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斗我有相公罩》作者:阳光晴子 内容简介 : 她傅筠空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却是识人不清的笨蛋, 被祖母姑婶所蒙蔽,嫁给只想算计她嫁妆的渣夫, 既然老天看不过眼,让蠢死的她重新来过,她定不会重蹈前世覆辙, 她先是暗助一心为她的继母夺得执掌中馈的权力,整治阳奉阴违的下人, 再来最重要的就是摆脱嫁给那无耻男人的命运,夺回娘亲的嫁妆, 她听从继母的介绍,同意嫁给魏韶霆,不是因为他富可敌国的皇商身份, 也并非为了他俊朗非凡、是全大燕朝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男人, 而是因他前世曾经救过她,她知道他冷漠外表下有多么温情细心, 更因他的儿子与她投缘,她心甘情愿想做他的继母保护他一生平安, 自从两人议亲后,她就再也不用烦恼任何事,他都处理得妥妥当当, 无耻渣男想辱她清白交给他处理,她想与外祖家重归于好也交给他安排, 谁知太过幸福又招人妒恨,最让她恐惧的事还是发生了, 前世导致她惨死身亡的事竟然重演,今生她依然被人下毒…… --------------------------------------- 《宅斗我有相公罩》作者:阳光晴子 《宅斗我有相公罩》女主角:傅筠空 《宅斗我有相公罩》男主角:魏韶霆 --------------------------------------- 【第一章 意外重获新生】 万籁俱寂中,无垠黑夜似张牙舞爪的夜魔笼罩着傅筠,她只能头也不回的拚命逃,跌倒了再爬起来,一次又一次的终于穿过庄子后方的阴暗森林,但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跑,快步的跑,窸窸窣窣的奔过草木,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身上添了多少伤…… 天,终于亮了,她踉跄的扑跌在草地上,回头望着远远矗立在半山腰的庄子,强忍多时的泪水滚落而下。 她逃出来了!她崩溃的又哭又笑,终于,她逃出来了。 可是,她要回京,她低头看着这身陈旧衣裙,她连半点盘缠也没有。 无所谓,她就是用爬的也要爬回京城。 她咬咬牙,虚弱摇晃的站起身后,拖着沉重步伐缓步的行走,终于,她看到不远处的一条官道,疲惫的身体却撑不住了,一个踉跄,她连喊的力气也没有,便沿着坡度翻滚而下,树枝与杂草扑打着她的脸及手,接着,砰地一声,她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当她苏醒过来时,竟置身在一间融融暖意的屋内,温暖的冬阳透窗而入,洒进一片灿灿金光。 她眨眨眼,发现自己躺卧在一张舒服的床榻上,全身上下洗净了,也换了衣裙,手上有些伤口也上了药,就在床边,有一个粉妆玉琢的小男孩正在打磕睡,头重重的一点,突然又张大眼睛看向自己。 魏子晨一见她张开双眸,突然回头大叫,“爹,爹,姊姊醒了。” 门外,一名俊美无俦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高大颀长,一袭玄色素面缂丝直裰,貌相卓尔不凡,唯有那双黑眸透着内敛之光,举步而来,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过人气质,傅筠不由得感到一股压迫。 她认识他……但她未曾想过会再见到他,他跟她仅有一面之缘,却印象深刻,他是差点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看到魏韶霆,又想到自己错过什么以及被算计了什么,傅筠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出声。 魏子晨年仅六岁,见她突然放声大哭,吓得马上往亲爹身上靠,“姊姊她——”他比比脑袋,示意坏了,他爹虽然一张脸冷冰冰的,但多么受姑娘家喜欢他是知道的,怎么有女人看到他爹吓到哭出来? “你先回房,爹待会儿就去陪你。”魏韶霆轻轻拍拍儿子的头。 “好。”魏子晨乖乖的往门口走,像是想到什么,他突然又转个身走回床边,轻轻拍拍傅筠伤痕累累的手,“姊姊你别哭啊,有什么天大的事儿,我爹都会帮你的。” 他觉得她有点儿傻,想安慰她。 傅筠已停止哭泣,她知道自己吓到他了,忙拭去泪水,朝他点点头,他开心一笑,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魏韶霆在床前的椅子坐下,口气平稳的将他在官道将她救起,驱车到最近的小城,进了客栈,找大夫为她把脉一事说了。 见她在感谢之余,神情尴尬的欲言又止,小手紧张的拉着宽袖—— “与我跟儿子同行的还有另一位姑娘及丫鬟,你是那名丫鬟伺候梳洗并更衣上药的。”他说。 傅筠一怔,莫名的困窘了,也忍不住在心里自嘲,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若是几年前,她还觉得自己能让男人看了心动,现在的自己……跟鬼也差不多了。 魏韶霆像是察觉到她的低落,继续开口,“傅姑娘——呃,还是该叫你徐夫人,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我让大夫过来看过,他说你身子相当虚弱,长期营养不良,而且,你身上有许多枝叶打伤的瘀伤及擦伤,你——” 魏韶霆还真不知该怎么问下去?毕竟两人的交集有限,他知道她不愿当他的续弦,下嫁给七品小官徐汶谦不过三年,竟变得如此落魄? 印象中,她清雅绝艳,整个人珠圆玉润,而今,披头散发不说,脸儿削尖,憔悴苍白,身子单薄得没有二两肉,皮肤蜡黄,只有一双盈着泪水透着沧桑的明眸可以一窥曾经的明亮风采。 “我如今这样,魏爷竟还认得出来。”傅筠声音艰涩,她强忍着泪水,不知该怎么说,她如今这惨况,在他面前已没半点自尊可言。 他蹙眉,对她印象深刻也是因为她的继母刘氏,刘氏是他极为敬重的六表姊,是她一再的说服他娶傅筠,言谈之间对她多有推崇,没想到,他慎重考虑同意后,她却拒绝了。 其实,对娶谁为续弦,他都不在意,即使他丧妻多年,育有一子,以他的皇商身份及魏家商号遍布天下的生意,再加上一张上天眷顾的俊美五官,要找个家世容貌才气俱佳的女子为妻一点都不难。 思忖间,他并没回答她的问题,“你可有什么打算?我要带子晨——我的儿子回京。” “是吗……可否麻烦魏爷让我同行?我也想回京,可我身上没钱。”她急急的说着。 “可以,我们会在这里休息一日,明天上路。”他没有犹豫便应了。 “谢谢你,谢谢。”她强忍着不落泪,对他贴心不过问她的境遇,感到心里好过不少,她真的好累了。 魏韶霆看着她阖上眼就疲累睡去的容颜,敛眉思索片刻才静静的起身离开,将门关上后,他走进到隔壁房间,甫坐下,敲门声即响起,他唤声,“进来。” 他的贴身随侍辜九立即走进来,拱手道:“爷,属下已查到傅姑娘的事了。” 傅筠的事,魏韶霆一个外男不好过问其隐私,但他觉得有责任该把事情告知身为继母的六表姊,才派辜九去查,不过,在听到辜九的详细报告后,他的眉头愈拢愈紧。 翌日,一行人便上路了,原本仅有三辆马车,因为傅筠多雇了一辆。 傅筠直到上车前才从魏韶霆口中得知,他这一趟是带儿子回岳家探望,并顺道送岳家一个姑娘沉静蓉到京城依亲。 她也见到沉静蓉了,年龄十七,相貌端丽,说话温柔,身边还有个老实的丫鬟小芍随侍。 两方点头致意,各自上了马车。 魏韶霆父子一辆车,沉静蓉主仆一辆,傅筠一人一辆,车内改成了卧榻,这是魏韶霆的体贴之举,这一路上京,最快要半个月,她睡得好才能养好身子。 但她睡不着,她坐靠在车窗前,望着窗外绵延的山峦景致,往事一幕幕如潮水般涌现脑海。 她生母早逝,年幼时跟着外放的父亲与继母刘氏在外地生活,与刘氏的感情极好,待六岁时才被祖母以教养为由接回京中,这也是她此生悲剧的开始。 祖母觊觎她生母留下的财产,设计她与刘氏离心,尤其在刘氏生了女儿后,祖母及一干姑姑婶婶更是不忘挑拨,让她觉得刘氏对她的好都只是表面功夫。 当父亲带着刘氏及妹妹回京述职时,十四岁的她一颗心已完全向着祖母。 接着,刘氏为她议亲,对象就是要二婚的魏韶霆,可是祖母及姑婶们相继挑唆,说刘氏故意坑害她,才给她挑了一个二婚的对象,于是,她坚决反对不说,还听信祖母的话嫁给婶婶家的侄子徐汶谦。 婚后,她随着丈夫外放任职,不仅被夺了嫁妆,还发现丈夫竟然有想娶的青梅竹马,两人早有夫妻之实,丈夫很快的将吴华倩抬为平妻,冷落自己。 她不甘心,在一次次的争执后,徐汶谦才脱口爆出内幕,他原本就不想娶她,是她的祖母、姑婶跟他合谋,欲瓜分她丰厚嫁妆,他才勉强点头同意这门婚事,不然,谁想要娶一个整日规规矩矩、端着大家闺秀架子的女人为妻! 想到这里,两行无声的泪水滑过脸颊,耳畔似乎还能听到徐汶谦的咆哮声。 自此,夫妻撕破脸,她日日独守空闺,听着下人们说着他与温柔小意的吴华倩是如何的恩爱,每天用她的钱变着花样的讨好吴华倩,只为博娇妻一笑。 而她却被软禁在自己的院子,连刘氏特意托人给她带的东西也到不了她手上,接着,徐汶谦更以她生病为由,将她强行送到山里偏远的庄子度日,软禁起来。 她在庄子被恶意克扣银钱、食物及炭火,生活过得十分凄惨,而她身边陪嫁的又都是祖母特意安排的人,根本求助无门。 她在庄子辛苦的过了两年多,回想尚未出阁前的种种,她才知道谁是真正对她好的人,谁又是奸佞贪婪、城府深沉的卑劣小人。 日日月月,她苦苦等待机会逃离庄子,终于等到了,也成功了。 她深吸一口气,拭去脸上的泪,缓缓的躺卧下来,允许自己放心的好好睡上一觉。 魏韶霆一行人一路北上,傅筠的身体疲惫但心情极好,她看山看水,也看魏韶霆父子间的互动,发觉魏韶霆跟刘氏很像,都是外冷心热的好人,不管对她这个半路捡来的落难女子,还是对沉静蓉亦然。 他的行为举止看似淡漠疏离,但在她们吃食的照顾与休憩上相当细心。 魏韶霆话不多,魏子晨却是个可爱的小话痨,时不时的溜到傅筠的车内,呱啦呱啦的说着话,什么怕她一人无聊,后来又坦承其实是爹爹太安静,总是要他背棋谱写字念书等等。 小家伙很可爱,一来二去的,两人相处益发融洽,魏子晨也特别黏她,每每拿到点心就往她马车钻来,一日一日过去,他留在她马车的时间相对变长,甚至只要车夫买了点心交给他,小家伙就咚咚咚的立刻过来找她,给她喂食。 这一日,一行人停留在一个小镇,魏韶霆跟辜九去办事,其他人留在一家茶坊,魏子晨一看到店小二送上来的点心,就为自己跟旁边的傅筠各夹一块到盘子,一旁站着的小芍便抗议了,“魏少爷,你这样厚此薄彼,我家小姐要难过了。” “我喜欢傅姊姊嘛,她身上的味道比较好闻。”魏子晨年纪小,不懂人情世故,心里想什么就实诚的说出来。 小芍眉头一皱,见两颊削瘦、素净着一张脸的傅筠,再看看像花儿一样淡扫娥眉的自家姑娘,鼻子嗅了嗅,“怎么可能?我家姑娘身上还有花香味儿呢!” 但魏子晨就是不喜欢那股香味儿,“我就喜欢傅姊姊的,不喜欢你家姑娘的。” 小芍不平,还想辩说,沉静蓉已温柔一笑的打断她—— “子晨只是个孩子,何况,人各有喜好,你较真什么。” 闻言,小芍想不依也不行,“可是魏少爷,认真说来,你该叫我家小姐姊姊,而魏姑娘其实是妇人打扮,已是别人的妻子了。” “小芍!”沉静蓉脸色微变。 小芍也发现自己说错话,连忙尴尬的看向傅筠。 傅筠的头发的确挽成妇人髻,对她一人伤痕累累的倒卧官道,魏韶霆在救起她的当日,就对沉静蓉主仆道了一句—— “她是我表姊的继女,今日之事切勿对外人道,也勿向她探问什么,除非她自己愿意说。” 当时魏韶霆的神态冷飕飕的,虽然这一路向北都是这样一张冰山脸,但语气中的凉意可是多了好几倍。 沉静蓉却是担心的看向魏子晨,就怕他把小芍的话捅到他爹那儿去。 魏子晨却以为她在等他回答,“错了,姊姊说她没有丈夫,我问过的。”小家伙一脸的得意。 傅筠满脸的不自在,那样可悲的婚姻,她哪还敢要?所以,她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离,但这么复杂的事,她如何跟一个六岁多的孩儿解释? 沉静蓉正想跟傅筠说话,魏子晨却又转头对着傅筠兴高采烈的说:“我还问过爹爹了,如果我要姊姊当我的娘亲,可不可以?爹说——喔哦——”他突然捂住小嘴,一双大眼睛就看向正跨进店内的父亲跟辜九。 傅筠也看到两人,她顿时松了口气,魏子晨提的事儿,她是知道的,当时她在马车内,正准备下车,魏子晨边问边牵着魏韶霆走来,她一听到就吓得缩回车内,也听到魏韶霆低声斥责儿子,又要儿子先进客栈后,她才假装没事的下车。 没想到魏韶霆就站在车旁,直言,“子晨童言童语,望傅姑娘别介意。” 她粉脸涨红,连连摇头,自是不会在意的,可没想到,子晨竟在这会儿当众说出来。 小芍性急又八卦,迫切想知魏韶霆是怎么说的,本想追问,但一见魏韶霆回来了,她也不敢多嘴了。 魏韶霆与辜九已办完事,一行人随即出了茶坊,便要上车。 魏韶霆见儿子又牵着傅筠的手,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口气却微冷,“子晨过来跟爹坐,让傅姑娘好好休息。” “不要,我要跟姊姊坐。”魏子晨紧巴着傅筠的手臂不放。 “还是,就让子晨跟我坐?”沉静蓉温柔的开口,看着魏韶霆的目光也很温柔。 傅筠看着她,她是魏韶霆岳家二房伯母的远房表亲,话不多,人很温柔,但子晨就是跟她亲近不起来,所以,魏韶霆都还没开口,小家伙就拚命摇头,也不管沉静蓉那张婉约的脸上飞上一抹尴尬的红,小芍更是急急的想开口,但硬是让主子给制止了。 最后,魏韶霆是直接抱起六岁儿子,让小豆丁眼巴巴的看着傅筠,一副小可怜的模样与爹爹上了同辆车。 马车辘辘而行。 “子晨,傅姊姊身体还虚,你一直赖着她,她想睡也不好睡,知道吗?”魏韶霆坐在榻上,看着坐在对面仍扁着小嘴的儿子。 “姊姊哪里不好睡?姊姊抱着我睡得可香了,我还没睡着她就睡了,她还说了有我在,她特别安心,说她不是孤身一人。”小家伙朝他发出不平之鸣。 他蹙眉,“她真这么说?” “啊——糟了,姊姊说这是我跟她的秘密,不能说给别人听的,连爹爹也不成。”小正太一脸懊恼,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棒了。 “没关系,那这事也是我跟子晨的秘密,她还说了什么?子晨知道爹不会伤害她的,如果有什么事,爹还能帮她对不对?”魏韶霆还是一贯的冷面,身为商界有名的霸主,还拥有外界所不知的云楼——搜罗各路消息的秘密组织,对糊弄自己的亲生儿子,一点也不客气。 魏子晨侧着头想了想,随即点点头,完全没有多想的将傅筠这些日子的心情感慨及感激劈里啪啦的全说了。 其实傅筠是憋了太多的话想说,又想着六岁多的孩童能听懂多少又记得多少,所以,不管魏子晨是醒着还是睡着,她说着自己的愚蠢、不甘及打算,还有自己有多害怕孤独,一个人睡得特别不安稳等等。 那重重叠叠的心情宣泄,魏子晨不懂,但他脑袋好,记得很清楚,他说得欢快,没注意到父亲的眼神愈来愈深幽。 说到后来,他眼皮重了,魏韶霆才让他在榻上躺平,却见昏昏欲睡的小家伙喃喃自语,“还是睡在姊姊的身边好——” 魏韶霆以为小家伙想跟人睡,抿了抿唇,这辆马车是特别订制的,车厢特别大,中间设了可以折叠收起的桌子,两边虽是坐榻,但极为宽敞,即使是高大的他也能躺平。 他动手将桌子往下方收,车内瞬间变为一片平坦的床榻,他将已快睡着的小家伙往自己身边揽,没想到—— “姊姊这里软软的,香香的——”魏子晨的手在父亲坚硬的胸膛摸了摸又用头蹭了蹭,觉得哪儿都硬邦邦的,随即嫌弃的转过身,背对着父亲睡了。 魏韶霆蹙眉,不由得气笑了。 从这天开始,魏韶霆再也没有拦着儿子往傅筠的马车去,到后来,魏子晨索性就跟着傅筠同辆马车,不过,午睡后他会回到爹爹的马车待个一、两个时辰,美其名是继续学习,真相是将傅筠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爹爹听。 这一日,一行人从下榻客栈用完早膳出来,魏子晨怀里抱着辜九刚从早巿买给他的一包热呼呼的糖炒栗子,转个身又往傅筠的马车走去,但一上车他就不开心了,因为沉静蓉主仆也在马车上。 “我家姑娘也想跟傅姑娘聊聊天,等到下一站休息时才回我们的马车去。”小芍笑咪咪的解释。 魏子晨绷着一张脸,但小芍也不管,这阵子她跟主子怎么跟他套近乎,他都不理,偏偏五官又长得那么像俊美出尘的魏韶霆,少了那份冰冷疏远不说,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那软萌的模样,让人不逗逗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魏少爷,你真的很厚此薄彼。”小芍半开玩笑的又说。 魏子晨那双狭长的凤眼用力的瞪她一下,再看向坐在一旁的傅筠,又是一张灿烂的笑脸,“姊姊,这个给你吃。”他将热呼呼的糖炒栗子往她递过去。 没想到,突然伸出一双白皙粉嫩的手拦截了,“我也想看看,这真的那么好吃吗?” 他愣了愣,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沉静蓉,就见她低头,伸手碰碰袋子里的栗子,又立即抽回手,“好烫啊。” “唉呀,姑娘要吃,小芍替你剥啊。”小芍急着抢过纸袋,又看着气呼呼看着自己的魏子晨,“这么大包,不会分个几颗给我家姑娘都不愿意吧?” “我是要给姊姊吃的,被你家小姐抢走了。”他嘟起红红的嘴。 “我——我只是好奇,我不吃这东西的,但这阵子常看你们吃……傅姑娘,我真不是想抢的。”沉静蓉一张脸涨得红通通的,眼眶也泛红了。 “我知道,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抢这个,”傅筠看出她的尴尬与难堪,急忙看向魏子晨,“子晨最乖了,你不是小气鬼,对吧?” “我不是,可我只想分给我喜欢的人吃。”魏子晨不是笨蛋,他跟着爹爹到处做生意,人看得可多了,爹爹也说他古灵精怪呢,他就不喜欢沉静蓉那笑得假假的样子。 闻言,沉静蓉更是难堪,眼中泛起泪光,也不忘叫臭着脸的小芍将那袋糖炒栗子还给魏子晨。 “小气!”小芍很不高兴。 然而魏子晨才不理她,接过纸袋,伸入袋内,抓了几个就交给傅筠。 傅筠反而不好意思,又将手上的栗子递给小芍,“剥给你家主子吃。” 小芍笑开的点头,但沉静蓉摇头,“不了,我本来就不吃的。” 傅筠又看向魏子晨,他撇撇嘴,“不吃刚刚又抢,现在给了又不吃,怎么这么麻烦,”看到傅筠眉头一皱,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抓了一把丢到小芍手上,“吃吧,都要凉了。” “对啊,赶紧吃吧。”傅筠朝沉静蓉笑了笑,但她仍是一脸的不自在。 马车内突然安静下来,除了沉静蓉外,其他三人都忙着剥栗子,魏子晨边剥边吃,但他人小剥得慢,傅筠将手上剥好的先给他,小芍则将剥好的全放在主子面前,但沉静蓉没拿,小芍自己忍不住又先吃了几个。 傅筠见了,将自己刚剥好的栗子给了沉静蓉,“你吃吃看,真的挺好吃。” “谢谢傅姑娘。”沉静蓉羞涩的接过栗子,咬了一口,再看着傅筠,点个头。 傅筠自己又剥了一颗吃,才刚咽下,魏子晨又将手上剥好的给了她,她说了声谢谢,放入口中。 一路上,几人开心吃着,就只有沉静蓉仍小口小口的咬着傅筠给她的那一颗,显然很在乎魏子晨刚刚的话。 此时,魏子晨突然“唔”了一声,剥了一半的栗子掉落在地上,“好痛啊!” “我肚子也好痛……”小芍脸色一变,身子跟着一晃。 傅筠一愣,正倾身要察看魏子晨的情形,一阵咸腥的血味突然上涌,她肚子也跟着剧痛起来。 “小芍,你怎么?”沉静蓉突然惊慌大叫。 傅筠飞快的看向小芍,却见她口吐黑血,她脸色一变,急着去看魏子晨。 沉静蓉惊慌大叫又敲着车壁,“停车,快停车啊——呕!”她脸色发白的也吐出一口黑血。 “子晨——”傅筠额角冒汗,腹痛难耐,但看到小小的魏子晨突然面朝下的趴卧在坐榻,动也不动时,她颤抖着要将他扶起来,但沉静蓉再次尖叫,她一抬头,却看到小芍瞪大了眼,七孔流血,竟然死了! 马车突然紧急煞车,她听到马匹嘶鸣声的同时,整个人也被甩向车厢又趴跌下来,她想起身去看魏子晨,但她发现自己完全没了力气,还感觉到有什么液体以极快的速度从她的眼眶、鼻腔、口腔及双耳涌出,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全身僵硬发冷,在殷红的视线中,她看见车帘被粗暴的打飞,魏韶霆那张冰块脸也在她眼前瞬间崩裂。 “子晨!” 她看到他着急的抱起僵硬的魏子晨,清楚的看到他眼眶一红,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那眸中浓浓的痛楚令她的心更痛,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不!不会的!不要,不可以!子晨还那么小,一种难言的窒息充斥着她,将她的心狠狠撕扯着,热泪跟着鲜血滚出眼眶,她完全看不清魏韶霆的脸了。 魏韶霆的神情已恢复成一贯的冷漠,他的目光迅速扫过车内几人,再轻轻的将魏子晨放回榻上。 沉静蓉求救的微弱声响起,“救——救命……” 傅筠眨一下眼,模糊的视线清明了些,她看到魏韶霆绷着一张俊颜,将沉静蓉抱起交给身后的辜九,“她中毒较浅,你带去看大夫。” “小少爷呢?”辜九浑身都在颤抖。 魏韶霆眼瞳收缩,强忍着心中痛楚,喑哑着嗓音,“子晨走了,辜十,马上去查糖炒栗子的摊子。” 辜九跟站在一旁的辜十强忍着泪水,哽声道:“是,爷。” 魏韶霆上了马车,将摊倒的傅筠扶坐起来,他并非不想救她,而是她面色发黑,七孔不断冒出黑血,早已气若游丝。 他看着她,开口的声音沙哑艰涩却很坚定,“我不会让你白死,一定会替你报仇,还有子晨,如果你在九泉遇见到他,麻烦你多照顾他。” 傅筠视线模糊的看着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他,看着他黯黑瞳眸中的沉痛,她喉咙难耐的上下滚动几回,却无法发出声音,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切不是很美好吗?她逃离了恶梦,期待着新人生,怎么会在吃了魏子晨给的糖炒栗子后中毒? 她不甘愿,不甘愿啊!瞬间,黑暗降临,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好像要醒了?醒了,大姑娘醒了!” 傅筠蹙眉眨着眼,突然听到一阵惊喜的叫嚷声,她茫然睁眼,视线模糊,但上方的花纹格子让她意识到她已不在马车里,所以……她没死? 她再眨了眨眼,侧转过头,竟见到两名贴身丫鬟玉杉、玉叶站在床侧一脸欣喜,她们怎么会用这种神情看着自己?不对,她们好似年轻了些? 她困惑的目光越过两人,就见靠窗的圆几旁一个紫金铜炉里燃着银霜炭,目光再巡过楠木梳妆台、衣柜、珠帘等等,这屋里的摆设怎么如此熟悉?像是她未出阁前的闺房! 蓦地,一阵脚步声传来,她看向门口,就见三张熟悉的面容,带头走进来的竟是她的祖母! 傅筠难以置信的瞪视着祖母,不,不仅是她,连跟在她身后的大姑姑及婶婶都比自己印象中还要年轻个几岁。 傅老太太在床缘坐下,微凉的手握着傅筠温暖的小手,眼泛泪光,“祖母的心头肉、掌中宝啊,你总算是醒来了。” 傅筠怔怔的看着这张不时在梦中恶毒大笑的老太太,虽然老人家的手微凉,但确实是有温度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她不是中毒了?难道是魏韶霆救了自己,还把自己带回傅府? “筠筠怎么失神失神的,不会是病糊涂了吧?瞧着都瘦了,婶婶看得心都疼了,这脸儿只剩巴掌大了。”徐虹一脸心疼,说的话却让傅筠起了鸡皮疙瘩。 “就是说啊,筠筠可是我们府里最标致的姑娘,就算病了,看来更是楚楚动人,只是柔弱得让人心头不舍,啊,怎么脸色愈来愈白、冷汗直冒了?快,快叫大夫过来。”大姑太太傅玟仪说着温柔又关切的话,一靠近床榻,却看到傅筠满头大汗,连忙回头叫人。 一名嬷嬷立即跑出屋子,接着又是一阵忙乱,迎进一名大夫进屋后,又是把脉又是开药方,傅筠在困惑呆愣中,一匙一匙的喝下那温热苦涩的药汤时,意识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她望着这一张张貌似关心疼惜的脸孔,她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这些人虚与委蛇的夺去她的一切,没想到,老天爷竟然让她回来了? 这不是梦……不是梦吧! “筠筠,再过几天,你爹跟你那后娘就要带他们最宝贝的女儿傅榛回京述职了,你得快快好起来啊!可怜你这没娘的孩子,你爹跟刘氏的心全在傅榛身上,这些年来对你不闻不问的,祖母一想到都替你伤心。” “对啊,你得好好养养,刘氏有了亲生女儿,筠筠日后的生活——唉——” 傅老太太、徐虹、傅玟仪又是长吁短叹,又是以同情不舍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就是个被人遗弃的小可怜。 这一幕,前世也是有的,当时傅筠也是伤心,但有更多是对父亲、刘氏及未曾谋面的妹妹的怨恨,一想到这里,傅筠的眼眶噙满泪水,哽声的看着紧握着自己手的傅老太太,“祖母……” “我可怜的筠筠啊,放心,祖母一定帮你啊!”她拍拍她的手。 “大姑姑也一定会帮你的,绝不让你受委屈。”傅玟仪也说。 “对啊,婶婶也是站在你这边的,但你自己要小心,别让刘氏给骗了,一定要对她有所防备,这些年,她可没问过你过得好不好,若是现在会对你好,那肯定有阴谋,你一定不能傻傻中计了。”徐虹更是叮咛不断。 傅筠乖巧的点头,但心里却在冷笑,上一世,她也以为刘氏不曾过问自己的生活,但刘氏其实每一季都亲手做了衣裙、备了补身药材让人送来傅府,只是,一如她嫁给徐汶谦的那些日子,东西全都不曾送到她手中,反而落在吴华倩身上,她会知道,也是徐汶谦在跟她撕破脸时说的—— “傅筠,你空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却看不出谁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你就是可怜又可笑的笨蛋!” 她暗暗吸口气,不再去想那人渣,只是,不知刘氏亲手缝制的衣裙落到了谁身上? 她的目光下意识落在身形与她极为相似的徐虹身上,相貌清秀的她穿着一袭粉红缎子的刺绣衣裙,记得她第一次穿它亮相时,府里每个人都赞不绝口,即使她已二十五岁,穿粉红色显得不太合宜,但她保养得宜,穿来倒也不突兀。 她也记得在刘氏回京后,这套衣服——不,甚至先前很多看来都是十几岁姑娘家穿的衣服,徐虹就不再穿了,看来那些本该属于自己的衣裳都到了她手里。 徐虹看着傅筠突然直直瞅着自己的衣裙看,不由得心虚起来。 她这套衣裙,甚至这几年,每季刘氏派人送来给傅筠的衣服都让掌中馈的自己给贪了,她实在舍不得给傅筠,这些衣裳不管材质及绣功都极好,她看着就喜欢,而婆婆也不想让刘氏跟傅筠有任何母女情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大姑太太眼红,也想分一杯羹,奈何那颜色款式都太过青春粉嫩,真的不适合已经年过三十的她,才不得不作罢。 说来,老天爷对傅筠真的特别厚爱,那精致的五官就像老天细细雕刻出来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澄净如水,眉儿弯弯,嫣然一笑,那眼中便像缀满星斗,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她虽骨架纤细,竟发育极好,那包裹在衣裙里的胸脯鼓鼓囊囊的,偏偏又有个水蛇腰,活脱脱就是生来魅惑男人的小妖精。 还好婆婆有先见之明,从小就给她灌输要成为千金小姐的观念,即使相貌身材出挑,但她那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闷葫芦个性在贵女圈里并不讨喜,连带地,一些世家公子们也对她不感兴趣,也因如此,傅筠已十四了仍无人上门说亲,这也正是婆婆最开心的一件事,傅筠的婚事终会拿捏在她手上,连带地,傅筠生母的丰厚嫁妆也捏在她手上。 想到这里,徐虹心情又飞扬了,她嫁过来才知道傅家是虚有其表的空架子,不得不悄悄挪用傅筠生母的嫁妆,一旦能大方动用时,傅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此时,傅老太太等人还在叨絮说着刘氏的种种不好,对傅筠的种种不舍。 傅筠看着这一张张“情真意切”的脸孔,没有丝毫感动,只觉得累,她想好好休息,待睡一觉醒来,这会不会只是一场美梦? 傅老太太等人看着她又睡过去后眼角仍带泪痕的脸庞,彼此互看一眼,算计的眼中皆是满满笑意。 【第二章 贴心小棉袄】 傅筠醒来又睡去,一连十天后,她才真正相信眼前不是一场梦,这一年,她十四岁,初雪来得特别早,在深秋时分,天气冰寒刺骨之际,她重生了! 此刻,她静静的坐在暖烘烘的屋里,透过雕花圆窗,看着窗外落雪不断的雅致院落,在她身后站着两个一等大丫鬟玉杉、玉叶,这两人全是祖母安排在她身边的耳目,后来也陪着她出嫁,在她遭难时被送到庄子时,两人本以为能被留下,却让徐汶谦毫不犹豫的丢到庄子,因此对她心怀愤恨,死命的刁难折腾她。 “出去。”她说。 玉杉、玉叶互看一眼,一向就会讨主子欢心的玉杉忙上前,“大姑娘——” 傅筠转过头来,冷眼看着玉杉,视线再落到也想开口的玉叶脸上。 玉杉清秀,玉叶艳丽,傅老太太将她们摆在她身边,跟着她出席宴会,明面上是让外人一眼就注意到她这拥有倾城之貌的主子,然而,直到傅老太太夺走她生母的丰厚嫁妆后,她才知晓傅老太太的用意,两个丫鬟笑靥如花,待人亲切,相较之下,她一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样,认为其他闺秀不重礼教、粗俗不值得深交,难怪到死她连一个亲近的闺中密友也没有。 两个丫鬟不知姑娘在想什么,只觉得她眼神有点吓人,冷飕飕的,玉杉勉强挤出笑容,正要说什么,却被傅筠漠然的打断。 “我想独处,出去!” 两人互看一眼,再看她已回过头,手支着头,懒懒的靠着椅背望向窗外,两人眸中再度闪过一道错愕,但不敢说什么,行个礼,退出屋外。 这几天,除了老太太和二太太过来时主子还有点力气说话,其他时间都非常安静,虽然早在几年前主子便立志成为京城第一的千金小姐,也尽力学习琴棋书画,原本就不是活泼的性子,但她们随侍照顾,仍发现她变得不一样,眼神不一样,举止也不同了,过去,就算在屋里,她也是坐得端正,可这几日她竟会慵懒躺卧,但好像因此而多了抹诱人风情,不再让人觉得死板。 外头棉花似的雪花停了,但天气寒冷,傅筠看着几个丫鬟哈着雾气,弯腰扫着院里的白雪及落了一地的殷红枫叶。 傅筠住的是傅府主院左后侧的院子,亭台楼阁相当精致。 她优雅起身,轻轻的推开窗,彻骨的冰凉迎面袭来,空气中似乎带着淡淡的冷清梅香,这一年,季节不分,天象乱了,连梅花也错乱,在深秋时分绽放,她下意识的转向右方,就见亭台后方几株梅花在白雪中露出一点点的红。 那几株梅花,在前世时父亲得知刘氏喜欢,折了两枝含苞待放的送给刘氏,而她在祖母等人有心挑拨下,命下人将那几株梅树给铲了扔掉,不让父亲再有机会去讨好刘氏,此事也成了父女间的心结,父亲对自己更为不喜。 她苦笑一声,她识人不清,作死的事也做了不少,呵!她怎么会那么愚蠢? 这次父亲回到京中,将在户部任职,认真说来并不算升官。 事实上傅府也曾是京城中颇有名气的书香世家,前两代还有一个任国子监祭酒的先祖,学识渊博,然而,一代不如一代,渐趋没落,直到祖父这一代更是人丁凋零。 祖父早逝,尽管纳有妻妾,可正室也就是如今的傅老太太只生了两女,孙姨娘生有一子,也就是她父亲,因孙姨娘早逝,父亲这名庶长子便被寄在嫡母名下,而魏姨娘则育有两子,也就是如今的二房及三房。 傅筠重活一世,如今再回头看,才明白祖母表面上对父亲慈爱,其实是偏心于她自己所出的两个女儿,而父亲作为这没落书香世家中唯一一个走上仕途还能当官的子孙,反而过得辛苦。 所谓的嫡姊嫡妹及两个庶弟都没出息,只懂得享乐,需要钱就从家里拿,也难怪祖母明明以书香世家的背景为傲,却不得不点头让父亲娶了商家女的母亲,说白了就是看上母亲背后附带的丰厚陪嫁。 也幸好母亲是个贤淑聪颖的女子,婚后将陪嫁捏在手上,祖母因为眼馋觊觎,不得不维持友好的婆媳关系,母亲与父亲才能过上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可惜红颜薄命,在生她时亏了身子,不久离世。 父亲为母亲守了三年才再娶,她懵懂的与继母相处几年才被祖母接回京城。 祖母、姑姑、婶婶纷纷向她洗脑,只有成为大家闺秀才能为父亲及继母所喜,才能赢得外人敬重,于是,她战战兢兢的学了一大堆礼教规矩,逼自己在琴棋书画上有所成就,拚命压抑率性的真性情,成了外人眼中空有美貌才气却过于死板的木头美人,最后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 傅筠闭上眼睛,强忍住眼底要滴落的泪水,再慢慢的睁开眼睛。 这一世,她不会再重蹈覆辙,绝不会再那样憋屈的活着了,她想回报对她好的人,像是父亲、刘氏、魏韶霆父子,她更要为自己而活。 没错!她要痛痛快快的活一次,率性洒脱,谁也别想再利用她、拿捏她。 傅筠出神的站在半开的窗户内,几名丫鬟打扫过后,一抬头看见她,急忙向她行个礼,见她似乎没反应,几人也只能告退离开。 府里下人私下传言,大姑娘前阵子生了风寒卧床多日,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也变得不爱说话,然而气质却变得更为端庄宁静,一双充满灵气的明眸沉静得不像个十四岁的姑娘。 府中人私下的议论,自诩为傅筠心腹的玉杉跟玉叶早就说给她听了,但傅筠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随着大房傅书宇一家三口抵京的日子愈来愈近,傅府还是里里外外的整顿了一遍,看出些喜气来。 同时,到傅筠所住的栖兰院走动的人也多了,两个出嫁的姑太太及二房三房的叔婶、二房在外读书为了见傅书宇而回京的大堂哥与三堂哥,还有三房的纨绔二堂哥以及一些傅筠也不熟的表姊妹们都来了,当然还有傅老太太。 众人在嘘寒问暖外,几个长辈还是不忘说些明里关心暗中挑拨的话,傅筠左耳进、右耳出,不忘低头落个两滴泪,总不好让他们演独脚戏啊。 午后,阳光露脸,两辆马车在京城大街上行驶着,其中一辆车内,傅书宇凝睇着妻子刘氏,她正轻轻拍抚着因马车颠簸醒来又要阖眼睡去的女儿。 刘氏的相貌只是清秀,但她性冷心热,因守孝错过适婚期,硬生生拖成大龄女才嫁给他当续弦,还算是低嫁,她的娘家荣华侯府在应城可是大户人家。 只是,一想着她即将面对的婆家人,他心里却颇为沉重。 他前妻梁氏是商家女,家人心里看轻,只是表面上看在梁氏丰厚的嫁妆及家底给了好脸色,刘氏是在他出仕后才娶的,可他真心相待,她亦真心回报,对傅筠也很上心,他是满意这个妻子的。 然而,母亲特意挑中刘氏为媳,仍以利为考量,一来媳妇出身好,也能扭转傅府曾经有个商家女为媳妇的脸面,二来,母亲也妄想仗着亲家的势,能在仕途上帮他一帮,而这一点也的确成真,只是职务是不是合乎母亲等人的期待便难说了。 他又想到多年未见的傅筠,她被母亲以教养为由接回京中,如今已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不知变得怎样,与刘氏能否交心? 刘氏轻轻拍抚着女儿,见她终于睡沉后,这才抬头看着沉浸在思绪中的丈夫。 傅书宇的相貌跟其他傅家人都不像,轮廓俊雅,貌若潘安,他的五官应该是随了生母,当年曾跟在身边的傅筠相貌也是随了生母,并不像他,但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如今也不知有多出色?她的手仍轻拍着女儿,低声问:“相公在想什么?” 傅书宇温柔的看着她,“筠筠不知现在是啥模样,也不知道能不能跟我们合得来,尤其是你,我就担心这么多年她生活在母亲身边,不知会不会让母亲——” 他突地住了口,孝道最大,他着实不该批评自己的母亲,但刘氏这几年多次送东西衣物给女儿,女儿却不曾捎来只字片语道谢,他又深知母亲贪婪自私的个性,无法不往坏处想。 刘氏淡淡一笑,她出身百年世家,自小就重规矩,言行遵循礼教,因而性子较严厉,庆幸的是丈夫知书达礼,能接受自己不够婉约,两人感情还是不错的。 从点头下嫁,她就知道后母不好当,她只求无愧于心,庆幸傅筠年纪小,两人相处也好,只是阔别多年,是否人事已非? 看出丈夫的忧心忡忡,她不好显露太多思绪,仍微微笑着,“别担心,再怎么说筠筠也跟我们住了几年,她是个漂亮贴心的小棉袄,她是你女儿,就是我女儿,不管她变得如何,我都会疼爱她的。” 马车辘辘前行,不一会儿就抵达傅府大门,傅书宇先行下车,刘氏看着仍躺卧熟睡的女儿,心里竟越发忐忑起来。 她抱起女儿,一踏出车外,与她情同母女的奶娘应嬷嬷已接手抱过女儿,另一车的两名小厮、丫鬟全在一旁等着,这些都是他们带回来伺候惯的人。 傅府大门前,老管事带着几个下人分列两旁迎接,热情的招呼后就将傅书宇一家三口带往惜春堂去。 傅府占地极广,院落厢房都不少,也因而更难维持表面荣华,所以,除了有主子入住的几处院落,其他地方是看得出傅府的落没。 然而傅老太太住的惜春堂就是傅府的门面,从入府到惜春堂的一路上,亭台楼阁、假山拱桥,在尚未飘落的层层枫红下更见细致富丽。 堂屋里,傅老太太坐在上首正中的罗汉床上,常年的养尊处优带出些雍容华贵,头上一支祖母绿发钗,两边金丝嵌珠压发,一袭绫罗绸缎更见贵气。 她最疼爱的长孙女傅筠坐在她身边,每每看向她时,面上尽是和蔼慈祥的笑意。 傅老太太另一边坐着的是出嫁的大姑太太傅玟仪,她的脸稍微圆润,穿戴得珠光宝气,但就傅筠后来所知,她这身装扮也是个空架子,总不时回来娘家挖银子,前世傅筠最是倾慕她,也最听她的话,没想到她才是藏得最深的笑面虎。 下首坐着的分别是二姑太太与二太太徐虹、三太太游氏。 徐虹一袭大红绣百合花云缎长裙,笑得合宜。 游氏削瘦高,一袭月白裙装,衬得那张中等之姿更显逊色,她在府里一向就是个没有声音的人,丈夫儿子都行事荒唐,傅老太太又不看重,看来就有些畏缩。 二姑太太傅玟萱的貌相长得好,嫁得也最远最好,这次回京只是短暂逗留就要回江南,室内,还有二房傅书铭及三房傅书志这对不思上进的庶兄弟,另有几名小辈。 当傅书宇带着一家三口踏进屋内时,淡淡看着这一室的人,先行向傅老太太行礼问安。 “回来就好,书宇啊,赶紧过来给母亲看看。”傅老太太的声音还带了点哽咽。 傅筠看着她泛泪的眼眸慈爱的神态,不仅头皮发麻,更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傅老太太的阴鸷刻薄已刻在骨血里,演技却如此纯熟。 傅筠的目光落在俊逸的父亲身上,他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优雅斯文,当刘氏牵着睡醒没多久的傅榛跪在蒲团上行礼时,傅筠早一步从上首位置退到一旁,再冷眼看着傅老太太慈爱的要母女俩快快起身,笑咪咪的将傅榛拉到怀里好好的赞美一番。 当父亲与庶弟嫡姊妹等人一一寒暄时,她的目光落在刘氏身上,刘氏亦是一如记忆中那般眉梢眼角带有一缕严肃,秀气的脸上神情淡然。 重生一回,她更清楚的察觉到这屋里不少人看似在跟父亲说话,实则目光不时的落在自己身上,也因此尽管她心里波涛汹涌,仍努力的不让眼泛泪光。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她落魄无依被软禁在徐府时,只有看似冷情的刘氏不时派人带去衣物银票给她,但全进了徐汶谦那衣冠禽兽的手上不说,那些一针一线为她缝制的衣裙也被他借花献佛的送去讨心上人的欢心。 前世,也在这一天,她在祖母姑婶的挑唆下百般给刘氏使绊子,还横眉竖目的恐吓了她年仅五岁的妹妹。 此后,傅棒看到她就怕,远远看见她便宁愿绕路走,再不就当没看见她,而刘氏却仍不屈不挠的试着与自己亲近,可她故意拿话羞辱傅榛,冷嘲热讽她不敬长姊,又批评刘氏教养及规矩都差,不及大家闺秀,才会成了大龄剩女,几回过后,刘氏心冷,两方离心不在话下。 这一世她当然不会这么做,但眼下还不能让祖母及姑婶们看出她另有心思,那就作戏吧,她们不是最会作戏?她宽袖里的手不自觉的握拳,指甲陷入柔嫩掌心的痛方能让她维持表面的虚伪笑意。 她端庄恬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大家你来我往的说着关切之语,刘氏还一一送了礼物,直到来到她面前,众人齐齐将目光落到她身上。 刘氏带着微笑,轻轻推了身前的女儿一下,就见小不点儿傅榛挪着步子来到傅筠面前,手上还有一只长木盒,奶声奶气的说:“姊姊好。” “妹妹好。”她淡淡的点头。 “这是母亲特别为姊姊选的,姊姊看看喜不喜欢?榛榛也有帮忙选,是榛榛也喜欢的。”傅榛眉眼较像刘氏,口鼻肖父,是个清秀小佳人,但傅筠知道她人小鬼大,古灵精怪,很是聪明。 她看着打开的木盒内躺着一支雕工精致的发钗,她记得她很喜欢,却故意将它扔到地上,说了些嫌弃的难听话,父亲动怒斥责,她就装委屈落泪,当刘氏温柔开口缓颊时,她又要她别假惺惺—— 眼前,看着老太太及姑婶等人的眼睛异常发亮,就等着她演出好戏给她们看吧? “长者赐,不可辞,谢谢母亲。”她淡淡的朝刘氏行个礼,再回头看了玉杉一眼。 玉杉迟疑一下,虽然上前接了木盒,却困惑的看向傅老太太。 也是,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忠心给的可不是自己,看来她得找个机会好生处理。 祖母及姑嬏的手段都高,杀人不用刀,因为她就是那把利刃,但她这会儿的表现肯定让她们失望了。 没戏可看,傅老太太有点不满,但还是让一家三口先回院子休息,晚上有接风宴。 傅书宇看向傅筠,从她那双流光溢彩的美眸看到与前妻一样的眼睛,她变得更漂亮了,身为父亲,他希望能再跟她多聊一些,但傅筠表现得淡漠疏离,让他有些失落。 待一家三口退出后,爷儿们也跟着离开,傅老太太叹了一声,握着傅筠的手拍了拍,“怎么这么没脾气呢?你这么心软,刘氏会以为你好拿捏,日后就会对你不好,毕竟她有个亲生女儿,何必分心照顾你,累了自己。” 徐虹、傅玟仪等人也纷纷出言附和,尤其对她没有给刘氏任何脸色都感到不解,毕竟她们对她洗脑了数个月。 “我知道您们疼我,但一开始就与继母交恶,父亲对我肯定不喜,对妹妹就更疼宠了,是不?”傅筠低头,再缓缓抬头,可怜兮兮的看着这几张诧异的面容,“万一我跟妹妹不睦的事传出去,妹妹年纪小,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姊姊却容不下她,不是会影响我的闺誉?” 见傅老太太等人怔愣住,她不由得在心里冷笑。 前世,她在府里对刘氏跟妹妹有多么耀武扬威,外人看她就有多么刁蛮跋扈,而这都拜傅老太太等人之赐,她们在一些交际场合不忘提及这些不可外扬的家丑,也难怪,只要有一点点眼力的名媛闺女都不肯跟她深交。 可笑的是,她还在傅老太太的洗脑下矛盾的演出双面人戏码,一面使劲为难刘氏及父亲,一面又努力的维持千金小姐的模样,却不知外人只当她是愚蠢的笑话,她针对刘氏的种种没教养又不孝的名声远传,在婚事上更没有名门世家愿意上门议亲,最后落得被最亲近的人算计的地步。 其实看不上傅家的京城贵胄何其多?他们这是关起门来过日子,自以为傅家还留有前几代的底蕴,殊不知一些重要的赏花宴茶宴等等,早已无傅府人走动的身影。 “筠筠有些累,想在家宴前休息一下。”她低着头。 “去吧,看你父亲一家三口和乐,不知多心酸……唉,可怜的孩子。”傅老太太心疼的让她离开。 傅筠行礼告退,玉杉、玉叶也跟着退下。 屋堂内,除了游氏外,两个姑太太跟徐虹就叽哩呱啦说起来,大家都等着傅筠闹腾呢,好让傅书宇及刘氏能与傅筠有冲突,没想到竟没一丝火花,真没劲儿。 傅老太太听了一顿,才开口,“罢了,终究还是个十四岁的姑娘,那么久没见到父亲及继母,又多了一个妹妹,心绪一团乱,表现不如预期也是可以理解的,来日方长,还怕没机会吗?” 几人同时点头。 傅玟仪突然想到,“对了,我刚听说筠筠再三日要上灵云寺上香?” “是啊,说是大病时恶梦不断,想去上香安安神,怎么了?”傅老太太说。 “不就是想到筠筠的婚事,”傅玟仪若有所思的看向徐虹,“二弟妹不是有了好人选,怎么不趁机做点安排?” “筠筠上香的事来得突然,我婆家侄子南下访友未回,来不及安排。”徐虹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她可清楚目前家里的人都急着将傅筠嫁了。 几人再聊了几句,傅老太太便乏了,要她们都各自回院休息。 傍晚时分便有接风家宴,一屋子人男女不同席,女人们在后堂,男人们在前厅,傅书宇离家多年,不思长进的庶弟们与他无话可说,而他身为唯一有出息的傅家兄长,众人多是追捧阿谀,傅书宇只能点头敷衍,一顿饭吃得很是尴尬。 女子这边,傅老太太见人也不多,就围坐一桌,抱着食不言的规矩,众人安安静静的用完便各自回院。 离席后,刘氏牵着女儿看了傅筠一眼,见她没瞧她们,跟着提灯笼的丫鬟一路前行,她迟疑一会儿,也只能带着困到呵欠连连的女儿离开。 在庭院深深的栖兰院,傅筠抱着被子趴卧在床上,侧着脸凝睇着窗外的月光,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她抬头看到玉杉走进来。 玉衫不确定主子睡着没,蹑手蹑脚的走路,这一与她对上眼,连忙欠身行礼,“大姑娘,大老爷过来了,问姑娘睡了没,想跟姑娘说说话。” 傅筠点点头,起身披上外衣,到了外室花厅。 傅书宇看着粉妆玉琢的女儿,长发垂于身后,仅以缎带扎着,整个人灵动生辉,倾国倾城,这是当年还在他身边仰着头娇娇喊着“爹爹、爹爹”的丫头? 傅筠走到父亲身前,见他眼中难掩的欣慰及心疼那么明显,她心绪翻涌,只能暗暗深吸口气,行了个标准的礼,“父亲。” “你长大了,你娘在天上看到,一定很开心。”他声音有点哽咽。 傅筠看着他,“爹爹看起来也很好。” 两人相对无言,傅书宇毕竟是男子,他不知该怎么跟如花似玉的女儿说起内心的种种不舍与感触,还有续弦妻及小女儿。 玉杉跟玉叶就站在一旁,傅筠很清楚今夜的事,明天傅老太太那里便会知晓,她微微一笑,“父亲风尘仆仆归来,先回房休息吧,明日一早不是要到户部报到?” “是,但是……筠筠,你可还记得你母亲?她跟你在一起生活过——” “母亲很好,妹妹也很好,父亲,女儿已是个大姑娘了,什么事都懂的。”她笑吟吟的看着父亲,她看得出父亲的手足无措,还有很多想说却不知如何说出口的话。 玉杉、玉叶蹙眉看着主子,再互看一眼,她们从未在她脸上看过如此灵动又灿烂的笑脸。 傅书宇却是明白了什么,点点头,转身离开。 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家人,傅筠的心情特别的好,虽然身边还是有嘴甜心苦、只想敲骨吸髓的人,但一切憾事都还没发生,命运仍掌控在她手里,这一晚,她是一觉到天亮。 刘氏身为长媳,一早就到惜春堂请安,也为小女儿因认床直到天明才睡而没有同行做解释。 傅老太太慈祥一笑,“还是个五岁孩子,正在长身子,让她好好睡。” 由于她已跟家里女眷通了气,因此,一早傅筠、徐虹、游氏连同昨晚夜宿娘家的傅玟仪姊妹也过来请安,至于傅书铭、傅书志两个庶子没什么正经事,自然也不会过来碍眼,以往在傅家,除非有什么特别事,爷儿们是不必一早过来请安的,吃完早膳该干么就干么去。 