃里翻腾而出。 “有,有。”James趁嗝与嗝之间的空隙殷勤回道。 于是,几个斯斯文文的服务生和James一路找寻,终于从好几百米外的铁木真火锅搬回一张实木圆台面。 庆功宴一直吃到将近凌晨,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喝到了深夜。 当往日里吵起架来一个比一个逻辑缜密的高管终于醉成了猪头后,八卦开始在桌上一泻千里。 有人突然兴起,大着舌头说:“良辰美景,我们的才子佳人是不是该亲一口啊。” 才子佳人,指的当然是比邻而坐,领带和裙子的颜色不知是有意还是偶然配成一对的顾岛和田一默。 众猪头流出口水,东倒西歪地跟着起哄:“亲一口,亲一口。” 至于小野,那已经是上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反正八卦来来往往,顾岛永垂不朽。 顾岛迟疑片刻,但看田一默似乎对提议并不排斥,又不想在今夜扫了大家的兴,于是他慢慢靠近田一默。 一阵温柔的气息扑面而来,田一默双颊绯红。 借着酒兴,她决定放任自己一回——她只想要顾岛的一个吻,哪怕是一个出于起哄的吻。 顾岛靠得越来越近,田一默屏住呼吸。 可突然,两人手中的酒杯莫名其妙撞到了一起,红酒洒在田一默宝石蓝的定制礼服上,断了这春宵一梦。 但众猪头哪能善罢甘休,干脆一挥手扬长而去,留下顾岛一人收拾残局,纽约的罪恶的夜晚,顾岛,你爱咋咋地吧,这是属于你的夜晚。 顾岛和田一默沿着中央公园慢悠悠荡回不远处的酒店。 “抱歉啊,刚才。”走过大都会博物馆门前,顾岛深吸一口夜晚清凉的空气。 “你也会认错?”田一默的酒劲渐渐消去,话语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凌厉,“还是你觉得,那不是你的错?” 顾岛暗骂,这个倔强的女人,就是喜欢把什么事都搞得明明白白,刨根问底。 虽然顾岛方才也觉得奇怪,他从来都是既顾得了嘴又顾得了手,可今天两个酒杯不知怎么就莫名其妙撞到了一起。但一个CEO和一个COO,为了这么件小事争吵,未免太可笑了。 顾岛懒得回答田一默。 谁知,田一默突然噗嗤笑出了声。 愣了一秒后,顾岛恍然大悟——原来那酒杯是田一默自己故意弄翻的。 这让他更加不解:“我以为当时,你对这个提议并不……” 田一默打断他:“对,我对这个提议一点都不反感。”她顿了顿,看着几米开外一盏鹅黄色的路灯,“这一刻我等了五年。” 顾岛并不意外,也不感动,会等他一辈子的女人有的是。 “可是到头来,你却连一场戏都不愿意演。”田一默平静地笑笑,“你只是侧过脸,想借一个角度而已。” 顾岛不语。 今天大伙儿开心,他又早就看出田一默的心思,因此起初,他愿意配合演好这场戏。可是靠近的一刹那,他却本能地躲开了。 不知从何时起,在他心中,有些事情,不能演戏。 虽然连顾岛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事,从何时起,又是为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斜了斜嘴角,回道:“你是田一默,只要你想做,谁能拦你。” “可是我不想了。”田一默飞快地答道。 她看向顾岛,眼神里透出骄傲:“你不觉得我俩已经是夫妻了吗?浪迹就是我们的孩子,你主外,我主内。无论关起门来吵成什么样,对外的时候,永远是最亲密的伙伴和战友。” 顾岛怔住,然后会心一笑。 月光照出两个并肩同行的身影。 顾岛抬起手,搭在田一默的肩膀上,那种战友间的惺惺相惜。 “跟你商量个事呗。” “说。”田一默也搭过顾岛的肩膀。 “下次吵架,别那么凶,很吓人的。” “……” 第61章 有的忙着生,有的忙着死 纽约已是深夜,上海却是正午。 留守浪迹的几百号员工从前一晚就开始通宵庆祝,此刻却依然毫无睡意,吹牛的间隙,不忘刷一下股价。 “现在休市,你眼珠子看方了它都不会动的。”前台妹子从一堆公仔和气球中探出脑袋,鄙视地踢了脚生煎包。 生煎包看也没看她一眼:“我知道。”说完,对着屏幕一阵傻笑。 “肤浅的男人。”妹子翻了圈白眼,转向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安静得不太正常的川页爪,“爪子,我们今天点了正宗的葱油拌面,你别再用葱油饼里挤出的油了。” “你们吃吧。”川页爪头也没回,一个人默默往大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一阵笑语:“你别瞎操心,他现在可是无债一身轻,自由了。” 前台桌上躺着一只白色大信封。川页爪斜着看了眼,是给顾岛的,便不予理会,按下电梯按钮。 可电梯快到27层的时候,川页爪还是叹了口气,拿起信封去了顾岛办公室。 自从三周前骂走顾岛后,他没再和顾岛说过一句话,一赌气,连梦到都会笑醒的纽约也一甩手不去了。纽约咋滴,马斯克邀请老子去火星。好在,顾岛也没有想和他说话的意思,不然他还真怕自己招架不住顾岛的美色。 推门进入顾岛办公室,向窗外望去,远处芝麻大小的快递小哥飞快地从一个弄堂窜出,又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昨晚,川页爪才知道,当初大笔一挥签下的卖身契,原来叫期权协议。一夜之间,他竟有了小几百万,不但够他还完顾岛的车钱,还能回老家盖一栋六层楼高的房子,每天从这个房间睡到那个房间。 他自由了,可是然后呢?似乎自由带来的,只是更多的困惑。 比如,明天该干嘛? 川页爪突然想起,小时候大人总骂他,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此刻,他终于能够回答他们,我不要出息,也不要权利和自由,我就想不动脑子地过一生。 川页爪把信封往桌上一扔,打掉了原本放在桌沿的香烟和打火机。川页爪骂了句,不情不愿地弯下腰去捡。 他手里掂着打火机,满脑子却全都是顾岛的身影。 这些天来,川页爪越想越觉得不正常。 往日里,无论顾岛在其他人面前如何装逼,如何屌炸天,和川页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便完全把他当空气,该放屁放屁,该抠鼻抠鼻。可这次当他拿着小野的事情质问顾岛时,顾岛却连在他面前都要装,装得毫不在乎,冷酷无情。他肯定顾岛在装,因为他从来没有告诉过顾岛,你只有在装起来的时候,才双眉紧锁,愈发撩人。 不仅如此,大概也是从小野出事起,顾岛开始瞒着他打电话,见到他进屋,就会迅速合上电脑。 可顾岛究竟在想什么? 一边想着,川页爪一边学顾岛的样子把玩起打火机,开了关,关了开。 直到一簇火焰伴着烧焦的味道窜进他眼里。 川页爪瞬间一跃,可环顾四周,不是笔挺的夹克,就是有作者签名的收藏本,似乎连鼠标垫都看上去很值钱。 迟疑一秒钟后,川页爪咬咬牙,脱下自己昨天特地去买来庆祝的花了他整整两百块大洋的新外套。 还好,火势不大,乱打几下,很快就扑灭了。 扑火的时候,房里响起一阵稀里嗦啰的窗帘拉开的声音。 但此刻川页爪暂时顾不得这些,他的心思全在桌上那只刚从前台取回的、已然被烧掉老大一个角的信件上。 完了,不会是几个亿的大单吧,小人可是刚还完债啊…… 于是川页爪闭上眼,一边念叨天灵灵地灵灵,一边慢慢拆开信封,感觉到诚意差不多到位的那一刻,猛地睁开眼睛。 然后……他死死盯住文件,翻来覆去默念几十遍。 几近窒息。 “如果有一天我丧失行动能力与表述意愿能力,且承受无法忍受和治愈的疼痛,请执行安乐死。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到来,但我希望以一种能被记住的方式清醒地离开这个世界。” 文件末尾,签着顾岛的名,和执行机构杀人不眨眼的血红的章。 川页爪浑身瘫软,许久,才缓缓抬起头。 眼前原本被窗帘遮挡着的墙面,竟然变魔术般成了一块玻璃,玻璃的另一边,可以清楚地看到野宅。 川页爪这才想起,此前的确有这么间用户调研室,但用了半年就光荣退休。因为在顾岛办公室隔壁,所以一群爱吵架的主都不愿意来这里开会,一来而去,它就被阿姨用作了储藏室。于是慢慢地大家都忘了这事儿,所以连他在整理房间的时候,也没有想这么多。 而刚才奇怪的声音,是在灭火时压到了遥控器,所以窗帘被自动拉开了。 川页爪望着空荡荡的野宅,突然明白了顾岛的心思。 “妈的,比我还怂。” 川页爪骂着拨通顾岛的电话。 正对着纽约夜色发呆的顾岛,瞥了眼川页爪的来电,淡淡一笑。 这个笨蛋,果然还是放不下纽约。 虽然纽约和上海,实在没有什么不同。 纵然白天有再多人为他狂欢,到了夜晚,依然没有一个人与他相干。一切都归于黑暗,归于孤独。 顾岛望了眼帝国大厦像美元一样绿油油的贪婪的顶灯,接起电话。 “看来你还记得我明天要去马兰镇,今天是最后一晚在纽约。”顾岛打开视频,“给你看看纽约的样子。”他同时在镜头前晃了晃酒杯,“Cheers。” 川页爪破口大骂:“你他妈是在给自己庆祝葬礼吗?” 顾岛挑了挑眉,仨礼拜没说话,这小子憋出更年期了么。 “哦?那你说说,我的墓志铭该写什么?” “你不配!”川页爪恨不得一拳打爆屏幕上的帝国大厦,“你不告诉我和俊哥聊了什么,我不问,因为我知道天底下没有你搞不定的事;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陆志明坐牢,我也不问,因为我相信你是个好人。可现在你想去死!你都不打算和我说一声吗?如果不是我看到了这张破纸,我是不是会有一天,看新闻的时候,才知道你他妈已经挂了?” 川页爪说话,顾岛向来只听前三个字,可这回顾岛却没有打断他。 他还是那么没文化没脑子,可他不是没心没肺。 说着说着,川页爪失声痛哭:“原来你忙来忙去,就是忙着找死。可你知道什么叫死吗,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 顾岛眼里透出寒霜:“一个人久了,就会不怕死,只怕生不如死。” “是,你不怕,阎王你都不怕。”川页爪突然安静下来,“可是我怕啊……我怕半夜三更醒来只能对着你的头像发呆,我怕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子却再也问不到你这个泡妞高手……” 电话两头同时死寂。 许久,顾岛平静地说:“这种病治不了。” “不是治不了,是你他妈不想治!”川页爪狠狠地把屏幕转向与野宅相邻的那面玻璃,“我告诉你,顾岛,你的人生就像这间办公室,你坐在这里,你是中心,你掌控一切,可你真正在乎的东西,你却只敢偷偷地看。你别以为自己很风光,其实你他妈特别可怜,因为当你死的时候,你什么都没有。”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被记住。” “那你呢,你又记住了什么?” “我会记得,人间,不必再来。” 顾岛挂了电话。 川页爪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声。 他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强烈地感受到生命的渺小、无力、脆弱和孤独。 第62章 难断 小石头窝在剪子怀里,像模像样地练习如何在吉他上爬格子。 剪子小心地就像抱着一座小活菩萨,任由他随便玩,偶尔才把着他的小手,示范怎么压弦,怎么拨弦。 小野看了眼店门口黑板上歪歪扭扭的“今日特价”四个字,捡起散落一地的粉笔,敲敲小石头脑门:“你不是来帮忙的吗?” “我就是在帮你大忙呀。” “什么大忙?” “我在为你培养人才。”小家伙振振有词,“剪子哥哥是人不是神,要休息的,我得帮他顶上去呀。” 眼前这张丧心病狂、强词夺理的脸,像极了小号版的顾岛。 一时间,这些天来刚刚远去的记忆,又一股脑涌上小野心头。 浪迹应该上市了吧?股价应该很不错吧? 他……应该春风得意吧? 小野心乱如麻,没了和小石头斗嘴的劲,于是轻轻带过一句:“剪子哥哥晚上还有演出,等着吉他练习。” 小家伙头一回见小野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她生了气,顿时急得从剪子怀里蹦出来,眼泪鼻涕拖了一地:“不是还有一把吉他嘛,你们为什么不让我玩……” 一边哭,一边跑得不见踪影。 剪子和小野面面相觑。 那日差点死在老布手里后,小野问过剪子,为什么不能让老布看见那把吉他,剪子讳莫如深。 所以此刻,为了避免气氛更加尴尬,小野决定一个人去外面走走。 “老布觉得……”身后,剪子却缓缓开了口,“是钱……钱哥杀了石头。” 小野驻足,回头。 剪子双眼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出神:“老布和石头,就像亲父子……” 又是一阵沉默。 隔了许久,剪子才继续说道:“两人都喜欢音乐,就组了乐队,顺便带上我这个无业青年……石头主唱加吉他,老布架子鼓,我键盘……我们驻唱过几十个酒吧,每次都是唱了一两回就被赶走,直到遇见钱哥……钱哥供我们吃、住,带我们到处商演、选秀……石头喜欢钱哥……” 剪子转头,看向吧台上随风轻飘的演出门票。 “因为……”他微微笑着,陷在回忆中,“钱哥总能找到听我们唱歌的人。” “就是从那时起,石头想要唱给一千零一万个人听?”小野问。 剪子轻轻点头:“当石头把这个愿望告诉我们的时候,我笑他疯了,可笑完后,我却突然觉得,活着,从来没有如此幸福过。” 小野顺着剪子的目光望去,成千上万张演出门票,像极了成千上万个不引人注目的、却孔武有力的生命——起舞的、真实的、热气腾腾的、虽然短暂但不曾辜负的。 那个曾经看起来异想天开的愿望,突然质朴得令人感动。 小野忍不住问自己,她呢?她又是为了什么而起舞呢?生命明明如此开阔,她又为什么一定要成为合伙人?这条曾经看来再顺理成章不过的应许之路,究竟是最上进还是最懒惰的选择? “可是……然……然后……”剪子情绪有些激动,又结巴起来,“然后有一天,钱……钱哥为了赶场子,车开……开得……” 剪子把头深埋进双手。 小野不再多问,用力握了握剪子微颤的肩膀,在他身旁,站了许久。 “叮”地一声,手机响了。 小野低头,心砰砰直跳。 屏幕上是一个会议提醒—— 标题:马兰镇竞标。 会议日期:6月23日上午9点。 发件人:顾岛。 6月23日,小野心中一颤。 那不就是明天吗。 明天,她和他,又会离得那么近。 那么远。 “姐姐……”小石头叫到第五遍的时候,小野这才恍惚地看了他一眼。 确认了姐姐并没有在生他的气,紧张的小脸上这才绽出笑容,露出门牙上几颗大洞,指指店门口:“货来了。” 小野如梦初醒,手机随手扔在吧台上,前去点货。 “今……今晚又这……这么多人?”剪子也恢复了常态,一并跑来帮忙卸货。 往常,店里的上座率很少到50%,但小野才来了几个礼拜,店里就天天爆满,甚至预定到了两三周之后。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小野只是轻描淡写地笑笑:“我就是找了些合作的民宿,推出预售和套餐。这些都是容易的,难的,就交给你和老布啦。” 容不容易,剪子不知道,但他看着小野蹦上蹦下的马尾辫,相信那一定就是仙女下凡。 “老板娘呢?”点完货后,送货的捏着皱巴巴的账单嚷道。 剪子还未开口,脸带着脖子倒是啪嗒先红了,结巴半天,终于说出三个字:“她……她……她不在。” 以前都是媳妇儿结账,可这两天媳妇儿总觉得娃马上就要掉下来,医生说那意味着胎儿头部已经沉入骨盆,随时可能会生,于是剪子就不让媳妇儿过来,反正小野一个顶十。 可他偏偏忘了结账这事儿,总不能让小野免费打工还替他们掏钱吧。 于是剪子摸出一叠钞票,怯怯地走到送货的面前,好像他是要钱的那个。 送货的正准备把账单给剪子,却突然收了回去:“等等,不是这个。”说着,他在一叠账单中草草翻了遍,大手一挥,“你的账单没带,我让财务发份电子版过来。” “行……行……”剪子憨憨地笑。 送货的在手机上磨蹭片刻后,把屏幕在剪子眼前晃了晃:“帮你把零头减了,1850。” “谢……谢谢啊……”剪子不太利索地数钱。 送货的嘴角偷偷一笑,却突然觉得手里什么东西被人抽了去。 “这数不对。”小野说得干脆利落。 “这他妈电脑算的,怎么可能不对。”送货的拿出价目表一阵狂抖,“都是明码标价。” 小野依然不缓不慢,把送货的手机递给剪子:“应该是一千三百八十六块三毛四。” 剪子看了眼屏幕上总共30多个品类的货,和送货的一起,同时惊恐地挑起眉。 送货的一把抓回手机:“开玩笑。” 小野笑笑,抢在送货的前面,拿过先前扔在副驾驶座位上的账单,从里面翻出一张,指了指底下1386.34的总数。 “哎哟,那啥,漏了,没看见……奇了怪了,电脑怎么还能算错呢……”送货的顿时满面堆笑,“姑娘,你是做银行,管账的吧?” 没敢等回答,送货的便一撒腿,灰溜溜没了影。 可他的一句奉承话,却直击小野心底。她不禁暗自感慨,原来她擅长的,依旧还是“管账”。说到底,逃了这么远,又能如何自欺欺人,逃离自己的天赋和所爱呢。 待小野回过神来,小石头正贼兮兮地朝着她笑:“这男人啊,不是坏就是呆。” 小石头嘴里那个“呆”男人,此刻默默飘过小野身后,重新练琴去了。 小野捏捏小石头的脸:“你身为男人,有点自尊自爱好不好……” “但是,偶尔也有一两只不错的。”小石头打断她,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音,“比如说,马石和顾岛。” 小野噗嗤一下,可还未笑出声,就被小石头用肉掌堵住了嘴。 小家伙用另一只手从身后掏出小野的手机,盯着屏幕上的会议提醒,唯恐天下不乱地扬了两下眉毛:“姐姐,去吧。错过哥哥,你就只有我了。” 第63章 Free and Unafraid 自由,无畏 最后一抹橘色彻底沉入古塔和山峦的缝隙中,山头很快暗下去,遮掩住不远处的风起云涌。 夜晚的马兰镇比白天更加热闹。 华灯初上,点亮所有的悲欢喜乐。有人在排挡高谈阔论,有人去庙里抄经打坐,有人牵着高头大马走过拱桥,有人醉意阑珊,摇着晃着,笑一句,骂一句。 “少年吧”里,一天才刚刚开始。 舞台上,剪子唱着《有太多人》,高进的那个版本。 舞台下,有人跟着一起唱。 “也许你很在乎,别人眼中的自己,就算拼了命,只为了得到一次肯定。 ……也许你很在意,是否在别人心里,就算拼了命,只为了换得一点怜悯。 ……有太多人不甘这平凡的人生,一个人走在路上,却还在羡慕别人,却不知多少人却没有你的曾经。 有太多人自命不凡丢了朋友,可命运总是无常,错过就不再回来,请珍惜身边每一个拥抱和眼神……” 小野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舞台上的剪子,完全不见平日里的慌张和羞涩。他的真实、孤独,他的每一声叹息,每一次拨琴,虽远非完美,却像一种魔力,把她吸过去,经历他的年少轻狂,冷暖自知。 她自己,不就是那太多人中的一个么? “把酒调得烈一些。”一个二十左右的男孩趁着女孩去厕所,在小野耳边悄悄说。 小野笑着,减少了一半伏特加的量。 隐没在吧台后远离人群中心的她,怎么笑,怎么说,怎么做,都并没有人在乎,小野享受这种久违的自在。 时光漫不经心地流去,剪子和老布毫无倦意,一首接一首地唱,有人累了,走了,有人路过,来了。 但这份平静和疏懒,在将近午夜时分,被骤然打破。 一位老妇人忽然出现在酒吧门口,两只粗糙的手掌噼里啪啦对着玻璃,一阵猛敲。 小野闻声跑出。 “叫他滚下来!”小野还未开口,老妇人便张牙舞爪连说了三遍,落到小野脸上的,不知是口水还是已经悄然落下的雨珠。 “他?” “那个臭小子,媳妇儿要生了还在酒吧鬼混。” 小野恍然大悟:“你找剪子?” “废话!”老妇人急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啊呀,你快去叫他啊。” 刚好一曲唱完,小野跑到舞台边,和剪子、老布耳语了两句。 “客……客人怎……怎么办?”剪子瞬间从神坛跌落,重新口齿不清起来。 “客人天天有,孩子天天生吗。”老布用鼓棒对着剪子屁股重重一敲,“滚。” 但剪子依然进退两难。虽说他们是清吧,再过一个多小时大部分客人也就都撤了,但如果没人唱歌了,那不是赶人走吗。 小石头偷偷望着发飙的老布,一闪躲到小野身后。无比后悔自己大白天夸下海口,还培养人才呢,连个《小星星》都不会弹。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小野掏出兜里的圆珠笔,往剪子屁股上又是一戳。 “可……可是……” “我来。” 小野说着,拿过剪子的吉他开始试音。 剪子先是一愣,再是一愣。 第一愣是不明白小野想干嘛,第二愣是汗颜自己竟然在高手面前班门弄斧了两个多礼拜,还恬不知耻越俎代庖成了小石头的老师。 两愣过后,剪子安心地飞奔离去。 小野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面向人群。 灯光瞬间打在她脸上,照得她睁不开眼,那个早已封印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突然肆无忌惮地抓住她的手指、喉咙、嘴唇…… 那年,她刚进一中。 原本,放学后,大家不是窝在宿舍赶作业,就是冲到食堂抢每日限量的小锅饭,可自从小野成了乐队的吉他手,练习室门口天天堵着一群人,有正经喜欢音乐的,有边听排练边做黄岗题库的,也有趁机偷捏女朋友屁股的。 “我打赌,今年市里的乐队比赛,我们肯定能进前三。” “你能不能长点出息,咱们一中什么时候争过第二。” “就是,你见过小野拿第二吗。” 那年比赛,恰好轮到一中承办。所以比赛当天,一中史无前例地占满了大半个比赛现场,没能挤进体育场的同学又一窝蜂涌进大礼堂,盯着硕大的屏幕看现场直播,“一中必胜”的标语铺天盖地,贴满了座椅后排和厕所门板。 一切都和想象中一样,阿杜敲下第一个键盘音,小野唱起主歌,莎莎跟着和声,当小野一边拨动吉他,一边唱起“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时,起伏的人浪一同被吞进这场青春梦幻。 小野透过舞台上的迷雾望向黑压压的人群。 氤氲中,她依然能看到几千双眼睛盯着自己,热切地等待着一个结果。 就像父母问她,这次考得怎么样?也像同桌问她,这个周末能不能教我线性几何? 她总能满足他们。 除了这次……她唱破了一个音。 一中拿了第二。 朋友们礼貌地跑来,祝贺,散去,最后留下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舞台中央,不被看见,不被拥戴,直到彻骨的安静终于把她抛入无边的孤独与慌张。 那一刻,她明白了,她不能不够好,不能犯错,不能失败,因为如果不是第一,她就什么都不是…… 窗外雨下大了,雨点犹如冰雹一般打在玻璃窗上,也打在小野溃败的心间。 她想唱《不再犹豫》,想唱《野子》,想唱《夜空中最亮的星》,可真正唱出口的,却只是平平淡淡不痛不痒的曲调。 那些没有高潮、却也不会出错的曲调。 熬了许久,终于,最后一个客人也熬走了。 酒吧里顿时死一般寂静,汗水从小野掌心滑落到地上,嘲笑她的力不从心。 突然,老布疯狂地敲起架子鼓,然后猛地戛然而止,吼道:“孟小野,你窝囊!” “对不起,我唱得不好……”小野用力看着地板。 “你不是唱不好,你是怕!”老布离开椅子,走到小野前,用鼓棒抬起小野的脸,“你在怕什么?” “我……” “你怕犯错,你怕出丑,你怕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不喜欢你!”老布浑浊的双眼里不留一丝情面。 小野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揍了一顿。 “你以为他们是来听你唱歌的吗?”老布紧紧盯着小野,“每个人来这里,都只是来寻找自己的人生。迷茫的时候,听到的是加倍的迷茫和一丁点希望,疲倦的时候,听到的是加倍的疲倦和一丁点力量。而你呢,你太想成为其他人人生中的主角,你以为你是谁?”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好像人生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老布转身,把鼓棒、保温杯、曲谱塞回他的破袋中,收拾完东西后,走到门口,背对小野:“你是一个最失败的拳击手,虽没失手过,却只赢过小比赛,还以为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说完,他苍老却不服输的背影,一瘸一拐,消失在狂风bao雨中。 雨下了一整夜。 “你是一个最失败的拳击手,虽没失手过,却只赢过小比赛,还以为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空荡荡的酒吧里,老布的话,一遍又一遍,抽小野的耳光。 