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若白衣误丹青 作者:宁皇叔 文案 只要你活得够久,你就能看尽世间百态。 宁裴山活了千年,习正统天师之道。 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曾经炮火硝烟抵御侵略,如今不过是坐看山河,祈愿天下太平。 可他丢失了他的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心求死还是向死而生,这是个问题。 日食将至,诸事逆天。 他意外的遇见了日常见鬼吓成狗的姜欢愉。 本该早已顺天应命的他,却牵出了一桩桩诡异离奇的案件! 原来他竟身处在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何人在布局!?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现代架空 玄学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裴山,姜欢愉 ┃ 配角:魏文宇,玉虚,胜邪 ┃ 其它:言一卿,晨妙,陈煜,林锦博 一句话简介:爱你,从千年前开始。 立意:为了天下苍生,恕我已许江山难许卿。 一章 帝,刘译,丰宇三年于盛京称帝,建国号东唐,改次年为澈阳元年。澈阳九年,帝身体微恙,立子刘黍为太子。并将长公主东邺下嫁镇远候嫡子李璟为妻。 澈阳十一年,星象不吉,荧惑守心。 刘译缠绵病榻多时,今夜深感大限将至,特命心腹王仁维急诏皇叔宁王入宫。 ******* 天合殿 天合为皇帝寝宫,今夜殿内灯火通明,龙涎香加的多了一些,依然掩盖不住空气中弥漫的中药味与一些腥味。 刘译似乎眼睛有点模糊,让王仁维将烛火靠近了一些。一阵猛咳,捂住嘴的方帕上,又被血污给弄脏了。 见此情景,王仁维心疼的眼睛泛了红。 反倒是刘译自己,倒有些释然的笑了起来。 “这不是迟早的事么,只是来的快了些……” “陛下……”劝慰的话到了嘴边,王仁维觉得说什么都是白费的。 外面传来了太监的通报,刘译一时激动的直起身子,挣扎着坐了起来。 “快!快请皇叔进来!” 王仁维一把扶住刘译,忙宣宁王入内。 一拢白衣,暗纹云袖。绣着四爪飞龙踏着云月。一支羊脂玉的竹纹簪子别在他如墨的发髻上,腰间的翠色玉佩衬的来人一身不食人间烟火一般。身上一股与殿内截然不同的柏籽香,倒有些仙家礼佛的香火气息。 好看的眉头微蹙,几分忧虑爬上他的眼底。哪怕急急赶来,宁裴山的背脊依旧笔直,刚毅而沉稳,内敛且威慑。 刘译一直觉得皇叔是谪仙一般的人物。 屏退王仁维,殿内只剩下刘译与宁裴山两人。 刘译招招手示意宁裴山上前来,后者也没了顾忌,落座于龙塌边,眼底满眼的担忧。 “本王才去钟山不足月余,陛下怎会如此严重?太医可有良策?” 刘译闻言,摆了摆手。 “没用的,朕的身体自己知晓。朕有一事还望与皇叔商议。” 宁裴山闻言一时没有接话,他似乎猜到了什么。眼中甚至有些无奈的心疼。 “皇叔,朕久病卧床怕是时日无多。朕实在放心不下,战火四起,天下纷扰。太子心性乖戾,非明主人选,朕欲让位于皇叔,还望皇叔为了天下苍生……” 一时殿内寂静的似乎落针可闻! 半晌,宁裴山轻叹,摇了摇头拒绝了。 “陛下,本王无意于此。” 刘译一把握住宁裴山的手,死死的拽住。 “皇叔,译幼时被逆臣追杀一路出逃,是您将译捡回,一路辅佐成为这东唐之主。可惜寡人膝下只此一子,却不能承继大统。译不是迂腐之人,论皇位,您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和能力……” 宁裴山却无比温和的为刘译披上了外衣。 “陛下,凡事应顺天应命,本王已干扰世道的太多了。如若天数如此,陛下也不必强求。” “黎民水深火热,译,死而不安啊!” 刘译还想说些什么,眼前的人,他没法强求。虽然自己贵为皇帝,而只眼前这一人,他无法要求他做任何事! “……陛下一生向善,尽心所有,不枉费本王一番心血。” 宁裴山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哪怕是这无上的权利,对他来说都不是他所求的。他在意的,只有身边的人罢了,什么都留不住,眼睁睁看着一位又一位的逝去。 而现在,连他一心辅助的幼主,也要离他而去了。 “译答应皇叔做个好皇帝,可却是没能培养出太子,是译儿的罪。望皇叔原谅译儿自私,将一切推给皇叔,译愧对皇叔……译……” “父皇真真好狠的心肠!” 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语插了进来,控诉与不满,满是怨毒的情绪! 杏黄色的华服,四条张狂的五爪金龙,金丝编织的远游冠上坠着东珠,腰间挂着极品的双瑜玉! 来人缓缓从正殿内雕着升天腾龙的立柱后走出,静幽幽的如同一只鬼魅! “太子?” 刘译一脸诧异,自己并未诏太子入宫侍疾,此时的他应该在自己的太子府啊! 可他接下来出口的话,却让刘译一口老血哽在胸口! “父皇!本宫是您亲子啊!您唯一的儿子!您怎么可以不将皇位传于我,竟要给一个外人!” 这句“外人”刺的刘译想一巴掌呼在太子脸上! “放肆!皇叔是朕的至亲!皇叔将朕扶持于此,这天下,这皇位,朕的一切都是皇叔给的!何来外人!尓敢说出这等逆言!” 闻言,太子一震,而后便咬牙跪了下去。 “本宫感激宁王爷扶持之恩,可父皇是皇帝,是天子!这天下皆是您的!他只是臣子,这都是他应该做的!父皇,本宫才是您唯一的至亲啊!您怎可将皇位传给这个不老的妖人!” 血气上涌,胸口翻江倒海,脑袋一阵阵发晕,刘译被刘黍气的差点晕厥。 “逆子!” 一声震怒,刘译实在不容他再说下去。可到嘴的话变成了一阵猛咳。他连忙用方巾捂住,血从帕子边沿溢出,滴在明黄的锦被上。 太子吓得急忙将头贴在地面,叩了一个响头! 一时殿内气氛紧张,怒吼连殿外的一干侍卫太监都听的清晰。人人背脊一颤,赶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阶梯之上,龙塌旁的宁皇叔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平静异常甚至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片刻后,他轻轻将桌前的茶盏推到皇帝面前。这才偏头打量着跪在大殿正中,愤怒的近乎表情扭曲的人。 宁裴山怒极反笑似的,看着殿上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人。 “殿下,在陛下传位于您之前,您虽贵为太子,也只是臣子罢了。您,僭越了。” 他的声音如烈阳之下的春风,萦绕于耳,大约玉石之音也便如此。 太子闻言缓缓抬头,盯着说话的人。 眼前的距离如同两人所处的地位。一个高高在上,睥睨一切。一个卑躬屈膝,叩头胆怯。 太子不甘心! 再望向那张脸,若说潘安宋玉有些俗气,翩若惊鸿不外如是! 这么多年过去,这张脸在岁月中从未改变过! 刘黍恨他!不止如此,眼前的人,甚至还要夺他储君继位之权! 该杀! 太子缓缓起身,心底一阵好笑。东芝嬷嬷早就劝自己早做打算,自己还一直留有余念,如此看来是自己太过愚蠢了! “呵,说到底,父皇就不会将皇位给本宫了,那您封本宫作什么太子!他们说的对,一切都要本宫自己争取!” 腰间的佩剑出鞘,泛着瘆人的光泽。龙栩追日剑,国库中不可多得的宝贝。 此剑还是异国进贡所得,册立储君之日,皇帝亲手将它赐予太子! 宁裴山好看的眉头微蹙,几分不悦使得眼睑微搭。 “太子,您这便过了。” 二章 太子心间一颤,随即又宽下心来。 “本宫知道,本宫不是你宁王的对手。你们以为本宫会不做任何的准备?呵呵,这殿中可是焚了足足的软筋散,本宫且会怕你!太子卫何在!” 随着太子一声令下,十数位黑衣蒙面杀手从柱后走出,亮出手中的刀。 刘译双眼瞪如铜铃,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敢如此动作!带着杀手进入内庭,这是谋逆! 他指着殿上的太子,一口老血在胸口翻了几番,盛怒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畜生,朕还没死喃!你就要篡位了么!” 看着自己父皇难以置信的神态,太子竟然有了几分变态的愉悦感! 他猖狂的笑起来,用剑指向龙塌上的人! “有何不敢!成大事当不拘小节!父皇饮了三年的毒药,如今才病死,本宫早已仁至义尽,如若不是父皇执意要将皇位传给宁王,本宫定会扮演父慈子孝一直到您死,为您披麻戴孝、守灵送终!这一切都是父皇苛待于孤!” 闻言,皇帝再也忍不住了!明黄色的广袖一挥,龙塌旁的案几顺着阶梯滚了下来,满桌茶盏笔墨被尽数掀翻,在描龙穿云的阶梯上洒了一地! “孽障!朕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一口血直直的从刘译齿间喷出,他满脸通红,早已怒急攻心! 宁皇叔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险些跟着跌下龙塌的皇帝。 后者满脸泪光,他死死的拽住宁裴山的手掌,似乎要用掉将死之人最后一丝力气! “皇叔,朕当这个皇帝太失败了……” 刘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五味杂糅!不甘,愤怒,悔恨,愧疚…… “你做的很好,没有让本王失望。旁的与你何干?” 看着最后一丝生气在刘译身体中消散,宁裴山知道他已到了弥留。 本该还有些时日的阳寿,已经到头了。 自己曾经掐指算过,刘译说不得长生的命相,可也不该如此短命枉死! 难道真因为自己插手尘世太多所致么…… “临了了,还要劳烦皇叔,是译儿没用……” 自己辅佐的人,从他还是个少年到现在年岁,整整十一年! 又一人,消失在自己的身边。 为人送终,这感觉真是,让他恶心! “不过是择一位新帝罢了,皇叔在这喃。” 可宁裴山却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神色依旧淡然与温和,始终未曾改变。 宁裴山不想他愧疚…… “译,不孝……” 手中的力道松了许多,宁裴山心中一紧,随即而来的悲恸,让他一阵沉默。 片刻,宁王将皇帝在龙塌上平放好,擦干他嘴角的血迹,掖好被角,尽量让他看起来比较安详。 宁王转头,蔑视的打量着殿上的一干人等。 他轻笑出声,“弑父篡位,本王当真小瞧了您。” 看着宁王的动作,太子心里发涑,可更多而来的,是弥天的惊喜! 父皇终于驾崩了! 孤将是新帝! 太子站定,何况身侧还有他自己的侍卫,门外的人早已被他买通,任何人不可能进来! 太子心中有了几分底气,他将剑再次指向阶梯上的人! “成王败寇!谁的皇座之下不是枯骨堆积!多说无意,父皇崩逝,宁王爷伤心欲绝,追随父皇而去。本宫在这恭送王爷归天!” 言语张狂,此时是太子的全力一搏! 话音刚落,一众杀手便疾步上前,亮出了淬毒的刀锋! 宁王一脸厌烦,贝齿轻启。 “细雨。” 一袭白衣从殿顶翩然而下,如叶落平湖! 男子悄无声息的落于紧闭的殿门前,一柄细剑的寒光,连身影都模糊的近乎幻影! 出现在大殿之上的男子是宁王的侍卫,平日里如小厮一般跟在身侧。 太子断然没有想过,此人竟然连御前也贴身在侧,甚至连佩剑都没有卸下! 他知道宁王的侍卫都是会武的,可他从来不知道武功如此高强! 穿心、断喉,瞬息之间,自己的太子卫竟然全军覆没,死了个干净! 太子的脸色在顷刻毫无血色,他步步后退,执剑指着前方,死死盯着细雨的动作,这个时候他已经惊恐的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细雨从杀手的胸口抽出他的佩剑,细如柳枝,而剑尖正向下滴着血! 幻影之后,他出现在太子的身侧。 剑花一挽,剑尖利落的挑断了太子的手筋! 太子手中的龙栩追日剑应声落了地。 细雨毫无怜悯,抓住太子的衣领,将他连拖带拽掷于阶梯之下。 摔在阶梯之下的太子,如一滩毫无骨头的垃圾。 太子回头看了眼,身侧的细雨满眼寒光,冰冷的像是盯着一具尸体,手中的剑早已被染成了血红色! 惊惧的膝行爬上楼梯,他一把拽住宁王的雪白衣袍! “宁王爷!啊不!皇叔爷,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本宫错了!我错了!您可是看着我长大的啊!我可是父王唯一的儿子啊!您本无意于王位的!国不可无君啊!” 看着眼前的太子,色厉内荏的如同一个草包废物。 宁裴山心中的恶心感更甚了。 这样的东西,竟然做下了如此天理不容的事! 宁王缓缓站起身,看着脚下之人。 “乌鸦反哺羊羔跪乳。我东唐确是不需要一位禽兽不如的新帝。” 宁裴山拿起皇帝床榻上佩剑,缓缓的抽出。 宁王曾言,贵为天子,凡事不可不信,不可尽信,防人之心必须有。先帝刘译一直记得。 在刘译触手可及之处,都会有一把利剑。可是他千防万防,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中! 太子惊恐的看着执剑的宁王,往后一退,竟然滚下了阶梯! 未顾及全身的疼痛,他连滚带爬向着殿门狼狈逃去! “来人啊!救命!护驾!护驾!” 殿门紧闭,任太子怎么拍,也没有打开! 他心中大骇,门外的侍卫可都被自己收买了,怎么会如此! 猛的一股劲力,太子身体腾空,摔了回来! 他全身颤抖,冷汗已经将他衣袍打湿了个透心,远游冠早已歪斜,整个人分外狼狈! 他扭头便看见宁王从龙塌上缓缓走下,一步步到了自己跟前。 无心欣赏宁王的风采,太子可谓骨寒毛竖! “你怎么还能动!软筋散怎么可能没有效果!你……你果然是个妖人!怪物!救命!救命!” 宁裴山满是鲜血的手掐住太子的脖子,让他正视自己。 刺鼻的血腥味,侵入着太子的呼吸,这味道冰冷的令人胆寒,这是他父皇的血! “本王不仅看着太子长大,连你的父王也是本王养育,他一生忧国忧民,开创基业。同样的一脉,而你……太让本王失望了……” “不要!” 一剑斩下,剑芒从太子的胸口穿过! 太子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松开手指,太子的尸体跌在地上,双眼睁开,死不瞑目! 宁王对着殿外唤了一声。 “王公公。” 方才这般响动,门外的人不可能听不见,却没有一个人进来。 或许他们都已被收买,可是他们也应该早已猜到结果。 殿门打开,王仁维抬眼看了一眼殿内,愣了一秒,打了一个寒颤,迅速的低下头,踌躇的跨进了殿门,远远的跪在殿内。 “奴才在,宁王爷有何吩咐。” 王仁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 宁王背对着他,一方绣着墨竹的锦帕擦拭着手中带血的剑! “传驸马过来。” 王仁维应了一声,便急急退出殿外,合上了天合殿门。 三章 不多时,驸马应诏进宫。 深夜急诏,大多没什么好事。 李璟在德淑门卸下佩剑,随着太监去往天合殿。 今夜,云层未见,浩月当空,清辉似水,月盘像被蒙上一层雾影的棉纱,那光环飘飘忽忽,照的李璟心底一阵发毛。 他下意识的探去腰间,哪里却空无一物。 远远眺去,宫墙后的大殿甚是敞亮。 李璟在殿前理了理衣袖,一抬眼便见一侧开门的,竟是皇帝的心腹王仁维。 一丝疑惑,却在王仁维的恭敬提醒下,低头紧赶着进了天合殿门。 鼻息里满满的腥味,在浓郁的龙涎香里混杂,这味道无法形容! 眼角余光入了好几滩黑影,李璟微微一扫,满地尸骸瞬间便映入眼帘! 李璟一愣,心中大骇! 这时他也顾不上旁的,忙侧头向后瞥了一眼! 身后的殿门早已经紧紧的关了起来! 李璟忙低头装作无事,向前走了两步,这一瞬间他心里来回过了七八个念头,每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待他看清地上一身杏黄锦衣华服的尸体,李璟心脏剧烈一缩,随之头皮发麻,他已经无法淡定了! 这人是太子么? 真的太子?! 他死了?! 怎么可能?! 眉心蹙了一分,他再次望向背对自己的人。这一抬眼,各种念头又从心底滚了个遍! 一咬牙,李璟依旧恭敬跪了下去! “微臣李璟,见过宁王爷,千岁千千岁!” 闻言,宁王移步一分,转过身来。 这一动作,便将他的身后的寒光显露了出来! 陛下的御剑——龙吟破,正剑尖点地,执于宁王之手! 李璟大惊,这可是皇帝寝宫天合殿,除去陛下何人胆敢执剑! “王爷!您?” 李璟猛的直起身子,抬头看向龙塌之上,而上面的人竟然没有丝毫动静! 宁王话语平和,而内容,已经是李璟吸收不了的! “不用看了,陛下已经归天了。” 国君已无,这皇位可就空出来了! “什么?!陛下他?!” 陛下已死,何人继位!对,顺位该是…… 李璟似乎猜到了,他回头看向身旁太子的尸体。 一时无法消化,而接着,他的心中又闪现了无数的后果。 他不懂宁王的深意,眼前的形势太过惊骇,他觉得自己似乎站在崖边,下一秒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一旁的白衣男子搬来椅子,宁王撩袍落座。 他看着跪在身侧一脸阴晴不定的驸马,宁王在等他下一句话。 片刻后,自己所持的“道”,依旧让李璟问出了声。 李璟需要确定一件事! 自己虽然不算贪生怕死,可面对死亡谁都想活,可如果无法坚持他心中那份底线,才能苟活于世,他倒是宁愿赴死! “王爷……杀了太子?” 隐晦,不忍,不安,猜测,这句出口的话,李璟自己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声调。 “是。”宁王答的很干脆,甚至没有一分情绪波动。 这话让李璟一阵压抑不住的激动,他抬起头,双目有些赤红,声音拔高了几分。 “王爷,杀了陛下?!” 闻言,宁王倒是沉默了片刻,他贝齿微启,声音透着无法掩饰的失望…… “太子毒害先帝,弑君篡位,今夜前来逼宫,陛下他怒极攻心,便先去了。本王替先帝清理了门户。” 宁王的话让李璟始料未及! 他猛的站了起来! “什么!?” 显然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意料! 真的?假的?太子弑父?简直妄言! 这是你宁王的推脱之言吧!简直可耻至极! 李璟不信,他一个字都不信! “太子谋害先帝!那是他父皇啊!” 胡说八道!简直胡说八道! 猛的一阵眩晕,李璟身体发软,一时撑不住身体,单膝跪了下去。他心中一紧,猛的抬头眼神惊惧望向宁王! 宁王这是连要连自己一起除掉么?!可他为什么要叫自己前来,还道明一切? “太子在殿中焚了软筋散。” 似乎猜到驸马想要问什么,宁王悠悠的开了口。 太子,依旧是太子!? 可,既然要杀了他,为何宁王此时还对他解释,不直接动手? 李璟眉头紧蹙,惊恐,疑惑。 “可,他是‘太子’啊!” 宁王在等什么? 自己的臣服?自己势力的倒戈? 可他是宁王啊,陛下最信任的皇叔!不说旁的,只要他一句话,储君甚至可以易位! 宁王根本不用,甚至不屑这些手段的! 李璟想不通,他不知道该不该信,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到底如何行事!冷静下来的他开始思考更远的事情。 自己可以死,可自己的身后,有东邺,有驸马府,有整个镇远侯府,有太多的牵挂,他可以死,可他不敢死! 宁王一言不发,冷眼的凝着跪地的驸马,两人的对视着,而片刻之后,驸马猛的一震,一脸的难以置信,转头看向龙塌上躺着的人。 李璟他懂了!他一切都懂了,眼前这般局面为何如此! 子承父业,多么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情。 可陛下不这样想! “驸马,你大婚当日答应本王的话,可还作数?” 话锋一转,宁王没有给驸马多余的时间神游,继而抛出了下一个问句。 言语间,随意且威慑,每一个字都像直面灵魂的问话。 驸马忙把思绪抽回。 大婚当日,自己承诺宁王的话? 对,是有那么一幕。 他想起那日,自己一身飞凤蛱蝶团花暗纹的红色喜服,而宁王依旧一身白衣。 他身后跟着十里红妆,将公主一路送嫁。骑在马背满眼认真的问话。 “臣诺,与公主白首不欺,此生生死不负。” 重复了一遍当日回答,自己一个字都没忘。 片刻后,宁王的话语再次和缓了许多,没了失望,也没有多余的欣喜。 “先帝膝下已无子嗣,唯有一女东邺。而你,璟,是本王为公主亲选的夫婿。忠厚勤勉,贤良内敛,本王希望没有错看于你。山河战乱,黎民疾苦。愿你可作明君,千古留名。” 明君?自己? 若说先帝让位于宁王,自己姑且还想的通,那毕竟是陛下的至亲皇叔。而宁王戎马天下,辅助先帝开立东唐王朝,甚至在位这十一年,陛下广施仁政,国运欣欣向荣,这无不是宁王手笔!若说自己心悦诚服,宁王当仁不让! 但,宁王却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宁王,宁裴山,并不是先帝的嫡亲皇叔,而是先帝的救命恩人! 李璟还听父亲说过一个秘闻。 宁王不但会天师道术,甚至这么多年容颜未改! 此为妖孽,而先帝不然,拜其为仙! 驸马双膝跪地,一脸不敢置信! “王爷!您?!” 眼前,这妖人,竟不要这皇位!?这可是东唐至高的权利啊! 宁裴山抬手一扬,身侧的细雨走到龙塌下,一脚踹开一旁的杀手尸体,从它身下抽出一卷染了些许血渍的明黄卷轴。 他双手托举,跪地呈于宁王。 “本王辅佐幼主登基开立我朝,亦如当初时分。璟,同样的话本王也要问问你。可愿诺于本王,无愧苍生,统御天下,做一明主?” 那时,宁裴山也这么问过刘译相似的话语…… 四章 真是自己! 驸马又惊又喜,这可是天大的荣耀!眼前这惊喜是他连做梦都不敢妄想的! 可机会就在眼前,转瞬即逝,容不得他多想。 他赶忙双膝跪地,一个叩头咬牙应了下来! “臣李璟在这起誓,无愧苍生,善待公主。不负江山亦不负东邺。