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佚名的圆圆 文案 她是生来不被父母疼爱的人,但她心怀温情,从不抱怨;少年时期独自面对生活,受姐姐和老师照抚长大;一次一次努力摆正人生,却一次一次被现实击倒。她的一生,有哀伤、有欢乐、有温情还有深爱的人;且看命运如何谱写她悲欣交集的人生。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洪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所爱即所失,唯有孤独永恒。 第 1 章 +新增收藏类别 我呱呱坠地的时候,父亲气得指着母亲破口大骂:“又TMD是个丫头片子!你生你妈多少个赔钱货了?”母亲精疲力竭的紧紧抱着我,害怕我像前几个姐姐一样被父亲送走,可我最终还是被父亲抱走了,在我母亲睡着的时候。母亲后来告诉我,我能活着是因为我姐姐,姐姐大我10岁,在我父亲把我扔在山上的那天夜里,姐姐偷偷把我捡了回来。父亲打了姐姐一顿以后我就留在了家里,姐姐照顾着我。 我2岁,姐姐12岁的时候,母亲不负众望的终于生了个弟弟。于是姐姐休了学,在家照顾着我们两个,一直到她18岁时才离开家,去了城里的工厂干活。 姐姐是在我8岁那年走的。都说长姐如母,姐姐走后我非常想念她,从我记事起我们就睡一个房间,那时我常常尿床,而她就像是会算一样,总在我快尿出来时叫醒我;早上我和弟弟早早的要起床上学,她就更早的起床做好早饭,又把午饭装进我们的书包里,然后给我梳上漂亮的发型。当我放学回家时,她就已经做好了所有家务和农活,准备好凳子坐在柴房里等我。那是我们的秘密基地,我会在哪里跟她讲我在课堂上学到的知识,因此我每节课都非常认真的听、非常认真的背、然后回家去告诉姐姐。老师们常常表扬我学得认真又快,但他们不知道,还有一个比我学得更认真、更好的小朋友,她就在家里的柴房里等着我放学回家。 那时姐姐是我心中无所不能的英雄,因为她不仅知识学得好、饭做得好、农活做得也快,而且还会画画!看一看被子上的牡丹花,就能画的唯妙唯俏,比被子上的还要好看。她一直很想用彩色的铅笔画画,于是我就撺掇着弟弟去跟父亲要,弟弟的要求父亲从来不会拒绝,很快就买回来了。姐姐特别珍惜那盒铅笔,用它们画出了很多图案,我觉得那些画美得不得了,就全部把它们粘在房间的墙上;我羡慕姐姐能画出这么漂亮的画,吵着要她教我,然后我们就多了一堂美术课。 姐姐走的那天早上,天蒙蒙亮,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她拉起来梳头发,她一边梳一边哭着嘱托我夜里不要喝水免得尿床、不要让弟弟去河边,不然会被父亲打、每天都要记得去割猪草、晚上要在父母回家前做好晚饭并且给弟弟洗好澡,否则会被母亲打……梳好两个辫子,又拿出一个层层包裹的布包放在书包里,说是给我的东西。我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一大早就说这些,还送我东西,只乐颠颠的吃了早饭拉着弟弟就去上学,上学路上我忍不住好奇心,拿出那个布包,一层一层的剥开,却原来是一盒彩色铅笔。那一天我都心不在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一放学飞奔回家,姐姐已经不见了。 我已经习惯了上课认真的听和背,姐姐走后我还是会记下来老师讲的什么,可我记得越是牢固回家就越是失望,姐姐已经走了,没人会听我复述;也习惯了晚上抱着姐姐睡,她不在我就睡不着,于是只好忽悠弟弟陪我睡,晚上我还是照样尿床,常常尿湿一大片,怕母亲骂我,就扯谎说是弟弟尿的,弟弟倒也从来不拆穿我;每当我想念姐姐的时候就拿着彩色铅笔照着她画的花画,一边画一边盼望着姐姐回家。从姐姐走后,早上母亲会早一点起床,炒一份白饭一份蛋炒饭,蛋炒饭是弟弟吃,而我总是就着白米饭泡开水,但每次弟弟都会偷偷把蛋炒饭分半碗给我,我们两个就蹲在地上分享一碗蛋炒饭,那时候我觉得蛋炒饭是最好吃的食物。 父母总是很晚才回家,我替代了曾经姐姐做的所有的活。每天下午放学回家,就带着弟弟满山跑着去割猪草,晚上就站在凳子上挥舞着又大又沉的铲子炒菜、带着弟弟洗澡和洗全家人的衣服。但是背篓很沉,镰刀很锋利,手上旧伤还没好就添新伤;可不管寒冬腊月,不管手上有没有伤,每天都要洗好多的衣服,雷打不动;弟弟又很调皮,从不肯听我的话,一转眼他就跑河边玩儿水、要不就是我在做饭他就使劲往灶里塞柴火,于是我时常被父亲打、母亲骂和吃炒糊的菜。那时我才明白,原来姐姐离开家,是一件好事情,我再也不盼望她回家了,只盼望她永远不要回家。 弟弟生得瘦弱,学校里的大孩子总是是欺负他,就为了他每天早上5毛的零花钱。他哭着跑到我班上找我,而我则带着他去抢回那5毛钱,拿着凳子、竹竿甚至鞋子书包和欺负弟弟的人打架,有时候我会被揍得很惨,但大多数时候他们更惨。而那5毛钱,弟弟喜欢拿去买包方便面,我们就在放学路上你一点儿我一点儿的分着吃,纵使被辣得流鼻涕,还是要流着鼻涕舔手指,觉得美味得不得了。路边农田里种的各种蔬菜也是我们的零食,当然!路边农田的蔬菜是不会有好收成的,因为对我们来说什么都能吃,夏天吃黄瓜冬天啃萝卜,就连玉米杆都能掰了嚼汁儿,生活过得虽然有些辛苦但让我快乐的事情真的很多。 我9岁弟弟7岁的时候,姐姐已经走了一年,一年间从未回家过,只是时不时往家里寄钱和东西。我已经完全习惯了没有姐姐的生活,并且把弟弟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背篓不再沉重,也再也没吃过炒糊的菜,彩色铅笔已经用了一大半,可画还是画得一塌糊涂;虽然没有因为弟弟去玩水而挨过父亲的打,但是还是会被打,比如衣服没洗干净、比如这一年弟弟被狗咬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和往常一样吃完了方便面,正准备去摘根黄瓜,冷不防一只大黑狗从黄瓜地里向我们冲了出来,我拉着弟弟跑,狗跟着追,我知道我们不可能跑得过,就转身把弟弟护在身后,让弟弟接着跑,自己像和大孩子打架一样轮着书包和大黑狗打,可大黑狗比大孩子厉害些,一口咬在我手臂上;弟弟看我被咬着手臂,又跑回来救我,大黑狗转头就在他左眼下咬了一条口子,鲜血顺着脸颊直流,染红了他半边衣裳。 父亲背着弟弟,很生气,一直不说话,也不理会我。我捂着手臂垂头丧气跟在后面,走很远的路到镇上的卫生院去给弟弟逢针和打疫苗。到了诊所,弟弟在里面输液,爸爸叫我跟他走,一直走到街角,他顺手抄起路边的一根棍子便是拳打脚踢。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愧疚,我觉得自己没保护好弟弟。父亲打累了扔下棍子离开,我害怕爸爸再打我,又舍不得自己先走,只能远远的蹲在街角上一边看着卫生院大门,一边擦干伤口上的血痕;我明白爸爸为什么打我,却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不爱我。 我10岁,弟弟8岁的时候,父母带着弟弟走了,而我转学去了姐姐工厂附近的小学,住进了姐姐租的小房子里,从此和姐姐相依为命。父母带着弟弟走的第一年暑假,我并不觉得很想他们,因为我终于又回到了姐姐天天给我梳辫子的时光。和姐姐在一起的生活很轻松愉悦,她虽然工作忙,但还是会抽时间陪我玩,教我画画;不让我做任何事情,也不打骂我,每个月发了工资都会买些饼干或者蛋糕,有时候钱多还会给我买裙子。这是我童年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暑假结束我去了新学校,认识新的同学,但我不怎么喜欢她们,正如她们也不怎么喜欢我;总是偷偷指着我嘀嘀咕咕的,我一靠近,她们就皱着眉毛一哄而散。从此我每天都是一个人,再也没有跟其他同学打过架也没和其他同学一起玩过;放学回家的路上也只有泥土翻飞的马路,也没有种满蔬菜的农田;我依然像以前一样,记下课堂上的知识,然后回家复述给姐姐,然而姐姐已经不想听了。在她有空的时候,更愿意做的事情是拿着镜子一根一根拔眉毛,边上的都拔掉只留下中间细长的一溜;或者带着我去街上逛街,我尝到了许多比方便面更好的味道,看到许多以前看不到的新样式的服装……但我却觉得生活有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怎么也填不满,我开始怀念有弟弟的学校和有蔬菜的农田。 生活逐渐平淡,起初父母偶尔会寄钱回家,渐渐的不再寄了。姐姐工作越来越忙,回家越来越晚。我每天都担心得睡不着,独自走到工厂门口等着她下班,有时下起了大雨,我们就一起缩在一把伞下跑着回家,虽然会被淋得一身湿透,但那却是我生活中唯一觉得快乐的时候。然而快乐的时候总是很短暂,姐姐对我越来越严肃,却对那个胖胖的大哥哥很温柔,更多的时候她都陪那个胖子了,我觉得是那个胖子抢了我姐姐,总不给他好脸色看。他却自动忽略我,殷勤的每天接送。有时还牵着手一起出去,然后很晚都不回家。这天他们又牵着手出去了,我只能独自坐在床上生闷气,一边气一边哭,害怕姐姐像弟弟一样从此不回来了……突然听开门的声音,我迅速的倒下去装睡着。一动不动躺了很久,也不见姐姐进房间来,于是踮着脚尖悄悄走出去,探出半个脑袋,看见姐姐正趴在桌子上,肩膀抖动着无声的哭泣。 那段时间,姐姐工厂的生意进入淡季,那个胖子也不再来。她时常呆在家里,更加沉默寡言,总是阴沉着脸,不准我再去接她下班,脾气也逐渐变得暴躁。我一直认为是因为不给那个胖子好脸色,所以那个胖子不再来,姐姐才因此迁怒我。我每天都愧疚自责,不论姐姐骂我什么或者说我什么,我都不吭声。直到那次老师让交书本费,我找尽了借口拖了又拖,老师催了又催,最后实在拖不下去我才回家对姐姐说起这件事。姐姐当时正在炒菜,听我说了也不吭声,沉默着吃了饭出门上班去了。我忐忑的洗完碗,又去柜子搜没洗的衣服打算拿去洗,刚拉出一件衣服,就从柜子里掉了包东西在我脚下,散落了一地,是饼干。我当做不知道那是什么,挨个捡起来装好塞进柜子里,又把衣服塞进去。那天晚上我很恍惚,恍惚的躺在床上,恍惚的等姐姐回家,恍惚的睡着。 夜里被一阵开门声惊醒,是姐姐回来了。我一动不动装睡着,听着她的脚步直接走到柜子前,打开柜子拿出饼干,然后很久都没有动静。我悄悄转过头睁开眼睛,却直直对上她的目光。 “你是不是偷吃了?”她举着饼干问我。我摇头,说没有。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哭诉着说:“这就是我宵夜的,你为什么要偷吃?我藏在哪里你怎么都能翻到?你整天问我要钱,我已经给你了,你还要怎样?爸妈为什么……”姐姐抱着饼干蹲在地上,听不清她哭腔里说的是什么。我着急的从床上爬下来,伸手拉着姐姐,拼命摇头说没有。她一把推开我,大吼道:“你还狡辩!”说完看也不看我的转身摔门走了。我急忙追出去,却看不见她半个影子,只好呆愣愣坐在门前台阶上,一直到天亮我也没想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从那以后我常常做梦,梦到我独自站在在一片广阔而灰暗的森林里,弟弟和父母还有姐姐离我越来越远,任我怎么哭喊她们却不肯回头。我无数次在深夜里被这个梦惊醒,醒来眼泪鼻涕流一脸,却顾不上擦,慌忙的找姐姐。有时会找到我旁边熟睡的她,然后轻轻抓起她一片衣角,才觉得安心;有时她却不在,每当这时我都会想起课本里的一个词语,它叫孤独 第 2 章 +新增收藏类别 我12岁,姐姐22岁,弟弟10岁的那年,姐姐嫁人了。从上次饼干的事情过后,她经常整夜不回家,我时常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等她到睡着。后来才知道,原来她那时已经住进了那个胖子家里了。她结婚的事情,我是在她婚礼前一天才知道的,那天傍晚胖子的弟弟小胖子来接我,我跟着他到他们家,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姐姐,她穿着粉红色的衣服,依偎着丈夫,很多很多人围着他们说话,而我站在旁边像一个透明的人。看着满屋子的红色,我心里闷闷的难受,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悲伤。 婚礼当天,我请了假,穿上我觉得最好看的衣服独自走着去了饭店,刚到饭店门口还没见到姐姐,小胖子就冲出来一把抓住我说:“你别进去,在这儿等着。”我问他为什么,他想了半天:“你们家某个亲戚要来,我不认识他们,你在这儿等着吧,看到他们了就跟他们一起进来。”我觉得很有道理,仰着脖子站在路边等啊等。就这样,我完美的错过了姐姐的婚礼。直到姐姐扶着喝得醉醺醺的胖子出来,才看到路边的我。我不敢再甩脸色给他看,于是学着班里的女同学,捏着嗓子甜笑着喊了声:“姐夫。”他转头撇了我一眼,不回答。姐姐穿着大红的长裙,一面扶着他往前走,一面回头叫我回家去。我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愣愣的杵着回味胖子的那个眼神,我那时还小,只觉得这个眼神让我有些不安,却不明白这样的眼神叫冷漠和蔑视。 此后我便是一个人住,一个睡,一个人吃饭上学,生活更空了。姐姐嫁人后,她会在每个月缴房租的时候来看我,顺便给我带好多好多的面条。每次学校让缴的费,我就会在这天跟她要,如果老师催得实在急,也会去她家里找她,但我害怕去她家里。小胖子总是阴恻恻的对我冷笑,姐姐的婆婆总是黑着脸不说话,他们家的一切都让我害怕。刚开始时姐姐虽然有些不高兴,却还是沉默着给我,逐渐的,她会说两句,再往后走,就是长篇大论的抱怨着说:“我也过得不容易,爸妈为什么还要让你来拖累我?你一天这样钱那样钱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我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以前明明很喜欢我的。是不是因为我不乖?可我已经努力做到最好了,我没有打架,我努力读书,可就算是我拿着100分的卷子给姐姐看,姐姐也不喜欢我。从那时起,我每天上学前后放学后,都会一个人在台阶上坐上一会儿,我也不知道我坐在那里干什么,只是觉得有些难过和有些想念弟弟。姐姐再没对我笑过,我开始很害怕去学校,害怕开家长会,更害怕老师突然说要缴费;从和弟弟分开后就从来没有过联系,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他?我每天都在害怕中醒来,想念中睡去。 三八节那天,老师教我们做手工玫瑰花,我觉得姐姐一定很喜欢,一想到她看到时高兴的样子,我就开心的不得了,于是我一个下午做了很多,蹦蹦跳跳的拿去姐姐家,一个小时的路程也不觉得漫长。我喜滋滋的走到门口,正准备给姐姐一个惊喜,却听到胖子大声的发火抱怨说:“你看看你妹妹,她怎么随时都在问你要钱?一会儿书本费一会儿班费!每个月还要给她交房租、还要管她吃饭!每个月都得多花这么多钱在她那个拖油瓶身上,你就不能别管她吗?” 姐姐恳求着说:“她也用不了多少,我也每个月在挣钱,她那么小,我不管她谁管她呢?难道要让她饿死吗?” 胖子更加恼火了:“你爸妈都不要她了,你还管她干嘛?饿死了也不关你的事!你这么巴心巴肝的对她,她以后还不一定就记得你这个姐姐呢,你当心养个白眼狼!” 后面的话我没有再继续听,只想离开,只想走得远远的。我转身大步向前走,迎面撞上一群小孩。他们叫嚣着让我把花给他们,我并不搭理只闷着头往前走。一个小孩跑上来从背后重重的推我一把,我直直摔在摔在地上,花散落一地。他们一哄而上,抢的一朵也没剩下,哈哈大笑着冲我大喊:“拖油瓶!”几个更小的孩子则捡起地上的石子向我扔过来,我耳朵里嗡嗡作响,浑身都没有力气,胸口像是撕裂了一样的疼痛,茫然的爬起来向前走,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天渐渐黑了下来,下起了细雨,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不知道家在哪里;我好想回到从前天天和弟弟在一起的日子,就算父亲会打我、母亲会骂我,那也没有关系。 3岁的那年,升了初一。六年级的一整个暑假,我都在学校附近的工地上捡一些废弃的铁或者钉子卖钱,虽然钱不多,但起码能让我少向姐姐伸一次手。开学前几天,姐姐来看我,我们相顾无言,沉默着谁也不说话。她坐了会儿,放下钱就走了。我拿起来数了数,又在小本子上记下数目,胖子说我会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我会告诉他我不是,我欠姐姐的,一定会还。 初一那年我遇到了我最好的朋友洪艳,也是我的同桌,她就像是从来没睡醒过一样,一上课就趴着睡觉,作业从来不做,考试基本零分。我们能成最好的朋友完全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每个班上都有那么一个小团体,由某个人做老大,再收一些小弟。我们班的老大是一个穿的花枝招展,个子很小,眼睛却很大的女孩子,她是老师们眼中的好学生。每次上自习老师都让她守着,同学们迫于她的淫威都不敢造次,她就当起了大王,拿着课本让我们跟着她读。唯独我和洪艳不想搭理她,洪艳呼呼大睡,我则闷头做自己的事情,于是我们都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一个不怎么晴朗的下午,她带着一帮小弟堵在校门口截住了我和洪艳,一群人围着我们拳打脚踢。打完了还嚣张的说:“你们如果敢告老师,我就再打你们一次。” 我扶着洪艳站起来,拿掉她头上的树叶又拍掉她身上的泥土和灰尘,她一边哭一边恶狠狠的说:“这笔账我早晚要还!”旁边围观的人指指点点的说个不停,我拉着洪艳的手就要走,突然灵光一闪,我为什么要听她的话?“不用早晚,现在就行。”洪艳诧异的看着我。我拉住旁边看热闹的一个小男孩,问他:“你看到是谁打我们了吗?”他点头。 我和洪艳一起架住那个小孩,拖着他去找了班主任。班主任是个很严厉的大叔,一听这事儿就立马叫她来办公室对峙。被我们拖来当人证的小孩,被她一瞪吓得不敢说话,任由班主任大叔怎么游说,他就是不说话,只哇哇大哭。班主任见他那样,就让他走了。洪艳急得一直哭,赌咒发誓说我们没撒谎。但奈何她死不承认,哭得梨花带雨,说我们冤枉了她,这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她依然是班里的老大,只是班主任从此不再信任她,把她盯得紧紧的。然而风头一过,她就展开了报复,再次被围在中间的时候,我从书包里摸出菜刀,盯着她的眼睛说:“来啊!大不了同归于尽。”说完狠狠一刀砍在旁边的竹子上,啪的断成了两截。她一众小弟们一哄而散,从此不再纠缠我们,但我们在学校的日子也并不好过。那时起我就明白,唯有身怀利器才是唯一保护自己的方法。我很快就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洪艳却一直耿耿于怀。 这次过后,我们成了共患难的朋友,互相安慰着熬过在学校的日子,我会在她睡觉时打掩护,帮她补作业和在考试时帮她作弊。而她则给我介绍了个工作,在她叔叔家开的烧烤摊上帮忙。他叔叔是个非常和善的人,洪艳总是喜欢去她叔叔那里呆着,就算周末她也不回家。我就每天跟着她去她叔叔那里,帮忙切点肉、穿下烤串或者充当一下服务员。他叔叔烤肉时,我们就站在边上等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常常烤错,每次烤错的肉就进了我们的肚子。我们每天去帮忙,她叔叔每天都会给我们工钱,虽然不多,慢慢攒下来也够我自己买面的钱了。从此我再没有让姐姐买面条,只是她偶尔还是会给我点钱零花,我却始终没有再接过。 周末的时候,洪艳带着我去了她家。她妈妈是个化着浓妆的胖女人,偏又喜欢穿紧身的裙子,勒得腰上的肉一圈又一圈的。我礼貌的向她问好,她却翻个白眼就冲洪艳骂开了:“狗日的小□□,你还知道回来啊?”洪艳气冲冲的的拉着我去了她的房间。她们家是开茶楼的,而她就住在茶楼里的一个小房间。隔壁就是一个包房,浓浓的烟味穿透墙壁渗到洪艳的房间;从白天到黑夜一直都是轰隆隆的麻将声音,要不就是她妈妈尖着嗓子和客人调笑,我终于知道洪艳为什么上课总是睡觉、为什么总是不愿意回家了,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 这一年暑假,父母带着弟弟回来了。久别后再见到父母和弟弟,他们和记忆中的样子有些不同,我久别多年的弟弟啊!他长得比我高、比我壮了,左眼下的疤也淡得只有一点点痕迹。几年时间,父母不论穿着打扮抑或行为举止,都更靠近了了城里人;唯一不同的一点是:父亲还是严肃的沉着脸,看我的眼神好像随时都想给我一下,母亲也不怎么搭理我。可我还是满心只有欢喜,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稻草。欢喜到胖子他们一家人让去吃饭,我也拉着弟弟屁颠屁颠去了,饭桌上胖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小胖子难得的今天没有嘲笑我,胖子的妈妈坐在我旁边,一个劲儿的奉承:“亲家好福气啊!你这这儿女双全的!三娃子生得这么可爱长大肯定是帅哥勒!“众人附和着笑,我和弟弟闷头刨饭。她又继续说:”这二姑娘也好,学习好,又乖!我都喜欢得不得了,邻居们看到她随时往我这儿跑,经常我都在给她钱,还给她买东西,都问是不是我的私生女呢!”说完呵呵笑着,伸着手就想摸我头,我端着饭碗往旁边一侧身闪开了。气氛有些僵硬,父亲狠狠的瞪我一眼,我把碗往桌上一扔:“我吃好了。”说完起身走了,弟弟看我走了,也丢下碗跟着我跑了出去。 我一直担心他会被人欺负,就像学校里的人欺负我和洪艳一样,整天都缠着问他有没有人欺负你?姐姐去揍他!!弟弟笑眯眯说没有,然后从包里掏出他的存钱罐,里面厚厚一叠的1角或2角的零钱,还有些硬币。他说:“二姐,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我给你买一件吧。”后来还是没买成,父亲发现了。他不管弟弟的哭闹,强硬的没收了所有钱,然后出去了一趟,回来带回箱纯牛奶。弟弟伤心的一直哭,我拍拍他说:“没关系啊,正好我还没喝过纯牛奶,我可以跟你一起喝,衣服可以下次买嘛。”弟弟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擦了眼泪去拿了两盒牛奶。我刚拿着喝了一口,父亲走过来就扇我一巴掌说:“谁让你喝了?这是给你弟补身体的。”弟弟看见父亲打我,拉过他的手狠狠一口咬下去。这是弟弟第一次保护我,而此后的一生,我都是不喝纯牛奶的。 弟弟他们又走了,临走时弟弟哭着给我张电话卡,说我以后想他可以给他打电话,我忍住心酸高兴的说好。父母走时也没与我说一句话,我又一次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和梦境不同的是,母亲终是回头看了我一眼。他们走后那天,我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很久,一直哭到睡着,梦到那条回家的小路,和路边熟悉的农田,我和弟弟一边吃着方便面,一边啃着黄瓜蹦蹦跳跳的回家。 半夜饿醒,眼睛肿得快睁不开,头重脚轻的站也站不稳,我摇摇晃晃打开水龙头,灌了口冷水。从心到胃一路凉下去我才觉得清醒些,一摸额头却是滚烫。我知道自己病了,爬回床上闭上眼睛,告诉自己睡着就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肚子空空的一直咕咕噜噜叫唤,头闷痛,肚子也开始闷痛。挣扎着起床挪到外间灶台,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我拉开柜子,看着堆了满满一柜子的面条突然觉得心如刀绞,要是有碗蛋炒饭该多好?身下一热,我觉得我好像尿裤子了,急忙脱下裤子一看,全是血。吓得我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以为自己肯定是要死了。哭了半响,才想起弟弟给的电话卡。我拿着那张卡,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打电话。 抱着侥幸心理,我又坐在门前台阶上,呆愣楞望着大路,任由血从我身体里流出来。祈祷姐姐今天会来看我,然后告诉她我要死了,甚至都想好了要留下怎样的遗言。我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天地间仿佛就只有我一个人,黑洞洞一片,背后的房子张着黑漆漆的血盆大口好像随时要把我吞下去,我绝望的向着它的走了进去,我就算死,也应该死在床上。 一整天不吃不喝,还发着高烧,我已经没有了意识。最后发现我的人,是我的班主任,他发现我无故旷课一整天,特地来看我在干嘛,最后发现晕在家里的我。班主任是个好心的大叔,虽然有时候有点凶。他带我看医生,问我为什么没有家人在身边,每当这时候我就低头不说话。后来他就不再问了,默默的红着脸教我姨妈巾怎么用,每天下课都来照顾我,一日三餐都喂我吃鸡汤或者猪蹄。他说那是师娘煮的,我问他师娘是个怎样的人,漂亮吗?他凶巴巴的教训我说:“问这些干吗?翻开课本,我给你补课。”故作严肃的他,却藏不住耳根的那抹微红。上次打架的事情,我其实是埋怨他的,经过这次以后,那点埋怨荡然无存。如果他是我父亲该多好? 日子就在上学、打工和想念弟弟中慢慢过去,一直到我16岁那年。姐姐的第一个孩子诞生,洪艳辍了学,而我即将升高一。几年间父母从未回来过,我和班主任大叔越走越近,他总是念叨说:“你好好学习,将来好日子在后面。”然后从包里摸个鸡腿或者排骨给我。每天下午放学,他都单独给我补课,起初是有洪艳的,可我和她却逐渐疏远,她不喜欢学习、却打扮得越来越漂亮,补了两节课就不来了,初三后半期干脆辍了学。她叔叔那里她也不去了,我忙于中考,很少能看见她,也不知道她每天都在忙些什么。每当提起她班主任大叔都叹气摇头。 和姐姐的关系越发紧张,她来看我的时候越来越少,就算来了基本都是不欢而散。一整个暑假,我都在为高中的学费奔波,白天去餐馆洗碗,晚上去洪艳叔叔那里卖烧烤,希望能攒够高中的学费。快开学的时候,我去洪艳妈妈开的茶楼里找洪艳。她妈妈越发胖了,翻个白眼没好气的说:“她不在!”我知道她一定在,远远的躲在街角,趁她妈妈跟一个男人调情的时候,我偷偷溜了进去,直奔她房间打开房门。她正坐在一个平头、胳膊上纹身纹得整条手臂都花里胡哨的男人的大腿上,看到我也不吃惊,兴高采烈的向我介绍她的男朋友。我惊了!原以为我了解她,原来我一点也不了解她,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关上门走了。洪艳打开门追上我,默默的跟着走却不说话,我问她:“你妈妈同意?” 她说:“不同意也没办法,我怀孕了。”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平坦的肚子,不敢相信。 “真的。”她说。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 “初二就在一起了,你整天忙着学习、忙着打工赚钱、哪里有时间管我?再说,你一个模范生,我跟你讲这些干什么?”洪艳回答得云淡风轻又充满嘲讽。 我怒不可遏,大吼道:“那就是个二流子!你跟着她能有什么好下场?你大可以重读初三,大可以有个更好的未来,你怎么就自甘堕落呢?” 洪艳也怒了,狠狠一把推在我肩膀上“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教训我?对!!他就是个二流子,我找的就是二流子!这个二流子他帮我狠狠的教训了那个贱人一顿,你能做到吗?学校能做到吗?我说过那笔账我早晚会还的!” “你别跟着我了,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我转身继续走,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心里憋着股气,不知道是愤怒还是难过。多年以后才知道,那叫恨铁不成钢。 