粗粝的、疼痛的、清醒的。 老布是对的。 她也曾天大地大,可不知从何时起,她的世界一点点缩小,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让每一个脚步、每一段关系、每一帧未来都安全、可控。 直到有一天,那条曾经花团锦簇的康庄大道,变成了她唯一敢走的路——她不爱天纯,却无法离开他,她明知合伙人不是自己选择这份职业的初衷,却依然执念地要成为溪源资本最年轻的合伙人——因为一旦这些东西没有了,她构筑的堡垒,就会轰然崩塌。 在赢得一场场小比赛的过程中,她失去了失败的勇气。 小野突然想起,当徐教头把那份有毒的机构投资者名单给她的时候,她问自己,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哪里错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 如今她终于明白,自从她自以为是地在脚下画出了这片舞台,也画出了牢笼的那一刻,她就错了。 因为一旦她建造了这些内心的囚牢,原本应该由心做出的决定,就不得不用大脑做出,她不得不寻觅一个没有冲突、没有干扰的区域,曾经鲜活勇敢的心智于是变得迟钝、枯萎、凋零。 安静了一晚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剪子发来的视频通话。 “小……小野,给……给你看看我闺女。”剪子笑得脸上全是光。 屏幕中,一个柔嫩的婴儿酣酣睡着。 周围传来七姑八姨们的声音。 “瞧那水灵灵的样子,将来肯定像剪子那样,唱歌,当明星。” “女孩子开心就好,当什么明星,恋爱都不能好好谈。” “还是要好好读书……” 小野笑而不语,只是静静看着小东西,无比喜欢——她睡她的大头觉,毫不理会在她面前的这个强大的世俗。 看着看着,突然有一刻,小野仿佛被拽进一条时空隧道,她身上包裹的华服被一层一层褪去,她成了荡在秋千上立志要经世济民的孟小野,成了睡在贾妞下铺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的孟小野,成了挡在小卖部前不懂利益只认对错的孟小野,成了刚出生时闷头睡大觉的孟小野…… 不知不觉,小野泪流满面。 她冲进雨中,穿过马兰镇尚未热闹的商贾,穿过田野里半路半泥的小道,穿过河谷边磅礴肆意的激流。 她决定去见顾岛,因为她喜欢和他在一起。 她要扒掉一层层皮,抛开任何形式的安全感,摆脱他人的期待,用她真正的、自由的、完整的样子来面对顾岛。勇敢的是她,害怕的也是她;坚强的是她,脆弱的也是她。 而真正决定她是谁的,是她做出的选择。 第64章 重逢 六月末的河谷,马兰漫山遍野。一片片紫的白的鹅黄的小花,望不到边,迎风摇曳。云层依然密密麻麻遮挡住阳光,但生命已然一副蓬勃绽放的姿态。 人间四月芳菲尽,河谷马兰始盛开。 顾岛默念。 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和他说,在她的家乡,有一种叫做马兰的野花,花虽小,却生命力旺盛,耐寒、耐热、不需要太多的光,就能在任何地方,路边、田野、山坡上,生根、发芽、怒放。 你不必长成参天大树,像马兰那样,就很好。 没想到,三十多年后,顾岛才终于见到了马兰。 他眯起眼,嘴角噙着嘲讽——自己的确长成了马兰,到哪儿都能活下来,可是活下来本身,又是为了什么呢? 云层渐渐散开。 突然,一道阳光刺破云雾,直射在氤氲湿润的河谷上,天地间顿时画出一道彩虹,光芒万丈,傲然独立。 顾岛直直盯着彩虹。 更确切地说,是彩虹脚下,一个肆意奔跑的身影。 那个身影…… 是她吗? 顾岛浑身颤栗。 当奔跑的身影在离他十米开外缓缓停住后,顾岛才终于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孟小野,那个曾经连头发丝都从来不乱的女孩,此刻浑身湿透,脸上沾了好几大块泥巴,喘着粗气,狼狈地站在他面前。 狼狈,却无畏。 两人对视许久,默默无语。 最终,顾岛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迟到了。” 小野简单地回他:“我来了。” 顾岛不依不饶:“你妆花了。” 小野不假思索:“我还是我。”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一瞬间,两人同时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笑得连命运都被吓了回去。 小野一跃而上,将顾岛紧紧抱住。 顾岛张开双臂,将小野拥入怀中。 他第一次,强烈而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良久之后,不远处,有人重重咳了两声:“这个……不是我不解风情……但是……能不能让我先说一句话?” 两人这才放开对方,霎时惊觉,竟然已经过了招标陈述时间。 刚要开口,潘文豪摆摆手:“算你们走运,楼里停电,一时半会儿修不好,改到明天了。老时间啊,别再见色忘利。”说罢,潘文豪甩甩手,“继续抱吧。” 小野和顾岛相视一笑,打算遵从潘文豪的建议。 可是两双腿之间,却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两人一低头,同时惊呼:“小石头!” 小石头眉毛皱成一团,嗔怪地瞪着小野:“你就算选了哥哥,也好歹和我说一声啊,不辞而别,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 “选了我?”顾岛酸溜溜一身,自己难道不是天选之子吗? 小野一本正经地添油加醋:“是啊,所以你好好珍惜,不然的话,我就等着小石头长大了。” 顾岛还是不明白这姐弟两乱七八糟在说什么,却情不自禁把小野的手抓得更紧了些,没想到被小石头的肉掌钻啊钻,硬生生地拆散。 “姐姐,我们走吧。”小石头霸道地拉起小野的手,不一会儿功夫,已经走出老远。 “顾总,好久不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野寻声回头,陆天纯和陈艾并肩走来,离顾岛不远。 陆天纯和小野四目相对,一脸震惊。 他先前就注意到了顾岛身边的这个女孩,但若不是小野正真真切切地面对着他,他怎么都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狼狈的女孩,会是小野。 他更无法相信,小野会和顾岛,亲密无间。 因为浪迹风风光光上市的这些天里,顾岛和小野的八卦依然经常被标题党翻出来,夺一下眼球,而他认识的那个孟小野,绝不会在风口浪尖,任由自己掉进旋涡中心,摔到体无完肤。 震惊过后,愤怒瞬间吞噬了陆天纯——果然,小野还是和顾岛在一起了。 陆天纯的眼角,闪过一道决绝。 既然如此,就怪不得他手下无情了。 顾岛没有理会陆天纯。 于是陆天纯转向小野:“马兰镇就在这附近,一起去逛逛吧。” “不去了,我们去小石头家。”小野云淡风轻,浅笑。 “小石头?” “是我!”小石头高举右手。 小野笑着捏捏他的左手:“叫哥哥姐姐。” 小石头愣了愣,突然问陆天纯:“你叫什么名字?” “陆天纯……” 小石头又转向陈艾:“你叫什么名字?” “陈艾……” “那就天纯哥哥和陈艾姐姐吧。”小石头满意地点点头。 姐姐和哥哥,是独一无二的。 虽然被小石头问得莫名其妙,但陆天纯很快反应过来,这样正好,孩子不懂他们之间的过往,反倒是突破口。 于是他朝小石头明媚地笑笑,温言细语道:“小石头,天纯哥哥和陈艾姐姐可以来你家玩吗?” 看着陆天纯大男孩般灿烂明亮的模样,陈艾心头一漾,做父亲的他,是否也会是这般温润。 “可以啊!”小石头巴不得全世界陪他玩,二话不说,笑得嘴里只剩下几颗黑乎乎的小洞。 “那你把地址给我,我去买些酒来。” 没想到,话音刚落,小石头“呼啦”一声,掀开外套。 小野先前就觉得不对劲,大热天的,这小家伙竟然裹了三层剪子的厚外套,为了做个暖男,用力过猛了吧。 现在才发现,原来小家伙的裤子、上衣和外套口袋里,满满当当,塞的全是酒。 此刻,小家伙两腿岔开、视死如归,仿佛身上绑的,不是酒,而是手榴弹。 “我容易吗我!”小石头委屈巴巴。 顾岛翻了翻小石头带来的酒:“可以啊,有点眼光。” 小野却不领情,伸手问小毛贼要钱:“530。” 谁知小毛贼随即转头看向陆天纯:“600。” 陆天纯不解:“不是530吗?” 小毛贼皱起眉头:“笨死了,跑腿费!” “笨死了”的陆天纯,很快发现,出钱是小,出力是大。 由于昨晚刚下过暴雨,小石头称为家的那个地方,一堆的锅碗瓢盆,正浩浩荡荡飘在二十多厘米高的积水上,门口浮着的一块木板中央,威风凌凌站着只肥胖的青蛙,白色的肚皮有节奏地一鼓一鼓,算是向客人打了两声招呼。 看着满地狼藉,陆天纯为了求吉利特意穿上的限量版球鞋,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 另外几人倒是风风火火撸起袖子说干就干,陆天纯只能咬咬牙,光脚踩进不知混了多少鸡屎鸟屎蜘蛛苍蝇的臭水里。 头皮瞬间发麻。 四大一小折腾到夕阳西下,才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 哀鸿遍野中,顾岛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五碗泡面,一股脑儿堆到小野瘪成一张纸的肚皮上。 藤椒牛肉,葱烧排骨,老坛酸菜,红烧牛肉……小野紧抱着一肚子宝贝,重重吞了口口水:“小石头,你藏得太深了。” 顾岛浅笑:“我车上备的。” 说者无意,小野却心头一酸。 她依然花痴地盯着图片上只能看却从来吃不到的红烧肉,眼角却偷偷瞥向顾岛。 世间哪有那么多举重若轻,只是远远望去,只看得到保时捷,却看不到保时捷里的康师傅罢了。 有了吃的,陆天纯又生龙活虎起来,给所有人倒上酒后,举杯道:“我先自罚一杯,以前是我太幼稚,自以为是,其实本事没多少,自尊却比天大,现在我知道了,凡事没有捷径,只能踏踏实实地来,所以这第一杯,敬成长。” 顾岛始终一副冷漠的表情,没有接陆天纯的话,只是转头教育小石头:“记住了啊,凡事不要靠爸爸,要靠自己。” 陆天纯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小石头却呆呆地眨巴几下眼睛,思考了半天,问道:“我可以靠哥哥吗?” 顾岛胸口骤然一闷。 小野噗嗤一笑,然后转向陆天纯:“离开坤泰吧,天叔是真心待你好,你就跟着他,学做事、做人。” 小野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刃般割在陆天纯心上。 她彻底否定了他,否定他的能力,否定他的为人。 在一个任意践踏他的男人身边,嘲弄他。 陆天纯放在桌子底下的那只手,不禁紧握拳头,指节发白。 但他只是点点头:“相信我,我迟早会离开坤泰的,再给我一点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明白谁是真正待我好,虽然我现在能力不够,但分得清好坏善恶,我绝不会辜负真正的朋友。这第二杯,敬情义。” 陆天纯一饮而尽后,顾岛轻飘飘扔出一句:“你不好奇我的竞标方案吗?” 第65章 回头无岸 一桌子人顿时沉寂下来。 小野直勾勾盯着陆天纯,她和顾岛有同样的疑问。因为不知从何时起,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眸,变得飘忽不定。 没想到,陆天纯答得干脆:“不好奇。” 说完,他又猛灌下一大瓶酒,眼神狠绝:“这地我不想要。” “为什么。”顾岛淡淡地问。 两秒钟的沉默后,陆天纯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将酒瓶重重摔在地上:“那是陆志明的白月光,为什么要我帮他留着!” 山坡下的狼狗朝天吠了几声,晚风微凉。 陈艾吓得一颤,整个人缩进小野怀里。 要不是小石头在场,小野恨不得扇陆天纯一巴掌:“陆天纯,你怎么能这么说叔叔阿姨!” “她不是你阿姨!” 小野怔住。 陆志明的白月光?不是阿姨? 顾岛抿嘴角冷笑,看来这姓陆的,年轻时还真没闲着。 “你知道我们家保险柜密码为什么那么奇怪吗?”陆天纯眼睛血红,醉醺醺盯着小野。 小野默念了一遍密码,610827。 陆志明从来没有拿小野当外人,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凡是陆天纯知道的,小野也都知道。小野以前也觉得奇怪,因为这个数字既不好记,又和家里人没什么关系。但她想,密码本就应该不好猜测,所以从没有问过。 此时再次默念,小野却隐隐觉得,这串数字,好像在另一个地方也按过。 但小野一时想不起来。 “那是她的生日!”陆天纯绝望地仰天长笑,“陆志明出事前有了预感,什么都没留,偏偏只留下这片不值钱的破地给我,就是想让我帮他守着这块地,因为这是他们初恋的地方,这是他追念她的地方!” 她?初恋?白月光?不是阿姨? 小野终于恍然大悟,难怪每次来马兰镇,陆志明脸上总有些许道不明的忧伤。 “你喝醉了。”小野想把陆天纯架进屋内,却根本挪不动他。 “我没醉,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陆天纯紧紧抓住小野的手,眼里尽是仇恨,“我告诉你,那片白月光,叫顾兰,我再告诉你,那里,那片花丛中,有一块墓碑,上面刻着,人间四月芳菲尽,河谷马兰始盛开。” 顾岛直直坐着,独自一人,猛灌了几杯酒。 顾兰…… 他一遍又一遍默念那个名字。 小野此刻完全顾不上顾岛,她只想着,如何把陆天纯处理进房间,不管怎么说,那是陆志明的过去,作为晚辈,陆天纯没有资格说三道四,更没有权利在外人面前大放厥词。 “你给我闭嘴,不要太过分了。”小野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抬起了陆天纯的一只胳膊。 陆天纯斜着身子,丝毫不理会小野,放声大笑:“是不是很美,很浪漫,很他妈的残酷?!” 小野又抬起陆天纯的另一只胳膊。 “那我是什么?!”陆天纯突然挣脱开小野,整个人一下跌在地上。 这一跌,原先的盛气凌人荡然无存,只剩下风吹雨打后残缺的半个人形,不停地自问自答:“我就是一个累赘,一个孽债,一个他不爱的女人生下的畜生。” 看着陆天纯这个样子,小野心里十分难受。 她去屋内拿水,陈艾跟了上去。 “小野……”连着几次,陈艾欲言又止。 从早上见面到现在,陈艾始终一句话没说,也没敢直视小野。 小野知道陈艾的心思,可她不安慰,也不道破,只是接着刚才的话题,温言道:“找时间你劝劝天纯吧,陆叔叔虽然严厉,但他是爱天纯的。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既然我们无法完全了解,毕竟还可以包容和接受。” 时隔这么多月,两人终于又说上了话,陈艾突然有种回到从前的错觉,不禁鼻子一酸。 “其实……他不听我的。”陈艾看着小野,凄厉一笑,“对不起……” “都过去了。”小野拍拍陈艾的肩膀,“其实我也说不清,自己和天纯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过有你陪着他,我心里还好受些,这半年多来,他的日子也的确不好过。” “我说的不是天纯……” “不是天纯?”小野不解。 陈艾静静看着小野,欲语还休了好几次,才终于缓缓说道:“在俊哥面前出卖你的,是我。” 在小野惊讶却并不气愤的表情中,陈艾简单讲了当时的经过。 听完,小野只是淡淡一笑:“出卖我的不是你,是我自己,是那个什么都要、患得患失的孟小野。” 陈艾愣住。 眼前的小野,依然如同过去,正直、聪颖、温暖,可又似乎,不再一样,仿佛脱下了曾经用来保护自己的外壳,愈加强大、柔软、自如。 这大概,就是蜕变吧? 那么,究竟是因为强大了,才能冲破外壳,还是因为冲破了外壳,才能真正强大呢? 陈艾默默想着,可是突然,她的眼睛直直盯向小野胸前。 “你找到玉坠了?”可能是先前和天纯推搡的缘故,玉坠掉出了小野的T恤外。 “其实那天……”顿了片刻,小野大大方方地承认,“玉坠就在我包里。” “那为什么……” “因为天纯告诉我,这是他……在床上找到的。” “小野,我没有……”陈艾着急地打断小野,但她忽然,就不说话了。 事已至此,这些辩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我知道你没有。”小野莞尔一笑,“是我太自私。” 一阵浓烈的睡意突然向小野袭来。 小野强忍倦意,继续说:“我明知道,你就算再喜欢天纯,也绝不会做那样的事。可我依然不敢告诉你,因为我必须保障这段关系足够安全牢固,完美无瑕。” 兜兜转转,小野依然相信她,陈艾心头顿时一热,嘴上却说:“为什么我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我可从来不是天使。” 小野暗暗松了口气。 她太了解陈艾了。 在与天纯的这段感情中,她自己错在开头,错在懦弱,陆天纯错在结尾,错在狂妄,可从头至尾,陈艾都没有错。陈艾虽然一直深爱天纯,却一直在隐忍,如果她与天纯没有分开,陈艾就会一直这样隐忍下去。 所以这块玉坠,是方才小野特地拿到T恤外的。 她就是要告诉陈艾,你没有错,你应该坦坦荡荡地和天纯在一起,不必心中有愧。 如今,陈艾又嘴上带刺起来,说明心结已然解开。 于是小野挑衅地扬起下巴:“因为你不想输给我。” 陈艾先是一愣,旋即会心一笑。 所谓知己,不必多言。 可是突然,陈艾眉头微蹙,目光再次牢牢锁在小野的玉坠上:“这不是你的玉坠。” 睡意已经彻底将小野包围,她只恍惚听得见,却完全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它比你那半块深了一个色调……” 在陈艾飘忽的声音中,小野倒头睡去。 少时,顾岛也迷迷糊糊睡去。 陆天纯踉跄着起身,眼里的醉意瞬间冷冽成一股杀气。 去他妈的情义,傻子才信。 陆天纯摇摇晃晃沿石阶而下,说是石阶,其实只是一条乱石堆成的小路。由于白天只走过一次,今夜又黑得犹如深渊,陆天纯摸索了几圈,才终于走到车旁,摸到后备箱。 可打开后备箱的一刹那,陆天纯彻底清醒了。 东西呢? 他周身冰凉,胸口仿佛被一只巨手抓住,时而猛颤,时而停顿。 粘稠窒息的空气里,一个声音阴阴幽幽地传来:“你还是决定要做吗?” 陆天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等你很久了,你一直没发现吧。”陈艾抬头望天,似乎是在回忆自己这一生的故事,“也是,我在哪里,又关你什么事呢。” 陆天纯这才看清,原来东西在陈艾怀里。 这个蠢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陆天纯警觉地逼近陈艾:“你别乱来,我们就差最后一步了。” 陈艾眼神中没有丝毫恐惧:“你要杀小野?” 陆天纯肌肉一跳,女人就是沉不住气,这种事情都管不住嘴。他小心地张望一番,确认四下没人,顾岛和小野也都按计划沉沉睡着,才瞪了眼陈艾,压低声音,不耐烦地回她。 “我在她酒里多放了颗药。” “可你还是要杀顾岛。” “对。” “你知道小野爱顾岛。” 陆天纯死死盯住陈艾,呼吸中弥漫出一缕血腥味,从疼痛到麻木到疯狂。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咬牙切齿:“她爱的是我。” 陈艾笑笑:“你果然醉了。” “让开。”陆天纯面色如霜。 陈艾在原地一动不动。 “让开!”陆天纯抬手向陈艾挥去。 掌心即将落下的一刹那,陈艾淡淡地开口:“我来吧。” “……什么?” “万一被查出来,我扛着。”陈艾依然抱着那堆东西,平静得像抱着自己的孩子。 陆天纯怔住,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头一回,他觉得她的眉眼之间,竟也有些许动人。 陆天纯倾身向前,在陈艾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 一滴泪水从陈艾眼角滑落,流进黑暗中,悄无声息。 第66章 向死而生 第二天一早,小野不知道自己是被吵醒的,还是痒醒的,还是臭醒的。 总之,她挣扎着睁开半只眼,两根鸡毛顺势从鼻尖飘起,窗外,小石头手里不知拿了什么好东西,引得一群鸡飞狗跳。 小野浑身发软,睡意连绵,眯着眼观摩了许久人鸡狗大战,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屋内竟然只有她一人,再一看时间,已是将近9点。她不禁奇怪,自己的酒量,好歹能轻轻松松杀过投行的应酬,可昨晚明明就喝了一杯啤酒,怎么能睡成这个死样。 不过小野懒得深究,反正自己是无业人员,睡上个一整天也人畜无害,想到此,她慢吞吞朝天翻了个白眼。 当小野的眼球又慢吞吞回落下来的时候,小石头已经搬了张小木凳,在门前翘起二郎腿。 “你离我那么远,是怕控制不住自己吗?” 小野早已习惯了和小石头没大没小的对话,不过这回的内容对小石头来说实在有些超纲,只见小石头闪吧了几下眼睛,困惑地问:“控制自己?” 小野忍住笑,重新表述了一遍问题:“你坐在门口干什么?” “陈艾姐姐说,让我看着你,不让你出门。”小石头说完,嘴巴鼻子扭了扭,总觉得漏掉了什么,却又想不出来。 这个疯丫头,又在搞什么鬼。 小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漫不经心地回道:“如果我偏要出门呢?” 一边说,小野一边往后仰去,反正就算现在出发,也没法准时赶到竞标现场了。而且顾岛那个活神仙,哪里用得着她在旁边摇旗呐喊,不如干脆美美地睡个回笼觉,再等顾岛回来给她做顿好吃的。 但小野的话倒是提醒了小石头,他忽地眼睛一亮:“那你也不能坐车!”小石头这下完全记起了那个奇怪的命令,“陈艾姐姐说,哥哥车里有惊喜,让我今天早上必须守着你,不让你坐那辆车。” 说完,小石头学着小野的样子,也打了个哈欠:“害得我一晚上没敢睡觉。”然后双眼木讷,困倦地叹道,“男人难做啊……” 小野忍俊不住:“抱怨什么,好好学学你哥,折腾一晚上,今天一大早又工作去了。吃不了苦,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绝种好男人?” “他哪有折腾一晚上啊!”小石头不服气地嘟起嘴,“昨天晚上你们两个像猪一样,吃完就睡,碗都不洗。” 小野噗嗤一声,像猪一样…… 还是两只…… 还是两只……突然,小野睁大眼,直直地蹦起来:“陈艾姐姐让你看着我的时候,哥哥已经睡了?” “是啊,都说了,你们像猪一样,我叫他他都不睬我,我只能找天纯哥哥玩,天纯哥哥无聊得要死,连蜗牛都不敢碰……” 可小石头才叨叨了一半,一阵疾风差点把他掀翻。 当小野看见石阶下空空荡荡,顾岛和天纯的车都不见踪影时,先前一闪而过的可怕念头变得无比真实。 自己和顾岛,都是那么能喝酒熬夜的两个人,怎么会同时一杯就醉? 睡了的顾岛怎么能在车中制造惊喜? 为什么陈艾要叮嘱小石头不让小野坐顾岛的车? 小野脑中一片空白。 “姐姐……” “小石头,你先叫救护车,再叫警车,去我们昨天过来的这段路,明白吗?” 小家伙吓得面色如土。 “听明白了没有!”小野又吼了声,小石头这才一个激灵,重重点了头。 头还未抬起,小野已沿石阶飞奔而下,纵身跃上一辆扔在路旁的自行车,一边狂踩脚踏板,一边颤抖着打给顾岛。 电话始终忙音。 “求求你,接电话啊……”当电话第三次转到留言箱的时候,小野的泪水夺眶而出,自行车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摔进农田。 可小野几乎刚一摔下就又重新跃上车。 这次,她打给了川页爪:“顾岛现在在和谁打电话?” “小野,真是你啊!”川页爪整个人高兴得飘了起来,“我就说嘛,大大今天心情怎么那么好,将近半个钟头没骂过一句,爱情啊,果然是……” “他现在在和谁打电话?”小野再次问道。 被粗暴打断的川页爪不禁愣住,这两个人,今天怎么好像互换了似的,顾岛那么可爱,小野那么狰狞。 忽然,川页爪心中一亮,原来是嫂子查岗来了! 于是他贼兮兮一笑:“大大在周会上呢,周会,不是私会,嫂子放心,有我看着,半只苍蝇飞不进来……” “你告诉他,立刻、马上下车!” “啥?……” “他的车有问题,让他马上下车!” “什么问题……” “你让他马上下车!” 挂掉川页爪的电话,小野打给了第三个人,那个知道答案的人。 “你醒了。”电话接通后,传来陈艾平静的声音。 “你们对顾岛的车做了什么?” “车上装了炸药。” 