璟不是俗拗之辈,惟愿王爷能继续辅佐在侧,璟不管他人何想,仍以皇叔待之,视为至亲,孝以天下养!” 话语满满的承诺,这也是宁裴山自己一直坚持的“道心”。 李璟知道,宁王要的不过便是国泰民安! 若说皇叔是妖人,那也要祸国殃民才是。真要将宁王算作妖人,那也是来普度世人的! 闻言,宁王笑了起来,这辈分可真够乱的。不过这份心思,哪怕只是句戏言,自己也听的有几分愉悦。 “这江山本王都不要,要什么天下养。璟啊,看着本王。” 驸马抬头,皇叔抬起他的下颚,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璟,记住你答应本王的话。可本王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凡事皆有因果,上苍长着眼睛的。” 宁王的话,认真而严厉,眼中的光深邃异常,驸马被这目光打在心底,一阵胆寒,冷汗瞬间湿了他整个背脊,而后他坚定的对视回去! “璟,决不食言!” 闻言,宁王直起身子,将手中的卷轴扔进了不远的香炉鼎中。 不多时,一股烧焦的臭味传了出来。 宁王往椅背靠了靠,整个人松懈了下来,慵懒而疲倦。 今夜,他真的累了。 “王公公。” 王仁维应了一声,推门而入。低着头,跪在驸马身后。 “王爷有何吩咐?” 额头及地,王仁维的心满满的不安。他知道,龙塌上的人已经仙去。而自己好听叫做大内总管,说到底不过一届卑微的奴才,命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 他在等宁王的吩咐,他也知晓今夜内乱过后,自己便要与天合殿的所有人一起殉葬! “先帝驾崩,宁王篡位弑杀太子,驸马勤王除乱,传太子死前口谕,将皇位托付于驸马,李璟。” 宁王的话在大殿上如同一个惊雷炸裂! 王仁维、驸马皆一阵惊呼。 细雨抬起了头,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宁王将手中的龙吟破随意的抛在李璟跟前,斜依在椅背,眼神慵懒的凝着着跪在自己眼前的人。 “驸马,拿起剑,割下本王的头,转身走出殿去,从今以后你便是这天下之主!” 宁王话语的每一个字都是那般清晰,可内容却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 驸马一阵惊呼,一个响头叩地。 “王爷!臣!臣不敢!” 李璟不知道宁王这是试探,还是旁的什么。单说这样的做法,李璟不敢啊,眼前的人,那是宁王! 宁王到底没什么心情与他咬文嚼字含沙射影说些旁的意思,刘译的离世让他开始质疑自己是否干预了世事太多…… “呵,弑父谋逆……璟啊,总要为陛下留几分死后的薄面吧。他这一生够苦了。况且,本王不死,你的心,不安。” 宁王有些悲伤,说出了自己的理由。而后,他眼中一寒,上位者的威严尽显无疑。 宁王知道李璟心里的想法。他不怕新帝心里有自己的顾虑与多疑,作为继位的皇帝,将会有太多身不由己,勿忘初心才是最后的底线! “王公公,你侍奉先皇多时,劳苦本王是看在眼里的。驸马继位后,你会活着。他不会,也不敢杀你。因为你是他名正言顺继位的唯一证人……” 他在敲打驸马。 宁王知道王仁维也是为了自保选择了中立,可毕竟是刘译身边的老人了。 今夜死的人够多了,他实在看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 王仁维叩头应了一声,倒有些哽咽。 宁王的仁善。伴君如伴虎,自己实在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说到底,自己是该死的,也必死的,可宁王还是保了自己! “王爷,先帝已去,奴才死不足惜!可您不必如此啊!” 细雨跪在一旁,虽然他永远听令行事,可现在也顾不得了。 “王爷……” 听见连细雨都开了口,宁王不由笑了起来。 “细雨,你来吧。怕是新帝连剑都提不动喃。本王走后,将本王与陛下一起葬于太虚东陵,太子那猪狗不如的东西,发了丧便给本王丢远些,免得脏了本王的眼。” 闻言,细雨应下后又再次开口。 “属下愿追随王爷!” 宁王眼中没有一丝离别的悲伤,转而有了些笑意。 身边的人,还在。还好,还有细雨陪着。 他认真的凝着细雨的双眼,里面有了一些其他的颜色! “你知道的。不用也不必……” 这一眼的深意,细雨猛得一怔,似乎懂了什么。他深深望了皇叔一眼,便低头应下。 没有多余的话语,他将手中的细剑寒光放在地上,拿起驸马身前先帝的御剑——龙吟破,而地上的驸马正睁大了双眼,惊恐的看着这一系列动作的细雨,难以置信自己竟真会听从自己的主子,执行这样的命令! 细雨冷眼的瞥了驸马一脸,转过身来到宁王的座前。也只有陛下的御剑才配的起宁王的身份。他咬牙握紧剑柄,手起剑落。 溢出的鲜液瞬间染红了这一身龙纹白袍,而宁王脸上的神色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 细雨冷着一张脸,将宁裴山的首级轻轻放在锦缎上,置于托盘呈到了驸马眼前。 整个动作他异常的小心,血依旧染红了细雨的指尖,温暖而冰冷…… “恭贺驸马成为新帝,万岁万万岁。” 没有跪地,没有任何臣服。连出口的话,都没有一丝恭贺的欣喜。 这便是细雨,他在做自己主子最后的吩咐。 王仁维看着眼前这一切,吓的不住的磕头,听到细雨的话,才算找回了魂,哽咽着跟着呼了声万岁,可老泪依旧湿了他的脸庞。 李璟看着眼前的首级,又看了看太师椅上斜靠着的无头尸骸,眼睛有些酸涩。他将头伏低,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璟,愧对王爷!谢王爷赐……” 李璟捧着托盘,在软筋散药力下,艰难的步出了天合殿。 殿内的软筋散药力强劲,使得没什么功夫在身的王仁维,只能由着小太监们架着出门,腿脚发软的紧,连嘴唇都不由的发颤。 王仁维含着老泪宣布先帝病逝,宁王谋乱,驸马继位的事实。 根据礼制,发丧,出殡一切顺利,不过都被李璟安排在了泰安殿。 天合殿的回忆如同一个噩梦,他不愿再想起。 那天之后,新帝再也没有踏入过天合殿门。 不久,天合殿失火,里面的一切,都被付之一炬。 皇叔虽然被定为叛乱,公布天下却是暴毙。 新帝将其追封为德贤皇帝,首级与尸身合璧,与先帝同葬东陵。 几年后,王仁维心悸病死。 而细雨自请镇守东陵,一年后无故失踪。 五章 天玺山-瞰仙峰阁 屋内,木色的墙壁,深灰的地砖,白色的沙发,这一切的色彩都是纯色系,禁欲而大气。 深墨绿麒麟绣纹的桌旗上,一只小巧的唐代紫铜双龙闹海博山炉中焚着上好的香料,崖柏混着沉香里夹杂着一股细竹的清芳。 南卧的房门紧闭,夏日的暴雨冲刷着房间的窗户,整个房间失聪一般,所有的声音像是被隔绝了一般。 诺大的灰色系床被上,男子不停地抖动着。双眼沉重,紧皱的眉骨,嘴里似乎低喃着什么。回忆在梦境中如窗外的暴雨般侵袭而来! 梦境里如倒带的记忆,嘉善皇帝刘译衣袖一挥,掀翻满桌茶盏。墨点飞散,案几顺着阶梯翻了下去,一响,两响,紫檀桌角磕裂了一块! 所有的细节都似乎放大了,甚为清晰! “孽障!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七股雪丝绞进一股金线所绣的腾龙,一点点被浸渍,血从雪白的丝帕上溢出,低落在床被上。 他一把扶住倒下刘译,后者满脸泪光,握住自己的手。 “皇叔,译儿当这个皇帝太失败了……” 而后的画面如历史重演一般。 宁裴山看着太子满脸血污的惊恐,挥剑刺进了他的身体…… 对……多么清晰的一幕,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下一句怎么说的?哦,对…… “王公公。” 衣摆猛的被人拽住,他低下头。 眼中的画面变了! 死去太子,竟变成了皇帝! 刘译拽住他的衣摆艰难的爬起身,明黄的寝衣上大片的血迹,不停的躺下! 刘译死死握住他的手腕,鲜血随着嘴的张合不断溢出,似乎想自己告诉什么! 刘译说了很多,可自己却一个字都听不见,像是整个梦境突然被禁了声! 猛然间,刘译停住了动作! 接着,人头滚落在地! 宁裴山惊醒,猛的坐了起来! 他虚脱的大口呼吸着氧气,整个人像是从水缸里泡了一般。 缓了好半天,他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茶盏,手指不停的颤抖着。 这梦境太过真实!可当初并不是这样发生的过程! 刚端起茶托,手腕却没有多少力气,茶盖从手中滑落,翻落在墨绿的联珠团花纹的羊绒地毯上,触及柜沿时发出一声极轻的声响。 整个房内的空间似乎在这轻响之下,恢复了正常,声音不再被禁制般,一切似乎才是真正的现实。 雨水冲刷着房间一侧落地的透明玻璃墙,像毫无节奏可言的沉闷鼓声。 宁裴山诧异的看了一眼地毯上的茶盖,手指尖的触感一阵阵发麻,似乎这时才提醒他回到了现实。 自己的右手,轻颤着,虚弱、无力,却是真真正正的触感。 敲门声突兀的响起。 “爷。” 一声低唤,声音是熟悉的人。提醒他,眼前,的确不是在梦境。 宁裴山回过神来,缓缓应了一声。 “陆渊。” 开门而入的是自己的心腹,全权打理自己诸事的管家。 陆渊疑惑的看着面如纸色的宁裴山,一时心中紧张了起来,他疾步上前来到床侧。 “爷,怎么了?” 宁裴山扶额揉了揉太阳穴,沉默片刻喃呢出声。 “做了个梦。他……终究还是怨我喃……” 陆渊眼眸微闪。 他的爷大约又想起曾经那些不好的过往了,这么长的岁月,残留的记忆大抵没有多少是愉悦的。 “爷,梦终究只是个梦。” 宁裴山摆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如果自己这点都看不透,这么多年,熬不过来的。 “罢了。” “爷,您的手?” 随着宁裴山的动作,陆渊一阵低呼。 手? 宁裴山低头扫去,右手手腕上竟然是一个模糊的手掌印记! 他拿手搓了下,却依旧还在!手腕上,似乎被谁拽的一片淤青! 宁裴山诧异的蹙眉,眼前的情景和梦境中,重合了! 这个梦,或许是暗示什么。可宁裴山猜不到。 先帝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渊微眯眼睑,眼前的情况越来越不妙了,必须尽快安排才是! “爷,天文台来了消息,下月将迎来日全食,两江流域都将是覆照范围。 宁裴山一阵恍惚,原来是又到时候的原因么…… “日食么……” “是啊,爷。这该是本世纪最大规模的日全食了。为了安全起见,月底前便必须动身,提前去往欧洲了。” 宁裴山厌烦的皱眉。 “每次都像是在逃命,陆渊,我真的有些乏了。” 深怕主子又执拗起来,陆渊急忙劝道。 “爷,日食对您的影响太大了,如若日食时分出了什么事,您会沉睡很长时间来恢复!陆渊可万万担待不起,愧对先祖遗训!” 看着一脸紧张的陆渊,宁裴山笑起来。这人还是这般严厉,自己倒像是小孩子了。 “我就一说,日子总有阴晴圆缺。千年都这么过来了。何来愧对,你只是你罢了,没必要的。” “本族家训,誓死侍奉爷,还望您别再说这些了。” 陆渊疾言厉色了起来,深怕自己主子真犯了脾气。 他太了解了宁裴山的心思! “陆渊,我活的真的够久了,时间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数字,我放纵过它,可现在我珍惜它,我会小心的过每一天,我的认真,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爷?”陆渊不懂。 他只能理解长生不死是人的奢望梦想。 可如果真的发生了,金钱、权利、所有的一切似乎对长生之人来说都会沉寂在时间之中,毫无意义。 而留下的只是不断别离的痛苦,至少他的主子就是这样。 可是主子想要什么答案?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么? “我只想知道,我年复一年的活着,神到底在安排着什么?为什么我不会死?我,到底在等待什么……” 这些答案大约没有人能回答上来吧…… 宁裴山曾经求死,而现在他只想让自己的时间不虚度。 “爷,命中自有定数。终有一日时机来了,您会知道您要找寻的答案。” “希望如此吧。” 宁裴山的视线再次看向手腕上的痕迹,淤青已经慢慢消散开,陆渊连忙将话岔开。 “新的护侍已经选□□,不日将抵达,此次出行,他们将护佑在侧。” “不必如此。我只想一个人走走。” 有时候有个这么严谨的管家,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协助处理一些日常杂事,不跟些人照料,陆渊只能亲自侍奉了。” 宁裴山看眼陆渊鬓边掺杂的白发,一阵好气。 “都上了岁数,你便别折腾自个儿了。罢了。到时候见见吧。” 六章 傍晚过后,天色入了夜。 宁裴山停下手中蘸墨的狼毫,将笔搭在一旁麒麟纹刻的端砚上。 宣纸上一排随意的草书,字迹力而不失、流水行云。 “孤灯寒照雨,湿竹暗浮烟。” 宁裴山推开落地窗,空气中是暴雨而后的湿润,将泥土浸了个透,雨水压下六月里从地下暗涌的炙气。 他穿过露台的水池,来到玻璃护栏一侧,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 天玺山-瞰仙峰阁坐北朝南,不管地理位置还是风水,都是本市近郊最好的。 远可眺望靖盘江、隗云山,圣水与龙穗二寺。近有白水湖与天星公园。天玺依低山而建,故而楼盘不大,却是本市极为低调的权贵豪宅。 宁裴山倚着椅背,俯瞰着高楼下的灯火。 整个市区,在夜幕之下是另一番繁华景致。 宁裴山用食指、中指的指腹托住底,茶托的边缘以大拇指夹住,轻轻品了一口,将茶盏放下。 一股龙井的香在唇齿间萦转,让他糟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茶盏雨过天青色,描金,露台的映灯衬的整个碗身一阵流彩,难得一见的好瓷。 宁裴山的手指骨节分明,食指上一枚翡翠的戒指被他养的通透,绿似乎快要溢出水来。 一身简单的白衣,棱角分明的脸庞,这么多年,时间似乎垂怜,从未在这张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 风中有丝味道极为特别,宁裴山微微扭头寻去,两道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 一处较近的楼层,依旧是露台上的泳池边,男子献宝似的在一个女人身旁打转。 男子很年轻,却珠光宝气的一身,穿着不太相搭的奢侈品,手腕上配着价值不菲的名表,手中拿着一只啤酒,似乎在跟身旁的女人眉飞色舞的炫耀着什么。 身旁的女人兴趣缺缺,一身包裹着玲珑身段的紧致红衣,金色的细高跟鞋,迈着小小的步伐,巡着露台心不在焉的四处打量着。 殷红的唇色在她的嘴角,是一抹夺魄般的娇笑。 男子被女人迷的找不着北,夸张的动作想要引起女人的注意。 对旁人的事情不敢兴趣的宁裴山,意外的多看了两眼。 这个男子,他认识。 那日与住持叶大师下棋晚了些,从圣水寺归来,开车刚进门口。这个男子便从一旁路边冲了出来,宁裴山险些撞了他!好在车速不快,并没发生什么。下车却见男子酒气冲冲,一直叨叨自己用情至深却恋爱无果。接着便伏在宁裴山的车头吐了个七荤八素。保安匆匆赶来,不住的道歉,连忙将他架走。 而后,酒醒后的男子收拾的衣冠楚楚,一脸真诚的上门向他致歉。还说会负责将车给洗干净。洁癖严重的他早已交给陆渊处理妥当,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就此揭过。偶尔楼下遇到,男子还会热情的与他打招呼。 宁裴山对此时不过点头之交罢了,让他诧异的,是男子身边的女人。 男子似乎意外发现了楼上的宁裴山,大约喝过酒有些激动,他大喊了一声想引起注意,而后朝着宁裴山夸张的挥舞着双手。 此时,宁裴山也没法视而不见了。 他抬手随意扬了扬,也算招呼过了。他的视线却从未在女人身上移开。 女人随着男子的动作,向上望去。 本来毫不在意的神色,继而凝重起来。 蓦地,她怔了一下,短促的倒吸一气,双足像生根似地站住。她脸上的皮肤都收缩了,她的嘴唇闭得紧紧的,抑止住了正要发出来的叫唤! 她浑身打哆嗦,直瞪瞪地盯着宁裴山的方向,露出惊恐万分的神情! 男子唤了她一声。 她扭过头来,整个脸毫无血色的灰白,殷红的嘴牵强的扯了扯。 一扭身,便逃进了屋内,待男子反应过来,忙追了出去,大门敞开早没了女人的踪影! 看着远处的这一幕,宁裴山收回视线不在意的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盏,又品了一口。 这个世界,包罗万象。看见的或者看不见的,他们隐秘在人群中,有各自的保护色,也有各自的生存之道。这是个人、鬼、妖、魔等多个种族一起共存的世道。 譬如方才。 那女人,便是一只吃人的妖! 傍晚时分,她炼化了一张好看的人皮,她披着它,游历在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之中,那里有她充裕的食物! 男子年轻,皮囊不错,阳气充盈,很自然便成为了她的猎物。 略施手段,自己很容易便被带回了男子的地盘,甚至不需要多余的魅惑。 妖也偏爱权贵,因为这类人,可以使她得到更多,她开始考虑是否不让男子成为她一次性的食物。 四下无人,月夜未展,连留下的踪迹都会隐在湿漉漉的空气里,真真是不错天气。 男子一直聒噪,说着种种他的趣事,想让自己对他多看一眼。呵,男人就是这样,越得不到的,越想要。或许该说人类就是这样。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向着一个地方热情的招手。 高楼的露台上,是个男人喃。可作新的食物么? 她打量了一眼。只一眼,却一瞬间吓破了胆! 这浑厚的气,山河顺势,吞天灭地!那人甚至只淡淡凝了自己一眼,自己便要招架不住,跪地求饶! 他周身的气甚至不用摆台起阵,在他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引动这山河气运! 正阳,破邪! 是天师! 竟然还是修行山河一脉的正统天师! 她见过收妖天师,寻常妖魔鬼怪对上他们只能等死的份!可这些年,从来没有听闻哪位天师大人,可以在身体周围气质结为实体!甚至还是能引动山河天地之气的天师! 这是天师里的哪位老佛爷么! 我会死! 这时她已顾不得旁的了。扭头便逃! 她知道自己会死,被天师抓住的妖,都会神形俱损,可她吓的除了逃,什么也不敢想了! 待她再也逃不动了,周围已经不是她熟悉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那位天师,竟然放过了她! 他,没有动手! 劫后余生的妖,吓破了胆,缓了一瞬,扭头继续逃去! 她再也不敢呆在这里! 而她的猎物,便在毫无所知中,逃过了死劫! 七章 没错,这女人是妖。 而宁裴山,能看穿她的本体。 不知自己沉睡了多久,有记忆的时候,自己是从虚无的黑暗梦境中醒来的。 身下是冰冷的石棺,而墓顶则是雕刻的一方八卦镇邪图。 他是在一个墓中醒来的,躺在一口未封盖的棺材里! 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可诸多的恐惧,都不及眼前这诡异的一切! 一泉活水绕石棺成囬形,引生气来,泄死气而出。 四周的长明灯依旧敞亮着,灯火将墓内的浊气一点点吞噬而灭,而墓内却有新鲜的空气从气孔灌入。 在活水绕棺的四周,按北斗七星方位上,均放置着一座石棺。 一共七座,围绕在自己所躺的那口棺材四周! 借着灯火的微弱,自己小心的探去。 每座石棺均用碗口粗的锁链将其捆住,而锁链的另端直直插入水底,看不见深度! 而锁链随着水流不规则的律动,可紧接着锁链竟像是在水下拴着什么活物一般,被扯着一阵响动! 这到底是谁的墓! 宁裴山不清楚眼前看到的这一切,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没有人会在自己的墓中布置其他人的棺椁。还是这般诡异的情景! 他不知道,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 之前的记忆一点都没有,整个脑子像是空的一般,却又如一团浆糊! 似乎什么东西要爆裂而出,却又如云雾般朦朦胧胧,头疼欲裂! 他觉得喘不过气来,自己将要窒息了!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朝他侵袭而来,他猛睁开眼,却一点也记不得梦中的场景。 自己一身白色的武服,外罩一件明纱的广袖长袍。腰间挂着一枚翡翠的玉佩,而上面刻着的只有“宁裴山”这三个字。 一柄剑放在他的身侧,全木的剑鞘已经朽了。 可剑柄的配饰在火光照耀下,如星宿运行的轨迹般闪耀,剑身温华而清冽。鞘非常残破,上面似乎刻着什么,模糊中能鉴别出一个“钧”字。 墓中,哪怕四处都焚着灯火,一股从心底而来的恐惧爬遍他的全身。 他不敢大喊,甚至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他似乎觉得会惊扰着什么! 他拿过身旁的长剑,小心的绕过水道。 细细打量着室内壁刻的排布,他竟然没费多少功夫,便摸索着开启了一处生门,逃了出来! 待他再回看整个墓的地形,入口处的外围,竟然是一块千斤重的断龙石! 而上面,密密麻麻雕刻着的镇魂符咒! 除去墓前的这块断龙石,方圆一里范围有好几处这样的石刻,均是道教的渡魂法咒! 他不知道这个墓中到底镇压着什么,或者埋藏着什么。而自己又是什么人,他一无所知。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镇压的人! 可他翻阅过县志才知,自己所呆的墓千年前便有了,而自己一身的衣袍却只是两百余年前的盛唐。 那时候的他,将这一切当做了心底最大的秘密。 可他跨出墓门的时候,一人正巧倒在了自己的脚下。