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宠了个没心肝的 作者:尹未央 文案: 名满长安的郎君谢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郎勾了去; 谢砚上钩了,也爱了、宠了…… 最后发现自己竟宠了个没心肝的! 但那又如何? 落到他眼前,纵是没心郎君也要你长出一颗来! 作者有话说: 1.1v1,HE;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元妤,谢砚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昨儿是大殷朝丰庆二十三年的元宵灯节,长安城一如往昔地繁盛热闹,多数人都过了一个喜庆祥和的元宵节。 长安城满街的灯笼还没摘下,城里街上还漫着年节的喜庆劲儿。 按说这喜庆劲儿怎么着也得再延续个三五天,没成想今儿一早便被一则消息炸没了影——昨儿个赏灯,元家大姑娘一不留神从茶楼二楼栽了下去,正巧砸在了路过的谢府三郎谢砚身上,砸坏了谢三郎的腰! 消息一经传开,满城哗然,一时间长安城便如那炸开的锅。 要说也是元家大姑娘倒霉,砸谁身上不好,偏偏砸在了谢砚身上,毫不夸张地说,她就是砸在了某个皇子身上,砸坏了皇子的腰,都不会在长安城里引起如此轩然大波。 谁叫谢砚是长安城里备受瞩目,最受女子推崇的郎君呢。 谢砚,内阁大学士谢茂嫡三子,少年成名,学富五车,三岁作诗,七岁作赋,十二岁中秀才,丰庆二十年便被当今圣上钦点为金科状元。 当年谢砚才十七岁。 是大殷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 单有这么好的学识便叫众多儿郎自愧不如了,偏谢砚还生有一副俊美至极的相貌。 十足地遭人羡慕嫉妒。 但那满腔学识,又叫众儿郎敬佩不已,对他是心服口服。 在儿郎间地位已是如此,在众女子间更是了不得。 凭这学识与相貌,谢砚愣是成为了长安城里叫众多贵女闺秀魂牵梦萦的人物。 试问长安城里哪位适龄贵女不想嫁谢砚为妻? 便是坊间三四岁的女娃娃,问起来都说长大了要嫁给谢家三郎。 而这被儿郎钦佩,被众女惦记牵挂的郎君,一夕之间竟被砸坏了腰?! 今儿一早谢府撵出去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丫鬟,据说那丫鬟还是谢砚的房里人! 这可了不得! 众人不由纷纷猜测,莫不是谢三郎被砸坏了腰,自此不能人道了不成? 这消息传出来,长安城可不就如那炸开的锅,到处都是沸沸扬扬的议论声。 据说连高居庙堂之上的丰庆帝都被惊动了,当天夜里便派了太医去谢府给谢砚治伤。 如此情况之下,元侍郎府邸被迫紧紧关了大门,避不见客。主子奴才的一律不敢出门,生怕出了门再被人丢了臭鸡蛋和烂叶子。 鹂和院里,房屋廊下,元妤听着两大丫鬟给她探听来的消息后,一脸呆滞。 她下意识掐了掐自己的细腰,还瞅了瞅自己姣好的身段,想不明白。 虽说她昨晚穿多了些,导致人瞧着有点肿,但也不至于从二楼栽下去便把人砸伤残吧? 况且她栽下去的时候,也没砸他腰,而是砸进他怀里的,虽说迫使他抱着自己地上滚了两滚,但也不至于就叫他伤了腰。 那谢家三郎瞧着也不像病弱的人啊。 明芷和明若面面相觑,也不晓得怎就把人砸得那么严重了,明明昨儿分开时,谢家三郎瞧着也没有哪儿不妥。 明若忧愁地道:“现在外面各府的夫人女郎都恨不得吃了姑娘一般,可怎么办呐?” 明芷也没想到不小心砸个人能掀起这么大风波,现在外面的形式对她们姑娘来说太不利了些。 元妤却不似两个丫鬟那般愁,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把谢三郎砸得伤那么重,也就不想了,重新拿起被自己扔在一边的书看起来,嘴上道:“既然谢三郎是被我砸伤的腰,那我改日登门道歉致谢就是。”风姿俊朗的谢三郎趴在床上不能动也不知是怎样一番光景,去瞧瞧倒也十足有趣。 见自己姑娘轻描谈写的话,明若急得不行,道:“姑娘诶,哪儿是这么简单的,传言可是说谢三郎被你砸、砸……”后面那几个字她一个黄花姑娘一时说不出口,只跺脚道:“哪是一次道歉能解决的事儿。” 不能人道啊,任何一个男人怕都接受不了这般的打击,更遑论谢三郎那般出色的人物。 闻言,元妤忍不住嗤笑出声。她放低手中的书本,笑看明若,道:“你也知道那是传言,传言不尽可信的道理懂不懂?” 明若懵住,没反应过来。 明芷脑子转得快,惊讶问:“姑娘是说,谢三郎伤得并不似传言说的那般重?” 元妤见她反应过来,笑看着她二人道:“真要被我砸得不能人道,谢府的人早就找上门来了。”哪儿还轮得到外面那些人来找元府麻烦。 细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任谢大学士再高风亮节,也不可能在儿子不能人道的事儿上无动于衷。退一步讲,就算谢大学士明事理不迁怒元妤,压下谢府的人不来找元府麻烦,那谢三郎的外家可是一门武将,做事直来直往,且是出了名的护短。 谢三郎的外公黄老将军可是圣上亲封的骠骑大将军,谢三郎是他最得意的外孙。若是谢三郎真被人砸得不能人道了,黄老将军还不得带着他那几个儿子孙子打上元府。 这么一想,谢三郎应该当真未伤得那般重。 明芷明若两个丫鬟神色顿时放松下来转为欣喜。 元妤轻笑一记,接着看书去了。 明芷赶忙为元妤换茶,明若则为元妤捏起肩来。 元妤觉得自己这两个丫鬟,笨是笨了点,胜在知情识趣儿,还是不错的。 这边刚喝上茶,院外就传来了响动,元府二姑娘元馨像只炸了毛的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后头守院的丫鬟都要哭了,紧跟慢撵地拦着她,“二姑娘,您容奴婢禀一声……” “走开!”元馨骄纵惯了,一把推开小丫鬟怒气冲冲地直奔元妤。 元妤手握着书本,也没起身,就那样微偏过头瞧她一眼。看她满脸怒容,又红着眼,见怪不怪地睨笑着道:“这是怎么的?是我院儿里的哪个丫鬟惹着你了,还是哪儿块石头又碍你脚了?” 元妤会这么问,自是因为这种事儿没少发生。自打她进了元府,这位二姑娘就没少借着鹂和院的丫鬟婆子又或是花花草草来找她麻烦,明明每次都没捞着好儿,却还是记吃不记打地上门找茬儿,总想借着什么事打压她一番。 这次又不知是为什么事儿。 元馨见元妤穿着身绣梅花纹的银色小袄,套百褶如意月裙,闲适悠哉地窝在塌上看着书,质问的话尚未说出一句,眼眶先更红了一分,人气得唇都哆嗦了。 见状,元妤罕见地挑了挑眉梢。元馨这么生气还是头一回。 因为生气,元馨说话都抖着音儿,“你、你倒是心宽!三郎……三郎都被你砸坏了腰,你却还能事不关己地躲在屋里喝茶看书!”每说一句,眼眶就更红一分,说到最后瞧着委屈得好似下一瞬就能掉泪珠儿。 元妤:“……”搞半天,这次竟是为谢三郎来的。 让她再一次清楚地认知到,之前明若说的外面的夫人女郎都恨不得吃了她不是作假,瞧瞧,外面的人没能闯进元府,元家二姑娘就代她们来为谢三郎讨说法了。 看样子这事儿还真不像她想得那样简单,如此放任下去也不知会发酵成什么样儿。 而谢家也不知在搞什么幺蛾子,流言传成这般,也不见有人出来澄清。 愣是叫她陷进这般进退不得的境地里,如此看,那谢家三郎,内里也不见得就似外面传言那般光风霁月。 元妤心里盘算着,面上不露分毫,无辜地望着委屈又气愤的元馨,道:“如今外面这种情形,我不在屋里躲着看书,还能出去挨打不成?”说着,她又笑一声,道:“倒是你,谢家三郎是坏了腰还是坏了哪儿,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值得你哭着叫着闯自家姐姐院子,找我麻烦?” 元馨被她意有所指的话说得脸上一红,气恼之上又加羞恼,口不择言道:“你是谁姐姐?我才没有姐姐!” 听了这话,元妤面色不变,依旧笑盈盈地瞅她。 身为元妤大丫鬟的明芷却不能忍,上前一步道:“二姑娘,您且慎言。” 被一个丫鬟喝止,元馨如何肯,还想再辩驳,但瞧着元妤神色淡淡地睨着她,瞧不出喜怒,她身侧两大丫鬟气势又如她一辙,竟叫她抖着唇说不出二话来。 哆嗦一会儿,元馨跺着脚,忍着哭腔气恼道:“谢三郎要真被你砸坏了,你就等着出门被人撕了吧!”然后哭着跑了出去。 明芷无奈地重新给元妤递了杯热茶,道:“二姑娘这性子真是……” 元妤喝了口茶,没多大反应地道:“随她去,任谁莫名其妙半路多个嫡姐,抢了她嫡女的身份,还叫她母亲正经的嫡妻变成了继室,都不会心平气和。” 没错,她元妤就是抢了元馨嫡女身份,还叫她母亲葛氏从明媒正娶的嫡妻变成继室的人。 长安城里人都知道,元府大姑娘元妤十二岁才被接回府里。原是礼部侍郎元江入长安赶考前曾在乡下娶了一门亲,在长安城里蹉跎两年终于取得功名入朝为官后,回乡欲接糟糠妻入长安时,却被告知妻女早年便离乡去长安寻他了。 元江傻眼,遍寻妻女无果后,才另娶了一门小门小户的妻,便是葛氏葛蓉春了。 结果三年前,无意之中又找到了长女元妤,但元妤的生母却去了。知道嫡妻亡故,元江心痛之下把元妤接回了元府,给了她嫡女身份。 葛氏也是那会儿才知道,元江年轻时曾娶过一门亲。有些傻眼,但能怎么办?婚已成了好些年,女儿都那么大了,她再计较也没什么意义。况葛家不过小门小户,没那么大底气跟元江拗什么。因而元江要给元妤嫡女身份,她再不乐意也得应着。好在她也不是妾,她的女儿仍是嫡女。 只不过继室生的女儿,到底不如嫡妻之女尊贵。 这叫葛氏与元馨怎能不委屈? 葛氏便罢,小门小户出来的,性子懦弱些,再恨再委屈也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 元馨不一样。 她是被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本就有点骄纵性子,如何吃得下这个亏,因而三不五时便来寻元妤的麻烦。 可惜每次都没占到便宜。 每次看到她哭着跑走,鹂和院上下都有些同情这位二姑娘了。 元妤并不在意元馨来找的这点麻烦,她现在在想外头的局可怎么破。 瞧着元馨刚才的模样,怕是长安城里想撕了她的贵女闺秀不在少数,这局面必须得破,她可不想一出门便被唾沫星子淹死。 思来想去,要破这局面,还得从谢砚身上着手。 “诶,看样子无论如何也要去谢府看望一下谢三郎了。” 诚心诚意地道谢怕都不够平息众怒,该怎么办好呢。 “你们说这谢礼送什么好?” 明芷明若对视一眼,默默端茶倒水送糕点,以行动表明,她们只适合干体力活,动脑的事儿还得劳动她自个儿。 元妤敲着食指想了想,而后笑了。 “既然他是被我砸坏的腰,那我怎么着都得负起责任。” “要不,我去给他做妾吧?” “哗啦”一声,明芷砸了手里的茶盏,茶水混着茶叶洒了满地,明若也一脸震惊地瞧她。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架空,作者信奉存在即合理,不要拿任一朝代规则代入,不然这文没法儿看 以上,end. 第2章 明芷明若不晓得她哪里来的突发奇想,怎么就要给谢砚做妾了? 就算要以身相许,那也该做妻不是? “姑、姑娘……”明若都被她吓哆嗦了,扯出一个要哭不哭的笑来,犹疑地问:“您、您跟奴婢们逗趣儿的吧……” 她们姑娘怎么能给人做妾呢。 作贱旁人也就算了,哪有人这么作贱自己的。 元妤她们两个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笑得脸上浮起红晕。半卧在榻上,明艳得如春日桃花。她半真半假地道:“想给谢三郎做妾的人,能从谢府门口排到长安城外,我不趁着这个机会努力一把,可能连妾都做不上。” 这话儿虽有夸张的成分在,但也不算作假。以谢砚的出身声名及才貌,便是皇室的公主都娶得,若不是这次的机缘,她和谢砚还真称得上是八竿子都挨不着的两个人。 明芷明若满脸的不认同。在她们看来,她们姑娘配得上世间任一男儿,怎样都没给人做妾的道理。 元妤却认真思索了一番,脸上笑意越来越耐人寻味。 “准备笔墨纸砚,”元妤站了起来,行止端庄得体,说出的话却颇有两分惊世骇俗,她道:“我要给谢三郎写封情笺。” 明芷明若:“!!!” 长安城里沸沸扬扬的议论声,总算在谢府放出谢砚并无大碍的风声后平息了些许,元府大门外也总算没人围着盯着了,到了这会儿,元府的主子奴才才敢开了大门重新出去走动。 身为继母的葛氏比较惨,方可以出府门,便要带着便宜嫡女去谢府拜访致谢,送以慰问及表达歉意。 一想到要去谢府给人赔小心,葛氏是一万个不乐意。 凭什么啊,又不是她亲闺女砸坏的旁人腰,凭什么要她去给人赔礼道歉看脸色,她这个继母当得一点好处没得不算,净遇上些糟心事。 但这事儿是丈夫元江吩咐下来的,葛氏又是个以夫为天、深受《女诫》影响的女子,就算不乐意,也得带着谢礼和糟心嫡女登门去。 这事儿元妤一早就知道,她是盼着去谢府的。 准备送给谢砚的情笺早已写好,但一直没机会送出去,今日去谢府倒是个好机会,不晓得能否见谢砚一面。 只没想到,竟会在府门口看到装扮妥妥帖帖的元馨。 元馨虽才十二岁,但养得好,已有了少女的身段。这会儿梳着双平髻,穿着粉嫩绣樱花夹袄,配樱桃红烟云蝴蝶裙,加上那吹弹可破的小脸蛋,单这样俏生生立在一旁,倒是水灵灵的。 元妤打量着她,没说什么话,却还是把元馨看恼了。 她觉得元妤看她的目光没带好意,就是在笑话她要跟她们去谢府,气恼地羞红了脸,先发制人地恼道:“你看什么看!我陪着母亲去谢府不行吗?” 元妤浅笑着,轻声开口:“我可什么都没说。”潜在意便是指:我什么都没说,你恼什么? “你……”元馨觉得她就是在欺负她,偏又揪不出她的错,恼得直跺脚,跑到葛氏身边找同盟,“娘,你看她!”眼里带着委屈巴巴的水光。 葛氏就看了元妤一眼,见她笑意盈盈地站在那儿,不恼不怒地瞧着她们,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甚至不敢多看她,低头拍了拍元馨抱着她胳膊的手,哄着:“好了好了,不是要去谢府,咱们这就走了。”又飞快瞧了元妤一眼,见她没半分不高兴的神色,便尴尬地哄着元馨:“你长姐也没说你什么,别恼了啊,恼了就不美了。” “她才不是我长姐!”元馨下意识反驳一句,愤懑地去瞪满脸笑意的元妤,又低声委屈巴巴地道:“她就是在欺负我。” 葛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略微局促不安地冲元妤笑笑,带着丝说和的意思。 可她不敢明着说和。 她也不知是怎么的,就是不敢对这个嫡女硬气,她瞧得出来,自己丈夫元江对这个嫡女不见得多宠,却事事由着她,她们母女在她面前根本争不过什么。 不过好在,这个嫡女似乎也没想跟她们争什么,整日里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般地同她们相处,也就是她这个女儿,被抢了嫡女身份气不顺,总爱跟她呛。 葛氏心里有点犯愁,要说她心里不委屈是不可能的,但她可以忍,可自己的女儿她却舍不下心劝她忍着让着,毕竟元妤作为元江嫡长女半路冒出来,受伤害最大的还是自己女儿,她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舍得规劝她。 可元馨每次跟元妤呛声,又都半点便宜没占上,净吃亏来着,她看着更加痛心,却又做不得什么,更怕元妤哪天较起真来,真把自己女儿收拾一顿。 她天天暗自愁着委屈着,私下里眼泪都不知道流了多少。 只盼着元妤能一直这样下去,不认真跟元馨计较。 元妤自没有跟元馨计较的心思。她在元家吃喝不缺,行动自由,元馨爱找她麻烦为的也不过是心底那一口气。小姑娘家家的,委屈憋闷不服气爱找事儿是常态。她没有争的心思,元馨所有的行为在她眼里都不过是不懂事儿的小女孩在耍脾气,没多少计较的意义。 何况元馨若作得大发了,不用她发作什么,元江便罚了。 元馨有自己爹娘管教,她又何必动气去和她较真。对她来说舒舒服服过日子才是正经。 平日里不会痛她计较,这会儿便更不会同她计较。 元妤拖着摇曳的裙摆,仪态大方地上前,对葛氏道:“母亲,我们这就走?” 葛氏见她没计较的意思,忙应了:“这就走,马车都备好了,府门口候着呢。” 元妤笑着点了点头。 旁边元馨虽还恼着,但她也想去谢府,这会儿便把所有委屈都咽下了,又瞪了元妤一眼,跟着葛氏出了府门。 两辆马车,葛氏同元馨坐一辆,元妤带着明芷明若坐后面那一辆。 马车里,明芷给元妤奉茶,明若则塞了个暖炉给她。 正月里的天,长安城已不算多冷,但明芷明若服侍她向来仔细,认为暖着总比冷着好。 元妤很享受,夸道:“以后不管走去哪儿,你们两个我是一定要带着的,模样好看又贴心,放在身边养眼又养身。”她这副好身体,可不就是这俩丫鬟尽心养出来的吗? 明芷明若抿着唇笑。 明芷道:“是,只要姑娘不嫌弃我们二人,奴婢们自是一直跟着姑娘的。” 元妤哈哈笑,似被哄得很开心。 笑过后她从身上拿出一纸信奉,给明芷递过去,道:“就属你乖办事又利落,哝,一会儿到了谢府,找机会把这封信送到谢砚手上。” 她今日大概是见不到谢砚的。 大殷朝虽民风开放,女子可如男子般入书院读书,甚至大庭广众之下男女结伴而行嬉闹打笑也很常见,但男女私会却还是很遭人非议的。 据闻谢砚腰伤还未好利落,今日怕是不会露面见她们,那接待她们的怕只有谢砚之母谢夫人了。 她此次既是登门致谢道歉,一会儿到了谢府怕只有留在待客厅堂与谢母说话的份,没机会见到谢砚,只能想办法把这纸信笺送到谢砚手里。 投石问路。 被指派任务的明芷看着那纸信笺,眼皮直跳。 “姑娘,您不是……”不是真要给谢三郎送情笺,打算给他做妾吧? 稳重如明芷都要吓哭了。 元妤哈哈笑,嘱咐道:“你可得帮我把事办成了,能不能搭上谢砚,可就在你这一举了。” 明芷明若对视一眼,脸上均是苦大仇深的表情。 她们的主子哟,做事太不按常理。 谢府大门口,得了消息的管家一早候在这里迎她们。 谢府当家做主的老爷是内阁大学士谢茂,学识渊博,为人清正,在他的影响下,谢府一门的风气都很正。 谢砚受伤之事,虽外界对元妤怨怼颇多,但谢府中人却并未太怪元妤。 毕竟当日元妤从茶楼二楼栽下去是个意外,谁也不想出这种事。 管家行了礼,引着他们往厅堂的方向去,道:“夫人已在前厅候着元夫人与两位姑娘了,请这边走。” 谢茂是正二品的内阁大学士,除了品级比元江高外,官职的分量也比元江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要重许多,加之她们此次登门是为致谢道歉,谢夫人未亲迎并不算失礼。 这倒合了元妤的心意,她满口歉意与关切,同谢府管家说话,“当日失足,幸得三郎所救,我感念不已,后听闻三郎因我伤了腰,实是挂心,不知管家可知三郎目前可还好?此时在何处?” 葛氏与元馨本是安静同管家走着,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口问起谢三郎,不由觉得奇怪。 要道歉也该等一会儿进前厅同谢夫人说,她同一管家表达对谢三郎的歉意与关心是何缘由? 但葛氏没去多想,她正紧张着,怕一会儿见到谢夫人受到责难。 元馨则是自己也想知道谢砚如何了,听元妤开口相问,不由也把目光投向引路的管家。 管家只诧异了一下,见元妤面上尽是不安与关心,心里哂然。 他们三郎有多受长安城内贵女爱慕,他自是晓得的,这会儿听她如此问,又见到她眼里的关心与歉意,自顾自想着元妤怕也是爱慕他们郎君,此前三郎因她伤了腰,她心里怕是极不安的。 如此他便回道:“大姑娘不必挂心,三郎已无大碍,只还不能随意走动,此时还在扶风院里休养。” “哦,”元妤沉吟应着,冲管家含蓄一笑,“如此我就放心了。” 管家没再说什么,只伸手引着她们前行。 倒是元馨听出管家话中意思,今日她们是见不到谢三郎的,不由怨怼地瞪向元妤。 都怪她把谢三郎砸得太重了。 元妤没理她,给了身后明芷一个眼神示意,明芷立刻理会到含义,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趁着没人注意她,悄悄落在了后头,再闪了身影,找扶风院去了。 第3章 谢府厅堂里,葛氏带着元妤元馨给谢母黄秋云见礼,被谢母伸手拦了。 “妹子可不用这样,你我平辈,我身上又没什么诰命,可担不得你的礼。”谢母出乎意外的亲和,笑眯眯地把葛氏扶起来,还握着她的手带她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妹子不必拘礼,既来了府上,便坐下陪我喝杯茶。” 葛氏一路都在脑补见了谢母会被怎样责难,双手藏在袖子里打结,却没想是这样的展开,整个人有点未反应过来的滞愣,被谢母带着坐下时还有点彷徨不安,只讷讷地道谢:“多……多谢夫人。”她挤出了个笑,人坐在椅子里,仍旧有些惴惴不安,好似椅子上长了毛刺。 谢母倒似没看出她的不安般,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便笑眯眯地放开了,回到主位上坐好。 元妤元馨给她见礼,她又笑眯眯地叫二人起来。 她打量着元妤和元馨,笑着同一旁坐立不安的葛氏道:“妹子有福气,有如此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倒叫我好生羡慕。” 她生了仨,却都是小子,没一个贴心的。 葛氏扯出一个笑,觉得谢母怕不是在膈应她?她口中那个大的,可不是她生的。因着元妤,她嫡妻都变继室了,她哪还有什么福气。 “这个是大姑娘吧?”谢母瞅着元妤,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心道元江那模样,竟能生出这般颜色出众的姑娘,怕传闻中那位早逝的嫡妻,也是个美人。 元妤站出来,仪态端庄地给谢母福了个礼,笑容恰到好处地道:“元妤见过谢夫人。” “好孩子,不必多礼。”谢母笑眯眯地道。 元妤也在最初打量过这位谢夫人,倒真是位美妇人,已生了三个儿子,最小的谢三郎都已年至弱冠,这位谢夫人除了体态丰盈些,哪儿哪儿都瞧不出是个年逾四十的妇人,皮肤白皙,巧笑嫣然,瞧着倒比才三十冒尖的葛氏还年轻。 她现在倒是能理解谢砚的好样貌是怎么来的了。 有这么个貌美的娘,想长歪了都难。 而后又想到,谢母黄氏是骠骑大将军黄忠继的嫡女,乃将门之女,难怪性子不似一般官家夫人,倒是随意亲和得紧。 她心里想着,面上已是一片感激又愧疚的模样,道:“日前元妤在茶楼赏灯,不慎从茶楼上栽了下去,幸被三郎所救才免于一难,却累得三郎因此受伤,我实是既感念又愧疚,都是我害得三郎重伤,在这里向夫人赔罪了,还望夫人不怪。”她说着,又深深福了一礼。 按理这赔罪的话应由葛氏先开口,她再站出来赔罪。 但瞧着葛氏的模样,怕是指望不上,她只能自己来了。 不出她所料,谢母半点都未怪罪,扶了她起来不说,还握着她的手不放,道:“哪里来的怪罪,他救人本是应当,伤了腰只能怪他自己体弱没本事,咱们不管他,你也别愧疚,不关你事的。” 谢母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那亲和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元妤才是她亲闺女。 听了这话,不说元妤是怎么想的,一旁的元馨已是目瞪口呆。 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元妤可是砸伤了谢三郎啊,谢母当娘的,不怪罪便也罢了,哪有把自己儿子数落成那样的。 三郎才不是体弱没本事,三郎好着呢。 元馨暗自噘嘴,替谢砚委屈抱不平,但却很有几分知礼地没当场说出来。 元妤望着笑眯眯的谢母,只端庄大方地抿出了个笑。 算是受了谢母的好意。 看这事儿似乎就这么定论了,一旁葛氏有点莫名。 不怪罪没有责难吗? 伤了腰的可是长安城里最有前途,最受瞩目的谢三郎啊。 谢母不该心疼自己儿子,斥责元妤甚至她才对吗? 怎么非但不追究,还说得好似都是谢三郎的错般? 葛氏不明所以地乱想着,搞不通缘由。 但不管怎么说,倒是叫她松了口气,提着的心也总算落了下来。 元妤被谢母放开,站在了葛氏身后,葛氏则懵懵圈圈地被谢母拉着喝茶谈天。 厅堂门口,明芷身影晃了晃,元妤瞧了一眼,了然,知道事情办成了,情笺已送了出去。 她笑了笑。 心下思量着不知谢三郎看了她的情笺会有什么反应。 会不会叫人来请她? 没过多久,扶风院来了人,谢母瞧是谢砚身边的长随石青,便叫了进来。 她这个儿子她是知道的,没什么事不会在她会客的时候派人过来,更别说派的人还是自己的长随石青。 石青进来,先请了安,而后笑着禀道:“夫人,三郎请元大姑娘至扶风院一叙。” 这可真够坦然直白的,青天白日,请一位过府致谢赔礼的姑娘单独到他院中一叙,什么理由没有,口吻就差直接命令了。 瞧这行事作风,哪里称得上是位谪仙般的人物?也不知这声名是如何传出来的。 这个谢三郎,分明是个霸道的。 上首坐着的谢母真不知道自己怎么生的这么个糟心玩意儿,在葛氏等人面前又不能开口质问,只能暗自瞪了下头的石青一眼。 石青躬身苦笑,他只是听命办事啊夫人。 葛氏有点慌乱,不知道谢三郎为何要单独见元妤,莫不是要私下里算账? 她拿捏不好尺度,不知道该不该应。 大殷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不是那么重,但再怎么说她们也是在谢府做客,哪有继母在厅堂坐着,叫继女单独去主人家郎君院子里的。 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 再说万一那谢三郎是找元妤私底下算账的,元妤再出个好歹,元江不得休了她? 不行不行,怎么都不能让她去。 可来请的又是声名在外的谢三郎…… 她坐立不安,忐忑不已地看看元妤,又看看谢母,不知道怎么张口拒绝好。 谢母倒没那么多顾虑,只是她也不好越过人母亲,张口叫元妤去吧。 场面一时有点僵。 元妤心下好笑,面上却是一副大方懂礼,不忍心嫡母和谢母为难的模样,站出来道:“既如此,我便跟着这位小哥去见一见三郎,也好当面向三郎致谢。” “这……” 葛氏欲开口,却被谢母打断了,“好好好,你去,你母亲便在这儿陪我说说话,不会有事的。” 葛氏不安,抬着身子便想起来,却被谢母按住了,知她所想般地道:“没事没事,在府里头,又没有外人,不会传出的,且也是过了你我的首肯,不算私会,妹子且放心。” 谢母三言两语便哄住了葛氏。 元馨却不大甘心,不明白谢三郎因何请元妤去叙话。 她也想见谢三郎。 便站了出来,端着天真可爱识又大体的模样说:“既如此,我陪长姐去吧。” 元妤挑着眉梢瞧她。 哟,有生之年竟听得到她称呼自己一声长姐,真是不容易。 葛氏听着,连连点头,如此这样便算不得私会,再好不过了。 只还未出声应,便被石青出声打断。 石青躬身道:“三郎说,只请元大姑娘一人。” 石青低着头,把谢三郎的交代又说了一遍。 这就尴尬了,元馨腿都迈了出来。 石青把头埋得死死的,心底当真是敢恨不敢言。 自己的主子郎君哟,惯会拎了他挡箭。 他都要被谢母和元二姑娘的眼刀子射穿了。 看着元馨脸上青红交替的颜色变化,元妤忍着笑对葛氏道:“那女儿便先去了。” 得了葛氏首肯,又同谢母致意后,元妤便带着明若,步履轻盈地随石青去了。 走到院子里,一直在外头候着的明芷也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身后元馨绞着帕子,委屈得差点红了眼眶。 石青引着元妤往扶风院去,一路私下打量着元妤,心中思忖。 这元大姑娘真是好定力,也会做戏。 分明是她命身边丫鬟给三郎送的信,引得三郎请她一叙,她表现得倒真似之前不知情般,端得大方知礼。 石青心里嘀咕着,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引着元妤进了扶风院。 元妤自是察觉到他的打量,却也没在意。 她瞅着“扶风院”三个字,念着李白的那句诗。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个谢三郎,不但霸道,还很狂妄。 同他外在的谦和温润可不尽相合。 扶风院很大,院子里还栽着竹子,翠绿的一片,院中有一方石桌,桌上摆着一副棋盘,棋子方落了一半。 可见她来之前,这院子里的主人正在院里伴着竹林悠哉下棋。 什么伤了腰不能动弹,可见全是唬人的谎话。 还拿她做了筏子。 这个谢三郎当真奸诈。 元妤暗中腹诽了几句,面上却依旧笑容明艳,好似全然无所察。 石青引着她行到一间敞开着门的屋子门口,作势请她进去,言:“三郎就在房中,元大姑娘请。” 瞧这间屋子的位置,便知不是书房,那就是谢三郎的寝房了。 这是试探还是挑衅?看她敢不敢进? 可她本就是为勾搭他而来,还怕进郎君寝房不曾? 她不但进了,还很乖觉地撇下了明芷明若。 “你们二人便在外头候着。” 明芷明若面面相觑,躬身应了一声,“是。” 石青脸色诡异,一脸一言难尽地瞅了瞅元妤,却也不说话,站在一旁装木头。 这位元大姑娘,怕是不似外面传言那般端庄大方…… 哪有这般“端庄”的女郎啊。 他暗自嘀咕间,元妤已提了裙摆,往屋里去了。 她脸上带着笑,眼里藏着奸。 谢三郎啊谢三郎,你今儿让我进了这屋子,往后可就容不得你和我划清界限了。 谁输谁赢,谁得了便宜吃了亏,就不是一家之言能说得清的了。 第4章 元妤提着裙摆进了屋。 石青在她身后将门掩上,转回身就对上了明芷明若两双暗怒又生着戒备的眸子。 好似他是哪个助纣为虐十恶不赦的奸人。 石青:“……” 他默不作声别过头,不与二女计较。 笑话,他若不是什么好人,她们替自己姑娘送信遮掩也不见得是什么正经女婢。 大家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别针对谁。 谢砚寝室宽敞,屋里一水儿的紫檀木家具,清雅贵气,似飘着香。 元妤一脚踏进来却未瞧见人,目光寻了两遍,才瞧见窗边榻前立着的屏风上隐约映着的人影。 邀她进了他寝房,却又隔屏不见,是欲擒故纵还是故弄玄虚? 哪个都好,她自是奉陪到底。 他这会儿既不相见,她便也站住脚不动了,笑意盈盈地瞅着屏风后的人影,道:“三郎因何这般小气,唤了妾来却不予相见?” 什么叫倒打一耙。 屏风后传来男子低沉清越的笑声,似玉石相击,又似清洗过石。听得元妤有一瞬间的晃神。 她自是见过他的,元宵节当晚还被他所救,同他亲密接触。 但这么近地听他笑倒是头一次。 这厮不但外貌俊美如仙,连声音都如同神赐,也难怪长安城里的大小贵女均为他所迷。 这么撩人的郎君,又有几家女郎管得住心神。 “元大姑娘确定是我唤了你来?在下怎么记着是你差人递了信给我?” 隔着屏风,他的声音悠悠传来,比丝竹之声悦耳,比金钟之声沉稳,倒显得气定神闲。 他是在指责,若不是她递了信,他哪里会请她过来。 元妤面不改色,盯着那人影浅笑着回:“瞧三郎这话说的,莫不成只有妾给你递过信?还是三郎为人风流,任哪一个女郎给你送了信,都有请来一见?” 她猜,他收到过的情笺香囊若都留着,怕已能堆满整间屋子。 谢砚难得被噎了一噎。 绕来绕去,就是他请的她便对了。 这元大姑娘,倒是个伶牙俐齿吃不得一丝半点亏的。 他笑了一笑,请她:“既如此,确实不能不见,但请元大姑娘近前。” 元妤眉眼一动,当真挪了步子朝屏风后绕过去。 屏风是水墨画,画着云雾山水。 元妤扶着屏风边缘一角,提着裙摆小心绕过,再抬头,眼前景象便如柳暗花明。 屏风之后,阳光普照。 红木竹榻之上,少年郎君眉目清隽,眼中含情,唇边噙笑,多情又专情般地看着她。 他身后敞开的窗户,是一片翠绿的竹,衬得郎君风姿如仙,气宇不凡。 饶是做了十足准备的元妤,仍是被他过人的容色震了一震,清明润泽的眸里也有片刻迷离失神。 她垂下眸,微咬唇。 有点懊恼羞窘。 谢砚笑着瞧她,“怎么,元大姑娘方才不是还很能说?” 口齿伶俐地叫他都噎住了。 元妤小小哼了一声,掀着眼皮瞧他一眼,不平地嘀咕,“以容色压人,三郎得意甚?”语气倒是罕见地带上了一两分女儿家独有的娇俏之意。 呃…… 谢砚又被噎住了。 什么叫以“容色”压人?什么又是有什么好得意的? 什么时候,他谢砚的相貌成了污点? 这女子颠倒黑白的能力也是一流。 谢砚思忖着,同时目光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元妤笑盈盈地站在那儿,好似没瞧见他的目光,若有所指地问:“瞧三郎的气色,腰伤已大好了?” 谢砚捏着她之前叫人递给他的那张信笺,抬眼笑盈盈瞧她,“元大姑娘既已猜到我并未受伤,又何必多此一问。” 元妤微讶,问道:“此话怎讲?三郎并未受伤?” 谢砚审视她片刻,见她神色不似作假,笑意微敛,道:“元大姑娘不知?” 元妤颇为无辜,望着谢砚道:“三郎说笑,外面均传三郎被妾所伤,卧榻不起,甚至连、连……” 看她为难的模样,谢砚轻笑一声,替她说下去,“连人道也不能是否?” 元妤脸上适时浮起一抹红,敛目低首,既羞又担心地道:“妾寝食难安得紧,愧疚都来不及,哪里会去思量其他。更加想不到,三郎受伤竟只是传言不成?“说到最后,她目光灼灼望他,似迫切得他一句回应。 谢砚垂下眸,避开她的目光,并未给她回应。 手里捏着之前她派人送来的信笺摩擦着,思索着。 元妤也不曾扰他。 静待片刻,他轻笑出声,将那纸信笺放在桌几上,手指敲了敲,问道:“元大姑娘既说不知,那这信笺又作何解释?” 轻薄的一张纸,上面还泛着梅花香。 那信笺上只有一句话—— 枯木本无枝,隔岸又生花。 枯木无枝却生花,不就是在暗讽他无中生有? 她怕是知道那日他接她那一下,并未伤到腰。 至于是不是猜到了其他的,他拿捏不准,这才请了她过来一叙。 未曾想,她竟连看穿他假装受伤的事都不认了。 谢砚敛着笑意看她,等她的解释。 谁知,元妤目光在那纸信笺上轻轻扫过后,脸上竟浮起朵朵红霞,微羞赧地道:“三郎误会了,那只是妾用来表情的情笺。” 谢砚眼皮子不可控制地跳了一跳。 听她道:“‘枯木本无枝,隔岸又生花’的意思,便如同‘湖水深又静,投石起涟漪’,是表明妾对三郎拳拳心意之句。” “……” 谢砚一时之间,真如吃了苍蝇一般,怎一个一言难尽了得。 他冷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误会了你?” 元妤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 看得谢砚那叫一个糟心。 试问,明明知道眼前女郎在说谎,还得看着她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 如何不糟心? 若说之前他尚有几分信她并未猜到他没受伤之事,这会儿却半点不信了。 天底下的事,哪有这么巧合的。 表情达意之句多得很,她偏用这一句。 “元大姑娘表情的诗句真是特别。” 这话分明含着嘲弄的意味。但不知是他人长得太过俊美,还是声音太过动听的缘故,从他口中说出来,那份嘲弄之意淡去不少。 元妤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听出了却装不知,顺着杆子爬上去,问道:“妾答谢救命之恩的方式并不特别,三郎可能猜到?” 谢砚眼皮子又是一跳,瞧着她,不说话。 元妤羞答答地绞手帕,“妾打算以身相许。” “……”谢砚噎了一瞬,而后似再也忍耐不住了般直接嗤笑出声,周身气质也无之前半分谪仙样儿,满眼鄙夷地冷哼:“你想得倒美!” 元妤:“……” 惊愕!瞪目! 给元妤几个脑袋,她都预想不出传闻中温润如玉、如匪君子的谢三郎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番表情。 试问,真正的风流君子,会在女郎真切表情时扔一句“你想得到美”吗? 这、这……这也太骇人听闻了。 她瞪大眼珠,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谢砚看她的模样,再度嗤笑出声,似要打破她仅存的一点幻想,重复道:“你想得倒美。” 元妤:“……”竟没听错。 那他之前在人前表现出来的模样,都是假的不曾? 元妤心中一凛,身上汗毛都因心中升起的那股警惕而竖起来。 谢三郎,竟是这样的人不成? 这一瞬间,她所有的算盘都不想再打了,只想离开这里,结束和他的交谈。 但理智又告诉她,不能就这么走。 她想不明白谢砚为何会选择在她面前露出这一面,但这会儿她若就这样走了,以后再想搭上谢砚怕更难。 一时间,千万思绪从她脑中掠过,她抓住了最重要的那一缕,勉强稳住了心神。 她抖着唇,硬生生挤出一个扭曲的笑,颇有两分委屈地道:“又没说要给你做妻,送上门给你做妾还不行?” 她竟选择掩住惊愕,继续之前的对话!还说要给他做妾! 出乎谢砚意料之外,却又印证了他的某些猜想。 谢砚敛下神色瞧她,目光中含着几分思量。 似在捉摸她目的何在。 元妤有几分经不住他的目光,尤其在他表露了那一面之后。 她干脆胡搅蛮缠起来,道:“我还不是听说你伤了腰,往后不能人道,这才甘愿给你做妾,你不感动便罢,作何这般看我?” 谢砚目光沉沉看她,道:“我并非不能人道。” 元妤无辜道:“并非我说的,外界传言,你把房里伺候的大丫鬟撵了出去。”言下之意,若非不是伤了根本不能人道,又作何撵丫鬟。” “那非我房里人,是我祖母院里的丫鬟!”且不是被撵出去的,是那丫鬟到了年纪,家里给她订了亲,他祖母听说后便赏了恩典,还她身契让她家去的。 也不知怎就被外面人传成这般。 元妤恍然地看他。 谢砚却回过神来,不明白自己同她说这些作何。 他缓了下神,睨着她道:“所以,我不需要你给我做妾。若无他事,你可以走了。” 元妤却没动,笑盈盈地望着他,“如果是这样,那三郎是不是欠妾一个解释?” 欠她一个解释? 她这一会儿“妾”一会儿“我”的自称,转换得倒是自然。 砚瞧着她,不说话,目中有一分警醒。 看她歪着脑袋,听她道:“三郎未曾受伤,外界却传得三郎被妾砸得不能人道,三郎可知妾这几日都不曾敢出门?” 谢砚神情一木,并未说话。 他自是知道的。 她委委屈屈地瞅着他,一脸的泫然欲泣,道:“不只是妾,连妾府上的丫鬟奴才都不敢出门,元府大门被迫紧闭。便是这样,每日里守院的小厮都要在门口外收拾一筐烂菜叶子。” 谢砚扶额,深觉今日见她就是个错误。 他瞧着元妤装模作样,一面哭着一面偷瞅他的样子,冷哼一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冷硬地反问:“是我说的被你砸坏的腰吗?我只是说伤了腰,也没说是被你砸坏的,外面谁传的你找谁,休要讹我!” 元妤瞪大了眼珠子瞧他,完全没想过,他竟然能不要脸到如此程度。 然后他又加了句,“休想以此为要挟为我之妾。” 元妤:“……”臭不要脸。 第5章 与谢砚交锋的第一回 合,元妤完败。 败在识人不清,未曾想过谢砚竟有那番脸孔。 虽如此,元妤心情还算不错。 不管怎么说,也算在谢砚面前露了脸,排了号。 以后等他想证明自己还能人道,想纳个妾什么的,总能想到自己不是? 明芷明若两大丫鬟听到自己姑娘这般说,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们想不明白,自己姑娘怎么就打定主意要给谢砚做妾了? 好歹也是侍郎嫡女,除了皇室贵人,嫁谁家去不得是正妻? “当妻哪有当妾自在。不用管家,不必贤良大度,只需使尽手段勾住男人,讨得宠爱,便能在后院呼风唤雨,多美的事儿。”元妤倚靠在窗边榻上,揪着正院送来的紫葡萄,一粒一粒吃着。裹着罗袜的金足搭在榻边,一翘一翘的,瞧得自在极了。 她捏了颗葡萄含进嘴里,补充道:“况在咱们大殷,妾不是奴才,有自主权,哪日在后宅里呆腻了,还可自请离去。”也就是说,她给谢砚做妾,哪日若是烦了谢砚,她大可一脚踢了他跑路,还不犯法。 在大殷,为人妾者确实有一定的自主权,男人想纳妾可以,但必须女人也愿意给他做妾,是一种另类的“两情相悦”。但若当了妾,进了后宅,妾者必须以妻为尊,守好妾侍本分,除了可保留自请离去的权利外,其他礼法上,还得遵从妾的本分。 而妾若要自请离去,必须净身出户,占不了男主子半分家财;若生有子女,子女需留下。 净身出户,孩子不属于自己。只这两点约束着,在大殷自请离去的妾,少之又少。 但元妤不怕,她自己有银有铺子,足以养活自己。 只要不给谢砚生孩子,她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明芷明若对视一眼,眼里皆是愁绪。 明若给元妤送上茶,说道:“就算如此,妾终归是妾,还得守妾的本分,谢三郎若娶了妻,姑娘难不成还得受正妻的磋磨?” 元妤哼了一声,睥睨地道:“我既然敢给谢砚做妾,自有法子勾得他护着我,就算他娶了正妻,我也得叫那正妻规规矩矩不惹我。” 明芷明若面面相觑,她们是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 况就算有朝一日能跑路,但女子没了贞洁,改嫁又何尝是容易的事? 但她们身为奴婢,自是做不得主子的主,纵有一万个不赞成,也没法子。 当下只得喏喏地道一句,“姑娘心里有数就好。” 元妤不晓得两个婢女的心思,一边吃着葡萄,一边笑眯着眼,也不知在算计什么。 想一想,她也该回书院上课了。 鹿鸣书院自正月十五元宵节过了之后便开学了。 元妤因正月十五那日砸坏了谢砚的腰,引得一起风波,不敢出门,因而向学院里告了假,一直待在府中。 如今风波渐平,她也该回书院了,毕竟怕是还有不少人盼着她呢。 她笑起来,吩咐明芷明若,“替我收拾好书袋,明日我要回书院上课。” 鹿鸣书院是开国皇帝之妻,懿德皇后所设。 开设书院之初,懿德皇后便有懿旨,准允女子入书院读书,若有才能出众者,亦可破格选入朝中为官。 但女子读书终有太多羁绊,到了年龄,奉父母之命嫁人生子的比比皆是,成婚后又要侍候公婆操持家务,因而大殷开国至今,真正取得功名,得以入朝为官的女子不超过十人。 而女子在朝为官也是举步维艰,半路退出朝堂的也不是没有。 因而到了丰庆年间,女子虽也会入书院读书,但真去考取功名的,却寥寥无几。 但在大殷,懿德皇后一直是众女子推崇至极的人。 大殷朝民风开放,女子地位逐渐上涨,说起来总归是托了这位懿德皇后的福。 鹿鸣书院共分四学院,三学年。 无论女子男子,十至十二岁可通过参加笔试,入书院读书。通过成绩排名,分入理学院、文学院、武学园、艺学院四大学院。 在书院潜心学习三年,三年后通过测试便可毕业,可随心意决定参不参加科考。未通过者,可选择依旧在书院读书,亦可归家,另谋出路。 元妤十二岁被接回元家,当年便参加了入学笔试,堪堪入选,被分入艺学院。 艺学院,顾名思义以礼乐为主;武学院则以骑射、五御、拳脚为主,学生多为男子;文学院以书画为主;理学院以算数、棋艺、兵法为主。 虽每个学院都有主学科,但书院中每个学生亦要学习其他三个学院的课程,书院定期会举办笔试,测试学生学业。 理学院是书院中学生最优的学院。 元妤所在的艺学院,女郎居多,可想每日里勾心斗角的事会发生多少。 而在女郎中,谢三郎的名字又是频频被提及的。 不同的是,这几日凡提起谢三郎,必会跟着提起元妤。 她几日未来,这些女郎们心底已压了好些问题要问她,因而今日元妤方走进书院教舍,刚刚坐下,身边便围上来一堆女郎。 先是刑部尚书之女罗凝慧,掐着腰质问她,“元妤!你还敢来学院!” 元妤微笑,“不太敢来,躲了好几天。” “你!”罗凝慧一下被她噎住了,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答话, 元妤书院里可以说是她唯一好朋友的武安伯之女李嫣,挤开包围圈,护到元妤身前,道:“罗凝慧!你咋呼什么?这里是书院,你还想打人不曾?” 李嫣虽然只是一个武安伯的女儿,但好歹姓李,国姓,沾着皇亲,罗凝慧还真不敢在她面前太咋呼,噎了半晌方才恼怒道:“她砸伤了谢三郎!” 后半句没说,但那表情口吻,好似她砸伤了谢三郎,就十恶不赦了般。 李嫣便看她,挤兑道:“你也知道她砸伤的是谢三郎?又没砸坏你未婚夫,你在这儿咋呼什么?” 一句话,噎得罗凝慧面色涨红。 没错,她都是定了亲的人了,还在这里为别的男人鸣不平,实是有违礼法。 李嫣见她闭嘴了,也懒得和她计较,忙换了副表情,眼睛锃亮地瞅元妤,道:“阿妤,我听说你昨儿去谢府看望三郎了?可见到人了?三郎可还好?” 她话音一出,元妤明显感觉到围在她周围的女郎们,都竖起了耳朵,屏息凝神地等着听她回话。 元妤就懂了,比起找她麻烦,这些女郎显然更想知道谢砚是不是真坏了腰不能人道。 虽然谢府之前放出风声说谢砚并无大碍,但撵出去了一个大丫鬟是真,这些人心里自是七上八下地没全信。 元妤想了想,便点了头。 众女吃轻吸口气。 她竟然真见到了谢三郎。 李嫣也有点紧张,追问:“三郎怎么样?是不是真的不能……”她话说一半,仔细地看着元妤的眼,表示你明白我的意思。 元妤犹豫着,一副不大好说的样子,“三郎不准我在外乱说。” 确实不准她瞎说,他没受伤的事说出去他便欺君了,威胁着堵住了她的嘴。 这在众女看来,里面明显有情况啊。 其中一个女郎忍不住惊呼了句,“莫非三郎真伤了腰,不能……”人道了? 元妤忙解释,道:“三郎好着呢,我去的时候,他还在院子里下棋,坐得腰板笔直,半点坏的样子都没有。” 众女狐疑地看她。 深觉她是怕被众人责怪,才不敢说实话。 毕竟谢砚伤了腰是事实,太医都去看了,为此谢砚还告了半个月的假,朝都未去上。 这才过去几天,就算伤得没那么重,也不可能坐得腰板笔直在院子里下棋吧? 连李嫣都不信,上下看她,“真的吗?” “真的……”元妤直点头,看着她们道:“三郎还跟我说,那个被撵出府的丫鬟根本不是他身边的,是谢老夫人院子里的,那天只是凑巧……” 有女郎狐疑,小声嘀咕:“怎么就这么凑巧……” 众女心中认同,天底下哪里就有这么凑巧的事? 早不撵丫头,晚不撵丫头,偏是那天。 一时间,众女脸上哀色纷呈,心中已认定这话不过是谢府拿出来堵众人之口的。 她们三郎,是真的被砸坏了腰,不能人道了…… 苍天啊,怎么能如此对待她们的三郎。 简直是,天妒英才…… 嘤嘤嘤。 不过一个时辰,这些话就传遍了书院,女郎们都没心思上课了,一大半的人都拿着帕子,躲在一角伤心地嘤嘤嘤。 半日后,长安城里有关谢三郎不能人道的传言再度崛起,且来势凶猛,席卷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家中书房里正在作画的谢砚在听到这个传言后,俊脸幽幽地黑了。 不必详查,他都知道这股风是怎么刮起来的。 石青紧紧并着双腿,死死埋头不作声。 心里也是感叹这位元府大姑娘,胆子真大,什么幺蛾子都敢作。 谢砚最后怒极反笑。 坐进椅子里,阴阴笑着:“真是好样儿的,石青!你再去元府,把元大姑娘给我请来!” “……是。”石青领命,躬身退下,半句这不合乎情理的话都不敢说。 第6章 元妤傻了才会在这档口送上门去。 谢砚身上背着个“腰伤未愈”的名头,他这几日就算再气,也只能在府里憋着,不会亲自来逮她。 她是多傻多怂才会任他一句传唤便乖乖送上门让他修理? 因而她非但没去,还忙叨叨的让传言愈演愈烈,连皇城中的帝王都听说了,派了五皇子去谢府探探情况。 五皇子李昀是谢茂的学生,李昀五岁跟着谢茂启蒙的时候,小他一岁的谢砚就坐在他身边摇头晃脑,两人既有同窗之谊,又有兄弟之情,谢砚腰伤一事,他是少数知道内情的人中的一个。 只是没想到,一个子虚乌有的腰伤,会衍生出这样的传言,连他这个知道内情的人,都忍不住怀疑谢砚莫不是真不能人道了? 谢砚寝室里,李昀哈哈而笑,调侃道:“想不到啊想不到,你谢三郎也有被女郎戏耍的时候。” 拿人做筏子却不料筏子起晃而湿了鞋,这个亏谢砚是吃定了。 面对李昀的调侃,谢砚唯有苦笑。 笑归笑,李昀更在意另一件事,“元府大姑娘知道你腰伤一事是假的了?” “无妨,她不会乱说的。”这点自信谢砚是有的,那是个聪明的女郎,怕是猜到了些什么,但他不怕她会乱说,他看得出来,元妤虽有几分胡搅蛮缠,对他却没有恶意。 更何况,就算她真说出去,也没人会信。 李昀就笑了,“别说,这些传言闹得沸沸扬扬还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暗中盯着你的那两家,近来视线都转移了。” “淮河水患的事如何了?”谢砚不太关心其他,对朝中局势比较在意。 “四哥正和窦庸一党咬着。”他口中“四哥”正是丰庆帝第四子李暄。 丰庆帝已过知天命的年纪,储君之位却空悬,膝下数位成年皇子明争暗斗,夺嫡之争越演越烈,窦庸却是众位皇子都想推倒的一堵墙。 实是其在朝中的势力太过庞大,如今的丰庆帝也只不过堪堪能压住他。 众皇子均怕,若有朝一日丰庆帝驾崩,他们中任一位登上大位,是否压制得住窦庸。 只怕窦庸不除,他们就算夺得大宝,也不过是做个傀儡皇帝。 因而一有机会,总有人想咬窦庸一口。 谢砚似早已料到,口吻平平,“也好,便让他们狗咬狗去。” 作壁上观,收渔翁之利,才是他谢砚的为官之道。 淮河水患,大坝决堤,造成沿岸百姓死伤无数,朝野震怒。 震怒原因并非表面。 此次水患之势来势并非凶猛不可控制,按之前观测的情况,淮河大坝理应挡得住如此水势,却未料竟会决堤。 有官员上报,淮河大坝修建之初,有官员贪墨修坝银两,大坝偷工减料,以致如今抵挡不住水患之势,造成沿岸百姓流离失所。 丰庆帝震怒,命人彻查此事。 朝中人都知,谢砚近几年十分得丰庆帝器重,有传此次彻查,丰庆帝便欲派他南下。 只是此案牵扯甚广,谢砚不欲牵扯其中,便借着元宵节被元妤砸伤一事告假不出。 未曾想没在朝堂里沾一身屎,倒在市井中惹了一身骚。 想到这里,原本尚算温和的眼底显出一丝阴沉,乌压压的,像暴雨前天上的黑云。 李昀见状,摸了摸鼻子,自行撤了。 走之前不怕事大地火上浇油,问了一句:“你这都不能人道了,还能如期上朝吗?”他告的病假可要到头了。 谢砚黑着脸,想他若不是皇子,他早就一盏茶杯送他出门了。 元妤这几日过得很逍遥,每日去书院上上课,顺便跟每一个来同她打听谢砚腰伤的女郎“诚恳解释”下谢三郎真的不是不能人道的事。 逍遥得她都快忘了谢砚总有好的一天,总会出门。 因而这日走出书院大门,被石青堵住言他主子请她一叙的时候,她并不是那么想去。 石青很有礼貌地提醒,“元大姑娘,小的时常跟三郎出门,认识小的的人不少,您再不跟小的走,只怕会有麻烦。” 元妤哆嗦一下,果然看到周边已有女郎目光若有若无瞟过来,她脖子一缩,立马道:“那还等什么?前头带路。” 她确实想勾搭谢砚,但也没想在没勾搭到人前便成为众矢之的。 石青忍着笑,恭敬回一句,“是。” 他主子郎君说得没错,元大姑娘果然是个识时务的女郎。 石青带着她沿着墙根往书院后头绕。 元妤估摸着,谢砚也是不想惹人耳目,故意避开了人多的正门。 这么一想她又放松了不少。 谢砚有所顾忌便好,那谅他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若看形式不好,她大不了高喊一声,谢三郎在此! 想必定会有多位女郎前来解救她。 就是不知道谢三郎的腰,受不受得住这么多女郎的热情。 元妤坏坏地想,心中偷笑。 她跟石青搭话,“三郎这几日心情可好?” 石青抽了抽嘴角,埋头回了句,“三郎没想起姑娘时,心情尚可。” 这回换元妤嘴角抽动了,她瞧了谢三郎这个看似老实的长随一眼,不怕脸疼地道:“那我便放心了,想来三郎这般光风霁月的人,也不会多花心思想我。” 石青:“……” 论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位元大姑娘绝对是把好手。 他一个做属下的,同她贫什么?还是由三郎做主吧。 把人带到后门,贴墙根处靠了辆马车,石青道:“元大姑娘,三郎就在车上,您请。” 元妤没想到书院后门这么凄凉,除长了棵歪脖子树,半个人影也无。 她有点怂了。 拖延着不想上车,找借口跟石青道:“那什么,石长随,我突然想起身边的两个丫鬟没带来,她们应还在书院门口等我,等不着我怕会着急,我先去跟她们说一声。”说着转身就想走。 安静停靠在一边的马车车帘子突然被撩开,露出谢三郎那张俊美至极的脸,只是郎君眼神不大温和,似笑非笑间透着几分叫人毛骨悚然的危险,“跟两个丫鬟说一声的事儿,哪里就需要元大姑娘亲自走一趟?”说到这儿他冷哼一声吩咐,“石青,去把大姑娘的丫鬟带来!” 石青苦逼地应了一声,转身又往书院正门去。 谢三郎瞧着元妤,好整以暇地道:“元大姑娘还不上车?”说罢,警告性地睨了她一眼后,他又一把甩下了帘子,自己坐了进去。 元妤咽了咽口水,心想,怕什么?她本来就没坏他名声,一直努力帮他“解释”来着!那些女郎自己误会的,干她何事? 自我壮胆一番,便去爬马车。 爬了两次,太高,没爬上去。 坐在里头的谢砚等得脸已经黑了,心道她还真有胆子不上车! “唰”一下掀起车帘时,就看见元妤撩着裙摆,一条腿搁在车辕上,吃力往车上爬却没爬上来的狼狈样儿。 谢砚:“……”眼角抽了抽。 元妤:“……”不敢置信,他竟然掀了帘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番。谢砚就瞅着元妤漂亮的脸蛋上慢慢浮起红晕,然后一直晕到脖子以下,那双瞪着他的眼睛里,羞得都快滴出水来。 “哈哈哈……”回过神来的谢砚笑得不能自抑,弯腰直捶车辕。 元妤涨红着脸,快速收回了尥在车辕边的一条腿,恼怒地瞪着谢砚,道:“笑什么笑!还不是你催我赶紧上车?”上车就上车,还没个脚踏! 谢砚都要笑抽了,根本没理她。 他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看到有女郎这样爬车辕的。 元妤元妤,真是个奇才! 奇才现在恼羞成怒,决定不再和他对话,提着裙摆转身就走。 谢砚见好就收,把人唤住,“回来,扶你上马车。”眼角泪都要笑出来了。 元妤站住脚,转头审视地瞪他,见他虽脸上眼里都还是笑,总算是收敛了,便不甘不愿地往回挪。 走到车辕边,谢砚半蹲在车辕上,居高临下忍俊不禁地看她,“你倒是个倔的,没脚踏不会叫一声?” 元妤心里嘀咕,叫你指不定怎么甩脸色呢。 谢砚朝她伸手,“搭上来。” 元妤便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搭上他的手心,脚蹬着车辕边,借着他的力往上爬。 谢砚笑着看她,再她使力的同时,用力将她往上一拉,把人带了上来。 元妤踏上来时脚步没那么稳,他还伸手在她腰间搭了一把,令她站稳才松开。 一脸施恩地看着她道:“不用谢。” 元妤:“……”她也没打算谢! 两人先后钻进车厢里。 经方才那么一出,谢砚都拉不下脸质问她祸害他名声的事了,还掀开车厢里的暗格,露出里头放着的茶壶,问了她一句,“喝茶吗?” 元妤古里古怪瞧他一眼,点头:“喝。”谅他也不会毒死自己。 谁料谢砚前一瞬还晴空万里的俊脸,下一刻就乌云压城了,冷哼道:“美得你,渴着!” 元妤讶异地看他,目光就像在瞅戏台上变脸得角儿。 有意思的是,他不给她喝也就算了,还啪一下盖上了暗格,自己也不喝了。 这是陪她渴着? 不,谢砚本只是想借这事儿转换一下气氛,奈何入戏太深,失手扣上了暗格。 但你若叫他这会儿再去掀暗格倒茶,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因而只能……也渴着。 第7章 马车里,谢砚盯着元妤问:“元大姑娘这几日挺忙?” 元妤:“还好还好。” 谢砚睨着她,轻声冷笑。 “挺开心?” 元妤嘿嘿笑:“一般一般。”他若今日没来,她确实还能开心一阵子。 “砰——”地一下,谢砚拍了车内摆着糕点盘的小桌,震得糕点盘都颠了颠,可见力道之大。 吓得元妤一哆嗦。 不知是真怕还是假怕,反正是哆嗦了。 她一哆嗦,谢砚眼皮子紧跟着跳了下,手不自觉地松了力道欲离开桌面,心道还真给她吓着了? 却见元妤拍着小胸脯,眼角瞅他,手却去挪被他拍的小桌,小声嘀咕道,“别拍别拍,紫檀木做的,贵着呢。”她算发现了,这矜贵郎君真是娇养长大的,随身木质用具基本全是紫檀木打造,这要去告谢家一个贪污腐败,指不定就一告一个准儿。 紫檀木千金难求啊! 败家子。 谢砚眼角一抽,想不明白这女郎看着挺聪慧的,怎么总爱在他面前犯蠢?忍不住厉声发作她,“别给我插科打诨!市井的传言你掀起来的?” 元妤被他吼得脑袋直往后缩,最后紧贴在马车车壁上,眨巴眨巴眼睛,不怕死地问:“什么传言?” 还装傻! 谢砚又想拍桌子,奈何小桌子被她挪得远远的,够不着。 憋屈。 元妤别过头偷笑。 他冷哼了一声,睨着她,“笑,接着笑,猜猜我有没有招儿治你?”口吻平和,声音却似夹杂着冬雪的寒风,刮得人心肝乱颤, 元妤立马端正坐姿,端着一副我是正经女郎大家闺秀的做派,笑不露齿,目不斜视,看起来乖巧极了。 谢砚却被她的识时务气笑了,“你这么识时务,为何非要跟我过不去?”非要招惹他。 元妤眨巴眨巴眼,问:“三郎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不知她又要耍什么宝,谢砚哼一声,“我不介意你两种都说来听听。” 元妤继续眨巴眼,“假话就是,我喜欢你,想给你做妾。” 谢砚眼皮子一跳,脸色不那么好看地盯着她。 她却也不畏惧,笑嘻嘻地道:“真话就是,我不喜欢你,但我想给你做妾。” 车内一静。 微暗狭小的车厢里,谢砚目光渗人地盯着她,眸子幽深地如望不见底的漆黑深渊,又似凝着千百疑团的迷雾之森。 他静静瞧着她,仿佛想从她嬉皮笑脸的面具下看出她的真心。 “想给我做妾?”他微眯着眼问她,唇角微勾,俊美的脸染上一抹蛊惑意味,话却问得意味不明。 元妤下意识瑟缩了下,她不认为谢砚是多好说话的人,她方才的言语实为大胆,他没撕了她都是教养好。 但她还是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她确实想。 谢砚唇角继续上扬,倾身靠近她。俊美的五官在她眼前放大,她下意识往后缩。身后却是车壁,叫她躲不了。她被迫视线对上那双狭长的眸,此刻眼尾微微上挑,噙着叫人不寒而栗的笑意,眸子里却映着她的身影。 “做妾?美死你!”他说完这句,便猛地坐直身子,怒斥一句,“下车!” 糟糕,玩脱了。 这厮当真生气了。 “三郎……”她可怜巴巴,语带讨好地唤他,伸手去勾他衣袖,被人毫不怜惜地扯开了。 “下车!” 谢砚都要气炸了。 不喜欢他,却想给他做妾?! 当他谢砚是什么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秦楼小倌吗? 元妤,你当真好样儿的! 元妤瑟瑟发抖地爬下了马车。 不敢不下来,车厢里冷得快结冰,她怕自己再不乖觉点爬下马车,一会儿不被丢下来也得被冻成冰柱子。 马车外,明芷明若和石青已经候着了,她们站得远,并未听见马车里他们在说什么,但谢砚盛怒中那一句“下车”,几人却是都听见了。 见她下了车,明芷明若忙上前伺候,石青也跟了过来。 “姑娘。”明芷明若看她脸色不好,有心想问一两句,却碍于在外面,且又是主子的私事,不是很敢问。 一旁石青也很奇怪,三郎是来找人算账的,怎么越算自己还越气了? “无事。”元妤淡淡说了声,眼神却可怜巴巴地瞅马车,似是期待着里面的人能掀开车帘再望她一眼。 然而并没有,砸向她们的是一声怒喝,“石青!哪儿去了?赶车走!”没点眼力见儿的! “是是……这就走。”石青没敢耽搁,快速跳向马车,挥着鞭子驱赶马车动弹。 头上冷汗淋漓。 祖宗啊,这是又怎么了? 马车起步前他瞟了眼站在一旁眼中含着委屈之色的元妤,心道以后三郎再和元大姑娘想见,他必是要比平常再机灵点。 他简直一顶缸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石青驱车载着谢三郎走了。 马车没了影子,元妤才撇撇嘴。 事实证明,谢三郎也不过一个凡夫俗子,气度宽宏如谪如仙什么的全是屁话。 “我们也走。”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元府的马车尚还停在书院正门处,她们还得步行回去。 “是。”明芷明若跟在她身后,两人对视一眼,由明若小心问了一句,“姑娘,三郎是气你把传言弄大的事?” 元妤勾了唇角,“并非。”传言什么的,谢三郎根本就没追着问,全靠她机智地转换着话题。 虽然结果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甚至更糟了。 但是管他的,下次见的时候,接着换话题就好。 最多下次换个好点的话题,把人哄开心了。 明芷明若没问出什么,见她面色也不似之前那般委屈及愁云不展,两人便也不问了。 主子的事她们并非一定要知道,只要主子顺心就好。 石青在书院大门口堵她的事果然被一些人看见了,第二天元妤便被几个女郎追问是不是谢三郎派人找她的。 元妤自不会认,满脸无辜地说:“怎么会?我都把谢三郎砸得……砸成那样了,谢三郎怎么可能还想见到我。” 几个女郎表示狐疑,谢三郎又不是度量狭小的人。但转念一寻思,不能人道是所有男人都无法面对的沉痛打击,古往今来也就一个司马迁是个例外,三郎那样一个如谪似仙的儿郎,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以致性情大变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此处,几位女郎不由再度嘤嘤而泣。 她们皎皎如月温润如玉般美好的三郎啊。 然后,不知怎的,长安城里又传出往昔谦和温润的谢三郎因不能人道而性情大变的传言。 元妤傻眼,几乎要掩面而泣。 完蛋鸟儿,谢砚定是会把这一出也算到她的头上。 嘤嘤嘤,上次把人气走便没得到机会再把人哄开心,这又多了一笔。 天要亡她啊。 元妤蔫蔫地趴在书案上,不想再同这个人世对话。 正是课余时间,坐在她前面的李嫣转头来,兴致勃勃地问她:“阿妤,三月初一休沐,书院一些女郎想在城郊杏花林举办诗会,你去不去?” 元妤一贯不想参与此类空有其表的诗会,故而拒绝,“不想去。”没心情。 李嫣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她就是什么诗会酒会都不爱参加,才被人传出一个高冷不合群的名声,她自己知不知道啊。 作为她唯一的密友,李嫣觉得不能让她这样继续下去,不依地摇她,“你就去呗,三月初正是杏花开得正艳的时候,城郊杏花林又有百年历史了,每一棵都又粗又壮,开得十分茂盛艳丽,好看着呢,你就去吧。” 元妤还是兴致缺缺。 有看杏花的时间,她不如再写封情笺给谢砚送去,也好再勾搭勾搭人。 李嫣却似想到什么般,嬉笑着小声同她分享,道:“小道消息,我可听说了,会举办这次诗会,是因为长安城里一些才貌双全的郎君三月初一也会在杏花林里赏花。”她小心凑在元妤耳边,小声道:“我听说和谢三郎同年中举的榜眼孟潮生也会在,他可是中举后被外放了三年,年初刚回来,许多女郎都想找机会见见他呢。” 元妤闻言,目光一愣,进而神思有点恍惚。 李嫣还在她耳边嘀咕,“说起来哪年的一榜三进士都没有丰庆二十年来的受人瞩目。” 不仅是因为当年出了一个年仅十七岁的状元郎谢砚,还因为同科的榜眼和探花郎皆是才貌双绝清新俊逸的郎君。 只是探花郎杨彦鸿跨马游街后不久,便被当朝太傅安和颐招为女婿,成为安和颐嫡女安宜柔的夫婿,碎了大把女郎的心。 紧接着榜眼孟潮生又被外放出长安城,当年多少女郎为此哭红了眼。 孟潮生被外放,因而此三年里很少被提及。 但这不代表长安城里的女郎忘记了当年一榜三进士风姿卓越跨马游街的盛景。 此次杏花林诗会,说是为能有机会重逢孟郎君而设的也半点不夸张。 “你就去吧。”李嫣再次劝她。 元妤笑了笑,应承道:“好好好,去。” 说起来她也想见见这位孟榜眼如今的风姿。 第8章 三月初一这日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灿烂,十分适合春游。 元妤换了身粉白色的春衫,梳了个凌虚髻,带着明芷明若出门。 马车早已备好,候在元府门前。 只是她们人还未出府门,后头便传来了元馨的唤声,“等等,等等我。” 元妤等人站住脚,回头就见穿着一身粉蓝披纱襦裙的元馨,正小跑着奔过来,小嘴嚷着:“等等我……”后头跟着跑的是她的贴身丫鬟翠荷,两人都有点小喘,看模样是从自己院里追过来的。 元妤看她打扮得比杏花还娇美鲜嫩,不由失笑,问道:“你不是要跟我去参加诗会吧?”元馨满十二了,去岁秋天考入的鹿鸣书院,但在一学年的院儿里。 元馨被她说破,白嫩的小脸一红,更添娇色,外强中干地道:“我是要去参加诗会,但不是跟你去,只是和你同路罢了。” 元妤似笑非笑地问:“我怎么不知道这个诗会还邀请了一学年的女学生?” 元馨恼羞成怒,瞪她一眼,道:“你没听说不代表没邀请!” 元妤笑笑,没和她计较。她确实不知这次诗会是否有邀请一二学年的女学生,但按惯例是不会邀请的,一个小型诗会,真要请了鹿鸣学院所有女学生,那杏花林得闹成什么样,才女们还如何不动声色地在郎君们面前展现自己的美好。 但元馨说被邀请了也不像在说假话,只不过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罢了。 “你要和我同去?” 元馨噘着嘴,依旧在瞪她,道:“你当我愿意和你同乘?府里腾不出马车罢了。” 这事儿元妤知道,今儿是府中采买的日子,府里车夫和马车都被安排上了,就为她空出这么一辆来。 元妤便笑着瞧她,道:“你既然不愿意,何必为难自己?正巧我的马车也坐不下这么多人,你便别去了。”一辆马车坐四个人正好,元妤带着俩个丫鬟尚算宽敞,若再加元馨和翠荷便挤了些。 元馨见她转头要走,顿时急了。她深知今日元妤若不愿意带她,那她真有可能去不上,她父亲一定是站在元妤那边的。 元馨心里是又恼又委屈,却不得不低头,忙忙叫住她,服软道:“我没有不愿意……,你带上我吧,我想去……”明明是既憋屈又不甘的,语调却跟将要被遗弃的小狗似的,连眼睛都是湿萌萌的。 可惜元妤没看见,头也没回地上了马车。 元馨急了,双手交握在身前,小幅度地跺着脚,眼眶开始发红。 她想去看孟家郎君。当年孟家郎君跨马游街时她年龄尚小,未能被允许上街观看。近来都说孟家郎君风姿不输谢三郎,她十分想去瞧瞧传言是否是真的。她费了好多工夫才攀上关系可以去参加杏林诗会,哪里甘愿被丢在自家府门口。 可叫她再去求元妤,她又拉不下脸来,只觉得委屈。 眼看连元妤的两个丫鬟都上了车,元馨当真觉得是没希望了,眼里已酝酿出泪来,焦急不甘地跺着脚。 停在府门前的马车脸子突然被掀开,露出元妤那张明艳的脸庞。 元馨瞪着她,死死抿住唇,不让眼里眼泪掉下来。 倒是有骨气。 元妤笑看她,道:“你若是听话,我就带你去。” 元馨觉得委屈,她什么时候不听话了。却不敢出口反驳,怕眼泪掉下来,只能憋屈地连连点头。 元妤放下帘子,轻声扔下一句,“上来吧。” 等她放下帘子,元馨忙扯着帕子抹掉眼角泪水,叫身后的翠荷道:“走。”给翠荷心疼得不得了,也惊讶于她们姑娘竟然就这样服软了。 元馨踩着脚凳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坐进去才发觉,空间是真的有些拥挤,不由就嘟囔了一句,道:“你就不能少带一个丫鬟?”她就只带了翠荷一个。 明芷明若服侍在元妤身旁,低眉顺眼没有说话。 元妤端着茶,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用鼻子哼出一声,“嗯?” 想起自己上来前应的话,元馨立马消停,委委屈屈坐在一边。 翠荷赶忙道:“奴婢坐外面车辕就好。” 想退出去,却被元馨一把抓住手,被瞪道:“你出去了谁服侍我?” 翠荷略带慌急无措地抬眼看了看元妤,见她眼皮都没抬,明显没把这点官司放在心上,不自觉就安静下来,跪坐在一旁尽可能地服侍着元馨。 身为丫鬟,她有时也很奇怪,明明府中当家做主的是老爷,主持中馈的是夫人,但说话最不能驳的却偏偏是这位半路进府的大姑娘。 明明也未见她有多厉害,府中却谁都不敢得罪这位。 也就二姑娘不服她,敢和她争、呛,却也从未占到便宜。 翠荷想不明白,更加老实地跪坐在自己姑娘身边。 说起来还不如坐外面。 说是服侍自己姑娘,但马车都是为大姑娘准备的,茶水糕点也都是大姑娘身边服侍丫鬟备下的,她根本连伸手去取茶水和糕点都不敢。 于是,一路上,就见元妤被服侍得舒舒服服,元馨愣是这样干坐了一路。 这给元馨委屈的。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抵达城郊杏林外。 长安城郊外的这片杏花林绵绵延延足有三里,已有百年历史,林中杏花树棵棵粗壮高大,长在铺满翠绿草坪的山坡上。这时日,杏花开得正艳,一眼望去,当真好风景。 有说今日郎君们的诗酒会摆在杏花林北面,因而女郎们的诗会便摆在南侧,马车也都直接行使至园林南门处,女郎们从南门入。 元馨跟在元妤身边进杏林里去,沿路有不知谁家的侍女引路,诗会地点倒是不难找。 元妤属到得晚的那个,她到时林中已聚了二三十位女郎。一眼扫过,都是些比较眼熟的,竟还都是五品以上大臣府中的闺秀,有些并非是鹿鸣书院的学生。 元妤哂然。 果然不是都有邀请的。 正好奇元馨是谁邀来的,就看她眼睛一亮,迫不及待从她身边走了开,径直往一个同她半大的女郎身边跑去。 元妤瞧了眼,原来是户部侍郎家的女儿宋欣妍,皇后嫡亲侄女韩琳凌的表妹。 说起来,这场杏林诗会似乎便是韩琳凌发起的。 听说,韩琳凌极爱慕谢三郎。 元妤眉眼微动,不知想到什么般笑起来,有点狡黠又有点看好戏的意味。 她没管元馨,任她欢天喜地的从她身边跑开。 正巧李嫣也看到她,跑来拉她过去,道:“你可真慢,我还以为你反悔不来了。” 元妤笑得慵懒,道:“我答应的事,可没反悔的。” 李嫣一寻思,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那你怎么就给人感觉这么不可靠呢?”李嫣奇怪地看她。 元妤不由哂然一笑。 李嫣看着她的笑,突然就有点明白过来。是她对世事的态度,总给人一种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感觉。 李嫣咕哝咕哝嘴巴,不明白这人怎么养成的性子,年纪轻轻便无欲无求了。 但她没心思细揪,高高兴兴拉着她往小姐妹堆里扎。 杏林无石凳桌椅,更无亭台楼阁,众人均在草地上铺上锦垫,席地而坐。 据说这般更有风流名士豁达于世的风姿。 元妤没想到的是,这些女郎当真胆大,所选的位置,离郎君们诗酒会地点不足百米,透过错落的杏花树,便可隐约看见郎君们的身影。 自然,对面若是有心,也能看见她们。 女郎们不仅将自己打扮得大方得体又显娇艳,还自备了琴、棋、笔墨等文雅之物。 相比之下,元妤觉得自己今日当真是随意低俗至极。 除了吃用之物,她什么都未带。 李嫣也发现了,偷偷跟她咬耳朵,道:“你不是什么都没准备就来了吧?” 元妤觉她小动作有趣,也小声跟她道:“你只跟我说是借诗会名头赏花看孟家郎君,未曾说还需准备才艺啊。” 李嫣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瞪着眼睛看她,道:“这还用我特意说?!”这种诗会的目的性还不够明确吗?谁不是抱着能在郎君们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才学,给心仪郎君留下个好印象的心思来的? 还真以为只为见见孟家郎君不成? 元妤见她眼里冒火,立刻乖觉地捧茶低头去品。 李嫣:“……”好气哦。 暗地里掐她一把,李嫣恨恨地道:“你给我长点心!” 在场这么多贵女,有多少人盯着她那张脸。 女郎间比的不过是相貌、才学、家世。她初入长安,进入鹿鸣书院之时,那张清艳的脸便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也引起很多人的不适与嫉妒。 只不过当年都算年幼,世俗心思尚浅,彼此之间争执、矛盾都不过是小打小闹。 如今多数人都已近及笄或出嫁之龄,身上绑着自己的前途,家族的前途,哪个还单纯? 她那张脸越长越艳丽清美,若不是她家世不显,才学名声不响,这长安城中诸多贵女都要被她碾在脚下。 偏她一点被人盯上的自觉都没有,真是恨死她了。 被掐了一把的元妤轻轻一笑,十分淡定地咽下口中茶水放下茶盏。 目光流转间,扫过场中诸人,觉得李嫣所言十分有理。 她确实该动点心思了。 第9章 不过这会儿,旁人的心思并未用在她身上,都在关注韩琳凌与郑婕。 韩家是正经的皇亲国戚,韩家家主韩晋乃当朝国丈。韩琳凌是其嫡亲小孙女儿,即是当今皇后的嫡亲侄女儿,论身份,在座的没几位有她尊贵。而韩晋又任内阁左次辅,身居高位,其长孙女韩璐芸又嫁给了皇后亲子——二皇子李曦,丰庆帝唯一嫡子。可以说,若非帝后不和,韩家在大殷朝的地位将无谁可比拟。 郑婕则是当朝皇贵妃的嫡亲侄女儿。 皇贵妃郑氏,在丰庆帝尚在潜府时便服侍在其身边,深受丰庆帝所喜,大皇子李昭、八皇子李曜皆为其所出。传闻皇贵妃郑氏雍容大度,善解君意,深受丰庆帝宠爱,便是如今六宫嫔妃争宠的不在少数,但最受丰庆帝爱重的还是皇贵妃郑氏。 其父郑舟蕴现任内阁首辅之职,论品级尚高韩晋半级,如此一来,后宫之中皇贵妃与皇后真真是呈平分秋色、势均力敌之势。 若说皇贵妃郑氏此半生之中有何不顺遂之事,当属其所生大皇子李昭身有残疾,双腿无法站立了。若非如此,凭其受宠程度及郑家如今的地位,皇后是否能与她比肩还要两说。 因李昭身残,八皇子李曜便被推到了人前,备受瞩目。 郑婕身为皇贵妃嫡亲侄女儿,郑氏不一定便没有让其成为自己儿媳的打算。 因而,此刻在这里,韩琳凌与郑婕才最受众人关注。 二人间的明争暗斗也从未停止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偏这二人表面还要维持一团和气的样子来。 不过元妤算瞧出来了,韩琳凌虽傲气十足,但论起来,还真不是郑婕的对手。 两人这会儿正就着哪种茶是茶中之王不动声色地展开了辩论。 这里十几种名茶,均是各府女郎带来的。 用在场贵女的话来说,赏花、品茗、赋诗、起乐……在一起方不负此春光。 韩琳凌带来的是武夷岩茶,命奉茶侍女冲泡,献与众女,举杯说道:“此乃武夷岩茶,为皇后姑母所赐,仅半两有余,今日杏林春光大好,特地带来,与各位一同品尝。冲泡之水选取的是中泠泉水,各位尝尝如何。” 武夷岩茶乃皇家贡茶,一年出茶不过半斤,便是六宫之中,能分到此茶的后妃也寥寥无几,更遑论普通权贵之家。 而中泠泉素有天下第一泉之称,从长安取水便需千里之行。 此水配此茶,真真叫人咋舌。 众女小小饮上一口,无论尝未尝出滋味,均出口赞扬。 韩琳凌听了,心中无不得意。视线扫过一旁低头喝茶,并不言语的郑婕,心中更是开怀。 她打听过的,这茶可只有帝后宫中才有那么几两,其他嫔妃处均未分得,便是皇贵妃郑氏宫中,也没有此茶。 能压郑婕一头,不枉她在皇后姑母处求了半日。 韩琳凌听着众人的追捧,心中受用,目光扫过郑婕道:“若说茶中之王,我觉得此茶可任之,郑姑娘觉得呢?” 茶中之王,“王”之一字,究竟是在说茶还是说人,各有见解。 韩琳凌明显要以武夷岩茶压她一头,郑婕如何肯认? 今日在外若被她压上一头,隔日长安城里各府之内,便要传出皇后贵重胜于皇贵妃的话来。 郑婕不紧不慢地品茶又放下茶盏,举止之中颇有大家风范,贵气大度,笑言:“茶自然是好茶,只各人口味不同,茶中之王的美誉会落到谁身上,还需看品茶之人的喜好,于我来说,这洞庭碧螺春便是茶中之王。” 地位高有何用?非贵人所喜,不过尔尔罢了。 这是暗喻皇后不受帝王所宠了。 此言落下,韩琳凌脸色果然微变。郑婕却若无他事般,换了杯茶,独饮起来。 元妤噙着笑意低头品茗。 后宫之中,皇后是不是皇贵妃的对手她不知道,但韩琳凌不是郑婕的对手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气氛有几分滞涩,父兄官职低些的女郎均缩着脖子不敢轻易搭话。 见此,温大学士之女温芊芊出声调和。 她长得柔美,气质娴静,温大学士又是纯臣,并不站队,其他女郎同她相处并无压力,因而温芊芊人缘算是极好的。 这会儿便听她笑道:“不是说诗会吗?怎能只品茶而无人赋诗?” 闻言,忙有人站出来,道:“既如此,不如便由我来抛砖引玉吧。” 滞涩的气氛难得松动,众人不由纷纷捧场。 韩琳凌脸色也回转了些许。 站起来的那位姑娘元妤不熟,听说是五品大夫家的女儿,即兴做了首吟杏花的诗,不太出色却也过得去,无功无过。 随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位女郎赋诗,气氛渐渐暖起来。 李嫣在旁边凑趣儿,元妤却跟没事儿人似的自顾自的坐在一边噙着笑喝茶吃瓜子,有人诗做得好了,她也不吝啬地拍拍掌。 活像这群人在娱乐她一般。 李嫣也曾暗戳戳地让她赋首诗,偏元妤油盐不进,自顾坐在那儿,巍然不动。 气得李嫣暗里掐了她一把,也不管她了。 一直作诗也无聊。 恰在林大学士之女林莘雪赋诗一首赢得赞誉之后,北侧杏花林里传来一阵朗笑之声。 笑声清清朗朗,如珠玉击石,叫众女郎这边顿时静了音。 许是对面哪个郎君说了什么有趣儿的话,才引得众郎君齐声而笑。 众女有按捺不住偷偷觑往北侧的,也有粉红着俏脸守着端庄仪态跪坐在原处低头侧耳倾听的。 李嫣是按捺不住往北侧觑的,但杏树错落,花枝缭乱,从这边看,也就隐约能看见郎君们颜色不一的衣衫和大体的轮廓,分不清谁是谁。 李嫣一边偷觑,一边用手肘轻轻碰元妤,小声问她,“阿妤,你可能认出哪个是孟家郎君?” 元妤瞟了眼杏林北侧,目光在一个修长的墨色身影上晃过,又漫不经心地收回,微垂着眸。手指握着茶杯,指尖轻轻抚着杯壁,品了口杯中茶后,才哂笑道:“我本就未见过孟家郎君,哪里认得出?” 李嫣心思都飘到杏林北侧了,也没细听她的话,听她说完,只小声嘀咕,“是啊,这也太远了些,哪里认得清人。” 元妤失笑。已是不足百米的距离了,再近还要如何? 北侧笑声已停,隐约传来说话声。 一人道:“与孟兄神交已久,竟不知孟兄也有此促狭一面。” 然后便听一道略微低沉的声音,隐含着笑意,字正腔圆地道:“博诸君一笑之言,且莫当真。” 语气不疾不徐,声音温润清和,不见其人,但闻其声,便足以叫人勾勒出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形象。 众女单听着这道声音,脸上的粉红已变成酡红了。 场面安静。 在此之前赋诗一首,尚未来得及坐下的林莘雪带着脸上的朵朵红霞,端着高傲的姿态,趁机出声道:“单是赋诗也有几分负此春光,不若我来给诸位弹首曲子吧。” 虽是询问的语气,却也不待众女回应,便已自顾吩咐身边婢女,“将我的琴取来。” 李嫣在一旁撇嘴,与元妤咬耳朵,道:“我就看不上她的做派,都是一样的女郎,偏她清高得不行。”李嫣嘟囔一句,又小声跟她道:“我听说了,孟家郎君外放出长安之前,林家曾有意与之结亲,林莘雪这一出,约莫就是冲孟家郎君去的。”偏偏又故作清高,实在惹人厌烦。 元妤眼珠微动。 这倒是她不曾听说的。 林家竟曾想招孟潮生为婿? 她低声问回去,“林莘雪一贯和韩琳凌交好吧?” 李嫣奇怪地瞅她,道:“那有什么关系?韩琳凌爱慕的是谢三郎,又不是孟家郎君。” 元妤一笑,坐直身子,不再和她咬耳朵。 当然有关系,韩家背后是皇后,孟潮生投的是窦庸,而窦家背后却是淑妃。 可惜,淑妃无子傍身。 林家欲嫁女给孟潮生,谁知暗地里有没有别的打算。 比如,拉拢窦家与韩家联手? 林莘雪已净了手坐于琴前,身边婢女为其捧香。 其今日穿了一件素白淡雅的广袖裙衫,抬手间,广袖轻拂,颇有几分仙仙之姿。 指尖轻拨间,一曲《春·思》应景而出。 指法熟练,曲意与林中景色相辅相成,委实有几分美妙。 元妤听到,北侧郎君们的声音在琴曲响起之后,分明消弭了几道,应是被琴声吸引。 元妤也细细听着。 一曲毕,北侧隐约传来拍掌之声,有人感叹道:“好曲,好景!”随之是一声朗笑,道:“今日我等在此相聚,未备声乐,委实辜负这大好春光矣。” 众女听着,先是振奋,隐有跃跃欲试者。但稍等几息时间后,发觉北侧除那郎君最初之言引得几人浅笑后,并未再有哪位郎君出言称许,那道低沉温润的声音更是未响起过,众女不由心下失望,更有几分忐忑之感。 这会儿更是连郎君们的谈话声都更低了几分,这边已隐约听不到了。 莫非是曲子有何问题?还是她们在此弹曲碍了郎君们相聚? 一时惴惴,竟无人敢在林莘雪弹曲之后,再自荐的。 相比众女神色不安,林莘雪脸色可谓难看至极了。 先前脸上的红晕尽数退去,变得发白,唯有挺直的背脊,支撑着她的骄傲。 这首曲子她已练过千百遍,断无弹错的可能。 