傅书宇也是一早用完膳便到书房,准备稍后就前往户部报到。 “家中人多,也该立立规矩了。” 傅老太太一说完,看了坐在一旁的傅筠一眼,她明白的起身,倒了杯温茶,恭敬的端给刘氏,“母亲请喝茶。” 刘氏一愣,连忙称谢,但并未接过,“筠筠这几年代替我跟你爹在母亲身前尽孝道,承欢膝下,母亲对你疼爱有加,是你的福气,这杯茶,你该先端给母亲才是。” 傅筠在心中一叹,继母实在太过实诚了,想是这么想,她还是将茶送到傅老太太面前。 傅老太太脸色立即一变,“不就是一杯茶吗,你的话绕这么大一圈,是在指责我这老太婆这些年来没教筠筠规矩?” 刘氏一愣,随即低头,“媳妇不敢,还请母亲快快消消气。” “怎么消气啊?筠筠可是母亲的心肝宝,就是我,重话也不敢说一句的,可是大弟妹竟在母亲面教训她。”坐在另一边的傅玟仪撇了撇嘴,唯恐天下不乱的说着。 “大姊,我绝没有教训筠筠的意思。”刘氏忍着心中的怒火道。 “嫂子,你胆儿也太肥了,是以为母亲没脾气,还是想以此试探日后在这个家有没有当主母的底气?若是我们没说上半句,是否你就能压着筠筠,要她在你面前伏低做小?”徐虹从椅上起身,认真的问着。 刘氏简直要气笑了,看着这故意找事的妯娌,“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徐虹很清楚她愈是撒泼,傅老太太对她是愈喜欢,“不知道?告诉嫂子,筠筠可是母亲最疼宠的孙女,不是你可以拿捏的。” 傅玟萱也跟着出声,“是啊,嫂嫂,你说什么我们大家可都听见的,我明儿就要回江南了,可是看到母亲这么生气,怎么办啊?” 刘氏看众人咄咄逼人,明白这是要给她下马威,无奈又气愤之余只能双膝跪下,“母亲请息怒。” 傅筠手上的茶杯让一旁的老嬷嬷接过,这一幕前世也发生过,她也是跟着给刘氏难堪,最后是父亲出门前过来请安时见妻子在众人面前罚跪,得知前因后果,为妻子仗义执言,与傅老太太等人不欢而散。 她看着傅老太太等人都目光含笑的看着她,是期待她点燃更大的战火? 她走到傅老太太的身边坐下,轻轻拍抚她的胸,“祖母别气了,知道您疼爱筠筠,但母亲初来乍到,您就这么护着孙女,不知道的说祖母给新媳妇儿下马威,刻意刁难,这不贤之名一传出,筠筠不就成了罪魁祸首?届时,筠筠的闺誉恐怕也要落个品德有损的恶名。” 傅老太太确有此意,但没想到傅筠竟会想到这一点,她瞬间怔住,又见傅筠嘴角微勾,话却是对着刘氏说的,“母亲快快起来吧,祖母可不是一个苛刻的长辈,她只是太疼惜筠筠了。” 傅老太太瞪着她,若不叫起,岂不是全了她苛刻之名?她心火直冒,但再怎么不甘愿也只能让老嬷嬷去将人扶起来。 徐虹、傅玟仪姊妹等也不由气结,过去言听计从的傅筠怎么突然开窍了?她们就是不想她有好声名,她的婚事才好掌握啊。 此时,傅书宇进了堂屋,错过自家媳妇下跪的事,更让几人暗自扼腕。 傅书宇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在向傅老太太请安完,藉故要吩咐妻子一些事,夫妻俩一起离去。 傅老太太忍着一肚子火,顺势让大家都散了,独留下傅筠,眼神带着探究,“你喜欢刘氏?” “筠筠不知喜不喜欢,毕竟跟她半点不熟。”她答得直接。 这个回答,傅老太太也不知自己满意还是不满意,只觉得孙女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她蹙眉不语。 刘氏陪着丈夫走到大门,面对他的询问,直到他上马车前,才轻声说句,“筠筠没变。” 傅书宇不解的看着妻子脸上的淡淡笑意,意思是她还是当年那个贴心的小棉袄? 午后,天空微阴,主院右侧的池塘都结了层薄冰,傅筠穿着披风,手持暖炉在院里散步着,玉杉、玉叶有些无奈的跟在她身后,这几日,即使下雪,她也坚持出来散步消食,说是为了上灵云寺上香一事练练脚力。 傅筠特别选了灵云寺,也是因为马车只能到达半山腰,接着得步上百阶才能抵达寺庙,傅老太太等人大多养尊处优,自是不愿辛苦走这一遭。 刘氏本想陪同,她也婉拒了,她很清楚父亲希望刘氏跟傅榛能与自己亲近些,但暂时还不是时候,在她还没办法彻底解决或是可以躲过身边的眼线之前,她不能轻举妄动,以免多生事端。 晚膳,她一如以往的陪着傅老太太用完晚膳,再听着傅老太太叮咛明日上寺庙等事宜,便回房梳洗睡了。 翌日,天甫亮,她独自用完早膳就带着两个丫鬟乘马车出城。 马车辘辘的往近郊而行,两旁山林有着秋冬灰黄景致的苍凉,一路蜿蜒而上,偶见梅花傲然绽放,傅筠坐在温暖的车内,目光舍不得眨,即使景色苍凉,但一剪寒梅点缀便见盎然生机。 马车再行进半个时辰即停了下来,平坦的坡地上仅停了两辆马车。 傅筠踩了矮凳下车,仰头看着上方长长石阶上有一对主仆埋头走着,她也开始拾级而上,玉杉、玉叶随即跟上。 走了半晌,傅筠即庆幸自己练了几日脚力,先前那一对主仆已远远落后,她微微喘着气儿,不疾不徐的爬上百阶,抵达古色古香的灵云寺。 寂静偌大的佛殿里,香雾缭绕,竟不见香客,傅筠望着上方严肃庄严的佛陀神像,她虔诚的下跪膜拜,心里有太多太多的感激。 她诚心祝祷许久,方才起身,看着随侍的玉杉、玉叶,“你们留在这里,我想一人走走。” 两个丫鬟互看一眼,也只能低头应声,最近的主子让她们有些不知所措,不仅喜怒不形于色,偶而还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傅筠漫步在后山路径,不远处响起僧侣的诵经声,天空透出阳光,她抬头望着透过树枝洒下的斑驳光影。 重生以来,她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尤其是她的死,是有人蓄意为之还是意外?是针对魏子晨还是其他人? 但想得再多也找不着答案,所以她想通了,老天爷既然给了她新生,有些人与事说不定也有新的安排,她不想庸人自扰。 活着是如此的美好,她呼吸一口沁凉空气,微微一笑,一步步的往后山梅林而去。 就在红梅、白梅交错的林木间,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穿林而来,在乍见那张熟悉面容时,她眼瞳骤然收缩的停下脚步。 魏韶霆? 她直勾勾的看着他,他身上一袭月白杭绸衣袍,外罩黑色大氅,更衬其清雅不凡,然而,即使有段距离,再加上花影绰约,她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但她能想像他那双冷峻的黑眸一定一如记忆中那般,沉潜得不见任何波动。 随着他愈走愈近,她看到那双一贯漠然的黑眸,鼻梁挺直下形状优美的薄唇抿成一直线……真的是他!她想起她从山庄脱逃后那一路他暖心的照顾,她鼻尖控制不住的泛酸。 魏韶霆是习武之人,很早就察觉到一道专注的目光看着自己,但他没理会,这张俊美的脸孔有多招人,他很清楚。 只是,他又隐隐感觉到这目光并不像过去那些炽烈盼着他青睐的目光,这一想,他侧身望过去,就对上一双清澈动人的明眸,那双眼眸虽是看着自己却更像是陷入某个思绪中,并未意识到他的凝视。 他也不得不承认,她貌相极佳,肤若凝脂,唇红齿白,一双明眸透着沉静,这股沉静气质可比一些他见过的皇家贵女更为出色。 也在此时林中响起一阵脚步声,她下意识的转向声音来处。 傅筠陷在前世的回忆中,因而并没有注意到魏韶霆看着自己,反而这一转眸,就见红白交错的梅林里跑出一个小小的宝蓝色身影。 是子晨! 她泪光闪动的盯着他那张粉妆玉琢的小脸,想到他死在马车的一幕又是心痛不已,此时的他比那时候更小。 魏韶霆越发好奇了,他清楚的看到她的神情变化,她认识子晨?他浓眉不由得一蹙,而且,她的目光似专注又迷离,复杂却不见恶意,还闪动着泪光? “爹!”三岁的魏子晨边跑边来到爹爹身边,他圆圆的脸上笑咪咪的,在看到父亲的目光望向另一边时,好奇的转身跟着看过去,就见到一名天仙美人看着自个儿,他是个爱笑的孩子,想也没想的就朝她露出笑容。 太好了!子晨活得好好的,跟自己一样……傅筠喉头泛酸,却不忘回以一个灿烂笑容,魏子晨更开心的朝她挥了挥手。 真的太好了!她不舍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回到魏韶霆出色的俊颜,忍住心中波涛汹涌的激动,礼貌的向他点个头,举止从容的往另一边小径漫步而去。 魏韶霆看着她一步步皆从容优雅,身姿仪态更是无可挑剔,再想到她刚刚定视在儿子身上的目光—— 并非他自负,而是世间女子,尤其是她这种年纪的小姑娘,目光几乎都是黏着自己不放,倒从未见过只是一直盯着他儿子看的。 “那姊姊好漂亮呢,爹。”魏子晨年纪虽小,美丑还是分得出来的。 魏韶霆微微勾起嘴角,牵着儿子的手,走到梅林另一边的独立厢房,辜九、辜十一就站在门口,一见他们,立即走上前,拱手行礼,“魏爷,小少爷。” 魏韶霆低头看着儿子,“你在屋里待会儿,里面有茶水,也有你爱吃的糖炒栗子,等爹待会儿过来再一起回去。” “好。”魏子晨笑咪咪的点头。 魏韶霆摸摸儿子的头,转身往寺庙偏右的另一处静谧院落走去。 魏子晨抬头看着辜九、辜十一,这两人都是父亲最贴身的近侍,“九叔、十一叔,我进屋了,你们要不要跟我进来啊?” 辜九、辜十一想也没想的就摇头,主子的独子才三岁,但很会折腾人,要他们教他练武,又要他们带他飞高高,一刻也静不下来,主子也知道,吩咐他们在厢房内点了个安神香,让这精力充沛的小子可以睡个小觉。 魏子晨也不勉强,乖乖的进厢房,辜九、辜十一就在厢房前的亭台坐下,那里也备了热茶。 魏韶霆穿过小径,来到隐身在寺庙的院落,四周站了近十名黑衣人,其中带头的就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蒋言,方面大耳的他一见到魏韶霆即朝他拱手,魏韶霆亦点头回礼,守在门口处的两名黑衣人随即往两边各走一步,等魏韶霆通过后又站回原位。 魏韶霆虽然没有官职,但他的能耐与才气都是顶尖的,更以雷厉风行、决策果断的手段扬名商场,是大燕朝公认的商业巨擘。 “魏家商号”家大业大,生意遍布大燕朝,富可敌国,最令人赞誉的是旗下有一支帮皇家织造厂采买的买办商队,魏家也就等于半个官办。 也因为所购的绣品、织造、布匹之物皆用于宫中上下人事所需,半分差池不得有,因而魏家与各大织行、布行、染行、绣行的关系极好,魏韶霆主张的“共享利益”创造的庞大利润,都让这些合作对像死心塌地的供货,没有二心,成为传奇。 如此才貌双全的传奇人物,却是丧妻不娶,到哪儿都带着独子,不近女色出了名,但外人不知的是,深受皇上恩宠的三皇子与他情谊深厚,不管是他这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还是这十名三皇子的私卫,没人敢对他轻忽怠慢。 魏韶霆走进一间温暖又飘着茶香的禅房内,就见丰神俊朗的李睿已然在座,也不知在想什么,修长手指轻轻叩着桌面,面露思索,另一旁的茶几上,瓷壶半开,浓郁茶香随着袅袅白烟飘出。 “三殿下。”魏韶霆不得不出声唤道。 李睿愣了一下,抬头一看,露齿一笑,“韶霆来了,来,坐。”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随即谈到军务。 李睿在五年前曾率兵平西,立下大功,让皇上封为镇国大将军,而今虽是太平盛世,但边城仍有守军扞卫,不让异族侵犯,只是边城环境困苦,朝廷军饷有限,生活品质一直不好。 魏韶霆身为皇商,不定时的私下捐款给李睿,让李睿得以给边城守军送去万两雪花银,修缮营房、改善伙食,还买马配种,维持兵马战力。 但这些事知晓的人极少,就是怕公开于天下后,魏韶霆成了其他皇室中人的钱庄,徒增困扰不说,还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这一点,魏韶霆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也不是单纯的皇商,因与黑白两道、三教九流皆有往来,各路消息也多,云楼的情报买卖天下知,但该楼主子就是魏韶霆一事也仅有几名他信任的亲友知晓。 “皇叔那里可有动静?”李睿喝了口茶,看着坐在对面的魏韶霆,在外人面前,两人只是泛泛之交,殊不知他除了以资金暗助自己之外,还利用商队替自己搜罗并传送一些消息,像是封地在外却一直不安于室的七皇叔。 “我的人盯着,殿下不必担心。”魏韶霆淡淡的说着,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浮现梅林里有着一双盈盈秋瞳的丽颜。 【第三章 助母亲掌家立威】 寂静梅林里,傅筠看似漫不经心的走着,那双澄净明眸却不时的搜寻着人影,她知道她该下山了,但一想到魏韶霆父子还在这里,她就忍不住想再多待一会儿,也许还有机会再见他们一面。 就她所知,魏韶霆一直都将魏子晨带在身边,但他生意忙,留在京城的时间并不多。 或许是老天爷听到她的心声,她竟然看到魏子晨小小的身子从前方坡上的瓶房窗户吧了出来,再往一旁的石阶走下来,他左看右看,在看到她时像是吓了一大跳,大眼睛,一手还捂着嘴巴,但忽然又回了神,改以食指压着嘴巴,示意她不要说话。 她蹙着眉头,看他笑得眼儿弯弯的走到她面前,再一手拉住她的手,往梅林的另一条小径走去。 两人一直来到一株梅树下方的木椅时,魏子晨才爬上去坐下,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她也坐下,她微微一笑,一坐下就见他从怀里揣起一个纸袋,从里面抓出两颗糖炒栗子,递拾她,“这个请你吃,漂亮姊姊。” 她喉咙上下滚动,接过栗子,有些哽咽的问:“你很喜欢吃糖炒栗子?” “对啊。”他用力点头,也没看她,认真的以稚嫩小手剥着栗子的壳。 她轻咬下唇,她该如何向他示警?他还这么小,而且时间不对,她也绝不会再重蹈覆彻,被人远远的软禁在那暗无天日的荒凉山庄里。 “姊姊怎么哭了?” 魏子晨稚嫩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沉思,察觉到脸颊上的冰凉,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姊姊没哭,是空气太凉,冻得眼睛落泪的。”她连忙以袖拭泪,看到他剥栗子剥得坑坑巴巴,小手脏脏的,她又拿起绣帕温柔的替他擦手,“姊姊剥给你吃,你……怎么一个人呢?” “我爹让我待在房间里,可里面有点檀香,我不爱闻,会头脑昏昏的想睡觉,”他眨着肖似魏韶霆那双漂亮的国眸,“但我爹事情很多,他很忙的,两个辜叔叔都要我乖,我想不吵就是乖,我就爬窗子出来,等会儿再回去就好。” “爬窗子很危险。” “不会,那窗子很矮,我爬好几次了,我爹要是在京城,都会带我来这里,我很熟的。”他笑咪咪的说着,张嘴吃了一颗栗子,又呱啦呱啦的说着有很多姑娘老是莫名甚妙的巧遇他们,又脸红红的说着连蚊子都听不到的话,烦都烦死了。 原来这么小就是个话痨了,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傅筠笑看着说个不停的魏子晨,一颗又一颗的栗子全送到他红红的小嘴巴里,就连他原先给她的那两颗也全进了他的口中。 最后她说道:“这东西不好克化,今天吃这样就好,知道吗?” 他眨眨眼,看着她手上的栗子壳,想到刚刚塞入口中那两颗剥得漂亮的栗子,“啊,我全吃了?我要请姊姊的,你等等,我再回去拿。” “不用,我不吃——”她其实对栗子还是有阴影,便起身要拦他。 但魏子晨可不管,他急了,竟然拔腿就跑,但小径两边都有前一晚被扫开的堆雪,傅筠见他不管不顾的往石阶方向跑,吓得连忙拉着裙摆追过去,却见他脚滑了一下,身子一歪斜就往一旁坡道滑,她想也没想的就伸手抱住他,将他护在怀里,一大一小滚落积了厚厚一层雪的坡道,瞬间,天旋地转,傅筠眼前发黑,她不敢张开眼睛,她害怕自己其实仍在从庄子逃脱的路上,暗夜中,无垠的黑幕仍笼罩着她的去路。 “姊姊,呜呜呜,姊姊快醒来啊。”怀里的小人儿突然害怕的哭喊出来。 子晨?她瞬间张开眼睛,发现魏子晨趴在她身上哭着,泪眼汪汪的看着她,“姊姊,呜呜——” 他童稚的嗓音犹如天籁,让她知道自己已然逃离前世那场恶梦。 “姊姊没事,子晨别害怕。”她很快的坐起身来,上下查看他是否受伤,也发现两人很幸运,跌在厚厚的雪地上,并无大碍。 不过一会儿,坡上起了一阵骚动,她直觉抬头望去,就见魏韶霆纵身掠下,眨眼间,他竟已站在自己身边。 魏子晨已经面色发白的扑上前抱着他,“爹,我不小心滑了一跤,是姊姊抱着我滚下去的。” 他双眼发亮的看着傅筠,小脸上就着要爹爹赶快感谢她的神色。 魏韶霆上下迅速打量她,看她衣服脏了,两手都有些微擦伤,“多谢姑娘对犬子的呵护,姑娘受伤了。” “我没事,只是一点小伤。”她无所谓的摇摇头,目光再度落到脸上有泪的魏子晨身上,她从袖里拿出丝帕,弯下身子,择了干净的丝帕一角,轻轻的为他拭去泪水,“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好好的长大。” 魏子晨用力点头,咧嘴笑了。 魏韶霆眸光一闪,睇着她杏眸里的不舍与温柔,这是第二回了,她的眼睛只定视在子晨身上,黑眸浮现困惑,是她特别喜欢孩子?“请傅姑娘先到厢房,我立刻派人去买套衣物过来给姑娘替换,并上点药。” 魏韶霆才开口就见她起身,那双澄澈如湖水的明眸对上自己,盈盈一笑,“无妨,真的,我车上有替换的衣服,这点小伤更不打紧,再说时候已不早,我该回去了。” “魏某冒昧了,在下是魏家商号大当家魏韶霆,这是犬子子晨,请姑娘告知名讳,也好让魏某送上谢礼。”魏韶霆礼貌的道。 “原来是魏家商号的魏爷,久仰,不过真的不必如此费事,只是子晨特别与我有缘,”她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什么,“魏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见她看了儿子一眼,明白的对着身后的辜九、辜十一道:“你们带子晨回厢房。” 魏子晨还不想走,但见父亲眉头一蹙,他只能嘟着嘴,不舍的跟傅筠笑笑的再行个礼,与两位叔叔离开。 傅筠见三人走远,才将魏子晨不喜欢檀香味道而爬窗的事说了,“请不要因此而苛责他,他还小,没想太多,不过,若是当父亲的你主动发现他不喜檀香一事,他一定会更崇拜你,当然,也别让他知道我说了这些。” 魏韶霆感觉很新鲜,他的身边从来不乏想亲近他的女人,更有不少想借由子晨靠近他,但眼前这个如新春初绽的樱花美人儿很干净,眸中不见算计,只有真诚的关心,他唇角微微翘起,“谢谢你,我记得了。” 她再次向他行个礼,转身步上石阶回了小路,返回寺庙大殿,才知玉杉、玉叶找她找得急了,又见她一身狼狈,两人更是慌。 “姑娘怎么了?” “没事,只是不小心踩到雪地滑了,待会儿在车上整理一下即可。”她说。 两个丫鬟暗松口气,主仆随即下山。 魏韶霆高高站在山坡一角,对着身后的黑衣人道:“查清楚,我要知道她是谁。” “是。”黑衣人拱手离去。 受人点滴该涌泉以报,他魏韶霆不习惯欠人恩情。 傅筠主仆回到傅府后,先去了一趟惜春堂,与傅老太太说些话儿才回房休息,玉叶则被留下来,该是要报告今日的事。 这些年来,传老太太跟二房媳妇徐虹一起掌中馈,徐虹其实是傅老太太的娘家人,两人狼狈为奸,为了能掌控她的一举一动,也在栖兰院里安插不少耳目。 傅筠很清楚,她身边需要几个忠心妥贴又放心的人,就她病好的这些日子,她耐心观察院里院外干活儿的丫鬟小厮,已看中几个,就等着机会,而这个机会,只有刘氏可以给。 她也清楚这几日老太太跟姑婶等人在计划什么,她们不想让刘氏接掌中馈,但她要做的,正是要帮助刘氏拿到掌家大权。 傅筠梳洗一番,用了些饭菜,斜卧在榻上阖眼小憩。 “大姑娘,大太太跟二姑娘来了。”玉杉略显高亢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她甫抬头,就见傅榛笑咪咪的拉着刘氏进来跑向自己,“姊姊没事吧?” 傅筠忙坐正身子,看着她也上了榻,上上下下煞有其事的看着自己。 她微微一笑,“姊姊没事,”再看向一脸严肃走来的刘氏,“母亲请坐。” 刘氏点点头坐下,又喊了傅榛到她身边,也要她安静坐下。 傅筠让玉杉倒了茶,便要她退出屋外。 “我听说你去上香时受伤了”刘氏上下打量着她说。 傅筠看着眼前情绪不外露的刘氏,前世她就是听了祖母挑唆,一心想做大家千金,自断与富商外祖家的联系,也疏远面冷心热的刘氏,对她心生敌意—— 然而此时若是细看,就可以发现刘氏那平淡双眸里有着隐隐的忧心。 徐汶谦的话是对的,她空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却看不出谁才是对她的人。 “姊姊,姊姊?”傅榛困惑的喊着不说话的姊姊。 傅筠这才回了神,忙道:“劳母亲担心,筠筠没事,只是手擦伤,已经处理过了。” 刘氏看她气色不差,目光又落在她手上,确实只有些擦伤,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她起身就要带着傅榛离开。 但傅榛眨眨眼,看了漂亮的姊姊一眼,娇俏的抬头看着母亲,“娘亲,我留下来陪姊姊好不好?” “可是姊姊才回家,她累了,需要休息。”刘氏态度也硬,她想的一向就多,不知道傅筠喜不喜欢这个妹妹? 傅榛生动的小脸下子就皱成个小包子,可怜兮兮的看着姊姊,眼眶都红了。 傅筠微微一笑,“母亲就让她留一会儿,我累了会让丫鬟送她回去。” 傅榛眼睛倏地一亮,马上咚咚咚的跑到她身边,笑得灿烂,哪有啥泪光? 刘氏在心里暗叹一声,又见傅筠脸上没半点不情愿,才点头,“好,我让翠微在外面候着,晚一点就由她送榛榛回去。” 傅筠知道翠微是刘氏身边的大丫鬟,她点点头,刘氏便出了门。 “妹妹想做什么?”傅筠伸手将妹妹落在脸颊的碎发拔到耳后。 “我喜欢下棋,爹爹有空都教我的,说可以让脑子灵活。”她欢快的说。 傅筠想起她似乎也曾有被爹爹抱在怀里,拿着黑白子一子一子下在棋盘的记忆。 她回身吩咐玉杉拿来棋盘,姊妹俩就连下三盘,傅榛人小棋艺不精,下得又快,还是傅筠好生教着,速度才慢了些。 当傅榛心满意足的回临南院后,就抱着母亲说:“姊姊好温柔,让我好几个子儿不说,还教我下棋,跟爹爹一样棒棒的,还让丫头备了点心跟温果酿——” 也是从这一日开始,傅榛有空就往栖兰院跑,缠着傅筠,刘氏怕扰了傅筠,傅书宇却是乐见此事,姊妹情深是好事,反而要刘氏别拘着小女儿,每日他从户部回家,更不忘寻些小玩意儿,让傅榛第二日可以带到栖兰院与姊姊同乐。 “姊姊,这九连环很难解,姊姊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解出来?”暖呼呼的屋内,傅榛坐在榻上,看着手上愈解愈乱的九连环,两道秀气的眉毛都要打结了。 “这不难,你别急,我教你,你先这样。”傅筠坐在她身边,细心的拿着九连环教着。 傅榛睁着大大圆圆的眼睛看着,那可爱又专心的模样,让傅筠忍不住伸手揉揉她柔软的发丝,前世,她们不曾有过姊妹情,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在一旁伺候的玉叶蹙眉看着姊妹俩有说有笑,先与另边站着的玉杉交换一下目光,即弯身拿起桌上凉了的茶壶,静静的跨出屋子,离开栖兰院后,拐个弯就转往老太太的惜春堂去,将两姊妹融洽相处的情形告知傅老太太。 傅老太太坐在暖炕上,沉默很久,傅筠到底在想什么?这些日子,她明里暗里已经尽力挑拨,傅筠却好像油盐不进,但对她这个老太婆的态度也没变……她抿紧薄唇,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无法不耿耿于怀。 不过,现在较重要的是搞定刘氏,她这几日备了多少礼送去给娘家哥哥,她可是一清二楚,纵然用的是她的私房钱,但这大手大脚的是想做什么? 她思绪烦乱,对玉叶挥挥手,“继续盯着你家姑娘。” 玉叶一愣,虽感不解,但还是行礼离开。 接下来一连数日,除了刘氏外,傅老太太一一将府里几个女眷找来深谈,至少都待上一刻钟的时间才离去。 时序入冬,雪又下了一阵,一夜的积雪从梅花树上崩落而下,在寂静的清晨发出声响,即使天色未大亮,寒风呼呼的吹,仍有不少人踩着尚未扫开的积雪,一步步的往傅老太太的惜春堂走去。 温暖的屋内依次坐了傅老太太、傅玫仪、徐虹、游氏及刘氏,刘氏明明是府中的大太太,但与众人生疏,又被刻意疏远,独坐一处,倒显得像外客。 傅筠乖巧的坐在傅老太太身边,拜上一世之赐,她知道有个局在等着刘氏,她已想好法子帮衬。 傅老太太沉着一张脸坐在上首,先是提了家里一些锁事后,目光看向一直恭敬坐着的刘氏,“你回京已有些时日了吧,知道你甫回京有些人情事故得处理,便省了你的请安,但算算日子,也该跟你说说家里的规矩了。” “谨遵母亲吩咐。”刘氏起身行礼。 “嗯,坐下吧,每天卯时三刻就要过来请安,这是咱们府里的规矩不说,你也该跟我这婆母多熟悉才是。另外,你娘家哥哥来京几年,早已在京里立足,但你已经出嫁,也不好常回去,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对你不好,你勤着回娘家诉苦呢。” 傅老太太的丈夫离世多年,她在府里自然是横着走,又自诩清贵,时不时透着一股高不可攀的倔傲神态,但话里的含意实在刺耳,傅筠心中嘲讽不平,脸上却不动声色。 被指责的刘氏顿觉不平,她离京多年,回来与兄长见面,也不过走了三趟就被盯上了,她再次从椅上起身,不咸不淡的看着傅老太太,“傅家规矩,媳妇自当遵从,然媳妇久未见兄长,回家三趟,亦是夫君要我带榛榛过去认亲,熟悉熟悉。” 在座除了傅筠看她一眼外,其它人皆低着头,勾起唇角无声的笑,呵,还真是硬气。 “你这是在拿书宇的话来堵我这老太婆的嘴?”傅老太太脸色难看的拍桌怒道。 “儿媳不敢。”刘氏弯身行礼。 傅老太太眼眸深沉的正要发话,傅筠清脆悦耳的笑声陡起,“祖母,您吓着母亲了,这一家人,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只是,说到规矩,这卯时三刻请安,既是家规,我跟婶婶等人是不是也得照做?还有啊,大姑姑三天两头的就回娘家,还小住两三日,太姑姑的婆家会不会也如祖母所想,以为她是回娘家诉苦呢?是不是祖母得劝劝大姑姑别这么常回来?” 呃——怎么把她们全都绕进去了?徐虹、游氏互看一眼,表情都很难看。 傅玫仪更是气得脸色陛青阵白,她隔三差五的回娘家,小住两三天已成习惯,昨晚她就是在未出嫁前的院里睡的。 她夫家家境清贫,只能汲汲营营,谋些蝇头小利,日子过得捉襟见时,娘家这边有利可图,她只要帮着出谋划策搞定傅筠的嫁妆,就有一座小金山可用,若非有如此好处,门第略低的夫家又怎么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她三天两头回娘家? 气氛凝结,除了刘氏诧异的看着傅筠外,其它人的脸色都是又红又白,难看得很。 “祖母啊、您别怨筠筠说了实诚话,你不时念着咱们是书香世家,您又是府中最尊贵的老祖宗,对一干晚辈怎好厚此薄彼?要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日有闲言传出,说祖母欺负新媳妇,这可是要丢大脸的。”傅筠娇俏的坐在傅老太太身边,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这股僵滞的氛围。 傅老太太轻咳一声,微眯眼看着她微笑的脸庞,胸口憋着一股怒气,却也只能点点头,“老太婆懂,不怨你,请安的事就罢了,一个月就初一、十五过来请安吧。” 刘氏很清楚,请安这事肯定只针对自己,是想折腾找事吧?幸好傅筠解决了,她神情复杂的再次行礼,才在椅子坐下。 傅老太太目光微闪,今天众人齐聚一堂,有些事可是事先谋划串联好的,总得成事。 于是,在她意有所指的目光下,傅玫仪像是忘了刚刚的堵心事,叨叨的提到自己为了撑起婆家,将嫁妆全数充公的事,“反正进了婆家都是一家人。” 此话一出,傅筠就听到徐虹及游氏都顺着应声,“这是应当的,都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我们亦是如此。” 傅筠在心中冷笑,这些人看似齐心,彼此也是勾心斗角,各有各的小心思,她们的嫁妆可没有全数充公,只是拿出一小部分而已。 刘氏一向就聪敏,听着这话也明白众人的用意,然而,不让她这长媳掌中馈,竟然还要她将嫁妆充公一起管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伸黑手动了她的嫁妆?她再度起身表明立场,“这一点恕儿媳办不到,那些日后都要给筠筠跟榛榛办嫁妆的。” 傅老太太脸色陡地一变,“置入公中,难道就不替她们办嫁妆了?不过是如今你们一家三口进府,家里负担重了些,吃的用的哪里不需要用钱?你的嫁妆收进公中,日后,你们的家用也一律由公中出,这有什么办不到的?” “我们大房的费用,儿媳早有打算,不必公中出,母亲也不必担心,一照旧,夫君的俸禄一样会交入公中,仅留部分在手中。”刘氏在回京时,早将心中打算与傅书宇说过,傅书宇也是支持的。 傅老太太瞧她一副油盐不进,还提到最出息的傅书宇的俸禄多数给了公中,虽然这是事实,但这不啻是下她这老太婆的面子。“我真是命苦啊,一大家子的事,老大媳妇防我像在防贼,这是在诬蔑我这老太婆的人格,我还要不要活啊!” 傅老太太恼羞成怒,竟当场撒泼,其它几个人急忙上前安慰。 傅筠也顺势拍抚着傅老太太的背,喃喃说着要她消消火。 刘氏色发白,但她站得直挺挺的,不愿认错,她很清楚自己的底线在哪,一旦退到底,就再也出不了头。 傅老太太又哭又叫,撒泼似的拚命捶胸,傅玫仪火冒三丈的派人去将傅书宇找来。 傅书宇匆匆到来,哪知面对的是如此阵仗?自家媳妇面无表情的垂头站在一边,其它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她是如何气煞母亲,他头昏脑胀之际,矛头却突地朝他射来。 “大弟,母亲是如何待你的你最清楚。”傅玫仪气呼呼的要他表态。 “是啊,娶个这样的媳妇,当儿子的还不替母亲说话?我还要不要活啊!”傅老太太得寸进尺,喊出来。 傅筠蹙眉,傅老太太压着傅书宇教训媳妇,他不做便有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傅玟仪等人还存着坏心思,口水不嫌多的用力扇风点火。 “大弟怎么不说话呢?弟妹这可是在忤逆母亲啊。”傅玟仪眸光一闪,瞪了他一眼。 “就是,大伯,你是一家之主,不能不说话啊。”徐虹也出声附和,心中却颇为不屑,只是不好表现出来。 傅书宇抿紧薄唇,他很不愿意遵从,妻子是什么个性,他比谁都清楚,他心中自有是非。 “怎么?不敢?莫不是夫纲不振?”傅老太太见他铁青着脸,双眸已经腾腾冒火。 刘氏眼眶泛红的抬头看着被围攻的丈夫,咬着唇,不愿让他为难,她上前一步,便要握拳跪下。 偏偏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陡然上前拉任她,“还是别在这儿跪吧,瞧弟妹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母亲看了心更烦,依家规,你这可是犯了忤逆大罪,该去罚跪祠堂才是。”傅玫仪唯恐天下不乱的说道。 “书宇,这就是你娶回来的好媳妇,还给我脸色看了,女人的三从四德呢?她也是出身官家,学的女则女诫都到哪儿去了?”傅老太太一股火全往儿子身上用力撒。 “儿子——”傅书宇宽袖里的双手握拳。 “祖母,您这可真冤枉母亲了,我这母亲,开心是这张脸,不开心也是这张脸,哪来的什么心不甘情不愿?”傅筠突然开口,“瞧您这心火冒的,咄咄逼人的样子,外面的人不知道您的,恐会说您吹毛求疵,心地狭小,没事找事呢。” 傅筠说话间落落大方,美丽的脸上带着合宜的微笑,语气也和缓带着亲近,分寸拿捏得宜,让傅老太太想发难都不成,只能憋着气死死瞪着她。 “这些年来,父亲孝不孝顺,您还不知道吗?何况,孝道大过天,随便扔了个忤逆大罪就要母亲去跪祠堂,也要看祖先们想不想看啊?”她看着刘氏闪动着泪光的眸子,微微一笑,再握着傅老太太的手,“到时候祖宗们觉得是祖母苛刻后代,夜里入梦教训,到底也是不好,对不?” 老人家相当迷信,这一点她是知情的,果然这一提,傅老太太表情就有些忐忑。 傅筠接着又道:“还有,母亲是爹明媒正娶的正妻,并非妾室,府里人该给她的尊重,也只有您老先给了,其它人才会跟进,祖母啊,这可是您平常教导孙女的待人之道呢。”傅筠突如其来的吹捧,让傅老太太下意识的就笑着点头,但在看到其它人错愕的表情后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好像上当了,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仍然笑靥如花的孙女。 堂屋里的丫鬟嬷嬷们也一怔,个个瞪大眼睛看着傅筠,认真说来,大姑娘今天的表现与过往实在太不同,她似乎比以前稍活泼了一些,不似过去那端着大家闺秀架子,没有表情的大姑娘。 刘氏眼眶一红,看着傅筠的目光一深,傅书宇也是直直看着她,胸口暖暖。 傅筠话题却又一转,声音转为娇俏,“母既提到家规,筠筠觉得您老年纪大了,还得操心家务,而父亲身为您唯一嫡子,身为嫡长媳的母亲难道不必花些心思持家?她这是日子过得太过惬意了,无责在身,才老往外去,是不?” 傅老太太实在被她绕得有点头昏,但在听到后两句,又下意识的点头了。 徐虹脸色陡地一变,立马起身,“母亲,您这是答应要让嫂子掌家了?” “婶婶,家里祖母最大,连父亲也不敢左右祖母的决定,婶婶这是在质疑祖母,还是想左右祖母的决定?”傅筠脸上笑意倏然不见,整个人看来又是个冰山美人。 徐虹面对她那双突然冷飕飕的清亮明眸,没来由的一惧,仅干笑两声,“我怎么敢?可是——”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傅老太太,这跟先前说的不一样啊。 傅老太太也懵了,但话已出口,儿子也在,要怎么拉下老脸出尔反尔? “祖母不是一直没有机会找母亲的麻烦?”她耳畔突然传来傅筠的轻声细语,“掌家有那么简单吗?让她去掌,再趁机找事,要下她面子还难?筠筠要羞辱她又何愁没机会?还有婚事,筠筠可不想被母亲拿捏着。” 傅老太太抬眼,看着窝在她身旁亲密说话的美丽脸庞,不得不说她言之有理,掌家的事多如牛手,哪是好做的?且提到傅筠的婚事,就想到她那丰厚的嫁妆,当下也没多想了,她点点头,“没错,总归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刘氏你身为长媳,的确该为这个家出些力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便明白事情已定,但表情各异,除了表情不见喜怒的刘氏,其它人基本上是不悦的,看向傅筠就更为不喜。 傅筠不在乎,论耍心机手段,重生前的她定然输这些人一大截,但已死了一回的自己岂还能任他们搓揉? “祖母,前些日子筠筠在灵云寺上香时,听一名师父向另一名香客指示,抄上百次的观音心经,在自家佛堂供奉着,观音便会保佑家人健康并赐,筠筠想啊,从今往后,母亲管家,我跟大姑姑、婶婶们就为祖母抄这份心经尽尽孝意、祖母可欢喜?”她微笑的目光一一巡过姑姑婶婶等人,不疾不徐的说着。 闻言,傅玟仪、徐虹、游氏几乎要叶血了,却见傅老太太笑咪咪的拥着傅筠,说她有多孝顺又有多贴心,几人都要得内伤了。 “老太婆懂,你这是让每个人都有事做,让刘氏孤立无援,呵呵呵——”傅老太太压低声音在傅筠耳边道。 傅筠莞尔一笑,她的意思是要其它人少些时间去干涉刘氏或使绊子,但显然傅老太太自作聪明,她倒是不介意她会错意。 当晚,刘氏来到傅筠的屋内,谢谢白日的一切。 傅筠让玉杉跟玉叶都出了屋子,才开了口,“母亲不必谢我,中馈不好掌,有些人不会让母亲好过,此外,我也对母亲有所求。”她低声说了一些话。 刘氏点点头,“我明白了。” “母亲暂时还是别跟我走得太近。”她暗示的看了看外面的人说道。 刘氏意会的点点头,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傅筠认真的抄起心经,刘氏开始执掌中馈,打理府中事务,也见了多名管事。 傅老太太虽然少了她的晨昏定省,表面上支持她的一切,但背地里仍时不时的吩咐徐虹指使人们阳奉阴违,下人们也擅于看风向,反正有在上面顶着,他们没完成分内事,也是依令行事。 所以,当刘氏将些看惯眼色行事的下人找来训斥时,他们仍目中无人,态度轻慢不说,对她也毫无恭敬之色,不管是采买吃食甚至府中修缮,到财务帐上支取银子,都有不少状况出现。 也因为刘氏不痛不痒的以扣月例方式来处理几个办事不力的管事,却不知回头上面就有人打赏银子,让那些人的胆儿愈来愈肥,像这回两名负责采买新布料的管事,买来质量差又不保暖的便宜布料,究其因,竟是账房银两给的太少,让他们不得不买次等货,但这批布料是为了春节裁制新衣而购置。 此时,刘氏坐在厅堂气得发抖,跪在她前方的叶管事还无所谓的说着,“大太太就是再气老奴也没办法,谁都知道没钱怎么办事?要不,大太太掏钱吧。” 两鬓发白的他一副赖皮样,他可是老太太的人,也是依老太太的指示办的。 刘氏气得语塞,让自己掏钱,买回的布料就会好?日后,什么辨买的事儿都照这模式走,她再有金山银矿也会被挖空。 应嬷嬷担心的看着她,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冷飕飕的声音传来—— “叶管事好大的架子啊,尊卑不分,谁是主谁是仆?来人,将叶管事扛七十个板子发卖出去!” 厅堂内,刘氏、叶管事、应嬷嬷、两名丫鬟及另外两名管事婆子都将目光看向走进来的傅筠,她身后还跟着两名粗使婆子。 在叶管事还措手不及时,两名婆子已扣住他胳臂就往外面拖,他这才回过神来,“大姑娘饶命啊,大姑娘……” 他面如死灰,忙不迭的要跪求饶,奈何两名婆子拖行的力道不减,硬是将他拖出去。 “饶命啊,大姑娘!” 不一会儿就传来叶事痛苦挨板子的哀号声,而屋内仍是静悄悄的,每个人都看着面无表情的傅筠,她现在的表情实在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身上散发的冷峻气热更是惊人,连刘氏都被震住了。 傅筠却是看着她,淡淡的说:“杀鸡儆猴,母亲应该懂得立威。” 她吞咽口口水,点点头,又听傅筠回身吩咐,将所有管事都叫来大厅。 不一会儿,府中管事都来了,因为进屋前个个都看到叶管事的惨状,每个人莫不战战兢兢,连老太太的人也被打了发卖出去,半点都不留情,还是大姑娘下的令,这是不是说大姑娘跟大太太已经连成一气? 管事们都是府里办差的老人,很清楚这府里之所以能维持下去,都因为还有个出息的大老爷,而大老爷是不管后宝事务,但眼下他的妻女立威,他们的皮还不得绷紧了? 傅筠跟刘氏坐在一起,见管事个个站得直挺挺的,神情微恐。 “大太太既掌中馈,就代表她可以决定府中下人的夫留,你们之中,谁对这一点还有疑虑?”傅筠一字一字慢条斯理的说。 众人脸色同时一变,心里掂量着,绝不敢再阻奉阴违,连连拱手行礼,“不敢,奴才不敢。” 傅筠看着刘氏,微微一笑,“接下来就看母亲的了。” 这边动静如此大,惜春堂那里早就得到消息,傅老太太发了顿脾气后,就派人将傅筠请了去。 不意外的,傅筠过去时两位婶婶也在,一见她进屋,徐虹挑了挑眉,一脸挑衅。 “你怎么会去替刘氏立威?”傅老太太脸色铁青,心中不快。 “筠筠,不是我们说你,你这表现也太令我们寒心了,要知道是谁疼你疼到大的?你怎么可以向着外人呢?”徐虹边替老太太槌腿一边出言指责。 谁才是外人?她心里冷笑,但看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傅老太太,她却是柔声说道:“祖母,您别生气,我不出面不成啊,母亲跟父亲提了最近掌管中馈出了许多鸟烟气的事,父亲颇为不悦的要母亲别管了,”她撒娇似的勾着傅老太太的手,“祖母您说,哪能让她这么密易甩手不干的?好不容易才给她添了堵,再来便要过年,届时人情往来、家中修缮,花费更多,母亲若要办好事情,哪能不吐出钱来?” 傅老太太不由得一愣,过年也不过是再两多月的事,届时各方送礼走春及家里摆宴席、添衣吃食,哪样不要钱?而府里最欠的就是钱。 如此一想,她马上瞪向两名庶子媳妇,“你们俩小眼睛小鼻子的,不像筠筠想得远,届时,你们愿意从嫁妆里拿出来添补家用吗?” 徐虹与游氏面面相觑,哪敢再多说一句。 “祖母,筠筠已将心经抄妥,放到佛堂,不知婶婶那里抄得怎么样了?”傅筠一脸无辜的看向徐虹跟游氏。 两人一脸尴尬,她们哪有心情抄经了,但不抄就是不孝,只能说道:“我们也快抄好了。”说完随即离开,一回屋就硬着头皮去抄经书了。 此事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府内的下人哪个不是人精?最会见风转舵,自此差事不敢敷衍塞责,倒是没有再生出什么风波。 【第四章 偷偷摸摸议了亲】 刘氏管事顺当,平静无波,徐虹连熬几个日夜抄经,一肚子憋屈怒火无处撤,只能出府去找傅玫仪。 “你都不知道多气人啊!那些狗奴才们也敢对我阳奉阴违了,好像咱们府里只有刘氏一个主子,连母亲也没看在眼底了——” 傅玟仪这一听,心里就不舒服,但眼睛一转,又想到另一个可能。 在徐虹回去后,她想了又想,在第二日回了娘家一趟,巧得很,就在她趾高气扬的往刘氏的临南院走时,就在花园回廊遇到刘氏。 “唉哟,这不是新的当家主母吗?” “大姊。”刘氏微点螓首。 傅玫仪见她那没啥表情的脸,轻嗤一声,忍不住酸言酸语,“过去听大弟说弟妹是个温厚纯良的,持家的手段倒是狠戾,瞧这府中下人个个战战兢兢,两位弟妹静得连点声音都不敢有,”她顿了一下,眼睛一转,脸上又浮现笑意,“不过呢,话又说回来,我手头紧,需要跟娘家拿个一百两打点,以前跟母亲说一声就可以,现在不会不行吧?” 她这话半直半假,也是在诈她的,府里银钱不多,傅老太太虽然疼女儿,只要她开口就会给,但给的却不多,一百两是绝不可能的。 刘氏抿紧薄唇,她要是答不行,不是坐实她持家手段狠戾?大姑手头不宽裕回家拿钱,她当弟妹的不肯通融? 正为难时,傅筠清脆嗓音突然响起,“大姑姑、瞧您说的,筠筠不确定以前可不可以,但如今是确定不行的,祖母已吩咐下来,如今府内一切行事都要有规矩,就大姑姑要银两一事,母亲若是破例,那就是没有规矩,不遵从祖母的吩咐。” “你!”傅玫仪瞪着迎面走来的傅筠,她身白狐披风,衬得那张脸更为出尘脱俗,但她可不觉得美,徐虹跟她说了,就是这小蹄子的缘故,刘氏才能在掌中馈一事上如鱼得水。 “大姑姑若有意见、不妨先去找祖母,她老人家若有指示,母亲定会照做的。”傅筠走到她面前哼道,她敢这么说,是因为知道老太太不会答应的,这当然也是她这几日努力洗脑有成,她时不时的提醒傅老太太,万一激怒刘氏不当家了,年节的花费谁要来出? 傅玫仪气得牙痒痒,本想直接跟刘氏要钱,等母亲那里知道了又怎么样,没想到傅筠竟出面帮着刘氏,她甩袖走人,转往惜春堂而去。 刘氏看着面无表情的傅筠,“谢谢筠筠。” “我不是帮你。”她淡淡的说着,转身就走。 跟在傅筠身后的玉叶跟玉杉互看一眼,先跟刘氏行礼,这才快步跟上去。 刘氏站定不动,心中明白府里有太多双眼睛盯着她们母女。 “大太太?”她身后的翠微轻唤她一声。 她这才转身往临南院走去,原本要进内室的,想了想却拐了弯往书房去。 傅书宇今日休沐,便窝在书房写字,见妻子进屋,略显讶异,因刘氏表情带着淡淡的笑意,“有好事?” 她让伺候的小厮出去,走到书桌一边磨墨,边提及刚刚的事,“筠筠看似淡漠疏离,在外入眼中与我一点都不亲近,但细心观察下来,她一次次的实则都在帮我。” 这几日内宅的事,刘氏体恤丈夫刚接新职,忙碌不堪、并未告知这些细节,所以,傅书宇原本还写着字,最后却放下毛笔,专心的听着,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如此拎得清。 刘氏微微一笑,“夫君该开心,她离开我们身边多年,却没有跟我们离心。” 他欣慰点头,“她很好,对榛榛也好。”这事儿不必妻子说,小女儿就会主动窝在他怀里数着手指头说了。 傅榛的确常往傅筠的屋里去,傅筠宠她,常备不少酥糖甜点及蜜饯,她则带着爹爹为她寻的小玩意儿与姊姊玩。 两姊妹不时的下个棋,或听傅筠弹琴、看她画画,傅榛总爱说些琐碎的事儿,是个小话痨,更是好奇宝宝,爱问问题,难得的是傅筠极有耐性一一回答,倒成了傅榛崇拜的对象,觉得姊姊无所不能,熟知天下事。 姊妹情深,傅书宇跟刘氏乐观其成,但一日日的传到傅老太太耳里,却越发不是滋味。 这一日,傅筠坐在榻上,轻轻的为傅老太太槌背,另一边,坐着愈来愈疏离的傅玫仪及徐虹。 一个上回吃了傅筠的暗亏,到惜春堂告状,反而被傅老太太斥责,另个被夺了中馈,时不时的说刘氏的种种不是,也被傅筠四两拔千斤的化解,因而两人的话都变少了。 软榻上,传考太太看似享受傅筠的伺候,嘴巴说的话却明显刺耳,“筠钫,你跟傅榛是不是走得太近了?她是你父亲跟继母的心肝儿,有没有你的讨好,日子可没啥不同。” 听傅老太太开口,傅玫仪跟徐虹眼睛瞬间一亮。 傅筠摇背的手停了一下,又马上继续轻槌起来,“祖母,筠钧现在讨好了她,日后要利用不是更方便?何况,讨好小丫头又不费心,给个甜食说些好话,她不就乐颠颠的跟在孙女后头跑了。” 傅老太太先是一愣,眼中随即出现赞赏,“祖母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还不是祖母教得好。”傅筠低头微笑,遮住眼中的冷意。 傅老太太轻轻拍拍她的手,“这么好的筠筠,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她的心跳陡地失速,面色却显得娇羞,“筠筠还小呢。” “十四岁说亲刚好,这定的人家若是好,大小事张罗起来也要大半年,十五及笄成亲也刚好,不过——”傅老太太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怜惜的长叹一声,“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明年春天就要及笄了,你爹娘却都没把你的婚姻大事放在心上,实在枉为父母,太不上心。” 傅筠低下头,听着徐虹跟傅玟仪开始说着同情又不舍的话后,徐虹话锋又一转。 “婶婶一定会替筠筠找个好的,但筠筠你可得争气点,到时候,你爹娘有意见,你得坚持下去,说是你要嫁的,不然,婶婶可不能帮你到底啊。” “嗯。”她眼眶微红,想到前世的自己不就是这样太坠入可怕深渊! 但屋内三个女人却误以为她是在难过,纷纷出言安慰。 她哽咽点头。让你们演戏,我也会演,而且,肯定演得比你们每个都要好,我可是死过一次的人。 稍后,她返回栖兰院,一人独坐屋内,一口一口啜着温茶,这婚事能早不能迟,她可不能任她们摆布,这一世,刘氏可还会为她跟魏韶霆议亲? 她目露思索,这一世她比前世更早遇到魏韶霆父子,是不是有可能发生的事不会与前世相同了? 但可以确定的是,傅老太太等人对她的婚事有一样的算计,徐虹那般热络,一定也是为了徐汶谦那渣男。 不!她身子微微颤抖,绝对不能是他,她宁愿嫁给魏韶霆,她对他虽没有男女之情,但她喜欢魏子晨,如果,他们父子仍如前世去了前岳家省亲,届时,她是魏子晨的继母便能同行,或许能让魏子晨避过那场祸事,甚至能找出前世自己惨死的真相。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魏韶霆愿意娶她,前世他是怎么答应刘氏的她不清楚,但这一世,她却必须让刘氏知道,该准备替她议亲了。 她吐了口长气,放下茶杯,唤了玉杉去将傅榛请过来。 “姊姊,你有事找我?”傅榛是跑进来的,双颊冻得红红的,仰着头看着这个总是温柔待她的姊姊。 