而那人的侍卫也身受重伤,不省人事。 这便是自己养育成人后,全力出谋划策,一路辅佐而开立东唐王朝的幼主,刘译。 刘译原为五代十国时期,北汉刘祟最小的儿子。兵变时,被侍卫一路庇护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依旧没有躲过追杀。 那时,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长剑出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武功如此高强。 刘译对他深深一拜,问及他的名字。他便用了玉佩上那三个字,宁裴山。 如此,这三个字,便成了他的名字。 他养育了刘译,辅佐了刘译,宁裴山只是想找一个归属感,觉得自己还是能被这个世道所认同的。他真怕自己是墓中那个早已经死去的人!现在活过来,那便是妖魔! 这么多年来,他们身边的人,一个个老去死去,而宁裴山自己依旧容颜未改,像一只不老的妖! 不管是再重的刀伤,不需太久,宁裴山便能自愈,甚至伤痕都不会留下! 他以为自己是魔,却对道教降妖除魔深感兴趣,或许他也是在求自己一个结果。 可是所有辟邪物件对他来说都没有反噬效果,甚至在他手中,一些法器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如此,宁裴山便习了天师之道,而法门却自通了山河一脉! 若说他是妖,大约世间只此一只最为正道的妖了。 不管宁裴山是人是妖亦或是魔物,刘译依旧待他如初,将他封为宁王,更以皇叔待之。 他们是彼此的至亲! 而后便是,刘译病逝,宁裴山立驸马李璟为帝。 为安李璟的心,宁裴山自裁,与先帝一起同葬太虚东陵。 他的头被收殓缝回,可日头不赶巧,他死后的翌日,便发生了天狗食日。 整整一年,他才在墓中醒来,而细雨也为他守陵了整整一年。 离开皇陵,宁裴山与细雨在城中大隐于市,度过了很长一段时光的安逸日子。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如此。可细雨却带回了让他倍感伤心的事。 之后便是毅德皇帝李璟崩逝,宁裴山册立了其子李淳翟为新帝。 新帝虽然年幼,可宁裴山并没有再辅佐他坐稳江山。 而是再次归隐了山林,不曾深入世事。 时间再后延,便是赵匡胤扫荡群雄,东唐这个不足百年基业的国家,在战乱烽火之下烟消云散,甚至未在历史书页上留下只字片语。 时代变迁,朝野交替。 宁裴山未再插手世道,他发现自己越深入其中,越会改变他人的命运。 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异类一般。 可不管宁裴山怎么冷漠,细雨所属一族却依旧在他的身侧侍奉。 到了民国,整个世道战火硝烟,宁裴山亦无法独善其身。 也曾率兵征战,也曾散尽财富救助。 面对那个人吃人的岁月,他这个异类的力量显得那么微乎其微,更像是一个旁观者,这世道将他驱逐在外了。 身边的人,有太多太多的老去,离世。而他的身上,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从未改变过。 他依旧是东唐时候的样貌,只是眼里的魂仿佛看透了这世道。 没了期许的颜色,岁月折磨着他的精神,还有他的心。 宁裴山比当初更为的冷漠,他不想用心也不敢再用心。 因为这样,他才不会疼,不会有太多生离死别的痛苦。 就像如今。 与他一起在民国御敌的战友,皆已作古。若说垂暮,便只剩下棋艺大师言舟迎。 若还要算上其他在世老友,便还有一位,圣水寺与他一起镇压诸鬼的住持叶大师。 这样的孤独,怕是长寿的人都会享有的寂寞。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是有什么让他等待,或者还有什么使命需要他去完成。 他不知道,他就这样,在岁月的长河里,如一尊石像,看着时间的流失,度过了千年。 八章 宁裴山随意一瞥的威压,惊的女妖逃窜离去。 这样的事,在宁裴山的身边发生过多次。 这便是宁裴山,修行千年道法的天师。 所谓山河气运,旁支天师不过是运用的是“借”字,借“鬼魂、五仙、上道气运”等,而宁裴山这一脉,却是“引”,引“河流、山川,天地之大气”,镇一方邪魂之势。 别说诸妖,就连其他老辈天师,在宁裴山的跟前,也是行个晚辈的礼。 这便是道家天师这行的“规矩”。 茶盏被他轻轻放下,今夜的风声格外嘈杂。 听,风中,婴孩的啼哭,男女的争吵,汽车的飞驰,饭店的喧嚣。人类的世界,其中混杂着无处不同的声音。 女妖出逃,一股邪气的涌动渐渐消散。而其他的异类,却在夜幕中苏醒。 蝙蝠出巢的振翼,他们相互撕咬着扑向新鲜的猎物。咬破动物的皮肤,舔舐着溢出的鲜血。 而吸血鬼,也开始了他的狩猎。年轻的男女沉迷于他俊美的外貌之下,心甘情愿的送上了自己白皙的脖颈,可是翌日他们便会忘记曾经的相遇,而吸血鬼也会回到他不见阳光的木棺之中,等待新的夜幕。 在现在这个时代,异类都小心的隐藏其中,轻易不会吞噬掉人的性命,如若作的太过,他们也会遇到被人类盯上。 鬼怪却是其中毫无顾忌的一类,他们没有善恶的概念,人类的灵魂是他们的养分。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只得在长久的日子里,烟消云散或是吸收人气成为厉鬼。 他们盘踞在固定的区域,被地域所束缚,只得引诱无处的探访者。普通的鬼怪,或许只能吸食人类的气,在人类阳气充盈的地界里,一点点的散去,而厉鬼不同,他们有自己的神志,知道怎么利用人类的气来强大自己,人类的怨气、妒忌、贪婪都是他们的食物。直到最后吃掉对方的魂魄。 厉鬼没有顾忌,只有不断的索取。所以,他们是最容易被天师盯上的,同时也是最难被消灭的。 方才的妖,其实属于精怪一类,有些吃人,有些却不。他们也同人类一样,有着自己的欲望。 有些想修炼幻化为人,过着同人类一样的日子,这样是他们生存之中最保险的。而有些利用自己的本领,得到金钱,权利,享受虚妄的一切。每只妖各有自己不同的欲望,他们也有心喃。 另一些,大约便同吸血鬼属于种类差不多,都是尸的范畴。 僵尸,行尸,血尸等等,这类原本是因为天地之气所误,难得形成的奇相。但在无尽的岁月中,形成之因被人类知晓,大多为下九流所驱使。而湘西一地,根据其本地祖传的蛊术法门,及独特的气候作为成因条件,自成驭尸一脉,曰——茅山道。 这些尸与吸血鬼不同,他们被抽了三魂七魄,只能算是没有自己神志的躯壳。没有人类命令的震慑,他们只会凭借自己对血的本性行事,那便是饥饿感,吃人! 这类虽最为危险,却甚少遇见。 在这无尽的岁月中,宁裴山见过太多。 最开始,他还会遇到异类便将其收服镇压,可是到后来,他才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只属于人类,收服、抹杀或许都太过自私,人类一直以为自己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所以,他们不容许自己的地位被撼动。 宁裴山学会了冷血看待这个世界。 因为这千年而来的战争,都是人类自己心中的欲望所造成的。 人类太过自私,也太过贪婪。 自相残杀,伤害他人取悦自己,人类有时候甚至比兽类还不如。 所以,宁裴山甚少出手了。他能管的,都是危害这个世道,破坏平衡的异类! 大妖、猛鬼、至恶怨灵等,这些极度危害世道的,被宁裴山直接打散原形,有些无法消散的,便被他收服镇压。 其中圣水寺的凉广楼被他一处镇压之所,而他也是这样与叶大师认识的,只是那时他还不是住持,只是一个扫地的小和尚。 宁裴山将已经发凉的茶盏端进屋内,为自己又续上了一盏。 今夜的风使他有些平静的心又开始焦躁起来,他不经想起了手腕上的痕迹。 而那道淤青已经消散,看不见踪影了。 心神一颤,宁裴山将茶盏放下,步上墙沿的楼梯。 旋梯而上,是一幅长长的石刻壁画,云海日出,刻绘这海上的五座仙山,一旁配着题字。 宁裴山轻触二楼西侧仙山上的一只飞禽,像两侧推开整个房门,壁画的后面俨然别有洞天! 这里甚为隐蔽,外沿是两扇合拢的浮雕,轻轻往两侧推开,一股沉水香的味道迎面而来。 房间与外面整个的楼层高度相同,甚至建面不小。从楼梯走下,地面用的是青砖铺地,四周固定这一排排细格的架子。密密麻麻摆着一些贴着封的瓷坛。房间的正中摆着三清,三尊尺高的石像,皆是玉身! 宁裴山上了三炷香,又诵了一段《常清静经》。 这里并不是宁裴山的佛堂,而三清也不会在家里供奉。 道山居,是宁裴山除去圣水寺的凉广楼之外,另一处镇压邪灵之所! 能被诵经吸食香火超度的,被宁裴山全部安置在寺院之中。 不能超度的邪祟,一部分被锁在凉广楼下的封魔井中,随着时间淡去它们的意识。而更多的邪祟,便在这个房间之中,放在宁裴山跟前。 这里的每一个瓷坛中,都封着某个时期为恶不做的厉主! 放眼望去,细格差不多已经要被填满了! 放在他的跟前,如有万一发生,才能第一时间将它们制服! 这些厉主,像是宁裴山漫长时间河流中的勋章,近乎摆满了整个房间。可宁裴山没有任何的骄傲与欣慰,这一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踱回楼梯,跨出房间。宁裴山再次合上了房门。 浮雕贴合,似乎一切的过往都被掩盖在这片冰冷的石墙之下。 九章 东郊废墟是本市市区内一处有名的鬼楼。 这里以前是一个军工国企的厂房,改制之后便渐渐变成了创意工厂,被出租给各类小型工作室与传媒企业做办公之用。 东郊有几处尚未出租的楼栋,而废墟便是这几栋联排的厂房。如众多尚未开放的废弃厂房一样,其中的鬼楼大门紧锁,而闯入者们自行砸碎了窗户玻璃偷偷潜入。 八十年代的金属风格很受欢迎,不管是前来拍照的、探险的,或许私下约会的小情侣,经常趁着夜深人静前来,不管保安怎么驱赶,总会有漏网之鱼。 闹鬼一说的传闻要从几年前的一场意外说起。 一位摄影师带着模特拍摄外景,去往了东郊废墟。一开始并未有任何异常。模特穿着一身乖巧的血红色Lolita衣服,出完了几组写真。 离开时,不知怎么误入了一处电梯井竟摔了下去!收拾自己东西的摄影师并未察觉。 等警察找到模特的时候,年轻女孩的尸体已经在最底层的电梯井积水中泡了一天一夜。 而后便陆续传出有人在东郊遇鬼的传闻。 眼前这些在东郊忙碌的人,其实都是为了现在一档很火的真人秀节目。 《今夜!左眼见鬼了!》 本期嘉宾,请了出道不久,因一部仙侠剧迅速蹿红的小花旦,晨妙。 说起这事,其实晨妙是不愿来这个节目,对于鬼神她一直保持着敬畏。可她只是个出道不久的小艺人,一切只能听从公司的安排。 虽然她现在有些流量,可她所签的公司里大牌不少。连自己的经纪人手下都不止自己一个艺人。新人自然没有太多发言权,助理也要等眼下这部戏结束,公司才给配上。 事多时,晨妙便让自己的闺蜜姜欢愉,暂时帮自己照应着。 经纪人上午才跟自己置喙了一声行程安排,下午接到节目排单表的她已在过来的车上了。 打眼一看,竟并不是去最开始预计的公司仓库,在现场找了个角落,晨妙赶紧给姜欢愉打去电话。将情况给一股脑说完,打量了一番四下无人,低声探听了几句。 “节目组的场务下午已经把场地都打理妥当了,跟我们说就是个废弃的厂房,什么东西都没有。你知道我是不信的,这里可是有名的东郊鬼楼啊!到底有没有你给我交个底,要是真不干净,一会我撂担子也不能进啊!” 晨妙一脸害怕,根本不用上妆,脸色已经够难看了。 “东郊废墟?那里我真不知道,也没去过啊。你也知道我的体质,都说闹鬼,我哪还敢上赶着去凑啊!” 别说晨妙,就连姜欢愉都着急了。 “现在怎么办,我到底进不进?真惹了东西,我难道又要几个月下不了床!?可这外面这么多人盯着喃,还有好几个艺人一起,摄像也会跟着,你不是说鬼也怕人多么?没事的对吧?我出来就去寺庙烧香去去晦气!没这么倒霉就遇上对吧?” “我马上过来,先看看再说……嘶……嘶……你……” “欢愉,你说啥,我听不见啊!东郊这信号不好啊!你!你发信息!欢愉!你听见没?喂喂?” 没说几声,电话断线了,晨妙再拨过去,竟然无法接通! “你还打电话喃。这里可是军工厂,信号早屏蔽过了的。” 一个好听的女声插上进来。 晨妙吓了一跳,扭头看去,这口气又缓了下来。 来人是同她一起参加节目的艺人,唐楼莹。 她刚发布了一张新专辑,公司安排她上上节目蹭蹭人气。 “看你吓得这脸色。进个鬼楼而已。” “你不怕?你不信这些?” “你这样,要是被外面媒体知道还不知写成什么样子。” “可我是真怕鬼……” 看着脸如纸色的晨妙,唐楼莹一时坏笑。 “跟你透个风,你听过这节目组写的文案了吧?说是什么模特意外而死对吧?” 晨妙一脸疑惑,不知道唐楼莹还知道什么内幕。 “我就是本市人,这里的事清楚多了。那些新闻都是假的。什么意外。那个模特才14岁,就是个玩二次元的小女孩儿。那个摄影师看着她可爱,起了歹念。就想拉着她拍私房照,女孩不愿意,结果被摄影师直接撕了衣服给□□了。事后他也怕了,知道这种直接得死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女孩推到电梯井里弄死了!” 这番话,直接将晨妙整个人都给吓傻了! “听说晚上多云的时候,这栋废墟里就传来小女孩的求救声,夜游东郊的人很多都听过。不少人甚至还看到过那女孩,一身红衣满脸血的站在窗口喃!啊!你看在那!” “啊啊啊啊!” 晨妙已经被吓的直哭! “干什么你们!” 一道不悦的厉声! 唐楼莹小脸一颤,连忙低头讨好的唤了声。 “钱导。” 而后者并不领情。 “马上就要开始拍了,你们两个到处跑什么,我不管你们是哪个公司的艺人。我的场子都给我听话点,不要搞什么妖蛾子!” 唐楼莹立马收起脸上的笑容,埋低头。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里哪来的鬼,都是为了节目效果!一个艺人胡乱造谣,当真是长本事了!要不要我跟你们公司也随便说说!” 疾声厉色之下,唐楼莹急忙一通赔不是。 “我乱说的,就开个玩笑,晨妙你别放在心上啊……” 两人被钱导一通训斥,也不敢想旁的,补了妆乖乖候在一旁。 而那头,姜欢愉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法接通,信息晨妙也不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出门拦了个车,便向东郊奔去。 她去了画室,将自己的画具收拾妥当,一起搬回了暂住的居所。接到晨妙的电话,她便马不停蹄老远赶了过来,可他们一行人已经进了鬼楼。 场务在一旁安静抽着烟,好几个摄像师紧跟着他们,导演们正盯着监视器,指挥摄像调整角度。 这么多的人,而楼内还时不时传来男女的带着笑意的尖叫,倒让姜欢愉悬着的心松懈不少。 她灌了一口水,往路边一坐。 这一路打不通电话,只得干着急,这一下子松懈下来后背上全是冷汗。 口中的冷水,倒是安抚下她躁动的内心。 可渐渐的,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十章 这声音断断续续,有点像是动物的呼吸,又像是漏气的气球。 声音一阵一阵,贴的极近,姜欢愉甚至觉得是从自己耳旁而来。 回眸看了看,她的后背只有墙根啊。 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紧随袭来的危机感,让她整个后背都发毛了! 艰难的抬起头,姜欢愉全身每个毛孔都在颤抖,眼前的画面让她不寒而栗,惊恐在叫嚣! 来自心底的恐惧,使得她全身无力。她猛的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将声音压抑在喉咙,似乎这样才能使得自己不惊恐的尖叫! 夜晚的东郊安静异常,路灯昏黄而忽闪,红砖残垣的老旧厂房满是历史的陈旧感。鼻息间,是属于厂房特有机油味。 一个两米多高接近三米左右的身影,在路灯微弱的光线下,出现在了三楼的窗户边! 它动作僵硬,每走一步似乎能听见骨骼错位声。它呼吸着,吞吐着黑色的煞气,尖利的獠牙之下,是一条不断摆动的长舌头! 它的手指有着长长的指甲,指甲被它极度兴奋一般,一路刮着并不完整的窗户玻璃,发出一阵阵金属的声音。 而姜欢愉听到的,便是它吞吐死气的声音! 那东西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猛的扭转过头来,那毫无眼白的眸子一片漆黑! 姜欢愉捂着嘴,一下子躲在了一个工作人员的身后! 有无数的惊叫在她喉咙里嚎叫,可她不敢,惊恐在她脑中炸裂开来! 姜欢愉从没见过鬼有如此清晰的轮廓,仿佛已经拥有了实体一般,这应该是已经成型可以吃人的厉鬼! 不!你们的人不能进去啊!有鬼! 晨妙!晨妙还在里面喃! 慌张的摸出手机,试了几次才将号码拨了出去,贴在耳畔,里面传来女人机械的回答! 无法接通! 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又试了两次。姜欢愉毫无办法,她急急跑到导演面前还未开口,场务一把拉开她,恶声警告她不要影响进度,惹了钱导,全部人都要被收拾! “可里面会出事啊!” 姜欢愉急的眼泪直掉! “出什么事!这么多人盯着喃!管好你自己!再想整点出来,我可盯着你!” 场务白了她一眼,招呼保安将她拦远点。 姜欢愉抬头再看向三楼的厉鬼,它似乎闻到了什么东西,吸引了它一般,它裂开嘴角笑了起来,那嘴角像是裂口女一般宽大的快到了耳垂!它将头扭向了背后,一步步朝着另一个方向靠了过去! 不! 它发现了他们!它发现了猎物! 晨妙他们都会死!会死的! 来不及多想,姜欢愉围着东郊跑动起来,她绕到了鬼楼的背后。在她视线范围内,许多的孤魂在其他栋楼外失神的飘动。 唯有这一栋,每个窗口都往外溢着黑色的死气! 这是厉气冲煞啊! 可姜欢愉并不懂这些,眼前的她以顾不得了! 敲碎一处窗户玻璃,姜欢愉拖过旁边的木椅,脚下一垫便翻了进去! 整个楼层一共三层,老式的红砖瓦房。 本来就是夜里,拍摄节目,艺人们只带了手电进入。 最底层的光线并不好,姜欢愉进来的方向是楼层的背光处。 待她刚落地,一个透明魂体张牙舞爪的朝她扑了过来。她心中一紧,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身体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魂体穿过了她的身体,在她周围不断的飘荡。 它们似乎发现眼前的女人能够看到自己,更多的鬼魅从角落里,不断的聚了过来。 忍住不断发抖的双臂,姜欢愉握住自己的右手腕上的红绳,不断念着六字箴言。 鬼魂们对她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伤害,可是不断靠近而来的鬼魂却像是掠夺了她氧气一般,她觉得呼吸越来越紧。 她知道,这些鬼魂是被她的阳气所吸引而来。 一个人如果阳气被带走多了,轻则大病,重则损阳! 不行!必须立刻找到晨妙,将她带出去! 打开手机的灯光,借着微弱的光线,姜欢愉打量起四周。 最底层是老式的厂房车间,机器差不多都被搬完清空,只留下一些遗弃的机床、晒台,还有些杂乱的桌椅。 地上有不少的碎裂玻璃,姜欢愉每走一步踩在上面,发出“咔咔”的响声,在空旷的厂房里这声音被无限放大,听起来格外的惊悚。 手机的灯光照在了一处楼梯上,同样老式的钢体结构,脚下踩的铁皮还算厚实,只是扶手上生出了不少锈迹。 姜欢愉就着灯光向上看去,似乎可以通往楼上。 慢慢的踩上,楼梯上有不少的灰烬,也留下了好几道清晰的脚印,分不出来是艺人们留下,还是今天探查场地的场务们留下的。 “哈哈哈哈,找到了!” 楼上传来了一道不是太为清晰的女声,姜欢愉依稀能分辨出来,是魏琪儿的声音! 既然他们找到了寻宝的目标,那么他们便已经到了三楼! 来不及多想,姜欢愉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奔了上去! 刚到二楼,空气里面的味道便与方才那层有些不同寻常! 是种干涸而阴冷的死气,由心底油然而生的寒意。 若说这里没死过人,姜欢愉打死也不信! “晨妙!晨妙!你在哪!” 姜欢愉已经顾不得旁的,扯开嗓子叫唤了两声。 哪怕她已经尽量放大了音量,可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膜一般,像是搁在水里一样,朦胧不清。 这感觉,像是在不同的介质之中传播,而非空气! 喊声太过浑浊,甚至都没有传出这个楼外! 姜欢愉心中大惊! 这里的空间难道与外面不同? 今天怕是来了个不得了的地方,以前那些有鬼的地方,可没这手笔啊! 一阵东西被翻动的声响在姜欢愉身后响起,她寻声望去。 二楼的角落中,缓缓走出一袭红衣的女鬼! 这女人似乎并不是传闻中那个摔死的模特,她穿着七十年代的连衣红裙,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脸色白的吓人。 尖利的指甲似乎抓过什么硬物一般,泛着乌黑,劈开了口子露出里面乌青的骨肉! 看不到女鬼的眼睛,凌乱的头发将她的面容挡去了一半。 姜欢愉站在二楼至三楼的楼梯口,全身都快僵硬了! 这也是实质化状态的厉鬼! 同一栋楼怎么会聚集这么多邪煞! 十一章 女鬼并未太过靠近,路灯昏黄微微透过窗户,她站在满是碎玻璃渣的角落里,僵硬的抬起她白皙的手臂,朝着姜欢愉轻轻招着手! 她每一个动作,都与活人大不相同,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随着她手臂的动作,姜欢愉觉得自己整个脑子发瓮,似乎意识都随着身体开始飘忽,灵魂要被抽离了一般,! 女鬼在对着她招魂! 脑子怔了一瞬,反应过来的姜欢愉,一口咬开自己左手的食指,在右手腕的红绳上围着画了一个圈! 