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宅中歌 作者:白鹭成双 文案: 相濡以沫,比不得妖艳颜色。贤惠良妻成下堂,狐媚娥子踩房梁。惊鸿不曾预想过,从小长大的情谊,竟也是这般凉薄。燕尔之期刚过,夫君就有了纳妾的心思。 大宋之制,糟糠之妻不下堂,贫贱之友不可忘。她以为本分过这一生,也便就是了,怨不得,求不得。可是世事不如意,她守着一方宅院,也得不到一寸净土。 争宠、陷害、夺爱、谋杀。大家宅之中的腥风血雨,背后又是谁的阴谋?夫妻情谊尽了之后,又是谁朝她伸出了手?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心门一闭难再开,请君且带真心来 ================== ☆、第一章新婚燕尔,家有贤妻(1) 香风软月,旖旎无边。大宋京城繁华,又逢上花灯会,即便已经酉时,街上也还是人声鼎沸。 街边店铺的飞檐上挂满了彩灯,照得街道中五光十色。然而屋顶之上只有朦胧的月光,像蒙了一层黑纱。 嗯别这是外头姽婳推搡着面前的男人,声音软绵绵的。可是男人似乎更受用这欲拒还迎的调调,轻笑一声,伸手便解开了她身上的薄纱轻烟裙。作怪的大手从她的纤腰一路摩挲着往上游弋,惊得她一阵喘息。 不要萧郎下面有人!嗯姽婳呻吟着抱紧男人的身子,看了一眼下面人来人往的街道,娇嗔道:你怎么这样坏!回春红楼好不好? 男人张嘴含住她的耳垂,轻舔着耳廓道:总是在床上多没意思,你看,这里下面都是人,你湿得反而更厉害些。淫荡的小妖精。 身上的柔软被轻轻一捏,姽婳低呼一声便软了下去,抓着男人的手只有喘息的份儿。男人动作更是大胆,抱着美人顶在飞檐顶上,肆意纠缠。 街上买花灯的人来来往往,嘻嘻闹闹,没有人注意到一边房顶上的无边风光。 姽婳即使是妓子也觉得这行为太过大胆,可是看着面前男人的眉目,手里抓着他穿的上好官绸,耳边是他低低的嘶吼,眼神也就迷离了。 这个男人,是当朝的户部侍郎萧琅,年少有为,满身风华,不知道勾走京城多少少女的心。可惜一月以前他成亲了,娶了黔城凌太守家的嫡女。 姽婳迎着萧琅的动作扭动腰肢,媚眼如丝地勾着身上男人的魂魄。萧琅低吼一声,甚是愉悦地吻上她的嘴唇。 成亲了又如何?朦胧地望着夜空,姽婳嘴角带笑。新婚一月就留不住自己男人的女人,是她的对手么?只要她抢过萧琅的心来,萧家主母的位置,早晚是她的囊中之物。 黑夜掩盖了淫靡,笙歌所在之处,尽是繁华的大宋京城。 繁华的尽头是安静的宅院,时候不早,萧府门口的灯笼已经熄灭了。 姑爷说要忙事,小姐您还是先歇息吧。丫鬟剪画走过来,轻声在少妇的耳边道。 惊鸿抬头看了看时辰,揉揉眼睛道:都这么晚了留一盏灯给夫君吧。 是。剪画应了,留下桌上烛台便掩了门退下去。 床帐上还挂着新婚的同心结,锦被上绣着鸳鸯交颈,分外缠绵。惊鸿看着屋子里的丫鬟都出去了,才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揉了揉自己坐得酸疼的肩膀。 女子一生,便是相夫教子顾家养后,这是娘亲在她出嫁时候嘱咐她的。她会的东西很多,表面上看起来当真是很贤惠。在萧家这一月,也算赢得了萧府上下一致好评。 可是 伸腿踢掉脚上的鞋,惊鸿往床里一滚,打着呵欠想,这样规规矩矩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她生性活泼,最不喜规矩束缚。要不是太喜欢萧琅,芳心明许了这么多年才修成正果,她也不会这样委屈自己。 如今成亲已经一月,萧琅的心当真给了她,那么规矩就规矩吧,她至此别无他求,只愿余生安稳,岁月静好。 拆了发髻,想着要给萧琅开门,惊鸿和衣便埋进了被子里。 睡了?那便小声些。 迷糊之中,外头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惊鸿困得睁不开眼,却也知道是他回来了。清洌的气息带着些微的酒气从身后围上来,惊鸿轻轻地嗯了一声。 萧琅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抱在怀里道:衣裳也不脱,睡着不难受吗? 惊鸿努力想睁开眼,却发现实在是太困了。外头天色漆黑,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他今天回来得尤其晚。 萧琅叹息一声,温柔地伸手替她解了衣裳,而后拉上被子,轻轻环着她。身上的香气被他洗了干净,与人缠绵的爽快却还留在肌肤上,环着怀里的人,只觉得疲惫又安心。 家花未必没有野花香,只是外头的花更够味道一些。惊鸿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礼义廉耻守得紧,床上自然没有乐趣。萧琅有那么些喜欢惊鸿,但是也还是有男人都有的劣根性。 士不风流枉乌纱,年纪轻轻便担任户部侍郎的人,身边哪能少得了红颜知己?萧琅环着惊鸿,很快便入睡了。倒是惊鸿梦里突然闯入黑暗,做了一晚上噩梦。 大宋京城,三月里正是最好的天气。惊鸿起了个大早,旁边的萧琅还在沉睡。天色微亮,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屏风后,丫鬟剪画拿过衣裳来替她穿上。 难得今日不用上朝,莫要去吵醒夫君。侧头低声说了一句,惊鸿整理好衣襟,轻盈地往厨房而去。 剪画颔首跟在她身后,拿了旁边的五层的食盒,轻轻掩上房间的门。 昨晚没有睡好,惊鸿眼下都泛了黑,一边跟路上遇见的家奴点头微笑,一边心里直骂周公。她分明是躺在夫君的怀里睡的,竟然还让她梦见自己掉进了狼窝!害得她整个晚上都在梦里逃命,比不睡还累。 但是累归累,她必须早起伺候萧家那位老太太,容不得半点闪失。 萧家老夫人是个挑剔的人,早上必然要吃她亲自做的早膳。所幸她善于厨艺,故而萧老夫人对她尚算满意。 你来得倒是早。西院里,萧老夫人扶着下人的手走出来,扫一眼厅中正在摆弄碗筷的她,嘴角算是弯了弯。 惊鸿放下手里的东西,微笑着朝老夫人屈膝:老夫人早,今日夫君不用早朝,妾身便早起多做了些东西。这个时辰他也该起了,等会儿便可以一起过来用膳。 老夫人点点头,坐在桌边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不过是早膳,但是也有六小碟菜,有她喜欢的四碟小菜,还有两碟萧琅喜欢的。粥熬得细,想必是准备了许久。 再挑剔的人,也没法儿从这媳妇身上挑出毛病来。萧老夫人缓和了神色,示意她坐下,又叫人去唤萧琅。 惊鸿端正地坐在旁边,老夫人拿着筷子要动,却又停了下来,扭头看着她道:你与琅儿成亲,也有一月了吧? 点点头,惊鸿脸颊微微泛红:回老夫人,刚好一月整。 这样啊。萧老夫人扫她一眼,咳嗽两声,看着桌上的菜色道:那也是时候找个大夫来诊诊脉了。其余的事情做得再好,给我老人家生个孙儿才是最好的。 惊鸿一愣,点了点头笑着道:老夫人放心,妾身待会儿便去寻大夫。 才新婚一月就想抱孙子,当她是肚子里揣着胎嫁过来的不成?惊鸿边笑边暗暗磨牙,这老夫人岂止难伺候,简直是中年丧偶性子扭曲。她真是要用十八分的耐心,才能应付得了她。 其实按理说要有身孕,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萧琅那如狼似虎的,几乎是夜夜春宵。这一个月,也许说不定已经有了呢。 娘,惊鸿。门口响起萧琅的声音,惊鸿抬头就对上他那一双好看的眼,微嗔之后又看见他的玉冠,似乎是他自己挽的,有些散乱。 琅儿,你身边的奴才们这般不尽心么?萧老夫人也看见了那玉冠,皱着眉道:连发都绾不好? 萧琅笑着走到惊鸿和老夫人中间坐下,扯了头上玉冠,青丝便散了下来。 今儿惊鸿偷懒,没有替我绾发,我只有自己随意弄了弄,不关下人的事。嘴里开着玩笑,手里却把玉冠往惊鸿怀里塞。萧琅转头看着自己的娇妻,微笑道:说好只将发给她挽,哪里敢交给其他人。 ☆、第二章新婚燕尔,家有贤妻(2) 惊鸿心里一暖,脸上也有些红,跟着站起来走到萧琅身后,以指为梳,将他的头发规规矩矩地全部挽进玉冠里。 他还真记下了,新婚之夜与她约好,此生为君绾发,半分不负相思。曾经风流满天下的萧琅啊,肯将心这样给她,她怎么不欢喜? 萧老夫人看着,没说什么,只拿了筷子开始用膳。 惊鸿坐回夫君身边,也开始安静地进食。萧琅偷偷看了她好几眼,嘴里的粥很香,他这夫人娶得很好。 很小的时候萧家与凌家是邻居,两人经常在一起玩耍。只是惊鸿容颜不如其名,没有那么倾国倾城,反倒是像一汪平静的湖,让人看着觉得很舒服。萧琅的心是野着的,十八岁就开始流连烟花之地。惊鸿对他的心意他知道,只是不曾放在心上。直到后来玩得累了,念起她的好来,才终于娶了她。 如今看来,惊鸿琴棋书画皆通,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当真是贤妻。他没有娶错人。 能同惊鸿就这么过一生,萧琅是愿意的。只是若只同他这么过一生,怕还是少了些味道。 少爷,秦公子在府外头等着您,说是今日无事,同您约好了踏春。下人进来通报,恭恭敬敬地跪在门口说话。 萧琅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粥,放下勺子道:你让他且等片刻,我立刻出去。 是。下人退下去了,惊鸿侧头看着萧琅问:你今日午膳还回来用么? 萧琅想了想,摇头道:跟秦路他们一起,定然是一整天不得归家。午膳晚膳都不用做我的。 惊鸿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头,看着老夫人也放下筷子,便让丫鬟们将桌子收了。 你这才安分一个月,又要出去?萧老夫人有些不满意,看着自家儿子道:好不容易有闲暇,你就不知道多陪陪惊鸿么? 这是老夫人头一次替她说话,惊鸿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扶着老夫人站起来,低声道:夫君平日里劳累,今日想出去放松,也没有什么不应该。老夫人,下午不如妾身替您约刘家方家的夫人过来,陪您说会儿话。 她同各家夫人关系都交好,里里外外都博了贤名。虽然心里也不高兴萧琅和那些酒肉朋友出去,可是明知道拦不住,那还不如大度些。 萧琅笑着道:娘您不要生气,晚上我会早些回来陪惊鸿的。 说完,又怕损友等久了有话,连忙出了门去。 你啊,懂事是好事,就是太懂事了。看着自家儿子的影子消失在门外,老夫人瞪着惊鸿道:这么忍让,怎么管得住自己的夫君?到时候让外头的狐媚子勾了去,我看你怎么哭! 惊鸿笑着替老夫人顺气,柔声道:夫君待我很好,老夫人不用担心。 这么多年盼着的姻缘,她怕束缚了萧琅让他不舒服,更怕他会厌恶自己。所以选择听他从他,只希望萧琅不会轻易负她。至于狐媚子么?来一只杀一只,一刀割喉慢慢放血,她是看起来柔弱又不是软弱,真有人敢动她的东西,绝不能让人全身而退。 不过,同她许了生死相随的萧琅,又怎么会负她呢?惊鸿低低一笑,暗骂自己多心,扶着老夫人进了内室。 快到午时的时候请的大夫来了,是京城里声名远播的德生堂的大夫,据说医术了得。惊鸿伸出手腕让他把脉,老夫人坐在一边看着。 怎么样?看大夫收回了手,萧老夫人迫不及待地问。 那大夫和善一笑,道:新婚刚一月,子嗣一事还急不得。老夫人莫要太急切。 这话听来,就是没有了。惊鸿垂了眼眸,心里的失望铺天盖地。老夫人的脸色更是瞬间就沉了下去,起身说要亲自送大夫出去。 是她们太心急了么?惊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很想为萧琅生个孩子,这样的话萧琅应该也会高兴。 大夫,你跟老身说实话,这媳妇儿好怀么?萧老夫人望了一眼身后,见惊鸿没有追出来,便低声问。 大夫背着药箱,叹了口气道:少夫人体寒,加上似乎太过操劳,想要这么快怀上的确是不太可能。但也不是怀不上了,这事情当真得看缘分。 萧老夫人脸色更是难看,走路都要走不动了。挥手让管家将大夫送出去,自己扭身回了西院。 惊鸿沉默了一会儿也就想开了,时间还多,她可以慢慢等上天的眷顾,不急这一时。 说好要替老夫人约人过来唠嗑,惊鸿带着剪画又去了西院,想问问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累了,今天下午就歇了吧。西院的管事丫鬟挡在惊鸿面前,转达了这么一句话。 惊鸿有些意外,随即想起诊脉的事,抿抿唇,不发一言地回东院去了。 萧琅晚上依旧回来得晚,不过今天惊鸿还没睡,坐在桌子边发呆。 等很久了么?从身后轻轻将人抱住,萧琅凑在惊鸿耳边,轻声问。 惊鸿被吓了一跳,手里正在绣的鸳鸯帕子都掉了。回头一看是他,有些嗔怪地道:你也不出个声 话没说完,就闻见他身上浓厚的脂粉和酒味。惊鸿一愣,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迅速地垂了眸子:你去哪里了? 这样的味道她很久没闻到了,她也原以为,再也不会闻到了。 萧琅松开她,退后几步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上,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莫要生气,今日我不知道秦路说踏春会是去春红楼。你也知道他是秦尚书家的公子,不好拂了颜面。不过我只陪他们喝了酒,其余的什么也没做。惊鸿,相信我。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很动听,说起话来也常常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惊鸿站起来,拉他到屏风后面,替他拿帕子擦了擦身上,又为他更了衣,才缓和了神色:我信你。 这么多年的感情,又才新婚,怎么能不信呢。再说,就算不信,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萧琅笑了,打横将人抱起,扯了帘子就往床上滚。 别惊鸿拦住他求欢的动作,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陌生胭脂味儿,让她觉得心里还是堵:今天就算了吧,你太累了,又喝了酒。明日起来我给你熬汤喝。 萧琅微微皱眉:你拒绝我? 不是惊鸿摇摇头:你是我夫君,要什么我都会给,只是我怕你难受,还是好生歇息一晚上吧。 萧琅沉默了一会儿,转身侧到床榻里面睡了。惊鸿起身去将灯熄了,才又回到床上,拥着被子闭上眼。 一夜无话。 第二天要上早朝,惊鸿几乎是没睡着就睁开了眼。熬了汤让萧琅喝两口再去上朝。 午膳我去秦家用,不用等我。萧琅看着面前垂着眸子替他更衣的惊鸿,心里还是不太痛快,穿上朝服就走了出去。 惊鸿呆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无奈。做错事的又不是她,怎么他反而生气了? 送完萧琅上朝,便又带着早膳去了西院伺候老夫人起身。萧老夫人脸色也不太好,用完膳就又回房休息了,一句话也没跟她说。惊鸿拿着碗筷有些茫然,呆呆站了好一会儿。 一夜之间,她所渴望的平静生活就碎了。萧琅跟她赌气,老夫人不知为何心里也不满意她。辛辛苦苦经营一个月,到这里还是出了问题。 可是,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第三章美人身无骨,郎心可堪留(1) 萧琅下了朝,在轿子里就将官服脱了,有些笨拙地换上常服。 他还生着气,不想那么干脆就回去见惊鸿,于是自己寻了偏巷去春红楼,给了轿夫银子让他们不要回去。而后便踏进了半掩着门的胭脂地。 春红楼白天不开门,他也不是来喝花酒的。只是昨晚惊鸿拒了他的求欢,他心里一直有火。想起姽婳那身姿,便更是按捺不住想过来。 惊鸿从小到大就没拒绝过他,也总是乖乖听他话做事,为他整理好一切的东西。他习惯了她温柔,突然这么被拒绝,心里怎么都过不去。 侍郎大人。姽婳被老鸨叫起来,脸上的妆有些随意,但还是掩盖不住好颜色。一身白色有些薄的纱衣松松地挽着,露出半截雪白的皓腕来,站在门口看着萧琅,眼神有些迷茫:这不是白天么?您怎么来了? 有佳人在室,想念得紧,自然就来了。萧琅踏进屋子,揽过姽婳的细腰来,只觉得有温度透过那薄薄的衣裳传到了他的掌心,心里突然就热了。 姽婳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顺着萧琅的动作就坐在了他的腿上,手环着他的脖颈,媚眼如丝地道:听闻外面传言,侍郎大人每天都是准时回家去用膳的。奴家正在想,要做出什么样的菜来,才能将大人从家里勾出来呢。 说着话,纤细的食指划过男人的喉结,慢慢往下,很自然地滑进了衣襟。 萧琅轻笑一声,抓住姽婳的手,打横抱起人就往床榻而去。 做什么菜。你没听闻过么?以前的萧公子,比较喜欢吃胭脂。 姽婳咯咯直笑,被压进床榻里,灵巧的脚尖一勾便将帷帐给放了下来。 吃了我的胭脂,以后可不能再只吃你夫人的菜了。 软香如玉,芙蓉帐里的男人哪里还有用脑子思考的,轻声应了,便卷进那春潮里去。柔情蜜意让他的怒气终于消了些,朦胧之中看着姽婳的脸,恍惚觉得像是惊鸿,忍不住便吻了上去 在街上买了一些东西,惊鸿回头看了看家丁手里提着的,想想似乎还是不够。午膳萧琅不回来吃,可是也得尽量给老夫人做她喜欢的。 剪画,咱们再去那边买些山药。惊鸿指了指远处新摆的一个摊子。 剪画抬头看了看,皱眉道:小姐,那条街就不去了吧,咱们换一条街。那边是烟花柳巷,脏得很。 烟花柳巷?惊鸿愣了愣,随即突然想起,那是萧琅以前最喜欢的地方。 不过他答应她不会负她,她去计较过往也没什么意思。 那便去邻街吧。 是。 午膳惊鸿尽心做了,老夫人吃着似乎终于有些开怀,恩赐似的对惊鸿道:下午你去德高堂,据说那里来了个新的大夫,医术不错,你去开些你用的药回来。 她用的药?惊鸿想了想,明白了老夫人的心思,点头应了。 德高堂是新开不久的药堂,老夫人是急了,随便什么地方都让她试试。其实成亲不久,要孩子也没有这么着急的。但是老夫人想要,惊鸿还是尽量从着。 小姐,真是晦气。这药堂开在这个地方,指不定是做什么用的呢。剪画看着前面的招牌,皱皱鼻子道:离那春红楼也太近了。 惊鸿抬眼看了看,笑道:绕不开了,上午来还避开了这里,你看看,下午不是还是得来么?你不要太在意就是了,也隔着好几个铺子呢。 您倒是豁达。剪画提着篮子在身后道:那窟窿里出来的都是勾引男人的幺蛾子,街上看见都要吐上两口口水的,您别把她们当人看。 惊鸿跟大夫说完要求,那大夫便开始写药方,她这才回过头来道:就是不容易活着的,谁比谁低贱呢?你莫要这样多嘴,当没看见就是。 剪画还想再争辩,想想自家小姐这性子,也就作罢,老老实实站在后头。 听闻护国将军要班师回朝了。旁边有个药伙计打着枰称道:最近堂里新出的白玉膏真是好卖得很,那边站着的姑娘,您要不要来一瓶? 剪画左右看了看,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我? 对对。伙计放着称石,笑眯眯地道:夫人已经成亲,便只能你买了。瞧着姑娘姿色不错,用了白玉膏啊,便更是容光焕发,说不定就被沈将军瞧上了,一朝飞枝头。 护国将军要回来了?惊鸿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看来我大宋又打了胜仗。 谁要飞枝头了!剪画被那伙计说得脸色通红,叉着腰道:我就伺候我家小姐一辈子了,谁稀罕什么大将军! 护国将军沈墨是常年在关外守着的,此人战功卓越,是从无名小卒一路跃升为大将军,圣上对其亲睐有加。只是也因为征战的关系,二十又四了也未曾娶亲。京城各家的女儿都是想嫁进沈家的,每几年一次的将军回朝,便是她们的机会。 惊鸿从来未曾见过此人,但是听闻有他在,大宋边境无人敢犯,心里一直是敬佩的。她原来在家,父亲只是黔城太守,无权参加宴会。而现在她是萧夫人了,定然是能去宴会上瞧瞧这人到底是怎般英姿。 想着有些激动,身后的剪画已经接过了大夫开的药方。她正要起身,却听见一个万分妖媚的声音。 跟我出来,你就这样不乐意么?穿着牡丹长裙的女子踏进药堂来,朝身后的人哼道:那你早些回去陪你家夫人也不错。 身后的人无奈地跟着踏进门,低声道:我这不是陪你来了么?还闹什么性子? 就诊的地方是用屏风隔出来的,只有柜台的方向看得见里面。惊鸿听着那再熟悉不过的磁性声音,一瞬间有些恍惚。 萧琅? 奴家想给侍郎大人熬汤补身子,你还嫌弃么?不是你亲自陪我出来买东西,怎么能做出比你夫人做的还好喝的汤来?娇俏的声音有些甜腻,剪画没听出少爷的声音,光听着这个就有些窝火。大庭广众,说话怎么这么不要脸? 只要是你做的,都比她做的好喝,行了么?萧琅有些不耐烦,周围的视线让他太过不安。陪着妓子逛街,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惊鸿僵着身子又听了一遍那声音,脸色终于是白了。 这样好听的声音,昨天还跟她说了要相信他,她怎么会听错呢?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全心全意相信的这个人,还是背着他跟其他女人厮混了。 哪家不要脸的小蹄子,还跑出门来了!剪画终于没忍住,冲出了屏风去。她向来最讨厌这些烟花女子,竟然还光天化日勾搭着别人的夫君招摇过市! 惊鸿想拉住她都没来得及,剪画已经站到了大堂里,叉腰要去骂那奸夫淫妇。 少少爷?剪画退后一步,有些惊愕莫名地看着面前的人:怎么会是您! 萧琅也愣了。剪画是惊鸿的陪嫁丫鬟,在这里做什么? 药堂里一时安静,还是姽婳最先回过神来,上下打量了剪画一会儿,皱着眉头道:侍郎府上的丫鬟,怎么这般没个规矩。大街上的骂人,不怕辱了侍郎家的名声么? 剪画看着萧琅气焰本已经下去了,一听这话火又是直往头上冲:你这青楼里的妓女都敢上街,我骂两句怎么还会辱了名声?拿菜叶丢你人家还会说我侍郎府行得正呢! ☆、第四章美人身无骨,郎心可堪留(2) 你!姽婳臊得脸色青红,樱唇都咬得泛白。扭头一看萧琅僵立着,上去便拉住他的胳膊摇晃:你就看着你家丫鬟这般辱我么?这样不懂规矩的丫鬟,打个半死逐出府去才是! 萧琅抿唇不说话,姽婳有些急,也顾不得颜面,张口就道:跟我欢好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一下床就不作数了么?眼瞧着别人都往我脸上踩了,你也不吱声? 眼神终于是黯淡了下去,心里也疼得难受。惊鸿站起来,慢慢走出屏风,将还想上前理论的剪画给拉到了身边。 回去吧。有些苍白的嘴唇缓缓开启,惊鸿一眼也没看堂中的人,只拉着剪画往外走:在外面闹成这样不像话。 萧琅心里一惊,看着惊鸿的背影,下意识地就甩开了姽婳的手往前追:惊鸿你等等。 惊鸿没停住步子,反而走得更快了些,剪画回头朝姽婳呸了一口,才追着自家主子跑出去。 哎唷,这可是场好戏。打秤杆的药伙计终于回过神来,看着站在原地没回过神的姽婳,奚落地道:野鸡遇上正主儿啦!那可是萧夫人和她的丫鬟。别说那是个丫鬟,就是只狗,在正院里,也是比外头的高贵些。 这话一出,周围的病人才看着堂中的女子指指点点起来。 能这般猖狂上街的妓子,有这么个下场,旁边的婶婶姑娘都是拍手称快的。宋人齿俗妓,捧雅妓,可是说到底,女人是没有一个喜欢被妓子迷了丈夫去。 惊鸿!萧琅一路追出来,平日里瞧着惊鸿走路优雅,没想过跑起来也是这么快的。他顾着街上有人,不好太过狼狈,一转眼就被惊鸿甩出了半条街。 眼前的路好像很长,惊鸿茫然地跑着,跑过街头卖热包子的店铺,跑过街尾立着的牌坊。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闪过,硬生生地从心里泛上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惊鸿,下一句怎么念?唇红齿白的少年捏着书卷,坐在她身边戏谑地问。 她羞红了脸,结结巴巴地看着书道:心悦君兮君不知。 哈哈哈,你说出来我不就知道了?惊鸿喜欢我? 没有。 哦?少年不悦地挑眉:不喜欢我,你还喜欢谁? 喜欢。她犹豫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头都要埋进膝盖里。 喜欢什么?少年又笑了,嘴里却是不耐烦的语气:你倒是说清楚啊。 我喜欢你,惊鸿喜欢萧琅。心悦君,君早知。 眼前有些模糊,惊鸿抬头,前面已经是萧府的大门了。 少夫人。门口的家丁瞧见她,有些意外,却还是恭敬地行了礼。 眨眨眼,终于看得清楚了些。惊鸿停住步子,抬手整理了一番衣冠,朝家丁点点头,迈过门,又飞快地往自己的院子跑。 萧琅见前面的人是回家,吊着的心才放回去一些。没想到会在那里遇见惊鸿,又让她听了些不干净的话,怎么都是他不对。今天是实在昏了头,被姽婳软言细语磨去买东西。要不然,可以一直瞒着惊鸿的。 男人都有花心的时候,他更是一贯风流。但是要他放弃惊鸿,那不可能。 少爷。 家丁们一脸茫然,先是看着少夫人跑进去,接着又看见自家少爷风一样地追进去,这是发生什么了? 惊鸿!终于跑到东院,院门开着,房间的门却是上了栓,萧琅喘了口气,拍着门道:你先开门,听我把话说完。 惊鸿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面看着自己,微微一侧头,还可以看见床帐上尚未撤下去的红色喜结。想起刚刚那女人娇俏的声音和那话语,说不难受是假的,但是她发现自己哭不出来。 花锦曾经在婚前劝过她,说萧琅不是一个会轻易收心的人。本就是风流浪荡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彼时她穿着嫁衣,望着镜子里带笑的自己,自信满满地道: 萧琅是与我两情相悦,才换来这一场姻缘。我信他,更信我自己。 多么自负而盲目的话啊。她是有多傻,才想去劝服一匹狼不吃肉。 惊鸿你听我说,那人只是别人给我准备的礼物,一个妓子罢了。萧琅靠在门边,无奈地道:我是一时迷了心窍,但若要我选,定然还是你为重。我知道你生气,开门再说好吗? 剪画站在屋子里面。看起来比惊鸿还生气。听着外头的话,生怕惊鸿心软,琢磨着等自家主子一想站起来去开门,自己就拦住她。 平日里惊鸿习惯了伪装,所以即使是剪画也觉得她看起来温和没脾气。惊鸿冷笑两声,对外头的话似乎充耳未闻,只一一看了梳妆台上的东西,伸手将自己的发髻打散。 大宋为人妇梳已嫁之头,为寡妇或弃妇则在未嫁之头上戴一朵茉莉。惊鸿梳了简单的倭堕髻,簪上一支茉莉发簪,对着镜子看了看。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剪画吓了一跳,看着惊鸿道:这 虽然她也气姑爷,但是总不能就这么离开萧家吧?老爷那里 惊鸿无所谓地笑了笑,绕过呆愣的丫头,去打开了房门。 惊萧琅听见开门声,心里一喜。一转头却看见惊鸿的发饰,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你这是做什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惊鸿扯了扯嘴角,看着眼前这自己掏心掏肺喜欢过的人,眼睛立马红了:你允过我的事终于还是没有做到。如此,我便去拜别了老夫人,回娘家去吧。 萧琅又急又气,没想到惊鸿会这么决绝。她素来温和,这也不是天大的不可饶恕的错误,怎么就要回娘家了? 你别闹。用力抓住惊鸿的手,萧琅皱眉道:明知道我舍不得你,非要这么做么?我允你以后再不去见那女人了,你消气行不行? 惊鸿脸色平静,轻轻地呵笑了一声,慢慢将自己的手从萧琅手里抽出来。 你也曾允我,此生绝不负我。我信过了,现在心里很难受。萧琅,你要怎么才能让我再信? 萧琅脸上一阵僵硬,手里空了,心里也猛地没个着落,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会挽留她,进步挺大。惊鸿一边擦泪一边在心里冷笑。 这是怎么了?门口传来萧老夫人的声音,萧琅回头,眼神微微一亮:母亲。 老夫人。惊鸿恭恭敬敬地朝走来的人行礼,低眉道:惊鸿正好要去同您拜别,您来了,惊鸿便就在这里行三跪九叩大礼,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惊鸿的照顾。 萧老夫人皱着眉,听着惊鸿这话,脸色难看得很:好端端的,又没人给你塞休书,你闹什么? 母亲,是儿子不对。萧琅连忙道:儿子一时糊涂,带着春红楼的姽婳上街,遇见了惊鸿,让她难受了,她才要走。母亲帮儿子劝劝吧。 春红楼?老夫人一听这名字,脸色更加难看:你带个妓女上街?还遇见惊鸿?琅儿,这样的糊涂事,你怎么也做得出来? 萧琅低着头,难得这样低声下气地道:儿子知错了,只愿母亲劝劝惊鸿。 萧老夫人连骂了两声混账,才转头看着惊鸿,脸色稍微和缓些,让身边的丫鬟去将人扶起来。 琅儿这是一时鬼迷心窍,你们才刚大婚不久,你要是就这么回娘家了,让外人怎么说?女人家还是名声最重要,琅儿保证了下次不再犯就是了。 ☆、第五章王师凯旋日,夹道迎英姿 惊鸿被扶起来,没抬头,也没做声。 你是个好儿媳妇,认识的人都夸你是个贤惠懂事的。琅儿在朝中正是要挣名声的时候,你不能在这关头拖他后腿。萧老夫人破天荒地当真劝起惊鸿来,难得的好态度,叫惊鸿有些惊讶。 老夫人,我 你心里也喜欢琅儿,这点我一早知道。萧老夫人打断惊鸿的话,摆摆手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好闹的。琅儿保证了下次不再犯,你便先回房去吧。 惊鸿咬咬唇,沉默着不说话了。萧琅见她有所松动,便连忙过去重新拉起惊鸿的手:我同你保证,不会有下次了。那姽婳,我一定再也不见她了,你信我。 又是这蛊惑人心的声音,惊鸿听着,叹了口气,点点头便松开萧琅的手,转身进屋子里去:那妾身就先歇息了,有些乏了。 手停在半空里,心里有点恼火。萧琅看着惊鸿的背影,琢磨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惊鸿越来越会拒绝他了? 不过恼火归恼火,知道惊鸿委屈,萧琅还是放低了姿态,开始每天一下朝就回家,顺便还会给惊鸿带几支簪子,或者买招福楼的点心给她。 惊鸿看起来平静的很,萧琅也琢磨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不过第二天起身的时候,她依旧细细地替他绾好了发髻,萧琅便明白,她心里还是放不下自己的。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惊鸿这样规规矩矩的女子,又怎么会离开他呢?只是闹闹就罢了吧。想到这里,萧琅便慢慢将悬起的心放下,一点一点地讨好自家媳妇。 小姐,我打听过了。剪画站在惊鸿身边,撇嘴道:那个叫姽婳的,是春红楼新来的姑娘,的确是秦尚书家的公子送给少爷的。想来那妖精手段不小,所以少爷才一时鬼迷心窍。 惊鸿皱着眉将厨房送来的苦药一口口喝下去,擦嘴抬头,看着剪画道:辛苦你了,以后就不管这事儿了吧,老夫人那头也去吱个声,别让她老人家以为我还在摆架子。夫君错这一次,我就当没发生过。 小姐,您就是太好说话了。剪画嘟着嘴道:虽然少爷这两天对您加倍的好,可是也不能这么轻易地原谅了他。再有下次,难受的还不是您? 还是花锦小姐看人最毒,早知道这个姑爷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姐要是早听了她的话,也就不至于这么受罪了。 惊鸿没有应声,看着屋子角落里的花瓶出了会儿神,而后才起身,整理了衣裙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今天天气不错,去给老夫人请个安,下午扶着去池塘看看锦鲤说说话,也好打发时间。 是。剪画无奈地应了,扶着惊鸿往外走。 京城街上车水马龙,白天不开门的春红楼今日像是有什么事,午时刚过,一群姑娘们便换了素雅的长裙,擦掉脸上的胭脂香染,规规矩矩地站在春红楼的门口和二楼楼上。 不止这一处,其他寻常百姓家的姑娘也都纷纷上了街,挎着篮子在几个首饰摊子前晃来晃去,偏生不买,也不离开。 异乡客背着行囊,好奇地问老乡:京城的姑娘怎么这么多? 老乡算算日子,摆了摆手:嗨,不是京城姑娘多,是恰好今天待字闺中的姑娘们都出门来了。你刚来不熟悉情况,等我带你去茶楼上看热闹。 没一会儿,平日里关着主门、只开两扇侧门的京城,突然三扇大门全开,街上的姑娘们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齐齐地往官道的两边靠。 我说,你们还在磨蹭什么?小心等会儿错过了,哭都来不及!春红楼的老鸨推搡着几个姑娘去门口,顺便敲开了姽婳的门,伸个头去问:姑娘,你下去么? 姽婳愁眉不展,坐在梳妆台前发呆。萧琅已经四天没有来看她了,难不成他的夫人就那么重要,那么容她不得? 这样想着,老鸨的话她便没听进去。老鸨摇摇头,把门合上便匆匆下了楼。 国都的天气温暖,比之边塞自然是更让人舒适。沈墨骑在马上,看着熟悉的官道,心里觉得轻松了不少。 大宋抗金之军三战连胜,他是带着整个国家的荣誉回来的。这一战之后,边塞当有两年和平。虽然牺牲无数,但到底还是值得。 身下的战马黑风喷了个响鼻,扬着马头踏进京城的大门。 恭喜沈将军凯旋!刚看清城里景象,盈耳便是百姓的欢呼。沈墨侧头看了看,一向不爱笑的人也微微弯了唇。 沈将军护国护民,是最好的将军!人群里阵阵赞颂,小孩子也跟着拍手欢呼:最好的将军! 身后的副将石琮看得哈哈大笑,对他道:将军您瞧,这阵仗一次比一次大了。您话不多说一句,自有万千赞颂往您身上加啊! 沈墨朝站在前头的小孩子笑了笑,而后侧头对身后道:看你精神不错,等会儿你便先回府跟老太君汇报如何? 石琮一愣,抓抓头,憋了半天才小声道:将军您别害羞,我就是这么夸夸您。若是不动听,就当属下未曾说过。 他一见老太君就冒虚汗,可是不敢轻易去见的。 沈墨扭过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百姓从城门口到望不到尽头的前方一直是夹道欢呼,他心里是很开心,更开心的是,等会儿又可以看见龙椅上那个人的笑容了。 大宋皇帝待他如子,恩重如山。沈墨不好战,却发誓用他这一身本事,死守大宋边疆,不让金人侵犯丝毫。效忠于帝,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事。 来了来了!街道边的姑娘们看着由远而近的欢呼声,张张脸上都泛起晕染。想追过去看看,又顾着矜持,只能站在原地安静地等。 屋子里的姽婳终于回过神,听着外头那么热闹,忍不住推开了窗子去看。 她的房间恰好是靠外头的,开着窗子可以看见一段官道。只那么一小段,恰好能看见一人一马。 也就是这一人一马,在她抬眼的时候经过,硬生生地撞进了她的视线里。 沈将军! 外面一阵女子的惊呼,骑在马上的人像是被惊了一跳,微微侧过头来。俊朗的眉目像是藏尽了天下山水,令人一见忘俗。薄唇轻抿,严谨而正直的模样引得人想掀开他这神情瞧瞧,那人动情的时候会是什么神情? 姽婳从来没见过这样英俊的男人,要说好看,萧琅是很好看。但是身上没有这人的英气,也没有这人的正直。与之相比,不过是鱼目与珍珠。 春红楼的姑娘比普通姑娘大胆些,伸手就往沈墨怀里丢手帕香囊之物。沈墨眉头紧皱,一把将东西拂开,有些狠戾的目光扫过街边的女子,刚刚还尖叫的人瞬间没了声音。 姽婳一惊,那一人一马已经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半点不懂得怜香惜玉么?轻声嘀咕了一句,姽婳脸上泛起了笑意,飞快地回梳妆台前去整理了仪容,而后就往楼下跑。 她喜欢这个男人!喜欢的男人,一定要想个办法弄到手才行。 几个姑娘正被沈墨的目光吓得惊魂未定,一晃神就看见眼前一个花花绿绿的影子越过她们,朝那已经离开的队伍追了过去。 啊。跑得太快,不小心踩住了自己的裙摆,姽婳惊叫一声,恰恰倒在沈墨的马蹄旁边。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后面的石琮都惊得勒马,看着前头这女子,急声问:你没事吧? 姽婳摔得疼了,但是一点也不狼狈,抬起头来脸上梨花带雨,却还是勉强笑道:奴家没事,多谢将军关心。 沈墨本还想让人去将这人领去医馆,一听这话,当即嗤笑了一声,看着地上那人道:姑娘你看清楚,关心你的是本将军的副将,可不是本将军。想引人上钩,也得看清楚了人再说话。 说完,也不多停留,调了马头,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姽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周围的百姓哈哈大笑,指指点点地道:瞧瞧,就这个样子还想勾引沈将军呢,人都没看清楚。 看这打扮也不是正经人家的,果然不要脸! 姽婳又急又臊,当真是要哭出来了。石琮见沈墨不搭理,也便只有跟着继续往前走。一队人从她身边经过,只留下一片嘲笑之声。 她从小到大虽然都是贫民,可是也没有这样丢脸过!这姓沈的,不仅不怜香惜玉,更太不给人留颜面了!姽婳咬牙站起来,捂着脸跑回了春红楼,哭得好不伤心。 将军,您瞧瞧,这京城不少家的姑娘对您芳心明许呢。您也是时候该娶个夫人了。石琮看着周边的人,跟在沈墨身后叹息道。 沈墨轻轻一哼,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的路:跟着我只有在边塞吃苦,何必去害了人家姑娘。 哎,您总不能一生不娶。石琮摇头道:这次回来不是可以久留么?您要是再没动静,老太君该急坏了。 再说吧。沈墨看着不远处的皇宫,不再回答身后啰嗦副将的话。 娶亲,他二十四尚未娶亲,是挺奇怪的。可是没遇见对的人,将就娶了谁,又有什么意思? ☆、第六章心如知君意,当不作昨嫁 用过晚膳,惊鸿同萧琅一起在东院饮茶,萧琅捡了些朝中趣事,一一说给惊鸿听,惊鸿笑得温和,心里算着天数,似乎也该有人忍不住了。 少爷,您的东西。没一会儿,外头的家奴便进来了,将一个盒子放在萧琅手边。 萧琅一愣,扫一眼那不起眼的木盒,问道:谁送来的? 家奴摇摇头:那人不报来历,只说是给少爷的。 惊鸿心里一跳,垂着眸子吹了吹茶杯里的浮沫,不动声色。 萧琅下意识地侧头看了惊鸿一眼,随即朝家奴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看他有些为难的样子,惊鸿体贴地站起来,低声道:我去换件衣裳,时候不早了,也该就寝了。 萧琅笑着点头,看着惊鸿走到屏风后面去,便飞快地将盒子打开。 盼君解相思,恭候黄昏时。 娟秀的字体带着点儿勾,像姽婳总是妖娆翘起的眼梢。萧琅愣了愣,飞快将那纸条扯出来塞进袖子里,而后拿着空空的木盒仔细端详。 是什么东西?惊鸿换了一身水色长裙,微笑着看着他问。 一个空盒子,稀奇古怪的。萧琅拿着盒子给她看,无奈地道:可能又是秦路那没个正形的,拿我寻开心。 这样啊。惊鸿歪着头想了想,随即笑道:那便就寝吧,夫君。 萧琅看了看天色,一把揽过惊鸿的腰,贴在她的耳边道:这么早就要就寝,夫人可是在邀请为夫? 脸上一红,惊鸿连忙推开他,低声道:没个正形的是你才对,都说些什么 萧琅哈哈大笑,将人拉过来吻在她的唇上,随后抱着惊鸿便滚上了床。 惊鸿眼底亮晶晶的,虽然不是多喜欢床帏之事,不过那盒子没有让他想出去,她很开心。 缠绵之中,身上人炙热的肌肤熨烫着她,惊鸿心里一颤,忍不住抓着萧琅的背,低声呢喃:你莫要再负我。 萧琅一愣,低头看着惊鸿朦胧的双眼,心里涌上一丝酸疼。 嗯,不再负你。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回旋,惊鸿闭上了眼,心里默默地想,就再信这一次吧。 人非圣贤,都有犯错的时候,她也不必死拧着不放。 鸳鸯翻腾,屋子里春意浓浓,这一纠缠便到了戌时,惊鸿裹着被子疲惫地闭上眼,卷在床里睡了。 惊鸿?身后的人轻轻喊了一声,温热的气息又围了过来:要睡了么? 惊鸿听见了,但是没回答,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熟了。 懒丫头。低低笑了一声,身后的人翻身下了床,开始慢慢地穿衣裳。 心里一紧,惊鸿睁开眼,便看见萧琅背对着她,正在将腰间的玉佩系上去。 天已经黑了,这么晚,系玉佩便是要出门。惊鸿捏着被子,心止不住地往下沉,看见萧琅有动作,又连忙闭上眼睛假装熟睡。 萧琅回头,看了一会儿惊鸿的睡颜,低头轻轻啄了一下她的额头,而后便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往外面去了。 姑爷? 朝中有急事,我要连夜进宫。你们不要吵醒夫人。 是。 外头很快没了声音,惊鸿睁开眼,慢慢地坐起来。 身上的痕迹还未消,床却一点点凉了。抬眼还可以看见桌上放着的木盒子,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就像她的心一样。 一件件穿上衣裳,惊鸿坐着休息了一会儿,便打开了窗子,有些笨拙地翻了出去。 夜深人静,萧琅一路出了府,没有用轿子和马车,而是直接往街上走。好几天没去看姽婳,她能把东西送到萧府来,那便一定是急了。今天还好没让惊鸿看见,他虽然有纳妾的打算,却也不想这么早让惊鸿知道。 原先也不是多喜欢凌惊鸿,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是他觉得最适合的人。相处这一月,倒是有点日久生情的意思,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点。他想要家宅长宁,想要齐人之福,便要一点点慢慢来。 春红楼生意正好,今晚不知是什么事情,一靠近这条街便可以看见许多眼熟的达官贵人。萧琅奇怪地看了看,随即便朝春红楼上面去了。 惊鸿轻轻地跟着一路走来,身上穿的是简单的水色长裙,发髻挽着,也不戴什么首饰,看不出来是显赫官家的夫人。看着萧琅去的方向,其实她早就不用跟了,他要去哪里,她心知肚明。可惜脚好像不听话,非要跟着来。 想亲眼看看是不是真的吗?惊鸿对自己摇了摇头,别傻了,承认他跟那女人还没断,其实不难。 只是只是她多么喜欢萧琅,好不容易等到他也喜欢上了她,怎么能在中间再有其他人? 萧侍郎,您可好久没来啦!春红楼门口的老鸨看见萧琅,甩着手帕便上来招呼:快里面请,姽婳姑娘正好等着您呐! 萧琅点了点头,往里面去了。惊鸿站在春红楼门口不远的地方,绝望地发现自己进不去。 烟花之地,向来只有男人能进去。 抬眼看了看四周,惊鸿咬牙,眼睛有些红。 捉奸?旁边突然出现一个人,像是普通路过,停在她的身边,好笑地开口吐出两个字。 惊鸿一愣,随即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向来人:有那么明显? 面前一张脸似笑非笑,点了点头。惊鸿打量了他几眼,只觉得这人好皮相,身上的腰带还是一条铁做的。衣裳没有多华丽,倒是看着舒服。头上一支精致的发簪,不是玉也不是金,倒是竹子做的。 奇怪的人。 这是惊鸿对沈墨的第一印象,彼时还不知这人便是她敬佩不已的护国大将军,只觉得莫名其妙来和她说这样的话,真是怪人。 沈墨是很奇怪,闲得无聊的时候什么热闹都会凑,有时候安静得吓人,有时候又笑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今晚听闻春红楼有宝贝要竞价,他不愿待在家里听老太君念叨婚事,便一个人出来了。 一到这里先看见的倒不是周围来来往往的姑娘和官员,而是个妇人跟着一个男人一路走过来。男人进了春红楼,这少妇可怜巴巴地站在外面,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看起来分外惹人怜惜。 想进去么?玩心一起,沈墨笑着问惊鸿。 惊鸿擦了擦眼睛,一双眼满是戒备地看着沈墨:你想做什么? 听闻这一带很多少女被拐卖,虽然她不是少女,但是也是个女人。这人虽然长得好看,但是她没办法相信他。 我想看热闹而已。沈墨指了指春红楼道:你想进去,我可以带你进去,不会要你任何东西的,放心吧。 惊鸿抿唇,看了这人半晌,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多谢侠士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人看起来不是多有钱有权的模样,能带她进去么? 沈墨抬步先走,惊鸿随后跟上。春红楼门口的人来来往往,老鸨的笑声格外刺耳。 竞价快要开始了,各位少爷夫人都往里面请啊。 前头有人带着夫人一起来,惊鸿看着他们手挽手的模样,皱眉想了半天,伸手拽住了沈墨的袖子。 沈墨回头,挑眉看了她一眼,而后与她一起进了门。 惊鸿没抬头,生怕老鸨拦下他们。可是走了好一阵子也没遇见阻碍,她才放下了心。 沈前面遇见一个肥头大腰,穿着官锦的人。看见沈墨,眼珠子像是都要掉出来了:您 惊鸿眨眨眼,他看着的好像是自己旁边这个人。 ☆、第七章闻君有两意,长情怎堪绝? 他姓沈? 不过是看着热闹进来的。沈墨打断面前这人的话,轻笑道:这里人多,就是吵了点,在下先走一步了。 那胖子有些困惑地看着沈墨,又看看他旁边的惊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恍然大悟地点头,随后让开了路。 惊鸿跟着沈墨往楼上走,一双眼睛仔细打量着这春红楼各处,倒是没注意旁边这人的表情。她眼里带着一点点希望,又有些恐惧压在眼底,心里期盼着萧琅会不会其实是跟秦路约好谈事,亦或者有什么其他原因 可是,那纸条是她写的,模仿着让人从春红楼里顺出来的姽婳的字帖写的。她其实知道萧琅为什么出来,却是固执地想亲眼看一看。 答应过不会负她的人啊,能不能不要让她再次失望? 沈墨瞧着惊鸿的眼神,心里暗笑。这事可是新鲜,他闲着没事陪人来捉奸,看这妇人的神情,等会儿说不定还要防着人寻死。回去就可以添油加醋在老太君耳边说一说,然后缓一缓她终日要替自己寻媳妇的心思。女人多麻烦! 春红楼的二楼是包厢,因着今日的竞价,走廊上也摆上了桌椅。惊鸿四处看了看,都没看见萧琅,心里一沉,便抓住旁边路过的小厮问:姽婳姑娘在哪个房间? 小厮指了指后面道:就是那里,只是姽婳姑娘今晚有客人,竞价也不会出来的。 多谢。惊鸿点头,放开沈墨的袖子,径直往那房间走去。 沈墨挑眉跟着,那房间半掩着门,他觉得下一刻这妇人便会推门而入,然后大吵大闹。 但是,惊鸿在房间门口停下了,犹豫地转头看了沈墨一眼,小声道:侠士帮我到这里即可,为避免麻烦,您还是不要进去了。 嗯?沈墨不解地看着她,瞧这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模样,不像是来闹事的。难不成知道自己丈夫在鬼混,还能有心平气和进去看看就出来的人? 轻轻应了一声,也不算是答应她。沈墨就靠在外面栏杆上,看着那女人踮着脚,轻轻推开那扇房门。 姽婳算春红楼的头牌,房间自然很是不同。外堂大得很,可以供她跳舞招客。隔着屏风里面才是卧室,屋子里燃着香,格外的暖软。衣裳飘带随意丢了满地,外堂都有一件香艳的肚兜。 惊鸿喘了喘气,踮脚走了进去。外头很吵,来来往往的客人和笑骂的青楼姑娘们像是要把整个房顶给掀翻,所以这半开着门的房间里也一点不安静。 只是在那嘈杂之中,里头还添上了一阵喘息。 啊萧郎你慢些,慢些。啊! 小妖精,写那样的东西来,还让我怎么慢?嗯? 都都说了人家没有写!啊谁知道是你哪位相好写的,偏生要套在我身上! 看你不说实话! 嗯好哥哥啊!奴家错了,奴家错了! 身子一点点冷下去,惊鸿站在屏风外面听着,浑身的力气都像是一瞬间散尽。 萧琅的声音,那么熟悉而让她喜爱的声音,第二次在屏风之后,听得她心如刀绞。 萧郎奴家好喜欢你啊你你心里有没有奴家的位置?姽婳媚眼如丝,双腿勾着萧琅的腰,喘息着问。 萧琅笑得风流,指尖在她胸前打了个旋儿,随即咬上她的粉颈:要是没有,我哪里舍得抛下家里正妻,来了你这盘丝洞? 咯咯咯一阵娇俏的笑声,带着些胜利的意味。惊鸿脸色苍白,身子微晃,退后一步便撞到了外堂摆着的桌子。 什么人?萧琅神色一凛,撑起身子看着外头。 惊鸿一惊,连忙想躲。可是这大堂里除了矮桌什么也没有,她要怎么躲?万一萧琅出来撞见是她 不知为什么,她有些害怕。手心里都是汗,身子也僵硬了。 她还不想,就这样与他对峙。 萧琅觉得不对,起身就披了外袍出去看。 怎么了?姽婳不满地拉着他,看了看外头:是哪个丫鬟小厮吧?跑错了地方,出去就是。 萧琅皱眉,心里觉得不安,扯回自己的手便绕了屏风出去。 外堂里安安静静的,什么人也没有。两边放着的矮桌都摆得整整齐齐,刚刚的声音好像只是他的幻觉。看了看房门,掩得好好的,还有海潮一般的喧哗从外面传来,应该是已经开始竞拍什么东西了。 萧郎?姽婳下了床,披着一件透明的纱衣便扑在了他怀里:疑神疑鬼的做什么?什么人也没有啊。 萧琅揉了揉眉心,嗯了一声,便又揽过姽婳的细腰,就按在矮桌上便亲吻起来。 呻吟声很快再次响起,只是这次惊鸿看得更为直接清晰。拿开身后之人捂着她嘴的手,惊鸿从房梁上看下去,看着自己心爱的夫君,与别的女人纠缠至此。 萧郎萧郎奴家想做你的女人,只想做你一个人的女人。姽婳紧紧贴在萧琅身上,娇声呢喃。 萧琅轻笑,思索了一番道:也不是不可以,惊鸿本大度,只是新婚不久便纳妾,我怕她会为难你。所以再等一月,一月之后我便迎你进门,如何? 沈墨转头看着别处,听着这话倒是回头看了看旁边的女人。原来她名为惊鸿,翩若惊鸿,还是个不错的名字。让他更为惊讶的是,这会儿惊鸿的表情格外平静,一点也没有正常女人该有的歇斯底里,或是伤心欲绝。 他有些好奇,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下面的声音起起伏伏折腾了许久,惊鸿开始还觉得自己像是踩在火上一样的煎熬,可是到后来,心里慢慢就麻木了。 花锦曾经说过的,萧琅生性风流,江山易改,狗也改不了吃屎。 现在她信了,萧琅不是她可以拴得住的人。柔情蜜语可以给她,也照样可以在她看不见的时候给别人。 有些累,看着下面萧琅终于打横将那女人抱起走进卧室,惊鸿扯了扯旁边沈墨的衣袖,喃喃道:送佛送到西,侠士刚刚将我带上来,现在也便悄无声息带我离开吧。 这人深不可测,一瞬间将她带上房梁,竟然半分声音也没有,像一只猫似的轻盈,而且腰间还绑着一条铁腰带,那分量看起来不轻。若不是现在没心情,惊鸿一定要夸奖他两句的。 好。沈墨应了,低声道一句失礼,便抱着惊鸿落了地,慢慢退出了门外。 春红楼还在竞价,拍的不知道是什么宝贝,不过惊鸿和沈墨都没兴趣,两人走出春红楼,夜晚的安静替代了喧闹,温和的风吹散了惊鸿鼻息间的软香,让她舒服了不少。 让你看笑话了。惊鸿朝沈墨屈膝,淡淡地道:多谢今晚相助。 沈墨似笑非笑,看着她问:这么晚了,夫人自己回去也不妥当,需要在下相送么? 漆黑的街道在月光下有些阴森,惊鸿看着沈墨凉凉地道:侠士真的是很闲,不过既然如此便有劳了。 沈墨低笑:夫人看在下的眼神似乎不太友善。 惊鸿点头,率先往路上走:侠士一直是在看热闹,换谁被看热闹都不太会很友善。虽然侠士帮了忙,但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是么?沈墨笑着跟上惊鸿,瞥她一眼道:在下只是觉得夫人很有趣,看起来柔柔弱弱,也很顾着夫家面子,在家一定是贤惠至极。可是在下刚刚发现,夫人眼里有刀剑之光。 ☆、第八章曾经沧海水,不见巫山云 刀剑之光?惊鸿笑了,看着前面漆黑的路,摇头道:哪里有那么厉害,我不过是一介女流,看着自己夫君被人抢走都无能为力的弱女子罢了。 弱女子么?沈墨再看了看她,身段看起来是娇弱,走路踏莲花,身子挺直,一看就是极有礼教的高门之人。这样的人他见得不少,若不是今晚让他看了笑话,他对这人也没有其他看法。 但是,能这么平静地跟着他进去青楼又出来,目睹夫君的背叛,期间却没有半点失态冲动,这样的女子,当真弱乎? 沈墨不再说话,两人一路慢慢走着瞧,惊鸿垂着眼眸想事情,到了箫府门口,才停下来道: 侠士觉得,女人之间的争斗,尔虞我诈,当真值得吗? 突然被问这么一句,沈墨顿了顿,看着惊鸿明明暗暗的眼神,淡淡地道:无论男女,有想得之物,便会有争抢。若此物你想要得紧,那便尽力去抢。若一朝觉得抢得实在太累,那便放手吧。值不值得,全看你还想不想要。 惊鸿看了沈墨半晌,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多谢。 说完就要往府里走。 喂。沈墨郁闷了,摸了摸鼻尖,看着那走得一点犹豫也没有的人,轻笑道:好歹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夫人连在下名字也不问么? 惊鸿回头,看着他笑了笑:今晚是我失礼了,已为人妇,不该同陌生人这样独处。以后宅院深深,想必也难再见到了。名字问与不问,没什么关系。侠士的恩德,我会记在心里的。 难再见到吗?沈墨看了看那府邸牌匾上大大的箫府二字,挑眉拱手:那在下便告辞了。 好走。惊鸿转身,沈墨亦是转身,一个走进深冷宅院,一个走向沉沉夜色。 这一晚上,萧琅没有再回来。 惊鸿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入睡,到了二更的时候也就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萧琅回来换了身朝服才去上朝,惊鸿不动声色地照样准备早膳,伺候好了萧家母子,便托人送了信去当朝梁太傅的府上。 梁太傅的夫人与她投缘,上山烧香的时候结识,心里一直便很喜欢她。梁夫人没有女儿,也便将她当半个女儿看,她需要人帮忙,第一个想到的便只能是梁夫人了。 你可想清楚了?梁夫人听惊鸿说了经过,心疼地拉着她的手道:我本以为你许了好人家,又贤惠又能持家,定然能安乐一生的,没想到这成亲才一月,萧琅就犯下这样的过错。 惊鸿勉强笑了笑,看着梁府院子里开的春花,淡淡地道:有人说值不值得,要看我想不想要。现在我心里有萧琅,这么多年来我心里只有他一人,等他再久、做萧家媳妇再累,我也没有怨言,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但是昨天我想通了。惊鸿看着梁夫人慈祥的面容,眼睛不由自主地便红了:我追他逐他,一颗心全给了他,可是他却没有将心都给我。想来是习惯了接受我的付出,半分不曾想过回报。 我有些累,就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他无法予我白头到老的信心,那我宁愿余生青灯古佛,也不要在萧家继续待着。 梁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想捂住惊鸿的嘴,低斥道:傻丫头,你伤心难过我知道,可是嫁了人,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你哪里能这样任性?先不说你自己,就是你的父亲凌大人也是依仗着萧琅的手段提调到京城来的。跟萧家闹得太僵,你跟娘家怎么交代? 惊鸿眼神一暗,苦笑一声。是啊,她怎么忘记了。自己的父亲本是黔城太守,是因为自己嫁给了萧琅,他才从黔城给调到了京城。说起来,娘家如今的地位是萧琅给的,她者一身锦翠也是萧琅给的,还有她念念不忘的温柔,统统是萧琅给的。 萧琅给了她该给的,所以只这一点心,她不该计较了是么? 再看看这一次会如何吧。惊鸿叹了口气,将东西放在梁夫人手里:若是萧琅心里我更重要,那我也不会再提其他。可若是 顿了顿,惊鸿笑得温柔:再说吧。 梁夫人担忧不已地看着她,惊鸿又陪她说了会儿话,然后便起身告辞了。 听了些墙角的梁府丫鬟们纷纷议论起来,萧琅萧侍郎之名,在闺阁之中尚算人人皆知,可旁人眼中他是风流潇洒,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的薄情寡义。几个丫鬟口口相传,没一会儿整个梁府的小丫鬟们都开始谴责萧琅和那妓女,一个个愤怒得跟被抢丈夫的是她们一样。 惊鸿同剪画从梁府出来,乘上轿子的时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随即挠着一旁的软垫,默默地想,若这次再输,那就是满盘皆输。昨晚的事她现在才反应过来,画面一直在脑海里回放,故而从踏进梁府时候起心就是一阵阵绞痛,脸上还要带上微笑和梁夫人说话,免得她担心,真是难受。 捏着心口的衣裳,惊鸿闭上眼,心里终于开始承认,萧琅的确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喜欢她。 下了朝回府,萧琅一踏进门依旧闻见了满桌子的饭菜香,心情瞬间变得很好,坐下来朝惊鸿笑道:娘子辛苦。 惊鸿抬了抬嘴角,一声不响地坐下来吃饭,也不像以往那样替萧琅更衣他还穿着朝服。 萧琅觉得有些奇怪,但是看惊鸿心情不是很好的模样,也便没多说,自己走到屏风后面,让丫鬟进来帮他换了衣裳。 可是等他出去的时候,惊鸿像是已经吃完了,擦了擦嘴便温柔地道:夫君慢用。 惊鸿。萧琅皱眉,觉得不对了:你怎么了? 惊鸿转身,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嗯?妾身没事,只是等会儿想上街去逛逛,顺便买些东西去看望幼时学堂里的夫子。 萧琅几步走过去,将惊鸿揽在怀里,微微不悦地道:出去有什么好逛的?你现在是我夫人,还回去看夫子干什么? 他不喜欢惊鸿抛头露面,更莫说去他们小时候的学堂。那夫子打小就喜欢惊鸿,夸她聪明,虽然现在是个半老头子,但是他也不想让她去看。 惊鸿松开萧琅的手,笑得有些娇俏:总待在府里也没意思,你又不在。听闻下午街上会有热闹,我去凑凑也无妨。 萧琅怀里一空,心情也跟着差起来。他觉得今天惊鸿很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 萧琅很聪明,脑子也转得快,旋即便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我下午是空闲的,本来想陪你,奈何你偏要出去,那么我只有和秦路一道去玩了。 秦路是礼部秦尚书之子,也是个纨绔子弟,最爱风月。惊鸿最不喜欢他和秦路一起出去,但是每次都忍着没说。他看在眼里,却也没有顾忌。 惊鸿是在乎他的,会吃醋,会为他忍着,他看着很愉悦。 然而今天,他这样说了之后,惊鸿表情变也没变,只点头道:夫君最近忙碌得很,也是该放松一番了。晚膳若是不回来吃,记得打发个人回来说一声。 萧琅的脸黑了,心里莫名地一阵不爽,拉着惊鸿的手道:到底是谁招惹你了?你平日不是这样的。 惊鸿一愣,深深地看了萧琅一眼。 她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恐怕萧琅从来没有发现过。 ☆、第九章 青鸟从山来,掀缘带份出 梁夫人常说,惊鸿是她见过各家媳妇里最贤惠懂事的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外能结各家之好,内能安一宅之事。这样的媳妇是各家都争着抢着求的。惊鸿行事,大方得体,迈莲步,腰挺直,仪态十足,任谁看了都要觉得她是规矩大方的大家闺秀。 可是她到底是怎样的?惊鸿看着面前这自己最亲密的人,心里叹息一声。 萧琅不会知道,因为她总是对他温柔包容,伺候得无微不至,生怕他有一点不开心。她不会在他面前大哭大笑,不会告诉他她最喜欢吃的不是福满楼的点心而是西街的糖人,不会告诉他自己讨厌早起做饭,也讨厌府里一大堆的规矩。 贤惠的外表之下,她只是一个一心爱着他的可怜小女人罢了。 “夫君莫要多想了。”惊鸿摇摇头,勾着唇笑道:“先用膳吧,妾身去换一套衣裳。” 萧琅退后一步,惊鸿便从他身边经过,往屏风后面而去。萧琅站了一会儿,还是坐回了桌边,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熟悉的味道,道道都是他喜欢的菜,今天却吃得如同嚼蜡。萧琅眼睛瞥着屏风,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惊鸿不会为别的事情发火,那么定然是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他是不是应该改变计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提前迎了姽婳?也免得惊鸿以后发现了,更加怨他。 心里定了定,惊鸿也出来了。她换了一身素绣的小黄花碎裙,挽了灵巧的飞天髻,整个人看起来都清爽了不少。萧琅怔愣了一瞬,脸色更加不好看,却也没再吭声。 惊鸿带着剪画上街,走了两步却拐进了旁边的茶楼。 她让梁夫人帮忙的事情,应该有眉目了。 姽婳花名在外,据说也不是什么清倌,但是自从几月之前与萧琅相识,其他的恩客便都断了关系。春红楼的老鸨似乎也容着她只要萧琅这一个客人,毕竟萧家地位不低,萧琅为人也大方。 她也不做什么太过恶毒的事,只是希望梁夫人找一个人去试试,试试那姽婳是不是当真对萧琅一心一意。 “惊鸿,快过来。” 茶楼的二楼包厢,小二刚引着她进去,梁夫人便神秘兮兮地朝她招手:“人都到了,快来快来。” 惊鸿看了看只有一个人的包厢,疑惑地走了进去。正想说这人没到啊,就见梁夫人打发走了一堆丫鬟下人,关上门将她拉到了木头隔断的地方。 雕花的隔断,不知梁夫人的手怎么挑了挑,悄无声息地就露出一个洞来。 惊鸿看傻了,梁夫人却笑得挺欢,一把拉过她,让她顺着洞往外面看。 外面是二楼的大堂,摆着几张上好的檀木桌。一个男人正拿着茶杯喝茶,动作优雅,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一身紫色锦袍,配一条银白色的腰带。白玉冠束了黑发,侧脸看过去线条分明,很是…… 哎?很是熟悉?这人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沈墨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眼神凉凉地就往她们这边看过来。 梁夫人眼疾手快地关上那小洞,顿了一会儿才松了口气,眼眸亮亮地看着她道:“这个人,比之萧琅如何?” 惊鸿还在努力回想是在哪里见过他,闻言也没多考虑:“相貌堂堂,胜夫君三分。只是夫君身上风华,他也略有不及。” 梁夫人不赞同地瞥她一眼,摇头道:“'吾妻之美我也,私我也。'你呀,是太喜欢萧琅了才会觉得他身上总有旁人不及的东西。可是我告诉你,外面那人各方面都比萧琅好,你要找人帮忙,还是找他最好。虽然他平日不太跟人亲近,但是我的面子他还是会给三分。” 惊鸿惊讶地看着梁夫人:“您让他去?” 梁夫人很严肃地点头:“要试就要来个狠的,我敢打包票,只要姽婳有狐狸尾巴,见着他便一定会露出来。” 惊鸿是想看姽婳的心意,可是梁夫人却觉得要看就让萧琅也看看,她就不信了,若那姽婳真是个朝三暮四的,萧琅还能舍了珍珠要鱼目? 而且,跟青楼女子谈忠贞,是不是也太可笑了些?萧琅怕不是不知道,只是懒得去想。得把事实放在他眼前了,才能叫他晓得,这么多年当真只有惊鸿是一心一意待他的。 惊鸿想了好一阵子才点头,她只要结果,反正是梁夫人出面,其他的她不在意。 至于那人在哪里见过…她还是没能想起来。 不怪惊鸿,昨晚她根本没仔细看沈墨,今天又只看见个侧脸,一时没认出也是应该。 见她允了,梁夫人便笑眯眯地出了包厢,说去找那人商议。惊鸿心里有些忐忑,赶紧贴在隔断上听外头说什么。 那人看起来颇有身份,梁夫人又说他比萧琅还好,那么地位一定不低,能去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么? 可是惊鸿低估了梁夫人的巧嘴,梁夫人一坐下来,便笑眯眯地道:“沈将军,家里老太君可还安好?” 沈将军?惊鸿脑子里轰了一声,哪个沈将军? “梁夫人。”沈墨见是她,有礼地站起来鞠了鞠躬,而后坐下道:“奶奶在家一切安好,就是这两天念叨着要我娶妻,又嚷嚷着自己身子骨要不好了,就盼个曾孙。” 这话说得颇为无奈,梁夫人捂着嘴笑了半天才道:“将军总是拒人千里,老太君怎么能不着急?正好我这里有件事要请将军帮忙,不知将军愿意不愿意。” 惊鸿屏息听着,心里将朝中姓沈的将军都想了一遍,猜想着应该不是护国将军沈墨,他那么伟大的人,怎么会闲着在茶馆里喝茶。 彼时女子心目中的英雄形象,都应该是踩着云飞在天上的,在凡尘里的一定不会是他。惊鸿安了安心,要真是沈墨,她可不敢在他身上打主意。 “夫人是看着我长大的,有晚辈帮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沈墨微笑。 梁夫人心里松了松,赶忙道:“是这样的,春红楼有个女子,是我娘家的远方亲戚,我才认出她,想将她救出那肮脏的地方。但是将军也知道,妇人不方便出入青楼,不知将军可否帮忙替我赎出人来?” 沈墨挑眉,觉得这个要求有些奇怪。但是转念一想梁太傅为官清廉,德高望重,是不太恰当与那些地方有牵扯,梁夫人想找外人帮忙也是应当。 “这点小事,晚辈晚上便去赎人。” 梁夫人笑得眼睛都弯了,左右看了看,又低声道:“可是你先莫和那姑娘说我,等赎出来了悄悄送到梁府,我亲自来说比较妥当。” 沈墨点头,觉得不是什么大事:“那姑娘唤什么?” “姽婳。” 手顿了顿,沈墨眼里有讶异的光芒闪过:“姽婳?” “就是她。”梁夫人站起来道:“这件事就拜托你了,改日我必定亲自上门道谢,并安慰安慰老太君,让她不用那么着急你的婚事。” 沈墨想了想,笑道:“好。” 成了?惊鸿退后一步,看着门口进来的梁夫人,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别担心,晚上就出分晓了。”梁夫人笑得得意,拍拍惊鸿的肩膀让她安心。 惊鸿点头,两人坐着商议了一番晚上的事,为了不引怀疑,惊鸿先出了包厢离开,带着剪画往茶楼下面走。 二楼大堂的桌子已经空了,一杯茶冷,沈墨不知道去了哪里。 惊鸿算着时辰,回去给老夫人提前做好晚膳,然后便让剪画在屋里等着,自己先出门跟梁夫人接应。 ☆、第十章情若比金真,当不怕火炼 在茶楼就同梁夫人商量好了,晚上她扮作小厮,跟着那沈将军去即可。惊鸿一度担心那沈将军会不会传闲话出去,但是梁夫人说,这人最靠得住,发生什么都不会说出去半句。 在一条死胡同里找到梁夫人给她备着的衣裳,惊鸿套上了,将发髻打散挽成一团,拿布裹在头顶,对着地面的积水照一照,还是挺有个小厮模样的。 沈墨在春红楼对面的柳树下等着,天已黄昏,柳条被晚风吹在他四周飞扬,一身银白色绣暗纹的对襟袍子,腰间换了玉带,看起来少了几分刚硬,多了些翩翩风度。 远远就看见个贼头贼脑的小厮走过来,沈墨眼里带笑,一看清那人模样,心里就冒出两个字。 果然。 惊鸿看见那人,连忙小步跑过去,仰起脸笑道:沈将军好,我是梁府上的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惊鸿眨眨眼,突然就想起了这人为什么那么面熟。 这不是那晚上带她进春红楼的侠士么? 沈墨勾唇,很是戏谑地帮她补充:小厮? 惊鸿有些尴尬了,那晚上这人一路看了那么多的事,也知道她的身份,这会儿她以这样的身份登场,怕是又要给他看笑话了。 梁夫人给沈墨说的是让他等上一个梁府的小厮一起去,后面也方面接应。沈墨猜过梁夫人是不是在骗他,但是想着没有理由。如今看见惊鸿,他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这是被人拐上贼船了? 惊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反正该丢的脸都丢尽了,这个人认识她她反而放心一些,索性大方地行礼道:今晚也要有劳侠士了。 沈墨挑眉,看惊鸿这样子,心里倒是觉得几分有趣,点头道:走吧,记得唤我公子,莫要再说侠士。 惊鸿连忙跟在沈墨身后,恍惚间还和昨天一样,低着头走进春红楼。 老鸨已经接到了消息,看见沈墨就将他往楼上引,一边赔笑一边道:沈将军您瞧,姽婳那丫头现在是被一个客人包着的,赎身不赎身我也做不了主,您还是去问问她吧。 沈墨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慢悠悠地跟着走。倒是惊鸿想起些不好的画面,脸色有些苍白,脚步也僵硬了。 听闻这大堂房梁上的灯,都是琉璃做的。沈墨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语气平淡,前头的老鸨一听,得意地笑道:可不是么,您抬头往堂中间上头瞅,那一盏盏琉璃灯可是我们春红楼的招牌,旁家可没有的。 琉璃珍贵,惊鸿听着也不由地抬头去瞧。堂中间挂着一盏大的,三盏小的琉璃花灯,涂成了金色,看起来分外华贵。这春红楼也当真是个销金窟,才能有这官家都难得的东西。 想着想着就走到了二楼,姽婳的房间开着,外堂就坐着人,正伸着脖子往外看。 沈墨踏进那屋子,看了姽婳一眼,便坐下了。 惊鸿步子迟疑,却还是乖乖站到沈墨背后,免得惹人怀疑。 姽婳听说了有人想赎她,可是猜了一千个一万个,也没想到是沈墨。从他进这屋子的那一刻起,她整颗心就不争气地一直跳。 虽然街上被羞辱过一番,她小家子气,也是记仇的。可是再次看见沈墨,怨毒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这人就往这里一坐,她就觉得腿软。 沈沈将军。见他半天不开口,姽婳吞了吞口水,心想他难不成是又后悔要给她赎身了? 嗯。沈墨走了会儿神,回过头来冲姽婳很温和地笑了笑:他们说你被人包了,我想替你赎身,得问你的意思。 姽婳脸上一红,揉着手绢看了沈墨好几眼,才呐呐地道:沈将军为什么想替奴家赎身?奴家与将军,不过是一面之缘。 声如莺啼,听得人骨头都要酥半边,惊鸿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默默反省自己说话是不是太平淡,太不柔媚了? 那日街上见过,回去我便想了好几天,总觉得是我说话不妥当了。沈墨摸着鼻尖笑了笑,眉梢一挑,无边美色便像春潮一般,卷着面前的人使劲往下拽:今日终于是忍不住,想替你赎身,带你回去。 姽婳张大了嘴,须臾又用手帕捂着,愣愣地看着沈墨,半天没回过神。 她曾想过,若是搭上沈墨这条大船,她的余生自然是不用再担心,也不用再一直等着萧琅娶她。毕竟沈墨还没有正室,而萧琅有。但是那日街上几句话,她已经快断了这念想了。沈墨没有萧琅温柔,更不会对女子有半分怜惜。美则美矣,却只能远望,不可近赏。 但是如今,沈墨竟然就坐在她面前,说要带她回去。天上掉下这么大一块馅饼,她要是还不张嘴接住,是不是就对不起上天的美意了? 既然将军都这样说了,那奴家也实不相瞒。姽婳想了想,脸上带着些为难的表情道:奴家从三个月前开始就是跟着户部侍郎萧大人的,他喜奴家懂风情,故而一直照顾。若是将军真想为奴家赎身,可还得和他说一说。 懂风情?惊鸿白着脸想,她好像是不怎么懂风情,所以萧琅才经常往这里跑么?三个月,三个月前他正是刚刚向她家提亲的时候,风度翩翩的少年郎站在凌家堂中,深情地看着她道: 惊鸿若嫁我,我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鼻子有些酸,惊鸿低头不动,继续听着他们说话。 姽婳这样说,是明摆着想沈墨去同萧琅要人,她不做决定,也两边都不得罪。 啧。沈墨不耐烦地皱了眉,一扫方才的笑意,凉凉地看着姽婳道:我只是想替你赎身,旁人让我来问你,你又要我去问萧琅,你的卖身契究竟是在谁手里? 姽婳慌了,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来道:您别生气,奴家只是只是不敢得罪萧大人罢了。 沈墨挑眉,看着她问:你便告诉我,你愿意跟我走么? 姽婳含羞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自然是愿意的。 哦?沈墨轻笑:不是听闻你与萧大人感情甚笃么?莫不是怕我拿身份压人?放心,你若是不愿意,我不会强求。 姽婳定了定神,摇头道:奴家是当真仰慕将军,不然那日街上也不会那般想引将军注意。跟萧大人久了是有情分在,可是也远不及奴家对将军的情意。 惊鸿忍不住抬头看了姽婳一眼,这样的话她也说得出来? 面前的人一身青烟罗纱,肌肤白皙,面如美玉。的确是很好看没错。可是这般不顾廉耻,朝三暮四,萧琅还想娶她? 惊鸿心里替自家夫君不值,还没来得及感叹,却听得隔壁一阵杯盘落地之声,像是有人掀翻了桌子。 沈墨低笑了两声,起身拉着她站开了一些。惊鸿正奇怪发生什么了,就见房间的门突然被人撞开,萧琅走了进来,脸色难看得紧。 与我的情分,抵不上你对他的情意?当真好个姽婳,你这一张巧嘴,要骗下多少人去? 沉沉的怒喝吓得姽婳面无人色,下意识地就站起来要往沈墨身后躲。可是沈墨拉着小厮已经站在了萧琅旁边,她不敢过去了。 萧郎你怎么会在这里?勉强抬了抬嘴角,姽婳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什么可怕的圈套。 再看了沈墨一眼,他还是笑着的,只是没有半分要搭救她的样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十一章人面心不映,子嗣求何难 幸好我在这里,才能听见这么精彩的一出戏。萧琅侧头扫了沈墨一眼,沈墨不动神色地侧身挡住了身后的人。 沈将军原来也喜欢这样的女人? 沈墨摇头,淡淡地道:我只是路过。 身后的惊鸿再紧张也忍不住想笑,路过是什么意思,刚搅了一池浑水,这话也把关系脱得太干净了! 不过,萧琅为什么会在这里? 方才梁义天说有好戏,我还不信,现在可相信了。门口又站出一个人来,衣衫不整,一副痞子模样。惊鸿看了一眼就连忙将头埋得更低。 那是秦路,经常带着萧琅鬼混的纨绔子弟,他是认得她的。 还奇怪为什么不让进去,原来是有更贵的客人在。秦路看了沈墨一眼,吊儿郎当地拱手道:一直以为沈将军不与我等一样低俗,没想到您也来这种地方。 这下可热闹了,姽婳看着面前这一群人,嘴唇抖了抖,心里快速地想着该怎么脱困。忍不住再看一眼沈墨,后者站得笔直,萧琅秦路等人与之相较,总觉得身上就少了几分气势,尽管萧琅现在生气得紧。 萧大人和秦公子都请便,在下不过是进来跟姽婳姑娘说两句话,该说的说完了,今日看起来也不是方便赎身的时候,还是等萧大人和姽婳姑娘商议好了,我再来。沈墨收了两分笑意,淡淡地看了秦路两眼。 秦路喉咙一紧,下意识地转开眼不说话了。萧琅绷着脸看着姽婳,动也不动。沈墨拉了拉惊鸿的手,护着她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跟我来。 惊鸿就听得这三个字,沈墨已经带着她进了旁边的一间房间。 房间里杯盘碎了一地,显然是刚刚萧琅在的地方。这会儿没人,沈墨顺手便将房门锁上,拉着惊鸿到墙边靠着。 方才话说得那么深情,现在怎么不说了?嗯?萧琅的声音传了过来,还尚算清晰,这墙看起来可真够薄的。 萧郎,你听我解释。 许是沈墨已经离开了的原因,姽婳说话利索多了,娇滴滴地带着些委屈:方才不过是逢场作戏,你也知道那人地位,我们春红楼得罪不起的。 那头声音顿了顿,接着门开合了一下,像是谁出去了。 得罪不起?萧琅看着姽婳,冷笑道:我方才可半点没听出不情愿的意味来,你什么时候还见过他一面?只一面之缘就让人来赎身了,姽婳姑娘,手段真高明。 听这话,惊鸿靠着墙壁,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自己的男人正在为另一个女人吃醋,还这样生气,想来她在他心里,是有一定位置的吧。 姽婳比她娇媚,比她懂风情,男人是不是都该更喜欢那样的女子? 心口又酸疼起来,惊鸿慢慢蹲在地上,一边听那边说话,一边摆弄着墙角边的小石子儿,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沈墨环着手看着面前这人,心里忍不住想笑,手段这样高明的女人,怎么瞧着像是受尽了欺负的模样?萧琅那样的人,哪里值得这么个傻子掏心掏肺的喜欢了? 若不是你迟迟不肯迎我进门,我会这样患得患失么?姽婳不知什么时候也哭喊了起来,声音压过了萧琅的,带着哽咽。 萧琅没做声了,好一会儿才听得那边响起话:我本想今日回去就同惊鸿提,说要迎你入门的,你却这般让我失望。 惊鸿她不如你倾国倾城,但是她一心待我,旁人再好,也不会多看一眼,所以她永远是正室,你却连门也不得进,明白么? 最后甩下这么句话,萧琅也推门出去了。 惊鸿听得一愣,像是咽下去了许许多多的黄连,最后给人塞了一颗蜜饯。心情一时很复杂。 沈墨低头看了那满脸傻气的人一眼,淡淡地哼了一声。 给点甜头就会跟着走的笨蛋。 隔壁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哭声,许多人涌了进去,叽叽喳喳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姽婳却只是哭,哭得撕心裂肺的。 惊鸿听够了,起身扯了扯沈墨的衣袖:走吧。 沈墨心情却没刚才的好,像是热闹没看尽兴,眼梢里带着讥诮,一言不发地就出去了。 天已经黑了,街上点起了许许多多的灯,惊鸿边走边想着事情,穿着小厮衣裳显得瘦瘦小小的,一阵风就能吹走。 沈墨跟着她走,打了个呵欠道:事已至此,便不用真将人赎出来了吧?梁夫人那边,便还是你去回禀好些。 惊鸿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来回头朝沈墨行礼:多谢了。 沈墨摆摆手,心想自己这当真是闲着没事做罢了。 惊鸿还是在巷子里换了衣裳,然后从侧门回了萧府。萧琅不知去哪里了,比她回去得还晚。躺在床上想了半天今天发生的事情,惊鸿只能苦笑,努力让自己快些睡着。 萧琅是带着满身酒气回府的,天色已经很晚,他站在惊鸿门口想了一会儿,还是先去洗了澡,换了一身寝衣,才上床去将人搂在怀里。 惊鸿没睡着,但是也不能睁眼。她不知道该同萧琅说什么,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看那张自己深爱的脸。 他与姽婳,算是断了吗?若断了,以后会不会有另一个姽婳再迷惑住他的眼?若是没断,她这痴痴的情意,是不是该慢慢收回来了? 她在算计他,也在算计姽婳,可是心里的难受一分一毫也没有减少。刀绞一样的感觉太疼了,疼得她忍不住想落泪。这段姻缘,表面上看起来尚算良配,可是锦缎一样鲜亮的包裹之中,又到底腐烂成了什么样子? 第二天起来,萧琅请了假不去上朝,难得地早起与惊鸿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最近身子不太爽,脸色自然也不是很好看,吃着吃着早膳便开口问惊鸿:最近身子怎么样? 惊鸿心里微紧,垂了眸子道:按着大夫开的方子吃着药。 老夫人不太满意,却也没说什么。萧琅倒是有些不悦地放了筷子:娘,惊鸿进门才月余,您也实在太着急了些。 不着急怎么行?老夫人一摔筷子,火气比萧琅还大:谁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天?你们难不成要我死也抱不着孙子? 惊鸿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让剪画再去拿一双筷子。 老夫人息怒。惊鸿乖巧地道:妾身一定尽力,不会让老夫人等太久的。 萧老夫人喘了两口气,拿过新筷子来,哼了一声,才继续用膳。 惊鸿笑得得体,其实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恼火。怀孕一事向来讲究缘分,难不成天天喝药就能怀上么?萧老夫人没把她当个媳妇儿,一心只盯着她的肚子呐。 但是老人家的心思,她也算能体谅,心里有话,碍着萧琅她也不会说出来。家庭和睦才是最重要的。 萧琅有些抱歉地看了惊鸿一眼,后者却没看他,低头吃着饭。 她最近对他冷淡得紧,以往总是眼眸亮晶晶盼着他回家,红着脸坐在他旁边用膳。可是现在,她似乎连多看自己一眼都觉得多余了? 萧琅心里微紧,眉心跟着皱了起来。他得和惊鸿好生谈谈了,若是她还介意姽婳的事情,他现在可以明白地说,他不会迎姽婳,也可以和她断绝了关系不再往来。 这么想着,吃过早饭萧琅便将惊鸿拉回了院子。 娘的话,你不要太放在心上。萧琅拉着惊鸿,让她坐在自己怀里,双手环着她,低声道:不管你什么时候怀上,我都等得起。 惊鸿抿唇,点了点头。 萧琅想了想,不行,还是得开门见山地说。 最近这两天,我去过春红楼。顿了顿,萧琅看着惊鸿的侧脸,补上一句:去见了姽婳。 ☆、第十二章一转山水变,此情淡可见 惊鸿心里一沉,脸上还是没什么变化,又点了点头。 萧琅一直打量着她的表情,就等她生气或者伤心,然后才好低声下气地哄哄,甜言蜜语将人哄好了,末了加上一句:红颜无数,也终是只有你一人最重。 如此风流又深情,向来是他受女人喜欢的原因。惊鸿对他而言,一向是最好搞定的一个,萧琅对自己尚算有信心。 然而,惊鸿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就这么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倒让萧琅整个人傻在了那里。像是信心十足地往湖里一跳,然后发现湖里早已没有了水,啪叽一下就摔了个粉身碎骨。 萧琅有些沉了脸,捏着惊鸿的腰问:你是不在意,还是早就知道了? 惊鸿淡淡地道:夫君想说什么,便直接说吧。 又被哽了一下,萧琅顿了好一会,才叹口气道:为夫是看娘子最近一直不开心,便想问问娘子究竟是怎么了。若是因为姽婳的事情,为夫便跟娘子保证,以后不会再与她有什么瓜葛了。 惊鸿似笑非笑,低声道:妾身一直很相信夫君,上次的保证,妾身还记着,夫君不用再保证一次。 这话有些打脸的意味,萧琅有些恼,但是看着惊鸿这冷淡淡要拒他千里的模样,到底还是软了语气,搂着她道:你一向最温和懂事,也只有你配得起这萧家主母之位。惊鸿,不要同我闹别扭,好么?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惊鸿叹了口气,垂了眸子看着自己的指尖,心到底是有些软了。 可是,有的事天定,有的事人为。正当惊鸿打算开口说软话,让两人以后好好过日子的时候,一个家奴又匆匆跑了进来。 少爷,少爷,不好了,外头有个女人,大吵大闹说要见您,引得不少人在府门口围着呢! 惊鸿一愣,起身从萧琅怀里站了起来。萧琅皱眉,看着那家奴问:什么女人这样放肆? 好像是叫姽婳。那家奴小心翼翼地看了惊鸿一眼,随后盯着地面道:她扬言要见您和老夫人,不见就不肯走。 惊鸿心里一跳,忍不住皱眉。萧琅看了惊鸿一眼,拉着她的手道: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吧,她要纠缠也没用,我不会容她在这里放肆。 她能说不去么?惊鸿心里苦笑一声,跟着就被萧琅拉了出去。剪画嘀咕了一声,将她院子里的丫鬟都带去壮声势,老夫人那边也有人去通报了。一个小小的妓子,便让萧府上下跟迎什么似的紧张,说起来也是姽婳的本事。 萧府门口围满了人,姽婳一人站在中间,抿着唇倔强地看着萧家大门,身上穿的倒是普通的布衣了,看起来尚算正经。可是周围的不少人知道她的身份,都在指指点点,这么个女人站在人群中,看起来也有点可怜。 大门打开,姽婳一抬头就看见萧琅走了出来,正想笑,却看见他怀里揽着一个人。 在这里闹事,似乎有些不妥。萧琅怀里的女人看着她,温和地笑道:姑娘有什么话,不妨进来说。 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玉发簪。这人她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萧琅的正室,凌惊鸿。 姽婳多看了她两眼,觉得这女人长得也不是多好看,但是一颗心像是放进了醋坛子里,酸涩得不成样子。还没开口,眼睛就红了:原来这位就是萧夫人。 惊鸿微笑着看着她,道:姑娘是要找我,还是要找我的夫君? 正室对上野鸡的戏码,百姓围观得很是热情,萧府门口瞬间涌来了不少人,几乎把路给堵了。挎着菜篮子的大婶和尚未出嫁的小闺女们都发挥了女人的天性,嗅着奸情的味道便眼睛亮晶晶地来看热闹了。 马车走不动路了,剑奴无奈地回头朝车厢里道:将军,咱们好像得换条路走。 沈墨睡得正好,听见外面的喧哗声,揉了揉眼睛半坐起来:怎么了? 萧府门口人太多,马车过不去了。 萧府?沈墨没忍住,掀开车帘就往外看。 夫人心知肚明,我能来找的,自然只有你的夫君。姽婳冷笑了一声,有些怨毒地看着惊鸿道:夫人高坐金玉堂,怕是不明白我们这些女人的苦。但是同样是女人,夫人也应该听小女子将话掰开了说说,也免得您一直被蒙在鼓里。 一听这话,萧琅就慌了,连忙将惊鸿护在身后,戒备地看着姽婳道:好歹是官邸,容得下你这样放肆? 萧老夫人也被人扶了出来,皱着眉看着门口的场景,气得直喘:这像个什么样子? 惊鸿抿唇,过去扶了老夫人一把,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看了看姽婳,又看着萧琅:你惹的什么妖蛾子?萧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萧琅沉默,外面的人越来越多,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来人,将这疯子拉开,送往官府。挥手叫来家奴,萧琅看着姽婳,皱眉道。 惊鸿微微一震,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萧琅一眼。 姽婳眼睛睁得很大,看着萧琅,有些想笑,却又流下泪来:萧郎,萧郎,你竟然可以对我狠到这样的地步?明眼便知今日之事是人的圈套,你也不信我。 家奴上前押住了姽婳的双手,老夫人嫌弃地摆摆手,示意他们快些将人拖下去。 既然如此,那我倒想问问萧家老夫人!姽婳脸色一变,陡然狠戾起来,挣脱开两个家奴的手,护着自己的肚子道:我这肚子里萧家的种,你们萧家认还是不认? 百姓哗然,惊鸿的脸色瞬间苍白,眉心紧皱。萧琅和萧老夫人皆是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姽婳。 你说什么?萧老夫人身子有点抖,心里转了一圈,眼睛陡然亮起来:你怀了琅儿的孩子? 姽婳冷哼一声,护着肚子看着她道:你们萧家对我无情无义,老天到底还是怜惜我,让我后半生有个依靠。这孩子你们不认,我也要生下来抚养成人! 萧琅张了张嘴,回头看了惊鸿一眼。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大多人都看向她,想看看这位萧夫人是什么表情。 外头的野鸡比正室先怀了孩子,萧家老夫人又是个看重子嗣的,这情况难不成是要逆转? 如果是萧家的种,哪有不认的道理!萧老夫人拔高了声音,眼里还带着些期待:快,先将人带进府里,让大夫看了再说。 娘!萧琅一惊,上前一步想拦。 你闭嘴。萧老夫人沉了脸色,道:这件事我来做主,你带惊鸿先回屋。 周围吵成一片,有人为惊鸿不值,有人讥笑那孩子指不定是谁的。沈墨撑着手靠在车窗上,透过层层的人群,只看着那个低着头安静站着的人。 她侧脸看起来一片雪白,长长的睫毛垂着,带着些颤抖。身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站得笔直。 本以为能寻回夫君的心,没想到被人反将了一军。凌惊鸿现在心里会在想什么? 萧琅走过去,轻轻扶着惊鸿的胳膊,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惊鸿点点头,很温顺地跟着进了门。 热闹的萧府门口,人群渐渐散去,剑奴嘟囔道:这会儿可以走了。 剑奴。沈墨开了口。 将军? 回去吧,不去皇宫了。沈墨放下帘子,低笑着道:让人去跟宫里说一声吧,就说我突然生病,去不了了。 ☆、第十三章妖蛾踩房梁,子嗣重如山 惊鸿被萧琅半抱着回了东院,心里的震惊还没平复,抬眼看见萧琅蹲在自己面前,睫毛一颤,眼泪便落了下去。 惊鸿。萧琅心里一紧,有些手足无措:你别哭。 手边没帕子,萧琅干脆扯了自己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帮她揩了泪:我不曾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姽婳她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惊鸿听得想笑,心里也有火冒上来。孩子都有了,他现在竟然和自己说不知道?她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可是现在人家挺着肚子上门来了,要她怎么让,怎么忍? 打开萧琅的手,惊鸿站起来,退后一步道:人在老夫人院子里,你也不用太顾忌我。话总是要说清楚的,我们也过去吧。 萧琅的手顿在半空,略微有些僵硬地收回去。但是停了停,心里又觉得恼火。惊鸿越来越不将他放在眼里了,曾经听话懂事的小丫头,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古怪了? 他是一家之主,也是堂堂的男子,总宠着惯着,似乎反而会让她越来越敢逆他。 这样一想,萧琅的脸便沉了下去,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惊鸿捏紧了手,剪画担忧地进来看着她:小姐,老夫人那边请了大夫过去了。 屋子里一阵沉默,剪画抬眼看了看自家主子,鼻子也有些酸:小姐您别这样,若是当真委屈了,便哭一场也好,别不说话。 缓了缓神,惊鸿摇摇头。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事情,她只是一时没办法接受,前一刻还说再不负她的人,会让她面对这样的事。与君结了相思,结了相思,又亲手燃了相思。灰烬全呛在眼里,想不哭都不行。 不过她现在没空哭了,扶着剪画的手,惊鸿咬咬牙,抬步往西院走。 姽婳脸上的泪干了,此刻正伸着手腕,神气十足地给大夫诊脉。萧老夫人坐在一边,伸着头看着。惊鸿进去的时候,萧琅坐在一边喝茶,连抬头看她都不曾。 大夫?怎样?萧老夫人也没注意惊鸿,看大夫收了手帕,便急急忙忙地问。 那大夫拿出纸笔写方子,边写边道:月余的喜事,恭喜老夫人了。 喜事! 萧老夫人整个人瞬间就精神了,丢开丫鬟的搀扶便扑到了姽婳身边,小心地不碰着她,扭头看着大夫道:此话当真? 大夫点头道:老夫诊脉多年,不会有诊错的时候。 哎萧老夫人高兴过度,身子晃了晃,惊鸿站得近,连忙过去扶着她。 老天有眼,终于让我萧家有后了!老夫人使劲儿抓着惊鸿的胳膊,疼得惊鸿皱眉,却没敢出声。 姽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扫了惊鸿一眼,又看看萧琅,捏着嗓子道:老夫人您可别高兴得太早,我进不进得了你们萧家大门还是个问题呢。看萧侍郎这模样,莫不是不想承认? 老夫人一愣,连忙转身看着萧琅。萧琅轻笑一声,抬眼看着惊鸿,不说话。 姽婳眼尾一扫,睨着惊鸿道:萧夫人贤名远播,只是肚量似乎不怎么样。若是您容不下我,我自然也不会带着孩子来找罪受。 全屋子的目光都瞬间移到了惊鸿身上,惊鸿扯了扯嘴角,脸色有些白:出嫁从夫,夫君愿意纳你,我自然没有意见。 萧琅抿唇,淡淡地道:我现在就纳了她,你也没意见? 惊鸿垂了眼眸,好一会儿才点头:没意见。 萧琅冷笑出声,心里莫名地有些恼。萧老夫人轻咳一声,道:既然惊鸿没有意见,那这件事也就好办。让人把北院打扫了出来,今晚就可以搬进来。 说着,老夫人看向姽婳。她很少给人好脸色,但是现在姽婳肚子里是她的金孙,怎么都觉得这个人顺眼。 等等。 老夫人正想指丫鬟给她,却听得姽婳突然喊了一声。 怎么了?老夫人疑惑地看着她。 姽婳扫了惊鸿两眼,又看了看萧琅,抬手捂着自己的肚子道:老夫人可能还不知道,我是青楼女子,在春红楼,被萧大人包场了三个月。 萧老夫人脸色骤变,但是转头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让琅儿去给你赎身。 姽婳点了点头,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还有,今日那一闹,我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进你们萧家,以后可不太好站得住脚。我委屈了没关系,可不想带着孩子一起被人瞧不起。 谁敢瞧不起萧家的孩子?老夫人严肃地道: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姽婳意味不明地看了惊鸿一眼,不作声。 惊鸿被看得莫名,心里倒是慢慢平静下来了,甚至还有些想笑:姽婳姑娘是想要我给你敬茶,才肯进这萧家的门么? 萧老夫人皱了皱眉,这才正眼看了惊鸿。虽然她诸多挑剔,但是惊鸿当真是个不错的儿媳妇儿。这件事说起来也有些委屈她,可是谁让她肚子不争气? 我哪里敢。姽婳哼了哼,现在也不敢跟惊鸿硬碰硬,只能左右看了看,最后妥协似的道:也不求你们拿轿子抬,喜堂总要有一个吧? 这个好办。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秋霜道:府里人多,一会儿就买了东西给布置上。 姽婳终于消停了,老夫人乐呵呵地打发了大夫,又吩咐人上街采买,丫鬟们全都去西院打扫布置,床单被套都给用上好的锦缎。 萧琅一直没说话,就看着惊鸿站在一边跟管家商量。萧府的账一直是惊鸿在管,开支用度都是要经她手的。向来勤俭持家的人,突然有这么一大笔开支,秀气的眉早就皱了起来。 他知道她的性子,这会儿是跟他赌着气。他是的确不曾想过会这么快将姽婳带进门,上次惊鸿闹着要走,他还一直不安。但是仔细想想,惊鸿是保守的女子,既然嫁了他,那就应该是会慢慢接受他的风流,继而继续替他安家管事的。 太将她放心上,反而会让自己不好过。 萧府动静闹得不小,事情突然就多了。惊鸿一下午只将自己关在帐房理账,萧琅声称户部有事,也离开了府里。只有萧老夫人乐呵呵地忙碌着,顺便还打发家奴去了几家人那里报喜。 报喜的目的自然是炫耀,顺便好提前发个帖子,请人来吃饭。 而邀请的对象无非两种,一是萧老夫人很交好的,二则相反,是萧老夫人很不喜欢的。 沈家恰好属于后者,花锦拿着帖子,阴着脸走进沈老太君院子里的时候,心里就将那萧老夫人从头骂到了脚。 老太君您瞧,这惹着烟尘女子上门的,还高兴地四处发帖子,萧家老夫人果然有些奇特。 到底是晚辈,花锦说话还是含蓄了些。 屋里软塌上躺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闻言刷地睁开了眼,拿过花锦手里的帖子,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冷哼一声。 想孙子想疯了,还真当这是长脸的事。 花锦忿忿难平,心里为惊鸿不值。这才嫁过去几天,萧琅居然就要纳妾了! 早说了那不是个靠得住的男人,惊鸿偏生不信。现在会不会又独自躲在房间里哭鼻子? 这么一想花锦就坐不住了,拉着老太君的手道:老太君,我看不下去了,惊鸿是我的手帕之交,我想去看看她。 老太君正暗自恼怒呢,虽说不是多长脸的事,可是人家马上有小娃娃抱了,自家孙子虽已经长大成人,可竟然还不肯娶妻! 这么恼着,老太君也没太听花锦说什么,挥挥手就让她去。 ☆、第十四章郎心何所薄,不复当年意 闺阁之中的情谊一般很是深厚,加上花锦又是个热心肠,所以没一会儿,沈家的马车便停在了萧府门口。 萧家象征性地挂了粉色的灯笼出来,示意府上有纳妾之喜。花锦看着刺眼,气呼呼地提着裙摆走进门,门房想拦,看这架势也只能退到一边。 惊鸿正看着账本发呆,帐房的门就突然被推开了。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看人是谁,脸就被捧起来了。 咦,竟然没哭。花锦眨巴着眼睛看她半天,收回自己的纤纤玉指,拿出帕子来擦了擦嘴,恢复了高门少奶奶的模样:看来是我来早了。 惊鸿哭笑不得,花锦的丫鬟已经关上了门,机灵地守在了外头。 你怎么来了?放下账本,惊鸿想笑,但是喉咙里想堵了石头似的,一笑就比哭还难看。 我不来,你找谁哭去?花锦哼哼了一声,嫌弃地看着惊鸿红了的眼睛,终究还是忍不住走过去,轻轻抱住她。 在萧琅面前她没能尽情哭,在萧老夫人面前她不敢哭,在姽婳面前她不能哭。可是对着花锦,惊鸿像是终于找到亲人一样,抓着她的衣裳便擦眼泪擦鼻涕地大哭起来。 花锦 哭得真真是让人心疼,花锦叹了口气,拍着她的背道:我不来,不知道你又要扛到什么时候。总强迫自己不累吗?早说了萧琅狗改不了吃屎,你给他吃肉他骨子里也还是深爱着屎,拧什么呢? 口水呛进喉咙里,惊鸿边哭边笑,咳嗽个不停:你你这是什么说法! 本来便是。花锦翻了个白眼,上上下下将惊鸿打量了一遍,撇嘴道:瞧你,死心塌地要嫁进来,现在看起来苍白得跟鬼似的。早听我的话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惊鸿撇嘴,一把抓着花锦上好的锦衣使劲儿蹭,蹭够本了才长出一口气,算是哭舒服了。 我遇人不淑,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擦擦眼睛,惊鸿坐回椅子里,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浑身都没了力气:心里有那个人,好不容易能嫁,你的话我哪里肯听? 花锦直摇头,嫌弃地擦着衣裳道:如今你要怎么办?眼看着人家怀着身子要踩你头上了,你还要装贤惠装大方委屈着自己么? 屋子里一阵沉默,惊鸿扁扁嘴,颇为无奈地道:不然呢?我嫁了萧琅,余生便是要同他过的。要么争,要么不争,后半生该怎么过,全看他心里有没有我了。 还是这么傻!花锦怄得难受,可是以从前的经验来看,要扭转惊鸿这样的观念当真急不得。可是眼睁睁看着她受罪,又不是好姐妹该做的事情。 这该怎么办? 花锦扭头看了一眼半开的窗外,外头是一树新开的桃花,春暖时节,百花齐放,哪里风景都很不错。 看你也郁闷得紧,不如明日跟我一起去桃花会吧。想了想,花锦开口道:正好家里那位又忙着出去走货了,我这两天也无趣得紧。 花锦嫁的是沈家大少爷,护国将军沈墨的大哥,京城有名的商贾沈书。沈家孩子都挺奇怪,父辈给这两兄弟一个书一个墨,是盼着他们这代能成文官,不再远离家室。可是哪晓得,大哥爱上了经商,弟弟依旧是投笔从戎,半分对不起各自的名字。 也好。惊鸿暗了眼神道:这两日他们定然是要好好哄着那姽婳的,我在也碍事,不如就躲了去。 两人就这么约下了,花锦看惊鸿心情好了不少的样子,也就不再多停留,说了两句话就走了。萧家和沈家一贯有过节,她待久了也对惊鸿不好。 如惊鸿所说,老夫人看重孩子,对姽婳简直是要什么给什么。姽婳也没客气,将北院布置得比东院还华丽。惊鸿没多说,将银子拨下去,任她挥霍。 晚上萧琅自然就去北院了,惊鸿在屋子里坐了一夜,一夜未眠。 萧琅虽然心里对姽婳有隔应,但是姽婳巧嘴能说会道,加上身子软,一晚上就让萧琅不再计较春红楼的事,第二天惊鸿做好早膳,那两人也便浓情蜜意地挽着手进了西院,坐下用膳。 没见过哪家是正室给小妾做饭吃的。剪画气不过,站在一旁看着姽婳那狐媚样儿,小声嘀咕了一句。 姽婳耳朵尖,当即就摔了筷子,脸色难看地站起来道:我倒忘记了贵门的规矩,姐姐做的饭,妹妹是不是该跪下来才能吃? 老夫人皱眉,扫了剪画一眼道:再乱说话,便拖出去赏棍子。 剪画吓了一跳,心里又觉得委屈,更是恨急了姽婳。惊鸿本来端着碗,闻言也便将碗放了,站起来道:妾身管教不严,老夫人莫生气。 老夫人嗯了一声,瞧着姽婳脸色好了,才又继续用膳。 萧琅一直看着,就觉得有趣。刚想开口打趣惊鸿,也顺便给她台阶下,却见惊鸿已经离开了位置,朝老夫人行礼道:妾身已经用好了,老夫人慢用。还有账没看完,妾身得先去账房了。 桌上的人都是一愣,姽婳换上委屈的表情,看着她道:妹妹惹姐姐不开心了? 惊鸿看着她笑了笑,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后便带着剪画走出西院。 本来是想呛声的,没曾想凌惊鸿当真点了头。桌上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萧琅神色阴沉,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连个饭都吃不好了。 姽婳不敢再吱声。 没去账房,惊鸿直接出了府,给剪画买了福满楼的点心当早饭,然后便慢慢往城北走,她与花锦就约在那里。 姽婳什么心思,她很清楚。只是那女子看起来浮躁,心计倒不是太深,她懒得同她计较。 白菜就是白菜,放在上好的青瓷盘里,也变不成熊掌。萧琅眼光再差,也不会对这样的女子付尽真心。 城北的牌坊下头有块空地,惊鸿就这么站着等,不一会儿就有一辆马车驶过来,车帘一打,花锦那张看着就让人心情不错的脸露了出来。 惊鸿,上来吧。 惊鸿点头,扶着剪画的手就上了车,顺便打发剪画先回去。若是萧家人问起,也好说一声她的去处。 但是一扭头看见车内的风光,惊鸿吓得差点掉出去。 沈将军怎么也在?惊鸿哆哆嗦嗦地指着车窗边靠着快睡着的沈墨,瞪着花锦问。 花锦干笑了两声,伸手先将惊鸿拉进来,而后才道:此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便是二叔他要去山上办事,正好与我们同路。最近京城不太平,四处有流匪作祟,所以老太君让他与我们同行,也安全些。 沈墨睁开了眼,看着惊鸿。惊鸿努力平静了心情,在花锦身边坐下,想着要不要给他打个招呼。 但是沈墨也就是看了她一眼,而后就闭上眼睛继续睡了,冷淡得紧,一点也不是想和她好好打招呼的样子。惊鸿撇撇嘴,也不去自讨没趣。 这个人性子太古怪了,她捉摸不透,也就最好不去惹。 嗯?等等。 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惊鸿张大了嘴,拉着花锦的袖子指着沈墨道:他是你二叔? 花锦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是啊,你们不是认识么?二叔说他跟你见过几次。怎么? 花锦的二叔,不是护国大将军么?惊鸿心里一跳,又看了一眼那一直被自己当成怪人的人,嘴角抽了抽,呐呐地道:我好像有些误会了 ☆、第十五章桃花林落英,姻缘上下定 一直以为这人应该是三五品的裨将,不过是恰好姓沈。哪里知道,这人当真便是沈墨? 惊鸿倏地坐直了身子,浑身都紧绷了起来。脑子里将自己跟他说过的话都想了一遍,她有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沈墨啊,这可是沈墨!护国大将军沈墨,大宋的英雄,百姓拥护的必胜将军,竟然不知不觉陪着她胡闹了好几次? 惊鸿心情很复杂,旁边的沈墨却跟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侧靠在一边睡得安详。 花锦看惊鸿这吃惊的样子,心里也猜到了她定然是误会了沈墨的身份。不过沈墨一向少话,沈家人也摸不透他在想什么。花锦只能拉拉惊鸿的衣裳,示意她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惊鸿点了点头,立马正襟危坐。没发现的时候就算了,现在知道这人是沈墨,就好比英雄从云彩上落到自己身边,她连眼神都变得虔诚了些。 马车一路颠簸,不过倒也没遇见什么麻烦。到了山脚下,沈墨也就醒了,跟着她们一起下车往山上走。 二叔,这是萧家少夫人惊鸿,方才没能好好见礼。花锦一下来就连忙先介绍,怕惊鸿尴尬。 沈墨顺着花锦指的方向看过去,惊鸿腰板一挺,立马规规矩矩行了屈膝礼:小女子参见沈将军! 这一字一句喊的,跟被检阅的士兵一样。沈墨心里闷笑,脸上却没什么神色:前两次看见,夫人也没行这么重的礼。 惊鸿脸红了,给急的。