小野浑身冰凉,抓着车把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什么时候会炸?” 陈艾停了一秒钟,冷冷地说:“我想让它炸的时候。” “为什么……”小野眼前早已一片模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一块地而已,为什么要用一个生命来交换……” “我怀孕了。”陈艾打断小野。 小野怔住,闷热的空气里,夹杂着腐烂的味道。 “所以我只能这么做,不管它有多疯狂,多自私。”陈艾深吸一口气,望向前方,却看不见远方。 她淡淡笑了笑,继续说:“我终于明白,我什么都改变不了,改变不了天纯,也改变不了自己,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结束这一切。” 小野拼命地摇头:“不是的,陈艾,停下吧,一切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陈艾不带一点情绪,冷静地像个刽子手,“这条路已经走得太远,太倔强,太卑微,回不了头了。就算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同一条路,同一个归宿。小野,我的生命里,曾经有两道光,一道是你,一道是天纯,你是让我活下去的光,他是让我毁灭的光,你是我的希望,他是我的宿命,没有你,我是一个可怜的人,没有他,我活不下去。可我是一个母亲,我不能让孩子有一个罪恶的爸爸。” 小野越听越不对劲,陈艾的目标,似乎不是顾岛…… 她的目标,其实是…… 小野恍然大悟,用尽全身力气猛踩脚踏板,对着电话吼道:“陈艾,你别乱来……” “对不起,小野,说好要和你比赛的,可我中途退出了。” “陈……” 电话里一声巨响,前方不远处的高速上,升腾起滚滚浓烟…… 当小野失魂落魄地飞驰到现场时,陈艾满身是血地躺在因为热浪而扭曲变形的空气中。她颤抖着小心抱起这个曾经浑身是刺如今却软绵绵再无还手之力的身躯,仿佛一片落叶,在她怀中慢慢枯萎。 “陈艾,你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陈艾脸上,却浮现出解脱后的笑意:“小野,小心俊哥,离他……越远越好……” “他是主谋对不对?”小野顿时了然一切。 陆天纯再怎么恨顾岛,骨子里,却绝不是阴狠的人。给他这个想法和这份胆量的,一定是俊哥。 鲜血从陈艾嘴角渗出,滚烫地落在小野的手腕上,将小野的心灼得一阵阵绞痛,刀光剑影在她眼中一闪而过,最终只留下深深的怨恨与悲凉。 小野泣不成声,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重复:“为什么……为什么……” “我胡来了一辈子……总不能……到死都是个混蛋……”陈艾的目光越落越远,越飘越空。 小野紧紧抱着陈艾,深怕她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走。 可陈艾的呼吸依然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虚无。 小野强忍悲痛,贴在陈艾耳边:“你是胡来了一辈子,可你从来没有忘记要做自己,那些正经了一辈子的人,也许早就忘了,真实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陈艾,答应我,坚持住,勇敢地活下去……” 茫茫河谷里,满山的马兰,悄无声息。 陈艾噙着笑,缓缓地、缓缓地,睡去,飘远。 “陈艾!” 那一刻,遥远的记忆无比清晰,小野看见,那个跟着她一起守小卖部的丫头,那个背着画板眯起眼藐视天地的丫头,那个在她床头大放厥词的丫头,那个吃到好吃的总会给她留一块的丫头,那个和她较劲比赛谁更勇敢的丫头…… 不远处,陆天纯透过浓烟,痴痴望着小野。 熟悉又陌生的一切,都在渐渐远去。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就像这浓烟中飘零散开的再也抓不回的一团梦,温柔过也狠心过,善良过也恶毒过。 他尽力了,可他终究没能脱离别人给的羽翼,自己飞起来,活得潇潇洒洒、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下辈子,陆天纯依然不知道自己想成为谁,要怎么过。 但是他知道,如果还能遇到小野,他一定,再也不把她弄丢了。 第67章 破绽初现 俊哥绕着办公室一圈又一圈地走,神思不宁,坐立不安。 二黑几次绕着他的裤腿,他都无动于衷。 昨天晚上,他失眠了,人生第一回失眠。一闭上眼,全是顾岛。 他想起顾岛第一天做他司机时的情形。 那天,他的行程排得特别满,转场之间以秒计算。其中一个商务会议尤其重要,几个亿,是坤泰当时最大的项目。商务会议前,他在一家酒店见合作伙伴,聊完后,正准备打电话给顾岛,却当即傻了眼。 隔着窗户,他都能感受到酒店外混乱的喇叭声。 他心一沉,完了。 没想到,顾岛淡定地说,车已经停在了大堂门前。 事后他才知道,顾岛进停车场不久,就发现情况异常,了解到当日酒店有一场大型峰会后,马上开回酒店门口,塞了500块钱给礼宾员,占下了大门前的最佳位置。 那500块,是前一天,他见顾岛身无分文,提前给的两周的工资。 他如获至宝——他要的聪明和忠诚,顾岛全都有。所以他从没有像对待顾岛那样,用心培养过一个年轻人。 “俊哥?俊哥?” 牛子连喊两遍后,俊哥回过神来,停在坐位前,狠狠盯着牛子。 “车炸了……”牛子浑身发软,不敢往下说。 俊哥看得更加凌厉,他要听到一个结果。 “但……但是……” “快他妈的说!” 牛子觉得自己分分钟会昏过去,只能闭起眼,狠下心,豁了出去:“爆炸的……是陆天纯的车……” 俊哥顿时跌回椅子中,浑身乏力。 大病初愈后的乏力。 连他自己也未曾想到,当他听到死的人是陆天纯的时候,虽然意外,更多的,竟是释然。 “什么原因?”俊哥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目前看来,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晚上太黑,两辆车外形又很像,导致搞错了车。” “继续查。” “是。”牛子迟疑片刻,问道,“那……陆天纯怎么处理? “死就死了吧。”俊哥甩甩手,然后目光一凛,改了话题,“浪迹呢,什么时候炸?” 要炸浪迹,当然得先埋下炸弹。 可是这件事,牛子更加没有头绪,只能吞吞吐吐地回道:“老梁离开后,浪迹几乎刀枪不入,里面的人收买不了,外面的人打不进去。前段时间那只跟屁虫好像和顾岛有一些嫌隙,但是试探了他几句,他把茶连着茶叶喝了个底朝天,就走人了。” “笨蛋!”俊哥拍案骂道,“那个跟屁虫你都敢碰,不怕被人倒打一耙吗!” “可……可是,他离顾岛最近……” “近有个屁用!他一没有把柄,二没有野心,你拿什么捏。” “他人傻……” 俊哥抄起手机就往牛子头上砸:“能留在身边的全他妈傻子!” 牛子被砸得脑门生疼,许久才反应过来,俊哥是不是把他也连带骂了一通? 然后他傻呵呵地连道“是是是”,接着自言自语感叹了一句:“哎,其实老梁为什么非要走呢,他又没被发现……” “滚!” 俊哥轰走了牛子,真他妈是傻子。 不过牛子的话倒是提醒了俊哥。 老梁…… 俊哥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打了几下桌子。 老梁每次来,都会带一叠日志,记录了顾岛那段时间见了谁,去过什么地方。 一边想着,俊哥拿出日志翻了翻。 突然,一个名字映入他眼帘。 之前,因为每次都是分开看的,似乎一直没发现什么异常,但这次,他把所有记录合在一起看,才觉得大有文章。 李医生…… 为什么顾岛在过去半年里,见了这个人不下五次,这还仅仅是在老梁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第68章 慢慢 安顿完陈艾和陆天纯的后事,小野去了趟秦州监狱。 离开监狱的时候,顾岛回头望了眼巍巍高墙:“他……”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顾岛始料未及的。他是一个冷血之人,他要陆志明偿还母亲的痴情,他要陆天纯经历他曾经的一无所有,但他没有想过,要了陆天纯的命。 顾岛一点都不同情陆天纯,但他唏嘘世事无常。 “你想见他吗?”小野装作漫不经心。 “我?”顾岛一愣,躲闪了一下眼神,“人家可是大人物,我见他干什么?” 小野浅浅笑了笑:“他有一句话,想让我转达给你。” “给我?” “他说,他为你骄傲。” “为我骄傲?”顾岛吃惊得脱口而出。 他心头骤然一沉,难道,陆志明把事情全都告诉了小野?可又很快转念一想,这不合逻辑。如果陆志明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小野,骄傲一词,从何而来? 顾岛小心地看向小野,小野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看来小野什么都不知道。 顾岛松了口气,暗自冷笑,大概这个老东西,是想借小野的口,求得他的宽恕,好早放出来几年吧。 如此想来,顾岛装出拽得不可一世的样子:“我那么有名吗?” 小野看向顾岛,愣了一会儿,鄙视地瞪回去:“你是沾了我的光!” 其实,她什么都知道了。 几天前在浪迹的时候,小野终于想起来,上一回按下那串610827的数字,是在浪迹前台的电话上。 陆天纯说过,那是顾兰的生日…… 小野整个人一颤。 难道说……顾岛是顾兰的儿子?他随顾兰姓,是不是顾兰独自带大的?如果顾兰是陆志明的深爱之人,那会不会…… 小野不敢胡乱往下猜,所以方才见陆志明的时候,她试探着问:“您……认识一个叫顾岛的人吗?” 陆志明眼里突然一亮:“你认识他?” “他……他是我一个朋友。” 听到小野这么说,陆志明看上去十分高兴:“他好吗?” “他很好。”小野顿了顿,“他是……?” “他是我儿子。”陆志明的笑容里,化出一位父亲的宽厚与温柔。 果然! 小野小心地追问:“他知道吗?” “他知道的。”陆志明轻声说。视线从小野身上移开,望向遥远的一个点,喃喃自语,“我不怪他,这20年,是我欠他母亲的……” 小野怔住。 原来,顾岛不仅知道陆志明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且,举报陆志明的,正是顾岛。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许久,陆志明才回过神,温厚地看向小野:“请你告诉他,我为他骄傲。” 但此刻,在聊到陆志明的话题时,顾岛依然只字不提。 显然,他不想说。 所以虽然小野无法理解顾岛的行为,但她知道,这是顾岛的过去,她没有资格去审判,而既然顾岛不想说,她决定,先不问。 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小野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 若是摆在从前,她一定不会多想,直接开口问了。因为她与陆天纯相遇相知得太早,自以为两小无猜、亲密无间,所以自己没有秘密,也要求对方没有秘密。 但顾岛不同。 相遇的时候,彼此都已经有了太多或光辉或不堪的过去,有些过去,自己尚未准备好如何揭开,所以也就会给对方保留一点余地,不去苛求百分百的坦诚,让各自都有足够的空间与耐心,去慢慢地走进对方,慢慢地回答,我是谁,我们各自是谁,我们对于彼此,又是谁。 “快点,要迟到了。”顾岛突然抓起小野的手,在阳光照出的斑驳树影中,一路飞奔。 其他前来探囚的人纷纷驻足,退闪到一旁,极度怀疑,这两个人,一定是越狱了。 “什么迟到?”小野被顾岛牵着跑,大口喘气。 “赶飞机啊。” “飞机?去哪里?”小野越说越糊涂。 “滇川。” “去那里干什么?” 顾岛轻声一笑,放慢脚步,回过头,在小野耳边一字一顿,邪魅地说:“谈。恋。爱。” 小野脸颊倏地一片绯红,低下眼睑。 温润的气息在两人之间安安静静暧昧了许久后,被小野突然打破:“不行。” “……为什么。”顾岛的心悬到嗓子眼。 难道,小野并不想那么快发展两个人的关系?难道,她不喜欢这种惊喜?难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她不开心了? “后天是马兰镇土地竞标。”小野平静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发生了这么多事,马兰镇竞标的日期一改再改,如今日子虽然定了,却已物是人非。 原来是因为这个。 顾岛长舒一口气,也突然无奈而不可思议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小丫头,竟然可以把自己的心情搅得如此七上八下、要死要活。 果然,男人最致命的,不是敌人,是爱人。 “我已经把方案交给潘文豪了。”顾岛浅笑。 “你不去现场陈述吗?” “一共就四个字,我去陈述不是大材小用么。”欠揍的表情再次爬上顾岛的俊脸。 “四个字?” 顾岛贼兮兮一笑:“保持原样。” “你太懒了吧!”小野惊呼。 顾岛无辜地回道:“这不是你的主意嘛!” “我什么时候说过?”小野努力回想。 顾岛一副天经地义的表情:“我的就是你的啊。” 说完,没等小野一脚踢飞他的屁股,顾岛一溜烟躲进驾驶座。 “那公众投票环节,你什么打算?”一上车,小野追问。既然左手边这位司机师傅如此大方地就丢掉了专家组40%的权重,必然是对公众投票有十足的信心。 没想到,顾岛猛踩油门,嘴角一扬:“随你。” 随我?怎么滴意思? 小野一阵胸闷。 这差事有毒,从一开始就有毒!明明和她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她却总是莫名其妙地又是陪着看地,又是陪着竞标,又是认了小石头这么个过分成熟的儿童版顾岛,如今还被轻飘飘丢下一句“随你”,说得好像这事儿本来就归她管。 正准备据理力争,小野一转头,却见阳光扑腾在顾岛的睫毛上,又暖又甜。 方才想好的一堆大道理,顿时被狂乱的心跳打得粉碎。 小野暗暗叹了口气,领旨受命。 看来美色惑人,不分男女。 第69章 人间值得 夏风轻柔地拂过小野的额头,几个月的狂风bao雨之后,这一刻显得尤其弥足珍贵。 小野转向窗外,静静望着。 飞驰的风景里,无数张脸庞浮现、消失、永远地刻在她的生命中,那些不离不弃的人,那些失去了的人,那些新遇见的人…… 当小野眼前闪过小石头、剪子和老布的笑容时,她脱口而出:“不如在马兰镇办场露天演唱会吧?” 顾岛当即认可了这个主意。 举办露天演唱会,既有线下氛围,又能线上直播,完美匹配了浪迹的调性。 这种完美,近乎于顾岛遇上孟小野…… 顾岛越想越满意,频频点头,还嘚瑟地扬言道:“女歌星我来搞定。” “切。”小野鄙视地斜了顾岛一眼,“马兰镇的酒吧里一拎一个人才,谁稀罕你的女歌星。” 小野着重加粗了“你的”两字。 “我不是好意帮忙嘛,不要就算了呗。你打算放哪天?” 说到“好意帮忙”的时候,小野重重捏了下顾岛手背上的肉,疼得顾岛哇哇大叫,连喊几遍“我在开车、开车”后,才总算给他留下了一只完整的手:“就放在……9月30日,投票截止当天吧,一鼓作气。” 顾岛点头赞同:“总导演呢?”有了之前的惨痛教训,这次他乖巧了许多,“呃……我认识几个导演……男的……” “王导怎么样?” 这位未来银河系第一大导演,做个演唱会,小意思吧。 “好。”顾岛没有异议。 小野贼兮兮一笑,这项任务轻轻松松就甩给了王导,她对此非常满意。 其他细节聊得差不多七七八八了,车子也正好驶入机场停车库。 一路上,顾岛始终没有放开小野的手,连办登机牌托运行李的时候,都是一手紧紧抓着小野,另一只手,慢悠悠地,一会儿从左边口袋掏出手机,一会儿又从右边口袋掏出身份证。 地勤人员本着客户至上的专业精神,才勉强能够保持微笑。 可是突然,顾岛猛地一抬腿,狠狠往后一踢。 身后的行李箱仿佛被按上了轨道,沿着设定好的角度精准地四下散开,将三个裹着面纱的***妇女推得翩翩倒地,一片啃了一半的炸猪排,飞到小野脚边。 小野惊魂未定地回过头,被面前的一幕辣到眼睛。 顾岛半蹲在中间,伸开双臂,将三个女子全部搂进怀中,手指轻轻抚摸过左右两边女子白白嫩嫩粉粉的脸庞,嘴唇贴着中间女子的耳根,酥酥痒痒地说:“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你们最好……” 顾岛顿了顿,突然从左边开始,极为暴力地顺次揭下面纱。 “该做梦的做梦。” “该赚钱的赚钱。” “该滚蛋的滚蛋。” 一瞬间,王导、卤意思、川页爪三只鬼脸,原形毕露。 “你怎么知道是我?”川页爪摸了摸自己涂了三十层打底霜的脸。 自从今早从田一默那边得知顾岛史无前例地请了两周的假期后,川页爪所有的时间,就都花在了这张小白脸上。 顾岛翻了个白眼:“女人脚趾有那么多毛吗?” 川页爪低下头,看了眼自己大脚趾上一团又浓又黑的长毛,忽然一抬头:“那也不能证明是我啊。”他惊悚地盯着顾岛,“莫非,你暗恋我,不对,暗恋我的美脚!” 顾岛懒得理他,倒是卤意思这个猪队友冷冷送来一句:“知不知道细节决定成败啊。” 另一边,王导已经疯癫颠跑到小野跟前炫耀起杰作来:“美吧,我是不是太天才了。”他一边说,一边展示着刚才在小野和顾岛身后偷拍的照片。 有十指紧握的,有低语的,有对视的,有……顾岛的手放在小野屁股上的…… 王导瞬间收回相机,叹道,情之所至,情之所至。 最终,顾岛无奈地带上三只大灯泡,开启了和小野的滇川之旅。 一行人沿茶马古道策马奔腾,累了在四方街吃上一碗鸡豆凉粉,晚上在四姑娘山的帐篷里数星星,黎明看太阳照在梅里雪山,金光万丈。 至于那三个大灯泡,不仅亮,而且常常爆。 川页爪因为偷摘雪桃被狗追了三个村庄,王导为了拍出惊世大片一头栽在泸沽湖里少了半条命,卤意思几乎天天加班,为了不拖累大家的行程,小野和王导只能屈尊干起了小屁孩的活,结果卤意思酒后竟然大言不惭,说自己原来也是个人才,YJ对他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了。 有一回,将近凌晨三点,小野帮卤意思起草完交易委托书,全身散架地倒在床上,顾岛搂过她,两个人迷迷糊糊地聊着,尽管都睡意朦胧,但谁也不想停下说话。 “我还没收到你邮件呢。” “什么邮件?” “你的口味。” 没想到小野用“口味”两字形容,不知为何,顾岛竟泛滥起一阵阵邪念。 “我想想啊……”顾岛轻轻笑了声,认真思考一番后,说道,“我喜欢……胸大的,油腻的,活好……” “你……”小野整个人扑到顾岛身上,似乎他再要多说一个字,就会被碎尸万段。 “但喜欢不是爱。”顾岛突然紧紧看着小野的眼睛。 这双他每次看到,每次都会爱上的眼睛。 它就像一道光,不扎眼,却能穿透一切黑暗。 两人对视了许久,顾岛缓缓说道:“遇到你之前,我想被全世界记住,遇到你之后,我只想记住有关你的一切。” 小野透不过气来。 她躲开顾岛灼人的目光:“我要睡觉了。” “睡吧。”顾岛的胡茬刺着小野额头。 “你关灯哦。”小野边说边缩进被子偷笑。 顾岛这才意识到有诈,掀开被子里小野的贼脸:“今天不是你关吗?” 自从几天前在这间民宿住下,小野和顾岛睡前各关了一回灯,并且都在关灯后惨烈地撞了回床脚,于是两人约法三章,轮流关灯。 今晚刚好轮到小野。 “人家已经睡了嘛。” 看着小野死活不肯起、一副美滋滋的样子,顾岛气得牙痒痒:“石头剪刀布。” 小野点点头,跟着顾岛的口令晃了晃手。 结果,小野剪刀,顾岛石头。 “你输了。”顾岛得意地捏着小野的脸。 没想到小野纹丝不动。 “你怎么耍赖。” “我就耍赖。” “耍赖是小猪哦。” “小猪要睡觉了哦。” “你这样抱着我,我怎么关嘛。” “你把我抱过去关嘛,你不是万能的嘛。” “……” 那天晚上,关完灯的顾岛却没了睡意。月光时有时无地照在小野脸上,他左看,右看,一不小心,就看了一整夜。 凌晨五点多,顾岛去客厅拿水喝,恍惚中,一脚踩在了睡客厅地板的川页爪的胸膛上。 川页爪的身体瞬间从一个“大”字,缩成一个小球,吐出一口老血:“你这个半夜梦游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早晚有一天,不是你自己摔死,就是把人踩死。” 顾岛在川页爪身旁坐下,自言自语:“我死了,小野会不会很伤心。” 一聊到这个话题川页爪就窝火,翻过身背对顾岛:“伤心什么,她又不是非你不嫁。” 川页爪虽是气话,顾岛却心头一颤。 是啊,小野可以没有他,只是他自己,突然有些怕死了。 他终于明白,李医生说的牵挂,到底是什么。 第70章 邪不压正 滇川之旅最后一天,空气被朝露洗涤得香甜清脆。 大伙儿惬意地坐在客栈露台上,边吃早餐,边望着连绵的屋檐黛瓦和远处的玉龙雪山。 只有卤意思一人魂不守舍瘫在吊椅里,时不时胆战心惊地瞥一眼工作手机。自从假期开始,他就没过过两个小时的太平日子。如今眼看着YJ已经沉默了将近两个小时,他的小心脏就忍不住一下比一下跳得沉重。 王导吮了口肉包里的汤汁:“别看了,你是希望她来找你呢,还是不来找你呢,还是来找你呢。” 卤意思一双胳膊晃荡在吊椅两侧,呆滞地盯着不大好的时光,哀叹道:“你一介游民,不懂庙堂之苦。” “说你小屁孩都抬举你了。”王导抹了抹油光锃亮的嘴角,翘起兰花指,“苦也一辈子,乐也一辈子,是你死在她手上,还是她死在你手上,一念之差而已。” 也不知这句话是戳到了卤意思哪里的穴位,他突然僵尸一般直直竖起来,蓝眼睛泛着幽光,仿佛见了鬼似的:“她这么赖着我,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王导差点喷出肉汁。 用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复完心绪,深思许久,严肃地答道:“她眼光不怎么样,爱上你也不是没可能。” 没想到,这边,卤意思还没来得及和王导打起来,那边,YJ的屠刀就从上海远远地飞了过来。 “你叫小野听电话。”愣头愣脑一句,然后没了。 卤意思眉毛瞬间挑到头顶,看了眼正依偎在顾岛怀里的小野:“你怎么知道我和小野在一起?” 电话那头冷若冰霜:“你写得出那么严谨的交易委托书么。” “……”卤意思顿时有种被扒光了衣服还被扔了一堆花裙子的羞耻感,只能悻悻地换个话题,“你自己打给小野。” “她没接我电话。” 卤意思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小野这家伙如今最是逍遥自在,他们几个充电线没带够,小野干脆大手一挥,你们充吧,我用不着。 原以为她是谦辞,没想到两周下来,她还真是一次没充过。 于是卤意思只能深吸一口气,又长吐一口气,把黄毛吹得一片凌乱后,愤愤扔下一句“两个小时内不准再烦我”,把手机给了小野。 小野一头雾水地听了两三秒钟,说了一个“好”字,便挂了电话。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被挂了电话。 “你们女人之间的事情,自己解决。”卤意思把手机面朝下,狠狠地放到桌上。YJ的嘲讽挥之不去,他身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岂能如此遭人践踏! 没想到,小野认真想了想,说道:“解决不了……” 卤意思眉毛挤成一团。 一直等到他眉毛打出了结,小野才又慢悠悠解释道:“YJ让我去溪源拿回自己的东西。”说着,她突然软萌萌地向卤意思撒了个娇,“可是我没有门卡……” 面对小野猝不及防的撒娇,卤意思先是浑身一酥,然后立马吓得魂飞魄散,姐夫在此,你能不能行为检点些! “不对啊,YJ既不是HR,又不是你老板,她怎么管起这种破事了。”王导眯着眼若有所思,“而且这种事情,不都是找个人把你东西扔出来就完了吗,省得你再见到那张八婆脸。” “大概觉得晦气吧。”小野耸耸肩。 投行向来讲求风水,一个被裁掉的人,任何与他相关的东西,是绝没有人碰的。 这不仅是信念,而且有事实为证。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溪源裁过一个总监,总监打包走人的时候忘了收走前一晚的咖啡,于是,这个咖啡就静静躺了一个多月,直到某新来的保洁阿姨年少无知,大手一挥,将其扔进垃圾桶,结果第二天就突发高烧,烧了整整一个礼拜…… 王导自然明白小野的意思,眼珠缓缓转了一圈后,突然落到卤意思身上。 卤意思赶紧闭起眼,算是眼不见为净。 阿弥陀佛!上帝保佑!阿门!我不要去鬼门关,不要不要不要。 可王导哪里能放过卤意思,干脆点破了说:“你要不想去,就让卤意思帮你理呗,他一个小黄毛,信的是上帝,有什么晦气不晦气的。” 卤意思顿时觉得死神已经半个手指碰到了他。 幸好,小野淡淡地说:“我自己去吧,顺便和徐老师道个别。” 