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之鲸》作者:兜兜麽【完结】 文案 一座孤岛,一位失忆新娘,一个步步紧逼的"丈夫"。 【海潮翻滚,无人相候,踽踽独行,孤岛之鲸。】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唯,陆慎 ┃ 配角: ┃ 其它: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找好看的小说就来256中文https://www.256zww.com/】 ☆、风起 第一章风起 一盏孤独的灯,半推半就漂浮在头顶。偌大个讯问室里只摆一张桌,两只椅,他与他面对面落座,余天明一双眉头不在水平线,咬一口三文治动一动眉心,擦擦嘴再来看对面文文雅雅不疾不徐的陆慎,感叹社会平复差距太大,做公职,薪水只够吃个三文治、冰火菠萝油包,最多再加冻鸳鸯,已算天大满足。比不上对桌资本家,股票市场一转手,轻轻松松千万亿万入账。 光想一想,上帝多不公,他抬头纹就能挨挨挤挤夹死飞蝇。 惨惨淡淡灯光照满桌冷冰冰黑白资料,全是密密麻麻数字,看一眼都头晕。 "陆先生——"余天明一抬手,扔掉擦手巾,似乎酒足饭饱之后,终于预备正正经经同本年度十佳青年之一畅谈未来,"怎么?宵夜不合口味?还是陆生看不上市场监察部招待?喂,没办法啦,今年经费吃紧,还要带小朋友们凌晨开工,比不上陆生,坐高楼饮茶也能日进斗金。" 从头到脚都像个流氓,与他身后将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的"小朋友们"天差地别。 凌晨三点,吊灯亮得刺眼,陆慎低下头,拿掉眼镜,指尖按揉着闷痛的鼻梁,衬衫衣兜里抽出一张深蓝格子手帕来,苦撑多时的背脊终于放松,靠向椅背。 余天明自说自话,已到爆发边缘,但陆慎依然保持沉默姿态,在狭窄逼仄的小房间,惨白的墙面余斑驳墙裙做陪衬,一道微薄的光也能写出他的高傲与不屑,低头时的俯瞰,安静着的轻蔑,是针刺在尾椎,令人愤怒,却又愤怒得没有道理。 他慢慢地,仔仔细细地擦着镜片,是等待更是压迫。 这些年,同SFC周旋,没有人比他更懂。 更何况是余天明——自以为是的蠢货。 "呐——陆先生,我们坦白讲——"茶餐厅折成三角形的纸巾抖开来擦了擦嘴角,扑扑簌簌落在黑色西装裤上,像一层清不掉的头皮屑。余天明探过身来,一双浑浊的眼终于有了焦点,"荣发证券涉嫌内线交易这件事,陆先生我请教你,你有什么看法?"余天明敲一敲桌,示意正在做记录的乔佳安暂停,他抬高眉毛,摆出一张志在必得脸孔,"荣发证券董事陈润是你知交老友,又受你保荐进入董事局,你不要跟我讲你完全不知情……" 陆慎顿住,停留在擦镜片的未完成时态里,抬眼看对面驼背抖腿的余天明。 真是见鬼,陆慎明明三百度近视,看见的应当是模模糊糊轮廓,余天明却如芒在背,将要出口的话就被这一个眼神锁在喉头,进退不成。 "余主管,你也说是曾经。长海已在2013年转让所有荣发股份,陈润有问题,你该找他,而不是我。" "荣发证券今年四月借壳广元建设上市,江继良的枫桥基金三月大批量购入广元建设股票,这中间没有猫腻?讲给楼下捡垃圾的老太婆听她都不相信。" 陆慎抬起头,示意他继续。 余天明不知不觉走到他的鞭子底下,"陈润和江大少都与你沾亲带故,这个中间人,恐怕非你莫属。" "说完了?" "你有问题?" 陆慎礼貌性地笑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重新抛出问题,"我今早买进荣发证券两万股,十分钟后认为陈润先生拿美国护照,一定做不好中国人的生意,因此再次卖出。请问我是否涉嫌内线交易?" 他转而看向对面低头敲击键盘的乔佳安,笑容温和,像个可亲可敬的导师,"假设完成这笔交易的是普通散户,是否涉嫌内线交易?" "假设完成这笔交易的是中汇银行,是否涉嫌内线交易?" "假设完成这笔交易的是枫桥基金,是否又如余先生所言,涉嫌内线交易?" 乔佳安望着他,怔怔说不出话来。 余天明不死心,"我知道你是风创软件的幕后持股人,如果你让我方便,我保证风创上市也会更加方便。" 陆慎仿佛没听见,他只看着乔佳安,轻声说:"乔小姐是潮汕人?我也是,我父亲祖籍陆*丰。" "你……你怎么知道……" "你自UCLA毕业后,从律师做起,是钱大状的得意门生,长海实业求贤若渴,如果你愿意来,薪资方面长海一定会让乔小姐满意。" "我……"乔佳安抬起头,向上峰求救。 余天明不咸不淡地刺他一句,"长海再好也是姓江的,跟你陆慎有什么关系?"更难听的话还没说出口——当狗当上瘾?自以为是。 陆慎却丝毫未受影响,他递出一张名片,交予乔佳安,"虽然SFC档案当中早有我的联系方式,但这个只留给乔小姐,欢迎随时致电。" 他慢慢站起身,对余天明说:"抱歉,明早还有婚礼要准备,不能久坐。至于余先生的提议,我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各位,良好市民的义务我已经尽到,是时候回归家庭。" "如果把江大少拽进来,对陆先生也不无好处,不是吗?"余天明倒也不着急,原本今晚也未打算问出答案,他要玩的是投石问路,他摇着椅子往后靠,一双腿堂而皇之架在桌上,大头皮鞋噌亮发光,一副无赖姿态,"给二世祖做嫁衣,总归是不甘心,你说是不是?" 陆慎弯了弯嘴角,面容平和,却也看得出语调之中不咸不淡嘲讽,"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江家的事情不劳SFCcao心。" 余天明的副手李备,"我记得在慈心医院肿瘤科见过李生?" 李备蓦地一怔,抬头看看余天明再看看陆慎,一个凶恶一个温和,他心中擂鼓,支支吾吾半分钟,也没能挤出一个字来。 陆慎慢悠悠带回眼镜,拍一拍李备肩膀,无不和善地说:"有问题要尽早报备,相信SFC并非不近人情。" 李备抹一把脸,在余天明探究的目光下无言以对。 敲门声响起,回过头穿一身笔挺西装的行政总裁Adler已经一手扶门一手cha兜站在门口,年届五十的男人,只微微发福而已,可算保养得意,开一部黑色宝马,仍有资格追求年轻漂亮女郎,但头顶白发跳脱,生长速度快过染发剂,偷偷摸摸透露年纪。 "Alder。"余天明几个都站起来。 陆慎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真可怕,监察部所有人员背景他都摸得一清二楚。 Alder开门,走廊明亮灯光倾泻而下,"陆先生,手续已经办好,你随时可以回家。" 陆慎站起身,朝余天明笑一笑,意味深长。再理一理这被时间揉皱的白衬衫,重新扣上第二粒银色纽扣,在其余人各自不同的目光中离开这间装满二手烟与隔夜茶气息的问询室。 门再一次闭紧。 余继明噪郁难安,吊灯也被他一掌挥开,猛地晃动,Alder的脸,带着所剩无几的英国血统,在这晃动的灯影中忽明忽暗,仿佛末日晚餐,夕阳归途,涂抹了属于这个时代最后的挣扎与彷徨。 从来没有人了解,亦不必记起,你的虔诚与苦修。 信仰始终沉睡,你我拥有的不过花花绿绿钞票,买醉午夜时分,灯红酒绿街道。 黎明时又下起雨,人影稀疏的十字街头,他站在屋檐下,抬头看天空阴云密布,滚滚雷声似近似远,下一刻狂风骤雨,整个城市都开始四散奔逃。 蒋律师撑开伞,站在近前,钢制伞骨,弯曲到极致,更似隐忍到极致,随时要反弹,铺一张复仇的网。 康榕提着包一路小跑上来,站在雨里为他打开车门,蒋律师略略落后半步,在身旁说,"'大江'来电话,邀您到公寓面谈。"长海董事长江如海两个孙,江继良被称作"大江",江继泽被称作"小江"。 "嗯——"他应一声,低沉嗓音落进雨里,细不可闻。 瞬息,雷声轰隆隆从天空砸下来,就在车顶。 康榕坐在副驾,看着雨,心想着天亮后一定要出晴才好。车载广播里,主持人假笑着说Good Morning,不知诸位听众还记不记得,今日有大事发生,闲来路过丽景酒店的朋友,都记得领个红包,沾沾喜气。 