太阳晒在身上火辣辣的疼,我一路像游魂一样飘回家里,远远的就看见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班主任站在门口,脚下还有个大大的纸箱,他总是常来看我,给我带些东西,却从来不进屋里;那时我还以为他是嫌弃我屋子脏,后来才明白他那是怕别人说我闲话。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呲了呲牙却笑不出来,他指着脚下的纸箱说:“这些是我女儿的旧衣裳,你别嫌弃。” 我捂着脸,蹲在地上狠狠哭了一场。一只温暖的手掌抚在我头上,轻声说:“上了高中你也要好好学习,有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班主任走后,我打开纸箱。满满一箱子半新旧的衣裳和裙子,而最显眼的,还是那个红包,里面刚好是高中的学费。 第 3 章 +新增收藏类别 几年间小镇飞速发展,烧烤、火锅、串串店之类的的生意像雨后春笋一样接连崛起,洪艳叔叔的烧烤摊渐渐的越来越冷清,最终、我失去了这份工作。开学前一天晚上,姐姐抱着刚出生不久的侄儿来了,这几年姐夫和几个人一起投资了家具厂,姐姐的出手越来越阔绰,看我的眼神越来越鄙夷,这次也一样,她刚进门就四处打量,嫌弃得鼻子眼睛都皱到了一起。我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小婴儿,想象着着他叫我姨娘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指想摸摸他光洁的脸蛋。刚要摸到,姐姐抱着孩子一侧身闪开了。我尴尬的收回手背在身后,靠着墙低头看脚上已经磨出一个洞的鞋子,有些难过。突然一沓钞票递到我眼前,我诧异的抬头,姐姐皱着好看的眉毛,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拿着钱,不耐烦的说:“你要不要?拿去交学费,剩下的买双鞋子,不要一天跟个叫花子一样。” 我看着那沓钱,无论如何也伸不手出去接。姐姐从嫁人后一直没有工作,为了这些钱不知道又和胖子说了多少好话。“你不用接济我,我能自己挣钱读书,你如果真的嫌弃我,那以后你都不用再来了。” “你挣钱?你去哪儿挣这么多钱?”姐姐很怀疑。 “我可以打零工,而且班主任上次也给我钱了。” “你放屁!”姐姐突然发火,惊得小宝宝哇哇大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天夜不归宿。还班主任拿的?班主任是你爹吗?他为什给你钱?你那些脏钱还不知道是哪儿得来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拉开大门指着门外说:“你滚!” “你以为我想来?要不是妈走时一再恳求我照顾你,我才不会来你这儿!”姐姐说着,抱着孩子气冲冲的走出去,坐上胖子的白色小轿车扬长而去。 妈妈?多少年过去了,我早已经已经忘了妈妈的样子。 夜里下起了大雨,我点上蜡烛抱着桶,坐在床头上。屋子四处都在漏雨,滴答声此起彼伏。雨水一滴一滴落在桶里,像是房子也在哭泣,我觉得心口闷得喘不上气,悲伤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在了寒冷的雨夜里。 每天放学的下午,我都在街上游荡,希望找到一个适合我的工作。小镇很小,游荡着游荡着,我遇到了洪艳。一段时间没见她,她的肚子已经开始圆了起来,头发乱蓬蓬的,垂头丧气的坐在一个诊所门口的凳子上;我沉默的走到她面前站定,她抬起头看着我,苍白着一张小脸,眼泪喷涌而出:“我该怎么办?”说完拦腰抱住我,开始哭诉。她的男朋友进监狱了,因为贩毒。她未婚先孕、孩子的父亲还是贩毒的,她妈妈觉得她实在丢人,打了她一顿,又逼着让她流产。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她哭了很久很久,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她说她不知道他吸毒、她说她不知道会怀孕、她说她那时一心只想要狠狠收拾那个人一顿……她最终如愿了,但付出的代价却是如此惨痛。日头西沉,一个穿着脏兮兮的白大褂的大叔出来喊了一声;“哪个是洪艳?搞快点!”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着我,我把她乱蓬蓬的刘海别到耳后,说:“我在这儿等你。” 夜里风凉,我叫了个三轮车送她回家里,她却执意不肯回去,我只好让她和我一起。她躺在我破旧的小床上,盖着薄薄的被子,蜷缩着捂住肚子颤抖。我拿着仅有的积蓄去小卖部买了几个鸡蛋,给她煮了碗鸡蛋面,她端着碗坐在床头,眼泪顺着脸颊流到碗里“我看到他了,血糊糊的一块,那是我的孩子”她说。 这一年,我17岁。大半年的时间里,姐姐再也没来过,我也没有去找过她。而洪艳就一直跟我挤着住在一起,我没有钱买米买肉吃,她就一直跟着我吃面条。起初她每天都在床上躺着,也不说话,也不哭,眼神空洞的什么也没有,我虽然心里着急,但却没有办法分担她的痛苦,只能陪她说说话,盼望有一天她能自己化解。半个月以后她逐渐好了起来,只是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像上学时那样明媚的笑过。日子一天天过去,渐渐的面条也没有了,我没有找到工作,房东也三天两头来找我,我焦虑得晚上睡不着,正准备厚着脸皮去找姐姐的时候,洪艳出去工作了。她在镇上唯一的一个两层楼的餐馆里当服务员,白天我去上学,她就去上班,晚上她回来时就会带着一大包食物,鱼、鸭、肉什么都有,她说那是客人们吃剩下的,那段时间我们都胖了不少。这期间她妈妈来找过她很多次,她始终不肯回家去,直到这天夜里,我们背对背躺在床上,各自怀揣着心事辗转难眠;这大半年一直是洪艳在撑着,我知道我必须要找到兼职,否则只能休学了。 “我要走了,谢谢你照顾我这么久。”寂静的夜里,响起洪艳微有些沙哑的嗓音。 “你说什么?”我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我说我要走了,我要去成都。这个地方太小了,我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她转身面对我,眼神忧郁又坚定。 我知道我留不住她,却也忍不住担心她“你在成都有亲戚或者朋友吗?”她转过身背对我,不再说话。 第二天放学回家,洪艳已经走了,桌子上孤零零的放着她留下的一沓钱,连一封道别的信也没有。傻姑娘,你把钱都给我了,你自己怎么办呢?我呆坐在桌前,阳关透过窗子照射在我身上,那么冷那么孤寂;再见不知何时,也许此生都再见不了了。 暑假,我终于在农贸市场门口找到了兼职,帮一个批发日用品的老板守店,还要照顾他2岁的儿子。洪艳走后,她母亲来找我闹过一场,她认为是我煽动了她女儿,她说我若不把她女儿还给她,她便让我好看。我一直刻意躲着她,谁知她竟然找到了我工作的地方。她果然让我好看了,先是站在门口谩骂,引来许多人围观后又开始声泪俱下的哭诉我是如何如何坏的女孩,说是我带着她女儿跟吸毒的男人混,还让她女儿怀了孕;是我煽动她女儿流产;是我煽动她女儿离家出走……还跟老板说我会把他儿子拿去卖了。总之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她家庭的不幸都是因为她女儿交了我这个坏朋友,我被围在人群中央,百口莫辩。接着又扯着我的头发拳打脚踢,从弟弟离开后我已经好久没有打架了,纵使我拼尽全身力气,还是没能伤到她分毫。我看着围观的人群,他们有老有少,冷漠的看着这个胖女人抡圆了胳膊打我,幸灾乐祸的起哄说:“这样有人生没人养的坏女子,该打!!”我期盼着有个英雄来救我,可是没有,这世间只有愚昧的群众,没有正义的英雄。 我被辞退了,狼狈的回到家,站在门口却不想进去。墙上的白灰裸露出大片霉灰的斑驳,墙角的野草已经长得老高,看着瘸了腿总是摇晃的唯一的桌子,和早上吃了面条堆在锅里还没洗的碗,我觉得好累,活着好艰难,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这沉重的躯体,跪倒在冰凉的地上,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滑落,我问: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高二的学费再次没了着落,我只能厚着脸皮去找姐姐。走到她家门口,我徘徊着始终不敢敲门,直到姐姐提着一袋垃圾打开了门,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打开门让我进去。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去看她的眼神,跟着她走了进去。她专心的做自己的事情,一会儿叠被子、一会儿给扫地,我站在角落里,尴尬得想找个缝缝钻进去。侄儿独自在垫子上玩耍,拿把玩具枪啃得口水跟着流,看着他憨态可掬的样子我心里暖洋洋一片,忍不住对着他笑,他看我笑他也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小牙齿笑,一边笑一边迅速的向我爬过来。我想伸手去抱他,想起上次的事情又有些犹豫,正在我犹豫的时候姐姐一把抱起来,白了我一眼。“你等着爸爸回来收拾你吧!”姐姐先开了口,语气就如同那天围观的群众。我知道她在说什么,这几天在这个小镇上,我已经出名了,流言如同瘟疫般蔓延。 “事情不是这样的,你不要听他们胡说。”我着急的想要解释。 姐姐恨得咬牙切齿说:“你还有脸来我这里狡辩?你一天在外面鬼混,现在闯祸了就知道来找我了?就因为你,我在这个家里连头都抬不起!我已经打电话给爸爸说了,你就等着他回来收拾你!” 我无力再辩解,她对我有很深的误会和偏见,我不知道这是如何形成的,亦不知道如何解决,说得再多只会引发更多的争吵。她说的话这样狠,我却不觉得心痛了,剩下下的只有麻木的空洞。 在等待父亲回家的这几天,我一点也不害怕,还有些期待。我期待着再次见到弟弟,他是我悲凉的人生中唯一的慰藉和希望,就算全世界都误会我,他也一定会相信我。但我想错了,弟弟没有回来。父亲回来那天,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问我说:“你想死吗?”我往他身后看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弟弟的身影,心已凉了半截,无所谓的回答:“想啊!”父亲气得一巴掌把我煽到地上。我揉着手肘,耳朵嗡嗡作响,只看见他面目狰狞如恶鬼,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 我18岁的时候,辍了学。父亲回来那次,他把我带走了,他说:“让你读书简直是浪费!”走时,我去与班主任大叔告别。一路上我早早就打好了腹稿,见到他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谎,说:“我父亲在成都买了房子,他现在要接我去成都跟他们一起生活,我以后就在成都读书。” 他听了以后很高兴“好啊!成都的教育水平可比这个小地方高出不少!你将来必成大器啊,到时候不要忘了老师哦。” 我忍不住红了眼眶,想说话却哽咽着说不出来。 老师拍着我的背,柔声说:“没事没事,我都知道。洪艳也是我的学生,她和她妈妈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我知道那与你无关。当时我去了外地,也没有办法照顾你。”说着叹了口气,快速眨了眨眼,憋回眼眶里的泪接着说:“你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老师祝贺你!以后要好好学习、好好生活,有时间就常回来看看。” 我哽咽着问他:“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他笑着点头。我伸手环抱着他圆滚滚的啤酒肚,在心里默默的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老师啊!我最终还是辜负了你。 第 4 章 +新增收藏类别 我再次见到弟弟,是在成都。一别多年,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有些陌生,他16岁了,长得又高又白净,左眼下的伤疤淡的一点儿也看不见,我站在他旁边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皮肤黝黑,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活像个女仆。几年间我们的差距大得触目惊心,但血缘关系是个神奇的存在,一起说上几句话,就能迅速的亲近起来。原来父母这几年都在一所工厂里做普通工人,弟弟就跟着他们在厂里的子弟学校上学,一家三口住在厂里分的家庭宿舍里。弟弟说学校里的很多同学都是高干子弟,一栋楼里住的人,大部分都是来自哈工大或者各大军工大学的高材生,他说他的理想就是像他们一样上军工大学。从此我看着所有厂里的人,目光都充满崇敬,他们是我此生都不可企及之人。 我来以后就和弟弟挤在一个房间,我睡床上,他睡地上,父母对这样的安排表示不满,可弟弟他真的长大了,他可以无视父母的意见甚至直接顶嘴,父母也无可奈何。那时我什么都不会,连淋浴都不会用。穿的衣服都是别人的旧衣服,很不合身。住在一栋楼里的其他人都不愿意和我说话和我玩,好在我孤单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弟弟却和那些小孩打得火热,每次都带着我一起玩,我就只能在旁边干看着,因为他们玩儿的那些东西我全都不会,甚至叫不出名字。每当有人笑我笨的时候,弟弟就会维护我,和他们吵架或者打架。他真的长大了,大到已经可以保护我,我终于有了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 那段时间弟弟还没有开学,我也没有工作。偶尔听父母讨论,他们是想让我像他们一样在厂里工作,但厂里人满为患。趁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弟弟又拿出自己的存钱罐,说给我买衣服,我们偷偷去街上逛了好几天也没买到,因为那些衣服,它们都太贵了!最终,我们用那些钱买些方便面和饼干,晚上等父母都睡下了,我们就偷偷起来吃。弟弟一边吃着一边跟我说心事:他说其实他在成都一点也不快乐,父母总是因为钱吵架,或者整天逼着他读书;每次他想念我和大姐的时候都见不到我们,一和父母提起我们,都会被骂;他说他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分开?为什么男孩子就要这样不同?他说父母对他越好、越宠溺他就越觉得对不起我和大姐。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因为我也不明白。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弟弟就要开学了。厂里的子弟学校没有高中,他只能在离家很远的另一所学校就读,因为回来一趟很远,他只能住校,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他走时父亲执意要送他,母亲不停地往他包里塞东西,大包小包的东西多的拿都拿不了,又摸出一叠钱来拿给弟弟,苦口婆心的嘱托道:“你在学校要乖啊,别和其他坏孩子鬼混!钱你拿着,学校食堂的菜都没营养,你拿着钱去外面吃吧!”弟弟不耐烦得很,一把接过钱,分一半自己留着分一半赛到我手里,说:“我走啦!” 弟弟刚转身下楼,母亲就让我把钱拿出来。我递过手里的钱,失落的说:“妈,我原以为你们不给我钱,是因为家里穷。”她不理我,拿着钱追了上去。我看着她们围着弟弟转的身影,轻声说:“原来你们只是不爱我。” 弟弟走后,我整天都坐在小房间的窗户前发呆,想着毫无消息的洪艳、想着老师、想着弟弟,还有姐姐,我终于不在她身边拖累她了,她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些?因为弟弟的离开,父母的生活瞬间空了下来,他们也开始觉得无所事事,而我是她们身边唯一的孩子,因此也享受到了来自父母的一点点温情。母亲会在下班后带我去夜市逛逛,买些便宜的衣服;父亲看我的眼神也温和了些,甚至会在夜里沉着脸给我点蚊香,那段时间我开始迷茫,她们是不是也有一丝丝爱我的呢? 中午吃饭的时候,母亲说她们给我找了个好工作,是推销酒水的,工资高,让我好好干。我忐忑了半天鼓起勇气说:“我可不可以继续上学?”父亲立刻沉下脸,重重的把碗摔在桌上“读书?你还有脸说读书!老子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母亲沉默不语,我不敢再说话。饭后母亲拿着条看起来好看些的格子连衣裙对我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有用。家里面困难,你去打工,别人还要给你钱,你还能帮衬家里。” 于是我跟着父亲去了个灯火辉煌的地方,里面的地板都会反光,所有男生都一身西装,女生都是衬衣和裙子。刚一进门就能听到一阵鬼哭狼嚎的嘈杂,我知道这个地方叫KTV,是唱歌的地方,我生活的小镇上也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成都的KTV要叫做会所。接待我们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我紧张又拘束的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和父亲在一边谈工资,谈了很久他才走过来问我多大,问我愿意今天晚上开始工作吗?我点了点头。 这是个三层楼的会所,一楼是ktv,二楼是按摩和洗浴,三楼有个大大的舞台,是个表演的地方也是个餐厅。经理分配我去了一楼的ktv做服务员,每天的工作就是穿着制服对每一个客人鞠躬问好,给他们推销酒,他们喝得越多我们就赚的越多。有些酒的瓶盖能换钱,算作提成。还有一些酒的外包装也能卖钱,开酒的时候外包装损坏得越少,卖的钱越多。当然!这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了。 我的同事们很多,最熟悉的就是和我穿一样制服的人,他们男的女的都有,但大多都是女孩子,打扮得精致又洋气。还有一群我不太熟悉的人,她们不穿制服,每天都穿很高的高跟鞋,穿让我脸红的裙子,化着精致的妆。工作就是陪客人唱歌喝酒,客人喝高兴了就陪客人去二楼按摩,她们的工作比我们轻松的多,赚的也比我们多,因此总是看不起我们,对我们呼来喝去;我们也不喜欢她们,很多同事都悄悄在她们身后冲她们吐口水。当然也不全是那样,有几个脾气好又和善的姐姐,她们也曾帮我解过围,在我被同事们嘲笑土和笨的时候。 我确实很笨,刚去那一个月,一瓶酒也推销不出去,反而还会被客人们调笑。有个姐姐说:“你推销的时候得稍微撒点娇,你那样一本正经的介绍,人家会买才怪。”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很多同事都是这样推销的,但我做不到,来这里消费的大多数都是中年大叔,往往我话还没说出口脸就先红了,他喜欢看我脸红和窘迫的样子,一看我脸红就来劲得不得了,添火加柴的说:“哎呀!这个小姑娘可爱!你给叔叔唱首歌,叔叔就买你的酒!”或者“你陪叔叔喝,叔叔就买!”。我经常被逗得落荒而逃。久而久之,一些常来的熟客一来就嚷着找我:“诶!你们那个爱脸红的小土包子呢?” 我当时很不喜欢那份工作,身上总有洗不掉的烟味,还有些客人喝多了直接就在我身上揩油;可领到第一份工资哪天,我还是很高兴,捏着手里那厚厚的一沓钱,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我想着再也不用为钱发愁,再也不用吃面条度日,我想着等弟弟回家我要给他买些什么……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切的欢喜都是一场空,我以为我终于逃脱了噩梦,却不知道自己只是从一个噩梦跳到了另一个噩梦而已。 会所离家有些远,我每天都是深夜才下班,有时碰到玩儿的久的客人甚至会通宵。领到工资这天,我到家时已经接近黎明,从来没有等过我的父母却在等我,一个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一个歪在沙发上打瞌睡。我有些诧异,也有些怀疑,难道她们是在担心我吗?开门声把他们惊醒,母亲说:“你们今天该发工资了吧?发了多少?你把钱给我们,我们给你存着。等你长大了还给你。”父亲说:“你留那么钱干什么?你拿钱只会乱用!与其让你糟蹋了,不如让我们给你保管!”我才明白他们哪里是在等我?他们只是在等钱而已。我靠在门上,死死捏住手里的钱,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能给!她们想尽了各种要帮我存钱的理由。我那时哪里明白呢?他们从来就不是怕我存不了钱,只是怕我不给他们钱。可笑我还一本正经的跟他们争辩到日上三竿。后来父亲实在不耐烦了,反手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大声骂道:“狗日的混账!老子养你这么大,不晓得花了好多钱!老子就是为你好,你还以为老子要害你!” 母亲拉住父亲的胳膊,劝说他不要动手。我捂住脸,擦掉眼泪,一股热血直冲大脑,冲父亲大吼:“你出什么钱了?我上学你给过一分钱吗?我天天煮面吃的时候你在哪儿?我病得差点死掉的时候你又在哪儿?你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吗?”吼完直接冲进房间关上门。父亲暴跳如雷,不停的一边踹门一边谩骂。我靠在门上手脚发软,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死死抵住房门。 我与她们犟了三天,跟父亲闹过一场后,母亲开始了软磨硬泡并着威胁说:“你要是再这么倔,我可拉不住你爸了!一家人闹成这样干嘛?让你拿出来就拿出来。”我躺在床上装死,无论怎么说,我就是不给。直到最后母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始诉苦:“我们就是小城市来的,不像人家文化那么高!就只能打工干苦力。工资又低,人家什么说不要我们就不要我们了。你也晓得你弟弟,他读个高中我们都快给不起学费了,还别说以后读大学,你总不能看着你弟跟你一样辍学吧?“我拿被子捂住头,心里有些动摇。 她看我没反应,擤了鼻涕又继续说:“你以为我们现在住的这房子是一开始就有的吗?我们那时刚来成都一样造孽得很,住的就是集装箱!这房子是你爸又给领导送肉、又给领导送酒送钱,当牛做马一样的人家才分给我们!以后不在这儿干了,人家是要收回去的。我们老家的房子肯定不能住了,就算我们过苦一点,回去住山洞、住集装箱吧!那你弟弟怎么办啊?现在的姑娘现实得很,结婚没有彩礼没有房子谁会嫁给他?你让你弟弟打单身一辈子吗?我就说这么多了,你掰着你的指头好好想一想吧。”说完关上门就出去了。 母亲就是母亲啊!她知道永远我的软肋在哪里,轻易就能将我拿捏得死死的。她的话来来回回在我耳边回响,彻底粉碎掉我抵抗的决心。现实就这样□□裸的摆在眼前,叫我如何狠得下心看着弟弟跟我一样走上辍学的路?从此我开始省吃俭用,一直上交一直上交。 第 5 章 +新增收藏类别 弟弟高二那年我19岁,工作了将近一年,也能推销出去一些酒了。每月交工资那天母亲都会躺在沙发上等我回家,一拿到钱就用口水沾湿手指翻来覆去的数,多了她会很高兴,少了就会问为什么少;有时碰上她心情好就会给我点零头用。工资虽然上交,但卖酒瓶盖和包装的钱我就偷偷留着,一部分用于给弟弟买些想买些东西,或着他偶尔和朋友出去吃饭用,另外一部分就自己存着。 我没钱打扮自己,更没钱买漂亮裙子,无论上班下班总是一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与周围明艳的同事们形成鲜明的对比,甚至经理也曾打趣我说:你是多爱这个工作?我融不进她们的圈子,她们整天讨论的是什么衣服怎么搭,而我一天考虑的是怎么多卖出去一瓶酒。于是我独来独往,土包子的外号在会所里如雷贯耳。唯独经理和一个陪酒的静姐好像不怎么嫌弃我,经理常笑眯眯的和我说话,教我怎么和客人周旋,怎么摸清客人的心理然后卖酒。他是很厉害的人,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一瓶一瓶的白酒红酒下肚也不见他脸红;很多客人喝多了闹事,他轻易就能摆平。我很佩服他,也很愿意听他说话,和他说一次话就能学到一点东西,但他太忙了。 静姐看着很年轻、很神秘、很温柔,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人知道她的年龄,客人叫她小静,我们叫她静姐。我原本和她不熟,能和她相识是因为有一次遇上一帮不讲理的客人,其中两个男的喝多了,一个搂着静姐,一个哈哈大笑着一边脱她衣服一边在他身上又是揪又是拍,静姐哭得越大声他就越来劲。剩下几个人就站在旁边看热闹起哄,几个一起工作的姐姐想帮忙又犹豫着不敢上前。看着静姐挣脱不过,疼的直流眼泪还要拼命护着衣服,我深吸口气,上前拉住她,合力从那两个人手里挣脱出来。那两人不肯罢休,大声嚷着:“又来了一个!来,兄弟们,把她也给我剥了!”说完就要伸手捉我,之前在旁边犹豫着不敢上前的姐姐们迅速的一哄而上,拉住那两个客人撒着娇哄着,他们一起的人也开始上前劝阻。我拉着静姐趁乱跑到门口,刚打开们就迎面撞上带着几个人闻讯赶来的经理。静姐浑身青一块紫一块,衣衫不整的直接扑到经理怀里放声大哭,经理轻拍她的背,又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让两个人带她去休息。转头问我什么情况,我伸手指着里面,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里面已经闹开了,带头胡闹的那个中年大汉操着一口东北话,爬上茶几大声嚷嚷:“咋滴!老子给了钱还不让老子玩儿痛快?” 经理见状上前伸手扶着他说:“哥!您这危险,先下来我们再说。”他丝毫不买账,一巴掌扇开经理的手:“滚你妈犊子!”与他同行的几个人上前也想拉他下来,他更撒泼了:“都他妈别管我!不让老子剥小姐的衣服,老子剥自己衣服行了吧?”说着摇摇晃晃的就开始脱,拦也拦不住,经理的背影突然挡住我的视线:“小姑娘别看,当心长针眼!赶紧出去。”我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 这件事情发生后,接连半个月都没有看见静姐来上过班,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再来了的时候,又看见了她踩着高跟鞋穿着紧身连衣裙,风姿绰约的身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笑着和客人喝酒开玩笑,她没主动找我,我也没主动找她,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中午,经理召开员工大会,所有人列队站得整整齐齐,听着经理老生常谈的说着经常说的话,啰嗦了半天还没见要结束的样子;站在我旁边的两个同事捂嘴偷笑着看向左上方,窃窃私语道:“诶!看那群不要脸的,这哈洋盘噻!站不死她们。”我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原来是踩着高跟鞋开会的姐姐们站得歪歪扭扭的,还有一些干脆脱了鞋光脚站着,最旁边一个身形矮小的姐姐,她晃得实在厉害,感觉就快站不稳的样子。刚这么想着,她突然就直直愣愣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旁边的人吓得尖叫一声纷纷散开,指指点点的都不上前去,经理大声乎喝道:“快来几个男的,抬她去医院。”