曲意与此间林中景色相得益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她自己都想不明白。 元妤轻笑摇首,自顾饮了口杯中茶。 岂料这清浅的一笑,竟被林莘雪看进了眼里,以为是在嘲笑她,当下便生出几分恼怒来。 林莘雪推了琴,坐回原位,敛了先前的情绪,坐的笔直地冷笑道:“元大姑娘方才一直未参与,想必枯坐着也无趣,不若来弹首曲子?” 她不知因何落得如此尴尬境地,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掩饰平静。 元妤既撞上来,她自乐意拉她下场陪她。 元妤未曾想拉她下场的会是林莘雪,不由又是勾唇一笑。 出口婉拒道:“弹琴作赋非我所长,林姑娘好意元妤谢过,便不献丑了。” 可林莘雪自觉方才丢了人,此时更听不得“献丑”一类的字眼,听着全觉是在影射她,当下脸色更黑,更加不依不饶起来,忍着怒意道:“元大姑娘何必自谦,不过弹首曲子而已,退一万步说,就算弹得不好,在此的都是相熟的女郎,自不会笑你。” 她把“笑”之一字咬得格外狠,冷冷地瞪着元妤。 元妤自知她突然发难的原因,可天知道,她之前当真不是嘲笑于她。 她笑,只是觉得众女受北侧郎君的影响太重了,对方压低声音,未曾对女郎的琴曲高谈阔论,大底只是出于君子之道,不便过多谈论女郎这处的事儿,她们根本不必那般介怀。 只是这话她不好说,说了也不定有人信,徒增尴尬。 却没想,那记浅笑,倒得罪了她。 而林莘雪那话说得也太有失偏颇,什么叫此处都是相熟的女郎,就算弹得不好也无人笑她? 和着这就忘了北侧杏林里的诸位郎君了? 按的什么心,也太容易叫人看明白了。 李嫣气不过,张口欲回怼她,却被元妤按住了。 在场这么多人,何必把场面弄得那般难看? 更重要的是,她也确实需要这样一个机会。 没这个机会,她还不知该如何引孟潮生一见呢。 既然有人愿意为她扶梯子,她自也乐得蹬上一脚。 她放下茶盏,一手按住不明所以的李嫣,巧笑嫣然地对林莘雪道:“既得林姑娘盛邀,我便献丑了。”说着,已是站了起来。轻轻拂了拂裙摆处的褶皱,浅笑道:“我未带琴,便借林姑娘的琴一用。” 林莘雪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却也无法拒绝,冷着脸看着,并未说话。 众女郎这会儿目光均落到元妤身上。 不为别的,实是她样貌过于出众。 浅笑端方,巧笑灵动,实为一美人。而那双眼,眼尾微微勾着,含着一分妩媚,可想若是盛装该是何等美色。 便是一直坐在一旁,从未出一言片语,给人感觉真正孤高冷傲的女郎王蘅,都将目光投向了她。 元妤未将目光投向谁,自顾在琴前坐下,手掌轻按在弦上时,一种陌生感顿上心头,叫她有片刻晃神。 那边,宋欣妍拽了拽在发愣的元馨衣袖,问道:“你长姐弹琴可好?” 元馨回神,目光却扔盯着场中的元妤,微瘪嘴,不确定地道:“应不会弹吧……我从未听过她弹琴……” 什么? 宋欣妍未曾想会听到这般的回答,有些愣。不由又瞧了瞧场中的元妤,觉得应该不会吧,哪有人不会弹琴却盲目应约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更新在下午更晚一点 第10章 元妤手指在琴弦上抚过,有怀念之意,但这份怀念很快便被她压下。 在旁人揣测注目之下,指尖轻轻一勾。琴弦先是发出“嗡”一声轻响,随后随着弦上十指的撩拨,一曲荡气回肠的《平沙落雁》流泻而出。 瞧得出,弹琴之人应是已许久未曾碰过琴,弹琴之初指法尚有些生疏。 这点生疏却在曲意越来越浩荡之时,逐渐消弭,曲意愈浓。 众女先是惊讶、赞叹,后又生出困惑与不解。 不明面对如此春光,元妤怎选了这样一首曲子? 曲子本身没有问题,弹奏得也很动听。但这是一首借鸿鹄之志,直抒胸臆的曲子,情景在秋,与现在春意正浓的景色相悖。 因而元妤纵弹奏得动听,技艺纯熟,也给人以莫名奇怪之感。 元妤未在意其他人如何作想,自顾弹完这一曲《平沙落雁》。 最后一个音符在空中消散后,元妤抬起头,笑而向众女致意。 “献丑了。” 众女或甘或不甘的,均抬手拍掌以示称赞之意。纵是林莘雪,也脸色难看地拍了拍手,倒也未曾再刁难她。 只场中面露困惑的更在多数,有女郎忍不住问出声,道:“元大姑娘因何选了这样一首曲子?” 曲意宏远非是寻常宅中女郎喜欢的,也不是诵春意之曲。 实在不适合在今日这个场合下弹奏。 元妤闻言,突然扬唇一笑,冲那名女郎眨眨眼,道:“因我只这一首曲子弹得尚拿得出手啊。” 那女郎先是一愣,似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后又被她眨眼的动作惹得小脸一红,略羞地低下了头去。 其他女郎也是一怔,被她这小话儿说得想发笑。 觉得元妤倒是个有趣儿的女郎。 只尚未来得及笑出声,便听到一声嗤笑。 讥讽,嘲弄,毫不客气。 是林莘雪。 气氛陡然又尴尬起来。 这回李嫣没人按着,再忍不住,拍案而起,怒道:“林莘雪!你阴阳怪气儿地做什么呢?” 林莘雪也不是什么善茬儿,脸儿一黑,稳坐在原处,只看着李嫣道:“我作何了?她说得出,还不兴我笑了?” “你……”李嫣怒目瞪她,却又被噎住。似想不明白,怎有人将无礼之举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见这两人针锋相对上,韩琳凌再不好坐视不理,出声打了个圆场,道:“好了好了,都坐下喝杯茶,没多大的事儿,哪里值得争吵。”她其实是怕争吵得声音大了,被北侧的郎君们听到,坏了林莘雪的名声。 说这么一句,韩琳凌又转向元妤,抿唇笑道:“元大姑娘,莘雪只是性子直,没别的意思,你不要介意。” 性子直,还没别的意思? 那就还是嘲弄她的意思了。 元妤笑了,从琴前站起来,看着韩琳凌道:“韩姑娘既替林姑娘致歉,我再说介意岂不小家子气?无妨的,韩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儿一落,韩琳凌面色一僵,林莘雪脸色直接黑个透。 李嫣却是高兴起来,觉得元妤太上道了。 韩琳凌既然想当和事老,和稀泥,元妤就满足她,但一点毫毛不留下可不行。 她既带着歉意开了口,那元妤便当她是替林莘雪道歉了,总之不会叫众女觉得她太好欺负就是。 说完那句,元妤也不给韩琳凌和林莘雪再开口的机会,笑着道:“坐得有些久,我去另一处逛逛,采些杏花儿,诸位继续。”说罢,连李嫣都未管,抬步便朝杏林深处去了。 明芷明若快速跟上。 众人只当她是被破坏了心情,不愿再与她们一道,一时讪讪倒也未有想跟上的,只觉得有几分尴尬罢了。 李嫣有心想跟上去,但又觉自己去了,这些人指不定背后说她们什么坏话呢。想着刚刚元妤那一句话,也算帮她出了气,她便心情颇好地坐下了,还招呼其他人,“来来来,继续啊。” 元妤这一首《平沙落雁》,在女郎们这处并未引起太大反响,郎君们那处,却有人因这一首曲子,心生波澜。 孟潮生心下震动,神情有几分恍惚,连身旁之人说了什么都未曾听进耳里。 脑里浮现三年之前,木芙蓉盛开之初,粉衣俏脸的小姑娘坐在木芙蓉树前,为他弹奏《平沙落雁》之景。 “潮生哥哥心怀壮志,何愁无展翅之日?潮生哥哥是我爹爹的学生,又那般苦学,阿姝相信这次科举,潮生哥哥定能中状元……” “孟兄……孟兄?” 孟潮生恍然回神,脸色有几分白。 有人问:“孟兄可是身体不适?” “哦……”孟潮生敛了敛神色,勉强牵起一分笑,道:“我无碍,只是风有几分凉。” 那人感受了一下,未曾察觉到有起风,心下正奇怪,却见孟潮生脸色微变,豁然起身便要朝杏林深处那头去。 却被身边人眼疾手快拉住,“孟兄?” 孟潮生眼神追着消失在杏林深处的身影,勉强稳住心神,把衣袖从那人手中抽出,拱手急忙忙扔下一句,“诸位,在下想起一件急事,需马上去办,今日怠慢各位之处,孟潮生改日再以酒赔罪。” 说罢,尚不及等众人反应,便匆匆掉头而去。 众人只觉他行色匆匆,脸色略显苍白,却无人晓得他墨色的衣袍下,是微微颤抖的身躯。 孟潮生目光射入杏林深处,四下搜寻刚刚在眼前一晃而过的身影。 那是…… 阿姝! 他有些不敢相信,但又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一定是阿姝。 阿姝……她没有…… 孟潮生嘴唇有点颤抖。 他抿死了唇,才不叫自己喊出声来,步履蹒跚地朝杏林深处追去。 杏花林绵延三里,孟潮生循着痕迹,足足追出一里余地,痕迹消失无踪。 孟潮生原地徘徊许久,四下搜寻,均不见那片粉白衣角。 他脸色更加苍白。 莫非真是他看错了不成? 心中顿生无限悲凉。 风起,吹落大片杏花,粉红艳丽的花瓣在碧草与青空间飞舞再飘落,像足了昔日豆蔻年华,尚未来得及盛放便已逝去的少女。 孟潮生木木站着,袖中荷包掉入掌心,被他死死握住。 风停,身后却传来异响。 孟潮生蓦然转身,抬首,如深渊般幽深的眸子直直锁住端坐在树杈上的女郎。 粉白衣裙,青丝如墨,眼尾微挑,红唇含笑,如林中杏花仙。 孟潮生身躯猛然一震,目光定住再移不开。 元妤笑盈盈坐在树上,低头望着树下的郎君,道:“郎君何故尾随我而来?” 孟潮生根本未听进她的话,只觉喉间干涩,胸腔中一团难言的意气欲喷薄而出。 他忍了又忍,目光盯着树上言笑晏晏的女郎,干涩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阿姝……” 元妤依旧笑着,微微歪了歪头,似思考又似困惑,脸上却无多少不解的神色,道:“阿姝是谁?郎君怕不是认错了人?我乃元氏阿妤。” 孟潮生似被那陌生的名字砸得清醒了几分,幽深的眸子里呈现两分清明,人却仍有些神思不属,呢喃着:“元氏……阿妤?” 元妤浅笑着,高高在上地俯视他。 孟潮生心脏遽然一痛,一时间竟无法直视她浅笑的脸,不由自主地敛下眼睑,喉结轻滚。 他情绪收敛地极快,再抬头时,脸上痛苦、复杂的神色已尽数敛去,唯有眸中残存几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冲她拱手一礼,咽着干涩的喉咙,克制着道:“在下冒昧了,姑娘说得没错,是在下认错了人,失礼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元妤神色平静,注视着他,依旧笑着,声音清脆地道:“能叫郎君如此失态,怕那位故人在郎君心中尚有几分分量?” 孟潮生望着她,双眸因为她的话又显出几分复杂情绪,痛苦、难捱、眷念、缱绻……不一而足。 他缓缓张口,声音有几分哽,一字一字地道:“故人之重,胜于世间繁华三千。” 元妤闻言,眸中笑意总算淡了几许,凭空生出一分淡漠。 孟潮生离开后,元妤仍坐在树干上,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目光似在看对面的杏花树,又似已透过树看往虚无缥缈的远方。 良久,树下突然传来一声冷哼,隐怒的,嘲讽的,还有几分熟悉感。 元妤倏尔转头,意外见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主仆二人。 她有一瞬的怔愣,而后轻轻勾起嘴唇笑了,笑得灿烂又不正经,道:“三郎可是来找妾的?” 嘴上这么问的,心里却在思量他是什么时候到的,又看到听到了多少? 她之前并未听说他也会来赏花,方才诗会上,也未曾从北侧听到他的声音。 莫非他不是跟着众郎君们一道来的? 不怪她这么猜测,以谢砚的身份与才情,若是在北侧那处,那一众郎君围着的就不会只是孟潮生了。 她心下思量着,脸上却是盈盈笑意,甚是多情。 谢砚闻言又是一声冷笑,根本不屑回答她。 元妤顿时讪讪。 几日不见,这人似乎怒气未消反升。 作者有话要说:【对手指】 【小声嘀咕】榜单问题,接下来一周我想隔日更 未来三章更新时间分别为11日、13日、15日上午11:45分 入V后日更,end. 第11章 元妤迟疑地、试探地问出一句,“三郎几时在的?” 又是一声冷哼砸过来,谢砚睨着她,纵是她在树上,他在树下,气势也十分摄人。 他很不给面子地吐出两个字,“你猜?” 元妤一噎,顿时无话。 这人当真无半分君子风度,几次接触,他哪里表现出一丁点的谪仙样儿来? 也就那副好看的皮囊能唬唬人。 但瞧他的态度,八成是在此许久了,只是不知是否有听到什么。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说话了。 谢砚保持着仰头看她的姿势时间一久,便觉脖子泛酸,脸黑眼冷地问元妤,“元大姑娘不打算下来?” 元妤手扶着树,望望地面再望望他,乐了,道:“妾觉得此处风景甚美。” 谢砚再度冷哼,“是吗?” 这冷冷的一声反问,元妤瞬间怂了,缩着脖子瞅瞅谢砚,又瞅瞅地面。再抬眼望向他时,已是一脸地我见犹怜。 元妤可怜巴巴地道:“太高了,妾下不去……” 谢砚脸一黑,质问道:“那你怎么上去的?” 元妤眨巴眨巴眼,眼神游移地道:“妾……爬上来的。” 谢砚冷笑,“那你便再爬下来。” 元妤也不生气,睁着眼舔着笑脸胡诌,“妾怎能在三郎面前露出那番丑态,怪羞煞人的。” 谢砚嗤笑出声,“又不是没看过,爬车辕也是爬,爬树也是爬,想必也没多大差别,你尽可以爬下来。” 元妤再次被噎到说不出话来,瞪着眼睛直瞅谢砚。 谢砚半点不让,与她互瞪。 谢砚身后是一贯与他如影随形的石青,见此状早把头埋下,在一旁装石头了。 他是不晓得,怎自家郎君遇上了元大姑娘,行为举止便像上了那三岁稚童。 忒也幼稚。 元妤终是没瞪过谢砚,没几息的时间便软了脖子,睁着水润的眸子眼巴巴瞅他,软着嗓子唤他,“三郎……” 矫揉造作的声音叫谢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色更冷了,以命令的口吻道:“下来!” 元妤见他不为所动,不由瘪瘪嘴。低头瞅瞅此间高度,腿有点软。 但碍于心中某些顾虑,元妤咬咬牙,决定顺他的意。 爬下去。 虽然知道叫他闭个眼或转个身是不可能的,但元妤还是可怜巴巴地道了一句,“那三郎暂且不要看妾。” 回应她的是谢砚的又一声冷哼。 元妤心里恨死了他装模作样冷心冷肝的样儿,面上却一派逆来顺受的可怜模样。 抖着腿自树干上站起来,哆哆嗦嗦地抱上杏树的主干,开始往下蹭。 谢砚盯着挂在树上哆哆嗦嗦向下爬的人,往前走近了几步。 他一动,身后石青也跟着往前去。 谢砚这才想起他身边还有旁人,顿时脸色一黑。 转头,瞪向石青。 石青立刻低下头,立在一旁装鹌鹑。 心下悔得要命。 他操什么心呢,元大姑娘就算摔下来,也轮不到他去接着! 好在元妤也算争气,虽哆哆嗦嗦丑态百出,好歹平安爬下来了。 落地后,身上那身华贵衣衫已经破烂,掌心也磨得蹭破了皮,隐见了血迹。 元妤瘪了瘪嘴,摊着手心给已走近的谢砚看,娇着声线,楚楚可怜地唤道:“三郎……” 谢砚瞥了眼她摊给他看的手心,白嫩的掌心此刻磨得泛红,隐隐有几处刮出了血丝,瞧着是怪叫人想疼惜的。 但想着此女郎狡诈又做作,行事不按章法,肚子里不定装着什么水儿,故心底那点怜惜之意还未等生出,便被他冷笑镇压了。 对她的狼狈和殷勤均视而不见,冷睨着元妤道:“怎么?元大姑娘是又看中了孟榜眼,想给孟榜眼做妾了不成?” 这话问得是忒难听,讥讽意味十足,就差没直接指着她鼻子骂她水性杨花朝三暮四了。 而且这人十分的小心眼,既不称孟潮生如今的官职名讳,也不叫孟郎君,偏偏唤人一句“孟榜眼”。榜眼一说,都可以追溯到三年前了,这人按的什么心,元妤能不知道? 还不是孟潮生那届的同科状元是他谢砚? 这人心眼太坏了,踩着别人标榜自己。 元妤见不得他冷嘲热讽的模样,故作不懂地小声嘀咕,“孟郎君如今是正五品的大夫了。”孟潮生家境比不得谢砚,中举之后某了个七品外放的差,如今三年任满,调回长安便升任正五品的官职,年纪轻轻如此作为,已是十分难得了。 谢砚见她非但没澄清他说的要给孟潮生做妾的事儿,反而小声替孟潮生打抱不平,当下脸色更难看。 况且只不过是一个正五品的散官,值得她替孟潮生鸣不平? 元妤也是说完才想起来,眼前这人与孟潮生同科,但如今已是正四品的黄门侍郎,乃皇帝近臣,比之孟潮生胜了不知多少,不由脸色讪讪。 谢砚见她有认怂的迹象,冷着脸追问道:“因孟榜眼如今是正五品的大夫,前途正好,所以元大姑娘便又看中了孟大夫了?” 元妤识趣儿的紧,忙送上笑脸,捧着他道:“三郎说得哪里话,试问这世间,除了三郎,有哪个郎君能叫阿妤甘愿委身做妾的。别说是妾,孟郎君就是以妻之礼聘妾,妾也不答应的。”说着含情脉脉瞅着谢砚,略羞地表情道:“阿妤只钟情三郎一人。” 谢砚信她才有鬼。 他尚未忘记上次见面时,她口中的真话和假话之别。 谢砚走近她,目光凝在她莹润泛红的面庞之上,看她故作羞怯地微垂下眼睑,突然伸手抬起了她下颚,迫她抬起脸,对上他的视线,修长的手指如把玩一尊上好瓷器般,轻抚着她脸侧肌肤,低声问道:“元氏阿妤,你近我至此,所求为何?” 元妤对上他凝视着自己的漆黑眼眸,感受着他吞吐在自己面上的微煦的气息,心下竟是一片心如止水。 他不允她敛下目光,她便顺他的意直视他,含着娇媚之意,羞怯大胆地回应,“自是心悦郎君。” “心悦”二字方出口,谢砚便已眼色微冷手中略用力地松开了她下颚。 不屑一顾。 谢砚负手而立,嘲讽道:“长安城中,言心系谢某者百十人,元氏阿妤当属其中最不诚者。” 言毕,谢砚甩袖离开,与元妤错身而过时,道:“已起风,元大姑娘还是唤回侍女,打道回府吧。” 元妤立在原处,也未回身,自顾行了个屈膝礼,道:“谢三郎提点,三郎慢走。” 石青跟上谢砚,在路过元妤身处时,匆匆对她行了个抱拳礼,目光复杂,点头离去。 元妤并未在意。 行在前面的谢砚,听着元妤轻描淡写的一句谢,胸腔中猛然升腾起一股憋闷的怒意。 大步行出十来丈远,确认元妤看之不见后,一脚抬起愤然踢向身前一棵杏树,心下恼怒道:谁提点她了!是嘲讽还是提点心下没点数么? 原本是想踢下树干出气,哪里想盛怒之下未控制好力道,一脚踢出那棵杏树只是树梢轻微晃动了两下,半点无损,倒是他足上袭来剧痛,一时倒吸了一口气。 “嘶——” 身为风流倜傥的郎君,即便周围无人,他也做不出抱足乱跳的不堪之举,一时僵在原地,只觉痛意从脚趾骨开始绵延而上,连着周身骨头都痛起来。 石青原因他这会儿心情不佳,很识趣儿的未跟太紧,却不料自家一向很稳得住的郎君,今次竟被元家大姑娘气到失去理智,做出那般失智之举,想要阻止时已来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家郎君自伤。 石青眼睛一闭,心道坏矣。 再睁眼时,自家郎君已僵在那处,身体绷得直直的。 顾不得其他,石青忙上前,伸手要扶,又迟疑地顿住,实是三郎并不喜旁人胡乱碰他。 只得关切地问道:“郎君?” 谢砚闭了闭眼,吸着气咬牙道:“回府!” 石青忙扶了他,避开人上了自家马车,驱车回谢府。 谢砚坐在马车上气恨不已,一面恨元妤狡诈,口中半句真话也无,一面气自己竟被一女郎气到失去理智,实是不争气。 马车外驾车的石青也有些郁郁。 心下想着,今后若自家郎君再同元家大姑娘私下见面,他必须得打起精神,看顾好了自家郎君。 那元家大姑娘,实在过于邪门儿,每次都能气得自家郎君变脸。 除此之外,也甚是不解。他跟在自家郎君身侧也有十余年,见过的爱慕自家郎君的女郎不知凡几,还没有如元大姑娘这般态度奇怪的。 之前的那些女郎,哪个在自家郎君面前不是粉面俏脸,软语相应的,唯有元大姑娘是个例外,每次都能把自家郎君气失智。 石青心下嘀咕着,手上半分未耽搁,快速驾车回府,寻来医师给谢砚看伤。 谢家主仆离开不过须臾,藏在暗处的明芷明若便走了出来。 明芷捧着自家女郎的手,看着手上的伤满脸心疼,不赞同地道:“姑娘也太乱来了些。” 明若为元妤整理着发丝和衣衫,附和着明芷的话,“就是,这要是摔下来可怎么办?谢三郎也太过分了,枉外界还传他君子风度,称他是谪仙般的人物呢。” 元妤不知在想什么,对她二人的话并未往心里去,听她二人抱怨完方道:“我无碍的,你二人在暗处,可知道三郎几时到的?” 明芷回道:“许久前便到了,只他们主仆离得远,应未听到姑娘和孟家郎君的对话。” 元妤点点头,而后淡然笑道:“听未听到也没差了。” 反正是把他惹毛了。 惹毛了没得哄,怎么办呢? 元妤想了想,忽而笑了。 没法子就赖吧。 第12章 杏林诗会第二日,长安城里掀起一波传言,言杏林诗会当日,元府大姑娘元妤曾与谢三郎在林中私会。 话儿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不过半日便沸沸扬扬传开。 长安城里多数贵女闺秀都不愿相信。 谢砚是谁?在长安城众女郎心中,那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物,挂在浮云之上,遥盼不可及。 虽众多女郎都爱慕着也期盼能与之结合,但心底深处也晓得那是基本不能实现的奢望。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心底爱慕谢三郎的女郎,在到了年龄后,还是遵从父母安排,嫁给他人的? 平日里偶然遇到谢三郎,能得他顾盼一眼,便足够叫女郎捧心悸动不已,若再得他清浅朗润的一笑,便能叫女郎为他痴狂。 但谢砚成名几载以来,从未近过谁家女郎。 这般清朗如玉的人,怎么可能同元妤在杏林里私会? 简直是无稽之谈,可笑至极。 但纵是心中这么认为的,却仍禁不住传言的影响,私底下难免议论猜测两句。加之有人说当日确实在杏林见过谢砚和其随从身影,这传言便更止不住了。 莫不成三郎真动了凡心,看上了那元氏阿妤? 这个念头一经升起,众女郎更加躁动,越是不愿相信越是急于求证,致使传言更甚。 谢府。 下朝回府的谢大学士谢茂进正院时,满脸不豫之色,看得黄秋云诧异不已。 “这是怎么了?” 黄秋云一面问,一面起身迎上去为谢茂宽衣换下朝服。 谢茂性子沉稳,惯常的喜怒不形于色,这般面露不豫的情况甚少有过,黄秋云以为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哪里想到谢茂一开口却是问谢砚。 “叔玘呢?” 叔玘是谢砚的字。 谢茂问起谢砚时,语气虽说不上动怒,却也是充满不快,叫黄秋云十足讶异了一番。 “在他自己院里,怎么了这是?”黄秋云很少见他脸色臭臭的样子,这会儿瞧着便笑了,打趣道:“阿砚惹着你了?” 他们父子同朝为官,但个性不一样,处事原则不同,难免有政见不合的地方,但二人很少呛,最多也只是辩,更不会把这些事搬到她面前,多数都是父子俩在书房解决,今儿倒是新奇。 可她转念又想起来,谢砚今日并没有上朝,怎么会惹到他爹。 谢茂意外地看她,问道:“你没听说?” 黄秋云有点愣,“听说什么?”她这两日并未出门,还真没听说过什么特别的事。 谢茂脸色更难看了,沉着脸不作答,只道:“让人把叔玘叫来!” 他没说什么事儿,黄秋云哪里能让人去叫,万一到时两人起什么冲突,她连劝都不知道从哪儿劝。 她搥了谢茂一下,催促道:“你先说说什么事儿我再叫人,你这脾气,再冤枉了阿砚怎么办?”这倒不是她闲操心,谢茂性子古板,很看不惯如今年轻儿郎的一些行为作风,她怕他为了些旁的小事冲谢砚乱发脾气。 她这护犊子的话,叫谢茂听得直瞪眼,恼怒道:“你就这么护着他吧,我看他那孤傲的性子一多半都是被你偏宠出来的!” 哪知黄秋云非但不生气,反而有几分得意地道:“那当然,没我这么好的娘,哪能生养出这么杰出的儿子?任你性子教,那教出来的是儿子?得是木头。” “你……”谢茂被她噎得脸都红了,最后气得也不跟她争论了,甩了衣袖道:“对,你教的不是木头,出息得都跟别家女郎私会到杏林里了!” “???”,黄秋云瞪圆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话,谁和别家女郎私会来着? “你说阿砚?” 谢茂沉着脸,冷哼道:“外面都传遍了,要不是下朝时温大学士同我提了一嘴,我都不知道他这么能耐了!”他就说因何今日同僚看他的目光都奇奇怪怪,感情是这小兔崽子在外头惹得债。 谢茂说完,见黄秋云呆呆怔怔,缓不过来神儿的样子,心里总算舒坦了些许。想着也算是叫她晓得小儿子是什么德性了,连私会女郎的事儿都做得出来,枉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 可他这口气儿尚未舒出去,黄秋云就拍手乐了起来,喜笑颜开地道:“大好事啊,阿砚这是开窍了不成?” 唤得谢茂满脸愕然。 黄秋云兴奋地追问道:“你刚才说是谁家女郎来着?真是阿砚私会的人家?咱们谢府是不是要办喜事儿了?” 谢茂气得一噎,训道:“胡说八道什么!哪里来的喜事儿?你儿子那是私会!私会!伤风败俗的!” 黄秋云眼儿一瞪,“说谁伤风败俗呢?我告诉你老冤家,咱们总算有个儿子开了窍,近女郎身了,你要是给我搅和黄了,我跟你没完。” 她养了三个儿子,老大爱武成痴,跟着舅舅们上了战场就不回来了,年过二十六也未成亲。老二酷爱经商,天南地北地闯荡,更没成亲的心思。临到谢砚,总算着家了,却也二十年没见他对谁家女郎上过心。她眼看都要死心了,没想却能收到这么大惊喜,她哪能不乐? 撂下这句狠话,黄秋云又白了谢茂一眼,转瞬脸儿一笑,拍手道:“我得亲自去扶风院问问去,真要是阿砚有意,明儿我便替他提亲去。” 谢茂愕然地看着妻子兴兴奋奋地去了,噎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手扶着额头,泄气地坐倒在椅子里。 真是一家子要债的。 谢砚消息比谢大学士灵通,一早便听石青汇报了这事儿,虽知里头有猫腻儿,但因在处理之前五皇子递过来的消息中的事儿,便一直没时间理会,却没想外面传言竟引得他亲娘前来垂询。 谢砚捂着额头,头大地应付他亲娘不依不饶的问话,“真没和谁家女郎私会,传言您怎么能当真呢?” “儿子,别糊弄娘,无风不起浪,之前怎么就没见外头传你和谁家女郎私会之类的话儿?”黄秋云笑得很温柔,气势却很足,笑眯眯地瞧着他,一副他不老实交代就不走的模样。 石青站在自家郎君身后,低着头很努力地隐藏自己的气息,生怕这位当家主母想起他来,再从他身上找突破口。 他心里也纳闷儿,他们郎君和元大姑娘在杏林里碰面的消息,怎么就传了出去,还闹得如此沸沸扬扬。 弄不好,他们家郎君还真得娶了元府大姑娘。 毕竟女子名声是大事。 莫名的,石青有点郁闷。 总觉得,自家郎君若当真娶了元府大姑娘,挺亏的。 谢砚额前青筋一簇一簇地跳动,觉得传言这事儿发展得比他想象中严重,单一个亲娘就叫他头大了。 还不待把亲娘哄走,外面院里又一阵响动,随后就见一身浅蓝色长袍,手执折扇的年轻郎君推门进来,进门之初,脸上挂着戏谑又不正经的笑,看到自己亲娘在,方才收敛了一分,行了个礼道:“娘也在呢?” 黄秋云嗔怪地瞥他一眼,道:“今儿怎么回府了?” 来人正是谢府二郎君,谢砜。 看着风流倜傥,文质彬彬,实则是一位经商的好手,擅长商业诡道。 谢砜脸上又露出不正经的笑来,戏谑地瞥一眼谢砚,坦诚地道:“儿子在外听说了些关于三郎的小话儿,这不瞅着今日里空闲,回来求证一下。” 黄秋云原还有点生他总不归家的气,听这话儿又把注意力转回谢砚身上,道:“听见了?外面都传遍了,你还跟娘嘴硬。” 谢砜瞅着谢砚眼角的青筋,笑眯眯地补刀,“听说对方是元府大姑娘?虽门第不高,但也娶得,只不知样貌性情如何。” 提起元妤,谢砚脸儿就是一黑。 心里头不自觉就嗤笑起来,想她那性情,恶劣得不能再恶劣了。 黄秋云意外道:“元府大姑娘?元侍郎的嫡长女?” 谢砜斜眼瞅着谢砚,笑着点头,“正是她,把三郎砸坏腰的女郎,说起来娘应该见过。”元妤登门致歉道谢的事儿,他听说过。 黄秋云眼儿一弯,意味深长地看谢砚一眼,道:“倒真是见过,说是元大姑娘,娘就更信那传言了,阿砚可不止一次私底下见人家了。” “哦?”谢砜起了兴趣,觑一眼谢砚,笑道:“那倒是难得。” 恶趣味地两人,一人一句,在谢砚面前聊得欢快,直把谢砚心里的火气又撩得蹿高了一节。 “石青,”谢砚咬牙,隐忍地命令道:“请夫人和二郎君出去。” 石青:“……”二郎君也就算了,夫人哪是他敢请出去的? 黄秋云笑眯眯地坐在屋里,还很有闲情地捧了杯茶来饮。 谢砜也好整以暇地撩了撩衣袍,在一旁坐下了。 谢砚瞧着他得志的模样,冷笑一声,道:“娘,您都不好奇二哥近日未出长安城,都在外头做什么吗?儿子可听说二哥同一女……” 谢砜霍然站起来,道:“啊,儿子突然想起外头商行还有点事儿,就不呆了,娘保重身子,回头儿子再来跟娘请安。”说罢,一只脚已迈出了门槛。 他知道自家三郎消息灵通,却没想连自家人的消息也收集,真是…… 奸诈! 黄秋云已被谢砚的话吊起了兴趣,哪里能让谢砜就这么跑了,唬一句,“站着!”顺便就跟着追出了屋。 谢砚冷着脸,手一挥,石青很有眼色地迅速上前关了屋门。 谢砚瞪他,“你也出去,给郎君查元氏阿妤近日的动向。” 哼,真是胆子大啊,连他都敢算计。 作者有话要说:近日隔日更哈,喜欢的多多收藏,让我知道一下,不然没留言也没收藏会叫我以为没人在看 end. 第13章 三月初八,早朝之上,大理寺卿章启彦就淮河水患官员贪污腐败案上奏,奏明涉案官员名单及其贪污罪证,涉案官员多达十数人,贪污银两达数百万。 一经揭露,朝野震惊。 丰庆帝怒而下旨,凡涉案官员均削其官位,抄家问斩!三代以内亲族流放千里。 葛氏虽有些许小心眼,爱计较个人得失,为人却胆子小,心善。 听闻淮河两岸百姓因着贪官贪污腐败导致数千百姓遭逢大难,心下十分不好受,张罗着要去大慈恩寺上香,为受灾的百姓祈福。 正逢书院休沐,元妤左右无事,便和元馨一道,陪她一起去了大慈恩寺。 虽然葛氏和元馨似乎都不太情愿带她,但元妤笑眯眯地全作没看出来。 烧香拜佛她没什么兴趣,只是这么多日子,总得给某些个人找上来的机会。 在大雄宝殿上过香之后,葛氏去听方丈讲经,元妤听不得老和尚念经,便辞了葛氏,言去四处逛逛。 元馨虽也是坐不住的性子,但她近日烦元妤烦得要命,更不乐意和她待在一处,葛氏又不准她一人乱跑,便拘着她在自己身边。 元妤乐得清静。 大慈恩寺南苑生有一株菩提树,树干粗壮三尺有余,四季常绿,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有欣欣向荣之势,被视为佛光普照之下佛祖显灵之象。 故而许多香客会在此许愿,挂以红绸带,认为会更容易得佛祖庇佑。 今日此处却无一人,只有数条寄托着主人心愿的红绸带挂在树上随清风飘动。 “姑娘可要许愿?”明芷见元妤停在树下仰头看着这株菩提,开口问道。 “灵吗?” 明芷见她感兴趣,便道:“应是灵的,长安城里许多贵女都愿意来这里许愿。” 元妤颇有兴致地道:“那我希望下次得见三郎时,郎君笑容可掬。” 明芷明若尚未理解她怎想了这样一个心愿,身后一道冷哼已然响起。 两人警惕回身,就见一身宝蓝色衣袍的谢砚冷着脸,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身后跟着石青。 婢女二人瞬间明白自家姑娘因何说那话了。 纯粹是在向谢三郎卖乖。 背对着谢砚的元妤略微心虚地吐了吐舌,回身转头时,脸已笑得跟朵花儿般,欣喜中带着几分讨好地唤道:“三郎……”尾音婉转,甜腻得要命。身影化作蝴蝶,欲奔向郎君,却又似因羞涩顿住脚,清丽的脸庞染上绯红,羞赧地瞅着郎君,欢喜道:“未曾想能在此处得遇三郎,妾甚是欣喜呢。” 谢三郎被她故作娇柔的音调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淡地道:“舌头撸直了,好好说话。” 元妤不为所动,依旧绯红着脸庞,楚楚动人地望着他。 明芷明若见状,早已退到她身后,敛目垂眸。 谢三郎有种想扶额的冲动,觉得此女脸皮非一般的厚,总能激起他心底的躁意与怒意。 他平复了下心底的烦躁感,平淡地看向她,在她似有期待的目光注视下,抬步朝她身畔走近了些许。 石青见状,躬身向远处退去。明芷明若犹豫片刻,对视一眼,亦退远了些。 谢三郎直走至距她两步远时方停步,微俯视她,开口时声音亦比之前平静低沉许多,道:“知道我要来?” 元妤羞答答地垂眸,腼腆笑着,“妾只是盼着能见着三郎。”这是在说,她方才说的话,并非故意说与他听的,只是情之所起。 谢三郎心底冷笑,道:“你觉得我会信?” 元妤抬眸觑他一眼,道:“三郎因何不信?” 又跟他绕圈子! 谢三郎额前青筋一跳,几欲怒起。 元妤忙收敛了刻意做出来的羞赧之态,伸手搭上他衣袖,讨好笑道:“三郎莫气,妾老实点还不成么?” 她羞赧之态收敛后,表情带上几分纯真,倒叫谢砚一怔,脸色微缓和下来,语气也好上些许,看着她道:“你也知道自己不老实?”语气之中竟莫名带上了点娇惯之意。 元妤眼瞳微闪了下,微勾起唇角。 抬眼看着他,略有几分心虚地道:“妾就是跟三郎开个玩笑……” “私会的传言也是玩笑?”谢砚瞪着她。 元妤讪讪地笑,手松开他衣袖,眼神躲闪,道:“这个……妾也不知是怎么传出去的。”说着还委屈巴巴地瞅他,诉苦:“妾因这流言,挨了爹爹好一顿罚呢,还挨了十下手板。”边说边摊开手心,道:“可疼来着。” 谢砚睨一眼她白白嫩嫩的掌心,眼角微微抽动。 他现在有点弄不明白,她是就爱装模作样的性子,还是只喜欢在他面前做戏? 元侍郎三年前寻得爱女,传得长安城满城皆知,城中谁人不知元侍郎十分宠爱嫡长女。 说挨了打,他是半点不信。 “我做事向来妥帖,那日见你之前,已命人清理了四周,传言不是你放出去的,还是风刮出来的不成?” 元妤讪笑,道:“或许……就是风刮出来的……” 谢砚冷笑。 元妤缩了缩肩膀,又老实下来。 谢砚见她认怂,便缓了脸色,刚欲开口,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人正在靠近这里,待看清来人是谁之时,面色已是冷然。 目光刀子一般斜瞥向石青所在的位置。 石青额前冷汗都出来了,身子僵直,心底直骂娘。 这人怎么进来的? 外面暗处的都是死人吗? 元妤正低着头装怂,对周遭感知力却加强,察觉不对掀起眼皮觑谢砚时,便见他一脸彻骨冷意,目光凝在她身后。 她心下起疑,便转头看去,一见来人,也是微微怔然。 孟潮生。 她想过流言传出去,谢砚必会找她算账,却未曾想孟潮生也会找上她。 “哼,”头上一声冷哼,谢砚微冷又带着嘲弄的话儿传过来,“孟榜眼对你倒是真上心。”都追来这里了! 闻言,元妤神情思绪有一瞬的放空,转瞬即逝。 她笑着转回头觑他,道:“三郎对妾也十分上心呢。” 若平常谢砚听到她这话,必不屑一顾。这会儿听着,虽也哼了声,心底却竟觉得有几分受用。看了她一眼,大有放她一马的意思,目光重新投向渐走渐近,神色有两分紧张肃穆的孟潮生。 孟潮生走近,先看了笑盈盈立在一旁的元妤一眼,方温和地朝谢砚拱了拱手,“谢兄。” 谢砚亦转换了态度,如和煦清风般笑着回应了一句,“孟大夫。” 一个称呼“谢兄”,一个却以官职相称,疏离态度可见一斑。 孟潮生看了谢砚一眼,察觉到他含笑眼底藏着的冷意,心底不由咯噔了下,心脏突突跳起来,一股不安感由脚底升腾而上。 这份不安浇熄了他本欲与谢砚周旋的念头,径直开口道:“三郎是为日前城内传言来寻的元大姑娘吗?” 谢砚微眯了眯眼,道:“孟大夫何意?” 孟潮生向他拱手,目光满含深情与复杂之意地看了元妤一眼,后微低头,诚恳道:“叫三郎受累,当日杏林与阿妤私会之人实是在下,在下会出面澄清,并娶阿妤为妻,还三郎清誉。” 谢砚目光随着他的话,一瞬瞬变冷,听到他要娶元妤为妻时,冷意已是藏不住。 娶她为妻! 他孟潮生凭着什么,敢说出要娶元氏阿妤为妻的话?且口吻仿佛笃定元妤不会拒绝一般? 他与元氏阿妤究竟有什么关系? 谢砚负在身后的手已紧紧攥成了拳头,滔天的怒意从心底喷薄而出。 这份怒意,一半来自孟潮生,一半来自元妤。 孟潮生对元妤的态度,以及那日他二人在杏林中碰面的景象,无一不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玩弄。 她元氏阿妤究竟把他当做了什么?接近他,逗弄他,一面说心悦他,一面又与他人牵扯不清? 如今那个人还出现在了他面前,一脸深情地看着她,甚至要娶她! 更重要的是,他清楚地知道,元氏阿妤与孟潮生之间必定有何牵扯!孟潮生所作所为定非他一厢情愿! 这份认知,激得他几欲暴怒。 他攥着拳头,用尽全身力气遏制,方叫自己不至于当场嗤笑出声,在孟潮生面前失态。 但他深知,自己当前的脸色定是难看至极。 正当他怒不可遏之时,察觉元妤软乎乎地向他凑近,为倾着身子,在他肩侧耳畔小声地道:“看,你不愿意认与我私会的名头,有的是人愿意认。”语调颇为得意。 谢砚紧攥的拳头,竟就这样因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松了松,微眯了眼侧头看她。 元妤已缩了回去,端方有度地立在那儿,笑意盈盈地看着孟潮生,声音清脆道:“孟郎君误会了,当日我要私会之人确是三郎,与郎君……”她似想了一下,偏头勾唇,道:“最多算巧遇。” 闻言,孟潮生神情明显变凄楚了几分,目光复杂凝着她,温柔呢喃一声:“阿妤……” 元妤脸色不变,依旧笑盈盈道:“孟郎君请慎言,我可当不起旁的传言了。” 孟潮生心中一痛,微垂了垂眼睑,片刻后又抬起头,看着元妤,凄楚又难过地道:“阿妤,你别任性,相信我,我是真的想娶你为妻。” 谢砚拳头又攥了起来。 元妤微敛下笑,道:“孟郎君,请你慎言,我记得,当日杏林你唤的名字并非阿妤,郎君是认错了人也就罢了,且莫也付错了情。” 第14章 闻言,孟潮生心中痛感更甚,知她是打定了主意要与他陌路。 他看着元妤,满目凄楚,若有所指地道:“阿妤,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未做过半分对不起你的事。” 元妤立在那处含着笑意看他,并不为所动。 孟潮生黯然离去。 看着孟潮生远去的背影,元妤微敛了眼睑,只一瞬,又笑着转向谢砚。 眸光潋滟,眼有流光,好似眼中心中只有他一人,只为他欢喜的样子,似撒娇似求饶地问:“三郎还要与妾算账么?”态度自然得仿若孟潮生这个人未曾出现过。 谢砚脸色冷黑。 纵然她表现得再自然,如若无事,他也不信她与孟潮生当真不识得。 他与孟潮生乃同科进士,虽无过多往来,但多少有些许了解。又因孟潮生投了窦庸,他对孟潮生更是关注。 其人做事一向沉稳冷静,进退有度。虽属窦庸一党,但在朝中声名颇佳。 若当真是认错了人,以他的心性,当不会失态至此。 想到此处,谢砚负在身后的拳头又无意识捏紧。 “元氏阿妤,你当真不识得孟潮生?”他盯着元妤,冷声问道。 “识得啊。”元妤笑着,道:“三郎不是知道上次在杏林中,我无意间遇到了孟家郎君?” 谢砚依旧盯着她,道:“在那之前就当真素不相识?” 元妤微笑立在他身前,斩钉截铁地回道:“不相识。”话落,广袖中修长手指上的指甲亦已寸寸折进掌心。 她面上笑颜依旧,心中却满是苍凉。 这世间,哪里还有她以前相识的人。 早都死了啊。 “三郎。”她唤他,面色柔软,口吻透着依赖,道:“不论你信不信,我与孟家郎君当真无半分瓜葛。”她边说着,边提步慢慢走近他,慢慢仰望他,道:“我想有所牵扯,所想倚靠的人,唯有三郎而已。”说完,她倾身将头轻轻靠在他肩头,目光空洞望着不知名的地方,似呢喃般低语,“只有三郎啊。” 远处看到这一幕的石青惊讶瞠目,因为谢三郎竟未推开元妤,而是负手立在原地,任她贴近倚靠。 他目光落在元妤后背三千青丝上,心思不知在作何想。 石青快速收回目光,敛目垂首。 脑海中挥散不去的依然是立在青白石院中,一粉一蓝两道相倚靠的身影,竟恍然有种两人十分相配的错觉。 怕是疯了。 回程路上,石青一路欲言又止,满脸纠结。 谢砚瞥他一眼,神色沉静,道:“想说什么?” 石青犹豫一下,支吾道:“郎君对元大姑娘……”将说这么半句,又觉身为随从探听郎君之事不妥,又生生咽回,垂下脑袋低声道:“郎君还是防着元大姑娘一些,属下总觉得……不大妥当。”就差直接说元妤接近谢砚目的不纯了。 谢砚呵笑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嘲笑元妤。 连他的随从都看得出元氏阿妤待他不诚啊。 谢砚站在大慈恩寺高阶之上遥望远处,面色平静,心底却思绪翻涌,负在身后的拳头紧紧握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谢砚冷哼一声,松开紧握的拳头,招呼石青,“回城。” 石青沉默着牵来两匹马,二人翻身上马,直奔城中而去。 谢砚骑在马背之上,瞳仁漆黑炯亮。 他谢砚长这么大,还未在什么博弈中输过。 孟潮生…… 谢砚握紧缰绳,双腿用力夹了马腹,大喝一声,“驾!” 三月二十,淮河水患贪污案涉案官员押解至长安,当日便被推到午门问斩。 至此牵扯近两月的淮河水患贪污案正式落下帷幕,各方各有得失。 丰庆帝为尽早消除此案在朝野中的影响,将四月中旬的殿试提前至三月二十八。 时隔三年,又一届春试已经开始,礼部试士二月已毕,现淮河水患贪污案亦落下帷幕,殿试成为朝野关注的重点。 不知今年又会出现怎样惊才艳艳的人物。 而在殿试之前,各方势力私下动作不断,均在渗透有前途的学子。 江月楼,临江而建,夜晚明月临空亦落江河上,此时点燃灯火,光景分外美好。 玄字包间,孟潮生做东,宴请试士中部分寒门子弟,一眼扫过约有十几人。 这些人里大多数都是有望在殿试中取得好名次,甚至进入一二甲的人。 大殷朝开国皇帝并非出身寒门,却对寒门子弟分外看重,开国之初便有革新之举,颁下士族子弟需与寒门子弟一同考科举再入朝为官的旨意,打破前朝世家大族垄断朝堂的局面。 但因前朝世家大族根基太深,此令实施过程中困难重重,寒门子弟入朝为官比之女子入朝为官未轻松到哪里去,甚至还比不得女子入朝的,毕竟出身决定教育资源本身,庶民百姓供一个儿子入学已是不易,又有几人愿意供女儿入学的?如今学院读书的女子多是贵女,能考入朝堂为官的女子出身、学识均是不差的。 有上位者推动,此令实施至今才初见成果。如今朝中已不是世家大族的天下,寒门出身的官员占了小一半。因而争权夺势已不能忽视寒门子弟的地位,必须拉拢他们。 孟潮生附庸于窦庸,此次便是应窦庸之命与这些寒门子弟交好。 他便是寒门出身之人,且是在上一届科举中得到一甲榜眼之位是寒门子弟,在庶民百姓心中颇得追捧,寒门学子亦多以他为榜样为荣,由他来拉拢寒门子弟再合适不过。 孟潮生举杯道:“在下与诸君均是寒门出身,此次设宴不为其他,只为这同根之谊,孟某期待诸君可在殿试之上大放异彩,扬我寒门子弟声望。” 孟潮生姿态放得很低,并不为自己身上的五品官职而做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反是将身份压得与在座之人在同等位置上,轻而易举拉近彼此关系。 而近些年寒门子弟哪有人未受过士族中人白眼?为科举而寒窗苦读,不止是为权势地位,更为挣得一口气。 孟潮生的话很好地扣在了他们的心弦之上,众人不由出声相喝。 满饮一杯之后,孟潮生将目光落在身侧之人身上,目光温和,言语之中颇有看好之意,道:“听闻孙郎君才学颇高,此次殿试当在一甲之列,提前祝贺孙郎君了。” 被孟潮生称为孙郎君的男子年不及弱冠,身穿灰色布衣,斯斯文文,眼中却露出几分恃才傲物的神色,颇为高傲。 孙韬拱了拱手,脸上并未露笑意,只道:“殿试我必会尽我所能,谢过孟大人。” 孟潮生笑笑,并不在意他的冷淡,道一句:“在此没有孟大人,只有孟家大郎而已,诸位尽可称我一声孟兄。” “孟兄……” “孟兄……” 三三两两均借此机会改口,孙韬虽未出声,但脸色亦缓和许多。 他开口问:“听闻同孟兄一届的金科状元谢砚谢三郎才学惊艳?” 孟潮生似为料他会提起谢三郎,愣了一瞬方才道:“谢兄才学确实惊艳,在下是自愧不如的。”这话孟潮生并未说假,在他心中谢砚才学确实在他之上。 孙韬捏着酒杯,突然勾唇笑了,“若有机会,我倒是想见一见这位才高八斗的谢三郎,与之一较。” 孟潮生闻言,眼神微微一动,面上神情未变,心中却哂然一笑。偏头细细看了孙韬一眼,心中对他的看重已少了大半。 恃才傲物、目中无人之辈,走不长远的。 与谢三郎一较,当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怎么,孟大人认为我比之不过谢三郎?”孙韬脸色又冷下来,称呼亦从孟兄改回孟大人。 孟潮生本不欲与他多言,但他傲慢之势颇盛,便是他也看不过去几分,便欲言之一二。 未料他上没来得及开口,门外已传来一道清朗之音。 “未曾想我声名已如此之大,连孟大人宴请好友都会被提及。”音落,包间之门已被推开,长身玉立的谢砚浅笑着出现在门口,身旁除石青外,是一位气质温和的年轻郎君。 温仲熙。 内阁温大学士温晋嫡二子,亦参加了这一年的春试。 谢砚睨了一眼包间里的人,并未太在意,目光转向孟潮生,含着别人瞧不懂的深意,笑问:“孟大人,我等不请自来,可能入席?” 问得客气,举止却已是不客气至极了。 不请自来,不问而入,何谈客气尊重。 但他们背后谈人在前,也不好说些什么。 部分寒门子弟面色并不好看,孙韬尤甚,已是冷寒。 相较之下,孟潮生倒是未曾在意,轻声一笑,放下酒杯起身相迎,伸手道:“三郎请,温兄请。” 谢砚带着人倒无半分不自在,如入自家般大步怡然走入。 他们周身穿着绫罗绸缎制成的锦衣,束着玉冠,配着锦带香囊,气质卓然,走进包间,给人以屋子都亮了的感觉。 尚未走近,便有人被其气质所逼退,主动腾出了位子,让与他们坐。 谢砚未曾有片刻犹豫,也并未推拒,只道一声:“多谢。”便迆迤然就坐。 温仲熙噙着浅笑,亦在谢砚身旁坐下。 第15章 屋内一改之前其乐融融的气氛,多数寒门子弟因谢砚和温仲熙的到来而略感拘谨与不自在。 在未与这些名扬长安的世家子弟接触时,他们对世家子弟的态度多为嗤之以鼻,对世人对他们的赞誉不以为然,认为这些世家子弟较之他们只不过是出身好些,有足够的钱财、华丽的服饰和美貌的婢女装点他们的门面,不过是一些徒有其表的草包罢了。 但在谢砚与温仲熙走近他们的时候,他们周身的气度与满身的华光让他们直不起背脊,不敢再言之凿凿说这些世家子弟是草包。 其他世家子弟是不是他们不知,但眼前的谢三郎和温仲熙绝对不是。 满身的华光或许可以说是锦衣华服堆砌出来的,但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却不是锦衣玉服能衬出的。 那是世家大族千百年沉淀下来的底蕴,他们纵使不甘也不能否认自己比之不过。 这种认知叫他们多多少少有些许自惭形秽,心理素质不强的自然而然便选择退居一角,避其锋芒。 而孙韬等人之所以还能坐在原处,只是在于他们对自身才学的自信。 有这点依仗才使得他们不至于在谢砚面前狼狈低头。 但纵使自负如孙韬,在面对谢砚时也不像他之前所想那般可以傲然仰首,安之若素。 放在桌下腿上的手已暗暗攥成了拳,手心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无人知道他挺直的背脊上承受了多少来自谢砚给予的压力。 而谢砚尚还什么都未做,只是轻飘飘地走近坐下来而已。 如此之时,再看孟潮生。 态度一如之前,脸上的笑都未曾变一分,明明身上穿的是比他们华贵不了多少的布衣,却真正做到了安之若素。 他们这才知自己与孟潮生早已不在同等位置上。 虽同是寒门出身,但孟潮生的气度早远超他们。 “未曾想过三郎会来江月楼,想这江月楼的东家隔日就该以三郎为噱头宣扬酒楼招揽生意了。”孟潮生先开口,话中意似褒非褒,似贬非贬,听不出情绪来。 江月楼虽景色上可,装潢却只算中上,多受普通文人骚客所喜,名门世家子弟鲜少有上江月楼来消遣的。 怕谢砚也是头回到这里来。 只不知是为了何人…… 孟潮生微微合了眼睑,遮住眼底的思绪。 在他心底,多少不信谢砚会因元妤找上他。非是元妤不够好,只是谢三郎这个名号太响,他在长安城众多人心中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如谪如仙谢三郎,又怎会轻易为一女郎动心。 “要招揽生意东家也会算孟大人一份,孟大人不必妄自菲薄。” 妄自菲薄? 对于谢砚的回敬,孟潮生并未在意,只付以哂然一笑。 他转向孙韬,向谢砚引荐,道:“这位是孙韬郎君,此次试士第一名。孙郎君年少便有神童之名,如今年尚未到弱冠,已显状元之才,久闻三郎才学名声,欲与三郎较之一二,不知三郎作何想?” 三言两语将之前背地谈论谢砚的事揭过,捧到明面上,倒不再叫人觉得冒犯。 谢砚瞥向孙韬,后者下意识攥紧拳头,强撑着不叫自己挪开目光。 正转动思绪想谢砚会作何回应,自己又该以何姿态应对之时,却见谢砚仅仅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收回,并未给予丝毫关注。 “我不与无名之辈论长短,若是孟大人欲与我一较,倒是乐意奉陪。” 口吻平静淡然,是当真没将孙韬看进眼里。 孙韬瞬时有种被狠狠打脸的感觉,愤怒、羞愧……说不上哪种情绪更多,一道涌上来,叫他几欲目赤欲裂。 但他竟连拍案而起怒斥谢砚的勇气都没有。 孙韬羞愤得简直想夺门而逃,仅存的傲气和理智将他死死钉在原处。 他不能夺门而逃,今日若被谢砚逼得夺门而逃,来日他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谢砚! 孙韬死死地捏紧了拳头。 孟潮生未曾想谢砚会傲然至此。 往日他虽也给人矜贵才气逼人之感,却未曾锋芒毕露不给人留余地,今日却一改往日行事作风,毫不掩饰对孙韬的不屑一顾。 孟潮生苦笑,怕孙韬也是受了他的连累。 谢砚从进门到现在便气势逼人,大有盛气凌人之势,纵是此处有诸多前途明朗的寒门子弟也未曾收敛,且三番两次将矛头指向他,怕真是为他而来啊。 阿妤…… 他竟不知阿妤对谢砚影响已如此之大。 孟潮生握了就被的指尖微微用力,坦然望向谢砚,道:“三郎如此看重在下,在下自不会叫三郎失望,有机会定当与三郎较之一二,今日却是不便。” 事关元妤,孟潮生不会退让。 在他看来,谢砚绝不是合适元妤的归宿。 谢砚望进他毫不退让的眼底,一股怒气又从心底升腾而出。 只是到现在谢砚也弄不清这股怒气因何而来。 见此,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温仲熙出言打断二人互不退让的凝视,道:“今日孟大人在此宴请友人,确实不便,既有此约,不妨来日再履行,谢兄以为如何?” 一直候在一旁的石青亦抬起头望向谢砚,眸中不无担忧。 自大慈恩寺回来后,谢砚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习书练字,这多是他心不静时的表现。以前遇到叫他心神不宁的事时,谢砚往往将自己关在房中练字一二个时辰便可冷静下来,找到解决事情的法子。 今次却将自己关在房中三日也未能平心和气,每每静下心不过片刻,便又会想起什么般怒上眉心,最后干脆扔了笔。 今日听下面人禀告,言孟潮生在江月楼宴请此次试士中名次颇佳的寒门子弟,谢砚便撩了衣袍来了江月楼,言要会一会孟潮生。 连恰逢温仲熙来找他都未能阻止他,甚至带了温仲熙一道。 种种反常迹象叫石青难掩担忧,生怕谢砚在江月楼和孟潮生对上。 若真如此,明日长安城里又该多上许多不好的言论。 他甚至隐隐后悔同谢砚说那些要小心元大姑娘的话。 虽然他知道纵使他没说过那些话,谢砚的反常也不会少上多少。 谢砚盯着孟潮生看了一会儿,收了逼人的气势,道:“也好,今日便不打扰孟大人了。”言毕便站了起来,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今日来这江月楼一趟究竟意欲何为,只是进来打个招呼吗? 孟潮生、温仲熙等人亦都站起了身。 孟潮生朝谢砚拱手,含笑道:“三郎好走。”气度儒雅,文质彬彬,由始至终都谦和待人。 他这姿态却逼得已与他错身而过的谢砚再次站住脚,心中滋味复杂,不由自主地便会想那元氏阿妤是不是曾为他这份谦和儒雅而心生好感。 似忍了又忍,谢砚侧头冷言道:“好提醒孟大人,不是你的东西莫要伸手。” 他不管元氏阿妤对他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但既然招惹了他,便别想左右逢源,更别想抽身而退! 纵然他现在还未弄清对元氏阿妤的心情,但他绝不容许自己成为被愚弄的那一个。 关注朝堂动向的人都知谢砚向来看不上窦庸一党办事,不说明面上针锋相对,私底下互断其臂的事当真没少干。 不明事情来龙去脉的人,会误以为谢砚在警告孟潮生即便是为窦庸办事,也不要将手伸太长。 唯有孟潮生和石青知道,他暗指的是什么。 孟潮生收回谦和的拱手礼,转身直面他,目光不畏不惧,不退不让地道:“无主无归属之物,我既然看中,即便是三郎,我亦不会放手退让。” 言明元妤一日不是他谢砚的人,他孟潮生便一日不会放手。 闻言,谢砚冷笑一声,大步离去。 直至步出江月楼,谢砚方闭了闭眼,叫自己冷静下来。 他深知此次是自己乱了分寸。 大庭广众言逼孟潮生,抛下世家大族的涵养与贵气,步步紧逼,不留余地。 虽旁人不明事情原委,看不出多少不妥之处,但还是不能不承认,这是他二十年来做得最为荒唐的一件事。 身后跟上来的面有不解的温仲熙似要说话,被谢砚抬手阻止了。 “我知仲熙想问什么,此次是我行事不妥,以后不会了。” 说这话时谢砚还不知道未来自己为元妤做出的荒唐事还多着呢,程度不仅如此而已。 江月楼内,孟潮生送走谢砚后心神再凝不下来,潦草与在座其他人寒暄后便提出散场,待殿试后再聚。 众人也没有了饮酒的兴致,三三两两告辞离开。 孙韬依旧坐在原位,面色难看至极,紧攥的拳头到现在尚未松开。 孟潮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开始并未注意他,回神发现他尚在,且面色愤然难看,心中对他已没有了太多期待。 起身直言道:“孙郎君,回去吧,用心准备殿试,此次殿试之后朝堂中必有你一席之地,但谢三郎……” 孙韬看向他。 孟潮生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对他道:“纵你神童之名不输谢砚,也比之不过谢三郎,放弃与之相较吧。” 孙韬怒瞪他,问:“孟兄看我不起?” 孟潮生低头一笑,扔下一句,“随你。”便翩然而去。 有些人终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现在还是没能放开来写,笔触生涩,后面我会尽力再放飞自我一些,若写得不好请大家多担待 喜欢的姑娘一定要收藏哟 没有什么比收藏和留言更能激发作者码字斗志的了 看文愉快! end. 第16章 当天夜里,孟潮生书房的灯点了一夜,他也在书房里呆坐了一夜,直至晨曦照亮东边的云,他才好似从过去的梦中清醒过来一般。 眼睑眨了眨,扫去眸中几许迷茫,漆黑的眸底显出几分清明,随后又多出几分坚定的如信念的东西。 他站起身,大步走向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径直走向东厢房舍前,在蒙蒙亮的拂晓之时,在清晨冷霜尚未散去院落中,轻轻撩了灰色的衣摆,坚定又窒涩地跪在了灰砖铺就的地面上。 跪得笔直笃定,不曾动摇。 天光亮了,房舍中传来起床梳洗的响动,不久之后,朴素的格子门被人从里打开,一位穿着粗布旧衣,满脸褶皱,黑白相间的发丝梳得整整齐齐的老妇人出现在门口,一脸诧异又带着审视地看着跪在门前院落中的儿子。 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的孟潮生唇冻得有些发白,身体却依然跪得笔直,对上孟母的目光,孟潮生坚定却又带着几分祈求之意开口道:“娘……儿子想娶元氏阿妤为妻……” 闻言,孟母放下扶在门边的手,改为交叠在身前,带有几分睿智光芒的眸子对上孟潮生隐含祈求、痛苦、坚定的目光,沉默了良久。 三月底,长安城内发生两件叫百姓津津乐道之事。 其一是丰庆二十三年殿试结束,一甲前三人中,取得状元与榜眼之位的两人均是寒门子弟出身,这可是多少年来的头一回。备受众人看好的温晋大学士之子温仲熙仅取了个第三名,成为丰庆二十三年的探花郎。 状元位上的人是前期呼声便很高的孙韬,十九岁便成为状元郎,众人都估摸着他的才学比十七岁成为状元的谢砚差不了多少。 榜眼位上的是一个名叫胡僖的寒门子弟。 这个胡僖最是神奇,据说此人在进长安前经历的考试中名次都很平平,很少得人注意的一名学子,却在礼部试士中取得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名次,要不是礼部试士非常严格,都要以为这人是作了弊。 更叫人没想到的是,这人似得了长安风水神仙的庇佑,竟在殿试中发挥出色,被丰庆帝点为了榜眼。 三人跨马游街时,引来了众多长安城百姓的关注。 众人都觉得虽然今年状元榜眼的相貌气度差之三年前较多,但两人身上的传奇色彩都不比丰庆二十年的状元与榜眼差。 另一件叫百姓乐此不疲口耳相传的事,则是丰庆二十年的榜眼老爷孟潮生,向元府大姑娘元妤提亲了! 这事儿远比今年的状元榜眼和探花郎还叫百姓关注。 因为元氏阿妤前阵子才被传和玉骨仙姿的谢三郎在城郊杏花林中私会过,这才多久,又叫差不离要和谢三郎起名的才子孟潮生向她提亲了! 乖乖,元府大姑娘以前是这么高调的一个人吗? 百姓们费尽了力气去想,也没想出元大姑娘有何过人之处。 家世比不得韩家姑娘韩琳凌,才学比不得郑家女郎郑婕,样貌比得过王家女儿王衡吗? 似乎从各处传出来的风声里,除了有元侍郎极宠嫡长女元妤的话外,最多的也只是说元家大姑娘不似乡间找回来的,行事端方沉稳,容貌清丽明艳,是个美人。 没听说有别的过人之处,怎的就勾了长安两大玉人般的郎君都为她下了凡呢? 真是奇了怪了。 一时间,长安城各处都有嚷嚷着要找机会见一见元家大姑娘的百姓。 元府里,听闻孟潮生前来求娶元妤,元馨又震惊又酸涩。 她也不懂,为何元妤这个虚伪又做作的人运道这么好。 先得谢三郎另眼相看,过府赔罪都能被请去私下谈话。 后又引来孟家郎君求娶…… 元馨酸溜溜地哭倒在葛氏怀里,道:“娘……因何他们都只看得见元妤?馨儿才是元府正经的女郎!”那元妤分明是半路进府的私生女!不仅爹爹看重她,现在连三郎和孟郎君也都看中了她。 “她到底哪里好?呜呜……”元馨一直不信她爹爹之前有在乡下娶亲,认定元妤就是私生女,爹爹偏心才叫元妤抢了她名正言顺嫡长女的名号。 葛氏心疼地搂住元馨,安慰道:“不哭不哭,我们馨儿当然是最好的……” 葛氏虽然也弄不懂前途光明又有一大堆家世较好的女郎等他娶的孟潮生怎么会选了元妤,但她倒没元馨那么伤心,或许也有点嫉妒,但更多的却是松口气的感觉。 元妤赶紧嫁出去才好,只要不在她跟前转悠着提醒她从元妻变继室的糟心事儿,嫁给皇帝她都欢喜地给她备嫁。 同时她也觉得,只要元妤嫁出去了,元江的心思一定就会向之前那样全心全意地放在她们母女身上了。 所以孟潮生派媒人前来提亲,葛氏除了最初的惊讶外,没生出半分要给她搅和黄了的心思。 不仅如此,她连耽搁都没敢耽搁,马上派人禀了元江。 毕竟元妤很受丈夫元江的重视,不管是谁派了媒人提亲,她都不敢轻易答应或拒绝,全看丈夫的意思。 虽然元江没一口应下媒人的说和,但她估摸着,丈夫肯定不会拒绝孟潮生的提亲。 毕竟孟潮生虽然不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但前途光明啊,且他们元府也不是什么名门,礼部侍郎虽然是个三品的官,但也未涉及朝廷权势中央,引不起旁人多注意或上赶着攀附。 元妤能得这样一门亲,那是极好的了。 此时,元府主人书房里,留着一小撮胡子、腰身健硕不似软弱文官的元江坐在书案前,看着坐在不远处的元妤,平和问道:“孟潮生向你提亲,你怎么想的?”问完,未等元妤回答,又补充一句:“孟潮生如今倒也算得上是一个能托付终身的人。” 元妤坐在黄花梨木制的椅子上,唇边笑意浅浅,听着元江的话表情也没有变化一点,语速虽慢却坚定地回道:“爹爹多想了,其实不必来问我,当时便可回绝媒人的。” 她和孟潮生早在三年前便没什么关系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她既然已经选择了谢三郎,就更要跟他划清关系了。 谢三郎可不会让她左右逢源、三心二意。 孟潮生的这一出闹出来,就算回头拒绝了他的提亲,谢砚那边怕也是需要她一阵好哄。 想到这个,元妤就有些心塞。 旁的女郎何曾有向她这样头疼哄郎君的,要么也是被郎君捧在手心哄的吧。 她偏遇上了这么一个。 阴险、狡诈、道貌岸然还小肚鸡肠。 正月十五那次本欲是跳进他怀里,借救命之恩与其相熟一把的,谁知到最后却被他反利用了一回,借以从淮河水患之案抽身,陷她于被众贵女闺秀仇视怨恨的境地。 惊!原来正月十五灯节那次,元妤从茶楼栽下去跌进谢砚怀里竟是她故意设计的! 这若被明芷明若知道,又该说她胡来了。 元江见她面色平静,似对孟潮生求亲一事毫不在意,更毫不考虑,不由轻叹了口气 。 心下也不知是放心多一些还是惋惜多一些。 “那为父改日便回绝媒人,只孟潮生怕是不会心甘……” 元妤唇角一直挂着浅笑,对上元江看过来的视线也没变一下,只道:“爹爹不必挂心,他若上门来,便由我出面拒绝吧。” 同一时间,林府。 听到消息的林莘雪直接将房中桌上一套名贵茶具扫落在了地上,面上气恼万分! “元氏阿妤!又是元氏阿妤!孟潮生脑子进水了吗?竟去求娶元氏阿妤!” 身边服侍的丫鬟又惊又怕,想上前,看着满地的瓷器碎片又不敢,只好焦急地低声劝道:“姑娘切莫生气,孟郎君一定是一时迷了心窍……他、他看不上元氏阿妤的……“ 迷了心窍? 林莘雪神色一动,恍然想起那日杏林诗会时,元妤弹的那首《平沙落雁》。 她就在想元妤什么时候同孟潮生接触过,一定是那次杏林里,元妤知道孟潮生会去,事先探听到了他的喜好,才故意弹的那首曲子吸引了孟郎君的注意! 林莘雪咬牙,怒道:“元氏阿妤……”竟然抢她一早看中的郎君! 他们林府早已向孟家透露了想结亲的打算啊。 这简直是踩着她的脸往上爬! 从今日起,她跟元氏阿妤势不两立! 同样气恼万分的就是被元妤惦记着要怎么哄的谢砚。 江月楼那晚之后,他刻意收敛自己在元氏阿妤和孟潮生关系上的关注,静心处理朝堂中的事。 却没想到,不过半月未到,孟潮生竟然向元府提亲了! 且听闻元府尚未拒绝! 元氏阿妤,是忘了大慈恩寺那日对他说的话了吗? 还是此次被孟潮生以妻位聘之的举动打动了? 谢砚恼怒地坐在书房里,朗声唤门外的石青。 “去给我查,看元氏阿妤与孟潮生过去究竟有什么瓜葛!” 石青低头领命,快速退出书房,未敢多说半句。 心中却在想,郎君终是没忍住,要自己动手查二人关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没有更新 end. 第17章 在满长安城将孟潮生求娶元妤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之时,一纸信笺被悄无声息地送进了谢府谢三郎的书案上。 谢砚盯着上头“三郎亲启”四个泛着杏花香的娟秀字迹,冷哼了一声。 看向立在书案前的石青,问道:“你说这信笺是自己出现在你住的地方的?” 石青笔直地站在原地,头埋得很低,浑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听到谢砚又问了一遍这话,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属下回去就看见它被放在圆桌上。”安安静静的,周围一点痕迹都没有。 看到上头字迹时,石青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见过元妤的字,怎么可能认不出这是元妤写给谢砚的,叫他不敢置信的是,元府大姑娘竟然有这样一手,信可以不经过门房下人,直接送到他手上。 石青陡然觉得元府大姑娘当真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石青都明白的道理,谢砚不可能没有想法。 他看着尚未被开启的信笺,眼底晦暗不明。 看来还是他小瞧了她。 谢砚伸手拿过信笺,亲自拆了,入眼便是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郎可还安好?” 谢砚单看了信的内容风格,便确定这是出于元妤之手无疑了。 除了她,也没人敢用这样明目张胆的调。。情字句给他写信了。 谢砚又哼了一声,继续看下去。 “多日不得再见郎君,妾思君甚甚。” 谢砚每看一句,眼里神色便又冷上一分,紧跟着的便是再一声冷哼。 一张纸上不过十句话,九句在夸大其词地表达对他的思念之情,最后半句方表明来意。 “妾思君如狂,盼明日与郎君于鸦儿胡同一见。” 鸦儿胡同是长安东市贫民都不住的胡同,因胡同里乌鸦遍处而得名。 谢砚黑着脸,不知道元妤单纯是为了避人耳目才选了这么个地方,还是故意给他添堵。 谢砚冷笑一声,怒道:“她将郎君我当成了什么?真与她在鸦儿胡同见面,按她的习性,明儿长安城还不得传出谢家三郎与元家大姑娘私会到鸦儿胡同的丑闻?” 石青低头不语。 以元大姑娘的胆子,说不定真会。 谢砚把那纸信笺丢到桌案上,在石青以为会要他私下回绝元妤时,谢砚脸色很不好看地吩咐了一句,“你去,让人把我在西城的那座宅子打点安排一下,再给元氏去个消息,让她明日去那里等我。” 石青傻眼,吃惊地看谢砚。 不、不是回绝,而是另安排了一处妥帖的地方? 刚刚那么生气,不是应该恼怒不见元府大姑娘吗? 这、这是怎么想的? 石青深觉自己已经搞不懂主子郎君在想什么了。 谢砚本就在生气,见一向腿脚麻利的随从呆愣在原地吃惊地看他,更来气了,红着脖子斥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明白?” 石青慌忙回神,忙点头退出去,“是,属下就去安排。”身影一闪便退出了书房,顺带还关了门。 谢砚坐在椅子里,沉着脸言语着:“一个一个的,都翻上天了。”声音较低,莫名给人一种委屈之意。 第二日,谢砚下朝后拒绝了亲爹要与他同乘回府的想法,命石青驱车往西城去。 石青为掩人耳目,挑了条人少偏僻的道路走,路不平,一阵颠簸,颠得谢砚脸色漆黑无比。 谢砚在此处的宅子名叫景和院,实际上是谢家二郎谢砜置办的院子,后划到了他的名下。因位置远离闹市,环境较为静谧,院中有池有山,景色不错,谢砚便收下了。 偶尔为了躲清静会到这里呆上一阵儿。 这地儿除了谢砜倒也没其他人知道,隐秘得很。 石青驾车载着谢砚,直接入了院门。 景和院只有一位管家和几个奴仆看着院子,都是谢砚信得过的手下,谢砚下车时管家常伯已经候在那儿了。 谢砚踩着脚踏下来,偏头问躬身行礼的常伯,“她人呢?” “在扶风小院。” 谢砚蹙眉,看了常伯一眼,没说什么,抬步往扶风小院去了。 常伯被那一眼看得有点愣,待谢砚走了忙拉住要跟上去的石青,小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扶风小院是谢砚在景和院里的住处,昨儿个常伯收到石青送来的消息,言郎君要在此处见一个女郎,让他好生安排。 也没说女郎是何身份,常伯思来想去认为能叫郎君带来此处的女郎定是对郎君极重要的人,兴许便是未来后院的主子也不一定,便做主叫人重新收拾了下扶风院,等人来了便迎了进去。 莫非做错了? 石青看他一眼,又望了眼大步走远了的谢砚,犹豫一下,道:“郎君没说什么,许就是没什么不妥。”然后便朝常伯一点头,逃似的跟上了谢砚。 现在问他,他也弄不懂郎君到底作何想的。 没说话,便姑且算是对的吧。 常伯看他那不确定的反应,有点傻眼。 到底是妥还是不妥? 下次女郎再来,是还安排在扶风小院还是另换一处的好? 做事一向妥帖的常伯头一回没了主意。 石青跟着谢砚到扶风小院外头,看到元妤身边两大丫鬟明芷和明若守在屋外,自己也就识趣儿地没有再往里跟,在院外候着,免得再有不长眼睛的再闯进去。 谢砚走到门口时,停了一步细细审视了一遍元妤身边这两个婢女。据他了解,元妤身边最得用的便是这二人,想起头一次元妤给他送信,便是婢女之一的明芷送到扶风院的。 想起昨日那封被悄无声息送进谢府的信笺,谢砚目光在两人双足上扫了扫,眼神犀利地看了她们一眼。 怀疑这两个婢女会武。 明芷明若垂下头,避开了谢砚审视的目光,心下却一阵发紧。 她们就说姑娘让她们把信直接送进谢府会被谢三郎发现端倪,偏姑娘说什么就是故意露给谢三郎看的,算作她的诚意。 明芷明若搞不懂,只能听命,现在也只好装聋作哑。 谢砚犯不上和两个婢女计较,冷着脸色径直推开了房门。 身后的门关上了。 谢砚没管,走进去四下看了眼,却没看到人,方蹙眉,身后一阵清香袭来,腰已经被一双软若无骨的纤细手臂抱住。 “三郎,你叫妾好一阵等。”声音柔媚,尾音拉得很长,一副依恋思慕的语态。 谢砚在被她抱住腰的瞬间,后背绷了绷,转瞬便平静下来。 低头看了眼交叠在他腰间,衣袖往上撸了几分露出一截雪白莹透肌肤的手臂,谢砚沉了眼底的情绪,伸手握住,拉开。 但却没在第一时间放开,而是握着那手臂转了个身,直面直勾勾盯着他看的元妤。 元妤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泛着秋水一般滴溜溜地瞅着他,含着七分情三分媚,欣喜又欢愉。 谢砚目光深了深,握着她白皙细腻的手腕,问道:“真把自己当成我的妾室了?”竟然直接贴了上来,还媚眼如丝地勾他。 元妤眨着眼,反问:“郎君不要妾么?” 谢砚看着她多情娇媚的眉眼,低低笑了声,眸底的冷色退下几分,换上些许温情,问道:“应是我问你,不要孟潮生给的妻位吗?”他瞅着她媚色撩人的模样,声音更温柔了几分,“不是还未回绝?” 元妤眼神斜飘,被谢砚掰着下巴又拧了回来。 他凑近一步,温热的气息扑到她的芙蓉面上,“怎么不回答?” 元妤瞅着他近在眼前俊美至极的五官,突然踮起脚,在他唇上轻啄了一口。 馨香自唇边侵入,谢砚猝不及防,一下怔在原地。 元妤嘻嘻地笑,不正经地道:“三郎唇是软的呢。”奈何说话总是硬邦邦,就算故意放软语气,也是一片阴寒之意。 总吓她。 谢砚抿了下唇,看她笑嘻嘻不正经的模样,蓦然又生起气来,再做不得温柔样子,握着她手腕的手多用了一分里,恼怒道:“休要转移话题,问你话呢!不是还未拒绝孟潮生的提亲?” 其实今日一早元江已经派人回绝了孟家,只是看来消息还未传进他耳里。 元妤眼珠子一转,又起了气他的心思,故意吐气如兰地对他道:“这不是来问问三郎,要不要阿妤作妾,不要的话阿妤好回头答应孟郎君呀。” 谢砚握着她手腕的手再度收紧,这次没控制力道。 “疼疼疼……”元妤吸着气叫起来,眼儿却还楚楚可怜地瞅他,“三郎,你弄痛妾了。” 弄疼她? 谢砚这会儿恨不得掐死她。 什么所想牵扯想依靠的人唯有他而已,全是哄人的屁话! 这不还给自己留着后路吗? 元妤虽被捏得疼,脸上却笑得又坏又狡黠,道:“三郎何故生气?你若不要妾,妾嫁与谁人不是嫁,应了孟潮生提亲又如何?” 谢砚瞪着她,又气又恼,偏又无话可说。 她说得没错,他不应她,她确实嫁谁都和他没有关系。 她这是在给他下套? 元妤笑意盈盈地看他,踮起脚尖又凑近他,吐气如兰地道:“三郎,阿妤虽然甘愿与郎君做妾,可也不是没人要,三郎拿乔也不要拿太久,妾会跑的。” 谢砚垂眸瞧着她,看她微得意的小模样,突然放开了她的手,冷哼了一声,道: “那你便去嫁吧。” 说完这一句,看都不再看她一眼,甩袖开门离开了。 元妤傻眼,又玩脱了。 第18章 待元妤反应过来要去追谢砚时,谢砚早已大步走出扶风小院了。 元妤再没脸没皮也做不出在院子里拉扯他的事儿,看着他大步远去的背影,勾唇笑了笑。 也罢,反正出去后他也该收到元府拒绝孟潮生提亲的消息,他再恼约莫也不会就此不理她。 回头找机会再哄。 元妤想了想,发现自己每次都说要哄谢砚,但每次都是把他气走的。 不知怎的,想到这个元妤非但没觉得糟糕,反而笑出了声。 那边石青瞅见谢砚又是一脸气恼地走了出来,已是见怪不怪,匆忙低下头跟上去。 心底到底是忍不住嘀咕,不知元大姑娘是怎么想的,自己送信给郎君求和,后又把郎君气走。 石青觉得自从自家郎君认识元大姑娘后,自己的日子越过越苦,现在连在郎君跟前大声喘口气都不敢。 走到前院,常伯又迎匆忙了上来。 他本在后厨看着厨房准备饭食,接到下面人回禀说三郎要走了才匆忙迎出来。 他没想到谢砚来了这么一小阵儿就要离开,再怎么不得用过午饭?况后院还有位女郎。 本是打算上来问一问,但看着谢砚冷黑的脸色,又生生把话咽回了肚子。 只不确定地问道:“三郎这就要走?” 谢砚在气头上,没回应,石青代他向常伯点了点头。 常伯不知内情,没看见元妤跟上来,下意识问了一句,“那位女郎可是要安排在此住下?” 他以为元妤是谢砚打算收为外室的女郎。 这种事儿在大门大户不算什么稀奇事儿,很多郎君在未娶妻之前若看中了什么女郎,又不适合带回府中,便会置办一处宅子养在外院。 常伯会这么想也是因为谢砚早到了岁数,身边一直没个贴身侍奉的人,这次带来一个,模样身段都是好的,还是避人耳目偷偷送来的,可不就往歪处了想。 石青闻言,下意识又把头埋深了点。 不用看也知道,郎君脸色定又黑了一层。 谢砚脸色果然又冷黑了几分,连气场都更冷了,叫一旁埋着头的石青忍不住瑟缩了下肩膀。 谢砚斜瞪了常伯一眼,一个字没回,踩着脚踏上了马车,直接弯腰钻进了车厢里,帘子一挡再不看他们。 常伯被瞪得筋都绷紧了一分,也没敢再问,下意识看向石青。 石青也不敢出声,怕被谢砚听见再招惹他生气。只冲常伯微不可见地摇摇头,示意不是那么回事儿,也不要安排元妤的去留。 常伯不明就里,彻底搞不懂那位女郎和谢三郎的关系了,却也不敢再问,一头雾水地应下石青的意思,躬身退到了一旁,送他们离开。 马车刚驶出景和院,石青便顶着压力将刚刚收到的消息回禀谢砚。 “郎君,刚刚收到消息,元府今日一早派人拒绝了孟潮生的提亲。” 因谢砚下了朝后便来了这里,送消息的人不知道,把消息先送进了谢府,耽搁了些许时间才送到这里。 谢砚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下意识又蹙起眉头。 消息是之前送来的,那就是在元妤来这里之前,元府便派人去回绝了。 并非元妤事后讨好他。 谢砚眉心一沉,心底又生出一股薄怒。 这个元氏!又逗弄于他! 谢砚恼怒牵连道:“今日一早的消息,方才送到,都干什么吃的?!” 石青瑟缩着低下脑袋,不敢辩解半句。 他就说自打郎君与元大姑娘有了牵扯,自己的日子便越来越难过了。 马车里的谢砚也在独自生闷气,他也觉得自打遇上了元氏阿妤,他的修养与脾气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这个元氏阿妤! 谢砚打定主意近些日子不会再理元妤,看她还能作出什么花来。 谢砚当真一阵子没理元妤,送信不回,邀约也不赴。 小脾气耍的愣是叫元妤凑不上去。 元妤这边因为拒绝了孟潮生的求亲,惹得长安城里对她的议论又上了一层楼。 之前孟潮生来求亲,她没拒绝的时候,元馨看见她一次就酸溜溜怼她一次。 现在她回绝了,元馨对她的不满好似比之前还大,开始为孟潮生打抱不平。 “真不知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孟家郎君的求亲也会回绝,给孟家郎君没脸,也不知孟家郎君看上你什么。”最后一句小声嘟囔着说的,明显不服气。 元妤并不在意,笑盈盈的,道:“你去问孟家郎君啊。” “你……”元馨跺脚,气恼元妤又怼她。 她分明知道自己连凑近孟家郎君的机会都没有。 元馨突然想到上次去谢府的事,猛然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问:“你不会惦记着三郎才拒绝了孟郎君吧?”除了这个,她实在想不出别的能叫元妤拒绝孟潮生的理由。 在长安,除了皇室男子,比孟潮生还受贵女青睐的人也就谢家三郎一人了。 元妤笑笑,甩她两个字,“你猜?” 元馨觉得,元妤八成是疯了。 竟然真在肖想谢三郎。 谢三郎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就算不尚公主,也得娶世家大族的女郎。 她们的身份地位虽听着也是朝中正三品大员的女儿,不差哪里,但根本不能同世家大族千百年的底蕴根基相比。 元妤竟然为谢砚拒绝孟潮生,真真是疯了。 元妤根本不在意元馨怎么想,也不怕她会到外面说什么。 元馨虽看她不顺眼,偶尔也会在外面不给她面子,但找茬儿的事儿基本都是在府里做的,至今还没败坏她什么名声。 但看元馨的反应就知道,外面认为她不识好歹的人怕是多了去了。 人就是这样,她若答应了孟潮生的求亲,约莫那些人便会嘲讽她走了狗屎运,替孟潮生不值,一边再损她没个自知之明,言她配不上孟潮生之类。 而当她拒绝了孟潮生,这群人又会吃惊,认为她不识好歹。 反正怎么着都是她的错,这名声是不会好了的。 好在她也不在意。 反正早早晚晚,她的名声都不会太好。 只是孟潮生…… 元妤眯了眯眼,突然有点不知该拿孟潮生怎么办了。 虽然当初接近试探他便料想到会有麻烦,但孟潮生是她计划中无法避开的人,早一点试探能更好的做出防备,那一步无论如何都要走的。 只是不曾想过他竟然会求娶她。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元妤想着想着便沉浸到自己的思绪里,忘了元馨。 元馨见她拿自己当空气,又是一阵气恼,跺着脚跑开了。 她果然还是讨厌元妤。 因为拒绝了孟潮生求亲这事儿,元妤估摸着自己又该有好一阵儿不能去书院上课。 不如趁这段时间筹划一下怎么哄谢砚。 先送个礼吧。 写信不回,送个礼物表明一下心意他总不能再退回来吧。 “明芷,你去,找人帮我买个物件,挑上品的买。” 于是,两日后,一件用方方长长的紫檀木盒子装好的礼物被送进了谢府。 还是常伯亲自送的。 谢砚看着被呈到他桌案上的紫檀木盒,哼了声,道:“她倒是个精乖的。” 这是指元妤将东西先送到景和院,再由常伯送进谢府的事儿。 给他送东西不好经过谢府门房下人,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又不敢一而再叫人直接把东西送进谢府,惹他猜忌不满。知常伯是他信任的人,便干脆将东西送到常伯手上,再由常伯送进来。 景和院那一见,倒是给她开了方便之门。 盒子打开,里面红绸之上放的是一支斑竹狼毫毛笔。 笔柄被打磨的十分光滑,一看便知是上品。 谢砚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比这支还好上几等的笔也收到不少,但多是送来讨好他。 像元妤这般拿来向他卖乖的倒是头一个。 相传斑竹是因舜之二妃为舜崩而哭泣,泪水洒至竹子上而形成的。 元妤今儿送来斑竹狼毫笔,估摸是用来表忏悔的,暗喻自己悔得眼泪都快哭干了。 谢砚冷哼了一声,论投机取巧,少有人比得上她。 “收起来吧。”谢砚沉着声音,微有不耐地吩咐石青。 “是。”石青上前,合上紫檀木盒子,双手捧着便欲退出去。 哪知他刚退一步,还没等转身便被谢砚瞪了一眼。 “哪儿去?” 石青愣,一脸无辜,道:“送库房啊。”以往府外送进来的礼,不都放库房落灰吗? 谢砚那张俊脸幽幽地黑了,咬着牙极其不甘地吐出一句,“谁让你送库房的?放书房架子上!” 谢砚觉得这个属下是越来越没个眼力见儿了! 书房架子上,那不就是他身后放重要物件的书架吗? 石青脸上五官一阵扭曲。 之前又是冷哼又是不耐的,感情都是假象? 强忍下想要腹诽的欲。。望,石青赶忙上前将盒子放到了书架上。 还寻了个不轻易落灰的地儿。 放完看着那盒子,石青脸上眉毛都耷拉下去了,一脸愁苦。 深觉再这样下去,他第一心腹的位子怕是要保不住了。 也不知这元府大姑娘给他家主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作者有话要说:委屈巴巴的石青,哈哈。 第19章 鹂和院里,元妤坐在屋中同明芷下棋,明若端了果盘进来。 元妤随口问了句,“谢府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 明若点头,将果盘放到桌上,有点愁地回道:“没有。” 她是替姑娘愁。 信也写了,礼物也送了,谢三郎那边就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也不知道这次姑娘是怎么惹恼他的,到现在都没理姑娘。 另外明芷明若也想不通,姑娘干嘛非要上赶着去给谢砚做妾,不说以后怎样,单看现在姑娘想方设法的哄谢三郎,她们就替姑娘委屈。 在她们眼里心里,元妤配得上天下最优秀的儿郎。 元妤看着明芷新下的一步棋,将手中棋子丢进棋盒里,道:“不下了,棋太臭。” 