傅筠看着双颊粉嫩的妹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她笑着摇头,让她先喝口温茶,坐下来,摸摸她还算温热的小手才开口,“说有事,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啊?”傅榛困惑的皱起眉头。 “没事,只是姊姊好不容易才有你这个妺妺,祖母跟姑姑婶婶却已经在提我的婚事了,”傅筠温柔的摸摸她的脸,“我想到你,就觉得好舍不得,就想看看你。” 婚事指的是什么好奇宝宝傅榛早就知道了,这一听,她顿觉大事不好了。 离栖兰院不远的临南院,尽管冬景萧瑟,处处积着雪,但不管是亭台楼阁或是从高树间诱出建筑的拱角飞檐,处处都见精致,而暖呼呼的内室里,刘氏正低头看着傅榛,“你说祖母跟姑姑婶婶已经在提姊姊的婚事?” “是啊,娘,姊姊舍不得我,她嫁人了就看不到我了。”傅榛撒娇的窝在娘亲的怀里,想到姊姊不笑的漂亮脸蛋,也觉得开心不起来。 “娘知道了,你去写字吧。”她揉揉她的发。 直到傍晚傅书宇才回府,先去向傅老太太请安后才回到临南院。 刘氏让下人备了热水,亲自伺候他沐浴,待到一家三口用完餐,回房后,刘氏掀开水晶珠帘走进内室,看着丈夫一如以往的坐在靠窗的小几前翻著书。 她先为他倒杯茶,在另一张椅子坐下,“我有话跟夫君说。”她将下午傅榛跟她说的事告知。 “筠筠的亲事,你费点心注意,母亲看上的对象恐怕意不在人品。”他太了解母亲,也太了解徒有其表的傅府,内里并不是那么干净富裕。 “我心里其实有个人选,不过,不知你会不会介意让筠当续弦?”刘氏随即将魏韶霆这个远方表亲说出来。 刘氏为人低调,这层亲戚关系,竟连傅书宇都不知道。 魏韶霆的名声在京城是如雷贯耳,他手下有一支给皇家织造厂采买的买办商队,在商界极为有名,而魏家前几代也曾是官家勋贵,只是后世子孙走了商路,生意愈做愈大,风光无限。 魏韶霆五岁习武,六岁启蒙,文武双全,进入仕途不是问题,但他更钟情于经商,也成其中翘楚,不论是富商巨贾、达官显要,见了他都要敬上几分。 他有能耐也有财力,妻子病逝后,多少富贵人家想往他府里塞人,奈何他七情不动,不管天姿国色或庸脂俗粉,身边不曾再有女子,只有唯一的独子相伴左右,京城人都视他为传奇。 妻子提的人选竟是这等人物,傅书宇怎不震惊?对魏韶霆的种种,他是钦佩的,可是,他面露凝重,“他不是不愿娶妻?坦白说,我也是续弦娶了你,所以我不在乎他丧妻一事,但这事,最终也还得看筠筠的意思。” 刘氏喑暗松口气,“韶霆那儿,我是有五分把握的,我与他母亲感情极好,与他也是熟识的,至于筠筠,我先问过韶霆,若他有意愿,我再跟筠筠提,如何?” 他想了想,“是这个理,那就辛苦你了。” 她摇摇头,“怎么会辛苦!对了,夫君忙碌一天,该休息了。” “你先睡吧。”他脑海里还有好多事得清一清。 刘氏迳自上了床,侧距看着丈夫,一直到烛影模糊才沉沉睡去。 翌日,她醒来床边却无人入睡的痕迹,她起身问了应嬷嬷,才知道丈夫已去了衙门,想来是担心女儿的婚事一夜无眠。 刘氏一如以往与傅榛用完早膳,安排她一些课业,随即到厅堂接见管事吩咐家务,便挪个时间出府,她带着翠微跟应嬷嬷上车,前几日她派人送了糕点到兄长家,回来的人说兄嫂身体微恙,她一直没去探望,心里总惦记着。 马车一到熙来攘往的大街,她便让马车停在家药堂,选购一些补身药材,去了兄长府中探望兄嫂,又聊些家常便告辞了。 马车行进不久,突然停下,应嬷嬷不解的掀了车帘一角,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到车夫开口,“大太太,有位姑娘拦着咱们的车。” 应嬷嬷往车壁靠,让刘氏能看出去。 刘氏见一名打扮利落的青衣姑娘走过来,向她行礼道:“傅大夫人,我家主子在前方大街的合悦酒楼,希望能见大夫人一面。”她随即将手上的帖子交给她。 刘氏打开一看,眉眼一动,略微诧导,但还是笑着道:“好。” “夫人请。”女子退后一步,即听到刘氏交代车夫将车往前方的合悦酒楼驶去。 马车辘辘而行,来到大街上富丽堂皇的合悦酒楼,令刘氏意外的,先前那名姑娘竟然已经在门口恭敬等候,接着,也是由她领着她们主仆路上到二楼的雅间,那姑娘轻敲房门,里面随即传出低沉的男性嗓音—— “进来。” 辜十二将房门打开后,退到一旁,示意刘氏进去,但在应嬷嬷跟翠微也要进去时,她伸手制止,“请两位跟我到另一间雅间喝茶。” 两人看着已走进雅间的刘氏,担心全写在脸上。 刘氏则回头,向两人点头,“你们去吧。” 两人只能看着那姑娘将门带上后,引着她们往另一间雅间而去。 刘氏一进入精致又豪奢的雅间,魏韶霆立即从座位起身,“六表姊,好久不见。” 刘氏看着眼前高大俊朗的表弟,一根无瑕的白玉簪束发,一袭玄色暗纹圆领窄袖袍服,那双黑眸深邃微冷,不过两年未见,他通身气势更胜过往。 两人寒暄几句便相对而坐,居中的圆桌上已备有几份茶点,一名小厮模样的男子上前为两人倒上一杯热茶,随即恭敬的低头退到一旁。 刘氏先行开口,“我此番回京,实在有太多琐事,本想着寻一天去找你,没想到你先找上我了。”她知道合悦酒楼也是魏家的产业之一。 “不,是韶霆冒昧了,其实有事烦劳表姊,还请表姊包容。”他一向果决,随即将傅筠救了魏子晨一事说了,她不愿提及身份,不求回报,还是他派人查探才知她是表姊的继女,原本想派人送些上好伤药,又怕造成男女私相授受的误会,只好作罢,转而找上表姊,是想着两人同在后宅,日后若有什么他可以帮忙的地方,他想回报傅筠这份恩情。 刘氏点点头,眸中有种他看不清的笑意,“这事筠筠也没提,我也是从下人口中听说她去上香时受了伤,,特别去看了她一下,她却笑着说没事,没想到——”她心念一动,没想到两人竟有此等缘分,“你可知我返京前曾与你同在东广城的母亲见上一面、她请我替你帮忙相看婚事,说你已经应了她?” 魏韶霆有些尴尬,他年纪极轻就出来闯荡,成就极好,但无心成家,后来虽顺从母亲之意娶了妻子,两人亦相敬如宾,但他心思仍多在事业上,而后妻子生下子晨,却身体虚弱,即便用再好的药物将养仍病重离世。 接下来,他为妻守丧又忙于商队生意,岁月流转,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女子都无,母亲在回老家东广城长住时,他刚好在那里处理商务,母亲就日日叨念百般催促,他在无奈的情况下答应续弦,母亲才心满意足的放过他,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话竟传到表姊耳里。 “老实说,当时我便想到筠筠,只是不敢与你母亲言明,毕章筠筠离开我身边时还是个孩子,而今已是个大姑娘了,不知心性可有改变。”刘氏边说边注意他的神态,“回京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我确信她是个聪慧善良的好姑娘,还没想到要怎么安排,你们就先遇上了,这说明你们之间是有缘分的。” 闻言,魏韶霆的心不由一动,前一次娶妻,他不在意娶谁,只要该名女子贤淑即可,至于相貌家世,他更不在乎—— 但一想到傅筠那双澄净眼眸透着不符合稚嫩少女的内敛含蓄,望着子晨时的温柔与关心,他那一颗不曾动荡的心竟然像被什么东西给狠狠的撞击一下。 “傅姑娘正值含苞待放,与我有年岁差距不说,还是续弦,这对如花似玉的她未免委屈了些。”他对自己一向自信,但他更理性,有些姑娘不愿为商家妇,更何况还是位继室,而有些小姑娘则是对爱情有着不切实际的懂憬。 刘氏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这是有意愿的意思了?她微微一笑,“你放心,你的人品家世,京城里谁不知道你是个好的?而且,那孩子出乎意料的沉稳内敛,知书达礼,你优不优秀自己心里清楚,我是真心觉得你们很匹配,说直白点,你表姊夫对你也是满意的。” “傅姑娘若不介意,我愿意照顾她一辈子。”魏韶霆手上掌管许多家业,个性果断,一旦做了决定便落落大方。 两人再聊些后续的事,刘氏便向魏韶霆告辞,一返回傅府便去了栖兰院。 傅榛也在屋内,专注的看着姊姊穿针引线,帮她刚刚不小心扯破的袖子缝补不说,还在上面绣了一只蝴蝶,颜色瑰丽在花上翩然起舞,就像真的蝴蝶停在她袖子上,这会儿见到母亲进来,就忍不住嚷着,“娘,娘,你快来看看,姊姊好厉害啊!” 刘氏走近一看,也是一脸惊艳,“筠筠,没想到你的绣技这么好。” 傅筠摇头一笑,没说什么,她对刺绣有兴趣,但前世听祖母及姑婶的话,说大户人家不缺绣娘,只能专心在琴棋书画的学习上,但这一动针线,那颗沉寂许久的心却是活络起来。 她甫完成绣活,傅榛就迫不及待的要去向隔壁秦府的小玩伴献宝,刘氏也有许多话要跟傅筠说,便让翠微送她去。 屋内,玉杉送上一杯茶,退到后方,刘氏却又看了她一眼。 傅筠似乎明白了什么,吩咐玉杉,“你去守在门口,别让人靠近。” 玉杉行个礼,退出门去。 刘氏喝了口温茶,旋即开门见山的说了傅榛转述的事,又将自己想替她与魏霆韶说亲一事说予傅书宇知晓,从他的态度说到魏韶霆的身世背景,包括他家里人口简单,除了寡居的母亲,仅有一个嫡亲弟弟及三岁儿子皆一一告知。 “无巧不成书,今日他主动找上我,提及你救了子晨一事,他的身份地位、相貌才华等各方面都极为出色,我想你已见过,当知我不是骗你的。”刘氏从不是碎嘴之人,但为了能让她放心,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傅筠点点头,前世这些话刘氏也对自己说过,只是她明明白白的拒绝了,还狠狠羞辱刘氏,怒斥自己不想成为后娘,两人的关系更是降至冰点。 “婚事虽是父母之命,但你爹与我有共识,总要你心甘情愿点头才是,我只能跟你保证,他绝对是个会疼人的。”刘氏喝了茶,润润嗓子,又将当年魏韶霆的妻子卧病,他命人四方搜寻名贵药材,遍寻名医,里外二十多人伺候病妻不说,自己也放下手头事务近身陪住,这些有情有义之事,魏氏家族是无不知无人不晓。 刘氏将这些事一一道来,见傅筠面露思索,她忍不住又道:“大燕民风开放,没什么男女大防,亦无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若你愿意,我让你们再见见聊聊也是行的。” 刘氏这话没错,女子带着丫鬟在外走动的大有人在,酒楼茶栈中也多见男女大方聊天,据说早几代前皇是在关外长大,也将开明风气带到一手建立的大志朝。 傅筠知道她是真心对自己好,对这桩婚事也是费心打算,听着她苦口婆心的劝说着,“京城富贵世家不少,但后宅复杂,在外是贵媳,殊不知有多少说不得的难处,有时候并不是委曲求全便能过得去,母亲是真心希望你能找个疼你的男子。” 傅筠眼眶微红,强压下胸中酸胀的情绪,真真切切的道:“我都明白的,一切请母亲代为安排。” 傅筠要出门并不难,尤其再两个月就进入年关,府里进进出的人也多,她要外出逛逛,没带上玉杉、玉叶,反而带着二等丫鬟凌凌出门。 玉杉、玉叶互看一眼,她们都能感觉到主子的疏离淡漠,府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先前,她们身为主子身边最受抬举的丫鬟,府里的人跟她们说话也是客气几分,然而,现在又是另一番光景。 但她们不在乎,她们是老太太的人,也是老太太安排陪嫁的人,老太太可说了,一旦成就某事,也会助她们抬为姨娘。 傅筠带着个性憨厚的凌凌上了马车,瞧她坐在马车角挺着小身板,不由笑道:“放轻松,不然,不一会儿你就腰酸背疼了。” 凌凌有双大眼睛,但她知道自己不聪明,对这阵子大姑娘把她调到屋内伺候,很多人都说她走了狗屎运,但她娘教她,好好听姑娘的话就好。 所以,听姑娘这么说,她便笑笑的照做。 算起来,这是傅筠重生后第一回上街,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街景,云层微厚的天空,难得露出些阳光,商铺林立的长街上,人潮似乎也多了些。 马车在转弯后进更加繁华的东市,就见城里最大的绣坊矗立在东华大街,傅筠眼眸一黯,上一世她被困在庄子时,意外的从玉叶口中得知,日进斗金的“金绣坊”竟是她外祖家陪嫁给她生母的店铺之一,只是她与外祖家疏离,她全然不知。 马车继续前行,她忍不住贴近车窗,看着亲切带笑的伙计正哈腰欢迎几名衣着贵气的姑娘进店内,当时,玉叶还嘲笑她—— “金绣坊可是你生母投注最多心血的店铺,可悲的是,她唯一的女儿到死都没有机会踏进过。” 没错,她的确到死都没机会进去一次,她咬着唇,忍着喉间酸涩,也忍着想停下马车进去的渴望,她与魏韶霆还有约,但,一定会有机会。 片刻之后,马车停在合悦酒搂门口,凌凌搀扶着她下车,她抬头看着这栋外观富丽又雅致的酒搂,刘氏告诉她,这酒楼也是魏韶霆的产业之一,再想到魏家商号旗下的各类生意,在金钱物质上,魏韶霆的确拥有好几座的金山银矿。 思绪间,傅筠主仆在一名年轻掌柜的引领下上到二楼雅间。 魏韶霆已然在座,他一见傅筠走进来即从容的起身相迎,身后则有辜十在一旁随侍,年轻掌柜躬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傅筠竟然有些紧张,她敛衽一福,再看着剑眉星目的魏韶霆,他一身宝蓝色绸缎袍服,腰间挂着一块上好玉佩,整个人看来散发着冷冷气息。 魏韶霆见她身着一袭玫瑰色衣裙,外罩狐毛披风,身旁的丫鬟利落,察觉室内温暖,即上前为她解下披风,挂在手上,再退到一旁。 “傅姑娘,请坐。”魏韶霆一边示意傅筠坐下,一边打量她,她的一双明亮星眸,挺翘鼻梁及粉嫩樱唇,皆一如他记忆中的美丽。 傅筠依言坐下,即使已有心理准备,然而再次见面,她心里仍然激动。 此时,辜十走上前来,为两人倒上热茶,他眼睛不敢多瞄,但主子有透露这位美丽的傅家大姑娘将会是他未来的主母,一倒完茶,他立即退回原位。 “傅姑娘,请用茶。”魏韶霆说。 “谢谢。”傅筠点点头,下意识的将目光巡了巡,他并没有带上魏子晨。 魏韶霆也不知为何,竟能从那双失望的明眸看出她的想法:“因家母思念子晨,所以将子晨送到东广城,预计年后才会返。” 她不由得一愣,她表现得如此明显?她尴尬笑,“子晨他——真的很可爱。” “谢谢你的赞美,更谢谢上回你舍命护他之恩,”魏韶霆边说边将目光落在她白皙的双手,见没有落下任何疤痕,这才放心,他将桌上一只精致木盒推到她面前,“这是雪花露,对女子肌肤极好。” 她又是一愣,“呃,不用的。”她连连摇手。 “只是一点心意,原本想送银两,又怕傅姑娘觉得俗气。”他直言。 她微微一笑,银钱哪里俗气了,银钱可以用来收买人心,可以扭曲一个人的心志变得邪恶贪婪,连亲情都不顾——她看着自己修长白皙的玉手,想起当时在庄子里天寒地冻的,吃不好、睡不好,瘦骨嶙峋的双手不见肉,满是伤痕累累的干裂。 他蹙眉,看着她那双漂亮的杏眸透出点悲凉,“傅姑娘,你还好吗?” 她顿时从思绪中回神,忙摇头,“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没事,倒是你——” 她一直都知道他不苟言笑,为人淡漠,但即使如此,因气宇非凡又富可敌国,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他倾心,他皆拒绝了,却愿意与自己成亲? “母亲跟我说了婚事,可是我有些话想亲自跟魏爷说,如果魏爷可以接受,那我便点头。”重生归来,再度面对自己的亲事,傅筠想坦荡磊落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魏韶霆看着她不矫揉造作的神情,情绪不外显的他,嘴角弧度微微上扬,“好,傅姑娘请说。” 见他如此淡定,她突然又有些羞涩起来,只得别开脸,暂时不对上那双会魅惑她的黑眸。 “咳……依魏爷的成就,能嫁给你是极大的福分,妻凭夫贵,衣食无忧,但是,婚后我不想太早有孩子,我心里还有很多事想做,不想只做一个待在家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我的亲生母亲留给我一些店铺,如果可能,我也想亲自经营,这些,魏爷都可以接受吗?” 她刚刚经过金绣坊后,对未来有了新的想法,她对刺绣有极大的兴趣,她也想更了解母亲还有外祖家——她想做的事很多,她不想勉强魏韶霆配合自己,他虽对自己有恩,但她相信她一定有能力找到另一个报恩的方式。 他直视着她,以他的能力,他并不特别需要个遵循传统的妻子,只是,就手下查来的数据,她在京城闺秀里是出了名的琴棋书画样样精,却太过清高冷傲不好相处,还有“冰山美人”之称,但就这两次见面,这称号并不可信,而且,她明眸慧黠、脑袋有物,与子晨互动也可见有颗善良的心,与她结为夫妻,该是一件让人期待的事。 沉吟片刻,他有了答案,“我可以接受,也谢谢你如此坦承。” 闻言,傅筠暗暗松口气,也才发觉手心冒了汗,又想到傅老太太以为拿捏在手上的婚事,就这么被她悄声无息的决定了,一旦知晓,她该有多生气?光想到傅老太太等人发觉煮熟的鸭子飞了,她不由得露出灿烂笑意。 魏韶霆不知道她想到什么,但眼前的美人儿笑得赏心悦目,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魅力,极为吸引人。 傅筠不经意的抬头,就对上他那双含笑的墨眸,在意识到她沉浸在只有自己才懂的喜悦后,她困窘一笑,很是不好意思。 他抿唇一笑,“傅姑娘若没有意见了,魏某就派媒人上门提亲。” “呃——我还有一件事,得请魏爷配合。”她低低的说,突然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多。 见她粉脸红红,双眸水汪汪的,他嘴角微勾,“请说。” 她又说了些事,他看着她,却陷入沉思。就他所知,她父亲外放后回京,如今是户部小吏,她与父亲生分,跟继母往来也不怎么热络,倒是与同父异母的妹妹合得来,相较之她与府内老太太及几名姑婶却是非常亲近,矛盾的是,她的婚事由刘氏一手安排不说,傅筠现在还要求下聘往后延,先低调的进行交换庚帖、合八字等相关礼节? 看来,他得派人再查查傅府内宅,既然她将成为他的妻,他必会将她护在羽翼下,不被任何人伤害或算计。 “好,你说的,我都答应。”魏韶霆说道。 但他身后的辜十,甚至是站在另一边的凌凌,两人皆是瞠目结舌。 魏韶霆随即低头,将腰间随身携带的玉佩解下交给傅筠,“这是我随身之物,若你还有其它事是今日尚未想到的,都可以拿着这玉佩到东庆街上的‘风一堂’,就有人会带你去见我。” 她看着那块剔透润泽的白玉,点头收下,再想到他同意她的条件,两人在不久的未来就将成亲,她脸上竟热烫起来,“我该回去了。” 他随即起身,“我送姑娘。” 她起身,再次向他敛衽行礼。 辜十已早一步开门,表情还有点呆滞,但主子决定的事,他可不敢多问。 魏韶霆则是在陪着傅筠走到门口时,突然开口,“傅姑娘。” 她不解的抬头看他,就撞入他那双深邃黑眸。 “我会对你好的。”他对她承诺,也将她遗忘在桌上的雪花露交给她。 她涨红着脸接过,点点头,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心跳是如何紊乱,但对未来,她也有了美好的憧憬。 傅筠在上马车后,才看着刚刚下楼后就时不时的偷觑她的凌凌,知道她定有很多话想问,但只是一脸正色的交代,“今日出来,我们仅是随意四处逛逛,又到合悦酒楼喝茶,无论谁问你,都这么回答便是。” “奴婢明白。”凌凌重重的点头,但心里好多疑问啊,魏家商号的魏大当家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竟然答应主子婚事要偷偷摸摸的筹办,这为什么啊? 【第五章 终于撕破脸】 天空又飘下鹅绒似的雪花。 魏家在京城有好几处宅院,魏韶霆所住的“凡园”则位于闹取静的中城街,但他没有回凡园,而是吩咐马车直奔风一堂。 门庭宽阔的风一堂离运河码头不远,占地极广,前半段就是魏家商号,魏家也在此处与商家接洽商队、船务等生意,因而除了一进门就富丽堂皇的厅堂外,两侧皆隔有几间雅间,让买卖双方得一对一的交涉。 风一堂内,不论管事或小厮一律穿着黑色袍服,阶级高低只要看衣服袖口及下摆是绣金线、银线,一条、两条或三条,就能看出是高、中低阶的管事或小厮,众人各司其职,甚有制度。 此时,魏韶霆从辜十撑着的大伞下跨入气派恢宏的大厅内,拍了拍落在肩上的几许雪花,而几名管事及小厮一见大当家在辜十、辜十一的随侍下走进来,皆恭敬行礼。 魏韶霆直接越过众人转往右侧回廊,前往假山后方的谷平堂,那是他十九岁的弟弟魏韶华专属的议事堂,他跨步进去,就见偌大议事堂里,一层层的红木格架上堆放不少布料,长桌上更是一团混乱,堆满卷宗不说,还有几匹苏绣样本,他拿起略微翻看,看出这该是明年春夏款布料,皆以粉色为主,有几匹还被抖开垂落桌旁,他再翻看桌上被打开的一本册子,上面则详细记录船运开航及抵港的时间表。 一旁站着纪三纪五,两人是兄弟,也是魏韶华的贴身随侍,魏韶霆兄弟俩在贴身随侍的取名下很有默契,一个以“辜”为姓氏,一个以“纪”为姓氏,名字则以数字分。 此时,两个年轻兄弟一见魏韶霆进来,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等到这个大当家看向他们时,黑脸大耳的纪三才急着开口,“二当家这几天都在看这些布料,又在看船期,安排船队,实在撑不住了才进了里屋去睡,但吩咐我们守着,谁也不准动他桌上的东西。”说是这么说,但他们可没胆子拦大当家。 魏韶霆抿抿唇,一定又是弟弟口中那句近似口头禅的“乱中有序”吧,,反正他是看不出来,好在这两年让弟弟处理京城商务,倒也没出过什么岔子,他也就由着他去了。 “二当家睡醒后请他过来找我,我有事找他。”他说。 “是。”两人忙躬身应答。 魏韶霆步出议事堂后,辜十再度撑起大伞为他遮蔽飘落的雪花,辜十一则撑另一把伞落后辜十半步,为两人遮了大半雪花。 一行三人往后方的花园走去,时值冬日,只见梅花绽放,三人走过青石桥,来到另一个院落,这也是风一堂的主院,院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九曲桥下是一湾湖水,岸旁春见垂柳,夏时荷花绽放,秋时桂花飘香,冬时梅见雪,四季景致分明,也是他与几名好友聚会议事之所。 魏韶霆进到宽敞的书房,先褪去身上黑色大氅,吩咐辜十将四名一等管事全找来,辜十很快的去而复返,带回四名管事,与辜十一退出书房。 魏韶霆坐在长桌后,看着眼前排排站的四名管事,拿着笔一边写一边告知他要成亲及要筹备的相关事宜,交付他们各项工作。 沈源、刘柏雄、元十及陆成车先是不可置信的眨眨眼,接着再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 “爷要成亲?” 魏韶霆的唇角缓缓拉升,“对,你们就照我交代的去办事。” 四人一听可乐了,要知道他们不仅是风一堂的管事,更是云楼干部级的一等高手,就算深入险地探查消息也面不改色,但此刻脸上尽是狂喜,频频作揖,又搓着双手大喊—— “恭喜大当家,可喜可喜啊!” 不怪他们激动啊,魏韶霆这个主子身边就是不见红粉知己,他也不上青楼,这男人久没发泄,终究伤身,他们四人有妻有妾,很明白的。 “小少爷知道吗?”留着一脸落腮胡的沈源迫不及待的又问,那小家伙多想有个娘亲帮他生个弟妹,他是最知道的。 魏韶霆冷冷的挑眉,一个眼风就扫过去,这一眼也是提醒。 “大当家都说了这婚事要秘密进行,直到下聘前一月才会跟老夫人及小少爷提,你还多问!”元十长相清秀,年约四旬,脸上有一道细长的疤。 “好了,去办吧。”魏韶霆又说。 四人笑得嘴巴开开的拱手离去,依魏韶霆交代的,他们其中得有人置办成亲所需之物。 包括下聘等物都必须是上上之选,即使耗上时日也无妨。 另外,还得找个媒人,只是碍于傅筠所要求的,这个媒人婆不能上傅府,而是在三日后与刘氏约在合悦酒楼,双方关上门商议亲事,接下来议亲的事进行得更快,合生辰八字、换婚书、选吉日,事事全按着流程来,只是没放在台面上,一律对外保密。 几日后,傅筠派人送信到风堂给魏韶霆,说她的父亲希望能见他一面。 这天,合悦酒楼雅间内,傅书宇与魏韶霆面对面坐着,打量彼此。 傅书宇温文儒雅,相貌俊逸,但那双内效沉稳的眸子可是不客气的上下打量着未来女婿,他虽然听过魏韶霆的很多事,但两人未曾谋面,尽管知道他相貌不凡,但见他俊朗挺拔,两道剑眉下双平静无波的凤眼,悬胆鼻下唇形姣好,这个男人未免长得太俊了,好在不好拈花惹草。 傅书宇沉唅片刻,端拿起桌上的茶,啜了口热烫好茶,润润喉,才放下瓷杯看着魏韶霆,“婚事进行得如此低调,内人已经跟我解释过,是筠筠的主意。” 魏韶霆亲自举起茶壶,为准岳丈倒入新茶,室内顿时又是茶香萦绕。“筠筠说这中间有她无法开口的苦衷,但这么做,不论对她还是伯伯母耳根都能清净,与祖母等人也能少些冲突,既是如此,我当然配合。” 魏韶霆对傅书宇夫妻,真要依辈分称呼,其实该唤“表姊、表姊夫”的,但两人刚刚见面时已商量过此事,就以“伯父、伯母”称之。 “谢谢你如些包容跟体贴。”傅书宇初初知晓时总觉得太过离谱,又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事,竟然得在台面下偷偷摸摸进行,同为男人,他也替他抱屈,“这孩子我找她说过,不管家里哪方施压,我这当父亲的都能一肩扛下,为她作主,但她却很坚持,还说待到下聘当日,家里人就全知道了,届时若有冲突再请我出面处理。” 魏韶霆勾起嘴角,不知为何,他竟能想像她说这些话时的动人神态,“伯父有一个极信任您的女儿。” 傅书宇苦笑,“我不是一个尽责的好父亲,可我是真的希望她能过得好,你一定会好好待她吧?” “伯父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她!” 魏韶霆没有半分迟疑的回答,显然取悦了忧心忡忡的傅书宇,就见他皱紧的眉头一松,无声笑了,“谢谢。” 魏韶霆知道准岳丈今日是独自由户部过来,身边没带小厮,便派车将他送回傅府。 傅书宇回家就往栖兰院去,他让丫头往屋里通报,接着就见到一名大眼憨厚的丫鬟从屋里掀帘而出,躬身道:“大姑娘请大老爷进屋。” 丫鬟打起帘子,傅书宇这才进入屋内,一眼就看到傅筠、傅榛姊妹靠在雕有百合花饰的梨木茶几上下棋,一旁伺候茶点的丫鬟也是新面孔。 傅书宇从刘氏那里得知,半个月前,傅筠带着二丫鬟凌凌出府见魏韶霆后,玉杉跟玉叶就频颎找凌凌麻烦,追问当日的事,傅筠就藉着刘氏寻了个由头,指责两人办事不力,将其降为洒扫丫鬟了。 两个丫鬟私下还找她哭求一番,但傅筠心中有算计,接着几天又一连换了好几丫头,傅老太太知道后还特别找刘氏过去问,刘氏却硬气的回说:“那些丫头嬷嬷都不尽心,我便换了,母亲若是不满,还是别让我掌家了。” 这所有的事刘氏都没瞒他,还说是傅筠要求的,也是傅筠教她那样回傅老太太的,就怕他多想,以为她伸手到继女的院子。 在他思绪间,两个女儿已经起身,俏生生的上前行礼。 傅书宇示意两人坐下,严尽的目光定视在傅筠身上,十四岁的她有着少女的清妍之姿,带着莹莹波光的眼中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沉静,再想到高大挺拔的魏韶霆,他面色缓和,“他是个好的。” 傅榛眨眨眼,不明白。 但傅筠知道父亲今天去见过魏韶霆,遂嫣然一笑,“我知道。” “他是谁呀?”傅榛好奇的拉着姊姊的手臂直问,又转身拉着父亲的手臂摇了摇,奈何两人只是但笑不语,让她不悦的嘟着唇,“爹跟姊姊在说什么哑谜啊?” 此时,已升为一等丫鬟的凌凌为他送上一杯茶盏,他接过喝了一口,放到一旁的圆几上,“今日,筠筠就陪父亲下一盘棋吧。” “好。”傅筠笑着点头,亲事已顺利的进行中,她整个人松快不少。 傅榛原本还在纠结“他”的问题,这一下,心思全让下棋给占了,还急着帮忙将在棋盘上的黑、白子收回原木圆钵内,再窝到姊姊身边坐下,迳自决定跟姊姊同一队。 傅书宇跟傅筠的个性有些相同,有小固执又放不开,因而父女间一直无法太亲近,但今日这黑白子一子一子的落在棋盘上,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也一点点在心中激荡开来,再加上傅榛的急性子,悔棋的稚气声不断,“这里,下这里吧,姊姊,不对,改这里。”一次又一次后,她还下起两方的棋,让人都要气笑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傅书宇跟傅筠异口同声。 “起手无回大丈夫,可我这辈子又当不了大丈夫。”她赖皮的吐吐舌头。 童稚之语让父女俩相视笑,好好的一盘棋局被傅榛指手画脚的频频指点,下得四不像,气氛却意外融洽,笑声连连。 直到傅书宇带着满脸笑意回到临南院时,待在内室的刘氏早已望眼欲穿,拉着裙摆急急迎上前去,又看他身后一眼,“榛榛呢?” “她还舍不得回来。”他笑答,往内室走。 刘氏点点头,一边跟着他一边又带着紧张的神态看着他,再急急的为他倒杯茶。 傅书宇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扬嘴笑,“韶霆是个好的,筠筠嫁他,我很放心。” 刘氏这才真正的松了口气,抚着胸口,“太好了,我一听下人说你回府,却往筠筠那里去,我这就忐忑不已,也不知你们谈得如何,又不好贸然过去,怕扰了你们父女交谈——” 他突然伸手将她拥入怀里,她倏地住了口,长年情绪不显的脸庞在瞬间涨红。 “筠筠要我谢谢你,还跟我说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母亲,辛苦你了。”他低声道。 刘氏眼眶突然泛红,她一直怕自己做得不够好,突然得到闺女的认同,喜悦的泪水溃堤而下,忍不住的捂着嘴,呜咽出声。 傅书宇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夫妻间难得有如此温情的时刻,他一直是个谦谦君子,而妻子又是不善表达情绪之人,难怪她如履薄冰,平日都绷着一张脸。 刘氏生性矜持,依偎丈夫一会儿便离开温暖的怀抱,拭了泪,低声道:“我去厨房吩咐晚膳。” “嗯。”他看着她,发现她脚步轻快,嘴角还不自觉的带了抹笑意。 刘氏心里惦记着傅筠对自己的好,虽然从丈夫那里知道她生母留给她的嫁妆不少,但她私下仍默默的替她操办起嫁妆,但也聪明的不往傅府送,而是搁在京城自家陪嫁商铺的后方院子。 只不过,既是商铺,往来的人就不少,加上那些喜庆贵重的东西不时的往店铺里送,开始有人问,店家还能守口如瓶,但总是有些熟客,伙计又多嘴的说了两句,就有人开始猜,这拼拼凑凑的,店家要办喜事的流言就传出去了。 而店家是谁人人都知晓,傅家大房只有两个姑娘,一个明春及笄,一个还只有五岁,那些价值不菲的陪嫁之物是为谁准备的,答案呼之欲出,于是,傅筠待嫁的消息就沸沸扬扬的传了出去。 与傅家来往的人便主动上门恭喜,消息自然又传到知情的傅书宇夫妇及傅筠耳里,府中下人这几年都清楚傅老太太的心思,因而虽然听到消息,但见傅老太太的院子安安静静的,也不敢胡乱议论。 栖兰院里。 “这都是我的错,筠筠,是我没思考周详,但你爹说了,一切有他,让你不必担心。”刘氏真的很自责。 “没事的,母亲,这事我本来就抱着能瞒多久就瞒多久的想法。”傅筠是真的不怪刘氏,那双盈盈秋瞳里只有笑意。 “只是你祖母那边怎么办?”刘氏真的担心得坐立难安。 “这事外头都传遍了,但没人知道我婚配的对象是谁,祖母她们这一回倒真沉得住气,但我相信不必太久,她们就会有动作。”傅筠见她站着,拉着她的手走到榻上坐下,“过去,我因年纪小,私库的钥匙都交给祖母,眼下婚事已定,虽然打得她们措手不及,但就我所知,这几日祖母在愤怒之余找了大姑姑回来,还有两个婶婶,她们整天都窝在祖母那里,肯定在筹谋什么。” 这也是刘氏担心的,傅老太太这几日都派人让她跟傅筠都别去她那里,说是身体欠安,不想她们过了病气,却命其它女眷往她的院子去,真是睁眼说瞎话。 刘氏忧心忡忡,傅筠却是老神在在,末了,刘氏反而被劝着,稍微安心的步出院子。 傅筠独坐屋内,望着桌上的油灯陷入沉思,蓦地,她好像听到一点奇怪的声音,她一回头,竟见一名陌生丫头站在屋内,她吓了一跳,正要喊人—— “等等,我是魏爷的人,名叫方圆,很抱歉,方圆吓到主母了。” 年轻女子一身利落黑衣,却长得圆润可喜,笑容也憨,她拱手而立,似是练家子。 傅筠蹙眉,又见方圆走上前来,从怀里拿出两瓶雪花露,与上回魏韶霆给她的一模一样,就她所知这是外族进贡给皇室的护肤极品,有钱也买不到。 “魏爷交代,天气愈近年关愈是冻人,主母可以在沐浴后擦拭手脚。”方圆说得正经,但这句话根本是她自己加的。 此时,傅筠已放松身子,打量着她,“魏爷派你来,还有其它事吗?” “是,魏爷知道主母想低调办婚事的心愿不成,特地要方圆过来询问,接下来有没有需要他配合的地方?”方圆拱手回答,心里却在偷笑,没想到阎王脸的主子也有铁汉柔情的一面,让他们云楼几个高级干部的生活真是多了不少乐趣。 这便是被人放在心上时时关注的感觉吗?傅筠觉得胸臆间暖烘烘的,她眼眸浮现笑意,“没有,我应付得来,请方姑娘替我谢谢他。” “怎么会没有?”方圆的语气能有多遗憾就有多遗憾,别看她长得憨圆,她可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她家男人也是魏韶霆的护卫,知道主子要娶主母,她还有机会先见上一面,总想要与她多多来往,探探性子,这主母怎能没有事吩咐自己? “还是主母要我传话,说你很想主子?想见他?还是想早点嫁给他?不然啊,我家主子多抢手——噗噗噗——”方圆说到后面忍不住笑了,瞧瞧仙似的美人儿脸红得不行,自己愈说,她愈像朵春天含苞待放的玫瑰,绽放了嫣红,“唉呀,我真觉得我家主子是最好看的人,但现在可不这么想了,难怪,主子也着了主母的道。” 傅筠不知要说什么,只觉得粉脸愈来愈烫。 方圆不敢再放肆了,谁知道主子还有没派个尾巴来看她有没有办好事儿,“好吧,那主子要我转告如果主母没事交代,就请记得那块玉佩,你随时都可以找他的。”听听,这根本是将心上人护在羽翼下的意思嘛。 傅筠再次脸红的致谢,方圆看着她那张风华绝代的丽颜,心痒痒的想再逗逗她,但最终还是依依不舍的飞身一掠,轻巧的身影消失在屋檐。 或许是风雨前的宁静,一连几日傅府一片风平浪静,傅筠的婚事也无人探问实虚,倒是下了多日的冬雪停了,但不过一日就又下了两场寒雨。 这日,一场滂沱大雨刚停,屋檐仍叮叮咚咚的滴着雨声,傅筠用罢早膳,傅老太太的贴身嬷嬷就过来请她去趟惜春堂。 终于来了!傅筠心一凛,在凌凌与另一名新升上来的丫鬟凌兰伺候下,披上大氅,手拿暖炉步出屋外,顺着长廊一路来到傅老太太的院子。 屋内,临窗大炕上依次坐了傅老太太、傅玟仪、徐虹及游氏,但未见刘氏,傅筠再一想就明白了,刘氏身为继母,原本就能掌握她的终身大事,而刘氏能一手遮天,显然傅书宇也是点头的,这件婚事,原本就不是她们这些人能左右的,找刘氏只是给她们找不痛快。 凌凌、凌兰拿走她的大氅及手炉,安静的退到一旁。 “筠筠见过祖母。”傅筠走上前,恭敬行礼。 傅老太太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刻意将人晾在眼前,脑袋里仍在思索着这几日肠枯思竭也找不出的答案,这丫头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脱离她掌控的? 傅筠的生母是商家女,这对一向自诩为书香门第的傅府来说实在是脸上无光,但人在京中,少不得要出门走动,大家便有来有往,这 一来一去的,府中没落的酸样也落入些有心人眼中,如此境况,书香世家又添了铜臭味,偏偏这铜臭味是闻得到却碰不得的,时日一久, 她就不太愿意外出交际,怕人低看,若遇到一些不得不出席的宴席,就让徐虹带着傅筠去。 反正在她们有心的洗脑下,傅筠一心认死理,读四书五经,重规矩道理,诗书礼教样样精,即使进入勋贵内眷的圈子,刻板的言行举止也不讨喜,在玉杉、玉叶有心的挑拨下,更连一名可以谈心的友人都没有,到底是谁帮她瞒天过海的?刘氏? 傅筠迟迟没有听到喊起的声音,便也只能半弯着腰,只是这动作维持不久两腿就开始直打颤,额冒冷汗,她索性迳自站起身来。 “筠筠,你这是跟谁学的?没规矩,母亲让你起来了吗?”傅玟仪早憋了几日怒火,还一连作了好几日恶梦,梦到不少黄金白银都长脚走了。 “祖母让大姑姑说话了?大姑姑不是也没规矩?”傅筠反唇相讥,眼神极冷。 “你!”傅玫仪气得语塞。 其它人还要说话,傅老太太伸手制止,黑眸微眯的沉着脸看着傅筠,口气很冷,“好,很好!翅膀硬了,我问你,你婚事定了?是皇商魏韶霆?” 傅筠一点也没慌乱,她婚事的对象是魏韶霆一事,还是她故意让两个丫鬟散播出去的,因而她大方承认,“是,魏家已送来庚帖,亲事已定了。” “糊涂!”傅老太太火冒三丈的怒声拍桌,“这等大事怎么可以没跟祖母商量?你知不知道魏韶霆死了妻子,还有个儿子,他大你足足九岁,你还未及笄——” “孙女知道,一切都清楚后才点头的。”傅筠腰杆打直,没有退却。 “你清楚什么?我看你是被刘氏骗了,刘氏是你的继母啊,怎么会为你的亲事费心尽力!”傅老太太怒指着她,气得浑身颤抖。 屋内其它人也纷纷加入阵容,指称刘氏蛇蝎心肠,要将她这含苞的花儿送给一个老男人,根本是想逼死她,不,是卖女求荣,也不知私下拿了多少好处。 但这些话她们说来很是心虚,魏韶霆是什么人?相貌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商业巨贾,要什么女人没有,傅筠是美,但听闻皇室中也有不少贵女心仪他,傅筠能跟他成亲,也不知上辈子烧了多少好香。 傅筠冷静的看着这一张开开阖阖充满批判的丑恶嘴脸,始终无言。 傅老太太见她面无表情,大为光火下索性起身,走到她面前,硬的不成,她只好来软的,握着她的手,“筠筠啊,成亲是一辈子的事,你不能糊涂啊!” 她糊涂?傅筠看着雍容华贵的傅老太太,傅老太太的吃穿用度都很讲究,偏偏身边养的都是不学五术的废物,在此情形下,她怎么会容忍自己带着生母丰厚的嫁妆嫁入魏家?瞧她虚伪的忧心,傅筠口气放软,同时抽回自己的手,“祖母不是说了,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筠筠,你莫不是被刘氏冼脑了?还是已经见过魏韶霆,对他有了感情?你别傻啊,那样的男人,说是不近女色,也不知是哪里有问题呢。”徐虹也急着走向她,虽然她也没有见过魏韶霆,但外传他相貌极为出色却待人冷漠,傅筠只是个后宅姑娘,少与外男接触,正值豆蔻年华,难免少女情怀,幻想爱情。 “我在母亲的安排下的确与他见过一面。”傅筠说得坦然,她对魏韶霆并没有爱情,但好感绝对是有的,再加上前世的救命之恩,再怎么说都比她们打算塞给她的渣男好,但这一点她没必要跟她们说。 闻言,众人都明白了,见过了代表被魏韶霆那俊美的外貌迷惑了。 “所以,这婚事,你不打算退了?”傅老太太忍着怒火再问。 “是。”她不在乎一旁女眷个个眼带怒火,如刀似的一刀一刀的剜着她,答得干脆。 “好,祖母看你是脑袋糊涂了,晚上就去祠堂跪着,想想自己到底做错什么。”傅老太太脸色愈来愈黑。 “是。”她恭敬的行礼。 这无所谓的态度让傅老太太胸臆间冒出熊熊大火,气急败坏的怒吼,“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嫡嫡亲的祖母?刘氏是外人!” 忘的人是谁?她父亲其实也是庶出,而傅老太太的心思从来都在两个亲生女儿上,留给大房的根本没半点亲情,但想是如此想,傅筠开口却是说,“祖母怎么如此说话?母亲听了岂不心寒,她如今管着中馈替祖母分忧解劳却成了外人?祖母糊涂了,怎么会让一个外人来持家?” 她刻意装出一脸忧心的神情。 “哼哼,果真长大了。”傅老太太眸中尽是阴冷之光。 “不敢,是祖母教得好。”她身姿挺直,目光清澈。 傅老太太咬咬牙,用袖大喊,“来人,带大姑娘到祠堂罚跪。” 傅筠没等人进来,直接敛衽行礼,转身就走,两名丫鬟也急急跟上。 天空再度飘下雪花,寒凉的冷空气让她混沌的脑子舒服了些,她伸出手望着落在手上的雪花,终究跟她们还是撕破脸了,不过,她反而觉得轻松,一直戴着假面具虚与委蛇的日子实在太糟心了。 后方帘子甫落下,屋内就传来一阵乒乓声,但她脚步未歇,在纷飞的雪花中迳自前往祠堂而去。 屋内,傅老太太气得怒摔一桌的茶壶杯子。 徐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傅玫仪更是在室内打转踱步,嘴巴喃喃的念着,“怎么办?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 傅老太太一肚子火还没完全宣泄,看着脸色发白的徐虹,恶狠狠的道:“人呢?你倒是赶快安排啊!” “对,对,还有机会,快安排啊!”傅玫仪也回过神来,附和一句。 “是,母亲,太姊,我知道了。”徐虹把头垂得低低的。 她也几乎是被众人催着赶出屋子,连披风都没拿,冷得直打哆嗦,望着天空愈下愈绵密的雪花,更觉烦躁,对那始终拎不清状况的侄子也是极度不满。 徐汶谦正在等候职务安排,确定的消息是会被外放,可能要在外待上三年,届时夫唱妇随,傅筠也会离开京城,嫁妆就会跟着走,没有其它眼睛盯着,她们就能动她的嫁妆了,这桩婚事,两方合谋许久、坏就坏在徐汶谦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不想被安排婚事,竟滞留在外不肯回来,这一拖可不就拖出问题来了。 傅书宇从户部回来,就从刘氏口中得知大闺女被罚跪祠堂,天寒地冻的,他哪啥得? “爹,你快去救姊姊,我跟母亲去找祖母,但她不见我们。”傅榛难过得都哭肿了眼睛,她已经去了祠堂,但那里又黑又暗,太可怕了,她不敢久待。 “还是我再去跟母亲求情?”刘氏咬着下唇,她也去了一趟祠堂,但傅筠要她离开,还小声的说她不会傻傻的跪整晚,不会虐待自己,但她怎么放心呢。 “不,你做得够多了,母亲那里由我出面较妥当。”他拍拍她的手,再弯身看着泪汪汪的傅榛,“姊姊会没事的,你先留在这里。” “好。”她一手抱着母亲的手臂,可怜兮兮的向父亲点头。 傅书宇绷着张脸,直接去到惜春堂。 傅老太太对刘氏可以拒见,对这儿子就不能甩脸子,但看看他一进屋说的是什么? “你要替筠筠求情?这家里你跟刘氏不是最大吗?筠筠的婚事连知会我这老太婆都没有就迳自同意了,回京不过多久,就将筠筠教得目中无人,亏我这老太婆这些年将她带在身边宠着爱着。”傅老太太一肚子火,也一肚子委屈,这一席话说下来,连拍桌子几下,手掌都拍红了,杯子也倒了,流了一桌的茶水。 傅书宇见母亲气到眉毛倒竖,仅拱拱手道:“与魏家婚事,儿子的确做得不好,但千错万错是我们做父母的错,筠筠年纪尚小,祠堂寒冷,万一染上风寒——” “行了,行了,我不想听了。”傅考太太还能不知道儿子耐着性子跟她说话就是要她放过傅筠吗,因她心中另有算盘,还不能真的扯破脸,于是顺势免了傅筠跪祠堂的惩罚。 “多谢母亲。”傅书宇急着去带回傅筠,行个礼就带着小厮往祠堂去。 傅筠是听到祠堂外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才做做样子的跪在蒲团上。 “姑娘,是大老爷啊!”凌凌跟凌兰也跪在两边,但她们回头一看,见到是傅书宇,开心的叫了出来。 傅筠没想到父亲会来得这么快。 一脸讶异的任由丫鬟将自己搀扶起来,“父亲怎么来了?” 他握着她的手,“我答应你,要替你一肩扛起的,只是,终归是一家人,去跟祖母道声歉,可好?” 她回以一笑,没多说的跟着父亲踏进惜春堂。 傅书宇看着傅老太太,“我带筠筠过来道歉了,希望母亲别气坏身子。” 傅老太太喝了口茶,冷哼道:“都大了,翅膀硬了。” 傅书宇向女儿使个眼色,没想到她仅是行个礼,啥也没说。 傅老太太也不在乎的挥挥手,一旁伺候的老嬷嬷却似微恼的低低开了口,“老太太乏了,昨晚就没睡好,今天又动了气,心有多痛——” “没规矩,什么身份说什么话!”傅老太太怒斥。 又在演戏了,傅筠还真没心情看,她看向父亲,他明白的点头,,“那母亲好好休息,我们就回去了。” 傅老太太咬咬牙,但还是没说什么,恨恨的看着父女俩退出去。 一离开惜春堂,傅书宇忧心的看着女儿,还没开口,傅筠便说了—— “父亲放心,祖母不会不理我的。”不是她有自信,而是只要她还没嫁出去,傅老太太等人就还有机会,那些人贪婪无情,不会就此放过她。 傅书宇虽然有疑惑,但也不好多说,两人还没到走栖兰院门口,傅榛小小的身影就飞奔向他们,在她身后,刘氏也快步迎上来。 “没事吧?没冻着吧?饿了吧?先回临南院,我炖了锅鸡汤——” “姊姊冷不冷啊?快到我房里,我让丫头多烧几个暖炉,热得我都冒汗了。” 傅筠看着拉着她的妹妹,一脸关切的刘氏,还有微笑看着自己的父亲,她喉头好似有东西塞住了,眼眶微红,这一世,这一刻,她深深觉得自己好幸福! 另一个院子里,徐虹虽被钉得满头包,但心里很清楚该做的事,派了丫鬟到她私库里拿些东西作为礼物,就坐上马车,去了位于城中的庆伯侯府,见到母亲,见她身边只有两名心腹嬷嬷,就将府中傅老太太的意思说了。 “娘,机会可不等人啊,要再找这一门合众人心意的亲事可不容易,请母亲别再宠着谦哥儿了,赶紧派人去将他带回来,做些准备,不然一旦魏家大张旗鼓的下了聘,事情就复杂了,这里面的利益牵扯,母亲也是明白的啊。” 温暖的堂屋里,两鬓斑白的徐老太太一身茶白色刺绣衣裙端坐在正中的罗汉床,徐虹就挨着她坐着,说得渴了,迳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徐老太太眉目看似温和,但再细看就可见其眼敛精光,也是个会算计的,但坏就坏在太宠爱孙子,许多事都纵着他,儿子媳妇也说不得。 但也难怪她宠徐汶谦,如今这徐家第三代里也只出了他一个男丁,是唯一的嫡子。 徐虹软声好言的又催促叮咛母亲好一会儿才起身告辞。 她离开后,室内陷入一片静默,两名老嬷嬷目光齐齐看回内堂中央那一座巨幅三彩牡丹屏风,好一会后徐老太太才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听见了吧,还不出来?” 此时,就见屏风后方走出一名斯文儒雅的华服青年,赫然就是徐虹刚刚提及应该还在访友未归的徐汶谦。 “再躲啊,机会都快被你躲没了!”徐老太太见他往自己身边一坐,忍不住以指轻戳他的额头。 他一把拉下徐老太太的手,撇撇嘴道:“祖母,您明知道我心仪华倩。” 他是满心的不愿意娶那生母是商家女的傅筠,听闻她是个无趣的冰山美人,婚事没了,他真没什么失落感。 庆伯侯府也是百年勋贵,然而一辈辈渐渐没了出息,风光不如往昔,但再怎么样世家勋贵的底蕴还在,徐汶谦的父亲如今仍在翰林院任职,不过只是个闲职罢了。 徐汶谦心里有个人,两人青梅竹马,感情非同一般,但吴华倩家世清贫,徐老太太也不愿他们成亲,除非他答应那个“人财两得”的糟心事儿。 “祖母有不让你娶华倩吗?可眼下更迫切的是你得娶个妻子好为仕途铺路啊。”她这话说得都累了,如今徐家用度俭省,全家手头都紧,还不能让外人看出落魄样。 傅筠拥有价值不菲的嫁妆,全京城大概无人不知,垂涎眼馋的也不少,但要自己卖身娶她……徐汶谦臭着一张俊脸,倔强的不吭声,迳自倒茶喝。 徐老太太又叨念了他几句,才挥挥手让他回自己的院子好好想想去。 精致的屋内,一只香炉里燃着淡淡花香,吴华倩正半卧在贵妃椅上看书,见他进来时唇角紧抿,她坐起身,示意丫鬟退出去,这才走向他,环着他的腰靠在他怀里,“怎么了?” “还不是那件堵心的烂事!”他低头看着深爱的女子,一双黑眸里尽是温柔,再伸手轻抚她白嫩的脸颊,对未曾谋面的傅筠怨气更旺了。 吴华倩乖巧的将脸贴向他的手,其实徐汶谦并不知道,她是愿意他娶傅筠的。 傅筠的婚事,徐、傅两家琢磨已有半年之久,徐老太太视她为自家人,从未隐瞒她,直言只有他娶了傅筠她才能进徐家,而徐老太太看中的也是傅筠身后可观的家妆,而徐府内里如何,她寄居在此,比谁都清楚。 