女鬼阴森森笑着,招着手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还是那样站在原地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而姜欢愉的脑子却渐渐恢复了些许清明。 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她一阵后怕。 自己从小便能看见鬼,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好事。 小时候的自己,被周围的人当做怪物一般,视为不祥。 妈妈带她去看过不少医生,甚至还去过精神科。 而最后解决的,是去找了个懂行的仙姑。 仙姑说自己八字轻,不知什么机缘。天生便开了天眼,能见到这些脏东西。 自己有做仙姑的本钱,可没这命格。 而后自己便开始变的孤僻,为了不被当做异类,姜欢愉再也不在跟人不提这些事情。 见过也当做没有看到,只要不与鬼魂什么的直接对视,他们一般也不会缠上自己。 姜欢愉不是没有遇到过邪煞,她这体质,不是她不装作看不见,便不会有被鬼缠上的。 八字轻的人,命轻,鬼魂很喜欢,因为这样的人不止容易替死投胎,还能轻易灭了肩头上的三味火,挖出灵魂很是方便。 可姜欢愉从来没有见过能够像方才那般,可以完全凝结实体成型到如此的鬼! 甚至还是在这么多人都在,阳气充盈的情况下,仍能割据空间的鬼! 姜欢愉心中完全没底,再不出去,估计今天不止晨妙,连她的命都得搭这! 她摸着手腕的红绳,心中又念了一遍六字箴言,这才使得近乎进入离魂状态下的她,稳住心神! 姜欢愉扯过嗓子,提起中气又唤了一声! “晨妙!” 这声,似乎有了些效果,三楼上传来了晨妙的应声。 而女鬼在不远处,似乎离自己又近了一些。 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准备展开行动了! 红衣女鬼扭动着似乎毫无颈椎连接的头,长发斜在了一旁,那双紧闭的双眼骛的睁开! 那是一双漆黑的眼,从眼瞳扩散到双眼的周围,到达脸颊上,是一根根乌黑的血丝! 她微微张开她的嘴,嘴唇干裂而苍白。喉咙间是近乎耳鸣一般的撕吼! 瞬间,她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瘫软的趴倒在地上,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一步步僵硬的爬行了过来! “欢愉!” 一声回应出现在三楼的楼梯口,被眼前的女鬼吓的有些魂不附体的姜欢愉,像是听到了希望一般,猛的回头看去! 她终于找到了晨妙! 可回眸的一眼,吓的姜欢愉如雕像一般的杵在了那! 三楼的楼梯口,不止有晨妙,剩下的艺人似乎都听到了她的呼唤,一起寻声过来! 晨妙率先跑了两步,满脸疑惑的看着楼梯下的人,微弱的路灯打在姜欢愉的侧脸上。 她那双惊恐的眼睛一点点瞳孔放大! 在那双眼睛里,是晨妙向她挥手的身影。 而在姜欢愉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双泛红的眼珠子里。 望见的是晨妙身后那个偌大的黑影,清晰,而瘆人! 方才楼外看到的那只厉鬼正站在晨妙的身后,它伸长着黑色的长舌头正滴着口水,微微垂下的头颅极为兴奋的盯着身前一群娇小的人类! 黑色的煞气不断的从它的身体里面抽出,缠附上晨妙的身体,而晨妙竟然毫无所知,她一脸茫然的看着姜欢愉,也没一丝察觉到身后的危险! 厉鬼的手臂非常的长,手掌垂在膝盖的两侧,它身体微微前倾,毫无血色的脸看不出是男还是女,只能看到那双没有一丝眼白的眼珠子,像饿狼见到了鲜嫩的猎物。 黑瞳里满是凶光,是贪婪,是兴奋,是对食物的渴望! 姜欢愉不知道它本体是个什么东西,很显然眼前的厉鬼已经吃过不少人的魂魄! 或者它还会吃人肉!一口将人的身体撕碎,在那尖利獠牙下的嘴里,津津有味的咬碎人类的肝脏! 厉鬼动了起来,它缓缓举起它的手臂,尖利的指甲似乎触碰到了晨妙的脸蛋,一丝灵魂如抽丝一般,被它的勾出身体,厉鬼想要将这丝魂魄送去嘴中! “不!”姜欢愉双眼泛红!急忙扑了上去! 晨妙脑中一阵晕眩,整个身体像是大病了一场般,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险些站不住。 姜欢愉的叫声将晨妙惊醒,而后她的手腕一热,便被姜欢愉连拖带拽的拉下了楼梯! 凶恶的厉鬼在身后发出一声尖厉的咆哮,那声音像是被抢走了到口猎物饥饿的野兽! 姜欢愉握着晨妙的手心瑟瑟发抖,被拽下楼梯,两人朝着楼下继续奔去! 奔跑中,姜欢愉一个踉跄,脚上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低头一看,一只惨白的五指一把抓住姜欢愉的脚踝! 手指的骨头像是从冰窖里出来的一样,长发甚至抚过了她的脚背!这东西,正是方才二楼的红衣女鬼! 她吓的惊叫一跳,连带着晨妙折了一道,向另个方向逃去。 晨妙被她这样拖来拽去也跟着出了一身冷汗! “欢愉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连楼上的摄影师跟着艺人步下楼梯,便看到两人慌不择路的连连惊叫。 节目后续怎样,姜欢愉已顾不得其他。 “快跑!这里有厉鬼!再不走,我们都得死!” 姜欢愉惊魂未定的神情将晨妙也吓得不轻,随即也慌乱了起来。 红衣的女鬼突然从转角的楼梯处出现,灵活的像只大型的蜘蛛,朝两人迅速爬了过来。 姜欢愉猛然听到身后一声女鬼尖利的叫嚷,她边跑边回头望去。 只见原来三楼的那只高大的厉鬼,已经出现在了二楼! 女鬼似乎不满地盘被侵占,朝着它怪异的吼叫着,满头长发延伸而出向厉鬼缠附上去! 可那只黑瞳的厉鬼竟一把抓住女鬼的头发,直接将女鬼从地上拽了过去! 女鬼显然不是对手,一个回合不到,厉鬼尖利的指甲已经死死的卡住女鬼的手腕,它张开血盆大口,低头便一口咬了下去! 那声音像是咬在脆皮炸鸡上,女鬼大半个肩膀连着脖子便都入了厉鬼的口! 这画面吓的姜欢愉一阵腿软,她有些庆幸晨妙看不到这场景,否则此刻两个人都得瘫在地上。 活不了了,今天我们逃不掉了! 这个念头在姜欢愉的心中无限放大,她眼中已经近乎绝望! 她左右看去,已经没了任何退路。望着窗外微弱的灯光,姜欢愉一咬牙,脱下衣服将手腕一裹,便向玻璃窗砸去! 玻璃应声而碎,姜欢愉拉过晨妙,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身处二楼,楼外是一排连接着的平房,瓦顶看着弱不禁风,根本经不得人踩上去!可晨妙知道,这是姜欢愉毫无办法的最后的赌命了! “欢愉!” 小心的踩上一楼厂房楼顶的砖瓦,晨妙整个身体已经出了鬼楼之外! 瞬间,晨妙感到身体不重了,自己似乎再次呼吸到了氧气一般,整个脑袋甚为分明! 这种浊气中解脱的感觉,让她整个人像是从泥地中脱身了似得! 晨妙连忙回头,一把拉住姜欢愉想将她一起拖出楼栋!摔得断胳膊断腿总比被鬼吃了的好! 正当窗口她探出半个身子,姜欢愉已经右脚脚跨了出去! 利爪从她的身后伸出,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她的下颚被抓在了一只被剥离了人皮的利爪之下! 姜欢愉没法跨出另一步,甚至她整个身体都动不了! 哪怕她的身上有着叶大师为了亲手拴上的祈福红绳,对上这个厉鬼,红绳竟没有起到作用! 死尸的腐臭一下子充斥着她的口鼻,一股阴风吹进她的耳蜗里! 厉鬼缓缓俯下头,贴着她的耳边像是来自地狱一般的低喃! “你……看得见我喃……” 接着,晨妙便看见姜欢愉整个身体猛然腾空,被什么力量拖了回去似得,身影瞬间消失在了窗口! 十三章 椅子上放着本《存在与时间》,摊开的书页被风轻轻翻乱。 桌上的茶盏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而室内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如同黑夜中的一点烛光终是被满楼的风吞没掉了般,叶大师那道微弱的气息,在黑暗中的远处彻底消散掉了。 或许这便是压断宁裴山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寒剑出鞘,虚空厉斩! “呛!” 在姜欢愉极速收缩眼瞳中,便出现了这样一副场景! 金藤刻绘的清霜寒剑没有一丝声响,削铁如泥一般像戳进一块软绵的豆腐,剑尖笔直的插进水泥地面之中! 而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落着半截还在跳动的黑色长舌! 它的断口处冒起了轻烟,而另外半截断口正在恐怖的厉鬼獠牙之下,竟然被齐根斩断! 停滞了一瞬,黑色的血液从着舌根的断口喷出,溅了姜欢愉满满一脸! “啊!” 眼前的画面太过瘆人,她的心脏受不了一般,几乎停止了跳动,尖叫从口中惊恐而出! 姜欢愉身子后仰,连滚带爬的从厉鬼的跟前逃开,余光却见另一道白色的影入了眼帘! 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挺拔,笔直。 白色的缎质长袖,同色的轻薄长裤。他的脚下,踩着一双灰色的拖鞋。 简单的衣着,像是才从被窝里出来的人,出门随意打了个酱油似的! 他是谁!? 这个疑问在姜欢愉心头挂起无数问号。 男子没有回头,他伸出左手,缓缓握过长剑的剑柄。 这个动作在姜欢愉的眼中,似乎被无限放慢了一般! 每根手指骨节分明,男子的食指上戴着一枚碧绿的玉戒指。 男子非常厉害,伤让厉鬼吃疼的吼叫,它猛的站了起来! 整个身体的骨骼展开,背脊上也出现了许多异肢,灰白的死骨像是一节节吞噬的无数人体,充斥着它身体的每一分! 周身的黑色死气陡然暴增,黑色的浊液一般的皮肤在它身体表面蠕动,覆盖下面被灼烧骨肉,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在液体表面浮现! 它们哀嚎着,惊惧着,像是一个个无法逃脱禁锢的人类灵魂,成为厉鬼的养分,与它融为一体! 断裂的舌头被它收进口里,接着一节分叉的舌头再次吐出,像蜥蜴一般的信子,感受着空气中的气味! “吃掉……死!” 一个声音在周围的空间响起,难听的声音像极了方才指甲划过玻璃的尖利! 厉鬼黑色的利爪随着表面不断蠕动的黏液,变的偌大。狠狠的砸在地面之上,溅起无数飞石碎粒! 尖利的指甲在地面划出数道白痕,抠翻水泥地面上的石板,朝着来人汹涌袭去! 脚下的地板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仿佛地震的前兆!随即窗户残破的玻璃一个个爆裂开来,炸的四周一片狼藉! “小心!”姜欢愉急忙出声。 指尖微动,插入水泥地上的长剑被男子轻巧的提起。只见一道剑影浮动,他左手执剑朝着厉鬼的方向,虚空一斩!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这么轻轻的一挥!空气之中,似乎有一股气息流动,整个空间的视野徒然扭曲了一瞬,而后厉鬼整个庞大的身躯,竟然瞬间被撕裂成了数块残肢! 楼板仿佛承受不起厉鬼的方才暴走的力量,此时头顶的天花板啪啪作响,竟然开始龟裂,不断有着石板砸下。 烟尘四起,姜欢愉更是被眼前这变化的一切,吓的滞在了原地! 而眼前的男子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仿佛眼前将要倾塌的楼房,被他视为无物! 原形不保,甚至本体难以聚合!此时厉鬼似乎才意识到,眼前的人太过强大,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厉鬼瑟瑟发抖,再没有之前的张狂,空中满地的尸块哀求着,挣扎着。 “……不……” 而男子并没有理会,他手中的剑映着窗外的路灯,在满是灰尘的室内泛着一道迷迭般的光样,长剑在他手中利落的回了鞘。 厉鬼的残骸伴随着它的哀嚎在一阵颤抖中,尸块不消几秒便化为青烟,彻底消失在姜欢愉的眼前。 夏日的夜有些闷热的风灌入室内,整个室内像是重新找回了温度。 惊慌的眼泪在姜欢愉的脸颊上开始冰凉,空气中的烟尘呛得她几乎快要闭过气来。 男子转过身来,一步步来到她的跟前。 眼里已迷了沙的姜欢愉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右臂被一只手握住,隔着衣袖,温暖一点点浸了进来,触及她的皮肤。 手臂上的力量一紧,而后,姜欢愉整个身体再次一轻,待她转眼环顾,自己已经身在了鬼楼之外!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她身后轰鸣而起,还没来得及转头,暴起的巨大烟尘便将她整个笼罩起来! 片刻后,灰头土脸的她一身狼狈的从地上爬起,姜欢愉这才看清,刚才身处的三层老式小楼,已经变成了一片真正的废墟! 鬼楼塌了! 眼前的一切变化的太快,姜欢愉甚至开始怀疑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你,没事吧?” 这道问话极轻,却在嘈杂中分外清晰。声音很好听,如春风婉约,萦绕于耳。 这声音贴的很近,姜欢愉扭过头循声望去。 还是那身整洁的白衣,烟尘似乎都无法在上面留下一丝污迹。那人低着头,看着自己这张狼狈的脸。眼神清冷,却有着一丝和缓的情绪,关怀的话语出了口,姜欢愉听的出里面的真心。 “你,没事吧?” 察觉到她的愣神,同样的话,男子再说了一次,好看的眉毛蹙在了一起,他的视线看向姜欢愉满是血迹的双手。 疼痛,委屈,以及劫后余生的后怕,各种情绪再次回归姜欢愉的大脑。 这一瞬间,眼泪决了堤,姜欢愉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颤抖的着身躯放肆的哭了起来。 她伸出右手一把拉着对方雪白的衣袖,死死不松! 她知道,眼前的人救了她,将她从厉鬼的口中拉了回来! 手心的血污了白色的袖口,她没有放手,而男子也只是怔了一瞬,便任由姜欢愉继续下去。 看着她毫无顾忌的嚎啕大哭,男子没有安慰,也没有挣开,任由她发泄心中的委屈与懦弱,他只是这么静静的看着她。 那夜,在一片狼藉的废墟旁,是姜欢愉与宁裴山的初次相遇。 十四章 宁裴山拉着姜欢愉出了东郊,打车到了医院。 这医院算不得市里最好的,却还是排的上号,最主要的是因为那朵莲花标记在这里通用。 今天的事,宁裴山不想旁人知晓。 他救下的女人似乎缓过气来,沉默的坐在治疗室的病床上。一旁的医生正替她的脚踝处裹上伤药。 手臂上的伤有些深,医生替她冲洗掉伤口里面的碎玻璃渣,缝了两针。 手心虽然没伤到筋骨,却也被包扎上了。 有些严重的倒是没见血的脚踝,得仔细将养着。 总的来说,人还好好的,没少块肉,也没丢了哪魂哪魄,能闹得个一身轻伤,这个结果对于姜欢愉来说是万幸了。 这条命已经是捡回来的了,她没有什么不满的。 “我叫姜欢愉,刚才……” 女人的声音非常轻,顶着这张满是泪痕与灰尘混在一起的大花脸,宁裴山看的出她对自己放下的心防,虽然有一堆的问题在她的心里堆积,可她一个都没问。 一旁有医生与护士在场,姜欢愉抿了抿嘴,并没有将话说完。 “真的谢谢你……” 宁裴山心底的焦虑不安感,似乎随着眼前这女人的平安恢复了平静。而后思绪归了位,理智再一次告诉自己不要沾染这些麻烦。 “没事。” 谈不上谢字,其实宁裴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己让自己心安,算起来,和女人本身无关,至少宁裴山是这么理解的。 姜欢愉的嘴角有些淤青,她似乎并不在意。方才的惊恐退却之后,又有什么东西令她开始不安起来。 顺着她飘忽的视线,宁裴山向门外望去。 门外,有一些鬼魂在走廊里徘徊,意识思维都没有太多归体,生魂对人体几乎起不到什么威胁,在医院这个地方,就没有所谓的“干净”。 这些游魂不知道何为危险,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个天师对他们来说是个恐怖的威胁,它们漫无目的的游荡在四周。 一个面色苍白的老太太的鬼魂缓步走了进来,护士与医生都是见不到它的。 它穿过了姜欢愉的身体,来到治疗室桌旁一侧,在凳子上落了座,似乎在等着医生忙完这个病人,为它检查自己的身体。 这些离世不久的游魂用不了多久,便会消散或者转世,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阴厉。 姜欢愉身子一颤似乎还是受到了惊吓,急忙转开头不去看它。 今夜的事,让她有如惊弓之鸟。 既然安全了,宁裴山该离开了。方才救下她后,自己便该离去。 可不知怎的,宁裴山鬼使神差的将她送来了医院。若说担心,宁裴山只觉得占了一分,剩下九分是什么,他一时也没想明白。 “我便先走了。” 宁裴山说着转身,将手中的剑换了一只手提着,掏出左侧裤兜里的一枚虚拟游戏器挂在耳骨上。 他手上的凶器并未引来医生的侧目,仿佛早已习惯这些事情。 刀剑,枪伤,甚至更多诡异的东西,在他们面前被视为无物。 所以,宁裴山会来这里,那朵红莲能让他们闭口,嘴严的人才能活的长久。 方才劈空而来,宁裴山没有时间开车,此时只能联系一辆送自己回去。 破空穿越这事,虽然以他的修为能够做到,却是极为耗损元气的。 今夜那只邪煞并非什么阴厉,而是一只颇有道行的尸煞! 说句实话,如果宁裴山今日不及时赶到,这女人必死无疑! 既然已经做下了,宁裴山自然给自己找了理由,不是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类的话,而是如此厉主不该存于世事,太过狠厉影响平衡,当诛! 虽然宁裴山已经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气息,设置过屏障以防煞气外泄,可尸煞的爆裂力量,还是将楼房整个震塌了。 鬼楼塌方了,后续的事自然是不少。 来医院前,宁裴山给言舟迎去了电话,他记得言舟迎的家族在军界有一定影响。处理这等事,陆渊的手段比不上他来的效用。 “别走!” 衣袖再次被姜欢愉拉住,宁裴山诧异的回眸,抬眼便见她渴望而哀求的眼神。 “别丢下我……” 这目光打在宁裴山心底,一时辨不清其中滋味。 这样的场景,不知道为何宁裴山突然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 极为熟悉的场景像是记忆的碎片般,一道画面一闪而过,而后便沉入脑海混沌之中,怎么也回忆不起。 沉默之后,宁裴山抬手捋了捋她有些杂乱的头发。 “好,我不走。” 宁裴山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承诺,只是很自然的便应下了。 适时,姜欢愉的电话响了起来,她匆忙放开了宁裴山的衣袖,在兜里一阵翻找,余光不经意的扫过一旁。 方才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老太太的灵魂,竟然又慢慢显出了身影!? 这什么情况? 姜欢愉不太确定,她愣住了! 这游魂像是一道投影中的光影,渐渐清晰到了半透明的实体一般诡异!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姜欢愉仿佛想到了什么,她一把拽住了宁裴山的衣袖! 宁裴山诧异看着她的动作,而后者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鬼……不见了?” 姜欢愉轻轻放开了宁裴山的衣袖,仿佛为了应证姜欢愉的话,老太太的游魂再次显现出身影! 似乎感应到姜欢愉的目光,老太太缓慢的转过头来,视线正好与姜欢愉对视上,毫无表情的苍白的脸慢慢变得面目狰狞起来! 它瞪大眼珠子,夸张的张开嘴,猛的朝姜欢愉扑了上来! 姜欢愉心中一紧,吓得低唤了一声,下意识的往后一躲,老太太的游魂竟然再次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一把扶住她的后背,防止她摔下床,姜欢愉转头便见宁裴山在眼前放大的脸庞,心脏仿佛都漏跳了一拍! 公子如玉世无双,大约便指的是这张脸吧,可姜欢愉并没有从这张脸上看到近乎人情的颜色,有的只是礼貌的关怀,连笑容都没有一丝,淡然而冷漠,瞬间让姜欢愉清醒过来。 电话铃停了又响,一旁的医生抬头看了相互愣神的两人一眼,并未提醒,甚至对两人的诡异话语充耳不闻。 “好了。不要沾水,一周后过来拆线。” 他们将东西收拾好,便离开了治疗室。 这时,姜欢愉才反应过来手中的电话还在不停震动。 低头一看,竟是晨妙的电话。 十五章 “老天!你终于接电话了!你有没有事?你是死是活怎么不跟老娘吱个声?你知不知道老娘还以为你死了!” 姜欢愉刚说了一句,晨妙便在那头边哭边吼了起来。 “我没事,这会在医院。放心,不严重,没什么伤。” 姜欢愉急忙安慰了两句,一时心里暖意满满的。 不要看晨妙大大咧咧的性格,却是个极度感性的人。 “你没摔伤就好。其他人也都没事吧?呃……别!你不用过来了,我真没事,就是脚扭了,我已经准备回家了。这两天估计不能过去帮你了……” 急急按住晨妙的暴脾气,安抚下她,姜欢愉终于挂掉了电话,这才松下一口气。心里不由一暖,不管晨妙是不是艺人,现在是不是走红,她对自己的关心从来都是发自真心。 姜欢愉抬眼便见刚才避开自己接电话的宁裴山跨进门,他的手指在耳骨上轻点,也正好收了线。 “医生说没什么别的事了,你走路不方便,我送你回去吧。” ******* “你照顾好自己就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考虑旁的做什么!经纪公司会安排我的,你别担心我!你快回家好好休息,我搞定完这头就来看你!” 听到姜欢愉也安全了,晨妙这才放下心! 晨妙刚才真是担心死了,方才姜欢愉赶来救了自己。