前两次遇见时候的情况都很特殊,她哪里还有心思在意他的身份。如今知道了,补个礼也不算晚啊。 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之处,还望将军海涵。惊鸿低着头没抬起来。 礼数周到,姿势也是熟练,沈墨瞧着眼前这人,眼里的笑意散了去:不用这般拘谨。今日在下不过是受命陪大嫂与夫人上山,不用什么将军的架子。 花锦一把将惊鸿拉起来,笑眯眯地道:没嫁进沈家之前,我倒是和惊鸿一样,觉得二叔是二郎神下凡一样的神仙人物,要仰着头看的。后来才发现啊,二叔虽然话不多,爱打仗,但是也不是什么不可亲近的,惊鸿你不必紧张。 山上的空气清新,加上沈墨这尊大神往这里镇着,惊鸿紧张了一小会儿之后,突然觉得心里松了。 一路往山上桃花林走,鸟语回林,绣鞋踏石,怡然安逸的气氛慢慢就将人眉心给抚平了。惊鸿深吸一口气,拉着花锦的手,整个人都开始慢慢放松。姽婳的脸和萧琅的脸一瞬间被抛远,只剩下花锦在她眼前笑得一点也不淑女。 出来是不是心情会好很多? 惊鸿点头,在院子里不是对着账本就是对着萧琅姽婳和萧老夫人,出来才晓得,原来外面风景这么美。 两人到了桃花林,便去旁边最热闹的寺庙里求签。沈墨好像有什么事,自己继续往山上走了。 姻缘天注定,一签即可解。姑娘夫人们拿好自己的签文,去那边找大师解签哎。围着花布裙的老婆婆慢悠悠地吆喝着,她面前的签文袋里剩的签文都不多了。 花锦见状,连忙抓着惊鸿过去,手脚麻利地拿着签筒摇签,摇好了就把签筒塞在惊鸿怀里,推了推她道:这里的桃花签文最是准确,你快求,等会儿来解签。我还要顺便去替老夫人和二叔还有夫君求平安符。 一溜儿说完,花锦就跟只兔子似的蹿到人群里去了,半分没有高门少奶奶的模样。 惊鸿看得闷笑,拿着签筒闭上眼,在蒲团上跪下,很是认真地开始摇签。 其实求什么姻缘呢?她已为人妇,姻缘早定。只是这签文还可解姻缘之中困惑,听花锦说得神奇,她便也试一试。 第二十五签。 惊鸿按着上面写的找到了签文,展开看了看,一知半解,便去解签的那里排队。 正是桃花开的好时节,四处人都太多。花锦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的时候,手里干脆拿了五个护符。 免得你再跑,我就帮你也求了一个。花锦摊开手,笑眯眯地将四个放进自己荷包里,递了一个给惊鸿:你收着吧,能保平安。 惊鸿伸手接过来,那护符做得精巧,上面还有红色的绳结。 看你跑那么快,歇着吧,解了签我们去看桃花。惊鸿朝花锦笑笑,拿了她的签文一起等着。 花锦说了好,站在旁边等着。终于到她们的时候,摊位上的老先生接过惊鸿手里的签文,眼睛一亮,大声念道: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夫人这签是姻缘中的上上签,意为夫人与贵君彼此相爱,不离不弃,要白头到老啊。 周围的小姐夫人们一阵惊叹,这样的好签已经很久不出现了。 惊鸿愣了愣,接着很欣慰地看向花锦:你啊,圆满了。 花锦咯咯直笑,拿回自己的签文,宝贝似的塞回荷包里,还嘴硬地道:我家夫君可难伺候了,要不是我能干,怎么能白头到老。 语气之中满是得意,惊鸿听得羡慕,也知道花锦嫁进沈家半年,沈家大少爷一直对她极好,两人夫妻和睦,如胶似漆,羡煞旁人。 要是她与萧琅也有这样的花好月圆,那该多好? 伸手将自己的签文递过去,惊鸿看着那老先生,等着他解释。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解签先生愣了愣,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看了惊鸿好几眼,才迟疑地道:夫人若是问姻缘,这便是上签,也是下签。 怎么会?惊鸿疑惑地看着他:哪有签既上又下的? 解签先生顿了好一会儿,周围的人都好奇起来。花锦急得跺脚:好的坏的你倒是说清楚,吊人胃口还是怎么着。 夫人的姻缘,会有花好月圆的那一天。想了半天,解签先生终于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就把签文塞回了惊鸿手里。 会有花好月圆的那一天?惊鸿想,这是说她以后还能柳暗花明,赢回萧琅的心么? 听起来不坏,怎么又成了下签? 该不会是个半吊子,不会解签吧?花锦拉着惊鸿从人群里出来,嘟囔了两句:惊鸿你别往心里去,签就是讨个彩头。听好的,别去想坏的。 嗯。惊鸿笑了笑,将签文随手塞进袖子:去看桃花吧。 好啊,那边开得多!花锦一笑,拉着惊鸿就走。 落英缤纷,两人赏了许久的桃花。周围都是各家小姐夫人,少不得碰见熟人,还要寒暄两句。可是不知怎么的,山下好像突然有些喧哗,话说到一半的夫人小姐们相互看看,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快跑啊!有流匪作祟!有人大喊了一声,声音传上来,山上突然都安静了。可是仅仅安静了一瞬,尖叫声便此起彼伏。 惊鸿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猛地撞上了旁边的桃树,疼得脸都白了。没等她反应过来,花锦已经一把拉过了她,要往一边跑。 快走,流匪太过凶残,杀人不眨眼的!我们快去找二叔!花锦脸色也不太好看,跑得跌跌撞撞的。 无怪大家这般慌乱,最近京城城郊流匪四窜,杀人抢劫无恶不作,官府已经派出大量的官兵追捕,但是效果甚微。谁碰着就只能是谁倒霉。 不过好端端的,怎么会有流匪到这全是女人的桃花林来? 花锦拉着惊鸿跑了一阵儿就没力气了,还是惊鸿架着她的胳膊继续跑。沈墨不知道去哪里了,她们其实是在乱窜。不一会儿周围就没了人,喧哗声也像隔了老远。 咱们找个地方躲一下吧。花锦气喘吁吁地道。 惊鸿点头,刚找到个草丛,脚下才踏出去一步,脖子上就被架上了个冰凉凉的东西。 这里还有两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惊鸿心里一跳,背后起了一层毛汗。 人好像够了,杀了吧。不远处传来个声音,花锦和惊鸿喉咙都是一紧。 跑!花锦咬牙,顾不得惊鸿脖子上还有刀,将她往反方向一扯,伸手就将她推了出去。 但是身后的大汉反应比她们快,惊鸿刚稳住脚,那人便抓住了花锦。 快跑!花锦白着脸,倒是意外地镇定,反手抱住大汉的胳膊,怒吼道:总要跑走一个,快跑,别回头! 一瞬间心里像是无数的热浪涌上来,惊鸿喉咙哽咽,想回身去救,花锦却是气的哭了出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婆婆妈妈! 大汉一巴掌打在花锦的背上,想将她甩下去。惊鸿顿了顿,一咬牙,还是朝那大汉冲了过去。 呯结结实实撞上大汉的身子,惊鸿眼冒金星,却是抓住了大汉没回神的空隙,拉着花锦就继续跑。 这一撞头昏眼花,惊鸿也不知道自己往哪里跑了。花锦受了伤,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身后的脚步声很快就追了上来。 ☆、第十六章妾生所求者,唯君之心也 逃不掉了。 这是惊鸿脑子里唯一的想法,两个弱女子,怎么也比不上一个大汉的脚程。 惊鸿,不要管我了,快跑。花锦脸色惨白,隐隐有些泛青,想来是刚才那一掌拍得太狠,伤了肺腑。她本就没有惊鸿身子好,现在更是跑不动。 想起刚刚花锦不要命也让她走的模样,惊鸿眼眶红了,咬牙道:要死也死在一块儿,我哪有丢下你的道理! 说着就要拉起花锦。 背后一阵风袭来,带着十足的杀意。惊鸿心里一凉,狠狠心转身抱住了花锦,拿自己身子去挡。 咣金属碰撞的声音炸开,像是一声惊雷在惊鸿耳边炸响,听得人虎口疼。 背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一把小巧的匕首便挡住了壮汉的大刀。游刃有余之间还伸手轻轻推了推惊鸿。 惊鸿回头,沈墨已经轻巧地用匕首在那大汉脖子上一抹,血痕极轻,大汉却怒目圆睁,没一会儿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那边。沈墨收回匕首,沉声指了指惊鸿跑来的方向。 暗处蹿出无数穿着轻甲的士兵,蹑手蹑脚地往沈墨指的地方跑去,速度很快,却没发出丝毫的声音。惊鸿愣愣地看着,一大群人涌过去,片刻之后周围还是只剩下他们三人。 以及地上的一具尸体。 花锦脱了力,坐在地上干呕起来。旁边就是尸体,但是她挪不动步子了,一双眼里全是泪水,看起来受了不小的惊吓。 惊鸿觉得自己还好,从小就比花锦结实,这会儿还能扶起她退后几步。只是她也不敢去看那尸体,平生第一次看见死人,心里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没事吧?沈墨转头看着惊鸿,眼里划过一丝好笑的神情。 我没事,花锦得让大夫看看。惊鸿道:她刚刚给那人狠狠打了一下。 沈墨看了惊鸿一会儿,点点头,示意她将花锦放上他的背,然后背起她便去了方才她们在的桃花林,流匪已经不见了,剩下许多哭哭啼啼的姑娘。不过一旁竟然有许多大夫,惊鸿看得疑惑,这怎么像早就准备好了的一样。 等会儿我会让人送大嫂回去。沈墨将花锦给了大夫,转头对惊鸿道:你也在这里呆着,流匪往山上跑了,我得继续带人追。 惊鸿很乖巧地点头。 沈墨眼里又出现了奇怪的笑意,一个没忍住,当真笑了出来。 周围不少姑娘都看了过来,泪珠儿还挂在脸上,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笑得很欢的那个男子。眉眼舒展,绝代风华,这一笑若是论价值,怕也是倾国倾城。 只有惊鸿被笑得莫名其妙的,因为她看得出来,沈墨是觉得她很好笑。可是,她这会儿刚死里逃生,正担心花锦呢,哪有那么好笑! 笑了一会儿才笑够,沈墨指了指惊鸿的脸,眼里犹还有笑:你这样真的没关系么?也找个大夫看看吧。 她的脸?她的脸怎么了?惊鸿伸手摸了摸,从脸上一直摸到了嘴唇。 嗯?鼻子下面好像有东西。 惊鸿一抹,伸手一看,红红的,全是血。 这应该是她撞过去的时候,撞出来的吧?惊鸿脸有些红,不知怎么头也跟着有些晕。她那一撞也是不要命的,只是情况紧急,还没发现自己流鼻血了。 鼻子下面挂着两条血,一定看起来很沈墨刚刚就是在笑这个? 惊鸿有些生气,鼓了嘴拿出帕子慢慢擦了,而后就坐在花锦身边不说话。 沈墨轻咳了一声,时间紧迫,他还是转身上山了。今天来这里就是要追捕流匪,为皇上分忧的。早知流匪会对女人下手,便只能不得已拿这女人最多的桃花会作饵了。还好没有什么人死,不过大嫂受了伤,他还得想法子给大哥赔罪。 这么一闹腾,惊鸿同花锦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送了花锦回府,惊鸿坐着沈府的马车回去。路上不知是马车太颠簸了还是如何,她头晕得直想吐,浑身也跟着疼起来。 前头好像是萧侍郎。走着走着,驾车的车夫喊了一声,随后就勒了马。 萧琅? 惊鸿一惊,连忙撑着身子起来,掀开车帘往外看。 不远处的路上,骑着马的人,可不就是萧琅么?不知怎么,惊鸿看着他有些想哭,那会儿差点就死掉了,现在还能看见他,真是太好了。 就送我到这里吧,有劳。惊鸿笑着跟车夫道谢,而后跳下马车就往萧琅那边跑去。 夫君。 萧琅心里压着火,看着前头熟悉的身影,心里一口气才算吐了出去,接着涌上来的就是更多的怒火,忍不住就冲她吼:你去哪里了? 惊鸿被吓了一跳,准备跑过去的步子都停了下来 。站在原地看着马上的人,愣愣地道:我去桃花会了,不是让剪画回去说了么? 萧琅沉着脸,吸了好几口气才咬牙伸出手:上来。 惊鸿眼眶有些红,抿着唇看着萧琅,不伸手。她今天也被吓着了,还要去安慰花锦。这会儿好不容易看见了能让自己安心的人,他却一点安慰都不给。 心里突然就很委屈。 萧琅瞪了她半晌,看着惊鸿眼睛慢慢红了,终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缓和了神色,翻身下马来拉住惊鸿的手,而后将她送上马,自己也跟着骑上去。 听闻桃花会出事了,你又半天不回来,我才这般生气。闷闷地解释了一句,萧琅伸手环抱着惊鸿,慢慢抱紧:你没事不知道打发个人早些回来说一声?就喜欢这样叫我担心? 惊鸿咬着牙,好歹没让自己再哭出来,平静了一会儿才道:花锦受伤了,我将她送回去了才回家,没想到你会这样急。 我怎么不急?萧琅怒道:你要是有什么事,我 说到一半,又生生咽了下去,萧琅阴着脸,心里反复跟自己念叨,情深不寿,爱极必伤。他怎么着也不能将自己一颗心全给出去,毕竟他又不止惊鸿一个女人。 惊鸿听到这里,却已经很感动,靠在萧琅怀里,总算很是安心。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就好了起来,萧琅带着惊鸿回去,跟老夫人报了平安之后,便自然地跟着惊鸿回了东院。 惊鸿身上也有伤,虽然在沈府看过了,但是萧琅不放心,还是请大夫再来看了一遍,而后又吩咐厨房熬汤煎药。 惊鸿看着萧琅的身影,心里宽了不少。即使是纳妾又如何?他心里还是自己最重要啊。 东院舒坦了,北院那头的气氛自然就不太好。姽婳刚进来不久,竟然不能将夫君留在自己院子里过夜。她怀着身孕又自持金贵,脾气一上来,少不得摔上几件东西。 主子莫着急。丫鬟冬雪连忙劝住姽婳,将她扶到一边坐着:少奶奶刚刚历险回来,少爷过去安慰一二是理所应该的,您别气坏了自个儿身子。 姽婳满脸不悦,坐在软榻上还是生闷气。她进来的时候就讨厌凌惊鸿,现在自己怀着身子,她竟然还敢跟她抢萧郎。历险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是没死么?矫情! 我肚子疼。坐了一会儿,姽婳捂着肚子道:冬雪,你去把少爷叫来吧,我肚子疼。 房间里还有几个丫鬟,闻声都想跑出去,可是冬雪皱了眉,抬手就将她们拦住了。 你们先出去,主子这里我来伺候。冬雪平静地道。 姽婳愣了愣,看着几个丫鬟都出去了,略微不悦地看着冬雪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冬雪是萧老夫人指给她的贴身丫鬟,自然是聪明伶俐又懂事。老夫人喜爱姽婳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也就是想提拔她一把的。可惜这女人实在太蠢,这样低劣的手段,也只能在勾栏里混混。要跟少奶奶斗,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主子,您这样肚子疼是可以将少爷叫过来,可是能叫过来几次?冬雪半蹲在软榻前,认真地看着姽婳道:您要争,也是要争少爷的心,光拉来人是没用的。 你!姽婳刚想发火,可是转念一想,这丫头说的好像也没错。 你起来说话。 谢主子。冬雪笑了笑,坐在姽婳旁边,轻轻替她捶着腿道:少爷与少奶奶是自小结识,也算是青梅竹马。主子您是怀着身子进来,看起来少爷也是看重您的。但是恕奴婢直言,您在少爷心里的分量,定然是远远比不上少奶奶的。 姽婳皱眉,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我只是勾栏出身,哪里比得上贵门之女?这宅子里有我一处容身之所,便也不会再做他求了。 冬雪笑着摇了摇头:主子是心比天高的人,自己的孩子若只是庶出,您难道会满足么?主子若是不嫌弃,就听奴婢说一说。您有的是机会,可以将少爷的心从少奶奶那里抢过来! 姽婳眼睛亮了亮,终于坐直了身子:你说来听听。 ☆、第十七章护符画鸳鸯,红杏缠高墙 冬雪会心一笑,仔细看了看房门和窗外,才回来坐在姽婳旁边,小声地将一些事说给她听。 惊鸿心里有些惦记,陪着萧琅用了夜宵,也还时不时看一眼外头。可是就寝的时间都到了,北院也没有人过来。 奇了怪了,姽婳那样骄纵性子的人,萧琅迎她回来的第二天就在自己院子里过夜,她也不着急么? 睡吧。萧琅过来环住了惊鸿,伸着下巴在她头发上蹭了蹭:为夫亲自替你更衣。 惊鸿脸上染了红晕,乖乖地点了头。萧琅打发了下人出去,关上门便当真替惊鸿更衣。 外裳解开,一个缠着红绳的护符掉了下来,正好落在萧琅手边。萧琅看了一眼,顺手捡起来放在一边放花瓶的架子上:今天去桃花会上求的么? 嗯。惊鸿点头道:还求了签,解签的人说我的姻缘终会有花好月圆的一天。 终会?萧琅挑眉,笑着吻了吻惊鸿的耳垂:现在不就是花好月圆的么? 惊鸿眼神黯淡了点儿,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坐享齐人之福,花好月圆是他的,又不是她的。 不过现在气氛正好,她也聪明地不去打断,任由萧琅抱着她,将床帐慢慢放下去。 缠绵之间,惊鸿迎合着身上的人,心里却很是平静。她可能有些奇怪,对床笫之欢不是特别喜欢。每每与萧琅欢好,都要尽量不让萧琅发现,她其实不喜欢这种事。这么一想其实姽婳在也好,她就可以轻松那么一点。 虽然心里还是跟刀绞似的难受。 日子不知怎么开始忙碌起来,惊鸿不止要理着账册,还要给姽婳分配药材和食材,在账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天。大夫说姽婳身子不太好,要想平安生产,就得好好调养,且不能让她情绪太过激动。 惊鸿听着那话的时候,心里直笑。这不就相当于给了姽婳这萧家主人的权力,她想怎么高兴怎么来么? 但是随着几天平静的日子过去,惊鸿很惊讶的发现,那个曾经在门口大吵大闹,飞扬跋扈的青楼女子,不知怎么就变得温顺听话了,甚至收敛了傲慢和刻薄,时时陪在老夫人身边,哄得老夫人难得地每天都乐呵呵的。 惊鸿觉得奇怪,但是想想,姽婳也是想好好过日子的,她这样倒也让人省心。 但是,令惊鸿有些意外的是,没过几天,姽婳竟然跟老夫人说,她想学管账。 总觉得每天吃吃睡睡,怪无趣的。姽婳坐在老夫人身边,一手捂着肚子,喃喃地道:院子就这么大,能做的事情也很少。看姐姐那么能干,所以想跟着学学,也好打发时间。 老夫人似乎没什么意见,转头看着惊鸿问:你觉得呢? 惊鸿坐在一边,闻言迟疑了一会儿,道:也好。 也好个大头鬼啊!管账本来就麻烦,女子要学更是要从最浅显的开始教。她最近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还要怎么来伺候这位祖宗?而且,姽婳若是当真只是来打发时间的,她凌字倒着写! 才进府几天,心里就有这么多幺蛾子了? 心里活动虽然激烈,但是惊鸿脸上还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等会儿我便将一些账本给姽婳看看,慢慢教吧。 如此便好。姽婳笑了,看着惊鸿,笑意却不到眼底:总看姐姐一个人受累,也怪过意不去的。 萧老夫人看了姽婳一眼,又看看惊鸿。好在惊鸿脾气好,没翻脸,她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这日子能糊弄着过就糊弄着过吧,她只在意她的小金孙什么时候出来。 本来惊鸿想让剪画把账本送去北院,但是姽婳说:正好该散散步,便去姐姐院子里看看吧。 惊鸿点了头,大方地让姽婳进了东院。反正她的院子简单,也不会引起谁的嫉妒。 姽婳坐在惊鸿的房间里,惊鸿则去开柜子找账本。新的账本给姽婳看了也没用,只能将往年的拿出来让她学。 打量了屋子一圈,姽婳心里直笑。这正室的屋子比她那还不如,凌惊鸿也当真是个柔软好欺负的。 眼角被什么颜色鲜亮的东西勾了一下,姽婳扭头去看。 黄色的护符,缠着红色的绳结,被人随手放在一边的架子上。那护符她熟悉得很,每年桃花会的时候,楼里的姑娘们都会换了常服去求。 那是姻缘符,若有心仪之人,便去求上两个,将其中一个放在心仪之人的身上,另一个自己拿着,那么总能使你的心上人对你倾心。 这是民间的传说,也不知道能不能当真,但是一看见这个,姽婳心里不太乐意了。 另一个,一定是在萧琅身上吧? 晚上的时候,萧琅去了北院,姽婳心里压着那护符,故意亲手替萧琅更衣,然后里里外外将萧琅的衣裳找了个遍。 这是怎么了?萧琅好笑地看着姽婳的动作:找什么呢? 姽婳眼神古怪地看着萧琅,道:她送你的护符,你没有随身带着? 什么护符?萧琅莫名其妙地道:你在说谁? 想狡辩么?姽婳眯着眼睛看了萧琅半晌,可是萧琅是当真茫然,半分不像作假。 凌惊鸿没有给你护符?姽婳惊讶了,看着萧琅问。 萧琅挑眉:没有,她要给我什么护符么? 眼珠子转了转,姽婳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如果没有的话,那另外一个姻缘符我的天啊。 萧琅皱了皱眉:一次性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姽婳眨眨眼,连忙将今天在东院看见护符以及那传说一并给萧琅讲了。 姻缘符?萧琅脸色倏地沉了下去:那张符我看见过,她说是平安符。 才不是呢!姽婳哼了一声,戏谑地看着萧琅道:平安符和姻缘符很像,可是姻缘符上画的是鸳鸯,平安符则是简单的花纹。难不成你们都不觉得那上头图案有很大的区别么? 萧琅沉默,想了一会儿才道:如果那是姻缘符,你的意思是,惊鸿背叛了我么? 姽婳捂着嘴,连连摇头道:我可不敢那么说,人家是正室,我只是妾室罢了。不过你要是有怀疑,不如去拿那护符来看看,真相不就水落石出了么? 萧琅阴着脸,顾不得歇息了,转身就往惊鸿的院子里走。 这可是意外之喜。姽婳靠着门看着萧琅的背影,笑着对冬雪道:你瞧,我还没开始抢,她就自己先犯错了。 冬雪低头想了想,道:少奶奶不是那样的人,这件事应该是误会了。若是姻缘符,少奶奶又给了其他人,那么这张符她就不会随手放在外面叫人瞧见的。 姽婳咯咯笑了两声,道:误会不误会的不重要,咱们不让他们解开误会就行了。我跟过萧琅那么久,知道他这人生性多疑,凌惊鸿怎么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把姻缘符给了别人?萧琅走在路上,越想越气。惊鸿是他的女人,这么多年一心一意爱着他的人,怎么会与其他人有什么瓜葛?兴许是误会? 可是他纳了妾,惊鸿心里本来也不痛快,若是一时冲动 心里一紧,萧琅加快了步子,几乎是一路闯进东院里去的。 惊鸿正解了发髻要就寝,哪知道门就让人撞开了。萧琅脸色难看得紧,一进来就走到那架子上,将那日她忘记收起来的平安符拿起来看。 交颈的鸳鸯,花纹自然复杂得多,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的确是姻缘符。 手捏成拳,萧琅气极反笑,转身看着惊鸿,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惊鸿茫然地看着萧琅:大半夜的突然过来,你这是怎么了? 萧琅深吸了气,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些,走近惊鸿两步,将姻缘符摆在她面前道:你告诉我,那日桃花会,你当真是同花锦两个人去的? 惊鸿一惊,立马摇头:还有沈墨沈将军,不过他是为了 沈墨?萧琅抿紧了唇,伸手掐着惊鸿的手腕:你同男人一起去桃花会? 不是那样的。惊鸿摇头:你也知道花锦嫁的是沈墨的大哥沈书,那天外头又恰好不安全,所以沈老太君让沈墨陪着花锦去,顺带就一路了。 怎么会突然问起那天的事情?惊鸿心里奇怪得很,看萧琅这表现,更是有些不安。那护符好端端的,怎么就刺激着他了? 萧琅笑了一声,脸上却没半点笑意。手上力气大得让惊鸿想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顺带一路,那么还是不是顺带一起求了符? 惊鸿皱眉,符是花锦帮忙去求的,一共五张。 是的。 萧琅眼里有些血色,松开惊鸿退后了一步,深吸了几口气才道:凌惊鸿,你真是好样的。 惊鸿捂着手腕,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怎么了? 你还敢问你怎么了?萧琅冷笑一声,一把将姻缘符甩在惊鸿身上:不守妇道! ☆、第十八章情谊以此断,郎心狠如铁 缠着红绳的符摔在惊鸿身上,又慢慢掉了下去。惊鸿愣愣地伸手接住,不明白萧琅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不守妇道? 萧琅气极了,想将面前的人狠狠揉碎。可是心里又有个声音在提醒他,应该不是的,惊鸿那么爱他,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告诉我,这护符的另一张,在谁那里?努力压着火,萧琅还是这么问了惊鸿一句:你不知道这是姻缘符么? 姻缘符?惊鸿很茫然,桃花会她还是第一次去,要不是花锦要去,她平日里是不愿意走那么多路的。花锦分明求的是平安符,这会儿萧琅又跟她说什么姻缘符?难不成抽了姻缘签,平安符就变成姻缘符了? 正想开口问问,院子门口不知道是谁又喊了一声:老夫人来了。 夜色寂静,这么一声格外响亮。惊鸿吓了一跳,转头就看见姽婳扶着老夫人进来了。老夫人还披着披风,脸色有些难看,显然是听说了什么才来的。 把门关上,其他人都退下去。萧老夫人怒喝了一声。 剪画担忧地看着惊鸿,不想走,好端端的这么大动静,一看就是对自家小姐不利的。 还愣着干什么?要我亲自来请?萧老夫人瞪着剪画,吓得她一哆嗦:老夫人 都滚出去,我有话要问惊鸿! 剪画噤声了,惊鸿抿了抿唇,挥手示意她快出去。东院的下人统统站到了院子外头,谁也不敢再靠近。 惊鸿乌发散在身后,静静地站在屋子中间,手里还躺着那张姻缘符。 萧琅看见老夫人来了,眉心皱了皱,瞪了姽婳一眼。 娘,这么晚了您还过来做什么? 我不过来,以你的性子,头上放绿光了怕都是会忍着!萧老夫人气得跺脚,劈手抢过惊鸿手里的护符,看了看,拿在惊鸿面前问:这是怎么回事? 都是这张小小护符惹的祸么?惊鸿哭笑不得,轻声道:这是花锦求的符,人太多,她就帮我求了一份,我当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姻缘符。 萧老夫人皱眉,姽婳连忙道:去桃花会的人,哪有不知道这是什么符的?虽然妹妹也相信姐姐行的端,坐得直。但是有些事情,不是您说两句就能让人信的。 老夫人脸色又沉了下去,萧琅站在一边,一双眸子只看着惊鸿,心里像起了个疙瘩,怎么都不太舒服。 她刚刚说过了,是跟沈墨一起出去的,那符也是和沈墨一起求的,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惊鸿的娘家是仰仗着他才能搬到京城里来,凌父在官场上也处处要依靠他。惊鸿对此怕是心里有不少感激的,所以才这么温顺听话,事事都做得体贴。 而沈墨,比起他这小小户部侍郎来说,沈墨是当朝护国将军,真正的一品大员。若是有机会能傍上这样的大树,惊鸿会不会动心? 念及此,萧琅闭了闭眼,声音冷了不少:娘,这件事让我来处理吧,您不用多过问。 萧老夫人怒目道:你要怎么处理? 惊鸿微微一震,转头看向萧琅。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大半夜的还没问个清楚,就要定她的罪? 惊鸿刚为人妇,可能还有些规矩不是很懂。萧琅淡淡地道:正好凌家也搬来京城了,便不妨让她回家去,找凌母问问,该怎么好好守妇道吧。 萧老夫人本来很生气,乍一听见这样的话也有些惊讶。 这话说得体面,将惊鸿送回凌家?那不等于是休了她么? 大宋之制,女子出嫁,若被男方遣送回家,则视为被休弃,称为弃妇。 惊鸿脸色白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琅道:你说什么? 萧琅轻轻别开头:等你想明白了,我再接你回来。 荒唐!惊鸿气极了,上前一步抓住萧琅的衣襟,低吼道:就因为一张莫名其妙的符,你要休了我? 动作太大,将老夫人和姽婳都吓了一跳。惊鸿平时一直是温温柔柔,突然这样,就像疯了似的。 萧琅皱眉,甩开惊鸿的手道:你都承认了是与其他人一起求的,还说什么莫名其妙? 我说了我不知道那是姻缘符! 可是你也跟其他男人一起出去了!萧琅怒吼,声音一下子极大,将惊鸿吓得一抖。 姽婳看戏看得幸灾乐祸,闻言更是又惊又好奇:跟谁出去的? 萧琅转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姽婳闭嘴了,心里更止不住地高兴。 萧老夫人脸色难看至极,挥手道:不必再吵了,这件事琅儿处理得对,还是先让惊鸿回家吧。 惊鸿心里犯恶心,看着萧琅冷淡的脸色,听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只觉得天地都要旋转过来了。 她什么也没做,这些罪名是怎么扣下来的?不过是与花锦一起出去,顺路有沈墨同行,不过是一张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符为什么萧琅会怀疑她? 惊鸿觉得伤心,看着面前自己深爱过许多许多年的男人,还是想问一句:萧琅,你是把我的感情看得一文不值,还是把你自己看得一文不值? 萧琅眼神里带了些黑气,没有回答她的话,转身就走了出去。 姽婳哎哟一声捂了肚子,老夫人连忙紧张地问:怎么了? 不知道,突然就痛了一下。 萧老夫人连忙喊人扶着姽婳出去,临走之前姽婳还回头看了一眼。 惊鸿站在屋子中间,一头秀发低垂,脸色苍白,眼神看不清楚,却让人觉得很可怜。 轻笑了一声,姽婳摇摇头。不懂得怎么争抢,再聪明有什么用?懂得怎么争抢,夫君不相信你,又有什么用? 小姐!剪画在外头听见些动静,等人都走了,才终于扑进来扶着惊鸿:发生什么事了? 惊鸿勉强笑了笑,抓着剪画的手只说了四个字。 遇人不淑。 莫名其妙的一晚上,惊鸿睡也睡不着。不过萧琅说了要送她回去,她似乎死赖着不回,也没什么意思了。 夫妻情分虽短,这么多年的情谊却长。萧琅就这么就要休了她,惊鸿除了觉得委屈,更多的是好笑。 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好一些,努力让他觉得她更好。可是到头来,竟然就这么毁了。 萧琅不相信她,换句话说,萧琅心里的她,没有那么重要。 也许他不是真心想休了她,只是一时气极。可是她觉得很灰心,把自己变得不像自己,却依旧得不到她想要的感情的灰心。 她也需要好好冷静地回去住一段时间。 于是第二天天亮,惊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走了,坐上萧琅为她准备的马车,一点反抗也没有地放下了车帘。 萧琅就站在门口,一张脸难看得紧。想了一晚上,气已经消了不少,一张符而已,其实也真的不至于这么严重,他是气昏了头。 本想着早上起来,惊鸿若是再给他解释两句,将这件事说清楚了,他便可以不用送她回去。哪里想到,惊鸿一句话也不愿意和他多说,直接就上了马车。 前面的家奴还牵着他的马,遣送女子回娘家,是要丈夫亲自去的。家奴看了看萧琅的脸色,没敢催他。 等了一会儿,他还不动身,倒是惊鸿掀开了车帘,面无表情地看着萧琅问:还要等谁么? 萧琅心里一沉,一言不发地翻身上马。 惊鸿带的东西不多,但是人乘一辆马车,后面也有一辆马车跟着。走在街上没一会儿,路人便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从萧家到凌家只用半个时辰,但是流言传得比什么都快,惊鸿还没踏进凌家的门,几条街都已经传开了。 萧家媳妇被休了! 知情一点的百姓都惊讶不已,因为萧家媳妇是出了名的贤惠得体,会伺候婆婆,也会体贴丈夫。前几天才受了委屈替自家夫君纳了妾,怎么没过几天自己反而被休了? 沈府出来采买的丫鬟也听见了消息,连忙飞奔回去禀告花锦和沈老太君。 你说什么?花锦一盏茶摔在了地上,当即气得就要冲出去。 萧琅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惊鸿对他掏心掏肺的好,他做的这是什么混账事?! 沈老太君缩在软榻上,慢悠悠地道:萧家也就萧家媳妇是个好人,这会儿连唯一一个好点的都被丢出去了,啧啧。 老太君!花锦急得要哭了:您让我出去吧! 惊鸿怎么会被休?怎么可能被休?她是什么都不会做错的人啊。 那么喜欢萧琅,那么会持家,那么相信自己的姻缘会柳暗花明,老天怎么舍得这样对她? 不行。沈老太君打断花锦,果断摇头:上次你出去受了伤,书儿都要怪死我这个老人家没看好你了,这次说什么你也不能出去! 可是!花锦急哭了:惊鸿一定很想见我,她一定很委屈。 委屈也是别人家的事情了。沈老太君叹息一声:你老实呆着。 ☆、第十九章血肉生从父,今日一并还 沈墨坐在一边喝茶,听了半天也没什么反应。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跟他没有多大关系。 老太君,惊鸿就这样回凌家,会给那几个姨娘欺负的。花锦一边哭一边拉着沈老太君的手摇晃,企图让老人家心软:她原来在凌家就不太容易,现在被休回去,定然是要受尽委屈。孙媳妇儿就这么一个好姐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 你去了又能帮上什么?沈老太君还是摇头:再好的姐妹,你现在也是外人。我好奇的倒是,那萧家媳妇是做了什么了,居然让萧家小子发这么大的火。 休妻可是件很严重的事情,人家不仅会说凌惊鸿不堪为妻,更也有人会骂萧琅薄情寡义,糟糠之妻不下堂,这新婚也才没多久,竟然就这么抛弃了自己的妻子。 恐怕是七出之条,不然萧家也不会这么大动静。沈老太君琢磨了一会儿,道。 不可能。花锦抽抽搭搭的,很坚定地摇头:惊鸿不可能犯七出之条,她有多听话老太君您都不知道。从小在凌家她就学尽了礼仪和琴棋书画,煮饭管家没有她不会的,更难得的是对那萧琅痴心一片。谁犯七出之条都有可能,就是惊鸿不会。 沈老太君眼睛亮了亮,抓着花锦的手,颇感兴趣地问:她还有什么姐妹么? 花锦猜也不用猜就知道老太君的心思,无奈地摇头道:老太君您别惦记了,凌家的女儿倒是有几个,可是除了惊鸿之外也没看见什么好东西。像惊鸿这样的女子,当真是难求的,萧家那群傻子还不晓得珍惜。 沈墨放下茶盏,终于开口道:让人去打听情况吧,也省得大嫂这么着急。 老太君点头,还是不允花锦出去,却找了下人出门,去凌家看情况。 萧琅只将惊鸿送到门口便勒了马,调转马头看着她慢慢下车。 东西有些多,劳烦都搬进我的院子里去吧。惊鸿低声跟后面几个家奴吩咐,家奴们还是半分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个箱子抬进凌府。 凌家人听着消息都出来了,凌母双眼含泪,上来就扶住惊鸿,哑声道:造孽啊,我教你那么多的东西,就是想着你能在夫家安乐一生,怎么现在就被遣回来了? 惊鸿低头不语,马上的萧琅轻咳一声,淡淡地道:夫人不必太过伤心,惊鸿只是一时想不开,等她明白了一些事,我会再接她回去。 凌母叹息不已,凌父则没出来,门口就只剩几个姨娘,看起来神色各异,却只有凌母一个在伤心。 惊鸿捏了捏凌母的手,想说什么,现在地方却不太对,只能拉着她往凌府里面走。 惊鸿。萧琅咬咬牙,还是喊了出来。 惊鸿停下了步子,回头平静地看着他。 萧琅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人是他休的,都一路送回来了,现在才说他后悔了,还来得及么? 惊鸿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说话,便朝他行了个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凌府。 东西慢慢被搬回去,萧琅捏着缰绳,闷了好一会儿。马车空了,他心里也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似的。但是,先错的又不是他,惊鸿一句解释也不肯再给,他又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还要他堂堂男儿开口去求她解释? 这么一想,心里的空落感就没了。萧琅觉得,过几天将惊鸿身上的锐气磨掉,重新变回那个温温顺顺的她,他就再把她接回来就是了。 跪下。 凌父坐在主厅里,一张脸难看得紧,拳头上隐隐可以看见青筋。 惊鸿二话没说,进了主堂就跪在了凌父面前。 旁边的家奴捧着家法,凌父猛地站起来,拿起藤条就往惊鸿背上打。 啪 春衫到底较薄,这打下去实实在在的在肉上,听着让人都觉得疼。惊鸿白了脸,背却挺得直直的,半分没动。 我凌家这么多代人,你还是头一个丢了这么大脸的女儿!凌父气得说话都喘:成亲一月就被休回来,你让我们凌家以后怎么做人?啊? 惊鸿咬牙抿唇,藤条一下下打在背上,凌母哭着想拦,却被一边的家奴拉住了。 老爷,老爷,不是小姐的错啊!剪画哭得眼睛都肿了,跪在地上哽咽地道:小姐什么也没做过,是姑爷和那新进门的姨娘冤枉了好人,他们会后悔的,小姐还能回去萧家的。 滚开。凌父正在气头上,一脚便将剪画踢出去老远。惊鸿吓了一跳,终于是忍不住开口:剪画退下!令凌家蒙羞,我本该受罚。 剪画疼得在地上半天没站起来,凌父手里的藤条接二连三地就往惊鸿身上落。 你倒是说说,萧家是为了什么休了你的! 背上疼得像裂开了一样,惊鸿苦笑一声,当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子虚乌有的事情,让她怎么解释?萧家人认为她犯了七出之条,可是她连边都没挨上,说出来只会更让父亲恼怒罢了。 边上几个姨娘看得幸灾乐祸,赵姨娘倒是颇为不高兴地道:嫡女被休回来,这可让我们娟秀怎么办?人家会怎么说我们凌家? 凌家还有两个女儿,赵姨娘的凌娟秀还有李姨娘的凌素雅。凌家没有男丁,凌父最近也正想再纳一房姨娘。 赵姨娘这话相当于火上浇油,凌父气得丢了藤条,坐回椅子上生闷气。 惊鸿喘了口气,心想这藤条定然是换了新的,不然怎么这么疼。凌父当真是手下没留情,十几下打下来,也亏她还挺住了。 凌母哭成了泪人儿,但是眼下这情况,她也说不了什么,只能让人先将惊鸿和剪画送回院子,找个丫鬟给她们上药。 小姐剪画缓过来了,看着惊鸿急得又要哭。老爷打得那么狠,小姐背上一定惨不忍睹。 惊鸿脱了衣裳,趴在床上让人抹药。脸朝着床里面,让人看不见表情。 凌家家规很严,因为女人多,勾心斗角自然是少不了的。惊鸿那一双火眼金睛就是在这些女人堆里练出来的。她从小便听话懂事,别的妹妹玩乐,她也跟着先生上课。虽然一颗心经常跟着飞出去,但是为了让父亲喜欢,她还是老老实实将目光收了回来。 她一直都在伪装着过活,在家伪装成懂事的女儿,不任性不吵闹。出嫁伪装成最贤惠懂事的媳妇,不争不抢。 可是其实,她最喜欢跟花锦一起跑跑跳跳,最喜欢到处玩耍,不喜欢萧琅身边有别的女人,也不喜欢萧家那总是板着脸的老夫人。 为了让别人喜欢自己,她在努力地装作很喜欢一些她不喜欢的东西。这样的日子,累不累? 现在她也终于什么都没有了。 轻笑了一声,惊鸿觉得有些累,背上疼得快麻木了,倒也没了感觉。慢慢地,竟然就睡着了。 总算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沈家大宅,花锦听一个丫鬟说了半天,脸色难看地转身进了老太君的屋子,红着眼睛道:我害死惊鸿了。 老太君半睁着眼在打瞌睡,沈墨倒是转过头,轻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二叔,我给你的护符你还带着么?花锦问。 沈墨点头,顺手从身上摸出那枚护符。桃花会那天大嫂给他,说是一起求的平安符。 花锦接过来看了看,又把自己的和还没给夫君的护符掏出来看了看,甚至转身去将老太君腰间的护符摘下来瞧了瞧。 奇了怪了。花锦将四枚护符放在桌上,愤恨地抓着手绢道:怎么就恰好拿着两个不一样的? 沈墨扫了一眼,四个护符都缠着红绳,只是仔细一看,有一个花纹不太一样。 当时人多,我就顺手抓了五个护符,怎么也没想到里头会混着姻缘符。花锦又想哭了:原来当真是我害了惊鸿。 花丫头不哭,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沈老太君来精神了,坐直了身子看着花锦问。 花锦断断续续地将人在萧府打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沈墨在旁边听着,听到姻缘符的传说之时,眉心稍微皱了皱。 老太君张大了嘴,瞪着花锦道:这么说,你们害惨了萧家媳妇儿了,人家回凌家还挨了打,你们该怎么赔? 花锦咬着牙,抬头道:老太君,教教孙媳妇该怎么做吧!害得惊鸿这样,孙媳妇都想以死谢罪了! 你可不能死。沈老太君吓了一跳,拉着花锦的手道:我的曾孙子就指望你和书儿了,墨儿是靠不住的! 花锦垂泪,半分没有玩笑的心情。沈墨在旁边一直沉默,眼神里暗暗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现在惊鸿没有半点退路了,回不去萧家,在凌家要受委屈,连街也不能上。花锦眼睛肿成了桃子,看着老太君道:您要是不想想办法,孙媳妇真的要气得怀不上曾孙了! ☆、第二十章佳人心意重,圣主恩情薄 一阵闹腾,老太君哄了花锦好一会儿才让她平静了些。沈墨不声不响地站起来往外走,踏出门的时候还听见花锦的哭声:惊鸿不该命这么坏的。 似乎的确是不该,那女人看起来有股子聪明劲儿,只是总是拘束着,将那点儿灵气压在了礼教下头,反而没意思了。 绕过假山走出老太君的院子,沈墨慵懒地眯眼看了看天,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有些犯困。 将军。剑奴一脸为难地走过来,小声地道:宫里又来人来请了,那位主子说,您要是再不去,她就亲自出宫来找了。 知道了。沈墨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就没了下文。剑奴站在旁边半天,急得抓耳挠腮的。宫里那位主子可不好惹,三番四次拒绝,他还真担心会惹怒那主子。 走吧。好半天沈墨才回过神:进宫去。 剑奴要感动得哭出来了,连忙出去备车。除了皇帝召见,自家将军是半分不愿意往皇宫里去的。难得今天终于开了窍,他也不用费力应付那些人了。 趁着睡意在马车上睡了一会儿,再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宫门外。 醒了?有人话里带笑,捞着车帘看着他。 嗯。沈墨起身,发髻有些散了,几缕碎发垂到额前,人看起来有些阴鸷。 等了你这么久,这会儿到门口了她还怕你跑了,要我来接你过去。车外的人说着,身子让了让。 沈墨跳下车,看了这人一眼,道:沧月,你还是这么纵容她。 沧月笑了笑,雪白的牙齿闪闪发光,转身引着他就往宫里去。 前些日子你剿灭流匪,帮陛下解了忧,陛下也想着要在宫里设宴款待你,你又偏生不受。沧月一边带路一边道:沈墨啊,这大宋天下,敢这么驳皇室颜面的,怕是只有你了。 沈墨嘴角勾了勾,眼里带着点儿深意:承蒙错爱罢了,做的都是小事,拿那么大的恩典,我怕沈家受不起。 沧月的步子突然慢了下来,与沈墨并排而行。 皇上要为熹和公主定亲了,所以这几天她忙着找你。 我知道。 眉心微微一皱,沧月看着沈墨,认真地道:这么多年她的心意那么明显,你若点头,便是一段金玉良缘。沈墨,你在倔强什么? 沈墨轻笑一声:我心在战场,不在官场。熹和很好,但是她不适合做我的妻子。 沧月沉默了一会儿,前面也就是百花宫了。 不适合这个理由不成立,连我都说服不了,更别想去蒙她。沧月停住了脚步,沉了声音道:她是认死理的人,喜欢上了你,怕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你这么多年也还未娶妻,为什么不能给她个机会? 沈墨沉默地看了沧月一会儿,这人是御前侍卫,皇帝的心腹和得力助手,也是多年来一直陪着熹和公主的人。 若说熹和倾心于他多年,何不说面前这傻小子,也倾心于熹和多年呢? 沈墨摇了摇头,继续往百花宫走。感情一事太过麻烦也太能折腾,他还是不想沾惹上半点。 沈将军! 刚踏进百花宫的门,一把飞刀便直直朝他面门而来。沈墨眼神一凝,侧身抬手,将那刀接了下来,抬头看过去。 一身红装的少女傲气地抬着下巴看着他,脸上带着喜悦,却又颇为矜持:等了你好久! 臣参见熹和公主。沈墨微哂,朝熹和行礼。 沧月走过来,将他手里的刀接了过去。熹和笑眯眯地道:你不必总是对我行礼,沈将军,你回来这么久了,怎么就舍不得进宫来看看我? 沈墨嘴角带了笑,心思一转,开口道:最近有些忙,所以一直未能进宫来见,还请公主恕罪。 宫女看了坐,熹和也坐在了桌边,有些不悦地道:除了流匪,还有什么事让你忙了?父皇也真是的,杀鸡用牛刀。 沈墨摇头:陛下的旨意总有他的道理,流匪一事引发的缘分倒也不小,也许不久之后,沈某便可以请公主喝喜酒了。 熹和的笑意僵在了脸上,旁边的沧月皱眉,不明所以地看着沈墨。 喜事?谁都可能马上有喜事,就是沈墨不会。他连个看上眼的姑娘都没有,每天就知道打仗,哪来的缘分一说? 将军不用以这样的话来拒绝我。熹和深吸了一口气,捏着手绢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然这么多年,是块石头也动心了。本宫有皇室公主该有的气度,所以你不用那么做。 沈墨笑了笑,端过宫女倒的茶,安静地喝着,不再开口。 宫殿里一时没有人说话,但是等了一会儿,熹和到底没忍住,开口问:你与谁有了缘分? 这样的话让她来问很残忍,熹和觉得难过,却又没办法。她是想过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让沈墨娶她的,因为她不想嫁给陌生人,因为她真的很喜欢沈墨。 但是他居然说,他同其他人有了缘分。熹和眼睛有些红,咬唇尽量让自己不失态。 还有没有一点点可能? 那个人沈墨眼神突然温柔,脑子里却把认识的人都过滤了一遍,最后停留在一张微笑的脸上。 那个人身份有些特殊,臣想娶她,可是似乎不行。声音里夹着些低落,沈墨垂了眼,颇为深情又颇为无奈地道:相见恨晚,但是能让臣一见倾心的,也只有她了。 熹和抿紧了唇。 她有些装腔作势,危机关头却很勇敢。喜欢装大度,骨子里却是个小女人。沈墨慢慢地说着,脸上的神情充满宠溺和无边的情意,仿佛说的那个人就在眼前似的。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 能让沈墨喜欢上的人,该是有多幸福? 熹和就是这么想的,但是她羡慕,却不嫉妒。熹和从小就是被父皇捧着长大的,有自己的傲气和自尊,听着沈墨这话,很伤心,却也只能问一句:哪家的姑娘? 若是未出阁之人,也便罢了。沈墨叹息一声,摇头道:遇见的时候,她已经嫁做了人妇,我想做什么都是晚了。 熹和眼睛里又亮起些光,看着沈墨道:既然晚了,那还执着干什么?沈将军,你是我大宋的栋梁,有锦绣前程和父皇的器重,不至于为一个妇人神魂颠倒一辈子。 沈墨看了沧月一眼,后者站在一边,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只在慢慢擦拭他手里的刀。 公主怕是不知道,就在今日,臣做错了事,害得她被休回了娘家。 沧月眼皮一跳,还是抬头看了过来。沈墨一脸沉重地道:让她蒙受不白之冤,是臣的过错,所以臣已经打算和奶奶商议,迎她过门,免她受流言蜚语之苦。 熹和再镇定也忍不住吓了一跳:你要娶一个被休了的女子? 这也太荒唐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沈墨淡淡地道:她很好,足以陪我度过余生。臣一生醉心沙场,也只需要那么个人陪着我,就够了。 我熹和张张嘴,很想说她也可以。 但是沧月站在身后,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 熹和抿唇,知道沈墨是心意已决。 谁都可以陪他过,但是他沈墨认定的,只有那么一个人。 从百花宫出去,沈墨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嘴角带着笑,慢慢往宫外走。 你这个骗子。沧月跟在他身后,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样对大家都好,何乐而不为?沈墨头也不回地道:沧月,你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沧月扯了扯嘴角,站在原地目送沈墨离开。 做他想做的事情?用这个御前侍卫的身份么?苦笑一声,他还是转身去了御花园,去折两枝熹和喜欢的桃花。 她今晚上一定又要哭鼻子了。 出了皇宫,沈墨一路在马车上都在思考自己刚刚说的话。 他是不可能娶熹和的,皇上也不可能允他娶。不过自己年纪到了,难免皇上哪天想不开,会给他赐婚。 与其被人摆布,他不如先发制人。 他战功卓越,名声也在外,天下人都说,沈家将军,历朝历代都是皇位下的第一功臣。 可是这巨大的荣耀之下藏着的压力,谁人能知道?他表现得再忠心,再痴迷战场不涉官场,皇位之上的人也还是会忌惮他。 是时候过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沈墨是这样想的。 惊鸿躺在房间里养了两天的伤才能下床,整个人苍白瘦弱了不少,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走。 凌家的气氛一直不太好,她连饭都不能上桌子吃,只等着下人每天送来。 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剪画气鼓鼓地看着门口道:连门都不让人出了! 惊鸿坐在房间里绣花,闻言只摇了摇头,想开口劝剪画随遇而安。 但是话还没说出来,就有人娇笑了一声: 出去干什么?不怕人家戳着脊梁骨骂么? ☆、第二十章除却巫山云,此人最合适 惊鸿皱眉,抬头就看见凌娟秀笑嘻嘻的脸,她站在门口,嘴角扬着,眼里却没半点笑意。 这是惊鸿的二妹,赵姨娘所出的凌家二小姐凌娟秀。 在屋子里呆着倒更好,省得人家骂你的同时,也指着我们凌家骂。凌娟秀的脸慢慢垮下来,看着有些阴沉。 惊鸿放下手里的东西,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道:二妹妹不用学茶艺么?倒是有闲情过来说话。 凌娟秀冷哼一声,抓着门框道:还不都是因为你?娘已经在给我找好的婆家了,你却丢了这么大的脸。这还让我以后怎么在婆家里做人? 惊鸿沉默,自嘲地笑了笑,她还连累了不少人啊,莫名其妙的一件事,丈夫休、父亲打、妹妹怪。就没有一个人来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往娘亲最疼她,但是现在娘亲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几天没有来看她了。 心里突然就很沮丧,惊鸿看着旁边绣了一半的鸳鸯,觉得自己当真有那么点儿可怜。 而这样可怜的境地,是萧琅亲手送她进来的。他对她,半分没有怜惜。 她当初到底为什么要爱上这个人? 大概是年少轻狂之时,眼前只有这个人,所以爱得顺理成章,也爱得盲目。如今回想起最近发生的所有事,只觉得无比灰心。 不是她的东西,终究不是她的。 大概是看她脸色不太好,凌娟秀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走了。 旁边剪画说什么惊鸿也没听见,她就在屋子里这么坐着,天慢慢暗下去,她也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沈家陷入了一种慌乱。 花锦不断安慰着塌上的老太君,老太君还是跟个孩子似的滚来滚去,嘴里嚷嚷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要气得中风了,你们不要管我! 小老太太身材较小,一缩就跟一只皱巴巴的小橘子,看着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老太君,二叔做这样的决定一定有他道理,他从来都不会做错的,您是知道的。花锦柔声哄着,心里的震惊也还没平息下来。 有道理?老太君眼睛一瞪,咬牙道:娶个弃妇做正妻也是有道理的?孙媳妇,我知道你和那凌惊鸿交好,你也就帮着他胡来!但是我不允!墨儿是堂堂护国大将军,娶公主都绰绰有余,娶个弃妇算怎么回事?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沈家? 说完,往旁边沈墨那里看了一眼。但是一看更气,这混账坐在桌边安静地喝茶,头也没往这边转一下。 沈老太君知道,沈墨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他这样的态度就是摆明了,这件事没得商量。 他要迎娶凌惊鸿,毫无预兆地就要迎娶一个不怎么熟悉还是刚刚被休弃的女人。 老太君真的想要晕过去了,但是奈何身子骨太好,想晕也晕不了。只能咬牙切齿瞪着那不孝孙。 我不会允这件事的! 花锦心情也有点复杂,一边觉得惊鸿要是进来沈家,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她们两个也可以相互照顾。但是另一边,沈家是一个地位家族都远复杂于萧家凌家的家族,她怕惊鸿这样的身份,进来会吃苦。 将军娶弃妇,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等老太君闹够了,沈墨才慢慢站起来,走到软塌前面去。 沈老太君气鼓鼓地坐着,将头扭到一边。 奶奶。轻唤了一声,沈墨单膝跪下去,抬眼看着老太君,很是认真地道:孙儿已经将合适的人全部想了一遍,只有凌家惊鸿,才最适合。 老太君怒:弃妇最适合你?你这不是作践自己么?我沈家从来就没有做过这样丢脸的事! 沈墨点头,淡淡地道:就是因为从来没丢过脸,才需要在孙儿这里丢一次。 花锦一愣,心里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但是不太清晰。 二叔拒绝了当朝公主,偏偏选了惊鸿,这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老太君突然沉默了下来,收起了表情,很严肃地打量了沈墨半晌。 沈墨毫不回避地抬着头。 花锦突然觉得看不懂他们,下意识地退了出去。老太君难得出现那样的眼神,定然是有话要同二叔说的,她还是回避一二较好。 站在院子里,花锦撑着下巴想,其实惊鸿那样的性子,在沈墨身边也许更自由些,但是她知道,惊鸿太喜欢萧琅了,即使如今被伤害至此,惊鸿一定还是会念着他。 对于惊鸿,沈墨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花锦苦恼地站了好久,沈墨终于从老太君的屋子里出来了。 大嫂是不是有话想问?沈墨走到她身边,垂了眸子,显然刚刚屋里的对话不是太愉快。 花锦回了神,认真地看了看自己的二叔。 沈家一门好相貌,沈墨同沈书长得不同,但都是能让人倾心的眉眼气度。加上身份和无家室,沈墨一直是京城各家少女都想嫁的对象。 这样的人,会喜欢上惊鸿么? 二叔,我就想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花锦道:这决定毕竟惊世骇俗了。 沈墨点头,很自然地开口答:为了好好过日子。 花锦一愣。 我如今的处境,需要娶一个人。而如大嫂所说,凌惊鸿如今的处境,嫁给我会是很好的出路。沈墨淡淡地道:我不知道凌惊鸿意下如何,大嫂若是有空,可以替我去问问。 花锦皱眉:你不是喜欢她才要娶她? 沈墨抿唇,看着花锦道:过日子可以无关风月,两个人在一起也是过日子。我予她所求,她予我所求,不是刚好么? 花锦不太高兴,既然不喜欢,在一起能有什么幸福? 但是若是任惊鸿这么下去,萧家凌家她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反正都没有好日子,为什么不把她拉到沈家来? 想了一阵,花锦心里松了松,点头道:我去凌家问问。 转身走了两步,花锦又停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沈墨道:惊鸿是很好的人,二叔既然有这样的决定,我希望你以后不会负她。已经伤过一次心了,我不希望她再伤第二次。 沈墨眼神深深,慢慢地点了头。 晚膳外头只送来两碗稀粥和一碟咸菜,气得剪画直哭。惊鸿倒是没说什么,安静地喝了粥。 哪有这样欺负人的!剪画边哭边喝,抽抽嗒嗒地道:您好歹是嫡亲的大小姐,怎么能吃得和我们下人一样? 惊鸿也觉得他们做得过分,但是仔细想想也没什么。父亲最近忙着升官,母亲不知道去哪里了。她这一回来,只有受人白眼的份,委屈也没用。 萧琅说,等她想明白了,他会接她回去。 可是有什么好想的呢?她根本连自己哪里错了都不知道。 粥喝完了,肚子还有些饿,惊鸿扁扁嘴,打开门往外看了看。 春光正好,她这院落却萧条得紧。下人来送了饭便走了,周围一片安静。 剪画,你饿吗?惊鸿回头看着正在咬碗边儿的小丫头,笑眯眯地问。 剪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奴婢没关系的。 惊鸿又看了看外面,而后道:若是真饿了,我们便去找吃的。 剪画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小姐,这怎么行,厨房的人不会给咱们的。那些个势利眼的东西,昨日我就去问过了,没一个人敢私自给东西给我们。 说到这里,剪画又有些沮丧:真的和坐牢一样。 惊鸿转身过去将剪画拉着,压低声音道:家里不行便出去,你忘记咱们院子后面的狗洞了么?我身上带着银票,出去便可以去醉红楼吃叫花鸡和鱼汤。 剪画很想说这样太不合规矩了,但是听见惊鸿说的最后几个字,小丫头的肚子很配合地叫了一声,而后就很没出息地看着自家小姐问:没问题么? 跟我来!惊鸿眨眨眼,打开房门就溜了出去。剪画连忙跟上,顺手带上了门。 院子后面就有个狗洞,钻出去再翻墙就可以出凌府。这条路惊鸿小时候走过一次,是实在憋不住了跑出去和花锦疯玩的秘密通道。 不过她也就任性了那么一次,之后就没有机会了。想不到现在重新走,却是因为肚子饿。 一路走得很顺利,因为凌府不比萧家,没有太多的家奴。两个人笨手笨脚翻出墙,拉着手在街上跑了好一会儿,才大出了一口气。 小姐,包子!剪画闻着了旁边的包子香味儿,口水都要下来了。 惊鸿不慌不忙地先去旁边小摊子上买了个纱笠挡住脸,而后才掏钱给两人一人买了两个肉包。 醉红楼就在前面。惊鸿在纱笠的遮挡下大口大口咬着包子,呜呜地说着。 剪画吃着包子已经很满足了,看了看那人来人往的醉红楼,还是停下了步子。 小姐,换个地方吧,那里人太多了。 惊鸿想了想,好像也是,正打算看看周围还有什么饭馆,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第二十一章缘来如清风,缘去如暗影 老夫人说,我这胎象平稳,最近又爱吃酸的,定然是个儿子。 脱了以往的轻纱裙,穿上绫罗绸缎,姽婳看起来倒是没有以前那么刺眼。温柔护着肚子的样子,还挺像个正经妇人。 惊鸿一听见这声音身子便僵硬了,也不知道她看见自己没有,拉着剪画就往旁边闪。 卖风筝的架子摆在一旁,惊鸿连忙和剪画走到了那后面。五颜六色的风筝随风飘着,起落之间,惊鸿刚好可以看见后面走过来的两个人的脸。 萧琅护着姽婳,淡淡地应了一声,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姽婳不大高兴了,停下步子来嘟着嘴看着他道:你不乐意么?还惦记着凌惊鸿? 惊鸿微微一震,却又听得萧琅道:没有,我惦记她做什么。 姽婳哼了一声,眼神颇为幽怨地道:没见过休了妻还要去迎回来的道理。你要是真想休,又何必说还会接她回来?你要是不想休,这戏做给谁看? 萧琅有些恼,奈何这是大街上,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人,他也不能失了风度。于是只能压着性子道:娘不是都允了你,若你生的是男孩,便以嫡子身份相待么?你还计较那些做什么?我想休与不想休,凌惊鸿不都是已经回去了么? 嫡子身份相待?惊鸿瞳孔微微紧缩,手慢慢捏紧了。 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萧琅迎她回去之后,难不成要她屈居姽婳之下? 开什么玩笑! 这样都能忍下来,她就不叫凌惊鸿了,改名凌乌龟更好。一步让步步让,萧琅当真以为她的爱廉价得很,肆意挥霍了之后自己还会源源不断地补给他? 做梦! 惊鸿的脾气上来了,看着那对狗男女愤怒地想,宁可自己独孤一生了,出家或者远离京城,怎么样都好,她绝对不会回去萧家。 以往那么忍着盼着,不过是因为她对萧琅的爱可以压过其他。而现在,看着面前那个无比熟悉却抱着其他女人的男人,惊鸿发现自己心里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受。 大概是已经麻木了。 走吧。低声对身后的剪画说了一句,惊鸿最后看了萧琅一眼,打算在他们转身的时候从这个风筝架子跑到旁边的巷子里去。 好不容易跟你出来逛街,我不跟你吵了。姽婳哼哼了一声,继而声音又娇媚起来:萧郎你看那边的风筝,燕子那个,多好看啊,给我买一个吧。 惊鸿心里一跳,扭头一看。 自己面前的这只燕子风筝画得的确是好,颜色均匀,轻而薄。 只是拿开的话,在后面看见个戴着纱笠的人,会不会很奇怪? 惊鸿还没回神,面前的风筝已经被拿开了。 卖风筝的人怎么不见了,就一个架子放在这里。姽婳嘟囔一句,伸手摘下燕子风筝。 当然,不出意外的,她看见了架子后面的人。 啊!一声尖叫,姽婳显然是吓着了,往后退了好几步。萧琅跟着过来扶着她,也看向架子后面。 完了。 惊鸿一咬牙,看了一眼没有纱笠遮挡的剪画。前面两人应该没有看见她,若是看见,便该知道她们是谁了。大街上遇见自己的前夫和他的姨娘,这件事可不好玩。 你站着别动。轻声朝剪画吩咐了一句,惊鸿一咬牙,兔子似的蹿出去,越过姽婳和萧琅就往前跑。 什么人!萧琅怒喝一声,条件反射地就放下姽婳去追。 人的本性里就有追逐,没什么缘由的,看见一个人戴着纱笠跑走,怎么都想去追。 不过只看了那人两眼,萧琅的脸色就沉下去了。惊鸿的身影他熟悉得很,前面那个人,给他的感觉也十分熟悉。她怎么会在街上? 惊鸿拼命往前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但是她现在不想看见萧琅,一点也不想。 一路上撞着不少的人,也幸好街上人多,萧琅才没能马上追上她。惊鸿知道他一定会认出自己的身影,但是能跑就跑,抵死不认也行。 你以为你跑得过我?身后的声音近了,吓得惊鸿一身冷汗。 唔。猛地被人伸手拦腰抱住,惊鸿睁大了眼睛,接着就被那人顺势绕了个圈,抱进怀里,更快地往前面跑去。 是谁? 惊鸿又惊又怕,头上戴着纱笠,根本看不见这人模样。倒是闻见一股子很好闻的味道,不像是香囊,要形容的话只能说是像一潭寒水里面有铁有墨香,周围还开着染着墨的桃花的感觉。 每次看见你,怎么都是这样狼狈。有人低笑,像是已经跑到了安全的地方,轻轻地将她放了下来。 惊鸿立马取下纱笠,面前赫然出现的就是沈墨的脸。 大嫂要白走一趟了,去了凌府也找不到你。倒也还是你我有缘分,随便转转也能遇见。沈墨的神色和往常不同,感觉亲切了许多。惊鸿眨眨眼,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傻了?沈墨看看身后,淡淡地道:他追不过来了。 周围是安静的小巷,惊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干脆蹲到了地上,抬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沈将军,您怎么会 沈墨挑眉:举手之劳,看你跑得辛苦,就帮了你一把。 惊鸿沉默,这才回想起刚刚的事,真是荒唐。短短两个月时间不到,她从欣喜不已到了现在的不敢见人,从萧家主母变成了下堂之妻。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萧琅的情意太浅,她的爱意太浓。 自作孽不可活。 你要回去么?顺路一起。沈墨俯视了惊鸿半天,还是开口说了一句。 惊鸿眨眨眼,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道:将军去凌家有什么事? 沈墨目光幽深,看着面前这可怜巴巴抬头看着他的人,眼里带了笑意:提亲。 提亲?惊鸿吓了一跳,眼睛睁得比刚刚还大,几乎是一下子就跳了起来,重重地撞上了沈墨的下巴。 抱抱歉。惊鸿捂着额头,疼得龇牙咧嘴的。但是心里的震惊更大,直接压过了疼痛。 将军要娶凌家的女儿? 沈墨看着她,淡淡地道:有何不妥? 不妥啊!不妥大发了!惊鸿连连摇头:我们家几个女儿,任是谁我都觉得配不上将军,当妾室都有些不够格。 开玩笑,这个人是沈墨,权倾朝野,威名远播。虽然最近的接触让她觉得沈墨这个人有些奇怪,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个人无论家世相貌还是人品,怎么都不该看得上凌家的女儿。 何必妄自菲薄。沈墨轻笑:我看上一个人,自然有我的道理。只是还不知道这次提亲能不能成功,万一被拒绝了,我可真要伤心了。 这话听着,简直是要将人都融化了。惊鸿呆愣愣地摇头道:不会的,不会有人拒绝将军你。无论是我哪一个妹妹,只要将军去提亲,父亲一定会高兴地马上许给你。我担心的倒是,她们怕伺候不好将军。 沈墨眼里笑意更深:不会拒绝就最好了,不过既然担心你的妹妹们伺候不好,那便你亲自来吧,凌家嫡女。 脑子里轰地一声,惊鸿傻了,张大了嘴很不淑女地就这么仰头看着沈墨。 她这是被调戏了吗?现在是不是应该大喊调戏良家妇女? 可惜了她连良家妇女都不是,只是一个蒙着骂名的弃妇。沈墨是在开玩笑吧,以他的身份地位,想娶她是有多想不开? 慢慢合拢了嘴,惊鸿站起来拍拍衣裙,退后一步道:将军莫要说笑了,虽然很感谢将军今日相助,但是惊鸿没有开玩笑的心思,这就先行告辞了。 沈墨点点头,也没有多说的意思,就站着看着惊鸿出了巷子,一路狂奔。 那模样,当真是比老老实实行礼的妇人有趣多了。 跑回凌府,再翻墙进去,惊鸿很敏锐地发现有些不对。 她的院子里有人。 还不快进来?一声低喝,吓得惊鸿腿一软。 父亲什么时候来的? 知道她偷跑出去了,父亲会不会再打她一顿?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再来怕是受不住了。不过听着声音里像是没有多少怒气,甚至还透着些慈祥,是她耳朵不好使了么? 犹豫地踏进房间,惊鸿一抬眼就发现父亲母亲还有一院子的姨娘都来了,个个脸上的表情都是非常精彩。 发生什么事了? 惊鸿。花锦笑眯眯地站起来,眼角扫了众人一眼,亲亲热热地过来挽着她的手道:你怎么出去了?你家里的人竟然没一个知道你去哪里了,害我担心。 花锦?惊鸿眨眨眼:你怎么来了? 花锦微微一笑,伸出食指轻轻摸了摸眉毛。 惊鸿立刻会意了,随着她走到一边软榻上坐下。 摸眉毛一直是她们之间的暗号,意为配合演戏,常用于小时候偷跑出去玩,回来被长辈审问去向的时候。 不过现在,花锦要她配合什么? ☆、第二十三章巨石从天落,命途突迷惘 沈家的意思方才我已经转达了,但是大家似乎都有些为难。花锦温和地笑道:这事还是问问你的意见吧,惊鸿。你被休弃,是那萧家人不长眼睛。现在有慧眼识珠的沈老太君,希望你做沈家的媳妇儿,你可愿意? 啥? 惊鸿呆呆地看着花锦,花锦眨眨眼,又摸了摸眉毛。 愿约好的摸眉毛就一定要配合,可是这糊里糊涂的,愿意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去啊!惊鸿皱着眉头站起来,疑惑地看着道:到底怎么回事? 凌母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捏着手帕开口道:沈大少奶奶的意思是,沈老太君看上你贤惠能干,要让你去做沈家的媳妇,沈将军的正室。 惊鸿退后一步,这话刚刚沈墨已经说过了,怎么这会儿花锦也来说?大家都疯了么?这一想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啊,沈家门槛那么高,她没出嫁尚不够格嫁进去,更别说现在是个弃妇。 别开玩笑。惊鸿沉默了半天,认真地看着花锦:这件事有些荒唐,我和沈将军不过见过几面,且也不是很熟悉。我自己都知道自己不够格,沈老太君又怎么会看上我? 花锦无奈地叹口气,有什么办法呢?老太君是没看上,但是二叔看上了。二叔看上的人啊,老太君想拦也没法儿拦,他总有理由去说服她老人家。 惊鸿,我不会害你。花锦道:你想想看,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害过你了? 惊鸿低头,将小时候的事都仔细想了一遍,最后身子放松了些:没有。 花锦不会害她,她只会尽全力地帮她,就像遇见流匪的时候,她不要自己的性命也会叫她走一样。她是全心全意希望她过得好,那么她也该全心全意相信自己的好姐妹。 但是这件事真的是怎么听怎么荒唐,虽然她现在处境很困难,也不知道将来要怎么办。但是突然要她嫁给沈墨 惊鸿发现,自己有些做不到。 这姻缘太莫名其妙了。 沈将军是大度的人,也不会太计较你过去的事情。花锦想了想,道:我觉得他这么顶着压力要娶你,定然是真心喜欢你的。惊鸿你不知道,当今熹和公主对他倾慕已久,他却为了你,拒绝了公主。 喜欢?惊鸿黯淡了眼神,勾着唇笑了笑。这么多年都没见过真正的喜欢长什么样子,来一个她根本不熟悉的人,就能说喜欢了么?她与沈墨只见过几面,大概有个印象,知道那人是什么性子。但是说喜欢,实在是言深了。 我有点无法接受。惊鸿看着花锦道:这件事,你还是回去请老太君和沈将军三思吧。 凌父坐在一边,闻言皱了皱眉,放下茶杯道:沈大少奶奶亲自来说,你便再仔细听着,哪有现在就赶人的道理。 惊鸿一愣,转头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 凌父看起来不想多说话,只这一句便不再言语。但是他的态度就摆明在了这里。 他不阻碍,换句话说,父亲更希望她嫁进沈家。原因是什么,不用想也知道。失去萧家的靠山,父亲在朝中的六品之职便岌岌可危。回来打她那一顿大概也是有这方面的气恼。 女儿是赔钱货,但是嫁进好人家,便是挣钱的好东西。惊鸿心里有点凉,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娘亲。 凌母站在几个姨娘前面,稍微显得有些老了。她眼里满是担忧的神色,远远地看着她,却无法站出来说话。 凌父一直在生惊鸿的气,所以家里的姨娘妹妹都敢爬到她的头上去撒野。她这几日也被禁了足,很担心惊鸿以后的处境。 沈家突然的示好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可是太大了,也要看牙口好不好,吃不吃得下去。 惊鸿沉默了一阵子,看着花锦道:你让我想想吧。 花锦叹息了一声,捏了捏她的手,小声地道:其实我私心是希望你嫁的,毕竟又可以和我相互照应。但是惊鸿,我知道你心里不会放得下萧琅,也不明白二叔到底是什么心思。这一次的事若是成了,必然轰动朝野京城,到时候又不知道是个什么境地。 惊鸿点头,这些她都知道。从震惊里缓过神来,她现在更想知道沈墨是怎么想的。 大家都没什么话好说,惊鸿便送花锦出去。出去的时候花锦还是跟她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嫁过去的好处坏处,惊鸿都记下了。分别的时候,惊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我想见沈将军一面。 花锦点了点头,转身上车走了。 惊鸿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撞见萧琅,又出了沈家提亲的事,让她整个人都暴躁了起来,就差在床上打滚了。 二更天的时候,惊鸿一翻身坐了起来,打算去看月亮。反正睡不着,最近的月色不错。 剪画已经睡了,她今天神色有些古怪,不过惊鸿已经没有心情去追问了。 月光皎洁,她的院子里有小石桌,洒满月华的时候,分外皎洁。 但是当她打开房门往外看的时候,那桌子边已经坐了一个人。 惊鸿吓了一跳,几乎就叫了出来。但是那人一转头,月光之下轮廓很是熟悉。 还以为今天等不到你出来了。沈墨轻笑一声,手里拿着不知道哪里顺出来的酒杯,心情好像很不错。 惊鸿哭笑不得,她想见这人没错,但是也不该是此情此景啊。堂堂大将军,翻墙怎么这么顺溜? 不过她丢脸的时候都让这人看尽了,现在顾忌那些俗礼也没什么用,她是真的有话要问他。所以惊鸿还是走了过去,在石凳上坐下,看着沈墨道:沈将军,有话我就直接问了。 沈墨点头,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像是早知道她要问什么一样。 娶我,对你没有半分好处,为什么想这样做?惊鸿看着他的眼睛,很是认真地问。 沈墨道:娶你对我未必没有好处,而且对你的好处也很多。凌小姐为何这样看不起自己?沈某说过,沈某看上一个人,必定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 沈墨微笑,风度极好地道:你会琴棋书画,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会管理家事,也会奉承委婉。这样的女子,不值得娶么? 惊鸿脸有些红,好歹还是稳住了心神,道:和我一样的女子多得是,而且我还是弃妇,将军何不去寻一个更好的? 就你刚好合适。沈墨收敛了几分笑意,看着惊鸿道:算是一种交易吧,凌小姐,你予我所需,我予你所需,两厢齐全了,不是很好? 惊鸿一愣,交易?这样一说好像反而说得通了,但是沈墨能给她很多没错,她能给沈墨什么呢? 沈家世代手握兵权,是大宋的重臣之家,世代为皇上效劳。沈墨知她疑惑,捡了两句话来说:功高震主,皇上目前的处境无法削弱我,那么只能我自己来了。名声太好未必是好事,娶弃妇为妻,也未必是坏事。 惊鸿想了一会儿,好像明白了。 简而言之,她现在正被人嫌弃,那么沈墨娶她,两人就好比一个是天山上的雪,一个是地沟里的水,两方融合,就变成溪流了。不高不低,平平淡淡。 也就是说,沈墨是来拿她挡灾的。 惊鸿心里觉得有点凄凉,摇头道:不瞒将军,萧琅虽然休了我,但是我心里依旧有他。本想着不回萧家,从此远离京城,只是现在的情况,我走不掉罢了。 还喜欢他?沈墨挑眉。 惊鸿乖乖地点头。 愚蠢。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沈墨将头转到一边,道:不过我不求你的心,都说了是交易,你嫁给我便可以有后半生衣食无忧。我常年征战在外,你可以当没有我这个人。 惊鸿沉默。 感情一事,不必看得太重。沈墨饮完了杯中酒,将空杯放在石桌中间,看着惊鸿道:自己怎么过好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儿女私情,不过沧海一粟。 你想好了再去找花锦吧。 说完这话,沈墨走回了墙边,很潇洒地重新翻了回去。动作之熟练优美,看得惊鸿忍不住想,这人到底翻过多少院墙?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满地的月光。惊鸿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回去睡觉。 这一次倒是睡得安稳了。 但是接下来几天,凌家有些乱。惊鸿一直沉默不说话,几个姨娘阴阳怪气,凌娟秀更是见了她就要嘲讽。惊鸿都当她们不存在,该吃吃,该喝喝。 你到底怎么想的?凌母拉着惊鸿,皱眉道:总不能让人一直等着,这毕竟对你来说是很好的事情。 惊鸿想了想,看着自己的娘亲问:娘亲,您爱父亲么? 凌母愣了,继而别开了眼,低笑道:若是不爱,当初怎么会嫁。 那您为什么过得这么辛苦?惊鸿眼神有些茫然。 ☆、第二十四章君娶我为嫁,一婚复一婚 凌母苦笑,看着自己的双手道:男人啊,哪有一心一意的?他当初也说爱我,后面还不是一个姨娘一个姨娘的往家里娶?我爱他,所以只能忍着。女人的日子,总是忍着忍着就过去了的。 惊鸿皱眉,想了半天才问:若是您不爱父亲,日子会不会好过很多? 凌母有些错愕,直愣愣地看了惊鸿半晌。惊鸿满脸的茫然,像是走进了什么迷雾里,需要一个人引她出来。 不爱?不爱的话,她就不会嫉妒,不会忍让,的确会少很多的麻烦。但是不相爱的人在一起,会有幸福么? 你在想什么,可以直接告诉娘亲。凌母顿了顿,干脆直接问:惊鸿,你老实告诉娘亲,你与那沈将军是什么关系? 惊鸿摇头,颇为无奈地道:当真是不熟。 凌母有些惊讶,但是想想也是,大概就真的如花锦所说,是沈老太君的意思吧。不然沈墨那样高的眼光,怎么会瞧上惊鸿了。 娘亲,我心里还是放不下萧琅。惊鸿眼睛有些红,可怜巴巴地蹭着凌母的衣襟,小声地道:我知道您和父亲都希望我嫁,但是 那样的人,还记着做什么?凌母有些气愤,抓着惊鸿的肩膀道:他先负了你,又弃了你,简直是禽兽不如的东西。你还念着他,就是你自作孽! 惊鸿咬着唇低头,虽然也知道自己很没出息,可是喜欢一个人这么多年,要怎么才能改得了? 娘亲也不想劝你太多,毕竟这件事凌母叹了口气,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不是花锦问惊鸿的意见,其实凌父就可以直接做主了。 惊鸿大有可能,是要嫁过去了。只是她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过得开心一些,不要那么苦。 晚上惊鸿又发了一晚上的呆,二更天的时候出去打开门,一点也不奇怪地走到石桌边,看着正在撑着下巴等她的沈墨,淡淡地道: 我嫁。 沈墨看着她那一脸英勇就义的神情,没忍住,又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惊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就是换个地方生活,两人之间就是个交易,她犹豫这么久反而有些矫情了。 想通了一些事之后惊鸿发现,抛却相思不谈,人间自有风月。她惦念着萧琅,人家却已经有了孩子,要换正室。如此的感情,倒也真挺没意思的。 那么,我会尽快让人安排婚事的。沈墨心情大好,一张脸都柔和了下来:你有讨厌的人吗? 惊鸿不解,问这个干什么? 说没有就太假了。惊鸿皱了皱鼻子,道:我讨厌姽婳,还有萧琅。 沈墨笑得更欢,靠近惊鸿一些,捏过她的下巴,细细地看了会儿她的脸。而后松开,风度极好地道:这般欺负我家娘子,害得你都瘦了,我也讨厌他们。 一声娘子自然得紧,惊鸿心里一跳,脸莫名就红了:还没过门呢! 嗯,快了。轻笑一声,沈墨脸上恢复了些正经,看着惊鸿道:既然要嫁给我,那么你以后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可以直接告诉我。总归只是交易,不用以我为天,看着我站在你身边就可以了,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惊鸿听着,只点了点头。这样的话花俏得很,她现在已经不想相信了。但是沈墨的面子她不会驳,该做的她都会做。 但是很多很多年以后,惊鸿再回想起沈墨在月光下说的这段话的时候,心里总会像有滚烫的水涌过,疼得难受,也能彻底温暖她。 婚事就这么订下了,惊鸿本以为过两天沈家才会来下聘礼,然后京城就热闹了。再过几天他们成亲,路上说不定会有抢轿子的。 她是二嫁,礼仪自然不可能太大,虽然是正室,但是从正门抬进去就可以了,根本不用走大街上绕。 但是她低估了沈家,花锦第二天就带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来下聘礼了,特意从沈家出发,绕了京城一周,到凌家放下三十个箱子。 按沈家规矩,下聘之礼全在这里。清单请大人过目。花锦笑得温软,还带着点儿兴奋。 礼单上面的东西,凌父扫也没扫就收下了。这些箱子不用数也知道远远超出了正常聘礼的范围,凌府外头已经热闹成了菜市场。 我的天啊,沈将军竟然要娶凌家惊鸿! 听错了吧,凌惊鸿不是刚刚被休回去么?沈将军怎么可能娶她! 你还没听说么?沈家都要昭告天下了!说凌惊鸿贤惠大方,当得起沈家二少奶奶! 沈将军不是要娶公主么 嗨,人家为了凌惊鸿连公主都不要,我倒是想看看那凌惊鸿长得是有多国色天香。 堂堂护国将军,娶个弃妇萧家那边没动静么? 众人议论纷纷,萧家自然也收到消息了,只是这消息是自己找去的,沈墨大早上的就骑了白马,亲自去萧府上递了喜帖。 萧琅当时的脸色精彩得很,几乎是立刻就冲上去和沈墨打了一架。但是相比于沈墨这种常年征战身体倍儿棒的人,萧琅明显处于劣势。沈墨很好风度地制住了他,丢下帖子就走了。 姽婳脸色铁青,萧老夫人更是大骂惊鸿不要脸,刚刚被休回去,这么快就要改嫁! 萧家的脸面丢了个大的,本来休了惊鸿,丢脸的是凌家,沈家这么一参和进来,瞬间就把惊鸿的不堪为妻,变成了萧家的有眼无珠。 大快人心!花锦坐在惊鸿的房间里,笑眯眯地道:你是不知道萧家人气成什么样子了,还把帖子撕了丢出了门外,哈哈。 惊鸿坐在梳妆台前,听着这话心里有点复杂,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花锦笑够了就走到她身后,拿起梳子替她梳头。 二叔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事情,明天你就可以过门了。 这么快?惊鸿吓了一跳,一般下聘之后,不都是还等上一段时间才有婚礼么? 二叔说,他怕夜长梦多。花锦无奈地道:他说的总是有道理的,以后你同他在一起,不用花太多精力去想事情,直接听他的就对了。 惊鸿抖了抖,有一种自己会被带偏了的直觉。夫君太聪明,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婚礼的时间她没什么好计较的,反正一切从简,她就当收了这么多聘礼,过去给沈墨做苦力好了。 大宋皇宫。 皇帝看着下面跪着的人,又看看自己旁边坐着的,双眼通红的女儿,无奈地道:沈爱卿当真已经决定了么? 沈墨半跪着,声音坚决:聘礼已下,还请皇上成全。 熹和哭得鼻子红红的,却倔强地挺着身子没在沈墨面前掉眼泪。沧月看着,眼神幽暗,却没说话。 唉,也罢。皇帝站起来,挥手道:去吧,朕也会送贺礼的。 多谢皇上。沈墨叩首,然后很是镇定地退了出去。 新的日子要开始了。沈墨走在宫道上,嘴角微微扬起。 不知道明天他的娘子,会惊讶成什么样子。 护国大将军沈墨娶妻,娶的是弃妇凌惊鸿。这样的消息一晚上就传遍了全京城,第二天天还没亮,沈墨换上喜服刚走出府门上马,就看见了一大群人。 换句话说,是一大群姑娘。 沈将军,您为什么要娶一个弃妇?姑娘们哭得凄凄惨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了而不是他今天要娶妻。 就是啊,天下姑娘那么多,您怎么非要选那样的人?穿着绫罗的姑娘边哭边道:论身份地位,凌惊鸿怎么也够不上 恕我冒昧。沈墨拉着马缰绳,皱眉看了那群人一眼:沈某与你们熟识么? 一群人都是一愣,哭声都小了些,最后没有人再发出声音了。 沈墨翻身上马,后头的侍卫有条不紊地列了队,喜娘丫鬟们统统都准备好了,浩浩荡荡往凌家而去。 迎娶本该是黄昏时分为佳,但是沈墨偏偏很早出了门,一路绕着京城的街道走,就和花锦下聘礼时一样。 街上不少店铺都自发地挂出了红绸,整个京城就像一个大喜堂一样。沈墨慢悠悠地逛到了中午,带着众人在城北的饭馆吃了午饭,下午就继续去转。据百姓目击,长长的迎亲队伍围着萧府绕了八圈有余,时辰不早了才慢悠悠往凌府而去。 花锦说,难得看见二叔这么幼稚。 不过大喜的日子,就该高兴,花锦打扮好了惊鸿,挨个跟凌家的人行了礼拜了别,盖上盖头便扶着她出门。 从此以后,你的夫君就是沈墨,而不再是萧琅了。花锦在她耳边轻声道:惊鸿,未来的日子,和二叔好好过吧。 沈墨站在马旁,看着一身喜服的人被扶出来,安静地等待着。 驾! 凭空响起策马之声,围观的人群一片惊呼,纷纷让开。那马却不停,直直地冲着喜队而去。 ☆、第二十五章花轿几回颠,郎骑马相迎 眼瞧着要撞到端着喜盘的丫鬟,马上的人立刻勒马。前蹄高扬,骏马长嘶一声,吓得丫鬟后退了好几步,差点丢了手里的东西。 萧琅脸色很难看,转眼没过去看沈墨,而是翻身下马,大步跨到盖着盖头的惊鸿面前。 休书未拿,你便想要改嫁?凉凉的声音透着万分的恼怒,萧琅一把抓住惊鸿的手腕,伸手就要去掀她的盖头。 手被人一拧,萧琅一惊,迅速脱了钳制退后一步。 沈墨脸上带着微笑,甚至还有那么点儿觉得好玩:侍郎大人这是要来抢亲? 萧琅看着沈墨,拳头捏得很紧:她原本就是我的妻子。 被夫家遣送回娘家即为弃妇,侍郎大人连这个也不知道?花锦扶着惊鸿,冷笑出声,看着萧琅道:娶个妓女当宝贝,将新婚的正室遣送回娘家。萧琅,萧大人,您现在是以什么资格来闹事的? 萧琅抿唇,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讽刺嘲笑看热闹的都有。惊鸿站在一旁听着,觉得心里紧了紧,却不想有任何动作。 沈墨低头跟身边的人吩咐了一句什么,那人飞快地往街上跑去了。 就算是我遣送她回娘家又如何?弃妇没有休书,夫家来迎便可再次为妻。萧琅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沈墨道:堂堂护国大将军,也有夺人妻子的嗜好? 沈墨有些为难地摸了摸下巴,走到惊鸿身边,温柔地问:没有休书怎么办? 惊鸿捏着手里的喜帕,眼前是红红的盖头,看不见四周。本来有些慌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沈墨往这里一站,她就觉得无比安心。 没有休书,就写吧。 一句话震惊四座,惊鸿声音清亮,字字如珠盘敲打:萧琅负我在先,弃我在后,这休书便由我来写。 百姓哗然,从来只有夫家休妻,没有听过妻子休了丈夫的,这凌惊鸿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不过那萧琅薄情寡义,朝秦暮楚,做的事情的确过分了些,所以不少围观的妇人拍手称快。 萧琅气极反笑,道:你要休了我? 惊鸿沉默片刻,对花锦伸出了手。 从惊鸿说要写休书的时候开始花锦已经吩咐人去拿笔墨了,眼里是止不住的兴奋和激动。惊鸿一伸手她就递了毛笔,然后让人将宣纸拿着展在惊鸿眼下。 惊鸿抬手稍微捞起一点盖头,而后便当真开始写了。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娟秀的字体染于纸上,惊鸿写着写着,还是没忍住落了泪。好在盖头遮掩,谁也看不见。 不爱会更好过一些,萧琅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了,那么便算了吧,各自放过,日子也还能继续过下去。 周围突然就很安静,萧琅愣愣地看着惊鸿,直到花锦将休书放进信封递过来的时候,他才回过神。 这样的休书,算数吗?声音突然就低哑了下去,萧琅嘲讽地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再抬头看着惊鸿道:你转眼就要改嫁,是不是早就与他暗度了陈仓? 心里有怒火升上来,惊鸿冷声道:我与沈将军相识不久,这场姻缘也的确有些仓促。但是我做你萧家媳妇的时候,上没有对不起老夫人,下没有对不起萧府众人,对你我也是尽心尽力了。现在这个地步是怎么走到的不用我说,但是萧大人现在反咬我一口,不觉得有失风度? 萧琅皱眉,沈墨脸色也冷了些,侧身挡住了惊鸿,看着萧琅道:今日怎么说也是沈某大喜之日,萧大人休书也拿了,是不是可以让开了? 我不让。捏紧了手里的休书,萧琅抿唇,凉凉地看着面前一对刺眼的新人:沈将军虽然于社稷有功,但是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下官虽然官职不比将军,上书参奏还是可以的。 明天上朝的时候再参奏吧。沈墨淡淡地道:现在胡搅蛮缠,会耽误吉时。萧大人,抱歉了。 话落音,旁边的剑奴便带了人上来,将萧琅押住。 光天化日,沈将军不怕王法了吗?萧琅怒极,使劲甩了胳膊,却没能挣脱开。惊鸿拉了拉花锦,花锦连忙扶着她先上花轿。 沈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翻身上马,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萧琅眼睁睁地看着喜队整理好了,要开始起轿,急得有些心慌。 凌惊鸿! 怒喝声从轿子外面传进来,惊鸿掀开盖头透气,觉得今日真是一场闹剧。 她不会再回头看了。 心里虽然不好受,也知道会有不少人骂自己。但是未来的日子跟那些人都没有关系了,她要好好地过。 起轿喜娘甩着帕子喊了一声,鞭炮声响,其余的声音便都听不见了。惊鸿松了口气,靠在轿子里想,等会儿的拜堂还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萧琅是被押住了,但是毕竟是朝中官员,剑奴也没押他太久,等喜队离开了凌家门口,剑奴便放开了他,带着人去追沈墨了。 整个京城都很热闹,接了新娘子的轿子终于没有再绕京城转,而是飞快地往沈府而去。 萧琅咬牙,翻身上了自己的马,继续跟着喜队走。 他接受不了,接受不了凌惊鸿这么快就要嫁给别人。她分明是爱着他的,分明是他的妻子。当初一时冲动送了她回去而已,怎么就一点退路也没有了? 他其实可以不要姽婳,娘想要孙子他也可以和惊鸿慢慢来,他就是想看看惊鸿有多在乎他,贤惠体贴之下会不会吃醋,会不会抱着他想要争得他的宠爱。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萧琅骑着马看着前面的热闹,突然觉得有点绝望。 打开休书看着上面的字,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当初他和她正年少,一起吃饭之时便有人打趣让他们以后成亲,他当时是不肯的,还把她惹哭了。小小的两个人玩着幼稚的过家家,惊鸿也总是会要当他的妻子。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惊鸿,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慢慢灰了心? 萧琅觉得有些窒息,眼前是无边无际的红,一路延伸到了沈家门口。 沈墨给了凌惊鸿最盛大的仪式,在将军的婚庆规制之下极尽了热闹。新娘子下轿的时候,沈墨是很温柔地将她抱下来的。 萧琅看着,还是走了过去。但是没走几步,袖子就被人拉住了。 还嫌不够丢人么?姽婳气急败坏地看着萧琅道:你急匆匆地出门,就是来抢亲? 惊鸿正被沈墨抱着,听着这声音愣了愣。她怎么来了? 沈墨停了下来,低声在她耳边道:娘子你看,我们今日的婚礼怕是要让京城百姓一个月不会无聊了。 将军这声音听起来颇为兴奋。惊鸿嘴角抽了抽,无奈地道:不是该担忧么? 有什么好担忧的?沈墨笑得双眸发光:万事都有我在。 惊鸿沉默,那边的人已经围了一圈看姽婳和萧琅的争执。 回去吧。 你先走,还怀着身子呢。萧琅没看姽婳,垂了眸子。 你不可能将她抢回来!姽婳气得咬牙:她那么不守妇道,爬墙在先改嫁在后,你就是个被骗了的傻子,还巴巴地跑来抢亲么? 花锦脸色沉了,沈家门口的人一声不响,立刻将姽婳和萧琅围了起来。喜娘和丫鬟们也都围了过来,个个面色不善。 干干什么?姽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往萧琅身后站。 在沈府门口闹事,胆子倒是不小。花锦阴着脸道:自己不要脸,别污蔑得别人和你一样不要脸,春红楼的姽婳姑娘。 你!姽婳气着了,但是转头一看花锦的服饰,就知道是惹不起的主儿,当下就咽了口气,拉着萧琅的衣袖不说话了。 凭空的脏水泼下来,污蔑的还是我即将拜堂的妻子。沈墨正了颜色,看着姽婳和萧琅两人,道:两位不该给个交代? 萧琅面无表情地回望他:姽婳说的未必不是事实,将军这样的身份,娶萧某不要的弃妇,这背后难道没有什么由头么? 惊鸿捏着沈墨的衣襟,挣扎着想下来说话。沈墨低声道:你安静些。而后抬头看着萧琅道:惊鸿没被你遣送之前我们相交甚浅,只是沈某对她一见倾心,知其有夫故而只恨相见太晚,半分越矩之事未做,萧大人这话可有证据? 有同一对姻缘符,还叫半分越矩之事未做?萧琅冷笑:将军深受皇恩,下官不敢得罪,可是实话还是要说,你同凌惊鸿二人私通暧昧,现在又强夺我妻,这样的事,下官觉得应当交由皇上裁决!你们今日不能拜堂。 沈墨往旁边看了一眼,而后气定神闲地抱着惊鸿站着,道:今日这堂我拜定了。萧大人有本事,就踏进这沈家大门吧。 ☆、第二十六章红绸挂喜堂,水落无何意 看着沈墨那张脸,萧琅觉得很讨厌。他笑得太胸有成竹,让人想狠狠地挫败他,叫他看看厉害。 沈府就在面前,这道门他如何会进不去?今日这喜堂,他定是要给砸了,绝对不会让凌惊鸿当真嫁给这沈墨。 吉时已到。喜娘的声音打破了周围的安静,沈墨眼里带笑,淡淡地看了萧琅一眼,随即抱着惊鸿转身,跨进了沈府的门槛。 剑奴,你迎客。 剑奴闻声,应了一声是,随后便站在门口,开始迎接拿着帖子的客人。 沈家大婚,朝里来的人不少,看够了热闹,这会儿都赶着去送礼进门。萧琅皱眉,直接便往沈府里面走。 萧大人,帖子。剑奴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看着萧琅道:没有帖子是不能进去的。 就这一个人,便断言他不能踏进沈家大门?萧琅又气又笑,挥手一拳头便往剑奴脸上打。莫说是这一个人守门,一百个他也要打进去! 剑奴轻轻一闪,避开了萧琅的拳头,而后反手一拧,狠狠地将萧琅压住。 多有得罪,萧大人。语气很是恭敬,手上的力气却没松,剑奴松开萧琅,退后一步道:见谅。 萧琅要气死了,后面站着的姽婳也觉得脸上过不去,上前拉着萧琅的袖子道:胡闹了这么久了,老夫人还在家里生着气呢,咱们先回去吧。 你先回去。萧琅阴了脸,沉声道:我要进宫面圣,问问这天下到底可不可以这一人横行! 姽婳张了张嘴,但是萧琅在气头上,根本拦不住,直直地就往皇宫去了。 惊鸿被沈墨一路抱进喜堂,跨过了火盆踩过了香草,直到喜娘递了喜结过来,沈墨才将惊鸿放下。 周围挤满了人,恭喜之声不绝于耳。惊鸿觉得有些头晕,一边惦记着外面的萧琅会做什么,一边小心翼翼地跟着沈墨走到主位前。 沈老太君坐在椅子里,一张脸上没有笑意,反而气哼哼的,像一只鼓胀胀的橘子。手里的拐杖高高的龙头朝着惊鸿,花锦很担心那拐杖会不会突然砸下去。 沈墨和沈书的父母都是死在战场上的英雄,高堂之上只有老太君能坐,但是旁边还多留了个位置,不知道是给谁的。 紧张? 惊鸿正在出神,突然听见沈墨小声问了她一句。 没低低应了一声,惊鸿深吸一口气,全神贯注去听喜娘念生辰八字,然后是一系列繁文缛节。到底不是第一次,她还算熟悉。 老太君,您听听,惊鸿和二叔的八字是天合啊!花锦眼睛亮亮的,在老太君耳边嘀咕:旺夫之象,这样的媳妇儿哪里找。二叔好不容易抢回来,您别虎着脸了。 老太君哼了哼,脸色缓和了一丁点儿,还是皱巴巴的。 她不高兴,虽然今天狠狠扇了萧家巴掌,她还是不高兴。惊鸿是个嫁过人的,她的宝贝孙子好吃亏。而且以墨儿的性子,断然不会想再娶的,太便宜人家了! 她年轻时候怎么就没这么好的事情! 惊鸿听见了花锦的话,有那么点惊讶。老太君看起来不喜欢她啊,那花锦说的是老太君看上她,要她做孙媳妇,是怎么回事? 全是沈墨的主意么? 背上起了层冷汗,惊鸿有些不明白沈墨的心思。想起花锦说的他很聪明,总有一种老鼠落进猫窝里的感觉。 喜娘刚念完一些乱七八糟的,外头突然就一片安静了。 皇上驾到尖细的声音远远传来,喜堂里的众人都连忙跪下。惊鸿吓了好大一跳,腿一软,差点就直接倒下去。 沈墨一把抱住她,惊鸿明显听见了两声闷笑。虽然很恼怒,但是她现在的确是没力气站了。 皇上啊,大宋天子,手握生死的人,竟然来这里了! 她以为以她的身份,这一辈子都不能见着天颜的!想不到今天就要看见了,而且还这么近! 惊鸿很激动,比马上要嫁给沈墨了还激动。 沈墨站着没跪,大宋规矩,新人拜堂可不行参见礼,沈墨就微笑着看着进来的皇帝,以及他身后阴着脸笑着的萧琅。 沈爱卿大婚,朕不能不来。皇帝大笑着进来,看着沈墨道:爱卿别怪朕乱了局面就好。 萧琅抿着唇站在皇帝身后,他是想进宫去面圣的,然而半路上就遇见了圣驾,顺道就禀明了情况,好让皇上做主。 但是皇上什么也没说,只让他同行,顺便将他带了进来。他看不明白皇上的态度,难不成这样的事也要包庇沈墨? 皇上请上座,臣不胜荣幸。沈墨笑道:刚好该拜堂了。 皇上!萧琅没忍住,开口道:此婚事不能继续,臣已禀明,凌惊鸿乃臣之妻,不可二嫁! 皇帝没开口,只是走到老太君身边将人扶起来,然后一齐坐在了主位上。 沈爱卿,你要娶之人,是萧爱卿的妻子么?等了一会儿,皇帝才开口问。 沈墨拱手道:回皇上,非也。凌惊鸿已经被萧家遣送,并且方才已经给了休书,惊鸿现在是自由之身。萧大人胡搅蛮缠,扰了臣的大婚,臣正有本要奏。 你胡说!萧琅上前一步,铁青着脸道:方才的休书是惊鸿所写,不作数的! 嗯。皇帝轻咳一声,大堂里的人都安静了。 萧爱卿将这凌氏遣送了么? 萧琅沉默,还是只能点头:那也是凌惊鸿犯七出之条在先。 惊鸿捏紧了手,很想开口问她到底犯了什么罪过。七出之条,那是她一辈子都不会碰的东西! 然而沈墨挡在了她的面前,他那种好闻的香味又围绕了她。 沈某很好奇,惊鸿在被遣送之前,是犯了什么过错?沈墨一脸严肃地看着萧琅道:听闻萧大人迎娶惊鸿也不过两个月,虽然刚刚纳了妾还有了孩子,但是也不至于狼心狗肺到就这么抛弃旧妻。惊鸿犯的错一定很是严重才对。 几句话堵死了萧琅,后者的表情瞬间僵硬。这分明是变着法儿骂他! 姽婳站在萧琅身后,没忍住开了口:凌惊鸿不守妇道,与其他男人一起求了姻缘符,犯了七出之条,这还不够让人休了的么?但是夫君念着旧情,只是遣送了还没给休书。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花锦眨眨眼,笑道:和其他男人一起求了姻缘符?姽婳姑娘说的是谁? 姽婳有点怕花锦,别开眼神道:说的是谁谁心里清楚。 堂里堂外的人都开始纷纷议论,花锦脸上要笑不笑,戏谑地道:事情还没弄清楚,就急着吹了耳边风。也就只有萧家老夫人,成亲一月就催着人要孩子,没孩子就迎个怀着孕的妓女回去当宝,我都替惊鸿委屈。 还有这个从小和惊鸿一起长大的人,惊鸿一心一意对你这么多年,随意一个误会就遣送了她。这样的人还值得惊鸿嫁?转头看着萧琅,花锦笑道:那姻缘符是我求的,本以为是平安符才给了惊鸿。另一个是在我这里,而不是二叔那里。你要是没有遣送惊鸿回去,他们也许依旧不会有任何交集。 萧琅一震,转头去看惊鸿。 是你亲手将人推开的,现在又来装什么深情?花锦嗤笑一声,转身就跪在皇帝面前,朗声道:皇上,民妇以为,天下人皆是您的子民,男子是,女子也是。您不能眼睁睁看着您的子民被欺负成这样,还要任他们血口喷人! 这话听着太有道理了,皇帝忍不住跟着点头,而后看向萧琅道:萧爱卿,这事明摆着是误会,你冤枉了凌氏,还抛弃了她。 皇上!萧琅心里一沉,连忙道:臣不知道事情是这样,若是如此,臣便迎惊鸿回去,替她洗清冤屈! 是他误会了么?萧琅眼前有些发白,想起那天晚上惊鸿苍白着脸解释的模样,心口一阵阵地疼。 我沈家已经下聘迎人,你这会儿想迎,怕是晚了。花锦冷哼道: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要人家就要回去,你不要人家就得走?萧琅,每个人可都是爹生娘养的! 萧琅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看向惊鸿。惊鸿安静地站在沈墨身后,不动也不说话。 请皇上做主。沈墨淡淡地开口道:臣只愿娶凌惊鸿一人,以后再无其他人进我沈家。请皇上成全。 皇上,不可!萧琅道:臣愿意改过迎回惊鸿! 皇帝为难地左看右看,最后沉吟片刻,道:这样吧,你们两人各执一词,还是让凌惊鸿自己来做决定。 惊鸿心里一跳,众人的目光也都纷纷看向了她。 凌氏,你是愿意继续拜堂,还是跟萧琅回去?皇帝问。 惊鸿定了定神,慢慢伸手掀开了盖头。 姣好的面容染着胭脂,看起来比平时美艳几分。周围的人又开始窃窃私语,惊鸿深吸一口气,有些为难地看着沈墨。 ☆、第二十七章洞房花烛夜,百年好合愿 惊鸿!花锦一看惊鸿的眼神就慌了:你可不能再傻了! 朕让凌氏自己选,旁人便都不要开口。皇帝微微沉了脸色,吓得花锦连忙闭了嘴。可是还是眼含担忧地看过去。 惊鸿多喜欢萧琅她知道,与二叔还不曾熟识她也知道。万一惊鸿一时心软再选了萧琅,那二叔该怎么办? 喜堂里一时安静,沈墨依旧面带微笑站在一旁,但是迎着惊鸿的眼神,他的手也微微收拢了。 萧琅心里涌上一阵喜悦,惊鸿定然不可能马上对他死心的!今日的婚事定然也只是她一气之下,他只要好好认个错,就可以 将军。惊鸿开口了,眉目间满是忧愁。 沈墨心里一紧,笑意也慢慢淡了。 她要跟他说什么呢? 众人屏息以待,惊鸿慢慢开口道: 吉时都已经耽误了,等会儿拜完堂,怕是还得放一串儿鞭炮。 堂里哗然,花锦大大地松了口气,抓着老太君的扶手,觉得腿都软了。老太君哼哼两声,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也悄悄拍了拍心口。 沈墨愣了好一会儿,看着惊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 本来是凑热闹的心情,随着惊鸿这一句话,莫名地就产生了一些愉悦。 民妇的心意便是如此。惊鸿转身,垂眸对皇帝道:往事已矣,谁错谁对早已不重要了,多谢皇上成全。 萧琅僵在了原地,好久都没能回过神。 凌氏,朕也有好奇。皇帝笑了,眼神里的东西却让人看不明白:你毕竟是二嫁,如此的选择,不怕别人说你贪图富贵? 惊鸿顿了顿,苦笑。今日以后她免不了背上骂名,可是走到这一步她倒是已经想通了。 日子总是要自己过的。她道:旁人说什么,与我何干? 话落音,惊鸿放下了盖头,端端正正地站在一旁,不再开口了。 沈墨看了一眼萧琅,后者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见了他脸上一种近乎是悔恨莫及的神情。 他们应该也是相爱过的吧。只是如花美眷,到底也敌不过情事变迁。 盖头下的那张脸,这会儿定然是哭着的。 这样想着,沈墨便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时辰不早了,臣想还是先拜堂吧。 皇帝点了头,喜堂里才重新规矩起来。皇帝的随身侍卫站在了萧琅面前,表明了皇帝的态度。而后喜娘便开始重新唱: 拜堂礼起 萧琅愣愣地看着,绣着鸳鸯的喜服穿在惊鸿身上,还是那么得体大方。上一次他看她穿的时候,满心都是喜悦。 萧琅,你莫要负我。 新婚之夜,她看着他,眼里满满的都是幸福。 我会为你做饭、洗衣、伺候老夫人,这样久了,即便你现在不是太爱我,以后也定然会更喜欢我。 萧琅,你别让我难过就好了。 一拜天地 惊鸿应着唱词转身,与沈墨一起,朝着大堂门口拜了下去。 你说只会有我一个,虽然不是太敢相信,但是我很开心。 萧琅张了张嘴,心里突然疼痛得翻江倒海。脚下意识地往前跨,却被御前侍卫挡住了。 二拜高堂 沈墨拿着喜结,与惊鸿一起转身,慢慢地朝老太君和皇帝拜了下去。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那是曾经深爱过他的人,给他的最后绝情之言。 他曾经不以为意的东西,现在终于统统失去了。 夫妻对拜 惊鸿心里安定了下来,虽然看不见,但是可以感觉到沈墨站在她的对面,脸上一定又带着那种笑容。那种让人看着觉得轻松的笑容。 深吸一口气,惊鸿低头拜了下去。 人群里有一声低低的、沙哑的呼唤。不过一声,很快就被铺天盖地的恭喜声压过去了。 礼成送入洞房! 