对徐汶谦的心,她是有把握的,在情欲上,她自认无人比她更懂得伺候他,届时,他若分得部分嫁妆,最后还不是会到她手上,但为慎重其事,她特别打听了傅筠这人,也曾远远的偷看她,知道她是个容貌倾城但个性却不讨喜的冰山美人,与温柔婉约的自己南辕北辙,她便半点也不担心。 “谦哥哥,你就听外祖母的话吧。”她眼眶微红的抬头说。 “你说什么?”他脸色大变的一把将她从怀里拉开,双手放在她纤细的肩上用力晃了晃。 她泪水决堤,哽声道:“谦哥哥,如果你真的爱我就答应吧,外祖母以为是我让你为难,可我不在乎名分,只要你爱我,永远只爱我一个,呜呜呜——”她抽泣的哭了起来。 他是最看不得她落泪的,再次将她拥入怀里,心疼的道:“小傻瓜,我当然只爱你,但见你如此委屈,我的心都要碎了。”他低头怜惜的吻上她诱人红唇。 她呻吟出声,小手抚上他的胸膛,拉扯着他衣襟。 两人朝夕相处,毫不避嫌,早有夫妻之实,这也是候府里不能说的秘密,只是为免闹出人命,家丑外扬,完事后,吴华倩总得喝上一碗避子汤。 徐汶谦情欲上涌,迫不及待的抱着心上人上了床榻。 “谦哥哥——” 吴华倩娇喘低吟的嗓音撩起他的态熊欲火,他扯她的衣服,俯身在那白嫩如雪的胴体上爱抚厮磨缠绵,吴华倩温柔小意的讨好,两人欢爱激情一整夜。 翌日,徐汶谦恋恋不舍的又跟她歪腻好一会儿,才去向父母及祖母表达愿意与傅筠成亲。 徐父及徐母已知昨日徐虹回家的事,原本就想着要唤来儿子开导一番,如今倒是省事了。 “你能想清楚便好,一切都还不迟。”徐父如此说。 “没错,是这个理。”徐老太太也舒心不少,随即就派人去给徐虹送消息。 徐汶谦虽然还是有些郁闷,但想到有了钱才能给吴华倩锦衣玉食的生活,又能让她名正言顺的跟自己在一起也不再纠结。 接下来一连几日,徐、傅两家人私下见面数回,紧锣密鼓的商议并计划一些事。 【第六章 再见前世渣夫】 夕阳隐没,天空仅见几抹残霞,入夜后,寒意更深。 傅府这一阵子气氛压抑,尤其是下人们靠近或进到傅老太太等各主子的院落干活,脚步都是能有多轻就多轻,能不开口说话就别说话,尤其是傅老太太和徐虹的脾气极差,下人们被罚、被打的不少。 如今,他们这些奴仆都清楚府中分为两派,老太太、大姑太太、二房及三房是一派,大房则独自一派,两方相处不冷不热,但老太太那派对大姑娘是冷落到底了,显然大太太为她说亲一事惹恼了他们。 日子便在这样看似淡然却紧绷中度过,下人们个个小心翼,但免不了还是会被挑剔找碴,成了某些人的出气筒。 终于在雪花飘飘的这一日,傅老太太将各房人都找来齐聚一堂,还当众将傅筠唤到身边,尽释前嫌般亲密的拍拍她的手,“还气祖母吗?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咱们祖孙又有啥深仇大恨的,婚事既已定下,筠筠喜欢就好,我这老太婆也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母亲只是难过你们没有想到要知会她一声,钻牛角尖了,幸好我这几日得空就回来劝着,她这才释怀呢。”傅玫仪在一旁笑得欢快,也不忘将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徐虹抬头看她一眼,眼里有一抹不屑,这些日子跑来跑去忙得不停的是她好吗?她再看向刘氏,笑眼眯眯的道:“这个冬天事情多,都没空到京郊的温泉庄子,母亲想去泡泡温泉解解乏,我也想到庄子附近的梅林应该盛开了,不如大家就过去住个两、三天,邀些亲朋赏雪赏梅,岂不美哉?” “是啊,一家子走走逛逛,散散心,玩回来就得忙过年了呢。”傅老太太笑得慈眉善目的说。 而她下决定,众人就得动起来,定日子、写帖子,安排山庄食宿及赏雪宴的诸事等等,如今,掌中馈的是刘氏,傅老太太跟徐虹在邀请客人上毫不客气,反正刘氏第一次办宴会,她要有面子,该私下补贴的银子就不能省。 令她们扼腕的是,抿月山庄最多只能容纳二十人,再加上还有几个一定要到的重点客人,她们觉得便宜了刘氏。 时间颇为紧凑,刘氏忙得不可开交,眼下她看着确定前去的宴客名单,微蹙着眉头,回头看着正要往栖兰院跑的小女儿,“你请姊姊过来,母亲有事问她。” “好。”傅榛娇声应道,很快的套上厚厚的棉袜,拉着翠微就往外跑了。 片刻之后,傅榛偕同傅筠回到临南院。 刘氏摸摸两人的手,发现傅筠的手发凉,“你怎么没拿手炉?” “不怎么冷就没拿了,母亲找我什么事?”她笑问。 “对啊,娘有什么事呢?姊姊在帕子上绣了一只小鸟,我看着好像在飞呢。”傅榛一脸惊叹,看向姊姊不忘拉着她的手,认真的问:“姊姊可是答应送给我的。” “当然。”傅筠嫣然笑,伸手轻轻点了她的鼻尖一下。 刘氏知道这阵子傅筠对刺绣上了心,差人买了不少针线,描了绣样,做了好几个荷包,至于新嫁娘的盖头嫁衣等物,魏韶霆那里已派人通知他会准备,让傅筠别为绣嫁衣伤了眼睛。 应嬷嬷在旁为两个姑娘倒了杯热茶,傅筠姊妹朝她笑了笑,各自喝了一口。 “其实也不是什么事,只是想问筠筠这次出游,没邀任何朋友吗?因为要安排住宿,所以尽可能将认识的人排在相邻的厢房。”刘氏说。 傅筠都想叹息了,认真想想,她身边能称得上朋友的竟然只有魏韶霆,但两人已论及婚嫁,也不好见面,至于同性朋友则是一个也没有。 刘氏听她这么说愣了愣,不敢相信的问:“不会没有较谈得来的朋友吧?” “是,因为以前的个性太闷,出去的机会少——”她看着刘氏脸心疼自责的神情,连忙摇摇手,“没关系的,以后会有的,也许这次就会认识新朋友呢。” “母亲,我就是姊姊的朋友啊,还有,我那几个玩伴也好羡慕我有这么好的姊姊,她们也都想当姊姊的妹妹喔。”傅榛忍不住出声,她实在无法想像姊姊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没朋友?她玩得好的小伙伴其实有好多个,但母亲说她只能邀一个。 傅筠知道她心意,轻轻的揉揉她的头,“谢谢榛榛,其实是姊姊以前不懂事,在外总爱端着架子,自诩清高,其它人也不想靠近,才会没有朋友,但现在姊姊心态不同了,这一回,一定会试着跟其它闺秀好好相处,你别担心。” 她这一席话与其说是讲给傅榛听的,倒不如说是讲给刘氏听的,这是种体贴,让她不必担心。 刘氏朝她点点头。 傅筠想了想又说:“名单确定了?可以让我看看吗?” “当然。”刘氏连忙将桌上一本册子挪到她面前,让她坐下看。 傅榛顿时觉得无聊,刘氏便请应嬷嬷带她出去找隔壁的玩伴了。 傅筠坐下后,专心看著名单,家里的三房人都去,徐虹邀了娘家侄子—— 乍见“徐汶谦”三个字,她并不意外,但再往下,看到另一个熟悉的名字时,她脸色陡然一变。 “怎么了?”刘氏细心的注意到她的变化,再看了名单一眼。 “没事,只是名单里有她,我很惊讶。”傅筠伸手指了名单上的“林靖芝”,前世这个名字也跟徐汶谦连在一起。 那一年,她应亲不久就知道丈夫有一个最爱的青梅竹马吴华倩,数月后,她跟着徐汶谦外放到儒州城上任后,林靖芝也追了过来,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徐汶谦的青梅竹马不止吴华倩一个,还有林靖芝。 只是林靖芝在十岁时举家离京,但每年她都缠着母亲返京,私下纠缠徐汶谦,可他心有所属,对她很冷漠,林靖芝却不管不顾、骄纵刁蛮,她如影随形的行为被徐汶谦视为恶女,那一年,当林靖芝得知她这个新嫁娘并未入他的眼时还相当高兴,觉得少了一个情敌。 “林靖芝在外的评确实不好,但你小婶婶似乎要让她跟你二哥相看。”刘氏也在她身边坐下,这一点还是游氏私下向她透露的,希望她在住宿安排上让两人别离得太远。 刘氏中的二哥是三房所出,与其是陆父相同,是个纨绔,吃喝玩乐样样行。 他在傅家小辈的男丁中排行第二,年纪也比她大两岁,而三房是庶出,林靖芝也是庶女,若看门第确实是不错的,至少她的父亲及兄长都在军营中任职,但她娇滴滴的刁蛮个性也同样出名,游氏想让儿子娶林靖芝,是看上她未来有个可以相助的娘家,但自己应该也做了将来要隐忍媳妇的准备。 傅筠心思翻转,但面上不显,再与刘氏聊几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进到屋内,坐到窗口,冬阳的光线照了进来,落在桌上她稍早搁置的绣品上,她重新捻起绣针,一针一线的在缝布上绣着梅花,但一个不小被针刺了一下,指尖冒出一滴血珠。 她看着它,轻咬下唇,即将要与前世的渣夫再见,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事出反常即为妖,傅老太太等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就不知设了什么陷阱在等着她? 一转眼就到了预定出游的日子,抿月山庄就在京城近郊,老天爷赏脸,在连下了三天雪后,天空放睛,虽然天气仍然寒冷,但在蓝天陪衬下,远远望着披着厚雪的抿月山庄,就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感。 上午时分,一辆辆马车抵达山庄,一个个客人被迎进温暖的正厅拜见傅老太太等人,你来我往的热络彼此寒暄,接着客人又陆续的被带离,前往厢房喝茶小憩或参观山庄。 此次应邀前来的客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男子只有六名,多是十多岁的青年,其中一人便是徐汶谦。 而傅家除了一干女眷外,傅书宇要到下午才能过来,他翌日休沐。 二房及三房原本就是不学无术的兄弟,早就已经熟稔的招呼起男客,在另一个大厅喝起酒来,至于傅筠的婚事说给了谁从来就不是他们该担心的事,自家婆娘天天在耳边叨念已经够他们烦了,再加上魏韶霆是谁?风一堂的大当家、大皇商,生意满天下的魏家商号的魏爷啊,谁敢跟他对着干,只有家里那些不知死活的女眷婆媳敢打着破坏他婚事的主意,他们真的不想惹祸上身啊! 徐虹不自家男人在想什么,但她硬是将丈夫从席间拉开,一看他还给她摆臭脸,她也狠狠瞪他一眼,接下来的这件事是傅老太太早就跟他交代好的。 傅书铭相貌俊秀,但不思长进,浑身透着股无所谓的不羁,被妻子硬拉着带着徐汶谦到处走,然后东转西走的就转往后方女眷住的厢房。 徐虹早派人盯着傅筠,知道刚刚正厅人多,傅筠原本也在那里陪着迎客,后来觉得吵,便回了厢房。 此时,雅致的厢房内,傅筠方听见敲门声,就见徐虹笑咪咪的开了门,将叔叔跟徐汶谦带进来,她简直要气笑了,这是有多么迫不及待?她亲事已定,竟带了一个外男到她面前? 徐虹一副理所当然的将徐汶谦介绍给她,傅书铭也在旁敲边鼓,“说来都算一家人,筠筠就喊谦哥儿一声‘谦哥哥’好了。” 一家人?她心中冷嗤,但仍不冷不热的喊了一声,“谦哥哥。” 徐汶谦在乍见她时的惊艳眸光还来不及收回,因而愣了一愣,才尴尬的回了一声,“筠妹妹好。” 他的仍在怦怦狂跳,他很清楚自己为何而来,也愿意依计而行,但他从未想到傅筠的相貌如此迷人,浑身上下有股书卷气不说,冷冷神态竟有一股傲骨寒梅的清高,可她身上最吸引他的是那双澄澈如静湖的明眸,是谁说她是冰山美人? 凌凌及凌兰对这不请自入的三人也很无言,但凌凌仍极有眼力的送上茶,再退到凌兰身边。 四人围坐,傅书铭喝着茶,徐虹开始说起徐汶谦的上进及高中之事,徐汶谦倒是谦逊,直说自己幸运。 傅筠淡淡的扫他一眼,表情却无太多波动,这还得感谢这几日的心理调适。 但她的反应让一向自信的徐汶谦尴尬了,他有张好面皮、玉树临风,女人见了没有不心动的,他也习惯女子的爱慕眸光,但眼下——他很难想像这世上竟有女人对他无动于衷,更没想到这个女人会是他百般不愿成亲的傅筠。 此刻,他见她睫毛浓密,微阖着眼更见细长,竟看痴了。 傅筠慢悠悠的喝茶,眼角余光看着前大几近着迷的脸孔,突然觉得可笑,前世,她是多期待他能正眼瞧她,但他又是有多不屑,可现在——真的笑了。 这浅浅笑容令徐汶谦眼睛一亮。 此时,徐虹突然叹了一声,“我这侄子相貌长得太好,家里的人因为那些主动送上来的闺女都感到头疼呢。” 傅筠柳眉轻蹙,应付似的抬头看着徐汶谦,没错,他长得是俊,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更是迷人,但平心而论,却比不上一身尊贵气息的魏韶霆,当年的她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闺秀,徐虹跟傅老太太刻意安排她跟徐汶谦见上一面,她就傻傻的将心送给他。 徐汶谦看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心头顿时滚烫起来,但她随即低下头,他的心又蓦然低落起来。 “我们该出去招呼客人了,筠筠,你就帮婶婶招呼谦哥儿啊。”徐虹边笑道边起身。 “那可不妥,婶婶莫非忘了我已有婚约?”她落落大方的提醒。 徐虹脸色难看,但一想到后面的事,也不好将她逼太紧,遂挤出一笑,“唉呀,瞧我这脑袋,那谦哥儿也跟我们出去,让你筠妹妹休息一下。” 傅筠起身送客,傅书铭先行出去,徐虹跟着,徐汶谦还有些不舍,又看了一眼才缓缓步出厢房。 午后设宴,男女分席,下午便是赏雪及赏梅,晚膳后安排温泉浴,一天行程不算紧凑,因而众人在品尝过午宴的美食佳肴后,有的往庄子四处走走,有的回房午憩,徒晚点儿再到后山赏梅。 傅榛太兴奋,吃完午膳就昏昏欲睡,刘氏派人将她带回屋里午睡。 刘氏好不容易喘口气,也想离开大厅回厢房休息,就见傅玟仪气呼呼的走到她面前,劈头就叫,“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 傅玫仪睡晚了,抵达山庄已近午,先赴午宴,刚刚才有时间去看刘氏安排的厢房,没想到,她的房间不仅距离正厅较远,还邻近后山小径,那里经常有人走来走去,教她怎么休息?她不满刘氏如此轻忽怠慢,一下子就闹到刘氏面前。 因来客不少,身份尊贵的也有,刘氏其实已多方考虑,的确没有更好的房间了,但不管她怎么解释,傅玫仪叫嚷着就是要换房间,这闹烘烘的,也将傅老太太给惊动了,派人将她们都叫到她的厢房去,得知前因后果,傅老太太也有些不喜,知道傅筠的房间是绝对换不得的,若是一计不成,她那间厢房还另有用处。 “你跟榛榛的屋子给你大姊不就成了?”傅老太太没好气的说。 “可是,夫君说若是时间允许,他仍会赶过来的。”刘氏话说得硬气,她的房间是山庄里最大的一间,他们一家三口住刚好,让一个外嫁女住最大间算什么? 傅玟仪嗤之以鼻,冷瞪她一眼,“你又拿大弟来压我?你是打从心里就看不起我,才安排那间烂房间给我。” “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大姊实在不该如此说。”刘氏淡淡的说。 傅玟仪见自己这么生气了她却依然无视,气得表情都扭曲,从椅上起身,怒指着她,“你当真是愈来愈没有规矩了,我怎么说也是府里的大姑太太,我怎么就不能说你了?长姊如母,就你这藐视我的态度,让大弟休了你也不为过!” 她就是看不得他们夫妻感情好,自家老公什么德性,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只爱拈花惹草,但大弟却疼爱呵护弟妹,府中人个个都看在眼里。 “大姑姑这话才是失了规矩,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未听说嫁出去的姊妹还捞过界管兄弟房里的事,如此指手画脚,好似大姑姑的脸面比祖母这当婆婆的还要大,父亲更是没本事,连自家妻贤不贤、休不休,都得由大姑姑来作主。” 傅筠的声音突然响起,屋里的人齐齐的看向正跨门进来的傅筠,刘氏莫名的就松了口气,傅玫仪的脸色却是刷地一白。 傅老太太表情也不好,傅筠这话说得真狠,但又不能说她的话是错的!真是养出只白眼狼,无法同心了。 最后,为了不打乱今晚的计划,傅老太太绷着脸作了主,让大女儿与自己同房,这事便算揭过去了。 刘氏也累了,傅筠让她回屋去休息,自己却因半点睡意都无,避开较多人行走的东坡梅林,往西边山坡而行,这里的梅花虽然没有东坡盛放,但胜在清静,只是,没想到冤家路宥,当她转向另一边小径时竟然撞见林靖芝,不意外的,她身边正站着徐汶谦。 “傅姑娘。”林靖芝朝她行礼,在午膳时两人就见过面了,虽然她一向以艳丽无双的容色自傲,但对上更为出色的傅筠,她都觉得气弱,此时又注意到一直不理会自己的男人将目光盯视在傅筠脸上,心情顿时不好,轻哼一声,“啧,本小姐还以为你对那小白花有多专情呢。” 徐汶谦面色一红,慌乱的别开眼,他的确心虚了,他深爱着吴华倩,从不曾想过生命中会有另一个女人入了他的眼,但他不知道这是一见钟情还是因傅筠不同于其它女子对他的态度而吸引了他。 傅筠与两人原本就不熟,也不想搅和到他们之中,她神情淡淡的略微行礼,示意身后的丫鬟跟上,就往后方山径走去。 徐汶谦强忍着想追上去的冲动,见傅筠主仆的身影消失在梅林后才收回目光,抿唇瞪着纠缠不清的林靖芝,“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说过了啊,这一次来,我爹要我与傅三太太家的二公子相看,但我来是知道你也会来,我要你早傅家一步,派人上门说亲。”她骄纵的说着。 闻言,他都气笑了,“婚事不是我能决定的。”他看着容貌艳丽的她,“而且你到底凭什么可以盛气凌人的指使我,我有多厌恶你的纠缠,你不会不清楚。” 林靖芝瞪着他,她的庶女身份让徐家看不上她,但她从小就喜欢徐汶谦,也认定了他,此生非他不嫁,她不懂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只能一再的纠缠,“我凭什么?我的爱啊,全天下我是最爱你的!”她扑到他怀里。 他倒抽了口气,嫌恶的一把推开她,“我讨厌你!” “讨厌我?还是对吴华倩那朵小白花也厌了?你看上傅大姑娘了?她已经跟魏家商号的魏爷有婚约,外面都传遍了,你不知道吗?”她咬牙怒问,情敌若换成傅筠,她就担心了,不管身份外貌,她都胜自己一筹。 “这些不劳你多事,你要做的就是去看看醉倒在席中像摊烂泥的傅家二公子,别再缠着我。”他说。 她抿紧红唇,看他甩袖就往傅筠主仆走的方向追了过去,气得跺脚。 徐汶谦的任务是得跟傅筠混熟,至少要取得她的好感,今晚才有机会成事,因此,他撩袍追了一会儿,看到她的身影后就出声大喊,“筠妹妹,请等等我。” 傅筠走在梅林中,面无表情,脚步连停顿都没有。 凌凌、凌兰跟在她身后也不敢出声,但对身后不时传来的叫声感到厌恶,这人怎么这么不会看眼色? 徐汶谦气喘吁吁的追过来,明明喘得很,还硬要装出一副谦谦公子样,不介意傅筠的冷脸,一路陪着同行,吟诗诵词,也未隐瞒对她的惊艳与欣赏,尤其在红白梅树的映衬,她美得如出尘仙女,他迟迟舍不得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面对这样的痴缠目光,傅筠却得忍住心中的厌恶才能不拔腿而逃,她恶心的都想吐了,但拚命忍住,就是想知道他想做什么。 这一路走着,竟出了梅林。 “看来隔壁的庄子也来了人。”徐汶谦的目光落在前方。 她跟着望过去,就见不远处几间屋子座落在前方山坡上,几名骑士远远策马而来,不一会儿她就听到杂沓马蹄声。 几名骑士原本往另一边的庄子奔驰,但为首之人像是拉了缰绳,调转马头往她的方向奔来,其它人则按原路奔驰而去。 当黑色骏马上的身影逐渐在她眼中清晰后,傅筠愣住了,竟是魏韶霆! 她嘴角不由得往上一勾,不可否认的,看到他,她的心情真的好多了,而且他们也有一段时日没见面了,她还真有点想他。 天空是一片蓝,魏韶霆身上的玄色大氅迎风飘扬,他俊朗的五官上没有太多表情,但比夜色更深邃的黑眸灼灼,直直的望着傅筠,他策马来到她身前,拉住缰绳停下马,再利落的翻身下了马背,大步向前的看着她,“傅姑娘,多日未见,没想到今日有缘一见。” “魏爷怎么也在这里?”她浅笑盈盈,澄净明眸有着好奇,自那日酒楼一别,她知道他派人与父母积极筹备婚事,接着再有方圆来送东西及口信,之后就再无联络。 魏韶霆看了一眼另一边矗立在山林间的临湖山庄,再次凝睇着她,“那是我的庄子,今日有客人过来,明日要入山冬猎。” “这位是?”徐汶谦其实已猜出他的身份,但他不喜欢自己被忽略的感觉。 傅筠按捺住心中不快,为两人介绍对方,两人站在一起,身高竟然相同,但一文一武,气势亦不同,徐汶谦俊逸斯文,魏韶霆则在贵气中又多了股慑人威势,这点让徐汶谦觉得自己气弱了些,但念头又一转,即使魏韶霆贵为皇商,仍是最低贱的商户,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挺直背脊。 “既然你称哥哥,依我未来的身份也该称他一声哥哥。”魏韶霆落落大方,没有隐瞒自己未婚夫的身份,毕竟傅家人都已知道这事。 徐汶谦脸色一变,魏韶霆善于察言观色,也不再理会,而是看向傅筠,“按理,我该去拜见傅家长辈,但有些事在客人到达前还得处理,我就不去叨扰了,还请他们见谅,也请傅姑娘表达我的问候之意。” 她微微浅笑,“我知道了,打猎时还请小心,以己身安全为重。” 他一愣,看着她那双真诚澄净的双眸,“我以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有一身好武艺。” “的确是的,不过,魏爷将是日后筠筠要倚靠的一片天,此时叮咛一番,也多少能显现贤慧之处,就请魏爷笑纳吧。”她难得调皮,这种心态很微妙,也很陌生,但她就是要让眼前的渣男知道,她跟魏韶霆的关系很不错,他最好是能离多远就闪多远。 魏韶霆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灵动的俏皮神态,这是视他为自己人了?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好,魏某定当遵循傅姑娘的吩咐。” 此言一出,她脸上笑意更浓了,想着日后成亲,两人若能如此相处,也是极好的。 这带着点憧憬与满足的笑容特别动人,饶是看多了美人的魏韶霆都觉得此刻的她美如光芒流转的宝石,温润不张扬,却又珍贵而动人。 眼见两人看来如此登对,徐汶谦突然感到刺目无比,又有些羞恼烦躁,再看向魏韶霆的眼神就不小心透露出不满,但他又想到只要今晚事成,她便是他的,便不小心透出了点得意的笑。 魏韶霆捕捉到了这个算计的眼神,留了个心眼,与两人道别后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傅筠也实在乏了,礼貌的向徐汶谦表达回房之意。 “我送筠妹妹。”徐汶谦马上献慇勤。 她没拒绝,但两人一路无语,倒是两个丫鬟小小声却难掩兴奋的说着魏爷与自家姑娘有多么匹配等话,让徐汶谦几度回头不悦的瞪着两人。 在送傅筠回房后,他转身就往徐虹的厢房走去,徐虹很快迎他入内,两人压低嗓音说了许久的话,徐汶谦才满意的离开。 魏韶霆策马返回临湖山庄,先到的护卫们早已静立门前,他挥挥手,示意他们先行下马休整。 老管事随即上前拱手,“一切都照主子说的准备妥当了。” “很好。” 他越过老管事,进入门内,映入眼中的是尚未结冰的大湖,在一旁有几间屋子坐落,屋子后方飘着淡淡的硫磺味,以石头及树木精巧的围起冒着烟的温泉,既能保有隐私、保持空气流通,还能仰望天空。 魏韶霆在京城时只要有时间便会过来泡一泡,也因此这里的奴仆下人对这个个性淡漠的主子并不陌生,老管事更清楚他的习惯,一定是先往温泉去,可今天怎么不是按照往例?他愣愣的看着往另一边走的主子,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魏韶霆一路直往与梅树依傍的偌大主屋走去,这一处红白梅花争相怒放,衬着屋檐上的白雪,又是山庄的另一道美景。 他进入屋内,伺候的下人在泡上一壶热茶后,很自觉的退出屋外,这也是他一向的规矩。 魏韶霆独坐一会儿,想到徐汶谦算计的眼神,又喊了一声,“来人。” 一个黑色身影轻巧地落在他身后,拱手道:“爷。” “傅筠姑娘在隔壁的抿月山庄,你暗中去守着,护她周全。” 影卫很清楚傅筠将是未来的主母,立马拱手应声,“是。” 他利落的闪身上了外头的屋檐,几个起落便消失了身影,敏捷的去执行任务。 魏韶霆揉揉眉头,又想了些事,这才转往温泉,泡了个舒服的澡后,回到书房,处理一些送上来的公务及急件,急件皆是封了蜡的密信,他看了数封后,拿起笔一一回信,再派人将那些信迅速送出去。 这一忙,直至傍晚时分,一些客人依约前来,辜九、辜十、辜十一早已奉命迎接,贵客中有朝中的年轻武将、公候伯府的公子哥儿,有商界友人,更有江湖中人,其中,三皇子的身份最尊贵,不过魏韶霆结交三教九流,在政商名流之间吃得开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而皇家织造厂更是由三皇子负责,双方走得近也实属平常。 临湖山庄早已摆好宴席,佳肴美酒端上,熟练的老管事指挥着宴席的进行,与多名客人也说得上话,酒过几巡,一群莺莺燕燕突然现身,笑意盈盈的伺候起客人。 若是熟悉京城青楼的,就会发现这些美人儿全是各家红牌,而美人现身后主人就离席了,这些友人早就习惯魏韶霆的作风,他不近女色与心思慎密、冷漠狠戾的声名一样广为人知,对于如何收拢人心也是个中高手,知道商场上除了利益之外,美人也是很受欢迎的。 不一会儿就有客人们笑拥着美人往厢房去,也有客人听着美人儿弹琴吟诗,好不快活,与山庄内另一处的气氛截然不同。 在山庄后方有一处独立小院,四周影卫戒备,灯火通明的屋内,魏韶霆与李睿面对面坐着。 魏韶霆将一封已拆开的信件递到他面前,“这次商船从江南载来的织造布匹中,有人挟带东西进京。” 李睿展信一看,黑眸倏地一眯,“这些害人的东西在江南码头就上了船?” “不,是到运河中段,商船靠岸进行补给,船员也下船时趁机进船的。” 李睿放下信函,以指敲敲桌面看着神情严肃的好友,“你的船队以严谨安全出了名,现在却被人钻了空子塞了这些东西,不会是内神通外鬼吧?” 他冷笑一声,“一定是,只是还查不到接头的人,所以,这批货必须安全的抵京进港,我才能抓得到内鬼,届时,或许还得你这皇子帮忙出点力。” 李睿像是想到什么,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难怪,明明找来那么多美人却要我离席,这事的确比较重要,行了,我放心上了,再说另一件事吧,你那招会不会太狠,那些客人玩了美人,明天岂不软脚了,那还怎么打猎?”他摇摇头,“你故意的,是吧?” 今日的客人看似没有交集,却都大有来头,云楼的许多内幕消息,那些人都有贡献,而云楼既以卖消息营生,自然得付钱给这些送消息的人。 这次冬猎,魏韶霆可说了,按猎物数量排名,只要赢过他的人,卖一个消息的酬劳就按原来的价给双倍,若在落在他之下的,酬劳减半。 “啧啧啧,真是无不成商。”李睿往后靠坐,指着他,半开玩笑的说。 “过奖了。”魏韶霆倒是坦然,再想到明天打猎,傅筠要他小心的那一席俏皮话,嘴角微微上勾,连带地脸部刚硬的线条也柔和不少。 这神情变化让李睿不禁又倾身向前,他们两人同门学艺又是生死至交,自然熟悉他脸上的表情变化,这大皇商除了看到子晨外,那张风靡多少京城的俊美脸孔鲜少有笑意,怎么瞬间变得柔和? “说吧,有什么好事是本殿下不知道的?”他边问边端起酒杯。 魏韶霆想了一下,淡淡的说:“上一回见面,你询问京中盛传我与傅家说亲是真是假,我没说实话。” “什——噗——咳咳咳——”李睿倏地瞪大眼,要说的话被刚入喉的酒呛到,他咳得不行,站起身来,一手抖抖抖的指着他,老半天仍咳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所以,是真的?这家伙当时回了一句“假的”,还说了“谣言止于智者”……这个该死的奸商大骗子! 【第七章 接连不断的遇险】 夜色中,抿月山庄一样是灯火通明,但因来客多是女眷,宴席结束得早,不少人在宴席前泡了温泉,因而许多厢房便接连熄灯,不一会整个山庄就静悄悄的,偶有一些夜虫唧鸣。 傅筠跟多数人一样,回到厢房正准备睡下,门外便响起敲门声。 她唇一抿,她就知道不会如此平静,示意凌凌去开门、就见徐虹身边的大丫鬟走进来,欠身说道:“大姑娘,二太太跟三太太说是难得出来,要在半坡亭喝茶赏月,特来邀请大姑娘过去,还说,去的还有老太太、徐少爷。” “我母亲跟妹妹呢?”傅筠不耐的打断她的话,晚膳时刘氏就得到父亲来不了的消息,户部有点事要处理,刘氏的失望也恰巧落在她眼里。 “大太太累了,二姑娘已经睡了”大丫鬟说。 傅筠沉默了,半坡亭其实不是亭子,而是一间独立建在坡地上的小屋子,四周种植了不少梅树,地点虽然偏僻了些,确实是赏月的好地点,问题是,去的那些人都是她要防备的人,可若不去,焉知他们意欲如何?逃过一次算计,难保没有第二次? 她深吸口气,抬头看着那丫鬟,“我整理整理就过去,你先回去。” 大丫鬟得了令,先行离开。 不一会儿,傅筠偕同丫鬟出了厢房。 月光如水,再加上纯白雪景,景致如梦似幻,傅筠穿得暖和,外罩一件白狐大氅,手中抱个暖炉,前后跟着的是提着灯笼的凌凌及凌兰,但傅筠没有往半坡亭走,而是示意带路的凌凌往另一边的厢房走。 凌凌提着灯笼引路,觉得不太对,遂回过身问,“姑娘,这路好像不对啊!” “无妨,今儿夜色好,我刚刚吃多了,这会儿过去又要喝茶,总得消消食——”她顿了一下,经过一旁仍然有灯火的厢房,她记得刘氏是将林靖芝安排在这一间,她微微拉高音量,“徐少爷也要去半坡亭,婶婶对他语多赞赏,又要我陪他,可现下夜凉如水,众人又各自回房了,半坡亭地处偏僻,婶婶这是硬要我们凑一块儿培养感情吗?” 她刻意放慢步伐,扬声又道:“罢了,半坡亭分内外室,还有后门可以出入,届时,我就找个借口进入内室,从后门离开,你们若久不见我,直接回来厢房便是。” 凌凌回头,跟后方的凌兰对上了眼,两人眸中都有困惑,姑娘亲事已在进行,就等着魏爷择吉日下聘,怎么又扯到要跟徐汶谦培养感情? 不过,想到徐汶谦看到姑娘眼中的惊艳,也许他去求了二太太,毕竟他是二太太的娘家人……虽然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姑娘怎么吩咐她们怎么做就是了。 傅筠话一落,果然听到一丝轻微的开门声,她从眼角余光看到林靖芝身边的丫鬟偷偷的探出头来,又悄悄的将门带上。 听到了就好,傅筠暗暗的松了口气,她这一席话就是故意说给林靖芝听的,她很清楚林靖芝的个性,只要是关于徐汶谦的事,她绝对不会不理会,想尽办法也要纠缠到底,届时,不管婶婶打的是什么算盘,至少多个林靖芝也能添个乱,她可不是好欺负的主儿。 思绪间,傅筠沿着石阶走着,穿梭在清雅梅影中,好一会方抵达半坡亭,守在门前的两名嬷嬷笑着打起帘子请她进去,两个丫鬟则被留在屋外。 屋内烧了炭火,暖烘烘的,占地不大,却以屏风分了内外室,此时,外室的榻上只坐着徐虹、傅书铭及徐汶谦,居中的一只小火炉上,冲着刚泡好的茶,茶香满室。 所谓灯下看美人,美色更醉人,徐汶谦此时就有这种感觉,几人寒暄几句,傅筠便静静坐着,更多的眼神也没给他一个,那眉眼精致如画中仙女,尤其那粉唇饱满红嫩,像在引人一亲芳泽。 傅筠脸儿低垂,不是没有感觉到他太过灼热的眼神,但她只觉得讽刺,同样是她,可上一世的她有多么喜爱他,他就有多么厌恶她。 原来民间一些话本故事是真的,男人对愈不在乎自己的女人,愈有兴趣,愈会激起他的劣根性及征服欲,要不,怎么解释他这个专情的人渣突然变花心了? 几个人聊着家常,傅筠没插嘴,也没问傅老太太等人怎么没来,她打算喝两杯茶就走,正要起身时—— 徐虹突然抱着肚子,“唉,我肚子怎么疼起来了,肯定是吃太多了,我先离开一下。”她急急的起身,披上披风,叫了一旁伺候的丫鬟跟着她离开了。 傅书铭看了徐汶谦一眼,提壶替他倒杯茶,又看着坐着不动的傅筠,笑着招呼,“喝茶,喝茶。” 不一会儿,陪同徐虹出去的丫鬟突然又跑回来,看着傅书铭道:“不好了,二太太走得快,一个不小心在前面岔路摔伤了,奴婢要扶,可太太喊着要二老爷抱她去净房呢。” 傅书铭心里烦,但面上不显,连忙起身,看着两个小辈道;“我先过去,她要是得严重,我还得去找大夫。” “二叔,我也去看看吧。”傅筠也跟着起身。 徐汶谦也坐不住了,站起身道,“我也去。” “不用了,外面嬷嬷丫头不少,我叫上几个就行,你们待在这里,别给我添乱就好。”他一副着急的模样,急急披了外衣,匆匆忙忙的出了屋子。 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徐汶谦很请楚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他暗吸一口气,想到要发生的事儿,心里怦然狂跳,虽然做个样子毁其声誉即可,但见她如此倾国倾城、身姿撩人,他是真正享受过翻云覆雨的美妙,自然想要真正的攻城略地,将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的折腾个够——想到这里,他血脉贲张,握着杯盏的手不由得收紧。 “我想回房了。”傅筠离开座位。 “筠妹妹,这云雾茶是我特地带来,产量极少,可否勉为其难的陪我喝完这壶再走?”他一手忙着挡她离座,一手将那搁置在桌上的茶壶提起,就往她的空茶碗注入茶水,一边又忙着回头看她,一个刻意的不小心,茶水一偏,竟往朝她身上倒。 “对不起!对不起!好在茶凉了不少。”徐汶谦慌乱又懊恼,急着放下茶壶,又拿起身上方巾就要往她身上擦拭。 然而,他倒了大半壶茶水,傅筠身上的冬衣虽然厚了些,但这茶水尽倒在她胸前,湿衣裳贴着圆弧胸形,实在显眼,他的手顿时一僵。 她粉脸蓦地涨红,一把抓了他手上方巾掩在胸前,“无妨,我先进内室整理一下,麻烦谦哥哥去喊我的丫鬟进来。” “呃——好。”他脸皮涨红,看似羞惭,其实是激动,在看到她走进内室后,他才暗呼口气,走到门口,外面的丫鬟嬷嬷早都被支开了。 他将门关上,再看着居中的屏风,吞咽一口口水,双手微微颤抖,只有他知道,自己心里有多紧张。 远远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眼睛微亮,急急的将烛火给吹灭,就往屏风后方的内室走去—— “筠妺妺,外面烛火突然灭了,我拿烛台进来借个火——”话语刚歇,里面的烛火竟然也灭了,他愣了一下,“筠妹妹?” 月光如水,洒入室内,隐隐照出一个窈窕身影坐在榻上,他立即举步往她走去。 “谦哥哥,一阵风从窗外吹来,将烛火打灭了,我不知道火折子在哪。” 黑暗中,傅筠的声音有些害怕,头也垂得低低的,他却是看得心痒痒的,靠近她后就将她推倒在榻上,就听到她惊叫一声—— “谦哥哥你干什么?” 贴上那柔软身躯,他心跳快如擂鼓,耳里只听到自己略微急促的粗喘声,不理会身下人儿的挣扎,他拉扯着她的衣服,在黑暗中亲吻她的脸,也察觉到她软化下来,甚至响应他的吻。 “怎么回事?有人在吗?” “黑灯瞎火的在干什么?还不快去点燃烛火。” “谦哥儿跟筠筠呢?他们都离开了?” 吵杂的人声愈来愈近,徐汶谦可以感觉到身下的傅筠身体僵硬、呼吸急促。 下一刻,灯火通明,接着是更多人的惊呼声,徐汶谦因突来的光亮不得不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 他的外衣已经脱掉,怀里有一个女人,两人姿势暧昧不说,女子衣衫不整,露出白晰的右肩,连肚兜也有被扯动的痕迹。 “怎么回事?徐少爷跟——你们怎么可以在此幽会,两人还做了如此丢人现眼之事?”傅老太太难以置信的指着躺在床上的男女。 “我们今日邀来的女客可都是清身自爱的闺女啊,快让她露露脸儿,看看这行为不检的浪荡女是谁?胆敢做出有辱门风的事!”傅玫仪怒不可遏的叫着。 两人这一发言,后方几个被刻意带来的客人也跟着鄙夷发言,满脸不屑,对徐汶谦也多有指责。 徐汶谦想要起身,但怀里的人儿紧紧将脸埋在他胸前,他知道事关闺誉,如今这幕传出去,她还哪有脸见人?而今,也只能随他说了,“我们是两情相悦,请各位原谅我们的情不自禁,明日一早我便返京,禀告家中父母上提亲。” 他说完,便觉怀里人儿紧绷的身子放松不少,他嘴角不由得往上一勾,原在只想设计一场瓜田李下的暖昧事儿,没想到事情发展的比他预计得还要好。 屋内,傅老太太等人眼神迅速对上又错开,同时浮现笑意,虽然傅筠将整张脸埋在徐汶谦怀里,看不到她的容颜,但还要细看吗?当时这里只剩她跟徐汶谦,她们费尽心机才挖了这么大的给她跳,这下子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怎么回事?”一名青衣丫鬟越过众人想想看里面的情形,挤了老半天的才挤进去,可一看清抱着的那两人,眼睛突然瞪大,失声就叫了出来,“姑娘!” “什么姑娘?”徐汶谦蹙眉低头,此时,怀里的人儿终于抬起头来看他,那熟悉的眉眼——他脸色悚地一变,一把放开她,怒叫声,“怎么是你!” 林靖芝羞涩一笑,再次伸手环抱住他,“就是我啊。” 今日,傅筠与她身上衣裙同样是粉色系,在这混乱的场面,根本无人注意,但林靖芝的丫鬟是伺候她的人,看到她那身服饰马上就出来了。 眼前这幕让傅老太太等人全傻了,心都凉了。 傅筠呢?她们在外面也派人守着路口,后门明明上了锁,她是如何离开的?而林靖芝又是何时进屋的? 梅影婆娑的另一间厢房里,傅筠坐在椅上,身上已换了另一套衣裙,静静的望着桌上摇曳的烛火,而留在外室守夜的凌凌、凌兰则被点了睡穴,趴在榻上。 “你还好吗?”魏韶霆担心的看着她。 她发生的事,影卫已经简略禀报,他不得不说,她再次让他刮目相看,不仅聪明的让自己脱险,还反将对方一军,只是回到这里,她似乎太过安静,静到让他忧心。 她看着坐在一旁的他,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握着温热的杯身,觉得自己冰凉的身心才暖和了些。 见魏韶霆定定的看着自己,她试着挤出笑容,回想当时,她一进到内室就发现林靖芝躲在柜子后方,又见外室没有任何声音,她迅速的与林靖芝达成共识,由她应付汶谦,自己则由后门出去,没想到后门竟被人从外面锁上,正担心时,外室的灯竟然灭了,她下意识的将内室的灯也吹灭,仅以声音与他交谈,让他误以为坐在榻上的是自己。 “我没事,还好魏爷多个心眼派人守着我,不然……”她低头住了口,她还真的不敢想下去。 “午后的短暂相遇,徐汶谦的神情让我无法放心,不过,”他目光极柔的看着她,“你成全林靖芝的手笔更厉害,她那刁蛮女与下流的徐汶谦真是相配极了。” 她轻咬下唇,抬头看他,“魏爷不怕我心机太重?” “你做得很好,我可一点都不希望看到你被那无耻之徒伤害。”他的口气极为认真,带了点冷意。 她眼眶微红,其实还是有些后怕,如果她没有戒心,如今的她该是被傅老太太等人围剿,逼她与徐汶谦成亲,接下来,她的人生就会陷入前世的恶梦中。 再联想到前世她得知真相后的震惊、愤怒与怨慰,到最后的孤寂、惧怕,她脸色苍白,累积两世的憋屈不吐不快,“我不懂,为什么人心可以这么坏?算计我的不是只有徐汶谦,还有我最亲的家人,他们明知我与你已有婚约,怎么可以联合外人设计我?怎么可以?”她难过哽咽,重生一回,她还是差点就被他们得逞了,“呜呜——” 不知何时,魏韶霆拿走她手上的茶杯,以自己宽厚的右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无声的给她最大的安慰。 她咬着下唇,闷声抽泣,将头往他身上靠去,明知于礼不合,但暂时让她感受这份温暖吧,她全身发冷,无可自抑的颤料着。 见状,他伸出左臂将她轻轻一搂,拍抚着孩子似的轻轻拍着她的背,一种陌生的心疼涌上心坎,他让人查过她的事,明面上看来都没什么问题,但显然内宅的事不如表面上那般平和。 傅筠哭泣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不好意思的离开他的怀里。 他走到梳妆镜一旁的脸盆架上,拧了条湿布巾回身走过来递给她。 她低头接过,待她轻拭泪痕满布的脸庞,他拿走布巾放回架上,这才再次回到她身边坐下。 她红着脸看着他,粉脸似要冒烟,“我失态了。” 他嘴角微微上勾,看着她那双哭得红肿却更显清亮的双眸,“情绪释放就好,夜深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已经派人盯着后续的事,身为你的准夫婿,我可不能闷声不响,老太太总得给我个说法才是。” 她一愣,摇摇头,“不行啊,这样老太太就知道我当时也在屋里的。” “你放心,我会处理妥当。”他不想她担心,也不想让她知道他残酷的另一面,示意她好生休息后,这才步出厢房,为守夜的两个丫鬟解了穴,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形下离开了。 凌凌、凌兰茫然醒来,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一抬眼,就见刘氏在一名手持灯笼的丫鬟引路下走了过来。 刘氏问道:“大姑娘睡了吗?” 两人同时回头,看着房里烛火已灭,一片静悄悄的,忙回,“睡了。” 她们偷偷互看一眼,心中很是迷糊,她们是什么时候回来这里的?只记得二老爷要她们跟着他去帮忙照料二太太,她们又不能拒绝,只好跟着走,然后,脖颈好像被敲了下,她们昏过去了?那姑娘呢?她们脸色大变,想也没想的就去打开房门,蹑手蹑脚的走进内室,见姑娘好好的躺在床上,齐齐松口气,拍拍胸口。 同样松口气的还有刘氏,她不放心,也跟着进来了,这会儿连忙挥手,示意她们出来,再低声吩咐她们好好守着傅筠,便离开了。 半坡亭那儿还在闹着,她是担心傅筠才先过来一趟,可没想到才走两步路,就见傅玫仪迎面而来,在灯笼映出的烛光下,她的神情竟有些狰狞? “筠筠已经睡着了。”她想也没想的就挡在傅玟仪身前,压低声音说。 “把她叫醒!明明我们离开时,最后只有她跟徐少爷在半坡亭,怎么变成林靖芝了?” 傅玫仪咬牙切齿,她就是不甘心一盘好棋被傅筠给毁了! 此话其实是露了馅,她当时并没有在半坡亮内,而是躲在外面偷看里头的动静,但刘氏并没有过去,也就抓不到错处。 “大姊慎言,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姊巴不得今天出事的是筠筠,再说,筠筠识礼守礼,若真的只剩他们两人,她先行离去难道不是应该的?”刘氏冷言质问,眼神更冷。 “这——”傅玫仪一怔,还真的答不出来,难怪母亲要她别过来找傅筠,这事怎么说他们都站不住脚,但她还是恨恨的瞪了刘氏一眼才转身离去。 刘氏又回头看了一眼厢房才跟着离去。 房内,傅筠阖着眼睛,嘴角微扬,这个继母真的很爱护自己呢! 这个夜不平静,就注定某些人难眠,尤其是徐汶谦,他在发觉被傅筠耍了后,又面对傅老本太等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指责,着实怒火攻心,偏偏,他又对林靖芝行了不轨之事,两人的婚事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一旦回府,他就得派人前往林府提亲,一辈子都甩不掉她,教他如何不恨? 夜已深,他无法待在室内,他需要冰冷的空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懂,当时屋里的声音明明是傅筠!他本想到她的厢房去讨个说法,但一名陌生的黑衣人挡住了他,说他是魏韶霆派来守护傅筠的,那比冬日更冷的慑人目光,让他不敢再冒进,只得走开,但他气愤难消啊。 火冒三丈的挥手将挡路的梅枝忿忿打掉,没想到他反被掉下的积雪撒了一身,他差点没怒吼出声,烦躁的拨掉身上落雪,咬咬牙,转个身,大步的朝林靖芝的厢房走去。 砰砰砰!“开门!”他握拳敲门,大声咆吼。 门一开,他大步跨进去,瞪着坐在榻上的林靖芝,劈头质问,“为什么你会在半坡亭?” “我听说你在那里喝茶赏月,也想过去,又想到我不请自来似是不妥,才从后门进去,谁知道才刚进去,你就往内室来了,我心急的将烛火熄了,你……后续的事你就知道了。”她万分羞怯又面露喜色,哪有被侵犯的样子? “不对!你胡说!说话的明明是筠妹妹,我喊的也是筠妹妹!”他咬牙驳斥,“砰”地一声,握拳猛挞一记桌子,又无法解恨的桌上茶杯扫落地面,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房内,还有刚刚引起一团乱的丫鬟,她吓得站在角落,浑身发抖。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懂明明傅姑娘不在,为何傅老太太和傅二太太都要这样说?” 林靖芝柳眉一蹙,困惑的神态让徐汶谦不得不怀疑自己,难道真的是他搞错了? “但我们的婚事你可不能不认,兹事体大,我已派人连夜下山,此时,我家里的人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她浅浅一笑,又面露娇羞。 他咬咬牙,怒甩袖子走了。 林靖芝眸光一闪,嘴角微勾,她还真的欠了傅筠一个大人情呢。 徐汶谦回到自己厢房,将事情前后想了遍又一遍,一定有人替傅筠开了后门,否则她不可能出去,而所有人不是被支开就是傅老太太安排的人,唯一有可能坏他事的也就只有魏韶霆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既然他得不到傅筠,还因此被林靖芝缠上一辈子,凭什么魏韶霆可以抱得美人归?徐汶谦黑眸闪动着森冷的光。 夜已深沉,他知道明早大家都要离开,出了这种事,谁还有游兴?他将小厮唤进来,低声交代一番。 小厮瞪大了眼,但看少爷眼中一道冷光扫来,立刻急急点头,“奴才遵命。” 翌日,炊烟袅袅,厨房早早为各厢房送上早膳,不久后,客人陆续离开山庄。 傅府身为主人家,自是殿后,送走最后离去的徐汶谦主仆后,傅老太太、徐虹、傅玫仪等人也一一上了马车,陆续离开。 刘氏要陪着林靖芝主仆下山,毕竟出了昨夜的事,徐汶谦又不愿陪同林靖芝回府,她也只能同行,只是看着傅老太太等人刻意忽略傅筠,她很是不舍。 “我没事,母亲跟榛榛先走吧。”傅筠真的无所谓,傅老太太等人的算盘白打了,对她自然没有好脸色。 马车上还有林靖芝主仆,她目光落在林靖芝的脸上,她看来不像受到惊吓,而是一脸的喜悦,是因为得偿所愿的缘故吧。 林靖芝无声的回她说了“谢谢”,她点点头,看着臭着一张脸的傅榛,“姊姊还要去办点事儿,你乖,先跟母亲回去吧。” 傅榛想跟姊姊坐同一辆马车下山,却被拒绝了。 刘氏再拍拍女儿的手,敲敲车壁,示意马车可以走了。 凌凌跟凌兰看着主子,真替她抱屈,姑娘又没做什么,但老太太等人一早就给主子脸色看,实在太过分了。 “我们也上车吧。”傅筠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临湖山庄,再踏上矮凳,上了马车。 魏韶霆上午要进行冬猎,此时应该正在准备,想到昨夜她被温柔的拥在他温暖的怀里,她脸庞不由得微微发烫,不跟傅榛同车,就是因她要吩咐马车先去临湖山庄,她觉得应该再好好的谢谢他,还有,下聘的事她也想跟他说,她不需要什么奇珍异宝,只要他能待她好就行了,可是……这是不是在催他下聘? 凌凌、凌兰上马车就看她粉脸红红,两人不解的互看一眼,又摇了摇头,昨晚的事,她们也一样搞不清楚,却又不敢多问,然而才走没多远,马车突然变得很不稳,车身摇摇晃晃的。 “你怎么驾车的?”凌凌忙喊了出来。 同时,车夫也惊慌大叫,“怎么会这样?车子不能控制了,正在下坡呢,大姑娘,快抓稳了!” 马车颠簸不已,傅筠头晕目眩之际,连忙抓着钉死在车厢里的小茶几,两个丫鬟一手拉着桌脚,另一手护着她,三人脸色同样惨白。 马车因车轮松动,造成车身左右摇旯,奔驰的马儿也受到惊吓,不管车夫如何抽鞭驾车,马儿反而失控得横冲直撞,撒蹄狂奔。 车内传来凌兰惊惶的呼叫声,“救命啊,我拉不住了,啊——姑娘——” 她一个没抓稳就从马车里摔出来,凌凌伸直了手要抓她,也因马车突然一颠,整个人也跟着甩了出来,两人摔了一身伤,趴在地上,但抬头,望见马车前行的地方竟是断崖,两人脸色悚地一变,放声大叫,“姑娘快跳下来,姑娘——呜呜呜——” 下一刻,她们眼睁睁的看着马车往下坠,她们忍着身上的痛楚,快步的往前跑去,就听到“砰”地一声,马儿坠入冰冷的溪流,后方车体也跟着扑通坠落,成了几块碎木片。 