明芷讪讪地收了手,她本来就不会下棋。 元妤思绪回到闹情绪的谢砚身上,觉得这人实是可恨。 让他不要拿乔,他偏拿乔给她看。 是打定了主意认为她非他不可了,还是真没把她看进眼里? 想到后一种可能,元妤摇了摇头。 说没把她看进眼里元妤也是不信的,试想长安城里这么多贵女闺秀,能牵动谢砚情绪的怕也只有她元妤了。 想到这儿,元妤咯咯笑了笑,心情好了不少。 也罢,就凭这一点,让她再费点心思哄谢砚那就哄吧。 元妤眼珠子一转,笑了。 只要他事后不觉得下不来台。 元妤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点子,把自己逗得笑不可抑。 明芷明若看她笑那模样,一头雾水。 元妤笑够了,抬手招两个婢女近前,道:“你们过来,听我吩咐,找人把……” 明芷明若听完,两个人都傻了。 还能这样吗?她们姑娘确定这是在哄谢三郎而不是招惹得他又恼火? 元妤捂着唇笑,挥手道:“去安排,找咱们自己人做,切勿被人查到元府头上。” 明芷明若嘴角抽抽地领了命,觉得她们姑娘也真是能折腾,弄那么大一场面,还想不被人查到,真有点难度。 她们已经能想到,若姑娘这一手露出去,长安城里该是如何沸反盈天的状况。 先同情一把谢三郎。 这日,谢砚下朝看见神情淡漠的孟潮生想起元妤来,偏头问石青,道:“元氏阿妤这几日没再有东西送进府?” 石青低头回道:“没有。” 谢砚蹙眉,又看了眼逐渐远去的孟潮生,不知元妤又在搞什么鬼。 什么动静都没有,可不像她的作风。 “找人盯着元氏阿妤。” “是。”石青领了命,抿唇,觉得自家郎君真的太不实诚了。 明明就在意元府大姑娘,偏拿出一副不愿意理人的模样。 人家不来招惹他了,他还得派人去盯着,好似生怕人跑了似的。 石青没注意,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学会腹诽主子了。 走出宫外,谢砚上了马车,石青驾着车从常走的那条街路回谢府。 马车行得平稳,虽微有晃感倒也不妨事。谢砚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思量朝堂上的事儿。 没多久马车便行驶进闹区,周围都是日常摆摊开店来来往往买东西的百姓,声音虽嘈杂喧闹,但却是世间百姓最寻常的日常,并不惹人厌烦或过多注目。 有一刹,忽闻街上百姓诧异的惊呼声。 “喔……” 马车也随之猛然停下。 谢砚身子随着晃了一晃方稳住。 思绪被打断,他微微凝眉,问车外石青,道:“生了何事?” 石青张着嘴看着前面街道酒楼的景象,吃惊地回不过神,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复谢砚。 他合上嘴巴,咽了咽喉咙,结巴道:“郎、郎君……” 谢砚没听到他回话,倒是听到了外头百姓不可思议的赞叹声。 “这谁做的……” “这么大胆……” “冲着谢家三郎去的,不知是谁家女郎……” 谢砚模模糊糊听了几句,再加上石青的反应,心底猛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且第一时间想到了这几日格外安分的元妤。 下一瞬,谢砚猛地掀开了车帘。 只见眼前街道中的酒楼茶肆、衣铺果子店之上,不知何时垂下一条条红绸制成的竖幅,二楼的店外还挂上了红红的灯笼。在街道两旁,连成红彤彤的一片。 夸张的是街道上还铺了满地的桃花花瓣,还有零星的花瓣未曾落地,在空中飘舞。 可想这些东西在同时垂落下来时是何等景象。 而每一盏灯笼、每一条红绸之上都用毛笔书写着大字。 谢砚看见邻近的竖幅上。 右边书着:海上月是天上月。 左边书着:眼前人是心上人。 再往后的有: 愿得一人心, 白首不相离。 …… 只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 …… 每一条红绸上都书写着不同的表情意的话,连绵望不到头。 红灯笼上则写着:妾心悦者,谢家三郎也。 笔迹铿锵有力,仿若掷地有声。 同一句话,两排灯笼,整齐划一连成了片。 街上、茶肆店铺的人全都被引了出来,仰头念着红绸上的情话,赞叹不止,议论纷纷。 “包下一整条街表情谢三郎,好大的手笔!” “是好大的勇气!不知出自哪家女郎之手,我若是谢三郎,单凭这一出,也要接了女郎入府!” “古往今来第一人也……” “最风流者,果然非谢家三郎莫属!” 一句句,一声声,由远及近传入谢砚耳中。 谢砚耳朵已是红了,绯色正逐渐漫延至俊美的脸上。 看见这些的女郎则一个个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她们也想知道究竟是谁痴情三郎至此地步,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声势浩大地表情谢三郎。 不知谁先发现了谢砚,喊道:“三郎在此呢……” 瞬间,听到这声喊的人们都往此处拥来,嘴中唤道:“三郎,是谢家三郎……” 儿郎们问: “三郎可知此处所为出自哪位女郎之手?” “三郎羡煞我等啊……” 女郎们则声有哀泣之音: “三郎可是有了心悦的女郎?” “三郎可是会接新人入府?” “三郎……” 谢砚再做不得停留,放下车帘,狼狈又羞恼地吩咐石青,道:“走走走,快快回府。” 石青直到此时才算清醒过来,心中却仍震惊于元大姑娘的胆子,手去拉缰绳,一时竟抖得没拉住。 知三郎再不能在此停留,欲驱车离开,却又被一些看惯热闹的儿郎和痴缠谢砚的女郎们围住前路,寸步难行。 石青急得满头大汗,头一次被逼得进退不得,无计可施。 谢砚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陷入如此境地。 说风光不是风光的事儿,却被一群儿郎羡慕。 说丢人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却会成为长安城里百姓许久的笑谈。 谢砚不用想都知道,今日之后他所到之处,怕都少不了有人拿此事问候他了。 谢砚咬牙切齿,这个元氏阿妤! 但同时他俊美的脸上也染着一层薄红,一向沉静的眸底也多了层水光,似染了城郊外无尽的春意,竟是难得的撩人一面。 元氏阿妤这一出,实叫他恨不得,爱不得。 马车在街上一寸寸挪了半天才行出不过十丈,人非但没少,旁的街道的人听到消息也都跑了来围观。 最后还是谢府二郎谢砜得到消息,派人来清出了一条路才使谢砚得以脱身。 平安回到谢府的谢砚虽身上衣衫还是那般干净华丽,却莫名给人一种灰头土脸之感。 等在扶风院里的谢砜远远看见他便已乐不可支,握着扇子迎出了屋,拍手道:“咱们三郎好艳福,得女郎如此倾心表白。” 谢砚脸黑臭黑臭的,没理他调侃的话,臭着脸从他身边过去。要不是看在他方助自己一把的份上,估摸当场就该叫石青把他请出去。 谢砜丝毫没有被甩脸子的感觉般,乐着又跟着谢砚进了屋,问道:“你知道是哪位女郎吧?那个元氏?” 谢砚侧目警告性地瞪他一眼,道:“不要乱猜!” 谢砜摸摸鼻子,笑道:“怕什么,二哥还能给你说出去?”心下却念着,怕还真是那个元氏。 这女郎不仅胆子大,本事也够大的。 弄了这么大阵仗的一出,三郎黑着脸却还不忘替她遮掩,生怕他知道后传出去般。 谢砚黑着脸不说话。 谢砜知他这会儿怕是心里正恼着,也不敢过火招惹他,颇为好心地劝慰了一句,道:“何必黑着脸,现在怕是满长安城的儿郎都在羡慕你能得一女郎深情以待,啧啧,包下了一条街啊。”大笔钱财另说,这气魄便足够叫人敬服。 谢砜此话说得不假,放眼天下,也没有哪个女郎能为一郎君做下如此惊天动地的举动了。 别看面上儿都似在笑闹谢砚,哪个心里又不羡慕? 古楚霸王项羽乌江自刎有虞姬赴死相陪。 今元氏这一举,虽比不得虞姬大义,但钟情至此,也足够叫众儿郎心中羡慕。 谢砜不说还好,说完这一句,谢砚脸色更黑了。 什么深情以待、钟情至此? 元氏待他之心若有世人猜测的十之二三,他也不会如此恼火。 “石青,送二郎出去!” “别别别,我自己走,自己走……”谢砜说着,已朗笑着出了扶风院。 谢砚又命石青送信,道:“去,想办法送到元氏手上,就说郎君感念她一片痴心,邀她景和院一聚,以解相思!”最后几个字,硬是要谢砚说出咬牙切齿的意味。 “是。”石青低着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接了信便退了出去。 出门才敢抬手擦了擦额前的汗。 心想,元府大姑娘可真能折腾。 也真敢! 第20章 但石青还是小看了元妤的的折腾劲儿。 他本以为自己只需要送个信,再安排好两人见面的事就好,之后要面对郎君怒意的人就不是他了。 底下人递上来的消息却犹如给了他当头一棒,整个人懵懵瞪瞪的,脑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叫他深刻明白其实元大姑娘并不比他主子郎君好伺候。 元妤竟然拒绝了三郎的邀约! 借口找得十分到位,话儿说得也很漂亮。 “得君怜惜,妾不胜欢喜,只妾不慎偶感风寒,恐带累三郎,只得辜负郎君美意,待妾大好后,定赴此约。” 石青整个人都不好了,接到消息时背脊上的皮都不自觉绷紧了,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拒绝着进去回禀谢砚。 他都可以想象到郎君听到这话儿后冷寒漆黑的表情。 石青硬着头皮,顶着巨大的压力进去回禀了这事儿。 果不其然,谢砚听到消息后脸黑得跟黑煞神似的,放在椅子上的手都因怒气而捏紧了。 元氏阿妤当真好样儿的! 一出又一出,招惹了他再躲起来。 “哼!”谢砚冷哼了声,道:“便由着她!”他不信她还能躲一辈子! 站在前面的石青顿时感觉头顶的压力又大了。 元妤高调表情谢三郎的盛举还在被长安城中百姓传唱。 他们虽不知是哪位女郎做下的,但并不妨碍他们猜测或谈论。 之前那条街道虽不是长安城中最繁盛的街道,却也数得上一二。 长安物价本来就贵,包下这样一条街大肆筹备了那样一场表情盛举,定不是普通人家女郎能做得到的。 有人猜测是长安数一数二巨贾之女做的,毕竟要论钱财,龙椅上皇帝陛下的私库都不得长安城里的巨贾。 也有人猜测是钟情于谢三郎的贵女做的,没权没势哪里能养出这么大的胆子? 长安城里说得上名儿的贵女和商女都被百姓猜了个遍,愣是没人猜到元妤头上的。 被猜到头上的贵女脸色都有些黑。 毕竟以她们的身份和教养是不允许她们做出这种出格儿举动的,有污声名。 更何况根本没做过却被人明里暗里打量试探议论! 这一刻,不仅谢砚想找元妤算账,很多贵女私底下也在派人查究竟是谁做下的。 简直把长安城里大小贵女都带累了。 没想到会是这种发展的元妤安然坐在鹂和院里,被逗得咯咯咯笑个不停。 明芷明若无奈极了,觉得她们姑娘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明若忧愁道:“姑娘可别笑了,您到底是想哄谢三郎还是想气他?三郎派人来请您怕是恼了,可该怎么收场?” 元妤笑盈盈的,道:“只要不叫旁人查到咱们头上,其他都好说,让咱们的人都警惕着些,别被人钻了空子。” 明芷明若应了。 “至于三郎那处……”元妤歪歪脑袋,笑道:“我得好好想想。” 明芷明若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里的无奈。 明若性子直一点,没忍住小声道:“姑娘您可别再想什么奇怪的主意,惹三郎恼了。” 元妤并不生气,只笑眯着眼道:“你不懂。” 谢三郎这样的天之骄子,她只有不断招惹了,才能叫他放不下啊。 似寻常女郎那般殷殷切切小心翼翼地讨好他,怕得不到他一眼的顾盼。 元妤想着,脸上的笑却慢慢淡了。 五月初,总算另有一件事转移了长安百姓对之前某女郎对谢砚高调表白之事的议论。 长安城里最大的歌舞坊——莺歌坊的东家,造了一艘巨大的花船,将莺歌坊搬到了江上。 花船长达十丈,最高的地方有两层楼那般高,构造大气奢华,装饰华美异常,一经亮相便惊艳了长安城众多百姓。 “喔哟!这座花船造得真是精美……” “莺歌坊的东家真有钱呐……” “真想上去看看……” 只可惜这样的花船,普通百姓根本上不去,是专门招待长安城里有钱有权有势的人的。 花船第一次开张选在了晚上,开业礼办得十分热闹隆重。 夜色江上,明月当空,影映江面。江水波光粼粼,花船灯火通明,老远便能听到船内坊上传来的莺莺燕燕清脆甜腻的笑声及丝竹乐器的演奏声。 江岸边茶楼酒楼上挤满了人,纵是知道没机会上船的普通百姓也兴致冲冲地来围观。 花船从远处缓缓驶来,挂满灯笼布满灯火的花船成为清冷江面上最独特耀眼的存在。 莺歌坊掌柜周添才站在船头,躬身拱手朝岸上百姓和许多坐在楼上的达官贵人笑道:“小坊今日乔迁开张,蒙诸位错爱前来关照,小人不胜欢喜。今东家有言,小坊开张初夜,凡上船贵人今夜酒水茶钱减半,以谢厚爱,望诸君尽兴,不负良辰美景。” 别小看这酒水茶钱减半的一句话。 众所周知,莺歌坊里不仅舞姬歌姬美丽曼妙,其坊中的茶酒更是一绝。 小小一坛子酒,便宜的要百两银子,贵的千两不止。 不然也不会说只招待有钱有权有势的人,因为普通百姓根本消费不起。 这位掌柜周添才,虽名字不显,身份不显,但年龄模样却十分招人眼。 旁人家的掌柜,多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为人圆滑市侩。 莺歌坊的这位掌柜,却是一位年不过二十七八健朗青年。 穿着一身青白锦衣,笔直地立在船头。观之身高能有八尺有余,五官周正,眉目清润,身材不比长安城里的金吾卫差,听声音也是中气十足,瞧着倒像个练家子。 莺歌坊的东家是谁一直是个迷,但能让这样一个人做坊里掌柜,必不是个简单人,之前便有人猜测莺歌坊背后兴许是皇家也不定。 毕竟如今宗室子弟,有不少会在私底下经营些产业,毕竟达官贵族之间的来往需要大把的银子,就是府上开销也是一大把银子,单靠那点俸禄哪里能满足富足的生活需求。 只要不闹出什么事来,置办些产业倒是没谁会去管。 因莺歌坊的东家藏得太好,没人探出其身份地位的深浅,导致各种猜测都有,忌惮的人便多,也就没什么人敢在莺歌坊里闹事儿,倒是叫莺歌坊这几年越经营越好了。 周添才的话音方落,他身后不远处便传来一阵“砰砰砰”的声音,随之他前方岸上传来一阵惊呼声与赞叹声。 只见花船后面的天上,无数烟花自江面平地而起,于半空中轰然绽放,点亮这一片江面。 烟火中,周添才朗声道:“放跳板——迎贵客上船——” “哈哈哈……” “走走走,李兄咱们船上一叙……” “江上享乐,一定要尝试一番……” 陆陆续续,一大批有钱有闲的贵族子弟相伴上船,船上训练有素的侍者分批次将人引到相应的包房或船厅中去。 歌舞声乐再起。 东兴楼上,谢砚与温仲熙陪着五皇子李昀迎风立在二楼窗口,望着楼下喧闹繁华的盛景。 李昀赞道:“江上莺歌坊,长安第一家啊,这莺歌坊的东家脑子是个好使的,只不知是我哪个兄弟想出的。” 他私底下也叫人查过,但莺歌坊里外似铜墙铸的般,一点消息都查不到。 这收服人心的手段,李昀不敬佩忌惮都不行。 立在他左侧的谢砚却道:“殿下也认为此坊是哪位皇子的产业?” 李昀颇为意外地瞧向他,凝眉问道:“难道三郎不这么认为?” 谢砚负手立在原地,目光落在被灯火照得通明的花船上,笑道:“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不认为殿下的哪位兄弟有这等头脑。”当今陛下的几位皇子,除去废了的不说,脑子好使的也就三两位,而这三两位精力都放在夺嫡上,又有哪个会废这等心思经营一个歌舞坊。 但这莺歌坊若真是哪位皇子手下能人经营的,其心可就太值得琢磨了…… 歌舞坊这样的地方,探听各处消息再方便不过。 李昀皱了皱眉,思忖了片刻,最后道:“再派人查一下吧。” 谢砚点头,无声应下。 李昀又笑道:“既然赶上了这莺歌坊开张,我们不妨也登船见识一番,就当是庆祝仲熙高中探花郎之喜。” 温仲熙摇头苦笑,道:“殿下莫取笑在下了。” 要说高中探花郎确实是值得庆贺的事,但奈何今年的状元郎和榜眼都出自寒门子弟,他身为世家儿郎却被两个寒门子弟压了一头,这个探花郎便显得没那么光彩了。 虽然他自己并不太在意。 “取笑谁也不会取笑仲熙啊,哈哈……走……咱们凑一回热闹去……” 谢砚并不是个喜好热闹的人,但五皇子有这个兴致,他也不会败兴,随之登上了花船。 方上船,便有一位侍者上前为他们引路,温仲熙在前,道:“准备一个包间,上等的。” 侍者笑容殷勤地道:“几位郎君这边请。” 温仲熙和李昀便随着拐入了船舱。 谢砚落在后面,正要跟上去,另一边又蹿上来一位侍者,石青下意识上前挡住。 “何人?” 侍者退后一步,低头恭谨道:“小人唐突。”然后双手送上一纸信笺,道:“有客请小人将此信笺送与三郎。” 石青一看这熟悉的信笺,额头青筋就是一跳。 身后谢砚声音已是沉了下去,“呈上来。” “是。”石青应声,从侍者手中接过信笺,挥手让他下去。 谢砚方拿过信笺还未拆,便是一声轻哼,“本事不小……”竟追踪到了他的行踪。 待打开,看到信笺上的内容后,脸色已是黑了。 信笺上娟秀几行小字: 猫儿偷腥儿,儿郎薄幸。 三郎夜登花船,可有念妾乎? 红绸盖街,情诗百句。 松烟香墨未干,郎君情已逝。 三郎,妾心甚痛……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评论区有两位小可爱甜言蜜语地想骗大央多更,说文超好看啦盼得捉急之类,明明数据很一般来着【失望】;奈何大央就吃这一套!哈哈,那今后便不随榜更新,努力日更好了【每日多更是不成了,大央白日要上班赚钱养活自己呐】! 希望看在大央决定努力日更的情分上,喜欢本文的姑娘帮大央冲一冲数据,给个收藏撒花吧! 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哟,爱你们! 暂定每日晚上八点到九点更新,确实有事不能更的时候会在作话或文案上请假。 希望大家多多理解支持! end. 第21章 谢砚一把捏皱了信笺,恼怒道:“她倒会倒打一耙,指责郎君薄幸,我何时又对她衷情不悔过了?” 石青低头,暗自嘀咕照这样看,没有也快了。 谢砚吩咐道:“刚才那个侍者呢?让他回来带路。” 石青懵,下意识道:“五皇子他们进了船舱,应是上了二楼。” 谢砚怒,“谁说要带路找五皇子,找他回来带路找元氏!” 石青傻眼,元大姑娘也在船上? 但他看着谢砚薄怒的脸,没敢怀疑,赶忙去找那个侍者。 他们郎君现在真是一沾元大姑娘就暴躁。 惹不起,惹不起。 看着石青去了,谢砚又招来一个侍者,让他上楼告知五皇子和温仲熙自己有事先行离开了。 接到这个消息的李昀和温仲熙稍愣,李昀笑道:“这个三郎,该不是原本就不想上船,临时变卦跑了?” 温仲熙失笑,“许是真有什么事吧。” 李昀想起什么,表情添上几分揶揄,问温仲熙,“之前包下一条街表情三郎的女郎,他就没跟你提过是谁?”这事儿不怪他好奇,连他父皇都听说了,还趁着空闲时特意问过他来龙去脉,他也就只能把听说过的再给他父皇说一遍,他父皇问他可知是谁家贵女时,他当真猜不出来。 温仲熙摇头,笑道:“殿下又不是不知道,都没人敢在三郎面前提这事儿,哪里还能问出是谁来。” 李昀笑着喝了杯酒,道:“可惜了。” 于此同时,孟潮生与另外两个人在江月楼中遥望江上灯火通明的花船,也有谈论到谢砚被女郎高调表白一事。 一个二十出头的郎君道:“最近长安城里热闹事颇多啊,前几日有女郎包下一条街表情谢三,今日有莺歌坊迁居江上闹出这么大动静儿,两件事儿还都查不出是谁的手笔。”细想起来,还都挺有神秘色彩的。 说话的郎君是当朝太尉兼有太师荣衔的窦庸之孙——窦湛。 其年不过二十四,却颇有手段,深受窦庸重用。 不出意外,窦庸百年之后接手窦家的人便是窦湛。 同他们在一处的还有个女郎,是窦湛的堂妹窦皎。 十七八的年岁,人如其名,皎皎如月,沉静清冷的模样,容貌却是上等。 着一身天蚕丝梭织布料制成的白色锦衣,上头绣着大朵的粉红芍药,华贵而不艳丽,美丽至极。 她端方地坐在椅子里,天蚕丝锦衣衬得她像个玉人般。 听到窦湛的话,窦皎捧着茶盏要饮的动作顿了下来,起唇声如黄鹂地道:“当真查不到是谁为谢三郎摆的那一出?”长安城中数得上号的贵女都被猜了个遍,就连她这个与谢三郎从无瓜葛的人都被带了一笔。 窦湛摇头,道:“查不到,查到一半便断了。” 窦皎觉得颇为神奇,连她都想不出长安城里哪位贵女有这等本事。 孟潮生一直坐在旁边,垂着眼睑未曾说过话。 心里的苦闷唯有自己知道。 他直觉那倾世之举是元妤做下的。 她拒绝自己的求亲,却为谢砚做下那等大胆的事。 窦湛见他兴致不高,以为还在受求亲被拒的影响,笑道:“子川还在惦念那元氏阿妤?”子川是孟潮生的字。 孟潮生抬眼,苦笑一记,并未回答。 窦湛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孟潮生的肩,豪放道:“大丈夫何患无妻,莫叫儿女情长误了前程啊。” 孟潮生放下酒杯,拱手作揖,道:“窦兄说得是。” 只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在说,那是阿姝啊。 谢砚没费多少力便找到了元妤所在之处。 或者也可以说是元妤本就在引他过来。 元妤在的房间十分偏僻,明明是同一条花船,谢砚走近这边的时候,隐隐已听不清前边的丝竹舞乐声,连灯光都暗了许多,变得昏昏暗暗,有些许静谧的氛围。 走在谢砚身侧的石青暗自警惕。 一方面花船东家是谁他们根本不知,此处是否有危险谁也不敢保。 另一方面,也是最大的问题。 他不知道元大姑娘这次又想整什么幺蛾子,很怕遇上什么事自己反应不过来,再遭主子嫌弃。 自从谢砚结识元妤后,石青内心超累,还甚是委屈。 谢砚沿着眼前的路走到尽头的房间前,细听了一下,屋内没有一点声音传出,光线也很昏暗,而屋外也没看见常伴在元妤身边的两个丫鬟。 谢砚侧目,问石青:“确定就是这里?” 石青低头应道:“是,属下已确认过了。” 他声音方落,谢砚身前的房门突然从内打开,明芷明若一人开着一扇门走出来,只看了谢砚一眼,便恭敬地低下头,还屈膝给了一礼。 明芷开口道:“三郎安好,姑娘在里面等郎君,郎君请入。” 二人一人贴着门扇一侧,做出请的姿势。 谢安瞥她们一人一眼,吩咐石青道:“外头候着。”话音落下时,人已进了房中。 明若上前,又将房门合上。 石青应下谢砚的吩咐,抬眼看着在眼前渐渐合上的房门,眸中不无担忧。 房中,谢砚入目便是一片大红。 红绸,红烛,红帐……还有…… 跪坐在红帐中,一身红色纱衣,玉骨肌肤,眼睛黑亮水润带着春意望着他的美人。 纵然恼怒如谢砚,看到此情此景也是一怔。 除了大红喜字,眼前之景同旁人的洞房花烛不无差别了。 帐中的美人,一袭红绸裤,一身轻薄红纱披肩,身前只着一件翠绿镶耦荷的肚兜,露出精致的锁骨,修长白皙的脖颈,还有隐隐可见的圆润肩头和纤细娇软的白玉手臂。 谢砚喉结无意识滚动了一下,抬步缓缓走近用情意媚意勾着他过去的美人。 元妤黑亮如水的眸一直锁着他的眼,没有任何言语,只无限欢喜般地勾着他走近。 谢砚一步步走至锦罗红帐前,距床榻不过两步之遥处站定,黑眸沉沉盯着床帐中的元妤。 “元氏阿妤……” 他低哑着嗓音唤了一声,后好似没想好要说什么般又哑了音。 元妤眼神晶亮地微仰着头望他,好似丝毫觉察不到自己此时做的事有多大胆、多叫人不敢想一般。 美人如花瓣般的朱唇轻起,含着醉人的浅笑动情地道:“郎君,妾候三郎久已。” 那痴缠的眸,纤柔的身姿,好似真的痴等了他许久许久般。 谢砚负在身后的手蓦然收紧,凸起的喉结再次滚动了一记。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依旧带了丝暗哑,道:“这是真打算将自己变成我的妾室?” 元妤望着他,真诚地说:“妾之心意,一如最初,只是郎君未曾当真罢了。” 谢砚的手紧紧攥着,隐忍地道:“为何是妾?” 长安城的贵女,对他有意者也是奔着他的妻位去的,只有她,最初开口便是想当他的妾。 他不信世间有女子是心甘情愿与人为妾的,除了身份确实低微又想攀附富贵的女子。 但她元氏阿妤不是。 虽身份比不得皇家贵女或世家大族之女,却也是朝中大官之女。 他谢砚若真想娶,并非不能以妻位聘之。 可她最初便没想过他的妻位,也从未争取过。 不是他不曾拿她的话当真,只是此话本身便存疑。 放在任何郎君处,都要问上一问的。 元妤先是垂下眼睑,转瞬又瞧向他,笑道:“因为阿妤自知身份配不上三郎的妻位啊。” 谢砚又走近一步,伸手勾住她光洁的下颚,叫她抬高视线看着自己,温热的气息扑到她芙蓉面上,道:“你没问过,怎知郎君我给不起?” 他谢砚的妻位,又怎会单以身份论配与不配。 他的眸太黑,眼底的情绪太深,配上他意味不明的话,直叫元妤心头一颤,不由定定地望着他。 元妤靠膝行往前挪了些许距离,勾着谢砚宽大的衣袖叫他再近前一步。 谢砚随她所愿,再次近前。 元妤将自己的脸贴上他宽厚温热的胸膛,只是轻轻贴靠上,连伸手拥抱都不曾,只要他想,连推开她的动作都不需要,微微后退一步,便可远离她。 元妤侧脸贴着他,眼里晶亮的光敛起,一分脆弱九分空洞的情绪铺满眼底,她目光望着铺着红锦镶金丝云纹桌布的圆桌上的红烛,盯着那摇曳闪动的烛光,轻声道:“妾不求妻位,只要在三郎身边就好,三郎若是为难,妾位阿妤也可不要,只要三郎心中给妾留下一席之地,妾愿终身不嫁,只守着三郎。” 谢砚猛地伸手搂着她仅着寸缕的细腰,将纤柔娇弱的人儿扣进怀中。 他抱着她,嗅着她满身馨香的味道,感受她肢体的纤柔温软。 低头,薄唇忍不住在她发顶轻触,轻得元妤都感觉不到。 是欲。。望还是别的情愫,他自己都分不清。 他信她所言不假,她怕确实甘愿无名无分跟着他。 但因何? “因何是我?孟潮生可是愿以妻位聘你。” 因何宁愿无名无分跟着他,也不愿去做前程似锦的孟潮生的妻? 纵然他不愿承认,但相比他,孟潮生怕是对她真情更深。 “元氏阿妤,不要言你对我深情已种,你知道我不会信的。” 第22章 元妤在他怀里沉默许久,久到谢砚微烫的心又逐渐冷了下来。 元氏阿妤!你对我之心不过如此! 纵然愿意为他之妾,将声名清白全部交付于他,对他之心却也不过尔尔! 连句真话都不愿对他吐露。 他连她对自己并不是真心爱慕的事都认了啊! 失望、不甘、难堪、恼怒……种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卷上心头。 谢砚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不叫自己去掐住元妤那修长白皙的颈子。 环在她腰间的手攥紧又松开,手臂缓缓松了力道,就要推开她。 元妤似若有所察,在他推开她之前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自己更亲密地送进他怀里。 谢砚动作因此顿了下来。 元妤贴靠在他怀里,以额蹭了蹭他胸口,好似要蹭掉心里的犹豫与顾忌,蹭了两蹭之后方老实下来,非常乖地贴在他怀里,轻声道:“我曾做了个梦。” 谢砚眉心微凝,低头看她,却只能看到她黑色发顶,看不清她眉眼情绪,一时竟不知她说的曾做了个梦是真的,还是又一个拿来搪塞他的借口。 元妤好似也不求他会相信,口吻平淡地概括那个梦境,道:“梦中我常年待在一个小院里,无亲无故亦无友,身边陪着我的只有明芷和明若。我不能出门,无心嫁人,身子凌弱,长年与汤药为伍,梦中我不过活到了十八岁。” 元妤说话的口吻越来越淡,最后淡的好似她人已不在这里,回到了那个梦中。 谢砚下意识揽紧她,一方面觉得她说得梦很荒谬,她怎么会无亲无故地待在一个小院里,长安城中谁人不知元侍郎极其宠爱嫡长女,连其夫人在府中的话语权都没有嫡长女元妤重。 可一方面又被她的话牵动心神,特别是她说自己梦中不过活到了十八岁,那平淡到好似随时会从世上消失的语气,叫他心头抑制不住地生出些许怜惜。 元妤接着道:“梦中那几年,我在小院里听到的最多的外面事,便是关于三郎的。” “我的?”谢砚惊奇,低声反问。 元妤点头,又依赖地蹭了他胸口一下,双手扣紧他腰后的衣襟,紧紧攥着,道:“梦中三郎十分了得呢。”语气竟带上了些许真心的敬服和喜悦。 谢砚低低笑出声,手很自然地顺着她柔滑的长发摸了摸她的头,道:“如何了得?”两人间竟是难得地多了一分缱绻的气氛。 元妤也笑了,抱着他的腰,道:“十分了得,了得到三郎是阿妤在这世上唯一能倚靠的人了。” 谢砚沉默了下来。 他不知元妤的话有几分真假,也不知那个梦她是不是真的梦到了。就算是真的,他也感觉得到她并没有将那个梦里全部的事都告诉他,充其量只说了个表面。 不然,又怎会有人因为那样虚无缥缈的一个梦而搭上自己的终生。 但他也深知,今日元妤能跟他说这么多,已是极限。 他再问怕也问不出什么。 他无声叹息了一记,一手揽着她,一手撩了衣袍坐到了床榻上,带着她靠到床头,叫她依偎在自己怀里。 谢砚抱着她,道:“便这样吧。”便当她是因一场梦而痴缠上他,真真假假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元妤贴在他胸口,感受他揽在自己腰间掌心微烫的温度,和他身上温和的气息,知道这个男人已为她妥协,甚至……心动。 她伸手抱紧他,放任自己在他怀里闭上眼,倚靠他。 这一刻,她不愿做出什么打破这难有的静谧心安的氛围。 红烛火光摇摇曳曳燃了一宿,屋内的人一夜未出。 守在门外的明芷明若对视一眼,眼中情绪复杂难言。 再远一点廊下守着的石青,心中一片震惊与纳罕。 有些什么事,怕自今夜起要不一样了。 花船上的舞乐与莺歌燕舞声直至拂晓才彻底消停下来,花船上的诸多贵客不是早已下船,便是在某些屋中沉沉熟睡。 谢砚是被在他脸上搞怪的手吵醒的。 昨夜思绪难凝睡得晚,到现在不过才睡上一两个时辰,谢砚有些乏累,眼儿未睁,只凝着眉伸手将她作怪的手握住压在胸口,另一只手很自然地压着她头靠在自己肩颈处,低哄地道:“别闹。” 元妤被这一声温柔的低语弄得有稍许怔愣,贴在他肩头一时没有动作。 谢砚似也被自己这声低哄一般的话惊着,音落不过一息的时间便睁开了眼。 垂眸看一眼乖巧趴在自己怀里的元妤,后知后觉有种荒唐感。 他竟然就这样揽着她在花船上睡了一夜。 元妤身上还是那件轻薄的红纱衣,衣裳宽松,人稍稍动作便有无限美好光景露出。 谢砚看着,没有太多冲动,反而有股头疼的感觉席上心头。 他伸手捏了捏有些发涩发紧的眼角,微微直起上身靠到床头,看元妤一直穿着单薄的纱衣窝在他怀里,顺手捞过旁边的锦被将她盖住,连人带被揽着,嘱咐道:“回去后请个医师瞧瞧,别着了凉。” 方醒的缘故,纵然人的理智已回笼,但声音还有丝暗哑,这话听着便格外多分温柔在里面。 好似自昨夜之后,有些东西当真不一样了。 元妤醒的早,精神比他好些。 闻言,眼珠儿一转,自他怀里翻了个身,半趴在他身上。 原本盖到她肩头的锦被因她的动作下滑了几分,还带着她里面的纱衣往下落了落。 谢砚面无情绪地低头看她,不知她又要作什么怪。 元妤那被红纱衬得格外柔软白嫩的手在他身上作怪,修长的手指蜻蜓点水一般地在他胸口划过。 明明没做什么特别的,却明显感觉到身下人的肌理隐隐绷了起来。 她觉得谢砚只是身体微微绷紧,却不知谢砚已被她捉弄得背脊泛起一阵阵颤栗感。 忍不住了! 谢砚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隐忍地道:“做什么?” 元妤笑起来,微得意地道:“还以为三郎当真是柳下惠呢。” 谢砚捏着她的手,盯着她没说话。 元妤大着胆子和他对视,眼尾微微上挑,自带风,情地勾他,道:“搂着妾一晚,三郎当真无动于衷?” 谢砚看着她含着春水般的眸子,还有眼前翠绿镶耦合的小衣中隐约露出的一点美好光景,喉结压抑地滚了又滚,心中被她撩得起火,但又直觉她话没说完。 果然就见她视线下瞟,瞅着某处,小狐狸般地道:“还是三郎上次并不是作假,当真伤了腰,有心无力了?” 谢砚冷哼。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每次不气上他两回,大概是不能好了。 谢砚直接将她从身上掀了开,半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了。 站起身拂了拂被压皱的衣袍,看着被他掀翻在床榻上的元妤,冷笑道:“郎君是有心无力还是龙精虎猛,早晚叫你知道。在此之前,先好好养养你的身子吧,找个方子多炖点乳鸽汤喝。” 元妤先因他那句龙精虎猛的话弄得脸微红,后又被他那句让她好好养养身子,多喝乳鸽汤的话弄得稍愣。 等反应过来后,俏脸已经黑了。 乳鸽汤有什么功效她自是知道,但没想谢砚竟也懂,还拿这话挤兑她。 她看看自己玲珑有致白皙细腻的身子,哪里就到需要多喝乳鸽汤的地步了? 元妤气得鼓鼓脸。 谢砚好似没看见,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望了望时辰,准备趁现在人少的时候离开。 又看到这满屋红彤彤的装扮,想到元妤,便又走了回去,正色问道:“你何时上的船?如何布置的这间屋子?” 他上船是莺歌坊放跳板迎客入坊不久,且方上船便被她引来。 那她应该是一早便在船上,且早早就备下了这间屋子。 元妤见他又返回,且如此问她。也不着急回答,亦不生气了,用脚蹬了锦被到身后,自己撑着手臂在枕头上,摆了个窈窕有致的姿势,任纱衣敞开,露出翠绿的肚兜,一身红衣衬得她肌肤如雪。 她笑盈盈地望着他,道:“三郎那般厉害,何不猜猜看。”这个“那般”似意有所指。 谢砚瞅她一眼,不知她是在说他才能学识厉害,还是暗指他那句“龙精虎猛”的戏言,又或是旁的。 干脆不理她意有所指的话,问道:“你认识莺歌坊的东家?” 已经认定她在莺歌坊迎客之前便在船上了,只是能在莺歌坊上提前布置这样一件屋子,不是谁都能做下的,唯一的解释也只有她同莺歌坊背后东家有交情了。 元妤笑眯眯地道:“三郎,你这样可不好,连个妾位都没给妾呢,怎么能就想从妾嘴上套莺歌坊东家是谁的话呢?” 谢砚没什么情绪地看她一眼,哼了一声,转身又往外走,道:“既如此,想必你也有法子能安全回去,我就不操心了。” 元妤一怔,未曾想他是怕自己这样回去被人看见坏了名声。 她一笑,坐起来,冲已经走至门口的人喊道:“三郎,妾会养好身子,下次定不叫三郎失望。” 谢砚背景明显绷了一下,而后才打开门出去。 门口守了一夜的明芷明若被开门声惊得回神,就见谢三郎黑着脸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甚是有些不满。 这人占了便宜怎还给姑娘甩脸子。 而远处石青瞧见黑着脸的郎君,下意识低头并腿,老老实实装啥也没看见。 心中有个声音道:原来如此过了一夜,有些事还是没变的。 郎君还是一碰上元大姑娘就黑脸。 第23章 谢砚带着石青走后, 明芷明若快速推门进去。 屋里圆桌上的双红喜烛已经燃尽, 只余泪蜡点点, 别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元妤卧在床榻上, 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有些困顿地对明芷明若两个侍女道:“我再睡一会儿,你们也找地儿歇歇,睡醒了我们再找机会下船。” 明芷明若看她身上还是昨晚的装扮, 身上也不见暧/昧痕迹,床榻似也不曾脏乱, 一时有些愣, 拿不准昨晚她们姑娘究竟被没被欺负。 看着样子似是没有, 但她们又不大能信。 她们姑娘穿成这样和谢三郎呆了一晚, 谢三郎竟然没碰吗? 两人思绪有些错乱。 元妤没管两个侍女是怎么想的,伸手拉过今早被自己蹬到一边的锦被盖到身上,又打了个哈欠,软软地躺在床榻上眯了眼。 明芷明若见此忙回神,上前帮她仔细盖好被子,又伸手放下床帐遮住光纤,最后才悄声退下去。 等元妤再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明芷明若端着铜盆捧着新衣进来服侍她梳洗。 等她梳洗穿戴好,明芷方道:“方才周掌柜来了,见姑娘在睡便没有打扰,他人没敢多留离开了,留下了姬夫人给姑娘的信。” 元妤点头,道:“船上人多眼杂, 他顾虑多是对的。”尔后又问,“姬姐姐的信呢?” 姬良辰,北方大姓姬家嫡系长女。十八岁自梳,称终身不嫁。今年方二十一,虽是女郎,在姬家地位并不输于其他儿郎,才识手段样样出彩。传闻其愿终身不嫁是为一男子守节,虽不知真假,但外人敬服她身为女郎能有如此的才学、胆识和贞操,均尊敬地称其一声姬夫人。 元妤是例外的那个,一向称呼她为姬姐姐。 这莺歌坊便是姬良辰名下的产业。 “在这里。”明芷恭敬地递上书信。 元妤拆了信,细细读了。待看完,元妤将信折上,笑道:“姬姐姐是不放心我,怕我胡来,写信提点我来着。”又将信递给明芷,“收好吧。” 明芷接过信,将信收好。 一旁的明若递上一碗燕窝,忍不住道:“姬夫人很有先见之明,姑娘没姬夫人看着可不就在乱来。”明若方说完便被明芷碰了下,示意她不要胡乱说话。 虽然她也觉得元妤有些乱来,但她知道自家姑娘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身边的人再不理解她,那姑娘会更苦的。 明若有几分委屈地瘪了瘪嘴。 她倒不是为自己委屈,只是心疼自家姑娘,替元妤委屈。 想到今早谢三郎离开时冷黑的脸色,明若便有几分气恼。 还没怎么呢,就甩脸子给她们姑娘看,以后她们姑娘真给他做了妾,那还有好? 元妤淡淡笑了笑,道:“我心里有数,且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谢三郎那样的人物,不管是给他做妾还是做外室,都叫人眼红呢。” 明若耷拉着眉眼,没再说话了。 明芷忙转移了话题,道:“姑娘,这几日孟郎君一直在探听您的行踪,怕是在找机会想见您。” 想起孟潮生,元妤执汤匙的手顿了顿,想了一下方道:“那便见吧,找人递消息给他,就说我约他在东兴楼一见。”又思量一下,补充:“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明芷点了头,下去安排人送消息。 孟潮生下朝便收到这个消息,惊喜之余很是意外,他以为元妤不会乐意见他的,没曾想竟会主动约他。 当下半步未耽搁,忙奔东兴楼去。 谢砚看见他急匆匆的背影,莫名皱了皱眉。 等出了宫门口,从石青口中得知元妤竟然约了孟潮生在东兴楼见面时,谢砚脸色瞬间就黑了。 这个女郎,半点都不安分! 今晨方在他怀中醒来,同他打情骂俏黏黏糊糊,晌午未到又约见了孟潮生! 谢砚脸黑的,一瞬间堪比包公。 石青偷摸觑了一眼,后背一紧,小声问:“我们追到东兴楼看看?属下在元大姑娘包下的包间隔壁要了间屋……” 话没说完便挨了记狠瞪,石青一懵。 谢砚恨恨道:“追上去?追上去做什么?怕元氏阿妤不知道郎君派人盯着她跟孟潮生?”谢砚气得做了一个深呼吸,觉得自己这个属下越来越猪脑子。石青深深地埋着头,不敢看他,听谢砚又气恼地道了一句,“隔壁偷听岂是君子所为!我们回府!” 石青半个字不敢为自己辩驳,忙护着他回府。 心想您花船上偷香窃玉的事儿都做了,隔壁偷听又算得了什么。 真是别扭。 谢砚直到坐上马车还黑着脸,想了想吩咐石青,道:“你派人盯着,看元氏阿妤和孟潮生在东兴楼里呆了多久,什么时候离开的。”后又咬了咬牙,不甘心地道:“让人机灵着点,别叫人看到,也帮那元氏阿妤盯着点,别叫什么人看到她和孟潮生见面再传出不好的风声去。” “是。”石青忙应了,随后抬头望天,觉得他家郎君也真是不容易。 东兴楼里,孟潮生进包厢时,元妤已经等在里头了,正在饮茶。 孟潮生方见着她,情绪便已开始波动。 元妤倒是平静,见他是一个人进来的,便放下了茶盏。朝他身后闭合的门看了一眼,笑问:“孟家郎君来此,并未叫他人看见吧?我近来不太平,经不起什么风声再传出去了。” 孟潮生心中微涩,看着她点头道:“阿妤尽可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元妤没刻意纠正他过于亲昵的称呼,抬手示意道:“孟郎君坐下聊吧。” 孟潮生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温润却深情地看着她。 元妤并未在意,叫明若给他倒了杯茶,道:“我听闻孟郎君一直想见我,可是为了求亲一事?” 听她提起求亲一事,孟潮生面色微有些许不自然,微垂了下眸,手捏着茶杯紧了紧,而后才看着她道:“原是为了说服你嫁给我,但现今另有一事想同你确认。” 元妤看他。 孟潮生张了张口,涩然问:“阿姝,铺了满街红绸向谢三郎表情的人可是你?” 他唤她阿姝! 元妤眸中清光微闪,顿了一下还是纠正了他的称呼,道:“孟郎君,你唤错了,我是元氏阿妤。” 孟潮生见她并未否认大动干戈表情谢三郎的事,便知她默认了。虽心中早已猜到是她做下的,但经此确认后心中仍是钝痛连连。 他忍了又忍,方不至于失态。 孟潮生未管她的纠正,看着她继续问道:“阿姝,你如此费尽心思接近谢三郎,可是为了季家覆门案?你想为季家翻案?” 最后两句话,他声音压得极低,低到近乎未发出声音。 但元妤太敏感了,纵然他声音微乎其微,单看他口型亦将那话听了个十乘十。 元妤眸光倏地变冷,刹那间凌冽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卡文,今天便这样吧。 第24章 元妤眸光倏地变冷, 刹那间凌冽至极。 看着他的目光满是警惕与狠意。 不是恨, 她不恨他, 却可以对他狠, 再不复当年殷殷切切关怀之意。 孟潮生见此一面心痛, 一面又怕她误会,忍着心中的痛意与涩意道:“阿姝,你要信我, 我并不会成为威胁你的存在,我……我只是不想你为了替季家翻案而毁了自己。” 闻言, 元妤禁不住冷哼一声, 道:“孟郎君操心太多了, 敢问孟郎君就不再想替父翻案了吗?为了替父翻案, 孟郎君不是甘愿叛出待你如子的季大人门下,投靠了奸臣窦庸?”元妤盯着他,声如利剑,句句话都插进了他心窝,道:“连与奸人为伍的事都做出来了,孟郎君是站在什么立场来劝告我不要为了替季家翻案而毁了自己?” 孟潮生只觉心腔处钝痛变剧痛,随着她的话音一抽一抽痛得厉害,偏元妤还未说完。 “你说的那个季元姝三年前便已经毁了!毁了个彻彻底底,神形俱灭!现在坐在你眼前的是重获新生的元氏阿妤!”元妤盯着他,清脆问道:“孟潮生,你明白了吗?” 孟潮生再抑制不住,右手五指张开, 狠狠捂住心口,目光已禁不住再与她对视,颓然痛苦地垂下头。 元妤别过头,似心有不忍。 但只片刻,她又转了回来,深吸口气,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孟潮生道:“孟家郎君,你且记着,我是元氏阿妤,不是季元姝!今后,不要再让我听见你唤那个名字。” 孟潮生艰难地抬起头看她,眸底已经湿润,他张口,“阿……阿妤……你可以恨我,但不要对我这么心狠……”他知道,她对他心狠的同时心中亦是痛的。 他是这世上,唯一同她还有些瓜葛的人啊。 元妤摇头,眸色清冷,道:“我不恨你,我知道季家满门覆灭同你无关,我不会恨你。” 孟潮生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说她不恨他。 纵然当年外界都传是他将季家通敌卖国的罪证交给窦庸的,但她说信他与此事无关! 孟潮生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悲。 她信他没有做对不起季家的事,却不能原谅他背弃恩师,投靠窦庸。 无情无恨,恩义尽断! 孟潮生再也受不住,站起来狼狈奔出包间。 元妤看着他夺门而出,冷静地吩咐明芷,道:“跟着他,别叫他撞上什么熟人露了行迹。” 明芷一点头,脚步轻盈地快速跟了上去。 明若上前掩了门。 转回头就看见元妤脸色脆弱地一手撑在桌子上,她下了一跳,连忙过去,道:“姑娘!” 元妤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又是一片沉静。 她道:“我无事,去外面看看,没什么人我们也回府。” 明若连忙点头。 回府的路上,元妤坐在马车里闭目不知在想些什么,明若坐在一旁没敢打扰。 半路,元妤突然睁开眼,吩咐明若道:“我们不回府了,去景和院。” 景和院不是谢三郎在外的宅子吗? 明若诧异,姑娘又要同谢三郎见面? 但她没敢多问,只应了声,吩咐车夫往抄小路往景和院去。 谢砚收到消息的时候,元妤已经到了景和院。 他也比较意外,道:“去了景和院?” “是。”石青回道:“孟潮生自东兴楼离开没多久,元大姑娘便乘马车回府,我们的人跟到半路就见马车拐了方向,往景和院去了。现在怕已经到了,估摸没多久常伯便该派人来知会郎君。” 谢砚寻思了一会儿,思量不明白元妤怎会突然又去了景和院。 去景和院自是要寻他,但两人今早才分别,他想不通她找自己能为了什么事。 想着想着脸色难看了一点,喃喃自语道:“莫不是私底下见了孟潮生,自觉对我不住,去景和院讨好我来了?” 石青低头,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心下却觉郎君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走,瞧瞧去。” 石青还没从腹诽中抽回神,谢砚已经负手迈腿要去景和院了。 他愣了愣,连忙跟上去。 心想,好在来禀消息前便让人准备了马车。 常伯方吩咐人去谢府递消息没多久,就见谢砚的马车到了。 他还愣了愣,心想怎这么快呢,谢砚已经下了马车,问他:“人呢?” 常伯再来不及多想,忙恭敬回道:“在扶风小院。” 这次谢砚没瞥他,直接大步往扶风小院去了。 走得很快,常伯想问什么都没来得及。 石青似知他所想,对常伯道:“午膳先备着吧,郎君到现在还未用呢。” “哎哎……这就去备着……”常伯如蒙大赦,连忙去后厨吩咐人忙活起来。 其实石青也不晓得谢砚会不会留在景和院吃午饭,但有备无患。备了不吃,最多赏给景和院里的下人了。若要留饭却没备,那一大群人怕都要遭殃。 特别元大姑娘在这儿…… 他看着前面自家郎君健步如飞的背影,想了想,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反正他们郎君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他来,他便自己逍遥会儿吧。 谢砚确实没在意石青是不是跟在后头,连候在门口的婢女只剩明若一个他都没多注意半眼,直接推门而入。 明若礼只行了一半便又收回来了,默默伸手将房门关上。 谢砚进去后,并没有在厅里看见人,还以为又会被人偷袭,转身一看侧面也没人。 想了想才又往里绕了绕,绕过屏风才发现元妤半卧在窗边竹榻,上身伏在小几上睡着了。 不似昨夜风情万种,着一身月白绣粉朵儿花瓣裙的元妤,此刻伏在小几上的面容看上去有几分脆弱与疲惫。不若昨夜海棠般的娇艳,倒有几分梨花滴雨的楚楚动人。 谢砚无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走近她。 此时已近晌午,阳光正盛,从窗户洒进来,照到她面上,衬得那莹白的肌肤更加晶莹透亮,谢砚站在她身前,连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到。 额前一缕发丝落在她光洁饱满的额上,许是微痒,叫她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谢砚伸手,修长的手指抚上去,轻轻拨了拨那缕调皮的发丝,想让它安分点。 指腹却不小心触到她面上肌肤,惹她眼睑轻轻动了动,而后缓缓睁开。 谢砚替她抚平额发的手还放在她额前,一时定在原处于她对视。 谢砚看她沉静的眸,还以为那双眼睛眼底的色彩转瞬便该鲜活起来,而后狡黠地问他在干什么,或又说妾等你好久的话。 但都没有。 元妤竟又微微闭上眼,额向前送到他指腹下,猫儿似的蹭了蹭。后又抬手够他的腰身,上半身慵懒地蹭向他怀里,依赖地抱着他。 谢砚下意识回抱她,听她在他怀里缱绻地道:“三郎……”声音低柔,似含着无限的依恋。 谢砚有一瞬间,觉得心头某一块软化成了水。 他也明显感觉到元妤情绪上的异样。 和孟潮生有关? 但他竟然没有生出多少恼怒,而是低头用同样低柔的嗓音问:“怎么了?” 元妤抱了抱他,贴在他怀里闭目道:“我今天见了孟潮生。” 谢砚摸着她发顶的手微微顿了顿,而后又摸了摸,轻应了一声,“嗯。”没说他之前就知道。 元妤道:“他说了些叫我不开心的话。” 谢砚问:“说了什么?” 元妤却没有答了。 谢砚竟也神奇地没追问。 两个人就这么抱了会儿,过了片刻,元妤情绪似得到了安抚,人有了些许精神,又来闹谢砚。 在他怀里微仰起脸,睁着晶亮的眼睛觑他,笑道:“三郎这景和院算是专门为妾备下的吗?是不是妾以后都可以来这里找三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一根白嫩的指头在他胸前画圈圈,小声补充道:“以后被人发现了,别人就好说这是谢家三郎同元府大姑娘专门偷情的地方。”说完似觉得颇刺激有意思般,还嘻嘻笑起来。 谢砚冷哼一声,脸黑下来。 偷情? 她还真什么词都敢用。 谢砚勾起她下巴,睨着她道:“那我明天便找媒人去元府,找元大人商量一下抬她嫡长女入府为妾的事儿?” 他原是带了几分嘲弄的话,没曾想元妤眨了眨眼,竟然同意啊。 “好啊,妾等着三郎呢。” 谢砚脸又是一黑。 真心弄不准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虽与元江元侍郎不熟,但也知其是个刚直清廉的。 这样无心攀附权贵的三品大员,会乐意将自己宠着的嫡长女送进他府上做妾? 谢砚自己都不信,也不知元妤哪里来的好心态,不怕当真被元侍郎打了手板? 元妤见他噎住了,又嘻嘻笑起来,道:“三郎只会说假话哄妾?敢和妾偷情,不敢跟我爹爹说?” 谢砚恨恨地掐了她腰身一把,道:“我不敢跟你爹爹提?是郎君我还没娶正妻,不好先纳妾进府!你想进府等郎君娶了正妻再说吧。” 元妤在他怀里安静了会儿,竟没反驳,大有一种郎君说得有理的样子。 谢砚恨得真想扒开她脑子看看里头都装着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谢砚突然问她。 “元氏阿妤,在你那个梦里,也曾有孟潮生吗?” 第25章 元妤一怔, 不曾想他会这么问。 她笑, 开始插科打诨, 道:“三郎怎么问起这个?妾和孟潮生又没有什么关系。” 谢砚勾起她下巴, 目光沉静地盯着她, 道:“在此之前,你同我也没什么关系。”他们本也是互不相识,她不还是因为一个梦缠上了他? 那孟潮生呢, 和她究竟有什么瓜葛,在她那个梦里是不是也有孟潮生? 他看得出来, 在面对孟潮生时, 她虽做出不相识的模样, 但行为举止总有形迹露出。 她不是不识孟潮生, 而是在断绝与孟潮生之间的过往。 但石青派出去的人,却当真没有查到她和孟潮生之间的联系,仿若他们从前当真互无往来。 对于这个结果,谢砚自是不信的。 现在,她和孟潮生的关系在谢砚这里就像被一团迷雾笼着,他甚至在想莫非孟潮生也曾做了一场梦不曾? 他问元妤,道:“你因梦接近我,难道孟潮生也是因梦痴缠你不曾?” 元妤一愣,继而想到什么,不可抑制地“噗嗤”一声笑出来,抱着谢砚笑得浑身直哆嗦,边笑边道:“咯咯……三郎, 你莫不是魔怔了,以为妾和孟家郎君曾做了同一个梦,在梦中有过什么?咯咯……三郎,你……”她笑得停不下来。 谢砚被她看穿心思,顿时恼羞成怒。 他会这么想怪谁?还不是她口口声声做了个梦,因梦而缠上他? 问她和孟潮生究竟什么关系她也不说,偏孟潮生还用那把命给她都行的目光看她! 他能不多想吗?! “咯咯咯……”元妤笑得不能自抑,又怕他恼怒得再推开她跑了,便拽着他衣服,拽得他衣襟都歪了。 谢砚想挣开她都挣不开,羞恼道:“放手!” “不……咯咯……”元妤不放,反而趴得更紧了,搂着攀着不让他走,一边在他怀里笑成团。 最后看他实在是恼,便想安抚他,勾着他脖子让他弯腰,抻着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亲,笑得嘴唇都是抖的,亲完还道:“三郎……”她想说他想法真可爱,但觉得她若真说出去,估计要恼得她制不住了,便又笑着咽了下去,直着身子挂在他脖子上,笑坏了腰。 谢砚原本是恼的,但被她那么自然地亲吻,人就怔了怔。加之她把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窝在他怀里,柔软的身段,满身的馨香,叫他心都软了软,便又不想同她计较了。 伸手回搂她,神色莫名地抿了抿唇。 那柔软的触感还在,说起来第二次了…… 谢砚想到什么,脸又有点黑,抱着她的手倒是没松。 谢砚站着有些累,干脆抱着她转了个身,自己在榻上坐下了。又把小几推远,人往榻上一靠,顺手揽着她,让她靠着自己。 元妤笑够了,安分地伏在他怀里。 她发现他挺喜欢这么抱着自己的,昨晚这么抱了一夜也没见腻。 谢砚看她不笑了,心里恼怒消了些,不甘心却还在,睨着她问:“这么说来,你梦中没有孟潮生了?” 元妤没想到他经此一茬儿竟然还会问,看来对她和孟潮生的关系是当真在意。 她趴在他怀里,有些怔然地回:“不记得了,许是有的吧。” 谢砚凝眉。 以为她又在搪塞他。 元妤抬起头看他,笑着道:“真记不得了,那个梦里我记得最深的便是三郎。” 谢砚稍怔。 两人好似都是铁打的,都未曾吃午饭,却抱在一起静静呆了许久,好似不觉饿。 石青不敢叫,明若眼观鼻鼻观心,也不叫。 她们姑娘没发话,她不会打扰。 最后常伯没办法,自己在门房口来来回回溜达了好多遍,敲门叫了声。 谢砚在里头,问:“什么事?” 常伯弓着腰道:“郎君,厨房备下了膳食,郎君和女郎可要用一点?” 谢砚这才想起来已过午时他们还没用饭。 他低头看元妤,问道:“饿了吗?一道用些?” 元妤不知怎的因他这句话,当真生出些许自己是他宠妾的感觉来。 她怔了怔,后又笑起来,没拒绝,点头应了,道:“也好。” 她那笑莫名叫谢砚生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觉来。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的,只是突然有些烦躁。 元妤已经起了身,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回头看他还卧在竹榻上,有些意外,问:“三郎?”看他脸色不太好,虽不知是怎么的了,但她还是扬起笑脸,转回去拉他,道:“怎么了?不是说吃饭?” 谢砚盯着她,眼神阴沉。 某一瞬间,他突然甩开她的手,自己站起来,冷着脸道:“不愿意在这儿吃便罢了,又没人强求你。”何必勉强自己笑,勉强自己留下来! 元妤一怔,不知他因何说的这话。 见他已经甩手要往外走,下意识便拉住他。 谢砚回头,就看见她眼巴巴地瞅着他,无辜委屈地唤他,“三郎……” 谢砚气恼到冒火的心瞬间又好似被水扑灭了。 他转回头,闭了闭眼,道:“罢了。” 没在赶她走,却也抽回了手,什么也没再说,先行去了前头。 元妤看着空落落的手心,莫名觉得心中某一处也有些空。 她怔了怔,方垂着眼跟在他身后走去前厅用饭。 明若见她出来原本还想说什么,但看她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顿时又把话咽了下去。只是看着元妤的眼满是心疼,瞥向前头谢三郎的背影,嘴巴也因不满而不自觉地抿起。 用饭的时候,桌上只有谢砚和元妤两个人,石青和明若分立两侧。 谢砚脸色一直不大好,用饭的时候也不曾和缓。 元妤不明就里,也安静吃着饭。 原本该是很温馨的场面,愣被两人吃出一种冷冽的感觉来。 谢砚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明明是她口口声声要给自己做妾,还说什么甘愿无名无分地跟着自己。 可现在还没怎么着呢,只是在私宅里一道吃顿饭,她便露出一副自己真成妾了的怔然脸。 是他强迫她了还是这么着? 谢砚越想越生气,厅内温度明显一刻比一刻的冷。 石青头都快埋到胸口了,恨不得从这厅里消失。 元妤叹了一口气,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常伯不知何时过来了,在院外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谢砚也发现了,黑着脸气不顺地道:“进来!” 常伯忙弓着身子快步进来。 “什么事?!” 常伯拱着手,手里还有张帖子,哆哆嗦嗦道:“是三公主生辰宴的帖子,被下人送来了这里。”不怪他哆嗦,他基本也没瞧见过谢三郎生这么大气。 世家大族的子弟,控制情绪是基本的涵养。他伺候谢三郎这么久,鲜少看他把脾气挂在脸上的。 他禁不住觑了眼坐在谢砚旁边的元妤。 对这个女郎更为好奇。 惹他们郎君生这么大气还能同他在一桌上吃饭,真是厉害。 谢砚像个炮仗,这会儿碰上什么都能炸,恼怒道:“一个公主生辰宴的帖子,用得着巴巴送这儿来,还挑这个时辰递上来?” 常伯一下就哑了音。 谢府那边伺候的人送过来的,他一个老奴哪里分得出什么轻重缓急,怕万一是重要的事儿呢?这才没等郎君用完饭便递了上来。 元妤没想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三公主可是最受丰庆帝宠爱的公主,长安城多数儿郎在面对三公主时就算不说巴结着,但也不敢得罪,在他心里却没当一回事儿吗? 看了站在下面不知进退的常伯一眼,元妤无声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也不吃了,轻声道:“你何必迁怒他。” 石青、常伯听了这话,瞬间把头埋得更低了。 还没有谁敢质疑他们郎君的话,纵是在谢府,除了谢大学士,也从没人敢当面挑谢三郎的错。 元大姑娘……当真是胆子大。 谢砚顿时就想摔筷子,他怎么就迁怒了?不,是他什么时候怒了! 没等他摔,元妤已经转了话题,问道:“三公主生辰宴给你送帖子?” 其实她并不好奇,只是想转移下谢砚的思想,他这么发疯,搁谁谁都难受。 谢砚还以为她有什么想法,下意识就回:“三公主每年都自己办生辰宴,会请一些世家大族和达官贵人的儿郎女郎前去。”请他也不是头一次了,只他鲜少给面子,一般都只叫人送上一份礼便罢。 他和三公主又不熟。 元妤点点头。 她从未收到过三公主生辰宴的帖子,想来她这个人在三公主眼里算不上什么达官贵人的女儿。 她笑着道:“三郎不去吗?” “不去。” 元妤便随口接道:“可惜了,妾想去都没人请。” 谢砚不以为意地道:“一个公主的生辰宴罢了,半点含金量都没有,去了不过是污了眼,不去也罢。”一群无所事事的权贵子女聚在一起笙歌燕舞,相互攀比吹捧,遭人厌恶。 元妤没想到他对三公主印象这么恶劣,倒是怔了怔,随后也没有多说。 见他情绪没那么暴躁了,便不动声色哄着他用完了午饭。 原没把三公主生辰宴当回事儿,却未想等自己回府,竟也收到了三公主派人送来的帖子。 元妤看着那烫金的帖子,很是意外。 “三公主怎么会请我参加她的生辰宴?” 作者有话要说:谁说的来着,说大央的男主都是70%的霸道+20%的鬼畜+10%的沙雕?哈哈,大央感觉谢三马上要暴露那20%的鬼畜部分了 第26章 三公主李晟乃四妃之一的贤妃所出, 是最受丰庆帝宠爱的公主, 尚未婚配便建了公主府, 此次生日宴便在她自己的公主府举办。 因深受丰庆帝宠爱, 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 莫说长安城里的郎君女郎不敢于她争锋,便是皇宫里说话有几分分量的皇子轻易都顺着她,在丰庆帝心里没有分量的儿子女儿更不敢得罪她。 元妤握着三公主派人送来的请柬, 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可三公主府的请柬,她小小一个侍郎的女儿, 得了只能觉得荣幸, 拒绝不得。 元妤让人私底下打听了下三公主请的都有哪些人, 发现这个三公主当真是高傲的, 请的都是长安城里叫得出名号的郎君贵女,她这样身份的倒成了宴会上垫底儿的。 这些人都是以她的名义请去参加她的小宴的,正宴那边却是由贤妃帮着张罗的,请的一些贵妇、长辈和大臣。 照此看来,正宴三公主估计也就是去露个面,小宴才是正头。 元妤思量着,不知三公主请她意欲何为。 明若看着她欲言又止。 元妤扬了扬手,道:“想说什么就说。” 明若犹犹豫豫道:“传闻三公主对谢三郎有意,姑娘这阵子身上的传言怕是引起了三公主的注意……” 先是砸了谢三郎,又传和谢砚私会于杏花林,后又拒绝了孟潮生的提亲…… 长安城里对她感兴趣儿的人不在少数。 元妤重点却落在三公主对谢砚有意那句话上。 近来她自己的事儿太多,倒是把这茬儿给忘了。 三公主对谢三郎有意这事儿她倒是听说过, 只是这长安城里对谢砚有意的贵女多了去了,她听过一嘴也没在意。 如今想起这个,三公主请她参加小宴的事儿倒说得通了。 她这阵子确实风头太过招人眼。 虽然都不是什么好风声。 “罢了,总归拒绝不得,见机行事吧。” 三公主请她赴宴,元妤没觉得多新鲜,反倒是元馨和葛氏有些激动和兴冲冲的。 那可是三公主的生日宴,等闲不受邀请的。 元馨要跟她赴宴,被元妤拒绝了。 她笑盈盈地道:“你也知道我跟三公主素无往来,没什么人情面可言,她请柬上只请了我一人,我怎好带上你?” 元馨不服气,道:“我是你妹妹,又不是旁人,一张请柬带兄弟姐妹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怎么偏到你这里就不行了?” 元妤也不多解释,只笑盈盈地道:“不行。” 元馨看着她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眼眶都湿了,红着眼睛跑去找元江哭诉,想让元江替她做主。 元江听了却只是蹙眉,直接道:“三公主既然没请你,你便待在府上,不要去给你长姐添麻烦。” 元馨哭着傻在原地,没想到元江会偏心到这种程度。 最后又跺脚哭着跑回葛氏身边诉委屈,给葛氏心疼的,母女俩抱头哭了一通。 因这事儿,葛氏对她参加公主生日宴的事儿也不上心了,衣服首饰什么的也不再费心帮着参谋。 明若知道后忍不住嘀咕,道:“真是小家子气,姑娘还不是怕照顾不到二姑娘才不带她的。” 公主生日宴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在那种场合,姑娘的身份都少不得被拿捏,哪里顾得上她。 元妤没在意,点了明若一句,“别说了,真说起来也是我让她受了委屈。” 明若闻言,便不说话了,和明芷一起忙叨着给她准备参加公主生日宴的衣服和首饰。 能参加三公主生辰宴的女郎都是名门贵女,身份尊贵,家底殷实,为了三公主生辰宴也在费尽心思筹备。 一来不想被同去参宴的贵女们比下去,而来也想博得一些郎君的关注。 要知道三公主小宴上请的大多都是身份、学识、相貌都十分出众的儿郎,纵然比不得谢三郎之流,但也是极好的归宿,没人想在小宴上被忽略。 一时间,长安城里最有名气的一二绣坊被一大堆订单淹没,绣娘们今日去这家贵女府上量尺描花样,明日便在别家,忙得不可开交。 元妤对衣裳首饰没什么追求,原也没在意。 但架不住身边两个婢女眼睛都红了,一定要为她置办身好的,免得那日在小宴上再有人借着身份衣着找茬儿。 元妤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便由着她们了,只道不要太过。 明芷明若便兴冲冲出了府,亲自去绣坊比对衣料和样式,最后还是定了名气最高的那家绣坊给元妤做衣裳,叫她们隔日去元府为元妤量尺裁衣。 明芷明若离开绣坊时,正巧被刚下马车的林莘雪看见了。 “那不是元氏阿妤身边的丫鬟吗?” 她身边侍奉的婢女当日杏花林诗会时也在,见林莘雪出了声便也仔细瞧了,而后点头道:“正是元氏阿妤身边的。” 林莘雪哼了一声。 早就听闻三公主小宴请了元氏阿妤,如今看倒是真的了。 看了眼眼前的绣坊,林莘雪想着什么,吩咐身边婢女,道:“走,进去瞧瞧。” 问清楚元妤果然是为参加三公主生辰宴来做衣裳,林莘雪不知想到什么勾着唇角阴冷地笑了笑。 对着身前紧张的绣娘道:“元大姑娘我是知道的,曾有过来往,我这儿有幅衣服样子,想来十分适合元大姑娘,一会儿我派人给你送来,你便按这幅花样给元大姑娘做套衣衫来,务必用最好的绣娘,做精致了。” 绣娘有些诧异,却也不敢问什么,忙应了。 林莘雪想着什么似的笑了。 三公主生辰宴这日,元妤换上绣坊送上来的衣裳,描了妆,梳了个凌虚髻,配上了明芷明若精挑细选的首饰,焕然一新之下是满室的华贵的蜀锦里裙裙摆绣着海棠花海,朵朵精致逼真,外罩樱粉薄纱,薄纱内嵌着细如针线的金丝,唯有薄纱飘动之时闪现,华丽异常。 看得明芷明若满眼赞叹,她们也没想到绣坊的手艺会如此之好。 “姑娘真美。” 元妤却觉得有些太过了。 今日小宴上,她身份偏低,想来纵是因为这阵子的流言旁人对她有几分好奇和兴趣,这样的日子她也不是主角。在她的想法里,衣衫装扮不过于随不上众便可,太出挑遭人眼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想着便不顾两个婢女的阻拦,将头上发饰和身上的大部分首饰都卸了,吩咐道:“替我把妆换了,平淡些便好。” “姑娘……”明若不甘心地想劝,却被元妤看了一眼。 那一眼虽然轻描淡写,却叫明若明芷不敢再说什么,不甘不愿地替她卸了妆重新上过。 但衣衫却硬是没让她换,明芷没明若那么激动,轻声道:“为三公主生辰宴,只赶出这一套衣衫来,其他都是旧衣,不合适。” 元妤便作罢。 好在妆容首饰换了,倒也没那么出挑。 “走罢。” 希望三公主只是对她这个人好奇,别太针对她才好。 三公主府今日宾客云集,马车刚入巷子便驶不动了,放眼望去前面各家马车一排一排了长长一条队伍。 也是,出了三公主自己操办的小宴,还有贤妃娘娘为她办的正宴,听说都安排在公主府,如今府外排成了长队也没什么稀奇的。 等排到她们,元妤下了马车,明芷递上帖子之后,府门口候着的下人果然便引着元妤往后头三公主的小宴上去。 一路走来,元妤虽不动声色却也把该注意的都注意了。 三公主果然极受丰庆帝宠爱,单一个公主府就大得没边,且处处都是假山绿水楼阁,极尽奢华。 元妤垂下眼皮,心中却一片了然。难怪长安城里多数贵女郎君都不敢得罪三公主,照这样受宠程度,怕就算真闯了什么祸,只要没危害国家政治,丰庆帝估计都不会深究。 她还未同三公主见过,却已经惹了她的眼,怕真不是什么好事。 元妤今天上了妆又卸了重上耽搁了一阵子,到时大多贵女郎君都已经在了。 三公主办的小宴,并未可以将女郎和儿郎们分开,因而进了这处院子便能看到郎君和女郎们东边一处西边一处聚在一起畅谈。 三公主未到,他们也就都未曾入席。 元妤下意识往郎君们那处看了一眼,发现谢砚当真没来。 倒是瞧见了人群里众星捧月般的孟潮生。 孟潮生正望着她,目露担忧。 元妤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转身往女郎们聚集的地方走去。 第一个迎上来的还是李嫣。 这阵子她事情多,有一阵没去鹿鸣书院读书,倒是和她许久没见了。 李嫣心思单纯,上来挽着她便道:“听说三公主请了你来,兴奋坏了我,总算见到你了。” 元妤笑笑,半开玩笑半真诚地道:“也就你惦记着我。” 说话的工夫她们已经走入人群了,元妤还没看清周围都有谁,一道高冷傲然的声音便在她身侧响起。 “元大姑娘有孟家郎君惦记着,哪里还需旁人惦记。” 元妤侧头一看,便瞧见满脸睥睨的林莘雪,她身侧是韩琳凌。 第27章 看她一上来便阴阳怪气地针对元妤, 李嫣怒了, 上前一步瞪着林莘雪道:“你做什么阴阳怪气的, 阿妤跟你有仇啊?” 元妤想到林家曾要与孟家做亲的事儿, 失笑想着这么算起来当真是有仇。 林莘雪看着李嫣母鸡护崽的模样, 又气又憋屈。她就想不明白了,李嫣好歹算皇室女儿,怎么就和元妤玩到一起去了, 还好的不得了的样子,别人说一句不好听的就巴巴护上来。 她是有点高傲和任性, 可也不想就这么和李嫣对着干。 韩琳凌见了免不得出声调和一下, 道:“好了, 今儿是三公主生辰, 大家还是和气一些。” 她今个的装扮也异常华丽出彩,白嫩的脸蛋上还飘着绯红,出声劝架口吻都少了几分傲气,多了几分甜蜜柔和,女儿家样子十足,让人听着便知她心情很好。 元妤琢磨着她应该是以为今日能看见谢砚吧,打扮得这么漂亮。 可惜了,谢砚一早就表明不会来。 李嫣不满地嚷嚷,“本来都和气着,谁找事儿来的?” 林莘雪气的脸都不是脸了。 元妤把李嫣拉住了,道:“便罢了,左右不过一句酸话。” 这下林莘雪鼻子都要气歪了, 好好一个贵女这会儿脸色难看得要命,觉得元妤是在笑话她和孟家议亲未成的事儿,在这儿暗指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好在当初这事儿没有大肆宣扬出去,否则今日她丢人便丢大了。 林莘雪看着她把李嫣拉远,盯着她身上那身衣裙,冷冷笑了笑。 元氏阿妤,便让你再得意片刻,一会儿宴上看你怎么翻身。 李嫣被她拉走还有些不忿,气恼道:“阿妤你拉着我干嘛,我看她就是被人捧惯了,她再敢找你麻烦,看我不上去挠花她的脸。” 元妤好笑,道:“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李嫣噘嘴,道:“阿妤你就是太好性儿了。” 她好性儿? 元妤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般,扬唇笑了起来。 李嫣是孩子心性,注意力转移的快,目光落到她身上就瞧见她身上的做工精细好看的衣衫了,扯着她手上下看她,由衷地道:“阿妤,你今儿真好看。”还伸手摸了摸她的裙子。 就是妆太淡了,在这么一群姹紫嫣红的人里不惹眼了。 过了约两刻钟,前院正宴已经开始了,这边的郎君与女郎陆陆续续入席,也没隔开,只分坐两侧。 因三公主未到,席面便未开,只上了酒水茶果,等着三公主驾到。 元妤身份偏低,位置靠后。 李嫣原本想拉着她同坐,被元妤拒绝了。 今日方入园子便被林莘雪盯上了,谁知还有没有旁人盯着。 不过一个座位,她若真坐在李嫣身侧,万一被人拿来说事儿,反倒得不偿失。 李嫣知她是个打定主意便不会改的,因此也没强求。 元妤入席后不动声色瞧了眼,谢砚果真没来。又去瞧韩琳凌,看她面上掩不住的失落,她就笑了。 心想谢砚桃花这么多,三公主应也不会将她看进眼里特地寻她麻烦才是。 可惜,有些事儿并非她想的那样简单,三公主确实没太把她放在眼里,因而拿她开刀的时候也毫无顾忌。 三公主果然没在正宴上耽搁多久,约莫也就半个时辰不到便到了小宴这边。 随着侍者尖细的一声“三公主驾到——”,席上原本还在谈笑的众人瞬间停了下来,在场的除了两位皇子还坐着,其他人都起身行了跪礼。 “参见公主——” 元妤也随着跪下,匍匐在地,余光隐约可见一身牡丹红华丽宫裙的三公主步履雍容大气地沿着红毯走过来,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元妤只看到她裙摆上绣着的大朵大朵的牡丹,华贵艳丽。 三公主脚步未停,颇有气势地走上主座,坐好后方道:“都起吧。”连声音里都透着一股睥睨天下之气。 “谢公主——”众人纷纷起身落座。 李晟高坐主位之上,睨了一眼席中众人,正要吩咐侍者开宴,目光却落到元妤身上,顿时锐利地微眯起了眼。 她身边的侍者都是有几分眼力的人,见此早已把元妤打量了几遍,待看出什么后脸色顿时一变,声音尖细又凌厉地道:“胆大!谁家女郎,竟敢冲撞三公主!” 元妤闻声抬头,待看清三公主时,眸光亦迸射出两分凌厉来。 她身后的明芷明若已经吓傻了,颤颤巍巍出声道:“姑……姑娘……” 她们已经看出来,她们姑娘身上这套纱裙同三公主身上那套宫装样式像了个九分,除了颜色和裙摆的绣花不同外,其他基本没什么不一样。 竟然撞了三公主生日宴的衣裳! 明芷明若纵心性比一般奴婢要强,这会儿也禁不住有些腿软。 皇室宗亲不得冲撞冒犯自古以来便是不成文的规定,很多皇室贡品寻常贵族没有皇帝特赏都要避讳,轻易用不得,何况在这样的日子撞了三公主的衣衫! 这不是将三公主的脸面往地上踩?高高在上的公主竟然与没多少身份的女郎穿了一样的衣裳。 从这角度出发,高位之人都不愿意看见别人同自己用一样的东西。 这种撞衫的事,在皇室里鲜少发生,有经验的人在参加宫宴私底下都会找关系打听清楚高位之人今次会穿什么样式的衣裳、什么颜色,包括首饰等。 元妤也是倒霉,被林莘雪设计了。 此时说什么都没用,元妤不动声色地制止了两个婢女欲说的话,起身请罪。 她拖着裙摆跪到席中央,什么也不辩驳,只低头道:“请三公主恕罪!” 先前席上没反应过来出了何事的其他人,在她站起来后也看清了她身上的那袭衫裙,有沉不住气的已是倒抽了一口气。 许也是没想到竟有人连三公主会穿什么都没打听,大剌剌穿了一身和公主一样的衣裙来。 真是嫌命长了吗? 除了一些不认识元妤的人在底下小声议论这是谁家女郎,并抱以同情外,其余与元妤没有交情女郎,如郑婕、王蘅等贵女面上均未露出什么情绪,她们淡漠事不关己地坐在席上,善良的如温芊芊等人也只是目中露出担忧。 始作俑者林莘雪看着跪在地上的元妤,高冷嘲弄地牵了牵唇角,一派坐等她倒霉的模样。 满场之中为她焦急的不过李嫣、孟潮生和她的两个婢女。 元妤深知眼下情势于她十分不利,脑中飞快想着脱身之法,面上却不动声色,镇定如常。 当然,她在低头请罪,面上是何情绪旁人也瞧不见。 李晟高高在上地坐在上头,睥睨着元妤。在她身旁与她同坐的是丰庆帝的两位皇子,四皇子李暄和五皇子李昀,来为她庆生。 李晟仔细瞧了瞧元妤,觉得面生,便命令了句,“报上名来。” 元妤垂眸道:“回三公主,臣女元氏阿妤。无意中冒犯三公主,请三公主恕罪。” 她把姿态放得很低,尽量不惹怒李晟。 李晟听到她的名讳,却微微眯起了眼,看着她道:“抬起头来。” 元妤一顿,微微将头抬起,眼睛却没去看李晟,目光只落在她裙摆处。 李晟看到她那张脸时,眼睛又微眯了起来。 面容清丽,眼尾却自然上挑,带上三分妩媚,纵是未曾盛装,细看之下却也能发现其是个美人。 她本身五官长得也很不错,只眼睛生得不好,微微发怒便颇凌厉,永远做不出柔情似水的模样,因而更看不得眼睛生得好的女郎。 想起元妤同谢三郎的传言,李晟冷哼了一声,突然发难。 “来人,给本宫扒了她的衣裳!” 元妤眼底神色倏地变冷。 席上多数人也都未曾想到李晟会下此命令,老实本分的女郎已经捂着檀口小小惊呼出声。 便是设计了元妤的林莘雪也未曾想到李晟会如此跋扈,目露一分惊愕。 但当她目光无意间扫到比她还惊愕,目中还露出几分愤然的孟潮生时,又将那一分紧张和胆怯收了回去,心中冷哼了一声。 拿起桌案上的茶杯平静地饮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留言撒花的姑娘,么么哒 第28章 便是熟知李晟本性的李暄和李昀也没想到她会下这样的令。 要知道纵然大殷朝民风开放, 但女子名声仍然很重要。一个女郎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扒了衣裳, 如此难堪之事任由谁都忍受不了, 会成为长安城笑柄的, 这是逼着元妤自尽去死啊。 李暄看着跪在红毯中间, 娇柔清丽的美人,觉得如此美人就这样死了未免太可惜,心中一动, 不由开口道:“晟妹,今儿是你生辰, 还未开席弄得太出格也不好看, 叫她下去换了就是。”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开口为元妤求情的人会是四皇子。 四皇子母妃是王昭容, 其舅舅是辅国大将军王青山, 席上就坐的王蘅是其表妹。 现今夺嫡之争愈烈,效仿韩家和郑家,王昭容亦有意将自己的侄女聘给李暄做正妻。 自古以来,姻亲关系都是捆绑利益最好的方法。 王昭容在后宫争宠,唯一能倚靠的就是娘家哥哥辅国大将军的身份,为此她对待王蘅犹如对待亲女儿般,早就有意将王蘅和自己儿子凑成一对儿,这在朝臣贵族间已不是什么秘密。 因而李暄一开口,很多目光都瞟向了席上面色清冷的美人王蘅。 纷纷猜测,四皇子为元妤向三公主求情,莫不是瞧上了元氏阿妤?不晓得王家女郎作何感想。 但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王蘅是个清贵的冷美人,一向与世无争无欲无求的模样, 这会儿纵是许多人都在偷偷觑她,她亦笔直坐在席上,冷静自持,半分多余的神色都没有。 其他人不由讪讪,无趣地收回目光。 李晟看向四皇子,又瞥了眼地上跪着的元妤,想到什么,似笑非笑地问四皇子,道:“四哥可鲜少为谁向我求情,莫不是看上了这个女郎?” 李暄神色一顿,下意识瞟了王蘅所在的位置,讪讪笑道:“晟妹说的什么话,四哥只是觉得今日毕竟是你生辰,闹得不愉快岂不扫兴?况这元氏应是礼部侍郎大人的女儿吧,回头本殿亲自跟元侍郎打声招呼,让他仔细调/教下女儿也就是了,何必晟妹出手,再污了名声。要本殿说,这做衣裳的绣娘最该处置了才是,给公主做衣裳的花样怎么能又给旁人做。” 闻言,李晟眼睛眯了眯,下意识扫了一眼席上的贵女。 她是冲动,却也不蠢。 给她做衣裳的绣娘自是不敢拿她衣裳花样再给旁的女郎做,别说绣娘不敢做,就是绣娘敢做,知道这衣裳花样是她看中的,那也没人敢再要一份。旁人花银子从绣娘手中拿花样都是怕与她撞衫,万没有有样学样的道理。 除非是拿到这个花样的绣娘不知这衣裳花样是她看中的,才给别的女郎做了。 那这个拿花样给绣娘的人才是其心可诛!想拿她当枪使不成? 这会儿,林莘雪握着茶杯的手已经不自觉抖了起来,怕李晟怀疑再追查到她头上。 李晟目光从各个贵女身上扫过,瞧不出什么,心下冷哼一声。 她自是不会在意会不会得罪一个侍郎,一个臣子的女儿,她弄死也就弄死了,但也不会叫利用她的人太得意。 看了地上安分跪着的元妤一眼,李晟心中舒服不少,起码这个还算识相, 她挥了挥手,让那些准备上前扒了元妤衣裳的人退下。 见此,席中一些人提着的一口气稍微松了下去。 之后就见李晟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元妤身前,她身后侍者忙跟上。 李晟居高临下地看着元妤一会儿,并没想就这么放了元妤回去。 看着她那双妩媚含情的眼睛,李晟冷笑一声,伸手将身上那件质地与她相同的红色纱衣脱了下来揉成一团,高举着砸向她身上,又任由纱衣乱成一团落到地上,嘲弄道:“既然你看中了这套衣裳,本宫就赏你了,下回记得长点眼。” 元妤让自己脸色苍白一些,低头应是。 李晟由着身边侍者侍奉着下去换衣裳。 待她离开后,李嫣和明芷明若匆忙上前将元妤扶起。 李嫣又急又气,眼眶都红了,道:“阿妤……” 明芷明若也好不到哪里去,悔得恨不得去死。 明若哭着道:“姑娘……都怪奴婢……不该硬要您穿这身的……” 明芷也是,要不是还在宴上,这两人怕是要给元妤跪下了。 元妤神色孤冷,身体微微颤抖。 不是吓的,是气怒之下的隐忍。 她如何不知道今日是遭了人算计。 但在此境地,面对的又是极得盛宠嚣张跋扈的三公主李晟,今日注定要吃下这个亏,受下这份辱。 元妤目光掠过林莘雪等人,微微用力捏住明若的手,沉下气道:“我无碍,有什么我们回去再说,收敛好情绪。” 明芷明若低下头,把眼泪擦干,强忍着满腔愤怒,带元妤回席上。 元妤安抚了担心不已的李嫣,让她先入席。 明若哑着嗓子问:“姑娘,可要换身衣裳?” 元妤闭了闭眼,道:“不用了。”三公主已经说了,这套衣裳赏给她了。 左右都是难堪,现在去换衣裳,搞不好三公主回来又要拿话儿惩戒她。 三公主李晟……果然是受丰庆帝盛宠的公主…… 怕今日她当真逼死自己,丰庆帝也不过头疼一下,再安抚一下臣子也就罢了。 明芷明若低头,心中愤恨不已。 她们姑娘何曾受过这份侮辱,这若是以前…… 两个婢女眸底闪过一抹痛心与晦暗,隐忍不发。 刚弄了这么一出,在场的人纵然有想对元妤落井下石的,却也被方才三公主的嚣张气势震慑到,一时场中竟没人敢冒头乱说话,充其量都是拿或同情或看戏的目光扫扫元妤。 元妤敛眸坐在桌案前,并未理会。 孟潮生坐在众儿郎当中,看着元妤受辱,放在膝上的手已紧紧攥成了拳,面色痛苦难忍。 他的阿姝…… 过了片刻,换了身衣衫的三公主李晟重新回到席上,并未往元妤处瞧上半眼,直接吩咐侍者道:“开宴吧。” 随着侍者尖细的一声“开宴——”,两排梳着双丫髻,身穿粉衣腰条曼妙的婢女端着菜品鱼贯而入,在各个贵女郎君案前放下菜品。 