光头徐这么对你,你还和他道别? 王导心里一万个不痛快,却也知道,小野认定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 于是第二天,小野跟着卤意思进了溪源。 原本安静无聊的办公室瞬间暗流涌动。 窥视无处不在,无论是躲在两个电脑屏幕的夹缝中,还是从会议室绕了九曲十八弯,都企图在小野身上寻找到一点点蛛丝马迹,比如她是不是过得很惨,比如她是不是已经被顾岛甩了。 YJ冷冰冰迎面走来:“东西在徐老师办公室。” 小野看了眼已经整理一清的空荡荡的桌面,莞尔道谢。 可半个谢字还没有说完,YJ已经转身离开。 卤意思屁颠屁颠跟在YJ身后,待她坐下后,稀里哗啦扔下大大小小十几个药盒,什么泰诺林、吗丁啉、达克宁…… “神经病。”YJ骂道,却突然毫无防备地打了个惊世骇俗的喷嚏。 小野敲了敲徐教头敞开的房门。 “徐老师,我……来拿一下东西。” 徐教头背对大门,只露出一个长出了头发的后脑勺,静静坐在沙发上,没有出声。 小野扫了一圈房间,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像个老大一样,不容置疑、不容藐视。但当小野收回视线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书架上原本最醒目的那个交易纪念碑,不见了。 她不禁闪过一丝疑惑,这一个多月里,发生了什么? 但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小野独自笑笑,继续说:“我来溪源的第一天,您问我,当我离开溪源的时候,最让自己骄傲的,会是什么。那个时候我没有答案,不过现在我知道了。”小野顿了顿,眼里透出坚定,“至少此时此刻,最让我骄傲的是,我没有被改变。我依然热爱这份工作,依然会给出我认为正确的意见。希望某一天当我们再次遇见的时候,站在你面前的,依旧是今天的孟小野。” “如果你依然热爱这份工作……”沙发上的身影如一阵疾风般起身,转过头,正气凌然,“想不想留下来?” 小野怔住,情不自禁微张开嘴。 眼前站着的,竟然是黄大师。 第71章 是孟小野选择了留下来 “黄……黄……黄老师……” 小野此前从没有和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亚太区掌门人单独说过话,其实连面也只有在电视上才能见得到,因此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叫“黄总”觉得商人只是他多重身份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叫“黄大师”觉得自己和他没那么熟络,想来想去,还是“黄老师”最合适。 黄大师按下手机上的录音。 “是金融八卦圈吗……对……我这边有几张照片……是浪迹CEO顾岛和溪源资本最年轻的女性董事总经理……约个地方我把照片给你……邮件不方便……” “老徐辞职了。”黄大师波澜不惊地补完了结尾。 尽管早已猜到事实,但当着黄大师的面听到徐教头的声音和全部故事,小野还是五味杂陈:“这个录音……” “浪迹CFO,蒋黎给我的。” 小野恍然大悟。 原来蒋黎当初来溪源,是为了在徐教头办公室安装窃听器。至于蒋黎和徐教头之间究竟有什么过往,孟小野不得而知,但蒋黎那句阴阳怪气的“派你来,看来不怎么喜欢你啊”,如今终于可以自圆其说了。 看来自己之所以拿下浪迹的承销商,不是因为自己本事大,只是蒋黎想借她接近徐教头罢了。 “但我不会公开录音。”黄大师把手机放回兜中,绕到沙发跟前,紧紧盯着小野的眼睛,“因为我要对溪源几千个人负责,不是老徐,也不是你。” 小野颔首:“我明白。” 黄大师继续说:“所以,留下还是离开,你自己决定。但这件事情只能到此为止,我既不会承诺你升合伙人,也不会做任何解释,如果你要留下来,就要自己把委屈吞下去、消化掉,至于同行怎么看你,客户怎么看你,你自己解决。”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小野淡淡地开口:“我留下来。” 黄大师脸上飞过一抹亦正亦邪地笑容,拍拍小野的肩膀,带风离去。 YJ不知从何时起,已经站在了门口:“我到底哪里不如你,为什么连黄大师都要留住你。” “留住我的不是黄大师。” YJ不解。 小野笑笑:“是孟小野选择了留下来。” “这可不是聪明的决定。” “的确不太聪明。”小野点头,想了想,缓缓补充道,“但它很真实。” YJ明白小野的意思。 她太了解金融圈了,这个圈子看上去光鲜亮丽、壁垒森严,但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会知道,这个圈子太小,任何两个从未谋面的人之间,总能找到一个共同好友。所以在这个圈子里,没有秘密、八卦泛滥,流言蜚语的杀伤力远超面对面脏话横飞的辱骂。 对于小野而言,她要面对的,正是这种无处不在却招招致命的暗箭。 “你不怕么?”YJ冷冷地问。 “怕。” “你到底想在溪源得到什么?” “不为了得到什么,而是有些东西不想失去。” “比如说?” “真心、真情。” “真心、真情。”YJ“哼”了一声,“你的这个真,究竟是无知小儿的天真幼稚,还是过尽千帆的返璞归真?” “有的时候,这两者没有区别。” YJ嘲弄地问:“那你的真心、真情,又是什么?” 小野目光炯炯,直视YJ:“通过资本的力量,经世济民。” YJ眯起眼。 小野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五年前,这是我的答案,五年后,这依旧是我的答案。而我清楚地看到,溪源能够给我这样的平台,所以,我选择留下来。” 沉默许久后,YJ嗤鼻一笑:“和你争了这么久,没想到,你也不过是个追求生命意义的无聊的人。” “我不是在追求生命的意义,我只是要寻找那种真正活着的体验。”小野温柔而坚定地看向YJ,“你呢?” 被这么突如其来地一问,YJ愣住。 小野笑了笑:“你是自由的,你有许多事情可以做,许多地方可以去,你的选择,是什么?” “不关你的事。”盯着小野好一阵子后,YJ突然飞速答道,转身离开。 那日中午,小野约了蒋黎,两人在浪迹楼下的烧烤店用餐。 自从吃吐了监狱里一天两顿的玉米馍,蒋黎就戒掉了吃早饭的习惯,方才实在饿得没忍住,咬了几口川页爪带来的韭菜盒子,于是一进店,就抓了颗薄荷糖放进嘴里。 谁知努了几下嘴,她便皱眉诟道:“什么破玩意儿,一点薄荷味道都没有。” 小野忍不住噗嗤一声:“想来,是怕了某人。” 蒋黎朝天翻了个白眼。 两人各自点了份简餐后,小野莞尔一笑:“谢谢。” 蒋黎明白小野指的是什么,耸了耸肩,宠辱不惊地说:“我留着也没用。” “这录音,不应该是专门为我录的吧?” 这倒是出乎蒋黎的意料,说话从来都四平八稳谁都不得罪的小野,竟也会在话中带上几根刺来,不过这些刺倒是扎破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于是蒋黎笑驳:“我在你面前就这么坏吗?” 小野笑而不答。 蒋黎用吸管将冰块搅得噼里啪啦,突然停下来,看着冰块慢慢恢复平静,出神地说:“也是,我的人生就是一连串目的。”然后她用三五句话,淡淡讲完自己和徐教头的曾经,抬头看着小野,“所以,加入浪迹是为了接近老徐,接近老徐是为了抓到他的把柄,抓到他的把柄是为了拿回我失去的东西。” 小野低眉凝思片刻,缓缓地说:“他答应给你钱,应该是希望录音消失吧?” 蒋黎点头。 小野没有出声,等着蒋黎说下去。 “我把钱还给他了。”蒋黎说完,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小野头一回见蒋黎笑,那笑容,仿佛穿过黑暗。 “这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小野问。 “为了重新开始。”蒋黎抽了张纸巾,在上面压出一个浓烈的唇印,“我本以为,那两千万可以保障我下半辈子的生活,可是当钱到账的时候,我只想疯狂地把它花掉,哪怕投几个不靠谱的公司,或者从骗子手上买几幅赝品,因为这钱让我觉得恶心。所以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还了钱,离开浪迹,我才能重新开始。” “你要离开浪迹?”小野一惊。 “对,下周我就去一天世界。媒体和市场才是我的本行,继续做CFO,我早晚会被你吃了。” 小野差点手一抖,把凉面塞进鼻孔里:“我有这么狰狞吗?” “按照某人的说法……”蒋黎学起左口鱼面瘫的样子,“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看着像只猫,其实是把刀,看准的事情,就一定要落得优雅而锋利。” “我还没拿他怎么样呢。”小野滚了一圈眼珠后,兴奋地提议,“这周末我去包幢小别墅,给你搞个欢送会吧。” “好啊。”蒋黎很喜欢这个提议,“让顾岛出出血,这家伙可是一顿饭都没请过我。” “要不你也叫上左口鱼?他俩分一分。” “你们还没结婚呢,这是婚前财产,你帮他省什么省……” 蒋黎嘴上这么说,还是答应把左口鱼叫了来,小野猜,蒋黎是想看看,左口鱼碰上顾岛,到底是顾岛治好了左口鱼的面瘫,还是左口鱼把面瘫传染给了顾岛。 小野之所以这么猜,因为她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为此,她在顾岛耳边叨叨了整整一周:左口鱼面瘫的时候特别迷人,左口鱼往那一站就是票房,左口鱼对时尚的见解自成体系,左口鱼千万不要突发奇想来玩旅游业,不然你们俩之间鹿死谁手还真是很难说…… 以至于有一日顾岛在菜场,前方大叔刚一吆喝,“左口鱼要不要”,顾岛立马凶神恶煞地瞪回去:“不要!” 大叔瞬间石化。 第72章 欢聚 按照计划,周日的派对,蒋黎约上左口鱼和田一默,小野带上王导和卤意思,顾岛照例被川页爪死贴。 王导为此兴奋得差点昏过去,一连几日闭门不出,通宵提炼创作体系和创作主题,并信誓旦旦地告诉小野,他一定要闪瞎左口鱼的眼,后悔没早点发现他这颗金子。 周日当天,大伙儿陆陆续续到达,三点多左右,只剩左口鱼还姗姗未来。 王导等得望眼欲穿。 等啊等,却等来一对陌生的夫妇。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小野笑着上前招呼,“秦天,天叔,心诚影视董事长;静姨,天叔的太太。” 众人围上,点头、问候。 虽然大家都有些糊涂,小野为什么把这两个与大家都不太相熟的、年龄也有些格格不入的人邀请来派对,但哪怕天真如川页爪,也没好意思开口问。 可一时之间,原本轻松的气氛,还是有些尴尬,没想到左口鱼突然从秦天和舒静背后冒出来,冷冷甩下一句:“我爸,我妈。” 这一下,连小野都糊涂了。 她震惊地朝着秦天、舒静和左口鱼,来来回回地看。 “哎哎,你是不相信我有这么个漂亮的妈还是不相信她有这么个漂亮的儿子啊。”左口鱼狠三狠四地一脚跨进门,抖了抖才在室外站了一会儿工夫就已经黏在身上的T恤,“你这女主人当得太没诚意了吧,喝的呢?” “来喽……”王导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托盘上,吃的喝的摆得满满当当,“可乐、咖啡、绿茶、啤酒……如果没有您要的,尽管开口,我现在立刻去买……” “……你谁啊。”左口鱼嫌弃地推开差点挖掉他眼珠子的兰花指。 王导突然两眼一抹黑,败笔,实在是败笔,怎么临门一脚,偏偏忘了组织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自我介绍。 “那个……那个……我介绍的小野……”眼见着左口鱼即将游走,王导终于憋出一句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的自我介绍。 左口鱼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哦,你就是那个拉我下坑的人。” 王导被看得心神荡漾,傻乎乎盯着左口鱼越走越远的背影,觉得怎么看怎么帅,直到卤意思戳了戳他老腰:“哥,你怎么看到男人比看到女人还紧张啊。” 当晚的主角,毫无疑问是蒋黎,但聊着聊着,就变成了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 左口鱼一屁股坐到蒋黎身边,挑衅地看着顾岛:“你可得看好你的人,我下手很快的。” 被挑衅的那个人却不急不慢地把川页爪踢了出去:“正好,快把他收了,天天在我屁股后面,烦死了。” “大大……” “垃圾我不要。”左口鱼把川页爪踢了回去,一脸蛮横地指着小野,“我要这个,你给不给。” 没想到,顾岛突然一副妻管严的表情,怕怕地说:“这人可不归我管,你得问她。” 左口鱼一时语塞,顾岛的话半点毛病没有,小野本就不是浪迹员工,自己这么问,反而显得狭隘了。 于是他拿起啤酒,一口,两口,三口…… 喝到第四口的时候,顾岛突然轻飘飘地问:“你为什么只想着要我的人呢?” 没等左口鱼反应过来,顾岛又很无耻地继续说道:“我有钱,有貌,有才华,有底线,有线上的资源,有线下的资源……” 听到“有底线”的时候,左口鱼忍无可忍地把易拉罐捏得咯吱咯吱响,但当听到“资源”后,左口鱼不知不觉安静下来。 和浪迹做影视跨界营销,他当然想过,而且不止一次想过,但浪迹如今实在太红,他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合作没那么好谈,所以这次也只是想先接触看看,把蒋黎拉入伙,一来是欣赏她的能力,二来,也是看中了她和浪迹之间的这层关系。 没想到顾岛主动点破,还抛砖引玉,于是饭桌上剩下的时间,左口鱼乖巧了许多,甚至大发慈悲地夸了川页爪一通,说他只要跟着顾岛好好干,总有一天会从不可回收垃圾变成可回收垃圾。 晚饭后不久,蒋黎和田一默便去了楼上的小茶室,继续交接工作。 听完她们上楼的缘由,左口鱼对着镜子玻璃理了理发型,自言自语道:“难怪没人要。” 两个女人同时在楼梯上停下,回过头,四只脱鞋顿时乱箭齐发。 左口鱼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误,这两个女人单独拎出来就已经不好惹,他还一不小心得罪了俩,估计蒋黎来了一天世界,还不知道谁伺候谁。 这么想来,左口鱼悻悻去了花园一角的牌桌,那里虽然全是臭男人,看着不养眼,但毕竟有人端茶倒水,捏脚捶背。 果然,左口鱼才迈开第一步,就见王导又是倒咖啡,又是切西瓜,待他就坐的时候,一大盘去了籽的冰西瓜瞬间消了他大半憋屈。 左口鱼对面坐着王导,左右两边各是川页爪和卤意思。 前面吃饭的时候,他约莫想起了之前某次首映式上和王导的一面之缘,也顺带想起了此人从物理竞赛冠军堕落成投行屌丝,再从投行屌丝堕落成不知名导演的成长史,于是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个队友。 毕竟,一个陨落的物理冠军,总好过无处堕落的凡夫俗子。 只是,傻人自有傻福…… 牌才摸了4圈,卤意思就惊呼:“哇,炸弹!” 川页爪口吐白沫:“笨蛋!这是80分!” “2炸弹……” 第73章 心结 相比花园的聒噪,别墅里安静得多。 一边,小野与舒静忙碌着制作夜宵甜品,另一边,顾岛和秦天虽是头一次见面,却聊得极为熟络。 “是啊,这公司就是围城,外面的人看着,样样都好,里面的人啊,天天一堆乱糟糟的事儿,能活着就谢天谢地。” 顾岛深有同感,点头道:“您能坚持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秦天摆摆手:“所以,其实不是坚持,是真爱。如果只有痛苦,是坚持不下来的。”说完,秦天笑了笑,仿佛是在关照一位家中的晚辈,“你呢,为什么成立浪迹?” 顾岛被这亲人般的眼神照得心中一颤。 他沉默了一会儿,陷入久远的回忆里,然后朝着小野的背影深深看了眼,又转向秦天,回道:“因为有人曾经天真地问我,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赚钱的公司,有没有可能做一家不太一样的。而我很傻,想要认真地回答她。所以浪迹成立的初衷,就是要让所有平凡的人,都能够拥有难忘的旅程。”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小野突然一屁股坐到顾岛身边。 “不知道什么?”顾岛摘去小野发梢上沾着的面粉。 “我是你的另一个灵魂,你的红颜知己啊!” “那当然。”顾岛一边把小野搂进怀中,一边嗤之以鼻笑得蔫坏,“我们两个啊,就像俩傻子互相照镜子,借助对方,把自己看清了。” 你! 小野瞪了顾岛一眼,傻子就傻子,很傻很天真,又猛又持久! 瞪完顾岛后,小野意味深长地看向秦天:“对了,天叔,说到这个……陆叔叔,是不是有个红颜知己?” 秦天立刻明白了小野的用意。 那日离开秦州监狱后,小野一直放不下陆志明和顾岛的关系。毫无疑问,陆志明深爱顾岛,但顾岛痛恨陆志明,所以小野找到秦天,详细了解了当年的故事。 秦天说完后,小野问:“天叔,这些事,我们能不能找一个办法,让顾岛知道,解开他的心结?”秦天点头。 于是小野提议,就借着蒋黎欢送派对的机会。 因此此刻,小野挑起话头后,秦天十分配合地露出略带顽皮的笑容:“这你都知道?!那个红颜知己,应该叫……”秦天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顾兰!对,顾兰。” 一旁的顾岛,虽然脸上没什么变化,搭在小野肩头的手指却微微一颤。 秦天继续说道:“我、志明、顾兰,仨人是初中同学,我们老家就在如今的马兰镇附近。那两个人啊,当时烦的要命,今天我给你写信,明天你给我写信,还不敢当面给,只能靠我做地下工作,我怎么给啊,只能今天塞在盒饭里,明天塞在报纸里,天天愁得我发育不良,不然我哪能这么瘦。” “你们也太早熟了吧。”小野忍俊不住。 秦天点头,算是虚心承认错误:“志明考上大学后,顾兰每个月都会坐上好几天火车去看志明。”秦天停顿片刻,理了理久远的记忆,“一次,顾兰问志明,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志明说,他想做人民公仆,为国为民。” 秦天突然不说话了。 “后来呢?”许久,小野轻声问道。 “没想到……自那以后,顾兰就来得少了,然后突然有一天,顾兰告诉志明,她要结婚了,她怀孕了。” “结婚?” “没有,她骗了志明。”秦天轻叹了口气,摇摇头,“不过志明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陆叔叔……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兰死后。”秦天一字一顿地说,“顾兰死后,她儿子找过志明。” 说到这里,小野感到顾岛整个人都颤抖了。 “那日雨很大,志明看不清那孩子长什么样,当时他以为是个骗子。但那天晚上,大概是他与顾兰之间灵魂相通吧,他突然惊醒,想着,那会不会是顾兰的儿子。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查了当年的档案,果然,顾兰并没有结婚,但的确在俩人分手的那一年,生了一个男孩。” “她……为什么要骗陆叔叔?” “志明也是直到那天才恍然大悟,其实顾兰做这一切,是为了成全他。” “成全?” “那时,志明在学校是个风云人物,市长女儿天天换着花样追他。志明越是冷漠,她就越是热烈,闹得学校里人尽皆知。所以志明猜,大概是顾兰在学校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而他又恰好告诉顾兰,自己想做人民公仆,顾兰深知自己帮不上志明,却想要成全他的理想,所以才毅然决然地离开吧。” 小野偷偷看了眼顾岛:“那……那个儿子和陆叔叔还有联络吗?” 秦天可惜地摇摇头:“应该是没有了。档案上说,那个孩子叫顾念生,志明找了他整整十六年,却始终没找到。” 顾岛默然。那场大火之后,他改名了,改叫顾岛。 “如果那孩子还在身边,对志明该是莫大的宽慰吧。”秦天自言自语。 客厅一时安静下来。 闷热的空气里突然卷起一股诡异的气流,将半掩的房门重重摔上。 顾岛的手机屏幕适时亮起,是一通来电。 原本顾岛决定,这个周末无关紧要的电话一律不接,因此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可此时,顾岛顾不上看来电的人是谁,仓皇地抓起手机,夺门而出。 他要逃出房间,逃出过去。 “你找我?”电话那头冷静和煦的声音多少稳住了顾岛的心神。 顾岛看了看来电显示,原来是李医生:“对,给你发了几条消息,没见到回复,就打给你了。” “哦?”李医生翻了翻微信,还真有几条,似乎已经打开过,可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于是随口开了句玩笑,“奇怪,难道我的号被盗了?黑客现在是越来越没眼光了。” 顾岛心里装满了陆志明的事,全然没听进李医生的玩笑,只是抬头看了眼沉闷得即将压下来的天:“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决定接受治疗。” 李医生一愣。 “我决定接受治疗”,为了从顾岛嘴中等到这七个字,他花了多大的功夫。可他再清楚不过,让顾岛改变主意的,肯定不是他。 李医生难抑激动:“好,我这就准备起来,周一来你公司聊具体方案。” 他要分秒必争,不能给顾岛任何反悔的机会。 客厅里,小野看着顾岛的背影消失在花园一隅后,回头看向秦天。 “天叔……”她原本想告诉秦天,陆天纯和陈艾的死,虽然目前公开的事故原因是车轮爆胎,但潘文豪已经帮忙委托当地的公安机关,暗中调查出事的那辆车。 可犹豫半天,小野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她不会任凭这件事情不了了之,但是此刻告诉秦天,也许只能徒增他的烦恼吧。 这么想着,小野淡淡地说:“谢谢您。” 舒静坐到小野身边,拉过她的手:“是我们要谢谢你。” 但舒静的细声柔语被瞬间淹没,牌桌上爆发出一阵“剃光头!”的惊呼。 开牌至今,卤爪组合一局未失,这下又连升三级,转眼间已经跳到了皮蛋,卤意思在王导和左口鱼左右夹击、杀气腾腾的眼神中浑身舒爽,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良辰美景啊,再有个萌萌哒人生就圆满了。” “肤浅!”王导啐了一句,凑到卤意思耳边,阴阳怪气地施咒,“蜘蛛掉树,蚯蚓上路,天要下雨,祸福难预。” 刚说完,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正好返回客厅的顾岛,在小野脸上读到了从未见过的震惊与愤怒。 第74章 我们各自是谁,我们对于彼此是谁 田一默和蒋黎同样冰冷地审视着顾岛。 “浪迹出事了?”顾岛问。 还是没有人说话。 于是顾岛点开邮箱。 果然,几百封邮件瞬间跳了出来。 但顾岛根本无需点进去,因为每封邮件的标题,都是翻来覆去相同的几个字。与此同时,顾岛订阅的新闻也跳出头条,同样是相似的几个关键词:“浪迹创始人”、“不治之症”、“安乐死”。 “奇怪,难道我的号被盗了?”顾岛想起方才李医生的玩笑话。 他本该有所察觉的。 李医生回他消息向来很快。可这次,他先是发了一条,等了两天没有回复,又发了一条,再等了两天才终于打去一个电话。他从来没有如此耐心又如此安心过。 可这唯一的一次,却被俊哥一击而中。 “都是真的。”顾岛面寒如霜。 他没有兴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解释自己其实已经改变了安乐死的念头,更懒得解释当初为什么有这个想法。 漫长的静默后,小野起身回房。 顾岛犹豫片刻,紧跟了上去,可是在三楼房门前拦住小野的那一瞬间,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因为他拿不准小野此刻想的究竟是什么。 她是怨他选择安乐死,还是气他有所隐瞒,亦或是,她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的这个病…… “你让我觉得可怕。”顾岛迟疑之间,小野冷冷地开了口。 “可怕?”这个说法让顾岛意外。 “你太狠了。”小野愤怒地盯着顾岛的眼睛,“你竟然对自己、对亲生父亲,都下得了手。” 亲身父亲? 顾岛心中一沉,眯起眼:“什么意思?” “是,你今天才知道了全部的真相,所以我可以理解,你恨他、怨他,可即使当初你并不知道那是个误会,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毁掉他的后半生?