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霸女县令是全村的希望 作者:钱小钱 这是一个扮猪吃老虎反被吃的故事。 穿越的周宥宁,女扮男装做了县令,不过县令难当。 但她不信邪,坚信知识能改变世界, 她一定会带着这帮刁民,不,这群村民走上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 商业产业化了解一下?科学饲养学习一下?香水配制发扬一下? 成了商业大佬的周宥宁,被媒人撵得兔子飞。 没几日,桃花县爆了大新闻:周大人有龙阳之好,相好正是县丞丁大人。 不料狂蜂浪蝶更多了。 丁怀远:这乡野民风果真开放,抱得美人归还是得先下手为强。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种田文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宥宁、丁怀远┃配角:若干┃其它: 第1章 “丫头,醒醒,醒醒......”恍惚间,周宥宁感觉有人在拼命摇着自己,声音陌生得紧。 周宥宁被人捏着肩膀这么一顿猛摇,醒转过来,头痛带来的恶心感再也压制不住,张嘴“呕”地一声,汪天汪地吐了个干净。 “喂,你这臭丫头......”眼前的男人暴跳起来,往后退了几步,狂吐着口水。 “行了,别说了,孩子也不是故意的,我让你别摇别摇,看吧,把人摇吐了还赖人孩子。”说这话的是个女人,“宁儿,你没事吧?” 宁儿?她们怎么知道自己名字? 吐完后,周宥宁神智恢复了过来,她明确告诉自己,这两人她不认识,声音太陌生了,她一向对声音过耳不忘的。 周宥宁也不着急应,借着女人的力气坐好了。 眼前是个红脸汉子,四十上下,身形壮硕,满面横肉,两撇小胡子上还沾了些自己刚吐的恶心玩意儿,正要开口道歉,猛地发现这人穿着太过于怪异:一身右衽褐色缊袍,领口处露出的白色里衣已经有些泛黄,腰间挂着一块玉佩和一个香囊,头戴毡帽,脚下黑布棉鞋。 再扭头去看旁边的女人,三十有余,身材玲珑有致,穿翠色襦裙,红梅纹饰从领口绕过腋下,直到衣摆,下身浅粉长裙。后脑勺挽了个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枝劣质金簪,有的地方已经发黑。 周宥宁一愣神,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脑子摔坏出现了幻觉,这是什么年代? “宁儿,你没事吧?”女人语气急切,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问那男人,“大龙,这丫头不会是撞傻了吧?” “本来就是个傻子,还能撞得更傻?”黄大龙粗声粗气地回答,满脸的横肉处处写着不耐烦。 “好了,好了,那边有条河,洗洗去,你这样会吓到孩子的。”女人瞪了他一眼,眼尾却带着风情,黄大龙嘿嘿一笑,走了。 女人回身扶起周宥宁,找了块平整的石头让她坐好,柔声安抚她,“宁儿,你先好好坐在这儿,别动。娘去打点水来给你洗洗,好吗?” 周宥宁也不吭声,只是木木地点了点头,乖巧得像个三岁孩童。 女人笑了笑,拍拍她头,拿了一块布和水壶走了。 待女人走远了,周宥宁头才有心思看自己。上身藕粉色缎面绵袍,下身同色锦缎长裙,脚上一双麂皮齐脚脖子短靴,里头是一双白色棉袜子,细腻又暖和,这身金贵打扮,跟那对男女可不是一路人。 瞧着自己这身打扮,当然也不可能是自己身处的那个二十一世纪,明明自己还在晨跑。眼下是个荒郊野外,自己也摸不清身在何方,只能暂时跟着她俩。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眼前这两人不是好鸟就是了,周宥宁拍了拍手,扭了扭脖子。 哎哟,脑后一阵刺痛,抬手摸了摸,后脑勺肿了个鸡蛋大的包,她看了看后边黄土小树的痕迹,估摸着自己是从那小坡滚下来的。 细细检查了一下,除了手蹭掉了几块皮外并无其他大碍,嘴里黏腻感反倒是她目前最不能忍的,那女人回来得也真够慢的。 宥宁的目光突然停在自己手上。这双手绝对不是自己的,十指纤细、白嫩,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甲盖泛着健康粉嫩的光泽。握了握双手,绵软无力,看来自己是魂穿在个家境殷实的大小姐身上了。 她皱了皱眉,伸手在怀里摸了摸,帕子没摸到,反而摸到一个布袋子。 正想拿出来看看,那两位匆匆赶了回来。待二人走近了,周宥宁却闻到他们身上的一股刺鼻的鱼腥味,黄大龙笑得一脸贱荡,女人脸色却不太好,红云满面,头发松散,衣服上还沾了些枯草。 邪性,这么大冷天,怎么不冻死他丫的。 “闺女,来洗一洗。哎哟,大龙,你看闺女头撞这么大个头。”女人不知轻重摸在周宥宁后脑勺,疼得她一激灵。 “没事,死不了,金凤,赶紧给她弄弄,不然天黑我们都到不了石河子。”黄大龙毫不在意挥了挥手,掏出几个大饼,一人一个。 周宥宁咬了一口,硬得跟冻铁似的,牙都快崩掉了,但不吃不行,不然她体能跟不上,跑不掉。 吃完大饼,三人沿着小坡往回爬。搁她以前,这小坡根本就不叫事,她以前可是负重跑。现在空手一个,还得让那个叫金凤的拉扯着才能爬上去,最后累得瘫地上直喘气。 周宥宁眉头皱得更紧了,武力已经排除在外了,只剩智取这条路了。 三人走回大道上,幸运搭上了一辆过路的牛车,金凤一顿胡说八道,就把赶车大爷哄骗住了。 周宥宁找了个稍稍干净地儿,躺下去,睡了过去。 “宁儿,宁儿。”金凤推了推她。 周宥宁翻了个边,打起呼噜。 金凤和黄大龙相视一笑,果然是个傻子,心宽,到哪都睡得下。 “金凤,这妞就模样长得俊,要被人发现是个傻子,可值不了几个钱,不如弄回去给我做婆娘好了。”黄大龙嘿嘿地笑。 “滚一边去,感情好事都美了你?老娘让你占着还不算,还想弄个水灵灵的小媳妇尝尝?也不看看你这德行,配不配?”金凤压着嗓子呲了男人一顿,又啐了一口。 “说玩笑话哩。我都被你这婆娘榨干了,不会想旁的了。”黄大龙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两人闹作一团,笑意越来越大。 赶车大爷听到这动静回过头羡慕他们:“年轻小两口,感情是真的好。” 金凤捂着嘴瞎乐,这两人又嘀嘀咕咕说着话,丝毫不避讳周宥宁。 周宥宁听了一路,弄明白了原委,知道这原主家住桃源县,叫宁儿,经过了那些地儿。气得她只想打爆这俩的猪头。 天蒙蒙亮,才到了石河子。 “宁儿,下车了。孩他爸,你给大叔点车马费。”金凤泼辣又爽利,只可惜是个拐卖人口的垃圾。 周宥宁心里暗骂了一句,趴在金凤肩上撒娇,打着哈欠,眼泪汪汪地:“娘,我饿,我困。” 金凤哄着她:“好好,我们这就找地方住去,你爹去买吃的了。” “娘,我不想跟爹睡一个床。”周宥宁看着金凤只要一间房,又嚷嚷开了。 “你这孩子,娘要有钱当然舍得开两间,凑合住一宿算了。”金凤软言哄着她。 “不,我就不,爹爹半夜会摸我。”周宥宁哭着嚷嚷开了,借着擦眼泪,偷偷从袖子边瞄周围动静。 这动静把客人和伙计都惊动了,慢慢围了过来。 “孩子她娘,闺女大了,不适合跟爹住一个屋了,不像话。”有人出言劝了。 “对啊,有了后爹就有后娘,孩子都不管了。”有人附和着。 金凤还要保持贤妻良母的形象,撒泼打滚叉腰骂街的事不可能拿出来,心里恨得要命,早知道就扮个泼妇角色了。 她狐疑地打量了下周宥宁,见她还是那个呆呆傻傻的样,心下一惊,难道黄大龙那个瘪三真趁自己睡着摸了这丫头?清白身子才值钱啊,这个杀千刀的。 心下主意一打定,金凤便朝众人笑了笑:“是,是,都怪我没想周到,掌柜的再来一间房。” 众人这才散去,黄大龙进来了:“多浪费,怎么还开了两间房?” 金凤白了他一眼:“晚上方便。” 黄大龙涎着脸搂了上去,周宥宁憋着一口恶心的感觉,跟在后头上了楼。 不过也好,方便自己行事。 果然,黄大龙看她睡着了,故意试她。 周宥宁借翻身打了他一耳光,黄大龙憋着股邪火发不出去,将茶壶重重摔在桌上:“白浪费我一包蒙汗药。” 金凤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早说这孩子省事,不用搞这些。不过也没事,待会她睡醒口渴了,喝了也跑不远,我们也不用一直盯着她。” “还是你想得周到,凤儿,她既然睡着了,你去我屋睡呗。”黄大龙浪笑起来。 待那边山崩地裂的动静消停后,周宥宁又躺了片刻,金凤推门进来喊了她好几声。 听到门再次合上,宥宁才翻身下床,临出门又折了回来拿起桌上的铜壶,桌上还有半包蒙汗药没弄完,她一口气全掉进去了。 走到隔壁,悄悄划开门栓,溜了进去。 从包袱里摸出个钱袋子和几封信,换走了茶壶,用绳子勾好栓子重新把门关好,把茶壶放回自己那屋,转身下了楼。 “姑娘,这是去哪儿啊?”掌柜的眼尖,招呼她。 “我去外边逛逛,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没。对了,我爹娘累着呢,你们别去吵着他们啊。我爹凶着呢。”周宥宁乖巧着趴在柜台上,小声叮嘱着,又跟掌柜的说了会话。 掌柜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一个半时辰后,“鸿运”客栈闹成一团。 第2章 “你们几个守住后门,你们几个守住大门和窗户,其他人跟我进来,仔细了。” 只听鸿运客栈门外话音刚落,这伙人已经推门走了进来,一楼食客战战兢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掌柜赶紧出了柜台,笑得跟拣了五百万两黄金似的,迎了上去:“原来是刘捕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刘捕头一拱手:“卢掌柜客气,不知今日卯时左右,可是有对夫妇带了孩子住店?” “是是,”卢掌柜连声应道,正欲细问,突然脑子一个念头划过,“不知刘捕头问的可是叫金凤?” “掌柜厉害。” 卢掌柜下巴上的肉微抖,心中暗忖:如果时间能够回到上句话,他会直接把柜台里的住店名册交给刘捕头。 窝藏罪犯、知情不报这样的罪名他小老儿可担不起。 “这一楼可有金凤他们三人?”刘捕头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声音低得只有掌柜才能听见。 掌柜立马摇了摇头,赶紧唤来小二,速速带了刘捕头一行人上了二楼。 刘捕头留下两人守在一楼,吩咐了一句:“不准任何人出去,警醒些。紧急情况下可用兵器,自己能对付的,脖子上的哨子就省着些用。在座有八十七人,两条狗,一只鸟。” 哨子是捕快用作紧急呼救用的。 这金凤、黄大龙就是拐走周宥宁的人贩子。 刘捕头看小二哆哆嗦嗦掏钥匙,一把拉开他,原地单腿侧踢了过去,腿直动作帅,门板咣当一声扑倒在地,溅起一点灰星子。 小二两股战战,想走,脚上却像生了根似的。 旁边的捕快想来是见惯了这等场面,个个面不改色,踩着门板蜂拥了进去,生怕慢一步,下个倒下的不是门板,而是自个。 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打眼一看,屋内小圆桌上趴着两个衣裳不整的男女。 刘捕头呵了一声,摸了过去,没死,睡着好着呢,着人拎了井水,兜头泼了过去。 听到这声笑,众捕快心神一震,今天务必打起十万分精神。 “哪个王八蛋不开眼,拿水泼老子,活得不耐火......”黄大龙冻得嗖地站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猛地收声,嘴里的烦字只剩下火字旁了。 “是我。”刘捕头爽快接了话,好像骂的不是他。 众捕快默默给黄大龙道声喜:恭喜你就地成佛升天。 黄大龙气势顿时由老子变成了孙子,挤出尴尬的笑:“官,官爷,所为,为何事?” “有人举报你拐卖人口,你可知罪?”刘捕头俯下身子,拎着黄大龙的衣领,直逼他的眼睛。 刘捕头这眼睛漂亮得紧,黑且亮又深,像一口古井,深不见底,叫人挪不开眼。 黄大龙瞳孔快速收缩,呼吸急促:“官,官爷,恐怕有,有误会。” “误会?”刘捕头松开衣领上的手,不慌不忙地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嘴角慢慢挑起,带出几分笑意,箭在弦上的紧张气氛消散开去。 这刘捕头大名刘宗海,风流眉、桃花眼、俊俏脸,端端一风度翩翩的美公子,让人赏心悦目。 只是素日里总是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长得好看的人不笑,那叫高冷范,勾走一大片少女的心,提亲的人都快把他家门槛踩垮了。 今天这一笑活生生勾人心魄。 黄大龙愣了一下,吞了吞口水,脱口而出:“美,美......”,还抽空用胳膊撞了撞愣在一旁的金凤。 金凤回过神,扒拉了下那摞在一堆的头发,本不整齐的衣服又往两边拉了拉,露出大半个雪白雪白的胸脯,脸上堆起一股子媚笑。 黄大龙在一旁看得哈喇子直流,裤子顶出个帐篷。 这些被刘宗海看了个彻底,只见他面色一沉,脸上跟罩了层霜似的,萧煞之气破风而来,厉声喝到:“带走!” 突然刘宗海跟想起什么好笑事似的,又笑了笑:“拐卖无证据也不打紧,用美色贿赂官差也是当朝重罪,我有证人。” 门边的小二同手同脚的走了过来,面向刘宗海,抬头挺胸,只差举手宣誓,声音响亮:“我亲眼所见,我是证人。” 黄大龙二人愣住了。后头的捕快麻利上前给他们带上枷锁,推下楼去。 活该这俩人贩子碰上他们刘捕头。他们家捕头一笑,这事准坏,更何况他们家捕头平生最恨的事就是有人说他美。 “刘捕头,事办好了?”卢掌柜靠过来说话。 “那叫宁儿的姑娘,掌柜还记得吧?她可有东西留在这?”刘宗海一手把玩着佩刀的穗子,一手撑在柜台上,站得松松垮垮,有了些纨绔子弟的样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这姑娘有趣得紧,即是报案人又是受害者,三人抓了两人,她却跑不见了。掌柜你知道她去哪儿了么?” 掌柜一迟疑,交出了那个小包裹,刘宗海接了过去又交代了一句:“你仔细说出她样貌,我着人画了出来。对了,如果你知道她全名也记得告诉我们。” 卢掌柜寻思,东西我都给了,改改姑娘相貌不打紧吧?转念想到刘宗海的行事手段,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将这个骗人的念头压了下去。 鸿运客栈闹成一团糟的时候,周宥宁已经坐在前往“桃源县”的马车上,走了一个半时辰了。 不管乐不乐意,她都已经成了这个年代的周宥宁,那个家必须回去,她也是有爸妈的人。 桃源县有好几个,她跟人细一打听,就确定了位置。这也是幸亏金凤他俩不避讳自己,从哪来,经过哪,又要去哪儿,这么把几个地名一说,客栈的伙计就给了她个准确的位置。 至于金凤和黄大龙被官差抓得这么顺利,却是周宥宁没敢想的。 她为了抓住人贩子,花了心思做了安排,至于这事能不能成,她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一个时辰前,她在石河子找到一个小乞丐。 “小哥你好,小弟有个事想托您帮忙。”周宥宁说话礼貌周到,人生得俊美,一笑脸上两个酒窝乍现,甜甜的,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小乞丐倒也不客气:“你说,但凡我能办到的。” 周宥宁学着江湖人士拱手行礼:“多谢,我这儿有封信要劳烦小哥半个时辰后替我送到衙门。因什么事报官,我在信里写得很详尽,只要官爷看了自会知晓。信的内容我不便过多透露,这样要是官爷问起,你也可以正当推脱,就说是受人所托,其他事情一概不知,但信里的事要是成了,也算是积善积德,大功德一件。” 说到后面,宥宁脸色越发庄重。 “好,我替你办。”小乞丐打量了好一会,方出声答应。 “多谢小哥,这是酬金。”周宥宁掏出三两银子,“另外我还存了二两银子在鸿运客栈,事成了,你拿这个字条就可以。” 字条写了两个字:给钱。小乞丐哈哈一笑,毫不扭捏,伸手接过银子,“要是拿了钱不办事呢?” 周宥宁笑了笑,没再多说话,道谢离开,转身找了一个方士,一个小货郎,同样让他们半个时辰后将书信送到衙门。 三个人中但凡有一个送了,官差信了,抓住金凤和黄大龙就有希望去了;如果三个人都能去,那说服力会更大,希望越大。 在找到这三人之前,周宥宁就提前跟鸿运的掌柜交代好了:“掌柜,您好,我存十两银子在您这,半个时辰后会有人来取,他们有我写的字为证,您给他们就是。” 她又问掌柜的借了笔墨,写了“给钱”二字作参考,掌柜的拍手称赞:“你这字写得真好。小姑娘,你不怕我把你钱私吞了不给你办事?” 周宥宁抿嘴一笑:“不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交给您自然是放十二个心。您这么大间铺子,贵客盈门,生意热闹兴隆,前边有几家客栈冷清了些许,掌柜您的口碑恐怕在这儿方圆数里也是被人称颂,这点银两还不至于不是。”说完还竖起两个大拇指。 这一夸一捧的,把掌柜的哄得眉开眼笑,连声夸赞:“好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小姑娘不得了,不得了。字写得妙,人长得俏,还有颗七窍玲珑心。那若那三人不来呢?” “那就当我存在您这儿的,对了我还把这个小包袱存暂时存您这。多谢掌柜夸赞,宁儿先谢过。”周宥宁拱手鞠躬道谢,转身出了门,寻了那三个目标人选,把报官之事交代清楚。 找这三个人没有固定营业场所,不怕遭人报复,只要他们不声张,没人知道。宥宁不亲自去衙门有自己的考虑。 她一个异世来的人,除了贴身衣服掏出的那个布袋子写着自己名字、家住桃源县、出生时辰,其他一无所知,身份不明,让她不敢贸然行事。何况这衙门水的深浅她也不之情,怕把自己折腾进去。 “公子,我只能送您到这地界了。您在这儿住上一宿,明日再换辆车,就可以到桃源县了。”正想着,赶马大叔敲了敲车窗,中断了周宥宁的思绪,为了路上方便,她买了套男装换上。 当然她没有一分钱,这钱全是从人贩子那里拿来的。 下了马车,周宥宁没着急走,这天已经擦擦黑了,就先去吃了个饭。吃完饭,休息了半个时辰,就去雇了辆马车,省得夜长梦多。 车夫姓李,是个身形矫健的豪爽汉子,让宥宁喊他老李。 到了后半夜,不光人犯困,畜生也犯困了,车走得越来越慢了。 “李叔,李叔......”宥宁想着要不凑合歇一晚上,省得出事。 “周公子...”李叔话还没说完,车厢猛地一颤,周宥宁赶紧扶住车梁,还来不及坐稳,李叔的声音如闷雷炸响:“周公子,快踹开车门,马车要翻了。” 周宥宁看不清外面状况,心下一惊,这回是真的走不了了。 第3章 虽说现在这具身体偏柔弱,但周宥宁的应急反应能力还在。 她撑住左右横梁,双脚脚尖点地。待车厢往前一耸之时,她借机猛蹬了过去,借力打力,车门飞了出去,在空中翻滚了几下,掉下山崖。 一双脚又麻又疼。 冷风迎面扑来,冻得宥宁打了个哆嗦,人却更加清明。 寒月如水,照着四处恍如白昼,人和车毫无藏身之处。身后的马蹄声急促而纷乱,来人绝非一两个。 只需拐过前方那个大弯,就可躲进那片竹林,暂时避一避。远远望去,竹林幽暗如大海。 宥宁紧抓着车顶外沿,立在车门处。她没弄清楚李叔为什么不快马加鞭赶路,反而让自己踹了车门添麻烦。没了车门,马车疾驰之下,她随时都会翻滚出车外。 “松手。”李叔高喝一声,一根长鞭灵动如闪电,裹在宥宁腰间,鞭尾嗖嗖转了几圈,把她缠了个结实。 李叔手一抖,她人轻巧飞了出去,再用力往下一挫,宥宁落在马背上,而他自己变戏法似的到了马下,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 宥宁听见木头断裂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寒夜里,再细微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紧跟着有什么东西划破夜空,带着戾气破风而至。铛铛几声,被李叔用长剑击落在地。 有几只擦着宥宁的脸颊掠过,带着股腥味和灼痛感,是她脸被划破了,血腥味。 汗如雨下,湿了几重衣裳。 “趴下。”李叔厉喝,“会不会用弩?” 大概是想到她一文弱书生,应该不会,又连声说道:“算了,算了,我把这把刀和弩都给你,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别回头。” 只听咣咚数声,后坠感消失,马儿箭似的窜了出去,宥宁回头望去,车厢翻腾了几下,也落入了那悬崖中。 眨眼的功夫,身后的人已经近在咫尺。她清楚看见马匹的数量:六匹。 六匹马,马上六个人。 黑色劲装,背后露出白色箭翎毛。手上持的刀被月光一照,发出诡异的光芒,像嗜血的恶魔,叫嚣着,饥/渴难/耐。 立在地上的李叔,袍角翻飞。一人一鞭一柄剑,稳如一杆枪。 显而易见地是李叔落了下风:无论从人数、兵器数量,还是位置高低。高比矮占先天优势。 这时宥宁才明白为什么要踹掉车门。照马这个速度和风的力量,车门会不停反弹回去,她没法让门保持敞开的状态,李叔的鞭子自然无法顺利带她出来。 想到这儿,周宥宁眼眶一热,抽出自己藏在怀里的金簪狠狠扎向马屁股。马疼得撒开腿狂奔起来,窜过拐弯处,竹林越来越近了。 去桃源县是来不及了。桃源县是离这最近的县城,也需要两个时辰,来回就是四个时辰八个小时,等她搬了救兵赶过来,李叔的血恐怕早就凉透了。 她一抖缰绳,“吁”了一声,翻身下了马,又拍了拍马头:“好马儿,今天要连累你受苦了。” 马打了个响嚏,扭头不看她。 宥宁掂了掂手中这把刀,重量合适。她举起手中的刀,用力朝竹竿砍去,竹子应声而倒,断裂处锋利而整齐。 她趔趄了一下,这是用力过猛收不住的结果。 好刀。砍起竹子跟切菜一样,又快又多。 随后她将竹子劈成八瓣,拿过弩比划了一下,砍成合适长度,将一端削尖,锋利无比。 她脱下两件外衣,把竹片捆成两大包。衣服长有长的好处,捆的东西多。 马儿果然是训得好,看宥宁搬了几下都没有放上马背,乖巧地跪下了前腿。 宥宁拦腰一放,自己跨上去,用缰绳绕了几圈:“马儿,马儿,快,我们快往上走。” 只希望李叔能撑得住。 她没有原路返回,返回只会给李叔找麻烦,于是往高处走了走。 果然是天助她。居然被她找到一块天然平坦的大山石。这块大石头比周边地势矮了个几十公分,同山下那帮人的位置几乎呈垂直状态。 站在这儿,山下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对方有三人倒地,一人在马上进攻,两人在地上跟李叔对峙。 她拿起削好的竹箭,架在□□上,估测了一下距离和方向,瞄准射了下去。 “哎哟”,马上的人中了竹箭。 宥宁信心倍增,竹箭一只接一只射出去,准不不准已经不要紧了,反正拼命射出去就对了。一个人非被她营造出一伙人的气势。 李叔有人相助,士气顿时高涨,边反击边故意把那些人往宥宁这边引。 “撤。”不知为何,对方突然喊停。拖起地上的三人,翻身上马,六人疾驰而去,跟来时一般诡异。 来得突然,去得莫名其妙,但好在敌人退了。 周宥宁松了口气,抖了抖地上的外衣穿上,翻身上马。 一牵上缰绳,麻绳扎得她钻心地疼,嘴里直呵气。缰绳都是粗麻搓成的,又硬又毛躁。 低头一看,手掌全是被竹片划出的伤痕,深浅不一。她举着双手,呼了呼自己,好像没那么疼了。 宥宁撩起长衫衣摆,用刀割了些布条,把两只手裹得严严实实。 刚开始这帮人追过来时,宥宁还以为是自己举报人贩子这事出了问题,有人来寻仇。 后来再一看李叔那身手,还有对方那股置人于死地的决心,她就知道这事跟她无关。 如果今晚她被杀了。那她不过是那帮杀手顺带杀掉的人,说不定在杀她之前还会嫌弃自己多事,给他们找麻烦。 杀手也是有职业操守的好不?拿一份钱就只干一份活,没谁还买一赠一的。 宥宁没有回去接李叔,原因有三。 一、李叔救她,她也救李叔了,互不相欠。 二、李叔现在安全了。凭他的身手总是能安全到桃源县的。 三、李叔身份不明。引来黑衣人追杀,继续跟在他身边,会很危险。一旦被视为同伙,危险会更大。 眼下快马加鞭赶回桃源县才是当务之急。 突然一阵清越的哨声响起,本来乖乖奋力往前奔跑的马儿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差点把宥宁颠了下去。 “喂,喂,你要去哪儿啊?”宥宁急得大叫,又不敢下来。 马儿跑得风驰电掣似的,她要敢下马,要么被踩死,要么翻下悬崖。 宥宁更难过的是:这马儿翻脸不认人,刚才精诚合作的友情说没就没。居然往回跑了。 回去的话,怎么既不尴尬,又能避开好人坏人这个话题,还能愉快的一起回桃源县呢? 卖萌能蒙混过关吗? 第4章 马儿低头亲昵地碰了碰李叔,李叔抬手摸了摸马头,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温柔。 周宥宁牵着缰绳离得三尺远,干笑着搭话:“李叔,您这马烈着,我怕它撂蹶子。” 李叔样子有些狼狈,头发凌乱,嘴角残留着风干的血迹。身上那件浅蓝色棉袍破了十多处,有些地方已被血迹浆成了深蓝。 他坐在石头上,背靠着峭壁,也不出声。人虽狼狈,周身气质却早脱胎换骨似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让人不敢掉以轻心。 周宥宁尴尬掐断了话头,心里摸不准李叔这伤势轻重,也怕想跑的念头被察觉。 “周公子......”三字刚出口,李叔的口中溢出一大口血,血腥味浓烈,受伤不轻。 周宥宁顺着李叔的目光一转,发现他盯着马的肚子,她不确定地问道:“是马肚子下有东西么?” 李叔点了点头。 “那您安抚好马,我怕它受惊踢了我。”周宥宁伸手之前,又叮嘱了一声。她之前可是马被撂过蹶子的。 李叔又点了点头。 周宥宁拍了拍马背,方探手去摸,果真有东西。 捆绳藏在马鞍之下,绳子颜色和马儿颜色一致,都是黑色。不靠近仔细看是瞧不出来什么端倪的。 宥宁卸下马鞍,解开绳子,将东西拿了出来,是一个包袱,分量不轻。 包袱四四方方,不大,压得很紧实,就跟真空包装似的。 她将包袱递给李叔。 “劳驾打开一下。” 宥宁摇了摇头,又把包袱往李叔跟前送了送。脸上笑嘻嘻,心里暗想:我又不傻,藏得这么隐蔽的东西是我能看的? 李叔倒也没再坚持,接过包袱,宥宁退到一旁,目不斜视、正气凌然。 余光里李叔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倒出两颗黑色药丸吞了下去。看他吞得费劲,宥宁摸了摸自己水袋,犹豫要不要递过去。 蓦然,周宥宁跟发现了惊天大秘密似的,眼神都直了,再偷瞄了会,确定了,她才挪回视线,大气都不敢出。 空气凝固了一刻钟,或者更长一点。在宥宁忍不住怀疑这人是不是昏过去之际,李叔说话了,口里没有再出血,声音也有劲多了:“周公子,这是金疮药,治外伤有奇效。大恩不言谢,以后公子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李......” 周宥宁出声打断:“多谢李叔,哎哟,您这一说,我手疼得更厉害了。”一点不想知道他叫什么,她嘴巴不严、骨气不硬,怕被人一拷问,就全给交代了。 宥宁接过瓷瓶,手嘴并用解开布条。有些伤口跟布条沾在一起了,一撕疼得钻心,只好撕一点缓一缓,再撕。 “啊.........”尖叫声响彻云霄,李叔挠了挠被震麻的耳朵,一旁的黑马吓得耷拉下耳朵,尽量贴墙壁站着。 “你怎么这样啊?”宥宁疼得嗓音都变了,眼眶泛红。两手的布条被李叔巴巴一口气扯掉了,真的是扯。手上伤口崩裂,血冒了出来。 李叔愣住了,这周公子红着眼眶,抖着嗓子,软软又委屈的模样,居然很可爱,像个小姑娘。 “我都快疼疯了。”宥宁抖着手,憋着眼泪使劲吹着,心中哀叹交友不慎啊,救人不慎啊。 李叔也不知那根弦没搭对,走近一步,也替她吹了吹。 周宥宁吓得一抬头,两人大眼瞪大眼,各自暗问自己。 李叔:我是疯了么?这下坏了,会让人误会是个登徒浪荡子了,一世英名全毁了。 宥宁:古代兴这种道歉方式??? 最终李叔败阵下来,轻咳了一声:“额,我娘说了,一般吹几下,痛痛就全跑了。” 痛痛?李叔人老心不老啊,充满了童趣嘛。 宥宁冲李叔一笑,李叔慌忙扭过头去,脸上一股热气涌了上来,他想用捂脸掩饰,转念一想又放下手,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边宥宁毫不知情,正低头忙着用水清洗伤口,边问李叔:“李叔,这个药是直接倒手上就行?” “是,是。” 宥宁重新绑好布条,果真是好药,手不再火辣辣地疼了。 两人又陷入沉默僵局。 不久不远处有马蹄、车轮声传来,慢悠平缓。 “李叔,后边有人来了,我看能不能顺路载我一程。要是能蹭个车就可以解决我们只有一匹马的问题了。”宥宁不由得大喜,终于可以脱身了,“这是车钱和马车损坏的钱,您收着。” 两人又趁机整理了下衣衫,李叔将包袱依旧藏在马肚子下,宥宁把帕子用水浆湿,让他擦把脸。 运气也是好到爆。这群人正是昨晚宥宁吃饭时碰到的那桌客人,也是回桃源县的。 车夫们都相熟,知道李叔被人打劫遭了罪,损了车,宽解之余还借了外袍给李叔。 这行人的家主姓方,带了妻儿回老丈人家,人和物品都多,车队庞大,多带一个人并不是问题。 方老爷让宥宁同他大儿子一辆车,宥宁推脱不过,上了车,马车载着她一路远去。 李叔静默了会,抬手在脖子处轻轻一揭,一张完好的面具落在手中,露出一张清秀的少年脸。 老李变成了小李。左手一方帕子,右手一张边沿一角因不服帖而翘起的面具。 小李翻身上马,朝着桃源县的反方向疾驰而去。 幸好同车厢的少年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正合宥宁心意。 这马车比她之前租的高档多了,车内宽敞,可卧可坐,中间放了一张小几,小几上放着食盒和茶水。 宥宁好奇这食盒、茶碗放置得稳稳当当,如搁置在家中桌案上。 少年抿嘴一笑,拿高茶碗,离了半指的高度,他不用力,茶碗被慢慢吸了回去。 宥宁拿起来看了看,原来这小几桌面有磁石,茶碗和食盒底部是铁制的,不由得感叹古人心思之巧妙。 车内碳炉烧得正旺,小几上一只精巧别致的香炉里焚着香,暖香熏得人昏昏欲睡。 “周公子......”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车夫敲着车窗唤他。 宥宁掀开车帘,天已放亮,远处牌楼上写着“桃源县”三个大字,三字写得龙飞凤舞,漂亮得很。 “周公子,我们是朝那边走。不知公子是跟我们同路还是已经到了?”这是一个岔路口。 宥宁跳下马车:“到了,到了。”起身又同方老爷、方夫人说着礼貌话,目送他们马车离开,她方转身朝桃源县城内走去。 人总算是回了家,宥宁却并不轻松:这原主没给她一星半点记忆和线索,她连家门朝那开都不知道。 城内一条主街道,宥宁站在当中,正犯愁是往左走还是往右时,有人说话了。 “宁哥哥,你这是去哪儿了?你是被人打了吗?县令大人都急疯了,你娘急得在家天天掉眼泪,派人四处找你去了。” 说话的是个胖姑娘,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圆圆的身材圆圆的腿,手里还拿着个大红苹果在啃。 宥宁听完这番话,不禁替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县令大人跟她家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担心?她爹呢?为什么没提?她娘担心?她从竹林到这儿,两个时辰,并未碰见前来寻她的人,所以确定真的有派人去找?而不是懒得去找? “你走快点呀,慢得像小灰。”胖姑娘停下来等她。 “小灰是谁?”宥宁没控制好好奇心。 “小灰?你怎么连小灰都不记得了?”胖姑娘上上下下扫描似的看了个遍,吓得宥宁一身冷汗。 胖姑娘走到一个大院前,拍着漆红门环,扯着嗓子一叹三咏:“不得了啊,快出来呀,宁哥哥连小灰都不记得了。” 只听门内一阵嘈杂,像打翻了什么。 自己有这么可怕的吗? 第5章 两扇厚重的漆红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条缝,宥宁没防住门是往外推的,后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她扭头一看胖姑娘离得三尺远,悠哉悠哉啃着她的大苹果。 嘿,这丫头也不知提醒一声。 宥宁朝门内看去,十几人挤在这门缝当中,她抬了抬眉,这是欢迎她呢还是堵着不让进呢? 众人脸上五彩纷呈,表情耐人寻味。 “周伯伯,怎么还不让宁哥哥进去呀?”胖姑娘在门口喊了一嗓子,中气十足。 关键时刻没掉链子,够意思。宥宁默默在心中为她点了个赞,化解了这莫名的尴尬。 “我儿,你终于回来了。”说话的是一年近五十的男人,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这话一出声音就全哽住了,双目含泪。 这人身材胖高,脸如满月,面白无须,眼睛小而肿,一身褐色右衽圆领缎袍,腰缠玉带。右手大拇指戴了一枚翡翠扳指,扳指正中间有一圈细细的黑线。 “吱呀”一声,红门被下人全部推开。 “爹爹......”宥宁喊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双眼含泪,声音微颤。这一声爹爹包含着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家后的那种喜悦、安心、委屈,还带着几分少女特意娇嗔。 众人愣住了,嘴巴张得能吞下一只豆沙包大的拳头。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继而齐刷刷扭头盯着宥宁,目光热切,带着某种期盼。 宥宁见状,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脑中念头快速闪过:是自己表演的痕迹太过于浮夸? 那男人却连声说道:“好好好,爹爹的好宁儿,快些进来。” 宥宁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 此人正是原主的父亲周文启,也是桃源县的一方县令。 一中年美妇来晚了一步,扒开众人,站在宥宁眼前,指了指自己,小心翼翼又殷切地问:“我呢?宁儿,我是谁?” “娘?!”这十几人里,这妇人跟周老爷年纪相仿,应该没错。 “我儿啊,”中年美妇嗷地一声扑上来,一把抱住宥宁,放声大哭,“你终于认识娘了,我可怜的宁儿。” 其他人招呼着:“小弟,快些进来。” 宥宁胸口被撞得一震,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这中年美妇自然就是周宥宁的母亲大人,柳玉湖。 “夫人呐,别哭了,宁儿回来就好,有话咱们回屋再慢慢聊。”周文启拍了拍柳玉湖的手。 “瞧娘这脑子。”柳玉湖又哭又笑,扶着宥宁的胳膊,将人牵了进来,小心避开她受伤的手。 周府是个三进的院子,坐北朝南。 一行人进了垂花门,左右是抄手游廊,迎面是一方影壁,常见的花鸟题字图案。 这是一个典型四合院的格局。 南边是饭厅和消遣之处,宥宁瞧见地上有些碎碗片,想来刚才在门口听见的动静就是摔碗的声音。 正北主屋是周文启和她夫人的,两头东西耳房各一间。 东西厢房是一明两暗的格局,是周家公子们的住处。 这离宅门不远,听得见有人在门口说话。 “周大人,属下无能,还不曾寻到小公子,我们准备出镇找。” “吴捕头,此事我正要同你说,宁儿已经回了。这几天辛苦兄弟们了,这些钱你拿去请他们喝酒,改日我再接你们吃饭。对了,每日同去找人的乡里乡亲也不要落下,钱不够,明天我带去衙门。”周老爷的高兴溢于言外。 宥宁满腹狐疑,官差也管自己叫小公子? 再多余的话,听不到了,柳玉湖带着宥宁已经过了主屋厅堂,到了后院。 后院靠右角落处建了座三层高的小楼,是周家小姐们的闺房。 最后是一排后罩房。丫鬟、婆子们吃住在这儿,周家小姐们的小厨房也在这,还有几处杂物间。 宥宁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门上有个“宥”字。 “宁儿,这儿就是你的卧房。”美妇将宥宁拉到窗下的炕上坐定,吩咐了下人,又同她说着家里人的情况。 宥宁琢磨了好一会才明白这房间怪在哪儿。这屋里无论是陈设还是颜色没一处能看出是个女孩的房间。 有丫鬟打了水进来,陪在柳玉湖身边的范妈妈稍稍替宥宁梳洗了一下,换了外衣。 片刻又有丫鬟进来禀告:“夫人,大夫在楼下前厅侯着。” 柳玉湖挥了挥手,让丫鬟下去:“宁儿,你先吃点垫垫肚子,厨房已经在准备早饭了。” “娘,我不饿。”宥宁已经饿过劲了,现在只想洗个澡睡上一睡。 “我儿,疼得厉害吧?”柳玉湖捧着她满是伤痕的手,心疼得不行,替她吹了吹,眼泪又是将落未落。 宥宁抽回双手,打十岁以来就没跟爸妈这么亲昵了。看着柳玉湖神色低落了下去,她暗叹了口气,忙连声安抚:“娘,不疼,不疼。” 柳玉湖怕她哄自己,不愿意去看大夫,拿着哄小孩的口气:“宁儿,楼下来了个胡子伯伯,我们去跟他玩会好吗?玩过后,娘就带你去吃糖人,好不好?” 宥宁无奈地点了点头,柳玉湖方转忧为喜。 看完大夫,早饭已经熟了。一碗面条、一个馒头、一碟子小菜吃下肚,吃了这么多,宥宁才搁下筷子。 饭桌上众人光顾着看她,跟看猴子把戏一样。 “小弟懂事了,会自己吃饭了,坐得住了。”这是大姐,周絮宁。听柳玉湖说,大姐今年23,本该前年出嫁的,因宥宁生病,就把婚事往后推了推。 大姐五官小巧精致,巴掌大的脸,皮肤白皙,说话温温和和,未语笑先迎,一副江南女子的温婉。 “对,宁弟弟今天没掉饭了。以前啊饭菜是天上一半地上一半,掉的比吃的还多。”说这话的是二姐周佳宁,言语活泼,笑声爽朗。 二姐是典型北方女子模样,身形高挑、浓眉大眼,自带一股英气。 她今年21了,已经许了婆家,待大姐大婚后,她就出嫁。 宥宁头大如斗。这个原主人设太搞人了,时时刻刻在给她“惊喜”,这马甲分分钟能掉。 “好了,好了,吃饭都堵不住你们嘴。宁儿累了,我带她先去休息。”柳玉湖见宥宁低着头不出声,以为她恼了,忙出言打断众人,起身带她回了房。 之前柳玉湖给她说了家里的情况,饭桌上一打照面,人就认全了,丫鬟和婆子见过的也都认识了。 “宁儿,你看,这全是你的衣裳,衣领上都有你的名字。”周夫人柳玉湖打开衣橱,她怕这孩子不信。 周宥宁随着周夫人的手看了过去,果真,衣领上件件都绣有名字,裤子和袜子也不例外。她突然想起脚上这双袜子也绣了宥宁二字。 只是这服饰全是男款,无一件裙衫,还有周家兄弟姐妹也都喊她“小弟”。要不是确定自己是女的,她真有一股马上脱下裤子检查是男是女的冲动。 家里人都默认她是男的,这就太诡异了。 “娘,我想洗澡澡。”这叠字一出口,宥宁自己先恶寒了一下。 “好,好,我给你拿衣服,娘替你洗澡。”柳玉湖连声回答。 “娘,我想美美的。”宥宁戳了戳柳玉湖胸口的花纹,继续试探。 柳玉湖脸色都变了:“宁儿啊,你是男孩,这衣服才适合你穿,娘的衣服啊只适合姐姐他们穿,你穿不了的。” “喔。”宥宁委屈地低下头。心中杂念更多,刻意隐瞒她的性/别到底是为什么?阴谋?不得已?还是真有个男的叫宥宁? “宁儿,宁儿......”柳玉湖叫了她好几声,宥宁回过神,“你没事吧?要不你先睡?睡饱了再起来洗?” “我洗。”宥宁心里时刻提醒自己,少说话,说短句。 这回范妈妈替她洗澡,她硬着头皮没敢推脱。 躺在床上,柳玉湖陪在一旁,没一会宥宁眯瞪着眼睛,轻轻叫了一声娘,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柳玉湖替她放下纱帐,悄悄关上门。 “夫人,怎么样?”周文启等在门口。 “睡着了,就觉得跟以前哪里不一样了。”到底是做娘的心细,柳玉湖压着声音,“老爷,她这样子,县令还让她做吗?” “做,不然怎么办?她回来了,这个位置自然得给她,我已经卸任了,现在也不过暂代。”周文启声音有点沉,不像见到宥宁时的样子。 “你啊,迟早我们都要被你害死的呀。”柳玉湖不知该说什么,率先下了楼。 “夫人.........”周文启追了下去。 宥宁慢慢睁开眼睛,不由得替自己担心:真是离了狼窝又入了虎穴,步步惊心。 既然原主本身就不正常,不如自己趁机博一把,只是自己这女儿身怎么办?扮得越久,麻烦越大。 只是人越来越迷糊,宥宁阖上眼睛,这次是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第6章 宥宁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 见屋里有动静,立在门口多时的范妈妈敲了敲门:“小少爷,可是醒了?” “范妈妈,我已经起了。”宥宁拢好衣服,系带子这当口,范妈妈带着丫鬟端水进来了。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小少爷您手还伤着呢,这事由下人们来做就好。催红,你去把那件胸口绣着凤鸟花卉图的大红袍子取出来。”范妈妈边吩咐边替宥宁脱掉外袍,替她整理好中衣。 有丫鬟递了热帕子让宥宁净脸,她一边接过帕子一边在心里暗暗吐槽:脸都不正经洗,就这么擦一擦了事。不过她现在手伤没好,沾不得水,凑合一下算了。 至于刷牙就更简单了,泡了点盐水漱了几口就算完事了。她之前好歹还先拿了果皮擦擦嘴里,再用盐水漱口,这倒好,更敷衍。 宥宁现在没有什么发言权,站得笔直让人伺候穿衣。 “小公子,你手腕怎么红了一圈?”丫鬟望绿低呼了一声。 范妈妈瞪了她一眼,望绿低下头不敢再多说话。范妈妈转头眉开眼笑夸着宥宁:“我家小少爷这相貌,整个桃源县找出来第二个了?” 这范妈妈大名范秀娥,是柳玉湖的陪嫁丫鬟,自幼一起长大。从旁人对她的态度来看,这个妈妈在周家地位很高,是柳玉湖的心腹。 “范妈妈可是笑话我难看?”宥宁笑嘻嘻地回了一句,抬起手掌看了看,皱着好看看的眉,“我这里的伤是怎么来的?” 范妈妈笑着回了一句:“我家小少爷长得最是好看了。”这笑声还未落,就被宥宁后半句话堵在喉咙里,变成了闷在葫芦里的“嚯嚯”声。 催红倒是个很机灵的丫鬟:“范妈妈,夫人说了,今日有客人来,让我们快些下楼准备。” “是了,是了,手脚都麻利些。”范妈妈脸上又是笑意盈盈。 大家不约而同略过刚才那个话题。 宥宁清楚地看见自己左手手腕处有圈红印子,新的,像被什么捆得太紧而形成的,右手没有,她心中疑虑不禁加深。趁着照铜镜时,她看了看脖子,脖子修长白净,毫无伤痕。 这叫宥宁的姑娘生得确实是美貌。五官每一处生得刚刚好,眉如远山横卧,目如翦水、珠若点漆,唇如樱桃,肤如凝脂,就连脸颊处那几道被箭划伤的小口子,都像点了一团胭脂似的,明艳动人。 在小厨房吃过早饭,范妈妈带着她去了主屋大厅。 刚到走廊处,就听见屋里头欢声笑语,好不热闹,看样子是来了很多人。 宥宁一只脚刚踏进门槛,一个穿得富贵逼人、扭着水蛇腰的大婶迎了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哎哟声连天,这心疼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家亲儿子呢。 挣了一下,没挣开,这大婶手劲太大,捏得她生疼,范妈妈急步朝柳玉湖走了过去,看来这人身份不容得罪。 宥宁心下立马有了个主意,自己正愁不知道怎么变成正常人呐,真是打瞌睡有人递枕头。 只见宥宁停了下来,立定回身,盯着这水蛇大婶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劳驾您松手。” 水蛇大婶愣了一会,发出不敢相信的声音:“你说什么?” 宥宁抬高了声音,眼神还是直勾勾盯着这个水蛇大婶,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我说,您松开,我手被包成这样,您瞧不见?” “亲家母,哎哟哟,你瞧瞧你家宁小子。”水蛇大婶松开她,急冲冲地朝柳玉湖走去。 原来是亲家母。宥宁看了一圈,大姐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二姐则沉着一张脸,满是嫌弃。看来是大姐的婆家无误了。 昨晚柳玉湖怕她今天出乱子,就把亲家这边给她交代了一遍,虽然不觉得她能记住,但说了好过没说。当然有些不当说的事是她哄着丫鬟望绿说的。 大姐婆家姓孙,是本地殷实富贵之家,家里经商,到了孙老爷孙富贵这一代才出了这么个读书人,人送外号“白衣秀才”,倒不是因为他喜穿白衣,而且屡次考不中。后来还是孙家太老爷打点了,才得了秀才,做官是没得本事的,还是回家经商。 这水蛇大婶叫金玲,是外地逃荒来的。孙家原先的太太陈杏雅是个慈善之人,见她孤苦伶仃,就收留了她。起初这金玲倒也是勤快之人,陈杏雅视她为姐妹,让她住在了孙家,还替她张罗着婚事。 不曾想这日子久了,坏心肠就暴露了。 一天晚上居然在她床上抓到了现在的孙老爷孙富贵,那会陈杏雅刚刚生儿子,不到三个月。 孙富贵羞愧难当,金玲哭着跪地求陈杏雅成全,家中上一辈都劝陈杏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太声张。 一个月后,金玲肚子里的孩子被打掉了,这是孙家老太爷的意思,这孩子不该出生。 再后来,金玲就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地一直住在孙家。没几年陈杏雅去世,孙富贵娶了金玲作填房,一口气给孙家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现如今,孙家老太太老太爷早死了,孙富贵被金玲治得服服帖帖,孙家她当家做主了。 大姐周絮宁要嫁的人是孙耀成,也是陈杏雅的儿子,她就生了这么一个,自幼便订了娃娃亲。 柳玉湖连忙过来打圆场:“你这孩子,怎么跟孙家奶奶说话的?还不叫人。” 还真是父母那一套做派,不管谁对谁错先压了孩子认错,看金玲那副得意嘴脸,宥宁就不想忍。 宥宁举着手,抬高声音:“娘,我的手被孙家奶奶捏出血了,我提醒过她的。”白布果然有红色。 柳玉湖使了个眼色,范妈妈立马过来将宥宁带走:“小少爷,范妈妈给你换药去。” 柳玉湖气得胸口一闷,怎么家里老老小小都不省心呢? 范妈妈去拿药,嘴里边念叨:“这孙家奶奶真是太过分了,这伤口昨晚好不容易结了疤,又给捏裂了,可疼死我家小少爷了。” “我没事啊,范妈妈。”宥宁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摇了摇手,“你仔细闻闻这是什么?” “辣椒酱?我的个小少爷,您这是在哪儿拿的?”范妈妈摇着头笑了笑,转念一想不太对,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刚才没吃够,偷偷拿蘸了点放嘴里,刚好手没地方擦,正好用上了。不过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好好好。”范妈妈松了一口气,麻利给宥宁上了药换了布,小少爷不傻了。 这一天愉快地过完了,到了晚上,周家人坐了一圈,这是开“家庭会议”的意思。 宥宁眨了眨眼,无辜得不得了。 “宁儿,你是不是全记得了?”先发问的从大家长周文启开始。 “我记得啊。”宥宁说得大言不惭、理直气壮,“爹,我跟你说,要不你替大姐换个婆家,瞅着那孙家奶奶就难相处。” 柳玉湖坐得近,弹指崩在她脑门上。 “娘,疼。”宥宁捂着脑袋,跳了开去,躲在大姐周絮宁的身后 “活该,让你乱说话,还不正经回你爹爹话。”柳玉湖嘴里严厉着,脸上的笑却拦不住。 “我我睡着了,然后醒了,然后出了门,就碰到两个人,一男一女,然后我.........”宥宁眉头越皱越深。 “大姐,我头疼得要炸开了。”周宥宁人都站不稳了,脸色煞白。 “宁儿,宁儿,别怕,别怕,是在家里,别怕别怕。”大姐周絮宁骇得一大跳,起身抱住她,腾出手伸手在宥宁头上轻轻摸了摸,边摸边问,“这里疼吗?这里疼吗?” 大姐声音温柔得跟她自己妈妈一样,宥宁抬起头,眼泪汪汪地:“大姐我不疼。昨晚那一男一女就站咱家大门那,跟我说什么三魂一魄归位,什么前尘往事不回头,一团云飘过来,这两人就不见了。等我醒过来,已经是早上了,就跟做了个梦一样。娘,我这伤不会是你弄的啊?”宥宁躲着大姐身后调侃柳玉湖。 “不记得没事,没事,人好就好,”柳玉湖泪光闪闪,顾不得跟宥宁计较,扬声高呼,“范妈,范妈。” “夫人,请吩咐。” “准备三牲祭品、香纸火烛,我要去还愿,备两份,肯定是天宫娘娘和飞将军显灵了,我的宁儿彻底回来了。”柳玉湖兴致很高,“对了,明天得一早,晚上把这些都备齐了,都要整只的。对了对了,宁儿,你明天一早随我去,这样才更有诚意。” 宥宁张了张嘴,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坑?能不能重新来一次啊,她可以换个说法的。要是明天敢骗上神,她会不会被打死呢? 这轮惊吓还没完,下一轮接踵而至,她的父亲大人也开了口:“也好。还愿回来好生修养几日,就去衙门任职吧。” “任,任何职?”宥宁结巴了,现在当个小傻子还来得及吗? “县令。” 宥宁同手同脚地出了门,心中安慰自己:这都是假的,睡一觉明天就恢复正常了。 “娘,宁儿这是怎么了?”众兄弟姊妹悄声问。 “大概是太高兴了,掉金豆豆怕被你们笑话,自己躲着哭一哭。”柳玉湖声音里充满了欢喜。 娘,昨晚您不是说让我当县令,会害死咱们吗?你的立场呢?宥宁捂着胸口飘上了二楼。 同时,离着桃源县还有几十里地的某人也没睡。 “主子,现在启程,三日之后我们便可到达桃源县。” “好。少威,你身上的伤可还碍事?” “不碍事。主子,我能换个帅气点的面具么?这个面具太丑。” 第7章 “宁儿,这是你的官服,明儿一早上任了,你先试试衣服合不合适,不适合找人让人改改。”周文启美滋滋,高兴得好像是他自己走马上任似的。 周宥宁趴在圆桌上,吭吭唧唧:“爹,我手还没好利索。” “不碍事不碍事,衙门清闲得紧,今天就是去认认门。”周文启柔声宽解,试图打消宥宁的疑虑。 见宥宁不再做声,前县令大人周文启将手中的衣服轻轻放在桌上,叹了一口气,坐在他旁边。 宥宁抬头一看,这老头又开始打感情牌了。从她恢复神智那天开始,她爹就把自己的事全讲了一遍,从幼儿时期开讲,讲了两天两夜。生病时间鸡飞狗跳的事,更是说得详尽,其他人从旁协助补充纠正,连去还愿的路上都没有放过。 每当他们集体爆笑,宥宁起先还会捂脸,后来听多听麻木了,总是抬头冷静望天,内心实则泪流成河。 末了,这老头来一句总结:“都怪爹一时糊涂,见我宁儿天资聪慧,是个读书的料,一时忘形,将你女扮男装送去了学堂。你也争气,从不输给学堂的男学生。只是没想到你一路进了殿试,考了个进士,当今圣上对你另眼相待,钦点你为下任县令。” 很多事宥宁确实拿不准,但每个人说的细节能对得上,除非提前对好台词。可这皇榜和圣旨总不能是假的吧,欺君之罪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果然周文启义正言辞说着:“宁儿,你要是真不想做这个官,爹明日就启程去都城,亲自向皇上请罪。要怪,就让皇上怪我一人好了。” 从宥宁内心来说,当县令没什么不好,正好可以大展拳脚,干一番事业,见状倒也不再推脱,打断她爹的话:“好了好了,明日一早正式上任。” “好好,那你早点歇息,明天早上想吃什么,爹替你准备。”周文启边走边出了门。 “我想吃.........”话刚说了一半,刚想好吃什么,抬头一看她爹没了。胖子也能如此身手敏捷,还是她太年轻啊。 “宁儿这是有心思呀?”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大姐絮宁来了。 “大姐,赶紧坐,还不是爹哄我说要给我做好吃的。”宥宁很喜欢这个大姐。那天假装头疼,大姐真心心疼的样子一下就击中了宥宁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打心底里喜欢大姐、信任大姐。 “这个合不合你心意呀?”大姐笑吟吟地递过漆木红碗。 “好香啊。”宥宁低头闻了闻,一脸的享受和陶醉。 “你这丫头.......”絮宁被成功逗笑了,“你啊,古灵精怪的。” 因宥宁恢复神智,女儿身也不用刻意避讳,但也只限于私下。 “哎呀,怎么是苦的呀。” “苦吗?难道木薯有烂的?”大姐忙不迭接过勺子尝了一口,不苦啊,抬头朝宥宁看去。 “大姐,好吃吧?来,再吃一口。” “你啊,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大姐宠溺地摸了摸她头发,又拗不过她,就这样,一碗糖水木薯汤两人你一勺我一勺吃完了。 “宥宁,姐姐对不起你。”絮宁抬起宥宁左手,揭开袖口,眼眶都红了,“你看看,那天绑得太紧,这圈红印子到现在都还没有散尽。” 宥宁垂下头,神色晦暗不明。待大姐把绑绳子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她才暗中松了口气,重新抬头展露出明艳的笑。 绑绳子是有原因的。 自从宥宁莫名失了心智后,会乱跑,家人轮流看管。 那天大姐看宥宁睡着了,松懈了,自个也眯了会。就这个功夫,宥宁不见了,没人知道她是怎么避过其他人的。 “好,不绑绳子可以么?”宥宁可怜兮兮。 絮宁收起绳子,一夜无事。 “宁儿,起床了。” “别闹,让我再睡会,闹钟都没响呢。”宥宁挥了挥手,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县令大人,起床了。” 宥宁顶着一头乱发,嗖地坐了起来,她刚刚是不是说过闹钟两个字? “醒了?醒醒神,起床,今天是你第一天上任,可不许迟到了。”大姐絮宁穿戴整齐。 一番收拾,宥宁彻底清醒了过来。 “我小弟真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穿上官服,也是最俊俏的官老爷。” “本官多谢姑娘夸赞,却之不恭,坦然受之,只是不知这天仙似的的姑娘家住何处?可曾婚配?”宥宁学戏曲甩了个不成样的水袖,捏着嗓子学着昆曲的唱腔。 絮宁捂着嘴笑,直到范妈妈上了楼,这二人才作罢,下了楼。 楼下众人少不得一顿猛夸,宥宁一高兴,稀饭又多喝了两碗,把她娘柳玉湖担心得不行。 等宥宁一出门柳玉湖就叮嘱众人:“宁儿是出众,要夸也行,但是每人每天夸赞不得超过三句,省得她一高兴放开肚皮吃,吃成个胖子可怎么办?” 马车一路往右到了衙门,这得有半个时辰了。 离衙门还有十丈之地,宥宁下了马车,整了整衣冠,方朝正门走去。 门口空无一人,大门紧闭。 今个儿自己来早了?不过这天寒地冻的,时间尚早,衙役们踩点来上班也属正常。 马车回去了,她没地可去,抄着双手,在县衙门口踱来踱去。 “爷,这县令看着不像是周文启啊?”县衙斜对面某间屋子二楼的窗户虚掩着,这个角度正好可以把县衙看得个一清二楚。 “少威,你消息滞后了。这人是前县令周文启的儿子周宥宁,听说是才华横溢,得圣......恩钦点接任县令一职。”这人说的正是京都官话,字正腔圆、声线低浑厚,只是说到圣恩时,稍稍迟疑了一下。 “看来也不过如此。”少威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说话间,县衙大门“咣咣”被人合力从里边打开,宥宁又整了整衣冠,立得端端正正。 门内的两衙役睡眼惺忪,陡然发现大门外立着一人,定睛一瞧,是县令大人。 一人忙不迭把宥宁迎了进去,另一人匆匆行了个礼,拔足狂飞,跟被狗撵的鸡似的。 “大人,小的叫方晋,晋升的晋,是门子,属于内衙。”方晋自我介绍一番后,又指着县衙仔细介绍着。 大堂院东西两侧有六间房,东侧为吏、户、礼三房,西侧为兵、刑、工三房,每房有一管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宥宁也不着急,慢慢听方晋东拉西扯,大堂下已经站了一个人。 好大一会,其他人连走带跑分两排站好。 “大人,请。”方晋引着宥宁入座,这桌椅倒是干净的,只是眼前这帮人帽歪带松的,站得东倒西歪的,都靠怀里的杀威棒撑着。 “参见大人。”众人拱手行礼。 宥宁轻咳了一声,方晋一杯热茶适时递了过来。 “今天没什么事,我来呢,也是跟大伙打个照面,熟悉熟悉,这样吧,从左边开始,挨个说名字报职位。”宥宁坐得松松垮垮,还打了哈欠,全没了衙门外等着的那副精神劲。 “大人,下官主簿,王正钦。”圆胖胖的小老头,两眼冒精光,难得应付啊。 六部管事依次上来。 “大人,属下吴应才,捕快。” 宥宁抬头看了一眼,年纪四十左右,面宽口阔,一脸正气。 这人正是她回来那天,在门口跟她爹周文启说话的那人,刚才站在大堂的也正是他。 “恩,大家下去吧。”众人正要散去,宥宁又问了几句,“县衙的花名册可在谁手里?当值的时辰是什么时候?” 众人又是对看了一眼,回身站好,又整理了下衣冠。 王正钦站了出来:“回大人话,当值时间卯时到申时。因县丞暂时空缺,花名册以及县衙账簿等目前由下官同六部的六人合力保管。大人要是想现在看,下官带了人去取。” 宥宁有点满意,起码保管东西不是一人说了算。 正想让人散去,有衙役进来通传:“大人,门口来了两人,说是来报道的县丞和捕快。” “人呢?”宥宁懒洋洋地问了一句,颇为不耐烦。 除了吴应才皱着双眉,王正钦一副事不关己,其他人都偷着乐,这现任县令跟上任一样,草包一个。 “回大人,在门口侯着。” “叫他们进来吧。”宥宁跟想起什么似的,用手点了点堂下的众人,“瞧瞧你们,衣冠不整,也不怕人笑话。” 这一声透露了很多信息,谁是自己人谁是外人,泾渭分明。 两人一前一后,前头的人身形高挺、粗布麻衣,锋芒内敛,气势十足。每一步都像丈量过似的,不慌不忙,不急不躁。 堂内本还有些人窃窃私语,这会却全屏住了气息,吴应才手紧紧握在佩刀上。 宥宁瞬间懂了,这种强大的压迫感,大概就是武侠小说里形容的杀气。 “鄙人丁怀远,见过大人。”丁怀远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任用书。 凝重气息散去,吴应才轻呼了一口气,佩刀上的手松了下来,太阳穴上那滴汗滚落进了衣领处消失不见。 “大人,我是来......”后面的人上前一步,“咦,是你?” 宥宁抬头看了过去,这人这声音都面生得很:“我们见过?” 李少威呵呵一笑,双手抱拳:“大人容貌观之可敬可亲,让人心中顿生见过之意。见过大人,在下李少威,出任捕头一职。” 切,学宝哥哥那套,太嫩了点吧。 “啊,我问个问题,我有权利让谁做什么官没?”宥宁抬头看着丁怀远,长得帅我照样怼。 方晋嘴最快:“是,大人,您有。” 宥宁拍了拍巴掌,高兴了起来:“阁下李少威是吧,捕头我有人选了,捕快你做不做?” 李少威啊了一声。 “不愿意?” “愿意,愿意,小的甘之如饴。”嬉皮笑脸油嘴滑舌。 “吴叔,以后你就是县衙的捕快了。哎哟,今天可真累,就这样吧,有事明天再说。”宥宁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地走了。 吴应才一愣。 “大人小心,我看大人脚步虚浮,是精气不足之症,不知大人可有娶妻?”丁怀远的声音清楚地传了过来。 宥宁脚下一滞,充耳不闻,只是下脚却用力了,心中狂吐槽:你肾亏,你全家才肾亏。 李少威一肚子狐疑,他家爷这是什么情况? 第8章 今天衙门人很多,连不当值的也来了,但谁也没在意,所有人分两列,面对面站着。 “今天呢,有几个事跟你们说一说,县丞你先把第一件事说说。”宥宁双手撑在案桌上,上身微微前倾,抬了抬下巴,示意丁怀远拿出来。 