惊鸿闭了闭眼,任由喜娘扶着往新房去了。 从此萧郎是路人,这句话再贴切不过。 那些爱的恨的,喜欢的讨厌的,终究没有办法圆满。她不愿意深爱了,以后便简单地过日子吧。 沈墨被众人簇拥着去了酒席,下意识地回头看了惊鸿一眼。 她的背脊还是挺得笔直,一点也看不出异样。让人看着,想去掀她的盖头。 不过来的人多,皇帝礼成便走,其余人可不会放过他。 二叔估计是要半夜才回得来了。花锦陪惊鸿坐在新房里,笑眯眯地道:你可以先吃点东西垫肚子。 喜娘和丫鬟们都被打发到了外面,惊鸿捞起盖头,红着眼睛狠狠咬了一口苹果。 有什么好哭的!花锦拍拍她的肩膀,拿了点心过来:你应该开心从狼窝逃了出来。 然后又入了虎穴么?惊鸿吸吸鼻子,沙哑着嗓子道:你不用安慰我,这里的日子定然比萧府还不好过。 花锦干笑两声,替她将重重的花冠拿下来:也不用那么想,老太君其实很好哄的,你用点儿心就行。二叔虽然不太爱说话,但是很体贴,不会委屈你。 桌上点着红烛,惊鸿发了会儿呆,开口问:我这样的人,要委屈也只能是委屈了他。 已嫁之身啊 花锦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外头正闹得欢,酒席之上杯盘交错,洞房里却安静得有些尴尬。 的确,是个男人都不会喜欢自己的妻子不是完璧之身,沈墨又是堂堂将军,怎么想都觉得 不配。 惊鸿自嘲地笑了笑,反正是凑合着过日子的,又不是真正的夫妻、她担心这些好像有点多余。 调整心情在洞房里安静等着,月上柳梢的时候,沈墨才终于进了新房。 花锦打了呵欠,勉强挺着让他们慢慢走完礼仪,喝了交杯酒再给衣角打了结,喜娘笑眯眯地道: 难得的好姻缘,可要好好珍惜。祝将军和夫人百年好合。 沈墨似乎有些醉了,轻声嗯了一句便不再有下文。花锦连忙让其他人都出去,只留新婚二人。 惊鸿有些紧张,没由来的。但是等了半天也不见沈墨掀盖头。 那个喊夫君她喊不出口,喊将军又别扭,惊鸿轻咳一声,直接省去了称呼:醉了吗? 沈墨好像笑了一声,接着就掀开了她的盖头:我倒是没醉。 不过不装醉,哪里能逃得过那么多人。 惊鸿眨眨眼,房间里只有红烛,看起来沈墨好像更好看了些。 不过她今日实在太累,现在只发愁该怎么就寝,其余什么心情都没了。 沈墨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眼睛肿了。 嗯?惊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尴尬地笑了笑:明天可不好见老太君了。 沈墨点头,起身出去吩咐了下人一句什么,而后又将洞房里的衣柜打开,拿出崭新的褥子放在外面软塌上。 本来还有许多事要同你商量。沈墨道:但是看起来你太累了,还是早点歇息。今夜我睡外面,明日让人换一张大床。 惊鸿有些惊讶,但是想想也在情理之中,便点了头。 红烛要燃一夜,下人在三炷香之后送了煮熟的鸡蛋来,沈墨递给了惊鸿,之后便当真睡了。 惊鸿边揉眼睛边想,明天会怎么样呢? 沈家的婚事让京城热闹了不少,第二天沈墨还是按时去了早朝,好死不死的,刚进朝堂的门就看见了萧琅。 萧琅脸上带着讥诮,眼神跟针一样扎着他道:委屈将军了。 沈墨风度极好地道:也委屈萧大人了,借过。 我有什么好委屈的?萧琅冷哼一声,半分不让地道:好歹我的妻子是完封之身跟的我。 这话说得尖酸,周围的官员都停下步子不敢进门了。 萧琅不过是户部侍郎,竟然这样公然让沈墨下不来台,多少人都等着看好戏呢! 沈墨认真想了想,严肃地道:也是,萧大人不委屈。 萧琅嘲讽一笑,可是还没等他笑完,沈墨又补上一句: 委屈的应该是惊鸿,你跟她的时候,定然已非完封之身。 萧琅一愣,旁边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话还有这么说的?但是看沈墨满脸正经,一副就该是这样的神情,不少人都开始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啊。 沈墨抬脚跨进朝堂,不再理会身后,心里倒是在开始想,他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惊鸿照样起了个大早,托那两个鸡蛋的福,她总算能以正常的脸去见老太君了。 给老太君的请安茶惊鸿不敢怠慢,早早地就收拾好了去了老太君的院子。 但是丫鬟说,老太君还没起床,让她等着。 惊鸿不用想也知道,老太君这是在为难她。花锦说这老太太一般习惯早起,还会在院子里遛两圈。 萧老夫人不好伺候,老太君也没好到哪里去。惊鸿想了想,转身就去了厨房。 老太君坐在屋子里气鼓鼓的,早膳摆在面前,就说吃不下。 ☆、第二十八章沈家府宅深,步步要小心 花锦一大早也来了沈老太君的院子里,想着要为惊鸿解围。无奈老太君门都不让人进,就坐在小桌子边气呼呼地生气。 老太君,饭还是要先吃的啊。花锦好声好气地劝着,乖巧地给她捶背:人还在外面等着您呢,您要是一直耗着,二叔回来怕也会不高兴的。 沈老太君嘟着嘴,闷闷不乐地道:我也不高兴,他就陪我一起不高兴好了。 虽然盼着他娶亲,可是不曾想过是这么一门亲事。现在全京城都在笑话沈家呢,叫她怎么喝得下那孙媳妇茶? 哎呀,老太君。花锦笑道:您为什么要不高兴呢?您以前不是经常说,惊鸿贤惠又能干么?虽然是二嫁,可是这样好的孙媳妇,只会给二叔争脸,不会给他丢人的。这日子长了啊,人们自然知道,沈家是捡了宝。 你这张嘴总是说得好听!老太太几乎要跳起来了,小脚不停地在地上跺着,生气地道:我就知道你和那凌惊鸿交好,变着法儿帮她说话呢! 哪里啊,孙媳妇还是最心疼老太君的。花锦笑眯眯地道:您先看看惊鸿这人到底是如何,再下定论好不好? 老太君哼哼了两声,平静了些。但是扫一眼桌上的粥和小菜,依旧没什么胃口。 花锦见状,知道老人家是松口了,连忙让丫鬟出去叫惊鸿进来。 惊鸿正好端着东西从厨房出来,知道老太君肯见她了,便加快了步子往屋子里面走。 惊鸿给老太君请安。手里还端着东西,惊鸿跪得小心翼翼,礼仪却是周全。 老太君想冷哼一声别过头,给她个下马威的。然而不知哪里传出了很香甜诱人的香味,引得她不由自主往惊鸿手上瞧。 这是什么?老太君一个不小心就问了出来,随即又觉得自己失态,咳嗽了两声便又抬着下巴望着天。 惊鸿笑着抬头,轻声道:这是芋头羹,加了一点儿蜂蜜调和,还有枸杞山药,是养身的东西。早上若是没有胃口,吃这个也好开开胃。 香味实在诱人,老太君很想开口说自己没胃口,然而一旁的花锦却笑盈盈地走过去,故意将那盅芋头羹端到了她面前。 惊鸿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花锦道:老太君您快尝尝,她做的东西啊,我难得吃到呢。 你难得吃到,就你吃好了。老太君哼哼两声,眼角却瞟了那盅里一眼。山珍海味她吃得多了,这样的东西却是当真没有吃过。而且,真的好香啊! 孙媳妇怎么敢跟老太君抢啊。花锦笑道:您快尝尝吧,惊鸿好不容易为您做的呢。 惊鸿老老实实站着,心里直感叹果然有闺蜜就是好,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老太君矜持了半晌,终于还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喂进嘴里。 如何?花锦眨巴着眼看着她。 沈老太君又舀了一勺,口齿不清地道:凑合吧。 然后花锦和惊鸿就默默地看着老太君将一盅儿还凑合的东西给吃了个精光。 末了,老太君抹抹嘴,拿眼角扫了扫惊鸿道:我不是多喜欢这个孙媳妇,刚吃了东西也就算是你敬我了,茶就不必了。 惊鸿一愣,心想这老人家也太不好搞定了,明明很喜欢吃,又偏偏说还凑合。明明看起来不是很讨厌她,却偏偏说不喜欢。 这脾气会不会家族遗传? 老太君,喝孙媳妇茶是规矩啊,哪能不喝了?花锦哭笑不得地道。 喝不下了,吃太多。老太君哼哼道:要喝你喝! 我花锦气结,无奈地看了惊鸿一眼。这要怎么办? 惊鸿摇了摇头,不慌不忙地道:老太君不想喝便等以后想喝了,惊鸿再敬。初入沈家,惊鸿什么规矩都不懂,很多地方还要大嫂和老太君提点。 这个好办,等会儿我带你去账房。花锦眼睛亮亮地道:你最会管事了,定然能让我轻松些。 咳。老太君不满地打断花锦的话,嘀咕道:怎么能让她管。 花锦微微一顿,随即可怜巴巴地道:老太君,您忍心让孙媳妇一个人受累吗? 沈老太君别开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回来看着惊鸿,脸上突然带上了奇怪的笑意。 你先别忙着其他的,再过两天,可能有你忙的。 惊鸿一脸茫然,花锦好像也想到什么,脸刷地就白了。 会有什么大事么?惊鸿看看老太君,再看看花锦,问。 花锦张了张嘴,一把拉住惊鸿的胳膊,朝老太君道:老太君,孙媳妇想起来,还有事情没和惊鸿说,这就先告退了。 老太君突然心情很好,笑眯眯地看着她们道:去吧,好生说说。 惊鸿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被花锦拉着,勉强给老太君行了个礼便跌跌撞撞地出了院子。 沈府比萧家大了三倍,惊鸿都是一直问路过来的。现在花锦带着她左绕右绕,来到了一个鸟语花香的花园里,旁边竟然还有一个鱼池,低头看看,红红白白的都是锦鲤。 惊鸿没见过这么大的地方,好奇地四处打量。花锦却显得忧心忡忡,拽着她就坐到了亭子里面去。 惊鸿,我有事要说。花锦皱着眉,表情分外严肃。 一看这神情就是大事,惊鸿也连忙回了神,示意她说。 沈家的情况,我还没有同你说清楚。花锦深吸了一口气,很是忧愁地道:太急于将你救出火坑,忘记了我自己也在火坑里。 惊鸿吓了一跳,站起来问:你夫君也要纳小妾? 他敢!花锦柳眉倒竖:姑奶奶打断他的腿! 这么气壮山河的一声吼,惊鸿安心地坐下来:那你说什么火坑? 花锦安静下来,理了理头绪,叹息着道:沈家现在你就见了沈墨和老太君,其他人都在外面,还有两天就要回来了。 惊鸿眨眨眼,点头。沈家当然还有其他人啊,偌大的院子,不可能只住他们几个。 需要告诉你的是,咱们上面有一位叔伯,暂时是管着沈家家业的人。他的几位姨娘和那正室,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我去年要不是有老太君护着,就给他们玩死了! 惊鸿吓了一跳:你这么彪悍也会给人欺负? 花锦瞪了她一眼,气哼哼地道:他们难缠死了,什么手段都要用。沈家账房在我手里,他们便掏空了心思想在我这里拿钱。那位叔伯表面上看起来亲切得紧,背地里不知道多少手段,巴不得我死了,账房重新回到他正妻手里。 惊鸿皱眉,家宅之争向来有之,但是言及性命,会不会严重了一点? 惊鸿,他们定然是知道了沈墨大婚是消息,但是拖着不回来,你便定然要小心。花锦一本正经地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账房我要与你对半管。沈家的规矩是长媳管账,我与你分管,他们自然也不能说什么。但是后果便是,你要同我一起应付他们。 惊鸿缩了缩脖子,咽了口唾沫道: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要拉上我? 福祸相依,是危险也是保护。花锦叹了口气:等他们回来你就明白了,当今要紧的,便是你要快点哄好老太君。二叔虽然会护你,但是面对长辈难免护不住。得了老太君的心,你才能更加安稳。 这是沈家有经验的孙媳妇给的忠告,惊鸿都记下了。 可是老太君看起来很不好哄啊,她该怎么做? 这样的难题一直缠她到了中午,午膳自然还是她做,只是沈家规矩,他们是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吃的。沈墨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惊鸿满脸愁容地望着面前的红烧肉。 ☆、第二十九章从此与君绝,庭院深无影 怎么?不好吃么?沈墨走到桌边坐下,疑惑地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分明是色香俱全,厨房的手艺进步不少。 你回来了。惊鸿连忙起身,还是有些尴尬地看着沈墨:菜是我做的,等着你回来呢。 她做的?沈墨挑眉,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红烧肉肥而不腻,其余菜色也是味道极佳,沈墨忍不住再看了惊鸿一眼,心想这买卖自己当真不亏,至少以后天天有口福了。 菜这么好吃,那么夫人在担心什么?沈墨问。 被他一声夫人喊得有些羞怯,惊鸿埋着头,呐呐地道:妾身在想怎么才能让老太君喜欢。 被花镜的话吓得不轻,惊鸿一直在担心自己的小命问题,饭都吃不下了。现在看着沈墨,也没有多少安心的感觉。 沈墨听着惊鸿的话,眼里好像在笑。 毕竟是老人家,不喜欢你太过正常,你急也没用。 惊鸿扁扁嘴,他说得太直白了,倒让她莫名其妙也放开了些。 不把沈墨当夫君,就当他是掌柜她是伙计,好像就没那么尴尬了吧? 虽然是交易,但是妾身还想好好过日子。惊鸿想通了之后,语气也轻松了点,拿起筷子一边吃一边道:老太君其实不是个严厉的长辈,甚至挺有趣的,妾身只是在思考到底该用什么方式同她相处。 沈墨优雅地用完膳,看了惊鸿一眼,道:用你自己本来的样子就好了,她会喜欢的。 说完就进屋子更衣,下午还有事要出去。 用她自己本来的样子?惊鸿嘴角抽了抽,难不成她要跑到老太君面前去,笑嘻嘻地道:老太君我们爬狗洞出去逛街吧! 开什么玩笑! 惊鸿觉得沈墨的话不靠谱,她还是得找花锦商量商量。 萧家气氛有些沉重。 萧琅自下朝回来之后便一句话都没说,坐在萧老夫人的屋子里用膳,没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怎么了?姽婳看着他,眼神有些古怪。 慢用。萧琅面无表情地起身,什么也没说就出了院子,习惯性地往东院走。 可是走到一半,突然才想起,那院子里已经没人了。 停下步子,萧琅觉得有些生气,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昨天一夜未眠,翻来覆去将姽婳也弄得睡不着,最后还是回了东院才勉强入睡。可是一睡着,做的全是噩梦。醒来习惯性地想抱抱身边的人,却发现捞了个空。 那种感觉就像是以为前面是平路,放心地踏步走了出去,却一脚踩空掉下了悬崖,又惊又痛。 惊鸿嫁给别人了。 萧琅沉着脸看了半天前面的路,才终于抬步,依旧去的是东院。 人是他先抛弃的,现在怎么说也救不回来,他其实应该不是伤心,只是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所以恼怒而已。没错,一定是这样。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少了个女人不能活的。 萧郎!姽婳从后面追上来,脸色不太好看:你又往那里去干什么? 休息片刻,下午还要去户部。萧琅淡淡地道。 姽婳不依,扭身就挡在了他面前,不满地道:我那里不能休息么?非要到这没人的院子里来? 怀着身子的人脾气不太好,这点大夫给他说过,要他多包容。 可是听着姽婳尖细的声音,萧琅突然觉得很烦。他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姽婳半分不能体贴。 若是惊鸿,若是她的话,定然会温柔地给他熬汤,让他好好休息,半句话不会多说。 这么一想起来,心口才开始如蚂蚁噬咬一样的疼。他没有觉得自己深爱过惊鸿,应该是没有的,因为一直都是惊鸿在爱他,他理所应当地受着,没有想过回报。 现在惊鸿不在了,他觉得空虚,也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想念。惊鸿就像一杯水,太淡了,让他觉察不出味道,所以一时头晕选了姽婳那盏酒。 可是现在站在这里,听着姽婳不依不饶的口舌,萧琅突然觉得很难受,当真是很难受。 刚刚吃饭会想起惊鸿,怀念她的手艺。走在路上会想起惊鸿,下意识地觉得她还在东院里。出了府门口也还是会想起惊鸿,想着她会不会又带着剪画在哪里走着,说不定能遇上。 这么多年来,他是不是早把一杯酒错当了水,醉了这么多年而不自知? 没再听姽婳说什么,萧琅直接走出了府门口。 姽婳在后面又气又急,却半分也没有办法。凌惊鸿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勾引到了沈将军!眼下她就算再气再恨,又能拿她怎么办? 本以为凌惊鸿一走,萧家主母非她莫属。可现在萧琅的心完全不在她身上,眼下她连提都不敢提正室的事情。万一时间一久被哪个幺蛾子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姽婳一想更着急,连忙招来冬雪,扶着她就回北院去了。 惊鸿和花锦在家里嘀嘀咕咕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先从老太君的胃下手。 如早上所见,老太君其实是一个很贪吃的人。珍奇宝贝可以不放在眼里,有美味她还是不会轻易拒绝的。 不过还好惊鸿擅长厨艺,只是为了别出心裁,她还是和花锦一起上街,亲自去买东西。 两人就带了各自的贴身丫头,精挑细选了一些食材,顺便再进布庄去。花锦说惊鸿刚过来,还是该按沈家的规矩做两件衣裳。 不是我说你,总刻薄自己干什么?花锦一边挑布料一边道:身为少奶奶,就该有个样子,别总让人觉得你好欺负。 惊鸿扁扁嘴,她哪里好欺负了?只是衣服太多了也麻烦,她从来就没在意过。 花锦打量了惊鸿两眼,很是嫌弃。她已经习惯了素颜,胭脂都少抹,身上的衣裳也是新婚做的一套,虽然新,但是款式不怎么新颖,穿起来走到人群里就看不见人了。 正好有个机会,好好拾掇拾掇你自己吧。花锦将惊鸿推进了布庄里面,让掌柜的去量尺寸,然后她就捧了杯茶,坐在外面等。 主子先不急,少爷只是一时难过,您再等等,他的目光总能回来的。 没一会儿,外面好像来了什么人,丫鬟扶着个妇人,正嘀嘀咕咕地说着:也就是这两日心情不佳罢了,主子您这样好的容貌,谁能抢得过您去? 嗯,挑两身衣裳回去,晚上他要是还不留在北院,我就再想法子。娇软的声音传过来,花锦一听耳朵就竖起来了,放下茶盏就回头瞧。 呵,可不是那个姽婳么?也是个狗改不了吃屎的主儿,眼角眉梢怎么都带着狐狸的媚气,萧琅的眼睛当真是瞎了。 萧家夫人。 姽婳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伙计殷勤地迎出来道:您看点什么? 花锦施施然站起来,捏着帕子凉凉地道:萧家夫人?不是萧家姨娘么?难道萧侍郎什么时候扶了正? 姽婳一听这话就皱眉,转头一看又是花锦,当下一股气就憋在了心里。 喊她夫人自然是场面话,姨娘叫出来可不好听,可是这花锦竟然就这么说了出来,半分颜面也不给留,当真是刻薄! 沈大夫人。 到底地位不同,姽婳脸色再难看也低声唤了一句。 花锦咯咯笑着,绕着她转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她的肚子上。 手总护着,不累么?这肚子也就一个多月,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要临盆了。 语气是开玩笑的,花锦脸上的笑容也是温和无害,一听只能算是打趣。然而姽婳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咬着牙根本没法儿回。 她这辈子可能是和花锦这人犯冲,做什么就要处处和她过不去? 花锦,你在跟谁说话?惊鸿量了尺寸出来,一看外头的场景,有一阵错愕。 原来是沈家二少奶奶在此。姽婳一看惊鸿,心里一跳,却没有见花锦那么害怕,甚至还有点儿嘲讽:不过一日,便是天壤之别,少奶奶真是好手段。 惊鸿看她一眼,笑不露齿:萧家姨娘,好久不见。 你这一唱一和的都是在踩她的身份,姽婳要气死了,旁边的冬雪偏生拉着她,示意她不要冲动。 对面两个都是身份贵重的,没一个惹得起。 姽婳委屈极了,自怀孕之后,还没有人给她这样的气受,心里难免想不开。 借过,我要去看布料。花锦礼貌地从姽婳身边穿过,拿起一匹布庄新进的翡翠色坠花锦。 惊鸿,这个怎么样? 惊鸿看了看,点头:还不错。 这掌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看这隐隐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很聪明地将话咽了回去。 这匹布是我先看上的。姽婳急了:我等他们拿回来已经等了半个月了。 哦?花锦挑眉,看着掌柜道:她给钱了吗? 掌柜摇头,半句话不敢多说。 折枝,给钱。花锦爽快地将银票给了丫鬟,折枝接过,很有自家主子气势地一巴掌拍在了柜台上。 ☆、第三十章锦绣花锦乱,剑舞杀清风 掌柜的眼力极好,迅速就将银票收下了,末了给伙计使了个眼色,让他将那锦缎给包起来。 还讲不讲先来后到了?姽婳急得直跺脚:掌柜的!你不是说了是留给我的么? 别耍泼啊,这里又不是春红楼。花锦笑眯眯地道:凡事就讲个先来后到,我先买下的,你还有什么好说? 你!姽婳气结,伸手指着花锦和惊鸿道:你们欺负人! 惊鸿一脸茫然地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姽婳:我站在这里动也没动,欺负你什么了? 冬雪连忙上来扶着姽婳,轻声对惊鸿道:沈二夫人见谅,我们主子怀着身孕,情绪难免激动,还请多多包涵。 怀的又不是我们的,干什么要我们包涵?花锦翻了个白眼,嫌弃地看了姽婳一眼道:这样没个规矩毛毛躁躁的人,也就配给萧琅做姨娘了。惊鸿,我们走。 剪画抱着锦缎跟着她们,心里只觉得痛快!回头看看姽婳那张气得发紫的脸,她就觉得小姐嫁过来倒是好的,看不把那小蹄子给气死! 花锦嘴巴向来毒,偏偏说得人不好还嘴。姽婳当街就哭了出来,坐在那布庄里死活不肯走,让冬雪回去叫人来接她。 今天被这么狠狠地扫了面子,以后京城哪家店子会把她放在眼里?她奈何不了花锦和凌惊鸿,还奈何不了这掌柜的嘛? 布庄掌柜给吓着了,花锦和惊鸿一走,这位也好歹是萧家捧在手里的姨娘。要是当真拿他问罪,他也开罪不起啊! 好声好气哄了姽婳半天,这祖宗还是一直哭,直哭得抽抽。萧家的人很快去禀告了老夫人,老夫人皱了皱眉,让他们去找萧琅。 萧琅正在户部做事,家奴急急忙忙地进来,不少人都瞧着。 少爷,姨娘那边出事了。家奴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会儿正在城里的锦绣布庄里哭着,您要不亲自去接接? 萧琅本来心情便不是很好,听着这话更皱了眉:出什么事了? 家奴把大概事情的经过说了说,听见惊鸿的名字,萧琅愣了愣,起身跟户部尚书说了一声,便急匆匆地往外走。 锦绣布庄外面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姽婳也不是害臊的人,就任他们看。冬雪连大夫都请来了,生怕出个什么好歹。 萧琅是一路跑过去的,微微有些气喘,额前的碎发都落了下来,看起来终于不是那么一本正经。 拨开层层人群,萧琅一进去就扫了一遍布庄里面。 没有人。 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萧琅眼神黯淡了下去,低头就看见抓着他衣袖的姽婳,哭得梨花带雨地道:你来了。 萧琅应也没应,只觉得一颗心被提起来又放下,现在空落落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上次任她们欺负我,现在我过了门,你还是要任她们欺负我吗?姽婳哭得好不伤心,抽抽搭搭地道:早知道我就带着孩子走得远远的 要走便走。萧琅心里一股无名火,被她哭得实在是烦,一抬手就甩掉了姽婳的手:大街上闹成这样,又不是多大的事情,你怎么这般没个体统! 姽婳愣住了,眼泪还挂在脸上,看起来有些尴尬。掌柜的在一边,直擦头上的汗,可是一听这话,怎么觉得,这姨娘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受宠啊? 你姽婳一回过神来,眼泪就没个停的啪嗒啪嗒往下掉。眼神狠起来,抱着肚子就要往墙上撞。 主子!冬雪吓坏了,连忙拉住她。萧琅眼里厌恶更多,转身便离开了布庄。 太胡闹了! 周围的百姓都在指指点点,还是有两句话落进了他的耳里。 这姨娘这般没正形,一点脸面都不要,哪里比得上凌家惊鸿了? 嗨,谁知道呢,兴许侍郎大人就喜欢这个样子的。 萧琅捏紧了拳头,自嘲地笑。 旁人都知道他是捡了鱼目丢了珍珠,只有他自己没明白过来么? 姽婳被人围着看,萧琅走也不带她,更加下不来台,干脆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任冬雪又喊又叫让人抬她回去。 毕竟还有身孕,虽然姽婳不懂事也不贤惠,但是萧老夫人还是只有赶紧让人炖补汤。她的孙子啊,她可损失不起。 萧家一阵鸡飞狗跳,萧琅干脆就没回去,在户部呆了一晚上。 他不回来,姽婳就更闹个没完,直喊着要上吊。萧家上下都没睡好安稳觉,挨到第二天,所有人都怀念起原来的少夫人了。 原来的萧家,哪有这么鸡犬不宁的? 沈家都把这事儿当笑话听,花锦回去说给老太君知道的时候,老太君想绷着脸也没绷住,拍着软榻就笑:娶了个扫把星回去,可不得天天闹腾么! 惊鸿捧上了南瓜粥和精致的小菜,一边陪老太君说话,一边喂她进食。老太君很想拒绝,但是简单的南瓜粥也是香气四溢,比她平时吃的好得不少。哼哼了两声,她也还是垂着眸子接受了。 其实平心而论,姽婳是扫把星,惊鸿便绝对是福星。她有所有好媳妇该有的本事,只是 老太君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是她非要嫌弃,而是二嫁的人来当了正室,怎么都让她心里有些不自在。她的宝贝孙子要是当真只娶这么一个,真真是亏了。 灵机一动,老太君又开始打别的主意了。 既然已经吃亏了,那能不能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沈墨晚上回来的时候,惊鸿就是笑眯眯的了。他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有好事? 嗯!惊鸿拿了碗筷给他,替他添了饭:我很高兴。 沈墨接过碗,示意她说。 惊鸿捡着几件好事说了,比如老太君突然对她态度好了,再比如她今天帮着花锦做了不少的帐。 沈墨看着她脸上的笑意,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就差没笑出八颗牙了,一点形象也没有。 然而他更喜欢这样的笑容,这样的人看起来更鲜活。 原来那么几件小事,就可以让她高兴成这样,还当真是好哄。 两人说说笑笑地吃完饭,气氛非常好。沈墨饭后有练剑的习惯,惊鸿听得眼睛一亮,很狗腿地抱着沈墨手里的剑道:大侠,让我开开眼界吧! 沈墨哭笑不得,带她一起绕到了沈家的花园。那里的一大片空地就是专门给他留的。 只许看,不许说话。沈墨拔剑出鞘,看着惊鸿说了一句。 惊鸿乖乖点头,跑到一边的假山石头上蹲着,拿手捂住了嘴。 沈墨暗笑一声,随后便屏气凝神,抬手挽一个剑花,落剑便是一套实打实的剑法。 惊鸿也看过街上卖艺的耍剑,可是跟沈墨这样的完全不一样。剑风起的时候,那人整个眼神都变了,一招一式一点也不花哨,每一步都是冲着虚空中的人的死穴去的。若是前面有人,不管怎么躲避,也是必死无疑。 惊鸿看着看着就觉得很崇拜这个男人,他的剑法很凌厉很真实,还隐隐地透着杀戮。只一个人,便是千军万马的架势。 怪不得他是将军。 接连练了三套,沈墨才收了架势,朝惊鸿看了一眼。 惊鸿已经看呆了,一动不动的,成了名符其实的望夫石。 回神。沈墨戏谑地看她一眼,轻声道:我好看么? 惊鸿差点从石头上掉下去,险险地抓住一块凸起,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道:你不问这一句要更好些。 沈墨认真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严肃地道:但是我觉得我定然很好看,你看久了,说不定就爱上我了。 惊鸿一愣,眼神暗了些,没说话。 怎么?很难?沈墨站在石头面前,恰好和蹲着的她一样高:我不好么? 这话问得简单,惊鸿不知怎么就笑了:你很好。 沈墨眯了眯眼,没多说什么,转身道:你先回去,我可能要留到很晚。明日大叔伯要回来,你要先做好准备。 ☆、上架公告 又到这个时候了,上架啊上架,这本书更新不是很快大家都感受到了,因为鸟儿我精力变少了,现在懒懒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我其实在双开,只是你们都不知道,因为在写的东西我很喜欢,但是没发出来。 宅中歌是我第一次写宅斗,所以想好好写完它,不用为了更新而更新。 有点不负责的是,我更新最近一直不准时了,因为码字速度变慢,课程也多了起来。说实话今天编辑给我说上架的时候我只感觉到了压力山大。退了读者群是因为我怕被催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们。 你们怀念的四更五更,我可能再也没有那种激情了。这本书就是一锅子小米粥,我慢慢熬,你们慢慢喝吧,不用一次喝个饱,那样回味起来什么也没剩下。 上架也两更吧,至于打赏加更,那个咱们取消吧,我真的扛不起了。喜欢这本书打不打赏都可以的。 写完它我可能会休息一段时间。 粗粗算来写了三百多万字了,再多的激情热情现在都被疲倦压过去了。 但是这本还是会好好完成。 谢谢你们一直这样爱着我。 ☆、第三十一章屏风鸳鸯双,谨慎迎客来 惊鸿看着沈墨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心里琢磨着他会不会是生气了。不过听那语气,又好像不太像。 至今为止她对沈墨了解得也不是很多,即使弯着眼睛笑眯眯地喊她娘子,他眼里也不见得有什么真情实意。但若说是逢场作戏,没有旁人的时候,戏做给谁看? 沈墨到底在想什么呢? 一路冥思苦想回去,惊鸿才想起沈墨说的那最后一句话。 沈家大叔伯要回来了。 沈墨和沈书是同父同母所出,然而父母早逝,上一代的长辈就只剩下这位大叔伯,以及他的众多女人。 大叔伯名为沈从,身无官职,却也是一方富商,沈家的生意大半在他的手里,旁人都要尊称一声沈爷。前面花锦也说过,这位叔伯很难缠。可是她作为一个新进来的侄媳妇儿,该准备什么? 当晚沈墨当真让人换了大床,中间放了一个矮矮的屏风,惊鸿睡在左边,他睡在右边。屏风上面绣的是成双的鸳鸯,惊鸿打了个呵欠,很安心地睡了。 沈墨却是睁着眼想了半天的事情才睡,如今边关安定,皇上也允他可以在京城多留些时日。但是他不擅长官场来往,难免就容易躲不过明枪暗箭,以后的日子还有得捱。好在惊鸿还算让他省心的,不骄不躁不争不抢,脑子也还算灵光,他不用太操心。 就这么睡了一晚,早上惊鸿起来便将屏风收在一边,然后伺候沈墨起身。 眉眼都安睡着,很自然地放松。惊鸿想低头去唤他,却发现他还睡得很熟。墨发挡住了些脸,惊鸿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拨开,然后左右瞧瞧,打算下午去画一张睡颜图。 该起来了。时候不早,惊鸿不忍心也只能打断他的美梦。 沈墨鼻息里嗯了一声,好一会儿才睁开眼。面前惊鸿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将他吓了一跳。 该上朝了。惊鸿退后一步,将他的衣裳拿了过来。沈墨翻身坐起,刚想解了寝衣,手指顿了顿,却是接过了惊鸿手里的衣裳:我自己来吧。 惊鸿一愣,收回手有些尴尬地站着。她忘记了,她同沈墨又不是当真的夫妻,更衣这种事情,到底是太过亲密。 沈墨用过早膳就出去了,惊鸿则是和花锦一起在账房里呆着,花锦急忙忙地要将许多账本都给她,生怕来不及。 两位少夫人,沈爷回来了。忙活了一会儿,外面的丫鬟便进来禀告。花锦又将惊鸿往厨房赶,自己提着裙子去老太君院子里。 沈从长时间在外,但是每年春都会回来住上一段时间。这次回来,又给老太君带了一大堆的礼物,还有当地的点心之类。 老太君看起来却不是太高兴,只是淡淡地笑着,坐在椅子上道:舟车劳顿,等会儿做好午膳,你们吃了还是去休息一会儿吧。 好。沈从笑得温和,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有些好奇地问:墨儿不是新娶了媳妇儿么?人呢? 惊鸿正在厨房里。花锦淡笑着道:她做好午膳便来。 倒是个贤惠的。沈从笑得慈祥,旁边的夫人古氏倒是嘀咕了一句:都是少奶奶了,还亲自下厨做什么? 花锦没接话,只给老太君捶着肩膀。几个姨娘倒是会热场子的,坐在旁边就开始跟老太君讲最近发生的趣事。 刚到午时,惊鸿就带着端着盘子的丫鬟们进来了。香气四溢,众人也都饿了,免不得都眼睛一亮。 见过叔伯和各位婶子。惊鸿让剪画她们放下菜,转身就给沈从和古氏她们行了礼。 都是一家人,不用多礼。沈从看了看惊鸿,笑道:知书达理,上的厨房,下得厅堂,墨儿选对人了。 惊鸿一直是绷着身子的,一听这么温柔的话,心里才终于松了松。抬头看看,这位大叔伯长得慈悲善目的,笑起来很有亲和力,很容易就让人有好感。 一大家子坐下来吃饭,好在惊鸿有准备,菜做得很多。老太君一边吃一边问沈从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几个姨娘似乎关系不错,一直有说有笑。惊鸿便只能和花锦一起说话,顺便小声交流感想。 对了,墨儿媳妇,你进沈家之前,看过大夫没有?一个姨娘突然抬头,笑眯眯地问了惊鸿一句。 看大夫?惊鸿放下筷子,很茫然地看了看花锦:我没有生病,看大夫做什么? 啊呀,这那穿着翠色衣裙跟只翠鸟一样的姨娘捂住了嘴,有些惊愕地看了看老太君。 老太君像是也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很难看,有些凌厉地扫了惊鸿一眼。 等会儿有空,让大夫来看看就是了。 惊鸿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她们担心的是什么事情,脸跟着就白了。 说屈辱是有一点儿,可是现在这境地是她自己走到的。她是二嫁,若是珠胎暗结有了萧琅的孩子,那么她在沈家绝对呆不下去。 惊鸿低下了头,咬着唇沉默。 花锦伸过手来捏了捏她,像是要让她安心。可是那翠鸟姨娘话一出口,惊鸿就再也没了吃饭的心思。 沈从咳嗽了一声,一干姨娘立刻闭嘴了。他倒是好声好气地开口道:墨儿媳妇别在意,你三婶子嘴快,不知分寸。 惊鸿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桌子上一时安静,老太君吃了两口也就没吃了,让花锦扶她回去午睡。 老太君一走,其他人也都接二连三地离开了桌子。最后就剩惊鸿一个人,看着一大桌子没怎么动过的菜。 沈墨中午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没有回来。惊鸿慢慢让人收拾了碗筷,然后就跟着下人去了侧堂,老太君没一会儿就请了大夫来,给她诊脉。 花锦在一边安慰她:没什么大不了,他们就是故意为难你,给你个下马威。你要是当真沮丧了,便是中了他们的计。 大夫很快诊断好了,再给开了特殊的方子。惊鸿让剪画去煎药,苦笑着看着姽婳道:两句话就让我这般难堪,当真不是好惹的主儿。就凭他们捏着我二嫁的把柄,我也就不敢跟他们呛声。 花锦气得跺脚:二嫁怎么了?死了丈夫改嫁的人不是多得是,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你赶紧和二叔给我生个小孩儿出来,到时候自然就没人敢说你了! 子嗣为大,在哪家都不会变。惊鸿苦笑,她和萧琅还有生孩子的可能,和沈墨怎么生?完全没有可能。 吃了大夫开的药,惊鸿在屋子里睡了一下午,本来是打算晚膳之前醒来去找花锦的,但是还没到时辰,她就被痛醒了。 剪画。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外面却压根没有动静。剪画不知道去哪里了。 这要怎么是好,还有账本没看完,花锦说了下午要陪她去一趟外面的铺子,不然有些事无法交接。这会儿肚子却是绞痛,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眼前一点点黑下去,惊鸿喘了口气,终究是无力地倒回了床上,晕了过去。 花锦左等右等也不见惊鸿来铺子,连忙打发人回去叫她。但是丫鬟刚走,古氏就踏进了米铺。 这沈记米铺也是沈家的产业,京城里都有好几个店铺。今日是该交账的日子,各个店子的掌柜都拿着账本来了。花锦是想让惊鸿来,以后这些事就交给她了。 想不到先来的是古氏。 听闻书儿媳妇最近很忙,老太君便让我来替你分担些。古氏笑眯眯地看着花锦道:米铺的帐以后我来收,书儿媳妇快去看看其他地方吧,今天的事情可还是多。 账本在花锦手里,她退后了一步,勉强笑道:我是想让惊鸿来帮忙的,你们也很忙,惊鸿正好闲着 那她来了么?古氏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怎么好意思让几位掌柜的都白白耗在这里?铺子里的事情还多着呢。 这花锦抿唇,不知道该回什么好。古氏一把就拿过了她手里的账本,拿到一旁去看了。 花锦又急又气,偏生古氏是长辈,她还不得嘴。老太君说要她分担,定然不是分担账本啊!惊鸿到底做什么去了?为什么没来? 跑回去叫人的丫鬟在路上就遇见了剪画,连忙拉着她问:你家主子呢? 剪画眼睛红红的,指了指院子道:应该在里面。 应该?小丫鬟觉得不对劲,连忙拉着剪画一起进去看。 小姐!看着床上那人有些青紫的脸色,剪画吓坏了,一声尖叫便出去叫人。可是最先来的竟然是沈从的二姨娘,一脸紧张地帮着寻大夫掐人中,折腾了许久。 老太君也被惊动了,拄着拐杖过来看。大夫施针让惊鸿吐了好一阵子,才把她缓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二婶子皱眉挥手,让丫鬟把呕吐物倒出去。 奴婢一进来小姐就成这样了。剪画哭得更厉害:我我 ☆、第三十二章 自家主子出事了都不知道,丫鬟留着干什么?老太君沉着脸怒喝了一声,剪画吓得一抖,更加不敢说话了。惊鸿迷迷糊糊,神智不太清醒,想张口帮帮剪画都不行。 沈墨回来刚进门就听闻出事了,急忙就往院子里走。惊鸿脸色煞白,躺在床上气息微弱。沈墨微微皱眉,坐在床边看着花锦问:怎么回事? 听到中毒了的结论,老太君已经将沈家所有的人都叫来了,沈从也在旁边,一脸的担忧。 花锦有些难过,低沉着声音道:今日我让惊鸿去米铺和我一起管账,左等右等人也不来,回来才发现她中毒了,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 沈墨立刻转头看了沈从一眼,沈从正在仔细嘱咐丫鬟照顾,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连吃过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么?他冷声问剪画。 剪画跪在一边,哭着想了一会儿,突然道:小姐是喝了药就睡了的,一直在屋里睡着,所以奴婢 什么药?沈墨挑眉。 剪画想张嘴,老太君却拿拐杖轻轻顿了顿地。 是风寒药。 屋子里气氛有点古怪,花锦被气着了,碍着老太君又不能说实话,毕竟老太君是很心疼沈墨的,要是祖孙俩关系因为惊鸿不好了,惊鸿在沈家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沈墨看了众人一眼,眼神微微一沉,又看着剪画道:药碗呢? 剪画看看桌上,脸色白了白:奴婢不知道。 这样的丫鬟还留着干什么?古氏冷哼一声,看着剪画道:一问三不知,定然方才就是在插科打诨,自家主子出事了都不知道。 老太君也点头:怕是得换个人好生伺候,等会儿也得来问问,你这丫鬟刚才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剪画把头埋了下去,身子直抖。沈墨叹息了一声,道:让她好生休息吧,刚嫁过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怕是受了不小的惊吓。等她醒了,大嫂再过来陪陪就是了。至于管账,大嫂就请婶子先管着,等惊鸿身子好了再交接就是了。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不妥,老太君当即就点了头,古氏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想张嘴说什么,花锦却先开了口:我已经将账本给婶子暂时管着了,一切等惊鸿好了再说。 本来已经到手的账本又成了暂管的,古氏心里很不痛快,奈何是沈墨开的口,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索性就不说话了。 沈从看起来不是很关心账本,倒是忙活着给惊鸿倒腾了一些千年人参,还有一大堆补身子的东西,一个劲往沈墨那里送。 剪画被老太君带走了,另派了个唤绣娘的丫鬟过来。惊鸿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有人很温柔地擦着她的脸,然后是人低低的叹息。 果然是到哪里都不消停。 这话是说她么?惊鸿有些难受,她什么都没做呢就躺在这里了,也不是她想要这样的。 不过这人的动作真温柔啊,像在爱护什么珍宝一样,让她心里难受了又开始回暖。 恢复了神智的时候,惊鸿看见的就是沈墨。灯光半燃,他撤了屏风躺在她旁边,见她有动作,便倒了杯茶过来。 扶起她喝了几口,沈墨轻声问:好点了么? 惊鸿点头,虽然头还是很晕,胸口也发闷,但是眼睛好歹看得清东西了。 早让你做好准备,怎么还是这样大意。沈墨淡淡地说了一声,顺手替她将碎发拨到耳后。 做好准备?惊鸿愣了愣,苦笑道:你让我做的准备,原来是防备么?我以为 我以为大嫂告诉过你了。沈墨无奈地摇头:他们到哪里都不会消停,想置你于死地也是很简单的事情。今日之事,几本账本也能要你的命,你就该晓得厉害。 惊鸿愣了愣,接着心里一凉:你是说,给我下毒的人是 是古氏或者大叔伯么? 别想了,抓不住他们的。沈墨摇了摇头:他们一向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没什么证据可寻。就算知道是他们,也没有办法。 惊鸿皱眉,看了沈墨半天才道:也太可怕了。 不过是几本账本的事情,至于冲她下毒么?而且手段这么干净利落,半分痕迹也没有,恐怕她不是第一个遭殃的。 不是致命的毒,他们对你还算仁慈,因为你没太大的威胁。沈墨道:你可以去问问大嫂,她过的日子比你可怕得多。好几次不是我大哥和老太君护着,她就要被人弄死了。 一阵心悸从内心深处涌出来,惊鸿睁大了眼睛看着沈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华丽的将军府,瞬间就让她感觉危机四伏了。明明看起来很和善的大叔伯,怎么会是幕后黑手呢?古氏和那几个婶子接下来还会对她下手么?亦或是她们的目标依旧是花锦? 怨不得花锦那天听见她们要回来的消息,惊慌成那个样子。 惊慌有些心疼,咬咬牙道:我要帮花锦,我得快些好起来,以后饮食起居都会小心的。 看她那目光坚定的模样,沈墨莫名地觉得有些好笑,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道:早些休息吧,你身子还虚着。另外,真想帮,也得先把自己的小命保护好,我还没精力去续弦。 乌鸦嘴。惊鸿嘀咕了一声,又看了一会儿沈墨的脸,然后很安心地去睡了。 沈墨笑了一会儿就不笑了,也跟着躺进被子。 惊鸿没有注意到,这晚上两人之间没有隔阂。当然,她也没精力去注意这个了。 剪画被老太君发落了,说是要从粗使丫鬟重新做起,因为她死活不肯吐露,惊鸿中毒那天她到底出去干什么了。 惊鸿很心疼,到底是陪嫁丫鬟,剪画跟她的关系又还不错。可是老太君在生气,她又说不上话,只能让剪画先委屈几天。 新来的绣娘是个安静的丫鬟,手却很巧,会梳好看的发髻。惊鸿觉得她还是不错,但是也不敢过于信赖。 沈墨这两天意外地一直在家里,她的身子没好,他就在书桌那边忙着处理一些事情。等都弄好了,就坐在桌子边,倒上一杯茶安静地喝。 惊鸿本来以为他是来陪自己的,但是这个样子看起来又不太像,因为他一句话都不说,也没多看她。 不过就这么在房间里坐着,惊鸿却觉得很安心,午觉都睡得格外香甜。因为有这尊大神在,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定然飞不到她身上来。 就这么休息了两天,院子里一直只有她和沈墨,看得多了也看得熟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好像更亲近了一点。 午膳想吃什么?惊鸿问沈墨。 沈墨一边看着手里的书一边道:红烧肉。 惊鸿应了去做,沈墨抬头看了一眼她出门的背影,便又低头继续看书。惊鸿做好了回来,时间还早,便在他身边站着帮他研墨。 红袖添香,举案齐眉也不过如此,沈墨突然觉得有种岁月静好之感,好像这样安宁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到他们都老了。 然而安宁不可能那么长,两天之后惊鸿就去找古氏要账本了,花锦自然是陪她去的,正挑了古氏在老太君那里的时候去的。 老太君安好。惊鸿老老实实行了礼。 看样子是大好了。老太君哼哼两声,挥手让她坐下,道:以后可小心点吧,别再吃错东西了。 惊鸿笑得大方:好的,身子都躺懒了,好不容易好全,以后定然会爱惜着。正好今日婶子得空,惊鸿便过来拿账本,下午的闲暇好仔细看看。 古氏脸上带着笑,看起来不是很不情愿。不过开口说的却是:那账本我正好看到一半呢,昨晚看了一整宿,还没看完。你要不等我把这次的账理了再给你,也不枉我看了那么久。 花锦咯咯笑了两声,道:婶子还有其他账要看,那几本还是给惊鸿吧,她看账也快。 惊鸿温和地道:婶子看一半了也行,定然前一半没有问题,惊鸿粗看即可。后面的惊鸿会仔细看着的。 古氏抿了抿唇,不说话了。一看就知道是不想交出账本。 去让人拿吧。老太君开口了,看着古氏道:惊鸿刚刚受了惊吓,账本倒是个能让人心定下来的东西。从儿那边的事情还有很多,这边的你就先不要操心了。 老太君一开口,古氏就不好说不了,只能点头让人去拿。脸上还是有笑,但是看向惊鸿的时候,就有点儿凉。 听闻惊鸿是个很能干的。古氏道:那账目有些复杂,也希望你看仔细了,莫要出什么纰漏才好。 惊鸿坐着,神情很淡定,心里却有些发紧。一想到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个人要害自己,她就有点不安。 婶子放心,惊鸿不会让老太君失望的。 话还是要这么说,只是惊鸿虽然会管账,却有一处死穴。 ☆、第三十三章 萧家原来的账好管,那是因为萧家不涉商,账目很少。但是沈家不一样,沈家的账本花锦那里只有一半,却都占了半个书房。惊鸿会算账,但是她记性不是太好,少的账尚可,账目一多,绝对会乱。 花锦本来只想将一家铺子的账本分给她,但是古氏一次拿走了五本,这会儿全部给惊鸿,惊鸿便不可能再偷偷还给花锦。老太君帮她说了话,她就得做出来给古氏看。 这让惊鸿很头疼,虽然是笑着接过账本的。今晚别睡了,也许会好一些。 花锦松了好大一口气,轻轻拍了拍惊鸿的肩膀。惊鸿还给她一个安心的笑脸,示意她放心。她帮她那么多,这点小麻烦就不用她再担心了。 于是惊鸿就回去看账了,晚膳交给了厨房,随便凑合着给沈墨做一桌子菜就行。 熹和公主坐在御花园里发呆,沈墨已经转身要往宫外走了。沧月站在一边,轻声对熹和道:还不能死心吗? 堂堂公主,怎么就死心眼地非要在一个男人身上吊死。那个男人现在还已经有家室了,再纠缠下去,皇室的颜面何在? 熹和脸色不太好看,她实在觉得放不下沈墨,所以今天找他进宫,想问若是她愿意与凌惊鸿平起平坐,沈墨可愿意? 这是一个公主最大的让步了,可是沈墨还是不肯。 他说:惊鸿很好,足够陪臣度过余生。承蒙公主错爱,臣无以为报。 凌惊鸿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将沈墨捆得这样牢实?熹和想哭,可是挺直了背脊就是不愿意当真哭出来。 沧月在旁边看着,终于忍不住沉了脸色:您要是执意要嫁沈墨,大可请皇上下旨,何必这样作践自己? 熹和恼了,侧头看着沧月道:你知道什么?我不愿意逼他,只是想问问他怎么才愿意娶我!沧月,我是不是当真可怕到不堪为妻? 您很好。沧月转开了脸,看着沈墨离开的方向道:只是不是适合他的那个人。公主,属下一早便说过,有些东西无法强求。 自小娇生惯养长大,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得不到的。熹和在这样的背景下依旧懂得克制自己,不任性,已经是难能可贵的公主了。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沈墨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跟她有什么关系。 沈墨和沧月都是陪着她长大的人啊,看起来都像哥哥一样,为什么沧月总是会无条件答应她的所有要求,沈墨就连低头一次也不肯呢? 熹和越想越开始钻牛角尖,手里的帕子拧得死紧。 小时候她就问过沈墨,愿不愿意娶她为妻?那虽然是儿时戏言,但是当时的沈墨是没有拒绝的。为什么长大以后,等到她当真可以婚嫁的时候,他却要这样对她?是她爱他不够多,还是哪里不对? 她不会迁怒惊鸿,熹和是聪明的人,她知道自己该从沈墨身上下手。 沈墨回到院子里,饭桌上竟然没有惊鸿的影子。 少夫人呢?他看向一旁的绣娘问。 少夫人在书房。绣娘恭声回答:今天拿了不少账本回来。 身子都好完了?沈墨挑眉,没想着用膳,转身就往书房走。好不容易脸上有一点血色,那可都是他养的,得去看看怎么样了。 惊鸿埋在一堆账本里直揉头,古氏说她看了一半,但是账本给她的只有账本,没有任何批注,她只有从头开始全部看一遍。才看了两本,纸笔用了一大堆,现在写下来的东西都有些乱了,真头疼。 一张纸被人拿了起来,上面的字迹凌乱,一改往日的娟秀,一看就知写字之人极其不耐。 看烦了?沈墨轻笑一声。 惊鸿吓了一跳,抬头看是他,拍拍心口道:你怎么没个声音的。 这么一打岔,刚刚自己看到哪里的就又给忘了。惊鸿咬唇,有些哀怨地看了沈墨一眼。 沈墨轻咳,走到惊鸿身后去,看了看她正在写的东西。修长的手指接过她手里的毛笔,轻声道:你这记账法子繁琐了,所以要写这么多。米铺上月有欠账,你便只记实际收支,当月收的再划在当月,这样便一目了然。 边说沈墨一边给她写,两人靠得很近,鼻息间的呼吸都清晰可闻。惊鸿莫名地脸红了,心里咚咚直跳。 没出息的,已经是二嫁的人了,怎么会惊鸿暗骂自己一声不要脸,沈墨在跟她说了什么便完全没有听进去。 惊鸿?沈墨低头看着她。 啊惊鸿连忙回神:怎么了? 沈墨愣了愣,接着哭笑不得地吐了一口气,无奈地道:我来替你做吧。 你会看账?惊鸿吓了一跳:你不是将军么! 不是说,将军是武夫,应该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么! 上马杀胡虏,下马草军书。沈墨笑着将惊鸿抱起来,自己坐在椅子里,然后将她放在自己腿上,轻笑道:恭喜娘子得了一个文武双全的将军相公。 这话说得油嘴滑舌,也是因为今日沈墨心情不错。看着这小笨蛋被一堆账本围得愁眉苦脸的模样,便很想这么逗逗她。 惊鸿脸直接红到了脖子根,想站起来,沈墨的左手却在他腰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将她困住了。 仔细看着,若是不聪明,就得好好学。沈墨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严肃。惊鸿被吓着了,立马乖乖听话看着账本。 手把手像个夫子一样教着她记账,沈墨其实不是很专心。惊鸿身上有很干净的香味,不知道是从哪里,幽幽地散发出来,萦绕在他的鼻尖。 突然想起今天熹和问他:沈将军,凌家惊鸿何处最让你看重? 看重吗?沈墨不以为然。凌惊鸿身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好,贤惠大方这些,不少人都有。但是他看她最顺眼,即便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也觉得这个人最不会惹他烦。 她的爪子总是收得好好的,不会经常露出来。偶尔躲在一个角落里发发彪,好了之后也总是笑脸迎人。最忘不了的大概还是那次在春红楼面前,她孤零零地站着,有些迷茫又无助的模样。他在远处看着,只觉得想帮她一把。 凌惊鸿不柔弱,一点也不,但是比起其他的弱女子,看起来更想让人怜惜。 大概是他的英雄情结在作祟,咳。 要说喜欢或者爱慕,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应该吧。 这样!惊鸿总算学会了,眼眸亮晶晶的,比平时看起来有活力多了。抢过他手里的笔就按着他刚刚说的法子给他算了一遍。 是这样没错吗?惊鸿像个交功课的弟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夫子。 沈墨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她写的,点头道:不错。 太好了!惊鸿简直要喜极而泣了,沈墨的脑袋当真是聪明,这样的法子算账,一目了然,她压根不用担心自己记不住。 兴奋的情绪中,惊鸿习惯性地就往沈墨脸上亲了一口。 沈墨僵硬了身子,有些错愕。惊鸿下一刻也反应过来了不对,但是为了不尴尬,她还是当什么也没发现,站起来抱着账本就去另一处椅子里坐着继续算。 调戏不成,反被调戏了?沈将军想伸手摸摸自己被亲吻的地方,奈何那边的小狐狸正拿眼角扫着他,那么傻的动作他不能做出来。 用过膳再继续看吧,晚上我陪你。沈墨轻咳一声站起来,走到惊鸿面前道:你身子还没好透。 好。惊鸿笑着点头,脸上的红晕却没散开。沈墨走在前面,她便跟在后面出去。 离开萧家没有多长的时间,自己是有多低贱,才会立马对着另一个男人脸红心跳?惊鸿心里很恼,想起萧琅,免不了还有些难受。 沈墨这个人太好,做她夫君简直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但是她不能动心,一点也不能。 她答应嫁给沈墨的确是想逃避萧琅,但是她心里不能同时装两个人,那样下贱的事情,她自己都会看不下去。 定了定神,惊鸿看了一眼前面走着的人的背影。 沈墨很高,也不壮,但是往前面一站,就会让人觉得天塌下来也还有他在。 他们会一直维持良好的交易吧。惊鸿是这样想的。 晚上的时候绣娘给他们卧房里多留了灯,沈墨也不换衣裳,就坐在桌子边陪着她。惊鸿看账本,他便自己看书。屋子里没有声音,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有一种很宁静的感觉。 到子时惊鸿就开始犯困了,面前的字都看不太清楚,笔尖上的墨差点晕了整个账本。 困了就去睡吧。沈墨合上书,低声道:别太累。 可是惊鸿迷迷糊糊地拿着面前的账本:还有好多没有整理 去睡吧。沈墨轻笑一声,打横将人抱起,直接塞进了被子里。 惊鸿是当真到了极限,一挨着枕头,便只有喃喃的反抗声,没一会儿就彻底睡着了。 ☆、第三十四章 沈墨看了惊鸿一会儿,她拿脸轻轻蹭着枕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睡得像个孩子。只是半梦半醒之间,还会喃喃一句:明日早些叫我起来。 分明是很喜欢睡觉的人,每天早起晚睡,不累么?沈墨摇摇头,转身坐到桌子边去,拿起半干的毛笔,重新蘸上了墨。 一夜好眠,惊鸿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沈墨已经不见了。她吓了一跳,连忙招了绣娘来问:将军人呢? 绣娘低低一笑,道:将军早起上朝,吩咐了奴婢们不要打扰夫人休息。 竟然半点没有吵醒她?惊鸿嘀咕了一声,随即想起账册,背后就是一层冷汗。她睡过头了,账本今天还看得完么? 起身梳洗了就连忙坐到桌边去,哪知桌上的账本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她用来记录的纸张被叠好了压在镇纸之下。 惊鸿愣了愣,拿起这些东西看了看,竟然都已经整理好了。那么多账本,她昨日不过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难不成她睡着的时候,沈墨全看了么? 字迹苍劲如钩,写得格外清楚。有错和有作假的地方都被写了出来,一目了然。惊鸿有点脸红,这次又麻烦人家了。都不知道,该怎么道谢才好。 算算日子,春日正浓之时,似乎有个很特别的日子快到了,那便是大宋民间流行的鸳鸯会。鸳鸯会倒不是什么庙会,而是相互爱慕的男女约定俗成,都要在这天送对方一件东西,玉佩香扇,皆是传达情意之物。 她同沈墨之间自然不可能有情意可言,不过既然是名义上的夫妻,自然也要走个过场,她顺便就可以做点什么给沈墨当回礼。 这样想着,惊鸿便抱着账本往老太君那里去,打算去了之后便上街去买东西。 沈将军。 刚下朝,沈墨就被一个小太监给拦住了。 沈墨挑眉,回身去看。那太监笑眯眯地弯着腰道:公主有请。 熹和?沈墨微微一顿,继而皱眉。他以为上次已经和她说清楚了,为何还会请他去? 他已经成家,熹和向来有自己的骄傲,不至于还会纠缠。也许是有什么事要他帮忙吧。 这样想着,沈墨便跟着去了百花宫。 沧月不在,太监只引他到了宫门口就走了。沈墨对这里熟门熟路,于是便自己踏了进去。 百花宫里开百花,向来是香气宜人。只是今日之香,带着些醉暖,格外迷人。沈墨走到内殿,熹和穿了一身宫装,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臣给公主请安。沈墨依旧行了礼,熹和轻咳一声示意他在旁边坐下,伸手给他倒了杯茶。 沈将军我熹和为难地咬着嘴唇,像是有天大的苦恼。沈墨挑了挑眉,道:公主有话不妨直言。 熹和眼睛红了,揉着手绢呐呐地道:沧月不理我了。 沧月?沈墨有些惊讶,沧月向来是陪在熹和身边的,指东都不往西,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让他不理熹和? 他说我对你的感情太过偏执,又说我太过作践自己。熹和说着说着,眼里的泪就掉下来了:昨晚跟我吵了一架,现在都还没来看我。沈将军,我在宫里只有你和他能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墨皱眉,这两人之间的事情是他最不想插手的,但是偏偏这两人都同他亲近,熹和这样跟他诉说,他也只能安慰两句。 桌上有茶,沈墨习惯性地端起来喝了,犹豫了一下才道:沧月对您向来很是尊敬,就算生气,也不会气太久。您要是还珍惜他,那便去找他说个明白。这么多年,沧月的心意明眼人都知道,他不会舍得不理您。 熹和愣了愣,含着泪的眼睛有些呆滞:他的心意? 沈墨轻咳一声,转开头道:朝夕相对那么多年,他若是无心倒也和我一样是块石头了。 沧月比他隐忍,守护熹和这么多年,一句怨言也没有。以他家的背景,其实做驸马也尚可。但是沧月总说自己配不上熹和,也不知道是在较个什么劲。 不知道为什么,沈墨突然想起了凌惊鸿。茶香缭绕之间,好像看见了她温和的一张脸,哭的笑的,安静看着他的,一点特点也没有的小妇人。此时此刻,却突然就让他想念了。 不管怎么说,我把沧月当好哥哥。熹和咬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双眼睛带着光看着面前的沈墨:我心里还是只有将军一人。 沈墨一顿,接着皱了眉站起来:公主。 我知道,你上次说过了,也只把我当妹妹。熹和勉强笑了笑,站起来抓住沈墨的衣袖,仰头看着他道:可是我放不下,这么多年了,将军就不能最后留给熹和一些好的回忆么? 好的回忆?沈墨摇头:非我之妻便非我之责,臣虽为臣,却也可以拒绝公主。要杀要刮,也都悉听尊便。 你怎么总是这样绝情呢?熹和的眼泪掉下来了,心里疼得难受,捏得沈墨的衣袖皱了起来:为什么总是不能对我温柔一点?我这么喜欢你。 沈墨觉得今日的熹和情绪不太对劲,刚想推开她,却突然感觉身体里一阵热浪冲撞了上来。 将军熹和难得地温软了下来,慢慢地贴上沈墨的身体,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我皇室的尊严荣耀都可以不要,只要你能多怜惜我,将我放在心上,哪怕日后你也同他一样说我作践自己,我也甘之如饴。 莫名的躁动和渴望明显有些不对劲,沈墨一把推开熹和,脸色难看得紧:公主,您做了什么? 熹和眼里有些惊慌,退后一步小心翼翼地看着沈墨,不敢开口说话。这样的事情她自然是第一次做,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沈墨是个责任感极重的人,如果如果他们有了什么,那么沈墨一定不会抛弃她。 鼓足勇气上前拉住他的手,熹和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好像比想象中的要可怕一点。 将军 臣告退。沈墨恼怒,怒色都毫不掩饰地从脸上显露了出来,这是少有的。然而一旦他这样生气了,便是当真将人恨上了。 熹和又惊又怕,外头的宫人已经按照她的吩咐锁上了门。那药是茶里一味,熏香中一味,混在一起便是不可解的春药。半天之内若是没有合欢,即便是沈墨也会必死无疑。 将军,你踏出这扇门,我的脸面便是当真不要了。熹和咬唇看着沈墨道:你为什么不 臣刚刚娶妻。沈墨压着火气,看着熹和道:夫妻之间当有忠贞,她对我忠贞,我便会对她忠贞。公主千金之躯,臣死也不会冒犯。今日之事,臣会当没有发生过,臣告退。 体内气息十分不稳,沈墨一脚踹开了门,直冲冲地便往外走。熹和吓呆了,脸上的泪还挂着,就这么看着沈墨走了。 要拦住将军么?太监小心翼翼地问。 熹和扭身就进了宫殿里面,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见,直接嚎啕大哭了出来。 沧月说得对,有些人是不能勉强的。他生她的气也是应该,当真是在自己作践自己。 哭累了,她习惯性地往旁边转身,想说话,却发现旁边没人。 沧月不在了。熹和呆呆地看着旁边的空位,突然觉得比刚刚沈墨转身离开的时候,还要难过了一点。 她好像做了不少荒唐的事情啊。 沈墨一路出宫,脸色难看得紧。还好今日是骑了马的,一路可以快速回去沈府。 惊鸿正从老太君院子里出来,和花锦嘀咕着一些事。路过花园正想停下来看看池子里的锦鲤,眼前却突然一闪,有人直接跳进了荷花池。 啊!二叔!花锦吓得退后一步,等看清那人穿的衣裳,下意识地就喊了一声。 惊鸿错愕,凑近去看。荷花池中间很深,这会儿人已经往下游了。看了一会儿,惊鸿觉得他姿势竟然还挺好看,一看就是会水的。只是现在的天气虽然暖和,水也是凉的啊,沈墨好端端跳下去干什么? 快来人去救啊!花锦跺脚,朝周围看傻了的人道:都愣着做什么! 是!下人们纷纷回过神,正要往下跳,却见池子中间的人浮了起来,水花四溅,墨发微散,旁边一长荷叶遮得正好。 不用下来。沈墨的声音有些哑,说着这话,手在水里划着,青色的官袍在水里散成一朵墨莲,看得惊鸿拍手:当真是幅好画。 沈墨黑着脸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又往水下埋。 到底是怎么了?惊鸿觉得不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往水里跳? 花锦也摇头,好一会儿才又见沈墨浮上来,眼里明显有了些血红色,往岸边游过来,朝惊鸿伸出了手:拉我上去。 惊鸿立刻拉住他,本以为手会冰凉,触手才知道,竟然跟火炭似的热。 ☆、第三十五章 生病了吗?惊鸿吓了一跳,连忙使劲儿将沈墨拉起来。水花洒了她一身,沈墨沉着脸,表情有些让人看不清楚。 回去。他说了一句,便放开惊鸿的手,往他们的院子走去。 花锦觉得不对,二叔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加上脸色不太对劲,莫非出事了?心里一跳,花锦连忙让人禀告老太君一声,然后拖着惊鸿就跟上去。 浑身的力气都在消失,身上滴着水,更是走不动。沈墨心里很恼,没想过熹和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如今总算明白沧月那么好的脾气为什么也会生气了,这念头简直是疯了。若当真出了什么事,熹和不但不会如愿以偿,皇帝可能还会 下人都被他赶了出去,惊鸿和花锦跟进来的时候,沈墨就坐在桌边喝茶。向来会忍耐的人,如今表情也有些绷不住。惊鸿有些担忧地坐在他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烫。惊鸿皱眉:你还好吗? 沈墨嗯了一声,看了花锦一眼,淡淡地道:遇见些下三滥的手段,劳烦大嫂去找个大夫。 花锦连忙出去叫人,惊鸿打量了沈墨好一会儿,迟疑地问:下三滥的手段? 沈墨抿唇,手背上青筋都是爆起。事关公主名誉,他也不能说太多,只能说是中了别人暗算,误食合欢之药。 老太君很快过来了,古氏也跟着一起。花锦找了德高堂的大夫来给沈墨诊脉,这药下得奇特,大夫也很是为难。 要解开怕是要等上一个时辰。大夫擦着汗道:其实将军有妻,怕是同房更为好解。 看来还是没有性命之危的。沈墨松了口气,道:等等也无妨,请大夫直接开方子吧。 古氏眼神变得奇怪起来,看了沈墨和惊鸿几眼,道:大夫也说同房最好解,还等上这一个时辰干什么?总归你二人是夫妻,这也是惊鸿该做的事情。 惊鸿愣了愣,脸有些红,心里却突然想是被什么东西吊到半空,脑子都突然空了。 要她来么?可是她和沈墨本就是名义夫妻,再说自己这身子,也实在 眼神黯淡了些,惊鸿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老太君拿拐杖跺了跺地,看着众人道:这里就交给惊鸿了,其他人都跟我出去。 奶奶。沈墨摇头,看着老太君道:惊鸿今日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老太君瞪眼:你都这样了 惊鸿张了张嘴,周围的人都看着她,连花锦都有些奇怪。丈夫中了合欢,妻子当解,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啊。 除非除非他们之间,还什么都没有?花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是转念想想发现的确可能是这样。惊鸿那样倔强的性子,短时间内轻易改嫁已经是为难她了,再委身第二人便不可能有现在的轻松自在。而二叔向来是君子,顾及惊鸿的感受什么也不做便是正常的。 两人的洞房自然是没有落红的,中间究竟发生的是什么事,便更是没人知道。 花锦想到了,古氏心思重,自然也猜到一些。一双眼在惊鸿和沈墨之间来回扫,就看他们接下来要怎么说。 房里气氛有些凝重,惊鸿忐忑地看了沈墨一眼,想说她其实可以帮忙,但是这话要她说出来,怎么都会觉得做不到。 惊鸿刚好是信期。沈墨低笑着开口道:奶奶莫要强求,一个时辰我还是等得起的。 信期。 惊鸿脸色通红,看着沈墨说不出话来。老太君神色一松,又觉得好笑又有些无奈:怎么偏巧赶上这种时候了? 花锦看了惊鸿一眼,帮着圆场:既然如此,便不要耽误时间了,让人去按大夫写的方子开药吧。 古氏上下看了惊鸿两眼,撇撇嘴没再说话,心里却还是留了个心眼。老太君嘱咐了两句就带着众人都离开了,只是花锦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看惊鸿,伸手点了点自己的鼻子。 惊鸿苦笑,她的信期该是什么时候花锦自然知道,点鼻子也是暗号,让她有事老实交代的意思。 她和沈墨,到底只是什么关系也没有的假夫妻啊,这种事情给花锦知道,不知会怎么说她。 屋子里就剩下她和沈墨两个,沈墨气息有些粗重,却克制得很好,即便惊鸿就在他旁边,他也垂着眸子当没有看见。 谢谢你。惊鸿小声说了一句。 沈墨摇摇头,他其实不是特别君子,如果惊鸿心里没有其他人,他将就着这次机会与她欢好,之后感情定然能迈近一大步。 然而他知道,凌惊鸿没有完全忘记萧琅,到底是曾经的夫君,还是喜欢过那么多年的人,怎么能轻易忘得掉。心里有其他人的女人,他不会趁人之危。 惊鸿安静了一会儿,觉得陪着沈墨干坐着肯定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于是绞尽脑汁想找话和他说。 最近花园里的花都开好了,我瞧着沈家的花园里东西很多,大概也是费了心思的。 沈墨转头看了惊鸿一眼,瞧着她脸上有些小心翼翼的笑容,轻叹了一声。 我娘喜欢花,爹还在的时候,便请人将好养的花全弄在了花园里。 他的爹娘?惊鸿愣了愣,想起那花园里的盛况,不禁有些感叹:你爹一定很爱你娘。 是啊。沈墨轻笑:我爹是铁血男儿,曾经一人闯了敌营取了敌人首领的脑袋。可是回到家里,还是会脱下铠甲,老老实实地哄我娘开心。 说起爹娘,沈墨的话好像就有些多。惊鸿也挺感兴趣,便支着下巴期待地看着他。 沈墨的父亲应该是上一代的护国将军,也是战功彪炳,功勋卓越之人。只是后来听闻,那位英雄不知为何一夜暴病而亡,其妻也随之殉情了。 我娘是跟着我爹上过战场的,有一次我爹浑身是伤地回去,吓坏了我娘,之后她便执意学武,说要跟着我爹上战场。沈墨笑了笑,眼神却突然黯淡下去:只是不久之后,他们凯旋而归,等待他们的却是死亡。我娘还没学好武,死的时候还说,到底没能保护住我爹。 惊鸿浑身一震,喉咙不知为何就涩了起来。沈墨爹娘的死,好像另有隐情? 你的父亲犹豫了一下,惊鸿到底还是没能按捺住好奇,看着沈墨问:当真是病死的么? 沈墨沉默了一会儿,轻笑道:这个问题,等你真正成为了沈家人,我再告诉你。 真正的沈家人?惊鸿愣了,看着沈墨,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沈墨却很快转了话题,开始说一些琐碎的事情。若不是他额上有汗水,惊鸿当真会觉得他一点事都没有。 喝了药,沈墨整个人好像都很累,惊鸿扶他上床躺着,叹息着拧了帕子帮他擦脸。 阳光正好,夫人也躺躺吧。沈墨半睁着眼,戏谑地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惊鸿却当真点点头,和衣躺了上去。 暖洋洋的太阳从窗外洒进来,惊鸿打了个呵欠,在沈墨旁边很自然地就睡着了。 最开始还觉得陌生,一段时候相处下来,惊鸿潜意识里其实已经将沈墨当成很亲近的人了。只是,自己还没有发觉罢了。 睡梦里,不知是谁叹息了一声,惊鸿很困,听见了也没有再睁眼。 花锦在花园里等着她,惊鸿一觉醒来就急忙带着剪画过去了。沈墨需要休息,其他已经没有大碍,这件事他说不要再提,府里的人也就都当没有发生过。 花锦脸上带着笑,支开了剪画和折枝之后,却一把抓住了惊鸿的肩膀,咬牙切齿地道:从实招来! 惊鸿一脸惊恐,安抚了花锦好一会儿才让她坐下来好好说话。 你与我二叔,当真圆房了没?花锦叹了几口气,瞪眼看着惊鸿。 惊鸿尴尬地摇头: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与将军,应该只算名义上的夫妻,我们之间还没有 你说什么?花锦睁大了眼,几乎要跳起来了。随后四处看了看,才勉强压下声音,不可置信地看着惊鸿道:这怎么可以?老太君知道的话,会气死的! 惊鸿苦笑,将她与沈墨之间的事都告诉了花锦,花锦听得脸色难看,半天才道:二叔太胡闹了! 沈家家宅深,不是可以玩这种把戏的地方。沈墨和沈书本来就是继承家业的唯二之人,若是给人抓住这个把柄不放,说沈墨欺骗圣上欺骗公主,那罪名可就大发了。到时候她这个做媒的也被连累,牵连上沈书,这两兄弟怕是都要被问罪。 不行不行!花锦连连摇头,死盯着惊鸿道:你快去勾引我二叔吧! 惊鸿一口茶水呛进喉咙,咳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还没缓过气就又被花锦抓住,摇晃着肩膀道:就算是假凤虚凰,也得马上生米做成熟饭。家里那么多人精,被抓住会不得翻身的! ☆、第三十六章 惊鸿当然也知道,他们的大婚圣上是亲自来了的,沈墨也借着她的名义拒绝了当朝公主。若是被发现假凤虚凰,被有心之人故意夸大,沈家一家怕是都要遭殃。 可是要她勾引沈墨?开什么玩笑,约定在先,她还没有无耻到那种地步。 惊鸿觉得花锦是太激动了,谁又能证明她同沈墨当真什么也没有呢?这毕竟是夫妻之间的私事。 于是垂着头听花锦骂了半个时辰之后,惊鸿还是没什么担忧地回去绣她的香囊。花园里很快又恢复了安静,只有暗处有人轻笑一声,甩着帕子走远了。 鸳鸯会要到了,虽然香囊很俗气,但是她选了蓝莲花的图案,一针针细细地绣,看起来充满心意,又不显得暧昧。沈墨自合欢事件之后就上书了皇帝请假,在家休息半个月,总归他也没什么事要做。白天就坐在房间里看书,惊鸿就在他身边绣东西。晚上他便去练剑,夜里两人同塌而眠,相对也无话。 除了账有些多之外,惊鸿觉得在沈家的日子还是过得很惬意的。老太君嘴巴上还是不肯好声好气跟她说话,但是惊鸿发现了,这小老太太还是开始喜欢自己了。 就比如这一天在老太君院子里用膳的时候,古氏笑眯眯地开口问:惊鸿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她看了旁边的沈墨一眼,有些为难。老太君却开口道:这才多久?急什么?真当我和那萧家丫头一样刻薄么? 老太君也是盼着曾孙的,却愿意开口袒护她,惊鸿觉得有点感动,感动之余晚上就费心费力给老人家做了一盅燕窝,吃得老太君巴砸着嘴哼哼着给了她个玉镯子。 花锦小声道,这还是老太君第一次赏人东西。惊鸿有些受宠若惊,越发地乖巧懂事。倒是古氏站在一边,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也没多说什么。 一天吃完饭,惊鸿想出门去散步,沈墨放下书,看了看外面的春色,笑道:我也去吧。 两人走在护城河边上的杨柳道上,远远看过去男子高大女子娇小,很是相配的一对。柳条几扬,落在眼角眉梢,当真是神仙眷侣般的悠闲自在。 惊鸿心情不错,笑着问沈墨:将军觉得,惊鸿为妻如何? 沈墨挑挑眉,点头道:贤妻之选,可镇后宅。 时间过去得不久,惊鸿却觉得以前的那些事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一样了。现在她远离了萧家,不再会为萧琅心疼难受,也不再看着姽婳跟心里有根针一样的难受。她没有了爱人,却有了更轻松的生活。 果然是剥离了感情,日子过得才更舒心。 沈墨走着,微微侧头。黄昏的霞光照得正好,惊鸿的脸庞看起来格外柔和。不知为何,有她在的地方,他总是觉得很安宁很安心。 虽然是没什么羁绊的两个人,但是时间久了,也好像发酵的酒,慢慢地就香甜可口了。 这真是一个很美好的黄昏,沈墨转头看着前方,眼神一顿,就瞧见了煞风景的东西。 人生何处不相逢,每次遇见的都偏生要是最令人不想看见的。沈墨停下了步子,伸手环住惊鸿的腰,微微使力便让她也停下来。 怎么了?惊鸿吓了一跳,看了看自己腰间的手,疑惑不解。 路走得不对。沈墨淡淡地道:要不要换条路走? 路怎么会不对?惊鸿诧异,旋即抬头就明白沈墨说的是什么了。 三三两两的人走着的护城河边,远远的,有青衣公子与绯衣女子相携而来。两人看起来心情也很是不错,有说有笑。男子将女子小心翼翼地护着,像是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那是好久不见的萧琅和姽婳,不同于她初嫁沈家时的愤怒难过,萧琅现在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有精神。仿佛不愉快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惊鸿看着,苦笑了一声。看吧,没有谁少了谁不能过活,念念不忘的余情,不过是徒增自己的困扰罢了。 姽婳正与萧琅说着闲话,整个人因为怀孕而看起来柔和了不少。萧琅即将升官,心情也很是不错,难得有耐心陪她出来散步。 可是抬眼看了前面,一个熟悉的影子就这么闯进了眼里,萧琅心里一跳,像是突然压了块石头下来,脸色倏地就沉了。 惊鸿不想走过去,可是都看见了,再转身往回走也不是个事,身子都有些僵硬。姽婳眼神也变了,跟看见什么大仇人一样,眼神怨毒。 四个人里只有沈墨最为从容,揽着惊鸿的腰,手臂用力带着她往前走。 萧侍郎。 沈将军。 萧琅不情不愿地微微颔首,看着越来越近的惊鸿和沈墨,有一种无比暴躁的感觉。 最恼的时候从来不是想用力挥拳的时候,而是一拳挥出去,之后发现打了个空。他拿沈墨没有办法,拿凌惊鸿更没有办法,恼也好怨也好,他什么也做不了。 过了有些日子了,萧琅觉得自己是想通了的,惊鸿已经嫁给了别人,他除了放手其他什么也做不了。但是现在再次看见,心里为什么还是会这样恼恨? 恨不得抓过她来一把撕了! 惊鸿努力笑了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靠着沈墨站着,看着自己的鞋尖。 将军和夫人也出来散步啊。姽婳深深地看了沈墨一眼,又看向惊鸿:真是好兴致。 嗯。沈墨应了一声,看着萧琅道:听闻户部尚书大人要告老还乡了。 萧琅轻笑一声,眼神却凉凉的:是啊,最近正为这件事忙着。想不到将军不上朝倒也知天下事。 沈墨道:侍郎大人年轻有为,想必是对尚书之位志在必得,沈某先恭喜大人一声。 哪里,比萧某有能力的人很多,花落谁家,不到最后也当真不可知。萧琅客套着,眼里的神色却当真充满自信。 虽然他年轻,但是论功绩,他是户部最多的,老尚书隐退,尚书之位必然就是囊中之物了。 想到这里,萧琅不禁挺了挺胸膛,手抱着姽婳,也显得更亲昵了些,带着些嘲讽地看了惊鸿一眼道:不过就算最后当真是萧某有幸,也不比将军年少有为,将军夫人的选择还是明智的,人往高处走嘛。 惊鸿脸色一白,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萧琅好意思这样说么?他怎么说得出口?若不是他负心在先,若不是他弃她在先,她至于会走到如今这一步么?现在怎么说起来,倒像是她趋炎附势,见高踩低了? 迫于一贯温柔的作风,惊鸿没有开口就骂,毕竟沈墨还在旁边,她不能丢人。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将萧琅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越骂越委屈,最后还是自己的眼眶红了。 沈墨的手微微紧了紧,像是要给她些支撑,惊鸿安心了些,心想不管别人怎么说吧,她至少现在过得很好。 人往高处走,是对的么?沈墨开口了,脸上有些疑惑,低头看了惊鸿一眼。 惊鸿心里一沉,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些惊讶地抬头。 他也觉得她趋炎附势么? 眼泪瞬间涌上眼眶,惊鸿觉得喉咙很紧,比被萧琅这样说还难受。沈墨是知道她的人,她以为他不会这样看她。 姽婳幸灾乐祸地看着,笑着开口道:当然是对的,谁不想见高了爬呀,越往上风景越好不是?夫人的选择,当真是人之常情。 沈墨皱眉,凉凉地看了姽婳一眼,轻嗤了一声:人之常情?那沈某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有人偏生有山顶不呆要去选山谷?人都是往高处走的,那喜欢往低处走的,是什么东西? 萧琅喝姽婳都是一愣,一时没明白沈墨说的是什么意思。倒是惊鸿听懂了,错愕地看着他。 借过。沈墨说完就笑了,揽着惊鸿绕过那两人,便继续往前走。 沈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萧琅脸色铁青,一时忘了尊卑,沉声低喝了一句。 沈墨停住脚步,脸上的笑意散尽,回头看了萧琅一眼。眼神里的冰凉和疏离看得萧琅一怔,后面想说什么话都统统忘记了。 萧大人似乎经常忘记自己的身份。沈墨轻声道:沈某对萧大人讲理,那是沈某的风度。萧大人若是再以下犯上,便莫要说沈某不讲情面了。 平静的语气听得萧琅背后起了冷汗,身子都好像动不了了,只能看着那两个人相拥着离开。 等人都走得看不见了,萧琅才喘了口气,暗自咬牙。 沈墨能做什么?到底是武将,能干着他这文臣的事情?他怎么就轻易被这句话给吓住了! 虽然官阶不比他高,但是不代表,他治不了他!萧琅暗自恼恨,扭头就拉着姽婳回了府。 惊鸿一路上都没说话,回了院子就说累了想休息,然后躺在软榻上发呆。 沈墨大概是知道她怎么了,站在屋子里想了想,转身就出去吩咐下人拿东西进来。 ☆、第三十七章 心情不好便不要忍着。沈墨将东西放在桌上,颇为轻松地道:明日总归不上朝,身为夫君,为夫为夫人分忧一二如何? 惊鸿翻了个身,好奇地看他拿了什么来,却见桌上摆着两坛子红泥封的酒,隐隐的有酒香飘出来。 将军要同妾身喝酒么?惊鸿眨眨眼,苦笑道:妾身不太会。 沈墨轻轻对她勾了勾手,惊鸿起身,乖乖地走过去坐下,看沈墨拍开封泥倒了酒在茶杯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我不会逼你喝。沈墨轻笑,将杯子放在惊鸿面前,而后道:你心里有事,还是说出来比较好,总归我也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惊鸿怔了怔,随即笑了。的确不是外人啊,他们现在是最亲密的夫妻,虽然有假,但是惊鸿觉得,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沈墨都是不会嫌弃她的。 面对这个人,惊鸿全身心的戒备都卸了下来,只是被沈墨看得不好意思,顺手端起酒喝了一口。 呛辣的感觉让她瞬间红了脸,忍不住吐舌,拿手直扇:好辣。 沈墨点头,跟着也喝了点:辣后便是余香,酒一贯是个好东西,就跟日子一样,先苦后甜反而是好的。 他这么一说,惊鸿侧头感受了一番,果然嘴里有酒的醇香,令人回味。又喝一口,只觉得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可是,先苦后甜真的是好的吗?惊鸿情绪上来,鼻子通红地看着沈墨道:我以为嫁给他,已经是苦后的甜了,哪里知道之后还有苦,还有苦,还有好多的苦。 沈墨挑眉,不动声色地往惊鸿的杯子里添了酒。惊鸿心里想着事,嘴里慢慢说着,也就没注意端的是什么,麻木地喝着。 小时候他经常和许多的人玩儿,我就站在旁边看着。他总是玩累了才会到我身边来。但是我很开心,就像我身边是他可以休息的安心的地方一样。惊鸿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睛越来越红。 我以为他以后会与其他人在一起,但是离开京城之后那么多年,他突然骑了马来提亲,说要娶我。我当时多高兴啊,一宿没睡,掐着自己问是不是真的。 嫁给他,他没有以前风流,只抱着我说他累了,还是同我在一起最为舒心。我以为这辈子就要这么过去了。 眼神黯淡下去,惊鸿吸吸鼻子,一口又将杯子里的酒喝完,堵着嘴嘀咕道:男人的话果然信不得。 沈墨安静地听她说,心里稍微有些不悦,不过换成谁,自己的夫人在自己面前为其他人伤心难过,怕是都会不悦的。沈墨自顾自地解释了自己的情绪,然后继续给惊鸿倒酒。 萧琅是个混蛋!要我信他,要我原谅他,最后却还是抛弃了我。惊鸿突然把空杯往桌上用力一拍,吓了沈墨一跳。 这样的男人就该丢去河里喂鱼! 一声咆哮,沈墨轻笑了许久,看着惊鸿的眼神,勾着唇优雅地笑了。 她醉了。 惊鸿,我这样的男人,该丢去河里喂鱼吗?伸手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沈墨含笑看着她的双眼问。 惊鸿眼里一片茫然,酒劲儿上来,眼前只觉得有些晃。不过她还是看得清沈墨那张好看的脸,忍不住就伸手上去摸摸:你长得比萧琅还好看。 沈墨满意地点头,不错,还知道他比较好看。微凉的手在他脸上轻轻抚着,倒是让他觉得心里一跳。 你比他温柔,比他忠贞,也比他好看。惊鸿恍惚了半天,喃喃地道:为什么你不是他呢 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沈墨抿唇,微微眯眼看着面前的人,捏着她的手腕道:这样想是不对的。 惊鸿好奇地看着他,身子摇摇晃晃,只能让他抓着才坐得稳。 惊鸿,你应该想的是,上天让你遇见了更好的我,你便应该慢慢忘记过去,然后相信,我不会负你。 沈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喝醉了,但是这些话说得很自然,一贯沉寂的心,不知怎么就温热了起来。 眼前的女子呆呆傻傻,眼里还含着泪。但是他看着,突然就觉得很想好好怜惜她。 第一眼看见,他不过是觉得有趣,第二次是惊讶,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现在,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他却已经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人是他该护着的。 如今她是他的妻,那么他便会保她不受风雨,不颠沛流离,不屈人之下,不平白委屈。这些似乎都是他该做的。即便不是真夫妻,他也想给她撑起半边天,任她自由自在,任她逍遥安乐。 然而这些沈墨是不会说给惊鸿听的,他现在只是想听听,在惊鸿的心里,他是怎么样的人? 怎么忘记惊鸿眼巴巴地看着他,有些可爱,扁扁嘴可怜兮兮地道:看见他还是会想起以前,还是会难受。 那以后我们出去,便让一个人先去探路,不走有他的地方。沈墨一脸严肃地道。 扑哧。惊鸿笑了,拉着沈墨的袖子道:你真好,第一次看见,就觉得你是个侠士,心肠太好了。 侠士?沈墨哭笑不得,想起当初惊鸿喊他大侠,忍不住就捏捏她的脸。 她以为他当真是心肠好么?换个人站在青楼外面巴巴看着,他也许就不会过去帮忙。不过是那天时候刚好,人也刚好罢了。 但是你惊鸿迟疑地看了沈墨一眼,呆呆地道:你这么好,怎么会想到选我呢?总觉得不是真的你太聪明了,我要比以前更小心,生怕被你推进什么坑里。 推进什么坑里?沈墨又气又笑,摇头道:前面没有坑,你放心跟我走。 惊鸿笑得傻兮兮的,却放开了沈墨的袖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床上走:还是我我自己走吧。你们 都靠不住。 踢了鞋,惊鸿往床上一滚,就和被子缠做了一团。沈墨叹了口气,走过去将人捞起来:你衣裳还没换。 酒意冲脑,惊鸿什么也听不见了。沈墨揉了揉太阳穴,嘀咕道:是不是喝太多了,下次应该少一点。 他想听见的话还都没听见呢。 衣裳缠着毕竟难受,沈墨便替惊鸿将外裙解了,然后将她好好地塞进被子里。天色不早,他也便躺上去,与惊鸿隔着一段距离入睡。 但是,喝醉了的人毕竟是不老实的,沈墨刚闭上眼睛,旁边的人就带着酒香蹭了他满怀。 惊鸿?沈墨微微诧异,低头看了看她。惊鸿却睡得很好,脸上带着些许红晕,肤白如玉,乌发微散,唇上好像还沾着酒似的,微微发亮。 心里有一丝躁动,沈墨叹了口气,将人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替她捻好被子。 可是没一会儿,惊鸿又靠过去了,还巴砸着嘴喃喃地道:舒服。 她舒服,他可不舒服。沈墨黑了脸,伸手捏着惊鸿的肩膀,却发现手里的人真是瘦小,肩上怕是就剩那细细的骨架子了。看她吃饭也不是很少,肉都长哪里去了? 惊鸿睡得什么也不知道,只觉得热,又抱着个冰凉的东西,舒服地蹭来蹭去。可是没一会儿那冰凉的东西竟然慢慢也变热了,于是她很嫌弃地推开了,自己卷着继续睡。 沈墨咬牙看了一眼外间放着的屏风,想着要不要还是搬过来挡上比较好。 但是看着旁边这人无邪的睡姿,安静的面容,沈墨叹了口气,还是侧着身就这么睡了。 惊鸿第二天是在沈墨怀里醒来的,喝醉了酒,头痛得很,好半天才看清周围的事物。 面前的沈墨还在睡,只是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眉头都要皱成了川字。 低头看看自己,惊鸿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抱着他的,双手环着他的腰,还可以感受到他紧窄的腰腹。 脸上腾地一下就红了,惊鸿连忙松手,往床里面退了退,仔细回想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了? 醒了?沈墨被这动作扰醒,睁开充满血丝的眼睛,凉飕飕地看着惊鸿。 惊鸿尴尬地笑了笑,看看他,再看看自己:昨天 昨天你醉了。沈墨笑了笑,还是同平时一样温柔,但是惊鸿看着,怎么都觉得他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昨晚没睡么?好憔悴。惊鸿眨眨眼,好奇地问。 睡得着个鬼!沈墨再好的风度也想掐死惊鸿,昨晚她一会儿又滚过来抱着他,抱得他浑身发热了又嫌弃地推开,等他好不容易平静了要睡着了,就又滚过来抱着。 要不是看在她喝醉了的份上,沈墨是一定想拿绳子把她绑起来的。 没事,你先起吧,我再睡会儿。沈墨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终于很安心地睡了。 惊鸿起身穿了衣裳,梳洗完毕,回头看了一眼。沈墨闭着眼,眉如剑,鼻如峰,让人看着就忍不住画下来。这个人这么睡着,任是谁看了都舍不得打扰。 但是,外面的人看不见,也就有那么个不懂事的,咋咋呼呼地就跑进来道:小姐!小姐! ☆、第三十八章 剪画虽然贬了身份,却是因为惊鸿的偏爱还是可以出入主院。外头遇见了不得了的事情,一时也就顾不得礼仪,喳喳呼呼地就冲了进来。 怎么了?惊鸿连忙开门,示意她小点声。可是声音这么大,沈墨早就被吵醒了,只是闭着眼睛懒得睁开。 外头外头剪画吓得不轻,好半天才一口气把话说完:有宫人来报,说是再一会儿,当今的熹和公主要亲自来咱们府上! 熹和公主?惊鸿吓了一跳,忍不住回头看了床上的沈墨一眼。沈墨皱了皱眉,颇为不耐地睁眼:什么时候的事情? 宫人就是刚才到的,说凤鸾车已经出宫了! 公主并未出嫁,出宫可是大事,皇上能点头允了,想必熹和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沈墨无奈地叹口气,翻身坐起,有些疲惫地道:奶奶那边应该会准备的,等人要来了,再知会一声出去迎便是。 当朝公主爱慕护国将军,这在大宋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很早以前的时候,惊鸿还听闻说熹和公主与沈墨早就情投意合,互许终身,等下一次将军凯旋,说不定就要娶公主了。 可是哪里想到,将军是凯旋了,娶的却是她。曾经只在传言里听见的人和事,如今都要活生生地摆在她的面前,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惊鸿心里在猜公主来这将军府的目的,会不会是与沈墨有关? 抬眼偷偷瞟了瞟沈墨,后者好像是因为没有睡好,脸色不太好看。绣娘打了水伺候他起身,梳洗了一阵子,外头老太君也就让人来请了。 要请夫人好好配合了。临出门的时候,沈墨微微侧头,看着惊鸿说了这么一句。 配合?配合什么?惊鸿眨眨眼,好像突然明白了。沈墨应该是不喜欢公主的,不然也不会拿她当挡箭牌。现在要她配合,是要她演好一个妻子该做的事情么? 这个虽然容易,但是得罪了当朝公主,她会不会小命不保啊? 惊鸿很担忧地跟着沈墨出去,沈家上下都站在了门口,老太君和沈墨倒是不用行跪礼,其他人却是都要跪下去,低着头。惊鸿跪在花锦旁边,沈墨则扶着老太君站在最前面。 金碧辉煌的凤鸾车缓缓而来,宫女侍卫开道,两边百姓回避,惊鸿远远地就听见了鸣锣之声,但是跪得膝盖都疼了的时候,凤鸾车才到了沈府的门口。 参见公主千岁。老太君和沈墨微微弯腰,后面的人则是磕头下去跟着喊:公主千岁千千岁。 阵仗极大,熹和掀开帘子慢慢走下来,身上穿的是凤袍,笑盈盈地走过去扶着老太君道:沈家奶奶,才几年不见,怎么跟熹和这样见外,您不用行礼的。 老太君打量了熹和几眼,难得地笑道:公主到底是公主,礼不可废,倒是几年未见,公主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熹和咯咯直笑,眼睛却没看沈墨,倒是往四处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花锦和惊鸿身上。 哪一位是将军夫人啊?熹和是专门来拜访沈嫂子的。 惊鸿一听,心里就咯噔一声,有些不敢抬头。为什么偏偏是来找她的?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的模样啊。 妾身凌氏,拜见公主。不敢抬头就索性再拜下去。 熹和看了惊鸿好一会儿,才笑道:瞧瞧本宫,忘记让你们起来了。都进去说话吧,本宫幼时经常来沈家玩耍,来这里也算是回家了。 沈墨一直沉默,倒不是担心什么,而是实在很困。熹和搅不起什么风浪,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若想对惊鸿做什么,也还有他在。只是好好的睡眠被打扰,沈将军心情很糟糕。 熹和扶着老太君一路有说有笑,然而她头上戴着凤冠,怎么都高人一等,旁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只老太君被她哄得直笑。 依我看,多半是找你麻烦来了。花锦走在惊鸿身边,小声嘀咕道:你可要小心。 惊鸿脸上笑眯眯的,只从牙齿缝儿里挤出些声音来:我该怎么小心啊!无论怎么看我都是蝼蚁,人家是天神,一脚踩死都不带犹豫的! 怕什么,你还有二叔。花锦哼哼两声,掐着惊鸿的腰道:就算不为你自己,为了二叔你也得扛住,不能被她盖过去! 惊鸿觉得花锦一定是疯了,无论怎么看,人家天之骄女都已经盖得她死死的了。 走到主院,除了老太君和沈墨,便只沈从和古氏,以及花锦惊鸿等人进来了。熹和一坐下就亲切地拍着自己旁边的空位道:嫂子过来坐,这里没什么外人,咱们就不必拘礼了。 惊鸿笑着应了,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下,心里却直犯嘀咕。她这是哪门子的嫂子啊?把沈墨喊成大哥,也不怕皇帝生气。 一直很好奇嫂子是什么模样,能将将军的心留得那么死。熹和一边近距离打量惊鸿,一边笑道:如今一看果然是天香国色。 这话不知是客套还是如何,惊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她长什么样子自己知道,从来不喜涂脂抹粉,自然跟倾国倾城没有半点关系,顶多算个清秀。但是人家公主这么夸了,你总不能说人家眼神不好。 沈墨自顾自地坐在一边,眼睛都要合上了。熹和来干什么的他不想知道,只求这尊大佛快些走。 见惊鸿不太爱说话,熹和挑了挑眉,转脸看向老太君道:今日来也没别的事情,熹和就是想着沈将军成亲这么久了,也该来看看嫂子。若是不介意,老太君能把您的好孙媳借给熹和一会儿么? 老太君一愣,看了惊鸿一眼,后者尚算镇定,背后却已经起了冷汗。 借了还还不还的啊?啊?她可不想从此一去无踪迹啊! 公主要惊鸿陪着,自然是可以的。老太君想了想,笑道:只是我老太婆的胃口最近被她养叼了,午膳可还是要放她去做的。 无妨。熹和笑得温和:到时候一定要尝尝嫂子的手艺。 说着就起身,朝惊鸿伸出了手:嫂子我们走吧。 惊鸿轻咳了一声,伸手让熹和轻轻拉着,而后便深深地看了沈墨一眼,跟着公主出去了。 沈墨睡得正好,完全没有看见惊鸿求助的眼神。 金色的凤冠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惊鸿心里沉甸甸的,熹和没有说话,她也就不敢先开口。 老实说。走到花园的池塘边,熹和终于开口了,脸上的笑意散去,只留下一片淡漠地看着惊鸿:本宫刚开始坐在凤鸾车里就一直在想,你会是怎样的天香国色。 惊鸿微微一愣,继而笑道:怕是让公主失望了,惊鸿一张脸不如其名,没什么好看的。 的确。熹和很认真地点头,上上下下将惊鸿打量了个透彻,最后摇头道:你这样的女人,人群里一抓一大把,嫁过人的,就更是不稀罕了。 这话说得太过直接,好在惊鸿早就想好了这位公主不是来跟她说笑的,倒也不是很介意。 本宫想不明白,沈墨为什么要你不要我。熹和看着她道:你明白吗? 惊鸿眨眨眼,想了想道:大概是因为公主太耀眼,而惊鸿很平凡,将军更喜欢平凡的东西带在身边,不会晃眼吧。 这话说的是真的,熹和眼里却出现了些愤怒:嫂子这是什么意思?本宫很晃眼? 惊鸿很想说,您头上的凤冠的确很晃眼。但是胆小怕死如她,是不会这么跟当权者顶撞的,只会好声好气地低头道:公主息怒,惊鸿不是那个意思,惊鸿是觉得,公主身份贵重,将军可能是觉得沈家光芒已经过盛,再迎公主怕是会一家独大,惹来横祸,所以才婉拒公主。 这个理由是惊鸿随口瞎编的,但是熹和却听得呆了,脑子里将自己父皇说过的话想了一遍,脸色陡然煞白。 公主?惊鸿也吓了一跳,连忙扶着她:您还好么? 光芒太盛,必惹横祸。熹和眼神呆滞,好半天才回过神,突然就苦笑了出来:原来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到呢。 说着,又看惊鸿一眼,放开她的手道:你想得倒是透彻,身上到底还有两分可取的地方。 瞎猫碰见死耗子么这是?惊鸿干笑两声,站在旁边不说话了。熹和好像是受了打击,半天才缓过来,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的时候,凌厉的眼神便又回来了。 本宫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公主请讲。惊鸿微微屈膝。 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沈墨的?熹和眼睛直直地看着惊鸿,像是要看穿她:你原本是萧家的媳妇,突然改嫁给沈墨,那又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亦或是说,你只是贪这沈府的身份地位和钱财? 惊鸿被看得一愣,继而心里发虚。爱上沈墨?她哪里来得及爱沈墨,最近发生的事那么多,这种事情,她哪里还有空放在心上? ☆、第三十九章 她这一犹豫,熹和的脸色就难看了,凌厉的目光像是要穿透她一样,手也跟着捏紧:没有感情,点头成亲干什么?沈墨值得一份上好的感情,你给不起,又凭什么站在他身边? 我惊鸿尴尬地笑笑,想说沈墨对她也没感情啊,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事情,做什么就怪她一个人? 熹和不过十六岁,身上的皇室气质与威严却是与生俱来,惊鸿默默地想,这是给人家当成情敌了,有多少指责都得硬扛着,她又不能说出实情。 顿了一会儿,熹和又开口道:本宫与沈将军算是一起长大,我了解他比你多,喜欢他也比你多。但是如你所说,明明是最相配的身份,却成为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人。所以你成了他的妻子,我只有看着。 惊鸿觉得熹和的口吻很是成熟,一点也不像未出阁的青涩少女。皇家光芒耀眼,可是背后的阴影,想必也是更浓吧。她倒是不讨厌这位公主,虽然自己好像被讨厌了。但是看得出来,熹和是当真很喜欢沈墨。 将军他犹豫了一会儿,惊鸿开口道:他现在过得挺好的,至少不会为家事太过烦忧。公主也不必太担心。 熹和皱眉,手里的帕子都捏得死紧。面前的人笑得太从容了,说的话也没半点温情柔色。看她这样的态度对沈墨,就像她最珍爱的美玉被人拿来垫了桌脚一样的不爽。 她兴冲冲地来,是想看看凌惊鸿到底是什么人物,看看沈墨有没有走眼,顺便也让人知道,若是她不珍惜,沈墨还有她熹和。 她当真是爱沈墨到了骨子里,自己最不齿的事情都做尽了,只希望他幸福。 但是凌惊鸿的反应让她生气,她不明白沈墨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小姐,到了准备午膳的时候了。绣娘站在远处禀告了一声,惊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笑着看着熹和道:公主若是还有话,也等用过午膳再说吧。惊鸿先告退。 行礼转身,惊鸿走得飞快飞快的,额头上都出了汗。 熹和在后面站了一会儿,咬咬牙也悄声跟上。 小姐。剪画在厨房里帮忙,看她进来,连忙担心地问:公主有为难您么? 惊鸿抹了把汗,笑眯眯地道:没有。 只是气势压人,叫她出了一身冷汗。 午膳我一手负责,你们都出去吧。惊鸿看看厨房里的其他人,只点了剪画留下烧火。 毕竟公主在,食材都是人全部检查过的,等会做出来也还有人试吃。惊鸿放心地捞起袖子,抓起一只鸡麻利地放血,然后给剪画拿去拔毛。手起刀落,砧板上的肉都给剁了泥,和了粉揉成肉圆子。土豆切丝,萝卜顺便雕个花,灶台上的火起了几回,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便给端了出去让宫人先尝。 脸上溅了鸡血,惊鸿也没在意,油烟都往她身上扑,她想着总归要回去换衣服,也没在意。 于是窗外的熹和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厨房里那个满身油烟狼狈,还沾着鸡血的女人,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高门的夫人虽然有的会下厨,但是不会什么都做,杀鸡这种事一定是下人来的,还有切菜,正经的贵妇就是煲煲汤,站在旁边看着,算个心意就是了。 这凌惊鸿半分体统也不要,沈墨到底喜欢她什么啊! 熹和觉得好气又好笑,一直看着惊鸿做完午膳要去换衣服了,才赶紧转身离开。 公主殿下。刚退出厨房就遇见了古氏,熹和点点头,不认识她,看她行了礼,说一声平身就想走。 妾身有话想说,公主殿下。古氏笑眯眯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谄媚。熹和皱了皱眉,却还是按捺着问:什么事? 古氏咯咯一笑,看了看不远处的宫人,轻声道:公主若是还对墨儿有心,可得救救他啊。 熹和一愣,古氏却往花园那边去了,明显是要引她过去。熹和轻笑了一声,拂身跟上。 可以说了么? 古氏转过身来,一脸真切地道:容妾身慢慢道来,公主有所不知,墨儿娶那凌惊鸿根本就是一时兴起,他们两个连夫妻之实都没有。 熹和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那天有人听得真切,那凌惊鸿还在跟人勾结,计划着要勾引墨儿。我身为墨儿的婶子,哪里舍得看墨儿被骗。但是有花锦帮着,老太君定然不听我的话。 说着说着,古氏还当真急了,拿手绢抹泪道:墨儿是好心,却娶回来个大麻烦,一边吞着沈家账本不吐,一边根本不是墨儿的妻子。万一哪天卷钱跑了,受伤的还是墨儿啊。 熹和一脸古怪地看了古氏半晌,笑道:需要本宫怎么做? 古氏看熹和一直笑得单纯,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心里暗笑,嘴上却道:公主对墨儿之心最真,若是将此事告诉皇上,让皇上下旨给墨儿,叫他休了凌惊鸿。他再执迷不悟,也不能不听圣旨。 说得挺有道理的。熹和恍然大悟地道:本宫开始怎么没想到呢! 古氏一喜,正想再多说两句,那头的公公已经来禀告了:公主,老太君请您去主院用膳。 