这才刚将自己推出窗户,姜欢愉竟然就在自己眼前突然腾空消失了!? 自己一惊这脚下高跟鞋哪能踩稳屋顶上的砖瓦,跌跌撞撞从上面滑到了地面,还好一身长衣长裤,不然得破一身的皮。 晨妙好不容易爬起身,这转头就想叫人进去救人,楼里竟然发生了爆炸,整栋楼都塌了! 这可把她吓的半死,国企厂区的红砖黑瓦的,地震都没震垮,现在三层直接变废墟,说没就没了! 这爆炸说来也奇怪,晨妙连一丝火光都没看见! 楼房塌了,现场可是鸡飞狗跳了。 不仅姜欢愉在里面,里面还埋了好些人,艺人中就有两个下落不明,方才救援队还拖出一具跟拍摄影师的尸体! 这次别说节目了还能不能录了,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死了人,砍掉是肯定的。往大了说整个节目组都得吃官司,这里怎么说也是军工厂车间。 自己的事,什么名誉影响那是后话,整个现场都被赶来的军方封锁了,甚至这次参与的所有人都被下了封口令! 这些破事跟晨妙无关,她可管不了这么多,自己找了一圈都喊劈了嗓子,怎么也找不到姜欢愉! 问了一圈,谁都没看到她出来,甚至可以说没人看到她进去。 这可把晨妙吓惨了!自己好不容易逃出来,楼便塌了,姜欢愉还在里面喃! 晨妙大声呼唤姜欢愉的名字,甚至要想往废墟里冲,被救援人员嫌弃碍事直接挡了出来! 这里信号真他妈被狗吃了! 她着急上火的一遍一遍拨着电话,换了无数个地方好不容易终于接通了,找到了人,晨妙悬着的心也算落了地! 可这么一松懈,她胳膊疼腿也疼,全身好像都有淤青,妈的,不知道自己破相没有! “我说,你电话也打完了,是不是该下来了!” 现场兵荒马乱,而此时的晨妙,正站在一辆军用越野的车顶挂掉电话…… 而车旁,一位穿着训练服的年轻军官正抄着手,望着车顶上的晨妙。 晨妙没了刚才的气势,一时还有些尴尬,可死鸭子嘴硬般,她还是顺了一嘴。 “这里没信号能怪我!” 闻言,气极反笑的男子一脚踩在车轮上,仰望着上面的女人。 “所以你就跳我车顶盖上了?怎么,很荣耀啊?要不要跟你颁个奖啊!” 光着脚丫子,晨妙小心的一步步移动,方才上来时不觉得,现在她感觉每走一步全身都在疼。 忽略男子不爽的语气,晨妙的暴脾气混着委屈也一并上来了。 “踩个车怎么了!特殊时期特殊处理!为人民服务还这么多话!有这个猫尿时间,你还不去搬石头救人!” 晨妙还想说什么,结果一不留神脚下一滑,一屁股重重摔在车顶盖上!“咚”的一声闷响,将男子要说的话整个惊了回去! 看着晨妙疼的脸都变了形,五官皱到了一起,以及瞬间疼哗哗下流的眼泪。男子眉毛高低错落,神情难言犹如便秘。 半晌,他直接动手,一把将晨妙从引擎盖上揽过扛在肩上,转身放在车旁的地上。 “老子真他妈想把你这傻女人直接关起来!” “你!……” 闻言,晨妙还想反驳一句,可刚直起腰,屁股疼的她直抽气。 “言少,现场已封锁,救援队人手不够已经调派一个连过来支援。现场有媒体到场了,出事的也大多是艺人。怕后面影响不好,厂区方希望您过去协助处理一下……” 一个士官过来请示,言一卿闻言随着来人一同离去,刚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指着晨妙道。 “去给我找两人,把这女人给我送出去,净他妈添乱……” ******* 依旧是陆渊亲自开车,宁裴山将姜欢愉送到了她出租屋的楼下。 “自己上去真没问题?” 姜欢愉一瘸一拐的下了车,看着他坐在后座偏头望向自己关切的询问,她急忙摇摇头,又道了一声谢。 看着男子转头吩咐司机离开,姜欢愉心中有一阵失落感。她往前移了一步,连忙问道。 “还不知道你名字?” 后者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诧异女子提高了几分音量。 从后视镜中看到自己主子竟然在犹豫,陆渊发动车子并没有起步,他看出主子似乎还有话说。 “宁裴山。” 这三个字出口,宁裴山有一丝后悔,自己本不该告诉她名字,甚至不该与她再有任何交集。 陆渊有些震惊主子的变化,他从倒后镜中,又看了车旁的女人一眼。 “我……谢谢。” 姜欢愉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抿了抿嘴,千言万语汇聚到一起也就只有这两个字。 看出她的窘迫,宁裴山嘴角挂上一丝温和的笑意。 “再见,姜欢愉。” 看着平稳驶离的黑色轿车,姜欢愉有一些落寞,她知道两个人大约不会再见了。 他身上有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不似常用的香水。 像沉香,还有雨后的翠竹,还夹杂些旁的,姜欢愉分辨不出,却很是特别。 宁裴山,很好听的名字。而他也记得自己的名字,或许明天他便忘记了。 祈求神灵应验了,她不该奢求更多了。 转身,她上了楼。 而车上的宁裴山,却陷入了沉思。 抽空还要去圣水寺拜会一下叶持坤,姜欢愉似乎与他有某些关联。 光看那道红绳的编法,甚至以佛前灯芯为引的手段,叶持坤便是上了心的。 更别说没了一魄的人还能如常人一般生活,叶持坤估计知道点什么。 “爷,您没事吧?” 陆渊看着宁裴山的神色凝重,他不由的多问了一句。 “没事,回吧。” 回过神来的宁裴山又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关心些不必要的事了,既然尸煞已除,旁的不该多过问的。 想到尸煞,宁裴山不由的又担心了几分,日食将近,似乎世间的邪魅些更加活跃了…… 十六章 这几日姜欢愉一直在家将养着,天气不太好,一直淅淅沥沥下着雨,不似夏夜的滂沱,倒有些春雨的软绵。 这里是去年开始租的一套一的小房子,以前倒是不觉得吵闹,临着毕业要交画作,自己便搬去了画室那边居住。 这一住,这边也就空了起来,以前还有晨妙过来一起蹭住,现在晨妙小有人气了,便被要求回了公司那边安排的宿舍居住,方便统一安排工作,这般地方小,周围环境对艺人来说的确不太适合。 回来也有快一周了,姜欢愉倒是没有认床的毛病。只是前儿夜里,便开始睡的不安稳。 湿冷的天气倒是让入夏的暑热清减了不少,可一到半夜,对面一栋楼的一户人家就开始吵架,甚至关上窗户都听的见。 一连都三天了,太烦了! 今天收拾完晚餐的桌子,姜欢愉将画室里搬回来的东西整理了一下。 上月开始,她便画不出来东西了。灵感像断了线一般,画什么都没对,若说江郎才尽那是老套了点,但就跟作者一样,姜欢愉“卡文”了。 晨妙看着姜欢愉不在状态,便让她帮忙兼顾一下,做个临时的小助理换个心情。 姜欢愉知道晨妙是好心,也知道晨妙手中开销不起一个专职助理薪资。她没做多想,便答应下来了。 晨妙可以说是她唯一的朋友。别人知道她的怪异,都是远远的躲避,甚至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只有晨妙,她鼓励自己,接受这样的自己,毫无保留的相信自己。 人生得一挚友足以。 套一的房子没办法专门腾出一间来放自己的画具这些,只能暂时堆在客厅旁的一处小角落。 一幅画被姜欢愉放上了架子,搭上了一块白布。 这画已经画完了,也干掉了,按理应该被她一并收起放在一旁。可是她没有。 这幅画是她无法再下笔之前的最后一幅。 那是一个梦境,梦境之中,穿着一身古装的男子骑在马上,渐渐的远去。 那人似乎在马上回过头望向自己,可自己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芦草飞絮,白衣踏马…… 这样的场景在姜欢愉的梦境中频繁的出现。 所以,她将它画了下来,每次醒来,梦境中的情景便一点点清晰,整副画画完了,可马上的男子的脸没有容貌…… 可自己似乎在画完之后,便没有再梦到那个场景了…… 而后,自己画什么,都画不好。无论是颜色,还是构架比例,反正自己不满意。 这是学画这么久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还未出师便封笔的人,大约只有自己一人了吧。 雨下大了,听这雨势一会估计要打雷了。 明天应该就可以去拆线了,今天晨妙来看望了自己,她身上只有些淤青,比自己活蹦乱跳多了,排戏安排的比较紧,她过来打了个照面便又跑了,说是明天不能陪自己去医院了。 自己又不是小孩子,哪这么麻烦。 姜欢愉摸着手臂上的伤口,又想起了那个一身白衣的救命恩人。 想起那豪车、衣服与气质,这等人说不得天之娇子,也不是自己可以肖想的存在。 正出神的姜欢愉,被一阵吵闹声拉回了思绪。 对面又开始吵架了,混着风雨声,声音竟然没有丝毫锐减!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姜欢愉一声无奈的轻叹,起身准备将窗户关上。 雨要是太大,画作也会受潮起霉的,自己家里比不得画室的条件。 今日的吵架似乎早了些,平日里都是半夜才开始的。 姜欢愉掀开窗帘,打开纱窗,窗外花架上的多肉植物似乎有点被淋到了。她转身去拿厨房拿了块塑料布挡了挡。 头顶上一个毫无征兆的惊雷炸裂,正专心做事的她吓的手心一抖。 她抬眼看了看天,今夜估计得打一夜的雷喃。 “你这是做什么!” “你……你……” “啊!……” 对面楼栋几声尖利的吵闹,寻声而去,姜欢愉的视线在对面楼栋搜索着。 骛的!正当她锁定对面楼栋,一处昏黄的光线里的画面吓的她一阵低呼! 正对对面那栋相同的楼层,往旁数过去第三家,客厅亮着灯正从墙体玻璃中透出来,未拉上窗帘的室内,是一男一女,似乎像是一对夫妻。 吵闹在刚才升级了! 男人一把抓住女人的头发向客厅内的玻璃护栏上撞了过去,一时间女人凄厉的尖叫,软踏踏的撑住护栏捂住头,男人似乎离开了几秒,接着他又出现在了窗户边。 他握住一把菜刀,一下子便砍在了女人的肩膀上!手下的动作竟然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 女人被砍翻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而男人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 他紧握菜刀继续砍着,那力道与凶恶的动作,像个正在剁猪大腿骨的屠夫! 突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男人抬起头来视线直逼姜欢愉而来! 姜欢愉一把拉过旁边的窗帘,迅速将自己挡住了! 她腿脚发软,一点点瘫在地上坐着! 对面发生了凶杀案! 而自己看到了凶手的碎尸现场! 惊恐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整个小脸煞白,这画面可比遇鬼更有冲击性! 那是人啊,活生生的人,竟然就被杀掉了!甚至还可能被人如牲口一般,砍成了小块! 跪趴在地,姜欢愉近乎是爬行到茶几前,颤抖着拿起桌上的手机! 姜欢愉报了警! ******* “你这样不行啊!搬家啊!再这样下去非得闹出精神病啊!” 电话那头,晨妙拍戏的空当给姜欢愉打来电话。 “搬家,我搬哪去?你知道我手上没多少存余的,这房子我交了一年房租喃,画室那边我也刚退了。搬哪?难道背着包跑回我妈那,跟她说‘妈,我回来了,我窗户对面天天上演杀人案?’别闹,我不疯我妈光听就得晕过去。” “那你怎么破?你都报过警了,警察也把对面那栋仔仔细细搜过了,哪有什么案发现场!你自己不也跟着去了么?对面那边就一户老婆婆住着!再说,哪有天天这么折腾的,这肯定是遇鬼了!” 晨妙经过上次的事之后,似乎对遇鬼这事更加一惊一乍的。对姜欢愉这遇鬼体质更是紧张的一匹! “我这脚伤也好多了走路没什么问题了。明天我去寺里求求住持,再给我编根红绳吧!不说了,挂了。你那边比我忙着喃。” “明儿一早你就去,记得把窗户关严实了!” 挂了晨妙的电话,隔着窗户玻璃,女人的惨叫又传入了姜欢愉的耳中! 她捂住耳朵,跑进了自己房间,重重关上房门。插上耳机,姜欢愉将音乐声开大。 终于,她的耳中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这如倒带一般,每晚现实中无休无止重复上演的噩梦。两口子的吵架声以及女人的尖叫,似乎连男人砍断残肢的声音都那般清晰,可怕的噩梦。 太过疲累,姜欢愉在重金属的吵闹音乐中,终于迷迷糊糊睡去了。 十七章 一觉醒来,姜欢愉发现自己已经迷迷糊糊睡过了中午,她可从来没有睡过这么久。 今日天放了晴,万里无云的蔚蓝色。 午后有些炎热的风吹进了室内,使得她整个脑子又开始沉闷。欢愉草草吃了个午饭,收拾妥当后便出了门。 从她的出租屋到圣水寺大约一个小时的公交车程。 日头有些毒,公交车上还好有空调,一路颠簸走走停停,倒让姜欢愉昏昏沉沉又睡了一觉。 最近这些天,她的确太疲惫了,整个人都不太精神,这状况自己都觉得像是被鬼吸了阳气! 入了寺,小和尚指道了后院禅房外的一处凉亭。谢过后,姜欢愉从红漆青瓦的回廊走了过去。 水道回廊下养着红色的锦鲤,一潭碧水,映着天的蓝,空气中弥漫着寺庙中特有的香火味,姜欢愉心中的烦躁消散了许多。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圣水寺的后院了。 还记得上一次进入后院,还是几年前的事了。 自己在前殿烧过香后,转头无意间,透过树冠,远远望见后院一处古楼的八角顶上,正腾着邪煞黑色的浓郁死气。 按理说佛门之地不该有阴厉之物,她有些奇怪,便向着那个方向朝后院探去。 待她到达古楼下,发现有三十多位高僧正围绕在古楼下,席地而坐的诵着经。 看情形,倒是有些超度的意思。她没有打扰,远远的在一旁看着。谁知自己的出现,却早落入了主持大师的眼里。 那是自己与叶大师的第一次见面。 仅仅一眼,叶大师便看出了自己的不同,法事完毕后,他来到姜欢愉跟前,有些惋惜之后便甚为怜悯。 没有过多的言语,叶大师亲手从佛台上的一排长明油灯中,捞起一段灯芯,用红色的丝线为自己编了一条红色的绳饰,之后又亲自为自己拴在了手腕之上。 叮嘱了一番话语,叶大师最后便宽慰了自己两句。 “万事皆有定数,福祸皆因果。” 红绳上一股浓郁的香油味,戴着戴着姜欢愉也就习惯了。这些年,自己也常来寺里参拜,见鬼的事虽说从未停息,却也没遇到过太大的危险,日子一直过的较为顺畅。 可是一周前,红绳断了! 像是抵御不住邪灵的入侵一般,红绳崩裂成了两段! 而后,在自己周围便出现了越来越多离奇诡异的事件! 现在想想,好像一切都是在那无尽的梦境之后,自己画完那副画开始的。 回廊在水面有些绕行,最后连着凉亭,姜欢愉步下台阶,便在一旁的高榕树下找到了人。 叶大师正与一位老者下棋对弈。 风过回廊,沾着水气袭来几缕凉意,树下背着阴,斑驳的光影透着几许,两人正专注的盯着棋局。 姜欢愉刚走到两人身侧,叶大师便将手中的棋子丢进了一旁藤编的棋罐中。 “哎,罢了,输了。还是下不过你。” 叶大师手中的念珠拨动了几颗,余光中落入了一人身影,他偏头望去,是一名清丽的少女。 这张脸,叶持坤有些眼熟。 再细细辨别了一下,他认了出来。 三魂七魄少了一魄的女子,这世间怕是独一份了。 “施主,别来无恙……” 这话刚出口,叶持坤便皱起了眉头。 女子面容有些憔悴,可并没有邪气沾染,若说最大的祸端,也是之前便有的“少一魄”。 可这明显阳气不足阴虚亏损之状,是从何而来?! “施主这是怎么了!近日可是遇上了什么邪祟?阳气损的也太多了些,这样下去对你的魂魄可是伤害极大的啊!” 闻言,姜欢愉脸色一白,差一点眼泪又溢了出来,诸多的委屈与害怕在眼底一阵阵上涌,眼角泛着酸楚。 “叶大师,红绳……断了。” 这话让叶持坤一阵诧异,这单色的九眼不灭长寿金刚绳他只替女子一人制过。红绳不能离身这是自己交代好的,哪怕就寝这等佛家忌讳的事,叶持坤也嘱咐过她不要拿下。 无法,眼前的女子命格轻的可怕,这招致阴厉的体质,放在旁人身上早就死过无数回了。她能活到现在二十有二,也不知是祖上积了多深的福报! 姜欢愉眼睛泛红,把最近的遭遇说了个大致。 而对于宁裴山,她并未太过提及,只道被人所救一笔带过。 前些日子发生东郊废墟的事故,叶持坤也有耳闻。传回来的消息说,里面出了一只至邪的妖魔,这邪祟伤了多人性命,最终被高人直接打了个魂飞魄散,也算替世道消除了祸害。 叶持坤看了姜欢愉一眼,有些感叹。按理说被煞气喷了一脸,要是旁人现在早就煞气侵体,连尸骨都已经化为了一滩血水! 看来救她的人,替她清了身上沾染到的这些邪气,寻常道行的人可没这本事。 听到这段,对座那位专心研究棋谱的老者抬头看了女子一眼,而后又低下了头专心摆着残局。 叶持坤也未太多言语,只是悠悠一叹。 “你的命格本就太轻,灵魂对于这些阴物来说,如蚂蚁闻见了糖腥。招致邪物是不可避免的事,你只能尽量远离或是长期呆在至阳之地,才能避免阴物接近。老衲目前能帮你的,也只是再为你编织一条红绳,仅护你本命心神罢了。一切都是要看你自己的造化,或许命中自有定数。” 红绳依旧是灯芯为引,叶持坤编的仔细,嘴里一直念诵着经文。 他再次亲手为姜欢愉戴上,看着她道谢之后离去的背影,叶持坤回头与老者继续下棋,看着他正自顾自的摆着残局,棋子在手中拿起又放下,还是无奈的一叹。 “这女子也是可怜之人啊。” 对座的老者方才一直静静听着,女子走远这才搭话。 “你也说凡事皆有定数。又怎知这不是她命中的福报喃?” 下棋的老者一头华发,一身棉布材质的唐装,满脸笑意的抬头扫了一眼一脸忧愁的叶持坤。 “这话何解?” 叶持坤一脸疑惑,并未悟道其中的意思,他等着对方的高见。 老者却将棋子落在自己摆阵的残局之上,未抬头看他一眼。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叶持坤有些茫然的看向残局的棋面,看着老者又摆了几步,一时真没懂他意思。 可不消多时,不远处一段悦耳的对话声将他的视线带了过去。 叶持坤打眼便瞧见了一副怡人的画面。 回廊里,一袭白衣入了画,女子一脸意外的看着来人,眼中的惊异转而化为了喜悦! 忧愁的脸庞像是一点点上了颜色,女子眼中映着夏日里回廊下满池流光,星云莹动。 来人落在她跟前止了步,眼底也带着一丝诧异。 而后,男子微微勾起嘴角,有了一丝温和的笑意,眼中的光似乎激起了涟漪。 人面桃花相映红,白衣扶风无限凉。 回廊中,宁裴山有些意外的看着姜欢愉,方才还在思考她的事,这人便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宁裴山想过两人再见的情况,可从未想过会在此时此地与之相遇。 这次,他来找叶持坤也有姜欢愉的因素掺杂在里面,可一抬头,那人便出现在自己跟前。 有种被人抓包的既视感,宁裴山心率不由的快了几分,而后又落回了原处。 宁裴山率先开了口,在姜欢愉跟前驻足。 “真巧啊,姜欢愉。” 十八章 姜欢愉也从未想过还能与宁裴山再见。 当她走上回廊,抬眼便见宁裴山正走了过来。 姜欢愉有些诧异会在此处见到他,可转念一想,他那厉害的道法,出现在圣水寺似乎又极为正常。 宁裴山穿着白色的长袖衬衣,袖口挽在手肘处,与上次相见之时不同,下身是藏青色的裤子,配着一身简洁,不似之前的随意,倒有些干练与严谨。 他的身姿还是那般挺拔、谦和,却依旧能感觉拒人千里的寒。 宁裴山看着自己笑了,他对自己说。 真巧。 是啊,真巧。 姜欢愉雀跃的心,在他走到自己跟前时,便恢复了平静。 “是啊,你好,宁裴山。” 他眼中的笑同上次分别时候一样温和,礼貌而疏远的气息。 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不过三秒,他轻轻点了下头打过招呼后,两人错身而过。 姜欢愉回头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走出了回廊。 彼此不过是对方生命的过客,哪怕再次相遇也不过是个意外,是的,不过如是。 宁裴山穿过回廊,来到对弈的两人跟前。 “你也在喃。” 宁裴山看着与言舟迎,收起了笑容恢复了往日的清冷,虽然有些意外,倒没说什么。 “裴山,你来的正好。持坤不敌啊,你来与我下几盘?”言舟迎将自己摆的残局收进棋罐里,对着来人说道,心里很是喜悦。 “你是棋艺大家,和持坤对弈这胜之不武呐。怎不与他比佛经讲学。” 宁裴山心情似乎不错,虽然脸上未再挂上笑,也难得说笑两句。 对于两位挚友,他甚少这般露出属于活人该有的情绪。 叶持坤看过刚才的画面,心里却比言舟迎多想了一层。 “你这个点来,可有要事?” 宁裴山本想提下姜欢愉的事,刚发现她身上有了叶持坤的气息,一条新的红绳又出现在她的手腕,看来她与叶持坤的确是相熟的人。既然有他照拂,这魂魄的事,他也应该早已知晓。 到嘴边的话,便没有再问。 “日食将至,我不日将要启程去往欧洲,或许会多呆一段日子,特来与你辞行,正好舟迎也在,倒省得我多跑一趟了。” 两人曾听宁裴山提起过关于日食之日的事,似乎对他的身体有所影响,却不甚清楚。 “下月有日食?还真没关注过这个。什么时候走?” 叶持坤拨动着手中的念珠有些思虑。 “月底前就会动身。” 在棋桌旁落了座,宁裴山自然的从棋罐中掏出几子,摆上了一副残局。 “你不在,我下棋都找不到对手喃……” 言舟迎本有些落寞,但见宁裴山重新摆子,是一局没见过的残局,渐渐有些兴奋的凝着局面,忧伤的情绪倒被冲淡了不少。 “日食至阴,怕是有些邪祟不耐。凉广楼劳你多费心了。” 叶持坤很自然的点点头,“这是自然的。” 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上下打量了几眼宁裴山。 “东郊废墟的那个鬼楼……” 宁裴山并未抬头,专心摆着棋子。 “那是只被恶徒做成了人彘的尸,估计抛尸地点至阴至邪,融了不少死气成了尸煞。大致也修了些百年道行,不仅开了复眼,连空间壁障也习得了几分。也不知是从哪跑来藏于东郊,这么多年伤了不少人的命。这等邪祟死有余辜。” 说到东郊废墟那只尸煞,宁裴山又想起了自己救下的人,手里的动作不由停顿了下,竟有些分神。 叶持坤看着宁裴山的样子心中一动,突然联系上姜欢愉的经历,以及方才两人的相遇,便转念试探了一句。 “到底还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善哉。” 宁裴山将手中的棋子落下,像是极度无意的随口问了一句。 “大师与方才的女子可有渊源?我活了这么多年,可从未见过三魂六魄的活人。” 闻言,专心看着宁裴山摆阵的言舟迎倒先笑了起来。 “我都快入了土,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询问旁人的事。” 宁裴山也知晓自己在那女子的事上,似乎不似寻常时候的自己,过问的实在多了些。 “见过罢了。” 他这样的解释,言舟迎自然是不信的,他本就一俗人,可没宁裴山这修仙养性般的超脱。 “看来,你让我收拾东郊废墟的残局还有这么一出?” 对于言舟迎的玩笑,宁裴山可没多余心思回应。 叶持坤却深以为然似得跟着点了点头,了然的又道了一句。 “阿难愿做石桥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得与女子相遇一面。你又怎知这不是她与你的机缘?相遇即是因果,你们已经是第二次了,若有第三次,便万物皆有可能。” 宁裴山停下手中摆好的棋局,偏头看着一脸认真的叶持坤,竟觉得有些好笑。 “叶大师,我习山河天道,活了千年,你还为我批命?没有命格星象的人得算三界之外了吧,我的命可从来不在天道格局之内呐。” 宁裴山不信,叶持坤轻笑了声也未再多言,打了句佛号道。 “老衲可担不起宁王爷的一声大师。且看来日吧,平常心是道,一切随缘。” 他起身看着头顶上茂盛榕树冠中透出的斑驳,是光影的荧色。 宁裴山并未将棋局下完,左右不过十五六分钟,他便离开的圣水寺。 他的心不静,不适合下棋。不过摆了几子后,他便发现自己不在状态,棋下的一塌糊涂。 恰好一个男子来接言舟迎回去,言舟迎便借口不下了,解了宁裴山的尴尬。 他指着一身随意的常服来人,开心的介绍说是自己的宝贝孙儿,言一卿。 宁裴山看了言舟迎一眼,便起身向众人致歉说道有事先行离开了。 言一卿看着宁裴山离去的背影,并没有太多好感,他从自己爷爷口中听过太多次“宁裴山”这个名字。 在宁裴山的传闻里,这个男人的形象完美、强势,就像一座自己越不去的山,这样的人激起了他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是的,没有见过的时候,言一卿就不喜欢这个人。 仿佛看穿了孙儿的心思,言舟迎笑着拍了拍他的背。 “有些人,就不是我们这等凡人可以比较的,人啊,要胜的先是自己。” 言一卿应了一声,心底可不这么认为。 心底暗暗发誓,下次见面定要领教一番。 不过几分钟后,言一卿想要一较高下的人,正一脚油门加速,重重撞向另一辆疾驰的车! 十九章 姜欢愉出了后院,一口气堵在心头,这感觉说不出是难过,还是落寞。 姜欢愉有些想说,她失恋了,但是严格意义来讲,她的暗恋似乎都还没开始。 将香插进正殿的香炉中,她虔诚的拜了拜。 虽然看的见鬼,可姜欢愉并不信佛。她只能说,自己每次来跪拜时候,都是出于真心,拜一拜求一个安心。 有时想起来,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被鬼怪缠身算不算报应。 一切无解,大约世间的事没法全用科学解释一样。她信的只有“因果”,并不是佛家的因果。好比自己上错了车,就得下来重新坐过;天上下起了雨,没带伞自己在雨中就一定会淋湿一样。 无关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等理念,她所理解的“因果”,不如说是一个“结果”。 做下的事,就像蝴蝶效应一样,总会产生一个结果。 这么想来,她也就想开了“报应”。 人总是活着艰难,毕竟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声,我们是哭泣的。 自己没有去追寻那个人,自己没有尝试,他只会在自己的生命中成为过客。 说到底,自己没有勇气给自己一个结果,那么便要承受现在这个结果。 想通了这些,姜欢愉也便没那么难过了。 她出了圣水寺,便朝着附近车站方向走去。 车站不远,离自己不过几百米,在通过一个街口便是。 姜欢愉在信号灯旁的树下躲着阴凉,七月的天哪怕有风依旧有些闷热,柏油路反着日光晃的人有些眼花。 姜欢愉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望着对面信号灯读秒的她,发现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双眼无神的站在对面的信号灯下。 女人差不多三十多岁,汗水似乎已经泡湿了她的衣衫,整个汗从额头一粒粒的滚下,连鬓边的发都被打湿,杂乱的绞在一起湿哒哒的挂在耳朵上,她的脸被日头晒的很红,一副像是快要中暑样子,整个身形都在轻微的晃动。她手肘上还搭着一件衣服,这个天带个外套可真是受罪。 红灯变成了绿灯,行人们都快步过着斑马线,而那女人却也跟着人流,一步步缓慢的走着,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便要倒了下去一样。姜欢愉没有说话,甚至视线都没敢与女人对上。 她有些怕了,最近的她有些分不清谁是人,谁是鬼。她视线寻去,却又在地上看到了女人的影子。 心中的不安,随后又落回了原地。 两人错身而过,姜欢愉已经到了对面,她转头看向那女人的身影。 女人走的很慢,才刚过了一半,对面跑来一名男子,似乎有什么急事,轻轻蹭了下女人的肩膀,男子并没有察觉什么,径直跑远了。而女人一个侧身,衣服从手臂上滑落,掉在了斑马线的正中间。 女人像是没有察觉一般,她依旧无神的朝着前面走着。 姜欢愉在对面朝着她喊了一句,女人依旧没有听见一般,她缓缓走向了对面。而后竟然转过身又站在了对面的路边,看着自己这边! 姜欢愉看着女人望向这边她放开声音,指着路中间掉落的衣服,又喊了一声。 “嘿!衣服掉了!” 这声女人听见了。 但是她没有动作,而是一脸哀怨的站在对面的信号灯下,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那目光打在姜欢愉心底,她不知该如何描述里面的东西,像是恨,像是痛,更像是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悲恸! 姜欢愉愣了一下,看着还未变灯的信号灯,她冲了过去,一把拾起地上的衣服,想要给女人送过去。 入手分量极轻,并不似成年人衣服的手感,姜欢愉低头朝手中扫了一眼。 这是一件小孩子的外衣,还不是这个季节穿的。 姜欢愉有些疑惑,待她再抬头看去,对面的女人竟然站在对面的信号灯下,笑了! 姜欢愉说不出这笑是个什么意思,女人像是带着面具一般,笑的几近兴奋与扭曲,像是达到了什么目的一般,解脱一般的疯狂! 姜欢愉不懂,可更加恐怖的事却将在她的身上发生! 一辆转弯的货车直挺挺的朝她飞驰而来,像是凭空出现似得,让她毫无察觉! 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这个人一样,货车的速度极快,连刹车都没有点一下! 哪怕日头正热,姜欢愉背脊上的瞬间冷汗便下来了,从心底到手指都在发麻! 她知道她该躲开,否则这个角度撞过来,以货车的吨位她必死无疑,甚至连个全尸都没有! 可她全身都僵硬了,整个身体似乎被吓的动不了了! 货车越来越逼近的画面,在她的眼中像是电影的慢动作,她能清楚的看到它不断放大的车牌,它右前灯上裂开的纹路,甚至连驾驶员的样貌都那般清晰…… 这一瞬间的感觉像是死前的回放! 姜欢愉瞪大的眼睛,下意识的闭上不敢去看。 接着,耳朵里一声巨大的撞击轰鸣响起,下一秒整个世界似乎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紧闭双眼的姜欢愉,等了片刻,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疼痛,周围的声音一点点透过耳膜,在自己的脑中充斥着! 是蝉鸣,是风,是周围人群的嘈杂…… 姜欢愉缓缓的睁开眼,货车并没有碾过自己的尸体,甚至没有撞到自己的身体,她,姜欢愉,是人,并不是鬼魂,她完好无损的站在马路的正中! 地上是几道深深的黑色车轮印,并不是刹车的痕迹,是车轮在地上横向磨出来的印记! 路口的地上,残留着不少碎掉的汽车碎片,光是看这些东西,她都可以知道,方才撞击的力度有多大! 那是一辆黑色的SUV,正死死的顶住货车的右侧车身,将它横向推行了七八来米! 得救了,自己没死…… 姜欢愉腿一阵阵发软,周围的人看到出了车祸,也赶忙围了上去,想要帮忙。 姜欢愉小心的看着周围的车辆,也跟着跑到了对面。 货车被推离了很长一段距离,运气还好,并没有侧翻过去。黑色的SUV 整个车头已经撞坏一半,估计发动机基本上已经废了,甚至连车门都有些凹陷进去的! 车门似乎被卡死了打不开,从车内传出两声撞击声,接着车门被从内踹开,司机从车内跨了出来。 待看清那人的样貌,姜欢愉愣住了…… 干净的白衣,熟悉的脸庞,那人如天神一般降临,是自己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发生的巧合! 真的很巧…… 第三次了…… 劫后余生的眼泪从姜欢愉的眼眶中溢了出来。 她似乎又在鼻息间闻到了那人身上特有的香味,沉香混着竹子的味道。 欠你两条命了。 宁裴山,我们是不是前世见过…… 二十章 宁裴山出了寺院便上了车,可他心中还有些想着叶持坤的话。 两人真的有缘? 宁裴山不知道。什么百年修得今世的擦肩而过,道家不讲转世一说,只论修道长生。长生他有了,而现在只论修心,故而他不信这些。 他能超度亡魂,能驭灭邪道,但他却是不信再续前缘这一说。 转世的魂喝过孟婆汤便是一条新的命,黄泉之路不就是为了斩断前世么,所有的一切都将归灭为无。 而自己生不得,死不了,没有前世,何来转世? 想通这些,宁裴山也便淡然了许多。 陆渊本想送自己过来,宁裴山拒绝了。 宁裴山不想麻烦陆渊。他现在年纪大了,不似从前那般了,记得他还是孩童时候,性格也是开朗活泼的,也不知怎的,性子长歪了似得,越发的严肃老沉了,啧,该叫老气横秋。 路上车不多,宁裴山开的并不快。 前面的路口变成了红灯,宁裴山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自己眼前走过! 怎么又遇到了,这老和尚的话有毒啊! 打眼却见她的脸色并不太好,似乎比东郊相见时,气息更加的羸弱了。方才映着满池的流光,那双眼睛望着自己时像只灵动的小鹿,一时竟未察觉。 眉心一动,宁裴山看出了些许不同。 已经过了马路的姜欢愉,又折了回来,她拾起掉落在马路中间的衣衫,看向路边的一个女人,而后整个人便像离了魂一般,不动了! 信号灯变了颜色,一辆货车转弯驶来,像没有看到她一般,朝着她急急逼来! 宁裴山的眉心微蹙,他看到姜欢愉的身下,一片黑色的死气腾起,如蛛网一般在她的小腿上攀生附着! 那黑气连着地面,死死的捆绑住了她的蹆!她整个身形都被一股薄雾的煞气所包裹,连身影都渐渐淡去! 货车仿佛被遮了眼,竟看不见她,正朝着她直直的开来! 姜欢愉! 油门被宁裴山踩到了底,引擎的轰鸣骤起,脑中快速的计算过角度,一把拧过方向盘,SUV直接朝着来车的右前方撞了过去! 碰撞下巨大的力道使得货车的车头偏离了路线,货车的车轮抬了抬,车身并未翻过去。宁裴山油门没有松,自己的车头贴过货车的车轮,直接一路摩擦到了腰身,将整个货车推离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与地面摩擦而出的橡胶臭味弥漫在了空气中,安全气囊早已弹了出来,宁裴山指尖一挥划破它,看了看眼前的场景,车头毁的差不多了,前挡风玻璃全部碎成了蛛网。 他微微皱眉,哎,陆渊又得念叨了。 宁裴山拉了拉车门,中控似乎因为撞击锁死了。他扭了下身子用上了些力道,连踹了两下,车锁被他踹开,抬起修长的腿,他一步迈了下来。 回手自然的关上车门。 转身后,姜欢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眼前。 有些人,注定是有瓜葛的,命运会将他们纠缠在一起,冥冥之中,如棋局上的每一子。 宁裴山不知自己为何这样做,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救她。 可当自己回身看到她那一刹那,一种情绪浮上心头,原本紧绷的理智被他放到一边。 姜欢愉安全无事站在那里,宁裴山僵硬的肩膀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似乎刚才所做的事并没有白费,事情有了它本身的意义。 宁裴山并没有发现这样脑回路的自己,与平日的大不一样。 现在的他,心落了地,却有一股怒气涌了上来。 他快步走到姜欢愉跟前,看着她茫然而诧异的盯着自己,犹如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一时竟怔在原地! 宁裴山微微弯腰,一把将她手中的衣服抢了过来! “你就这么想死么!” 宁裴山一脸严肃的盯着她,眼中带着怒意,连说话的音量都比之前高了几度,姜欢愉被吼的身子一颤,所有的思绪连着委屈回归了身体。 “啊?” 劫后余生的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已经被宁裴山给吓的缩了回去。看他将手中的衣服递在自己眼前,姜欢愉的视线这才从宁裴山的脸上移了下来。 宁裴山手中的衣服,是自己方才地上捡起的那件。 的确是一件小孩的外衣,有些泥印,这并不重要。姜欢愉清楚的看见,上面还残留着几大团深色的污渍,那颜色,深褐,泛着铁锈一般的红。 姜欢愉身子一怔,她知道,那是血的颜色,干涸的鲜血! 这样的血量……这是死人的衣服! 宁裴山注意到周围越来越多围上来的路人,他将兜里的虚拟游戏器挂上了耳骨,轻轻点了点接通了。 对方还未说话,宁裴山先一步抓起姜欢愉的手腕将她拖去了路边安全地方。 “过来!” 这声比刚才那道话语轻缓了许多,宁裴山拽着姜欢愉离开了路中危险的地方。 站在路边,姜欢愉看着他与通话那端的人讲了两句,报出现在的地址便挂了通信。 宁裴山的视线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微微蹙上的眉不似方才的愤怒,有些无奈的轻叹。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你就敢乱捡?” 姜欢愉一脸疑惑,看着宁裴山那张认真的脸,一字一句的对她说着。 “死于非命的人常常会化为阴厉。而路口便有许多枉死的孤魂,它们想要超生,就得需要替身代替它们守在那里。为了帮助死者转世,亲人会在他们出事的路口,将它们身前的衣物丢在路上,如果有人捡起就很可能成为替代品。” “这……” 姜欢愉一惊,她没有不相信宁裴山的话,可活人用这样的手段来为死者超脱真的可以么!这是不道德的,什么救赎都是假的! 这是杀人啊! 宁裴山看着姜欢愉脸上难以置信的神情,又道了一句。 “你看看你的脚上。” 姜欢愉低头望去,在她的脚踝处,有一个清晰的手指状痕迹,痕迹不大,像是小孩子留下的,呈现出红紫色的轮廓,竟像是被手掌用力握出来的淤青! 姜欢愉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刚才自己全身都动不了了,竟然是被邪祟抓住了脚! 手腕上的红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绷裂开,随着她的动作轻飘飘的落到地上! 姜欢愉急忙捡起,细看才发现,红绳的断口同上次一样,竟然也是被劲力扯断的! 这可是住持刚刚才制的一条新红绳啊,怎么这么快就断了!? 姜欢愉视线一抬,忙在人群中寻找着方才路口看见的女人。 可街对面哪里还有女人的身影,满街都是围观车祸的吃瓜群众,烈日之下,人算不得多,可里面并没有女人的身影! 她,不见了! 陆渊来的很快,依旧开着那天晚上的黑色轿车,连同保险公司与拖车也一起到了。 宁裴山将后续的事情全交给了陆渊去处理,转身却又见姜欢愉在那魂不守舍。 他无奈的一叹,将手中小孩子的血衣轻轻抖了抖,上面黑色的死气一阵升腾,被他净化后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你八字还真是轻的可怕喃,下次再见,说不得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这句听在姜欢愉耳中,眼有些红了,有些委屈的望了宁裴山一眼。后者看出她的担心,走到她跟前,轻轻拉过她的手腕。 “走吧,我送你回家。” 二十一章 车是陆渊开来那辆,一路上宁裴山的车速并不快。 狭小的空间中,姜欢愉鼻息间是宁裴山身上的味道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像一种特别的木材,加了沉香与竹叶,有些安心,方才惊惧的心渐渐沉了下来,疲惫袭来,她整个人竟又在车上陷入了沉睡。 一路无话,宁裴山的副座从未坐过活人。 可在这样的氛围里,宁裴山却没有一丝不适。 半路上,晴好的天竟然多云转了雨,一路都有些堵,走走停停。 等到达姜欢愉家附近时候,已是暴雨封门之势了。 姜欢愉租住的小区是当地修建比较早的一个楼盘,只有地面停车场。将车停在离的最近的地方,宁裴山并未唤醒她。 他下了车,从后备箱中拿出了一把伞,撑开后,这才替姜欢愉开了车门。 姜欢愉娇小的身躯躲在伞下,像是做梦一般,这般贴近宁裴山。 隔着白色的衬衫,他身上的温度一点点透过来,冰凉的雨水下是那般滚烫,她就样被他护在伞下一路送到楼下。 姜欢愉有点不好意思了,自己长期一个人习惯了,被人这般呵护还是头一次。 自己身上都没被打湿,而宁裴山半个肩膀都已经湿透了。 宁裴山的温柔让姜欢愉心中一丝悸动,她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想法,可当他转身正要再次步入暴雨之中,姜欢愉忍不住开了口。 “雨这么大,要不等一会再走吧?” 雨水打在伞上,伞下的雨声很是嘈杂,后者的声音细小的几乎被这场雨给淹没。 他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了眼姜欢愉,刚才的话似乎并没有听清。 看着她眼底略带期望的神色,垂着两颗白珠子耳环的耳朵白里透红,渐渐的整个都像要浸出血一般,宁裴山的嘴角再次上扬了一分。 他说,好。 而后,便有了现在这样的场景。 宁裴山坐在孔雀蓝色的沙发上,正拿着毛巾擦拭着有些湿润的头发与衣服,而姜欢愉在厨房里为他泡茶。 宁裴山偏好喝茶,光嗅这空气里的香味也知是什么茶叶。 陶瓷杯装着一盏碧绿轻轻放在自己面前,宁裴山看了看道。 “你喜欢铁观音?” “画画时老忘了时间,晨妙说,乌龙养胃,送我的,我也不知道这茶好不好,家里没什么招待的,很少来客人……” 宁裴山抬眼却见姜欢愉给自己倒了杯牛奶。 似乎怕对方觉得自己差别对待,她忙解释了一句。 “最近睡不好,不敢喝茶。” 而后,两人便没怎么说话,姜欢愉不怎么会聊天,而宁裴山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细细品着手中茶,室内弥漫着兰花香的茶味,静静的望着窗外的雨。 坐了会,姜欢愉知道宁裴山一直在等雨停,也不太好再挽留,她起身拉开半掩的窗帘推开客厅的窗户看了看,有些发愁。 “这雨好像没个停的意思……”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霎时划破了天空,突如其来的炸雷闪得姜欢愉有些惊呼。 “哎哟!” 宁裴山顺势望去,正好又见一个惊雷炸开,整个天空一阵惨白! 潮湿的风带着雨水卷进室内,姜欢愉忙把窗户关上。 可这风如作了妖似的,拂过一旁的镂空月白色的窗帘,将客厅角落里画架上的白布给撩了下来。 姜欢愉一声低叹走了过去,拾起罩布正想重新搭上。 风过无痕,宁裴山眼底一颤,却没法将自己的视线收回来,他的心智似乎被这幅画勾了魂,瞳孔剧烈一收。 一抹翠色落入他眼里,是那么熟悉的! “这……是你画的?” 宁裴山看的格外仔细,油画并不是他擅长的领域。可他依旧看得出画上的每一笔都格外的用心,下笔却有诸多的犹豫。 “嗯,最后一副画。” 放在所有她的画作里,这幅她画的并不好。 这画是姜欢愉心底的结,其实她并不想让旁人看见。 “你画的是谁?” 宁裴山想过无数个答案,或许是某副图片,她的所见所闻,可答案并不在他的预计之中。 姜欢愉摇了摇头,“这场景是我一个梦境,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你也看到了,我看不清他的脸。像是一个诅咒似的,画过这幅之后,我……再也画不出旁的了。” 姜欢愉有些沮丧,更多的是无奈。她将这幅画丢掉过,可最终又捡了回来。 他是谁,她比任何人都想知道他是谁…… 宁裴山起身走了过去,仔细的打量着。 画上,远处山峦之处藏一灰瓦古寺,近处芦花飞絮,草没马蹄。有一男子一身白衣,衣角绣着绿竹与符文,骑着匹寻常的棕马。 如姜欢愉若说那人没有脸,只是一个几近模糊的侧颜,像是正在回首望着什么。 油画用着后现代中式工笔的手法,细节甚为清晰。 宁裴山手指不自觉的抚了上去,那骑马的白衣男子的腰上竟然系了一块碧绿的玉佩! 上面有些花纹,画的模糊了些,估计连姜欢愉自己都不知道上面是什么,可是宁裴山清楚看出,那上面刻的正是“宁裴山”这三个字! 他可以肯定,画上的人就是自己! 可,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姜欢愉的梦境里? 