为什么要这么狠?为什么?” 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小野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身体沿着房门慢慢往下滑,最后一屁股坐到地上。 她奔溃了。 突如其来的一切,冲垮了小野的理智。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当前最担心的明明是顾岛的身体状况,可说出口的,竟是这么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顾岛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只是推开小野对面通向露台的落地窗,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 雨声伴着雷声,铺面袭来。 看着顾岛湮没在黑暗中的背影,小野心头涌起从未有过的孤独。 她曾经以为,自己正在一点一点了解顾岛,也正是因为这份了解,她头一回深沉地、确定地爱上一个人。 虽然从世俗的眼光来看,顾岛和陆天纯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其实除了世俗的评价之外,他们却没有太多共同点。一个只做得了人上人,一个却能上能下悲悯众生;一个遇善则善遇恶则恶,一个却能在恶中开出向善之花。 只是这种差别,唯有当她自己穿过黑暗并且走出来的时候,才豁然清晰。 她想起那年加州校园。 顾岛临走前的一天上午,她鬼使神差地问他,下午能否帮个小忙。 当时她和宏观经济学教授亲得如同孙女和奶奶,一次,她帮小老太太搬了好几箱学术书籍回家,小老太太盯着维多利亚时代的大门,调皮地眨巴着眼睛说,自己一直打算在这里挂一个手提小南瓜的骷髅新娘,旁边吊两个巨型黑色骷髅护卫,然后墙上爬满蝙蝠和黑色花环,树上再绕一圈蜘蛛网,这样小孙子们就会吵着回来过万圣节,散在世界各地的子女也就不得不回家了。 “可惜啊,我要是爬上去,估计自己就成为鬼挂在上面了。”小老太太说完,落寞地笑笑。 小野当即决定,要给小老太太一个惊喜。 不过这个惊喜不太好给,又要趁小老太太不在家,又要小野刚好没课,她还得找几个同样没课的帮手。 一耽搁就到了十月初,陆天纯趁着国庆放假来看小野,小野便和陆天纯讲了自己的想法。 “找个施工队呗。”陆天纯两眼发光地盯着新出的耐克鞋。 “要找施工队的话,小老太太为什么不自己找。”小野站到陆天纯和耐克鞋中间,“自己动手做和找外人,意义是不一样的。” 陆天纯两只手掌夹住小野脸颊,捏出肉嘟嘟的几团:“你答应她了吗?” 小野瞪着陆天纯,声音因为被他挤着而显得尤为滑稽:“我要给她惊喜,当然没和她说过。” “那你担心什么,她又不会因此给你B。”陆天纯拉着小野走进另一家品牌店,“我是来陪你的,不是帮人家打工的。” 于是一晃又是几周,眼看万圣节一天天临近,小野和顾岛讲了同样的想法。 “好。”顾岛不假思索。 不过没想到,所谓小忙,其实是个颇大的工程。俩人爬上爬下折腾了一下午才大功告成。 对杰作十分满意的小野“狼心狗肺”地谢过顾岛:“你行程安排得停紧啊,给自己放了一下午的假。” 结果顾岛很鄙视地看着她:“我下午约了几个基金。” “那你为什么说‘好’?”小野差点踢翻梯子。 顾岛无辜地答道:“你只问我能不能帮忙,又没问我有没有空。” “你一个职场精英,没有一点判断力的吗。” 顾岛慢悠悠地说:“基金随时可以约,但对于你的小老太太而言,万圣节却不剩下几个。” 如今回想,小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是不是从那一刻起,顾岛在她心里有了一个位置。 可是她自以为了解的那个正义、无畏、有担当、有良知的顾岛,为什么又是如此冷酷、狠毒、绝望。 小野把头埋进双手,玉坠在她面前漫无方向地乱晃。 突然,那日困倦之间陈艾的一句话闯入小野的脑海:“这不是你的玉坠,它比你那半块深了一个色调……” 与此同时,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川页爪拿着雨伞上了楼。 从楼下往上看,川页爪只能看到顾岛去了露台,却并不知道小野抱膝坐在门口,所以看到小野狼狈、甚至有些衣冠不整的样子,川页爪吓得浑身一抖,词不成句地说:“我……大大……送伞……或者……你给他?” 小野没有回答川页爪,只是紧紧盯着他:“顾岛是不是有过一个玉坠?” 川页爪直愣愣看着小野脖子上的玉坠,有一种直击胸口的见鬼了的感觉:“是……是啊,他不是给你了吗……” 半分钟后,小野站起身:“车钥匙。” “啊?”川页爪一边问,一边不舍得地掏出钥匙,“时速50公里最省油……” 不一会儿,楼下亮起汽车发动的灯光,为顾岛打着伞的川页爪,默默看着自己心爱的小奇瑞离他而去…… 约莫三刻钟之后,小野在中山东一路和南京东路路口的陈毅雕像旁接到了李医生。 李医生干脆利落地收起雨伞,挤进小野的车。 小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和顾岛谈论生死、并点名要在这个街口见面的男人。 “孟小姐,你不怕是我出卖了顾总?”李医生笑眯眯地擦去眼镜上的水珠。 小野淡淡笑了笑:“你的电话号码现在全世界人民都知道,而且截图里还有你的家庭地址和你女儿的名字,如果是你出卖了顾岛,我该说你是太不小心呢,还是太自作聪明呢。” 李医生戴上眼镜重新细看了番小野。 小野继续说道:“倒是我,你不怕我是来打探小道消息的记者?” “我有你电话。”李医生嘴边噙着一丝道不明的笑。 “我电话?” 李医生点头,在小野惊讶的目光中,轻声道:“我手上……有一封顾总在未来想要交给你的信……” 那一刻,小野只觉得全身血液都涌向她的大脑。 她当然知道,那个未来,是什么意思。 沉默许久后,小野才鼓足勇气,看向李医生:“他……病得重吗?” “情况不算乐观。”李医生如实说,“但他发现得非常早,而且这两年医学上有了一定的突破。” “所以……?” “他至少应该试一试,再决定是否要放弃。” “那他为什么……” 小野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同样的话李医生一定对顾岛说过,可顾岛依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只能说明,就算她知道了答案,也无能为力。 但李医生只是像分析病情那样,逻辑缜密地回答道:“孟小姐,你刚才其实提了两个问题,表面上的问题是,顾总为什么选择安乐死,本质的问题是,他为什么选择死。你问的是哪个?” 见小野没有回答,李医生又一口气把两个都说了:“如果是表面上的那个问题,因为对所有人而言,选择怎么死比选择怎么活容易。如果是本质的那个问题,因为对某些人而言,死比活容易。” “你看那个角落。”李医生抬头望向和平饭店墨绿色的尖顶。 小野顺着望去。 “顾总常常坐在那里。”李医生眼中透出一个医生的无能为力,“也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可是当你站到他身边的时候,你才明白,那上面只有风和悬崖。在上面待久了,谁不是千疮百孔,谁又还能记得人间的味道。” 小野默然。 李医生刚才说的,在今天之前,她可能不完全懂,因为她所认识的,是一个笑睨天下无所不能的顾岛,但是此刻,当李医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脑海中浮现的,是十多年前的那场大火中,被人打断了腿逃不出命运的顾岛。 那一刻,小野突然懂了。 顾岛不是狠,他是怕。 因为害怕命运,所以要掌控命运。 “所以我要谢谢你。”李医生扶了扶镜片。 “谢我?”小野眯起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有些颤抖,“你是说……他……?” 李医生笑着点头:“几天前,顾总改变了想法,决定尝试治疗。”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想,应该就是你,把他拉回人间,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 几天前…… 小野想起,几天前,在丽江古城的石阶上啃羊肉串的时候,顾岛曾望着远处的玉龙雪山,没头没脑地自言自语:“活着真好。” 当时小野还鄙视地看了眼顾岛:“这人哪,太幸福的时候,废话就多。” 但是这一刻,小野突然明白了,既然顾岛选择了这条在他眼里更艰难更需要勇气的路,那么即使是地狱,她也会陪着他,一起猖獗。 我是谁,我们各自是谁,我们对于彼此是谁。 小野心想,她应该是找到了答案。 第75章 回归 别墅里的人也都一宿没睡。 田一默连夜起草浪迹内部稳定军心的邮件,在雷雨停下的那一刻,凶巴巴地把顾岛叫进小黑屋,留下川页爪独自一人在露台上看着微微泛白的东方,流下两条清水鼻涕。 其他人在左口鱼和蒋黎的带领下讨论公关方案。 “如果这是目前被盗取的所有信息,倒不算绝路。”蒋黎再次浏览了所有新闻,冷静地说。 左口鱼玩着手指上一串银黑色骷髅戒指,歪起半边嘴巴,点头道:“只要那个姓李的乖乖闭嘴。” “啥意思?”露台上突然传来一阵唐老鸭被揍了之后的声音。 众人纷纷抬头,只见川页爪鼻孔里塞了两团纸。 左口鱼懒得回答,继续自顾自玩着银黑色戒指。 于是川页爪贼兮兮地将目光落在了王导身上。王导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毛发根根竖起。他深知,自己已经被川页爪归类为比较聪明又比较好欺负的那一类,如果此刻他像左口鱼一样一句话不说,估计下一秒钟,川页爪就要跳到他身上,塞着那两团鼻涕和他亲密接触了。 哎,看来做人还是应该特别聪明特别狠。 这么想来,王导只能老老实实耐耐心心为川页爪答疑解惑:“到目前为止,微信对话的截图中都只提到了顾岛这个名字,但是全中国叫顾岛的人那么多,你怎么能确定他就是你们家大大呢。” “我确定啊……” 王导顿时觉得自己血压血糖血脂登顶喜马拉雅山:“你是确定,别人不确定啊!” 见川页爪慢慢把嘴张成一个O型,王导才无奈地解释道:“所以,只要李医生不确认这个顾岛的真实身份,媒体说来说去,都只是瞎猜,没有实证。而且身体状况属于个人隐私,美国证监会也没有权利要求顾岛出示身体健康的证明。” 最后一句是王导作为一个投行人士的本能加上的,其实川页爪压根没听懂,但前面的解释已经完全满足了他的需求,于是他暂且放过王导,对着左口鱼的后脑勺骂了一句:“啊呀,你能不能不要碰那个骷髅头!” 被骂的那人朝天翻了个白眼,竟乖乖听了话,把戒指塞回手上,再也没碰过。 王导看着自己的男神就这么被收拾了,不禁感慨,特别无赖特别笨,也是可以的。 被打断的对话重回正轨。 蒋黎沉思片刻后,打开空白的Word文档:“我来写辟谣声明。” “你。”左口鱼头也不回,只是用大拇指戳了戳川页爪的方向,“偷拍一些你们大大的照片,最好是和女的。” “啥意思?”川页爪鼻孔里的两团纸顺势喷了出来,他一边塞回去,一边问。 这次王导彻底放弃了挣扎和思考,生无可恋地说道:“他的意思是,要营造一个生龙活虎的顾岛的形象,这样谣言就能不攻自破。但是又不能通过官方渠道,不然会给人做贼心虚的感觉,所以最不动声色的做法,就是搞点桃色新闻出来,然后把素材扔给犄角旮旯的小媒体,由他们去放大,你说,吃瓜群众是更喜欢看霸道总裁爱上我,还是看死啊活啊的。” 其实关于这个玩法,卤意思一开始也没听懂,于是听了王导的解释后,他和川页爪两人同时惊呼:“我脚着可以!” 王导瞥了眼卤意思,一脸可惜可恨的样子,你好端端字正腔圆的中文,怎么竟堕落成如此肤浅如此粗俗如此不堪。 但无论这几个人闹成哪般模样,蒋黎始终一副冷冷的表情,此时,她又冷不丁冒出一句:“我来协调媒体。” “好。”左口鱼乖顺地应道。 可是刚说完,他就忍不住挑起眉,今天不对啊,怎么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跟着蒋黎的节奏走,这还没正式入伙,就拽成这样,那以后还了得。 于是,心中不爽的左口鱼再次仔细过了遍方案,然后煞有介事地缓缓说道:“还有个大问题。” “啥?”这次连王导也加入了异口同声的队伍。 “他三个月后挂了,怎么办?” 大家突然安静下来,这才意识到,整个晚上出来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再加上每个人都极度缺乏睡眠,竟忘了还有这么个“王炸”。刚才的方案的确可以瞒得了一时,可然后呢。 此时,田一默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已经决定接受治疗。” 所有人都抬头望向田一默,田一默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淡淡笑着。 十分钟前,她起草完浪迹内部的邮件,在点击发送键之前,把顾岛叫进房间:“把手机给我。” “那是我的私事。”顾岛知道,新闻上的截图这边一坨那边一坨,她肯定想要看他和李医生的全部对话。 “它原本是你的私事,可现在不是了。既然它已经影响到浪迹,我就必须要管。” 顾岛扔去手机。 这个女人,不抠到最后一点细节,是不会罢休的。 在田一默坚定的眼神里,大家知道,她没有说谎。 川页爪狠狠消化了几秒钟,突然冲向顾岛房间:“你死不了了啊!”却被顾岛一把关在门外,门缝里飘出一串白眼。 左口鱼不被察觉地翘了翘嘴角,然后当着大家的面,却只是耸耸肩,轻飘飘地说:“那稍微多了点时间。” “什么叫稍微多了点时间!”川页爪连滚带跳跑下楼梯。 “万一治不好,还是得死啊。”川页爪刚要揍上去,左口鱼继续说,“但是,早死和晚死,是有区别滴。” 王导和卤意思一人扣着川页爪的手,一人抓着他的腿,才让左口鱼舒舒服服地把话说完:“接受治疗后,至少能延缓疾病的发作,这样就有时间培养接班人。等到接班人比他更牛逼,他就死而无憾了。” 卤意思顿时从川页爪的两腿之间探出脑袋:“此乃何人?” 左口鱼努嘴瞅向川页爪:“喏,比如这个没有鼻孔的人。” 三人瞬间安静下来,川页爪用力思考是不是有什么自己都没看出来的才华,王导觉得男神绝对是被逼疯了才口不择言,卤意思因为冒犯了未来的大大而后悔不已。 就在三人各怀鬼胎的档口,左口鱼击掌大叫:“Perfect!”然后简单重复了方案和每个人的职责,临门一脚,他总不能让蒋黎踢了去。 可正当他准备画上一个完美句号的时候,门口响起一个清脆却坚定的声音。 “不如,我们玩得大一些?” 第76章 直面 大伙齐刷刷看向门口。 王导见小野站得还像个人样,悬着的心是放下了,却不禁忧虑起她的心理健康:“这事儿……挺大了啊……” 小野不急不缓地走进客厅,把钥匙扔还给川页爪,笑了笑:“这是一个稳妥的做法,却也是偷懒的做法。如果俊哥一次没有得手,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不是吗?” 卤意思本就对俊哥没有好感,如此听来,更觉得十分有道理,于是头点得像磕了药一般,却突然停在半空,眼睛瞪成铜铃:“你不会想……咔嚓俊哥?”一边说,一边用手做出一个咔嚓的动作。 在卤意思惊恐的小眼神中,小野点点头:“阻断他的现金牛。” 卤意思飞快地思考起小野这话究竟什么意思,没想到被川页爪一下打了岔:“上海人牛和流不分的吗?” 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从浪迹开启上市流程以来,川页爪动不动就会听到“现金流”三个字,日复一日,竟也慢慢悟出了“现金流对于企业,就好比血液对于人体”的道理,于是这个岔他打得很是理直气壮。 结果被卤意思一下打闷了脑壳:“笨蛋,小野说的是现金牛,奶牛的牛。” 小野接上卤意思的话:“对,现金奶牛,就是能够长期、稳定提供现金流的业务,所以,也称为印钞机。” 趁着小野给川页爪开小灶的时间,卤意思有点明白了小野的意思。 俊哥的现金牛,毫无疑问,就是德国霍夫曼材料集团。 这几年来,坤泰主营的地产行业大不如前,但当时硬生生抢来的霍夫曼材料,却因为搭上了中国高铁的顺风车,几乎是躺着就能源源不断给坤泰输血。 果然,小野眼中闪出一道光,照着卤意思:“西蒙老爷子,应该想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了吧?” 说完,小野扫了一圈不知所以的其他人,解释道:“德国霍夫曼家族是非常正派的科学家、慈善家。他们原本有两家上市公司,其中一家,叫霍夫曼材料,主营火车和地铁等公共交通零部件。十年前,俊哥采用极为龌龊的手段从霍夫曼家族手里夺去了霍夫曼材料。这几年,在中国公共交通迅猛发展的带动下,公司盈利非常好。但俊哥只是将公司作为他的印钞机,并拿着这些现金恶意收购了好几家公司,却从来没有对产品投入过任何研发资金,所以公司近些年来没有任何技术上的创新与突破,股价始终不高。估计过个几年,等现有技术红利吃得差不多了,利用霍夫曼家族对于公司以及科技的情怀,俊哥会‘好心’地把公司卖还回去,再趁机敲一笔。” 说到这里,左口鱼歪嘴骂道:“败类。” “没错,中国企业家的败类。”小野拍了拍左口鱼肩膀,“而霍夫曼家族拥有的另一家公司,叫霍夫曼医药。这家公司在西蒙·霍夫曼的带领下,这几年连续成功研发出了三种新药,现金流非常可观,所以……他们应该有点想法了。” “话是这么说……”卤意思因为想得太用力,两边的眉头不知不觉竟落差了几厘米,“可西蒙老爷子好歹算个老江湖,既然他足够有钱,又足够有决心,为什么尝试了那么多次,还是只能从其他股东和公开市场上拿到不足30%的股份?” 小野帅气地挑眉一笑:“因为他没找到合适的财务顾问。” 卤意思闻声跳起:“难道你有办法了?” 小野耸耸肩:“可以试试看。” 卤意思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像仰视上帝一般看着小野,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乖乖隆地东……” 一客厅的人,虽然不知道小野到底打算怎么做,但大体也都听出来,这是要和俊哥宣战的意思,不禁陷入集体沉默。 “不行。” 王导突然抬起头,死死盯住小野。 “你不是非要冒这个险。”万籁俱寂中,王导的声音显得不容分说,“刚才的方案,的确保守,但已经足够浪迹缓上几个月。可如果主动进攻,一旦输了,就是一败涂地。不是失败的败,是惨败的败。” “没有那么吓人吧。”小野看向王导,温和地说,“如果输了,对浪迹没有额外的影响,对西蒙老爷子来说,也就是一次没有成功的商业尝试而已,他既然已经失败了那么多次,再多一次,也不少块肉。” “我是说你!”王导愤然打断。 “俊哥会放过你吗?”王导激动地一口气不停,不给小野反驳的机会,“一旦失败,你失去的不是在溪源成为合伙人的可能,你失去的是在这个行业的立身之本!你会成为笑话、失败者、写进教科书的抹不掉的案例。以后每当人们提起孟小野,他们会说,哦,就是那个不自量力的蠢女人。这个标签会在你身上待一辈子,值得吗?” “值得吗”三个字在客厅中回响许久。 等它们彻底消失了,小野看着浑身颤抖的王导,平静地说:“如果赢了,就能多留住几个好公司,多生产出一些好产品,惠及更多人的生活,冒这个险,值得吗?” 此时,一个身影踩着楼梯下来,小野回过头,顾岛站在她身后,朝着她笑。 他知道,那个想要经世济民的孟小野,回来了。 那日回到家,顾岛靠在小野肩上,一边吃薯片,一边说:“早知道你那么厉害,我就不用奋发图强了。” 小野推开顾岛,斜眼看他:“你若不奋发图强,我那么厉害,凭什么跟你鬼混。” “美色啊。”顾岛答得理直气壮。 小野盯着顾岛,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然后用手指拂过顾岛的脸颊、耳根、脖子,直到顾岛心中奇痒难耐,然后摇摇头叹道:“差了点。” 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岛瞬间把小野压到身下,色眯眯地贴着她的气息:“刚才你只看到皮相,现在让你看看里面。” 谁知小野指了指顾岛胸口:“你,这里,不诚实。” “什……什么意思?” “我的玉坠呢?” 顾岛这回被说蒙了,看着小野脖子上好端端的玉坠,说道:“不是给你了吗?” “还有半块呢?” “不许勒索啊,它本来就是半块。”顾岛瞪着眼前这个蛮不讲理的丫头。 “是啊,可这是你的半块。”小野邪恶地笑道,“和我的那半块,颜色不一样。” 顾岛愣了足足一分钟,顿时爆发出一声惨叫:“你知道了?” 小野看着顾岛,不回答,只是坏笑。 顾岛被看得越发无地自容,拼命往小野怀里钻:“啊呀,怎么办,糗大了!我那时是不是又丑又蠢……” 当年的那个顾岛,不对,是顾念生,多么惨不忍睹啊! “可是,小野。”顾岛突然认真地看向小野,“再次爱上你,与当年无关。” 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告诉小野当年的相遇,起初是怕毁了曾经的记忆与念想,后来,是怕毁了当下的深情与真挚。 “再次?” “其实,是第三次。”顾岛的声音,轻柔得像是时光的呢喃,“时隔经年,每次遇见,我都会重新爱上你。” 小野被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可是突然,她挑了挑眉毛:“那怎么办?不会再有下次了。” “……为什么?” “因为……”小野顿了顿,同样认真地看向顾岛,“我们不会再走丢了。” 那一刻,顾岛想起“味斋”老爷子的话。 “你相信我,所以把一切交给我。” 他明白了,当一个人,见过你真实的完整的样子,却依然陪在身边、不离不弃的时候,你就会愿意,把一切都交给她。 这一辈子,能遇见这样一个人,足矣。 想完,顾岛眼中色光毕露,一嘴亲下去,要让小野好好鉴定鉴定。 第77章 不是利弊,是对错 第二天,是小野回归溪源的日子。 她没有刻意做什么,只是挑了件自己喜欢的白色衬衫和蓝色阔腿裤,深吸一口气,出了门。 就像黄大师说的,既然选择了留下来,她就要自己把委屈吞下去。 果然,出地铁口不久,还没到浪迹楼下,她就听到了身边的窃窃私语。 “这不是溪源的孟小野吗?” “是哦,她回来了? “胆够大的,发生这种事还敢回来。” “她既然敢回来,是不是说明,没有那回事?” “怎么可能没有,我听说,她都光明正大和顾岛在一起了。” “哎,我也好想和岛主传八卦……” 小野暗自笑笑,随你们说吧。 不过事实证明,最是念念不忘的,总是对手。 当小野走到溪源楼下,准备推开旋转门的时候,牛子挡住她的去路:“孟小姐,俊哥请你喝茶。” 小野挑眉,打量着眼前这个趾高气昂、一身Logo、乏善可陈的男人。 “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搞到我家地址吗?害我白白坐趟地铁。”小野边说边移到车门旁,等着牛子开门。 牛子被这出其不意的抱怨打乱了节奏,原本挺得上天的胸膛瞬间瘪成一根稻草,躬下身子,连说:“是是是。” 一路上,牛子又是送水,又是给充电线,结果背后的姑奶奶不是嫌水没有气泡,就是嫌充电线不是全新的,简直糟蹋了她的手机。 到了坤泰大厦的广场前,小野驻足,忍不住出神。 这栋楼的某个角落里,待着那个害死了陈艾和天纯的人,那个陈艾让她必须远离的人,可她马上不仅要再次见到他,她还要拒绝他,要触碰他的逆鳞…… “孟小姐,这边请。” 顺着牛子的手势,小野眯起眼睛:“楼梯?” 牛子皮笑肉不笑地点头:“电梯坏了。” 小野看了眼电梯方向正常进出的人群,心中了然,俊哥这是在警告她,这是他的地盘。他可以给她最好的,也可以给她最糟的,他要她发达,她便可以发达,他要她狼狈,她不得不狼狈。 小野嘴角浅浅一笑,脱了高跟鞋,跟着牛子踩上消防楼梯。 当俩人终于爬到33楼的时候,牛子喘得像只狗,小野倒是赤着脚,满面红光。 她的这副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乘风而来的样子,让俊哥不由挑眉一惊。 “我这就叫光脚不怕穿鞋的。”小野大大咧咧一笑,拍了拍脚上的灰。 俊哥不禁陷入沉思。 眼前的这个丫头,打扮得和原先似乎没什么区别,但却总觉得多了来去如风、我行我素的江湖气。 不知是否是因为想得太过用力弄疼了二黑,小家伙“喵”得一声,蹭着小野的脚裸就不见了。 好不容易喘上几口整气的牛子,不得不连滚带爬,继续去追二黑。 小野看着这副滑稽的画面,噗嗤一笑,穿上鞋,莞尔道:“下次若是俊哥请喝茶,提前打个招呼?我是晚辈,空手而来,不大好。” “哪里的话。”