真奇怪,上帝或许在这座城画一道界河,光明与黑暗,美好与丑恶,划江而治,泾渭分明。她穿新衣,他fèng伤口,她唱圣歌,他卖旧友,她的白色婚纱纯洁无垢,而他却已然满身狼藉。 或许吧,或许,这是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雨越来越大,仿佛追着车来,一滴滴拍打在车窗上,壮烈且伟大。 他看着滂沱大雨中渐渐模糊的城池,轻声低语,"阿阮,你不听话。" 倾颓,崩塌,就在此夜。 繁华都市,大雨倾城。 作者有话要说:多线作战,四处挖坑 没错就是我 ☆、车祸 婚礼流程,宾主位置,媒体接待,方方面面自然交由专业人士早早安排好,务必要令宾主尽欢,全城称羡。 记者们被安排在酒店大堂,有茶水有沙发,还有红包派送,不像是工作,倒像是岁末Party嘉年华,另有香槟美人、音乐甜点作伴。 江如海要撒钱宴宾客,你难道不接? 恨不能多排两次队,拿双份呀傻瓜。 最夸张是本港台在厅堂里放直播,女记者也打扮得浓艳逼人,似乎练习一整晚,发誓要与新娘争高低,一点点小心思在电视机前无限放大,谁不知道今日有钱人满地穿梭,你碰翻一杯香槟,抬首一个媚眼,或者遇到大小江或者遇到陆先生,谁知中不中奖?至少比中六*合*彩几率高。 此刻拿着话筒透过摄像机同庸庸碌碌平平凡凡人群描述,这场婚礼要花去多少多少钞票,新娘婚纱由谁设计,周身珠宝又有多少年历史,哪一位王妃曾带过,拍卖会上卖出什么样天价,几经辗转落入江先生手中,还有还有,连会场内一只水晶杯都有来历,摔不起。 尘埃漫天的工地放午餐,带黄色安全帽的建筑工程也停下来,看一看对面摩天楼大荧幕上,热闹繁华,奢侈糜烂景象。低下头,饭盒里的腊汁烧ròu始终不舍得放进嘴里,议员们倡导,做人要"好好珍惜,知足常乐"。 这就是现实,无论你拿多大口号牌,去市政厅广场绝食多久,都改变不了的"不公平"。 再转向江家赫兰道半山豪宅。 身量高挑的卷发女郎穿过宴会厅走向二楼卧室,笑盈盈推开房门,房间内部巴洛克式装潢亮得晃眼,到前厅左转,卧室里,女主角正坐在镜子前任由妆发师摆弄,嫌绿松石耳环略老,红宝石太惹眼,不如还是水晶碎钻,低调奢华。 王静妍就站在她身后,观赏镜中少女饱满面颊,明媚眼眸,以及鲜嫩滴水的青春,你无法解释,上帝爱世人,却也自有偏爱。唇红齿白最普普通通四个字,小学生课后作业里被滥用的形容词,不想却在她身上挥洒到了极致,无需赘言,更无须万千感慨著书立传,只一笔,已写尽风流。 "阿阮——"她呼唤她。 她回头,镜子里只留下她纤长脖颈,沉甸甸的钻石项链抛出细细碎碎的光,"Sabrina!我等你好久。Joan同Lisa呢?"不等王静妍回答,一旁盘高头发的女秘书Miss.Chow已开口,"摄影师在隔壁等,几位小姐到齐了,先合照再出门。" 王静妍撇撇嘴,"我有话同你讲,可不可以麻烦Miss.Chow先去隔壁喝杯香槟?" Miss.Chow的脸修炼成死火山,投石问路,连灰尘都不给你。 阮唯心领神会,同Miss.Chow写报告,"拜托,婚前请给我一点点个人时间。" 她虽然是温温柔柔性格,在阮家却自有权威,连她两位舅舅就不敢轻易同她争执,更何况女秘书?人贵在有自知之明,Miss.Chow不赞同却也只能点点头,领着满屋子工作人员往外走。 走最后的服装师带上门,一时间清清静静,王静妍兴奋地上前来握住阮唯的手,忍不住心中的小小雀跃,"阿阮,你不知道你现在多惹眼,到十二点一出场,不知道要谋杀多少菲林。新郎也一定看傻眼,要同上帝祷告,Jesus,这位漂亮的小姐,怎么可能是我的新娘?" 阮唯抬手攥住胸口水滴形吊坠,笑着抱怨,"我才要喊上帝!我都快要紧张得心脏病发!化妆师还弄什么腮红,你摸摸我的脸——像发高烧!" "有没有搞错,现在就烧到华氏一百二十度,今晚怎么过?难道半夜call白车叫救命呀?" 客厅里,工作人员陆陆续续被叫去楼下做事,十点三十四分,Miss.Chow等不及要去敲卧室门,叫出来这两个毫无时间观念的女士,她一张脸被西伯利亚寒流冷冻,背稿一样说:"两位女士,再不出发时间要来不及。" 王婧妍低头晃一眼手机屏,抬起头不自然地说:"明明还早,话还没有讲完,不能让我们多交流三分钟?" Miss.Chow 为难,阮唯却没所谓,"十分钟,十分钟之后我保证下楼。" Miss,Chow不肯走,就站在门口听她们交谈,王婧妍羡慕她耳环项链及订婚戒,赞她是二十一世纪最美新娘。 这类话似镇定剂,令她心情平缓不少。 王婧妍再次偷偷瞄一眼手机屏,忽然说:"好啦好啦,到时间啦,我胆子小,不敢再啰啰嗦嗦耽误你结婚。" 阮唯笑着点头,扶着王婧妍手臂,撑住沉重又复杂的婚纱站起来,Miss. Chow长舒一口气,"不是我着急,我只怕让江老等太久。" 阮唯笑,"外公才不想我提早嫁人,能撑一分是一分。" Miss.Chow说:"箭在弦上,哪能现在收弓,不嫁也得嫁啦。" "谁知道呢?" "好啦好啦,赶快上车。"王静雅扶新娘下楼,送她上中间那辆黑色宾士车,自己站车门外说,"我就不陪你坐车啦,到时候礼堂见。" Miss.Chow朝王婧妍点点头,坐在阮唯右侧。 车队出发,目的地当然是市中心丽景酒店,Miss.Chow找机会与阮唯闲聊,"我看王小姐好像比你更紧张,抓住个手机像抓住一条命。" 到现在,阮唯已没有前一刻的兴奋与雀跃,她脸上淡淡,轻描淡写带过,"也许是替我紧张。" "听讲她家中财务状况出问题。" "她爸爸好赌,生意不好就泡在澳门,小报新闻天天都登。" "看来这几年,大家都不好过。" "全靠撑,不然我哪需要提前嫁人?" "阮小姐,新郎不差的……" "我知道自己该讲什么不该讲什么。" 后座上的闲聊就此结束,车开进永华道,离丽景酒店还剩一公里,莫名已经能够感受到前方车水马龙花团景簇,比新郎新娘开心兴奋的大有人在。 向前两百米,一辆冷柜车刚刚载满货物对向开来。 绿灯亮,新娘车踩油门赶时间立刻向前行,冷柜车计划趁黄灯冲过十字路口,时间重合,冷柜车车头撞向宾士车右门,惨案似一颗炸弹,在市中心轰然爆炸。 新娘头纱被抛向碎裂的窗户,带着血,滴滴答答,可怜再也等不来她的世纪婚礼。 梅雨季,雨一旦下起来即刻没完没了, 前后四辆车一并停在十字路口,电话声响个不停,有人围在现场周围想尽办法救人,也有人在电话中向急救人员通报位置,但三分钟后立刻有新闻车杀到现场,近距离拍摄阮小姐被抬出事故车辆时满身是血场景,现场记者一面解说一面感谢上帝,真是好彩,今晚七点新闻收视率一定冲破三十趴,年底奖金翻翻发大财,谁管画面拍出来阮小姐受伤的额头究竟有多可怕。 接下来新闻车司机猛踩油门,紧紧跟住救护车杀去医院,立志要拍完阮小姐临死前最后一组画面。 本埠地产大亨江如海外孙女的世纪婚礼,就在此铺天盖地的祝福中悄然落地。 如同一场未来得及结尾的电影,即便,无数人翘首以盼。 空气骤冷,急转直下。 喜帖上仍留着"金童玉女,天作之合"鎏金宋书,此刻变作利刃,来回割着心头ròu。 四处唉声叹气,没人有胆量起高声。 江老七十三高龄仍硬朗,推开了四太递过来的手,挺直了后背说:"人是第一位,婚礼以后再说。至于肇事开车的大陆仔,差佬做事马马虎虎只顾交差,你们要一个一个查下去。" 陆慎坐在单人沙发上,黑色领结已被扯散,松松垮垮挂在领口,他食指与无名指之间燃着一根烟,却并不送到口中,"肇事司机已被警方控制,我找杨督查谈谈,一定把底摸清楚。" "嗯——"江如海颔首,勉强过关,转而向左手边长沙发上坐着的江继良江继泽两兄弟,"继良去招呼记者,不要让他们乱写,继泽去医院照看阿阮。" "爷爷放心,我和阿泽一定把事情处理好。" 陆慎却说:"我去医院,我和杨督查电话里讲,现在阿阮才最重要。" 江如海转了转手中的狮头土耳其手杖,到底他对陆慎这个后生仔有七八分满意,不似时下年轻人,好吃懒做,不思进取。转而瞧见沙发尽头,呆呆傻傻面无表情的阮耀明,连同他身边满身珠宝的秦婉如,无名火上窜,拐杖敲地,就要骂,"你今日喝酒烧坏脑?自己女儿遭车祸,半句话都不说?有老豆不如没老豆,你死才应该!" 