两个高大些的男同事刚上前几步,人群里不知道是谁说了句:“听说有些脏病要传染的哦!”这话一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上去了,我也有些犹豫。经理蹲下去把她半扶了起来,吼道:“帮忙啊!”她脸色乌青得发紫,毫无意识的靠在经理肩膀上,鲜血顺着大腿流了下来。我想起洪艳母亲抡圆了胳膊打我那次,我也是这样的被围在人群中间,如果她有意识,她会不会也像我一样绝望?我拨开挡在前面的几个人,上前扶着她另一边手臂,静姐也沉默着上前帮着我们把她从地上抬了起来。她真瘦、真轻啊! 医院里,我们三个站在走廊上等着她手术结束。经理抱着手靠在墙上,问站在我旁边的静姐:“你知道她怎么了吗?” 静姐拿着小帕子擦手上已经干枯的血,头也不抬的说:“她那个人,你也知道,歪得不得了!一帮小姐妹,差不多全得罪完了,我也不喜欢她,更不知道她怎么了。”擦完顺手扔掉帕子,又摸出跟烟点上,狠狠吸一口后转头对准我再缓缓吐出来,我呛得直咳嗽,猛往后退,一脚踩在了经理脚背上,我连忙道歉,经理白我一眼不搭理我。静姐看看我,勾起嘴角恶劣的一笑继续说:“不过我倒是听说她有个男朋友,最近还有从良嫁人的打算。”静姐刚说完,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医生出来就问:“谁是家属?”我们面面相觑。 原来她怀孕了,晕倒的原因是她自己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拿到了堕胎药就吃了,医生说那个堕胎药药效不好,不能完全流掉,反而让她的身体承受不住,要治疗必须紧急刮宫,但是费用很高而且必须家属签字。经理听完急匆匆就跑了,剩下我和静姐守在门口。她两个手指捏着烟头狠狠吸一口然后丢在地上一脚踩上去,烟雾朦胧中只听见她低沉的嗓音:“那天的事情,先谢谢你了。你要相信姐,姐就告诉你一句话, 经理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这样又傻又纯的姑娘,趁早离开这儿吧!” 我低头看着脚尖,心里闷闷的“我也有不得已的地方。” 她冷笑着甩了甩头发“不得已?你去问问我那些小姐妹们,谁没有个不得已?所有人都不得已。” “那你有不得已的地方吗?”我问。 从她的叙述中我才得知,她被亲叔叔□□,怀上了孩子,她父亲把她绑起来,拿着碗粗的的树干准备要打她肚子,她母亲趁他父亲摔倒那一下,迅速解开绳子放她走了。她自己跑出来,生下孩子然后扔在了一栋别墅的门口。说完又点上支烟,半笑着问我:“信吗?”我愣愣的点头。她冷笑道:“傻子!”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一个人守在医院,直到经理带着她男朋友来了。她男朋友流里流气又骂骂咧咧的签了字,签完蹲在医院门口台阶上抽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想着自己的事情,经理站在窗户前抽烟。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一转眼功夫,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她的医药费最终还是经理组织捐款凑齐的。 晚上回到家,累得瘫倒在床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想着静姐今天说的话、想着现在还躺在医院的她、想着洪艳、想着我自己;这世间的苦难太多,所有人都在和苦苦的煎熬着。我想得入神,弟弟什么时候进来了都没察觉,他一巴掌拍在我后脑勺上:“想什么呢?”,我回过神翻身爬起来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一边从柜子里拿出被褥,一边麻利的铺在地上说:“晚上回来吃的饭,这不放暑假了嘛,总算能好好休息半个月了。你今天回来挺早的?” “嗯,去医院了嘛。经理说我辛苦……”话未说完,弟弟猛地直起身问:“你去医院干嘛?”我躺在床上,他躺在地上,我缓缓地说,他静静的听,听完长叹一口气:“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那天以后,他风雨无阻的每天都来接我下班,一到晚上10点就拿本书坐在大厅等着,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看会儿书就来找我,看到我没事又去看书。经理起初不知道他是谁,要赶他走,他就说是等我的。一连好几次,经理起了疑心,单独把我叫到一边问我:“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我哭笑不得的说那是我弟弟,他才不再追究。弟弟天天坐在那里,十分打眼,连三楼的工作人员都要专门跑下来看他一眼;于是我每天都要说无数次那是我弟弟,说到后来恨不得在他身上挂个牌子,写上此人是我弟!夜里快下班时,我站在门口送客,弟弟在旁边看书看得入神,静姐挽着一个大腹便便、脖子上挂跟金项链的客人从楼上下来,走到门口胖子停下脚步,打个酒嗝猥琐的笑着对我说:“小土包子越来越标志了哈?啥时候下班啊?哥开车来接你。”我脸一下滚烫,不知道该回他什么。静姐娇笑着拉着他往外走“哥!你可别逗人家小姑娘了……”我一回头,正好对上弟弟深沉的目光。 回家的路上,弟弟一路沉默,我努力找话题东拉西扯的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我,快到家时,他突然停下脚步“二姐,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如果你一直呆在那样的地方,我宁愿不读书。”我吓得赶紧拉住他,劝说他别冲动,工作什么的可以换,但休学了就回不去了。我们商量好了一起跟父母说我要辞职另找工作,这话一说出口,父亲拍案而起:“辞职?你辞职了好在家挺尸?你这个鬼样子又没学历又没手艺,哪儿都不要你!你去哪里能找工资这么高的工作?” 弟弟挡在我身前:“哪儿不能找工作?大不了就工资低点儿” 父亲咬牙切齿:“你懂个屁!一天不好好读书,管她的事情做什么?” “我怎么不管!她是我姐姐,也是你女儿,你这是在把她往火坑里推!”弟弟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反驳。父亲彻底恼怒了,转身在屋里找了一圈,找不到趁手的东西,转而抽出皮带,指着弟弟鼻子问:“这些话谁教你的?啊?”说完不等弟弟回答,绕过弟弟一皮带打在我肩膀上,刚开始是麻木,紧接着就是钻心的痛,我忍不住闷哼一声。弟弟连忙反手抓住他的皮带,挡在我们中间。他暴跳着越过弟弟肩头骂我:“老子真他妈该掐死你!你还开始挑拨离间了,撺掇着你弟弟一起来反抗老子!”母亲看事情闹得有些大,上前帮着弟弟拉住父亲,他转身使劲推母亲一把,母亲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他又转而指着母亲大骂道:“你看看你生的什么贱货?当初让你掐死让你掐死,你舍不得!现在你满意了吧?” 弟弟大吼一声:“你们别闹了!搞成这样子不就是为了我读书吗?我不读了!”父亲一听弟弟说这话,气得还要来抽我,弟弟挡在前面,和父亲扭打在一起。我哭着拉住弟弟,跪在父亲面前哭求:“你别这样!我错了,我不辞职了!” 那几天弟弟没来接我,他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也不吃东西。我一面觉得欣慰一面觉得伤心,欣慰的是我有这样好的一个弟弟,在这世间还有这样一心为我、一心保护我的人,我觉得付出的所有都值得;伤心的是我有这样的父亲和家庭,爱与毁灭并存着,我好害怕弟弟对我的爱会毁灭了他自己也毁灭了这个家庭。我向经理请假一天,在家陪着弟弟,和他彻夜长谈。我告诉他我以前发生的所有事,告诉他洪艳、告诉他班主任大叔、告诉他保护我的唯一方式就是好好学习,然后替我去上大学;我向他保证会保护自己,不会受工作环境污染,我告诉他父母其实很爱他,只是方式不对。弟弟什么也没说,走进厕所打开淋浴去洗澡了,只是淋浴的水声也没能掩盖住他的哭声。 第 6 章 +新增收藏类别 19岁那年冬天,弟弟学习越发紧张。自从上次那场的风波后,他回家的时候越来越少、变得越来越深沉、和父亲的矛盾也越来越多。父亲把这一切归咎于我,指着我鼻头警告我说:“你要是再把你那些事情摆给你弟弟听,老子跟你没完!你最好别影响你弟弟,否则老子什么都能做出来!”我从未把这些无聊的警告告诉过弟弟,但不知为什么,他从那以后,真的再也没和我聊过心事。我很担心他,问他怎么了,他说:“二姐,我想离开这个家。” 我随口答道:“那你就考个离家远的大学吧。” 父亲把客厅的一个角围上木墙,改造成一个小房间,弟弟就搬去了那里。那些吃着饼干偷偷聊天的夜晚从此一去不返。 那是个寒冬,冷风直往脖子里灌。我裹紧身上穿着的唯一一件厚棉衣,羡慕那些围着大围巾的路人,心里暗暗想着这回发工资了一定要扣出点钱给弟弟也买一条这样的围巾。正想着,突然听见路边草丛里传出几声呜咽,我仔细一听像小狗。扒开草丛一看还真是两只胖乎乎的小黄狗,冻得紧紧挤在一起,呜呜的叫着。我伸手去摸它们的肚子,它们就摇着小尾巴轻啃我的手,憨憨傻傻的真可爱。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被冻死,我蹲在路边看着它们一边发抖一边摇尾巴舔我的样子,实在狠不下心任它们自生自灭。于是,它们就成了我的孩子。养在家里是不可能的,连我自己都朝不保夕,它们又怎么会过得好?我只想它们无忧无虑、快乐自由的生活,而我会尽我的全力去达成这个愿望。我把它们装在铺满干草的纸箱里,偷偷藏在后厨房的仓库,又拜托三楼餐厅的熟人帮我打包点客人吃剩的肉蹲在箱子边喂它们。幸好它们还算乖,没有乱叫……“你蹲这儿干嘛?”经理突然在背后出声,吓得我一下蹦起来挡着箱子。 “你背后藏了什么?”他说着绕过我就要去看。我赶紧挪一步又挡住,嬉皮笑脸道:“没什么,经理你来这儿干嘛?”他一把抓住我手腕,我们面对面贴得很近的站着,近得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手很暖,甚至发烫,我像触电一样的浑身麻木。 “没什么,那咋不让我看?”他说着轻推我一把,探头一看,然后笑开了: “我还以为啥子见不得人的东西哦。”他依然握着我的手,我浑身发麻,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处置它们,只感受到他滚烫的手掌贴着我的肌肤。他看我愣住不说话,拿起我的手说:“你怎么这么凉?没衣服穿?”我顺势挣脱,收回手揣进兜里说:“我能不能在店里养它们?客人吃剩的东西就能养活它们,以后它们长大了还可以看门。” 他想也不想的回答:“肯定不能。” 我心里一阵失落,思考着该让它们去哪里,嘴上随口答道:“好吧,我下班就拿走。” “你知道我们这栋楼背后的那栋楼吗?”他突然问我。 我想了想,恍然大悟!是啊,我们店的这栋楼后面就是员工宿舍,但宿舍只在三、四楼,一二楼一直空着。两栋楼中间还有一块大的草坪,那是最合适的地方了! 一楼太潮湿阴暗,我把它们的家选在二楼最边上的一个房间里,里面堆积的废弃沙发和一些窗帘,正好做了它们的窝。我每天都积极的往三楼跑,大家都知道我养了两条狗的事情,也都默契的把客人吃剩的肉或者油汤留着。有时在不忙的下午,我就带着它们在草坪上玩耍,静姐也很喜欢它们,时不时的要来逗逗,因为它们两个,我总是经常见到静姐发自内心的温柔的微笑。 草坪边上种着几颗桂花树,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我陪它们玩儿累了,于是坐在树下靠着树干,仰望着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晴空。刚坐下一会儿,小旺扑哧噗呲的跑过来围着我绕了两圈,然后在旁边坐下;不一会儿小财也噗嗤噗嗤跑过来,直直撞进我怀里舔我下巴。它舔得痒痒的,痒得我忍不住哈哈的笑,我一边笑着一边摸它们的耳朵。它们已经长大了很多,有它们在的时光里,我一点也不觉得孤独,甚至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它们是你养的?”我正和小旺小财玩儿得开心的时候,突然来了个高大帅气的男人。他站在我背后的宿舍楼下,看样子是刚从楼上下来的,我从没见过他,摸不清他的身份,只好礼貌的回答道:“是的。”小旺小财从小被静姐和一些同事逗惯了,丝毫不怕生的乐呵呵向他跑去,他蹲下身,摸着它们狗头的手指修长白皙:“它们真可爱,叫什么名字?”当我说出它们的名字后,我第一次看到这样明媚阳光的笑容。 原来他是老板的儿子,趁假期来店里看看的。他一来大家都沸腾了,所有人都打扮得一个比一个靓丽,陪酒的姐姐们也不围着客人转了,总之他在哪里,哪里的人就最多,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争风吃醋。我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去凑热闹,默默做自己的事情,但偶尔我会在回头的一瞬间突然就和他四目相对,他就淡定的向我微笑着点头。 和往常一样,客人走后我就去收拾包间。茶几上摆着的一碟子炒黄豆还剩下几颗没吃完,我抓起来就往嘴里噻,一边嚼一边感叹:“真香!”利索的收起脏酒杯,放进托盘里,又把瓶盖揣进包里,端上托盘准备去洗杯子,一回头就看到抱着手站在门口的他,吓得我浑身一抖,杯子碰的噼里啪啦就要往下掉,他眼疾手快的赶紧伸出手稳住。我一边把倒掉的杯子扶起来一边抱怨道:“你阴嗖嗖的站那儿干嘛?杯子打坏了你赔不?” 他一本正经的说:“看你偷吃的什么。” 我脸一红,语塞。端着杯子快速绕过他,他就跟着我屁股后面走,我走多快他就走多快,我停下他也停下,我鞠躬向客人问好他也鞠躬向客人问好。这是个常来的熟客,之前住院的那个姐姐笑眯眯的挽着他往包间走,他看到我调笑道:“耶!土包子姑娘啥子时候找了个这么洋气的男朋友?”我回头看了看一本正经装没听见的他,尴尬的摇头否认。客人接着调笑:“还不好意思了嗦?”那个姐姐看我一眼,抱着客人手臂一边撒娇一边挽着走了。我回头看向他,他也正看着我,突然就笑了,笑得眉眼弯弯,一口整齐的白牙在灯光下晃得我头晕目眩,又心跳如雷。 随后我蹲在池边洗酒杯,冰凉的水让我惶恐不安的内心有了一丝丝的冷静,不知道是不是无聊,他就蹲在我旁边玩儿水,玩儿着玩儿着突然问我:“你有几个异性朋友?” “弟弟算吗?”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从我们蹲在这儿起,来来回回过路的某个同事都走了好多遍了,而且过路的人也越来越多,我默默加快手上的动作。 “不算。” “那就你一个。”我捞起冰凉的手擦了擦发痒的额头。 “没人追过你吗?”小水池的水被他搅出了旋涡,我看着他漫不经心的侧脸,仿佛心也随着他的搅动形成了旋涡,只是我看不清楚那旋涡里有什么。 “狗算吗?小时候好大一条黑狗追过我。”我撸起袖子给他看我手臂上的伤口。 他终于捞出了搅水的手指,轻抚我手臂上狰狞的创口,冰凉的手指抚上肌肤让我一阵颤栗。“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一阵爆笑。他的笑声加上这有些诡异的场景,引来的人越来越多,我急匆匆洗好后快步离去,他终于没再跟着我。那时候的玻璃酒杯很贵,所以存放和维护也麻烦,要求在洗过以后还要用干净毛巾擦干了水挨个放进柜子里,并且每一个柜子都由一个服务员负责,柜子里的杯子坏了或者少了都得赔。我洗了杯子正站在柜子前擦水,由一个女孩牵头,几个女孩做小弟的就又把我围在中间,我默默感叹小团体真是那儿都有啊!领头那个女孩跟陪酒的某个姐姐关系很好,而陪酒的那个姐姐有个社会上的男朋友,经理都得让她三分。因此她们在店里横行霸道惯了,看不惯谁就打谁一顿,我前前后后的跟她发生的矛盾也不少,她虽然讨厌我但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不知道这次因为什么惹上她了。她凑上来恶狠狠盯着我眼睛,我甚至清晰的在她眼里看到了我自己的倒影。“骚货,杯子洗得挺开心哈?”她一张口,就是一股难闻的烟味。 我屏住呼吸,沉默。她又往前凑,我只得后退,后面一个女孩推我一把说:“像你这么丑的人,他居然还陪你洗杯子,还笑得那么高兴,你说!你怎么勾引他的?” 我退没处退,躲没处躲,只得被她们夹在中间无奈的说:“就是说几句话而已,怎么就勾引了?” 话音刚落,领头那个人伸着手指直戳我太阳穴,一边戳一边道:“骚货!你最好给老娘小心点,老娘看你不顺眼很久了!别以为经理偏袒你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我莫名其妙,什么叫经理偏袒我?她说着顿一下,又端起我刚擦完水的那一盘杯子接着说:“这是老娘给你的警告!”说完手一松,杯子掉在地上,一地碎片。我蹲下身,捡起还在旋转的半个杯子,不敢置信!这得赔出去多少钱?她顺手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拉起来,单手拍着我的脸道:“今天老娘教教你怎么做人,你记住了!” 我狠狠盯住她那张恶心的嘴脸:“你这样恶毒的女人,是嫁不出去的!”说着不等她再说话,就着手里的半个玻璃杯狠狠戳过去,她惨叫一声松开手,几个围观的小弟迅速反应过来,拉手的拉手,抱腿的抱腿,把我架得死死的。我挣扎着惊声尖叫救命,叫声引来了刚好在附近的经理。她捂着手上的伤口向经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状,几个小弟一致作证说是我故意挑事儿。看着她手上的鲜血顺着手臂滴落了一地,鲜红的颜色触目惊心,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浑身颤抖着又是恐惧又是害怕,虽然吓得脑袋一片空白,却还知道颠三倒四的为自己争辩。我们各执一词,经理只得把我们一起处罚了,每个人都扣三天工资、而我还得另外赔她医药费,杯子的钱最终是我们一起平摊了。事后经理问我怪不怪他,我摇摇头,害人终是害己,杯子的钱我最终也没赔多少;虽然赔了些医药费,但确实是我伤了她,不算冤枉我。 那以后我就刻意躲着他,看着他就绕道走,他主动跟我说话我也不搭理。他是王子一样的人,而我不是灰姑娘,我只是一个很怂的人,不想惹事生非,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只是还是会有些莫名的难过。一有时间,我就缩在二楼陪着小旺和小财,喂它们吃好的的;或者带着它们去草坪里玩耍,跟它们一起疯,疯够了就坐在桂花树下对着它们说心事,说来也荒谬,我觉得我说的什么它们其实都懂,会在我难过的时候轻轻把头放在我腿上,会在我哭的时候舔掉我脸上的泪水。 这天我忙完了提着骨头去找它们,却看到他蹲着温柔的摸着小旺的狗头,小财就围在旁边打转,我诧异的问:“你怎么来了?”他头也不会的说:“我每天都来的,这几天总不见你,我怕你太忙了忘了喂它们。”我蹲下来拿出给它们打包的饭菜,它们摇头摆尾的就围了过来,我摸着小财的狗尾巴说:“我说你们怎么胖了,原来都是吃的双份!” 他笑着走过来,蹲在我旁边,伸手摸小旺:“主人为什么不把我带回家呢?” 我们就这样聊开了,他是从小就受万般宠爱长大的孩子,却难得的没什么少爷脾气,性格就像他的笑容一样阳光,言谈间向我谈起他高中的成绩、谈起他即将就要去留学,自信又自豪的样子让人移不开目光。我们每天都默契的在小旺小财哪里见面,上班的时候也默契的不说话,他总是远远跟在我旁边,一回头就能看见。那以后小旺小财的生活更快乐了,他带来的肉比我多得多,还会给他们制作些小玩具,两只狗狗越来越喜欢他,一起去草坪上玩儿的时候也不围着我转了,就围着他跳来跳去,我生气的抓着小旺,骂它是叛徒,一回头就看见他就望着我温柔的笑,那样的笑容太耀眼,耀眼得我不敢直视,只得避开他的目光,追着小旺跑了。 第 7 章 +新增收藏类别 我们就这样聊开了,他是从小就受万般宠爱长大的孩子,却难得的没什么少爷脾气,性格就像他的笑容一样阳光,言谈间向我谈起他高中的成绩、谈起他即将就要去留学,自信又自豪的样子让人移不开目光。我们每天都默契的在小旺小财哪里见面,上班的时候也默契的不说话,他总是远远跟在我旁边,一回头就能看见。那以后小旺小财的生活更快乐了,他带来的肉比我多得多,还会给他们制作些小玩具,两只狗狗越来越喜欢他,一起去草坪上玩儿的时候也不围着我转了,就围着他跳来跳去,我生气的抓着小旺,骂它是叛徒,一回头就看见他就望着我温柔的笑,那样的笑容太耀眼,耀眼得我不敢直视,只得避开他的目光,追着小旺跑了。 我们之间的话题很多,到人生理想,又从童年聊到诗词歌赋。他是很喜欢诗词的人,最喜欢苏轼;而我由于中学时期受班主任大叔的影响,对这些也有一点点耳闻,于是当他高谈阔论的时候,我偶尔能接上一两句,每当这时候,他看我的眼神就充满赞赏。夜里我躺在床上,回想到他充满赞赏的眼神,觉得自己似乎也不是父亲说的那样一无是处。为了能和他聊得更开心,那段时间我买了很多诗词的书,恶补相关的知识,看书的习惯就这样逐渐养成。我心里清楚的明白和他不会有结果,他就像是天上的云朵,而我就是海里那头孤独的鲸;我在水中看着他美丽的影子,不顾一切的向他游去,纵然那只是个幻影,而我依然爱得心甘情愿。 如果你对某人有一点点的爱意,那都是藏不住的,虽然他从未说过喜欢我,但我固执的认为他是喜欢我的,不然为什么我们会越走越近?为什么他会在我休假的那天约我出去呢?他说他想买些东西,让我带他去逛逛。我回家翻遍了衣柜,却没有让我满意的衣裳,只找到件曾经姐姐穿过后丢掉的蓝色大衣,我放在衣柜里一直舍不得穿它,这次已经到了用上它的时候,我毫不犹豫选择了它,但是却苦于没有合适的衣服做内搭,逼得实在没办法,就还是穿了店里工作服的衬衣,希望他不会看出来吧。早上他在我家的路口等我,我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别扭又忐忑的红着脸给他打招呼,他看我一眼,笑了:“嗯!你把头发放下来还挺漂亮的,不过你为什么要穿工作服?”我尴尬得一阵脸红,拉着大衣的衣领,恨不得把衬衣藏得谁也看不见。他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呵呵笑着抓头发强行转移话题:“你饿不饿?” 我们一起走在街上,他个子高,走得很快;我努力跟着他走,走出一身汗也总是落后他半步。我打趣道:“我们不像是逛街的,倒像是赶路的。”他才明白自己走得太快了,慢慢的放慢速度和我并肩走在一起。我们就在街上漫无目的的乱走,我问他要买什么他就敷衍着说:“先逛逛。”我们走着走着双手时不时碰到一起,甚至我故意把手伸过去,等着他主动牵我,可他却一直闪躲。天空阴沉沉的像是随时要下雨,我转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想问他是不是像我喜欢他一样喜欢我?可我问了又有什么用呢?结局早都注定了。想到此处忽的悲从心来,我想做他的女朋友,能有一天、一个星期也好,想着就一狠心抓住他的手,他诧异的转头看向我,却没有挣脱;我紧张的随手一指路边的小店说:“去哪儿看看吧!”他笑笑说好。 那是家卖饰品的小店,我们牵着手走进去,老板热情的拿出耳环给我们看,他伸出修长的食指指着一对素色的银花耳针说:“你带这个肯定好看!”我尴尬的摸摸耳垂:“可是我没有耳洞。” “没得耳洞嘛穿一个嘛!你买耳针,我免费给你穿怎么样?”老板豪爽的说。他听后问我:“你想不想穿?” 我忐忑着先问了一下价格,毫不犹豫的说:“不想。” 老板明白我不买的原因,转头劝说他“兄弟,女娃儿这么乖嘛,你给她买嘛。” 我急了:“痛的很!我不干。”说着拉着他就走了。走到外面大街上,依然是我拉着他,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干燥“你干嘛跑那么快?怕我不给你买?” 我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是太贵了。” 他无奈的笑,伸手摸摸我的头“摇那么快,不晕啊?”那一整天我都祈祷时间不要过得那么快,慢点再慢点……但很快的天还是黑了,我们牵着手一路步行回家,我高兴得藏不住笑容,笑得脸发酸还是忍不住要笑,一路上都蹦蹦跳跳的走路,他送我到早上的那个路口,我们就此分别。我站在路灯下,看着他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三步一回头的向我挥手,直到再也看不见。 到家的时候,弟弟回来了。他们正坐在饭桌上吃饭,弟弟放下筷子去给我拿碗盛饭,父亲狠狠瞪我一眼说:“不晓得跑到哪儿去野了,天不黑不晓得归笼!还吃啥子饭,死了算求。”我淡定的走到弟弟旁边坐下,端着碗和弟弟相视一笑,这样的话时常有,我早都习以为常。妈妈做了红烧肘子;那时候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一个月都是吃不了几次肉的,更别提红烧肘子,那是家里来了贵客或者过年才会上的一道菜。我看着盘里里红彤彤的肉直流口水,但我知道我不能去夹,那是弟弟才能吃的菜。弟弟主动往我碗里夹了一块肉,我又给他夹回去说:“太腻了,你吃吧。”直到他狐疑的吞下去,父母看我的眼神才温和了些。席间听父母谈起今年要回家去过年,弟弟明年要高考,带着他回去敬祖宗,我随口问他们什么时候走,父亲的警告张嘴就来:“你管我们什么时候走,关你屁事!老子警告你,你老老实实给老子上班,下班回来把屋守到,要是老子回来看到屋头出了什么事,那你就给老子滚出去!”我不再说话。只是今天的饭挺硬的,噎得我有些难受,随便吃几口就回房间了。 我躺在床上拿被子蒙头,听见他们在外面收拾东西收拾得悉悉索索的,忍不住咧嘴笑了,父母走了,我总算能清净一段时间不是吗?高兴过后又一阵心酸,我想念那个小镇、想念班主任大叔和姐姐,不知道她们过得怎么样?姐姐那时虽然对我凶,但拿钱的时候却是没有过犹豫的,她的恩情我只能在往后的人生里慢慢的报答了。想到这里,我掀起被子就坐起来,来不及穿鞋就出去了,直奔弟弟房间,他正在往包里放衣服和书本,我开门见山的直接问他什么时候走?能不能帮我个忙?征求弟弟同意后我又去找母亲,父亲躺在床上听广播,她正开着柜子在找什么,一见我连忙“碰”的关上柜门,问我做什么。我看了父亲,他正闭着眼睛像是睡着的样子,于是大着胆子对母亲说:“妈,能不能给我点钱?这不才交了工资给你吗?你给我一小部分吧,就这一次。” 母亲一听是要钱,立刻怒了,大声质问:“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没有。”父亲也立刻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直直盯着我。 我腿有些发软,却还是鼓足勇气回答道:“才给你的,怎么就没有?我只要那么一点点,用来给姐姐弟弟买条围巾,又不是乱花,再说你之前不是说了吗?那只是帮我保存的,我要的时候那就给我啊!” “这个月工资扣了那么多,你还好意思要?再说,谁让你给你姐你弟买东西了?这不是乱花是什么?”母亲强词夺理,这边的动静引得弟弟也出来看是什么情况,见我与母亲争吵连忙拉住我劝道:“算了吧二姐。” 我不服气,凭什么?“那是我的钱,你们凭什么不给我!” 母亲一巴掌扇到我脸上,说着:“凭什么?就凭你是我生的!你一天在家吃喝拉撒不要钱的吗?我们回老家,要用钱的地方多得很,这个时候哪儿有钱给你?”弟弟一面拉着我的手臂,一面帮着我说话:“你们就拿点儿又怎么了?本来就是二姐自己挣的钱。”弟弟不开口还好,他一开口父亲也怒了,两步走到我面前问我:“老子警告过你的什么?”我知道要不到钱了,再和他们理论下去,说不定又会像上次一样闹一场,我实在不愿意牵连弟弟,只能作罢,拉着弟弟走了。 我冲进厕所,把弟弟关在外面,这个时候我只想好好哭一场,顾不得地上是湿的还是干的,一屁股坐在角落里紧紧抱着双膝,闭上眼睛埋头,却哭不出来。以前不论她们怎么打我骂我,我都是没有恨过她们的,而如今我却对她们有了恨意,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逼着我恨你们呢? 