丁怀远垂下眼睑,从袖口取出一只小竹筒,里头是个纸筒,还用小红绳绑着,他小心翼翼地把纸慢慢铺展开。用这种小问题做把柄,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也不足以震慑人,这小县令少了经验。 宥宁看得都想掀桌了,这么慢隔壁王婶家的母猪都下了一窝仔了,慢得她都开始紧张了。 丁怀远清了清喉咙,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朗朗有声:“张大山腊月十八晚来两时辰,提前散衙半个时辰,腊月十九......腊月二十......,许第生,腊月十八晚来一个时辰......” 念到名字的人下意识地出列往前一步,到最后两排人恨不得鼻子挨鼻子,胸膛抵胸膛站了,自己又好笑又尴尬,一堆老油条头回被这么当众下面子。 空气凝固了,这戏没法往下唱了,宥宁尽量不让人看出她的紧张。 “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个刺头炸了。 “什么意思?不就是说我们不行,新官上任立威呗。反正人是官字两张口,好赖都被她一人说了,哪管我们死活。”有人趁机拱火,这人叫潘登。 宥宁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没人炸,否则这革命第一枪就要哑火了。 “陈德正,是吧。二十六,桃源县上陈家坪村,暂未娶妻,家中有一老娘,还有哥嫂三个,侄儿子我看了看,有十个,侄女儿也有四个,家里人还是挺多的啊。”周宥宁没理潘登,直盯着那个刺头,这刺头看着刺,实际比潘登好搞定多了。 丁怀远目光多了丝肯定:不算太笨,起码下手的人对了。 陈德正鼻孔朝天哼了一声:“这是我的家事,不知大人说这些作甚?” “你娘跟你住,每天寅时就起床给你煮饭,你问我说这些做什么?你倒跟我说说,你每天近午时才来,为什么不跟你娘说清楚,最起码可以让老人睡个安稳觉啊。”宥宁坐得笔直,再无平常那般好相处的神色和懒散劲。 有眼力劲的人已经瞧出不对劲了,今天这陈德正就是给猴看的那只鸡。 “我近午时才来,你这月俸禄可发了?我要不打点野味卖卖,我家锅都揭不开了,不然,大人给借点?”陈德正越说越来气,最烦这种上下嘴皮子一搭实则一无是处的官老爷,不如他爹周文启。 “在其位,谋其职,这话不用我来教你们吧,啊?”宥宁惊堂木一拍,声音陡然拔高,“每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当这衙门是菜园门?” “哟,摆官威呢?爷我还不伺候了呢。”陈德正气呼呼地扔了帽子,去脱衣服。 “对,我们还不伺候了呢。当牛做马一分钱没有,还被人指着鼻子骂。”潘登继续拱火,帽子扔在了地上。 其他人纷纷围了上去。 “你们都回去站好吧。”周宥宁平和地说了一句,其他人倒也多做停留,纷纷回去站好,身板都挺直了很多。 陈德正和潘登有些下不来台,尴尬地站在大堂中间。 宥宁声音一变,温和了很多:“我知道,县衙的银两发不出来已经有半年了。上任县令亲自去问过,也派你们去问过,上头总是一问推三里,没个答复,我知道大伙心里有气着呢。换作我,我也气啊。” 众人抬头看了一下,满眼怀疑。没钱还来当县令? “要想马儿跑得好,又想马儿不吃草。这天底下哪有这好的事?但消极怠工不是最好的法子,我只想问你们一句,你们也真心实意的告诉,这个差你们还想不想?当,你们就要相信我;不想当,拿了半年的银子,晚上大伙吃个散伙饭。”宥宁拿出一袋银子,重重搁在桌上。 “你这钱哪来的?”陈德正一脸的讥讽,指不定就是她爹拿了俸禄没给发。 宥宁拿出一锭银子在手上把玩:“这钱啊,当然不姓官,一炷香的时间考虑,方晋点香。” 这次快的是李少威,他一把拉住方晋,笑嘻嘻:“我来,我来。” “走,走,我们都走,看她离了咱还这么嚣张不?无德无才就无法服众。”潘登这一次第一个站了出来,跟在他后面立马就走了五个人。 陈德正双手抱在怀里看热闹,他倒要看看玩什么把戏。 宥宁捏了捏大腿,鼻翼微微扩张,幸好,没人再走。 她把一个盒子放在桌上,扬了扬手里的纸:“这是新的契约,大家挨个来签名按手印。契约仔细看,再决定签不签。” 看完契约又走了五人,宥宁安抚自己:这就是赌注,不到最后,别慌。 这一下更没人愿意签字了,场上的气氛陷入了极度尴尬之地。 丁怀远也不知怎么回事,宥宁大冬天脸上的汗,眼睛没管住,朝少威看了过去。 少威等的就是这个信号,他从人群里挤了过来,把契约看了一遍,问得尤其地认真:“大人,就问您一句话,这写的可都是真的?” 周宥宁重重点了头,这少威就是她的大救星:“是,半年为期,绝无戏言。至于赔偿的银两,我已备好。如果半年后未做到,我绝不会再干涉各位,并三倍赔偿你们半年的俸禄。” 说完,宥宁又拿出两袋银子,拍了拍:“这就是保证。放心,银子来路正,我把我家宅子、铺子能抵押的全抵押了,这是典当票据。” 宥宁是用现代贷款这套去跟当铺掌柜的谈,没想到居然给谈成了,至于当东西这事,是家里人出的主意。 李少威第一个签了,众人还是没动,宥宁放在桌下的手忍不住捏了捏。 丁怀远走了过来,认认真真签了字按了手印,字写得极其漂亮又飘逸。 从外面匆忙赶过来的捕头吴应才毫不犹豫签了。 丁怀远不经意瞟了一眼下面,王正钦走了过来,王正钦又看了看六部主事,签字的人越来越多。 周宥宁抿着嘴不让笑意跑出来,手有些发抖。 丁怀远微微扬起嘴角:果真是个小孩,太容易满足了。 宥宁握拳挡在嘴边清咳了一声:“那你们选人出来代管这些银两。” 主簿王正钦上前一步:“大人若信得过,我愿于县丞大人、吴捕头一同保管。” 宥宁倒还有些惊讶,这王正钦不太像喜欢当出头鸟的人。 陈德正不服:“也算我一个。”他倒想看看,这县令是不是打算用金蝉脱壳的法子,留住他们。 “好,你们四人共同保管。”宥宁将银两清点,封好,当面交由这四人。 “丁大人,麻烦将县衙的新规矩给大家念一念,并且张贴在县衙大门显眼处,如果大家觉得我过于苛刻,现在毁约还来得及。从明天起,所有人不得无故迟到早退,有事需提前请假,我在找我,我不在找县丞,由主簿记录在册。大家清楚了吗?” “清楚了。” “好,那今天走的这十人的工作,你们内部协调,分担了,如有异议明早提出,大家对这个有没有疑问?” “没有。” “大点声。” “没有。”声音洪亮如雷。 门外的潘登等人听到大堂内一派祥和,气得鼻子都歪了,一寻思又同这几人商量着什么。 “好,好,那接下来我们第一步要干怎么做?”周宥宁抬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准时到,不迟到,不早退,注意形象。”众人异口同声。 “好,第二步呢?” 众人摸不到头脑,第二步没说啊。 “这第二步,也是我们万里长征第一步,就是赚钱。如何赚钱,大家想过吗?”人心稳定了,宥宁说话也有底气了。 下面顿时成了上万只鸭子:“卖米,卖野味,捕蛇,打鱼,卖包子,开酒楼,开布庄.........”慢慢声音低不见了,每个人脸上露出难堪、羞愧的神情,他们这儿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 “我去过石河子镇,他们每个铺子生意都旺得很。挨门抵户一连好几家酒楼,人家都忙不过来。我们这儿,一家酒楼,还恨不得关门大吉。所以卖什么最重要。” 众人一声不吭,脸涨得通红。 “我这几天啊,四处去转了转,发现咱们这儿是个大宝藏,是块金疙瘩。你们看看,这块黄石都见过吧?” 众人点了点头,这种石头,北面山上多得是。 “这是难得的一种矿物染料,染出来的布料色泽靓丽,颜色历久弥新。你们看看这块布,这是前几日我找人染的,是不是跟你们身上的不一样?” 有人上前看了看,啧啧称奇。 陈德正也上前仔细看了看,眼睛发亮:“大人,这块布,可容我带回去给我娘看看?” 周宥宁点头,这是她的目的,这陈家是出了名的会染布。 陈德正小心翼翼把这块布放进怀里。 “明日一早,大家先去说服县里的染布好手,我们需要集大家之长,联合经营。今天先到这,对了,每天衙门要弄得干净亮堂,还有之前的所有一笔勾销,我这人从不翻旧账,你们放心。” 丁怀远眼光微动,还挺会笼络人心的。 “好。”众人忙活来了,宥宁打了个招呼,搬着一箱子契约和俸禄往外走。 “宥......周大人,我替您搬?”李少威眼睛跟装了个监控在宥宁身上一样,宥宁头疼。 这李少威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那感情好。”宥宁这次毫不客气,将盒子放在丁怀远手上,“那劳烦丁大人将这盒子送往我家,我呢还有事要办,多谢多谢。” 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爷,这周大人怎么会委托你?”少威委委屈屈。 “你猜?”丁怀远轻笑了一声,抱着箱子扬长而去。 第9章 “你,你俩怎么在这?”宥宁脱口而出。 “啊,周大人回来了啊。”李少威起身迎了过来,“事情可顺利?我怕伯父伯母担心,就特意过来禀告一声。” 丁怀远起身遥遥行礼。 “那你怎么还在这儿吃饭。”宥宁压低声音,“他怎么也在这儿?” 李少威掩饰了嘴角促狭的笑意,回头对着周文启和柳玉湖行礼:“伯父伯母,实在是少威失礼。突然想起还有要务要办,想先行一步,有负伯父伯母盛情,少威改日一定登门请罪。” 宥宁瞠目结舌,心中抓狂:还能不能要点脸了?明明就是来我家白蹭饭,还当着我面告我的黑状?这不是明摆告诉我爹娘是我赶你们走的么? 不出所料,柳玉湖走了过来,瞪了宥宁,回头一副慈母笑地对着李少威:“少威啊,公务要紧这饭也不能不吃啊,是不?要想马儿跑得好,就得草儿吃得好,这人也是一样。再说这饭菜都已经上桌了,要不是等宥宁我们饭都吃过了。先吃饭,先吃饭,范妈开饭。” 宥宁欲哭无泪,自己的锅自己老实背结实了。 李少威笑得纯良,嘴里连声说好,人却一动不动。 柳玉湖又瞪了宥宁两眼,宥宁败下阵来:“吃饭吧。” “谢大人。”李少威喜滋滋替周宥宁拉开椅子,又就近落了座。 柳玉湖抬头看了看坐下下方的宥宁和李少威,满意地用胳膊碰了碰周文启。这大概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宥宁却确实饿了,埋头狂吃,只想这顿饭快点结束。 偏偏她娘话多,一会吩咐宥宁:“宁儿,给少威夹菜,看这孩子这么讲理,待会都没吃饱。”还让催红在一旁照顾丁怀远。 宥宁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直想做咆哮帝状,揪着她娘的衣服,一顿猛摇:“娘,他碗里的菜都堆成个小山似的了,有客气么?那是没地装了啊。” 但宥宁心不怂,瞅准机会,挑了一筷子朝天椒放在李少威的碗里,憋了大半顿饭的心情终于由雨转阴,甚至开始出太阳了:她观察了很久,李少威不吃辣。 而她家的朝天椒,会让他辣得灵魂爽上天。 李少威看着菜尖尖上的辣椒,肝颤了一下,但菜是他家宥宁给夹的,还是第一次,必须吃。 辣椒混着饭,一口接一口,终于李少威变成了李红威,一张俊脸红得跟关公似的,汗如雨下。 柳玉湖发现不对劲了:“少威是不是不能吃辣?快,快倒一大杯水来。” 少威辣得灵魂升天了,宥宁知道闯祸了,玩笑开大发了。 “催红姑娘,麻烦倒一杯醋来,糖水也都可以。”安静了半天的丁怀远叫住了催红,催红忙不迭跑了出去,片刻送进来一碗醋一碗糖水。 少威捏着鼻子一口气把醋和糖水全喝了,好半天才缓了过来,到这会饭厅的气氛很是尴尬了,少威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拿起筷子吃饭更不是。 柳玉湖脸更是挂不住了,这宥宁打进门就是存心的。 “伯母,我跟你讲个秘密。”丁怀远压低声音,周文启和柳玉湖起先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继而发出愉悦的笑声,这尴尬莫名奇妙没了。 “好,好,我们吃饭吃饭,少威,改天伯母给你做一份不辣的辣椒酱你尝尝。”柳玉湖一开口,其余二人松了一口气。 饭毕又喝了茶,宥宁起身告辞:“爹,娘,我得去看看染料,丁大人、李捕头您二位先坐坐,我去去就回。” “少威,你要不要去看看?你们周大人画得一手好画。”柳玉湖又扔给宥宁一颗点了引线的□□,“她最近忙着染布,天天起早摸黑的调颜色,画花样,操心着啰。” 少威心神一动。 丁怀远眼神微动,先开了口:“周大人,下官对染料和画作也略知一二,大人若不嫌弃,下官愿尽绵薄之力。” 少威喜滋滋,他家主子是怕他尴尬。毕竟他只通计谋和拳脚,不通文墨,他家主子丁怀远可是个文武全才。 “也好,那劳烦二位随我来。”宥宁心知推脱不掉,索性邀请二人,省得等会尴尬。 这丁怀远揣摩人心的本事可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自己这点小儿科在他那不够看的吧。 一行三人到了前院。前院两间杂物房清理出来做了染坊和画室。 原料整整齐齐晾在廊檐下,这是今天她放值后同吴应才吴捕头一起去挖的,吴捕头熟悉地形,人又勤快本份。 “大人,可有我能做的?”少威兴奋劲奇高。 “这些石头颜色已经分类好了,你把它们碾碎,那里有石臼。”既然来了,就是要真做事。这方面宥宁不玩虚的。 丁怀远率先进了屋,两间房子转了转。 “丁大人你帮忙看看这些画,挑出合适的,不适合的先搁一边。”宥宁确实画了不少,但现代人的审美不见得符合古人喜好,不符合的做得再好也没有市场,这点她心知肚明。 自己则吩咐望绿她们添火煮布,这几天她还分清了蜡染、扎染的制作流程,看得她啧啧称奇。 屋里煮出来的布匹已经装了几大箩筐,每一匹布上都有宥宁写的注解:水温、煮的次数、原料、配比等。哪怕是同一染料配比不一样,煮的次数不一样,出来的颜色深浅也不一样。 直到最后一次完成,宥宁伸直腰捶了捶,扭头看见丁怀远站在门口:“画有可以用的吗?” 丁怀远点了点头,宥宁走了过去。 这原本是偏房,就一处窄窄的门框,丁怀远往门口一堵,宥宁侧着身子都过不去。 宥宁偏了偏头,示意他让一让,丁怀远上前一步,宥宁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里,影子交织在一起,暧昧丛生。 “大人,你们在干嘛?”少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宥宁耳根子一热,错身出门:“喔,说画的事呢。” 丁怀远探手握住她的手腕,温热而有力,衣袖盖了下来,宥宁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心中哀叹一声:完蛋了。 第10章 宥宁看着这十几匹布料,露出欣慰的笑。这些布匹异常珍贵、特别好看、花式新颖、色泽靓丽,要把拿出去跟人谈,肯定是手到擒来,并且销量一路领先。 这是四天后,四家出的成品。陈德正家、宥宁家、吴应才家、方晋家,全都是衙门自己内部人。头几天去找染布坊的人参与,全给拒绝了,县里几家大的染布坊还是县令大人周宥宁亲自去走访的,也被拒了。 不过宥宁不沮丧,这包子要一口口的吃,步子迈大了容易扯到胯,四家人刚刚好,能应付目前。 丁怀远觉得这个小县令是个奇怪的生物,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沮丧和挫败感,哪怕哪天知道只有三家染布坊愿意参与,她依然觉得很满足。还是说这个人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人? “这两天,染布坊衙门这边的活暂时停工,等我回来再说。这几天我不在,你们的事情可不能松懈,对了,你们谁会做生意,派个人同我一起去。”宥宁也需要一个帮手出去壮壮胆。 “我......”李少威上前一步,毛遂自荐,脸上的光彩遮都遮不住。 宥宁想起前几天的事,脑袋顿时大如斗,她偷偷朝丁怀远看过去,丁怀远也正看着她,她缩回目光,清咳了一声:“啊,这个啊,李捕快,我有更重要的事交代给你,你等会问吴捕头就好。” 李少威转身看着吴应才,吴应才一愣,看着宥宁朝他使眼色,马上接话:“啊,对,对,昨天周大人吩咐我了,等会我同你细说。” “喔。”李少威跟只受了委屈的小狗似的,耷拉着耳朵。 宥宁真想伸出去摸摸他那毛躁的头发,但也只是想想,太可爱了。 “嗯嗯。”丁怀远清了清喉咙。 周宥宁回过神,耳朵尖微不可见的红了。 少威在这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火花。 “那你们中还有谁可以去啊?”宥宁后悔不该让吴应才拖住少威,不过老吴是个嘴笨的人,“王主簿能去么?” 王正钦老脸一红,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大人,可饶了我这个糟老头子,我嘴笨得很,买东西总被我家老婆子嫌。” 宥宁又看了一眼,大家纷纷往后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嘿,这还真跟课堂上,怕老师点回答问题一个样。 “怎么招,你们得派个人同我一起去帮忙送布不是。”宥宁撑着脑袋,皱了皱眉。 大堂上无一人吭声。 真是邪门了,怎么连个能搭把手的都没有么?宥宁的情绪终于有了些波动,她属于那种遇事爽爽快快利利索索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总不能都闷不吭声吧。 “这样吧,大家既然都不毛遂自荐,那我就......”宥宁手里把玩着的惊堂木一扔,砰的一声,众人一抖,刷刷抬起头看着她,目光微弱。 “若大人不嫌弃,在下愿陪大人一起前往。”丁怀远主动站了出来。 其实宥宁还很惊讶的,丁怀远这人做事滴水不漏,确实是个可塑之才。 前几天让他帮忙挑图案样式,不但替她分类放好,还在每张画上作了注解:适合人群、适合何种布料、上色深浅等等,染制和作画是不一样的。 你交代一步,他能替你往后多做好几步的属下,哪个老板不喜欢? 只可惜,这丁怀远看着也是话少之人,做买卖要嘴巴会说。 更重要的是那晚丁怀远握着宥宁的手,说了一句:“如果大人对少威没有其他的感觉,日后还望大人不给他任何机会,断了他的念想。” 当时宥宁纳闷着看着他。那晚灯光昏黄,从丁怀远背后笼罩了过来,他身上像发着光,宥宁头一回发现他眼睛这么深邃,像能看进人的心里去。 她耳尖不由自主的红了。 丁怀远这话一出,宥宁都听见了其他人齐刷刷的松气声。 “好,那你收拾收拾,下午我们就出发。” “下午就走?你们要在外面住一宿?”李少威问得莫名其妙。 宥宁抬脚就走了,留下少威一个人哀怨地盯着她的背影。 吴应才拍了拍他肩:“走吧,哥请你吃饭去。” 少威又活泛起来了:“哥,哥,大人留了什么活我?” 吴应才想了想:“下午去采石头。” 这边周宥宁同丁怀远骑了马出发。 到了客栈,宥宁觉得自己两条腿都快废了,真不该逞那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真不是那种逞口舌之争之人,可每次看到丁怀远她都忍不住开呛,不服。 丁怀远临出门前问她:“周大人是不是不善骑行?要不然我骑马先行一步,您坐马车跟在后头,不急。” 宥宁头一昂,挺正了身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小只:“我可以。” 其实不是她小只,是丁怀远太高了。 “咚咚”客栈敲门声响起:“大人,你在吗?怎么锁门了?” 是丁怀远。宥宁的脸红得快能滴出血来,声都不敢出。 见她不出声,丁怀远敲得更急了。 刚才把丁怀远支去“鸿运”那买桃酥,她趁机在药铺买了点活血化瘀止痛的药。 锁上门,褪下裤子一看,大腿间磨得通红,有的地方已经破皮了,火辣辣的疼,抹了药膏。现在再把裤子往上一拉,碰到肉,眼泪都快给疼出来了。 这样岂不是在丁怀远眼前露馅,还被他笑话? 突然敲门声停了,丁怀远咚咚下了楼。 完了,肯定是叫伙计去了。 宥宁心一横,把衬裤齐大腿根笔直开到膝盖上一点,再用绳子从缝隙穿过去往外一系打个结,这样裤子就不会挨到大腿肉了,再照这样把棉裤剪开,就可以了。 这时,窗户咯吱一声响了,小二从窗户翻了进来。宥宁慌忙把棉裤往床底下一塞,胡乱拉起被子兜头把自己盖上。 “劳烦小二哥了,是我大惊小怪,以为表弟出了事,心里着急。”丁怀远解释着。 “爷客气了,你弟有你这么个好哥哥,是福气。”小二轻轻带上门,下了楼。 丁怀远鼻子微动,这屋子里一股子药味,再一联想,顿时明白是今天骑马骑凶了。 “大人,大人,您醒醒。”丁怀远也不戳穿她,只是上前喊道。 “啊,我怎么睡着了啊。”宥宁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从被窝里钻了出来,脸上红扑扑的,倒真像睡了一觉,“那我们赶紧去踩踩点,探探这边布料的销路。” “大人,这是我打听到的名单,请过目。”丁怀远掏出一张纸条,铺子名写得密密麻麻,字很漂亮,很丁怀远。 “你在这儿生活过?”宥宁低着头,语气满是惊讶。 “没有。圈起来的铺子是我去的,其他则是找人打听的。” “太好了,多谢丁大人。那你先去吃饭,我再看会,规划下明天的路线。”待丁怀远下了楼,宥宁叫了小二。按小二的描述画了一张平面图,把铺子编好序号填入图中,这样明天不用跑冤枉路。 为了节省开支,他俩只租了一间房,租两间也说不过去。趁丁怀远回来之前,宥宁脱了外衣,半靠在床头写明天的计划书。 丁怀远推门进来时,周宥宁握着笔半靠着睡着了。 轻轻拿掉笔,把人放平,宥宁手冰凉。丁怀远唤小二进来添了两个炭盆,屋里温度腾的升高了。 宥宁睡得迷迷糊糊被热醒了,用脚蹬开被子,半个身子翻在被面上。被面碰到大腿内侧,她闷哼了一声,将腿弓起来平放在背面上。 丁怀远正趴在桌上接着写那封未写完的计划书,看到她这样,突然想起那股药味,人跟中了邪似的,掏出怀里的金疮药走了过来。 看着裤子的造型,丁怀远轻笑了一声,倒是挺别致的。 俯下身子仔细一看,宥宁大腿内侧磨得确实挺厉害,她用的药膏也不行。 丁怀远定了定神,用手指蘸了金疮药轻轻涂抹过去。抹完右腿,又轻巧揭开被子抹左腿。 宥宁被尿意憋醒,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脑袋在下方。 第11章 宥宁趁人被她一脚踹翻下床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麻溜跳下地,光着脚跑向房门。身边连件趁手的家伙什都没有,正面杠不赢,当然是逃之夭夭方为上上之策。 只是这大半夜的,丁怀远跑哪里去了?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丁怀远声音幽幽从身后传来,夹带着股怒气。 宥宁拉开小半边门,借着月光回身看屋内,屋内陈设简单,一览无遗。 丁怀远捂着额头站在桌旁,神色不明。 背后是冬夜的寒风,胸前是温暖如春。冷热交替,宥宁不知道该擦冷汗还是擦热汗,或者干脆昏过去更好。 到了这个时候宥宁再笨也知道自己下死手踹的那个人是谁了。丁怀远绷着脸,脸上连只蚂蚁都趴不稳。 “啊,我口渴了,问掌柜的要壶热水。”宥宁谎话张嘴就来。 滚烫的铜壶被丁怀远啪嗒一声搁在旁边的小圆桌上,桌面“吱”的一声,腾起一层雾气,还有股烧焦的臭味。 宥宁一点也不怀疑,如果她站得近一点,丁怀远会让她双手捧着这把铜壶。 想到这,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宥宁别的都还好,就是怕疼,所以打小她爸妈就送她去学跆拳道、拳击、骑马、射箭之类的。但学得再多,也不能减轻一个人对疼痛的敏感度。 “还不过来。”丁怀远耐着性子唤了一声。 宥宁觉得他这态度跟唤狗子没两样,拉不下面子。再说了,自己大他小,凭什么要听他使唤? “干嘛?你让我过去就过去,我多没面子呀。”宥宁丝毫不怕,只是紧拽着门边的那双手出卖了她内心的恐惧。 丁怀远看了她一眼,声音比外头寒风还低个两三度:“热气全跑了。” 宥宁纠结在进退之间,还有现在这个床该如何合理分配? 眼前一暗,丁怀远已站她面前,胳膊一伸,拽住宥宁的衣领把人提溜进屋,“啪”的一声把门关上,震得屋子一抖,灰尘簌簌掉下来。 楼下守夜的小二吆喝了一声:“爷,可有事要吩咐小的?” 丁怀远脸色又黑了几分,宥宁听着好笑,忍不住笑出声。 “很好笑么?”丁怀远脸色没之前那么阴沉了。 “没有,没有。我今天一天没吃什么,现在饿得肚子难受。嘿,你说这会我让小二送碗吃的上来,他会不会气得想把我挂店外曝尸三日?告诫以后来住店的客人,吃饭要整点,别三更半夜给他们小二找trouble 。”宥宁说爽快了,一下说秃噜嘴了。 “什么掐脖?你以为跟你似的,除了拿脚踹就是掐人脖子?”丁怀远看她小个子立在自己眼前,光着一双脚,这双脚太过于纤细单薄,真看不出来劲倒不小。 宥宁听丁怀远把trouble 说成掐脖,低头又乐出声。 丁怀远暗吐了一口浊气。再这么跟周宥宁不依不饶,倒显得他太小家子气,更甭提被人知道他被一个文弱书生从床上踹下来,关键这事还不能解释,越描越黑。索性又往回找补:“你真饿了?” “咕噜”宥宁肚子应景似的响起,宥宁挠了挠头,“恩”了一声,跟猫哼哼似的。 丁怀远起身出门,回头又说了一句:“大人还是稍稍注意下仪容。” 宥宁把脚往长袍里移了移,膝盖弯了弯,等门一关,她才松了口气。穿上鞋,对着空气一顿拳打脚踢,边踢边嘀咕。 “吱呀”一声,门被丁怀远推开。宥宁面色一僵,转而故作镇定,把踢在半空中的腿放了下来,原地蹦了蹦,甩甩手:“啊,哈哈,你去吧,我活动活动,待会多吃点。” 丁怀远再次关门下楼,脸上的笑意清晰可见,他想这桃源县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 宵完夜,真正的尴尬才刚刚开始。 丁怀远伏案写计划书,宥宁在一旁陪坐,瞌睡来得及了,头猛地一点,扯动了桌子,人差点翻到在地。 “大人,您先去睡吧。” 宥宁打了哈欠,她实在是太困了:“没事,我还能再坐。” “大人明早再过目就好。”丁怀远边写边劝。 “那你等会睡那?”这个问题宥宁可是关心了一晚上。 “我啊。”丁怀远故意停了下,瞧着宥宁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心情越发愉悦,人也起了逗弄之心,“大人呐,我们这屋子就一床而已,晚上自然是同大人抵足而眠。大人不会是因属下地位低微,不配同大人同塌而眠吧?” 说完还露出一个惊讶中带着不敢置信,不敢置信里又带着些许难过,这小表情宥宁瞧得清楚着呢。 “喔,没事没事,我就是睡相有点乱,到时候还望丁大人多多海涵。那今晚有劳丁大人,我先去睡了。”宥宁哈欠一个接一个,眼里泛着泪花。 “大人早点休息。” 宥宁原本以为心里有事睡不着,没想到沾枕头就睡。 丁怀远点燃安神香,推了推宥宁,换了一身夜行衣,从窗户翻了出去,跃过外墙,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天微微亮,客栈又热闹了起来。 “大人,大人,醒醒,吃早饭了,大人。” 宥宁跟赶蚊子似的挥了挥手:“别吵。” “大人,吃饭啦。”丁怀远大喊一声,宥宁耳朵都震麻了。 翻身下床穿衣,找了半天才想起来,棉裤昨晚被她塞在床底下了,这个时候也不好意思趴床底下翻。幸好衬裤厚实,颜色又深,过了一晚上大腿也没那么疼了,那药铺的人没骗她。 丁怀远鞋面和袍角的水汽都没有干,他昨晚出门后直到天蒙蒙亮翻窗而入,灭了屋里的香,抹干净香灰,又把床一角弄成睡过的模样,才出声叫周宥宁起床。 至于昨晚他们是不是抵足而眠,宥宁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就当她踹了丁怀远这事以及同塌而眠这事都没发生,宥宁的鸵鸟思维产生。 两人各怀心事吃了早饭,一致不提昨晚的事。 吃过饭两人按照图纸去卖布。 布庄一家都没有卖出去,这石河子镇有地方保护政策,凡是布庄进布料都要去会馆申报,进货方和出货方均记录在案。 只有几家杂货铺子的小娘子瞅着宥宁手中布料样式好看,颜色好看,出手买了一两匹,价格还压得极低。 宥宁不肯出手,丁怀远倒是擅作主张给卖了,哄得人小娘子笑得花枝乱颤。 没看出来呐,原来还是花花公子派的。宥宁忍不住在心里编排。 十六匹布,大半天就卖出去三匹,还是贱卖出去的。 宥宁手指在布上划拉着,怎么才能让人买呢?各种法子在脑子里跟过电影似的。 “周大人,您找个茶馆等我,我去去就来。”丁怀远背起十几匹布就要走。 “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宥宁身为大boss,不能把任务全压给丁怀远。 “你真要去?”丁怀远上下打量了一旦,点了点头。恩,这么俊俏的小白脸,那些姑娘们肯定舍得花大价钱。 “恩。我要去,事情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做。”宥宁还不知道自己被人论斤两给卖了。 “好,那走吧。”丁怀远转头又笑了。 “你笑什么?”这回被宥宁看见了。 “我没笑。” “笑了......” 第12章 “喂,你等等。”宥宁一把拽住丁怀远衣袖,满脸写着怀疑,“你来这儿卖布?” “对啊,有问题?”丁怀远这闲散样倒像真是逛市场,他像察觉了什么,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翻,笑嘻嘻凑到宥宁跟前,压低嗓子:“大人您不会是还没开过荤呢吧?莫慌,今天就当开开眼界。” 好想一拳打烂他那促狭的笑。不行,不行,不能生气,宥宁安慰自己。 “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宥宁正了正脸色,对着丁怀远一顿打量,“只是我向来秉承弱水三千虽多,我也只取那一瓢,不过丁大人倒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好,今日就让丁大人带我开开眼界,也省得以后让人笑话咱土包子,没见识不是。” 宥宁一番话,夹枪带棒把丁怀远里里外外损了个遍,也不管他恼不恼,抬脚就朝怡红楼走去。 丁怀远一愣神,继而展唇大笑,快步追了上去:“大人,等等我。” 周宥宁没这方面经验,这么闯过去,肯定得叫人拦在门外,省得到时候真把她惹恼了。 待丁怀远追上去,宥宁果真被几位姑娘堵在门口,胆大的姑娘直接上手搂住了宥宁。 有姑娘眼尖看见宥宁手上的布,打趣着:“爷,我们这可是花钱的地,爷要卖布,可走错地咯。” 其他姑娘笑作一团,说着调笑话。 宥宁是只母胎单身狗,恋爱经验也都是纸上谈兵,哪有怡红楼的姑娘经验多。没多大功夫就被姑娘们撩得满脸通红,羞得她直拿眼睛瞪后头追上来的那个罪魁祸首。 丁怀远瞧架势不妙,快步上前隔开这群女人:“姑娘们,小心,小心。今个儿,就是带我们家少爷来开开眼界的,把人招呼好了,赏少不了你们。” 说完,丁怀远便从怀里摸出几粒碎银子扔了过去,落在姑娘们帕子上:“一间上房,唱曲要最好的。” 姑娘们捡起银子放在嘴边咬了咬,乐坏了,今天碰到财神爷了。 她们边唤龟公出来帮忙拿东西,边拥着宥宁直奔楼内,丁怀远在后头叮嘱着:“小心,小心,可别给我刮花了。” 宥宁噗嗤一声笑了,这人可真会忽悠人,三两句话几两碎银就冒充成了大爷,把人哄得团团转。 这一笑旁边的姑娘都给看呆了,好一个俏公子,就连怡红楼最出色的云瑶姐也得让这公子三分。 一行人上了二楼,有人率先上前敲了敲房门:“云瑶姐,来客人了。”这云瑶就是怡红楼琴艺最好的姑娘,才情艳绝,容貌更是百里挑一。 靥笑如春桃,唇绽樱颗,眼波流转任是无情也动人;纤腰楚楚,盈盈一握,如弱柳扶风。 淡扫峨眉,红唇微染,既不寡淡又不妖艳,通身就云鬓上戴了一只碧玉发簪,让人见之忘俗。 宥宁心下赞叹,这姑娘有水准,这发簪一看就是价值不菲。这还多亏她妈妈教珠宝鉴赏这门课,她顺带学了些。 老鸨眼睛毒,打丁怀远一瞧,就知这二人身上油水厚,故派了手底下最出众的云瑶过来伺候。 “你们也不怕挨妈妈责罚。”这云瑶人美声音也好听。 听到这话,门口闹作一团的小姐妹方仓皇散去。 “公子请进。”云瑶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宥宁扭头看向楼下,还不见丁怀远人影。她是真紧张,这青楼女子见多识广经验多,万一看穿自己女扮男装,麻烦可就大了。 “姑娘先请。”宥宁客气了一番,直到眼角瞥见丁怀远身形,这才进了屋。 这云瑶倒也规矩,隔桌而坐,喝茶聊天,再无其他。 门再次被打开,是丁怀远,后头还有十几匹布。 丁怀远手一滑,一匹星空布翻落在地,散开了来。 “不知公子这布从哪家买的?”云瑶眼光好,一眼就看上这块布了。 “喔喔,这布啊,来自桃源县。”宥宁这话没撒谎,暗中给丁怀远比了个大拇指。 “姑娘要是喜欢,在下愿送给姑娘。”丁怀远接过话头,“姑娘,我这手头的布好看的可不止这一匹,姑娘要都喜欢,尽管拿去。” 宥宁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这厮是个败家浪荡子。 “公子说笑了,这些料子我倒是真喜欢。公子若能忍痛割爱,云瑶愿加些银子。” 这话一出,宥宁惊了,朝丁怀远看了过去:妥了,生意来了。 宥宁忍着笑意瞪了丁怀远一眼,起身走到云瑶身边:“姑娘如此喜欢,在下又岂能有坐地起价之理?原本这布料我们就是拿来卖的。阿远,你将布料子替姑娘展开来看看。” 丁怀远这会倒像个泥墩子似的一动不动地看着宥宁,目光晦暗不明。 “怎么了?还不赶紧把布展开。”宥宁侧过头靠近他耳朵说着悄悄话,“赶紧,省得人反悔。” 宥宁转头坐好,朝云瑶笑得斯斯文文,丁怀远耳尖微红,云瑶脸微红。 丁怀远说一声打扰,便将布头往床顶用力一扔,布瀑布似的垂下来,又顺又好看,一张床瞬间成了一艘光怪陆离的船。 “真好看。”云瑶惊叹了一句,“劳烦二位公子稍等。” 云瑶拉了拉一根细绳,铃声乍起,门口有人出声:“云姑娘,可有事吩咐?” “青哥儿,你让雀儿、霞儿姑娘都过来,就说我有事。” 没一会,来了七八个姑娘,胭脂水粉味堵了一屋子。 宥宁学过搭配,根据姑娘们肤色气质,一一推荐,耐着心比对,有问必答,周到又熨帖,哄得姑娘们眉开眼笑。 最好看的她自然是存了心思留给云瑶姑娘。云瑶接过布料,不敢正眼瞧宥宁。 姑娘们一开心,自然乐意掏了腰包。只是这几人素来情分就好,分得了布料还不走,互相闹腾着。 宥宁收了银子,从脂粉堆里抽身出来,退到早已站在窗边角落里丁怀远的身旁。 宥宁伸手掏了掏耳朵,做了个口型,说她被吵昏了,然后自顾自笑开了,眼睛里冒着难以言喻的光采。 这屋子不大,人又多,宥宁同丁怀远站得很近,一胳膊的距离。 离得近了,宥宁身上那股若隐若无的香气直往丁怀远怀里钻,像是从屋里这帮姑娘身上沾的,细闻又不像。 她笑得这么不设防,丁怀远心胸一窒,他好像有点理解少威的心情了,但他自认为自己还是喜欢女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周公子、丁公子,这边好了。”云瑶姑娘唤了一声,丁怀远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周宥宁毫无知觉。 “姑娘们,请稍等。”丁怀远出声留住各位姑娘,“这银子我还一半给你们。” “可是有别的条件?”一红衫姑娘嬉笑着。 “姑娘好眼力。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就是从现在开始一直到五月,见天穿我家料子做的衣裳就好。”丁怀远打开天窗说亮话,他深知青楼女子比谁都在意信任二字。 姑娘们互看了一眼,拿了银子走人,二人同云瑶告别。 云瑶留丁怀远说了一会话,宥宁坐在门口石阶上等他。 这石河子县约束布庄,并不是说不从地进货,而是担心放开私下交易,会形成恶意竞争,扰乱布行发展。所以周宥宁这种散户直接被扼杀,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地方保护措施。 但商会不能约束百姓,毕竟石河子布庄是出了名的好,连皇宫采办点都安置在这。 所以只要有人愿意买,总能撕开一道口子。 选择青楼卖布是能打开销路,但穿不穿很难说。 她见丁怀远出来了,跳下台阶,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她们真会穿?” “大人请宽心,这石河子镇每年三月就是一年一度花魁节,各楼的姑娘都在购置新式布料。她们是聪明人,自然知晓我们布料好不好。”丁怀远话锋一转,“我刚才答应云瑶姑娘了,二月中,会再送来新的布料供她们选,而花魁会让咱家布料远近闻名。” 这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宥宁全明白了,之前那些只不过是造势,也不由得佩服丁怀远的远见。 “丁大人厉害,我替全县百姓谢过您。”周宥宁长稽。 “周大人万万不可,太见外了,这是下官分内之事。”丁怀远侧过身子,连忙回礼。 两人站在大街上稽首行礼,路上行人捂嘴而笑。 有个豪爽大叔直嚷嚷:“你们二人这般,倒像是夫妻行礼。” 宥宁血冲上脑门,一张俏脸成了关公。倒是丁怀远不慌不忙:“大叔人不老眼睛花啊,这是我兄弟。” 长臂一伸,勾住宥宁肩膀,往怀里一带,两个人跟一个人似的。 “恩,这是兄长,阿远。”宥宁双手拢在袖子里,紧握着。 “这是我弟......”丁怀远停顿了一下。 “宥宁或阿宁。”宥宁悄声提醒。 “这是我弟,阿宁。” “你家父母好福分,生了这么一对俊俏的好兄弟。”大叔憨笑着走远了。 宥宁悄悄挣脱开来,翻身上马。 “阿宁,你说女子怎么这般奇怪?既瞧不起青楼女子,又学她们打扮。”丁怀远让马靠得近了些。 “女人嘛,爱漂亮是天性。走在路上,两个女人迎面走来,不问身份地位,她们心里想的都是,她这衣服真好看,我们这儿没有,我要不要去问问她这衣服在哪里做的?这首饰哪里买的?这胭脂水粉也不错。” 丁怀远让马走得慢些,两匹马儿并头走得慢悠悠:“阿宁,你这么懂女人?这样子全然不像你刚才在怡红楼的样子。” 宥宁梗住了,快马加鞭疾驰而去,自己挖的坑怎么填? 丁怀远笑了一声,追了上去:“大人,云瑶姑娘看上你了。” 第13章 “少爷,您可回了。”宥宁刚下马,望绿立刻迎了上去,担忧的神色散去几分。 宥宁递过缰绳,交代张伯:“张伯,喂饱追云,好生将它洗洗。” “是,少爷。”张伯将马牵走。 “这是怎么了?这么冷还蹲门口等?”问完,宥宁抬起胳膊闻了闻,皱着鼻子,一身的味,得好好洗洗。 “大小姐把自己关屋子里,一天没出来,饭也没吃。”望绿递过手炉,陪着宥宁一同进了门。 “怎么回事?因为孙家?”宥宁念头刚起,就断定这事跟孙家脱不了关系。 “正是呢......”望绿正要细说,话被张妈打断了。 “望绿,夫人找你。”张妈从院内走了出来,“少爷回了?这几天可累了吧?挑灯,快,给少爷打水去,满上一桶。” “是,张妈。”屋子里传来挑灯脆生生的声音,“快,少爷回了,把换洗衣裳烤热乎,炉子再添点碳火,茶沏上,快,手脚都麻利些。” “张妈......”宥宁鼓起脸颊,像只小青蛙。心里一刻都不曾停,能让张妈赶过来打断,这事小不了。 张妈头微低着:“少爷,夫人交代了,您先沐浴更衣,稍后就开饭。” 宥宁脚步一滞,她娘是出了名的鼻子灵,又爱干净,通俗来说就是洁癖。 一路进了后院,路过大姐房门,宥宁停留了一下,还是直接回了屋,开始洗澡。 这丁怀远今天说有人看上自己是什么意思?少威?不可能。前几天他已经警告自己了,那会是谁?一句话说得掐头去尾的。 宥宁正好洗到右手手腕处,蓦然这里火辣辣的烫,烫得自己心尖发麻。像丁怀远拽着自己手腕,附在她耳边说:若无意于少威,就不要给他机会。鼻翼的热浪一波接一波地洒在她脸颊、脖子处,痒得想打喷嚏。 丁怀远是宥宁喜欢的那一挂。成熟、智商高、情商高、不自负、相貌出众、身材好,而丁怀远恰恰都有。 宥宁头皮一炸,血涌到脸上。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整个人埋在木桶水底。 “少爷,少爷......”小丫鬟四处看了一圈,没看到宥宁人,急得快要哭出声。 “怎么了?”宥宁从水里钻出来,带起一阵水花。 “没事,没事。少爷,夫人说要开饭了。” “成,把衣服放这儿,你先下去吧。”宥宁遣退人,出了木桶,换好衣衫,下了楼。 “爹,娘,二姐,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宥宁嘴甜,给众人送上礼品,给侄儿们买了不少衣衫鞋袜零嘴。 “宁儿,事情办得怎么样?”周文启夹了只鸡腿放在她碗里。 “吃饭,谈什么公务?”柳玉湖嗔怪老爷。 “娘,没事。我还正有事要请教爹呢,今天能成事还多亏爹呢。”宥宁拿鸡腿逗了会侄子们,一口咬下去,侄子们端着碗纷纷跑开,去找婆子们要鸡腿去了。 “看吧,被你逗怪了,都不上当了。”大哥周剑锋打趣。 宥宁放下完好的鸡腿,看着她爹,将这次的事细细说了一遍,隐去了跟丁怀远的事。 “去怡红楼卖布?好主意,真亏你们想得出来。”二姐周佳宁发出“杠铃”般的笑声,吓得其他人一抖,不敢说话,只剩她的笑声在回荡。 “管它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若一月内有好消息,就说明我们成功了,等着吧。”宥宁说完,埋头狂吃,真是饿坏了。 柳玉湖一边让她慢点,一边忙着往她碟子里夹菜。 吃到最后,饭桌上就剩她一人了,直到打了个饱嗝,宥宁才放下筷子。 屋子就剩大哥、二哥、二姐,以及她爹娘,是有话要跟她说了。 宥宁接过帕子,喝了口茶漱了漱口,让望绿下去了:“这大姐是什么个情况啊?” 这宥宁脾气很好,但要真生气就是这幅要紧不要慢的样子,都不带拿眼皮子看人,何况这次受委屈的她大姐。 柳玉湖拱了拱周文启,周文启咳嗽了一声,二姐等不及,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这话宥宁听懂了,虽然二姐废话太多,连骂带训的,也不妨碍她剥离出最有用的消息,一句话概括就是:她那未来姐夫有人了不说,还把人肚子给弄大了。今天一早,孙家派人来了,说要提前让大姐絮宁嫁过去。 “那爹和娘的意思是?”宥宁抬头看着她爹娘。 “我们,宁儿,娘是这样想的。耀成这事是有错,但你姐嫁过去是正妻,那丫头是妾,你姐若不松口,她连妾都不是,孙家保证了的。”柳玉湖抬头看了看宥宁,又飞快加了一句,“你爹也是这个意思,给他个机会。” “你们呢?” 大哥二哥:“听爹爹的。” 二姐火爆脾气,一掌拍在黄花梨的桌子上:“不嫁,嫁猪嫁狗都不嫁他孙耀成。什么东西,他那德行取了大姐,是他家上辈子烧了高香。” “恩,我同意二姐的话,但这事得由大姐自己做主,若大姐不愿嫁,爹、娘,你们可不能逼她。”宥宁起身行礼,掸了掸一尘不染的锦袍,“张妈,张妈......” “来了,来了。”张妈小跑进来,“少爷请吩咐。” “做几样大小姐素日最爱吃的饭菜送上来,我陪大姐说说话去。”宥宁回头福了福,“爹,娘,孩儿先行告退。” “老爷......”柳玉湖忧心忡忡。 “罢了罢了,孙家也不是好相与的,絮儿这孩子性子温吞,容易受气,如果这次能解决了,也好,夫人安心。”周文启拍了拍柳玉湖的手。 “爹,这事交给小弟成不成?”佳宁憋不住出声问道。 “我们不好撕破脸,宁儿肯定有法子的,不早了,都睡去吧。”周文启一挥手,众人散去。 宥宁思绪万千,她不能让大姐嫁给这样的男人。没嫁就敢这么糟践人,嫁过去岂不是死路一条?幸好没嫁过去,还有回头的机会。只是大姐性子太温柔了,说重了不好,说轻了没用。 整个家,也就自己和二姐意见一致。 “大姐,是我,我进来了啊。”宥宁敲了敲门。 “宁儿回了呀,进来吧。”絮宁用帕子捂着脸,“我受了风寒,小心过给你了。” “姐,不碍事,我身体壮着呢。”宥宁拉过大姐的手,“怎么这么冷?我给你捂捂。” 絮宁鼻子一酸,泪珠在眼睛里打着滚。那男人那点情分不及她这小妹半分。 “少爷,饭来了。” “好咯,吃饭了。大姐,来,尝尝,你猜这里面那个是我做的?猜到有奖。”宥宁逗她开心。 “宁儿,我不饿,人有些乏,想歇着了。你才回,也累了,先回屋歇着吧。”絮宁神情倦怠,眼睛红肿,想来是哭过很久。 “大姐,孙耀成这事我知道了。”宥宁收起笑脸,侧过脸看着她。 “恩,明天再说吧。”絮宁忍着眼泪,声音碎得不成样子。 宥宁推开桌上的饭菜,汤洒了,汤水顺着桌沿往下滴:“大姐你想怎么做?老话说长痛不如短痛,错的又不是你,你为什么要躲在屋里呀?他干的不是人事,咱不嫁,不受那委屈,成不?” 絮宁眼泪再也憋不住:“如果我早点嫁过去就没这些事了,我要是多关心关心他,也没这些事了。” “姐,这不是你的问题,狗改不了吃屎,他孙耀成就是这样一只狗......” “宥宁,住嘴,”絮宁尖锐起来,像撕碎布料的声音,“他是狗,那姐我成了什么?连狗都看不上的东西?他说,要不是我一直不嫁,他也不会去找人,他是男人。宥宁,你知道么?当初我没嫁,是因为你。” 宥宁懵住了,试图说些什么,柳玉湖进来把她拉了出去。 屋内传来絮宁压抑的哭声。 宥宁怒了:她的人也敢欺负? 第14章 “大姐,今天你陪我出去逛逛好不好?好不好嘛?”宥宁轻晃着絮宁胳膊,像个五六岁孩童。眼睛却紧张盯着大姐的反应,她精心准备了这么久,功败全在大姐去和不去之间。明说又怕大姐一口回绝。 “你同大妹佳宁去吧,大姐身子有些乏。”絮宁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摸了摸宥宁头发。 已经十天了,大姐还是不太说话,整个周家动静都小了很多,都怕说错话。 宥宁劝了几遍,大姐还是不肯出门。她心一横,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趴在大姐耳旁全盘托出。 听罢,大姐脸色突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宥宁,脸上除了吃惊更多的是难堪和怒气。 宥宁不敢多说,她不确定大姐生气是不是因为她私下搞小动作。于是静坐在一旁默默等着,她心知肚明,大姐的事,只能由大姐做主。她能做的就是关键时刻拉大姐一把或者拦一拦。 一炷□□夫,絮宁终于动了。她抬手擦了擦眼泪,哑着嗓子对宥宁说:“宁儿,姐跟你去。有事,你拦着点姐就是。” 宥宁上前抱住她:“别怕,姐,一切有我呢。” 絮宁阖上眼睛,任眼泪放肆。好大一会她擦干眼泪,才松开宥宁。 “好啦,好啦,再哭就不美了。”宥宁抬起她姐下巴,拿着早已冻好的湿帕子,细心地替她姐敷眼睛。 二人收拾一番才出门,上了马车直奔“一品”茶楼。 茶楼一楼说书先生正说到精彩之处,赢得众人连声喝彩,小二忙得蝶儿飞似的,给看客们添茶水,送瓜果茶点。 宥宁一进门,就有小二迎了出来:“客官是在一楼听说书还是楼上雅间坐坐?” 宥宁报了名,小二麻利将人领进雅间,这雅间是昨个儿已经定好的。 “对了,小二哥,隔壁两间可有人包下?”宥宁装作不经意问起。 小二仔细想了想:“回爷的话,隔壁屋子有人包了,再往里去哪间还不曾。” 宥宁掏出银子:“哪间我也要了。” 姐俩喝了会茶,有人上楼了进了隔壁。二人停下不说话,隔壁声音很清晰传过来。 正是孙耀成同茶楼唱曲的姑娘,这姑娘叫婉儿。 茶楼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唱曲的可被客人单点到雅间唱,但客人不能有任何越轨行为。当然有权有势之人是个例外,不过他孙耀成算不上。 隔壁传来的尽是些没油盐的内容,都是孙耀成在显摆他家如何如何有钱,他对婉儿是如何如何喜欢。 宥宁小心看着大姐脸色,总体上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还能神色自若喝着茶水。 又过了三刻,楼下再次传来动静。宥宁从门缝里看了出去,来人叫喜宝,“丽春院”的姑娘。喜宝借着从袖口抽出帕子的机会,抬头飞快看了一眼,目光与宥宁对上,片刻后,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 喜宝左侧是个着水粉裙衫的大肚婆,看不见脸。 宥宁在门口等了等,叫住从喜宝屋出来的小二,要了一壶茶,悄然问道:“小二哥,那小桃红是不是真生得十分美艳?” 小二唇露讥讽之意,压着嗓子:“美艳是美艳,却是个拈不清身份的人。她可是这样了,公子莫要招惹。”小二在自己肚子上画了圆,意思是大肚子了。 “多谢小二哥提醒,这几个钱小哥买点酒喝。”宥宁给了几个铜板,确定是小桃红就好。 小二稍作推脱,喜滋滋收下揣进怀里。 宥宁年少时在家读书多;作官时,平头百姓没事不去找他,见了面也不敢正眼瞧;今天出门又特意做了打扮,所以无人认出实属正常。 待宥宁回了屋,絮宁已是泪眼婆娑。宥宁定神一听,隔壁早已闹得不像样。 她握住大姐的手轻声安抚着:“大姐,没事了哈,没事了。你想现在看清这人嘴脸,还可以脱离这个火坑,总好过你嫁过去受一辈子苦强呀。” 絮宁回握着宥宁,又恨又恼。恨孙耀成不是个东西,恼自己眼瞎看不清人,还怪宥宁多事:“我,我没想到他,他是这么个东西。” 那边婉儿娇滴滴还带着哭腔:“孙公子,莫要为难奴家了。奴家虽是出身低贱,可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公子早有订了婚约的周家大小姐,又有小桃红姑娘这个红颜知己,婉儿若跟了公子,岂有我容身之处啊。” 婉儿声音都在发抖,一半是真怕一半是装怕。 孙耀成听婉儿这口气是松了口了,更加混不吝了:“婉儿莫怕,我是真心实意待你好。我跟你说,周家大小姐什么狗屁大小姐,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清高样,看着就叫人乏味。往日里连抱都不让抱,还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我呸。要不是我那死去的娘订下这个婚约,我能瞧上她?” 絮宁用帕子死死堵着嘴,气得全身发抖,瞪大眼睛看着宥宁,无法相信,这男人怎么能这么厚颜无耻? 宥宁顺了顺大姐后背,她知道大姐纯良,又被爹娘细心照料,不曾受过恶言恶语,更甭提被人污言秽语。 那边孙耀成一把搂住婉儿:“做女人就该像婉儿这般善解人意,知情识意。婉儿,好婉儿,你若从了我,我就把这门亲事给退了。” “公子你莫不是哄我吧?就算你没看上周大小姐,那小桃红姑娘呢?她可是怀了你的孩子。”婉儿推开他,半带刁蛮半带娇嗔,男人最吃这一套了。 果然,孙耀成嗤笑一声,继续哄着婉儿,这女人再哄哄就能上手了:”她?一个青楼女人也配跟你平起平坐?莫说她怀了一个孩子,就算怀十个,我说不认她也没辙。要不是周絮宁不让我近身,我岂能饥不择食去找那小桃红。” 这番话里却带着恨意。是了,闹出小桃红这事,孙耀成被他爹打了个半死,还被压着去周家下跪认错。 “公子,小桃红姑娘怀的可是你的骨肉。”婉儿轻咛了一声。 这一声差点把孙耀成的魂都给勾没了,只听孙耀成猴急得直求饶:“婉儿,你就依了哥哥我吧。” “阿成,不是我不依,我是怕小桃红姑娘得紧。”婉儿哭出声,“你看,前几日她打过我的。” 孙耀成心疼得直哟哟叫劝解着婉儿:“她小桃红是个万人骑的货,谁知道那肚里野种是哪个野男人的?我就是拿这事恶心周家,我孙耀成不巴结她们家什么官老爷,我呸。” 说吧,还啐了一口痰,以表示他的厌恶。 突然孙耀成大笑起来:“婉儿,你知道周家多好笑么?我都说我要娶小桃红过门了,她们周家屁都不敢放一个,还巴巴的要把周絮宁嫁过来,笑死我了。” “公子......”婉儿娇笑着。 絮宁冷着一张脸猛地站了起来,宥宁拽着她,摇了摇头。 隔壁闹作一团之际,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隔壁门被人猛地踹开,片刻便传来打骂声、尖叫声、茶碗摔破声...... 小桃红嗓子都劈叉了:“孙耀成你这个孙子,当初哄老娘怀了你的种,现如今又来哄这个小蹄子?今个老娘把话放这儿,你要敢不娶老娘,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喜宝,帮我倒杯茶,累死老娘我了。”小桃红喘了口气。 孙耀成叫嚣着:“小桃红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个泼妇,你个婊!子,哪个说要娶你了?你自己被人搞大肚子转头就来讹我?你还嫩了些。”转而又轻声安抚婉儿,婉儿哭哭啼啼地出了门。 “孙耀成,你真当我小桃红这么蠢?我要让你跪着来求我。我稍稍提醒你一句,那晚在丽春院,你念王大人书信的时候,你没发现少了一封么?买秀才这事,你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小桃红冷哼了一声,摔门而去。 孙耀成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淋漓。隔壁安静得像空无一人。 那边戏唱完了,该宥宁登场了,她拍了拍絮宁,叮嘱了一句。 片刻,孙耀成气急败坏的声音再次响起:“姓周的,是你阴我?” 周宥宁不慌不忙坐下,眼皮子都不带看他一眼,声音凉薄:“恩,阴的就是你,还不算蠢,能这么快想明白。孙耀成不然你以为凭什么周家会让你逍遥快活这十来天?恩?” 孙耀成像听见笑话似的,哈哈几声:“我爹已经去周家下聘了,你伤我一分,我必定还你十分。” 宥宁冷眼看着他,不出声。 片刻门再次被推开。 第15章 推门进来的是周絮宁。 孙耀成脸上有一丝慌乱掠过,很快恢复如常,絮宁脸色无异给了他颗定心丸。 他整了整衣衫,替絮宁拉好椅子让她坐下,又倒了杯热茶递到她手上。 一品楼的服务就是这么好,甭管你怎么闹,只要一消停,一分钟之内就有人进来收拾干净,布置得当,完全看不出之前的狼狈。 “阿絮,这几天我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想过了,我孙耀成想娶的,想共度一生的只有你,也只能是你。”孙耀成认真且情深,握着絮宁的手半蹲在她身前。 一股滑腻感从腹部涌了了上来,直达喉咙,宥宁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吐出来,赶紧闻了闻帕子香味,压制住这油腻恶心感。孙耀成这假惺惺,太恶心人了,她胃浅,受不了。 这孙耀成长得人模狗样,这会儿装成一副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的样儿,还真是很具有欺骗性。 宥宁紧张起来,死死盯着她大姐。她知道女人心软,她大姐心更软,更何况大姐是真心爱着这个人渣。 哪个年代都有天真的女人,都以为自己是渣男终结者,想用爱去救赎渣男。孰不知,渣男他是乐在其中,根本不需要救赎。 “阿耀,你起来吧。”絮宁还是那副温柔模样,宥宁心中忍不住翻了一个硕大白眼,完蛋了,她姐改不了了。 “谢娘子。”孙耀成轻松起来,嬉皮笑脸看着絮宁,“爹今天带着媒人上门提亲了,不日我们就是正式夫妻了,我提前叫着习惯习惯。” 絮宁看着眼前这个貌似熟悉实则不了解的男人,心里突然就平静了。之前坐在隔壁的那些羞愧、难过、愤怒、厌恶诸多情绪如同大海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是宥宁说得对:宁愿相信这世间有鬼,也莫信男人这张臭嘴,还有什么男人话要靠得住,母猪能上树,也不知她从哪里听来的。 想到这,絮宁噗嗤一声笑了。 宥宁面如死灰,心凉如冬雪:她姐还是要被这头猪骗走了。 孙耀成挑衅地看了一眼宥宁,得意地走过去搂着絮宁,态度亲昵。 絮宁感觉到屋内气氛诡异,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笑得不合时机。于是拿出帕子捂着嘴咳嗽一声,方不紧不慢开了口:“阿耀,你可以娶小桃红的,毕竟她肚子都大了。” 孙耀成喜出望外,但还试图克制:“阿絮,不,我不会娶她的。” 絮宁摇了摇头,挣脱他的胳膊:“你不娶她,是想让孙家的子孙流落在外?卖娼还是为奴?” 宥宁心中一亮,有戏,她姐在铺垫,不错不错。宥宁在心里给她姐狂点赞,能走到这一步已属不易。 孙耀成双膝跪地,作痛哭流涕之状:“阿絮,我对不起,我不是人,你打我吧。” 絮宁一动不动,面目温柔。 宥宁惊呆了:这丫上辈子学的是变脸吧?奥斯卡影帝都装不下他了。她气得想替絮宁上去几脚踹飞他。 “阿絮,我愿当牛做马报答你,能娶到你是我祖上积德,是我天大的福分。”孙耀成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我孙耀成若有负于周絮宁,愿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 青天白日之下,一个炸雷响起。 孙耀成抖了抖,不敢再多说。 絮宁还是那般温柔看着他。 孙耀成壮着胆子继续说:“永世不得超生。” 炸雷一个接一个,轰隆隆,连绵不绝。 孙耀成脸灰败如菜色,差点瘫坐在地。 宥宁心中讥笑:这丫到底昧着良心撒了多少谎,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絮宁听着雷声,心道自己要是非要嫁给孙耀成,那就是逆天而行。 她笑了笑,语气越发温和:“孙耀成,你把婚书退还给我。从今往后我们互不相干、婚嫁自由,老死不相往来。” 孙耀成瞪大了眼睛,鼻翼翕动,这是在隐忍,但声音不自觉拔高:“絮宁,你在说什么?” 絮宁认真看着他:“我说,解除婚约,婚嫁自由。” “絮宁,阿絮,你这是被周宥宁蛊惑了,你别听她的。”孙耀成慌了神,絮宁性子他是吃定了的。她性子温顺,想搓成圆的她绝不敢成个方的。 “不,你错了,我这么做是因为你。要不是今天看了这么一出好戏,我还真不敢信我小弟说的话属实。”絮宁起身朝门外走去。 孙耀成倒退几步,立定:“絮宁,你不怕被人说三道四?就算不顾你自己名声,也不顾你爹娘颜面?你今天若决意如此,你会后悔的,因为你再也找不到像我这么的男人。” 宥宁旁观了这么久,终于被恶心得受不了,打了嗝。孙耀成还真是无耻到了极点。 孙耀成转过头盯着恶狠狠地盯着宥宁,心里所有的怒火全部转移到了这边,他心里狂吼着:周宥宁才是罪魁祸首,他要杀了她。 宥宁站了起来,把衣摆撩起来摁在腰间,做好了反击准备。 孙耀成怒吼了一声,扑了过来。 宥宁快速往旁边一闪,还吩咐她姐:“大姐,你先走,别拖我后腿。” 絮宁本想留下来帮忙的。这个时候自己一个人逃走,不说姐妹之情,就是他人也非君子所为。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要留下来反而成为宥宁的羁绊,逃出去还能去搬救兵。 于是絮宁夺门而逃,龙卷风般下了楼,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谁好?谁能帮宥宁? 宥宁的女儿身要是被孙耀成发现了怎么办?絮宁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人瞬间像被雷劈了似的,傻呆在大街上。 不行,绝对不行,绝对不能让宥宁一个人呆在那儿。宥宁再聪明也是个女儿身,力气如何抵得过一个成年男人?絮宁吓得扭头往回狂奔,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去了也救不了宥宁。这一刻她无比痛恨自己无能,前所未有的。 她来回看着路的两头,来来往往的路人,突然泪如雨下。 茶楼里面却是打得热火朝天。 孙耀成虽说是个成年男人,却因常年沉迷酒色,成了个掏空的虚架子,但力气和重量还是有的。 宥宁胜在身体灵动轻巧,手下又有几分功夫,所以目前处于上风。 再说跟孙耀成打架,不用讲究什么君子招数。抓、挠、踢、踹、砸,凡是能用的,她都用上。 