另有一支舞姬着水袖舞衣掩面而出,声乐在她们身后响起,随着水袖的展开,舞姿轻盈而出。 如此,席上方有了几分喜气。 莺歌燕舞中,众人恭贺三公主生辰。 一轮酒祝之后,有人当场献上贺礼。 一般当场献礼着,都是身份贵重,礼物贵重的,为讨三公主欢心的同时博一个出彩。 另一部分不愿争这些或身份较低的,在进门时便已将贺礼递到门房管家处了。 元妤那份贺礼便是如此处理的。 先送上贺礼的自然是四皇子和五皇子,两人是李晟的哥哥,送礼物只是出于疼爱妹妹,并不为博什么出彩,因而送的东西不过是投李晟喜好的小物件,纵是珍贵也没太多稀奇的。 其他人则多是送珍贵罕见价值上乘的东西以博三公主一声好,但也都不特别。 最叫人觉得有几分意味的是窦庸之孙窦湛送上的贺礼。 窦湛献贺礼的时候并未叫侍者代献,而是亲自捧着檀木礼盒至场中央。 年轻郎君着玄色镶金鱼纹华服,长身玉立,器宇轩昂,唇角嵌着浅浅的一笑,颇有几分英俊气概。 他捧着刻燕纹的檀木盒,道:“闻三公主性情直率,说一不二,颇有巾帼之姿,臣认为一些俗物怕入不得公主的眼。此物虽算不上十分贵重,但臣觉得颇适合公主,望能得公主青眼。” 言毕,他将木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条蟒皮定制的鞭子,不知是蛇皮本身便是红色还是用了什么特别的途径染成了红色,赤红的鞭子上嵌着玄铁打造的菱形钉,小小一枚遍布鞭身,衬得蛇皮鞭十分耀眼,威风凛然。 三公主果然心有所动,目光不复之前瞧别的物件那般无趣,命人道:“呈上来。” 身边侍者前去结果檀木盒,转呈至三公主面前。 李晟看了,果然喜欢,伸出玉手直接抓过鞭柄,站起身扬空挥出一鞭,“啪”的一声,空气中瞬时传来裂空之响。 众人惊叹。 明里确实是惊叹,暗中一些胆小的却叫苦不迭。 这样的鞭子到了三公主手里,今后再得罪她的人怕是更讨不到好了,直接一鞭子上去绝对皮开肉绽。 李晟总算见了笑,道:“甚合本宫心意。” 窦湛拱了拱手,笑道:“公主喜欢就好。” 看到这一出,在场一些人心绪已被牵动。李暄和李昀均垂下眼眸,端着茶杯做饮茶状,思绪却飘远。 元妤亦在心底思量,窦家要长孙亲近三公主,是要拉拢贤妃不成? 宴席继续。 待该送礼的都送完之后,李晟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某一瞬她突然将目光转向坐在席下的温仲熙,清脆问道:“温二郎君可知三郎今日为何没来?” 席间稍静。 众人皆知这个三郎指的必是谢三郎谢砚。 传闻三公主对谢三郎有意,莫不是真的? 三公主年已满十八却未出阁,莫非也是为了谢砚? 作者有话要说:27237968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5-08 20:37:53 27237968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5-31 22:10:32 感谢姑娘的地雷包养,鞠躬 第29章 纵然都有听过三公主心系谢砚的传闻, 在座众人也没想过李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剌剌向温家二郎君打听起谢砚行踪来。 也太没个女子端方稳重的样儿来, 这样的品性如何进得了底蕴深厚的谢家大门。 在场一大半的人虽嘴上不敢说什么, 心中却暗自鄙视。 被点名的温仲熙心下苦笑, 心道和谢三交好也不知道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谢砚躲着不来参宴,三公主倒还找上他了。 随心中嘀咕,面上却也不敢露出分毫来, 温仲熙毕恭毕敬回道:“臣多日不曾与三郎小聚,还真不知他近日动向。”回的话却很水。 闻言, 三公主有几分失望, 转而又盯向一旁自顾喝酒的李昀, 问道:“五哥可知道?”她五哥和谢砚打小便在一起, 既有同窗之谊又有兄弟之情,如果李昀也说不清楚,那她就得琢磨琢磨谢砚是不是故意不来的。 想到这个可能,李晟面上已露出几分不悦来,脸色有些沉冷。 李昀本在喝酒,闻言动作便是一顿,敛眸想了一瞬方笑道:“父皇前日交代谢砚办件事,许是还未办妥,被耽搁了。”而后又补充,笑道:“人虽未到,但不是给皇妹送了贺礼?” 听到这个,李晟脸色才好看点, 敛眸牵了牵唇角,颇有气度地道:“也罢。”而后高坐在上首,抬手准备叫歌舞重新开始。 在李晟询问谢砚行踪时,场下别有心思的窦湛一直在饮着酒,敛眸算计着什么,待李晟话落,他放下酒杯,无害般笑道:“说起三郎,倒叫臣想起前阵子关于三郎的种种传言,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还有那日红绸盖街,表情三郎的女郎也不知是何人,倒是叫坊间许多儿郎好生羡慕。” 有郎君闻言便笑道:“莫不是窦大人羡慕?” 窦湛摇首失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比不得三郎风流,可不敢想。” 几句话,果然又搅得上首三公主脸色难看起来。 林莘雪瞟一眼元妤,神色淡淡,不怕死地开口,道:“三郎神采惊艳,总有些不要脸面的女郎主动贴上去,一次又一次地坏三郎名声。” 在场坏过谢砚名声的有哪个?不就在指元妤。 李晟毫不意外地又想起元妤和谢砚闹出的传闻,心下对元妤又生出几分不爽,睨着元妤直接问道:“元氏阿妤,之前你当真同三郎在杏林私会过?” 这话问的直白,旁人是问不出的,没证据的事儿背后嘀咕两句也就算了,当面拿出来问的可少有,弄不好会落下个长舌的名声,也就颇受圣宠的李晟敢这么问。 元妤早就做好了要被为难的准备,当下低头恭谨道:“回三公主,私会的名头元妤是不敢认的,三郎那般光明磊落的人物,又怎会和元妤在杏林私会?不过是三人成虎罢了。”就算是真的,她也不能认啊。 但从她这里辩解是无用的,从谢砚在外的名声来辩解才有说服力。 果然,听她这么说了,李晟面上倒真缓和了几分,睨着元妤道:“也是,三郎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又怎么会被一般的狐媚子勾去。” 这话儿可真难听,“狐媚子”暗指谁不言而喻。 明芷明若气的脸都白了,恨不得扑上去挠花李晟的脸。 元妤倒是神色淡淡,借低头饮茶的动作还勾了勾唇角。 可在你们眼里,谢三郎这个神仙般的人物,还真就被她这只狐媚子勾了去。 真想看看以后若是爆出来,这群人是什么样的脸色。 一定很精彩。 前边林莘雪见元妤又被李晟侮辱,颇为解气地勾了勾唇角。 谢砚今日未去公主府,一是本身便没打算去,二来确实有公务在身。 等忙完公主府宴已经散了,底下人才把公主府生日宴的消息传上来。 听闻小宴上元妤成了众矢之的,谢砚脸色不是很好。 “元氏阿妤呢?”他问。 石青低头回道:“元大姑娘喝醉了,现在在景和院。” 喝醉了? 谢砚蹙了蹙眉,片刻后脸色清冷地起了身,道:“去景和院。” 石青毫不意外,快步跟上。 谢砚到景和院时已是傍晚。 明芷明若依旧守在外面,见谢砚过来便屈膝行了个礼。 谢砚看了她们一眼,果然见两个婢女面上都有几分委屈之色,却也谁都没向他诉苦。 明芷开口道:“姑娘喝醉了,还请郎君多担待。” 谢砚难得多问了句,道:“怎就喝醉了?” 明若眼眶一红,道:“三公主宴上,要众人献艺,姑娘是怕被人借机为难,故借着喝醉避过去罢了。” 谢砚沉了沉眸色,吩咐道:“开门。” 明芷明若将门推开,待他进去后又将门关上。 屋里门窗关着,光线有些昏暗。 谢砚走进内室,便见元妤身上盖着个毯子,酡红着小脸躺在床上睡着,一手还放在脸畔,看上去十分安静乖巧。 他走近,立在床前看她。 单这么看,还真看不出她白日里受了委屈。 没站多久,床上的人似是有所感,慢慢睁开了眼。 一双桃花眼,盈盈水眸,许是因喝了酒的缘故,格外莹亮。 谢砚安静看着她,看她从安静乖巧,一点点变成勾人的妖精。 她就这么看着他,缓缓勾起了唇角,眼睛里也含了媚,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三公主说,三郎光风霁月,不会被我这样的狐媚子勾引,妾当时真想告诉她,她眼里神仙般的谢家三郎,早就被我这样的狐媚子勾住,堕入凡尘了。” 谢砚看着她,一开始并不为所动。而后被她直勾勾盯着,他倒也低低笑出了声,走近一步,在床边坐下,看着她道:“被你勾住了?我怎么不知道?” 元妤看着他笑,伸手勾住他脖子,想把他拉向自己,谢砚却撑着床不动。元妤也随他,干脆借着力直起腰来,软软的往他身上靠,谢砚便闻到她身上清淡的酒香。 元妤这会儿却在他耳边说:“那是三郎看不见自己的眼睛。”谢砚方困惑不知何意,耳垂忽然被一片湿热温软的东西含住,激得他浑身颤了一阵。元妤唇含着他的耳垂,一手却顺着他胸口向下,直逼他下腹处,被谢砚眼疾手快地摁住。 元妤松开他耳垂,低低地笑,道:“三郎,你眼里有欲呢,对妾的。”说完,咯咯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病得我浑身难受,卡文又卡得生不如死,让我缓缓,顺当了之后再肥一点更新。 后面可能要有一个大的反转,我正在考虑推翻后面的大纲重建,希望能给到你们惊喜。 当然,不断更的哈,明天还更。 第30章 谢砚眸色暗沉, 心中又颇为恼怒。不明白元妤一个大家女郎, 哪里来的这般勾人的手段!胆子忒大! 元妤偏还招他, 咯咯笑道:“三郎何必忍着, 妾本就是三郎的啊。” 谢砚恶狠狠盯了她片刻, 某一瞬突然软和下来,叹了口气将她抱进怀里,颇为无奈地道:“好了, 知道你在宴上受了欺负,不就想报复回去么, 我替你出这口气还不行?”偏来景和院这样折腾他。 元妤却推开他, 笑道:“三郎说的什么话?妾哪里需要你替妾出气?是三郎不承认被妾勾下了凡, 妾才证明的, 三郎说说,自己是不是被妾勾下了凡?” 谢砚瞧着她,一时分不清她是不是真醉了。 这会儿对他说话竟有了几分死缠烂打的意味。 谢砚握了她的手,道:“郎君本就身在凡尘,是凡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只不过是世人将他捧得太高罢了。 元妤看着他,突然又笑起来,勾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窝,吐着酒气低语着:“那妾要勾着三郎下地狱去。” 谢砚握着她的手,微紧了紧。 片刻后,发现元妤靠着他又睡了过去, 呼吸平稳,吐出的气息均是酒香。 谢砚低头凝了她片刻,心头微有些沉。 三公主生辰宴第二日便有御史在朝堂上直谏,弹劾三公主李晟十大罪状。 一、挥霍无度,奢靡成性; 二、骄横跋扈,仗势欺人; 三、当街纵马,殴打百姓; 四、殴打皇妃,目无尊长; 五、…… 六、…… 七、…… 八、…… 九、收受贿赂,贪赃枉法; 十、拉帮结派,结党营私; 一条比一条狠,直批得丰庆帝脸色铁黑。 里面有几条根本不成立,所谓的收受贿赂不过是有人讨好三公主送的礼,称不上贪赃枉法。拉帮结派也不过是一些小姑娘围着她孤立欺负另一个罢了,没到结党营私影响朝堂的地步。 但同样的,十大罪状中大半罪状都是成立的,挥霍无度、骄横跋扈、当街纵马、目无尊长……每一条御史都能给出切实的证据来,叫丰庆帝即便恼火御史盯着小小一个公主直谏,也不能对其大发雷霆,更不能对他所列出的罪状视而不见。 到底是狠狠罚了李晟。 原本只是罚其俸禄一年,闭门思过三个月。 但架不住御史哭嚎直谏,言罚得过轻,最后丰庆帝黑着脸叫李晟去皇陵为太皇太后守陵三个月,期间戒奢戒靡,不得出皇陵半步。 如此,御史方才消停。 养心殿中,丰庆帝大发雷霆。 “哪个如此之闲!竟然盯上朕的公主!朕就不信朝堂中便没有尸位素餐、贪赃枉法的官员在!不去弹劾这些人,倒盯着朕的公主弹劾个没完没了!还十大罪状,亏他列得出来!” 丰庆帝恼怒不已。 谁人不知三公主李晟是他最宠爱的公主,她的骄横跋扈都是他宠出来的,今天如此弹劾李晟,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 御书房内侍候在丰庆帝身侧的谢砚并未言语,任由丰庆帝发火。 丰庆帝越想越恼,吩咐谢砚道:“替朕去查,看看三公主是得罪了哪个。” “是。”谢砚躬身应道,眼底不动声色。 走出御书房后,谢砚回头瞧了眼金碧辉煌的宫殿,嘴角嘲讽一笑。 三公主得罪的人,可多着呢。 除却三公主外,谢砚的人很轻松便查出了设计元妤的人是林莘雪。 对付林莘雪犯不着大动干戈,一个公主还值得弹劾一下,一个大臣之女,有的是招数叫她痛不欲生。 于是,三公主生辰宴之后没几天的清晨,林府嫡女院子传出一声惊骇的尖叫。 “啊————” 林莘雪身体颤抖脸色惨白地坐在铜镜前,头发胡乱披散着,手上握着一大把黑发,身边服侍的丫鬟跪了一地,个个儿抖得不行。 林莘雪似见了鬼,浑身直抖,颤抖着丢掉手中的发,伸手又往头上撸了一把,未用力便又是一大撮长发,几下之后已露出了好几块头皮。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林莘雪捧着头发,浑身颤抖个不停。 “姑娘,姑娘……”身边服侍最久的丫鬟快被她吓哭了,忍着惧意爬过来按着她身体,慌急道:“姑娘您冷静些,底下人已经去叫医师了,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林莘雪浑身抖得不停,眼珠儿乱转,思绪都混乱起来。 不知为什么,她直觉不是生病,定是被人害了。 医师到了之后,细细查看了一番,最终在林莘雪天天用的头油里查出了有害成分。 这是被人加了东西,且用量很猛很烈。 怕整头黑发都要保不住。 林莘雪听了就要疯了,披头散发地下了床,眼睛瞪得老大,手指着外头道:“元氏阿妤!元氏阿妤!一定是元氏阿妤!是她害我……” 林母看她的模样,心都要碎了,以为她是被刺激的得了失心疯,冲上去抱住她,一通痛哭:“我的女儿啊……你不要怕,娘一定给你养回来,一定给你养回来……”在她看来,那元氏阿妤不过一介女郎,哪里进得了林大学士府,还把药下进女儿常用的头油里,比起怀疑府外人,她更怀疑是府内人干的。 当下便命令管家将女儿院里所有伺候的下人都关了起来,细细审问。 林莘雪却一直瞪大眼睛,在林夫人怀里疯魔般道:“是元氏阿妤,一定是元氏阿妤……”因为自己设计了她,所以被她报复。还有三公主……因为三公主侮辱了她,所以被罚去替太皇太后守陵…… 但根本没人相信,三公主极受圣宠,哪里是一个小小侍郎之女能报复得了的。 消息传到元府鹂和院后,明芷明若两个丫鬟是真解了气,她们那日小宴后便查了衣裳的事,自也查到了林莘雪头上。 只是林莘雪自小宴后便没出府,她们便没找到机会报复,另一个原因是元妤也不准她们出手。 只未想到,谢三郎手腕如此凌厉,连圣宠至极的三公主都被他弄去了皇陵。 明芷明若难得生出了少女心,头一次觉得她们姑娘找上谢三郎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明若藏不住话,对元妤道:“姑娘,奴婢觉得三郎对您是真上心了。”三公主再不济也是本朝最受圣宠的公主,谢砚再出色也是臣子,但却为了她们姑娘大动干戈将三公主送去了皇陵,不叫人查出来也就罢了,真被人查出来,怕丰庆帝再看重他也不会叫他得了便宜。 毕竟三公主的脾性是丰庆帝宠出来的,谢砚虽弄的是三公主,打的却是丰庆帝的脸。 元妤也未料到,谢砚随口的一句给她出气能做到这个份儿上。 旁人不知道是他做下的,和他交好,几乎焦不离孟的五皇子李昀也会不知道吗? 此时,谢府扶风院里。 李昀坐在院中石桌前,看着对面的谢砚问道:“皇妹如何惹到你了,竟叫你如此大动干戈。”他问这话时面色有些沉,倒不是为他那个骄横的皇妹抱不平,只是不满于谢砚此番动作。 李晟是他父皇最宠爱的公主,也是他树立的用来给百官和皇子看的权威。他放任李晟骄横蛮纵,何尝不是向天下臣子和自己的儿子们表明,他才是万人之上的天子,可以凭借一己之喜好给人以荣辱。 谢砚此举不亚于在太岁头上动土,实在太过冲动。 他抓破脑袋也想不通,谢砚究竟因为什么事做下此举。 简直不像他之前的行事作风。 不似李昀的面色严肃,谢砚正云淡风轻地在他对面对着棋局自己和自己下棋。 听到李昀的问话,面色都未变一下,随口道:“看着惹人厌。” 李昀一噎,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就因看着惹厌,就被你一下子弄到皇陵呆三个月了? 李昀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砚放下一子,抬眼看他道:“无事的,你那皇妹得罪的人太多,皇上再怎么怀疑也怀疑不到我头上。” 李昀:“……”好有道理,无力反驳。毕竟世人眼里的谢三郎胸怀坦荡,豁达大度,无论如何也不是那种看人不顺眼便出手惩治了的人。 可心里怎么就那么憋呢! 因三公主倒霉的比较快,元妤在生日宴上受辱的事并没有大范围发酵。如果三公主没被罚去皇陵,那日小宴上许多人就算不讨厌元妤,为讨好三公主也会尽情取笑她,贬低她。 但因着三公主头顶的十大罪状太过骇人,那些巴结三公主的人近来也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就算有提起元妤受辱之事的人,也是对她报以同情,指摘三公主的。 元妤的日子难得没受到太大影响。 为此自然要好好感谢谢砚。 元妤想着,自己既然是奔着给谢砚做妾去的,那就得尽些为妾的本分。人家那么大阵仗地为她出了气,自己这个“妾”却没半点表示,不是太不称职太叫人失望了? 故而待这一阵子风波稍稍平息后,她便带着明芷明若,又去了景和院。 没有标识的马车自元府出来,在东城绕了一圈后由偏僻小路驶向西城,进了景和院。 马车进了景和院没多久,又有一辆不显眼的马车出现在巷子里。 车帘掀起,里面探身出来一位戴着帷帽的女郎。 白色纱幔掀起,盖是没了满头乌发的林莘雪。 第31章 马车刚站住, 从一边墙头跃出一人来, 宽肩窄腰穿着利落的灰色布衣, 瞧着是个练家子。 来人两步便跃到林莘雪马车边, 恭敬抱拳候着。 林莘雪眼神憎恶地盯着前面紧闭的宅门, 沉声问道:“确定她进了这座宅子?” 那人没什么情绪地回道:“属下一路跟着,确定马车进了这座宅子。” “很好。”林莘雪盯着那宅子,牵动唇角有些阴沉地笑起来, 吩咐那人道:“你退下去。”那人应了一声,一个起跃消失在原地。 林莘雪吩咐身边丫鬟, 道:“你去找些人来, 要这样……”后面声音已低到听不见。 丫鬟听着, 脸色变了又变, 却不敢不听,待她吩咐完忙低头应是。 “去吧,要快。” 丫鬟领了命令,急急去了。 林莘雪坐在车上,望着那建筑阔气,此刻却大门紧闭的宅子,冷冷地笑着,自语道:“元氏阿妤,今日定叫你身败名裂。” 原是那日遭了暗害后,纵是旁人都不相信,她也已认定暗害她的人就是元妤。 不然三公主生辰宴后,倒霉的怎么偏是她和三公主两人? 但她也不信元妤能凭一己之力做到这些。暗害她, 或许收买个她院子里的丫鬟下个毒可能做到,但弹劾三公主,林莘雪说什么也不信是她自己做的,故而猜测她身后一定有人。 后来一些日子便一直派人盯着她,果然叫她守到了。 西城的这片宅子,虽离皇城远了些,但四周静谧,环境优雅,能在这儿置办起宅子的无一不是达官贵人或长安富商,多数都是置办来包养外室的。 她倒是未曾觉得元妤身为朝廷三品大员的嫡长女会给人做外室之类,只是认定元妤来这里是在与人私会。既然被她抓住,那她便要元妤身败名裂。 被嫉妒和仇恨蒙了心的林莘雪已经顾不得去想元妤身后的人会是何身份,只想毁了元妤。 那人与元妤沆瀣一气,定也不是好东西。 她纵是自己得不着好儿,也要叫他们二人受天下人唾骂、指点。 林莘雪盯着景和院,目光越来越阴冷,衬得原本高傲的美人面目狰狞。 没过多久,林莘雪的丫鬟回来了,林莘雪看她一眼,问:“都办妥了?” 丫鬟紧张地点点头,道:“应该用不大多久就会来。” 果然,没多久安静的巷子里便传来一阵喧闹声,一群人气势嚣张地正往这处来。领头的是一个身段富态,穿金戴银,怒气汹汹的妇人。她身后跟了两个丫鬟,两个婆子,还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十来个人愣是走出了个浩浩荡荡的阵势来。 林莘雪马车停在角落里,看着妇人带着人来到景和院前,命婆子上前砸门。 那婆子将门拍的哐哐响,边拍边喊:“开门!”门不开,“砰砰”响声不停。 景和院里守门的小厮被这哐哐敲门的阵势唬了一下,要知道他在这里当了几年值,还从未有人这般来敲门的,通常来此处的也就自家郎君和随从,今年才另多了位女郎。 但不管谁都是安静的来安静的走,从没有这般大张旗鼓喧闹不停的。 小厮多长了个心眼,没给开门,先透过门缝往外瞅了一眼,一瞧外面的阵仗,又被唬了一跳。 这哪是上门拜访的,整个是来挑事儿的。 虽然他想不出是哪个这么大胆子,挑他们郎君宅子来闹事,却也不敢私下做主,放他们进来或怎样,赶忙去后面寻了常伯。 常伯听了,也是意外。思及还在扶风小院的元妤,怕那些人进来再惊扰了女客,便也没敢耽搁匆匆往前院去。 等他到前院时,那敲门的婆子已经由原本的一个变成两个,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喊着:“小娼妇!快开门!敢勾引我们老爷,还不出来……” 常伯一听就变了脸色。 能受谢砚信任替他守着这处宅子,常伯自然也不是短浅的人。想着元妤刚进宅子没多久,便有人闹上门来,指不定这里头便有什么肮脏事儿。 一面吩咐小厮去扶风小院将前头的事儿报给元妤,一面又吩咐了人从后门出去,去谢府报给谢砚。 前头刚叫了人将元妤来了景和院的事儿报给谢砚,常伯怕谢砚再不知这后头的事儿,没什么准备被人泼了脏水。 然后才命小厮开了宅门。 本还想跟领头的理论一番,哪知那妇人浑是个不讲理的,门阀刚抽出,门便让那两婆子猛地推了开。 那富态又怒气冲冲的妇人直接在丫鬟和小厮的簇拥下进了门。小厮开路,推开常伯前面拦路的下人,“起开!” 后头妇人颤着脸上的肉,怒道:“是哪个小娼妇勾引我相公!给我出来!” 景和院本就没那么多下人,常伯被这群人逼得步步后退,又气又恼,道:“你们是哪个?休要胡言乱语,这里是我们郎君的宅子,没你相公!” 那妇人哪里会信,吩咐两个小厮去后门,“你们去给我守着!莫叫小娼妇跑了!”又叫人推了常伯便要往里头冲。 给常伯恼怒得不行,吩咐手底下的下人道:“拦住!都拦住!莫叫她们胡来。” 后头得了消息的元妤深凝着眉,心上涌起一股直觉,怕前头的来者不善。 当下问前来送信的小厮,道:“常伯派人禀告三郎了么?” “已经派人去了。”小厮满头汗地回。 元妤听着前头闹腾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心下微沉,当即吩咐明芷道:“明芷,你去,拦住三郎,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他莫过来。” 明芷不知其意,但看元妤面色沉冷,也不敢多话,当即应了一声,闪身而去。 明若听着外头声音吵吵嚷嚷的似人已到了院外,因不知什么情况,心下难免不安,靠近元妤唤了一声,“姑娘……” 元妤却笑了笑,理了身上的纱裙站起来,道:“走吧,跟我一起出去瞧瞧是谁搬来的这出大戏。” 来传话的小厮忙拦道:“女郎,常伯叫您生了何事都莫出去。” “不出去,等着来人将你们郎君的院子都拆了吗?”今天这人分明是不把她揪出去不罢休呐。 “这……”小厮没了主意。 元妤却已带着明若走了出去。 外头吵吵闹闹,果然是那妇人带着丫鬟婆子和小厮打进来了,已逼近扶风小院。 常伯方人少,个个被逼得有些灰头土脸。 跟在元妤后头的小厮见了忙冲上去帮挡着人,换元妤不紧不慢地走在后头。 那富态凶恶的妇人远远见着年轻貌美的女郎窈窈窕窕地走出来,火气直冲头顶,冲着常伯等人怒道:“还说没藏小娼妇!那是什么人?” 常伯本不就是个能打能骂的,被她一番泼妇行径弄得面色发红,忍着怒火道:“莫要胡言乱语!那是我们姑娘!” “姑娘?”妇人冷笑一声,“呸”了一口道:“我看是花娘吧!不知哪里包的妓子小娼妇!勾得男人与她在这院里厮混……” 浑话越说越难听,纵是元妤没往心里去也被她嚷嚷得恼得荒。 元妤站在院门口,瞧着那妇人大有不听解释,直接扑上来撕了她的打算,干脆也没客气,吩咐明若道:“去,赏她两巴掌,叫她醒醒神儿。” 明若早就听不下那妇人的满口混账话,当下应了一声“是”后,身子一转便跃到了那妇人身前,众人都没看清她是怎么过去的,便听到几声“啪啪”打脸的声响,伴着那妇人杀猪般的嚎叫。 元妤叫她赏那妇人两巴掌,明若直扇了六七个才旋身又落会元妤身边,每个巴掌都用足了力,片刻不到那妇人满是肉的脸便肿成了猪头。 这一番下来,连那些下人仆从都被震慑住了。 有点脑子的仆人会想,是不是真找错门儿了,古往今来有哪个外室敢这么强势对待正室的。 这个妇人是西城里一家富商大户的夫人,娘家原本是杀猪的,因被批命是个旺宅旺夫财的命被那大户花钱聘给了自己儿子。入府后这家人财运确实极旺,没几年财富都翻了一番。只这妇人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泼妇,膀大腰粗脾气暴躁,不能容忍丈夫养小妾睡通房,一言不合便会大打出手。丈夫不敢在家养小妾,又受不住这样的婆娘,时常会去花楼喝花酒包妓子,妇人也是见一次打一次,却屡禁不止。 之前早就听闻丈夫包养了个外室狐狸精,但一直没找到包养外室的宅子在哪儿。这次被人递了消息,说她丈夫包养的外室在这里,可不就怒气腾腾地冲了过来。 这会儿那被打的妇人已是怒极,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元妤打骂:“你个小娼妇,你敢叫人打我!” 元妤清冷地看着她,道:“怎么,没疼够?手指不想要了?” 她身边的婆子听了,赶忙伸手按住了妇人指出去的手,生怕元妤身边的丫鬟在飞过来把妇人的手指摁断了,安抚道:“夫人、夫人……莫冲动……” 第32章 那妇人本就脾气暴躁, 哪里能听一个婆子的话, 猛地推开婆子, 命身后的几个小厮道:“都站着干什么!给我把那小娘皮扯过来, 我要好好修理修理她!” 那几个小厮虽被明若刚才那一下唬了一跳, 这会儿却也没多大感觉,想着他们人多,还怕一个丫鬟不成, 于是相互看了一眼,一起朝元妤扑过去。 旁边常伯一看, 那还得了, 忙吩咐身边下人拦住, 对元妤道:“女郎!您还是进屋去……” 话音还未落下, 那冲到前边的几个小厮已经被明若飞身几脚踹飞了,躺倒在几米远外的地上痛苦呻/吟着。 这一手,惊得常伯和院里的其他人都张开了嘴。 常伯怎么也没想到,元妤身边看着柔柔弱弱的婢女,竟然还有这身手。 元妤倒是神色平静。 待明若解决了那几个软脚虾一样,只能靠人多唬唬人的小厮,她还很有闲情地往前走了几步。 妇人身边的丫鬟婆子都要吓瘫了,紧紧护着那妇人,战战兢兢地道:“夫、夫人……”她们想劝那妇人今儿先离开,却吓得话都说不全。 元妤近前几步,被明若护着,开口问那妇人, 道:“哪个让你们来的?” 那妇人虽心里有些胆颤,却是个霸道惯不愿认怂的,闻言只强装厉害道:“你个小娼妇,勾引我丈夫,管是谁告知我的……” 元妤哼笑一声,觉得这妇人怕真是蠢透了。 刚欲命明若带着常伯手下的下人将这群人打出去,那妇人身后响起一道冷寒嘲弄的声音。 “夫人被打成这样,还不先行离去?您眼前这个是元侍郎家里那个从乡下找回来的女儿,品性不端,专爱勾引男人,您只管记着是她勾引的你丈夫,以后还怕找不到人么?” 这声音熟悉。 元妤微眯起眼朝那妇人身后看去,便瞧见了因前院无人看守,便带着丫鬟进来了的林莘雪。因那高傲的姿态和嘲弄的声音,纵是她带着帷帽,元妤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如此一来,对于今儿这一出,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妇人虽然不知林莘雪是何人,但林莘雪的话相当于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台阶,眼看自己今儿带来的都是群废物,成不了事,那当然是顺着梯子往下爬。 妇人顶着一张猪头脸指着元妤道:“你、你给我等着!老娘一定收拾你!”撂下狠话,又踹了脚躺在她脚边呻/吟的小厮,骂骂咧咧道了句“废物”后,赶忙撤退了。 “站住!”明若见其要走,面色一沉喝道。她心知今天若是叫她们不明不白地走了,她们姑娘的名声就算全坏了。 可哪儿还有听她的,那妇人被身边怕事的丫鬟婆子径直拥着走了。 明若想去拦,却又顾虑对面阴狠狠盯着元妤的林莘雪,怕林莘雪再不顾身份扑过来。 元妤面色同样沉了下去,却挥了挥手叫常伯的人不要拦了。 今天那妇人来时声势就不小,来了后又在院子里打打闹闹折腾了这么久,现在她前面还有个知道她身份的林莘雪,消息早就摁不住了。 怕就算那妇人不往外泼脏水,林莘雪也不会放过她。 说不定她与人在此私会或苟合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 到了这会儿,她连说这个宅子是自己置办的都不行。毕竟长安城里最不缺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宅子是谁的,一些有渠道的私下里查一查便清楚明了得很。 元妤心下微沉。 这一次,倒是她小瞧了林莘雪。 林莘雪瞧了她的脸色,只觉心口那股恶气总算是出了,甚至有心情笑起来。 她对着元妤道:“元氏阿妤,我知道这宅子定不是你的,你不妨说出你的姘头是谁,叫他出来替你挡一挡啊。” 元妤看她颇得志的样子,突然笑了,缓缓上前一步,对她道:“林姑娘,青天白日里便出来溜达,可是头发已长出来了?” 一句话,叫林莘雪面色瞬间难看下去,目露凶光。 “果然是你干的!”她愤怒地朝元妤咆哮。 元妤轻飘飘地笑,也没否认,直接道:“幸亏是我干的,若不是我做的,林姑娘今天这一出岂不平白冤枉了好人?” 听到她提起今日之事,林莘雪满腔的愤怒稍得平息,她呵呵地笑,道:“元氏阿妤,我等着你身败名裂!我倒要看看和你暗通曲款的是哪个,看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不能保你!” 她冷冷盯了元妤一眼,不再逗留,对着身边丫鬟道一句:“我们走!”便径直离去。 “姑娘?”明若紧盯着林莘雪的身影,询问是否要将她留下来。 元妤看着林莘雪走远,面色沉静,淡淡地道:“不用了。” 林莘雪不是个蠢的,她近日敢进这个门,就没怕出不去。纵然灭了林莘雪的口又能如何,消息怕早已传出去,这宅子左邻右舍的人家怕也听到动静来打探过了,她的声名怎么都保不住。 她抬起头,眯着眼看向清朗一片的天空。 好一会儿,悠然一笑。 “也罢,反正我也没将声名这东西看的有多重。” 只是要连累谢砚了。 果不其然,元妤自景和院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她与人私会,在私宅里苟合的消息便传遍了长安城。 先是一波脏水向她泼来,说什么的都有。 “听说了么?元府大姑娘又闹出事儿了,传闻她在西城宅子里与人私会……” “怎么又是元府大姑娘?莫不成这次与她私会的人又是谢三郎?” “哪儿啊,三郎怎么会和她私会,上次杏花林的风声就是假的,我听说是元府大姑娘给人做了外室,被人家的正妻抓到给揍了……” “听说抓到的时候,元府大姑娘正和人在院中苟合呢……” “啧啧,真是世风日下,伤风败俗啊。” 也有人反驳,“怎么会呢,元大姑娘好歹是元侍郎嫡长女,身份比不得皇亲贵女,较之一般的闺秀却是好上一大截,怎么会自甘堕落给人做外室?” “怎么不会?那元大姑娘本就是半路被接回元府的,你知道她前些年过的什么日子?说不定小小年纪时就沾染上了这些不干不净的事儿……” 有人认同而猥琐地呵呵笑起来。 “我听说打上门的是西城大户赵家大老爷的婆娘,那赵大老爷都快年近四十了,人长得又肥又老,元大姑娘干什么看上他给他做外室?太扯了吧?” “赵大老爷有钱啊,兴许元府大姑娘以前穷怕了,就是喜欢金银之物呢?” “那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谁让人乐意呢……” 外头沸反盈天,元府大门又一次紧闭着,一律来访均被拒了。 前头葛氏和元馨母女急躁得不行,暗骂元妤个惹事精,将元府的声名都给败坏了! 元江也在府上,葛氏受不住此番之事,抖着胆子去找了丈夫,哭诉道:“……这可怎么办啊,这回连馨儿的声名都要被她连累,老爷,您不能不管啊……” 元江坐在书房里,脸色也有些沉。 对着哭闹不止的葛氏却斥道:“别闹了!你是嫡母,应该相信阿妤,她怎么会去给那种人当外室!” 葛氏一懵,她自己也觉得元妤那样清冷自傲的人,不会给人当外室,只是:“可外头都传成那般了,她又确实去了人家的宅子,就算不是外室,一个私会的名头总跑不了吧?”在葛氏和元馨心中,元妤也是个清冷自傲的人。 元江却嫌她烦,斥道:“别说了!回你院子去!” 这是还要护着元妤! 葛氏瞧清楚这点,彻底受不了了,崩溃大哭道:“老爷……您不能这么偏心啊……您叫馨儿可怎么办……” 元江被闹得直头疼。 元府里也被闹得鸡飞狗跳,元妤不是不知,只此时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猫在鹂和院里,安静地练字。 片刻,明芷从院外疾步地进了来,送上一封书信,道:“姑娘,三郎的信。” 她听命把谢砚拦了,等再收到消息时,元妤与人私会、苟合,给人当外室等消息已经沸沸扬扬传了出来。 元妤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方放下笔。接了明芷递上的信,却没着急拆,还颇有心情地问她:“三郎都知道了?是何反应?” 明芷不明白都这会儿了,她们姑娘怎么还有这种逗趣儿的闲心,焦急道:“三郎面色都阴沉了,奴婢瞧着似愤怒至极。” 元妤咯咯笑了两声,道:“没想要掐死我这个连累他的人吧?” 明芷瞧她的模样,有些泄气,道:“姑娘看信吧,许是三郎有什么表述。” 元妤便含着笑拆了信,入眼便是一行笔触锋利,力透纸背的话,从笔锋便可看出写信之人心中的愤怒。 “元氏阿妤!你叫郎君不出面,郎君还以为你多能耐,便是弄成了这般局面?” 后面这一句,笔触瞧着倒似怒气收敛了不少,甚至还含有一分柔情安抚之意。 “近期莫出府,后遭由郎君来处理。” 再后,那人似犹豫地留下了两个字。 “莫怕。”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姑娘的支持,爱你们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小声诉苦:因数据不好,轮空了这期榜单,哭唧唧……】 第33章 元妤盯着最后那两个字看了许久才合上信, 面色逐渐沉静下来, 缓缓走到窗前, 伸手推开了窗。 明芷明若皆不知谢砚信中写了什么, 看元妤面色不复之前, 沉静地叫人心生不安,明若担心地唤了一声,“姑娘……” 元妤看着窗外绿树青天的景色, 开口道:“三郎叫我近期不要出门,莫管此事, 他来解决, 你们怎么看?” 明芷明若对视一眼, 眼中有欣喜有隐忧。欣喜的是发生这样的事, 谢三郎并没有弃她们姑娘于不顾,担心的却是她们姑娘自己想不开。 迟疑片刻,明芷先道:“依奴婢看,姑娘不妨便听郎君的话,这件事姑娘您实不适合再出面。”这不过半日,城里的传言已经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她们姑娘若出面,怕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更遑论她们姑娘就算出面也挽回不了什么,倒是谢三郎,他本事总比她们姑娘强些,或许有办法平息事态。 明若站在明芷旁边,认同地点点头, 道:“郎君一定有法子的。”说着时目光紧盯着元妤,似生怕她做出什么事来。 元妤笑了笑,心中却知道这次就算是谢砚怕也没法子。 一个人的声名是好是坏,全在人心。毁去容易,重建却难。 就算想出法子叫那闹事的妇人出面澄清,言是她弄错了冤枉了人,也无多大用。消息已经散播开,有心人会追查那座宅子究竟是谁名下的,她为何出现在那里。但凡查出一星半点的影子,便能编出一套来。 这水已经被搅浑,她身在其中,哪里还清白得了。 更何况,谢砚亦在这浑水之中。 果然,第二日便有人曝出西城景和院那座宅子实际上是谢家三郎名下的! 这一消息一经传出,无异于青天白日降下一道雷,直炸得原已沸反盈天的长安城嗡嗡闹起来。 长安城里多数人第一反应都是: “不会吧!” “姘头不是赵家大老爷么?怎么变成谢三郎了?” “谢三郎怎么又和元家大姑娘搅和到一处了,莫不是他们二人真有点什么事?” 之后才有: “我是不信的,谢三郎是什么人,怎么会与人私会苟合……” “就是,就算谢三郎和元府大姑娘真互有情意,元大姑娘身份也不算低,聘入府就是了,哪里用得着在外面偷偷摸摸……” “世家大族的,谁知道这里头有没有别的事儿……” 一时间,长安城各大酒楼茶肆里,处处都是谈论这事儿的,什么猜测都有。 相信的,不信的,各占了半数。 信的那半数人里,一人一张嘴,也是说什么的都有。 那种不务正业名声不好的富家子弟会拿此事取乐,笑言:“我道谢家三郎有多仙骨风姿,还不是会养外室做尽下流事?弄到头不过和我等一般,都是同道中人,哈哈哈……” 腐酸秀才会叹:“人心不古啊……悲矣悲矣……” 想象力丰富的寻头百姓更是会猜,直接编了一个有情人狠遭家族拆散,私下偷情以解相思的故事来,比之那《西厢记》前段也差不了多少了。 而在府中的林莘雪,又一次砸了满屋的瓷器玉石,目露万分不甘! 作何她也未想到,那宅子竟然是谢砚的! 与元氏阿妤私会的人竟是谢砚! 她想不通,区区一个元氏阿妤,是凭着什么先拒绝了孟潮生,又勾得谢三郎同她私会苟合! 在这点上,她怎么都不甘心! 直到把屋子里的物件全都砸了,她方冷静了一些。 想到若与元氏阿妤私会的人当真是谢三郎,那此次元妤算是彻底翻不得身了。 不管之后谢砚声名会如何,那些倾心于谢三郎的贵女,定不会叫元氏阿妤好过。 譬如三公主,还有韩琳凌…… 没人比她更清楚韩琳凌对谢砚的心思了。 想到这里,林莘雪冷冷地笑了一声。 前一日元府紧闭了大门,这一日谢府也被逼关门谢客。 谢茂在书房中大骂谢砚。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么多年教你的东西都吃进狗肚子里了吗?你去听听现在外头都怎么谈论你的?怎么谈论谢家的?” 谢砚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谢茂这么训斥,也是头一次被训斥到一句话都不能反驳。 但骄傲如他,自也不会低头认错。在他看来,他与元妤本也未做外头传的那些事儿,就算是私会,也没到败坏伦常的程度,不过是三人成虎人云亦云罢了。 故而在谢茂大声训斥时,谢砚只冷着个脸站在一旁。 看得谢茂直气得想冲上去打他一顿。 等他训话稍稍停下,谢砚便梗着脖子问道:“您骂完了吗?若是骂完了儿子便先退下了,儿子还要去处理此事。” “你……!”气得谢茂直瞪眼。 正巧黄秋云端着茶推门进来,谢砚看了他娘一眼,干脆行了个礼,顺着开着的门出去了。 “哎……”黄秋云下意识唤了一声,却没唤住人。 谢茂气得火冒三丈,在后头直拍桌子,对黄秋云道:“你瞧瞧……你瞧瞧……这就是你生的好儿子,反了他了!” 黄秋云闻言就不乐意了,放下茶盘,瞪他道:“什么叫我生的好儿子?还是你教的呢。” “你……”谢茂又是一噎。 黄秋云见他是真的气极,也不敢硬和他呛,走过去伸手抚着他后背,道:“怎么这么大气性,外头传言归传言,不一定是真的,反正我是不信阿砚会做出包养外室与人苟合的事儿,你有查清楚么就生这么大的气。” 谢茂指着外头谢砚离去的方向,道:“他也没否认啊!” “反正我是不信……”黄秋云一边安抚他一边道。 谢茂懒得和她计较这些,头疼得在想后续的事儿可怎么弄。这事儿若不尽快摆平,要不了多久弹劾谢砚作风不端,弹劾他治家不严的折子就该堆满丰庆帝御案上了。 谢砚从谢茂书房出来后,一路冷着脸回到扶风院,刚进去石青便递上一封信。 “郎君,元大姑娘派人送来的信。” 听到是元妤送来的信,谢砚被训得冷黑的面色稍有和缓,伸手接过拆开。 入眼便是: “昨日风,今日雨。前有郎君云端坐,如谪似仙。今有三郎马下来,如花作尘。经此风雨,妾尚安,郎君可好?” 见她调侃自己,谢砚本该生气,气到一半却笑了。 还有心情调侃他,许还是安好的。 石青狐疑地觑他一眼,怀疑自家郎君莫不是傻了,这当下竟然还有心情笑? 谢砚没注意他,继续看下去。 “妾本良家女,怎奈一遇三郎误终生。今陷是非里,本该安守家宅中、以偷生。奈何本性叛逆,不安于此,不服世俗。今特邀三郎与妾共赴私约,于世人眼下偷欢,三郎敢否?!” 一句“敢否”仿若掷地有声。 明明是极度大胆、不羁的言辞,却直叫谢砚心生出几许激动、澎湃的情潮来,隐隐有种刺激感,叫他血液流动加速,心跳紊乱。 谢砚看着看着,脸上沉冷之色尽去,嘴角越向上拉越大,最后竟沉沉笑出几声。 将信收好,谢砚大笑吩咐石青道:“备车!” 石青虽懵然,不懂谢砚此时的几许豪情从何而来,却知晓郎君此时甚是开怀,当下未曾犹豫,也不曾阻拦,忙去备车。 因外头流言势头正是迅猛的时候,为避人耳目,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石青备了一辆十分低调的马车,做了伪装。 谢砚对此没说什么,算是认可了。 上车后吩咐,“去江上莺歌坊。” 石青微诧,却也未多说什么,驾着马车,隐秘地将谢砚送到了莺歌坊上。 莺歌坊上似被打点过,谢砚上船后极其顺利便来到之前与元妤待过的那间屋子。 明芷明若仍守在外面,谢砚却未看她们一眼,直接推门而入。 房门方从后关上,谢砚眼儿尚未看清屋内是何模样,眼前一花时,下意识便张开了手,瞬间便揽了一团馨香娇软在怀中。 元妤挂在他脖子上,很用力地拥抱他,和他贴颈。谢砚觉她似十分欢喜,隐隐有种听得到她心跳的感觉。 竟是头一次觉出她的几分真心。 这份感觉促使他心跳隐隐加快,忍不住用力回抱她。 他不知她的欢喜源自于何处,只当她亦是怕的,此番见到自己才生出的几分欣喜,当下安抚道:“莫怕……” 话未说完,元妤却已从他怀里退开,一手抚在他脸畔,目光晶亮地看着他,脆生生地道:“妾从不怕的。”而后毫不含糊地踮起脚尖吻上他的薄唇。 不同于之前的挑/逗般的轻触,这一次她大胆又热情,近乎欢喜雀跃地含住他的唇。 谢砚被她偷袭得闷哼一声,一时握着她挂在他脖子上的手臂没有动作。 元妤离开他的唇,无限妩媚的眸水盈盈地瞧着他,红唇如樱花般娇艳,她脆生生地问他:“郎君,既已赴约,还在等甚?人生苦短,作何不及时行乐?” 谢砚已被她勾了数次,这次如何再能放她。 当下一个转身,将她压至门扇边上,一手放在她后颈处迫使她仰头,后俯身戳住她饱满嫣红的唇瓣。 纵情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回老家来了,忘记发了,给各位小主赔礼了,大央的错【捂脸】 么么哒,昨天留言爆了一下,非常惊喜,感谢大家,么么么么 第34章 之前一次、二次, 皆是她趁他不备偷袭轻吻, 那吻却没甚意思, 虽是亲吻, 却带着几分笑闹勾引之意, 纵然他并非无感,却也不屑与她纠缠。 然这次,许是因她神色举止间不似以往轻慢, 带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欢喜;又许是因为他二人深陷流言非议之中,叫他心生出一种她此生注定要与他纠缠不清、离他不开的认知来, 竟令他心生激荡与冲动, 忍不住想与她缠, 绵, 坐实那份她属于自己的认知。 世人皆赞他心性沉稳,胸怀坦荡,又因他相貌出众,出身于世家大族,身上有几分自幼耳濡目染养成的世家大族的气度,甚少在人前与人计较争辩,面对许多挑衅或恶意的言论,他多半是一笑而过,便赞他如谪似仙。 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非如世人眼中那般心怀坦荡,相反,藏在他那张谪仙般皮囊下的是一颗满是计谋、阴狠狡诈的心。他不与那些挑衅他、对他恶意相向的人在人前计较, 不是他大度磊落,而是他自负自傲,不屑与之论长短,因为他觉得在他眼中如小丑一般的那些人不配! 实际上,那些得罪过他的人,在事后无一不是莫名其妙倒了霉,轻者受伤或受辱,重者怕连自己命是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他父亲所言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他并非不认同,但他生有一副逆骨,他可孝、可悌、可忠、可信、可礼、可义、可廉、可知耻,但他心中有自己的一把尺,做到什么程度,皆凭他本心。世上人或为君活,或为百姓活,或为父母活,甚至有人为“声名”而活。 但他,只为自己活! 生而为人,若不能凭心而活,还不如那天上可飞的畜牲。 什么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顺从父母就是孝?爱护兄弟便是悌?唯君是从便是忠?他今若与元氏无名欢、好便是不知廉耻么? 不过全凭世人一张嘴! 他是喜欢元氏的。他有逆骨,元氏有颗叛世之心。虽不知她这份心境因何而来,但不可否认他为她所吸引。 今她邀他于世人非议他二人之时与她偷、欢,问他敢否。他自是敢的!甚至可以说正合他意! 他从不在乎世人如何看他,过了今日,将他与元氏的关系摆在明面又如何?世人猜测他与元氏早已不清不楚,既然澄清不得,便坐实又如何? 两情相悦,他无妇,她无夫。未败坏伦常,未有损道义,如何说得他们不知廉耻? 他所破坏的,不过是世人幻想中那个谪仙般的谢三郎!他背负的罪孽,非源于与元氏无名欢好,而是来自被他打破了幻想的那些世人的不满!因不满而指摘他或元氏的不是。 不是他们看错了人,不是他们幻想太过,而是他谢三郎为一个女人背叛了礼法,又或者是元氏阿妤不知廉耻勾引了他。 这种强加之罪,又何其可笑。 这般想着,二人纠缠的动作更为猛烈,撞得门板闷响。 门外的明芷明若脸颊微红,表情十分尴尬,两人对视一眼,默默离开了门扇少许距离,保持着里面人若提高声音唤人她们不至于听不见,又不至于过近而听墙角的距离。 门内,纠缠的二人稍稍分开。元妤摸着他的脸,调笑道:“三郎好俊。” 谢砚发出低沉的笑,染上情,潮的眉眼有几分魅惑勾人意,问道:“不是一直便很俊美?” 元妤亲吻他的下巴,又含住他的喉结,小声地咕哝道:“此刻艳极!” “嗯!”谢砚发出隐忍的一声闷哼,猛地将她又往上抱了抱,抱紧她挪向床榻。 元妤被他颠得松开了他的喉结,感受他抱着她的手用了多大力,自得的笑起来,不住地唤他。 “三郎,三郎……”声音清清脆脆,甜腻娇软,谢砚被她喊得身体直发硬。 疾走几步将她放置床上,本欲先松开她,却被她勾着脖子带上床,压到她身上。 “三郎又要跑?” 谢砚撑起一只胳膊看她,眼底尽是暗色。 他抚摸她艳若桃李的脸,哑声问她:“当真不怕?” 元妤眼角尽是媚色,勾着他道:“有三郎在,妾不怕的。” 谢砚眸色又暗上一层,俯身吻她耳垂,轻声嘶哑道:“我必护你。” 元妤闭上眼,长睫为湿轻颤,缠上他。 她极为顺从,婉转承欢,将骨子里的妩媚柔软盛开到极致,都献给他。 谢砚喟叹着,亲吻她耳廓,情到深处时,他低语道:“阿妤,为我妇吧?” 元妤抱紧他,眼角挂着泪意,并未回答他。 结束后,待谢砚回神时,元妤已沉沉睡去。 他眼神温柔地看着她,亲吻着她的脸畔,此刻外面是何光景他丝毫都不在意。 她既不怕,他又有何忧? 遂拥着她入眠。 待他熟睡后,躺在他身侧本该已入睡的元妤缓缓睁开眼,静静地看着身侧谢砚熟睡后俊美温柔的面容,目光里流露出一分缱绻一分温柔之意,更多的却是叫人看不清摸不透的沉静复杂。 元妤矮了矮身子,将自己更紧密地塞进他怀里,贴着他入睡。 待晨光亮起,元妤被帐外明芷轻声唤醒。 “姑娘,该起了。” 元妤睁开眼,目中毫无刚睡醒的惺忪之意,满是清明。 看向身侧还在睡着的谢砚,元妤缓缓坐起来,出声道:“将姬姐姐寻来的那迷香再点一根。” 明芷眼神复杂地瞟了紧遮的帐子一眼,沉声应道:“是。” 转身找出迷香,折成几段点燃,放进屋里香炉中。 待她点完,元妤亦拢了亵衣出了帐子,将帐子遮好,放谢砚在床帐内沉睡。 明若端了水进来,和明芷一道轻手轻脚地服侍元妤梳洗换衣。 待一切收拾妥当,元妤站起身。 铜镜中映着的那个她,满头乌发,皓齿明眸,明艳至极,堪称绝色。 这是她头一次,如此细心地装点自己。 元妤对这样的效果,似十分满意,弯唇笑了笑。 明芷明若目光复杂,满脸欲言又止。 元妤全当未看见,看一眼床帐处,对二人道:“走吧。” 二人低头应是。 待出门后,拐过半条廊碰上石青。 石青面带两分恭敬之色向她行礼,眼中情绪却十分复杂。他不晓得今日之后,元妤在他们郎君身侧会是何地位,但看谢砚昨日的态度,身为随从的他就不敢轻视她,虽然他并不喜她。 毕竟在他看来,他们郎君确实是因她陷入今日境地。 元妤站住脚,对他道:“我先走一步,叫三郎再睡一些时辰,莫叫他。” 石青点头应是。 他并未多想,没觉得元妤先走一步有什么奇怪,毕竟外面的情形对她更不利,这种情况下当然更需避人耳目,不能叫人撞见她与三郎在一起。 至于叫他们郎君多睡一些时辰……他也未觉有什么奇怪的,毕竟昨夜……他们郎君是文人,昨夜辛劳,多睡一会儿也应当。 元妤点点头,放心离去。 元妤乘着没有标识的马车从后门回到元府,先去给元江请安。 元江问她一句:“当真决定了?” 元妤点头。 元江叹一声,道:“女子声名是大事啊。” 元妤道:“声名于我而言早已无足轻重,如今,唯有他一切都好,我方能得生。”季家的仇,她必是要报的。 为她的祖父,爹娘和三个哥哥,以及季府那些无辜受牵连的上百奴仆的命…… 她必是要为他们讨一个公道的! 元江看着她道:“季首辅或季大人若在世,必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幸福安稳一生。” 元妤没有回应这句话,只垂眸道:“只我做此之举,必会连累馨儿声名……” 元江抬手,止住她下面的话,道:“女郎不必愧疚,当初我的命都是季大人给的,被季大人救起的那一日便已奉他为主,只季大人宽厚,允我科举,成家立业,若不是季大人,哪里有今日元江。季大人是元江之主,女郎亦是,馨儿自也应当奉女郎为主。” 元妤摇头,却也未再多说什么。 元家当年冒天下之大不韪偷梁换柱将她从满门抄斩的刑祸下救出,又给她嫡长女身份藏她三年,已是恩义大于天。 此后,是她季元姝欠元家的。 当天,元妤乘坐带有元府标识的马车光明正大地出府去,不过片刻便被长安百姓围堵在长安最繁华的街道之中。 有女郎问:“车中可是元氏阿妤?” 元妤命明芷敞开车帘,露出她明艳的面容来。 她坐在马车之上,言笑晏晏,明眸皓齿地回:“正是。” 街道因元妤的出现而堵满了人,一人一言闹得街道嘈杂至极,身在中央的元妤更觉耳边仿佛有千只万只蜜蜂一般,嗡嗡声不断。 但她始终明艳地笑着,端庄大方地坐在马车中,任由他们打量、指点、谈论,听着其中的言论。 “是那个元氏阿妤么?她怎么出来了?” “是个美人哎,看着挺端庄大方的,怎么会和谢三郎无媒苟合?” “会不会是误会?瞧着不像外面传言的那般是个没教养的女郎。” “知人知面不知心,都被人堵在谢三郎的私人宅院里了,怎么可能是误会?” 作者有话要说:27237968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9-06-08 00:09:20 感谢姑娘的手榴弹包养,太破费了,么么哒~ 莫名有种收藏又会掉很多的感觉【捂脸】 第35章 “不好说不好说, 若她真和谢三郎私下苟合还被人堵了, 今日怎么敢出府的?” “谁知道呢, 是个大胆的女郎呢……” “可惜了这般的好样貌了, 如此名声, 今后怕是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如果真和谢三郎有什么,谢三郎应不会置她于不顾吧?” “嗤——,谢家那样的人家, 哪里容得下她……” “也是个可怜的女郎啊……” 无论说的什么,元妤都笑盈盈地听着, 目光偶尔瞅向某个说话的人, 水灵灵的眸子含着秋水一般, 看着人既无威胁也无惭愧难堪之意, 倒叫说闲话的人语音一噎,不大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了。 直到有忍不住的胆大的女郎问:“元氏阿妤,你那日当真是去私会三郎的?三郎、三郎竟心悦你不成?” 这女郎怕是个心地善良的,声音清脆地问着话,话音里却没什么恶意,好奇、忐忑、心酸反而更多些,看着她的眸子也是楚楚可怜,带着吃味儿。 元妤直勾勾的瞅向她,见是一位同她年纪差不多大,生长得有几分灵动的女郎,瞧着穿着出身应不高,身上有股小家碧玉的乖巧气质。 那女郎同样望着她, 眼里含着水一般,仿佛自己若回一声“是”,她便要哭出来一般。 元妤突然觉得,自己睡了谢三郎当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看这里,有这么多的女郎心里爱慕着谢砚,却连他一片衣角都够不到,她昨夜还抱着睡呢。 想到这点,她心下竟有些想笑出声来。 转而又看对方一眼,见她似瞧自己未答,眼中水意更浓,似下一秒那泪珠儿便要滚下来般,又觉自己实是太坏了,竟在心底拿此事玩笑。 心底默默说了句抱歉,元妤笑道:“自然不是,三郎那般的人物怎会与我私会?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声音郎朗,清脆悦耳! 她否认了! 昨夜还与谢砚在船上欢好,今日面对诸人,她却义正言辞地否认了! 那眸儿清润漆黑,表情真挚诚恳,话儿连结都不打,很成功地叫连那女郎在内的周遭许多人都微张了口,眼中多了迷茫的神色,开始怀疑难道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当真只是误会不成? 有人急急追问道:“可你那日不是去了谢三郎的私宅?莫不是那宅子不是三郎的,当真是赵大老爷的?你私会的是赵大老爷?” 元妤哂然而笑,看向那人道:“这位阿叔,您觉得我可是缺钱财之人?” 那人看看她满身的华贵装扮,咧嘴笑道:“我看不像。” 元妤又笑,道:“那您觉得我容貌出身如何?” 那人是个性子直爽的,见她如此问,便也笑着朗声道:“女郎甚美!出身富贵。”朝廷三品大员之女,出身虽比不得世家大族或皇家之女,但也不差得。 元妤再问:“那您觉得赵大老爷可能比之古齐国徐公?”齐国徐公,战国时期齐国北城美男子。 那人哈哈笑道:“莫说齐国徐公,比之在下都不如,丑笨如猪。” 元妤莞尔,觉得这人甚是耿直。 她张了张手臂,毫不羞涩地展示自己的美和富贵,对他道:“如您所言,我虽不才,却出身富贵,容貌上层,作何会作贱自己去与那上了年纪,丑笨如猪,家中又有恶妇的赵大老爷苟合?脑子被驴踢了么?” 最后那句自我打趣的狠话,叫周遭许多人笑出声来。 那人更是拍腿而笑,哈哈道:“是也是也,看女郎模样,也不似那脑子坏了之人。” 气氛瞬间,竟有些冰雪初融的感觉。 另有人问:“照此说来,女郎当日未曾去西城景和院那处宅子不成?” 元妤摇头,坦诚道:“当日,我确实去过西城景和院。”此言一出,稀碎的议论声又起。 “去过,还是去过……” “不是说没有私会么?不是私会,一个女郎去郎君的私宅做甚?”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懂了呢?” “此女郎说话断断续续,实在恼人……” 面对重新嘈杂起来的人群,元妤十分平静,始终淡然而笑。 她自是想尽可能地洗白名声,但她深知如果当真否认掉一切的话,众人大抵会连之前她说的都不信了。 因而今天,她并不是为洗白自己的名声而来,而是要把谢砚从这趟浑水里摘出去。 元妤不等他人再问,高声道:“大家莫要猜测了,事实其实很简单,是我想私会三郎,三郎未曾理会我罢了。” “啊……”众人哗然,这话怎么讲的。 元妤脸儿绯红,微垂着水眸做出几分羞赧状道:“是我心悦三郎,追求三郎,私下里探听到三郎有座私宅,冒冒然前去堵三郎的。”说到此,她脸色又有点白,愧疚道:“只未想,会遭人陷害,给三郎带来如此大的麻烦。”她捏着帕子,纠结道:“天知道,三郎连应都未应我一声。”口吻中既有替谢三郎抱屈的成分在,又有几分自己未能见到谢三郎的委屈遗憾之意。 此言一落,众人议论之声更大起来,一人一句,叫元妤都听不清谁说了什么。 好一会,又有女郎迟疑地开口:“元氏阿妤,你方才说你心悦三郎,在追、追求三郎?” 元妤红着脸点点头,坦诚地道:“正是。” 那女郎惊讶地捂了嘴,似十分不敢相信,偏眸子里又生出一分向往之意来。 有儿郎高声调笑道:“好大胆的女郎!” 人群中,大多数人都哈哈笑起来。其中固然有嘲弄她不知廉耻的,却也有大半人笑得很善意。 有人附和道:“我若是女郎,遇到谢家三郎那样俊美又才学出众的郎君,也可能忍不住想要主动追求!”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翩翩君子,女郎也是一样好逑的,哈哈哈……” 元妤看说话那阿叔一眼,兴奋笑道:“正是!阿叔您与阿妤所见略同也!” 那人似没想到他调笑般的话,竟会得元妤大胆应和,当下倒是一懵。 如此,更多人信了元妤在追求谢砚的话,都不敢相信天下间竟有如此大胆的女郎! 这调调倒叫众人想起之前有女郎包下一条街,表白谢三郎的事来,不由得有人问:“元氏阿妤,你可知之前红绸盖街,表白三郎的人是谁?” 这是一种委婉的试探。 元妤虽面颊微红,却也大方道:“没错,正是我。” “天……”众人惊叹。总算找到主了。 有此事为佐证,更多人相信元妤去景和院当真可能是去堵谢三郎的。毕竟包下一条街表白郎君的事她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真真是大胆的女郎啊……” 这话已不是一个人感叹了。 有女郎问:“元氏阿妤,你这样做,就不怕坏了声名么?”实际上已经坏了,她这样的,如今怕是家世或前程稍微好点的郎君,都不会聘她为妻了。 且出了此事,谢家三郎也定不会聘她为妻,纵是她身份勉强配得上也不会了。名声毁成这样,许是连做妾都没可能,谢家那样的世家啊,容不下她的。 她就不怕么? 元妤笑道:“怕啊,未被发现之时,我每日里都怕被发现,毁了声名。但我爱慕三郎啊,他那样好,离我那样远,我若不主动一些,怕连同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这么一想,我就不怕了,我想着我若是多缠一缠他,叫他知了我的心意,万一他被我打动,再娶了我呢?” 闻言,一些看热闹的郎君不由发笑,觉得她这想法可真天真,真傻。 一些围在这的女郎却笑不出。 都是怀春的女郎,谁心中没有一个心仪的偷偷爱慕的郎君?谁没幻想过自己看中的郎君也会喜欢自己? 故而,她们是理解元妤的。 有女郎喃喃道:“我不笑你了元氏阿妤,你虽比较傻,心却是实的,我没有立场笑你。”因为她也有喜欢的郎君啊,只她没有勇气追求,她舍不下脸面。 元妤看着她道:“你就是笑我,我也不怵的。纵是世人都笑我,我也不在意的。我没犯什么不容于世的错,只不过是心悦一个郎君而已。” 只不过是心悦一个郎君而已! 众人因这句话,再度失声。 对啊,真说起来,元氏阿妤也没有犯什么罪不可恕的错,她只是喜欢上一个郎君而已。 元妤甚至还笑道:“被你们知道也好,今后我可以光明正大追求谢三郎了,万一要有哪一天,三郎被我追得晕了头,再娶了我呢?” 众人被她的大话说得一噎。 一噎中,有中年大叔大笑道:“哈哈哈,元氏那女郎,若有朝一日,谢三郎真娶了你,我定是要讨一杯喜酒喝的!” 元妤同样笑道:“借君吉言!” 而后,她向身后明若伸手道:“拿琴来。” 明若打开马车暗格,取出一架琴来交给元妤。 元妤盘膝而坐,将琴置于腿上,指尖先是试探性地一勾,后流利地拨动起来,流畅的琴音随之而出。 众人细听了一会儿,发觉她弹的竟是一曲《凤求凰》。 元妤看着围在马车周边的众人,明艳笑着,嘴儿一张,唱道: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随着她的歌唱,马车动起来,这次没人再堵着马车不放,都自发地为她让出一条路。 那琴音和歌词,明明是男求女的绝唱,从她手中弹出嗓中吟出,在深情中更添了一分求而难得的愰愰之感。叫人对这追求爱恋的女郎生不出更多一分的恶意。 她明明是笑着的,人们却仿佛看到了她终将孤身一人终老的结局。 元妤弹着琴,唱着曲,坐着马车安然离去。 不远处,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 谢砚坐在马车中,静静地看着元妤的车远去,他放下车帘,向后靠到车壁上,深深闭上了眼。 脖子上的喉结滚了又滚,终是在车外石青的担忧中,哑着嗓子道:“回去。” 第36章 石青应了一声, 低调地驭着马车回谢府。 他也没想到元妤会做下如此举动, 这无异于自己揽了全部污名摘清了谢砚。 此时, 只要谢砚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那谢砚便还是长安城百姓心中高坐云端如谪似仙的谢三郎。 而元妤…… 纵然她此间举动处理得不错, 换得长安城大半百姓对她的同情或理解,但名声已污是事实,往后怕是没有哪个大家贵族会求娶这样的女郎进门。 元大姑娘当真不在意么…… 石青驾着车, 心情复杂地载着谢砚回谢府,想起今晨之事。 当时元妤离开花船小一个时辰他们郎君还未醒。石青是谢砚的随从更是护卫, 警觉心较一般仆从更重, 虽不信元妤会做出什么伤害谢砚的事, 但又睡了一个时辰还未醒明显不是他们郎君的作风。 故石青在敲了两次门仍未得到谢砚回应后, 便沉了心推门进了室内。 方进屋便闻到室内香薰的异样。他是习武之人,五感自然比一般人敏觉,细闻之下便分辨出里面加了迷香。 当下脸色就是一变,快速掀了帐子查看谢砚的情况,好在谢砚只是睡得沉了些,并无不妥之处。 只到底拿不准元大姑娘给他们郎君下迷香是为了什么,遂在当时便想办法唤醒了谢砚。 与此同时,元妤大张旗鼓上街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石青到现在也忘不掉他们郎君收到这个消息时沉冷阴郁的脸色,且当时便摔了手中杯子。 好一会儿方忍怒道:“替我更衣。” 那当时,虽谢砚并未说什么,石青却敏锐地察觉他想做什么。 他的郎君想来此救元妤,或者说想来此同她一起面对, 将她护在身后。 他那样骄傲的一个郎君,如何忍得昨夜方同他欢好的女郎只身一人出现在人前,接受所有人的指点侮辱或谩骂? 自负如他,本就不在意世人如何看他,又怎能愿意元氏阿妤为护他声名独自一人揽下所有污名,为他牺牲至此? 更叫他在意的是,元妤这样做之后,她就彻底别想进谢家的门,连为他妾的资格都没了。 这种形势下,但凡谢砚露出一丝要娶或纳元妤进府的念头,那些污言碎语转瞬便会席卷重来,那些被元妤打动,信了谢砚清白的人也会犹疑、怀疑元妤那番作为是否只是做戏。若谢砚当真如她所言那般对她无感,又怎会在她连累他声名至此地步时要娶她或纳她? 为此,谢茂头一个不会答应元氏进门。 许正是深知这一点,他们郎君才更没办法听之任之。 石青跟在他身边多年,纵是谢砚一言不发,他也知谢砚心中定已恼怒、气愤之极。当时他张了张嘴,却连一句劝都未敢说出口,生怕他劝后谢砚爆发得更激烈。 虽不知谢砚最后因何改了主意并未冲进人群将元妤护下,但石青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 可当回到谢府,谢砚将自己关进书房闭门不出后,他心中又生出许多隐忧。 怕谢砚骄傲受挫,再钻了牛角尖。 这会儿,元妤出面澄清还谢砚清白的事已经传遍长安。 听到消息的黄秋云放下心来,念叨着:“谢天谢地,总算还了我儿清白。” 谢砚遭遇此事,她虽不似谢茂那般大发雷霆,心下却也是担忧的。 他们谢府不比寻常人家,即是世家大族,在朝中地位又突出,除了二子谢砜从了商,谢茂、谢砚和长子谢硢均在朝为官,一父二子,二文一武,多少人在盯着谢家。纵然谢茂不曾与她详说,她也知此事如果继续发酵下去,谢茂和谢砚在朝中的处境势必会受到影响。 谢天谢地,有了元氏那女郎的话,朝中那些盯着谢家的人也不能拿此事弹劾谢家了。 “阿砚那张脸啊,也太招人了,这次险些酿成大祸。”她虽未提元妤,心中第一次见元妤时对她留下的好印象却已大打折扣,这女郎纵是真心喜欢阿砚的,但行为也太过了些。 今日回府,来给她请安的谢砜却有一些别的看法。 “娘就真信了元氏对外的说法?” 黄秋云诧异,不明白他的意思,道:“不然呢?” 谢砜颠着手里的扇子,摇头道:“三弟那座宅子原本是我以商户名义置办的,后来划给了他,除了我就没有其他人知道那宅子是他的,隐秘得很,若不是三弟自己告诉的她,元氏那女郎哪里来的那么大本事在长安城里翻出这么一座属于三弟的私宅来,还去私宅堵人。” 黄秋云听得愣愣的,姿态也不似之前那般随意,有些纳罕地问:“你是说,阿砚和那女郎说不定当真有什么事?” 谢砜收起扇子,叹一声道:“这回,怕是元氏那女郎为了三弟,将所有污名一人揽了。” 黄秋云有些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 黄秋云本不信谢砜的话,知道谢砚在府里,便端了特地命厨房做的糕点去扶风院看他,却被石青拦在了门外。 “阿砚连我也不见吗?” 石青愧疚地低下头,沉声道:“请夫人见谅,郎君他……心情不大好,怕是不会见夫人。” 黄秋云见此心下一沉。又瞧着石青满脸愧疚,心事重重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老早以前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个面似温润多情,实则执拗心冷的人。 若那元氏阿妤与他当真毫无关系,他此时便不会把自己关在屋里,连她这个亲娘都不见了。 可这两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把事态搞到这般地步的? 他们谢家,并非是那不开通的人家啊。若二人最初当真有情,何必私底下偷偷摸摸来往,阿砚大可同他们为父母的说。他们替他上门求亲,聘了元氏入府又有何不可? 真是……冤家啊…… 黄秋云心塞塞地回了自己院子。 谢砚将自己关在屋内一天,一天里粒米未进,第二日打开房门,第一句话便是吩咐石青。 “去,另置办座私宅,写在元氏名下,今日便要办好,我要见元氏。” 石青被他深沉冰冷的面色和话语震慑到,当下什么话都没敢说,低头应是,而后自己亲自找了人去办。 若不是他这张脸容易被人认出来,便自己去办了。这次的事闹得太大,眼下风声仍紧,石青不敢有半点马虎。 依他心思,谢砚这几日就不当见元氏,万一再被谁发现,那就彻底糟糕了。 但他也深知自己劝不住谢砚,唯有仔细把事情办好。 石青找的都是可信可用办事利索之人,当天新宅子便置办好了,选的是傍江的宅子,临江而建,静谧悠远,环境不输景和院半分。 特殊时期,石青本不欲找这样一座高调的宅子,但晓得自家郎君不论如今心中是何想法,定不愿委屈元大姑娘,便也咬牙办了。 大不了元大姑娘那处他亲自安排人去接,免得再被人盯了梢。 元妤被接到这里时,夜色已经布下了。 宅子新置办的,名字还未另起好,仆人也因要挑选格外可信的暂时也未放进来,元妤带着明芷明若到时,是石青亲自来接的。 见了元妤,石青也只是神色复杂地向她行了个礼,然后便一路无话带着元妤进主院里。 等到了门口,石青方低声道:“女郎进去吧,郎君在等您。” 元妤看着似只点了一盏灯的屋子,面色沉静地点点头,示意明芷明若守在外面,自己推了门进去。 屋内,灯光昏暗,只在窗前小几上放了一台烛灯,谢砚独自坐在竹榻上,脸虽在烛光之中,却阴沉冰冷至极。 元妤看他一眼便垂下眸子,一语未发地走向他,屈膝在他前面的空地上跪了下去。 谢砚眼儿一眯,心中不无震动。 元妤不是什么心思单纯天真的女郎,她不会觉得自己出面将一切污名都担了,谢砚就该被她所感动,念她的好,将她抱在怀里哄着疼着。 因她深知,谢砚那日既赴她之约,便没将世人如何看他放在心上。 他赴她的约,只因他想、他愿。 更甚至是,他心中有她! 他是那样骄傲自负的郎君,与她相约时便做好了去承担一切污名的准备,却被她一支迷香迷晕,再醒来时,变成被一个女郎护在身后的处境。 而那女郎,前一夜方与他欢好。 对谢砚来说,这无异于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叫他活二十年来,头一次尝到为人无能无力的感觉。 连一个他有几分心悦的女郎都护不住,挫败至此,他焉能无感?更如何做得到躲在她身后为逃过被世人唾骂的命运而欣喜鼓舞? 那是真正无能平庸之辈的行径。 元妤深知,他此时定是恼她至极。 她跪在他身前,以内宅妻妾之礼恭谨待他,一言不发。 谢砚瞧着她,张口:“元氏……” 他方只念了她的姓,便已隐忍地咬了牙。 声音嘶哑不复以往清润,饱含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既恨,且爱! 元妤原本干涩的眼眶,瞬间滚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读者“相对心跳”,灌溉营养液+202019-06-09 12:39:55 读者“”,灌溉营养液  +22019-06-08 22:56:39 读者“”,灌溉营养液  +62019-06-06 20:52:44 读者“66”,灌溉营养液  +12019-05-25 01:59:08 读者“qazolioli”,灌溉营养液+12019-05-21 11:23:27 读者“眠眠”,灌溉营养液  +12019-05-13 10:00:29 感谢大家的默默支持,比心撒~ 第37章 元妤原本干涩的眼眶, 瞬间滚下泪来。 她膝行过去, 扑在谢砚腿上, 嘤嘤啼哭道:“三郎……妾如今只有你了, 你别骂妾了, 妾也好难过的……” 谢砚被她一哭,更是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他捏着她下颚,抬起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 忍着要抱她的念头,咬牙道:“你也难过?我看你潇洒得很!《凤求凰》弹得多好, 与人对辩的那一出多机灵?钟情于我, 欲为我妇?全长安城的人都信了你的话, 心底是不是很得意?嗯?!” 元妤哭声一停, 傻愣愣地看着他。心中所想的是,竟就这样被他看穿了心思。 她虽一早便打算担下所有污名,却也没想过实际操作起来效果会如此之好。虽名声尽毁,但她痴恋谢三郎的形象却坚实地树立在长安百姓心中。她原就不在意名声,也没想要嫁给哪个贵人郎君为妇,如此形象以后在有关谢砚的事情上,她更方便行事,心中确实是有些开怀的。 但她没想到,谢砚竟会看穿她。 谢砚一看她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简直一口血噎到了心头,捏着她下颚的手都气得在抖。 “元氏!” 元妤回神,看他那吓人的脸色, 忙抱住他的腿,连连点头,急急道:“在的在的,三郎你莫恼,妾说难过是真的,虽然、虽然妾……”虽然她有那么点得意,但哪里就值得他生这么大的气。 “妾是为三郎着想啊……”她委屈巴巴地道。 谢砚简直要被她气出内伤。 元妤抬着脑袋,仰着惹人怜爱的小脸道:“三郎还记得妾做的那个梦么?” 谢砚稍怔。 元妤看着他,一片真情实意地道:“在那个梦里,三郎最后的成就很高呢,妾如何能叫三郎因妾而毁了前程?” 谢砚愣了半晌,方才开口:“……你是为了这个?” 元妤点头,委屈地道:“妾真的是为了三郎好。” 又是梦吗? 谢砚凝着目光看了她许久,终是有些无力,心软道:“罢了,起来吧……” 元妤看他面色软化下来,心中微松了口气。想着花船上那些讨客人喜爱的舞娘花娘常做之态,当下扭捏了一下,以委屈之色看他,试探道:“三郎抱我?” 谢砚喉间一哽,看她眼神稍变,元妤马上干脆利落地起了身,嘴里道:“不劳烦三郎,妾起来了。”识时务得紧。 起来后就站在他身边,一边整理裙摆一边偷偷觑他,一副想坐下又不甘愿坐离他太远的模样。 谢砚心头又是一软。毕竟前日方欢好过,纵然中间出了一段插曲,心中仍是柔情更多些。想着不管是为了什么,她又有什么旁的小心思,总归是为了自己落到这般田地,她说的如今只有自己了,多少有几分真心吧。 这么一想,更是心软,遂向她伸了手,道:“过来吧。” 元妤欢喜一笑,音儿婉转地唤了声:“三郎……”便扑了过去。 谢砚伸手将她抱了个满怀,心中不无喟叹。 只眼下他心中仍有一团杂绪梳理不开,生不起旁的心思来。 元妤在他怀里,感觉到他有几分心神不宁,目光也不知看着哪里,似思绪飞远,不知在想些什么,难免有几分在意。 开口道:“三郎在想什么?” 谢砚没答反问,“此后你有什么打算?” 元妤稍愣,而后笑道:“妾啊,妾不会怎么变啊,鹿鸣学院那里,妾应是不需再去了,便多在府里呆着,弹琴、下棋、喝茶……等三郎想妾了,妾便来这里见三郎,三郎你说好不好?” 谢砚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绷着嗓子道:“好……” 她声名尽毁,学院那种诗书礼仪德行举止均有严苛要求的地方,已容不下她了。 谢砚低头,声音微哑地道:“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元妤笑嘻嘻地道:“妾不怕啊。” 她乖巧地应了还好,如此一说,谢砚便又想起她自作主张把自己声名闹到这般地步的事来,心里又有些恼。 推开她冷声训斥道:“下次遇事,你若再敢自作主张,休怪郎君翻脸无情!” 元妤看他脸色冷黑的模样,生怕他再恼起来,马上乖巧点头应了,急急道:“再不敢了,三郎你莫气了……” 谢砚窝囊地发现,她一服软,自己就再说不出狠话来了。 元妤似察觉到他的情绪,生怕他下一瞬又硬起心肠掀自己下去,赶忙凑上去亲他,道:“三郎,入夜了,何不及时行乐?” 谢砚:“……” 第38章 把元妤折腾睡了之后, 谢砚披着寝衣走出卧室, 吩咐石青, 道:“去给我办件事。” 石青听了吩咐后, 稍稍诧异了下, 低头应了。 谢砚叮嘱道:“要稳妥的。” 石青明白,连夜便去办。 第二日,元妤醒来时谢砚正披着一件外衣, 敞着胸怀坐在书案前看书。 明明是闲散的姿态,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矜贵的气场, 看得元妤稍稍愣了下。 记忆中, 仿佛只有最初在谢府扶风院见他那次, 他才有这般贵气的模样, 之后那些次相处好似都在和她恼怒怄气中,叫她鲜少意识到他实际上是个名副其实的世家贵族郎君。 “醒了?” 元妤闻声回神,就见他保持着握书的姿势看她,慵懒闲适的模样,唯有看她的眉目间有两分温柔之意。 她慢慢绽开笑脸,竟有一分羞赧之意,拉了被子盖到肩颈处,抿唇笑道:“三郎真俊。”虽羞赧却还偏是要招惹他,也不知是什么心理。 谢砚似已习惯,只勾唇笑了笑。 元妤想起什么,看了眼窗外天色,意外道:“三郎今日未去上朝?” 谢砚放下书走了过来, 应了一声道:“告假了。”顺便在她床边坐下,道:“既睡醒了,便起身一道用早膳吧。” 他说这话时,好正经好正经,混似昨晚欺负她的人不是他一般。 元妤就默不作声,直勾勾盯着他瞅了良久。被子下的手却摸摸索索够到一物件,摸出是什么物件后,她嘴边扬起促狭的笑,抓着那物件从被子里探出手来,娇软软地道:“三郎给妾穿衣?” 待谢砚瞅清她手中扬起的物件是什么后,平淡的面容再作不下去,红色从耳根一路漫到面上来,斥道:“胡闹!” 元妤手里抓着的竟是昨夜被他褪下的小衣。 元妤见他面红,“咯咯咯”笑出声来,道:“外界传言当真听不得,三郎哪里是风流的人,咯咯……”被她调笑下便红了脸,哈哈。 谢砚恼得扑过去压到她身上,做凶恶状要罚她,斥道:“哪里有你这般的女郎,打趣自家郎君上瘾?” 元妤咯咯地笑,也不知是昨晚滋润得好还是怎的,明明是初醒之态,却肤如凝脂面若桃花,娇丽得很。 谢砚瞅着,又笑了,身上哪儿还有那贵族气质,像个普通的郎君般,颇为欢喜亲昵地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亲,也不再压着她了,只道:“快起吧。” 元妤被他那笑,迷得有点晃神,又被他亲的莫名脸红,也不再闹他,将小衣拽回被子里,缩手缩脚地穿上。 谢砚就看着她自己穿上小衣后又穿上亵衣,方敛了笑意,摇铃唤人进来。 进来的自然是服侍元妤的明芷和明若,两人一人端着水盆梳洗之物,一人端着一个托盘,相同的是两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似心有愤懑。 元妤一开始方还奇怪,待看到明若托盘上那碗黑乎乎的汤药时却明白了。 避子汤啊。 谢砚脸色这会儿也不似之前那般轻松随意,他亲手端了那药碗来,递到元妤唇边,抿唇道:“喝了吧。” 元妤敏锐地察觉到他说这三个字时,声音有些紧绷。 她不禁莞尔,伸手接过那药碗。 明芷明若见了,没忍住齐齐唤了一声,道:“姑娘……”声音里满含担忧与愤懑。 元妤就见谢砚背脊似绷紧了一瞬。 她心中好笑,明明是在意她喝这药的,面上却偏做出一副冷情的模样来,真是别扭。 元妤没再犹豫,将碗凑近唇边,仰颈一口气喝了那药,然后将碗递给明若。 看两个丫鬟郁闷生气的样子,她笑道:“行了,三郎亦是为我好。”再看谢砚背脊仍是紧绷的,便又挥手叫明芷明若先出去。 等她二人又退了出去,元妤穿着亵衣将头靠到谢砚肩膀上,哄他道:“明芷明若是实心眼的,你莫与她二人计较。” 元妤感觉到他肩背肌肉似松了松,就见他抿了抿唇问道:“你不怨怪我?” 元妤摇摇头,道:“我知三郎定是有自己的考量,是为我着想,又怎么会怨怪。”实际上,就算谢砚不端这碗药给她,离开这里后她也是要喝避子汤的。只这话不能跟他道。 谢砚转而埋头到她颈窝,闻她身上自带的馨香。 “你方因我落至此境地,若此时再有孕对你必是更不利,我……”他难得解释,内心满是不甘和懊恼。 元妤抱着他,任由他握着自己的一只手,觉得这会儿的谢砚倒像个讨不到糖吃的孩子,叫她好笑又心软。 还没想好怎么安抚他,却又听他道:“你放心,我定会想法子给你一个身份,让你光明正大为我生养子女。” 这下,轮到元妤身子稍僵。 虽只一瞬,却也叫反应过来的元妤懊恼至极。 果然被谢砚察觉了,他黑着脸从她颈窝处抬起头,恼怒地推开她站了起来。 元妤一脸的懊恼和慌乱,嘴巴动着要解释,却比不过谢砚嘴快。 谢砚恼怒地瞪她,脸色黑沉沉一片,怒道:“元氏阿妤!你待我之心,不过如此!”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她竟然不愿生养他的子女! 这份认知,叫谢砚十足恼怒! 当下人是很看重子嗣的,女子嫁为人妇,哪个不是以能为夫君传宗接代、开枝散叶为荣? 她都与他欢好了!口口声声言心悦爱慕与他,却不愿生养他的子女! 待他之心,未免太假! 元妤看他脸色越来越沉,气息越来越重,哪里敢放任他继续脑补瞎想下去,再想下去怕他下一步便是命人把自己丢出宅门外了。 当下猛地朝他扑过去,不顾他拉扯死死扒在他怀里,喊冤道:“三郎、三郎!你莫瞎想,妾并非不愿为你生养孩儿,只妾尚小啊,妾、妾怕的……”她磕磕巴巴、颤颤巍巍喊出这一句来。 见谢砚撕扯她的动作有所缓和,当下似找到了方向,脸埋在他怀里咬准了“怕”这一说法,直道:“妾方十五,纵平时胆子大些,可、可生养孩儿那一回事儿还是怕的啊……何况……”她说着还抽噎起来,道:“何况妾现在的处境,哪里敢应三郎生养孩儿的话,妾、妾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偷偷摸摸和三郎私会欢好,这样的情形下,妾哪敢想什么子女……生他们出来要他们怎么存活于世……嘤嘤……”说着好似委屈得不行,嘤嘤哭了起来。 谢砚黑着脸,纵是知道她这话里大半都掺了假,却也狠不下心再推开她。 