弟弟在外面敲门说:“二姐,我这里还有点钱,要不你先拿着吧。”我站起来打开门,弟弟递上捏在手里的一点零钱,我笑着摇摇头“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姐姐还有私房钱呢,只是今年不能给你买围巾了。”话刚说完,父亲拉开房门一声大吼:“在嘀嘀咕咕些啥子?还不快点滚回去睡觉,非要我打一顿才晓得好歹是不是?”我和弟弟对视一眼,各自回房间了。 第二天一早,我拆掉枕头,拿出里面的钱,绕路到街上去买围巾,选出一条红色的,又选出一条灰色的,与老板软磨硬泡的讲了半天价买下来,买完又急匆匆的往家里赶去,希望能在她们走前把围巾给弟弟。我跑出一身汗,在楼下碰到背着包的弟弟,他说他在等父母下楼。我把手里两个包递给他,快速嘱咐着:“红色的带给姐姐,灰色的带到我曾经的中学找到袁老师然后给他,说是我给的;不要告诉他我在做什么,就说我学业忙,没时间回去看他,希望他保重。” 我隐约听见母亲说话的声音,匆匆说完后着急的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想到应该补充些,回头又对提着包尚在愣神的弟弟说:“她们两个都是对我有恩的人,而我的钱只够买两条围巾……” 话未说完,弟弟打断我:“我知道,你快走吧!一会儿爸看到了又要骂你。” 我转身又继续走,还是不太放心,回头又嘱咐道:“你别让爸妈知道!”弟弟正往包里塞围巾,抬头直向我挥手道:“知道啦,你快走。” 我一路奔向店里,已经迟到了。经理正在开例会,我心虚的偷偷从门缝里溜进去,悄悄站到最后一排,我刚站定,同事们就交头接耳的叽叽咕咕一边说一边看向我:“看!她来了。”我莫名其妙,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轻轻扯一下旁边那个人的衣角小声问:“怎么了?我犯什么错了?” 旁边站的是一个一脸青春痘的男生,坏笑着说道:“恭喜你抱得美男归哦!” 我心虚得脸一下涨的滚烫,装傻充愣的问“什么美男?” 经理说完了话,大家一起鼓掌,他一边鼓掌一边凑过来悄悄说:“还不承认?昨天有人在街上看到你们牵手逛街了。” 我无话可说,只好沉默着一起鼓掌,经理大声说一句:“散会!”大家三三两两的一哄而散,一边走一边嘀咕着对我指指点点,静姐穿着高跟鞋,转来转去的四处看,最后目光锁定到我身上,踩着高跟鞋滴滴多多向我走过来;我正打算迎上去,经理一下挡在我面前“你跟我来办公室一下。”说完直往前走。我转头向静姐挥挥手又指指经理的背影,连忙跟着去了。 他把文件夹往办公桌上一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点着根烟狠狠吸上一口头也不回的说:“你把门关了。”我转身关上门,忐忑的走到他身后站定,等着他说话。“你站过来点。”他说着翘起二郎腿,转个身,一手夹着烟搭在椅子上,一手随意搭在膝头,目光炯炯的看着我。我又往前挪几步,他沉默着抽两口烟开口道:“你是怎么想的呢?是你真的傻,还是你一直居心叵测?” 我心里一抖,虽然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听他这样严肃的语气,想必是我犯了大错。犹豫问:“你能说直接点吗?” 他叹口气摇头,捏着额头说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还跟他在一起?未必你打算飞上枝头做凤凰,成少奶奶?你知道那些女的一天为他争风吃醋是为什么吗?她们就是打算怀上孩子了以后母凭子贵!你是和他们一样的想法吗?如果是,那我只能说我看错你了!你不仅土还蠢,他爹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他们家那样的家世,一般人休想跨进他们家的门槛!还别提你们这种……” “不是!我没有这些想法。他也不是这样的人,我们之间真的很单纯。”我辩解道。 “单纯?”他冷笑“男女之间能单纯到哪里去?他就是玩玩儿而已,玩够了就出国读书了,你以为他会对你有多少真感情?” 我倔强的摇头“我不信!” “随你信不信,等你撞南墙了就知道了。我找你也不是为了这事儿,有个客人出了高价钱,要你去陪他喝酒唱歌。”他说着顿了下,吸口烟继续说:“还有按摩。这可比当少奶奶来钱快,而且这是笔大钱。” 我失望失落得无以复加“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想着想着越想越气人,忍不住对着他一通大吼:“我跟他就是很单纯!你可以不相信,但你为什么把人想得都那么坏呢?我不相信他是那样的人!还有就是什么叫我们这种人?我们这种人怎么了?我们这种人就不配得到别人的爱吗?我做人堂堂正正,无愧于天地,怎么就配不上他了?”吼完以后,大口出着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不争气的落了出来。我一抬手粗鲁的擦干净,转身开门出去,刚关上办公室的门,还觉得不解气,开门补上一句:“要去你去!这钱我让你挣,谁爱挣谁挣!” 第 8 章 +新增收藏类别 从经理办公室出来,一路上都有人都有人嘀嘀咕咕的看着我,或者干脆调笑着说恭喜。经理说的那些话来来回回在耳朵边转,我虽然嘴上倔着不承认,其实却把经理说的话记在心里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又是什么样的人?不管我再怎么不承认,阶级的鸿沟它就在那里。我心里乱成一团,一路向着员工宿舍走去,这个时候我只想见小旺和小财;刚走到草坪旁边迎面就撞上上次跟我打过一架的女孩,不管我往左还是往右走,她都端端正正的挡住我的去路;我无奈的往路边一坐:“你说吧,这次你又想干嘛?”她揣着手,阴阳怪气的说:“不干嘛,就是恭喜你!”说完冷冷的瞟我一眼,扬长而去。我被她这一眼瞟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看来这事儿是不能善了了。 小旺小财它们正乐颠颠的趴在地上啃骨头,看样子是他来过了。我叹口气,蹲在它们旁边开始自言自语“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原本只想清清静静的过,去现在却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正说着,小旺突然停下啃骨头的动作,竖起耳朵望着门外,我不明所以的起身仔细一听,是高跟鞋的声音……“滴哆滴哆”的越来越近,探出脑袋一看,原来是静姐。她把啃过的排骨倒在小旺碗里,又起身点只烟吞云吐雾,裸露在外的锁骨上贴着块大大的纱布,我问她怎么了,她漫不经心的说了句:“没什么,被条狗咬的。”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再多说,沉默的蹲着摸小旺的狗头,我知道她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我在等她先开口。她的烟抽了一支又一支,连小财小旺都呛得打喷嚏,我也蹲得脚发麻,她还是没有开口,沉默得有些诡异。我抬头一看天色,这时候该上客人了,起身拍拍发麻的腿说:“我们该走了静姐。”她淡淡的嗯一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别答应经理。”我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她回头白我一眼不回答,接着说:“你这个年纪总得吃点亏才晓得什么东西不能碰,谈恋爱可以,但别昏了头陪他上床。” 我刚回到工作岗位,他就凑给过来问:“你去哪儿了?怎么一直没看到你?”我看着他有些焦急的眼神,你是真的有真心的吗?“去小旺那儿了,可能我们错过了。晚上你有空吗?”我问。 “有空啊,干嘛?”他爽快的回答。于是我们约好我下班后就在大门口旁边的花坛旁等他,然后一起去吃宵夜。 晚上我早早的与同事调好班,站在花坛旁边等他。已经将近年关了,街道上空无一人,冷风吹得梧桐叶在空中转着圈圈的往下落,我裹紧身上的袄子,无聊的低头踩自己的影子玩儿。正专心的踩着踩着突然被人从后面捂住口鼻拖着走,我惊慌失措的挣扎着,使劲儿踩后面那个的脚;他被我踩得疼了,一把把我扔在地上,头正好磕上一块石头,顿时脑袋嗡嗡作响,晕晕乎乎的爬不起来,只能用手强撑着抬起头,模模糊糊看到三个高大的身影,我第一反应是遇上抢劫的了,主动掏出包里所有钱:“我就这些钱,全给你们,你们放过我好不好?”一个男人一把薅过去数了数“就这点儿,塞牙缝都不够!”他正说着,从他身后走出来两个娇小些的身影,我眯着眼睛看到她们的脸,心里一沉,看来是在劫难逃,只能寄希望于他会刚好走到附近,于是我扯着嗓子开始大吼救命,刚吼出一句,一个男人迅速反应过来,捂住我嘴巴架着我从地上拖起来,另外两个站在她们旁边揣着手冷眼看着。 “姐,就是这个骚货,她整天勾引男人,还经常在背后偷说你坏话!上次还拿玻璃把我手扎了。”她挽着那个陪酒姐姐的手臂,指着我开始告状。我呜咽着狠狠盯着她们。那个陪酒姐姐我不怎么熟,却常听静姐说起她,说她心狠手辣。夜幕下,昏黄的路灯隐隐约约照在她脸上,衬得她越发的美艳,那双美丽的杏眼散发着寒光,冷冷盯着我,我害怕得止不住的浑身发抖。 她拿出一把□□,冰凉的刀锋挨在我脸上。“人家都说一报还一报,你划我妹子一条口子,我也还你一条口子!”我奋力挣扎,架住我的那个男人就更加用力的抓着我,勒得生疼。她赶紧收回刀子“诶!你别动啊,待会儿划到眼睛就不好了。我得好好给你划好看点、醒目点,到时候看你的疤脸还能勾引谁?”说着拿起刀,刀尖对着我的脸,我呜呜叫着,恐惧让我双腿发软。就在这时,捂住我嘴架住我的那个男人突然埋下头把脸凑到我脖子里吸了口气说:“先别急嘛,老子都闻到处女香了,先让我们哥几个爽一把!”站在一旁的另一个男人大笑着附和:“还是超哥会玩儿哈哈!待会儿你先,我排第二哈!”另一个接着说:“凭啥每次你们都先上?这回让我先……”说着一把摸在我胸上“胸不错哦!” 架着我的那个超哥□□着说:“是不?老子也摸摸”说着松开一只手就往我衣服里摸。一股寒气头到脚蔓延开来,我趁机狠狠一口咬在他捂着我嘴的手上,他吃痛松开。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了,也许是想抢她的刀、也许是觉得反正跑不过了,死掉总比被侮辱好。混乱中我躺倒在地,衣服很快就打湿了贴在身上,却感觉不到疼痛,只看到那两女人尖叫一声落荒而逃,几个男人看了我一眼,说了句“真TM倒霉”也四散走了。 刀子插进我左肩处,我能感觉到并没有多深,左边身体一阵一阵的麻木,我挣扎着爬起来,劫后重生的恐慌让我浑身发软,一路不知道跌到了多少次,最后爬着回到路边的花坛。上天待我不薄,我看到了站在路边的小少爷。我已经意识有些模糊了,他迅速冲过来蹲在地上半抱起我,看着插在左肩上的刀,和一地的血,颤抖着问我怎么了。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呜咽着紧紧攥着他的衣角,靠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他用力的握着我的手,不停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我来了。”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耳边传来嘲杂的声音,我转动脑袋四处打量,原来我在医院里,周围都是病床和病人;还有趴在床边休息的他,他憔悴了不少,眼圈乌青,下巴上也长满了胡茬,隔壁病床的大姐见我醒了,轻声都跟我说:“你可真是有个好男人,昨晚大半夜了还跑前跑后的照顾你!”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转头看看他,他已经醒了。揉了揉眼睛打个大大的喷嚏,又伸个懒腰说:“饿了吧?我去给你端稀饭。”说完大步走了。隔壁病床大姐乐了:“哟!大小伙儿还不好意思了。”我腼腆的笑笑,不解释。 他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稀饭,坐在床边一勺一勺的喂我;我本来要自己吃的,结果一抬手就是一阵剧痛,只好乖乖让他喂。隔壁大姐在一旁偷笑着,气氛有点尴尬。“额……等你喝完了稀饭,我就去你家找你父母吧,你一晚上没回家,她们肯定都急坏了。”他一边喂一边说着。 “不用联系她们,你待会儿回去休息吧。”我轻描淡写的说。 他低头苦笑“你让我怎么走得了?走不了了。”一句话让我微有波澜的心瞬间掀起狂风暴雨,却懦弱的不敢接话,沉默着喝稀饭。 “你为什么不让我给你父母联系?我听过关于你的一些传闻……”他说着停顿下来,一双眼睛深深凝望着我,眼中满是期待。 我知道他在等着我主动诉说,但我却一点也不想回答,只含糊道:“寒假,他们回老家过年去了。” “你避重就轻。”他停下手里的活,我看着他有些受伤的眼神,心虚的低头不语。那些世间的丑恶,那些悲伤与挣扎,不应该出现在他生命中,他最好不要知道,永远做赤诚的少年。 我在医院住了三天,他也照顾了我三天,白天有时间就回去喂一喂小旺和小财,夜里就在我旁边搭个行军床睡觉,冻得瑟瑟发抖也不肯回去睡。那几天我都睡不好,一来心里挂念着小旺和小财,担心她们会不会报复在它们身上;二来每当睡着就在梦里重复那天的场景,害怕得控制不住的哭,因此他也睡不好,每次我一哭他就翻身爬起来默默握着我的手,直到我再次睡着。 我不想出院,可医生最终还是让我出院了。我坐在医院大厅的椅子上,手里握着他给我的热水,看着他排在长长的结账队伍里,想着如果他一辈子都在身边这样守护我该多好?我想着想着苦笑着摇头,人就是这样的贪心,有了一点爱,就想要更多的爱;有了一点点甜,就还想更多的甜。 他拿着结账单向我走来“你一个人傻笑什么呢?”我摇摇头微笑道:“没什么。花了多少钱啊?我虽然现在没钱给你,但以后……我可以慢慢还的。”我说着不由的低下头,忐忑的等着,看他怎样回复。顿了半响,他才漫不经心的说了句:“你放心,这钱不是我出的。”我揣着一肚子疑惑,他却怎么也不肯多说。 刚出医院大门,就看到一身西装的经理正靠在石柱子上抽烟,一本正经的穿着和他落寞的神情与周围的场景格格不入。我和他对视一眼,走上前跟经理打招呼。他看我走过来,马上掐掉烟,提起一袋东西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伸出双手接住,发自内心的对他说谢谢,谢谢他关照我,也谢谢他来看我的情谊。“走吧,我送你回家。”经理说着走到路边打开车门。我转身望了他一眼,他点点头,接过我手里的东西率先坐上后座,坐上去后还转头冲我拍拍旁边的座位,示意我快上去。 我坐上经理的小汽车,一路无话。医院离我家并不远,一会儿就到了;经理锁好车门,他也提着东西下车站在路边上,看样子是打算都跟着我一起上去,但我却有些为难。一栋楼里住的都是与父亲相熟的人,如果他们看到我带着两个人男人回家,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闲话。我正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经理突然说:“那店里还有事,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上去吧。上班的事你不着急,给你放三天假。”我微笑着点头。经理说完看了看还站在旁边的他,又说:“小少爷,您家里来人了。” 他听后点点头,侧身把东西递给我“没问题吗?”我摇摇头说:“没事,你快去吧。” 他坐上小汽车后座,经理发动了汽车,他摇下窗户伸出头不放心的看着我嘱咐道:“伤口别沾水,明天早上我在老地方等你!”说完车子缓缓向前移动,他冲我挥挥手缩回了脑袋。我站在原地,看着方方正正的车屁股渐行渐远,然后转身走两步歇三步的慢慢爬上楼。夜里,我再次被噩梦惊醒,这次身边却没有他。我失落的坐在床上,开始理解当初洪艳那样不顾一切想要报复的心。 一大早我如约去那个路口找他,他比我早到,手里还提着豆浆油条,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的问我:“你打过游戏吗?”我摇头 “那去过游乐园吗?”我摇头 “那你总去过网吧吧?”我接着摇头。 他也摇头:“怪不得人家叫你土包子。” 于是第一天我们去了网吧,他教我在游戏里开车,在游戏里跳舞,在游戏里打仗……我做了一回网瘾少女,玩儿到晚上也不愿意离开,他瞌睡得很了,就直接躺在椅子上枕着我腿睡觉。我看着他的睡颜,心里暖洋洋一片,其实我不是玩游戏上瘾,只是想这样和他多呆些时候,希望时光就停止在这一刻。 第二天去了游乐园,我兴致勃勃拉着他要去坐过山车,他瑶瑶头指着旋转木马说:“你是病号,只能坐哪个。”我撅着嘴,窃喜着坐了一次又一次的旋转木马。 第三天去了电玩城。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座城市里还隐藏着这么多我从未见过的事物,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纷呈。电玩城是个烧钱的地方,他一把一把的往外掏钱,一会儿又要兑币一会儿又要兑币,我看着他再次准备掏钱的时候一把拉住他,他疑惑的看着我,我叹口气:“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走了吧,不玩儿了。”他摇头说没事,拉着我就往柜台走,一边走一边说:“你高兴就行,花点钱算什么。”我只好扯谎说我伤口疼,累了,想回家,他才肯乖乖离开。走在回去的路上,我鼓起勇气问他:“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也是我第一个异性朋友。”他想也不想的回答。 我心凉了一半,仅仅是朋友吗?他走到我前面蹲下,说:“来,我背你。”我犹豫着不敢上前。 “来啊!”他再次催促道。 我犹豫着轻轻趴在他背上,他慢慢走着,我把头埋在他的颈脖中,沉醉在他好闻的清香里,也许是夜色太寂静、也许是他的体香太醉人我不由的轻声问道:“你能一直背我吗?” “不能。”他低沉的声音伴着冷寂的街道,同冷风一起直直钻进我的心窝,比伤口还疼。我立马挣扎着要下来,他牢牢的箍住我双腿低吼道:“你听我说完!”我又轻轻趴回去,靠在他宽阔的背上,感受着他说话时的震动“我要走了,去很远的很远的地方。” “那你还会回来看我吗?”我依然怀揣希望。 “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他背着我漫步向前,我看着昏黄的路灯下被拉得长长的的影子,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你要照顾好自己。”“我可以等你。”我们异口同声说着,说完我们都一阵沉默。我安静地趴在他背上,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微凉的晚风、寂静的街道和昏黄的路灯,一切都充满了离别的伤感。他把我放在路边的台阶上,转身沉默的拦腰抱住我,脸埋在我厚厚的棉服里,闷声说:“你和我见过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说着顿了下,把我抱得更紧的继续说:“你是个好女孩,虽然你不肯敞开心扉,把你的故事对我讲;但你值得被更好的人爱。别等我!我有我必须要背负的责任。” 我我不明白他在说的责任是什么,也不想问;伸手抱住他的头,摸着他浅浅的头发,听他一字一句的说着拒绝的话,心中一片冰凉,耳边再次回响起经理对我说过的话。你真的是玩玩儿的吗?你的目的还没达到,怎么就开始拒绝我了呢?我推开他的肩膀,他仰头看着我“陪我去喝酒吧!”我说。 买了一整件啤酒,还买了些小菜,我提着菜他抱着酒,我们轻手轻脚的走上楼,去了他住的宿舍。他住的是两室的单间,外间是一张桌子,里间就是简简单单一张床,简单到连枕头也没有,只有一床被子裹成一团堆在床上。我诧异的问他:“你寝室怎么这么简单?为什么连枕头也没有?”他腼腆的笑笑“住不了多久就要走,带那么多东西干嘛?” 我明了的点头不再说话,沉默着拿出纸杯倒好酒,递一杯给他,自己拿一杯:“算我给你践行的酒,祝你今后一帆风顺!”说完不等他回答,一口就干了。这天晚上,我像疯了一样灌自己的酒,喝到后来,往事如电影般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那些以前发生的事情我从未忘记过,现如今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时候再次想起,才觉得是那样锥心的痛楚;我忘不了洪艳、忘不了姐姐和老师、也忘不了小时候和弟弟一起回家的路……我故意让自己在他面前脆弱得□□裸。他不断的抢我的酒杯,拉着我我问怎么了,自责的说是不是因为他让我伤心了。我不搭理他,闷头喝酒。借着酒劲儿扑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腰痛哭一场,一夜间我仿佛哭光了这一生所有的眼泪。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他的怀抱太温暖,温暖得不想离开;他轻轻的一下又一下的拍着我的肩膀,我像个孩子一样的昏昏欲睡。过了会儿,他看我没有动静了,打横抱起我把我放到床上,就拿着盆出去了;我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心里一片清明,如果这是你的目的,如果你只是玩玩儿,那我就把自己摆在你眼前,摆在你唾手可得的位置…… 听见门响的声音,我赶紧闭上眼睛。他端着盆走进来,我只听见水声哗哗的响,一会儿一张温热的热毛巾就敷在了我脸上,擦完脸又给我擦手。都擦完以后再轻轻的拿起我的脚放在腿上,脱掉鞋子把两只脚都放进盆里,温暖的热水瞬间浸泡我的双脚,他一只手拖住我的脚掌,一只手温柔的轻轻揉搓;从未有人这样温柔的照顾过我,鼻子一酸,泪水顺着眼角接连流下;我内心震动不已、羞愧难当,他对我这样好,我却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他…… 在我的震动和愧疚中,他很快就洗好了脚,正拉起被子给我盖上的时候,他突然叹口气:“唉!怎么又哭了?”说着弯下身离我越来越近,我紧张得捏紧了拳头,准备随时反击……一片冰凉的柔软却轻落在额头,接着是鼻尖;然后直起身离开,微有些粗糙的手指擦过眼角,拭去泪水,柔声说:“祝好梦!”说完关灯出去了。我轻轻拉过被子蒙着头,整个鼻端都是他的气息,我终是没有爱错人的。 第 9 章 +新增收藏类别 再次醒来已经日上中天,一夜好梦。外间桌子上放着他写给我的纸条和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我很好奇那个小盒子里装的什么,拿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纯牛奶。我笑了,还记得小时候的牛奶都是需要牛奶票的,一张奶票一瓶奶,那是很金贵的东西,全家也只有弟弟喝过;再大些牛奶就是纸袋的包装,也不需要奶票了,有钱就能买上一箱子;如今的牛奶都已经包装成这样了吗?我拿起它晃了晃,翻来覆去的打量,不知道该怎么打开喝,也不知道盒子上粘小塑料管是干嘛的。思考半响,才恍然大悟!找不着刀就只能拿牙齿咬,抓着一个角使劲咬,但我抓得太用力,一下喷了我满脸,还洒了一地;我擦擦脸,鼻端充斥着一股子腥味儿,又把吸管从咬破的小洞挤进去,犹豫着不太想喝……想起那时因为一袋牛奶而挨的一巴掌,出了会儿神,转而丢进垃圾桶,拿起桌上的纸条。他说他去店里了,我看着他俊秀的字,回想起昨夜,心里充斥着甜蜜,忍不住开心的笑出了声。 假期已经结束,我伤也好了很多;当天晚上又正好店里团年,匆匆收拾好就去报到,经理见我来了,笑呵呵的说:“晚上有红包哦~!”静姐拍拍我肩膀问:“好了?”我笑眯眯的点点头。其他同事们有问候的、也有微笑着点头打招呼的,我想大概是因为过年了吧,所以大家都变得比平时和善。我在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没看到他,也没看到她们;直到晚上宴会开始,也没看到他,大家纷纷落座,唯有我旁边的位置大家都默契的空了出来;经理站在台上滔滔不绝的发表演讲,而我睁大了眼睛四处打量,还是不见那天晚上那两个女人,我本怀揣着一腔复仇的热血结果却扑了一场空,连他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正闷闷不乐时,他突然在旁边坐下。今天的他与往常有很大的不同,穿着白色的毛衣黑色的袄子,还有当下最时兴的运动鞋;头发也打了发油,梳得平平整整。我看着有些陌生的他呆了…… “看什么?”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问。我摇摇头,有些不好的预感,一股哀伤蔓延至心头,嘴上却道“你想让苍蝇在你头上劈叉?”他哈哈笑了,往我碗里夹一筷子菜说:“吃你的饭!”同桌的人纷纷开始拿我们打趣,我们彼此对望一眼,默契的不解释。席间笑语晏晏热闹非常,经理喝得有点多,扯着嗓子在台上唱歌,底下一堆人跟着起哄,在这样嘲杂的环境里,他时不时的凑到我耳边说几句,“你千万别跟着那群陪酒的混”、“你要找个合适的机会离开这里”、“要是有人再欺负你,那就去找经理,他看着不靠谱,却会关照你的”、“你也别太相信经理那个人”、“照顾好小财小旺”……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我却食不知味。 一直吃到深夜时,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各自散了。他也喝得有些微醺,摇摇晃晃的往马路上走,我不放心的一直跟在他后面,走着走着他一屁股就坐上路边的花台;头发也散了,红着脸抬头看我,我也低头看他,夜色静谧、路灯昏黄,他的眼睛如同一汪清澈的泉水,里面蕴藏着无限的温柔和爱意。他似乎在逃避什么一样的慌忙移开目光,低头拉过我的手,捧在掌心说:“我走了,司机马上就会来接我。”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窟,我知道我们会有分别的时候,但没想过这一刻会来得这样快,这样让我猝不及防;我抽出手,沉默着不敢说话,怕是一开口就是一场痛哭,我不想他往后回忆起时,眼前浮现的是我痛哭的样子。 “别这么伤感,来抱一下。”他说着,站起来张开双手拥我入怀,头搁在我肩膀上,温热的鼻息呼进脖子里。我紧紧环抱住他的腰,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眼泪:“我会等你四年的,就四年。”他侧头在我脸颊上轻吻一下,不再说话。 他走了,跟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就像是做了一场春梦,而我肩头那道疤成了他留在我身上的痕迹。我开始疯狂的收集所有一切他的东西;他喝过的水杯、他穿过的工作服、他的给我洗过脚的盆子,我真心的爱过他一场,却连他的一张照片都没有,这成为我很久很久以来的遗憾。我又回到之前独来独往的日子,却发现已经有过快乐的时光,很难再适应这样的孤独,只能整天守着小旺小财,对着它们说起他;我时常坐在桂花树下,看着小财小旺旺追逐打闹、看着晴朗或者阴沉的天空,想着他。不知道他此刻在哪里?阳光是否也照耀在他肩头?但愿他在我看不到的天涯,生活得像鸟儿一样自由、像童话一般美好。 冬去、春过、夏至,他已经走了快一年了。他的模样逐渐在我记忆中模糊,悲哀的是:我这样想念他,却在想念中忘了他的样子;给他写的信,也不知道该寄往哪里,只能任它堆成了厚厚一摞;时光一天一天过去,我的心也在等待中一天一天蒙尘。小旺和小财已经成年,不再经常呆在屋子里,那片草坪也不能再让它们满足,我常常找不到它们。弟弟已经高三,父母把他保护得更好了,每个周末父亲都会买很多水果、卤一些肉给弟弟送去;每个月弟弟会回来一次,可从他上高三后,父亲就不准我和弟弟说话了,他说我会影响他学习。我想对弟弟说的话只能写在纸上,放进信封里,半夜偷偷放在他枕头旁边。