很快孙耀成脸上就成了一只被刨子炮过的番薯,脸上指甲印一缕缕的,都带着血丝。 孙耀成气喘吁吁,边骂边追。 大街上,絮宁掐着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叫了马车,直奔衙门。 一下马车就碰见少威,絮宁跟看见救星似的:“李捕快,宥宁出大事了。” 话音未落,泪珠断了线似的,纷纷而下。 “什么?在哪?快带我去。” 少威一听周宥宁被打,火气比絮宁还大,二话不说奔县衙内,拿了根齐眉短棍,上了马车,一同去了茶楼。 丁怀远心下奇怪,悄悄跟了过去。 第16章 “啊,不得了,有人掉下来了。”路人惊呼了一声,丁怀远一眼就看到了宥宁。 只见他几个纵身,人轻巧跃上少威他们那架马车车顶,脚下一用力,双臂一振,人瞬间冲到了一品楼匾额之上,起落之间,恣意潇洒。 这当口,宥宁拉扯着孙耀成一同翻落到了他跟前。 丁怀远左手一抄,宥宁搂在了怀中。 瞧着宥宁惊魂未定、脸色惨白的小模样,丁怀远轻声说道:“撒手”。这么柔声说话,除了跟自己母后和姊妹,其他人还不曾有过。 宥宁犹豫了一下,再恨孙耀成,她也做不到现在活生生把人扔下去,虽然她感觉到丁怀远一人拉扯两人有些吃力。 “放心,他不会有事。” 宥宁定定看了他一眼,深信不疑,果断撒手。事后宥宁问过自己为什么那么相信他,她给的回答是直觉。 丁怀远拎着孙耀成衣领,朝少威喊了一声:“接着。” 一个近200斤的汉子就这么被他扔沙包玩似的,扔出去几丈之远。 李少威往后错开一大步,手一伸,精准抓住孙耀成的手,带着他往前一步,坠落的冲击力被卸去,再往回一拉,人就轻巧落在地上。 二人配合得如行云流水。 围观群众发出一阵阵叫好声。 只是孙耀成惊吓过度,跟人偶般立在一旁,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丁怀远朝下看了看,围观人群还未散去,他不想周宥宁被人认出。 要是被人知道桃源县县令和未来姐夫双双从茶楼翻下来,姐姐还带来了官差。这会给百姓带来很多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不是丁怀远愿意看到的结果,相信宥宁也不愿意。 于是他一个纵身,人已经到了二楼窗户边。 少威跟在丁怀远身边多年,一看起势就知道了。二话不说立刻拎起孙耀成,用外袍将他兜头一罩,快步进了茶馆内堂,絮宁紧跟在后面。 待这一行三人进了屋,屋内气氛有些异样。宥宁贴墙站着,脸色惨白。 “宁儿,你可是受伤了?”絮宁奔了过去。 宥宁摇了摇头,趴在她姐耳边说着悄悄话:“姐,你找个理由让他们先出去。” “丁大人、李捕快,今日多谢二位出手相助,只是我还有几句话........”絮宁停了停。 丁怀远拍了愣在一旁的李少威:“周小姐无须客气,分内之事。我二人就在门口,有事喊一声即可。” 关门时,丁怀远回头特意看了看周宥宁,但宥宁一直低着头跟她姐说着什么。 絮宁还特意拴上门,然后小跑到替宥宁身边,整个人都在发抖,宥宁从楼上掉下来那刻,她心都悬在嗓子眼了。 “姐,没事,你帮我把孙耀成拽起来,把最后一点事办完就成。”宥宁把椅子调了个个,小心顺着坐了下去,左肩疼得钻心。 “喂,孙耀成,醒醒。”宥宁沉着脸,在他脸上一巴掌一巴掌拍着。 “啊,啊,啊,我不想死啊。”孙耀成嚎叫着,一股刺鼻的尿骚味扑鼻而来,差点把人熏一大跟头。 絮宁眼里平静如水。宥宁很安心,她掏出帕子捂着鼻子,嗤笑一声:“德行。孙耀成你没死呢。” 孙耀成意识终于恢复过来,脸上青了又红红了又绿绿了又紫,最后成了灰败色。他伸手想去整理衣衫,想要维持最后的体面,手碰到裤子那一刹那,颓然落回在地上,再不敢多动一下。 “孙耀成,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话,你仔细听好了。”宥宁翘着二郎腿,半边身子斜斜靠在椅背上,右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明天你就把我大姐婚书好生退回来,记好了,是我周家不要你,仔细你家那些人搬弄是非,败人清誉。” 宥宁倒吸了口凉气,这胳膊真他娘的疼:“其二,以后不光是你,还有你家其他人,见了我们周家人上下,绕道而行,我不想生气。我若生气,你买卖秀才这事,我可能会一不小心说了出去,至于会传到哪里,就不是我能保证的了。” 絮宁看着她额头上的汗,心疼得不行,又懊恼是自己惹出来事端害宥宁受伤。 孙耀成一抖,又是一泡尿撒了出来。 “其三,但凡你家惹出事端,我都会一并算在你头上。孙耀成你知道么?人生或者死,其实都不算最难,最难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也不用记恨我,恨就恨你自个儿干的不是人事。我周宥宁看着是面善,心要狠起来,你孙耀成都不够我看的。” 孙耀成跪在地上,头如捣蒜。周宥宁他是看明白了,这人什么都不怕,惹急了,她敢要你的命,自己也不怕死。 “滚吧。” 孙耀成犹豫了一下,又仔细看了宥宁的脸色,才踉跄着往门口跑去。 “宁儿,那我们回家吧,姐替你找大夫去。” “好。”宥宁费劲站了起来,脚下一软,昏了过去。 “丁大人,宥宁她......”絮宁话还没落音,门外二人已经跑了进来。 少威慢了一步,看着自己落空的双手,又看着抱着走远的丁怀远,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刚出门就有衙门的人找了:“丁大人,可有瞧见大人?石河子有消息来了,要订布。” “好,我知道了。”丁怀远看了看怀里遮得严实的人,抬脚往自己屋里去。 第17章 “丁大人,上马车,快一些。”絮宁看丁怀远方向不对,只得采取了这个软法子,她已吩咐好车夫,只要他们上了马车,就直奔周府。 可丁怀远谁啊,他压根就不是那个按常理出牌的人。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昏迷中的宥宁,轻声说道:“没事,很快就到了。” “丁大人,丁大人,宥宁,宥宁她看病,看病,认人,对,她只认黄大夫,这事是她的逆鳞。你看,不如我们周家吧。”絮宁紧张得香汗淋漓,手中帕子已被揉成了一团咸菜,全叫这些人给吓的。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带走宥宁,否则不知道会生出什么祸端来。 絮宁虽说性子绵软,但人不笨,她深知其中利害关系。 眼下实在是情形所迫,絮宁不得已才撒了这个谎。很显然这个小谎都着实为难她,短短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人紧张得连头都不敢抬,生怕被人看穿。 丁怀远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周絮宁,又看了看怀里的人,沉声应道:“好。” 他扭头叮嘱少威:“少威,你去请黄大夫。周小姐,这大夫可是‘济世堂’的那位圣手黄大夫?” 絮宁点了点头,少威二话不说,转身疾奔而去,转眼人消失在拐弯处。 絮宁松了口气,三人上了马车。 “丁大人,您要不把宥宁放在软塌上?”絮宁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便出声提出建议。 “没事,她肩膀损了,躺着反而不便。”丁怀远二两拨千斤,就把絮宁的话堵了回去,还让人指不出那里不合适。 絮宁语塞。 丁怀远侧过头打量着怀里这人。 这人生得是真好看,比宫中女子都要好看去许多。 昏睡中的宥宁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蹙,鸭羽般的睫毛微微颤抖,脸色惨白,叫人不由得心生怜惜。往日里那个果敢、聪慧、风趣、胆大、嚣张的周县令,现如今却这般老实地躺在他怀里,任他揉捏。 丁怀远心中冒出一个奇怪又变态的想法:若这人永远不醒着或是永远这么伤的也是极好的。 她一旦好了,又是那副虚情假意的模样,嘴里说的跟心里想的永远是两码事。 絮宁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她终于明白这不对劲是怎么回事了。 丁怀远对宥宁的那种占有欲是势在必得的,就跟狮子圈占领地似的,连她这个亲姐姐都被排斥在外了。 丁怀远抬头对她轻轻一笑,眉眼中全是了然。絮宁手脚冰凉,这人太可怕了,他根本就无所顾忌,目的丝毫不加以掩饰。 所以他是喜欢男人,还是已看穿宥宁女儿身?絮宁思绪纷乱繁杂,竟连到了周家门口都不自知,还是丁怀远出声提醒。 柳玉湖看着宥宁这般模样,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絮宁惊魂未定,傻傻地跟着其他人一起走。 倒是佳宁机敏,从丁怀远手中接过宥宁,转身把她抱进西厢房,这时众人才回过神。 周文启见状将丁怀远引进北屋正厅歇息,那头少威刚好领着黄大夫匆匆进门。 “李捕快,大恩不言谢。大哥,你陪李捕快去坐会,喝杯茶。”佳宁说话爽快又利落,为人极为坦荡。 李少威知道这会周家忙成一团,忙婉言拒绝了周剑锋的好意,独自一人在外厅桌旁坐了下来。 里屋丫鬟们进进出出,忙成蝶儿飞,脸上神色紧张,少威心也揪着,但又抑制不住想起了丁怀远抱着宥宁的情景,他叹了口气,眼眶微红。 出了片刻神,少威站了起来,径直出了周家大门,没一个人注意到。 一个时辰后,黄大夫洗了洗手,擦了擦汗,说没事了,小心静养一个月,他会每日来查看。 周剑锋亲自送黄大夫出门,陪他说了会话,方回屋。 柳玉湖洗了把脸,回了北屋,跟丁怀远一番客气后,话锋一转:“丁大人今日既救了小女又救了小儿,我们全家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只是唯恐招待怠慢不周。我家老爷陪大人出去吃个便饭,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丁怀远是聪明人,自然能听出这外之音,今天确实也是不便,他起身拱手:“今日之事既是分内之事,又是举手之劳,周老爷和周夫人勿需放在心上。只是我还有公务在身,下次定来叨扰。” 路过西厢房,丁怀远瞟了一眼,脚下未停,径直出了周府。 “老爷,要不把宁儿送回后院养着,那边清净些。”送走丁怀远,折回来的路上,柳玉湖就跟周文启商量这事。 周文启摇了摇头:“眼下恐怕只能委屈宁儿暂住西厢房了,好在这屋子原本就是给她准备的。这丁怀远是个厉害人物,稍有不慎我们就会露出马脚,到时候还不知是福是祸。” “老爷,你说这丁怀远起了疑心?他是敌非友?”柳玉湖到底是个女人,考虑问题还是非白即黑。 “也不是,只是丁怀远这人心思太深,也是个非池中物的厉害角色,但这些跟我们无关。能做到互不干涉,各走各的道是最好的。”周文启心事重重,但他不能事事都说给柳玉湖听。说了也只是徒增她担忧,没有必要。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去看看宁儿吧。”柳玉湖信周文启,他说的就是对的。 “好。” 周文启夫妇进门时,宥宁已经醒了,伤势还好。人起先是昏迷,后面却是睡着了。这是她对疼痛的一种自我催眠本事。 众人陪宥宁说了会,周文启遣散众人,让宥宁好生养着,就留下佳宁照顾。 “絮儿,你跟爹来一下。”周文启叫住了正往后院走的絮宁。 絮宁深吸了一口气,应了声是,心里却一再说服自己:有的话千万不能跟爹说,一定要先跟宥宁说。 自今天事情发生以后,宥宁在她心里的位置调了头,取代了她父亲的地位,荣升为第一信任人。 絮宁老实乖巧,周文启问什么她答什么,抹去了一些细枝末叶。周文启见问不出来什么,就让她回房歇着了。 西厢房分南北,南边平常无人进出。宥宁进来得太匆忙,还来不及整理,直到这会人都散净,丫鬟婆子们才开始收拾擦洗。 “二小姐,这是不是李公子落下的东西。”一绯红群袄丫鬟敲门进了屋。 佳宁接过一看,是根齐眉棒,她低笑出声:“哟呵,一根棍子还值得弄个名儿啊。” “是李少威的?”宥宁怕疼,现在醒了更睡不着,还不如说说话分分神。 “恩,不过这刻的字还挺不错的啊,你看看。”佳宁把刻字的地方凑到宥宁眼前。 “咦,这字很眼熟啊。”宥宁紧锁眉头,信息快速搜索中。 “你们经常碰面,见过不足为奇啊。”佳宁倒不在意。 电光石火之中,宥宁低呼了一声,是了,一定是。一激动,拉扯着受伤的肩,疼得她哎哟一声。 “这是怎么了?” “二姐,你帮把取个东西。就在靠窗书桌左下抽屉里,蓝布包的,快些去,拜托了。”宥宁催促着二姐,这事一刻都不能耽搁。 佳宁没敢耽搁,当即出了门。 第18章 宥宁刚吃完午饭,捕头吴应才就找上门来。事情有两件:一是石河子镇购买布料之事,老板人已经在衙门等着了,二是石河子衙门有人来了,也在衙门等着。 “恩,那就赶紧走吧。”伤筋动骨一百天,宥宁这才休息了一天,但这两件事都是大事,非去不可。 幸好这只手打了绷带,挂脖子上丑是丑了点,起码不会二次受伤。 这二人刚出周府,丁怀远就到了。 “你怎么来了?有事?”周宥宁暗暗叹了口气,不是整日闲得长毛么?怎么她一受伤,事就接二连三的来? “看来吴捕头已经说过了。”丁怀远垂着眼睑,袖子一动盖住了左手,莫名的疏离和敌意。 吴应才福至心灵,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走了一半才发觉连访客是何人都忘记向周大人禀告,不过不要紧,丁大人会说的。 “那我们走吧。”宥宁出声招呼。两人离得近,袖子紧紧依偎在一起,风都吹不散它们。 宥宁不知为何就想起了那句爱情金句:袖子也可以亲亲。面上不由得一热,突然口渴得很。 丁怀远愉悦了很多,就喜欢宥宁害羞的模样。他率先上了马车,伸出手来牵宥宁。 宥宁抬头看了一眼,伸出右手,丁怀远没有犹豫,稳稳握住。 他不由得心神一摇,手掌犹如握住一匹上等的丝绸,又软又细,却比丝绸上等,这手有热度。 俩人并不说话,车内气氛出奇的融洽。 一进衙门,就看见一胖子站在衙内。一身绸缎华服,腰带都快被肚子挤到胸口了,手上的黄金亮瞎人狗眼。 “这是怡红楼......”丁怀远话还没说完,那胖子已经奔了过来,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条缝了:“草民见过大人。” 宥宁顿了顿,谁也没跟她这人叫什么。 “杨老板,你好,我是桃源县县丞,丁怀远。”丁怀远轻易替宥宁解了围,他没想到吴应才这事都没说。 “见过丁大人,草民杨子义,是石河子怡红楼的掌柜。”这胖子边走边自我介绍,这县令看着面善,实则不好对付,丁怀远就更不简单。 杨子义一开口,宥宁就察觉了他商人特有的精明和老道,不好对付。更何况现在她在明杨子义在暗。她失算了,没提前摸清怡红楼的底。 “杨老板,请坐。”宥宁招呼杨子义刚落座,就有人端了茶水进来,是方晋。 宥宁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李少威难道察觉自己已经发现了? 丁怀远手中的毛笔嘎吱一声,差点断成两截。 宥宁三人看了过去,丁怀远皮笑肉不笑:“手滑了。” “杨老板,您有什么条件和要求?”宥宁抖了下袖子,开始谈生意。她深知自己没有做生意的经验,单刀直入是最好的办法。 杨子义微微一愣,立马缓了过来:“周大人太客气了,我今天来啊,不单单是为了布的事,还受人之托有话带给大人您。” 石河子除了云瑶,再无熟识之人。 宥宁蓦然想起丁怀远那日说的玩笑话“云瑶姑娘看上你了”。那天天很好,风也好,布也卖出去了,俩人并排骑着马,慢慢悠悠。 杨子义豆般大的小眼睛精光直冒,看来这县令大人春心动了,那这事就好办了。 “大人,这布云瑶最最喜欢。”杨子义边说,宥宁边点头,丁怀远磨着后牙槽。 “云瑶托我问大人,您这布料以后方不方便只卖我这一家?价钱好商量。”杨子义摸着羊胡子,丁怀远在想这胡子怎么拔才最爽。 想做独家经营?这里面有利有弊,利就是有布不愁卖,但弊大过利,一旦交易达成,以后他们的命运还是被别人掌握。 正在宥宁为难之际,丁怀远敲了敲桌子,宥宁见状连忙起身:“杨老板,您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二人出了后堂。丁怀远今天很不对劲,说话阴冷,眼神薄凉,但他带来的好消息,让宥宁没心思在意这些。 丁怀远真的太厉害了。上次去石河子一趟,不但摸清了杨子义的底,还摸了他几个对手。 末了丁怀远告诉宥宁,那几个人也在来的路上。 宥宁原先的紧张一扫而空,抬起右手当胸捶了他一拳:“你这人,这么重要的情报居然不早点同我商量。啊,吴叔,你吩咐厨房加几个菜,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待他们二人回转,瞧着宥宁神色,杨子义心中暗呼不妙。 “杨老板您是个懂布的行家。我们的布在设计、出布、上色,不是吹牛,无论哪样都是一流,我们缺的只是一个时机,让人发现的时机。杨老板您就是这个时机,我周某心中明白,独家销售可以,但只能一年。以后如有机会继续合作,我会给杨老板让利。”宥宁稳住笑意,直截了当说了个清楚。 杨子义一楞,这人果然不如表面那般好说话:“大人厉害,草民佩服。布料我看过,确实是上乘,但正如大人所言,酒再好也怕巷子深。” 他摸过周宥宁的底,那天过后,桃源县再没有去接触过其他人。 宥宁微微一笑:“杨老板是诚心想做生意,那周某也如实相告,张老板,李老板这几位都在来桃源县的路上,不出意料的话,还有半个时辰,张老板就会先到。杨老板可以等张老板来了再做决定也不齿。” 杨子义心里一惊,这事居然没查到。 他很快衡量了一下,只要云瑶夺得此次花魁,这些布料销量势必大增,这笔生意怎么算都不吃亏,至于样式总是可以偷学了去。 再说这花魁年年有。 杨子义打了个哈哈:“好说好说,就按大人说的来,只是小老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杨老板但说无妨。” “一年之后,每年提供两个花色供我们独家出售就好。” 丁怀远冲她点了点头,宥宁沉思了片刻,看着杨子义摇了摇头:“杨老板,实在是抱歉,这个条件我无法应承,做生意贵在诚信和公平。为表诚意,第一年我会让四成的利给您,以后每年我会返利给您,你卖得越多,我给您返利越多。” 宥宁拿笔写写画画,推了过来:“杨老板,这是我粗略写的契约,您可以考虑看看。” 杨子义仔细盘算了一番,当即拍板:“好,我们现在就签。大人,云瑶说有几匹布料,让我今日带回去。” 宥宁交代一衙役回去取布,又让丁怀远起草契约。 杨子义拿出一张货单和定金。 契约修改再三,一式两份,三人均签字按手印,契约双方各持一份,连此次订货也写了契约。 杨子义带着布料和契约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大人,是不是累了?”吴应才进来说话,“石河子衙门的那位还侯着在。” 宥宁睁开眼睛:“吴叔,快快请人进来。” 要命,谈完生意居然把同僚给忘了。 “是你?”宥宁脱口而出。 坐在一旁的丁怀远脸色一沉:这个孔雀似的男人是谁? 第19章 “周大人,我们见过?”刘宗海松松垮垮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副公子哥模样。 宥宁真不怀疑,如果给他点支烟,他绝对是那种会把烟圈朝漂亮姑娘熟练喷出去的老流!氓。 “没有。”宥宁在石河子那时是女装,可到底相貌五官没变,而鸿运客栈掌柜又实诚,一五一十描述得仔仔细细,加上刘宗海拿着画像研究多日,总而言之宥宁相貌早已烂熟于心。 刘宗海这次来桃源县除了公务,还有私人原因,找到当时报案的宁儿姑娘。 看到宥宁,刘宗海没想到这事巧得这么顺。宁儿姑娘应该就是周大人家的,这俩眉眼太像了,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许是在梦里见过。”刘宗海把板凳往前挪了挪,离宥宁近了几分。他双肘撑住膝盖,直勾勾看着周宥宁。 刘宗海桃花眼,漂亮而多情。这么专注起来,眼睛里反而透着股认真劲。 这一招,姑娘们很受用。浪荡子一旦认真起来,魅力会直线飙升,只可惜他面前的是周宥宁。 虽说宥宁内心坦荡、丝毫不在意,架不住一旁的某人酸意正浓,心里狠劲直冒:这人到底招惹了多少人?是锁在屋里好还是藏在口袋里好? “不知刘大人此次前来所谓何事?”宥宁把话头茬了过去,她不想任何人误会。 “这......”刘宗海扫视了一圈,不再开口。 “丁大人,你们几个先去忙,有事叫你们。”宥宁丢了个眼色,几人起身离开。 丁怀远走到门口,回头冷冷看了刘宗海一眼。 刘宗海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刻意用肩膀撞了撞宥宁:“大人,你可有娶亲?” 门框被捏碎了一角。 宥宁往后挪了挪,躲开刘宗海:“现在可以说了。” 刘宗海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吊儿郎当的模样像张面具被揭去。他取出怀里密封好的文书,小心拆开。 宥宁接了过去看完,倒吸了一口凉气。 闭塞的桃源县居然一点也不桃源,打劫贡品?杀人越货? 宥宁捏着眉头,靠在椅背上,这如何是好? “这线索是从哪儿追来的?可靠么?人证物证呢?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你可不能随意拉了人去填空缺啊。”宥宁从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风声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是她爹、衙门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参没参与? 还有李少威,他因何而来?什么身份?来桃源县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丁怀远是不是也有问题? 宥宁发觉自己似乎立在了危险之中,无人可信,她头更大了。 “周大人,周大人......”刘宗海唤回了魂游太空的宥宁。 “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 宥宁心神一震,这刘宗海的洞察力太厉害了。 她声音一低,生怕被人听见会笑话她一样:“我这肩膀实在是太疼了,刚才抽空偷了个懒,休息了一下,刘大人莫怪。” 刘宗海哑然失笑,有趣,有趣,不按常理出牌,他喜欢。 “大人劳苦,桃源县有您这样的县令是百姓的福分。” “可我有这样的百姓,是我的不幸啊。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年关难过,古人诚不欺我。”宥宁长叹了一声。 刘宗海楞了一下,突然爆笑出声,人差点跌下椅子:“大人,这恐怕不得行啊,谁接的案子谁解决。” 这么直率又不做作的官员实在太合他心了。 宥宁皱着眉眼,悄声问:“那我能不能先吃个饭?忙了一下午,实在是太饿了。刘大人要不嫌弃,一起吃?” “那恭敬不如从命,刘某就不客气了,宥宁兄。” 啊咧,我就是假客气一下,宥宁抬头望天,总觉得自己这事做错了。 事实再一次证明,人的直觉有多可怕。 二人刚出后堂,方晋就过来了:“大人,正好,饭菜已经上桌了。” “多谢,我突然很饿了。”刘宗海接了一句,“这位方兄弟,饭桌在哪儿?” 方晋木了一下,抬手指了指,刘宗海道了声谢,大步走了过去。 宥宁头顶一片乌鸦飞过,连忙跟上。 还是慢了一步,等宥宁和方晋过去时,刘宗海已经入了席,坐在丁怀远旁边的旁边,两人中间是吴应才。 老吴起身:“大人,您坐这儿吧。” 刘宗海一屁股挪了过去:“周大人,来,坐这儿,这个位置好。丁大人,我挨着你坐,不介意吧?” 丁怀远眼皮子都不抬:“恩。” 周宥宁拍了拍方晋:“你坐哪儿去。” 丁怀远抬起眼皮子扫了过去,宥宁身边的少威埋头狂吃,目不斜视。 “吃,吃。”吴应才忙招呼众人,大家这才动了筷子。 一顿饭艰难吃完。宥宁表示以后坚决不跟这帮人一起吃饭,刘宗海太聒噪,丁怀远太阴沉,其他人太尴尬,一顿饭吃得消化不良。 “大人,您这是回家?”刘宗海追在后头。 “不,你有事?”宥宁一口回绝,不能掉进刘宗海挖的坑,这人极善于挖坑。 “这样啊,那我陪你一起去?”刘宗海百折不挠。 “不,我自己去就好,你去不方便。” “喔,懂了,私会女人是吧?”刘宗海奸笑了一声,一副你懂我懂大家是男人都懂的表情。 宥宁郁结于心,顺了口气,露出一个假笑:“恩。” “那我去府上等你?” “不用,有事明天衙门说。”宥宁再次毫无余地地给拒绝了。 “大人难道忍心看我流落街头?我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在这儿也只有大人可倚仗了。”刘宗海面露凄惨之色。 宥宁心中冷笑,一群戏精。 “我家不方便。对了,丁大人,你那屋有空房吧,挪一间给他住,记好账,日后直接凭这个去石河子县衙报账,我给你签字作证。”宥宁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丁怀远轻笑一声,那股阴鸷散去了不少。 刘宗海故作镇定,抖了抖衣裳:“那有劳丁大人。” “客气。” 屋内沉闷气氛一扫而空。 “对了,丁大人,你现在同他们商量哪些地方适合做布坊,明天一早我们去看看,小打小闹的已经不太合适了。”宥宁走到门口又交代了一句。 “是。”众人又回了内堂。 宥宁出了县衙,上了马车,直奔永宁巷而去。 永宁巷做豆腐是出了名的好。不过今晚宥宁不是去买豆腐的。 下了马车,顺着巷子拐了几个弯,停在一方朱红窄门前。宥宁抬手敲了三下,两短一长。 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是婉儿。 “大人,快些进来。”婉儿探头左右张望了一下,才重新关上门。 婉儿沏了茶,放在宥宁手边,自己坐在宥宁对面矮凳上:“大人怎么这么晚过来了?胳膊伤可要小心注意些才是。” 这婉儿模样生得极其清秀,声音清亮,全然没有了昨天茶楼那股子又媚又娇的情态。 “昨天没来得及来看,你可还好?”里屋传来一阵咳嗽,一连数声,一声比一声重,“伯父可好些了?” 婉儿摇了摇头,愁色满面:“大夫说,没什么日子了。” 宥宁一时找不到该怎么安慰,空气沉重了起来。 婉儿强笑欢笑,打破这沉寂:“大人,没事,该来的总是要来。只是大人的恩情婉儿无以为报,大人若不嫌弃,婉儿愿为奴为婢服侍大人。” 宥宁连忙起身扶起她:“万万不可,屋里两老人都够你忙的了。听说你绣工了不得,我们这马上要开布庄,需要人手,你琢磨琢磨,替我寻些合适的人。放心吧,以后日子会好的。对了,门口那条狗怎么都不叫?” 婉儿羞涩地低下头:“我让它闻过大人的外衣,它认识大人。” “那你多加小心,我先走了。”宥宁匆匆告辞,将钱袋子偷偷放在椅子底下。 当时婉儿因父母病重无钱医治,差点卖进青楼,是宥宁救了她。婉儿陪她在“一品”茶楼唱了哪出戏,这恩情早已两情,再无旁的。 宥宁心事重重出了永宁巷。马车还在,只是车夫已经换了人。 第20章 一出巷口,宥宁就看见丁怀远靠在马车上,虽是吃惊,也并未出声询问。 俩人都没有说话。一个安静上车,一个沉默赶马。 宥宁是事情发生得太多,一时分辨不清,不想说话,丁怀远本身沉默寡言,心思重。 直至宥宁准备进屋时,丁怀远才叫住她,把一个药瓶塞在她手心。 宥宁抿嘴偷乐,这瓶子她早上就看见了。 丁怀远驾车离开。 许是这月色太好,或者是春天要来了。丁怀远血液都在咆哮,这个人他太想控制了。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周宥宁太好,好到想让人摧毁,让她也变成自己这样的人。 屋内的周宥宁并不知道这些,她正仔细看着瓶子上的字条。字条写明了使用方法,笔迹银钩铁画,似脱缰之马腾空而来,气势磅礴。 字如其人,果真不假。 第二天一早,宥宁匆匆赶到衙门,丁怀远已经来了。她比平常提前了半个时辰,手上还拎着一个食盒。 “多谢丁大人昨晚赠药,肩膀已经好太多了。”宥宁笑意盈盈,“大人吃过早饭了吗?如没吃过,我带了点......” 丁怀远接过食盒,说了声多谢,进了后堂。 少威看得目瞪口呆,他家主子不是才吃过了么?瞬间他又明白其中缘由,不由得叹了口气。一是为自己那点扼杀在摇篮里的小情绪,二是为宥宁担心,他这主子太可怕了,少威打了个冷颤。 “那我们走吧。早饭很好吃,谢谢。”这是丁怀远第一次没有叫自己大人。 今天一同出门的还有陈德正。 三人出了门,把昨晚拟定的地方细细跑了一遍,宥宁都觉得不太满意。 “我觉得这地方还不错,地势开阔,水源便利。”陈德正建议。 宥宁摇了摇头:“这处地势开阔不假,但春潮来时,容易形成积水,而且这儿靠近水源,容易破坏水质。问你个事,你们这染布的水都是怎么处理的?” 陈德正挠了挠头,憨憨一笑:“这样啊。染坊四方挖有水沟,直接倒进去就是。” 宥宁知道布料都是植物染色,污染还好,但还是想做一个简易处理,包括以后居民污水。 “大人,我们这是要重新盖染坊?这杨老板要的布能赶出来吗?”陈德正是个十万个为什么。 “当然不能。你家目前可以应付,就是多加人手,你看着找人。刺绣的话,我有几个人选,你要是有人,也可以先用着,这几天你不用来衙门,就在家盯这些。晚上我上你家看看情况。” 陈德正点头离开。 宥宁这一跑,就是十来天。 她把桃源县摸了个遍,最后选定了桃源县郭家庄,这里离江河近,又处水源下游,加上人丁稀薄,搬迁容易,地势又开阔,是个好地方。 每天除了选地方,还得去陈家染坊看看进展,忙得不可开交,庆幸的是陈德正是个好帮手。 选定郭家庄当晚,宥宁直接回了衙门,开始画设计图。 “大人这是要挖地道和蓄水池?”丁怀远自是见多识广,一眼就看懂了。 “恩,排污水。下水道要大,还得全部垒砖,以后这里就是我们桃源县最大的排污口。屋子全部采用砖瓦结构,不使用木料。对了,要找县里烧窑最好的师傅,泥瓦匠也是,还要有懂这地形结构的人,□□也要准备。” 宥宁踌躇满志,这是她宏图大志里的第一步,还是小小的一步。未来的桃源县已如绝美画卷在她眼前铺展开去。真是太美好了。 “大人,您想过村民答不答应?许不许你挖?”丁怀远慢悠悠抛出问题。 “怎么可能不会?布坊做好了,大家才有钱赚,日子才好过嘛,我又不是为了自己。安心,明天我就把这个问题落实了。”宥宁打了个哈欠,最近忙得黑眼圈都出来了,“不早了,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去吧。” “你不回去?” “喔,没事,我再把图纸过一过。”宥宁不再说话,就着案桌上的油灯,低头忙着改改画画,没多大功夫,图纸上又满了。 “回去吧。”丁怀远俯下身子,捉住宥宁的笔端。 他一向自恃的冷静在宥宁面前一次次失效。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现在做的每一样都是无用功? “你怎么还没走?没事,主要在家办公不方便,我要敢弄这么晚,我娘肯定得把这些全给我撕了。衙门清净,没人吵,你回去吧,我马上就走。”宥宁抬头笑了笑,拽了拽笔,丁怀远没松。 宥宁这才觉察不对劲,这人脸色怎么说变就变?想要吃人一样。刚刚还好好的。 “你胳膊已经二次受伤了,再不注意你这手就会废了。还有你为什么要救那他?” 宥宁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又忍住了,继续改设计稿。 “这样,我对这个也略知一二,我来改,你回去,明早你再来看。”丁怀远忍着极大的耐烦,耐着性子劝她。 “最后一刻钟,就完事。这纠结的功夫,我事都做完了。”宥宁夺笔。 丁怀远盯着看了好大一会,伸手在她脖子后拍了拍,宥宁正想说别闹,人意识突然变得迷糊,慢慢倒了下去。 丁怀远一把接住,打横抱着她出了门。 “丁兄,这是?”刘宗海怀抱着双手,靠在大门一侧,嬉皮笑脸。 “刘大人,这晚还不歇着?”丁怀远冷着一张脸。 “丁兄不在屋内,我身为客人心下实在是担心不过,所以出来找找你。”刘宗海说得情真意切。 少威?丁怀远手上一紧,直奔周府。 刘宗海盯着丁怀远的背影,若有所思:他跟周大人又有何交情?这俩人关系透着难以言喻的亲昵劲,就好比,好比小情儿似的。 难道丁怀远有断袖之癖?刘宗海有几分幸灾乐祸,真不知道那帮人知道后作何感想,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那帮人的嘴脸。 刘宗海身形微动,人已消失不见,只是他刚才站得位置留下两行浅浅的泥印。这泥土泛红,只有桃源县南山才有这样的土质。 “三少爷,起床了,您要去衙门了。”望绿催促着。 宥宁坐在床上回忆了一下这几天的情况,脖子后颈微痛,这丁怀远还真是胆大包天。十天前换走了车夫,昨天晚上捏昏她。 不过她现在没有心思计较这些。布庄筹备、抢劫杀人已经够她操心的了。 目前还是先处理布庄,毕竟这事相对容易一些。 这次出门办事的有六人,包括丁怀远、李少威他们,主要负责说服村民同意搬迁、挖下水道。 宥宁主要负责现场再次核对图纸。昨晚丁怀远不但替她改了图纸还重新画了一张,但她不想说谢谢,捏昏她这事还没算清呢。 图纸她小修改了一下,现在就是需要找到熟悉地形的人,说说地下结构,尽量减少挖掘困难。 没多久,吴应才过来了,说东村头有几家不愿意配合。 下水道要从哪儿过,人会涉及搬迁。 “你没说原地盖房么?补偿损失?” “说了啊。”吴应才苦着一张脸,“那几家都是寡妇,泼辣得厉害。据说家里男人都死了,她们不能搬,搬了亡魂找不到回家的路。” 吴应才急得话都说不清了。 “我去看看吧。” 宥宁挨家挨户走了一遍,说得口干舌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几家就是雷打不动:不搬。 口径罕见的统一,理由罕见的一致。没有问题才是撞了个鬼咧,宥宁狠狠在心里吐了个槽。 自己点子还真背,桃源县这么大,自己随手划拉,都能划拉出个问题。 “好了,今天就到这,我们先回去吧。” 宥宁回了衙门没歇气,匆匆出了门,迎头撞见孙耀成。 孙耀成愣了一下,扭头就要跑。 宥宁喊了一声:“孙耀成,你等等,我有事问你。” 第21章 “周大人,小民惹不起您,还躲不起了么?”孙耀成面露愤懑之色。 “你手怎么回事?”宥宁下巴抬了抬。 “没事,周大人您说,我听着。”孙耀成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变得害怕而惶恐起来。 “孙耀成......”宥宁冷目光一转,顿了顿,出口诈他,“你在骂我惺惺作态吧,明明跟我有关还装不知道。” 孙耀成面露惊恐,像见了鬼似的:“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说。” 宥宁上前揪住他衣领:“孙耀成,你今天要不说是谁干的,等哪天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大,大人,求您放过我,让丁大人别来找我了。”孙耀成瘫跪在地上,眼泪鼻涕齐飞。 宥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什么?你说的是丁县丞?” “大人,小人不敢说谎。”孙耀成哆哆嗦嗦解开布条,小指齐根切断,伤口凹凸不平,看样子都能想象出当时血腥的场面。 这一看就是一点点慢慢切断的,还是钝刀子那种。 “这钱你拿去治病吧。孙耀成,以后我们恩怨一笔勾销,以后不会有人再来找你了,你的秘密我烂在心里,就当还你断指之伤。”宥宁心口一寒,连多应付孙耀成的心思都没有,继续朝前走。 孙耀成看着周宥宁的背景,目露怨毒之色,嘴角阴笑。 宥宁无精打采地来了“一品”茶楼。 “周大人吧,客人在二楼雅间等着。”一进来,小二热情迎了出来,打上次,店里伙计都认识她了。 “有劳。”周宥宁揉了揉了,恢复神智,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 “宁哥,您坐,喝茶。”这人是桃源县廖记米庄的公子,廖俊杰。 别看这人名字取得好,实际就一纨绔子弟。 只不过前些时,他在赌坊被人做笼子当冤大头,宥宁看不过眼,出手搭救了他一把。 没想到廖俊杰就崇拜上了,天天宁哥前宁哥后的,撵在屁股后头。要不是他对衙门天生敬畏,他恨不得天天在衙门蹲宥宁。 “宁哥,你说,找我什么事。” “你不是整日里耍猴斗鸡满街串么?”宥宁见廖俊杰脸色又变,连忙往回找补,“不是,我的意思就是你日常不是喜欢玩么,认识的人又多,郭家庄哪儿你熟不熟?” “怎么?你就问这事?熟啊,哪儿是我们斗鸡,斗马的好地方,人少地方啊,很多人都去哪。” 宥宁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隐隐呼出,但总抓不住,她又问:“那地是怎么找的?还是有人提供?” 廖俊杰撇了撇嘴,一副宥宁没见识的样:“那地本来就没人管,我跟几个兄弟无意撞见的,后来才慢慢有了人气。” “所以那块地归你管?” “那是自然。” “那除了这,”宥宁摊开图纸,“你看看,哪儿是你的地盘?” 廖俊杰拿着图纸老半天,指了指:“这儿。” 这儿在那几家不愿意搬的人家前面,确实是个好地方。 “那这几家你熟不熟?” “熟啊,都是寡妇老太婆,她们就是每次帮我们做饭赚点饭钱。” “那就是说,她们每月的饭菜还是开销比较大?” “大吧,具体我不清楚。”廖俊杰想了想,突然回过神,“喂,我说周大人,您不是那我寻开心的吧?这事你问你老子去啊?他肯定门清,你问我干啥啊。哎哟,不行了,我手疼得厉害。” 宥宁真后悔不该跟他称兄道弟,一恢复,嘴又开始贱了:“我要能问他,我还来找你干嘛?” 廖俊杰压低嗓子,挤眉弄眼:“是不是那几个老太太其中有人是你爹的老相好?你查到了什么?” 宥宁终于忍无可忍,兜头就是一掌:“廖俊杰你是不是傻?要有这事我会来问你?” “对啊,也是啊。哎,不对啊,我廖俊杰还是很信得过的。” “别介,浪得飞起的人是没什么信誉可言的,当初在赌坊鼻涕眼泪满面的样儿,我可见着了。”宥宁冷笑一声。 “你这人没劲了啊,说了翻篇又来揭我伤疤。说好打人不打脸的?”廖俊杰继续反驳。 宥宁脑门子疼:“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对郭家庄别的事了不了解?或者是说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或者人。” 廖俊杰咬着指甲一个人坐那冥思苦想,突然他一拍大腿:“你别说,还真有。” “快说。” “这家,诺,就这家,王老太太,跟这家老头不清不楚,我可是亲眼所见。有天我们几个玩得太晚,又是大热天,说懒得回,就借宿在哪。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这太太半夜三更出了门,去了着老头屋里,直到天蒙蒙亮才回。厉害吧,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折腾一宿。”廖俊杰嘿嘿笑得像个大傻子。 “喂,想什么呢。” “你说这家跟这家?” “嗯呐,怎么了?你对这感兴趣?” “别贱了巴兮的,好好做个人不好吗?”宥宁吧唧又给了他一巴掌,“除了这事,你还有什么特别的事吗?或者是总见到但不太注意的。” “常见但不注意,这个就很难了。哎呀,这日头都在这儿了,我得回家吃饭了。”廖俊杰作势要走。 “你要吃什么?我让小二替你买了回来。” 他一高兴,一口气点了五六个菜。 宥宁只想一巴掌把他拍墙上,拿铲子都扣不下来的。 不过吃人嘴短,廖俊杰边吃边说,有用的没用的说了一大堆。 “还有吗?” “那总有个人给这几个老太太送粮食算不算?” “固定的一个人?” “基本上。” “这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听说是个哑巴。” “一般什么时候送?” “恩,一般十天左右吧。” “那还有几天就该来了?” “恩,还有两三天吧,也不是很准。”廖俊杰想了想。 “那你们下次活动什么?” “是不是有大事要搞?”廖俊杰搓了搓手,兴致高涨。 “闭嘴吧,别让别人知道。” 第22章 临走前宥宁再三叮嘱廖俊杰:万事小心第一,遇事保命要紧。 廖俊杰点了点头。待他吃得酒足饭饱,又听了会说书、喝了会茶,这才剔着牙,去了赌坊,十成十的纨绔子弟样。 下午,廖俊杰口信就到了:明天一早卯时,金牛坡见。 送口信的是妮儿。不过妮儿现在改名叫廖香香了,廖俊杰妹妹,户籍上有号那种。 香香衣服一换,扎两小辫,宥宁差点没敢认。 这孩子从快活阁逃出来,被宥宁和廖俊杰撞见,让孩子逃去衙门,二人被快活阁的人摁在地上摩擦。幸好小姑娘鸡贼,搬来救兵。 那次宥宁胳膊二次受伤。 廖俊杰把这孩子收养了,这事让宥宁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宁哥哥,宁哥哥......”声音脆脆的、亮亮的,叫得人心里甜得起泡。 “哎,妮儿,你怎么来了?”宥宁出门才回,这会正拆了绷带,松快松快,今天就准备不用了。 “宁哥哥,我现在叫廖香香,你可以叫我香儿。”小香儿一本正经地纠正,小脸上全是骄傲。 “好咧,小香儿。你怎么来了啊?没别人跟你一起?”宥宁摸了摸她头发,眼睛笑成一弯月牙,露出两颗小虎牙。 廖香香踮起脚尖,趴宥宁耳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宥宁边笑边点头。 “那哥哥带你去买吃的,好不好?” “不了,谢谢哥哥,我要回家念书了。哥哥,你胳膊是不是很疼呀?”小香儿想了想,低下头,鼓起小嘴,对着宥宁手认真吹了吹,“我娘说,吹一吹,痛痛就全飞了,还疼吗?” 宥宁看着小香儿亮晶晶的眼睛,眼眶一阵发热,胸口发酸,搂过孩子,在她发顶亲了亲:“不疼了,哥哥谢谢小香儿。” 最近事特别多,宥宁蓦然发现身边无可信之人,每个人都带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心里憋着一口气,无法吐出来。 可就在这儿,在此刻,她瞬间被香香治愈了。 廖香香还小,还不知道宥宁哥哥为什么要谢谢她,但她永远都记得宁哥哥这个拥抱,又温暖又安全。 丁怀远站在阴影里,注视着这一切,目光贪婪。 这个人必须是他的,不论男女。 “丁兄,怎么在这?”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人身手厉害,都到跟前了,自己居然没有发觉。 “刘大人,有事?”丁怀远不喜欢刘宗海。 “不,是周大人找我有事。”刘宗海从他身旁走过,远远唤着,“周大人,我来了。” 捏在柱子上的五指骤然松开,上次门框坏了,宥宁叫人来修,心疼银子好几天。 周宥宁交代吴叔先带廖香香去买点吃的,玩的,不能买多,吃的一样,玩的一样。孩子对物质的欲望不宜过于强烈。 再亲自送到廖府。 丁怀远看着二人进了后堂,连方晋都遣了出来。他不放心抬脚想要去听听,少威低着头在后面叫了一声:“爷......” “有事?” “是,爷。”少威觉得他家主子用意念在虐杀他千百次了。 丁怀远瞟了一眼内堂走了,少威小媳妇似的跟在后头。 金牛坡下,卯时已过了一刻。 “这廖俊杰是不是临时变卦了?”刘宗海蹲在路上,嘴里叼着根枯草。 “我们再等等。” 已经过了三刻,廖俊杰还没有来。 “人来了。”宥宁低呼了一声。 刘宗海看了过去,心下一沉,来的人是李少威。 “二位大人,廖俊杰失踪了。” “什么?” “你怎么知道?” 周宥宁、刘宗海同时出声。 “是丁大人留了个心,派我去接廖俊杰,我卯时差一刻到的他家,大门紧闭,后门微开,我在后门那捡到一只鞋子和一条红帕子。地上痕迹凌乱,人是被打昏拖走的,痕迹到他家拐弯处消失,只有车痕。再往下,到了正街,痕迹早已凌乱不见,无迹可寻。”李少威边走边跟他们解释。 三人纵马疾驰而归。 宥宁思绪万千:廖俊杰是被谁带走?谁知道他俩的秘密?丁怀远是怎么知道的?刘宗海又可不可信? 三人匆匆进了衙门,丁怀远不在,吴应才也不在。 方晋回话:“大人,丁大人已经带人去追了。他让你回来后,先去廖家打听打听,看廖俊杰有没有与人结怨。” “快活阁。”宥宁恨得直咬牙,“我们直接去快活阁。” “大人,且听我一言。”刘宗海出声阻拦。 “从李捕头出发的时间来看,丁大人发现得及时。而且我们早上出发时,城门才刚刚开放,并未瞧见有马车或者马进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些人早就在城内。李捕头,你出城时,可有瞧见?” “并未瞧见骑马或者驾车之人。”李少威暗卫出身,眼力劲非同一般,何况这事丁怀远再三交代。 “那么这些人还在城内。说不定丁大人已经有了线索。”刘宗海身为石河子的捕头,绝非酒囊饭袋之辈,“李捕头,麻烦你再去城门处打听昨天最近两天内可有陌生人进出,如果没有就看七天之内的。” 李少威起身告辞。 宥宁惊出了一身汗,还有谁? “刘大人,你去查查孙耀成,我去廖家。” 刘宗海摇了摇头:“孙耀成如果要对付的是你,那你就万不可单独行动。” 宥宁冷笑一声:“那正好,我还怕他不来。刘大人,事情紧急,廖俊杰不能有事。” 刘宗海只得离去,临行前给了一把匕首她。 宥宁插好匕首,迎风出了门。 第23章 宥宁去廖家旁敲侧击,也没问出有用的信息,倒是廖香香追了出来,要她抱。 “宁哥哥,我哥让我告诉你,明天同样的时间,你们去金牛坡等。”廖香香搂着宥宁脖子,笑嘻嘻。 旁人根本就不知道这孩子在做什么。 宥宁双手楼稳了小香儿:“你哥有没有说过他今天可能会去哪儿?” 廖香香摇了摇,眼睛里全是难过:“我哥会回来,对吧?” 真是让人心疼的小机灵鬼,宥宁亲了亲她脸蛋:“你信不信宁哥哥?” “信。”小小的人儿声音亮亮的。 “我一定会把你哥哥安全带回来,你先回去,记住不能一个人出门。”宥宁放下她,香香跑了进去。 “大人,大人,有消息了。”吴应才一路跑了过来,叫住了宥宁,“衙门人说您在廖家,幸好来得快一脚,没错过。” “人在哪?” “石窝口。”吴应才低声说道。 石窝口是个乱石岗,无人受领的尸体全扔在那了。 “人活没活着?”宥宁眼前一黑。 吴应才一把扶住她:“大人,廖公子现在没事,丁大人已经去去了。” “恩。”宥宁边应边往石窝口方向去。 “大人,丁大人说您不用去,他自有办法。”吴应才阻拦着。 “老吴,我,周宥宁,必须去。”宥宁双目刺红,语气冰冷,叫人害怕。 吴应才让开,宥宁骑了他的马飞奔而去。他在后面跑着。 刚接近石窝口,凄凉的叫喊声不断:“啊......孙,孙耀成,你放,放了我吧。我,求求,你了。” 这是廖俊杰的声音。 宥宁下了马,悄悄靠近。 “你说不说?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孙耀成阴恻恻地声音接着传来。 “我跟周大人就是酒肉朋友,我哪知道她有什么事啊,昨个儿我们刚吃过饭,她就说了一句在路上碰见你了,其他可什么都没有说。”廖俊杰一边嚎叫一边辩解。 “我怕你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把他嘴给我绑了,衣服全给我扒了。廖俊杰,你要是死了,可别怨我心狠手辣,要怨就怨那姓周的。”孙耀成仰天长笑,“对了,你那个妹妹我看着挺好的,就不知道在床上带不带劲,哈哈哈哈。” “孙耀成,你这个王八蛋,你敢动我妹妹试试?老子能把你脑袋拧下来当夜壶。”廖俊杰急得声音都劈叉了,再后来就只听得见呜呜呜的动静,想来嘴已经被堵上了。 “原来你那个妹妹才是要害啊,早知道我今天就一起绑了来,让你这个做哥哥的亲眼看看她是怎么被我们玩的。你们俩,现在就去接廖公子家的妹妹来,喔,就拿这个玉佩去,他妹妹肯定认识。”孙耀成笑得更加张狂。 廖俊杰奋力挣扎,用腿踢,用头撞,壮汉甲一拳打了过去,他半边脸顿时肿成馒头,眼睛成了一条缝。 “哎哟,下手轻点,打成这样,他等会看不清的。廖俊杰,你别费劲了,好好歇着,哥几个,好好替我招呼招呼他,我去撒泡尿。”孙耀成吹着口哨走了开去。 丁怀远做了个手势,少威点头,跃下石壁,朝孙耀成的方向摸了过去。 出来的两个男人边走嘴里还说着些乌七八糟的废话,宥宁连忙躲进乱石缝里。 丁怀远飞走在石壁上,听到少威的哨声知晓他已得手,于是他飞身下去,从后面偷袭这二人。 正当丁怀远掐住二人脖子时,周宥宁走了出来:“不着急杀他们,先绑起来吧。” “你怎么来了?”丁怀远面色阴沉。 “我不来,你们怎么有小女孩交给他们。”周宥宁解开帽子,披散开头发,身子一蹲,长袍子一罩,倒真像七八岁的女孩。 “你这么走上去,会露馅的。”丁怀远知道,宥宁这么蹲着,在乱石岗上是走不稳的。 宥宁让丁怀远剥了地上二人的衣服,说道:“没事,你抱我上去就行。” 丁怀远手下一顿,走了过去,将宥宁搂在怀里。 少威拎着孙耀成下了山,换了衣服。 三人等了半个时辰,吴应才匆匆赶来。 老吴被安排在底下接应,安顿好马,守着这地上的两人和孙耀成。 三人雄赳赳地上了乱石,去找廖俊杰去了。 “你俩手脚够麻利的啊,老孙怎么还没来?”壮汉甲阴笑着,“这姑娘嫩得够可以啊。”伸手在宥宁脸上掐了一把。 宥宁躲闪着,整个人钻在丁怀远怀里。 廖俊杰挣扎着要起来,又被人一脚踢翻在地。 “摔下来了,晕过去了。”李少威回答。 “那就对不住了,我们兄弟几个先尝个鲜了。”壮汉乙□□着。 “这天冷,小姑娘人小,我们人多,别给弄死了。我看下面有个洞口,可倒是好地方。”丁怀远这些混账话张嘴就来。 宥宁收紧了手指,指甲掐在丁怀远胳膊上,示意他麻利一点。 但是丁怀远误以为她在害羞,不过不妨碍他德执行力。 “那这里没人守。”壮汉乙考虑了一下。 “轮流去,我们三人先下去,你们三先等会。” 丁怀远带着壮汉甲、乙下去。 “老五,怎么回事,怎么瘦得跟换了个人似的?”壮汉甲突然扭过头问。 壮汉乙也回转身过来。 二人盯着丁怀远。 第24章 宥宁紧张得吞了吞口水,她拍了拍丁怀远胳膊,做了个口型:“你左我右,把我扔出去。” 丁怀远抿了抿嘴,后退一步,长臂舒展,宥宁稳稳当当落在地上。电光火石之间,他冲了过去,凌空飞起,双脚猛蹬过去,一壮汉倒退几步,摔倒在地。继而他借力以一个极度诡异姿势飞纵上另一人头顶。 丁怀远从高处落下,双腿屈起,落在那人两肩之处,夹住两耳之处一扭,嘎吱一声,颈椎断裂,那人像个麻布袋似的晃悠悠瘫倒在地。 整个过程呵气之间得以完成。 周宥宁也没有笑着,她看见倒地壮汉手中银光一闪,心知不妙,来不及多想,掏出怀中匕首,奔到这人身后,一刀扎进他后心,再拔了出来。正要再扎之时,这人已是头一歪,倒在一旁。 丁怀远立在三尺之地看着周宥宁,目光如炬。 此时周宥宁长发披肩、长袍裹身,像极了女子,极其温柔惹人恋爱那种。 可她眼睛泛红、目光却迷茫、身体微抖,只是手中匕首上的鲜血顺着刀刃蜿蜒而下,像地狱微微开启的缝隙,叫人看了心中不免畏惧。 丁怀远知道这是第一次杀人后的症状。 他本该高兴,周宥宁就该走跟他一样的路,这样他们才是真正一路人。 宥宁木木看着丁怀远。他像一尊杀神站在那,太阳温柔地罩在他身上,投下大片阴影,可他那没有温暖,尽是阴冷而疏离,方圆数里冰封死寂。 这才是真正的丁怀远,宥宁心中喟叹了一声。 丁怀远朝她走了过来,捂住她眼睛,匕首“咚”的一声掉落在地。 宥宁整个人被他搂在怀里,身体颤抖如伤寒之症的病人,眼中热流顺着丁怀远手指汹涌而出,烫得他想后退。 “嘿,你们搞定......”少威站在石头上高喊了一声,“美”字尾音消失不见。 宥宁红着脸从丁怀远怀里滑了出来,侧过身擦了把眼泪,把头发整整齐齐扎了上去,再将袍子还给丁怀远。 整个人又恢复成往日的模样,冷静而聪慧。 “老吴,你把这些人全部绑了一并带到衙门。”宥宁轻巧爬上乱石,声音带着哭过后特有的鼻音。 廖俊杰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脸肿如盘。 “俊杰,俊杰......”宥宁手指拽着廖俊杰的衣衫,手背青筋暴起。她一声声唤着,不敢伸手摇他,不知道伤在哪儿,有多重。 “宥,宥宁......”廖俊杰说话含糊不清,声音绵软无力,“你别把,别把我,送,送回,回家,我怕......” 人昏死了过去。 “丁大人,麻烦你将廖俊杰送到衙门,好生替他治疗,有劳。”宥宁眼睛微红,身体微抖,声音冷如淬了冰,她深呼了口气,跟少威说话,“少威,把孙耀成留下,我有事单独问他。” “回衙门问......”少威看了一眼,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把孙耀成砰了一下扔在地上,起身就走。 “少威,你把廖公子带回衙门,请个好大夫。”丁怀远的话又让少威折了回来。 少威背着廖俊杰跟老吴汇合去了。 石窝口就剩三人。 “你也回去吧。”周宥宁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你想杀了他?”丁怀远靠在石壁上,又恢复成那种漫不经心的模样。 周宥宁沉默不语。 “廖俊杰没事,都是些皮外伤,底下那人伤得重点,但死不了。”丁怀远莫名其妙接了这段话,但周宥宁懂了。 压得她喘不过来的那块大石头被丁怀远三两句就搬了开去,她扬起脸笑了笑:“恩,谢谢你,丁怀远。我之前答应过孙耀成,如果他再次惹到我,我会让他后悔他娘把他生出来。” 丁怀远掂了掂手中的小石子,朝孙耀成扔了过去,轻笑了一声:“听你的。” 宥宁笑得眉眼弯弯。 孙耀成幽幽醒转过来,看着上方宥宁的脸,吓得一哆嗦。 “孙耀成,说说吧,你绑架廖俊杰是因为什么事啊?”宥宁一屁股坐在石头上,胳膊肘松松地搁在大腿上,右手拿着匕首仔细端详着,吹了一口气,头发一分为二,“好东西。” 孙耀成环顾了一下四周,壮着胆子:“周大人,我怎么在这儿?” “我想想啊,你怎么来的这?”宥宁嗤笑一声,“当然是我周宥宁把你绑来的啊。这儿多好,死在这儿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有人知道。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等人寻着臭味找到你,你都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型怪物,我稍稍拿东西这么一扎,你就会砰的一声,跟鞭炮似的,碎成粉末。到时候你爹娘,不,你已经没有娘了,等你爹给你收尸的时候,他可能要把这里的石头全部搬回来,慢慢把你那些肉渣虽骨扣下来,扒拉一下,估计能有这么一撮。” 宥宁虚握着拳头,给他比划了一下。 孙耀成伏在地上干呕了起来,黄胆水都吐了个干净。 “孙耀成,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巨型怪?用不用我给你详细说道说道。” “别,别说了,我求您了,周大人,您放过我吧,求求您了。”孙耀成又作出上一次那种嘴角,宥宁心硬如铁。 “孙耀成,是你不肯放过你自己,你又何苦怪到我头上?上次我就说过,人活着不可怕,死也不怕,怕的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买卖秀才之事,我已着人去找小桃红拿信去了,看看时间,应该已经送到知府大人哪儿了。” 孙耀成面如黄土,张了张嘴,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对了,你不用着急,你家的信也一并拿走了,对了,我给的是誊抄的那一套,原件在我这儿。” 孙耀成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整个人被宥宁抵在石壁上动弹不得:“大人,求您放过我这回,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高抬贵手,求您看在我娘的份上,饶我这一回。” “我饶过你,谁来饶过廖俊杰?如果今天不是我们来了,你会放过他?你会放过他妹妹?啊。”宥宁爆喝起来,她长呼了一口气,满脸嫌弃地看着满嘴谎言的孙耀成。 “孙耀成,我给你过机会的。” “等等,周大人,廖,廖公子哪儿的医药费我全包,端茶倒水、洗澡端尿,我都来做,我都来过。要是不够,我还可以给他钱,只要他不追究。”孙耀成看着匕首越逼越近,急得边嚷嚷边往后缩。 可后面就是坚硬的岩石,他无路可退,一股尿骚味迎面扑来。 “孙耀成,你还真是个怂货。廖家比你们家有钱多了,他不要钱,我想了一个比较好的办法,你想不想听?”宥宁啐了一口。 “您说,您说。”孙耀成眼睛冒着希望和高兴。 “你今天怎么打的廖俊杰,我就怎么打回来,然后我们走。还有,我今天再说一次,我,周宥宁跟你孙耀成之间的恩怨,永远没有翻篇这一说法,”宥宁阴沉如阎王再世,眼睛了没有怨恨,只有平静,像看一个死人一样看着孙耀成。 “不,不,我求您了,周大人。是我错了,我猪狗不如,我禽兽不如,我是个废物,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廖公子,对不起我爹,我更对不起我死去的娘啊,我还对不起絮宁。我罪该万死,我死有余辜。大人,大人,您再听我一句,您是官,您以后还有更好的路要走,犯不着为了我这个垃圾毁了您的前程和声誉。”孙耀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大人,求求你放过我吧。” 突然,丁怀远躬身站了起来,懒散样消失殆尽,像一头准备出击的雄狮,目光敏锐,脚步稳健。 “怎么了?”宥宁往后退去,躲在石头底下。 “山上有人来了,是敌非友,只是不知道是来杀你我的,还是一起干掉。”丁怀远嘴角微翘,带着嗜血的杀气。 “他不能死。我不能让他死在别人手里,我要让他过得生不如死。”宥宁低吼着。 “好。”丁怀远走到孙耀成眼前,“孙耀成,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刚才说的是否句句属实?” 孙耀成跟见到亲爹似的,放声痛哭:“是的,丁大人,如有半句假话,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宥宁一细想,就明白丁怀远的用意。 如果他们知道孙耀成泄露秘密了,一定会杀他灭口。杀不了,也会让他整日提心吊胆的活着。 “好,那我们走吧。” “走?”孙耀成两条腿抖得站不起来。他知道,说放你走,都是送你上西天的。 “你不走?那我们走的。”丁怀远抬头示意宥宁,看着石壁往下走。 “那劳烦大人把绳子给我解开。”孙耀成舔着脸。 宥宁上前划开他绳子,一刀切下他小指:“孙耀成,这是你欠的债。” 孙耀成吓得连声都不会出了,他身子抖得跟筛米糠似的,看到地上那截断指,想哭不敢出声,还是丁怀远给他止了血。 他胆都吓破了,任由丁怀远拎着他衣领,推着往前走,脑袋却不小心露在石头外面。 一道冷铁寒光破空而来,直奔孙耀成脑袋。 第25章 第二天一早,宥宁和丁怀远易容后去了金牛坡。 斗鸡场一连闹了几天,都不见廖俊杰所说的那个人出现。 宥宁二人怀疑打草惊蛇了。 第五天,周宥宁带了衙门的人再次走访,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拉家常的时候,这几户里有家姓李的寡妇竟然是陈德正远房表嫂。 陈德正自然义不容辞、挺身而出。大到为全县百姓谋福,小到积善积德、个人所得好处,又套了亲戚近乎。 一番车轱辘话说下来,宥宁都担心陈德正舌头要打结了。真亏他一个性子沉闷的人说出这么些话。 李嫂有些为难,神情有些松动。 “大嫂,您看我们大人这么器重我,把这个事情交给我办,我要是办不利索,怎么对得起大人一片苦心?大人答应了,我今天要是能把你们几家说服了,这搬迁挖路的事,就全由我负责,有好处肯定也少不了你们的。”