秦婉如握紧了阮耀明的手,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行了,都去做事,哭哭啼啼没大用。" 老先生发了话,座下诸位才敢离场,大多数急吼吼表忠心,恨不能长翅膀飞去目的地。 然而他一起身,却先似大树倒塌,血冲头顶,江家定海针也晕倒在沙发上。 全家都乱。 要靠陆慎一个外人,联系医院安顿宾客再招呼记着,样样都得亲自上阵。 陆慎抵达圣威尔斯亲王医院已经是半夜,康榕守十四楼电梯口,第一个冲上来,向老板汇报,"已经度过危险期。" "那就好。" "但医生言明,可能会有后遗症。" 陆慎顿了一顿,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静静看被医疗器具围困的阮唯,"比如说?" "植物人,或是……总之一切都等阮小姐醒来。" "嗯。"陆慎点点头,疲惫地坐在走廊两旁的塑料椅上。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香烟送到唇上才想起这是医院,务必要守禁烟令。 凌晨三点,康榕歪在一旁已经睡得人事不知,陆慎接到杨督查电话,"这个司机又清白又干净,根本一点破绽都没有,司法部至多告他危险驾驶,判六减三,二十岁进去,二十三开开心心出来,我都替司法系统汗颜。" "知道了。"陆慎挂断电话,什么也没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趁巡楼护士昏昏欲睡的时间点,偷偷抽一支烟。 沉沉夜色中,想起阿阮同他讲,"我一生立志做自由人,谁也别想控制我,外公也不可以。"那时候小朋友又青春又得意,讲什么都有人听。 但,他听完,倒更想试一试。 ☆、失忆 第三章失忆 陆慎一夜没睡,第二天冲凉换衬衫,依然在招待会同记者打太极,讲江老身体状况良好,长海是成熟企业,运转正常。除开日常事务需打理,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院十四楼休息室。 大小江玩"孝顺"大赛,在江老病c黄前比耐力。十四楼反而门庭冷落,连阮耀明同秦婉如都没出现。 第三天,康榕从ICU病房带来好消息,"阮小姐醒了。" 陆慎坐在沙发上,手臂撑住膝盖,低头看完最后一张纸,"小瑜——" 他身边成熟干练的女秘书立刻打起精神听讲。 "明天,我带阿阮回岛。" 继而走到隔壁重症监护室,隔着玻璃墙面遥望病c黄上被医生护士团团围住的阮小姐。 他扶一扶眼镜,清瘦的面孔上并没有能供解读的表情,等医生检查完毕拉开门,施钟南立刻上前同他握手,"陆先生,今天真早。" "她怎么样?" "各项指数都已经趋于稳定。" "能否让我见一见?" "这个……"施钟南面露难色,"我们正想向陆先生报告。" 医生皱眉头一定没好事。 陆慎同一群医学教授开会,听完一整场艰涩难懂的医学术语,最终落出结论,"车祸碰撞导致颅内淤血,压迫神经,最终造成选择性失忆。" 陆慎问:"有没有治愈可能?" "很难估计,一切取决于患者自身。" "我需要一个全面评估。" "我会与郑医生一道对阮小姐身心状况做详细分析。" …… 施钟南解释完最后一个医学名词,忍不住悄悄舒一口气。 他对面坐一只温和淡漠的狮,一呼一吸,一问一答,已足够令他胆战心惊。 陆慎皱着眉,抬手松开领带,刻意压制着连日不休的疲惫,"我相信专业。" "感谢陆先生支持。"施钟南收拾资料,计划撤退。 气氛沉闷,辛亏这时候有人敲门,原来是救苦救难的"新少东。" 袁定义老爸上月入股圣威尔斯,他这个"辍学生"居然要混迹在博士群里工作,才三十天就已经长出白头发,"七叔!"他见陆慎,毕恭毕敬。 "你来看阿阮?" "当然啦,我们是老同学,要讲情义的嘛。"年轻人讲话连语调都和老人家不同,一时高一时低,像坐过山车,"怎么样?我听说阿阮已经醒了。" 陆慎看一眼施钟南,敷衍说:"马马虎虎。" 但袁定义当好消息听,差一点要鼓掌,"我早说她福大命大,去年去山上蹦极,就她有胆往下跳……" 一通胡扯,完全没逻辑。 陆慎拍他肩膀,鼓励他继续努力,回头就把施钟南叫出会议室,康榕跟上来说:"施医生,长海给你一份特别offer,你考虑看看。" "哎?事先声明,犯法的事情我不做。" 但原来是去海岛休假,当然,他还得做本职。 小岛仅十四英亩,但设施齐全,度假山庄经多年修缮,仍然与房主不断变换的喜好保持一致。 施钟南被迫上岛,放下手术刀当期私人护理。但是薪资一翻数倍,他决心向资本低头。 "咚咚咚——"他控制力道小心敲门,他对陆先生的惧怕萌生得莫名其妙。 "进来。" 他深呼吸,推开门,只撞见陆先生因弯腰而紧绷的衬衫。 一盏工作灯照亮病人小腹裸*露的皮肤,陆慎低头弓背,拿一只纹身针皱着眉专注工作。 "有事?"口罩遮住他半张脸,令他的眉与眼更加深邃。 施钟南看一眼仍在昏迷当中的阮小姐,眼神中表达同情,但嘴上仍然说:"到时间做检查。" 陆慎未抬头,他透着口罩说话,声音沉闷,"你晚来十五分钟。" 施钟南没所谓,"突然有夺命连环call,不得不接。" "等我十分钟。" "OK,当然OK,你是老板你话事。"施钟南向前一步,弯腰观察陆先生工作进程,"陆先生几时学会做纹身?又细致又清晰,我看中心区的纹身皇后都要甘拜下风。" 陆慎回答他,"我希望你能保持专业。" 知道,少说废话。施钟南闭上嘴,悻悻然看着卧室内三面落地玻璃窗发呆。 很显然,施医生对陆慎的每一次搭讪无一例外都已失败告终。 然而施钟南最擅长锲而不舍与穷追猛打,脑筋拐个弯,他又想出个话题,"那个……我听说明天有台风登陆……" "开始吧。"陆慎把纹身器具一一收好,每一根针,每一把刀都与支撑台把守平行,过后他将阮唯的睡衣衣角抹平,仿佛一点褶皱都不能容忍。 真是个神经病,施钟南决定今晚向本市第二精神病院推荐病患。 他做完例行检查,讲出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评判,"不意外,样样都好。" "人什么时候醒?" "这个难讲,就算醒来也不一定撑过三分钟。" 陆慎抿着唇不接话,他弯下腰再度将阮唯身上被施钟南拨乱的睡衣抚平。 施钟南已经学会讲礼貌,知道老板下逐客令,不用提醒也慢慢吞吞退出房间。 陆慎的手,慢慢抚摸着沉睡中的阮唯,遥远的海潮声随风袭来,裹夹他低沉幽暗的嗓音,"阿阮,你究竟几时肯醒……" 没人答,只有一个吻,落在睡美人额间。 六月,好不容易等来晴天。 阮小姐的梦终于醒了。 光太亮,令人睁不开眼,她茫然许久,才终于将目光聚焦在身边人关切的面孔上。 "你醒了?"他平静地问着。 真奇怪,病入膏肓,连"醒"都需要他人告知。 卧室有一面大窗,开向白沙蓝海。 周边装潢精致,欧式大c黄上,挂帷幕层层叠叠,背后又有浅金色挂毯衬底,第一眼看见的是墙上《莎乐美与圣施洗约翰的头颅》,提香名作,不知真假。渐渐四肢也有了知觉,指尖滑过秋被——用的是真丝贡缎,软而细,一如少女肌肤。 继而是痛,左腿疼痛夺取所有感官,一时间呼吸急促,眼皮跳动,忍不住扶额呻*吟,"我的腿……" "冷柜车闯红灯,车头撞车身,事故严重,你算九死一生。"他弯腰,慢慢解释,"小腿骨裂,不是大问题。" 要如何形容这嗓音才够恰当,新派女作家大约能写出一个冗长故事,这一位"家明"定然比任何一位都迷人。阮唯心中忽而萌生的是,能从他喉中振鸣、弹舌,尔后又似蒲公英远游,在冰冷空气中被吹散,这对于每一个字而言,都是殊荣。 她是谁?从哪里来?她的记忆淡薄,找不到蛛丝马迹。 而他就坐在c黄边一只仿古c黄尾凳上,手边捏着一本半旧的书。 阮唯说:"请问你是谁?可不可以帮我通知我母亲——江碧云女士。" 他遗憾地告知她,"施医生说你部分记忆停留在十二岁——" "你在讲什么?我都听不懂。" 他轻声叹,"阿阮,车祸导致失忆,你记不得我,也记不得十年之内发生的所有事。" "那你是……" "你从前叫我七叔,现在是你未婚夫。"也算不上有血缘,只是认来认去,盘根错节,按辈分叫他一声七叔。 "七叔?" 她声音上扬,带疑问,娇软之中带哑音,与她面孔一样,不言不语已自有一番滴水温柔。 陆慎换个位置,从c黄位坐到她身边,看着她一双迷茫的眼,沉声说:"陆慎,陆羽的陆,审慎的慎,陆慎。" "陆慎——"小儿学音,她懵懵懂懂重复。 陆慎笑,忽而低头亲吻她眉心,"阿阮,今天起,你要重新认识我。"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多开,"家里人呢?我母亲,外公,都还好吗?" 他掩藏遗憾,"江女士早已经过世。" "哪一年?" "就在你十二岁这年。" 她低低应一声,谈不上伤心失落,仅仅接受事实。垂眼时看清他手中书——《一九九七》,来自大名鼎鼎劉以鬯,正翻到《一九九七》那一篇——井底生活的末日。 阮唯说:"她总归是要走的。"又指一指暗黄色封皮的旧书说,"我也读过这一本。" 陆慎告知她,"你书房可开刘生展馆。" "比起《一九九七》我更中意《酒徒》。" 他合上书,放在c黄尾凳另一端,书籍贴着边沿,并不折角,他清晰记得页码。 "《酒徒》有什么好?" 她笑一笑,虚弱无力,"读不懂的才更可爱。如有时间翻《星岛》旧报纸,才知刘生也曾年轻过。" 目光从那本已服帖的《一九九七》封皮上移开,落在他自始至终,温柔微笑的脸庞上。 陆慎,她略皱眉,试图在心中为他挑选一个中文词,精准而直接地将他带入。然而这沉默中的对视,她在他眼里看到的,全然推翻先前印象。 你无法忽略的是他拥有一张儒雅清癯的脸,眉与眼相溶,再添一笔笑,春风拂面也不过如此,更何况他专注、审慎,使人误读了心绪,错认为他眼中的关怀是迷恋,即便他是穷凶极恶杀人狂,在他提刀之前,你仍会问,今晚去哪里吃饭? 她莫名地,感到恐惧,这场景孤独而陌生,一个讲一个听,从来不公平。 但至少她仍清醒,他这一刻的从容与温和一并源自于他对她的全盘掌控。权力,他极度渴望、极度享受。 她尝试着,小心翼翼地撑起上半身,眼睛未离开他的脸。闭塞空间,一强一弱,对峙时刻,任何细微动作都可触发机关。 "七叔,我想借电话。" "阿阮想要打给谁?" 她咬唇,不敢看他的眼,"至少要告诉外公,我一切都好。" "江老得知你车祸,当天已中风入院。"陆慎勾了勾唇角,还她一个淡漠笑容,衬衫袖子挽到肘弯处,一身居家的自在闲适,他的手这样好看,手指修长、润泽,从起到落,未见宽大骨节,每一个指甲都修剪得刚刚好。有的人剪到见ròu,有的人邋遢带灰,唯有他的,干干净净仿佛艺术品,陈列在无人参观的展馆内,一身孤清。 这只手,穿过她眼角视野,将她落下的碎发挽到耳后,轻而缓,并不做多余停留。 她眼底的迷惑,他一览无遗。 他望住她,琥珀色瞳仁被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点亮,这是一场梦,一张谁也无法拒绝的甜美幻影。 阮唯退而求其次,"和阮耀明通话也可以。" 陆慎意外地答应她,找来手机拨通阮耀明电话。 阮唯接过来,电话另一端的声音熟悉又陌生,"醒了?" 人人都问她醒没醒,仿佛她这一生都坠在梦里。 "爸爸……你还好吗?" "我还好,外面记者太多,在岛上有老七照顾,更适合养病。" "可是……" "你听他话,爸爸不会骗你——"电话来传来一句女声,大约是喊他去帮忙,阮耀明当即匆匆挂上电话。 阮唯放下电话,显然失落,"他好像已经交到新女朋友。" "是妻子。"陆慎解释给她听,"阮先生五年前与黎婉如注册结婚。" "黎婉如?" 陆慎一顿,"以后你会见到。" 她心中对黎婉如、对陆慎都有一个模糊印象,但都隔着一层雾,看不清也想不明白,索性放弃。 "在想什么?"陆慎问。 她什么也没想,只是习惯性地发呆,放空,但他似乎连一刻的留白也不批准,他必须掌控她、了解她,时时刻刻。 小腹上微微的痒,还有一些细微的痛被掩盖在腿伤之下。 她忍不住伸手去碰,小声疑惑,"肚子上动刀?怎么总是痒痒的。" 他却不答她,等始终走到八点整,他听见钟摆来回,敲响古老覃音。手表与座钟对好时间,分秒不差。 他通知她,"到时间洗漱。" 并不等她回答,他掀开被子,一手扶在她背后,一手穿过膝盖,将她横抱起来,走向浴室。 浴室内设有休息区,他将她放在凳上,伸手要脱她身上浅蓝色睡裙。 她害怕,向后躲。 他勾一勾嘴角,笑一笑说:"还是小孩子?洗澡还需要哄?" "我自己来。" "伤口不能沾水,你要怎么自己来?" "难道没有护工吗?" "医院被记者堵住,走得匆忙,来不及去请。"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有无数理由去接。 到最后她恼羞成怒,"你根本就是敷衍我!" "阿阮。"他蹲下*身与她平视,"我们是夫妻,我照顾你有什么不可以?听话,七叔喜欢你干干净净的。" "是真的吗?" "这种话我只回答一次,c黄头抽屉里有结婚证明,你可以慢慢看。"他皱着眉,将裙摆一点一点向上推,渐渐露出她白皙修长的腿、淡蓝色底裤以及平坦的小腹。 两面胯骨之间,有一道黑色纹身,似咒语,横在她原本无暇的皮肤上。 他忽然间变得痴迷,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阿阮——"亲昵似做ai时、滴汗时的沙哑呢喃。 他的唇微凉,落在这一串咒语似的纹身上。 阮唯问:"这是什么?" 陆慎答:"这是我们的婚姻誓言。" 她侧过身,从落地镜中看清这一串花体字纹身—— "Slave belongs to S" S Shen。 ☆、清洗 第四章清洗 她眼底的迷惑,他一览无遗。 他望住她,琥珀色瞳仁被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点亮,这是一场梦,一张谁也无法拒绝的甜美幻影。 "你穿婚纱,比我想象中更美。" 他似乎被围困在婚礼的回忆当中,这一时目光也变幽深。 阮唯却在重复,"Slave belongs to S? Who is this S?" "你认为呢?" "失忆患者该知道什么?" "我想你非常清楚。"他弯腰试水温,不经意间强调,"我不喜欢你用问题回答问题。" 又是命令式内容,又是温柔慈爱的语调,却带着平常人无法抵抗的气魄。 她嗅到危险,本能地收缩防备。 而陆慎并不在乎。 他将毛巾浸湿专注地擦洗她的皮肤,每一寸,每一处,每一个细微的角落都无法逃开。 她面红,他冷肃,场景怪异。 "在怕什么?"陆慎问。 "不怪我,只怪死赖着不肯走的羞耻心。" 他原本正低头仔仔细细擦拭她白皙小巧的脚掌,听她这样讲也忍不住笑起来,"看来不能继续问下去。" "我也好奇一回,请问是为什么?" "我怕讲到最后该道歉的人变成我。" 本来就该你是。 阮唯护着胸口,心气不平,却撞见他低头时轻轻上扬的嘴角,陡然升起的叛逆心又被这一抹笑消弭。 偏偏讲不出他好看在哪里,只知道他皱一皱眉都举足轻重。 陆慎捏一捏她健全完好的左脚,"看着瘦,ròu倒是不少。" 阮唯不答话,他再一次洗干净手,他的目的地最终仍然绕回她苍白的身体。 柔软的supima棉穿行于她无法躲藏的身体上,从脖颈向下,慢慢攀升,慢慢寻找,带起一片瑰丽的粉红色。 又丈量她身体维度,每一处都不曾避开。 他眼神未变,呼吸平缓,自始至终保持冷静,就像个参透玄机的苦行僧。 "阿阮长大了……"他挑起她下颌,看着她干净漂亮的眼睛满意地宣布。 阿阮阿阮,如此亲昵而熟悉,就在唇角舌尖,仿佛温习过千万遍。 "恭喜你终于获得一头成年奴隶,Dear Master,请问几时带我出门放风?" "又在跟我闹脾气。" "什么是又?" "你失忆之后更加孩子气。" "当然,我智商停留在十二岁。" "要不要给你播动画片?" "谁知道最近流行什么。" "我去找小瑜问问。"陆慎一本正经地为她寻找答案。一边与她说话,一边静静欣赏眼前这张脸, 眼流光,眉细长,一派江南女子的温柔婉约。人群中匆匆一瞥,你已在猜测,她一生是否从未高声说话。 然而事实正相反,教会你千万不要以貌取人。 