有时我也会在枕头旁收到他的回信,他说喜欢一个同学,她的生日到了,他想送她礼物。我明白弟弟的意思,再次拆了枕头扣出我悄悄存在里面的钱,装进信封里放回他的枕头旁边。我明白爱一个人时的卑微和心酸,希望弟弟会和她喜欢的女孩子一直相守到老。 20岁生日这天,没人记得。我申请休假一天,为自己买了碗面,端着面直奔宿舍二楼找小旺和小财,他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它们陪我度过的,生日这天,我也想它们陪我度过。可我扑了个空,它们碗里的骨头都已经长出了霉斑,昨天前天大前天的食物都还在那里,动也没动过。往常它们出去玩,都是过一两天就会回来的,这次它们已经走了太久。我越想越觉得不安,放下手里的碗穿街走巷的四处寻找,从天明找到天黑,再到月上中天都没有它们的影子。我走在街道上,嗓子已经吼得有些嘶哑,偶尔会有狗狗回应我,但当我满怀期待跑过去时却不是它们。一天、两天、三天……十天……十五天……它们再没回来过,我遍寻无果,伤心欲绝。静姐安慰我说说它们那么可爱,肯定是被别人领养了。 我在想念它们的日子里,独自坐在桂花树下,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冬天。那个时候它们还是矮矮胖胖的样子,一蹦一跳的在我身边玩耍,虽然食不果腹、居无定所,但只要有阳光、有我,它们就特别的欢乐;我想起当他离去时,我也是这样坐在这里,它们也许是感觉到我的忧伤、也许是我没有陪它们玩所以不高兴了,竟慢慢穿过草丛躺在我身旁,一改往日的顽皮陪我坐了很久。如今它们走了,却成为了我记忆中的一抹暖色,不论今后它们境遇如何,我都心怀感恩,感谢它们曾经的陪伴。 时代飞速发展,老板认为我们店里的装修和一些设施都过时了,决定重新装修,于是我们放假一个月。我趁着假期回到了我曾经生活的小镇,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曾经的黄土路变成了水泥马路,小镇已经变得越来越大,曾经破破烂烂的汽车站也已经焕然一新,我提着包包一路四处观望的往站外走,刚出车站就看到了带着侄儿来接我的姐姐。再次去到姐姐家里,我站在门口感觉有些窒息,提着包不敢进去,姐姐派出侄儿来拉我,我牵着他的小手一路走到客厅,四处打量一圈,原来家里没有人。姐姐做了一桌好吃的,招呼我吃,一面吃一面跟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渐渐的才熟络了起来,原来胖子带着小胖子和他妈妈去走亲戚了,明天才回来,我一听瞬间轻松了许多。夜里侄儿睡着以后,姐姐来找我说话,询问我在成都这两年的情况,还说收到了我买的围巾,要谢谢我。我忙摇头说道:“不用谢我,我欠你的很多,那时多亏了你照顾我。”姐姐腼腆的笑笑:“两姊妹说什么谁欠谁?而且我并没有照顾你什么,当时我自己都快自顾不暇了。”我躺在床上,姐姐躺在另一边,慢慢的轻声诉说着那些我不知道的往事。 那时她本与姐夫分手了,分手的原因是因为她发现姐夫有个前女友,并且是怀了他孩子的,她接受不了。分手后那段时间,她工作的工厂生意不好,拖欠她工资,导致她的生活压力很大,所以那段时间她整个人都很暴躁;过不久姐夫又回来找他了,还提出要跟她结婚,为了跟姐姐结婚,姐夫甚至逼着他的前女友打掉了孩子,当时姐姐一冲动,就答应了。婚后她很不快乐,因为她的婆婆总是让她做这样做那样的家务,还会冷嘲热讽的说她是从乡下来的,没有教养之类的话,因为姐姐和她婆婆的矛盾又导致她和姐夫夫妻不和,整天生闷气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直到流产时才知道,但已经迟了;从此她在家里的日子更不好过,她婆婆总是拿流产的事情责怪她,她已经很不好受了,这让她更不好受。为了逃避,她又回到工厂工作,后来就再次怀孕。侄儿出生后她与姐夫发生的矛盾更多了,整天都在吵闹中度过,这几年姐夫家具厂生意逐渐惨淡,她说她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过,她说没有人听她说话,她说她觉得很孤独,她说让我别因为以前的事情怪她。 我那时起才明白,原来每个都不容易,原来每个人都孤独,有时我们只看到了自己的不幸,却看不到别人的哀伤。我很想安慰姐姐,但我明白所有的安慰都不及陪伴有用,那以后我天天陪着姐姐做饭、帮她带侄儿、晚上一起睡觉、白天一起去逛街,形影不离的在一起,像是又回到了从前住在一起的日子。 回到老地方的我更加想念洪艳了,跟姐姐一起走在街上,我就拉着姐姐一起去她可能在的地方寻找她。我去她叔叔的烧烤店,但烧烤店如今已经换了老板;又去她妈妈开的茶馆,但茶馆已经变成了餐厅;只有曾经的学校还是老样子,但我已经永远失去了进去的资格。和洪艳有交集的所有地方都已经消失,我只能去向老同学打听;老同学大多数都找不到了,能找到的不是结了婚就是生了孩子,还能记得洪艳的实在太少了,就算记得也不知道她的下落。茫茫人海,我该去哪里找她? 住在姐姐家里,自然就避免不了要见到她的的家人。姐夫变得和善了许多,但他弟弟还是老样子,阴阳怪气的说些话恶心人,我实在讨厌他,更讨厌姐姐那个虚伪又精明的婆婆,没住几天我就想逃,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姐姐是怎么过下来的。 周末,他们家要宴请客人,我实在不想跟他们搅和,买了点小酒小菜去找班主任大叔。他已经退休了,穿着大背心大裤衩,坐在门口跟一帮老头下象棋,我提着东西喊他,他一回头,愣了许久,乐呵呵冲门里吼了句:“老太婆!快弄饭!!”吼完又回头跟一起下棋的大爷们说:“我女回来咯,不跟你们耍了!”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向我走来,我笑话他说:“您怎么变成了大爷了?”,他开心的摸摸我的头:“哎呀,姑娘变漂亮了!” 刚和老师走进门口,就看到坐在葡萄架下低头专心绣鞋垫的师娘,她一边绣一边大声回道:“你鬼吼鬼叫啥子。”我甜甜的叫了声:“师娘好!”她一下抬起头,看到我楞了楞,随即笑开了。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迎过来抓着我的手,转头问老师:“哎呀!这么漂亮的女娃子,是不是就是你一天念三遍那个学生嘛”老师一边接下我手里的酒和菜,一边笑眯眯的答:“那肯定噻!” “你总算来了啊,你老师天天都在念你!你们快坐到说话,我去弄好吃的给你吃。”师娘一边说一边拉着我坐在她刚坐的小板凳上,又麻利的收拾好刺绣的东西腾出桌面,匆匆进厨房了,一会儿时间就生起了炊烟。 “师娘真好!”我望着师娘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说。“那是啊,想当初我追了好久哦。”老师自豪的笑着,转头又问我:“你在成都怎么样?过得好吧?” 我当初离开时,对老师撒了谎,而要圆当初的谎言就需要再撒无数的谎;我心怀愧疚的继续撒谎,用谎言捏造出一个幸福的人生,说我父母对我很好,说我上了大学……说着说着师娘已经端上了菜,又从葡萄架上摘两串葡萄洗干净端给老师,笑着对我说:“你老师啊,有个怪癖,喜欢拿葡萄下酒!”说完轻轻盯了了老师一眼,像是在示意他要少喝,老师心虚的避开师娘的目光,低头拿酒。师娘端庄优雅又温柔可亲,有师娘的陪伴,想必老师的生活应该不会孤单吧?我正这样想着,只见老师倒上一杯酒,一边喝一边叹气摇头说:“我那女儿要是有你一半乖巧就好了!”刚说完,师娘也叹口气,抹了抹眼角。 言谈中得知老师的女儿高考失利,好不容易上了个大专还不认真读书,读书期间搞了个乐队,整天穿得流里流气,喝酒抽烟样样都来,气得老师差点没晕过去;后来干脆不读书了,跑回家跟老师要钱,说是要去北京唱歌或者当演员,让老师资助她。老师气得不行,把她锁在家里,结果半夜两个男人翻进家里撬开锁,她就跟着他们跑了,再没回来过。说着说着师娘泪眼朦胧,低声抽泣;老师也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我不知如何安慰,也倒上一杯酒,正要敬老师和师娘一杯,老师连忙伸出手挡住:“你还是学生娃娃,别喝酒!以后你毕业工作了,再陪老师喝吧。”我依言倒掉酒,换上茶,以茶代酒陪着老师喝。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茶,这样的苦,老师啊!我要如何告诉你,我也是这样的不争气? 天色将晚,将要告别时。老师说有东西给我,喝得微醺的他摇摇晃晃走进屋里,出来时给了我一个袋子,里面装着许多书。他说这是他的宝贝,如今他已经老了,应该把它们给年轻人。我伸出双手接过,老师和师娘我不停的叮嘱我好好学习,我满口答应然后落荒而逃。我提着那口袋书走在回去的路上,天色像淡墨一样微微发青,群山高高的耸立在这样的天色里,美得如梦似幻;而我却觉得手里提着万斤重的东西,像身在炼狱。 世人皆苦。 假期很快结束,我告别姐姐和侄儿踏上归去的列车。车上众人昏昏欲睡,我抱着老师给的书,姐姐给的吃的,靠在窗前贪婪的看着路过的每一个风景,这是我长大的地方,有我割舍不掉的人,我想深深把它刻在脑海里,因为下次再回来,不知又是何时了。 小镇很小,车开得很快,一会儿就开出了小镇。我坐在车上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转而从袋子里摸出一本老师给的书。这本书很薄,但它中间却被撑开了大大的一条口子,我翻看一看,是一个信封。信封里放着一叠钱和一封信,字迹潦草又歪歪扭扭,明显就是一个醉酒的人匆忙中写下的: 娃娃,你说你父母对你很好,那你为什么还穿着我女儿的旧衣裳呢?你父母爱子心切,又岂是一找一夕间能回心转意的?你儿时为生活奔波的样子尤历历在目…… 这钱是老师资助你上学的,惟愿你不被世间繁华所扰,不磷不缁、一心向学。 我靠着窗户,紧紧抱住老师给的书,沉默着痛哭。真笨啊,怎么忘了呢?穿得太久,竟忘了这衣服是从哪里来的了 第 10 章 +新增收藏类别 新装修的店华丽胜过从前,大厅正中摆着一架崭新的钢琴。开业剪彩的时候我见到了店里的老板——他的父亲。他父亲消瘦挺拔,有种不怒自威的严肃,花白的头发和得体的西装衬托得他贵气十足。他们五官和身形非常相似,泪眼朦胧中,我仿佛透过他父亲又再见到了他。你在哪里?过得好吗?谁又陪在你的身边? 我每天给那架钢琴擦灰,店里没人能弹奏它,只有客人有时弹奏一两曲,我摸着黑白的琴键,想着如果他回来时我能弹首曲子给他听,他会不会惊喜?于是那一个月工资我没有上交,而是给自己报了钢琴班。父亲气得插着腰骂我:“你个不争气的东西!“说完顺手拿起个烟灰缸就砸过来,陶瓷的烟灰缸直直落到我脚下,“哐嘡”碎了一地。“拿着钱去打水漂!这些东西学了有什么用?啊!!你又不是富家小姐,还装tm什么高雅?”我沉默的站着,任由他骂。母亲哭得梨花带雨,说我不去退学费她就自杀给我看,我心中一直憋着一团火,母亲这话就如同一盆热油一样的瞬间让它燃得更旺;不就是一条命吗?你们不就仗着生了我吗?那我把它还给你们,大家从此一刀两断的好!我一边想着一边快步冲进厨房,抽出菜刀提着回到母亲面前,一抬手横在脖子上说:“你们是不是非要逼死我?”母亲吓得呆愣了几秒,随即扑上前来一把夺了刀丢在得远远的,抖着手骂我冤孽。就因为一个月工资,又是骂又是打又是以死相逼的闹了一场,吵得我头脑发昏,浑身无力,再也不想搭理他们的走进房间躺倒在床上,要杀要剐随他们便吧,我想。我看着斑驳的天花板,耳边回荡着父亲的谩骂,人生为什么这么艰难?是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 上钢琴课的第一天,我知道了答案。教课的老师是个比我大六岁的女孩子,据她说她从小就练琴,父母都是教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缘故,她光是坐着不动都好有气质,一举一动十分优雅,一头长发披散,衬得她越发清丽无双;当她俯下身示范指法时还会闻到一股幽香,我看着她纤细修长,弹起琴来却充满力量的手指,心生羡慕,如果我是她,他会不会多爱我一点?一起学琴的同学,大多数都是女孩,唯一两个男孩还是小学生。我是班里最大的一个,也是最差的差生,为了能练习得更多,只得早早的等在门口,匆匆练习一会儿又去上班。久而久之老师就给了我一把钥匙,她说不管她在不在我都可以自己进去练习。原本一周只有一堂课的,老师却允许我每天都去,我专心练琴,她就做自己的事情,有空了就指点我一二。她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总称赞我进步快学习刻苦,收我的学费收的越来越便宜,最后干脆不收了,打趣说:“你是我的弟子,弟子不需要学费。”但我却知道,她是看出了我的窘迫。我心存感恩,学得更加卖力,时不时买些水果或者零食给她,帮着她打扫一下卫生。慢慢的,竟有些亦师亦友的情谊。 我要兼顾工作,还要挤时间练琴,每天都过得茫茫碌碌。一晃眼就到了弟弟高考的时候。他高考那几天,天气炎热,父母紧张得成天念神拜佛,满大街都贴满了标语。我也在紧张的练习考级的曲目,唯有老师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逗她的猫,她接连几天都是这样无精打采的样子,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躺着,和往常大不相同。我有些担心的问:“你是不是生病了?”她抬起头,捂住肚子无奈的说:“痛经啊!” “什么是痛经?”我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 老师看我眼神充满好奇“你从不痛经吗?”我摇头,她又接着说:“就是在来那个的时候,肚子会痛,我每个月都会痛上两天。” 我更加不解了,追问道:“每个月?为什么你每个月都来?” 她直起身,反问道:“你母亲没跟你说过这些吗?”我再次摇摇头。她叹口气,轻声讲解起来,我还一直以为,所有女孩都和我一样,只是偶尔来一次,原来女孩子是每个月都会有一周的列假时间,如果没有,说明不健康。回去的路上,我反复想着老师说的话,心里隐隐的不安。找个合适的时机,我悄悄和母亲说起这件事,母亲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没问题,我年轻时都是这样,哪有这么娇气嘛!”但我还是坚持想去医院,母亲拗不过我,就跟着一起去了。接诊的是一个看起来和母亲差不多大的医生,冷漠的问我是不是和男人同房了,我红着脸摇头;又接着问我大概情况,问完以后开出一堆单子,说必须检查才能下结论。母亲焦急的说:“就小问题,检查啥子嘛?你包点药就行了。” 医生有些不耐烦了,皱起眉毛再次说道:“你不检查我怎么晓得是哪里的问题啊?” 母亲拿过检查单,随意看了看,问:“那要好多钱?”医生随意答道:“大概一百多吧。”母亲一听,赶紧丢下检查单,大声说:“就是坑钱的!你随便开点点头药就行了,我们不检查!” 医生彻底不耐烦了:“你检查都不检查,我怎么给你开药?”这吵闹声引得许多看病的人围观,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围着我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讨厌这样被围在中间指指点点的感觉,勾起了我遥远的、不美好的回忆;头脑胀痛着,像掉进水里一样的透不过气。我蹭的站起来,拨开人群要走,母亲大声叫嚣道:“我们不看了就是!”我心慌的往外走着,恍惚见仿佛听见医生说了句:“她那症状像早衰,你还不……”早衰是什么?我不想知道,此刻我只想离开。 从医院回家后,母亲一直说着,她说她年轻时跟我一样的,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医生是为坑钱才这样讲,让我别在意。我心凉如寒冰,与其说是医生坑钱倒不如说是她怕花钱。那时傻乎乎的真的就没有在乎这件事情了,依然忙着上班、忙着练琴,考级的事情让我焦头烂额,这件事彻底丢到了九霄云外。我对考级没有一点信心,老师不停地给我打气,说以我的水平考个一级没问题的;我起初只是觉得能弹一首曲子就可以了,没想到在老师的带领下竟然越走越远。 这是个双喜临门的日子,我考级过了,弟弟高考成绩也出来了,很不错!我是真心为他开心,以他的成绩,去他想去的军工大学是完全没有问题了,父母高兴得四处向人炫耀儿子的成绩;又借了别人的电话,跟所有亲朋好友都打电话一个一个的说。拖弟弟的福,在父亲给姐姐打电话的时候,我趁他心情好,请求他让我跟姐姐说会儿话,父亲爽快的答应了。 电话里的姐姐哭着说姐夫破产了,还欠了银行很多贷款,她不知道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隔着电话安慰着告诉她会好起来的,听着她哭得沙哑的嗓音,我的心也揪着恨不能替代她承受这些痛苦。但父母却高兴的商量着筹备弟弟的升学宴,我和弟弟坐在一旁相对无言,淡淡的忧伤在我们周围盘旋着,我忧伤是因为心疼姐姐,而他忧伤有时因为什么呢?我不知道。从他上高三以来,我们几乎没有说过话,他变得越来越忙,忙着恋爱和学习、忙着与同学相聚,他不再是小时候那样依恋我的弟弟了。 刚考过级的我,迫不及待想炫耀一下,于是坐在大厅的钢琴前,磕磕巴巴的弹起了《The truth that you leave》刚学时我不知道这串英文是什么意思,老师告诉我这首歌叫《你离开的事实》。我决心要练好这首歌,反反复复的弹;他离开了,等他回来时,我就弹着曲子告诉他我有多想念他,让他看我给他写的信,再告诉它小旺小财不见了……我弹得磕磕巴巴,不知道错了多少音,但我不在乎,满脑子都在想着他的怀抱、他的清香和他温柔的吻。等我回过神,周边已经围了一圈人,经理说了句:“还不错!”转身走了,剩下的人纷纷不屑一顾的“哼”一声然后一哄而散,静姐走到我身后拍拍我肩膀说:“别理她们,那是嫉妒你!”我笑着拉住静姐的手站起来说道:“你跟我一起去学吧静姐,老师她很好的。” 静姐摇摇头,苦笑道:“我懒得折腾。跟你说正事。”静姐说完神神秘秘的拉着我走到大门口的一个角落,四处打量一圈确认没人才说:“她进监狱了。”我知道她说的是一年前持刀伤我的那个女人,从我出院后,她就失踪,再没来上过班,而另一个女人被经理找了个由头开除了。我一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反正她不在还更好,因此我也并不关心,只是今天陡然听静姐说起,还是惊了一跳“什么?为什么我们从来没听说呢?”静姐忙按住我的嘴说:“仙人板板你小声点嘛!” 我表示知错,静姐又继续说:“听说她在外面私自做生意,被人点了;警察跑到她家里抓的人,她和她男人一起被抓了,好像是跟毒品还有关系。这年头,打黄赌毒打得很凶,经理一直说我们这里是正规场所,如果大家知道她被抓了,肯定人心惶惶的,所以经理才一直在保密吧。”说着长长的叹一口气,语带悲戚的继续说:“我们搞不好都要失业了,现在国家管得严得很,以后都不晓得怎么过了。” 我听完以后,始终觉得哪里不对,这太巧合了不是吗?但这一切也合情合理得找不出任何破绽,遂不放在心上。诚心的对静姐说:“你这行是青春饭,不长久。还是去学个技术吧。” “好多妹儿都在读夜大,要不我们一起?”静姐兴冲冲的拉着我的手说。我听说过夜大,那是专门给半路辍学的成年人自考大学的地方。“多少钱?”我问静姐。 静姐想了想:“读完怎么也要四千吧。”这样高昂的学费,让我只能望而却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两天是弟弟录取通知书到的日子,于是我早早的下班,一路飞奔回家,期待着看到他的录取通知书、看到他完成自己的梦想。一打开门,家里死气沉沉,母亲坐在一旁哭,父亲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弟弟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我心里突突直跳,紧张的吞一口口水问道:“怎么了?”弟弟看我一眼,转头继续跪着。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弟弟身边半蹲下,搭着他的肩膀道:“是不是没考上?”我刚说完,父亲跳起来一脚踹在我腰上,我趴在地上一时直不起身,弟弟忙把我护在身后冲父亲吼道:“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你有什么冲我来!” 父亲更气了,指着我骂道:“老子不让你跟你弟说话,不让你影响他,还TM防不住你!” 我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什么了,拉着弟弟衣服问道:“你告诉我,怎么了?”父亲插着腰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指着弟弟说:“你说,你跟她说说你究竟干了什么!” 弟弟看我一眼,心虚的别开目光说道:“我改了志愿,国家有免费师范生政策,我争取到了这个名额;要去很远的地方上师范大学,学费全免,每个月国家还会有补贴。” 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免费读书还倒给补贴,我哽咽着问他代价是什么,他淡淡的说:“贫困山区,支教……8年。”说完又转身看着父亲一字一句道:“我的大学是全免费的,还有奖学金。姐姐可以辞职了吧?”父亲气得狠狠一巴掌扇在弟弟脸上,从小到大父亲第一次动手打弟弟,是真的气得狠了。母亲心疼的大步跑过来一把推开父亲,心疼的把弟弟护在怀里,哭着冲父亲吼道:“你说就说,打孩子干什么?不管什么大学,总是个大学嘛!” 我呆呆的坐在地上,耳边回响起弟弟那时稚嫩的嗓音,他说他要像父亲厂里的叔叔伯伯一样去上军工大学,他说要为国家制造火和飞船,如今他竟然因为我选择放弃理想、选择去贫困山区。我心痛不已,自责又愧疚,轻声问他:“那你的理想呢?”弟弟并未回答我,回答我的是父亲咆哮的吼声,他说:“你还好意思问!”随之而来的,是他顺手抄起的板凳,我冷眼看着木凳落下,然后额头一阵冰凉,顺着脸颊流下来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血水。 他走后的第二年,21岁的我额头上有了一道浅浅的疤。弟弟去了很远的地方读大学,我们很少有联系,他也很少回家。我心怀对弟弟的愧疚,每个月都给他写信和寄钱,他在离我这样远的地方,我真的好害怕他像我以前一样缩衣减食的过日子,那样的苦我吃过一次,就不想再有人去步我的后尘了。弟弟偶尔会给我回信,信中说他和高三喜欢的女孩在一起了,他们会一起在没课的时候出去兼职;他说大学的生活很有趣,他问我还有没有交工资。我骗他说没有交了,我希望他永远也不要明白人性有多贪婪、我希望他有温暖的家。 第 11 章 +新增收藏类别 临近我21岁生日的时候,姐姐来了,并且挺着大肚子。她剪短了头发,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西装外套,比我上次见到她时苍老了许多,一脸疲态、白发明显可见。我诧异的伸手摸摸她的肚子:“这……”她温柔的笑笑,一手撑腰一手抚摸着肚子道:“给你添个侄女啊!” 我笑不出来:“这个时候,你怎么想的呢?” 她不回答我,伸手抚摸下我额头上的疤,叹口气:“父亲打你打得这么狠?”我连忙伸手刨过刘海遮住。 晚上母亲煮了一桌好吃的,从弟弟离开后,家里第一次吃得这么丰盛。姐姐吃着饭,开始数落父亲:“你把妹妹头上弄个疤,她是女娃娃都嘛。”父亲冷哼一声道:“没打死她都算不错了。”姐姐正想回嘴,母亲突然插话道:“说别个,你自己喃?咋回事嘛。”姐姐这才开始娓娓道来。 姐夫破产了,欠下外债,这时候姐姐又怀了孕,侄儿又要开始上学,加上各种生活费和利息什么的,一家人过得举步维艰;姐夫又是个不争气的,破产后天天喝酒打牌,借此逃避生活压力。姐夫的妈妈不但不帮把手,还成天的奚落她们,奚落就算了吧,这时候了还雪上加霜的要求姐夫一家人给生活费,姐姐让姐夫去求求情说点好话,姐夫还反而怪到了姐姐身上,说姐姐没用,不能像他弟弟的老婆一样讨他妈妈欢心,也不像他弟弟的老婆一样有这样实力雄厚的娘家人,姐姐因此寒了心,与姐夫大吵一架。 我这才知道,原来小胖子找了个老婆,是家里独女,父母还有钱,又大学生;于是小胖子得意了,靠着岳父岳母买了车,还修了新房子;生活过得很滋润。而他老婆是个很有心计的人,把他妈妈哄得团团转,死死控制在手里,让干嘛就干嘛。他妈妈又恰好是个势利眼,眼看小儿子一家起来了,就死死攀附着,一边攀附着一边奚落姐姐,说姐姐是乡里来的,没教养,不像她小儿媳那么有知识有文化……总之小胖子一家联合小胖子的妈妈,挤兑起了她。 姐姐说最让她无奈的:是姐夫不与她齐心;最让她心寒的:是有一次她病了,却因为怀着孩子不能吃药,只能自己挨;她躺在床上一天,姐夫就打麻将一天,而她婆婆看都不来看她,一整天水都没能喝上一口。等她病好了些,她就毅然决然走了,但不知道去哪里,所以来了成都。 “你说他们修了新房子?那他们为什么不搬去新房子住?”母亲一边嚼着饭一边问。姐姐苦笑着继续说道:“这就是人家有心计的地方了。他们父亲早逝,家里就一个妈,他妈偏心小的,看样子死后的财产是没有我们的份的;而最近又有风声说我们现在住的地方要拆迁了,这么大的房子,一拆迁就是钱啊!这种情况下,他们搬走了,以后哪里还好意思回来分财产呢?不管怎么样肯定都得耗着,耗到他妈死,耗到分了财产。”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勾心斗角的家事,感叹世间上竟然有像小胖子一样无情的人!震惊得端着碗,愣住了。姐姐转头看着我呆愣楞的样子,告诫我说:“以后嫁人,千万要擦亮眼看清楚才行!不管怎样,别找单亲,或者家里有两兄弟的。”母亲也跟着附和说:“听见没?这都是你姐的教训!”父亲早已放下了碗,端坐不说话,面色铁青的听姐姐讲述。 我正处于震惊与愤怒、悲凉与鄙夷的复合情绪中,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回想起从前姐夫维护他弟弟时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姐夫得多心寒啊?一朝落难,家里人就这样的对他;他那时候有钱的时候对小胖子、对他妈都是仁至义尽的,你们一家从没亏待过他们,他们怎么就这样呢?” 姐姐笑了笑:“是啊!那时我们都对他们不薄,谁能想到他是这个样子呢?还有跟过分的呢,他和他老婆一心算计着想把我们一家人给挤兑出去,他们好独占财产,竟然把米和菜给锁在柜子里,说我们没给生活费,就不能吃!你姐夫这下才算是看透了他弟弟一家人,更是整天整天的不愿意回家。” 父亲气得一下站起来说:“老子回去找他们算账!” 母亲放下碗筷,呵斥父亲道:“你找他们算账?怕是想打架哦?”说完又转头对尚在伤心中的姐姐说:“你肚子怀都怀起了,总不能不要了;家里有还有个儿子,你难道是一起不要了吗?”姐姐听着这话,泪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夜里我依然和姐姐睡在一起,她靠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时不时就掉眼泪,我见姐姐这样痛苦,心一横说道:“你和姐夫离婚吧!孩子你们一人一个,你就在这儿住着,别回去了。”姐姐看我一眼,擦擦眼泪说:“你说得轻松,你侄儿跟着他能过得好吗?我就算不为自己想那也得为两个孩子想。”说着长长的叹一口气又接着说:“就在这儿住着?住多久?你也不是不知道爸妈她们,这时候是没说什么,你看看过段时间会不会说呢?” 我安慰姐姐道:“你是他们的女儿,他们不会赶你走的。” 姐姐又笑了,指着我厚厚的刘海说:“你也是他们的女儿啊,你看他们打你时手软过吗?让你每个月交钱时犹豫过吗?对他们来说儿子才是最重要的。”姐姐说得我哑口无言,回想起过往的那一桩桩一件件,忍不住心口发闷,欲哭却无泪,只余下一圈一圈荡漾的寒。 “谁让她们是我们的父母呢?父母是没得选择的,怪只怪当初投胎的时候拖错了人。都是命。”姐姐轻描淡写的一边说着一边躺下去,我看着她凸起的肚子,忍不住再次伸手摸摸,一边摸一边想着姐姐说的话,是啊,能怪谁呢? 