知道了。熹和点头,对古氏笑道:多谢指教了,先去用膳吧。 哎,好。古氏看着熹和走在前面,觉得自己的话她好像都听进去了。但是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太踏实。 惊鸿换了一身衣裳,已经端庄地坐在桌子边。沈墨好像休息够了,终于睁开了眼,坐在老太君和惊鸿中间,正在打量桌子上的菜。 为难你了么?似有似无的一声询问,惊鸿愣了愣,扭头对沈墨嘀咕:还能勉强扛住。 沈墨闷笑一声,抬头就看见熹和和古氏一起进来了。 公主,来尝尝惊鸿的手艺。老太君笑道:她也就做菜能拿得出手。 惊鸿干笑两声,熹和已经在老太君的另一边坐下了,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异样,笑着回老太君的话:看起来的确不错。 因为公主说了不当外人,沈从古氏和惊鸿花锦也都是同桌吃饭。熹和优雅地吃了两口便说够了,众人也没敢多劝。惊鸿明显没有吃饱,但是公主说不吃了,她也只有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 公主!外头的太监突然大叫了一声,惊了屋子里的人一跳。熹和站起来,皱眉问:怎么了? 饭菜有毒!方才试吃的宫人们这会儿才毒发!那公公面无人色,几乎要哭出来了:公主您快吐出来! 熹和脸色一白,屋子里的人更是吓了好大一跳。古氏和沈从冲出去就抠喉咙,惊鸿愣愣地坐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吐出来。沈墨飞快地走到熹和身边,皱紧了眉。熹和也急,但是总不能让她抠喉咙吧?她 得罪。这种事拖不得,沈墨当机立断,运了气拍在熹和的背心。熹和脸色一变,当真吐了出来,还好没有吃多少。 老太君年纪大了,这样的折腾自然是受不起,沈墨咬咬牙,没办法,只能让花锦帮忙催吐。花锦脑子里轰隆隆直响,咬着牙先让老太君吐了,再自己跑出去吐。 一群人顿时乱了,只有惊鸿呆坐着没有动。她有点乱,因为饭菜都是她做的,若说有毒,那她该怎么办?她分明什么也没做啊! 扶公主和老太君去休息,先将沈府封锁,剑奴去宫里禀告皇上。沈墨沉声说着,终于看了惊鸿一眼。 惊鸿张了张嘴,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吐一下,但是她坐了这么久都没事,也就是说,她大概没有中毒。 一屋子的人,就她一人没有中毒。 惊鸿觉得有无边的恐惧涌上来,好像一张巨大的嘴在前面等着她,等着她掉进去。 沈墨没有多说什么,让可靠的人去请大夫,自己就去陪着老太君和熹和。花锦吐够了回来,一脸苍白地看着惊鸿道:惊鸿,你没事么? 摇摇头,惊鸿苦笑:我倒是宁愿自己也中毒了呢。 花锦脸色更是难看,转头看一眼刚刚进来的古氏,忍不住就道:这样大的动静弄出来,不止惊鸿一人,整个将军府怕是都要遭殃,这下也好,谁也别想摘出去!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古氏也吓得不轻,恼怒地道:她做的饭,谁知道会有毒?害着了当朝公主,这样的罪名沈家担待得起么?你少给我阴阳怪气的,这事跟我没关系! 古氏又不傻,小打小闹就算了,牵连全家的罪却是不能犯的。圣上怪罪下来,可就是诛九族的大事! 花锦脸色更难看,闷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大夫一来,惊鸿和花锦就进去看,等把完脉,发现老太君和公主都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惊鸿的心才放回去。 可是,刚刚松一口气,抬头迎上熹和的眼神,惊鸿心里就又凉了。 ☆、第四十章 熹和静静地看着她,嘴唇上还有些病态的惨白。虽然及时吐出了食物,但是这背后黑手依旧是刺杀公主的罪名。 饭菜只经由她的手,这件事惊鸿无论如何也难辞其咎。 沈墨抿唇,正想开口说话,却见惊鸿咬咬牙,直接就跪了下去。 屋子里的人都是沉默,沈墨看着惊鸿的表情,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脸上有些矛盾,又像是很坚定,抬头看着熹和就道:公主想如何处置惊鸿,惊鸿都没有怨言。饭菜是惊鸿所做,虽绝无下毒之心,到底还是被小人趁了机。公主若要怪罪,也请就怪罪惊鸿一个人。 熹和微微挑眉,声音很是低沉:你以为这件事,你一个人能扛得下来吗? 惊鸿手一紧,咬牙道:请公主网开一面,今日之事,的确与沈家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沈老太君表情很是严肃,偷偷看了几眼熹和的神色,转而还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到沈墨身上。 熹和到底是爱慕沈墨的,这件事若是能大事化小 我已经让人知会陛下了。沈墨开口,没看熹和,却是看着惊鸿道:公主说得对,这件事你一个人不能扛得下来。有人要害沈家,也必定要将那人抓出来才行。就算你想顶罪,也是不可能的。 谋杀当朝公主,等同造反,沈墨直接禀告皇帝,倒是洗清了些嫌疑。惊鸿惴惴不安地跪着,没敢起来。这件事发生得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会是谁跟沈家有这么大的仇。皇帝信了沈墨还好,若是不信,沈家就完了。 不过沈墨是护国将军,半生忠心耿耿,皇帝不至于不信吧? 熹和坐在椅子里,一边喝茶顺气,一边看着惊鸿,眼里的东西晦暗不明。 花锦在旁边急得没有办法,心里的不安之感丛生。众人都在等,一边等公主的态度,一边等皇帝的态度。 熹和一直没有再开口,惊鸿也就一直跪着。直到一个时辰之后,外头终于有了动静。 沈将军,随本宫进宫吧。熹和终于放下了茶杯,看着沈墨道:父皇应该在宫里等你。 穿着铠甲的御林军涌进沈府,直接进了主院站在两边。沈墨怔愣,老太君亦是惊讶:这 惊鸿直接被人押住了,反扣住手提到了一边。花锦咬牙想过去,却被御林军很有礼貌地拦住。 公主这话听着,倒是先知了。沈墨突然了然,看着熹和,眼神骤然凉了下去: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熹和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站起来扶着太监的手道:父皇的回应你已经看见了,凌惊鸿毒害本宫,势必是要关进天牢的,能不能出来,该怎么出来,都在将军你了。 惊鸿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沈墨,有一瞬间她觉得沈墨是在生气,然而一转眼,他又笑得云淡风轻:臣遵旨。 熹和往外走了,沈墨跟在后面,出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 惊鸿看清楚了,他说的是:等我。 被扣着的手很疼,说不害怕是假的,不过看见沈墨那两个字,她突然就觉得很安心了。 走。御林军低喝一声,推着她就出去了。 惊鸿!花锦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却被老太君一把拉住。惊鸿想对她笑,却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熹和上了凤鸾车,沈墨上了马。惊鸿则是被安置进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直奔天牢而去。离开的时候惊鸿看了一眼沈府,门口的御林军丝毫没有要撤走的意思。 准备了马车,就到底还是顾着沈家的颜面。惊鸿看了看自己旁边坐着的两个表情严肃的御林军,心里忍不住苦笑。 怎么什么事都叫她遇见了?这情况变化的太快,有一瞬间她几乎要觉得,熹和公主是知道自己要中毒的。 但是如果是她自己做的,这样是为了什么?沈墨吗?要将她定罪,然后让沈墨娶了她? 她直觉觉得熹和不是这样的人。 天牢虽然有天字,但到底还是地狱一般的地方。还没进去就看见一路上黑色的脏污和木桩上蹭着的血迹,看多了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询问室的墙上挂着各种刑具,惊鸿只瞥一眼就不敢再看。 她平凡惯了,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公主面对面说话,也没想过转眼就会进这天牢。本来还觉得沈墨能来救她出去,可是现在她是不是该先担心,有什么刑罚等着她? 进去。 地面上连稻草也没有,惊鸿被推进去,衣裙上蹭了脏污,皱着眉站起来看了看四周。 没有窗子,前面是木头桩子拦起来的牢笼,比头还窄,一定钻不出去。空气里有一种让人窒息的臭味,像是死了老鼠,还混着血污。 找了个地方蹲下来,惊鸿觉得有些难受,只能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沈墨会来接她的,要坚持到他来。 大宋是皇室天下,皇帝也是野心之人,不然便不会一直让沈墨开疆扩土。如今大宋的版图已经是一方霸主,皇帝暂时知足了,一转头却又发现自己养的狮子已经大到可以咬死自己了。不拔了虎牙,他怎么安生睡觉? 这便是沈府突然遭难的原因。熹和不是随随便便就去的沈府,也没有那么儿女情长当真是为了去看惊鸿,这不过是天子的一步棋,看你沈家要怎么接。 这些沈墨都知道,所以跪在皇帝面前的时候,他分外淡然。 皇帝都是天生的戏子,此时拉着熹和的手,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让你不要去沈府,现在好了,伤了身子怎么办? 熹和低着头不说话,脸色不是太好看。皇帝转头看着下面,怒声道:沈爱卿,你半月不上朝朕也允了,现在怎么还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叫朝中的人该怎么看你? 沈墨低笑一声,俯首道:臣知错。 知错?皇帝冷哼一声:你是说你们当真有人要害熹和么? 沈墨摇头:沈家上下,无一人要害公主。就算膳食全是惊鸿所做,她也不可能有下毒的机会。 哦?皇帝沉声道:你当时在场? 沈墨摇头:臣不在,公主却在。 熹和一惊,手都抖了抖,抬头看着沈墨。 他怎么会知道? 皇帝脸色变了变,转头看着熹和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你难不成还看着那凌惊鸿做的菜? 熹和垂了眸子,轻笑了一声:怎么可能,本宫闲着无事去看她做菜干什么? 皇帝又转头看向沈墨。 沈墨脸上的笑意淡了,最后有些凝重地看着熹和道:沈某向来喜欢在屋顶休憩,公主是知道的。厨房旁边是清雅阁,那里的瓦片最是干净。躺在上面,也恰好可以看见厨房。公主若是执意不认,那便当臣没有说过。 他都看见了?熹和只觉得一颗心都在往下落,然而没办法,她抵死不认,沈墨也就不能说什么。 她与他早就已经不可能,做不了妻子,至少先让她做好一个公主。 于是她选择了沉默。皇帝轻咳一声,象征性地吩咐人下去调查此事,转头却对沈墨道:为了爱卿的清白,这些日子你就住在宫里吧,等调查清楚了再回去便是。 沈墨脸色一沉,拱手道:臣妻无辜,皇上若要调查,也请告知天牢,不要用刑。 皇帝笑了笑,淡淡地道:无不无辜,也是要问过才知道,为了沈家,爱卿且忍着吧。 沈墨一愣,双手慢慢放了下来,眼底一片黑暗。 蹲得腿都麻木了的时候,惊鸿听见了铁链子的响动。抬头一看却是个公公,捏着鸭公嗓道:传罪犯凌氏。 传?惊鸿连忙站起来,却是一阵头晕,腿一软差点摔回去。 这是熹和要见她,还是皇帝要见她? 周围的犯人都伸头看了看这边,但是立马又都缩了回去,那公公哼哼了两声,挥手让人架起她就往外走。 不过,走了一会儿惊鸿就觉得不对了,不是出天牢,他们是在把她往天牢更深处带。 一阵惊慌,惊鸿忍不住开口道:公公这是要干什么? 前头的人头也不回:拷问呐,还有什么好问的? 拷问!惊鸿心里一跳,周身都被恐惧包围。走了一会儿前头就出现一个小房间,里头只有一盏油灯,有个嬷嬷模样的人站在里面,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在看。 人送来了,这是罪状。那公公将一纸东西给了那嬷嬷,惊鸿接着就被推了进去。 真是麻烦。嬷嬷接过罪状,嘀咕了一声,便一把抓过惊鸿,将她绑在了凳子上。 人都走了,只剩下这个嬷嬷和旁边两个狱卒。惊鸿吞了吞唾沫,努力笑了笑,道:我是无辜的。 在大牢里这句话格外没用,那嬷嬷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就将罪状摊开放在她的面前,问:这上面的罪状,你认还是不认? 惊鸿疑惑地低头,一看上面的东西,脸色就白了。 ☆、第四十一章 罪人凌氏,因嫉妒之心谋害当朝公主,于膳食之中下毒,大逆不道,罔顾体统。因为将军沈墨之妻,着免除死刑,贬为庶民。沈家为连带之责,着沈墨官降一级,陕北兵符上交,闭门思过半月。 惊鸿忍不住又气又笑,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原来就是皇帝要削弱沈墨的兵权?这惩罚于叛国之罪来说,的确是轻的,可是问题是,毒不是她下的,若罚她一人便罢,牵连着沈墨,她如何肯认? 现在算是明白沈墨和熹和为什么都要说她一个人扛不起这罪责了。 如何?直接认了便省了这拷问的经过,也免受皮肉之苦。那嬷嬷没耐心地抖了抖手里的罪状,看着惊鸿问。 认?惊鸿嗤笑出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没有做过的事情,如何都不能认! 小小的房间里,这话显得格外低沉。那嬷嬷终于正眼看了看她,而后道:抵死不认的话,那便只有用刑了,可惜你这上好的肌肤。 惊鸿抖了抖,被她的眼神看得起了鸡皮疙瘩。身后的两个狱卒听见这嬷嬷的话,转身就出去搬了刑具过来。 有一瞬间惊鸿觉得自己肯定是要被棍子打鞭子抽,说不定还有铁链什么的。可是看清他们拿来的是什么的时候,她的心简直是凉成了一片。 细细的银针泛着光,铁做的梳子颜色深黑,还有木头做的指夹,闪着寒光的钉板。都是对付女子的阴毒东西。惊鸿下意识想躲,可是身子被牢牢地捆在凳子上,退无可退。 你要是执意不认,那么老身只有将这银针刺进你的指甲里,再用指夹绞断你的指骨,用铁梳子梳下来你的皮肉,再让你跪在钉板上。嬷嬷轻声说着,拿过银针仔细擦了擦:放心,不会动着你的脸蛋,伤的地方也保管不会在外面。 这样的刑法想想就够人全身发麻了,但是惊鸿突然就镇定了下来,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银针,心里一片安宁。 怕到了极致,反而也就不怕了。 最后问一遍,你认不认? 不认。她开口,平静地答。 熹和坐在百花宫里,望着远处的花瓶发呆,消失许久的沧月回来了,走到她身边,语气有些冷淡:草民已经跟皇上辞了官,最后来与公主拜别,愿公主平安喜乐,心想事成。 熹和回神,愣愣地看了沧月好一会儿,突然就落了泪:连你也怪我吗? 沈家发生的事情半日之间就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虽然还没有定罪,但是沈府一直有御林军把守,看起来情况不太妙。沧月自然也知道消息,不过他无能为力。 草民没有资格怪公主,公主有自己的选择。沧月答,而后跟熹和行了大礼,转身打算出去。 我不这样做,他死得更快。熹和却突然开口,眼里涌上泪,起身过去拉着沧月的衣袖道:我只有这样做,沧月,我已经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你就别再离开我了。 沧月脚步一顿,回头,笑意里带了些讥讽:沧月虽然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但到底也有疲惫的那一天。沈家遭无妄之灾,最为无辜的人现在正在天牢里。公主如果觉得这样的理由可以让您心里好过,那便这样想吧。 熹和一震,心里难受得像是被谁拧起来了一样。忍不住眼泪就一直掉。 沧月向来是爱她的,会纵容她的一切,一直守在她身边。然而眼前的他,看着她哭,只将衣袖收了回去,微微颔首,而后离开了。 沈墨住在皇子所,沧月绕了道去看他,一进去就见他在写什么东西。 你打算怎么办?沧月问。 沈墨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眼里压着东西,手下越加写得快:交陕北兵权,听皇帝发落。 沧月突然恼了,关上门走到沈墨桌子边,一把抓住他手里的笔道:你七年戎马,就是要换这么一个兔死狗烹的下场?沈墨,我早说过圣主心胸狭隘,你一定要为自己留后路。现在你却要甘愿做他砧板上的肉? 沈墨皱眉,抢回笔继续写,头也不抬地道:我喜欢打江山,从来不喜欢江山事。皇帝对我耍的心机其实都没有必要,我对他忠诚,甚至是当父亲一样的尊敬。他要什么,我给什么,只求不祸及家人。 但是现在沈墨心里紧了紧:惊鸿还在天牢里。 沧月一愣,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比起熹和,沧月自然更是了解沈墨。他这样的人,冷淡惯了,即使是成了亲,他也觉得他不会放多少感情在那样一个女人身上。 然而现在眼前的人,眼里隐隐可以看见火焰,嘴唇抿着,竟是难得地不安了。 你爱她?沧月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沈墨笔一顿,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只是说了要护她周全,应该也不算得什么爱吧。 加快速度将东西写完,沈墨起身,出去将信给了宫人,让他们转给皇帝,随后回头看着沧月说了一句:我去天牢了,你要去哪里? 沈墨是被变相软禁着的,这会儿去天牢?沧月吓了一跳,却也只能大步跟上去:你别冲动。 你见过我冲动么?沈墨勾了勾唇,问。 沧月摇头,的确啊,沈墨做事都考虑周全,应该不用担心 那今天就见见吧。 身影闪了出去,沧月目瞪口呆,只眼睁睁看着那一袭青衣越过守卫,从容地往外面走。 不带这样玩的吧?沧月一抖,连忙也冲了出去。 皇帝请沈墨住在皇子所,也知道他不会乱走动,所以没有下明令软禁。沈墨这样突然出去,守卫们想拦却又都不敢,只能看着他一路往宫门口快走。 腰牌。快到宫门的时候,沈墨回头,冲沧月伸出了手。 刚刚辞官的人,腰牌还没来得及上交,沧月拿出来,门口的守卫为难地看了沈墨半晌,咬咬牙还是放行了。 沈墨是江山英雄,世人皆知,世人皆崇。突然出的变故,让不少人都为他担心。 功高震主,必惹横祸啊。 如果少了沈墨,这千万里锦绣江山,还有谁能够守得住? 在宫外买了马,沈墨与沧月一道前往天牢。同时他写的信也就到了皇帝的手里。 臣沈墨无能,教妻无方,犯下大错,自请辞官。陕北以及边关兵符,悉数上交。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看着这话,心里咯噔一声,又是气又是恼。他要削弱兵权,可是却不能没有沈墨这只老虎啊。沈墨一向冷静,这次怎么这般冲动?竟然给他玩釜底抽薪! 气归气,知道沈墨出宫去天牢了,皇帝也就明白了点,连忙让太监去天牢传旨。 不知道是哪里漏水,一滴滴地落在地面上,惊鸿动也动不了了,脸色煞白,第五次晕了过去。 细细的银针直往指甲里插,疼得她连喊也喊不出来了。脸上的泪已经干了几回,狼狈得紧,十根手指都被那指夹绞过一遍,现在已经都肿了起来。 一盆凉水泼下来,惊鸿一个激灵,又从那无边的黑暗里被惊醒。 认还是不认?嬷嬷眯着眼,看了一眼地上放着的钉板。 惊鸿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真想说什么的话,大概是问候这嬷嬷的祖宗十八代。疼痛从手指传到心里,叫她几乎就想这么死过去了。她一死,沈墨也就没有事了。 把她抓起来,按上去。嬷嬷冷了脸,吩咐身后两个狱卒。 身上的绳子被解开,惊鸿迷迷糊糊地看见地上的钉板,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沈墨那把匕首。 她的男人啊,曾经在桃花会上救下她与花锦的时候,风华绰约。他有好看的眉眼,却也有美人没有的铁血气质,有他在的地方,总是让人觉得万夫莫敌,无比的安心。 她认识沈墨,再到后来嫁给他,再到现在,算起来也有两个月了。这两个月,他没有越界丝毫,相敬如宾,只是不是当真的夫妻,却也是神仙眷侣了。 哦不,她这样的人是要下地府的,他才是神仙。 膝窝被人一踹,整个人就跪了下去。尖锐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骨头都像是被刺穿了一样。 啊!!! 嗓子已经哑了,却还是忍不住嘶哑地喊了出来。额头上出满了汗,身子忍不住一阵痉挛。惊鸿觉得自己一定离死不远了,浑身的力气已经用尽,只有无边无际的疼痛涌上来将她淹没,呼吸都是困难。 但是沈墨让她等他,她好歹要留最后一口气,等他来。 死亡离得太近,让人忍不住开始乱想。下辈子要是先遇见沈墨就好了,先遇见他,自己是完整的,那就把自己给他,两人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昏死过去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咆哮。惊鸿眼前一黑,已经听不清那人喊的是什么了。她太痛太累,需要好好睡一觉。 下辈子去一个没有天牢的国家吧。 ☆、第四十二章 沈墨是一路闯进天牢的,天牢总领曾经在他麾下担任过裨将,见状也不敢拦,倒是让人守着外头,不要让人发现了。 找到惊鸿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昏了过去,桌上的罪状干干净净,没有手印也没有签字,人却昏在了地上,膝盖之下的东西看得沈墨双目赤红。 惊鸿!震怒地一脚踹开押着她的人,沈墨想把惊鸿抱起来,却发现铁钉钉在她膝盖的骨肉里。她的身子软绵绵的,像是稍微一用力,就要碎了。 旁边坐着的嬷嬷吓了好大一跳,没想过这么早就会有人来。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一把冰凉的匕首抵上了脖子。 沈墨,不要杀人!沧月叫了一声,低喝道:你冷静一点! 冷静?这要他怎么冷静?沈墨只觉得心里压着的火遇上了狂风,呼啦啦地就烧了他整个人。他允过要好好护着她的,允她平安,允她安乐,现在统统没有做到! 皇权又如何!天下又如何!惊鸿什么也不知道,只因嫁了他,就要凭他们这样对待? 沈墨当真是怒极了,前面的嬷嬷吓得都要站不稳,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下一秒就要脱离了脖子。那边被沈墨踹开的两个人脸色青白,躺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沧月无奈地叹息,走过去看了看惊鸿,点了她两处穴道,但是也没什么用。膝盖上血肉模糊,那钉子一看也知道不干净,留在肉里久了终究不是好事,于是他一咬牙,干脆将惊鸿整个人捞了起来,伸手将钉板拔了。 唔意识已经涣散的人,还是疼得闷哼了一声,沈墨一愣,一掌推开面前的嬷嬷,转身去看她。 乌发散了,脸色愈白,唇色也是惨淡。沈墨呼吸沉了沉,从沧月手里轻轻接过她,慢慢抱起来。她身上已经被汗湿透,膝盖上还在流血,整个人就像一只破碎的娃娃,看得他说不出的难受。 回去。 沈墨大步往外走,外头的狱卒围了一圈,却没一个敢拦住他的,只是他进一步,他们便退一步,也没有直接让出前面的路。 想拦?沈墨挑眉,脸色冷得结了冰霜:我不介意杀出去。 将军。天牢统领为难地站在前头,看了看他手里的人,闷声道:都是上面的命令,我们也没有办法。但是没有旨意,您要是直接将人带出去的话 沈墨安静地看着他,那人迟疑了一会儿,咬牙挥手:属下拼死也只能拦住您。 二十余狱卒将狭窄的地方堵了个严实,他们就算功夫再好,抱着个受了重伤的人,也是很难出去。沈墨顿了顿,回头看了沧月一眼,将怀里的人很轻很轻地放进他的臂弯。 退后吧。沈墨轻声道。 沧月抿唇,知道劝是劝不住的,只能抱着惊鸿后退了几步。那边的狱卒们拿着钢刀,有些犹豫地看着沈墨。然而沈将军却不会有犹豫的时候,已经宣战,上去便是直击敌人咽喉。 将军!统领失声喊了一句,沈墨哪里还能听,一身青袍溅了血污也不怕,干净利落地劈开人群,直接将统领给抓在了手里。 记得我教过你什么吗?沈墨抓着人,很轻很轻地问了一声。 那统领脸色白了白,咬牙道:擒贼先擒王。 沈墨面无表情地点头,锋利的匕首放在了他的喉间:叫他们让开吧。 旁边的地上已经躺着两三具尸体,都是一刀断喉。沧月一边想着退路,一边抱着惊鸿跟在沈墨后面走。 多谢将军成全。那统领挥手让狱卒让开,走到门口的时候,这样小声对沈墨说了一句。 沈墨没什么反应,只将抓着,对后面的沧月道:带她先回沈家,我随后就到。 回沈家?沧月觉得这行为简直是祸连家族,然而沈墨这样说,他还是决定相信他。 逃宫劫囚,每一件都是大罪,沈墨这样镇定,也不知道皇帝究竟会怎么做?本来已经有大罪在前,若是数罪并罚,不是要处死才甘心么? 难得见将军这样冲动。看着沧月带着人走远了,那统领才开口道:将军定然很爱夫人。 沈墨松开了他,将匕首丢到地上,淡淡地道:不必多说,现在我犯的过错,足够让你关我进天牢了。 将军统领为难地看着他:您怎么能 为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值得么? 圣旨到一声公鸭嗓,天牢门口的人都愣住了。沈墨挑了挑眉,看着来宣旨的人,竟然是皇帝身边的近侍德公公。 沈墨接旨。 德公公看着他,轻咳了两声。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沈墨下跪,也顾不得其他,打开就念:传朕手谕,护国将军沈墨为国尽职尽责,功勋卓越,特赐护国一等公爵位,祖荫后代,光耀门楣。钦此。 众人都愣了愣,还是头一次看见劫了天牢皇帝还给加爵位的。 沈墨却没接,也没下跪,就看着德公公道:草民无能,不能接受陛下美意,还请公公转告陛下,如今江山稳固,天下太平,沈某愿与夫人一同归隐山林,做对野鸳鸯也罢。终身不会再返朝政。 德公公吓了好大一跳,哎哟一声走到沈墨身边,小声嘀咕道:我的沈大将军哎,陛下的旨意哪有不接的道理哟!您的信一拿去陛下就急了,江山再太平也不能没有将军您呐!皇上说了,其他的事情肯定是有冤屈,陛下会慢慢查清,还将军和夫人一个清白。 慢慢查清?沈墨气得笑了,指了指天牢的牌子,轻声道:草民不想等,陛下要的东西草民还了,只可惜也没来得及保住草民要保的人。现在要草民接旨,草民做不到。皇上若是不治草民劫囚之罪,那草民就要回家了。 说罢,沈墨转身便走。惊鸿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他一定得先回去看看。 德公公在后面急得跺脚,迈着小碎步就追了上去。沈墨大步流星,几乎是飞一般地回了沈家。御林军还在外头守着,一路进去却没有阻拦。 将军,夫人在老太君的院子里。绣娘皱着眉出来禀告,沈墨点头,进了老太君的院子便找到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坐在她的身边。 作孽啊!老太君像是气得不轻,拿帕子不停地擦泪,一边哭一边道:好端端的人,带出去半日就是这个模样,我沈家到底是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 花锦在帮惊鸿擦汗,大夫在一旁写方子,剪画却在给她的手指上药。 膝盖上的伤口已经止住了,但是大夫说伤了筋骨,估计好几个月不能下床,不过腿还能保住。手指两个月不能碰水,要好生养着。 二叔,二叔,你不是说了会护着惊鸿么?花锦也忍不住哭了,半跪在床边看着一点血色也没有的惊鸿,眼泪直掉:怎么会成这样呢? 沈墨眼眸里情绪翻涌,却终究是没有说话。他想伸手碰碰惊鸿,却发现哪里都碰不得。 这事能怪墨儿么?古氏嗓子很尖,看着花锦道:皇权在上,有什么办法?再说你怎么知道不是惊鸿当真下了毒,一时嫉妒要杀了公主? 花锦恶狠狠地转头,看着古氏道:我相信惊鸿不是那样的人,婶子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反了!古氏怒道:你骂我是小人?我好歹是长辈 都闭嘴!老太君一跺脚,屋子里终于是安静了。花锦瞪了古氏一眼,扭过头眼泪又往下掉。 墨儿,你将惊鸿这样带回来,皇上会怎么做?老太君问。 沈墨淡淡地道:孙儿已经辞了官,将兵符悉数上交。 什么?老太君没惊讶,旁边的沈从一改往日温和,先跳了起来:沈家世代都是将军,你怎么能辞官挂印?你这样能对得起二弟和弟妹的黄泉之灵么?! 就是啊!古氏又开口道:辞了官,我们怎么办?沈家这么大家子人怎么办?墨儿你只想到救惊鸿,就不管我们了么? 花锦又气又急,冷笑道:官职是二叔的,二叔愿意辞还是留,似乎都可以自己做主。我们沈家又不是离了这头衔就活不了。 你少说风凉话!旁边的姨娘也忍不住插嘴:官商相护才是长久生存之道,你没去外面打拼,当真不知行商生活不易。现在沈家连最后的官职也辞了,我们怎么办? 老太君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住火,手里的拐杖一甩,还是毫不留情地朝刚刚说话的姨娘打了过去:什么东西都敢在我面前嚷了? 众人吓了一跳,被打的姨娘痛呼一声,敢怒不敢言地躲在沈从身后。 花锦丫头没说错,我沈家虽然一直门楣光耀,却也不是离开官场不能活。经此一事,也敢看清楚了,再继续与皇家分食,不知什么时候就没命了!你们要是不服,就把你们有出息的儿子给我送去当将军! ☆、第四十三章 老太君的话落地有声,古氏和沈从虽然都恼,却也不敢马上顶嘴。屋子里有一会儿的安静,一直没开口的沈墨这会儿才道:人命比什么都重要,荣华富贵,没命就什么也没有。叔伯婶婶都是聪明人,怎么连这点都不明白? 沈从背着手站着,闻言轻笑了一声,脸上却是半点不轻松:你当真辞了? 已经辞了。沈墨看着惊鸿,声音平静。 好,很好。沈从气笑了,看了旁边的花锦一眼,道:这么大的事情,也该让书儿回来一趟。沈家失去依仗,早晚要散。与其捆在一起遭殃,不如就先将家分一分,各走各的吧。 你胡说什么!老太君瞪眼,拐杖拄在地上咚咚作响:好端端的,分什么家! 花锦心疼惊鸿,心情本来便低落,又听得他们这话,气急了:大叔伯商人做得好,家人亲人也都是可以拿来用金钱算的。有官你就傍着,没官你就要分家,这心可当真是肉做的? 沈从冷哼一声,道:谁不想好好过日子?现在就因为凌惊鸿一个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要牵连着我们一起受罪吧?这样,现在我们各自管着的店铺就归各自吧。我和她们明天就离开京城,以免皇上一个不高兴,我们都陪着送死。 沈墨劫了天牢又辞了身份,怎么看都还会有大罪等着他们。沈从选择这个时候离开,算是十分明智的。 至少他自己觉得很明智。 老太君气得直捂心口,看着沈从半天也只骂出两个字:孽畜! 花锦站了起来,走到老太君身边替她顺气,眼神跟刀子似的看着那边的沈从:大叔伯想得倒是好,你们一房便要分走一半家产,真当我们是傻子? 沈从冷哼一声,道:这么多年都是我在打理的东西,给了你们你们能管好么?书儿那里还有你这里的也饿不死老太君,就莫要再纠缠了。 如果手里有烂鸡蛋,花锦一定会往沈从脸上丢。但是现在情况乱七八糟,将军府势必也是不能久住,她还当真没那么多精力同他们纠缠。 这时候沈墨却动了,突然站了起来,看着沈从问:大叔伯既然已经如此说了,那便立下字据,从此分家,财产分明。无论以后富贵贫穷,都各不相干,如何? 沈从一喜,自然是求之不得。沈墨和凌惊鸿身上都是要诛连的大罪,能脱离了干系,自然是好的。 古氏动得也快,连忙让人去拿了纸笔,生怕沈墨下一刻反悔似的。老太君气了一会儿也就平静了,沈从又不是她所出,为人本来也势利,要走的反正留不住。 沈家分家,家奴们自然也是人心惶惶。不少人跟着沈从和古氏走了,只有主院和沈墨身边的人留下了,在老太君身后站得笔直。 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沈墨低声说了一句,回到惊鸿身边继续坐着。老太君觉得很累,摆摆手就说回去休息了,只留花锦和沈墨在这里陪惊鸿。 德公公其实是在沈家站了一会儿的,手里的圣旨哪有不给出去再带回去给皇帝的?但是沈家内乱,他也不好出去,只能将圣旨放在沈墨的院子里,然后回宫复命。 他没说沈墨拒接圣旨,而是说沈将军接了圣旨,但是婉拒圣恩,称自己要归隐山林。 换作其他人,皇帝一定会以为他这是欲擒故纵,摆架子威胁人呢!可是是沈墨,沈墨是说到做到的人,他说要归隐,便当真是下了决心。于是皇帝有些慌了,连忙选人,打算派去沈府游说。 本以为惊鸿半夜差不多该醒了,可是黄昏的时候她就发了高热,嘴里说着胡话,手不安地乱动,眼角也落下泪,看起来很是痛苦。 沈墨只能压着她的肩膀,轻声一遍一遍地喊她:惊鸿,惊鸿。 那调子是花锦从未听过的温柔,屋子里站着很多人,却又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一样。花锦看得呆了,明明这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她还是觉得很感动。 沈墨守了惊鸿一晚,到黎明初晓惊鸿的高热才退了下去,人也慢慢清醒了。 痛意识回笼,无边无际的疼痛也就再次涌上来。惊鸿想喊,嗓子却嘶哑得像是要裂开了一样。手想抓住些什么,一动却又是钻心的疼。 别动。旁边有声音传来,惊鸿努力睁眼看了看,沈墨正将茶水倒在干净的丝帕上,然后蘸上她干裂的唇:熬过来就好了,可能还会痛上一阵子。 她回来了吗?惊鸿看了上面的床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是那阴暗的地方,她出来了。 沈墨救了她吗?惊鸿扭头看他,后者脸上却是淡淡的,只专心拿水蘸她的唇。 浑身都疼,惊鸿觉得有点委屈,他这会儿好歹露出点儿心疼或者是温柔的神情也好啊,可是沈墨看起来冷冷淡淡,像是只是因为责任来照顾她一样。 误会就是这么产生的,沈墨心里很不好受,想着事情也就没注意神色。向来是表情冷淡的人,什么事情都往心里藏,要他当人家面表现出来,他做不到。 于是惊鸿就默默地难受了一会儿,不过疼痛很快占据了她的全身,也没机会再想其他的。剪画一边落泪一边给她换药,沈家的气氛死气沉沉的。等过了一个时辰,花锦过来跟她聊天,惊鸿才知道她昏迷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沈墨劫狱?沈墨辞官?沈家分家? 一直以来平静的生活,终于被彻底打破。惊鸿有些心慌,旁边的沈墨却淡淡地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惊鸿疑惑地看过去,最后一次什么? 以后,不会让你再受这样的伤。沈墨低头看着她,声音很轻,话却很重:我保证。 惊鸿歪了歪头,勉强笑道:不是你的过错,皇权到底比天大,谁都没有办法 沈墨不说话了。 午膳大家都是随意应付的,除了沈墨之外,每个人都在等皇帝的发落。民间的传言早已经沸沸扬扬,萧家听见这样的消息,姽婳和萧老夫人都是幸灾乐祸的。 不是权倾朝野么?也会有这样的下场?姽婳抱着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娇声笑道:好想去看看啊,相公,你陪我去看看热闹吧?听说呀,那将军夫人在大牢里被打得半死呢。 啪!一盏茶被扫到地上,萧琅烦躁地看了姽婳一眼,扭身就出了院子。 瞧瞧,还余情未了。姽婳冷哼,看着老夫人道:我这孩子一生下来,怕是就要被相公给冷落了。 哪里会。萧老夫人心情甚好,笑道:等沈家垮了,你便做琅儿的正室吧。 真的?姽婳眼睛一亮,笑得更欢,声音都传出去老远。 萧琅眉头未松,一路走出了萧府。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走在街上,还能听见旁边人的议论。 沈将军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吗?可惜了,怎么这样冲动。 要我说啊,那凌氏就是个红颜祸水,害得沈家现在家都散了,真是扫把星! 沈将军为我大宋立功那么多,说辞官就辞官,你们不觉得蹊跷吗? 嗨少管吧,过好自己的日子。 萧琅听着,心里感觉很奇怪。沈墨和惊鸿若是落得凄凉,他是该高兴的。然而现在他却觉得难受,和说不出的郁闷。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沈府门口,大门外停着很多马车,许多家奴正在往车上搬东西。沈从与他的妻妾陆续上了车,之后四五辆马车就往城门口走了。 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萧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突然就想进去看看,哪怕嘲笑沈墨一两句,他也可能觉得好受一些。 然而,还没等他上去,已经有一匹骏马飞驰而来,停在沈府前面,上头的人下来便往里面走。 那是当朝的梁太傅,惊鸿在的时候萧家与梁家很是交好,但是她走了之后,梁家便不怎么和萧家来往了。 但是他来沈府干什么?雪中送炭吗?那该来的也是梁夫人才对啊。 萧琅觉得奇怪,正好门口的家丁都走了,他便跟进去看看。 梁太傅是皇帝派来的,鉴于沈墨都敢不领圣意,皇帝觉得还是先来软的。无论怎么说,他是不能失去沈墨这员大将的。 沈家家里人都没看见几个,走到沈墨的院子里才看见几个家奴。不过他们正在做一把竹椅子,也没空招呼他,梁太傅只能自己进去。 沈将军。看见床边的人,梁太傅开口喊了一声,接着走过去。他来之前已经受了皇帝吩咐,要将沈墨给带回去。他是朝中最富口才之人,也与沈墨算做交好,所以来之前,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说。 但是走近了看见床上苍白的人,再看看沈墨的眼神,梁太傅心里紧了紧,突然有些没底了。 不过一段时间未见,沈墨却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四十四章 梁太傅也曾做过武将,但是之后弃武从文,身上的铁戈之气便被书香气息掩盖了。他一直很喜欢沈墨,不仅因为此人的确有能力,更因为他身上有令他熟悉的铁戈气息。 但是沈墨为人冷淡,不与官场之中的人有过多的交往,随时看见他也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初识觉得他不识时务,不懂圆滑,后来大家也就习惯了,沈墨性子就是如此,对什么都不太上心,对什么都不太在意。 但是现在他眼前的沈墨,眸子里有火,一向没什么变化的脸部线条也变得格外僵硬,看见他来了,起身轻声道:惊鸿睡了,有什么话,外面说吧。 说完便走了出去,脚步轻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梁太傅跟了出去,满肚子准备好了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沈墨就先开了口:太傅和夫人相濡以沫,一直是沈某所艳羡的。世上之喜事,不过是功成名就、侍养双亲、夫妻和睦、儿孙满堂。太傅如今,也算是都圆满了。 将军。梁太傅微微皱眉: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功成名就早已实现,惊鸿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妻子,至于儿孙,将来 沈某想留着命活到将来。沈墨淡淡一笑,打断他的话,眼神真挚地道:陛下已经开始防备沈某,沈某手握重兵,成为了陛下的心头患。可是这么多年来,沈某忠心不二,哪怕当年已经攻到敌军城下,陛下一道圣旨,沈某也立刻调转了马头。因为沈某记得,当年陛下将兵符放在沈某手里的时候,说过沈某会是陛下最坚硬的盾牌。 梁太傅怔愣,沈墨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苍凉,不过二十余岁的人,却让他觉得他比自己还要苍老。 圣上本就多疑,兵权又向来敏感。眼看着沈墨声望一天比一天高,皇帝想做点什么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沈墨太聪明也太敏锐,主人想将盾牌削薄,他便干脆自毁,也好过在皇权之下一天天被削弱,最后什么也不剩下。 梁太傅犹豫了好一会儿,心里其实已经不想继续劝了,然而受着皇命,还是只有开口:大宋一半的江山都是你打下来的,你若辞官,当真舍得?皇上到底是念情的,看在你对社稷有功的份上,也势必不会对你赶紧杀绝。你拒了圣旨,又劫了天牢,皇上不怪罪反而给你爵位,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沈墨轻轻一笑,道:沈某明白,还未找到更好的盾,旧的也便不能抛下。太傅想说的沈墨都明白,但是连累惊鸿至此,沈墨只想好好安静一段时间,等惊鸿好了,沈某再听皇上吩咐。 惊鸿 想起这孩子坎坷的命,梁太傅也叹息了一声,终于不谈那沉甸甸的国事,而是转口道:惊鸿嫁给你是她的福气,夫妻本该共患难,你也不必太自责。她是善解人意的,也绝对不会怪你。 沈墨垂了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今天太阳很暖和,照得人昏昏欲睡。过了好一会儿沈墨才道:我本以为是找人将就着过一辈子,没想到也就找对了人。有福气的应该是我。今日以后我必尽全力爱她护她。以前受过的苦难,我统统会给她补回来。 萧琅站在院墙之外,闻声一震,心里的郁闷好像更深了些。梁太傅的话他都听着,沈墨受皇帝如此重视,他心里也是不舒服。 外头只知道沈家因为凌氏做的饭菜有毒而被牵连,大多数还不知道沈墨做了什么。萧琅捏捏拳头,返身就沿着没人的路出去,回府起草奏折。 想要护着凌惊鸿?没有那将军的身份,他要怎么护?萧琅扭曲了脸,一笔一画写着东西。 梁太傅又与沈墨聊了几句,便说晚上让梁夫人过来看看惊鸿。沈墨允了,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将兵符交接了,然后带着老太君和花锦,坐上去花城的马车。 沈家大少爷沈书正在花城,惊闻家中变故,二话未说便置办了现成的宅院,是上几辈的富商留下来的古宅,粗看简单,里头廊腰缦回,可是比将军府还精致富贵。花城离京城也就一两天的车程。惊鸿人还不太清醒,也经不起马车颠簸,沈墨是一路将她抱在怀里的。 花锦有两个月没看见自己的相公了,在京城又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一到花城自然就是扑去沈书怀里哭了。 沈书是难得见自家娇妻哭,心里也慌:先进去再说,奶奶,二弟,里面东西都齐全,你们先进去。 惊鸿被抱下马车,自然也醒了。嘴唇还是苍白,腿一动就又痛出了汗,想好好跟沈家大哥打声招呼都不行。 别折腾了。沈墨轻声在她耳边道:再闭会儿眼睛,我抱你进去。 一路上不管惊鸿要做什么都是沈墨抱着她的,吃饭也是他喂,每天还帮她换药。惊鸿开始还有些羞涩,后来就发现习惯了。沈墨像一个很好的哥哥,照顾得她很周全。以前是她没摆对位置,现在将沈墨当哥哥看,就觉得什么脸红心跳都没有了。也很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怀抱。 沈书忙着安慰花锦,将众人安顿好便去哄人了。老太君还是住了主院,里面的布置和将军府差不多,沈书是个细心的人。 惊鸿被沈墨抱到他的院子,绣娘和剪画还是跟来了。收拾了床单被褥,发现什么也不缺,便关上门将里面留给最近看起来格外甜蜜的小夫妻。 两个月都不能自己走吗?惊鸿坐在床边,皱眉看着自己的膝盖和手,心里有些烦:要躺两个月? 你想走去哪里?沈墨倒了杯水到她旁边,轻声道:伤要养两个月才会好。 惊鸿扁扁嘴,看着外头越来越热的天气,喃喃道:夏天邀来了,荷花都要开了,总是呆在屋子里多闷呐。 她其实是觉得难过,看着沈家如今的境地,她还是会觉得是自己害的。虽然沈墨已经反复告诉她不是她的错,但是她还是不好受。 你想出去,我便带你出去。沈墨想起什么东西,朝惊鸿笑了笑,转身开门出去了。 阳光从打开的门里洒进来,惊鸿的心情好像好了一点,好奇地往门口张望。没一会儿,沈墨就搬了一架竹椅子回来。 为什么用架来说,因为这竹椅很大,做得很是精巧,有放脚的地方,有扶手,坐上去一定很舒服。竹椅的背后垂着什么东西,惊鸿看不清,沈墨已经过来将她抱起,轻轻放进竹椅里,顺便拿了缎带缠在两个扶手之间,将她护在里面。 这是做什么?惊鸿眨眨眼,想转头去看沈墨,身下的椅子却是一动。 啊! 别怕。 沈墨好笑地听着惊鸿的反应,将背带收得死紧,牢牢地将惊鸿连着竹椅一起背了起来。 旁人背后背个东西,都会稍微身子前倾,好省力。然而沈墨身子却很放松,比起盔甲,他觉得惊鸿算轻的,轻轻松松地站着就可以将她背起来。 这样你膝盖不用经常动,也就不会痛。你想去哪里,我便背你去哪里,反正也不重。沈墨说得稀松平常,惊鸿心里却是像被巨大的暖流包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沈墨当真背着她往外走了,惊鸿看着倒退的屋子,眼前画面一转,便是外头种着花的院子。 你要是爱看荷花,花园那边就再挖一个池子。沈墨边说边走,剪画和绣娘正在整理院子,看着沈墨出来,刚想行礼,就觉得他好像背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是惊鸿。 小小姐。剪画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有些惊愕莫名。 惊鸿本来还在发呆,被这么一喊脸上也红了起来,轻咳两声看着沈墨道:这样,人家看着不太好你还是别这样背着。 沈墨挑眉,慢慢走到剪画面前,很认真地问:很奇怪么? 剪画很想点头,但是看着沈墨的眼神,她咽了咽口水,还是违心地摇头了。 就算奇怪又有什么关系?沈墨微微侧头,笑着对身后的人道:我不觉得你奇怪就好了。 惊鸿觉得自她受伤以来,沈墨简直是太过温柔了,像是骨子里温柔的本性都被激发了出来,疼她宠她都到了一定境界了。 花城是个繁华的城市,沈墨带惊鸿逛完了大宅,又给她喂了药,便打算带她出去走走。 惊鸿扒拉着椅子,死活不肯去。沈墨笑眯眯地给她戴上一顶纱帽,然后继续背起她义无反顾地往外走。 刚出大门,许许多多的人就看了过来,惊鸿即使隔着纱帽都觉得有些手足无措,然而沈墨走得那叫一个坦然啊,黑色的袍子衬得他身体修长,脸上还带着笑意,比在京城街上板着脸骑马的模样,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 于是没走两步,前面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少女们你推我攘,就是没一个敢上前。 ☆、第四十五章 花城仿佛都比平时热闹了些,沈墨旁若无人地走着,从繁华的街上走到宁静的郊外,周围的人终于慢慢少了。 惊鸿红着脸开口问:背这么久,不累么? 沈墨淡定地摇头:不累,就算一直背着你,我也不会累。 多让人感动啊,惊鸿鼻子酸酸地就想哭,哪知道沈墨接下来就说:以前行军之时为了使自己适应沉重的盔甲,我每天都会背着两个沙袋走上十几里路。你比沙袋和盔甲都轻。 敢情他是把自己当沙袋拿来锻炼了?惊鸿扁扁嘴,也不矫情地要谢谢他了,捞开纱帽上的薄纱往四周看。 沈墨不知道要带她去哪里,但是周围的风景很是不错,青草绿树竹海,看得人心里舒服。只是她的景色与沈墨应该是相反的,想起来挺有趣。 将军。 以后没有外人,可以直接喊我名字。沈墨开口:我已经不是将军了。不过有外人的时候,你要叫我相公。 惊鸿愣了愣,随即点头:沈沈墨,本来在京城的时候就做了东西要送你当回礼,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便也忘记了。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你记得提醒我。 回礼?沈墨挑眉,眼里带了暖色:做了什么东西? 你回去看就知道了。惊鸿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总觉得你一直以来帮我良多。 沈墨笑了笑,还知道感恩,真是让他欣慰。 背后的这个人虽然温柔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是心上却是结了痂,有一层厚厚的硬壳,不肯轻易将心显露出来的。他要有足够的耐心与她周旋,慢慢地、一点点地让她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以来帮她良多。 以前的时候沈墨觉得自己不是会轻易动感情的人,也一直以为他对惊鸿不过是责任。但是从刚刚背起她的那一瞬间,他心里深处的柔软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不可抑制地生出相濡以沫之感。 原来他是愿意与她一起到老的,无论贫穷或富贵,安康或生病。 这种想法也许是拜堂成亲那天就有的,也许是更早,不过他竟然到现在才发现。到底,也还不算晚。 户部侍郎萧琅于早朝之上上书,言明沈墨的罪过,明谏皇帝不可纵容。朝中附议之人四五,皇帝勉强下旨让沈墨在家中思过,两月之后再看其是否改过。 沈墨京城的家里自然是没人了,皇帝的旨意也不过是给彼此都留余地,梁太傅将沈墨的话部分回禀了,皇帝听后只是沉默。 户部尚书告老还乡了,但是萧琅没能坐上尚书之位,皇帝安排了其他人担任户部尚书,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于是萧琅明白了,沈墨在皇帝心里,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花城郊外有一处茶棚,是一个老头带着自己的小女儿在这里寻生活。两张木桌一个小灶,做出来的茶却是很香,常常能留住路过的赶路人。 小女儿像往常一样摆上茶壶,却发现今天来了很不一样的客人。 那是一个男人,从远处慢慢走来,背后好像背着东西。他走得很悠闲,脸上带着浅笑,五官很是好看。 来壶茶吧。客人说着,在一张桌子面前站定,然后将身后的东西放了下来。 小女儿红着脸去倒茶,忍不住好奇地往那客人那边张望,却发现他背着的竟然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戴着纱帽,看不清容颜,身上穿着的鹅黄色的绣裙却极是好看,她坐在竹椅上好像不能动,那客人便将整个竹椅抱到桌边,伸手替她面前放上一个杯子。 小女儿只觉得心里嘭嘭直跳,不用问他们是什么关系也该看得出那客人对女子的宠溺,温柔得让她看着都心动。 小心翼翼地过去倒了茶,小女儿退到灶台后面偷偷看着他们。那客人在同女子说话,女子的声音太小了,她就只能听见那客人在说。 身子不好便多出来,也免得你心里郁结。 荷花还没有开,不过应该有花苞了,等会儿带你去看。 管他们做什么?晚上回去打个招呼就可以了。 小女儿看不见女子的表情,但是觉得她一定是笑着的。身边有这样温柔的人,该是多幸福啊。 喝完茶客人放了钱在桌上,又继续背起女子上路。小女儿怔愣地看着,此后一生她都在做一个美梦,梦见有一天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会背着竹椅来接她。 沈墨带着惊鸿散心,大宅里沈书也终于安抚好了花锦,抱着她低低地道:这才多久没见?一来就哭成这样,不是叫我心疼么? 花锦吸吸鼻子,眼泪都蹭沈书身上了,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我倒是不多委屈,委屈的是惊鸿。你知道我同她最要好了,看着她这么难受,我 哽咽着又要哭了,沈书连忙松开她拿袖子捂了花锦的眼睛:夫人不哭了啊,惊鸿能嫁给二弟,后半生是不用担心的,福祸相依,你也别太着急啊。 花锦与沈书是盲婚哑嫁,但是婚后夫妻感情格外地好,花锦有些强势,然而沈书温文尔雅,眉目间总是温柔一片,花锦强他能让,花锦弱他能护,堪称居家好相公。 二叔的身份太危险了。花锦皱眉道:风口浪尖上的人,又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将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啊。 沈书笑着将花锦抱在腿上,低声道:你同二弟相处得少,不明白他到底多厉害,总之是不用你担心的,就算有一天皇帝下了诛九族的圣旨,有他在你也不用担心人头不保。 花锦一愣,不敢相信:你吹牛! 唉。沈书低头吻了吻花锦的唇,笑道:相公什么时候骗过你?信我吧,不用担心他们。 花锦的心总算平静了些,看着面前她日思夜想的丈夫,终于伸手死死抱了上去。她觉得自己能嫁给沈书也是很幸福的,除了沈从那房,沈家一门好人,能这样一心一意待她,花锦觉得别无所求。 惊鸿和沈墨去了荷花池,带了一枝未开的荷花回来。惊鸿心情很好,回去的路上再被围观,也不觉得脸红了。 果然是习惯成自然。 没有好好和沈家大哥打招呼,惊鸿决定回去就先去看看他们。但是刚到大宅门口,沈墨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惊鸿背对着,自然是看不见前面有什么,沈墨迟疑了一会儿,道:前面有个人。 大宅门口的确站着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穿着像是大家闺秀,只是眼神分外哀怨,脸上还挂着泪,痴痴地望着门口。 沈墨下意识地往后退,站在较远的地方。没一会儿宅子里出来个下人,鞠着躬给她说了几句话,那女子就垂了头,好像在哭。 沈墨看够了,便转身示意惊鸿去看。惊鸿咦了一声,眨巴着眼道:陌生女人啊,来找谁的? 反正不是找我。沈墨心里猜着些东西,但是没说。 惊鸿到底是女人,经历萧琅与姽婳之后有些敏感,看着那女人,禁不住地就往不好的地方想了。 沈书在花锦不在的日子里,结交了其他人? 惊鸿皱了眉,花锦与沈书感情多好她是一直知道的,应该是她误会了?亦或是这女子是找其他人的? 那女人没一会儿就走了,沈墨带着惊鸿回去,两人都在想事情。正好花锦知道惊鸿回来了,连忙让人请他们去用晚膳。 你身子太差,就是该多补补。花锦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给惊鸿盛汤。老太君说身子不舒服,饭菜都是端进房间里的,所以桌子上也就他们几个同辈。 惊鸿看着花锦,她一直是活泼而幸福的,除了最近为她担心,略显憔悴之外,她的精神一直很好。有时候自己沮丧的时候,看看花锦,也会觉得好一些。 但是,若今天门外那女子当真和沈书有什么关系,花锦会怎么样?惊鸿觉得心里揪了一下,菜就吃得很少。 你怎么了?花锦担忧地看着她:还是身上痛么? 没惊鸿摇头,扒拉了两口饭。 要是饭菜不合胃口,就让人重做。沈书看着惊鸿笑道:你要是吃不饱,花锦该怪我了。 惊鸿抬眼看了看沈书,他和沈墨长得相差不远,但是眉目温柔许多,有一种儒雅的感觉。眼神看向花锦的时候,也总是暖暖的。 饭菜很好,我只是不饿。惊鸿笑着回了沈书,而后低头扒饭。等吃完了,花锦也就跟她一起回房了。 有什么事发生么?花锦眨眨眼,看着她道:鲜少见你吃那么少。 惊鸿深沉地凝望着屋角的花瓶,而后开玩笑似的道:我只是在想,作为女人,若是丈夫身边还有其他人,是不是真的该不嫉妒? 花锦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道:你想什么呢?二叔要纳妾不成? 惊鸿沉默,她又不能直说,万一是误会,离间了他们夫妻感情可怎么好。 ☆、第四十六章 犹豫再三,惊鸿还是决定先按下不提,让沈墨有空去问问他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于是便岔开话题道:没有,就是出去听见路人说,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所以有些感慨罢了。 花锦眨眨眼,低头看了看她依旧包得和粽子一样的手,突然道:我不知道我的相公会如何,但倒是二叔,他是个可靠的。虽说你们没有夫妻之实,但是从最近发生的事里看来,我觉得他可能是在意你的。 在意?惊鸿想了想,摇头:你别为我挂心,我与他注定没什么好结果,只是相敬如宾,日子能过就好。 为什么没有好结果?花锦疑惑地皱眉:我觉得你们挺合适的。 惊鸿苦笑一声,低了头没有再说。她这样的人,哪里还能配得上沈墨呢? 门口端着药的人终于抬步走了进来,将药放在惊鸿面前,拿起汤匙道:该吃药了。 惊鸿抬头看见沈墨,立马收敛了神色,抬头冲他一笑:多谢。 沈墨脸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异常,就是勺子捏得用力了些,喂药的动作却是温柔的。一边喂还一边轻声道:刚好凉了,不烫口。 花锦转头看看门口,再看看沈墨,有些尴尬地问:二叔什么时候来的? 沈墨轻轻弯了弯唇:刚到。 刚到就听见惊鸿说,他们注定没有什么好结果。他不知道这样的结论她是哪里得出来的,虽然如今他们之间还有些距离感,但是听见她这样说,他心里还是有一处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不太舒服。 花锦笑着转移了话题,开始说这宅子哪里好哪里不好。惊鸿跟着傻笑,将药乖乖喝完,然后就坐着发呆。 她的香囊还只绣了一半,但是手废了,估计也是送不了了。算算日子,明天就是鸳鸯会,她做什么都来不及了。想谢谢沈墨很多地方,但是光开口说说,似乎又有些薄了。 惊鸿很为这件事发愁,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还在想,想得烦了忍不住一个翻身,结果却扯到了膝盖,痛得自己冷汗直冒。 怎么了?沈墨睁开了眼,微微皱眉,伸手压住了她:都说了不要乱动,你翻身不会叫我么? 惊鸿倒吸着冷气,委委屈屈地道:忘忘记了。 屋子里没点灯,倒是借着半开窗户洒进来的月光可以看清一些轮廓。沈墨叹息了一声,想去点灯,但是想想点了灯也没用,干脆躺过去了一些,将惊鸿慢慢拥进怀里,固定住她不让她动。 惊鸿吓了一跳,身子有些僵硬,却听得头顶上有淡淡的声音传来:就这样睡吧,你再折腾,伤口要痊愈得更慢。 温热和属于沈墨特有的铁戈淡墨香气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惊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脸红了,但是沈墨抱着她,当真只是固定,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她的身体也就慢慢软了下来。 老实说,毕竟是传统而保守的人,嫁过一次,那人还活着的时候改了嫁,跟着其他人总是会觉得别扭的。惊鸿承认沈墨很好,但是他越好,她反而越不敢靠近。 本来以为这样睡一定会失眠,然而一炷香不到,惊鸿竟然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萧琅皱着眉站在她面前,朝她伸出手道:我余生只你一人,不再抛弃你了。惊鸿,你愿意回来么?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身,就看见沈墨离开的身影。 沈墨!那身影一点也不停留,越走越远,惊鸿心里莫名觉得很慌,看一眼背后的萧琅,犹豫了一番,还是迅速地朝沈墨追去。 沈墨!沈墨!他也要不要她了么?惊鸿有些想哭,虽然不是真正的夫妻,但是但是也没有就这样就离开了的道理啊! 她在梦里追了一晚上,前面穿着玄衣的身影一直在走,没有消失,却怎么都追不上。 第二天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惊鸿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些涩,好像当真是哭出来了。 眨了一会儿眼,惊鸿抬头就撞上了沈墨的下巴,咯地一声,然后就听见沈墨倒吸冷气的声音。 你没事吧?惊鸿连忙退出他怀里一点点,但是却被沈墨按回去了,她还没来得及看见他的脸。 没事,时候还早,你还可以再睡一觉。 沈墨的心情好像很好,说话都带着笑。惊鸿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外面的天色还是黑沉沉的,她想了想,还是继续闭上眼睛。 怀里的呼吸声重新均匀起来,却不再梦呓了。沈墨弯着唇,眼里星星点点的笑意点亮了整个眼眸。 今天是鸳鸯会,绣娘和剪画来伺候两个人起身的时候,看着沈墨的表情,都忍不住在心里想:二少爷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往常一直板着脸的人,今天虽然还是那张脸,不笑,但是靠近他的人都明显可以感觉到他心情很好。 但是天公不做美,本来是街上妖童媛女相互结交的好日子,却下起了春日的最后一场细雨。无声的烟雨笼罩了花城,街上的人烟慢慢地就稀少了。 吃过早膳,沈墨却将惊鸿抱进了竹椅里,然后将一把桃红色的纸伞放在了她的怀里。 要出去么?惊鸿睁大眼睛:外面下着雨呢! 我知道。沈墨轻轻背起她往外走:你打着伞,不会湿。外面的雨不大,倒是挺有滋味。 惊鸿错愕,绣娘和剪画只能目送他们离开。沈墨像是已经背上瘾了,除了吃饭和休息,其他时间都想背惊鸿出去走走。 烟雨本就朦胧,加上纱帽,周围便是安静又模糊的。沈墨背着她慢慢走在青石路上,桃红色的纸伞刚好遮住他们两个人。 只是普通地出来散步吧,但是惊鸿听着雨声,周围又只有他们两个人,心里莫名地就觉得有些悸动。 远远看过去,玄衣男子走得缓慢,每一步会轻轻在地面的薄水上踏出涟漪。四周都是朦胧,那把桃红色的伞却像是水墨画里的一抹艳色,让人格外移不开眼。有茶楼之上观看雨色的人,不经意地低头,就像是看见仙人一般,眼睛都忘记了转。 意境甚好,沈墨一路带着惊鸿去了不远处街上的一个庵堂。 那庵堂放在平时,就是路人进去捐捐香火。遇见鸳鸯会,便会有人来这里放上自己的东西,并告知心仪之人,看他会不会去拿。拿了便是成了,不拿便是不成,也不伤颜面。 庵堂地方小,不能躲多久的雨,人都去旁边的茶楼了,里面也就一两个人。沈墨背着惊鸿进去,将她放在了一个挂满东西的架子上。 这是做什么?求东西的?惊鸿没来过花城,不知道这地方有什么含义,只是看着那架子上挂着的香囊玉佩,疑惑地问。 这里面,有你喜欢的东西么?沈墨慢慢地问。 她喜欢的?他要买给她么?惊鸿有些不好意思,她的香囊都没送呐。 不过好奇心还是让她转头仔细看了看那些东西,香囊玉佩她见得多,自然是不稀奇。看了许久目光倒是落在一串儿金的葫芦上。那葫芦有些眼熟,她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但是看着倒是喜欢的。 你要送我么?惊鸿抬头看着沈墨问。 沈墨很严肃地摇头,认真地道:这里的东西是不卖的,喜欢就自己拿,但是只能拿一样最喜欢的。 怎么觉得听起来怪怪的?惊鸿不确定地看了沈墨两眼,沈墨却转头看向了门外。 哪有金子放着让人拿的?但是往旁边看看,还真有人就是拿了东西就走了,不过拿的是一个香囊。看得惊鸿想感叹,金子不要要香囊,真是品德高尚的人。 想了一会儿,惊鸿还是伸手把那金葫芦串儿给拿下来了。一拿下来才发现,串儿背后还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字:沈墨。 惊鸿张大了嘴,扭头看着身后的人:你的名字哎! 嗯。沈墨轻咳了两声,低身背起惊鸿又继续往前走:我的名字不好听么? 惊鸿有些没反应过来那名字是怎么回事,听着沈墨这天外飞来的问题,老老实实地就回答了:跟你的人挺不符的。 金戈铁马之人,跟墨水的确是不太衬。沈墨很认真地点头:我应该让奶奶给我改名叫沈铁。 扑哧!惊鸿忍不住笑了:怎么能这么改! 大哥的名字和我的名字都是如此,半分不相符。沈墨道:他明明满身铜臭,名却带书香。我分明一身杀戮,名却有温墨。 顿了顿,沈某人突然很小心眼地说了一句:就像有些人名字里带着美玉,其实也不过是碎瓦一样。 惊鸿本来还在笑,可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名字里带着玉的,还有谁? 萧琅,琅。 手里的葫芦串儿突然就很重了,惊鸿心思几转,终于反应过来沈墨这是在做什么了。 ☆、第四十七章 虽然不敢自恃过高,但是沈墨最近的行为实在太过温柔,惊鸿尽力不去往那边想,但是沈墨说这一句话,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 沈墨这算是,有那么一点,不知道是多少的,喜欢她么?所以用尽全力对她好,所以对萧琅不满? 可是,她是爱过萧琅的,现在听见沈墨这样说,无论如何心里都有些不舒服。 于是她沉默了。 惊鸿?沈墨走了一会儿才发觉不对,于是停下来喊了一声。 惊鸿淡淡地应了一声嗯,然后继续沉默。沈墨是聪明人,听语气也知道身后的人不高兴了。 为什么不高兴?因为他说了萧琅的不是?沈墨嘴角的笑意也慢慢淡下来,本来还打算带她去看看雨中的镜湖,发生这么一件不大不小的插曲,两个人都突然没了心情。 沈墨站了一会儿,嗤笑一声便掉头往回走。 你还惦记他?就算他负你弃你,你也还念念不忘,旁人说一句也不行?沈墨是想这样问的,然而他觉得心里有无名火无处发泄,对着惊鸿,他没有理由这样吼她。 毕竟,喜欢谁是她自己的事,与他有什么相干? 脚步越走越快,神情也越来越冷,比起方才的旖旎朦胧,这会儿同样的桃花伞之下,却是一片尴尬。沈墨努力说服了自己不生气,于是走回宅子的时候,他就当真不生气了。 只是放下惊鸿,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惊鸿呆呆地坐在竹椅里,她不知道一句话也能在两个人之间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沈墨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了,快得她喊也喊不住。心里有那么一点慌乱,就像在梦里看见他远去,永远也追不上一样。 小姐,这是怎么了?剪画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靠过来,看看惊鸿的脸色,再看看沈墨离开的方向:和姑爷吵架了? 惊鸿勉强笑了笑,摇头道:没事的。 沈墨该喜欢的不是她这样残缺的人,他值得更好的东西。而她等什么时候他遇见自己真正喜欢的,她再让出自己的位置也不迟。 剪画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替惊鸿倒了茶,陪她聊会儿天。午膳的时候也没有看见沈墨的影子,花锦一边吃一边好奇地看着惊鸿:二叔呢? 惊鸿垂着眸子道:我不知道。 花锦与沈书相视一眼,心里都猜到这两人是吵架了。可是沈墨最近对惊鸿那么好,还有什么能嚷他们吵起来?花锦是最关心惊鸿的,所以一用完午膳,她便让沈书去找沈墨问问怎么回事,自己则将惊鸿带到一边拷问。 真的没什么。惊鸿摩挲着手里的金葫芦串儿,低低地道:就是觉得我本就配不上他,在一起不管是好是坏,我就等到他寻得真爱的那一日离开就够了。 花锦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两日这两人好得跟一个人一样,她一直以为他们算是花好月圆了。现在惊鸿竟然说出这么一段话来,两人之间是怎么了? 你不喜欢二叔?花锦看着惊鸿问:他那么好,对你也这样好,你不喜欢他? 惊鸿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道:我配不上他。 花锦生气了,抓着惊鸿的肩膀就吼:你还要在萧琅的阴影里停留多久?那男人就是个混蛋,你还为他念着那点贞洁干什么?照你这么说是不是每个被休弃的女人都要去死?或者都得出家? 惊鸿抿唇:不是既然不是,那说什么配不配得上?花锦柳眉倒竖,叉腰吼道:二叔是心甘情愿对你好的,我觉得他是喜欢你的,你就不能坦然一点,两个人好好过日子么! 惊鸿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许久才抬头,双眼满是忧愁地看着花锦。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是沈墨要是当真喜欢自己,她都替他觉得亏。 花锦拉着惊鸿继续说着,不管花锦怎么说沈墨好,惊鸿都是摇头,到最后还堵回花锦一句:就是因为他这样好,才更不应该与我有什么纠葛。 沈墨在门外听得冷笑连连。 沈书站在他身边,微微叹了口气:你若认定是她,看样子路还很长。 大哥听谁说我认定是她?沈墨淡淡地转身:自己都说不值得我喜欢,那我还喜欢什么? 沈书一愣,连忙追上去:你不喜欢惊鸿么? 沈墨轻轻勾了勾唇,脸上一片淡漠:相安无事地过日子便好。 于是本来相处甚好的两个人,开始形同陌路了。晚上沈墨回来,便睡去了侧堂,没有再与惊鸿同床。 想不到一个混蛋也能隔那么老远将两人害成这样,气得花锦牙痒痒,就差做个小人戳死萧琅了。 惊鸿觉得有点难受,但是沈墨一句话也不同她说,甚至多看她一眼也不成,渐渐的她也不想主动去和他说话了。 大宅里住着,时不时还是会有京城的人来拜访。惊鸿知道,那些都是来劝沈墨的,皇帝的气一天天消了,还是没有放弃要把沈墨带回去。 只是沈墨依旧无动于衷,每天一起身之后便会消失,惊鸿一整天都不可能看见他。晚上回来也是无声无息,又睡的是侧堂。偶尔她半夜翻身疼醒了,下意识地往身边一看,就会觉得其实有那么一点儿空落。 两人都不肯低头,急得花锦整夜睡不着。沈书好声好气地将花锦抱在怀里安慰: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夫人放心让他们自己去磨合吧。 再这样下去,惊鸿当真是会走的,还磨合个什么劲儿?花锦气得直打沈书,自己又实在一点办法都没有。 陕北一带因为您的辞官,已经开始有流匪作祟,大多是异邦人,伪装成流匪的模样在边境打探消息。石琮站在沈墨面前,皱眉道:您若再不回去,凭凌冒那小儿,是绝对守不住边关的。 沈墨喝着茶,眼底一片黑沉。 午膳的时候惊鸿终于看见了沈墨,已经过去三天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难免有些怔愣。 他不会再继续背她了,所以花锦让人另外给她做了一把带木轮的椅子,绣娘和剪画可以推着她走。 我接了圣旨。沈墨开口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老太君也在,一桌子人都错愕地看着他。 江山动荡,所以半月之后,我要重新接受兵符,前往陕西边境。沈墨说着,安静地夹了菜放进自己碗里。 花锦先是一愣,接着就看向了惊鸿。惊鸿脸色有点苍白,不过还算正常。听见沈墨的话,她只是睫毛颤了颤,其余什么也没有。 沈墨会重新回去谁也不觉得奇怪,但是花锦急啊!这两个人现在闹成这样,要是二叔再离开个一年半载的,回来怕是两个人都要不认识了! 不行,她得做点什么! 老太君只道:你自己的路总要自己走,别逼着自己就行了。 沈墨点头,安静地将饭吃完,然后与惊鸿一起回了院子。 说是一起,其实是花锦推着惊鸿在前面,他远远跟在后面。 二叔这一走,你会很久看不见他的!花锦小声在惊鸿耳边道。 惊鸿点头,却什么也不说。 说不定他回来就带另一个夫人回来了!你怎么办! 惊鸿还是点头:我让位。 花锦气得想把这不开窍的往池子里推!要不是手帕交,她真是要撒手不管这事了,气死了! 进了院子,沈墨去侧堂休息,花锦则是眼珠子转了转,让折枝去将惊鸿的药端来。 惊鸿身上的伤养得好了一些,但是还是会疼,每天都要喝许多的苦药。她今天天心思有些飘忽,一边听着花锦絮絮叨叨,一边张嘴喝着花锦亲自喂的药。 之后午休,花锦便走了,惊鸿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就肚子绞痛,直想吐。 啪!伸手将旁边放着的空碗给扫到了地上,外头的剪画听见动静,连忙跑了进来。 小姐?看见惊鸿脸色青白,满头是汗,剪画吓坏了,连忙叫人:来人啊!快来人啊! 绣娘跑了进来,一边拿盆子让惊鸿吐,一边让人去请大夫。 这么大的动静,沈墨自然是能听见的。但是他在桌边坐着,淡淡地想,反正有人请大夫,他又不是大夫,过去做什么?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成这样了?花锦的声音也在外面响起,清晰地传了过来:惊鸿?惊鸿? 沈墨手指动了动,在洁白的茶杯上慢慢泛白。 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这是怎么做的孽!花锦好像要哭了,声音听起来很着急。沈墨心里跳了跳,还是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惊鸿吐了一会儿,倒是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些,听着花锦这么夸张的喊声,忍不住嘀咕:至于这样紧张么? 花锦瞪她一眼,而后继续道:大夫都说了你这身子弱,最近伤口是不是又常碰着?好得慢就算了,今天还吃错了什么? ☆、第四十八章 惊鸿低头想了想,她除了饭菜和药什么也没吃,饭是和花锦他们一起吃的,大家都没事,那么定然是药的问题了。但是,谁会在她的药里动手脚? 花锦还在旁边喋喋不休,惊鸿觉得头疼,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揉揉脑袋。 别乱动。 许久没听见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惊鸿心里一跳,抬头就看见沈墨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这才让她想起,她手上还包着伤。 二叔原来在啊。花锦似笑非笑,一转脸又变成担忧的神色:惊鸿身子这样差,二叔又经常不在,要不是我路过,万一出了事都没人知道。 惊鸿嘴角抽了抽,很想说她不路过也还有剪画和绣娘呢。这话明摆着是替她跟沈墨叫屈,听得她都不好意思了。沈墨平日爱去哪里,她怎么该管?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这样?沈墨像是没有听见花锦的话,看着惊鸿发白的脸色,轻轻问了这么一句。 花锦撇嘴:这谁知道啊,惊鸿今年是犯太岁,没一刻安生。 说话间,大夫终于来了,给惊鸿把了脉,捻着花白的胡子问:可吃过水仙子? 水仙子?绣娘在一旁皱眉道:没有过,夫人的药里没有这味东西。 大夫摇头道:没什么大碍,可能就是误食了水仙子。不过水仙子无毒,夫人最近有些不消食,吐出来一些倒是好的,暂时用几天的流食吧。 惊鸿放了心,没毒就好,她现在也觉得自己身子差,折腾不起的。至于水仙子哪里来的她很疑惑,忍不住看了花锦一眼。 花锦正嘱咐剪画以后小心煎药,不要经旁人的手,看起来很是认真。惊鸿觉得虽然花锦小时候为了让她回家少挨揍,经常帮她在身上制造点小伤,这样的事儿不少干,但是应该不会是她做的吧?没什么目的性啊。 于是惊鸿单纯地相信了花锦。 沈墨听着大夫说的,脸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却松了松。抿唇看了面无人色的惊鸿一眼,晚上还是板着脸回来屋子里睡了,虽然是睡在外间。 惊鸿觉得这两天很难看清沈墨的心思,因为他不太说话了,不会像以前那样温柔带笑地和她说些有的没的,大多时间即使在她面前,也是垂着眼眸沉默。 他讨厌她了吧,惊鸿是这样想的。 沈墨辞官之后周围人的态度都很是微妙,除了自家人还是照常,花锦的娘家和惊鸿的娘家都有些尴尬了。跟沈从那房的想法一样,他们也怕沈墨捅出什么大篓子,然后牵连上家族。惊鸿这边是收到不少家书的,有父亲写的,也有娘亲写的,依旧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大意就是让她先回去住着。 惊鸿自然是不可能回去的,看他们的话不知怎么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干脆就不回复。花锦那头却有些麻烦,花家毕竟也是有权势的,牵扯上这事家族里争议很大,花父便执意要花锦回去。 花锦气得都要哭了,跑来跟惊鸿聊天想办法。她与沈书是相濡以沫的,哪有这半路脱逃的道理?但是她不好跟沈书提这件事,沈书很护着沈墨的,看见那种家书肯定是要跟她生气的。 惊鸿左思右想,出了个主意:你干脆带着大哥一起回娘家看看吧。 花锦错愕,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行,于是兴冲冲地等着沈书回来要跟他商量。 沈书正在铺子里守着,手指翻动着账本,旁边的掌柜大气也不敢出。这位东家向来不责骂人,但是却总让他们觉得害怕。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不怒而威。 这家绸缎庄是沈书名下产业之一,也是他最爱来的地方。看了一会儿账,觉得没什么问题,沈书便把账本还给了掌柜,打算回家。 沈公子。那日站在沈府外的女子捏着帕子,站在店铺门口,双目含怨地看着沈书。 沈书一惊,脸色当即就沉了,看了掌柜的一眼,就走出去拉着那女子往旁边的巷子走。 掌柜的没见过沈大夫人的模样,却也知道这位定然不是,不禁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一看就有些惊讶,竟然是书画楼的沁水。 书画楼不是青楼,而是高雅的文人场所,但是里面也有佳人,官员在外养野,富商在外包情的人都放在那里,拿书画当掩饰。 不过他只是个掌柜,东家的事情也不好多管,于是低头不再看。 你来干什么?沈书看着那女子,黑着脸问。 女子泫然欲泣,抱着他的胳膊道:人家想你了啊,才几天不见就想念得紧。你一声不响就将我丢在绣楼,我又不敢进你家大门,我 沈书皱眉,还好这巷子没人来。不过现在花锦在花城里,他不敢冒半点风险,只能立刻推开她道:都说了过段时间再去看,你就不能多等等?沁水,我说过,你若是太过任性,我们还是早些一拍两散得好。 被唤沁水的女人立刻紧张地抱住他,低声道:我错了,我错了,沈书,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我保证不会打扰你的。我知道你夫人来了,我会藏得好好的,只要你还要我 沈书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再好的男人也不可能不动偷腥的心思,何况他在花城三个月,花锦都不在身边。有个红颜知己是正常的。只是沁水格外迷恋他,粘得紧了些。沈书想着还是抽一天去绣楼陪陪她好了。 回去家里的时候,沈书发现花锦正在等他,看见他回来,兴冲冲地就道:相公,家里娘亲来信说想念我,你能不能陪我回家去住几天? 沈书是爱花锦的,因为花锦的能干和性子他都很喜欢。若是以前,他定然会马上允了,陪她回去。但是他刚刚才安抚沁水说要去陪她,若是变卦,以沁水那样的性子,万一闹起来让花锦知道了,那可怎么得了? 花锦心气很高,断断不会容忍他纳妾,他也没有想过纳妾这样的事情。但是花锦若知他风流,怕是会生很大的气吧? 于是沈书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最近事情很多,花城还有账要理,不能那么早回京城的。娘子若是也想念岳父岳母了,便先回去看看。我我过两天就过去陪你好不好? 花锦失望地看着他,动了动嘴唇。但是想想也是自己这方理亏,沈书这样不跟她计较,已经是很好的了。 这样一想,花锦就释然了,跟沈书甜甜蜜蜜地用过晚膳,絮絮叨叨地嘱咐了他很多事情,然后第二天便收拾了东西,跟老太君说了一声,回娘家去跟那群人争论去了。 花锦一走,惊鸿就更寂寞了。只能让剪画推着她在宅子里转悠。若是想上街,便会有仆人温柔地劝住她,说是街上人多,剪画照顾不好她。 剪画照顾不好,照顾得好的人又不理她了。惊鸿叹息着在后院转悠,刚在一处假山后面停下,让剪画去拿水来喝,就从山石的缝隙里看见了沈书从前院走过来。 惊鸿是想去打招呼的,但是沈书走得太快,她用手转着木轮,还没走出去就看见沈书急匆匆地打开了后门。 都说了我会去找你,你来干什么?压低的声音里含着怒,语调却是慢慢软了。惊鸿听得怔愣,下意识地就往假山后面移了移。 你的夫人不是走了么?我我就是想快些见到你罢了。沁水咬着嘴唇,委屈地说。 石头缝隙太小,惊鸿只看得见沈书的背影。但是女人的声音很娇媚,她就算耳背也不会听错。 沈书他当真做了对不起花锦的事情?惊鸿呆了,脑海里有不好的回忆泛上来,心里跟着一紧。 走吧。沈书生气也无力,只能快些拉着这女人离开。惊鸿听着关门的声音,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地就转动轮子跟着出去。 后门处有个门槛,虽然不高,惊鸿还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越过去,差点摔出椅子。满头是汗地抬头,却不知道沈书是往哪边走的。 她只听沈墨以前提过,离这里最近的沈家的店铺是西街的一家绸缎铺子,她转着轮子跟着去找,看见路人还问上一两句,吃力地走了两刻钟才找到沈记绸缎庄。 掌柜的,沈书有来过么?惊鸿擦擦头上的汗,问。 乍一听人直呼东家名字,掌柜的吓一跳。仔细一看,那竟然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穿着的绸缎都像是自家所出,一时想起前段时间城中的流言。 城中传说,沈家二少爷,曾经的护国将军沈墨十分疼爱自己的妻子,即使她腿脚不便,也会背着她走。 掌柜的是机灵的,一猜就明白了惊鸿是谁,连忙从柜台后面出来招呼她,顺带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告诉了这位沈二夫人。 惊鸿越听越心凉,想着花锦曾经给自己说过的话,莫名地就觉得心疼。 上天对她不公,对花锦也要如此么?为什么世上的男子,没有一个是能真心以对的?萧琅是如此,沈书也是如此。惊鸿叹息之后就觉得生气,推着轮椅就问书画楼在哪里。 ☆、第四十九章 剪画倒完水回来,后院哪里还有人?小丫头吓了好大一跳,看见后门没关,觉得自家小姐不会无缘无故地出去,便又转头将宅子里找过一遍。找过之后也没看见人,这才急了。 姑爷!跑去找到沈墨,剪画急慌慌地道:小姐不见了! 沈墨正在看信函,听见剪画的声音一愣,抬头皱眉:什么叫不见了? 奴婢去倒水,小姐就在后院等着,哪知道等奴婢回去,后院的门开着,小姐人已经不见了!剪画急得脚不停地跳,跳得沈墨烦躁了起来。刚想站起来出去,身子一僵,想到了什么,又坐了回去。 她那么大的人了,不会傻到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你带人再在家里找找,通知管事派人出去街上寻就是了。沈墨垂了眸子,继续展开手里的信。 剪画一愣,没想到沈墨会这样冷淡,一时又急又伤心。但是她不敢对沈墨说什么,只能按他说的去做。 门开了又合上,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沈墨继续看信上写的东西,这是皇帝的亲笔信,也是对他最大的一次让步。他该好好看看的,因为这关系到沈家人的性命。 然而自从剪画进来又出去,纸上的字就不太能进他的眼了。说一点不在意那是假的,惊鸿本来行动就不方便,还能跑到哪里去?万一是被什么人带走了 可是,沈墨有些恼自己,总是那么在意凌惊鸿干什么?人家都说了不会有好结果,他也不是痴缠的人。既然她不愿意,那他也就收了那份心思就好了。本就是天之骄子,他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围绕,第一次去围绕一个人,还被泼了冷水,那还继续在意作何? 勉强定了定神继续看,没过一会儿,沈墨还是叹息一声,出去吩咐剑奴,让他也跟着出去找,半个时辰之后来跟他汇报。 惊鸿一路找到书画楼,她这模样却是进不去的,只能在门口等着。路过的人都会纷纷看着这位坐在轮椅上的古怪妇人,惊鸿有些尴尬,只能转着轮椅在临街绕一绕,隔一会儿又过来看。 临近夏日,天气变幻莫测,没一会儿天上就落了雨下来。惊鸿停在一家人的屋檐下发呆,忍不住想到沈墨。男人如果都薄情,那么他也是么? 这雨怕是许久才能停了,冲回去吧。 周围的百姓像是都赶着回家,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了雨幕里,最后就只剩下惊鸿一个人。她要是腿还能跑,定然也跟着跑回去了。沈书这样,她当面也不可能去质问,只能等花锦回来再说。突然追出来,到底是太冲动了,剪画要是看见她不在,不知道该多担心。 要不,就这么回去吧?她推轮子虽然不快,但是天气暖和,也不至于着凉。 这样想着,惊鸿当真就要推了轮子往前走。但是一抬头,雨幕里就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影子,朝着她这边慢慢靠近。 那影子撑着一把桃红色的伞,看起来很是熟悉,惊鸿愣了愣,停下了手。 沈墨看着前面屋檐下那人,微微松了口气,走过去抬起伞,冰冷的眉目间一点温柔也没有。 你怎么来了?惊鸿干笑着看着他,突然有些心虚。 沈墨没有马上开口,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你人不见了,老太君让我出来找你。 这样啊。惊鸿不好意思地低头:让她老人家担心了,回去定要跟她赔罪。 沈墨深吸了口气,脸上的线条有些僵硬,却什么也没多说:回去再说吧。 惊鸿点头,沈墨便走到她身后,一手撑伞,一手帮她推轮椅。雨很大,却半点没有淋湿她,惊鸿觉得那种安心的感觉像是又回来了,沈墨站在她身后,就像是一座永远不会倒的山一样。 但是比起惊鸿的心情愉快,沈墨的脸色就跟天气没什么区别。走了一路,想了一路,沈墨回去就将自己关到了侧堂,不知道去做什么了。惊鸿倒是回去安慰了一会儿剪画,然后说等雨停了去给老太君赔罪。 老太君?绣娘摇头道:她老人家最近身子不太好,一直是睡着不见人的,夫人还是别去了。 一直睡着不见人?惊鸿傻了,下意识地回头往门外侧堂的方向看了一眼。 沈墨回了皇帝的信,望了望墙上挂着的一把剑,若有所思。还有十天,他就要去陕北了。圣旨是会瞒着其他人的,也就是密旨,除了家里人知道他要走,其他人都不知。 皇帝指望他秘密行军,杀敌军一个措手不及,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可是,当真要走的话,惊鸿该怎么办?那么不让人靠近的性子,明明很近人却偏爱将他推远。他要是就这么离开,经年之后,她心里可还能有他一点半点? 沈墨揉了揉额角,只觉得行兵打仗都没有这么累。怪道人都说,动什么都别动情。 姑爷,小姐让奴婢请您去用点心。剪画站在门口轻轻敲门,说了这么一句。 沈墨回神,应了一声,跟着往主屋走。惊鸿这算是主动邀他了,也是难得。 点心她不能做,自然还是厨房代劳。黄金酥芙蓉糕摆了一桌子,惊鸿小心翼翼地看着沈墨的脸色,笑道:听说这里的师傅手艺不错,所以让你来尝尝。 沈墨嗯了一声,安静地拿起糕点品尝,眼角余光可以看见惊鸿有点儿紧张的神色,想开口又有些踟蹰。 他不急,慢慢吃着等她说话。在吃到第三块的时候,惊鸿才终于开口道:上次你说要走,日子是不是快了? 不错,还知道他快走了。沈墨脸色好了些,开口道:十日之后便走。 惊鸿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低头摆弄着自己面前的点心,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沈墨看在眼里,心情又好了一点。 她这是还知道舍不得么?亦或是,想挽留他? 沈墨淡定地吃着点心,等着她继续往下说,心里的阴霾却早早地散开了,终于有阳光露头。 我在想惊鸿觉得不好意思,但是她欠了沈墨太多,这是她觉得最体贴的事情了:我在想,在你走之前,要不要嗯,纳个妾,亦或是通房丫鬟什么的。因为我又不能而且你去边关那么久,身边有个人伺候也是好的。 惊鸿觉得有些话难为情,所以说得吞吞吐吐的。说完了抬头,却见沈墨整张脸都黑了。 不好么?惊鸿尴尬地笑了笑。 沈墨放下手里的东西,盯着惊鸿看了好一会儿,气极反笑:我当真是娶了个很贤惠的夫人,连这样的事情都替为夫考虑了。 他是笑着的,却看得惊鸿浑身发寒,惊鸿感觉他生气了,但是她觉得这样的做法很好啊,男人总归都是喜欢三妻四妾,她主动提,他为什么反而还要不高兴? 惊鸿,你说我已经娶了你,又为什么还要娶其他人?沈墨站起来走到惊鸿身边,心里怄得要死,脸上却还是笑着的:我早便说过很怕麻烦,一个就够了。 不麻烦啊。惊鸿笑道:有什么琐碎的事情我都可以帮忙的,你只用娶人就 话说一半,看着沈墨黑沉的脸色,惊鸿终于识趣地闭了嘴。 沈墨揉了揉额头,再睁眼,捏起惊鸿的下巴看着她问:你很讨厌我? 他的眸子里有戾气,这是惊鸿不曾看见过的,当下心里就是一跳:没有 那为何,我喜欢你,你就这般难受?沈墨微微眯眼,问。 不是难受。惊鸿避无可避,干脆闭上眼道:是觉得将军如玉,惊鸿如瓦,本就不是相配的。将军应该有更适合的人去喜欢。 你在怀疑我的眼光。沈墨冷笑了一声:可惜我向来最相信自己的眼光。 惊鸿脖子抬得有些酸了,刚想说这人为什么这么固执呢,嘴唇上就覆上了一个东西。 温热的,带着属于沈墨独特气息的唇舌覆上了她的,狠戾又温热地打开她的牙关,缠着她的舌头和唇齿,慢慢辗转。 惊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伸手推他,手腕却都被沈墨抓住,固定在两边。 是瓦是玉,评论的资格在我,不是你。沈墨眉头松了些,压住惊鸿的挣扎,一手将她抱起,避开碰着她的伤处,将她往床上抱。 门口的剪画伸了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吓得连忙将门给关上,心跳不已地守在外面。 沈墨!惊鸿唇舌得到释放就惊叫了一声,可是抱着她的人像是没有听见,温柔地将她放进了软软的被褥里。 我难得食言一回。沈墨低头看着她,轻笑道:可是你今天简直要气死我了,再不让你看清楚自己,我迟早要被你逼疯。 惊鸿睁大了眼睛,感觉有无数的恐慌从周身涌上来,整个人都忍不住发抖。 沈墨 面前的人似乎叹息了一声,而后慢慢靠近她,再次缓缓地,吻上她的唇。 ☆、第五十章 沈墨的动作很小心,即便是压得惊鸿动弹不得,也没有碰着她的手和膝盖。唇齿之间的纠缠越来越深,缠绵得惊鸿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在做什么呢?望着上面的床帐,惊鸿呆呆地想,现在是在做什么? 沈墨的手里有练剑磨出来的茧子,抚上她的腰侧,引起一阵战栗。罗裙轻解,肌肤一寸寸露在空气里,却又被他扯了被子过来盖住。 视线终于聚焦在面前人的脸上,惊鸿突然醒了神,下意识地抬腿要去踢他。 疼的是你自己。沈墨微微沉了脸,压住她的腿,抬起头来看着她道:抗拒我? 惊鸿心里难受,她的完璧之身是给了萧琅的,若是沈墨不喜欢她便罢,她就当尽妻子的义务和还欠他的恩情。可是她感觉到了沈墨的喜欢,觉得自己当真是有负君恩。这样对沈墨公平么?他日后若是喜欢得深了,不会一边爱她一边嫌弃她么?女子的贞洁何其重要,就算沈墨说不在意,她也觉得羞愧。 不如下辈子吧,下辈子她求上天让他们,相逢在未嫁娶之时。 沈墨,停下来吧。惊鸿叹息。 沈墨眼里含了怒,张口咬在惊鸿的脖颈,就像雄狮对待猎物一样,狠狠下力,却没舍得用力咬。 不想停。 他多想这个人立马变成自己的,敲开她的乌龟壳,叫她认认真真看看自己,她很好,哪里都好,很让他喜欢。 大概就是喜欢了吧。沈墨无奈地认输,将啮咬变成了更痴缠的深吻,在她纤长雪白的脖颈上留下深红的吻痕。 可惜,他喜欢的这个小东西,太不自信了。 惊鸿觉得浑身开始发热,羞耻的感觉让她整张脸都慢慢变红。想张嘴说话,出口却变成了低低的呻吟。 沈墨笑了,将惊鸿整个人拥进怀里,紧紧地,和自己没有缝隙。他没有急着进行下一步,因为怀里的人太过不安忐忑,他又不是禽兽。 惊鸿。染着情欲暗哑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醉人,惊鸿呆愣地看着沈墨,扁扁嘴,终于委屈地哭了:你不能欺负伤残病患的!我我腿疼! 沈墨一愣,松开压着她腿的手,严肃着一张脸问:真的疼? 真的,比黄金还真!惊鸿眼泪汪汪,看起来跟只被欺负了的兔子一样。 狮子犹豫了一会儿,慢慢放开了自己的猎物,叹息道:你的伤好得太慢了。 小兔子立马手脚并用,龇牙咧嘴地爬到床里面去,扯着被子道:让你去跪钉板试试。 沈墨轻哼了一声,将人重新抱回来,按在怀里。 我腿真疼。惊鸿浑身寒毛又竖起来了,戒备地看着沈墨。 他额头上有汗,浑身都是滚烫,肌肤相熨,阳刚的气息叫她很是不安。 疼就老实睡觉。沈墨闭着眼睛道:伤好得慢,一定是因为我不在的时候你又乱折腾了。 惊鸿干笑了两声,知道他没有那个意思了,心里有点愧疚,更多的是松了口气。不过两人现在身上都没有衣裳,她只一件薄薄的肚兜,也算是肌肤相亲了吧? 下面有滚烫的东西抵得她难受,惊鸿立马强迫自己睡觉。沈墨是个好人,等她伤好了她一定会把香囊给绣完的! 不知为什么,在这么滚烫的环境之中,惊鸿还当真睡着了。沈墨看了她好一会儿,苦笑一声,起身出去冲凉。 没心没肺,反应迟钝的小东西! 绣娘和剪画都感觉到惊鸿和沈墨之间似乎是和好了,因为第二天起来,沈墨就很是温柔地亲自去厨房熬了药,亲自看着惊鸿喝下去,再亲自陪她吃了早饭,然后带她出去散步。 这几天的冷战像是没有发生过,两人经过一晚上就回到了以前,甚至还多了些旖旎。绣娘觉得不解,剪画却是一边脸红一边欣慰。自家小姐终于还是修成了花好月圆呐! 沈书回来看见沈墨与惊鸿,也有点儿惊讶。看着自家弟弟的眼神,沈书在吃饭的时候低声问了一句:好了? 哪知沈墨表情很严肃,微微摇头道:路漫漫其修远兮。 沈书觉得不解,不过看他们两人能好好相处了,花锦回来也一定会高兴的。 惊鸿看见沈书才想起重要的事,身体都坐直了,看着他道:大哥昨天去哪里了? 沈书微微一惊,没想到惊鸿会突然这样问。不过到底是商人,面上一点破绽都没露,笑道:昨日有掌柜的来找我议账,于是出去了。弟妹找我有事? 惊鸿摇头,也不好多问什么,只能道:花锦一直盼着大哥能陪她回家看看呢,大哥这么忙,估计是不行了。 沈书笑了笑,道:弟妹同花锦感情当真是好,等明日我便得空了,就去陪她,弟妹莫要担忧。 惊鸿垂了眸子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只是食不知味,她当真不知道前面等待着花锦的是什么东西。 沈墨瞅着她碗里的白菜,一伸筷子夹了红烧肉给她:吃过饭,起来走走。 膝盖上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就是筋骨还不太灵活,大夫说多走动才能好得快。惊鸿乖巧地点头。 手上的纱布今天拆了,除了有点肿以外,基本已经好了。惊鸿动动手指,琢磨着在沈墨出征之前,应该能用了吧? 夏天气息浓了,花园里绿荫之下,沈墨慢慢将惊鸿从竹椅里扶起来,让她缓缓动动膝盖。 一动还是会很痛,惊鸿忍着,光从坐着到站起来就花了一刻钟,冷汗涔涔。沈墨叹息一声,很耐心地扶着她等她迈步。 绣娘和剪画都远远看着,突然觉得那画面很美。高大的男子静静地陪着娇小的女子,一声声鼓励她走,稳稳地扶着她,看着她。 要是有人也对我这样好,我便直接嫁了。剪画眼睛红红地道。 绣娘扑哧一声,摇头道:世间好男人难求,也就夫人有这般好的运气。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沈书第二天当真是追去花家了,惊鸿看着,觉得在他的心里,应该还是花锦为重的。只要没颠倒了顺序,一点错误,应该也是能被原谅的吧? 惊鸿的腿慢慢好起来了,在沈墨出征之前,总算是不再一动就痛了。这些日子沈墨地她又是温柔又是恼恨,两种情绪矛盾地集合在一起,却让惊鸿觉得窝心。 晚上的时候沈墨依旧会同她睡,拥抱亲吻,就是没有到最后。他好像在等,等她亲自点头的那天。 惊鸿曾经仔细考虑过,沈墨这个人,值不值得她再一次打开心门?他当真不会负她? 有一次亲吻到情浓,惊鸿呆呆地就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了。 她以为沈墨会说他永不负她,但是他没有,这位爷冷冰冰地瞥了她一眼,嗤笑道:男人的承诺也是听得的?你怎么不和我走一辈子看看? 惊鸿错愕,随即就在他的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分别的日子来得很快,虽然这几天她与沈墨感情进展很好,但是沈墨终于还是接到了圣旨,最后一天便要出发。 花锦和沈书回来了,许久不见人的老太君也出来了,带着有些苍白的面容,看着沈墨道:每一条路都是你自己在走,墨儿,不用顾忌太多。 惊鸿有些心疼这老太太,想着等她身子大好了,一定要天天给她熬汤补身子。花锦则是看看惊鸿,又看看沈墨,眼里有欣慰也有遗憾,嘀咕道:这么快就要分开了。 没关系,总会再回来的。惊鸿微笑,笑着笑着就觉得有些难受,看着沈墨安静的侧脸,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想起过萧琅了,即使现在念起,心里也不再会有什么波澜。她要感谢沈墨,将她彻底从深渊里带了出来。然而,他现在就要走了。 沈墨没多说什么,下人在收拾东西明天出发,他听老太君嘱咐了一系列的事情,便扶着惊鸿慢慢回去。 打仗会不会很危险?惊鸿呆呆地问。 自然。沈墨低声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惊鸿白了脸:你 我不会死。沈墨低笑:放心吧。 惊鸿抿唇不语,她走得很慢,像是因为脚伤,又像是在想事情。 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她才终于又开口问:什么时候回来? 沈墨摇头:这可难说,短则一年,长则十年。 惊鸿怔愣了一会儿,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晚上在沈墨怀里睡着,她呼吸均匀,却是一宿未眠。直到天蒙蒙亮,感觉身边的人要起来了的时候,惊鸿才觉得很困倦。但是一想到沈墨就要走了,迷糊之中,惊鸿什么也没顾,就跟八爪鱼一样死死抱住了他。 惊鸿?沈墨语气里好像带着笑,惊鸿干脆继续装死,只是抱着不肯撒手。 傻丫头。 温柔的声音笑个不停,有人伸手反抱住了她,用被子将她裹了个严实。 ☆、第五十一章 惊鸿身上只穿着薄薄的寝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墨整个用被子裹成春卷,拿一旁放着的缎带给系了起来。 你做什么?惊鸿吓了一大跳。 沈墨低笑,转身穿衣洗漱。他挑了不起眼的青衫,就在惊鸿面前慢慢换上。 惊鸿心里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但是瞧着沈墨的身材,还是默默地赞叹一句,真不愧是战场上炼出来的男人。 晨光熹微,惊鸿就这么看着他,心想也是一种送别吧。这个人不久就要走了,她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看见他。没人陪她走路赏花,没人背她去看雨,也没人天天抱着她入睡了。 这么一想,鼻子就有些酸。惊鸿看着已经收拾好了的沈墨,想着要不要开口来两句诗词应应景,比如什么妾愿等君到天明,君若不归妾为石,或者直接说点酸的你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不过我会一直等你的。 然后她就含泪看着沈墨远去,在等待他的日子里一点点煎熬,最后有一天他凯旋而归,她站在城墙上等他,等他一把将她抱上马,诉说相思? 这些想象都很美好,然而沈墨没给实现的机会。收拾好一切,剑奴敲了三下门,沈墨转身就把床上的春卷给扛上了肩。 惊鸿傻了,天地一个倒转,她就只看见眼前光秃秃的床单。 沈墨大步流星,于朝阳初升之中,将惊鸿整个扛上了门口的一辆马车。那马车不华丽,却很大。掀开车帘,里面垫着很软很厚的垫子。一边还放了一床锦被。 老太君吩咐,将这个给少爷和少夫人带上。绣娘站在马车边,将一把看起来很普通的剑递给了沈墨。 沈墨微微一愣,看了那剑一会儿,双手接过,点了点头。 为避人耳目,他们对外宣称的是他与惊鸿要去游山玩水,于是沈家的人也没有全部出来送。 但是,但是,没有人来告诉惊鸿,她也是要去的啊!她一直以为是沈墨一个人上边关,怎么会就突然带上她了?而且,而且,她衣裳都没穿呢! 事发突然,请夫人见谅。沈墨将惊鸿放进马车,将老太君给的剑也放在了一边,然后自己也上去,将惊鸿继续抱在怀里。朝外头的剑奴吩咐了一声:走吧。 惊鸿整个人都傻了,直到马车启程颠簸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这叫什么事发突然?这分明是早有预谋啊!惊鸿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沈墨道:拿我寻开心? 岂敢。沈墨温和一笑:的确是看夫人的眼神太过不舍,为夫不舍得夫人难过,才决定将夫人一起带走。 惊鸿红了脸,咬牙切齿地道:分明是早将我算在一起了,干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还有我没穿衣裳! 沈墨眉梢一挑,奇怪地看着惊鸿:穿衣裳干什么? 惊鸿: 心里的喜悦还是比惊吓多的,看着沈墨笑着的模样,惊鸿只能摇头。他们这一行就只有两辆马车,轻装简行,真像是出去游山玩水的,不过没有给她带丫鬟。 边关的条件要辛苦一些。沈墨将惊鸿抱在怀里,将被子上的缎带解开,替她盖好被子道:女眷只你一人就够了,多的也是麻烦。所以你过去,只有为夫亲自照顾你了。 惊鸿眨眨眼,道:我从书上只看见说什么十里黄沙百里骨,大漠英雄魂归处,战场是不是总是飘着黄沙,然后金戈铁马,鼓声震天? 沈墨好笑地看她一眼,摇头:有敌人的地方就是战场,哪怕是青青草地,亦或是涓涓溪水。战场不一定有黄沙,但一定会有鲜血。 惊鸿一愣,心里陡然一沉。 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要去看见的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可能没有什么好看的风景。沈墨看一眼怀里人有些苍白的脸色,轻笑着补上一句:不过有我在。 有我在,你就什么都不用怕。 惊鸿抬头呆呆地看着沈墨,看了许久许久,久到沈墨觉得下一刻她也许就要说什么很感动之类的话了。 但是事实是,这人看着看着,眼睛闭上了,呼吸均匀,鬓发微散。 这样都能睡着。 沈墨无奈地揉揉额角,稍微后退,让她枕着自己的腿睡。马车走的是官道,还算平稳,惊鸿实在是困极了,一宿没睡,现在终于放松了,自然睡得很快。 他们这一行人是要在下一个城池与人汇合的。