俊哥摆摆手,笑眯眯坐回到梨花木椅中,背后几把刀刃若有若现,“我想要的东西,也不急在这一时。” “你想要什么?”小野在屋里悠闲地踱着步。 俊哥打开西面墙上硕大的显示屏,屏幕上是浪迹今早发布的辟谣声明。 “我要一样东西,一样能让这堆破字变成笑话的东西。” 小野立刻明白,俊哥要的,是证明此顾岛就是彼顾岛。这样一来,这个谣,便辟不成了。 可俊哥既然提出来了,倒正好说明,他迫切需要的那个决定性证据,他手头还真没有。看来左口鱼和蒋黎的判断是正确的,想到此,小野背对俊哥,不动声色地暗暗一笑。 “我没有。”小野转过身,耸了耸肩。 “你再想想。” 小野于是在屋内又走了一圈,然后突然停住,看向俊哥:“你为什么不相信,这真的是个谣言呢?” 不知为何,有一瞬间,俊哥被这突如其来的平静的目光压得死死的,忍不住往后靠去。 小野的目光干净得没有一丝害怕,她不是傻子,在他面前不该那么淡定的。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俊哥爆发出一阵大笑:“孟小野啊,看来你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顾岛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说罢,俊哥拿出雪茄刀,剪下一个完美的茄帽后,将烟脚靠近火源轻轻灸烧:“我来帮你分析一下现在的状况吧。” “请说。” “如果,顾岛骗了你,那迟早有一天浪迹要完蛋,我好心提醒你翻一翻他的手机,这样你自己可以早点了解真相早点脱身,也顺便把我要的东西给我,你我强强联手。天下男人多的是,你何必耽误了自己的远大前程。而如果……就算顾岛没有骗你,你作为她的女朋友,又如此聪明,神不知鬼不觉地往谣言上添点油加点醋,一点都不难吧?这样,你既享受了顾岛的爱情,又让我欠你一个人情,不是两全其美吗?” “我不明白……”小野盯着逐渐点燃的烟脚,“既然,你知道我是他女朋友,为什么还觉得我会帮你?” 俊哥吸了一口雪茄,缓缓吐出,在飘荡的烟雾背后肃杀地笑道:“因为我对你很重要。” 他点到即收,让小野自己掂量这“重要”二字。 小野的确掂量了好一会儿,许久,才轻声说道:“你的确对我很重要。”然后她停下,对势在必得的俊哥微微一笑,“可我还是不会帮你。” 可我还是不会帮你。 俊哥将这最后八个字消化了很久。 他之所以在没有拿到确凿证据前就已经把消息七七八八放出来,是因为他相信只要有风定会起浪,只是他不确定对冲基金和媒体记者需要多久才能在浪迹这堵不透风的墙上撞出洞来,所以从顾岛身边的人下手是最快的捷径。 选择孟小野,是因为她足够聪明,所以没有理由拒绝。 更没有胆量拒绝。 可她竟然笑着,拒绝了他。 烟灰一片片落到桌上,俊哥死死盯住小野,突然抬高音量:“你如今才为了顾岛不顾一切,晚了吧。要不要我告诉他,你心爱的姑娘曾经替我在你公司里藏过一个鬼?” 小野插在兜内的手指深深抠进肉里。 果然,人生不会给你喘息的机会,当你以为自己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过去总会以最不堪的面貌冷不丁戳你一下,让你未来的每一步,都要背上曾经的错误。 雪茄的味道钻进小野的喉咙,将她灼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终,小野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眼,直视俊哥的眼睛:“告不告诉他,是你的事情。我怎么选择,是我的事情。” 她愿意承担过去的错误,但她不能受困于曾经的错误。 俊哥眯起眼:“哪怕利弊如此明显?” “不是利弊,是对错。” “对错?”俊哥冷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小野指向胸口:“它会告诉我。” 俊哥指间的力量几乎要将雪茄碾碎,从牙齿缝中挤出了最后几个字:“孟小姐,我还是那句话,人生只有一次,它不会给你试错的时间。” 小野抿嘴郑重地笑了笑,说:“正是因为人生只有一次,所以我不能明知那是错的,还要去做。” 此时,二黑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直接扑向俊哥夹着雪茄的那只手,一边玩桌上的烟灰,一边舔他的手指。 俊哥没有对它露出怜爱的笑容。 曾经把一切都捏在股掌之中的他,第一次,彻底无法理解另一个人的行为。 他因此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困惑中。 而他所不理解的这个人,此刻忍不住想,这个黑乎乎毛茸茸的小东西,究竟是依恋俊哥这个人,还是他身上雪茄的味道。 和二黑对视了一秒钟后,小野转身推开俊哥办公室的大门。 不远处,YJ正穿着她最钟爱的紧身裙步出电梯,每靠近一步,香水中弥漫的挑衅就越发浓烈刺鼻。 俩人擦肩而过的一刹那,YJ骄傲地扬起下巴。 “我想活得更好。”YJ的目光中,闪烁出嚣张的火焰。 第78章 侠 如何从俊哥手上收购霍夫曼材料,小野心中基本有了一个可行的方案。 但收购的成败直接影响溪源资本在业内的声誉,而且牵涉到与溪源欧洲团队的紧密协作,所以要做成这件事,她需要得到黄大师的支持。 因此离开坤泰后,小野在黄大师两个会议中间的缝隙逮住了他。 “边走边聊。”刚送走客户的黄大师伸了个懒腰,带小野步入餐厅落地窗外的中式庭院。穿过竹林的时候,他说道,“你不是第一个想做这件事的人。” “我知道。”小野点头。 霍夫曼材料向来是个大猎物,全球最知名的安曼银行、榕树资本和PKR都为此接触过霍夫曼家族,除此以外,还有数不尽的银行家和律师们,渴望借这个猎物晋级到金字塔的顶端,因而乐此不疲地、贪婪疯狂傲慢地争当各种主角配角。 “这件事难在哪里。”黄大师边走边在太阳穴上慢悠悠地打圈,明知故问。 小野这两天已经把此事翻来覆去思考了许多遍,所以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并不难:“霍夫曼材料是一家德国上市公司,因此,按照德国证券交易法规定,一旦持股超过30%之后,如果再要增持哪怕一股,也必须公告。而目前,坤泰持有33%股权,霍夫曼家族持有29%,其余38%在公开市场,这也就意味着,霍夫曼家族未来的每一步,都不得不走在太阳底下。” 黄大师闭起眼,自言自语叹道:“这条法律原本的意图是为恶意收购增加阻碍,不过如今,也不知是站在了善的一边还是恶的一边。” 说罢,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小野:“那为什么你能成为一个终结者?” 小野略作神秘地对着黄大师笑笑:“我想利用法兰克福交易所的一项特殊交易规则。” “特殊交易规则?”黄大师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被察觉的兴奋。 尽管在这个行业已经待了三十多年,但每次发现新的可能,他依然会血脉喷张。 “持股超过30%必须公布的规定只针对现股买卖,但法兰克福交易所的一个交易规则是,如果购买股票期权的人按照股票的全额价款支付期权金,就可以自行决定何时公布自己的期权仓位。前者针对现股买卖,后者针对衍生品,两者并不矛盾。所以……”小野顿了顿,“霍夫曼家族可以偷偷地买。” 黄大师若有所思地点头。 心中,却暗暗地对小野刮目相看。 这个交易规则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但也一直忽视了。 所谓期权,就是先支付一定的、少量的期权金,如果未来价格上涨,就可以按照现有价格购买上涨后的股票,如果未来价格下跌,就可以不必买进股票,损失的只是已经支付的期权金。 所以,期权交易的本质就是以小博大的高杠杆交易。 但小野提到的这个规定,则意味着要按照股票全价支付期权金,可既然用不了杠杆,又为什么不直接买股票呢。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规定从来没有被人注意过,更从来没有被人使用过。 “这个方法……”黄大师琢磨着走过曲桥,上了湖心亭后,在亭子中央负手而立,视线掠过湖面,“是个险招。” 小野明白黄大师的顾虑。 这个策略没有被用过,值得一试,可一旦使用,却未必能保证在成功前不被人察觉。每一笔收购,都是一场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刀光剑影的硬仗,只要一个细节出错,收购战就极有可能演变成肉搏战,最终没有一方是赢家。 沉默许久,见黄大师迟迟没有出声,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小野淡淡说道:“如果失败了,我会承担错误,离开溪源,尽量减少对溪源的影响。” “这个不用你管。”黄大师打断她,“成也好败也好,它都是一个团队的事情。” 说完,黄大师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然后他转身看向小野眼眸深处。 “但如果失败了……”黄大师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你会成为俊哥的对手,溪源不会。” “我明白。”小野抿了抿嘴,重重地点了头。 “你可以做很多更容易成功的交易,赚很多更容易赚的钱。” “没错。” “可你依然要做这件事?” “是。” “为什么?” “因为……”小野迎向黄大师阅遍世事的老辣目光,同样一字一句,清晰地回道,“这是一件应该做的事。” 一阵清风徐来,吹起池塘的涟漪,也吹起小野的发丝。 黄大师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瘦的女孩,似乎看到了一身穿越而来的侠气。 突然,黄大师眼中一凛:“你的目标是51%股权?” 小野怔了怔,这个答案有点过于显而易见,可她又捉摸不透黄大师的意图,只能点点头:“对,这样霍夫曼家族可以获得公司的相对控制权。” “你觉得他们有没有兴趣拿下75%?” 小野吃了一惊。 拿下75%股权,按照德国公司法,就等于拿下了公司的绝对控制权。霍夫曼家族有这个实力,也一定有这个兴趣,只是…… 这么想着,小野如实答道:“霍夫曼家族如今一定想最大程度地控制公司,这样才能举全公司之力投入到科技创新,快马加鞭研发下一代技术产品,力挽狂澜拯救公司。只是……坤泰目前持有公司33%股份,如果霍夫曼家族要拿下75%股权,也就意味着……” 小野迟疑片刻,没有马上往下说,却听黄大师面不改色不急不缓地道:“意味着要逼坤泰卖掉股权。” 逼坤泰卖掉股权……逼坤泰卖掉股权…… 小野喃喃重复着黄大师的话,可是这怎么可能,只要俊哥自己不愿意,谁能逼他卖掉他已经拥有的股权。 除非万不得已,他不得不卖。 不得不卖…… 小野猛地抬起头,看着黄大师眼里亦正亦邪的光芒,忽然明白了他的想法。 果然,黄大师意味深长地加了句:“不过那样一来,你的对手,就从坤泰变成了整条华尔街。你敢吗?” 一个新的,更大胆的计划在小野脑中应运而生。 小野扬起嘴角,迎风笑道:“只要他们有永不满足的胃口,我们就有机会。” 既然她的对手是贪婪的、强大的,她就要利用这股贪婪的、强大的力量。 黄大师也笑笑,用他那只不算很大,却极为有力的手掌拍了拍小野的肩膀:“这会成为你的杰作,你想走到哪一步,你自己决定。” 第79章 科技无国界 当日下午,黄大师就协调了溪源欧洲团队,并通过欧洲负责人联系到了当前霍夫曼家族的掌门人——西蒙·霍夫曼,双方约定几天后在法兰克福见面。 可会议前一天,西蒙老爷子突然心血来潮,一拍脑袋,老子要来中国。 搞得欧洲团队上下一阵鸡飞狗跳,幸亏黄大师变出一条大使馆特殊通道,浩浩荡荡一群人,才在飞机起飞前一小时拿到了中国签证。 好在会议当中并没有什么意外。 小野提出的收购策略仿佛是那欠了几年的东风,稍稍一吹,老爷子当即拍案,就这么搞。 “终于可以大力投入研发了!”老爷子的爽朗笑声回荡在会议室。 “西蒙先生,我还有个愿望。” “孟小姐请讲。” “高铁的发展关系到中国的国计民生,收购之后,霍夫曼材料是否愿意与中国公司一起,共同合作,进行技术开发、共享?” “当然!中国是最大的应用市场,我本来就打算在中国设立一个研发中心,和中国的科学家一起,攻克技术上的壁垒。科学家有国界,但科学不分国界,全世界各地的科学家们聚在一起,才能碰撞出更多的火花,而所有技术创新的终极目标,都是为了让全人类,生活得更好!” 小野笑笑。 选择通过霍夫曼材料来狙击俊哥,一方面是因为这的确是俊哥现金流的最佳来源,二来,也是因为西蒙老爷子真实的性情、对科学的虔诚、以及对人类命运的关怀。 看来,她没有看错老爷子。 会议最后,小野依然再三向老爷子强调,能否收购到51%,基本取决于溪源的执行能力,尚在可控范围之内,但能否到75%,要看天时地利人和。 可老爷子只是大手一挥:“只管按照你的想法做,肯定能成。你们中国不是有一句古话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机未到。” 小野笑眯眯地没有说话,暗中却挑了两下眉毛。 她没有纠正他,那前半句是古话,后半句却是民间加上去的,至于报不报的问题,她不是神仙,说了不算。 双方把收购细节反复推演了三五遍后,老爷子红光满面地起身拍拍尘土,扫了眼一屋子的德国人和中国人:“走,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里,一大撮人一会儿哄到耳光馄饨,一会儿又哄去鲜肉月饼,为了保密,小野不得不给老爷子又是买假发又是买墨镜。 她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断了女儿红线的老爷子不好意思无缘无故来中国,可心神再怎么倔强,肚皮依然是脆弱的,于是纠结来纠结去,还是决定“假公济私”一回。 看来老爷子到底是个性情中人,也难怪那时挥一挥衣袖,差点把祖宗家业给挥走了。 临别前,小野握着老爷子的手:“也许不久的将来,霍夫曼家族会有一位中国女婿。” 老爷子调皮地眨眨眼:“快了,快了。” 同一时期,有关顾岛的照片、话题也都暗搓搓流入了各种公众号、论坛。 由于桃色新闻的提议被顾岛毫不留情地毙掉,左口鱼只能另辟蹊径,这里扔一个拼命三郎的顾岛,那里扔一个宠女友狂魔的顾岛,顺便再为九月底浪迹举办的马兰镇演唱会造个势。 可玩来玩去,左口鱼总觉得少了荷尔蒙、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直到某一天,他像往常一样沿着楼梯扶手一滑而下,没想到靠近地面的楼梯扶手上竟然有一坨新鲜狗屎,他躲闪不及,摔了个四脚朝天,然后脑袋“叮”得一亮。 既然女色用不上,那就用男色啊! 于是两天后,某著名八卦大号登出三个大字:“周日见”。 万众期待下,周日晚上,一张顶流女明星出轨的照片被疯狂转载,照片上,那位已婚女星和某著名男模在街角激情接吻,两人身后,一路人甲穿着运动服健步如飞。 刚开始,照片下面的评论无外乎是说女星身在福中不知福,家里的老公把她宠成公主还偏要和这个有无数情史的男模纠缠不清,可不知从哪一刻起,留言区里有人惊呼,那个在后面跑步的,不是浪迹创始人顾岛嘛! 岛主啊! 明明比男模更帅,比女星老公更有才,有没有!是不是! 自此,评论清一色地从讨伐女明星出轨,变成怂恿女明星和顾岛在一起,“在一起”顿时跃居热搜榜首,而顾岛穿的那身运动服,在网上瞬间售罄…… “你要不要带个货,做点副业?”小野不嫌事大地看着滑不到底的留言,一边搅着锅里的面条,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说到那条鱼就心烦。”顾岛翻了个白眼。 原本今天晚上,他想带着小野去味斋,结果一走进弄堂就被一群老的少的胖的瘦的团团围住,两人看着弄堂尽头“味斋”那块渺小的招牌,一致决定,知难而退。 再次回想,顾岛忍不住狠狠一刀下去,葱花飞起半尺高:“不让我吃饭,不让我吃饭。” 说罢,又是一刀。 “这样你才有机会享受我的手艺啊。”小野倒是无所谓。 顾岛表示怀疑地瞥了瞥灶台上漫出来的沸水和几根糊在锅外边的半截子面条:“天天享受你的手艺,会不会太惨烈了些?” 话音未落,屁股上就是一顿暴击,然后沸水再次溢了出来,灶台上雪上加霜。 约莫五分钟后,小野把面条盛出锅,撒上顾岛刚刚切完的漂亮葱花端上餐桌,顺带用脚把厨房门一关,算是眼不见为净。 顾岛偷笑着打开红酒瓶。 “这是……庆祝什么?”小野看了眼和红酒不大般配的清汤寡水的面条。 顾岛神秘兮兮地邀请今晚的大厨入座,斟上酒,举杯笑道:“庆祝我身价暴跌。” “那么快!”小野激动地将酒杯撞向顾岛的酒杯。 哐当一声,杯酒映出两张天真无畏的笑容。 那日离开蒋黎的欢送派对后,两人促膝讨论了好几个晚上,最终决定,除了放出烟雾弹的守和砍断俊哥现金流的攻,还必须要升级浪迹内部的管理团队和公司治理结构,淡化顾岛的个人色彩。 变革的第一步,就是建立合伙人制度,并由顾岛拿出自己名下5%的浪迹股份,划转给合伙人集体。 一饮而尽后,小野安慰身价暴跌的顾岛:“没关系,吃不起大餐,我们可以天天煮面。”说完,她满怀期待地歪过脑袋,“尝尝看?” 顾岛撩起一筷子面送入嘴中,眼珠先是一瞪,再是一转,继而嘴角浮起不可名状的微笑。 “到底怎么样啊?”小野迫不及待地追问。 小怔片刻后,顾岛连着猛扒了好几大口,鼓着嘴赞道:“好吃!这个味,只有你做得出来。” 小野嫌弃地看着顾岛浮夸的演技,本小姐的确优秀,可一碗面而已,至于嘛…… 一边想着,她嘚瑟地夹起一筷子,又嘚瑟地咬下去。 突然,她眉头一皱,无比缓慢地蠕动了几下嘴巴后,咽了满满一大口口水,将嘴里一根根还没被咬开的面条一股脑儿全部吞了下去。 沉默片刻后,小野瞬间裂开大笑脸,发出一声惊叹:“那么好吃!” 说罢,她把将糖错当成盐调了味的甜面条推到顾岛面前:“这碗也赏你了。” 第80章 妖精出洞 短短几周,“在一起”的八卦愈演愈烈,有的没的,真假难辨。 至于顾岛的身体状况,倒是好像完全被人忘了一般,浪迹股价不但没有下跌,反倒还升了不少。 “幼稚!”翻了几篇八卦后,俊哥骂道。 “他们玩他们的,无所谓。”YJ拿回手机,眼里透出势在必得的锋芒,“我昨天见了鸿雁基金和星光资本,他们是浪迹最大的两个投资者。我隐晦地确认了顾岛患病的消息,他们应该是信了,很快风声就会吹到其他投资人耳边,逼宫是迟早的事。” 这是一间隔音极好的贵宾室,但此刻,俊哥似乎依然能听得见门外稀里嗦啰的脚步声。他因此心烦意乱,在真皮沙发上挪了好几下,依然没能找到舒服的坐姿,脸色越来越黑。 这本应是他最风光高兴的时候。 历年八月,坤泰企业家峰会都是业界头等大事,主办场馆旌旗猎猎,媒体记者蜂拥而至,各路大佬齐聚一堂,而他则是大佬中的大佬,聚光灯下的主角。 可不知为何,今年他的胸口却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眼前更是迷雾重重。 YJ刚才说到的进展,一点都没有让他舒心。 对他来说,虽然计划又向前跨出了一步,但离成功还远得很,而且YJ究竟能成多大事,他尚且没太大把握。之前和徐教头的几次对话中,他就听出YJ只是徐教头用来制约小野的棋子,能力远不及小野,而这一次,也是因为小野的拒绝,他才不得不启用这个备选方案,想来想去,心里还是窝着一团火。 所以YJ说完后,俊哥只是冷冷地动了动嘴皮,丢下“抓紧”两字。 “好吧,看来你对我还是没有信心。”YJ说着,将手机推到俊哥面前,“这个够诚意吗?” 俊哥不耐烦地接过手机,盯着看了足足一分钟后,紧拧的眉头逐渐散开。 屏幕上,是用手机拍下的一段聊天记录,看内容,被拍的那部手机,主人应该是小野。 聊天记录里是三个人的对话,分别是小野、顾岛和李医生,三人约了9月30日见面,具体时间、地点,都在对话里。 “怎么搞到的?”虽然这正是俊哥想要的把柄,但得来的似乎太容易了些,他不禁怀疑,是YJ伪造了照片,想从他那里要名要利。 没想到,YJ根本没想说服他照片的可信度,只是扬起嘴角:“我自有我的方法。” 俊哥默不作声,眼锋如利刃般直射YJ。 可无论他看得多久、多狠,YJ都没有半点发怵,得意的神情更是丝毫未减,末了,竟还轻飘飘地扔了句:“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你都知道地点了,那就派个人蹲那儿,大不了一无所获,你也没有损失。” 俊哥还是不说话。 “但如果你信的话,”YJ挑衅地往前倾了倾身,压低声音,“你可以从现在起做空浪迹,到了9月30日,一旦拿到顾岛和李医生见面的真凭实据,浪迹股价就会悬崖式大跌,现在越热闹,到时候就会死得越惨,届时你从中大赚一笔,再拿这笔钱来收购浪迹,空手套白狼。” YJ说这话的时候,俊哥虽然面无表情,但实则已经把整件事情盘算了一遍。 YJ说的没错,无论哪种情形,他都没有损失。 但俊哥更倾向于相信,这不是伪造的,倒不是因为相信YJ,而是因为9月30日这天,恰好也是浪迹将在马兰镇举办演唱会的日子。若不是看到这段对话,他绝不相信顾岛会缺席那天马兰镇的活动。 由此可见,顾岛如今安排与李医生的见面尤为小心,所以才专门挑了这么个在他看来决不可能的日子。 这么想着,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似乎轻了些许。 但俊哥依然只是“哼”了一声:“到时候就知道了。” YJ无所谓地耸耸肩:“下一张。” 俊哥不禁皱了皱眉,这丫头怎么事情这么多,却还是翻到了下一张。 “这是什么?”照片里,是小野和一群老外在外滩兜风。 “老朋友,不认识了?” 俊哥凑得更近了些。 突然,他瞳孔一缩,紧紧盯着那个戴墨镜、脖子上有块胎记的老外:“西蒙·霍夫曼?” YJ点点头。 俊哥的脸色瞬间黑成锅底。 前些年,他就像一只猎犬,霍夫曼材料有任何一举一动,他隔开整片欧亚大陆都能闻得到,但猎物被虎视眈眈了好几年也没被成功叼走,加上这些年来猎手出击的次数越来越少,他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况且最近一年他的大部分精力都在浪迹身上,的确是疏忽了。 但他完全没有料到,这次的猎手,竟然是孟小野。 俊哥一眼看出小野的意图,原来这丫头不只不忌惮,而且不安分,竟然连他的财路都敢断! “休想!”俊哥抓起手边的烟灰缸就往地上一砸,“别说51%,31%都他妈别想!” “他们这次的目标可不是51%。” “不是51%?”俊哥上下牙齿咬得差点崩开,“他们大动干戈,不拿到51%有什么意义!” “他们要75%。” “什……什么?”俊哥怔住。 YJ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摊开双手:“我偷听到的。” “开什么国际玩笑?!”俊哥大手一挥,脸上不知是笑还是怕,一字一顿地说,“我有33%,股权在我手上,他们是打算抢呢,还是偷呢。” “当然是用钱砸。人家身价的确没你高,但手上的钱比你多啊,难道这世上,还有钱办不了的事情?” YJ看了眼俊哥的表情,她就是要戳到俊哥的痛处,狠狠地戳。她要让他知道,自己虽然是备胎,可他的选择也不多。 用理智来看,YJ是对的,可她低估了俊哥的胆魄。 只见俊哥眼中燃起熊熊怒火:“钱多有什么用,胆大照样吓死胆小的。只要他买,我就跟着买,只要到了我手上的,他休想拿走。” “你这不是自己作死么。”YJ一脸鄙视,“你们两个轮流在公开市场上买,必然会把股价推高,可一旦霍夫曼家族的收购计划破产,股价就会回到原点,他好歹是拿回了一些自己家的东西,你图什么?” 突然,俊哥直勾勾地看着YJ:“你再说一遍?” YJ一时摸不透俊哥的意思,没有说话。 俊哥眯起眼:“你前面说,一旦他们的收购计划破产,股价就会回到原点?” “那是自然,公司基本面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股价当然会回到原点。” YJ话音刚落,俊哥嘴角便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道理他当然知道,只是YJ这不经意的一句话,让他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计划。 看来人生果然是风云变幻,不到半个小时,不仅浪迹成了囊中之物,他还顺带可以大赚一笔。 俊哥神清气爽地站起身,扣上一粒西装扣,胜券在握地傲视YJ:“既然他们的收购计划必然破产,股价必然会跌,这难道不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吗?” YJ愣了愣,然后立刻明白了俊哥的意思。 “你要做空霍夫曼材料?” 俊哥不答,笑着往门口走去。 “那可是你自己的公司,这么做不合法。” 