毕竟她言语里有些话是实的,她确实年岁还小,也确实妾身未明,论起来他比她大了五岁,占了她身子却不能给她名分已是他欺负了人,又有何立场怪她不愿给自己生养子女。 罢了,他本就是想试探她一二,目前他也确实没立场责问她,便慢慢来吧,以后…… 谢砚恨恨地,以后的事他以后再和她计较! 于此同时也想明白一件事,往后还是别自找不愉试探她,十次怕九次都会被她气吐血。 伸手又气又恼又怜爱地揽住她的腰,将人单手搂在怀里,又有些不甘愿地斥道:“别哭了!假模假样,看着郎君恼恨!” 元妤又嘤嘤了两声,睁开一只眼偷偷觑他脸色,见他脸色虽然仍有些黑,但已不至于恼她到把她丢出去的程度,便抽噎着收了眼泪。 谢砚瞧她那样儿,黑着脸推开了她,气咻咻地往房外去,嫌弃地丢下几个字,道:“洗漱,用膳!”换明芷明若进去服侍她,自己先去了前厅。 元妤假模假样地作拿帕子拭泪状,目送他去了前厅。心道往后还是要机警些,叫他窥道她什么心思可真是件挑战心脏承受力的事儿。 等元妤收拾妥当坐在了饭桌前,谢砚仍是黑着一张脸。 元妤伏小做低满是讨好地给他布膳,用膳到一半他总算脸色好上了那么一些。 元妤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 谢砚被伺候的舒服了些,方有心情说话,只口吻仍有几分不甘不愿,道:“你既只身揽下了这次的事,这段时间便轻易不要出门了,免得再被人寻了麻烦。”似是想到她到底是为自己落到这个地步,谢砚口吻到后面便有了两分软。 元妤却笑道:“妾身不躲。” 谢砚看她。 元妤夹了箸藕片放入他碟中,笑盈盈地道:“妾都已向全长安的百姓宣告妾心悦你了,要追求你,怎么能在澄清那件事后便没了动静?那不是惹人怀疑么?妾不但不要躲着,还要大张旗鼓地开始追求你,三郎——”她拉长音,还冲他眨眼,道:“你可要配合妾呀,不要在人前太打妾的脸。” 谢砚听了冷笑一声,道:“是了,你已在人前说了,爱我爱到不可自拔、爱到做下糊涂事也不悔无恨的地步了。” 元妤眨眨眼,回忆自己有说爱他到不可自拔,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的话么? 谢砚睨着她继续冷笑,道:“还口口声声说要做我的妇人呢。” 元妤顿时明白,这是在嘲弄她呢。 之前她在他面前表达最多的也只是想给他做妾,从没有要给他做妻的意思,甚至就在今晨还表现出一副不愿意为他生养孩儿的样子来。 这是嘲弄她尽会做戏? 元妤又两分讪讪的,缩着脖子不敢接话。 谢砚却笑道:“说的也是,阿妤尽可大胆地四处溜达,围堵郎君,郎君等着看你痴心一片、大胆热情的追求。” 元妤顿时打了个激灵,莫名有种接下来的日子会比自己想象中过得更艰难的感觉。 元妤呵呵呵呵地讪笑,继续给谢砚布菜,只这次尽给他布些胡萝卜、香菜等一些有味道的配菜,直喂得谢砚脸色发黑。 他最讨厌吃这种味道大还奇怪的菜! 弹劾谢砚作风不端的折子到底还是呈到了丰庆帝御案前,丰庆帝看是看了,却全部留中不发。 不但没对谢砚起什么不好的印象,反倒把这些弹劾谢砚的官员名字都记了下来,深觉这群臣子怕是将他当做了聋子瞎子,以为他深坐皇宫之中,便没听得外边的风声不晓得此间事的经过?竟掐头去尾地给他写些不尽详实的奏折,妄想凭这样的折子往他重用的谢家身上喷脏水? 哼,不知所谓。 非但如此,丰庆帝私下里更有打趣谢砚,道:“有没有懊恼你爹娘给了你这样一张脸,惹得长安城内的贵女闺秀为你痴狂就算了,偏还惹了一身骚?” 这是完全信了元妤当初在街上说的那番话。 对于元氏女郎会大张旗鼓、主动追求谢砚的事,丰庆帝除了最初有些意外外,并未有多震惊。 传闻,当年懿德皇后与□□帝之间,便是懿德皇后大胆示爱的□□帝,因而在丰庆帝看来,对于看重情爱的女子来说,做出主动追求郎君的事儿并非不可能,何况追求的还是长安第一玉郎谢砚。 对于他这种看多了后宫中讨巧卖乖、温德贤淑的妃嫔的人,多少觉得这样的女郎还蛮有意思的。 谢砚服侍在丰庆帝身侧,闻言只是笑笑,恭敬道:“臣还得感谢爹娘给的这张脸,起码不愁讨媳妇,否则若落到娶妇还得劳烦陛下为臣赐婚的地步,那臣多没脸?” 丰庆帝先是一愣,后哈哈笑道:“叔玘啊叔玘,也就是你敢在朕面前说这番话,也亏得这御书房没有旁人,不然又该参你一本了。” 谢砚笑笑道:“陛下明白臣并无冒犯君威之意便好。” 丰庆帝笑着点点他,道:“你啊你……”后似想起什么般,问道:“你对那元家女郎当真没什么想法?若有意,大不了朕下个旨意,你纳入府也就罢了,这么个大胆的女郎又是真心爱慕你的,放在府里做个妾,也有几分趣味。”他知道现在谢砚若纳了那女郎入府,定会招惹来一些坏名声,若是他下旨赐进谢砚府里便没人敢置喙,格外也算给了元侍郎一个恩典,毕竟以元氏女那名声,作何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去,还不如给谢砚做妾。 作者有话要说:谢三不狠哒,元妤也并非完全无心,等剧情进一步展开后,大家应该就会更理解元妤,也会更爱谢三 么么哒 第39章 谢砚稍愣。 浮上心头的第一个想法是, 于此时而言, 这倒不失为改变元妤和他处境的一个法子。 只这念头仅片刻后便又被他按了下去。 他敛了眸底神色, 道:“眼下臣倒真没什么想法, 先谢过陛下美意。” 丰庆帝先是愣了一下, 而后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谢砚肩膀,笑道:“好好好!那朕就撒手不管了。”谢砚那话没说死, 在丰庆帝眼里便是他对那女郎并非完全无意。丰庆帝笑得是,世家大族的儿郎又如何, 身为男人总有些恶趣味的。 这叫看够了世家大族一派清高行事作风的丰庆帝心底生出两分爽快之意来。 谢砚敛了眸, 藏了眼底的几分鄙夷轻慢之色。 给他做妾, 元氏怕不会拒绝, 甚至是彻底合了她的心意。 只一想到如此成全了元氏后,她在自己面前得意自在的模样,他心里便有几分不忿与不豫。 况在大殷朝,妾是随时可以请辞的…… 便是丰庆帝下旨赐的也不会改变这点。 若真有一天元氏跟他请辞,他难不成要为了留下一个妾闹到丰庆帝跟前不成? 想到这个,谢砚脸色就有点黑。 既气自己在元氏这里没有气节,又气元妤没心没肺,待他不诚。 谢砚是黑着脸走出的御书房。 只没想到会在御书房外遇到孟潮生。 立在青白石阶上,长身玉立,不无俊秀儿郎风采。 想起元妤与他之间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关系,谢砚微微冷下了脸色。 端了世家儿郎的气度,谢砚提步走向他, 道:“孟大人是来觐见陛下的?此时陛下正无事,孟大人可唤人进去通禀。” 孟潮生却看着他道:“我是来找你的。” 谢砚看他口吻平淡却目光坚定的模样,脸色稍沉,微有些不好看。 无需多思,谢砚也能猜到孟潮生找他是为了谁。 二人同步朝宫外走去。 谢砚冷色道:“孟大人找我,可是有公事要谈?” “无。” 谢砚便道:“既如此,我并不认为你我之间有什么别的可谈,孟大人请便。”说罢脚下便欲快他一步离开,把不想与他多交谈的心思摆得明明白白。 孟潮生却紧步跟上。 看出他与自己并无交谈之心,孟潮生毫不含糊地直接表明来意,道:“谢三郎,若你对阿妤并无珍视爱重之意,还请你远离她,她不该因你遭此非议。” 谢砚猛地停下了脚步,转而目含威慑地看向他。 孟潮生毫不畏惧地回视。 虽外界大多数人都信了元妤痴心谢砚,为他不顾女郎身份大胆追求,甚至追到了谢砚私宅的话,但他深知谢砚并非如元妤对外所说的那般未曾理睬她。 那日大慈恩寺谢砚的态度,足以叫他明白,他们二人之间必发生过什么事。 片刻之后,谢砚冷笑出声,问道:“呵,孟大人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说的这番话?”他上前一步,威慑道:“又有什么资格?” 孟潮生目中闪过一丝痛楚,却也坚定地回了他的话。 “就凭我心悦她,欲娶她为妻。” 他看着谢砚,一字一句道:“就算她声名至此,我亦愿求娶!” 有那么一瞬,暴怒的因子在谢砚心中肆虐,叫他几欲动手撕下孟潮生眼中那份对元妤无恨无悔的爱慕维护之情。 妄想觊觎他的人,该死! 但也只有那么一瞬。 这里是皇宫,他们二人又同在朝为官,今日若在这里闹出什么不好的动静,势必会惊动丰庆帝。 孟潮生求娶过元妤的事,满长安皆知。 若今日他们二人当真在此起了冲突,外界不定又会兴起什么传言。 以元妤如今的声名,再经不起什么旁的闲言碎语的攻击了。 谢砚压下心中暴虐的怒意,看了孟潮生一眼,隐忍冷嘲道:“可惜,你此生都没这个机会!” 说罢,谢砚甩袖离去,面色冷寒。 他至今都查不到,元妤与孟潮生究竟有何过往!怎地就叫孟潮生对她死心塌地,大有至死不渝的地步了?! 元妤是三年前被元侍郎接回的长安。 据下面人回禀说,元妤初入长安时身体病弱,一直在元府调养,养了大半年方才有起色,进而考入了鹿鸣书院,三年来一直按部就班地在书院读书,往来于书院和元府之间,连出门参加宴会的机会都甚少。 长安城的人大多也只知道元侍郎府多了一位嫡出姑娘,那姑娘虽长于乡下,却端庄大方,相貌清丽。 且此三年间,孟潮生一直外放于长安外,更不可能与元妤见过。 此二人究竟是何时有的牵连?!且羁绊似十分之深?! 谢砚越想越觉不同寻常。 之前石青向他禀告过,只能查到元妤三年来在长安城中的事,往前的因时间过去较远,元妤与其母又曾多方漂泊,行迹很难查到。 莫非这当中漏了什么? 谢砚招来石青,下令道:“查孟潮生,从他出生开始查!我要知道他从出生至今身上发生的所有事,包括生于何时何地、在哪儿读的私塾、与谁瓜葛深……尤其是,查他曾经和哪些女郎有过交流、往来!事无巨细!” 元妤幼时多漂泊,不好查,孟潮生总好查上一些吧! 他就不信翻不出元妤和他之前的过往! “是!”石青领命,立刻吩咐了下去。并反复交代下面人,一定要事无巨细。 怕这一次若还是什么都没查到,郎君是不会轻易饶了谁的。 与此同时,元妤正带着明芷明若在街上闲逛,对皇宫里谢砚和孟潮生的冲突毫无所知,更不晓得谢砚再次对她和孟潮生之间的关系起了疑,已派人去查了孟潮生。 她正在贯彻昨日与谢砚说的那番话。不仅不再躲躲藏藏,还大摇大摆的上街,闲适悠哉地东看看西瞧瞧。 明芷明若看着街上人偶尔瞧过来的视线,略微不自在。 明芷还好,性子沉稳端得住,最多面无表情。 明若就有点受不住,缩着脖子黏在元妤身后,小声道:“姑娘,我们回府吧,过几日再出门不好吗?”前两日方被人围堵,长安城里传成那般,现在百姓的热乎劲还没过去,纵然没当面指指点点,但那瞧过来的目光也够叫人不自在的。 她弄不明白,她们姑娘为何偏赶着百姓对这事儿还记忆犹新、充满谈论之意的时候出府,还不遮不挡的。 元妤正在看一支珠钗,闻言就笑笑,打趣道:“怎么?嫌你家姑娘让你丢人了?” “姑娘!”明若脸一唬,不依地唤了一声,嘀咕:“您明知道奴婢没这意思。”她还不是怕自己姑娘面儿上不在乎,心里再难受? 元妤把那珠钗递到小摊摊主面前,问道:“摊主识得我吗?” 那摊主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穿着寻常百姓惯穿的布衣,头扎布巾,一身青灰色,为人倒挺憨。听到元妤的问话,那摊主挠了挠头,笑呵呵道:“远远见过女郎一次……” 元妤笑问:“可是那日街上众人围堵我之时?” 小贩摊主似没想她这么坦然,倒有两分不好意思,也不说话,只摸着头“嘿嘿”笑着。 答案不言而喻。 元妤没忍住弯了弯唇,进一步问:“那摊主可会因我大胆追求郎君,名声尽毁,而不把这支珠钗卖我?” “那哪里会呢!”小贩摊主立马否了元妤那话,后又笑呵呵地道:“女郎如何,同小人又无多大关系,小人亦不觉女郎有哪儿不好,怎么会为了和小人无关之事不将珠钗卖与女郎,那不是自断糊口银子嘛。” 元妤莞尔。 虽其话里不一定没有奉承她的意思,但也算是个实诚人。 “谢过摊主了,那这珠钗我便要了。”而后吩咐明芷给银子。 带着明芷明若离开后,还能听到后面小贩摊主不断地道谢声。 “谢谢女郎,女郎再来啊!” 元妤笑笑,没有理会,对明若道:“听见了吗?这些百姓哪里会真的在意我是不是名声尽毁,又是不是爱慕谢三郎。他们最多会听着新鲜觉得好奇多看我两眼,我若把这多看的两眼曲解出许多其他的意思,躲着不敢见人,成日在府里自怨自艾才是真正的作茧自缚。” “我名声尽毁,最多最坏的下场不过是嫁不出去。但在这些百姓眼里,就算我嫁不出去,只要我还是元侍郎的嫡女,对他们来说便还是高高在上的贵女。有钱买他们的东西,他们便会捧着我、欢迎我。” “世人多苦恼,大多都是庸人自扰想不开罢了。” 明若低头羞愧道:“奴婢知道了。” 元妤笑笑,对她道:“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喏,这支珠钗就赏你了。” 明若一笑,接过珠钗欢喜道:“谢过姑娘。”只要她们姑娘没嫌弃她怕事就好。 元妤笑着摇摇头,带着她们边走边道:“自是要趁现在多出来晃晃,百姓多愚昧,易人云亦云。然他们也最淳善,相信自己所看见的。我这般闲散的在街上闲逛,他们最初好奇之后,只会看到我的好,不会再去听外面传言中的那些不好,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是。”明芷明若齐齐应道。是她们自己过于狭隘了。 方低头应完,便察觉元妤脚步停了下来。 她们正奇怪,方抬头就看见站在街边酒楼前的一位贵女。 元妤看着立在前面,充满诧异与意外看着她的女郎,勾唇笑道: “温姑娘,好巧。” 在她身前的,正式有过几面之缘的温大学士之女,温芊芊。 第40章 温芊芊是长安城里很具代表性的贵女。 出身清贵, 相貌俏丽, 性情温婉, 身姿婀娜。 此时一身淡紫色银纹绣百蝶度花裙, 窈窕端庄立在那处, 如一株美好尽绽放开来的睡莲,便是不动不说话,也叫人赏心悦目, 心情舒畅。 见她既惊又诧地看着自己,就知道自己方才那些话怕是被她听了个全, 对于她这般真正知情守礼的贵女来说, 自己那番话怕有几分惊世骇俗的意味, 不知有没有吓着她。 鉴于自己现在名声不好, 元妤也没想与她多套近乎,打了招呼便欲挪步离开,却意外被唤住。 “元大姑娘。” 元妤意外回眸。 温芊芊冲她笑道:“元大姑娘可有时间?”见元妤诧异看她,温芊芊微红着脸颊道:“我请元大姑娘吃酒。” 元妤倒没想到,温芊芊会向自己示好。另又觉她那句“吃酒”用的颇为新奇豁朗,少有女郎会这般说话,心底顿生好感,想了想便应了。 “那便先谢过温姑娘了。” 两人相视一笑,齐肩进了身后的酒楼。 温芊芊的婢女已找掌柜要了包间,两人带着婢女在身后无数惊奇诧异的目光注视下上了二楼,进了包间。 坐下后,元妤先开口, 道:“温姑娘这番请我吃酒怕是要后悔,今次过后或许要受我牵连了。” 旁人或多或少都会议论温家女郎怎么会跟元氏阿妤走在一处,那人名声可不好啊。 温芊芊命婢女给她二人倒酒,自己同元妤道:“总归不过几句猜测之言,我爹爹是内阁大学士,我是温家嫡女,百姓几句闲话,不过打打牙祭用的,对我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话毕,看向元妤。 元妤与她对视片刻,二人齐齐笑出了声。 这位温女郎是在拿她之前在街上的话回应她呢。 倒是个心胸豁朗的女郎。 笑罢,温芊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而后略有感叹之意地道:“你真和旁的女郎不一样,或许正是你这般与众不同的,才能叫砚哥哥心生喜欢。”后面那句话说完之后,语气里已带上两分失落。 元妤惊诧,抬眸看她,脸上神色微有几分变化,不复之前那般轻松。 她不知温芊芊此话是何意,是听到了什么还是看出了什么? 她知其兄温仲熙与谢砚亲近,难道…… 她敛了心中所想,唇边笑意重新绽开,不无试探地道:“温姑娘是在同我说笑吗?全长安城现在都知我心慕谢三郎却不得回应,温姑娘此时跟我说,三郎对我心生喜欢?” 温芊芊却摇摇头,微微笑着看她道:“你该知我爹爹和谢世伯交好,我二哥同砚哥哥也很亲近,我虽如今不常与砚哥哥见面,但还是比寻常女郎与他接触的多些,多少了解他几分。他虽面上光风霁月,心胸豁达的模样,眼里却最容不得沙子。幼时五皇子只笑了他一句生得唇红齿白像女娃,便被他报复得口齿生疮三天吃不下东西,连太医都不知是怎么弄的。若换成旁人几次三番这般纠缠他,污他声名,他早就背地里想法子处置了那人,哪里还会放他在外面潇洒。”说着略带两分打趣地看了元妤两眼。 那个被谢砚放在外头潇洒的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元妤有些讪讪的,却也不知她猜到了几分,只能继续装傻朝她笑道:“那就借温姑娘吉言了。”说罢向她举了举杯。 温芊芊也是一笑,同样向她举杯,二人一起饮了一杯酒。 而后两人相视,又是齐齐笑出了声,颇有种互相投脾气的感觉。 温芊芊道:“元大姑娘若不介意,今后唤我一声芊芊吧。” 元妤再次诧异,试探问道:“温姑娘有意与我交好?”互称闺名在女郎间是很亲近的关系才能做的。 温芊芊似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微微点了点头,而后有点小期待地看她,无意间带出点少女独有的俏皮可爱。 元妤:“……” 她小心翼翼问道:“并非冒犯,许是我感知有误……温姑娘你……不心悦三郎吗?”从她方才提起谢砚的口吻来看,分明是有意谢砚,且不说旁的,那一口一声砚哥哥叫的多甜,是人都能分辨出几分不同来。 可若是心悦谢砚,又怎会想和自己交好?便不介意她和谢砚之间的那些传闻? 咳,更何况还不是传闻。 温芊芊面容微红,又被人看破心思的赧意,姿态却又很有身为贵女的磊落大方。 她道:“如砚哥哥那般的郎君,我说自己没有过动心是假的,只我比不得元大姑娘,明明有很好的世家关系做支撑,却也不敢向他表露心迹。那日你在街上大胆坦诚的话十足震撼我,我亦很敬佩元大姑娘你能有那般魄力……”虽说本朝民风开放,却又有几个女郎能不在意声名的,似元妤这般大胆又活得肆意的女郎,是她平生仅见。 她说着,脸色更红,道:“纵然我心悦砚哥哥,也无法对你心生厌恶……” 元妤有些懵,没想过那日自己堪比破釜沉舟的一举,竟还虏获了温芊芊这样的女郎…… 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温芊芊似给自己鼓了劲,又道:“况,这长安城里心悦砚哥哥的女郎那么多,莫不成我都去讨厌不成?我深知砚哥哥喜不喜爱我同旁人无关的,他对你心生喜欢是他的意愿,我却不能怪你,我……”她红了红脸,微腼腆道:“我亦很喜欢你,不想因砚哥哥的原因错失结交像你这般的女郎为好友的机会。” 元妤当真不曾想过,这长安城里还会有心思如此透亮的贵女。 别人眼里她的大胆肆意,不过是命之所至的迫不得已,她的豁达亦不过是经历太多之后对世事无痛无感的消极罢了。 温芊芊是她平生所见心思最为干净豁达的女郎了。 温芊芊见她良久无言,略有惴惴不安之感,想到什么般忙问道:“莫不是你介意我对砚哥哥……” 元妤粲然一笑,道:“既芊芊心怀都如此宽广,我又如何能小气狭隘?古往今来,知己多比枕边人更受文人名士吟唱,得芊芊为密友,谁还去论谢三之轻重!芊芊若不介意我如今声名狼藉,今后便唤我一声阿妤吧。” 温芊芊及她身后两名婢女均有几分傻在当场的感觉。 虽知她心性不同一般女郎,应不会在意自己的一点连火花都不曾有的小心思,但、但…… 这就不去论谢三……呃……砚哥哥之轻重了? “阿、阿妤当真就这般把砚哥哥抛诸脑后了不成?”不再追求了? 元妤见她一脸吃惊的模样,愣了一下之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怎么会呢?我不过是气他一直不回应我,过过嘴瘾罢了,谢三我是不会放弃的,我都因他声名至此了,就这般抛他于脑后岂不太吃亏?” 说这番话时,元妤虽脸上笑得灿烂,心中却多少有些愧疚。 她心中杂念太多,亦有执念,做不到温芊芊这般待人以诚,与自己交友,从最初便注定要有负于她。 温芊芊见她这般坦然,心情略有一几分复杂,最后笑道:“也就只有你敢唤他谢三……”大胆,肆意,又不做作,这般的女郎,她若是砚哥哥也会喜欢的。 虽不知今后砚哥哥会不会接受元妤,温芊芊却已觉自己当是没有那个机会了。 她,比只不过元氏阿妤…… 元妤与她想法却正相反,深觉谢砚若娶妻,娶温芊芊这样的当正好。 模样、性情、家世……无一不配,无一不和。 但这念头也只是在她心底那么晃了一晃便被她拂袖驱走,也不知是觉得这事儿她多想无益,还是怕想多了会心生出旁的影响她心性的念头来…… 这一日,元妤与温芊芊在酒楼里谈笑了大半日。期间两个女郎纵是克制,也一人饮了一壶酒,喝得二人均脸上绯红,站起时微有些晃感。 温芊芊酒量不如元妤,也少有放肆的时候,这会儿微醉,已有些乐傻了。 还是身边婢女觉得自家女郎这般形象太不成体统,私下里一个婢女偷偷跑回去找了温二郎来。 两个女郎相互扶着笑着走出酒楼时,正好碰上赶过来的温仲熙。 温芊芊看着自家二哥,醉倒在元妤肩头,笑着对她道:“阿妤,我真的太喜欢你了,若是砚哥哥最后仍不愿娶你,你便嫁给我二哥吧,我二哥是探花,比砚哥哥温文儒雅,不差的……” 走过来的温仲熙:“……” 不远处同温仲熙一道过来,没有下马车的谢砚:“!!!” 元妤也有两分醉,却还没到失分寸的程度,见走过来的温仲熙面上有几分红和尴尬,笑着对赖在她肩头的温芊芊小声道:“你喝醉啦,胡乱说话小心被你二哥捏鼻子。”之前喝酒时,温芊芊曾跟她吐槽过,别看她二哥哥现在这般儒雅,小时候也很爱欺负她,总捏她鼻子,她鼻子这么挺就是二哥哥捏的,叫她有几分哭笑不得,却又心生几分怅然。 她曾经也有哥哥的,而且是三个…… 温芊芊直起腰,乖顺站着,嘴上却道:“我不怕的……” 元妤瞧她纵是醉得眼儿迷离,却仍站得大方得体的模样,有几分好笑。 温仲熙走过来,扶住给人感觉随时会倒的温芊芊,面有复杂和尴尬之意地瞧了元妤两眼。 元妤看他一眼,心里想着不知他心里是不是在怪自己教坏了他妹妹,今儿她们二人酒楼这一醉,明儿长安城里还不知会兴起什么话来。 当下干脆也不说话,直接酡红着脸装醉靠倒在明芷身上。反正她名声不好,免得和他搭话再传出旁的什么言论来。 明芷扶住元妤,明若便很机灵地道:“温二郎君,我家姑娘亦醉了,奴婢等便带姑娘先告辞了。” 温仲熙看了一眼前一瞬还挺精神,后一瞬便倒在明芷身上的元妤,略感两分好笑。 对明若略点点头,目送她们主仆三人离开。 等转回头要把温芊芊弄进谢砚这辆没有标识的马车中去时,只听里面人冷声吩咐道:“石青,找人给温二郎君弄辆马车,我有旁的事,便不送温二郎君和温姑娘回府了。” 石青低头应:“是。”跳下马车快速找人吩咐了声,又马上跳上马车,驱车走了。 一脸无语的温仲熙:“……” 第41章 元妤今日出府目的就是把自己送出来给长安百姓看的, 因而没乘马车, 这会儿有了两分醉意, 虽不至于当街失态, 但总归不好看。正想叫明芷或明若租赁辆马车时, 一个十一二岁,看穿着似穷苦人家的男孩子过了来,并手并脚对着元妤恭谨道:“女郎, 那边有爷请您过去。”说罢偷觑一眼微醺的元妤,也没管她会不会去, 撒丫子便跑了。 元妤:“……” 没反应过来的明芷明若:“……”给贵人拿钱办事不是这么办的啊喂。 元妤叫明芷扶着, 对二人道:“走, 过去看看。” 明芷明若点头, 稍稍扶着她朝方才男孩手指的那条巷子里去。 等瞧见停在巷子深处的马车和守在马车旁边的石青时,元妤笑了。 虽猜到可能是谢砚,但真见他出现在这里还是有几分惊喜和意外的。 当下推开明芷明若,欢喜地朝着马车扑过去,吓得马车边的石青赶紧朝旁边闪了身,生怕元妤喝多了酒脚步不稳再扑他身上。 哪知元妤稳着呐,一开始就没想往车辕边扑,直接扑到了车厢侧壁上,伸手掀了侧壁窗口的帘子,躲猫猫般睁着含水的眸子对着里头毫无防备的人道:“三郎!”纵然她声音清脆,面若桃花,也惊得谢砚一哆嗦。 窗边的元妤却得意欢喜地道:“妾就知道是你!” 看着车窗外元妤那张好似被放大的红扑扑尽是欢喜的脸, 谢砚的俊脸幽幽地黑了。 黑如锅底! 他就搞不清了,元氏这女郎做事怎就这么不按正常路子走!他靠在车壁上,肃着脸等她从车门爬进来,她偏从车窗先给你来了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平时元妤便不怕谢砚黑脸,更何况是现在已有两分醉的人,哪儿还懂看什么脸色。 此时还扒着窗口对谢砚笑,道:“三郎是和温二郎君一道来的么?是来接妾的么?” 谢砚黑着脸,不想理她。但他不回她,她便扒在窗口眼巴巴望他,还时不时地无辜眨眼,似是在问他为何不理她。 谢砚黑着脸和她对视了半天,终是败下阵来,揉着额角蹦起的青筋咬牙道:“上车!” 元妤嘻嘻一笑,放下窗帘子,转而就着明芷明若的手往车上爬,等上了车掀了帘子,也不看谢砚是何姿势,猛地便朝谢砚扑过去,欢实唤道:“三郎!” 车外石青和明芷明若只听“哐当”一道肉体砸到车壁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车内传来的郎君忍痛的吸气声。虽看不到里面是什么光景,也想象得到被扑的郎君该是如何得惨烈。 明芷明若还好,总归痛的不会是她们姑娘。 石青就没忍住闭了闭眼,替自己郎君肉痛。 车内传来女郎欢喜的说话声:“三郎……”女郎声音似含着蜜,尾音转了能有三转,方道:“三郎能来接我,妾着实欢喜呢。”许是在外面吹了风的缘故,明显能听出女郎又醉了几分,话里的自称都变了又变。 车外三人就听车内良久才传出郎君吸气咬牙的声音。 “你给我下去!坐好!” 车内,元妤趴在谢砚怀里,眼巴巴地瞅他,脸儿酡红,眸儿里溢满水汽。 那个惹人怜爱哟。 谢砚真是:“……” 他忍了又忍,吸了口气又吸一口气,方把心中怒火压下,硬撑下腰背后传来的痛意,咬着牙抱着怀里死趴在他身上的元妤坐了起来。 元妤便又欢喜起来,在他怀里乱蹭,边蹭边问:“三郎怎地来了?” 谢砚心中没好气地想,你不是知道我是同温仲熙一道来的么? 说起来也是巧的。 他今儿吩咐完石青去查孟潮生后,便问了她在做什么。 听说还真带了丫鬟去街上四处晃悠,无语了几分却也没派人拦着或叫回。正巧温仲熙上门,便把她放之一边了。 却没想没多久,她竟然和温仲熙妹妹混到了一处,还把人灌醉了! 听着温芊芊身边丫鬟找来谢府时重复的她们二人那番精彩的对话,谢砚当时便恨不得把人抓回来掐半死。 在温仲熙出口邀他同来时,他便没拒绝。 他和元妤的事,且不论是否骗过了长安百姓和其他盯着谢府的人,自始至终他便没想过能骗得住身边亲近的人。 他的二哥、温仲熙、甚至是五皇子,这些都是和他交情十分之深,对他有十足了解的人。 只要细细思量,便知元妤当初在闹街上说的那番话漏洞百出。 连温芊芊都能瞧出端倪,又怎么会骗得住他们。 温仲熙今日登门,不无探以虚实的目的。 只这些人都是与他交情最深,值得信赖的人。他当初不曾怕被全长安百姓知道此事,今日自更不怕被他们知道。 所以在温仲熙试探他时,他并未做何遮掩。 只是没想到!上午方被孟潮生惹了一肚子火,下午便又瞧见温芊芊把她和温仲熙拉郎配。 他怎就不知她如今行情这般好? 都名声尽毁了!还有对她至死不渝的在!还能与温芊芊成为密友!叫温芊芊把自家亲二哥都送出去了。 他看着在他怀里乱蹭的人,火气直冒。 得芊芊为密友,谁还去论谢三之轻重? 谢砚想起这句话,更气得眼前发黑。 不说原因!他就是觉得她说这话时,九成是真心! 如此想着,哪里还忍得住,直接伸手将在自己怀里蹭着的毫无防备的人扯了开。 但潜意识里还是没舍得下狠手,没把人往车壁上推,只叫元妤蒙瞪地坐了一屁股蹲。 元妤许是在谢砚怀里蹭得脑袋晕,不晓得方才还被好好抱着呢,怎突然便坐皮毯上了。 眼神茫然无辜地望着谢砚,还颇为委屈巴巴地唤道:“三郎……” 谢砚冷笑一声,斥道:“这会儿知道往我身上蹭?忘了自己之前在酒楼里都说了什么?” 元妤睁眼想了想,而后诚实地点了点头,道:“确实想不起来……” 谢砚一噎,更气了! 微倾身,伸手勾住元妤的下巴,盯着她那张酡红的俏脸上下打量,哼道:“之前在酒楼门口还挺精神,这会儿就醉得想不起事儿了?” 元妤撒娇性地一笑,顺着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抱住他胳膊,而后挣扎出下巴,顺着他胳膊又往他怀里蹭,黏黏糊糊地道:“妾醉了,妾想不起来。” 谢砚用鼻子哼出一声笑,手顺势把她收在怀里,轻抚着她背,在她耳边轻声道:“郎君帮你回忆一下。得芊芊为密友,谁还去论谢三之轻重?嗯?” 谢砚话音方落,便觉出怀中人娇软的身子微僵。 谢砚冷笑一声,一把扯开她! 这次半分怜香惜玉的心都没了,怒道:“元氏!” 竟敢装醉糊弄他! 纵被他识破,元妤也没忘装委屈,揉着第二次摔痛的臀部,可怜巴巴地朝谢砚卖惨,道:“痛……” 把谢砚气得,费了好大劲才没叫自己伸手掐死她。 她臀痛?他腰背还痛呢!她装醉扑他的时候怎不见温柔一分?! 见谢砚脸色发青,隐隐有爆发之势,元妤赶忙收敛了气死人不偿命的卖乖态度,讪讪笑道:“妾这不是跟三郎开个玩笑……” 谢砚却不买她的账,冷声问道:“谁还去论我之轻重也是玩笑?” 元妤心中十足恼火,这人怎揪住这点便不放了。面上却半点痕迹不敢漏,也不敢再否认,只乖觉地笑道:“自然是玩笑,不信你去问芊芊,后头妾也跟她说了,那话就是随口一说的,不能当真……” 谢砚冷笑,道:“不当真温芊芊会将她亲二哥介绍给你?”这句话说到后面,字儿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感觉。 元妤愣愣地看着他冷黑的脸色,突然乐了。也不揉臀部了,跪坐起来又朝他膝行过去。仰视着望他那近在咫尺的俊脸,呵呵一乐,笑道:“三郎……”她唤一声,又咯咯笑了两声,似不敢相信又似有两分羞怯和三分惊喜般地道:“三郎……你莫不是在吃醋?”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更晚了。 今天突发太多事儿,像算计好赶在一处来的般,实在赶不上准点更新了,晚了些请姑娘们包涵。到现在脸还没洗,文没来得及修,明天或者更晚一些可能会出现修文迹象,大家不要介意。 感谢姑娘们的支持和喜欢!之前没人看时,大央差点砍了大纲将长篇变中篇来写,你们的留言叫大央十足开心了几天呐,么么哒,感谢大家! 第42章 此言一出, 谢砚的脸一瞬间更黑了。 他压低声调吼道:“元氏!”一张俊脸不知是气的还是羞恼的, 通红。 元妤自动自发解读成他是羞的, 当下不仅不怕, 还乐呵呵地应了一声, 凑上去抱着他的一条胳膊哄道:“三郎真是的,妾都是你的人了啊,哪里又会去瞧那温二郎。” 虽然谢砚不认为自己是吃醋, 但听到她这话后,心里多少还是舒服了几分。 但转个念头又发现, 自己心中舒服的那几分来源于她身子已经给了自己, 名节贞操全系于他身上, 想她也不敢随便瞧上谁跟谁跑了, 并非是觉她对自己当真全心全意。 如此认知后,脸色愣是好看不起来。 还有那孟潮生…… 想到此人,谢砚隐有怒起之势,捏着元妤下巴盯着她双眼道:“孟潮生近日可有找你?” 元妤心中一跳,不晓得谢砚平白无故怎会提起孟潮生。 她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瞅着他,说出的话虽也无辜却能噎得人半死。 “三郎怎地如此问?你不是有派人跟着妾,怎会不知孟大人是否来找过妾?” 谢砚捏着元妤下巴的手陡然便僵了那么一瞬。 她因何知道自己派人跟着她? 元妤见他这明显有一分心虚的模样,心中暗自好笑,面上却乖觉地抱着他道:“妾知道三郎是为着妾着想才派的人,妾不会多想的。” 这话先不论是否真心,反正谢砚听着心中慰贴许多,那口憋在心口的恶气也因此消散不少。 他看着跪坐在自己腿边的元妤一眼, 瞧她一副乖觉又全身心信赖他的模样,虽知其中不定有几成是真,却还是忍不住心软。 伸手在她腰间捞了一把,到底是将人抱进了怀里。 把人抱进怀里之后,谢砚忍不住喟叹了一声。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经将把她抱进怀里当成一件享受的事了。 温柔乡,英雄冢。古人之言,并非夸大其词啊。 但对于这点,谢砚并没有生出多少不愉快的心思。喜爱元氏他没什么不敢认的,他自始至终气的也不过是自己对她上了心,她却对自己并非真心实意罢了。 骄傲如他,总归有那么几分不甘心。 想着,谢砚摸着元妤长发的手微微用了力,但不过瞬间便又卸了力道,掩藏了自己拨动的情绪,快的叫元妤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谢砚抱着她道:“今日进宫,陛下提了一句,有意将你赐我为妾。” 元妤诧异看他,贴在他胸口的手指无意识屈了一下。 这是心中紧张和不愿的情况下才会有的反射动作。 元妤自己没发现,谢砚却注意到了。当下眸底闪过一抹奇异的色彩,快得叫人捕捉不到。 他心中生出一个妄念,猜测元妤是不是心底也并非真的就如嘴上那般说的,只想给他做妾?是不是也有一丝半点的想给他做妻的念头? 所以在提到丰庆帝欲将她赐给自己为妾时,才会潜意识里做下这个代表紧张和不甘心的动作? 元妤怔了一下,才笑道:“三郎应了吗?”眸中无半分不甘愿,甚至带有几分打趣和期待。 若照以往,谢砚这会儿怕又该生怒,气她一心只想给自己做妾,不定打着什么如意算盘? 比如随时随地离他远去? 但刚刚元妤那个潜意识的动作,叫他心中已生了旁的念头,竟是恼怒不起来。 他甚至会想,她口口声声只想给他做妾而不是妻,是不是有什么旁的原因在里头? 不然,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怎会有女子名节贞操都献于一郎君了,却只想做妾不愿做妻的? 这个念头陡然一升,竟叫他心潮有几分激荡,心跳加速! 但这情绪转瞬便又被他压下,因他也着实想不通究竟有何原因,叫她不能给他做妻。 他心潮平复下来,思绪却有些杂乱,没了试探她的心情,平淡道:“我婉拒了。”他看了一眼神色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放松了的元妤一眼,没忍住故意激道:“以你此时名声,不能进谢府。” 元妤一愣,继而笑道:“也是。”谢府是清贵世家,家主又是内阁大学士,地位声名不同一般,这会儿把她纳进谢府,纵是丰庆帝旨意,也会有碍谢府声名。 如此一想,谢砚拒绝也是应当。 只她这心里,多少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黯然在里头。 她微微垂下眼睑,敛去眸中微暗的神色,乖顺地伏在谢砚怀中。 也是! 对上他那样一句话,她的反应仅仅不过一句平淡的“也是”! 她究竟是多不在意他?还是不在意自己? 谢砚心中隐有愤怒之迹,却隐忍未发,在元妤未看到的地方,额角青筋微微凸起跳动,双手亦忍不住捏成了拳又松开。 他忍下心中的焦躁愤怒,声音平静地对她道:“再过半月,波斯国使臣会进长安朝拜,皇宫与城中多会热闹不已,贤妃许会趁此机会向皇上进言,求皇上放三公主回宫,皇上盛宠三公主多半会应,你届时多加小心,莫太招摇再招了算计。” 波斯使臣进长安朝拜? 元妤诧异,问道:“半月后,非年非节也非陛下生辰,波斯国怎会在此时进长安朝拜?” 谢砚意外于元妤的关注点,她先该关注的不该是三公主不日便要回长安吗?波斯国因何此时节来长安朝拜与她有何关系? 谢砚虽想不通,却也没问,只将疑惑压于心底,解释道:“与波斯相邻的突厥人一直对波斯虎视眈眈,近来更有要发兵波斯的迹象,波斯使臣此次来长安朝拜,许是为了求救。” “原来是这样……”元妤所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将一些心思按下,才笑道:“三公主要回长安那便回吧,大不了过些天妾便称病不出府,三公主就算恼妾不知廉耻又缠上三郎,也总不能进元侍郎府将妾抬到她公主府吧。” 谢砚为她话中用的某个词皱眉,斥道:“休要胡言乱语。” 元妤笑笑,并不言语。 她知谢砚的担心所为何。 三公主是在自己生辰宴上当众羞辱她后的第二日,便被人弹劾受了丰庆帝处罚进了皇陵。纵然三公主当日未曾怀疑到元妤身上,但经过林莘雪那一闹,三公主未必便不起疑她和谢砚的关系。 为此就算没证据,回长安后也会多方试探于她。 试探不出什么便罢了,若真证实她和谢砚的牵扯不是假的,更可能背后指使御史弹劾她的人就是谢砚,只怕三公主会愤怒到不惜一切代价弄死她! 还有林府里不会善罢甘休的林莘雪…… 如此一想,元妤发现自己当下的处境真是不妙至极啊。 自己要做的事情没推进多少,祸患却惹了一个又一个,说前有狼后有虎也不为过。 想着,元妤立马钻进谢砚怀里求庇佑,嘤嘤假哭道:“三郎,你可要护着妾啊……嘤嘤……” 看了一出变脸默剧的谢砚:“……” 因晓得三公主不日便要回长安,自己能放肆招摇的日子不多,元妤又抓紧时间排了出对谢砚情深不悔的戏码演给长安百姓看,将自己大胆、不畏世俗眼光的形象更深入地植入人心。 说起来这出戏码还得了新晋密友温芊芊的帮助。 六月二十二是谢砚的生辰,这还是忠心又贴心的随从石青“无意间”透露给她的。 元妤见此,自觉不能辜负石青的一片良苦用心,因而决定送谢砚一份极用心的礼物。 为了筹备这份生辰礼,元妤拒绝了温芊芊一连三日的邀约,惹得温芊芊误以为她是反悔了,不愿再与她深交,借口断了和自己的来往。 这叫自认与元妤颇为投机,高兴了良久的温芊芊十分难受,据说自己在府里流了半日的泪。 还是温芊芊身边服侍的婢女看不下去,私自来找了元妤,元妤才知道。 元妤哭笑不得,忙写信叫那婢女带回去安抚温芊芊。怕自己含糊其辞说不清自己在忙什么,温芊芊再多想不相信,最后只好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心想反正温芊芊已经知道她对谢砚是不会放手的,叫她知道自己的计划也没什么妨碍。 只是元妤没想到,温芊芊能豁达到如此地步。身为谢砚的爱慕者之一,在知道自己的计划后,非但没私下黯然,还颇有几分兴致地说要帮她。 元妤真是:“……”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为了不打击新晋密友的一片热情之心,元妤答应了,正好她确实缺人手。 于是在温芊芊的大力帮助下,六月二十二日这日晚间,数千盏孔明灯以谢府为中心,自长安城各个角落徐徐升起。 成片的红通通的孔明灯亮着光,悬浮在夜空中,比星辰闪耀,比山河壮美。 百姓一传十、十传百皆从家中走了出来,站在院中或挤在巷子里仰天看此难得一见的夜景。 他们见过孔明灯,也看过烟花齐放的美景,却没见过数千只孔明灯放飞在天上的景象啊。 兴许一辈子就能看见这么一回也说不定。 初时,长安城百姓只觉得千盏红通通的孔明灯齐升于夜空的景象太过壮丽唯美,均在单纯地赞叹。甚至不少文人骚客见此之景,触发了诗情,当下做了不少诗出来。 后来便有人发现,此孔明灯不是一般的孔明灯啊,上面写的字句颇为有趣也。 于是没多久,全长安城爱看热闹的百姓都在想办法打下那升得久了、隐隐有下落之势的孔明灯。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感谢各位姑娘的支持,么么哒 第43章 作者有话要说:写在阅读前的声明:文中情话皆来源于网络,引来一用,博诸卿一笑而已,别太较真不是自创或用在了这里哈! 看文愉快! end. “打下来了……” “看看写的什么?” “这是字谜……句谜吗?”那拿着坏掉的孔明灯看着的人, 略感奇怪地读着上面的话:“君可知, 君与天上星之别乎?” 另一人接:“星在空中……君在妾心中也……?” 围观的众人:“……”先是一身鸡皮疙瘩, 而后众人沸腾了! 这明显是向郎君诉之衷情的字句! 这一出好眼熟!!! 和月前花银子包下一条街表情谢三郎的那出不是异曲同工嘛? 元氏女郎!!! 众人自然而然想到了前些日子为了追求谢三郎闹得轰轰烈烈的元氏阿妤。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沸腾的喧闹声, 而后就有人喊:“快快快, 多打下几只来,看都写了什么。” 于是一些爱凑热闹的百姓也好、有点身份的郎君也好、甚至是一些高门大宅里的小厮丫鬟都在努力打下飘到他们附近的孔明灯。 “人言妾不思进取,妾觉对极, 因妾只思君也。” “喔……”基本每读一句,人群就会爆发出一阵似取笑似喝彩的呼声。 脸皮薄的女郎丫鬟看得面儿通红, 却还是忍不住想听想看。 风流点的郎君更是啧啧有声, 深觉这样的词句若搬到花楼哄里头的姑娘, 一哄一个准儿啊, 于是看得更起劲了,甚至有人还吩咐宅院里会身手的仆从拿弓箭射那高处点的灯。 谢府里,因今儿到底是谢砚的生辰,除了大郎谢硢还在战场上没回来,其他人倒是难得聚在正院里一起吃饭。 毕竟是生辰,虽不至于大办,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小热闹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因天儿暖和,便将晚饭摆在了院中,清风明月的,也是个景。 只是谢家在长安的就他们这一房,又人口简单,聚在一起也就四个人。 做爹的和小儿子还不对付, 面对面坐着谁也不说话,弄得场面一度十分冷清。 纵是黄秋云和谢砜有心缓和场面,但主角和家主谁也不接话,终究还是没成功。 四人围坐在院中石桌前,菜凉了也没人动一口,清风吹过,别有一番凉凉的滋味。 好在,冷清没多久,外面热闹起来了。 要知道那些孔明灯可都是以谢府为中心放飞起来的,谢府头上的灯是最多最密集的,红彤彤升起来时,说谢府处在一片灯海笼罩下都不过分。 简直美极妙极。 黄秋云是女子,对这种浪漫的东西天生敏感,初见到时脸上便绽了笑,颇为惊喜地道:“这是谁家祈愿放的孔明灯?怎么这么多,太美了。” 孔明灯后期多是被用来祈愿的,黄秋云第一念头想的这个并没有错。 谢家爷们儿虽对这种女子喜爱的玩意儿没多少感觉,但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孔明灯升上空的景象,还是颇为惊讶新奇的,一时注意力均被漫天的孔明灯吸引。 气氛总算没那么冷清了。 初时,谢家人虽觉得灯美,但也没多想。 长安城里别的不多,有钱有权的贵人不少,只以为是哪个宠女儿或宠妻子的弄出来哄人开心的。 直到…… 外院管家匆匆跑进来,满脸细汗,神情焦灼中又透着几分尴尬,明显有事儿。 身为一家之主,谢茂虽不喜管家这种慌慌张张的处事态度,却也不会为这么点小事出口斥责,只询问时脸色不大好。 “生了何事?” 管家先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下意识觑了谢砚一眼,在几人的盯视下艰难地回:“……外院小厮回禀,说外头人都在传,天上这些孔明灯都是有女郎为三郎君放的……为的是在三郎君生辰这日哄三郎君开怀……向三郎君表、表情……”说完,管家头上的汗更密集了。 谢砚脸色一黑。 不用想都知道这个女郎会是谁! 和他一道脸黑的还有谢大学士谢茂。 不同的是,谢砚脸黑找不到人发怒,谢茂脸黑直接便奔谢砚去了,斥道:“看你惹的风流债!” 谢砚黑着脸不说话,浑身散发着冷气。 黄秋云看看儿子,到底是心疼。今儿是小儿子生辰,本来谢茂冷着个脸她就不开心,这会儿还训上了,黄秋云哪里能忍,回嘴道:“看什么看,儿子生养得好招女郎喜欢也怪他了?”出于种种偏心和考虑,黄秋云和谢砜谁都没把谢砚和元妤可能真有点什么事儿的猜测告诉谢茂,现在这样堵他嘴正好。 谢茂一噎。 黄秋云白他一眼,又道:“再说不就是几盏孔明灯,能有多大影响。” 谢茂气的……这是几盏孔明灯吗?都铺天盖地了! 谢砜眼尖,早就看见孔明灯上有字,之前以为和自家人无关,没去理,这会儿开了口,道:“灯上都写了什么?打下几盏看看。”想到之前满街红绸上的内容,他直觉这些灯上的字也会十分精彩。 管家恭敬地回:“不用打,百姓十分好心地把自己打下来的都送到府门外了,我这就吩咐小厮拿进来。”话毕匆匆而去。 院中的谢大学士:“……” 黄秋云、谢砜:“……” 谢砚:“……”他怎么不知道元氏如今在百姓心中这么有地位,还巴巴把她给他做的孔明灯送来? 没一会儿,管家带着几个小厮将府门外百姓送来的灯都拿了来。 因为是打下来的,许多灯都是破败的,但基本不妨碍看清上面写的内容是什么。 谢砜看弟弟热闹是不闲大的,率先凑过去看都写了什么。 “听说近来传言妾慕君至死不渝,妾须澄清—— 此非传言!” 谢砜:“……” 谢大学士、黄秋云:“……” 谢砚:“……” 谢砜嘴角抽了抽,继续读下一个: “君可知,今时今境遇,君与妾皆有过矣……”谢府人竖起耳朵,还有自省的时候? 谢砜继续读:“君过分杰出,妾过分痴心……”鸡皮疙瘩抖一地。 谢大学士、黄秋云:“……” 谢砚:“……”额角青筋微微抽动。 再下一个: “浮世三千,挚爱有三,日、月与君。日为朝,月为暮,君为妾之朝朝暮暮……” 谢砜:“……”败了,读不下去了,要被酸死。 谢大学士和黄秋云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谢茂连训谢砚的话都斥不出口了。 有女郎如此痴心他的儿子,他这个做爹的能怎么说? 黄秋云无语了一阵儿后,瞧着自家儿子黑面煞神样儿,又颇觉好笑。 瞧他这模样,元氏那女郎做这些前应是捂着风声没告诉他。 这会儿心里不定怎么怄呢。 元氏这女郎,倒是个极有趣儿的。 空气有几分凝固,黄秋云为了缓和下气氛,不尴不尬地开口赞道:“元氏女郎才学不错,这么多盏灯,每盏上的句子都不一样呢。” 然后气氛就尴尬了。 谢茂和谢砚黑着脸,谢砜憋着笑在桌前坐着。 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谢砚起身,对着谢茂和黄秋云道:“儿子已饱腹,这就先退席了。” 看出他情绪不好,压抑得额角青筋一直在跳,谢砜没敢惹他,谢茂也不吭声,黄秋云忙道:“去吧去吧……” 谢砚黑着一张脸出了正院,背后天上还挂着数百孔明灯,明明灭灭却分外红火惹人眼,但也只能将谢三郎君的俊脸映衬得格外黑。 出了正院,谢砚并没有往扶风院去,而是直接吩咐石青道:“备车!去倚江苑!” 倚江苑就是谢砚前些日子叫石青新置办的那座挂在元妤名下的宅子。 谢砚的声音奇冷奇冷的,石青硬着头皮提醒了一句,道:“这会儿过去,元大姑娘不一定就在……”那宅子置办到现在基本也没人住,元大姑娘毕竟待字闺中一般都住元府,正常唯有提前去信,元大姑娘才会在倚江苑等他们郎君。 谢砚坐在马车里,冷哼道:“放心吧,这会儿她一定在!”□□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般,带着浓浓的狠劲。 后又补充道:“如果不在,你便找人去元府把她给我截来。” 石青顿时一激灵,忙驱车往倚江苑去,心里默默祈祷元大姑娘真的在才好。 他手底下可没会武的女手下,叫男属下去截人,等郎君气消了后,倒霉的指不定是谁。 到了倚江苑后,主院里的灯还亮着,人果然在。 石青大大地松了口气,谢砚脸色却更黑了。 他真是恨透了元妤如此识时务的个性! 每次惹恼他,她都会第一时间送上门讨巧、认错、卖乖! 偏死心不改! 最气人的是,她明知这件事做了会惹恼他,偏还是会去做! 谢砚真是,都不知道该怎么惩她才管用! 一时间,他竟有点不想进主院了! 身旁石青不懂他的内心挣扎,困惑地问了一句,“郎君?” 谢砚冷冷地瞥一眼他,哼了一声甩袖进去了。 懵逼的石青:“……” 明芷明若没守在门口,谢砚疑惑了一瞬,也没多想,径直推门进去。 石青乖觉地守在院中,伴着清风明月思考谢砚方才因何瞪的他那一眼。 而进了屋的谢砚在看到屋内屏风另一边弥漫的水汽后,也怔在了当场。 弥漫的水汽中,荧荧暖光映得屏风后那一小片天地如云雾仙境,云雾中有淅沥沥的水声传来。 美人沐浴,姣美身姿映在山水画屏风上,平添一分遐想。 原该守在门口的明芷明若正在屏风后服侍女郎沐浴,空气中漫着玫瑰花露的香气。 谢砚怔着怔着,俊脸又幽幽地黑了。 这还用上美人计了。 第44章 但面对如此之景, 凡是个郎君就没法儿完全冷着脸。 谢砚纵是一万个气闷, 心中还是有一个小人儿在为元妤开脱, 说服自己不和她一般见识。 他站在室内下压着嘴角, 对着屏风后瞅了好一会儿也没动静, 好似自己在和自己较劲。 叫不知他心中所想的、正在服侍元妤沐浴的明芷明若心里有几分毛毛的。 虽然服侍姑娘是她们的本职,但这次明显是姑娘在和郎君逗乐。房间、沐浴、姑娘郎君的,如此暧/昧的环境明显不适合她们两个在, 叫不适应此情此景的俩丫鬟浑身不自在。 偏郎君进了屋内却没了动静,只站在那儿看不知在想什么, 叫明芷明若给元妤打香胰子都心不在焉, 几次滑手。 谢砚在原地站了良久, 总算动了, 抬步朝屏风后走来,挥手叫明芷明若下去。 明芷明若头一次没问元妤意思,低头匆匆忙忙退了出去,都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谢砚站在浴桶前,看着泡在里头,露出圆润肩头和精致白皙锁骨的元妤,眸色有点深。 他目光似在欣赏一块美玉,自她嫣红饱满的唇开始,一寸寸往下,细细观摩着她的身体,虽一字未说,目光却似在评鉴赞许。 打着自己小算盘的元妤愣是叫他目光看得乱了算盘珠子, 脸开始发红,身子不由自主地想往水面下沉。 谢砚低低笑出声,修长的身姿立在浴桶前,锦衣玉冠,颇世家子矜贵气度。 他伸手,动作缓慢优雅地捞了捞水面上的玫瑰花瓣,开口道:“卿卿不是要诱我么?怎地还害羞了?”声音微有些暗哑低沉,偏里头还夹杂着两分柔情蜜意,尾音微微上挑,有股子挑/逗的意味,直挑/逗得元妤脸儿憋得通红。 她纵是再大胆,也不过还是个方过十五,未满十六的女郎,虽一直逼着自己放开了勾引谢砚,但到底还有些稚嫩。 谢砚不逗她,任由她勾引还好,这么突然间拿这般眼神逗弄她,倒叫她有几分自乱阵脚的感觉。 郎君俊朗,华光如月,用欣赏赞许的目光看着光溜溜的自己,还以甜蜜柔情的口吻勾着自己,谁家女郎受得住。 元妤没受住,到底地往水面下沉了沉自己的身体。 谢砚心情大好! 原来她也不似自己想的那般无所畏惧、毫不在意的,眼前这个也是个有几分贪恋郎君美色的普通女郎! 谢砚丝毫没觉得自己以美色/诱她有何不妥! 正得意,还想再接再厉的时候,只听伴着哗啦啦的声响,眼前一片花白闪过,还未反应过来,人便被湿漉漉的两条玉臂勾住脖子,之后被一股力道压着,脚下一滑,人顺着那股力道径直扑进了宽大又长的浴桶里。 到底是个女郎,力道有限,第一次没完全进去,郎君身体卡在了浴桶边,磕得正痛,身上又被水打湿,正恼着,却不待发怒,便又被女郎憋足了劲,一鼓作气拉了进去。 只听“扑通”一声,伴着无数溅起的水花,还有一声恼怒地斥责:“元氏!”郎君浑身湿透又一脸狼狈地从浴桶里冒出了头。 眼睛没等完全张开,脸上恼怒的神色还没尽绽,唇以被女郎倾身吻住,女郎身子贴的紧紧的,双手抱着郎君的头用力亲着,分毫不松。郎君呜咽一声,口中便被一条灵巧的小舌占据,搅动情潮。 见鬼了! 谢砚心中暗恼一声,用了几分力不知道,总之没能推开她,当下恼怒地反攻回去,搂着女郎滑腻的腰肢,先行敦伦再说。 于是,豁出去把谢砚拉进浴桶的元妤,尚未高兴几息的时间,便被人反压住,狠狠在浴桶里折腾了一回。 元妤既有两分欣喜于自己还是占了一点上风的,又几分悲催感。 谢砚定还是恼,折腾她的力道比前几次大多了。 等一切平静,谢砚已抱着她回床榻上后,元妤刚挨上床,便被人翻了过去,狠狠朝那细腻的臀部拍了两下。 元妤猝不及防,又痛又惊地叫了一声,震惊地转头看他。 谢砚却是打了这两巴掌之后气才顺些,见元妤还敢瞪他,还一副震惊恼怒的神色,谢砚冷笑一声,道:“以为用了美人计郎君就放过你了?”那漫天的孔明灯许还没落尽,还在天上飘着呢。 元妤想起来,眼神瞬间变柔软,晶晶莹莹地望他,说出的话却堵得人不要不要的。 “三郎……妾之前不是跟你打过招呼么?” 谢砚瞪她,此事她哪里有事先同他招呼过?转瞬又想起上次在这里,她提过的要大张旗鼓地追求他,还要他配合的事。 谢砚顿时有种一口气噎在胸口的感觉。 不上不下的,实在恼人。 看元妤瞅着他的眼神里闪过一抹小得意,谢砚心中又是一闷。 又见元妤一只手在下意识地柔被他拍红拍疼的臀部,谢砚目光在她滑溜溜的美背上溜过,眸色一暗,觉得自己心中憋闷的火气有了发泄的出口。 他身上原本只松松垮垮披了一件寝袍,胸怀还敞着,这会儿连衣服都不费力脱,径直压到元妤背上,在元妤暗自得意中冷笑一声道:“是了,是说过,但郎君也没提不收些什么回来,既然卿卿喜欢用这种方式补偿,那郎君我便欣然受了。” 元妤当背上贴上来一副温热的胸膛后便自知要不好,还不待挣扎,谢砚就已捞着她的腰,顺着背后这个姿势进来了,且都没给她适应的时间,直接大开大合享受起来。 是真的在享受,元妤在被撞得头晕之时费力地转头看他欲求饶,却见他贴在她身后,仰直上身眯着眼微张口喘息地动作着,根本没顾她一分。 又恼又难受舒服的元妤:“……”悲愤趴好。 到了后头她实在受不了哭起来后,他倒是有哄她,只亲着她背脊的蝴蝶骨道:“娇娇乖一些,再坚持一下,等波斯使臣到了长安,郎君带你街上游玩……” 元妤:“……”她知道波斯使臣进长安后,长安会很热闹,也知自己到时为了避开三公主少不得要安分在府里呆上一呆。 但他拿这种哄孩子的话哄骗她真的好吗? 而且她真的没有想过,平日里衣冠楚楚的谢三郎在床榻上也有这般衣冠禽兽的一面…… 想着他是因着自己露出的这一面,心又有些颤,颤着颤着身体便抖了起来,谢砚受她影响,哼了一声也去了。 在他平复那快意之时,女郎已嘤嘤低泣着晕了过去。 谢砚回神后,看着身下已失了意识的女郎,心情大好。 决定以后她凡再如此气他,便这般治她!反正别的处罚他也狠不下心。 俯身亲了亲人,拿不知是谁的亵衣给二人随意擦了擦,便抱着人黏黏腻腻地睡了。 那日之后,元妤腰腿儿直酸了三两日,她一直趴在元府里养身体,再然后便听说,三公主李晟回京了。 元妤在明芷将这个消息说给她听时便笑了,道:“贤妃动作够快的啊,波斯使臣还没看到影子呢,三公主便已经回长安了。”说是去皇陵为太皇太后守陵三个月,这才两个月未到便回来了。 以后这长安城里更没有多少人敢惹三公主了。 毕竟被弹劾了十项重罪,虽有几个罪名不实,但还有好几个罪名是实实在在的,尽管如此也仅仅就守了不到两个月的皇陵,可见圣宠多重。 以后谁见了三公主不得多退让几分。 明芷另禀告道:“三公主刚回长安,林府女郎便递了帖子去公主府。” 林莘雪去见了三公主? 元妤不用细想便知林莘雪去见三公主的目的,其一是请罪,先认了当日在她衣服上动手脚的人是她;其二便是要在三公主面前捅她和谢砚一刀了。 林莘雪当日在景和院见过她,她的话三公主定会听进去几分,信多少不重要,以三公主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性子,元妤今后在她面前是讨不到好处了。 元妤当机立断,吩咐明芷把她生病出不了门的消息放出去,不管能不能挡住三公主,先把病了这个事儿放出去。如此一来,就算某一日三公主真豁出去进府宣她,她也能在百姓间博份同情。 可这称病也不是长久之计,她总不能一直病下去不出府。 元妤窝在榻上思量了片刻,吩咐明芷道:“让咱们的人关注一下窦家人的动向,我要找机会送窦家一份大礼。” 明芷领了令,立刻吩咐了下去。 至于林莘雪,元妤根本没放在心上。现在不动她,只是因为林家和韩家走得太近,不想动了林莘雪再引起韩家的注意。 她一个人一下子可对付不了那么多人,纵有谢砚的加持也不能够。 毕竟谢砚如今也还在成长中,没有强大到能扛得住韩、窦两家的发难。 所以先委屈下她自己,就不动林莘雪给谢砚惹事儿了。 她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外室啊,都快被自己感动哭了,希望以后谢砚万一发现了什么,能晓得她今日的体谅。 只不过这个念头方起,便被她一巴掌按了下去。 算了吧,真有那一日,谢砚怕杀了她的心都有。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刚才的想法,怕会气吐血。 想了想,自己都笑了。 只这笑里有几分苦涩,只有自己知道。 她以为在林莘雪见了李晟之后,李晟会在盛怒之下迫不及待地寻她麻烦,却没想一连等了几天都没听到公主府有什么动静。 竟叫她安然地混到了波斯使臣进长安的日子。 第45章 小国朝贡, 按惯例均是鸿胪寺负责接待。 此次波斯使臣进长安也未例外, 丰庆帝将迎接洗尘的事儿交给了鸿胪寺卿负责, 礼部从旁协助。 元江是礼部左右侍郎之一, 因而纵是元妤闭门不出, 波斯使臣入长安的一些消息她也能探听到一二。 据说波斯此次朝贡诚意十足,带的珍贵香料、玉器、丝绸数量较之往年足翻了一倍,甚至是进献的美人身份、相貌、才艺都上了一等。 丰庆帝大悦! 但是否要在突厥出兵波斯的时候派兵支援, 丰庆帝还未给出答复,只说此事重大, 还需从头计较, 言波斯使臣难得进长安, 不妨多停留一段时间, 感受一下天/朝文化。 波斯使臣未得到想要的承诺,自也不会就这么离开,顺势应下丰庆帝话,在接待外朝使臣的四方馆住下。 长安城热闹了! 波斯小国虽地域不广,比不上大殷,但波斯却十分富饶,盛产香料、玉石等珍稀物品。便是丝绸,虽是大殷盛产的物品,传入波斯后,经波斯人改良,那绸缎竟比大殷出产的丝绸更艳丽多彩,摸上去也更顺滑柔软。 波斯使臣进长安当天便吸引了长安众多百姓的围观, 不只是因为他们身上服饰样式不同于大殷,更因为他们衣裳的色彩更为鲜艳亮丽。人对美的事物关注度总要大一些,面对波斯人身上艳丽的服饰,百姓多少都会谈论羡艳一二。 而波斯人也十分聪明,此次来大殷,除了备给皇室的贡品,还备了一批比贡品稍差一点的货物,直接卖与了长安商户。 因而波斯使臣在皇宫里献上贡品没几日,一些来自波斯的香料、玉石、丝绸和奇珍异品便流入了长安街市,摆在各大铺子售卖。 一时间,长安各大街市上均是热热闹闹的。 长安城最不缺有钱人,贡品送入了宫就再难流出来了,纵是丰庆帝赏赐也只会赏赐给功勋大的朝臣或受宠的权贵,一般权贵家里很难有上一件两件。 如今街市上便有卖,虽东西或许比不得送进宫的贡品,但瞧着也不差,最主要的是新鲜啊,有钱的谁不去凑个热闹。 普通百姓纵然买不起也不妨碍看热闹,因而波斯使臣在长安的这段时间,长安城格外热闹。 纵是元妤称病将自己关在了府内,每日里也能听到外面不少的新鲜事儿。 元妤装病瞒得了外人瞒不住自家人,葛氏和元馨都知道她是怕了三公主才称病不出。 只是元馨再嫉妒元妤得元江宠爱,也不会傻到去向三公主告密献殷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还是知晓的,把元妤送到三公主脚边受三公主侮辱磋磨,对她自己的声名也没什么好处。 虽然他声名已经被元妤带累得不成样子,但她娘和爹爹元江都承诺会给她找一个好人家,她心里多少有些希望,便也没那么担心了。 反正她也还小。 只是就这般看着元妤躲在府中逍遥她也不甘心,故而能出府的元馨,每次出了府都要回来在元妤面前显摆一二,说自己又在街上看到了什么、听说了什么、卖了什么。 还把买来的香料和玉石拿出来给元妤看,但就是不送她。 对于元馨这种幼稚的行径,元妤深觉好笑,虽不想和她一般见识,但总忍不住想欺负欺负她,毕竟成日待在府里,她也闷得慌不是? 因而在元馨又一次跟她显摆自己新买的香料时,元妤道:“这香料味道虽特别,但不是上品吧?” 元馨一噎,脸憋得通红。她虽然能日日出去,但她手里银钱有限,那些上品的香料十分昂贵,她买一种还行,哪有银子天天买来向元妤炫耀。 因而她手里这份香料,还真不是上品。 元妤看出她的窘迫,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伸手招呼明若,道:“去,把我新得的那块上等香料拿来,送给二姑娘。” 元馨听了,脸更是憋得通红。 但她忍着冲动没站起来就跑。 她手上这块虽不是上等的香料,却确确实实是波斯人带进长安的香料。她就不信元妤成日待在府里不能出府,手上还能有来自波斯的上等香料? 她认定元妤就是故意唬她的,不想在自己面前落面子,她就等她拿出来看。 元妤还真意外于元馨没站起来就跑,小姑娘这性子还被自己磨出来了不成? 她挑了挑眉梢,没说话。 待明若把香料拿过来后,元妤直接吩咐将香料给元馨。 元馨瞪着眼接过来,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后嘴就瘪了下去。 还真是上等的波斯香料,她在香料铺子里闻过,这味道的香料一小块何止百两。 元馨炫耀不成反被落了面子,抬头看元妤似笑非笑瞅着她的脸,气得丢了香料站起来,道:“谁稀罕你的东西!”说罢就要跑走,跑走之前还瞅了瞅被她放在桌面上的香料,瘪着嘴跺着脚跑开了。 那模样分明是舍不得那块香料,却又拉不下脸要。 元妤笑着看她跑走,然后吩咐明若道:“一会儿找个小丫鬟,把香料给她送去。” 明若看着桌面上那块二姑娘纵是盛怒下也没舍得摔坏的香料,也觉有几分好笑,但还是提醒道:“姑娘,这是前儿个三郎派人送来的。” 她以为姑娘只是故意逗逗二姑娘,知道二姑娘不会要,这还真送啊。 元妤嗑着瓜子儿,笑道:“送去吧,左右我也没多少喜欢香料,不妨碍的。”况谢砚送来的不止一种,留下那么多也没用。 明若没再说话,默默找小丫鬟把香料送了出去。心里却道,若是三郎知道姑娘根本没把他送来的香料放在心上,心里不定怎么恼呢。 这香料还真不是谢砚随手送的。 波斯使臣进长安,谢砚身为丰庆帝身边的红人,免不得被丰庆帝派出去充当眼线看看私底下他的大臣们都做了什么,因而比较忙,自没时间来看元妤。 知道她一直闷在府里没出去过,心中有些安心的同时,又觉得委屈了她。 长安城难得这么热闹,她却因他之故不能出府,寂寥地窝在院子里看院里的几棵树和花草…… 可以说,元妤什么都没跟他提过,谢砚已经凭借自己的想象力把元妤想象成一棵黄土地里的小白菜了。 真是……这要心里多宠才叫他觉得这般委屈了人啊…… 谢砚下朝路过闹街的时候,看到街上许多贵女夫人都在逛街选香料,想着这些东西元妤怕是都捞不着,心里总有几分亏欠。 想买来送给元妤,可他一个郎君,身边又都是些男仆从,派谁去买都不合适,更没人懂这个东西。 正巧回府后遇到府中下人捧着谢砜派人送回来给他娘的香料,心神一动,便截下了几种。 他二哥从商,能买来孝敬他娘的肯定都是上等货,他也不用细挑,只挑了他喜欢的两种味道,叫石青私底下给她送去了。 石青接过香料时头都没敢抬,这有了媳妇儿忘了娘的话,没想今日能在他家郎君身上看到。 夫人知道了心里指不定怎么气呢。 黄秋云听到二儿子送给自己的香料被三儿子打劫了两种,心中是又气又好笑。 谢砜送来的香料自都是适合女儿家用的,她三儿子劫走两种必不是要自己用,定是讨那元氏女郎欢心去了。 她真是没想到自己小儿子还会有这般讨好女郎的一日,叫她都想多见见元氏女郎,看看她到底凭着什么把她小儿子迷成这般模样的。 元妤避在府中没碰上三公主,三公主也不知是受了教训老实了还是憋着什么坏没来找元妤的茬儿,成日在皇宫里进出的谢砚倒是先碰上了三公主李晟。 谢砚是在早朝后被丰庆帝宣进御书房的,针对近日波斯使臣在长安的动向同丰庆帝汇报。 知道波斯使臣暗中拜访了窦家,丰庆帝沉着脸没多说什么,只叫谢砚继续盯着。 等谢砚出了御书房,没走多远便遇上了进宫向贤妃请安后欲打道回府的李晟。 至于是真的偶遇还是假的偶遇,谢砚倒不屑去思量。 迎面遇上,谢砚便对李晟见了个臣子礼。 李晟见了他倒是如往常一样,有欢喜有自持,对谢砚道:“三郎可是要出宫?正好我也要回府,一道走一段?”没自称本宫,放下姿态与他搭话,足可见李晟对谢砚的心思。 谢砚垂眸一瞬,而后直起腰来笑道:“既如此,三公主先请。” 竟没拒绝! 三公主眼里一亮,颇为欢喜又有几分满意地先抬步走出去。 李晟深受圣宠,自幼高傲,谢砚虽是百姓心中的天之骄子、世家郎君,李晟心中有心悦、有崇敬,却也不足以叫她放下她的高傲。 在她内心里,便是皎皎如谢三郎,她李晟想要,谢三郎也该俯首就之。 她会放低一些姿态,那是因为她喜欢谢砚身上那份矜贵的世家气度,她不想因为自己叫他失了那份骄傲。 但不代表她会纵容谢砚的不识相。 故而对谢砚方才的应声颇为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所有对本文予以喜欢和支持的姑娘们,爱你们,么么哒! 文文将在6月21日(周五)入V,入V当日掉落三更合一大肥章,希望姑娘们能捧场!入v当天在肥章下撒花留言的姑娘,大央都送一个小红包,红包不大全是心意,么么哒! 会有倒V章节,预计从第23章 开始V,大家看过的不要再买哈,目前是第45章,大家已经追到这里的从第46章开始买就ok啦~ 咳咳,因为入V要更三章,实在码不出来,所以……咳……明天大央请假一天哈,周五更新【捂脸】 【比心】 end. 第46章 作为臣子, 谢砚理应落三公主一步半步而行, 但李晟有意与他亲近, 特准他与她并肩行走。 谢砚虽恭敬应了, 心中却直犯恶心。 持着高傲姿态恩赏般地给他特权, 当他是为追求高官厚禄一个劲儿巴结她的,她那些裙下之臣吗? 谢砚面上要多谦和,心里就有多沉冷。 若非顾忌元妤, 想探听下三公主心中所想,他早冷着脸告辞了。 另外, 他有意探听三公主对元妤的态度, 李晟未必便没有从他这里试探他对元妤态度的意思, 机会送到他面前, 他自然要在三公主面前演好这出戏。 三公主与他闲唠了两句,话题果然绕到了元妤身上。 “早在几个月之前坊间便有传言,称元府大姑娘与三郎私会于杏花林,本宫晓得三郎品性,知道此事定是谣言,既是谣言定是有人故意放出去的,本宫怀疑始作俑者便是元氏阿妤,可惜查不到证据。但这谣言儿不管是不是元氏阿妤自己散播出去的,总归因她而起,为此本宫在生日宴上借着由头教训了她一次,好叫她安分守己,莫招惹三郎, 叫三郎声名有污。”她自称“本宫”,说这番话便是将元妤定性了。 谢砚知她要说的话还未说完,故并未言语,只敛着眼睑听着,眼睑下的眸色却阴沉一片。 三公主侧目看他一眼,见他神色淡淡并未替元妤说什么话,唇角微翘,认为谢砚对元妤并未有多在意,林莘雪对她说的怕不全然尽是真的。 毕竟林莘雪敢利用她一次,未必就不敢有第二次、 她继续道:“可我听闻,这两个月里元氏阿妤非但没有受到教训安分守己,胆子还更大了,竟私底下追去了三郎在西城的私宅,被人发现后非但没羞愧自尽,还毫无廉耻心地在闹街上大胆承认心慕三郎,甚至接二连三在长安城里闹出大动静表情三郎,给三郎声名造成很坏的影响。对此,三郎可恼?” 这话问得颇有两分巧妙在里头,谢砚若回答恼,李晟大可顺势言替他惩处了元妤。李晟的惩处怕会叫元妤不死也没个囫囵样儿。 可谢砚若回答未恼,替元妤回还,李晟少不得怀疑他对元妤之心,只怕会害得元妤更惨。 她话语中多次用了侮辱性字眼按在元妤头上,未免就没有刺激谢砚看他是否会恼怒的意思。 若谢砚当真在意元妤,听她如此羞辱元妤,定是会有几分愤怒的。 三公主猜测的不错,谢砚对她一口一个羞愧自尽、毫无廉耻心、不安分守己的话激得心中愤怒不已。当他的面侮辱他的女人,他如何会不恼不怒?但他并非不能隐忍之人,否则之前当他面挑衅针对他的人,他也不会只在背地里报复他们,早当面报了。 此时既知李晟是在故意试探他,又怎会顺了她的意? 面对李晟的刁难问话,谢砚并为当回事儿,只在她说完神色淡淡地道:“不过一女郎罢了,长安城中心悦臣的女郎不知凡几,对臣造成困扰的也不止元氏那女郎一个,臣没有闲情个个儿去恼。” 这话倒是不假,谢砚刚中状元那一年,乘马车出门比遭围堵,鲜花、香帕、香果等表情达意的物件能丢满他的马车,那时他都没恼,现在又怎会因一个女郎的大胆表情而恼怒不已? 他道:“身正不怕影歪,那些闲言碎语臣没刻意去听,亦无人敢在臣面前置喙,公主所言多虑了。” 面对三公主的试探,他最好的回应便是毫不在意。不替元妤回还求情,亦不落井下石,这才符合他清高自持、看淡世事的性格。 李晟听了,细细看了他脸上的神色,当真是淡漠至极,未放在心上的样子,心中果然开怀。 但谢砚终究还是小瞧了李晟自私狂妄的本性,只听她道:“三郎不恼不在意,本宫却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元氏阿妤如此不将本宫给的教训放在心上,还处处坏三郎的名声,本宫如何能忍?三郎放心,我定会找机会叫那元氏阿妤再不敢来纠缠三郎,三郎大度,本宫眼里却是容不得沙子的。”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已将谢砚看成囊中之物的意思。 谢砚先是一蹙眉,却转瞬便抚平了。 未再就此事发表什么言论,此时多说多错,他能做的便是不在意。 故,他只道:“公主要如何,不必对臣言。”将毫不在意的心态表现得淋漓尽致,连之前那一瞬间的蹙眉都可以解释成不喜听到这番事。 三公主对他表现出来的情绪虽仍抱有疑虑,心中却是高兴的。 元氏阿妤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只盼着谢砚今日在她面前表现的、说的都是真的,莫叫她失望才好。 两人一路走到宫外,到三公主上了马车,谢砚才行礼告辞。 李晟也未多纠缠,光天化日之下叫谢砚继续与她同行,确实有伤风化,对他声名有损。 况今日谢砚的表现已叫她十足满意。 待三公主马车离去后,谢砚方沉下脸色,眸色阴沉冷厉至极。 照三公主今日所言,怕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了。 如此一来,他便不能再放三公主继续逍遥下去。 他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心中冷笑一声,已开始盘算怎么叫三公主倒霉了。 不得不说,谢砚虽未与元妤碰面,针对三公主之事商讨什么,二人却意外地都在盘算怎么叫三公主倒霉。 只不知最后是谁先得手。 在三公主离开后,谢砚登上自家马车,只方上车便看到另一辆马车驶到宫门前,马车上挂着窦府的标识。 谢砚微停了停,看到窦家二房之女窦皎自马车上下来,掏出宫牌端庄得体地进了皇宫。 应是进宫看望淑妃的。 淑妃是窦家人,按辈分算是窦皎的姑姑。窦家在太皇太后在世时可谓权倾朝野,可惜送了淑妃进宫没能争到皇后的位子,在太皇太后宾天后,窦家虽权势依然非常大,却因韩家和郑家的联手压制,也没能在朝堂上为所欲为。 丰庆帝忌惮窦家,又如何能叫淑妃有子傍身?故而淑妃至今膝下都没子嗣,虽是四妃之一,丰庆帝却连抱养孩子的机会都没给她。 淑妃无子又无宠,在后宫之中算是寂寞的,时常会召窦皎进宫陪伴。 谢砚看了一眼,心下有所思量,却未再停留,命石青驱车回府。 窦府,太尉窦庸书房。 窦庸坐在案前,听完下面跪着的人回禀的内容后,脸色肃然。 追问道:“确定长安有人在为当年季家的案子暗查窦家?” 跪在下面的人低着头,恭敬禀道:“属下确定,属下已跟踪多日,暗中查探的人十分小心,行动非常谨慎,属下一直未追查到多少痕迹,只近来发现有人暗中追踪少主动向,属下才敢确定。 此中少主指的便是窦庸之孙窦湛。 窦庸已年近半百,面容虽不复年轻时刚毅,却极尽威严。 闻言问道:“可有抓住追踪之人。” 那人更低地压低头颅,愧色道:“那人武功极高,警惕性很强,察觉被发现后便逃了,属下无能,未能追上。” 窦庸倒是平静,似早已料到未能抓住人。 布满厚茧的手指在案上轻敲,片刻后停下,收回手吩咐道:“此事暂不必声张,来人刚冒个头便被你们发现,想必近来也不会再有何动作。你等继续暗中查找追查窦家的人,一有消息便报上来,退下吧。” 那人应了声“是”,行了个抱拳礼后,从窗户跳跃离开,一个闪身便不见了。 待他走后,窦庸提声吩咐道:“叫湛儿到我书房来。” 门外服侍的人听到后应了一声,忙去请窦湛。 至于窦庸与窦湛在书房中说了什么,无人知道。 隔日,朝中传来风声,波斯使臣向丰庆帝进言,称来长安的这几日,深切感受到大殷百姓的热情,言波斯产物能得大殷天/朝百姓的喜爱令他们感到十分荣幸。 听闻大殷天/朝有唱卖会一说,凡有宝物都可送与商会,由商会统一举办唱卖会。据说唱卖会十分热闹,波斯使臣欲参与其中感受一二,与天/朝百姓同欢,恳请丰庆帝恩准。 虽不晓得波斯使臣肚子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但既把人留在了长安,对于波斯请求援助的事儿一直没给人一个痛快,再在这点小事上驳人脸面就太不地道了。 丰庆帝想了想,便准了。 其实商会并非皇家的,皇家虽有监察之责,却无管理之权。 说白了,谁去参加唱卖会丰庆帝管不着。 波斯使臣会请示丰庆帝,只是因为自己在人家的地盘上,随意行动不好。且他们既要参与唱卖会,肯定是要拿出一两件宝贝的,但既然是来朝贡的,好东西自然都该进献给丰庆帝,万一他们没事先请示丰庆帝,私下参与是唱卖会,拿出参与唱卖会的物件再是丰庆帝看入眼的,被丰庆帝拿来做借口不答应出兵支援波斯,那他们便成波斯罪人了。 所以先请示一下,将宝贝在丰庆帝眼前晃一晃,若他看中了,找个由头进献给他,再换件物品参加拍卖会。若他同意了也算过了明路,不存在有好东西不先给他的罪了。 当然,他们也不怕丰庆帝真看上他们准备的那几件物品,走这一过程纯粹就是用来堵大殷君主和朝臣的嘴的。 有什么事前说,别后续找茬儿。 所以说,能被派来给大国献贡的使臣个个都是人精。 既然波斯使臣要感受一下大殷朝的唱卖会,那陪玩的自然不能真的是普通百姓。 丰庆帝将这事儿一并交给鸿胪寺卿去办,让他安排。 商会虽不是皇家的,但谁敢不给皇家面子,皇家要借商会举办一次唱卖会,商会的人敢不同意?更何况此次唱卖会也有要在波斯使臣面前争脸的成分在,谁敢拖后腿。 都不用鸿胪寺卿出面,派个人跟商会的人说一嘴丰庆帝的意思,商会的人自己就忙活筹备起来。 鸿胪寺卿要办的,是和礼部一起研究一下,都给谁派发参加此次唱卖会的名额合适。 权贵要有、世家要有、富商也要有,平头百姓便算了。 没钱别去丢人。 鸿胪寺和礼部携手,办事效率还是蛮快的,没两日便把一切安排妥当。 元妤听说了唱卖会的事儿,却没想过自己能去。 一来她声名尽毁,没人会请她;二来唱卖会三公主八成会去参加,她这个被三公主惦记的人,是多不怕死才去她跟前惹眼? 但没成想,鸿胪寺的帖子还真给她送了一份。 元妤意外,还以为是元江给她弄来的,毕竟他是礼部侍郎,此事他有参与协办,名额会给他一份很正常。 元江却说这贴子是谢砚派人送来的。 元妤更诧异了,谢砚给她送东西从来都是找人私下直接递给她,这次怎么会通过元江? 元江看她一脸懵的模样,和蔼地笑了,道:“许是觉得就算把贴子递给了你,你也要向我交代贴子是哪里来的吧。” 元妤轻拍脑门。 是了,在谢砚那里,怕还以为她和他私会的事儿元江不知道,以为元江大多只以为自己养了个不要声名、倒贴郎君的女儿,毕竟元妤对外是那么解释的。 不然也说不通自己闺女都和人私会了,做爹的竟然没找男方要求负责。元江不疼她也就算了,在外人看来元江宠她宠得都快上天了。 那他此次通过元江给她送帖子,也是有在元江面前露一二分态度来的意思了? 许是怕她因为声名的事在元家也呆得不好吧。 元妤心中有那么一丢丢的暖意,同时却也有歉然升起。 但那份暖意与歉然都被她强压了下去,开始思量谢砚弄来这贴子叫她去参加唱卖会的意义。 所谓的唱卖会,不过是售卖货品的一种方式,通常用来售卖珍稀少见的物品,采取价高者得的方式,谁在会上喊的价格高,物品便归谁。 这种场合虽热闹,但对她来说也没什么非去不可的意义,实在不知谢砚费劲给她弄来这样一张帖子是要干嘛。 元妤思来想去没想出什么来,便收了帖子回去了,想着既然是谢砚叫她去的,那她便去好了。 其实谢砚给她弄来这张帖子,还真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只是看宫里宫外朝上朝下,许多人都在私底下争抢唱卖会的名额,特别是一些贵女对唱卖会很感兴趣,他就想到了元妤。 长安城也是难得这么热闹,此次唱卖会后,波斯使臣怕也留长安不久,总不能叫她由始至终都没能参与热闹一回。 本想私下乔装打扮带她出来,但参加唱卖会,她可以乔装他却不行。偏他又太惹眼,身边若站一女郎定会引起旁人注意。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便,想着这次唱卖会毕竟是为波斯使臣举办的,是丰庆帝亲自下的令,想来也不会有人敢在唱卖会上做出什么丢大殷脸面的事儿,干脆便要了帖子直接给元妤送去,叫她光明正大地去凑热闹。 亏得元妤不知道他的心思,不然非得满头黑线不可。 不论如何,唱卖会这天,元妤到底是去参加了。 但她不是一人去的,是跟着元江和葛氏并元馨一道去的。 鸿胪寺的帖子一张可以带一个人,元妤和元江都得了一张帖子。元馨也想凑热闹,元江又不放心元妤,上次三公主生辰宴上的事,他事后虽被元妤劝下没做什么动作,却恼怒不已。当日若他在,许三公主还会顾忌两分,这次干脆便四人一道去了。 商会此次毕竟是承办皇家级唱卖会,各处安排都很细致,唱卖会发下去的帖子都有名有身份,想也没几个人会不给皇帝面子不来参加,因而座次一早便按照帖子上邀请的人的身份排好了。 唱卖会场分上下两个楼层,一楼坐的都是长安城内有名的富商及其家属,二楼是权贵、世家和朝廷官员的位子。 二楼正中看台是皇亲,来凑热闹的皇子公主们都在那儿,三公主便坐在第一排,在一众皇子身边十分打眼。 李嫣、温芊芊等人也都在,但场合不允许,几人只是隔空打了个招呼,互相笑一下便各自落座了。 元江身为礼部侍郎,乃正三品官职,座位安排在不上不下的中间位置,元妤葛氏等人随他坐。 好巧不巧,元妤坐下后,抬眼就见在与她隔空而望的对面坐着的人正是谢砚。 元妤:“……”她有点怀疑这座位是不是真的纯粹是按照身份排的了。 谢砚看见了她,却只是平淡地扫了眼,便如看陌生人般移开了目光。 这在旁人眼里看来,元氏阿妤闹腾了那么大的动静,真是半点涟漪都没在谢三郎心头激起来。 元妤盯着谢砚俊美的侧脸,没忍住弯了弯唇角笑起来,桃花眼自带含情,直叫注意这边的且心系谢砚的女郎心里直恼,先是觉她声名已毁还来这种地方现眼,果然不是个安分的。后又暗骂她不知廉耻,大庭广众之下笑得那般妩媚去勾人。 幸好三郎不是那份贪图美色,容易被迷惑的人。 元妤只是笑谢砚装得真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只是一个笑会惹了一堆的暗骂。 元馨在她旁边小声嘀咕,道:“追得那么起劲也没叫三郎多看一眼,真是净丢脸了。” 元妤瞥她一眼,凑近她小声道:“二妹妹是不想凑热闹了?信不信我一句话禀了父亲,便叫你现在回府?” 元馨眼儿一瞪,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反驳,憋着嘴气鼓鼓地坐在一边,彻底老实下来。 她不敢赌,她爹真可能因为元妤的一句话便把自己送回府,哼,真是气死她了。 元妤没理会生气的元馨,见她老实了才转回头去。 祸出口出的道理世人都知道,却总有一些管不住嘴,元馨自小被娇养惯了,再没人治治她的性子,长大后指不定怎么样呢。 所以元妤欺负起元馨来毫不手软,也毫无罪恶感。 只是这些暗地里笑话元妤的女郎们都不知道,她们心中眼中不贪图美色不会被迷惑的郎君,在转回头便吩咐人将摆在他们桌几上的一小份红樱果私下给元妤送去了。 那红樱果是南地进贡来的,数量不多,丰庆帝为此次唱卖会赏了三筐来,但也只有波斯使臣、一些权贵和世家子弟这边能分到一小碟。 这红樱果少见,比较合女郎口味,谢砚只想着元妤都没顾及到亲娘,一声吩咐便叫人给她送了过去。 黄秋云坐在他身旁瞅着非要坐楼下和富商混一处的二儿子,没好气地抱怨道:“这个说不听的,也就是你爹没来,不然回府后还不得罚他跪祠堂!”嘟囔了这一句,转回头要拿红樱果打发打发嘴巴的时候,却发现那小碟红樱果连着碟子都没了。 懵逼的黄秋云:“……” 面不改色的谢砚:“……” 目睹全过程的夫人贴身丫鬟:“……” 收到红樱果的元妤:“……” 只有全然不知红樱果是贡品、以为每桌都有的元馨吃得最开心。 没多久唱卖会便开始了,因为来的都是大人物,这次唱卖会商会会长亲自上了,由他来介绍每一件唱卖的物品,请场中人叫价。 作为东道主总要打个样,第一件物品便是大殷本地出产的宝贝——石榴石月明珠。 孩童拳头大小,外表圆润光滑,整颗月明珠颜色如红石榴般莹润光洁且是半透亮的,放在明黄色的绢绸上,美得不可方物。 重要的是,当以黑布罩之时,会绽放华光,比红日还美。 其实月明珠的这些特性,在座的很多人都听说过,但见识过的却在少数,特别是这类石榴石月明珠,更是少见。 没曾想竟然在此次唱卖会上见到了。 