难道与鬼神接触多了,能够开启某只孤魂的记忆? 还是说,姜欢愉认识那个墓的主人,亦或是她曾经认识我? 不可能,这身装饰,是道服。自己在这千年的岁月中,从未这般穿过。 疑问一个套着一个,宁裴山没法问,他知道姜欢愉答不上来。 大抵所有的答案,都在这幅画里。 手指在触上颜料前停住了,宁裴山转过头很轻的问了一句。 “这画,可以送我么?” 姜欢愉一回头,发现宁裴山正一脸认真的注视着自己,她一时有些愣住了,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 两条命,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不过一幅画,难得宁裴山喜欢它,只是自己画的并不好。 “那个……雨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要不,我做饭吧,你吃过再走?” 说完这话,姜欢愉整个脸更红了,可转念一想,别人都救了她两条命了,一顿饭不是应该的么。这念头一出,又觉得似乎该请他出去吃顿好的,答谢一下…… 姜欢愉脑中的念头百转千回,宁裴山余光又落入那副画架上,被白布搭上的油画,心中一个念头划过便又沉下去。 他嘴角的笑,似有似无。 “那,麻烦你了。” 二十二章 大约是一个人住惯了,姜欢愉做饭挺快的,不多时便摆上了桌。 三菜一汤,都是寻常的菜式。 宁裴山一直是个食不言寝不语的人,今次倒没了这些讲究,与姜欢愉随意搭着话,一顿饭还不算沉闷。 窗外的雨小了许多,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啊!……” 窗外竟又传来了那一对男女的吵架声,伴随着女人的尖叫,重复着,如梦魇一般,在现实中不断重新! 姜欢愉的一怔,整个脸瞬间便的惨白,她握着水杯的手不准的轻颤,连同她的身子都僵硬的杵在那。 她看了一眼一如常态的宁裴山,缓缓的起身来到窗边,颤抖的拉上窗帘。 每迈一步似乎都要花掉她极大的力气,姜欢愉从没想过,从窗户到饭桌前这不足三米的距离,需要这么大的毅力。 宁裴山手中的动作一滞,一声低叹。轻轻放下手中的筷子,缓步来她身侧。 宁裴山唤了她两声,惊惧中的姜欢愉并没有听见。他握住她瘦弱的双臂,将她掰过来朝着自己,手中用上了些力捏了捏。 “姜欢愉,你看着我!” 这声似乎骛的入了她的脑,姜欢愉收回了心神,眼前的人,是宁裴山一脸认真的神色,正满脸关心的望着自己。 这双眼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自己的懦弱落在里面无处遁形,如行尸走肉的躯壳! “姜欢愉。” 宁裴山贝齿亲启,唤着她的名字。 这声轻唤的名字,萦绕在自己耳际,是她的名字,他的声音。 姜欢愉的眼红了,她知道是真的离不开这个人了。 无关喜不喜欢,和能不能够。 他,是自己溺死大海中唯一救命的氧气,是独自在黑暗中负重前行绝望中的光…… 所以,她一把死死握住宁裴山的手腕,颤声问道。 “你听见了么?你是不是也听得见?我没有疯对不对!对不对……” 晶莹的泪溢出,滑过她的脸颊。不知为何,宁裴山心尖上一股灵气微微抽动着,连着他周身气和,在体内窜动着! 宁裴山眉心一动,毫无征兆气息紊乱可是自己从未有过的事,他一稳心神,气息又归了位。 抓住宁裴山的衣袖,那声音没有再在姜欢愉的耳畔回响,她猛的回头朝着窗口方向望去,那声音的确消失了。 宁裴山将姜欢愉扶起,让她在沙发上坐下,刚要转身,身子一滞。他低头看去,后者一脸害怕,正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袖,不敢松开。 宁裴山眼神柔和了许多,他低下头,脸上的笑容宁静而温柔。 “别怕,我去看看就回来。” 来到窗边,宁裴山推开窗户,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已经渐小。 那声音再次传来,宁裴山眼中一寒,气息散开,整个房间设置了屏障,直接将声音隔绝在外! 背对姜欢愉的他,脸上的表情如若寒星,眸子低垂冰冷明澈,视线快速的扫过窗外的情景。 不多时,如姜欢愉之前那般,他也看见了凶案发生的过程,可落在他的眼里,那些细节更为清晰,甚至窗外空气中所萦绕的黑色死气,也在雨夜中弥漫四散。 他眼中一凌,身子朝前探了探。抬头向上望了眼在雨中降临的夜幕,漫天低压的云层,带着不该属于夏日彻骨寒意。 他微微偏头,向着右侧的住户家望去,昏黄的灯光从房中透了出去,光在窗外的风雨中,被夜吞没着。 闭眼一叹,心中已经有了些眉目。宁裴山将身子收了回来,轻轻合上了窗户,再次将窗帘拉上。 “怎么样?到底是什么?” 缩进沙发的角落,姜欢愉双手抱着膝盖,看着宁裴山的动作,她猛的抬头询问着。 后者对她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道。 “没什么事,我出去看看。” “别走!”光着脚丫,姜欢愉冲了过去,一把拉过宁裴山衣袖。似乎又觉得自己太过唐突,她拽着衣袖的手轻了几分,并没有放手。 她低下头,喃呢着又道了一遍。 “你能不能不要走……” 宁裴山看着她的样子,更觉得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时笑了起来。 “别怕,那只是反光罢了。我去去就回来。” 宁裴山的话,让姜欢愉心中积压了多天的石头瞬间拔除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那一遍遍重复的画面,竟然只是反光?! “反……反光?” 有些愣住了。这两个字,最先让姜欢愉想到的却是“回光返照”四个字。 什么叫做反光?这一遍遍不断上重复的画面,难道是电视?可那声音喃?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听见? 姜欢愉不懂,满脑子都挂着疑问,可只要不是鬼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但见宁裴山打开房门跨了出去,姜欢愉连忙穿上拖鞋追了上去。 宁裴山眼神微闪,先一步转身挡住了姜欢愉的身影。 “我去看看就回来,你在房间里等我。” 后者却只是摇头,一个字没有说,满眼的拒绝,眼神中是一股执拗。 姜欢愉,胆小,甚至还有些懦弱,可骨子里那股执着是寻常人无法做到的坚持,否则她也没法活到现在这么大,在如此压抑的生活中,还能保持着乐观、开朗与本心。 对上这样的眸子,宁裴山心中一叹,算是默许了,他替姜欢愉轻轻将门掩上,反手却拉住了她的手心。 “一会躲在我身后就好,别怕。” 今日的叹息尤其的多,甚至“别怕”这两个字,宁裴山也说了三次。宁裴山不知为何自己会这般,他不由的又想起了叶持坤的话。 眼眸微微一垂,自己是宁裴山,一个不会老也不会死的人,活人的感情对他来说,只会是无尽的痛苦。 罢了,自己快启程了,今次过后,两人大约也不会再见了。 姜欢愉握在这双温暖的手中,宁裴山指骨上的戒指光滑里带着一丝温润,烙在她的手中,她的心像被折叠了似的,每一页都写着柔美的字眼。 宁裴山走在前头,手指轻轻抚着房门,一户又一户。 黑暗的走廊显得无比漫长,似乎通往深渊一般,灯光微弱而昏黄,飞蛾在上面扑翅着,随着声响灯光时亮时灭。甚至不知道黑暗之后的骤亮,会有什么东西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姜欢愉从来不知自己家门口有这般恐怖,她跟在宁裴山身后一步步的向前,看着他的指尖在每家住户门上轻轻划过。 终于在与自己同侧的一户住户门外,他停了下来。 “到了。” 随着宁裴山话音刚落,走廊上的声控灯,霎时全部熄灭了! 二十五章 室内猛的卷起一阵风,将整个房门徒然吹开,“砰!”的一声厉响! 林锦博一把捏紧手中的纸页,挡住了双眼,而一旁法医连忙稳住将要倒下的花瓶! “艹!什么鬼,没关窗户么!” “哎哟,我排的顺序都给吹乱了!” 林锦博看了看整个天花板,刚才的妖风起的太过突然,并不像窗外吹来的,似乎鼻息间的味道入了一道香味,这味道…… 他走到门边向外望去,却见宁裴山正敲开姜欢愉的房门,跨了进去。 林锦博将身前的防盗门关上了。 “还没醒,我也没叫她。” 晨妙开的门,望了他一眼便又窝回沙发,眼中阴晴不定,似乎在思考什么。 宁裴山朝她点了点头,径直来到窗前向外看了看,雨夜中那股浊气的确已经消散了。 “你……” 晨妙看着他动作,眼珠子转了转,正打算向宁裴山盘问点什么,卧室的门却开了,姜欢愉一脸诧异的看着门外的两人,有些愣住了。 “你们……都在啊?” 呃,这话姜欢愉自己都觉得好像问的奇怪了些。 还未待她再说点什么,晨妙便先一步跑了过去扶住她,一把将她按在沙发。 “你怎么起来了,好点没?可把我吓死了。你人没事吧?” 依旧是连珠似的发问,姜欢愉揉了揉额头,应了一声。 “就是被吓的。我没想到现场那么,唔,那么恐怖。” 简直是又恶心,又血腥,估计自己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似乎想起了什么,姜欢愉转头忙问了句。 “警察没为难你什么吧?” 宁裴山笑了起来,如之前那般一样温和,他摇了摇头道。 “没事,做了个笔录都回来了。太晚了本想不打扰你的,又怕你醒了担心,便过来看看。” 似乎觉得自己解释的有些多,宁裴山指了指那块被白布盖住的画架,又道了一句。 “画我还没带走喃。” 听着两人扯着无关紧要的东西,晨妙坐不住了。 “搬家啊!欢愉!这里可不能住了!” 一屁股大大咧咧坐在茶几上,晨妙可没一点艺人的自觉,她拉过姜欢愉的手一脸认真。 “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去探了下,邻居们都说那边那家住户里的男的,竟然就是杀人犯!还逃跑了,警察正追喃!妈的,你家旁边住了个杀人犯啊!怎么了得!” “你又一个人住这边。单身女孩子的,快搬家啊!想什么啊!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走!” 说来说去,晨妙竟更加坐不住了。左右看着,似乎再找东西。 “每晚上窗外还他妈鬼叫!你这样下去不疯我跟你姓!我去,你箱子哪去了!” 听晨妙这一大通话,姜欢愉也早有些心动,况且今天还与凶手打了一个照面,说不怂那是虚的,可这便要面临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我能搬哪去。明天就搬也得有住的地方,这么急,哪有空房等着。这里是离学校比较近,也是最经济的小区了。况且我还没多少钱可以交上几个月的房租……” 说到这,姜欢愉蹲在沙发上抱着膝盖思索起来,似乎这是这个女孩胆怯时的自我保护姿势,让她自己觉得安全。 “哪管那么多,你要不先搬我公司宿舍去!虽然远些,至少可以暂时住住,我最近也忙着拍戏,不常回公司那边,你先住着,我们再想办法!” 晨妙已经从厨房里翻出了个大纸箱子,叠了叠拿透明胶又重新粘了下底,已经动手开始替她收些必用品。 “你公司不是规定不准外人……” 姜欢愉并不想太麻烦晨妙,大约太熟了,她不想给对方造成困扰。 “你管那么多!谁哔哔老子弄死她!再说你还挂了我助理的名头,住一下咋了!” 晨妙眉头一锁,一道杀气突起直接横了姜欢愉一眼,自己闺蜜这个性子,自己还能不懂她在想什么么! 看着两人一阵纠结的对话,宁裴山知道自己并没资格参言,也不该说些什么,自己帮了她已经三次了。 手指在画架上的白布上摩挲而过,鬼使神差,宁裴山淡淡的开了口。 “我那还有一处空宅,如不嫌弃,可借你暂住。” 这徒然插入的声音让两人都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人。方才两人这般讨论,似乎根本没感觉到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怎么都将他给忘了!? “空房子?在哪?” 晨妙心中一动,似乎感觉出宁裴山对姜欢愉有点什么,自己那满是暧昧的小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在姜欢愉还没开口前,她先问了一句。 “天玺山附近。” 晨妙闻言,低头思索了下。的确是不远,近郊。算算距离,似乎离姜欢愉的学校那个方向也挺近的。最主要不是什么穷乡僻野人迹罕至之地,周围临近闹市也算繁华! “那明儿天一亮咱就搬过去行不?我联系搬家公司!” 看着晨妙这三言两语已经帮自己定了下来,姜欢愉一时竟愣是没来得及阻止! “别!别……太麻烦你了!我……” “无事,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我这不也收了你一幅画么” 宁裴山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个想法,若说送佛送到西,可他并不是出于这个念头,自己也不是大慈大悲的人,说彻底一点,自己甚至近乎冷血。 罢了,自己反正也要离开去往欧洲,短时间内也不会回来,不过举手之劳的事,就当如叶持坤所说,两人有缘吧。 姜欢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房间中一道劲爆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晨妙忙站起身,从小裤兜里掏出手机。 伏低做小一一应着,晨妙挂了电话一声低骂。 “妈的,就知道欺负我个新人,现在给我说排了夜场戏,老子不睡觉似的!” 抬眼看着两人都盯着自己,晨妙无奈的扬了扬手机。 “等老子哪天红了,看我不‘作’死他们!得了,现在他们都是大爷,我惹不起,撤了!宁裴山,你……” 晨妙也有些思虑,似乎留个男的在这对姜欢愉不太好。可门外出了这么一档子烂事,光留欢愉一个人在自己也不放心啊。怎么说有个男的在,出事什么的还能搏一搏。估摸着宁裴山也不敢有点啥,门外一嗓子警察可都在喃。 不过看着宁裴山这气量与脾性,都不似常人,自己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自家闺蜜若跟着他,说不得血赚不亏。 啧,要不,就得三人都走?可,去哪?今晚上让欢愉睡我公司宿舍?要不给她开个房?那不还是留她一个么…… “没关系,我在这守着她。” 二十七章 陆渊似乎听到了两人的耳语,朝着两人微微点头致意。 “两位小姐好,鄙姓陆,陆渊,是宁爷的管家。” 姜欢愉应了一声,有些尴尬症犯了,似乎方才私下议论别人的事被听了去,一阵不好意思。 晨妙倒是比她多大方了些,眼神在来人身上游走,上下打量了一番。 她一脸笑意走上前,俨然已经晋升为姜欢愉的“公关发言人”。 “管家大叔好,我是晨妙。欢愉搬家的事还真麻烦你了,咱是现在动手?” 陆渊没说话,不着痕迹的抬眼看了一下自家主子,得到示意后,便出了房门。 片刻,搬家公司的人进来了。 不愧是职业的,他们的动作非常迅速,将物件小心的装进纸箱打包,一件件搬下了楼。 没用到二十分钟,姜欢愉的“家”已经在楼下的货车里了。 得了陆渊指示,他们先行一步,三人下楼时只看见开走的货车屁股。 陆渊开着宁裴山的车等在楼下,晨妙也开了车,这会姜欢愉倒有些纠结上谁的车了。 坐晨妙的?自己东西可都被宁裴山弄走了。坐宁裴山的?好像有点不太好意思,别人自带司机喃。 倒是宁裴山先开了口,示意陆渊先回去打理一下,怕晨妙找不得路,自己同她们一道走。 姜欢愉看了他一眼,暗自腹诽他这考量着实解了自己的围,也安了自己的心,心底暗道了声巧合,只是一旁的晨妙心思动了动,明面上什么也没说。 一路没有太多的话,宁裴山开的车,晨妙这状态谁也不敢让她开,怎么死都不知道喃。 姜欢愉一直有些纠结和紧张,答晨妙的话都是心不在焉的,晨妙翻了个白眼也不想跟她多说啥。 只是到了地方,后排的两人都愣住了。 天玺山的确是市郊,周围的住宅不多,却还是有些院落,可这……画风有点不对啊! “你说的空房子在这?” 晨妙脑袋探出车窗向四周张望着,有些不敢确认,却见宁裴山已经在门口停了下来。 放下车窗,他示意保安给车辆办理了常停手续! 后座的两人有些目瞪口呆,晨妙更是有些后悔之前让姜欢愉搬过来的决定。 这里就算宁裴山不收房租,估计姜欢愉光物业水电都养不起吧! 姜欢愉的脸上已经满脸震惊,她有些坐立不安,一直盯着自家闺蜜的脸,示意她说点什么。 砸吧砸吧嘴,晨妙半天终于憋了一句。 “我说,呃,大哥,您买这是拿来投资的吧?” 车停入地面车库中,宁裴山领着她们上了楼。 不说旁的,高档住宅的确有它的好处,花园的布景都极为讲究,亭台错落水榭回廊,在闹市竟然能如此静谧安静,私密性更是极佳。 房门敞开着,陆渊正在里面安排房间里的一应摆置。 打眼瞧见宁裴山几人进了门,忙将人支去做了旁的,迎上前来。 “爷,东西都归置的差不多了,还需要添置些旁的么?” 宁裴山左右看了看,其实他也不太懂女孩子的屋子缺些什么。 转头看了一眼姜欢愉,却见后者一脸呆滞的望向四周,嘴角不自觉的扬了扬。 “房子一直空着,平时也没人住,估计缺了不少物件。让陆渊带你四处看看东西都搁哪了,需要什么附近都可以买到。昨夜大抵你们都没休息好,我便不多打扰了。” 闻言,姜欢愉还没回个神,大致应了一声,宁裴山的话她听一半漏了一半的。 她知道宁裴山有些家底,哪能想到是这么高级的房子,这也太吓人了! 光看这些陈设摆件,姜欢愉都怕自己不小心给碰碎了啥,自己估计打工一辈子,都不够赔一个物件! 宁裴山昨日一夜未能合眼,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直未沐浴更衣,身上实在不太清爽。 宁裴山喜好整洁,如今更是炎炎夏日,平时的他都是一早一晚各沐浴一次的。 知道主子心思,眼角还有些倦意,陆渊忙道了一句。 “爷,还请注意身体。两位小姐这头交给我照料便是。只是还有一事,安排侍奉的人已经抵达了,待爷得空,我便带他们到您跟前伺候。” 知道执拗不过,余光更是瞟到两个女孩子正瞪大眼的瞅着自己,宁裴山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应了一句。 陆渊年纪也是大了,依了他,也少了他的操劳,左右不就是添个司机罢了,自己平日没什么紧要的事。 宁裴山叹了口气道,“那我先回了,让他们下午过来吧。今次你也受累了。” 陆渊闻言,忙低头道了一句,“爷,说哪里话,都是应该的。这里交给我就好,还请您回屋静养些。” 日食将近,陆渊看过祖上的笔录,这段时间的宁裴山,精力是大不如常的。 自己在两个女孩子房内似乎不太方便,朝着姜欢愉与晨妙点头示意了一下,宁裴山便出了房门。 可不到几秒,两人都听到了门外走廊里,传来电子锁的响动声,接着便是关门声? 这什么情况? 姜欢愉和晨妙两人一愣,疑惑在脸上浮现,对视之后,相互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自己的猜测。 陆渊亲切的招呼着两人,这可是这么多年以后,自己头一次见主子将异性领屋里来。 哪怕没有旁的什么关系,爷总是在意的,能多个朋友,自己也欣喜不少。 主儿漫长的人生,太过孤独了…… “这房子爷一直空着,只是偶尔友人探访借住一二罢了。定期会有专人打扫,陈设与家纺也随时换着新的。二位小姐看看可还缺些什么,吩咐一声,我着人添置就是。” 晨妙应了一声,并没听进多少,她忙走到门口探头出去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宁裴山的身影,继而转头朝陆渊问了一句。 “刚才好像旁边有人进去了?” 宁裴山他…… 陆渊闻言笑了笑,似乎有些诧异二人的不知情,随即解了惑。 “这里的风水是本市最好的,爷喜欢这里。只是他性子喜静,这层便没有旁人了。能得二位友人为邻,真是一件幸事。” “宁裴山真住对面?” 姜欢愉一惊,这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事。 前一天自己还在想两人不会再见,今天怎么变成了邻居!? 二十八章 晨妙到底比姜欢愉的脑回路正常了许多。 这层没了旁人?这意思是这层都被宁裴山给买了? 我的妈呀! 瞰仙峰阁是全市最低调的豪宅,自己是知道的,不是有钱可以买到的。一层有四户,取东南西北镇守之意,听说整个园子不大,只独独这么一栋,大有大隐隐于市之风。 真没想到自己有天还能进来这里看看不说,自己的闺蜜还能住这,唔,暂住。 麻烦了,这人情有点大,还不起啊。 要不,找到房子就尽快搬走?可这会不会伤了宁裴山的心意? 但见两人脸上阴晴不定,陆渊依旧恭敬的朝两人道了一句。 “两位小姐,大可放心住下。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不是什么大事的。爷性子孤僻,若能得空陪爷多说说话,陆渊还十分感激二位喃。” 这话陆渊说的真心实意。只是怕也没几日罢了,自己得尽快安排人前来侍奉,让爷去往国外躲过日食才好。 见两人没别的吩咐,陆渊招呼房内的人都出去了,留下联系方式,也跟着离开了。 至始至终,姜欢愉都一直有些走神,这会房子就两个人,姜欢愉总算“活”了回来。 “妙,我真住这……?” 晨妙低头看了眼自己手机,转头看了姜欢愉半晌,一声轻叹。 这有钱人图你什么,也得你有这价值才是,或许就是个眼缘,不然怎么说傻人有傻福喃,既来之则安之吧。 “你看看吧。” 将自己手机推给姜欢愉,晨妙开始好好打量起这所“空宅”! 瞰仙峰阁的房子大的吓人,还是复式结构。 一楼是厅和书房的格局,二楼上好几个房间,大致是卧室与陈列室,姜欢愉的画正被安置在一间靠窗空置的储物室里。 整个房子的设计采用纯色系,颜色都是冷色调,倒是很符合宁裴山那冷冽的性子。 简约中,列着浓浓的中式风格。一应摆件与挂饰,甚至连室内的花卉都是按一定风水落着。 