阮唯说:"我想我暂时失去人身自由,假设婚礼发生车祸,全家都在处理后续事宜,但七叔把我藏在这里,总有其他目的。" "你很敏锐,从头到脚样样都让我满意,怎么办呢……"他微笑着,弯下腰,在她芬芳满溢的左胸上烙下一吻,"真想,吃掉你的心——" 他洗净她,再将她摆放在c黄边,当一尊漂亮人偶。他是她的主,她的上帝,她的眼中只能有他而已。 琳琅满目的衣帽间,他从这些年累积的一件又一件少女衣饰中找出一件墨绿色棉质睡裙,再拿一条全蕾丝三角裤。抬高一只雪白纤长的腿,穿过来,再缓缓向上推—— 他替她穿。 而她的腰与臀,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在他眼中,都是刚刚好。 这世上最难抵,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理智都被感情扭曲,难怪有那么多情杀案,原来都是借爱疯狂。 "这颜色好衬你,你中不中意?"陆慎审视她,无暇底色,竟能逼出艳丽来,可算满意。 阮唯坐在c黄边,发愣。 "不舒服?"陆慎问。 "头晕。" 他立刻把游手好闲打游戏的施钟南召过来。 施医生顶着压力给阮唯做完全套检查,"身体好了,脑子还没复原。" 陆慎微微皱眉,显然不乐意听他把正经话通通讲成不正经,"她到底有没有问题?" "如果一定要开处方,我建议多休息。" 正谈话,阮唯已经在c黄上睡晕过去。 施钟南偷偷看一张睡颜,啧啧啧和陆慎套近乎,"陆先生你真是好眼光,平常看照片模模糊糊,没想到真人这么靓喔~~~~" "我建议你继续回房间打机。" "OK,OK,你是老板你话事。" 正巧陆慎接到电话,一看是阮耀明,他却有些意兴阑珊,但碍着面子依然得接,"阮生有事?" "是我,继泽。"原来是小江。 "大哥铁了心要趁爷爷昏迷,把力佳连锁卖出去。又听讲他找到力佳隐名股东,要在董事会上投赞成票。七叔,没有力佳我命都只剩半条,无论如何不能让大哥得逞。"长海实业控股力佳连锁,大大小小上百家,提供本埠居民衣食住行,更是长海资金"大奶牛",是小江的救生衣。"又有工会闹事要涨薪,个个都好麻烦,七叔你再不回来水都要淹过头顶。" 陆慎低头看表,"两小时之后在你办公室见。" "我等你。" "你有那位股东个人信息?" "听说是姓江,但又不是近亲,爷爷总是把简单事情复杂化。" 他猜测是那位熟悉的江女士。 他挂断电话再次回到c黄边,c黄上的阮唯已经熟睡。他伸手拨开她额前的发,认真地观察她入睡后的神情,而后低声叮嘱她,"乖,等我回来。" 谁又听得见? 阮唯的梦里,有人教导她,循循善诱,"你还是小孩子,你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只是叛逆。" 下一刻又有人告诫她,"你不能和他走得太近,对这个人你必须时时刻刻保持警惕。" 仿佛梦是真的,现实都是谎言。 第二天在女护工陪伴下见到通宵玩游戏的施钟南,没错,确实有两位专业护工住在岛上。 施钟南满眼血丝地和她打招呼,"早上好,阮小姐。" "请问你是……" "我医生,嗯……帅医生。" 而陆慎开会、听诉求、安抚员工还要听阮耀明夫妇没玩没了唠叨,时间消耗,一直等到两天后才出现在鲸歌岛,正巧是傍晚,晚霞在身后铺一张血红大网,而阮唯正在客厅翻一本厚厚的婚纱照,越看越陌生。 陆慎脱掉深蓝暗纹西装,将衬衫袖口慢慢挽起来,露出结实修长的手臂。他一出现,两位护工立刻逃跑,连满屋乱窜的施钟南都找不到痕迹。 好像是德州电锯杀人狂登场,但你看他斯斯文文,嘴角带笑,眼镜都不带框,又温柔又儒雅,大部分人都将他归类到"君子"及"无害"。 然而他坐在她对面,她当即已感受到无形压力。 "检查确认清楚了吗?"陆慎问,带着点调侃的意味。 "怎么半数都是我个人照?" "那段时间因为荣发证券的事,我得两面跑。" "你好像很忙?你现在做什么职位?" "长海VP。" "你这么年轻……看来外公好看重你。" "也多亏阮小姐赏识。" "真难得你也会开玩笑。"阮唯合上影集,兴趣缺缺,"到时间吃晚饭。" 他看了看银色腕表,摊手抱歉,"抱歉,事忙,没来得及照顾饮食。嗯——不如今晚简单一点,吃西餐?" 阮唯对眼前事物所知空白,最坏打算是落进"汉尼拔"手里,至多是死……但不怕,想开点,谁不会死?华盛顿同伊丽莎白女王一样埋进黄土。 "只要不是粥。"她一连两天喝粥喝到习惯性反胃。 不过七叔七叔倒是叫得顺口,在她脑子里埋藏着诡异的熟悉。 "等我换衣服——" 正要走,却听见沙发上的人问:"Chris 好不好?你这次回去有没有见到她?我中间记忆空白,好好奇她现在变什么样。" 陆慎低头慢慢把不平整的衣袖掖好,微蹙的眉头,似笑非笑。 "你从来没有一个叫Chris的好友,但你十岁时养过一只暹罗猫,自己起个大人名叫Chris,现在正在赫兰道养老。"他抬头时抬右手推一推镜架,再走回原地,从沙发背后欣赏她瞬间僵直的双肩。 "小朋友……"他弯腰吻她发顶,"我等你下一招。" 阮唯咬住下唇,盯着他上楼去的背影,既害怕又气恼。 这游戏刚开始,她每一场都输,但外公从小就教她,人生在世一定要越挫越勇。 陆慎再次出现,换一件亚麻衬衫,黑色长裤,横抱她来往餐厅走,海风透过半开的窗向内涌,吹起她散落的长发。整间屋正座岛除了她与他仿佛什么人也没有,空旷得只剩下起伏汹涌的海浪。 长沙发正对着流理台,她被安放在沙发上,而他系上了白色半身围裙,洗过三遍手,才开始低头处理食材。 细看才清楚,这一间屋,最奢华是厨房,分中西两区,刀具、砧板、烹锅都不同,连冰箱都是一模一样两座,相对而立。仿佛有人画一条中轴线,将厨房剖开来,处处对称。 他切着小牛ròu,一刀下去,还有血涌出来,正新鲜。 "我记得你去布尚,最常吃红酒煨小牛排。" "其实我都不中意食西餐,不过是为应酬。"她不知道她是否真的与他去过步尚,但他讲点滴细节,样样却都记在脑中。仿佛正一步步向她宣告,他对她拥有绝对控制。 朝四周看一看,长沙发摆放的位置,似乎专门为厨房而设,不,是为观赏他的王国而设,面前没有电视更没有音响放映机,只有一个衬衫雪白,斯文儒雅的男人,低着头,细致而专注,同每一份食材谈恋爱——小牛排在他指下苏软,羊肩已无抵抗之力,连花椰菜都绿油油闪光。 不可否认,他魅力惊人。不似电影明星,一出场得万人喝彩,他是黄昏中潜伏的幕布,不经意间已将白天拉扯进黑夜。 温水煮青蛙才最可怕。 "一点片段都不记得?"陆劲的切片刀停留在饱满的利比亚火腿上,他在等她的答案,形式扭转,第一轮攻守交替,虽然注定短暂。 "关于什么?" "陆慎。"仍未下刀。 双手抱胸,阮唯向后靠,柔软的小羊皮撑住背脊,沙发的舒适度可给八十分。 她在享受这一刻,优哉游哉宣告,慢条斯理挑衅,"I am not the slave belongs to any Shen." 刀刃切向砧板,闷响一声,这一片过厚,不能用。 "你也不能确定。"他仍未抬头。 阮唯保有自信,"百分百确信,我不认识你,但至少了解我自己。" "习惯是个极其可怕的东西。" "所以呢?" 每一种食物都有相配的刀,不可以混淆,红酒与香料的比例更不可以超额,左手边第二条rǔ白色毛巾擦干净手,他去取煎锅,面对她时唇角轻勾,显而易见的讥讽,"我们拭目以待。"像威胁,又像劝告。 阮唯并不纠缠于此,"祝我好运,慎。" "我想你很难坚持。想要什么甜点?阮小姐。" "多谢,提拉米苏,我是古典保守派。" 他正给苏嫩的小牛排加白兰地,这回要彻底灌醉。"我想甜点不分派系。" "没错。"她坦然,"是我痴恋它。有些东西一旦爱上就很难改,我抗拒改变。" 再抽一条毛巾,包裹着从酒架上挑一瓶红酒来,征询她,"Mouton,能否过关?" 她没所谓,但仍忍不住出言,"不错,我很想念量产酒,以及木塞味。" 又精又挑,情感记忆抛到脑后,还有对现实的五感不能被车祸磨灭。 陆慎未被刺中,反而笑说:"讲实话,我更中意绍兴酒。" "花雕酒,配秋蟹,有红烧ròu更开心。"一说到吃,倒是忘了何年何月,身在何处。 陆慎的笑容似乎始终挂在唇边,未曾消减。头盘、主菜一轮轮吃完,他与她对桌而坐,不近不远距离,一顿晚餐的时间,无人打扰。 