车内的傅筠逃脱不及,只觉得眼前一阵黑,身子一个剧烈起伏,下身一阵冰凉,人也跟着昏过去。 两名丫鬟惊恐看着下方溪流,无声的流泪,话都说不出来了。 蓦地,一阵马蹄声急遽而来,两人一回头,就见一匹骏马已飞奔到他们面前,马背上如天人的男子不就是未来的姑爷! 魏韶霆高坐马背上,冬猎再一个时辰后才要开始,他看到陆续下山的马车,原想过来会会傅老太太等人,没想到因事担搁,反而看到最后一辆马车脱离山路,还往这边断崖冲来,在他策马过来时,马车已经掉下去了。 “呜呜呜——魏爷,我家姑娘还在马车里——呜呜呜——”凌凌痛哭出声。 魏韶霆瞬间认出她,那是昨晚在傅筠房外守门的其中一个丫鬟? “是傅筠?” 她拚命点头,泪流满面,胆小的凌兰则是痛哭失声。 他脸色一变,立即策马奔往溪流的另一边山坡,往下一看,溪流上马尸载浮载沉,车厢早已碎裂成随波逐流的木片,却不见傅筠的身影,他忍住心中慌乱,再度调转马头,从另一边坡策马奔驰,而往下流去,果真见到趴在截木板上的傅筠,她双眸紧闭,显然已失去意识。 他视线往前,见前方竟是往下奔腾的瀑布,他想也没想的踩着水上碎木飞掠过去,正要抱起傅筠,没想到水流速度比他想像得还要湍急—— 来不及了!他只能紧紧抱着她顺着瀑布而下—— “冷——好冷——” 阴寒洞穴内,传来傅筠发颤呻吟的声音。 洞外,天空乌云密布,看来就要下大雨了,魏韶霆很快的到外面捡拾干木柴回到山洞,升起火堆。 雷声轰隆,闪电交加,滂沱大雨瞬间落下,风势极大,连同些一雨丝呼啸的吹入洞内,魏韶霆眼见躺在地上的傅筠整个人抖到不行,他深吸口气,先将她身上湿透的衣物褪了,再将自己衣物褪尽,揽臂将她剧烈颤抖的娇躯拥入怀里。 “好冷,呼呼呼,冷——”她浑身湿冷的喘息着,一接触到温热,本能的紧紧贴靠上去,渐渐的,她呼吸平稳的睡了。 魏韶霆紧紧的抱着她,低头看着她原本冻得泛紫的唇恢复些血色,也松了口气,只是,感受着怀里人儿的柔软,也考验着他的自制力。 不久,傅筠却开始出汗,他小心起身,拧了方巾替她擦汗,黑眸里满是担心。 从瀑布落水后,她便昏厥不醒,他也只能找到这处山洞暂时避风栖身,没想到她还是发热了,他撕了里衣的布料,拧湿后,小心的擦拭她的身子,边还要注意洞外的动静,就怕有凶猛动物闯进来。 望向天色阴沉的洞外,他在冬猎时没现身,李睿等人一定知道他出事了,算算时间应该已派人出来寻他,就不知他现在的位置在哪? “嗯——嗯——呜——”傅筠发出难受的呓语声。 他收敛思绪,再度将手中的湿布拧干,跪坐她身边,擦拭她体温过高的身体,一次又一次。 傅筠浑身发热,脑袋更是混浊沉重,她知道有人喂她喝水,低声安抚,但她不舒服,全身像被火炉烧着,她像个孩子一样哭泣,直到一次又一次冰凉的湿布缓缓擦拭身体,她才舒服的呻吟。 魏韶霆额际有着细密的汗珠,他从未如些照顾一个女人,也不知道女人能这么折腾人,傅筠的高烧反覆,明明降温了,晚一会儿又开始发烧,还像孩子似的要贴靠着他才能安然入睡,他还得想法子喂她喝水、野果的汁液甚至是鱼汤,但做这些他都不觉得累,而是擦拭她凹凸有致却又柔若无骨的胴体时才最是煎熬,天知道他有多久没有过女人,但面对身子难受呻吟的未婚妻,他起这邪念也让他唾弃起自己。 傅筠真正醒过来时已是三天后。 她坐起身,明眸透着迷惘,望向不远处燃烧的柴火,缓缓巡视这让火光映亮的洞穴后,再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勾破或撕裂的痕迹。 蓦地,一些似真似梦的画面闪过脑海,魏韶霆拥抱自己,甚至拿布擦拭自己裸裎发热的身体,她双眸轻眨,粉脸瞬间涨红。 此时,洞口传来脚步声,她抬头望去,就见魏韶霆高大的身影。 “你终于醒了。”他微微笑后走到她身边,习惯性的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就去探她的额头,待她下意识的往后一缩,他这才反应过来,手僵在半空,连忙放下,轻声的说:“这三天你发烧昏睡,我得时时注意你的体温、必要时也得替你擦拭身——”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别说了。”她粉颊更烫更红了,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看着她脸颊抹上嫣红,唇瓣也加深一层,像在诱他辨撷,他声音略显沙哑,“我们是未婚夫妻,再加上你冻坏了,身边又没有药物,但我绝无轻薄之意。” “我知道,真的,请你别再说了。”她羞到双手捂脸,知道他绝非好色之人,更不会趁人之危,这点,她绝对信任他。 听出她声音中的告饶及羞惭,他忍俊不住的笑出声来,她怎么会这么可爱、这么迷人?她知道自己的魅力吗?这几日,他对她身体的渴望连他自己都错愕,若非强大的自制力,他可能在这洞里就占有她了。 低沉的笑声在寂静的山洞里响起,这是认识他两世以来,第一次听到他的笑声,她几乎没有多想就抬头看向他,没想到他这一笑,一向漠然的俊颜如冰雪消融,如晨曦乍现绽放光芒,她被这张俊颜惊艳住,竟看得痴了。 魏韶霆很小的时候就清楚他的笑容对女子有多么强的杀伤力,多少小姑娘想黏着他,在他少年时,一些姑娘家更是寻着机会就对他投怀送抱,令他烦不胜烦,后来,他愈来愈不轻易笑了,就连与妻子成亲的日子也一样,直到子晨出生才多了些笑容。 但眼下,看到傅筠如此呆萌可爱的表情,他竟生出可以多笑几回的想法,“看够了?”他笑问。 她瞬间回神,想到自己竟花痴似的盯着他看,一时之间只能懊恼低头。 他没有再取笑她,而是说出他们现在的处境,“我们得往外走,这三天,没有任何人找过来,说明我们应该是在他们搜寻的范围外。” 他这几日探路也愈走愈远,发现这座山林不见人烟,而他的手下擅于寻人,可见他跟傅筠落水后,水流的方向不止一处,才会增加搜寻救人的困难。 对此,傅筠没有任何异议,她对这阴冷的山洞没半点眷恋。 两人随即整理一下就步出洞外,开始沿着溪流走。 傅筠是个养在深闺的娇娇女,再加上身子才发热刚好,依然体弱,山路难行,河畦更难走,她愈走脚下愈疼,但她不敢喊苦,只能咬着牙关,强撑颤抖的继续前行,可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愈拉愈远。 当魏韶霆发现她离自己有段距离后,连忙往回走,见她眼泪压在眼眶,一张美丽的脸憔悴而苍白,“还是我们休息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摇摇头,“不用,我可以的。”她上前一步,脸上即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的目光立即落在她的脚上,像是想到什么,“对不起,我没有太多跟女子相处的经验,你的脚长水泡了。” 他突然把将她抱起来,她吓了一跳,正想开口要他放下她时,他已经跨走几走,将她放到块较平整的石头上,随后蹲在她身前,动手要替她脱鞋,她想也没想的就缩回了脚,却因动作太大,脚底也抽痛起来。 “你的身子我都看过了。”他嘴角微弯,说得直接。 她粉脸涨红,顿时不依了,“那是我昏迷时,你这么说不是欺负人嘛。” 他这才想到她是姑娘家,“对不起,我身边多是男人,说话不知轻重,但对你绝无轻薄之意,不过,我真的得处理你的伤口,不然你的伤会愈来愈严重。” 她知道他说的没错,只能点头,让他处理脚伤,脱下鞋袜。 魏韶霆见她脚底的水泡有的已经破了,渗出泪泪血水,自责让他脸上神情更显严肃,但她的忍耐与坚强也同样出乎他意料,他以为大家闺秀是连点破皮小伤都会哭着喊疼的人,可她却忍那么久,他心疼了,从未有过的心疼。 他小心翼翼弄破她脚底的水泡,以水洗净后,找来一种山中常见的消炎草药以石头捣烂,敷在她的伤脚,再撕了袍服一角,将她的脚细细包裹,抬头看她,“暂时不要穿袜子。” 她点点头,看着他低头将她的绣鞋温柔的套进她的伤脚。 他再度抬头,“我背你走。” 她识疑的咬着下唇,对上他那双不容反驳的黑眸,再想到她全身也都被他看光了,再说什么都显矫情,只能点头。 他转身背对着她,让她伏上他的背。 她趴靠在他宽厚的肩膀,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竹香时,她蓦地感到一股熟悉,她忆起那几晚她昏沉难受时,似乎就是笼罩在这样的竹香下安然入睡的。 魏韶霆却开始有点不自在,她的身体他看过、摸过,尤其那发育极好的柔软就压在他厚实的背上,他每走一步都能感受那丰润柔软,这种痛并快乐的煎熬很陌生,但他却半点也不排斥,实在相当自虐。 他不知道的是,这种感觉是对等的,随着时间流逝,傅筠甚至开始依赖并享受起来,她想得很开,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夫君,他们只是提早变得亲密而已。 因此两人相伴的时间里,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昧笼罩。 白日,他背着她走,三餐是他找些野果野味果腹,晚上,有时大雪纷飞,有时雷雨不断,他只能勉强找处溪谷背风处或山洞、大树下,克难的在周围做个简单的防护措施入睡。 庆幸的是落水那一日,魏韶霆穿在身上的披风够大够温暖,再升上一堆火,两人依偎同睡,也能撑过寒冷冬夜。 “你若不慎染上风寒,我们困在这里的时间势必加长。”这是第一晚魏韶霆跟傅筠说的话。 她只能点头,也从一开始的尴尬到后来的习惯,反正早睡晚睡都要在一起同床共眠。但她夜夜安然入睡,他却夜夜睡得不好,他又非柳下惠,先前拥着她同睡时是她昏睡病了,他自然没有邪念,然而现在情况不同,白日黑夜,她不是在他背上就是在他怀里,那按捺不下的欲火一日燃烧过一日的折磨着他。 今晚,月光如水,在一林荫临溪处,傅筠坐在熊熊火堆旁,接过他一手递过来的烤鸟肉,她的手不小心碰触到他有薄茧的手指、被电击似的,手麻麻痒痒,心跳快如擂鼓,她连忙咬了一口烤肉,不敢看他。 “你的嘴角沾了东西……”他边说边伸手,直接替她拭去,在她怔愣时,他粗糙的手指缓缓移到她柔软的唇瓣,轻轻磨擦。 她注意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愈来愈炽烈,觉得自己的体温在寒冬里不时窜高,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一颗心却失速狂跳。 下一刻,他的手指竟然轻轻的探入她的唇,当温柔的舌尖碰到他冰凉的指尖时,她回过神来,又惊又羞的打掉他的手,起身往后方的林子跑去。 他瞬间回神,是鬼迷心窍了?他竟轻薄了她!他不由得苦笑,但这几日,两人这么亲密的接触,他忍得好辛苦,从来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会如此想要一个女人,对傅筠,他似乎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悸动。 他欣赏她,不只是她对自己的全然信任,更令他刮目相看的是,遇到这种事,她没有失去理智,而是忍受一切不便,仅食一些粗果野食也没有一句抱怨,明明一身狼狈,但在他眼中,她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美,他渴望她,无法抗拒她,这种感觉真的前所未有。 【第八章 尝尝魏爷的手段】 一轮圆月下,傅筠微敛着眼,整人贴靠在树干,如一幅江南水墨画般的钟灵毓香,令魏韶霆看得目不转睛,“是我冒昧了,请你原谅。” 她深吸一口气,才缓缓抬头。 他对上她那双比星辰还要璀璨的眼眸,愧疚更深,“对不起。” 她摇摇头,这几日相处,两人的亲密不输夫妻,男女大防的界线已消失,他的体贴、照顾,给她的安全感,她欣然接受,毕竟两人将成夫妻,所以,他突然的碰触,她虽一时间吓到了,但平静下来却有些高兴,她对他是有吸引力的,这让她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仿佛整颗心都颤动。 这样的感觉,前世时她从未在徐汶谦的身上感爱过,此时,她的目光被魏韶霆深邃又炽烈的黑眸紧紧锁着,竟有些手脚发软,她咬着下唇,“我没事了,但请你别这样看着我。” “为什么别这样看你?”她羞涩的反应让他的愧疚轻了些,心亦宽了几分,伸手执起她小巧的下巴,让她羞赧的目光与他的平视。 “好像……好像……想——”她吞咽口口水,真的说不出口,那太令人害臊了。 他双手放在她身侧,将她困在树干与自己之间,目光落在她脸上,“你的感觉没错,如果我想亲你,你会觉得我不懂礼教,是登徒子……” 她粉脸发烫的摇摇头,过去觉得他的声音沉稳,这时候却觉得清冽得特别撩人,如山洞潺潺溪流,又听他在她耳畔轻声低语,“我在几天前就想做这件事——” 他的唇轻轻的吻上她的,结实的手臂将她拥入怀里,他吻得很小心,温柔辗转再轻轻探入,慢慢的转为炽烈。 她忍不住轻喘出声,勾起他更深的侵略,双手滑向她身前的浑圆,努力的维持一丝理智,仅允许自己隔着布料感受她的美好。 久久,她粉脸发红的依偎进他怀中,心跳仍怦怦狂跳不止,两人没有说话,静静的感受此时的亲密氛围。 他低头看着她,声音变得沙哑:“婚事的筹备我得加快进行了,那几个管事,连聘礼都还没给我备妥,原本还不急,现在真的急了。” “为什么急?”她仰头看他,一颗心又不受控的剧烈狂跳起来。 “我怕自己忍不住。”他睇着她潋滟波光的美眸,一张容颜似桃花粉嫩,忍不住的再次吻住她略微红肿的樱唇。 她发觉自己完全没有力气拒绝,也不想拒绝,他的吻很美好,酥麻的,她真的喜欢。 他终于不舍的结束这个吻,才拥着她往火堆的方向走,但走了几步,搂在她纤腰的手臂陡然一紧,“等等,有脚步声。” 魏韶霆不知来人是善是恶,他一直没跟她说的是他怀疑她出事是人为的,虽然当时的距离有些远,但马车摇晃得太不寻常,应该是车轮出现极大问题。 他将她护在怀里,背靠着树,眯眼看着那连成一长条的点点火光往这里移动,蓦地,他看到几张熟面孔,嘴唇微勾,“没事,自己人。” 他拥着她走出去。 不远处,辜九举着火把带着一群手下搜寻而来,一见到魏韶霆,开心的回头大喊,“找到了!找到爷了。”一喊完,他哽咽了,眼眶也红了,连忙以手臂拭去男儿泪。 自从主子出事后,不管风一堂、云楼,甚至魏家商号在京城的其它店家,不管居于明暗,全都倾巢而出,兵分多路的沿着溪水支流不分日夜的搜寻,却一无所获,他们都忍不住胡思乱想,就怕主子跟着未来主母没了。 魏韶霆看着眼前兴奋围聚过来的多名手下,他们个个看来不修边幅,脸上疲惫,“辛苦了。” 傅筠也哽咽了,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人找到他们了。 辜九随即带着他们往河边走,他们在河岸边停了两艘船。 一上船,魏韶霆即派人伺候傅筠梳洗用餐,他则进到另一间舱房,在沐浴整装吃些东西后,辜九就走上前来,秦上一杯茶香袅袅的大红袍,再退后一步,向他报告这几日的事,包括傅书宇心系女儿,亲自带队寻人,还有傅老太太等人对傅筠落水意外并不伤心等事后,才提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主子出事后,三殿下与主子的一干友人也即刻派人搜寻,属下立即联络云楼加入,当我们的人四处行动时,辜十看到一对主仆隐身在抿月山庄后方,神情有异,便跟了上去,发现是徐汶谦,见他带着一抹得逞的笑,与他身边的小厮说,‘差事办得太好了,回去重重有赏,傅筠敬酒不吃,罚酒的代价就是一条小命休矣’。” 辜九话一歇,不意外的,魏韶霆脸色一沉,他往后靠向椅背,黑眸半眯,“人呢?” “属下以寻找主子的事为先,故只派人盯着,不敢打草惊蛇。” “很好。”魏韶霆眸中迸出骇人的戾气。 辜九看着,心知徐汶谦能留个全尸就不错了。 静夜中,船行两个时辰,抵达一个宁静小城,再换了马车,魏韶霆不避的与傅筠同车,他有些事要跟她说,包括她父亲跟户部请假,亲自带人寻她,还有傅府里其它人的态度,以及徐汶谦那一番诛心的话。 他说完后,怀中的人儿竟动也不动,他低头,看着她眼眶微红,心疼的道:“徐汶谦的事,我会处理。” “不,那种人渣不值得你动手。”她平静的说,她想哭是因父亲的行为。 魏韶霆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动手非死即伤,但还有另一种折磨他的好方法,总不能太便宜他,不过,这事我来烦恼就好,等会儿会进客栈,你好好睡一觉。”他语气里尽是心疼。 “那你呢,你不睡吗?”她说。 他莞尔一笑,“你这是邀请?说来,我们也依偎共眠好几夜——” 她脸红红的瞪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跟在船上一样,还是不能休息——” 话未说完,他已忍不住的低头攫取她的红唇,吻了许久,再压抑情欲的抱着她,她也察觉他的兴奋,不敢乱动,两人都闭眼休息。 马车在夜半时分抵达一家客栈,辜九已派人早一步过来备妥客房。 魏韶霆看着傅筠,“你先回房休息。” 她点点头,知道还有不少人等着跟他说话:“你也别太累了。” 他黑眸浮现一抹温柔,嘴角含笑的点头。 站在右方的辜九、辜十一及其它黑衣影卫眼睛差点没有瞪凸出来,永远只有一号表情的主子竟然也有这么如沐春风的一面? 不过,当魏韶霆目送傅筠进入客房,转身面对他们时,他们就发现自己集体看错了,主子那张淡漠的俊脸一如从前,眼睛的冷光比过往更盛。 一行人进入另一间较大的客房,里面坐着的除了李睿外,还有几名坚持下来帮忙搜寻魏韶霆与傅筠下落的友人。 魏韶霆先向众人拱手道谢后,便看到多名友人促狭带笑,他不由自主的看向李睿,他要成亲一事只有他知晓。 “怪不了本殿下,一个不近女色的男人为了救一个女子甘愿被瀑布冲走,这要怎么解释?反正咱们这些都不算外人,本殿下就权当一回长舌公,替你宣布喜讯了。”李睿挑眉含笑,端起茶碗,做了个敬酒的动作,仰头就喝光茶。 其它人有样学样,纷纷端起茶碗。 有人又说:“这想起来还真觉得糗啊,咱们是靠卖消息挣银子的人,章然把这天大的消息当谣言看,全不当回事儿,我说魏爷,你太不够意思了,我们这些人会把那个流言不当回事,还是被你诳的!” “都过去了,咱们要恭喜魏爷,届时大婚如果时间允许,我老江肯定过来讨一杯喜酒喝。” “没错,大家刚刚可都找好位置偷看那个天仙美人儿了。” “还有人刚刚站的角度特别好,看到某人百年难得一见的温柔表情啊!” “哈哈哈……”众人调侃一阵后,哄堂大笑。 魏韶霆一个堂堂男子汉,面对这些私交极好友人调侃,他也认了,口气显然轻松无比。 “这次冬猎虽让各位败兴而归,但此刻见你们如此开怀,想来原本要备上致歉的厚礼可以省了。” “不行!” 众人可抗议了,魏家商号的生意四通八达,还有一些异国生意,他给的厚礼绝不是简单的金银,这里也有好诗文图画爱古玩的,魏韶霆的厚礼通常都是投其所好,价值难测,士为知己者死,大家才能生出这么好的交情啊。 众人讨价还价,缠得魏韶霆点头松口后,才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笑着离去。 魏韶霆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回来了,至于后面有哪些人该被算账,他们一点都不替他担心,他可是个中好手,绝不会吃亏的。 众人离开后,仅有李睿留下,他长指轻叩桌子,看着好友,“可以认识一下你的未婚妻吧?刚刚位置没站好,没看清楚啊。” “我让她睡了。”魏韶霆自行倒了杯茶,啜了一口。 李睿挑高眉,“心疼了?不可以,咱们的交情比你和那美人儿深得多,再说了,我就好奇是什么美人儿能摘了我这好朋友的心?要知道,当年本殿下将凶狠的西边蛮夷扫平,坑杀万名俘虏,父皇封我为镇国大将军,但没人知道我能如此英勇,一战扬名,全靠你给的敌方情报,你我这样的生死之交,她怎能不知道我?” 魏韶霆瞪着他,“她累了。” “咱们情同兄弟,没理由我要见弟妹一面还不能见了,你护那么紧,莫不是怕被我抢走?” 李睿胡搅蛮缠的功力也是一流,魏韶霆无法,只得亲自去看傅筠睡了没,见她仍醒着,只好简述他跟李睿之间的关系,带着她去见他。 “傅筠参见三殿下。”傅筠敛衽行礼,心里是紧张的。 李睿摸着下巴,笑看着眼前的大美人,黑眸闪着精明的光芒,“起来吧。” 傅筠优雅起身,就见眼前俊美的男子笑容满面,看着魏韶霆的眼光充满狡狯,边说还边点头,一脸的满意,“果真风华绝代,配得起,匹配得起。” “见也见了,她可以回去休息了?尊贵的三殿下。”魏韶霆挑眉问。 “唉呀,竟然怨起我了,我得快快走了,免得惹人怨。”李睿从容的从椅上离座,笑咪咪的走了,但到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当韶霆的女人会很辛苦,弟妹可得要有心理准备?” 魏韶霆蹙眉,傅筠也感到困惑,殊不知他的这一席话,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印证了。 魏韶霆为了救傅筠坠崖水一事在京城传开的回时,另一个消息也随即沸沸扬扬的传开来,让京城百姓忙着嚼舌根论八卦。 原来前一阵子,傅家的大太太传出为继女备嫁妆事,因后来不见有哪家前来下聘,这事儿也就渐渐无人关注了,后来又不知怎的传出对方是大名鼎鼎的皇商魏韶霆,但流言传来传去,也不见当事人承认或否认,于是大家便视为谣言。 没想到,落水一事,倒将两人已议亲,魏家几名管事为了筹备大当家的聘礼早已忙得不可开交的事给揭了出来。 传言竟然是真的!这让全京城尚未议亲的闺秀是又妒又羡,魏韶霆尚未下聘就以命相随,但出此憾事又深表同情。 不过也有其它的酸言流语,指他们不知私相授受多久了,才能有这样深厚的感情,也有人质疑傅家为何那么沉得住气,与皇商魏韶霆结亲,不是该敲锣打鼓的昭告天下? 不管外头流言满天飞,傅书宇夫妇在魏韶霆派人送来两人得救的消息后皆是喜极而泣。 这一日,冬阳高挂天上,魏韶霆亲自送傅筠回到傅府,正厅里,傅榛一见到傅筠,“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马上奔向她,紧紧抱着她不松手。 一旁站着的凌凌、凌兰也激动的喊着,“姑娘没事,真是太好了!” 刘氏眼眶泛红,也是急急的上前打量傅筠,就担心她有什么不妥。 傅书宇拍着傅筠的肩膀,眼眶泛红,神色憔悴,显然这几日都难以入眼。 “我没事,父亲,母亲,榛榛,真的没事,还有你们……”傅筠看着泪如雨下的两个丫鬟眼下的青影,她们这几日肯定也很难熬。 傅书宇做了个深呼吸,缓和激动的心绪,这才走到魏韶霆面前,“谢谢你救了筠筠。” “伯父,这是我应该做的,另外,还有一件事。”他回头看,傅书宇跟着他回头,这才注意到厅堂里还有一名穿着粉蓝裙装的陌生女子。 长相圆润可喜的方圆走到主子身后,向傅书宇夫妇笑着行礼。 魏韶霆又说:“这是我送给傅姑娘的贴身丫鬟方圆,她懂武功,接下来我有许多事要处理,有方圆在她身边,我也放心些,还望伯父不要介意,此举只为保护傅姑娘。” 傅书宇不由得一愣,保护?这什么意思?难道此次事件不是意外? 刘氏也很诧异,但傅筠已经点头,显然早知此事,两人只得按下心中的疑惑。 “伯父,伯母,晚辈尚有要事处理,先走一步。” 魏韶霆向两人拱手,又看向傅筠,她回他一笑,要他放心。 她并未向他隐瞒傅老太太对她的算计,也因此担心傅老太太还会再下什么暗手,他又无法时时护在她左右,这才特意将方圆调到她身边保护。 傅书宇夫妻知道魏家商号生意忙,往日他出京办事的日子更是占了大部分时间,这些时日累积的商务铁定更多了,他们也不敢再担搁他的时间。 傅老太太等人得知消息才赶到正厅的石阶上,正好遇上离开的魏韶霆,他仅不咸不淡的向她行个礼便举步离去。 傅老太太勉强忍住他那迎面袭来的威慑气势,这才步入厅堂,一看到憔悴了不少的傅筠,自是要演上一场涕泗纵横的戏码,宝贝的抱她入怀,喃喃念着,“菩萨保佑,人平安无事的回来就好,阿弥陀佛。” 徐虹、游氏也快步前来,语带哽咽的关切,还不忘红了眼,不时拭泪。 “幸好有魏爷,老天保佑!”徐虹握着傅筠的手不放,但心里可恨了。 这些日子,她过得可糟了,万事不顺,娘家那里也怨她,害他们摊上林靖芝那刁蛮女,老太太也气她办事不力,她里外不是人,本以为傅筠死了就有好事,没想到她竟活着回来了。 傅筠看着她闪烁的眼神,知她口是心非,如果她就这么没了,她身后那些丰厚嫁妆谁也拿不走,只能留在傅府,傅老太太等人想要强占就再也没了顾忌,也难怪魏韶霆那里得到的消息是他们半点也没为她的失踪担心。 傅筠心知肚明这一切,但面上不显,只是淡道:“孙女累了想回房歇息。” 她无力应付也不想应付这些虚伪的人,看向方圆。 方圆略抬高下颚,上前一步,“姑娘累了,各位请让让。” 傅老太太等人这才注意到这个陌生女子,还没说什么就见她排开众人,护送着傅筠出去,又见傅榛抓着傅筠的手不放,姊妹俩一起走着。 刘氏看了傅书宇一眼,跟了上去,凌凌跟凌兰自是急急的也追了上去。 直到这会儿傅书宇才向老太太等人告知方圆的身份,“她会武功,是魏韶霆派到筠筠身边,,贴身保护筠筠的。” 闻言,傅老太太、徐虹、游氏的心跳都漏跳拍,互看一眼,保护傅筠是什么意思? 许是惊心动魄几日,傅筠觉得特别疲累,接连昏沉睡了两日,直到第三日她才觉得有些精神,尽管刘氏早已吩咐下去,别让人来打扰,但还是有不识相的人过来被方圆挡在屋外,像是傅老太太、徐虹、傅玫仪等人。 唯一让方圆破例放进来的只有傅榛,那也是傅筠点了头的,傅榛怕她最爱的姊姊又不见了,总闹着要过来看她,若是傅筠睡着,她就趴在床边,瞪大眼睛见她睡得好好的,才肯安心的回临南院。 这一日,刘氏带着傅榛过来,似有心事的看着她,迟疑不决的又低下头。 傅筠索性让凌兰带着傅榛到侧厅的屋外去堆雪人,屋里只剩方圆,刘氏意有所指的看着她,但方圆仍是动也不动,面无表情。 傅筠微微一笑,“母亲,有话便直说吧,方圆不是外人。”还是唯一可以替她挡下那些不想见的人。 刘氏叹了一声,“这几日,徐家那儿闹得很凶,似乎有反悔之意,徐汶谦他……唉,有些不好说。” 那些不好说的话,一定是徐虹这几日一直要见她的原因吧,傅筠心想。“母亲说吧,我不会放心上的。” 刘氏又看她一眼,才开口道:“徐汶谦同家里的人说,他当时情动抱住林靖芝时,明明喊了你的名字,她千不该万不该顺意为之,将错就错,现在徐家就咬着这点迟迟不肯派人去说亲,林家气归气,奈何林靖芝名声已毁,不嫁也不行,又不能僵了,对徐家的姿态就不敢摆得太硬。” 刘氏见她脸色难看,也为她抱屈,徐汶谦明摆着就是要将傅筠拖入这池脏水。 “还有另一件事,你祖母私下见了徐家老太太,说你平安归来,横竖魏家还没下聘,徐汶谦又是心仪你才发生这事儿,想着至少全了他的心意,娶你为正妻,林靖芝为平妻,早早结束这事儿,不然,外头已传了些不好的话了。” 方圆一直杵着不动,听到这事,眸光一闪的朝刘氏瞟了一眼。 傅筠则要气笑了,她不知道徐汶谦胃口这么大,还是他忘了家里还有一朵小白花?她神情平静,“祖母应了?” “没敢应,但心动绝对是有,还把我找去说了,要我劝劝你,我自是觉得不妥,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与韶霆说了亲,又有患难之情,但你祖母……唉。”她哪敌得了傅老太太、徐虹等人的几张利嘴,她的意见根本不被看重。 “我没敢跟你爹说,怕他去跟你祖母闹,他们母子愈来愈离心,你是个孝顺的,我知道他是难过的。”刘氏说到这里,口气也越发沉重了,她是真的替丈夫心疼。 话说到这里,傅老太太派了贴身嬷嬷过来请傅筠过去惜春堂。 “我陪你去,应该就是我说的那件事。”刘氏起身,看着同样起身的傅筠道。 “没关系,有方圆陪着,不会有事的。”她摇摇头,看了方圆一眼,就见她举步走到自己身旁,朝她一笑。 方圆很尽责,府里都知道她是魏韶霆的人,也没人敢轻忽她,她为人利落,说什么话也都是分寸拿捏得宜,不过,面对傅老太太这些极品,她得努力忍耐才能不说话。 她踣着傅筠来到惜春堂,傅老太太等人又矫情的对傅筠嘘寒问暖一番后,本以为有自己这尊门神在侧,傅老太太应该不好说刘氏提的那档事,但她错了,她大大的低估了傅老太太等人的脸皮,她还真说出来了。 这个陈年老牛皮!方圆怒了,看向坐着不动的傅筠。 “一女不事二夫,筠筠已有婚配,婚书也已交换。”傅筠的声音格外坚定。 “那又如何?最重要的聘礼不是还没下嘛!”徐虹忍不住插话。 傅筠定定的看着笑得虚伪的徐虹,口气亦冷,“据我所知,魏爷为了聘礼派人至各处搜罗奇珍异宝,如此慎重其事,竟成毁婚之理,岂不荒唐?还是,你们担心他连聘礼都省了,直接抬轿过来迎娶?” 傅老太太等人的脸色难看,她们并不认为魏韶霆会省下聘礼,毕竟他身份摆在那里,而是怕他的聘礼全进了某些人的口袋,完全没她们的分,但成亲对像若换成徐家那又不一样了,还能按照原先的计划夺得她的嫁妆,没想到,她们的吃相难看,她说得更是直白难听。 “筠筠历劫归来,仍感身心疲累,就先回去了。”她冷漠的行个礼就往门口走。 方圆跟上前,微冷的眸光朝屋内的人巡视了一回,笑一声,出了门坎。 屋里静悄悄的,傅老太太等人脸色都很难看。 这个寒夜里,方圆写了封信,对着窗外吹了一声哨,不一会儿,一名黑衣人立即飞掠而来,接过信后又消失在夜色中。 三日后的夜晚,天空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划破天空,轰隆一声,惊雷乍响。 庆伯侯府,庭园深深的一角,屋内阴暗,只有桌上幽微烛火随着夜风摇曳,忽明忽暗的更添惊悚,屋内也冷飕飕的,放在四角的暖炉全被人浇水灭了。 徐家老太太与徐汶谦的父母被人点了穴,全身动弹不得的端坐在椅上,口不能言。 随着闪电、烛火而明暗不定的室内,一名高大蒙面黑衣人站在他们面前,正以不大不小的声音说着徐家一桩不为外人知的秘辛。 徐家大房的嫡长女未婚怀孕,却是准备送入宫中选秀的秀女之一,徐家为了让她能进宫,打了胎儿将养一年,仍把人送进宫去,费尽心思塞了不少银子,如今的确成了宫中某皇子的侧妃。 此事知情的人少之又少,眼前黑衣人却如数家珍,连一干细节都一清二楚,徐家三人心慌意乱,害怕的交换着目光。 “此事若捅了出来,便是欺君之罪,当诛九族,你们若想安然过日子,就照我交代的话去做。” 黑衣人接下来说出的话,让每个人都傻住了,他们想开口问,真的这样就可以了?但发出的只有沙哑的“啊啊”声。 当他们可以说话时,黑衣人已经离开,他们才发现自己能动了。 屋里冷冰冰的,他们急急唤了人将屋里弄暖和,也不管夜深了,让人去将徐汶谦叫过来。 徐汶谦是让人从暖呼呼的被窝里叫过来的,已经满肚子火,又听到徐老太太说的话后,他眼睛瞪大,双手紧握,“不!除非傅筠也嫁,不然,我不娶林靖芝。” “由不得你不娶,而且,把傅筠从你的脑海中忘掉,她不是你能动的!”徐老太太已经气得要晕过去了,但这事能怎么办?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背脊一挺,“我不!就算你们逼我娶了林靖芝那恶女,我也不会碰她!” “不可以,你不仅要碰她,还得给我小心伺候着她,让她三年抱俩,不然,全家都得跟着你一起去死!”徐老太太忍不住吼了出来。 他愣住了,但在父亲严肃的跟他说了缘由后,他脸色也白了,呆住了,这事连他这唯一嫡子都不知道,怎么会有外人知情?偏偏关乎全家性命,他如何能拒绝? 于是,三日后,徐家媒人就上林靖芝家说亲。 这桩婚事原本就被徐汶谦闹得凶,京城老百姓知情的不少,如今,徐府动作又如此迅速的上门提亲,众人在嚼舌根之余不忘猜测背后原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加上抿月山庄赏梅当日,去的客人也不少,徐汶谦与林靖芝那一晚发生的事早有人私下传开了,如今婚事一定,竟然又有另一个流言传出,说是那晚的事,傅老太太竟然也掺和了,为老不尊,算计自己的亲孙女,这传言说得有眼睛有鼻子的,众人议论纷纷,对她如此心狠手辣,对亲孙女冷血无情的行径唾弃无比。 这一日,傅老太太闷在府里多日,难得在老嬷嬷的劝慰下出了府,到一家口味还算喜欢的食楼用餐,没想到人才刚跨进食楼,就见座无虚席的二楼客人目光齐齐的瞧向自己,她不由得抓紧了搀扶自己的老嬷嬷。 “老太太,我们上二楼雅间。”老嬷嬷也察觉到那些目光,忙扶着主子要上二楼。 她们才走到阶梯旁,一名客人目带鄙夷的看着傅老太太,突然开口,“傅老太太的陈年老皮果然够厚够硬,做了那种事还敢出府?” “噗——呵呵……”一时之间,笑声竟此起彼落。 傅老太太气急败坏的当众怒斥那名看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无礼小辈,胡说什么?” “他无礼也比你这算计自己亲孙女的老太婆不知要强上多少倍。”有人不屑的起身,就指着她说话,“你这老太婆就算没读过书也该知廉耻伦理吧?怎么有你这种祖母,急不可耐的将污水往亲孙女身上泼,让她不得不嫁人,你是有多不待见她?” “就是,女子的清白就是命,你污蔑的是女子的贞洁,这样还配做人家的祖母吗?”众人突然你一言我一语的从座位上起身,竞相的指责起她来,还时不时的冒出叫好声。 连掌柜跟伙计也跟着出声,“你的生意,我们不屑做,滚!” 傅老太太气得浑身颤抖,这一生,她还没这么丢脸过,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偏又一人难敌数口,狼狈的低头,在头低得不能再低的老嬷嬷搀扶下,匆匆上车走了。 傅老太太一回到傅府,即怒不可遏的将徐虹叫来屋里,狠狠的痛骂一顿后就病倒了,刘氏过来侍疾,也被她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阵,吼了出去。 从白部返家的傅书宇虽过来探望了,但看她的目光却十分冷漠,他自然也听到那些传言,说不信是骗人的,因而更是无法原谅。 但这样的神情令傅老太太更加火冒三丈,拿起身后的枕头就朝他丢了过去,“你这个不孝子,你也跟外人一样相信我做了那种禽兽不如的事?” 她因体虚,那颗枕头只落在傅书宇的脚边。 “原来母亲也知那种事是禽兽不如。”他口气极为平淡,但看她的眼神极冷。 傅老太太原先还很激动,不知怎的,对上儿子的目光,她竟毛骨悚然,生生冒出一身冷汗。 惜春堂发生的种种,自然也传到傅筠耳里。 傅老太太在外受了气,找不到可以泄火的事儿,狠狠斥责徐虹是应该,母亲就是受了无妄之灾,还有父亲沉着一张脸离去—— 傅筠坐在内室想了想,再抬头看着刚刚突然现身在她闺房,仅仅一眼就让方圆、凌凌及凌兰很有自觉的退出屋外,接着很大方自然的坐在她对面的魏韶霆。 “那传言,我是指我祖母,还有徐家上林家提亲等事,可有你的手笔?”她这么问不是没有根据的,方圆是他放在她身边的人,这几日发的事方圆不可能不向他禀报,而就她对他的了解,他从来就不是挨打不还手的人。 “你是我媳妇儿,徐汶谦做了什么你很清楚,但我以德报怨,让他娶得美娇娘,让他好好待妻,夜夜耕耘,三年要生两个胖娃娃,多好?至于傅老太太这种极品亲戚,不来往也罢,她生病也好,就无法算计你。” 她怔怔的瞪着他,这是承认了?但是以德报怨……可怎么她听出一种恶趣味来,这是替她出气吧!她凝睇着几日未见的魏韶霆,心儿甜甜的笑了。 他的眼中也只有她,她的肌肤水嫩柔滑,看来粉粉嫩嫩,此时一笑,带着动人风情,更为美丽,他忍不住心动的走到她身前,双手放在她两侧,将她困在自己跟椅子间,灿然一笑,她便被他这迷人笑容给晃花了眼,看痴了,这正是他想看到的,他低笑一声,倾身捕捉她诱人的唇。 【第九章 与外祖重拾亲情】 翌日,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凡园大门前就挤了满坑满谷的人潮,接着,锣鼓喧天,浩浩荡荡的送聘队伍在喜庆乐声下,一路穿街走巷的来到傅府大门前,又将一抬抬聘礼扛进去,这是魏家来下聘过大礼了。 在灿烂的阳光下,那一箱箱琳琅满目的布匹、金银珠宝、饰品、药材等等,让闻风来看热闹的者百姓都看花了眼,没有不羡慕的,而傅府的下人更是对送上门来的丰厚聘礼猛咽口水,目瞪口呆。 前来下聘的是四名年纪不一的一级管事以及风一堂的二当家,魏韶霆的亲弟弟魏韶华。 刘氏身为当家主母,傅书宇身为傅筠的父亲,齐齐将五人迎进大厅内。 魏韶华跟哥哥长得一点也不像,他貌相较像母亲,唇红齿白,也有一双漂亮的凤眼,内绽精光,看似文质彬彬,其实也有一身好武功。 他先向傅书宇夫妻行礼,自来熟的先喊了声,“伯父,伯母。”这是哥哥交代他这么喊的,但再看向刘氏,亲切一笑,“六表姊,许久不见,我母亲因为我哥这婚事瞒得太紧,知道时虽已急忙北上,但还是赶不及今日下聘,可她让人传了话给我,要我表达她的感激,还说了,媒人礼她铁定会补上。” 刘氏心情极好,脸色也温和,不似过去的泼漠,频频点头,“好,我就先说谢谢了。” 事实上,魏韶霆已私下派人送她一盒媒人礼——一迭厚厚的银票。 魏韶华再看着傅书宇,表达自己也是第一次送聘,“若有失礼之处,尚请海涵,因为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晚辈就先走了。” 傅书宇也清楚前阵子魏韶霆与女儿落水失踪,魏家大小事都由魏韶华处理,魏家家大业大,事情更多,他也不好多留,便亲自人送到大厅。 魏韶华有些不舍啊,他以为能看看未来大嫂的,天知道他外出办事多日,昨晚才返抵京城,哥哥一早就让他来下聘。 他叹了一声,翻身上了马背,带着所有人又浩浩荡荡的回风一堂去了,还有一批绣品得送到皇家织造厂去。 傅府这里,刘氏亲自点看聘礼,那些珠宝首饰、金银点翠等,真是华贵得让人差点看花了眼,每一件都巧夺天工,价值不菲。 最后,刘氏将那长长礼单送到傅筠手里,吩咐下人将那些骋礼全数锁进库房,自己收着钥匙。 傅老太太身子仍未见好,躺在床榻上,听到这事,身子更差了,那么多的金山银坑,看得到吃不到,公中的钱却如流水般流个不停,这后面的日子要怎么过?她躺在床上,气得直槌心肝。 徐虹在一旁也是妒恨不已,她也去看了那放了一大院子的聘礼,但又怎样?没一样是她的。 傅筠的院子里,傅榛正呱啦呱啦的说着那些让人瞠目结舌的聘礼,凌凌、凌兰更是不时的加入补充,方圆则站在一旁,笑看着粉脸微红但笑意不断的傅筠。 直到傅书宇进来,吵嚷的屋里才安静下来。 “我——咳……就是来看看你的。” 这一静,傅书宇反而有些不自在,婚期已定,就在她及笄后一个月,对这个女儿,他始终觉得亏欠,如今魏韶霆来下聘,眼看女儿不久后就要出嫁,他益发不舍起来。 “父亲一定跟我一样舍不得姊姊嫁人吧,刚刚姊姊说了,她一定会很幸福的,会过得很好,也会回来看我,就一样能看到父亲了,对吧?”傅榛握住他大大的手,仰头笑得开心。 他点点头,看向傅筠,她亦嫣然一笑,不知怎么的,他竟然有点想哭,不敢多待,他先行离开,也顺带将小女儿带走。 这一日,傅老太太、徐虹等人倒没来打扰,傅筠知道傅玫仪有回来,去了惜春堂,但没过来找不痛快。 晚膳时,傅筠一如这几日,前往临南院用晚膳,出嫁日子不远了,她很珍惜一家人吃饭的时光。 再回到自己的院子,沐浴梳洗后,尚无睡意,她让凌凌、凌兰两个丫鬟退下休息,如今都是由方圆守夜的。 方圆见她拿了绣篮就开口了,“姑娘,爷知道了会念我的,你就睡吧。” 傅筠近日对刺绣几近着了魔,几乎一有时间就练习绣法,有时便晚睡了,方圆把这事向主子报告,主子命她要盯着,别让傅筠伤了眼。 “无碍,就一会。”傅筠拿起针线,不敢告诉方圆,昨晚魏韶霆过来偷香后就提了这事,还叮咛了她好一会儿。 方圆原本还要劝的,但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于是笑道:“我先出去了,姑娘。” 傅筠不解的看着她走出去,将门给带上后,听到窗后似乎有声音? 她转头看过去,就听到魏韶霆的声音响起:“是我。” 她一愣,连忙将窗户打开,冷空气顿时灌进来,同时一个黑影也跃了进来,窗户再度被关上,就见魏韶霆站在她面前。 她又惊又喜,“这么晚,你怎么来了?还跳窗进来。” “今日这么特别的日子,两人应该见上面庆祝。”他微笑的看着她。 这一说,她才注意到他手上还提了两个食盒。 魏韶霆将食盒内的佳肴放到桌上,热腾腾的干贝粥及几样精致小菜,满满当当的,还有一壶酒,他拉着她坐下,“咱们趁执吃,这些都好克化,不会积食。” 她抬头看着他,心里泛起暖意,双眸亮晶晶的。 “你这样看着我,我会想做别的事。”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 她粉脸一红,嗔他一眼,见他在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你可知下聘距迎娶的日子不到半年?”他黑眸灼灼的看着她,“我弟弟觉得太快,我却觉得慢,思忖着如果还有更恰当更近的日子,一定要将日子往前挪。” “喔。”她对上他那双魅惑的黑眸,只想到得这个字。 “所以,你并不反对提前?”他问。 “嗯。”她点头,但在看到他俊脸上浮现那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时,才意识到自己这一答,代表她也迫不及待的想嫁了,她粉脸烧烫得都要冒烟了,急急的摇头,“不是……” “我很高兴。” 魏韶霆黑眸透出一抹火光,下一刻,她已经被他揽入怀中,被当食物的啃咬起来,桌上的酒菜顿时被遗忘了,当傅筠想起来时,两人竟已滚到她的床上,她衣衫不整的缩在他身旁。 魏韶霆没敢再碰她,他坐在床上,缓和着呼吸,压抑着情欲,直到觉得可以克制了,才重新将她拥入怀里,说了句孩子气的话,“真希望明天就是成亲日。” 她忍不住笑了,在她心中成熟内敛的男人竟说着这欲求不满的话。 魏韶霆也不知道自己竟有这一面,他也想笑了。 傅筠枕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缓缓开口,“其实,在成亲前,我还有一件事想做。” “你说。”他眼中带着宠溺。 “我不想让我亲生母亲留下的嫁妆落到他人手中,那是母亲留给我的,”她一顿,突然从他怀里坐正,看着他,“可是要拿回来,得要外祖家的人帮忙,这久未联络,我不知道怎么找他们……” 一想到外祖家,她就不免有些愧疚,前世自己不懂事,与外祖家疏离,至今也未曾好好联系。 他抚摸她滑嫩的脸颊,知道她脸皮薄,“我就制造一个机会,让你们碰面,别那么刻意,都是一家人,见了面就可以好好跟他们说话,对不对?” 她想了想,点点头。 两人又谈了些细节,魏韶霆才说:“我必须出一趟远门,归期不定,记得要想我。” 她羞涩的点点头,他伸手轻轻梳过她的乌亮发丝,到她白晰的玉颈、锁骨,一想到有段时间无法碰触她,他再度吻上她的红唇。 稍晚,他一脸心满意足的回到风一堂。 此时,魏韶华还在议事堂忙得昏天暗地,满心哀怨时,却见到哥哥一脸春风得意,又像偷了腥的狐狸,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得更厉害,这是他哥? 嗯,定睛再看,真的没错,五官是哥哥的,但表情有问题,能让哥哥变脸的应该就是准嫂子了,可惜今日去了一趟,没机会见上,所以,哥哥是去见她? “准大嫂是个好的吧,大哥都不像我认识的大哥了,这让我有些担心。”他半开玩笑的调侃,这可是捋虎须的危险行为,哥哥从不是一个可以开玩笑的人。 没想到魏韶霆竟然笑了,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他有多久没见过了? “她很好,非常好,你不用担心。”魏韶霆拍拍弟弟的肩膀。 魏韶华瞪大了眼,跌坐椅上,“哥这是动心了?” “是,动心了。”魏韶霆在他身边坐下,笑得一脸幸福。 魏韶华眨眨眼,他好想夜探傅府,瞧瞧准嫂子的庐山真面目,看看是不是有三头六臂?但魏韶霆没给他机会,他有很多事要交代他办,一连吩咐几件事后,“我要连夜南下,那艘船有人对外传了消息,我要赶过去。” “哥,那太危险了,你让别人去。”魏韶华的表情马上变得严肃。 “不成,云楼探到消息,皇宫里已有那玩意儿流进去,让别人去,我不放心。” “哥——” 抗议无效,当晚,魏韶霆就带了一批人策马南下。 夜色中,一艘偌大的商船在河面上静静航行着,底舱存放货品,再上一层是水手、护卫与工人的舱房,宽大的里板上有人影走动,应当是值夜的护卫。 就在离船不远的河面上,还有一艘没有点灯的小船,魏韶霆脸色严肃,藏身船舱阴影处,眺望不远处的商船,这离港口还有一日行程,但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派人来接货了。 藉着夜色,商船缓缓靠岸边停泊,接着,一些黑衣人扛着一包包东西迅速的飞掠上岸,一行人陆续来到一处废弃空屋里,接着屋内亮了起来。 魏韶霆与多名影卫无声无息的一路尾随,一个手势,众人分散开来。 魏韶霆藏身在星外一处积雪杂草堆旁,谨慎小心的往屋里望,见灯火通明的屋内,还真的看到两张熟悉的脸孔,一个是自家船队的副船长卓顺成,另一名还是船上干了多年的老水手何堂。 他身旁的辜九与辜十一也不敢置信,这两个吃里扒外的,都从一个小船工爬到这个位置,是谁给的机会?这两个该死的混蛋! 蓦地,屋里爆出怒吼声,“这不是五石散!是白面?面粉!竟然是——该死!全给我割开来查!” 所有人冲上前去检查货物,一一拿刀割开纸袋,手上搓了些粉,沾舌尝了尝,一个个脸色都难看起来,全部都是面粉! “给我查!是被调包了,还是一开始我们就被当成傻子耍了!”男人暴怒咆哮不停,但也在这一瞬,像是察觉到什么,他口气一顿,犀利目光在外面一扫,突然喝道:“什么人?” “退!”魏韶霆边下令边往后撤,但几名黑衣人已破窗袭来,掌风呼呼,双方立即展开交战。 屋内,卓顺成跟何堂早已吓得汗涔涔,全身打颤。 黑衣头子咬咬牙,直接长刀一砍杀了两人,让他们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恨恨的执刀走出去时,见他的人已倒下一片,死的死,伤的伤,满地鲜血,而冷冷的夜风中,什么鬼影子也没有,他冷哼一声,回到屋内,不久,屋子陷入一片火海,一道黑色身影掠离去。 魏韶霆等人退回灯火通明的小船上,长桌上是一包包价值不菲的五石散。 “虽然扣押了一批,但我们要找到东西的源头究竟是谁提供的货品?要连根拔起才能永绝后患,不过,那人身手不凡,绝不是普通人。” 在他们屏息凝神下,屋内那名蒙面带头的黑衣人竟还能察觉到他们,那武艺绝非一般,这也是魏韶霆要众人速战速决,并不恋战的主因。 魏韶霆再指示一些后续事宜,让商船继续往港口行驶,他则带人南下。 “姑娘,爷派人送消息来了。”栖兰院内,方圆将手上的信函交给傅筠。 傅筠坐在榻上拆了信封,抽出信摊开,看着那银钩铁划、苍劲有力的字迹,她露出微笑,一字字的往下看,由于信里也提到方圆,她便将信又递给方圆。 傅筠要跟外祖家见面的事,方圆也知道,接过信一看,内容是说姑娘的外祖母梁老太太会在五日后到云森山的护国寺上香,主子已安排好了,她得安全护卫姑娘在梁老太太上山时与老太太的马车巧遇。 她算算时间,从这里到云森山,紧赶慢赶也要近两天的路程啊,她看向傅筠。 “无妨,我去跟母亲说,祖母那里如今也不管事,没有问题的。” 傅筠带着这两日绣的两块帕子就去找刘氏,刘氏仍在议事,与几个管事说话,她等着刘氏理完事,才进到厅堂。 “我想去一趟云森山。”她即将必须前去一趟的原因说出,没有隐瞒她此行的目的。 “好,需要什么跟我说,我让人准备。”刘氏对她的决定既欣慰又心疼,她长大了,比自己预想的要好了太多太多。 “准备什么?”傅榛刚从外面进来,粉脸还冻得红红的就扑到傅筠怀里。 刘氏觉得她粗鲁,上前就要将她拉开,“你带着满身凉意,小心冻着姊姊了。” “没关系的,母亲。”傅筠握着妹妺微凉的小手,还低头替她呵着气儿,让傅榛痒痒的哈哈大笑。 