姐姐侧身躺着,我靠坐在床头,夜里静悄悄的,我数着自己的心跳,想着姐姐说的话和遭遇的一切;人间有山川、有大海、有广阔的天地,可是为什么这么美好的人间要有这么薄凉的人? “你这么大了,有没有耍朋友?”姐姐突然出声,吓得我心跳都漏了几拍。 “你怎么还没睡啊?”我反问。她不回答,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我脸一红,思量着该不该说。她似乎看穿我的疑虑,又说道:“我希望你以后能幸福,好歹我是从这里走过一遍的了,多少能给你些参考。”我转过身,与姐姐背靠背躺着,慢慢说起了他…… “你傻不傻?”姐姐听完翻身坐起,一边曲着食指敲我头,一边咬牙切齿道:“这种富家孩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独独喜欢你?” 我信誓旦旦与姐姐争辩:“他肯定喜欢我的!” “喜欢个屁!”姐姐实在气急了。“他走多久了?你不知道他地址,他还能不知道自己家的店开在哪里么?他给你寄过一封信没有?”姐姐说得我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他哪里是喜欢你?顶多对你有点好感而已,可能他当时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可是外面世界这么大,比你好的姑娘这么多,他一个花花公子早不知道又喜欢谁去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最终回来了,可人家家里那么有钱有势,你嫁过去也只能当牛做马一样的活。”姐姐毫不留情的继续说着,剖开所有真相,让它们血淋淋的摆在我面前。其实我都明白,只是执着的不肯相信,都说人人平等,可人和人是平等不了的,自出生起,我们就有着无法跨越的差距。但我宁愿自欺欺人的等下去,也不要相信这些伤人的事实,我宁愿相信你和别人不一样。 我有些憋气的背过身去蒙着头睡觉,不搭理姐姐。姐姐顺了口气说:“你真是傻得像没长脑袋的!”我气呼呼的往边上挪挪,嘀咕了句:“你聪明,那你为什还落得这个下场?” “我当初就是傻!”姐姐语带哭腔。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但后悔也来不及了,愧疚的默默转身拉过毯子盖在她肚子上说:“不是你傻,是人变得太快。” 一个男人最大的失败不是事业上的失败,而是让自己的女人后悔嫁给他。 这几天恰好到了栀子花开的季节,静姐说她要走了。由于国家的严厉打击,生意逐渐不好做,很多陪酒的姐姐们选择辞职,最终轮到了静姐。每个姐姐的手里都是有客源的,而每走一个人就意味着要少几个客户;经理愁容满面的规劝静姐再留一段时间,但静姐执意要走,任谁也留不住。她走那天我去送她,我们并肩走过一片开满栀子花的花园,清风徐来,花香让离别变得更加伤感,我担忧的问她:“你准备去哪里?找好工作了吗?” 她腼腆一笑,脸上淡淡的潮红:“我准备不干了。”印象中的静姐一直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第一次见她这样的娇羞,犹如一朵不胜春风的杏花,我心中很快有了答案,满心的的替她高兴:“你婚礼的时候,我就不来了;这是你的新的的起点,以前的旧人就都不要再见了。我就在这里祝你幸福吧!”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伸手抱住我:“谢谢你。”我拍拍她的背,人生路途坎坷,望你遇上相协同进、不离不弃的人,以后的人生不再孤苦无依、不再随风飘零。 静姐走了,许多熟人都走了,我过着一日重复一日的生活,忧心又愧疚,我不知该如何做才能不愧对老师和弟弟,不知我何时才能离开。日子就在这种忧心和愧疚中过去,后来钢琴老师也开始谈恋爱了,她男朋友是个工程师,戴着眼镜,整个人显得文质彬彬。我基本每次去练琴的时候,都能碰到他,于是我自觉的减少了练琴的时间,又因为姐姐在家的原因,也不再像以前一样磨磨蹭蹭的不回家去,我早早的下了班准备回去,一打开存放东西的柜门就看到一束醒目的栀子花,绿色的彩带细细的缠绕在枝干上,还打了个蝴蝶结,我疑惑的四处张望了下,从栀子花开以来,我每天都收到这样的一束栀子,从未间断过。一个女同事哼着歌来换衣服下班,看着我拿着一束花,调笑的问:“哟!哪个追求者送的嗦?” 我连忙摇摇头说:“不是!我自己摘的,外面花园多得很。” “就是嘛,哪个脑壳有包的才送栀子花!”她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换好衣服,擦个口红匆匆走了。我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拿上包包就回家了。 这段时间过得很平静,除了那不知何处来的栀子。姐姐说她想去街上逛逛,我担心她挺着大肚子不方便,申请休假一天陪着她去;那一整天,我们吃遍了街上的包子馒头和面条,吃到我撑得也像个孕妇的时候才一路闲散的走着回家。姐姐说她想回镇上开个早餐店,不为赚钱,只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我看着她挺着的肚子,实在说不出支持的话,也说不出反对的话,若不是真的被生活所迫,谁又愿意这样玩儿命去干呢?那天起,姐姐成天在家鼓捣馒头包子和面条,一锅一锅的蒸,一锅一锅的煮,全家吃了半个月面条,尝味道尝到嘴巴都木了才罢休。 半个月过后,母亲总是有意无意的念叨说生活费又高了多少多少,或者吃饭的时候说米又没有了,油又没有了;我和姐姐都听出来了母亲的意思,姐姐伤心的说要走,我三番五次劝住姐姐,让她别多想。后来母亲干脆直接说成都的医药费贵,生孩子要很多钱。我气愤的反驳母亲:“我不是交了那么多工资给你吗?还不够生孩子的钱?” 母亲又开始跟我算账了:“你吃饭不要钱啊?老子养育你不辛苦啊?你交的钱以后都要还给你的。” 我一拍桌子站起来:“那你现在还给我啊!”父亲威严的大吼一声:“翻了天了不成?”姐姐连忙拉住我摇摇头,我甩开姐姐的手冲进房间,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我刚坐下姐姐就进来了,她轻轻靠在床头说:“你看,女人就是这样。嫁到婆家是外人;回到娘家也是外人了。”她说她明天就走。因为要回镇上的车一天只有两趟,为了赶上最早的那趟车,于是她走那天早上,一家人都起得很早,围坐在一起吃早饭。母亲说:“让你回去也是为你好,你也不能在娘家住一辈子!他弟弟要跟你们争房子争财产,他又是个不理事的,你要是不在的话,人家都拿完了你还不知道。”姐姐端着碗点点头却不搭话。母亲又继续说:“你做点小生意也行,等娃娃生了再做嘛,不管她们说什么,你当没听见就是了!” 我斜眼瞟了母亲一眼,她正端着碗一脸悠闲的喝面汤。如果换成任何一个爱女如命的母亲,可能都不会有她这样的作为,我冷冷说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痛!” 我刚说完,眼角的就瞅见父亲瞬间拉长了脸,张了张嘴正要呵斥我,姐姐“咚”的放下碗筷,开口道:“我想开早餐店,赚点小钱,至少把两个孩子养活。但是我本钱不够,能不能跟你们借点?以后一定还给你们。” 话音刚落下,母亲就有些急切似的笃定的说:“你做啥子早餐嘛,那个这么累!而且不用说肯定要亏钱的,赚不到钱!” 我脑袋笨,想不出她这样急切否定的内因,还以为她当真只是觉得会亏,不服气的反驳道:“人家还没做你就说人家要亏!你又没做过,你知道什么?” 母亲放下碗筷:“我说了不得行就是不行,你看到嘛!不亏才怪。”我正要再次反驳她的时候,一直沉默的父亲却难得的站在了我这边,拉着脸说道:“早餐店可以,我看好多都是卖早餐起家的,你也不用想着赚好多钱,能糊口就行了。” “你们懂个屁!到时候亏得裤子都没有穿的时候才后悔。”母亲急吼吼的插话道。 “你是不是就是不想借钱给我嘛?”姐姐说得毫不留情,一针见血的说出了母亲的想法。我也恍然大悟了,原来她那样急切的阻止,只是怕借钱而已。我觉得这一切如此的合情合理,又如此的让人感到悲凉,失望的看着母亲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难堪了起来。姐姐继续说:“我不为难你们,我已经跟妹妹商量好了,她不是有钱存在你们那里吗?我借她的钱。” 我愣了一下,姐姐没和我说过这个事情啊!随即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接话道:“对啊,我交了那么多工资给你们,这是我挣的钱,我愿意借给姐姐! 母亲脸色发红,无话可说,又还想争辩,但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说法,正着急的时候。父亲吃着面,淡淡的说了句:“去拿一万给她。” 饭后我送姐姐到车站,正好赶上最早的那班车。我把她送到车上的座位上坐好,又放好她的行李,心里止不住的担忧她,她这一回去,以后谁照顾她?家里那一帮豺狼虎豹,不得把她给活活吞了?想着忍不住鼻子发酸,忧心忡忡的嘱咐她:“回去别动气,养好身体。好好跟姐夫说。她现在清了他那一家人的真面目了,心寒归心寒,你到底是对他不离不弃的,谁是真的对他好,他肯定明白的。” “我晓得。”她一边说着一边吃力的俯下身翻东西,翻了半响拿出报纸包着的一叠钱,那是早上妈给她的。她递到我手里说:“你拿着,这是你的钱。我只能要到这么多了,再多,她们就不会给了。你要把它们存好,对谁也别说,这是你以后的退路!我们两姊妹都是命苦的,得相互扶持着。”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心酸的抽泣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问姐姐:“你给我了,你做生意怎么办?” 她温柔的擦擦我的泪水,红着眼圈说:“姐姐可不像你那么傻!存着私房钱呢!” “那你回去以后……”我哭得喘不过气来,捂着眼睛深吸了两口气,冷静了些又接着说:“你回去以后怎么办呀!” “我们靠谁也靠不住,只有靠自己。”她说着顿了顿,叹口气又说:“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办法嘛,就得接着过下去。我还是打算回去开个面馆,接上你侄儿,我们娘儿两个就住面馆里,不回去了。” 我舍不得姐姐,受不了这样的离别,担忧着她没人照顾,又心疼她挺着肚子还要创业,哭得收也收不住;一车的人都往我们这儿望着,姐姐把我上衣拉链拉开,把钱塞进去又把拉链拉好,皱着眉头说:“别哭了,赶紧回去!记住我跟你说的,别告诉任何人。还有,别再一心想着那个男孩,忘不了他吃亏就是你。” 我就这袖子擦干眼泪:“我没哭了,等你快发车了我就下车。” 姐姐叹口气无奈的说:“我要在车上坐很久,要不你去给我买点东西吧。”我这才猛然醒悟,是啊!怎么就忘了这事儿了?“你等着哈,我马上就来。”说完匆匆下车,护着怀里那叠钱直奔车站门口的小卖部,一边在心里默默责怪自己粗心,一边迅速买好吃的和水,等我匆忙赶回去的时候,只见到漫天黄尘中渐行渐远的车尾和远方初升的太阳。 第 12 章 +新增收藏类别 姐姐离开后,我坐上回程的汽车,紧紧捂住怀里那一万块钱,看着窗外一波又一波骑着自行车在城市里穿梭的人群,一万块钱就是我的退路吗?不,真正的退路它不在钱上,我下定决心要让它们发挥最大的作用。 我只听说过有夜大这样的地方,却并不知道该去哪里报名,该怎么找到。静姐说过有一些她的同事去读,但我和她们不熟,也不想声张;想来想去最了解的人应该只有钢琴老师了,毕竟她的父母是教师。练琴的时候我有意无意的向她打听,她靠在琴旁,一边拨弄手上的的手表一边漫不经心的问:“你要去?” 我点点头,坚定地说:“我要去。” 钢琴老师父亲的朋友是夜校的老师,因为她父亲的关系,我的入学手续办得十分顺利,原本需要开的一些证明材料也没有开,钱一交就可以上课了,老师问我选择什么专业,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教育。接待我的老师是个带着眼镜的中年大叔,他叹口气,犹豫了一瞬才语重心长的说道:“教育很不好读,要考的科目很多,而且就算你考过了,也还需要另外花钱去考教师资格证才行。因为你是老徐介绍的我才敢跟你说实话:非全日制的文凭,一般学校是不会承认你这个学历的,最多只能是代课老师,你要好好想想。” 我感激他衷心的的建议,但仍然不改变自己的选择,我希望自己成为班主任大叔那样的老师,这是我的人生理想;我铭记弟弟的牺牲、老师的期望,我想我只有成为自己想要的的样子、活出从容的人生,才能不辜负他们的期望,才能让自己由衷的感到幸福;而不是为了生活而工作、为了工作而选择。自考班的老师说,如果我足够努力,也许2年就可以拿到毕业证。两年、我只需要两年,当我拿证书的时候也许他就回来了。 两年间,我忙忙碌碌,上班期间都站着背课本,或者偷偷跑到角落里看书,经理逮到过我很多次缺岗或者早退和迟到,起初还会说我两句,问我为什么不在状态,我支支吾吾的找借口搪塞,直到那一次我看着书做着题,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毯子,我认出那是经理的毯子,拿着去还他,他抽着烟默默的收了,却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说;那以后,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怎么管我。我经常要去参加考试,也要去钢琴考级,一个月都要请五六次假,店里流言蜚语四起,纷纷指责经理偏袒;可是经理充耳不闻,我也就当做不知道。 两年间我都夹着尾巴做人,挤出所有空闲时间去练琴,去考试和学习。偶尔还是会写一写那寄不出去的信,会在走在路上的某个时刻突然回忆起那时的时光,或者看到某个特别像他的侧影出神,但他的样子已经在我记忆中完全模糊,唯一和他直接有关联的东西就是那一箱子他曾用过的东西,我已经不再时常对着它们发呆或者流泪,忙碌又充实的生活让我不再经常想起他,不再沉浸在患得患失的猜测里。店里那台钢琴我已经能用它顺顺溜溜的弹起《The truth that you leave》了,两年间,这首曲子我弹过无数次,我多希望他能听到,哪怕一次也好。 自考老师没有骗我,要考教育专业真的很难,两年过去了、三年也过去了,我经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考试,而微积分和英语我始终考不过,一次次的考,一次次的失败;我告诉自己再考一次,又再考一次,考到最后快放弃的时候,我终于拿到了大红色的本子。翻开第一页,里面贴着我的照片写着我的名字,像是做梦一样的,我抱着红色的大本本,亲了又亲。回家的路上我紧紧把它抱在怀里,跳跃着过水坑、扭着屁股绕过停在路边的汽车、唱着歌奔跑在阳光照耀的大路上,我终于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我美滋滋的回到店里销假,经理看我喜笑颜开的样子欲言又止,而我那时满心欢喜,却没有看清他眼神里的悲悯。匆匆销了假跑到前台用店里的座机呼叫姐姐的传呼机,等了半响姐姐也没有回我电话,我只好嘱咐前台的同事,如果回电了叫我,然后先去做其它工作。我正闷头在包间里更换沙发套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在外面扯着嗓子喊我,我以为是姐姐回电了,回答一声匆忙跑出去问道:“回电了吗?”前台的姐姐摇摇头递给我一封信,说道:“不是,是有你的信。”我抖着手接过,匆忙跑回包间里关上门,靠在门上拿出信仔细端详,信封上写着店里的地址和我的名字,却没有寄件地址。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他的字迹!激动得忍不住泪如雨下,胡乱一把抹掉眼泪,小心翼翼撕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明信片,印着成都宽窄巷子街头的景色,背面却是滴墨未沾,干干净净的一个字也没有,我把信封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除了明信片什么也没有,你是想告诉我你回来了吗?可你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给我寄信却一个字都不说?我已经等了你4年了,还要我等多久?我轻抚过信封上的文字,呆坐在地,冰凉的地板,犹如我冰凉的心。 傍晚时,姐姐给我回电。两年间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她的早餐店开了起来,夫妻两带着两个孩子就住在店里,从侄女降生后,姐夫改变了许多,不再萎靡不振的逃避,而是去单位里帮别人开车,虽然工资不高,却也够还银行的利息了,工作之余也帮着姐姐打理小店,姐姐说磨难才能让一个男人快速成长。我跟姐姐说起拿到毕业证的事情,原本兴奋激动的心情在收到那封信后彻底冷却,只剩下淡淡的陈述,但姐姐很高兴,不停地劝说我另找工作,她说我比她能干、会有比她更好的未来,我心不在焉的回应着,简短的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此后我总是做同样的梦,梦到一片广阔的薰衣草田,他穿着一件纯白色的T桖,微笑着从金色的夕阳余晖里走来,我开心的向他跑去,却在伸手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醒来。那封信以后,他再没寄过其它信件给我,我想去找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只能一边在不安里等待,一边四处找工作。我曾以为有了学历就意味着能找到好工作,可现实它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用一位面试官的话来说就是:这顶多能证明你是个爱学习的人。我跑遍周边所有学校,大多数学校都不承认非全日制学历,剩下一小部分学校愿意给我机会和别人竞争,但我的竞争对手不是应届生就是很有资历的老教师,因此毫无工作经历和教学经验的我总是会在试讲时被刷下来,连校长一面都见不到。我沮丧得不敢再去应聘和面试,对自己的一切都不再自信,大概我这辈子都只能做个服务员了吧,任我再怎么努力,也翻不了身。 一晃到了桂花开的季节,我不用再挤着时间去自考班学习,也不用再去钢琴老师那里练琴,她已经结婚并且怀孕了,现在的她正在待产期。生活一下子空了下来,我抱着老师给的书,独自坐在草坪边的桂树下,闻着桂香发呆。天空阴沉沉的,像是随时都会有一场狂风暴雨,如果风吹得够大的话,我是不是可以随着风飘走呢?我正独自臆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四年前的那天,他也是突然就这样出现的,那脚步声踏着我心跳的节奏,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我既害怕是他,又害怕不是他,紧张的不敢回头,直到眼角瞟见一双擦得蹭蹭发亮的皮鞋,我压抑住心里的失落,说道:“经理,你怎么来了?” 他弯腰伸手抽出我怀里的书,嗤笑一声道:“书都拿反了!”我低下头看着脚边的小草尖儿,不搭话。“晚上8点,对面火锅店吃饭,班我几经给你调好了,到时间你就走。” 我闻言抬起头看他,他穿着黑色的西裤和衬衫,外套搭在左肩上,正漫不经心的翻看我的书。“为什么要吃饭?”我疑惑的问。他继续翻书,一边翻一边说:“没啥子,算是践行的饭,我过几天就走咯!”他说着“趴”一声合上书,拿下左肩上将掉未掉的衣服捏在手里,接着说道:“静儿也会来。”说完转身吊儿郎当的走了。静儿?静姐?两年不见她了,她为什么又回来了呢?我思索着,下意识就伸手去摸书,可怀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书的影子?一下回过神,翻身爬起来,一边拍屁股一边向着经理的方向追去。 晚上我如约去了那个火锅店,四年了,斗转星移,许多一起工作的同事陆续离开,曾经的老员工没剩下几个,此刻全都围坐在一桌。我一眼就看到坐在经理旁边的静姐,微笑着向她走去,她见我来了,就往旁边挪了挪,我一屁股坐在了她和经理中间。静姐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紧身吊带裙,露出的一大片后背连肋骨都能看清,我心疼的摸了摸,问她两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神情落寞的轻飘飘讲了句:“我离婚了。”我再顾不上饭桌上的应酬,只拉着静姐问她原由,在她东一句西一段的讲述里,我慢慢拼凑出完整的经过:她的老公是没有工作的,婚后一直是静姐养着他,他整天吃喝玩乐,静姐压力越来越大,后来静姐不再给他钱,希望他能自己出去工作;一断掉经济来源后,他就凶相毕露了,逼着静姐给钱,不给就打;他要的钱越来越多,静姐负担不起,他就逼着静姐卖身,静姐不肯他就一顿毒打,那次的毒打,致使静姐失去了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静姐伤心之下要离婚,谁成想他竟然拍下静姐的床照,用来要挟。静姐说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打电话给经理,经理不知道怎么弄的,解决了这个事情,静姐也顺利离了婚。她说从那以后她就决定要一直跟着经理,经理去哪里她就去哪里。我心里闷闷的难受,隐约好像猜测到了经理请这顿饭的目的。 席间,他果然旁敲侧击的问起了有没有人愿意跟他走,饭桌上除我以外的所有人全都立即表态愿意追随他,他们举杯同饮,我却独自沉默。几个女孩看我的眼神立即充满了鄙夷,一个大胆些的女孩冷冷的冲我道:“亏得经理那么照顾你,忘恩负义的东西!”话音刚落,静姐立马站起身说道:“ 你tm再说一遍?”我赶紧拉住静姐,经理也立刻和起了稀泥。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对面几个人一直冷眼看我,静姐也冷眼与她们对峙,痛苦的是我们都还得要装作其乐融融的样子。 我知道此时我该走了,再留下去就是不知趣。起身拿起包向经理抱歉的说道:“对不起啊经理,家里有事,我先走了。”静姐也随着我站起来拉着我胳膊说道:“我送送她。”我们对视一眼,正要跨步离开,经理重重的把酒杯剁在桌子上,“碰”的一声响,震得大家都楞了一下。他一把抓过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说道:“静儿留下,你跟我来。”说着自顾自的走了。我侧身看了一眼静姐,她冲我点点头,松开手轻轻向外推了我一下。 他正靠着马路边的一颗歪脖子树,一边抽烟一边看着马路上过往的车辆,不知在想着什么,连我站在他背后他也没发现,我故意用脚搓着地上的枯叶弄出点声响,他头也不回的说道:“有个事要告诉你。” 微风吹来,我闻见他身上的酒香,忍不住有些忐忑:“您说。” “在这儿干了很多年了,也认识些朋友。有个关系还不错的老顾客,他是xx小学的老师,还是个小领导。他说他们学校在招代课老师,要求不高。”说着抽口烟,又继续说道:“明天开始登记,后天面试,你也许可以去碰碰运气。” “我……”我刚想回答,他立刻打断我道:“你不想跟我走的话,那会是个好去处,去试试吧。”说完扔掉手里的烟头,又从烟盒抽出一支要点上,我忍不住说了句:“你少抽些烟吧。” 他回头看我一眼,似是冷笑也似落寞般的问:“你是我谁?凭什么管我?”我被噎住,一时不知说什么,沉默的站着,只听到打火机的声音接连响起,他点了好几次也没点上火,脾气上来,直接扔在地上狠狠踩两脚说道:“什么破玩意儿!” 我立即识趣的说道:“我去里面给你拿新的来”刚跨出去一步,就听他冷冷的呵道:“站到!”我闻言站定,疑惑的转身,只见他站在树下的阴影里,看不清楚面容。 “现在你不许说话,听我说!”他的语气严肃冰冷,我心一沉,点点头认真听他讲,他转身背对我,斜靠着树干语带嘲讽的说:“我十几岁就在社会上混,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也算阅女无数,到头来栽在你这么个土包子手里了。”他说完就沉默了,我疑惑的回味他的话:什么叫栽在我这么个土包子手里?正想到关键处,他的声音又继续响起:“还记得刚见你的时候,你简直嫩得不得了,眼神却是沉稳又坚定,一看就知道是苦孩子出身。你父亲跟我谈工资你也不上心,自己在一边玩儿手指;你知不知道你父亲他居然要求我把你的工资给他?这种事儿我见得多了,依我以前的处事风格,我是会答应的,毕竟不关我的事。可那次我鬼使神差就拒绝了。不过我估计你工资还是给你爸了吧?你可真的是傻啊!” 他说着顿了顿,转个身面对我又接着说:“你心气儿是真高啊!又肯学。短短四年,别人在嘲笑你土包子、欺负你老实的时候,你倒是默默无闻的又学了钢琴,又考了大学。以前我还觉得你和其他女人一样,唯利是图,谁有钱喜欢谁,最终走向静儿那条路。哪儿晓得我居然看走了眼,现在倒是没几个人能高攀得上你了。你性格又倔又软弱,别人叫你土包子,你满口答应,你父母对你不好,你就忍着,我真是对你又爱又恨!爱你心气儿高,恨你不争。”我正震惊于是他说的那些话,懵懵懂懂的反应不过来,冷不防的,他突然伸手狠狠在我脸上揪了一把。我捂住脸,看着近在咫尺的他,鼻尖充斥着一股浓浓的酒味,心里发慌又不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我讲这些,而我、又哪里有他说的这么好呢?“你真是太高看我了,我没你说的这么好。”我说道。 “你答应我的。”他无奈的说。我只好乖乖闭嘴。 晚风吹过,他好随风摇晃了一下,似乎真的已经醉了:“你弹琴的样子,真tm迷人,像我们这种没文化的,就想找个你这种有文化的!但我跟你讲这些可不是要你做我女朋友啊!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都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像我这样在社会上漂的人,你跟着我不会有好日子过,有多大脚就得穿多大鞋,你说对吧?”他说完目光直直看着我,一辆车呼啸着路过,车灯打在他脸上一晃而过,我似乎看到他眼神里的期待。 我低头答道:“你喝醉了。” “呵呵……”他冷笑两声,摇摇头问:“你究竟喜欢他什么?”我愣住,他又继续说道:“他有什么?不就是有个好爹么?啊……不对!现在多了个当副局长的岳父了。”他说完又痞笑着补了一句:“除非你爹是厅长,否则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他话刚说完,我心已凉了半截,虽然明白我们不会有结果,但当事实摆在那里时,我却依然难以接受,上前一步直直盯着他问道:“你说什么?真的吗?”他低头凝望我,沉默不语,眼神一如他临走时看我样子,哀伤温柔,又渐渐转为恼怒,涨红了脸抓着我肩膀低吼:“你对我就没什么想说的吗?你知道我都为你做了什么吗?上次伤害你那两个贱人,是谁把她弄局子里去的?是我。你隔三差五请假去考试、去上课,你知不知道为了偏袒你顶了多大压力?你又知不知道,那些栀子……”他说着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我扶着他有些摇晃的身体轻声道:“我明白,谢谢你。” 他直起身,双手抹一把脸,又恢复冷静痞坏的模样,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错觉,笑问:“你是不是该报答我一下?” 我正出神,听见他问的话,想也没想的反问:“你要怎么报答?” 他笑了笑,凑到我耳边阴恻恻的说:“陪我睡一晚啊。” 温热的鼻息吐在我颈侧,如同毒蛇在吐着信子,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我猛地推开他,转身像逃兵一样慌乱的逃跑,顾不上再回头看一眼他的表情,也顾不上向静姐告别。 一路浑浑噩噩,脑袋里一会儿浮现出他走那天的场景,一会儿想起经理说的话和他受伤的眼神……已经临近冬天了,夜晚的凉风吹得地上的树叶打着旋,我一脚深一脚浅的踏进那漩涡里,等了四年,我最终还是信错了人,你既然结婚了,你明知我在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连你结婚的消息也要我听别人说?