隔断的博古架上陈列着各类好看的瓷器,有些是珐琅工艺,有些像是描金,晨妙不懂这些,不过看起来都像是成色极佳的老物件。 沙发是简约的白色,套子看起来常换的样子,不似有人用过。 手边摆着雕花非常好看的木质矮几,连上面铺着垫子都是苏绣织造的。蓝底上细细绣着飘逸的云纹与水波的图案。 大约宅子有些日子没用过了,被陆渊进门后便焚上了香。香味很是淡雅,同宁裴山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晨妙走了过去,两指捏着二龙戏珠的青铜香炉盖子,轻轻提起打开看了看。里面只有些细细的粉末,像是特别调制的,一开盖味道瞬间浓郁了许多。就这么一下,连自己的发丝上都沾染上了些许,经久不散。 “这香哪买的,可真好闻!” 姜欢愉没听见这句,此时的她正看着晨妙在网上查的资料。手机上的屏幕正显示着刚才离开的管家大叔的脸。 陆渊,渊穆珠宝集团的执行董事。而下面,罗列着华丽的履历,以及集团成就。 「渊穆」这个牌子姜欢愉是知道的,专做高端珠宝首饰一类的奢侈品。 只是,这样的集团,姜欢愉怎么也没能与宁裴山联系在一起。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商人。那满身香火味,不似沾染尘世的污浊。 晨妙继续自顾自的打量着,落地窗外的露台的非常大,还连着一个小型的泳池。这一池水映着碧空万里,日头的光耀在水波上,荡起的满屋光样流萤! 只是待她转头之际,余光里便瞄见一侧的墙壁上,挂着几幅不同风格国画。 四副上面画的都是竹子,晨妙看不出好坏,只这水纹的光映在上面,似乎风抚过了一般,叶片像是在随风摇动,真是好看。 她再细细一瞅,这落款竟然全是宁裴山的名字! 倒是这落款的时间上,便相差了许多,前后加起来都快百年了! 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晨妙趴在沙发扶手上,仔细看着几幅不同,左右打量着,一时真没对比选出哪副自己更为喜欢,便道了一句。 “宁裴山挺喜欢竹子的嘛。” 听到那三个字,姜欢愉抬起头,望了后者一眼。 “你说什么?” 顺着晨妙的视线,姜欢愉的目光落在墙上,只是这一眼,她便愣住了。 原来宁裴山也会作画…… 同为作画之人,她能看出每副画中宁裴山复杂的心境。可以说,上面的每一副都是宁裴山不同时期的自己。 只是同样,姜欢愉不懂,为何落款相差了好几十年,连民国时期的都有? 再一低头,自己的闺蜜早已疲惫的睡死在了沙发上。 无奈的一叹,拿出一块薄单,姜欢愉轻轻替她盖上。 下午晚些时候,陆渊带着新选出的护侍到了。 正要进门却与匆匆出门的晨妙打了个照面。 片场来了电话,又是一场夜戏。虽然作为女主得了一天休假,可这接到电话也不得不从。 陆渊朝着一旁避开,向两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姜欢愉却有些不适应,看过管家大叔的资料,自然是担不起他这般客气,连忙小心的回了个礼。 一抬头,却见陆渊的身后跟着三人,一男两女,都是一身裁剪得体的正装,极为年轻干练的样子,想来这便是早上听他说准备派到宁裴山身边伺候的人。 最后一名女子,抬头扫了自己一眼,又低下了头。她的眼神清冽,化着淡妆,可脸庞却十分娇丽。 连忙将门关上,一转身姜欢愉身后屋内的华丽再次落入眼里,她低声叹了一口气。 姜欢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这种感觉,没了鬼魅的叨扰,甚至自己还能住在宁裴山的旁边,自己该高兴才是。 可越是如此,她越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误闯入天鹅湖的鸭子,华丽光环下的自己,依旧是那么自卑。 还是调整好心情好好工作吧,晨妙这次档期只有两个月罢了,自己依旧无法下笔画画,怎么也得想个法子才是。 来到二楼堆放自己油画的空室,将自己的画作一一摆放整齐,那副骑马的白衣男子的油画,被她再次放在了画架上。 “这画他没拿走喃。” 说好当做谢礼,得空寻个时间给宁裴山送过去吧。 二十九章 陆渊进门后在书房中见到了宁裴山。 此时的他正坐在书桌之后,左手执着一本手稿,小心的翻看着。 得了陆渊的请,便从二楼移驾去了楼下。踩着楼梯缓缓步下,来得三人正站在楼下客厅旁。 听着脚步声,都好奇的向上看了一眼,微微低下头,恭敬的立着。 男的护侍年长一些,站在前头,剃着干练的寸头,个头也直逼190公分,如一座高塔杵在那,一身练家子的戾气,倒是脸上一脸平静,看不出别的情绪。 中间的女子,脸上一直挂着婉约的笑,很是讨喜的,看着性子也是极好的。一头微卷的长发被束在脑后,带着一颗珍珠耳钉点缀着,有些成熟女人的风韵魅力。 最后那人,便是方才打量了姜欢愉一眼的女子。 大地色系的眼影,将她整个五官勾出了分明的棱角,模样同样是上成,只是一副生人勿进的冷傲。 却在望向宁裴山时,她一闪而逝的惊艳之后,眼中冷淡的光缓和了许多。 宁裴山在厅里的雪白沙发上落了座,端起桌上的茶盏品了一口。 “三人啊?” 还以为只会带一个人过来,竟然有三位,男男女女都有。 感觉宁裴山有些不悦,陆渊连忙解释道。 “不久便要去往欧洲了,身边多配两个总是好事。乔陌身上的功夫很不错,野战部队里也是排的上号的。” 男子朝前站了一步,微微颔首行了个礼。 指着中间的女子,陆渊道了一句。 “贺柔。在公关和处事上都很有手段,心细,总得有人打理打理您的内务。” 卷发的女人闻言,脸上挂起了甜甜的笑,应了一句。 “爷好,属下名叫贺柔,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宁裴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目光自然的瞟向了最后的女子。 收到视线,后者上前了一步,低头行了个礼。 “见过爷,属下白鸦。” 没有过多的话,这倒叫宁裴山多打量了她一阵。 宁裴山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白鸦竟有种感觉,自己似乎会被这目光看穿了一般,不由的将头低了一分。 “白鸦话不多,是族内挑出来给您的,主要做些暗处执行的事。也不知爷用不用的上,便都给备着了。要是爷不喜欢……” 陆渊的话并未说完,其实按他的意思,乔陌和贺柔都够了,爷的身手一般人根本近不了身,自家主子也从不喜欢太多人跟着。 “没事,留着吧。挺好的。” 宁裴山说完这句,便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案几上,转头向陆渊问着欧洲事宜的安排。 本以为自己会被宁裴山退回去,却不想自己竟真被主子给留下了! 白鸦脸上挂上了一丝压抑的喜悦,朝着宁裴山道了声。 “多谢爷!” 闻言,宁裴山诧异的回头望了她一眼,笑了起来。 “其实平时没什么事的,你们也不用常在我跟前,我有需求自会跟你们说的。” 三人闻言应了一声。 看看天色,宁裴山有些饿了,便朝几人道了一声。 “罢了。去做点吃的吧。你们也一块儿用个饭。” 陆渊忙给了三人使了个眼色,宁裴山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讲。 见三人都去了内间,陆渊隐隐有些担忧,宁裴山的气色并不是太好。 陆渊又想起了前些日子宁裴山手腕上的抓痕。 “爷?” 沉默了片刻,宁裴山再次端起了桌上了的茶盏, “近几日,我的心里,总隐隐觉得不安。此次远行怕是不会太过顺利。” 宁裴山的手指在碗身上摩挲,描金的纹路映着屋内的灯光,天青茶碗上的光样在指间流转。 “爷,您这是预感了什么么?还需陆渊为您备点旁?上三门的当家们都已知会过了,若需护驾随行,陆渊这便着人安排。” 日食,陆渊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每逢几年便有一次,有时甚至一年好几次,可不管之前是日偏食还是日全食,都没有下月的日食覆盖范围广,也是持续最长的一次。 之前日食,主子并没有太多异样,只有这次,许多异象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亦如征兆! 陆渊不得不防! 又是一阵沉默,宁裴山似乎在考虑什么,似乎也在回想是否有遗漏的细节。 “罢了,那几个老家伙,一把骨头随时都会作古似的,经不起折腾。也就别再劳动他们了,说不得也许是我太过思虑了。” 陆渊听着,本想多言,又怕让宁裴山的焦躁更多了些,有些事,他私下安排了便是,没几个老人,下面还有壮年的一波么,总能挑出些好手的。 想到这,另一个念头划过他心头。这事陆渊还真不知道如何处理。 “爷,对门的姜小姐,您打算如何安排的,还望明确一声。” 宁裴山一怔,完全没想到陆渊会问这一出。 说实话,连他自己都没想好。或许是叶持坤的一句话,也或许是看着她在死亡面前的无能为力,自己动了恻隐之心。 宁裴山摇了摇头,他离下月自己离开,其实没多少日子了。两人大约也不会再见,这“缘分”也算无疾而终罢了。 “由着她吧。若有机会再见,你留意一些便是了。” 陆渊懂了宁裴山的意思,颔首算是应下了。 三人很快便将晚餐端了出来。都是寻常菜式,宁裴山也不挑这些。 这顿饭吃的不咸不淡,那几人吃的甚为拘谨,饭桌上一直无人说话。 端起汤碗,执着勺子轻轻品了一口。 宁裴山不由的又想起了在姜欢愉家两人吃的那顿家常,聊天着一些有趣的事儿,大抵也是开心的,自己似乎有些想念她的手艺了。 吃过饭,宁裴山朝着几人交代的几句,便让他们都离开了。 自己并不习惯随时跟前有谁伺候着,需要的时候自会联系他们。 转念,又留下了白鸦,让她送自己去趟圣水寺。 宁裴山的心不安,想去凉广楼再看看。 上次走的太过匆忙,并未确认一番。凉广楼下,还镇压着封魔井,若自己离开后出了什么事,那可是大乱子。 哪怕是上三门里的老家伙来了,也说不得都得留下几条命,一并交代在这里。 三十章 两人正出门,对面的门也一下子被推开了。 白鸦一脸警惕的盯着出来的人,而宁裴山则有些诧异。 “这么急?可出了何事?” 宁裴山话语问的轻缓,其中却有着几分情绪。 白鸦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两人一眼,便缓缓垂目,站在一旁。可她的心思却活跃的动了动。 陆爷交代过,伺候宁爷的时候当多费心,话少是最好的,宁爷喜欢安静,对旁的事不感兴趣。 可眼前,倒是对这女子有了几分情绪。说起来,这女子大约对宁爷来说,也是上了些心思的。 一丝不悦在心里流转,不知为何,白鸦对她谈不上好感,只能说喜欢不上来。 她,配不上宁爷。 姜欢愉抬眸,这没想到竟又与他偶遇了。看着宁裴山的脸,姜欢愉慌乱的心,心跳回了位。 “晨妙在片场出事了,我得去看看。” 反手将门带上,姜欢愉顾不得与宁裴山再言语什么。 方才电话里,那人说的不清不楚,只道晨妙晕倒了,让自己赶紧着去看看。 经纪人菲姐忙着陪着旗下一个小祖宗赶场子,今天是不在的。 晨妙又不是什么大牌,哪有什么人跟着,这出了事,身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要不是与组里的化妆师关系还算不错,对方这才给自己这个助理来了个电话。 一听这话,姜欢愉哪里还坐的住,饭都没吃完,提着包她就穿鞋出门,谁知竟与对门的人撞个正着。 看着她眼中的急色,宁裴山眼神闪动了一下,悠悠的开了口。 “我正要出去,送你一程吧。” 问清地址后,白鸦开着车出了瞰仙峰阁,姜欢愉和宁裴山坐在后座,一时竟都没开口。 车已开出了一段,后知后觉的姜欢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问了一句。 “你说你也要出去,会不会不顺路?” 自己好像欠宁裴山的人情越来越多,不仅替自己解决了住的地方,连命都是欠着两条。 一时姜欢愉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偶尔也会在想,宁裴山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 是不是自己在他心里面…… 转瞬这个念头便被自己否定了,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知足才能常乐。 那头晨妙还等着自己喃。 “无妨,顺路的。” 宁裴山说罢这句,便将头转向窗外,耳畔里又传来了无数声音,有人的,有异类的,看着夜色下车水马龙的街道,就要离开这里了,自己竟没有一丝留恋。 总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犹如一个旁观者。只愿归来时,大家一切安好吧。 而后便一时无话了,整个车内极为安静。 白鸦从倒后镜中看了两人一眼,姜欢愉眼中的迷茫与主子眼中的淡然,都落入了她的眼里。 若说去往圣水寺,其实方向上并非顺路的。 宁爷说他不急,可出门也是主子临时决定的,不过几分钟的事情,怕也是有什么事势在必行。 自己身后的两人,却不似有其他暧昧的关系的样子,一上车,两人便没怎么说话,一时有些看不懂两人关系了。 白鸦管不得主子的事,许多事看过便当做自己是个瞎子,只是陆爷问起时,自己能回个话,陆爷在宁爷身边跟了几十年,永远都是他身边最亲的人。 白鸦是处理一些暗事的人,这车速比平日自己出门要慢上许多。给主子开车,陆爷特别吩咐了一句“稳妥”,只是想着主子还有旁事,速度依旧不低,不多时已经到了女子的目的地。 车刚停稳路边,女子便急急道了谢,开门下车跑了出去,两三步便入了一处宅子。 宁裴山没有其他吩咐,白鸦自是按计划准备朝着圣水寺去的。 “嗯?” 一声疑惑在后座传来,这刚起步的白鸦便将车停下,一时还真不知是不是自己哪做错了,自己从未伺候过谁,忙回头探了一句。 “爷,怎么了?” 宁裴山手肘靠在车窗旁,支着头看着右侧的窗外,他的视线正在随着车前的某物移动着。 白鸦寻着宁裴山的视线,向路边望去。 晨妙拍戏的地方,是老街里一处古香古色的宅子。 这里是按唐时的内置,老街修缮后被当做本市一处旅游景点开放。 夜晚华灯初上红砖旖旎,整条街很是好看。 在门外游玩拍照的人不少,只是入夜了里面便不对外开放了。剧组包了场子,在里面拍一段内景戏。 白鸦视线来回锁定,并未看出什么异样。 再回过头去,自己主子已经移了身子,开门下车了! “宁爷?” 连忙将车窗滑下,白鸦探头一脸诧异的看着宁裴山的动作,一切都有规制,极少有变数,只是主子现在是玩哪出? 带上门,宁裴山转头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我去看看,你等我一会。” 说罢,便自顾自的跟着入了宅子。 白鸦连忙下车,四处扫了一圈,甚至附近还有不少巡逻的警察,她的确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主子不像是跟着那女人的动作,可是发现了什么而自己却不自知?! 这可是工作上的缺失啊! 眼看宁裴山消失在眼前,白鸦有些急了。连忙找了处地方将车停了下来,几个疾步也跟了进去。 宁裴山进了宅子,里面的人不少,都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宁裴山是外人,这一身不是太过方便,一直小心的避着人流,如问起便抬出了晨妙的名字。 此时的宁裴山,在寻找一个身影。 送姜欢愉来这宅子,他能帮的也不过如此。 方才在门外人来人往,他不过无意的扫了一眼,一个身影极巧的入了他的眼。 那是一个身着淡色碎花长裙的女人。 倒不是那女人是鬼魂或是邪煞一般的存在,只是这个女人并不似常人。 她周身弥漫着厚重的怨气不说,身为活人,却被死气所缠附! 她手中提着一个塑料口袋,像是装了什么瓶瓶罐罐的东西,一个闪身,在姜欢愉的身后也跟着进了门。 宁裴山眼神闪动,最主要的是那张脸,他是见过的! 正是前一日在圣水寺外,让姜欢愉处于车祸现场的女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 三十一章 她是跟着姜欢愉来的? 这念头在宁裴山心头划过,很快又被否定掉了。 让晨妙出事,再将姜欢愉引来这里面,这计划里面有太多不稳定因素了。 况且,以“找替死”的手法,其实跟“钓鱼”是差不多的意思。 这个“鬼”任何人都是可行的,并不用只盯着姜欢愉一个人。 昨日到今天,自己一直在她的身旁,有没有死气锁定,自己比谁都清楚。 该说,这又是一个巧合,还是旁的什么? 宁裴山不知道,他在宅子里搜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死气的踪迹,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的确,那是个活人,自己也没在她的身上下什么锁定,寻找起来并不容易。而那死气只是被附着于身,并不是女人散发的。 突然宁裴山想起,姜欢愉的红绳似乎在昨天断了,身上并未有什么可以护身的东西。 叶持坤在庇佑上是颇有心法的,不然自己也不会将诸邪都安置在圣水寺的凉广楼里。没了叶持坤的法力庇护,估计她又会很快被邪祟盯上了吧。 “劳烦问下,晨妙在哪?” 拉过一旁忙碌的工作人员,宁裴山问了一下晨妙的位置。按照对方的指道,宁裴山在一处空宅的角落找到了她。 准确的说,是她们。 进门的姜欢愉哪知道自己身后跟着人,心急火燎,一下子便冲到了晨妙跟前。 “什么情况?你伤哪了?没事吧?去过医院没?” 看着晨妙正倚在躺椅上,额头上铺了快湿毛巾,姜欢愉有点愣。 不是说是昏倒了么?这敷毛巾是哪出?抬手一摸,还是凉的。 “你这是感冒了,还发烧了?出门不都好好的么?” 对于闺蜜在一旁的唠叨,晨妙连忙摆手示意她停下。 “吵死了,我这头正晕乎喃。亲,你让老娘我先缓缓。” 一旁的化妆师手上的事不多,这会子正替副导盯着晨妙喃。看看情况,若一会真没好转便直接将她送医院。 外面的戏正拍着旁的,进度有些赶,可不能停,不然又得延期,今晚上必须将这个场景戏都给拍完,谁都不想耽误了。 “你真没事?方才可真是吓死我了。这吊威亚喃,你说你也不留点神,到底没伤了哪,不然铁定骨折了!” 化妆师这话头一开,姜欢愉这才细问了情况。 原来方才有场戏,是女主与男三号在房顶偷听的戏码。正拍到女主从房上踩滑了摔下,而男三号英雄救美,搂着她的腰,两人明目传情。 男三号角色讨喜,武功高强、权倾一时的多情王爷。而晨妙的角色就有些玛丽苏,到底是为了三观严正,女主唯爱男主一人。 可这场景拍起来就有些费事了,晨妙一路吊着威压,从房顶落下。可这脚下一滑是真滑了,连着男三一块摔了下去,好在威压都被工作人员拉着,下面也有软垫。 男三倒是真的风姿卓绝、潇洒万分的落在了软垫上,而晨妙则直接滑在了软垫上,一时也不知道怎的,人竟晕了过去! 这便吓得整个剧组都有些慌了神,医护连忙上前查看,可不消两分钟,人悠悠转醒。没外伤也没扭伤,脑震荡倒也不至于,都没看她撞在哪。 一时只能怀疑是低血糖。 将人扶在一旁,副导连忙上来沟通一番。晨妙不去医院,称自己没什么事,缓一缓就好。可这情况,谁也不敢让她马上再吊一遍威压,只能让她躺会,拍着旁的戏份。 化妆师看着她连个助理都不在,这才连忙给姜欢愉来了电话。 听了这些细节,姜欢愉这心里一下子很是自责。 晨妙看在眼里,连忙让化妆师去忙自己的事,自己助理已经到了,把化妆师支了开。 让姜欢愉附耳过来,晨妙这才跟她说了实话。 “也不知道是怎的,刚才出门都还好好的,精神可抖擞了,可开拍的时候,我特别困,这眼皮子一阵阵的打架。要不是强撑着,我估计化妆时候我就睡着了!” 太累了?不至于啊,早上到下午这么长的时候,自己可是亲眼看见睡到自然醒的! 狐疑的又问了一句,姜欢愉有些不确定。 “你今天不是睡了那么久么?怎么还这么累,是不是最近熬夜太多了?” 晨妙忙坐起身,向四周看看而后道。 “哪能啊,每天睡三小时起来拍戏的事我又不是没干过,眼前这些都是小case。不过真的奇怪啊,你知道么,我刚才滑下来哪里是晕过去,我觉得怕是自己睡着了!我现在背上惊出了一身汗,倒没那么困了。” 闻言,姜欢愉一把扯下她额上的毛巾。 “一身汗还上冷毛巾,这才真会感冒的好么!” 晨妙想抢,又讪讪然的收回手嘟囔了一句。 “我这不是醒神么。” 余光里,却瞟见正抬脚跨进门的宁裴山,晨妙整个眼睛都瞪的老圆。 “你和宁裴山一起来的?” 闻言,姜欢愉一怔,转过身去,便见宁裴山微微颔首示意,迈着修长的蹆朝着两人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 刚才自己好像的确听闻,他是顺路送自己还有其他要事要办,怎么也跟着进来了。 可这问话一出,姜欢愉又觉得自己有点赶他的意思。一时也不知该接什么好。 “我……” “妙妙,你好点没?” 先声夺人,宁裴山的话还未说完,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几人抬眼便见一个男子跨进门来。 来人一脸白面小生的模样,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螣蛇暗纹的常服,束发配着一只玉冠。 张恕离。他便是剧里的阆政王,与晨妙演对手戏男三号。 晨妙立马换了副嘴脸,挂着微笑,礼貌的回了两句。 可接着晨妙便笑不出来了,她的脸正一点点被惊恐所取代,整个表情都显得那么的扭曲! “啊!” 一个黑影从门外窜了进来,白皙的手握住一把尖利的刀正捅在张恕离的后背上! 接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黑影朝着张恕离又一刀扎了下去! 张恕离哪顾得自己背后的疼,本能的朝一旁避开,可打眼回头却见一个提刀的疯女人,正魔障了一般,朝着自己一刀又戳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