此颗月明珠起价便是一万两。 首先为之疯狂叫价的便是场下不差银子的富商。 但富商们再疯狂,二楼权贵一开口喊了价,齐齐便歇着了。 有钱的和有权的挣,不要钱了? 最后这颗石榴石月明珠以五万两银子的低价,被三公主李晟买走了。 五万两银子对这颗月明珠来说,确实是低价了。 如果看中这颗珠子的人不是三公主李晟,由着人叫价,十万两银子都有可能卖得出去。 贡献这颗珠子的人,想必私底下要肉痛死。 第二件物品便是波斯使臣贡献出来的,是一张黄金打造的面具。 黄金打造的并不稀奇,只是这面具造得薄如蝶翼,造型也是蝶翅般,上面花纹雕刻十分精致华美,鼻翼之处更神奇地嵌了宝石。 要知道面具本身已经很薄,在这上面嵌入宝石,匠人的工艺堪称惊艳绝伦。 面具起叫价八千两。 八千两银子啊,也就真正有钱的会去抢这样一张黄金面具。 工艺虽精湛,但毕竟只是黄金打造的,那点黄金若融了也不值多少银钱,而这面具也仅有收藏价值,没人会真买来戴脸上。 因而这面具最后被一个富商以两万一千两的价钱买下了。 元妤对这张面具本身不太感兴趣,对打造这张黄金面具的匠人十分感兴趣,可惜是波斯的匠人,很难挖来大殷。 随后又陆陆续续唱卖了五六件珍品,在座的开了眼的不在少数,真正参与进唱卖的却总在少数。 到后期,元妤已有些搞不懂,波斯提议要办一场唱卖会,当真只是为了感受大殷朝的文化、与长安权贵世家同乐一场不成? 正待元妤有些兴致缺缺之时,又一件物品呈上了唱卖台。 准确说是三件。 三只血玉蝉扳指! 男子食指半指节大小,周身莹润通透,隐有纹络,扳指周身雕刻四只玉蝉,纹路清晰,栩栩如生。 血玉难得,血玉蝉扳指就更少见了,更遑论是三只一模一样的血玉蝉扳指。 还从没见过有人会把难得的血玉从中间掏空,做成玉蝉扳指的。 简直暴殄天物! 场中一部分人已经开始扼腕痛惜。 原本兴致缺缺不甚在意的元妤,却在看到那三只血玉蝉扳指的刹那变了脸色,苍白、肃然,甚至连身上都带出几分肃杀之气。 她扶在座椅扶手上的手在微微的抖,从心底喷薄而出的是被她一直强压在心底的滔天恨意与痛意! 坐在另一侧的孟潮生在看到那三只血玉蝉扳指时,心中一抖,眼中皆是震惊。仓惶看向元妤时,已换成满目忧心与痛楚。 元妤的异常直接吓到了元馨,元江和葛氏也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元馨从未看到她如此反常过,瑟缩着问了一句,“你是怎么了?” 元江见她脸色苍白,却死死盯着唱卖台上的血玉蝉扳指,想到什么,脸色一变问道:“莫非那是……” 元妤却猛然软了身子,苍白虚弱地软倒在椅子里,拦住了元江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对元江道:“没什么爹,女儿只是突然身体不舒服……” 她神情虚弱地软在椅子里,长袖中的手却死死扒在椅子边缘处,除了明芷明若,没人察觉她紧紧绷着的身躯,更没人知道她是耗费了多大的心志和精力压住了满腔的血恨之意。 说她强压住一口心头血未吐出都毫不过分。 商会会长介绍那三只血玉蝉扳指道:“此三只血玉蝉扳指是日前有人送到我商会来的,只言想给这三只血玉蝉扳指找个想收藏它们的主人家,对它的来历却半分未提,商会已经鉴定过,此三只血玉蝉扳指是由千年血玉打造而成……此三只血玉蝉扳指不单卖,起叫价两万两……” “两万三千两……” “两万五千两……” “我出两万八千两……” 在一片唱价声中,元妤脸色一直平静而苍白,细看的人会发现她的目光虽仍看着那在唱卖台上受众人瞩目的血玉蝉扳指,焦点却已恍惚。 血玉蝉、血玉蝉,蝉鸣声声泣血泪。 “季家通敌叛国,现叛全府斩立决!” “斩!” 她恍惚似看到当年季家被一旨下狱,她的祖父、爹娘、三位哥哥在一声令下后,被斩首示众、血渐三尺的场面! “大哥,你在看谁家女郎送的荷包?我要有嫂嫂了吗?” 大哥季元初虽有被她撞破的尴尬,却自幼都未对她恼过,当下也是。只收了荷包不给她看,伸手摸她头道:“阿姝不要跟爹娘说,下次大哥回来给你带礼物。” 她转了眼珠儿道:“那我要未来嫂嫂送的!” 她的大哥哥才高八斗,为人温文尔雅,生得芝兰玉树,却受平白之冤,死在砍刀之下。 “阿姝,你看二哥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呀,哪里来的老鼠!” 季元禹生气,道:“你仔细看看,这不是一般的老鼠,是腮鼠,你看多可爱,给你养着玩好不好?” 她的二哥哥,生性善良,与人为善,最是疼她。却连喜欢的女郎还不曾有,便懵然地被推上了断头台。 她的三哥哥季元尧,“阿姝,你又调皮了,昨日教你的琴曲可是会弹了?弹一次给三哥听听……” 元妤盯着那三只血玉蝉扳指,脑海里飘过的一帧帧全是和三位哥哥相处的日常,心中有血泪却只能生生往肚子里咽。 三只血玉蝉扳指已唱价到四万两。 元江看了眼明显悲痛欲绝却在强自忍耐的元妤,欲抬手唱价,将那三只血玉蝉扳指买下,却被元妤按下了。 元妤没看元江,只盯着台上的血玉蝉扳指道:“爹爹不必费心,女儿想要的自己会拿到。” 四万两银子不是最终价,元江虽是礼部侍郎,却也没多少俸禄,硬要买下那三只血玉蝉扳指怕要搬空宅底。 况这三只血玉蝉扳指因何出现在这里,又是谁送来的,背后是不是有别的目的她一概不知,一切还需小心为上,万一背后人是发现了什么,故意拿这三只血玉蝉扳指引蛇出洞呢? 她不能冒险。 但那三只血玉蝉扳指是她三位哥哥的,她绝对要拿回! 没错,那三只血玉蝉扳指是由祖父季从柏因缘巧合之下得到的一块血玉制成的,叫人分成三段,内部掏空制成了三只血玉蝉扳指,送给她三个哥哥一人一枚。 而血玉内部掏出的材质,祖父找了匠人磨成了一颗颗血血玉珠子,雕刻成海棠花样式,穿成了珠串送给了她。 她的祖父用一块千年血玉将他们兄妹四人连在一起,如今却只剩她一人了…… 元妤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隐忍到唱卖会结束的,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元府。 唱卖会之后,元妤便大病了一场,病得浑浑噩噩,不分日夜现实。 病前她还写信,叫人给远在北方的姬良辰送了去。 同时派人盯住最后买了血玉蝉扳指的人家,看都有谁与之接触。 又吩咐人打听血玉蝉扳指究竟是谁送去的商会,必须找到那人问清楚他的血玉蝉扳指是哪里来的。 但同时又担心痕迹被人发现,叫明芷去信各方,叫他们探听消息间势必万分注意。 她没急得收回血玉蝉扳指,这里头有没有陷阱她尚不清楚,一切待弄明白了再说。 安排好这些,她便病倒了,且一病不起,看了好多医师吃了很多药都不起作用,急得明芷明若成日里掉泪珠子。 谢砚当日唱卖会上就发现了元妤的不对劲,脸色苍白像受了什么打击似的。 唱卖会后,他派人私底下来问过,被回复是病了,身体不舒服。 他便没多想,知道元侍郎疼爱她,不会不给她找医师看病,便没有多事派人再去问。 只这之后三五天一直没有元妤的消息,他才觉奇怪。 往日不联系时,元妤总会时不时给他送个小东西或递张小纸条撩拨他,从没这么安分的时候,太不同寻常。 派人再去问,才知元妤已经病糊涂了,发热反反复复,这几日就没完全清醒过。 听到石青这般回禀后,谢砚脸色铁青。 听说元府找了很多医师都未能叫元妤好转,他便再坐不住。 “派人去请沈太医!另去送信,让元府人将元氏送来倚江苑!” 石青没敢耽搁,忙去安排。 谢砚则直奔倚江苑。 元府白日没能将元妤送出去,熬到夜色降下才把人暗中送来了倚江苑。 此时谢砚已在倚江苑等了大半天。 元府马车驶进倚江苑,明芷明若刚要把元妤弄下马车,谢砚却已过了来。 “让开。” 明芷明若忙让开,只两个婢女脸色都十分不好,哭哭抽抽的,一片急色。 两人把车帘挂起,谢砚进了马车借着灯光看到躺在马车中的元妤。 脸色一片苍白,半分血色也无,唇部干得快裂开一般,头上却冒着虚汗,汗湿鬓角。 不过短短几日,人已瘦了一大圈。 谢砚心中一痛,忍着怒意,自己将元妤抱下马车,抱回主屋。 抱着人,感受人在他怀里轻飘飘的重量,总有种自己不知何时便要失去这个女郎的危机感。 叫他心头发慌。 把人放到床上,在隔壁院里被扣了快一日的沈太医也被石青叫了来。 谢砚忙起身让开,对沈太医道:“麻烦沈世叔帮我这妇人看上一看。” 沈淙淮同谢家有故,谢砚称他一句沈世叔不为过,若不是信任沈淙淮,谢砚也不敢将他带来这里给元妤看病。 他的妇人? 沈淙淮惊诧。 今日被他请来给人看病,初时他还以为是谢家夫人或谁病了,叫请他来的人那么焦急匆忙。 到了地方之后却发现不是谢府,且他匆匆忙忙赶了来,生病的人却还没到。 当时他已有些微恼,但觉得请他来的人毕竟是谢砚,若不是什么急事应不会如此对待他。 可他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病人还是未到,只等到人来回禀说病人要夜间才能到。 既如此他便想着自己先回府去,晚间再过来,却被谢砚扣住了不让走。 这就太叫人生气了。 气了他大半日。 可刚进屋时瞧见了谢砚焦急失措的神情,又觉算了吧,许真是什么重要的人。 但也未曾想过会是他的妇人! 作者有话要说:吐血,终于码出来了,此刻我都不想回想昨天到今天是怎么过来的,就想哭…… 不管怎样,文文上架了,感谢姑娘们的支持,更感谢大家订阅正版!大央会努力将这本文写好的,尽我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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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老爷也去请了太医,只是太医听闻是要给她们姑娘治病,没一个愿意来的。 一来她们姑娘名声尽毁,没一个太医愿意降身价给这样一个女郎医治;二来她们姑娘得罪三公主的事谁都知道,如今三公主就在长安,谁敢去给得罪过三公主的人看病,不要命了吗? 也是没了法子,她们老爷才做主将姑娘送了这里来。 不然单是她们自己是不敢违背元妤意思的。 谢砚见二人不回,又厉声问道:“那你们姑娘是受了何刺激病重至此的?” 对此,明芷明若就更不会说了,只低着头死咬着唇。 把谢砚气得差点眼前一黑! 他弄不懂元妤究竟瞒着他多大的事,能叫两个婢女守口如瓶至此?叫自己忧思过重,还入了心魔?! 眼前这二人也就不是他的人,否则谢砚绝对立刻就叫人拉下去砍了! 见如此场面,沈淙淮不得不出面缓和一二,他道:“这些事之后再计较吧,眼前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子叫女郎退烧,如此烧下去没有好处。” 谢砚此时虽气急,恨不得把元妤救醒再亲手掐死,听到沈淙淮的话也不得不把满腔怒火压下,隐忍了几息的时间,才恭谨地问沈淙淮道:“世叔可有旁的法子?”石青已去抓药,一来一回再煎药,少不得需要一个来时辰。 叫元妤这般烧着,他看着也是又痛又急又气。 沈淙淮道:“药未煎来之前,先叫婢女拿烈酒给女郎擦拭全身,能有降温的效果。” 明芷明若听了,忙抬起头去看谢砚。 她们的姑娘理应由她们服侍。 谢砚看了床上满头虚汗、昏迷不醒的元妤一眼,又瞪了明芷明若一眼,甩手道:“还不照太医的吩咐去准备!” 明芷明若忙起身出去拿烈酒水盆巾子来,要给元妤擦拭身体。 沈淙淮早已避了开,谢砚却站在床前守着未离开,明芷明若一边给元妤解衣,一边拿浸了烈酒的巾子给元妤擦拭。 明芷明若解着元妤的衣服,身边又有郎君看着,虽知道郎君和姑娘的关系,却还是忍不住不自在。加之谢砚气场太强,又明显周身都是压抑的怒气,明芷明若被盯的手忙脚乱,显得极为笨手笨脚。 谢砚看着,周身怒气明显更重了。 直接上前,抢了在给元妤擦身的明若手上的巾子,推开她厉声道:“都出去!看石青药买回来没有,去煎药!” 明若真的是又焦急又委屈,可看谢砚亲手给她家姑娘擦身,她也不敢说什么,含着一泡眼泪被明芷拉下去了。 明芷是看出来了,谢砚对她们姑娘,不比她们少焦心,交给谢砚她们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谢砚这会儿看她们不顺眼,她们还是不在跟前晃惹他动怒才好,出去煎药也是正事。 明芷明若出去时,正碰上石青满头大汗从正门奔进来,两人连忙迎上去接了药包去煎药。 此时正屋里只剩下昏迷不醒的元妤和在帮她擦拭身体的谢砚。 谢砚没干过伺候人的活,但给元妤擦拭身体他倒不手生。明芷明若替元妤擦拭身体时,碍于谢砚在旁边盯着,没给元妤完全解开衣服,遮遮掩掩的擦拭,显得便笨手笨脚忙忙叨叨。 谢砚上手后,直接退了元妤的亵衣,只留下肚兜,顺畅地一遍遍给元妤用烈酒擦身。 怕元妤这样会进一步着凉,他便擦上身的时候,用被子盖着下半身体,擦下半身体的时候又给元妤上半身盖住。 来来回回折腾,到药煎好送上来时,元妤体温当真降下不少。 谢砚心下松快不少,忙接了药碗要给元妤喂药。 只喂药时,元妤似因退烧意志恢复了些,昏昏沉沉间竟说了话。 “哥哥……” 呢喃的一句,谢砚一开始没听清,只知道元妤说话了,以为她有哪里不舒服,又把药碗塞回明若手中,凑近去听,嘴上还应着声,“阿妤?哪里不舒服?要什么?” 元妤却只又呢喃了一句,便不再说话了。 谢砚抬眼去看明芷明若,眼中不无诧异追问。 明芷明若心中一慌,不晓得谢砚是否听到了什么,眼神微有躲闪。 明若忙把药碗再塞回谢砚手中,忙忙道:“姑娘烧糊涂了,还请郎君喂药。” 谢砚看了她们一眼,没有追问,靠在床头把元妤扶坐起来,伸手给她喂药。 许是体温降了些,元妤对吃药没那么抗拒了,一点一点倒也把药吃了。 把明芷明若激动高兴坏了,之前她们给姑娘喂药,几乎都喂不进去。 能吃药就好,能吃药就会好了。 等给元妤喂完药,将她衣服都整理好,谢砚又请沈淙淮给元妤把了次脉。 沈淙淮把完脉道:“病情算是稳定住了,今晚派人守着,一个时辰擦拭用烈酒擦拭一身一次,一次一刻钟,只要今晚不再烧起来,明天就该醒了。” 谢砚谢过沈淙淮。 折腾到这会儿,夜已深了,不好再送沈淙淮回府,谢砚便开口请沈淙淮在旁边院子住一晚,正好明日里再给元妤看看,之后便送他回府。 沈淙淮能说什么?自然是应了。 夜里,谢砚打发了两个婢女亲自守着元妤。 明芷明若不放心,一来不放心元妤的病情,怕真再起了烧;二来怕元妤病重说胡话,叫谢砚再听了去可怎么好。 只两人敢急不敢说,更不敢不听谢砚的话,退出去守在外间也是一夜未睡好。 但她们忧心过多了,谢砚守了元妤一夜,这一夜元妤除了喂药时呢喃的那两句,整夜再未说过半句胡话。 谢砚心中有疑,却也未表现出来。 这一夜,谢砚按时给元妤擦拭身体,她倒也未再烧起来。 早上给元妤又喂了次药,叫沈淙淮再给她把了把脉,知道无虞后,一众人总算都放下心。 明芷去元府给元江送信,明若守着元妤,谢砚派人送沈淙淮回府。 走之前谢砚请求沈淙淮道:“还请世叔为我保密,您为她看病之事,还要劳烦世叔不要对外说,包括我父亲。” 沈淙淮自是不会对外说,他既然把人藏在这里,便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只是谢砚称他一句世叔,有些话他总要说上一二,尤其他连谢大学士都要瞒着。 “自古多情空余恨,三郎,那女子身份若非实在不堪,还是禀了谢大学士接回府中吧。”若有朝一日被外人发现,于他名声有碍,那时谢府怕真就留不得这个女郎了。 谢砚苦笑一记,并未多言。 沈淙淮叹息一声,也未在此事上多说什么,只针对元妤的身体又说了一句。 “此女郎心思过重,容易积虑成郁结,此次过后,万叫她放下心思,养好身体才是,如此忧思下去,下一次若再如此,怕药石无医啊。” 谢砚心中一紧,轻声应了。 对元妤忧思之事更为好奇看重。 第48章 送沈淙淮离开后, 谢砚回到室内, 屏退了为元妤换衣服的明若。 他坐到床边, 看着帐中纵然退了烧, 面色依旧苍白虚弱的元妤, 心中那份不知名的疑团越来越大。 明芷明若的三缄其口,元妤病中的胡话,还有她此次受的巨大刺激以及沈太医口中她忧思过重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另外还有元侍郎。 元妤病得如此之重, 元江不可能不知,下面人回禀时也曾说过元江为元妤的病来回请了数名医师, 也求过太医。 如此看重元妤, 那他派人接元妤入这倚江苑之事, 元江必是知情的。知情而未阻拦, 甚至未曾震惊过,说明在此之前元江便知道元妤与他的关系。 这般疼宠元妤,知道元妤与他关系却对此未曾有过只言片语的置喙。不曾发怒,不曾阻止元妤与他私下往来,更不曾私下找他要一个说法。 这当真是一名疼宠女儿的父亲应有的反应吗?眼睁睁看着爱女为一郎君声名尽毁却无动于衷? 此时谢砚心中犹如滚了一团乱麻,处处都是疑问却又梳理不出个头绪,无处可问。 他看着元妤,禁不住轻声问道:“你到底瞒了我些什么?” 室内安静,听着元妤平稳的呼吸声,谢砚纵疑虑团团,却也觉心安。当下于心中微微叹息一记之后,脱了鞋子上榻, 拥着元妤和衣而眠。 昨夜谢砚近乎一宿为睡,此刻得知元妤已无大碍,困意再抵挡不住,上榻后不过顷刻间便睡了过去。 元妤在一个时辰后醒来,睁眼看见明亮的室内景象之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好似自己又在梦中死了一回。 感觉到身边人的气息,偏头看了一眼眼底青色一片、睡得正熟的谢砚,元妤虽有些口干,却也未唤人进来。 看他这般,傻子也知定是守了她良久,元妤不忍心唤人进来再吵醒了他。 元妤看着谢砚,想起梦中杂七乱八的事,一面觉得痛到麻木,一面觉得心安。靠在谢砚身边闭上眼,不知不觉便又睡过去。 再醒来已是晌午,身边已无谢砚的影子。 她微动了动,却觉浑身酸软无力,下意识嘤咛一声。 “醒了?”下一瞬,清润的嗓音便在头上响起,谢砚撩开帐子看向她,眼中尽是未曾言表的关怀。 元妤仰视他,看进他布满担忧的眸底,微微牵动唇角欲冲他笑。只唇太干,不小心扯裂唇肉出了血,叫她微“嘶”了声。 谢砚转身去倒了杯水端回来,一句话未说,只坐在床边扶起她上身,叫她依偎自己而坐,喂她喝水。 元妤已是渴急,就着他的手将一杯水饮尽。 不待她再开口,谢砚便吩咐道:“再倒杯水来。” 同在屋中候着的明若立刻送上另一杯水。 对于这种自己不必多说他便知自己要什么的情况,元妤莫名有几分想笑。想着她便也笑了,眼珠儿直溜溜瞅着谢砚,那种不言语却尽是打趣的目光谢砚简直不要太熟。 没理会她,谢砚拿着水杯喂下她第二杯水。 喂完后瞧她差不多了,便将杯子递给明若,没再要水。 谢砚一直没说话,元妤便问道:“我病了几天了?”目光看的明若。 明若好不容易盼着她醒了,这会儿心情正激动,想起前几日她的状况,不无后怕,道:“姑娘你已经病了有五日六夜了。”后面那句可吓坏了她们她没有说。 元妤垂眸,呢喃:“竟这么久?”抬眼有心想问明若她病前安排的那几件事进展如何了,却又因谢砚在身边而未问出口。 明若却误会了,见她看自己以为是要问她为什么在倚江苑,急急道:“姑娘这回能平安无事醒来多亏了郎君,郎君昨日守了姑娘一夜,姑娘您下回可别这样吓奴婢们了,奴婢……”说到后面,明若没忍住到底是哽咽出声,话都说不下去。 元妤就看向谢砚。 谢砚没多说什么,只道:“太医说你忧思过重,又受了刺激才会如此,接下来要用心调养身体,旁的事先放放吧,厨房熬的粥还命人温着,你大病初愈,先吃点东西。”她方才的神情明若误会了,他却没看错,应是在记挂着什么,却碍于他在身边未问出口。 谢砚想到此便再在她身边呆不住,说完那句话便放开了一直揽着她的手,叫她自己倚着床头,自己站了起来。 正好明芷端了托着粥碗的托盘进来,谢砚便叫她二人服侍元妤吃东西,自己出去了。 元妤意外,想唤他却终是未能唤出声。 明芷看见她醒了亦是十分激动,道了一句,“姑娘你可终于醒了。” 元妤点点头,没言语。 明若服侍元妤喝粥。 喝了几口,元妤觉得身体微微有了些力气后方问:“这几日可是出了什么事?” 明芷明若晓得她是在奇怪谢砚的态度。 太沉默了,明显是对她有不愉。 明芷明若对视一眼,明若抿唇道:“郎君昨日方知姑娘病重,恼奴婢等未曾通知他。” 元妤微诧,道:“只是如此?” 明若叫她这似没太在意的一问弄得微恼,急道:“哪里是只是如此,姑娘您是不知道自己昨日病成什么模样了,奴婢等都以为您要不行了,怕郎君当时也是这么以为的,您没看见郎君昨日的脸色,姑娘您真是……”明若又气又急却又不能说出怨怪主子的话,忍不住跺了跺脚。 元妤此时方知自己这次竟病得那般重了,对明若所言之话不禁怔然。 明芷拉了明若一把,对她轻摇了摇头。明若看她一眼,含着泪花瘪嘴站到了一边。 明芷看元妤怔在那儿,犹豫迟疑了一番方上前道:“昨夜姑娘烧迷糊了,病中呢喃了两句胡话。” 元妤眸光倏然一凝,望向明芷问道:“我说了什么?” 明芷摇了摇头,微凝眉道:“姑娘呢喃的声音太小,奴婢未能听清。” 元妤又看向明若。 明若点点头,道:“奴婢也未听清。”昨日出声扰乱谢砚,全是下意识之为,怕姑娘当真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但真的说了什么她们确实没听清。 当下元妤神色便有些凝重,明若见此忙道:“依照郎君的反应来看,姑娘应未说什么严重的话,姑娘放宽心才是。” 元妤却知自己必是说了什么引了谢砚起疑的话,否则谢砚不该对她是如此态度。 可惜她现在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连应对的法子都没有。 如今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了。 因出了这么一个岔子,元妤也没敢在这里追问明芷明若她之前交代下去的事如今是何进展,更不敢叫明芷明若去和人接洽,她怕一个不小心再被谢砚听到或被他派人盯上,引出更大的麻烦。 思量一番,元妤放弃。 罢了,便先养好身体吧,顺便再试探一二谢砚的反应。 元妤在这厢吃饭,那边出了主屋的谢砚唤来了石青。 问道:“你之前调查元氏之时,可有查到元氏有什么哥哥?” 石青没听懂,一时表情有些懵。 谢砚道:“就是表兄义兄之类。”元侍郎虽没有什么儿子,却难保元妤在被接回长安之前没什么表兄义兄之流。 这事本昨日便该问,只一直耽误到现在。原本谢砚还想着等元妤醒来后问她一两句,可方才在屋内的事明显叫他认知到元妤定不会同他说实话,与其问她被她糊弄,倒不如自己去查。 石青不明谢砚因何问的这事儿,却也凭记忆回道:“未曾查到元大姑娘有何兄弟。” 谢砚凝眉,问道:“便是其母那边也没什么她的兄弟吗?” 石青他们当真未查过元妤母族,待回禀说再去查探时,谢砚却又摇首说:“不用了。” 他记起之前石青回禀过,元妤母亲在他尚年幼时便带着她在四处颠沛流离,就算石青查到她母族那边有什么她的哥哥之类,应也没有过联系不亲才对,如何能叫元妤在病中惦念。 谢砚还是怀疑是否是她们母女二人在漂泊中收养过什么孩子。 石青道:“许是调查过程中有何疏漏也不一定,属下再叫人查探一番。” 谢砚点了点头。 石青借此机会又回禀道:“之后郎君叫属下等调查孟潮生之事已有了眉目。” 谢砚凝神去听。 石青道:“孟潮生原奉先县人,其父原是奉先县县令,十八年前因贪污受贿被弹劾问斩。孟潮生自幼与其母生活,其母对他要求十分严格,在中举前孟潮生除却在私塾或家中读书,基本未曾与太多人有过接触。四年前为科举与其母一同来到长安,后投名至季风斐季大人名下,拜其为师。一年后中榜眼,投靠窦庸。” 孟潮生弃师门而投靠窦庸的事谢砚倒是知道,只不知其父在世前竟也是个官。 谢砚又听石青道:“此间,除却三年前林大学时有意为嫡女林莘雪招其为婿外,孟潮生只与一女郎有过接触与瓜葛,便是季大人之幼女,季元姝。” 谢砚倏尔凝眉,问道:“季大人曾有过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我才发现设置的发表时间出错了,一直没发表出去,给白白等待的姑娘们赔礼了,大央的错,抱歉抱歉【合掌ing】 文进展似乎有点慢,大央会努力每天多写一些,加快一下剧情。 本文照目前的大纲来看比较长,到现在可能还没写到三分之一,所以期待剧情的亲们儿也不要太着急,前期铺垫有点多【对手指】 第49章 季家在长安应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季风斐原是朝廷一品大员, 官居要职。其父季从柏乃内阁首辅, 其长子季元初乃丰庆十四年状元, 生前已任户部郎中。次子季元禹才学不输其兄, 生前名声虽比之不过谢砚, 却也得长安百姓称赞不已。三子季元尧年纪比谢砚小上两岁,但才学承其父,相貌不输谢砚。 长安百姓常有所感叹, 言季家三代个个都是国之栋梁。 三年前,有人弹劾季家通敌卖国, 并在季大人书房搜出通敌卖国的罪证。一夕之间, 季家上下全部入狱。丰庆帝盛怒, 不听其他大臣谏言细查季家通敌叛国之案, 便下了午门抄斩的圣命。 季家案从被检举弹劾到问斩,前后不过十日,谢家、温家、安家及其他受过季首辅恩惠、相信季家无辜的大臣连收集证据为季家开脱的时间都没有。季家上下,从老到少悉数被斩。 当年长安有多少百姓叹息季家的命运,可惜季家三位惊才绝艳的郎君?又有多少人对季家通敌卖国一事抱有怀疑态度? 可惜,丰庆帝一意孤行不听劝谏。 当朝不无认为季家受了平白之冤的大臣,只季家已经无人,他们再为季家案查下去又有何意义?不过是触怒圣颜罢了,没多久季家案便沉寂了下去,无人再提。 只是如今许多人在提到季从柏或季风斐时,私底下还是会给一声尊称,称季首辅或季大人。 季家未覆灭前, 谢砚倒是见过季家三位郎君,却从未听闻季风斐还有一女。 石青恭谨道:“据闻季元姝是季大人的老来女,季家上下均十分疼爱于她,自幼养在闺中,很少带出门见客,不说郎君,怕长安城中一些大臣或世家夫人也多只知道季家有个幼女,却未见过。” 谢砚蹙眉想了一阵儿,猛然想起元妤不止一次说过孟潮生认错了人,莫非元妤与季家女郎长得相像? 谢砚多问了一句,道:“可知孟潮生与季家女郎除了有过接触外,还有旁的关系吗?”是在问孟潮生与季元姝是否有定终身,若元妤真是与季元姝长得想象,照孟潮生对元妤的态度来看,他多半应是与季元姝有过男女情意了。 石青摇头,道:“季家已经无人,再深的属下等已查不到。”但石青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属下认为二人应无太多过深的瓜葛,季家覆灭前,季家女郎才不过十二,孟潮生已过弱冠。”多的石青没有再说了。八岁之差不算什么,只季元姝当年尚幼,对男女之情应无多大认知……孟潮生应也不会对只有十二岁的女郎动心吧? 谢砚也是摸不清头绪,除了孟潮生对季元姝有情,元妤大抵与季元姝长得想象外,谢砚也想不出旁的孟潮生对元妤如此上心的原因了。 二人之前分明无多接触。 想不明白谢砚便暂时压下了,挥手欲叫石青下去,石青却犹犹豫豫禀告了一件事。 “属下等人在查孟潮生之时,发现他近几日在私下联系唱卖会那日高价收了三枚血玉蝉扳指的富商,似欲收购那三枚血玉蝉扳指。另外还有好几波人也在盯着那三枚血玉蝉扳指。” 闻言,谢砚凝起眉峰。 那三枚血玉蝉扳指确实难得,有人盯着想要谢砚倒是不奇怪。但孟潮生若想要,因何当日在唱卖会上不曾争取,反而私下联系收购? 石青看了眼谢砚的脸色,又提了一句,道:“那几波人中有一波来自北方姬家。” 谢砚惊讶了! 不明白不过是三枚小小的血玉蝉扳指,虽属难得,但北方姬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会为了三枚血玉蝉扳指千里迢迢到长安收购。更奇怪的是,不过是唱卖会上三枚小小的血玉蝉扳指,再如何珍稀也不至于似绝世珍宝般一经现世便震惊大殷,怎会这般快地传到北方姬家耳中,引得姬家人盯上? 不提这血玉蝉扳指谢砚倒是没注意,当日唱卖会上元妤似乎就是在看到那三枚血玉蝉扳指后才变得极不对劲,面无血色。 当日只道是她身体不适,但如今联想沈太医的话,莫不是元妤就是看到那三枚血玉蝉扳指才受的刺激倒下的? 谢砚面色一沉,冷声道:“去查,看看那血玉蝉扳指背后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石青领命而去。 待石青走了之后,谢砚才想起忘记叫他在长安城里试着找一找季元姝的画像了。 只不过人已走了,他便未再召回,暂时把找画像的事搁置在了一旁。 原本想转身回屋瞧瞧元妤, 原本想转身回屋瞧瞧元妤,只想到她不定瞒了自己多少事心里又堵得慌,干脆掉头出了倚江苑,回府处理朝事去了。 今晨,皇宫椒兰殿。 淑妃窦氏抱着西侧殿床榻上衣衫未整、目光空洞的窦皎嘤嘤而泣,床下身着明黄锦袍的丰庆帝坐在室内椅子上伸手揉按着发胀的额角。 他也不明白,怎么就把窦家小女给幸了。 有心怀疑是被淑妃和窦家小女联手算计了,但看淑妃和窦家小女的反应倒是不像。 看着窦家小女皎皎如月的高洁模样和白皙清丽的脸庞,以及昨日身下销魂鲜嫩的身躯,丰庆帝喉结滚动了两下,起身道:“别哭了,朕会负责也会弥补的。”转头对一旁候着的服侍自己的公公道:“传朕旨意,窦家小女皎,聪慧可人,温柔贤淑,今封……”丰庆帝犹疑了一下,看了眼床上神色有几分惨白的窦皎,道:“正四品婕妤,赐号……琼。” 闻言,淑妃抽了抽鼻子,揽在窦皎肩膀的手微使了使力。窦皎有两分回过神,却也未下床,只木偶一般呢喃了一句,“谢陛下恩典……” 淑妃跟着谢恩。 丰庆帝对窦皎的态度虽有几分不大舒服,但到底是自己强占了人女郎的身子,也未多说什么,轻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他相信淑妃会好生开导琼婕妤的。 待丰庆帝离开后,淑妃擦了擦脸上的泪,去看窦皎。 看她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也是痛心,眼泪又唰一下滚出眼眶,抱着窦皎隐忍哭道:“你别怪姑母,姑母也是受了你伯祖父的意思。陛下虽年纪有些大,但每天补给的好,同壮年男子也不差什么,你伯祖父的意思是叫你好生服侍陛下,若能生下一子,有窦家的加持,未来必能荣尊天下……” 窦皎痛苦地闭上眼,绝望的泪水自眼角缓缓滑落。她推开淑妃抱着自己的手,矮了身子重新躺回床上,侧过身去,只道:“我累了,姑母去歇着吧……” 淑妃不知再该劝什么,宫中的生活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她也实在昧不下良心说些假话来骗说与她。虽今日之事是她一手促成的,但她真的没法子啊,她无子无女无宠,对窦家来说已是无用之人,她今日若不按照窦庸的意思办,或许明日自己便暴毙于后宫之中,窦家就该借她暴毙之事,再送女入宫了。 她是旁支之女,身后无人护她啊。 左右窦皎都逃不过被送进宫的命运,她顺势推上一把也是无奈之举。 淑妃似说服了自己,也不再过于愧疚难安。见她不愿理会人,知她心里难受,便也不再多说,替她压好被角,道:“那你好生歇着,有什么需要跟姑母提……” 窦皎闭着眼,并不回应,泪珠一颗又一颗地慢慢从眼角滑下,无声悲戚。 她早就知身为窦家女,婚事不能按己所愿。原本以为,就算再差也不过会被送进某个皇子后宅之中,只没想到窦家野心比她想象中还要大许多。 竟把自己……竟把自己送上龙床…… 想起昨日丰庆帝年老的身体在自己身上肆意轻薄,窦皎胃里便是一阵翻滚。 再忍不住,翻身下床拖着被折腾到疲累破败的身躯跑至净室一阵呕吐。 丰庆帝封窦家女为婕妤之事,第二日便传遍长安城,各方反应不一。 韩皇后知道时,惊得从凤榻上站了起来,对身边宫人道:“陛下这是疯了吗?莫非还嫌窦家势力不够大?竟然还纳窦家女入宫!”越想越觉得不对,便欲动身,道:“不行,本宫要去见皇上,绝不能叫他纳窦家女入宫!” 被身侧伺候的掌事嬷嬷拦了下来,道:“娘娘三思啊,陛下旨意已经下了,您这会儿去也不过是白白触怒圣颜罢了……老奴听说前儿夜里陛下就已经将人给幸了。”后面那一句说得很小声。 但再小声也禁不住韩皇后听了后怒气直升。 韩皇后将手中的帕子捏皱得不成样子,狠狠咬牙道:“淑妃那个贱货!”竟然把侄女儿送上龙床,她也好意思做下姑母同侍一夫的事来! 郑贵妃听到此事时正在修剪盆栽中的芍药花,听到宫人回禀后不小心一剪子剪掉了花枝,一朵刚开的芍药花应声而落。 郑贵妃放下剪刀,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道:“是吗?窦家女入宫了啊……窦家当真是贼心不死……”低语了这么一句,郑贵妃倒没再说旁的,看着手下被剪坏了型的芍药花,挥手吩咐宫中侍女道:“抱出去吧,再换一盆,便换上陛下最喜欢的那盆蝴蝶兰来。” 宫女没有多话,快速将花换了。 郑贵妃玩着手上的指套,自言自语般地道:“送进来了又如何,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名贵艳丽的花了。”她倒要看看这窦家女在宫中又能掀起多大的浪花来。 朝中听到这个消息的大臣们反应也是不一,但多数都奇怪丰庆帝怎么会突然纳了窦家女进宫,且一封便是正四品婕妤? 谢大学士与温大学士对视一眼,心中皆认为怕是其中有他们不知道的隐情。 皇宫也不是不透风的墙,没多久丰庆帝醉酒将窦皎看做普通宫人给幸了的事便传了出来。 听此消息,一般人也都明白了,陛下会给窦家女这么高的品级,怕是有补偿的成分在。 只丰庆帝究竟是自己喝醉强幸了人,还是遭了人算计,那就两说了。 元妤还是从谢砚嘴中得知的这个消息。 这两日她一直在倚江苑养病,谢砚每至入夜会来看她,什么也不做,只到了时辰便抱着她入睡。 今日元妤梳洗后进里屋,见他拿着张纸不知寻思什么,便问了句,“怎么了?” 谢砚看到她便将手中那张纸放下了,随口道:“无事,只窦家女进了宫似颇受圣宠,今夜陛下又召了琼婕妤侍寝。”他一时弄不懂陛下的态度,莫非真被窦家女迷住了?想叫窦家女有孕不成?? 元妤诧异,道:“窦家女?”她脑子里转了转,想到在三公主生日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窦皎,惊讶道:“窦氏阿皎?” 谢砚见她意外,点头之余问了声,“怎么?没听说窦家女进宫被封婕妤的事?” 元妤自然未听说过,她这几日一直呆在倚江苑里养病,因不知自己那日说了什么胡话,怕谢砚对她起疑,最近这几天都特别老实,半点外面的消息都未打听。 她没想到才几日,窦家竟然把窦皎送进了宫。 虽然她未与窦皎有过太多接触,但仅那一面之缘也足够叫她知道窦氏阿皎是个多出色的女郎,样貌、家世、性情无一不是长安贵女中的翘楚,窦家竟然把这样的一位女郎送进宫服侍一个年近半百的皇帝? 真是想权想疯了吧。 元妤心中不无为窦皎可惜的意思。 但想到窦家的狼子野心,那一点怜悯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世人多磨难,不一而足,怪只怪她生在了窦家吧。 不过,他竟然连丰庆帝今晚招幸了谁都这般快地知道了,这人的消息网布的也太大了些。 谢砚瞧见她眼中的吃惊,不以为意地道:“在朝为官的,哪个没有一点自己的路子探听消息?”何况是谢家这般世家出身的官员。 元妤想想也是,便眼睛晶亮地朝他笑,一脸乖巧讨好。 她这一病,直叫谢砚觉得好似许久都没看到她如此笑了,虽不知这笑里的乖巧与讨好有几分真几分假,瞧着到底是比她那日死气沉沉的模样惹人怜爱。 心下一软,朝她招手道:“过来。” 这是这几日来,谢砚头一次对她露出温柔神色,元妤都来不及去思考要做什么讨好他的反应,身体已自动自发便动起来,直接笑着朝他扑过去。 “三郎!”怕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自己内心的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紫色天竺葵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15 09:16:37 读者“大爱宁泽涛”,灌溉营养液+102019-06-23 16:27:54 读者“yxxgys”,灌溉营养液+72019-06-22 23:17:25 感谢以上姑娘们投递的地雷与营养液,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50章 谢砚伸出手臂将她接了个满怀, 顺势揽着她后倾靠到内侧墙壁上。 元妤贴在他怀里蹭了蹭后, 发现他只是抱着她, 在她头上来回地轻轻地抚摸, 有种怜爱、珍惜却又无可奈何的意味在里头。 元妤微微一怔, 抬头看他。 谢砚亦在看着她,眼瞳浓黑,专注又认真。 元妤扒在他胸口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料。 她试探着轻唤出声:“三郎?”带有三分不解一分警醒。 她怕谢砚发觉了什么,要问她些什么。 谢砚却突然掐着她的腰将她往上微提了些, 自己俯身狠狠戳住她的唇, 用力啃噬、亲吻, 辗转反复地尝她的味道。 元妤想回应他, 伸手欲去勾他的脖子,却被他按住手臂不准。他就自顾深吻着她,带着发泄、不甘、恼恨和舍不得…… 良久后才放开她。 彼时,二人唇齿间皆是对方的气息,交缠不散。 元妤眼儿有些迷离地看着谢砚。 谢砚轻啄她微红肿的唇,认真地看着她,问:“你想要什么?” 元妤一愣,神志有些清醒,看着谢砚牵动唇角笑道:“三郎在说什么?” 她一时有些弄不清谢砚在这一吻后问这样一句话的意思。 是觉得她服侍得好,要给她奖赏问她要什么,还是暗指其他什么? 谢砚用手指抹去她唇角沾着的津液,眸子深黑, 口吻却十足地平淡,道:“沈太医之前为你把脉,言你忧思过重,长久下去对你身体不利。跟我说说你想要什么或者想做什么,我帮你拿,替你做。” 元妤浑身一激灵,猛然瞪大眸子看他。 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 是要对她这样的女郎,俯首称臣吗?竟然说出近乎于无论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都替她拿来、做到的话。 不,怎么会,他是长安谢三郎啊。 元妤用力稳住怦怦急跳的心脏,笑道:“三郎莫逗妾,妾会有什么想要的?” 谢砚却没放过她,目光锁着她,道:“你曾说自己做过一个梦,梦中我将来会成为很厉害的人,难道你不是因为我将来会很厉害,才靠近我,想借我之力做成你想做的事?” 元妤震惊了! 完全不敢想象谢砚是因何说出的这番话,更不敢相信谢砚因何会……猜到她最初的目的? 她有些僵硬里牵动嘴角,干涩笑道:“三郎……你莫吓唬妾,妾会有什么想要倚靠你能力办的事……” 谢砚揽在她腰间的手猛然收紧,力道大到叫元妤近乎承受不住,痛呼了一声。 谢砚又问她一句,带着狠叨叨的劲儿,道:“你想要什么?” 元妤蹙着眉,使劲儿拍打他死箍着自己的手,道:“要要要……”元妤应着,脑子里纷乱转着,在他逼问下脱口而出道:“妾想要三公主倒霉!” 紧箍在她腰间的力道微松,谢砚看着她没有说话。 元妤欲伸手揉按被他箍疼的腰肢,却因他横陈的手臂而揉按不到,只能可怜委屈又无辜地瞅着他,一副“妾会说想要叫三公主倒霉的话,完全是被你逼的”的样子。 心脏却“咚咚”跳个不停,紧张又刺激。她在等他的回应,看他是否真的会顺她的意,叫三公主倒霉。 谢砚探究地打量着她,那专注的神情似是想透过她双眼看进她心底,看到她内心所想。 但最后终究是未再逼迫她,只低头在她额间印上一吻,应道:“好。”声音虽轻,却给人以千斤之重的感觉,叫人清楚明白地认知到他是认真的。 一时间,元妤心底情绪异常杂乱。 深刻认识到,有些什么事要超出她的预判了。 这种事情即将脱离她把控的感觉,叫她心头微慌。 谢砚却按着她躺倒,语气淡然,轻飘飘地道:“睡吧。” 元妤:“……”睡不着啊!!! 她有些头痛,不明白现在自己究竟处在了什么样的状况之中。 谢砚究竟是猜到了自己的目的还是没有猜到? 若是真知道了什么怎么会如此淡然?扒了她一层皮再把她连夜丢出倚江苑都是轻的吧? 可若什么都没猜到,如此试探她一番又是为了什么? 元妤这会儿真的被谢砚这神来一笔弄得心中如吊了四五只水桶,七上八下没个安稳。 谢砚揽着元妤躺着,垂眸瞧她靠在自己胸前分外安分乖巧地呆着,眼珠子却滚来转去没个消停的样儿,心中冷笑一声。 元氏阿妤,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既然揣着利用本郎君的念头接近我,不用心讨好就算了,还想将本郎君玩弄于股掌之间? 算盘莫不要打得太响! 谢砚恨恨咬牙,真恨不得将怀里人揉碎了打一遍。 没错,谢砚现在已有九成可以认定元妤接近他是有目的的。虽还不知她最终目的是什么,但想到她此次生病前、中、后,她与她身边人种种反常的迹象,再联想之前她几次搪塞他时说的那个梦,不,是他一直以为她在拿那个梦来搪塞他,但若不是搪塞是真的呢? 她或许真的觉得他未来会很强大,强大到可以助她实现她想做的事,所以才来接近他,甚至委身于他! 只有这样解释,她之前莫名其妙、想方设法勾引他的事才说得通! 现在他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她既然是想借助他的势力成事,也愿意委身于他,但因何最初只是想给他做妾而不是妻? 勾引他坐上他的妻位,不是比做妾更能在他身边站住脚吗? 谢砚真是弄不明白她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莫非是怕暴露,做他妻的话得不到好下场?做妾还能跑? 谢砚冷笑一声,如果是这样想的,那她也太愚昧了,他谢砚想报复一个人,还会叫那人有跑的机会? 他直觉元妤不是个蠢人,都敢将他玩弄在股掌之间了,又怎么会这般蠢?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 谢砚想不通,却不耽误他教育元妤。 真把他当做无知无觉贪恋美色的郎君了?他不知道她的目的,却不妨碍他搞点小事情叫她寝食难安! 恼怒中的谢砚却没发现,他分明已认定元妤有意利用他,却只是想教育教育她,未曾想过甩开她或如以前报复其他得罪他的人那般,整治她到生不如死。 差此一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与元妤的这番博弈中,他已是输家。 翌日朝堂上,太尉窦庸上奏,就波斯请求大殷在突厥侵略波斯时出兵援助一事凑请丰庆帝准允。 朝中百官分为两派,一派反对,一派赞同。 在朝中大臣几番争执之后,帝终允。 散朝后,大学士谢茂、温晋和太傅安和颐走在一处,温晋蹙眉道:“也不知陛下是何心思,前日里纳了窦家女入宫,听闻甚是宠爱,今日便准了窦庸奏请支援波斯的事。我记得之前陛下分明是无意承诺波斯的。”不然也不会只留着波斯使臣在长安闲住,却迟迟不给出回应,分明是想找机会回绝。 谢茂认同,又言:“窦庸会替波斯奏请陛下允诺,也有几分叫人意外。” 太傅安和颐道:“怕是收了波斯使臣不少的好处,不说之前,据说上次唱卖会上波斯那几件宝贝卖出去的银子,最后都送进了窦府。” 三人互看一眼,都觉此事应没那么简单,却不知窦庸肚子里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谢府,扶风院。 谢砚与五皇子李昀正在院中竹林外的石桌上对弈,李昀下上一子,心情颇好地问道:“你今日怎有心请我喝茶?” 他们身侧正有一容貌清丽的婢女在为二人煮茶,煮的正是上等的武夷山茶。 什么茶对于身为皇子的李昀来说并不稀奇,他只是意外于谢砚竟主动邀他品茶对弈。 谢砚身后候着的石青闻言,颇为同情地看了自顾乐着的李昀一眼,心道五皇子也是心大,和他们郎君交了这么多年,怎会不知他们郎君唯有想坑人时才会主动请人喝茶。 谢砚落子,只道:“自是有事同你商量。” 新鲜!他谢砚做事还有同他商量的时候? 天儿有点热,李昀拿起手边的扇子打开扇了扇,也不下棋了,只看着他笑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谢砚却不应他,捏着棋盒中的棋子浅笑道:“不急,边下棋边说。” 嘶—— 李昀十分看不上他这副吊人胃口的样子,有种一会儿别请他帮忙啊! 李昀已经认定,谢砚会找他必是他要做之事需要他的协助。 只这人忒是惹人厌,请人帮忙也是一副清高模样,气势比他这个皇子还足。 李昀“唰”一下合上扇子,执了棋子随意下了一子。 谢砚这才边落子边开口,道:“我听闻窦湛近日一直在向三公主献殷勤?” 李昀落子的手一顿,看他道:“你在意这个做什么?”想到他那三妹妹的心思,李昀意有所指地看着他笑道:“你放心,李晟不会应了窦湛的。”他也有点搞不懂窦家,一面叫嫡孙亲近李晟,欲通过李晟拉拢贤妃,一面却又送女入宫,欲叫窦家女再生个皇子争大宝。 脚踩两条道,就不怕劈了腿,再站不起来? 贤妃若想上窦家的船,必是为了膝下的十二皇子。可窦家送女入宫争宠,明显又抱着别的心思,贤妃会傻到在这种情况下和窦家合作? 如今李晟心思明显放在谢砚身上,贤妃更不可能逼着李晟嫁窦湛了。 若李晟真能嫁进谢家,对贤妃来说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谢砚对李昀说的话却是一笑而过,再又落下一子时道:“我想说的是,你觉得圆了窦湛的心思,把三公主嫁进窦家怎么样?” “啪嗒”一声,李昀手里的棋子落了下去,正掉在一步死棋位置上,谢砚看着棋盘蹙眉。 李昀没空儿在意这个,只惊讶地看着谢砚道:“你说笑呢?” 谢砚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道:“你认为呢?” 李昀觉得谢砚怕是疯了。 “叫李晟嫁给窦湛,你是巴不得贤妃和窦家联手呢?”这一手分明是推着把贤妃和窦家绑在一起。 贤妃膝下有十二皇子,年纪小,正是窦庸看中的可摆布的未来皇帝人选。 三公主也是贤妃所出,甚得圣宠。 把三公主嫁给窦湛,这不是明摆着叫李晟和贤妃为窦家争权争宠吗? 谢砚却冷笑一记,道:“是联手夺权还是把他们绑在一起,一道推下坑里还两说。” 李昀见他神色不似说笑,坐好认真请教道:“你的意思是?” “你以为陛下就是真的疼宠三公主?” 李昀没说话,身为皇子他自是知道君主的疼宠大多不简单纯粹。 谢砚道:“陛下不傻且多疑,窦家刚送了个女儿进宫,且不说窦氏阿皎是不是自愿入宫的,毕竟后宫中多了位从窦家出来的婕妤。这时候窦湛又娶了他最疼爱的三公主,拉拢了有皇子的贤妃,以陛下的性子会不忌惮多想?你觉得这种情况下,陛下还会无条件宠着三公主,并继续恩宠于琼婕妤吗?” 李昀震惊了! 他确实未曾想过这些。 谢砚这一手,相当于断了窦家在后宫中的路! 李晟若嫁进窦家,他父皇因忌惮窦庸,势必不会再同以往那般疼宠她,甚至会借着她骄纵的脾性找机会发作窦家! 而琼婕妤势必会受此影响,失去他父皇的宠爱。 好不容易熬死了出身窦家的太皇太后,他父皇无论如何不会放任窦家的势力在后宫中再起。否则,前朝后宫真的都将受制于窦庸了。 李昀越想越觉得这是坑窦家一把的好点子。 至于他那三妹嫁进窦家会如何,李昀倒真不在意,又不是他胞妹。且李晟性子跋扈,仗着他父皇的宠爱,做下不知多少错事,嫁给旁人也是平白祸害人。 更何况李晟本就同他不亲,也没少在人前下他面子,她既没把他当做兄长,他又作何看她太重? 相较下,能扳倒窦家反而是见利国利民的事。 不过…… 李昀笑看谢砚,探究道:“我这三妹又哪里惹到你了?” 上次已经大动干戈一次,叫她去皇陵吃了两个月的素,抄了两个月的经。 这次更狠,直接断了她未来的荣宠。 谢砚笑笑,倒也不瞒他,一边慢斯条理地将明显已经被毁了的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收进棋盒里,一边平淡地道:“你应猜到我收了个外室,上次在三公主生辰宴上她便受了三公主的侮辱,我好不容易给三公主点教训,结果她在皇陵没呆上三个月又被接回来了,且圣宠半点未衰,跋扈的性子也未收敛半分。我那外室啊,自从知道三公主回了长安,便连府邸都不敢出了,生怕被三公主逮住再侮辱她一番,我这不是为了给我疼宠的外室拔掉这颗刺她的钉子么……”语气是要多无奈有多无奈,要多疼宠有多疼宠。 李昀:“……”嘴角抽了抽,有些弄不准他说的真话还是假话。 那个外室姓什么来着?好像是礼部右侍郎元江的嫡女元氏…… 真就把他迷成这样了? 虽那女郎有几分魄力,能为了谢砚站出来揽下一切污名,但至于他为了她弄了三公主? 思量一番,李昀觉得或许谢砚是有为那个外室出气的成分在,但最大的目的应还是想借此机会给窦家挖个坑。 嗯,一定是这样。 第51章 七月二十七是贤妃生母忌辰, 多年来贤妃都会为此去终南山观音禅院为生母念经祈福三日。 贤妃服侍丰庆帝多年, 更生下三公主李晟和十二皇子李晔, 又因娘家不显, 丰庆帝对其十分放心, 免不得会多给贤妃一些恩宠。 因而每年贤妃奏请去终南山观音禅院为生母祈福丰庆帝都会恩准,今年也没例外。 七月二十六,贤妃出宫, 携三公主李晟与十二皇子李晔去往终南山观音禅寺,由折冲都尉窦湛携众护送。 终南山观音禅院后院禅房内, 一路奔波的贤妃倚靠在榻上, 身边嬷嬷在给她揉按酸软的身体, 贤妃自己也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手臂, 感叹道:“一转眼就老了,以前来这终南山,哪里就颠簸得浑身酸软了。” 身后嬷嬷是她进宫时带的老人,贤妃宫中人都恭敬地称她一句翠嬷嬷,听了贤妃感叹的话便笑着道:“娘娘又说胡话了,一会儿啊您再对镜子照照,看看哪里有老的模样,照老奴看便是后宫里新进来的小嫔妃都比不得娘娘姿容的十之一二。” 贤妃被她逗笑了,道:“你就是要哄我,也说点有普儿的,本宫哪里还比得上新进宫的小嫔妃。”贤妃进宫多年,年已近四十, 虽保养得好,似三十出头,但和那些十六七岁嫩得能掐出水儿来的鲜嫩小嫔妃们比,终究还是比不过的,不然丰庆帝又怎会一个月里充其量只来她宫中一回? 说起来这一回已经算多了的,宫中多少有了年头的嫔妃半年都见不到帝王一回,相较之下,她倒是也该知足。 说起小嫔妃,贤妃免不得想到前些日子刚被封为婕妤的窦氏阿皎,心中冷笑一声。 窦庸一面想拉拢她上他们窦家的船,一面又送了孙辈里容色出众的女郎进宫争宠,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连窦氏阿皎那样的女郎都舍得送进宫给丰庆帝糟蹋,他倒真狠得下心。 这样的人,她又怎么放心拉着晔儿上他的船。 想到儿子,贤妃问道:“晔儿和晟儿可都安顿好了?” 翠嬷嬷道:“娘娘放心,都安顿好了,十二皇子年纪小,同三公主一道都住在这后院禅房里,窦都尉随众住在前院,也好守护主子们。” 其实十二皇子已经十三,同女眷住在后院不是很合情理,只是翠嬷嬷知道贤妃定不放心叫这么个宝贝儿子远离自己住在前院,左右后院里身份尊贵的女眷都是他亲娘亲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排在后院住也没什么。 贤妃对这样的安排果然满意,只是提起窦湛微微蹙了蹙眉,倒也没说什么。 众人便这么安顿下来,先在禅院里歇上一夜,明日诵经。 第二日,贤妃在大雄宝殿为生母诵经,李晟和李晔陪着。 自古以来,凡得个孝名在身的总能博个更好的名声。 贤妃封号“贤”,自是贤良代表,为母诵经又博个孝字,在前朝后宫之中声名都颇佳,这是她这么多年能坐稳贤妃位子的原因之一。 之前李晟被朝臣弹劾,名声大败,虽李晟有丰庆帝宠着也不在乎这些,但贤妃身为其生母,总不能不管不问,带着李晟来此为外祖母诵经,不无为李晟挽回一二声名的意思。 不过说是诵经三日,其实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后妃、公主、皇子,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哪里受得住真跪上三日诵经。 都只是添上足够的香油钱,每日跪上半个一个时辰的做做样子,后面的都由师太带着众尼姑做的。 不是贤妃逼着,李晟连做做样子都不屑,来这观音禅院叫她成日里对着这些尼姑,无处可逛,不能沾荤,直叫她烦躁不已。 今日不过在大雄宝殿做了半刻钟的样子她便回了自己住的禅院,贤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管她。 她因烦躁走路时没太多注意脚下,进屋时不小心绊在了门槛上,绊了个踉跄,身侧跟着的宫人忙扶住她,吓得眼皮身体的直哆嗦。 “公主!小心哪……” 李晟本就心情不好,被绊了这么一下更是暴躁,转身猛踢了下门槛,怒道:“什么破庵庙!还设这么高门槛,给本宫拆了!” 其实那门槛不高,只是李晟心不在焉自己没注意,但宫人没有敢劝的,生怕这会儿劝一句,被拆的就不是门槛,而是她们的骨头了。 于是忙忙应了,一边叫人来拆门槛,一边服侍李晟进屋。 李晟坐到椅子上还在生气,身边侍女给她上茶,放下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轻微磕了下桌案,弄出一点声响,被李晟直接踹了一脚,斥道:“滚下去,别在这儿碍眼!” 那被踹的侍女委屈归委屈,却半句话都不敢说,连痛处都不敢揉,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便是站在李晟身边很得她意的宫女都有些不敢大喘气,小心翼翼服侍着。 李晟嫌待在观音禅院里烦,却又不能离开,想起什么问身边宫人道:“最近那元氏阿妤有什么动静吗?莫不是还以生病为借口猫在府里?” 身后大宫女小心回道:“据闻元氏阿妤唱卖会回去那日便又病了,到现在也没在外边露过面。” 李晟冷笑一声,道:“这么能病怎不干脆病死的好?”等她回去再,无论如何也要收拾了她。 想到还要在这里呆上两天,李晟烦得直接把桌案上的茶具扫到了地上,吓得身边宫人大气都不敢出,被摔落地的茶具惊得退后两步老实站着。 贤妃听说了李晟发脾气的事儿,但因着这一上午诵经法事的折腾,她比较疲累,便懒得管。 问了句十二皇子在哪儿,得知李晔在自己院子里,便没再操心,在宫人服侍下上榻午睡了会儿。 哪知就歇了一个午觉的工夫,十二皇子那边就出了大事! 十二皇子午休的时候,将进门给他送茶水的小尼姑幸了! 贤妃睡醒听到宫人禀告时,惊得直接摔了茶杯。 “怎么会?!晔儿才十三!” 翠嬷嬷也是一脸惊慌,禀道:“十、十二皇子补养得好,前些日里刚有过遗精……”她说这话时唇都是哆嗦的。 她也没想到,这才几日的工夫,十三皇子也还没经宫人教导过男女之事,怎就、就能惹出这样的事儿来! 终南山观音禅院可是懿德皇后过世前住过两年的地方,过世时的法事都是在这里办的,十二皇子在此做下这等荒唐事不仅是对佛祖不敬,更是对先祖的不敬!传出去是要毁了前程的! 贤妃脸色大变,慌道:“不行!不能让那小尼姑活着,叫人杀了她!”唯有灭口才能不叫事情传出去! 翠嬷嬷忙拦住贤妃,急道:“娘娘、娘娘!不能就这样杀啊,观音禅院的小尼姑这样不清不楚死了,禅院师太必是要查的,万一闹大了查到十二皇子头上可怎么办?” 贤妃急了,斥道:“那你说怎么办!”她的晔儿是她的倚靠,绝对、绝对不能出事! 后院除了十二皇子一人,只有她们这些女眷,而前院的侍卫等人,吃用皆是自己去后厨取,也不用这禅院里的尼姑侍奉,叫谁做那替罪羊都不合适。 翠嬷嬷思考了一番,肃了脸色,抖着胆子谏言道:“娘娘,如今只有牺牲三公主了……” 贤妃猛地抬脸,脸色难看地看着翠嬷嬷。 翠嬷嬷抖着胆子对她耳语了一番。 当天夜里,李晟在自己院子里吃了素斋后,便觉得头昏昏沉沉,勉强叫宫人服侍着梳洗后便倒在榻上睡了过去。 只是睡梦中觉得身体越来越热,意识却清醒不过来。 于此同时,前院里一道清脆的声响惊动了站岗值夜的窦湛。 “什么人!” “都尉?”附近几名侍卫闻声迅速围过来,私下查看周围。 没有人。 窦湛多疑,怕有什么人进了后院,吩咐手下侍卫道:“尔等继续守着,本都尉里面看看。” “是!” 窦湛快速进了后院,四处查探一番后,在一座禅院里的墙上发现一只黑猫。 想着莫不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看了眼那只黑猫,窦湛便欲离开,却突然听到院内传出声响。 窦湛猛地回头。 这座院子是三公主李晟住处,窦湛不敢掉以轻心,便跳进院子欲查看一番。进了院子发现声音是屋内传出来的,窦湛想起之前前院里听到的声音,忙凑近禅房门口,轻敲门案唤道:“公主?三公主?” 屋里传出一道压抑的呻/吟声,接着是什么重物被打翻在地的声音。 窦湛来不及多想院子里的人都去了哪里,直接推门而入,入眼的景象却叫他吃惊至极。 床榻上的三公主面色潮。红,衣带尽解,露出雪白泛粉的身体。 这会儿正难耐地在床榻上蹭着翻着,之前的声响便是她不小心之中打翻东西弄出来的。 窦湛只知道李晟现在的模样不能叫他人看到,下意识反身关了禅门。关门不久却发现自己身体也热了起来,看着床榻上如斯惑人的三公主,哪里还有意志查探她是怎么了,只想顺着身体里的念头占有她。 于是,半夜禅院房内,不可避免地响起一道道男女交织在一起的喘/息声。 在屋内男女结束之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道脆响。 刚刚纾解过的窦湛来不及多想,披着亵衣翻身下榻,拎起解在床边的剑便冲了出去。 开门见是一神色惊慌的小尼姑,根本不待听她说话,便一剑上去封了她的喉。 于此同时,三公主禅院里侍奉的宫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见此之景纷纷捂嘴惊呼出声。 窦湛侧头看过去,眼儿一眯,却知道这些人不是他能灭口的。 没多久贤妃便被人簇拥着过了来,窦湛跪在院中请罪,小尼姑的尸体躺在一边。 贤妃先看了眼一旁的小尼姑,确定死透了才愤怒地瞪向院中跪着请罪的窦湛,又慌张地跑进李晟住的禅房。 “晟儿!” 李晟已经清醒了,且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在贤妃慌张又心疼愧疚地抱着她哭的时候,李晟却非常冷静狠厉地对贤妃道:“母妃,我被人算计了!母妃……”她声音微微哽咽,道:“你要替儿查出那人!” 不止李晟,便是窦湛也知道自己和三公主遭了人算计。 他没往李晟和贤妃身上想,因为他知道李晟对他一直无意,不愿嫁给他,所以根本不会用自己贞洁来算计他。 可算计他们的人又会是谁?今天禅院里只有他们这一波香客啊。 窦湛阴沉着脸色跪在院子当中,心中对和三公主发生关系倒没有多恼,反正他本来也是要娶她的,却恼背后算计他的人,想着一定要揪出那人! 同时心底也有一点疑虑,怀疑会不会是祖父派人做下的。 但祖父若有此算计,怎么会瞒着他? 屋里贤妃听到李晟的话,哭声一停。 她看着李晟,心痛不已,眼泪也在流个不停。 她擦了擦眼泪,叫屋子里的人都退下,把房门关上,连带着跪在院中的窦湛都叫她请走了。 李晟不解地看向贤妃。 贤妃心痛又无奈,看着李晟径直给她跪下了。 李晟眼儿一瞪,倾身要扶她,惊疑道:“母妃?你……” 贤妃却流着泪不叫她扶,哭着道:“晟儿,是母妃对不起你,母妃求你,这事不要查了,不要闹大,晟儿你嫁给窦湛好不好?母妃求你了……” 李晟瞬间感觉身体冰凉,心都麻木了。 她张张口,不敢置信地呢喃,“母妃……” 贤妃哭着把一切都告诉她,之后道:“母妃不能让你十二弟就这么毁了,如今只有你认下这事儿,嫁给窦湛,也不要窦湛去查,那小尼姑便死得名正言顺,没人敢继续查下去了……”看着李晟煞白的脸色,贤妃忙道:“晟儿你放心,窦湛他一直都想求娶你,嫁给他并未辱没你,且你父皇那么疼爱你,一定不会舍得叫你受委屈的……” 李晟听着贤妃说的一切,只觉得荒唐!冰冷!麻木! 她看着她的亲母妃,痛苦地呐喊道:“……十二弟是你亲生儿子,我就不是你亲生女儿了是吗?!” 她的亲母妃啊!竟然会、竟然会为了儿子将她推了出去! 贤妃疯狂摇头,头上珠钗乱晃,脸上泪痕连连,早已没了后宫贤妃往常的雍容华贵,只哭着道:“不是的不是的……晟儿,母妃求你了,不要声张了好不好?只有你十二弟好了,你今后才有倚靠啊……” 李晟痛苦地闭上眼,靠在床榻上流下凄楚的泪。 她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甩手将床头案上一杯盛着茶水的茶杯摔倒了地上,怒吼道:“滚!你给我滚!”她没有这样的母妃!没有! 贤妃悲痛欲绝,被后来进门的翠嬷嬷扶下去时,隐隐有些后悔选择这么做。 翠嬷嬷劝着她道:“娘娘,娘娘您要想开点,三公主只是一时受不了,不理解您的苦心,等三公主冷静后,她会理解您,不会怪您的……” 贤妃却知道,依着李晟的性子,是不会原谅她了。 可她没办法,为了晔儿,她必须这么做。 翠嬷嬷说得对,现在只有和晔儿同等尊贵的人出了事,让那小尼姑是因为那人死的,其他人才会相信,才不会继续查下去。 这一晚,李晟靠在床头,一夜未睡,睁眼到天亮。 天亮后,李晟唤人进来服侍她梳洗。 她似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脸上再没有急躁痛苦之色,冷静得不得了。 她叫宫人给她换上华丽的宫装,化好美丽的妆容,坐到院中石凳上时,她依然是大殷尊贵雍容的三公主。 她叫人去传窦湛。 窦湛进院子时,就看到周身都散发着尊贵气度的李晟坐在那里,表情无波无澜,好似无论发生过什么事,她都是高高在上的大殷三公主。 窦湛低头,忽略心中那一瞬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低头跪下请安。 三公主屏退服侍的人,也没叫窦湛起身,只道:“窦湛,我嫁给你。” 窦湛猛地抬头看她。 他知道李晟势必会嫁给他,但未想过这话会由她亲口告诉他。在他心里,李晟是不会愿意嫁给他的,纵然她失了身,也一定不会愿意嫁他。 在他设想中,他们成婚的事,应是由贤妃去求的丰庆帝圣旨,赐婚而下的。 窦湛抬头震惊地看着她,李晟却似承受不住他的目光般,微别过头,看向别处,只是声音依旧平淡。 她道:“我嫁给你,昨夜的事不许再提,不必再查。那个小尼姑,对外便说是她夜里四处乱走,闯进本宫院中,被你当成刺客误杀了。” 窦湛目光变得诧异不解。 李晟转回头看向他,冷声道:“听不明白本宫的话?” 窦湛自认了解几分李晟的性子,这会儿也没敢多问什么,低头应了,道:“是,臣……明白。” 窦湛想不明白李晟因何不准他彻查此事,只当做她看重声名,怕事情闹大叫她面上无光,因而倒真没再继续查下去。 等之后再想查时,连小尼姑的尸体都找不到了。 后头,贤妃叫人将小尼姑的尸体处理了,毕竟小尼姑身上还留着十二皇子弄的印子,必须毁尸灭迹才干净。 又派人同禅院师太也解释过。 禅院师太虽惊诧,但事情已经被给出了定论,贤妃也派人道了歉,又额外添了一笔香油钱叫禅院人为她念经超度,算是给那个小尼姑祈福,师太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是那小尼姑夜里不睡四处乱晃,被人错杀也是命不好。 只是可惜,那小尼姑才十四上下,方进禅院不久。 贤妃等人回宫后没两日,丰庆帝赐婚李晟和窦湛的旨意便发了下去,一时间又震惊了长安城不少朝臣百姓。 丰庆帝脸色冷黑地坐在御书房,对李晟和窦湛的婚事恼怒不已! 贤妃回宫后只是来求丰庆帝赐婚,对观音禅院里发生的事闭口不提,只含泪求他赐婚。 她不说,丰庆帝自会派人去查。 结果便查到李晟在观音禅院中遭了算计,和窦湛滚到一处去的事!没能查到是谁设的算计,但对窦家有忌惮和偏见的丰庆帝自然而然便认为是窦家干的! 窦皎才入宫多久?窦庸便又把主意打到了李晟、贤妃和十二皇子身上! 窦庸是想霸占前朝后宫不成?! 丰庆帝如今更怀疑当初他幸了窦皎也是窦庸的手段了! 与丰庆帝一般愤怒的便是太尉窦庸了! 他愤怒的同时在想是谁在背后算计窦家!窦皎刚入宫得宠,那人便算计得叫窦湛娶了三公主,这是将窦家架在丰庆帝心火上烤啊。 一下子叫他们窦家损失了窦皎、三公主两枚棋子,连带贤妃和十二皇子的作用都没那么大了。 毕竟以丰庆帝多疑的性子,必是不会再如之前那般疼宠于窦皎、李晟,也不会再信任贤妃。 窦庸闭上眼靠在书房书案后的椅子里,思考究竟会是谁在背后下的这盘棋。 窦湛也意外于他和三公主的事并非祖父所做,在听了窦庸关于窦皎、三公主无用了的分析之后,更震惊于背后之人操盘的手段,心下警惕不已。 谢府扶风院里,李昀拍掌以贺,赞叹谢砚这一手安排。 谢砚倒是淡然,伸手给二人倒茶,唇边含着云淡风轻地笑意,只问道:“那个翠嬷嬷可靠吗?” 李昀品了口茶方道:“放心吧,宫外她家人的命都系在她身上,她不敢反咬。况现在同贤妃说出真相,她是不想活命了吗?”若是被贤妃知道她是故意煽动贤妃将三公主推了出去,贤妃还不得要了她的命? “那个小尼姑?”谢砚又问了一句。 欲要成事必有牺牲,但无辜牵连进一条人命,也非他情愿。 况他也怕牵扯出旁的事情来。 李昀知道他所想,道:“不必忧心,那小尼姑身患不治之症,本就命不久矣。她出身贫苦,家人被一富户公子放恶狗咬死了,生前冤枉便是想替家人报仇,我已派人圆了她这个心愿。” 谢砚便不再提,同他饮完茶便请石青送客,他要出门。 李昀意外,他方到谢府没多久,这会儿都天都快暗了,他要去哪儿? 谢砚负手笑道:“自是寻美人去。” 李昀:“……” 想到之前谢砚说的谋算李晟是为了他那个外室,莫不是如今事成了,他要去同那元氏邀功? 作者有话要说:6000+!等于双更有木有! 我真是太厉害了,给自己掌声!!! 大央白日上班的,非全职,肥更全靠缘分,大央尽量是每天能写多少更多少,万一哪天忙起来断更了,也请姑娘们多多理解包涵【鞠躬】 另外,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dd 1瓶; 么么哒! 第52章 倚江苑。 元妤在听明芷汇报血玉蝉扳指的事。 “姬夫人已高价将三枚血玉蝉扳指收回, 且已查明, 当初将血玉蝉扳指送到商会唱卖会上的正是窦湛!” 元妤眼儿微眯, 眸底闪过凌厉的光。 “窦家!” 当初季家被冤枉通敌叛国, 祖父便怀疑是窦家所为, 毕竟祖父身为内阁首辅,是阻挡窦庸进一步把持朝政最大的劲敌,窦庸几次谋算皆被祖父化解, 欲除掉季家是想当然的。 只苦于没有证据,无法自证清白。 另外丰庆帝对待季家的态度也甚是奇怪。季家是纯臣, 不参与党争, 只站帝王。按理若是窦家检举弹劾的季家通敌叛国之事, 丰庆帝无论如何都不会在盛怒之下不顾群臣劝谏力斩季家人, 毕竟季家覆灭,相当于丰庆帝少了一只压制季家的有力臂膀。 但如今看来,就算当年季家通敌叛国的罪名不是窦家一手安排的,这其中也少不了窦家的手笔。否则她三个哥哥的血玉蝉扳指又怎会落到窦家手中?当年查抄季家的官员自己可没有胆子昧下这些东西再贿赂窦家,除非季家整件事背后都是窦庸推动的! 今次会将此三枚血玉蝉扳指送到唱卖会上,怕是自己前些日子盯着窦家和查季家当年案子的动作被窦家人察觉了,窦庸怕是怀疑有人想为季家出头,特意拿出血玉蝉扳指引蛇出洞了。 毕竟照窦庸看来,季家已经无人,要为季家出头的人必是和季家有千丝万缕关系的。无关之人许是不认得季家三位郎君人手一枚的血玉蝉扳指,若是同季家关系深的人不可能认不出。窦庸怕是认定,若盯着窦家和查季家案的人与季家关系不浅, 那此三枚血玉蝉扳指现世,那人定当会千方百计拿回这三枚血玉蝉扳指。 他是想以此引出她啊。 “传消息给姬姐姐,叫她务必小心窦家,别叫窦家盯上姬家。”毕竟姬家根基在北方,特地来长安花高价买下三只血玉蝉扳指这事儿太容易引人怀疑。 明芷道:“姑娘放心,姬夫人最终是命人以莺歌坊东家的身份带走的血玉蝉扳指,一般人一时半会儿查不到姬家头上。” 元妤松一口气,微笑道:“还是姬姐姐想得周到。”她当初写信叫姬家出面买下血玉蝉扳指,倒是把可能会牵连姬家的事给忽略了。 明芷看她一眼,问道:“姑娘,姬夫人问现在血玉蝉扳指在她那里,可是要给你送过来?” 提起这个,元妤眼底不可避免地浮现几分痛心的神色,她暗了眸底的色彩,微有些颓然地道:“不用了,便先放在姬姐姐处吧。” 事情未了,放在她身边只会徒增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正这时,明若掀了珠帘进来,禀道:“姑娘,三郎来了。” 元妤忙收敛了脸上的神色,使了个眼神给明芷,明芷立刻收了同她回禀事情的架势,转身给元妤端茶,明若则做给元妤打扇状。 待谢砚掀了帘子进来,看到的就是元妤歪在竹榻上吃葡萄,左右两侧分立一个婢女,一个打扇,一个端茶捏腿服侍她的画面,瞧着真是好享受啊。 过得比他这个郎君都还要自在风流。 要知道便是他,平日里也没有叫两个美婢一同服侍他过。 看她这状态,谢砚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亏了。 见他进来,元妤做意外状,忙起身迎他,欢喜道:“三郎怎地来了?” 谢砚微拉着脸,甚是讨厌她这般假模假意的模样。 她身边两个婢女都会武,会没听到他进院儿的动静? 她就是故意不想起身迎他罢了,偏还做出这般不知道他来的模样。 没理会她迎上来要挽他手臂的手,故意与她错身,自顾掀了袍子坐到了竹榻上她之前歪着的地方。下意识端茶要饮,送到嘴边想起这茶是她饮过的,便又放下了,睨着元妤道:“还不给郎君奉茶?”那意思是要叫她亲自侍奉。 元妤鼓着腮帮子看他又傲娇起来的模样,心中唾弃,一边转身去给他端茶,一边小声嘀咕,“嫌弃什么嫌弃,口水都吃过了。” 谢砚脸儿一黑,这个女人! 什么话都往外讲! 明芷明若见状,忙很有眼色地低头退出去了,出门时还颇为贴心地将门带上。 元妤端了茶回来,笑眯眯地双手奉上,道:“郎君喝茶,郎君辛苦了。” 谢砚差点没被她骨里精怪又装模作样的模样逗笑,借着端茶饮茶的动作掩了下去。 可喝完又寻思,同她计较这些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日知道她惯爱在他面前做戏。 于是放下茶盏的时候,他便毫无迹象地突然伸手掐住元妤的腰,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揽进怀里。 这毫无转折十分连贯的动作,直叫元妤懵逼。 谢砚却突然像只大狗似的,在她脖颈处拱拱亲亲,又像十分稀罕般顺着她白皙的颈子往上亲,最后捧着她的脸亲亲她的唇,亲完唇边便含了笑,问道:“可有惦念我?” 为了三公主这事儿,他有几天没来倚江苑了。 这也是为什么元妤今儿敢听明芷汇报事情的原因,以为他还不会过来。 看着谢砚笑意甜甜,颇为亲昵宠溺看着她的模样,说实话,元妤有几分惊恐。 她没说话,伸手在他额上摸了摸,自言自语道:“没烧啊。”直把谢砚又摸得黑了脸。 他双手用力掐着她的腰,恨不得就这么把这女人给掐死! 她是天生看不得他心情好是吧?非要惹他黑脸她才开心。 逗得元妤差点在他怀里笑打滚。 她其实多少能猜到他心情这般好的原因。 三公主即将嫁给窦湛的事她听说过了,猜到应是他的手笔。 之前他应承她会叫三公主倒霉,她虽听了进去却也没太放在心上,以为就算他真叫三公主倒了霉,大抵应该也就是使手段叫丰庆帝再罚三公主一回,却没想过他直接把她想做的事给做了。 她之前为了解决三公主这个祸患,派人盯着窦家动向,要送窦家一个大礼,便是打着想把三公主塞进窦家的主意。 丰庆帝那般忌惮窦家,李晟真嫁给了窦湛,丰庆帝势必不会再如之前那般宠她,届时,凭李晟再怎么嚣张元妤也不怕了,毕竟一个公主失去了圣宠,甚至遭了皇帝的嫌弃,还能倚靠什么? 只她等了很久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和万全的法子动手。 倒没曾想谢砚竟替她办了,效率还这么高,才几日而已。 谢砚见她笑得这么欢就知道她是故意的,当下恼她不是,不恼也不是。 恼了岂不是在说自己连个玩笑都开不得?不恼却又憋屈不已。 谢砚磨牙,恨恨地叼住她颈侧的一块嫩肉磨了磨。 咬得元妤“嗷呜”一声不笑了,忙忙抱住他表顺从,嘴上却还不老实,带着笑意道:“三郎莫咬,妾甚是惦念你呢。”这会儿说这话还不如不说,倒像是被他逼着说的般,当他谢三郎是什么了?冲她邀宠的面首吗? 谢砚被自己想到的某个字眼刺激得眼前发黑,连咬她的劲儿都没了,松嘴,直接把她从身上掀了下去。 元妤没防备,硬生生摔在地上,又是“嗷”一嗓子。 待捂着痛处委屈抬头,就见谢砚漆黑的俊脸,瞧着瞧着,不知怎的自己就委屈不起来了,转头“噗嗤”一声又捂嘴笑起来。 直笑得谢砚的脸越发的黑。 但这次元妤真的比以往要乖,没等谢砚黑着脸斥她姓氏,自己就赶紧爬起来去抱他大腿,一边笑一边道:“三郎莫气,妾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谢砚抖腿不想听。 元妤便爬上去压在他身上去亲他,他傲娇撇头她便追过去亲,他向后仰身,她便继续压,识相地拿出没脸没皮硬要亲他的架势来哄人,哄到他迫不得已、以唇相就。 到最后她把他整个压倒在竹榻上。明明被他亲得没完没了,却是一副自己很饥渴的模样。 这别扭的性子,元妤也是服气。 谢砚似很满意她的识相,亲完心情便又好了起来,搂着她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躺在歪在竹榻上不起来,手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后脑勺和后脊。 他道:“等三公主嫁进窦家,你便不用在元府或倚江苑躲着了,想去哪儿玩便带上明芷明若一道去。” 他虽话音很平淡,但元妤还是敏锐地听出他话里隐含的邀功的意味。 没问她听没听说三公主要嫁窦湛的事,直接叫她今后想去哪儿玩去哪儿玩,分明是断定她已听说了这事儿。 元妤这次没再敢不识相,就着在他怀里的姿势,抬脸亲亲他光洁的下巴,道:“妾谢过三郎为妾做的。”为她一句话便费了周折将三公主嫁进窦家,费了李晟今后的荣宠,她是该知好歹的。 谢砚似很满意她的聪明与机灵,他未曾多言,她便已知三公主今后已不足为据。 他似情难自禁地低头在她额上轻轻碰了碰,道了一句:“你乖一些,要什么郎君都给你。” 元妤心中猛地一震,却没敢抬头看他。 这是他第二次同她说近乎于愿意为她做任何事的话了。 对她来说分明是好事,可她却开心不起来。 心中更多的是惶恐。 惶恐什么她却不敢深想。 怕想明白了,自己便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要说:不虐不虐不虐,正常都没虐的,中间一个过渡可能会虐一丢丢,之后会越来越宠和甜哒! 嗯,大招在后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云漠子. 1瓶; 么么哒! 第53章 没敢深想也没敢应承要乖的元妤, 直接扑倒了来此邀功的谢砚, 身体力行地奖赏他, 顺便拉走他的注意力。 谢砚再成熟老练也不过一个刚及弱冠的年轻郎君, 在君、在朝、在父母兄弟面前他是睿智沉稳、身负才能的谢三郎, 是亲却不够近。 在认识了元妤后,他突然领略了人生另一种乐趣。放肆而笑,没有包袱。对他来说, 元妤是他的女人,依附他而生。纵然时常故意惹恼他, 却会立刻甜软着嗓子亲昵地哄他, 即便他知道她不够真心, 别有所图, 但依然贪恋这份新鲜奇特叫他心头发软的感觉。 元妤是目前在这世上唯一叫他可以肆意亲近的人,他可以在她这里肆意放纵自己,像一个普通的、甚至幼稚的郎君一般。 这会叫他获取到十分纯粹的欢/愉。 因而在元妤重新扑上来,要给他奖赏的时候,他心底是十分高兴的。 明明人前的他并不屑做邀功这种事,在她面前他也不会给自己来此的行为下这样的定义,但她主动给他的时候,他还是十分高兴。 连他自己在某一瞬间都觉得自己有病。 觉得自己有病的郎君翻身抱起挂在他身上的女郎,一头扎进了红帐里,丝毫没有反省克制的意思。 等谢砚一身舒畅,满心欢/愉地走出主院的时候,已是一个时辰后, 见到迎面明显要来回禀什么的石青,谢砚脸上那份满足惬意的神情片刻便收敛了起来,又成为心怀筹策、足智多谋的郎君。 “何事?” 石青行了礼道:“之前郎君命属下等查的有关血玉蝉扳指的事有了进展,当初将那三枚血玉蝉扳指送到唱卖会上的正是窦湛,但血玉蝉扳指本身有什么特殊之处还未查出。” “窦家?”谢砚不解,怎三枚小小的血玉蝉扳指会牵扯到这么多人?竟然还有窦家的事。 “现在那三枚血玉蝉扳指呢?” “已被莺歌坊的东家高价收走。” 谢砚更困惑了,怎最后会落到莺歌坊手中,莺歌坊的东家要这血玉蝉扳指是单纯想要收藏,还是有旁的目的? “那北方姬家的人呢?” 石青回道:“姬家人盯了一阵儿后又似没了兴趣般放弃了。” 谢砚蹙着眉,觉得一切都奇奇怪怪的。 吩咐石青道:“叫人继续查一查窦家哪里来的那血玉蝉扳指,另外查莺歌坊东家究竟是谁。” 谢砚突然想起元妤似与莺歌坊东家有些交情,莺歌坊东家买下那血玉蝉扳指会不会是为了她?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主屋,又松了眉头。暂且把这个念头放在了心里,一切待查到血玉蝉扳指背后究竟有什么和莺歌坊东家到底是谁再说。 三公主李晟同窦湛的婚礼仓促而隆重,八月二十,大殷三公主李晟下嫁当朝太尉窦庸之孙,折冲都尉窦湛。 婚礼当日,元妤同温芊芊还有李嫣约在酒楼上观礼,看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由远及近走来。 其实温芊芊和李嫣完全可以去窦府观礼,但她们二人都不喜三公主,和她也没什么交情往来,送礼也用不着她们送,温家和武安伯自会以各自的名义送去。 但毕竟是公主出嫁,婚礼仪仗还是可以看看的,正巧元妤约了她们二人,三人便凑到这里看热闹了。 温芊芊看着大红的仪仗队,感叹道:“无论如何也未料想到三公主最后竟嫁给了窦湛。”还这么突然。 李嫣向来不关心什么合理不合理,只要自己高兴就好,她开心道:“我倒觉得李晟和窦湛挺配的。”一个跋扈,一个奸诈,配一脸。更重要的是以后长安城里便少了一个身份高、权利大的觊觎谢三郎的女郎了。 虽然她并不爱慕谢三郎,长安城里谁觊觎谢三郎都和她无关,但阿妤心慕谢三郎啊。再说李晟跋扈又嚣张,人前总一副好像谢三郎早晚是她的人的模样,看着也膈应人。 如今她嫁给了窦湛,正好! 李嫣突然很兴奋又期待地瞅向元妤。 元妤:“……”不要看我,谢砚早已被她拿下了好吗?不需要她再努力去追了好吗? 她今日来观礼,多少有几分看热闹的心思,这份心思是冲着三公主来的。同时也想看看窦家吃了个哑巴亏来娶三公主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想起被窦家送去唱卖会上的那三枚血玉蝉扳指,元妤心头便一阵阵地升起冷意。 窦家! 事到如今,她已不能再等了,窦家她势必要先除掉! 看着骑在骏马身上,一身大红锦袍,好似为能赢取公主儿意气风发的窦湛,元妤勾唇笑了笑。 这种叫人吃了暗亏,面上却还要露出春风得意表情的感觉不要再好了。 而后她视线微飘间,不小心同骑马落于窦湛身后的孟潮生对上。 后者正满目复杂地望着她。 他今日是窦湛的傧相。 元妤眼眸微动,想起孟潮生投靠窦家三年,在窦湛身边这么久,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不知能否从他口中挖来一些她想要的消息。 她面色平静,心底却已开始盘算着私下见孟潮生一次。 李嫣和温芊芊这会儿突然都看向她。 元妤不明所以地左右看她们二人一眼。 李嫣满眼羡艳又有所感慨地道:“孟郎君对你真是痴情啊。”提亲被拒却还是一副痴情不悔的模样。她怎么就遇不到一个对她这样痴情的郎君呢?还长相好、前程也好。那她肯定二话不说就嫁了。 然后她又一脸暴殄天物的表情看着元妤,分明在可惜她对孟潮生无意。 心态可能就跟……嫌弃她占着茅坑不拉屎一样一样的。 一旁温芊芊也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元妤默默地扭了脸,离开了窗边,笑道:“别瞎说,我可是爱慕三郎爱慕到不可自拔、无法移情、非君不嫁呢。” 李嫣和温芊芊突然觉得满身恶寒…… 明明她做下的那些事看着是如她所说的这般深爱谢三郎,但听着怎么就这么假呢? 三公主婚礼过后,元妤便叫明芷送信给孟潮生,约他一见。 孟潮生自无不应承的。 依旧是东兴楼。 