我深爱的、深信的人,他不要我了;静姐和经理一起走了,弟弟和姐姐还有老师都在远方,我茫然四顾,如同漂在海上的孤舟。 第 13 章 +新增收藏类别 任我走得再慢,最终还是回到家门前。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我犹豫再三,一屁股坐在门口,埋头捂住胸口,仿佛这样它就不会那么疼的等着,等灯熄灭了再进去。静谧的夜色里,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在哭闹,也不知是哪里的小时两口正在拌嘴,还有偶尔路过的汽车时不时滴一两下……恍惚中,我好像还听到从一墙之隔的家里传来些熟悉的声音,飘飘渺渺的如同梦境,竖起耳朵贴在门上仔细一听,屋里一阵重叠的笑声,有父母的还有弟弟的。 我激动的伸手到包里摸钥匙,逮住钥匙一拉,拉出一地零散的小东西,我顾不上捡,拿着钥匙接连捅了几下都没有捅进锁孔,当我稳住心情,再次对准锁孔的时候,门从里面开了条缝。父亲探出头,见到我的那一霎那就沉下了脸,皱着眉头看地上的东西。我顾不上他,匆忙挤开房门,绕过他一眼看见坐在客厅的弟弟,他的身边还依偎着着一个长发如瀑的女孩,正在陪母亲说话。父亲一边骂咧咧的道:“啥子鬼东西遍地都是!”一边用脚一样一样的往门里踢,她听见动静转头见我,立刻站起身,乖巧的喊了声:“二姐!” 我呆愣了一瞬,茫然的看向弟弟。“姐,你今天下班这么早啊?这是我女朋友。”弟弟笑着说道。 父亲踢完东西,重重的关上门,沉声道:“不晓得这么早跑回来干啥子!到时候又扣工资嘛,头发也乱糟糟的,像个疯子样。”说着径直走到沙发旁,在母亲旁边坐下。 “没有叔叔,外面风吹得大。”那个女孩乖巧的接过话。 父亲见她还站着,招呼她赶紧坐下:“你坐你的,别管她!我们接着聊,刚才说道哪儿了?” 母亲笑着撇父亲一眼,有些抱歉的说:“哎呀,老头子就是话多!妹儿见怪了” 她依言坐下 “就是要听你们摆哈,我们才晓得那个年代有好苦,免得他一天不晓得节约!”说着拿眼睛瞟了瞟坐在一旁的弟弟。我默默的蹲下,捡散落一地的零碎东西。 父亲一听这话就来了精神,一边指着我一边说:“我们那会儿苦得很,哪像你们这么幸福?特别是这个老二,她小时候野惯了,又没吃过苦,还没得文化,喊她读书,她成绩又撇得很,不是我们不供她,是她自己不争气!只有老三争气点,全村第一个考起大学的哦!” “听到没有老三!”她说着笑嘻嘻的撞了下弟弟的肩膀,弟弟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她也得意的回望弟弟一眼,父母也许是欣慰,也许是开心,笑得温暖慈祥。 我捡完东西,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看他们围坐在一起笑语晏晏的样子,忍不住一阵心酸,趁谁也没注意我的时候,偷偷溜到房间。我无力的仰躺在床上,头脑胀痛,好像整个人都坠入无尽的深渊,就那么一直往下掉啊掉……睁大了眼睛望着天花板,眼角干涩得一滴眼泪也流不下来。 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靠在书桌上问我怎么了。我并不想理他,事实上这个时候我不想理任何人。“你在怪我吗?”他追问。 我拉过被子蒙住头,闷闷的说:“不!我祝福你,两个人能在一起不容易。”说到此处不禁泪眼朦胧,哽咽着说:“好好珍惜。” “我刚跟她在一起不久,也不是很喜欢他。带她回来只是想让你见见,你如果觉得不行就算了。”弟弟淡漠的说的说。 我听他冷漠的说着那些话,全然是没把这个女孩放在心里的,由此及彼的想到他是不是也像弟弟这样对待我的感情呢?想着想着,顿时怒火中烧,坐起来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你要是喜欢她就好好跟她在一起,要是不喜欢,那你就别招惹!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责任?你是在耍别人玩儿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了不起?” 弟弟显然被我突然爆发的样子吓到了,连忙阻止道:“你小声点,外面听到了!”我再也忍不住,捂住脸泣不成声。 弟弟手足无措的问我怎么了。我很想忍住不哭,哭成这样多丢人啊!但越是忍耐越是泪如泉涌;弟弟慌了起来,却又嘴笨的不会安慰人,急的跟着我一起哭。我看着他一边哭一边拿着纸给我擦眼泪的样子,觉得心里安慰了许多。至少我还有弟弟,他不会不要我;不论他走得多远,不管我们再怎么生疏,我们依然彼此牵挂。 弟弟他们第二天早上走的。我眼睛肿得像核桃,躺在床上装睡着,听着父母热情的邀请那个女孩再次来做客,听着母亲对弟弟谆谆叮嘱,听着他们给弟弟塞钱时的来回推拒;此刻,我能想象到他们的神情是多么的不舍,言语是多么和蔼;此刻,他们是弟弟温暖慈祥的父母。 闹了一阵,又听见关门的声音,外面静悄悄的,想来是父母送他们下楼了。太阳已经升起,一束阳光照射到墙上,我躺在阴暗的一角,呆呆的看着阳光里浮动的尘埃。不知道过了多久,客厅门“碰”的一声响,随之而来的是父亲的骂:“太阳都出来了,还在挺尸!班又不去上,工资扣了不晓得好多了,你一天搞些啥子?弟弟走也不起来送一下,好不容易带女朋友回来一趟,你还给老子装大!” 骂着骂着可能实在觉得不解气吧,一脚踢开房门,站在门口指着我咬牙切齿的说道:“老子警告你,不管你昨晚上跟你弟说了啥子,如果影响到你弟的大事,老子要你好看!”说完摔门而去。 我伸手盖住发胀的双眼,想离开这里的心情如此迫切。 带上所有证件,我去了经理说的那所小学。她们果然在招代课老师,语文、数学、科学、体育和音乐都在招。办公室里排着长长的的一队人,大多数都是应届生,我拿着申请表,看着爱好和才艺那一栏,犹豫半天填下了钢琴,我实在没什么才艺,唯一会点儿的就是钢琴了;任教科目那一栏填下了语文,毕竟自学时选的就是语文教育。排了半天队,填了个联系方式,就让我回去了,说是如果初审通过会告知我明天面试,如果没接到通知就不用来了。我觉得多半没戏了,灰溜溜的回店里上班。 紧张的等待了一天,还是没有电话找我,却有电话找经理。临下班前,我再次见到他,他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明天记得去面试。”说完又上下打量我两眼接着说:“穿好点儿去。” 我低头看着脚下反光的地板,深知自己亏欠他良多,一句谢谢太轻,我说不出来。他见我闷着不说话,转身开门要走,我一着急就抓住他一片衣角,他回头看向我,调笑着说:“怎么?想通了吗?愿意以身相许了?”我如同抓住烫手的山芋一样赶紧丢掉,他苦涩的笑了笑,故作潇洒的大步走了。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比的鄙视自己,既给不了他想要的,却又承了他的情。 第二天,我穿上新一些的衣服去了学校。一个和善的女老师带着我去了校长办公室,校长不在,留我独自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紧张的等待,一边等一边想着如果他们不承认自考学历该怎么办。我焦躁的等啊等,在喝光了一杯水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位微胖的中年大叔,我赶紧起身问好,却在看清他的一瞬间愣住了,他也愣了会儿,随后笑着说了句:“哟,小土包子都嘛!你来啦?”我尴尬的笑了笑,没想到会在学校这样的地方碰到静姐的熟客。 “王老师,你们认识啊?”紧跟着又进来一位戴着眼镜拿着文件夹的女老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笑着问。 “不认识,初次见面。”我赶紧回答。他也应和了句:“我认错了。她长得像我一个熟人。” “哦,好的。你是来应聘的哇?”她说着把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坐了下来。那位王老师也坐在了旁边。原来这位女士才是校长,我连忙递上了自己的资料,她低头仔细的翻看,时不时扶下眼镜,一举一动都在牵动着我的心,让我坐立难安,心跳如雷。 “你这里写着爱好是钢琴,你会弹吗?”她头也不抬的问我。 “会一点点。”我答道。她点点头,继续问:“那你有教师资格证吗?”“有教学经验吗?”“有没有一些评优的证明材料?”……她接连问了我一串问题,我知道多半是不行了,脸上发烫,手脚发软,心已凉了半截。 正在这时,坐在校长旁边的王老师,凑到她耳朵旁边,悄悄嘀咕着些什么,只见校长时不时的点点头,嘀咕一阵过后又抬头看着我说道:“虽然是代课老师,但是我们还是希望找有经验的、并且具有资格证书的教师。”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我稳住自己,客气的道了声谢,准备离开时她又接着说:“但我们还有个图书管理员的职位,你愿意来试试吗?”。 我愣愣的看着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如果愿意试试的话,明天就可以上班了。”坐在一旁的王老师出声提醒我。现实就是这样,总要先狠狠的打你一巴掌然后再给你一颗糖吃,我开心的接住这颗糖,说:“我愿意!” 离别是不会给你时间准备的,它总是像夏天的暴雨一样突然而至,以前总想离开,突然有一天能离开了,心里却有无尽的感伤。我在大厅最后一次弹起《The truth that you leave》,他离开了,我也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一曲终了,我大步向着新生活走去,没有向任何人告别。 暮色昏沉,我站在在梧桐树下回望会所,看见独自站在二楼窗口抽烟的经理,他也正注视着我。他为我做的事情很多,而我能做的只是深深鞠上一躬,当我直起身时他已经不见了,仿佛这是我的幻觉。 24岁这这年,弟弟毕业实习了;我当上了图书管理员,终于离开了家。 这一切并不容易,从会所辞职回家的那天晚上,我站父母面前鼓起勇气对她们说:“6年了,弟弟大学也快毕业,我想我应该可以有自己的人生了;我已经找到了新工作,并且辞了职,过段时间我就搬出去。” 父亲顿时暴跳如雷,狠狠给了我一巴掌,企图以威胁的方式逼我就范,我不想再听他那些污言秽语,捂着脸直接回了房间;母亲一路跟随着我,在我耳边哭诉,说来说去就是家里困难、我没学历找不到好工作、把我留在他们身边是为我好……我越听越焦躁,越听越觉得心寒,一边哭一边吼道:“你们不就是想要钱吗?6年了!整整6年,给你们那么多钱了你们还想怎样?放过我行不行?”话音刚落,父亲就提着一截搅在一起的电线冲了进来,狠狠的抽在我身上,一边抽一边骂道:“翅膀长硬了是不是嘛?老子打得你见不得人。”起初的几鞭子下来,我咬牙挺着不哭不闹也不闪躲,可细细的电线如刀片一样抽落在身上,每抽过的一个地方就是一道血痕,我忍不住四处逃窜,直到倒在地上打滚。母亲最终还是看不下去了,拉走父亲,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我脱下衣服,身上全青一道紫一道密密麻麻的血痕,一躺下就疼得钻心,只得靠坐在墙角,筋疲力竭的沉沉睡去。天蒙蒙亮时,母亲把我叫醒,她背光坐在床头,黑暗中我看不清楚她的脸,但这却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见她如此的冷静理智,她冷静的问我在什么地方工作、什么职位、工资多少、待遇如何……我也很冷静的慢慢跟她阐述前因后果,唯独隐去了经理那段。她很惊讶我会找到这样好的工作,也很惊讶她的女儿居然就这样不声不响自考了学历,随后她反应过来,又追问我上学的钱从哪儿来的?我见这事儿瞒不住了,于是告诉她姐姐借钱的原因,她长叹口气,说:“我们也是被这社会逼的,你别怪我们。”从这以后,父亲没有再逼着我回会所,但我和他的关系彻底僵硬。 第一天上班,我就出了名,因为我在大热天里穿长衣长裤,王老师见了调笑道:“小唐介绍的人,果然别具一格!”我支支吾吾的企图找个借口,他却并不在乎这个,问道:“你和小唐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他只是见我可怜。”我随意答道。 他笑了笑,从包里摸出支烟叼在嘴上,正要点的时候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取下叼着的烟连同打火机一起揣进包里说道:“小唐我还是信得过的,不过我还是要啰嗦两句,在单位里上班和在你们以前上班的地方不一样,想干得长久就要管好嘴巴!”我明白他的意思,沉默的点点头。 “走吧,带你认识学校和见见前任管理员。”说着自顾自的往前走,挂在腰间的腰间钥匙随着他的摆动摇晃得叮叮当当。 前任图书管理员是个已经到了退休年纪的阿姨,王老师带我到地方就自己走了,这个阿姨似乎并不愿意退休,对我从没有好脸色,工作交接得也是马马虎虎,许多重要的东西都是一句带过,导致后来她走以后,我连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好在分管图书室的领导十分和蔼,常来看我,而我不懂的就问她,几周下来,也渐渐理清了。说是图书室管理员,其实相当于是文员、实验室管理员、教参教材管理员和文印的综合体。这份工作很累很繁杂,需要跑腿的得跑腿,需要做文件的时候得做文件,开学还得自己一个人发完全校的书,总之让我干什么就得干什么。这些对于接触办公室工作的我,都是难题,所有一切都从头学起,有些老师会教我,有些老师则是鄙视我。我东拼西凑的学,厚着脸皮在鄙视的目光里渐渐成长。 用一位女教师的话来说,给她多少钱她都不干这个工作。我看着她骄傲的脸,笑了笑。对她们来说很容易得到的东西,在我这儿都是宝贝,我拼尽全力才从泥潭里跳出来,自然更懂得珍惜。我把一切都抛在脑后,只顾闷头工作,不论书有多重,我都咬牙抗上楼,不论这个东西有多复杂,我都努力搞懂;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每件小事都精雕细琢的做得更好,渐渐的,领导也就越来越器重我。 工作越来越顺手,偶尔会有一些空余时间,我不想回家,就呆坐在又大又空旷的图书室里,每当闲下来没有事情做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的想起他。那种浸透人心的孤独感和想起他时的遗憾,让我痛苦不堪;这种痛苦迫使我抓起前任管理员落下的毛笔,想着幼时姐姐教我画画的场景,重拾起了幼时的爱好,只有不给自己任何空闲的时间,我才能不想起他。就这样在闷头工作、闷头画画写字里,我逐渐不再想起他。 生活开始过得很有规律了,上班就努力工作,下班就写写画画,或者翻看图书室的藏书和画册,三个月过后我签订了正式的合同。签合同那天,我忐忑的交给领导一封申请书,领导大笔一挥爽快的签了字。于是,我有了自己的“家”。 宿舍在一楼,是个潮湿阴暗的单间,但我不介意,拿着钥匙打开门,开心得在地上滚了几圈,我终于有自己的小窝! 搬进宿舍那天,是个晴朗的下午。我从学校保洁处借了个三轮车和几个大纸箱,回家裹起床上的被褥,又利索的把所有东西都往箱子里装,母亲一边哭着一边劝阻,我不理会她,埋头收拾。收拾到书桌的时候,我缓缓拉开抽屉,里面是整整齐齐一抽屉有关于他的东西,和没有寄出去的信,我微笑着轻轻抚过,这是我对他的爱,这是一段青涩的时光。可现在他已经不要我了,那我还留着做什么?拿过大垃圾袋,扯出抽屉,一股脑全倒了。母亲惊声道:“这么好的东西,倒了干什么?”说着抢过我手里的垃圾袋,拿着到一边翻看去了。我淡漠的道:“你喜欢就送你。”说完开始一箱一箱往楼下搬东西,住了6年的地方,零零散散的东西不少,接连跑了好几趟,最后几趟上楼的时候,迎面撞上站在门口的父亲,他见了我,转身沉着脸坐在沙发上;我不管他,接着搬东西。最后一趟的东西很少,母亲哭哭啼啼的又开始劝阻,我回头说道:“我就是出去住,又不是不会来了。” 话音刚落,父亲大吼道:“你狗日的还想回来?滚!滚了就别回来了!” 我抱上东西,小跑着下了楼。 三轮车很沉,一路上踩得汗水直流,却忍不住开心的咧嘴笑,因为那是自由的重量;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空,我觉得它们很美,因为那是快乐的颜色;夜里我累得虚脱的躺在床上,心里是如此的宁静和满足。 第 14 章 +新增收藏类别 搬进宿舍一周后的周末,父亲主动来找我。他黑沉着脸提着工具包什么也不说,这里敲敲哪里看看,最后麻溜的给大门换了把锁,钥匙一丢就走了,临走时还不忘骂我一句逆子。我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才发现他穿的那件衬衫已经洗得发白了,领子搓得太多,软趴趴的塌在他清瘦的肩头,我心里有些微涩,他是不是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爱我的呢?父亲啊父亲!为什么你在对我好的时候也要骂我呢? 工作越来越顺手,整天都在忙碌中度过,我想起他的时间越来越少。起初还会在想起他的某个深夜里失眠,随着时间流逝,他再也不曾出现在我梦中。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告诉自己要忘了那段时光,于是再没有回过会所,也没有见过以前的旧人,生活得全然没有半点从前的痕迹,每当同事问起我的从前,也总是闭口不言。我就当是从没有过那段经历的开始新生活,努力融进新的圈子,但不论我怎么努力,我和她们总是有着若有若无的距离,她们喜欢聊化妆、聊衣服品牌、八卦或者聊父母的趣事,不论哪一件我都插不了话,只能沉默的听着她们说,附和着跟着笑,只有这样,我才能显得不那么另类。但大多数时候,我还是安安静静的在图书室做自己的事情,工作的闲暇就一个人看看书,写字或者乱涂乱画,周末就买些吃的去贿赂门卫,然后拿了琴房钥匙偷偷练琴。生活得平静又踏实的我,逐渐的连梦也变得香甜。 25岁那年,弟弟已经任教,他对我说他对这个家厌恶至极,于是总也不回来。从那次父亲帮我换过门锁后,母亲就常来寝室看我,有次一打开门就看到她坐在我床上,我明白怎么回事,也不意外,沉默的放下手里的东西,该洗漱就洗漱,那以后我常会在寝室里发现一些吃的或者用的。有时她也会跑来跟我说起弟弟,言语间满是担忧和思念,我虽不搭话但都听进了心里,看着她逐渐花白的头发和身上的旧衣裳,我终是心有不忍,每个周末都回去吃顿饭。从我在学校工作后,她们也不再要求我上交工资,学校工资低,可我总算有了些钱,有时也会给她们买买衣服,虽然父亲从不曾穿过。 这一年暑假,我回到小镇上。姐姐已经从家里搬了出去,带着侄儿和侄女住在早餐店的阁楼,阁楼很矮很窄,矮的进去都得蹲着进去,窄得只能放下一张大床,姐姐忙着煮面,侄女就一个人在堆满了衣服鞋子的床上打滚。原本狭窄的空间加上我就更狭窄了,姐姐高兴的一边跟我拉家常,一边收拾床上的衣物,给我腾出一块睡觉的地方,我抱起正睡得香的侄女,一阵心酸。 半夜3点过,我被一阵噪音吵醒,起床一看是姐姐正在揉面做馒头,侄儿守着大锅熬稀饭。我走到厕所洗把脸也帮着姐姐揉面,一边做事情一边聊天,我问她姐夫去了哪里,她说姐夫很少来店里,大部分时间都去开车去了;她说生意不好做,半夜要起来揉面,上午还要卖面条,还要照顾两个孩子,姐夫工资微薄只够还利息,而侄儿的学费、家里的开销全靠姐姐一个人卖面撑起来。我沉默着听她讲述,心里沉重得发闷,既是心疼也是愧疚,明明知道她处境艰难然而我却帮不了她,能做的只是更卖力的帮她打杂。 在一个凉爽的傍晚,我洗完了面碗,姐姐带着儿女洗澡睡觉,我在面馆隔壁买了瓶好酒,又称了点儿卤菜,骑着自行车一路颠颠儿的去了班主任大叔家;许久不见,如今我已经长大,可以陪着他喝点小酒了。 我激动又兴奋的敲着班主任大叔的家门,门一开,首先看到的是师娘那花白又乱糟糟的头发,衣服也穿得皱巴巴、脏兮兮的,红红的眼睛显然是刚哭过,这和我记忆中的整洁优雅的师娘大相径庭,刚想询问,师娘却拉着我的手崩溃的大哭了起来,师娘哭着说:“你总算是回来了,你老师他总念叨着你……”听师娘说了以后我浑身发抖,顾不上掉在地上的酒菜,跟着师娘直奔医院重症监护室。 见到老师的时候,他沉睡着,原本胖乎乎的他瘦得皮包着骨头,头发已经掉完了,浑身插满了各种管子。师娘在一旁低声抽泣,我再也忍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轻轻拉住他的手,颤着声音呼唤老师。他手指动了动,张开眼睛看到我,扯着嘴角努力微笑,嘴唇一张一合,我两忙凑过耳朵听他说什么,他说:“姑娘又漂亮了,在哪里工作?谈恋爱没有啊?”声音微弱又嘶哑。 “我有男朋友啦,他对我很好!我也在学校当了老师,继承你的衣钵了!”我擦干眼泪,笑着对他讲。只要他能放心,要我撒什么谎我也愿意。 没说几句话,他就精疲力竭,护士连忙让我们出去。师娘说老师是肝癌晚期,已经住院很久很久了,他一直非常记挂我,时常对师娘念叨我这个学生,而他们的女儿走了后就没回过家,老师虽然嘴上不提,但心里却悲痛,夜里睡不着觉就起床一个人喝闷酒,这才得了肝癌!我问师娘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老师病重的事情,师娘说:“你老师叫我不要告诉你,他说你是个重情义的,知道后肯定会影响你学习。我一想也是,你若真是个重情义的,早晚会回来看他,谁知道……\"师娘哽咽着说不下去。我心如刀绞,又悔恨又愧疚,顺着墙壁滑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前,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两个巴掌,我早该回来的!早就该回来的!! 从那天以后,我不再帮姐姐卖面了。每天一早就买好骨头炖汤,给师娘留一碗再装满保温桶,然后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等着探视时间。我像小时候他照顾我一样,给他喂喂饭,陪他聊聊天,日子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最终,他还是走了。 他们的女儿还是没有回家,师娘伤心欲绝,整日昏昏沉沉的什么人都不理会,只躺在床上抱着老师的遗物念叨说她们没有女儿!老师的丧事最终由他的弟弟操办,我则代替他女儿的位置,披麻戴孝的同师娘一起跪在灵堂上,吊唁的人很多,闲言碎语也很多,我只装作听不见,一张又一张的烧着纸钱,火焰中仿佛看到了那个盛夏的午后,他站在小屋前对我说:“这是我女儿的旧衣裳……”老师他对我而言,就如同父亲,如今,我连父亲也失去了。 老师火化那天,正好是我假期的最后一天,我请了假陪着师娘过完了头七。头七过后我该回去工作了,师娘也已经平静了很多,临走时说要认我做干女儿,我欣然接受。她抱着老师的遗像坐在沙发上,我跪下磕个头叫了声爸妈,师娘泣不成声,说老师的遗愿已了。 斯人已逝,生活却还要向前,我告别姐姐和师娘,带着哀伤再次回到成都。 一晃一年又过去了,我已经26岁。一年间,只要一有假期我就回到小镇,去看看姐姐和侄儿,陪着师娘说话散步;师娘渐渐回到了整洁优雅的模样,只是已经苍老了许多,她们的女儿自始至终没有回来过。师娘说她已经当她死了。 这一年姐夫家里拆迁,赔偿的钱他和他弟弟一人一半,刚好能还上姐夫拖欠银行的贷款,而他弟弟得到了钱以后就搬到了他修的新房里住。姐姐也终于卸下了她沉重的包袱,带着儿女搬离了那个狭小的阁楼。 弟弟已经24岁了,他和那个女孩定在国庆节举行婚礼。她是个幸福的女孩,家里独女,父母是教师,因此难免有些娇气。父母很是喜欢她,也极其纵容她,给她的聘礼就是成都的一套房,那是我父母毕生的积蓄。买了房没几天,我正在宿舍里洗衣服,听见开门声,我知道是母亲来了,头也没回的继续洗,她在寝室里转了两圈,又站在我旁边看着我洗,看会儿又转两圈,转两圈又看会儿,我知道她是有话要说,停下手里的活转身看着她。她坐在床边,拿起我刚脱下的衣服道:”少买点穿的,存点钱。“我转身,继续洗。她沉默了会儿又继续说道:”那套房子xx万!还有装修和你弟弟婚礼的钱,我们这次把所有钱都用完了,以后没有钱给你了。“我早知会是如此,嗯了一声,表示我知道了。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人家女方父母必须要你弟弟买了房子才准结婚,你弟弟又喜欢她得很,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就让他们分开了啊!再说他也是男娃,迟早都要给他买的,我们省吃俭用一辈子,就是为了他,现在看到他成家了,我就是死了也能闭上眼!”我听她说着这些话,不由得心头一阵烦闷,冷冷的回了句:“我不会问你们要钱!”说完一阵沉默,我依旧洗衣服,不知道过了多久,再转身时母亲已经不见了。 她们的婚礼办得热闹又体面,弟弟穿着一身西装修长又挺拔,同新娘一起站在门前迎宾,时不时的附在新娘耳边低语,前一瞬他还是我记忆里那个会为我买衣服、会整天缠着我的小男孩,一眨眼他就已经是个大人了,眉眼与幼年时一样,但我却不敢相认。由于离家乡遥远,来的亲朋好友很多都是女方家的,我们家就连姐姐也没能来,我陪着父母沉默的坐在角落里,女方的父母在席间如鱼得水的四处走动寒暄。父亲有些不高兴的拉着脸,直到司仪请双方父母上台接受敬酒时候才微微露出笑脸。台上的人在认真的宣誓敬酒,台下的人在认真的瞅准桌子上的酒肉,震耳欲聋的音乐配合着司仪煽情尖利的嗓音,孩子的吵闹混合着大人们高声谈笑,热闹非常又让人头昏脑涨,我起身,想出去透口气。 服务员们来回穿梭着上菜,小孩在桌椅间奔跑,我一路躲躲闪闪的将要走到门口,却鬼使神差的往后那么看了一眼,就那么一眼,我楞在原地,一个孩子直直撞进我怀里,倒在地上,我也顾不上扶起他。 他背对我坐着,身形似乎有些微胖,正侧脸和旁边的人说话,高挺的鼻梁、俊俏的眉眼渐渐和记忆重合,我以为我忘了,可当再次见到时,却能那样清晰的记起。是他吗?像他又不像他,他没有那么胖的啊!我痴痴的望着那熟悉的侧脸,挤开人群快步走过去,也许是缘分,也许是我想求证的心太急切,刚走到他背后就撞上了上菜的服务员,一碗热汤尽数泼到他背上。他被烫得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汤盆掉到地上转了几圈停在我脚边。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目光全都聚集在了这里,我顾不上其它,只呆愣楞的盯着他的脸,他们长得很相似,可他终究不是他。 弟弟拿起话筒招呼大家继续吃,周围又恢复热闹。我回过神来,连忙一边道歉一边拿起纸巾帮他擦衣服上的油脂,他抬头看我一眼,蹭的就红了脸,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他是弟弟的同事,和弟弟一样在遥远的山区任教,只是他比弟弟大些,甚至比我还要大一岁。婚礼上认识以后,他时常托弟弟给我带东西,除了特产之类的小玩意儿,还送过我一块圆溜溜的石头,石头上画着一只酣睡的小猫,我会心一笑,他真是个有趣的人。那以后,我会有意无意的向弟弟打听他的事情,弟弟也顺水推舟的撮合我们,于是一个小长假,我跟随弟媳去了那个遥远的学校。 我们一早就出发,坐了半天火车又转大巴然后又步行,到时已经是傍晚。山里的学校条件艰苦,晚饭只能自己在一个小厨房里煮,弟弟在门口迎接我们,而他则在煮饭,当我看到他时他正端着一锅稀饭站在烟雾缭绕的厨房,抬头冲我呲牙一笑。 饭后弟弟和弟媳一溜烟就跑了,剩下我和他待在一起,刚开始时他有些不自然,连走路的步伐都有些僵硬,渐渐熟络了以后他就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一边说起工作中的趣事、一边带着我慢慢走到学校旁边的山头,他说哪里的景色很美。我想我永远都会记得那天的黄昏,眼前是一片连绵的山脉和染红了半边天的夕阳,我们并肩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他柔柔的跟我讲述他的父母和童年,讲述他和的姐姐之间的感情,讲述他的工作生活以及朋友们……直到月光拉出了我们的影子。