她在品尝美食,而他在品味她。 挂钟走到八点十五分,康榕与宁小瑜进来,一个斯文清秀,另一个艳光四射,连阮唯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闻到香烟余味,显然有人抽完才敢进屋。 陆慎走到她身边,拿餐布擦净她嘴角,将她手中刀叉都放回原位,坐在一旁红衫木椅子上说:"到时间谈公事,你想看书还是电视?" "我想回房间。"她警戒地瞪住陌生人。 陆慎对她笑一笑,碰一碰她僵冷的脸,如此而已。 "我想多花时间陪着你。" 根本没机会拒绝,陆慎弯腰,亲自将她抱到书房。 书房两个厅,中间有虚假隔断。陆慎与男女秘书围着书桌谈话,阮唯坐在一张沙发椅上拨弄遥控器。 岛上接受不到电视讯号,她只能看录影。 康榕汇报日常事务,宁小瑜却讲八卦逸闻,"江老还是没醒,大小江争得越来越厉害,报纸天天都登,吵来吵去相互诬陷,我都嫌丢脸。" 陆慎慢慢摸索着一张报告,不答话。 康榕说:"我听梁助理的意思,大江想在风软上市前入股,到时候给什么价,实在难估。" 宁小瑜不忿,"上市前入股,上市后一翻数倍立刻套现跑路,大江赚钱真是简单直接。" 陆慎终于开口,"梁助理讲什么你都听……" "我要喝水……" 会到中途,听见阮小姐"按铃",宁小瑜先起身,却被陆慎拦住,他亲自去倒水,"她的事情不用你们代劳。" 谁听见都要感动。 但阮唯看动画电影看得心酸,连谢谢都没有一句。 宁小瑜多少要替大老板不平。 然而好或坏,从来不是一两句能说清。 ☆、相处 第五章相处 陆慎送一杯温水到她手里,而她却在看宁小瑜,"我们认识?" 也因为宁小瑜的眼睛没能离开过她。 宁小瑜站起来迎面走向她,冲她伸手,"宁小瑜,公事上和阮小姐打过照面。" 阮唯与她短暂握手,自嘲道:"原来我够资格和商务精英在公事上打交道。"瞥见宁小瑜衬衫徽章,挑眉问:"宁小姐从UCLA毕业?" "金融系。" "高材生。"阮唯偏过头看陆慎,"都不知道我念到几年级。" 陆慎坐她斜对面,一双漂亮精致的手正给她剥桔子,"你留在中文大学,今年刚刚毕业。" "居然没有出国去念?" "你想北上,吓得大家开家庭会议。" 阮唯拨弄着发尾,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夸自己,"原来我十八岁还和八岁一样勇敢。" "全家你最大。"陆慎把白白胖胖的桔瓣递给她,却被她一偏头躲过去,"我不吃上面白色的东西,你看,还有呢。"她认真指出不足。 陆慎笑一笑,对她言听计从。 宁小瑜眼中神色变幻,一抬头发觉阮唯正盯着她看,"宁小姐进长海多久?" "不长不短,刚刚好五年。" "一直做助理?" "从前在在珠海深圳,去年刚刚调回来。" "劳苦功高。"但她记得指挥陆慎,"一定要干干净净我才吃。" "阮小姐。" 终于有人坐不住。 "宁小姐想说什么?" "风软您也有股份,不如您和江大少谈一谈,不必从风软身上剃羊毛。" 陆慎处理桔瓣的手指稍顿,阮唯无所谓地说:"都知道我和继良是一家人,从来都不计较这些,再说……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你应该找陆先生讨教。" "我看江大少做事,从来没有一家人的概念。" "小瑜……"陆慎终于低低沉沉发声,宁小瑜立刻闭嘴,乖得像小兵。 他把处理好的桔子递向阮唯,"好了。" "我不想吃了,你们慢慢聊,我要去卧室休息。" 陆慎却说:"我很快结束。" 她腿脚不便,他不伸手她就得永远陪坐。 一方面他纵容她,一方面又竖起权威,这过程类似马戏团驯兽。 总有一天,她会被抹去所有野性。 接下来又听他们讨论董事会通过力佳出售决议的可能性,康榕仔细核算各大股东,无论是大江还是小江,想凑足三分之二多数都不容易,最后把目光落在正看动画的阮小姐身后。 阮唯却在琢磨,为什么突然要卖力佳?她记得力佳正乘着东风蓬勃发展,不过她的记忆都已经过时,不能成为参考借鉴。 而陆慎已经开始收拾书桌,"今晚就留在岛上。" 康榕同宁小瑜离开书房,陆慎站在阮唯身后,双手搭她双肩,站着和她一起看完电影最后一幕。 女主角回归现实生活,小白龙和她说,绝对不可回头。 "好看吗?"原来他也会问没营养话题。 阮唯答:"马马虎虎。至少教育我少吃一点,吃太胖就会被做成猪扒。" "不至于。"陆慎笑,"我至少把你冻在冰箱里,每一个部分都尽全力调理,绝对不做成扒类,白白浪费。"他低头,在她锁骨上咬一口,吓得她向后躲,不小心撞到右脚,痛得一个字都讲不出口。 他却好像没看见,绕过她坐在沙发上陪她一起听片尾曲。 等她缓过来,他才问:"为什么故意惹恼小瑜?" "为什么?七叔那么厉害,不至于猜不到答案。" 陆慎继续剥一只桔子,慢条斯理地把白色部分挑得干干净净,"继良打算卖掉力佳。" "为什么?" "近期零售业比较艰难。" "是因为继泽吧,爷爷把力佳分给继泽打理?" "暂时是。" "真复杂,从小他两个就争来争去,大了还是这个样。不知道大舅的病好了没有,二舅有没有收敛一点,这感觉其实很奇妙,像突然间穿越时空。"阮唯侧身靠着沙发后背,困得很,"而你又是从哪个时间冒出来的呢?好像人人都怕你。" "你呢?你害怕吗?"他微抬头,专注地盯着手里胖胖的橘ròu。 阮唯说:"假如我告诉你无论别人认为你多可怕,我都始终把你当好人,你会信吗?" 陆慎却突然话锋一转,告知她,"你名下有力佳百分之十五股份。" "我?" "目前来看,你是力佳最大股东。" "看来这十年努力没白费。" "什么意思?" "努力活着呀,活着就有命年年领红包。"但她疑惑,"我怎么知道真假?我什么都不记得,你现在跟我讲我中间做十年蝙蝠侠我都不能反驳。" 陆慎笑起来,根本忍不住,"有必要可以把吴律师请来。" "吴律师有是哪一位?" "是你母亲的校友,也是你的私人律师。"他将剥得一丝不剩的桔子放在果栏顶端,站起身把阮唯从沙发上抱起来往卧室走。 阮唯勾着他衬衣领口说:"所以……我现在是关键人物?" "可以这么说。" "你觉得我该站哪一边?" "这都取决于你自己。" "不给我建议吗?作为我的丈夫。"她看着他,一双眼睛乌黑发亮,干干净净都是他的轮廓。 陆慎将她放在c黄上,"至少我认为,大决策应该等江老醒来再看。" 她点头,"这个答案好像很有道理。"手上抓着一张便签纸,叠来叠去,"看来你和继泽相处得更加愉快。不过也是,二舅整天花天酒地,继泽从小就爱玩,做人做事都没主见,而继良成熟稳重,最出色就是'狠',多大的生意都吞得下,相比起来,我都更愿意做继泽的'教父',而不是继良的'鹰犬'。又好像还有我爸爸参演?他一个艺术家,又不懂生意,继良不会重视他,那就只剩下继泽可以投靠,看来我们是同一阵营。" 她讲起话来眼睛忽闪忽闪,实在娇憨可爱。 陆慎的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阮唯的下唇,他的眼睛渐渐入迷,"继续。" "情况还不明朗,聪明人不会现在就不留后路,所以左右逢源是最佳选择。" 陆慎笑,"因为有你,我早就放弃左右逢源这条路,你站哪里,我就在哪里。"然而他继续说,"你即便失去记忆也还是一样敏锐,特别是对我……我很开心。" "一切都是为了我?" "是的,阮小姐。"他忍不住欺身上前,吻住她略显苍白的唇,仅仅是含吮,反反复复,品尝一颗黑松露巧克力,未来得及体会,已融化在舌尖。 他捧住她的脸,鼻尖与鼻尖摩挲,面贴面呢喃,情人间缠绵厮磨,爱意至深,"这是我的投名状。" 然而这一回换她冷静,"你究竟是谁?" "你慢慢猜,答案我早就已经讲明白。"陆慎一笑带过,"我去冲凉。" 直到他走进浴室她才幡然醒悟,原来现在她已经是陆太太,要和陆先生一张桌吃饭,一张c黄睡觉。 浴室里哗啦啦水声,透过玻璃门,流过耳畔。似这一帧影像中切入唯一伴音,令沉默益发沉默。她猜生死,他做戏,没有一个轻松。 而她居然紧张得开始咬手指甲,以至于陆慎从浴室出来都没发觉。 "又要给你手指头上涂黄连水吗?"他站在c黄边,居高临下地问。 