陈德正故意压低嗓子,实则屋内的人全听见了。 “当真会有好处?你不会诓我搬走,到时候拍拍屁股就走人吧?”李嫂不信。 “你问我大人,”陈德正耳语说了一句,回身冲着宥宁直递眼色,“大人,李嫂有话问您。” 宥宁手握拳头抵在唇边,掩饰住笑意:“李嫂,你说。” 李嫂眼睛里尽是精明之色:“我这远房堂弟说你们这建布庄他负责?” “恩,对,这块我分给他管了。对了,你们签好契约后,我们先盖房子,房子盖好了,你们再搬。” 李嫂脸露笑意:“那之前答应补的钱呢?房间能不能修得宽裕一些?到时候德正他们可以住我家,我替他们烧火做饭,洗衣裳。” “那这个就需要问过陈大人了。”宥宁眼带促狭之意。 陈德正急得脸红脖子粗,拼命摇摆着双手。 “真的啊。贤弟都是大人了啊,喔嚯嚯,眼看着就正午了,就在这儿吃个便饭再走。”李嫂就跟变脸似的,从最开始的你、到远房堂弟、再到贤弟;脸上的笑是越堆越多,态度是越来越热情,人都挂陈德正身上了。 陈德正臊得满脸通红,手脚都没地方放了。 宥宁朝他使了个眼色,陈德正松了口气跑了过来,擦了擦汗:“大人,您说。” “去问问她,能不能把那几家搞定。” 陈德正苦着一张脸,挪过去问了问。 李嫂解开围裙把那几家叫了过来,还特意叮嘱陈德正:“德正,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再许诺别人啊。” 陈德正点头称是。 事情解决得比较顺利,但是花的银子比之前预计多去了不少,还得留下陈德正做中间人。 打这开始,宥宁更忙了,衙门和郭家庄两头跑。 杨老板的那批货也得抓紧了,图样她还需多做设计和修改,这事没人帮得上忙。 另外还有个病人要照顾,好在现在衙门的人用得顺手了,很多事不需要交代。 待宥宁理清这些事情后,惊觉小半个月已经过去了,孙耀成的事她都没有在意了。 难得今天放衙早,宥宁亲自把廖俊杰送了回去。 廖俊杰捂着脸耍赖:“宥宁兄,我这胳膊也疼,肚子也疼,哎哟不行了,我头也疼。”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肯下床。 “头疼是吧?胳膊腿疼是吧?”最近事情都顺利了,宥宁连开玩笑的心都有了。 “嗯嗯。”廖俊杰连忙点头。 “方晋,去厨房拿把菜刀过来。”宥宁边笑边吩咐道。 “啊,大人要菜刀做什么?”方晋一时疑惑,搞不清这后堂哪里用得上菜刀。 “有人说他胳膊腿疼,剁了就一劳永逸,不会再疼了。” “好你个周宥宁,我为你卖命,为你受伤,为你流血,为你受尽欺辱,你不但不学戏文里那般以身相许,反而这般待我。哎,此处不留爷......”廖俊杰立马换了腔调,“恩,大人,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就可以回去了。这段时间有劳各位的照顾,改日我请诸位吃饭。” 宥宁抬手就要砸他:“廖俊杰,你上辈子是学变脸出身的吧。” 廖俊杰灵活地往旁边一闪:“大人,切莫开玩笑。丁大人,请坐,要不要喝杯茶?” 宥宁心道:“我是说这小子怎么换了性,感情是丁怀远这尊大神来了。” 衙门的人,个个怕丁怀远。 能止小儿夜啼。 “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大人留步,我自己回去就好。”廖俊杰假模假样地客气一番。 “丁大人有事?”宥宁偏过头来问丁怀远。 “没事,就是来看看廖公子。恩,看来廖公子无碍了。” “多谢丁大人挂心,小人实在是惶恐,改日请大人一起吃饭。”廖俊杰又是鞠躬又是客气。 “那我去送送他。” 丁怀远目光探究了一会,默默点了点头。 路上,宥宁买了些小玩意。 廖俊杰陪在一旁,心事满满。 “你这是怎么了?”宥宁把东西递过去,他都没反应过来。 “喔,没事。” “我刚才跟你说的话记住了?” “恩。” “我说的什么?”宥宁继续逼问。 廖俊杰哑口无言、面露尴尬之色,宥宁觉得眼前一群乌鸦飞过去。 “我说这些东西都是你买的,你呢跟我去郭家庄帮忙去了,别说漏了。”宥宁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说吧,什么事?不说以后就不用再说了,给你个机会,我数到三,1 ......” “三,”廖俊杰接过话柄,“我就是想问问絮宁怎么样了。” “我姐?还行啊,反正脱了那个极品就等于脱离苦海......,咦,不对,不对啊。廖俊杰,你怎么个情况?啊,来,说吧”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宥宁还是很喜欢廖俊杰的。虽然嘴巴贱了点,但这样的生活才更有乐趣不是。 “你替我问问呗,她想不想说门亲事。”廖俊杰也不含糊,终身大事岂能错过,再说他已经错过一回了。 “废话,谁不想啊。我二姐还在等大姐先出阁呢,大姐愁死了,天天以泪洗面,觉得是自己耽搁二姐了,哎,我也愁啊,一时半会上那找这么合适的夫婿啊。哎,不说了,回家吧,我还要赶回来吃饭呢。”宥宁真真假假说了一通。 廖俊杰听了也没再说话,二人一路回了廖家。 在廖家说了会话,宥宁起身告辞回了家。 “这世间还真有因果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们知道么,孙耀成疯了。”二姐佳宁在饭桌上眉飞色舞的。 “恩,我回来路上撞见了,被家丁捉了回去。”宥宁不咸不淡地应着,这也算是个好结果。有人想活还活不成呢。 絮宁没有接话。 倒是柳玉湖敲了佳宁的头:“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吃过饭,宥宁被周文启叫进了书房,问了些事,又再三叮嘱她做事不可莽撞和意气用事。 宥宁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点头称是,出了门,直接回了房。 等她推门进去时,大姐絮宁已经坐在屋里等她了。 第26章 “姐。”每次只有絮宁在场的时候,宥宁都直接叫她姐,不显得生分。 “宥宁坐,姐跟你说说话。最近你太忙,早出晚归的,公务可还吃得消?都瘦成皮包骨了。”絮宁递过一碗参茶。 “还好,现在事情都该办的都办妥了,得空了。明天我休沐,我们姐仨出去吃个饭,逛一逛,去做几身衣裳。”宥宁这会坐自个屋里,没了个正行,半趴在桌上,神情慵懒。 “我的衣服够多了,你替自己做几身。宥宁,姐想问你个事,你别生气,阿,”絮宁还是习惯性叫孙耀成阿耀,她怕宥宁生气,连忙改口,“孙耀成的事可跟你有关?” 宥宁撑起头,点了点:“一半是一半不是。” 于是她将这几天发生的事讲了一遍,省去些凶险之事。 饶是如此,絮宁还是吓得不轻,上前仔细替宥宁检查了一番,这才把心搁回肚子里。 “他也遭了罚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跟自己树敌太多。”絮宁见宥宁脸色微变,想要开口辩解,又忙出声安抚,“姐对他绝无情意,只是我不想你剑走偏锋。” “你自幼聪慧,就是个性极强,但极刚易损。这世间也没有绝对的非白即黑,有时候很多人很多事,追究到底也不过个左右为难,形势所迫。太过于极致,就会接近另外一个极端。你太善,善到了极点,不分好赖,也是一种恶。”絮宁眼神平和,说话轻悠悠,不急不燥。 宥宁惊愕住了,絮宁这番话完全超出了以往的固有认知。 她一直觉得絮宁读书少,是个个性柔弱之人。 “恩,谢谢姐。”宥宁心思松快了起来,她赖在絮宁怀里,“姐,我问你个事,你觉得廖俊杰人怎么样?就是廖记米庄的大公子。” 絮宁一惊:“你喜欢廖公子?那丁大人......” “我觉得廖俊杰人很不错啊,这事他帮了很大的忙,在衙门躺了小半个月。他今天托我带话,想问问你对他怎么样。我的个好姐姐,我不喜欢廖俊杰,要喜欢也只是对姐夫的那种喜欢。”宥宁大笑起来。 “你啊,一个姑娘家的成天把喜欢放在嘴边。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由你我做主之理?” “姐,谁也做不了你婚姻大事的主,爹娘也不行。他们要再摆布你,我就用县令的官衔压他们。” “谁啊?这么口气大?让我看看舌头有没有被大风吹走了?”门口传来爽朗笑声,佳宁推门进来。 姐仨一说开,佳宁和宥宁打定明天就出去跟廖俊杰碰面,看看人品。 絮宁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第二天,四人碰了面。 宥宁和佳宁轮番轰炸,廖俊杰紧张得汗流浃背,一方手帕擦汗都擦湿了。 她俩对视一笑,极其满意。这才叫了絮宁出来。 这下廖俊杰不但汗出得更多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佳宁和宥宁找了个理由,出了门,留下二人独处。 这算是第三件大喜事。 染坊那边就去了两人,陈德正和丁怀远。陈德正整日在哪里,丁怀远负责协助,宥宁隔三差五去。 看着图纸上的一样样变成实体呈现起来,宥宁被赋予了极大的满足感。 陈德正家也在紧锣密鼓地赶制杨老板的货物,宥宁将新的花色送了过去。 陈家每个花色只做一匹,每一匹完工后,会让染布坊的老师傅看效果,宥宁负责花样颜色的审查。后来这部分工作交给了婉儿,宥宁负责抽查。 婉儿在颜色这块极具天赋,每次都能给宥宁新的灵感,而宥宁在调色这块有她来自未来的先天优势。 一新一旧的撞击,灵感翻倍,创意无穷。 每匹布料至少要经过五个人把关,才可裁制成衣。 衣服由染坊的女工试穿,如不合适,就地销毁。有时候画出来的图片好看,染出来就走了样。 整整一个月,才出了十五匹精品。 眨眼就到了年关。 郭家庄停工了,陈德正家也放假了,宥宁空闲了下来,整日里就在衙门写写画画,一整天忙得头都不见抬的。 丁怀远见状,寻了个理由,叫来了陈德正,一同把项目核对了一遍。 宥宁很欣慰,这俩人都是节约的一把好手,没浪费一点人力物力。 “这样吧,明个儿就是年25了,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从明天开始就放假,一直休到正月初十,带薪休假,有钱的,不慌。”宥宁斜斜靠在椅子上,同衙门的人说着话,特废的样。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今晚我们打个牙祭,你们尽管放开肚皮吃,我请客。下午,你们看看,没事的就可以走了,晚上记得来鸿宾楼,过时不候啊。” 众人说笑着,逐渐散去,除了门口俩衙役,衙内就剩三人。 方晋不肯走,他是孤儿。 丁怀远不走,没理由。他就是眼看着周宥宁,没事替她磨磨墨。 突然,“咚咚咚”衙门门口的大鼓被人敲响。 宥宁坐直了,吩咐方晋去看看是谁在击鼓鸣冤。 方晋刚走到天井处,差点被一个巨大的“龙卷风”撞到在地。 “大人呐,您一定要为民妇做主啊。”来人这是胖婶李娇娇。 这李娇娇身形壮硕魁梧,这会子哭天抢地,捏着嗓子,作柔弱无辜之状,让大堂其他三人哭笑不得。 宥宁摇头叹息,这事估计棘手:“娇娇婶,你起来说话。有什么冤屈,你原原本本跟本官说一遍,本官自会还你公道。” 李娇娇犹豫了一下,恢复正常,粗声粗气地回答:“大人,我们家王岗门前那块被隔壁张老三占了一寸地......” 宥宁大手一挥:“好,我们这就去。丁大人,你去叫上张老三,我们在王岗门前见面。” 几个人站在王岗门前的地埂上。 “说的,原来的界限在哪里?” 张老三和李娇娇一顿比划,谁都不肯让。这地梗要被他俩家挖不见了。 宥宁吵得头都炸了:“收。好办,来,这样大家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她一手拿一扇篱笆,各退一寸插好,中间就留出一条三寸的路。 方便上头有地的人走路,一举两得多好。 “还有问题吗?” 两人一顿猛摇头。 “方晋,记下来。如果下次再纷争,有记录可查,你俩按上手印吧,顺便把篱笆插好了。” 宥宁觉得她以后的日子可能是过不太平了。 果然,第二天,事情又来了。 宥宁想发火,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来县衙告状? 还是都觉得她这个县令太闲了? 宥宁这时候才知道,为什么她们家县令可以世袭制?为什么她爹早早退位让贤?为什么哥哥们都不愿接任? 就这么些破事,搁她,她也不乐意做啊。 宥宁磨了磨牙: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么? 她爹周文启一笑:“不是,这是身为县令的日常。” 现在辞官还来得及吗? 第27章 第二天,刘翠花赶了头猪进衙门。 刘翠花也是个大嗓门:“隔壁尤老六就是坑货,一头不能生仔的母猪卖给我,有个屁用。大人,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呀,我家明年全指着它活了。” 宥宁伸手在猪身下摸了摸,铁青着脸边洗手边挤出笑意:“刘婶,你这头猪是公的。你说它怎么下崽?” 刘翠花低头看了一眼,尴尬一笑:“啊,这样啊。我牵错猪了,我明天再来,明天再来。” “别啊,刘婶,我跟你上家去看看?猪配种吧,要讲究方式方法。这配种吧,猪圈一定要弄干净,猪都用皂角水洗一洗,配完也要给母猪再洗一洗,避免母猪感染病菌......”周宥宁边送刘婶出门,边跟她讲这些。 听得刘婶一愣一愣的。 待宥宁回到大堂,堂内的几人已经笑得东倒西歪。 “大人,没想到你这也懂啊?”方晋笑得直抹眼泪。 “那是,你们大人我满腹经纶,懂的多着呢。方晋,你要不上我家过年去吧,我们家人多热闹。”宥宁头一扬,自己夸自己还真是憋不住笑。 “不了,我......”方晋推脱。 “就这么定了,放值后,你同我一起回去。”宥宁打断他的话,这小孩挺好的。 丁怀远突然叹了口气。 宥宁吓了一跳。 方晋立马站得笔直,敛去笑容。 “丁大人,你过年是打算不回家?”宥宁斟酌了一下。 “回大人,正是。”丁怀远面露忧伤之色。 “喔,也是。少威和刘宗海刘捕头都回去了,其他人又都是本地人,要不你也去我家吧?正好跟方晋作伴。”宥宁抿嘴笑了,今天先邀请方晋,也是想谈谈丁怀远口气。 待他们三人到了周府。周府门口已经换上了簇新的红灯笼、贴了春联,屋内纤尘不染。 “三少爷,廖老爷他们也来了。”门房上前迎接,“见过二位大人。” 丁怀远回礼。 方晋却囧得面红耳赤,慌忙解释:“我是大人的文书,您叫我方晋就好。” “钟叔,你就叫他方晋吧,免得他拘束。”宥宁出言化解尴尬。 “方公子好。” “钟伯好。” 宥宁他们直接去了北屋正厅,周文启正陪廖家父子说话在。 “见过周大人。”廖俊杰同他父亲行礼,“见过二位大人。” “亲家公,快别这么叫。这是在家又不是在衙门,没有大人这一说。”周文启忙劝说。 “见过廖伯父,见过俊杰兄。”宥宁又朝着父亲那边一拜,“父亲说得极是。父亲,这是同僚丁怀远,这是方晋。” “好,好,就当这儿是你们家。宥宁,那你陪你同僚去说说话,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话要说,我这个老人已经听不懂了。”周文启见宥宁他们下去了,又笑着同廖老爷说玩笑话,“俊杰,你也同他们一起玩去吧。” 廖俊杰起身告辞。 “是啊,我们都老咯。”廖老爷附和着。 今天是廖家上门请期之日。廖夫人、媒婆正同周宥宁的母亲在偏厅说着话。 晚饭分了三桌。絮宁同嫂嫂侄儿们在后院吃饭,前院长辈一桌、小辈一桌。媒婆坐长辈那桌。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请期就是送日子,男方将迎娶的日子送到女方家,若没有疑问,到了这日子就该迎亲了。 宥宁还是睡后院。 她是合过八字,算命先生说过的,她命太重压不住,要同家中姊妹多亲近方有利。 所以后院姊妹的闺阁中才安排了她的一切。 宥宁每当想起这,都不由得夸赞她爹是个人才,这种法子都能想得出来。 不过今晚宥宁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就是要给她大姐絮宁弄一个单身派对。这个派对时间持续有点长,直至她出嫁那天。 “催红、望绿,快快快,准备起来。”一进后院宥宁就忙活开了。 几把火钳和铁棍已经在灶里烧得通红。 “少爷,这到底行不行啊?这要烫到人了,会要人命的。”望绿缩在一旁,不敢上前。 “你傻啊,谁这么烫就往头上放的?”宥宁给了她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又嚷嚷开了,“我的个姑奶奶们,能不能把它们赶紧拿出来晾一晾啊,还有拎几桶水进来。” “来,大姐,你坐小矮凳,我坐高处。”宥宁把火钳放在水里,“滋啦”声响起,腾起一阵白气。 她左手抓住刘海发端,右手拿稳火钳,快速将刘海卷在火钳上,细心观察头发状态,继而麻利地将刘海从火钳上撸了下去。 静等五个数,宥宁伸手抓了抓刘海,花型成了。 “哇,这么神奇?头发不是直呢。好看,好看。”望绿像个新鲜宝宝,见了什么都好奇。 宥宁又如法炮制,用铁棍从后脑勺位置开始烫起,头顶那部分不烫。 这一弄就是几个时辰。 “大功告成。”宥宁把铁棍扔进水桶里,站了起来,伸了大懒腰。 “漂亮。”催红说。 “好看。”望绿说。 “太爽了。”这是佳宁,她的表达方式总是异于常人。 “真的么?”絮宁声音柔柔地,轻轻地。 “你要相信我。”宥宁把她头发十指飞快地扒拉着,花型泡了起来,更有风情了。 “可以了,换衣服去吧。就是你床上那套,可要全换的啊。”宥宁一脸的坏笑,把絮宁推了进去。 “哎呀,宁儿这衣服怎么这么奇怪呀?”絮宁的声音飘了出来,带着羞涩和好奇,还有一丝丝高兴。 “我来了,我能进来吗?”宥宁趴在屏风后面,笑得合不拢嘴。 “你,你进来吧。只准你一人。”絮宁跺着脚。 “这就是你设计的衣服?”絮宁用衣服捂在胸前,右手手指拎着那两块布的东西。胳膊莹白,更衬得人粉面桃花样,很是迷人。 “对啊。”宥宁笑嘻嘻走了过去,“这东西吧等同肚兜。但肚兜不能固定胸型,穿衣服松松垮垮不好看,没有行。这个呢就可以固定胸型,穿旗袍就更好看。我们是姐俩,不用害羞。” 絮宁羞得手指都红了,捂着脸,不吭声。 宥宁撤走她身前的衣裳:“我只演示一遍啊。胳膊从这里穿进去,上身微微向前,对。然后从腋下这样往前推进去,左右都要推一次,然后调整好胸的位置,后排的钩子对应勾住就可以了。” 絮宁点了点头。 “这个肩带是可以调整的,宽松度像这样,插进一根手指就可以了,太紧太松都不合适。最后再将这个罩杯调整一下,就完美了。”宥宁想了想,“如果觉得太紧,后面可以调整。” 絮宁听宥宁说过有条不紊,没有半点嬉笑,脸色认真,她也慢慢跟着放松了起来。 宥宁又拿起另外一件内衣又在自己外面套着操作一遍给絮宁看。 絮宁本身聪慧,自己就会了。 二人这才开始穿旗袍。 旗袍是件七分袖的,腿粗开叉只到膝盖处。颜色是月白色,绣着红梅喜鹊。 宥宁推着絮宁出了屏风,外面的三个女孩眼睛都看直了。 第28章 除夕这天大姐絮宁、二姐佳宁都被准姐夫给约出去了。 宥宁百无聊赖地趴在院子里圆桌上跟望绿玩五子棋。 这日头好得很,晒得人昏昏沉沉想睡觉。 望绿正要说话,丁怀远嘘了一声。望绿捂着嘴巴,点了点头,像只小鹌鹑似的走开了。 虽是冬日,但天气晴好,午后的太阳依然有些毒辣。 宥宁的脸晒得微红,嘴唇微干,眯瞪着,侧头枕在自己胳膊上,嘟囔着:“绿绿啊,你这不行啊,教了你七天了,还下不过三步。你替我倒杯茶来,我眯会。” 声音软软的,像鱼钩勾在丁怀远心里那块软肉上,再也撤不出来。除非破开他的心,掏出那块软肉,只怕到时候那块软肉装回去,也不是全乎的。 望绿的水还没有来,宥宁已经睡着了。 丁怀远摸出一方靛青的帕子轻轻盖在她脸上。 宥宁蹭了蹭,睡得越发安稳。 丁怀远挪了过去,坐在宥宁对面。目光放肆地、明目张胆地一寸一寸地,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嘴巴,最后落在领口处,那微微松开的衣领里露出半丝莹润肌肤。 他手里把玩着宥宁摸过的小石子。 “怀远在这啊。”周文启从西厢房出来,扬声唤他。 丁怀远敛去所有神色,恢复成一风度翩翩佳公子,起身走向周文启,方应道:“见过伯父。” “无需多礼,无需多礼。我听说你极善丹青,我书房有几幅字画,想让你帮忙掌掌眼。”周文启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那刻,眼睛却看向了宥宁。 周文启其实是从北屋出来的。一眼瞅见这一幕,他心惊肉跳,又怕自己多心,免得尴尬自己先走到西厢房才出声。 待丁怀远再次从北屋出来,宥宁正拿着帕子问望绿:“这帕子是谁的?” “不知道。” “你走之前谁来过?”宥宁又是一副查案的口吻。 “是我。”丁怀远接过话头,“帕子是我的。” 望绿添了杯茶,丁怀远接过喝了一口。 “你跟我爹干嘛去了?” “帮老先生看字画,都是真品。你家老爷子酷爱字画?”丁怀远琢磨了一下,开了口。 “恩,除了字画就是砚台,爱惨了。”宥宁噗嗤一声笑了。 丁怀远看着宥宁,脑子全是周文启跟他说的那句玩笑话:“怀远人中龙凤,我周某若女儿再多一个,定会舔着脸向你家提亲。你若不嫌伯父事多,我们这倒有不少好姑娘,我替你做个媒,说门好亲事。” 他心知肚明,周文启官场打滚多年,必定擅长说话之术。这句话,也不过在警告他,离他儿子宥宁远一点。 想来,是自己太过放肆,被周文启看见了。 但是看见了又何妨?他恨不得将这人掳走,带去一个无人认识他的地方,剥了她的衣服,让她在自己身下起伏、哑着嗓子一遍遍唤他名。 可他不愿意,不想宥宁恨他。 谁都可以恨他,唯独宥宁不能。 想到这,丁怀远神智清明了过来。他笑了笑:“大人,左右下午无事,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望绿插了句嘴:“冬天天黑得早,待会该吃晚饭了。” “不碍事,要是赶不上晚饭,我们就在外面随便吃点。跟老爷夫人说一声,就说我们出去溜溜,晚了就不用等我们吃饭。”宥宁一阵风似的窜进了后院,拿了两件大氅,一黑一红,两顶帽子,两副棉手闷子(类似于手套)。 这白天太过于暖和,晚上温度自然不低。 “少爷,带上热汤。” 丁怀远自然接过大氅、热汤壶,还有暖手炉。宥宁拿着两副棉手闷子跟在后面出了门。 “我们要去哪?”宥宁出了门就问。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丁怀远在街上停留了会,买了一大包东西,“出发。” 二人纵马去了南山。 南山上山的路比较平坦,太阳下山前他们已经到了山顶。 丁怀远找了处地方。一个大石坡,后边是峭壁,防风又干净。 “你怎么找到这么好地方的?”宥宁神清气爽,看着这落日余晖,漫天红霞。 这是她穿越后最轻松的时刻。 “有次采染料时发现的,就想着没事能带你来这看看。”丁怀远说得云淡风轻,宥宁听得心中炸雷骤响。 他的意思就是他早就看好了,想带自己来。宥宁心里甜丝丝,目光挪走,她伸手指着左边,惊喜起来:“那儿,那儿是不是郭家庄?那是我们马上要完成的染坊,是不是?” “是。”丁怀远说话间铺好了褥子,小火盆里堆了碳火,又用小屏风将小火盆围了起来。 “等等,我要把这些地方全部画下来。以后整个桃源县势必要焕然一新,成为一个全新的桃源县。你看,这个地方我走访过,适合种茶,明年开春就要着手,哪儿,我要弄一个大棚蔬菜基地,那......”宥宁写写画画,不时跟丁怀远说着话,“以后染坊我们可以做配料卖,不见得非要产布,多个路子就多个财路......” “今天我们不谈公务,可以吗?”丁怀远半天来了一句。 宥宁笔端一顿,字迹模糊了。她有些慌乱,有些口渴,突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远处最后一丝光亮退散下去,夜来了。来得太及时,隐藏了宥宁所有慌乱的情绪。 农村的夜特别空灵、透彻,头顶是漫天繁星,脚下是敦实的土地。 眼前是烧得正旺的碳火,身边坐着那个让自己心动的人。 “地瓜熟了,你尝尝,小心烫。”这是丁怀远第二次没叫他大人,之前那个话题两人默契的略过。 “好,谢谢,好香。”宥宁烫得把地瓜从左手换到右手,右手换到左手,吃了一口暖到心口。 旁边的树枝上挂了一盏马灯。昏黄的灯光照了过来,笼罩在宥宁的脸颊上,泛着奇异的亮光。 丁怀远敛了敛心神,他不能把宥宁吓跑了。 “啊,下雪了,下雪了。真的,快看,快看。”宥宁惊喜得蹦了起来,她没想到能守来第一场的雪,这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雪花小小的,在灯光下飞舞着。 丁怀远无声笑了,他贪婪着盯着宥宁,看她像个孩子似的欢呼雀跃。 “小心,脚下就是悬崖了,再来吃点东西。”丁怀远递过盘子,里头有肉、有馒头、有青菜。 “恩,你也吃。” “吃完我们就下山,”丁怀远看见宥宁筷子一顿,又解释着,“这雪越下越大了,碳火也管不了很久,天冷风大,人受不住。” “好。”宥宁低下头。 待她们收拾完,地上一片雪白,踩下去脚下咯吱咯吱响成一片。 骑马已是不现实,好在老马识途。挽好绳子、绑好带来的东西,两匹马自己在前面走着。 丁怀远在中间,宥宁在后。 雪白的地上就四组脚印,宥宁玩性顿起。每一步都踩着丁怀远的脚印,低着头认真走着每一步。 “咚”,宥宁撞在一堵肉墙上,人惯性往后倒去。 丁怀远长臂舒展,勾住她的腰,一拢人就拉了回来,宥宁结结实实被抱在怀里。 她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伏在丁怀远怀里,心战又满足。 “吓到了?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小孩样。”丁怀远胸腔发出震动,震得宥宁心口像被羽毛摸过似的,又麻又痒。 “才没呢。要不是你突然站着不走,我也不会撞上的,再停下来得提前通知我。”宥宁红着脸犟嘴,谁小孩了啊。 “走吧。”丁怀远松开她,将手伸了出去。 她疑惑地看了过去,丁怀远点了一下头。 宥宁喜滋滋将手放在他手心里,丁怀远稳稳握住了,两人一前一后牵着手往前走。 雪落无声,宥宁脸上的笑意宛如春天来临。 到了山脚下,二人这才骑了马,一起回了周家。 望绿搓着手,在门口跺着脚。 “这是怎么了?在外头罚站?”宥宁翻身下了马,将绳子扔给了马夫。 “少爷,您可回来了,丁大人好。”望绿勉强挤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这是干啥蠢事了?又让我给擦屁股!”宥宁心情愉悦得想飞,今晚她跟丁怀远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什么都做了。 “不是,少爷。”望绿皱着一张小脸,话又不敢说。 直到丁怀远去了西厢房,望绿才敢吱声:“老爷在北屋等你呢。” “爹有事找我?”宥宁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老爷没说,但脸色很不好。”望绿也不知道。 “没事,等我去了,保证把他哄得开怀大笑。你下去吧。”宥宁脱下大氅,整了整衣衫,进了北屋正厅。 一进正厅,这架势把她吓住了。 周文启坐在八仙桌左边的红木大椅上,大姐絮宁坐在下手一个小圆凳上。 大姐低头,双肩缩着,周文启铁青着脸,没有其他人,连下人都不在跟前,气氛凝重。 “爹,大姐,我回来了。” “跪下。”周文启厉声喝到。 “爹,您这是怎么了?”宥宁嬉皮笑脸正要撒娇蒙混过关。 “跪下,你听到没有。”周文启茶碗摔在她脚跟,碎片飞溅。 “宥宁,听话,给爹跪下。”絮宁起身,拉着宥宁一起跪在周文启跟前。 “你可知错?” “请爹明示,我不知道。”宥宁倔着脖子。刚才进门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她心里恼着呢。 她爹是吃错药了吧?怎么她娘也不在这? 絮宁赶紧拽了拽她袖子,做着口型:“丁怀远。” 啊?宥宁现在脑子是糊着,没反应过来她姐说的是啥。 “跪到你想明白为止。絮宁,你回房去。”周文启气得直拍胸口。 絮宁犹犹豫豫。 第29章 “絮儿,你出去。”周文启唬着脸,催促絮宁出门。 絮宁吓得一哆嗦,连忙起身。 “姐,你先出去,仔细脚下的碗片。”宥宁举止坦坦荡荡。她问心无愧,没做任何愧对天地良心父母的事。 “那你有事跟爹爹说清楚,万万不可有隐瞒,听话。”絮宁背对着她爹,冲宥宁直眨眼睛,趁机在她掌心飞快写了一个字,宥宁心下了然。 周文启都快被这俩闺女给气笑了,心中叹息:她们是真大了,当她们爹老糊涂了啊。 “爹,有事可以摊到桌面上说,别动不动让我跪啊。”宥宁膝盖跪得生疼,刚才不小心跪在碗片上,也不知道严不严重。 “好好跪着,还不好好反省反省。”周文启抹不开那嘴。怎么说?说丁怀远那小子不怀好意? 退一步,自己把这话说了,说人坏话不能凭空捏造吧?宥宁问他事情原由,怎么说?难道非要说出来,他亲眼看见姓丁那小子的眼睛恨不得长宥宁身上? 这话周文启自己就算有脸说,他还担心宥宁没脸听,伤了孩子面子。 宥宁要真是个儿子,他可以直说,可宥宁到底是个闺女,当爹的说这些不太合适。 周文启又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事。今天正午瞧见的那事吓得他现在肝儿都在颤,而他这个傻女儿还什么都不知道,还跟人单独出门。 “爹,我腿疼,好像被碗片割到了。”宥宁扁了扁嘴,跟她爹撒娇。 “那还不赶紧起来。你啊,要气死你爹。”周文启无奈得没有一点办法。 这个小女儿他自幼偏爱,把她当儿子看。上学念书、骑马射箭......凡是她要学的,周文启向来是有求必应,连夫人柳玉湖都说他太偏心。 再加上中间宥宁大病一场差点被人拐走,后来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周文启越发心疼,把她当成眼珠子似的看管着,生怕磕了碰了。 后来宥宁痊愈了,周文启那颗吊着的心才算落回原位,放踏实了。 只是周文启看着宥宁感觉很奇异:看着是自己女儿没错,一模一样,可他总觉得这孩子哪儿变了。宥宁之前仗着上头有两个姐姐,从不做女红,更不提懂什么染料这些。 要不是没有换魂术之说,他都疑心宥宁芯子被人换走了。 “爹,是,我跟丁大人出去没跟您说,是我的错,可我不是跟望绿那丫头交代了么?”宥宁端了小板凳坐她爹跟前,靠在她爹膝盖上,瞧见她爹颜色又变,连忙改了口风,“恩,是我让爹爹担心了。我没想到天突然下大雪,好在有惊无险,我们安全回家。” “真没事?”周文启不敢信。 “当然。您看看,就裤腿和大氅沾了点泥,其他地方干爽着呢,没摔没磕到,好着呢。”宥宁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 周文启看着衣衫确实整齐干净,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踏实了。 “没事就好。天寒地冻的,别到处乱跑,没几天你又要去衙门了,这几天就在家好好陪陪爹。” “是,小女遵命。”宥宁行了个四不像的礼,把周文启逗笑了。 气氛终于融洽了起来,父女俩有说有笑拉着家常。 “宁儿,你还记不记得你眼尾处这道疤痕怎么来的吗?”周文启不经意间问起。 宥宁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这个疤痕。她敛神,露出一个笑脸,撒娇:“爹,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忘记了好多事。” 周文启把她伤疤的事仔仔细细讲了一遍,宥宁听得哈哈大笑,原来是自己幼年调皮从树上翻下来磕到的。 父女俩又说笑了会,周文启让她回房歇着。 宥宁拍了拍胸口,过得有惊无险,原来她爹只是担心她安全。 周文启看着宥宁消失在门口的身形,忽的叹了口气。他突然理解宥宁所有的举动了,这孩子早已不是他那个宥宁了。这个疤,就算宥宁那段时间傻了,她都记得,是二姐佳宁弄的。 出了门,宥宁眼睛管不住往西厢房飘,眼神暗了下去。 丁怀远一身湿气从暗处走了出来,抬脚朝宥宁走了过来。宥宁愣了一下,像被吓住了,掉转身,落荒而逃,溜进了后院,头也不敢回。 丁怀远脚下一顿。 宥宁三步并作两步窜上了楼,心跳如擂鼓,她直接去了大姐房间。 二人说了会话,絮宁低声问了一句:“你可是真喜欢他?” 宥宁垂着头,神色不明:“恩。” 絮宁欲言又止,不知道如何劝解,只好安慰让她早些回房歇息,明日再说。 初一早上醒来,宥宁的黑眼圈盖都盖不住。 给爹娘拜完年,姐妹三个就猫在后院打麻将。 麻将都是宥宁过年前准备好的。 望绿死活不玩,怕输钱,就鼓动催红来玩。 四个人凑了一桌,规则宥宁跟她们细细讲了一遍。 二姐佳宁最认真,还特意拿小本本记了下来。 “宥宁,给看看,这是不是一句话?”佳宁倒下三张排,五六八饼。 “不是,这里头的数字不能断,你缺个七饼,但是你可以吃四七饼,八饼做将,这样你胡的牌多一些。”宥宁边指点着。 “少爷,您看看我是不是胡牌了?”催红兴奋的把牌全部推到在桌面。 “你个小傻子,你连将都没有。知道什么叫将吗?” “二五八都是。”催红仔细数了一遍。 “你把这个赖子拿出来,对。你现在这句话是四五万,缺一个,就是你还得摸个将,或者二,三,六万上手,然后才可以胡。赶紧扶起来吧,牌都被看完了。” “宥宁,那我这样是不是胡了?”絮宁推倒牌,果真,大姐胡牌了。 一顿牌玩下来,尽是宥宁输钱。 午饭后又玩了会,才各自回房歇息。 晚饭是得一起吃的,宥宁避不过,又不想大过年的装病触霉头。 吃过晚饭,絮宁拉着宥宁早早回了后院。 丁怀远几次找宥宁说话,都被佳宁找事给拦住了。 这下他明白了,宥宁在躲着他呢。 第30章 往后几日里, 周府恢复了平静。 丁怀远没有再单独找过宥宁,有什么话也就是当着大伙面说了。 初六, 衙门正式开工。 宥宁心里烦闷,不想待在衙门,索性带了方晋和陈德正去了郭家庄。 第一天开工,衙门都到齐了,都想讨个好彩头。 彩头还是吴应才替宥宁发给大伙的。 少威带了一大堆土特产到衙门。那帮如狼似虎的家伙,一哄而上, 抢了就跑, 个个吃得欢实着呢。 这帮粗汉子没一个人操心他们家大人在不在这事。 “大人怎么没在?我还特意留了些好东西给你们,放值后我们一起回家吃去。不跟这帮家伙老虎嘴里夺食。”少威用胳膊肘推了推丁怀远。 丁怀远端坐在后堂, 左手搭在桌子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眼皮子耷拉着, 嘴角笑意不明。 少威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自认为没犯错。 跟在这种大佬身边, 少威每天必做的事就是:日三省自身——忠不忠诚、诚不诚实、有没有惹周大人生气。 少威确信:自己一样都没犯。 于是他舔着脸递过去一根牛肉条, 这是丁怀远最喜欢的吃食。 丁怀远接过去, 扔嘴里嚼了几下,猛地起身,叼着牛肉条出了门。 “主,大人, 您这是去哪?”少威追了出去。 大堂的衙役吃得热火朝天,谁也没顾得上管他们这茬事。 反正今天周大人不在, 就当休假一天。 丁怀远回头冷冷看了一眼,少威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不敢再往前半步,眼睁睁地看着丁怀远拂袖而去。 少威闷闷不乐回了大堂,坐在凳子上唉声叹气。他家这主子整日就是阴晴不定、琢磨不透,这样阴沉的性格,哪个能跟他过一辈子喔。 远在郭家庄忙活的宥宁打了个喷嚏。 “宁哥,您感冒了?”自从在宥宁家过了个年,方晋对宥宁的态度越发尊敬起来,称呼也从大人改成了宁哥。 没人的时候,他都直接管宥宁叫哥。 “没呢,就是鼻子有点痒。”宥宁招呼着工人们忙活。 房子已全盖好了,青砖绿瓦、雕梁画栋,墙上嵌着各种样式的花窗,漂亮得像一幅画。 地上铺的大青石严丝合缝,像一整块似的。但石面全部打磨成各种花纹,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染坊跟别的地方不一样,水多,石头太光滑容易摔跤。 屋里的横梁、立柱、楼梯这些木料,全都经桐油浸泡。经久耐用,不易腐蚀。 这法子是宥宁家新修祠堂时见过过的。所以从打地基开始,这些原木都在桐油里泡着,泡完了再风干,再泡,再风干,如此反复,方可。 染坊的排水沟三尺宽,用青石铺好,统一从东门排出,东门处于下风口。出了东门,水沟成了暗沟,加宽,并在暗沟下半截处挖一个蓄水池,垒半人高围墙。定期投放石灰、草灰、碳灰等,做一个简单的污水处理,然后开闸从暗沟流出,排到河里去。 “我上楼去看看,你们忙。” 方晋和陈德正忙活开去,跟工人们一起赶着最后一道工序。 推窗而望,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 那几户人家也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送米面的确实是个哑巴,人确实是做零工帮人送货为营生。 想来是刘宗海信息哪里出了纰漏,到现在他还没来,许是事情根源都不在这。 猛地身后卷起一阵风,宥宁惊觉时那人已经离得很近了,出于本能要往窗户外面窜。 往前冲,才能出其不意,方有逃出的可能性,她不喜欢被人威胁。 果然来人脚步一滞,也就一刹那,嗖地加快,拎住衣领,抬手在她颈部点了一下,宥宁拽住窗户的手顿时脱了力。 这人反应能力惊人。 来人从身后绕过来,挡在宥宁前面,双手一带,就将她死死搂在怀里。 “丁怀远,你这是做什么?”宥宁看清来人后,火冒三丈,拼了命地挣脱。 丁怀远一手掐住她的细腰,一手固定她的头,眼神阴鸷。 宥宁心知不妙,忙停止了挣扎,正欲开口解释:“丁......” 一个丁字刚出口,丁怀远的脸嗖地放大,盖了下来。 微凉的嘴唇准确落在宥宁软绵殷红的嘴唇上,狂热而又凶猛,像一只脱笼而出的猛兽,誓要将宥宁拆骨扒皮,吞入腹中。 宥宁尝到了牛肉的味道,人迷迷糊糊想着这牛肉的味道好像很好吃。 丁怀远右手摸索着,抽掉宥宁的束发带,瀑布似的青丝散开去,空气中旖旎的风光越发浓烈。 他挪开嘴唇,从上而下,亲在她的额头上、眼睛上、鼻尖上,复碾上了那张微肿的红唇。 动作慢慢轻柔了起来,一点点地轻啄,不时用嘴唇轻轻磨蹭已示安抚。 待宥宁呼吸不畅之时,他才用舌尖磨蹭着,一点点撬开她的牙关,滑了进去,逡巡着她内壁的每一寸领地。 宥宁专注单身狗二十几年,何曾经历过这般热烈,人被亲得绵软乏力,全靠丁怀远搂住她,不让她滑落下去。 全是他的!这个人从里到外都是他的! 丁怀远从没有像现在如此迫切、如此渴望。他还试图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这地方不合适。不适合成为他和宥宁的欢愉之地,时机也并不成熟。 于是,他松开宥宁,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欲潮翻涌。 宥宁这才回神过来,心中又恼又羞,一个吻就把自己弄得五迷三道的,以后还不被人笑话死。 不行,一定不能这么掉链子。 于是,宥宁伸出双手怀抱住丁怀远的腰,抬起眉眼,展唇轻笑,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风情,妖娆媚骨。 她朱唇微启,声音还带着特有的沙哑:“丁大人,你喜欢男人吗?” 丁怀远“喔”了一声,尾音上扬,带着股坏笑看着宥宁,慢条斯理地解着扣子:“你男也好,女也罢,我都要了,也只能是我。” 切,还真是生冷不忌啊,也不怕吃杂了,拉死你。脸真大,你说要就要?当你霸总啊?拿钱砸我啊。 宥宁飞速在心里吐槽,吐着吐着,思绪又跑偏了。 这男人怎么会好看成这样?连脱衣服的动作都好看到爆。这大概就是情人眼里出眼屎的缘故吧。 宥宁不甘示弱,勾住他下巴,眼尾带着钩子,勾得丁怀远越发心猿意马:“我自然是男人。不过,我只在上面,不做下面那个,丁大人若是想好了,乖乖躺床平,我倒是乐意至极。” 她手滑了下去,在他那紧要位置搓了一把,那东西竟跟活物似的,又涨大了几分。 “床上拳脚分上下,你若打得过我,我自然愿在下面。不过,你这小身板,估摸着也不耐操,我省着点,想□□再练个十年吧。”丁怀远一巴掌拍在宥宁屁股上,带着调戏和轻佻,嘴里的混账话越发露骨,目光明目张胆地在宥宁身上逡巡着,一寸寸用眼神脱掉宥宁衣服。 “我小身板耐不耐操,也得等爷操了你再说,你要求饶,我倒是可以考虑不用一夜七次。”宥宁心想耍嘴皮子谁不会啊。 她也深知对付流氓的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你要比他更流氓、更专业、动作更娴熟:“我没想到丁大人如此急不可耐。早知道我过年那会就该收拾了你,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三扁不如一圆,操屁股就等于过年’。” 这话是宥宁看小说看来的,没想到今天就给用上了。 丁怀远目光一冽,想来在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好,好。那我今天倒是要看看,你周宥宁是怎么过年的。正好,今个儿才初六,得过了正月十五这年才算完。” 宥宁盯着他解扣子的狠劲儿,突然后悔了,暗自骂自己:周宥宁啊周宥宁,你是猪油蒙了心了么?跟这个二愣子置气抖狠话,到头来害的还是自己。 她确实没料到丁怀远是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主,比孙耀成那种人难对付多了。 “怕了?不敢脱了?”丁怀远嘴角的笑意越发刺眼。 “我用得着跟你较劲么我?改天我们再练一个。”宥宁深深吐了一口气,脑子里全部是她要如何整丁怀远。 春!药?痒痒粉?辣椒粉?巴豆? 丁怀远冷笑一声,拽住宥宁的衣领,宥宁往外跑,“刺啦”一声,外袍从衣领破到腰间。 宥宁一巴掌扇了过去,被丁怀远捉住,摁在怀里。 “生气了?急眼了?” 宥宁抬起膝盖就冲他要害位置顶上去。 丁怀远腿一挡一挪,挤进宥宁两腿之间,恶意用膝盖磨了磨,贴在她耳旁:“大人,您这都没动静,看来我初次见大人所言甚是啊。” 是,丁怀远第一天见到宥宁就说她走路乏力,是肾亏之症。宥宁心里抓狂:我一姑奶奶,哪儿要像你一样,我马上掏出来吓死你丫的,让你涨涨见识。 “宥宁哥,周大人,您在哪儿?”走廊上传来陈德正和方晋的呼唤声,宥宁只好闭嘴不说话,她丢不起那人。 这房间是给周宥宁准备的,屋内已经打扫干净,床已铺好,被褥在柜子里。 屋内两人僵持了一会,屋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宥宁脸气得通红,气鼓鼓扭头侧在一旁,不肯多看丁怀远一眼。 丁怀远单手拦腰抱起宥宁,将她扔在床上,中间不带停地打开柜子摸出两床棉絮,一手抄起宥宁,单手铺好棉絮。 然后抱住宥宁一起滚进帐子里,抖开另一床棉絮,兜头盖住。 宥宁咕扭着透出被面大口喘气。 “大人,您在这儿吗?”方晋的声音停在门口。 宥宁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啊,我怎么睡着了?你们先下去吧,我马上来。” 还配合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是。”二人脚步声逐渐远去。 宥宁气得要命,这太丢脸了,衣服破了还得找个理由替丁怀远这个罪魁祸首遮掩,自己暗吃这口哑巴亏,但她完全忘记自己也调戏丁怀远这茬事。 她一把掀开被子,气呼呼翻身下场,不妨丁怀远从背后伸手捞她。 这一捞,俩人都傻眼了,空气突然凝固,凝固时间还有点久。 宥宁双手死死拽住被褥,这回真是连呼吸都不敢出了,脸一直红到脖子底下。她脑袋缺氧得厉害,一时分不清这脸红是羞是怒还是因为害怕。 丁怀远那只要命的爪子好巧不巧地抓在宥宁左胸上,真的是抓,五指呈鸡爪状。 此刻宥宁只想变身成“土行孙”,三两下挖条地道跑了。 丁怀远从背后怀抱了上来,把搁在左胸那只手往下挪了挪,笑声低沉但不闷,明显带着喜悦。 “住嘴,别笑。”宥宁耳朵尖红得快要滴出血了。她今天没有束胸!!! “周大人,这样,我不笑,你也别恼。我们来谈一谈关于谁上谁下的问题,这样也不采用什么身手了,谁能上,就谁来,公平吧!”丁怀远撑起头,侧着身子看着站在对面的周宥宁,眼神里全是温柔。 “幻肢你懂吗?土包子。”宥宁恨恨地想道,虽然不能杠你,但我可以在上这个都不懂,切。该不是个嫩鸡崽吧? 宥宁眼睛上下一顿猛打探,丁怀远掀开被子盖住下半身。 之前以为都是男人,开些带色的玩笑话不打紧。现在知道她是女儿身了,再这么互撩下去,他会受不了,也怕在宥宁面前丢脸面。 “你把衣服脱了吧,穿我这个。”丁怀远背过去脱下外袍,扔了过去,将宥宁兜头罩了起来。 宥宁背过身去,穿好他的衣服。衣服大了很多,她只得将袖子挽了起来,腰上系得紧一些,勉强可以。 “出了这间屋子,可不许胡说八道。”宥宁出言警告他。 “那是不是在这屋子里头就什么都可以说?”丁怀远现在乐此不疲。能把周大人调戏得面红耳赤,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你......”宥宁跺着脚,不再机会,女儿家的情态表露无遗。 当朝女子不得为官,属株连九族之罪,她这身份要暴露那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丁怀远收起笑意,正经了起来:“这个你大可放心,我丁怀远再小人,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女人。” 周宥宁哼了一声:“是,但我周家不是还有男人可威胁么?丁怀远,我周宥宁虽是女儿家,但也绝非任由他人拿捏之人。”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为了公平起见,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作为把柄放在你手里。” 周宥宁挥了挥手,制止了。她不想用所谓秘密来做筹码。 而这个动作在丁怀远那却变了味。 他认为宥宁并不想跟他有什么瓜葛。 “周宥宁你站住,以后在外人面前我会给足你面子,但是私下里,你不能这么跟我拿乔。我丁怀远答应你,我会让你堂堂正正成为一名女官。”丁怀远声音低沉又坚定。 宥宁心神一震,什么人才有资格让她堂堂正正当女官? 她轻轻点了点头:“我们马上回去,你也早些回去。” “等会。”丁怀远走了过来,掰过宥宁身子,替她束好头发,整理好衣衫。 嘴唇红肿一时半会消不下去,丁怀远皱着眉头,拇指在她嘴唇上磨蹭着。 宥宁头顶都快要冒烟了,看丁怀远神色,她就知道嘴巴肯定肿了。 “你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先走,晚点我送你回去。”丁怀远不想让其他男人看到这幅模样的周宥宁。 宥宁不肯。 “衣服太大,不合身,天黑再走没人发现。”丁怀远说得一本正经。 “我宁愿让他们笑。”宥宁委委屈屈,反正都知道是个女人了,自己也懒得装了。 “恩,周大人这样子比平常可爱多了。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呢?等会陪你去山上转转就好了。”丁怀远并不想真的把宥宁惹火,而且今天确实不是最佳时机,他要等,等她心甘情愿。 宥宁翻了个白眼,想了想,踱到窗前,推开窗子:“方晋,你俩先回去吧,我想起来还有事要办。” 方晋扯着嗓子应:“宥宁哥,我陪你一起吧,天晚了不安全。” 宥宁拒绝了方晋的好意,让他俩先回去,回身撞开身后的人,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丁怀远故意“哎哟”一声捂着胸口,见宥宁没理会,跟在后头下了楼。 水池和暗沟都已弄好,都用青石铺好,这么偌大一个空地,都被青石铺满。 两人没有走很远,就绕着田埂四处走走。 他们没有多说话。 宥宁是心里尴尬劲还没有过去,而丁怀远是享受这种奇特又舒服的状态。 庄子里的婆娘们开始唤着自家四处疯闹的孩子们回家吃饭了;有人赶着鸡鸭进圈;饭菜香味夹在晚风中送了过来,宥宁肚子应景般的叫了起来。 丁怀远自然地伸过手去牵宥宁,宥宁撇了撇嘴,把手背在后面,不肯给牵。 “乖,别闹。”丁怀远回身认真看着宥宁,这话又把她闹了个大红脸。 宥宁是没有谈过恋爱,但不妨碍她对未来一半的憧憬和幻想。 有句话是这么说来着:哪个少女不怀春。 丁怀远相貌属于金字塔顶层那一波,是她喜欢的类型;身形高大但不魁梧,不属于肌肉男那种,属于脱了衣服绝对有看头那种,也是宥宁喜欢的;有才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见识有谋略,绝非池中之物;声音好听,这是宥宁的心头好,她是个声控党;唯独不好的一点就是心机太深。 心机深好像没什么错。宥宁又在心里辩驳了一句。 这一句别闹,带了男朋友哄女朋友的那种调调,宥宁心塌方了,软绵得不像样。 “谁闹了,两个大男人手牵手被人瞧见了像什么话?”宥宁扣着手指,犟着嘴,其实也不是真犟,就是想跟他这么斗嘴皮子。 丁怀远倒也没在坚持,把手缩了回去。 宥宁嘴角往下一扁,心说:看吧,这就是男人,一秒钟都不坚持。 她这小心思全叫人看在眼里,丁怀远眉眼一弯,矮身蹲了下去:“不能牵手的话,那我背你好了。” “要被人瞧见,不是话更多?” “我就说我弟脚扭了,走不得路就是。”丁怀远的谎话还真是张嘴就来。 “谁是你弟了。”宥宁轻声嘀咕着,乖巧趴了上去,将脸轻轻靠在丁怀远的背上。 果真,一路走来,不少回来的村夫问是怎么回事,丁怀远一路好声好气地回答,没有半丝不耐烦。 “喂,以前要是别人这么问你,你肯定是板着一张脸,根本都懒得搭理人,今个儿是怎么了?在我跟前装?别介啊,都是千年的狐狸还玩什么聊斋啊。”宥宁曲起手指在他胸口戳了戳。 “事关你,我自当解释。”丁怀远抿嘴微笑,宥宁发现他有酒窝,“你这些话都是哪儿学的?聊斋是什么?” “一个专门讲妖魔鬼怪故事的,到时候我讲给你听,可有趣了。”宥宁慢慢解释着,带着女子特有的温柔。 谁说的这个人冷漠、不讲道理、不顾情面、专注单身一百年的? 说起讨好人的明明就是一套一套的。不但话说得好听,还说得情真意切,不带半点浮夸之气,让听的人心情舒畅。 宥宁垂下手指,在他衣襟纹饰处,不自觉地来回搓着。每次想事情,宥宁手总是会有这种下意识的举动。 丁怀远心里被什么东西填满。 “丁大人,这是怎么了?”一村夫打眼前经过。 “我弟。腿扭伤了。”丁怀远礼貌地回答道。 “这样啊,没事,不着急,这个我正好会。我这背篓里刚采了些祛瘀消肿的草药,正好可以给你弟用上。”村夫极其热情地放下背篓,边招呼丁怀远把宥宁放下,边念叨,“这扭伤了,不能这么背着,会造成血液不畅,增加他的伤情。还有等你们回来再治,就耽搁了最佳医治时间,这伤啊,可大可小,切莫大意。” 要不说这人情就是个你来我往的事呢。宥宁在这新建染坊,请郭家庄的村民做了不少工,工钱合理又不拖欠,离家还近,大家受了不少恩惠。 再说这染坊开起来,少不得请他们做事,这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好事情。 因此郭家庄的人对衙门的人都极其热情。 宥宁趴在背上笑得直发抖。 但丁怀远是谁啊?临危不乱是他的本事:“这个,大叔不用了,药我已经用上了,回家再巩固一下就行。” 村夫头直摆:“大人,不是我说,您这用的药肯定不行,我都没有闻到半点药草味。我这药不值钱,都是山上现成的,你莫跟我客气,快,我药都碾好了。”村夫是直接把草药放在石坡上天然的小石窝里,用石头捣烂。 宥宁噗嗤一声乐出声,丁怀远没辙,暗中掐了一下她屁股,宥宁吓得连忙捂着嘴吧,把自己调成振动模式,笑得连丁怀远都跟着一起振。 “那个,谢谢你的草药,我来吧,这个我会,你快回去吃饭吧。” 村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心中满是奇怪:这兄弟俩怎么奇奇怪怪的。 丁怀远倒还真把宥宁放在石坡上坐好,蹲下身子去脱她鞋袜。 宥宁笑得捂着肚子在石坡上打滚,边挣脱不让他脱鞋:“你怕是个大傻子吧,我脚又没真伤。” “样子总是要做的,不然怎么对得起人一片好心。”丁怀远绷着笑,免得让人看见以为这俩人疯了。 宥宁一想倒也是:“那不用,我自己来,你背身去。” 女人的脚哪有那么轻易让男人看的。 这要被她爹知道,她爹保证气疯,能够一口气打死她。 周文启打了响震天的喷嚏。 一桌吃饭的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爹,您这是受了风寒?” “没有,许是谁在背后骂我呢。”周文启接过帕子擦了擦,“宥宁怎么还没回来?遣人去问了么?” 柳玉湖正要接话,家丁已经进门了:“回老爷的话,三少爷去郭家庄了,我已经吩咐人去接了,人估计快到郭家庄了。” 周文启应了好,转念不知道想起什么,又问了一句:“她一个人去的?” 家丁回话:“我问过方晋方大人,是跟他还有陈德正陈大人一起去的,不过少爷说她还有点事,就让他们俩先回了。” “喔,那衙门的丁大人在不在?” 絮宁手中筷子一顿。 “回老爷话,没看见丁大人。” 周文启脸嗖的沉了下去,筷子啪的一声搁在桌上,说了句:“我吃饱了。”就离席了。 众人不知何故,只有絮宁心中最为清楚,她快速吃完饭,吩咐催红在门口守着,佳宁若有所思。 那远在郭家庄的俩人完全忘记回家这茬事。 丁怀远撒了手,背过身。 宥宁脱下鞋袜,满是嫌弃:“这草药真的要抹?太难闻了。” 丁怀远回过神,蹲了下去,握住她的脚:“药自然是要抹的,做戏做全套的道理,大人您应该懂啊。” 宥宁心口像藏了一群野马,突突地都想要蹦出来。 丁怀远皮肤健康色,宥宁本身就白,脚不见天日就更是白了,又白又纤细。 握在手中,像一段剥了壳的茭白,丁怀远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宥宁,手不由得握紧。 宥宁头越低越下,脚轻轻挣着,心中暗道:登徒子。 远处有马蹄声疾驰而来,来人远远唤了一声:“可是少爷?” 丁怀远反应快,胡乱替她擦了药,宥宁背过身,穿好鞋袜。 转眼那人已经到了跟前,下了马:“见过少爷,见过丁大人,老爷让我来接你回来。” 丁怀远抿着嘴,面无表情。 原本他们只有一匹马的。 周府这人不但骑了一匹马,后来还带来了宥宁的马。 事已至此,话说多无益。 于是三人翻身上马,直奔桃源县内。 到了衙门,丁怀远目送宥宁打马而去,立在原地出神。直到□□的马刨着土坑,打了个响嚏,他才清醒过来,纵马回了家。 催红守在周府巷口的拐弯处,瞧见宥宁回来了,挥着手帕让她停下。 “这事有什么事,还得把我堵这儿说。”宥宁跳下来马来,吩咐一同归来之人,“四儿,吃了饭,好生将马喂一喂。” 催红阻止了:“四哥,你先把马牵到巷口去,我跟少爷说两句话就来找你。” 四儿牵着两匹马去了巷口,没敢直接回周府。催红是周府的大丫鬟,说话得听。 这催红是个成稳之人,心窍又多,她执意如此,看来是周府发生了什么事。 “少爷,您这样要让老爷瞧见,可如何是好?”催红不免皱着眉头,牵起宥宁衣袖。 这衣服一看就不是少爷的,大了那么多。再说,少爷早上出门穿的是一件石青色狍子,这件是深蓝色,差别大了去了。 头发也弄得乱七八糟,嘴唇还肿了。 催红年长一些,也已许了婆家,这男女之事也是略知一二。 她张了张嘴:“少爷,你在郭家庄有相好的?” 宥宁慌了神,说话都不利索了:“没,没啊。” “那你是逛丽春院去了?嘴唇都被哪个小蹄子给咬肿了?衣服也破了。您,您在这儿等着,我去给您拿衣服出来。”催红跑得飞快,脚底板恨不得甩肩膀上去了。 小蹄子?宥宁失笑。 远处的丁怀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少威不敢怒也不敢言:他家主子一副春风得意的样,肯定是招惹了周大人,还得手了。 很快,催红折了回来,麻利剥下宥宁外袍给她换上,又将头发梳好,再用帕子将脸仔细擦了一遍。 又唠叨上了:“少爷啊,您得让老爷夫人给您说门好亲事,把婚事定了,你就不用这么偷摸的了。还有,老爷今天很奇怪,他先是问您去哪了,又问是谁跟您去的,还问到了丁大人......” 宥宁这下慌了神,顾不得听催红多说,快步进了屋。 她听了下北屋,没什么动静,心头一松,正猫着腰想要回后院,被人给叫住了。 “少爷,老爷让你去北屋的‘戒堂’。”一下家丁拦住了。 戒堂是周家的执行家法的地方。 “喔,我去换身衣裳,马上就来。”宥宁要去搬救兵,自己现在这幅鬼样子肯定能把她爹给活活气死,到时候她就是周家的大罪人了。 “少爷,老爷让您马上过去。”家丁不肯退去。这帮人都只听她爹的。 宥宁无奈,只好垂头丧气跟了过去。 突然她心生一计,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跟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胳膊被人死死拉住。 “少爷,看清脚下的路。”奇怪了,她爹什么时候养了帮武功高手。 宥宁不信,又找机会摔,结果......结果自然是没有得逞。 这下,她心有戚戚。之前还担心她爹会被她气死,现在看来,该担心的应该是自己。 宥宁正想事,没注意台阶,脚下一绊,吧唧摔地上,嘴唇磕在石阶上,当场就流血了。 疼得她直哈气,含糊不清地指责着:“你,你怎么不看着点我?” 家丁甲腹议:???!!!我只对心怀不轨、恶意的行为才有本能反应,无意的行为动作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 宥宁捂着嘴巴进了戒堂。 “爹。”宥宁眼泪汪汪的,肚子饿得咕咕叫。 “跪下,其他人都下去。”周文启手中的马鞭甩得带着风声嚯嚯作响。 宥宁扶着桌子慢慢跪了下去,眼泪一颗颗砸地上。假哭,她爹最吃她这一套,今天确实是疼得哭,她太怕疼了。 “你说,今天去哪儿了?”周文启铁青着一张脸,甚是骇人。 “我去郭家庄了。”宥宁撅起嘴,说话吐字不清。 “那为什么你这么晚才回?” 宥宁自然是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最后跟她爹哭诉着嘴疼。 “你是跟丁怀远在一起吧。”周文启虽然用的疑问句,但口气是肯定的,不容置疑的,“你也别跟我打马虎眼,早上出门你就不是这身衣裳。” 宥宁含着泪应了一声,有些委屈又有些囧:“爹,我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我今天是跟他打架,才把衣服打坏的,当时怕丢脸,才让方晋他们先走。” “你嘴是怎么回事?”周文启看完破衣服,脸色缓和了不少。 “刚在门口,吓的,没看清路,撞地上了。”宥宁又委委屈屈哭了起来。 “饿了吧,疼吧?” 宥宁狂点头,她爹还是最疼她的。 “那就好好跪着反省反省。”周文启扔了马鞭,怒气冲冲地出了门。 宥宁一头黑线:她爹这是更年期到了吧?前头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就让她跪着反省了呢? 跪?!那不是不存在的,这要跪到明天早上,腿都要给跪废了。 她翻身起来,找了个垫子,垫屁股底下坐好。 这坐是解决了,这饿和疼可怎么办?再说这屋子连个火都没有,这是要冻死她么?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宥宁,宥宁......”大姐压着嗓子叫她。 “你先赶紧吃饭,吃完饭,我再给你上药。”絮宁把饭菜摆好,“娘让我给你送的,其他人想来我让他们别来。” “恩,谢谢姐,替我跟她们说,我没事,爹没打我。”宥宁狼吞虎咽,好几次差点哽到,她实在是太饿了,一顿饭吃得风卷云残。 