一路前往陕北,路上难免遇见什么危险,光凭几个沈家护院可是远远不够的。 惊鸿这一觉就睡到了午膳的时候,睁眼就看见沈墨含笑的眼神,以及手里拿着的托盘。 你还当真打算不让我下车了么?惊鸿看着托盘上的饭菜,哭笑不得地道:我总要下去如厕啊洗澡啊,你不能不给我衣裳的! 沈墨认真地点头,将托盘放在她面前道:吃完了就给你衣裳。 哄小孩呢?惊鸿微恼,扫一眼菜色,倒都是她喜欢的,于是就很乖地吃了,末了还没来得及擦嘴,就伸手问沈墨要衣裳。 晚上就算了,光天化日之下让她不穿衣裳,即使身边只有他,也实在太不成体统。 沈墨从一边的小柜子里拿了一叠衣裳出来,是件青绿色的罗裙,看起来很是清爽。惊鸿眼眸一亮,心想这人还是挺细心的。刚准备伸手去拿,沈墨的手却往后退了退。 你会碰着伤,还是我来吧。 他说得很严肃很认真,当真把上衣和罗裙都摊开,然后抱过惊鸿来,给她慢慢地穿上上衣,系上衣带,再穿罗裙。 我伤快好了!惊鸿连忙挣扎,努力证明自己现在很活泼乱跳,但是一挣扎当真就闪到了膝盖,脸上神色一阵扭曲。 叫你别乱动!沈墨脸沉了,低喝一声。方才还是开玩笑,这会儿就当真生气了:跟我划分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惊鸿不敢动了,可怜巴巴地任由沈墨替她穿衣穿鞋,不过发髻他不会挽,只给她拿缎带系成一团放在身后。 做完这些,沈墨就抱着她下了车。 外面的空气很是清新,似乎是刚刚下过一场雨。惊鸿好奇地左看右看,发现好像已经不在花城了,前面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店小二和家奴们正在搬运东西,周围的人不多。 今晚会在这里休息。沈墨抱着她进门,直接往二楼上的客房走:已经离花城很远了,你现在后悔不该跟我出来,也已经晚了。 惊鸿撇撇嘴,抱着沈墨的脖子嘀咕道:就算在花城,后悔也还是没用啊 嗯?沈墨停下来,挑眉看着怀里的人:你刚刚说什么?声音太小,我没听见。 惊鸿连忙换上一副灿烂的笑脸:我觉得相公你看起来很英俊。 沈墨一点也不谦虚地接受了夸奖,抱着她进了客房。房间里东西都很齐全,热情的小二招呼道: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小的随叫随到。 好。惊鸿朝他点了头,小二也就退出去了。 还困么?沈墨将她放在床上,问。 不困了。惊鸿坐在床上看着他:有话要跟我说么? 沈墨看她一眼,点了点头:你都跟我出来了,总有些事要先告诉你。 不是跟他出来的,明明是被绑出来的!不过惊鸿不打算计较这些细节,笑眯眯地看着沈墨,打算做一个好听众。 这次是受皇命,要击杀敌军主帅霍乱。那是我的宿敌,交战这么多年也是胜负各半。此人一天不除,大宋江山一日不稳。皇上已经答应了我,做完这最后的一件事,便放我们归隐山林,予沈家商铺无尽荣耀,但沈家子孙可不必再入官场。 沈墨坐在惊鸿旁边,微微垂了眼眸:沈家先祖欠了皇室人情,到现在,也该在我手里还清了。这最后一仗可能很是漫长,若是没有你,估计就是几年的刀口舔血。 惊鸿有些错愕,看着沈墨,忍不住就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但是反应过来又有些不好意思,想甩开,手却已经被他握住了。 不过现在你跟着来,我会尽力快些解决。沈墨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不会让你等太久。 我又不急。惊鸿小声地道:别那么急着打仗,万一出了错,我就还得被骂是红颜祸水。 沈墨忍俊不禁:怨念颇大啊。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不过皇权为天,我能做的只是保你安康。现在边关正在起战火,过去必定有危险,也会让你提心吊胆。现在我不过是想问问,惊鸿,你愿意陪我去征战么? 无论敌众我寡还是敌寡我众,无论前面是绝路还是坦途,你愿意陪我一起么? 惊鸿撇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道: 反正也不能后悔,那就去呗,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不说爱情,只是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第五十二章 这里好像是一处小镇,客栈里的人不多,但却很干净。惊鸿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只有膝盖里头偶尔还会作痛,走路也不是太方便。手也已经能用了,虽然没有以前灵活。 吃过晚膳,剑奴进来禀告了一声,沈墨便出去说话了。趁着这时候,惊鸿就正好把没绣完的香囊拿出来,绣好了最后的花蒂。 客官,您要的浴桶,水一会儿就到。小二推门进来,让人抬了巨大的木桶进来。惊鸿愣了,就看着人进进出出,不一会儿就将桶里倒满热水。 水汽氤氲,还有淡淡的花瓣香味。惊鸿正在想是她要洗还是沈墨要洗,沈墨就推门进来了。 明早就得继续赶路。沈墨瞥一眼浴桶,走过去将惊鸿抱起来道:沐浴放松一下吧,接下来要赶好几天的路。 手里的香囊差点被抖掉,惊鸿连忙抓住。沈墨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眉梢微挑。 我自己来就行了。惊鸿笑了笑,拉开沈墨的衣襟将香囊往里面一塞,末了还拍了拍。 沈墨疑惑,将惊鸿放在木桶旁边的椅子上,拿出香囊看了看:你绣的? 惊鸿点头,眼睛眨巴眨巴的:总想着送什么东西给你,现在终于能送成了。 优雅的蓝莲花在锦缎上栩栩如生,凑近了闻,当真会有莲花的香气。沈墨点了点头,算是收下了,随手放回了怀里。 没什么特殊的反应,惊鸿撇撇嘴,心里想,果然香囊还是太普通了,她要不下次还是送他宝剑啊,或者酒壶? 正想着呢,衣裳系带就被人解开了。 别!惊鸿连忙按住沈墨的手,瞪大了眼睛道:你,你不用伺候得这样周到的。 沈墨气定神闲,很是从容地闭上了眼睛:我不帮你,你又如何自己进这木桶?这样如何?我不睁开眼睛便是。 薄薄的眼皮垂下,睫毛动也不动。若是换做其他人这样说,惊鸿一定是会笑的,闭眼再睁开还不是一样?可是沈墨这样说,她却放开了他的手,任由他轻轻拿指尖触碰到她,然后替她宽衣。 倒不是盲目信任,而是惊鸿觉得偷看这种事情,沈墨是不屑于干的,他会光明正大地看。 惊鸿觉得自己最近跟这人算是越来越亲近了吧? 沈墨动作很温柔,将她的衣裙都解开,留了肚兜。然后将她抱起来,慢慢放进木桶里。 水温刚好,难得的是木桶下面有小凳子,刚好可以让她坐着。惊鸿舒服地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依旧闭着眼的沈墨道:我可以自己来了。 沈墨似笑非笑,却也没再胡闹,将屏风放上,自己就去外面桌上坐着喝茶了。 香囊的料子用得很好,摸着很舒服,沈墨轻轻摩挲着,然后将自己腰间的玉佩取了下来,换上了这枚香囊。 第二天启程,沈墨就自己骑了马,不再同惊鸿同车了。剑奴跟在沈墨身后,看着自家主子上扬的嘴角,心里直犯嘀咕。 遇见什么好事了?还是说因为有夫人一路,所以主子心情这样好?剑奴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发现主子自从婚后,好像是变温和了许多。都是因为后头车里的夫人么? 上战场之人是最忌有软肋的,除了沙场之上真刀真枪,暗中的谋算自然也是少不了的。若是将军开始顾念儿女私情,那么他倒是要开始担心了。 主子石将军要我们两日后到,今晚是不是要连夜赶路? 沈墨侧头,想了想道:不必。 剑奴皱眉,他们的行程已经很紧了,偏生带上夫人,主子一路都照顾着,走得更是慢了许多。那头已经接到密报,若是主子与石将军不能如期汇合,中间必然是有人要取主子性命的。 剑奴不讨厌惊鸿,但是现在觉得她很麻烦。 这一路往祁水而去,路上风景还算不错。惊鸿睡醒了就趴在车窗边看外面,偶尔路过什么水边,沈墨总会停下来,让她下来喝水,顺便休息。 湖里会有鱼么?惊鸿看着面前一大汪湖水,扭头问沈墨。 沈墨点头,抬眼看了看天色:饿了么? 惊鸿不好意思喊饿,他们带上她,似乎已经够耽误行程了。若是没有她,他们一定是回连夜赶路,风餐露宿。现在可好,还要每晚住客栈。惊鸿不是任性的人,能不给人家添麻烦,她是尽量不会添麻烦的。 不饿。 沈墨点点头,道:可是我饿了,你坐在这里不要动,等我一会儿。 说罢,转身朝马车边正在休息的剑奴走了过去。 惊鸿本来觉得沈墨说饿了,会自己下湖去抓鱼。可是她错了,沈墨一点愧疚也没有地将剑奴丢进了湖里,一边告诉他要抓大只的,一边说什么湖水冰凉,刚好可以让他多想想。 要他想什么惊鸿没听清,只是她坐着等了一会儿,剑奴就浑身湿哒哒地过来放下几条鱼了。 天气虽然热,这样也是要着凉的。惊鸿想笑,但是觉得笑人家多不仗义啊,等会还想吃鱼呢,于是改成了关切的语气:把衣服烤干了再走吧。 剑奴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没敢说,和几个家奴去旁边升了火,一边烤衣服一边烤鱼。 惊鸿面前也升了火,沈墨气定神闲地将鱼刨好,甚至还从车上拿了油盐。早知道可能要吃野食,准备得还是挺充分的。 惊鸿没看见过沈墨下厨,不过看起来他是会的,两条鱼抹匀了油盐,很是熟练地架在火上开始烤。惊鸿是当真饿了的,忍不住跟着吞口水。 沈墨好笑地看着惊鸿的表情,等鱼烤好了,便递给她一只:尝尝看。 惊鸿一边笑着说:我其实真的不是很饿。一边伸手接过了沈墨递来的鱼,将鱼皮撕开,飞快地撕下一块嫩肉。 味道还算不错,惊鸿吧砸着嘴,斯文地快速消灭了手里的鱼。 沈墨轻咳了两声,没拆穿她。吃完了鱼,剑奴的衣裳也干得差不多了,一行人继续上路。 剑奴闷着脸骑在马上,沈墨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问:剑奴,我有做错决定的时候么? 从年少士兵到如今的将军,剑奴都是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他了解沈墨,一如沈墨了解他。 没有。剑奴闷声回答:主子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即使一时被证明是错的,以后也一定会对回来。 这样说是有原因的,沈墨一生当中有一场仗最为著名,是在西山与霍乱的以少胜多之战。当时沈墨不过是副将,将军挂职逃离,沈墨便举兵守山。霍乱之军围堵上来之时,有人建议用石攻,地势刚好,但是沈墨却一直按兵不动。 当时的地势石攻虽然也不是太有利,但是总比坐着等死好,可是沈墨不听其他人劝告,只让大军修整。敌军终于攻到城下的时候,军中是不少人骂过沈墨刚愎自用的,但是沈墨只句未辩。 之后两军交战,出人意料的是,他们不过八千人,却打得敌军五万人节节败退。 霍乱之军连续多日求战不得,士气已消。沈墨一方却是在城中连续几日养精蓄锐,如此一战,加上指挥得当,那一场仗沈墨险胜了霍乱。 一战成名。 霍乱之前从未战败,也是轻敌了。沈墨借由这一战,也从副将升为了将军,之后的征战之中,只要沈墨当帅,便是一路凯歌。再没有人会质疑沈墨的决定,跟着这个人走,前面即便是悬崖,他也有办法架上桥梁让他们通过。 这是所有人对沈墨的信任,知道他可以。 可是剑奴轻轻叹了口气,主子这么多年从未对谁动心。他也是担心主子这样的人,一旦动心,难免会糊涂。这次竟然连行军也要带上这个凌惊鸿,他实在是无法放心。 沈墨抬头看着前方的路,没打算跟剑奴解释太多。在他面前摆着的不止是一场大战,可能还有很多未知的危险。他要做的决定,无法一一和其他人都说明。 两天之后,沈墨这一行人还没有到岐山,前面还有两座山岗要翻越。 有些晚了。剑奴皱眉看着前面的路,道:主子,要不然让人去知会一声,叫石将军也往咱们这边走? 沈墨摇摇头,在茶铺子里休息够了,便又上了马:晚了便晚了吧,今晚连夜赶路,明早也该到了。 山岗寂静,茶铺子的小二一边擦桌子一边道:连夜赶路可要小心猛兽啊,听闻山上有吊睛白额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惊鸿捞开车帘,目光里也有些担忧。沈墨走过去,轻轻揉了揉她的额发:没关系,若是当真有老虎,便打死了给夫人做椅垫。 我又不是山大王。惊鸿忍不住笑了,但是看着那边剑奴他们的表情,她又有些尴尬:我是不是太耽误你了? 怎么会。沈墨温和地道:时辰刚刚好,什么也不耽误。 ☆、第五十三章 惊鸿觉得沈墨一定是想安慰自己,也就只能苦笑。身边有人对她不满她还是能察觉到的,她只能尽量不喊累不喊饿,不耽误他们的行程了。 沈墨翻身上马,剑奴和沈家的护院照旧骑马行在两辆马车的旁边。 小心些吧。沈墨拿着缰绳,看着前面的路道:天色暗了,还当真是有些不安全。 惊鸿缩在马车里,听见沈墨这样一句话,突然抖了抖。 一路前行,寂静的山林偶尔会有几声古怪的兽鸣鸦叫,车轮子在石子上碾压而过,车身抖得惊鸿根本无法入睡,只能捞起一点车帘,看着前面的沈墨。 月色皎皎,沈墨的背影看起来有些阴暗。惊鸿心里突然就有点发毛,直觉告诉她,好像有危险。 周围的风声好像急了,沈墨突然勒马,身子往旁边一侧,就势滚到了地上。与此同时,几支羽箭从马背上略过,寒光粼粼,飞射到了树丛中间去。 惊鸿吓了一跳,周围的人也都瞬间紧张了起来。剑奴立马飞身跑到沈墨身边,低声问他有没有事。 沈墨摇头,看了看箭飞来的方向,让前面的家奴将手里的灯笼都熄了。 惊鸿心里咚咚直跳,月亮恰好也躲进了云层,周围黑得可怕。她只能隐约看见沈墨的轮廓,还有一些急急忙忙往四周散开的家丁。 不要出声。沈墨伸手将她抱下车,几不可闻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随后便隐入了草丛。 敌暗我明的形势瞬间变化,惊鸿大气都不敢出,只看着他们刚刚所在的马车又中了几支箭,而后就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马车靠近。 对方人数不少,沈墨仔细听了听,大概二十余人,其中不乏武功高强走路轻声之流。这种情况也不用往别人头上想了,只有霍乱会下血本在这个时候来杀他。 霍乱曾经说过:我想当英雄,想与沈将军你决战沙场。但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如果有可能,我会用尽一切办法让你死在战场之下,担上卑鄙之名我也认了。 沈墨十分能理解霍乱的心情,若是有可能,他也愿意往霍乱的茶水里下毒。 搜。 似乎是发现了马车里已经没人,一群人瞬间四散开了往周围找人。惊鸿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后退。他们离得太近了,肯定没一会儿就要找到的。 但是沈墨揽住了她的腰不让她动,周围脚步声四起,他们不过是在一丛草里,若是月亮再出来,人家一眼就看见了。 惊鸿有些着急,沈墨却坚定地抱着她。前面有脚步声直接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了,一步一步,惊鸿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跟打雷一样,恨不得伸手捂住,怕那人听见。额头上都出了汗,要不是在沈墨怀里,她一定已经吓得腿软了。 啪!旁边响起了尖锐的武器碰撞声,接着就有声音喊道:在那边!追! 面前的人也飞快朝那个方向追去了,山岗上顿时一阵骚动,不一会儿就越来越远。 惊鸿松了口气,瘫软在沈墨怀里,刚想开口说什么,沈墨却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追出去的是一部分人,外面依旧站着几个高手,气息平稳。 剑奴那边稍微动了动,不过是草木摇曳之声,剩下的人当中也有人动了,飞起一把剑便朝剑奴而去。 主子快走!剑奴侧身躲过攻击,朝着惊鸿和沈墨的对面喊了一声。惊鸿正错愕,却见对面当真有人影从草丛里冲了出去。马车边的三个人一个与剑奴纠缠,剩下两个都追了出去。 调虎离山!惊鸿心里直赞叹,却见沈墨跟着就放开了她,飞身蹿到与剑奴纠缠的那人后面,一刀封喉。 惊鸿有些傻了,虽然知道沈墨手上必然沾满血腥,但是亲眼看见,还是有些震撼。 沈墨一点也没耽搁,返身回来抱起她,与剑奴和其他剩下的家奴每人一马,飞快地往前面的小路冲去。 还有的人怎么办?惊鸿想起那些去将敌人引开的家丁,有些不安地抓着沈墨的衣襟问。 沈墨抿唇,没有回答她。马跑得很快,颠簸得也很厉害,惊鸿很快就没有精力问了,只是紧紧抱着沈墨的腰。 站住! 马蹄声齐响,刚刚追出去的人也便都追了回来,沈墨加快了速度,一路往前面的山谷跑。后面不停有冷箭飞上来,好在马跑得快,弓箭也就失了准头,只有一支在沈墨的手臂上擦过,也没什么大碍。 四条腿怎么都比两条腿快,可是感觉后面的人追不上了,沈墨还故意放慢了些,朝后面看了看。 前面就是两座山岗之间的山谷,沈墨慢悠悠地带着人往里面跑。后面有人声传上来:堵着他们走左边! 山谷里有左右两条路,一条是死的,一条可以走出去。沈墨听见那话,更走慢了些,然后在弓矢的包围之下,走了那条死路。 剑奴义无反顾地跟着,沈墨也没开口说什么。 这条路的尽头是无数滑落的山石,已经是不太可能爬过去的。但是好就好在,地势是上坡,若是要战,也是对他们有利。 惊鸿死死抱着沈墨,看着前面的路,自然也知道无路可走了。几个人是不可能打得过三十多人的,所以惊鸿突然平静了下来,等沈墨勒了马,她轻声道:死也会和你死在一块儿的。 沈墨正在带笑看着站在外面不敢进来的一群人,突然听见惊鸿这样一句话,不免有些怔愣,低头看了她一眼。 惊鸿很认真,她是当真觉得这次无路可走了,并且是自己耽误了行程,没有及时让他们和石琮汇合。所以惊鸿很愧疚,同时也是一脸准备赴死的大无畏。 沈墨没忍住,轻轻笑了,眼里亮晶晶地道:虽然殉情很美,可是夫人,为夫还不打算和你一起死在这里。 惊鸿抬头看着他,他这是要做最后一搏么?想了想,她很坚定地点头:死哪里我都陪着你。 沈墨被逗笑了,笑声让外面守着的人更是疑惑。 为首的三个人堵在路口没敢往里面进来。沈墨威名在外,来之前主子也吩咐过此人狡诈多计,千万不可当常人对待。现在他这么简单就被逼进死路,他们怕其中有诈。 刚刚三十多人也没堵住这区区几个人,他们已经有些恼并且相信这沈墨很厉害。虽然杀了他有大功,但是谁也不敢第一个上。 沈墨就气定神闲地摸着马鬃等着,惊鸿拉着他的手站在旁边,剑奴和几个家奴倒是一直盯着外面,看他们什么时候会进来。 这一僵持就是一刻钟,沈墨看惊鸿无聊,就指着外面的人给她一一介绍:最左边那个是霍乱手下的第一杀手白虎,据说长得不怎么好看,但是功夫很好。中间这个是排第二的老鼠,最右边的第三青龙,三个人加起来其实可以杀了我,但是他们胆子都小。 惊鸿听得冷汗直冒,这样挑衅别人真的没关系么?他们分明是处于弱势啊! 听着沈墨这样的评价,外面几个人显然有些不安,第一是不知道沈墨怎么会认得出他们,第二是觉得沈墨这样气定神闲,难不成里面有什么陷阱? 等的时间长了,老鼠首先不耐烦,挥手道:上吧,杀了他元帅会给咱们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干什么只看着? 要上你先上啊。青龙粗声粗气地道:别光推别人。 都当缩头乌龟,那老子也不先去送死。白虎轻哼一声,后退了一步。 惊鸿目瞪口呆,没想到他们都成砧板上的鱼肉了这些人都不敢砍,竟然还起内讧了。 沈墨叹了口气,开口道:里面没陷阱,你们进来杀我吧。 这句话一出,对面三个人更加不敢往前了。过了半个时辰,外头已经响起了马蹄声。 他们还有人?惊鸿白了脸,人再多的话,他们一定就有胆子冲进来了啊! 不,是我们的人。沈墨摇头,看着对面一群人突然变了的脸色,很是无奈地道:若换成你们元帅,就算里面有炸弹他也会冲进来先杀了我。很遗憾你们胆子太小了。 对面三人立马吹了一声口哨,身后的人纷纷四散,可是没跑几步,就被丛丛火把包围了。 还好没有来晚。石琮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将军,属下来接驾了。 沈墨重新上马,将惊鸿抱在怀里,慢慢策马出去:来晚了,要不是他们胆子小成这样,我怕是今天要丢命在这里。 石琮笑了两声,随即一挥手,身后的一百多人便将中间的三十多人给抓了起来。 左青龙,右白虎。沈墨笑得温柔,月光再度出来,洒得人满身光华:可惜就算中间加上只老鼠,你们今天也还是输了。不用怕回去挨骂,你们不会有机会回去的,别担心。 这样温柔的声音,却让一群人都白了脸,为首的三人抬头看了沈墨一眼,脸色分外扭曲。 ☆、第五十四章 惊鸿不知道最后那三十多人的下场如何了,因为沈墨早早地带她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路越过山岗到了下面的小镇,她都没有再看见那群人。 石琮带着两百余人,汇合之后便不用再担心安全的问题。沈墨一边喂她喝粥一边问:你这一脸兴奋的表情是作何? 惊鸿笑嘻嘻地道:我想起了以前,你抓流匪的那一次。那一次也是我感觉死定了,你突然出来救了我。 沈墨一愣,接着将汤匙放在碗里,认真地道:夫人不说,为夫都快忘记了,夫人曾经智斗流匪,堪比男儿,实在让为夫佩服。 惊鸿脸红了,想起自己当初不要命地往流匪身上撞,将人撞出去老远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哪个女人能彪悍成这个样子啊?这不是光荣的事儿,传出去人家还会觉得她粗鲁的。 但是沈墨明显开心了,念起这件事,出去放个碗的时间里就转口跟石琮说:石琮,我忘记说了,惊鸿身边不用放那么多人,她打得过流匪。 惊鸿目瞪口呆,人就在门口说话,她想听不见都难啊!结果就是一抬头就遇上了石琮惊愕加崇拜的眼神,他甚至还抱拳朝她行礼:失敬了,夫人! 惊鸿哭笑不得地看着沈墨。 沈墨整个人好像都放松了,一点愧疚也没有地过来抱着她,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这样没什么不好,一边替她更衣打算接着赶路。 下午上路的时候,惊鸿在马车里呆着,就听见外面的士兵在小声议论。 听闻将军夫人能制服流匪? 对啊对啊,听说能以一挡三,真是女中豪杰呢! 也就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沈将军! 惊鸿揉了揉额头,她觉得头疼。流言果真是最不靠谱的东西,她已经由一个勉强撞退了流匪一步的女子,变成了能一个打三个的巾帼英雄了。 估计再过两天,大家就要说她能打一只吊睛白额虎,还能自己扛下山。 石琮本来是让十个人在她身边护着的,沈墨那样说了,也就当真减少了人,只三个人守着她。惊鸿倒是不在乎这个,反正沈墨在她的旁边,应该也没有什么危险。 行军的过程比较艰苦枯燥,好在沈墨时常陪伴着她,一路上虽然辛苦,她的伤倒也是渐渐好了。 终于到了陕北的时候,天气正热,石城里跟被火烤着一样,人站在外头都会难受。惊鸿被安排住在一个小院子里,沈墨轻装陪在她身边,跟她说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霍乱损失了三员大将,肯定是更想杀了我的。沈墨轻声道:无论是战场之上还是战场之下,都有危险。而夫人你,很不幸的就离我这个危险最近。 惊鸿正襟危坐,一副好学生听夫子教育的模样:我能做些什么? 夫人什么都不用做。沈墨说着,眼里有些愧疚:只记得无论何时都相信我就好。 这么一段日子相处下来,惊鸿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习惯了沈墨,习惯了他的气息,他的身体,他的温柔。虽然不知道心里对他是不是爱上了,但是这种习惯足以让她全身心地信任他。 于是惊鸿很认真地点了头。 沈墨轻轻吻了吻她的唇瓣,低笑道:那下午我便去军营了,你要在这里等着。怕不怕? 惊鸿心里一跳:我一个人在这里么? 嗯。 好吧。惊鸿动了动自己的腿,现在想小跑一下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她恢复得比想象的要快。 女人在战场上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沈墨带她一起离开,可以说是为了掩人耳目,除了据说很厉害的霍乱,其余人没有知道沈墨上战场了的。但是来到这里,女人就没什么用了,反而是累赘。 可是,她不一样,一路都被沈墨奉为手中至宝的她不一样。 惊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是沈墨将她一个人留下,她便当真是做好了觉悟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沈墨没来得及救她,那么她要想法子用袖子里的匕首杀个敌人。若是杀不了什么敌人,那也至少在被折磨之前先杀掉自己。 匕首是沈墨给惊鸿防身用的,是他经常用的那一把。沈墨现在拿着老太君给的剑,据说那是老一辈征战沙场用过的东西,直到现在老太君才拿出来给沈墨。 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走出去,惊鸿就乖乖坐在屋子里等着,喝喝茶,看看外面院子里的花。她身边只有三个人,站得跟松树一样直,一动也不动。 夫人,该用点心了。院子外面有人喊了一声,惊鸿浑身都抖了抖,有些不安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旁边有人动了,替她去开门,接过那人手里的点心便再次将门关上。惊鸿正伸着头想看是什么点心,那人就直接连盘子一起丢进了花坛。 属下三人会保护夫人的安全。那个士兵回来,严肃地道:请夫人放心。 惊鸿尴尬地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外面来人也就这么一次,直到晚上沈墨回来,院子里也都再没来过人。 沈墨问了三个护卫情况,听见点心的事情,看了那花坛一眼道:他还是这么谨慎。 惊鸿支着下巴道:想探探我身边的护卫情况如何,下一次就直接动手抓人去威胁你了吧? 沈墨笑着看着她:夫人跟为夫在一起久了,当真也变得聪明了。 撇撇嘴,惊鸿泄气地道:原来我当真是饵啊。 夫人放心,不会有丝毫危险的。沈墨接过下人打来的水,替她擦了擦身子,而后抱她上床去:今天累了,早些睡吧,明日倒是可以看看好戏。 惊鸿虽然嬉笑着,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的。刚滚上床,顺势就咬了沈墨一口。 嘶沈墨眼眸颜色深了深,看着惊鸿挑眉:夫人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勾引为夫,似乎不太好。 惊鸿嘴角抽了抽,转身过去背对着他睡。然而沈墨轻轻将他抱在怀里,叹息了一声道:都说了要相信我。 萧琅还这么说呢。惊鸿小声嘀咕了一句,还是有些恼。 沈墨听见了,身子一僵,用力将惊鸿转过来,黑着脸看着她道:你还拿他跟我比? 男人可怕的占有欲,不管喜欢与否,都是存在的。惊鸿干笑了两声,道:他是瓦,你是玉,的确不能比,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要当真。 沈墨的脸色没有一点好转,看着惊鸿装死地闭上眼睛,咬咬牙恨不得将这人撕了装进肚子里。 不能急,沈墨,对她不能急。 他在心里这样默念了许久,终于平稳了气息,拥着惊鸿安静地睡过去。 第二天起来,屋子里多了个丫鬟,帮惊鸿换了衣裳,梳了发髻。惊鸿迷迷糊糊地对着镜子一看,觉得这装扮怎么和个丫鬟一样啊? 那丫鬟给她打扮好了,就将自己的发髻拆了,衣裳也换成她的,爬上床去继续躺着。 偷梁换柱?惊鸿眨眨眼,看着那丫鬟,再看看沈墨。 莫要打扰夫人休息,将东西放下就跟我出来。沈墨眨眨眼,嘴里说的话很严肃,脸上却带了笑。 惊鸿回过神,连忙跟上沈墨,低头走在他后面:奴婢知道了。 一路出去,沈墨直接上马,后头石琮倒是摔伤了,一瘸一拐地上了后面的马车,惊鸿也跟着被塞上了马车里。 将军看起来,当真是喜欢您得紧。石琮一边解开缠在腿上的白布,一边看着惊鸿笑道:为了您,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真是难得。从前我还说将军那样子,如何能与夫人和睦。现在看见你们这样,属下也就放心了。 惊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石琮道:我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无妨,他不怕麻烦,相反,有事情让他做,他反而不会无聊。石琮跟着沈墨这么多年,自然也是了解他的:他原来冷漠惯了,一方面是因为年少将军,不冷漠不足以威慑下属。另一方面是将军父母早逝,他性子就是如此。 惊鸿看着石琮,这个男人看起来很憨厚老实,什么也不瞒着她地开口就一直说。 但是自从婚后,将军整个人都有些少年的样子了,多半是夫人的功劳。现在他时常会笑,但是威严仍在,这样的将军,更讨人喜欢。 石琮说着就看了惊鸿一眼,由衷地道:一开始听闻将军娶了个弃妇,我也是惊愕的。但是现在我算是明白了,身份地位,门当户对都是次要的,能遇见那么一个人,打开他的心门,知他爱他懂他,那才是良缘。 心里重重地一震,惊鸿看着石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良缘么?她这样的人,其实也是可以陪在沈墨身边的?她所有的顾虑其实都没有必要,只要她知他爱他懂他么? 惊鸿陷入了才沉思,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与沈墨之间,到底该走哪一条路。 ☆、第五十五章 路走到一半,沈墨就勒马,让惊鸿下车,去旁边的茶棚子里换了一身小兵的衣裳。与此同时,剑奴追了上来禀告: 人已经被带走了。 沈墨挑挑眉,将惊鸿的衣襟整理好,而后轻声道:跟在我身边,不要离太远。 惊鸿隐约知道那丫鬟是代替她被抓去做人质了,头上的铁盔有些重,惊鸿勉强抬眼看着沈墨道:你要去救吗? 夫人被抢走了,怎么能不去救?沈墨一脸严肃地道:换做别人也罢,那可是我待如至宝的夫人。霍乱要是敢动,我就该与他同归于尽。 惊鸿目瞪口呆,她还以为换人只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但是怎么看起来,沈墨还有后招? 你跟着我就好。沈墨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接着翻身上马,让石琮他们掉头往回赶。 身为一个士兵,不能再坐马车了,惊鸿被放在了一匹马上,跟着沈墨走。 她不会骑马,沈墨一边跑得飞快,一边慢悠悠地教她:身子前倾一些,拉稳缰绳,脚踩稳就不会掉下去。 惊鸿被颠簸得七晕八素,倒是当真没有掉下去,只是姿势可能丑了些,她都听见了沈墨的闷笑。 进入石城,沈墨一改轻松的神色,脸色沉得难看,直直地往那院子冲过去,将惊鸿都甩在了后面。 十里坡,松岩亭,恭候大驾。 一张纸被贴在门上,上面的字飞扬跋扈,一看就知道写的人十分嚣张。 沈墨一把将纸扯下来,连犹豫也没有,翻身上马就继续赶往十里坡。 一时之间后面跟着的人都觉得,将军当真是深爱着那位夫人啊,明知道会有陷阱,他竟然也一点不犹豫地就往前冲。 惊鸿吃力地跟着队伍,沈墨偶尔会回头看一眼,然后速度放慢一些,直到她追上来。 十里坡是个很宽阔是地方,也是城外著名的古战场。对面站着的不过三四百人,沈墨勒马,看着最前面那个人道:用这样的方法逼我来,霍乱自己却不出来,好像说不过去。 为首的是霍乱座下的副将,看见沈墨首先抱了抱拳,笑道:元帅正在请贵夫人喝茶,将军若是想见她,可以跟我们走。 将军。身边有探子来报:周围似有伏兵,请多小心。 沈墨点了点头,一脸严肃地看着那副将道:让你们元帅过来,若当真是英雄,便与我在这场中间一对一决战,不用拿女人来威胁。 对面的副将笑着摇头道:将军自己考虑清楚,您的夫人还在元帅帐子里做客,现在不是您定规矩的时候。 他们这一群人来的都是精英,四周还埋伏了近五百人,知道沈墨今天从城中出发只会带两百人,他们有足够的把握可以让沈墨离不开这里。 况且,一向没有软肋的沈将军如今竟然带着自己深爱的夫人上战场了,这样好的把柄不抓白不抓,若是能不费战力拿下这大宋边城,他们自然是求之不得。 听着这话,沈墨果然红了眼就要冲过来,副将笑了,还加了一句:将军若是不再快些,不知道元帅会和贵夫人谈到什么地步。 惊鸿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这样损的招数用在打仗之上,还真是让人不齿。幸好被带走的不是她,不然可惨了。 沈墨黑着脸,挥手打了进攻的手势,低声对惊鸿道:你往后退。 旁边的剑奴帮着将惊鸿的马拉到后面,她还什么都没看见,就听见惊天的喊杀之声。 一行两百多人都朝那三四百人冲过去,惊鸿在人群中看见了沈墨,看见那副将的刀从他身边划过,差点伤到他。 惊呼声就在喉咙里,剑奴却拉着她的马一直往回跑。颠簸之中就再也找不到沈墨了。 要要去哪里?惊鸿看着剑奴问。 主子说,让您呆在安全的地方。剑奴面无表情地回答。 他们怎么办?惊鸿急了:只有那么少的人,能打得过对面的人吗?万一他受伤怎么办?怎么会 惊鸿是怕了,她怕下一次那大刀当真要落在沈墨的身上。她不明白沈墨为什么要以一敌众,明明是圈套,为什么还要往里面跳? 您不用过于担心。剑奴微微皱眉,将马停在了一个地方,声音有些低沉地道:将军不会让自己有危险,更不会带着兄弟盲目送死。 惊鸿愣了愣,有些茫然地看着剑奴。 您不了解将军,恕属下直言。剑奴抬头看了惊鸿一眼指了指旁边的草丛。 惊鸿呆呆地转头,就看见草丛里埋伏着一堆一堆的人,粗看还不知道,细看才发现,她周围全是己方的士兵。 将军带着您上战场,必然是会影响他的威信的。剑奴淡淡地道:您最好不要再添其他麻烦就好了。 心里一沉,惊鸿有些羞愧,却反驳不了他,只能咬唇坐在马上,看着旁边的士兵悄无声息地朝战场靠近。 她不了解沈墨吗?好像是的,她眼里的沈墨是温柔体贴的,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在战场上的样子,也不了解他会怎么用兵。 剑奴说得对,她是有点麻烦。可是 惊鸿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声,又不是她自己要来的!是他主子把她扛上马车的! 本来被石琮说得有了点信心,现在又变成了恼意。惊鸿沉默地扭头去看下面,她现在在一处山坡上,往下看可以看见战场的情况。 沈墨带着的绿色士兵被红色的敌军包围着,似乎有些要败了的趋势,因为周围的伏兵都出来了,情况一边倒。 可是山坡上的绿色伏兵全部喊着口号冲下去的时候,惊鸿明显看见红色的人群慌乱了,人数上的压制让红色慢慢变少,惊鸿努力想找到沈墨,可是绿色太多,她没有找到他。 战场是血腥的,鲜血浸透了地面,无数尸体横陈,惊鸿呆愣地看着,直到天色一点点变暗,直到红色被绿色完全吞没。 这是一场反伏击的战斗,霍乱设了局,沈墨更是有局中局,这一次还是沈墨赢了。 沈墨脸上有些血污,眼里满是光华,走到惊鸿面前的时候,似乎像是另外一个人。除却温柔,残暴而血腥,对战斗充满向往的人。 惊鸿下马,看了他好一会儿,拿出手绢替他仔细擦干净了脸上的血。 伤着了吗? 沈墨眼眸慢慢恢复正常,低笑一声道:无事,一点小伤。 说完看一眼下面的战场,他们这边的人正在清理尸体,不管是红色的还是绿色的,都会好好掩埋。 他一定会气疯的。沈墨笑得弯了腰,看着不远处军营的方向:第二次了,霍乱一定会疯的,石琮,做好迎战准备吧,可以光明正大开打了。 用了两次手段都没有杀了他,反而被他灭掉两拨精锐,以霍乱的脾气,接下来一定是正面开战了。 沈墨轻轻抱了抱惊鸿,而后带着她上马,继续往军营走。 那个丫鬟怎么办?惊鸿突然想起这件事,问沈墨。 沈墨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人叫织月,她是自愿的,你不用管她。 织月?惊鸿眨眨眼,总觉得这背后有故事,看着沈墨心情好,连忙让他说来听听。 霍乱正在军营里,一身皮甲,里面穿着红色的锦袍。一张跟字一样飞扬跋扈的脸上带着笑,看着桌子边坐着的那个女人。 你就是凌惊鸿?摸着下巴打量了一番,霍乱挑着眉毛笑道:长得还不错。 织月坐在桌边,也不害羞,就一直盯着霍乱看,还回他一句:嗯,喜欢么? 霍乱很讨厌沈墨,所以对面前的沈墨夫人,他是没打算客气的。可是他一贯是主动调戏人,没想到这一次反被调戏了。 霍元帅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就不高兴了:你已为人妇,说这样的话,不怕沈墨头上泛绿光? 我不说,他头上就不会泛了?织月翻了白眼,看着霍乱道:将军只是抓我来聊天,等着夫君来救我的么? 霍乱被气得笑了,这样的女人当真也只有沈墨敢娶,听说还是个弃妇,怎么就这般嚣张了? 他脾气火爆,向来想什么做什么。这人这样跟他挑衅,他还等什么?他要看沈墨痛不欲生,他要跟他决一死战! 想到这里,霍乱一个打横就将织月抱起来,一点也不怜惜地丢上了床。 织月痛呼了一声,霍乱却没犹豫,压上她就粗暴地撕了她的衣裳。 你果真是禽兽。 沈墨这样说的吗?霍乱被手里嫩滑的肌肤稍微晃了晃神,而后眼里便出现了红色的光芒,舔舔嘴唇,看着织月道:你不哭,不呼救吗? 有用?织月红了脸,暴露的肌肤让她禁不住脸红:若是有用,我早就哭喊了。 还真是有意思。 霍乱笑了,伸手将织月身上最后的肚兜扯开,丢下了床榻。 就算没有用,我还是会让你哭喊出来的。 ☆、第五十六章 织月的睫毛不停在抖,嘴里还轻笑道:元帅真是恨极了我夫君啊,只是元帅,你这样欺负一个有夫之妇,不怕别人笑话? 笑话?霍乱微微喷气,手指抚上织月的嘴唇:要笑话也是沈墨先被笑话,我怕什么?听闻他对你看重得紧,不知道听闻你被我强了之后,会是什么心情? 织月眨眨眼,仔细看了看面前这个男人。他的轮廓很分明,每一条线都是她梦里勾勒过的样子,说话的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让人讨厌。 他定然是不记得她了,所以才会上这样的当,吃亏了也算是她对他的报复吧。 这是她爱上的男人,多年之前就一见钟情的男人。只是见面的地方不太好,她所在的村子被他的人杀了个干净,她被娘亲藏在水缸里,他最后进来,掀开盖子看见了她。 那时候织月只有十三岁,霍乱也不过十七岁,兵荒马乱之中,她惶恐地看着他,他却轻轻一笑,将盖子重新盖上了。 她与他之间,有不共戴天的仇怨,却也有救命的恩情。织月是自愿成为惊鸿的替身的,这样一来,可以报复他,也可以得到他。 哪怕只有一次。 身下之人身上有莫名的香气,霍乱微微眯眼,觉得身子好像都躁动了起来。这个女人莫名地很是吸引他,嫩滑的肌肤引诱着他索取更多,更多的 他是不打算温柔对待沈墨的女人的,要发生什么,也应该是残暴的,粗俗的。最好弄出满身的痕迹,让沈墨痛不欲生。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霍乱低头看着织月的眼睛,突然就柔了动作,眼神也渐渐迷茫。 如果我不是被你强,而是自愿的,你是什么心情?织月张口,轻轻抬头含住霍乱的唇,然后狠狠咬了一口。 霍乱吃痛,倒吸了一口气,眼里的情欲却像是铺天盖地而来,一时都要让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中计了?霍乱一边与织月纠缠一边保持了最后一丝清明。他平时又不是急色的人,怎么就偏偏对这个女人,这么渴望? 可是,身下人眼波流转,眼里像是有什么感情,压抑着,变成了同他一样嚣张的挑衅。最后一丝理智也远去了,霍乱咬牙,狠狠将她的身子往自己身上压。 贯穿的疼痛让织月白了脸,霍乱身子顿了顿,却又继续毫不怜惜地动作起来,他没有时间去思考刚刚那一层是什么东西,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面前这个女人的脸,笑着的,哭着的,一直看着他的双眸,微微张开的双唇。 织月没有如他愿的哭喊,霍乱当然也没有计较这些了。几番云雨才初歇,霍乱停下来,抱着织月还想说什么,就觉得眼皮很沉,几乎要睁不开。 他心里知道哪里不对了,却就这样睡了过去。 织月白着脸坐起来,看了霍乱许久,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而后慢慢将衣裳拿过来,一件件穿好。 想逃出去是不可能的,沈将军那边应该也进行得很顺利,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织月笑了笑,拿起一旁霍乱的长剑,抽出来对着他的脖子比了比。 好像还是舍不得。 面前的人睡得安详,剑眉没有像平时那样倒竖,看起来还是挺温顺的。织月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 杀不了你了,真是要下去和爹娘请罪。 她不过是普通的平民,能做这些事,已经不算白活。她这辈子爱错了人,也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只是现在,她可耻地觉得没有什么遗憾了。 最后看了霍乱一眼,织月手腕一转,将剑抹上了自己的脖子。 皮肤被剑锋裂开,有尖锐的疼痛,但是剑刃还没来得及割断她的咽喉,就已经无法再往下挥了。 织月怔愣,微微侧头就看见一只手捏着剑身,身后温热的气息围绕上来,有人冷笑:这就想死了? 霍乱一把将剑丢开,胸口微微起伏,不知为何便觉得生气:胆子这么大的女人,却没胆子继续活着? 没睡着吗?织月恍惚地回头看了霍乱一眼,后者捏着她的下巴狠狠地将她转过去:没交代清楚,我能让你死?沈墨还当真是好样的,在哪里找来你这样的人,这般肯为他卖命? 处子之身,自然不可能是凌惊鸿,他还是被沈墨耍了。 霍乱很生气没有错,但是出乎自己意料的,他还有那么一丝高兴,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他一定是疯魔了。 我已经连死都不怕,你觉得我还能交代什么?织月笑了,在霍乱手里笑得跟朵花似的:要杀要剐都随你吧,反正你的副将估计是回不来了。 霍乱脸色一沉,接着就听见外面有人禀告:将军,出事了。 一把将手里的女人丢开,霍乱披了衣裳掀开帐子,听外面的人说了一会儿之后,脸色沉得难看。 织月不避不躲地看着霍乱的眼睛,白着脸笑道:被我说中了吗?你赢不了沈将军的。 霍乱怒极了,反倒是平静了下来,看着织月脖颈间缓缓流下来的血,轻声道:我会让你看见你的沈将军战败的。 来人,将这女人抓去关起来。 织月轻笑,任由士兵架起她往外走。她是死是活都已经不重要了,若是还能等到沈墨打败霍乱的那一天,自然就更好了。 原来是这样。惊鸿听沈墨说完织月的事情,唏嘘地道:这么勇敢的女子,我当时换衣服应该多跟她说两句话的。 沈墨瞥了惊鸿一眼:多说两句又能如何? 惊鸿笑眯眯地捧着茶杯道:多交个朋友也好啊。 转头想起织月现在可能的处境,惊鸿叹了口气:我觉得她很可怜,你能救她回来么? 沈墨侧头想了想,道:若是能大败霍乱,也许可以。但是我从来只有小胜他,想大胜很难。 惊鸿眨眨眼,一脸崇拜地看着沈墨道:以前我就很仰慕将军你,觉得你是救国救难的大英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轻轻呛咳一声,沈墨撇嘴:就算你这样说,我也没把握大胜他。想救织月你想救,她也不一定想回来。 惊鸿张大了嘴,愣了好半天才道:她爱霍乱,然后从此以后在霍乱那里过上幸福的生活吗? 沈墨: 霍乱是有野心之人,这么多年来身边的女人也没有断过,多一个织月不多,少一个她不少。沈墨不觉得那样的人会动感情,织月也不过是去完成自己的任务的。要说他们会有什么好下场,他是不信的。 将军,敌军于三十里之外集结,开始朝我方进军了。石琮进来,拱手道。 这么快。沈墨挑眉,看了一眼旁边的沙漏:他的脾气比以前更急了啊,我还以为至少要等到明天。 石琮笑了两声,眼里也都是兴奋。终于又可以跟着将军打一场热血之战了。 我们也出发吧。沈墨说着,看了一眼惊鸿,走过去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晚上回来陪我吃宵夜。 惊鸿本来听见打仗有些紧张,又要开始担心沈墨的安全。但是听他这自信满满的一句,惊鸿嗔怪了一声,站起来目送他出去,心里踏实了一些。 沈墨是战无不胜的,她要相信他。 霍乱离开军营的时候吩咐过小心看管织月,并且让人从她嘴里问出来她到底是谁。于是织月是被关在一个栅栏里的,四周有休息的士兵,还有军营里喂养的一两条猎狗。 大军已经出发了,织月就等着结果。身子很疼,她脸色就一直不太好看,旁边负责问她的小头领也有些不耐烦了,骂骂咧咧地道:打不得杀不得,让老子用什么问? 织月一愣,接着就笑出声来:谁不让你打不让你杀了?你要问什么我是不会说,要打要杀倒是都可以。把你腰间的刀给我,我自己来。这样就算你们元帅问起,那也是我自尽的。 那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有什么顾忌似的,反倒退后了一步,将自己的刀解下来丢给了外面的人。 织月挑眉,他们这是不敢杀她?可是稀奇了,向来不把人命放眼里的一群人,什么时候开始怜惜人命了?霍乱还当真以为能从她嘴里套出什么吗? 天色越来越暗,远处似乎隐隐能听见战鼓号角之声,织月安静地等着,直到夜幕黄昏,两方似乎才停止了战争,各自收兵。 霍乱带着一身煞气回来,身上还有一些小伤。背后跟着的人少了许多,却也没有太过狼狈,想来应该是打成了平手,各有损失。 但是他的脸色很难看,特别是一踏进军营,就看见织月那双期盼的眼睛的时候,心里的恼怒更是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问出来了吗?声音里含着冰渣,霍乱看着织月,问一边的人。 属下该死。小头领战战兢兢地半跪行礼。 霍乱冷哼一声,拔出还带着血的宝剑,眼里暗黑翻滚,直直地朝织月走过去。 ☆、第五十七章 败了?织月仰头,脖颈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微微有些撕裂的痛苦。她带笑看着月夜之下走过来的人,眉梢一挑,带着些让人不能容忍的嘲讽和轻蔑。 霍乱会一剑杀了她的,织月是这样认为的。旁边的所有人包括霍乱自己都觉得,留下这个人真的已经没用了,况且她还敢挑衅。 今日一战很是惨烈,他没有输,但是半分赢的机会也没有。他最讨厌看见沈墨那副从容的样子,偏偏就算自己的剑挥到了他的面前,沈墨也还是带着浅笑,令人恼怒地问他一句:霍将军近日可还安好? 在沈墨班师回朝的时候,他一战千里,收割了陕北两座城池,就算大宋派出资格老练的将军,也没能从他手里将城池拿回去。他听闻了沈家出事,听闻了沈墨辞官,当时还有些惋惜,沈墨不再,谁还能知道他的剑有多锋利? 但是现在沈墨回来了,他才发觉这人依旧是他费尽心思想除去的人,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想狠狠地挫败他,让他感觉到痛苦和战败的滋味。 可是他好像落了下风,从沈墨这次一回来开始,就落了下风。 霍乱举剑,却是割断了织月背后的绳子,将她一把拉起来抱在了怀里。 织月的瞳孔微微放大,鼻息间全是这人温热的气息和身上犹带着的血腥味。她有些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霍乱不杀她了? 周围的人自觉地散开,霍乱抱了织月一会儿,便将她带进帐篷,让人拿药来。他脱了盔甲,依旧只穿一身红色锦袍和皮甲,坐在织月对面,温柔地给她脖子上药。 你在打什么主意?织月看着面前这人,轻笑了声:霍元帅,你无法从我身上再得到什么的,所以不用这样温柔。 霍乱瞪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不识好歹。 织月笑眯眯地道:您不知道,小女子在沈将军麾下三年,对您的事情算是十分了解。若是没有什么好处,您是不会留下麻烦的。刚刚您就应该杀了我。 这个她最爱最恨的人,她旁观了三年,等了三年,知道他的每一场战役,了解他到底是个什么性子。若不是这样,光是刚刚他上药时微微低下的头和专注的眼神,她就该被迷惑了。 我为什么留下你?霍乱摸着下巴,很是认真地想了想,道:你的确已经没什么用了,但是还可以用来暖暖床。军营里不少你一口饭,你还是跟着我吧。 织月怔了怔,眼神复杂地看着霍乱,后者只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起身去一旁看外面送进来的战报了。 织月就被这样留在了霍军之中。 沈墨回去的时候也带了伤,但是这一战他们占上风,沈将军心情还是不错的,即使胳膊上还流着血,沈墨也还是笑着跟石琮在说话。 将军的伤口不要处理一下么?石琮有些担忧地看着沈墨的胳膊:万一流血过多 不碍事。沈墨看了自己的胳膊一眼:等会儿回去让夫人处理便好。 惊鸿好像很怕他上战场,他倒也不是要故意吓她,就是想看看那个人要是紧张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军营门口,惊鸿一听着收兵的金鸣之声,就开始站在这里等着了。虽然有人已经回来禀告过,说没有太大的伤亡,但是惊鸿还是觉得莫名地揪心。 路的尽头来了人,惊鸿眼睛一亮,连忙提着裙子跑出去。 沈墨骑着马,一个转头就看见了朝他跑过来的人,这里有一段石子路,惊鸿跑得跌跌撞撞的,不是很稳,沈墨连忙勒马,下去接住扑过来的人。 怎么跑出来了?沈墨挑眉,看着惊鸿微微粉红的脸,戏谑地道:担心我? 惊鸿没笑,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低眼却就看见沈墨胳膊上的血迹。 受伤了?惊鸿抓着沈墨的胳膊,整个人又紧张起来了:痛不痛? 身后是一众将士,都纷纷停了下来。听着这话,难免有些哄笑。惊鸿脸色更红了,抿着唇拉着沈墨就往军营里走。 沈墨好笑地被她拉着踉跄了一步,回头警告似的看了一眼笑得更肆无忌惮的属下,然后边走边轻声安慰:惊鸿你慢些,没有关系的,你别急。 她以前过的都是最普通不过的日子,哪里见过这么多血的?说不紧张是假的,惊鸿担心死了,立马就回营帐,转身就开始脱沈墨的衣裳。 夫人不用这样主动沈墨哭笑不得,却被惊鸿瞪了一眼。她小心地脱下他染了血的袍子和盔甲,然后一层层将里面的都半脱了下来。 胳膊上一片血肉模糊,像是被剑砍伤的,皮肉都往外翻了,很是可怖。惊鸿咬着牙,红着眼睛抬头瞪着沈墨道:不是说不会受伤的么? 沈墨微微一愣,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温热慢慢在胸口散开。 战场难免会有伤啊。看着面前的人可怜得紧,沈墨没忍住,伸手将她轻轻抱在怀里。他上身不止这一条伤疤,惊鸿埋在他的胸前,微微睁眼就看见了横贯他胸腹的一条疤痕,虽然很浅,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留下的。 你惊鸿不是特别爱哭,也没多脆弱,但是乍看见这一身的伤,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他到底受过多少次伤,才换来的一次次捷报? 沈墨微微叹息,虽然惊鸿的确紧张了让他很受用,但是他好像不是很会安慰人。 将军,战报都在缺个心眼的石琮抱着一堆卷轴就进来了,抬头一看帐子里的场景,整个人就傻了。 惊鸿连忙推开沈墨,红着眼睛转身去找药。沈墨张张嘴,终于是无奈地转身看着石琮道:你的耳力和眼力,最近都该好好练练了,石琮。 石琮后退一步,将东西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就跑:属下告退。 惊鸿似乎镇定了些,拿了药过来坐在沈墨旁边,左看看右看看,想着该怎么给他上药。 不用怎么温柔。沈墨轻松地道:以前都没有药上的,伤口自己也会好。 不用温柔?惊鸿点点头,一把将沈墨的手抬起来,然后将整瓶药粉给倒了上去。 沈墨手臂一抽,明显是疼了。药粉咬着血肉的感觉不好受,她用得也太多了! 夫人 我在这里等着你,比你现在的手臂还难受。惊鸿淡淡地道:下次带我一起去如何?我先练好体力,穿盔甲,拿长枪,就跑在你旁边。 沈墨一愣,接着摇头:不可能的,女子不能上战场。 惊鸿垂着眼眸不说话了,就看着沈墨身上那一条条的伤疤。 帐子里安静了一会儿,沈墨轻咳了一声,很认真地看着惊鸿道:战场上生死有命,夫人不用每天提心吊胆。若是我回来了,那便好好陪我用个宵夜,若是没能回来会有人将你送回花城,以后便由大嫂来照顾你。 所以,我在这里没有用,你带着我干什么?惊鸿莫名有些恼了,站起来看着沈墨道:你是生是死,我都只有坐着等别人告诉我。若换成是你,我生死未卜,你不会担心生气? 面前的女子气鼓鼓的,脸上带着绯红,拳头捏得紧紧的,好像随时要上来打他一样。沈墨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惊鸿,你喜欢我? 惊鸿咬牙,一甩手就往屏风后面去。这个无赖,都这种时候了还计较什么喜欢不喜欢? 沈墨看了一眼桌上的白布,无奈地自己拿起来,用牙咬着给手臂包扎好了,然后穿上寝衣的袖子,跟着走进去。 很难回答么?看着面朝床里的人,沈墨好笑地戳了戳她的背。 回答不回答,有什么意义?惊鸿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却被沈墨整个人翻转了回去。 今天霍乱在我身上留了一剑,我在他身上留了三剑。沈墨轻声说着,将惊鸿慢慢压在身下,看着她的眼眸道:可是他那一剑,要不是我转身了,便是会穿透我的胸口的。惊鸿,说不定什么时候,我真的会死在战场上啊。 脸色一白,惊鸿抓着身上人的衣袖,沉默了半天才道:你要是死了,我陪你去死。你要是活着,我就陪你吃宵夜。 沈墨本来是想引诱她说一句心里话的,没想到她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倒是说了这样一句。 你要是死了,我陪你去死。你要是活着,我就陪你吃宵夜。 沈墨忍不住吻上了惊鸿的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样真心待他的女人,他说什么都显得虚妄。 既然如此,我想放纵,夫人也陪我放纵么?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惊鸿呆了呆,随即当真放松了身子,一脸真挚地看着沈墨道:好。 本来还有犹豫和顾忌,可是在生死面前,那些东西好像突然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第五十八章 惊鸿这样坦诚,沈墨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俯头在她耳边呢喃:你早这样回答,我便不用等这样久了。 帐子被人勾落,四周只剩下两人的呼吸。惊鸿吞了吞口水,努力将心里的别扭压下去。 我欠你很多,总觉得要下半辈子都陪你过了,才对得起你。呐呐地说着,惊鸿手有些抖地抓着沈墨的衣襟:但是,我不是不是初嫁,你若以后要纳妾,我也 沈墨眼眸一沉,在惊鸿把话说完之前,就咬住了她的唇,狠狠吮吸。 唔惊鸿睁大了眼,沈墨身上却好像有什么气息沉沉地压住了他。他眼里有轻微的火光,在深沉的黑色之中轻轻跳跃了两下,然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柔情。 你是不信自己,还是不信我?沈墨咬着惊鸿的下唇,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刚说完又想了想,道:一定是不信你自己,我最值得相信了。 惊鸿哭笑不得,沈墨却像是惩罚她一样,伸手捏着她的腰,掐了掐,然后将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带。 衣衫轻落,惊鸿没敢再抬头看沈墨。这个男人将是她下半辈子的托付,今夜之后,两人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进入的时候还是有点儿疼,惊鸿抓着沈墨的背,闭着眼,双颊红得滴血,要好努力才能压住呻吟,不让身上的人太过凶猛。 沈墨温柔地吻着她的额头,轻声呢喃:我觉得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适合你了。 嗯?为什么?惊鸿好奇地睁眼,对上的就是沈墨一双充满情欲和戏谑的眸子:夫人还是睁开眼睛看着为夫,才让为夫更受不了一些。 流流氓!惊鸿气得想闭眼,沈墨却伸手抚上她的脸。 夫人要记得,以后你是我的,什么都不用瞒着我,我也什么都不会瞒着你。多余的情绪,统统可以丢弃掉。 惊鸿心里动了动,正觉得有些感动,却又听得这人俯下身来在耳边道:想出声的时候,也不必忍着。 说完,身下一动,惊鸿一个没防备,啊了一声。 外面还有执勤的士兵,听着这动静都相互看了一眼,然后默契地离帐篷远一些。无辜路过的石琮下意识地轻咳了一声,然后捂着嘴走得远远的。 惊鸿咬着沈墨的手,气急败坏地瞪着他。刚才还觉得他深情温柔,那都是浮云啊浮云!被别人听见了,明天她怎么出去见人? 沈墨笑得像偷腥成功的猫,卷着惊鸿往被子里翻滚,深深地吻着身下人的嘴唇。 终于得到了啊,他怎么觉得这一路,比跟霍乱打仗还漫长。怀里的人要是一直这样乖巧,白头偕老也就是这样了吧。 沈军这头春宵苦短,霍军那头自然也没有落后。霍乱抱着一丝不挂的织月坐在桌前饮酒。织月脸上有气恼的红色,却没地方发泄。 你想干什么?织月问他。 就是想抱抱你而已。霍乱笑得邪佞,饮了一口酒,又喂进织月嘴里。 织月皱眉,一口酒吞下去,胆子也大了些,推开霍乱就道:白跟我耗真的没意思,元帅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好了。 我想要你的心,你给吗?霍乱抱着胳膊看着织月,目光从她身上划过,眼里的火又燃了起来。 织月轻笑,笑得微微弯腰:我的心?元帅莫不是想策反了我,让我回去沈将军那里替你打探军情? 霍乱脸色微微一变,继而轻嗤:怎么会呢。 现在的女人,都跟这丫头一样难缠么?沈墨到底是怎么教的,才把她教成这样聪明而不给人留余地? 霍乱是想过用织月回去沈墨那里刺探军情的,只要织月彻彻底底地爱上他。他对女人一向有自信,只要织月深爱了,叫她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她就这么早一步说出他的心思,叫他有些恼怒。 不会吗?织月挑眉:那就请将军现在放我走吧,囚禁一个人,是不会得到她的心的。 酒太烈,织月又是个不会喝的,借着上头的酒劲就要跌跌撞撞往外走。 站住!霍乱瞬间沉了脸色,几步追上去将堪堪要拉开帘子的女人给抱回来。 你身上没穿衣裳你不知道么!一把将人丢上床,霍乱恼了:倒还真是放得开! 织月傻笑,看着霍乱生气的脸,笑嘻嘻地道:这样看起来比假笑生动多了 然后她就睡了过去。 霍乱怔愣在了床边,看着织月熟睡的脸,突然就笑出了声。 他是个疯子,这个女人就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真是的,怎么就给他送了这么个人来? 第二天征战,双方主帅都不在,石琮看着对面的情况,一边腹诽自家将军重色轻军,一边祝贺对面元帅夜夜春宵从此不上场。 石琮是沈墨一手提拔的,行军打仗也是老手。这一仗利用地势,用三千人与对面五千打成平手,算是小胜。只是战果虽好,尸骨依旧漫山遍野。清理战场的时候,有人轻声感叹了一句:这样的地狱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霍乱或者沈墨,两个人其中死掉一个,这场战争就会结束。但是之后,便是一个国家被另一个国家蚕食的过程,惨烈程度不会下于战场。 从来征战多英魂。 惊鸿睡得迷迷糊糊的,沈墨就将她抱在怀里,拿帕子擦净了身子,而后替她一件件穿好衣裳。外面有战报传来,他起身出去拿了,看完就伸手戳戳惊鸿的脸,轻声道:醒了。 慢慢睁开眼,眼睛酸得几乎又要闭上。惊鸿嘟囔了一声,往沈墨怀里滚了滚,继续睡。 你害我没有上战场啊。沈墨好笑地捏捏惊鸿的鼻子:这可怎么是好。 惊鸿半醒,自然是听得见的,只是没力气回他了。什么叫她害的!昨天不肯停的又不是她! 想起昨晚的事情,惊鸿脸又开始发烫。磨着牙想要不要往沈墨手上再咬一口? 她身上许许多多的痕迹,却是看着沈墨手上的伤和身上的旧伤心疼了,没使劲儿挠他。现在看他神情气爽的,还真的是让人恼怒。 沈墨看着怀里的人越来越扭曲的脸,闷笑一声,将她重新塞回被子里,然后出去找石琮谈论军事。 双方兵力不相伯仲,要是想一战解决,该怎么做呢? 石琮道:属下打听到一些奇怪的消息,也许能有些作用。 奇怪的消息?这个话很是有趣,沈墨忍不住好奇:是什么? 今日霍乱也没有上战场,据人回报,说是他与织月整日整夜待在一起,帐篷都没出过。 织月?沈墨微微错愕,他以为再不去救,织月会死在那里,没有想到,霍乱竟然留下了她,还多加宠爱么?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以前对织月做过什么,所以在玩感情的把戏吧?沈墨轻笑一声,敲着桌面下了个决定:叫剑奴进来,想办法去霍乱那里把织月带回来。 从敌军那里带人回来是很难的,但是若里应外合,加上用其他事情吸引霍乱的注意力,那就不是很难了。 沈墨带兵半夜袭击霍乱军营,沉睡之中的士兵,包括霍乱本人都被吵醒,急忙起来迎战。 沈墨来了?霍乱眼里充满了光彩,一边穿铠甲,一边看着副将问。 沈墨冲在最前面,现在正在奋战。副将冷汗涔涔地道:我们仅能以人数众多的优势拦住他。 霍乱兴奋了,激动了。对于沈墨这种半夜送死的行为,他简直高兴得不得了,转身在织月脸上吧唧亲了一下,然后就戴上头盔跑了出去。 织月心里隐隐觉得沈将军不是偷袭那么简单,连忙穿好衣裳在帐篷里等着。 外面火把照得跟白天一样,无数的脚步声在帐篷外面响起,周围的人跑来跑去,最后连守卫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这是她逃跑的好机会。 织月轻轻掀开帐篷看了看,无声地往旁边的帐篷转移。 霍乱想要的东西,她早就给了,只是他没有发现罢了。再留下来也没什么用,趁着这个时候走吧。织月是这样想的。 转移到边上的帐篷的时候,织月遇上了剑奴,剑奴二话没说就带着她往外面跑了。 离开霍营,织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厮杀之声之中,隐隐地好像还能听见霍乱的笑声。 沈墨接到营救成功的信号便打算撤退的,今晚他是从容而来,只打算搅乱这一池浑水罢了。现在目的达成,自然该走了。 可是,有点让他意外的是,他带兵撤退,霍乱竟然只带了一千人来追。 沈墨有些不明白他这是做什么,明明人多更容易抓住他啊。 跑了半个时辰,到山路之下的时候,沈墨脸色沉了,终于明白霍乱这是在做什么了。 下山的路被重兵重重围住,身后霍乱的追兵正在赶来。 沈墨啊沈墨,你不是最聪明了么? ☆、第五十九章 身后霍乱的声音带着笑传了上来,沈墨心里一沉,转头就看见无数的火把漫山遍野而来。 不愧是你,敢带这么点人闯虎穴。霍乱坐于马上,长剑指地,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自信:可惜了,你打算玩,我可是认真的。你自己来送死,我便不会让你活着回去。 糟糕了。 沈墨轻啧了一声,也开始有些埋怨自己。他的确是一时兴起要来救织月的,本以为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脱身也还来得及,却想不到霍军如此训练有素,大半夜起来还能集结得这样快,连伏兵都准备好了。 这是意料之外的情况,身后有人放了红色的烟雾弹上天。不过漆黑的夜空里,军营那边就算是听见了声音,也是不知道方向的。 棋差一招。 沈墨叹息了一声,挥手朝身后的人道:上山。 下山的路已经被堵住了,旁边山头上又是霍乱的追兵,他们显然只有上山一条路可走。 要抵死挣扎吗?霍乱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带着些嘲讽:多难看呐,沈将军也有在霍某面前抱头鼠窜的时候? 沈墨没理他,换做以前他可能血性上来,当真拿这一千人跟这几千人拼了,可是那有性命之忧,他会选择更安全的路。现在他可不是一个人呐! 沈军掉头上山了,霍乱也不急,慢慢挥手,以一种猫捉老鼠的心情道:追吧。 区区一千人,还能从山上飞下去吗? 沈墨一边策马一边想着对策,探子在旁边禀告:将军,前面是悬崖,到对面的山上有一座木桥,不过可能能通过的人不多。 抬头看了看前面,灌木丛生的山上,倒是个潜行的好地方。 传令下去,都弃马爬山,不用顾着队形,直接过桥。跑得快的,有赏。 一群人心惶惶的士兵倒是被沉默这样的命令给逗乐了,纷纷下马步行,猴子似的在山林之中穿梭。 论爬山,老子说第二,谁敢说第一?几个年轻士兵爬得飞快,一边爬还一边小声挑衅。 沈墨看得也乐了,跟着下马,丢掉沉重的盔甲,一路爬山上去。一千余人打打闹闹,争着去过那木桥,倒把她们后面举着火把追的人给衬托得无趣了。 真是丢盔弃甲。霍乱看着前面地上乱七八糟的盔甲,笑得好不得意:任凭你们怎么跑,今天沈墨的人头老子也要定了! 沈墨爬山爬得起劲,一使力超过了许多人,哪里还听得见霍乱这豪气万丈的话。 比起霍军的整齐上山,乱跳的猴子们显然快了很多。很快木桥就出现在前面,经久失修,看起来很是不稳当的样子。 听我的,自己跑自己的,不要一起跑。沈墨笑着朝身后的人说一声,然后自己先使了轻功一路飞奔过去。 众人本来有些不敢,可是看着将军都过去了,也便纷纷跟着跑过去。木桥晃得人心慌,但是一半多的人好歹都平安过去了。 剩下有些人跑得太慢,被霍军活捉或者就地斩杀了。霍乱沉着脸看着那木桥,沈墨就在另一边桥头看着他。 霍元帅,带着你的千军万马过来,沈某的人头便是你的。沈墨示意身后的人先下山,而后只带着几个副将站在桥头。 你这是在挑衅我?霍乱扫一眼那桥,桥身还在不停地晃动。对面沈墨脸上的笑容让人格外生气:你觉得你今天还跑得掉? 沈墨负手而立,夜色太深,霍乱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听声音他是笑着的。一想起他脸上又是那种从容平和的笑容,霍乱就觉得很来气。 薛副将,带一百人过去给我拿下沈墨的项上人头! 是!被点名的薛副将很是高兴,立功的机会就这样砸在了头上,他立马点了一百个人,列好队站在桥头。 哎呀呀,要跑不掉了。沈墨轻笑,扬声朝对面道:沈某一直很佩服霍元帅麾下的人行兵整齐,看我这边跑得乱七八糟的,还是你们走得整齐更有风骨。 霍乱没听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比起刚才沈军的抱头鼠窜,他的确是很享受自己这边从容地压过去的胜利感。 要走得整齐是吧?薛副将哼了哼,挺起胸膛便挥手下令:分成三列,跑步前进! 是!一百士兵应得雄赳赳,气昂昂,一齐迈着步子就跑上了桥。 木桥随着他们的步子很有节奏地晃荡起来,啪啪啪,士兵们跑得很整齐,很有力,沈墨面带微笑,当真一步不动地看着他们朝自己跑过来。 当一百人全部跑上木桥,同时踏着脚步前行的时候,悬崖上年久失修的木桥,终于不负众望地垮掉了。 为首的副将离沈墨只有五步之远,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却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就摔了下去。 木桥从中间断裂,沈墨的笑容没变,霍乱的笑意却僵硬了。 啊一群人的惨叫在悬崖之中回响,只有少数抓住了断裂的绳索,挂在半空苦苦挣扎。两边悬崖之间唯一的一条路,就这样断掉了。 沈某刚刚好像忘记说了。沈墨看着对面,生怕他们听不见,把手做喇叭状朝霍乱喊道:人走太整齐,桥会垮的 桥会垮的会垮的 很好听的声音就这样在四周回响,霍乱的脸色由青到黑,最后终于成了紫色。 沈某还要回去陪夫人,就不等元帅过来了。可惜地摇了摇头,沈墨友好地朝霍乱挥手道:祝元帅今晚好梦! 话毕,转身带人往山下而去。 元帅,我们还可以下山去追。旁边的副将脸色都不太好看,一人咬牙切齿,忍不住上前道:还能追上他们的! 霍乱闭上了眼睛,气得笑出了声:算了。 等你追上去,已经到了他们的势力范围了,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头有些疼,霍乱调转马头,一边走一边揉着额头。 沈墨啊沈墨,这样的人,当真是让人想剐了他的骨头都不为过啊。感叹了一句,霍乱很认真地转头问旁边的副将:明晚我们去他们军营里放一把火好吗? 副将:元帅做主便是。 那好,都给我听清楚了,谁能杀了沈墨,赏他元帅之位,黄金万两!霍乱怒吼一声,狠狠抽着马鞭。马儿长嘶一声,飞快地往前跑去。 幸亏将军睿智。沈墨一行人走在路上,旁边的副将不由地感叹:还以为今天死定了。 哪里能这么快死。沈墨轻笑:夫人还在等我回去吃宵夜呢。 山林寂静,前面的士兵大概已经走了很远了。几个副将和沈墨一起赶路,虽然是想回去吃夜宵的,但是看时辰,回去都应该天亮了。 下雨了。夏日的天气没个预兆,刚走到一个山洞附近,瓢泼大雨就落了下来。 沈墨同他们几人躲去了山洞里,副将一边拍身上的雨水一边嘀咕:这可惨了,下大雨,山路必滑,怕是要等雨停才能回去了。 雨打树叶之声充斥了整个世界,沈墨眉头皱了皱,也无可奈何。下大雨的山路是不可能走的,他即使再想快些回去,也只能等着。 惊鸿心神不宁地坐在帐篷里,石琮脸色很是凝重,听见了信号弹的声音,却无法联络将军他们。现在已经过去这么久,无一人回来。 会不会出事了? 石将军!外面突然一阵动乱,石琮和惊鸿都同时站了起来,相互看一眼就往外跑。 陆陆续续有士兵回来了,身上多少都有些狼狈。石琮连忙问他们:将军人呢? 几百个士兵先后回来,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摇头。 将军还没回来吗?一个人开口问。 石琮摇头。 走在最后的几个士兵张了张嘴,脸色陡然白了:将军是为了让我们回来,可能可能已经 惊鸿心里一跳,连忙走过去抓着那人:他怎么了? 众人经他一提醒,这才想起来将军最后是留在了桥头上的。他们跑得快,听了命令不准往后看,自然不明白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被敌军堵了去路,赶上了山。最后将军让我们先走,自己留下断后了。一个士兵红着眼道:我们走的时候将军身边只有三四位大人留着。 军营这边也渐渐开始下雨了,惊鸿听着他们的话呆愣在原地,连被雨淋了满身都没有感觉。 沈墨带着几个人留在了最后?没有回来? 夫人,下雨了。石琮也红了眼,看着惊鸿,却还是提醒了一句:您身子不好先回帐篷 惊鸿摇头,慢慢蹲下来看着地上坐着的士兵,声音轻得很:你是说,他被霍乱抓了吗? 士兵摇头,惭愧地垂下脸。他们都跑得太快了,为什么不留下来呢,留下来了,将军或许还能回来。 气氛瞬间沉重了。 ☆、第六十章 沈墨曾经说过,霍乱是最想杀了他的人,无论什么手段,只要能取他性命,霍乱也一定会做。 惊鸿被雨水淋得睁不开眼,恍恍惚惚地想,沈墨当真落在霍乱手里的话,活着的机会有多少? 膝盖有些发疼,惊鸿伸手掐着还没完全好透的伤处,呆呆地问旁边的人:他留在了哪里?哪个方向? 夫人。旁边有人打了伞来,石琮连忙给惊鸿撑着,伸手扶着她道:您先进去再说,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这样轻易属下陪您一起等他回来。 雨中带风,吹得人浑身僵冷。惊鸿甩开石琮的手,白着脸道:我要去找他。 这样大的雨,山路不能行走,想去找人是不可能的。况且惊鸿行动还不是特别利索,路上太容易出事了。石琮咬咬牙,干脆一掌劈在惊鸿的后颈,直接将她打晕了带回帐篷。 天上一阵巨雷,闪电划开夜幕,听得人心里大震。士兵们都纷纷回了营帐收拾,织月一句话也没说,跟着去照顾惊鸿。 惊鸿又开始做梦了,她梦见一望无际的原野,沈墨背着她一直往前走,她看着倒退的风景,正扭头想与他开玩笑,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没人了。 沈墨?她有些慌,四处找着他的身影,却发现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 沈墨!沈墨!她站起来,往很远的地方跑去,却始终无法再看见他。 不见了吗?离开了吗?惊鸿觉得自己好像是哭了,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喉咙里太过难受,她努力呼吸,最后还是绝望了。 好端端的,做了什么梦会哭成这样?有人轻轻叹息了一声,温热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擦去了滑落的泪水。 这声音好熟悉,惊鸿听着,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她找到他了,即使是在梦里,也找到他了吧?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离开沈墨会这样难受,分明还不是羁绊多深的人,怎么就觉得,没了他整个世界都昏暗了呢? 感觉自己快醒了,惊鸿连忙想催眠自己,让自己再在梦里听听沈墨的声音。醒了,也许就听不到了啊。 好像有些发热了。那声音还在,一会儿远,一会儿又近了。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放在了她的额头上,接着就听见沈墨凉凉的声音:石琮,我让你看着人,你就是这么看着的? 属下失职。石琮的声音也在旁边响起,惊鸿更清醒了些,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连忙睁开了眼。 沈墨好好地坐在她的床边,墨发上有些潮湿,像是被雨淋过。外头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她可以将他的脸看得很清晰。 当真是他回来了?惊鸿眼里划过一道十分明亮的光彩,而后整个人就跳起来,猛地扑向沈墨。 沈墨没防备,刚转过头来就被人狠狠撞上了。唇瓣被惊鸿的牙齿磕到,血珠儿欢快地冒了出来。 嘶沈墨哭笑不得地抱住惊鸿突然软下去的身子,摇头道:怎么这样激动? 惊鸿红着眼看着他,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感觉到了温热,才委屈地皱皱鼻子,跟只小狗似的蹭在他的怀里。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沙哑的嗓音听得沈墨一愣,随即拍着她的后背安慰:昨晚大雨,没能来得及下山,今早雨小了才下来的。我怎么会不回来呢。 惊鸿嗯了一声,随即想想又觉得生气,一口咬在沈墨的手臂上,呜呜咽咽地道:怎么非要赶不及下山,我昨天做一晚上的噩梦都是因为你,都是你!都是你! 失而复得的感觉很好,也很让人觉得后怕。惊鸿又撕又咬的,疼得沈墨眉梢直抽。但是听着惊鸿说的话,沈墨明显很受用,眼里含着笑道:梦里都是我? 石琮轻咳了一声,自觉转身抬头仰望帐篷顶子。惊鸿回了神,这才发觉旁边还有人,连忙从沈墨怀里退出来,轻轻呸了一声,然后缩回被子里去。 织月也在旁边,只是还在走神。沈墨低笑着看了惊鸿一会儿,将帕子重新搭回她的额头上,而后才转头对织月道:你现在想留还是想走都随你了。 花了大力气将人救出来,沈墨当然是不想就这么放人走的。他也不是什么宅心仁厚的大好人,能用的东西,还是尽力会用。只是场面话还是要说说的。 织月回了神,看着沈墨,慢慢跪了下去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顿了顿,想起那笑得张狂的人,织月咬牙道:我还是没能放下爱恨,将军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尽管吩咐。 惊鸿忍不住转头看着下面跪着的这姑娘,看起来比她小一些,一脸的倔强。沈墨当真将她救出来了啊,可是已经得救,她为什么又还要往火坑里跳? 既然如此,你便先跟着石将军出去吧。沈墨好像很无奈,摆手道:这几天霍乱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动静,你们好生休整,养精蓄锐。下午的时候去西场练兵。 是。石琮拱手应了,带着织月出去。 帘子一放下,惊鸿就看着沈墨,闷闷地道:你还要让织月去送死一次么? 沈墨打了个呵欠,脱了外袍爬上床里面,淡淡地道:她自愿的,我又没有强迫她。 冷血!惊鸿哼哼了两声,挪得离他远了一些。 沈墨一宿没睡,这会儿已经是困倦极了,伸手抱过惊鸿,按在怀里呢喃道:你还在发高热,我冷血正好给你退热。 惊鸿: 一身的冰凉气息的确让人觉得很舒服,惊鸿没出息地蹭过去环着人家的腰,感受了一会儿冰凉之后忍不住又抬头问:织月还要做什么啊?霍乱应该已经拆穿她的身份了吧? 沈墨嗯了一声,很快睡着了,只剩惊鸿一个人在碎碎念:她已经那么可怜了,怎么还要她去做事 织月跟着石琮去住的地方,浑然不知自己正被人同情着。她突然不见了,霍乱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反应,大概也没有什么反应吧,只是个暖床的人罢了。 石琮一边给她拿需要用的东西,看看她满身狼狈,干脆道:你去河里洗洗吧,我给你找一套干净的衣裳。 行军之中定然不可能有木桶之类的东西,洗澡都是去河里。织月也不犹豫,点了头就跟石琮走。 石琮是个老实人,选了安全的地方站着,将衣裳放在河边道:我背对着,你洗完叫我。 织月点头:多谢。 这本来是很普通的一件事,但是消息传回霍乱那里,不知怎么就变成了:那人已经回去,且和副将石琮走得甚近。今日还一起沐浴 啪!茶盏摔在地上,碎片四溅。滚烫的茶水落在手背上,霍乱黑着脸一把拂去,冷笑道:这么大动静就为救个人回去,沈墨还当真是看重那女人。给自己的副将了?呵,老子用过的女人,他还真敢动。 旁边的属下轻咳一声,道:元帅,重要的是,咱们这边两天之内不能再继续开战了,粮草也有些供应不足。其他的事情,先缓缓再说为上。 霍乱冷哼:粮草?去石城抢,抢不到就烧了也不给他们留! 元帅,石城那边离我们稍微远了些,属下在想要不要上书陛下? 不用,听我的就是。霍乱站起来,烦躁地将头盔给丢了:挂牌子休战,给下面的人说我们要休息半个月再战! 半个月休战,意味着边境有半个月的和平,沈墨自然是同意的。战场上说休战当真也就双方放松了,起码不可再正面交战,否则食言一方会受天下谴责,这是约定俗成的事情。 于是沈墨带着惊鸿回石城了,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再与这不开化的人再培养培养感情,顺便把她的身子养好。 石城是名符其实的石头城,江湖气息很浓厚,四处可见光膀子喝烈酒的大汉。惊鸿养了两天身子,足了精神之后就乔装打扮,跟着沈墨去看看传说中的江湖长什么模样。 她的膝盖下雨天会疼,晴天倒是没什么了。穿一身小厮的衣裳跟在沈墨身边,惊鸿一直好奇地四处打量。 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勒!一声吆喝起,周围的人都纷纷朝一个方向走。惊鸿眼睛一亮,抓着沈墨也跟着过去看热闹。 沈墨今日出来是打算办事的,顺便陪着这精神起来了的人胡闹。可是他没想到惊鸿精神起来这么精神,哪里人多往哪里钻。 人群中间是江湖卖艺的,吞云吐火耍大刀,看得周围欢呼连连,惊鸿也跟着兴奋地拍手,顺便丢了铜钱在他们放着的铜锣里。 借过。旁边有人挤了进来,将惊鸿撞到了一边。沈墨连忙抱住她的腰,皱眉抬头看着那人。 来人脸上一副嚣张神色,络腮胡子遮了大半张脸,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卖艺的人,好像十分感兴趣。 ☆、第六十一章 沈墨觉得这人很眼熟,但是那胡须实在太厚了,一时当真没想起来是谁。 惊鸿被撞了倒也不生气,反而被这人给逗乐了,小声拉着沈墨嘀咕道:这得多久不刮胡子才能长成这样啊? 大概五个月。沈墨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而后揽着惊鸿站得离他远一些。 那人像是听见了他们的话,转过头来很认真地道:两天就好了。 两天?惊鸿被震惊了,脑子里不由地浮现出一个人影,胡子一直长一直长。两天就成这样,一个月后胡子是不是可以当被子用了? 沈墨也被震惊了,但是不是被这话,是被这声音。这声音听过很多年,熟悉得很,不用想就知道是:沧月? 四周人声鼎沸,沧月回过头来很夸张地冲他们笑了笑,而后捞开胡须做了个嘴型:等会说。 惊鸿眨眨眼,脑海里想起原来看见的沧月侍卫的翩翩模样,再看看眼前这个,一时有些不能接受。 大老远从京城跑过来,肯定不是单纯为了贴个胡子和他们一起看街头卖艺的。沈墨抿了抿唇,拱手朝他道:这位兄台一看就让人心生亲近之意,可否移步旁边茶楼一叙? 一看就让人心生亲近之意的大胡子点了点头,挤开人群就往旁边走。惊鸿傻傻地被沈墨拉着走,眼前还都是黑乎乎的胡须,没能回过神来。 京城一别,沧月应该是回自己的家里去了。沈墨没担心过他,反正他的姐姐最近正得圣宠,就算他帮着自己劫狱了,皇帝也不会迁怒到他身上去。 但是他会突然来这边城,还打扮成这个样子,沈墨觉得很奇怪。 进了茶楼包厢,沧月一把将假胡子扯下来,眼里没有半点开玩笑的神色,看着沈墨认真地道:京城情况有变。 沈墨挑眉,惊鸿心里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预感。沧月看了她一眼,见沈墨没有避着她的意思,便直接开口道:淮南王有反意,世子已经被皇上打入天牢。我离开的时候京城尚算安稳,但是路上接到消息,淮南王正在集结兵力,意图逼宫。 算算日子,他们离开京城不过两三月,竟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么?惊鸿有些恍惚,但是想着这些事情都同她关系不是很大,也就没多担心了。 皇帝本来对沈墨就不是太好,要是被逼宫了,大不了江山易主。沈墨手里还握着兵权,自保足矣。 但是沈墨皱眉了,看着沧月,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来,是想我班师回朝? 沧月垂目,淡淡地道:我只是来报信的。 哦?沈墨轻笑一声:替谁报信呢?陛下,还是公主?你不是已经辞了职务么?怎么还要这么辛苦奔波? 沧月脸上有些难堪,轻咳了一声,方才小声道:家国有难,匹夫有责。你不用问我是来替谁报信的,我就问你一句,你打算怎么做? 皇帝之前的做法让沈家已经寒了心,这种情况下,沈墨正确的选择当然是不管京城如何,把边境守好即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但是沈墨犹豫了,微微侧头看了惊鸿一眼。 惊鸿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看自己,眨眨眼无辜地道:我脸上有饭粒? 没有。沈墨叹息一声,拿着茶杯在手里把玩,轻声道:若是逼宫,京城必遭殃及。你的娘家他们还在那里。 他想了半天,就是在想这个?惊鸿心里微微一动,嘴角跟着上扬:不是应该先大我,再小我么?你不考虑圣上的龙位,怎么先考虑起我的娘家了? 沧月黑了脸,抿着唇没做声,心里就把沈墨骂了个遍。以前总是剑指山河的男人哪儿去了?不过一段日子没见,怎么就全然不将皇帝放在心上了? 曾经的沈墨几乎是愚忠的,为了皇室安稳,江山版图扩增,自己被皇室如何防备削弱都不在意,一心只在战场上。这么多年他也劝过,可是没能劝通。现在突然醒悟得这么快,他有些不习惯。 沧月忍不住再看了惊鸿一眼,跟以前那狼狈一见不同,眼前的女子温润如玉,一看就是柔顺的贤妻。沈墨喜欢就喜欢吧,也不差。但是现在这情况,他怎么也该把心放在皇室身上一二啊! 夫人的事情,为夫自然需要挂心。沈墨微微一笑,道:江山乱又何妨,家室安稳,便已足够。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沧月皱眉,看着沈墨道:你别打岔,先告诉我你的决定。 沈墨撇撇嘴,给自己倒了茶,不说话了。 惊鸿觉得自己不适合开口,于是开始发呆想自己的事情。 淮南王造反,娘家会被殃及么?爹爹不过是六品小官,应该不会吧?就算叛军冲进京城,也是不会打扰民居的。爹爹那么聪明的人,定然听见风声就带着娘亲躲起来了。 从她出嫁之后,和家里几乎没有什么联系,不知道几位妹妹嫁出去了没有,也不知道娘亲的身子怎么样了。上次的家书没回,娘亲不知道是不是在担心。 霍乱与我半月之后还有一战。沈墨终于开口了,也算是下定了决心:远水救不了近火,京城的事情,你还是让禁军和陛下手里的兵力去救吧。 沧月一愣,眸子里的光也暗了,看着沈墨的脸,拳头微微捏紧:这是你的决定? 惊鸿也忍不住侧头看了沈墨一眼。 沈墨顿了顿,点头。 沧月气得笑了一声,坐在位子上揉了揉额头,喃喃道:她怎么那样了解你,怎么就知道你不会回去 这个她只能是熹和公主,沈墨抿茶不语。他现在回京城,对自己有利有弊,但是他不想走了。在边境虽然辛苦一些,可是和惊鸿在一起,总有一种不受外界打扰的静谧之感。若是再回去那肮脏的地方,怕是日子又要难过了。 既然如此,我也无法强求。这是我要说的第一件事。沧月叹了口气,脸色又正经起来,看着沈墨道:第二件事,你最好有些心理准备。 沈墨挑眉,看着沧月等他继续说。皇帝都能把沧月派出来,自然是被逼急了一定要他回去。他倒是想知道,他不愿回去,沧月还有什么法子? 第二件事,是花城那边的人,让我带一封信给你。沧月眼神有些沉重,从衣袋里拿出一封信,放在了沈墨面前。 沈墨亲启。 上面的字体很熟悉,是大哥沈书的。沈墨正了正颜色,放下茶杯将信拆开来看。 惊鸿也好奇地凑过头去,却见那信上写的是: 长兄无能,老太君已病逝,望汝速归。 不过一行字,却让惊鸿和沈墨都白了脸。 老太君病逝?!他们走的时候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就病逝了?! 沈墨抬头,眸子里带了些猩红地看着沧月。后者微微一惊,摇头道:此事与任何人无关,老太君当真是病逝,就在我离开的时候,熹和公主还去沈府吊唁了。 惊鸿觉得呼吸有点困难,那么活泼的小老太太,怎么会突然就病逝了呢?她还想回去的时候再给她做好吃的东西,虽然老太太还是会嫌弃她,但是她还是会把饭菜吃个干净。她现在是她真正的孙媳妇了,还该回去敬一杯孙媳妇茶的 沈墨捏着信纸,指尖微微泛白,看着沧月,眼里带了些狠意。沧月有些不安地站起来,无奈地道:你回去就知道了,瞪我也没有用。 还是得回去。 沈墨心里疼得难受,他很讨厌听见病逝这两个字,当初他的父亲也是突然病逝,母亲殉情,对外还是给的突然病逝的消息。 哪来这么多的突然?这命运背后的黑手,到底是伸向何方的? 惊鸿觉得很难受,想想沈墨的心情,就更是难受,忍不住伸手拉住他的手,低声道:回去看看吧,也许只是个玩笑。 沈墨沉默地坐着,看着手里的信纸,一直无话。 沧月叹息了一声,小声道:最近边境的捷报连连,就算暂时交给别人守着,也应该能扛得住。你回京看一眼,解决了内乱,再来攘外也不迟。 沈墨垂了眸子,过了很久之后,才沙哑着嗓子开口:好。 仗打到一半,这边却要班师回朝,霍元帅一边高兴一边生气。高兴的是沈墨一走边境便又是他的了,生气的是他也太没将自己放在眼里,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不过他没能做出什么动作,沈墨第二天便带着惊鸿与沧月一起班师回朝,同路的还有织月,沈墨说她受苦太多,还是带回京城休养一段日子。 惊鸿一路都在难受,可是过了几天,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翻出沈书给沈墨的家书,再将上面的东西给看了一遍。 长兄无能。 虽然有时候话经常会这样说,但是老太君病逝,大哥为什么要说是自己无能? ☆、第六十二章 从边境赶回花城,一月的时光便都废在了路上。沈墨带着惊鸿下车,往家宅里急急忙忙地跑。 虽然说路上耽误太久,老太君定然已经下葬了,但是沈墨和惊鸿都还想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这一月在路上不停地听见战乱的消息,淮南王已然迫近京城,皇帝派兵镇压,双方正在僵持。沈墨是不太想带兵去搅乱浑水的,他们赶路快,带回来的士兵还在路上。沈墨让他们在花城外十里扎营,等着他的指令。 家宅门口什么东西也没挂,连条白帆也没有。沈墨觉得奇怪,微微皱眉,步子也不由地慢了一些。 朱门大开,里面看起来像是空无一人,惊鸿心里有些不安,下意识地抓住了沈墨的手。 我就送到这里了,还要先回京。沧月半靠在车辕上,看着沈墨和惊鸿,轻声说了一句,便牵了马扬鞭而走。 花城街上人烟也很稀少,不比往日繁华。沈墨看了一眼那敞开的大门,叹息一声,终于还是迈步往里面走。 明知道不对劲,还肯这样走进来?有人无奈的声音传了出来,身后的大门陡然关闭,无数的士兵从暗处冲出来,手握长枪,尖锋直指。 梁太傅站在前面,看着被包围的两个人,摇头道:还是这样傻,不过傻也有傻的好。 沈墨挑眉,看见是梁太傅,心里反而放松了许多,只下意识地将惊鸿护在怀里,轻笑道:这样大的阵仗,就为了迎沈某回来,太傅真是辛苦。 别无选择啊。梁太傅颇为无辜地道:再不将你请回京城,座上那位主子就该要了老夫的命了。时局动荡,胜负在你,你又偏生是最好置身事外的人。不用些手段,哪里请得回你? 惊鸿明白了,这就是沧月和梁太傅合起伙来要绑沈墨回京的陷阱。他们眼巴巴地回来,就是自投罗网。 那老太君是当真病逝了?她问了一句。 他们是巴不得我老太婆早点死!一声怒喝从屋子里传出来,惊鸿听见了,眼泪反而莫名其妙往外掉。 像皱巴巴的橘子一样的小老太太拄着拐杖从屋子里出来,身边还跟着一大群士兵。花锦扶着她,沈书也站在一旁。虽然脸色都不太好看,但是人都还是没什么伤的。 沈墨松了口气,轻笑道:奶奶万寿无疆,别人怎么咒也是会长命百岁的。看见奶奶没事,孙儿也就放心了。 梁太傅有些惭愧,拿老人家性命开玩笑的法子的确是不太好。但是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也只能硬扛着受老人家白眼了。 半个身子进黄土的人,说什么万寿无疆。老太君像是很生气,看着沈墨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以后的路你都自己走,不用顾忌其他么?这次还回来干什么? 若是不回,沈墨拥兵自大,皇室与淮南王相争,最后最得利的一定是沈墨。他便再也不用受皇帝威胁防备,可以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征服边疆扩展版图,都不在话下。 可是他还是回来了,这等于是自己送去皇帝面前,再给人利用。 老太君要气死了,顺带还狠狠瞪了梁太傅一眼。 沈墨摸摸鼻子,朝老太君拱手道:孙儿不是成大事的人,终究是放不下家里的。现在看奶奶和大哥大嫂都无事,孙儿也就安心了。梁太傅若是非要请沈墨回京城,那便回去看看也无妨。 梁太傅尴尬地笑了两声,也朝老太君道:皇上的意思是花城不比京城繁华,老太君还是和沈将军早些回去吧。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惊鸿不懂政治,也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一出。但是沈墨笑得很从容,她也就没那么紧张了,只跟着他们一起上车,沈墨和梁太傅同乘,她和花锦老太君坐在后面,沈书在外面骑马。 花锦一直没开口说话,直到马车上路,她才抬头看着惊鸿,吐出一口气。 这段日子发生什么了?惊鸿抓着花锦的手,看看老太君,又看看她。 花锦脸色有些苍白,动了动嘴唇才道:真是说来话长,大事就只有淮南王造反,而小事啊,小事可多了。 老太君拍了拍花锦的手,叹息道:苦了花丫头了,惊鸿,我沈家大起大落习惯了,这次回京最好的便是恢复以前风光,皇上重新信任。最坏的也不过是我们一家人死在一块儿,没什么大不了。我享了半辈子清福,又得两个好孙子好孙媳,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惊鸿一愣,这还是老太君头一回夸奖她是好孙媳,表情也没以前那样苛刻,像是突然间成了一个慈祥的老奶奶。 书儿对不起花丫头,等这阵风波过了,花丫头要休书,书儿不给,我也可以给。老太君又说了这么一句话,把惊鸿给吓了老大一跳。 休书? 花锦红了眼,勾着嘴唇笑道:我同惊鸿当真是好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回就轮到我成弃妇啦。 惊鸿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两个月的时间,怎么就闹到要休妻的地步了?大哥刚才看起来,目光一直在花锦身上就没转过,哪里像是要休妻的模样? 要休,也是你休了书儿,以后从我沈家出嫁,算是我的孙女。老太君板着脸道:男人都是无情无义的东西,就算是我亲孙子我也不会包庇。花丫头你放心,他绝对不能再欺负你。 花锦笑着点头,看着惊鸿一脸震惊的模样,擦了擦眼睛道:别惊讶啦,不就是他在外面找了女人,那女人闹上门来让我还她相公罢了。 沈书一直瞒得很好,那叫沁水的女人却是用情太深。沈书想同她断了,她却闹上了门来,一把长剑割了自己的手腕,闹着要她将相公还给她。 要是惊鸿遇见这样的事情,花锦一定会上去踹那女人一脚。分明是她的相公,怎么还要她还给别人了?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可是,骄横了一世的花锦看着沈书冲过去抱起那奄奄一息的女人的时候,多少的恼怒都化为了无奈。她一直以为深爱着自己的相公,原来心里早就有了其他人,而且还一直瞒着她。要不是沁水闹上来,他还可能会瞒她一辈子。 骄傲如花锦,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容忍的,当即便要沈书给她休书,还她自由。 可是沈书还没有来得及挽回什么,大宅就让人给包围了。梁太傅让他写信给沈墨,一家人都被软禁了起来。 即使是软禁,花锦也选择了和老太君在一起,再也没和沈书说过话。 惊鸿叹息一声,她太了解花锦的性子了,当初离开的时候就在想,若是她发现沈书与他人有私情,心下会如何?现在已经暴露,她也说不了什么。 老太君转移了话头,开始说这段日子的伙食不好,下人伺候得也不周到云云。惊鸿看着花锦黯淡的眼神,便开始和她们说一些边境的趣事,好歹让花锦脸上见些笑。 途中一行人在山间的湖边下车休息,花锦和惊鸿扶着老太君坐在石头上看山水,一群男人有的去打野食,有的去烤鱼,就沈墨和梁太傅坐得远远的,不知道在商议什么。 沈书拿着烤好的东西过来,递给了老太君和惊鸿烤鱼和山鸡,然后拿着一串鱼,站在花锦面前,犹豫着想开口说话。 多谢。花锦眼睛也没眨,拿过沈书手里的烤鱼,撕去鱼皮便开始小口小口地吃。沈书一愣,轻笑了一声,又有些无可奈何:你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花锦一边吃一边找最嫩的肉,头也不抬地道:我没有生气,等到了地方,老太君便会给我休书。我其实看上梁家哥哥很久了,谢谢你成全我一段姻缘。 沈书笑不出来了,脸色沉得难看。但是旁边的老太君不但没有责备花锦的意思,反而是很赞同地点头:虽然梁太傅那老头子阴险了些,他儿子听说还是不错的,嫁过去花丫头不会吃亏。 奶奶!沈书低喝一声,拳头捏得死紧,却又拿自家奶奶没办法。只能将花锦抓起来,拉着她就往河边走。 你放开我!花锦也恼了,一脚踢在沈书的腿上。沈书像是没感觉一样,继续拉着她过去。 惊鸿皱眉,放下手里的东西想过去,却被老太君压住了。 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老太君道:谁没个犯错的时候呢。 惊鸿讶异,刚才老太君不还是帮花锦的么?怎么这瞧着,其实还是最心疼亲孙子的? 老太君。惊鸿突然想起个事儿,眨巴着眼看着老太君道:您跟花锦说世上男人都是无情无义的东西,那沈墨也是如此么?孙媳妇儿真是担忧啊。 老太君斜她一眼,看着远处的沈墨,哼了一声道:墨儿是世间少有的有情有义,你捡着宝就好生偷笑去吧。 ☆、第六十三章 再次上路的时候,惊鸿被沈墨抱到了马上,回头看看花锦,脸色还是不怎么好,沈书则是有些无奈,看着她上马车,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惊鸿起其实很想知道沈书会同花锦怎么说,忍不住就挣扎了两下,对沈墨道:我想坐车。 沈墨挑眉,环着她拉好缰绳,低声道:我想你和我一起骑马。 梁太傅就在旁边,闻言轻咳了一声。惊鸿红了脸,轻轻掐沈墨一把,坐着不动了。 队伍重新前行,惊鸿可以感觉到身后的人呼吸就在耳边,走着走着突然听见一句:在我怀里是不是很安心? 惊鸿一愣,继而很老实地点头:是很安心,什么刀剑都伤不到我,就算天上劈雷下来,也是先劈着你。 轻笑一声,沈墨将下巴轻轻搁在惊鸿的头顶上,淡淡地道:那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要你去面对一些人和事,你会不会害怕? 身子微微僵硬,惊鸿扭过头来看着沈墨,秀眉紧皱:你要去哪里? 被她的反应逗乐了,沈墨笑道:你不要紧张。 不紧张?怎么能不紧张?沈墨从来不是会胡乱开玩笑的人,他会这么说,定然就是有什么事。惊鸿觉得心里不踏实,伸手抓着他的衣襟都不能平静下来。 如今是家国有难啊。沈墨叹息一声,抱稳了她策马,轻声道:皇上与淮南王之间的征战必然殃及甚广。我过去,定然是要日夜领兵击退淮南王,而后再追剿。便不能像在边境一样时常陪着你。惊鸿,你要带着奶奶和大哥大嫂留在京城。 惊鸿微微睁大眼睛,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沈墨要与淮南王一战,那么势必是在前线。他护得住京城,便要她留在京城里面? 张了张嘴,惊鸿想说什么,却又只有咬唇。她不能那么不懂事地阻止自己的丈夫保家卫国啊,可是,可是他们这么快就要分开了吗? 皇上,沈将军已经到了城外。内侍总管尖声细气地朝龙位之上的人禀告:他直接便入了军营交接兵符,沈家上下跟着梁太傅回了城内。 战事正僵持,淮南王于三屯驻兵,日夜操练,京城已经戒严,一般百姓不得出入。皇宫之中,难免也有些死气沉沉。 听得下面的话,皇帝才算松了口气,侧头朝熹和道:你说的还是对的,沈墨他啊,到底是个忠心的人。 熹和公主淡淡一笑,没反驳,也没说让沈书写家书的主意是她出的。皇帝对沈墨的戒备能少些,才是她乐于见到的。 沈墨回来,京城必稳,加上援军在后,朕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大义灭亲。皇帝痛快地饮下杯中酒,龙心甚悦。 淮南王是先皇最小的儿子,也就是他的亲弟弟。如今这出兄弟反目可是让霍乱那边看了笑话也占了便宜,等他收拾好内乱,再去对付霍乱,怕是会有些精力不足了。皇帝有些忧愁,一想到沈墨,更是又爱又恨。 父皇,沈将军这次回来救国,您的圣旨也该早下,才显得出您的大度。熹和在旁边轻轻说了一句。 皇帝回过神,点头应了,就让人去宣旨。 又回到了熟悉的将军府,惊鸿一边和花锦一起安顿老太君,一边安排家奴清扫庭院。 她与沈墨在城外就分开了,他骑在马上,认真地低头看着她:要等上我一段时候了。 惊鸿很想开口问这时候是多长,却还是忍住了,勉强抬头冲沈墨笑道:我等你回来。 他们在一起已经习惯了,习惯到惊鸿觉得此生此世都不会再与他分开了。可是世事无常,老天嫌她得到太多付出太少,还要她继续历经磨难。 沈墨的腰间还带着一枚蓝莲花的香囊。她的荷包里也还放着一串金灿灿的葫芦。 过一段时间也总还能相遇的。 花锦的精神不太好,惊鸿让她去休息,然后将沈家里里外外都安排好。刚收拾完自己住的院子,外头就有一声长长的唱诺:圣旨到 奉旨而来的太监就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口,沈家回京,京城的百姓来看热闹的也不少。众人都不知沈墨去过边关,只知道这次淮南王造反,皇帝要重新启用沈墨。曾经说了风凉话的人,这会儿都自打了嘴巴。沈家这是要东山再起了。 惊鸿扶着老太君一起出去接旨,那公公笑吟吟地开口大声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家忠烈,于国有功。次子沈墨,深得朕心。几月休养,当为重用。着重予其护国将军之名,受封一等公,享千石俸禄。沈墨之妻凌氏,贤惠大方,进退得宜,特赐二品诰命夫人,可随时进宫拜见。钦此。 谢主隆恩惊鸿心里跳了跳,对皇帝这莫名其妙的给她的封赏有些诧异,不过还是跟着行了礼,扶着老太君起来接旨。 夫人当真是好福气啊。公公朝惊鸿道:将军正在捉拿叛贼,此番立功而回,沈家一门便辉煌更胜从前了。 惊鸿觉得这人的眼神真让人讨厌,但是碍于情面,只能笑眯眯地让剪画给他塞了银两,亲自送他上车回宫。 瞧瞧,沈将军只要愿意,这不是马上可以回来么? 那是自然,除了他,谁去打那造反的淮南王啊?你还别说,这次怕是皇帝先低的头! 嘘,不要胡说。你们说这些,我倒是更羡慕那凌氏,什么也不做,嫁个好丈夫,白白地就当了二品的诰命夫人呢! 众人都议论纷纷,惊鸿扶着老太君进去,让家奴关上了门,而后突然想起什么,失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花锦好奇地看着她,揶揄地道:当二品夫人很开心? 不是。惊鸿摇摇头,笑道:我是想起了大叔伯他们,不知道最近过得如何。 树倒猢狲散,树重新立起来了呢?那些猢狲会不会巴巴地跑回来? 花锦皱了皱眉,摇头道:我可不想再看见他们,当初要分家的是他们,这会儿就别巴巴地想回来,姑娘瞧不起他们! 惊鸿看了老太君一眼,小老太太态度也坚决:我们还有那么一房子亲戚?说好以后富贵贫穷各不相干,他们要是敢找来,花丫头拿着我的拐杖去打走! 得令!花锦也笑了,扶着老太君回去主院里。惊鸿打算陪着过去的,花锦却说:你刚受了封赏,等会儿有你忙的,去前厅坐着吧。 忙什么?惊鸿有些好奇,带着剪画回了前厅,还没喝上两口茶,要她忙的事情果然来了。 朝中的诰命夫人不少,梁夫人也是二品诰命夫人,可是人家那是太傅的正妻,长一辈的人了。惊鸿一上来就给直接当了二品,各家的夫人自然都被惊动了,没一会儿,轿子马车就在沈府门口停满了。 能回来就是好的。梁夫人笑着拉着惊鸿的手道:沈墨是个有本事的,我知道你跟着他不会吃苦。不过惊鸿啊,最近世道正乱着,丈夫在外征战,你便要将他的后方收拾好了,才能替他分忧。 惊鸿明白梁夫人的意思,女人也能顶半边天呢,男人有男人征战的方式,女人也自然有女人的。谁家后院没个夫人啊?和夫人们处好了,便是在替沈墨建立盟友。 沈墨是不喜欢官场的人,故而各家大人对其虽然崇敬,也有想结交之心,但是都不得其路,只能干着急。 惊鸿这次被封,各家夫人齐聚,便是个替自家相公打关系的好时机了。只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很难。各家夫人之间也是有的交好有的敌对,要找好平衡点,就够惊鸿头疼一阵子的了。 