孟潮生推开门时,入眼便是元妤那张比记忆中更成熟清丽的面容,比当年尚稚嫩时多了些风情,也更沉稳大气。 她正在喝茶,一身白底绣玫粉色桃花的裙子衬得肤如白瓷,莹润光洁。 见他进来,神情也是沉稳平静的,轻轻放下茶盏,请他入座。 “坐。” 孟潮生定了定神,走进去,在她身旁隔了个位子处坐下。 虽然内心十分渴求靠近她,但目前总归是没有那个底气。 心中苦笑,面上却未露分毫,温和地朝元妤笑了笑,道:“难得你约我见面。”一开口,却到底是暴露了心内的一丝苦意。 孟潮生和元妤都怔了怔。 她抬眸对上孟潮生总含着情的眸子,方触上便又移了开。 她捧着茶杯抿了口茶,直入主题,道:“我有事想问你。” 孟潮生也不想叫两人每次见面都尴尬或不欢而散,听到她说有事问自己,便敛了情绪正色看她。 “你问。” 元妤便没客气,握着茶杯道:“之前唱卖会上那三只血玉蝉扳指你可见到了?” 孟潮生目光一凝,有些疼惜地看着她道:“我本欲私下想法子弄到手中再送给你,可是……” 元妤抬手打断了他,再抬眼看他时,眼底并没有孟潮生想象中的悲戚,平静得像一汪湖水。 她道:“我不是要说这个。”她明白孟潮生的心意,但也知他难处,便是姬姐姐帮她拿回那套血玉蝉扳指,都花了大价钱和力气,何况寒门出身的孟潮生? “我是想说,你可知那套扳指是窦湛亲自送去的唱卖会?” 孟潮生眸光一震,显然并不知情。 血玉蝉扳指是窦湛送去的唱卖会,那便说明季家当年满门含冤而死的事,窦家九成脱不了关系! 元妤瞧他的反应,莫名便松了心弦。不管怎样,她心里到底是不希望孟潮生知道血玉蝉扳指在窦家却从未告诉她。 她继续道:“我想知道你在窦家这几年,可有接触到窦家一些核心的事情?手中可有窦家的什么罪证?” 她问的很直接,因为她同孟潮生之间不需要再拐弯抹角地说话,他知道她的身份,她相信当年季家事同他无关。她虽不能原谅他背叛父亲投到窦庸门下,与他再回不到过去无猜的日子,但他确实是这世上仅存的和她有过过往的人。 孟潮生脸色微变,惊骇道:“你想扳倒窦家?”或者说,想为季家报仇?! 元妤因他的反应也冷了眼底的神色,道:“我以为孟郎君当聪明地不会再问这种话。”上次也是在这里,他问她是不是要为季家翻案! 她当然要! 她苟延残喘活在这世上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出当年陷害季家的元凶复仇,并为季家翻案! “不……”孟潮生被她眼底的冷色激得回神,稳住自己的情绪,偏头道:“阿妤,你知道的,我没有旁的意思,我只是……” 他只是怕她出事。 就算确定季家案同窦庸脱离不了关系,但窦庸是丰庆帝都忌惮,朝中多数大臣联手方能堪堪压制的人物,怎是凭她一己之力就妄想扳倒的? 作者有话要说:云漠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28 07:35:20 感谢姑娘的地雷包养,么么哒~ 第54章 可看元妤神色, 却知他是阻止不了她的。 他心中微痛, 忍耐着道:“凭你一己之力, 是扳不倒窦家的, 你……” 他看着她, 话音顿住,到底是没能将那句“谢砚呢”说出口。 孟潮生偏了偏头,不去看她那双古井一般平静幽深的眸, 饮了口杯中茶,实话实说道:“我外放三年, 在接触的窦家事并不多。我只能告诉你, 窦家结党营私、贪污枉法都是事实, 可你找不到证据。” 闻言, 元妤放下茶杯,平淡地道了一声,“我明白了。” 窦家的罪证不好拿,否则这么多年丰庆帝或朝中窦庸政敌又怎会放过窦家。 她确实是心存妄念罢了。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阿妤……”孟潮生唤住她,元妤顿住脚,微侧头。 孟潮生张了张口,问道:“你和谢砚……” 元妤背对他而站,孟潮生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他见她微勾起了唇角,恬淡笑道:“孟郎君不是都猜到了?” 一瞬间,孟潮生有种挖心剔骨之痛。 他知道,当年那个在他身前身后脆生生唤他“潮生哥哥”的女孩再不会属于他了。 也是, 从未拥有过,何谈失去。 他只是…… 太过心疼她。 也太恨自己无用。 元妤看他痛苦又隐忍的模样,终归不忍。她并非想报复他或怎样,只是心底对他多少还有些怨吧。 怨他当年的背弃。 可如今她血仇在身,却也不是不能理解他。 他未免真心想投靠窦庸,或许是觉得跟着窦庸能更好地为父翻案。 能为血亲翻案复仇,别说是背信弃义、承载骂名,便是要她献出灵魂祭魔鬼,她怕都在所不惜。 她没再看孟潮生,戴上帷帽开门离去。 心底想,今后还是莫与他私下再见了好。 谢砚从皇宫出来便接到元妤去见了孟潮生的消息。 心下一动便欲生怒,可又似想到什么般平复了下去。 他至今还是弄不懂元妤与孟潮生之间的关系,若说元妤是与季家小女长得想象,孟潮生因季家小女而对元妤生出不一样的心思,那为何元妤会一而再地主动去见孟潮生? 不是该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离他远远的? 再想起之前她的那场大病,沈太医言她忧思过重,又受了刺激,他当初便怀疑元妤是因为那套血玉蝉扳指而病倒的,恰好孟潮生又在元妤病倒的那些日子里私下折腾,欲买那血玉蝉扳指。 会不会是为了元妤? 可现在除了一个季家小女也没有别的线索了。 想起之前他便欲叫石青去找季家小女画像的事,谢砚开口:“你去,在长安城里打听,看能否找到见过季家小女的人,求一幅画像来。” 石青领命。 而谢砚寻思了一下,去了倚江苑。 他隐约记得元妤上次私下见过孟潮生后,情绪很低落。 想到这里他心情又有些阴郁。 他还没弄清他二人之间究竟是何关系,却在这儿怕她情绪低落心情不好,想去看她。 想叫车掉头回去,可心底又确实担心。 最后,谢砚是一路黑着脸到的倚江苑。 可元妤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情绪低落,正在院子里看着身边婢女使唤着院儿里的小丫鬟不知道干嘛。 谢砚走近才发现,那些小丫鬟在搬花,一盆一盆的,从牡丹到百合,从红的黄的到白的,甚至还有绿色紫色的,二三十盆,不一而足。 谢砚诧异,拧眉问了句,“这做什么呢?” 元妤才看到谢砚,起身迎过去,笑道:“玉荣长公主要办赏花宴,帖子递到了元府,爹爹派人给妾送来时还说玉荣长公主赏花宴不仅要赏花,还要斗花。妾寻思玉荣长公主的赏花宴不能不去,也不能不准备,今儿便在花市上挑了些开得好的花儿回来,三郎看怎么样?” 闭口不谈见了孟潮生的事,谢砚竟也没去问,只黑了脸追问了一句,“玉荣长公主的赏花宴给你下了帖子?” 元妤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谢砚脸更黑了。 玉荣长公主是当今陛下的妹妹,虽不是一母所生,但兄妹二人关系一向很好。玉荣长公主要办赏花宴的事情他也知道,因为陛下的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年岁都不小了,到了该娶正妃的年纪,特别是五皇子李昀,二十一了,与他同岁的六皇子前年便已大婚,他府里却只有一个侧妃,太不成体统。 因而丰庆帝便想借玉荣长公主的赏花宴,先给自己几个儿子挑一波媳妇儿。 至于为什么没让宫里的皇后或郑贵妃办,自然是不放心。 一个个儿的都有私心,若叫皇后办,挑的人怕能叫这几个儿子后宅都不消停。 越过皇后叫贵妃办,依照皇后的性子,怕能叫整个后宫都不消停。 丰庆帝干脆便托了家里同样有儿子到了年纪还没娶亲的玉荣长公主。 反正都是选媳妇儿,选一个也是选,选几个也是挑。 这事儿丰庆帝跟他提过,还打趣他要不要一道把正妻挑了,可以叫玉荣长公主费费心。 他自是不用,却没想过玉荣长公主的帖子能下到元妤头上。 不说她身份,就她现在的名声,还能配皇子不成? “不准去!”说着还泄愤似的抬起尊贵的脚踢了踢摆在地上的花盆,一脸不愉。 元妤惊讶了。 她张了张嘴,又合上,最后道:“不能不去呢,是玉荣长公主给妾下的帖子。”主要是自她声名尽毁后,难得有人给她下帖子,还是身份尊贵的玉荣长公主,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她怎么能不去。 谢砚很不高兴,咬牙道:“你不是病着?!” “妾好了!” 谢砚又黑了脸。 他是要她称病不去!装什么听不懂呢?! 元妤自然是看出他的不愉,却没想妥协。 觑了他一眼,转身吩咐明若道:“就那盆山茶花吧,别的都抬走,找人侍弄着。”她本也没打算在玉荣长公主的赏花宴上出什么风头,那山茶花虽不算名贵,但开得粉艳艳,花朵也不算小,瞧着够喜庆,凑个热闹也就罢了。 原本还想叫谢砚出出主意呢,但看他现在这个模样也不会有什么心情。 院里小丫鬟们没敢看郎君的脸色,三三俩俩地低头快速将其他花搬走。 谢砚看着站在院中拿眼觑他的元妤一眼,冷哼一声甩了袍子进了主屋。 元妤赶紧叫明芷把那盆选出来的山茶花搬走,搬到谢砚看不到的地方先养着,免得惹了他的眼再被他撸了。 只是她到底没明白,只不过去参加个赏花宴,他至于如此动气吗? 想归想,元妤还是没敢放他一人生气,万一气大了怎么办。 故,又怂怂地跟进了屋。 谢砚坐在屋中竹榻上,冷着脸在翻书。 元妤在装怂以示好,迈着怂怂的小步子,一边瞅他一边往他身边凑。 见他旁边小几上没有茶,还狗腿地拐了个弯,给他倒了杯茶递上,笑得甚是讨好殷勤。 谢砚看她一眼,鼻腔哼了一声,没理她。 元妤瘪着嘴把茶杯放在小几上,也不顾忌什么了,钻了空隙,蹭着臀往他腿上挤,伸手去搂他脖子,半撒娇地问道:“三郎你到底因何生气?妾不过是想参加一个赏花宴。” 谢砚冷哼一声。 不过想参加一个赏花宴?皇家的赏花宴是随随便便能参加的吗? 她声名是不好,但保不住哪个皇子看上她容色,不娶做正妃,纳回府做个侍妾呢? 他可听说之前四皇子还在三公主的生辰宴上维护过她。 谁知道玉荣长公主的赏花宴那些有了正妃的皇子会不会去参宴,虽然明面上请的都是女郎夫人,但既然是为了给皇子选妃,总有皇子会暗中去看的。 皇家选妃,一次都不是选一个的。给没大婚的皇子选个正妃,也不耽误给有正妃的皇子选个侧妃侍妾什么的。 她一个名声不好、都委身给他的女郎去凑什么热闹?! 万一被哪个眼瞎的皇子看上,他还得想法子去捞! 刚嚯嚯了一个公主,他可不想再费心思弄倒一个皇子。 太惹眼了! 但他这么要脸的人,不可能亲口说出玉荣长公主办赏花宴的目的,不然岂不是变相地承认自己的在意叫她得意吗? 故谢砚只冷哼不说话。 元妤看他不说话,微撅着嘴有点泄气。 但好在他也没掀她下去,那应该还有缓和的余地? 元妤想了想,便搂着他脖子委屈道:“妾为了三郎,得罪了三公主,又名声尽失,被学院劝退,在府里困了好些日子了,妾无聊啊。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玉荣长公主办赏花宴请了妾,对妾来说都是个机会,或许长安城里的夫人贵女见玉荣长公主请了妾,对妾看法变了变不再背后戳妾脊梁骨了呢?” 况她需要机会在人前露脸啊,不露脸怎么展现自己的大气与超脱世俗?怎么有机会收拾不顺眼的人? 谢砚瞥她一眼,见她委屈巴巴的样儿,心道你接近我还不一定抱着什么目的呢,这会儿倒好意思说得委屈不已、为我牺牲不少的模样! 但心头到底还是软了软。 作者有话要说:27237968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28 23:45:39 云漠子灌溉营养液1瓶灌溉时间:2019-06-28 22:41:36 么么哒,感谢两位姑娘~【感动ing】 第55章 她说的倒也没错, 她一个刚及笄的女郎, 就算不是为了他, 若不是因为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 也不会置自己于今日这个地步。 还是爱玩还闹的年纪, 想凑凑热闹也没什么错。 虽口头上仍不愿松口,心下却是允了的。 心道,就算真被哪个眼瞎的皇子瞧中了想带回府做个妾宠着, 大不了他就再费费心思嚯嚯一个皇子好了。 再说五皇子应是会去的,拜托他帮忙看顾一下, 应也是无碍。 自认为说服了自己的谢砚木着脸要求了句, “不准闯祸!不准背着我勾三搭四!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元妤汗, 她哪有什么身份? 连个姬妾都不是, 充其量算个外室?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十足懂事地点点头。 但谢砚的态度太奇怪,元妤多少有些起疑,心里盘算着回头要叫明芷打听一下,玉荣长公主这个赏花宴莫不是有什么说法在里头? 谢砚却还是心里头不舒服,总觉得放她去参加别的男子的选亲大会像给自己戴了顶绿帽子。 他黑着脸扔了手中拿来装模作样的书,抱着她起身便往床帐中去。 元妤下意识扑腾了一下,被他捏着大腿内侧武力镇压。 她望着窗外透亮的天色,心累。 郎君,咱又要白日宣淫吗? 谢砚却没理她,把她丢到床帐中,帐子都没放便扯了她衣带, 把人光溜溜地压进被子中,又亲又咬又挺着腰使劲儿折腾,哪里还有什么如玉郎君的风采,活像一只把自己困在魔障里出不去,找她磋磨发泄的兽。 元妤知道必是自己惹到了他,虽不知具体缘由,却也不敢反抗得太厉害,只好嘤嘤哭着攀着他,任他折腾。 这一折腾便折腾到晚上掌灯时分。 俩人身上黏黏腻腻地全是汗,他在她身上摸了把,似恋恋不舍又吃不动了般,拍拍她光果的背,吩咐道:“去,不是饿了?叫人备膳。” 被折腾到早没了食欲的元妤:“……”真想把他一脚踹下去。 他大爷的,折腾够她他倒是饿了,还要她安排服侍! 元妤气咻咻地起身,拽着衣服边穿边下地! 谢砚看她那样儿,倒是笑了。 这会儿倒真心有两分娇气样儿了。 元妤简单梳洗了一下,叫人备膳。 其实哪里需要她安排吩咐,厨房就一直备着呢。 不过服侍的丫鬟听着屋里的动静谁也没敢叫,这会儿听到吩咐,直接去后厨端了食盒上来也就是了。 元妤转身欲去内室唤谢砚,但一想到他刚才欺负她那劲儿,这会儿进去叫他八成也要被他使唤着穿衣梳洗。 想到这个便又不准备叫了,反正之前折腾的起劲儿的时候他说他不饿。 元妤毫无心理负担地自己坐回饭桌上,独自享用起厨房精心备下的膳食去了。 谢砚似猜到她不会进屋叫自己般,几乎元妤刚坐下他便掀了帘子出来。 元妤刚咬了一个汤包,眼角余光瞥见他走出来,一分神被汤包里的汤汁烫得吸了下嘴。 谢砚似笑非笑地瞅她,虽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是笑她吃独食遭报应活该。 元妤讪讪地放下汤包,见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又殷勤地给他夹了一个,卖乖道:“妾试了下,有些烫嘴,三郎吃的时候注意一下。” “嗯。”谢砚大爷似的应了一声。 元妤:“……”臭不要脸。 谢砚绷了会儿,自己倒是笑了。 他看着元妤,突然觉得不管她是什么目的都好,只要能这么一直陪着他折腾,倒也不错。 元妤被他眸底突然绽放出来的柔光瞅得怔了一怔。 然后晚上睡觉时,她又被压着折腾了一回。 元妤:“……”呜呜…… 过了两日便是玉荣长公主的赏花宴。 这日元妤叫明若抱着那盆山茶花,带着明芷一道自元府出门去赴宴。 元馨前日不小心得了风寒,这次倒没再闹着要跟去,元妤觉得清静不少。 只她打扮得很低调,因为之前明芷已经打听出来玉荣长公主办这赏花宴的目的。 元妤不认为凭着她现在的名声能入哪个皇子的眼,甚至觉得玉荣长公主之所以会给她下帖子,一来许是看在她父亲到底是礼部三品大员的份上,二来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吧,毕竟给皇子选妃这事儿原本该是后宫皇妃的职责,却被托付给了长公主,声张出去有点打皇后和郑贵妃的脸。谁都知道元妤声名不好,请了她来,一般人也不敢往这是在给皇子选妃那处想。谁给皇子选妃敢把一个声名狼藉的女郎都划在范畴里。 如此想来,元妤觉得自己混得真挺惨。 虽然不认为自己会被哪个皇子选中,但为了不刺激已把她当外室养的谢砚,元妤到底没敢多高调。 她可不想回来后再叫谢砚闷不吭声折腾一宿,腰都要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出去玩了一丢丢,有点累,加上一丢丢卡文,就更这么多,明天争取多更些……【爬走】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5695229 10瓶; 么么哒 第56章 抵达玉荣长公主府外时, 正巧遇到刚下马车的温芊芊。 元妤一笑, 温芊芊眼睛一亮便朝她迎过来, 道:“阿妤, 又见着你了。”声音满是欢喜, 听得出来是真高兴。 既是给皇子选妃,元妤早就猜到玉荣长公主会下帖子给温芊芊,甚至以温芊芊的身份, 可能还是皇家儿媳的重点人选之一。 只看温芊芊平淡欢喜的模样,元妤拿不准她是否知道这次赏花宴的真实目的, 也不知温芊芊乐不乐意做皇子妃。 元妤任她挽上手, 笑道:“嗯, 又见到了, 是不是没想到玉荣长公主会给我下帖子?”刚才看到她时,温芊芊眼睛一亮,分明是惊喜意外于能在这里看到她。 温芊芊尴尬地吐吐舌,讨好地看着她道:“我见到你是真的很高兴。” 元妤笑着拍拍她的手,道:“知道知道啦。”她知道温芊芊心思淳善,必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只是觉得她这声名,玉荣长公主不一定会请。 两人手挽着手往里走,倒叫一些女郎斜眼瞧了一阵儿,不晓得这二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元妤带了盆艳粉的山茶花,温芊芊带的则是一盆黄白的玉兰花,亭亭玉立、仙气飘飘的模样, 和她气质倒是很相符。 她看了眼心思单纯的温芊芊,同她一道往公主府里走的时候,小声问道:“你可知玉荣长公主这次办的赏花宴是要为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选妃?” 温芊芊惊讶,惊讶的点却在于元妤竟也知道。 她突然猫着脑袋,做贼兮兮地同她小声道:“阿妤,你消息竟然这么灵通?我会知道还是我爹爹听谢世伯提点的……”然后她看一眼元妤,不大好意思地道:“你知道砚哥哥是陛下近臣,能得到些旁人不知道的消息……” 也就是这事儿虽然是从谢茂那里听来的,但实际上是谢砚故意露给温家的。 想着温芊芊之前就一直对谢砚有意,而谢温两家算世交,谢大学士和温大学士不一定便没有结亲的意思。 如此想着,元妤看温芊芊的眼神就有几分玩味了。 看来谢砚对这青梅竹马也有点情谊的,还特意提点人家。 想着又有几分生气,他明明知道这赏花宴有什么猫腻却不直接提点她,非要折腾她! 果然外室和小青梅是没得比的! 元妤有两分气,看着温芊芊的眼神就格外不同。 温芊芊莫名就浑身瑟缩了下,青天白日的竟感到一丝冷。 元妤却突然间想明白了。 她本就没想给谢砚做妻,也没想要和他厮守,谢砚今后总归是要娶妻的,娶温芊芊也没什么不可。 可这么想的时候她又觉得,如果谢砚最后真娶了温芊芊,那她和谢砚就都太对不起温芊芊了。 元妤一时想的有点多,情绪不可避免地有些低落。 她对温芊芊笑笑,道:“你知道这消息就成,那你……” 她话未问完,温芊芊便道:“我自是不会嫁进皇家的,我爹爹会为我筹谋。”她笑起来,眼神比较亮。 元妤一瞬间有些怔忪,随后也笑起来。 如果她爹爹还在,也一定宠她至极,也会为她婚事筹谋。 两人不再说话,一道往玉荣长公主设宴的院子里去。 半道,温芊芊突然道:“我也不会嫁砚哥哥的,他对我无意呢……” 元妤一怔,看向温芊芊,后者笑道:“我也不喜他了,我想和阿妤做知心小姐妹。”她说着,更亲亲蜜蜜地挽着元妤的手臂,很是高兴的模样。 元妤突然:“……”是在她和谢砚之间做了选择吗? 选了她而弃了谢砚? 元妤突然就想捶胸狂笑。 谢三啊谢三,你也有今天! 她顿时看温芊芊更加喜欢了,恨不得搂进怀里稀罕稀罕。 李嫣瞧见她俩时,看到的就是二人亲亲热热的画面。 顿时心里就酸了。 之前在学院,明明只有她和元妤最好,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元妤就被别人勾搭了。 心下颇为怨念。 那怨念的小眼神几乎立刻就被元妤感知到了,她笑着抬头,和温芊芊一道朝她走去。 “你也来啦。” 此处贵女颇多,元妤和温芊芊出于礼仪仪态考虑,便也没再手挽手。 元妤想李嫣身为皇家人,虽血脉不亲,却是近的,肯定不能嫁皇子,玉荣长公主叫了她来,许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李嫣怨念地看了眼元妤,又去盯温芊芊,而后又瞅向元妤,不甘心地道:“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李嫣是个不会隐藏想法的,看她表情就能把她心中所想的事猜个七七八八。元妤和温芊芊对视一眼,“噗”地一声齐齐笑出来。 眼见李嫣变了脸,元妤忙凑过去,握着她的手笑道:“和你自然也是好的。” 李嫣傲娇地哼了一声,倒也没再闹情绪。元妤能有更多的朋友,她也是开心的。 因着元妤如今的声名,愿意跟她待在一处的也就李嫣和温芊芊了,她们三人自成一组,一起往席位上去。 温芊芊问李嫣带了什么花来。 李嫣兴致勃勃地往她席位处一指,道:“我带来的肯定是最美的花。” 顺着李嫣手指的方向,元妤和温芊芊首先看到的却不是花,而是独自一人坐在席上的三公主李晟。 她正端着酒杯,有一下没一下地饮着,同时冷冷地看着她们。 三公主李晟……她竟然也来了。 看她面色沉冷,一人独坐,怕是嫁给了窦湛,心底多少不爽吧。 元妤没想在这会儿挑衅她,跟着温芊芊一起上前给她行礼,“见过三公主。” 李晟冰冷的目光在元妤身上落了几秒,而后冷哼一声道:“起吧。”语气冷淡,依旧带着睥睨天下的劲儿。 元妤心中哂然一笑,起了身。 谁都没打算在这惹李晟的眼,李嫣小动作地勾了勾元妤的手,三个人便离了李晟跟前,到李嫣那处席上去了。 李嫣席前摆了盆蓝紫色的睡莲,蓝紫色的花瓣,嫩绿色的叶子,打眼一看十分瑰丽,很吸引眼球。 要知道紫色睡莲十分珍贵,想见到多要看机遇。 她竟然带了盆睡莲?! 不过,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走近了才发现,那是盆假睡莲,纸糊的,只不过技艺高超了些。 元妤:“……” 温芊芊:“……” 也是,谁家睡莲长在土盆里。 李嫣哈哈笑,很得意地道:“足够以假乱真吧?” 元妤和温芊芊都想给她竖大拇指,也就她这样精怪的能想出这样的主意,也就她敢在玉荣长公主的赏花宴上拿盆假花来充数。 不过确实挺好看的。 因是赏花宴,娱乐性质偏重,席位并没有说非要以身份论,三人便坐在一处说笑。 她们对面韩琳凌、郑婕、王蘅各自占着一席,谁也没理谁。韩琳凌身边坐着林莘雪,郑婕身边坐着刑部郎中之女张芷毓,唯有王蘅身边谁也没有,独自坐着,清冷傲然。 元妤突然想起,四皇子李暄不也没大婚么?怎么这次丰庆帝要给儿子们选妻的风声里,没提到要给四皇子选一个? 王蘅还坐在这儿…… 她拿这话儿问了温芊芊。 温芊芊诧异道:“你不知道?” 元妤一头雾水。 温芊芊便凑近她道:“四皇子早些年定过亲,未婚妻是安太傅次女安宜清,定亲七八年了,按四皇子的年纪早该成婚了,但安宜清不知怎的前几年突然生了病,身体一直虚弱,据说吊着一口气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当年王昭容知道后便闹到陛下面前,请求取消婚约的,但陛下许是惦念着安太傅这么多年为国鞠躬尽瘁,没应,但也没叫四皇子就这么娶了病着的安宜清。于是四皇子的婚事便一直吊吊着。” 元妤是真不知这里头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那王蘅…… 温芊芊似看出她所想,压低声音继续道:“好像是王昭容拿了此事要陛下应下,如果安宜清去了,就赐婚王蘅为四皇子妃,所以王昭容现在就是耗着等安宜清病去。你瞧着吧,这次赏花宴王蘅虽然来了,但肯定不会被选为哪个皇子正妻的。” 元妤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安宜清是个命苦的,但王蘅如何不是。 好好一个女郎,清高自持,却也不得不成为姑母手中争权夺势的一枚棋子。 更可笑的是,瞧那四皇子的德性和行事作风,也不是个能夺得大宝的人。 王蘅若真嫁给了四皇子,也不过是牺牲品罢了,倒是可惜了。 不过她连自己的命运都顾不过来,何谈怜惜他人。 元妤也就感慨了瞬间,便一笑而过了。 元妤和温芊芊、李嫣坐在一处说笑,丝毫未在意旁人的眼光,对面林莘雪看她的眼神毒毒的她也没在意。 林莘雪今儿估计是戴了假发,依然是清高孤傲讨人厌的模样,不过元妤真没看进眼里。 倒是她旁边韩琳凌的看她的目光叫她有几分在意。 韩琳凌大概是受了林莘雪的影响,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善。 加之她后头在谢砚的事上做了不少轰动的事,许也惹韩琳凌的眼了吧。 元妤有丢丢心累,能抱上谢砚的大腿固然好,可他这朵高冷之花也太招蜂引蝶了。 招蜂引蝶也就算了,偏偏招来的蜂蝶都冲着她来。 瞅着一旁独自饮酒不理旁人也不作妖的三公主,元妤决定以后这些动到她头上的蜂蝶都想办法叫谢砚自己收拾。 感觉挺一劳永逸的。 只是很快她便发现自己错了。 纵然三公主嫁了窦湛,但她此时仍是尊荣极高、足够嚣张的三公主。 第57章 李晟发作了一个从四品国子司业的女儿, 原因是那女郎带来的花花梗上带刺, 赏花的时候, 刮坏了她身上的华服! 刮抽了丝! 说起来根本不能怪那女郎, 人家花盆好好地摆在地上, 也没招谁惹谁,是李晟自己的衣裳太华丽繁复,长长的裙摆在走过的时候被风轻托起, 吹到了花儿上,她自己没注意, 身后侍女又没来得及提醒, 她走动之下直接带倒了花盆, 衣裳也被刮抽了丝。 对于贵女来说, 这是非常失仪而丢人的事。 可不是么,衣摆被刮坏了,带倒了花盆还缠在了她衣摆上,洒出来的黑土沾脏了衣服,那场面说滑稽也是可以的。 李晟那脸青了白,白了青的,好不难看。 可怜那从四品官的女儿吓得当时便跪在了地上请罪。 李晟毫不客气地当场便发作了。 简单发作骂两句也就算了,许是李晟近来本就心情不爽,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大人,脾气上来了,不但骂了人,最后还吩咐身边人要将那盆花连花带土地全部倒在那女郎身上。 那花儿可是带刺的, 若真连花带土最后把花盆也砸到那女郎身上,丢人受辱是一方面,花上的刺也得叫那女郎吃些苦头。 可李晟发作人,没人敢上去规劝,除了几位身份着实高有依仗的外,众女郎都吓破了胆般战战兢兢地站在外围看着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又惨兮兮的那从四品官的女儿。 玉荣长公主又恰巧去更衣了,场面根本没人能控制。 李晟脸儿阴沉的可怕,身后侍女已经捧着那花盆对着那女郎就要倒下去。 那侍女必是个跟着李晟身边许久的,懂得如何讨好李晟,只见她捧着花盆不是朝那女郎身上倒,却是想朝着她头脸往下倒。 这简直就是想直接毁了那女郎的容。 那小女郎面露惊恐,脸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身体颤颤巍巍抖得不行却不敢躲,一个劲儿抖着唇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声音都是颤颤巍巍的,连大声的力气都没了,小声求着。 一些女郎有怕的有不忍心的,缩着肩膀,别过了眼。 就是没一个敢不要命地替那小女郎求情就是了。 元妤站在人群前方,面色却是不惊不惧,她看了眼跪在地上止不住颤抖的国子司业女儿,又瞧了瞧脸色明显在盛怒中的李晟,垂下眸子思量了一番,侧头小声吩咐了明芷一句什么。 明芷微微诧异,却也没耽搁,从人群里跻身跑了出去。 元妤等她离开,突然向前迈了一步,从众女郎里头冒了出来。 突然得叫温芊芊都没来得及拉住她。 温芊芊和李嫣惊恐地看着她,同样惊恐的还有围在周围的其他女郎。 虽然元妤没开口,但她既然在这时候站出来,必是要为那女郎求情的。 一时间众人只觉得元妤怕是疯了,竟然要为那女郎同三公主求情! 温芊芊突然想起三公主生辰宴上元妤也是这般跪在地上请罪,虽她当时比眼前这女郎要镇定,但受三公主侮辱,扬言要扒了她衣裳时,也没人为她说情。 她这是想到了当初的自己吧? 顿时,温芊芊面上便浮现出些许愧疚和怜惜。 愧疚的是当初元妤受三公主侮辱时她也在场,却未替她求情。 如此一想,她也能理解元妤此刻的行为,没想着再拦她。 大不了……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大不了这次三公主若还发作元妤,她帮她就是了。 李晟在元妤一动时便注意到她了,毕竟这里所有人都夹着尾巴瑟缩着,只有她还敢动,特别惹眼。 李晟想到当初生日宴上她跪在自己面前半句话不敢说的模样,冷笑道:“怎么?你还想为她求情不成?” 元妤并没有如众人想的般跪下求情,反而站得直直的,笑吟吟瞅着李晟,道:“求情自是无用的,臣女打算跟公主讲讲理。” 此言一出,惊呼声一小片。 众女郎都觉得元妤怕是真疯了,说什么讲讲理,这不明摆着要教育三公主?! 三公主是谁啊,软的都不吃,你还要跟她来硬的?! 不想活了也没有这么找刺激的! 李晟果然脸色大变,之前瞧着她尚有两分嘲弄的意思,这会儿已经算勃然大怒,斥道:“你算什么东西!要教本宫道理?”大怒的同时惊奇于元妤不同上次生日宴上的表现,心道莫非此女之前一直在她面前装模作样不成? 可是又是什么给了她勇气,叫她敢直面叫嚣于她? 元妤笑道:“臣女不敢,陛下英明神武,所生皇子公主皆是人中龙凤,道理三公主自是都懂的,臣女不敢托大。”她笑吟吟地道:“只今天这事儿,臣女觉得也不怪崔家女郎,公主失了面子,您罚她一下出出气也就罢了,这般折辱伤她,倒显得公主蛮横不讲道理,连里子都丢了,更丢陛下的脸面。”国子司业大人姓崔。 众女郎又倒吸了一口气,连一贯平静气度有几分雍容的郑婕都禁不住多看了元妤几眼。 她这那里是单纯的讲讲理,分明在挑衅三公主。 元氏阿妤今天是吃了龙胆么?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没错,元妤确实是在故意挑衅三公主。 她知李晟是个脾气大、嚣张惯的,定受不住她这般挑衅,她今儿个就是要把事情闹大,也定要李晟摔个大跟头。 也该叫李晟知道知道,她已经不是之前大殷朝极负圣宠可以为所欲为的三公主了。 元妤断定,这事儿若闹大了,丰庆帝必不会同以往一样纵容包庇李晟,说不定还会借此机会狠狠罚一下李晟。 李晟果然怒极,直接抽了别在腰间的鞭子,于空中甩手一鞭,怒笑道:“你说什么?本宫没听清。” 大有元妤再敢多说一句,鞭子便挥下来的架势。 顿时周边女郎又退后了好几步,连跪在地上满脸泪的崔家女郎都不由自主地往后爬了爬,一脸惊恐地看着元妤和三公主,瑟缩不停。 温芊芊和李嫣想上前拉元妤,被她私下打手势止住,她哪里能连累她们。 她依旧笑吟吟地看着三公主,道:“公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啊。”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威慑力,但她那副淡然的姿态却再度刺激了李晟,混似在看她笑话,好似觉得她不敢对她甩鞭子般。 “大胆!”李晟哪里受得住这般激将,厉喝一声,扬手便是一鞭子。 站在元妤身侧的明若下意识要转动身形去挡,却被元妤假意后退崴脚的动作挡住,元妤侧过身,硬生生挨了一鞭子。 刹那,皮开肉绽! 李晟平日里便没少抽打身边婢女,不顺心时也会瞅府里的花草树木,力道还真不小。 只听众女郎抽气一声,元妤粉白的衣裙背部已被抽裂开,鲜血瞬间侵染锦衣。 元妤吃痛唤出声,明若脸色都变了,扶住她的人,唤道:“姑娘?!”她有点弄不懂元妤为什么非要吃下鞭子,受这皮肉之苦。 元妤按住她,吸气道:“我没事。”声音很小,仅限明若听得到。 而这会儿,温芊芊和李嫣也都围了过来,脸色微白地看元妤。 温芊芊看着她身上那么长一道血痕,都快哭了,“阿妤……” 李嫣则在看过元妤后,直接跳起脚来怒怼李晟,道:“李晟!你太过分了!折辱、鞭打大臣之女,你等着被弹劾吧!” 李嫣气得眼睛都红了,心想当初她被弹劾,陛下就不该那么快地接她回来! 李晟脸色难看地盯着她。 李嫣是武安伯的女儿,她倒不好随便鞭笞她。 温芊芊也梗着脖子站在元妤面前,冷着脸色道:“三公主,今日之事,我定要告诉爹爹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三公主也太不将我等朝臣之女看进眼里!”竟然随意鞭笞折辱,她就不信陛下能一直包庇她。 李晟没想到竟然连温芊芊都冒头顶撞她,当下更是愤怒,冷笑道:“她大逆不道在先,本公主教训她何错之有?至于折辱大臣之女……”她冷冷地瞥了眼已经下瘫坐倒在地的崔氏女郎,问道:“本宫折辱你了吗?” 崔氏女郎被李晟那一眼看得浑身一激灵,忙跪坐起来,哆嗦道:“没、公主没折辱臣女,是臣女冲撞了公主,公主惩戒臣女是、是应当的……”话落,她伏在地上低哭出声。 李晟满意地笑了,睥睨地看向替元妤出头的温芊芊和李嫣。 温芊芊被崔氏女郎气得直抖,怒道:“你……!”阿妤是为了她才落到这份田地,她竟然、竟然…… 温芊芊这会儿恨不得冲上去给崔氏女两巴掌。 元妤拉住了她。 她受了一鞭子,这会儿疼得脸色发白,握住温芊芊手腕道:“莫在说了,我会叫父亲替我禀明陛下,找陛下决断。” 温芊芊也知如今到这份儿上,多说无益,哑巴亏元妤是吃定了,当下咬着牙同李嫣一道扶住了元妤,心下却想着回去后一定要说动自己爹爹,给三公主一个教训! “这是怎么了?”正这会儿,去更衣的玉荣长公主才算出来。 这更衣的时间可不是一般的长,分明是知道自己可能拦不住李晟,在众女郎面前又不能不拦着,干脆便拖到这会儿才出来。 元妤看向她身后的明芷,明芷瘪着个嘴,分明是恼怒却不得发,瞧见元妤受伤,也顾不得别的,匆匆忙忙回到她身边。 元妤便知道,玉荣长公主是根本不想淌这趟浑水,她叫明芷去请她倒是多此一举了。 玉荣长公主看到她受伤,做出惊讶状,急问道:“这是怎么了?来人,快带元家女郎去后头清理下伤口。”叫人帮她清理伤口,却半句不提处罚李晟的事。 当下温芊芊和李嫣心中更是气恼,一些在场的女郎心下也微微发寒。 唯有李晟、林莘雪之流在一旁冷笑。 元妤怎么会在玉荣长公主府处理伤口,见玉荣长公主如此明目张胆包庇李晟,她只冷淡地道:“不用了,多谢长公主。请恕臣女有伤在身,今日先行告退。” 玉荣长公主自然不会拦她,又做了一番姿态便派人送她们出去了。 温芊芊和李嫣二人要一同送元妤回府,路上李嫣还道:“三公主简直欺人太甚!那个崔氏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阿妤明明是为了她才惹怒的三公主,她却恩将仇报!” 元妤却很淡然,她会站出来本也不是为了崔氏女郎。要动窦家,目前只能从李晟身上下手,她在努力给自己创造机遇。 而且崔氏女也不算恩将仇报,她只是胆小自保罢了。 她并不在乎。 元妤没用她们二人送,好说歹说才说动她们叫她们二人先行回府。 温芊芊和李嫣走前看着她的伤口还要哭不哭的,弄得元妤有些愧疚。 终归是有些对不起她们的真心以待。 待二人走了之后,元妤便下令去倚江苑。 谢砚接了消息赶到倚江苑时,就看到元妤露出个血淋淋的后背,惨兮兮哭抽抽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说点什么捏?哈哈,没啥好玩的事儿,日常表白吧,么么么哒,爱你们【比心】 第58章 谢砚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接到消息时下属只说元妤在玉荣长公主府挨了三公主的打, 他以为是掌箍之类, 没想到竟然是挨了鞭子! 那血淋淋的一条痕迹, 在美好如白玉的背脊上绽开, 视觉冲击别提多大, 谢砚有几分心疼,更多的却是怒不可遏。 这怒气一大部分因为李晟的嚣张跋扈,另一部分却源于元妤。 “怎么没上药?”他语气有点冲。 元妤含着泡泪在眼底, 可怜巴巴地瞅他,直白道:“等三郎看着心疼, 替妾出头。” 冒火的谢砚火气顿时熄了一瞬。 他看得出来, 伤口已经简单清洗过, 但却没上药, 甚至没完全止血。 从事发到现在,少说有一个时辰过去了,她竟然还让伤口这么晾着,说她不是故意在等他,他都不信! 想到她为了刺激他感官,令他恼怒李晟而不处理伤口,谢砚火气就一阵一阵往上冒。 只没想到她会这么老实地承认。 可火气也仅仅只是熄了一瞬,下一瞬便如被浇了油,猛地蹿起三丈高。 “为了让我心疼替你出头,你就这般糟践自己!”谢砚暴怒吼道。 许是气急,他在元妤床前来回踱着步,一边来回走一边急头白脸朝她怒斥道:“你也知道我会心疼!你知道却故意晾着伤口!元氏阿妤, 你到底长没长心!” 元妤怔着小脸看他,似是没想过他会生这么大气。 谢砚看着她那样儿就忍不住火气直彪,恨不得掐死她。 来回踱了两步,终是忍受不了心里那份火煎火烤的感觉,怒斥站在一旁的明芷明若,道:“还站着干什么?给你们姑娘上药!”丢下这句话,看都没再看元妤一眼,甩袖大步离开了。 “三郎……”元妤下意识唤了一声,谢砚却半步未停,直接快步出了院子。 连那背影都满含怒气的模样。 “姑娘……”明芷明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床上犯怔的元妤。 元妤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只道:“给我上药吧。” 明芷给元妤上药。 明若拿着帕子给元妤擦拭脸上的虚汗。 三公主那一鞭子力道很重,鞭子上还嵌着菱形钉,皮开肉绽自然是疼的,她们姑娘又不似她们自幼习武,皮糙肉厚耐得住疼,能忍这么长时间一声不吭,她瞧着都心疼。 她不喜看到她们姑娘这么作践自己。 明若是个有心思就藏不住的,擦擦汗就忍不住道:“姑娘,奴婢看郎君对您很有几分真心,您何必这么作践自己,奴婢觉得您好好同郎君说,郎君未必不会应您。” 她不明白元妤为何偏要选择这么偏激的方式去刺激谢砚,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怕元妤在这样下去,谢砚会对她失望,甚至放弃她。 只这话她不好说。 她知道她们姑娘心里苦,正因为知道,才希望她们姑娘能活得幸福些。 相比复仇翻案,她相信旧主在世的话,更希望她们姑娘能过得好。 元妤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知道谢砚对她好,正因为知道她才怕…… 明若被明芷不赞同地看了眼,便噘着嘴没再说了。 元妤搬回了元府鹂和院。 她搬回去纯粹是因为知道自己受伤,李嫣和温芊芊势必会来看她,她继续住在倚江苑不方便。 但这举动在谢砚看来就是另一种意味了。 谢府,谢砚自听了元妤搬回元府的消息便黑着脸坐在书房里。 书房里除了他还有基本与他形影不离的石青。 谢砚恼怒地在一个人发泄着不爽,道:“她做错了事,不悔过便罢了,还跟郎君使性子?!” “竟然擅自做主搬回了元府!” 石青嘴角抽了抽,他想说,元府才是元大姑娘的家宅,她回府去住才是正常之事。 但他望了眼犹自愤愤的郎君,没敢说。 “他以为本郎君会去哄她接她回来吗?”谢砚继续愤愤道:“妄想!” 石青:“……” 简直没眼看,他觉得他们郎君想太多了,他是不是忘记自己和元大姑娘没成婚,没名分? 怎么说的像是元大姑娘恼了他,躲回娘家生气等他去接似的? 不想看自己往日英明睿智的郎君继续犯抽,石青忙忙开口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郎君,三公主那里……?” 不管怎么说,元大姑娘确实被三公主抽了一鞭子,在石青看来,他们郎君不管再如何生元大姑娘的气,也定不会放过三公主。 继续弹劾吗? 谢砚阴沉着脸坐在案前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后才道:“跟着三公主,给她一个教训!” 石青意外,这是不弹劾的意思? 谢砚却没同他多说。 赏花宴上的事情,后来他也派人打听了,要弹劾武安伯和温大学士自会弹劾,但折辱鞭笞朝臣之女本就算不上什么重罪,况那个崔氏女郎还因惧怕李晟之威,不敢站出来指罪三公主。朝上窦庸附属朝臣也定会为李晟开脱,就算陛下现今已不愿继续宠着李晟,也无法罚她太重。 只靠弹劾,相当于便宜了李晟。 如此一来,不若自己动手给李晟一个教训。 “去吧,手脚干净些。”谢砚多嘱咐了一句。 石青领命后往外走。 走到门口打开门时听到背后人郁郁地嘀咕道:“没心肝的,郎君就是给她出气了也是白出。” 石青:“……”没忍住嘴角又抽了抽。 三公主李晟是在乘车进宫与弹劾她的朝臣对质的路上出的事。 拉车的马不知怎的受了惊,且极为疯狂。 李晟本就对几个弹劾她的大臣不在意,也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受什么重的惩戒,进宫只带了两个侍女和一个驾车的马夫。 马儿受惊根本无人能控制,惊马的地点恰是宫门外那条街,平素便没什么人,宫门侍卫又离得稍远,根本来不及救。 只见那马拽着马车疯狂地颠簸,几次撞到宫墙上,车夫早早就被它甩下了车辕。 李晟纵比一般女郎强健,但突然之下的变故也叫她无法自保。 在宫门侍卫赶来制住疯马之前,李晟同她的两个婢女全都被甩出了马车。 李晟面朝地,被救起来时,腿摔断了一条,芙蓉面一片火辣辣模糊。 竟是蹭到了地面,毁了一半脸。 李晟当场就疯狂了,身体剧痛却也叫嚣着:“给本宫查!给本宫查!定是有人谋害本宫!” 这一刻,李晟首先想到的便是昨日赏花宴上同她叫板的元妤,也更有几分相信林莘雪之前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 上次她被朝臣弹劾进了皇陵必不是巧合! 生日宴上她羞辱了元氏阿妤,第二天便被弹劾处罚!赏花宴上她甩了元氏阿妤一鞭子,今日便被人在马车上动了手脚,摔断一条腿还伤了脸! 元氏阿妤!元氏阿妤! 她在心底疯狂带恨地叫着元妤的名字,那一瞬间她恨不得将元妤抽骨剥皮。 然后她就想到林莘雪的话。 林莘雪说,当初她是在谢砚的私宅堵住的元氏阿妤,虽没堵见她和谢砚在一处,但她是眼看着元氏从谢砚住的院子走出来的。 谢砚那样一个人,如果元氏同他没什么瓜葛,怎么会允许元妤进宅门后又进了院子? 当初听林莘雪说这些话时,李晟只觉得荒谬,她根本不信谢砚会看上元氏,甚至与她私会。 更不信谢砚会为了元氏叫御史弹劾她! 因而之前被弹劾处罚,她虽把元妤记恨在了心里,却也只是因为她被弹劾处罚是因她而起,根本没想过是元妤或元妤的什么人下的。毕竟她也知自己这么多年得罪了不少人,有人要借机弹劾她也不奇怪。 但现在她不得不想想了! 一次二次,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但她不信凭元妤一个礼部侍郎的女儿,能有这么大本事报复她。唯一能解释通的就是她背后有人! 和她有牵连,又有能力有胆识为她出头的能有谁? 就算李晟不愿意,也不得不联想到谢砚。 只她一时没有证据,思绪混乱,也不敢相信,故而也不能贸贸然去咬谢砚,只能让人先查。 她要看看究竟是不是谢砚! 三公主受伤,对质当然是不可能的,李晟是被抬着回的公主府。 她成婚后没几天便搬回了公主府,对此窦家是没有什么异议的,窦湛身为驸马,收到消息便立刻赶去了公主府。 李晟的脸并未完全毁容,虽是擦伤,模糊一片,但用宫廷上好的药膏养着,也不是养不回来,只不过需要个一年半载罢了。 腿也是,断了再接上,养好后完全不影响以后走路。 至于这次被弹劾的事,因为李晟遭了这样的“报应”,受伤在身无以对质,也就不了了之了。 长安城里的人听到李晟受伤的消息,有觉得爽快的,也有觉得竟没毁容可惜的了。 元妤属于后者,她觉得可惜倒不是李晟没毁容可惜了。只是觉得折腾了这一下,没能再朝堂上咬李晟一口,进而叫丰庆帝借机发作一下窦家什么的有点可惜。 可她也知道,之前自己还是天真了。 这么点小事,怎么可能动得了窦家呢? 要动窦家,还是需要从长计议啊。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七八十个订阅,大央还这么勤奋,你们是不是该给朵小红花? 第59章 公主府。 卧室内, 李晟拖着条被夹板固定好的残腿, 顶着张上了药后红肿残破的脸倚靠在床头。纵身形狼狈, 亦一身高傲尊贵的气质。 窦湛则坐在床榻榻尾边的一个圆杌上看着她。 李晟对这个丈夫并没有什么好脸, 冷着脸道:“你看也看过了, 该向外人表现的也表现了,作何还不离开?”李晟从不认为窦湛对她真的有情,她心底清楚地知道窦湛接近她不过是为了将她母妃和皇弟拉上窦家的船, 今日会火急火燎地跑来公主府看她,不过是为了做给外人看的罢了, 因而才有这般的言论。 不过她也不在乎, 毕竟她对窦湛也没什么情意在。 左不过相互利用。 窦湛有些无奈, 看着她道:“公主何必和我置气, 你我毕竟是夫妻,我关心你也是应当的。” 李晟却笑了,道:“关心我?看着我这张脸不觉得头皮发麻吗?”连她自己如今看着这张脸都忍不住摔镜子。 窦湛却道:“会好的公主,陛下赐下的玉肤膏已经在路上了。”玉肤膏是养颜圣品,唯有皇宫有存货。只这玉肤膏不是丰庆帝主动赐下的,而是他求的。想到这个,窦湛望着李晟的目光便含上了一分淡淡的怜惜。 陛下果然是个心狠的,宠了十几年的女儿说舍弃就舍弃了,明知李晟摔坏了脸,也没提赐下玉肤膏。 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李晟今后的处境。 不知怎的,只要想起观音禅院那日,她华贵雍容坐于院内说要嫁给他的模样, 窦湛便不愿看到她失去一切,被众人踩在脚底。 她纵然跋扈嚣张,他也希望她能尊贵雍容如往昔。 提到陛下赐下的玉肤膏,李晟脸色果然好看许多。 她是大殷朝骄傲的公主,唯一在乎的便是丰庆帝对她的态度。可以说,这世上只要丰庆帝对她的宠爱还在,其他任何事都击垮不了她。 包括贤妃舍她而保其弟。 她只要父皇宠她,父皇宠她一日,她便是被母妃舍弃也能挺直腰杆想她母妃终有一日会后悔;纵是毁容断腿,也有自信早晚叫算计她的人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窦湛看她对他的脸色好些了才正色问道:“马突然发疯,可查到原因了?” 提到这个,李晟脸色便又冷了几分,道:“还没查到,你若有心帮我盯着元氏阿妤。” 窦湛眉头微皱。 他自是听说了玉荣长公主所办赏花宴上发生的事,也知道李晟看不上元氏阿妤不是一日两日,找她麻烦也不是一次了。 但他不太信元氏阿妤作为一个礼部侍郎的女儿能有这么大胆识敢在李晟车马上动手脚。 可看李晟脸色,他没敢把这想法宣之于口,只沉吟着点头应了。 不过是个小小的礼部侍郎之女,既然李晟不喜她,便是弄死又何妨。 他知道在长公主赏花宴上元氏阿妤为崔氏女出头而顶撞了她,就当为李晟出气,哄她开心好了。 谢砚出手,自不会叫人查到蛛丝马迹。 那发疯的马经由人查过之后,只得出个马本身得了疯病的结论,气得在公主府里养伤的李晟浑身发抖,却也无处宣泄。 元府里,李嫣和温芊芊坐在床榻前陪趴在床榻上的元妤聊天。 李嫣因为李晟摔伤的事痛快了好几天。 “真是活该遭报应,这些年来多少宫女、宫妃还有朝臣家的女郎白白受她欺负了?要我说摔得还太轻了,听说那脸还能治好,就该再摔重些,彻底毁了容再不能出府祸害人才好。” 温芊芊却蹙着眉,一本正经地道:“还是别了,本来性情就乖张,再彻底毁了容怕该阴暗了,到时候只怕她会变本加厉地出来祸祸人。” 闻言,元妤和李嫣先是稍愣,后对视一眼,“噗”地一声齐齐笑出来。 从没见温芊芊背地里说谁,冷不丁地听这乖乖女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挺有喜感。 温芊芊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们。 元妤笑得后背有点疼,微微吸了吸气。 温芊芊赶忙凑过去,想看她伤口。只元妤怕吓着她们,摁着衣裳不让掀,笑道:“无碍的,已经快结痂了,约莫明天就可以下地了。” 温芊芊却记得那日她背上血淋淋的鞭痕,愁眉道:“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女子背上留疤以后容易不受夫郎喜爱,那么长一条鞭痕,留下的疤痕必是十分难看的。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道:“皇宫里有一种叫玉肤膏的膏药,据说具有极好的祛疤效果,回头我叫爹爹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弄两瓶来。” 元妤哭笑不得。 玉肤膏是生肌养肤的圣品良药,就是在皇宫里也是珍品,哪是她想要就能弄来的,还两瓶? “别麻烦温大学士了,不过是条疤痕罢了,长在背上外人又看不见。” 温芊芊想说你未来夫主能看见啊,可到底是没出阁的女郎,没好意思说出口。 一旁吃着瓜果的李嫣则向没听到元妤的话般,道:“回去我也叫爹爹帮问问,看能不能弄出一两瓶来。” 见她们二人如此上心,元妤觉得啼笑皆非的同时又觉得暖暖的。 以她现在的处境能得这样的两个人为好友,是她之大幸了。 在府里养伤,享受着两位闺中好友殷殷切切关怀的元妤,一时之间将那日被她气走的谢砚忘了个干净。 她也是习惯了把人惹毛后晾几天再哄的做法,心底里就寻思反正谢砚正在气头上,自己也在养着伤无处施为,那就以后再说吧。 连带谢砚这次暗中施为,令李晟受了这么大一个教训,也没去个信表示表示之类的。 谢砚瞪眼等了两天,愣是半点表示都没等到,没耐住彻底爆了。 “给她脸了,这么多天不回来便罢了,连个信儿都没递!” “自己做错事还要郎君去哄不成?!” “……个没心没肺没心肝的!” 谢砚在书房里暴躁地来回走了几圈骂了一阵儿,最后有两分萎靡地坐回了椅子里。 站在旁边一直秉着呼吸半句话没敢说的石青听到他小声嘟囔着,“郎君都为她教训了三公主……” 那口吻真是好不委屈啊,叫石青这个大男人都…… 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他看着自己的主子郎君,目露惊恐。 心中一个声音止不住哀嚎:悲矣,他英明睿智的郎君真真是栽在了那个惯会哄人的女郎手里。 他觉得身为郎君最信任的属下,他有责任规劝郎君,不能看着郎君走上歪路一去不归。 什么歪路? 自然是宠那元氏大姑娘宠到没边的歪路。 可他方张口欲言什么,便被他们郎君接下来的话给堵住了。 谢砚道:“也不知她背上的伤怎么样了,那日匆匆一瞥瞧着伤得很重,不知会不会留疤……”念叨这么两句,又想到什么道:“听说窦湛给三公主求了玉肤膏,哼,白瞎了那好东西。” 他瞧了石青一眼,那眼神叫石青没忍住哆嗦了一下,直觉没好事。 果然下一瞬便听谢砚理所当然地吩咐道:“今晚你去三公主府一趟,把那玉肤膏拿回来。” 石青:“!!!”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拿回来? 说得好听,直白来说不就是偷吗?! 石青震惊了。 不明白自己矜贵世家子弟出身的主子郎君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 不觉有辱身份吗?! 玉肤膏而已,再珍稀他们郎君想要还怕弄不到吗? 为什么偏要去偷? 石青觉得自己过去二十余年的人生观被震碎了,震得他晕晕乎乎,连表情都无法管理了。 谢砚被他目瞪口呆的表情看得面上一黑,恨不得给他一脚。 “要你去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事情多,没能多更,委屈各位姑娘一下,下周大央争取多更些【合掌ing】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dd8瓶; 云漠子. 1瓶; 么么哒! 感觉好像还有哪位小天使有投营养液没挂,但大央不知道后台数据一个月一更新,进入7月份后,前面投的找不到了,抱歉抱歉,大央在此致谢了! 谢谢所有订阅的小天使们【鞠躬】 第60章 谢砚自不是真弄不到玉肤膏, 只是他现在心情不好, 想到李晟便觉得她格外不顺眼。 既是她伤的人, 自然用她的药来治伤。 教训不给的重一点, 某些人便不长记性。 还有个念头叫他一直压在深处故意不去想。 那就是他觉得之后元妤若知道这药是从李晟那儿抢过来的, 用的时候心情大抵会舒畅些。 因而待谢砚吩咐完石青去“拿药”之后,整个人的心情便好上了那么些许。 他甚至会想,等玉肤膏送去了元府, 元氏应该知道自己回来了吧? 隔日,元妤便收到了一整瓶玉肤膏。 另一瓶被李晟用过了, 谢砚嫌弃便给丢了, 只叫石青送来这一瓶, 若是不够他再找人弄来。 只明芷送上来时, 元妤还以为是温芊芊或者李嫣弄到的,惊讶了一下笑道:“她们还真弄来了啊。” 明芷尴尬地道:“这是石青奉命送来的……” 元妤倒是愣了一下,看明芷吞吞吐吐地道:“石青说……这是郎君令他昨夜潜进三公主府拿、拿的……” 元妤:“……” 她一脸懵逼地看着面前白玉瓶,不敢相信这竟然是谢砚叫人偷来的! 谢砚那样的出身,竟会下这样的命令?! 一旁明若也被明芷那话惊得震在了原地,一会儿后却略微兴奋地笑起来,道:“姑娘,奴婢觉得郎君似有讨您开心的意思。” 元妤:“……你是说,他可能觉得抢来了给李晟治脸的玉肤膏我会高兴?” 明若乐颠颠地点头。 元妤嘴角抽了抽,有些哭笑不得。 她是不大信的。 谢砚那样的人,怎么会犯浑想出这么个点子讨她欢心? 再说他是会讨她开心的人吗? 朝明芷挥挥手,元妤道:“罢了, 先收起来。” 明芷点了头要拿着玉肤膏退下去,却被明若伸手抢了,元妤不明所以地看向她,觉得这丫鬟越来越胆大了。 明芷也懵,明若倒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握着瓶子道:“我是想先给姑娘上次药再收好。”她怕她们姑娘说的收起来是找个地儿放好不用了。 这么好的药膏,放着不用岂不可惜了。 然后明芷便一脸认同地看向元妤。 元妤:“……”啼笑皆非,她又没说不用。 既然两个丫鬟都这么盯着她,元妤觉得自己不让明若先给她上次药是不会被放过了。 无奈之下只好老实趴回床上,叫明若给她上药。 明芷明若原本是季风斐给她的影卫,季家出事前才送到她身边。 当时两个丫鬟气质都十分地冷,是个听令行事说一不二的性子。 这几年跟在她身边,倒是越来越像个寻常人家女郎身边的丫鬟了。 尤其是明若,大概天性便是活泼的人,如今跟在元妤身边慢慢又再度活泼了起来,话越来越多,这会儿给元妤上药还不忘道:“姑娘可要给郎君去封信递个消息?郎君应是惦念着姑娘,但姑娘在府里郎君又不能贸贸然进府看您,这才叫人送药,姑娘不妨借机给郎君递个信儿吧?” 便是挂心元妤和谢砚关系的明若,也没想到劝元妤回倚江苑住的念头,至多也只是劝元妤给谢砚递封信,毕竟在她们心里元府才是栖身之所。 可见啊,某郎君当真是自作多情的厉害。 元妤身上已经不疼了,但结痂正长着,没有掉的意思,元妤虽然看不见却也知伤口必定难看的紧,玉肤膏敷上清清凉凉的倒是舒服。 听到明若的话,元妤就眯着眼应了一声,随口道:“不去信了,递个信儿就行,便明芷去吧,告诉石青转述也可以,就说我伤口大好,只还要养一阵儿,叫三郎放心。” 明若:“……”还真是不走心得厉害啊。 明芷直肠子,听了话已经转身去了。 明若有种想扶额的冲动。罢了,主子的事儿她能说一句已经够多了,可不能随便置喙,想来她们姑娘心底也是有数的。 于是,在丫鬟心里心底有数的元妤硬生生又把谢砚气得落下了一顿晚饭。 当天夜里,元妤在睡梦中隐约听到房门外传来一阵拳脚相击的声响,声音很小,很快又消停下去。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便没醒,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然后,没多久便觉得自己似被人翻了个身,还掀了亵衣,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贴着自己背上那道结痂的丑陋的鞭痕摸了摸,叫她有点痒。 那感觉太明显,某一瞬间,元妤一个激灵,顿时睁开了眼,一个鲤鱼打挺便欲坐起来,却被一只温热厚实的大掌摁住了,床榻边传来年轻郎君低沉沉的声音:“别动。” 元妤真的,大半夜差点被他吓死。 她震惊地扭头去看他,见他一脸冷傲地看着她背上那条疤痕,嫌弃地道了一句,“丑死了。” 元妤:“……” 至于夜里这么黑,他们是怎么看得清对方的? 原因很简单,这厮带了颗硕大的祖母绿夜明珠来,照得床帐这片天地明亮如烛! 元妤依旧很震惊,问他:“你怎么来了?!” 她不敢相信,长安第一郎君谢砚,前一日方叫人偷了三公主的玉肤膏,后一日便做起了那夜探闺房的浪荡子! 身为世家子弟矜贵自持的涵养呢?! 谢砚看够了她背上的伤口,放下她松松垮垮的亵衣,睥睨地看了她一眼,道:“有什么地儿是我不能去的。” “……”不是这个事儿好不的! 谢砚不搭她的话,伸手将她又翻了个个儿,把她翻进了床里,谢砚脱了鞋便在床外侧和衣躺下了。 元妤被他这一些列连贯的动作弄得直接呆滞在了原处,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真的大半夜翻进了元府,还躺上了她的床。 见谢砚一副要在她这睡的模样,元妤吓得哆哆嗦嗦去推他。 这里是元府!她再不介意声名,也不能让自己的“奸夫”睡在这里!这把养了她几年的元江置于何地? “三郎……”她声音都是哆嗦的,却不敢直接开口撵谢砚走,只试探道:“三郎是特地来看妾的?” 谢砚孩子气地睁开一只眼瞥她,就一只眼看人也叫他演绎出了睥睨不屑地意味。 “你有什么好看的?再看也不过一个没心肝的。” 元妤:“……”这话儿听着怎么充满怨念。 她决定无视这句话,按自己的心意走,牵动嘴角扯出个笑,道:“妾大好了呢,三郎为妾寻来的药十分好用,相信用不了多久妾就好全了,三郎大可不必过于挂念妾。” 谢砚另一只眼也睁开了,只这会儿眼底睥睨的劲儿没了,换上的是一层冰冷之意,冷冷地看着她。 元妤一下子就哑巴了,张着嘴也不敢说话。然后就见谢砚似连话都懒得和她说,直接闭上了眼。 元妤郁闷地合着亵衣坐在床榻上。 谢砚不理她,她就一个人坐着,闷不啃声,直坐了足足一刻钟。 一刻钟后,还是谢砚先动了。 他不躺了,直接翻身坐了起来,冷着脸下了床,趿着鞋就要往外走。 元妤:“!!!” “三郎!三郎!”他明显生气的模样,元妤哪敢就这么让他走了,今儿让他裹着这么大气走出这个门,明儿她怕就再抱不住他大腿了。当下也没管亵衣开着怀,直接扑了过去,半跌地扑下了床半扑到他身上扒着他衣裳,急急唤道:“三郎……”声音里的挽留之意虽未言明却也表现得很清楚。 谢砚不领情,被她扒住了走不了便侧头冷冷斥她:“放手!” 元妤摇头,使劲扒着他道:“不放!三郎你别生气,是妾错了,你别生气……”求到后面声音里带着可怜巴巴的味道。 谢砚仍是愤懑满腔,但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那满腔愤懑好歹控制住了,没硬拖着她也要往外去,只冷声道:“作什么拉着我?方才不是一心想撵我走?” 元妤觉得自己特委屈,看着谢砚道:“这里是元府啊三郎……”她大着胆子说道,双手却紧紧扒着他的衣服不松,分明是怕他听了这话又要甩袖走。 她虽话没说太多,谢砚倒是明白了她的顾虑,气倒是消了不少,身子也没之前那般紧绷了。 元妤微微松了口气。 谢砚看着她道:“你虽没名分,但到底是跟了我,你跟着我究竟有什么目的郎君大度不跟你计较,但你好歹守着点本分!” 元妤被他这话说得心惊肉跳的,眼皮也直跳个不停。 什么叫跟着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什么叫不计较…… 他都猜到了什么啊。 还有什么叫守着点本分?她要守什么本分?她也没另外偷人啊…… 谢砚看她似蔫了吧唧又老实下来了,心中的气才消了大半。 垂眸看了她一阵,眼珠子一转便挺着胸膛道:“不是说伤已无碍了?既无碍了,明儿便搬回倚江苑!” 元妤愣愣地看他,就听他脸不红气不喘,义正言辞地道:“你见过哪个给人做外室的,成天还住在娘家?”成心逼着他这个夫主半夜翻墙进她院子吗? 元妤:“……”隐约明白了他所说的应守的“本分”是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去外地参加婚礼,明天的更新时间咱们后推一下,暂定晚上十点之前更新 另外,今天没提前发公告就改了文名文案,还请小主们恕罪呀,实在有迫不得已的原因,给各位小主们带来的困扰,大央郑重致歉【鞠躬】,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合掌ing】 第61章 他是想叫自己常住倚江苑? 元妤觉得不妥当, 下意识回了一句嘴, 道:“可元府才是妾身的家, 常住倚江苑怕不方便。”当初会有倚江苑, 也是为了二人私下见面方便, 之前是她养病才在倚江苑连住了一段时日,怎地就变成她要常住的地儿了? 倚江苑毕竟不是名正言顺的府邸,她平日里若要出门还要防着不叫别人看见, 更何况迎来送往?若李嫣和温芊芊来找她,总不能叫她们来倚江苑。 眼见谢砚瞬间又脸儿不是脸, 鼻子不是鼻子了, 元妤忙半哄半试探地道:“妾虽声名尽毁, 但也有幸交了一二朋友。妾这次受伤回元府来住, 也是料到她们会来探望,在倚江苑总归不方便。就算伤好全了,日后也少不了来往,妾总不能都把她们迎去倚江苑。” 理儿是那么个理儿,但谢砚明显不想买账,他不高兴地道:“都是闺阁女郎,她们一月里能找你几次?要见你叫她们递帖子,你收到帖子再回元府也就是了。” 他虽不高兴,但说这话时明显压了脾气,因为元妤那句虽声名尽毁,也有幸交到一二朋友的话多少有戳到他,叫他心中微有些痛和怜惜。 但叫他放任她一直住元府是万万不能的了, 他已经习惯随时到倚江苑都能见到她的生活,甚至他自己大半时间都住在了倚江苑。这给他一种微妙的好似两人一起过小日子的感觉,现在要他倒退回两人十天半个月见一次的日子那是不可能的。 元妤没想到他能想到递帖子上去,一时有点呐呐无言,好一会儿才觑着他道:“……住倚江苑,妾平日出门也不方便。” 谢砚瞪她,理直气壮地道:“你一天哪那么多事儿要总出门?你看谁家妇人天天往外跑的?” 元妤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觉的这人有点死缠烂打不要脸了,谁就是他妇人了?谁就要为他天天守在宅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但她不敢直接这么怼,只气道:“那妾总不能就不出门啊。”会出门难保永远都不被发现。 万一叫旁人发现她不住在元府却单独住在江边宅子里,继而再顺藤摸瓜摸到他身上岂不都暴露了? 真到那一步可怎么办? 谢砚见她顶嘴,又生瞪回去,明显也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直接甩出一句震得元妤晕晕乎乎再不敢顶他的话。 “让你住倚江苑你就住!真出入不小心被人发现了,那你也别挣扎了,直接等着坐花轿进谢府就是!” 元妤瞬间噎住了,眼睛溜圆看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谢砚见她说不出话来了还挺得意,低头看着她笑道:“放心,届时郎君不会不负责任,也不会为了声名一顶小轿就把你抬回去,必定八抬大轿娶你进门!这么一想是不是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元妤想死! 她拿不准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但起码他不介意叫两人关系曝光是真的。 元妤简直都要疯了,他们二人之间不应该是他最该顾忌声名,用心掩藏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怎么到现在却变成她在苦苦藏着这段关系? 这厮真不介意他的仕途和未来了吗? 两人关系真曝光的话,他就不怕被长安城里的人每人一口唾沫淹死? 但元妤虽心底想了这么多,却一句话没能说出口。 说什么?说她介意?说她目前不想进谢府吗? 她肯定,她若敢这么说一句,他就敢怒到大半夜把整个元府的人都豁弄起来。 元妤有一丢丢后悔,她当初怎么就没等把他了解透彻了再勾搭他! 当真没想到他朗朗如玉的外表下藏着这么恶劣的性格。 谢砚看她干瞪眼却不说话了,就知道她的选择了,虽然心底深处有一点生气她到现在还不愿嫁他,却到底没去放大这个认知,只死死压在了心底深处,权当不和她一般见识。 看她憋憋屈屈老实了的模样也挺爽的。 谢砚勾着唇角笑了,还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道了一句:“既然没什么顾虑了,明天你就搬回倚江苑吧。”说完这句,他便松了手,转身趿着鞋子重新回床上去了。瞅着背影那叫一个愉悦,同之前怒气冲天下床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元妤站在地上瞪着他。 谢砚躺进了被夜明珠照得明亮的床帐中,在莹莹玉光中看着还立在地中央生气的元妤,心情颇好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像一只斗胜的公鸡,道:“上来吧,给我暖榻!” 元妤:“……”呸!不要脸! 大夏天的要暖榻,也不怕热死! 那天夜里,元妤到底是没能撵走谢砚,这厮愣是在她房里呆到天亮前才走。 元妤赌气地给他暖了一晚上的榻,紧贴着他睡,暖到两人身上都汗津津,谁也没睡好! 等谢砚要走了时,她才迷迷糊糊要睡,睡前还听谢砚捏着她一侧脸颊威胁道:“……今天必须搬回倚江苑,若我晚上回去没看见你,就抬轿子来元府接人。” 元妤不爱听,又因为困得厉害生恼,直接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撅着嘴生气又委屈地矮了脑袋缩进了躺枕下。 隐约听到谢砚一声低沉愉悦的笑,而后就没记忆了。 等元妤再醒来,已是辰时过半,大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空。 她虽睡醒了,但身体因为昨晚的熬夜,明显还乏着。 难耐地翻了个身,后背却不知硌到了什么,拿手一摸,脸瞬间黑了。 掏出来一看,果然是谢砚昨晚带来的那颗祖母绿夜明珠,有她拳头那么大,圆融又饱满。 元妤无语,这么一颗珠子少说几万两吧,说丢就丢了? 门外明芷明若听见动静,端着洗漱用具推门进了来,就看到元妤手里拿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一脸无语。 明若把水盆架到盆架上,笑道:“定是郎君送给姑娘的。”声音里满是欢喜,俨然已经是一个见天为自己主子得宠而高兴的奴婢,浑忘了自己之前影卫的身份了。 元妤已经懒得说她了,在她们过来服侍她的时候,顺手将夜明珠递给明若,道:“收起来吧,照你说的这就是你们姑娘我殷切侍奉换回来的奖赏。” “……”这话说的,明若顿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作弄了自己的婢女,元妤心情明显好了几分,在二人的服侍下洗了漱,梳了妆。 用膳的时候,多日不见的元馨来了,性子一如既往,根本没等外院丫鬟通禀便进了屋,小丫鬟每次都是追着她的步伐在她后面出现在元妤面前,可怜又委屈地瞅着元妤。 元妤都懒得计较了,挥手叫小丫鬟下去,拽了手帕擦擦嘴,再叫明若找人把膳食撤下。 她自己笑盈盈地坐在凳子上没动,看着元馨道:“又怎么了闯我院子?”这段时间她们可没什么接触,不知道元馨今儿闯她院子为了什么。 出奇的是,元馨这次竟然没逮着她就大吼大叫,只目光奇怪地扫着她的脸,审视地打量着她。 元妤不明若以地等了她好一会儿,她才噘着嘴问道:“你前段时间去哪儿了?”目光带着探询。 元妤倒没想到她来这儿就是为了问她前一阵子去了哪儿,毕竟她不在府里元馨当高兴,然后肆意撒欢才对。巴望她再不回来才叫合理,却竟然会在意她去了哪儿? 倒是意外了一瞬。 若是旁人这么问她,元妤定会警惕不已。但元馨问她,她虽也会警惕一点,却不会太担心,她根本就没想过元馨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你不是知道我患了重病,被父亲送出府疗养了?”元妤依旧笑盈盈地瞅她。 元馨黑了脸,但却罕见地没乱发脾气,只压着脾气道:“你休要糊弄我!送出府也该有个地方,你到底去哪儿了?” 元妤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跑到她院子里问她这个问题,只是肃了脸色道:“馨儿,你年纪尚小,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但有些事不归你管的莫想着追根究底,怎么,我出府养个病还要同你交代一下?你怎么不干脆去问父亲?上次可是父亲送我走的。” 元馨瞬间急了,瞪红了眼看她,大声道:“谁乐意管你似的!” 她吼叫的时候多了,元妤根本不在意。 但往常她这般吼叫过后,紧接着便跺脚跑走了,今儿却难得还定在原地。 不,也不是完全定在原地,她脚跟微踮起,身子也半侧着要动,分明是想跑走的,却不知记挂着什么,忍着脾气没走。 元妤这才微凝起眉心看她。 元馨看了她老半天,面色也是又犹豫又难耐,似纠结了许久才下定决心问道:“你……你是不是真同谢三郎……” 元妤脸儿瞬间冷下来,盯着元馨没有说话。 元馨被她那眼神看得一激灵,顿时不敢再问,只硬撑着道:“不问就不问!像谁爱知道似的!”丢下这一句,急惶惶跑走了。 元妤面色奇冷,看着她跑走后头也没回地吩咐明芷,道:“去查查看,元馨这段时间都跟谁接触过。” 元馨会跑来问她这样一句话,说没缘由元妤根本就不信。 赏花宴前她便回了元府,元馨若真好奇她之前那段时间去了哪儿,上次她回元府她便该来问了。 又怎么会隔了这么些日子才来? 元妤心底隐隐生出一抹担忧。 怕她和谢砚的关系,再藏不了多久了。 明芷应了一声,转瞬便出了屋。 作者有话要说:路路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9-07-06 02:02:16 谢谢路路的手榴弹包养,么么哒! 哈,改个文名炸出好几个潜水的小天使,开心ing 第62章 元妤当天到底是没搬进倚江苑。 元馨来问必有蹊跷, 她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顺着谢砚的意搬去倚江苑。 她叫明若送信给谢砚, 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暗戳戳地表示她不是不想搬, 只是目前不能搬, 元馨那儿肯定有问题, 她现在搬进倚江苑岂不就是把自己钉在靶子上送了出去? 被人发现而暴露和自己傻乎乎送到人眼前叫人发现是不一样的。 元妤相信元馨会突然怀疑她和谢砚的关系,必定是谁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话。 总不能当真就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的秘密送给别人当把柄。 明若送信回来,元妤紧张兮兮地问她:“三郎可有说了什么?” 明若摇头, 道:“郎君脸色不大好看,倒是什么也没说。” 元妤就松了一口气, 想着谢砚还是很明事理的, 有了正当理由, 他也不会硬逼着自己搬家, 不由心情大好,晚饭都多吃了一点。 明芷当天跟了元馨一天,但元馨一整天都待在自己的小院儿里,并没有什么异常。 元妤听了后也没着急,只叫她继续盯着,顺便打听一下她生病那段时间,元馨都有做什么。 吩咐完了之后便洗洗睡下了。 但这天晚上元妤仍没能睡好。 谢砚又来了! 这次外头连打斗的声音都没有,谢砚摸上了她的床,解了她的亵衣她都没醒,睡梦中只觉得身上热热的,舒服又难受。萘杏喵 直到腿被分了开,才迷迷糊糊有了点警觉感, 下一瞬却是真正地醒了。 谢砚压在她身上,朦胧中看她瞪圆了眼睛却还是一片迷茫样子,不由低低笑出声。 一面动作着一面低头亲她眼角。 元妤简直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他他他…… 这是元府她闺房啊! 谢砚却不管她,一边逞凶一边压低嗓音道:“是不是觉得郎君没招儿治你?嗯?” 元妤闷哼一声,简直要哭了,她抱住他喊了一声,“痛……” 天杀的,她后背伤还没好! 谢砚果然停下了,似也想到了她背后的伤。 下一瞬便把她翻了个个儿,掀开她的亵衣看着她后背上那道结痂的丑陋伤痕。 元妤泪眼汪汪地歪着头望他,以期待他能倒胃口不折腾她。 但…… 他一面怜惜地亲了亲那道疤痕,一面往死里折腾她。 元妤:“……”呜呜呜…… 等一切结束,元妤有气无力地趴在榻上,旁边倒着身心舒爽地谢砚。 谢砚占了便宜还不忘卖乖,一边摸着她身上的肉一边喟叹般地道:“突然觉得这般来也不错,你既然不想搬回倚江苑便不搬吧,日后郎君夜夜来也是一样的。” 元妤浑身一哆嗦,立马不敢装死了。 软弱又真诚地道:“三郎说什么呢,妾怎么会不想搬回倚江苑,等妾查清楚元馨怎么回事儿,一定马上便搬!” 开玩笑,他还要夜夜来?! 他不嫌丢人她觉得羞耻呢! 这是元府啊元府! 再有,她相信他说这话必不是威胁她,他可能真干得出来! 住在倚江苑他或许能怜惜她几分,但她要坚持住在元府,他怕是真的会天天来折腾她。 就为争一口气他也不会放过她的! 之前他以为元江不知道二人之间的事儿他还能收敛两分,自打上次她重病元江松口将她松到倚江苑,他便再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真是把“得寸进尺”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谢砚听了她的话却没马上接,而是问道:“元馨是你次妹吧?” 元妤不知道他要干嘛,小心地应了声,道:“嗯,是我爹的爱女。” 谢砚听她的话倒是笑了,搂了她一把低头看她道:“元大人的爱女?我怎么听说元大人宠你最甚?”他以为她说那话是砸醋。 元妤讪讪地笑,并未接茬儿。 她会用“爱女”两字,单纯是怕谢砚会对元馨做什么。毕竟他虽然口上说不介意被人知道二人的关系,但那只应是真的包不住的情况下才不介意。 像元馨这样分不清轻重的,突然问出这样的话,难保谢砚不会为了封口做出什么事来。 元馨才是元江的亲女,元妤无论如何都不会真的动她的。 她说一句“爱女”也是为了暗示谢砚,不能动元馨。 哪里知道他听了完全跑偏。 谢砚没听出她的意思是因为他原本就没打算动元馨。 他道:“她同你关系十分不好?” 元妤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有兴致了解她们姐妹间的感情,只斟酌着小声道:“也不算多不好,她小孩子爱吃醋罢了,觉得我抢了她的爹爹。”元馨会看她不顺眼也没错,从某一定意义上来说,她确实抢走了她爹爹。 毕竟她到了元府之后,元江确实对她照顾颇多,给她的权利也不是葛氏和元馨能比的。 如此情况下要葛氏和元馨不多想不看她不顺眼是不可能的。 谢砚沉吟着没说话。 元妤抬眸看他一眼,问道:“三郎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谢砚轻轻拍了拍她的玉骨肌肤,道:“你今儿说的事我叫人查过了。” 元妤一激灵,顿时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谢砚被她这般精神的样子逗笑了,道:“你和她不亲,可知道她同户部侍郎的女儿走得极近?” 户部侍郎? 元妤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一下便想起户部侍郎的女儿是谁了。 宋欣妍,韩琳凌的表妹! 元妤惊讶之下差点从谢砚怀里坐起来,被谢砚眼疾手快摁了回去。 元妤:“……” 谢砚对她的反应倒是意外,道:“看样子你是知道。” 元妤被箍着起不来,便趴在他怀里仰头问道:“你是说,是韩琳凌想借她之口探听出妾和三郎究竟有没有关系?” “许是吧。”莫不在乎的口吻。 元妤:“……” 过了一会儿,元妤才道:“三郎既然知道,打算怎么做?” 谢砚惊讶地看她。 他竟然惊讶地看她! 谢砚道:“我为什么要做什么?不是你说要自己查清元馨有什么问题吗?那不就代表查出来后也能自己解决?” 元妤:“!!!”报复!绝对是报复! 他根本就是气她今天拿元馨的事儿做借口不搬去倚江苑! 元妤真没想到,他折腾了她一顿还不行,铺垫了这么多替她揪出了韩琳凌后,只为在这儿等着她! 元妤咬牙切齿地道:“三郎说的是!这事儿妾会想办法解决的!”正好她也怕他出手没轻没重,再折了元馨。 谢砚听她冲冲的口气,不仅没生气,还心情颇好地揽着她亲了一亲,愉悦地道:“在你查清楚不能搬回倚江苑前,郎君会每晚都来看你的,你放心。” 元妤:“!!!”呜呜呜……忘了这茬儿了…… 谢砚的威胁声声在耳,元妤也不敢把事情拖下去,第二日便叫了明芷过来,吩咐她一定要盯紧元馨,快点查清楚她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可叫元妤讶异的是,接下来几天元馨都没有什么动作,更没再来过鹂和院探她什么口风。 直到三天后,元馨又收到宋欣妍的帖子,出府去了。 元妤听了明芷的回禀,没有多犹豫,直接带着明芷明若跟了上去。 她要看看到底是不是韩琳凌,同时也是为了在元馨真的乱说了什么出去后,能及时补救一二。 东兴楼包间里,除了元馨和宋欣妍之外,还有韩琳凌和林莘雪。 面对另三个人的气定神闲,元馨明显是势弱的一方,有些紧张,一直在扣着衣角。 宋欣妍同她年纪相仿,得了韩琳凌的眼神示意,便先抓住了元馨的手,一派好奇天真地问她:“怎么样?你观察出什么没有?你姐姐是不是真不要脸到缠上谢三郎,给谢三郎的当外室了?” 外室这个说法自是从林莘雪口中得来的。 景和园那次之后,林莘雪越想当日情形越觉不寻常。 她敢肯定元妤那日是要同谢砚私会,但之后元妤为保谢砚声名抗下了一切,势必不会再进谢府了。可照这之后发生的事情来看,谢砚必没同她切了关系,特别是在三公主甩了元妤一鞭子后马上遭到了狠厉的报复。不要问她为什么,她反正认定是谢砚干的。如此推断之下,她猜测元妤定是给谢砚当了外室!而且谢砚还相当宝贝她。 只是她将这些说给韩琳凌听,韩琳凌不肯信,这才迂腐地把主意打到了元馨身上。 她们都知道元馨和她嫡姐元妤关系不和,许给她一些好处从她这里下手,未必就不会得到一些消息。 毕竟元妤可以瞒过其他人,身边家人却不好瞒。 元馨很紧张,面色也很纠结犹豫。 韩琳凌和林莘雪对视一眼,觉得明显有戏。 林莘雪安奈不住,略微激动地看着元馨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元馨看她一眼,抿着唇不说话,明显还在迟疑犹豫,不知道在顾虑些什么。 林莘雪微眯了眯眼,心中有些不愉,但为了目的不得不压下脾气。当下收敛了眼中那份激动,高傲睥睨地看着元馨道:“你知道,你在元府不如元妤受你父亲宠爱,想同她争什么多争不过她,但你若照实说了你发现的事,从此以后便有韩家和林家罩着你,你想要什么都会有。你得了韩家和林家的助力,你父亲还会忽视你不宠你吗?” 