他是个成长在温室里的人,家庭虽然不是很富裕但却和睦幸福,因此他也成长为一个又热爱生活又阳光的人。 他说全校就他的寝室最好,床最大,而且不潮湿,于是夜里我住在他的寝室,而他去和他的同事挤一挤。一进门他就这里翻哪里找的,一会儿给我张新毛巾,一会儿又不知道从哪里抠出盒香皂,甚至连新牙刷都准备好了。明明山里的温度很低,可一会儿时间,他就热得汗水直流,他擦了擦快流到眼睛上的汗,红着脸说;“那我走了?”我点头。 他磨磨蹭蹭走到门口,回头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看着他窘迫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温暖:“你想说什么?” “额……你今天听我说这么多,觉得我是怎样的人?”他用手抓着门框,有些不安的看着我。 我想了想回答道:“我觉得你的人生缤纷灿烂。” 后来当我们回忆起这个画面时,他说他琢磨我那句话琢磨了很久。 假期结束,我也该回去了,弟媳因为休年假,决定多陪弟弟几天,于是他特意送我回成都。那天他的脸色很不好,一反常态的也不说话,我以为他是心情不好,没细想。可一上火车他就跑到另一节空位很多的车厢坐着,好像刻意要离我远远的,我气呼呼的找到自己的位置,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哪里得罪了他不成?我双手抱胸坐着,想着他肯定回会来找我的,可我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越等越生气,于是买两瓶水拿着去找他。他一直仰头昏睡,就连我走到他旁边坐下了他也不知道,我看着他有些泛白的侧脸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一摸,一片滚烫。他睁开眼睛,疑惑的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这才知道,他离我远远的,是不想让我知道。我又气又心疼,没见过这么傻这么笨的人! 火车上没有药,我只能拿着小帕子打湿了给他敷额头,可他还是越来越严重,昏昏沉沉的一直睡着,等到下火车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我打个车想带他去医院,他却死活不肯去,念叨着说开点药就好,我拗不过他,只好就近找个宾馆安置他睡下,又去买了些退烧药和稀粥回来喂他吃了下去。我始终不放心,一直陪着他到很晚,拿湿毛巾一次一次给他敷额头,他时醒时睡,昏昏沉沉的抓着我的手不放。我坐在床边任由他抓着,我第一次这样仔细的看他,他的眉毛长得很好,又黑又密,弯弯的像两轮勾月;我知道他的眼睛很大,却不知道原来睫毛也这么长这么翘。他们其实不是很像,我那时不知道就怎么把他看成是他的。我想着想着,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 半夜时,他的烧不仅没有退下去,还开始呕吐不。我吓得心惊胆战,好在平时搬书搬惯了,有那么点力气,半扶半抗的带着他下楼,沿街走了很久才打到车去医院。医生给他打上点滴,说他有些受凉还有点儿肠胃炎,没有大碍;我彻底放松下来,趴在他床边睡了过去。 有什么东西抚在我脸上,有点痒。我伸手揉了把脸,睁开眼睛,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昨晚上谢谢你。”他说。 我伸个懒腰,抱怨道:“你知不知道很重?” 他腼腆的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真让人喜欢,我头脑一热,拿起他藏在被子下的手掌把脸贴了过去,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他的手僵硬了一瞬,又缓缓的放松下来,却没有回答。我一下涨红了脸,挪开压着他手掌的头埋进被子里,心里无比的后悔,为什么要这么冲动呢?正想着应该怎么收场的时候,他却轻抚上我的头顶轻声说道:“是啊!” 那时,我一度认为他的出现是上苍给我的恩裳,弥补我前半生的不幸;可谁知这竟是另一场惩罚的开始。 第 15 章 +新增收藏类别 27岁生日那年,我身边已经有了他。清寂的生活一下子充满了粉红色的泡泡,我跟他比想象中更加合拍,他的专业是美术,从有他后我就不再乱涂乱画了,他开始教我画素描,他说这是基础。可他在教我的时候,我就是不认真听,非要磨皮擦痒的往他怀里钻,要不就嬉皮笑脸的跟他耍赖,每每他气得将要发火的时候,我就装的很认真,他只得熄了火无奈的摸摸我的脸。我总欺负他闹他,因为我就喜欢他又气得很,又无可奈何,还得回头哄我的样子。因此他也总说我像个27岁的孩子,像照顾孩子一样的照顾着我。 我感激他这样毫无保留的爱,也尽我所能的去对他好,有时会很幼稚的跟他撒娇跟他闹,有时也会做一做贤内助。我们的感情急速升温,唯一的问题就是异地,我和他都默契的回避了这个问题,一有假期他就来找我,或者我去见他,我并不觉得这是很大的问题,大概他也这样觉得吧,于是他决定带我回家见家人。 见他父母那天,我拿出我觉得最好看的衣服穿上,还化了个淡妆,给他的父母家人每个人都精心选了礼品,我以为他会表扬我的,可一见面他就开始批评我的着装,具体言论就不写了,精华就是一个字:土。我气得不行,转身要走,既然觉得我土,那你喜欢我干嘛?可架不住他左哄又哄的,我还是跟他回去了。他那时哄我的话,后来在生活中兑现了,那以后我的衣服都是他选,搭配都是他搭。但这件事情在我心中或多或少的留下了痕迹,成了我心中的一颗雷。 不出所料的是:他的父母不怎么待见我,因为他们觉得他们帅气的儿子应该娶个美女大学生,而我只是乡下来的低学历打工妹。而出乎意料的是:我那一身土味装扮,最后成了他们接受我的原因,因为他们觉得我看起来老实。我那时觉得,只要我和他相爱,就算他的父母看不起我,也没关系。因此在往后的生活中,他的母亲几次说我配不上他的儿子,我也只能忍着心中的难过,莞尔一笑。我从未告诉过他这些事情,我不想要他因此和母亲反目,我如此爱他,如此的想要他幸福! 好事总是多磨。我们开始得很美好,磨合得越来越合得来,他开始计划结束支教回到城里,他说他要买房子、他要带着我搬出去住、他要和我生两个孩子、他要让我一辈子当“小孩”。当他说起这些时,神情是那样的温柔和憧憬,但我却不敢告诉他,我父母正在逼着我和他分开。母亲说她同事家的孩子,有车有房又有钱,房都有好几套,而且答应了她会拿一套房子和几万块钱做聘礼。她说,她是为我好。我明白,对我父母来说,这是我仅有的,最后的价值了。 不论母亲怎样游说我,我就是不松口。为了让我乖乖就范,假期的晚上,母亲偷偷锁上我的房门,只为了不让我去找他,但她忘了锁住窗户。 假期后上班的第一天,母亲来图书室找我,一见着我就哭着告诉我说别回宿舍去,父亲拿了很大的棒子在寝室等,说要打死我。我吓得不敢回去,直到半夜了才鼓起勇气在宿舍窗户边确认了他不在,才敢开门进去。推开门,一地狼藉,地上散落着破布,捡起来细看,却是我曾经买给他的,他从不曾穿过的那些衣服。我不记得我那晚上有多伤心了,我只记得月色凄凉,连蟋蟀也在哀唱。 又是一个假期,他兴致勃勃来看我,而我却心事重重的连鞋带掉了也没有发现,他牵着我的手,不停的说些什么,说着说着突然蹲下身,我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他仰头有些不高兴的说:“过来!鞋带掉了也不知道”我低头一看,有些不好意思的又往前一步。他埋头,修长的手指绕着被我踩脏的鞋带,熟练的系个蝴蝶结,一边系一边说:“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我看着他短短的头发,伸手摸了摸,有些忧伤的问道:“你爱我吗?” 他起身,有些疑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说完又似笑非笑的继续说:“我的心是你的,人也是你的,钱也是你的,你说我爱不爱你?”我忍不住咧嘴笑了。他牵着我的手继续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缓缓说着工作和未来的计划,他未来的所有计划里都有我,甚至房子要怎么装修、要去哪里旅行都计划得完美又温馨。 我越听心中越苦涩,忍不住打断他:”世事瞬息万变,有时候人是算不过天的,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还不如顺其自然的好。“我并不觉得我这样说有什么不对,而他显然不认同,深深的看我一眼又叹口气缓缓说道:”你知道我觉得你什么时候最可爱吗?就是你跟我胡闹的时候。我觉得你的两面性太重,阳光的时候很阳光,但你骨子里却很消极。人间很美好的,生命也很短暂,我们应该快乐的生活,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消极悲观呢?“ 这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在他心里,是个消极悲观的人。是啊!他从小生活的环境让他成长为一个太阳,而我则是黑夜,他不能明白夜里会有怎样的杀机。我有些无奈,问道:“除此之外,你觉得我还是个怎样的人?” “自卑!”他想也不想的答道。 这两个字,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插进我心里。我心中的那颗雷突然就炸了。这是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争吵,我当时像是疯了一样的厉声哭诉,讲起他觉得我土时我走多伤心,讲起他母亲说我配不上他时我有多难过,讲起我父母的逼迫……我言语间毫不留情,他听得懵了,呆坐在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气氛陷入僵局。 我激动的情绪在沉默中逐渐平复,剩下一地哀伤。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开口说道:“我母亲的事情,我知道,不然为什么这么着急买房呢?不过,你既然你觉得和我在一起这么不快乐,那你就听你父母的吧,我也不愿意看到你为了我和父母闹翻脸。” “你说你爱我,这就是你的爱吗?”我质问他。他沉默不语,我气急反笑,转身大步离去。 我承认,我不是个美好的女孩,我的生命充满遗憾和悲伤,我害怕它们不被你所理解,害怕你指责我不够美好。 原本这段感情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的,但他后来来找我了,我们在那次争吵以后,才明白有多爱彼此。他说他要和我一起面对困难,会努力让我父母同意,他说他要让我快乐。我知道,要让我父母松口,光靠我们是不可能的,于是我在国庆带着他先回去见了姐姐和干妈、带他去我以前住过的那片废墟,跟他讲起洪艳和我以前的故事。回程的路上他对我说:往后的一生,他都不会让我再受苦。 很快到了新年,姐姐因为我的事情,专门带着侄儿侄女从老家到成都来。父母见了侄儿侄女心情大好,整天围着小孩转,姐姐趁机不停的给他们做思想工作,弟弟弟媳放假在家也帮着游说,费尽了口舌之后,他们才答应见他一面。带他回家见父母那天,下着绵绵细雨,他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颤抖着腿进了门。父母冷着脸不说话,弟弟弟媳和姐姐不停地打圆场,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可好在那次过后父母没再强烈反对。之后他每个节日都厚着脸皮去看我父母,渐渐的,父母开始接受他了。 从那以后,我们的感情越来越稳定,也越来越了解彼此的家庭。他的家庭有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暖,父母年纪虽大,但却感情好得如胶似漆,打情骂俏的时候也从不避讳我们,唯一不圆满的就是他的姐姐虽然嫁了人,但却无法生育。他和姐姐的感情也很好,一家人常聚在一起打点小麻将,牌桌上比输赢更多的,是欢声笑语。 他说我是他们家里唯一的希望,父母抱孙子的愿望就看我了;他说以后我们要生两个孩子,他要教孩子们读书和钓鱼,他要和我一起变老,看着孩子长大再生孩子。他在某个临睡前的夜晚亲吻我说:“我马上就调回城里了,你就嫁给我吧!”我点点头。这一生,我不求大福大贵,只求和他结婚生子,平安到老。 28岁的暑假,是我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两个月。每天早晨都在他怀里醒来,他会在炎热的中午为我煮爱吃的菜,我而就在房间吹着空调化妆或者看书,下午有时会躺在一起看书或者他教我画画,再或者一起打理他种的花草;我们会在凉爽的傍晚沿着河边散步打闹,生活得平淡又幸福。偶尔也会有浪漫的时候,某天中午,我正专心的练习他刚教我的几何体,突然听见厨房一阵咚咚咚的声响,放下笔赤脚走到厨房,见他正聚精会神的拿着菜刀剁花生米,他瞄了我一眼,擦擦头上的汗说:“ 你来干嘛?这么热。” 我笑嘻嘻走到他背后,轻轻环抱住他Q弹的肚子:“你干嘛剁花生?” “天气热,你又老是溃疡,给你煮点花生稀饭。”他说着继续剁。 我笑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说:“所以你是故意的咯?知道我不吃花生,还剁碎了往饭里掺。” 他放下刀,转身握着我肩膀“你老是挑食可不行。”说完打横抱起我,颠了颠“嗯,重了点!”我伸手抱住他脖子咯咯笑。他把我抱回房间放在床上,蹲着抓起我的脚用手使劲拍了拍说:“以后别光脚到处跑!你别画画了赶紧化个妆吧,我去煮饭,待会儿下午带你出去。”说完在我唇上亲一口就出去了。 下午,他神神秘秘的说要带我去个地方,又在衣柜里选出一条白色的裙子,熨好了让我换上,为了跟我穿情侣装,他也特地穿了白色的T桖。 他一边开车一边胡乱唱着自编的歌,逗得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路和他互相调笑着出了城,我问他要去哪儿他却怎么都不说,快到地方时还拿出条丝巾蒙住我的眼睛。脚下踩着松软的泥土,拉着我向前一直走,走了很久他才停下。取下蒙眼的丝巾,眼前是一片紫色的薰衣草花田,还有他得意的笑脸:“漂亮吗?”我愣愣的点头,清风吹过,一阵花香,我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熟悉。 “你站着别动哈,我去给你拍照!”他说着快速穿过薰衣草田,走到离我稍远的地方举着相机大喊道:“摆个poss!”我微笑着比了个剪刀手,接连拍了好几张,我冲他大喊:“你拿过来,我给你也拍!”他微笑着向我走来,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他身上,白色的T桖、薰衣草田和夕阳……眼前的一切渐渐与梦境重合。我迎上前,伸手摸摸他微笑的脸,感到如此不安。“怎么?”他问。我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越来越爱你了。” 晚上我洗完澡出来,他却没在房间。我开门出去找他,看见他和他妈妈围坐在茶几旁念叨着什么一万两万,我凑近一看才发现他们拿着小本本在算账。他拉住我的手开心的指着本子上的数字说:“亲爱的你看!我们的首付有了,这一年我再存点钱,给你买戒指哈!我妈说我们结婚的钱她包了!” 我看着他洋溢着幸福的笑脸,说:“那咋们俩得谢谢阿姨!” 他转头嬉皮笑脸的说对他妈妈说:“不用谢,对吧妈?” 暑假剩余的那几天,我们四处看房子,最终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选定了一套,他说这样他妈妈以后给我们带孩子就方便了。我计划在工作之余再努力考个教师资格证,以后像他和干爹一样做个教师,然后生两个孩子,寒暑假就带孩子一起去旅游,生活不会有多么富裕,也不会有多么清贫,就这样平凡踏实的过一生。 我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口,终于不再是大海上漂泊的孤舟。 暑假结束,我们各自回到工作岗位。和他在一起的这两年,我变得开朗了许多,工作感情一切顺心的同时,我和几个同事也越来越要好。学校里运动很方便,于是我们每天下班都相约一起运动,有时打球有时跑步,有时也会出去吃饭逛街,我渐渐的生活得越来越充实快乐,就在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的时候,突然的意外让我措手不及。 这天一个同事津津有味的说起某位女老师的八卦:“她结婚好几年了,却没有孩子,听说是某种病诶!所以说啊,女孩子一旦姨妈不正常,就要马上去检查。\" “就是!我一个亲戚家的孩子也是这样……”另一个同事接话说道。 她们越说越起劲,而我越听她们说到最后越是心惊。 我瞒着他,偷偷去医院挂了号,医生冷漠又职业的接连问我几个问题:结婚了吗?有性生活吗?上次月经什么时候?我接连回答,到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我想了半天回答不上来,我也不知道上次是什么时候了,反正有点久。我拿着一大堆检查单又是抽血又是B超,一直等到下午才拿齐了结果。在医生门口,我徘徊着不敢进去,我的直觉告诉我一旦进去了可能会万劫不复……我徘徊了又徘徊,直到护士拉开门大吼一声:“67号,来没得?”我才灰溜溜的进去坐下,紧张的递上检查报告,医生皱着眉头看了又看,我心跳如雷,仿佛是等着被宰的羔羊。医生看了半天叹口气,说:“你是卵巢早衰。” “能治好吗?”我有点懵,卵巢早衰是什么? “激素治疗加运动,还有希望怀孕。不过最好是试管吧。”医生同情的看着我,我浑浑噩噩的听着她跟我讲述治疗方案,我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听进去。 离开医院后,我漫无目的的一直向前走啊走……无所谓要去何方,无所谓身在哪里,走得累了就捂着肚子蹲在路边,我还没有生宝宝,你怎么能早衰呢??? 这样残酷的事实,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也怕他知道后会不要我。他是这么喜欢孩子的人,告诉他以后,还要怎样面对他?我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每天跟他打电话,节假日去看他……我背着他偷偷吃激素,每天都发了疯一样的运动。我是有胃病的人,激素会让我呕吐不止,我怕他会察觉异常,甚至不敢去他家里。只要他在,每次胃痛我都忍着,要吐就找借口跑很远。我觉得这些苦都不算什么,只要我能怀上孩子,于是我开始拒绝避孕措施,开始逃避和他讨论孩子的问题。他最终还是察觉到了我的反常,几次追问我,我都搪塞过去。直到那次和他一起牵手走在街上,他停下来指着橱窗里的那条小裙子说:“亲爱的你觉得好看吗?要不我们先买了,以后给女儿穿吧。”说着就要往里走,我拉住他,泪流满面。 知道一切后的他,一路沉默着不说话,回家后就把自己关进了厕所里。我默默收拾好自己的所有东西,打包放在门边,等着他出来与他告别。他姐姐已经不孕不育,如果他再这样,那对他父母来说则是致命的打击,我知道他很爱他的父母和家庭,也很爱我;这是非常艰难的选择,与其让他为难,倒不如我自己主动离开。我靠着厕所门,强忍心痛轻声说:“对不起!当初跟你在一起时,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情况,那时我对这些也不上心。” 我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嘶哑:“与父母对抗相争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况且你的父母他们那么爱你。我知道你们家的情况,你父母如果知道,是一定不会接受我的。我爱你!不想你为我为难……做试管需要很多很多钱,而我们都没有……” 话未说完,他突然打开门,红着一双眼睛拥我入怀:“你如果真的爱我的话,就为了我再坚持一次!医生不是说激素治疗加运动是有希望的吗?那我们从现在开始造人好不好?我会拖住父母的,只要我们不结婚,她们就不会发现你的问题,然后等你有宝宝了再结,这样你就不会有压力!你不要放弃我我好不好?”我把头埋在他怀里,闷声说着对不起。他拍拍我的背:“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这不怪你。你小时候整天吃面,肯定没有营养啊!从现在起我天天煮好吃的给你补补好不好?” 其实我们都知道,自然怀孕的几率很低很低。但我们都愿意为了彼此坚持下去,只要还有一丝希望,都不能放弃。 29岁这年,他从支教的地方调回了城里。因为孩子的原因,我们原计划的婚礼只能无限的往后拖延,他顶住父母的催促和怀疑,我则努力治疗;这一年我四处打听好的中医,好的医院,中药西药都吃了个遍……我努力配合治疗,长期运动健身,但就是从没成功过,就在我灰心焦虑的时候,他装得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可我知道,他其实比我更焦虑。 30岁生日的那天,他花重金定下个酒店。我知道后说了他一顿,可当我看到窗外的景色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外面黑色的夜幕衬托着城市的灯光,好像是满天的星星,他轻轻环抱我,满怀都是柔情,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亦不会有比我更爱他的女人。 我回到医院复诊那天,医生给我判了死刑,我只能寄希望于试管了。离开时,妇产科手术室外排着长长的一队人,医生说她们都是要流产的,我看着她们或平、或微突的肚子,心情无比复杂。 做试管需要很多很多的钱,纵然我们各自缩减吃穿存了一年,却依然不够。无奈下我只能回家向父母求助,父亲沉默不语,母亲听我说完就进了房间,过了会儿拿出5000块钱放在桌子上:“我们就这么多了。” 我拿起那叠钱,苦笑说:“妈,你还记得你说的吗?你说:只要我把钱给你存着,我以后需要的时候你会给我的啊!我知道那些钱你都拿去买了房子了,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怎么也不可能只有5000,你要是不想帮我就明说,何必这样敷衍?” “你哪里拿了好多钱给我们?大不了就一万多”母亲一本正经的开始算账。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你要钱的话就去把你弟弟房子拆了吧!” 我不再说话,憋回眼泪,放下那5000块钱,转身走了。 姐姐知道后给了我3万,我知道那差不多是她所有的资产了,毕竟她的面馆也只能勉强糊口。弟弟也因此知道了父母拿了我的钱买房子的事情,愧疚中决定把房子卖了,弟媳大着肚子全力阻止,闹得差点离了婚。父亲给我打电话,说:“算我求你了,不管你怎么样,你别影响你弟弟的家庭。” 加上姐姐给的钱和我们自己存的,都还差一点。医生说我年纪大了,越拖越不好做,我们商量之下,决定由他回家向父母要钱。他的父母见我们迟迟不结婚,早就有怀疑,现在他又回家要钱,更是可疑了。在父母整日的逼问下,他急的夜里睡也睡不着,渐渐的竟然长出了白头发。最终,他的姐姐猜出了答案。 与他分别那天,天气好极了,天空蓝得像一片汪洋的大海,海上还飘着几朵洁白的棉花糖。他默默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我不敢看他的脸,像上次一样,默默的收拾好自己所有东西,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留我,也没有抱我。我提起口袋,匆忙离开,没有回头,也没有哭。 32岁那年,我又回到了一个人生活。我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依旧跟着同事们一起运动一起八卦、节假日照常回到小镇去和姐姐聊天、去看干妈,她已经住进了养老院,苍老得认不出任何人了,只是每次看到我时,还会记得追问:“你男朋友怎么没来?”我笑笑说:“他在上课呢!” 我的内心已经腐朽,面上还是笑颜如花。 生活又回到原点,但我已经有过他,有过温情和快乐,我始终意难平,于是我开始喝酒。刚失去他的时候,我整夜整夜睡不着,闭眼就是他的脸他的声音。我把和他的照片全部洗出来,做成了一本相册,夜里想他时就翻着相册喝酒,最后抱着相册睡到天明,日复一日的循环,然后喝得越来越多……我想,当有一天我不喝酒也能睡着的时候,大概就是我放下他的时候了吧。 同年,我与父母彻底决裂,弟弟的第一个孩子也在这一年出生。姐姐说父母过得很不好,弟媳生了孩子后脾气越来越坏,时常对着父母大吼大叫,父母忍不下去就搬回了老房子住。他们退休金很少,老两口过得紧巴巴的,而弟弟对我有多愧疚就对他们有多埋怨,狠下心不管他们。她劝我时常回去看看,但我不想再见他们,能做的只是见了弟弟一面。此后,家里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 那一两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他,星空是他、风是他、梦里也是他……我也曾想过轻生,但我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坚强一些,现在想来都那样无法忍受的心痛和遗憾,就在时光的流逝中逐渐过去了。 35岁那年,干妈离世。她的女儿还是没有音讯,我跪坐在灵堂前,心如死灰。 36岁那年,我实在太无所事事了,没有家庭,也没有朋友。酒喝得太多,身形逐渐胖了起来,我觉得我实在活的太久了,这样一只老僵尸应该找点事情打发这无聊的时光。于是我又重新拾起纸笔,开始画画,一头钻进了书画里,这辈子都没能出来。 40岁这一年,我居然遇到了一个追求者,他早年丧偶,带着一个女儿,是个勤勤恳恳的老实人,但我不想结婚了。我的心态从未这样平和过,就这样孤独终老也没什么不好,唯一挂念着的人就是洪艳了。 44 岁这年,父亲离世,弟弟当上了校长。我很多年没有见过他,没想到再见时竟然就是生离死别。母亲已经老得满头白发了,跪在父亲灵堂前絮絮叨叨的一边说一边哭,而孙子辈的侄儿侄女们正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玩耍,他们还太小,不懂什么是离别。父亲葬礼过后,我搬离住了十几年的宿舍,回家与母亲同住,弟弟说要调我去他们学校做份更轻松的职业,我拒绝了。我怕有一天他回来找我,找不到。 我和母亲倒是相处得比年少时融洽多了。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念叨着要给我找个伴儿,还有让我戒酒。这两样直到六年后她离世,我也没有做到。 母亲是在在重症监护室离世的,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个地方,老师是在这里走的,连母亲也是。我们姐妹三个围在她床前,她颤抖着嘴唇一张一合的说话,姐姐和弟弟都没有听见她说什么,但我听见了,她说:“老二,妈对不起你!” 曾经工作过的会所,十几年内易了无数次主,最终在扫黄打毒那年关了门,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公园,我时常会去那里走走,但再也没见过小少爷。 姐姐已经当了奶奶,面馆早已经关了门。现在就整天带着牙牙学语的孙女,我笑话他不会享福,而每当这时,姐姐就沉默不语。弟弟当了校长,他的女儿都已经结婚了,但他一辈子都觉得对不起我,总是在各种弥补,对我各种照顾。 而我依然在那个学校做图书管理员直到退休。退休后靠着弟弟开了间画室,收些学生,赚取的学费和退休工资一并用来资助一个贫困家庭的女孩子,我希望再也不会有人像我一样。 我终身没有嫁人,也没再见过他,到死也没能戒酒亦没再见过洪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