打了好几个嗝,这才心满意足地瘫坐在椅子上,仰着头,让大姐给她嘴唇上抹药。 “宥宁,你跟姐说实话,你跟丁怀远到底到了哪一步?”絮宁同她聊着闲话,姊妹间才能说这种悄悄话。 “姐,别说我怀疑你啊,你太适合做内应了。”宥宁半真半假开着玩笑,眼睛带着笑意认真看着絮宁,“你在家最听话,爹也信你,我们也都很信你。你看,上次我出去玩那事,爹就跟你说了他的猜测,估计连娘都不知道,不然娘早闹腾了。” 絮宁抿嘴一笑,手都不带抖地给她上药:“你啊,爹还不是知道娘的脾气,怕她把事情闹大。再说,我身为长姐,爹不跟我说,跟谁说啊,这些事也不能跟你哥嫂他们说呀,佳宁脾气更爆,说不定还会跟爹呛起来,说爹是个老八股。” 宥宁噗嗤一声笑出声,又连忙捂着嘴,表示她二姐绝对可以做得出这样的举动。 伤口又有位置撕裂了,絮宁心疼得直皱眉头,小心翼翼替她擦干净血迹,又重新涂上药膏。 “爹打的?”絮宁犹豫了半天问了出来。 “没有没有,爹光顾着生气去了,忘了打我。我是被他吓的,在门口台阶上磕的。”宥宁嬉皮笑脸地没个正行。 突然宥宁压低声音,问絮宁府里有没有身手不错的人借用。 絮宁一脸茫然后又有些担忧:“有人找你麻烦了?那我跟爹求说一声,以后多派几个机灵点的家丁接送你。” 宥宁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想找个人练练手,有什么事可以自救。这样,我决定,从明天开始,府里上上下下,都要练起来。” 絮宁一脸无奈,她这个妹妹就是想一出是一出:“你就是有个左拉又扯的本事。我问你话你还没说呢。” 宥宁指了指嘴唇,耍赖:“姐,我嘴疼,不能多说。” 絮宁抬起手指刮了刮她鼻子,故意板着脸:“说,你俩现在究竟到了哪一步?” “姐,我们八字还没一撇呢。”宥宁脸上又红又热。 “催红可把衣服都给我看了,你的衣服破成那样,他的衣服穿在你身上......”絮宁不好意思说下去。 宥宁怕她姐真误会了,赶紧把这事老老实实说了,当然嘴唇的事要忽略。 二人正悄声说着话,门口传来动静,絮宁连忙拿着盘子躲进桌子底下。 宥宁擦了擦嘴,老老实实跪好。 还有周府有武功高手这是怎么回事? 第31章 “你怎么来了?”宥宁听着熟悉的脚步声, 掉过头看着来人。 来人自然就是丁怀远。 “你爹没打你吧?”丁怀远把怀里的东西拿了出去,全是吃的, 还是热乎的。 “当然没打,就让跪了一下,也没跪多久,就一下下。”宥宁捏着手指比划了一下。她本来想和丁怀远开个玩笑,可她觉得这人现在浑身紧绷着,怕他信以为真。 这人爱记仇, 总不能现在就挑拨女婿和老丈人的关系吧。 “那你趁热吃。”丁怀远枕着胳膊, 眼睛亮堂堂地看着宥宁。 宥宁不由得后悔自己之前吃得太饱,现在她肚子完全没地方塞, 但为了不辜负丁怀远一番好意, 她还是撕了只鸡腿, 撇一半递了过去。 丁怀远倒是不客气接了, 接的却是宥宁的手。握着她的手, 吃着宥宁手上的鸡腿肉。 宥宁作势要缩回手, 丁怀远不放。宥宁抬起左手在他手上轻轻拍了一下, 笑意藏在眼睛里, 漏在脸上。 “你打我。”丁怀远揉了揉手背,摇着头抱怨着。 宥宁手上的鸡腿吧唧掉桌上, 口齿都不清楚了:“你, 你这是在跟,跟我撒娇?” “这样不对?”丁怀远皱了皱眉头。就不该相信少威,少威压根就没有谈过姑娘, 还敢拍着胸脯保证,照他这一套来,姑娘肯定手到擒来。 结果他不但被心爱的姑娘打了手背,还好像被他的姑娘嘲笑了。 “不,不,很好。”宥宁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丁怀远又不刻意隐藏,这脸色自然一目了然,宥宁忍住笑意,顿时觉得开头的话,夸得不够有诚意,于是又正正经经夸了起来,“是这样的你让我很意外。” “意外?”丁怀远眉头快皱成川字形了。 宥宁擦干净手,越过桌子,俯下身子,温柔地摸了摸他额头,复坐了回来。 丁怀远嘴巴微张,眼睛里全是温柔,像那晚她吹过的风,看过的星空。 “就是很意外。从来没想过你这样的男人,会像......”宥宁托着下巴,眨了眨眼睛,“像一个小男孩,还是那种又英俊又可爱的,这么点大。可爱到心都要融化了。” 丁怀远也学她那样,只不过另外一只手悄悄爬到对面,要去牵着宥宁。 宥宁笑着躲开了,清脆的笑声像屋檐下的风铃叮咚作响,每一声都落在丁怀远心尖尖上。他不由得感叹:这老天还好,还算偏爱他,把这么个珍宝似的人儿送到他眼前。 “你看,这么点大个小豆包,你的缩小版,咚咚甩着两条小短腿朝我扑了过来,跟我说,‘姐姐,抱抱’。你想一想,这画面,是不是让你心都柔软起来了?就是你现在这样。”其实宥宁很想使用萌萌哒,小狼狗,小忠犬,但怕他一时消化不了,以为再骂人,所以换了个这么可爱的表述。 丁怀远听后,认真想了想,问道:“你这是在暗示我,让我早点把你娶过门,然后生一个像我这样的儿子?” 宥宁说完后拿起茶碗正喝水呢,听到这话,哈哈哈大笑起来,一口水来不及吞下全喷向了对面的丁怀远。 丁怀远饶是身手敏捷,但因这“暗器”太过于突然,他还是被喷到了一些。 “对,对不起。”宥宁笑得东倒西歪,掏出帕子扔了过去,“实在,实在是太好笑了。我憋不住,你,你自己先擦一擦,哈哈哈......” 丁怀远倒也不恼,拿起宥宁的手帕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折好,贴身放好,又递过自己的手帕:“作为交换礼物。” 宥宁嗔怪:“不用就拿来还我,谁跟你交换了。” 丁怀远缩回手,拿着帕子去擦身上的水渍,宥宁的手伸得慢了一步,就这么悬在空气中。 “哼。”缩回手,翘着头。 “我想了想,这块不太好看,我这儿还有一块。”丁怀远轻笑了一声,递过一方手帕。 这帕子是个双面绣,四角绣着类似于咒语似的符号,中间是一个长方形像印象的东西。 “这个还不如那个好看呢。” “乖,收着。”丁怀远正想去抓宥宁的手,桌子底下砰的有什么东西摔倒了。 丁怀远腾身而起,把宥一拉一抱一挪,人就到了后背,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柄软剑。 杀气腾腾。 有人拿手戳了戳他腰,丁怀远头都没有回,直到宥宁喊了一声:“大姐,别躲了,出来吧。” 絮宁端着盘子从八仙桌下钻了出来,臊了个大红脸,拢了拢头发,不知该如何打招呼,只好微微点头示意。 “丁大人,你这样不行啊。”宥宁比了个八字手势,对着丁怀远做了“砰”的动作,还吹了吹气,“你说刚才要真正想害你的是我,怎么办?你恐怕都已经死了十次八次了。” 丁怀远眼中似有痛苦之色闪过,很快,稍纵即逝。 宥宁苦笑,是了,他这个身份的人,经历恐怕是自己无法想象的。 “那你会吗?”时间长得仿佛一昼夜之久,丁怀远才幽幽出了声。 “我很想说我不会,阿远,真的。”宥宁清澈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凝重了起来,“我可能是杞人忧天,但如果哪天有人以我爹娘、兄长、姊妹作条件,我是不是还只拿根手指站在你身后。” 丁怀远眼神波动,脸色越发凝重。 “所以,从明天开始,周府上下全部今天操练、搏击、体力和耐力,起码打不过可以跑得赢,总多一些活路。”宥宁笑了笑,“所以,如果有人借我名义去跟你说什么,你皆不用信。” “那万一,来人是真,我又该当如何?阿宁,你不能这样。”丁怀远觉得胸口那块肉被磨得血肉模糊,口里泛着血腥味。 明明俩人相谈甚欢,怎么谈到这事上了? 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那这样吧,我们约定一个暗号,矮老虎油。如果哪天有人用这个暗号去找你,就是我让他去的。哈哈哈,我就开个玩笑,你俩干什么啊?这么一脸的凝重。”宥宁爆笑起来,笑得点头哈腰,泪花都笑出来了,她擦了擦眼角,“你俩也太容易相信了吧?是不是说明我会演戏?” “宥宁你真是的,吓死人的,以后不准这么开玩笑。”絮宁语带轻责,“还不跟人丁大人道个歉,那有什么事都开玩笑的。” 宥宁哈着腰,懒懒散散的样:“是,丁大人,对不起。” 丁怀远点了点头:“不碍事,大姐勿需多礼。阿宁,矮老虎油有什么特别含义吗?” 絮宁一愣,这就改口叫大姐了? 宥宁笑嘻嘻:“那是自然,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老爷回了......”院子里传来催红的声音。 紧接着是周文启的声音:“是不是你们家少爷又闯祸了,让你在这通风报信?你们俩去守着窗户,其他人快点。” 絮宁一惊盘子差点掉在地上。 “快,快,钻桌子底下呀,窗户和门肯定是出不去了。”宥宁一把拽住要出去的丁怀远,“要这么被我爹抓到,你也死定了,我也是。” 丁怀远拿眼睛睥睨了她一眼,意思是:让我跟大姐都藏桌子底下? 宥宁像个橡胶小人偶似的,点着头。 丁怀远:不像样子,男女有别。 只见他把袍子翻了面,成了黑色,飞身一纵,借了桌子和墙的即将,上了房梁。 宥宁夸完后,赶紧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塞进桌子底下,乖巧地原地跪好。 “爹......”宥宁低眉顺眼的样子,让周文启的火气消去一大半。 “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什么?说清楚,打什么马虎眼。”周文启头痛,他这个女儿是哪里学得这么油腔滑调的。 “爹,您一向说做人要有目标,确定好了目标要努力去完成。他现在就是我的目标。”周宥宁说得振振有词,房梁上的那位心里甜得如同咬了一口大冬枣,而桌子底下的絮宁却像喝了一勺子老年陈醋。 不,絮宁是喝了一个晚上的陈醋,酸得她满口牙都快掉了。 “你......”周文启挥了挥手,其他人退散得干干净净,“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喜欢的是男人,你又不是真的男人。以后万一他知道你身份,怀恨在心,恶意报复,这事就善了不了呀,我的个傻女儿呢。” “爹,他知道了。”宥宁就算再大大咧咧,真要跟她爹谈这些,脸皮子还是红了个彻底。 “知,什么?”周文启激动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宥宁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她爹:“爹,您先坐好,他知道我这个秘密,我知道他更大的密码。您女儿怎么会做亏本的买卖。” 顺势端了个小板凳坐她爹跟前。 周文启长叹了一口气,整个人身体松垮了下去,老态浮现出来:“宥宁啊,你知道利害关系就好,爹只是怕你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爹爹,你怎么就不怕我将计就计反手将他卖了呢?爹,我也不是说他一定就是我的良人佳婿,非君不嫁不是。他要真那么好,爹拦我,我也要嫁;倘若不好,爹让我嫁,我都不肯。”宥宁瞧着她爹脸色松动了,又烧了一把火。 “你说大姐,要是真被你们嫁进了孙家哪得过的什么日子喔。” “砰”的一声,有东西撞在桌腿上。 “谁,出来。”周文启正要叫人。 宥宁连忙制止:“爹,是,是大姐。” 絮宁捂着头又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爹,蹲久了腿麻。” “你俩......”周文启怒了,“都老老实实给我跪好。” 宥宁:......这啥时候才是个头。 “老爷,夫人来了。”门外的家丁敲了敲门。 “谁来都不管用。”周文启怒气冲冲,这是宥宁姐俩第一次看她爹发这么大脾气。 满面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大口喘着气,手都在哆嗦,宥宁心道:她爹这样不行,稳不住,要是再爆出点事,岂不是要被气晕过去。不行,得提前跟她爹打个预防针。 “老爷,夫人已经快到门口。”家丁锲而不舍。 周文启张了张嘴,这次倒没应声,反而冲跪着的姐俩低声呵斥了一句:“你俩给我站好了。” 宥宁一骨碌爬了起来,还顺手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絮宁跪得稳稳当当,用手拽了拽她衣摆,示意她别再气爹了。 “姐,娘要看见多让爹为难啊。”宥宁这话一出,絮宁才乖顺地站了起来,垮着肩膀不敢看周文启。 “吱呀”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卷着一阵香风飘了过来。 “老爷,我刚才亲手煮了甜汤,不见你来,特意寻了过来找你,想让你尝尝看。”柳玉湖温言细语,笑意微甜。说话的情态完全不像一个结婚二十几年的人,全是那种小女儿家情态。 周文启个子高大,为了配合娇小的柳玉湖,每次都会弯着腰,伸长脖子。 “你站好了呀,这么弯着腰可受不了。你啊,现在年纪大了,还以为跟年轻时候一样呢?你老了要服老的。”柳玉湖嗔怪着,替他捶了捶腰,这才扭头看着一旁局外人似的姐俩。 “这又是怎么惹你们爹生气了呀,还不赶紧让爹爹消消气,真是一个个不让人省心哟。”柳玉湖也不给这姐俩说话的机会,脸看向门外,唤了一声,“芳嬷嬷,把屋里这俩人带后院罚站去,省得再眼前看着生气。” 芳嬷嬷应声而入,柳玉湖对着姐俩使了个眼色,又扬起笑脸:“老爷,我们去喝甜汤吧?不跟她们这帮小孩置气。” 至此,周文启一时也没想好怎么解决这事,索性就坡下驴,跟着柳玉湖一块出了门。 宥宁走在最后,到了拐角处,她“哎哟”一声,嘴里嘀咕着,“我玉佩去哪儿了?你们稍稍等我,我很快就回。” 她跑回戒堂,匆匆关上门,还来不及回转身,背后有人夹带着热烈拥了上来。 宥宁栓门的手一顿。 “你栓门做什么?”明明很普通的一句话,到了丁怀远口里偏偏就生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带着促狭之意。 “松开。” “不松。” “松不松?”宥宁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到底手下收着劲,不敢下手重了。 “掐了不松手。你爹不松口,我也不好总来,惹怒了老丈人,以后婚事难办的呢。”丁怀远将下巴轻轻靠在宥宁肩上,热气全哈在了她耳旁。 宥宁一张脸熟透了,心里嘀咕着:这么求婚,不说我爹,我也不答应。 但她不说,哼。 “好了,赶紧出去吧,仔细人来了,我走了,明儿见。”丁怀远拉开门,回头抱了她一下,几个纵身,人已经看不见了。 “找到了,少爷?”片刻,芳嬷嬷的声音传来。 “找到了,这就来。” 宥宁掩上门,快步走了出去,呼了口,人慢慢平静了下来。 北屋正房的灯很晚才熄。 第二天一早,宥宁去了衙门。 “整好,大伙都在,我就一起说几个事。”宥宁端坐在大堂之上。 堂下众人分成两列,站得齐整着。跟她初到衙门,有了天壤之别。 “大人请吩咐。”众人异口同声,气势汹汹。 “这第一呢,就是染坊已经全部完工,织布机这些也都全部做好,今天大伙就一起去帮忙搬东西。” 众人齐声应好,宥宁噗嗤一声笑了,感觉跟带的一帮小学生,自己则是那个班主任。 堂下见宥宁一笑,顿时活跃了起来。 “我们县令最好看。” “我们县令天下第一好看。” “我们县令最能干。” 众人一顿夸,听得宥宁心花怒放。 “我们...我们县令,”方晋半天吹不出一个彩虹屁,急了,宥宁是他哥,别人都夸了,弟弟能不夸?“我们县令个最矮。” “哈哈哈哈......”大堂笑声都快屋顶震垮了。 宥宁摸头,这个弟弟怕是个傻子吧。 自从柳玉湖知道方晋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时,年纪又小,母性大发,认了方晋做干儿子,顺理成章的,宥宁还真成了他哥。 方晋囧着一张脸,双手没地方放。 “好好,多谢大家的夸赞。以后不但染坊是你们的,茶庄、猪场所以我们能做的,都是你们的,”周宥宁站了起来,竖起三根手指,声音激昂,“我,周宥宁今日在这朗朗乾坤之下、正义廉洁堂之上,发誓,我一定竭尽全力,带领大家,不,带领全桃源县百姓,走上发家致富之路。让所有人有房子可住,有米饭可吃,有衣服可穿,有银子可花,汉子能娶上媳妇,姑娘能堂堂正正出嫁,老人能安享晚年,幼儿有书读,让我们桃源县成为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 “好,好。”衙役们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跟着县令有肉吃咯。” 大堂之下,众人欢欣鼓舞、情绪高涨,被周宥宁给鼓舞了。 “大人,宅心仁厚,是桃源县百姓之福。古人有云‘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主簿王正钦上前一步,行了大礼。 “王大人万万不可多礼。古人也不说,独木难成林么?桃源县以后过得好,绝非我周宥宁一人之功,还望诸位能金诚合作,方能成大事。”宥宁端端正正还了礼,“这二件事,就是染坊要选出六个管事之人,两人负责全局管理,两个账房先生,两个管库房。这个明天给我答复就好,陈德正你带他们去郭家庄吧。” 有的汉子已经感动得眼泪花花。 第一次见周宥宁,她也是这般鼓动衙役,改了他们的风气,第二次依然是鼓动士气。 而丁怀远的心境却大不如从前。眼前这人他是越来越喜欢了。 宥宁察觉到目光,微微瞪了一眼,暗示:这是县衙呢,别偷偷瞄我。 丁怀远嘴角微带笑意,眼皮子耷拉下去,敛去了眼中的温热。 众人散去,少威左右偷瞄了一下,神神秘秘跟着宥宁进了后堂。 “欸,大人,您昨天不在,我偷偷藏了些好吃的给你,这些他们那帮家伙可没份。”少威凑在跟前,俩人低着头,偷偷摸摸分吃食。 宥宁撕开一袋牛肉条,放了一根在嘴里:“恩,这个不错,这个正宗。对了,少威,你家是哪儿的?” 少威贫着嘴:“怎么?大人打听这些是想给我介绍人?我呢,老家是骆县,现如今住定县,到桃源县都不近。” “这样啊,你跟丁大人很熟?看着关系很好似的。” 少威边吃边回答,忙得连头没空抬:“原先就认识,在一个军营了待过,后来听同僚说起,才知道他也要来这里,正好,有伴,不嫌无聊。” 宥宁若有所思地叼着牛肉条,也不吭声。这话听着是没什么大问题,少威也都一一回答了,可仔细一推,又什么都没有说。 “欸,大人,您怎么不吃?想什么呢?”宥宁想着事,屁股又没有坐太实,被少威这么一推,整个人直往地上扑。 少威目瞪口呆忘记伸手扑拉。 门外一人风似的卷了过来,一捞一搂,人稳稳当当落在怀里,脸色阴沉得可怕。 少威看了看宥宁腰间的那只手,瞧瞧那个圈地盘的劲,少威只敢在心里啧了啧。 不对,过年他这主子突然说不回去过年?就是因为周大人? 再看周大人,面红耳赤地被抱在怀里,没有半丝抵抗。 哎,这两人是勾搭上了,啧啧,再继续呆这儿怕长针眼。少威摇了摇头,起身往外走。 “牛肉条好吃么?”丁怀远放下怀里的人。 宥宁点了点头,蓦然想起了那天在郭家庄发生的。整个人突然像被架在柴火上烧着似的,滚烫滚烫的。 丁怀远轻笑了一声,上前一步,勾起宥宁低垂着的下巴:“那个,我想尝尝今天的牛肉条好不好吃。” 宥宁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不敢看,突然拿出嘴里的牛肉条,塞在丁怀远嘴里:“给你。” 第32章 “这是你吃过的?”丁怀远俯下身子, 不错眼珠子看着宥宁。 宥宁轻轻往外推了推,咬着下嘴唇白了他一眼, 不吭声。 丁怀远倒没有再多说,站直了,把牛肉条当着宥宁的面,一口口地慢慢吃掉了。 宥宁从柜子翻出账本,写写画画,开始核对项目。 “大人, 你在做什么?”丁怀远冷不丁, 吓了宥宁一大跳。 “嗯嗯,”宥宁清了清嗓子, 故作镇定, “自然是核对账目, 丁大人要是有事可先去忙。我刚好把这点对完。” 丁怀远又轻笑了一声了。他其实很少笑, 往日里总是正着一张脸, 不笑不怒, 寡淡着, 特别硬, 特别让人有疏离感。 倒是现在跟宥宁处的时间久了,才在她面前露出这么柔软的, 即使是笑, 也是轻笑,有时候都只是脸部微微动一动。 宥宁很长一段时间都怀疑这人不会笑,典型就是那种面部肌肉群运动功能障碍, 俗称:面瘫。 是后来,宥宁才知道,一个人不笑啊,总是会有很多原因,原因却总是因人而异。 明明站在左侧、伸出左手轻松就可以拿走账本,但丁怀远偏偏反着来,伸出右手,宥宁整个人被人半搂在怀里。 宥宁觉得太过于亲昵,又在衙门,红着脸训他:“丁大人,注意些,这可是衙门。” 丁怀远的声音来自头顶:“那周大人不妨看看这纸上写的是什么?” 宥宁借着丁怀远的手看了过去,纸上算是丁怀远三个字,她心中哀嚎:谁,快借块豆腐我撞一撞。 谁整天能禁得住火炉子这么烤啊。 “还我。”宥宁使着小性子,丁怀远特别喜欢逗这样的她。 “不给。” “你幼不幼稚啊?像个小孩的似的。”宥宁懒得去抢,越抢那人越来劲。是怎么看走眼了,没发现这人恶魔因子也这么浓厚。 宥宁见他笑吟吟看着自己,脸皮子成了火烧云,只好拿着官衔压人:“我以周大人的身份命令你啊,把账本都还我。” 丁怀远倒是乖乖把账本递了过去,却慢条斯理把那张草稿纸折好放怀里,说了一句更为恶劣的下流话。 宥宁当即装没听见,重新拿了纸出来演算,再也不肯搭理丁怀远。 “丁大人,郭家庄那边说还有些工钱未结算,德正派我来问话,是不是今日一并给了?”有衙役进来说话。 “恩,我也去。”虽说已经开春了,这天还是冷着。丁怀远披好大氅,说了一声,“我去去就回。” 衙役奇怪着,这丁大人什么时候跟周大人关系这么好了。 待门被关上,宥宁才长长吐了一口气。 刚才丁怀远说什么混账话来着:“大人若真有这等情趣,喜欢叫我丁大人。我倒盼着锦被翻红浪之时,大人能一声声叫着我丁大人,倒不失另一番情趣,着实叫人期待。” 听听,这还像话么? 衙门里,不叫职称还叫名字么?当然,她也会管吴应才叫吴叔,李少威叫少威。 所以,丁怀远刚才在这儿闹半天,就为了个称呼? 宥宁不禁失笑,摇了摇头,清醒清醒,开始对账。 这石河子杨老板的货明日就是最后一批了,后天就要送过去。 预定的那批货还差了三分之一,待这染坊明日开工也就快了。 对完账,宥宁又划拉着写了些染坊名单,又把过年期间画的样稿拿出来看了看,还是觉得不满意,没什么新意。 真要弄,还是得成系列的好。 吃过午饭,小憩了会,宥宁就回了大堂。 这一天,她头都不曾抬过。 “宁哥,放值多时了。”方晋已经在旁边几次三番的催了。 宥宁头都没空抬,手下写写画画,嘴里应着:“好,等一下就走。” 这左一个等一下,右一个等一下,天已经都暗下来了。 方晋心疼他哥,跑到后厨摸了摸,给他哥炒了两个小菜,蒸了两碗饭。 菜香饭熟之时,丁怀远推门而入。 宥宁抬眼望去,微微一怔:这人身材颀长,白狐皮里子大氅,领子上的银毛越发衬得人俊朗清贵。他身上带着一股寒气,仿佛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一路来到她眼前。 “怎么这个时辰才吃饭?”丁怀远解下大氅,放在桌边。 “恩,忙得有些忘了时间。你吃过了么?”宥宁笑得眉眼弯弯,人都轻快了许多。 “饭够么?”丁怀远迟疑了一下,挪了把椅子坐了过来。 宥宁推了他一把,让他离自己远些。 方晋正端着汤从后厨出来,汤滚烫滚烫地,才从锅里出来。这么喝上一口,肯定暖和着,方晋笑得更灿烂了,抬头正要跟宥宁卖个乖呢,一眼撇见了不该瞧见的事。 丁怀远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手指搭在宥宁背上摸着,宥宁在闪躲,但躲得并不真心实意。 方晋心下一惊:宁哥喜欢男人?这可怎么办?他该怎么跟干爹干娘开口?还有,他怎么跟宁哥说这事。 他退回厨房退得有些急,滚烫的汤洒了出来,泼在手上,手背红了一片。 丁怀远嘴角挂着一丝讽刺的笑意,宥宁垂着头吃饭,并未瞧见。 方晋随意擦了擦手,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尽量让自己没什么异样,这才重新出了厨房,远远唤了一声:“宁哥,汤来咯。” “坐好了。”宥宁警告了一声,方笑吟吟地喊着方晋,“哎哟,还是我家方晋好,这么懂事。” 丁怀远一手摸在她腰间,宥宁吓得差点蹦起来:“干啥呢。” “不准说他是你家的。”某人气鼓鼓。 “他自己当了我爹娘的干儿子,自然是一家人了。”宥宁笑着解释,不曾想还是醋包。 “那是你爹妈的儿子,又不是你的。”某人继续犟嘴。 “好。”宥宁甘拜下风,又问了方晋一句,“方晋,后厨可有陈醋,越陈年的越好。” 方晋当下一愣:“有的,宁哥要喝?” “不,是丁大人要喝,是吧,丁大人?”宥宁心里乐开了花,脸上还憋着,“方晋你手怎么红了?” 方晋赶紧往后缩,嘴里应着没事没事。 宥宁脸色一变,这孩子总是不说实话,刚伸手,一旁的丁怀远已经准备抓到方晋,淡淡说道:“烫的,微红,没有起泡,没有脱皮,没事。” 宥宁桌下推了推他。 “以防万一,这瓶药你擦了还我就是。”丁怀远松了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圆肚子瓷瓶搁在桌上。 “谢谢丁大人。”方晋脸色不大好,他才不要跟欺负他宁哥的人要好,“哥,你赶紧吃饭,我等会用水洗洗就没事。谁做饭还没烫过啊,没事的。” 丁怀远心里不乐意了,这小孩对着他就冷着一张脸,对着宥宁笑得跟门外那根狗尾巴草似的。这么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那不行。万一这大冷天的冻伤了怎么办?来,把手给我。” 方晋不肯。 “我数三个数啊,一,二......”宥宁二字刚落音,方晋委委屈屈把手伸了过去。 丁怀远不经意挡开宥宁手:“我来吧,我经验多。” 上药确实也是麻利,方晋手背的药膏敷得又快又薄。 不过方晋脸色好像不太对。 “方晋,这药涂着很疼?”宥宁出声询问,她怕丁怀远故意整方晋。 “没有的,哥,你先吃,我等你。”方晋疼是因为丁怀远捏得他疼,当然,没捏他受伤的手背。这点让方晋不由得坚信丁怀远是个小人,于是任由宥宁说破大天,他也不肯走,就搬了板凳坐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 有了方晋在一旁,丁怀远自然不敢多做什么小动作。 方晋看到了什么,怎么想,他压根就不想管,也不在意,只是宥宁不肯,他才作罢。 这顿饭吃得倒是安静又快速。 方晋这孩子勤快,麻利收拾好碗筷洗干净,手都还来不及擦干净,又匆匆跑了出来:“哥,我们一起回家吧。” 丁怀远脚下一滞,心中暗道:不好,这玩意会成为他的大绊脚石。 这下丁怀远有些后悔了。老丈人丈母娘都还没搞定,又来个难缠的小鬼。 “也好,那周大人路上小心。”丁怀远突然改口。 方晋哼了一声,拉着宥宁的胳膊出了衙门。 宥宁哭笑不得,冲丁怀远眨了眨眼,随着方晋一同出了门。 丁怀远在后面磨着牙齿。 三日之后,花魁节所需的布料全部赶制出来。 陈德正带人把布料一同送到了衙门:“大人,这些是花魁节的,这些是上次杨老板预定的部分。这是出货单,请大人过目。” 自从宥宁管了这事后,进出货物都需要染坊的两人签字,最后再由宥宁签字,一式两份,最后再由收货方签字。 这是规矩。 染坊这边目前就是丁怀远、陈德正、王正钦、吴应才,外加两个账房先生,其他衙役没事就是帮忙制作膏子、斗光、砍柴、烧火,婉儿带着两个绣娘负责刺绣的活。 宥宁让两人把布料一一展开,仔细看了过去,满意极了,这老工艺真是不得了。 每一样都是精品。颜色鲜艳均匀、刺绣精美栩栩如生。 “好,辛苦各位了。王大人,准备准备,这月工钱可以发放了。”宥宁让人收拾好布料,又吩咐主簿王正钦。 陈德正交接完,又带着人匆匆回了郭家庄。 现在陈德正全家都住在郭家庄,也是染坊的工人。 现在郭家庄那个染坊有名字了,叫“锦绣坊。” “明天......”丁怀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方晋打断了。 方晋笑得纯良:“哥,明天你是不是要去石河子送布?” “恩,怎么了?有什么要给你带的么?”宥宁正低头扒拉着算盘,再核对一下进账。 “没有什么要买的,就是还没有去哪儿玩过,想哥带我去看看,成不?哥。”方晋小奶狗似的蹲在桌边,下巴搁在桌上,眨着眼睛,跟他哥撒娇。 丁怀远嫌弃。这小子脸皮太厚了,好好一男的,怎么像个女的?这要是在他的军营,早打得他哭爹喊娘了。 “我可是有任务在身,不是去玩。等下次得空了,我再带你去好不好?”宥宁算完账,又核对了明天去石河子要做的事项,这么瞧着一天够呛。 “哥,我知道你不是去玩,我也可以帮忙的,我会跑腿。哥,让我去吧,求求你了。”方晋本来就是个十四五的小孩,长得清秀,换了着装说是女孩也不过分。 宥宁被他晃得没法做事,只好停下笔,笑着柔声安抚:“你先起来吧,你准备准备,明天随我一起去吧。不过先说好了,在外面可比不得家里头,不准不听话啊。” 方晋蹦了起来:“是,是,一定听哥的话。哥让我往西我绝对不敢往东。” 路过丁怀远身前,还背着宥宁朝他做了个鬼脸:哼,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跟我哥去的。 宥宁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伏案写计划去。 刚写了第一个字,袖子就被人拉住了。 “怎么啦?”宥宁停下笔,转过身,无奈地看着丁怀远。怎么一个比一个难搞? “你态度不对。”丁怀远控诉。 宥宁一头黑线,她实在憋不住好奇心:“怎么就不一样了?” 丁怀远倒也耐着性子解释,学着宥宁说话。 宥宁哑然失笑,这人是三岁幼童么?余光瞥见丁怀远神色,恩,有点傲娇,有点委屈,宥宁心下叹了口气,这到底做了什么孽啊,眼前是养了个儿子么? 但丁怀远丝毫不为所动,固执拉着宥宁的袖子,宥宁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丁怀远脸色这才缓和起来,转头又提了要求:“你以后能不能别那个态度对方晋?” “哪个态度了?” “就刚刚那样。” “那样又咋了?” 丁怀远指了指胸口:“这儿,会疼。” 能不能再幼稚点?宥宁心里的白眼已经翻到天际了,她示意丁怀远坐下,跟他准备开始思想教育:“这样,我今天跟你说道说道。” “不听。”丁怀远一口回绝,下巴高高抬起,侧向一边,标准的“我不想理你”情绪。 宥宁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立刻炸毛:“丁怀远,你闭嘴吧。能不能好好说话了?能不能正常点?” 这回轮到丁怀远满脸狐疑了:“你不喜欢这样?” “废话,撒手。”宥宁挣开,继续工作。 “你只是不喜欢我这样?”丁怀远发出了灵魂深处的第二问。 宥宁停下笔,认真地看着他:“每个人表达方式都不一样,每个人也会根据面对不同的人调整表达方式。这不存在喜欢不喜欢,只有合不合适。方晋他是小孩,做这些动作,自然是不打紧。可你呢?是丁怀远啊,夜能止儿啼的人,这么突然在我面前装乖,就好比…...” “就好比大灰狼突然改吃素了,不搭。”宥宁想了想,尽量找个合适的说辞,“你呢,做自己就好。” “何况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的,不用刻意改变。”宥宁又补了一句。 “你骗人,刚刚还说不喜欢我学方晋的。”果然,恢复正常的丁怀远思反应敏捷了数倍。 宥宁低笑了一声,用胳膊撞了撞他,打趣他:“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丁怀远心下一喜,这是不是代表好事将近? 年轻人,我只想告诉你一句:你想太多了。 “啊,二十五啊。”宥宁敲了敲桌子,她原本也没想真问丁怀远年纪,没想到这人没懂她的梗,正儿八经回答了。 这答案一出,宥宁心里不停嘀咕着:这以前也忘记问年龄这事,家中可有娶亲定亲啥的。这下糗大了,这个年纪在这个年代十有八九连孩子都有了。可这话要怎么问?答案要是肯定的,那怎么办? 丁怀远心下一惊,表面却不动声色,心里想的却是:难道是嫌我年纪大了?还是在怀疑我身患隐疾?可这话要怎么证明? 俩人默契地沉默了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同时开了口。 “你是不是娶亲生子了?”宥宁问道。 “你是不是嫌我年纪大?”丁怀远问道。 两人互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宥宁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笑出来了,丁怀远脸上的笑意还只是稍稍比之前大了一点点。 宥宁见状笑得更欢了。边指着丁怀远,边断断续续说道:“嘿,你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大声笑过?哪得多无趣啊,哈哈哈。” 丁怀远面色一顿。 宥宁知道自己扎人心窝子了,抬起手,左右开弓,上向提拉丁怀远的嘴脸:“喏,你看,像我这么笑。” 她自己把嘴抿成窄窄的一条线,然后尽量往两边拉扯,作出一个滑稽又可爱的鬼脸。 丁怀远心口一窒,有多少年不曾有人这么逗他笑?有多少年不曾有人怕他不开心? 他们只会敬他畏他怕他拥护他,也有人怕他怨他恨他恨不得让他马上去死,可从来都不会有人关心他今天笑没笑,笑得有几分真几分假。 老师说,成大事者,要学会不动声色,喜形于色是大忌。 军师说,将者,自当不怒自威,让人不寒而栗,方可服众,服天下。 谋士说,上位者,需绝情寡义,情乃大劫。 这些话他听了十几年,做了十几年,从不出任何差池。 可今天他什么都不想管,也什么都不想顾,他在宥宁眼前,不过是个男人,一个想要娶她的男人。 丁怀远心下想明白了,自然也不客气起来。伸手双手,学着宥宁的样,还无师自通,顺带出言攻击:“这样笑才好看,刚才那样太滑稽了。” 宥宁头往后一仰,想要躲开他的手,边问:“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不姓丁?” 丁怀远面色微微一僵,但脸都被捏着了,并瞧不出什么端倪。 宥宁却瞧得真切,还不等丁怀远出声,她笑着继续往下问:“你说,你是不是姓管?” 丁怀远这下彻底愣了:“为什么是姓管?” 宥宁咳嗽了好几声,转着头,像个老学究似的拖着长音:“管着,好事者也,管天管地,管人吃饭喝水。”她没好意思把管人拉屎放屁说出来,觉得太过于粗俗,免得让人训。 说完,宥宁又哈哈大笑起来,随便一个梗都接不住,真的是太逗了。 丁怀远没笑,反而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你是不是夫?” 宥宁想了想,夫这个姓也没什么好说的,再说了,玩个游戏勿需这么较真,于是宥宁一脸认真地争辩:“自然不是,你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出来,我可不依的啊。” “夫人,请宽心,我不但可说出子丑寅卯出来,我还可以做得到。”丁怀远松开手,整了整衣衫,一稽首,回答得坦坦荡荡。 我的个乖乖,宥宁在心里暗叹一声,谁告诉我这人高冷? “别介啊,我只怕这夫人是另有其人啊。”宥宁虽然被臊得满脸红,可气势不能输啊,常言道输人不能输阵。 “夫人这是想问我可有娶亲或者未过门的?夫人有话但说无妨,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宥宁就坡下驴,手指勾在桌沿:“那你有事没有?不管是订下的还是没过门,还是一顶小轿从后门抬进去的,还是八抬大轿抬进去的,包括养在外面的,都算,有是没有。” 宥宁眼皮子往上一挑,直勾勾盯着丁怀远,丝毫不肯退让。 丁怀远喉咙一动,吞了吞口水,哑着嗓子:“原先有一个订下亲事的,只是后来人长大了,没瞧上我,把婚事给退了。” 宥宁生得美貌这事众人皆知,唯独不知的是她要直勾勾地盯着人瞧,会媚色暗生,勾人魂魄,丁怀远也不例外。 “那以后我若有机会见到她,定当面道一声谢,送上一份贺礼。”宥宁笑得极其得以,像逃出生天的小狐狸。 “这又是为何?”她脑子转得很快,丁怀远有些跟不上。 宥宁伸出纤细的手指,勾住他的腰带:“要不是她,你怎么会有机会遇到我?我又怎么能有机会独霸你一人?恩?” 第33章 “方晋怎么还没来?”听着打更的声音, 宥宁皱了皱,这五更天都过了。 “大概是年轻人瞌睡重, 睡过头了。” 这时天黑而低垂,天边微露的那丝光亮反而衬得四周更黑;三三两两早起的村民屋里,燃起了油灯,灯火透过窗棂,露出泛黄的亮光,隐隐绰绰。 宥宁朝着方晋屋子方向看了过去, 路上连头狗的影子都没有。 “要不我们先走?他去也是去玩。”丁怀远看着宥宁面色不虞, 出言建议。这话虽说说得不怎么好听,却是大实话。 昨个儿方晋明面上打下手, 实则就是出去盯着丁怀远的。他还说这次出去的一切开支自己承担, 不让衙门给出, 还可以扣工钱, 毕竟请了假。 宥宁想了想, 又回头看了看, 这才作罢, 起身上了马车, 丁怀远紧随其后,一同上了去。 马车里燃着烛火, 狭小的空间亮堂起来, 宥宁这才瞧见丁怀远从布匹中拿出一个食盒。 食盒的分量刚刚好,够她们俩人吃完。宥宁念头一动,眉目全是笑意:“你知道方晋不来?” 丁怀远收拾着食盒, 动作丝毫不见影响:“反正他来不来,我都没跟他准备。” “你啊。我睡会,你也眯会吧,这路程远着呢。”宥宁说完,又跟马夫仔细交代着,生怕人参瞌睡。 “我不困,你睡。”丁怀远指了指自己膝盖,让宥宁脱了鞋把头枕在腿上。 宥宁迟疑了一下,弯腰脱了鞋,散开头发,老老实实枕了上去。 人却不老老实实睡,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丁怀远。 丁怀远拿起小矮桌的茶碗喝了一大口茶,宥宁低声轻笑,这人不经撩。 眼前突然一暗,温热的掌心盖在眼睛上,宥宁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浓密的睫毛一根根地在丁怀远掌心划过去又刮回来。 “别闹,好好睡觉。”马车里太过于安静,宥宁的睫毛这么捣乱,把丁怀远的心弄得乱七八糟。他又不想缩回手,马车里亮着灯,有的人会难得睡安稳。 宥宁是真的累了,心里踏实无比又甜蜜无比,竟不知不觉沉睡了过去。 车夫挥着马鞭,不知道哼着什么小调。调子夹在这乍暖还寒的夜风里,竟然让人心里生出许多的旖旎和暖意。 他无意识轻抚着宥宁的长发,像安抚着幼儿。 宥宁头顶在他掌心蹭了蹭,翻了个身,安稳地睡着了。 马车离桃源县越来越远,而衙门里的方晋顶着一头乱鸡窝,垮着脸坐在后堂。 “哟,小方晋这是怎么了?起晚了,没赶上你哥的马车?”一衙役看见他这样,忍不住上前摸了摸他头,打趣着。 方小晋现在这幅呆呆的模样太可爱了。 今天一大早,方晋是被家里的狗踩醒的。 等他晕晕乎乎睁大眼睛时,才惊觉天已大亮,左右隔壁都在吃早饭了。 他心道完了完了,第一次求他哥的事就掉链子,他哥这以后还怎么管别人啊? 心里又急又愧,穿好衣服一路狂奔到了村口,自然是等不来他哥了。可他不死心,硬是在那等了三刻,直到有打柴回来的村夫告诉他,周大人早走了,方晋这才蔫头蔫脑地去了衙门。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平常睡觉一点都不沉,今天像是被人点了昏睡穴似的,睡到不知道起。”方晋本来想一直憋着,可他忍不住了,边说边扭了扭脖子。 “没事,年轻人瞌睡重。”衙役继续打趣着,“怎么,落枕了?” “没呢,就是颈子酸酸的。”方晋捏了捏脖子,脸上既是无奈又是自责。 “我来给你松快松快。”突然衙役惊叫起来,“方晋,你晚上不会被鬼摸了吧?这里怎么会有两个手指印?” 方晋不信鬼神这一说,自然以为这个衙役是说鬼话哄他好玩,没想到,这衙役话刚落音就跑了出去,没一会把吴应才拉了进来,边走边说着什么。 吴应才摇着头不肯信,让方晋低头,风池穴附近果然有两个手印,有些重,所以才显露了出来:“方晋,你昨天放值后可有去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方晋听出不对劲了:“吴叔,我昨个儿直接回了家,哪儿都没去。您不会也会信鬼神这一说吧?” “我自是不信,我怀疑有人潜入你屋将你点昏睡过去,这么重的手法,你睡到大天亮肯定没问题。这样,我跟你一起回家,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方晋当即应下,二人匆忙回了家,一番仔细搜查后,自是毫无发现。屋里的柜子没有一样翻动,铜板一个没少,肉一块没丢,别说这,屋里连根头发丝都不曾少。 “这就是怪事了。”吴应才纳闷道,“这人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好好睡个觉?下这么重手?” 吴应才话刚落音,方晋一阵怪叫起来,张牙舞爪,绕着桌子狂转圈:“啊啊啊啊,我知道了,一定会他。这个阴险、奸诈、心狠手辣、丧心病狂........” “你这是知道那人是谁了?”吴应才一脸狐疑地问道。 方晋点了点头,但他心里苦,他还不能说。因为说了就会扯出他宁哥,对他宁哥名声不好。 吴应才见方晋不肯说,心知是熟人,没什么大事,起身告辞去了衙门,留下方晋一个人蹲在墙角画圈圈诅咒丁怀远。 远在石河子的丁怀远打了喷嚏。 “着凉了?” “没有,估计是有人在骂我。”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怡红楼”。 宥宁红着脸下了马车,她睡到半中途醒来时,发现自己姿势特别囧。 她原先是平躺着,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侧着睡了,更要命的是,她脸正对着丁怀远那个不可描述之处。 丁怀远一直憋着气,呼吸特别轻微。 宥宁假装翻了个身,翻的幅度有点大,差点滚下去,丁怀远眼明手快拉起她,嗖地又松手,然后整理了下衣衫,脸色可疑地红了。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这事,直到下车宥宁才松了一口气,但脸还是红了,不过今天天气很好,热了起来。 今天怡红楼的云瑶姑娘站在门口等着,好似一株俏海棠立在哪儿,不笑也动人。 其他姑娘看着宥宁她们过来了,推搡着说着什么玩笑话,云瑶白净的脸皮子泛起红云,都不敢正眼瞧这边了。 “瞧瞧,人都迎门口了,丁大人好福气啊。”宥宁拈酸带醋。 “大人福气更好,见过一面就让人迎门口来了,我不过是顺带的。”说起这,丁怀远更气。他二十几年头一遭喜欢一个人,还巧了,不但要跟男的抢,还得跟女的抢,他还不能明说。 丁怀远什么时候吃过这种憋气? “啊......”宥宁吃惊后又笑了,心里那个开心劲甭提多美了,反正只要云瑶喜欢的不是丁怀远,管她喜欢谁。 丁怀远再一次阴沉着脸跟在后面。 云瑶本想牵宥宁的手,丁怀远一个冷刀子飞了过去,顿时手一僵,改成一个请的手势:“二位大人请。” 这次显然比上次顺利,也比上次更为惊艳。 云瑶喜色表露无遗:“是小女子浅薄了,原先我还有些担心,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若真说起来上次是胜在了新鲜,可容易仿制,这一次我相信花魁节没人赢得过了。” 云瑶行了个礼:“小女子枉自揣测,还望大人海涵。” 宥宁摇了摇手:“姑娘请坐,勿需多礼。这次成败与否,还有劳姑娘费心,是周某人该谢姑娘。” 云瑶红着脸:“大人的事就是我的事。”说得一语双关。 “好了,你俩别客气来客气去的了。还有别的事么?”丁怀远不耐烦了。 云瑶顿时消了声,连脸上的笑意都散了去。其实宥宁都怀疑云瑶并非风尘女子,照理说,她应该再施展手腕的,没想到还真的闭了嘴。 或者是走这种高冷路线也说不好的。 “丁大人,麻烦您到门口等上一等,我有几句话要同云瑶姑娘说。” 丁怀远不悦,但还是走到门口,门虚掩着。 宥宁哭笑不得,这人太小心眼了:“丁大人,麻烦将门关好,门帘子放下来。” 云瑶脸更红了,心扑通扑通乱跳,手中的帕子都快被揪成一条麻绳了。 宥宁权当没有看见,毕竟说这些话,丁怀远在一旁不合适。 “云瑶姑娘,你看这是什么?”宥宁打开箱子,拿出几件内衣,“这呢,叫内衣,跟肚兜差不多,但是比肚兜更容易固定胸型,穿衣服也和好看。你试试这件,像我这样穿。” 宥宁套在自己身上比划着。 云瑶红着脸拿了内衣转到屏风后,没一会,屏风后传来她娇滴滴地声音:“大人,这个,奴家不会扣。” 宥宁起身正要抬脚去,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男儿打扮,顿时吓得吐舌头,直怪自己冒失。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上次被云瑶叫过来的一姑娘来了。 宥宁见她要调笑,赶紧下下手为强,支使她去帮云瑶扣内衣,自己则走到了门外。 一到门外,丁怀远气鼓鼓地像只小青蛙。 宥宁背着手,一步步挪了过去,慢慢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丁怀远,丁怀远不回头。 宥宁屈起手指去勾他手指,每次快要碰到,她就晃一下,还嘀咕着:“哎呀,我手就短了那么一点点。” 如此几次三番,丁怀远一把握着她手指,然后一点点挪了过来,将宥宁整只手握在掌心,酒窝微露。 宥宁拿指甲挠了挠他掌心,丁怀远挪过去握住她调皮的手指:“不准调皮。” “喔。” 丁怀远伸出手在她头顶揉了揉。 “大人,您可以进来了。” 宥宁应了一声,又踮起脚趴在丁怀远耳边把这事解释一遍,省得让他吃干醋。 “大人,您这是怎么想到的。穿得感觉有点怪怪的,但是很舒服,也不乱晃了,就是有点太显眼了。”云瑶红着脸说着用户体验。 旁边红衣泼辣女子接过话头:“不得了,我一个女人魂都被你勾走了。大人您看,瞧瞧这身段太好看了。” 宥宁一正脸,开始释疑解惑,从女性健康讲到女性解放,从女性解放讲到女性美,又从女性女讲到内衣的价格。 “大人,您这还谈钱啊?多伤人心。”红衣女子嬉闹着,“不如大人送给我们云瑶姐,可好?” “娟儿,别闹。这是桃源县的事,不是大人一人说了算,莫为难大人。”云瑶轻轻推了推娟儿。 “好嘛好嘛,我不说了还不成?”娟儿索性抓了把瓜子,坐下来嗑瓜子看热闹了。 “这是内衣,这是内裤,成套的。”宥宁一一显示出来,外穿的她做得较为保守,内衣稍微长一点,肩带稍微宽一些。 内裤都是统一的三角,她一共做了十套。 “我想问姑娘,如果花魁节最后以内衣秀压轴,怎么样?”周宥宁抛了个问题。 “这个,我容我跟老板商量,再给大人您答复。”云瑶很慎重。 “你们花魁节一共穿几套衣服?往年都是什么样的?”宥宁心知,布料做出来那只是第一步,衣服怎么做,怎么展示才是最关键的。 怡红楼老板果然厉害,历年来的比赛全部找人画了图稿,并标记做名次,是哪家送选的。 宥宁这一看就是一个时辰,又拿笔记录了不少内容。 “大人,您喝口水,歇一歇。”云瑶又是倒水,又是剥好水果,生怕宥宁操劳过度。 “姑娘勿需客气,我马上就好,还请姑娘稍等片刻。”宥宁说罢,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桌上博山炉中沉香静静燃烧着,香气浓郁。 好半天,宥宁才忙活完,抬起头朝二位姑娘歉意地一笑:“劳烦姑娘们久等了,我刚才看过历年来的画册,这是我刚才画的几幅草图。” 云瑶接过图纸,目中既是惊艳又是仰慕。 “大人,您这衣服是不是有点太过于裸露了?”娟儿放下瓜子,指了指旗袍那张,“您刚才说的内衣秀我也不太赞成。虽说我们出身风尘,靠买皮肉为生,但也并不惯于在他人面前毫无羞耻之心般的任意袒露躯体。” “娟儿......”云瑶急了。 “云瑶姑娘,让娟儿姑娘说完。”宥宁阻止了云瑶,又继续鼓励娟儿说。 “大人,我有说得不对的地方望你莫怪。”娟儿起身行了个大礼。 云瑶素来知晓娟儿脾气耿直,屡次得罪与人,心急如焚偏生这周大人还火上浇油,也不知这大人是真慈悲还是秋后算账那种。 “大人应是见过世面,据说京都有西域来的女子就是这般打扮,在酒肆或者青楼里穿成这样跳舞。我们这说到底是个穷乡僻壤之地,有见识的人少,并不能接受这样的穿着。虽说是花魁节,实则是让其他妇女都可以穿,若是大人这般,我们这次必败无疑。”娟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口气吐了个干净。 宥宁却陷入了沉思:不了解当地实情,就贸然作出改变,有可能血本无归,更有可能会失去杨老板这个大的生意来源。虽有契约,但又不是不能毁约。 但她想搏一搏。不博怎么一战成名?可这里头还得杨老板同意。 宥宁一把握住娟儿的手,特真挚特诚恳:“多谢娟儿姑娘提醒,这样,你们先忙,我去找杨老板碰个面,商谈一下。” 云瑶二人被搞得一愣,一头雾水,还来不及说什么,宥宁收拾东西就往外头走。 云瑶回过神,追了过去,在楼梯口同宥宁说了几句话,特别委婉:“大人,娟儿性子直,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大人念她初犯,宽恕她这一次。我同她好好说说,不让她再犯。” 宥宁心里记着其他事,匆匆应了云瑶,就往楼下去。 倒是丁怀远落后一步,嘴唇微动,很快跟了上去。 云瑶捂着嘴巴靠在扶手上,震惊得不敢相信,好半天才回过神。继而凄凉一笑,还是自己动了不该有的念头,哪怕今日主子不说,这周大人是天上之明月,自己身似浮萍,岂有那个福分能侍奉周大人左右。 丁怀远冷着脸,说了一句话:我的人,你少惦记。 美梦碎了就成了噩梦,云瑶面露凄惨之色,脚踩棉花似的飘进了屋内,这幅情形唬得娟儿心惊肉跳:“云瑶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那姓周的威胁你?” 云瑶摇了摇头:“没事,他没有。娟儿,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下。” 娟儿不肯走,陪着她宽了衣,上了床,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云瑶再也抑制不住,咬着帕子呜咽出声,泪如泉涌,哭到快要昏厥,心中越想越凄凉,越想越止不住眼泪,连哭都不自由。 娟儿听得直擦眼泪,心中却早已打定主意,把这笔账算在了周宥宁的身上。 可怜我们周大人一心只想发家致富,没成想又惹出一段风流债,一个小女子的怨恨。 此时按下先不说,单说去杨老板这儿。 本来以为跟杨老板要大费一番唇舌,才能说服,没想到太顺利,顺利得让宥宁觉得这里有太多陷阱。 丁怀远自然是不信。太快答应的事无外乎三种:1.不用你的,他已经有了合作人。2.做事朝令夕改之人。3.是个舍得破釜沉舟的人。 后两种不太符合杨老板这样的人。 “杨老板,你不需要听听我的设想么?”宥宁斟酌了一下。做生意,得把丑话说在前头。 杨老板哈哈一笑,下巴上的肉抖三抖,他用那只戴满红宝石玉扳指的蒲扇般大手指了指自己:“大人以为我是开玩笑?非也非也,商人是无往不利,自是不做亏本生意。我告诉大人一个秘密,就是我已经得知宫中消息,这次如果有服饰新颖出众,将有机会作为今年皇家的御用布庄。您说,这个机会谁愿意放弃?” “不是说民风不开化,不接受这种么?杨老板不怕堵错局?” “堵?既然是堵,那就是输赢各占五成,今年输了明年再来。据说,宫中晋升的那位娘娘,也是西域之人。”杨老板不经意又放出一个大料。 宥宁这才觉得合理了起来,大概就是女人争艳闹出来的事,但于她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杨老板,那皇家若订了你们,我们这边可有资格参与?” “那是自然,画稿和布料生产,还是得由你们来。” “成交,那我们需要签订一个补充契约。” 杨老板也爽快:“好,那这样,明天迎宾楼详谈。”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宥宁也不好再说什么。 从杨府出来,天色已是不早,宥宁二人出去吃了饭,就去了鸿运客栈。 “掌柜的,一间房。”丁怀远说。 “掌柜的,两间房。”周宥宁说。 “客官二位是要几间?”掌柜笑呵呵,不急不躁。 丁怀远瞪了一眼宥宁,扭头对掌柜说:“一间上房,另外劳烦送些洗澡水过来。” “是,小心子,带二位客官去房间,还有下来后再让水房的人送两大桶热水上去。”掌柜摸出钥匙,边吩咐小二。 “好咧,二位客官楼上走。”二人跟着小二进了房。 “你怎么只订一间呀?多不方便。”宥宁累极了,要是她一个人,肯定早趴床上了,但碍于丁怀远在场,她不好意思。 何况,孤男寡女的,她这样做容易给人暗示,被人圈圈叉叉。 “累了吧,洗个澡早点睡,我睡这儿就行。”丁怀远指了指屋内那张圆桌。 “这怎么睡啊?你这么长,根本就睡不下去。要睡也是我睡,我个子小。”宥宁跟他抢上了。 “我开一个房,也是怕你晚上出什么意外,并没有其他想法。”丁怀远顿了顿,“就算有其他想法,现在还早,我不急。” 宥宁红着脸去掐他,突然敲门声想起,屋内二人对视了一眼,做好了准备。 丁怀远暗器已经藏在手掌里。 宥宁前去开门:“谁啊。” “我,刘宗海。” 第34章 宥宁低头看了一眼, 发觉没什么不妥,这才开了门:“刘大人好。” “周大人, 今天不为公务,勿需如此生分。我仗着比你痴想几岁,叫你一声宁弟,你叫我海哥,不知大人意下如何?”刘宗海人斜斜靠在门框上,一手撑住半开的门, 含着笑。 说实话, 刘宗海这人看着是比丁怀远好相处,实则不然。 “刘兄, 请。”明天还有更多的事要做, 宥宁并不在这些细节上过多纠结。 “多谢宁弟。”刘宗海进了屋, 一眼看到半靠在床假寐的丁怀远, 故作惊讶道, “啊, 原来丁大人也在这儿, 失礼失礼。宁弟, 你怎么不说一声呢?” 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原来是刘大人啊。”丁怀远坐了起来, 掸了掸衣服, 慢条斯理,给人一种他才是这儿主人、其他人是客的错觉。 “不知刘兄来是所谓何事?”见二人气氛不算好,宥宁出言打断。 “来找你...们吃饭的。”刘宗海勉强补了个们。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丁怀远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 像是能看出花似的。 “这个啊,简单。”刘宗海笑嘻嘻地看着宥宁,“我知道你们要来,已经在各个客栈酒楼递了你画像,只要你一来,就有人通知我......” 话未落音,丁怀远周身杀气暴增,屋内空气稀薄了起来,宥宁手心有汗。 刘宗海似乎没察觉似的,突然一个爆笑:“不会吧?你居然还当真了?今个儿,我在怡红楼楼上看见你俩了。只是当时那情况,不好跟你打招呼罢了。这不,事情一完,我还特意沐浴更衣,匆匆赶了来。” 沐浴更衣倒是真,是不是在怡红楼看见的,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事太过于巧合,必有妖。 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纠结没有任何意义。毕竟,总不能上前质问,撕破脸。 于是,一行三人出去吃了饭。果然是有地方的地头蛇在一旁,待遇都不一样,再回客栈,小二都客气了很多。 分手之前,刘宗海突然问他们怎么不去住“鸿运楼”,说哪儿住的更舒服些。 宥宁推说这儿也不错,上次住的就是这儿。 刘宗海就把鸿运楼抓人贩子那事当笑话讲与他们听,末了还加了一句:“听掌柜的描述,若不是知道宁弟是男人,我还真以为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人。外貌像得简直是如同一奶同胞,只是那人是个姑娘,也叫宁儿。” 宥宁瞳孔微缩,眉眼一挑:“喔?天下倒有这等稀奇之事?刘兄若找到了,不妨通知我一声,我倒好奇得很。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那姑娘得以逃脱,刘兄大功德一件啊。” 二人互相吹捧了一番,都不带重复的。 一旁的丁怀远插不上话,有些不耐烦了:“我困了。” 刘宗海意犹未尽:“那丁大人先回去?” 丁怀远看了一眼宥宁:“我睡觉轻。” “那好办,丁大人尽管安心睡,我待会给宁弟再开一间房就是。”刘宗海“好心”出了主意。 “刘兄,这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改天再说?”宥宁本也着急要走,这下顺理成章。 刘宗海这下倒没有再多说,干脆地于二人分手,这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店。 宥宁摇了摇,这男人怕不是山西老陈醋做的?隔了几里地都能闻见。心里却是美滋滋,脸上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到了大堂,已经看不见丁怀远身影了。楼上的两桶水恐怕也早就凉了,宥宁添了些铜板,又吩咐小二送两桶水上去。 门刚打开,宥宁迎面撞在人怀里。 “哎哟,我鼻子撞到了。”宥宁故意惊呼了一句,丁怀远连忙松开,抬起她下巴,仔细看了看,没有红,没有肿。 “疼吗?”丁怀远小心摁了摁,心道:小女孩都生得这么纤细么?他怕一个用力,会把鼻子摁扁了。 宥宁咯咯笑着摇头,双手朝他腰间搂了过去,将头埋在他怀里:“生气了?” “没。”话越少,越生气。 “这话,我只说一次,我心就这么大,”宥宁复抬起头,黑溜溜的眼睛透着认真和执拗,她虚虚握着拳头,小小的一个,“喏,我心就这么大,它这里面已经装的是你,就再也容不下别人。” 丁怀远握着她的手,深深亲了下去,烫得宥宁心口一紧,忍不住想要往回缩。 “宁儿,宁儿......”丁怀远低呼着,宥宁不知为何心里被他叫得发酸发涨,眼角浸出泪花。 宥宁情难自禁,左手勾住丁怀远脖子,踮起脚尖,堵住了他情深又勾人的呢喃声。 两人如困兽找不到出口,亲得毫无章法,你进我退,你追我赶。 宥宁觉得大脑都快缺氧了,但就是舍不得撤下来,一刻都不想停。 她什么都想不起,什么都听不见,只想跟眼前这人融为一体。 丁怀远□□被勾了出来,昔日的冷静和理智早就化为乌有。 他一手控住宥宁的小蛮腰,让它无缝隙地同自己贴合,一手已经攀爬上了宥宁的领口,扣子一颗颗被解开。 凝脂般的皮肤一点点显露出来,像细腻上等的瓷瓶,带着刚出炉的高温,让人发疯似的想要汲取,想要打上属于自己的印记。 丁怀远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滚烫的唇落在脖子上,宥宁失声“啊”了一声,头忍不住往后仰去,脖子和胸脯挺得更高了,双手紧紧拽着丁怀远的衣服,整个人都在颤栗。 丁怀远血砰的一下燃烧了起来,撕扯着自己的衣衫,他在脖子处亲了亲,往上移了移,重新覆上宥宁的嘴。 宥宁腰肢柔软,她慢慢往下弯,丁怀远慢慢往下压,俩人一同跌落在锦被上。 床的着力,让两人都有空腾出手来做别的事,宥宁嗓子又干又哑,一声声跟猫叫似的。 “咚咚”小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爷,您要的水来了。” 丁怀远红着眼喝了一声:“滚。”覆了下去。 小二怀疑自己找错了门,确认了一会,壮着胆子高呼了一声:“爷,你刚才要的水,我已经送上来了。爷开开门。” 宥宁惊醒了过来,拦住丁怀远四处点火的那只手,哑着嗓子:“别闹,是我要的水。” “我去。”丁怀远翻身下床,拢好衣服。 宥宁低头一看,脸都烧起来了,赶紧整理好衣衫下了床:要死了,要死了。 待丁怀远拎着两桶水进来,宥宁已经开了窗,站在那儿。 屋内的旖旎退了开去。 “水已经倒好了,去洗吧。”