今日人实在太多,也是我不赶巧。 没站一会儿呢,礼部尚书家的夫人就捂嘴笑道:看将军夫人这么忙,妾身就改天再来了。 她这一说,几家尚书夫人都跟着起身:也是,人多了话都说不好,明日再来打扰将军夫人好了。 惊鸿尴尬地笑了笑,起身送她们:多谢几位夫人厚礼了,惊鸿明日必定煮茶相候。 那几位夫人走了,梁夫人偷偷松口气,朝着其余的人道:咱们也是好久没聚聚了,趁着今天的喜事,不妨出去一起用个点心,一张桌子上你们有什么话,也就好说。 梁夫人在众家夫人之中人缘不错,她这么一说,七八位夫人也都允了,跟着各自出门上车上轿,浩浩荡荡往福满楼而去。 惊鸿与梁夫人同乘,梁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小声道: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苦了你了。方才你也看见,走了的那几个是一党,同声同气惯了。留下来的这些又是一党,倒是好说话一些。咱们女人家啊,事情也多,也麻烦。你要先想好走哪边,立场定了,才能拿捏得稳。 惊鸿听得头晕,陪着笑了几声,然后就看着轿子帘发呆。 ☆、第六十四章 她原来在萧家的时候,上要费心费力伺候老夫人,下要整理家内事务,也知道处事不易。但是来了沈家之后,每天吃好喝好,有花锦顶着老太君,家里除了大叔伯那一房后面也没再有什么风波。她都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柔弱的小妇人,只用在夫君怀里撒娇就好了。 突然又要她重新站出来,还当真是有些不习惯。 这些个夫人太太看起来甚为麻烦,等会儿桌子上不知道又要说什么。 淮南王一反,京中势力隐隐分成两派,一派誓死保皇,一派犹豫观望。沈墨回来,局势有变,她倒反而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这些人想拉拢她,讨好她,彼此之间却又相互防备争夺。今日是梁夫人帮她拢着,明日不知又当如何。 京城里人人都说将军夫人是最好的福气。 福满楼的包厢里一坐下,穿着红袍子的学士夫人就笑吟吟地开口道:如今沈将军回来保皇,夫人便也跟着享福了。 惊鸿谦逊地笑笑,一边伸手亲自挨个给各位夫人倒茶一边道:惊鸿算是晚辈,各位夫人要是不嫌弃,叫一声惊鸿便是。将军夫人之称实在见外。 在座的除了梁夫人,都是三四品的诰命夫人,一时要奉承个晚辈,心里本来也不是很舒服。但是听惊鸿这么一说,几位资历老的夫人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定南侯夫人就笑道:真不愧是沈家的媳妇儿,举止大方得体,可比现在好些人懂事。 是啊,莫说这气度举止,就是一颦一笑,我看着也远胜了萧家那位去。 骤然提到萧家,惊鸿脸色僵了僵,一旁的梁夫人轻咳一声,失言了的学士夫人连忙轻轻打了打自己的嘴,抱歉地道:我嘴巴上向来没个把门的,惊鸿可别介意。 惊鸿笑了笑,除了略微有些尴尬,倒也当真不觉得有什么:无妨,过去的事情惊鸿早已经放下了,若是得空,还可以请萧家家眷出来一起喝茶。 亏得你大度。学士夫人是个热心肠,看见惊鸿这样大方,忍不住就叹息:一个月前萧家那位就转正了,看着肚子六七月也离出生不远了,当真是金贵得很。萧侍郎升了尚书,本意咱们都是要去贺喜的。但是家家没人瞧得上她那狐媚样儿,都只打发了家奴去送礼。 萧琅还是升了尚书了?惊鸿微微一笑,再念起那人,只觉得不爱也不再有恨。若是什么时候能再相见,平平淡淡道一声恭喜也就是了。 不过听起来,姽婳似乎跟各家关系处得不好。也不奇怪,勾栏里出来上位的人,这些金贵的夫人们哪里会放在眼里。 今日是出来替惊鸿庆贺的,提那扫兴的人作甚?梁夫人说了一声,转头换了话来给惊鸿说:你刚回来,今日且吃点东西好好休息,明日听闻街上有热闹,咱们一群人也就再出来凑凑热闹,上茶楼上坐着看街上风光,如何? 惊鸿愣了愣,梁夫人明显是与在座的人分成一边,她似乎别无选择。今日离开的刑部礼部工部尚书的夫人说了明日会再来找她,她要是不在家里,她们也就该明白自己的立场了,不消多说。 关于保皇还是观望,惊鸿都觉得无所谓,但是既然梁夫人帮她做出了选择,她自然也就不好拒绝了。 几位夫人将最近京城发生的事情都给八卦了一个遍,出福满楼的时候惊鸿也觉得和她们亲近了许多。约好明日的时候地方,惊鸿就带着剪画打道回府了。 许久不曾在街上走,惊鸿看了看轿子,索性摆摆手道:我自己走回去吧。 这里离沈家也不是太远,看一眼熟悉的繁华街道,惊鸿深吸一口气,带了笑意慢慢地走。 路过京城有名的红街,惊鸿顿了顿,突然想起初遇沈墨的时候。那时候她看起来应该是很可怜吧,不然沈墨也不会大发善心地上前去要帮她。说起来,还真是段奇怪的缘分。 沿着曾经沈墨送她回去的那条路走,惊鸿走着走着,看一眼自己身边,无可奈何地发现,自己当真是想念他了。才分开不过一日,当真有隔了三秋之感。 沈墨远在五十里之外,她就是想了念了,他怕也是不知道的吧。 哎哟! 一个没注意,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就撞上了她的腿,软绵绵地叫了一声,就扑到了地上。 惊鸿眨眨眼,低下头去看,竟是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一双眼睛倒是清澈得紧,滴溜溜地转了一会儿,整个人突然就在地上打起滚来。 好疼好疼,你走路怎么不长眼睛的!气势汹汹的小叫花子恶人先告状,一边滚一边伸手扯住惊鸿的衣角,不依不饶地道:撞坏我了,你要赔钱! 惊鸿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低下身去将小乞丐提溜起来,左右看看道:哪儿坏了? 小乞丐愣了愣,显然是有些被吓着了,扁扁嘴支支吾吾地道:膝盖。 惊鸿觉得这孩子挺有趣,笑了一会儿松开了他,解开自己的荷包,捻了一小块碎银子出来给他:诺,膝盖疼了就去买个包子吃。 小乞丐年岁不大,也就七八岁的模样,看见银子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再看看惊鸿的荷包。脏兮兮的小手犹豫地接过银子,眼里有些挣扎。 拿了银子就惊鸿正想说拿了银子就走吧,手里却突然一空。眼前的小孩儿突然跃起,一把抓走了她的荷包,跟兔子似的就冲了出去。 哎!惊鸿心里一沉,脸色跟着就难看了。那荷包里还放着沈墨送的小金葫芦串儿,小贼抢银子就算了,怎么能把那个也抢走? 你给我站住! 剪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自家小姐已经冲了出去,速度快得她都看不清,路上很快就没人了。 小姐!剪画吓了一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将军不在,她还能找谁帮忙? 左右看看,刚好身后不远就是京城衙门,剪画担心自家小姐出事,也顾不得许多了,上去就开始击鼓。 萧琅今日出门办事,拿着文书来京城衙门让人用印。衙门提督一边跟他絮絮叨叨说什么有空去喝酒之类,他都敷衍地应着。 他最近精神不太好,特别是听闻沈墨又回来了,惊鸿还封了二品诰命,心里隐隐地就觉得堵得慌。几月不见惊鸿,他觉得他应该可以将那人给忘记了,反正不会再有什么牵扯,就算就算他午夜梦回还时常梦见伊人当年模样,那又如何?她已经不是他的了。 萧琅又娶了几房妾室,姽婳哭过闹过,最后也淡然了,安生养她的胎,反正正室的位置都已经给她了。只是萧琅已经很久不去她的院子里了,新人总会变旧人,他也总会找到更新的人。 隐约听闻各家夫人都去将军府恭贺了,按理说姽婳也该去的,怀着身子不方便,至少也该让下人送礼去。可是姽婳偏不,犟着性子打死不与将军府往来。她这主母之位,若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萧琅真想收回来。 尚书大人走好。提督笑眯眯地起身送他出去。 咚咚咚外面的民意鼓被敲响,衙门提督的脸色一变,连忙让人出去看看。萧琅心不在焉地继续往外走,这里衙门的事情,反正与他没有相干。 何人击鼓? 剪画被衙役押着带进了内衙,萧琅与之擦身而过,走了两步才停下步子,有些惊奇地回头看。 劳烦大老爷,我家夫人凌氏刚刚被小贼偷走荷包,一时冲动只身去追。奴婢担心夫人出事,一时又找不到帮手,才贸然击鼓。剪画给提督磕了头,仰头道:夫人出事,奴婢回来无法给将军交代啊。 提督本来还有些不耐烦,一个人丢了也要他来管?可是听见剪画这最后一句,他浑身一震,立马坐正了:堂下可是沈家丫鬟? 正是。剪画着急地道:请大人护夫人周全,将军回来奴婢必然将大人大恩言之。 提督站了起来,一脸正气地道:护百姓周全本就是衙门职责,本官会立刻派兵的。只是,捕头现在有事出门了,要带人出去只怕要另找 看他打官腔,剪画更是着急。这么一来一往的得费多少时间,万一小姐出事了,她当真是死一万次都不够了。 在下正好有空。一直站在旁边的萧琅开口了:提督大人若是信得过,便给在下两三人,替这位姑娘将她家夫人找回来便是。 提督略微一惊,有些为难。萧琅这是越俎代庖啊,哪有让他户部尚书带人出去寻人的道理?而且等等,沈墨的夫人,与这萧琅 剪画被萧琅吓了一大跳,嘴角直抽,脸色难看了一会儿,干脆咬牙道:罢了,大人有空再派人吧,奴婢先出去找找夫人。 ☆、第六十五章 剪画不喜欢萧琅,自这人狠心将自家小姐抛弃之后,她就对其十分厌憎。也就小姐那样的傻子才会不恨他不恼他,要是换做她,能嫁给将军,定然是要回头狠狠踩上这负心汉一脚的。 不过如今小姐日子安稳和顺,和将军也是琴瑟和谐,往事当真是不必记着了。但是现在都桥归桥,路归路了,这萧琅还要来纠缠,她可不允。 剪画飞快地离开了衙门,站在街头犹豫了一会儿,随意就选了个方向去追。萧琅站在衙门里微微皱眉,朝提督告了一声失礼,便急匆匆地往家里走去。 惊鸿追着小乞丐跑啊跑,没想到这孩子人小小的,跑得飞快,七拐八拐地将她带到了城北甚为偏远的地方,而后才终于没了力气,被石头绊倒了。 你你别跑了。惊鸿撑着腰直喘气,跑得一点仪态都没了,发髻微散,簪子都要掉了。 我不打你,也不抢你东西。荷包里的银子你都拿去,但是那串儿金葫芦对我来说很重要,你还给我吧。 小乞丐摔得龇牙咧嘴的,一边往后爬一边戒备地看着惊鸿。 这里四下也没什么人,就几间破败的院子,惊鸿跑得腿软,到底还是带着伤的,一停下来才觉得膝盖上隐隐作痛,忍不住皱了皱眉。 小乞丐看了惊鸿好一会儿,觉得她似乎当真是没恶意的,这才小心翼翼将荷包从怀里拿出来,打开看了看,红着脸将银子倒出来攥在手里,而后连着荷包和金葫芦一起丢给惊鸿。 惊鸿连忙接住,打开看了看,小巧精致的葫芦还静静地躺着。 长舒一口气,她蹲下来好生休息了一会儿,正想抬头问问那小孩子是有什么困难,却见那脏兮兮的一团眨眼就又爬起来,飞快地往小巷子里跑。 我又不吃人,你跑什么!惊鸿又好气又好笑,脾气一上来跟着就追了过去。这里的杂物乱七八糟地堆着,废了她好半天劲,才看见那小破孩儿钻进了一间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破棚子。 我只是想问这里是哪里,我该怎么回去,又不会抢你银子。惊鸿跟着走进去,看着那小孩子道:你 话没说完,惊鸿就被吓了一跳。 棚子里有一块门板,平放在地上,上头摆着个人,也和小乞丐一样脏兮兮的,面容都看不清楚。大概是他的娘亲,因为一团头发好歹还有个发髻的样子。嘴唇发白,脸色青紫,应该是生病了。 小乞丐被她吓了一跳,看着惊鸿的模样,忍不住小声嘀咕:看起来是个大富大贵的夫人,怎么这样小气,为个荷包追我这么远。 惊鸿嘴角一抽,叉腰就想提着那小破孩的耳朵起来骂。可是目光再次落到门板上躺着的人身上的时候,她又觉得哪里不对。 即使是生病的人,这么大的声音,也该醒一醒或者呻吟一两声吧?怎么这人这么安静,加上脸色,看起来就跟个死人一样。 一阵风吹过来,惊鸿抖了抖,不确定地看着那小破孩道:你娘还好吗? 小孩一愣,接着低头伸手摸摸门板上的人:娘,我们可以去看大夫了,您先醒醒。 门板上的人一动不动,触手都是冰冷,小孩儿的眼瞳瞬间张大,不可置信地看了许久,才颤颤巍巍地伸手到自己娘亲的鼻下。 冰冷的人早已经没了气息,不知道是病死的还是饿死的。小乞丐傻了,手里还攥着银子,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 惊鸿心里沉了沉,虽然事不关已,但是看着这么小个孩子要面对丧亲的惨剧,说不怜悯当真是不可能的。虽然他刚刚抢了自己的荷包,还让她追了这么远。 你不哭吗?惊鸿等了一会儿,好奇地看着那孩子。 清澈的眼里泛着泪水,却愣是没让落下来,小乞丐扁着嘴,拉着自己娘亲的手坐着,坐了半个时辰才开口道:我要葬了我娘,你的银子,我长大以后挣钱还你。 惊鸿莫名觉得有些心疼,听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跟她说这个,当真是让人眼睛泛红。 要葬你娘,便还得我帮你。叹息一声,她蹲下来看着小乞丐道:带我去你们这附近的棺材铺子吧,你手上的银子在你手里是买不到上好棺材的,要我来才可以。 小乞丐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想说什么,眼神却黯淡了,伸手将攥得有些发黑的银子交给惊鸿。 惊鸿拍拍他的脑袋,跟着他一起往外走。小乞丐说这路走到尽头就是一家棺材铺子,惊鸿跟着走,心里有些责怪自己怎么就是喜欢多管闲事。 不过前面走着的小孩子瘦瘦小小的,衣衫褴褛头发脏乱,像是从泥里滚出来一样。他现在还死了娘亲,若是她不伸手,那就没人帮他了。 棺材铺子的掌柜也长着一张棺材脸,看见小乞丐,脸上嫌恶之情深得很:走走走,别来这里惹晦气! 惊鸿连忙上前,一步跨进店子里,上下打量了一圈,慢悠悠地道:客人来了,还有往外赶的道理? 掌柜的一见惊鸿穿着,当即就闷了声,招呼伙计上前招待,看要订个什么样的棺材。 小乞丐就在门口站着,双眼无神,惊鸿叹了口气,跟伙计商量棺材的木材和价格问题。 时辰不早了,太阳都已经要落山的时候,惊鸿才用身上仅有的银子替小乞丐的娘亲安排好了葬礼。看着旁边呆呆走着的小孩儿,惊鸿问:你平时都睡哪里? 小乞丐轻声回答:我娘身边。 惊鸿嘴角抽了抽,停下步子道:那就别回去了,棺材铺子的人明天会帮你娘入殓,今日你先去我家,明日好生来送你娘一程,如何? 脏兮兮的一团抬起脸来看了看她,只有眼白还看得见点颜色,其余的地方当真是要和夜色融为一体了。 好。他答应了。 惊鸿笑了笑,然后问:从这里回京城西门街要怎么回去? 小乞丐茫然地看着她:西门街? 对,有将军府那个。 小乞丐咬了咬唇,低声道:我是同娘亲来京城避难的,家乡被水淹没了,所以 惊鸿脸色白了,这孩子还不认识路,那她该怎么回去?望一眼人烟稀少的周围,再想想停着尸体的小棚子,惊鸿抖了抖,无奈地道:我们往街上走吧,说不定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呢。 她身上的银子都进了棺材铺,想雇一辆马车都不行。惊鸿带着小乞丐一边走一边想,难不成今天要露宿街头? 将军府已经人仰马翻了,老太君和花锦都坐在正厅里等着消息,出去寻惊鸿的人半天也没回来。刚安置好,家里家奴还不是很多,想很快找着人,还有些麻烦。 到底会去哪里了?老太君皱着脸道:好端端的乱跑什么?找回来了把这丫头腿给我打折了关家里!省得墨儿回来同我要媳妇我拿不出来。 花锦连忙安抚道:老太君莫着急,惊鸿有分寸的,定然是东西太要紧了才出去追的,吉人自有天相。 沈书看了看花锦,低声道:我也出去找吧。 花锦头也没回,不打算搭理沈书。沈书摸摸鼻子,自己站起来往外走。 京城街上四处是寻人的身影,不仅沈家,萧琅也带着人在外面找,加上衙门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抓捕什么逃犯。 萧琅二话没说就带着家奴出来了,总共六个人,一路问一路找。他骑在马上,将京城的街道都踏遍,也没看见惊鸿。 少爷,沈家那边也没找到。家奴上来禀告:也没人说看见将军夫人,可能是不在城西一带了。 心里微紧,萧琅捏着缰绳,沉声道:继续找吧。 是。 调转马头,萧琅努力想着惊鸿可能去的地方,策马一直从城西到了偏远的民居。 小乞丐,你饿么?天已经黑了,惊鸿和小乞丐路过一家挂着帆布的面摊,看着锅里蒸腾出来的热气,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小乞丐肚子很响亮地喊了一声饿,而后二人看看只有一串金葫芦的荷包,无奈地叹气。 这附近的人好像都不认识路,问了好几个人都只让她往前走,走了这么半天也没看见将军府的影子。惊鸿觉得太饿了,她晚膳都没有吃,此时看见热腾腾的面,真恨不得把金葫芦拿来用了,和小乞丐两个人吃个饱。 但是,舍不得啊 吸吸鼻子,惊鸿拉着小乞丐很有骨气地转身打算离开。但是一锅面刚好出锅,老板热情地招呼着:夫人,来吃碗面吧,一定是赶路饿了,面刚出锅呐! 惊鸿走不动路了,回头看了一眼那大碗大碗的面,用眼神跟小乞丐交流了一下。 要不,咱们还是吃吧?大不了吃了就跑? 小乞丐很没节操地点头同意了,于是两个人大摇大摆地区面摊子上坐下,惊鸿拍了拍桌子道:老板,两大碗面! ☆、第六十六章 好叻!老板应了一声,麻利地将面条捞进碗里,浇上肉汁,再放上几片牛肉,热气腾腾地放在了桌子上。 惊鸿有些心虚,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抱歉,然后从竹筒里抽出筷子,麻利地挑起面来吃。 小乞丐狼吞虎咽,吃相甚为粗鲁。惊鸿得空瞥他一眼,觉得碗里的面好像更香了一些。她以前珍馐百味吃得不少,怎么都有些腻了,加上在家用膳怎么都要注意仪态,吃得也就越来越没滋味。今天吃这一碗面,反而让她觉得是迄今为止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丢了仪态不要,惊鸿也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两人连汤都没剩下,吃完了长长地吐一口气,摸着各自的肚子,十分满足。 承蒙惠顾,一共八文钱。老板笑眯眯地看着惊鸿。 惊鸿干笑两声,转头先问:您知道沈墨将军的府邸该怎么去么? 老板古怪地看她一眼,指了指路:往那边一直走就是了。客官,八文钱。 惊鸿笑着点点头,站起来拿出荷包。那老板本来就看这两人觉得古怪,但是好歹惊鸿穿着不俗,这时候又拿了荷包出来,他也就收了两分戒心。 但是刚好一个晃神,旁边脏兮兮的小孩子竟然将他推了一把,而后拉起那衣着不俗的妇人,拔腿就跑。 吃霸王面啦!老板半摔在地上,怒气冲冲地大吼一声。面摊子后面烧火的伙计立刻追了出去。 抓住那两个人,吃面不给钱! 街上虽然人少,到底还是有寥寥数人目瞪口呆地往这边看过来。惊鸿一边跟着小乞丐跑,一边觉得脸上发烫。 罪过罪过,等回去了府上,一定让人将面钱十倍送回。 这样想着,心里的愧疚就少了一点,跑得也更快了。 按着老板指路的方向跑,后面的伙计追着追着也就放弃了,大概是没见过这么能跑的,区区八文钱,也就一边咒骂一边转身回去了。 惊鸿和小乞丐靠在路边的墙上直喘气,相互看一眼,不知怎么就都忍不住笑开了。 你定然是没干过这样的事情。小乞丐道:看你脸红得。 惊鸿摸摸自己的脸,故作叹息:无奈,脸皮太薄,平生都不做这般丢脸之事,所以脸红了。 小乞丐嫌弃地看她一眼:吃面吃得比我还快。 惊鸿: 休息了一会儿两人就继续往街上走,可是刚要过街道的时候,小乞丐跑快了些,差点就被路上冲来的马给撞到。 小心!惊鸿心里一紧,连忙扑上去将小破孩抱着,就势在地上一滚。 果然是跟沈墨在一起久了,身手都变灵活了么?惊鸿忍不住夸了夸自己,然后才反应过来小乞丐一身脏污,自己也给蹭脏了。 你真是哭笑不得地想起来,惊鸿刚想打趣小乞丐两句,旁边却突然来了个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而后紧紧地按进怀里。 这感觉有些熟悉,有那么一瞬间惊鸿以为是沈墨回来了,但是稍微感受了一下,她便猛地将来人推开。 萧尚书,大庭广众之下,此举怕是甚为不妥。惊鸿退后一步,皱眉看着前面的人。 萧琅心口起伏得很厉害,刚刚若不是他强行勒马,那马很可能就要从她身上过了。找了许久,现在天都已经黑了,他本以为要找不到了,却没想到还是让他在这里遇见她。 他是高兴和紧张过了头,不然也不会抱她这样紧,突然被推开的时候萧琅才想起,面前这人,现在已经不是他的了。 在下失态了。微微收敛了神色,萧琅抬眉看着惊鸿。眼前的人似乎比以前更加好看了些,虽然身上狼狈,眼神却较之以前不同。从前觉得她不过颜色普通,现在细看倒是有些莫名的惊艳。 小乞丐站在惊鸿身边,看着面前的人,再抬头看看惊鸿:这是你相公? 这话一问出来,萧琅有些尴尬,惊鸿低头笑眯眯地看了小乞丐一眼,却看得他背后发凉,立马改口道:不对,应该是哥哥吧?看起来没有夫妻相。 萧琅脸色沉了,皱眉盯着那小乞丐,问惊鸿:便是他抢了你荷包,害你追这么久么? 惊鸿微微一顿,摇头道:都是误会,尚书大人既然路过,那可否顺路带我们回将军府?天色已晚,有些不好寻方向了。 小乞丐乖乖地站着,打量了萧琅好几眼,总觉得这人眼里含情,与惊鸿不是普通关系的样子。 萧琅很想说自己不是路过,可是说了又有什么意思?只能点点头,指了指后面的马道:你上去吧。 惊鸿道了一声多谢,翻身便上马。在军营里跟着沈墨骑马的次数多了,怎么上马自然就会,不用人帮。坐稳了回过头来,才看见萧琅伸在空中有些尴尬的手。 劳烦将那孩子也抱上来吧。惊鸿避开萧琅的眼神,有礼地道:今日诸多麻烦,他日夫君回来,定当报答。 萧琅怔怔地站着,有些僵硬地将那小乞丐也抱上去。耳边脑里,都只回荡着惊鸿那一声夫君。 他有一段时候很喜欢听惊鸿喊夫君,声音软软的,尾音里像是带着无尽的情意,喊得人心动。后来他听得多了,麻木了,也就不再会珍惜了。直到现在这人再也不可能开口喊他夫君,他才觉得像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已经彻底失去了。 拉着缰绳往前走,萧琅几次回头看马上的人,想跟她说点什么,但是一回头对上的,总是小乞丐那张黑漆漆的脸,对他露出一排大白牙。 萧琅顿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他今天,到底为什么要带着人跟着出来找呢? 他是不是喜欢你?小乞丐打量了下面那牵着马的男子半天,回头小声跟惊鸿咬耳朵。 惊鸿瞥他一眼,笑着摇头:他大概从来没有认真喜欢过我。 小乞丐眨眨眼,他只在很久以前的爹爹眼里看见过刚刚那男人的那种神色,娘说那是因为爹喜欢她,现在无可奈何要分开了,所以才会那么悲伤。 为什么这夫人却说他没有喜欢过呢?大人的情绪真难懂。 一路沉默,到了惊鸿熟悉一些的街道的时候,她连忙开口:就到这里便好,多谢尚书大人。 言罢,翻身下马,将小乞丐也抱下来,松了一口气道:总算可以回家了。 小乞丐有些困倦,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惊鸿低笑,抬头又朝萧琅行礼致谢:改日定当谢大人大恩。 惊鸿。萧琅终于还是开口喊了她一声,眼眸里带着些复杂的神色。 惊鸿愣了愣,沉了脸道:尚书大人请还是见外一些,唤我沈夫人便好。 萧琅深吸一口气,又气又笑:沈夫人? 夫家姓沈,是个待我极好的家。惊鸿微微一笑,低着头道:能与沈墨携手一生,将是我此生之幸。前尘旧事,我一点也不想再记起,也烦请尚书大人不要再提。 萧琅想说什么都被这一句话给堵了回来,不禁青了脸色。惊鸿却没再看他,拉着小乞丐就一路往沈府走。 朱红的大门就在前头了,门口还有不少人举着火把。 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一群人看见惊鸿,纷纷叫嚷起来。惊鸿不好意思地走过去,花锦还站在门口,看见她扑过来就咬:你这没个良心的!乱跑一天不知道会让人担心么!老太君现在还没睡就等着你呢! 小乞丐被这么多人给吓着了,拉着惊鸿的衣角怯生生地站着。惊鸿忙着应付花锦,好说歹说了一会儿,才让一群人拥着进了府门里去。 萧琅就在不远处看着,看着惊鸿脸上的笑意,看着她在花锦面前低头认错,看着她被温暖的火光拥进深深的大门。 平生恣意猖狂的人,也终于是有那么一点悔不当初。若是若是他还没有失去她,该多好? 老太君拿拐杖戳着惊鸿骂了好一会儿才放她去休息,惊鸿战战兢兢地带着小乞丐回院子,摸摸鼻子仿佛还能感觉到那龙头拐杖快要戳上来了。 明日起不准出府,要什么都让其他人去买!老太君白头发都要立起来了,狠狠地瞪着她道。 于是惊鸿在未来一个月里不可以出门了,连同梁夫人的邀约也改了地方,还是让她们来府上吃茶。 小乞丐被惊鸿丢去了浴池里,吩咐着丫鬟们将他里里外外刷干净了,换上崭新的衣裳,梳了整齐的小髻,才再带到她面前。 据丫鬟们说,浴池的水黑了两遍才渐渐清澈。 惊鸿也梳洗完了,换了衣裳就去看那小破孩儿。 你 刚进门就被闪花了眼,惊鸿看着面前这粉雕玉琢一样的小人儿,忍不住伸手掐了他一把:当真是人要衣装,泥猴子一样的小东西,洗出来却跟一块美玉似的。 我叫子玦。小乞丐鼓鼓嘴,开口道:玦即美玉。 ☆、第六十七章 惊鸿微微一愣,她还以为这孩子会叫狗蛋啊,旺财一类比较普通的名字,哪里曾想到,竟然会是这般有书墨气息的名。 子玦看她惊讶的神色,微微有些得意地道:这是我爹给我取的。话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骤然低落了下来:可惜爹死在家乡里了,现在娘也死了。 他想哭,但是强忍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儿就在眼眶里打转。抬头一看惊鸿,惊鸿只觉得心都要给他看碎了。 不哭不哭啊。低下身来将他抱在怀里,惊鸿母性大发,柔声安慰道:就算爹娘不在了,他们也会在天上保佑你呢。 子玦眨眨眼,水渍掉在惊鸿的肩上,很快看不见了。 玦的确是美玉,却是缺了一块的玉佩,他的命途坎坷早可以预见。只是不曾想还能在这么远的地方,遇见这么个女人。 惊鸿安慰了他一会儿,又带着他吃了点儿点心。对外头都说这是她带回来的小孩儿,要多住几日。 明日去将你娘下葬,之后你便跟着我吧。惊鸿伸手戳了戳子玦水嫩嫩的脸蛋儿,笑道:我正好没有孩子,虽然大不了你多少,但是照顾你也是有余。 子玦环顾了四周一圈,目光落在惊鸿身上,很认真地问:你家是权贵? 惊鸿微微一呛,低笑道:我嫁给了权贵算不算? 一路上都听人喊她夫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夫人。这院子倒是气派,想来身家不薄,不会饿着他。 你嫁的是谁?子玦像个小老头儿,很是老成地问。 惊鸿正坐在梳妆台前解开发髻,闻言心里微微一动,手里的簪子取下,青丝就如瀑布一般垂在了身后。 我嫁的人啊。惊鸿望着轩窗外的月色,唇边带了微笑:是个英雄。 月色皎皎,千里同照。沈墨坐在军中营地的草垛之中,手里一壶酒,看着天上之月,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一暖。 被想念了吗?低笑一声,他翻身坐起来,饮一口酒,喃喃道:还真是有些磨人呢。 远处是战火初歇的战场,尸骨成山,他们这一方却几乎没有损失。 淮南王不会领兵,却非要自己带头,这群人不堪一击,无论是散打还是群战,都脆得跟琉璃一般。 凯旋回朝不过是时间长短。 夜风吹得惬意,沈墨看了看自己腰间的香囊,叹息一声,还是回帐篷睡觉。 英雄是什么样子的?子玦好奇地看着惊鸿。 英雄啊,就是在你有危险的时候从天而降,带你脱离苦海的人。惊鸿回过神,往子玦头上轻轻一拍:早些睡吧。 子玦似懂非懂,但是英雄一词突然就在心里变得十分深刻。有危险的时候,英雄会从天而降,带他脱离苦海吗?那么这大姐姐算不算他的英雄? 第二天早上起来,惊鸿乖乖地区老太君院子里做早膳,一直陪着笑低着腰做反省状。 老太君一觉醒来,似乎火气消了不少,不过看见惊鸿,还是用鼻子出气:别给我笑那么谄媚,没用,你再出去我就把你绑柱子上看风景! 不出去了,不出去了。惊鸿连忙摆手,狗腿子一样地蹭到老太君身边给她捏腿:孙媳妇儿给您做了八宝粥的早膳,来尝尝。 老太君白眼一翻,傲慢地哼了一声,然后拿起碗来很快地将粥喝完了。 子玦躲在一边的帘子后面看得目瞪口呆,觉得这老奶奶好凶,还有,大姐姐笑得太僵硬了! 这是哪家的孩子?余光看见了帘子后面的小团子,老太君眼睛一亮,指着子玦就道:抱过来看看。 惊鸿看了一眼子玦,剪画已经将他抱到了一边的凳子上坐着。 这是我昨天从路上捡回来的。惊鸿不好意思地道:他娘亲刚去世了,等会儿我们还得去给他娘亲下葬。虽然知道贸然领个孩子回来不好,但是老太君,这孩子无家可归 毕竟是规矩森严的将军府,养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似乎有些欠妥,惊鸿有些后悔昨天怎么没早说,好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你着急解释干什么?老太君又翻了个白眼,随后脸一抹,换上一副分外慈祥的奶奶模样,伸手将小孩儿抱进怀里,和蔼可亲地道:这么伶俐的孩子,身世又这么可怜,我还会狠心地将他往外赶不成?都把我当什么人了? 惊鸿傻了,花锦捂嘴而笑:老太君一向喜欢孩子的。 子玦茫然地眨眨眼,被老太君抱着,只觉得周身软软香香,很有他亲奶奶的味道,眼泪儿差点又要下来了。 哎哟可怜宝贝儿,不哭不哭。老太君低头就看见小玉人眼里含泪,立刻就心疼了:咱们来吃八宝粥好不好? 子玦愣愣地转头看一眼桌上已经空了的碗,上面还有一小颗枸杞。 咳,不吃八宝粥咱们吃点心吧,来告诉奶奶,家里都发生什么事儿了?老太君把手一挥,下人立刻来收走空碗,换上果盘点心。 子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家里的人都死了,有强盗进了我家,杀了我的爹和奶奶,还杀了我的叔伯姐妹和兄弟,最后只有我娘带着我,一路逃到这里来,说这里最不会有坏人。 但是我娘也病死了。子玦茫然地抬头看了惊鸿一眼:我本来想偷大姐姐的荷包给我娘去看病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她就已经死了。 惊鸿有些唏嘘,子玦身世她大概都知道了,可是听着这么小的孩子再亲口说一遍,真还是让人心疼。 转头正想跟花锦和老夫人说点什么,哪知道转头一看两个人莫名其妙都哭得稀里哗啦的。 这怎么了?惊鸿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们:你们别跟着哭啊。 不说还好,一说子玦跟着就哭出来了,像是压抑了许久,一下子全部哭了出来,哭得直抽抽。小孩儿一哭,老太君就跟着边心疼边哭,老太君一哭,花锦就哭得更厉害了。 外面的人都纷纷赶来看是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三个人哭得伤心欲绝,中间傻愣愣站着一个将军夫人,嘴角直抽。 怎么了?沈书也赶过来了,看见花锦哭,连忙将她揽进怀里:怎么了?夫人你别哭啊。 谁是你夫人!花锦一把推开他,凶巴巴地瞪着沈书,而后越瞪越委屈,跟着就继续哭。 沈书手足无措,看向惊鸿,像是想求救。惊鸿僵硬着脸,一把将子玦提起来:不准哭了。 到底是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子玦哭累了,就把脸埋在惊鸿腰间,身子还跟着一抽一抽的。老太君慢慢不哭了,倒还只有花锦,哭个不住。 沈书围着她,想抱又被推开,几番无措,终于是恼了,上前将人打横抱起就往外走。 老太君,小孩子可怜,您跟着哭这么厉害干什么?惊鸿无奈地道:花锦本来就郁结在心,给她个口子,当真会哭得停不下来的。 老太君也是哭舒服了,把脸一抹,道:让她哭出来才好呢,还有我的小心肝,年纪小小也太可怜了,快再来让奶奶抱抱。 奶奶是哪里来的啊?惊鸿脸一黑,不过看老太君实在也喜欢这孩子,索性就坐在一边看他们相亲相爱。 子玦不出现,惊鸿都快忘记老太君是很想抱曾孙的了。摸摸自己的肚子,惊鸿叹了一口气,她是不是真的不太好怀上? 下午带子玦去料理了他娘的后事,而后老太君就拄着拐杖牵着他的小手带他在府里转悠。 奶奶,大姐姐说她的夫君是个英雄,她的夫君到底是谁?子玦走着走着,突然问了一句。 老太君微微挑眉,看了旁边的惊鸿一眼,随即笑道:她的夫君的确是个英雄,更是个斩杀万敌的将军,保家卫国。 子玦眼睛亮晶晶的:很厉害吗? 老太君一脸严肃地点头:很厉害! 他叫什么? 老太君咯咯一笑,念起自己的孙儿,也是欢天喜地的:他叫沈墨,你长大以后啊,可要跟着他学才好。 沈墨,沈墨。子玦念了两遍,笑道:记得了,我长大之后,也要成为一个英雄! 乖。老太君夸他一句,带着他继续走。 惊鸿在旁边听着,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念起那个人,当真是又欢喜又失落。 他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呢? 傍晚的时候梁夫人等人来了,惊鸿说了请她们用晚膳,便准备好了一桌子菜。比较奇怪的是,那日说了今日会来打扰的几位尚书夫人,一个也没见着。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明白拉拢不了她,所以放弃了? 外头那仗打得,捷报连连。学士夫人笑眯眯地看着惊鸿道:你当真是好福气,嫁了个这么能干的夫君。 惊鸿眼睛一亮,看着学士夫人道:夫人知道边关的消息么? 当然知道。学士夫人看惊鸿一脸急切,忍不住笑道:你要听,我就都说与你。 ☆、第六十八章 沈墨一直没写家书回来,朝中的消息惊鸿也没去打探,现在能知道情况,自然是眨巴着眼看着学士夫人。 前两日沈将军击退叛军三十里,于淮水、采风两地活捉俘虏百余。学士夫人是从自家老爷那里知道的一些情况,当下也没藏着,统统说给惊鸿:听闻淮南王深夜前往军营见过将军,不过被一路追杀逃了回去,想必是想收买将军而未成。 惊鸿倒是不在意他立了多少战功,只是问:他有伤着么? 众位夫人都是微微一怔,看着惊鸿眼里的情意,心里某个地方,好像都被触动了一下。 在座的嫁的都是媒妁之言,盲婚哑嫁,要说情爱有多少,当真是奢望。只是仰望着一个男人过日子习惯了,盼着夫君得势立功,盼着自己地位稳固。 现在看着惊鸿的神色,听她这么问一声,众人心里倒是有些酸涩了。当初没人看好这一段半路飞来的姻缘,想不到现在竟然美好如此。惊鸿能这样问,便是心里当真装下了沈墨,情意切切,虽敛尤华。 当真是羡慕不来,也嫉妒不起。 没有那么详细的消息,不过沈将军武艺高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伤。学士夫人拿帕子揉揉眼,叹息一声,笑道:等天下安定了,惊鸿与将军便是一对神仙眷侣,能过上安康的日子了。 惊鸿恍惚了一会儿,笑道:但愿如此吧。 只是现在,当真是思君令人老呢。 身边多了个小孩儿,多少能热闹一些。惊鸿白日便应付一下各家夫人,过了十几日她们才渐渐来得少了。晚上的时候她便去陪陪花锦和老夫人,顺便看着子玦练习书画。 子玦很是聪明,给他找了个先生教他识字,先生总是止不住地夸他天资聪慧。老太君越瞧越喜欢,干脆就说认了当干孙儿,唤他沈子玦。 惊鸿哭笑不得,不知道沈墨回来知道自己突然多了个弟弟,会是什么想法。 花锦天天在老太君身边缠着她要休书。惊鸿瞧着沈书总是一脸无奈地站在旁边,大概是知道自己说话花锦不会听,所以就站在这里。若是老太君当真让人拿笔墨了,他便会上前拦住,眼眸深深地看着花锦。 花锦很气恼,但是拿沈书没有办法,又不能当真像惊鸿一样写休书,只能哭,哭得沈书心疼了,跟着红着眼看着她道:你就这样想离开我吗? 惊鸿知道花锦的傲骨,断然不会容忍沈书这样的背叛。但是沈书没有说什么保证,只是断了与那沁水的关系,每天只陪在花锦身边,被她推开也还是站着,大不了站得远一些。 老太君刚开始还是跟花锦一个鼻孔出气的,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但是看沈书一直如此,做奶奶的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动容,小心翼翼地看着花锦道:花丫头,书儿这是当真悔过了,你原谅他吧? 花锦气得饭吃一半跑出去吐,惊鸿连忙跟着去帮她拍背顺气,着急地道:你别这样激动啊,好好地吃饭,怎么都吐了? 我花锦话没说完,跟着又吐。 沈书也出来了,替了惊鸿的位置帮花锦顺气,顺着顺着眼睛一亮:弟妹可否去让人找个大夫? 惊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扭头就让剪画去找大夫。花锦脸色微红,吐完了接过折枝递的茶喝了,然后狠狠踩了沈书一脚。 沈书吃痛,却还是面上带笑,拉着她就去等大夫诊脉。 恭喜少爷夫人,夫人有了身子,已经将近两个月了。大夫拱手道谢,喜笑颜开地等着红包。 老太君傻了,张大嘴半天没回过神。惊鸿心里一喜,拉着花锦低呼:当真是有子嗣了! 花锦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咬牙低头不言,老太君缓了一会儿就回过了神,激动地跳起来抓着花锦道:我的曾孙! 奶奶,我是孙媳妇,不是曾孙。花锦嘴角抽了抽,心里矛盾得很。看了沈书一眼,低下头眼里光芒闪烁。 怀了子嗣是大喜事,将军府上下霎时热闹了起来。休书自然是给不了了,任凭花锦如何郁闷,沈书和老太君都是一个暗喜,一个笑皱了脸皮。 惊鸿连忙开始安排花锦以后的饮食起居,多分了两个丫鬟照顾,顺便将大夫留在府里长住,方便照顾。 上上下下这么一折腾,加上老太君激动难耐地拉着她的手说了一个时辰,花锦终于放弃了拿休书走人的想法,只是不要再和沈书同房。 老太君允了,笑眯眯地饭都多吃了一碗,而后就让惊鸿去广发帖子,请众亲友一聚庆贺。 沈家人一贯不会懂得藏锋芒,这一点惊鸿在与沈墨成亲的时候便发现了。但是只是刚刚怀上就设宴,还是让她惊讶了一下。 不过花锦怀孕,她比谁都高兴,当下就兴致冲冲出去办了。宫里不知怎么也得了消息,竟然也派了人来给赏赐。 薛贵妃知将军府上有喜,故而让老奴前来道贺。 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公公笑着朝惊鸿鞠躬:顺便传薛贵妃的话,有请将军夫人进宫一叙。 进宫?惊鸿吓了一跳,强自镇定地道:恕惊鸿冒昧,薛贵妃是? 贵妃娘娘刚刚受的封赏,从妃位到了贵妃,您定然是不知。那公公眯着眼睛道:但是贵妃娘娘知晓夫人,特意让奴才来请,夫人去见了也许就明白了。 惊鸿点了头,告一声更衣,便疾步往老太君那里走。 小子玦一直跟着她,边走边皱眉道:你不认识,她请你去干什么? 惊鸿摇头:我也不知。 子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皇宫里坏人很多,惊鸿姐姐你要小心。 坏人?惊鸿微微低头,对上子玦认真的眼神,忍不住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头道:不怕,坏人现在不敢对我如何。 沈墨还在外面征战,她的小命是安全的,皇帝再残暴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动她。 虽然对上次的事还有些耿耿于怀,但是毕竟皇家为大,惊鸿还是决定问清了贵妃的身份就进宫。 薛家丫头啊,那个倒是不用担心。老太君笑得阳光灿烂,心情甚好地道:她是沧月的姐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去吧,没事。 沧月的姐姐?惊鸿想起来了,沈墨似乎的确有提过,沧月有姐姐在宫中为妃,很是得宠。不过奇怪的是,这时候找她干什么? 换了衣服便乘车入宫,惊鸿很忐忑,一路上将薛贵妃可能的目的都猜了个遍,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应付。 然而被人引进宫殿,她连人家的面都没见着,就坐在外间吃了一个时辰的茶,贵妃娘娘隔着纱帘笑盈盈地道:本宫今日身子抱恙,不好以病容见人,还请夫人海涵了。知晓将军在外征战,皇上甚为挂心,特地让本宫慰问夫人。 这般敷衍的说辞,惊鸿也只好敷衍地应着:多谢皇上娘娘挂心。 余下的时候那位贵妃就没有再说话,可是旁边的人也没放她走,惊鸿就只好坐着。坐足了一个时辰,才有宫人引着她出去。 贵妃娘娘似乎很是喜欢夫人呢。引路的宫女是外间的,不知道里面情况,边走边和惊鸿搭话:一般诰命夫人进宫,都是半个时辰就走,夫人可是得了贵妃的欢心了。 惊鸿苦笑,她分明是枯坐了一个时辰,怎么就叫得欢心了? 如今后位空悬,贵妃娘娘又正得宠。那宫女的话有些多,还在继续说着:要是能得沈将军相助,那么这凤位能坐上也不一定。 惊鸿又不蠢,再怎么听着这话也是奇怪了些,于是淡淡地道:一国之母该由谁来当,这样的大事我是断断不敢妄议的。 宫女碰了个软钉子,便不再开口,老实带惊鸿出去。 最近宫里争权很厉害。梁夫人同惊鸿坐在房间里,小声地道:两个贵妃一个皇贵妃,都想往后位上走。后位只有一个,又关系着家族利益,她们怕是什么法子都想过了。如今最有助力的便是你们沈家,沈墨不在,她们必然会找你。 惊鸿明白了,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我当她为什么要留我一个时辰,原来如此。后宫之争太过复杂,我不想参合。 梁夫人同情地看了惊鸿一眼,摇头叹息道:晚了,从你应了薛贵妃的邀约起就晚了,你现在想脱身,其余二位便会将你视为薛贵妃一方,你是骑虎难下了。 惊鸿皱了皱眉,心里乱成一团。想去找老太君商议,老太君却已经休息了。 她不想给沈墨惹麻烦,但是看样子由不得她,麻烦会自己找上来。 宫中势力的确是三派相争,薛贵妃甚至是最弱的。但是薛家与沈家是世交,现在能靠上沈墨,薛贵妃的赢面很大。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惊鸿觉得自己不太喜欢那位娘娘。 ☆、第六十九章 看得出来沈墨与沧月交情很好,按理说这位薛贵妃应当与她没有这么疏远。但是既然都叫她去了,却又只是让她枯坐,像是想拉拢,又非要端着娘娘的架子,怎么都有些让人不舒服。 惊鸿叹了口气,摇摇头还是去看子玦。那孩子眼睛清澈,每每看着总能让她心情好一些。 子玦住在她院子的侧屋里,从门口往里面看就能看见灯正燃着,子玦捏着毛笔,很认真地在宣纸上写字。虽然年纪很小,但是看起来竟然有一种很老成的气质。 有时候惊鸿会觉得这孩子身世不简单,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百姓能养出来的。但是子玦刚刚丧母,情绪还没怎么恢复,惊鸿就压下了好奇心,打算以后再问。 惊鸿姐姐。被人盯得浑身发毛,子玦终于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看着门口道:你们大人都喜欢站在门口看人的? 惊鸿不好意思地走进去,扫一眼他写的字,笑眯眯地道:你很勤奋啊,比别人家的纨绔子弟真是好了一大截。 子玦撇撇嘴,道:白吃白住着你们的,要是没点出息,以后怎么报答你们? 惊鸿一愣,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没人要你报答,好生长大就是了。 子玦身子一僵,红着眼睛瞪了惊鸿一眼,道:不要用看孩子的眼神看我,我只不过小你九岁! 九岁已经足够小了吧?惊鸿心里闷笑,看着子玦这倔强的小样子,也不与他争:好的子玦少侠,请继续用功,长大之后好用金做的轿子抬我,算是报答。 子玦又翻了个白眼,低头继续写字。惊鸿不打扰他,转身就往外走。 隔了几天宫里又来了信,依旧是薛贵妃请惊鸿进宫。惊鸿皱眉,心里一个万个不愿意去,老太君却还是道:去吧,不碍事。 老太君虽然平时不是凶巴巴就是笑呵呵,像极了一个普通的小老太太,但是惊鸿听花锦说,老太君年轻之时是跟着老太爷上战场的巾帼英雄,皇帝都要敬三分的人,她怎么都不能小看。 那么老太君这样的态度,是要帮薛贵妃? 无奈地打扮进宫,惊鸿已经做好了会再枯坐一个时辰的准备,袖子里甚至拿了一本书打算看。 但是到了薛贵妃宫里,那日抱病的薛贵妃似乎已经大好了,捞开帘子就笑着出来,扶着宫女的手看着她道:上次是本宫怠慢了,沈夫人这次来,可要用些点心,陪本宫好好说些话。 惊鸿笑了笑,点头道:但凭娘娘喜好。 薛贵妃长得也算美艳,就是眉毛有些细长尖翘,看相的人要是看见,就会说这是刻薄之相。为人不毒辣也是爱计较。 沈大夫人有喜,本宫听着真是高兴。薛贵妃在主位上坐下,笑吟吟地道:老太君好福气,要是夫人也怀上,那便是双喜临门了。 惊鸿垂手听着,脸上一直带着礼貌的笑意:妾身福薄。 福薄?薛贵妃眼睛一挑,咯咯地笑道:全京城都道你凌氏是最福泽深厚的人啊,二嫁也能嫁给沈墨,什么都不做也能被封二品诰命夫人。这样的福气若是算薄,那要什么才算厚? 这话说得有些带刺,惊鸿脸上的笑意少了些,低着眼轻声道:可能是妾身上辈子救了如来佛主吧。 薛贵妃被这说法呛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端了茶来喝,眼皮往惊鸿身上一撩,又轻飘飘地看向别处。 这个贵妃似乎也不太待见她。惊鸿撇撇嘴,心说你不待见我三天两头召见干什么?放她在家里陪子玦练字不好么? 本宫与沈将军也算有些交情。喝完茶,薛贵妃又恢复了笑脸,看着惊鸿道:他不在,这京中自然是要我多照顾你了。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开口,免得沈将军回来,怪我薄待了你。 惊鸿觉得这位娘娘说话真的很奇怪,沈墨走的时候可没跟她说有这么位娘娘要来照顾她。 不过既然人家开口了,她也不好拒绝,当下就道:娘娘,妾身要什么都可以么? 薛贵妃端着茶的手一僵,显然是没想到惊鸿真的会要东西,她说的是客套话啊,这谁都听得出来。 当当然。贵妃的脸面还是要的,薛贵妃迅速回过神,整理了仪容,看着惊鸿道:你想要什么? 听说娘娘宫里有一对琉璃玉,能给小孩子辟邪保福。惊鸿笑着道:既然娘娘要赏,那不如妾身便替大嫂未出生的孩子讨个这个吧。 琉璃玉,西番贡品,宫中就只有那么一块,皇上最近特别宠爱她,才赏给了她,怎么就被凌惊鸿给惦记上了? 薛贵妃暗自咬牙,觉得这凌惊鸿太不识抬举,也不懂得看人脸色。怎么就敢问她要东西了? 但是她正想与沈家结缘,舍不得孩子也套不着狼。薛贵妃咬咬牙,笑道:你既然想要,那就拿去吧,等会儿出宫的时候,我让他们给你包好带上。 多谢娘娘。惊鸿行了个大礼,心里的郁闷总算好了一点。 本来想今日与你聊聊沈将军幼时的趣事的。薛贵妃斜了惊鸿一眼,站起来道:但是本宫突然乏了,要不然过两天你再来吧。 惊鸿看明白了,这是一位很小心眼的娘娘,拿她一对玉佩,她心里指不定怎么恨她呢。也就是她现在有恃无恐,她才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那琉璃玉的确是宝贝,惊鸿欢天喜地地带回去,将那一对玉佩一个给了花锦,一个戴在了子玦的身上。 这块美玉,比之你如何?惊鸿看看子玦,再看看他心口上的玉佩,笑着问。 子玦哼了一声,道:吾乃活物,伶俐聪慧,这死物哪里能比? 说是这么说,小手还是很小心翼翼地拿着玉佩把玩,那剔透的莹白色叫人实在爱不释手,加之触手冰凉,十分宜人。 惊鸿见他喜欢,也就觉得值得了。再去宫里的时候,对薛贵妃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薛贵妃幼时经常看见沈墨,不过沈墨与沧月和熹和玩在一起,她想过去,又顾及自己小姐的身份,不肯去主动讨好,所以其实与沈墨也不算太熟。 但是说起以前的事情,薛贵妃说得津津有味,惊鸿也就沉默地听着。 沈将军幼时几乎不说话,每次都是熹和公主主动围着他,逗上半天才得他开口一句。 沈将军其实不喜欢水,有一次被沧月戏弄推进池子里,上了岸就把沧月揍了一顿。啊呀呀,那次打得可狠了。 还有你知道吗,沈将军其实喜欢活泼一些的女子,先前我以为他会娶的是熹和可惜了。 出于礼貌,惊鸿没有打断她,但是越听越觉得烦躁,那些她觉得有趣的事情,都是她不知道的过去。自己丈夫的过去,要听别的女人用一种炫耀的口气说给她,真是让人觉得憋屈。 妾身最开始也觉得他会娶的是熹和公主。惊鸿心里很生气,脸上还是带着笑:娶了我的确可惜,想我只是残花败柳,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偏偏就有了这么一段好姻缘。 薛贵妃脸上的笑意散了,惊鸿看着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恼恨,突然就觉得很解气。 沈夫人,将军应该早晚会纳妾的。你的好姻缘,也不一定会天长地久。 多谢娘娘提醒。惊鸿笑道:妾身会好好珍惜的。 宫殿的门开着,里头两个人的话外头也能听见。几个宫女神色疑惑,相互看一眼,又各自散开了。 将军夫人日常去薛贵妃那里,众人都觉得薛贵妃这次是靠上了沈墨,但是这话怎么听着,两人像是不共戴天一样?前些日子打听到的消息,似乎都不对了呢。 惊鸿退出薛贵妃宫里的时候,前面有太监来拦路了。 皇贵妃有请夫人。那太监垂着头道:请夫人华清宫一叙。 皇贵妃?惊鸿眨眨眼,看看天色道:再过一会儿宫门要上禁了吧?皇贵妃娘娘若是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说? 那太监抬头看了惊鸿一眼,无声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般的强势让人害怕,惊鸿皱了皱眉。旁边机灵的小宫女已经回去禀告了主子,薛贵妃连忙出来,笑得像是看见亲妹妹一样地道:惊鸿,怎么了?出不去了么?本宫正好要去皇上那里,顺道带你去前面宫门吧。 御书房在皇宫中央,宫门在后宫旁边就是,这路顺得有点远。不过惊鸿当下只能点头,巴不得早点离开这破地方。 人人都说皇宫好,惊鸿可是没看出来,她还是等沈墨回来,两人去寻个小山坡过日子最好。 薛贵妃护着她到了宫门,脸色才终于恢复了正常,认真地看着她道:你可要放聪明一点,后宫可不是随意乱走的地方。 ☆、第七十章 惊鸿轻轻打了个寒战,退后一步道:多谢娘娘提点。 后宫向来脂粉杀,红颜骨,她自然是不想沾染。那皇贵妃多半是听闻她与这薛贵妃不和,才想来钻空子吧。不知道拂了她的面子,会不会惹恼她? 对此惊鸿有些担忧,好在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静,战场上捷报连连,皇上龙心大悦,对沈家褒奖甚多。薛贵妃似乎是受了什么阻碍,没有再继续召见惊鸿,惊鸿也就乐得自在地在家里陪子玦。 禁足了足足一个月,老太君终于肯让惊鸿上街去走走了。惊鸿开心得很,换了一身嫩黄的长裙,牵着小子玦就往外走。 我还要练字。子玦嘟着嘴跟着惊鸿坐在轿子里,老大不情愿地道:出来有什么好的? 惊鸿眉梢挑了挑,看着他道:你这个年纪,不该是最爱玩耍的时候么?没看别的孩子都玩蹴鞠吃糖人,天天想往外跑。怎么就你跟个小老头儿似的? 子玦沉默了一会儿,一双黑眸认真地看着她道:我长大了必定比他们有出息。 惊鸿: 要是大宋的孩子都这样有觉悟,将来统一天下,也就是吃个饭那么简单的事儿了吧?惊鸿哭笑不得,总觉得这孩子年纪小小,背负得太重,有些让人心疼。 夫人,大道上人多,咱们往小巷子穿过去吧?剪画看着前面的人群,隔着轿子问了惊鸿一声。 他们是打算去天香楼用膳的,据说那里新来了个厨子,手艺格外地好,但是人也傲慢,每日只做三道菜。惊鸿想着带子玦去尝尝,便让人先去订下了。轿子从正道上过的确很挤,旁边一条人少的小巷子倒是刚好可以让他们穿过去。 走吧。 离开人群,轿子走得就快了,惊鸿正望着腰间的荷包发呆,却突然听见外头剪画咦了一声。 轿子随着慢了下来,惊鸿好奇地问:怎么了? 那头刚好也来了轿子。剪画看看窄窄的巷道,皱眉道:两个轿子是过不去的,太窄了。 对面的轿子也停了下来,惊鸿捞开帘子一看,恰好就看见满脸不悦的冬雪。 那不是老太君给姽婳的丫鬟么?惊鸿眨眨眼,本来想说退几步让他们先过,看见是谁了,当即就放下帘子,端端正正坐回去。 前头是哪家的?绣娘站在最前面,微微抬着下巴,瞥了冬雪一眼道:巷道太窄,烦请相让。 冬雪不认识绣娘,也没看清后面的剪画。听着这高高在上的话当即就冷哼一声,不悦地道:凭什么要我们夫人让?这巷子是我们先进来的,况且我们夫人还怀着身子,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可担待得起? 绣娘皱眉:怀的又不是我们的孩子,做什么要我们担待? 惊鸿在轿子里听得直笑,一旁子玦古怪地看她一眼,再偷偷拉开帘子看看前面:仇人? 不是仇人。惊鸿笑眯眯地道:只是路人,但是不想让她罢了,以前让得太多,现在还让就是傻了。 子玦眨眨眼,有些不明白,还是选择了看戏。外头绣娘的话将冬雪给气着了,又不知道该怎么骂回去,当下只能扭头看着轿子:夫人,前面有人要闹事,我们过不去了! 姽婳掀开帘子,脸色有些青白,肚子也大得很了,跟个圆球一样。 尚书家的轿子也敢拦,还想挑事? 姽婳最近心情一直低落,好不容易出来走走,也能碰上个拦路的,心下就更是暴躁。她这几个月已经被捧习惯了,全府都惯着她,身子也重了,更是没人敢惹她,现在哪里还能受得住委屈? 原来是四品尚书家的轿子。绣娘笑吟吟地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开吧,护国将军夫人的轿子,可不是你们能拦的。 姽婳脸色一白,掀开帘子就站了出来,一手撑着腰,一手护着肚子,恶狠狠地看着对面纹丝不动的轿子道:原来是将军夫人,当真是故人了。这么大的口气是要说给贱妾听的?可惜贱妾就算地位不如夫人,到底还是怀着身子呐! 怀着身子的人,全天下都得让着她。 子玦看了惊鸿一眼,他一直觉得这女人聪明伶俐,也算大度。外面那声音尖酸难听,也不必去多计较 旁边的人站了起来,掀开帘子就笑道:绣娘已经说了,你怀的身子又不是我的,怀着又如何? 子玦张大嘴,看着惊鸿这举动,傻了。 你姽婳脸色发白,没想到惊鸿会站出来驳她,气得身子直抖。 夫人别动气。冬雪连忙上来扶着姽婳,瞪一眼惊鸿那边,道:您怀的可是少爷老夫人的宝贝,出不得半点闪失。咱们比不过人家高贵,让道就是了。 姽婳气不过,看着惊鸿还想再说,冬雪压着她的手道:夫人冷静,人家妒嫉您怀着身子,故意想让您生气呢,您要是真气出个好歹来,不是让人得意么? 惊鸿嘴角抽了抽,用看痴儿的眼神看了冬雪一眼,转身坐回轿子里。 我还以为你要跑过去打她呢。子玦嫌弃地看着惊鸿道:那么没身份的人,你出去理她们干什么? 惊鸿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笑道:闲的。 手指微微收紧,感觉轿子又继续往前走了,便知那头是退出去了。惊鸿叹了口气,心里还是有个疙瘩。瞧瞧人家怀着孩子多趾高气扬啊,她怎么就怎么就怀不上呢? 到天香楼食不知味地用过午膳,惊鸿带着子玦刚跨进沈家大门,就听得家奴们都在议论。 真是善恶有报,不是她的终究不是她的! 走近就听得这样一句,惊鸿挑眉,看着他们问:什么不是什么的? 夫人。几个家奴惶恐地行礼,低着头不说话了。惊鸿奇怪地看着他们,半天得不到回答,便转身边嘀咕边走:子玦,我们错过什么热闹了? 子玦摇头,他现在只想回去继续练字。 惊鸿!花锦精神奕奕地坐在她的院子里,看她一进来,便笑眯眯地朝她招手。 你怎么过来了?惊鸿连忙过去,左右将花锦看了看,生怕她磕着碰着哪儿,顺道将所有尖锐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别折腾了。花锦翻了个白眼,又笑着将惊鸿拉过来:你听说那件事了么?哎呀呀,我就等着你回来和你一起幸灾乐祸呢。 惊鸿一脸茫然:什么事? 花锦脸色一顿,嫌弃地看她一眼:真是两耳不闻外间事,萧家少奶奶今日不知怎么动了胎气,现在已经将全京城的大夫都招去府里了,听说是凶险得很,老夫人都在屋子里开始烧香了呢。 动了胎气?惊鸿心里微微一动,低头和子玦对视了一眼。 该不会是他们今天惹的吧? 只是动胎气,怎么搞得沸沸扬扬的?惊鸿小声问了一句。 萧家那盼孙子的德性你还不知道么?花锦哼哼道:眼看着要临盆了,让她到处乱跑。现在多半是要早产了,还不把萧家人吓死。早就有榜贴出来,说是要花重金请大夫保胎了。 惊鸿觉得有点愧疚,姽婳今日多半是被她气着了,早知道这么严重,巷子里让让她就好了。 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花锦斜了惊鸿一眼,一巴掌拍在她的背上:悲天悯人的情怀暂时收起来,凌惊鸿,那是抢了你相公的女人,怀着的东西是把你赶出萧府的罪魁祸首,你跟着难受个什么劲儿? 惊鸿忧郁地仰望房梁,淡淡地道:我觉得这样不善良有点不好,先让我为她难过一会儿,一会儿之后再幸灾乐祸。 子玦:" 他突然觉得大人的情感真的很复杂,这两个女人更是可怕,他还是先回去练字好了。 萧府的人进进出出,满屋满院都是大夫。萧琅行色怱怱地从户部回来,老夫人更是跪在佛前念念有词。 怎么会动了胎气?萧琅脸色有些吓人,看着冬雪,咬牙问。 冬雪在门口哭得凄惨,断断续续地道:夫人这是这是在外头受了委屈气不过才会动了动了胎气 谁给她委屈受了?萧琅不耐烦地问。 冬雪嗫嚅着看了萧琅一眼,像是鼓足了勇气才道:护国将军家的夫人。 萧琅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发生什么了? 姽婳在床上哎哟哎哟地叫着,大得吓人的肚子怎么看都危险得很。大夫们冷汗涔涔地把着脉,可是姽婳又哭又闹,根本都把不好。 您进去问夫人吧。冬雪欲语还休,最后委屈地低了头。 这么一看,仿佛惊鸿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委屈死了姽婳。 萧琅深吸一口气,抬步踏进屋子。一些大夫已经退出去,钱也不拿就走了,两个大夫支支吾吾说是动了胎气,还不至于早产,就也跟着退了出去。 ☆、第七十一章 看着萧琅进来,姽婳稍微收敛了些,只拿一双含泪的眼看着他:相公,我肚子疼 萧琅心里有些厌烦,但是看着她那肚子,也只能心平气和在床边坐下:好生休息吧,大夫都说不会小产了,弄得这般沸沸扬扬地干什么? 姽婳脸色微微一僵,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咬牙道:都是庸医,我疼成这样,竟然都不好好保我的孩子。说什么只是动了胎气,万一要是早产了呢? 那也不用找这么多人来。萧琅面无表情地道:闹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难免脸上不好看。 姽婳本就觉得委屈,结果萧琅还这般不帮着她,当下心里就更恼了:什么叫脸上不好看?你现在倒是嫌弃起我的出身来了?我为你辛辛苦苦怀孕七八个月,还要看着你抬其他姨娘进来,你现在反过来嫌弃我? 声音有些歇斯底里,听得人就更是烦躁,萧琅终于是忍不住站起来,冷淡地道:你好生休息吧。 萧琅!姽婳气结,一使力从床上爬起来,抓着萧琅的袖子道:你又要去哪个狐狸精那里?我都这样了,你还舍不得陪我? 还想着能趁这事咬凌惊鸿一口,顺便让萧琅多心疼自己,增进夫妻的感情。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了呢?曾经都肯因为她而抛弃妻子的男人,现在为何就对她这样冷淡? 姽婳眼睛红着,死死抓着萧琅的衣袖不肯放。 萧琅心里愈加烦闷,伸手就将自己袖子扯回来,冷冷地道:你别忘记了,你当初也是个狐狸精。 提起以前的事情,萧琅心里就很是不痛快。他是后悔了,后悔怎么就捡了鱼目丢了珍珠,从前不曾好好珍惜惊鸿,倒娶了这么个骄纵任性的青楼女子回来。 但是,现在后悔还有用么? 姽婳不甘心地再抓住萧琅的衣袖,跪在床上尖声道:我是狐狸精,到底也还是怀着你的孩子,你若是今天就这么走了,大不了就一尸两命! 外头的冬雪听见声音,想进来又不敢进来,心里实在忍不住叹息。姽婳简直是扶不起的阿斗,分明有很多可以利用的本钱,偏生每次都用最笨的方法去留住男人,这样的女人,当真不是个好主子。 萧琅听见这话脸就沉了下去,冷哼一声看着她道:一尸两命便一尸两命,我还可以再娶再生。 姽婳气得浑身直抖,眼里的眼泪直掉:萧琅你这畜生! 她一定是得报应了,这样狠心又无情的男人,她争来干什么?早该卷了他的财物早些跑了! 这么一说她才想起,她这会儿跟他争辩个什么?只要有钱 姽婳像是突然想明白了,正想松开萧琅的袖子,抬头跟他道歉,但是话早已经落进萧琅耳里。堂堂尚书郎,当朝少有的年轻有为者,一贯受人追捧,哪里容得下一个女人来骂他? 萧琅当即便再次摔开姽婳的手。 你这泼妇! 力道没控制好,到底是用得大了些。姽婳一个没跪稳,直接从床上摔了下去。 啊!这次当真是痛得叫了出来。 姽婳脸色煞白,萧琅也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拉起来抱回床上。 夫人!冬雪也连忙跑进来,往姽婳身下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见红了! 我的孩子!姽婳痛呼了一声,额头上全是冷汗。萧琅两三步跨出去,大喊了一声:大夫! 萧家又吵嚷了起来,哭声、尖叫声和佛堂的诵经声混成一团。 惊鸿坐在院子里和花锦吃茶,太阳落山了,晚霞格外地好看。 还没原谅大哥么?惊鸿和花锦聊着天,看着她的肚子道:总归是跑不掉的了,僵着干什么? 花锦哼哼了两声,咬着酥饼道:男人总是占便宜的,女人总是要伤心的,凭什么?谁规定的怀了孩子就不能和离?大不了我生下来就走。 惊鸿听得边笑边摇头:你啊,一贯是嘴巴上厉害。当真要你丢下自己的骨肉离开,你还不一把火烧了沈家? 花锦撇撇嘴,眼圈毫无预兆地红了些: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偏是我要被辜负? 被抛弃的被背叛的都是女人吃亏,女人出墙男人还能休妻,男人出墙呢?却没有休夫一说,何其不公! 惊鸿笑着安慰她,院子里风景也好,两人没什么拘束,时光惬意。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都与他们无关。 二夫人,有您的东西。家奴突然进来,将一个盒子给了剪画。 剪画转交给惊鸿,惊鸿接过来,好奇地打量了一下。 普通的木盒子,倒像是哪里随意捡的。惊鸿慢慢打开,就见里头是一支木簪和一封信。 木簪是木质倒是少见,不知道是什么木头,雕成了梅花的形状,很是别致好看,但是细细一看却有些粗糙。惊鸿疑惑地看了一会儿,打开那纸信。 青云教绾头上髻,梅花教作髻中香。 字体飘逸,落款相公二字更是写得笔笔生花。惊鸿莫名地红了脸,轻咳一声,在花锦好奇的目光里将那簪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然后再看了一眼那信。 一个月以来的头一次家书,竟然就只写这么一句话。惊鸿咬咬牙,一边脸红一边想,等他回来一定要好生说说他,这样浪费纸张是不对的,好歹多写两句,说说他那边如何了,也要叫她安心哪! 二叔送的吧?瞧着惊鸿那神色,花锦戏谑地道:你这是什么时候情根深种了? 惊鸿傻笑,将头上的金簪取下来,换上这木梅花:不知什么时候,就好像离不开这个人了。大概是缘分到了,自然就喜欢上了吧。 花锦长长地出了口气,由衷地道:你运气已经够好了,既然跟二叔相爱了,就好好珍惜着,别再跟以前一样傻了。 惊鸿点头,将信纸折好放进怀里,脸上红霞未消。 夫人,出事儿了。折枝一路小跑进来,脸上却是带着笑:到底还是出事儿了。 怎么?花锦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看着折枝:打听到什么了? 那家的尚书大人亲手将那夫人推得早产了。折枝眨眨眼,禀道:没一会儿就生了呢,还挺顺利,只可惜啊 稍稍一顿,折枝看向惊鸿道:只可惜了是个女孩儿。 惊鸿挑眉,花锦直接笑了出来:这可真是作孽,不是说那萧老夫人找了许多道士算命,都说怀的是儿子,萧老夫人才这么爽快地将尚书夫人之位给了那妖蛾子的么? 谁说不是呢。折枝哼道:这下可都傻了,萧老夫人想要的是孙子,可不是孙女。 男尊女卑之风刮遍大宋的每一个角落,生了男孩的女人怎么都要高上一截,而生了女儿的,怎么都对婆家交代不过去。因为这个,有时候惊鸿也庆幸自己没怀上。 当当初被捧得多高,现在就该摔得有多惨。折枝摇头道:那位现在的日子怕是难过喽。这也是自作孽,老天帮着二夫人收拾了小人了。 惊鸿摸着头上的木簪,微笑道:别人家的事情,现在与我没什么关系了。她生男生女,也都是萧家该操心的。 旁边的丫鬟听着,都想赞叹一句二夫人果然是心胸宽广,不计前嫌。 我只用幸灾乐祸就好了。惊鸿接着就笑眯眯地补了一句,呛得花锦一口茶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咳咳咳。 你小心些。惊鸿嗔怪她一声,随后正了神色,支着下巴道:我真不是什么良善的人,半分不会同情姽婳。但是落井下石我还是不做了,礼也不必往萧家送,让他们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停了停,她又伸手摸了摸木簪。 我等相公回来就好了。 萧家闹得天翻地覆,萧老夫人一封休书就将姽婳连同她刚出生的女儿一起送去了冷宅。姽婳哭闹不已,萧琅不闻不问,一时间人们又开始议论纷纷,萧琅薄幸之名传遍天下,有女之家都道:嫁女莫嫁萧家郎。 姽婳在坐月子,萧家还是给了两个下人过去伺候,但是锦衣玉食是绝对不给了,只留了一笔遣散费。姽婳养了几天就挣扎着下床,抱着自己的女儿去萧家门口哭,引着好多人看热闹。 萧琅你这负心人!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竟然狠心至此!姽婳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得跟鬼一样,坐在萧府门口歇斯底里地喊:我哪里对不起你,要你狠心休了我?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都是来看好戏的。当初趾高气扬赶走人家正室夫人的人,现在也终于是被抛弃了。所以还是说,善恶终有报啊。 路上人太多,没人注意到一辆轿子停在了人群之外,轿里的人拿着一盘瓜子,一边吃一边朝旁边的孩子努嘴道:你看,我就说这里会很热闹,来得没错。 ☆、第七十二章 子玦从沈家下人的嘴里也听说了一些惊鸿以前的事情,当时心里是很惊讶的。就算年纪小也该知道,一个弃妇要混成她现在这个样子,该是有怎样的福气和天助? 而且寻常女子若是遇见前夫,不是应该羞愧地避开,无地自容么?怎么到了惊鸿这里,不但坦然自若的,还特意过来看热闹?是不是还是他年纪太小了,有些事不懂? 甩甩头,子玦从惊鸿端着的小碟子里拿了瓜子来吃,眼睛也瞟向外头热闹的人群。 萧家有人出来了,大概是看姽婳闹得难看,想将她拖走。但是姽婳身子现在跟纸糊的一样,又抱着个孩子。万一拖出个什么好歹来,谁去负责?家奴们伸着手,都有些手足无措。 真是狠心啊,好歹也生了孩子,萧家就这么对人家,可不是禽兽不如么? 你还以为那萧尚书是什么好人了?百姓掩着嘴相互嘀咕:忘恩负义,结发之妻都可以抛弃的人,还指望他能有良心? 这女人看着也可怜,唉,男人啊。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已经有人开口骂萧琅了。这样让个刚生完孩子的人坐在门外,终究不是个事儿。 大概是受不住吵了,管家回去府里禀告,没一会儿萧琅就黑着脸出来了。 惊鸿慢悠悠地看着,前些日子遇见萧琅,也没注意看,现在仔细看看,他好像是憔悴了不少,没有以前的好气色。虽然眉目未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瞧着没有以前好看了。 难不成是看沈墨久了,反过来看他,所以不入眼了? 轻声的嘀咕也被子玦听见了,小孩儿磕着瓜子,好奇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惊鸿摇头,轻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以前眼神不怎么好。 子玦似懂非懂地点头,继续看外头。 萧琅一把将姽婳拉起来,毫不怜惜地就往府里带。姽婳挣扎了两下,使劲甩开了他的手,红着眼睛抱着孩子站在柱子边:你想抓我进去,再绑我回那破院子? 不然你想我请你进去,继续当你飞扬跋扈的正室夫人?萧琅看着姽婳,冷笑道:我娘是为着你的肚子,才不计身份叫你坐上正室之位。如今她老人家想通了,我又怎么还会让你占着位置? 姽婳尖叫了一声,怀里的孩子跟着就哇哇大哭,声音听着颇让人心里烦躁,萧琅脸色沉了又沉。 我占着位置?姽婳看着萧琅,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你说我占着位置?那你抛弃了我,是不是想重新迎凌惊鸿回来?我告诉你,你做梦! 惊鸿嘴角一抽,这也能扯到她头上来? 咱们还是先撤退吧。眼看着要殃及无辜,惊鸿连忙对外头的剪画道:走走,还是去吃我们的珍馐美味去。 剪画应了,轻声让轿夫起轿。可是轿子走得慢,后头的声音还是传了上来。 要休的人是你,日日夜夜念着她的也是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么多次带着人出去是去找谁的?人家现在是将军夫人,用得着你关心?萧琅啊萧琅,当初与我床上缠绵,你可半点她的好都不记得,现在这副余情未了的样子是要做给谁看?男人才是真正的贱人! 姽婳大声骂了一串,胸口起伏得厉害,怀里的孩子也哭得厉害。惊鸿听着,微微怔愣了一下,而后嗤笑。 是啊,男人骨子里的占有欲和花心才是最贱的,不知道害多少女人错看了爱情,更不知道耽误了多少人的一生。 当然,沈墨除外,他和其他男人不一样。惊鸿在心里补上一句,然后安心地去吃东西了。 京城大小事都是热闹,战场上却是铁铮铮的厮杀和鲜血。不过看着那一边倒的战局,剑奴一点也不担心结果。但是最近主子的心情似乎越来越差了,军营里的人都紧着皮子不敢犯错。 帐子里,沈墨皱眉看着沙盘,语气不善地问:攻下他们的粮仓还需要几天? 副将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回将军,最多两日。 沈墨不说话,一双眸子安静地看着副将。 副将擦了擦汗水,脚并拢,腰杆挺直地答:属下会在一日之内攻下敌军粮仓。 很好。沈墨点头,跟着转身去将战报放进他的怀里:这些可以送回去了。 半尺高的战报,都是一夜之间写出来的。副将抖了抖,连忙行了礼抱着东西出去。 沈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眼里带着血丝,更让人不敢直视。除了要安排的事,其余时候他都不会开口说话。 心里的烦闷与日俱增,沈墨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打仗,淮南王完全是用的回避战术,不与他直接对上,就是不停地拖延时间。 一个月过去了,又一个月过去了,他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看见惊鸿了。只能从其他人的嘴里听见她的近况,偶尔写一两次家书,也怕自己泄露太多思念,让人难受,所以不敢多写。 他想拿下淮南王的人头,这个愿望比拿下霍乱的人头更为急切。方才培养好的感情,若是这两个月里出了什么变故,他定然要杀尽淮南王全家! 将军,抓着了淮南王那边的奸细。剑奴进来,半跪下禀告:请将军处置。 奸细?沈墨冷笑一声:丢去旁边的清泉潭吧。 剑奴一愣,还是低头道:属下遵命。 顺便给大家说一声。沈墨微微一笑,看着剑奴道:再发现奸细,就丢去清泉潭上面的瀑布。 剑奴: 命令传达下去,当夜军营里就少了三个人。 清泉潭是什么地方,怎么把大家都吓成这样?新兵不懂事,看着老兵问。 清泉潭别看名字好听,里面却是有许多食人之鱼的,一般人都不敢靠近。老兵耐心地解释道:虽然奸细一定会被处死,但是这死法也太可怕了。 新兵点点头,继而又问:那清泉潭上面的瀑布里有什么? 老兵摇头:瀑布里什么也没有。 那他们跑那么快干什么?新兵茫然。 老兵怜悯地看了新兵一眼,摸着他的头道:你傻啊,瀑布里是什么都没有,但是瀑布可以把你冲进清泉潭! 沈墨麾下的士兵不知为何一夜之后精神抖擞,直捣敌人巢穴,几处伏击将淮南王逼得狼狈而逃,去往北方。 穷寇莫追,皇帝终于舍得下旨召回沈墨,并且亲自十里相迎。 沈墨的脸色终于好看了,接到圣旨的当天就策马直奔京城,完全忘记了皇帝还摆着仪仗准备三天后迎接他。 护国将军再次打了胜仗,皇室安稳,京城同乐。 惊鸿接到消息的时候,痴呆似的看了门口半晌,而后才狂奔回屋子,对着镜子看自己。 最近她过得太滋润了,似乎丰腴了一些。捏捏自己的腰,再捏捏自己的脸。惊鸿咬牙,决心这三天都不要吃饭了,然后开始在衣柜里翻找。 夏末时分,还是绿色比较清爽?不,红色要亮眼一些,可是这件穿过太多次了。那这件 子玦一只脚刚踏进惊鸿的屋子,就被一件衣裳给盖住了全身。扒拉下来一看,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惨不忍睹。 你做什么呢?子玦拿着衣裳看了看,撇嘴道:不是说要三天之后才回来么? 惊鸿一愣,回头看了他一眼,再看看自己手里的衣裳,嘀咕道:也对啊,我还有时间可以重做一套。 子玦: 他实在很好奇沈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听他名字听了两个多月,还没看见长什么样子。 不过看看眼前的疯女人,再想想每次她念起那人都会恍惚的神色,子玦觉得那人一定很吸引人。 子玦,来帮我看看。惊鸿笑眯眯地朝他招手:粉色好还是紫色好? 两条长裙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子玦觉得头晕,随意指了一件:这个。 惊鸿点点头,而后又拿起步摇:桃花好还是牡丹好? 子玦嘴角一抽:桃花。 簪子应该还是木簪最好,步摇用铜的吧?颜色比较搭。惊鸿不停地转来转去:发髻梳堕马髻还是飞天髻? 是个人都忍受不住了,子玦黑着小脸道:你太紧张了,自己丈夫回来而已,他定然不在意你的装扮,看见你的人就好了。 惊鸿一愣,接着恍然大悟:你说得对! 子玦刚想松一口气,她总算明白了。哪知惊鸿接着道:我应该先饿瘦了身子,再想其他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惊鸿当即就决定不吃饭了,从早膳开始一直饿到晚上,无视了旁边一脸嫌弃的子玦,掰着指头算着沈墨回来的日子。 可是一整天不吃东西,晚上的时候肚子就实在饿得难受了。惊鸿全身没力气,就软绵绵地趴在床上,看一眼桌上放着的一盘点心,内心十分纠结。 ☆、第七十三章 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惊鸿饿得头晕眼花,最终还是向自己的肚子屈服了,努力伸出手去,企图爬下床拿点心。 月黑风高,窗外突然有一阵风卷了进来,吹得人背后一寒。惊鸿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 合着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却没看见什么人,倒是外面的树影一晃一晃的,看得人瘆的慌。 谁?壮着胆子喊了一声,惊鸿缩回床上,戒备地看着四周。 直觉告诉她,屋子里多了个人。可是她看不见在哪里。 无数可怕的联想涌上脑中,惊鸿脸色苍白,死死地抓着被子。但是等了好一会儿,外面也没什么动静,点心还摆在桌子上,四处安静。 阿弥陀佛。小声念了好几遍,惊鸿才稍微定了定心神,继续下床去拿点心。 一道黑影从暗处飞速而来,将她卷进了怀里。惊鸿瞳孔猛地睁大,还没来得及叫出来,嘴巴就被人捂住了。 心一下子被提得老高,惊鸿当真是给吓着了,腿都软了,手肘下意识就往后撞。 嗯。 身后的人不躲,生受了这一肘子,继而闷笑出声。 熟悉的声音和气息包围了她,惊鸿僵硬的身子缓和了下来,愣愣地在黑暗里伸出手,紧紧抱住了这人。 认出来了?沈墨抱着惊鸿,小声在她耳边道:还没说话就知道是我,看来夫人心里,也是很想念为夫。 心一下子落了地,接着就猛烈地跳动起来。惊鸿死死抓着沈墨的衣裳,好半天才开口,声音却沙哑了: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算算日子,应该还有两天才对啊。 我等不及了。 沈墨微微喘着气,一身的风尘还没洗去,眉眼却像是被点亮了,带着令人惊艳的颜色:等不及想见夫人。 惊鸿脸上一热,心跳得更快了。相拥听见的都是彼此的心跳,沈墨说完那一句就安静地抱着她,惊鸿张了张嘴,发现说什么都有些多余,只静享此刻温情就好。 沈墨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一路策马狂奔,路上不知换了多少马。剑奴本来执意要跟着,后来也终于是跟不上了,被甩在了半路。 这是他头一次知道,什么叫相思辗转惹人狂。 现在终于能抱着她了,日思夜想的人就在怀里,沈墨慢慢平静了下来,长久以来的暴躁也都统统退却,心里被填得满满的。 惊鸿恍惚了许久,再回过神来,已经被人压在了被褥里。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照着半间屋子。身上的人眉目间满是一种说不出的温情,慢慢靠近她,轻轻吻上了她的耳垂。 惊鸿。 一声轻唤,像是在问她的意思。惊鸿笑了笑,伸手环住沈墨的脖子道:我在呢。 炙热的体温熨烫人的肌肤,沈墨眼里带笑,像是享受属于自己的大餐一般,慢慢将自己的食物一点点剥了干净:我很饿。 惊鸿脸色通红,他不说就算了,一说她更饿:我也想吃东西。 沈墨摸了摸下巴,笑得儒雅:好啊,夫人吃东西,为夫吃你,两厢也算公平。 呸!惊鸿啐了一口,身子却轻轻发颤,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沈墨。 两个月未见的人啊,天知道她多想念他。只是情浓愈怯,明明好多话想说,现在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沈墨很努力让自己温柔一点,但是看着身下的人,到底是没忍住,恨不得拉着她一起坠进海的最深处,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以后啊,再也别分开了。 春潮涌动,惊鸿咬着牙不敢出声,沈墨低头在她耳边,一边与她纠缠,一边低喃着话。 我是偷跑回来的,后天还要提前出城去,与皇上在城门行礼。若是让人知道我提前回来,便是扫皇上的面子。所以夫人,可不要让其他人听见了声音。 惊鸿眼泪都要出来了,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但是该死的,他一定是故意的,一面一脸担忧地说不能被人发现,一面这般用力,几次都险些叫她惊呼出声。 她想咬他,但是耳边的气息温热,他的声音又这样温柔,她突然就舍不得了。 应该是太久没见,他不是故意的。嗯,沈墨这般温柔的人,怎么会这般呢。 心里替他洗了嫌疑,惊鸿狠狠地闭上了眼,磨牙。 沈墨心里闷笑,说的话却还是温柔的,带着微微的喘息,一点点将这两个月他那边发生的事说给她听。可是惊鸿哪里还听得进去,最后没忍住,还是一口咬上了沈墨的肩膀。力气之大,让他瞬间就停止了说话,心叹一声果然自作孽不可活。 昨晚上你们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绣娘顶着眼下的两抹黑云走了出来,揉着眼睛不满地道:吵得我没有睡好。 剪画打了个呵欠,摇头道:兴许是进了猫吧,呜呜咽咽的,我也没睡好。等会儿就让人去捉了。 也是,去伺候夫人起身吧。绣娘打了水,拿着帕子和剪画一起往惊鸿房里而去。 天已经大亮,惊鸿迷迷糊糊地看一眼天色,翻身又继续睡了过去。 沈墨半靠在床边,寝衣松松地系着,露出半个胸膛,上头有些抓痕,很是凶猛的样子,却不是战场上弄出来的。他低头看着惊鸿的睡颜,忍不住轻笑。 夫人,奴婢伺候您起身了。绣娘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惊鸿嘟囔着应了一声,正想再睡,却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睁开眼往旁边看去。 醒了?沈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惊鸿脸上飞上红霞,不自在地干咳一声,而后又听见外面剪画喊:夫人? 沈墨说了不能让人知道他回来了,那么即使再亲近的人,也是不能相信的!惊鸿立马翻身起来,拉着沈墨下床就往屏风后面走。 怎么了?沈墨轻声问。 嘘。惊鸿指了指外面,将他推进屏风之后:你躲着,我打发了她们你再出来。 沈墨挑眉,像是想笑,却又忍住了,最后只点头道:好。 惊鸿看了他一眼,才合上衣襟过去开了门。 今天不用伺候我。惊鸿一脸疲惫,也当真是很疲惫地道:我身子不舒服,要睡一天,不见任何人,也不需要伺候。 想了想,惊鸿再补上一句:饭菜送进来就好了。 剪画和绣娘都是一愣,很担心地道:要不要请大夫? 不用,让我睡一觉就好。惊鸿朝她们笑笑,然后关上了门。 身后有人将她拥住,闷笑着在她耳边道:要睡一天? 惊鸿一个激灵,赶紧摇头:不用睡了,我睡够了。 沈墨看着她,叹一口气道:看样子我要一天不能出去,而且不能被人发现啊。这屋子里闷着,不睡觉做什么好? 回头看着这人眼里的光亮,惊鸿干笑着摇头:的确很闷,我们还是睡觉吧。 遵命。沈墨一个打横就将她抱起,一步步往床上走去。 我我说的只是睡觉。惊鸿揉着自己酸疼的腰,讨好地冲沈墨道:你也累了吧?来,妾身给按按,放松一些容易入睡。 沈墨也不客气,立刻躺在床上呈大字。 惊鸿嘴角微抽,伸出手捏捏他的肩膀,再捏捏他的腰。她全身也酸疼啊,好想继续睡 按了一炷香,惊鸿抬头道:好了吧 话还没说出来,就看见沈墨安静的睡颜。他当真是睡着了,连惊鸿都能一眼看出来,不知道是多渴睡。 昨晚他似乎一晚上没睡,也累了吧?惊鸿心疼地帮他盖了被子,而后在他身边躺下,环着他的腰,也跟着睡着了。 绣娘在院子里打扫,心里一直在想昨晚的声音是怎么回事。若说是猫叫春,现在也是夏天啊,而且她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哪里有猫。 绕着各处都看了,最后绕到了主屋后面。主屋的窗户竟然没有关,大大咧咧地开着。绣娘暗骂一声下人不小心,然后轻手轻脚走过去,打算将窗户关上。 然而,不经意地往窗户里瞥一眼,绣娘却吓白了脸。 惊鸿床上的帐子落了一半,从这边看过去,刚好可以看见里面躺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是背对着外面的,身上还搭着一只女人的手臂。 联想起昨晚的声音,绣娘脸上一阵青白交错,脑子里都成了浆糊,好半天才挪动步子,将窗户轻轻关上。 二夫人她床上躺着男人? 绣娘怔愣地走回房间,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看起来那般好的二夫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且是在将军即将回来的时候! 她是老太君指给惊鸿的,当初是因为老太君不放心她,所以要她来监督。现在她已经放心了,又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想了一会儿,绣娘咬咬牙,起身往老夫人的院子里去了。 惊鸿与沈墨都睡得正好,压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第七十四章 啪!一盏茶摔在了地上,老太君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绣娘道:你说什么? 绣娘跪在地上,心里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如实禀告:奴婢亲眼所见,夫人床上的确是有个男人。 老太君脸色变了变,抱着拐杖发了会儿呆,然后起身往外走:你跟我去,不要惊了其他人。 是。绣娘心里沉甸甸的,跟着小老太太一路快走到惊鸿的院子里。发生这样的事情,老太君心里是分外难过的,该怎么和墨儿交代啊?眼看着人就要回来了,这 惊鸿的房门还紧紧闭着,里面两人睡得很好。老太君打发了所有下人出去,站在门口却不敢推门了。 本来就皱巴巴的脸现在更是皱成了一团,老太君在门口来回走了好几圈,才终于鼓起勇气敲门。 咚咚咚。 睡得正好的惊鸿被惊得半醒,皱眉嘀咕了一声,抱着沈墨的腰将头埋进他怀里。 惊鸿?半天没回音,老太君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声:你还在睡么? 老太君怎么亲自来了?惊鸿吓醒了,猛地一抬头就撞上了沈墨的下巴,耳边可以清晰地听见咔的一声。 于是沈墨也醒了,湿漉漉的黑色眸子无辜地看着她,看得惊鸿脸上又红了。 老老太君来了。 沈墨挑眉,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从惊鸿身上翻过,滚到了床里面去:嗯。 嗯是什么意思啊!惊鸿磨牙,赶紧起身应了句:老太君。 听见声音里的一丝慌乱,老太君更愁了,站在门口心里已经想了无数种解决办法,还没决定到底用哪一种好,面前的门就已经开了。 惊鸿一脸无力地站在门口,发髻也没梳,茫然地看着她,有些羞愧地道:我还未起身呢,今天身子不舒服,说要睡上一天的。 老太君上上下下将惊鸿打量了个遍,再往屋子里瞧一眼。床帐给放下来了,里头有没有人,自然是看不见的。 先让我进去吧?老太君哼了一声,拄着拐杖就要往里走。 老太君!惊鸿连忙拦住她,红着脸道:我我起身了去您院子里拜见可好?现在衣衫不整的,也不甚方便。 哦?这反应已经更坐实了她的罪名,老太君脸色黑了黑,小小的身子硬是挤进了屋子,往桌子边一坐,拐杖跺地道:你是我孙媳妇儿,有什么不方便的? 惊鸿下意识地往床上看了一眼,沈墨应该已经醒了吧?老太君看样子是为什么事而来,眼神看得她有些不舒服,像是被针扎一样。 老太君有什么吩咐么?惊鸿乖巧地坐在一边,问。 老太君又往床帐那边看了一眼,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惊鸿,墨儿很喜欢你,这点连我这老太婆都看出来了,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惊鸿一愣,没想到她是来说这个的,心里一甜,跟着笑道:我知道。 知道还敢爬墙?有恃无恐是不是?老太君心里有个小人儿气呼呼地满地打滚,脸上却还是很严肃地道:你是二嫁,墨儿没有嫌弃过你,反而让你衣食无忧,不受人白眼了,是不是? 微微一怔,惊鸿垂了眸子,点头道:是的。 她都要忘记了自己是二嫁,非完璧之身。其实是个男人,都会在意这一点的吧?可是沈墨他没有表现出过在意。 真的放在心上了反而会更加介意此事,那么也就是说,沈墨未必是真的喜欢她吧? 嘴唇白了白,惊鸿心里一边骂自己不该这么乱想,沈墨对她已经够好了。可是一边又依旧很是在意这种事,毕竟毕竟她是对沈墨倾心以付了。 这样的神色看在老太君眼里便是她在后悔心虚,脸色终于稍稍好看了一点,轻咳了一声继续道:本来墨儿有大好的姻缘,因为你他都放弃了。我也不是不开明的人,他真喜欢你,我也拦不住。可是惊鸿你要知道,我是墨儿的奶奶,你真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就算他舍不得你,我也会休了你。 惊鸿正在纠结,听着这话突然就疑惑了:我做了什么对不起相公的事情了? 死性不改!老太君本来都不太生气了,听见惊鸿这句话,火气又蹿了上来,站起来就往床那边走:你没做对不起墨儿的事情?你没做的话,床上怎么会有男人?! 老太君吼得怒气冲冲,一把将床帐掀开,看见那一团凸起的被子,眼睛都红了。 她可怜的孙子!给了惊鸿机会她不知道认错,那她当真会替墨儿讨回个公道! 床上的人老太君也不想去看,就转头看着惊鸿的表情,等着她解释。 惊鸿眨眨眼,再眨眨眼,干笑了一声道:老太君,这人是 我管他是谁?老太君气得跳脚:我要把你们一起浸猪笼!来人啊! 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外头一直等着的绣娘便带了人进来,无奈地看着自家夫人。本来是打算瞒着其他人,也给将军留下颜面的。里面的情况一定是太让人生气,老太君才会忍不住了。 拿猪笼和火把!老太君脸都红了,算是替自家孙子红的。 不是浸猪笼么?拿火把做什么?惊鸿好奇地问了一句。 你闭嘴!老太君一拐杖就要往惊鸿身上打,简直不知廉耻,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敢犟嘴! 拐杖举到一半,却停在了空中半分动不得,老太君一愣,抬头看了看,自己的拐杖上的龙头被一只手轻轻抓着,身后床上似乎有人站了起来,声音里还有些没睡醒的沙哑:她哪里挨得起奶奶的一拐杖。 屋子里站着的下人都目瞪口呆,看着床上的人,傻了。 老太君听得那一声奶奶,身子一僵,也慢慢扭头去看。 沈墨揉了揉眼,朝她微微一笑:好久没看见奶奶了,看起来身子养得不错,精神也好。 老太君一脸见了鬼的模样,看着沈墨半天没说出话。 绣娘呆了一会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众人都纷纷开始往外退,既然是将军,那么在将军夫人床上随意怎么睡也是没有关系的! 站住。沈墨出声了,正要退出门外的奴仆们全都停了下来。 我是偷偷回来的。沈墨朝他们一笑,道:所以不能告诉别人你们今日看见了什么,否则会是天大的祸患,明白了么? 一群家奴都跪了下去,齐声应了明白。沈墨眉头皱了皱,还是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奶奶啊,您连惊鸿都信不过么?沈墨又打了个呵欠,伸手招过惊鸿,轻轻抱在怀里道:她哪里会做出墙之事。 惊鸿脸上带着笑,今天这事的确是乌龙,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老太君刚刚给她说的话,还是在心里给留下了一块印子。 我这不是听人说惊鸿床上有人,你又没回来,所以误会了么?老太君轻咳几声移开目光,坐在桌边小声地道:要是当真完全不信惊鸿,我自己来干什么?让下人进来抓就好了! 沈墨叹息一声,看了看门口的方向,道: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方才那些家奴,很多很是面生呢。 惊鸿道:新搬回来,在外面招了许多家奴,许多是新来的。 眉头皱得更紧,沈墨想了想,道:我还是现在起身,准备出城吧。 这么急?老太君道:明天走也可以啊,奶奶好久没看见你了,好歹吃个饭。 反正要回来,也就这么两天的事情。沈墨笑道:等明天回来,奶奶再同孙儿吃也不迟。 老太君嘟囔了几句,还是放弃了。惊鸿伺候他起身,穿衣洗漱,最后将他的墨发梳了髻。 我送相公出城。惊鸿道。 老太君允了,一溜烟跑回了自己院子里去,顺便扣了绣娘半月的月钱。绣娘皱着脸喊冤枉,可惜无用。 马车上,惊鸿看了沈墨好几眼,看得沈墨终于忍不住问:你想说什么? 惊鸿呐呐地拽着他的袖子,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你从来没有嫌弃过我么? 嫌弃你什么?沈墨挑眉。 就是惊鸿咬唇,头低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沈墨看一眼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平静地道:我没有嫌弃过你。 为什么?惊鸿抬头,语气微微重了些:一点也不在意我的过去吗? 沈墨顿了顿,摇头。 惊鸿的眼神黯淡了些,拉着沈墨袖子的手也松开了,只是还笑着道:我真是幸运啊。 沈墨皱眉,她好像是误会了什么?为什么开始追究这种事情了?他自然是不会嫌弃她,至于她的过去 说是不在意,真的不在意么?沈墨沉默。 不在意个鬼! 但是错不在她,他没必要增加她的自卑和愧疚,有些事情,是需要男人之间自己解决的。 ☆、第七十五章 马车里一阵安静,沈墨拉着惊鸿的手,心里在想其他的事情。惊鸿看他沉默,心里倒是越发苦闷,也只好低头不言。到城门口的时候,马车不知为何突然被拦了下来。 奉命检查,马车上的人一律下来。外头站着两排守城人,拿着长戟拦住要出城的人和车,一一看过之后方才放行。 这是怎么了?惊鸿觉得奇怪,看了沈墨一眼。沈墨微微皱眉,无奈地道:动作真快。 他不小心泄露了行踪,便被有心的人抓住了把柄。这是要将他私自回城之事捅出来,好让皇帝心里不痛快么? 有心人是谁且留作后说,现在他要是躲不过这一关,便当真又是要触怒龙颜了。这次剿灭叛贼有功,皇帝也便低了架子说要亲自迎他回去。若是被皇帝知道他自己先偷偷回来了,难免不会觉得他这是有意冒犯圣颜。 到底是相思磨人,他才这样急切地走错一步。 沈墨轻轻捏了捏惊鸿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外头的剪画已经开口道:里头是将军府的夫人,要去陵城看看亲戚。这也要拦么? 听闻是将军府,几个守城人的颜色正经了起来,拱手行了一礼之后才道:请夫人见谅,小的门也是奉命行事。若是要出城,定然是要接受检查的。 惊鸿皱眉,掀开半幅帘子抬眼看着外头道:城里出什么事儿了要检查? 外头的守城人恭敬地道:回夫人,是出了盗贼。 噢?有画像吗?惊鸿微笑着问。 守城人一愣,低着头道:上头还没有拿下来。 捉得挺匆忙的啊。惊鸿笑眯眯地道:没有画像也拦着人挨个检查,看见脸又如何?不都认不得? 几个守城人都是沉默,而后最前面的人低头道:小的们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夫人见谅。 这分明就是谁设的阻碍,不想让沈墨出城,还让她见谅?见你个大头鬼! 惊鸿心里骂着,脸上还是带着如春风一般温柔的笑意:我可能就是那个盗贼,你们抓我走吧。 这句话一出来,外头的视线都纷纷落了过来。守城人惊讶地抬头看了惊鸿一眼,被她笑得额上出了冷汗:夫人不要说笑,夫人乃是沈墨将军之妻,怎么会是盗贼。 既然我不是盗贼,你们拦我马车作何?惊鸿眯了眯眼,冷笑道:可是觉得我将军府与盗贼有关系? 小的不敢。守城人连忙跪着磕头,可就是半分不让。 惊鸿看了他一会儿,转头对剪画道:走吧,若是谁还继续拦,那么就将我带去天牢,让夫君回来的时候去接我。 这话说得平静,下头跪着的守城人却不敢再拦,就是跪在原地不动。剪画吩咐车夫,从守城人的旁边策马而过,慢慢地出了城门。 沈墨眼里带笑,看着气呼呼坐回自己身边的惊鸿,低声道:两月不见,夫人嘴皮子功夫见长。 惊鸿撇撇嘴,道:你要是天天同个口齿伶俐的孩子在一起,你嘴皮子也会利索的。 子玦最近除了练字,大多时候都是在惊鸿身边,从诗词歌赋,同她理论到人生哲学,那股子伶俐劲儿,常常将惊鸿说得哑口无言。 那个被你捡回来的孩子?沈墨挑眉。 惊鸿咦了一声,好奇地看着沈墨问:你怎么知道? 沈墨轻咳一声,转头去看车厢上的花纹。 惊鸿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沈墨,将他的头转过来道:你安了人在我身边? 沈墨摇头,不自在地道:没有安什么人,只是你身边有什么事,有人会告诉我罢了。太细的东西,比如你哪天吃了什么菜,这些我是不知道的。 惊鸿鼓了鼓嘴,不满意地戳戳他的手臂:你写家书都吝啬多言,我还道你半点不在意我过得如何。 这半带撒娇的语气听得沈墨失笑,拉过旁边的人来,轻轻在她唇边吻了吻。 惊鸿心里跳了跳,看着沈墨含情的眼,心下叹息一声,伸手抱住了他。 真爱她又如何,逢场作戏又如何,沈墨现在与她能好好地过,就就行了吧。 车行到半郊,惊鸿看着沈墨下车,想着又要等两天才能相见,便又叹息了一声。 舍不得我?车旁边站着的人脸上带笑,温柔地看着她。 惊鸿抿唇,愤恨地看了他一眼,闷闷地道:没有。 那为夫便走了。沈墨低笑一声,转身当真就毫不留恋地往不远处的驻军地而去。 惊鸿挠着车辕,目送他走远了,委委屈屈地嘀咕一声:当真不会回头看一眼啊。 缩回马车里去,惊鸿撑着下巴走神,马车继续前行,没一会儿就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 夫人,到了。剪画语里也带着笑。 惊鸿一愣,掀开帘子一看,车辕上坐着沈墨,前头已经是军营驻地。 午时的太阳有些大,惊鸿看着眼前这被一身阳光笼罩的人,他淡淡地回头,哀怨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跳下车去,板着脸冲她伸手。 惊鸿傻笑着拉着他的手跳下马车,然后被沈墨牵进了军营里去。 你言行不一!惊鸿一边傻笑一边道。 你口是心非。沈墨哼了一声,嘴角也跟着上扬。 剪画走在后面,一边羡慕地看着他们,一边打了个冷战。太肉麻了。 顺利出城,接下来惊鸿就在军营里呆了两天,等到圣驾出宫亲自来迎军还朝了,惊鸿才打扮成士兵的样子,跟在沈墨后面骑马。 还朝的士兵,要去参加皇帝亲迎仪式的不过百人。可是惊鸿骑马行在他们中间,总是会有一种很骄傲的感觉。铁铠铮铮,周围的人都坐得笔直,身上都是军人特有的傲骨与铁血之气。感染得惊鸿也忍不住挺直了腰,表情肃穆。 行在最前头的人是她的夫君,一匹汗血宝马,背上背了一把大刀。背影看起来很是令人向往。她总是不能具体给子玦说明白什么是英雄,这下好了,直接将沈墨带去子玦面前就可以了。 皇帝站在仪仗之中,里里外外十几层人,远远地根本就看不清他。惊鸿知道历代皇帝都很怕死,但是怕成这样的,还是少见。 沈墨下了马,将刀交给旁边的人,而后朝皇帝跪了下去。惊鸿也连忙与众人跟着一起下马行礼,在震天的吾皇万岁声中,低头看着脏兮兮的地面。 将军辛苦。皇帝笑眯眯地上前两步,虚扶了沈墨一把。沈墨顺势起身,垂着眸子道:陛下亲迎,是臣的荣幸。 将军护我社稷安康,再多的荣耀也是受得起的。皇帝笑道:此番平定乱臣贼子,,朕一定会好生封赏,也会犒赏三军。 一大串话,无非都是拉拢沈墨的。惊鸿刚开始还认真听,后来就在走神了。皇帝拨开了层层护卫,与沈墨站得很近,惊鸿要是抬头也可以看见圣颜,但是已经见过了,又不怎么好看,她也没兴致再抬头了。 走了会神,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惊鸿好奇地左右看看,旁边只剩下了许许多多的腿。 哦不,是其他人都已经站了起来,就她一个人还跪着。 惊鸿心里一凉,感觉到身上落下的视线,连忙假装腿软,慢慢地站了起来。 但是她忘记一件事,女子娇小,就算穿着铠甲,在一群男人之中也是矮了很多的。所以她一站起来,皇帝的目光就跟箭一样射了过来。 惊鸿闭着眼睛想,她现在重新跪下去还来不来得及? 爱卿好福气。皇帝似笑非笑地打量了惊鸿几眼,意味不明地道。 沈墨笑着承了:托皇上洪福。 惊鸿冷汗涔涔,皇帝想再说什么,沈墨却不动声色往惊鸿面前一挡。 朕已经在宫里设了午宴。皇帝识趣地转头道:爱卿与众位将士,都请进宫吧。 说完,又看了惊鸿一眼,笑道:爱卿记得带上夫人。 多谢圣上恩典。一群人又跪了下去。 惊鸿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皱着脸想,皇帝会给她回家换衣服的时间么? 答案很明显,一队人浩浩荡荡地直接往宫里去了,半路没有任何停留。 怎么办啊?惊鸿跟在沈墨身后,小声嘀咕:我去哪里换衣服? 沈墨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燥,跟着宫人一起去了可以稍作休息,等待午宴的宫殿里。 众人都各自找地方坐着,门口却进来一个有些眼熟的宫女,走到惊鸿身边道:请跟我来。 惊鸿的位置靠近门边,当即就跟着溜了出去,一路到了薛贵妃的宫里。 薛贵妃古里古怪地看了惊鸿半晌,才给了她一套衣裙:许久不见,你倒是厉害。 惊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换了衣裳,顺便用薛贵妃的宫女给她梳了发髻。 多谢贵妃娘娘。 不用谢本宫。薛贵妃笑吟吟地道:沈将军记得还了本宫的人情便好。 ☆、第七十六章 要怎么还薛贵妃的人情?惊鸿皱了皱眉,外头的宫女却已经进来行礼:将军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请夫人随奴婢来。 惊鸿朝薛贵妃行了礼,在她含着深意的笑容里回到了沈墨身边。 夫人。光明正大地牵过惊鸿的手,沈墨微微抬了抬下巴,颇为愉悦地道:宴已就绪,文武皆到,便只差你我了。 惊鸿眨眨眼,看着他问:夫君喜欢宴席? 沈墨摇头:自然不是,只是听闻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席上可以看看。 平日没见他对什么事情上心,什么事这样有意思?惊鸿乖乖被沈墨牵着,走到皇帝设宴的清水湖旁边。桌椅早已齐聚,四周也全是人。五品以上的官员今天都来了,惊鸿跟在沈墨后面从人群中穿过,忍不住好奇地偷看了两眼。 周围的人好似是随意站着的,中间却明显有一段空路,左边的人或站或坐,谈笑风声,右边的人相互问礼,也是言谈愉悦。但是两边的人中间,却无一人跟旁边的人寒暄。 这本来也不明显,但是更远一些的地方众人是相互站在一起的,就这一块分成两边,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奇怪。 惊鸿跟着沈墨在前面一些的位置停下,忍不住轻声问:那两处人,是势不两立的么? 沈墨挑眉,微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夫人看出来了? 惊鸿沉默,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她该是有多蠢? 左边的是当朝太子,右边的是三皇子。沈墨伸手将她头上不知何时落上的花瓣拿下来,漫不经心地道:龙虎之争,很是有趣。 惊鸿似懂非懂地点头,她记得以前不经意听父亲提过,当朝太子软弱无能,三皇子一派一直虎视眈眈,妄图夺下太子之位。如今薛贵妃正当宠,三皇子乃薛贵妃已经去世的姑母之子,薛家自然是力挺三皇子的。 那么,沈墨也会帮三皇子么?惊鸿好奇地往右边看了看,人群簇拥之中有一个少年,风姿绰约,谈笑自若。黄色的锦带和着玉冠束发,颇有些王者之气。 再看看右边,太子穿着黑色的四爪龙纹锦袍,沉默地看着风景,旁边的人正替他给梁太傅说着什么。 这样一对比,她也会觉得是三皇子胜算大一些。但是惊鸿有些担忧地看着沈墨:薛贵妃要你还她人情,薛家与沈家又是世交,你要帮三皇子么? 周围还有人,惊鸿说话也不敢大声,就捂着嘴偷偷摸摸地道。 沈墨看一眼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轻笑一声道:我没有这样说。 为何?惊鸿眨眨眼,随即又像是明白了:你不想参合进皇权之争? 那可由不得我。沈墨摇头,看了一眼三皇子,目光落在太子身上:不过就算要帮,我也会选太子。 太子?惊鸿惊奇地看了一眼那沉默的少年,随即心里想了想,所谓人不可貌相,虽然看起来太子处于弱势,但是说不定人家是韬光养晦呢?沈墨的眼光一向不会错的。 不过出于好奇,惊鸿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沈墨笑容变得有些奇怪,眼里含着情绪看了三皇子身边围着的某个人一眼。 