俊哥回过头,像一个过来人那样居高临下:“办法只有想得到与想不到,没有合法与不合法。” 说完,俊哥两手一推,贵宾室的大门轰然打开。 YJ不做声,冷眼笑着,看殷切的众人一瞬间将俊哥包围,众星拱月。 第81章 事故真相 “你给我站住!”韩志东罕见地抬高音量,喝道。 始终闷着头,一边查看地形,一边在设计图上圈圈画画的欧阳于南这才终于停下,站在溪边一颗大石头上,背靠着成片的马兰,转过身。 “老韩……”欧阳于南看着韩志东鬓角的白发,叹了口气,“我都说多少遍了,兵无常形,以诡诈为道。诡道,并不都是邪道。” 欧阳于南其实半个多小时前就发现韩志东在找他,但自从几天前俩人大吵了一架后,他一见到韩志东就本能地关上耳朵,今日更是直接加快脚步,一会儿爬上小山坡,一会儿钻进密林里,反正要论对马兰镇地形的了解,如今谁都不是他的对手,可没想到,还是没能把韩志东甩掉。 之所以避着韩志东,是因为浪迹宣布要在马兰镇举办露天演唱会后,欧阳于南决定借力打力,浪迹爱造多大的势就造多大的势,最好是搞得全天下都知道,正好省去他嚷嚷的功夫,然后他就找一批枪手,组上几千几万个群,只要投了坤泰的方案,就能在群里获得马兰镇吃喝玩乐的红包优惠券。反正坤泰已经拿下了专家组40%的投票,公众投票环节再拿到10%就足够了。 可是这个能促进当地消费的妙计,到了韩志东那里,竟上纲上线,变成了“贿选”。 于是两人吵得掀翻了桌子,一个月内第三次不欢而散。 此刻,韩志东因为跟得有些气喘,稍稍平息了一阵后,上前一步说道:“我今天不是来和你争论的。” 欧阳于南没好气地大手一甩:“那你爱跟不跟。”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再次前行。 “我今天就一句话。”韩志东撂起一颗半大不小的石头就往欧阳于南脚边砸去,“这事你不能做!” 欧阳于南愣愣地盯着石头在离他一尺远的地方滚了半圈后晃晃悠悠地停住,突然转过身,径直冲到韩志东面前,抓起他的领口,恨恨骂道:“韩志东,你在心诚的时候不是我老板,现在更不是。” 可韩志东只是平静地回看欧阳于南:“俊哥拨给这个项目的资金,是好几千人的血汗钱。” “你什么意思?”欧阳于南皱了皱眉。 “月牙湾最近有个楼盘突然停工了。” 欧阳于南怔住。 他的确听说过此事,但他一向对地产不感兴趣,更是没有把月牙湾停工和马兰镇竞标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如今回想才发现,时间方面,的确是这厢确定了预算,那厢便停了。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欧阳于南再次开口:“那又怎么样!钱本就该用在最该用的地方。”他用力挥了挥手中的图纸,“你知不知道,建成这样一个影视基地,对中国文娱行业的发展会带来多大的推动作用。它改变的不是几千个人的生活,它可能影响的是整整几代人!” “那些已经买了房子的人该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月牙湾的楼盘不归我管,我只负责这片地。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资源是有限的,要想做出真正的大成就,有些东西只能舍弃!” “为了缥缈的宏伟的目标,难道你要牺牲看得见的活生生的人的幸福吗?”眼前的欧阳于南让韩志东觉得陌生。 “不然呢?”欧阳于南冷漠地反问。 “你疯了!” 欧阳于南松开韩志东的领口,冷笑一声:“是,我是疯了。” 说着说着,欧阳于南突然红了眼眶,连声音都开始有些颤抖,这些日子以来憋着的话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老秦和你都老了,你们要天伦之乐,你们要修身养心。”欧阳于南狠狠敲了几下自己的胸口,“可我的心还是热的,我不要养,我要去燃烧,我想再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你们不懂,俊哥懂……” 韩志东吃惊地盯着欧阳于南,一时语塞。 稍远一点的地方,一个身影正朝他们挥手,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小野和她的同伴。 “东叔,南叔。”小野笑着为双方做了介绍,“王子超,王导。” 两位大叔们赶紧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状态,韩志东首先开了口:“演唱会的想法我很喜欢,非常适合这片土地。” 小野笑了笑:“每一个生命都渴望被看见,我们只是搭一个舞台而已。” 韩志东赞赏地点了点头,可他的情绪到底还是没有完全平复,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冷场的档口,王导倒是突然冒出一句:“我们把底都揭了,你们也说说呗?” 先前,小野在远处和他介绍这两位长辈的时候,王导就冒出了这个鬼点子,因为小野肯定是不好意思主动打听坤泰的方案,但他反正皮厚,而且又不认识,不问白不问。 只是王导不知道,眼前这两位,方才为此事刚刚大吵了一架,当下谁也没有说说的心思,场面一时极为尴尬。 幸好此时水流的拐弯处又冒出一个人来。 “我想怎么接了个电话人就不见了呢。”潘文豪边说边走向小野,“公安那边来消息了。” 拐了个弯,潘文豪才发现,小野对面竟然站着欧阳于南,顿时收住了口。 于是场面便彻底成了没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 不过小野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莞尔道:“没事,都是自己人,你说吧。” 潘文豪瞧了瞧代表浪迹的小野,又瞧了瞧代表坤泰的欧阳于南,对于“自己人”的说法,实在有点不敢苟同。 但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潘文豪也就决定放弃思考,转述道:“陆天纯车上的确发现了碎片,但是……上面只有遇难者的指纹……” 欧阳于南和韩志东同时脱口而出,“不是车轮爆胎吗?” 潘文豪机械地摇摇头。 小野紧紧咬着嘴唇,望向地面凝神片刻后,缓缓抬起头:“潘局长,能否麻烦你和公安的同志们说一声,这件事……暂时保密?” “你是说,对外依旧是意外?” 小野看了眼欧阳于南和韩志东,重重点了点头。 第82章 金钱永不眠 八月最后一天,上海的午后,德国法兰克福的上午,霍夫曼家族扔出一条重磅新闻,公开表示,正在争取霍夫曼材料足够的控制权,以带领公司研发下一代技术产品,与此同时,其家族近日在公开市场上购买了公司3%股权,目前持有32%。 消息一出,《彭博社》、《华尔街日报》、《金融时报》等最权威的媒体纷纷发表评论。 金融圈顿时炸开了锅。 虽然霍夫曼家族没有明确提到具体的股权收购数目,但圈内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要力挽狂澜大刀阔斧推进技术研发,少说是拿下51%股权,最好则是获得75%股权。 所以交易成败的关键,取决于现有第一大股东坤泰的态度。 果然,两天后,又一则新闻将无数投资经理们从被褥中蓬头垢面地炸醒。 坤泰也公开披露,已经再度购买了霍夫曼材料1%股权,持股量达到34%。 同时,坤泰集团董事长俊哥也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下一代产品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产品,而不是在这一代产品上的迭代,但目前该领域的研发犹如雾里看花,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突破口会是什么方向,所以此刻若是霍夫曼材料投入重金布局研发,极有可能在短期内看不到任何水花。因此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利用现有产品,进一步扩大市场,而最大的市场,显然是在中国以及其他大力发展铁路交通的第三世界国家,只有坤泰才能为公司争取到最大的资源。 一时间,这场跨国并购大战被赋予了各种超出交易本身的含义。 有说是市场与技术的博弈,有说是科学家与资本家的博弈,有说是家族荣耀与商场无情的博弈…… 而当某报导爆出,交易幕后推手是溪源资本一位27岁的女董事总经理时,它又成了女人与男人的博弈,后浪与前浪的博弈。 许多曾经不为人知的老底全都被翻了出来。 已经故去的、低调了一辈子的西蒙·霍夫曼他爹,一夜之间成为网红,被盖上了欧洲上个世纪马斯克的大章,据合理假设,要是老东西晚出生50年,估计第一个上火星的就是他。 老东西的优良基因似乎完全没有遗传给西蒙·霍夫曼,却变本加厉复制到了孙女西安娜·霍夫曼的身上,这位女科学家虽然才二十出头,但已经狂揽30多项顶级专利,妥妥一枚技术狂人。 至于俊哥,西方媒体则是一致给出了中国版教父的人设。 霸占《金融时报》整整一版的照片中,俊哥左手叼着雪茄,右手撸着二黑,在他对面坐着的小人,身形模糊,没有面目。 意思就是,在这位江湖大鳄面前,永远只有一种人。 “服从”的人。 不过,媒体对八卦感兴趣,华尔街却只对赚钱感兴趣。 媒体大放厥词的时候,对冲基金们早已明里暗里展开各种尽职调查,调查结论异常清楚,这一次,霍夫曼家族势在必得,但坤泰绝不会放走这头现金牛,所以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双方较劲之后不了了之,坤泰依然是第一大股东,控制公司经营,霍夫曼家族依然屈居第二,除了公开市场上的部分股权流入两家手中,公司并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变化,到时候,这些天来因为大量买入而翻倍的股价必定打回原形。 不出所料,几天后,霍夫曼家族再度增持股权,坤泰也跟着买进。两家你追我赶,僵持不下。 于是,一波又一波对冲基金,加入进做空霍夫曼材料的队伍中来。 到了九月下旬,做空霍夫曼材料的资金已经超过上百亿美元。 卤意思史无前例地每天自觉加班到凌晨五六点,从北京时间,干到欧洲格林威治时间,再干到美国太平洋时间,毫无怨言。 小野让他适可而止,不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可他只是瞪着两只布满血丝的大眼睛:“这项目上会有我名字,对吧?” “当然。” 再次得到确认后,卤意思心满意足地指了指目前已知的做空霍夫曼材料的对冲基金名单:“能让这些金融大鳄恨我哪怕一分钟,我就死而无憾了。” 9月27日,离马兰镇演唱会还有3天,卤意思突然发了一条链接到小野邮箱,接着神兜兜飘到小野跟前,抬了两下眉毛,不知羞耻地自夸道:“你知道做金融的人为什么都那么聪明吗?都是被这些无孔不入的财经记者逼的。” “你这个果都不成立,哪来的因。”小野浅笑着点开链接。 吃了闭门羹的卤意思毫不气馁,反倒凑得更近了些:“不到三个月就急吼吼去了天眼资本,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卤意思话音刚落,小野也大致扫完了文章,原本翘起的唇角突然冷冽下来。 但卤意思完全没注意到小野脸上的变化,依然沉浸在名侦探小卤的推理中:“这种违反竞业协议的事情,绝对是被记者挖出来的,可关键在于,他为什么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呢,显然是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值得他冒这个风险,那么此时此刻,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者说,他认为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又会是什么呢。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说到此处,卤意思又看了眼小野,却被小野惨白的脸色吓得心跳慢了半拍。 “怎……怎么了……” 小野顾不上卤意思,直接拨通黄大师秘书的电话:“黄老师在吗?” 秘书头一回听见小野话中的慌张,不禁愣了一下道:“黄总刚离开去机场,你找他……有急事吗?” 但“急事”还没出口,小野已经扔下电话和一头雾水的卤意思,直奔楼下。 旋转门外,黄大师正拖着行李箱准备上车。 “黄老师!” 黄大师回过头,看了眼小野,对她的唐突却似乎并不惊讶。 “你是为他而来的吧?”黄大师平静地问。 小野怔住:“您……猜到了?” 对于所有厮杀在金融圈的人而言,从哪里来,很重要,到哪里去,更重要,但最重要的是,你的名字,出现在《华尔街日报》的人事变动上,因为只有到那一刻,你才终于混成了一个独立于任何机构的有名有姓的人。 而方才小野点开的,正是《华尔街日报》上,一篇关于人事变动的新闻。 新闻的主角是徐教头,而他加入的那个机构,叫做天眼资本。 天眼资本,号称史上最让公司闻风丧胆的对冲基金,专以做空见长,只要被他们盯上的公司,无一不是破产或者狼狈退市。 卤意思分析的没错,按照竞业协议,徐教头必须在离开溪源三个月后才能加入其他金融机构,可他三个月不到就悄悄加入天眼资本纽约总部,一定有一个十分强烈的动机。 而做空霍夫曼材料,无疑是他当下最有可能的动机。 因为相比其他华尔街的对冲基金经理,徐教头更了解溪源、浪迹、坤泰、俊哥、顾岛和小野之间的关系,所以在他眼中,这场对于霍夫曼家族而言完全没有任何胜券的收购战,怎么看,都更像是小野声东击西的无奈之举,利用博人眼球的交易,来转移俊哥、媒体和投资人集中在浪迹与顾岛身上的目光。 因此,徐教头加入天眼资本的第一件事,必定会立刻做空霍夫曼材料,挣得他在对冲基金这个战场上的第一笔战功。 当然,也就意味着,踏进小野布下的局中。 “一旦上了战场,每个人就要为自己的生死负责。”黄大师的话冷漠得不带任何感情。 小野抿了抿嘴:“可他毕竟曾是我的老师,我不想让他……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我不知道……”小野越说越轻。 听到秘书的话后,她只是不顾一切地追了下来,但她并没有想到办法——她不能把这盘棋对徐教头和盘托出,但如果不告诉徐教头真相,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道两难的题目把小野夹在一个狭小的缝隙中,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和黄大师说些什么,却又不想就这么放他离去。 因为,如果这场仗,她赢了,就意味着徐教头会输得一败涂地。 此时,黄大师轻声说道:“既然劝不住,那就试一试威胁。” 小野低眉一想,立刻明白了黄大师的意思。 如果徐教头一意孤行,溪源完全可以以违反竞业协议为由,起诉他个人和天眼资本。以此相威胁,可以保徐教头全身而退。 “可是……”小野欲言又止,作为一个晚辈,自己若真要这么做,似乎过于咄咄逼人了,她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没想到此时黄大师豁然一笑:“再不放我走,那就真来不及了。” 小野一时没有明白黄大师的意思,微蹙了一下眉头,突然看了眼黄大师的行李,眼眸一亮:“您……您要去纽约?找徐老师?” 黄大师狡黠地点了点头。 小野心头顿时涌起一阵暖流。 原来,黄大师在她之前就看到了这个新闻,并决定,代替她做这个“恶人”,和徐教头谈一谈。 “谢谢您。”小野深深地看向黄大师。 “不必谢我。”黄大师只是抬头望天,自言自语,“他不仅曾是你的老师,也曾是我的学生。” 这把火,算是暂且灭下了。 不过两人都不知道,就在他们三四米开外,又烧起了另一把火。 第83章 绑架妖精 方才见到小野失态的,除了卤意思,还有一个人。 小野前脚离开,隔开两个座位的YJ后脚就跟了上去。可卤意思正要去追,却被另一个项目上的合伙人Robin叫住,问了几个数据方面的问题,待他终于脱身也跑到楼下时,果然看到YJ正在不远处偷听黄大师和小野的对话。 这还了得! 按照计划,再过三天就是马兰镇演唱会,也是收购霍夫曼材料一剑封喉的日子,如果此时出现任何意外,所有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想到此,卤意思心一横,直接扑了上去,抓起YJ的手连拖带拽就往电梯的方向冲。 虽然卤意思不明白,事到如今,为什么小野还会如此紧张徐教头,但无论如何,他不能让YJ看破他们的局。 “快点,赶不上最后一班飞机,我们就要被Robin煮着吃了。” 话音刚落,电梯门哐当一关,YJ双手交叉摆在胸前,冷冷地盯着卤意思,呼出的每一口空气都寒若冰霜,这让卤意思无比坚信,如果不演好接下来的一出戏,大概没等到被Robin煮着吃,他这一身值钱的鲜肉就要变成廉价的冻肉了。 “那啥……刚才Robin和我说,雪花椰汁收到了达达果乐的收购要约,管理层明天上午要召开董事会,希望在董事会前和我们讨论一下交易结构。” “Robin为什么自己不去?” “雪花椰汁这种不到十个亿的交易,他哪里看得上。” “他为什么找你?” “你刚才不在嘛。” “他可以给我写邮件。” 卤意思被问住,两只眼珠差点弹出来。 是啊,Robin为什么不写邮件呢,如果YJ要和Robin确认该怎么办呢,他要再怎么往下编呢…… 卤意思越想腿越软,不过就在他快要散架的一瞬间,脑子忽然一激灵,鄙视地回视YJ:“这么机密的事情怎么能写邮件呢!而且Robin说了,管理层不会事先把资料发给我们,所有和交易相关的信息,都必须明天当场说。你也别去找Robin了,他今天魔鬼附身,不好招惹。” YJ始终沉默不语,直到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才突然问道:“雪花椰汁总部在三亚?” “嗯……” YJ竟能问出这么抓不住重点的问题,实在让卤意思匪夷所思。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YJ已经拖出常备在桌子下方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丢下“快点”二字,便再次下了楼。 第一步超乎顺利地实施后,卤意思开始更沉着地规划他的第二步。 他料定YJ胆子再大,也绝不敢用公司手机向俊哥泄露霍夫曼材料的内幕信息,于是贼兮兮地对着YJ笑了笑:“小姐姐,我手机没电了,打不了车,能不能……”他指了指YJ的私人手机,因为公司手机上不允许装打车软件。 “要找小姐姐滚到百合网去。”YJ白了卤意思一眼,把手机给了他。 没想到,手机刚到卤意思手上,就莫名其妙地一滑,直接掉进黑乎乎的阴沟里。 卤意思顿时花容失色,双手捂在耳朵边,活脱脱一个爱德华·蒙克《呐喊》中跑出来的小人:“你干嘛要拿百合网来吓我啊,我这么根正苗红……” 没想到,他台词刚刚说了开头,YJ已经直接把人家的车截了下来,若无其事地对着被截胡的儒雅大叔甩下一句“你再打一辆”。 上车后,卤意思又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回:“你那手机……” YJ瞪着他:“怎么,不打算赔?” “赔,赔。”卤意思一个劲点头,“回上海后我再给你买一个。” 见YJ开始闭目养神,没有再要追究的意思,卤意思心中暗暗开出傲娇的小花,第二步也算惊险过关。 但就在此时,他耳边幽幽地传来八个大字:“定海龙湾十八号吧。” “啥?!”卤意思差点跳出车顶,那可是号称全三亚最贵的酒店,每晚价钱以万为单位。 呆滞了足足一分钟后,卤意思颤抖着说道:“超预算了……” 可YJ依然闭目养神,只动了动嘴皮:“你就和Robin说,会议时间太仓促,订不到其他酒店,让他下次有事早点找我们。” 问题是……埋单的人不是Robin,是我啊!! 卤意思心中咆哮出一阵生无可恋的怒吼,只觉浑身一热,胃、肝、肾同时爆裂大出血…… 可人生就是一边流血流泪一边还要卖萌卖笑,卤意思无比心疼地看着五位数的房费,向计划的第三步继续迈进:“小姐姐,要不咱两……住个套房?比两间房稍微便宜一丢丢,也为公司着想一下嘛。”见YJ没有立刻炸开毛,卤意思拍胸脯保证,“我客厅,你卧室,有门的那种,我顺便保护你。” 不知是累了还是完全把他当成了女人或者把自己当成了男人,总之,YJ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再次动了下嘴皮:“随你。” 至于第四步,卤意思已经想好了,明天早上,他会告诉YJ,董事会延迟,但管理层让他们随时待命。 然后,他就24小时看死YJ,绝不让她舒舒服服跨出门一步! 第84章 一剑封喉(1) 第二天,溪源惊爆,卤意思和YJ双双神秘消失了。 据双方秘书确认,俩人都没有出差,另据双方老板确认,俩人都没有请假。于是,有说两人一时兴起私奔去了月球,也有说YJ被卤意思发现图谋不轨,目前生死未卜。 但大家很快发现,两张座位虽然是空的,邮件却几乎都是秒回,工作进度一点不落,于是整件事更加扑朔迷离。 不过这一八卦只飞了两天,就被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取代了。 9月30日终于如约而至。 虽然马兰镇演唱会没有邀请任何大咖,但连顾岛都不得不承认,左口鱼的情怀营销的确天下一绝,演唱会消息出来后不到两天,马兰镇附近的所有民宿就被一抢而空,又经过两个多月的发酵,当天下午三点半,离演唱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打开直播的观众已超百万。 画面上时而播放几段马兰镇驻唱歌手的片花,时而一个大广角,飞过漫山遍野白色紫色黄色的马兰。 四点一到,伴随鼓声阵阵,剪子与老布用一首《曾经的你》拉开了演唱会的序幕。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走在勇往直前的路上,……,好男儿胸怀像大海,经历了人生百态世间的冷暖,这笑容温暖纯真……” 现场万人合唱,直播间的观看人数直逼五百万。 而此时的秦州监狱里,有一个特殊的观众。 大约十分钟前,狱警为陆志明打开电视里的直播,并交给他一封信。 寄信人是陆志明,寄出地址是江海市人民政府办公室,收件人是顾兰,送达地是江海市玉龙街53弄7号。 “小糊涂。”陆志明湿了眼眶,一遍又一遍轻抚着写反的地址,历经世事的脸上,泛出初恋般的笑容。 笑容中,他望向电视屏幕,成片成片不张扬却也不畏缩的马兰,一如曾经,就像顾兰喜欢的那样。 “你看,这就是生命!”十八岁那年,顾兰拉着他的手,兴奋地叫。 所以当马兰镇的开发商闲聊时告诉他:“还是你有眼光,马兰镇的地啊,天时地利都特别好,最适合搞旅游小镇,又有文化底蕴,又有自然景观,唯独这个角落,你看,半大不小,藏在河谷中,开发的成本绝对高于产出,说得好听点,就是尴尬,说得难听点,就是废地。” 他看了眼开发商手中的地图:“这块地……你愿意多少钱转让?” “多少钱都是好的啊,我留着干嘛。” 于是他买下了这块地的使用权,他要留着它原本的样子。 但他没有想到,那么多年以后,这块地,会再次将他、顾兰、还有顾岛,联系在一起。 他相信顾岛会赢。 但更让他高兴的是,顾岛终究原谅了他。他们一家三口,终究是完整了。 《曾经的你》唱罢,镜头扫过涌动的观众席,在俊哥面前一晃而过。 不过被拍的人并没有注意到,他刚好抱着二黑起身,走向舞台背后孤零零站着的小野。 “孟小姐,又见面了,别来无恙?”一阵爽朗而挑衅的大笑后,俊哥问道,“顾岛呢?” 小野在阳光下浅浅笑道:“他今天有些事。” “哦?”俊哥难以置信地眯起眼,“难道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小野依然微笑道:“浪迹最近势头很不错,他挺忙。” “哦,原来是忙浪迹的事情,那是应该的,应该的。”俊哥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那就先不打扰孟小姐了,我们一会儿再见。” 小野微微颔首:“您安心看演出就好,不必惦记着我。” 俊哥摆摆手,凑到小野耳边,向上指了指:“不是我惦记着你,是天意。”说完,他仰身大笑,带牛子和欧阳于南转身走开了。 回到座位不久,牛子的电话便不出所料地响起。来电的,是俊哥早已安排在顾岛和李医生见面地的线人。 “喂,喂,说话啊,啥……”不知是因为这山坳水沟信号不好,还是他们的位子离音响太近,总之,牛子对着电话又吼又叫,还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俊哥抬腿,把牛子连人带凳子一并踢倒:“屁股粘住了吗,不会滚远点啊!” 牛子一咕噜翻起来,重重说了个“是”,便滚掉了。 俊哥疼爱地撸了两下因为受惊而毛发炸起的二黑,另一边的欧阳于南拍了拍他胳膊:“俊哥,我手机没电了,能不能借用一下您的手机?我想看看目前投票的情况。” 俊哥把手机给了欧阳于南。 “那我去一边打个电话。” 俊哥点头应允。 可五六首歌后,欧阳于南依旧没有回来。 此时,舞台上出现小野的身影。 她背着吉他,从容地笑着,站到话筒前: “曾经我以为,只要梦想成真了,就会得到自由,可如今我才明白,真正的自由,是战胜内心的恐惧。 我们都会害怕,都会脆弱,都会想要放弃,但我们的内心深处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所作所为,因为,我们的选择,才真正决定了我们是谁。 所谓的英雄之旅,不是一棵小树拼命长成正能量满满的大树,而是当它的树根扎根于黑暗大地的同时,树冠依然伸向明亮的天空。 送给每一个依然不羁放纵、依然自由自我的人,《海阔天空》。” 小野弹下第一个音,舞台下,无论男女老少,全都跟着轻轻地哼。 那一刻,生命是相似的,是真实的,是就算冷却过也依然火热的。 大屏幕上同步显示着通过直播观看演出的人数,当那个数字突然窜到一千万人时,剪子和老布的眼里蹦出泪光。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此时,镜头里出现顾岛温暖的笑容。 现场和直播间顿时被引爆,有的拿着手机一阵狂拍颤抖着发出朋友圈,有的红着脸挥手尖叫,有的从爱人怀里猛地跳起来环顾四周找寻岛主的身影。 但盛宴之下,有一个人却面沉如铁。 俊哥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但只有短短一瞬间,就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他点燃雪茄,又坐了片刻后,抱着二黑起身,穿过拥挤的人群,四处张望,却并不被人注意。 当俊哥走到一片稍微空旷一些的区域时,有人叫住了他。 “您是在找南叔还是牛子?” 俊哥回过头,是刚从舞台上下来的小野,身边站着顾岛。 不安愈发强烈。 眼部的肌肉微微抽搐一下后,俊哥指了指大屏幕,挤出一丝笑容:“看见顾岛了,来打个招呼。” “您不必找了,他们回来,或者不回来,都是天意。”小野仿佛并没有听见俊哥的话,只是将“天意”二字送还给了他。 “孟小姐的话,有点晦涩。”雪茄垂在俊哥的食指和拇指中间,毫无往日指点江山的气势。 “那我开门见山?” “请讲。” “霍夫曼材料……”小野顿了顿,眸色直逼俊哥的眉睫,“已经有63%是霍夫曼家族的了。” 第85章 一剑封喉(2) 俊哥一怔,旋即仰天长笑,一大块雪茄灰整个儿落到他鞋尖,瞬间七零八碎。 “孟小姐,玩笑可以开,但不要开得太过分了,半个小时前,霍夫曼家族还只有33%,你从哪里变出30%的股份?” 小野笑笑:“我来解释一下。” 她向前一步,道:“法兰克福交易所有一项特殊的交易规则,如果按照股票的全额价款购买股票期权,购买人就可以自行决定何时公布自己的期权仓位。” “我对规则没兴趣。”俊哥飞速地打断。 小野耸耸肩:“简单来说,霍夫曼家族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开始买入公司期权,只是刚刚公布而已。” 俊哥对期权一无所知,但小野的眼神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小野没有骗他,霍夫曼家族应该的的确确已经拿下了63%。 于是他破口大骂:“我要告你们,这交易绝对有问题!” “这件交易干干净净。”小野掷地有声,眉宇间透着运筹帷幄,“我们倒是可以告你,做空自己的公司。” 俊哥再次一惊,不知小野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但他只是冷笑:“哼,你以为我会让你抓到把柄?” “这不是重点。” 俊哥紧紧盯着小野。 小野不疾不缓地解释道:“你还是没有了解状况。由于所有人都不相信霍夫曼家族能够成功,因此市场上针对霍夫曼材料的做空总量达到了总股本的15.6%。” 小野顿了顿,似乎是给俊哥一点时间,让他自己算一算这笔账。 果然,俊哥不可置信地看向小野。 小野点点头:“您算的没错。您手上有34.5%,霍夫曼家族有63%,也就是说,市场上可供交易的股份只剩下2.5%。”说罢,一道光从小野眸中跃出,“这意味着,即使所有做空的基金把市场上仅剩的2.5%股票全部买下来,依然有13.1%的缺口,不够交割平仓。” 寒流顿时侵入俊哥的每一个毛孔。 他虽不是金融专家,但大概了解做空的流程。 所谓做空,就是预计某个股票未来会有下跌,所以先将这一股票按照目前的市价卖出,等股票下跌之后再买入,赚取中间差价。 但如果做空后,股价持续上涨,就会造成亏损,而一旦亏损大于可用资金,就是爆仓。这个时候,由于你已经卖了股票,为了平仓,你不想买也得买。 所以在小野方才描述的场景里,由于做空总量远高于市场上可供交易的股份,因此做空的对冲基金必须要争相厮杀剩下的2.5%股份,大举买入霍夫曼材料的股票以平掉之前做空的仓位,哪怕因此把股价推高两三倍也在所不惜,因为一旦掉在13.1%的缺口中,理论上说,霍夫曼材料的股价可以飙升到无限高。 想到此,俊哥的身体从未有过地颤抖起来,连二黑也恐惧得拼命往他怀里蜷缩,“喵、喵”叫个不停。 但小野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时间,直直地看着俊哥:“很不幸,今天虽然是中国假期,但德国却是交易日,刚刚过去的半个小时里,2.5%的股份已经被抢完了。而你的手机还在南叔手里,牛子正在两公里以外接电话,你的基金经理因为没有你的指示,迟迟没有下手,因此,已经无股可买。” “你……你……”俊哥左侧身体从脸到手到腿,麻了一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您还做空了浪迹吧?”小野神情平静,与俊哥的慌乱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帮您算了算,如果您拿出15%霍夫曼材料的股份,应该差不多可以把两边填平。” 俊哥早已头晕目眩,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才勉勉强强,依旧站成一个王的样子。 他怎么都没能料到,眼前这个从不咄咄逼人的年轻女孩,竟然真的,把自己逼到了不得不卖的绝境。 此时,越来越多的记者因为先前在镜头中看到俊哥和顾岛这两个商界大佬与新贵的身影而蜂拥前来,在争先恐后的人群和摄像机里,一个人影,缓缓走到俊哥面前。 “你……”俊哥颤抖地指向背叛了他的欧阳于南,愤怒、困惑,“为什么?” 欧阳于南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却让俊哥更加疯狂:“你不是相信人定胜天吗!除了我,谁还能帮你天人作战!” 欧阳于南淡淡地说:“我是相信人定胜天,可我更相信,人要敬畏天。” “你什么意思?” “我不会与一个拿人命当筹码的人来合作。” 俊哥眉眼一跳,狠狠盯着欧阳于南:“你把话说清楚。” 欧阳于南双目炯炯:“陆天纯的事情,还用我说吗。” 俊哥眉头一皱,破口骂道:“那小子的死就是他自己傻,把炸药装错了车!” 欧阳于南不再出声,只是冷冷笑着。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欧阳于南看了眼小野,小野冲他点了点头,看向俊哥:“警方公布的事故原因,只说这是夏天爆胎,你又怎么知道,车里有炸药呢?” 俊哥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被震惊到的,还有早已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的记者们。大家原本只想来拍个八卦,没想到竟挖出来一条人命,不禁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 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闪光灯噼里啪啦的声音。 不远处,方才跑出几里远的牛子因为接到无数紧急呼叫俊哥的消息,终于喘着粗气又跑了回来,可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幕,顿时双腿瘫软。 为了维护演唱会秩序而早已守在现场的警察已经将俊哥团团围住。 断断续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川页爪清晰的声音:“你如果是个男人,就陪着老大把牢底坐穿,如果不是个男人……”牛子此时已经吓出尿来,川页爪轻飘飘地叹出一口气,“跑吧……” 说罢,牛子屁滚尿流,跑得不见踪影。 当俊哥的双手最终被扣上手铐的一瞬间,才吸了一口的雪茄掉在了地上,原本趴在俊哥肩头的二黑突然纵身一跃,围着雪茄又抓又添。无论俊哥怎么叫他,都没有回头再看俊哥一眼。 那一刻,小野终于能够肯定,二黑依恋的,究竟是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被按上警车的俊哥突然看向二黑,失声痛哭。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那样一个枭雄会对一只猫留有温存,但小野想,她大概是明白的。 第86章 妖精的真面目 演唱会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 人群很久才散去。 小野站在慢慢撤空的舞台,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独自微笑。 有时,我们比自己想象的更脆弱,有时,我们又比自己想象的更坚强。 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站着剪子和老布。 剪子在离小野一米远的地方无声地站了许久,突然,他一把抱紧小野,又是一阵长长地沉默后,才轻声蠕动着双唇:“谢谢。” 小野用力拍了拍剪子的肩膀。 老布也缓缓走上前,犹豫片刻后,一手搭在剪子肩上,一手搭在小野肩上:“你是一个战胜了自己的最勇敢的拳击手。” 小野对着老布会心一笑。 “我也要抱!”三双腿上,突然多出两只肉嘟嘟的小手。 不用猜也知道,作为首席备胎,某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顾岛以外的另外两个男人独占他的神仙姐姐。 “天都黑了,你怎么还不回去?”小野瞪着小石头。 小石头委屈巴巴地回瞪小野:“人家见你一面不容易,不就想多看几眼嘛!” 在场所有人顿时忍俊不住。 顾岛与潘文豪方才聊完地块未来的规划,刚回来就听到这句,于是感同身受地叹道:“看到了吗,女人心多狠。所以啊,还是得自己年少有为,才能不在一棵树上吊死。” 小野一副“你完蛋了”的表情,先笑里藏刀地看了眼顾岛,然后转向小石头:“听到了没有,好好学学你哥,年少有为。”她夸张地扫了圈河谷,“那么多树,随便抱。” 话音刚落,顾岛和小石头同时抱住小野,求生欲满满地对天发誓:“我不要!” 小野笑得灿若桃花。 一旁的王导,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过刚才环视河谷的时候,小野不经意间发现,不远处的阴影里,有一个人影躲在音响设备后晃动。又定睛看了几遍后,她凑到小石头耳边轻声问:“你爸爸来了?” 小石头点了点头。 但小野还没来得及开口,老布便已经对着人影骂道:“如今躲着有个屁用!当年举着石头的才华做招牌捞钱的时候,怎么倒是一副大摇大摆的样子!” 剪子想拉回老布:“都……都过去了……” 可老布根本不为所动,依然一个劲往人影的方向冲:“你贪财、你虚荣、你利用一个热爱音乐的人心中的天真与虔诚,你他妈就是个奸商、混蛋、刽子手!” 突然,山谷静谧无声。 老布缓缓低下头,似乎是想更认真地看着人影:“可是……在石头的日记中,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他说,遇见钱哥,让他知道了音乐是要唱给人听的,也让他知道了,这辈子要为什么而活……”老布越说越哽咽,问人影:“今天,石头的愿望实现了,但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的石头,你呢,你在哪里呢?你要怎么做呢?” 晚风吹过,人影轻轻颤抖。 次日,大家都一觉睡到自然醒,下午三四点光景,王导在群里发了条“饿了”,于是小野、顾岛、卤意思、王导四人一齐出洞,聚集到了某茶餐厅,也不管吃的是早饭还是中饭还是晚饭,菜也是点得乱七八糟,从绵绵冰吃到干锅牛蛙又吃到鸡爪意大利面。 王导大手一挥:“这顿我请。” 卤意思一口拒绝:“别,你到时候又要惨兮兮说我们害你连吃一个月方便面。这锅我再也不背了。” “你想背都没机会了!”王导掴了下卤意思脑门,“左大人正求着为本导演的下一部大片做宣发。” 卤意思没太听明白,不由地眼睛一眯,突然恍然大悟:“你要红了啊!” “什么叫要红?”王导皱起眉头,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左大人是求着做宣发,那说明本导演已经红了。” 把自己丧心病狂地夸到这个地步,王导原以为卤意思肯定一句话怼回来,没想到,小黄毛竟慢慢把脖子缩了下去,沉默半晌,轻声说道:“那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看着卤意思娇嫩欲滴的小脸蛋,王导顿时圣母心泛滥,一把搂过他的肩,信誓旦旦道:“你放心,王导这两个字再牛逼,他依然是你哥。”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没想到卤意思瞬间活了过来:“你要是没骗我,你能活到现在?” 在小野和顾岛疑惑的眼神中,王导只能从实招来,把当年如何妄称自己得了绝症把卤意思强行拉到小野阵营的细节一一道出。 说完,王导给卤意思夹了个大鸡爪:“事到如今,你能发现那是个骗局,还不算太笨。” “这世上能骗的了我的人还没出生呢。”卤意思又指了指牛蛙,王导乖乖地夹来牛蛙后,卤意思接着说道,“我当场就看穿你了。” “你编吧你。”王导立马把卤意思碗里的牛蛙夹到自己碗中,鄙视地斜了眼,“就你当时那听话的小模样,还看穿我呢。” “我看穿不说穿,那是相信,你看中的人,一定不错。” 这话说得倒还算上路,于是王导喝了口可乐,打算把这事翻篇了。 没想到,卤意思紧接着又冒出一句:“比如说我……” 王导顿时呛得少了半条命,鼻孔里全是可乐加椒盐的味道。 卤意思倒是越说越兴奋:“这次我可是大功臣好不好。要不是我拿下YJ,只要她向俊哥透露半个字,你今天能太太平平地吃到干锅牛蛙?”说罢,卤意思转向小野,“说好了啊,事儿我干,钱得你出。” 昨天他结账的时候,几万块的信用卡,刷得他浑身上下,哪儿都疼。 原以为这点小小的请求算不了什么,没想到小野竟没良心地回道:“怎么是我出呢,你俩这蜜月度得那么开心,我们苦哈哈地心惊肉跳。” 连个卧室都没踏进过,有这么克制的蜜月么! 可卤意思还没来得及反驳,王导就开始神神叨叨起来:“这个剧情,它就不合理啊……YJ这种妖精,怎么会被你骗成这样呢。” “不合理就对了。” 卤意思身后突然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众人还没有看清楚,声音已经啪嗒一下,贴在卤意思身边。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卤意思见鬼一般地盯着YJ。 “有人请我来吃饭啊。” 卤意思看了看王导,王导摇头。他又看了看顾岛,顾岛也摇头。最后,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小野,小野笑而不语。 卤意思越发糊涂,剧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才是真正的不合理。 YJ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我要是你的对手,你能得逞?” 其实不只卤意思,王导此时也是想得一个头两个大,眼珠从YJ滚到小野,又从小野滚回YJ身上。 “那些坑,是YJ给俊哥挖下的。”小野担心再这么下去,王导的眼珠迟早卡住,这才笑眯眯地缓缓道来—— 周日那天,离开蒋黎的欢送会后,小野去了趟溪源,整理霍夫曼材料的相关资料,去打印室取的时候,却发现材料在YJ手中。 “你准备出手?”YJ挑衅道。 小野一愣,旋即淡淡一笑:“试试吧。” “那你知不知道,我明早会去见俊哥?” “你打算告诉俊哥?” “为什么不呢?” “你有没有想过……”小野眼中闪出一束光,“我们两个联手?” “我和你?”YJ嗤之以鼻。 “为什么不呢?”小野向YJ抛出了同样的问题。 YJ冷笑:“和俊哥合作,我能得名、得利、得到一个更轻松更荣耀的未来,和你呢?” 小野没有急于回答,凝神片刻后,才缓缓抬起眼,平静却充满力量地看向YJ,郑重地说道:“活着的体验。” YJ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 沉默许久后,她狠狠扔下一句:“我活得很好。”然后转身离开。 直到第二天,两人再次在坤泰相遇,YJ告诉小野:“我想活得更好。” 王导眯起眼打量YJ,却被YJ一句话打了回去:“别看了,我没变成仙女,明年争合伙人的时候,你们家小野还是我对手。” 一旁的卤意思却只是中了邪一般喃喃重复:“海龙湾十八号……海龙湾十八号……”一想到几个月的工资也不知是喂饱了谁,他就恨得牙痒痒,“都是自己人了,你怎么下得了这么狠的手?” “谁知道你还真就乖乖睡了三天客厅啊。”YJ拿着凤爪的修长手指在卤意思眼前魅惑地晃了晃,“卧室的门又没锁。” 第87章 野一点,无妨(最终章) 比俊哥认为的日期晚了一周,李医生、顾岛和小野三人终于坐到了一起。 简单寒暄后,李医生直奔主题。 “总的来说,这两年的研究成果有两大突破。首先是药物治疗,一种叫做AMX0035的药物在临床试验中被证明能够显著减缓疾病进展。另外是基因治疗。顾总的渐冻症具有遗传性,是由一种名为SOD1的基因发生突变所致。近期美国的研究人员开发出一种新的CRISPR基因编辑方法,能够使SOD1基因永久失活,也就是基因剪刀,剪掉致病基因。” 顾岛点点头:“你的建议是什么?” “我建议先去一趟美国,和那边的医疗人员做一次面对面沟通,他们也需要对你的身体状况做更详细的了解,然后我们制定具体的治疗方案。” “好,10月15日出发吧。” “10月15日?”一向沉稳的李医生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恐怕有点仓促。我和那边联系看看,其实你不用担心,晚几天不会有太大影响。” 可不知为什么,顾岛这次似乎特别执拗,语气中,是不容商量的口吻:“就那天了。” 李医生和小野都有些惊讶,但既然病人自己如此惜起命来,李医生心中当然高兴,嘴上却怨道:“以后你这样的病人我再也不收了,一会儿要死,一会儿要活。” 川页爪因为浪迹上市的时候没有去成美国,这次死皮赖脸硬要做电灯泡,结果才发现不要说美国签证,自己连个护照都没有。 但事实证明,人被逼急了,各个都能出落得更加生猛。 川页爪又是找卤意思开邀请函,又是求左口鱼帮他在出入境和领馆里找关系,最后竟然真的搞了个加急办理,虽然会比小野和顾岛晚到几天,但倒是刚好凑上他们见完医生之后的休闲之旅。 日期定下后,小野向黄大师请假,黄大师凝神喃喃道:“15号……”然后突然抬眼朝着小野笑笑:“巧了,那日我有个朋友刚好从美国回来,我要去接他,也正好送你们去机场吧。” 小野推脱一番后,决定从善如流。 于是15日那天,三人一起到了机场。 “要不要见见我朋友?”见时间还比较宽裕,黄大师提议道。 小野和顾岛没有异议。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俩人震惊无比。黄大师口中的那位朋友,原来是徐教头。 略有些尴尬地照面之后,徐教头递上一张支票:“马兰镇的方案很好,但可能一开始赚不了钱,我把青花瓷拍卖了,这个……就当作是马兰镇的第一笔基金吧。” 黄大师拍拍徐教头的肩膀,笑道:“老徐会加入一个非盈利机构,研究资本市场如何成为科技创新的催化剂。” 徐教头像一个久违的游子般深深吸了一口泥土的芬芳:“曾经我以为这片土地需要我,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是我需要这片土地。” 小野伸出手:“徐老师,欢迎回家。” 听见“回家”俩字,徐教头握着小野的手似乎更加用力。 由于行程上略有些耽搁,几天后,小野和顾岛不能准时去机场接川页爪,于是先让川页爪独自住了晚酒店,第二天再去酒店接他。 “啊呀,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就是好啊。” 一上车,川页爪就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倒不是小野租的那车有多高级,而是他从来没有享受过坐在轿车后排的待遇,恨不得躺个四脚朝天。 “谁让你偏要来他乡。”坐在副驾驶的顾岛翻了个白眼,“在上海喝牛尾汤多好。” 川页爪顿时脸一红:“我可不是所有人的牛尾汤都喝的,她得先改邪归正。”说着,他嘚瑟地拿起一本旧旧破破的英文小书,煞有介事,“再说,世界那么大,总要来看看嘛。我还特地买了本英文书,学语言是要有语境的,懂不懂。” 小野通过后视镜瞥了眼:“你买的?” “那必须的啊,我都财务自由了,还能拿别人的东西吗?” 小野不出声,只是闷头笑。 “医生怎么说。”川页爪从后面摸摸顾岛的脸蛋。 顾岛像拍苍蝇一般,将川页爪的手一把打掉:“医生说我能长生不老。” “我发现你真是神仙哎!”川页爪顺着藤就爬了上来,“原来你那个屏幕上的数字到了10月15日那天,刚好倒计到0,你难不成早就猜到了那天是你长生不老的起点?” 顾岛独自笑笑,与其说是回答,倒更像是自言自语:“不是我猜中了结局,是故事被重写了。有些人,真的可以改变一些事情。” 星期日的清晨,放眼望去,五号公路上几乎看不到一辆车。 可突然,车后亮起了警灯,小野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不小心,把油门踩到了每小时100英里。 也就是,时速160公里…… “完蛋,超速了。” 小野一边把车往路边靠,一边吩咐川页爪:“把那本英文书给顾岛。” 虽然不明白小野什么意思,但川页爪还是乖乖照做。 车停稳后,警察走到副驾驶一侧:“驾照。” 小野把驾照递给警察,顺便装作焦急地往顾岛手里的小书看了眼。警察也不由地顺着那个方向望去,结果一看,就直接把驾照还给小野,还微笑着说了句“God bless you”,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嘎的……”川页爪瞬间忘了后半句,问道,“他说啥?” 小野抿着嘴笑:“上帝保佑你。” “上帝保佑?”川页爪更加糊涂,美国的警察叔叔那么可爱么,“没罚款?没扣分?没教育?” “谢谢你的书。”小野继续憋着笑。 川页爪挑了挑眉,用神圣的小眼神望着貌不惊人的书皮:“这书那么神奇?” 结果顾岛冷冷地回他:“这书是酒店拿的吧?” 作案方式被一眼看破,川页爪吓了一跳:“你又知道?” 前排传来顾岛阴森森地嘲笑:“那是圣经……” 小野终于爆发出刚才忍了一肚子的怒笑:“美国是一个基督教国家,酒店房间里通常都会放一本圣经。今天是周日,警察叔叔看到圣经,以为我们是赶着要去做礼拜才超的速,所以就放了我们一马。” 川页爪这才恍然大悟,一想到自己刚才那句“我都财务自由了,还能拿别人的东西吗”,瞬间感到奇耻大辱,于是只能强行扯开话题:“孟小野,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乖乖女,没想到你这路子,有点野啊……” 小野望着宽阔大道,笑了笑:“野一点,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