刘氏也忍不住笑了。 傅榛再次问起准备的事,傅筠只简单回答:“姊姊要去看外祖母,姊姊要成亲了,要去告诉她这个消息。” “我也可以去吗?”傅榛眨巴着那双漂亮的眸子问。 刘氏笑笑的揉揉女儿的头,“不可以,姊姊还得去办其它事,你乖乖在家。” “对,你在家乖乖听母亲的话,姊姊回来再绣个荷包给你。”傅筠低头哄着她,再点点她娇俏的小鼻子。 想到那些漂亮的刺绣,傅筠也歇了跟着姊姊出门的心思,笑着点头。 夜幕低垂时,傅书宇回府,刘氏将傅筠要去见梁老太太一事说了,见丈夫面露愧色,轻声说道:“筠筠要你别多想,她只是有她想做的事而已,至于是什么事,她没说,我也没过问,只告诉她,有我们可以做的,一定要告诉我们。”刘氏一贯的理性。 傅书宇沉默点头,但心是愧疚的,梁家将一个当成守灶女养的女儿嫁给他,但他却没给她幸福。 这一夜,傅书宇辗转反侧,翌日,看到傅筠也有些无措。 傅筠贴心道:“父亲,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别多心也别担心,我们再下一盘棋吧。” 这一日,父女俩下了三盘棋,没有太多的交谈,但那温馨的氛围让刘氏都拘着傅榛,不让她去打扰。 再一日,傅筠便带着方圆上路了,马车及车夫都是方圆安排的,他们必须赶些路,因为他们得到消息,梁老太太提前一日到了云森山,而原先计划双方前后上香,待下山时来巧遇,但计划是赶不上变化了。 一连赶路,吃得将就,仅在车上歇息,这一日午后,两辆马车就在云森山下巧遇了,虽然,一辆是下山,而一辆是要上山。 梁老太太乘坐的马车车轮坏了,偏偏附近又不见其它人影,只能让随行的下人先进城去换辆车过来。 就在梁老太太枯坐车内等候时,傅筠的马车一路行来,两车交错后,傅筠的马车便停下。 梁家马车外绣有家徽,马车旁就站了两名婆子,在看到前方下车的傅筠时,不由得一愣,她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看着那名风姿缠约的少女怎么愈看愈眼熟? 再定睛一看,这姑娘一袭白狐披风也包裹不住那婀娜的身段,还有那桃腮杏眼的精致脸蛋,竟像极了梁府早逝的姑娘?两人脸色大变,互看一眼,其中一名急着回身,探身进了马车说了些话。 接着那婆子退了出来,将身形略显丰盈的梁老太太搀扶下车。 梁老太太甫站定,往前一看,眼眶便红,哽咽叫道:“是筠筠吗?是咱家的筠筠吗?” 傅筠看着梁老太太,一袭绸缎粉蓝衣裙,额头上戴着嵌着块暖玉的抹额,花白发上插着一支翠玉簪子,雍容华贵,一双温慈善目,盈聚泪水。 她从有记忆开始就不曾见过外祖母,合该对她很陌生,但血液里因天生亲缘带来的亲近感,自那一声轻唤后源源不绝的涌出,她眼眶也红了,心酸了,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老婆子可急了,“姑娘,这是青城的梁老太太,你的母亲是不是唤蕙娘?那是梁老太太的嫡女,你长得那么像我家姑娘,是京城傅府大房的大姑娘吗?” “是啊,是啊,我家姑娘就是。”方圆连忙出声,她看得出来傅筠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外祖母。”傅筠一出口,泪水便跌落眼眶。 “好、好、好,像,太像了,像我的蕙娘,呜呜……”梁老太太双手拥抱着外孙女,情绪激动,呜咽的哭出声来。 两个婆子也难过的哭出来,方圆眼睛同样泛红,但她比较理性,见这儿地旷天冷的,催促着祖孙俩上了自家的马车,先行进城,也能好好说话。 马车内,梁老太太握着外孙女的手始终不放,知道她是要来庙里上香,巧遇自己,连声说着,“阿弥陀佛,佛祖有灵,让我们祖孙相遇。” 傅筠对此却有些心虚,她很清楚这中间可是有魏韶霆的安排,但低头看着与自己紧紧相握的温暖双手,她心里就好满足。 梁老太太问了她一些家常事,说起几回派人去京城,但傅家人不喜,她也不好再派人过去打扰,后来,也只能在逢节过年时送份礼去,却不曾有过回应,久而久之,两方就断了往来,今日巧遇,重新牵起祖孙情,她又是双手合十的直谢天。 傅筠听着老人家叨念,一字一句都让她万分愧疚,但又庆幸有弥补的机会,她亦将自己的婚事告知。 梁老太太在听到她的对象竟是魏家商号的魏韶霆时,频频点头,“魏爷年纪虽然大了些,但是个好的。”同在商界,她老太婆听到的更多,“大喜之日也决定了,那你母亲的嫁妆呢?会全数给你吧?” “因一些事,祖母与筠筠生分了,与父亲、继母也关系疏离,母亲的嫁妆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要担心,一切有外祖母呢,外祖母知道该怎么办,那傅老太婆原就不是个善茬,你年纪小,你爹又孝顺,继母也难为,但那些嫁妆是蕙娘的,你是蕙娘的女儿、我的外孙女,傅家人别想拿走一分一毫!”梁老太太想起早逝的女儿,眼眶又红了。 虽然女儿过得好不好,她从不回家说,但做娘的知道,肯定是受了委屈的,现下女儿已逝,她这当外祖母的绝不可以再让外孙女任由傅家欺负,该讨要回来的她绝不会手软,要知道她也是商家女,年轻时也是以作风果决在商场闻名。 哒哒的马蹄声停在梁府大门,守门的老仆很快的迎上前来,在惊见傅筠那似曾相识的脸庞时还呆了呆,又见梁老太太被她搀扶下车,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眼眶顿时一红。 梁府素有慈善之名,从不苛刻下人,因而下人多是家生子,几乎年岁大些的老人都记得自家姑娘的样子。 傅筠扶着梁老太太入了门,身后方圆跟两名老嬷嬷也亦步亦趋的跟上去。 府里老总管知道老太太马车出了问题,才派了另一辆出去,怎么不过一会儿老太太就回府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着,在庭院时迎上老太太,见到她身边面貌熟悉的少女时,老泪马上落下,哑声道:“是小小姐吧?是咱们家姑娘的小姐!” “是啊,是筠筠,老何,是蕙娘的筠筠。”梁老太太忍不住哭了。 何老总管一边拭泪一边傅筠行礼,“老奴失态了,只是……咱家姑娘待老奴太好,太好了……” 不一会儿,傅筠回梁家的消息就传遍了府内,一些看着梁蕙娘长大的老人们,全丢下手头事过来拜见,泪水在每个人眼中流淌。 梁老太爷与梁家唯嫡子,也就是梁蕙娘的弟弟并不在府中,何老总管连忙派人出府去找。 不过一会儿,面容慈样的梁老太爷就急急忙忙的走入厅堂,看着肖似女儿的外孙女,男儿泪也忍不住落下,拉着傅筠的手,怎么看都想哭,还是梁老太太念了一句—— “筠筠一定要受不了了,咱们梁府上下都是水做的,都在闹水灾呢。” 梁老太爷这才不好意思笑了。 倒是傅筠泪眼模糊的摇头,“是外孙女不孝,是筠筠的错。” 她泪光闪闪,是她先前不懂事,受了傅老太太等人的挑拨,狠心与外祖家断了联系,是她不应该。 梁家二老哪舍得她责怪自己,让厨房备膳外,也转了个轻松话题,谈起梁蕙娘的事。 “你娘还小时,就跟着你外祖父天南地北的跑,当时,我们家经营的就是布料生意,因为只有她一个掌上明珠,就使劲的栽培她,要让她继承家业,没想到,这肚子在你娘八岁时,又怀了你舅舅。” 二老愈聊愈多,一顿饭吃完了还意犹未尽,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体力不济都有些困了,此时,何老总管过来通知—— “爷派人回府递话,他还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回来,让老太爷跟老太太都好好休个午憩,他回来,大家才有力气好好聊呢。” 傅筠一听就笑了,虽未曾见面,但舅舅肯定是个贴心孝顺的人。 二老愿意去午休,但傅筠却另有打算,从讲到梁府开始,她就能感受到母亲有多么受府中人的爱戴,而自己身为她的女儿,对母亲的记忆却仅止于身边人所说的话,她从未好好的去认识舍命生下自己的母亲。 “外祖母,我可以先去看看母亲出嫁前住的屋子吗?” “当然好,我陪筠筠。”她老太婆一天总也过去坐坐好几回。 “不,外祖母去休息,我想好好的看看母亲以前住的地方,跟她在心里说说话儿。”她笑中带泪的说。 梁老太太笑着应了,让身边的伍嬷嬷带着傅筠跟方圆去,也吩咐伍嬷嬷换好枕套被子,傅筠会在这里住一夜。 傅筠沿着青石小径来到一个雅致院落,虽然没有人住,却天天有下人过来打扫,屋里的陈设都维持原样,不曾动过。 傅筠走过花厅,进内室,看着窗边的榻上还放着绣篮,里头针线不少,一旁放置一个完成的鲤鱼戏莲的绣品更是令人惊艳,灵活灵现,栩栩如生。 踣同而来的伍嬷嬷照梁老太太的吩咐,将一只大箱子搬了出来,将里面各式珍藏的布料小心翼翼的放到长榻上,不管是丹矾红伫丝、天蓝云纺、深蓝绸缎都有梁蕙娘的绣活在上面。 伍嬷嬷边解释边说:“这些布料,姑娘说过,如果她有机会在婚后生个女儿,一定要用这些布料裁制很多新衣给女儿,还要教女儿厉害的绣活,怎知……”她哽咽了。 傅筠轻轻的坐在榻上,伸手摸着布料上方细致的针脚,再想着母亲绣这些绣品时的画面,眼眶微红。 母亲擅于刺绣,而她身上因为流着母亲的血,也极为喜爱此事,这是她们母女共同的喜好。 “筠筠?”一个带着微喘的男子叫唤声陡起。 她抬头一看,就见门口站着一名俊逸斯文的华服男子。 “爷。”伍嬷嬷马上行礼。 梁维哲已快步走进来,朝她摆摆手,伍嬷嬷立即退出去,方圆也看了一脸神情震惊无比的男子,很自觉的跟着退了出去,站在门外。 梁维哲站在傅笃面前,满眼是难以置信的惊喜,“真是你!你还是小娃儿时我是见过你的,你长大了……老天,明明知道不会有人骗我,但我就是担心……筠筠,我是舅舅!” 傅筠也惊呆了,她压根没想到舅舅长得如此秀气年轻,看来约二十出头而已。 “我跟你娘差了八岁,姊弟长得很像,若不是我小了一号,别人一定以为我们是龙凤胎,但你娘半开玩笑的说,她才不想长得像个男子——”一想到姊弟间曾经的过往,他眼眶泛红,细细打量她的眉眼,“你也很像你娘,真的。” 两人坐在一起,就着一壶茶,聊起傅筠所不知道的母亲,知道母亲对绣品的着迷研究,在京城闻名的金绣坊也是她一人筹备开的,为了绣活,她还走访许多地方,拜访许多厉害的刺绣大师,并将那些经历一一写入笔记中。 “对了,那些笔记都收拾得很好,这一两日再整理整理,连同你娘年轻时写的经商之道也给你找齐,”他顿了一下,叹了一声,“你娘她极有经商天分,我一直认为她如果没有嫁给你父亲,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女商人。” “我也想经商,母亲的店铺我想接手,但前提是得麻烦舅舅帮我了。”傅筠将傅老太太的态度跟舅舅说了,也将母亲嫁进傅府时那十里红妆的嫁妆,不知被祖母偷偷拿去变卖了多少来撑住家中开销的事也说了。 舅甥俩聊了好久,最后,晚膳就在这院子里吃,好像梁蕙娘也跟他们在一起。 一家人聊到二老又是呵欠连连才不舍回房,梁维哲则又多留一会儿才回房。 这一天下来傅筠也累了,让方圆伺候着休息,躺在母亲曾睡过的床上,甜甜的睡了。 傅筠外出三日才回到傅府,傅老太太、徐虹等人只知她去上香,并没有太过关注,事实上,从抿月山庄回来后,虽然同在大宅内,但众人已是各过各的,倒也风平浪静。 直到这一日,冬至刚过,早已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梁家人竟然到访。 大厅堂内,傅老太太、傅书铭夫妻看着俊秀斯文的梁维哲,那张脸上酷似梁蕙娘的五官,让他们见了都有些恍惚,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过,刘氏并不认识他,神情仍是一贯的淡然,她还庆幸丈夫仍在户部,不然,再见旧人,他心绪肯定大受波动。 梁维哲一身绸缎华服,带着两名中年管事,神态平静的拱手对着傅老太太道:“老太太,家母得知筠筠婚事已定,年后就要出嫁,便要维哲前来替姊姊清点嫁妆和铺子,以便移交到筠筠手上,届时,梁府也会再给筠筠一份添妆。” 他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来意,有人轻呼出声,有人惊愕,但除了刘氏,没一个人有好脸色,也没人接话。 梁维哲也不在乎,深沉的目光只盯着傅老太太,“母亲说了,亲家老太太受人敬重,出身书香世家,总不会伺机占了前媳妇遗留给女儿的嫁妆。” 傅老太太想开口,但她开不了口啊,那些嫁妆她是私下动用了些,但没动的也是她的,可梁家人来讨要——她想也没想的看向徐虹,使了个眼色。 徐虹心里苫啊,这阵子傅老太太不待见她,此时有需要又将推她出来。 但她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干笑两声,“舅老爷,这说的什么话呢,前嫂子留的嫁妆好好的锁在库房里,动也没动呢。” 他淡淡的说:“那很好,我们就点交吧。” “点交什么?你这是信不过我们,暗指我们贪了筠筠她娘留的嫁妆?” “我没这么说,但筠筠已经长大了,那些嫁妆是属于她的东西,没人有权力替她保管。”他说得硬气。 “舅老爷真是欺人太甚,无声无息的来了,就莫名其妙讨要嫁妆,这根本是来寻晦气找碴的嘛,那些嫁妆都好好的放在库房里,不会少一分一毫,你可以走了。”徐虹先前管着中馈,很清楚这事儿绝不能应了。 “既然没有少一分一毫,就让我的管事进去清点核对,把清单跟东西都一并交给筠筠,”见徐虹还要反驳,他眼神蓦地一冷,“要知道那些嫁妆是我梁家的,我有权清点,就不知二太太是贪婪心虚,还是寡廉鲜耻想强占,贵府老太太都没吭上一声,你倒是推托不已。” 她被一噎,顿时涨红脸。 “在下会在京城待上三天,烦贵府先整理整理,后天梁某过来,点好便回去。”梁维哲干脆的说完话就带人离开了。 傅老太太脸色阴沉的回了惜春堂,徐虹连忙跟过去。 “母亲,真要给吗?还是把筠筠叫来……” “叫来?你还看不出来梁维哲是谁叫来的?就是那只白眼狼!”傅老太太厉声道。 是啊,那么久都没联终的人,怎么就突然来了? 傅老太太也没理她,让老嬷嬷去将柜子里一本薄薄的册子拿出来,里面记录了她私下动用梁蕙娘的嫁妆,何时取用、用在何处,是典当或是送礼,皆是相当详尽。 于是,梁维哲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接下来的两日傅府内一片兵荒马乱,几个嬷嬷穿梭在几个院子,来来去去的,让某些个主子肉痛心痛的,因为有些对像找不回来,就到各院搜括,再没有的,偊老太太也开了口,就是东拼西凑也要把梁蕙娘的嫁妆凑回原数。 【第十章 幸福新嫁娘】 两天后,梁维哲偕同两名管事到来,傅府也找了两名老管事奉命清点,由于清册上每一笔开销都有登记,账面结余也清楚,光银票就有三十万两、金子五万两、白银十万两,其它珠宝首饰更是一连串的名目,随着两名老管事念着、点着,代表傅府出面的是刘氏与徐虹,刘氏面无表情,但徐虹的一颗心都在淌血。 接着,嫁妆里还有两家茶楼,两家绸缎铺,城外两处庄子,京城一处别院—— 厅堂里的徐虹虽然坐着,但她双手紧紧扣着膝头,指关节都泛白了,不行,太心疼了啊,她再也坐不住的站起身来,挤着笑容看着在一旁悠闲喝着茶的梁维哲,小心的斟酌用字,“舅老爷,这些不是小物件,筠筠从没管过铺子,哪里会管帐?还是先让家里帮忙管着……” 他微微一笑,“没有人出生就会这些事的,魏府下聘,婚期在即,正好可以给筠筠先看看账册,婚后再练练手,真不行时,魏爷是什么人?我大燕朝第一皇商,有他在旁辅助,还担心什么?” 她还能说什么?徐虹闷闷的又坐回位置。 一切清点完毕,刘氏作主,请了梁维哲到栖兰院,但一行人走到回廊,就见到傅书宇负手站立。 梁维哲走上前行礼,“姊夫,别来无恙?” 傅书宇神情复杂,讨要嫁妆的事,傅筠已经亲自跟他说了来龙去脉,她明白他的愧疚、为难及自责,贴心的要他别在舅舅过府时待在家,但他不想逃避,他欠梁家人太多,然而此时见到面,他竟不知该说什么,又该从何说起…… “姊夫,在天上的姊姊一很开心,筠筠她很好,长得好,个性好,脑袋好,姊姊没有遗憾的。”梁维哲笑中带泪的说。 傅书宇紧抿着唇,眼眶泛泪,他说不出口的话,在那双酷似蕙娘的眼眸中看到体谅与包容,“谢谢……” “我去见见筠筠。”梁维哲说。 “嗯。” 刘氏深深的看了丈夫一眼,带着梁维哲及两名管事去了栖兰院便先行离开。 精致温暖的屋内,傅筠让伺候的人都退下,梁维哲则回头看了两名管事一眼,两人立即将手上捧着的黑檀木匣摆到桌上,打开盖子后也退了出去。 傅筠知道厅堂发生的一切,看着坐在圈椅上的梁维哲,她上前一福,“辛苦舅舅了。” “不辛苦,能帮你做事,舅舅这几年压在心里的愧疚也少了些。”他示意她走到桌前,看着木匣,“这是母亲为你整理的东西,全是你娘最珍惜的旧物及笔记,母亲认为应该交给你。” 她看着这些遗物,匣子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一些小颗的珠宝、玉石。 “这是你娘小时候,父亲送她的小玩具。”他说着笑了。 她瞪大眼,这些宝石虽然小颗,但色泽好、圆润无瑕,梁家是有多富裕,才拿这些价值连城的珠宝给母亲玩。 梁维哲伸手将上层盒拿出,下层的东西却出乎傅筠意料外,是五本笔记。 她拿起一本翻阅,乍看像是心情随笔,再往后翻,记载的便是母亲对刺绣的热爱,有一本甚至完整的记录各种绣法,再到后来是母亲的心情手札,写着遗憾,婚后无法继续研究与发扬绣坊的志愿—— 傅筠突然想起前世,她在出嫁前,外祖母也曾递帖子要见她一面,只是当时的她与外祖家疏离,借口避开了,事后,外祖母则托人带给她一匣子母亲的旧物,她看也没看就收到库房,看来就是这些了。 她伸手轻抚这些东西,看着笔记上密密麻麻的字,“母亲真的很喜欢刺绣。” “嗯,我都说她疯魔了,每每学会一种新绣法,就绣个荷包或帕子给家里的每个人,也不嫌累的。”他笑中带泪的追忆。 傅筠又看了另一个匣子,里面全是册子,还有些账册,几谈商事的经营之道,同样写得密密麻麻,而那些账册中,竟然有金绣坊近两年的账册。 “梁家虽以布料起家,但在姊姊走后,因怕触景伤情,绸缎铺子一家家的转让,如今,舅舅主要经营的是茶坊与古董、在商界也小有名气,”他翻开金绣坊的账册,“这家铺子是你娘的心血,也是你娘的陪嫁铺子,当年她随你爹外放,她将绣坊交由掌柜管理,生病后,也许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怕自己写的这些东西及金绣坊没有得到妥善处理,便派人送去给我。” 不知为何,傅筠竟能理解母亲的做法,傅府有太多人无法信任。 “我当时便想着,你若成亲,就将这些全送来给你,金绣坊也交给你,对了,你母亲对傅家人隐瞒这是她铺子的事,那时她没说理由,但我想是这家子有太多贪婪的人吧。”他感慨的摇摇头。 所以,前世她成亲时舅舅就把金绣坊还给她了,但有人隐瞒下来…… 两人又聊一些话,梁维哲许诺会来参加她的喜宴后就先行告辞。 傅筠静静的坐在榻上,翻看母亲的笔记,看得愈多,对母亲的了解愈多,对各项绣法也更着迷。 “这是缠针、直针、齐针、套针——” 就着明亮烛火,她低头看着笔记上详尽的图文解说,白嫩小手跟着图文齐动,愈看手愈痒,唤了凌凌拿了绣篮进来,飞针走线起来。 这一夜,若不是方圆苦劝着,她还没打算上床。 当她静静的躺在床上时,一种无法言喻的喜悦涌上心头,好像在一针一线间,母亲也陪在她身边,温柔细语的看着她,以图文教她刺绣。 这一晚,傅筠作了个美梦,母亲笑意盈盈的持针刺绣,手腕轻转的教着她,母女两人飞针走线共同绣出一条条优游戏荷的鲤鱼。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虽然魏韶霆迟迟没有回京,让傅筠思念得紧,但在方圆的安排下,她与魏子晨私下在合悦酒楼见了面,度过一上午的美好时光。 也在那一天,一支迎娶队伍敲打打的经过酒楼,她探窗一看,就见一身大红新郎官服的徐汶谦高坐白马,前往林家迎娶。 听说,新嫁娘回门后一口,他就将吴华倩抬为平妻。 接着就迎来了新年,傅家也算过了个热闹的团圆年,不管各房心中有什么弯弯绕统,还是虚伪的维持表面平和,互道新年快乐。 魏韶霆仍不见人,但魏韶华送来不少价值不菲的年礼,身为未来嫂子的她也与他见了第一次面。 因为是过年,魏韶华穿得颇为喜气,一袭略带红的绸缎华服,风流倜傥,他也极会说话,将她赞美到天妒人怨,让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哥哥很想你,唉,我都妒嫉了,我被他凌虐,天南地北的操务商事,都不曾得过嫂子这种待遇。”他委屈似的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哥哥给你的,呃……坦白从宽对吧,咳……”他忽然尴尬的握手在唇边咳嗽了下,“新年快乐,我走了。” 魏韶华来去匆匆,在傅筠回到屋内要打开信封时,才发现这封信已有人拆过了,虽然已经努力的恢复原状—— 她突然想到魏韶华的话,她顿时懂了,他偷偷看过了! 她笑着摇头,展信一看,愈看脸色愈红,笑意却愈深,毫无察觉后面多了一颗人头,也跟着她看起信来。 “啧啧啧,主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家那个就没有这等文笔!” 方圆突然出声,让傅筠吓了一大跳,手上的信都飘落地。 方圆连忙捡起来,哈哈大笑,“对不起,姑娘,我不看眼睛会痒啊。” 傅筠嗔了她一眼,让她出去了。 魏韶霆写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情书,写着他的思念、他的不舍、他的急切,还有他的欲望——傅筠脸红了,又羞又气又心喜,她将信贴在胸口,甜甜的笑了。 时光匆匆而逝,随即迎来傅筠的及笄礼,因年节甫过,傅书宇与刘氏并不想张扬大办,只请了几个来往较密切的亲朋好友,但挡不住一些沾亲带故的亲友不请自来,想与魏韶霆这重量级皇商攀点关系,日后飞黄腾达还远吗? 因为前来的客人超平预期,傅筠的及笄礼莫名的变得隆重非常,收的礼物更是五花八门,一个比一个贵重。 傅府在午时设宴招待,直到傍晚才送走所有客人。 傅筠带着傅榛回到栖兰院,傅榛穿了一袭粉红绸缎,梳了双丫髻,脖子挂着金项圈,看来相当甜美可爱,但在她眼中,穿着一身湖绿色绸缎裙的姊姊才是最漂亮的人。 姊妹俩甫进屋不久,刘氏便过来了,“还有一位晚到客人要求你亲自作陪,榛榛,你先跟母亲回去。” 傅筠还莫名其妙时,傅榛早就看到母亲身后的男人,她眼睛瞬间一亮,“是姊夫,姊姊,是姊夫呢!” 傅筠有些慌,但有更多的惊喜,她今晨早起,又招呼客人多时,不知头发有没有乱?妆花了没?还有衣服可好看,在她回过神来时,傅榛早就被刘氏带走,俊美不凡的魏韶霆已经站在她身前,笑看着她。 她眨了眨眼,还没说什么已经被拥入他宽厚的胸膛,“我好想你。” “我也是。”她低低的说。 他看着不胜娇羞的她,糊绿色褙子,八幅襦裙,将她衬得如初春刚绽的绿芽,柔美动人,他不得不强压下想跟她亲热的渴望,先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走,我有个及笄礼要送你,就怕她等得不耐烦了。” 傅筠一愣,“她?” 魏韶霆带着傅筠来到风一堂,避开大门,从宅第后方另一个出入口进到一间独栋别踪,还不忘让守门的两人认识傅筠,再告诉她,日后她都可以自由的从这个门出入,得以避开一些杂人等。 傅筠虽仍在状况外,但乖巧的点点头,两人随即来到别院里的一间楼图。 楼阁内皆是黑檀木家具,低调又不失奢华,有种沉稳内效的风格,中间有屏风,隔了内外室。 “这些日子,我虽然不在你身边,但我知道你在钻研绣技。”魏韶霆边说边带着傅筠参观屋子,只是,怎么不见“她”? 傅筠停下脚步,抬头看他,“钻研不敢,我只是看着我母亲的笔记做练习,不过笔记上记录的绣法愈看愈复杂,到后来,我只能重复的来回看图文,很难练,尤其是后两本的阽绢、堆绫及缀珠等技法更让我受挫,更别提两色刺绣了,对了,还有撮金线、金片,甚至是可以表现颜色晕染的铺绒绣……” 她如数家珍,可见那些笔记她记得有多熟,奈何绣技需要时间练习,也需要天分,她又没有老师教授,只能自己摸索,学起来真的是分外辛苦。 魏韶霆倾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笑道:“别担心,我替你找来一位刺绣的老师父,她很愿意指导你。” 魏韶霆的话才说完,屋外就传来一声不乐意的苍劲嗓音,“谁愿意啊?臭小子,若不是你求了老娘三天三夜,老娘才不来呢!” 话语乍歇,一名两鬃斑白的老婆婆也脚步沉稳的走进来,她直接来到傅筠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这个粉妆玉琢的美人儿,又挑眉盯着美人儿波涛汹涌的前胸,撇撇嘴,“原来臭小子是为了讨佳人欢心啊,怎么,怕被讨厌,想用我来做人情卖好?丫头,男人信不得的。” “方婆婆,筠筠是我的未婚妻。”魏韶霆笑道。 方婆婆嗤之以鼻,“那又如何?男人就是喜新厌旧,三妻四妾也不嫌多,拈花惹草的……” “钱。”魏韶霆突然打断她的话,却只说了这个关键词,他认识方婆婆十多年,知道她是个话痨,只有这个字能让她回归正传。 “对,丫头,臭小子为你来求师,老婆子就狠狠的向他敲了一大笔钱,小子倒是眼眨都不眨一下,是个疼你的。”此时的她笑得如春风拂面,连那满是皱纹的脸也柔和不少。 方婆婆其实是江湖人,有一手神乎其技的绣功,却遭了自家花心男人的道,差点惨死,还是刚好路过的魏韶霆出手救人,从此,两人成了忘年之交,方婆婆年已七十。 此时,她看着小两口含情脉脉的对视,受不了的挥挥手,“小姑娘,你现在过来,绣个东西给老太婆看,就一朵花,看你够不够格当老太婆的徒儿。” 傅筠连忙点头,在魏韶霆的带领下进入内室,就见一张长桌上已备有各色丝线、绣花绷子及各种布料,她难掩喜悦的看着魏韶霆。 “行了,别在老太婆面前黏糊。”方婆婆又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 傅筠羞涩的收回目光,坐在舒适的软榻上,伸手拿起桌上的针线,略一思索,择了一块棉布就绣了起来。 方婆婆的目光一直盯着她,见她坐有坐姿,站有站姿,背脊挺直,抬头挺胸,身娑端正,如此闺秀仪态,当真有耐性学这等繁复的绣技? 魏韶霆一直温柔的看着傅筠,直到她完成绣品,交给方婆婆。 方婆婆也在一旁看她刺绣,此时老脸上是清楚可见的笑意,“不错,不过要绣好织品,也要懂得选择布料及颜色,毕竟质料色调不同,绣出来的东西就有不同的风情,有时还能达到画龙点睛的效果。” 方婆婆立即选了另一块颜色不同的丝绢,开始下针,不过一会儿,竟绣出与傅筠一模一样的睡莲,但因布料不同,她这朵睡莲更有质感,更为真实,像真正的睡莲。 傅筠甘拜下风,按方婆婆要求行了拜师礼后,魏韶霆就被方婆婆嫌弃的赶走了,说她要上课。 魏韶霆好无言,但看傅筠一副兴致勃勃的神色,只好先回了书房去办事,但想到方婆婆刚刚提到选择布料一事,他思忖一会儿,又唤人进来,吩咐了一些事。 风一堂有一座仓库,陈列各式各样的布料,不管是麻、葛藤、丝织、棉、绫罗绸缎等等皆有,他要管事腾出几名熟悉这些布料的人手,他要用。 只有一个月傅筠就要出嫁了,接下来的日子她忙得是脚不沾地。 方婆婆古怪又有个性,只愿来风一堂授课,也很有脾气的只愿授课这一个月,所以,每日上午傅筠都得过来上课,方婆婆连午膳都不用,午时一到就走了,倒是便宜了魏韶霆,可以跟她吃个午膳,下午,她小憩片刻,他又安排人教她认识各式布料的属性及特质,连染织品的相关步骤与技术也教授。 魏韶霆其实不是如此打算的,这一部分的安排原是要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后才让她学习。 但方婆婆直言,双管齐下才是正道。 傅筠一门心思在研习绣技,也对布料织品有兴趣,这密集的学习,她丝毫不嫌苦。 但刺绣的时间一久,她的姆指及食指伤了又肿,肿了又伤,来来回回的竟长了薄茧,让刘氏及丫鬟等人看了都不舍。 她却甘之如饴,任何技艺都需苦练,没有快捷方式。 魏韶霆也心疼,但她眼里的喜爱与狂热是那么动人,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他又不忍制止,只能不间断的将雪花露往她屋里送,要方圆盯着她时时擦拭,勉勉强强的养回一双柔白玉手。 这天,是傅筠出阁前的最后一日,傍晚时分,她独自一人来到祠堂,才踏上石阶要进去,竟见父亲跟刘氏正要出来,两方对上,都愣了愣。 “我们来给蕙娘——你母亲上炷香,告诉她,你明日要出嫁了。”傅书宇眼眶微红。 “我们说完了,你进去吧。”刘氏轻轻拍拍她手。 傅筠点点头,看向父亲,见父亲也笑着点头,她这才越过两人走进去。 傅书宇回头再看她一眼,跟着妻子离开。 祠堂里,几样新鲜供品摆在檀香木桌上,香烟袅袅,傅筠持香跪拜,祭拜祖先后再拜母亲牌位,她在心里对母亲说了很多话,说她的刺绣、她的笔记、自己即将嫁为人妻的忐忑与甜蜜,很多很多。 翌日,大喜之日,天才泛鱼肚白傅筠就被方圆唤醒—— “姑娘快起来了,不能误了吉时啊!” 接下来是阵兵荒马乱,凌乱的脚步声进进出出,傅筠就像个傀儡又是被人服侍着洗澡,又是穿戴打扮,狠狠的被折腾一番,累得她直想打呵欠。 四周一直是吵杂又热闹的,傅榛紧紧巴着她,想哭又不敢哭,因母亲交代不能落泪,不然对姊姊不好。 梁维哲带了份厚礼过来,也送来二老的祝福,“筠筠,父亲与母亲年纪大了,这几日一想到你将要出阁,就想到姊姊大婚那日,怕会太激动,没办法控制情绪,对你不好,所以才没有过来……”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她说,外祖父跟外祖母怕是会触景伤情,她能体谅。 “待会儿舅舅背你出嫁,这是你父亲安排的,舅舅很乐意,筠筠,那年你娘出嫁时,我还太小……”梁维哲的声音哽咽了。 傅筠眼眶也微红,喉头酸酸涩涩的。 “不行,谁都不准哭!娘亲说的。” 傅榛马上当起小管家婆,倒让两个大人及身旁伺候的方圆等人都笑了。 此时,傅老太太等人也过来了,不冷不热的说些祝福话。 接着就是鞭炮声传来,有人慌张的跑进来喊着,“来了!魏爷来迎娶了!” 然后,红盖头罩上,傅筠开始紧张,手心冒汗。 她不敢乱动,乖乖坐着,等了好一会儿,才在喜娘跟全福太太的搀扶下上了舅舅的背,让他背着自己走上红毡,进入喜轿。 “一定要幸福,筠筠。”梁维哲强忍着泪水,脑海浮现当年姊姊上轿的画面。 “我会的,舅舅。”傅筠说,这一世成亲,她的心态大不同,但她知道,此生,她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云霄,两旁都可以听到围观老百姓欢呼的恭喜声。 魏韶霆的迎亲队伍一路迤逦,沿着京城的主要干道绕城圈,他一身大红新郎官服高坐在马背上,英俊挺拔,虽然神态微冷,但熟悉他的人都可看出他眸中不同于平常的温度。 终于,长长队伍来到凡园,喜娘扶了新人出来,跨火盆,让新娘子手攥着大红绸与新郎进到喜气洋洋的主厅拜堂行礼,再送入洞房。 喜房内,魏韶霆已不记得上一次成亲他的表情是怎么样的,但此刻他从镜中看到的自己很不一样,有点陌生,俊脸上的冷意褪了不少,一双深邃黑眸添了笑意,满满喜悦全写在脸上。 当他揭开喜帕时,傅筠怔怔的看着他,她没想过他这么适合穿大红色,整个人透着一股别样气质,充满魅惑。 他也目不转睛的凝睇着她,珠翠环绕的凤冠是张绝色动人的丽颜,淡扫娥眉,倾国倾城,又有种不同的风情。 “爷,你得出去敬酒呢。”方圆也顺势成了陪嫁,跟着过来伺候。 魏韶霆很不想出去,但又不能不去,只得吩咐方圆等人伺候傅筠冼漱更衣,再叮咛傅筠先吃些东西垫垫胃,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雅致的新房内贴了不少喜庆的双喜字,方圆、凌凌及凌兰倒懂得把握机会,调侃起魏韶霆刚刚百般不舍离去的行为,,逗得傅筠原就嫣红一片的脸蛋更红了。 魏韶霆回到席宴上,李睿等好友早就等着要闹他,一壶壶美酒搁在摆满佳肴的圆桌上,笑闹着要他喝,却忘了他是奷商,才没喝两壶,竟然大言不惭的说他不胜酒力,就将弟弟、辜九、辜十、辜十一都推出去挡酒。 众人不依,一些云楼的伙伴又被他策反,以“厚礼”成功收买,让坚持要灌醉魏韶霆的李睿等人又气又好笑,但能怎么办,这是喜宴,几不男人认命的拿起酒杯互干,让新郎官开心的走了。 新房里的傅筠等人都没想到,魏韶霆才出去没多久,就一副喝多了的样子红着脸回来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魏韶霆好不容易将心上人娶进门,怎么愿意将美好时光浪费在那些臭男人身上。 方圆等人极有眼色的离开了,让新人独处。 龙凤喜烛燃烧着,傅筠粉颊透着诱人的红,魏韶霆抱着她躺在床上。 翌日,傅筠张开眼,对上的便是撑着手肚、贴靠在身边看着她的新婚丈夫,他的长发从两旁散落,垂在两鬓,专注又温柔的看着自己。 她一愣,没有多想便坐起身来,殊不知昨夜她被折腾到无力睡去,是魏韶霆伺候她洗漱的,因他爱极两人肌肤相贴的感觉,在替她擦拭身子后,两人便依偎着裸裎而睡。 此时,她这无辜睡醒的憨态,袒露一身赤裸婀娜的胴体,如此秀色可餐,就不能怪他了,黑眸一深,他将她压回床上,堵住她的抗议,再次沉沦情欲之中。 傅筠被魏韶霆狠狠的欺负了一回,气呼呼的嗔了他好几眼,那可爱的样子让年纪大她好几岁的魏韶霆数度想将她再次抓回怀里好好疼爱一番,但她像只小兽般的瞪圆眼睛抗议,他只能压抑情欲,退而求其次的低头轻吻她的额际、发鬓,慢慢的找回自己失去的自制力。 傅筠很喜欢此刻两人的相处,她在他面前不必小心翼翼,他的娇宠疼惜她也都看在眼底,她跟他是此生最亲密的人,重生一回,她想好好的经营一个家,她会疼他、爱他,也会在乎他所在乎的人,像是子晨、魏韶华以及尚未谋面的婆婆杨氏。 时候不早了,凌凌、凌兰进屋内伺候,不久,傅筠就身着一身大红色玫瑰花纹金裙,梳起一头柔亮乌丝挽成髻,戴上赤金点翠珠花发钗,淡扫娥眉便是人间绝色。 魏韶霆也让小厮伺候穿戴整齐了,一脸春风拂面,俊美的脸添了柔色。 两人相偕离开新房,走了几步,傅筠就悄悄的瞪他一眼,她现在走路有些腿软,都是他害的,但下一瞬,她差点叫出声来,魏韶霆竟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她羞死了,身后的方圆眼睛都瞪大了,凌凌、凌兰却在偷笑,不,还有凡园的下人都低着头,肯定也在笑话她呢。 “没事。”他怀抱双脚发软的媳妇,嘴角愉悦的上扬,他这一抱直抱到大厅门口才让她下来。 当两人双双出现在富丽堂皇的大厅时,众人眼睛立即一亮。 傅筠有些紧张,接下来便是奉茶认亲。 “别担心,你仔细看,不就几个人。”魏韶霆察觉到她的紧张,低声的说着。 魏家一家子的确人口简单,她抬头直视,见金碧辉煌的厅堂内,除了伺候的丫鬟小厮外,坐在椅上的也只有三人。 杨氏长得极美,有沉鱼落雁之姿,虽然年已四十但保养极好,似二十多岁的女子,她也是一个没脾气的人,虽是贫苦人家出身,却好命的入了魏老爸的眼,因上无高堂,魏老爷娶回后也是放在手心里疼爱,知她单纯不喜交际也宠着她,魏老爷不好色不纳妾,所以魏家人口简单,杨氏维持一贯的朴实善良,没什么高门大户的繁重规矩,若说有遗憾,使是魏老爷因马车意外丢了命,没能跟她相守到老。 此时,她看着在蒲团前跪下的新媳妇,起身向前,亲自扶起傅筠,再将手上一只水头极好的翠玉镯褪下,套在她的手上,随口就将管中馈的位置让出,“原本我也没什么在管,前阵子都住在老家,如今你嫁来,让你管着是再好不过了。” 傅筠懵了,不知如何是好的看向魏韶霆。 他握紧她的手,看着杨氏,“母亲忘了儿子跟你说的事了?” “我记得,可是——”杨氏有些不安的看着傅筠,儿媳妇出身书香门第,自己出身卑微,又鲜少交际,让媳妇儿管家作主,自己也就不必担心要如何与她相处了。 傅筠早听闻魏家商号的另一个传奇,就是被称为神隐过日子的杨氏,她几乎不曾出现在任何宴席上,非常低调,看着她想示好又不知所措的神态,傅筠回以一笑,“母亲,媳妇初来什么都不懂,这事还是日后再说吧。” 杨氏看着像花儿一样漂亮的媳妇,脸上绽放着真诚的笑意,她这悬在半空的心就放下来了,她生了两个儿子后就一直想再要个女儿,但丈夫走了,她只能歇了这心思,好不容易长子娶妻,媳妇怀孕了,她就想着一定是个女娃娃,没想到还是个小男娃。 魏子晨打扮得喜气,早就蠢蠢欲动的要认人,见祖母跟新娘亲说了那么久,他不耐了,连忙跑过来,抱着傅筠的腿,仰头看着她,“娘亲,娘亲,我是子晨。”他叫得欢快。 “好了,我是韶华,你的小叔。嫂子,我肚子都快饿死了,你跟大哥是不是太晚起床了——呃……没事。”魏韶华被哥哥的一记冷光射过来,马上改口。 这场认亲总算结束,该收该给的礼物全让人收妥后,家人便该一起用膳了,但才围着圆桌坐下,傅筠竟走到杨氏身边要伺候她用膳。 “筠筠,咱们家没这种规矩,倒是家里人丁少,你替魏家开枝散叶娘就很开心了。”杨氏说这话很自在,这也是她的心愿,家里只有子晨一个孩子实在太少了。 傅筠粉脸涨红,让魏韶霆牵着手到他身边坐下,他灼灼目光下隐藏的欲望让她心儿怦怦狂跳,偏偏魏韶华还在一旁向她挤眉弄眼,边低声的跟魏子晨解释何谓“开枝散叶”。 蓦地,魏子晨眼睛一亮,他离了椅子,走到傅筠身边,一脸期待的说:“母亲,我要两个弟弟再加两个妹妹,不对,三个弟弟、三个妹妹,好不好?” “呃……这……”傅筠吞吞吐吐,这是把她当母猪了吗?她粉脸烧红,不知所措的看向魏韶霆,没想到—— “你不用担心,我会努力的。”他一脸的乐意之至。 “噗……”魏韶华一口饭喷了出来,瞪着哥哥,这人——不是被偷偷换魂了吧? 【第十章 宠妻上了天】 新婚燕尔,魏韶霆自是与傅筠黏糊糊的相依相偎,魏子晨也很配合的不来打扰,因为叔叔跟祖母都告诉他,爹爹跟娘亲要常在一起,娘亲才会生宝宝。 很快的,时间来到三日回门,却是春雨绵绵,天气阴凉。 傅筠淡扫娥眉,成为少妇的她为出尘的美貌添上妩媚艳色,让魏韶霆一见竟生出不想让她出门的想法。 就连魏子晨见到了都睁大了眼,“哇……娘亲真美,是子晨见过最美的人,比爹爹还要好看啊!” 杨氏也是连番夸赞,让傅筠是羞到不行,但在看到魏韶霆那惊艳的黑眸时,她又忍不住开心。 她开心,魏韶霆就开心,为了她的回门,他可备了不少礼。 魏韶华还得去风一堂处理一堆商务,见新婚夫妻一脸幸福的上了马车前往傅府,真是有够哀怨。 “叔叔,你快成亲嘛,就能跟爹爹一样,笑咪咪的带妻子回娘家。”魏子晨对着一脸怨念的魏韶华说。 “免了,女人很可怕,你还小,不知道。”他拍拍小家伙的小脑袋,也上了另一辆马车走了。 杨氏则牵着魏子晨走进凡园,边头疼的回答孙子的问题,“为什么叔叔说女人可怕?呃……呃……” 马车辘辘的来到傅府大门,正院大厅里,已有不少人盼着新人的到来。 当魏韶霆带着傅筠走进时,见到大厅里挤得满满的,除了傅老太太、大房、二房、三房外,竟然多出许多陌生脸孔时,傅筠愣住了,魏韶霆却一贯的淡然,拜见长辈,再见见一些自个儿凑上来的啥劳什子亲属。 傅书宇跟刘氏最尴尬,也因为人太多,他们没让从昨晚就期待今天的傅榛过来正厅,此时,两人看着女儿、女婿的眼神都充满无奈。 魏韶霆的皇商身份让那些鲜少往来的亲戚起了贪念,都想攀附图个好处,这才不请自来。 刘氏原本想带傅筠到栖兰院说些体己话,但傅筠看到傅老太太那些极品家人全围着魏韶霆口沫横飞的说个不停,实在不放心离开。 “孙女婿,一家人就不用拐弯抹角的说话了,你岳父有出息,但他的两兄弟还让老太婆操心,你认识的人多,不如帮他们找找差事吧!” “是啊,魏家商号的生意那么多,随便安插个位置就行了。” “这么说是瞧不起魏爷啊,他是皇商,认识很多了不得的官,看能不能穿针引线找个官来做做才是正经。” “我不贪心,能在魏爷的店铺或船队干活就行,这安插自己人,没问题嘛,外人也没话说。” 傅筠看着那一张张贪婪讨好的嘴脸,见魏韶霆还算客气,只是微笑着没有搭话,但这些人见他没吭声便急了,愈说愈多,她注意到魏韶霆的眼神愈来愈冷。 “大家换个地方聊吧,后方已备好茶点,一会儿就要午膳了,各位,母亲,老二、老三,你们——”傅书宇都要无言了,他试着打断众人的话,但他一人难敌众口,再怎么以眼神示意也无人理会,依然缠着魏韶霆问东问西,连每个月薪俸给多少都问了。 魏韶霆的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不好!傅筠知道他已经无法容忍,连忙从椅上起身,就见他面无表情的排开众人朝她走来,冷声道:“回去吧。” 此话一出,四周空间瞬间冷却,一时之间静悄悄的。 傅筠咬着下唇,喉头紧缩,竟不知该说什么,这些人实在是丢脸! “估计今日酒菜会有不少口水,我们别吃了,可好?”魏韶霆像在征询她的意见,但眼里的冷意可没褪一分。 这句话也很毒,但傅筠一点也不介意,这些人真是吃相太难看了。 傅书宇与刘氏同感羞愧,这算什么书香世家?简直比平民百姓家还不如! 其它人更尴尬,个个面色赧然,傅老太太还踉跄了下,让傅玫仪及时伸手扶住,但人人看着魏韶霆,无人有胆出声,他黑眸冷冽,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慑人气势,令人胆寒。 “你……我们到栖兰院待,就走可好?榛榛昨晚高兴到睡不着觉,只因为今天可以见到我。”傅筠看着他轻声商量着。 他点头。 刘氏感激的看了傅筠一眼,她若就这么走了,傅榛肯定要难过好几天的。 一行三人往栖兰院走去,身后跟着翠微、凌凌、凌兰及两名小厨。 行进间,刘氏低声向傅筠、魏韶霆道歉。 “谁的错,我们心里比谁都清楚,母亲不必自责。”魏韶霆改了称谓,叫得很顺口。 刘氏还是很难过,好在傅榛一见到三人过来,眼睛一亮,扑过来笑得欢快,也让她低落的心情好了些。 “姊姊看来更漂亮了,娘说如果是这样,就是姊夫对姊姊很好喔。”傅榛一手牵着姊姊,一手牵着高大的姊夫,笑得眼儿弯弯。 姊妹俩也只聊了一会儿,傅筠便向傅榛说:“姊姊临时还有事儿,下回再邀请你跟母亲一起去凡园玩,好不好?” “好,一定。”傅榛人小鬼大,看得出来母亲表情怪怪的。 刘氏带着两人及一干随侍回到大厅时,傅老太太等一群极品亲戚都还在,只是脸色不好,丈夫的表情更是凝重中夹杂着怒火,显然刚刚还与这些人吵过一场。 傅老太太见他们回来,马上变脸,笑得一个叫和蔼可亲,对魏韶霆说:“孙女婿,对不住啊,我们一见到你实在太高兴了,想着你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就不管不顾的说了,倒引起你不快,如今说开就过了,大家都是一家人,酒宴也摆好了,筠筠,你说是不是?” “谢谢祖母,但孙女婿行事不兴出尔反尔。”魏韶霆没让新婚妻子接话,也顾不得傅老太太好生失望的老脸,朝众人一揖,牵着傅筠往门口走,一干丫鬟小厮也立即跟上。 傅书宇亲自送两出了大门,走到马车旁,还是忍不住一叹,“对不住,女嫣,为父再另寻一日好好宴请你。” “岳父,今日之事不必放在心上,不是你的问题。”魏韶霆说。 “我知道,家里的人是什么样子我也清楚,但我以为……总之是他们失了长辈的身份。”他难掩难过的看向他身旁的傅筠,一家人都给她丢脸了。 “父亲不必多想,我们真的不介意的。”她朝他嫣然一笑。 傅书宇只能点头,目送两人上车,凌凌、凌兰及两名小厨则向他行个礼,上了后方另一辆马车,两辆车徐徐而行。 车内,傅筠握着魏韶霆的大手,“现在呢?” “午膳就去合悦酒楼吃吧。”魏韶霆心情已好转,指示车夫转向合悦酒楼,却没想到还能遇到熟人。 “什么叫有缘?本殿下刚来,你们就来了,只不过,三日回门宴,你们怎么到自家酒楼找吃的?” 雅间里,李睿头戴镶玉金冠,玄色袍服,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皆见贵气,只是笑容带着几分玩味,说话也透着促狭。 “想吃便来了。”魏韶霆答得敷衍,轻松的拉出椅子要让傅筠坐下。 面对皇亲国戚,傅筠可没他那么自在,先向三皇子敛衽行礼,才在李睿笑着点头坐下,魏韶霆也随即坐在她身边,两名小厮立刻上前倒茶,再退后低头。 李睿扫了一眼两人身后的小厨跟丫鬟,竟没有看到“辜”字辈的几人,通常这代表的是魏韶霆将他们派出去办事了,多是出远门。他不动声色,却是敛下心思,端起茶碗,看着傅筠道:“恭喜,弟妹。” “不敢,三殿下这称呼要折煞民妇了。”傅筠真不敢应承,她又非皇室中人。 “殿下就喊她筠筠吧,叫弟妹或魏大人,以你的身份她都难自在。”魏韶霆还是很了解妻子的。 “筠筠长得如此出色,这……本殿下喊久了,会不会愈来愈入本殿下的眼?”李睿察觉到好友立即射过来的杀人目光,他哈哈大笑,“别误会,朋友妻,不可戏,我只是替好友开心。” 他以食指轻叩桌面,吩咐随身侍从,“再去加几道菜,当家的在这里,咱们就不必客气了,你也点一些到隔壁开一桌,对了,筠筠,你可知合悦酒楼有一座后花园,此时春樱开得正盛,小楚子、周耀,你们俩陪魏夫人去走走,好好伺候,不可怠慢。” 他话语歇,站在他后方一名面白无须的小太监及一名高大侍卫就走上前来,向傅筠一揖。 魏韶霆蹙眉,傅筠看着他,有些无措。 “你去赏花,走一下就回来,免得菜凉了。”他眸光深敛。 傅筠看向悠闲喝着茶的三皇子,明白他们有话想避开她说,她优雅起身,向他行礼,“那么,筠筠先失陪了” 她随即在一干奴仆陪同下离开。 李睿在看到门关上后,才道:“云楼的事,她知道吗?” “她只做她喜欢的事情即可,其它会让她忧心的事,能少一件让她知道就少一件。”弦外之音就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了。 李睿摇摇头,“啧啧啧,没想到再娶继室后你还成了宠妻魔人,不过,五石散的事,你亲自追查了两个月,每每查到些蛛丝马迹就被人掐断线索,我担心对方也盯上你,你不担心他们会因你对筠筠不利?” “不,我不担心。”魏韶霆自信的说。 李睿半眯起黑眸,“你在她身边安排了不少高手?” 他坦然点头,“对,铜墙铁壁的保护。” 李睿还能说什么,这个大奸商,凡事都想得周密,步步为营,把新婚妻子的安全当打仗来攻防。 稍后,傅筠赏花回来,已有一桌山珍海味等着她,她入座后,话说得少,倒是吃得津津有味,李睿跟魏韶霆则是天南地北的聊着,气氛极好,直到酒足饭饱宴席才散,魏韶霆傅筠返回凡园。 凡园占地广阔,气势恢弘,有着高高的围墙,园内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栽花植树,假山水池,处处可见精致。 如今,魏家人都在各院子住着并非常态,府里管事下人都清楚,这只是因为傅筠这个新主母才刚嫁进来,魏韶霆希望她跟家人多多相处的缘故。 过往,只有魏韶霆父子住在凡园,魏韶华以风一堂为家,杨氏则是喜欢东广城老家,若非主子娶妻,大概也不会回京、有时主子出远门也将少爷往东广城送,凡园一年里有很多时间处于无主子的状态。 此时,正是蝶飞凤舞、绿意青翠,春暖花开之时,魏韶霆所住的东院更是回廊花径皆见春花绽放、摇曳生姿,当中的主屋豪奢不失雅致,可以看出魏韶霆的非凡品味。 内院以往只有小厮伺候,外院的洒扫婆子、丫头、小厮都不少,如今有了女主人,凌凌、凌兰跟方圆都近身伺候,内院反而不见小厨,不过这会儿内室并没有任何下人。 一场云雨刚过,傅筠懒懒的躺卧在黄花梨拔步大床,看着魏韶霆将纱帘系在两旁,抓起中衣随兴的套上身,往另一边的软榻走去。 软榻旁有张小炕桌,桌上还有茶具及凉掉的茶水,他先喝了两杯,再端了一杯回到床榻,她微微一笑,坐起身来,就着他的手喝了一杯,舒服的叹了一声,想到她刚刚似乎叫得有些大声,粉脸又涨红了。 他低头啄了她的红唇一下,“还要吗?” 见她摇头,他起身将杯子放回桌上,再走到另一边一座黑檀木描金的大柜子,拉出里面的暗柜,拿出一只黄花梨匣子,走回床榻坐下,将匣子交给她。 她不解的接过匣子放在膝上,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大迭房契、地契及一迭登记详细的账册,但这些账本不记细目的帐,她翻阅一下,发现是各店铺的财务季报,她在阅读母亲写的经商之道中,就有见过类似表格。 