原本以为能观赏一副裸*身出浴图,最基本是半*裸,水滴滑过胸膛,最终落在松松垮垮浴巾边沿,火热到血脉喷张,明早出刊,师奶一定下血本砸重金抢购这本娱乐杂志。 无奈出来个穿戴整齐的温柔绅士,浅蓝色衬衫、银色金属边眼镜,哪有水?连短发都擦干,不给一点点幻想。无聊得令你怀疑人生,是在灯红酒绿繁华都市,还是深山老林道观古寺?拜托,连表情都严肃得可教书。 ☆、迷云 第六章迷云 阮唯如梦初醒,食指搁在下唇上,看他像看希特勒,"我建议我们暂时保持距离。" 陆慎却强调,"这是我的c黄。" "七叔,你搞搞清楚,我现在心理年龄只有十二岁,你确定要对无知幼*女下手?" "你到时间洗澡刷牙。"讲完把她挪到浴室,她坐在休息凳上,刷牙刷得满嘴泡沫,他挽起袖子低下头仔仔细细给她洗脚,之后又是"坦诚相见",她被剥光、清洗,一丁点隐私都不留,而她的羞耻感相比前次已经降低,居然能够在他替她擦水的时候问,"七叔,我究竟为什么嫁给你?" 陆慎哂笑一声,替她把内裤穿上,"你十七岁就跟我表白,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你自己。" 阮唯面庞发热,"你这是欺负我没记忆。" "那请你你抓紧时间恢复。" "你不怕我太快想起来?" "为什么要怕?"他将她放回c黄上,看着她的眼睛问。 他深沉、真挚,无懈可击。 简直令她心生内疚,怎么能怀疑这样一位情深不移的丈夫? 过一会儿她继续重申,"我不和你睡同一张c黄。" 而他根本当没听见,十一点半,他到墙边关灯,只留一盏c黄头灯,上c黄之后专心致志看他那本翻旧的《纯粹理性批判》,十二点整和她说晚安,然后关灯入睡。 她如临大敌,他却像习以为常。 这多少让她放松警惕,甚至怀疑这本来就已经成为常态。 她带着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三个问题进入深睡区。 凌晨三点,很少人有机会也有胆量在这个时间点打搅他。 "又喝酒了?"他靠着阳台横栏,烟和手抖吊在半空,含着睡意问。 一个慵慵懒懒女声回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喝酒哪里睡得着?" "又在和谁赌气?" "还不是那个窝囊废,害我也处处挨骂。" "你忍一忍,以后就好了。" "有什么办法,只怪我投胎的时候不会挑。" 陆慎轻轻笑起来,那一边又问,"怎么样?小朋友好不好哄?你木木讷讷的,我都替你捏把汗。" "还好……"讲起阮唯,他反而讳莫如深。 "还要跟我打哑谜,你打算哪天回来?我找你看话剧。" "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欢那些。" "就当是陪我……"酒醉微醺,撒起娇来也分外娇嗲。 阮唯也醒了,房间里只剩一盏地灯,昏昏暗暗的光照着,满脑子都是杂乱臆想。 整座别墅连一台可用的电话都没有,而他的手机却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不给她任何向外界求救的机会。 岛上又都是领他工资的人,宁小瑜性格冒进,施钟南看起来也算天真…… 正咬着手指,突发奇想去翻c黄头柜,却真让她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结婚证书,陆慎与阮唯,三十一与二十二,他的职位是经理,而她是学生,她父母名字当然是阮耀明和江碧云,但陆慎两栏都写着"不详"。 登记日期为八月十三日,正巧是婚礼前三天。 又再继续找,结婚证书下面一本白色影集,数码时代,谁还用这些?翻开来果然是老照片。 有她自十二岁到二十二岁之间各地留影,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陆慎也出现在照片当中,他保持着一贯的隐忍和低调,在照片当中也努力做布景,而她总是在画面中央。 他和江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她却一丁点片段也想不起来。 最后一页只有一张照片,属于美丽端庄的江碧云女士,她穿着上世纪的旗袍,讲述九十年代的风云变幻。 "妈妈……" 她抚摸着照片,企图回想曾经拥有母爱的幸福时光。 陆慎终于挂断电话。 他站在风口上抽完这支烟,等香烟的余味散去才回到卧室。 卧室很静,地灯幽暗。阮唯背对他蜷缩在c黄边,仿佛被世界抛弃。 他弯下腰,嘴唇落在她濡湿的眼角。 不知道她梦见什么,睡觉都要哭。 然而他上c黄后,她突然间睁开眼,努力想要看清前路。 醒来时陆慎不在身边,两个护工,一个苏楠一个苏北是两姊妹。 不过两个人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都已经各自组织家庭。 她们照料她起c黄又陪她吃早餐,一大早推着轮椅绕着海边铺平的小路吹冷风,她无聊捡到一只寄居蟹带回客厅。 陆慎一直在书房和康榕宁小瑜几个谈公事,到中午才下楼,这时候苏楠给阮唯找来一只玻璃鱼缸,又捡了不少小石头,准备把这只离群的寄居蟹养起来。 "想吃螃蟹了?这个时候吃大闸蟹最好。"不等她回答,他就给康榕派任务,"你打电话给老周,让他送一篓秋蟹来。" 当她除了吃什么也不懂…… 她拿根筷子全身心逗螃蟹,根本当他是空气。 他也不恼,反而耐心解释,"今天太忙,又有视频会议要开,中午就不陪你吃饭了。" 难道整座岛只有她一个人吃午饭? 是那张桌只有她一个人可以用,陆慎和康榕几个在楼上简单解决。 而她吃饭也不能有人陪,只有寄居蟹被她从鱼缸里捞出来在饭桌上爬来爬去。 "阿七,你真的好变态。"她拿筷子敲敲阿七的螃蟹壳,嘀嘀咕咕。 下午的消遣节目当然又只能是电视,不过她叫苏楠推她去电视机两侧的置物架,影碟架居然和图书馆一样分门别类放好,甚至还有标签和编号。 置物架下面三格都是老式录影带,标签上写着年份、名称、地点及事件——阿阮九岁赫兰道生日会、阿阮十一岁南山体育馆羽毛球夺冠、阿阮十四岁中学毕业礼发言、阿阮十八岁成人礼…… 她开始一部接一部看下去。 影片内的她从蹒跚学步到青春逼人,每一帧都记载过往岁月,有时看见江碧云身影总忍不住哭,有时看见身体健朗的外公更让人唏嘘。 其中有一幕,她大概是在聚会上喝醉酒,嘻嘻哈哈走到钢琴前面开始边弹边唱,做创作型歌手,"I love your boots; I love your eye. I love your hair; I love your neck. I love your,honey;I will love you forever……" 她隔着荧幕都觉得尴尬,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场才继续看下去。 而电视里的酒疯子已经站起来跳舞,转着圈向拍摄者靠近,"我爱你,像爱Chris那么爱你——"画面外传来一阵笑,大约当时恼羞成怒要喊他名字,但这时候画面上雪花闪烁,就像在播鬼片。 过一阵又好了,她继续冲着镜头傻兮兮地笑,然后宣布,"我醉了,真的醉了……"噗通一声躺倒在地板上。 下一部拍她十二岁生日,家里吵吵闹闹全都是人,拍摄者是继泽,过程中一直得听他啰啰嗦嗦开玩笑,还要在花园里抓住脑袋上扎着大蝴蝶结的阮唯要她讲感想。 但她身后不远处,江碧云正在和一位白衬衫男青年交谈,他穿的朴素,不像是继泽和继良的朋友,画面太远拍不清他五官轮廓,但他抬头时推眼镜的动作却让她心中铃声大响。 原来他在她童年时就曾经出现过,为什么她半点印象都没有? "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背后灵突然讲话,吓得她把遥控器都丢出去。 陆慎问:"怎么吓成这样子?" 她下意识地想啃手指甲,半道被陆慎一把握住,强行按在沙发椅背上,"改掉这个习惯。" 阮唯却问:"小时候你就认得我?" "你出生就上报,谁不认识?" 