丁怀远从背后抱住宥宁,下巴搁在她肩上。 “那你出去。”宥宁忍住自己想要回头亲他的冲动。今晚自己要敢在点火,明天就不用出门了。 “恩。”丁怀远也不敢挑战自己的忍耐性。虽然他不在意什么礼义廉耻,但宥宁是个姑娘家,他得替她想。 可这滋味浅尝则止,更让他欲罢不能。还是得想个法子将人早早娶进来。 娶?眼下是怎么娶?丁怀远心口所有的火热全被一碰冷水给浇灭了。 宥宁洗完后头发都半干了,还不见丁怀远回来,等着等着,人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打从这夜过后,两人关系也并没有再近一步。宥宁敏感地察觉,丁怀远跟她疏离了。 但现在没空管这个。跟杨老板的补充契约已经签订了,宥宁又多了一个活,设计这次的衣服。 她整日连吃带住都在怡红楼。 十个姑娘,从颈长到肩宽,到胸围,到胳膊,腰腿,每一处都细细量过,不但要量宽度,还得量高度。 这一天的功夫就没了。 有把布料和花色,一一配在姑娘们身上,画了不同的状来配,这都去了几天。 余下的时间,就是设计样式。 稿子画了一张又一张,满意的少,不满意的多。 一个人锁在屋里,除了吃饭上厕所,其他时间都见不到她人。 “爷......”丁怀远坐着,云瑶站着,恭恭敬敬。 “她怎么了样了?”丁怀远抿了一口茶,上好的毛尖。 “回爷的话,周公子没事,就是睡得不够多。”云瑶不敢抬头说话。 屋里顿时静寂无声,云瑶大气都不敢出。 “你下去吧。”云瑶应声而出,到了门外才敢呼出一口长气。 直到三日后,宥宁才从房内出来。 画稿被姑娘们纷纷抢在手上,嘴里惊叹不已。 娟儿嗓门最大:“这次,我们稳赢,稳了,稳了。” 其他姑娘们脸上的喜色自是显露无疑。 怡红楼的妈妈也过来了,吩咐丫鬟给宥宁送去了参汤。 众姑娘一一叫着:“妈妈好。” 这妈妈姓甚名谁,没人知道,是杨老板吩咐众人一律管她叫凤老板。 院里的姑娘自是为了亲近,一律改口叫妈妈。 凤老板其实跟少出来,她手下有个老鸨,姑娘们也管她叫妈妈,如果俩人都在场,就会管老鸨叫二妈。 这人生得极其端庄大气,就算身上穿着极其妖娆,也硬生生被她气度压了下去,没有半点浮夸、风尘之气。 姑娘们在她跟前从不敢大声喧闹,凤老板不兴责罚人,来去也自由,交清了赎身银两就行。 “妈妈,您瞧瞧这些个图样。”云瑶心中仰慕宥宁,现在她的东西又如此出众,言语中的喜悦和自豪自是掩饰不住。 凤老板看了云瑶兴奋的脸,心中叹息,自古深情二字害人。 这周公子倒是个人才,设计胆大又新颖,用色也有独到之处,几十套衣服,没有一件是相同的。 若不是不方便,倒是想见见这位周公子。 “咚咚”门外敲门声想起,是周宥宁:“姑娘们,现在我进来可是方便?” 这些天怡红楼的姑娘们都知道,来了个周公子,不但相貌一等一的出色,待人极其友善,从不看低任何人,说话从都是礼貌温和。 凤老板面色一凝,云瑶素来知晓她不愿意见生人,随时指了指床后,那里还有处矮屏风。 众人见凤老板坐好了,这才应声去开门。 “周公子,您真的太厉害了啊。”娟儿热情地把宥宁拉了进来,放在云瑶的身边,朝云瑶使了个眼色。 云瑶又羞又恼,当着众人面也不好发作。 “我刚刚又将这些图片裁了出来,劳烦姑娘们将料子展开一下。”门口还站着几个小二,手里捧着真人同等比例的的样式。 幸好这怡红楼的老板周到,给她配了几个裁缝,要什么有什么,她就同这些裁缝一起照着图样裁了这些。 “那个屏风可以挪过来,将布料全部挂上去吧。”宥宁一眼瞅见床边的屏风。 “不用,大人。我们这不是有现成的架子么?”云瑶拉住宥宁,指了指屋里这十来个姑娘。 宥宁一拍脑袋,这倒是真的:“看我,有这么的衣服架子我居然忘记了,该打该打。” 这倒是玩笑话,怡红楼自然有专门的房间。 云瑶引着众人出了门,片刻,凤老板才从屏风后出来,刚才在屏风后她打量过那位周大人,发觉那人居然是个女子,倒是有趣得紧。 凤老板一笑,脸上酒窝微笑,转身出了门。 她身影消失在拐弯处,另一头有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是丁怀远,他目光盯着那头,似乎要把哪里烧出一个洞来。 “丁大人?”刘宗海不知何时从后面走了过来,语气带着些不确定。 丁怀远心中一惊,敛去脸上所有的表情转过身:“原来是刘大人。” “宥宁呢,我来找你们一起吃午饭的。”刘宗海似乎没察觉丁怀远有异样,兴致勃勃。 “刘大人这些就免了。宥宁在跟前,你还需要装装样子,她人都不在跟前,你做戏给谁看?做戏那也得有人看不是。”丁怀远冷着脸,错身越过刘宗海。 “她知道你身份么?就这么大着胆子把人往跟前捞?”刘宗海嬉笑着,嘴里的话却是一句比一句狠。 丁怀远冷笑一声:“我的人什么时候还轮得到你来管?” “丁大人,她可不是这个局内的人,你犯不着拖人下水。”刘宗海出言相劝,他只是惜败而已,瞧瞧丁某人这可怕的占有欲。 丁怀远脚下一顿,怒气破风而来。 “咦,你在哪儿做什么?”宥宁的声音拐了过了过来。 “我正找你呢。”丁怀远声音轻快了起来,是真的轻快,他侧头低声警告,“这几天别来烦她。” “你跟谁说话呢。” “丫鬟,刚才问你去哪里了。”刘宗海笑着下了楼,丁怀远这才朝宥宁走了过去。 宥宁哈欠一个接一个,眼泪汪汪的:“喔。要不你也帮我去参谋参谋呗。这几天忙昏了头,脑子都忙昏了。”抬手捶捶额头。 丁怀远更是神清气爽,宥宁这是在跟他卖好呢。打从那晚过后,俩人别说在一个屋里呆,连吃饭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等回去了,他们肯定以为我虐待你了,几天瘦成这样。”丁怀远高兴归高兴,心疼也是真的。 没想到宥宁是个拼命三郎,做起事没日没夜,又追求极致。 这话本来没什么,可满脑子黄料的宥宁想歪了,瞬间联想到了那晚,原本正经的眼神顿时带了钩子:“你可别乱说啊。我明明一点都没瘦。” 丁怀远轻笑了一声,一字一顿地解释:“我真的只是再说你因为赶图样,累的。” 宥宁“啊”了一声,捂着脸就要跑。 丁怀远拉着她的手指,一点点握了过去,再一抖衣袖,将两人手罩了起来,胳膊挨着胳膊,袖子纠缠在一起,打眼一瞧看不出什么端倪。 宥宁心里顿时被填满了,乖巧地跟在一侧,微低着头,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丁怀远更加坚定:这个人,怎么都不肯放手了,除非,除非他死。 七天之后,就是一年一度的花魁节。 头天晚上,宥宁又把所有的衣服清理了一边,这才放心去睡。 怡红楼的姑娘都笑她,比老板都紧张。 宥宁笑了笑没有应,回了屋。 许是人累得慌了,反而想睡睡不着。 “你跟我说说吧,随便说什么都行。”宥宁卷着被子躺在床上,丁怀远席地坐在旁边,轻轻一下下摸着她的头发,哄她睡觉。 “我给你哼个歌,说话省得你得用心。”宥宁原本还想撑着精神问他这是什么曲子,眼皮子却是越来越重,很快睡了过去。 丁怀远俯下身子,替她拉好被子,在脸上轻轻亲了一口,这才换了衣服出了门。 第二天一早,宥宁是被吵醒的,门被拍得震天响。 宥宁慌忙起床穿了衣服:“怎么了?” 姑娘们围在门口七嘴八舌,吵得宥宁脑门子都发蒙,好一会才听明白个所以然,衣服出了问题。 宥宁捏了捏脑门:“这样,云瑶,你带了几个人跟我一起去看看,另外派人请了裁缝、染工一起过来。” 今天要穿的衣服全部挂起来了,毁的衣服不多,但其中两件是云瑶的。一件上半身剪废了,一件是下半身剪废了。 其他几个人的就是泼了墨。 “这是怎么回事?”宥宁脑门青筋直跳,“以前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众姑娘摇头,门被推开,是怡红楼的妈妈:“周公子,这事怎么办?” “那劳烦妈妈找几个称心的帮手来,这衣服运过去,还有段路程,这楼上楼下的搬来搬去,难免也会出岔子,但要看这时间就不够了,再来这么一回,就算玉皇大帝下凡,也无济于事。我现在是尽力而为。”周宥宁话点到为止。 妈妈是人精的人,自然知道,匆忙离去,去了后院那处小楼。 “她真这么说?”凤老板吐出一口烟雾。 “是,凤老板。”妈妈敛手哈腰而立。 “果真是个妙人,临危不乱。”凤老板夸了一句。 她们口中的“她”就是正忙得焦头烂额的周宥宁。 这事幸亏宥宁想得周全,留下两匹布料没用。 一匹红底仙鹤,大红色,配上各色神态的白鹤,全手工刺绣,她裁成了抹胸式。一匹青花瓷,白底配着精美的纹饰,她做成了无袖旗袍,穿上像一只颜色炫丽的美人觚。 另外两件,她上下一裁,把两件做成一件,成了一件撞色衫。这个就给了其他姑娘。 泼了墨的地方,能补花样上去的补花样。补不了花样的直接裁了去,把昨天剩下的布料找了最配的接上去。 屋里忙得人仰马翻,紧赶慢赶时间还是晚了些。姑娘们在屋里化好妆,换了第一批衣服,外面再套上大黑布,这么挤上了马车,去了比赛场。 装货前,宥宁又检查了一遍衣服,生怕出了纰漏,千叮嘱,万嘱咐地要把衣服看好了,所幸路上安然。 宥宁坐在后台箱子上,紧张得手心都湿了。 旁边有人问她什么,她只知道摇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丁怀远伸手握住她,宥宁像被吓到一下,嗖地转过头,看见是丁怀远,愣了一下,又笑了:“你怎么来了?” “你在这儿,我自然得来。”丁怀远靠拢了过去说话,声音又低又好听。 “谢谢你。”宥宁回握了他的手,手指微冷。丁怀远身上有股冷香,这味道他好像在哪里闻到,但现在脑子里面有些乱,她一时没有想起来。 “打算怎么谢我啊?”丁怀远打蛇随棍上。 “怎么谢?我刚才已经谢过了啊,你没收到啊。”宥宁心里轻松了一些,丁怀远一来,她心就安定多了,这人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都觉得安心无比。 丁怀远不再说话,眼睛则时不时落在宥宁身上。 “要不要睡会?”这些天宥宁太累了。 “不了,我想看到最后。这几家实力都很强啊。”不是宥宁不自信,是这些人确实都有本事,设计就来的东西,并不比她这个半壶水差。 她的出场顺序在第六,一共有十家参与,每家展示二十套衣服。 “没事,今天你肯定会赢。”因为丁怀远说得太过于肯定,宥宁脑中那根神经被触动了。 脱口而出蹦出来一句:“你不会搞黑幕操控吧?那样赢了也不光彩。” “什么是黑幕?”丁怀远转过头来。 第35章 宥宁从石河子回来时, 已是黄昏,索性直接回了府。 吃过晚饭, 方晋神神秘秘把宥宁拉到一旁,告起了黑状,还把脖子后头的手印亮给宥宁看,委屈吧啦地小模样:“哥,丁怀远就不是好人。你要不把他辞了?” “这事还有谁知道?”宥宁怎么觉得最近事特别多呢? “吴叔知道,干爹也知道。”方晋看宥宁脸色一沉, 知道要坏事了, “哥,我没有跟干爹告状。是干爹见我今天不当值, 让我回家吃饭, 下午给我洗头发时, 他发现的。” “那爹怎么说的?”宥宁叹了口气, 这傻小子恐怕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那种。 方晋一五一十交代了。果真, 被她爹一炸, 方晋什么都说了。 “那......爹有没有刻意问到丁大人?”宥宁心里不大放心, 还是多问了一句。保不齐她爹等会就来找她。 “哥......”方晋支支吾吾了半天, 眼睛都红了,“哥, 是不是那个姓丁的逼你?” “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要哭了?没有, 乖,没有的事。丁大人对我好着呢。”宥宁心道,这孩子是被丁怀远下手重给吓坏了吧。 “那你俩都是男的, 他怎么还那样你。”方晋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妥帖,用手学着那晚比划了一番。 就方晋手被烫的那晚。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方晋,那你觉得恶心吗?”宥宁准备下一剂猛药。 “恶,恶心?哥,你,就是说,说......”方晋一着急就结巴,脸通红,眼眶发红,手着急着比划着,想代替语言,又不知怎么表达,委屈得想哭。 “恩。”宥宁懂他意思。 “不,哥,我不觉得恶心,只要你愿意的,我就觉得是好的。”方晋有些茫然,但语气还是肯定的。 “方晋,我做的也不见得全对,凡事要学会自己分辨,很多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跟你说。不早了,你去歇着。” 方晋抹着眼泪转身离开,宥宁又叫住了他:“方晋,我是真心当你是弟弟。丁......,他人还好,不是个十足的好人,也不是十足的坏人,但他会对我们都好的。” 这句话,很多年后方晋才懂。 宥宁叹了口气,转身朝北屋走去。她爹还等着她呢。 “叮当”一颗小石子滚落在她脚边。 她抬头看了过去,那人正蹲在围墙上,朝她招了招手,跳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 “我发现个小玩意,想要送给你。”丁怀远从怀里摸出一对耳环。 “然后呢?”宥宁等了等,没下文。 “还有?”丁怀远疑惑地问道。 “喔。”宥宁有些惋惜,还是他们那个年代的人会说情话啊。这么月色正好之时,情话那起码都得按吨算了。 “我娘说过,看中哪个女子想娶回家,就把这个送给她。”丁怀远微微一笑,摊开掌心,一盏精致的缩小版凤冠显露出来。 “哇,太美了点吧。”宥宁不禁低呼出声,花丝、 镶嵌、錾雕、点翠......每一处精准而华丽。 这是顶三龙二凤冠,雕得那叫一个精美。 “我给你的自然都是最好的。”丁怀远面不改色滴夸着自己。 “是,那你还故意逗我。这两样我都收下了啊,我走了。”宥宁拿过凤冠,简直爱到没办法了。 “收了我的凤冠,可就是我的人了。你不送点什么定情物我么?” 宥宁噗嗤一声笑了,定情物还有讨要的? “今天出来得匆忙,明日再给你就是。”宥宁确实身上什么都没有,今天可是连钱袋子都没有系。 丁怀远拽着她的袖子,指了指自己脸。 “你想我死啊,这可是在我家门口。”宥宁又兴奋又紧张,果然偷偷摸摸最刺激。 丁怀远不松手,但也不说话。 “怕了你了。”宥宁嘴里抱怨着,身体却是诚实的,凑过去,拉低丁怀远的头,吧唧一口亲在了脸上。 丁怀远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片刻后才舍得放手:“要是你爹为难你,别硬抗,跟我说。” “安心,那可是我爹。你赶紧回去吧,我也进去了。” 俩人都站着不动,傻笑了会,直到门房周叔的声音传来:“少爷,您怎么出去了?” “喔。我刚从衙门回来。”俩人这才依依惜别。 宥宁摸了摸怀里的凤冠,坚定地朝北屋走去。北屋灯火通明,刚才下人来传话,她爹在等她。 “爹。”一进来,宥宁规规矩矩行了跪拜礼。这回,她娘柳玉湖也在。 “宁儿,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柳玉湖起身要扶她,周文启在一旁咳嗽了一声,柳玉湖尴尬地坐了回去。 “爹,娘,你们找我有事?”还不等周文启咳嗽完,她已经站了起来,乖巧搬了板凳坐在她娘跟前。 “你这几天是不是跟丁怀远去了石河子?”周文启脸色严肃。 “是。”宥宁老老实实地回答,“还是去卖布的事,这次多亏丁大人帮忙,我们又做成了笔生意。这单要是成了,我们桃源县就又可以解决一部分人吃饭问题......” “宥宁,这些事我们暂时都不说。”周文启出言打断她的话,但并未继续往下说。 “我们的意思是,丁怀远是不是已经发现你身份了?”柳玉湖收到信号,立马出声,“还有,你俩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宥宁见状复跪了下去:“爹,娘,我们......我们......”继而低头不语,她目的就是激她娘先把答案说出口。 “你们已经,已经在一起了?”柳玉湖惊得站了起来,周文启拽都拽不住,气得直摇头。 “娘,不是的,没有的。”宥宁目的已经达到,连忙出声解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上了。他也知道我是女儿身份,但婚姻大事,还请爹爹和娘为我做主。” 宥宁最后又补了一句,为了安慰双亲。 周文启和柳玉湖互看了一眼,由周文启先开口:“宁儿,既然你也知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那现在告诉你丁怀远这个人不行,绝对不行。” 周文启语气坚决,没有半点回转余地。 “女儿愚钝,还请爹明示。”宥宁摸了摸怀里的凤冠,心道“宝贝,你真是来得太及时,给我了我信心。” “丁怀远是何人?来自哪里你可知情?”周文启继续发问。 宥宁乖巧摇了摇头。 “宁儿你糊涂啊。男人好看能当饭吃么?”柳玉湖急了,“你什么都不问清楚?他可有娶亲生子?他家住哪?有些什么人?又是做何营生的?你以前最爱看那些话本子,戏文的,才子佳人几个能如愿的。” 宥宁心里一酸,做父母的不管是哪个年代,都有颗操碎的心,一心为了儿女。 “娘......”宥宁挪了过去,跪在她娘脚边,又乖巧又可怜,柳玉湖心顿时软了,直朝周文启递眼色。 真是慈母多败儿。周文启无奈地想。 “这人来历不明,你怎能托付终身?”周文启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爹,时机还不成熟,成熟了我自然会问得一清二楚的嘛。再说了来历明不明跟能不能俩,这俩根本就没有必然关系。”宥宁摆事实,讲道理,“远的不说,我们就说陈姨吧。她跟孙富贵孙老爷算得上是知根知底了吧?自幼左右隔壁,青梅竹马。可结果呢?陈姨才嫁过去几年?就落得那个凄惨下场。” 宥宁知道自己在偷换概念,但没关系,能说服两老为首任:“再说大姐,若非及时发现孙耀成的事,岂不是一辈子就活在那个火坑里?还有其他人,一辈子怨偶的,您两老比我见过得多。所以知根知底到底过不过得好,那是两码事。” 她顿了顿:“爹,若是你们给我选的人,日后对我不好,我会天天回家哭诉的。我自己选的人,不好,我有的是法子对付他。” 柳玉湖觉得这话也有道理,她很容易说服的,于是推了推周文启,周文启知道这女儿主意大,不能逆着来,索性依了柳玉湖的意思。 柳玉湖说话直:“宁儿,丑话可说在前头,你出阁前有什么不妥行为,可别怪我们六亲不认,你这么聪明自然知道我意思。” “是,保证做到。那是不是第一关就过了?”宥宁喜滋滋爬起来,给二老倒茶。 “美得你。再观察观察,宁儿啊,凡事多留个心眼。”周文启又叮嘱了一番。 宥宁出了北屋,脚步越发的轻快,明天一早就把这事跟他说了。 这边消停了,丁怀远那边事又来了。 “主子......”来人一身黑色夜行衣跪在丁怀远眼前。少威站在他右手下方。 “起来说话。”丁怀远坐得四平八稳,威严十足,让人不敢直视。 “是,主子。”来人躬身上前一步,“这是我们探听到的所有消息。” 纸上空无一字。 少威拿过烛台,放低,丁怀远展开书信对着火光,字迹一一显示出来。 丁怀远脸色铁青。 “主子......”少威轻唤了一句。 丁怀远将手中的信扔给了少威,少威匆匆看完,勃然大怒:“主子,这已经不能再等了。” 少威这话说出去像被消了音似的,久得他以为站在那儿的不是丁怀远,而是一尊木刻的菩萨。 “再等等,这还不到时候。”若他们再细心一点,定能发现丁怀远双目刺红。 “主子......”少威刚出声,就被丁怀远摇手阻止了。 屋里屋外的一夜未眠。 天将亮未亮之时,丁怀远屋里传来动静:“准备吧。” 黑衣人领命而去。第二封信就是催命符,丁怀远没有理由在等了。 丁怀远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猛然将整张脸埋在水里。 “主子......”少威有些担心。 良久,丁怀远才将头抬了起来,扬起一阵水花,继而开始收拾自己。 “主子,您这是去哪?”少威看着他这身打扮,心知不妥,只道他要去的地方很是重要。 “周府。”此刻的丁怀远像换了个人似的,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爷,眼下万不可节外生枝,周府的事日后也来不及,不急这一时。”少威不肯松口。 “虱子多了,不怕痒。”丁怀远笑得有些恐怖,“我量他周文启也没有这个胆子。你不是查过了么?他周文启可有疑点?” “回爷的话,周文启确实没有问题,可万一他隐藏得深那怎么办?”少威自认为主子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周文启若真有这本事,我倒宁愿逼他一逼,让他早早露出马脚。少威啊,你应该听过此话,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安逸这么多年了,是老虎也该打盹了。”丁怀远佩戴好玉佩,回头看了少威一点,“我有分寸。” 少威点了点头,替他开了门。 今天是个好天气。 今天宥宁很高兴,石河子一大早送来好消息:怡红楼不但夺了花魁,还包揽了前三,这在以前可是从未出现过的。另外,天大的好消息就是宫里那位娘娘看中了,特吩咐下来,以后她的衣裳就“云裳阁”做了。 云裳阁,是杨老板的布庄。 杨老板的信写得情真意切,夸赞之词洋洋洒洒,末了附上购置清单,宥宁划算了一下,这是她们一年的出货量。 陈德正也将这一月的账本送了过来,让宥宁审查。 账目自是清楚没问题,宥宁很满意。陈德正这样的本份人太难得。 衙门的事忙活得差不多,宥宁带了方晋他们去看北山的果园、竹园。 这两处占地面积极大。北山平地位置基本上占尽了,果树它不是一天能长大的,需要时间。 北山的野果树最多,适合栽种,果树分区域种植,竹园在后头。 不同的树品相隔数丈之远,路都修得平整铺上了青石,相同树品之中的小路用河石铺好,光修路、定植坑、基肥这些都忙得人仰马翻。 培育树苗就更是难了,成活这一批已数不易,好在现在已经都长稳了。 宥宁看着一排排的苗子跟小兵似的,心里特美。 定期要浇水、施肥、打药就按先按村里的土方法来。 自从布庄生意火了后,村民没抢到那股的,这种植股也就不愁人加入了。 只是这种果树需要时间,而宥宁的心也绝非就是卖卖果子。 看完了果园,她们又去了养殖地。 这个在西山。下风口,地势开阔平坦,水草方便。 宥宁在这儿养牛和养猪。 分山头而养,猪牛都是放养的,晚上是要赶回圈里的。 这圈都是新修起来的。没人都有人负责打扫清理。 野外的猪粪牛粪也要有人去清理。 西山大量种植红薯和玉米。 有村民开玩笑:猪圈牛圈干净得可以住人了。 管事的都是衙门的人,宥宁还特意在附近盖了房子,供他们住。 布庄赚的银子,差不多用去了一半。 转了一圈回来,宥宁发现不但丁怀远没来,连少威也没来,不过她倒没往心里去。她现在正在愁银两的事。 虽说这果树,猪牛还没长大,可老百姓的工钱每月得支付呢。 得想个短平快赚钱的法子。 还有村里的排污沟也要着手挖。不然走到哪里都是臭气熏天的。 可这都得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这边宥宁愁钱,她爹娘愁的可是她们眼前这个人。 丁怀远亲自登门去了周府。 这身衣服一立在周文启眼前,周文启吓得连忙跪地叩首行大礼,头都不敢抬,吓得一旁的丫鬟茶盘都打翻在地,哆哆嗦嗦楞在那儿。 胸前四爪团龙,绛紫色,当朝百姓可没谁有胆子敢穿。 腰间那块“云”字雕龙玉佩,更是应证了这点。 皇族云字辈。 她心里一团浆糊,老爷是县令大人的爹,他见了面都要跪的人,这个人到底官有多大?他不是周大人的手下么? “你先出去。”周文启出声吩咐,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今天的事你就当没有看见。” 丫鬟浑浑噩噩退了出去,被外头的太阳一晒,人清明过来,复吓出一身冷汗,这事打死都不能说。 没几天,这丫鬟就从周府辞了工,回了乡下。 “周老爷请起。今天我不是以端王身份来拜见。” 丁怀远手轻轻一抬,周文启就起来了,根本就跪不下去。 这手功夫,院里那几个人是打不过的。 “草民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王爷莫怪。”周文启亲自斟了茶,敛手静立在一旁。 脑子是清明的。他这傻女儿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个什么人物啊。 这端王不但是当今圣上第三子,还是镇远大将军。此人骁勇善战、心狠手辣,武功谋略皆是上等,在军营是出了名的魔王。 听闻,他亲兄弟,就是六王爷的儿子送去军营历练,因违反军纪,被他斩首示众,事后才写了信禀告当今圣上。 此事朝中哗然,有人连天上书:端王为一己私欲,残害兄弟骨肉,是为不仁;杀侄儿,不告知爹娘,是为不孝;残害皇子皇孙,党同伐异,是为不忠,此人不可留。 当今圣上每遇此事都以各种病痛加以推脱,六王爷一连病了数月,卧病在床,药石无效,王妃和侧妃夫人们整日以泪洗面。 皇后也是端王的亲生母亲,劝解皇上一定要严加处罚。 倒是莲贵妃极力称赞:皇子犯法该与庶民同罪,不能让三王爷失了威信,失了军心。 后来六王爷日渐康复,又禀告皇上,去了江南某地,得了封地,做了个闲散王爷。 这事倒是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这端王心狠手辣,农妇吓唬调皮孩子都会说一句:“你要再哭,我便让那端王把你抓了去,挖心摘肺煮了吃。” 谣言越传越盛,到后来这端王成了头上有犄角,眼大如铃,口大如盆,身高三丈的怪物。 但不管谣言怎么假,这端王心狠手辣是坐实了的。 想起这些,周文启头大如斗,心思乱如麻,且是边听边化解,盼着能求神拜佛把这尊大神好好送出门。 “我此次前来,主要是为周家小女而来,我俩已是私定终身,望周老爷成全。”丁怀远言辞斯文,态度谦和,样貌出众。 实在是没办法跟那个大恶魔对应得起来。可周文启知道,这人好,也不过是好在表面,一旦初犯他逆鳞,他保证一口咬死你。 “王爷您太客气。我家大女儿小女儿均以订了亲事,许是王爷认错了?”周文启只想着能推一步是一步。 “那不知现如今的周大人可是有了亲事?”丁怀远倒是不急的模样。 “已定好亲事了。”周文启咬着牙硬着头皮应着。 “喔?那不知周老爷给她许的是哪家的小姐?还是谁家的公子?我倒很有兴趣知道。”丁怀远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桌面顿时炸来,破了一个圆圆的洞,跟他手指大小一样。 周文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冷汗淋漓:“望王爷赎罪,求王爷高抬贵手。现如今的周大人正是草民之子,阴差阳错做了官,幼年已同王家订了亲。” 王家这个确实没有撒谎。 王家姑娘王二丫,倒是一直在等着要嫁给周大人。 “周老爷是聪明人,又在官场多年,对我朝律法应该也是熟知一二。只是不知道周老爷对女眷不得入朝为官,可是知晓?”丁怀远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周文启,汗水打湿了地面,“若周老爷不知,我来告诉你,株连九族之罪。” 说到最后,语气既阴冷又狠毒,像一条毒蛇盘踞在你眼前,堵住了你所有的退路,伸着蛇信子嘶嘶作响,再想着从哪里吞进去比较方便。 周文启瘫坐在地,目光涣散,脸白如纸。 “周老爷这可是身体不适?快些起来吧。”丁怀远扶了一把,周文启条件反射般的躲了开去,如避毒蛇猛兽。 丁怀远轻笑了一声,目光冷冽。 第36章 屋内像被冻结了般, 再无半点声息。 丁怀远斜斜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闲闲散散地坐那儿, 眼皮子耷拉着,盖住眼中所有锋芒,周身气势依然不见丝毫减退,好似他才是这屋的主人;周文启脸色惨淡,目光游离,若再心细一点, 定能发现他衣衫无风自动, 脸上泛着水光,那全都是冷汗。 这应和不应, 都会被卷入这场纷争中。 而眼下就是个死局。周文启知道丁怀远这号人, 心狠手辣, 为达目的, 不择手段, 不顾前后, 没有什么人或者事是他所需要考虑的。 他不敢拿周府上上下下几十口性命作赌注。 门外又传来宥宁和她娘的说笑声, 仿佛一道催命符, 催得周文启手脚冰凉,心更凉。 他复跪地, 双手拢在袖子里, 下狠手掐着自己虎口:“请王爷定夺。” 丁怀远突地笑了,屋内的压迫感随即散开去,他笑吟吟上前扶起周文启, 又替他擦了擦汗,这才压低了嗓子开口:“那劳烦周老爷替我好生照料宥宁,她可是我要娶进门的人。” 周文启咬碎了压根:“草民遵旨。” 宥宁同她娘柳玉湖敲门进门,屋内一片和气。 周文启端坐在主位,丁怀远坐在客位,态度谦卑恭敬。 “爹......” “老爷......” 母女同时出了声,宥宁带了些娇羞,柳玉湖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高兴劲儿,这屋中四人就只有周文启苦,黄连般的苦,还不能说出口。 “这些都是你拿来的?你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呀。”宥宁口中的你没有称呼,可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说谁。 周文启看着那堆东西,后知后觉背后又是一凉:刚进门时,丁怀远手上是空的。 四人坐下来说着闲话,周文启强撑着,其他三人笑语晏晏,和睦得仿佛周文启才是那个初次上门的女婿。 在周文启快要撑不住之时,丁怀远转移了话题:“伯父,晚生失礼,想同宥宁单独说几句话。” 瞧瞧这人多会装,明明是头老虎,偏装着一头羊。 “宁儿,你陪丁大人去走走吧。”周文启忍着一口老血。 宥宁红着脸应了一声是,推着丁怀远出了门。 柳玉湖喜滋滋瞧着二人出了门,立马换了板凳挨着周文启坐了过来,这才发觉不对劲,惊呼起来:“老爷,老爷,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出了这么多汗?霜儿这丫头跑哪去了?都不知道在跟前伺候着。” 周文启如强弩之末,强撑地一口气一旦散了,人就泛了力,瘫坐在椅子上,气若游丝:“夫人呐,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老爷,先换身衣裳吧。” 周文启默许了。 柳玉湖伺候着周文启躺下,又吩咐人去请了大夫,一脸担忧地坐在一旁。 小花园里那二人倒是郎情妾意,春暖花开的。 宥宁今日一身薄衫朝服,官帽早已摘了,头发依旧高高束起,露出一股英气,眉眼间却全是柔情流转。 “怎么今日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吓死我了。”宥宁故意轻拍了两下胸口,眼尾带风轻瞪了他一眼。 “宥宁,我有事要跟你说。” “恩。”看着丁怀远严肃的脸,宥宁心中突然不安起来,心跳得厉害。 “我要走了。”丁怀远握着她的手,手微凉微抖,“我暂时离开,你等我。” 宥宁鼓了鼓脸颊,吐了口气,认真地看着丁怀远:“等多久?” 丁怀远微微惊愕,转而一笑:“现在还不好说......” 宥宁抽出手,打断他话:“那你意思是要我无限期空等?不问结果?” “以前没发现你性子这么急啊。”丁怀远抬手摸了摸她头发,宥宁偏过头,不让他摸,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 丁怀远瞧着她真生气了,原本把想气氛弄得轻松点的心情也顿时散去,复牵住宥宁的手,往她旁边挪了挪,地上的影子纠缠成一团。 宥宁心口一酸,什么也顾不得计较,安静地坐在一旁。 丁怀远心里一紧,有些后悔自己没早些坦白自己身份,宥宁猜到跟自己说出来是两码事,可眼下被逼无奈不是最恰当,但却是最有效:“阿宁,你听我说。我原本叫丁云峰,当今圣上的第三子。” “啊,你就是那个被人盛传身高三章,耳长垂肩,血盆大口,吃人心肺的那个镇远大将军?”宥宁猛地转过身,杏眼瞪得圆滚滚地,满是惊讶,像个七八岁的幼儿,满是天真烂漫。 丁怀远心里那股子不耐烦、焦灼感全部退散开去,轻轻刮了刮她鼻子:“你抓取的重点难道不应该是我皇子,要去夺权的么?” 宥宁切了一声:“你是皇子的事,我早就猜到了。不然你以为我这县令是白当的呀?谁曾大言不惭地许诺我,‘恩,我一定要让你堂堂正正的当女官’,听听这话。不然哪个有权利让皇帝老子改游戏规则啊。” “有趣有趣,这就是一个游戏规则。”丁怀远笑意越大,“那我走了,时间我会尽量加快,先三月为期,回不来,我会遣人送信,暗号你知道的。” 宥宁嗯了一声,拽着他的衣袖,低着头,露出那截细腻白嫩的脖子,女子的温柔蔓延出来,她也不出声,就那么孩子气地揪着一点点衣袖。 这么一寸位置,丁怀远轻轻一震就能脱身,可眼前这人不是旁人,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丁怀远叹了口气,回身抱住了她,抱得紧紧地:“等我回来。不然......”后半句狠话脱了下去。 宥宁咕扭着被摁在怀里的脑袋:“不然怎么样?你还能杀了我?我跟你说丁怀远,你要不麻利的回来,我就把自己给嫁了,让你永远也找不到,我说到做到的。” 尾音里还是带着丝哭腔。她平生里第一次喜欢人,老天就给她这么大个惊喜。 “恩,我不敢。但我能把娶你的人给杀了。”丁怀远丝毫不给她机会。我杀不了你,还杀不了别人? “阿远,你不要变成那样的人。人都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我说如果,我等不到你回来,我也会好好活下去,你也是一样。不要担心我,我会好好的,别人伤不了我。” 这是宥宁第二次叫他阿远。 “能不能叫我一声丁云峰。”丁怀远想让她接受所有的自己,好的怀的,恶毒的,残忍的...... “这个呀,可以啊,但等你回来找我回,我再叫,叫一千遍,一万遍,只要你想听。”宥宁扬起笑脸,睁着眼睛,硬把眼泪逼了回去。 “好。这个你好好收着,打开这里,有我所有能联络的位置和人。”丁怀远摸出一块令牌,掰开给她看,蝇头小楷的字写得密密麻麻。 “这样着急起来,眼睛都看瞎了,我觉得要弄个密码出来比较好。我倒是给你弄一个。”宥宁觉得这个太不安全了,谁拿到都得死一大波人。 “行。那我先走了。”丁怀远也顾不得多问,墙外有人在催促他。 “好。” 丁怀远纵身一跃,上了围墙,回身看了一眼,消失不见。 宥宁静坐了好大一会,摸出帕子擦干净脸,又整了整衣衫,这才去了北屋。 “爹,娘。”宥宁看着躺在床上的周文启,眼眶又红了。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这丁怀远到底是何人?你父女俩是要把我气死么?”柳玉湖说着说着也哭了起来。 周文启叹了一声,挣扎着坐了起来。宥宁赶紧扶了一把,又拉好薄被垫好枕头。 刚才大夫来看过,没什么大碍,就是忧虑过剩,急火攻心所致,喝点安神药,静养几日就好。 柳玉湖这样,这事是怎么也不能瞒了。周文启点了点头,示意宥宁说下去。 宥宁见状,就将这事从头到尾交代了一遍,柳玉湖也是个奇人,听完后不但没有半点愁云,反而觉得这两人是杞人忧天:“宁儿要愿意嫁,就嫁他,管他是皇帝老儿还是撑船打铁的,宁儿要不愿意嫁,我们连夜搬走就是,四处分散开去,全族人全般了,他丁怀远能有这么本事,全天下他都能找到?我们随便找个山沟沟里躲个十年二十年,看谁熬得住谁?” 父女俩一听,倒是这么个理。于是,又将这事悄悄同家里其他人说了,着手其他人先散去的准备。 宥宁倒觉得这是一个万全之策。 第二天,宥宁照常去了衙门,少威也来了,宥宁正有话要问他,不料陈德正领着几个生面孔进来了。 前几日石河子杨老板又派人过来了,增加订货量。 “锦绣”坊的生意开始忙不转了,陈德正前几日就说需要再招几个帮工。 宥宁这才想起这茬,这几天都忙昏了头。她又同这几个人谈了话,陈德正看人的眼光确实好,都是本份之人。 现在丁怀远一走,陈德正就正式成了锦绣坊的管事之人。 宥宁顺便也把这事同陈德正说了一下,陈德正涨红了脸,摇着手连声说不行。 当然统一口径就是丁大人被派到南方找画师:向晚。 向晚这个人据说十分年轻,但画作技艺高超,宥宁想把布庄弄得更好,设计这块她已经力不从心了。 “好了,那边你先帮忙撑着,王主簿,那边您多费心,帮衬着点。”宥宁今天心情不太好,口气也没有平常那么耐烦。 王正钦拨了一下陈德正,陈德正一愣,点头应是。 二人齐声告退。 “大人这是怎么了?”陈德正悄声问道。 “许是最近事多了,我们又帮不上什么忙,急的。陈大人你也体谅些。”王正钦摸着下巴小胡子,看着陈德正想事,王正钦又叫了一声,“陈大人?” 陈德正回过神来,憨厚一笑:“王大人说的是,我们自当为大人分忧,这也是为百姓着想。” 二人无话可说,自然告辞,王正钦看了远去的陈德正若有所思。 宥宁起身叫了少威,话还没落音,这门外又来人了,都是布庄老板,来找宥宁订布料。 “对不住各位老板了,我跟别家有契约在身,周某实在是抱歉得很。不过各位老板如果还经营别的事物,例如果园、需要牛肉、猪肉的,我这还有,不会我吹,我这家的都是独一份。”宥宁现在就是撸钱的钱串子,这门不行那门行。 果真,这里面还真有做肉铺和果铺。宥宁也含糊,带了少威方晋,带着几个老板就实地去考察了一番。 虽然是苗子,也架不住宥宁的三寸不烂之舌,硬是签了一个三年后的契约。 猪肉牛肉也签了一个。 宥宁心情总算好了点,请客人们吃了个饭,这才有空抓了少威问话。 “你怎么没走?”宥宁示意少威坐下。 “大人,我可是哪儿犯了错?您说我改。”少威心里暗自吃惊,表面却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 要是平常,宥宁还有心情贫几句,今天心情实在是太差,只见她眼皮子一搭,凉凉地说道:“李叔,别来无恙啊。” 李少威也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所以他不知道宥宁是诈他,还是真发现了什么,只有选择惊讶的沉默。 宥宁轻笑了一声,掀起眼皮子,少威惊了,这神态跟他那主子太像了。 “怎么着?还要继续装下去?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方晋,去一趟周府。”宥宁低声吩咐了一声,方晋昂首挺胸像个去打仗的小兵似的。 很快,方晋回了。 少威冷汗都出来了。 这两样东西他都是熟,因为都是他的。 第一样是一把刀,就是他接了一个叫宁儿的少年从石河子回来,那晚被人袭击,这把刀送给了他;第二样是一根齐眉短棍,那日宥宁被孙耀成打,他来不及多想,拿着这个棍子出了门,后来宥宁昏迷,又同丁怀远一起把她送回周府,因为心里有事,当时就落在了周府,后来找机会去看过,没找着。 更为要命的是,少威有喜欢刻名字的习惯,还讲究一模一样。 原来宥宁很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真是能藏啊。 但凡宥宁有半点想害他们之心,他们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少威想起来都后怕。 “大人莫见怪,当时情况特殊,实属无奈之举,”少威笑成一张菊花脸,连忙出声解释,“原本没想到要骗你的。” 宥宁耸了耸肩,摊了摊手,表示她丝毫不介意。 少威扁着嘴,靠了过来,想起什么似的又稍稍离得远些:“那你都知道我是谁了,怎么还一直瞒着你自个儿呢?” “瞧瞧这猪八戒反打一耙的厉害劲?我这不是忘记了么。再说了,你是他的人,我怕什么。”宥宁话赶话说到了这儿。 少威就知道他家那个主子肯定是什么事都给说了:“我家主子把我赶了回来,说让我回来替他看着你。” “嘿,你知道我家主子是谁了,你不怕到时候他坐上那个位置,家里人逼他娶妻生子?”少威看热闹不嫌事大。 “娶妻生子啊?你意思我生不了对吧?不急不急,我知道有一个失传已久的秘方,男的也能生孩子的,你要不要试试?” 少威吓得把自己一抱,落荒而逃。 周宥宁在后堂笑得直抹眼泪,慢慢地眼泪也真的是忍不住了,她开始想那个人了。 丁怀远他们敢走官道自然有他们的考量。 一方面是他们扮作了商人,有通关文牒,另一方面自然是山路难走路途遥远不说,也自会有人埋伏,所以如果非要撞上,就走大路。 说破天,也是商客被人打了劫,谋了财。 “主子,小心。”前方有两个黑衣人守在大路当中。 再有一天的功夫,他们就能到达京都。 越靠近京都,危险越大。 现在整个皇朝被大皇子,丁云飞掌控着。 其他兄弟死的死,囚禁的囚禁,丁怀远的兵符早被丁云飞借父皇之名夺了去,要不是他聪明,恐怕丁家会无一人能逃出。 前几日收到的密信,就是丁云飞囚禁了皇上和皇后,放出风声,若是丁怀远再不回去,就以他的名义赐皇帝皇后以毒酒。 期限就是明天。 “你们怕么?”这十个人,是丁怀远亲自训练的暗卫,功夫并不在他手下。 “怕字还不知怎么写。”十人中领头那个冷笑一声,手中冷铁发出耀眼的银光。 刷刷刷,其他人腰间的兵器纷纷握在了手中。 两人冲了过去,稍后过去三人,五人环绕着丁怀远。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那二人回转身,一人持□□,蛇形状,一人持长斧,凤爪状,人称“山西快侠”,□□这者吴法,持斧者吴天,双生兄弟。 这兵器无其他人用,因为用的人,都已经死了,被他们杀的。 “小心。”丁怀远高喝了一声,拔地而起,周身杀气暴涨,手上已多了一柄软剑。 软剑刚出,人已闪电般射了出去,即刻追上了最先出发的二位,随即有一位退了下次。 由丁怀远打头阵。 “见过端王。”二人行了礼,“皇上让我们来接您回去。” “哪个皇上?” “自然是当今圣上。这天下一国岂有二君之说?端王莫要说笑了。”吴法说道。 “我问你们一句,你们的圣上可是叫丁在天?”丁在天,丁怀远的父皇,被囚禁的圣上。 “咦,太上皇不是被端王接走了么?端王怎么能直呼太上皇之名讳?此乃大不敬,问罪当诛。不过端王乃皇族,自然应交由皇上发落。跟我们走吧。”吴天说道。 “哪得问问我手里的剑同不同意。” 丁怀远嗖地出手,抢占先机,暗卫首领同时出手。 顿时黄沙避日,只见人影在沙雾中闪躲挪腾,仅凭衣衫方可辨认。 “滚去跟你们主子说,下次这样的废物可不用出来了。”丁怀远一剑斩断两人兵器,二人皆断了一只手和一条腿,“今天留你们一口气。滚。” 这二人杀戮太多,凡是遇见跟自己兵器相似的都去上前挑战,别人败了就是别人死,别人赢了他们就使下三滥的手段害人。 二人拾了兵器,借着各自两条玩好的腿,居然也走得飞快。 “上马,小心些。”话还没落音,两个圆滚滚的东西带着浓烈的血腥味破风而来。 众人闪躲了过去,有滚烫的东西落在手上,是血,刚刚杀过的人。 而对方却还不曾出现。 圆东西滚落了几下,跌落在地,是刚才逃走的吴法吴天二人。 一招毙命,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刀口平整,是一刀断裂。 来人可怕。 丁怀远慢慢擦干净血迹,暗卫十人围了过来,成一个倒三角形。 丁怀远捡起两个脑袋按照那两人逃走的高度扔了出去,隐约听到铮铮作响,人的头盖骨极其硬。 “主子,可能是前头有银线阵。”暗卫一人应道。 银线阵,就是用细如发气的银线拦在路上,这银线锋利无比,吹毛断发,又因太细不易察觉,是杀人的好手段。刚才吴法吴天二人就是被这玩意儿整整齐齐切断了脖子,脑袋弹了回来。 懂这个阵法的人不多,臭名昭著的刘侠义就是其中高手。 丁怀远一扬手,手中的暗器发着银光飞了过去,“叮咚”几声,有丝线断裂之声传来。 “端王果然好手段,不但拿了吴式兄弟试了阵,还毁了我的阵,只是不知道端王拿什么来赔?”一人从远处慢慢走过来,正是刘侠义,后面跟着一只精锐部队,那曾经是丁怀远的部下,他带出来的人。 丁怀远眼睛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主子......”暗卫首领有些担忧。 “王宇,徐天,诸位兄弟,今日你们是前来替我父皇前来还是单单来讨伐我丁云峰?”丁怀远扒开暗卫,站了出去。 对面领头的正是曾经的得力部下,王宇徐天,他一手提拔的。 “请端王明示。” “父皇不在我手中,我也从无夺权之心,只能告诉大家这么多。” 对面一片寂静,弑父杀兄,人人得而诛之,现在到底相信谁? 刘侠义阴阴一笑:“废物。” 王宇的脑袋轻巧地掉在了地上。 “谁敢退,下一个就是你。”刘侠义的声音飘忽不定。 “大家莫慌,背靠背挨在一起。”丁怀远出声吩咐,纵身而出,“我来会会你。” 第37章 这就是东洋忍术, 玩的不过是声东击西、移形换影的鬼把戏,没想到丁云飞简直是在找死, 勾结东瀛人。 暗卫首领抓起吴法吴天的尸体,突然暴起,将二人尸体朝某处空地砸了过去,尸首碰到兵器断裂开去,溅出的血全洒在了刘侠义的黑衣上,任这人再怎么闪躲挪腾, 都像一个笑话似的, 血红的印迹无法掩饰。 其他暗卫围了过去,将此人乱刀砍死。 徐天单膝跪地:“将军, 我等愿死命追随。”将士跪了一地, 齐声附和。 “此次前去, 凶多吉少, 你们不必如此, 就此别过, 以后再见亦是兄弟。”丁怀远一挥手, 带着暗卫十人迅速离去。 “徐哥, 现在怎么办?”留下数百人面面相觑,不知何去何从。 “有没有兄弟愿意扶端王一把的?愿意的跟我走, 不愿意的就回家去吧。”徐天振臂高呼, “这大皇子丁云飞才是真正弑父杀兄之人,此人要是继承大业,天下必将民不聊生, 我们是生不能死也不能啊。” “徐大人,您说怎么办?” “我们速速去联络其他军营兄弟,连夜赶去京都接应,打他丁云飞个措手不及。”徐天带着众人消失不见。 这一路丁怀远等人走得异常辛苦,庆幸的是他早早做了打算,沿路被清理掉了很多障碍。 丁云飞还真以为夺了他的虎符,他就没了兵马,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三天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十天,才看见京都城墙。 硬闯是不可能的。 十一人稍作休息,趁夜摸进了城,自然是不能住客栈,“芙蓉帐”是个好去处。 “芙蓉帐”,一笑值千金的销金窟,美人多,三教九流之地,地方大,门也多。 众人换了衣衫,混入人群中,成了新来的寻花问柳之人。 半柱香功夫,城门大开,一只精锐部队卷着尘土疾驰而入。 丁怀远倚窗而望。 “王大人,是这家。”这支部队寻着记号,找到了第一家。先锋官带着十人的小分队下马查探后回复。 王风抬了抬下巴:“捉活的。” 十几人破门而入,屋内整整齐齐,空无一人。十几人不死心,乱翻乱戳了一通,连猪圈都没有放过,可就是连根头发丝都没有找到。 “谁呀?”隔壁门被敲得响震天,一个老翁点亮油灯,披着褂子起来开门,“官爷,官爷好。” “那屋的人去哪里?” 老翁探出头辨认了一番:“官爷可是问张船夫家?入夜时分还瞧见他们一大家子吃饭呢?这会不在?” “此话当真?”王风扒开人群,一手揪着老翁的衣领。 老翁不曾见过这阵仗,脖子被掐脸涨得通红,手一抖,油灯掉在地上:“官,官爷,老小儿不敢有半句谎话,这事不止我一人看见,左右隔壁的都知道。” 王风将人扔在地上:“谅你也不敢。” 老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 “将所有人带出来,说她们窝藏朝廷钦犯。”王风这话一出,众人一愣,他又怒喝一声,“还不快?让人跑了,你们有几个脑袋?” 一顿鸡飞狗跳,王风将百姓一并抓了起来。 “大人,我们还有许多地方未曾去,抓这么多带着也不方便。”一个副手过来劝解。 “那就抓走她。”王风指了指一十五六岁的姑娘,长得水灵又白嫩。 副手无奈转身,这王风就是个草包,要不是仗着他姐姐是贵妃娘娘,谁愿意正眼瞧他?可眼下半点办法都没有。 他一挥手,上去两个小兵,捉了姑娘就走,姑娘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倒是他家兄长扑出去要救自家妹妹,被小兵一刀砍翻在地,生死不明。 这家的娘晕倒在地,姑娘这才哭出声:“别管我,别管我。” 王风带着人扬长而去,沿路剿了好多家,发现都是同一个情况:人去楼空,都是入夜时分走的。 王风气急败坏,本来这是个绝美的好差事,捉了这些判贼,不但能加官进爵,还能得不少实惠的好处,又能给姐姐长脸,可现在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歇在一家客栈里,那姑娘被他绑了手脚,剥光了衣服,扔在床上。 “大人,不如我们抓紧赶路,说不定还能抓住跑得慢的。”副手在门口敲了敲门。 “给老子滚,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等老子把这把邪火泄了。” 片刻屋里传来抽打声、辱骂声,接着是姑娘凄厉的惨叫声,再后来就只听见王风夹带着喘着粗气地兴奋声。 副手几次想推门而入,都握着拳头忍住了,转身下了楼,跟楼下老板娘说着什么。 老板娘忙把自家一双儿女藏了起来,又吩咐小二悄悄提醒住店客人,女眷都要藏好。 等副手折回去,王风才从屋内出来。 “走吧。”副手想进去看看,被王风拦住了,“怎么?老子玩过的,你还沾上一沾?” “不敢。”副手掉头跟着下了楼。 屋内突然出来一声痛到极致的叫声,这叫声戛然而止,继而只听窗户滴答两声,副手心知不妙,回头冲了进来。 床上空无一人,窗户大开,他从窗户探头看了一眼,那姑娘跳楼了。 楼下是一排篱笆,人就这么挂在篱笆上,像个稻草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 副手咬着牙,长呼了好几口气,才下了楼。 “怎么?这么快就搞完了?”王风啐了一口,又堆起淫笑,“滋味不怎么样吧?像头死狗在床上。” 副手打断了他的话:“大人,那姑娘自尽了。” “自尽?我还没玩够呢。”王风惊讶道,“不过没事,下个地方再捉一个就是。” 副手的暗器放在手上,又收了回去。 待这帮人离开后,客栈的老板老板娘才敢出来,替姑娘收了尸,找了张草席一盖,让人给送了回去。 “这帮畜生。”老板娘搂着一双儿女,打着板子,“相公,要不我们也逃了吧。” 老板蹲在门口抽着旱烟:“先把孩子送到山上躲几日吧。” 客栈的人听说此事,个个惶恐不安,有女眷的连夜赶路走了,生怕遇到这帮畜生。 再说王风那行人,一路毫无收获,连个能入眼的女眷都没有。 这股气逼着他一路赶往了桃源县。 一连几日,宥宁都在商量着开新的铺子,打算做点新鲜的玩意儿,琉璃厂。 正同衙门人商量着呢,门口的衙役被撵得兔儿飞似的跑了进来:“大,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惊慌?” “京都来人了,带了一大队人马。” “你怎么认识他们京都的?” “他们衣服跟我们不一样,气派着呢。”衙役已全然忘了着急。 这全亏宥宁在院内搭了个瞭望台,给配制了几个简易的望远镜。 “好了,你下去吧。等等,速速传令下去,女眷一律躲起来,违令者,杖责五十。”宥宁在瞭望塔一看,语气冷了下去。 来者不善,十有八九是奔丁怀远或者自己来的。 远在京都的丁怀远自然也不能做到算无遗漏。 “主子,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现在要不要将人抓了起来。”暗卫首领单膝跪地,冷汗淋淋。 手下出了叛徒,他这个首领自是责无旁贷。 也不知主子是何时发现的。自己居然毫无察觉。 “不用管他,等王风无功而返之时,自然是他的死期。我们兄弟多年,我不想兵刃相见,阿朗,暗卫的暗号全部改了下去,叮嘱其他兄弟注意,你也要多加小心。”丁怀远的态度让阿郎有些吃惊,要论了以前,不但那人要死,自己恐怕也是活罪难逃。 “主,主子,我有个问题想请教。”阿郎逃过了这一劫,其他人又安然无事,心情顿时舒坦了起来。 “你说。”丁怀远也觉得这漫漫长夜,需要找点其他事来打发。 “您是从何时发现阿金有问题的?”这个问题他仔细想了很久,没有发现端倪。 “你还记不记得一个月阿金说了一句‘到时候荣华富贵我们享不尽了’。” “这话有问题吗?以后您坐上那位置,自然是不会亏待兄弟们啊。”阿郎不理解。 “可你见过哪个人在我面前说过此话?我又何曾许诺过你们这句话?那怕是在调动兵马,鼓舞士气,我都不曾说过。那这话他又从何处学来的?”丁怀远说得薄凉。 “就算这样,那万一他不过是句玩笑话呢?男人嘛,有人图名有人图利,有人图衷心,反正总有自己的目的。他不过是图财而已,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心思而已,这么说也没错吧。”阿郎话头一打开,忍不住反驳。 “你这么说也没错。” 听丁怀远这么说,阿朗脸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可我还有半句话不曾告诉你。” “什么话?” “他还说了半句。等把太上皇出来,天下就稳了。”丁怀远睥睨着阿朗。 阿朗“他,他”了好几声,愤怒之色浮现了出来,好一会像个饿扁了的肚皮,松垮了下去,有气无力地问着丁怀远又像是自言自语:“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竟不如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名利么?” “阿朗,人心才是这世间最难测的,最难懂的。人生在世,总是为了各种东西在操劳。”丁怀远拍了拍阿朗肩,让他坐下,“就如你所说,有人为了名,有人为了利,而我为了什么?往大了说为黎民百姓,往小了说,也不过是为了父皇兄弟姊妹。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阿朗目光一滞:“我?我为了主子。” “阿朗,等这事成了后,再好好想想别的事。比如也为了某个人?不是为我,不是为天下。” 阿朗现在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少年,自幼跟在丁怀远旁边,被师傅教导的目标就是守护端王,服从端王,为端王死为端王生,现在端王却告诉他,这事成了后,不要再为他了,也不要为天下了,那还有什么事可做? 阿朗茫然了。眼中原有的精明和冷静消散殆尽,这会才像个十七八少年的模样。 丁怀远喟叹了一声,摸了摸他头顶,告诉他一个更大的消息:“你可以为了某个女子。你爱的,你想娶的那个人。让她替你生儿育女,你们白头到老。” 阿朗蓦然想起了阿左,打了寒颤:“阿左那样的女子?我宁愿找个男人一起过。” 阿朗夺门而逃,生怕被阿左听见。 阿左是探子组的,性格极为泼辣,其实是个相貌上等的女子。只是做了这行,有时候比男人更像男人,没人记得她还是个女子。 丁怀远轻笑了一声,心中叹道:这果真还是个傻小子,不知女人味。待他尝过了,尝过了......会怎样? 丁怀远突然发现自己也不曾真正尝过,已然这般念念不忘,尝过了定会生死相随,死都不会撒手的。 第38章 王风一行人疾驰而过, 进了城也丝毫不放缓速度,反而跑得更欢快了, 路边的摊子被撞个东翻西倒。 散落一地果蔬菜、胭脂水粉等被狂奔的马蹄踩了个稀巴烂,干净的街道顿时变成了一个大花脸,像被人泼了染料,拿起笔一顿乱涂乱画,极其不协调。 小摊贩们待这行人过去,才敢出去把好的捡了回来。 还不时互相说着闲话:“作孽哟, 不知打哪里来的一帮土匪。” 一胖婶粗声粗气接过话:“就是土匪, 肯定会给我们大人找麻烦。只可惜我们丁大人出远门去了。” 一中年汉子接过话:“就是。也不知我们周大人能不能避得开这帮害人精。” 于是,慢慢又把话题转到这两个大人如何如何的, 做女婿那是上上人选。 庆幸的是无人受伤, 衙役们暗自佩服他们大人的远见, 要不是早早提醒得快, 还不知道今天闹出什么大乱子。 这么嚣张跋扈的人, 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心里厌恶得要紧, 脸上还不能表露出来, 大人有交代的,遇事要沉住气。 王风下了马, 大摇大摆进了衙门, 落后一步的小兵狐假虎威,唬着脸吩咐着:“好生照看我们的马。” 门口的俩衙役互看了一看,点头, 心道:好,爷就给你们好好照料照料去。 这当口,宥宁刚好停笔,抬头看见这行人,正要起身相迎,不料这王风朝两边的人头一摆,俩人上前就把宥宁架了出来,扔在一旁。 宥宁倒也不恼,斯斯文文走了下去,站在大堂之下。 大堂之上的椅子空了出来,副手上前用袖子擦了擦,王风这才坐了下去。 “你就是这桃源县的小县令?”王风抬眼看了一眼宥宁,这一眼,他就再也没有错开过眼神,心里那股邪火蹭地就上来了。 没想到这穷乡僻壤,还有出落得如此标致的人,一男人怎么会长得如此好看?瞅瞅那腰细得,用力一点,都能掐折了。 若剥光了放床上,还不知是怎么一副诱人的景致。王风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下身有些发涨,两眼冒着绿光。 这王风就是一邪性的主,生冷不忌,男女不忌,是个混不吝。 宥宁瞧他那恶心的眼神黏在自己身上,气得想把眼珠子挖出来才解气,可现在却还得耐着性子应回话:“下官正是。不知大人是?” “你说话声音太小,走近几步来。”王风朝她招了招手。 旁边侍卫见宥宁动作慢了些,想要上前推她。吴应才上前挡了一下,那两人被撞到麻筋,当下不能动弹。 “哟,想不到这儿还有高手啊?你,你叫什么?”王风指了指吴应才。 宥宁知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王风就是那种小恶鬼,当下苛责吴应才:“这里没你事,还不下去?” 吴应才不肯,宥宁又使了个眼色,他才匆匆忙忙离开。 宥宁按下心中厌恶,故作大大方方走了过去,停在台阶下,朗朗有声:“下官桃源县县令周宥宁,不知大人是哪位?又因何事而来?” 王风冷笑一声,朝副手扬了扬下巴,副手立刻上前:“周大人久仰久仰,这位是我们校尉王大人。” 宥宁心中冷笑,拿了四品来压她这个六品,果真是好大的官威。他这怕是不知道强龙难压地头蛇这几个字怎么写吧?何况看他那样,顶多是条菜虫。 可菜虫宥宁也不敢轻易得罪。这号人他哪怕是明面上搞不了你,背后也会恶心你。 副手顿了顿,朝北方一拱手,继续说道:“他还是我们当今贵妃娘娘的亲弟弟。” 难怪这么嚣张,想到这,宥宁心下了然,笑容全堆在了脸上:“原来是王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是下官之过。” 王风鼻子嗯了一声,收起之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故意调笑道:“那既然你知道有过,想怎么将功补过啊?” 宥宁心中冷笑。 但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心思快如闪电:“今晚替大人接风洗尘,兄弟们舟船劳顿,着实辛苦,晚上住宿我这就着人去安排。” “免了,这何苦让大人破费。不如这样,我们今晚就在周大人府上将就一宿,明日再说。”王风两颗小绿豆般的眼睛一转,就多了一个阴毒的主意。 “周府并不宽裕,我怕大人住不惯,这客栈自是条件好些。”宥宁银牙都快咬碎了。 刚从外头赶回来的少威被门口的衙役拦着讲这事,正好听到这,来不及进门,扭头匆匆去了周府。 周家现在就剩宥宁三姊妹在家,兄弟都已悄悄带了家眷孩子走了。这要让王风住了进去,一定会出大事的。 周府这会忙得人仰马翻,不但把铺盖换得薄一些旧一些,还将絮宁俩姊妹送到婆家躲避去了,连带年轻丫鬟也一并躲了去。 宥宁又让方晋泡了一旬茶,并吩咐方晋抽屉最下层的茶叶最好,定要泡了来。 方晋抿嘴一笑,泡好茶后,又将东西换了位置,这才端了茶过去。 王风怕有诈,就跟宥宁换了一杯,还顺手在方晋手上摸了一把,激得方晋想跳起脚来骂人,在接到宥宁暗示后,还是忍住了。 