魏韶霆再次上了床,将她揽在怀里,“魏家生意多,近三十处庄子,年成收益大约有二十万两银,上百家铺子,你想得到的店铺都有,粮行、酒肆、茶楼、花楼、赌坊等等,年收益更为可观,此处,现银上千万两都存放在我们银庄里,至于一些古董字画都存放在几处宅院的库房,方便生意往来的交际应酬——” 他细细的说,她听得咋舌。 “如今,这些都是你的。” “不不不,怎么可以是我的,我半点付出都没有,那母亲、小叔及子晨呢?你怎么可以有了妻子就忘了他们?太自私了,你——你笑什么?” 他边笑边将册子放回黄花梨匣子,顺手甩出,她怔愕的看着那匣子竟稳稳的落在桌上,这算来是她这一世第一次看到他小露武功,但不及多想,他已经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纱帘落下,春意无边…… 接下来的日子,在魏韶霆的鼓励下,她陪同杨氏执掌中馈,学习家务,两人同坐议事,听管事依序报告事务。 每天处理这些日常,婆媳也有更多时间相处,感情更好,再加上魏韶霆的疼宠,魏子晨的乖巧嘴甜,魏韶华的随和幽默,连方圆、凌凌及凌兰都觉得嫁过来的傅筠比在傅府时还要灵动活泼,不过,刺绣这事除外,每当她静下来刺绣时,若没人提醒,她三个时辰都不会动的。 虽然方婆婆已经离开,但她教给傅筠的绣技,身为徒弟的她可不敢落下,再加上母亲留下的绣技笔记,只要得空,她便会再三的反覆练习。 杨氏也见识到她不凡的绣功,细致不说,图样精巧,犹如真物一般栩栩如生,平时也刺绣的她,心喜之余也向媳妇儿请教,留在内室的时间不由得变长。 魏韶霆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他会跟刺绣这活儿抢媳妇,也会因这活儿起了不孝之心,此时见婆娘俩有说有笑的边刺绣边过论,一副乐融融的样子,他想的却是母亲怎么还不走? 好不容易杨氏看懂儿子哀怨的眼神,笑笑离开,没想到她才送上门没多久,又来了一个小的。 “娘亲,娘亲,我从私塾回来了,夫子说我今天很棒。” “爹今天没出去?”魏子晨的笑脸在看到爹爹也坐在另一边的软榻上时稍微收了一点点。 这是遗憾他在家的意思?魏韶霆黑眸半眯,起身走过来,拍拍儿子的头,“你去祖母的院子了没?” “没。”魏子晨一手巴着娘亲的手,考虑着要不要放开?爹爹好像目光不善的定在他的手上耶。 下一刻,他的手就被爹爹拉开了,并说道,“很好,你去见祖母,再告诉祖母,我有很多事要跟你娘亲说,中午就不过去一起用膳了,你代替爹跟娘亲好好的陪祖母用餐。” “好。”他答应了,也乖乖的走出去了,但好像哪里怪怪的? “为什么我觉得你在糊弄子晨?”傅筠动着慧黠的眼睛。 他伸手轻掐她的鼻子,再看看她在子晨一离开又拿起的针线,“这玩意儿跟我抢媳妇儿,母亲跟儿子也跟我抢媳妇儿,偏偏我又只给自己这几天时间可以好好陪你。” 她放下针线,拉掉他掐着鼻子不放的手,“你要离京吗?”不知为何,她实然想到那天三皇子刻意将她支开的事。 “有可能,很多事都要我处理,你也知道,你夫婿是商业巨璧,许多决定都必须由我决策。”他自信的说,但没提半点风险。 “要远行吗?你的这件袍子我快做完了,就今天完成吧,再来就能多陪陪你。”她边说边拿起他的袍子继续下针。 “好。”他也不打扰她,拿了书到一旁看着。 因傅筠想赶着做完,当午膳送进屋里时,她吃得随便,一会儿就放下碗筷,“我吃饱了。” 随即挪了位置坐回榻上,继续拿起针线,将那件衣袍放在绣架上,低下头又开始动针。 那是她为他做的衣裳,瞧她一心一意的绣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镶了一圈柔和金光,他一寸寸的打量,突然蹙眉,“你最近太忙,瘦了些。” “哪里瘦了,根本胖了些。”她娇嗔的看他一眼,又低头在绣活上。 魏韶霆却起了喂食的兴趣,他拿着调羹,勺了一匙浓稠的莲子汤,与她同坐榻上,喂到她唇边,她笑着吃了,见他再喂一匙,又看出他眼中的灼灼精光,她的心跳漏跳一拍,忙收敛心神,一口一口的被喂食,手上动作未停,慢慢的来到最后的收尾。 终于,她放下针线,露出笑容,起身拆开绣架,将圆领袍衫抖了抖,不管袖口或领子都有精致的缠枝纹,图案精巧而繁复,用了十多种绣法,玄色布料更显贵气。 他邪魅一笑,“你替我换上。” “呃——好。” 她俏脸酌红的替他脱去外衣,这还得他弯着身配合她才能办到,但他看似合作,却不忘揩油,亲她一下又一下,愈吻愈火热,她根本还没褪去他身上衣物就被他抱回床上。 屋里的动静一直持续着,屋外守着的凌凌、凌兰脸红到一个不行,还是也是人妻的方圆让两人先去做其它活儿。 直到里面传来了声音,方圆才按照吩咐送热水进去,再退出屋来。 净房里,傅筠仍窝在魏韶霆怀里,只是两人泡在温热的大澡桶里,她体力消耗太多,只想好好睡一觉,心里暗暗嘀咕着,过去怎么会有他不近女色的传言? 他一脸满足的看着她,注意到她眸中的疑惑,好奇道:“想到什么了?” 她含羞带怨的瞪他一眼,再握拳槌他胸口一下,“想到你过去没女人时是怎么过的?” 她这模样说有多勾人就有多勾人,魏韶霆小腹迅速一紧,他太多年没女人了,开荤就收不了手,他低低笑了一声,“怪不了我,谁要你的滋味太好,我们——好像还没在水里做过?” “我不——唔唔……” 她抗议的话语悉数消失在他的吻里。 男人的气息在她唇齿间流连,他的大手在她玲珑有致的胴体来回撩拨,温热的水花飞溅,流过她身体她全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的任他摆弄,从不知这样淡漠的男人竟在这件事上这么猛烈,把她弄得快散架了,两人缱绻缠绵,她真是被折腾惨了,也不知何时回到床上的,一觉后再醒来,窗处已见淡淡的昏黄夕阳,她愣愣的坐起身来。 “醒了。”魏韶霆就坐在洒入的霞光下,黑发仅用一根玉簪束着,身上披了件月白丝缎,并未束起,露出结实的古铜色胸肌。 此时,方圆在听到里面传出说话声时才开口,“爷,辜十有急事寻爷。” 他看她一眼。 傅筠点点头道:“快去忙吧。” 他走出去,没一会儿就进来,表情有些严肃,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也察觉事态严重。 魏韶霆也没多作解释,只说有急事要外出,整衣束发后便与辜十同坐马车,前往运河码头。 运河上不少商船及民船停泊,码头旁有连成一区的仓库,工人们上上下下的进出搬货,载货的马车来来回回,一片繁荣景象,魏韶霆的马车却是一路直往仓库后方,直到第五间临水仓库才停下。 魏韶霆很快下了马车,辜十紧随在侧,主仆两人走到仓库前,门口站了多名黑衣人,他们是三皇子的私卫,其中还有一个极为眼熟的男子,赫然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蒋言。 他神情严肃的将魏韶霆、辜十迎进仓库,迎面而来的是浓重血腥味,“有百姓来向我报案,当时我就留了个心眼,毕竟寻常百姓报官找的该是衙门才是,所以,我只带我信得过的人来,当时看到的就是魏爷月前所见,因我知道三殿下跟魏爷私下在查五石散的事,所以也请人将殿下请到这来,这里已经封锁了。” 夕阳的橘红色霞光映亮了仓库的每角,因此也一目了然到令人毛骨悚然,地上横躺着十多具尸体,布满黏稠的血液,有的已经干涸,有的还汩汩流着,十多人穿着不一,像是平民百姓的衣着,不过其中一人竟着太监服,同样的是这些人都被刀划花了脸,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李睿就站在那名死透的太监旁,对着走过来的魏韶霆说,“他不是真太监,子孙根还在,但宫里有没有这号人物,要查就难了,宫里太监多,他身上没腰牌又被毁容,只能私下让敬事房的太监去查宫里有没有失踪的小太监。” 魏韶霆蹲下身来,看着太监沾血的右掌上特别显眼的白色粉末。 李睿也蹲下来,“在仓库外找到一包被撕破的五石散,但死的人这么多,不可能只为了抢一包五石散。” 两人目光相对,似乎都意识到什么,一齐站起身,一起往外走去。 几名黑衣人及辜十立即跟了上去,一行人一直来到掉落的五石散的地方,再一路探勘,直到行至一个偏僻处,魏韶霆才冷笑的开口,“对方知道我们的存在。” “没错,这是一份挑衅的礼物。”李睿不悦的咬牙,“上回你派人带话给我,五石散的线索出现曙光,宫内有人在供应这玩意儿,但还找不到接头的人,只能暂时按兵不动,那些人倒好,直接送个死太监给我们,这是瞧不起我们呢。” “估计报案的那名百姓已经死了,只有死人不会说话,不过,我原想出一趟远门,现在,敌人已站到咱们的地盘嚣张放肆,倒替我省了麻烦,”魏韶霆眸光冷飕飕,“我已经确定五石散是由江南运上来的,既是如此,对方无法走我魏家商队的路子,总得找其它船家,甚至改走陆运,我会从云楼发令,在各个官道、城门、码头都派人日夜梢,只要看到有问题的人事即尾随监控三日,我就不信他们真能飞天遁地的将货送到京城来。” 五石散一旦让人上了瘾,不吸食就会痛苦难耐,要戒更难,而那隐在幕后的藏镜人他也猜出六分,在两个月后的皇太后寿辰就会现身,届时就能确定一切了。 李睿一愣,已经听出好友要以逸待劳的弦外之音,“你这段日子还有其它大事要做?” “陪筠筠。”一提到她,魏迢霆冷冰的表情就转为柔和。 李睿没好气的撇撇嘴,“这叫哪门子的大事?” “增产报国,延续魏家香火大业。”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李睿瞪着他,受不了的拍拍额头,“不就是翻云覆雨,行,本殿下准了。” 傅筠从魏韶霆口中得知他可以在京城多待一阵子,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她也不过问那天他急急离府的事,她很信任他,他不说自然有他的理由。 而她在看了母亲写的经商之道后,对经商起了兴趣,趁他得空,不时向他请教商场上的事。 “你学这么多,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是真的想经商,还是怕被金绣坊的管事奴仆看不起,这才卯尽全力的学习,不惜挑灯夜战?” 书房里,魏韶霆坐在书桌后头,看着同样坐在长桌后的妻子边看她母亲写的笔记,一边还拿着狼毫在砚台里沾了墨,在自己的本子上抄写,用功的姿态完全不输个要考状元的学子。 傅筠将狼毫搁在笔架上,低头往纸上未干的墨水吹了吹,才抬头看着丈夫,“都有。” 她这几日去了几次金绣坊,但只是看看,老掌柜知道她的身份,一直要拿账本给她看,她都婉拒了,推说还有事。 “都有?再这样下去,想来我的妻子会变成满身铜臭味的小财妻了。” “满身铜臭味又如何?”傅筠想到上一世,她将自己困在后宅的书香世界,不知人间疾苦,傻乎乎的任亲人算计,最后还死得不明不白,想到这里,她突然想到沉静蓉,这一世,她还未曾从丈夫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是不是意谓着他们不会再见面?因为这一世与上一世已经有所不同,自己成了魏韶霆的妻子。 “你在想什么,这么专心?”他问。 “没事。”她笑了笑,不去想那晦气的事,她跟子晨都好好的,沉静蓉主仆也一定好好的。 “你没事,我可有事了,韶华出门前要我去风一堂处理些事。” “什么事?” “听来自四面八方的管事们季报,还有,春雨绵绵,空气潮湿,库房里的丝绸绣品怕受潮发震,原负责的秦管事被他派出办事,还要两个多月才会回来,他要我去盯着……”他摇摇头,突然气笑了,“他就见不得我这些日子与你恩爱,他又累得像条狗,故意找事丢给我。” 傅筠想到见魏韶华这阵子以风一堂为家,虽然夫君说是常态,但魏家如此大的家业要管理的确不容易,一个念头陡起,她起身走到他身边,“我跟你去,可以吗?我也想了解。” 他微微一笑,“好。” 片刻之后,夫妻俩上了马车前往风一堂,魏韶霆才开口问,“你所谓的‘想了解’,是有什么想法了?” 她忍不住笑了,他毕竟是懂她的,而自己深爱的人能如此轻易的察觉她心中所思,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我看了母亲的笔记,再加上这些日子跟你请教的那些事,如我先前所说的,我想经商,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绣坊、像母亲的金绣坊,我还想完成母亲遗愿,发扬绣技,所以一想到自己要开绣坊,布匹的存放岂不是很重要?但这是理论,实务得真的去看去做了,身体力行才清楚。” 他俊美的脸上有着诧异、欣喜与佩服,“真是孺子可教。”他大笑的将她拥在怀里。 她依偎进他怀中,俏皮的看着他,“当然,夫子好,学生还差吗?而且,母亲的笔记里也说了背靠大树好乖凉,可以利用的人事物都不必客气,实诚做生意是原则,但窝在井底等生意上门是傻子。” “行!我的人都是你的,你要怎么利用都成。”他点点她的鼻子。 “我其实已想了一些,先将自己绣的小绣品放在金绣坊试卖,把我这一手好绣技打出名气来,另外,十日后荣国公府的赏花宴,我也在准备一套能显现自己绣功的衣裳,再加上为你做的那一套圆领袍服,还有,两个月后皇太后的寿诞,京城更是热闹……” 他的黑眸浮现笑意,“用惊艳亮相引起关注,嗯,打得一手不错的好算盘。” 两人谈得热络,直到抵达风一堂,进到放绣品布匹的仓库才停止。 傅筠很专心看着秦管事如何调整绣品的排放方式、保持室内通风及摆放除湿的干燥球等等,魏韶霆随即带着她离开,往谷平堂的方向去。 就在此时,另一边长廊走过来许多年纪不一的男女,约莫二十名,这些人都是魏家各个商铺的总管,他们是刻意过来向魏韶霆及新夫人请安的,之后在魏韶霆的点头示意下,他们陆续走进有着一堆高墙的议事堂。 魏家商号遍布全国,酒楼、客栈、当铺、船队都经营得有声有色,各地管事精锐,个个独立,一年四季皆分批回到风一堂进行财务汇报,这些人就是这个月的这三批。 魏韶霆跟傅筠解释这些人的身份后,带着她转往右侧回廊,走进假山后方的谷平堂,“这就是韶华专属的议事堂。”他说。 她这看,有点傻眼,“这也太乱了吧?” 的确很乱,让人眼花缭乱,一层层红木格架上,布料被乱七八糟的塞在里面,长桌上又是卷宗又是苏绣样本,好几本册子打开又相迭,最上面一本是写着船运开航及抵港的时间表。 厅里不见魏韶华的贴身随侍纪三、纪五,倒见四名等管事——沈源、刘柏雄、元士及陆成车在另外一张临时搬进来的案桌后头埋头处理一堆高高的卷完,偶而还会交换,忙得头都不抬的,也没听到两人的声音。 魏韶霆带着好奇的傅筠走近他们,目光一掠过那些卷宗就知道弟弟累积了一段时日的商务处理不来,将四人抓来帮忙,但他不喜欢屋里的东西被乱移动或拿进拿出,于是,这四个能者多劳的等管事只能窝在这里处理。 直到他们来到近前,四这才一个接一个的抬头,发现主子夫妻,连忙先后起身行礼,“魏爷,夫人。” 一请完安,四人就有志一同的开始控诉魏韶华无人性压榨他们的血泪史,但魏韶霆先下手为强,单刀直入道—— “我找你们是要借用你们的能力,夫人要开家绣坊,你们都是我最信任的人,相关筹备工作,你们就看着办吧。” 四人一愣,脸都皱得跟苦瓜一样了。 “这会不会太快了?”傅筠轻轻拉着他的手,没想到他如此雷厉风行啊。 他凝睇着她,莞尔一笑,“开一家店原就不容易,细项多,环节多,地点更重要,有好的地点就事半功倍了,是不?” 他目光一一扫视过四个管事,眼里多了抹不同于看傅筠时的冷意,四人一个哆嗦,连忙开口。 “夫人,把这差事放心的交给我们吧。” “没错,夫人的事,就是魏爷的事,魏爷的事就是我们兄弟的事。” 四人挤出满满的笑容,神情愉快的互相击掌。 “这事就这么决定了,那些管事还在等着呢,一起走吧。”魏韶霆又说。 还有事?四名管事瞪大眼,还没抗议呢,魏韶霆又是冷光一扫,四人马上闭嘴,但在心里不平的埋怨魏氏兄弟都不是人,他们已经在风一堂密集干活儿多少日子了?家里婆娘都威胁要红杏出墙了,竟还一再的压榨他们! 【第十二章 荣国公府的血案】 魏韶霆、傅筠及四个一等管事踏进窗明几净的议事堂内,一一在上首坐下,下方坐定的掌柜管事们,一见魏韶霆面貌俊朗,可神情中带着不好接近的冷漠,浑身上下又透着慑人的威严,个个额冒冷汗,频频以袖擦拭。 这几年,魏韶霆将京城的事务交给魏韶华,兄弟处事方式大不同,傅韶华可亲得多,他们也熟悉他不正经中带着认真的办事作风,怎么今天又换成魏韶霆亲自来了? 但谁敢问原由?一个个起身报告。 魏韶霆一手翻阅手中报表,一边听着各管事报告事项,四名一等管事会适时提出问题,他一边下指示,可谓一心多用。 偶而,他会看向坐在一旁的傅筠,见她意态从容,听得专注,也就由着她听,不过等到下几个管事在提到一些与皇家织造厂相关采买的事务后,他就注意到她眉头蹙起,似乎有愈听愈困惑的样子。 他以眼神询问,她朝他嫣然一笑再摇摇头,要他放心,但自己的脑袋却动个不停,记下一些待会儿要请教的问题,不想因为自己影响正常事务的进行。 汇报结束后,这些管事依往例会吃一顿饭再休憩一晚,翌日便各自离去。 魏韶霆则带着傅筠漫步回风一堂的主院,傅筠心情极好,见九曲桥下的湖面如镜般倒映着蔚蓝天空,青青垂柳随微风轻扬,好一幅动人的春日景致,便拉着魏韶霆欣赏了好一会儿,才笑咪咪的看着俊美无俦的丈夫道,“脑袋有没有清空一些?我有不少问题要问呢。” 瞧她慧黠透亮的明眸,魏韶霆宠爱笑,拥着她来到宽敞的书房,甫在案桌后坐下,她就极为有礼的为他倒上一杯茶,在他的对面坐下。 魏韶霆喝口茶,放下茶杯,就见妻子双眸亮灿灿的,他一点头,她旋即迫不及待将刚刚一些弄不清楚的问题拿来请教。 “对布匹织造或生丝、熟丝、桑绵田的收作、魏家持续都有派人长期的严密掌控,就怕有些人为求得皇商光环,逼迫下面这些人弄出供应不足或断货的渣事,届时,宫里怪罪下来,倒霉的也只是魏家,所以这方面支出的人事费用确实不少。” 她明白的点点头,又问了一些问题,魏韶霆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对,所有布匹缴纳上去后,是由内务府造册点收。” “做生意是如此,宁愿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凡事下决定前都要思忖再三后再进行,账册是家店的脉络,循着脉络就可看出商家存续与否的价值,怎么,热血沸腾了?”他可清楚看见她的眼睛愈来愈亮。 她兴奋的点头,“好有意思,我都感觉到我身上经商的血脉在发烫呢,我想现在就去金绣坊,可以吗?”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笑着说,“当然可以。” 他先派人过去金绣坊送个口信,夫妻俩才乘坐马车出门。 一会儿后,马车直接来到繁华的东市,这里商铺林立,卖的东西琳琅满目,金绣坊则是东华大街上最大的铺子,相当醒目,一如它火红的生意。 金绣坊是一排三间的大门面,共两层楼,一楼陈列各式布匹、衣饰、绣品等等,二楼是试衣间及休憩茶间,在楼层后方还连着三进院,占地着实不小。 此刻在厅里,方面大耳的刘掌柜与一名有着文人气质的老账房早已备妥账册恭候他们的到来。 由于傅筠婚后已来了金绣坊几回,魏韶霆也陪同来过,双方都算熟悉,不过,今日却是第一次将一迭迭数量惊人的账册摆上长桌。 傅筠一边看着近一年的账册,一边听两人口头报告近两年绣坊的一些人事营收帐务等等细节。 其实,这些日子她也接管了母亲留给她的其它铺子,傅老太太跟徐虹虽然占了那些铺子的收入多年,但不曾动过人事,所以掌柜及伙计都是她母亲的娘家人,极为尽心,可以续用,她才有更多时间去做她想做的事。 想到这些,她心里也下了一些决定。 魏韶霆看着她的神情,轻轻拍拍她的手,步出厅堂,他的妻子天姿聪颖又果断,是天生经商的料子,看来独当一面的日子不远,他就不必担心太多。 约莫半刻钟后,傅筠在老账房及刘掌柜的陪同下步出正厅,就见不远处魏韶霆与辜九站在典雅的亭台内。 魏韶霆一见她走出来,即朝她走来,“处理好了?”他问。 “嗯。”她说,再温和浅笑的看着老账房及刘掌柜,“你们忙吧,日后一样麻烦你们了。” 两人恭敬行礼,目送一对壁人在丫鬟小厮的随侍下离开。 刘掌柜眼眶有点湿,老账房眼眶也泛红,两人喃喃出口的都是,“像大姑娘,行事作风也像。” 傅筠一上马车便很自在的窝在魏韶霆怀里,侃侃而谈,“母亲的经商之道写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些人忠心不说,而且经验丰富,我请他们继续管就行,要不,我这雏鸟入林乱闯,搞得鸡飞狗跳反而坏事,你觉得呢?” 他一脸赞赏,伸手抚模她的脸,“我原本也有这样意思,但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绣坊,也是你最在乎的一家铺子,我不想干涉,没想到你我有同样的默契。” “心有灵犀吗?”她笑。 魏韶霆倾身,啄了她的红唇,“是。” 两人回到凡园,魏韶霆在疼宠妻子之余也意识到母亲思念老家的老友,询问母亲的意思,在三日后便派人送母亲及儿子去东广城。 连魏子晨也一同走是杨氏的意思,想让小两口多些时间相处,也许几个月后回来,傅筠肚子都大了,而且儿子也说了,媳妇要忙开坊的事,还要绣些小绣品试卖,就连两个月后的皇太后寿辰,魏家的贺礼也要由媳妇亲手绣制,在大出风头之余,新绣坊亦会同日开幕,一炮双响,京城勋贵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还怕媳妇儿的绣坊生意不好? 当娘的最清楚,这等顺势借势的宣传手法,儿子已是运用得炉火纯青。 但儿子的眼光也好,媳妇是个贴心的棉祛,知她对绣技感兴趣,将她娘亲亲笔写的笔记暂借给她回东广城练习,这是信任自己,毕章那是她亲娘的遗物。 凡园一下子又只剩魏韶霆跟傅筠两个主子,但魏韶霆又开始忙碌了,常常见不到人,傅筠更是没有半点可以休憩的时间,光为了送给皇太后的绣作她便绞尽脑汁,还在魏韶霆的帮忙下邀了三皇子到凡园,让她可以询问皇太后的各种喜好,务必要绣出一幅送到心坎的好礼物。 因她太忙了,魏韶霆为查五石散,分身乏术,只能压榨四个一等管事,逼得他们中有两个不得不将自己的亲亲娘子贡献出来,一起帮忙规划开店事宜,也听听傅筠的意见。 严娘子爽朗直率,沈娘子温柔细心与傅筠意外合拍,大有变成好友的趋势。 时间来到荣国公府的赏花宴,这一日,天朗气清,国公府大门前马车一波波到来,热闹非凡,受邀宾客被请进美轮美奂的大厅内,男女宾客分成左右而行,最受瞩目的魏韶霆与傅筠也在随侍丫鬟的引领下分道而行。 荣国公府拥有占地极广的樱花林,为了这次的赏花宴,可是搬来瓷盘瓷杯,雕刻精美的象牙箸等等,在开得缤纷灿烂的花林间布置席次,备舞伶、乐师演奏节目。 老国公大人及一干女眷负责招待女客,前来赴宴的皆是有身份地位的权贵或世家千金,婢女们在席间穿梭并适时的补上珍馔美酒。 傅筠有个名震天下的丈夫,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亮相,原在就众所瞩目,再加上一身惊艳四座的精绣衣裙,围拢在她身边询问的夫人小姐实在太多,她消受不起,只能以尿遁方式脱身。 傅筠婉拒国公府少夫人的陪同,仅带着两个丫鬟刻意往偏僻的樱林走。 “妤可怕,那些贵女看着夫人的眼睛亮得我都觉得刺眼了,好像夫人是什么好吃到不行的山珍海味。”凌凌还余悸犹存的拍拍胸口。 “要是方圆在就好了,她站着就有气势,夫人也不会被围得快不能呼吸了。”凌兰额头也直冒汗,连忙抬手拭了。 傅筠看着两个面露惊恐的丫鬟,忍俊不住的笑了,“赏花宴还没真正开始呢,你们就这点出息。” 她突然住口,看着两人的后方,两个丫鬟不解但动作一致的回头,这一看,原就不太好的表情更差了,正朝她们走来的女人对她们而言就是大灾难啊。 林靖芝一身华服的在一名丫鬟随侍下缓缓走到傅筠主仆的面前,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现在该叫你一声魏夫人了吧?你成亲那日,我本想过府恭喜,又怕突兀,毕竟我并没有收到傅府的帖子。” 傅筠愣愣的看着即使浓妆艳抹仍见憔悴的林靖芝,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目光往下,落到她显怀的肚子,听说徐汶谦在先后娶进她跟吴华倩后,因两女交恶,搞得后宅不宁,这事儿凌凌在外听了一耳朵,回府就说给她听,她也就当八卦听听,但见林靖芝此时的模样似乎很不好。 林靖芝显然很敏感,苦笑一声,“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听过庆伯侯府的笑话,是我傻,我早知男人朝秦暮楚,也知道不管妾或通房,男人都当她们是玩意儿,但对得不到的女人,男人的心就是不时的发痒。” 傅筠蹙眉,徐汶谦不是已将最爱的吴华倩抬为平妻? 林靖芝似乎深陷自己的情绪中,也不在乎她有无回应,红唇一扬,迳自又说,“不知道我该感谢你还是恨你,我爱汶谦,但他的心不在我身上,即使两人房事他也只是应付了事,也还好,我很快怀孕了,”她抿紧纤唇,低头,双手放在肚子上,“我也不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了,若能生儿子,也能在府里立稳脚跟。” 傅筠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凌凌、凌兰互看一眼,觉得林靖芝有些可怜。 林靖芝深呼吸,抬头看着傅筠,她一袭粉嫩华服,行走间裙摆上的刺绣蝴蝶翩然而动,相当迷人,而她的容貌更是出色,肤若凝脂,一双清灵的美眸顾盼间不仅纯净又透着一抹少妇的妩媚,这才是徐汶谦真正放在心上的女人。 “他始终没有放弃追问我那晚的事。”她突然说。 傅筠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所以?” “因为魏爷一直留在京城,他没敢接近你,但我知道他从没有放弃你,是恨也是爱,你要小心。”这是示警。 凌凌、凌兰隐约也听出她在说谁,正想上前指责她这话,但傅筠示意她们稍安勿躁后,直视着林靖芝,“谢谢。” “不用谢我,我也是存着坏心,想让你不得安生,因为我嬷妒你,你过得滋润,夫婿宠爱,而我虽得偿所愿,却是……”她苦涩一笑,泪眼汪汪,却突然看到什么,迅速的别开脸,拭去落下的热泪,再转过头来时又是一张傲气的脸。 “真倒霉,在家躲不过便罢,没想到樱林这么大,路这么多,还是遇上了,这就是冤家路窄吧!”林靖芝双手环胸的冷嗤一声,在看到傅筠也回头看着走过来的吴华倩时,露出一个她自认为最灿烂的笑容,“魏夫人,我给你介绍一个人,她是徐家远房表亲,因家道中落长年寄居庆伯侯府,与汶谦郎情妾意,外貌看似温柔小意,其实心计深沉,使得一手好手段成为平妻的贱女人——吴华倩。” “姊姊这些话定要说得天下皆知吗?如此妒嫉的嘴脸实在难看,于姊姊的名誉也不好啊,魏夫人,你说是不是?”吴华倩看着傅筠,笑得温柔,但袖内的双手紧握,至今她仍不明白,为何徐汶谦不过去了一趟抿月山庄赏梅,与她原就不对盘的林靖芝竟然就踩在她上头成了正妻,傅筠反成局外人。 傅筠看着她无懈可击的笑颜,再看着绷着张脸的林靖芝,想到上一世吴华倩仗势欺人的嘴脸,她一点也不想卷入这两个女人的战争,“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已出来好一会儿,该回席宴去了。” 话语乍歇,荣国公府的嬷嬷正巧寻来,朝傅筠行礼,“魏夫人,老夫人见您迟迟不归,派老奴来找,就怕您迷路了。” “劳烦你家夫人担心了,我正要回去,走吧。”她一边回答一边向林靖芝、吴华倩点个头,便带着凌凌、凌兰离开了。 傅筠一行人一走,林靖芝待不住,也往回走,吴华倩只得也跟着回去。 席宴上,姿态婀娜的多名舞伶已在樱花林下翩然起舞,盛装打扮的女客们有说有笑的看着,但傅筠这一现身,席间突然静下来,个个惊艳的看着她 傅筠背后是一片粉红、粉白的樱花,此时春风拂过,下起一场樱花雨,粉嫩的红白樱花漫天飞舞,傅筠身上那袭亲手刺锈的衣裙随着她的步伐展翅,步步走来,如身处蝶舞中的花中仙,魅惑着众生。 “看到了吧?这才是夫婿放在心上的女人,不是你,也不是我。”林靖芝冷冷的朝身后的吴华倩丢了这句话,没有入席,而是直接离开国公府,今日她会来也是因为知道傅筠会出席,该说的话既然已经说了就没留下的必要。 吴华倩抿紧薄唇看着被众女迎到席上坐下的傅筠,难道是真的?不!不可能!徐汶谦信誓旦旦的说他爱的是她,可是,抿月山庄那晚,林靖芝能成事听说就是因为傅筠,她也质问过徐汶谦,但他否认了,她便信了,因为她对自己的魅力有信心,因为她也远远见过傅筠,不认为她会是自己的对手。 而今,同为女子,她也能感受到傅筠似乎与以前不同了,现在的她深具魅力,那种由里而外散发的灵动自信与幸福的光采溢于言表,徐汶谦对她动心似乎理所当然。 意识到这一点,她一瞬不瞬的看着被众星拱月的傅筠,一点点的恨意在胸臆间燃烧起来。 “魏夫人的绣技真是不凡,所以在金绣坊也能买到魏夫人的绣品了?” “太好了,我一定要去!” “绣品还不多,但绣坊已经在筹备,届时,再请大家不吝过去走走逛逛。” “魏大人太客气了,你身上这套衣裳就够让人惊艳了,刚刚我家小厮过来说,魏爷那一身衣袍可让男客那边都妒嫉了,纷纷表示花重金也要求得一套,但魏爷没答应,说女子的衣裳他不介意,但男子就只有他一人可以穿你亲手所制的衣裳呢。” “是啊,我家老爷也派人过来说,看我能不能跟魏夫人套点交情,那衣袍可真是好看,钱真不是问题的。” 众人热络交谈,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是赏花宴吧,怎么没闻花香,尽是铜臭味儿。” 众人一愣,齐齐看向发言的吴华倩,有些人不知她是谁,有知道的人就交头接耳的说起她的身份,平妻其实只比妾好一些,因而这些贵夫人均是面露不屑的看着她。 这神态看在吴华倩眼底就更刺眼了,士农工商,商人居于末流,凭什么傅筠比她这侯府平妻还更得众人的喜爱及追捧? “士农工商,商人居于未流,魏夫人处在在座的夫人闺秀中,认真说来是上不了台面的,然而听魏夫人也是出身书香世家,自甘堕落的嫁予商人不说,还在这等场合公开揽客,还真是不害臊啊!” “喂!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就是,一个平妻而已,是谁在丢人?” 辱骂声开始此起彼落,吴华倩没想到这番言词竟会引起众怒,她虽忿忿不平,然形势比人强,不得不咬紧牙关,逼自己装出一脸惊恐,“魏夫人,对不起,我是无心之过,只是表达浅见,如果有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既是如此,我若没有回应,便是我无礼了,”傅筠笑着说,“有些人自视甚高,家中有人德高望重,便以为自己也同时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然则,所谓的礼仪教养方是支撑家族的底子,人贵自重,先自重而后人重之,有人失了礼,缺了风范,却又大剌剌的以有礼包装无礼,轻蔑他人,怎不可笑?” “你!”吴华倩气得语塞。 “真是抱歉,我没有其它意思,只是表达浅见,如果有失礼之处,还请海涵。”傅筠笑意盈盈的将她说过的话回送给她。 “噗……”不少人忍俊不住的喷笑出声。 吴华倩咽不下心中那口气,拂袖而起,“魏夫人,你欺人太甚!” “是吗?生活是自己在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过,有的人锦衣玉食仍不满足,有的人粗茶淡饭却日日感恩,再有自诩聪明者,或恃才傲物,或眼界不宽,小肚鸡肠,远比脚踏实地的贩夫走卒还不如。” “哈哈哈……” 众人笑到不行,傅筠骂人不带脏字,但要怪谁?吴华倩欺人太甚又咄咄逼人,活该被人打脸。 见吴华倩脸色青白交错,众人也不理她,老国公夫人更是举杯向傅筠致谢,“多谢魏夫人赏脸、到这里一聚,也是我们主人家粗心,误邀了上不了台面的客人,实在抱歉。” “老夫人言重了。”傅筠笑说。 吴华倩无地自容,快步离开,宴底变得更为热闹,女客们络绎不绝的向傅筠敬酒,虽是果酒,但一杯杯喝下来傅筠都要醉了,连忙半开玩笑的讨饶,说是不想辜负春景,让凌凌、凌兰随侍着离座赏花。 她能体会婆婆为何不喜交际了,实在累人。 她的头昏昏沉沉,两个丫鬟陪她到一座没有人的亭台坐下休息,免得又有人凑过来说个不停。 凌凌皱眉看看主子两颊嫣红,眼神迷离,担心酒的后劲上来了,“夫人,我去找爷,跟爷说我们先回府吧。” “好。”傅筠也有这个打算。 凌凌去找人了,傅筠觉得口愈来愈干,“我想喝水。” 凌兰有些不放心,这附近都没人,主子还有些醉了,她不敢离开,“夫人,你忍一下,我等凌凌回来再帮你拿。” “你先去拿吧,这是荣国公府,谁敢生事?你快去快回便是。”傅筠若是在清醒时不会这么轻率,但她眼下有些醉意,意识本就不那么清醒,又渴得厉害,觉得难忍,便出言催促。 凌兰便是再放心不下也只能拉起裙摆,小跑着离开,打算快去快回。 四周安静下来,春风拂面、傅筠单手支撑着脸,醉意让她的脸颊染上嫣红,她微阖着眼,不不知亭台后有人正透过樱花间隙,眸中荡漾着痴迷的看着她。 “你还是跟我记忆中一样的美,你可知道,那一日大喜,我跟林靖芝那恶女能洞房是因为我想的都是你……”徐汶谦站在一株盛放的樱花树下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的是她身着大红喜服、身姿妖娆的躺在喜床上,她魅惑如妖精,是他温柔的褪去那身喜服疼爱她,见她也情潮涌动的回应,滋味真是销魂。 “可是,那恶女出了声,打破我的幻想。”徐汶谦的脸上闪过阴霾,他想到她跟吴华倩三两天的争执吵闹,让他焦头烂额,烦不胜烦。 外放的职务下来了,他却被两个女人搞到怒气冲天,出府去拿外放的派令时,不小心撞上一个人,他不仅口出恶言大骂,还狠狠踹了那人一脚。 岂料那一脚就把自己的差事踹没了!那人竟是管派令的四品官,他后悔不已,但再多的道歉与厚礼也换不回差事,如今,他仍只能闲在家中,无所事事。 这一日,他知道她也在荣国公府,便借酒壮胆的来寻她,因为他太苦、太恨,他要找她问个清楚,她为何要算计他? 徐汶谦一步步的走近她。 傅筠昏昏欲睡时,一个略带酒意的沙哑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筠妹妹。” 傅筠一愣,瞪间清醒过来,世上只有一人曾经这么叫过她,她猛一回头,果然看到徐汶谦。 他脚步微晃,显然喝多了,不过说话仍然清楚,“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那晚你故意帮了林靖芝,让我以为她是你,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算计我?”他用力槌着桌子。 “爱?” 傅筠完全清醒了,她笑了,笑得那么美,这个笑让徐汶谦的表情又温和下来,“对,我爱你啊,筠妹妹。” “你爱我?爱我爱到不惜派人在车轮上做手脚,欲置我于死地?” 徐汶谦脸色一白,“你怎么会知道?” “不要管我为何知道,我也不想追究,你的妻子怀孕了,身为一个丈夫和父亲,你就该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妻儿身上才是。”傅筠真心的劝着。 他定定的看着她,眼眸里的戾光吓人,“妻儿?你可知我是被迫的,全是被迫的!” 他阴恻恻的声音几近低语,但傅筠还是听到了,突然意识到两人太过接近,她连忙起身,同时,他突然伸出双手,狠狠掐住她的喉咙—— 一阵剧痛瞬间袭来,她发出痛苦呻吟,双手试着扯下他铁钳般的双手,但她没有力气,不过须臾,她已窒息的感到视线模糊。 他要她死!死! 不过一晃眼徐汶谦就感到身上被重重的点了好几下,他竟不由自主的松开掐脖的动作,“砰”地一声,他双膝重重跪地,惊现的发现自己整个人不能动了,而亭台四周皆是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像是平空出现。 傅筠在他松手时就有人撑任她软倒的身子,她模糊的视线看出是魏韶霆的贴身随侍辜十,但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对不起,夫人,属下冒犯了。” 辜十一让傅筠坐在石凳上,但她气血不足,全身无力又开始咳嗽起来,他不得不让她往自己身上靠,而刚刚一出事时,已有人前往通知在另一边席宴的主子。 傅筠脸色青白交错,无法控制的咳嗽不已,想到自己差点就死了,后怕的泪水不由自主落下。 “属下失职,请夫人责罚。”辜十一也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发展,两人在说话时,他跟手下们一如过往的隐身在暗处保护,双双眼睛都盯着傅筠,但谁都没料到徐汶谦一个文人竟会突然出手行凶。 此时,魏韶霆已在另一名黑衣人的陪同下施展轻功而来,一入亭内就将妻子拥入怀中,“没事吧,没事吧?” “咳咳咳……呜呜呜……”她边咳边哭,说不出话来,浑身发抖,紧紧的贴靠着丈夫。 傅魏韶霆不忍的将她抱得更紧,疼极了,一双黑眸阴鸷的俯视跪着的徐汶谦,恨不得一剑杀了他。 辜十一等三十名影卫同时跪下请罪,“属下们罪该万死,请主子惩罚。” “事出突然,虽非你等之错,但再有下次,自毁双眼,以示惩戒。”魏韶霆冷冷的说完这些话,目光就落在徐汶谦的脸上。 他的脸上写满惊骇,想要求饶,但他全身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 魏韶霆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到辜十一身上,丢给他一个噬血眼神,辜十一明白点头。 魏韶霆随即拥着颤抖不已的妻子,施展轻功离开。 下一刻,荣国公府偏僻的后花园里就响起一声可怕的惨叫。 当国公府的下人循声找过去时,就见到徐汶谦瘫软在地,神情痛苦而扭曲,不时的发出“啊——啊——啊——”的痛呼声,他的一双手掌被诡异的反折,血肉模糊鲜血泪泪,竟是被人硬生生的折断了。 下人惊恐的看着这一幕,吓到软倒在地,抖着嘴角,结结巴巴的说着,“救、救——命——” 魏韶霆的雷霆之怒让徐汶谦从此失去双掌成了废人,还因惊吓过度失去声音,但只有魏韶霆等人知道他是被塞了药丸,从此成了哑巴。 徐汶谦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再加上荣国公府的下人发现他时,只有他一人独处,没人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庆伯保府对此一筹莫展,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乒兵乓乓……” “砰砰……匡啷……” 徐汶谦的院里,天天都响起东西摔碎声,也有刻意重敲木板的声音。 屋里,吴华倩捂着唇,泪流满面的看着在床上的徐汶谦,他刚才将她端来的晚膳踢翻,现在又刻意以脚踹踢床板,制造声响。 “你别这样啊,你的双手又流血了。”林靖芝手抱着肚子,泪眼瞪着他的手腕,为了保命,他不得不截去手掌,纱布包扎处又是血淋淋一片。 徐汶谦死死瞪着两人,发出类似号啕大哭的“啊啊啊”声,他恨、他痛、他想杀人,但他没有双手,什么也做不了,“啊啊啊——” 屋外,徐父、徐母,徐老太太痛苦难抑,双手捂着唇,闷声哭泣。 徐虹站在一旁,也没心情进去探望,说了些安慰话便返回傅府,本想回自己的院子,迟疑一下后却转往临南院去见刘氏。 刘氏知道她回去探望徐汶谦,问了句,“他伤势好些了吗?” “没有,他不肯好好养伤,还是说不出话,”徐虹眼眶红了,“我听到汶谦发出的声音,头皮发麻,不禁颤抖,那声音好可怕……那一天魏爷跟筠筠也有去国公府,你说会不会是魏爷——” “住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刘氏立马打断她的话,“这话要传出去,你害的是谁?韶霆他虽敬我是长辈,但我从不敢真正的以长辈的姿态看他,你若想惹是生非,就自己招惹,别将筠筠拉下水,更别把整个傅家拖下去。”她从来没有这么严肃的跟徐虹说话。 徐虹也害怕了,万一这话传到魏韶霆耳里,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徐汶谦?“我不说,再也不敢说了!” 【第十三章 巧计抓逆贼】 那一天在荣国公府后花园里发生的憾事,京城百姓私下议论,但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自从那一天起,傅筠更被严密的保护着,她喉咙声带受损,吃了几日药才恢复,当日,她虽没亲眼看到辜十等人下手,但她知道肯定是魏韶霆下的令。 这几日,魏韶霆忙于她开绣坊的事,来去匆匆,可她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为什么她身边需要有三十名暗卫保护? 她再三思忖,自她嫁进来后,魏家商号的商务几乎都是魏韶华在全权处理,但魏韶霆并非无事可做,有时甚至半夜也要出去,他有什么秘密?与三皇子有关? “夫人,傅府到了。” 方圆的声音打断她的沉思,她这才回了神,下了马车。 她已有些日子没回傅府,是刘氏派了应嬷嬷请她回来一趟。 她在方圆、凌凌、凌兰的随侍下,来到临南院,傅榛不在,她近日已开始上女学了。 刘氏和她聊了一些日常琐事,知道她在忙着开绣坊,也在为皇太后的寿辰礼忙碌,顿时觉得抱歉,“你这么忙,我做母亲的帮不上忙就算了,竟然还——” “没事,母亲,我还处理得来,家里有什么事?”她能猜到一定与银两有关。 刘氏也不好占用她太多时间,便将这一阵子账房常常来找她支银两一事说了,“府里几个主子都要吃好穿好的,外面账单一张张的送给账房,我自然不肯给,要他们自己付,但他们一个个比着脸皮谁更厚,就赖皮的欠着,”她苦笑,“店家找人来傅府要,我说我没能力管,中馈我不掌了,你祖母和两个婶婶也不要,成了烫手山芋,没人愿意接,你大姑姑还成天回来找事,我跟你父亲说,他要我再忍忍,他已申请外放,可我知道,他是孝顺的,你祖母年纪大了,外放三年,下次再见面,也不加还在不在……” 应嬷嬷看主子吐了这一阵子的苫水,忍不住也口,“大姑娘,夫人心累,身子也累,一家子的事那么多,每每回屋,靠枕就睡了,饭也顾不得吃……” 傅筠知道父亲不懂内宅的事,看到妻子辛苦,虽然不舍,但有时情感还是胜过理智吧——譬如说亲情。 “最好的方法还是想办法分家的好,祖母跟着母亲、父亲住,父亲也不必纠结,无法尽孝道了。”傅筠给了建议。 刘氏沉默了,这方法她也想过,但不敢提,第一个反对的肯定就是傅老太太。 “这是大事,急不来,母亲找个时间好好与父亲谈谈。”她随即起身,“既然回家一趟,我就去看看祖母吧,母亲休息,我自己过去即可。” 刘氏也没拒绝,对于傅老太太她是能不见就不见,老人家的纵容溺爱根本不是爱,只是放任那些不事生产的赖惰晚辈更变本加厉的折腾他们而已。 傅筠主仆来到惜春堂,倒没想到屋里人那么齐,傅老太太、徐虹、游氏、傅书铭、傅书志兄弟,连傅玫仪也在,其中几个可能才吵过架,还脸红脖子粗,气喘吁吁的。 傅筠还没来得及请安,这些人竟然大剌剌的跟她讨起银两来了。 “钧筠,你回来得正好,大姑姑手头很紧,你可以给我一千两银吗?” “筠筠,你婶婶不会持家,我在外头要交际应酬,她竟然连一点银两也拿不出来,你不是在筹备开绣坊吗?那地点极好,我昨天才经过,听说魏爷宠妻,花了双倍价格买下那个好地点,你跟魏爷说,分给我几千两,让我也做点生意! 几个长辈大言不惭的说话,就连傅老太太也凑一脚—— “筠筠,祖母也是无法了,你母亲管事也不知怎么管中馈的,钱都不够用,大家都过得捉襟见肘的,祖母知道孙女婿富可敌国,咱们一家人,让他帮忙扶持——” “祖母!”傅筠冷冷的打断老太太的话,“请你不要再说了,孙女怕自己会从此不愿回娘家。” 傅老太太、徐虹、游氏、傅书铭、傅书志、傅玫仪全都一怔。 傅筠一一看过众人,话中有话的道,“一个人要有修养、有胸襟、有气度外,更要争气,若这些都没有,那就要有自觉,安分守己的自觉,不然,不仅一无所有,最可悲的是,连自尊都没有。” 几个人脸色丕变,有羞愧也有不甘愤怒的,想出言驳斥,却见傅筠举手投足气势惊人,目光清澈自信,反而对照出他们的难堪与卑微。 傅筠的目光来到傅玫仪不悦的脸上,“大姑姑,你跟我一样都嫁出去了,在傅府,我们就是客人,那就不该主客不分的兴风作浪,要知道你将这个家弄得乌烟瘴气,甩手走了,留在这个家的人岂能和平共处生活?家和万事兴,这句话还要我教大姑姑吗?” 傅玫仪不由得低下头来。 傅筠再看向坐在上首的傅老太太,话说得更直接,“祖母可曾想过,年岁已高的自己还能再活几年?在您这些儿女媳妇一句句的鼓动下,拉下老脸跟孙女求得一笔财富,您又能享受多久?还不是其它人占了大头,他们拿您来当盾牌,让母亲、父亲,甚至是我和您的孙女婿对您再也不敬不喜不孝,请您看看这一张张讨钱的丑陋嘴脸,祖母认为,当您卧病在床,需要人关怀陪伴,甚至喂一碗汤药时,这些人也会在榻前衣不解带的侍疾吗?谁是孝顺您的人,您到现在还看不清吗?” 傅老太太脸色青白交错,再看看屋里的其它人,竟然没人敢对上她老太婆的眼,这不是被说中心虚吗? 傅筠知道要饶恕一个人不简单,但是父亲重孝,既然无法离开傅老太太,那她只能试着改变傅老太太的想法。 语毕,她行个礼,带着丫鬟离开。 京城近郊,春樱绽放,古色古香的灵云寺高高矗立在百层石阶上的半山腰。 隐身在寺庙中的院落,四周有数十名黑衣人高度戒备,院内,飘着茶香的禅房里,李睿与魏韶霆就着桌上一张摊开的运河码地图拧眉思索。 良久,李睿叹了一声。 魏韶霆抬头看他一眼,也没说话。 其实,大燕朝是少见没有夺嫡宫斗的皇朝,这源自于一代代皇上皆专情,像这一代帝王仅有一后两嫔妃,后妃皆心思通透,不争宠、知分寸,生下的几个皇子皇女也是兄友弟恭、姊妹和谐,帝王家如此,朝堂上更没有重臣弄权,一心为国为民。 然而,皇上及几名内阁重臣仍有不能为外人道的隐忧,皇上的七弟豫王李耀却一直对大燕皇位虎视眈眈,先帝便是察觉其狼子野心,早早让他前往封地河地,但始终无法让他看清事实,仍想兴风作浪。 “我是真不懂皇叔,如今燕朝正值盛世,四海升平,他却不想过这种安稳日子,要掀起风浪,才觉得人生有滋有味。”李睿疲惫不堪的揉揉额头,他们两个在这里已耗上好几个日夜,就只为了抓住皇叔。 “豫王半年前就将进京祝贺皇太后寿辰的折子递进宫中,皇上也恩准了,但两个月前我的人就发现那偷运五石散的像是豫王的人。”魏韶霆也在椅上坐下,同样揉揉眉心,“那日在码头咱们收到的太监礼,云楼的人听命在各个地方监控,可把这只老狐狸逼出来了,我的人确定就是他,但要抓他不难,重点是得让他跟五石散人赃俱获,再也无法翻身。” “运河这么宽,船那么多,他有太多方式可以把自己摘出来,不必自己亲自挟带五石散。”李睿快累毙了,他不是不想拉其它皇兄皇弟下海,但父皇说了,自己是他选定的继位人选,既要坐高位,本就该比他人劳心劳力,否则怎为帝王?而那些死没良心的皇兄弟们,个个拍拍他的肩笑着走了,说是对他有信心。 魏韶霆也恨死豫王了,这几日他连凡园也没法回去。 豫王已经上船北上,所携带的对象行李云楼的人已暗中搜寻过,并没有找到五石散,但云楼早先已经得到消息,五石散无法顺利运送京城,京中一些被五石散收买的权贵已经痛苦不堪,有人出卖消息给云楼,豫王要趁这次贺寿亲自送货。 可问题是如何送?有什么方法可以逼豫王将货放在自己的眼皮下? 他眼睛倏地一亮,站起身来,看向快要阖眼的李睿,“我有方法了!” “真的?” “真的,咱们来个瓮中捉鳖,”他半眯起黑眸,指着地图,在运河抵达京城码头的前一站码头点了点,“在这里,安排人严密盯着每辆出入的马车,再放出一个流言——” 初夏的夜晚,京城运河码头戒备森严,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氛围,五城兵马司的人与云楼的人或明或暗的盯着运河上艘艘灯火通明的船只。 