惊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一身绛色官服的萧琅。他正低声同皇子内侍说着话,脸上带着笑。 萧琅站在三皇子那边的?惊鸿眨眨眼,转头又看向沈墨:跟他有关系? 沈墨没回答她,只是低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夫人不用在意这些琐事,等会儿席上多吃些没吃过的,也不用半夜起来吃点心了。 惊鸿脸上一红,然后偷偷捏捏自己的腰,一脸悲愤地道:不吃! 沈墨也没劝,吃不吃还是要等菜上来了再说。 皇上驾到" 一声唱诺,所有人都跪了下去。皇帝似乎心情不错,惊鸿老远就听见他夸张的笑声:哈哈哈。 真是身体健康无病无痛,太子和三皇子怕还是有好多年要等呢,现在争得那么起劲有什么用? 众爱卿平身!此次宫宴为护国将军而设,庆贺他剿灭叛贼,稳我大宋江山。众位爱卿不必太过拘束,不醉不归也可! 众人齐声谢恩,纷纷找了各自的位置坐下去。桌子用的是两人宽的长桌,沈墨带着惊鸿坐在皇帝右手边第一个,左边依次坐了太子和三皇子。 早时候听闻爱卿喜欢鹿肉。皇帝微微侧头,看着沈墨道:等会儿可要尝尝朕吩咐御膳房做的鹿肉,看看可合爱卿喜欢? 沈墨其实不爱吃鹿肉,不过鹿肉珍贵,皇帝故意这般说,也不过是为了表达对他的重视。沈墨自然应了:陛下恩赐,臣自然都喜欢。 几个月前沈家经历的波折好似都不存在了,君臣和睦,再无嫌隙,看得惊鸿忍不住想鼓掌。好演技! 皇帝心里如何她是不知,不过自家夫君的心思她还是了解的,要沈墨不记仇,怕是比登天还难。 三皇子和太子都往这边看了一眼,不过太子是什么也没说,三皇子却笑吟吟地开口道:将军百战百胜,当真令人钦佩。若是曜华成年之后也能如将军一般,便可保父皇江山再稳十年。 这话说得漂亮,皇帝的眼里含着赞赏看了他一眼,笑道:皇儿当真是好志气! 周围的人跟着纷纷奉承,萧琅也开口道:三皇子心怀天下,将来必定能成为太子殿下的好助力,兄弟和睦,共安江山。皇上得此一子,当真是可喜可贺。 是啊,三皇子文韬武略皆通,小小年纪,也是难得。 一边倒的赞颂,让太子脸上微微有些不自在。虽然众人都说的是三皇子以后会好好辅佐他,但是说得太多,父皇难免会觉得,三皇子才更适合太子的位置吧? 皇帝心里的确有这样的想法,目光深沉地看了三皇子和太子好一会儿,正想开口转了话头,却听得旁边沈墨开了口。 三皇子的确是文武双全,比之淮南王,更多了武艺。他像是随口一提,转头看向皇帝道:淮南王此次惨败,到底还是输在不会打仗却硬要带兵。 此话一出,夸赞三皇子的人全部都哑了,颇有些意外地看着沈墨。惊鸿没注意其他,倒是一脸同情地看着势单力薄的太子。太子的表情很惊愕,像是受了什么惊吓,睁大眼看着沈墨。 他这话分明是在提醒皇帝淮南王之乱,拿三皇子与淮南王相提并论,立场瞬间明确。 他竟然会帮太子? 皇帝也微微一愣,继而看着沈墨,笑道:爱卿说的是,朕的三皇弟啊,小时候被父皇宠惯了,长大以后目中无人,落到今日的下场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三皇子脸上一阵青白,借着喝酒的动作掩饰了表情,但是旁边的萧琅却分明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怒气。 如日中天的三皇子,沈墨竟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觉得那木头比他更有胜算?三皇子咬牙,他今日简单的一句话,却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影响!父皇也是太子之位登基,他深恶痛绝的淮南王,也正好是他的三皇弟! 本来父皇的心定然是偏向他的,今日之后,又不知会是如何了。 皇上是真命天子,乱臣贼子不可动您分毫。沈墨一边往惊鸿碗里夹菜,一边道:臣打仗如此顺利,也必定是有天佑皇室正统。 哈哈哈。皇帝大笑,心里大概是又想像了淮南王落荒而逃的样子,龙心大悦道:说得好,天佑皇室正统! 三皇子一边默不作声了,太子一党却又惊又喜,跟着纷纷开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正统天佑。 惊鸿苦大仇深地看着满满一碗的肉,扯了扯沈墨的袖子道:能不能让我吃素? 沈墨瞥她一眼,很好心地给她夹了一根青菜。惊鸿夹起来吧唧吧唧吃掉,而后又苦大仇深地看着那一碗肉。 眼梢扫了她一眼,沈墨一边同皇帝说话,一边慢慢往惊鸿碗里放青菜,看着她一根一根地吃青菜,心里忍不住想,自己难道养了只兔子? 他们的位置特殊,众人也都看着惊鸿,看见她与沈墨之间的互动,萧琅微微沉了眼,捏着酒杯的手指慢慢泛白。 前后不到一年,惊鸿心里,是不是已经完全没有他了?这般的神色,安静地依偎在另一个男人身边的模样,叫他忍不住想上前,想将她抢回来! 许是他目光太炙热,惊鸿打了个哆嗦,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萧琅微微一怔,表情有些不自然,连忙别开了脸。 他还不是沈墨的对手,不过沈墨今天做了很愚蠢的选择,他很快会有机会打败他的。若有一朝他能带人抄了沈家,那时候那时候就可以把失去的东西拿回来了吧。 你在看什么?沈墨不经意地转头,看见惊鸿看着别处,忍不住顺着看过去,然后脸色就沉了。 ☆、第七十七章 惊鸿连忙移开眼,干笑道:只是随意看看。 随意看看?沈墨眯了眯眼,看着不远处的萧琅,眼神暗了暗。 在他离开京城的这段日子里,萧琅日子过得不错。听闻已经休了那姽婳,正室留空了。刚刚升职尚书,盼着那位置的人一定很多吧? 瞥一眼自己旁边又开始低头吃东西的人,沈墨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小气了,就算她只是看那么一眼,他也想去把萧琅的眼珠子挖了! 为什么不挖惊鸿的?废话,自己的夫人为什么要动,动当然是动别人了! 沈墨心思几转,嘴角又带上了笑,安静地用膳,顺便应付皇帝的话。惊鸿没由来地觉得背后一凉,茫然地抬头左右看了看,看见沈墨,便又安心地继续吃。 子玦坐在大门口半天凉,门房都心疼地看着他道:小少爷,先进去吧,将军和夫人要是回来,小的一定会禀告的。 不用,我等着。子玦朝门房一笑,然后继续眼巴巴地看着门口。他太想见见传说中的沈墨是什么模样了。这些日子他会了很多字,也勉强能抱得动墙上的佩剑了,他想看看自己离英雄还有多远。 可是左等右等,午时都过去许久了也没见人回来,子玦终于是坐不住了,趁着门房没注意,飞快地就往街上跑。 他们是要从宫里出来的,那么他就去宫门口等,会更快看见吧? 小小的人儿灵巧地在人群里窜来窜去,跑了许久才茫然地抬头,对了,皇宫在哪边?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子玦眼睛转了转,问旁边摆摊的小贩:请问皇宫的方向在哪边? 小贩忙着收钱,看也没看随手一指:那边。 子玦眼睛一亮,道了谢就跑了过去。但也许是京城太大了,他跑了许久也没看见那金碧辉煌的大宅子。子玦心里给自己打气,而后在路口又问一个行人:大叔,皇宫怎么走? 那大叔满脸络腮胡子,转头打量了子玦半天,笑得很和善地道:你要去皇宫?我也正好要去,你跟我走吧。 子玦心里一喜,连忙点头,一点警惕也没有地就跟着络腮胡子走了。 用宴完毕,沈墨和惊鸿出了宫。群臣纷散,都在宫门外上车上马,惊鸿提着裙子正要上车,却被人轻轻揽住了腰。 骑马回去吧。沈墨道:可以顺便去买一些点心,带给你说的那机灵孩子。 惊鸿疑惑地看着他,好端端的车不坐,骑马干什么?点心他难不成要亲自去买?那还不吓坏人家卖点心的么! 沈墨没解释,伸手将她抱上马,自己也便跟着上去,牵着缰绳,将她护在怀里。 四周有人嬉笑,打趣似的道:将军与夫人感情实在是好。 是啊,只羡鸳鸯不羡仙呢。 惊鸿有些害羞,觉得这样当众恩爱是不是不太好?但是随即沈墨做了一件事,她就明白这厮到底要干什么了。 战场上英勇无比的护国将军,此时抱着她,策马在还未上车的萧琅面前转了三圈,而后很幼稚地朝他挑衅一笑,策马离开。 萧琅:" 空气里有一阵的安静,周围的人纷纷转身,装作没看见,干咳几声又开始聊开了:方大人您轿子上的花纹真好看。 李大人的马也不错啊哈哈哈 脸色难看得可以滴出墨水来,萧琅阴沉地看着那两人一马离开,袖子里的手捏得紧紧的。 你这是作何?惊鸿哭笑不得地道:真是太小孩子气了。 沈墨轻哼一声,蹬一下马镫,马儿欢快地在街上奔跑起来。前面街道上人很少,沈墨便走得快了些。 惊鸿一边觉得好笑,心里又觉得跟吃了八宝斋的蜜饯一样,抓着他的袖子的手又紧了一些。 沈墨嘴角微扬,正想低头跟她说话,却看见前头的路口突然冲出一个孩子来。 吁眉心一紧,沈墨连忙勒马,可是马跑得太快,立刻勒住也还是朝前面跑了好几步,马蹄高扬,将那孩子吓得跌倒在地,后面跟着跑来的一个络腮胡子连忙过来伸手抓住他将人提起来,凶神恶煞地抬头冲马上的人吼:长没长眼睛?撞死人家孩子赔得起么? 小孩子似乎想喊什么,但是被飞快地捂住了嘴。惊鸿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刚想道歉,一看那孩子,整个人就愣住了。 子玦拼命挣扎,脸都红了,他个子太矮,看不见马上的人,但是身后这人竟然是个人贩子!还好他越走越觉得不对,寻个机会跑了,可是人小腿短,怎么也跑不过这大汉,没两步就被追上了。这条路人太少,只能寄希望于这个马背上的人能救他! 呜呜!他挣扎得厉害,那大汉看一眼马上的两个人,看穿着也知道惹不起,抱着子玦就往后退,边退边道:少爷您别闹了,小的这就带您回去,这是老爷的意思,您挣扎也没用。 沈墨察觉到惊鸿的不对劲,挑眉看着下面那要跑路的人,轻轻策马过去拦住了他的退路。 这是哪家的小少爷?沈墨开口问。 络腮胡子看情况不对,警惕地看着沈墨道:这好像与阁下无关,请让开,我还赶着带少爷回去。 惊鸿看子玦脸色通红,多半是呼吸不过来,气得道:回哪里去?我可不记得沈府什么时候来了你这么个下人!还不快给我放开! 遇上正主了?络腮胡子脸色一僵,眼珠子一转,飞快地抓着子玦往后面跑。 那是子玦!夫君,快救他!惊鸿连忙喊了一声。 沈墨一顿,继而翻身下马背后长刀一飞出,带着刀鞘打上那人的膝盖。 一声惨叫,络腮胡子滚在了地上,半天没能爬起来。惊鸿连忙跟着下马,沈墨已经将满身是灰的子玦给抱了出来。 子玦惊魂未定,听见络腮胡子的惨叫声才睁开了眼。 面前的人单手提着他背后的衣领,将他轻松地提到面前打量。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子玦呆愣愣地看着,只觉得认得的那么多字里面没有能拿来形容这个人的。他曾经的叔伯们,没一个有他好看! 倒当真是挺好看的,就是笨了点。沈墨打量半天,将子玦放在了地上,轻轻踢了旁边正在准备爬走的络腮胡子一脚。 大人饶命!络腮胡子惨叫,拼命想站起来,膝盖却是疼得他冒汗。这刀幸好没出鞘,若是出鞘了,他的下半截腿会不会都没有了? 沈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惊鸿抱着子玦轻声安慰,顺便恶狠狠地瞪着那人贩子道:送他去官府吧! 麻烦。沈墨皱眉:让官府的人过来抓他就好了。 惊鸿抬眼看看四周,撇嘴道:官府衙门离这里很远,等他们来了,这人肯定已经走了。 子玦呆愣地看着沈墨,好半天才回过神,看见惊鸿,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她怎么在这里?这个人又是谁? 简单,让他走不了就好了。沈墨语气很轻松,拿着大刀朝络腮胡子走了几步,络腮胡子吓得浑身发抖:大人饶命!大 话还没喊完,沈墨已经拿刀将他敲晕了,而后将刀背好,慢慢走回惊鸿身边,皱眉看了看子玦,再看了看自己的马。多了一个人,会不会坐不下? 子玦看着沈墨,嘴巴半天没合上。 他是沈墨? 小小的人儿直呼他的名姓,沈墨挑眉,看着惊鸿。 惊鸿干笑两声:童言无忌。而后低头对子玦道:他是沈墨,你该喊他将军。 子玦怔愣了一会儿,点头:将军。 原来这就是英雄。子玦对这个词的理解更深入了一点,看了看沈墨,目光里充满向往。 被向往的人一点感觉都没有,伸手就将惊鸿抱上了马,而后嫌弃地看了子玦半天,伸手道:你同我一起走路吧。 子玦回过神,一边伸手一边奇怪地看着沈墨:为什么不让我骑马?上次有个哥哥来接我和惊鸿姐姐,都是让我和她骑马,他一个人走的! 惊鸿脸上一僵,连忙干咳。奈何孩子哪里懂得暗号这种东西,很是茫然地看着她。 沈墨笑了,看着子玦,轻声问:哪个哥哥? 是萧琅。惊鸿连忙抢答,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她主动承认错误,能不能争取宽大处理? 他啊。沈墨轻轻地笑,伸手牵着子玦很坚定地往前走:我行事,怎么会与他相同?能与惊鸿共乘的只我一人,我比他小气多了。 子玦呆呆地看着沈墨,然后似懂非懂地点头,跟着他往前走。 惊鸿觉得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看着沈墨很平静的侧脸,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回到家里,老太君自然很高兴地拉着沈墨嘘寒问暖,将两天前很尴尬的一幕完全自动忽略。 听闻大嫂有喜了?沈墨羡慕地看着一边的沈书,问。 惊鸿站在他旁边,抿了抿唇。 ☆、第七十八章 花锦有两个月的身子了。沈书脸上带着喜悦,但好像又有些不安,摩挲着手里的茶杯道:只是她心里还怨我。 沈墨看了自家大哥一会儿,道:大嫂是用情太深,所以一朝被伤,伤口许久才能愈合。如今大嫂有孕,自然是不会离开了,大哥只要慢慢报以大嫂真心,大嫂总会原谅你的。 惊鸿有些诧异,没想到沈墨说起这些话倒也头头是道。 沈墨转过头来,眼眸里带着亮光看了她一眼,惊鸿一愣,莫名其妙地回视他。 怎么了? 沈墨眨眨眼,又转开了视线,眼眸里有什么东西一直闪啊闪的。惊鸿反应过来,脸色微微有些泛白。 出门回院子的时候,惊鸿轻声问:你是不是也想要个孩子? 沈墨低笑一声,牵着她的手道:我不急。 说是不急,但是成亲也这么久了,怎么也是想有个孩子的吧?惊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神黯淡了些。 晚上的时候太子身边的幕僚宋大人就来了将军府,与沈墨在书房里说了一个时辰的话。惊鸿同子玦坐在屋檐下吃点心,子玦一直拿眼角打量惊鸿。 怎么?惊鸿挑眉看他。 我有件事想不明白。子玦一口吞掉手里的点心,看着惊鸿,指了指身后闭着的房门道:你怎么和他在一起的? 惊鸿愣了愣,随即摸着自己的下巴道:可能是我运气好。 也太好了。子玦嘀咕一声,惊鸿看起来很平凡啊,而沈墨这个人简直是云中月,嗯,他最近终于找到一个能好好形容他的词了,就是云中月,皎皎不可近也! 惊鸿沉默,接着笑了笑,牵着子玦走回书房,将他关进去继续练字,然后自己继续等沈墨。 庭院里的叶子开始掉落了,惊鸿正看得出神,身后的门就开了。 沈墨朝宋大人微微抱拳,后者一脸欣喜,连声说:将军客气,将军客气。 而后转身看见她,也笑着行礼:夫人,在下这便告辞了。 惊鸿点头还礼,那人便笑着出去了。 点心好吃么?沈墨走过来,看着旁边放着的盘子,轻轻捻了一块放进嘴里。 还不错吧。惊鸿看着他,笑道:你当真是打算帮太子了? 沈墨点头:挺有意思的。 有什么意思?惊鸿撇撇嘴,她还以为回来做完事情之后可以与他安安静静过日子了呢,没想到又要参合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去。 不过据我所知,凌大人似乎与三皇子一派来往很是密切。沈墨看了她一眼,道:将来若是有什么冲突,倒是不太好办。 凌大人?她爹?惊鸿恍惚了一下,猛地想起,自己跟家里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了。就算是她受封诰命夫人,凌家也没有来任何人。在京城两月,凌家都仿佛完全当她没有回来。 是因为上次没有听他们的话从边关回去,所以爹生气了么?惊鸿心里有些不安,爹倒是其次,她更担心自己的娘亲会不会因为自己而受到连累。 我想回凌家一趟。 沈墨微微挑眉,看了看她,点头道:好。 说走就走,也没什么讲究。惊鸿觉得沈墨最近一定很忙,就不用他陪着了。带上剪画和一些简单的礼物,出门就打算上车。 结果一掀开帘子,沈墨正捏着香囊把玩,悠悠地看她一眼道:快上来。 惊鸿: 她记得方才她手忙脚乱收拾东西的时候,这人就坐在旁边喝茶,一点要同行的样子都没有,现在突然又出现在马车上是怎么回事! 又好气又好笑地坐上去,惊鸿瞪着这人:你去干什么? 拜见岳父岳母。沈墨一脸正经地答。 惊鸿嘴角一抽,恍惚间想起,沈墨他好像的确还没有正正经经跟凌家的人吃个饭,恐怕连她家有多少人都不知道。当初匆匆忙忙的嫁娶,现在想起来,倒是一段有趣的回忆。 那是你给我父亲行礼,还是我父亲给你行礼?惊鸿好奇地问:你官职高他太多,但是他却是你岳父。 沈墨哀怨地看她一眼,低声道:岳父为大。 惊鸿扑哧地笑了,捏捏沈墨的手,本来有些沉重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凌家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去,大门紧闭,里头一个女人正坐在院子里嗑瓜子,旁边坐着的凌母脸色难看,一言不发。 叫你一声姐姐,不过是因为你年纪大。赵姨娘笑眯眯地看着凌母道:可惜看老爷如今的心思,怕是要降了你的身份,迎个老闺女进来。姐姐,你气不气?我本来也气,可是一看你这模样,我就好多了。 你闭嘴。凌母手微微发抖,嘴唇惨白。 怕听么?赵姨娘冷笑一声,朝后面屋子看一眼,幽幽地道:男人啊,喜新厌旧本来就是常事,更莫论为了前程抛弃结发妻的。我只是个妾,夫人旁边立着的人,可是你啊,啧啧。 凌母闭上了眼,心里疼得久了,反而是麻木了。她同凌承运这么多年走过来,看着他意气风发,看着他走入低谷,又重新陪着他走上来。现在她终于是人老珠黄了,他有更好的可以帮他走上高位的人,那么弃她不顾,也是应当。 这么多年念念不忘,不过是当年墙头马上,他策马而来,唤她一声清儿。万劫不复这么多年,也该醒醒了。惊鸿曾经问,若是她不爱承运,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她觉得,大概是吧。 幸而惊鸿嫁出去了,还嫁了不错的人家,她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夫人!下人急匆匆地跑过来,凌母好奇地抬头:发生什么事了? 那仆人像是吓得不清,指了指后面的主屋,又指指门外:大小姐回来了! 惊鸿?凌母心里咯噔一声,想起上次惊鸿回来的时候,这次难不成不不,沈墨待她那样好,怎么可能将她休回来? 心里跳得厉害,凌母站起来就往外面跑,但是跑得太急,绊住了裙角,一个不小心就狠狠摔在了石坎上。 姐姐!赵姨娘惊叫一声。 凌承运听闻了惊鸿回来的消息,板着脸就往门外走,旁边却跑来个家奴一惊一乍地道:老爷!夫人摔倒了! 凌父皱眉,摔倒了?脚下一转,却又一顿。清儿又不是老太婆,摔一下有什么关系?等会让惊鸿直接去她院子里相见也就是了。 于是凌父还是直接去了正门。 凌家大门开了,惊鸿正要起身下去,沈墨却一把拉住她,自己先下去,而后伸手将她抱了下来。 惊鸿: 旁边站着许许多多的人,有路过的百姓,也有凌家的家奴,沈墨这甜腻腻的举动,实在是很不符合护国将军那么霸气的封号。 惊鸿脸上红着,瞪了沈墨一眼,小声道:你干嘛呢。 沈墨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就走去凌家门口:怕你摔着。 惊鸿无语望青天,见过谁下个马车能摔了的? 凌父走到门口,一看沈墨,脸色微微一变,有些尴尬地退后一步,不知道是该行礼还是该如何。 沈墨松开惊鸿的手,朝凌父抱拳: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凌父表情很僵硬,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干咳两声,道:不用多礼,你们这是? 回门。沈墨道。 众人都是一顿,心里嘀咕,见过谁成亲快一年了才回门的? 不过没人敢去反驳沈墨,曾经萧琅来凌家,凌父都是诚惶诚恐,更莫说现在来的是沈墨这尊大神,凌父心里是喜忧参半,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父亲。惊鸿上前一步,左右看了看道:娘亲呢? 凌父看她一眼,道:下人说她刚刚好像摔着了,这会儿应该在院子里,跟我来吧。 门外还停着三辆马车,沈家的家奴七手八脚将东西搬进凌家,看得凌父更是不安,一直偷偷打量沈墨。 若是早知沈墨能翻身得这么快,他也不去投靠萧琅了。靠着这人,可比萧琅牢实多了。 娘亲怎么会摔着?惊鸿皱眉,脚步走快了些。沈墨牵着她,被她带得快步往前。 我也不知。凌父看她走那么快,似乎有些失了仪态,想开口教训,但是看看沈墨的表情,又将话吞回了肚子里。 他这个女儿,倒是个好宝贝啊。从萧琅到沈墨,怎么都对她这么疼宠? 小姐!凌母身边的丫鬟看见惊鸿,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扑通一声跪下道:您快去看看夫人吧! 惊鸿更急,冲进房间就去找娘亲。凌父皱了皱眉,低斥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哭成这样成何体统! 丫鬟噤声,不敢再哭,眼泪却还是掉。 惊鸿冲进房间里,床帐半垂着,凌母头上缠着白布,隐隐地还有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沈墨看着惊鸿的表情,微微皱眉看了身后的凌父一眼。 凌父脸色微变,几步走到床边,张了张嘴,又转头看着丫鬟:怎么摔的? ☆、第七十九章 丫鬟吓了一跳,低头道:就是在院子里摔着的,当时赵姨娘也在,奴婢去给夫人拿件披风的功夫,回来就看见夫人摔在石坎上,奴婢 凌父皱眉回头,看了赵姨娘一眼。这群女人成天勾心斗角,他早就看得烦腻了。清儿与赵姨娘向来不和,这次又是要使苦肉计? 心里有些烦躁,但是又碍于沈墨和惊鸿在旁边,凌父不好发作,只能沉着脸看着赵姨娘。 可不关我的事。赵姨娘看见众人都朝她看过来,脸色微微变了变,摇头道:夫人是一听见大小姐回来了,一时激动,踩着裙角自己摔下去的。不信等夫人醒了,你们问她。 惊鸿担心得很,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娘亲瘦了不少的面容,微微叹息一声,道:赵姨娘应该不至于推倒娘亲,只是看起来娘亲似乎过得不是很好,眉目含愁,睡也睡不安稳。 赵姨娘动了动嘴,很想说什么。但是凌父在一旁站着,她只能把话咽回去,而后看向别处。 沈墨站在一旁静静地看了这家子人一会儿,轻声道:让岳母好生休息吧,等她醒了,派人通禀一声就是。 惊鸿点头,站起来与他一起出去。凌父等人也跟着退出来。惊鸿侧头就看见赵姨娘似乎有话要说,便道:夫君似乎与父亲有话要谈,赵姨娘,咱们换个地方坐会儿可好? 凌父心里一跳,面上还勉强维持着长辈的威严,负手道:有话要谈,便去书房吧。 沈墨轻轻看了惊鸿一眼,他什么时候说过有话要和凌父谈了?卖他也卖得太顺手了些。 惊鸿抖了抖,目光眺望远方,拉了拉赵姨娘的衣袖。赵姨娘懂了,两人便去了她的院子里坐。 我娘受委屈了?四周无人的时候,惊鸿开门见山地看着她道:连你都想替她说话,估摸着就是真的不好了,是不是? 赵姨娘看了看她,心里虽然还是嫉妒,却也只能长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从来后院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你嫁了个好人家,娟秀也嫁出去了。这没儿子的一群女人,哪里还有个依靠?老爷要另娶他人,是刘尚书家里一位一直没出阁的小姐,年过二十八,已经是老姑娘了。但是人家身份摆着,进来是要做正室的,你娘愁苦在心,已经是病了。今日你突然回来,她可能是吓着了。 惊鸿脸色一变,皱眉道:我爹要废了我娘的正室之位? 赵姨娘点头:是这个意思吧,夫人向来爱慕老爷,大概是不必强着废。女人啊,三言两语哄好了,什么傻事情干不出来? 她娘亲当初也是名门之后,为着嫁给父亲才跟家里断了关系,陪他山长水长地走过来,现在父亲竟然要拿走她的正室之位?惊鸿捏紧了手,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哎,你别急。赵姨娘连忙拉住她,无奈地道:你总要等你娘醒了问问她的意思,虽然你嫁得好,可以在老爷面前说话。但是以后的日子啊,还是老爷和夫人要一起过的。 惊鸿当真是怒了:薄幸之人天下皆有,可若放在我娘亲身上,我断断容忍不下。前程似锦,比得上家宅和睦?父亲总是太急功近利,他以后会后悔的! 哎赵姨娘摇头,看着院子里的落叶道:男人要做自己的事,争自己想要的东西,女人哪里能插上话?你也不必太过干涉,说不定会弄巧成拙呢。 正说着,剪画就跑进来道:小姐,夫人醒了! 惊鸿转身就朝娘亲的院子里跑,赵姨娘没再去了,只是坐着看院子里的风景。 惊鸿?凌母一睁眼,看着面前自己的女儿,眼泪就掉下来了,顺着眼角落在枕头上,整个人看起来老了许多。 娘亲,我是同夫君一起回来看看。惊鸿连忙拉着凌母的手道:您摔得狠了,莫要轻易动弹。 凌母听着这话,心里才松了一大口气,接着头就疼了起来,疼得她想动,惊鸿却又按着她的手。 沈墨也来了,凌父却还没过来,凌母看着沈墨,表情好了不少,勉强笑道:惊鸿当真是个好福气的。 沈墨微微一笑,有礼地颔首道:我也挺有福气的。 凌母一愣,继而眼里泛光。惊鸿的归宿当真是极好的,看起来,也不用她操心什么了。 惊鸿心里不舒坦,转头看见凌父没来,便问下人:父亲人呢? 老爷还在书房里。下人恭敬回答。 惊鸿抿唇,看着床上娘亲那种模样,手捏得死紧,指甲掐进肉里都没有察觉。直到沈墨拉过她的手,慢慢掰开。 凌母听见下人的话,眼神也黯淡了不少,却还是看着惊鸿道:他最近忙得很,你们你们上次去边关的时候,家里出了不少乱子。最近也是忙碌,所以没去看看你们。等我身子好了,去看看老太君也可。 惊鸿心不在焉地点头,本来是想回来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但是从父亲看见沈墨的僵硬她也能猜出点什么。现在她更在意的,反而是自己的娘亲今后当如何。 即便沈墨可以帮她很多事,但是这种家事,用权势来压是不可能的。赵姨娘说得对,以后要过日子的,还是她的父亲和娘亲。 惊鸿和沈墨没留一会儿就走了,凌母躺在床上,从日头正中等到了日暮黄昏,凌父终于是来了。 安静的厢房,下人都退出去了,凌父负手立在床边,皱眉看着她道:以后这些把戏少玩,惊鸿心疼你没错,可你伤着自己,也落不得什么好。 凌母有满腔的话想同他说,却被这一句话堵得死死的,眼泪都还没落下来,就被锁在了眼底。 你以为我是故意的?凌母看着面前自己的丈夫,轻声问了一句。 凌父眉头未松,硬声道:我不同你追究这些,好好养着身子吧。 承运。看着他要走,凌母喊了一声。他的字,她已经是很多年没喊了。想动,头里却突然一片空白,疼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凌父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凌母缓了缓才道:你打算什么时候休了我? 谈何休你?凌父冷着脸道:不过是与人换一换位置,你陪我这么多年,我不至于狠心到将你赶出去。不过一个正室之位,你不是曾说,只要跟着我,什么身份都无所谓么? 你也曾说过,不管身边多少人,最重要的只会是我啊! 凌母心里疼得比头更厉害,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但是凌父看着,只觉得厌烦,口气也忍不住恶劣起来:我向来不会为女人的眼泪心软,你若是爱哭,那就哭个够。 言罢,转身离开。 惊鸿心神不宁地坐在车里,沈墨环着她的腰,轻声道:看来岳父大人更喜欢三皇子,言辞之间,对我都是戒备。 我担心我娘。惊鸿抬眼,有些凄凉地看着沈墨道:她太爱我爹了,定然会受尽委屈。 沈墨顿了顿,问:以你对岳母的了解,她会愿意离开你父亲么? 惊鸿沉默,随即摇头。娘亲是不会离开父亲的。 那便帮不了她了。沈墨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做什么都是多余。 惊鸿很愁,回去晚饭都没吃,还是半夜饿了沈墨给她喂了点心。一愁就是好几天,沈墨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招来剑奴吩咐了几句,剑奴便往外头去了。 某一天傍晚,惊鸿正在发呆,就被沈墨整个人打横抱起,带去了沈府后门。 惊鸿正奇怪是要做什么,就看见了一辆马车在外头,车帘掀开,凌母苍白的脸就出现在帘她面前。 娘亲?!惊鸿吓了一跳,看着她身上穿着的布衣,万分不解:您这是怎么了? 替我谢谢将军。凌母脸色虽然不好,神色却像是放下了许多,轻轻笑着道:我想通了,也看开了,余生皈依我佛也不错。 惊鸿大震,不明白短短几天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凌母却道:我时间不多了,要走了。你以后便和将军好好过日子吧,把你托付给将军,为娘很是放心。 娘亲!惊鸿低呼一声,身后的沈墨却揽住了她的腰,不让她上前。 凌母退回车里,马车飞快地往前跑去,一直到路的尽头转角,再也看不见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惊鸿呆呆地回头看着沈墨。 说来话长,让剑奴等会儿禀告吧。沈墨叹息道:你不用担心,岳母这次是选对了路,不会再让自己受苦了。 惊鸿满脑子的疑问,却又有家奴来报:二夫人,凌家老爷来了! 父亲?惊鸿眼眸幽深,心里无尽的恼恨都压得死死的,僵硬地道:请到前厅。 是。 他来做什么?和沈墨商议转投太子,还是说良心发现,来追娘亲? ☆、第八十章 事实证明她想错了,凌父带着随侍怒气冲冲而来,不是找沈墨,也不是找娘亲,而是找她的。 凌家家事,可否请将军让个地方?凌父满脸怒容,看着沈墨道。 沈墨微微沉了神色,声音有些冷:在下已经是惊鸿的夫婿,算不得凌家人?岳父是不把惊鸿当家人,还是对沈某有意见? 凌父怔愣,火气霎时收敛不少,看了沈墨一眼,而后道:老夫失言。 惊鸿看着他,硬声问:父亲大人所来为何? 凌父皱眉,看着沈墨,有话也说不出来。这两天家里发生了事情,本来是要迎娶尚书家的小姐了,却被人横生枝节,那头不肯再嫁。他想了许多可能被阻扰的理由,最后只能归结到凌母头上。 这定然只能是沈墨能做到的事情,也定然是因为惊鸿不想她娘亲受委屈,可是他们这样做,完全就是断了他好不容易搭好的梯子,将他的心血付之一炬! 他怪不到惊鸿和沈墨,便只能怪清儿。但他是太激动了些,可能伤到了她。夫妻这么多年了,他也不是故意的。今天一起来,却只拿到清儿一封信。 她说,与君风雨二十年,今日缘尽,此生不见。 不见?天下就这么大,哪里有不见的?凌父怒气冲冲,知道背后定然是沈家撑腰,她才敢做出这等有悖常理之事,于是打算过来找惊鸿要个说法。他没法跟沈墨杠,跟惊鸿说还不成么? 可是,沈墨就站在惊鸿旁边一动不动,他想发火都不成。一口火气咽下去,脸色都青了。 沉默了许久,凌父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了。 惊鸿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娘亲离开父亲,当真会好一些吧。 沈墨嗤笑一声,看着凌父离开的方向,轻声道:他还会来的。 剑奴到沈墨耳边嘀咕了好一阵子,惊鸿瞧着自家夫君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诡异,只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你做了什么? 沈墨眨眨眼,很是无辜地看着惊鸿:什么也没做,夫人请放心。 这神色怎么都不是让她放心的样子啊!惊鸿默默无语,也不再多问。 然后又过了两天,清晨一起来,惊鸿就觉得很热闹。 外头的下人正在议论纷纷,隐约还能听见剪画的大笑声,惊鸿揉揉额角,唤醒一旁正在沉睡的人:该起了。 沈墨翻了个身,懒懒地半睁开眼,看她一眼,又睡了过去。 惊鸿傻了,刚刚他那眼神怎么有些撒娇的味道?一定是她看错了,一定是的。反复念叨几遍,惊鸿还是心软了,没叫他起来,自己穿衣唤了剪画来伺候,梳洗完了就轻手轻脚地出去。 出什么事情了?惊鸿看着剪画一张努力忍着笑的脸,眼皮跳了跳。 小姐,奴婢就是偷乐一下。剪画笑眯眯地道:听闻风光正盛的萧尚书啊,要娶方尚书家的老姑娘了。 你那笑声十里外都听见了,还叫偷乐?惊鸿嘴角抽了抽,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有些惊恐地看着剪画:萧琅要娶谁?方尚书家的? 对,就是前些日子传言要嫁给嫁给老爷的那位。剪画笑得尴尬了些,偷偷看了看惊鸿的神色。 惊鸿表情很是古怪,像是吃了一大口辣椒又喝下一口热水最后再吃了一口冰,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怎么都没出来。 小姐,你没事吧?剪画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方小姐不是说了要嫁给我父亲么?我娘亲的正室之位都给让出来了,现在怎么又改嫁了萧家?惊鸿好半天才开口问:为什么? 剪画摇头道:这个没人知道,就只知有个很能干的媒婆,往萧家方家那么一走,婚事就成了。 媒婆?沈墨打个呵欠,听着门外的话,凉凉地想,哪个媒婆能有这样的本事啊,还是要上头的人亲口提点,这桩奇怪的婚事才能成。 他真是一个不错的月老。 这样的婚事当然又是继上次沈墨娶惊鸿之后的又一大奇观。方家小姐性子古怪,多年也未有人敢娶,怎么偏偏会是萧琅来娶?不过经历惊鸿和姽婳两人之后,好人家的女儿是再也不愿去萧家的,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还别说,当真挺般配。 全京城的百姓都等着看热闹,与萧琅交好的几个兄弟都忍不住跑去问他:你脑子坏掉了? 萧琅脸色铁青,捏着一封信坐在书桌之后,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信是三皇子写的,说方尚书天天为自家妹妹烦心,皇上怜悯老臣,让梁太傅帮着在朝中找找合适人选。本是定了凌家老爷,可是方家多多少少有些不情不愿,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指指点点,有人便给皇帝指了他萧琅,说是正室悬空,一表人才,不屈方小姐。 不屈方小姐,就屈他了么!萧琅恶狠狠地看着,心想这个有人是谁?背后放这样的冷箭,虽说是对他的官位没什么影响,反而有助力,但是但是娶个老姑娘回来,他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本与方臻是兄弟,娶了他姑姑是不是成他姑父了? 无比的烦躁,萧琅一把撕了信,坐在椅子里生闷气。 他有心助三皇子上位,这样能帮他替皇帝分忧的事情,他不敢拒绝,只能生吞下去。 就像吞一只拳头大小的苍蝇下去! 皇帝是龙心大悦了,还颁布了圣旨下来,赐婚!天大的荣耀,也是像在昭告天下来看他的笑话一样。 萧琅气病了,几天没上朝。方臻看着,心里也不太舒服,一直没去萧府。 沈墨在圣旨下来的同一天就挑了贺礼包得好好的给萧家送去了,彰显大家风度,你看,我成亲你不送礼,你成亲我来送,这是何等的胸襟啊! 惊鸿哭笑不得地看着沈墨一脸认真的模样,锤了锤他的胸口道:你也太幸灾乐祸了。 沈墨失笑,接着又严肃道:为夫只是心情愉悦,算不得幸灾乐祸。个人业障个人还,也算善恶有报。 惊鸿愣了愣,接着倒有些感叹:不知我父亲那边如何了。 对萧琅来说是灾难的东西,可是凌父的青云梯。现在娘亲走了,他更自由了吧?不用听娘亲唠叨啰嗦,也不用再顾及那一点点少年情谊。 二夫人,凌家老爷在前厅等您。绣娘小步跑过来禀告。 惊鸿有些吃惊:怎么又来了? 上次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她正奇怪呢,这次又是来说什么的? 沈墨轻哼了一声,带着惊鸿往前厅去:我上次便说了,他定要再来的。 惊鸿狐疑地看沈墨一眼:你有做什么事情么? 总觉得他最近在背着她偷乐些什么东西。 沈墨很正经地摇头:我什么也没做,夫人要相信我。 动手跑腿的都是别人,他的确片叶不沾身。 惊鸿点了点头,当真信了他,去前厅见父亲。 凌父早已没了上次来的气势汹汹,坐在桌边,背依旧挺直,整个人看起来却老了许多。 惊鸿。他没说其他的,看见惊鸿进来就直接开口问:你娘亲究竟去哪里了? 这问得惊鸿有些惊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沈墨一眼,才茫然地看着自己父亲道:娘亲去哪里了? 凌父微微皱眉,看了她许久,才哑着嗓音开口道:我知道你们定然是帮了她,不然我不会找不到她。惊鸿,那是你娘亲,你忍心她一个人流落在外么? 惊鸿微微敛了神色,看着自己的父亲,心平气和地道:我不忍心娘亲继续受苦。娘亲只有我一个女儿,也只有您一个丈夫,女儿出嫁了不能陪伴已经是遗憾,丈夫若是也不要,娘亲就当真是孤身一人,女儿真的不忍。 凌父点头,眼里带了点希望:所以你还是让她回来吧。 惊鸿顿了顿,很认真地摇头:娘亲是自己要走的,孤身一人固然让我不忍,但若是留在您身边继续难受,那比孤身还让人痛苦。父亲若当真是爱过娘亲,便放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凌父睁大了眼睛,眼里满满充血,最后竟是怒极,站起来就要给惊鸿一巴掌:你怎么敢这样说话! 沈墨眼神一沉,拉着惊鸿起来,堪堪躲过了凌父的巴掌,脸色瞬间结了冰:岳父大人。 凌父一怔,随即收回了手握拳,恨恨地道:你娘是我的人,生死都是,她这样跑出去,等同私奔出墙!我定然是要将她找回来的!就算你们藏,我也会找! 惊鸿心里有些难受,看着面前的人,抿唇道:父亲还有些事情没有想明白,娘亲爱了您一辈子,在您心里也大概就是个女人,您的所有物,而不是要拿来疼爱呵护的人。所以,您找不回她的。 胡扯!凌父一甩袖子就往外走,摔门而出。几个随侍匆匆跟着,很快都消失在了门外。 ☆、第八十一章 惊鸿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摇头,心里到底也有些不忍。沈墨拉过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看了看脸,皱眉道:红了。 刚刚凌父那一巴掌没有打实,却是刮到了,惊鸿颧骨上有一条红痕,看得沈墨眼里暗光翻涌。 不妨事。惊鸿笑了笑,道:父亲要打我也是应该,毕竟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忤逆过他。 沈墨轻哼了一声,转头去吩咐剪画打水,拧了凉水给她敷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现在是从我的,便不能在我眼前受他的打。 惊鸿一愣,随即失笑:还有这样的说法? 我说有就有。沈墨抿唇,拿开帕子看了看,又重新将帕子拧水敷上:你娘亲已经到了黔城的青云观,她说若是你父亲要寻,也莫要告诉他方向。 惊鸿点点头,感慨地道:感情当真是无法长久的东西,大哥大嫂如此,现在我爹娘也是如此。 沈墨手一顿,脸板起来看着她:我呢? 惊鸿迷茫地上下看看他:你怎么了? 与我的感情,也不能长久么?沈墨很认真地看着惊鸿,然后自己想了想,皱眉:似乎才一年不到,说这个有些早了。等到几十年后你我即将入土,再来讨论情意是否能长久这个问题。 惊鸿讶异地看着他,后者将帕子拿走,牵着她往院子里走。 秋日将近,院子里虽然多秋花,但到底是零落了。沈墨站在亭子里看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旁边的人。 惊鸿最近好像养得不错,腰间抱着有肉了,沈墨觉得很满意,伸手将她环在怀里,下巴放在她头顶,安静地享受这惬意的时光。 两人腻在一起许久也没有相看生厌,惊鸿觉得真是很奇怪。就那么一个人,你随时都会想起他,想站在他身边去,想拥抱他,亲吻他。无论多么多的烦心事,一想到他也就完全忘却了。 这便是爱人么?惊鸿傻笑着想,她怎么以前没发觉呢?以前爱萧琅爱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也许是错误的么? 气氛正好,沈墨轻轻转过惊鸿的身子,四目凝望,沈墨微微一笑,低头慢慢靠近她的唇。 惊鸿的心不争气地跳起来,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都是自己的夫君了,还对着他跳个什么劲儿! 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惊鸿也伸手抱住了沈墨的脖颈,正待亲上 惊鸿姐姐。小小的人儿大声叫嚷着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欢天喜地地道:这幅字是我写得最好的了,先生都夸我了,你看! 亭子中的两个人迅速分开,子玦一脸兴奋地跑过来,刚抬头看着他们,就被人盯得后背发凉。 沈墨哥哥今天的眼神好像格外可怕?子玦抖了抖,收敛了动作,轻轻地站到惊鸿身边去。 错觉吧?沈墨哥哥平时都总是笑着的,他怎么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呢? 惊鸿干笑两声,脸上还带着红晕,伸手拿过子玦手里的字,看了看,道:的确写得很好。 一张宣纸上写了十个亭字,用的是柳体,不过子玦毕竟年龄太小,还不够火候,字有些歪扭。但是比起同龄人,已经很是了不起了。 惊鸿觉得小孩子是需要鼓励的,但是旁边的人显然心情不佳,拿过那张纸看了看,轻哼一声道:不好看。 子玦涨红了脸,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沈墨瞥他一眼:去拿笔墨。 惊鸿微讶,子玦眼睛一亮,咚咚咚地就跑去拿纸笔,没一会儿就抱着砚台回来放在石桌上。 沈墨顺手用了院子里的井水,让子玦磨了墨,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五个字,依旧都是亭,不过用的却是五种字体,楷书、隶书、行书、魏碑、篆书一应俱全,看得惊鸿和子玦一块儿傻了。 沈墨写完,看了看,似乎不太满意,又拿了张纸写了草书。他的字惊鸿在家书上见过,当时只觉得好看,却没想到沈墨原来会这么多种书法。 男子汉,还是这个最适合。沈墨将草书那一张递给子玦。上头龙飞凤舞的字体看得小孩儿目瞪口呆,最后不情不愿地换上佩服的眼神。 去练好了再说,难看的字就不要再拿过来了。沈墨微笑。 子玦轻轻哼了哼,抱着砚台拿着纸笔就消失了。 惊鸿忍不住道:你对孩子太严厉了。 沈墨把脸别到一边,轻声嘀咕:谁让他出现得那么不是时候! 惊鸿: 萧家已经开始筹备婚事了,尽管萧琅再怎么不情愿,却也还是要娶方小姐。心里的苦闷已经非大醉不可解了,萧琅干脆就与刘钰等人在外面大醉了一场,几个人东倒西歪的,边走边在深夜的大街上撒酒疯。 我为什么要娶那种女人?萧琅手里还拿着酒瓶,和刘钰秦路勾肩搭背地走着,口齿不清地嚷嚷:我萧琅才倾天下,貌比潘安,为何就要给我娶那样的女人? 刘钰哈哈大笑,打了个酒嗝道:以前给你个大好的夫人你不要,娶了青楼女子,又带着孩子一起休了人家,现在可好,你这姻缘啊嗝,当真是太坎坷了。 秦路迷迷糊糊看着前面的宅院,对身后两个人做了噤声的手势:你们看,咱们到什么地方了! 月光皎皎,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几人看着前头紧闭的大门,以及大门上写着的将军府三字,都笑得酒气四溢。 琅哥,想嫂子么?刘钰指了指后面的墙:爬墙偷人去! 萧琅看着这府邸,眼里满是恨意,醉得也不清醒了,当即一瓶酒丢过去想砸了那牌匾。酒后无力,那瓶子自然也没丢上去,就掉在地上碎了。 什么人!门房被惊醒,喊了一声。 萧琅一愣,连忙拖着两个损友跌跌撞撞往一边的后墙走。 真有意思。刘钰哈哈大笑,却被秦路捂住了嘴,秦路看了萧琅一眼,对刘钰嘘了一声:萧琅明日成亲,咱们咱们今天就成就他一段好事。他不是想念凌惊鸿得紧么?帮他翻进这院子,他就能能看见凌惊鸿了! 凌惊鸿?萧琅一张脸都醉得通红,跟戏里唱的关公一样,大着舌头就笑:哪里有凌惊鸿? 爬墙,爬墙!刘钰伸手就把萧琅往墙上撞。萧琅抬头看看那墙头,笑道:她在那一头啊? 对。秦路怂恿:你就在墙头上看一眼也好! 喝醉了的人胆大包天,这话是不错的。若是清醒的时候有人告诉萧琅让他去爬将军府的墙头,萧琅一定会笑着捅那人一刀。但是今天他是真醉了,被人拱着爬上墙头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惊鸿刚换好寝衣,沈墨正坐在书桌之后看书。余光略过书本往惊鸿那边一瞥,心情甚好地合上了书:该就寝了吧? 轻咳一声,惊鸿点头。今天她偷偷吃大夫开的有助受孕的药,被他抓了个正着。本着是药三分毒的道理,沈墨坚决不让她再吃,只说了一句:还是我亲自帮你吧。 一句话堵得惊鸿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啐他一口。但是当真要做,她还是有些羞怯。 沈墨放下书走到她身边,一把将人抱起来,换得怀中人一声惊呼。 别担心。沈墨用大夫的语气道:我精通医术,定然能让夫人早日有喜。 惊鸿: 屋子里好像热了些,惊鸿眼神渐渐迷茫,正要沦陷的时候,却突然听得外面一声巨响。 轰哗啦哗啦。惊天动地的声音,吓了人一跳。沈墨脸色一沉,披衣而起,飞身翻出窗去看。 这声音太不寻常了,惊鸿也连忙披了衣裳起来去看。 从他们房间的窗户就可以看见,旁边有一堵外墙倒了,那一块墙年久失修,惊鸿上次还说要找人来修葺,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工匠,哪知道今晚就垮了。 不过等等,为什么会垮? 沈墨皱着眉去看,那一阵烟尘之后,有一个东西好像在动,沈墨提高了警惕,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看见,那是一个人。 不,准确地来说,是三个人。 咳咳咳。萧琅猛地咳嗽,浑身像是要散架了一样,酒顿时醒了不少。抬头一看旁边有人,脑子里却还是一团浆糊:这是哪里? 沈墨看清这人的脸,当即就冷笑了一声:尚书大人真是好雅兴,好好的不等着娶妻,却来拆沈某家的墙? 萧琅一愣,有些迷茫地抬头看了沈墨好一会儿,酒意褪去,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我怎么会来这里? 沈墨抱着胳膊看着他,很是无辜地摇头:沈某也想问这个问题。 身后的秦路和刘钰酒劲也下去了,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都吓得脸色惨白。 萧琅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一转,远远地看见一间屋子,窗户半开,有人正立在那里往这边看。 ☆、第八十二章 周围有不少家奴被惊动,都围了过来。站在窗边的人影迷茫地看了半天,似乎是因为看不清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便退回了屋子里。 萧琅抿了抿唇,有些痛苦地站起来。衣裳上全是灰尘,狼狈模样自然是不用提,冲天的酒气也让旁人退避三舍。 将军恕罪,我等只是醉酒路过,非有意冒犯。刘钰连忙上前,拉住萧琅看着沈墨道:将军莫怪! 想起刚刚被打断的事情,沈墨冷笑连连,挥手便道:我不怪,来人,将萧大人带进厢房休息。 秦路和刘钰都吓了一大跳,惊疑不定地看着沈墨。将萧琅带进沈府?沈墨想干什么? 家奴很快上前,从他们手里将萧琅接了过去,几个人都是大醉,浑身都提不起劲,压根也都不能抵抗。秦路和刘钰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琅被带走,沈墨看了他们一眼,挥袖便走,只留下一面坍塌的墙,和注定今晚要守夜的、黑着脸看着他们的家奴。 萧琅被带进了厢房才反应过来,看着门被锁上,大怒着拍门:沈墨,你凭什么软禁我? 堂堂尚书,哪有被人关在厢房里的道理? 沈墨打了个呵欠,脸色颇为难看地站在厢房外面道:夜色已深,沈某看大人酒醉,不过是给间厢房让大人休息,免得再去拆了谁家的墙。 你分明是想关着我酒意退得差不多了,萧琅心里也害怕起来。看着周围黑漆漆的房间,忍不住就念起自己与沈墨的恩怨。 他要是就这么把自己杀了,是不是也没人知道?萧琅脑子里飞快地划过很多想法,心忍不住就吊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四周,连床也不敢躺,就靠在墙边站着。 发生什么事了?惊鸿看见沈墨推门进来,忍不住好奇地问。 没事,有野猫踩塌了墙,我已经让人禀了奶奶,大哥那边也知会了,可以好好休息。沈墨微笑,在惊鸿身边躺下,很自然地道:明天让人来修墙,不用担心了。 野猫能把墙踩塌?那是多少只野猫啊?今晚野猫聚会?惊鸿疑惑不已,但是看着沈墨轻松的神色,她也就当真不担心什么了。 夜深人静,芙蓉帐暖,沈墨正打算继续方才的事情,却突然又听见了敲门声。 小少爷,夫人和二少爷都已经睡了。剪画似乎跑出来拦住了子玦,小孩子扁扁嘴,却是要哭的模样:打雷了。 惊鸿偷偷看一眼沈墨的神色,干笑两声:他怕打雷,刚刚那声音可能是吓着他了。 沈墨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狠狠地在惊鸿肩上咬了一口,而后翻身下床,打开房门看着外面的人。 子玦可怜巴巴地抱着枕头,扁扁嘴正想哭来着,突然就感觉面前的门打开了,抬头一看就见一团黑影,当即吓得退后几步。 怕打雷?沈墨阴森森地看着子玦,问。 多次被打断的感觉当真非常不好,即使是沈墨也是会怒的,恨不得有个笼子,能将这些碍事的人统统关进去,世界就清净了! 子玦呐呐地摇头,吞了吞唾沫道:不怕了!而后飞快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比起打雷,果然还是沈墨更可怕一点。子玦原先就很怕雷声,被沈墨这么一吓,以后竟然人都不怎么怕了,当然那是后话。 再度回去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熟睡了。沈墨微微叹息一声,将惊鸿抱在怀里,跟着也闭上了眼。 当真是坎坷啊。轻喃一声,沈大将军心里琢磨了一万种如何折磨厢房里关着那人的法子,而后才慢慢安心入睡。 当朝尚书萧琅,夜闯将军府,还弄塌了将军府的墙。 这件事一大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沈墨照旧不去早朝,悠闲地看着惊鸿梳妆。外头的声音传不进来,惊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朝堂上空着的位置,刘尚书和秦尚书都表示了担忧,上前同皇帝禀告了昨晚之事。沈家与萧家一贯不和,沈墨就这样将萧琅扣在了沈家,谁知道会出什么事?但是谁敢去要人啊?护国将军刚刚立功而回,萧琅又是自己去撞的枪口,还能怪得了谁? 皇帝坐在龙位上,也很是发愁,目光瞥了群臣一眼,最后看向太子。 沈墨对太子似乎感觉不错,要不,让他去救人? 太子沉默地站在一旁发呆,突然就感觉头顶上有炙热的视线。好奇地抬头,就看见许久没有对自己笑过的父皇微笑着看着他道:皇儿不如,往沈府走一趟吧? 大哥下午不是要去书库么?三皇子站了出来,笑嘻嘻地道:父皇不如让儿臣去吧,儿臣正好下朝之后要往萧家去看尚书大人写的京都赋,能把人一起带回去自然是更好。 皇帝一愣,看了三皇子一眼,微微沉吟。太子一言不发,垂着眸子也没争取。 那便三皇儿去吧。皇帝道:不过是小事,也不必太过张扬。 儿臣遵旨。三皇子笑着应了,眼里光芒闪烁,有些得意地看了太子一眼。 他这无用的,什么也做不好的哥哥,到底还能安坐皇位多久呢? 去带人出来这样的小事,无疑就是送给他的功劳。三皇子一下朝就往沈府去了。 沈家的大门开着,三皇子换了常服,只带了贴身的护卫,摇着扇子风度翩翩地去递上了门贴。 惊鸿正在院子里赏花,沈墨练剑去了,说等会儿回来陪她,让她不要乱走。惊鸿觉得今天府里的人都感觉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哪里怪,气氛有些微妙。 不过她不在意,现在的日子如鱼得水,简直是惬意极了,她懒得再去想其他的。 夫人,有人来找二少爷。剪画过来,低声道:是宫里的主子。 宫里的主子?惊鸿眨眨眼,第一个想到薛贵妃。不过薛贵妃哪里能出宫? 好奇地跟着剪画往门口走,远远就看见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戴着玉冠,身上颇有些威严。再走近点,就能发觉他有些眼熟。 惊鸿眨眨眼,终于想起这人是谁了:三皇子? 三皇子转过头来,看见惊鸿,仔细想了想她的身份,随即笑道:夫人安好。 惊鸿回他一礼,左右看了看,道:您来寻夫君,可是有要事?夫君正在练剑,大抵是要等上一会儿了。 三皇子笑得从容:无妨,我可以等。顺便问问,萧大人可还安好? 萧大人?惊鸿皱眉,眼神古怪地看着三皇子。他应该是知道自己以前与萧琅的恩怨的,现在跑上门来,问她萧大人可安好是什么意思? 惊鸿不知道萧琅正被关在厢房,当下只觉得这三皇子有些无礼又嚣张,一时觉得沈墨欣赏太子真是很有眼光! 萧大人如何,与妾身何干?惊鸿语气微微有些僵硬,退后一步看着三皇子道:皇子大驾光临,妾身本应该好好招待。但您若是上来便要寻妾身的难处,妾身便不能奉陪了。 三皇子脸上的笑意僵硬了,看着惊鸿这分外生气,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心里琢磨,难不成萧琅没被关在沈家? 可是朝堂上两位尚书都那么说,自然是不假的。凌惊鸿这是什么意思呢? 三皇子琢磨了半天,觉得有些左右为难。惊鸿是被惹恼了,当即就回了院子。三皇子尴尬地站了一会儿,便也去沈墨的院子里等着,只是不敢进屋,就在外面候着。 沈墨练完剑就听剑奴禀告:三皇子来了,只是言语间惹恼了夫人,现在正在院子里等您。 三皇子?沈墨轻嗤,太子还真是块木头呢。 怎么惹着夫人了?将剑收在身后,沈墨边走边问。 似乎是提到了萧大人,惹夫人不高兴了。剑奴低声回答。 沈墨轻笑,却在跨进院子的时候收敛了神色,板着脸走到三皇子面前,行礼道:臣见过三殿下。 将军!三皇子出了一大口气,总算从尴尬的感觉里挣脱出来,看着沈墨道:我今日出来找萧大人论诗词歌赋呢,结果找不到人,听人说他在你这里,我便来看看。 沈墨微微一笑,道:三皇子当真是文武双全,萧大人文采也真是很好,值得殿下出宫一趟。 客套话说完,沈墨就不说话了,只看着三皇子。 三皇子张了张嘴,看沈墨这明显不想放人的态度,有些为难了。他其实很想拉拢沈墨,也有足够好的条件可以拉拢沈墨。但是现在,他得做个选择,是要萧琅,还是要立场不确定的沈墨? 萧琅固然能帮他,但是沈墨若是站在他这一边,那么他便当真可以稳稳拿下太子之位。那天沈墨一句话,不就改变了局势么? 可是,万一沈墨执意想帮太子,那他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到底要怎么做,这是个问题。 思考良久,三皇子勉强笑着朝沈墨拱了拱手:我想起宫里还有点事,不如下午再来拜访将军。 ☆、。 沈墨也没留他,看着他匆忙离开,转身进去找惊鸿。 惊鸿正坐在梳妆台前磨牙,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便转过头来,看着沈墨,仔看看外面:走了? 嗯。沈墨看着她,将剑放在一旁:怎么生气了? 惊鸿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道:三皇子为人圆滑,却不怎么讨人喜欢,心机太过,反而没有沉默寡言看起来可靠。我也觉得还是太子更好。 沈墨听得挑眉,好笑地抱着胳膊看着她:他说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 惊鸿不想在沈墨面前提起萧琅,移开眼神道:没什么,就是不怎么讨喜就是了。他来寻你做什么的? 大概是路过来看看吧。沈墨弯了弯嘴角,道:今天听闻大嫂身子不舒服,你过去多陪陪她吧。下午的时候,我会请太子过来赏鱼。 赏鱼?惊鸿眨眨眼,心道难不成是花园池子里那些么?昨天她似乎喂得多了东西,今早就看见好几条翻了白肚皮 好的。乖巧应下,惊鸿一边琢磨着是不是要让人去买鱼,一边往花锦院子里去。 花锦的肚子已经可以看出来了,老太君正坐在一边嗑瓜子,絮絮叨叨地给花锦说要注意的地方。 花锦,老太君。惊鸿轻轻建见礼,便坐在花锦旁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的肚子。 还早呢,你摸摸。花锦脸上带着笑,比前些日子看起来气色又好一些。大概是因为有孕的关系,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带着珍珠一样的光芒。 惊鸿羡慕地摸摸肚子,小心翼翼地感受了一会儿,而后道:等他长大了,我让大哥教他文才,让夫君教他武艺,以后定然就是个能报效国家的栋梁之才。 花锦笑了笑,低声道:做什么栋梁之才,多累啊,以后光是教他好生做人也就是了。要做人,就做个一心一意的,若是爱上了谁,就爱一辈子,情不变,意不减,绝不辜负人家。 老太君轻咳了一声,朝惊鸿使了个眼色。惊鸿心里叹息一声,也知道花锦还是对大哥以前做的事情耿耿于怀,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大哥一直没有再做错事,反而对花锦照顾得无微不至,仍是谁看着都会动容。 萧琅是渣了,沈书也是渣了,可是后者比之于前者,当真是本质上的不同。惊鸿忍不住想,若是当初姽婳还没进门的时候,萧琅也如沈书这般回头是岸,他们还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么? 浪子回头金不换,人难免都会错,错了改了,时间长了伤口也该愈合了。顺应老太君的意思,惊鸿跟着劝道:孩子总是要生下来的,你要是一辈子都记恨大哥,将来孩子长大成人,该如何面对你们? 花锦微微一愣,鼓着腮帮子看着惊鸿道:这样的坏男人,我要轻易原谅了他不成?风流的是他,享受的是他,伤心的是我,难过的是我。现在怀孕受苦受累的还是我,在一旁轻松等着的夜还是他,我还得原谅他? 惊鸿觉得,论嘴皮子自己是吵不过花锦的。老太君听着这话都回不了嘴,只能转头去看窗外的树枝。 门外站着的人轻轻叹了口气,踟蹰了一会儿,还是离开了。惊鸿侧头看着沈书的背影,就觉得他有那么点儿可怜。 花锦,你还爱他么?惊鸿回头看着花锦问。 花锦抿唇,眼里带着些懊恼:若是不爱,我带着肚子也就走了! 老太君心里一喜,连忙道:花丫头还喜欢书儿,那混小子也就还有路可走。无论你什么时候才肯原谅他,就都让他给我等着! 花锦眨巴着眼挽着老太君的胳膊,笑嘻嘻地道:还是奶奶最疼人了。 我还等着抱曾孙呢,怎么能不疼?老太君拍拍她的手,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着惊鸿问:你这个月的月信如何? 惊鸿心里一跳,脸上跟着就有些红:还没到日子,也快来了。 哎老太君撇撇嘴,嘀咕道:要是一次能抱俩该多好?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我带他们去看山看水,就不待在这没什意思的京城了。 惊鸿笑了笑,心里的石头又重了一点,转了话头道:今天的药好像还在厨房里吧?我去看看。 逃一样地离开房间,惊鸿觉得自己真是太小气了,为什么听都不能听旁人说生子的事情?她只是会晚一些,不至于等不到吧? 亲自走到厨房去看,惊鸿一半是逃避,一半也是想帮花锦看看药,毕竟她现在的身子容不得什么差错,多点小心总是好的。 厨房旁边是一排下人住的厢房,但是不知为何,她今日从这边走过,四周的家奴有些多,而且看着她,表情好像都有些别扭。 这是在做什么?惊鸿好奇地看着他们,下意识地望了望身边的剪画。下人之间的消息都是传得极快的,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剪画应该都会知道。 剪画干笑着移开了视线,看着前面的厨房道:这里有些乱,夫人还是先去厨房看看吧。 惊鸿挑眉,剪画是随了她多年的丫鬟,她的神色什么时候不对劲,她自然都看得出来。 到底怎么了?惊鸿微微沉了神色,往人群那边走了两步。 下人都四散开来,露出一扇带着锁的门,惊鸿微微一愣,走上前去看了看那锁:这是把什么关在里面了? 旁边一个下人战战兢兢地看了惊鸿好一会儿,强自镇定地道:将军将昨晚踩墙的给关在里面了。 踩墙的?惊鸿歪着头想了想:野猫? 众人都沉默,惊鸿没兴趣地摆摆手道:野猫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们围在这里。 言罢,刚转身想走,就听见那厢房里传来一声男人的声音:惊鸿。 惊鸿当真是给吓着了,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剪画连忙扶着她,低呼一声:小姐。 那么熟悉的声音自然是不可能听错,但是惊鸿回头看了一眼那锁着的厢房,再看看周围沈家的家奴,有些迷茫了:他怎么会在里面? 周围没一个人敢说话,惊鸿站了一会儿,皱眉道:将门打开。 夫人。拿着钥匙的家奴低声道:将军下令将尚书大人留在这里休息的,他昨晚踩塌了院府的门墙,醉得不省人事,所以将军才 放我出去!萧琅一夜未睡,脸色难看得要命,提心吊胆过了一夜结果什么都没发生,今天早上好不容易打算休息一会儿,却就听得外面一群下人看戏似的议论纷纷,放谁身上受得了这个啊? 萧琅都要气死了,却偏偏又听见了惊鸿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是幻听了,可是再一听,当真是她来了。 突然觉得被沈墨关在这里也是挺好的,放在平时,惊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见面的机会都不曾有。现在,无论怎样也能见一面了。 我去问一声将军,你们先把锁去了,对客人要有礼。惊鸿皱眉说完这话便要往前院走。 萧琅一听,想张嘴唤住她,可是又碍着这么多人。他知道她要避嫌,但是怎么能连这见一面的机会都不再给他?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萧琅深吸一口气,猛地搬起旁边的椅子往门上砸去。 巨大的响声把惊鸿吓得退后好几步,家奴们也赶紧都护在惊鸿面前,看着那门几下被砸烂,衣衫不整面容狼狈的萧尚书气喘吁吁地推开被撞坏的门,红着眼朝外面看。 惊鸿从没见过这样的萧琅,以前再如何他也是衣冠楚楚的,不曾想有一天会弄得这样狼狈。沈墨怎么会关他呢?同是在朝为官,虽然尚书不敌将军,但是将军也没有软禁文臣的权力才对。 心里有些担心沈墨是不是因为她一时冲动了,惊鸿转身背对着萧琅道:招呼不周,请尚书大人见谅。有什么误会的地方,妾身这便去找将军来说清楚。 惊萧琅咬牙,将到了嘴边的称呼又生生吞回去,咬牙道:将军夫人,贵府已经无礼至此,现在还要将萧某就这样留在这里? 惊鸿头也不回地道:总是有嫌要避,尚书大人请多担待,稍后妾身便让人送热水给大人净身更衣。 我不需要。萧琅硬声硬气地道:将军好威风,一句话就将萧某软禁于此一夜,萧某也不必多问,这便进宫去让陛下主持公道! 惊鸿微微皱眉,抬步就往前走。在这里跟他纠缠实在太不明智,还是先问问沈墨是怎么回事吧。 惊鸿!眼看着还是留不住她,萧琅急了,脱口而出的又是一声。 她的字,是你可以唤的?有人从一旁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一群人。抬眼对上萧琅的眸子,眼里都是冰霜:萧大人总是忘记自己的身份,这可怎么是好? ☆、第八十四章 看见沈墨,萧琅脸色铁青,当真是恨不得上去同他好好打一场。可是随即他便看见了沈墨旁边的人。 太子面容平静,穿着一身素锦,正微微皱眉地看着他。萧琅心里一沉,沈墨果然是与太子勾结上了?这都明目张胆让人家来了将军府,他是当真要与三皇子为敌,拉拢都不行了? 萧大人。太子先开了口,看着他道:你无事便好,父皇让我来接你回去,好生在家休息两天。 臣有事,臣要进宫面圣。萧琅黑着脸道:在沈府发生之事,臣务必会找皇上要个公道。 沈墨奇怪地看他一眼,道:萧大人不提,沈某本来就想让此事大事化小。萧大人既然还要公道,那么便同沈某一起进宫吧。 萧琅一僵,紧握着拳头看着沈墨,脑子里努力回想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心里有点凉。 他好像的确是喝多了,所以才会来这里胡闹。但是那墙谁知道那墙会一踩就塌? 仔细想想,若是当真闹到皇上面前,皇上可会偏袒他?是他惹事在先,沈墨完全可以说只是让他进府休息,他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慢慢冷静下来,虽然心里很恼,但是萧琅发现自己占不了什么便宜,说不定还会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也好。 萧琅深吸了一口气,看了太子一眼,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太子也要一起进宫么? 太子点头:父皇就是让我来接你罢了,本来三皇弟要来,后来又自己回去了。 三皇子来过?萧琅表情有些僵硬,心思几转,眼神沉了沉。 来过也没有带他出去,反而让太子钻了空子,三皇子是在想什么?心里有些不痛快,不过当着太子的面,他也不能表露什么。 昨日之事我也已经听闻,将军和萧大人都是大度之人,为这点小事争吵也是没有必要。太子淡淡地道:萧大人先回去休息吧,等休息妥当了,再进宫面圣不迟。至于将军,曜烨还有事情要讨教,可否留给曜烨一点时间? 沈墨点头:太子有事,臣自然得空。 硝烟散于无形,萧琅最后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惊鸿,咬牙便出了沈府的门。昨日一夜的惶恐忐忑,以及被关的耻辱,他以后定然会同沈墨悉数讨回的。 一定会! 惊鸿见萧琅走了,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抓着沈墨的袖子沉默地站在他身后。旁边的太子似乎有些不安,看了她好几眼,才道: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墨点头,对惊鸿道:今日阳光甚好,夫人不如出去散散心。听闻天下第一琴师去了满月楼弹琴,我让剑奴护着你,去逛逛吧。 惊鸿喜欢听琴,但是已经许久没有机会听了。天下第一琴师据说是弹了四十年的琴,琴技出神入化,她自然乐得去听。 我同子玦一起去。 好。沈墨颔首。 他与太子定然有要事要谈,惊鸿很识趣地不去打听,将子玦拖出来,心情不错地就上了马车。 今日来的是当朝太子?子玦看着惊鸿问。 《拨 嗯。惊鸿点头:有些木讷,不如三皇子机灵,却也更容易让人信任。 子玦挠挠头,嘀咕道:真大。 什么真大?惊鸿好奇地看着他。 年纪。子玦小声道:看起来和沈哥哥差不多大。 惊鸿不明白子玦怎么就关心到人家的年纪上去了,不过小孩子有时候想的事情是不太一样,所以她也没多想。 剪画走在前头,去满月楼打点了一番,留了一个二楼最好的位置给惊鸿。惊鸿兴致勃勃地嗑着瓜子等琴师出来。 天下第一琴师的名头还是颇为吸引人的,还未开场,整个满月楼都挤满了人。达官贵人自然都是上了二楼,楼下门外还有不少伸着头张望的百姓。惊鸿出门少,许多人自然都是不认识的,为避免寒暄的麻烦,她便一直低着头。 客官,这边请。旁边有伙计殷勤地招呼几个人坐下,声音谄媚极了:您看这个位置成么? 嗯。 那您几位先用着茶水点心,小的先下去了。伙计点头哈腰地退了下去。 这态度也实在太过殷勤,子玦都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那桌子上坐着三个人,上首上的人一身黑衣,眉宇之间十分霸道,一看便不是好招惹的角色。他的衣领上绣着银色的花纹,袖口还有卷儿浅浅的狐毛,怎么看也不是大宋人的装扮。 子玦觉得这人很是眼熟,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只能转回身来继续等着琴师出来。 打听清楚了?那桌有人开了口,声音在嘈杂之中算不得明显,惊鸿却不经意听见了。 本着人类固有的好奇心,惊鸿立马竖起耳朵去听他们在说什么。虽然与她无关,但是反正等着也无聊,听听闲事也算乐趣。 主子,您要找的人的确是在京城,可是这地方咱们不方便,不如您还是回去,等属下将人给您带回来? 你们懂什么?黑衣男子恶狠狠地捏着茶杯道:你们能带得回来,我便也不会千里迢迢过来。该死的女人,怎么这样麻烦! 旁边的人看着自家主子这怒气,自觉地闭上了嘴。惊鸿好笑地听着,心想也许是哪家的少爷出来追女人了吧。 那琴师还要多久出来? 快了,主子勿急。 一串儿低咒声从旁边飘过来,惊鸿忍不住抬头看了那边一眼。 这一看却不得了,惊鸿白了脸,立刻转身埋头。 霍乱?她一定是看错了,霍乱怎么会在这里?! 边关应该还在继续打仗,霍乱怎么都不可能到京城来啊,就好比一盘瓜子里混了一片青菜叶,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来干什么?当奸细么?奸细哪用他亲自来啊,派个人就行了。 那是来干什么的?难不成是游山玩水? 惊鸿心里乱成一团,在边关看沈墨与他的对弈让她印象很是深刻,以至于她现在离这个人这么近,只觉得背后发凉。 怎么了?子玦咬着桂花糕,好奇地看了惊鸿一眼。 无妨。惊鸿勉强镇定地朝他笑道:我们今天先回去好么? 他们在二楼的中间位置,要往另一边走是不难的。剑奴还带着八个家奴在她旁边护着,怎么都可以走得掉。 这样一想,惊鸿就放心了不少,朝子玦道:今天突然不想听琴了,咱们回去看鱼吧。 子玦嘟嘟嘴,不太高兴地道:好好的,为什么又不听了,你不是一直说这里的琴师琴艺高超,要让我开开耳界么? 惊鸿张张嘴,余光看着旁边那桌,也不能就说:这里有敌人,咱们先跑路吧。只能轻声哄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子玦讶异,随即眼睛亮亮的道:是有身子了吗?最近经常听奶奶念叨这个。要是有身子了,沈墨大哥一定 话还没说完就被惊鸿全部捂进了嘴里,子玦睁大了眼,看着面前这人紧张的神色,无辜的眨眨眼。 孩子的声音毕竟尖细,霍乱哪里有听不见的道理,当下就往这边看了过来。 惊鸿一把将子玦抱在怀里,柔声道:乖孩子,不许再闹脾气了,等会带你回去仔细爹爹揍你。 她是侧对着霍乱那一桌的,当下再微微转了身子,霍乱便看不见她的脸。其实惊鸿也不知道霍乱还认不认识她,只是下意识地还是想躲。 沈墨二字在霍乱的人生里是极为敏感的两个字,听见有人念了就转头去看。哪里知道是一个妇人和一个孩子。沈墨家里的人他都调查了清楚,似乎没有这么大年纪的妇人,孩子都这么大了。 虽然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但是他来此的目的不是沈墨,便也转开了头,只是偶尔往这边瞥一眼。 剑奴自然是认得霍乱的,早就不动声色地退出了满月楼。惊鸿觉得现在走好像太过心虚,便也就强自镇定地继续坐着。 琴师出来了!满月楼里一阵喧哗,霍乱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惊鸿终于松了口气,抓着子玦就往楼下走。 老夫多谢各位捧场。一身雪衣的琴师抱着琴缓缓上台,身后白发垂地,却显得颇有风骨。惊鸿忍不住停在楼下看了一眼,天下第一琴师的风姿啊,今天不能多看真是可惜。 哼。二楼上有人冷哼了一声,还没等那琴师放下瑶琴,两个黑衣人便飞身下了二楼,将琴师挟持住,飞快地往外头带。 惊鸿看傻了,满月楼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台子上已经没了人。 瑶琴静静地放在原处,惊鸿眉心一皱,下意识地就抬头看向楼上的霍乱。 他不慌不忙地下楼,跟着往外头走。抓人的命令定然是他下的,只是无缘无故抓一个琴师干什么? ☆、第八十五章 满月楼的护卫都出动了,那几人跑得却极快,追了几条街,还是被人给甩开了。天下第一琴师连琴都还没碰上,就这样下落不明。 惊鸿心有余悸地带着子玦回沈府去,走到一半就看见沈墨策马而来。 人呢?沈墨拦了惊鸿的马车,掀开车帘,看见她便松了口气,而后又问旁边的家奴。 你要是问霍乱,他抓了琴师跑了。惊鸿无辜地道:大概是看上琴师的琴艺了,所以千里迢迢跑过来抓个老头子回去? 沈墨沉默了一会儿,让剑奴牵马,自己也坐上惊鸿的马车,将子玦提领到一边去。 你要是说他来京城杀我我都信,若是只为一个老头子,除非那老头子是他们玉珍国的先帝。 惊鸿眨眨眼,摇头道:我不知其他,但是琴师是在我眼前被他带走的啊,霍乱好歹是个元帅,只带着两个人就敢在京城横行,也不像是要做什么大事的。 若是要刺探情报或者与人密谋,便压根不该出现在人那么多的地方。 沈墨轻笑一声,低声道:也许是情字醉人呢。 情?惊鸿打了个哆嗦:你不是常说霍乱那人杀人屠村,无论男女老少统统不放过,半分人性都没有的么?他哪来的情? 沈墨很严肃地想了想,道:他也许灭绝人性,跟一只禽兽没有分别,但是你不能说禽兽不会发情。 惊鸿: 要是霍乱听见,定然要气得大军压境了。 不过霍乱到底来干什么呢?就由得他这样在京城里乱晃,当真没关系么? 沈墨想了一会儿,眼眸亮了亮,对外头的车夫道:先不用回府,去西街的小院。 是。 西街的小院是沈家一些谋士与幕僚休憩的地方,人来人往,跟一个大杂院没什么两样。惊鸿只管跟着沈墨走,他要去做什么,她等着看就知道了。 织月还在么?沈墨一进小院就问旁边的门房。 将军!那门房吓得差点跳起来,而后恭恭敬敬地行礼:织月姑娘在东院里。 惊鸿好奇地打量四周,沈墨牵着她往东院而去。一路上可以看见许多奇怪的木头和乱七八糟的工具,偶尔还能见两把刀或者剑,随意放着。 将军。织月听见消息,站在屋子门口,有些惊讶地看着惊鸿和沈墨:您 有人来京城了。沈墨微微一笑,进了屋子随意坐在一张椅子上,让惊鸿坐在了旁边:应该与你脱不了干系。 织月一愣,随即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的肚子。 离开边关的时候我便问过你。沈墨看着她的动作,正了神色道:问你是要随我回来还是留在他那边,你有自己选择的权力,也是自愿随我回来的。 织月咬了咬唇,笑道:奴婢没有一刻有背叛将军之心,留在那人那里,他始终不信任我,也无甚作用,还不如回来。 沈墨挑眉:他若是不在意你,此刻便不会出现在京城。 他来京城了?织月一震,随即失笑:将军太看得起奴婢了,那人就算来,也绝对不是为奴婢而来。玉珍国内乱,先帝薨逝,玉珍之中争权夺势十分激烈。这样的情况下,他是不会有闲心来寻我的。 在沈墨被召回京城的时候霍乱的国家就发生了内乱,否则边关也不可能坚守到现在。玉珍皇帝被杀,皇子相互争权,目前就是霍乱暂时摄政,皇位依旧空悬。这样的背景之下,就算霍乱是脑子出问题了,也不会来顾儿女私情的。 惊鸿不太知道玉珍国的事情,也没太关心。但是看织月的表情,她还是会忍不住同情这个女子。她是当真爱着霍乱的,只是立场不同,终难相守。 如此说来沈墨微微眯了眯眼:他是来寻什么的? 织月苦笑着摇头,微微咳嗽两声道:寻什么都与我再无关系,将军若是有用得着织月的地方,再传唤织月就是了。 沈墨叹息一声,摇头道:罢了,我只是顺道过来问问。若是他当真能千里追寻,你能跟着他回去也不错。 怎会发生那种事情。织月咯咯笑着摆手:若是将军想逼他出来,也许奴婢还能派上些用场。其余的,便不必为奴婢担心了。 织月的肚子是凸出来的,惊鸿看了她许久,这女子脸上表情平静,无悲无喜,像是已经超然了世外。若不是肚子上多了块肉,也许她早就不在人世了也不一定。 离开小院,惊鸿心里莫名地有些难受。沈墨牵着她上车,心里衬度一番,倒是有了主意。 霍乱此人太过危险,是绝对不能让他留在京城的,逼他出来,要么让他离开,要么就活捉了取其性命,总归他做的事情,都不会是对大宋有利的。 沈墨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将军之位一步步也都是鲜血铺就,只是他总是会洗干净血腥再回到惊鸿身边,让她察觉不到他身上的罪恶,也不会让她发现他的阴暗。 所以下令给织月,让她引霍乱出来的时候,沈墨是没有犹豫的,只是瞒着惊鸿了而已。 织月接到命令的时候也很是平静,她的身子已经有四五个月了,穿着宽松的裙子,肚子却也不是很大。这是谁的孩子她自然知道,也就成了最后一次可以用的砝码。 霍乱他,知道自己怀孕了的吧?上次派来的人想抓她回去,被她以死相逼躲过一劫。这次 定了定心神,织月平静地走到门外去,对等着她的剑奴道:走吧。 惊鸿回去的时候,子玦正坐在房间里发呆,前头桌子上放着的纸写满了字,毛笔却不知何时滚在了地上,人也呆呆傻傻地坐着不动。 怎么了?惊鸿走过去,好奇地看着他。 子玦愣愣地抬头,眼睛有些湿漉漉的,扁着嘴道:想娘亲了。 惊鸿一顿,有些心疼地将他抱在怀里,柔声道:没事的,男子汉总是要长大的。 子玦皱皱鼻子,哑着嗓子道:今天是我十岁的生辰。 啊?惊鸿吓了一跳,连忙道:你怎么不早说?我好歹给你做一桌子菜。 子玦毫不客气地道:我要水晶肘子、糖醋鲤鱼、糖醋排骨、鲍鱼长寿面,还有你最会做的红烧肉。 惊鸿: 好吧,马上去给你做。 哭笑不得地往外走,惊鸿心里嘀咕这孩子原来才满十岁,总是一副很老成的样子,都要让她忘记他的年纪了。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子玦却突然又喊住了她:惊鸿姐姐。 嗯?惊鸿回头,看着这孩子满脸纠结的模样,忍不住笑道:还想吃什么? 子玦张了张嘴,小声地道:要是你有一天发现我瞒了你事情 什么?你声音太小了。惊鸿忍不住走回来几步,看着他道:你刚刚说什么? 抿了抿唇,子玦摇头道:没什么,还要一份海带龙骨汤。 沈墨进宫去面圣了,由于昨晚发生的乌龙事件,皇上对沈家的墙进行了问候,并且劝了沈墨半天,意为让他不要同萧琅计较。另外太子轻松将人从沈府带出去,比三皇子的无功而返自然是值得夸奖的,所以皇帝还赏了太子一块玉佩。 看着太子感激不已的目光,沈墨微微一笑,继而严肃了神色道:请陛下下旨,处斩奸细一名。 惊鸿刚将菜都端上桌子,子玦就闻着香味儿出来了。老太君一贯宝贝他,特意来了他的屋子用膳。花锦最近忌口,但也是来坐着了,陪子玦过个生辰。 好香。花锦嘴馋地道:惊鸿的手艺又进步了,闻得我都好想吃。 你吃不得。沈书温柔地道:且忍几天吧。 花锦撇撇嘴,乖乖坐着。看得惊鸿忍俊不禁,他们的感情似乎在慢慢复合。 墨儿人呢?老太君问。 惊鸿看了看门外:应该快回来了吧。 门口跨进来的是剑奴,进来便行礼道:老太君,夫人,将军今日有事,要在宫中用膳,道是不必等他了。 有事?惊鸿一愣,看了看满桌子的菜,有些可惜却也没办法:知道了,夫君很忙,也不能耽误他。我们先用膳吧,老太君。 老太君嘀咕了两声,拿起筷子道:那就不等他了。 惊鸿看着子玦狼吞虎咽地吃东西,很是开心。用完膳便问他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结果话还没说两句,就听得剪画急急忙忙进来,低声在她耳边道:小姐,织月姑娘要被当街问斩了! 什么?!惊鸿吓了一跳,起身便往外面走。今天还看见织月呢,怎么会好端端的就要处斩了? 小姐,将军的意思是您不要去。剪画连忙拦在前头,摇头道:那地方也不适合您去。 惊鸿皱眉,她一直怜惜织月,虽然相识不深,可是一个人就这么要被处死,她还不能去看看么! ☆、第八十六章 京城街上分外热闹,人们都纷纷涌向城门口,一路上议论纷纷。 是个女人? 对,还是个挺着肚子的,听说是敌国的奸细,这不,要处斩了。 不管怎么说,怀着身子处斩,也太过可怜。 去看看吧。 城门口围着许多禁军,城楼之上竖着的杆子上头挂着个人,脸色苍白,肚子凸起。那怎么看都是个柔弱无力的女子,就算不被处斩,怕是也要被吊死在那里了。 惊鸿匆匆下车,被剪画拉上一边的茶楼,远远看一眼那挂着的人,心里就觉得无名火起:找不到将军吗? 剪画呐呐地摇头:将军在宫里,奴婢们进不去,也知会不到。 想起那日沈墨去找织月时说的话,惊鸿大概也能猜到,织月这是自愿的。但是她自愿,沈墨就当真要这么残忍地对待一个怀着身子的女人么?远看着都觉得揪心,织月该有多痛苦? 他是知道我会求情,所以避着我去宫里了。惊鸿压着怒气,拳头捏得紧紧的。 霍乱在京城,她知道是该想办法找出来,也知道与霍乱有牵扯的就织月一人,但是万一霍乱当真铁石心肠呢?沈墨请的是圣旨!也就是无论霍乱来不来,织月都得死! 惊鸿捂了捂心口,第一次觉得沈墨当真是残酷。 这茶楼是离城门最近的地方,惊鸿不知道的是,在另一间靠窗的包厢里,黑衣男子正坐着,悠闲地喝茶。 主子。旁边的护卫有些担忧地看了霍乱一眼:织月姑娘 他们当我傻,你也当我傻?霍乱气定神闲地道:这么大张旗鼓要处死一个奸细,分明就是想引我出去然后抓了我。 护卫点头,他们自然是知道这一点,可是看看外头那吊着的人,毕竟怀的是主子的子嗣,真的没关系么? 要处死就处死吧,我才不在乎。霍乱哼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两个护卫都沉默,他们已经找到皇子的线索了,现在也是该继续去找的时候。主子从城西跑到城门口,难道是为了喝茶的? 织月姑娘也是性子倔,上次都可以带她回去了,她偏生死活要留在沈墨身边,把主子气得不行。现在却被人当了鱼饵用,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外头的鼓声响了起来,端着茶杯的手一愣,霍乱沉了脸色,抬头看向外面。 分明是中午,天色却不知为何暗得和黄昏一样。织月嘴唇干裂,眼睛也紧闭着。绳子被慢慢放下来,她整个人都软在了地上。 围观的百姓心里都是不忍,虽然奸细很可恶,可是一个怀着孕的女人能做什么?再说,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无辜的啊。 押起来。 监斩官是梁太傅,高坐城门之上,挥手让人将织月押到了城门口下面。 惊鸿没忍住,还是往茶楼下面跑。 小姐!剪画低呼一声:您好歹是将军夫人,不能就这么过去啊! 惊鸿哪里还听得进去,织月是一直帮着沈墨的人,又还怀着孩子,就这么当了牺牲品,她看着都觉得忍不下去。 与她一起动作的还有旁边厢房里的人,方才嘴里说着不在乎的霍大元帅,听见外面的声音,很是敏捷地推开了门,追上来抓住了惊鸿。 将军夫人?霍乱眼眸一亮,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一转就用手指掐住了她的喉咙。 夫人!剪画吓了一大跳,一看出来的人,也不认识是谁,急声道:快放开夫人!你可知抓的是谁! 惊鸿喉咙一紧,心里猛地就是一沉。 她运气怎么这么好?又碰上霍乱了?上次还以为是逃过一劫,没想到还是要落在他手里。 哪家将军的夫人?霍乱挑眉问。 正在努力想法子圆过去,哪怕说她是骠骑将军的夫人也可以啊,但是剪画嘴快,又急着了,张口就道:我家夫人是护国将军府的,你可开罪得起?还不快放开! 完了。惊鸿闭了闭眼,心道一声天要亡我。 霍乱眼里光芒连闪,低头看了她一眼:沈墨家的,凌惊鸿? 惊鸿干笑两声:现在说您认错人了,还来得及么? 凌惊鸿,曾经就是那么一个女子,装作凌惊鸿,被送进了他的帐子。霍乱微微晃神,心里跟着紧了紧。 相请不如偶遇,夫人既然撞到了霍某手里,不如坐下来喝杯茶? 惊鸿惊慌了一会儿,随即也就冷静下来,摇头道:没时间了,将军想不想救织月? 霍乱低笑:与夫人何干? 你可以用我,换一个完好的织月出来。惊鸿心里跳得厉害,脸上却越来越平静:我很喜欢织月,但是她太固执,也太喜欢元帅你。今天是圣旨处斩,无论元帅去不去救她,她似乎都要死。但若你用我去换,便可以换得回她。 霍乱脸上还是带着笑,笑得惊鸿心里很没底,难不成这人根本没将织月放在心上? 夫人真是冰雪聪明,想用这样的法子从霍某手里逃出去?霍乱开口道:你觉得我是愿意用你换织月,还是愿意用你换沈墨的性命? 惊鸿一愣,抿了抿唇,很果断地道:织月。 为何?霍乱轻蔑地笑:我又不傻。 但是你没选择。惊鸿也笑了,伸手从头上拔下自己的金簪,也抵在自己的喉咙上:你救前者,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若想要沈墨的性命,我便只有一死,如此你便谁也换不了了。 小姐!剪画被两个护卫抓住,又气又急地看着惊鸿:您别做傻事! 我的命又不值钱。惊鸿回头看着身后的人,笑道:但是沈墨不一样,他肩上可还扛着一个国家呢。 霍乱被震了震,面前这张脸算不得倾国倾城,还没有他的织月好看。但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轮廓好像在发光似的,忍不住就让人晃了神。 嘴上说得大义凛然,惊鸿心里其实是怕得要死的。就这么死了多可惜,她还想给沈墨添个孩子,还想抱孙子,还想与人白头偕老呢。现在的情况,当真就是生死一线之间。 外头的鼓声停了,霍乱心里一跳,嘴巴已经先于脑子做出了回答:救织月。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又忍不住皱眉。 好。惊鸿偷偷松了口气,放下自己捏着簪子的手,道:那么请元帅快些同我去城门口,有我在手里,便让他们放人,将你们送往城外再放我回去。 你不怕我事后反悔,杀了你?霍乱问。 怕。惊鸿无奈地撇嘴:但是反正也要死,还能救个人,我也是赚了。元帅对女人都要食言,以我一命换得织月清醒回头,也是值得的。 霍乱咬牙,这女人怎么这么牙尖嘴利的?跟沈墨学的么? 双方达成了友好共识,惊鸿就被霍乱一路提着往城门口去了。 时辰已到!梁太傅看了看天色,其实天色当真看不出是什么时辰,但就那么意思着喊一句:行刑 侩子手举起了大刀,织月就跪在地上,摇摇欲坠的模样像是已经要死了,根本用不着其他人动手。 霍乱眼神一紧,抓着惊鸿便飞身到了禁军中间的空地上,低喝一声:慢着! 惊鸿想起戏本子里经常写的桥段,很不厚道地在这样严肃的氛围之中笑了出来,然后被霍乱狠狠地瞪了一眼。 大胆,来者何人?梁太傅大喝一声,周围的禁军瞬间多了一倍,也不知方才是藏在何处。 霍乱冷笑一声,扣着惊鸿的脖子道:不要紧张,劫个囚罢了。 众人: 织月不知是怎么了,直接软倒在了地上,惊鸿心里一紧,小声道:她定然要不行了,还怀着身子,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 还不是你们这群人心狠手辣?霍乱咬牙道:快让他们放人! 惊鸿无奈地叹息,看着前面神色震惊的梁太傅,无奈地道:太傅,我被抓了,他说要你放人。 梁太傅看见霍乱出现,心里本来很是高兴,再一看他带来的人,心就直接坠了下去。 他怎么会抓到惊鸿的?! 低声朝旁边的人吩咐了一句什么,梁太傅脸色难看地道:有话好说,你先放开她。 霍乱用鼻子喷了口气,轻蔑地看着梁太傅:你当我是傻子? 梁太傅青了脸,犹豫不决地看着惊鸿。惊鸿连忙装出很痛苦的样子,配合霍乱恶狠狠的表情,很是到位。 惊鸿心里想,自己当真是管闲事管到家了,不知道沈墨若是知道,会不会骂她。 想起沈墨,惊鸿心里也有些不舒服,虽然织月不是自己,但是同为女人,她是不喜欢沈墨这种做法的。 放不放人?霍乱不耐烦地掐紧了一些,惊鸿的脸色当真就变白了,看得梁太傅连忙道:别冲动,圣旨要的人,待我回禀圣上如何? ☆、第八十七章 霍乱看一眼旁边一动不动的女人,嗤笑道:你以为我会傻到让你们拖延时间? 梁太傅皱眉,惊鸿自然是不能伤着的,可是好不容易等到霍乱出来,难不成当真就这么放他走?那这一番布置,不都是白费了么? 派去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知会到宫里,梁太傅咬咬牙,朝守着织月那边的人摆了摆手。 霍乱心里一松,跟着挥手让身后两个护卫过来押着惊鸿,然后自己过去,将地上不省人事的人给抱了起来。 你也当真是对自己狠得下心。咬牙切齿地看着怀里的人,霍乱恶狠狠地在她耳边低语:要不是恰好有人给我当筹码,我才不会救你! 织月脸色苍白,手低垂着,像是睡死了似的。霍乱皱了皱眉,将她抱稳一些,让人押着惊鸿跟他走。 什么时候能放了沈夫人?梁太傅跟着走出来几步,皱眉看着霍乱问。 霍乱回头看他一眼,而后道:等我到了城外,自然会放人。 百姓议论纷纷,你推我攘地看着热闹。这可是奇了,竟然有人会来救那奸细,而且绑着谁了?竟然让监斩官直接放了人。那可是圣旨赐死的人,无论如何都该先处死才对。 霍乱抱着织月从人群中穿过,上了马车便往城外而去,后面一直跟着禁军,惊鸿忍不住有些担心地问:跑得掉么? 霍乱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惊鸿一会儿,好笑地道:你是沈墨的夫人,他恨不得我死无葬生之地,你还担心我跑不跑得掉? 惊鸿抿唇,看了他怀里的织月一眼,道:你要是一个人,我刚刚一簪子就往你肚子上捅了。 霍乱挑眉,很想说就算站着让她捅,她也是捅不到他的。但是旁边这人又极其啰嗦地嘀咕道:可是你不是一个人啊,你还有织月,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你要是能离开,应该能过个好日子吧。 织月似乎是醒了,微微皱眉。霍乱一边看着她,一边嗤笑道:沈墨怎么看上你的?你以为我今天安全回去了,就会过平静的日子?我是霍乱,不是沈墨,我有野心,沈墨只有战心。无论如何,能得到的至高无上的权力,我是不会放弃的。 惊鸿微微一愣:你不爱织月么? 女人的想法为何总是这般单纯?霍乱皱眉,抬头看着惊鸿道:我为什么要爱她?她不过是你们送给我的替身幌子,不过是有几夜的缠绵在。谈爱是不是太深了? 霍乱这样的人,果然是没有人性的。惊鸿有点后悔地看着织月,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可是再瞧瞧打量一下霍乱的眼,那眼里的东西她很熟悉,不是完全无情的吧? 唔。马车太过颠簸,织月终于是醒了,皱眉睁开眼,对上的就是一双恶狠狠的眸子:你倒是继续寻死啊,让你走你不走,非要去尝尝刀断脖子的滋味儿? 织月眨眨眼,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是意识全部回笼的时候,她当真就看见了霍乱的脸。 你居然跑出来了? 开口第一句问的不是别的,却是问他怎么跑出来了!巴不得他被抓住是不是?霍乱气得牙痒痒,要不是看在她有身子的份上,早就丢她出去了! 织月。惊鸿喊了她一声,织月惊讶地侧头看着旁边的人:夫人! 惊鸿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似乎打乱了你们的计划。 织月皱眉,看了看霍乱,再看看惊鸿,黑着脸问霍乱:你绑架了夫人? 霍乱冷哼一声,将头扭到一边。他才懒得费口舌解释,反正在她心里自己怎么着都是个坏人。 我是自愿的。惊鸿干笑两声:似乎有些多管闲事了,但是你怀着身子,就这么死了,我会怨沈墨的。 织月神色复杂地看着惊鸿道:夫人,做人不可以太善良的。你今日放过这魔头一马,他日后必定领军屠我百姓掠我城池,到时候死伤更大,我一个人的性命又如何?赔上孩子拉着他一起死也值得了。 霍乱手一紧,织月忍不住痛呼一声。 我是魔头?霍乱的脸色难看得很,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恨不得与我同归于尽? 我爱你。织月弯唇一笑,突如其来地表白让马车里另外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惊鸿连忙将头转到一边,以免接下来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霍乱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仔细瞧瞧,还能看见他眼底跳跃着的一点喜悦。 然而织月接着就道:可是即便我再爱你,现在手里若是有刀,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往你的心口扎。你何必费力气带我回去,我不可能留在你身边。 车里的气氛瞬间变了,惊鸿打了个寒战,明显可以感觉到霍乱身上涌出了浓浓的杀意。 你以为我想带你回去?冷笑一声,霍乱将织月放在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袍子道:要不是你怀着我的孩子,你以为我会管你一个低贱的婢女? 织月垂了眼,靠在车壁上不再说话。霍乱也僵硬了脸,别开头恨恨地看着地上。 惊鸿有些尴尬,同时也有点儿后悔。织月看起来当真是和霍乱水火不容,她一厢情愿地想让织月和霍乱远走高飞,是不是太天真了些? 马车走得越来越快,织月的脸色也越来越差,最后嘴唇都白了,抓着坐垫努力维持着平衡,看得惊鸿心惊胆战地伸手去扶她。 但是还没扶到,霍乱就又把人抱回去了,脸上还是绷得紧紧的,粗声粗气地道:别动。 织月没气力动了,心里飞快地想着该怎么救惊鸿出去。霍乱这样的人,要他轻易放掉沈墨心里重要的人,当真是很难的。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了,她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同情的。 后面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前头好像也听见了什么声音。霍乱的表情松了,轻轻出了一口气道:幸亏。 前面有帮手么?惊鸿好奇地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车已经跑到了城外,远远朝前头看去,可以看见一大群黑压压的人,或站或坐,都是平民装扮。 你早有准备?惊鸿挑眉问。 霍乱撇了撇嘴:没准备我敢闯你们的京城? 惊鸿眨眨眼,恍然大悟道:你也早就打算劫走织月的? 织月睁开眼,看了看霍乱,心里不争气地跳了跳。 霍乱又是冷哼一声,轻蔑地道:顺手而已。 惊鸿突然觉得这人也挺可爱的,嘴上别扭,心里也还是在乎着的。若是给他们机会长相厮守,霍乱未必当真会舍弃织月吧。 到地方了,便放了夫人吧。马车停下来,织月被霍乱抱下车的时候,就说了这么一句。 霍乱看了惊鸿一眼,邪笑着看着她道:你觉得她落在我手里,有这么就回去了的道理么? 惊鸿心里一沉,织月也是白了脸:你要做什么? 她在这里,沈墨自然会来找我。霍乱笑得十分开怀:就请将军夫人同我们一起上路吧。 你言而无信。惊鸿撇嘴道:堂堂男子汉,利用女人去救了人就算了,现在还要恩将仇报挟持我,这样也能算男人? 周围都是霍乱的人,惊鸿这么大声,霍乱眉心跳了跳,有些被惹恼了:夫人似乎很不识趣,你的命现在可是在我的手里。 后面的追兵跟了上来,眼看着就近了。霍乱没时间耽误,将她和织月塞回马车,自己便翻身上马,开始逃离。 杀啊 后面突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惊鸿和织月心里都是一紧。马车跑得飞快,惊鸿尽量抱着织月的肚子,无限后悔地道:这次麻烦好像惹大了。 夫人。织月脸色更难看了一些,白里都开始透青:等会儿我以命换你出去,夫人就切莫再同情奴婢。奴婢的命就是这般了,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你能平安回去,便替奴婢叩谢将军养育之恩。那么多年若是没有将军,奴婢早就活不下去了。 惊鸿下意识地摇头:我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而且你两条,我一条,怎么都轮不到你来换我。我会找机会逃开的,若是霍乱要用我来威胁沈墨,我便直接与他相逢来世也不错。 织月摇头,奈何周围嘈杂声太大,话也已经说不了了。等马车终于慢下来的时候,织月额头上已经全是冷汗。 下来。霍乱掀开车帘,抱下织月就往她嘴里塞了颗药丸,而后两个人上来将惊鸿的手用绳子绑住,另一头递给霍乱。 我们往林子里走,四散到下一个镇子集合。霍乱吩咐了一声,便接过绳子,抱着织月牵着惊鸿往前走。 惊鸿:她为何有一种不被当成人的错觉。 霍乱很聪明,在宋国的地盘上采取散打的战术,绝对不硬碰硬。现在人分散开走,沈墨想找,绝对就难了。 ☆、第八十八章 深山老林向来是藏人的好地方,不过织月毕竟是孕妇,她又是个弱女子,霍乱这样一个人带着她们,能走多远? 惊鸿四处看着,努力记下地形,但是走了一会儿就感觉分不清方向了,四周都是树,也没什么醒目的东西。 然而霍乱走得很顺畅,七拐八拐地带着她们来到了一个小木屋前头。那木屋应该是猎户偶尔进山打猎的时候休息的地方,外头还有个火堆,旁边放着些柴火。屋子里面有草席,勉强还能休息。 霍乱将织月放下,皱眉看着她问:肚子疼? 织月脸色不好看,却摇了摇头。她一度觉得今天这孩子是保不住了的,但是也不知道霍乱给她喂了什么,一直隐隐作痛的肚子突然就平静了。 霍乱将惊鸿放到一边,大概是知道她跑不出去,淡淡地道:这地方路很复杂,很多人被困死在里面过。将军夫人若是不想横尸荒野,便帮我看着织月,等我回来。 惊鸿看了看四周,很识时务地点头:好。 霍乱大概是要去找吃的,惊鸿看看织月,再摸摸自己的肚子,她们都饿了,想跑也没力气。 将军会来救您的。织月看着霍乱走远了,才轻声道:夫人不用害怕。 她没怎么害怕,反正命就这样了,是生是死,害怕也没用啊。惊鸿眨眨眼,看着织月道:你要跟他回去生活么? 织月一愣,却是笑了一声,垂着眸子道:回去?回哪里去?我是大宋人,那人是杀了我爹娘和我全村子人的凶手,夫人以为,我还能好好和他回去么? 惊鸿张了张嘴,看了她的肚子一眼。 这个孩子织月伸手捂着肚子,眼里有些哀伤:不该有的,有了也不该长存。我与他之间不可能有结果。 惊鸿皱眉,织月脸上的表情有些让她心惊。她是不能想象一个女子若是爱上不共戴天的仇人会是怎样,但是旁观着,总觉得无比悲凉。 静坐了许久,霍乱终于回来了,手里提着两只兔子一只野鸡,看了织月和惊鸿一眼,坐下来麻利地开始收拾。木屋里有些调料,他翻找出来用了,架火烤了鸡和兔子,然后好心地分了惊鸿小半只鸡,再将另半只拿匕首将肉割下,一块一块地喂给织月。 织月身子有些僵硬,张嘴吃着,手捏得紧紧的。 霍乱面无表情,什么也没说,喂完就自己吃,而后收拾了一番,就将织月安顿在了木屋里。 元帅打算一直藏在这里?惊鸿坐在火堆边,问霍乱。 过一晚,明日便出去,有人接应。霍乱拿树枝拨弄着火堆,顺带古怪地看惊鸿一眼:你被我挟持着,好像也太轻松了些。 地上一堆鸡骨头,干干净净的,肉渣子都没留在上头。 惊鸿干笑两声,道:反正你暂时不会杀我,那么沉重干什么?吃饱了好歹死的时候做个饱死鬼。 你觉得我会杀了你?霍乱挑眉。 惊鸿认真地想了想,道:你对杀我没兴趣,对杀我夫君的兴趣更大一些。但是你要用我来杀他,我会先死,这是已经说过的了。 哦?霍乱轻笑一声:那你为何不现在就死了,还省了沈墨找你的力气。 那可不行!惊鸿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在他有可能平安救回我的情况下,我要是自己先死了,不是太过分了么?我还想同他白头到老呢,要是一个人先走了,漫漫余生,是不是也太亏欠他了? 霍乱哼了一声:你就是怕死。 惊鸿嬉皮笑脸地道:谁不怕死啊,能好好活着为什么要死?除非是活不下去了。 霍乱又哼了哼,戳着火堆不再说话。 天慢慢黑了,惊鸿其实很困,可是看样子她是注定要在这里和这尊魔神坐一晚上了,勉强撑着身子,惊鸿打了个呵欠,刚想抬头看看月亮,就突然听见一声烟花升起之声在身后炸开。 惊鸿吓了一跳,睡意全无。旁边的霍乱脸色一僵,慢慢扭头看过去。 织月站在木屋的门口,手里还拿着半截木筒,仰头看着天上如流星一般的烟花,似乎笑了笑。 红色的烟花,只是一瞬间在天上炸开,却在这一片寂静的山林之中格外显眼。 霍乱的眼神变了,起身几步走到织月面前,挥手便给了她一巴掌。 织月!惊鸿吓了一跳,连忙过去。织月被打得跌在了地上,脸上还带着笑。 无论你给我多少次机会,我都还是会背叛你,你又何必呢?轻轻说了这句话,织月转头望向一边。嘈杂的踩踏声纷沓而至,她是算好了追兵已经靠近了山林,才会放刚才的信号。现在就算霍乱想跑,也是跑不了多远的。 霍乱眼睛血红,拳头紧紧捏着,森冷地道:我还以为,你的心至少是肉做的。 宁愿自己做鱼饵也要引他进别人的圈套,明明可以跟他一起离开了,却要在这个时候背叛他。好个织月,他当真是瞎了眼,瞎了眼才会 元帅真是好魄力。熟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惊鸿心里一跳,下意识地就要朝着那声音跑。 一把匕首横在了她面前,上头还带着点儿鸡肉的油。惊鸿不敢动了,只看着前面沈墨从黑暗里出来,沉着一张脸看向这边。 将军也是养得人好。霍乱语带讥讽,也不知是嘲笑别人还是嘲笑自己:一个个都死心塌地的,拧都拧不过来。 沈墨呼吸有些急促,一路追过来,半点停歇都没有,找到现在才找到这里。 看着惊鸿,他好歹放下些心,她没事就好。但是随即沈墨也有些生气,好端端的,她非卷入这种事情做什么?将自己置身险境很好玩么? 放了惊鸿吧,我也放你和织月走。沈墨身后的人也都跟了过来,将木屋团团围住。霍乱只有一个人,就算逆天也不可能跑得出去。 霍乱嗤笑一声,指着织月道:我还要她做什么?让她再放一次信号,叫你来抓我? 织月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惊鸿看着,她的身子似乎微微抖了抖。 沈墨抿唇,点头道:那么放你一人也可,元帅是聪明人,该不会觉得拿自己的性命换一个女子的性命,是值得的吧? 霍乱哼了一声,带着惊鸿后退道:你们让开吧,我带着将军夫人到外头,自然就放了她。也还请将军信守承诺,放在下安全离开。 沈墨点头,周围的人跟着都退到他身后。霍乱顿了顿,似乎想再回头看织月一眼,但是心里的恼恨终究让他头也不回地带着惊鸿往外走。 木屋过去是一条路,很曲折,只能一人通行。沈墨远远地跟着他,到了路口才停下。 霍某如今犯下的失误,以后再也不会犯了。霍乱慢慢放开惊鸿,朝沈墨那边一推:后会有期。 惊鸿脱离了控制,便往沈墨身边跑。霍乱转身便使了轻功往小路上跑去。沈墨眼眸一沉,伸手拿过旁边护卫手里的弓箭,搭弓引箭,瞄准了那跑得极快的人影。 惊鸿睁大了眼睛,一瞬间很想去拦住他。说好的放人安全离开,怎么能在背后放冷箭? 然而沈墨没给她机会,出手极快,霍乱还没跑出十五步,箭已经飞了过去。 像是察觉到了危险,霍乱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有人飞快地挡在了沈墨前面,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只是送霍乱一程,平静地看着他离开。 