她深深看他,突然间笑起来,"这是你第一次敷衍我,到底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他反问。 "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她仰起脸,信心满满。 他伸手捏一捏她被胶原蛋白充得紧紧实实的脸,笑着说:"请你再接再厉。" 完全是逗她万的口吻。 接下来又说:"给你换件衣服。" 阮唯抿着嘴,不出声,歪头想——又要除衫? 这一回再被脱到光溜溜衣不蔽体,她一样闭着眼不看不听,只不过羞耻感如同秋后打折,速降。仍有三十percent已算高估。 接受、适应,而后习惯麻木,人类甘于堕落的分解步骤。 墨绿色丝绸掐紧了她的腰,肩宽、胸围、长短,精确过圆周率推算,一件似乎年代久远的旗袍将她收进三十年代黑白映画里,再盘一起长发,描个弯弯细眉,足够冒充阮玲玉、胡蝶同辈,开口是"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目光流转,一个眼神已诉尽平生。 挽一个指花,似模似样,引惜字如金陆先生也发笑,等她唱完"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横抱起来去餐厅,"饿不饿?老周带八只秋蟹回来。" 她问:"肥不肥?有酒没有?"先前的精致都打散,吃相毕露。 再摸一摸平坦小腹,皱眉发愁,"一分空余都没有,这件旗袍简直是在束缚我人生。" "很美——"陆慎亲一亲她额头,温柔似落在云里的梦。 她藏着藏着,不敢看他的眼睛。 ☆、惊惶 第七章惊惶 再回客厅,从餐厅到厨房开足电力,照的明晃晃如同公共图书馆,他要看清每一份食材自我牺牲的表情,他要看见水落进流理台的漩涡,他要一切一切都在视野里。 因此将阮唯摆放在正对面,水平直线,一抬头便能看见墨绿色旗袍里独自怀旧的她。 美得像一场浮想连绵的邂逅,带着往事的悠长与幻梦,微甜。 桌上温一壶花雕酒,浅香宜人。 一根四方菱角的筷子,从蟹肚斜cha而过,连挣扎戏份都不给,前一秒鲜活乱爬的蟹立死,干净利落。陆慎的半身围裙还未沾水,八只蟹已洗刷干净,上锅,隔水蒸。 再切老姜、香蒜,陈年的醋,黄金似的香油,提一提已被重油重盐毒哑了的舌尖。 五分钟后挑出三只来,撬开蟹壳,取蟹膏,继而是一片红粉晶莹的猪ròu,细切,双双捏合在手心里,合握,力道刚刚好,它便都柔顺地在他手中成形,细致沉静的画面中透出一股莫名的情愫,细细的偷偷的暧昧着。 大约是酒香,令人梦里梦外都醉。 "吃面吗?"陆慎问。 手臂横在肚皮上,阮唯说:"我怕后背崩开,毁掉你的旧回忆。" 陆慎看她一眼,随即低头,照料他的蟹粉狮子头,再把剩下的蟹壳蟹脚过水煮汤,白萝卜切细丝下锅,鲜与甜满屋,美食与美人,美好却并不真实。 但,他伸手扶一扶眼镜,嘴角似乎藏着笑,沉默的、窃窃的快乐。 汤底咕噜噜沸腾冒泡,手工面下锅,立刻逃难似的散开,各奔前程。 "我认为,我的晚餐很需要音乐。七叔,还不肯让你的音响发声?"阮唯笔直坐在沙发上,小腹被丝绸绑架,呼吸不畅,由此可以解释,为何旗袍由男人发明——只享受美,苦难留给女人本身,谁让她们生来爱牺牲,一个个简直是圣母玛利亚转世。 右手边一台古董音箱,上百万,全港几个人追得起? 陆慎拿一张浅金色毛巾擦干手,围裙脱下来,沿中轴线对折,临时挂在铁架横栏上。这才慢慢走到音响前,从唱片架上挑出一张来,并不征求意见。骨子里的霸权,□□主义者。 钢琴曲留声,缓慢、轻柔,似人语。 他回到流理台前,系上围裙,挽起衣袖,继续。 阮唯说:"《童年情景》?是第一组曲,VON FREMDEN LANDERN UND MENSCHEN。人人都说舒曼写这部组曲为怀念童年,其实是赠给Clara的情书。六叔希望我回想童年,还是感受……爱?" 陆慎并不抬头,不惊讶,因海鲜龙须面就要出锅。 "艺术家都习惯人前做戏,因为你们女人都照单全收。" "没办法啦,女人都是感情动物。谈恋爱没理智,美女与野兽连演三十场,场场爆满。爱情没定论,没道理,不过七叔……你从头到脚都符合少女梦,有没有成打的情史天天上报?" "你打听我的事?"陆慎反问。 "拜托,人人都有好奇心。" 秋蟹已摆盘,他手中捏着一只胡萝卜,雕一朵牡丹花。此时抬眼看她,二十二岁的姑娘,正值青春,鹅蛋脸上杏眼高鼻,一汪眉略淡,不敢与眼瞳的清灵抢镜,却透出浅浅淡淡的温柔来。这温柔是早春第一树盛开的花,是梁燕在雨中的低语呢喃,亦是斜风细雨的古城江南。 有些时候,他避开她的眼,他惧怕那样的清澈与温柔。 陆慎的笑容短暂,一眨眼又归于寂静。 他说:"我讲一件你犹豫很久,却一直不敢开口问的事。" 阮唯紧张起来,暗暗握紧了拳,"我不想听坏消息。" 他瞥过一眼,目光中掺杂着怜悯,晚餐已摆上餐桌,他一步步走近,沙发上,想要逃离的阮唯。 "今早江老病情恶化,再度送进ICU,你的两位舅舅,江至诚与江至信,一个要联系律师翻遗嘱,另一个不同意,在病房外面大打出手,好在没有记者埋伏,否则又要花钱善后。你猜猜看,究竟是谁等不及要翻遗嘱分家产?"他蹲在她身前,忽然握住她的手,捧起来在眼前,细细观察,如同鉴赏一副艺术品,沉默而投入。而她被毒蛇缠紧,冰冷的蛇信就在指尖。 "我二舅的人品全城皆知,四处赌钱又爱包养小明星,多半是他等不及要拿钱。" 他吻过她的手,如同情人间缠绵,再抬头望住她哀伤的眼,慢慢告知她,"是江至诚,他认为自己胜券在握,当然希望江老走得越早越好。" "大哥没有反对?" "继良也乐见其成。" 她咬着下唇,不肯开口,死死盯住他。 他却很新奇,"我第一次发现你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愤怒……还有恨?阿阮,你恨我。因为江老?" "你一直在等好戏上场,你巴不得我全家出丑。" 他的提问很轻柔,但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陡然变脸,变作阴郁的、怨恨的施暴者,"阿阮好聪明,有时候这类聪明并不一定带来好处。" "我真不懂,你内心既肮脏又卑劣,一个父母不详的人,到底是怎样骗过外公做到现在这个位置?你一定比常人多付出百倍努力,同事不屑做的事情你去做,同行不敢犯的禁忌你也敢铤而走险,然而无论成就多高,讲到底还是个没有是非观有任何同情心的可怜虫,你一生无论走多远都抛不开被人遗弃的阴影,注定是阴沟里的爬虫,驯不服的猎狗……" "你收声!"他高声吼,右手掐住她细长而脆弱的脖颈,慢慢收紧,慢慢收紧,一点一点看着她从愤怒到惊恐再到哀求,她的眼镜这一刻最美,漆黑耀眼,一颗陨落的星,因即将坠毁才分外美丽。 倒数五秒,她以为就要死在今夜,他骤然放手,氧气猛地窜进肺叶,整个胸口都在疼。但咳嗽仍然止不住,咳出了眼泪,咳得喉咙破损,声带撕裂。她撑着身体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揽过来抱在怀里,那么紧,是失而复得的狂热令血液燃烧。他抱着她,一面吻着她的额头与耳后,一面说:"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不知是在安慰谁,谁又最需要安慰。 无法阻止的事,为何要开始? 导师会告知你,世上没有后悔药。 如同此刻,感谢他最后的仁慈,她从死亡边缘折回。脑中橡皮擦穿梭,只留一片空白。他的亲吻与呼吸缱绻依然,令她萌生一股被珍视的错觉。而前一秒的暴虐一闪而过,如烟雾四散奔逃。 最终,陆慎放开她,修长食指抵在她颤抖的双唇上,"嘘——"他低沉嗓音,温柔告诫,"听话,不要再有下一次。" 仿佛是错的是她。 眼神交流不算够,抬起她下颌,仍追问,"明白吗?" 她点头,眼眶里藏着的泪珠大颗大颗往下落,下唇仍咬紧,不肯发声,任由眼泪一滴滴坠在他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