目前,所有的船只皆被禁止进入码头,而码头四方高楼上也有拿着弓篮的哨兵,另外,运河及临河仓库都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严禁任何小型船趁机靠崖。 其中,一艘豪华客船上,两鬓斑白的李耀站在船舱的窗户前。 他有一张方形,下巴蓄着胡须,凌厉黑眸微眯的看出去,见那些沿着运河巡逻的士兵人数极多,不由得咬了咬牙,“这是要逼本王把货扔进运河?” “王爷,万万不可,京城里那些与我们有往来的,因为断了货,如今都只能称病在家,事情还没闹大,但这货再到不了他们身上,不必皇上或三皇子逮人,他们就会因没有五石散可以吸食痛苦到自杀了,那我们这两三年的努力又是为什么?”豫王的幕僚急忙劝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现在外头,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分别登船搜索海贼,难道你现在还没会意过来,前一个码头得到的消息是有人故意传给我们的。”李耀绷着脸瞪着他。 那消息是有批海贼在海上掠杀一艘首富的船,搜括了黄金珠宝后佯装成商人带着那些黄金珠宝搭上商船,要到京城销赃,京城这方已掌握相关消息,将派人上每一艘船搜索。 也因此他们原想将放置在另一艘货船的货品送上岸,再以陆运走后半段进京城,偏偏在上一个码头,所有进出码头的船只都被严密搜查,他们不敢冒险,才将那批货送到豫王的船上,并小心的放在送给皇太后贺礼的木箱里。 李耀想要靠自己的身份蒙混过关,但眼看这码头层层戒备的状况,他愈想愈不对劲。 “不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把东西沉入河底。”李耀不甘的下了命令。 几名幕亿还想再劝,但又找不到更当的处理方式,如今他们在船上,无路可走啊。 两名侍卫随即搬起被搁置在舱房一角的一只沉重的长木箱就要往甲板上走—— “王爷,里面还有给太后的贺礼。”一名幕僚连忙提醒。 “丢了,若是被有心人从海底捞起,本王还可以喊冤说是有人将本王给太后的贺礼偷了,就是为了遮掩放在红珊瑚玉的五石散,也许就是打着检查的人不敢放胆细查本王给太后贺礼的算盘。”李耀神情一沉,口气冷漠得无一丝波澜,然而他心里的煎熬无人知晓,这原本是他打的如意算盘,但现在嗅到危险,只能先放弃。 两名侍卫随即搬着那长木箱来到船尾的甲板背光处,正要将木箱往河中扔时—— 不远处,魏韶霆脸色冷峻的站在高台上,他拉弓放箭,“咻”地一声,尖锐的破风声响起。 甲板上的两名侍卫根本来不及反应,只看到一支箭矢如流星射来,强大的力道竟穿过他们抬高的长木箱,牢牢的将木箱钉在船尾上。 他们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但下一瞬,已有许多黑衣人飞掠而来,纷纷上了甲板。 “大胆!你们可知这是谁的船?”两名侍卫急吼。 甲板上传来更杂沓的脚步声,有更多侍卫往船尾这方奔来,个个抽出大刀。 同时,蒋言也带了一批人飞掠上船,“等等,都是自己人,我们是来搜查海贼的。” “哼!本王何时成了海贼?”李耀面色不善的在几名幕僚的陪同下从舱房步出甲板。 “下官不敢。”蒋言连忙行礼。 “他是不敢,不过,皇叔可能得向本殿下解释解释这东西了。” 甲板阴影处,李睿跟魏韶霆连袂走出来,两人身后还有多名暗卫,其中两名将那只长木箱搬到李耀的身前放下,粗鲁的撬开木箱,就见里面的红珊瑚礁树被穿过的箭弄断好几截,两名暗卫正要将红珊瑚礁捧起来时—— “到舱房内坐坐,喝茶吧。”李耀突然开了口,目光看着李睿跟魏韶霆,显然这句话是对他们说的。 “韶霆,你说我的皇叔邀我们去坐坐像话吗?我们看来像笨蛋?万一茶加了料,咱们喝了,两个最大主子被掳……你看看,皇叔变脸了!他竟然真的这么打算,可怜啊,他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他这周围将近二十艘船都是你的船队,从上个码头就让你的人团团包围了,完全没有逃脱的机会——” 李睿拍拍好友的肩膀,看着一再变脸的李耀,“皇叔,事实是不是很残酷?看看,我的队友如此出色,但皇叔的——啧啧啧,献的是什么猪策略?五石散啊,一旦泡了水,那些因这瘾头无法解缓而痛苦不堪的官员富商,谁还有力气可以帮皇叔谋反?” 几名幕僚脸都绿了,但李耀脸色更差,没人敢越过他说话。 下一瞬,魏韶霆一个手势,两名黑衣人迅速上前将那只长木箱丢回船外,“砰”地一声沉河中。 李耀眸光一闪,蒋言纳闷的看向三皇子。 李睿拍额头,看着魏韶霆,“你动作这么快做什么?” “那些害人的东西还是销毁得好,免得某人还心存侥幸。”魏韶霆的话刚说完,船身突然摇晃了好几下。 李耀的脸色刷地一白,锐利的眸子也转为愤怒,“该死的,你竟炸了那箱子?” “王爷耳力真是超乎常人,没错,我是炸了,要不,那一包包五石散价值不菲,包装上还做了防水处理,就算在水底放几个月也不是问题。” 魏韶霆冷笑一声,“不经事不长智,拜你之赐,如今咱们可是变得聪明绝顶了。”弦外之音便是你弄出的事太多,白痴也变聪明了。 “对,还得谢谢上一回皇叔送的礼物,记得吗?一个死太监跟一包在仓库处的五石散?皇叔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呢。”李睿笑得一个灿烂。 完了!全都完了!李耀往后踉跄,幕僚连忙扶住他。 “皇叔累了,还不赶快开船?码头上的马车已在候着,要载皇叔到天牢去休息。”李睿又说。 “你敢!”李耀怒指着他。 但幕僚们都发现不知何时周围的船只已经离开,而他们搭乘的这艘船缓缓靠向码头,码头上黑压压的侍卫及好几辆马车已在等着他们,他们的心都寒了。 李耀也看见了,他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耀想要上位,于是开始渗透朝堂,拉拢六部,尤其以兵部及军机处这两处统管兵力与驻守各地要塞、甚至京城的兵马的人最为他看重。 计划很美好,执行得也很精确,却被云楼一次次查获破坏,但因云楼这神秘的组织没人知道掌舵者是谁,他也无力阻止。 拿下李耀的那晚,要进码头的船只都被私下通知留在前一个码头,只让魏家的船队及李耀的船开到京城。 此时,灵云寺的禅房内,李睿与魏韶霆对坐,心情欢快的喝着茶,与上一回在这里的心情南辕北辙。 “皇叔会被押送回封地,软禁至死,这是父皇看在兄弟之情上留给他最后的活路。”李睿舒服的靠在软垫上说道。 “豫王谋反一事,在朝廷及老百姓间传得沸沸扬扬的,皇太后的寿辰也取消了。”魏韶霆目光微闪,想的是另一件事。 “嗯,皇祖母没有心情过生日,已取消宴席,又知道几个好臣子因五石散丧了命,这几日都在她宫里的小佛堂念经,想让心情平静一些。”李睿不由得坐正,“说到慈眉善目的皇祖母,我里就有些不舍,但皇叔是她的亲生儿子——” “你可知为了代表魏家给皇太后送上一份贺礼,筠筠这两个月是卯足了劲在刺绣,没想到这礼却送不出去,我的心亦是不舍。” 李睿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少在我面前演什么伉俪情深啊,我又不是筠筠。” “但你可以帮我将那份礼送到皇太后面前。” “利用我?好吧,说来你这次立下太功,本来就该封官进爵,但你不愿入仕途,不想云楼被揭了神秘面纱,那就照你说的做吧。” 翌日,皇太后的生日,皇宫里,皇家人低调的陪皇太后吃了顿饭,皇太后便意兴阑珊的要回佛堂。 “皇祖母,等一下,给孙子一点点时间就好。”李睿马上出声。 雍容华贵的皇太后摇摇头,“那些贺礼,京家真的没兴趣。” “就一眼,孙子要送的贺礼只求皇祖母看一眼就好。”为怕她不信,他还做出发誓状。 “母后便看一眼吧。”皇帝也开口了。 其它后嫔及皇子公主们也跟着劝说。 皇太后忍不住笑了,“你们说话的功夫,哀家都可以看好几眼了。” 这是应了的意思,李睿马上拍手,宫殿处,四名戴着手套的太监,手捧着数尺宽的绣卷走进来,再缓缓展开绣卷。 这是一幅大型绣画,绣的还是漠北的草原风光,吹草低见牛羊,天地一片宽广,马儿恣意奔驰,那股畅快淋漓都能从马儿瞳眸中的光影看出。 所有人都因这幅精致真实又灵动的绣品感到震撼,尤其是皇太后,她年少时曾生活在草原,曾经纵马奔驰,曾经—— 她眼圈发红,泪中带笑,那段被遗忘的美好岁月在脑海重现。 皇帝、后嫔及李睿等人看到老人家久违的笑容,在心中皆大大松了口气,这幅绣画送得及时,老人家总算不再郁郁寡欢。 “这幅绣画乃是皇商魏大当家的爱妻傅筠所作,画师是她,绣师更是她,勤于钻研绣技的她,一连用上十多种绣法,才让这幅大型绣画看来栩栩如生,让观者仿佛也置身其中。”李睿拍马屁不嫌多的说着,魏韶霆帮自己太多,连他讨的老婆都这么厉害,他初初见到这绣品时都要妒嫉了,让迟迟不愿娶皇子妃的他也动了几心,想找个老婆来疼疼。 “哀家想见见她。”皇太后仍泪光闪闪的看着绣画。 “呃……那得请皇祖母等上一个——不,大概两个月。”李睿苦恼了。 “为何?”皇太后不解。 “筠筠下江南了。” 京城出了豫王以五石散威胁利诱朝臣富商谋朝篡位的大事,接着,几名解不了药瘾的官员又在牢狱中相继自尽,一时之间,京城内低调办丧事的不少,再加上皇太后不过生辰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种沉郁的氛围中。 即使属于傅筠的绣坊已经万事俱备可以开张了,但魏韶霆不认为现在是开店的好时机,为了补偿她,也给自己放一个长假,才有了这趟江南行。 江南的苏绣及染织极为出名,她母亲笔记本上也有写了几家相关的绣坊及染坊,母女虽在不同时间造访,但也是极有意义的事。 他们的船一路随着运河南下,将停留在苏杭两州。 在船上的日子,夫妻俩时而下棋,时而赏景,更多时候是傅筠刺绣,魏韶霆看书。 云楼的事,魏韶霆还是向亲亲老婆招了,那些日子为了捕豫王这条大鱼,他多日未归,行事神秘,明知傅筠心生疑惑,但他没说,她也没问。 他知道这是她对自己的信任,那他还有什么理由能隐瞒她? 傅筠初闻此事时是错愕又难以置信的,“所以,那个名满天下的云楼是你的?” “是,以豫王这次的事件来说,云楼已严密监控多年,虽然也是三皇子的请求,但是,朝中一旦动荡,遭殃的便是百姓,这点道理,我不会不懂。” “官大一级压死人,没想到你虽没当官,却比当官的还厉害。” “当官不难,你的丈夫已是皇商,三皇子老念着要引荐我踏上仕途,是我没有意愿,商场上的事尔虞我诈,斗争已不输朝堂,我又何必自找麻烦。” 魏韶霆是真的无心仕途,何况他有了傅筠,也不想将生命全浪费在那些无止境的算计上,他的筠筠如此美好,有她在身边,他的生命似乎完整了。 船行一日又一日,终于停靠在苏州运河码头,一行人又改乘马车上路,接下来的行程都已做了妥善的安排。 车内,夫妻俩看似相互依偎,傅筠却是昏昏欲睡,知道今日就会抵达目的地,傅筠昨夜是兴奋得睡不着,魏韶霆只好打着让她疲累才好睡的大旗,行自我满足的欢爱之实,一夜激情下,傅筠没得睡又累,这会儿还不打瞌睡? 一连三辆马车辘辘而行,直到一座豪华园林宅策前停下,第一辆马车上,魏韶霆抱着熟睡的傅筠下车,后两辆下来的方圆、凌凌、凌兰及辜九、辜十、辜十一等人连忙跟上去伺候。 这座园林宅第有几个院庭园,主屋白墙青瓦,垂花门前的松树茂盛高大,树身还缠着一路攀爬的蔷薇藤,此时正值仲夏,娇艳的红蔷薇开得火红,引人目光。 魏韶霆心疼妻子,也不忘体恤下人,要大伙儿都回房休息,不必伺候,明日再出门。 他的决定是对的,傅筠这一日就像雷打不动的小猪,睡到天黑才醒来,吃了晚膳,精神也来了,却是拿出一本笔记,那是她在知道将要前往江南后写的近二十项的“必做之事”。此举看在被忽略一整天的丈夫眼中,实在可恶。 “干什么?怎么拿走我的——唔——唔——” 魏韶霆将爱妻掳到床上,深深一吻后,纱帘落下,床上又是春意浓浓。 翌日,他们去参观一家规模极大的染坊,东家还派一名染布师父陪同,边带路边解说。 “就是这样,将要染的布匹夹在雕着缕空花纹的木板中间,再放入染缸,称为夹缬。”傅筠兴致勃勃的看着,魏韶霆看的却是她,她开心,他就开心。 接着,他们去看了蜡缬及绞缬染技。 参访结束,傅筠还买了不少染剂及染好的布匹,她想过了,属于她的绣坊虽然延后开张,却是好事。 她可以趁此行再多买些布匹,从此次所闻所见设计些新款衣饰,带动京城流行,所以,当他们进到一家酒楼用餐时,她便迫不及待要来笔墨,在随身笔记上写了些心得及重点摘要。 魏韶霆则负责喂食的工作,“张嘴。” “啊——” 每一日,主仆分两辆车出游,走遍了名胜古迹,但傅筠有刺绣魂,心思不在其上,倒是母亲笔记上曾经造访的绣坊及绣师,她一个也不愿错过。 魏韶霆这个宠妻魔人也没让她失望,一连多日,他们就参观多家绣坊,看过上百间绣房,拜访多名绣技极佳的绣师、绣娘等。 由于双面绣极为不易,正反两面须呈现不同的图案、色彩及织法,傅筠为了更明白绣技,还让绣娘住到园林宅第三日,一对一授课解惑。 在另一家不起眼的织坊里,傅筠看到了昂贵云锦的制作过程,此等布料一向有“寸锦寸金”的说法,她静静的看着织机上大量使用的金银线,眼眨也不眨一下。 难怪一匹匹云锦皆光采夺在目,如天上云彩,傅筠心动的想买几匹,但价格实在太贵,有些买不下手。 “巫掌柜,夫人看上的那几匹都送上马车,日后,每三月一次,你就自行挑选最时兴的花样送到京城,帐上记清楚便可。”魏韶霆牵起妻子的手。 “是的,魏爷。”巫掌柜躬身行礼,退下去吩咐了。 傅筠瞠目结舌的看着魏韶霆牵着自己离开织坊,上了马车。 “那是咱们魏家的铺子,日后有任何需要,只要跟辜十说一声,他会联络。” “竟是咱们自己的?”傅筠都要傻笑了。 “没出息,前些天你去参观的绣坊也有几家是魏家的,你的敏感度不够啊,魏家既然负责皇家织造厂的采买,肥水怎会落外人田?自家能开起来的店铺不是更好掌控。”他点点她的鼻子笑道。 “我这不是被乐晕了才没多想。”她可不承认是自己傻。 接下来,他们又去了一家开在大街上的百年店铺。 老掌柜眼利,一看就知是贵客上门,开始说起自家商品使用的都是天蚕丝、桑蚕丝,那种最差却最常被使用的柞蚕丝,在他店家绝对看不到。“客人瞧瞧,我这店的每一件绣品,光泽、颜色及柔软度都是别家店铺无法的。” 魏韶霆静静听着,傅筠则转到货架上看着绣样。 片刻之后,两人回到马车上,傅筠才从魏韶霆口中得知他买了好几床蚕丝被。 “家里不是有好几床被子了”她不解的问。 “店家说,一床蚕丝被要千丝万缕才能织成,代表夫妻的心紧密相依。” 他在她耳畔低喃,说着更亲密的话语,让傅筠粉脸羞红,几乎要冒烟了。 他的宠溺都在眼中,她也明白,他们这般边走边玩,绕了一大圈回京后,丈夫或许就要忙得不见人影了。 一日将尽,他们回到雕梁画栋的园林宅第,洗漱更衣,两人依偎,岁月静好。 美好的日子结束在魏韶霆收到密函的这一天。 日光暖暖,夫妻俩在屋内小憩,辜十一送上的信函让魏韶霆的表情越发沉重,他抬头看着傅筠关切的眼睛,“云楼得到消息,豫王的余孽往东广城去了,极有可能要报复我,对母亲跟子晨不利,我得尽速赶过去。” “你快去,一定要护他们周全,还有你自己也要小心。”她不禁大急。 “你别着急,有人保护他们,我就先跟你分道扬镳,回程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就顺着行程走,方圆跟辜十我都留给你,有什么事,辜十也能以最快的方式联络到我。”魏韶霆将她拥在怀里,低声的说,“对不起,坏了你的游兴。”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他,“我接受你的道歉,还要预约你的补偿,下一次的江南行,母亲跟子晨也要同行,成不成?” 他勾起嘴角一笑,“成。”说完再深深的给她一个吻。 当天下午魏韶霆就带着辜九、辜十一策马离去。 傅筠在担心之余也没心情多留,让方圆吩咐下去,要各人整理行囊,明日一早就出发返回。 依照魏韶霆的安排,一行人没有坐船,而是搭乘马车,让傅筠有想停留的地方都可以随时停留。 但少了一个他,还有忧心婆婆与子晨的多危,她根本无心逗留,还是凌凌、凌兰跟方圆变着法子让她没有太多时间去乱想,像是请教绣技,像是拿一匹粉红香云纱,让她有活做,或是停在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让她散散步,看山看水。 傅筠总算想通了些,她再担心也帮不了忙,只是徒增伺候的人忧心而已。 于是,往后的行程中,她画了很多袄衫及裙装的设计图,包括领子、袖口的纹饰、金彩纹绣、镶拼绫锦等等。 这一日,马车停在山径上,让她下车透透气。 漫山遍野的金针花,在亮灿灿的阳光下闪动着金光,一阵风徐徐吹来,满山的花摇曳生姿,像在群舞。 风停了,四周再度安静下来,看着眼前景致,傅筠还是觉得身边没有魏韶霆就是少了一种感觉,不知道东广城的情况如何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渐行渐近。 方圆及辜十立即警戒,要凌凌、凌兰护着傅筠上马车,其它人呈保护队形。 不远处,一人策马而来,傅筠主仆坐在马车内忐忑不安。 蓦地,外头响起方圆的叫声,“夫人,是辜十一!” 傅筠比两个丫鬟动作更快,立马掀开车帘,而辜十一已经翻身下马,来到她面前一揖,笑着说,“夫人,这是爷要属下快马送来的信。” 方圆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好事,她接过信拿给傅筠。 傅筠紧张的拆信一看,脸色蓦地一白。 她这反应不对啊,方圆、辜十等人都怔住。 “方圆,我们去找爷,不回京了。”傅筠急着说。 “为什么?夫人,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辜十一最为困惑。 傅筠的内心充塞着翻江倒海的焦急担忧,她又慌又急,“我们快走,要赶路,不对,辜十一你先帮我送口信给爷,要他绝对不可以让子晨吃糖炒栗子,回京的一路上都不许买给他吃!” “夫人?”辜十一闻言都傻眼了,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方圆也想到这一点,连忙拿过傅筠手上的那封信看了起来。 信的确是主子所写,大略提及已经解决豫王余孽一事,他与子晨离开东广城后前去拜访前岳家,受前岳丈所托,顺道送一对主仆返京—— 这信怎么看都没有什么危险,为何夫人会显得如此惊慌失措? 傅筠眼眶泛红的看着一张张困惑不解的脸孔。 她也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但她实在太害怕了,上一世的悲剧,她以为这一世不会再发生的,她成了子晨的继母,命运不同,那件事也不该再发生才对。 她头昏脑胀的说着,“你们……我知道很不可思议,但——但我这几夜都作了恶梦,真的,梦到子晨吃了栗子中毒死了,而且就在他返京的路上。” 闻言,众人都松了口气,异口同声的道,“梦是假的。” “不成!我不放心,辜十一,我不曾命你做任何事,就这一件,爷若要笑,等我跟他会合后我让他笑个够,子晨若怨我,你跟他说,让他先忍忍口腹之欲,等我到时,我会亲自买糖炒栗子给他,我陪他一起吃。”她想得很多,至少,她要亲自拿银针试过有没有毒,才会让子晨吃。 辜十一不敢违背命令,还真的飞身上马,策马离去。 “我们也开始赶路,信上写到他们现在在明州,一路往京城,快。”傅筠脸色雪白的催着方圆上车。 “好,夫人,你别急。”她立即吩咐车夫,又走到后一辆马车交代些话,这才快步上了马车。 【第十四章 揪出下毒真凶】 傅筠等人开始赶路,沿途吃住都变得随意,傅筠也不喊苦,其它人更不好说话。 终于,一连数日的急赶,傅筠一行人抵达魏韶霆等人所在的城市。 马车进城时已是二更天,整座城市似乎也在沉睡中,相当安静。 傅筠卧在榻上,望着车窗外那缓缓而过的黑暗街景,耳畔听的是车轮辘辘及马蹄哒哒交错的声音,慢慢的,她眼皮愈来愈重,终于睡了。 在角落坐着的凌凌、凌兰都暗暗松了口气,但她们不敢动她,这几日,主子就睡得很不好,有时虽然睡了,但只是为她轻轻盖被子也会惊醒她。 两人望向窗外黑黝黝的夜景,方圆跟辜十已去通知魏爷他们到了,怎么还没回来? 葛地,车外似乎有什么声响。 凌凌好奇掀帘,差点就叫出声来,魏爷正飞身掠入,好在她闪得快,但一出手就点了主子的穴是怎么回事? 马车此时已停下。 “你们下来,去坐后面的车。”方圆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两名丫鬟看着已经将主子拥在怀里的魏爷,连忙下车。 “我跟爷说了夫人近日状况,她一直睡不安稳,爷等不及夫人到下榻的别院就亲自来接她了……” 车外,方圆的声音渐远,车内,魏韶霆看着怀里神情略显苍白的妻子,心疼的抚着她的脸儿道,“好好睡觉,醒来就可以看到我了。” 马车在夜色中行驶,在离大街不远的静巷内,一栋雅致别院前停下来。 魏韶霆小心翼翼的抱着傅筠回到他的屋子。 当傅筠再度醒过来时,屋内已是洒落一片阳光,依照这阳光的热度,可能已是日正当中了。 她眨了眨眼,坐起身来,看着这间陌生雅致的卧房,还在想着怎么都没人在时,魏子晨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般扑进屋来,“她们骗人,说娘亲还没醒,叫我不可以过来吵你。” “子晨?”她又惊又喜的抱着他。 “娘亲,你快起来嘛,不是要亲自买糖炒栗子给我吃吗?你可知道,我好多天没吃了,沈姑娘让小芍偷偷买给我吃,我也不吃,我答应爹爹,要等娘亲到了才吃的。” 沈姑娘、小芍?啊,真的是沉静蓉主仆,她的心凉了半截,不由自主的魏子晨抱得更紧。 “娘亲,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吓得连忙放开他,怔怔的看着他,脑海浮现他趴在车上,一动也不动的—— 她看得太专注,没发现魏韶霆已经走进来。 “子晨,你先出去,爹有事找娘亲。” 魏子晨还不想走,但魏韶霆使了个巧劲,将他从床上抱下来,交给身后的辜十。 傅筠这才回神,她想也没想的就下床,追过去要抱回子晨,“等等——” 辜十在主子的眼神下,脚步更快的出了门,顺手将房门带上,对上守门的凌凌、凌兰不解的眼神,也没打算解释。 有父亲吃儿子醋的吗?主子憋了多久的欲火,好不容易等着夫人好好睡了一觉,养好体力,夫人眼睛却只盯着儿子不放,完全没看主子一眼,也难怪主子不悦了。 屋内,傅筠都还没回神,手脑就被人一扣一拉,接着整个人被包裹在某个熟悉的怀抱中,微凉的唇覆盖住她的,她的人跟着被带到床上,褪去一身衣裙。 魏韶霆愈吻愈深,她意乱情迷,双手搂住他的脖颈,他的大掌缓缓抚过她柔亮如缎的发丝,再到她的额、她的眼、鼻、唇,双手抚过玲珑有致的身体,一寸一寸的舔着,啃着,她全身瘫软无力,呻吟低喘—— 他的动作愈来愈狂野,他的吻也愈来愈霸道急切,逼着她与他沉溺在情欲漩涡,直到她疲惫不堪的在他怀里睡去。 但一如方圆告知,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不要——不要吃——不要……”她先是喃喃低语,接着口气愈来愈慌。 “醒醒,筠筠,醒醒。”他坐起身来轻轻唤她。 “不要!”傅筠倏地凄厉大叫,随即从睡梦中惊醒,飞快的坐起身来,额上冷汗涔涔,魏韶霆连忙将她拥入怀里,“作恶梦了?” 她点点头,害怕的哭了出来。 “傻筠筠,竟被个恶梦吓哭了。”他轻轻的以袖为她拭汗,再下了床,为她倒杯温茶,再对屋外叫人,“备热水进来。” 傅筠喝了口茶,凌凌已提热水进来,走进一旁的净房,又低头退了出去。 魏韶霆将瓷杯放回桌上,再次回到傅筠身边,将她拥在怀里,“作了什么恶梦?”他轻声问,一手轻抚着她微凉的手。 她阖上眼睛,她梦到上世她吃了糖炒栗子,吐了黑血,快要死去时的那一幕,魏子最就趴倒在车内,然而,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魏韶霆将沉静蓉从马车里抱出来时,沉静蓉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竟带着得逞的笑容。 上一世,她不记得有这一幕,但梦里的这幕却太清晰、太可怕。 “筠筠,你的恶梦不会是辜十一跟我提的,子晨吃糖炒——” 她用力点点头,泪水也一直落,“梦里的子晨……呜呜呜……” “嘘——没事,没事,子晨好好的,我跟你保证,他会好好长大的,别哭,别哭……”他柔声安抚,再抱着她到净房,亲自为她梳洗更衣后,才唤了丫鬟进来替她梳妆,也张罗迟到许久的午膳,在傅筠的要求下,将魏子晨叫进来,一家三口一起用餐。 花园里,斑驳树影,阳光穿透枝叶间隙落在傅筠的身上,她有着黛眉星眸,琼鼻樱唇,肌肤莹白,一身浅蓝的月华裙装有如下凡仙女。 这是沉静蓉主仆看到傅筠的第一眼。 “难怪魏少爷老念着他娘亲像仙女,比他爹爹更好看、我还不信,魏爷多么俊美的人啊,怎么可能——但,我信了,信了。”小芍都快语无伦次了。 沉静蓉袖内的双手握得紧紧的,没想到傅筠的容貌竟如此出色。 “夫人,那就是——” 方圆的话还没说完,魏子晨就先出声了,“那是沈姑娘主仆,娘亲,你别骂我,我不知怎么的,就是不喜欢她们,尤其是沈姑娘。” 傅筠蹲下身来,看着魏子晨,又想起那一个恶梦,她思绪有些乱,微微摇头,想甩掉那些烦躁的情绪,才温柔的开口,“没关系,子晨,有些人是比较有自己的眼缘,但不喜欢一个人也不好直接表现在脸上,那样会让对方难堪,那便是无礼了,知道吗?” “嗯。”他点点头。 “魏夫人。”沉静蓉已经步步生莲的走过来向她行礼,再自我介绍后道,“劳烦魏爷一路相送,静蓉深感不安。” 她是真的不安!两人一靠近,她更能感觉到傅筠身姿优美,整个人散发着娴静恬然的气质,相当出色。 “沈姑娘客气了,只是顺路护送,并非大事。”傅筠站起身来,一边回答一边搜寻着记忆深处的沉静蓉,这一世,她们提早相遇了,她看来较稚嫩,但相貌端丽,说话亦温柔,身边站着一眼看来就老实直率的丫鬟小芍。 “呃……魏夫人,我是小芍,你长得真的像仙女。”小芍见她看过来,连忙开口。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的。”魏子晨咕哝一声,但像是想到什么,抱着傅筠的手臂撒娇,“娘亲,不是要带我上街买糖炒栗子?爹爹一定在马车上等我们了。” “好,这就走。”她看向沉静蓉,不知怎么的,邀请的话就卡在喉咙出不去。 最后她终究没说出口,只向两人道了声失陪。 沉静蓉看着母子俩在丫鬟陪同下离开,那双明眸蒙上一层阴影。 “什么嘛,连邀请一句也没有,懂不懂礼貌啊?”小芍发出不明之鸣。 “别乱说话,人家一家三口好不容易团聚了,咱们主仆凑什么热闹?”沉静蓉边说边往自己的院子走去,“魏爷说了,明日一早就要上路了。” “是,姑娘。” 魏韶霆、傅筠跟魏子晨在小城绕了一圈,买了糖炒栗子让魏子晨解馋,看了夕阳,又到酒楼用膳,才意犹未尽的返回别院。 夏夜凉爽,蝉鸣唧唧,屋里,傅筠已沐浴完,她柔亮乌丝披在身上,仅着身月白绸缎寝衣,坐在外间的罗汉床上,描着花样。 魏韶霆则抱着在车内就熟睡的魏子晨回到他房间,又吩咐了小厮几句后才进屋。 他走到她身旁坐下,“家心了吧?子晨看到你拿银针扎他的糖炒栗子,眼睛都快瞪凸了。”说完他都笑了。 她娇嗔道,“让你笑我,我不在乎,我安心就好。” 他捏捏她的鼻子,“是,但明天上路后,我让辜十去插吧,你这手拿针刺绣还不够吗?”他将她拉起来,将她的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腰,“有空时,这双手就这么做吧。” 她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好,但你先去洗澡。” 这一夜,大妻俩都睡了个好觉,第二日,一家三口用完早膳,与沉静蓉主仆打过照面,寒暄两句后,各自上了马车上路了。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傅筠的加入,一行人更像是出来游山玩水,不曾赶过路。 “我听说这里有一家栽港新师的绣坊,我想去参观,好吗?”傅筠说。 “还要等你开口?为夫早就安排好,应该快到了。”魏韶霆宠溺的握着妻子的手,话说得温柔。 同车的魏子晨看着爹爹与娘亲恩恩爱爱的,虽然怀里躺着一包他最爱吃的糖炒栗子,但又想到这几日莫名多出的一辆车,他就皱眉。 因为,每次只要他睡着后,他就会在那辆车醒来,让他有点不开心。 此时,马车停了。 傅筠在魏韶霆的踣同下进到绣坊后方,就见一个大院子里,左右两边各有好几个大房间,房间内都搁置大小不等的绣架,每个绣娘都忙着手上的针线活外,还有一些小厮小婢来回穿梭,打着下手,帮忙劈线、选线。 “真无聊,这一路看这些还看得不够多吗?”小芍就小小声的在主子的身边嘀咕。 “多嘴。”沉静蓉低声斥责,但心里何尝没有样的想法,可魏爷俊逸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勉强,他的眼睛全看着傅筠,也只看得见傅筠。 “娘亲,你以后也会有这样的绣坊吗?”魏子晨也跟在傅筠身边问东问西的。 “嗯,娘亲要开一间这样大规模的绣坊,找些好苗子,栽培新绣师。” “子晨以后要用功读书,跟爹爹一起做生意,咱们赚很多钱帮娘亲开这样的绣坊,好不好?” “好喔,一言为定。” 魏子晨开心的伸手要跟她打勾勾。 傅筠跟他打勾勾,魏韶霆也跟他打勾勾,竟孩子气的也要跟傅筠打勾勾,让她忍俊不住的噗哧笑出来,那笑容说有多美就有多美。 但他深情凝睇的目光有多痴恋,某人内心就淌血不停。 “还是好羡慕啊,一家三口那么幸福,相貌更是上上之选,让人怎么看都觉得赏心悦目。”小芍还是忍不住开口。 “走吧,我们先上车吧。”沉静蓉已看不下去。 两人上了车,又等了好一会儿,迟迟不见那一家三口上另一辆车。 又待了片刻,一家三口才走出绣坊,主仆俩看见方圆不知去哪儿又买了一包热腾腾的糖炒栗子拿给魏子晨,那傻小子一脸乐呵呵的。 “咦?不知道怎么回事?魏爷一人坐一车,魏夫人跟魏少爷搭另一辆车耶。”小芍的头都快探到窗外了,因而她并没有看到氿静蓉飞快的抬头,几乎带着冷笑的神情。 “真的?” “真的啊!”小芍回过头,竟见主子要下车,“主子?” “我想跟魏夫人坐一车,这一路也不知要坐多久,太闷了。”沉静蓉下了车,小芍也连忙下车跟了上去。 车队正要行驶,傅筠没想到沉静蓉主仆竟要跟她及魏子晨同车。 魏子晨马上嘟高嘴,他好不容易才让爹爹答应让自己单独跟母亲同车一段路,不然,他就怕自己睡着后又被扔过来这辆车,但这对主仆是怎么回事?“我不要!” 傅筠头疼了,他是孩子,自然能这么直白拒绝,但她是大人,不能太无礼。 “魏少爷,你别那么厚此薄彼,我家姑娘对你又不差,坐一段路,跟你娘亲聊些话,你也不肯?”小芍也是有话直说的直肠子。 傅筠咬着下唇,看着不悦的魏子晨,再看着似乎也不想说话的沉静蓉,“沈姑娘,真抱歉,子晨待会儿可能会午睡,我们也不好聊,还是待晚上——” “怎么了?”魏韶霆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们几人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也走过来了,在知道事情始末后,也不觉得是什么事,“子最,你是男子汉,不可以小眼睛小鼻子的,沈姑娘快上车吧,我们要上路了。” 闻言,沉静蓉眉开眼笑的向他行礼,随即上了马车,小芍也跟了上来。 马车徐徐而行,但车内,因为魏子晨臭着一张脸,傅筠安抚他,沉静蓉主仆反而没说话。 傅筠没想到孩子也有这么倔的一面,她没再说话,看着沉静蓉,但她似乎在沉思,她暗叹一声,将目光落在窗外,熙来攘往的热闹大街上到处都是人潮及吆喝声。 “客官,里面坐。” “来啊,便宜又新鲜啊、活跳跳的大鱼啊。” “热腾腾的肉包子,满满的肉汤啊。” 鼎沸人声,摩肩接踵的人们,热络的交谈声及一张张笑脸,傅筠不由得靠着车窗,专心的看着街景,愈看眼皮愈重,她似乎阖眼睡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耳边响起沉静蓉主仆及魏子晨的交谈声,她连忙睁开眼睛。 “不给。”魏子晨说。 “魏少爷,你真的很厚此薄彼,再怎么说,我家姑娘也在你家待了好长一段日子,一颗都不行啊?”小芍半开玩笑的说。 魏子晨没理她,而是看傅筠,“娘亲醒了?娘亲,这都给你。”他将整袋他护得仍热呼呼的糖炒栗子向她递过去,没想到,一双白晰粉嫩的手从中拦截拿走了。 “我也想看看,这栗子真的那么好吃吗?” 魏子晨愣了一愣,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沉静蓉,就见她低头,伸手碰了碰袋子里的栗子,又立即抽回手,“好烫啊。” “唉呀,姑娘要吃,小芍替你剥啊。”小芍急着抢过纸,又看着气呼呼的看着自己的魏子晨,“这么一大包,不会分个几颗给我家姑娘都不愿意吧?” “我是要给娘亲吃的,被你家小姐抢走了。”他嘟起红红的嘴。 “我——我只是好奇,我不吃这东西的,但这阵子常看你们吃……夫人,我真不是想抢的。”沉静蓉一张脸涨得红通通的,眼眶也泛红了。 “我知道,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抢——”傅筠愣了一下,为什么?眼前这一幕好熟悉?好似之前发生过,就发生在——她倒抽了口凉气。 “还给我,我就只想分给我喜欢的人吃。”魏子晨伸手硬要回了栗子。 沉静蓉更是难堪,眼泛泪光的命令小芍将那袋糖炒栗子还给魏子晨。 “小气!”小芍臭着脸,将纸袋交给他。 魏子晨将手伸入袋内,抓了几个就交给傅筠。 傅筠微微颤抖着手拿了,她告诉自己别吓着孩子,“子晨,娘亲先不吃,子晨也不要吃,好不好?”她的口气近乎哀求了。 “为什么?这一路上不是都吃了吗?”魏子晨不太开心。 她深吸口气,一想到那个恶梦,“那全部都先给娘亲好吗?乖。” 魏子晨虽然不解,还是把栗子交给她。 傅筠深吸口气,一手先接过纸袋,一边将手上原有的三颗栗子递给小芍,“剥给你家姑娘吃吧。” 小芍笑笑的接过,沉静蓉连忙摇头,“不了,我本来就不吃的。” 魏子晨撇撇嘴,“不吃刚刚又抢,现在给了又不吃,怎么这么麻烦。”看到傅筠眉头一皱,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上嘴巴。 “小芍,剥给你家姑娘吃吧,”傅筠再次说,“不,还是我来剥好了。”她很快的剥好一个,递给沉静蓉,“你吃吃看,真的挺好吃的。” “谢谢夫人。”沉静蓉接过栗子,但一脸不自在。 小芍也剥好另外两个要给自家姑娘,沉静蓉却说道,“你给魏少爷跟夫人吧。” 小芍要交给两人,傅筠又开口了,“给你家姑娘,我跟子晨还有一大包呢。” 沉静吞咽了口口水,看着小芍笑咪咪的将那两颗栗子又放在她手上。 “氿姑娘快吃啊,不然都凉了。”傅筠微笑的看着她,“我会剥给子晨吃的,你别客气,吃啊。” “喔,好。”沉静蓉咬咬唇,被催促了老半天才小小的咬了一口栗子。 马车突然安静下来,傅筠开始剥栗子,但没让魏子晨吃,“咱们全剥完了,待会儿到爹爹的马车,一家人一起吃。” 这点子好,魏子最马上大喊,“好,我也要帮忙!” “好。”她笑着点头。 母子俩一起剥,一边将剥好的栗子放在干净的手帕上,傅筠在剥栗子之余还不忘照顾沉静蓉,“沈姑娘怎么连一颗都还没吃完?” “我不怎么喜欢吃。”她尴尬的回答。 “那至少吃完这一颗吧,不然,你都咬一口了,浪费食物也不好。” 沉静蓉只得颤抖着手拿起栗子又咬了一小口,突然,马车震动,她顺势弄掉了手里的栗子,“唉呀,怎么掉了。” “没关系,我这里还有。”傅筠已经看明白了,她突然将那一帕子的栗子包起来就要塞给她。 “我不吃,我不喜欢吃!快拿走!”沉静蓉竟失控的挥手打掉帕子,剥好的栗子便一颗颗的跳动,撞落车上。 “停车!停车!”傅筠好生气,她用力拍着车壁,看到魏子晨捡到一颗落在榻上的栗子就要往嘴里塞,她想也没想的马上用力打掉它,“不能吃!” “好痛啊,娘亲……”魏子晨泪眼朦胧,他的小手已经红了。 傅筠实在太害怕也太愤怒了,因此才没拿捏好力气,打痛了他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是娘亲不好,对不起,呜呜——”她突然痛哭出声。 “娘亲,没事,只是一点红,只是一点痛,真的,你别哭啊,子晨不痛,一点也不痛。”魏子晨急着去拭她的泪水,但她的泪水就像断线珍珠般滚落,因而他也没有注意到马车已经停下,连爹爹掀开车帘了都没察觉。 “怎么回事?筠筠,你怎么哭了?身体不舒服吗?”魏韶霆都急了。 小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赶忙搀扶自家主子下车,让出空位,好让他能上车,但怎么一下车,主子浑身都在颤抖,面无血色?“站娘,你哪里不舒服?” “没——我没事。”沉静蓉好害怕,她被发现了吗? 突然,车帘掀开,就见魏韶霆看着自己,“筠筠身体不舒服,请沈姑娘主仆就换前面那辆车坐。” “哦……好。”但才说完话,走一步,她肚子一疼,“呕”地一声,竟然吐出一口黑血。 “天啊,姑娘怎么会这样?魏爷,我家姑娘吐血了!”小芍急忙扶着主子,又回头对着马车求救。 但马车里安安静静的,毫无动静,而是辜十走过来,粗暴的拖着沉静蓉上了另一辆马车。 小芍急急的跟上去,“怎么回事?你怎么可以对我家姑娘如此粗暴,她要看大夫啊!” 辜十是奉命带沉静蓉去看大夫的,大夫说她中毒了,好在中毒浅,喝些药就没事。但此刻,她身处药堂后方的屋子,倒希望自己毒发身亡。 她虚弱的躺在床上,魏韶霆、傅筠、方圆、辜十、辜十一就站在床的一侧,那些被她趁机洒了毒粉的栗子被魏韶霆丢在她的被褥上,有一颗还狠狠的敲到她的眼睛。 “大夫看过了,这栗子上面的毒粉就是你中毒的原因,这些毒粉在你的包袱也查到了一包,你怎么说?”魏韶霆眼神阴鸷,透着冷光。 “不知道。”她是一定要否认到底的。 “毒粉?姑娘?是你前些日子让我去一家药行买的那些无色无味的毒粉吗?”小芍却答了,她看着魏韶霆,“魏爷你不要误会,那是我家姑娘要防身用的,这次返京,我们要借住的人家不是个好的,那家少爷是个淫魔啊,但我家姑娘说再多也没用,我家老爷就是个爱钱的,根本是将我家姑娘送进虎口,所以,姑娘才要自保——” “小芍,你家姑娘没你想的那么单纯,你再想想,你家姑娘为什么那么害怕吃栗子,连一口她都不敢咬?”傅筠打断小芍的话。 小芍皱起眉头,主子在马车上的反应的确很怪。 “沉静蓉,你给我说明白了,到底是为什么?子晨还是个孩子啊!”傅筠突然朝沉静蓉怒喊,热泪也跟着落下,她想到前世,她死了,子晨也死了。 魏韶霆将她抱在怀里,“嘘,别哭,为那种人哭不值得。” 她紧紧抱着他,他不知道上一世,她跟子晨都是惨死的。 沉静蓉见两人拥抱的一幕就觉得刺眼,竟冷笑出声,“傅筠,我要毒死子晨让你感到意外吗?告诉你,我不止要毒死他,还要毒死你!” “姑娘!”小芶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我也会吃的,难道……” “那也是你的命,反正你就是一条贱命,能成全我的幸福,为我牺牲不是应该的吗?”沉静蓉刻薄的怒视她。 小芍泪如雨下,姑娘根本是疯魔了吧。 “还有什么是你应该要让我知道的?”魏韶霆幽暗的双眸中透着一丝冷光,教人不寒而栗。 “是,魏爷,我爱你很久很久了,从我还是个孩子就爱你了,那一年,你迎娶表姊,我也在,我就在一群亲戚中仰望着你,每一回知道你会来访,我就等着你,你有时失约了,我就难过,一年年的,我长大了,你却从来没有好好看过我。” 沉静蓉边说边哭,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后来,表姊送了信回家,说她有孕了,我很生气,我诅咒表姊的孩子会胎死腹中,我不要又多一个人来分你的爱,没想到,死的是表姊,我才想到,她死了更好,我长大了,可以嫁给你了!” 她疯了!屋内每个人的心里都冒出这三个字。 “我可以当你的妻子了,可她是谁?”沉静蓉咬牙切齿的指着他怀里的傅筠,“我在东广城天天找著名目去陪那老太婆,有一天,那老太婆却笑咪咪的告诉我说你要成亲了,她也马上要跟子晨去京城,我——我——” 她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但下一刻,她又眼冒怒火,看着傅筠。 “你太坏了,好坏!好不容易魏爷又出现在我的面前,天天陪着我,我看着他,他看着子晨,我就静静坐在一旁,我们就像是一家三口,很幸福啊……”她的目光落到魏韶霆的脸上,含情脉脉,但一回到傅筠身上又是充满恨意,“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横插一脚,是你抢了我的丈夫,我的儿子,反正子晨死了,我还可以再替魏爷生儿育女,所以,他可以死,你也可以死,不,你是一定要死!只有你死了,魏爷看得见我,他一直只看得见你,他的眼中只有你,呜呜呜……” 她眼眶里盈满的泪水,滴滴滚落脸颊,但屋内没有一个人觉得她可怜,她根本疯癫了!傅筠不知该怎么看待她,觉得她可怜也可悲,但害人之心不该有。 “把她交给衙门。”魏韶霆说。 辜十立即上前,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沉静蓉只是一直哭,眼神空洞。 小芍立即过去扶着她,哽声道,“我跟着姑娘去。” “小芍?”傅筠错愕的看着她。 “姑娘身边不能没人照顾,我——她是我唯一的亲人,虽然在姑娘心里,我可能不够格。”小芍哭着说。 屋里没人阻止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魏韶霆牵着傅筠的手回到马车上,车内,魏子晨睡得香甜。 魏韶霆将傅筠紧紧抱着,“谢谢你,谢谢,若不是你……” 他不敢也不想去想如果她没有多份防备心,不管是她还是子晨,他都将失去。 傅筠也泪流不止,她在心里感谢考天爷,给她了重生,也给了她第二次得到幸福的机会。 两个月后,在一个碧空如洗、秋高气爽的日子,属于傅筠的绣坊在京城大街上隆重开幕了。 她沿用了娘亲留给她的金绣坊之名,却重新改头换面,匾额上,“金绣坊”三个大字还是皇太后亲手写的真迹,这等于是皇家挂保证的商铺,开幕这日客似云来,几乎扫空里面的绣品。 幸好傅筠的靠山够强大,亲亲丈夫的思够细腻,眼光放得远,早早为她重金网罗擅长纬丝织花的几名老师父,带着多名绣娘所织物品连日补上,不让新店铺的架上空空如也。 而这些绣品包含织锦、丝锦、绫、绢、罗等各类布料,还就着自家商队之便,从江南运来上等绫布,从两窠绫、方纹绫、范阳绫、仙纹绫、异纹吴绫皆有,每一种都纹饰精美,价值不凡,而她设计的衣服饰品更是大受欢迎。 她的生意愈做愈大,谈论生意时那抹自信飞扬,让原就有倾城之色的她变得更为耀眼夺目,两年后,她不仅设计新款绣样衣服,也绣些巨型山水画屏、名人字帖画作,因意境生动,千金难求。 接下来,金绣坊这个招牌愈擦愈亮,原本在东华大街上的金绣坊成了分号,之后又在京城的城中城东、城北也开了分号,口碑好,每月营收极为可观,回本不说,金山银矿迅速增加,她成了财神婆。 再两年,她开了绣坊学校,教导绣技,栽培绣师。 她也找了一些技工,改良织机,这织机织出的布料质地极薄,丝面柔软,还是色彩温润的双层提花。 傅筠因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写了一手好字,打了一手好算盘,更精通帐务,谈论生意却是半点不让,还以满身铜臭味自豪,大有步上丈夫厚脸皮奸商的节奏,让三皇子笑称她是“书香铜臭妻”。 但魏韶霆可不接受亲亲老婆有个“臭”字,他是谁?云楼的主子,擅长什么?流言攻势,在他积极的操作下,“书香财妻”这四个字在大燕朝广为流传,人人说起使筠的生平,莫不举起大拇指。 她设学校,做善事,为人谦和,孝顺长辈,照顾老小,优点说不完,皇太后对她更是赞不绝口,公开称赞她是京城一宝。 傅筠不知道她前世执着于要当一个知书达礼又优雅大度的书香世家千金有什么意义,这一世,她不再往那方面走,没想到,前世下的苦心,在这世也没白费,因为当时累积的底蕴,才能成就现在的自己,她,很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 “娘亲,大宝欺负我。” “娘亲,二哥打人。” “娘亲,妹妹咬我呢。” “娘亲,大哥呢?我要大哥。” “大哥去读书了啦,笨蛋。” “我不是笨蛋,大哥呢?大哥呢,爹,爹,我要大哥!” 凡园里,几个大小不一的小萝卜头一见到从外面走进来的父亲,全拔腿朝他奔去,但亲亲老爹一个飞身,施展轻功进入屋内,再将房门上锁。 屋内,傅筠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笑着上了床,将她拥在怀里。 屋外,立即传来数只小手拍打门的声音。 “爹爹、娘亲,开门!” “少爷、小小姐,我们……我跟辜叔叔带你们出去玩,好不好?” “方姨,可以飞高高吗?” “呃……可以。” “太好了,辜叔叔,我也要飞高高。” “还有我,方姨,我也要。” “凌姨,我也要。” “呃……凌姨不会飞啊……” 屋外,吵吵闹闹的声音终于渐渐平息。 傅筠蹙眉看着丈夫,“你是人家的爹吗?有你这样当爹的?” 魏韶霆吐了口长气,“他们这个半大不小的年纪,我招架不住,何况,他们跟我抢你,我也不喜。” 她都要气笑了,“会有他们,还不是拜你之赐。” “我知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太勤于耕耘了。”他无限哀怨的看着她凸起的大肚子。 她亲了他的脸颊一下,“别这样,肚里的小家伙会生气的。” “好吧,难得那几个孩子被拐走了,我继续带你神游,上一次说到哪里?” 她想了想,“说到我们不坐马车,改乘一条乌篷船在河中行进。” “对了,然后,两名船夫一个摇橹一个撑篙,两方河岸是小镇人家,有商店也有住家,古朴而精致,再出小镇就是碧绿山林,秋意深浓,我们挑了处上岸,那里有欢叫的鸟鸣,还有一间屋子,净房里的沐浴桶早已备了热水。” “又是鸳鸯浴?”她抗议了,因为太忙,因为怀孕生子,一次次计划好的江南行都无法成行。 怀孕后期,魏韶霆只好用口述的方式带着她去玩,但每每讲到后面,一定有上床的事儿,但怪得了他吗?她怀孕,他就得禁欲,连说都说不得? “对,你我褪去衣裳,在温热的水里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然后,我抱着你回到宽大的黄花梨拔步大床,温柔的替你绞干头发,梳发……” “疼,肚子好疼啊,我要生了。”她突然叫了出来。 魏韶霆连忙对外大吼,“快,叫产婆,还有大夫!” 接着,一阵兵荒马乱,待天泛鱼肚白,几条晨光划破天际之时,凡园传出一阵初生婴儿的哇哇啼声,是一个可爱的女娃娃诞生了。 【后记】 无法放弃的执着 阳光晴子 认真的说,晴子在未笔耕当作者前,从来不知自己的个性中有这两个字“执着”。 这种执着绝对超过睛子的认知,明明有些内容章节可以很轻松的过去,但执着这玩意儿就盯着晴子,在晴子上床后跳出来跟我对战。 这样可以吗?那样对吗?你会不会太随便? 好吧,还是再想想好了…… 通常,晴子最后都会被执着打败。 哦喔,晴子分裂了吗? 嗯,分裂很久了,现在才发现吗? 哈哈哈。 但说真的,晴子还真不讨厌这种执着,甚至很谢谢它,因为有它的存在,晴子才能笔耕如此之久,才能喜欢这个工作这么久。 当然,生命中还有一些人支持着晴子的执着,晴子过去说了很多,这一次就放在心里感谢啰。 我们下本书见,拜!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