当晚一行人吃饭,衙门的人全去了,五大三粗的汉子把王风团团围住,还不等他起身,酒已经递到跟前了。 王风倒也没发作,他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心中还巴不得他们劝他几杯,到时候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只需推给酒这个背锅大侠了。 他再一翻脸还可以诬告他们设计陷害朝廷命官,只要不顺他的意,他随时可以要了这些人的命,到时候他把这个周县令搓成扁的他岂敢成个方的? 这么一想,王风笑得更开心了,酒难免就多喝了几杯。 “不喝了,不喝了,本官醉了。周大人,我们一起回,可好?” 看着王风这幅惺惺作态的模样,周宥宁忍住呕吐的心,展开笑迎了上去:“好,那我们这就回去。” “噗......噗......”王风刚搭上宥宁的手,就放了几个连环屁,臭气熏天,所有人屏住气息,脸涨得通红,又不敢笑,都自觉调成了震动模式。 王风的胳膊一紧,双腿一夹,膝盖并拢,两腿呈外八字形,明明疼得难受,还非露出一个君子风度:“周大人,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副手连忙在前边开了路,其他人紧跟随后,呼啦啦走了一大半,屋里只剩下衙门这群人。 他们连忙打开窗户,一股脑站到了窗边,猛吸了几口气,这才拍掌笑作一团。 少威绷着一张脸,王风一直盯着宥宁他就很不爽了,何况还敢上手,他恨不得一刀剁下那只猪蹄。 这说的片刻,可足足花了一柱□□夫。 王风扶着墙出来了,见宥宁来了,连忙咬着牙站直。 宥宁主动走近了些,表情有些尴尬地侧过头,鼻子微微皱了皱,王风脸都绿了,他自个都觉得一身臭味。 莫名他有了自己就是臭茅坑,宥宁就是那清风朗月的觉悟,于是他想着来日方长,就给自己搭了坡下台:“周大人,我想了想,初来乍到,太过于麻烦你实在是不妥,只怪我与周大人一见如故,竟忘了自己过于冒失,还望大人见谅,我们还是住客栈比较妥当。” 宥宁要的就是这句话,拱手行礼:“多谢大人。大人高风亮节,犹如这清风朗月,体恤下手爱民如子,此举日后定要上呈于圣上......” 她瞅着王风双腿夹着,浑身微抖,小嘴说得更欢快了,把王风夸得天上无地上有的。 王风挤出一张苦笑,出声打断宥宁的称颂之词:“那我就不送周大人了,周大人慢走。” “好,那下官告辞。” 宥宁刚一转身,王风就如那狡兔,风一样的连跑带跳地走了。 众人出了酒楼,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今晚衙门的人,全部值夜,三人一组,绝不落单。 “我送你们回去。”少威怀抱着佩刀。 “不用,我同方晋回去就好。”宥宁婉言拒绝。 “我答应主,主要是我已经答应丁大人了。”少威已经暴露身份了,所以在宥宁面前也不需要隐瞒了,但方晋不行。 “恩。他还好吧?”宥宁不再坚持,转身往前走。 天气是越来越热了,夜越来越短。 “还好。” “好。” 对话就此告一段落,两人各怀心事。剩下方晋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哑谜。 京都。 阿左打开窗户,一只灰鸽飞了进来,落在她手上。 片刻,第二只也飞了进来,尾巴带了点绿色。 阿左不敢耽搁,换了身衣服,面上蒙了一层黑布,从窗户壁虎似的,轻巧灵活地落了地,上了院墙,消失了。 半个时辰,丁怀远的窗户传来三声“叮咚”,他打开窗户,一个黑影翻了进来。 “见过主子。”来人一把扯下蒙面黑布,竟是一张美艳无双的脸,此人正是阿左。 “说。”但凡不是要紧的事,阿左不会冒了这么大风险来找他。 “少威也来了信。”阿左将两封信递了过去。 丁怀远优先看的六弟的信,这封信没有问题,是约定进攻时间,兵马已经集结完毕,就待丁怀远发出号令。 少威的新却让他眉头紧锁。 他原本以为王风这个草包,只要查了几家没有,就会打道回府,他为什么会一路去了桃源县?谁引他去的? 阿左看着眉头紧锁的丁怀远也不敢出声,隐形人似的站在一旁,她连面纱也没罩,只是要被其他人看了,定会叫人大吃一惊。 第39章 宥宁大意了。 一大早王风带人气势汹汹冲进衙门, 她就知道事情不太妙了,昨晚就该趁机会把他们一举拿下。 现在他们人多自己人少, 胜算太小,而且对方有备而来。 后堂只剩王风和宥宁二人。 “周大人,你昨天的茶可还有?”王风皮笑肉不笑,眼睛里全是阴冷。 “自然是有的。”宥宁干笑了一声,磨蹭着时间。 王风不耐烦催促了一声,又带着些得意的滋味:“快点, 我渴着呢。”肚子又是一顿咕咕叫, 王风更是难看了。 宥宁转过身,沉着脸打开最底下那层抽屉, 果然是一包上等的好茶, 她拿出来在王风眼前晃了晃:“茶叶来了。” 王风一把推开她, 把每个抽屉打开乱翻了一通, 丝毫没瞧见那包巴豆粉。 宥宁心知这王风也不全然是个草包, 估摸着昨晚被人一点拨, 今早就来找茬了。这巴豆不见了, 也只有方晋心思这么活快。 王风没翻到想要的东西, 猛抬头看见宥宁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上前一扑, 掐着宥宁脖子把她摁倒在案桌上:“昨晚没让你尝尝爷的厉害, 今个尝也不晚。” 宥宁试图挪了挪,发现无法动弹,脸沉如水:“王大人你恐怕是犯糊涂了吧?我虽说一六品, 也是朝廷命官,岂容你这等行径?你现在起来,我权当你是昨晚酒没醒。” 王风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一使劲,宥宁气都不顺了,他俯下身子,口臭迎面而来,宥宁忍不住呕了一声。 “小小一芝麻官敢蹬鼻子上脸?给你脸还不要脸了?”王风说罢,就用力去撕宥宁的衣衫,嘴里尽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宥宁奋力抗争,帽子被打翻在地,王风一愣,宥宁一不做二不休,屈腿狠狠往上一顶,王风惨叫了一声,捂着□□翻滚在地。 门外的侍卫破门而入,王风抖着手叫嚣着:“快,快把这臭娘们带回京都。等等,把他们九族全部带走。” 侍卫一愣,宥宁一愣,少威也一愣。 “蠢材,这个姓周的是个女的。” 众人这才扑了上去,少威仗剑而立:“谁敢过来,别怪我刀剑无眼。” 后堂不大,施展不开,一不小心就容易伤了自己人。 副手趴在耳朵低语了几句,王风神色高兴了起来:“所有人,去大堂。” 少威跟宥宁背对背,退出了后堂,吴应才等人迎了上来。 门口有村民在张望。 堂上却坐的是王风。 “周宥宁,你该当何罪?”王风猛地一拍惊堂木,其他人吓了一跳。 宥宁打住主意,今天的恶战看来是免不了的,于是她故作沉思:“难道是昨晚大人没有吃好?喝好?还是没有睡好?没关系,今天可以再照昨晚的来一趟,包大人您更满意。今天我还会给您找个唱曲的。” 堂下的众人哄堂大笑起来,连侍卫都有憋不住想笑的,昨晚太好笑了。 王风脸变成酱紫色,又一拍惊堂木,尖着嗓子喊着:“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啊,把周宥宁的衣服给扒咯。让人看看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欺骗朝廷,欺骗圣上。等证据落实了,看谁还拦?你们有几个脑袋?” 少威灵光一现,终于意识到事情哪儿不对劲了,难怪主子喜欢了。 但此时比真相更重要的就是要保护周宥宁,他挽了个剑花:“谁敢?羞辱朝廷命官,一样有罪,你们又有几个脑袋。” 其他衙役纷纷拿了兵器拢了过来,将宥宁守在最里面,齐声喝到:“欺负我们大人,就是欺负我们。” 花大婶听到这,大叫一声不好,扭头就跑了。 她边跑边高呼:“不得了,出大事了。不得了出大事了。” 有街坊出来问:“花婶这是怎么了?” “周大人被那个京都来的人欺负了,不得了,我得让我家老少爷们去帮忙。”花婶灵活得不像个胖子。 周文启勃然大怒,领着院内的家丁,匆匆赶往衙门。 等他们达到衙门时,衙门里已经挤满了百姓,拿着斧头、菜刀、锄头、砍柴刀、扁担、水桶......凡事能用上的,都拿上了,除了年轻女子之外,老太太都来了。 “你们这是要造反?”王风色厉内荏。 “这个大人,你要证明我们大人是女的?好啊,我们全桃源县的都有眼睛呢,告诉你,我们大人就是个男的。你今天要敢扒她衣服,羞辱她,就是跟我们所有老百姓过不去。乡亲们,你们说,能不能行?”花婶不但是个灵活的胖子,还是口才好的胖子。 “自然是不行。”众人齐声喝到。 “就是。真当我们桃源县没人了?” “瞧他那样,歪瓜裂枣的,就是恨自己太寒碜,瞧我们大人不顺眼。” 大堂跟一锅开了的沸水,咕咕冒着各种泡,都是在指责王风。 “对,我昨个儿就瞧见了,在我们家吃饭时,这个人就对我们大人动手动脚,我们大人三番几次的躲开。”酒楼的老板娘呸了一声,“别说我们大人不喜欢男人,就算喜欢男人,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不看自己配不配?” “这就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对,就是。” “放肆。”王风惊堂木拍得震天响。 副手见状况不妙,忙站了出来:“乡亲们,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们大人这么说,肯定是有些依据的,当然脱衣验身也不过是玩笑话,你们不要当真。” 王风正要发火,副手低语了几句,他才作罢。 众人果然安静了下来,宥宁有些不安,推了推少威:“等会看我动作行事。千万不能引起冲突。” 周文启带着人守在门口,只要情况不对,就准备冲进去。 “要验明大人是男是女有几个法子。一,大人可有定亲?” 王家站了出来:“订了,订了,订的我家的。”神色满是自豪,这地女婿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副手一愣,继续问道:“那周大人眼看着到了成家的年纪,为何没有成亲?” 王家被问得一愣。是的,这事,他家也去问过几次,都被各种理由推脱了:“那有什么,我觉得我家女儿配不上周大人。” 王风气得想冲了出来。 副手一沉思:“那不如把你家闺女叫过来,让大家评评理,是怎么就配不上周大人了?” 宥宁瞧见王风二人不怀好意的神色,心中慌乱,这王家姑娘绝对不能来。 她一挥手,大堂安静了下来,她对着周围的百姓一一拱手行礼:“各位乡亲父老们,承蒙错爱。这事我原本是不想瞒大家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又觉得此事只是事关自己,没什么好说的。” 少威在后边拉了拉她。 宥宁回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今日正好,当着大伙的面,我就把这事一并说了,省得日后大伙还替我做媒。我周宥宁不喜欢女子,我身为男子,但我也只喜欢男子。” 堂下又热闹了起来,叽叽喳喳一片。 “我是说嘛。我张媒婆说媒说了几十年,从没有说不成的媒,却在大人这里碰的一鼻子灰,感情是这样。” “是,是。我也是,原来我们方向摸错了。” ......... 花婶嗓门最亮:“我以为要说啥呢。没事,喜欢男人喜欢女人那是大人自个的事。张婶,以后再给大人划拉对象,可别弄错了,多尴尬啊。就是桃源县多少闺女得伤心喔。” 这番话一说完,堂下哄堂大笑,满满的善意。 宥宁突然觉得心亏。 副手傻眼了,没料到是这么一个发展:“那不知周大人有没有相好的?” 堂下的桃源县人个个化身为吃瓜n号,眨巴着眼睛死死看着宥宁。 宥宁脸颊微红。 “完蛋了,你们没机会了,我们家大人看来是有中意的人了。” “那是谁?”王风吼了一声。 “向晚。”宥宁回答得一本正经,坦坦荡荡,还带着一丝温柔和羞涩。 宥宁心中合十给向晚道歉:“向晚兄,今天事急从权,实在是对不住了。” 王风侧头问了副手:“向晚是谁?” “江南有名的画师。据说,皇宫都请不动他。”副手眼里冒着艳羡的光芒,这样的人,恐怕周宥宁也配不上,那人就是谪仙般的人物。 “啊,大人怎么肥水流外人田?”一村民说道。 “这个叫向晚的到底何方神圣?人都没见到就把我们大人拐走了。” 少威用意念问着宥宁,宥宁赶紧摇头表示不是。 他是丁怀远的人,宥宁可不敢开玩笑。 王风蛋疼般地扯着嗓子叫:“那你怎么证明,你不是女的?这叫向晚的人也不在这儿,还不是你上下嘴皮子一搭,什么都由你说了算?那我还说你就是女的,这向晚也不过你你捏造出来的罢了,毕竟我们谁也没见过。那我还说,我自幼同你订了亲呢。” 这话仔细一听也有道理,宥宁觉得眼下晕倒是最好的办法。宥宁晕倒的技术说来就来,她身形刚往下一晃,慢慢摊到在地之时,一个陌生的声音传了过来。 “谁要找我啊?”门外一个清越的男子声音传来。声音清爽如山泉裹着春风,让人舒坦至极。 只是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这人是怎么从这纷乱声音中,听到这个问题?又如何在离着数丈之远,还把话清楚传到每个人耳边,清楚得仿佛站在你身边说话一般。 所有人的目光全被这个声音吸引了过来,个个目不转睛盯着衙门门口,王风也不例外。 第40章 来人着浅蓝衣袍, 长身玉立,手持玉骨折扇, 头戴束发玉冠,脸带春风笑,典型风度翩翩一书生。 宥宁扶额叹息,这晕还是不晕都难办。于是她借了少威的力,不露声色重新站好。 王风眼前又是一亮。这人长得真是好看,合他心意。没想到这桃源县果真还是个世外桃源, 美人绝色扎堆了。 “向先生, 您看,今日衙门也是确实有事不太方便。这样, 方晋, 你先带向先生下去休息, 等这边完事了, 我再亲自登门。还望向先生海涵。”姑且不论这向先生是真是假, 宥宁都不想把人拖下水。 王风哼了一声, 往后一靠:“我今个儿就看看谁敢走出这个门半步!” “大人可是桃源县县令?”向晚不但没有后退半步, 反而大步流星窜到王风眼皮子底下, 宥宁的眼色被他华丽略过。 少威嗤了一声,一看这人就是个溜须拍马的好手, 脸笑得都快抽搐了, 王风眼珠子都快钻进他衣服里了,还谄媚笑着趴他耳朵边说话。 真想一刀砍过去,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宥宁见王风不知道说了什么, 领着向晚就往后堂走去,她急了:“王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衙门岂是你胡作非为之地?” 王风像听见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大笑几声:“周大人,你先顾好自己的腚吧。” 继而侧过头,装作斯文的模样:“向先生,请,我们到后堂慢慢说。” “好。”向晚走得尤其赶紧利索,生怕宥宁拉他后腿似的。 王风回头冲宥宁笑了一下,充满了得意和挑衅。 “少威,这里你打过去,有几分胜算?”宥宁低声问道。 少威极不情愿:“大人,您刚才瞧见了,那人心甘情愿着呢。他自己都不急,你急什么?” 宥宁眼睛一瞪:“衙门这事要闹出去了,百姓怎么看?万一向先生是割肉喂鹰,舍己为人怎么办?再说,身为一方父母官,岂能坐视不理?你不去,我去。” “那打起来,这满屋子老百姓怎么办?” 这是个问题。宥宁想了想,觉得自己轻率了,于是心生一计,他们这群人团成一团,慢慢朝百姓那边靠拢了过去,人都挤在了一起,谁也不敢乱动,一不小心,刀剑就会划了自己人或者对方,闹起来后果谁也负担不了。 再一个,这局面僵持时间有点久,拿着兵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天气又有些热,汗一趟趟地往下淌。 “这样,我们各退一步,大家都把兵器先放下来,举着怪累的。”宥宁又安抚桃源县的百姓,“我知道大家是为我好,不急,我们慢慢往后退,朝我这边。” 宥宁站在后堂那边,楚河汉界分明:“对,大家都保持自己的位置不动,不要越过这条沟。为表诚意,我们这边先放下武器。” 站在最前面的衙役们,插好刀剑,后面的百姓也跟着放下原本高高举起的农具,握在手上。 “好,看在周大人面子上,大家收起兵器。”其实那边也坚持不了。 没一会,后堂传来呼救声,哎哟哎哟叫着:“好人,饶了我罢。放过我罢,我再也不敢了。” 是王风的声音,对面侍卫个个捂着嘴发笑。 宥宁脸都气绿了,老百姓们倒也无所谓,权当看热闹了。 “这门你就直接踹开,出了事我担着,另外,真要打起来,方晋,你带着老百姓从侧门走,万万不可让他们真参与进来。” 方晋点了点,衙役们交头接耳,将话低声传给了百姓。 “且慢,大人。”少威仔细在门口听了一会。 “你还有这癖好?真看不出来啊,少威,还不赶紧把门弄开,你要不行我来。”宥宁也不敢大声说话。 少威嘘了一声:“你听,这屋里真的就王风一个人在嚎。” 宥宁一听,真的,除了噼里啪啦皮肉相击打的声音,就真的只有王风一个人再嚎,声音有些凄惨,后面越来越低了。 没一会,吱呀一声,门从里边打开。 向晚甩了甩手,一脸的笑意走了出来:“去吧,把你们大人扶出来吧。其他人都散了,这个点都该做午饭了。” 众人一听,确实,扛着锄头匆匆出了衙门。 待回了家才想这个事不太对劲:那人是谁?我们怎么要听他的? 但已经不重要了,事情好像解决了。 宥宁也惊了,这人说话有种让人神凝气静的本事,容易让人亲近和信服,这种能力太可怕了。 还不待宥宁说话,后堂的侍卫持刀冲了出来,直奔向晚。 事发突然,刀剑来得太快,少威抬起剑筒挡去,不料眼前一道人影闪过,手中玉扇一抬,拿刀剑再也无法前进半分。手一转,侍卫手中的剑已经被扭成了麻花状,剑掉落在地,侍卫不可置信瞪大眼睛捂着胳膊。 其他人,停下了脚步,慢慢往后退去。 少威和吴应才目瞪口呆。 “走,废物,还不赶紧抬爷走。”王风的声音含糊不清地传来。 副手领着几个人把他抬了起来,一路上哎哟哟叫唤个不停。 王风原本还能看的脸,这会肿得恐怕连他妈都不认识了。两只眼睛已经是一条缝了,嘴唇翻肿,门牙脱落,脸已经跟那二两大的馒头一样了。 两个胳膊吊着,估计也被向晚给卸了。 看着人畜无害,一出手这么凶残? 侍卫一窝蜂跑出了衙门。 衙门终于清净了,方晋带着几个人把后堂清理了一番。 这次会客改在了饭厅。后堂宥宁实在是坐不下去。 “不知向先生是?”宥宁其实都不确定这人是不是姓向。手段和传闻,完全是两码事,这人真是个画画的?怎么又这么巧,这个点来了桃源县? 她一肚子疑问。 向晚洗干净手,接过方晋递过的帕子,仔仔细细擦完手,还顺带调戏了一下方晋:“这孩子长得不错,以后让他跟我吧。” 方晋红着脸委委屈屈跑了过来,站在宥宁身后。 向晚一整衣衫,拱手行礼:“草民向晚见过大人。” “不知向先生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宥宁边问,边喝茶。 向晚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方晋上前接了过来,递给宥宁,宥宁仔细一打量,又出去问了少威,确认无疑,这玉佩就是丁怀远的。 二人客气一番,又谈到布庄之事。宥宁亲自领了向晚去了布庄,看了画室和之前的衣服,向晚点头称赞。 当即承诺,会在锦绣布庄呆三年,但这三年不能限制他的时间,他会按期给画稿,但不见得随时在郭家庄。 宥宁二话不说,当即应下。这么个人才,她恨不得给供起来,只要按期交画稿就行,至于他想去那,那是他的自由。 更何况这人还是丁怀远找来的,她就是这么护短。 向晚倒没想到,愣了一下,又笑了,果然是个有趣的人,难怪主子会喜欢。 丁怀远昨晚收到向晚的回信时,是探子组另外一个人送来的。 字条右下角划了两横,像是试笔了一样。只有丁怀远知道,向晚这人做事向来周到,信永远是发两遍,从不同的位置。 字条就两个字:安好。 第一封信去了哪儿?阿左走了一个时辰,信应该到了。 丁怀远目光一冷,当即下令,立刻让六王爷集结兵马,现在就出发。 所有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还是快速执行下去。 暗卫十人原地待命。 丁怀远极目远眺,目及之处是那气势恢宏的屋宇,双手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那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帝王之家。 东宫。 灯火通明,寂静无声,人影摇曳。 殿外宫女太监头抢地而跪,一动不敢动,汗水浸湿了额头下那块青砖。 侍卫持刀而立,冷着一张脸,像泥塑的一般。 殿内,黄花梨的圈椅上坐着一人,着明黄色五爪龙袍。 是皇上无疑了。 地上跪了一黑衣夜行衣女子,倒显得突兀。 “这可是本王的爱妃么?”椅子那人像是问地上所跪之人,又像在再问旁边的人。 殿内无人出声,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旁边一小太监扑通跪在地上,声音碎成一截截的:“回皇上的话,奴才,奴才旁边之人确实是兰妃娘娘。” “你很害怕吗?张全。”这人声音好听。 “是,不,不......”张全压着自己双手,不让它发抖。 “那抬起头来。” 张全脖子上像压了座山似的,一点点极其费劲地抬了起来。 对面那人也不过三十出头,相貌极其出众,只是眼神太过阴沉,脸颊太过于瘦削,让人心里生出一股寒意。 “你果然是怕我。”那人叹息了一声,“更何况我还不是皇上。” 话刚落音,手中的短刀已经挥了出去,张全的头滚落在地,眼睛微微弯着,这里面再无半点恐惧。 跪的尸首突然倒地,血迸溅了出来,溅了旁边的女子一脸一身。 而椅子上的那人却被侍卫紧紧围住,直到张全血流干了,他明黄色的龙袍上半点都没有沾到。 “把他扔到后院去。” 后院是什么,所有人都知道。 殿内很快被清理干净,龙涎香更旺。 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丁怀远的大哥,丁云飞。 他起身走到兰妃跟前,一把抓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啧啧,这张脸还是这么好看。沾了血不但没让我恶心,反而让我更兴奋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兰妃目光坦然,不惊不怒。 “来人,将兰妃洗干净,除了这张脸。”丁云飞又靠近她,“阿左,你别想着替你那主子守节。” 兰妃,不,阿左脸上的冷漠龟裂开去,挣扎着要往跑去。 机关响起,阿左被从头而降的铁笼子罩住。 她回头就看见了阿静站在窗户哪儿,一脸的得意,心下全明了了。 阿左顾不得别的,捏住两个手指,放在嘴里,尖锐的哨声顿时响起,三短一长。 丁云飞噙着笑意,冷冷地看着阿左,阿左顿时如置身于九寒天的冰窖里,冷得发抖。 只盼着其他人还有逃生的机会。 丁云飞一挥手,人一个个被带了进来,阿不,阿飞,阿珂,阿七......每个人都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面貌了,每个人又坦然。从进门,到被送往后院,无一人呼救。 所有人的说辞一致:“背后的人是阿静。” 阿静,兰妃的贴身丫鬟。 “阿静,所有人都说是你,这可如何是好?”丁云飞还是那般的好看。 “太子,太子,求求你不要信她们。就是兰妃,都是兰妃指示的,我从未背叛太子。”阿静跪着爬了过去,只敢将手放在丁云飞的鞋面上。 “那你为何要帮我?”丁云飞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勾起阿静的下巴。 阿静脸颊绯红,眼睛里全是爱慕和渴望,还不待她将爱意宣之于口,丁云飞下一句就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把她扔到后院去吧。” “不,不,太子,求求您。”凄厉的哭喊声消失不见。 丁云飞一抬手,铁笼子缓缓生起,阿左从怀里摸出暗器,丁云飞微微一动就到了她跟前,捏碎了她的左肩骨,暗器叮咚掉在地上。 衣衫被撕成碎片,所有人被赶出大殿,惨叫声不绝于耳。 “太子,端王带兵攻城了。”门外太监惶恐不安,生怕下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他。 第41章 是夜, 整个京都烛火辉煌,俨如白昼。 城墙外, 铁骑刀枪鸣,领头那位正是在外做了闲散王爷的六王爷,丁云祥。 丁怀远领着自己的人马守在后面。 城墙上,明火执仗,箭在弦上。 战事一触即发。 突然城墙正中间空出一块,一个女人被推了出来。 头发被人从后头揪住, 露出一张漂亮的脸蛋, 这女子正是兰妃,也是丁怀远的探子阿左。 衣衫破碎, 堪堪遮住身体, 风一吹, 风光尽现。身子白皙, 腿间血迹, 极致的白妖艳的红, 夺人耳目, 城墙的人呼吸急促, 城外的人瞠目欲裂。 阿左脸上坦然,无半点羞涩, 也无半点难堪。 众人整齐地稍稍分开一条路, 丁云祥和丁怀远并排骑马立在众人之中,耀眼而夺目。 当今圣上丁在天最引以为傲的事就是:儿子个个才貌双全。 阿左的目光眷恋又深情,她心知肚明, 今晚也是她最放肆的一次了。她没有闪躲,没有回避,她爱了这个男人爱了整整十年,当探子也是她主动要的。 丁云祥双目刺红,身体颤抖,他死死盯着城墙的阿左,那个他爱的女人。 阿左嘴唇微动:杀......了......我......。我...不...想...死...在...别...人...手...里。她没有出声,出了声城外的人也听不见,她说得特别慢,特别轻,可丁云祥每个字都看清了。 “三哥......”丁云祥一颗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阿左闭了闭眼,死而无憾了。 “六弟,别来无恙啊。这个骚娘们,臊得很,一晚上缠着我不放,无奈之下,我就叫了十几,也许是二十几个人好好伺候伺候了她。你看,她现在是不是气色特别好?吸了男人精气就是养得好。” 城墙的人发出□□。 “对了,都怪哥哥的不是,不知道她是你的人。这样,今晚呢,你要是想要她,你就带了人马乖乖走,我自会安排人好好把她送你那,若是你不想要,那我就让好好犒劳犒劳这些将士们。” 一时之间,城上城下,寂静无声。 “六弟,不可。” “三哥,阿左是为我,为我。我这般,岂不是寒了众人的心?我以后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六王爷低吼着。 “今晚无论如何,阿左都是活不成的,其中道理不用我来教你。今晚我提前行动,也是猜到阿左败露,只是还是晚了一步。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岂有不想救她之心,可这天下,这数万将士性命,这城中百姓性命,与你一人私欲相比,孰轻孰重,自是一清二楚。”丁怀远沉着声。 六王爷拿弓的手重若千斤。 “六弟,我替你来。”丁怀远话刚落音,城上丁云飞的声音再次传来。 “阿左,看来他们是放弃你了。不如我还给你个机会,你把他们的秘密告诉,比如他们是如何残杀父皇母后,如何杀害兄弟手足......” “呸。做尽伤天害理,弑父杀兄之人......啊......”阿左话不曾说完,凄厉惨叫声划破夜空。 “你们既然不仁,也不要怪我无义。”丁云飞狞笑一声,右手猛地往后一拉,左手用刀剑挑去阿左身上最后一件衣衫。 白皙的身体暴露在夜色中,蝴蝶谷被铁钩刺穿,血流如注。之前被衣服堪堪遮住,还不曾发现。 “畜生......”六王爷怒骂一声,抬起双臂,铁剪对着阿左的右胸口。 阿左面目疼得狰狞,她试图调整着状态,含泪笑着点头,嘴巴开合了几下:“我不后悔。” 银光破空而来,丁怀远高喝一声:“攻城。” 杀声震天,阿左像风筝似的从高高的城墙上一头栽了下去。 “阿左......”六王爷声音悲怆,策马疾驰而去。 “护住王爷。”一骑将士手持盾牌追了过去。 这铁盾还是宥宁想出来的,日夜安排铁匠铺赶工。 既可以手持,也可以绑在背上或者护住前胸。 “阿祥......” “别说话,没事的,没事。我们去找大夫,别怕,别怕。”丁云祥安抚着。 掀开帘子,丁云祥抱着阿左大步跨了进去。这是一个临时搭建的营房,大夫医治之处。 “阿,王爷,您先去,我没事,三王爷一个人支撑不住的,另外......”阿左撑着一口气,将她知道的秘密全说了出去,“快去,我等你。” “好,你等我。”丁云祥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这个你拿着。” 这个护身符是自小他皇额娘给他求的,今日他摘下来给阿左了。 阿左手指微微用力勾着他的衣摆,慢慢松开,展开一个笑脸:“恩,我收着,等你回来再还你。” “好。” “王爷,三王爷有报,请您快过去。” 战事紧急,也无再多说话的机会,丁云祥身形消失不见,阿左脱力倒在软榻上,目光涣散。 “王妃,王妃......”大夫不停唤着她的名字,一替她准备替她拔箭。 “不用了,我心长在在右边。”阿左露出一个笑脸,“没事,王爷不会怪你们的。” 大夫持刀愣着不知该如何办了。 剪头插在心胸,拔箭会血尽而亡,不拔也是血尽而亡,前者死得更快一些。 “没事,切开吧,切开拔死得没那么难看,王爷也会知道你们尽力了。”阿左撑着一口气。 “您没事的,一定没事的,我们会救活你的。”大夫擦了一把眼泪,手抖得不像话。 “恩,我想活着啊。我想看看这打了胜仗后的京都,想看看这太平后的天下,我还想守在他的身边安安稳稳过几天自在日子。”阿左有些迷糊了,思绪越飘越远。 “去看看山看看水,看看后院的花花草草,去放风筝,可能...可能什么都不用,就这么一起坐着,或者看他写写字,练练剑,你们说是不是极好。”血大口大口的从她嘴里涌了出来,浸湿了她身上穿的那件袍子。 这件袍子是六王爷的。 “好,是很好。你们还能再生大胖小子,不,多生几个,男孩像他,女孩像你。”大夫握着阿左的手,眼泪一颗颗滴在阿左的手上。 其他人已经跪了一地,悲痛出声。 “是了,还要替他生好多个孩子,我想回去江南,那里真的......好...美......”阿左的手慢慢滑落下去,咚的一声砸在床沿上。 阿左,六王妃,自幼习武。 卒于大成元年。 三天三夜,城破,城内城外血流成河。 “皇兄,此事有劳你善后了,我去看看阿左。”六王爷破城后,就匆忙离开。 六王爷掀了帘子冲了进去。阿左干净地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样。 “阿左......”声如泣血杜鹃。 皇宫内。 “所有人活捉,违者就地格杀。”丁怀远吩咐下去后,亲自带了人去找大皇子丁云飞,还有皇上和皇后。 “飞儿,你这是何苦?”丁在天头发散乱,鞋袜掉落。 这一路上,被丁云飞挟持着逃跑,狼狈至极。 “陛下,不如我们不走了吧?”皇后欧阳云温柔地问着。虽是狼狈,但气度依旧丝毫未减。 “不走了?好啊。”丁云飞狂笑着,回声交替起伏,听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他们现在在密道里。 “云儿啊,你怎么没将你母妃带出来?朕累了,就依皇后的,不走了,皇后可怕?”丁在天坐了下来,仿佛坐在龙椅之上。 皇后温柔地摇了摇头,坐在他身旁,二人双手交握。 丁云飞眼睛都红了:“何必假惺惺问我母妃为何没有出来?她要出来了,谁拖住你们那个好儿子呢?有六弟在,他难道不顾亲身母亲?” 他拔出剑指着丁在天:“你既然不喜欢母妃,为何娶她?为何让她整天以泪洗面?我是大皇子,这天下理当由我继承,你为何要让老三来坐这个位置?为什么?” 声音回荡,一声声质问着:为什么。 丁在天拍了拍皇后的手:“飞儿,你错了。这天下我从来没有说过给老三的。老三跟你才是亲兄弟,这皇位啊,我早就承诺给你六弟了,他才是皇后和我的亲生儿子。你回头吧,我跟皇后就不回去了。” “你以为你们走得了吗?啊......”丁云飞怒吼扑了过去,乱剑砍死了二人。 血肉横飞,血溅了他一身。 他看着那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手起刀落,两只手分开了。 他狞笑着,将丁在天往外拖:“你们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在一起。” 皇后欧阳云被留在密道中。 重见阳光,丁云飞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再往前就是一处悬崖。 “丁在天,以后你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这悬崖下就是你的好去处。”丁云飞此刻已经精疲力尽,他拖了好几次,都没有拖动。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丁在天怀里掉落出来。 他捡起来一看,诏书,展开一看,他震得魂飞魄散。 “立大皇子丁云飞为太子,继承大统。” 丁云飞像不认识这几个似的,仿佛看了好几遍,跪地狂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鼻涕齐飞。 他仔细辨认着每一字,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了过去,他生怕一眨眼这个大皇子的大字突然变成了三或者六。 玉玺的印记他反复摩挲着,这玉玺他盖过无数次,再没有比这更真的。 丁云飞恨恨站了起来,藏好诏书,有了这诏书,还怕这天下不是他的? 从此这天下他再无父母兄弟。 “大皇兄,别来无恙啊。”一道清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第42章 “三弟, 好手段好计谋啊。”丁云飞从地上爬了起来,抖了抖衣衫, 整了整头发,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狼狈。 “你让我打头阵,除掉所有绊脚石,现在只需把我带回去,向天下人交代,那个位置你就可以坐得名正言顺, 高枕无忧了。”丁云飞大笑几声,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啊。” 他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扬了扬手中的诏书, 慢慢展开, 一字一顿的念完, 又小心折好, 放入怀里。 众人不由得后退一步, 丁云飞故作惊讶地遮住了嘴唇:“是我考虑不周, 不该当着他们说出这事。” 皇家从不缺不能见光的事, 知道这些秘密的人, 往往过不久,更何况是皇位这等大事。 “皇兄, 跟我回去吧。”狂风猎猎, 看不清丁怀远的神色,语气倒是很平淡,不急不躁。 “回去?哈哈哈哈, ”丁云飞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笑出来了,再无半点皇族风范,“这辈子,你都别想把那个位置坐得安心。” 说完,转身奔向悬崖,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这悬崖名叫百丈崖,因地势高,常年云山雾罩,看不清深浅。 丁怀远死死盯着这悬崖,一言不发。身后的人冷汗淋漓,总觉得这悬崖就像张开大嘴的怪物,下一个被吞进去的就是他们。 “你们去找几个熟悉这儿的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慢。把皇上和皇后送回皇宫,另外让六王爷主持大局,我稍后就回。”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背着皇上皇后匆匆回了宫。 此时,宫中乱成一团糟,少几个人谁也不知道。 城内城外,都忙着清理现场,乱党的尸首被焚烧,自己人的有人认领就被认领回去,没人认领的就埋在龟背山上。 是夜,天降大雨,雨水都是红的。 城中百姓闭门锁户,无一人出门。 “王爷,端王还在查找大皇子下落,特遣人来说,朝中事务有您定夺。” 六王爷烂醉如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个破位置,谁稀罕谁拿去,别管我,把酒给我。” “福晋......” 侧福晋挥了挥手,其他人散去。 “王爷,福晋已经去了,你要做的不是让她入土为安么?活着难堪,死了也要让她这么难堪,一个人睡在这儿?”侧福晋柔声劝解,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福晋,不由得悲从中来。 当初在江南,阿左就不愿意回来。 “我陪她一起去,我陪她一起去。”六王爷挣扎着起身。 “是,王爷您跟福晋去了,一了百了。可府上其他人呢?霖儿,钰儿他们您也不管了么?” 王爷瘫坐在地,失声痛哭:“好,好,生难,死也难。好啊,好啊。” 半天,侧福晋揉了揉发麻的腿,吩咐下人打了水来,好好为六王清洗了一番,穿好衣裳,梳好头发,除了面容有些憔悴,其他还好。 “阿玲,吩咐下去吧,替阿左办丧事吧,我去宫里一趟。” 桃源县。 宥宁刚下马车,就瞧见吴叔跑得飞快:“大人,出大事了,王风死了,他的手下正在衙门闹事呢。” 宥宁捏了捏眉心,这事还真是一波接一波呢:“仵作在不在?验尸了没有?” “大人,死状惨烈,像仇杀,您最好不要去看。”吴应才想了想补了后半句。 “吴叔,布庄果园农场那边可还是正常运作?” “是的,大人。布庄有德正管着没事,昨个儿他又赶回去了。” “恩。” 王风的尸体就躺在大堂之下,一扇门板之上。 “大人......”还不等仵作起身回话,刀剑已经架在宥宁脖子上。 “放开,都给我放开。”少威和其他衙役拔出兵器,眼看着事情就要不可收拾了。 “你们放下兵器,全都退下。”宥宁声音并不尖锐,反而很平和,“你们今天来,也是想要一个说法。这样,你们是要不到说法,结果也不过是两败俱伤。” 那群人都看着副手,副手犹豫了一下,撤回刀剑,但个个都处于戒备状态。 “人是怎么死的?”宥宁蹲下身子,边问仵作。 仵作一掀被单,宥宁被吓得往后一退,扭过脸去。 “大人,您若看不得,容我画下来再同您细说。” “没事。”宥宁忍下心中的翻江倒海,同仵作仔细检查了起来。 王风死得确实惨烈。 双臂齐肩膀砍断,只留着皮肉系着,像木偶的胳膊似的,一截一截的。 手脚都有被捆绑的痕迹,脖子也是。看留下的东西,就是村民常用的草绳,没有半点线索价值。 身上没有被殴打的痕迹,眼睛过度睁大,眼皮有些奇怪,像是被针线扎了孔。 “大人,死者眼皮被外力拉扯过。换句话上,凶手为了不让他闭眼,用线吊着他的眼皮,直到他断气。所以眼皮不但有针孔,还不能正常闭合。”少威在一旁接了话。 “你意思是凶手不但看着他死?还让他看着自己死?”宥宁心道,她们这是出了个变态杀人狂? “正确。大人,您再看,王大人嘴巴张到常人无法做到的地步,是用东西一点点塞进去的,所以口里皮肉并无破裂,骨头是断裂的,老陈,你看看他嘴里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仵作姓陈。 “他身上没有致命伤,最深的刀伤也不过一柞,最厉害的也是腹部这一刀,其他刀伤像随意切一切,但是刀伤不计其数。流血过多而死。”少威重新盖下被单,“对了,胳膊这是死后砍断的,出血量几乎没有。” 仵作在一旁点了点,吩咐徒弟拿笔详细记录。 仇杀的可能性很大。 “那他嘴里的东西可有找到?” 仵作摇了摇头,问那些侍卫,也都表示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儿。 待仵作检查完,正要开口,少威就吩咐人把王风调了边。 宥宁匆匆一瞥:王风是个太监? 但这个疑虑马上有了答案,王风自然不是太监,只是他那玩意被人割下插在他的屁!眼里。 少威冷笑一声,站起身,怀抱着双手。 王风左肩上印了一朵黑梅花。宥宁唤了副手过来:“这个印记你见没见过?” 副手沉思了好半天,才出声:“大人,这个不曾注意。” “不用问了,这东西是新的,皮肤周边还微肿着。”少威拿手摁了摁,还有些血迹。 “是凶手留下的?”宥宁抬头去看少威。 这些人之中,少威和吴叔都可以做到,不对,还有向晚也可以。 看了一圈,宥宁发现向晚不见了,正要安排人去找,他一身酒气从外头进来了。 “向晚,你这是从哪儿回?”其实不用问,看他这样,就知道从芙蓉楼出来,脸上都沾了胭脂。 “自然是销金窟,那个叫小桃红的不错。这是怎么了?”向晚打了个酒嗝,就要凑上来。 “这事你先不用管,你先去洗漱洗漱。”宥宁皱着眉头吩咐开,向晚不是衙门人,自然不用插手这事,她还是吩咐一衙役火速去了芙蓉楼。 王风那边的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验完尸体,又将所有人昨晚的去向做了一个询问记录,大多数都是没有证人的,深夜熟睡,谁不敢保证身边的人有没有出去过,包括京都这帮人也是一样,要说嫌疑都有嫌疑。 傍晚,陈德正也回来了。宥宁照常询问,他的人证倒是齐全,昨晚布庄通宵赶布呢。 向晚也没有问题,人证全着呢。 宥宁不放心少威,私下又问了一遍,少威毛了:“我倒想这活是我做的呢,见了这英雄的面,我得当面鞠个躬,夸一声好汉。” 气得宥宁想打爆他头:“也不知他怎么样了。这几天也没有信,要不你回去看看?” 少威蹲在地上,吭哧了半天:“我不能走。现在这儿太不安全了。” 宥宁双手枕在脑后,抬头看着这青天白日,觉得特别不真实。 怎么就这么寸,接二连三的出事。 宥宁又仔细把伤口,和众人口供看了一遍,没有漏洞。 “这样,王大人有没有仇家?平常或者最近有没有跟其他人结怨?” 堂下的侍卫都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还是把副手推了出来:“王大人,这人吧,结怨倒是挺多,大人我们不是说他坏话。在京都就是这样,后院的妻妾都装不下了,还是从外面抢女人,不管是嫁人的还是未出阁的,喜欢了就乐意抢。” “京都没人管得了他?”宥宁手指搭在桌上轻轻敲着。 少威一看,可怕,跟他家主子一样。 “他姐姐是贵妃,谁敢?连大臣们的家眷都得好生藏着,有次碰了五王爷的丫鬟,这才被逮着打了一顿。后来五王爷的府上莫名着了火,无人活着,据说人都是被下了蒙汗药后放火烧死的。” 这事宥宁想了想,可能那事不过是个幌子:“当今圣上没查?” “当然查了。连六王爷都从赶回来了,查了整整一个月,做得尤其干净,没有半点线索。” 宥宁看向少威,少威轻轻点了点头。 “权利滔天啊。可桃源县最近并无陌生人进来,这事确实也是无处可查。若是京都来的人,一看就容易分辨出来。”宥宁有些不想查了,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前几日,我们来的路上,他又抢了一农夫家的姑娘,那姑娘自尽了,我没救下来。”副手是想过要救那姑娘的。 宥宁转头想到了王风是如何对自己的,心中越发厌恶:“那你们还想要个什么结果?” 众人互看了一眼:“他罪有应得,差事我们是回不去了,就此别过。” “这人怎么办?”少威踢了踢。 “这事就到这结束吧,人就乱石岗埋了吧。”宥宁捏了捏眉心,可这凶手到底是谁? 第43章 “阿夜, 你跟了我多少年了?”丁怀远腿微微张开,双肘松松搭在椅子扶手上。 “回主子话, 12年了。”阿夜跪在地上。 “起来吧,都十二年了。”丁怀远感叹了一句,“第一次遇见是在冬天吧?那会你就这么点大。” 丁怀远比划了一下。 “是的咧,主子。那会我才将将六岁,天寒地冻的,光着屁股呢, 要不是主子您当时救了我, 我恐怕也活不到今天哩。”阿夜眼睛里泛着泪光,每次说起这事, 他都容易激动。 也只有跟亲近的人说话, 他才带着着家乡口音。 还是那种天真憨厚的阿夜。 “但你救我的次数更多。阿夜, 你有别的话想要跟我说么?”丁怀远心软了, 大概是跟宥宁待久了缘故, 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想起这个人他心都是甜的。 蓦然他闻到一股幽香, 意识在那一瞬间还以为回到了宥宁身边。 冷铁带着杀气, 丁怀远惊觉,但已经来不及了, 刀锋直入手臂, 手臂被扎你对穿。 疼痛让他有了些清醒,不由得扬声高喝:“来人。” 话刚落音,第二把短刀已经出鞘, 直入他腹部。 幸好暗卫首领来得及时,长刀挥下,斩断了阿夜的双手,又一脚蹬翻在地,被后面进来的暗卫抓住。 “给他止血,别让他死了。”暗卫首领吩咐着。 屋内窗户全被打开,丁怀远这才从迷药中彻底清醒了过来。刚才首领长刀挥下来的那一刻,他心都是凉的,如果那一刀是给自己,今日他必死无疑。 幸好。 可伤口不乐观。手臂的伤是小事,贯穿伤,宜恢复。 腹部那一刀,不但扎入,还横拉了一下,伤势比较严重,幸好是在宫中,御医来得及时。 “三哥,这是怎么回事?”六王爷急匆匆地赶了出来。 “没事。是我大意了。”丁怀远目光微寒,这人是真不能对敌人心慈手软。 “阿轩,准备笔墨。”阿轩,暗卫首领。 在床上放了张小炕桌,六王爷立在一旁不肯走。 丁怀远眼皮子一掀,语气凉凉:“怎么?我写封家书,你们也要围观?” 六王爷把炕桌往里挪了挪,一屁股坐在床沿:“真的?是谁?住哪儿?姓甚名谁?人长得如何?三哥,你终于舍得动了这颗凡心啊。当初父皇母后......” 六王爷停了下来,沉默片刻:“父皇母后的丧事也不能再拖了,三哥,你看怎么办比较妥当?” “让祭祀司操办吧,你做决定就好。”丁怀远蘸了蘸毛笔,开始写信。 六王爷偷看了一眼,是写给少威的:“这事得你出面啊,皇位得由你来继承。” “哎哟,那真不巧,你看我这伤,哎哟不行了不行了,那个位置天注定是给你的。” 阿轩站在一旁,目瞪口呆:这两人在闹什么玩意儿?皇位是这么不严肃的事? 六王爷沉思一会,匆匆唤来御医,仔细询问康复时间,把个老御医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又吩咐人将冰窖打开。 丁怀远一头黑线,丁云祥抬了抬眉,等他哥夸。 “滚。”丁怀远一个字简短有力。 “欸。”六王爷丁云祥听话地滚了。 桃源县,少威看着宥宁欲言又止,宥宁心思重重,倒没有发觉。 “哥,哥,李少威今天看你好多回了?今天他特别怪。”方晋发现了,偷偷跟他哥宥宁说了。 宥宁沉吟了一下,一个念头划过,整理最后一点,收了笔,将少威叫到后堂。 “你准备准备。今天我们启程去京都,事情我已经交代好了。” “啊,你知道了?早说啊,害得我白担心一趟,不知道该不该说。那行,我去收拾,收拾......”少威这才发现宥宁神色不对,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 “他是不是出事了?”宥宁声音有些发抖。 “没有,没有,就是受了点小伤,路上坐车太慢,骑马不方便。”少威着急了,这要被主子知道不得打死他。 “我去交代一下,今天就出发,你不用写信。” 少威觉得自己骑虎难下,左右为难,谁也不敢得罪,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跟宥宁去了京都。 皇宫内,丁怀远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数帐子上的花纹玩,心里盘算着还有两天,最多两天宥宁的信就该回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都说了,没事别进来。”丁怀远那点旖旎被发散了,“算了,算了,拿了笔墨过来吧。” 门口那人影脚下一顿,倒也没停留太久。 “奇怪了,今天你家主子没教你念叨我?不对啊......”,不对二字刚出口,丁怀远心下一惊,一跃而起,站在床上,居高临下,命令,“抬起头来。” 床下那人穿着一身太监服,头死死低着,就是不肯抬起来,看模样倒像在生气。 丁怀远越瞧这人心里越慌,这人太熟悉了。 “哎哟......”丁怀远跌落在床,哎哟哎哟叫唤了起来。 刚才那一跳,却是拉到了伤口,绷带上都洇出血迹了。 宥宁这会那还顾得上生气,连忙上了床去查看。 手还没摸上他伤口,就被人捉住了双手。 宥宁知道上了当,恨恨地挣着手,起身要走。 丁怀远直勾勾盯着她,生怕一眨眼这人就跑了,声音又低又柔,还有点撒娇又委屈:“是我不对,不该瞒你。我现在伤口也真的是疼,不骗你。” 宥宁软了下来,这么些天不见了,那舍得真跟他生气? 这人瘦了一大圈。 “给我看看。”宥宁气鼓鼓,口气软软的轻轻的。 “真想看?”丁怀远心情好了起来,捉着她的手不肯松。 “不给我看,你想给谁看?”宥宁偷偷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丁怀远疼得直吸气。 宥宁掀开衣袖一看,掐的正是那只受伤的手,看他疼成那样,心里又恼又自责又难过,眼泪哗啦就下来了。 “别哭,别哭,乖。”丁怀远慌了,赶紧坐起来,将人搂在怀里。 闻着他怀里女人身上的香气,他心里终于踏实了。 “没事,我皮糙肉厚的,过几天就好了。”丁怀远看怀里的人哭得伤心,越发心疼了。 “我看看。” “好。” 掀开衣服,宥宁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眼泪掉得更凶了:“这得多疼啊。” 她最怕疼了。 “快好了,我就是怕你担心,才不敢告诉你。以后不敢再瞒你了,别哭了。我家宁儿是穿什么都是大美人,来,亲我一口,我就好了。”丁怀远见她还是难过,想着法子逗她。 “偏不。”宥宁脸红透了。 “我算了算时间,你这路上是没歇吧?”丁怀远往外挪了挪,“上来。” “这不好吧?”宥宁心动了,但还是很难为情。她很困,但是她一点都不想跟他分开。 “没事,这里没人敢笑话你。陪我躺会,说说话。”丁怀远摇了摇她手。 “恩。”宥宁背过身,脱了这身太监服,松开头发,爬了过去。 丁怀远一使坏,她人跨坐在他腿上。宥宁怕压倒他伤口,不敢乱动。 “别动,会弄到伤口。” 丁怀远轻声笑了,头慢慢靠了过来:“我想你想得这儿发痛。” 他牵起宥宁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宥宁醒了醒鼻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英气逼人的男人。 “闭上眼睛。” 二人亲得难舍难分,丁怀远的手悄悄从衣摆下方爬了进去,掐在宥宁嫩白的细腰上。 宥宁觉得那块火辣辣的烫了起来,又热又渴又软。 丁怀远松了她的唇,宥宁大口大口呼吸,双目有些失神。 丁怀远的唇轻轻含住她的耳垂,宥宁婴宁了一声。滚烫的唇滑了下来,落在那修长的脖子上。 宥宁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又愉悦又忍耐,手紧紧拽着丁怀远的衣服。 丁怀远一手怀抱着她,另一只手试图过来解开纽扣,不小心碰到伤处,停了停。 “哎呀,三哥,你这是把谁招屋里了?门也不关?”门口传来一声大叫,把床上二人吓得一抖。 宥宁埋在丁怀远怀里羞得不敢动。倒是丁怀远冷静,薄被一掀,将宥宁裹得只剩一张脸在外。 宥宁做了口型:“放我下来,我躲好。” 丁怀远拍了拍,做了个口型:没事。 那吓得惊叫的人不但没走,脚步声反而近了:“皇兄,你这金屋藏娇,藏的是何人啊?” 说话嬉皮笑脸。 “你三皇嫂。”丁怀远说话声音不大,说得极为肯定。 宥宁在被子底下掐了他一把。 这动静自然是逃不出六王爷这个过来人,他哈哈大笑了几声:“三哥,这个三嫂怕是没那么容易认下来吧?” 丁怀远一窒,却是还未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宥宁扒拉了下头发,探出小半张脸,伸出一只手:“六皇弟,初次见面,请多多包涵。” 六王爷丁云祥看着那只脆生生的胳膊,又回味了这话,六皇弟?这不就是默认自己皇嫂的身份了么?还真是夫妻齐心。 丁怀远愣了一下,哈哈哈大笑起来:“还不赶紧见过皇嫂,马上都要登基的人了,见面礼都没有。” “谁要登基了?”六王爷丁云祥梗着脖子应嘴。 丁怀远正要说话,门口暗卫求见。 丁云祥背过身去,宥宁收拾了一下,红着脸跳下床,躲到屏风后。 “何事?” “爷,那日你让我们一直盯着的事,有消息了。” “好。你们先去准备,我马上就来。”丁怀远转到屏风后,牵出宥宁,“这边的事还没有完,你在这边也不安全,吃过午饭你睡一觉,下午出发回去,等我这边忙完了,我就去接你,好吗?” 宥宁看着他,心里自是理解,红着眼眶:“那你一定不能有事。” “恩,我这条命是你的。” “恩。”宥宁轻轻抱了上去,拼命吸着这人身上的味道。 “回去就坐马车吧。” “恩。”宥宁又乖巧又听话。 “腿是不是磨破皮了?” 宥宁红着脸,咬着下嘴唇不肯应。 俩人不约而同想起了第一次去石河子,宥宁也是因骑马磨破大腿根,把裤子剪破,避免碰到,结果晚上睡觉太乱,被丁怀远看到。 丁怀远鬼使神差地没想过叫醒她,自己亲自替她抹药膏,结果被突然醒过来的宥宁一脚踹下床,摔了屁股蹲,好半天都没起来,那一下太疼了。 “今日抹药可以名正言顺了吧?”丁怀远打趣着。 “登徒子,谁要给抹药。”宥宁夺过药膏,跑到屏风后头藏了起来,还时不时回过头张望,“不许过来,过来我要生气的。” “也不知道是谁,刚才那么大胆子自称是三嫂?怎么这会胆子就小成这样了?”丁怀远调笑着。 宥宁红着脸不再接话。 下午,丁怀远亲自将她送上马车,拢好衣服:“一切小心。少威,替我好好照顾福晋。” 第44章 “主子, 就是这儿。”百丈崖的悬崖峭壁上,吊着十来个人, 腰间绑着绳索,绳索的另外一条系在数丈高的平地木桩上。 木桩都是临时用搭成的,双人合抱的木桩埋在地下数十米,搭成三角状。 丁怀远仔细打量着这个不起眼的洞穴,一人高左右,是天然形成的。 洞口杂草丛生, 但被人踩歪的痕迹依然还不曾消散。 这距离大皇子逃走已经过去七天了。 七天。够一个人逃到很远, 要找实属不易。 “主子,追不追?”阿轩问着, 拽了拽腰间的绳子。 “追。”丁怀远不想后患无穷, 不管追到哪儿, 始终会有蛛丝马迹的。 一行人依次跳了进去, 抹黑前行。 洞穴不止一个出口, 但凡有了出口, 就派人沿线追踪。 洞内的十人保持不变, 继续前行。 最后一个出口终于到达。看着眼前的场景, 丁怀远眼前一黑。 “主子,怎么了?”阿轩发现丁怀远神色不对。 这里就是郭家庄, 桃源县锦绣布庄的排水沟。但水没有从这里走。 丁怀远心中似狂风骤起, 他极力控制让自己冷静。 “阿轩,带人控制这里所有的人,不要漏掉一个。” “阿度, 回京都带人马,不,先安排铁骑火速抄近路来。如果不行,安排人从地道走。其他人日夜不停,不得有误,还有不要相信任何人。”丁怀远知道,从官道走,京都到桃源县十天,快马加鞭,骑马得七天。 从地道走四天。 只希望宥宁和少威还没有到。 还有周府的一家老小怎么办? 到这里已经是深夜,所有人都在睡梦中被抓,打昏了带一个屋里,无一人逃脱。 而李嫂那些人被带到另外一个屋。丁怀远冷冷看了一眼,李嫂瞳孔微缩。 “醒了就再打昏过去。”丁怀远吩咐留下两个留下的暗卫。 其他六人跟着丁怀远摸进桃源县。 县衙一片狼藉,椅翻桌倒,油灯倒在案桌下,案桌被点燃,火势还不曾大起。 血腥味越往里走,越浓烈。 后堂横七竖八躺着尸首,全是衙门的兄弟。 王正钦倒在门口,试图挣扎出来,尸身还是热的,气息全无。 丁怀远一个个叫着名字,柜子里传来声音。 打开一看,是方晋。 “丁,丁大人。”方晋抖着,像伤寒患者,声音碎成一段段地,像卡住的磁带。 “说,周大人在不在这儿?”丁怀远眼睛都红了。 “我哥,我哥被他们带走了。”方晋嚎啕大哭起来。 “闭嘴。”丁怀远声音冷得犹如从黄泉路上忘川河里的水,方晋双目含着眼泪,紧紧闭着嘴巴,憋得小脸通红。 “谁带走你哥的?” “我听见陈德正的声音,还有一些不熟悉的,当时,当时是王大人把我塞进柜子里的,我是个孬种,我躲在哪里不敢出来。”方晋看着门口的王正钦,咬着手,呜咽着,豆大的眼泪纷纷落在手上。 方晋其实也受伤了。背上被砍了一刀,衣衫全破了,小脸疼得煞白,也不知道叫疼。 丁怀远叹了口气,把他转了过来,给他上了药,方晋咬着嘴唇不敢出声。他没有资格叫疼,屋里死的每个人都比他更疼。 “给他件衣服,你跟我们一起。” 方晋脱下衣衫,丁怀远一震,伸手挡住了方晋要穿衣服的手:“你这背上这个是胎记还是后来自己印上去的?” “有吗?我不知道。大概是胎记吧。”方晋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身上有什么印记。 丁怀远冷笑了一声,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方晋打了个寒战,老老实实走在中间:“丁大人,他们去周府了,对了还有少威哥也在。” 他边走边尽量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可一但回忆,那些惨死人的声音总是更多,他难过得快要爆炸:“丁大人,求你一定要抓住他们,救出我哥他们,再杀了他们。” 这孩子嘴里的恨意十分明显。 夜深人静,周府灯火通明,哭泣声断断续续。 “周大人,别来无恙啊。”说话的人正是大皇子丁云飞。 “草民不敢,草民见过王爷。”周文启跪在面前,低头抬手接过令牌,手抖得厉害。 宥宁被丁云飞摁在椅子上,不能动弹,身上脸上的血迹也不知道是谁的。 “喔,对了,现在周大人是这位,是我失礼了。听说周老爷的两个女儿已经都嫁人了,对吧?”丁云飞弹掉指甲里已干掉的血迹。 “是,已嫁人了。” 丁云飞一挥手,几个人压着十几人过来了,是大姐夫和二姐夫一家,男丁被打得鼻青脸肿,二姐佳宁也被打了。 “周老爷,听说您家这位小公子同三王爷,也就是丁怀远相交甚好,也不知是真是假。”丁云飞捏住宥宁的下巴。 周文启看了看那边被打伤的众人,又看了看眼前的宥宁,一咬牙:“王爷明鉴,我等并不知晓丁大人,不,并不知道三王爷是王爷,否则就算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聘请他在这小小的衙门当差。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有眼无珠。” “确实是有眼无珠,不过我倒不曾听说我那三弟好男风。不过,你家这公子长得确实非同一般,只怕女子也抵不过她吧。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们,为难你们也没劲,你让你家这位小周大人,亲自写了信,派人递给我那三弟,就说有事要跟他商讨。” 宥宁被堵着嘴,只能恨恨地看着他,还有旁边的陈德正。 “你想说话就说话吧。”丁云飞示意,陈德正拽下宥宁嘴上的布团。 “我呸,陈德正,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东西?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狗,你爹娘知道么?你杀了衙门那多兄弟,你手不抖么?是了,跟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说这些,你是不懂的。不对,良心狗肺都比你强。” 周宥宁打不过,只有骂,那么多人一个个死在她面前,她心里难过得要命,现在,这么多人的性命又捏在她手里。 “啪啪啪......,周大人有胆识,倒是我小瞧了,这样性格我喜欢。德正,不得胡来,要好生照顾周大人,笔墨伺候。”丁云飞拍着巴掌,脸色却阴沉得厉害。 “王爷是吧?你说吧,我写了这封信,有什么好处?”宥宁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冷冷地看着他。 丁云飞哈哈哈大笑起来,像听见天大笑话似的:“你跟我谈好处?” “是,不然还有第二个跟你谈?” 