霍乱看着织月,眼里有恨意,别过头去飞快地离开了。 箭从背后穿进了心口,织月一声痛呼也没有,安静极了,若不是惊鸿从背后可以看见她的血染红了衣裳,根本不会觉得她是中箭了。 织月!惊呼一声,惊鸿手有些抖,跌跌撞撞朝她跑过去,扶着她的身子。 织月额上有汗,表情却格外地开心,看着惊鸿,身子慢慢软下去,笑着道:终于结束了,他走了。 惊鸿睁大了眼睛,心里像是被巨大的石头压着,怎么也喘不过气。织月呼吸越来越急,身子陡然一僵,然后便彻底软了下去。 织月?嗓子有些哑,几乎要说不出话,惊鸿伸手摸摸她的脉搏,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向沈墨。 沈墨皱眉,他没有想过织月会突然冲出来,不过这样的选择对她来说,应该是对的吧。 爱极恨极,一生无解,唯死而已。 周围安静得可怕,惊鸿就这么呆愣地抱着织月的尸体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霍乱走了,他甚至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织月也走了,她说结束了。 惊鸿突然觉得全身发凉,忍不住就颤抖起来。 回去吧。沈墨走过来,想伸手将她拉起来。 惊鸿一挥手,打开了沈墨的手,跌跌撞撞地想将织月抱起来,浑身却没力气。 惊鸿。沈墨微微沉了眸子。 ☆、第八十九章 从听了消息就开始担心她,到现在好不容易追上,他的心里还压着火。现在又被她当众挥开,沈墨自然也会生气。 惊鸿心里难受得厉害,她很少面对生离死别,乍然有一个人这么死在她面前,她怎么都接受不了。织月还怀着身子啊,她分明可以和霍乱一起离开,好好生活下去的。可是她没有这么选,她选了最狠的路走。 可是都这么狠了,她还是将最后一点温柔给了霍乱,替他挡这一箭,目送他离开,甚至根本不会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霍乱离开的时候是带着恨的,恨她的背叛,恨她的绝情。那么高高在上的人,恨上一段时间,也就会慢慢淡忘对她的感情了吧,到最后死生不复相见,霍乱会当织月还活着,只是再没有纠葛。 惊鸿觉得很难过,抱了几次都没能将织月抱起来,旁边几个侍卫便过来搭了把手,将织月抱起,看向沈墨。 回去吧。沈墨沉着脸,不再看惊鸿,转身便先走。抱着织月尸体的人也便跟在后面。 惊鸿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觉得晚风有些刺骨,走回去,大概就天亮了吧。 霍乱成功地离开了京城,不过据人回禀,京城还有不少玉珍国的人出没,估计是想找的人还没找到。 惊鸿回去便生病了,躺在床上头昏脑涨。沈墨站在门口,想进去又收回了脚,淡淡地吩咐剪画去传大夫。 不需要大夫,让我睡会儿就行了。惊鸿摆摆手,有些烦躁地赶剪画出去:都不要来打扰我。 剪画看看自家小姐,再看看门口的将军,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了。她分明记得将军从宫里追出来的时候神色焦急,吓得旁人都不敢说话。那么明显的在乎,谁看了都会知道他多喜欢小姐。现在人救回来了,怎么还赌气了? 惊鸿说不要人打扰,沈墨转身就出去了。府里呆着觉得烦闷,便往宫里走。 近日太子对他多次邀约,沈墨也都没拒绝。太子资质不高,但却宅心仁厚。当不得创世之君,当守业之主也是足够。比起三皇子,沈墨理所应当地选择了太子。 萧家办了场不大不小的喜宴,迎了方家小姐进门,萧琅脸上一直是不见笑意的,走在宫里看谁也都是黑着脸。 只是没想到,今天进宫碰见沈墨,对方的脸色比他还难看。萧琅好奇地看着沈墨,心情莫名地好了不少,甚至主动上前打招呼:下官参见将军。 沈墨瞥了他一眼,点点头算是见了礼,跟着就继续往东宫走。 将军且留步!萧琅见他这反应,心里更是高兴了。沈墨总是让他不痛快,现在沈墨不痛快了,他自然就觉得万分痛快! 听闻夫人被奸人所掳,已经安好了么?萧琅一脸担心地问。 沈墨停了步子,微微侧头,带些戾气地道:多谢萧尚书关心,内人已救回。 恕下官直言,尊夫人向来软弱,经历这样的事情,怕是心里久久不能平复。萧琅心里偷笑,脸上满是担忧地道:将军有空,还是多陪陪的好,免得她一直辗转不安,也休息不好。 再怎么说,萧琅也是惊鸿的前夫,两人青梅竹马长大,他了解惊鸿怎么都比沈墨多。但是现在这样说出来,听在沈墨耳里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不要误会,萧琅说这话不是为别的,就是为挑衅罢了。看着沈墨突然凌厉的眼神,萧琅就觉得心里舒坦了,连想到要回家面对那老女人,也没有多难受了。 沈某的夫人,就不劳萧大人操心了。沈墨轻笑一声,拂袖便继续去了东宫。 向来冷静自持的人,一旦走了死角,也很是难走出来。沈墨心里不舒坦,看见萧琅,那种不舒坦的感觉更甚。他与惊鸿相遇太晚,在他之前,惊鸿已经属于过别人,这个事实多多少少会让人觉得不爽。 沈墨到底不是神仙,七情六欲皆在,也终于是小心眼了。于是这一去东宫,就是一夜未归,直接睡在了宫里。 惊鸿睡醒起来,睁眼便仿佛又看见织月冰冷的尸体,忍不住就趴在床边吐了起来。 小姐。剪画连忙推门进来,扶着惊鸿帮她拍着背,心疼地道:请个大夫看看吧? 惊鸿摇摇头,吐舒服了才道:不过就是受了凉,有什么大不了将军人呢? 将军进宫去了,说是今夜不回来了。剪画小声道。 惊鸿愣了愣,接着抿唇。她和沈墨之间好像就这么生了嫌隙,为着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到底值不值得? 可是,织月就这么死了。她的墓碑上什么也不能写,若不是她坚持,这些人怕是要把织月丢去乱葬岗。 她可能是妇人之仁,可能是太坏事了,但是没道理要她眼睁睁看着那么个女子白白地一尸两命。这样的想法在沈墨看来是可笑的吧,男人心里装着天下,女人心里装着的却是自己的小情绪,缠绕着无法解开。 花锦来看她,她最近胖了些,肚子也更圆了。惊鸿瞧着她心里才好受一些,拉着她说了许多话。花锦叹息地看着她道:惊鸿,二叔到底是个将军,他可以拥有的东西很多,却独独选择了你一个,你当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 惊鸿点头,她都知道啊,沈墨待她那样好,她怎么都该知恩图报。这个时候还心里埋怨他,她简直是太矫情了。 努力对着铜镜笑了笑,惊鸿打算等沈墨回来,便服个软,将不舒服的情绪统统丢掉吧。 可是,这一等就是好几天,沈墨一直没有回来。剑奴回来说,主子是与太子相谈甚欢,一直留在东宫了。还传话回来,让惊鸿不要挂心。 惊鸿站在门口听着,勉强笑了笑道:我知道了。 沈墨开始厌倦她了吧?惊鸿关上门,捏了捏自己的脸。她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这么平凡又有瑕疵的人,还仗着他的宠爱肆意妄为,被人讨厌了也是应该。 心里有些沉,惊鸿安慰了自己好一会儿,才重新打开门,去陪老太君。 她如何说?东宫里,沈墨盯着回来回话的剑奴问。 剑奴垂着眸子,低声道:夫人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沈墨抿唇,旁边的太子看着他的神色,举了举酒杯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将军怎么会为一个女人挂心至此? 几天在东宫,累得身边的人来来回回地跑路传话。这么惦记,干什么不直接回去? 沈墨低笑一声,声音里却没多少开玩笑的意思:沈某就看上这么一个人,不死不休,既生不息。 太子一愣,继而笑了:沈将军还是个情种。 老太君嗑着瓜子看着满脸愁容的惊鸿,哼哼唧唧地道:墨儿还没回来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我可告诉你,想往墨儿身边塞女人的人多了去了,更别提宫里就是个女人窝。到时候丈夫让人勾走了,你可别跟我哭。 惊鸿撇嘴,无奈地道:他不回来,我能如何? 我虽不往,子宁不来?老太君翻了个白眼:诰命夫人是干嘛用的? 惊鸿眼睛亮了亮,欣喜地道:多谢老太君! 他不回来,她便去找吧,总没道理老是让他一人主动。 惊鸿一溜烟地跑回去让人准备马车进宫。老太君坐在原处嘀嘀咕咕地道:这么笨的孙媳妇儿,可别等苦了我的孙儿。 马车准备得仓促,惊鸿也一直催,没一刻钟车便往宫里狂奔而去。结果到了半路,马背上的绳子断了,马车厢翻了几个滚,摔在了路上。 虽然摔得狠,惊鸿却不觉得有什么大碍,从车厢里出来,倒是想骑着马继续赶路。 小姐!剪画担心地将她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有没有伤着? 她跟着都撞得浑身疼,小姐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没有,我运气好。惊鸿笑了笑,当真让车夫上了马鞍,自己一个人往宫里继续赶。 几天没有看见沈墨了啊,有些,有些想念他了。 沈墨今天一早便被人请去了御花园,三皇子备着好茶点心,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本皇子有好奇的事要问将军,也想请将军尝尝,到底是我的茶香,还是大哥的酒醇? 沈墨看了三皇子一眼,笑道:三皇子殿下有所不知,个人喜好,与茶酒本身无关。茶再香,可沈某喜欢喝酒。 三皇子脸色沉了沉,随即却又笑了:沈家与薛家向来交好,将军也便不用对曜华这般见外。人生在世,不过好茶好酒,佳人在怀,功成名就。将军虽然现在都有了,可是曜华能给将军更好的。 沈墨轻笑,撑着下巴,将一丝轻蔑压在眼底,很是好奇地问:三皇子能给沈某什么? 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地位,无数的佳人红袖,一生安乐的保证。三皇子自信地笑道:只要将军要的,曜华就能给。除了皇位。 ☆、第九十章 沈墨听着,忍不住轻笑出声:三皇子似乎将皇位视为囊中之物?可是皇上健在,上又有太子。您这样说,似乎有些不妥当了。 三皇子也自知失言,轻咳一声道:将军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想必不会同曜华计较。曜华不过是想告诉将军,能得到更好的,就莫要再留在不好的东西里头。人毕竟是往高处走的。 皇子一席话,沈某受教。沈墨觉得差不多了,站起来道:这便告辞了,太子还在东宫等着沈某。 嗯。三皇子脸色变了变,心里也恼恨沈墨如此油盐不进。这是最后给他的机会了,依旧执迷不悟,那以后便当真是势不两立。若一朝太子倒台,他沈墨就是他第一个要杀的人。 沈墨走着,剑奴小声道:主子,夫人进宫了,正在宣和殿等您。 宣和殿是宫中外客休息的地方,也算得上稳妥。 沈墨听着,眼睛亮了亮,随即又轻咳一声道:太子还在等我,便先让她休息一会儿我再过去。 剑奴撇撇嘴,心想既然那么想见人家,又非冷着人家干什么?主子最近好像也越来越别扭了。 其实也正常,沈墨从这次惊鸿被绑的事情里便得到了教训,他不能太全心全意惯着她了。倾心一人,本就是留了明显的软肋。他若一直表现得太过在意,旁人会捏着这软肋不说,惊鸿自己也会被他惯坏。 就像这次,她是拿准了自己能换织月一命,才会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万一霍乱再丧心病狂一点,杀了她只为叫他痛苦,那他该怎么办?她的小命就要这么丢掉是不是? 沈墨安心地在太子的书房里坐下,笑着跟他说一说刚才三皇子的话,然后就安静地喝茶。 太子正在练字,早上沈墨就说过下午要回府,这会儿怎么又来他这里坐着了?害得他有些紧张,一直猜沈墨在想什么,字都写不太好。 抬头瞥一眼旁边的人,他好像在走神,心不在焉地喝着茶,眼神却一直往外看。 这模样,怎么像在等什么人?亦或是有什么牵挂?太子琢磨了一会儿,借着出恭的由头,出去问了问贴身的奴才。 将军夫人在宣和殿呢。宫人小声回答:将军没肯过去见。 不肯去见?太子挑眉看看屋子里的人,那神态是不想见的样子么?怕是闹什么别扭了。他虽无太子妃,到底还是通人事的,仔细想了想,便吩咐人去请惊鸿过来。 惊鸿在宣和殿里等了许久,只等来剑奴一句:将军正在和太子议事,请夫人稍候。 跑得太急,这会儿坐下来,浑身都难受,肚子也有些疼。惊鸿有些尴尬,想着刚刚那马车一摔,是不是摔坏了哪里?万一等会儿沈墨来了,她却想拉肚子,那可怎么办? 不行不行,她得忍着。惊鸿深吸了一口气,揉揉肚子喝了口茶,继续等着。 等了半个时辰,才有宫人来请她,让她去东宫见沈墨。惊鸿打起精神,整理了仪容便跟着那宫人走。 去东宫要经过御花园,惊鸿顺便打量了一番四周,看秋天宫里会开什么花。但是这一打量,就恰好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人。 三皇子正同萧琅在亭子里说话,远远地看见人在走,抬眼就看见了惊鸿。 惊鸿对三皇子没有好感,更不想看见萧琅,当即就低头继续往前走,就当没有看见。 但是三皇子却开口了,看着萧琅,声音却大得惊鸿也可以听见:这便是凌氏么? 惊鸿心想,你上次不是见过了么?又装什么恍然大悟呢! 不过碍于身份,惊鸿还是只能转身行礼:臣妾给皇子殿下请安。 嗯,免礼。三皇子笑眯眯地看着她道:夫人这是要去找将军么?好歹与萧大人也是夫妻一场,如今怎么形同陌路呢? 惊鸿脸色沉了沉,萧琅也有些尴尬。皇子这话问得没分寸,和离之后,双方难不成还要亲亲热热地在一起么? 臣妾赶着去见夫君,没有注意到殿下与萧大人。惊鸿又行一礼,道:若是无事,臣妾就先告退了,夫君还在等着我。 何必这样急切。三皇子笑着走出亭子,拦在惊鸿面前道:上次惹夫人恼怒,曜华还没道歉,这次不如就坐下喝喝茶,也让曜华见识见识,能让朝中两大青年才俊喜爱的女人,到底有多特别? 放在平时,三皇子不会这般胡搅蛮缠,但是今日被沈墨拒绝,他心里正压着火。恰好惊鸿撞上来,他就想顺势为难一二。 萧琅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是看着惊鸿,他由把话吞了回去,就坐在桌子边看三皇子将惊鸿带进来。 惊鸿被按在石凳上,眉头锁得死紧,忍不住有些恼地看着三皇子道:臣妾的夫君还在等着,皇子有什么话,不如改个时间慢慢说? 三皇子笑得带了寒意,敲了敲石桌,凉凉地道:夫人好大的架子,本皇子请夫人喝杯茶都这样难?若是将军等会儿来找本殿下要人,本殿下便放你回去如何? 惊鸿皱眉,看着三皇子明显不善的眼神,也不知道哪里惹他离。但是皇子为大,她这小胳膊拧不过人家的大腿,只能忍着。沈墨会来找她的吧? 旁边带路的宫人悄悄回去了,俯在太子耳边说了情况。 被三皇弟拦住了?太子挑眉,心想三皇弟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沈墨有多在乎他这个夫人,明眼人都知道,他偏要去挑衅做什么? 不过这种明显会将沈墨更推向自己的做法,太子是很乐意看见的,也就没有告诉沈墨,而是继续安心地练字。 沈墨算着时辰,估计她该等得差不多了,便起身道:殿下,内人似乎还在等我,这便告辞了。 太子放下笔,看看时辰也过去了几盏茶的功夫,便笑道:将军好走。 沈墨点头,让人带路去宣和殿。冷着她这么长时间好吧,虽说也就几天罢了,但是也足够了。回去好生哄哄,让她忘记些不好的东西,便继续过日子吧。 想是这么想的,但是经过御花园,看见萧琅和惊鸿两人坐在花园里的时候,沈墨的脸色又难看了。 沈将军也该是怜香惜玉的人。萧琅道:你多陪着他,拿你以前对我一半的好,他自然不会弃你。 远远地就听见这么一句话,沈墨忍不住冷笑,看着惊鸿的背影,眼眸深沉。 她这是在跟前夫哭诉么?哭诉他冷落了她? 沈墨很想上去将萧琅丢开,但是看惊鸿坐着一动不动,也没想过起身离开,心里的恼就变成了很复杂的东西,有点酸,还有点痛。 到底是惊鸿的第一个丈夫,惊鸿又痴情地喜欢了人家十几年,跟人家一比,他还真的是晚来落着下风。 沈墨这一辈子没输给过谁,但是现在看着那一双人这么坐着,当真就是觉得挫败。 惊鸿很无奈,三皇子说要去拿什么东西,让她在这里等着不要走。她坐着,旁边的萧琅又嘀嘀咕咕地开始跟她说话。她以前怎么就喜欢了这样的男人?啰嗦又话多,说沈墨的好坏,那与他有关系么? 旁边还有三皇子的护卫在,她走不掉,只能麻木地听着,把萧琅当空气。 萧琅本来是不好意思开口说话的,但是好不容易能这般与惊鸿坐下来说说话,他不想就这么放过了。 开始还只是说些有的没的,说萧老夫人还惦记她的好,说院子里的花开了什么的。但是眼角余光看见沈墨从花园那头拐过来了,萧琅话头一转,立马就开始说些敏感的话了。 沈墨听着,慢慢抬步走过去。萧琅装作没看见,惊鸿觉得肚子疼,也没注意身后走来的是谁。 萧大人似乎越矩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惊鸿一跳,猛地站起来,回头就看见了想了这么多天的人。 沈墨沉着脸,惊鸿却一点也没意识到,跑过去便抱住他,丝毫不顾忌身边还有人。 被人抱了满怀,沈墨微微一怔,脸上的线条稍微柔和了些,但眉心还是皱着,低声对怀里的人道:你还能和他坐在一起喝茶?真是心胸宽广。 惊鸿一愣,没想到沈墨一来就是说这个。她是被三皇子扣下来的,又不是自己要留着和萧琅喝茶的,讥讽她干什么? 抱着他的手松了松,惊鸿觉得有点委屈。沈墨却没再看她,双眼只盯着萧琅道:男女有别,还请萧大人遵守礼仪,不要离我家夫人那么近。 萧琅挑眉,抿来一口茶,气定神闲地道:我与她亲近的时候,将军还不知道在哪里。比起你,我更了解她。若不是将军当初横刀夺爱,现在我与惊鸿,定然也是一对神仙眷侣。 惊鸿觉得萧琅今天肯定是疯了,当着沈墨的面说这些,不是险她于不忠不贞么! 沈墨微微眯了眯眼,看了看他,再看看惊鸿:我横刀夺爱? ☆、第九十一章 他当初分明是一时兴起,想帮一帮这春红楼面前可怜兮兮站着的女人。接着是互惠互利的姻缘,他帮她从困境里走出来,她帮他挡掉皇家的婚事。起先被抛弃的便是惊鸿,萧琅若是堆她还有爱,便不至于轻易抛弃她。他不过是助人为乐,何来横刀夺爱? 时光总是容易清洗记忆,留下人们一厢情愿的幻想。负心的是萧琅,现在一副被辜负模样的也是萧琅,沈墨冷眼看着他,拳头慢慢收紧。 旧事提来也没什么意思。萧琅微微一笑,很是儒雅地端着茶杯道:将军以后能与惊鸿好好过日子也就是了,免她尘埃满身,免她颠沛流离,也免她伤心低落,如此便足矣。 惊鸿站在一边,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沈墨嗤笑了一声,颔首道:萧大人做不到的事情,沈某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去完成。既然做不到,萧大人也就不必多说,站着说话不腰疼,却也是会酸倒牙的。 气氛有些尴尬,周围站着的宫人都退得远了些。萧琅一时语塞,只得轻哼一声。 惊鸿伸手拉了拉沈墨的袖子:回去吧。 沈墨退后一步,扫了一眼惊鸿的脸,微微皱眉:你怎么了? 嗯?惊鸿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脸:没怎么啊?我怎么了? 脸色有些青白,看起来像是生病了。沈墨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将不好的情绪都暂时放在一边:你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惊鸿眨眨眼,摇头。她才不会说肚子疼呢,这时候去如厕,怎么都不太恰当。 沈墨有些不太放心,拉着她的手转身往外走:回去找大夫看看。 听起来像是不生她的气了?惊鸿眼睛亮了亮,抓紧了沈墨的手跟着往外走。 你稍微慢些。 快要跟不上沈墨的步子,惊鸿小声喊了一声。沈墨顿了顿,步子小了些,却还是一声不吭。 上了马车,惊鸿小心翼翼看了沈墨一眼,开口道:你还生气么? 听她这一句,沈墨就觉得心里好受了不少,但还是板着脸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惊鸿抿唇,眼神黯淡了些。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两人莫名其妙便走到现在的地步,她有些手足无措。不过已经习惯先服软,惊鸿便笑道:是我错了。 错什么了?沈墨挑眉,颇有些不依不饶的味道。 惊鸿努力想了想,道:我不该打乱你们要抓霍乱的计划,也不该与萧琅坐在一起。 两个生气的原因,总有一个能砸中吧? 但是她想错了,沈墨的脸色没好转,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去。 惊鸿为难了,她这么匆忙追进宫,本来也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只是这么多天,到底是想他了而已。但是看起来,沈墨没多想念她,到现在都不愿与她多说什么。 有些灰心,惊鸿也不想说话了。车厢里安静下来,她的肚子倒是越来越疼。 难不成是月信要来了?惊鸿咬唇,心里有些担心,万一染了衣裙,那可就丢脸了。 沈墨瞟了惊鸿好几眼,见她不肯再说话,忍不住叹了口气。 刚刚萧琅的话他有些是听进去了的,比如他说比起他,他更了解惊鸿。他不够了解吧?短短一年的时间,他与她不过是从陌路变得亲近。至于她的过去,他不曾知晓。萧琅说的有些话,他依旧无法反驳。 这种感觉很糟糕。 沈墨疼得有些忍不住了,惊鸿伸手,可怜巴巴地拉着沈墨的衣袖:我有些疼 顾不得丢脸不丢脸的问题了,惊鸿觉得这次月信来得太凶猛,身下已经有潮湿的感觉,隐隐有些腥味儿。肚子里更是绞痛,疼得她冷汗涔涔。 沈墨回头就看见惊鸿的脸色,越发地觉得不对。一摸她的手,冰凉透骨。 到底是怎么了?沈墨皱眉,想伸手将她抱过来。马车太颠簸,她整个人就像残破的树叶,摇摇晃晃,看得他心里微紧。 别惊鸿连忙拦住他,摇头道:我我是来葵水了,你别动,脏。 葵水?沈墨微微一愣,不解地道:葵水有这样厉害?你以前都不曾这样痛过。 惊鸿脸有些红,不好意思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但是应该是 绞痛得更厉害,鬓发都被汗水打湿,沾在了脸上。惊鸿的模样有些狼狈,忍不住就别开头不想面对沈墨。 别动!沈墨还是将她抱了过来,皱眉压着她的身子,手抚上她的肚腹,用温热的掌心捂着她冰凉的肚子。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沈墨问。 惊鸿皱眉看看他的袍子,咬唇道:你衣裳 衣裳还能比人重要?沈墨轻哼一声,抱稳了她冲车外喊了一声:快些。 马车跑得更快了,惊鸿还是觉得疼,但是在沈墨怀里,也不敢大声叫出来,只能咬牙抓着沈墨的衣袖,指节泛白。 沈墨突然有些脆弱,惊鸿低低地喊了他一声。 嗯。沈墨应着,将她更抱紧了些。 从前的事情,你多少应该还是介意的吧?惊鸿想起他看着萧琅时候的眼神,苦笑道:要是我没有从前就好了。 沈墨沉默。 从前很喜欢萧琅,以为跟他就是一辈子了。惊鸿自顾自地喃喃道:想着相夫教子,想着白头到老。 抱着她的人脸色沉了沉,依旧没说话。 我一定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曾经那么喜欢萧琅,现在却发现,我好像更喜欢你。惊鸿轻轻笑了笑,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头也昏沉起来,下身流的东西好像太多了些,让她觉得眼皮有些重。 更喜欢我么?沈墨挑眉。 惊鸿将头埋进他胸前,喃喃道:错了,是只喜欢你,只喜欢 脸上的阴云散了,沈墨无奈地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好哄了,只她这几个字,他便没了所有火气,只想紧紧抱着她就好。 命中注定的劫数吧,惊鸿便是他命中的劫。 沈府到了,沈墨刚想起身,却发现怀里的人好像睡着了一样,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惊鸿?到家了。沈墨轻唤了一声,怀里的人却没什么反应。 惊鸿?沈墨觉得有些不对,抱着她下了车,低头看了看。 怀里的人脸色青白,已然晕厥。他手上身上都是黏湿,浓浓的血腥味让他睁大了眼。 惊鸿! 沈府乱成一团,剪画一路哭着传了大夫,老太君和花锦都急忙赶来,沈墨满身是血地站在床边看着。 找稳婆来。大夫把了脉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后便站起来,看着沈墨沉重地道:将军请做好准备,夫人这是流产导致的大出血,很有可能总之最好先找到夫人的直系亲属,若是有医术高明之人,尚可以血补血,救夫人一命。 流产。 大出血。 沈墨眼神呆滞地看了床上的人许久,手忍不住颤抖起来。花锦捂住了嘴,睁大眼睛不敢相信:怎么会 老太君转身就吩咐人去请凌家的老爷夫人,皱巴巴的脸上一片凝重:惊鸿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 去宫里的路上马车翻了,小姐又赶着进宫,一路骑马去的。剪画在旁边哭成泪人儿,哽咽地道:谁也不知道小姐有着身子啊。 沈墨沉默了许久许久,才伸手去碰了碰惊鸿的脸。 一片冰凉,一点温度也没有。上一刻还好好跟他说着话的人,这会儿怎么就这样了? 她怀了他的孩子吗?他太粗心了,一直没有注意,怎么就没有注意呢?她最近一直在伤心难过吧?他还避着不见她 她一直想要个孩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每次看见花锦,眼里总是会有羡慕的颜色。背着他喝药,折腾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是为了这么个孩子。 而现在,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没有了。而且这样的血崩,很可能会死。 他可以主宰敌人的生死,可以手握千万人的生命,但是现在站在床前,他才发现自己多无力,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将军请先出去。稳婆赶来,急忙让老太君花锦和沈墨都出去:老人孕妇和男人都不适合留在这地方,请快出去。 门在前面关得紧紧的,只有丫鬟进出,换出一盆盆染血的水。沈墨安静地站在门口,像是已经死了一样,等着里面的消息。 神医来了。绣娘领着人进去了。 老太君,凌家没人啊!凌家老爷和夫人都不在,据说是出远门了! 夫人太虚弱了,拿参片来! 怎么办!快去找止血的东西! 一阵兵荒马乱,沈墨却什么都听不见,他只等着这门最后打开,告诉他她的生死。 血!剪画推开门,满头是汗地道:神医说再没有血就来不及了!将军!将军 沈墨身子微微一动,接着很僵硬地往房间里走。 血只要相融,便可以用吧? ☆、第九十二章 一旁正手忙脚乱的稳婆和正在写方子的大夫都愣了,听着沈墨这话,皆是讶异地回头看他。 一般亲缘相近之人,血方能融。白胡子的大夫道:不是随意两人的血都可以混合的。 试试看。沈墨伸出手,用匕首在指上划了一刀,血滴落在洁白的瓷碗里。 惊鸿已经用不着匕首了,剪画取了血便也滴进碗里,去看两滴血的颜色。血融为正常之色,血不融则会混为深褐。 沈墨垂着眼眸,手有些轻轻发颤。碗里的血慢慢融合,过了一会儿,颜色似乎没有变深褐。 能用。大夫松了口气,连忙道:我用血导之法,不过也只能导入少量。到底是不同的人,她的身体要是排斥你的血,那么结果更糟。 怎么会排斥呢。沈墨低低地说了一句,随即将手递给大夫:只要能救她,多少血都没有关系。 大夫微微一顿,随即麻利地开始用药导血。 将军要有心理准备。大夫一边动手一边道:夫人性命垂危,流胎虽已导出,但是身子伤得极为厉害。以后也许 血从身体里不断地流出去,沈墨脸色微微发白,抿唇道:无妨。 剪画心里难受得厉害,一边替惊鸿擦着身子,一边捏着她的手。 小姐盼星星盼月亮才得来这么一个孩子,怎么能就这么没了。若是以后也不再有了,小姐知道,该有多难过? 别告诉她,她的身子,以后我会好生调养。沈墨突然回头,看了房间里的人一眼,说了这么一句。 几个丫鬟都应了,剪画也含泪点头。惊鸿脸色苍白如纸,几次都差点没了呼吸。 喊着她,别让她睡过去!稳婆喊了一声。 血慢慢导了不少,沈墨坐在床边,看着惊鸿的脸,轻声唤她:惊鸿,醒醒,我在你旁边。你不是喜欢吃福满楼的点心么?我让人去给你买。 红色的枕头衬得她的脸色更是惨淡,惊鸿动了动嘴唇,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很深的泥沼里面,挣扎翻滚,疼得浑身是汗,却怎么也出不去。 沈墨 无意识地喃喃出声,惊鸿眼角落了泪下来,扁扁嘴,看起来可怜极了。 怨我吧,我会用后半生来偿还你。沈墨用好的一只手去抓惊鸿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侧轻轻磨蹭:等你好了,我让你罚,拿什么罚我都没关系,我不该不理你。 剪画呜咽不成声,跪在床边捂着嘴眼泪直掉。 惊鸿又动了动嘴唇,最后安静了,像是要这么睡着。 惊鸿,别睡。沈墨捏紧她的手,嗓子有点哑:陪我说说话,或者听我说说话,别丢我一个人。 稳婆将惊鸿的身下收拾了,又用了各种秘药,好歹止了血。不过惊鸿的身子太弱了,完全是靠参片在吊着。大夫担忧地道:看她能不能挺过三个时辰,若是血没有问题,她自己的意识也强,那么便还能回天。 多谢大夫。绣娘擦了把脸,将大夫和稳婆送到厢房休息。三个时辰,还要等三个时辰。 天都已经黑了,沈墨依旧坐在惊鸿的床边。床单已经换过,她的身上也换了干净的寝衣,只是人还在昏睡,半点气息都感觉不到。沈墨每过一会儿便去探探她的鼻息,心悬起又放下,从天黑又慢慢等到了天色初晓。 屋子里最后就只剩下了沈墨,绣娘和剪画都被他打发去休息。深夜的时候惊鸿发了高热,他转身出去叫了大夫,又去打了凉水,折腾一个时辰,烧又退了。 捱过来了。剪画端着水推开门,看了看床上呼吸已经渐渐平稳的惊鸿,大大地出了一口气。 晨露微寒,沈墨看一眼外头,站起来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身子,而后将惊鸿的鬓发挽到了耳后,低声道:只是睡了一觉而已,醒来就什么也没有了。你们也休要再提。 剪画点头,打开衣柜去替自家主子找衣裳。绣娘端了早膳进来,沈墨随意用了点,便继续等着。 凌氏流产了,沈将军守了一夜方才救回人的性命。早朝的时候沈墨自然不在,消息一贯灵通的几个人已经将目光往三皇子那边看了。 据说昨日沈夫人进宫,被三皇子拦在了御花园,还被迫同萧琅坐了许久。之后出宫,莫名其妙地就流了产。 三皇子的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没什么怯意。人自然不是他害的,他怕什么? 太子像是也一夜没睡,面色憔悴。皇上上朝之时,太子便出列上禀。 从来不太主动说话的太子,这一次为惊鸿在朝上开了口:父皇,儿臣以为,后宫之中规矩也当重新整肃。诰命夫人进宫,不该被皇子所挡。儿臣同三皇子也已经弱冠,是时候该出宫另建府邸,以免扰了后宫秩序。 皇帝挑眉看着太子,疑惑地道:皇儿怎么想到这个了? 儿臣不过是同情凌氏罢了。太子有些悲悯地抬头,看着皇帝道:沈将军好不容易有后,就这么没了,实在可惜。 凌氏的孩子没了,与我何干?三皇子没忍住,站出来道:父皇明鉴,儿臣昨日不过留沈夫人喝一盏茶,如何能害得她流产?大哥这是要含血喷人? 太子摇头,比起三皇子的气势汹汹,他只是安静地站着,叹息道:昨日情况到底如何,三皇弟心里应该明白。我派人去迎沈夫人与将军相见,半路却被人所阻。其中种种,我也不愿与皇弟多争辩。只是出宫建府是早就该进行的,现在不过是提醒父皇罢了。 三皇子心里怄得要命,却偏偏不好争辩。昨日他不过是拦了凌惊鸿,哪里想到会出这种事情。那凌氏是沈墨心尖上的人,流产了,若是怪在他头上,父皇怕是都不会帮他。 皇兄也是,平时看起来温吞不做声,这时候突然出来咬他一口,还真是真人不露相。 皇儿说的也有道理。皇帝看了三皇子两眼,淡淡地道:兴建府邸之事,你便去办吧。 儿臣遵旨。太子颔首,而后就退回列队里,依旧不声不响地垂着头。 惊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要中午了,睁开眼,喉咙格外地难受,张嘴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要喝水么?沈墨轻轻扶起她,让她靠着自己,随后伸手端了茶杯过来:睡这么久,定然是渴了。 惊鸿觉得脑子里不太清楚,也许是睡太久了,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只跟着沈墨的动作慢慢咽水下去。等喝够了,才靠着他努力回想发生什么了。 我怎么了?惊鸿好奇地看了沈墨一眼:好像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很痛的样子。 沈墨嗯了一声,温柔地抱着她道:就是做了一个梦,你醒了就好了。只是睡得有点久,身子要好好养着。 惊鸿觉得很奇怪,低头看看自己,下意识地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疼 还难受么?沈墨眉心微皱,伸手替她捂着。 月信太厉害了吧。惊鸿喃喃地道:以前从未这样的。 沈墨抿唇,看了看桌上的饭菜,想了想问:鸡汤怎么熬? 啊?惊鸿茫然地转头看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教我做吧。沈墨低笑道:我不太会。 君子远庖厨啊远庖厨,沈墨好端端的去做这个干什么?惊鸿觉得有些古怪:让剪画她们做,不行么? 沈墨侧头想了想,点头:也行。 然后他就将她给塞回被子里,起身出去了。 惊鸿觉得很疲惫,明明已经睡了许久,不知为何还是很累,干脆就闭目养神。 可是沈墨出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他端着一盅汤进来,衣裳好像换过了一件,叫醒她道:你一直没吃东西,来尝尝。 惊鸿眨眨眼,看看他再看看汤:你做的? 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么? 剪画教的。沈墨舀了一小碗,吹凉了拿勺子一勺一勺喂给惊鸿。 惊鸿嘴角抽了抽,做好了很难喝的准备,张嘴吃了一口。 味道似乎也不是很难吃,仔细一品,好像还不错?惊鸿笑着道:将军大人熬的汤,竟然不输给臣妾,真是让人惭愧。 沈墨挑眉,自己也尝了一口,撇嘴道:还是你做的好喝些,不过现在你先把这个喝完。 惊鸿也是饿了,整整一盅鸡汤带着肉都吃了干净,末了满足地摸摸肚子,笑着问:你今天怎么对我这样好? 沈墨淡淡地别开头,低笑道:我对你何时不好了? 前些时候不是还不理我么?惊鸿嘀咕了一声,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皱眉道:不对,我记得我是进宫去找你了,怎么会突然睡着了? 沈墨脸色一顿,放下空碗道:你就是太累了,马车上就睡着了,不要多想。 ☆、第九十三章 马车上?惊鸿努力想了想,她似乎是肚子疼,疼得太厉害了,又不敢叫出来,后面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摸摸自己的肚子,惊鸿突然觉得有些不安。她当真只是葵水来了而已么? 沈墨的眼神太过温柔,温柔得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死过一次了,才让他这般小心翼翼。 惊鸿。 没休息一会儿,花锦便来了,脸上的笑意看起来有些奇怪,惊鸿瞅着她,担忧地问:你又同大哥吵架了么? 花锦一愣,轻哼了一声道:他怎么同我吵?现在都是躲我还来不及,哪里敢惹我? 时间长了,伤疤也许还在,但是终究会淡的。花锦不是完全原谅了沈书,只是日子终究是要过的,所以她选择了妥协一步,将曾经的伤口都埋起来当没有发生过。 当然,也仅仅是当做没发生,若是还有下一次,那便是新账老账一起算,神仙也再留不住花锦的心了。 惊鸿听着就放心了:你这肚子可要好生养着,眼看着越来越大了,到时候说不定上天怜悯,给你一次来一对龙凤胎。 提起孩子,花锦捂了捂自己的肚子,再看看惊鸿,眼眶忍不住就红了:生男生女有什么要紧,自己身子平安就是最好的了。哪怕这一生没有子嗣,人还好好的,能共白头,也是不错的。 惊鸿有些讶异:你怎么会这样想? 花锦张张嘴,眼泪忍不住就跟着掉下来。惊鸿慌了,连忙拿帕子给她擦着,道:你不要哭啊,谁给你委屈受了?我去教训他!孕妇是不能哭的,对孩子不好。 伸手抱着惊鸿,花锦哭得更厉害了。外头的沈墨换了药碗进来,看见这模样就皱了眉,伸手将惊鸿抱进自己怀里,对花锦道:大嫂别太激动了。 花锦努力想收敛情绪,但是看见沈墨怀里惊鸿一脸茫然的模样,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心里一口气出不来,只想放声大哭。 沈墨吩咐了全府,无论是谁,不能在惊鸿面前提起流产的事情。惊鸿毕竟还没有怀过孩子,不通人事,只当这是月信也就真的过去了。 花锦扁扁嘴,觉得自己短期内还是不要来看惊鸿了,一看就觉得万分难受。 惊鸿无辜地被抱着,好奇地抬头看着沈墨问:我为什么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怜悯的? 沈墨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吻,轻声道:你看错了,定然是月信的时候情绪太过敏感。下午我陪你在房里看书吧。 好。惊鸿点点头,打了个呵欠,乖乖地被沈墨抱去床上躺着,而后手里又多了沈墨塞来的书。 以前她在娘家的时候还是喜欢看书的,只是嫁了人,时间少了些,许久没安静坐下来翻两页了。 看一会儿就休息。沈墨道:你这两天要去哪里,我都抱着你。 惊鸿挑眉,忍不住想起她腿上的伤还没好的那段日子,他抱着她背着她,两人亲密无间。那段日子回想起来,当真是最甜蜜的了。 可是现在惊鸿突然想起织月的事,眼神黯淡了些,侧头问沈墨:你不怪我了么? 怪你什么?沈墨坐在她旁边,背后也垫着软垫,轻轻地翻着手里的书。 霍乱的事情。惊鸿小声地道:我应该给你添麻烦了。 沈墨挑眉,合上书转头,一双眸子里流光微转,看得人像是要被吸进去:你以为我生气的是你让我没有抓到霍乱? 惊鸿歪着头:不然呢? 沈墨揉揉眉心,无奈地道:他那条命,我能拿就拿,不能也就罢了。我生气的分明是你为了不相干的人就让自己身陷险境。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惊鸿一愣,随即带上讨好的笑意,抱着沈墨的胳膊道:我当时没想太多,就是因为织月她还怀着孩子,又是一直效忠于你的人,就那么死了 那是她的命。沈墨沉着脸道:她自愿当饵,实现她自己最后的价值,若不是你挡着,她可能会完成自己的心愿。 织月的心愿?惊鸿看着沈墨:什么心愿? 她要我抓到霍乱之后,与她同葬。沈墨眼神淡淡的,看着被子上的花纹道:生不同寝,死倒是能同穴。但是现在 话没说完,沈墨就略带责备地看了惊鸿一眼。 没有她,织月就能圆满了么?惊鸿不赞同地皱眉,摇头道:你错了,织月的心愿绝对不是要抓住霍乱的。 沈墨挑眉:何出此言? 她是当真爱着霍乱,不然最后那一刻,也不会挡着你的箭。惊鸿一脸严肃地道:她心里定然是矛盾要霍乱生还是死,但是最后是想让他活着离开的。她抱着必死的心,却陪霍乱走了最后这一段路。 她是爱着他的,只是情非得已,难成正果。 若霍乱当真来救她,而后因她而死,织月死后也不会安心吧?但是现在,惊鸿觉得,织月在天之灵,应该是安心的。 沈墨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别人家的事情,你怎么就那么上心? 惊鸿干笑两声,喃喃道:就是很同情罢了。 沈墨轻轻哼了一声,随即想到什么,脸色和缓下来,道:我现在不生你的气了,你只要好好养着身子便行。 好好的,来个月信而已,为什么要养身子?惊鸿觉得不明白,但是沈大爷好不容易高抬贵手说不生她的气了,她也就捡着便宜就跑,不多问了。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梦见织月,大概还是会长长叹息吧。 晚上睡着的时候,惊鸿没有梦见织月,倒是梦见了一个小婴儿被放在溪水上的盆子里。 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不要孩子了?惊鸿嘀咕着,伸手就要去捞那盆子。 但是她刚伸手过去,乘着婴儿的盆子就顺着溪水飘走了。惊鸿大惊,连忙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 这么飘走,是活不了的吧?惊鸿很着急,忍不住就大声喊:快来救救孩子。 点燃一边的烛台,沈墨拿着帕子擦了惊鸿脸上的汗水,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 救救孩子。 怀里的人还在喃喃低语,沈墨听得更是难受,柔声哄着:他不会有事,以后还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虽然那位医术高明的大夫说,惊鸿这样的情况,以后能再有孩子的可能太小,几乎就不用考虑了。但是沈墨从来不相信什么事情是一定办不到的,他和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几日府里气氛都很沉重,但是沈墨一直将惊鸿留在房里,不让她下床,也不让她见风,连剪画和绣娘都进去得少了,饭菜都是沈墨亲自端进去的。 惊鸿偶尔也觉得奇怪,但是沈墨对她分外温柔,一双眼时不时就盯着她看,带着蛊惑人心的色彩,叫她想多想什么也不行。 我想出去走走了。惊鸿可怜巴巴地拉着沈墨的袖子:都八天没有出门了。 沈墨将刚刚收到的信函放在一边,轻笑道:夫人想出去干什么? 看看花。惊鸿讨好地笑道:听说京城里有紫色的菊花开了,就那么一盆。 我知道了。沈墨点头,然后依旧没有放她出去。 惊鸿气鼓鼓地看着床帐,默默磨牙。 下午的时候,外头有些动静,惊鸿伸头看了看,就见沈墨打发了一群人,抱着一盆花进来了。 紫色的菊花极为罕见,京城里一共也就养出了五盆,全送进了宫里。除了一盆是皇上赐给梁太傅,梁太傅摆在自家院子里之外,其余几盆都在皇后宫里。 乍一见这花,惊鸿吓了一跳:你当真去拿来了? 你不是要看么?沈墨挑眉道:皇后赐的。 惊鸿: 她其实是想出去走走,不是想看这花而已啊。欲哭无泪,惊鸿沉默了一会儿,严肃地看着沈墨问:我是不是得了很严重的病,需要休养不能出门? 沈墨一愣,随即笑道:夫人真聪明,大夫说了,你的肚子里长了个瘤,刚好拿掉,要休养上一个月。 瘤?惊鸿吓了一大跳,惊慌地拉着沈墨的衣袖问:有什么大问题么?会不会影响到以后生孩子? 沈墨一顿,继而拉过她的手吻在手心:不要紧张,没有什么大问题,孩子总是会有的。 真的吗?惊鸿古怪地看他一眼,随即又摸摸自己的肚子:怪不得那么疼呢,等我休息好了,再让大夫来看看吧。 好。沈墨点头。 他一直没有出去,连太子邀约也没有去,就在家里陪了惊鸿整整一个月。惊鸿觉得很开心,沈墨也护得她太好,所以她完全没有被流产这件事影响。 一个月之后,京城就开始下雪了。惊鸿看着外面的雪景喜极而泣:我可以出去看雪了吧? 沈墨看着她被自己养得圆润不少的身子,终于是松了口:去吧。 ☆、第九十四章 京城的冬天很美,早晨起来的雾气氤氲在整个院落里,看起来朦胧如仙境。 惊鸿裹着厚厚的披风,领子上有一圈儿白色的狐毛,呵着寒气推开门往外走。 虽然是好了,也不能着凉。沈墨在她身后,将暖暖的手炉塞进她怀里,低声道:若是再伤寒了,吃药的还得是你。 惊鸿笑吟吟的,在原地转了个圈,很开心地朝沈墨行了个礼:遵命! 然后就跟小疯子似的往院子里冲。 被关在屋子里太久了,她有些急不可耐地想四处走走,哪怕只是从他们的院子走到花锦的院子里去也好。 沈墨要出门,宫里头已经催得很急了,他似乎必须去一趟,今天也就允了她去花锦那里玩。 脚都快要不会走路了,惊鸿扶着剪画的手,跳过地上的冰霜,十分愉悦地道:还是外面好。 她的脸上一点悲伤也没有,就像一个好好的琉璃娃娃,被沈墨捧在手里,半点也没有伤到。剪画心里又酸又涩,一想到小姐等会知道自己流产的真相后的反应,她就忍不住想哭。 这段日子也辛苦你了,天天忙进忙出的。惊鸿转头对剪画道:你年纪也不小啦,等你家小姐我给你寻着个好人家,便嫁出去吧。 剪画脸上一红,连忙摇头:奴婢还不急的,还可以再伺候小姐几年。 傻丫头,都这年纪了还不急?惊鸿叹息道:总是要给你个好归宿我才安心。 剪画总觉得最近小姐哪里不一样了,仔细看看,她脸上的笑容好像比以前都多,嘴角边的弧度看着很是温柔,整个人也温顺了不少。 大概是和将军一起待久了,更加柔情似水了?剪画觉得应该是的,这么长的时间朝夕相对,将军又温柔如斯。每每开门的时候看见他们安静地坐在一起看书的模样,总觉得美丽如画。 小姐真幸福。剪画心想,看过这样的感情,还有什么样的姻缘能让她觉得感动? 奴婢全听小姐的。剪画小声说了一句。 惊鸿笑了笑,一边往花锦院子里走一边琢磨。 花锦在屋子里等着她,肚子圆滚滚的,脸好像也胖了一些。看见惊鸿正想站起来,却被她按住了。 你别动你别动。惊鸿紧张地看着她的肚子道:这么大了,应该很重,你坐着就好了。 花锦一愣,继而笑道:也不是很重,站还是站得起来的。 惊鸿眼里充满了羡慕,小声道:那也要小心啊,再过几个月就能看见小侄儿了吧。 花锦轻咳了一声,她今天肩负了重任,自然不想把话题往自己的孩子身上引。 二叔是一直担心惊鸿知道自己流产,情绪抑郁,会不好养身子,从而落下病根。现在她的身子已经好了,人出了屋子,消息总是要瞒不住的。所以二叔让她用惊鸿可以接受的方式,将这个事实告诉她。 可是,什么样的方式才是可以接受的啊?花锦很苦恼,抱着肚子想了一整夜,现在看着惊鸿,还是觉得不好开口。 惊鸿,你想要孩子吗?想来想去,花锦还是这么问了一句。 自然是想的。惊鸿笑道:孩子多好啊,有孩子,家里会热闹些,夫君也能更开心。 嗯可是那也急不得。花锦眼神飘忽地道:二叔也没有天天盼着,老太君暂时也有我肚子里这个撑着,所以你不用太操之过急。 惊鸿眨眨眼,奇怪地看她一眼,然后点头。 花锦深吸一口气,看着惊鸿的眼睛,认真地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也许会有些残忍,也许你会很难受,但是答应我,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咱们伤心一会儿就往前看好吗? 惊鸿再眨眨眼,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花锦张了张嘴,几次想说出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张脸皱成了一团。她不想看见惊鸿脸上痛苦的表情,一想到她会那么难受,她就宁愿多瞒上一会儿。 你是要和我说,我的孩子已经流掉一个了是吗?惊鸿突然开口,轻声说了出来。 花锦一口气没喘上来,猛地咳嗽起来,扶着桌沿咳得惊天动地。惊鸿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帮她顺气:你别激动啊。 怎么能不激动?花锦睁大眼睛看着惊鸿,她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怎么,怎么就这么平静地说出来,实在让她太过意外。 这种事情,你们瞒得过我一天两天,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我要是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也太笨了?惊鸿笑了笑,见花锦不咳嗽了,才坐回凳子上去,抱着手炉搓啊搓地道:只是他不想让我知道,那我便当不知道吧。 花锦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呆呆地看着惊鸿道:你 怎么都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我很想要孩子,之前也一直在努力,问过大夫很多事情,包括小产的症状我都问了。惊鸿笑着道:可惜那孩子来得太不知不觉,我又没有任何反应,所以被我白白放走了。 我很难过,连续几天都睡不着,只是靠着他假寐。但是他一直陪着我,耐心地熬汤给我,太子来信邀约他也不去,外头什么事都不管,就这么陪着我。 惊鸿抬头,眼睛有些发红,嘴角依旧是上扬:他都这样待我了,我再难过,不是让他也跟着难受么? 沈墨到底是如何待她的,她心里都知道。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对她这样好的人,她也应该回报这份好。 他怕她伤心,她何尝不怕他难受。要她不知道自己流产,那便不知道吧,她就真当失去的,只是肚子里的一个瘤。 花锦鼻子有点酸,虽然惊鸿看起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受,但是听她这么说,花锦险些就直接哭出来了。 这两个傻子,一个费尽心思要她不知,一个明明知道却当真让自己不知,怎么都这样傻呢? 我这样的身子,又流掉一个孩子,以后再想怀上,怕是很难吧?惊鸿笑容微微苍白了些,手放在肚子上道:我是真的很努力想给他生个孩子,可惜了,上天不给我这个机会。 不会的。花锦连忙摇头:上天会垂怜你,你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爷不会这么残忍的。二叔也说了,他会找名医替你调养身子,以后定然还能有孩子的。 惊鸿抬头,又笑了:我已经想开了,当真不能有,以后只要是他的孩子,我都当自己的来养。 嘴上说得轻巧,手却还是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花锦叹了口气,她劝不了惊鸿什么,毕竟子嗣为大,二叔又位高权重。只娶一人也就罢了,若是还没有子嗣,也当真不像话。也许短时间内二叔还能顶得住压力。但是时间长了,他们别无选择的。 站起来很笨拙地抱了抱惊鸿,花锦小声地道:我要是生两个孩子,也给一个让你养。 好啊。惊鸿笑着点头。 沈墨从宫里出来,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晚膳的时间。惊鸿在院子里等他,想到她的心情,沈墨大步走过去,将她抱起便往屋子里走。 外面那么冷,怎么不进来等? 惊鸿咧了咧嘴,想说什么,鼻子却莫名地有些酸,只能反抱着他,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间。 都知道了?沈墨轻声道:要是还难受,你便打我好了。 打你干什么?惊鸿闷闷地道:都过去了。 沈墨挑眉,低头将惊鸿掰过来看了看她的脸。 惊鸿露给他一个傻兮兮的笑,笑出十二颗亮闪闪的牙。 沈墨低笑一声,垂着眸子道:过去了就好,等你身子再好些,就再给我生一个便是了。 好啊。惊鸿在桌子边坐下,让剪画和绣娘端了饭菜进来:我可以慢慢等。 嗯。沈墨看着这熟悉的菜色,眼底有一丝喜悦,拿起筷子便开始用膳。 这一页好像就这么顺利地被翻了过去,惊鸿和沈墨都不再提起这第一个孩子的事情。 子玦去跟夫子游学了一月,终于也回到了沈府。惊鸿觉得这孩子长得真快,不过一月没见,好像个子又高了一些。 惊鸿姐姐,好久不见。子玦文质彬彬地给惊鸿见了礼,而后就凑近一些,打量道:好像变了一些。 变好看了吗?惊鸿笑吟吟地问。 子玦很严肃地点头,气质变了,就是说不出的温软,比以前更柔和了一些。 看起来真是跟夫子学了不少东西。惊鸿笑他一句,而后看看他身后:夫子人呢?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 我不知道。子玦抓抓脑袋,奇怪地道:一路上好像都有人在跟着我们,夫子到了城门口说和我分开走,然后人就不见了。 有人跟着?惊鸿皱眉:怎么会有人跟着? 子玦还是摇头:有些奇怪,那些人我都不认识,但是总是想拐走我。还好我遇见过人贩子,已经学聪明了,他们没得手。 ☆、第九十五章 子玦还是谦虚了,他岂止是聪明,在被人盯上的时候就充分发挥了小孩子的优势,一个劲儿地往人群里钻。到西北街的时候,跟着他们的人就只能看见夫子了。 奇怪的是,跟着他的人好像没什么恶意,并没有出手伤害他,似乎是在观察什么。子玦年纪太小,虽然能辨别危险,但是到底是不太明白人心。 惊鸿盯着他左右看看,啧啧两声道:你是太过水灵了,所以总是有人贩子想拐走你。不过既然已经回来,那便没事了,府里很安全的。 嗯。子玦乖乖点头:那我先回去温习功课了,这一月游历山水,夫子教了我很多,要温故而知新才行。 去吧。惊鸿挥手让他走了,想了想,又跟剪画吩咐:多找两个人跟着小少爷吧,也周全些。 是。 积攒了一月的事情,沈墨似乎有些忙,开始早出晚归了。惊鸿每晚都热一碗鸡汤等着他回来,沈墨也总是喝完再入睡。 有麻烦事么?难得见他的眉头皱起来,惊鸿忍不住问了一句。 沈墨揉揉眉心,侧身躺上床,靠在惊鸿的腿上道:有点棘手,皇上最近病重,让太子暂代朝政,却把兵权给了三皇子。 惊鸿对朝廷上的事情不感兴趣,不过还是问了一句:皇上这是要准备禅位了么? 还早。沈墨摇头,不过想想今天看见皇帝的面色,又皱了皱眉:不过也许也快了。 三皇子一派蠢蠢欲动,皇帝偏偏给了他们蠢蠢欲动的权力。兵权一交,要是圣上出了什么意外,三皇子要逼宫,那该如何? 圣上给太子半个月的时间,让他处理玉珍国的事情。若是能取得和平条约,亦或是打退他们,也许太子的地位也就稳了。 沈墨有些疲惫地闭上眼,伸手牵住惊鸿的手,淡淡地道:我不想再动,有些累。今日太子与我坐了半个时辰,想让我出兵。 惊鸿皱了皱眉,道:边关不是还有石琮么? 他守住了,也是霍乱不在的时候。沈墨道:霍乱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回国,似乎还在京城附近找人。等他回去,玉珍士气一震,打回来是迟早的事情。 惊鸿沉默,继而道:还是同从前一样,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你要是累了,我做不了什么,给你倒杯茶也还是可以的。 沈墨睁开眼,侧头看着惊鸿的脸,微微抬了抬嘴角:好。 隐隐感觉到了风波的来临,却没想到京城还风平浪静了一个月,皇上病重,太子监国。三皇子去了驻兵重镇,沈墨接着出兵的指令,却迟迟没有动身。 听说我爹跟着我娘回了黔城,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惊鸿看着花锦和老太君道:黔城虽然不比京城繁华,但是山水怡人,是个好休养的地方。花锦马上要生了,不如老太君便同花锦和大哥一起去黔城吧。 老太君眼里的光芒闪了闪,看着惊鸿平静的脸色,轻哼一声问:墨儿的主意? 惊鸿干笑两声:老太君英明,夫君只是不放心你们。皇上的病愈来愈重,保不齐哪天你们还是离这是非之地远一些为好。 沈墨与她商量过了,三皇子的态度定然是不死不休,只等圣上一死,夺位之战便要爆发,这也是沈墨没离开京城的原因。他们是偏向太子的人,早已经不为三皇子所容。也只有护着太子顺利登基,他们才能保全自己的安乐。 你呢?老太君挑眉看着惊鸿道:你跟我们一起去才对吧? 惊鸿撇嘴道:您别一副孙媳妇要卖了您的样子啊,黔城最为安全,也有我爹娘照应,所以才请你们去的。我要陪着夫君,他在哪里我在哪里,这是答应过他的。 老太君捏着拐杖不说话了,花锦皱皱眉,看看自己的肚子,无奈地道:我们留在这里的确是累赘,便走吧。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回来不迟。 花锦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惊鸿不敢让她受太多颠簸,找了人用厚棉裹了车轮,马车里铺上最软的垫子,吩咐了车夫许久,才敢让她们上路。 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不是多余的,第三天宫里就传来了皇帝病危的消息,沈墨被火速传进宫里,而将军府,便被人带着进军给围了起来。 惊鸿记得皇帝的身子骨一向是挺好的,上次还嘀咕过,要等着他退位,两个皇子怕是要等上许多年。这好端端的,如何会病危? 三皇子带兵回京,扬言是太子要弑杀亲父,在皇帝药里下毒,导致圣上病危。太子怒斥,闭宫门不让三皇子入内。三皇子以护驾的由头,正式开始占领京城皇宫。 惊鸿没有想过,带兵来的人会是萧琅。他看起来比以前也变了不少,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道:据人说,将军府里窝藏奸细,本官特地带人来查。 惊鸿站在大门口,身后跟着子玦,一众家奴都站在一旁,戒备地看着萧琅。 可有搜查的凭证?惊鸿微笑着道:这是将军府,不是随意哪个大杂院。大人要搜可以,却是要拿东西来才行。 萧琅随手拿出一幅画,看着她身后的子玦道:不用什么东西,人就已经找到了。沈夫人,你后面站着的孩子,是当今朝廷的通缉犯。你窝藏罪犯,还敢拿将军府压人么? 通缉犯?惊鸿眨眨眼,好笑地回身看看子玦,捏着他水嫩嫩的小脸朝萧琅道:你看这个孩子是能杀人还是能放火?怎么就成了通缉犯了?要找个罪名栽赃,也要找个像样的。 是不是他,看看就知道了。萧琅将手里的画打开,上头画着一个人的脸,画工欠佳,但是模样还是清晰,上头写的字是: 玉珍国公子玦。 玉珍国?惊鸿眼皮跳了跳,站起来将子玦挡在身后,看着萧琅道:一幅画能说明什么?我也可以将大人您的脸画上去,旁边写一个大恶人李狗蛋,这有用么? 萧琅气得笑了,将画丢给旁边的人,看着惊鸿道: 不知者无罪,这一点我倒是可以替夫人向三皇子求情。不过沈夫人你可要知道,这孩子便是霍乱一直要找的人,玉珍国的皇子公子玦。玉珍国内乱,皇后拼着性命护他出来,将他带来了大宋京城,为的就是给玉珍留一条皇室血脉。 玉珍国皇位之争,皇帝被杀,几位皇室子弟相互争夺,最后被霍乱得了渔翁之利,将几位皇室之人悉数关进大牢,而后寻找皇子,另立为王。 只是他不曾想过公子玦会遇上凌惊鸿,被她带回将军府。将军府守卫何其森严,任他打听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公子玦的下落。那天下第一琴师曾是玉珍国皇后的老师,但是他只知道公子玦在京城,却不知道到底在何方,害得霍乱苦苦找了许久。 公子玦从小养在深宫,为人内向,所以见过他的人不多。霍乱长期在边关,自然更是没见过,所以街上遇见都认不出来,还怎么找? 但是终于还是被他们发现了,在霍乱确认公子玦的身份之前,就有人拿了画像来,说这便是公子玦。 沈墨府上窝藏敌国皇子,完全可以定个叛国之罪,别说带兵勤王了,现在性命还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惊鸿眉头皱了皱,低头看着身后的人。子玦一脸茫然地回望她,道:我的确是来自玉珍国没有错,不过母后说不可以对任何人提起以前的身份,以后就当自己只是个普通百姓,所以我没告诉你们。 惊鸿揉揉额角,觉得自己当真是厉害,随便捡个人回来,也能是敌国皇子。 那么,萧大人要趁我夫君不在的时候,在我手里抢人吗?惊鸿摇了摇头,暂时甩去一些震惊,平静地看着萧琅道:你除了这幅画,没有任何的证据,就这么想抓人,怕是还少了一道圣旨。 不能认,不能在这个时候就这么认了罪,否则被抓走,便成了沈墨的软肋了。惊鸿深吸了一口气,打算死皮赖脸了:若是没有圣旨,请恕我直言,我是二品诰命夫人,大人不过是四品尚书,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抓人。 萧琅脸色一沉,冷哼一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沈墨还出得了宫门吗? 脸上一白,惊鸿有些着急地看着他:我夫君怎么了? 萧琅一顿,嘲讽似的笑了一声道:都这么久了,听见你喊夫君,恍惚间还是会觉得你在喊我。 过了这么这么久,才发现心口上的这一道疤愈合了,却成了洗不去的朱砂。萧琅在心里嘲笑自己,以前的时候,到底都做什么去了? 我的夫君,只沈墨一人。惊鸿护着子玦退后,戒备地看着萧琅道:萧大人若再在将军府撒野,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九十六章 “哦?”萧琅左右看了看,冷笑道:“夫人能如何不客气?是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还是用你沈府的家奴,来敌我身后的禁军?” 子玦眉头紧皱,拉着惊鸿的衣裳小声地道:“不如便将我交出去吧,总不至于连累你们。” 惊鸿轻轻瞪他一眼,低声道:“现在交你出去才是连累了我们,你别说话,退后。” 难得看她这么严肃,子玦被吓得扁了扁嘴,退到了剪画后面。惊鸿直直地看着萧琅,外头少说也有三十禁军,他们无论如何也敌不过。 想了想,惊鸿软了语气,看着萧琅道:“这府上都是老弱病残,想敌过大人您,当真是不可能。大人有什么话,不如坐下来好生谈谈?” 萧琅神色稍微松了松,往前进了一步。 惊鸿的性子他是了解的,小女儿家的模样,柔软又温顺。刚刚的气势,也不过是色厉内荏。沈墨被囚在宫,沈家根本不堪一击。他说过,若是有朝一日叫沈墨落在他手里,他定然让他生不如死。 怎么报这夺妻之恨?萧琅看着面前的惊鸿,眼里光芒闪了闪,对身后的人道:“你们守在门外,不要放任何人进来。将这些家奴都带去柴房关着,容后审问。” 只关家奴,不动惊鸿和子玦,这便是安抚了惊鸿的心。萧琅看了看惊鸿的反应,她没有反抗,只是安静地站着,眉头轻皱。 家奴被带走了,禁军也都退了出去,院子里只剩下惊鸿子玦和剪画。 “你知道,我是不愿伤你的。”萧琅朝惊鸿走过来,眼眸深深地看着她道:“毕竟你曾是我的妻子,后来,尝,过万人好,也没有一个比你更得我心。” 惊鸿挑眉,想到姽,婳的下场,又想到最近嫁过去的方小姐,忍不住道:“是你自己太过薄情,即便我现在还跟着你,怕是也只能和,姽,婳,一个下场。” “你不一样!”萧琅有些恼:“你是我的结发妻,当初那件事也不过是误会,是我太冲动了。后来等我反悔的时候,你却已经……” 顿了顿,萧琅眼里带了些恨意:“负心的是你,倒不是我了。我现在依旧心里有你,而你呢?” 惊鸿眨眨眼,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朝萧琅勾了勾手。 这动作带着些娇俏,出现在这个时候其实挺突兀的。但是萧琅心里却跳了跳,忍不住就朝她靠近。 剪画带着子玦退后,惊鸿站在原地等着萧琅走过来。 “想知道我现在心里是否还有你么?”惊鸿盈盈一笑,踮起脚尖凑到萧琅的耳边道:“死灰不复燃,破镜难再合。我对你的真心早让狗吃了,你现在跟我说心里有我,不觉得好笑么?” 萧琅一愣,脸色青白,拳头捏得死紧。想一把推开她,却发现该死的舍不得。她有多久没这样靠近他了?温热的气息就在他的耳边,身上的香气似乎变了,不再是他熟悉的味道,但是…… “曾经深爱,是我瞎了眼。”惊鸿微微眯眼,手有些抖,却还是捏住了袖子里的东西,找准了机会,狠狠地送进萧琅的腰侧。 冰凉的匕首穿透了他的身体,萧琅有那么一瞬间没有感觉到痛。他心里还在想若是回到最开始的时候,他能不能为了她放弃掉那些红粉胭脂,能不能一心一意待她。答案有些模糊,但是他在想了。 然而身体传来的疼痛很快席卷了上来,萧琅退后两步,看着自己腰侧的伤口,呆呆地抬头看了看惊鸿。 她淡黄色的长裙上染了血,手里的匕首雪刃染红,一双眼里满是他不熟悉的陌生神色。 有那么一瞬间,萧琅觉得自己恍惚间看见了沈墨,面前的人的神色,与他如出一辙。 “要委屈尚书大人了。”惊鸿将匕首回鞘,嗓音有些抖,但是很快恢复了平静:“请大人在将军府休息几天吧。” 剪画看傻了,还是惊鸿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帮着去找了绳子。 惊鸿将萧琅绑了起来,他没有反抗,不知是还没回过神,还是伤口太疼。沈墨教过她,人在腰上受伤的时候最使不上气力。现在禁军在外,她同剪画子玦加起来都不是萧琅的对手,所以只能来阴的了。 匕首送进萧琅身体里的时候,惊鸿才发现原来自己当真也可以狠心至此。要是在以前,叫她拿刀捅人,她可能会觉得捅自己更简单。 看了看天色,惊鸿让剪画把萧琅绑在她院子里,然后去沈墨的书房拿了东西,打开门冷冷地对外面的禁军道:“圣旨在此,沈家之地,无圣旨不得入内。萧大人自愿留在沈府佛堂,余下人等,还不速速退下?” 她拿的是沈墨以前接到的圣旨,反正卷成一卷也没人敢看,拿来吓唬吓唬人还是可以的。 外头的禁军看了看她身后,萧琅已经不在了。没人会想到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制服一个大男人,所以禁军们相互看了看,收队,只留五人继续等在门口,其余人回宫复命去了。 “快走。”惊鸿将柴房里的家奴统统放出来,然后叫上剪画和子玦,统统从院墙上翻出去离开。 “沈府有难,散财四逃,各自珍重。”惊鸿将账房里的银票都拿出来,每人给了一百两,看得沈府一众下人差点都跪下行大礼。 “没时间了,他们定然还会回来。”惊鸿随意收拾了一点东西,而后果断带着剪画和子玦爬狗洞离开沈府。 萧琅还被绑着,腰上被简单包扎了一番,却还是流血太多,嘴唇发白。听着外面的动静,看着惊鸿进来又毫不留恋地出去离开,萧琅忍不住低笑。 “我怎么会觉得她温顺呢?分明就是爪子锋利无比。以前这么久,怎么都从来没有发现过呢?” 剪画已经没有心情去问自家小姐到底是何时发现这个狗洞的了,他们三人一起太过打眼,若是被通缉,很快就会被抓到。 惊鸿找了一间客栈,让店小二去买了三件男装,而后换好衣服,带着剪画和子玦又跳了窗,寻另一间客栈住。 “她以前是走江湖的吗?”子玦累得气喘吁吁,看着门口还在观察外面的惊鸿道:“爬窗翻墙走狗洞,怎么比谁都顺溜?” 剪画忍不住笑了两声,惊鸿回头瞪了子玦一眼,板起脸走到他身边,戳了戳他的脸蛋道:“你差点害死我们。” 子玦神色一黯,趴在桌子上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懂他们在做什么。除了我叫娘叫的是母后,其余人叫他们娘的是娘亲之外,我和寻常人没什么分别。” 惊鸿哼了哼,随即想到最开始遇见子玦的时候,那脏兮兮的棚子里病死的女子,心里有些唏嘘,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萧琅说沈墨出不了宫了,那么宫里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惊鸿很担心,但是眼下她什么也不能做。三皇子重兵压城,沈墨被扣宫中,谁能再帮太子反败为胜? 在客栈等了一天,街上的巡逻队好像多了些。惊鸿不敢出去,却在傍晚的时候等来了石琮。 石琮敲开门的时候,惊鸿是打算搬凳子砸他的。好在石琮机灵,敲开门就后退一步,大喊了一声:“天王盖地虎!” 惊鸿:“……” 石琮颇为赞赏地看着惊鸿道:“夫人太聪明了,都省了属下劫天牢的麻烦。” 惊鸿很惊讶,看了他半天:“你不是在边关么?” “一个月之前将军就让我回来了。”石琮笑道:“等的就是今天,夫人跟我们走吧,等将军的信号,我们便可以入宫勤王了。” 惊鸿呆楞了好一会儿,歪着头道:“他没有被囚?” “现在将军的确是被困在宫里。”石琮摸着下巴道:“不过这样也才能背水一战。” 惊鸿觉得自己又白担心了,她怎么忘记了,沈墨做事向来都会先布置好。这次大概便是想帮太子夺位,故意被囚的? 心里的石头放下,惊鸿带着子玦和剪画跟石琮走了。石琮将她们安顿在一个院子里,而后道:“这位小少爷就交给我吧,大宋内乱,不能再加上外敌。” “你要带他去哪里?”惊鸿有些紧张地问。 “不会伤害他的。”石琮看了子玦一眼,道:“他不是大宋人,就该回自己的地方去。霍乱手握玉珍大权,又对大宋野心勃勃。现在这时机太好,不放这小孩回去搅乱他的视线,恐怕三皇子还没拿下,边关就会先失守。” 要送他回玉珍?惊鸿看了看子玦,小孩儿一脸茫然,看得她有些心酸。 到底是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突然要送走他,自然是舍不得的。但是现在不是感性的时候,为了大局,她也只能给小子玦说一声保重了。 “请务必护他安全。”惊鸿看着石琮道。 “好。”石琮点头。 子玦被带出去,临出门口还呆呆地回头看了看惊鸿,像是一点也没有发现,自己要被送走了。 惊鸿吸吸鼻子,坐在桌子边低声道:“这场动乱快些过去就好了。” ☆、第九十七章 天总是不遂人愿,惊鸿盼着一夕之间事情全部解决,三皇子却在沈墨与太子一起被软禁在宫中五天之后,才慢慢进京。 京城最近人心惶惶,沈府已经被查封。太子一党,包括梁太傅在内,统统被软禁。天将有变,朝中之人纷纷选择了投靠三皇子,就等大军进京,改朝换代。 沈墨坐在皇帝的寝宫里,太子站在一边,床上的人气息虚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充满算计的君主,倒真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三皇弟已经有动作了,这皇宫都被他所控,估计不久咱们便可以看见他了。太子端着茶在一边道:若是事成,我必定会兑现当日之言,还请将军放心。 沈墨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他好像想说话,然而始终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他的喉咙,叫他不能发声,一双眼睛有些浑浊,却睁得大大的。 痛苦吗?沈墨仿佛没听见太子的话,倒是这么轻声问了床上的人一句。 皇帝自然是没有办法回答他的,干枯的手努力想抬起来,都只能发抖,无法动弹分毫。 太子冷眼旁观,倒是也没有多少反应,只是看着沈墨道:他吃了黄泉散,就剩着半口气吊着,自然是痛苦的。只是黄泉散是宫廷秘药,将军怎么懂得用水兑了,能做慢性的毒药? 沈墨轻笑了一声,感觉床上的人努力侧头看着他,便靠近皇帝一点,看着他的眼睛道:因为很多年前,我的父亲也是因为这个东西突然暴病而亡,留下一身的空名头,命丧黄泉。 太子一愣,床上的人亦是一抖,浑浊的眼睛里好像划过什么情绪,嘴巴又努力张了张。 竟然太子有些惊讶,看着面容平静的沈墨,再看看床上自己的父皇,突然明白了为何一向忠心耿耿的大将军沈墨,会帮他亲手给父皇喂下毒药了。 沈墨的父亲当年功勋更盖如今的沈墨,七尺男儿,一把长剑横笑战场。大战得胜凯旋之后,得皇家封赏,无上的荣光,却在一夕之间暴病而亡,其妻殉情。沈家遭逢剧变,老太君一夜白头。 沈墨当年,应该还只是个孩子吧?怎么就知道自己父亲是中毒死的? 而且这么多年,沈墨一直忠心为国,得天下美誉。即使被皇帝找着借口要收回兵权,也没有丝毫犹豫就放弃了地位官职。世人都道沈墨是不贪名利,全心效忠之人。所以也不会有人想到,要下毒谋害皇帝,送他早日登基的人也是沈墨。 太子心里有些复杂的情绪,忍不住又看了沈墨一眼。 太子放心,此次事情之后,太子登基为帝,沈某会隐居山林,从此不再出现。功名利禄于沈某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这么多年沈某为的,也不过是这一刻罢了。 沈墨看着皇帝的模样,笑道:心愿已了,杀父之仇也终于得报,多谢太子。 寻常之人,若是父母被皇帝诛杀,该当如何?世上有那么多人想要刺杀皇帝,然而深宫之中那至高无上的人,要刺杀又谈何容易。皇帝手握生杀大权,手里的人命不计其数,对其心怀恨意之人天下皆有。 然而真正报了仇的,就只有沈墨一个。 太子捏了捏手,最后只能一声长叹:将军实在是让人佩服。 太子过奖。沈墨轻轻端起一边的药碗,将最后的一口药倒进了皇帝嘴里,平静地看着他挣扎,喘息,而后归于宁静。 三皇子差不多该进来了。沈墨放下药碗,站起来,眉目间轻松了许多:出去迎一下也不错。 太子点头,转身走了出去,沈墨跟在后面,踏出宫殿之时抬头看了看蓝天。 今天天气不错,好歹出了些太阳。他九泉之下的父母,应该已经安心了吧。 三皇子的仪仗从宫外就开始铺陈,惊鸿趴在院子的墙头上往外看,明黄色的马车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前后禁军齐步,威武不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帝登基呢。 不过石琮说,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 三皇子进了皇宫的一瞬间,被他所控制的宫中禁军突然将宫门关上了。厚实的朱红鎏金大门,发出十分沉重的声音,在天地间回响。 宫里爆发了战斗,然而敌我都是禁军,最后打成一片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该打的。衣裳铠甲都是一样的人,最后杀红了眼。 地上血流成河,沈墨同太子站在望月台上看着下面,看着血泊之中冷冷抬眼回望他的三皇子,嘴角一抬,露出一个十分温柔的笑。 以百灭千,将军好计谋。三皇子捏着拳头,死死地瞪着他道:我看透你的想法,却也阻止不了他们自相残杀。将军站在高处看人狼狈,心里是不是特别得意? 沈墨挑眉,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得意得很明显? 宫中被三皇子所控,却还有百人是太子势力。沈墨让他们穿着和三皇子禁军一样的衣裳,融入他们的队伍里,开始厮杀。三千甲兵他们是不敌的,但是看这千人自相残杀,他们不战而胜,牺牲的也不过是百人性命。 残忍而有效的取胜之法,沈墨用得十分得心应手。 三皇子脸色铁青,被几个近卫护着,不甘心地看着高处的沈墨道: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何选择帮这个庸人,而不愿意站在我这一边?你与我联手,天下本就唾手可得! 我与太子联手,天下也是唾手可得。沈墨笑吟吟地道:如果你非要问个为何,那么我还是正经地告诉你原因。 三皇子抿唇,执着地看着他。论才华论背景,沈墨都没有选择太子的理由,他倒是想看看,到底太子赢了他哪里! 我讨厌萧琅。沈墨开口,眼睛微微眯了眯,很是认真地道:他太让人讨厌了,所以帮太子一把,送他上黄泉,沈某很乐意。 太子和三皇子都是一愣,呆滞地看着沈墨。 台子下血流成河,两厢对立之间,太子其实也想听听沈墨看上自己哪里。他韬光养晦,一般人是不敢在他身上冒险的,他还以为是沈墨慧眼识珠。 没想到却是因为萧琅?! 三皇子一口气没缓上来,差点吐血,太子更是哭笑不得,揉了揉额角道:没有其他理由了吗,将军? 没有了,这是真正的原因。沈墨一本正经地道。 原来他们的江山之争,全是因为这人的小心眼么?太子觉得想笑,争死争活,权力登顶,在这男人眼里看起来就只是用来整治情敌的? 很同情地看了自己的三皇弟一眼,太子苦笑道:将军真是奇才。 太子过奖。沈墨看看时辰,让身后的人护着太子离开:这里的狼藉很快就会风平浪静吧,请太子去安全的地方,准备为先皇发丧吧。 三皇子双目血红,看着沈墨的背影道:你不会嚣张一辈子的,沈墨,我总会杀了你。 恭候大驾。沈墨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传闻皇宫之中血洗大地,流出宫里的水都是红色的。三皇子篡位杀父,被太子打入天牢。皇帝驾崩,举国哀悼。京城外三皇子的驻兵系数被石琮带领大军吞并,重新编制,收纳入伍。 惊鸿睡了午觉醒来,发现外面竟然都下雪了。披着披风出门看了看,雪好像下得很大,地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掩盖了许多的污秽和鲜血。 差不多该结束了吧?惊鸿看着门口,那里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沈墨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小姐,已经挖好了。剪画从一边的地道口爬出来,气喘吁吁地道:他们说这石头是死石,人一进去就落上,便不会再打得开。 惊鸿回头看了看,点头道:那便行,给师傅多些银两,让他们离开京城几个月吧。 是。剪画按吩咐做了,不过还是很奇怪:小姐为何要这么做? 狡兔三窟,有点准备到底是没错的。惊鸿垂着眸子道。 听着风声,太子已经是即将登基,沈墨不会有事了。但是皇室的人心思都莫辨,她实在是怕了,多留点心总是好的。 不远的地方,有马蹄声踏雪而来。 惊鸿听见了,猛地抬头朝外面看去。 门被推开了,有人一身落雪,大步跨了进来。呼吸带着的雾气让她看不清他的脸。 惊鸿睁大了眼睛,飞快地起身朝那人跑了过去。剪画还没看清,面前的人就已经不见了。 小姐! 趴到窗户边去看,院子里两个人已经拥在了一起。惊鸿的披风落在了地上,只穿着一件长裙。沈墨紧紧抱着她,皱眉道:半分不会好生爱惜身子么? 红着兔子眼睛,惊鸿委屈地看着他,嘀咕道:你让我等太久了。 我总是会来。沈墨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揽着她捡起披风,将人给裹得好好的。 不管如何,我总会回到你身边。 ☆、第九十八章 京城的大雪下了三天,惊鸿抱着杯热茶,裹着被子打了个喷嚏。 沈墨推门进来,走到她身边摸摸额头,眉头终于松了松:总算是退热了。 惊鸿嘿嘿笑了一声,又喝了口茶,吸吸鼻子: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了风寒。 不过是披风掉了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没想到第二天就病了。沈墨陪着她在这小院子里住了三天,国丧已发,太子即将登基,三皇子已经被囚在了天牢,等候发落。 一切好像都已经平静了下来,惊鸿依偎在沈墨怀里,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要把花锦大哥和老太君接回来么? 沈墨将她裹得更紧些,摇头道:不必了,我们去寻他们吧。 惊鸿一愣,他们要离开京城么?可是沈墨刚刚立下大功,新帝登基,必然是要给他无数荣耀头衔。这个时候,他能轻松地走掉么? 等你身子痊愈,我们就可以上路了。沈墨抬头看了看外面,眼底有一丝担忧。 好。惊鸿没察觉,乖巧地点头,心里想着也该去找找爹娘,看看他们如今过得怎样了。 太子登基,一众功臣皆是受到封赏。然而对沈墨,新帝却只给了一等公的虚名,加俸禄享半个帝王之礼。封地或是兵权,都是一点没提。 梁太傅觉得有些不妥,沈墨是头等功,虽然其中过程不能为外人道也,但是怎么也不该这般敷衍了事。 但是他去找新帝的时候,一向温和沉默的新帝微微有些失神,低声道:我不敢给他其他的,沈墨那个人,太可怕了些。 让帝王感到可怕的人,一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梁太傅很是担忧,往沈墨和惊鸿那里去了一趟,问问沈墨的意思。 沈墨穿着银白狐毛的锦袍,坐在院子里看着茶杯里的雾气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么?我最开始便没有问他拿什么兵权封地,只是让他处置萧琅罢了。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他的声音更小了些,眼角往身后的屋子瞥了瞥,确定惊鸿听不见,才轻轻松了口气。 梁太傅哭笑不得:你这般提前弄得天下大乱,让皇室更替,新帝登基,就是为了处死萧琅? 分明可以找个法子陷害他,事情不是简单得多么? 这样让他死得光明正大,惊鸿心里也就不会有什么介怀了。沈墨微微一笑:我没有害他,也没有故意要杀他,只是他站错了位置,被清理掉了而已。 梁太傅哑口无言,沈墨说的没有错,太子登基,三皇子一党必定被赶尽杀绝,就算惊鸿知道沈墨的初衷,也不能怪他什么。 忍不住也往那屋子看了一眼,梁太傅心里感叹一声,觉得回去可以和自家夫人好好说说,半分不用担心惊鸿以后的日子了。 新主的心思,似乎不像你我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梁太傅走的时候还是这样给沈墨说了一句:沉睡之虎,未必当真不会咬人。 沈墨颔首,脸色严肃地道:我会同惊鸿提前离开,请太傅将这封信转给皇上即可。 他是亲手下毒害了先帝之人,虽然新帝因他上位,但是到底也还有弑父之仇。激流勇退,早些离开,才是上上之选。 梁太傅应了,将信拿回了宫中,也顺便言明沈墨的归隐之心。 新帝眼里光芒连闪,放下沈墨的信,却什么也没有说。 明早便可以走了吧?惊鸿看着沈墨问:在这里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嗯。沈墨轻轻揽过她,低笑道:明早便走,我带你去看遍这天下的山山水水,你想做什么,我便陪你做什么。 我想卖豆腐呢?惊鸿突发奇想地看着他问。 我帮你磨豆子如何?沈墨挑眉。 那我想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呢? 我帮你打晕你想劫的人。 我要是想行走江湖 我也跟在你身后。沈墨轻笑出声,拥紧了怀里的人道:让你等久了,以后一定不会再同你分开。 惊鸿鼻子有点儿酸,伸手回抱着沈墨,小声道:答应了我就不要反悔。 嗯。 雪停了,月色皎洁。惊鸿满足地躺在沈墨怀里,安心地睡了过去。 热 子夜时分,惊鸿呢喃一声醒了过来,旁边的沈墨已经站了起来,神色凝重地看着外面。 隐隐的火光在外面跳跃,惊鸿吓了一跳,连忙起身看着外面道:怎么了? 着火了。沈墨淡淡地说了一声,而后拿过一边屏风上的披风,将惊鸿裹了起来。 起火的地方不是他们的院子,火却顺着风势一路蔓延了过来。剪画也被惊醒了,披着衣裳过来敲门:小姐,将军! 沈墨打开门,剪画进来,有些慌张地道:火往这边烧过来了,外面有好多禁军! 禁军?惊鸿心里一沉,看向一边的沈墨。 他的脸色有点难看,皱了皱眉道:当真是有帝王的风范,对潜在的可能威胁,也是照杀不误。 新帝要兔死狗烹,对于沈墨这样的人,即使说是要归隐山林,也不能让他完全安心。只有死人才是最没有威胁的。 从院墙翻出去吧。看了看惊鸿,沈墨道:他们不打算让我们离开,但是石琮在城外有接应,能跑出去便跑出去,还能有一线生机。 是他大意了,皇帝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反应,他以为那封信至少会让皇帝留给他一条退路,即使是不打算放过他,也该是明天的事情了。但是没想到,他还是小看了那总是一言不发,不善言辞的帝王之子。 翻墙出去,外面也有禁军,跑不远吧?惊鸿拉拉沈墨的袖子,带着他走到屋子的另一边:真的要走,不如试试这里。 地毯被掀开,露出一个带着隐环的石板。沈墨有些讶异地看了看:地道? 惊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等你的时候挖的,本来以为没用了,没想到今天还是要用上。这地道不长,却是可以通到西街城门口。等他们发现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可以出城了。 沈墨半天没有说话,惊鸿有些忐忑地看着他:行不通吗? 不是。沈墨低下身去用木棍穿过铁环,将石板撬了起来:我是没有想到,夫人竟然这样聪明,在这里留了一条路。不然今日,为夫还当真没有把握能把你同剪画毫发无伤地带出去。 幽深的石阶出现在面前,惊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衣柜里的包袱拿出来背上,同沈墨一起将周围的痕迹都抹掉,然后进入地道,关上石板。 大火吞没了这一片院落,梁太傅在门口忧心忡忡地等待了许久,也没有看见沈墨出来。 救火吧!低喝了一声,周围的禁军开始纷纷取水救火。大火熄灭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梁太傅心情沉重地走到屋子里,本以为会看见几具焦尸,哪知道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没有看见半个人的影子。 皇宫之中的人收到消息,震怒之下摔了茶盏,而后下令全国通缉沈家之人。 前一天还是风光无限的有功之臣,下一刻就变成了皇榜之上的通缉犯,天下之人都疑惑不已,不知沈墨到底犯下了什么罪过,才会惹来这样的祸患。 然而沈家之人莫名其妙全部销声匿迹了,任凭皇榜张贴好几个月,也没有丝毫的动静。倒是那龙位上的人几番夜里惊醒,想起那晚的一场大火,又想起自己父皇临死时候看向自己的那一眼,久久不能入眠。 寒冬之后便是春天,雪白的骏马从小镇之上踏过,马背上一身黑衣的男子面容如玉,引得不少女子脸红驻足。然而那男子怀里抱着一个娇小的女子,亲昵恩爱的模样,光天化日之下也没有丝毫收敛。 再不回去,花锦的孩子都要会说话了。惊鸿拉着沈墨的衣襟,无奈地道:虽然是要游山玩水,可是好歹要先去看看他们啊。 逃离京城之后,沈墨与石琮汇合,让他带着一万亲兵逃往边关,自己则与她一起,改名换姓,游览大宋的古河山川,肆意纵马。说是要不问世事,享受这二十余年来没有享受过的自由自在。 可是,再不问世事也该回去看看了啊,花锦的孩子已经出生了,是个儿子,据说很是水灵可爱,再过一月,就要满百日了。惊鸿着急得不得了,偏偏沈墨一点也不急。 今日有重要的东西要去看。沈墨策马,低声道:看完了再回去吧。 重要的东西?惊鸿想了想,挑眉道:你难不成说的是京城刑场? 三皇子一党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只萧琅一人得多方求情,皇上延迟审判,到底还是要在今日处斩了。 你觉得那是很重要的东西?惊鸿不理解地看着沈墨。 沈墨唔了一声,一脸严肃地道:毕竟是你前夫,还是该去送上一程。 ☆、第九十九章 惊鸿挑眉,低头想了想,很严肃地问: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一件事? 嗯? 你被囚宫中那天,我是怎么逃出沈府的,石琮有告诉过你么?惊鸿眨眨眼。 沈墨摇头:当时皇宫被三皇子所控,石琮只传了一句你已周全进宫,其余的一句没说。 惊鸿作恍然大悟状:怨不得你还要带我去看人行刑。 此话怎讲?沈墨轻轻勒马,将马停在青葱葱的草地上,颇为好奇地看着惊鸿。 当时萧琅是带了人要来抓子玦的。惊鸿一脸严肃地道:我将萧琅引进府里,捅了他一刀,用的是你给我的匕首。之后逃出去,才被石琮找到。 沈墨脸上的表情一僵,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的人:你捅了他? 嗯,你说捅腰间人容易使不上力,我便往他腰侧捅了。惊鸿道:还当真让他没再使上气力。 沈墨沉默一会儿,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随后惊鸿就看见他笑了,嘴角上扬,笑出一排白牙。肩膀跟着颤抖,最后像是忍不住了,大笑出声。 他那定然不是使不上力气,而是被你吓坏了吧?沈墨笑得分外开怀,揽着惊鸿的腰道:谁会想到你会捅他一刀?他毕竟毕竟是你爱过的人啊。 惊鸿皱皱鼻子,颇为不满地道:谁规定了爱过的人就一定要留情面了?都说了是爱过,难不成还要一直停在回忆里不出来么?我只知道他带人包围沈府,我想带着子玦逃命,就必须这么做。 夫人机智。沈墨笑够了,重新带着惊鸿上马,调转马头道:如此一来,便不用再回京城了,我们去黔城吧。 好。惊鸿展颜一笑,抱着沈墨的腰,由着他策马前行,只管闭上眼睛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前面不远的京城之中,刑场之上,萧琅双目无神地跪着。大刀落下的时候他似乎没感觉到脖子疼,倒是感觉到心里有一个地方被拉扯着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他以为有些东西错一时,还有补救回来的机会。然而这几年的时间,有人用事实告诉了他,往事不可追,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半分再无挽回的可能。 他从前那些不知出处的自信,不过都是她义无反顾的爱给予的。当她当真收回自己的感情的时候,他于她,生死都没有什么要紧了。 春风吹拂,血落几尺,也再没有人回头看。 黔城山上的桃花开了,庵堂里安静敲着木鱼的尼姑一声声念着佛经,花锦抱着孩子笑靥如花,站在门外等凌母念完一课,方才进去道:伯母,麟儿要满百日了。人都说这里福泽好,我也想请您给这孩子赐个字。 带发修行的尼姑回过头来,正是惊鸿的娘亲凌氏。看一眼花锦怀里的孩子,凌母微微有些感叹,却还是双手合十地道:贫尼法号忘念,施主请勿再称伯母。这孩子出身极好,定然也是一生的富贵命。贫尼学识不深,名字还是留给主持来取吧。 花锦摇头道:主持与我非亲非故,我才不想让她来取。伯母是看着花锦长大的,现在花锦有了子嗣,伯母怎么能吝啬一个名字。 山中修行一年,凌母已经算半个出家人,当真是不问世事,连凌父找上门来,也是当做没有看见的样子。花锦有些担心她真的就这么孤独终老,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总会上来骚扰两次。 贫尼福薄,取名也不吉利。忘念还是摇头:施主请回吧。 死活都无法让她对佛经之外的东西感兴趣一些,花锦有些丧气了,抱着一脸茫然的小婴儿走出庵堂的门,往左转走一段路,到了山间的亭子里。 如何?沈书看着她来,伸手接过孩子,问。 花锦看了看亭子里坐着的凌父,哼了一声道:依旧没有被搭理呗,都这么久了,伯母的心怕是早就被佛主给勾走了,还能拉的回来么? 她也想怨,凌父做事不厚道就算了,求个原谅也不肯进去点头认错。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非让他搞得艰难险阻。万一有一天伯母真的要剃度,彻底皈依了,她倒是要看凌父怎么办! 想归这么想,惊鸿的爹娘也到底算她半个爹娘,花锦气一会儿,还是努力想着怎么才能让他们和好如初。 山间响起了人的笑声,清脆如银铃,也是让人万分熟悉。花锦的眼睛蹭地就亮了起来,站起来往山间看了看,将手放在嘴边就开始喊:惊鸿 这一嗓子在山间久久回荡,那笑声好像也听见了,随即用更嘹亮的声音喊了回来:花锦 花锦瞬间激动了,往石凳上一跳,朝着还没看见人影的山里就开始唱:妹妹我去上山哎哎山里深 沈书一口茶差点喷在怀里的儿子脸上,脸色怪异地看着自家夫人,哭笑不得。 哪知那头也开始唱:哥哥我砍柴归哎哎路上远 叫声情哥哥你累不累哎累不累 山阻路且长 为了谁 为了你,来年换柴把你娶 两个女人的声音就这么在山林间回荡,惊得飞鸟四散。 沈墨终于是没忍住,一把捂住惊鸿的嘴,拎着她继续往前走。惊鸿挣扎了半天,委屈地呜呜呜了几声,在沈墨凉凉的眼神下,也终于安静了。 惊鸿!好半天才看见人影,花锦飞快地扑了过去,跟大军终于会师一样的激动,抱着惊鸿坐看右看,直至沈墨有礼地拉着惊鸿退后了一步。 不用这般激动。沈墨微笑着道:以后还要天天看见的。 不走了吗?花锦开心地拉着惊鸿的手,随即反应过来,又板起脸道:我生孩子你没回来就算了,还要在京城让我担心受怕,差点难产你知道吗! 惊鸿吓了一跳,将花锦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问:没什么大碍了吧? 沈书轻咳了一声,花锦的孩子生得很顺利,几乎没有什么折腾的,更别提难产了。 现在自然是没事了。花锦哼了一声,随即想到凉亭里还有人,连忙将惊鸿拉了过去。 父亲。 虽然心里对自家父亲还是有怨的,但是这么久不见,心里还是惦记着。惊鸿乖乖地行了礼,道:女儿不孝,现在才来见您。 凌父哼了一声,脸色还算不错,看看惊鸿,又看看沈墨,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向那边的庵堂。 惊鸿以为他不会说什么了,结果凌父却开口道:你既然回来了,便去看看你娘亲吧。庵堂冷清,到底不是能长久呆着的地方。 微微一愣,惊鸿抬头看了一眼凌父。她的印象里自己的父亲一直是严肃而专制的。但是现在他已经没了官职,只是寻常百姓的模样。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眼前的父亲看起来温和了许多。 娘亲还在庵堂吗?惊鸿转身同沈墨一起去看。 忘念听见了动静,已经走到了门口,惊鸿一过去就扑进了凌母怀里,有些哽咽地道:娘亲。 忘念稍稍一怔,随即温柔地抱着惊鸿,安抚道:回来就好,我还在担心你。 女儿不孝。惊鸿抱着她瘦了许多的身子,心疼地抬头道:您别在这冷清的地方了,跟女儿回去吧。夫君买了一间向阳的宅子,里面种了很多花,您一定会喜欢的。 忘念笑着摇头,道:这地方虽然人少,但是也清净。红尘之中俗事太多,我已经不想回去参合了。你现在同你丈夫过得好,我也就别无所求,自当天天替你们焚香祷告。 惊鸿有些着急,沈墨却轻轻拉住了她的手:伯母心里放不下,你也别强求。 既然是放不下,怎么还会不回去?惊鸿皱眉。 就是因为放不下,才会躲在这里。沈墨微微一笑,朝凌母轻轻鞠躬:今日时辰已晚,我们得下山了,改日再来看伯母吧。 忘念有些失神,听着沈墨的话,下意识地往亭子那边看了一眼。 然而头转到一半,她又收回了目光,双手合十,安静地目送他们下山。 花锦和沈书也跟着走了,凌父走在最后,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说,更没有多问什么。 惊鸿心里有牵挂,晚饭也没吃多少就回房睡觉。沈墨气定神闲地在一旁看书,由着惊鸿左思右想了一个时辰,然后给她煮了一碗面垫肚子。 帮不帮父亲?惊鸿一边吃面一边很愁苦地问:我想帮,但是也不想强求我娘。 车到山前必有路。沈墨低声说了一句,而后让人将碗收拾了,抱着惊鸿上床睡觉。 惊鸿很奇怪沈墨说的路在哪里,然而第二天沈墨就让她知道了。 一大早就听见敲门声,剪画好奇地去开门,就看见一个气喘吁吁的尼姑,两眼发红地跑了进来。 我来晚了吗? ☆、第一百章 (大结局) 来晚?剪画疑惑地看了看凌母,扶着她进门道:您来得很早啊,什么来晚了? 忘念上气不接下气,被剪画扶着走了好几步才缓过来,皱眉道:不是说承运他病重了吗? 她正在庵堂里诵经,天蒙蒙亮就有家奴上山,急匆匆地跟她说:老爷生病了,只希望再见夫人一面,请夫人务必随小的下山! 她爱那个人爱了这么多年,风雨都过去了,剩下的反而只是寡淡的亲情。如今终于打算放下,却有人来告知她他病重。忘念想假装没听见,想双手合十念一句佛号,说此事与贫尼无关。 然而心是乱了的,凌乱的木鱼声没有响太久,她还是跟着下了山,一路往这边而来。 生相怨恨,那么至少死的时候,是可以得到原谅的吧? 娘亲。惊鸿跑了出来,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您怎么会 忘念温柔一笑,道:总是要再来看看故人的。 惊鸿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沈墨,沈墨还没有睡醒,打了个呵欠,半睁着眼道:见故人需要时间,我们先回去睡一会儿,等岳母大人有空,再出来招待吧。 忘念点点头,被剪画带着往凌父住的地方去。 床上的人脸色有些苍白,习惯皱着的眉间有深深的沟壑纹路。这张脸她多熟悉啊,但是他的睡颜,是许多年也不曾仔细看过的了。 听闻你要走了,我来送送。忘念努力用最平静的声音道:到底前尘有牵扯,贫尼虽然尘缘已尽,但也还是会为施主祈福。 床上的人眼睛动了动,微微睁开了一条缝,看了床边的人半晌,嗓子有些沙哑地道:你 也不是故意要来的。忘念打断他的话,道:你在山中亭守这一年,贫尼已经觉得是难能可贵。所以来送送你,也是应该。 凌父抿唇,倔强的性子仍旧是让他低不下头,但是看一眼旁边的人,他脸色僵硬了许久,终究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还要生多久的气? 忘念微微一愣,继而道:何来有气? 没有生气,为什么不肯回到我身边?凌父有些恼怒地道:孩子都那么大了,闹成这样,不是给人看笑话么?你生气,我用这么长的时间来赔罪了,你就不能也低一低头? 一阵沉默,忘念恍惚间想到了很多从前,回过神来的时候,眼睛微微有些湿润:现在说这些不也是晚了吗? 为什么晚了?凌父抿唇,心里像是经历过好大一番挣扎,而后闷声道:你要是一直在等我的一句道歉,那么我现在便说,清儿,以前都是我不好,我错了,当真是错了,你原谅我。 心里一震,忘念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从来不会低头认错的男人,心里某一处终究是软了下来:唉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无论如何,她始终算是等到了他的悔悟,也许下辈子 原谅我吗?凌父又板起了脸,声音却有些小心翼翼的。 嗯。忘念心里有些发酸,点头道: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了,等你走了,我我便也随你去吧。 凌父心里一松,眼里带了笑,却有些奇怪地问:你一直说我要走,我该走去哪里? 忘念眼里的眼泪下来了,滴在自己的衣摆上,喃喃道:黄泉路上,你等着我就好了。 黄泉路?凌父翻身坐了起来,皱眉道:我怎么就该上黄泉路了? 这翻起身的精神头儿,怎么都不像行将就木的。忘念神色一滞,有些惊疑不定地打量了凌父许久。 不是说你病重么? 谁说的?凌父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是昨天染了点风寒,不至于病重吧? 忘念: 惊鸿睡不安稳了,在沈墨怀里翻来翻去的。沈墨伸出一只手压住她,低声道:老实点。 我娘亲到底为什么下山的?惊鸿眨巴着眼问他。 红尘里有牵挂,怎么都会下山的。沈墨眼睛都不睁,淡淡地道:都给你说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惊鸿疑惑不已,可是等他们起身出去的时候,看见凌母已经换了一身素色长裙,发髻高挽的时候,惊鸿就发现,当初花锦说的话是没错的。不用她多想什么事情,听沈墨的就没错了。 虽然她还是好奇沈墨到底干了什么,不过既然已经花好月圆,那就找个空闲再问就是了。 外头对他们的抓捕没有停止过,他们所在的院子没住几个月也被找到了。沈墨明显有些烦躁,平静的日子被打破,那种东躲西藏的感觉很不好。 新帝已经一步步站稳了脚跟,除了扩展版图和增加赋税之类的事务,新帝所有的精力好像都放在了追捕沈墨一家身上。 沈墨觉得烦不胜烦的时候,终于给了石琮一封信。 之后的三年间,玉珍与大宋一直不断地爆发战争,玉珍大军势如破竹,一路从边关打到了大宋腹地。京城被迫南迁,皇帝也终于没了再追捕沈墨的心思。 惊鸿看着百姓生灵涂炭,心里觉得不忍。沈墨带着她去了旧京城,见到了两位故人。 霍乱一如当年的意气风发,站在城墙之下,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看见沈墨同惊鸿施施然骑马而来,眼里带着嗜血的兴奋。 你的国家,要落在我手里了。霍乱拿剑指着沈墨,笑得得意万分:你终究还是敌不过我。 沈墨笑得从容,抱着惊鸿坐在马上,颔首道:恭喜元帅。 霍乱大笑,笑得肆意张狂。可是笑了没一会儿,他又慢慢安静了下来,看着惊鸿,嘴巴张了张,犹豫半天才道:她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惊鸿听着,心里大恸,险些就想哭出来了。 织月坟头上的草,怕是都已经很高了吧。然而霍乱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她只是在躲着他,没脸 见他。 转头望了望织月葬身的方向,惊鸿努力笑了笑道:也许是个男孩吧。 风吹万物,生死缘灭,不知不痛。 霍乱点头,挥手便让周围的人将沈墨与惊鸿拿下。敢就这样送到他面前,不抓也委实对不起他自己。 惊鸿姐姐。远处有人乘车而来,三匹骏马拉着的战车显得威风凛凛,黄色的袍子上绣着飞舞的龙纹,昔日小小的孩童,如今已经是唇红齿白的少年。 惊鸿回头看了看他,笑道:你来了。 没有什么人撑腰,她和沈墨也不是吃多了撑的敢在霍乱面前晃悠。 子玦已经登基为帝,成为玉珍国年纪最小的王。虽说摄政大权仍旧是在霍乱手里,但是这位少年君主没有人敢小觑。小小年纪就与宋国将军石琮联合,拿下了大宋一半国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霍乱的脸色很难看,看看子玦,再看看沈墨和惊鸿,咬牙道:我早该想到的。 沈墨微微一笑,道:听闻玉珍国的山水也很是不错,以后定然还会有相见的日子的,霍元帅。 子玦也笑得开心,看着惊鸿道:玉珍国的桃花要开了,惊鸿姐姐与沈墨哥哥,可以顺道去看看。 沈墨又要开始带着她游历山川天下了,这是年初就定好的事情,惊鸿不知道要往哪边走,但是有沈墨在,她不用担心这件事。 等大宋走遍,我们自然便会过去看看。沈墨调转马头,朝子玦轻轻一笑:天下百废待兴,还看坐在高处上的人,要如何重新整顿。 子玦眼里亮亮的,看着沈墨,像幼时拿过他写的草书一样,认认真真地点了头。 马踏红尘,一路往远方而去。 惊鸿问:我们要一直走吗?老太君上次还寄信来说,要是我们再不回去,她就要中风了。 奶奶身子骨好着呢,又有曾孙子抱,不会中风的。等去过玉珍,我们再回去不迟。 家里人那么多,二人世界都过不好。 惊鸿点头,随即又道:可是大哥忙着做生意,花锦带孩子很辛苦,我不回去帮忙真的好吗? 有奶娘在,你担心什么?沈墨撇撇嘴:你那么想回去吗? 不是。惊鸿认真地道:我是觉得必须回去。 为何?沈墨不悦地抿唇:还想天天半夜被那小兔崽子哭醒? 花锦家的小孩太闹腾了,每次都是半夜的时候,每次! 我是觉得再骑马会肚子疼。惊鸿皱着脸道。 沈墨挑眉,放慢了速度,道:要不然坐马车吧?好端端的怎么肚子疼了? 惊鸿苦兮兮地道:大夫昨天才告诉我第二胎怀着不容易,要少动少骑马,跟着你跑一路了,能不疼么? 沈墨: 马陡然被勒住,惊鸿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人抱下了马,稳稳地抱在怀里。 惊鸿?!抱着她的人睁大了眼睛,里面全是狂喜。 惊鸿微微一笑,继而伸手回抱住她。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她原以为不会再能拥有的幸福,终于还是统统都有了。 ☆、写在最后,给我亲爱的你们 宅中歌字数很少,中间经历的事情也很多,到最后能画上句号,我真是心存感激。 这本书写完,白鹭需要休息,也即将是考试月了,所以暑假才会开新书,将凰歌千秋的坑给填满。 谢谢一直被我的更新摧残的读者和编辑大大,谢谢你们的包容和理解。 书里的惊鸿没什么太亮眼的地方,沈墨倒是一个我向往的好男人。只是这样的男人现实里还是不要想了,真的没有。 现实里的爱情多残酷,所以才总是在文字里世界里畅想。 本来答应人有花锦的番外,但是回头看看也没什么好写的了,她原谅了背叛过她的丈夫,后面相夫教子,只能给她祝福了。 说白了就是我懒了以及疲惫了。 我要好好休息。 还会回来的,暑假再见。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