丁云飞冷静下来,这才认真打量起周宥宁起来。这人没有哭,没有抖,脸上的血迹半干,眉眼清冷薄凉,仿佛他们谈的不是生死,而是生意。 “你说。”丁云飞坐得端正些了。 “信,我可以写,你的人现在在屋里的一个都不准走,三天以后,我自会写这封信,按你要求。三天之后,你要追杀也好,还是怎么样也好,我也管不了,他们能逃多远是他们的命。这样算起来,你并不吃亏,这帮男女老少,跑不了多远。”宥宁说着这些话,仿佛真的不是在论生死。 “你这么说,确实也有几分道理。”丁云飞笑了一声,“不过这桃源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找个人也并不容易。” “是么?他们只会驾车往外跑,还会弃了车走路,这些人走得动么?更何况,这些人都在桃源县生活了很多年,哪哪都熟,不是么?陈德正。不对,你到底叫什么?陈德正是不是已经死了?”宥宁说到这,眼中的戾气不由得加重。 “这些已经不重要。”丁云飞摇了摇手,制止了陈德正,“你这条件我倒可以接受,不过我的目的也不在他们,但我只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过了今晚,明天他们生死就跟你无关了。” “宁儿......”周文启知道,他们走还有一线生机,宥宁恐怕是必死无疑。 “我同意。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爹娘,姐姐,姐夫,亲家,你们别怨我。” 众人迟疑了片刻,不知道怎么突然被绑来,又突然被放走,大姐夫廖俊杰想反抗,被絮宁制止了,一行人被压着出了门。 “等等,我在门口看着他们上马车。你们都跟在我身后,十八个人,一个都不准少。”宥宁还是不放心,怕门口有什么意外。 周家别的不多,马车多的事。 看着人上了马车离去,宥宁才松了一口气。 她爹的那些护院一定可以保护他们安全离开的。 只是她算漏了一样,屋顶上的丁怀远众人。 他们停在屋顶片刻,待周府大门关上之后,几条黑影骑了马疾驰而去,还带了几匹空马。 “主子......”阿轩回过头。 “再等等。” 转眼,后面又闪出几道黑影,手中兵器闪着寒光。 丁怀远等人一路跟了过去,直到出了桃源县,这才几个纵身跟到了人前面。 这些人一愣,二话不说亮出兵器。 阿轩说了一句:“大皇子派我们来接应你们。”京都口音。 “好,那我们快些,免得那些人跑了。”这人话刚落音,阿轩手起刀落,一刀将人砍死。 其他人回过神,打了起来。 “我先去前面。”丁怀远捏嘴吹了个口哨,一黑色骏马扬蹄而至。 很快就追了上来。 前方的人马停了下来,砍断马车,将马解放出来,让人骑了上去。 “周老爷,是我,丁怀远。”丁怀远出声告知。 前面的几个黑衣人拔出刀剑,一字摆开。 周文启下了马,叮嘱那几个人一番,那几个人边往后退,边让众人赶马准备离去。 “你们这样是走不远的,都是些没有骑过马的人,不排除掉下来摔伤的可能。就算没有这事,你们一晚上能跑多远?周老爷,你应该是要相信我的,你也见过我的身手,他们几个不说打不赢我,连我的暗卫也打不过。”丁怀远察觉众人紧张了起来,“大姐,你也知道我心意,该替我说句话的。” “好,我信你。就像宥宁说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们可怕?”絮宁还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模样。 “不怕。”廖俊杰牵着她的手。 “今天姑且信你一次。否则我就算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佳宁吐出口中的淤血。 “今天该死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我会安排人带你们走,我要回去救宥宁。”丁怀远吩咐阿轩亲自带人走,阿轩不愿意。 “滚,知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我老丈人家,还不赶紧给我好生送回京都。” “啊。是,是,小的一定遵命,保证完成任务。”阿轩乐得嘴都合不拢,热情招呼的人跟他走。 一行人打马折回了桃源县,各自分两边走。 “那小女有劳王爷了。”周文启鞠了个躬。 丁怀远侧身躲开:“老爷子,您言重了。这事您不说,我也要做的。我的人谁也不准伤害。” 第45章 周府有血腥味。 丁怀远心里一惊, 叮嘱其他人见机行事,率先翻过院墙, 直入院内,一出手就干掉了一人。 周宥宁被后面两人死死压住肩膀,几次三番都挣脱不开,嘴里被布团堵住,发出呜呜地声音,眼睛通红, 又难过又有恨意。 丁云飞眼前跪的一人, 那人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双臂已被齐肩膀处被砍断, 双耳被割, 双眼被挖。 旁边掉落的剑, 丁怀远不由得脚步一顿, 心中恨意滔天。 这血人是少威。 丁怀远嗖地拔出剑, 周身杀气乍起, 惊动了屋内其他人。 “来得可真够快啊。”丁云飞把椅子挪了个方向, 冲着门口。 其他人十二分戒备。 少威突然奋力往前一扑:“我咬死你。” 所有人都没有在意少威, 一个即将要死的人,一个快要变成人彘的人, 一个已经被踩在烂泥里的人, 谁也不会在意的。 可偏偏这个让谁都不在意的人,做成功了一件事。少威精准无比的一口咬住了丁云飞的脖子。 丁云飞差点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但他弹不起来, 他背上背着少威。 其他人乱了一下,就这么一下,丁怀远已经到了跟前,又干掉了好几个。 陈德正也不是吃素的,他刀起刀落,直接砍断了少威的脖子,可少威的牙齿还死死咬在丁云飞脖子上,他扒拉了好几下,才扒拉下。 丁云飞此刻也成了血人,他再也不是那个金贵的高高在上的主子了。 他恨得一脚将少威的头颅踢飞,丁怀远伸手一捞,稳稳接住,小心放在一旁。 陈德正扑了出去,围墙上的暗卫杀了进来,胜负很快分明。 陈德正被生捕。 丁云飞孤家寡人一个,他拾起地上的剑,架在周宥宁脖子上,血慢慢涌了出来,丁云飞狞笑:“我手抖得厉害。不过你们可以选择放下兵器,把他给我绑了,换了周大人,也是可以的。” 周宥宁讥笑一声:“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不过我死了,你替我陪葬也不算亏,反正皇位你是永远也想不到的。” 丁云飞气急败坏,手上的力气加重了。 “方晋,你过来。”丁怀远忍着怒气,抬手招过方晋。 方晋持着剑怒吼着:“你不要伤害我我哥,我要杀了你。丁大人,你杀了他,杀了他。” “不急,他谁也杀不了。”丁怀远耐烦到了极致,所有人摸不清他套路。 突然,周宥宁懂了,她出声疾呼:“阿远,不要。” 丁怀远目光深邃地看着宥宁,宥宁微微摇了摇头,脖子上的血湿了衣领。 丁怀远眼睛慢慢红了,他转过头不再去看宥宁,双手拽住方晋的衣襟,用力一震,衣服四分五裂。 方晋目瞪口呆。 “方晋,你转过来。”方晋此刻就像吃了迷魂散似的,呆呆傻傻转过身去,背对着宥宁他们,眼睛里全是迷茫,一时分不清敌我。 “晋儿,是晋儿吗?”丁云飞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 方晋木偶似的咯吱扭过头,看着欣喜若狂的丁云飞,又看了看闭眼不语的周宥宁,心中更是惶恐,心中呼之欲出的可怕秘密随时都会抖漏出来。 “闭,闭嘴,我,我是方晋。”方晋跑到死人旁边,快速剥了件衣服,胡乱披上。 “方晋。”周宥宁温温柔柔唤了一声,方晋蹲在地上,谁也不看,“别怕。” “丁云飞,你想要交换吗?”丁怀远无法靠近,丁云飞位置刁钻,无法从背后偷袭。 “交换了,我们也活着走不出去。你给我准备马,我要带了晋儿和周大人一起走,三天之后,我会放她回来。”现在谈条件的变成了丁云飞。 “她伤势不行,熬不住三天。”丁怀远冷静说道。 “我可以给她包扎伤口,我有用,但我信不过你。” “好,放你们走。” “晋儿,快走,牵马。” 方晋迷迷糊糊跟着出了门,宥宁低呼一声:“方晋,不要。” 可已经太迟,方晋手中的剑已插入丁云飞后心,他回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方晋。 再回头,宥宁已被丁怀远抱在怀里,沉着嗓子说:“杀。” 丁云飞就说了几个字:“晋儿,我是......”,就被暗卫乱刀砍死。 方晋昏迷了过去。 一个月的时间稍纵即逝,桃源县的闲杂人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当年刘宗海所查的案子已经水落石出,就是陈德正为首做的。 其余从犯一律斩首。 桃源县又恢复了往日平静,百姓都不知道周家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只知道强盗晚上偷袭衙门,衙门死伤惨重。 陈德正的老母亲伤心过度而死,死之前拉着宥宁的手,再三说着对不起。 倒是婉儿,眼睛微红地站在床边,什么话也不说。 当天陈老太太下葬,人死了,也不必迁怒了。 陈德正还关在县衙大牢之中。 “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宥宁脖子上纱布已经撤了,还剩下一道深红的疤痕,像条蜈蚣趴在白嫩的肌肤之上,又像上等的瓷瓶抹上了黑墨。 “不了。”婉儿微微摇了摇头,她也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绣娘了。 “你爹娘,不,家里那两位老人可还安好?”宥宁又问了一句。 “一个月前,已经都去了。”婉儿轻轻笑了,带着点解脱。 “你呢?想过要去哪儿?”宥宁又问,像朋友拉着家常,可她心里苦得像黄连。 “我?自是有我的去处。事情已出,大人和我都心知肚明,我也没想过要跟大人说抱歉,但大人的照拂,婉儿铭记在心,也不敢相忘,这辈子是还不了,下辈子...” 婉儿顿了顿,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下辈子我们永不相见,大概就是对大人最好的报答。大人,您是个好人,会有好报的。婉儿告辞。” 婉儿,大名苏婉仪,大皇子丁云飞名义上的养女,实则是名杀手。 周宥宁被屋外的阳光刺得眼睛发痛,她尽力往后仰去,看着屋顶,仿佛哪里能长出一朵花来。 衙门有人惊呼:“婉儿姑娘,婉儿姑娘,快,快去找大夫。” 衙门已经重新招了一批人,听到门外的疾呼声,宥宁闭了闭发涨的眼睛,眼泪顺着鬓角滑入发丝中,消失不见。 “大人,婉儿姑娘去了。”新来的衙役前来禀告。 “葬了吧。”宥宁觉得自己像个迟暮的老人,心境老了很多年。 可还有事等着她呢。 “大人,布庄那边又来了新的订单,接是不接?”现在管理布庄的人换成了吴应才,他断了一只胳膊,精气神倒是不错。 “接。这段时间,布庄、猪场、果园劳你多费心了,我这边也在找合适的人手上来帮忙。”宥宁打起精神。 京都变天,也不过是短短几日,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天,安定下来了,百姓的日子照旧。 这布庄的生意自然是又开始。 猪场的生意也很好,果园那边都开始稳了。 但宥宁目前要做的比这个更重要,一个是陈德正,一个是方晋。 她先找的是方晋,他在自己原先租住的那个屋子。 “方晋,是我。”宥宁敲了敲门。 “等等。”方晋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没一会门被打开。 方晋瘦了,也黑了。 “我想和你谈谈,方晋。” 方晋有力无气趴在椅背上,背对着宥宁,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丁云飞是你父亲不假,可你叫了十七年的方晋。两条路或者更多条路,你都可以选择。你可以选择做方晋,可能你觉得很难,觉得我就上下嘴皮子这么一搭,说得好听。” 宥宁摸了摸脖子上那道疤:“可谁不难?每个人都难,生而为人就是很难。衙门里死的伤的那一个不难?他们本份勤奋努力活着,可一夜之间全没了。你我好歹活下来了,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方晋微睁着眼睛,眼泪一颗颗掉落下来,落在木地板上,叮...叮...,慢慢洇出一圈水痕。 “每个人都在说,我们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我们可以选择自己未来的路。知道未来是什么吗?就是以后,往后活着的每一天。可有人既不能选择出生,也不能选择以后。丁云飞是这样,衙门这些人也是这样,少威是,丁怀远也是。” “那人活着还有什么用?”方晋低低说了一句,像是在问自己,又像在问周宥宁。 “如果丁云飞没有活过,就不会有你;如果王主簿没有活过,你也不会坐在这儿;如果我爹没有活过,你也不会在这;如果我没有活过,你也不会有机会唤我爹娘一声干爹干娘......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你要说活的有什么用,大概就是无愧于心,无愧爹娘,无愧天地。”宥宁说话轻柔而缓慢,带着天然安抚的能力。 “每一个人活着都有他存在的意义,只是有人做了恶,有人行了善,还有人平庸或者。你想成为哪种人?” “我想成为哥这样的人,可他却是大坏人,我流着相同的血,我还出手杀了他......”方晋哽住,说不下去。 宥宁上前摸了摸他头:“你还记得家后院那竹林么?有的竹子东倒西歪的,可长出来的竹笋又白又嫩。你是最善良的孩子,在我身边,岂能让你长歪?你不信我?” “我信。”方晋醒了醒鼻子。 “走,我带你回家。”宥宁替他擦干净眼泪,又拿出一身新的衣裳给他换好,认真为他扣好每一个纽扣。 “好。” 宥宁紧紧拽着方晋的手,坚定牵着他出了门,今日太阳正好。 “主子,好感人。”阿柒哭了。 “主子,他俩牵手了。你媳妇被人牵走了。”阿轩捂着头,“为什么打我?” 丁怀远冷哼一声,从屋顶跳了下去,这媳妇太招人了。 第46章 丁怀远跟了老远都没人发觉, 他摸了摸鼻子在后面清咳了一声。 宥宁扭过头,笑得特别甜, 手却没撒开。 丁怀远朝两人中间走了过去,牵起宥宁的手,宥宁努了努嘴,让他换个边。 丁怀远想了想,伸手在方晋头上摸了摸,牵起他手:“还难过呢?” 方晋闷闷地应了一声是。 “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当然是让你释放, 用男人的方式。”丁怀远话是对方晋, 眼睛却在调戏宥宁。 宥宁也不知道想哪里去了,耳朵尖立马就红了。 只有傻方晋楞楞地问:“我哥不也是男人嘛?” “走吧。”丁怀远拽起人就走, 又回头问宥宁, “不一起么?” 宥宁看丁怀远那调笑的表情, 一时辨别不清他嘴里那句“用男人的方式”到底是什么方式, 于是果断选择拒绝:“方晋, 你一个人有没有问题?” 方晋想了想, 摇了摇头。 “那你们去吧, 我回衙门。”宥宁掉转头, “晚上记得回家吃晚饭,听到没?” “恩。”那二人乖巧地应了。 到了衙门, 丁怀远有些不放心:“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你陪方晋吧, 我可以的。你悠着点,别把孩子给教坏了。”宥宁在看不见的地上掐了他一把。 丁怀远捉住那只捣乱的手:“晚上给你掐,隔了衣服掐不动。” 宥宁瞪了他一眼, 脸又红了,眼里全是柔情:“你们去吧,我进去了。” 据她爹周文启说,桃源县近五十年来已经没有抓过人了,更甭提说坐牢。 陈德正成了近五十年第一人,宥宁苦笑着,不知是不是自己运气不好。 穿过内堂那道窄门,就是县衙监狱。 监狱阴暗潮湿,还有霉味。 “大人,要不要都带几个弟兄过来?”衙役问道,有回音。 “恩,你们在门口守着就好。”宥宁说完,矮身从牢房门钻了进去。 陈德正是重犯,双手双脚带着重几十斤的刑具,背后还有一根铁链钳制。 他坐在草堆里,头都不抬。 “陈德正,大人问你话呢?”冲进来两个衙役,把他摁在椅子上坐好。 牢房的椅子很沉,平常都放在犯人够不着的地方。 陈德正被迫抬起头。宥宁挥了挥手,让衙役出去。 “陈德正,你没话可说么?”宥宁坐得极为端正,脸色平静,眼睛里全是疏离。 “自古成王败寇,是生是死悉听尊便,用不着还来这里说教一番。大人你乐意说,我还不乐意听呢。”陈德正再不是那副老实本分的模样。 人伪装的本事还真是一等一的高明啊。 “说教自然是轮不到我。不过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宥宁从怀里摸出两样东西。 一对手镯,一封书信。 陈德正看着这两样东西,浑身颤抖了起来,原先的冷静全然不见:“你们把她怎么样了?你们把她怎么了?” 宥宁暗叹了一声:“信里全写着了。” 陈德正自是无法拿到桌上的信,枷锁困住了他,急得如无法出笼的困兽。 宥宁把信拆开,竖在陈德正眼前。 信是婉儿写的,抬头有她俩订的暗号,这笔迹陈德正死都不会忘。 “阿正,展信如面。我走了,你不用来找我,你好好活着,活着替那些死去的人赎罪吧。如果有下辈子,我们一定不会再相见,因为我们罪孽太重。” “但我还是想,等轮回苦难都结束后,我再干干净净地去见你,所以你给我的那颗红宝石我没有还你,我给它缝在我右手手腕上,说不定时间久了,它就变成一颗痣,长在哪里。” “阿正,我实在是太笨了,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有这个法子了。所以,你好好活着,不要来找我。” 落款:苏婉仪。 陈德正的脸无处可藏,眼泪纵横,嘴里嘀咕着:“她一个人大着肚子,又能去哪里啊。” 周宥宁脸色突变,她还是算漏了一样。 只可惜了腹中那胎儿。 事情到这一步,宥宁觉得已经没有呆下去的必要,正欲起身要走。 陈德正在后头开了口:“我知道你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想找到那些丢失的财务,我可以告诉你,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宥宁重新坐好。 “让我没痛苦的死,不要让婉儿知道,我娘,她,恐怕也早已不在人世。如果婉儿回来了,你帮忙照顾一下,就当可怜可怜她娘俩。如果问起我,你就说我被流放了。” 宥宁心中滋味万千,也不知这场纷争中,谁输谁赢:“好。” “那批银两就在南山溶洞里,下去的第一洞口就是。” 宥宁本来想叫人查探,想了想,忍住了。 陈德正脸上笑意不明:“周大人,其实我是想跟着你好好干的,可我由身不由命,你不要怪我。下辈子,我们不复相见,就当以前朋友一场,今日就此别过。” 宥宁心思重重出了牢房,去了南山一趟,果真发现了大批银两。 又有衙役端了汤碗进了后院,去了牢房。 半晌,两衙役抬了尸体匆匆而出,被丁怀远撞了个正着。 “先放牢房锁着吧。”丁怀远不信陈德正能这么轻易的死。 宥宁怔怔地看着他,眼泪突然就出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丁怀远吓得三步并作两步,顾不得其他人眼光,将宥宁死死搂在怀里。 宥宁放声大哭。 “没事啊,没事啊,有我在呢。”丁怀远轻声安抚着,手一遍遍地在她头顶轻抚着,像哄三岁孩童似的。 方晋满头大汗一屁股坐在台阶下,揪了根草根叼在嘴里,瞅了半天,又转过身去,心里想着:他哥还真是喜欢上丁,丁三叔了。 一时,他心思也乱了,顾不上纠结这哥和叔差着辈呢。 “走吧。”宥宁在背后轻轻推了推方晋。 方晋猛地站起来,张口就是:“哥,你哭好了?” 宥宁眼睛笔尖哭得红红的,像兔子似的,只是嘴巴有点不太对。 “哥,你嘴怎么肿了?”方晋是个老实孩子,有问题就问。 宥宁暗中掐了丁怀远一把,堆起笑脸:“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你这是干嘛了,一头的汗。” 宥宁掏出帕子正要给方晋擦汗,丁怀远一把接了过去,扔在他怀里:“自己擦。” “凭什么啊,哥,哥,你替我擦,气死他个老家伙。”方晋做着鬼脸,挽着他哥的手。 “你说我是老家伙?”丁怀远鼻子都气歪了。 “难道是我?我们三就你最大,都三十了,老三叔。”方晋拉着宥宁疾步如飞,“哥,我们赶紧回家吃饭,我饿了。” 丁怀远从后头追了上来,二人打作一团,方晋嘴里直嚷嚷着要宥宁来救他。 宥宁笑了,一手牵着方晋,一手挽着丁怀远。 周府门口还是望绿在守着:“少爷,您可回家,大少爷他们全回来了,就等您呢。” “好。” 一进北屋,屋里坐满了人,人声鼎沸,热热闹闹。 不但哥哥嫂嫂回来了,姐姐姐夫也回来了。 侄子们也长高了些,长壮实了些,围在她身边三叔三叔地叫着。 “你们先去洗漱一番,就等你们开饭了。”周老爷子周文启发话了。 “少爷,热水已经放好了。”催红放好衣衫,退了出去。 “催红,你今年23了吧?”宥宁突然出声唤住她,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是,少爷记得清楚着呢。”催红抬起头,笑意正好。 “找个合心意的人,好好生生从周府出阁,嫁妆我替你备着呢。有人了,跟我说一声,不用不好意思,嫁人要趁早,不要拖着。”宥宁背过身不再看催红。 “少爷,我不嫁人了,以后我就守着周家老爷夫人就是。”催红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别傻了,你还年轻,好日子还长着呢,何况他也不想你这么活着。”宥宁掐着掌心试图让自己冷静些。 “他,他可有说过什么?”催红擦了擦眼泪,走了上来,扳过宥宁的肩膀,眼睛既是渴望又是慌乱,还有些羞涩。 “他跟我说,这辈子他命不由他自己,是他负了你,让你痴心错付,是他对不起你。等下辈子,他清清白白了,无世事所累,他再找你,跟你当面说对不起。这辈子,你把他给忘了,好好活着。”宥宁泪水顺着脸颊而下。 催红哭到几近昏厥:“他扔下我就跑,到头来就一句让我好生活着?我为什么非要听他的摆布?我为什么就要让他得安心?” “催红,你想不想知道我跟少威是怎么认识的?”宥宁递过帕子和水。 催红猛喝了好几口水,泼溅出来的水打湿了衣领,人渐渐冷静下来,点了点头坐在一旁。 宥宁讲的是她从石河子逃回来那晚发生的事。少威在她讲述中,鲜活了起来。 催红听得入神,想让宥宁再多说一点。 “你不知道,他那匹马精明着呢。我看来招来了那么仇家,肯定不简单,想骑了马悄悄溜走,没想到,少威一个口哨,它就屁颠屁颠跑了回去。”宥宁笑了笑,又擦了擦眼泪,“你不知道当时多尴尬,生怕被他发觉,好在那会他也受了伤,没得心情管我这事。” “那后来呢?”催红轻声问道。 “后来啊,我还是怕,就在路边等了过往的马车坐了回来。再见面,就是我走马上任不久,他却完全变了个样。” “变成啥样了?” “就你喜欢的模样。他之前带着个假面具,我还一直管他叫李叔。” 屋内又安静了下来。 宥宁调整了好久,才开了口:“催红,好好活着,少威从来没有绝望过,哪怕最后一刻。” “好。” “少爷,老爷在催了。”门外丫鬟的声音响起。 催红擦干泪,退出房门。 一出后院,丁怀远一身月白衣裳,立在哪里。 第47章 建琉璃坊, 宥宁想了很久。 桃源县得天独厚,有制作琉璃所需要的石英矿石。石英石经过粉碎、水洗、晒干, 再重复,这些工序就能得到石英砂。 石英砂纯度越好,颗粒越细,制作出来的琉璃更好。 丁怀远给她安排了工匠。 这几天宥宁带了人每天都在忙着这事。有专业人员协助,这事成得很快。 三个月后,琉璃坊建成。 据说, 琉璃坊的三个大字, 是端王亲笔写的。 宥宁撇了撇嘴,什么据说, 根本就是事实。 第一个鱼缸造出来后, 测试了一个月, 安然无恙, 第二天就被一个神秘人买走。 第三人就被人发现, 那个鱼缸放在端王王府, 里面还养了几天红的黑的鱼, 还有条长长的怪鱼。 据说, 端王是真龙天子下凡。 有人就要问了,这个是怎么推论的。 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说他二舅妈家的三舅奶奶家的大侄子的婆娘的亲弟弟的娘家侄女儿在端王府做事, 哪天晚上,对,就是那天大暴雨的那天晚上, 她亲眼看到天上的飞龙,化作一条小龙飞到了鱼缸里。 确实,那晚下着倾盆大雨,电闪雷鸣的。 看见的不止这侄女儿一个人。 事情真假自然没有人敢去端王府看个究竟,慢慢地,这话就越传越走样。 说端王家那立柱上都是真龙攀附在上面。 反正不管怎么样,怎么传,桃源县的鱼缸生意好到爆。 订单都赶不赢。 “你还有没有想做的事?”丁怀远坐在内堂,陪宥宁画着画。 “现在布庄虽说每年有皇宫支撑着,但布庄现在经营的人也多,花样也是越来越多,琉璃坊目前是生意好,不过到最后也还是慢慢教出去,也不能说光顾着桃源县一个位置不是。”宥宁想了想,“这种植水稻,提高产量,可以全面推开,能做到大家都有饭吃多好。” “果树也可以按地方特色鼓励种植,再由官府开通便捷通道,南来北往,流通才会有活钱。只是不知可行性有多大。” “还有,我觉得我们这的土质适合烧砖,做点特色的出来......” 宥宁说得一本正经,说着说着发现不对劲。 丁怀远静静坐在那里看着她,一言不发。 “啊,我今天的事情都做完了,要不我请你吃饭去?”宥宁放好笔,通知方晋,“方晋,今天我下午不来了,有事你们看着点。” 丁怀远一直兴致不是很好,宥宁觉得他是不高兴了:“今天天气很好,晚上一定会有大月亮,我们晚上去看月亮去?” “好啊。” 二人准备了一大堆东西,宥宁又吩咐人去周府回了话,今晚不回家吃饭。 去的地方,是去年冬天丁怀远带她去的那个地方,这又是一年冬天。 “晚上天气冷,你这衣服不够,我去周府替你拿一些过来。” “没事,衙门我有件大氅。”宥宁心想,呆子,我要不冷,你怎么有机会。 “真是舒坦啊。”宥宁很久没像这样放松了,吃得心满意足。 丁怀远把东西一样样烤好,递给宥宁。 宥宁边吃边喂丁怀远。 “碳火今天带得够不够?” “够。” “那你吃饱了没有?”丁怀远问她。 宥宁拍了拍肚子:“吃得太饱了,你手艺很好啊。你呢,光顾着我,你吃饱了么?” “我啊......”丁怀远目光在她脸上流转,马灯的光亮罩着两人,温暖而又旖旎,“没吃饱呢。” 声音低低沉沉,撩得人意乱情迷。 “好,那我给你烤,你坐好。” 食物都在丁怀远的那一边,宥宁伸手去拿,整个人差不多半趴在丁怀远膝盖上,她就是故意的呀。 这样才算是谈恋爱嘛。 丁怀远喉结微动,眼神眯了眯,宥宁今天没有束胸,也似乎没有穿胸衣,这触感太明显了。 “你给我拿一下,我够不着。”宥宁干脆放弃,食物还是拿不到。 丁怀远一把捞起她,指了指肚子:“我不是这儿吃饱。” 宥宁调戏别人胆子还是很大的,被人反调戏就招架不住了,但今天她胆子特别大。 “那你哪儿饿了?”宥宁抬起头,水汪汪地看着丁怀远,手指一圈圈在他胸口打着转。 “我哪里都饿。”丁怀远勾起她下巴,右手搂住她细腰往怀里一带,“那天来这儿,我已经想这么做很久了。” 话刚落音,丁怀远头低了下去,宥宁微张着嘴稳稳接住。 她手直往丁怀远怀里钻:“我冷。” 丁怀远这次可没像以前那样,把她手夹在咯吱窝。 这次他直接拉开衣襟,精壮的胸膛呈现在宥宁眼前,宥宁吞了吞口水,身材太好了。 “想摸一摸?”丁怀远轻笑出声,牵着她的手指摸了上去。 反复如此,宥宁反客为主,用指甲轻轻的从他小樱桃上划过,丁怀远一个闷吭,试图捉住宥宁那双捣乱的手。 宥宁双手一展,怀抱住他,整个胸膛紧紧贴在丁怀远的胸膛上。 嘴唇落在丁怀远的脖子里。 “不准调皮。”丁怀远声音沙哑。 “调皮了又怎么样?”宥宁忙着亲他,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那等会我就会让你哭出来。”丁怀远不是吓唬她,她要这么撩下去,自己再要压的住,那还是个男人么? 只是这天气,这环境,丁怀远脑壳疼。 “你......”宥宁人往下滑了滑,舌尖舔在小樱桃上,丁怀远一把把人捞了起来。 眼睛的欲望无处可躲,丁怀远也不想躲:“你是不是打住主意我不能怎么招你?” 这小丫头,也太厉害了,撩拨起来人一套套的,真要动真格了,肯定又怕得要命。 “你不想啊?”宥宁心说,这人身体也没毛病啊,怎么就对自己从来没动过哪方面心思呢。 每次抱着啃也有,摸一摸,但再进一步的动作就没有,不会真的是个花架子,中看不中用吧? 当然,她也不是非要用。但是,她也是有七情六欲啊。 “你想什么呢?”丁怀远曲起手指在她脑门弹了一下。 手劲有点大,弹得宥宁叫了起来,捂着脑门,委委屈屈看着这人。 丁怀远把她衣服整理好,又把自己衣裳整理好,将人抱在膝盖上坐好,又揉了揉她脑门:“你再等等,等我上门提亲。” “那你为什么一直都没去啊。”宥宁趴在她怀里,不说还好,说了就委屈。 “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好。”丁怀远听出她语气不对,双手抬起她脸,“我说的是朝廷的事。你也知道,那场仗,损失不少,朝中乱成一团,六弟又无心朝政,我其他兄弟除了我俩,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我不想迎娶你过门后,又把你冷落了。” “恩。是不是有人说你要当皇上?说你弑父杀兄?”宥宁又重新搂住他的脖子。 丁怀远冷哼一声:“我还怕他们说这?我根本就不在乎。当这个皇上,我也容易,现如今不当,反而难。” “现在没人能接手,是吧。” “恩。六弟也确实有才能,但过于重情,过于优柔寡断,帝王无仁心。他就算是做,我也要协助他肃清完成。” “你说,如果朝廷改制,权利不要过度集中,这样会不会好一些?”宥宁觉得如果他们能在管理上更专业,可能造反的机会就会少一些。 “你也懂这?” “我看过一些书的。权利过于集中,要么给君王压力,要么是欲望膨胀。就说你吧,你手握兵权,要说你没有谋反之心,那个帝王都不相信。这等于是帝王的脚边睡了只打盹的老虎,保不齐那只老虎就醒了。这多可怕啊,每天提心吊胆的不是你,而是帝王,你懂不?” 丁怀远哈哈大笑起来:“确实,我从来都没有担心父皇会杀了我。” “就是啊。那你说,如果这兵权,三方或者更多方割据,是不是每个人都会互相钳制?也做不到一家独大?” “那会不会有另外一种情况出现。”丁怀远想了想,“就是出现大乱之时,有人会选择明哲保身,不出头,不出兵?因为一个将领统领久了,他的意思比朝廷更有人听。” “这倒是个问题,权利分散,就会导致命令分散,还是会形成各自为王的局面,只是这个王是小王,不再像你这样是大王,大到可以跟朝廷对抗。” “你说的这个思路也不是不可行。可以到最高有一个人统领,这个人就是皇上,其他管理分散下去。重要将领直接面对皇上。”丁怀远想了想。 “那兵权这块先不管,朝廷能不能改革?选拔人才?人才管理?尽量杜绝贪污腐败不正之风。?” 丁怀远摸了摸她头发:“这估计永远都无法实现了。你想想,比如你身处某个位置,不是说高位,就是一个比较重要或者有点权利的,有人给你送礼,送一锭金子,你觉得笑话,我是缺银子的人么?送十锭,你也不动心,送一百呢?一车呢?送美女呢?或者是送你最缺的?你还不会动摇么?” 宥宁惊了,这个人的见解居然这么前卫,她点了点头:“恩,这大概就是我们所说的,不是你不动心,而是那个东西的价值还不值得你动心。我之前跟同学谈过关于出轨的事,她也是这么回答我的。” “出轨?同学?”丁怀远总是能抓到重点。 “啊。不是你听错了,我说的橱柜,就是厨房的东西,同学?啊,就是同一个学堂的学员。”宥宁抬头望天,怎么聊天聊着,就把自己底漏了呢。 “老实交代啊。你上次就说了什么黑幕,被你逃过去了,这次你这么解释我很怀疑,说吧。” 丁怀远不肯放过她,现在装昏来得及吗? 第48章 “好吧, 我老实交代。”宥宁不想再挣扎了,“不是, 今天不是风花雪月的呢?” “要不是知道你是周家的老幺,我真怀疑是细作。你做的很多东西都让人怀疑,做什么风水鱼缸,画的设计图稿,染料的制作,这些都不像我们这的。” “下雪了。”宥宁喜滋滋一指。 “下刀子, 你都得说清楚。” “好吧, 好吧,我以下说的都是实话, 我保证。”宥宁刚起头, 突然脸色一变, 双手在丁怀远脸上又是搓又是扣, “你不是会别人伪装的吧?” “亲也亲了, 摸也摸了, 你不知道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真的。”宥宁堆起笑脸, “那行吧, 我说了后,你别吓到了啊。” “我, 其实不是这个地方的人。” 丁怀远叹息一声, 将她按在怀里:“我是不会放你回去的,你让他们换个细作来,我也不会逼问你还有那些同伴。” 宥宁挣扎出来, 脸憋得通红:“什么嘛?谁跟你说我是细作的?我说的是我根本就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我来自未来。” 丁怀远忍住笑意,点头继续让她说下去。 “我说的是真的。我来自几千年后的那个叫中国的国家。” “你意思,我们这个朝代会灭亡?不存在?” 宥宁偷看了一下他的脸色,斟酌开了口:“是这样的,你可以这么来理解。就是每个朝代,会因为自身的原因,比如腐败,比如帝王昏庸无能,比如宦官乱政。不管怎么说,说白了,就是皇上无能,跟女人无关。你说,这个年代的女人,不能当官,不能抛头露面,只能成为男人的附属品,没有半点人格。” “哟嚯,到了一个朝代垮了,就说女人祸水,害得亡国了。女人要真这么厉害,早自己上去当皇帝了,还愿意在他手底下苟且偷生?你说是吧。” “你真的来自未来?” “恩,每个朝代存活多少年,历经了几个帝王,都有记载的,我们称之为历史。” “那你见过我么?” 宥宁摇了摇头:“没有,丁在天,只有四子二女,但野史有记载你的名字,生死不详,你的生母不详,说辞也各不一样。” “那就是说,我不是帝皇了?” “你现在要当,也不是不可以。” “那这就对了,我不能逆天命,这个皇位我是不会要了,那你知道谁会是下一任?” “这个我不能泄露,这是天机。” “那你还有什么证明你是那个未来来的?” “这样说的,你看,我写的这些字,你肯定都不认识。”宥宁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汉字、拼音、阿拉伯数字。 “你看,这就是我们经过几千年,才得出来的最终文字,我们日常用的就是这些,我们还有电脑,有灯,不用油灯,还有电梯,好多你们没有见过的。” “那还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那你是怎么来的?” 至于自己是怎么来的,宥宁真不好意思意思:“来的方式特别糗,我那天早上正准备去上学,对,按现在来说,我是一个研究生,我的年纪今年25。结果没看到路边一坨狗屎,别笑,真的是一坨狗屎,然后一滑,摔倒了,等我再醒来,我就在这个世界了。” “这么玄妙?” “对,灵魂穿越,就是这么玄妙。” “那你爹娘,我说的是周府的,知道么?那是不是你身体里,这个魂魄已经没了?” “我没有说过,不知道怎么说。但我爹应该有所察觉吧,毕竟一个人变了,再怎么藏,也不知道原来那个人是什么样的。” “你有没有想过跟我说?” 宥宁低下头,眼眶红了:“我不想说的,只要我不说,没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提起,我就可以假装我就是这儿的人,我就忘了我爸妈见不到我,会多难过。说不定那个世界的我已经死了。” “乖,没事的,没事。”丁怀远心软了,“你想回去吗?” “我很矛盾,我既舍不得你,又舍不得那边,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做。不过,我现在也没有方法可以回去,大概会一直就在这儿吧。” 丁怀远调动他所有学过的、见过的、听过的,也没有再比这个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事了,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他无能为力。 “我到时候异能异世,说不定会有办法的。” “你想让我回去?” “我先替你准备,我也不确保我一定能找到,但是我会尽我所有,如果找到了,你想回去,我会......我会放你回去的。” 宥宁扑在他怀里哭了。 丁怀远情绪有些低落,明明是太风花雪月的,结果把人给搞哭了:“宁儿,我们回去好不好?” “恩。” “我背你。” “好。” “阿远,你最喜欢谁?” “以前没有,现在最喜欢周宥宁。” “我收到了,我现在最最最喜欢丁怀远,永远喜欢他。” “永远是多久?” “就是到死的那一天。” “没有下辈子么?” “没有的,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也没有什么轮回啊投胎啊,这一说。所以活着就好好珍惜吧。” “恩。” 周府。 “给王爷请安。”望绿正打着盹,看清来人,吓得跪了下去。 “嘘,起来吧。” “我家少爷睡着了?” “恩。” “我来吧,我力气大。”望绿要去接人。 “不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宥宁脑袋有那么一瞬间空白,顿时记起了全部。 掉光马甲真轻松啊,神清气爽。 吃过早饭,宥宁没有急着去衙门,而是去了北屋见她爹娘。 “爹娘。”宥宁一进门,就行了个大礼。 吓得柳玉湖心头一跳,趴在她耳边,压着嗓子:“你这臭丫头,昨晚那晚才回,是不是做了啥出阁的事?来请罪来了?” “不是,娘,您先坐好,听我说。”宥宁让柳玉湖坐好。 宥宁就把自己是怎么来的,自己是哪里人,通通说了一遍。 柳玉湖起先是不信,后来想起可能早已死去的那个女儿,悲从中来,失声痛哭。 倒是周文启面色如常,只是眼睛微红。 “起来吧。” “谢谢爹。” “你莫怪爹,爹是有些怀疑,只是不确定。那日你救了我们周府上下,爹在这儿谢过你了。”周文启起身行礼。 宥宁重新跪了下去:“爹,娘,我从回来的那一天起,我就是周宥宁,没有变过。那日,我不是救你们,是保全,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那么做,我们谁也活不了。幸亏丁大人来的及时。” “宁儿啊,今晚你让他来家里吃饭的。”周文启想了想开了口。 “爹......”宥宁眼睛一亮。 “还不赶紧起来,个傻丫头。你爹这是答应你跟端王亲事了。”柳玉湖擦着泪,扶起她,“宁儿啊,入了王府,可比不得我们小门小户,人家规矩多,你莫任性。还好,如果他真上了位,难免后宫多,你可不要赌气。” “娘,这事他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过门。你看爹,这一辈子不就娶娘一个么?” “你这孩子,这哪能一样啊。”柳玉湖叹了口气,“你爹是个县令,他要当了皇上,后宫不是他一个人能改变的,再说那个皇帝的孩子不多?你这一个人生得过来?” 想想生孩子,宥宁就打了寒战。关键还一个接一个的生,又不是生猪仔。 “不,我绝对不生那么多,两个,两个已经够多了。”宥宁举手投降。 “你见过哪个皇帝子嗣单薄的?孩子加起来都是几十个。你一个人生不过来,自然就得别人帮着生。” “爹,你看娘。” “你娘说得有道理,女子最忌讳善妒。你要心胸开阔,虽说你来自那个世界都是什么一夫一妻,但你来了这里,就得随乡入俗,要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周文启开导她,“这事也还早,谈这个还为时尚早,等以后慢慢来。” “恩。” “那晚上你邀请端王来吃饭,别忘记了。” 宥宁应了是,刚一出门,周府门外就涌进来一波人。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人不禁念。 这群人当中,为首的就是丁怀远。 “端王驾到。”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屋里的周文启带着夫人慌忙出了门,跪在地上。 宥宁还照常站在那里看着丁怀远笑。 周文启拉了她一把,她才发现院子里跪了一圈人。 宥宁撇了撇嘴,一撩衣摆,跪了下去:“臣,见过端王。” “宣。”太监的嗓子又尖又长。 圣旨的意思是:以后女子可以入朝为官。 “臣接旨,谢主隆恩。” 太监又在一旁开了口:“大人,您不在衙门,所以我们才来了周府,快些请起。” 周文启打点了众人,众人散去。 丁怀远留了下来,正陪宥宁说着话。 周文启又带着众人过来重新行礼。 丁怀远一摆手:“以后我来,除非公务,所有人都不需要行礼。” “谢过端王。”周文启惶恐。 “爹,我跟丁,我跟端王去衙门了。” “去吧。”周文启无奈,这端王身份太重,性格也琢磨不定。 “你这身份,我爹他们是怎么知道的?现在知道了,他们整天诚惶诚恐,生怕说错话。”宥宁一出门,就问起这个问题。 “这个啊,就是那晚救你的时候,我拿了令牌他们才信,我带人先去追的他们。” 这话是真的,宥宁知道。她爹跟她说了,从那个暗道去的京都。 丁怀远伸手握住她:“明天你就可以换回女装了。” 宥宁抿嘴一笑。 第49章 “宁儿, 今晚是不是要好生打扮一下?”大姐和二姐坐在宥宁闺房,姐仨拉着家常。 “那是自然, 今晚爹肯定是说我终身大事。”宥宁丝毫不怕,反正大姐二姐总是会取笑她的。 嫁了人,要当娘的人,就会变成另外一种生猛的生物,为母则刚,当然, 开黄腔也是很厉害的。 宥宁只停留在纸上谈兵, 缺乏实战经验,再说以一敌二, 自然没有胜算, 所以坦然方为上上之策。 “你俩也是苦尽甘来, 得偿所愿, 姐姐替你高兴。”大姐絮宁还是那般温柔模样。 裙衫现做是来不及了, 宥宁在姐姐们的衣服里挑了一件, 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遗憾, 第一次穿女装, 居然不是自己的。 这时,门外望绿敲了敲门, 推门而入:“少爷, 丁,端王说把这衣服给你。” 到这个时候,院子里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称呼一时半会改不了。 “走,去震震他们。”二姐还是那么干脆。 宥宁红着脸,出了门。 众人自是赞不绝口,唯有端王丁怀远瞟了一眼,又收回目光,喝着茶,陪周文启说着话。 “端王请。”周文启起身。 丁怀远稍作推让,还是率先走在前头,这规矩一时半会是改不了的。 女眷们今晚自是不会同桌而食,柳玉湖作为长辈破例。 宥宁食不知味,一顿菜吃得漫长无比。 因事关端王,其他人也不敢轻易打趣,气氛顿时沉闷了起来。 丁怀远那边也不见得有多少,谈的话题是有关婚事。 他提及聘礼之事,周家就按照普通家庭提了出来。 饭桌上的菜基本上没动。 谈妥了事,又喝了会茶,丁怀远起身告辞。但宫里合了日子再递帖子过来。 周文启等人把丁怀远一路送到快出了桃源县的牌楼。 丁怀远摸了摸鼻子,极其无奈。 周府后院二楼,宥宁坐在窗边愁肠百结。 她还是挺,今天这么漂亮,丁怀远居然都没有正眼,不,都没有机会欣赏一下。 想着想着,思绪就飘散了,她心里一咯噔,这丁怀远莫非真有不可告人的癖好? 喜欢她女扮男装? 这个怪癖是病,得治。 “啊......”宥宁吓得惊叫起来。 你就说你正神游呢,突然一个脑袋冒出来,不敢这人熟不熟。 丁怀远伸出手指盖住她嘴唇:“嘘,是我。” “你大半夜为什么要吓人?”宥宁嘴上嗔怪,还是伸出手拉了他一把,“怎么不走门?” “都睡了呢。我要被发现,得打断腿。” “你可是端王,谁敢打你?” “这还没嫁过去,就知道护着我了啊?你不怕你爹娘难受?” “哎。估计那老两口觉得我是手上的烤番薯,捧在手里烫得慌,扔了吧,又是自己的,左右为难。” 丁怀远刮了刮她鼻子,松开她手,绕着她转了一圈:“是我想象中的这种样子,真好看。” 宥宁脸上的血一下涌了上来,连脖子都红了。 “但我更想看你在床上的样子。” 啊,丁怀远这个老流氓!!! 宥宁头顶都冒烟了,赶紧用手冰了冰脸,烫手,心跳得猛烈又急促,呼吸急促。 “怕了?”丁怀远上前从背后搂住她,头枕在她肩膀上。 “看来你是阅人无数了,这么有经验。”这事宥宁想问很久了。 “这个问题,你坐,我好好跟你算一算。”丁怀远把她摁在床边坐下。 宥宁银牙咬碎,这家伙还真有那么多?自己一个都没有,太亏了,太亏了。 “我十七岁时,父皇给我指了一门亲事,尚书大人家的千金,那丫头十岁,有次在外头遇见,冲我手腕咬了一口,说她一点都不喜欢我,让我死了这条心,于是我如实回绝父皇。” “十八岁,父皇指了陈将军家的小女儿,恩,她直接穿着一身戎装闯到金銮殿,说她有人了私定了终身,这事也黄了。” 宥宁越听,嘴角翘得越高,眼睛越听越亮。 “再后来,我父皇又赐了几个,没一个成功,后来我父皇放弃了。”丁怀远叹了口气,感觉还挺遗憾似的,不过嘴角的笑意出卖了他。 “再然后呢?” “再然后,军中就有了谣言,说我好男风。我父皇十分开明,说男人也行,让我带回去。笑话,带谁带?” 宥宁笑得捶床。 “这么好笑?” “对,对,笑死我了。” “如果父皇还在,那会你是男的,我也会把你带了回去,让他和母后看上一眼,我丁怀远也是有喜欢你的人了。” “大婚哪天,我就去公婆的坟前敬茶,告诉他们,以后你儿子由我照顾了,让她们放心。”宥宁拍了拍胸口,豪气万丈。 “那既然都喊公婆了,你该叫我什么?”丁怀远情动不已,不但有欲,还有感动。 “丁大人?端王?还是阿远?你任选啊。”宥宁下巴被捏在人手心里,眨着眼睛。 “叫相公。” “不。” “乖。叫一声。” “不叫。” “丁怀远,你别,别乱动。啊......” “叫一声。” “相公......” 床慌得更狠了。 良久方歇。 宥宁衣衫半解,云鬓松散,脸色潮红,嘴微肿。 “你这样也行?” “今天不行,等几天。等几天一定把你办了。”丁怀远发着狠。 宥宁就喜欢他在床上这股狠劲。 “那我先回去了。” 再待下去,肯定会冒出“人命”的。 “恩。” 宥宁挥了挥挥手,躺在床上出神了半天,突然把被子一闷,啊啊啊啊地叫了起来。 把人撩了这么兴致高涨,突然刹车,太不人道了吧?啊啊啊啊,但是她不好意思说出口,毕竟还没有结婚。 这么直果果地说出她现在的身体需求,她还是很难为情的啊。 崩溃。 这一夜,宥宁睡得极其不安稳,做了一晚上的梦。 梦里全是她跟丁怀远,各种姿势,还有高难度的。 这一晚上比白天工作一天还累。 早上醒来,脸又红了。 “少,小姐,您怎么窗子没关?脸这么红是不是受了风寒?”望绿放下衣服,探出手来。 现在知道宥宁是小姐了,动作自然就要亲近了些。 “啊,没事,被子盖着热,闷的。”宥宁麻利起了床,把内衣换了下来,又红着脸自己洗了个干净。 望绿不懂这些,倒也没有多问。 宥宁还是穿了官服,只是略微画了妆,原先梳起来的头发,扎了辫子。 到了衙门,大家忙忙碌碌,像没发现宥宁是女孩一样,但动作和说话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是知道的。 今天除了日常报备店铺的运作情况,人员情况等,主要事就是商量来办学堂。 女子学堂。 这事众人没有异议,极力分派下去。事情顺利得让宥宁有些不可思议。 “哥,姐,姐,你出什么神?”方晋缩回想推她的手,站得有些远。 “今天事情好顺啊。” “不顺才怪。端王昨天下午来衙门了。”方晋添油加醋把昨天丁怀远来衙门,如何夸赞宥宁,如何让衙役鼎力相助,什么有困难可以直接去找他,末了,方晋撇了撇嘴,“我也能做到啊,我要说出我身份,也能吓死他们。” “方晋啊,你是我弟啊,你是谁不重要。” “姐,这关系有点乱。我管端王叫三叔,管你叫姐,你们马上大婚,这也太乱了,关键我干爹干妈凭什么跟他一辈?要不,我管他叫姐夫?反正我姓方。”方晋说到最后自己都笑了。 “随你。都行。” 学堂半个月就新建好了,桃源县的百姓也极其配合,有些大龄的女子也送了进来。 反正是按年龄分的班,宥宁鼓励读书不分年纪大小,都可以识字,扫盲活动兴起。 现在桃源县家家户户不缺钱。 农家也建好了。 宥宁又进行了一项大工程,下水沟、粪便排污。 房屋整改,街道扩展。 房屋涂鸦,栽种花草,半年后桃源县成了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 家家门前就是一个小风景。 其他邻县纷纷前来学习,宥宁选拔了一些有想法,善创新,有实施力的人组成了一个团队,专门帮人出谋划策,还得因地制宜来对待。 不能全部搞成一样。 丁怀远来了都快要见不到她人了。 “宁儿,怎么又回来得这么晚?端王已经等你半天。”柳玉湖嗔怪她,又给了个台阶。 “今天不是平常,今天可是端王前来提亲的大日子,你居然不在。”柳玉湖又提醒了一句。 宥宁恍然大悟,私下又被丁怀远抱在怀里啃了啃,才被放过。 宥宁摸着红肿看了嘴:“我有事想跟你说。” “不谈公务。” “这事非得谈一谈啊,不然我太累了。” 丁怀远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宥宁要说的就是农村改造计划,应该全权由朝廷来管,由朝廷出智囊团。她又解释了什么叫智囊团。 毕竟朝廷有各个地方的资料,实施起来更容易。唯独要注意的就是,上面派了指令,下面不执行。 “这个容易,派出智囊团的人去做技术指导就是。” “这个可以,但权利不宜过大,容易勾结。” “恩。那你这个县令是不是可以卸任了?”丁怀远转到正题。 这是他们的半年之约。 “好。”宥宁展唇一笑,她已经实现自己的目标了。 下一步,她要做的就是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真的?” “君无戏言。君子的君,陛下。” “叫相公。” “不叫。” “你说,这是不是你的套路?” “哈哈哈哈,你终于知道了?” 丁怀远已经腾不出嘴来应她。 第50章 桃源县又恢复了平静, 银两的事宥宁谁也没说。 向晚也不知为何,突然要留在桃源县了。 宥宁正求之不得, 替他买了处宅子,又布置妥当,对于下人的事,自然有他自己张罗。 宥宁有问过向晚,向晚沉默良久才说了一句:“如果那晚我也在,衙门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后来, 宥宁才知道, 王正钦王主簿是向晚的亲生父亲,随了母亲的姓。 衙门一清闲下来, 宥宁又琢磨着弄些新花样 也在果园那边开始搭建木屋, 亭台, 种些花花草草, 又在河上修了一座木桥。 接着有陆陆续续开了珠宝首饰制作、皮革制作、养鱼等等。 人手都已经开始要从外县招揽了。 桃源县生意是越来越红火了, 宥宁每天忙到不行, 结果更闹心的事还在后头。 宥宁年轻有为啊, 相貌出众, 性格又好,这样的人做女婿那简直就是万里挑一。 桃源县的每个人都在心里合计, 现在外乡人越来越多了, 保不齐谁在心里惦记我们周大人,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 于是,周府的三姑六婆每天是络绎不绝, 周老爷和周夫人是哭笑不得。 谨慎点的会先派媒人上门说合说合,牵线搭桥,胆子大的豪放派,直接带了闺女上周府。 宥宁连家都不能回了,索性躲衙门里,呆在衙门的时间越来越长。 可她太低估群众的智慧了,于是衙门每天都有不速之客来告状。 今天,东家打了西家的狗;明日南家偷了北家的菜,......诸如此类的子虚乌有之事数不胜数,宥宁都快疯了。 但老话说得好啊,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呐。这些鬼把戏一旦被识破,她们就一个劲笑着认错,保证下次不犯。 是,她们下次是不犯了,但只是不犯这个错误,她们会换个花样来。 衙门的统一口径:大人现在公务繁忙,不得无故生事滋扰。 可百姓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大人为了我们已经耽搁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我们不能知恩不报,不能只顾自己利益,压榨大人。 宥宁真想拍了桌子吼:“我一姑娘,娶什么媳妇?” 但她怂,她默泪不敢言语。 “哥,哥,你怎么就铁了心要跟我三叔好?”方晋小狗似的蹲在案桌旁,下巴搁在桌子上,“香喷喷、软绵绵的女人不比他那硬邦邦的男人要好?” 方晋觉得他哥这么聪明,都被他那个三叔洗了脑,想想得多可怕。 “小孩子家家总是喜欢操心大人的事。”宥宁卷起书筒敲了敲他,学方晋那样也把一把放在桌上,“欸,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突然就淡定了?还一口一个三叔三叔的?” “这是男人之间的,不,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秘密。”方晋得意那小模样。 “切,谁不知道啊。无非就是带你去空无一人的地方狂蹦乱跳,打架,哭喊,甚至打滚,反正就是瞎折腾一番,把力气用完了,发泄了,你就好多了。”宥宁一个白眼翻上天,这孩子学坏了。不能再让他跟丁怀远多接触了。 “是我三叔告诉你的吧?说了谁也不说的,小人。”方晋嘟囔着。 丁怀远推门进门,就看两人这副光景,心里意外地宁静,直至听见方晋背后骂他,这才出声:“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呢?” 方晋吓得头都不敢回,悄悄蹲到宥宁旁边,拽了拽她袖口,宥宁点了点头,起身迎了出去。 “怎么这么晚过来了?”转眼已是深秋,夜深露重,宥宁双手捂在他脸上。 “为了庇护那小子,你使美人计?”丁怀远低下头,目不转睛看着宥宁,“不过这个美人计,我可乐意。” “蹬鼻子还上脸了。”宥宁推了他一把,又把手塞在他手心里,“方晋,走,回家。” “三叔好,三叔告辞,哥,告辞。”方晋出了门,兔子似的跑不见人影了。 “我有这么可怕?”丁怀远敲着宥宁,慢慢走着。 “没有,是严格。方晋是小辈,怕你是应该的。” “不是,方晋管你叫哥,管我叫叔,那岂不是你得管我叫叔了?”丁怀远的手慢慢绕了过来,搂在她的腰上,轻揉慢捻着。 “我叫你叔,你敢应么?”宥宁腰都被他捏软了,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在床上可以叫了试试。”丁怀远绕到她前面,将人堵在怀里,头低了下去,热气全灌进宥宁耳朵里,耳朵麻到心尖上。 “别闹,免得......”宥宁的话还不曾说完,就全叫这人堵在嘴里。 他想她想了发了狂。嘴上的吻越发用力,舌尖在口腔搜寻探索汲取,怎么都不够。 手越来越不听话,顺着衣摆滑了进去,手掌温热,腰肢微凉,一冷一热,不但没让人冷静,反而增加了某种情趣。 手越爬越上,嘴放过嘴,一口咬在脖子上,宥宁“阿”的一声轻呼出口。 丁怀远越发情动难忍,手指艰难从衣服里撤出来,在腰肢出流连。 “别动。”丁怀远声音低哑。 “要不然,要不然我们回县衙。”宥宁这话一出,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尖。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 丁怀远笑出声,宥宁羞得捏起拳头捶着他后背:“别说你不想啊?” 宥宁恶意地屈起膝盖,在他腿间轻轻磨蹭着,丁怀远呼吸声加重。一把抱起调皮的人,威胁她:“别闹,再闹将你就地正法的。” “我才不怕。” “怎么了?有事?”丁怀远察觉宥宁不对劲。 “没有,就是现在每天媒人扎堆。烦都烦死了,我爹娘又不能说明我身份。”宥宁乖巧搂着他的脖子,把玩着他头发的金冠。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你是不是要当皇上了?”宥宁往他怀里缩了缩,夜越来越深了。 丁怀远解开外袍,两人罩在一起:“你希望我当还是不希望我当?” “当,就是做天下明君,为黎民百姓,无我无小家,不能老这么三更半夜偷溜到这儿。不当,就是为小家小我,不能胸怀天下,有声不能出,有事不能做。但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我要做了皇上,你自是那皇后,我还用得偷偷摸摸往这儿跑?”丁怀远耸了一下,怕她滑下去。 “你三宫六院,我可做不来那个皇后。放我下来吧,省得叫人看见。” “我有一个人就够了,还要什么三宫六院。” 说话间,打更的人走到了跟前,三人撞了面对面。 然后丁怀远抱着宥宁目不转睛地走了。 第二天,所有人看宥宁都怪怪的,衙门的兄弟再也不跟她嘻嘻哈哈,勾肩搭背了。 疑问还不等宥宁问出口,答案找上门了。 花婶带着一眉清目秀的十七八少年过来了:“大人,您看这小伙怎么样?” 宥宁忙得脚不沾地:“挺好的啊。” “真的?”花婶喜出望外,声音不禁拔高。 “怎么回事?这小伙模样周到,确实不错,就是身体太单薄了些?他做得来么?”宥宁皮革坊还需要招人。 “我可以的,大人你出力就好。”小伙子脸色娇羞。 娇羞?为什么会娇羞? 其他衙役一脸看好戏的样。 “花婶,你稍微坐一下,我马上就来。”宥宁随手抓了一个围观衙役,一问,才知道怎么回事。 原来昨晚遇见她的那个打更人,太过吃惊,秘密无人可分享,推醒睡梦中的婆娘,把这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可这打更的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于震惊,居然没有认出丁怀远,据传言就是有个男人把周大人抱在怀里啃。 周大人还打了那人耳光。 最后就是,那男人还哭着跪着求周大人不要抛弃他。 宥宁扶额。这桃源县民风如此开放? 远在京都的丁怀远也收到了消息:乡野民风果然开放。不行,事不宜迟。 于是皇位代理人丁怀远立即上朝商议,提出诸多改革,最后一项就是:女子可以入朝为官,只有有真材实料,列出女官职位。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丁怀远引古博今,舌战群儒,大臣败阵下来,此法通行,并附加一条,如前朝有此事,既往不咎,女子可以入学,也一并颁布。 等消息传到桃源县时,已是十天以后。丁怀远亲自带了诏书来的。 百姓竟无人提及他们的周大人曾女扮男装入朝为官。 所有害怕的事,至此全部消散。 三个月后,丁怀远来提亲了。 “周老爷,周夫人,今天端王是来提亲的。”太监在一旁提示。 恩,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各位请起,今天本王前来,是为亲事。”丁怀远顿了顿,“我与宥宁的婚事,请二老成全。” “草民惶恐。只要小儿,只要小女宥宁愿意,草民自是依她。” “爹,娘,女儿愿意。”宥宁端端正正跪下。 丁怀远一掀衣摆,同宥宁并排跪下。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好,应了,应了。”周文启扶起二人,“不知何日成婚?” “恭喜皇上,恭喜周小姐,恭喜周老爷,夫人,大喜啊。”旁边的太监终于有了发挥余热的时候,“我们已算过,三天后就是大吉。” “半年。”宥宁说得坦坦荡荡。 “什么?”丁怀远愣了,其他人惊了。 “我的愿望就是桃源县富裕啊,百姓安居乐业,还差一点点。” “好。” 半年后,宥宁凤冠霞帔,丁怀远高头大马,二人缔结夫妻,共同治理天下。 后人称:开元盛世。 国泰民安,各地兴起了很多新兴项目,女子学堂、风车灌溉,集中平原种植水稻、栽种棉花、办理农家乐......... 桃源县已成了全国最富有的乡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