元馨明显是被她戳了痛处,脸色变了变。 林莘雪眼底闪过一丝嘲弄的笑意,声音却柔软起来,道:“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元馨犹豫挣扎了一会儿,张口道:“我……” 第63章 韩琳凌和林莘雪都屏住了呼吸要听她的话, 结果元馨吭了声后又哑了音, 低头不语了。 韩琳凌和林莘雪的脸色顿时就如吃了苍蝇般难看。 转瞬林莘雪脸色就变了, 怒道:“元馨!你耍我们不成?!” 元馨顿时惊慌失措般地从宋欣妍手下抽回了自己的手, 连连摆手, 道:“没有没有,我怎么敢……” 林莘雪许是察觉自己性太急了,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 稳住心神,耐着性子道:“你不必顾虑什么, 有我和韩女郎为你撑腰, 你有什么可怕的?”说完, 林莘雪便看向韩琳凌, 似要她表个态。 韩琳凌蹙了蹙眉,似有不耐,但还是道:“正是如此。” 林莘雪满意,又带上两分期待三分鼓励地看向元馨。 元馨却一脸要哭的表情,她双手交握不安地扣动着,似急似慌,白白的糯米牙不时地咬着下唇,似又什么话难以说出口。 这番表现,越加叫林莘雪认为她定是发现了什么却又有顾虑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真真是急死了林莘雪,心中暗骂,等利用完她,定要教训教训她! 正要再开口蛊惑一下元馨, 元馨却终于说话了,只说出的话却叫林莘雪脸色更难看起来。 元馨扣着手心,似被逼到份儿上了,红着眼睛又急又失措地道:“我、我没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她、她怎么可能真的搭上三郎……” 林莘雪和韩琳凌都没想到她纠结犹豫半天,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顿时脸色难看得不能再难看。 林莘雪只觉气血上涌,有种被人耍了的难堪感,她怒道:“你当真耍我们不成!” 元馨又忙摆手,道:“我怎么可能耍你们,我哪敢啊……”说着去拽她身边的宋欣妍,急道:“欣妍,你快帮我说说话,你知道我的,我真不敢的……” 宋欣妍被她拽得衣襟差点开了,又被林莘雪和韩琳凌瞪着,她哪敢替她说话,尴尬地挣开了她的手,远离她一些不说话。 元馨眼里闪过一抹恼恨,一纵即逝。 等林莘雪再看她时,她又是一副可怜巴巴哭唧唧的样子。 林莘雪恨恨地道:“既是如此,你之前为何做出一副犹豫难说的模样?” 明显林莘雪还是认定她知道什么,只不愿意对她们言罢了。 元馨抹着眼泪,哭得像只兔子般地道:“我、我害怕啊……我怕说没发现什么,你们生我的气……” 此时元馨的样子,看起来真就像一个受了同伴欺负的十二岁小姑娘,委屈得不行。 林莘雪简直要气绝。 韩琳凌也一脸难看,觉得自己今天来这里就是个笑话! 林莘雪自觉丢了人,当下便发作起来,斥道:“废物!难怪你爹喜欢半路捡回来的元妤也不喜欢你!” 这话骂得就太没涵养了,元馨面色瞬间就白了,抿着唇哆嗦着,强忍着没反骂回去。 林莘雪却还没解气,还欲再骂时,门外却传来声响。 “哟,林女郎好大的脾气,手长得都伸进别人家宅中了,没听到想听的便翻脸不认人,没过河就拆桥,你这样的能成什么事?” 听到声音,纵还没见到人,一屋子人的脸色都变了。 “元氏阿妤!”林莘雪咬牙切齿地念了一声,下一瞬便捶了桌案站了起来,跑到门口大力开了门。 元妤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瞅她,似很意外,道:“劳动林女郎亲自为我开门,真是谢了。” 林莘雪咬牙瞪着她,又看向她身后。 她们订的这个包间本就隐秘,为了防止人偷听,她还叫了自己身边婢女在门外守着,可这会儿,自己婢女正被明芷制住,嘴都被堵上了。 那女婢被明芷反剪着手堵着嘴,见林莘雪看过来便开始瑟瑟发抖,目光可怜地看着她,有求饶恕罪之意。 林莘雪脸白了红、红了白,恨恨道:“废物!”那婢女应声掉了泪,好不凄楚。 元妤笑着冲明芷挥挥手,道:“快把人放开,林女郎都开门请我们进去了。” 林莘雪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被制住的婢女,强忍着怒意松开了门扇,率先转了身,同时放了元妤进去。 毕竟是在东兴楼里,虽然这个包间周围没什么人,但闹出大动静叫人听见注目总归不好。 因而林莘雪就算不甘,也放了元妤进来。 元妤进屋就瞧见脸色青白交替的韩琳凌,她故意惊讶道:“哟,韩女郎也在呢?” 韩琳凌脸色难看地没搭理她。 元妤也不在意,瞟了眼旁边鹌鹑一样缩着脑袋的元馨,似笑非笑地道:“馨儿,你出门见朋友也不知道跟府里知会一声多带两个人。瞧瞧,受了欺负也没人能护着你吧?” 这话说得,不仅元馨有点下不来台,林莘雪和韩琳凌更有种被侮辱的感觉。 活似她们约好了欺负小姑娘般。 却还不能出口反驳 元妤又瞅了瞅缩在一边的宋欣妍,后者许是心亏,缩在一边看都没敢看元妤。 元妤懒得欺负她,要欺负也是回头欺负元馨,好叫她以后眼睛擦亮点,学会点看人交友。 元妤看了眼林莘雪,却没同她论是非,而是把矛头指向了韩琳凌。 擒贼先擒王,怼了韩琳凌,林莘雪自然吃不着好果子。 她看着韩琳凌,笑道:“没想到一向自持矜贵的韩女郎也做起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来,是交友不慎还是本性如此?女郎怎么耳根子就这么软,轻易便信了旁人污蔑三郎的话呢?我要真搭上了谢三郎,哪里还能沦落到如今的境地?死活也要拉着三郎帮我挡口水啊。”她见韩琳凌面色变了又变,信没信她的话不知道,生气是准准儿的了。 睨了一旁满身警惕的林莘雪一眼,元妤又笑道:“某人啊,原就因觉得我同孟家郎君关系不一般而盯上我,一个劲儿的咬着,现在又散播谣言说我同谢三郎关系匪浅,真真是什么话都叫她说了。连我本人有时都弄不清我自己究竟同谁关系不一般了。” 林莘雪瞪大了眼睛看她,不相信世上竟有人红口白牙地说瞎话不眨眼的。 她恼怒地站了起来,连一贯冷傲的表情都保持不住,叫嚣道:“元氏阿妤,你休要狡辩!你敢说你同谢三郎没有关系?!” 元妤笑道:“我自是敢说的,长安城谁人不知我正在追求三郎,若有什么关系,我还用得着几度大张旗鼓地追人吗?”她眼角觑着韩琳凌,又上了记猛药,对林莘雪道:“倒是林女郎,你先在三公主生日宴前设计我穿了同三公主一样的衣衫,叫三公主盯上我,后又在三公主面前挑拨,叫三公主看我不顺眼,如今又唆使着韩女郎盯上我,你敢说你没有居心?” 林莘雪眼睛都瞪红了,急欲反驳,道:“我……” 但她刚开口便被元妤强势打断。 “啊啊,你当然会说自己没有居心!”元妤瞧了韩琳凌一眼,笑道:“就算你这么说了,聪明人也得寻思寻思多想想里头有没有猫腻儿,再考虑要不要信啊。” 这话儿说得简直不要太光明磊落、大义凛然。 林莘雪被她逼得话都不会说了,简直不知该先反驳她哪一句才好! “元氏阿妤!你不要欺人太甚!” 元妤惊讶地捂嘴,无辜地道:“林女郎说什么呢?明明是你们关上门来欺负我家小傻子,我只是来领人的啊。” 一旁闷不吭声的元馨脸黑了,瞪着元妤,目光分明在说:“你才是傻子。” 元妤懒得理她。 眼看林莘雪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对元妤破口大骂,一直坐在一旁脸色难看没说话的韩琳凌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娇喝道:“够了!” 韩琳凌看了元妤一眼,又看了看还想说话的林莘雪,和一旁缩着脑袋一直不说话的宋欣妍,心中恨死了,暗骂一群蠢物。 最后看一眼得意的元妤,韩琳凌甩袖道:“我们走!”她带来的婢女立刻跟了上去。 宋欣妍也在愣了一瞬后,马上带着自己的人追上去,动作可算连跑带颠慌慌张张的。 唯有林莘雪被剩在原地,脸色变了又变,好一会儿才盯着元妤道了一句,“元氏阿妤,你给我等着!” 说罢,便甩袖离开了,身后婢女哆哆嗦嗦地跟了上去。 元妤笑盈盈地,还不忘在她身后应声,道:“我自是等着呢!” 元馨:“……”有种长见识了的感觉。 刚这么想,元妤地目光便转向了她。 元馨下意识就是一哆嗦,并向后小幅度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她。 元妤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道:“走了。”说罢,便先带着明芷明若往楼下去了。 元馨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带着自己的丫鬟跟了上去。 到楼下时,元妤已经上了马车。 元馨没多想,便要去自己的马车。 她今儿出门,自己乘了府里马车的。 刚欲动,眼前马车车窗帘便被掀了开,露出元妤那张叫她熟悉又讨厌的脸来。 元妤看着她,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哪儿去?上车!” 元馨瞪着眼,明显不想上。 元妤看出来了,道:“你考虑清楚,是自己爬上来,还是要我身边的婢女下车帮忙?” 想到林莘雪婢女被她身边丫鬟劫持住的画面,元馨哆嗦了一下,一点都不怀疑自己若不上车,元妤会叫人把她扔上去。 元馨憋屈地去怕她的马车。 等她上去了,轮到她身边丫鬟时,元妤直接道:“别爬了,去后面那辆车!” 元馨瞪她,敢怒不敢言。 小丫鬟立马缩回抬一半的脚,急急应道:“是是是,奴婢这就去!” 元馨气急! 她极讨厌元妤这般霸道的模样! 上次也是,不让她的丫鬟上来!这次干脆撵走了! 但她终究没说什么,许是知道说了也白说吧。 马车动了。 元馨本以为元妤把她叫上马车是要同她说什么,但她却只是盯着她看,一直没说话。 元馨被盯得浑身难受,最终到底还是年纪小扛不住,先出了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同谢三郎好了!” 她声音很小,元妤一度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说什么?”她下意识追问了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七 1瓶; 么么哒! 第64章 元馨坐在角落里, 捏着自己衣角, 也不看她, 像个负气的小孩嘟囔着:“我看见过, 谢三郎身边的随从来元府送过东西, 你身边这个丫鬟亲自去接的。”她抬着下颚点点明芷。 明芷吃惊,不晓得自己哪次同石青接洽叫元馨看了去。 元妤和明若也十分意外。 明芷和石青都是有武傍身的,两人都是行事十分谨慎小心的人, 这样竟然还能叫元馨瞧了去。 元馨那日也是心情不好撵了丫鬟在府里乱逛,不小心瞅见的。瞧见的时候距离还远, 她躲了起来, 只看见石青递了东西给明芷。 说不震惊是假的。 只她一直不愿相信元妤真和谢砚有什么关系, 直到后来宋欣妍找上她, 林莘雪又同她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找她求证,她才真的相信元妤同谢砚不一般。 只是确信后她非但没有种抓到元妤把柄的激动感,反而有些惶惶不安。 她没想到,元妤当真搭上了谢砚,且一直与他保持着私底下的往来关系! 更没想过,外面那些传言竟有大半都是真的! 她不敢相信元妤这样精明的人,竟然真会为了一个男人将自己置在这样的境地中。 简直颠覆她心中对元妤的认知。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明明之前很想看元妤倒霉,但这次却从未想过真的坏她。 她也是分得出好赖的,林莘雪分明就是把她当孩子哄,想利用她,当她真傻么。 只不过现在看着元妤霸道自得的模样, 她气又不打一处来。 想着元馨又瘪嘴道:“你在东兴楼里说的那些话,糊弄糊弄韩琳凌也就算了,是糊弄不住我的,你同谢三郎肯定有关系。”说着瞥了元妤一眼,不甘心地小声嘟囔一句,道:“也不知道三郎怎么就叫你勾搭了去。” 那小模样,好似谢砚被她勾搭去吃了多大亏一般,把元妤逗笑了。 她还是意外,笑道:“你竟然真的有发现什么。” 元馨一听便听出不对味来,瞪着眼珠子道:“什么意思?你该不会以为我真什么都不知道才没应林莘雪的话吧?” 元妤虽没说话,但表情明显就是认了。 气得元馨差点仰倒。 “早知道你这么没心没肺,我就该把知道的通通告诉林莘雪她们。” 元妤无辜道:“这也不能全怪我啊,你之前上蹿下跳地针对我,那模样像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我也没想到你知道我这么大的秘密却没来坏我啊。” “你……”元馨一噎,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顿了一下后才恼怒道:“还不是你太讨人厌了!” 元妤乐得逗她,道:“我这么讨人厌你还帮我保守秘密?” 元馨气得脸都红了,深觉自己的一番好心都喂了白眼狼,气急之下逞强道:“我才不是为了你!我是为着三郎!叫人知道三郎私下同你这样的女郎不清不楚的,岂不毁了三郎声名?” “哦——”元妤拉长了音应着,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而后笑眯眯地道:“原来不是因为我啊,那感情更好,我也不必特意谢你了。” “!!!” 元馨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好似没想过她会这么无赖没人性!小脸气得涨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等马车停在了元府外,元馨掀了车帘便跳了下去,气咻咻地往自己院子里去。 一面拎着裙摆生气地疾走着,一面面红耳赤地骂着:“没心肝!不要脸!白眼狼……!” 元妤笑盈盈地走在后面瞧着,一副欺负了人很开心的模样。 然而没一会儿就收到了来自贴身丫鬟的暴击。 明若凑过来道:“姑娘,现在天儿还早,二姑娘的事儿也算解决了,我们下午搬家吗?” 元妤:“!!!” 她都把这茬儿给忘了! 元妤一脸想死地看向明若,真是骂都不知道该怎么骂她,咬牙切齿了好一阵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搬!” 能不搬吗?这几天谢砚就如同他说的那般,日日晚上都来鹂和院点卯似的折腾她。事情解决了还不搬,叫他知道了指不定会想出什么别的招儿来整治她。 明芷明若低着头忍笑应道:“是!”先行一步回鹂和院收拾东西。 路上明芷还掐了明若一把,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活泼了,连姑娘都欺负上了。 明若忍不住地笑,她就是觉得这么逗姑娘很有趣儿嘛。 元妤站在原地看着两个忍着笑闹着走远的丫鬟,有些泪目。 难道她如今只能欺负一个元馨了吗? 元妤当天晚上便把自己搬进了倚江苑。 如今元馨知道了她和谢砚的关系,那离葛氏知道也不远了。 她们两个元妤倒不担心,元馨不出幺蛾子,葛氏便更不会出去胡乱。 葛氏虽有些小家子气,却是个聪明的。毕竟她和谢砚的关系,现在捂着不往外说,兴许她们母女还能私底下沾上点谢砚的光。若宣扬出去了,弄不好整个元府都要跟着元妤倒霉。 她最多是心惊于元妤的胆子和选择,万万不敢往外宣扬的。 纵然如此元妤在府中行事也是万分小心,毕竟元府里还有那么多奴仆呢,可不敢保每一个都是忠心耿耿嘴巴紧的。 因而元妤搬去倚江苑,对府中人只说是搬到庄子上休养了。 元妤把自己搬进了倚江苑,顺便叫人去给谢砚送了信,免得这人不知道,晚上再爬了元府的墙头。 当天晚上元妤把自己洗白喷香,窝在床榻上等人回来。 结果谢砚当晚根本没来倚江苑,第二晚也没来。 元妤就生气了。 合着这人天天威胁着叫她搬进倚江苑,就是叫她对着空院子守着是吗? 第三天白天仍没瞧见人影,连个信儿都没收到,晚上用过饭后,元妤就对明芷下了令。 “去叫人把前院后院的门都给我栓上,栓紧了,守门的也甭守了,谁叫门也别给我开。” 明芷:“……是,姑娘。” 明芷得了令便下去吩咐了。 明若一脸的欲言又止,但看着元妤的脸色,到底没替谢砚说什么。 她们姑娘也是前些日子被郎君欺负狠了,这会儿她捉住了把柄却叫她别作,基本是不可能的。 既然不可能,她还是别去讨那嫌了。 等明芷办完了回来,元妤心情明显便好了不少,由着明芷明若服侍她梳洗后,便滚上了床,沾床就睡熟了。 谢砚好巧不巧的,今晚还真就来了。 只是到倚江苑时夜已深了,石青叫了三次门也没人开。 瞧着自己郎君漆黑的面色,石青没招儿,只能自己翻进了院子,找着了在房里呼呼大睡的守门小厮,一脚踹醒了他,才拿到钥匙开门放了自家郎君进来。 至于为什么谢砚肯翻元府的墙进院子,却不肯翻倚江苑的墙进院。 很简单,身为一家之主,谢砚比较要脸。 今儿若真叫元妤锁在了外头,要靠他自己翻墙进去,叫他今后还如何振夫纲?! 元妤睡得正香甜的时候被人弄醒了。 因着前几天在元府她也是这般被人弄醒的,刚开始没反抗,很自然地为身上人打开了身子。 还嘟嘟囔囔地哼唧,下意识求饶,道:“别折腾妾了三郎,妾肯定很快就搬……搬嗯……” 娇里娇气的,叫谢砚听着精神更抖擞,一肚子气瞬间便散去不少。 笑哼哼地凑上去亲她,笑骂道:“知道厉害还将郎君锁在外头嗯?胆子不小啊……” 元妤醒了! 想起今儿是什么情况,下意识便要反抗。 但这会儿反抗哪里还有什么用,船都入巷了,硬是随了谢砚的意被他折腾了回。 只谢砚没想到,刚折腾完元妤便翻脸不认人了。 元妤虽还不敢踹他下床,脚丫子却蠢蠢欲动,蹬着他小腿借力离他远远的。 谢砚刚得了欢/愉,心情正好,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她是嫌热,只不满地蹙了蹙眉,又把人捞了回来,道了一句:“别乱滚,一会儿叫人抬水。”洗了就舒服了。 元妤却发飙了,气道:“离远点你!” 把谢砚吼懵了。 而后才想起被她锁门外的事儿,脸瞬间就黑了。 瞪着背过身,把后脑勺留给自己的人道:“你把郎君锁在了外头,郎君都没跟你计较,你在这儿胡乱发什么疯呢?” 元妤裹了被子拱了拱,不理他。 谢砚懵了。 谢砚难得一见地懵了。 要知道这算是元妤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跟他耍小性子。 可他真不知她这脾气是打哪儿来的。 谢砚试探着伸手拍了拍她肩头,被她扭着肩头躲了过去,顺便又拱着身子挪着远离他一寸。 “……” 谢砚烦躁地贴上去,强势搂了她腰身,斥道:“别胡闹,方才不还好好的?”他指之前那场欢/愉。 不提还好,一提元妤更恼了,怒得直接翻身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冲着他吼道:“谁和你好好的了?要不要这么一厢情愿?!” 她话音将落,谢砚便冷了脸。 不是玩笑,是彻底地冷了脸,眼底浮起冰碴子的那种。 元妤瞬间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心虚起来,脸色跟着变了。 只到底还在生气中,一时拉不下脸哄人。 谢砚见了冷笑,道:“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元妤觑他一眼,憋着嘴坐在那儿,掰着手指不说话。 想着她方才的抽风劲儿,谢砚哪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只管冷哼道:“可不就是我一厢情愿!从一开始就是我一厢情愿,你才知道?”她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自己不知道? 元妤哪里听得了他说这话,立刻服了软,哭唧唧地俯下身子去抱他,娇着嗓子道:“三郎……” 谢砚忍了忍,倒是没推开她。 他只恨自己怎么看上这么个糟心玩意儿? 忍了好一阵儿,谢砚才把心头那股肝火和憋屈之意和血咽了下去,垂着眼睛睨着她道:“说说,刚才抽什么疯呢?”他知道元妤亲近他有目的,因而她少有跟他耍性子的时候,多数时候都是放低身段哄着他。 便是最初几次故意气他,在之后也会用了心思再把他哄回去。 因而他对她突然耍小性子的原因还挺感兴趣的。 他自是不会承认自己心底对她耍性子有一分怵,只能外强中干地唬她。 自是要问清原因的,照她这副没心肝的德性,万一哪天再触了她禁制,叫她发了飙,连抱他大腿的事都不顾了怎么办? 元妤趴在他胸口,瘪了瘪嘴,不甘不愿还带两分委屈地道:“妾搬回倚江苑三日了,三郎你才露面……” 谢砚等着听她下文,却发现她说完了,不由懵里懵懂的,诧异不解地问道:“就为这个?” 元妤听他口吻似十分不以为意,有些不乐意,却不敢发飙,只憋屈道:“之前是三郎日日催妾搬回倚江苑,妾搬了三郎却不见人影,连句话儿都没留,空留妾守着这院子,三郎觉得自己没错?” 谢砚明白她生气的点了,不由乐了,故意气道:“郎君自是没错的,你见过谁家郎君在外做事还要给外室留个信儿的?” 元妤一噎,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现在的身份,可不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么! 谢砚见她气得脸都红了,不由心情大好,低头在她额上印了下,柔声笑道:“等你什么时候给我做了妻,郎君去哪儿都提前跟你说,还可以带着你一道。”声音低迷而温柔,细听之下竟有一分蛊惑的味道。 元妤心尖颤动的同时,不由僵了身子。 谢砚似不在意,翻身搂着她,训道:“以后有什么事不高兴了直接说,不准乱耍性子。” 见他没揪着之前的话不放,元妤不由松了口气,身子也重新软了下来,乖顺地搂着他点头,道:“是,是妾错了,再不了。” 谢砚摸了摸她布满青丝的后脑勺,似很满意。同时在心中告诉自己,她开始惦念他的行踪是好事,以后若不来倚江苑,还是叫石青派人来知会一声的好,免得她哪天里再不对味耍起小性子来。 没和女郎多接触过的谢砚很天真的以为自己弄清了元妤耍小性子的原因,今后他多注意些便能避免了。 却不知女郎的心思是最不好琢磨的,她在意起你来时,任何一件叫她不舒服的事,都会使她向你发小脾气。 因而待元妤彻底向他敞开心扉接纳他后,谢砚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多天真! 但这会儿他是十分享受元妤的乖顺的,享受之下还同元妤说了这几日他忙得没空儿来倚江苑的事。 “陛下要秋猎,命我打点安排呢。” 作者有话要说:许是到每月我要渡劫的时候了,内分泌紊乱,使我一天都不在状态,各种神思不属、静不下心,这章若是有哪块儿乱遭,大家先凑合看哈【合掌ing】 看到评论区的新伙伴啦,开心到飞起ing,么么么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七 1瓶; 谢谢姑娘哟~,撒浪嘿! 第65章 “秋猎?” 元妤有稍许讶异, 记忆中丰庆帝有几年没秋猎过了, 今年这会儿已近深秋, 怎突然要秋猎了? 谢砚显然明白她讶异什么, 道:“陛下前些日子病了一场, 虽不至于卧床,却着实受了些罪。只前朝后宫一直瞒着,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出去, 隐隐飘出几道风声,便有朝臣皇子坐不住了。陛下要秋猎, 大抵是要威慑警告一些人。” 元妤明白了, 就是开一场秋猎, 警告那些已经长成的、盯着他臀下那张龙椅的皇子们和巴望他早早驾崩欲拥护新帝登基的朝臣们老实点, 他还康健着呢! 知道了缘由与目的,元妤瞬间便没了兴致,小脑袋抵在谢砚胸口,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困顿地道:“无聊,成日里围着一把椅子转,猜忌这个防着那个,一辈子困在一方天地里累死累活,守着江山却也看不见江山的秀丽模样,图着个什么呢……” 语调平静,尾音渐低,话语里的淡泊之意叫闻者怔愣。 谢砚低头瞅去时, 怀里的人已靠着他睡熟了。 谢砚搂了搂她,纵然知道她所言很有道理,也不太喜她如此淡泊的样子,仿若世间没什么值得叫她看进眼里的,也什么都可以抛弃。 若是花甲一般的年岁,看尽了世态炎凉,她如此淡泊他尚可接受和理解。 可她现在也不过刚及笄,正是女郎如花开最娇艳的年纪,理应多求些什么才对,而不是什么都无所谓。 谢砚低头亲了亲她额角,她不知是嫌热还是嫌痒地蹭了蹭,不满地咕哝了一句什么。 谢砚哂然一笑,搂着她睡去。 九月二十六,丰庆帝携百官至皇家围场秋猎。 元妤困得歪在马车里直打哈欠。 谢砚同她说丰庆帝要秋猎的时候,可没说她们这些大臣之女也要来啊。 元馨同她一个马车,见她困顿没骨头的模样,一脸的看不上,嫌弃道:“要睡赶紧睡,一会儿到了围场注意些仪态,少给父亲丢人。” 把元妤给训愣了,歪头瞧向她,看她坐得腰板笔直,身上衣衫都没打个褶的模样倒是笑了,道:“成成成,我知道了。” 元馨惊讶,她竟然没反过头来训自己,吃错药了吗? 元妤不但没有训她,还叫明若打开了车内暗格,取了一个扁扁的紫檀木方盒来递给她。 元馨懵里懵懂地接过去,不明白这是做什么,元妤要送东西给她吗? 元妤打着哈欠十分随意地道:“三郎送你的,谢你为维护他声名做出的努力。” “!!!” 元馨倒抽一口气,捧着那紫檀木盒的手都开始抖,盯着木盒结巴道:“三三三、三郎送我的?”又抬头去看元妤,炯炯地盯着她问:“你没骗我吧?” 元妤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愣了稍许才笑道:“我骗你作甚?” 她之后将那日东兴楼的事儿跟谢砚说了,谢砚念了一句,“还不算蠢。”来评价元馨,之后就叫人给她送了这么个盒子来,说是给元馨的。 她当时也意外了一把,但送就送吧。 只这人不知为什么对紫檀木如此情有独钟,给小姑娘送个礼也要用紫檀木盒装。 败家。 元馨听了她的话,下意识翻了个白眼,还撇撇嘴道:“谁知道呢,你可没少戏弄我。” 元妤:“……” 她似笑非笑地瞅她,朝她伸手道:“既然不信,那你还回来。” 元馨飞快地往怀里捂,冲她噘嘴道:“这是三郎送我的!”倒是有了几分小姑娘的天真烂漫。 元妤笑笑,还是没忍住捉弄了她一下,老神在在地道:“注意仪态啊。” 僵住的元馨:“……”呜呜,就知道她没吃亏的时候! 马车随大部队行了半日便到了皇家围场。 皇上秋猎,礼部的人早已事先将一应事宜安排好,皇上与同行后妃住行宫,朝臣与之家属住帐篷,大部队抵达后便可直接整顿休息,第二日才正式开始秋猎。 丰庆帝此次秋猎,将皇后和皇贵妃都带上了,另外带了几个年轻得宠的小嫔妃,四妃倒是一个都没带,命她们这几日携手打理后宫。 丰庆帝这一手也不知在膈应谁。 本朝贤、德、淑、惠四妃,以贤妃为首,后宫中皇后与皇贵妃均不在,按理应由贤妃统领,再不济命德妃协办也就是了。 丰庆帝偏偏下了个四妃协领的旨意,也不知是什么心思。 她们这些随驾而来的女郎是丰庆帝找来陪皇后和皇贵妃的。 元妤同元馨住一个帐篷。 得利于上次的事件和谢三郎的谢礼,两人难得住一起也没吵起来,最多时不时地拌两句嘴。 丫鬟们听习惯了,倒是觉得乐呵。 因下午没有打猎安排,女郎们也不用去陪皇后和皇贵妃,半下午的时候,李嫣和温芊芊找了来。 李嫣是个护犊子又记仇的,知道元馨之前没少同她咋呼,还在外人跟前儿说过她坏话,因而不大待见元馨。 元馨又是个脸皮儿薄要面子的,被气得脸通红,撩下一句“谁稀罕”气冲冲地跑出去了。 元妤要叫她没叫住。 李嫣勾着她衣裳把她拽回来,道:“哎,你叫她干嘛,你以为她像你似的没朋友?人家小姐妹多着呢。” 元妤叫明芷跟出去看看,无奈地对李嫣道:“她就是年纪小,被宠坏了些,心肠不坏的。” 李嫣纳闷儿,不明白她什么时候还护上这个继母生的妹妹。 元妤不好同她解释前几日在东兴楼发生的事,只含糊道:“之前林莘雪和韩琳凌欲利用她算计我,她不但没答应还耍了两人一把。”勉强算耍了那两人一把吧。 李嫣和温芊芊惊呆了,几乎异口同声地道:“林莘雪和韩琳凌两人想算计你?我怎么没听说?”说完两人还相互看了一眼,似没想到她们俩能这么整齐。 给元妤笑坏了,道:“这不是没算计成功嘛?”她给两人分别添茶,道:“没事的,我提防着她们呢。” 温芊芊忍不住嘀咕道:“你这什么体质,这么爱招人算计呢?” 元妤心里道:哪是她招人啊,分明是谢砚招的。 三人正有一茬儿没一茬儿地唠着,明芷突然掀了帐篷冲进来,神色紧张地道:“姑娘,二姑娘冲撞了三公主,被三公主罚了!” 回应她的首先是三张错愕的面孔。 元妤率先站起来,问道:“怎么会冲撞三公主?三公主不是摔断了腿在府中休养吗?怎么会出现在围场?” 李晟为什么会出现在围场明芷定不知的,因而李嫣抢先道:“我过来时有碰到她,好像是窦驸马带她来的,还给她弄了辆四轮车,由婢女推着的。” 元妤面色有些恼,恼李晟腿断了还不消停,好好在府里养伤不好吗? “先去看看吧。”温芊芊道。 三人一起出了帐篷,明芷在元妤身侧领路,一面交代道:“严格说来,二姑娘是撞了三公主身边的侍女,被三公主发作了。”而后小声说了一句,“当时韩女郎和林女郎也在。” 元妤眉心微蹙,没想到韩琳凌也同李晟搅和到了一处。 一众人走了一段,才到元馨被李晟发作的地方,在另一片帐篷前的草地上,这会儿除了韩琳凌和林莘雪,又围了六七个女郎和一些婢女。但都比较面生,元妤瞧了一眼也没细分辨都是谁家的。 这么一群人,只元馨一个被罚跪在地上。 李晟坐在四轮车上,虽脸上还未好全的伤势很丑陋,但姿态仍旧高高在上,好整以暇的模样,分明是在等她来。 韩琳凌和林莘雪站在她身后,这会儿唇边都带上似有若无地笑,正望着她。 元妤心下一沉,看样子韩琳凌是要同林莘雪一道,一条路走到黑了。 但她这会儿没空儿搭理这两个人。 挡住和她一道的李嫣与温芊芊,元妤独自上前,面色沉冷地向李晟行了个礼,而后看向李晟道:“听说臣女妹妹不小心撞了三公主的丫鬟,臣女瞧她现在的样子应已经被三公主罚过了,三公主可能允许臣女现在带她回去?” 许是没想到她上来不但不跪下替妹认错求情,反而先声夺人,李晟原本淡然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衬得她那张花了的脸更为丑陋。 她怒而冷笑,沉声道:“元氏阿妤,谁跟你说她撞的是本宫的丫鬟?她冲撞的是本公主!” 没等元妤反驳,元馨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像只被惹怒的小兽,猛地抬头红着眼眶凶道:“我明明只是撞了这个丫鬟!”她伸手指了李晟右边的婢女。 那婢女似是被她的凶狠模样吓到,不小心往后退了半步。 元妤瞟了她一眼,心下有了计较。 而当目光瞟到抬起头来的元馨时,元妤眼神不由也凌厉了几分。 她没管李晟,自顾半蹲下,抬起元馨下颚,见那上头蹭破的一块血痕,冷声问道:“怎么弄的?” 元馨都一次没因她语气冷而生她的气,反而在心中生出一股暖流来,还叫这股暖流刺激得瘪了嘴,眼里生出泪珠,忍着哭意拿哭腔道:“被她踢了腿肚跪下时磕到的。”手还指着那个婢女。 闻言,元妤脸色已是奇冷。 她转身再度看向三公主,心中冷笑,这世上当真便有作死的人,上次她没能叫李晟受上丰庆帝一顿罚,这次她偏自己撞上来! 这就怪不着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七 5瓶; 谢谢十七姑娘,么么哒! 姨妈痛,痛死了要,在等隔壁《隔岸又生花》的姑娘别急啊,大央没忘,等我渡完劫就更!!!【卡文来着】 第66章 “三公主当真不愿就此停手?”元妤直视李晟, 再次问了一遍。 李晟自幼被丰庆帝宠大, 骄纵傲然, 还从没有人敢站在她面前这般与她叫板。 尤其是伤了腿, 她坐着, 元妤站着,被挑衅了威严的感觉尤甚,李晟自然不可能就此停手。就这般停手, 岂不是叫人觉得她李晟怕了元氏阿妤?! 简直是笑话! 而李晟也打心眼里觉得元妤就是个笑话,敢同她叫板, 怕是不想活了! 既然活够了, 她自要成全她! “她冲撞了本公主, 本宫罚她一二有何不可?”而后睨着跪在地上一脸愤愤的元馨, 冷笑道:“本宫看她也没有知错的样子,既然不知悔过,那便跪在这儿,等她什么时候承认错了,向本宫磕三个响头再起来!” 说实在的,在李晟自己看来,她已是手下留情了。 毕竟今日是秋猎第一天,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万一坏了她父皇的兴致呢? 因而她只叫元馨认个错,向她叩三个头便放过她,当真觉得是便宜了她。 不只是李晟这么想,围在这里的几个女郎也觉得李晟手下留情了, 心里不由都想叫元馨老实的认个错叩三个头就算了。反正李晟是皇家公主,以前也不是没向她磕过头。 跪在地上的元馨咬着牙,一脸的不忿与挣扎,看得出她是不愿就这么认了的,但又碍于李晟的跋扈,在挣扎要不要就这么认了。 却听元妤道:“既然三公主不愿就此停手,那我等只能请陛下决断一二了!”分明是娇柔的声音,这一瞬却仿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元馨震惊地抬头看她,却只看见她纤细笔直的背影。 她没想过,元妤会为了她要把事情闹到丰庆帝面前! 她看着周遭女郎或吃惊或不解的表情,慢慢地由跪趴的姿势转向笔直跪立。 她无意间撞了三公主身边的丫鬟,纵有冲撞公主之嫌,也错不至此。 她不认! 李晟也没想到,元妤竟然要把事情闹到如此地步!竟拼着闹到她父皇面前也不愿就这么认了! 一时惊诧不已。 但也只是一瞬她便冷静下来,继而冷笑。 元氏阿妤竟天真至此吗?以为闹到她父皇面前她便有胜算了?又没人能为元馨作证,就算闹到她父皇面前,只要她一口咬定是元馨冲撞了她且死不认错,她元氏阿妤又能如何? 李晟咬牙,恨道:“你别后悔!” 李嫣和温芊芊也没想到元妤竟要同李晟到御前对峙,那是九五之尊的陛下啊,会愿意插手她们小儿女之间的摩擦小事吗?况陛下那般疼宠李晟,真闹到陛下面前,阿妤可能占上风? 二人有些担忧,却没阻拦。 现在已是骑虎难下,就此罢手的话,李晟今后气焰必将更加嚣张。 如今她们能做的,就是站在元妤身后支持她了。也打定主意一会儿在丰庆帝面前,要帮元妤踩李晟一脚。 元妤不知小姐妹们的想法,只看着李晟尚不知自己在作死的冷傲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傻公主啊,竟是到现在还天真地以为丰庆帝会无条件地宠着她。 被舍弃了犹不自知,突然觉得她有几分可怜。 真是应了那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的话来。 只还未等她们移步行宫请见丰庆帝,远远的丰庆帝已经同几位近臣过来了,身为黄门侍郎的谢砚自也在其中。 原是难得出宫,左右无事,丰庆帝在处理了些朝政之后,便带着几位近臣到围场周围看看。 本有内侍前头清场,只这处闹腾的架势大了些,内侍不敢直接清人,便去报了丰庆帝。 丰庆帝听说又是李晟同元府女郎的官司,哪能置之不理,脸色一沉便抬步过来了。 众女郎没想到丰庆帝说来就来了,一时均慌张跪下行礼。 李晟摔断了腿,无法行跪礼,由着身旁服侍的侍女扶着行了个半蹲礼。 丰庆帝到了这儿便有内侍辟出空地搬了座椅来,坐下后才睨着眼前的一群年轻女郎,沉脸沉声地道了句,“都起来吧。” 众女郎方道了谢起身,便听丰庆帝沉声道:“这里闹腾什么呢?朕听说还要让朕断个官司?” 他走来这一路,早就听内侍说了前因后果,会这么问只是碍于不能方上来就给事情判下定论罢了。 虽然他心中已有了处置的结论。 丰庆帝话音方落,元妤与元馨便双双跪下了。 谢砚站在丰庆帝身侧,望着前面地上跪着的人,眼底晃过几分愉悦的颜色,瞟到另一边坐在四轮车上的李晟时,微微蹙起眉心,眸色稍沉。 他也不明白,自家养的外室怎么总犯到三公主头上。 只是想着今儿有自己在,必不会叫她吃了亏去,眉心便稍稍松展了开。 方这么想着,就见老实跪在地上的人偷偷、偷偷地掀起眼皮觑了他一眼,那小表情啊,真叫一个可怜巴巴。 谢砚:“……”嘴角抽了抽,要不是没听说她之前同三公主呛声的表现,真就要被这求救巴结的小眼神给骗了。 而且胆子还大了,大庭广众之下就敢向他送秋波。 哦,是了,在外人眼里,她一直不要声名追求着自己呢,当面暗送一个秋波算什么。 谢砚莫名的就生出一种说不出的不爽来。 元妤与元馨双双跪下后却没急着辩言,元馨是在等元妤说话,元妤则是在等李晟。 依着李晟的性子,怎么会由着她们率先辩言?纵然她们先开口说了,必也会被她半路强势打断,既然如此,倒不如叫她先说。 李晟果然没辜负她的期望,见她二人先跪下了,脸色便变得难看,抢先道:“回禀父皇,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这女郎冲撞了儿臣,被儿臣罚了却不知悔改,其姐元氏阿妤不但不代妹请罪,反而振振有词地顶撞儿臣,这才不小心闹大了惊动了父皇。” 李晟仗着自己往日受宠,现今身上、脸上还有伤,拿出了一分怜弱的姿态将事情用对她有利的说辞说了一遍,想以此取得丰庆帝的怜惜。 在以往,丰庆帝听了她的话,纵不会处罚冲撞她的人,也不会对她斥责。 今次却不同,只见丰庆帝方听完她的话脸色便沉冷了几分,阴沉着眸子斥了一句,道:“既知不是什么大事还闹到这般田地,你身为公主的气度呢?嫁了人就都被狗吃了?” 元妤:“……” 谢砚:“……” 众人:“……” 无语啊无语,丰庆帝这是多不喜窦家,这样都能往窦家头上扣? 试问李晟没嫁人之前就有身为公主的气度吗? 最震惊的还是李晟。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丰庆帝在听了她的话之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简直比一巴掌打到她脸上还叫她没脸。 她沉着脸唤了声,“父皇……”声音中有浓浓的不可置信。 丰庆帝却没再看她,而是望向在下头跪着的元氏姐妹,道:“你二人有什么想说的?” 震惊中的元妤:“……” 她愣了会儿才想起磕头诉冤来。 没办法,丰庆帝这一手太叫人惊喜,惊得她都懒得再往李晟身上插刀了。 但看着丰庆帝似乎有些期待的目光,她觉得既然手上有刀,还是递上一把吧。 毕竟谁也不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谁知道下次丰庆帝还会不会给人这样的惊喜。 于是元妤从容有度地给丰庆帝叩了个头,禀道:“回禀陛下,臣女二人冤枉!据臣妹所言,她只是无意间撞到了三公主身边的婢女,且究竟是谁不小心尚未可知,便遭了三公主的折辱,被人踢腿下跪毁容仍不能息三公主之怒,臣女二人不得已,才想请陛下做主!” 众人:“……” 谢砚:“……” 元馨:“……”为什么被她这么一说,她自己都觉得自己遭受了天大的罪。 忍住去摸自己下巴上伤口,看看是不是真如她所说的那般毁容了的冲动,元馨逼着自己红了眼眶,叩头附和道:“请陛下做主!” 众人震惊! 虽然她说的都不算假,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呢? 究竟哪里不对呢? 谢砚嘴角抽了抽,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枕边人。以为她是个要人撑腰的小可怜,实际却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不过三言两句,便把三公主表述成了个嚣张跋扈、凶残不容人的,以前怎没发现她小嘴儿这么利呢? 李晟已经气白了脸,怒道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斥道:“元氏阿妤,你莫要空口白牙胡言乱语!元馨冲撞的是本公主,本宫的侍女见她不知悔过才要她跪下的,你莫本末倒置、欺瞒圣上替她脱罪!” “欺瞒圣上的是公主才对,公主如此颠倒黑白,莫非以为臣女无证据证明臣妹无意撞上的只是公主的丫鬟?” 闻言,李晟握着四轮车扶手的手下意识微微收紧,转瞬又松开,冷笑道:“本宫倒要看看你如何捏造证据证明她撞上的只是本宫的丫鬟!” 元妤冷笑,转回头又向丰庆帝叩了一首,抬头道:“禀陛下,臣女有证据证明臣妹无意间撞上的只是三公主身边的侍女,纵有冲撞公主凤驾之嫌也罪不及受辱毁容,三公主口口声声言臣妹撞的非其侍女而是公主本人,臣女便要在此谏三公主一个进谗言蒙蔽君上之罪!臣女恳请陛下做主!” 场面顿时安静,众人没想到元妤竟会同三公主针锋相对到这般地步。 而知道事情始末的林莘雪和韩琳凌不由心下打鼓,她们自是知道元馨一开始撞上的不过是三公主身边的婢女,而且是在拐角无意间撞上的,当时三公主离她们还有半丈的距离,算不上什么冲撞之罪。并且当时若不是林莘雪见到来人是元馨,想起东兴楼当日吃的亏,先声夺人斥责了元馨的冲撞之罪,三公主一开始可能都没打算计较。 现在元妤竟然说有证据能证明元馨最初撞上的只是李晟身边的丫鬟,纵然她们相信当时无人能为元馨证明,心下也有些忐忑。 丰庆帝沉着脸看了李晟一眼,又对元妤道:“先说说你的证据。” 这是若证据属实,便会为她做主的意思。 顿时李晟心下便有种浸了寒冰的感觉,无关元氏姐妹,仅仅在于丰庆帝对她的态度。 以往她父皇根本不会这般待她! 一瞬间,顿悟了什么的李晟有种心如死灰之感,面色也在顷刻间衰败下去。 似已对此番对峙的结局毫不在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写完,好想爆更!!! 第67章 元妤道:“先说证人。当时臣女的丫鬟明芷跟在臣妹身后, 亲眼所见与臣妹相撞的是三公主身边的侍女, 且这名侍女与三公主仍有一定距离, 并未冲撞到公主。” 明芷闻言立刻站出来跪下, 向丰庆帝叩首道:“禀陛下, 确实是奴婢亲眼所见!” 一直跪在元馨身后发抖的丫鬟翠荷见此也连忙连连点头,惶惶地道:“是的是的,陛下, 奴婢也能证明。” 李晟满脸灰败地坐在原处,不发一言。 丰庆帝沉着脸色, 也看不出心思。 见此, 林莘雪急了, 顾不得太多地站出来, 急斥元妤道:“这两人都是你元府的奴婢,岂能充当证人?” 元妤侧头看向她,不回应反问道:“据说林女郎当时也在三公主身侧,林女郎此番站出来辩驳于我,可是要为三公主作证,证明我妹妹当时撞的确实是三公主?” 林莘雪瞬间一噎,这时才恍悟,她这一脚站出来,算是正经涉入这件事里头了。 一旦元妤有证据证明元馨撞的是李晟身边的侍女,她这个为三公主作伪证的人也将被丰庆帝处罚。 可现在她若不顺着元妤的话说,相当于表明三公主之前都在欺君,确实是故意折辱元馨, 岂不更顺了元妤的意? 林莘雪咬牙,道:“是,我能为三公主证明!” 她话音将落,就见看着她的元妤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得逞的笑容,转瞬即逝,却叫林莘雪心头一凛。 只见元妤转回头去,回禀丰庆帝道:“臣女的证据就在三公主身旁侍女鞋子上!臣女恳请陛下下令,命与臣妹相撞的那名侍女露出裙下鞋子来!” 闻言,众人目光纷纷落到李晟身边侍女身上。 那名侍女没那么强的定性,被众人目光一扫,立刻露出惊慌神色来,下意识捏着裙摆后退两小步。 众人见她这个反应,心中瞬间便有了计较。 如此心虚,怕这当中真有什么鬼。 元妤心中冷笑。 下午方到时,明若端水服侍她梳洗,出去时不小心倾了些水在帐篷外,之前元馨跑出去许是没注意踩到了,鞋底沾了泥浆。撞上那侍女时应是踩到了她的脚,在她鞋子上留了印子。 方才那侍女被元馨凶狠模样吓得退后时不小心露出了脚背,倒是叫她瞅了个正着。 林莘雪心下一沉。 丰庆帝已下了令,道:“叫她把鞋露出来。” 立刻便有内侍上前压着想挣扎又不敢挣扎的侍女露出了鞋面,上头果然有小半个鞋印。 元妤道:“陛下大可叫人验一下那上头的鞋印是不是臣妹的。” 根本不用验了。 那婢女在元妤话音落下时便瘫跪在了地上,哭着求饶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一切都有了论证。 丰庆帝沉着脸看李晟,问道:“你可还有话说?” 李晟一直灰败地坐在那里未发一言,直到听到丰庆帝的问话,才凄然地笑了一下,满脸自嘲之意。 她垂着眼,也不再看丰庆帝,像被抽了灵魂一般坐在那里,木然地道:“是,是儿臣错了……” 已同她绑在一起的林莘雪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似没料到一向孤傲的李晟会有认错的一天。 丰庆帝脸色很难看,元妤注意到他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食指正同其他拇指无意识地摩擦着。 元妤垂下眼,心中想,许是丰庆帝对这个宠了十几年的女儿仍有一分慈父之心吧。 只是,这份慈父之心在与手中江上比较之下,分量太轻了。 就在此时,窦湛出现了! 他之前不知去了哪儿,这会儿似是得了消息匆忙而来,面色匆匆而肃然,扫了一眼场中面色灰败的李晟,才凝神跪下参见丰庆帝。 给丰庆帝见礼之后立刻道:“陛下,臣听闻公主无意间与元氏姐妹起了冲突,臣恳请陛下念在公主重伤在身心情不好的份上,饶过她耍的小脾气,臣会规劝开解公主的。” 元妤倒是没想到窦湛会特地来为李晟求情,按理窦湛之前主动亲近李晟不过是为了使贤妃上窦家的船。如今李晟已形同弃子,保她不见得有什么好,窦湛竟然还会出面为她求情! 求情的话说得也很轻巧,把李晟折辱元馨的事儿,归于她因断腿毁容心情不好而耍小脾气上头,暗喻她元氏阿妤没有同情心,大题小做不成? 元妤故意不忿地念了一句,“臣女背上还背了条丑陋的鞭痕。” 李晟抽她鞭子时可还没受伤毁容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李晟因为毁容心情阴郁便可折辱朝臣之女了? 这番说辞未免太易叫人心生不忿。若李晟还是受宠时倒也还好,说不准丰庆帝真就轻轻揭过了。 现在嘛,呵…… 窦湛面色一沉,眼带戾气地看向她。 “元大女郎何必咄咄逼人?” 站在丰庆帝身旁的谢砚这会儿没忍住怼了一句,“窦驸马教妻不严,有何脸面责问受害之人咄咄逼人?”帮着自己妻子欺负他的人? 众人:“……” 窦湛脸都憋红了。 特么他是驸马,妻子是正经皇室公主,自古还有驸马管教公主振夫纲的? 他都不知道谢砚是怎么有脸说出这句话的! 元妤暗戳戳地乐了,悄悄抬起眼皮觑了谢砚一眼,忍住了冲上去抱住他大腿夸他一句的冲动。 谢砚十分正经有原则地瞅都没瞅她一眼,只睨着跪在地上脸色青红交替的窦湛。 众人便只当他是与窦家不和,看窦湛不顺眼。 便是如此也足够叫众人惊讶。 要知道谢三郎以前纵然被人当面挑衅也不曾说出什么刻薄或问责的话来,多是一笑而过,不与之见识。 今次竟然主动开口怼了窦湛! 真是稀奇。 也有女郎见此,目光忍不住在元妤身上流连,猜想谢砚有此异常之举会不会是因为元氏阿妤。 到此,此番闹剧已经上演得够久了,丰庆帝不会再容人继续辩解或闹下去,直接开口道:“李晟!” 李晟闻言,双手撑着四轮车两侧扶手缓缓起身跪下,木然道:“儿臣在。” 窦湛似想扶她,微动了一下,最终碍于在丰庆帝面前,没敢动弹。 李晟如一株衰败的牡丹,颓然地跪在地中央。 丰庆帝看着她道:“你心性暴戾,手段泼辣!是朕以往对你太过宽容之过。今你既已嫁人,理当修心养性,好好约束自己的言行,方对得起朕以往对你的疼爱!秋猎之后,你便回公主府闭门思过吧,闲来无事便抄抄佛经养养性子,无朕口谕,不得出府半步!” 虽只是禁足,却是将李晟以往的尊荣全部摘下了,对李晟来说,与被判了死刑也没什么差别。 众人不无震惊。 而李晟只是木然地磕头叩首,一字一顿道:“儿臣遵旨!”面上无泪,却叫人觉得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与泪,触人心弦。 窦湛见着李晟微狼狈衰败的模样,心中微有刺痛,喉结滚动一番,随着李晟叩首领旨。叩下首时,狠厉的目光却扫向斜前方跪着的元妤,余光难掩愤恨。 只是他掩藏的好,在场并无谁瞧见。 李嫣这会儿站出来道:“陛下!林女郎方才口出证词,言亲眼所见元馨撞的是三公主,欺君罔上,蒙蔽圣听,振振有词,不罚不足以平众怒。” 众女郎:“……”啊喂,没有众怒啊,她们只是看热闹诶。 元妤心中小小夸了李嫣一把,而后叩首道:“请陛下圣裁!”没牵扯出韩琳凌,是她不想惹韩皇后的眼。韩皇后今次随圣驾秋猎,真要罚了她的亲侄女儿,怕她不会善了。 只是林莘雪,必须给她点教训! 林莘雪面色煞白。 可事已至此,她再无力脱罪,只能白着脸无力地跪下来,道:“臣女知罪。”她无力地为自己辩解,道:“臣女只是替三公主不平……”辩解苍白而无用,但她却不能不说,她要给她欺君罔上找一个丰庆帝最容易接受的理由。 李晟仍跪在原地,并未说话。 毕竟是林大学士之女,丰庆帝摩擦着食指想着什么,最终并未重罚,只道:“秋猎不必参加了,就此打道回府,闭门思过三个月。其父林承恩教女不严,罚俸半年!” 林莘雪白着脸色领旨谢了恩。 这罚的虽不痛不痒,但却十足给了林莘雪没脸,方到围场便被丰庆帝撵了回去,足够长安人笑几年的了。 元妤很是知足。 毕竟追根到底这场闹剧也不过只是女郎家的小官司,丰庆帝若真为此大动干戈反倒易被朝臣找到漏洞上书,如此结局已算好的了。 随后丰庆帝又看了跪在地上的元妤与元馨,瞧见元馨下巴上那一块蹭破的血痕,又想起元妤之前说的背上鞭痕,带着补偿安抚之意下令道:“元氏姐妹受了委屈,赐玉肤膏两瓶、南海珍珠两斛,回头派太医去给她们看看。” 元妤元馨齐声道:“谢陛下隆恩!” 丰庆帝处理完这些之后,便臭着脸起驾离开了,看得出来心情并不爽快。 谢砚随侍在其旁,自也跟着走。只离开前,扫了元妤一眼,元妤偷偷冲他得意地笑了笑。 唱卖会那次不说,这似还是两人头一次同时在这种公众场合出现,也是头一次暗中搞小动作。 别说,还挺刺激的。 谢砚一本正经地随圣驾离开了,半个笑都没赏她。 等丰庆帝走后,原本周边围着的人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也快速散了。 温芊芊和李嫣上前扶了元妤起来,两人一脸喜色,只是碍于李晟、窦湛、林莘雪还在旁边,没太过分。 元馨也站了起来,跟在元妤身后。几人默然注视着仍跪在地上的李晟。 窦湛站了起来,眼神不善地看了元妤一眼。 明芷明若迅速地护在元妤她们身前,满脸警惕。 元妤倒是平静,甚至还面带微笑地回视他。 她自是放心的,无论如何窦湛也不会在这会儿对她动手。 她只是惊讶于窦湛都三公主的心思。从窦湛的种种表现来看,他似并非只把李晟当做棋子对待,竟好像有两分真心的样子。 窦湛只饱含威慑地盯了元馨一眼,而后便走到了李晟跟前,推开了上前欲扶李晟的侍女,微微弯腰下蹲,一手扶在李晟背上,一手放置在她腿弯,使力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李晟似也很意外,扬起脸来看他,那一半受伤的脸正对着元妤她们。 窦湛低头朝李晟笑笑,似没注意到她脸上的伤和此番中的狼狈之处,道:“我送公主回营帐。”声音面色不无温柔之意。 因丰庆帝态度而木然良久的李晟,难得面上闪过一丝动容。 窦湛抬步抱她往营帐方向走,在路过仍瘫坐在地上的林莘雪时,李晟放在窦湛胸前的手稍稍拽紧了他身前的衣料,窦湛有所感地停下来,低头看她。 李晟却偏头扫着跪在地上的林莘雪,面色冷然地道:“从今往后,别叫本宫再看见你!” 元馨撞她丫鬟那一下,她本不欲计较,是林莘雪先开口斥责的元馨,进而把她架到了那里。 她虽然在整个同元妤交锋过程中没说这一点,但不代表她忘了。 她李晟今日落到这番境地,怪不到他人,是她父皇母妃放弃了她。 但不代表什么人都可以利用她! 她再无宠,也是大殷朝的三公主,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爬到她头上动土的! 窦湛扫了一眼地上因李晟的话而面色更加苍白的林莘雪,眸底颜色稍沉,而后才抱着李晟离开了。 李嫣小声嘟囔,道:“看不出来,这个窦湛对李晟还挺痴情。” 元妤和温芊芊都没说话。 痴情许还说不上,几分感情倒是有的。 温芊芊在她耳边道:“你要小心窦湛。”那可是个阴狠的,瞧他的模样,怕不会放过元妤。 元妤给她了个安抚的笑意,没说什么。心中想的却是,她倒巴不得和窦湛对上。 同窦湛对上了,便是同窦家对上了。只有斗上了,她才有机会整倒窦家啊。 几人相携离开原处,谁也没理仍瘫跪在地上的林莘雪。 愚蠢心恶之人,不配得到他人注目。 至于韩琳凌,听说被韩皇后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话真不能随便说啊,感觉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嘤嘤嘤…… 爆更一定会有的,大央在酝酿了!今天四千不算爆,也算小肥了吧?算利息撒~ 么么哒,爱你们,比心!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dd 10瓶; 谢谢姑娘,撒浪嘿! 第68章 行宫里, 韩皇后住处。 韩琳凌老实地侧坐在韩皇后下首处, 听韩皇后训斥。 “你是韩家人, 长安城里正经矜贵的女郎, 同贤妃生的那个搅和什么?”韩皇后语气不善, 听着似十分瞧不上李晟,她道:“还有林家那女郎,既已经被皇上惩戒了, 你以后也离她远点,上蹿下跳的, 瞧着也不是个好的。” 韩琳凌动了一下, 看着韩皇后小声道:“可林家同韩家关系很好啊。” 韩皇后哼了一声, 狂傲地道:“那又如何?你要记得, 你表哥是皇上的嫡子,你亲姐是嫡皇子妃,大殷朝的江山早晚都是你表哥的,到时韩家便是举国第一大家族,林家不过依附韩家所生的朝臣罢了。今后摆清你自己的位置,不要什么人都与其亲近,你的身份就是比皇上的其他公主也不差的!” 听了这话,韩琳凌下意识挺了挺背脊,姿态也在有意无意间端方矜持了许多。 韩皇后瞧了一眼,还算满意,道:“还有那个谢三郎,以后你也别惦记了。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同林家女郎一起针对那个元氏, 为了个郎君,你也不嫌有失身份!” 闻言,韩琳凌挺直的腰板又萎靡了一分,全身上下都散着不认同的气息。 她低着头小声反驳道:“三郎是三郎,是元氏阿妤不要脸皮大胆示爱追求三郎,还闹得人尽皆知,三郎可看不上她。” 韩皇后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还有理了你!有脸说元氏?长安城里的又有几个不知道你心系谢三郎却不得他一顾的?你以为自己比元氏有脸面很多?” 韩琳凌不服气,小声道:“三郎他只是心中无风月,没瞧见我罢了。姑母您也说了,我是长安城里足够矜贵的女郎,我配得起三郎的。”说到这里,她似想明白了什么,突然抬起头饱含期望地看向韩皇后,道:“对啊姑母,您帮侄女儿求求陛下,让陛下给我同三郎赐婚吧,您去求的话一定能成的。” 韩皇后一脸想死地看着她,恨铁不成钢地道:“谢砚纵然优秀,但全长安又不只有谢砚一个郎君,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韩琳凌被斥,眼皮耷拉下去,但表情明显不以为意。 韩皇后恨道:“本宫劝你早点死了这条心,谢砚同五皇子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朝堂上也并不与你表哥亲近,是敌是友尚未可知,韩家断不可能把你嫁给无法预测掌控的郎君。” 韩琳凌瞬间捏紧了衣衫一角,虽未抬头反驳,脸上表情却有不忿。 表哥表哥,姑母非要把她们姐妹都绑到表哥前程上才行吗? 姐姐嫁给了表哥,韩家早已死死地同表哥绑在了一起,还不够吗?还想用她的婚事换谁家的支持? 韩琳凌心中愤愤,面上却不敢表露,只告诉自己,三郎她是绝对不可能放弃的。 同时在想,难道想要同三郎在一起只能靠她自己了吗? 一时间多种想法窜出她脑海,只都不成熟,叫她压了下去。 韩皇后见她没再嘀咕反驳,勉强压住了火,但看她蔫头耷脑不成器的样子也很烦,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心里想的是回头一定要同爹爹说一声,务必要家里人看住了这丫头,另外也要赶紧给她定门亲事。 第二日秋猎正式开始。 辰时不到,围场边上大广场上便占满了人。 丰庆帝明黄仪仗坐于上首,左边是韩皇后,右边坐得稍低一点的是郑贵妃,几个小嫔妃坐在后面。 往下是品级较高的重臣或皇上近臣,如窦庸、郑舟蕴、韩晋、王青山等,像谢、温两大学士和另一部分朝臣并未伴驾,皇上秋猎命二皇子监国,总要留有朝臣辅佐。 再之后便是一些侍奉凤驾的贵夫人和女郎们,于两侧坐得坐站得站。 场下,打头的是随驾而来的四皇子李暄、五皇子李昀、八皇子李曜,他们之后是一些年轻且才能出众的郎君们,谢砚、窦湛、孟潮生及今科一甲前三名孙韬、胡僖、温仲熙等,都列于场下。 武将牵马立于中央,品阶低的文臣分立两侧。 一眼望去,个个不是玉树临风才能出众便是龙精虎猛以一当十的人物,瞧得丰庆帝龙颜大悦。 丰庆帝大笑道:“今日秋猎,取得猎物最多者,朕必重赏!” 中气十足的一句君言,十足鼓舞士气,当下便是一阵齐呼万岁之声。 丰庆帝哈哈大笑,转头对韩皇后道:“皇后与皇贵妃便带着众爱妃们同各位夫人女郎一起在此赏景,朕去去便归!” 韩皇后笑道:“陛下千万小心。” 丰庆帝哈哈笑着起身,窦庸、郑舟蕴等人纷纷站起身随驾上马陪同。 丰庆帝骑马立于队伍前方,带着御用之弓,摔下冲入围场中,在丰庆帝弯弓射中一只麋鹿后,臣子儿郎间的狩猎争夺正式开始。 丰庆帝秋猎的目的已经达到,自不会同臣下和年轻人一般肆无顾忌拼命地去狩猎,他只是带着几位重臣老臣骑马在围场边缘逛一逛说些闲话,并同伴在他身侧的谢砚道:“今儿是你们年轻人的盛事,你自也去凑个热闹,不必陪着朕了。” 谢砚看了眼丰庆帝身边的几位老臣,也未坚持,行了礼便牵马掉头往别处寻李昀和温仲熙了。 与此同时,围场外韩皇后也同老实陪在她们这些宫妃、夫人身边的女郎们道:“不必陪着了,你们中爱动的自下场玩玩吧,注意些安全便是了。” 于是女郎们也三三两两地骑上侍卫牵过来的马,由侍卫跟在后头护着进围场中玩了。不过像元馨这样年纪小的,却还是被拘在了那儿没准下场。 元妤是个不爱动的,但架不住李嫣好动,硬拽着她和温芊芊进了围场。 元妤马术不行,勉强骑在马上便不错了,可拉不开弓射猎。 温芊芊还不如她,连马都是侍卫牵着走的。 李嫣自己骑马追了两只兔子又没射中,也没了打猎的兴致,到后面三人干脆下了马,在林子里步行看看树和草了。 李嫣嘟囔,“早知道就不和你俩一道了,太没劲。” 元妤笑道:“赖不着我们,可是你硬拽着我们进来的。” 温芊芊半蹲下,揉了揉脚腕应和,道:“就是就是。”林子里不好走,才走了几步她脚便酸了。马也不好骑,颠得她腿根疼。 李嫣无语,小声嘀咕叹道:“你们也太弱了……” 话音还未落下,只听她们后方“咔擦”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众人警惕回头。 “谁?”李嫣先警惕地喊出声。 她们视线寻了寻,才在两丈外一棵树旁的地上瞅见一郎君。 那郎君瞧着偏瘦弱,穿着普通的绸缎衣袍,狼狈地摔坐在地上,衣裳上还沾着树叶草根什么的。 见被几位女郎发现,他尴尬地笑了笑,撑着地站了起来,行了个礼道:“抱歉,惊扰了几位女郎,在下不是故意的。”一派文弱书生的口吻模样。 元妤身后明芷明若面色就有些怪,元妤眼神也闪了闪。 温芊芊先认出了人,惊讶道:“胡大人?” 这人正是今科榜眼胡僖,现在是翰林院正七品修撰。 胡僖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些腼腆有些傻气地道:“是在下,正是在下……” 李嫣瞧着就觉得这人有点好笑,没忍住闷笑了一声。 温芊芊也有几分好笑,但是忍住了,只诧异道:“胡大人怎么在这儿?”一般在这儿林子里都该结伴而行的。 胡僖尴尬地道:“不小心同他们走散了。” 李嫣没忍住问了句,道:“你的马呢?” 胡僖更尴尬了,讪讪道:“自己跑了……” “噗嗤——”明芷明若不小心笑了出声,元妤嘴角也抽了抽。 李嫣和温芊芊比较无语。 最后还是温芊芊开口道:“胡大人若不介意,便同我们一道吧。”虽然皇家围场都是派人打理的,里面并没有什么大的凶兽,但落单一人还是有一定危险的。 况,这位大人瞧着也太文弱了些。 胡僖似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有拒绝,拱了拱手道:“给三位女郎添麻烦了。”此处有侍卫,与她们一道倒也说不上会坏她们声名什么的。 于是她们三个便带上了这个半路捡到的七品官一起。 只是多了个郎君,多少有些尴尬,几个人便也不打算再往深处走了,决定一道出去。 方一道往回走了没几步,迎面又瞧见几个骑马的郎君,在三四丈之外,正是李昀、谢砚和温仲熙等人。 温芊芊惊喜道:“二哥哥!” 她想到的是,太好了,遇到二哥哥他们,这个胡大人便可以交给他们了。 只是还没待她们抬步朝他们走过去,不远处几位郎君面色均是一变,几乎齐声喊道:“小心!” 三位女郎迟钝,下意识顺着他们惊恐的目光往身后看时,一道“咻——”的声音划破天际,一支瞄准元妤的箭已凭空射出。 刹那间,仿佛五感都被放大放缓,元妤能清晰地看到那支朝自己射过来的箭,箭头泛着冰冷锐利的光,能感知到它朝自己越飞越近,却无法躲过去。 元妤面色沉冷无比,如此情况下脑子里还在思考是谁想要她命。 她余光看见明芷明若惊慌失措的神色及急急欲朝自己扑来的动作。耳边甚至能听到谢砚慌张冷厉喊“石青”的声音,也感觉到他正朝这边冲过来。 但他们都来不及的! 在箭矢飞近的刹那,有人影闪过将她扑倒,同时她听到箭穿透肉体的声音,还有耳边的一声闷哼。 温芊芊李嫣齐齐惊呼出声。 元妤回过神时,胡僖已手捂着被箭射透浸满血的伤处,皱着眉心翻到一边,手指着箭射过来的方向道:“暗箭伤人!别让他跑了!” 他话音方落,明芷已目赤着追了上去! 此时石青将将赶到,到他们身边时略一停顿看了眼受伤倒在地的胡僖,转而也不待后方赶到的谢砚吩咐,便朝明芷追出的方向追了去! 随元妤她们而来的侍卫也齐齐追了上去! 元妤爬起来去看胡僖,沉声问道:“你怎么样?” 胡僖捂着受伤之处,似想自己坐起来,看到围上来的温芊芊李嫣,又脸色煞白地倒了回去,方要摇头说自己没事,却见元妤被人一把拉了起来。 温芊芊李嫣吃惊地转回头。 就见脸色奇冷无比的谢砚拽着元妤的手臂,上下打量着她,略显急切地问道:“可有受伤?” 元妤比他冷静,还记得周围有人在,忍住了眼眶中在一番恐惧之后被他关切而涌上来的酸意,强忍着冲他掉眼泪的冲动,从他手中挣开手臂,退后一步道:“谢三郎关怀,妾无事。” 谢砚却突然暴躁了,冲她吼道:“躲什么!!!” 元妤傻眼。 温芊芊、李嫣震惊! 李昀没眼看,独自别过了头。 温仲熙下马拉过了自己妹妹,安静地上下打量她有没有伤着哪儿。 躺在地上的胡僖:“……”啊喂,有没有人记得他还中着箭? 明若记得,悄默声地蹲到他身边,替他查看伤势,尽量止血。 元妤下意识看了看四周,除了温芊芊李嫣五皇子他们,还有五皇子身后一众侍卫啊,这人突然做什么?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谢砚,结巴道:“三、三郎……” 谢砚明显还没冷静下来,根本不理她所思所想的,扯过她到身边,暴躁地道:“问你有没有伤到!” 元妤想哭,她回答了呀。 “没有,妾没伤到。”然后就想起了地上的胡僖,目光看过去道:“胡大人他……” 元妤的意思是胡僖替她挡了箭,要看他怎么样。 谢砚却拽着元妤的手,一脸警惕地盯着倒在地上的胡僖。 悄悄注意这边的众人:“……” 胡僖:“……”他是救了人不是杀了人或要抢人啊喂。 谢砚自不是那等恩怨不分的人,他早注意到那箭射中的是胡僖的肩膀,死不了人。 他是亲眼看着当箭飞过来时,胡僖想都没想便飞身冲向元妤替她挡下这一箭,那义无反顾的架势,对他来说冲击力太大了。 况且他看到元妤的时候,胡僖就跟她们在一起。 谁都不知道胡僖为什么同她们在一处,他还这般不顾生死地替元妤挡箭。 这一刻他想到了莫名对元妤神情不悔的孟潮生,自然便对他警惕起来。 万一又是哪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对元妤有意的人呢? 第69章 元妤这一瞬间也是:“……” 她搞不清这人是怎么了。 在温芊芊和李嫣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眼神注目下, 她只好哭丧着脸求道:“先叫人送胡大人回营帐找太医可好?替妾受了一箭呢。” 谢砚握紧元妤的手, 又盯了胡僖一息的时间, 才同五皇子借人, 要他们先把胡僖送回去找人救治。 五皇子派了人, 顺便下了封口令,要他们出去后不该说的别乱说。 这不该说的自然是指谢砚对元妤那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的态度。 元妤:“……”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李昀和温仲熙并未谢砚与她的事感到惊讶, 明显是早已知道了。 元妤就一脸想死的表情。 胡僖被抬走了,她还被谢砚拽着, 便让明若跟回去看看。 明若看这里这么多有身份的人在, 料想之前放冷箭的人也不敢杀回马枪, 便点了头。 等一部分人走了, 元妤站在谢砚身边就更显尴尬了,一个劲儿地努力从谢砚掌中缩回手。 这厮偏好像跟她较上劲了,愣是不松,还有越握越紧的架势。 元妤放弃了。 任由温芊芊和李嫣再如何瞪大眼瞅她,她也一副厚脸皮的模样立在谢砚身旁。 于是谢砚满意了,不再死死握着她。 这会儿李昀才走过来开口打破尴尬,道:“元大女郎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方才那一箭他们都有看到,来势汹汹,正是瞄准的她。暗中放箭之人明显是要取她性命,不是仇人有点说不过去。 闻言,元妤脑中一瞬间晃过好几个念头,怀疑自己是不是身份被人发现, 招来了杀身之祸。 但转念又觉得不可能,如果真是身份被人发现了,根本不需要那人暗中放冷箭杀她,只要把她身份捅出去,丰庆帝便会下旨斩了她。 想到什么,她方欲言,却有人比她还快。 李嫣站出来,像个呛人的小辣椒般愤愤道:“她能得罪谁?一定是窦湛,阿妤最近也不过只得罪了三公主罢了。”还有林莘雪,不过她没这么大的本事。 李嫣说完,还瞅了一眼站在谢砚身边小媳妇儿似的元妤,不忿地嘀咕道:“我说李晟怎么就看你不顺眼,原来她也不算无故折腾你……” 元妤讪讪地,往谢砚身后躲了半步。然后以眼神告饶,表示私下里她一定跟她们解释。 李嫣和温芊芊齐齐傲娇地别过了头。 元妤:“……”暗中偷偷掐了把谢砚。呜呜呜……真是被他的突然发疯害惨了…… 谢砚根本没理会她的这点小动作。只听了李嫣的话后点点头,冷声道:“倒确实是窦湛能做出来的!” 李昀点点头,道:“这人一向阴狠,确实做得出。”只他怀疑地问:“可他会为了三妹出手杀元大女郎?” 没人吱声了,因为谁都觉得意外,窦湛那样的人竟会为了给李晟泄愤而出手杀元妤,怕是疯了吧? 温仲熙道:“且等石青他们回来后再说吧。”不知他们能否追上人。 方说完,林子里便传来声响,石青和明芷回来了。 他们没追到人。 明芷站在元妤面前,一脸愧色。 元妤倒没说失望之类,窦湛好歹也是折冲都尉,身手不差,哪里会轻易便叫他们追上。 谢砚脸色难看,问:“可有留下什么线索?” 石青摇头,愧色道:“没发现什么线索。”那人跑得太快了,他们追过去时便已没了人影,地上也没发现什么线索。 听到这样的消息,一时没什么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李昀才看向谢砚,眼神问他接下来想怎么做。 谢砚沉着脸色道:“先回去,看看箭。” 李昀和温仲熙这才想起来,胡僖肩上那支箭便是最大的线索。 秋猎中为了区分猎物是谁射的,每个人箭筒中的箭都有独特标识,回去一看箭矢上的标识,便知是谁下的手了。 刚才倒是忘了。 “走!” 于是一群人纷纷上马,打算出围场。 谢砚扶着元妤,亲自将她送上马背。但见她不大利落的骑马姿势,眼神一厉,干脆踩着脚蹬拉着缰绳,一道翻身跃上了她的马背,和她同乘。 李昀和温仲熙一脸好笑,从没想过会看到谢砚同哪个女郎这么亲近的时候。 温芊芊李嫣则:“!!!”再看一遍还是震惊! 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勾搭成奸的! 元妤一脸要哭的表情。 太招摇了啊喂!!! 谢砚却没等她说出什么拒绝的话,便先发制人了,口气很不好地发问:“马术这么烂,谁准你进来的?”还差点叫人摘了小命去! 李嫣立马转回头装死,死也不能承认是自己硬把人拉进来的。 元妤就不敢说话了,老实地垂着脑袋坐在他胸前怀里。 好在出林子前也没遇见其他人,谢砚也还算有分寸地在出去前放了她一人骑,自己转上了另一匹马。 只是他在下马时,还很不正经地在她腰间搂了一把,微摩擦了一下,似有些不舍。 元妤:“……” 好在没其他人瞧见,元妤便装死了。 等到了胡僖住的营帐,他身上的箭已叫太医拔了出来,伤也包扎好了。看到元妤他们,他有一瞬间的惊讶,而后笑道:“你们来看我啊,我没事了,都挺好。” 李昀他们也没想到,这人看着瘦弱,中了一箭又是流血又是拔箭的一通折腾,竟然没昏过去,精神还挺好。 把帐篷里其他无关紧要地人打发出去。 谢砚自后头上来,不大高兴地道:“不是来看你的,来看箭。” 元妤:“……” 李嫣、温芊芊:“……” 这么直白真的好吗?好歹也是人家救了元妤啊。 胡僖倒没在意,只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谢砚,又瞅瞅元妤。 谢砚去一旁看那支已经被人擦干血迹的箭,李昀温仲熙也凑过去。 元妤看了他们一眼,径自走到胡僖身边,略微关怀地道:“还好吗?” 胡僖看着她,点头道:“嗯,女郎安心,在下无事。”他说着,瞅了一眼注意力放在谢砚他们那边的李嫣和温芊芊,盯着元妤示意她倾身。 元妤不动声色地微微靠近了些,听他道:“是窦庸。” 他只说了这么三个字,便做虚弱状又老实地躺了回去,恢复之前含笑的模样,对元妤轻轻点点头。 别人不知道,他视力极好,在那箭射出的时候,他有看到一身棕黄色锦衣的窦湛自林中飞速离开,那股狠劲和那身形他绝对不会看错。 元妤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微笑道:“今日多亏了胡大人,你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谢砚已注意到了这边,闻言看过来道:“有事找石青就行。”找什么她?男男女女的,不怕被人传出什么闲话。 元妤:“……” 他们已看完了那支箭,箭上果然有窦家标识。 温仲熙道:“可惜没当场抓到人,纵有这支箭,怕窦湛也不会认。”而后看向谢砚,道:“要奏到陛下面前吗?” 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只怕奏到陛下面前也没用,窦湛不会认,大可说是流箭,无意中伤的人,陛下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谢砚道:“陛下钦点的榜眼中了箭,自是要奏禀陛下的。” 元妤认同,没忍住插了句嘴,道:“有用没用,奏了就知道了。”语气带了点高深莫测的小得意。 原本众人都没理解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看到谢砚在听她如此说了一句之后,脸上浮现了几分宠溺模样,同时还有几分与有荣焉之意。甚至走到元妤跟前,暗戳戳地伸手勾了勾她的小拇指。 众人:“……”摔!什么鬼啊就得意! 还有谢三!注意你的言行啊! 等到真禀了丰庆帝,与窦湛对峙之后,其他人就明白那俩人之前在得意什么了。 窦湛确实不承认自己朝元妤射箭,只道:“许是谁捡了臣的箭射杀元大女郎,欲栽赃给臣也不一定。” 哇塞,李昀等人惊讶了,这人比他们想象中还不要脸。 谢砚当即就嗤笑出声,毫不客气地讥讽道:“此间人还有敢捡你窦家的箭杀人的?窦都尉莫不是在说笑?不若窦都尉指认一个你怀疑的人?” 窦湛脸黑了,怒视谢砚。 不明白谢砚怎么突然间就这么明目张胆和他对上了。昨天是如此,今天又是如此! 同时觉得自己运气当真不好。 他不过是在林中无意间看见了元妤等人,想起昨日的事,便起了动手杀人的念头。做不过一个女郎,又在围场里,被流箭射中也是她活该。 却没想到会有傻子替她挡箭,还叫谢砚等人撞上了,在此与他纠缠不休! 关键时刻,李嫣又一次助攻,只这次她没站出来,而是站在人群里小声嘀咕道:“就是,说不出来那我们就认为是你射的。”虽说是小声嘀咕,但声音足可叫整个营帐的人都听见。 营帐里除了丰庆帝,窦庸、郑舟蕴、韩晋等老臣也都在,只是都没说话,包括窦庸。 窦湛被谢砚明晃晃的讥讽还有李嫣的小声嘀咕弄得有些难堪,眼看丰庆帝有些沉下脸色,只好咬牙道:“许是臣射出去的箭,但臣没有要故意射杀谁,可能是射猎过程中,箭射偏了吧。”说完他还加了一句,“臣箭术并非百发百中,偶尔射偏一两支也是有的。”姿态那叫一个孤傲!说出的话那叫一个轻巧,根本没将伤了人的事放在心上。 殊不知这态度却激怒了丰庆帝,丰庆帝在他不以为意地说出这番话后便发作了,拍案道:“既然箭术这么差便回去给朕重新练!朕看你箭术既然这么差,想来也胜任不了折冲都尉的职!” 窦湛脸色一变,就欲请罪。 丰庆帝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冷声道:“自今日起,官降一品,留职待用!回去后闭门思过,好好练你的箭!”话落,也没看旁边欲站起身替窦湛求情的窦庸,只道:“都退下吧!派太医好好给胡爱卿看看。” 众人领命,鱼贯而出,都没给窦庸求情挽回的机会。 众人出了帐篷后,只要想到窦湛丢了这么大脸便忍不住笑出声。 同时,李昀也忍不住观察起元妤。 想起之前这女郎说得高深莫测的那句话,突然就觉得她同谢三还挺搭的。 都给人种蔫坏的感觉。 她这分明是瞧准了他父皇有心想收拾窦家啊。 作者有话要说:日常表白,么么哒! 谢三后期会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宠妻哒!【暗戳戳求一波收藏~】 第70章 李昀正捉摸着元妤有多蔫坏, 就见谢砚移着步子又想往人身边凑, 被他眼疾手快拽住了。 谢砚看他拉住自己的手, 不满地蹙眉瞪他。 李昀:“……”还瞪他?还瞪他?他忍着脾气对他附耳道:“你凑什么凑?外面这么多人!”还好意思瞪他! 这么稀罕怎不把人光明正大地接进后院?!非要在外头胡来弄得声名狼藉才叫真爱不成? 谢砚蹙着眉, 看了眼一旁同温芊芊和李嫣凑在一处的元妤, 不愉地老实下来。 啧,偷偷摸摸的真碍事。 毫不夸张地说,之前在林子里片刻的光明正大与肆无忌惮, 已叫某人不耐烦继续那种避人耳目的私下来往,少了不止一星半点的乐趣。 他人虽被拉住了, 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去觑元妤, 见她根本没往自己这边看, 和小姐妹们不知说什么呢打得正火热, 不由不满起来。 不论之前在林子里还是方才在御前,他都有帮她吧?就不知道光明正大来道个谢? 不是还要在人前做出一副痴情追求他的模样吗?不知道抓住机会? 这个没心肝的女人! 嘿,还不打招呼就走了! 谢砚黑着脸看人拉着小姐妹们走远,心中不愉到了极点。 偏李昀在一旁暗戳戳地笑,谢砚瞪了他一眼,甩袖走了。 李昀哈哈大笑,拿扇子指着谢砚的背影道:“何时看到过他这般黑脸的模样。”元氏阿妤那个女郎不错,真不错! 温仲熙摸摸鼻子,忍笑道:“殿下何必当着他的面取笑他!” “难得一见嘛。” 那头,元妤被李嫣和温芊芊半推半就地押回营帐,元馨已在里头了。 只是注意力全在元妤身上的李嫣和温芊芊都没注意到她,进了帐篷便齐齐逼她快些老实交代和谢砚的事儿。 面对虎视眈眈的二人, 元妤尴尬地站在一角,微缩着肩膀一副理亏的小媳妇儿样。 但要她细说与谢砚怎么回事儿,她却咕咕哝哝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嫣急了,道:“你俩怎么暗通款曲你自己说不明白?” 元妤怎么好细说自己勾搭人的那些手段,只能尴尬地道:“就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这样了……” 温芊芊也瞪她,道:“别的说不清楚,你俩什么时候暗度陈仓的也说不明白?” 元妤呵呵笑,回想起来,她发现当真说不明白,好像一直在暗度陈仓。 温芊芊瞧她一眼,狐疑地嘀咕一句,道:“莫非还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元妤:“……”呵呵……不是的,别误会啊…… 啊喂,李嫣你那一脸羡艳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儿啊。 元馨在一旁听了一阵儿,算听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了,嗤笑道:“原来在问她和谢砚哥哥的事儿啊,他俩何止暗通款曲,早就滚一处了。”自打谢砚送了份礼给她,以往她口中的三郎就变成谢砚哥哥了,也不知道谢砚究竟给她送了份什么礼物。 李嫣、温芊芊:“……”天雷滚滚! 元妤:“……”脸色瞬间爆红,斥元馨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小小年纪不学好,一个女郎家家的,什么话都是能随便往外说吗? 元馨瞪她一眼,“哼”一声傲娇地别过头,一脸的她又没说错。 都住到人家那儿了,说没滚到一处谁信。 元妤:“……”天啊地啊,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小受气包开始翻天了! 李嫣和温芊芊却发现了另一重点,齐齐质问道:“你妹妹竟然知道?!”看元馨的模样,分明是早就知道她和谢砚的事儿!元馨都知道,她竟然还瞒着她们俩? 元妤一脸要哭的表情,扶额道:“她是自己发现的。” 元馨却得意道:“现在知道谁和谁是亲人了吧?”这绝对是在报复那天她们将她撵出帐篷的仇。 元妤一脸想死的表情。 能不能不在这时候添乱啊祖宗!什么时候她还把自己当成亲人过了! 却见温芊芊和李嫣仿若瞬间被击败,一脸颓丧。 元妤:“……”啊喂,不要这么轻易就信啊! 三日后,秋猎结束,丰庆帝携百官返朝。 元妤困顿得要命,和元馨一道随元江先回了元府,可在府里待了没两个时辰,接到谢砚命人递来的信儿,又重新折腾地往倚江苑去了。 她到时,谢砚已经在了。既没看书也没做别的,只是黑着个脸坐在床帐边,明显是在等她。 元妤眼皮一跳,立马不困了。正准备殷切地凑过去,就被他吼了。 “干什么去了!还得派人去叫才知道回来?!” 元妤傻眼,心想我回家啊。 只她没敢这么说,好脾气地牵出一个笑,欲凑上去道:“妾这不是不知道三郎会过来吗?”这不是假话,秋猎回来,朝上必有许多事要处理,他多数时候要随侍在皇帝身边,换做谁都要认为他会很忙,谁知道他会来倚江苑。 结果她才迈出去一步,又被他吼了,且是比较暴躁地那种吼。 “我不在你就能不在了?!你有没有点为人妇的自觉?!谁家妇人不是以夫为天,成日守在宅子里等夫主的?” 元妤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心想她又没嫁他,凭什么要成日守在倚江苑等他来? 只不过看他暴躁的模样,也不知他是不是白天在外头受了气,这会儿强忍着没喷他。 受气包似的低头立在那儿,准备等他骂完。 结果他看她站在那儿不动了,又火了,怒道:“还站着干嘛?等郎君服侍你吗?还不过来!” 元妤怒了。 她站在这儿还不是被他吼的? 犯什么神经呢?就算是在外头受了气,凭什么回来对她吼啊! 谁没有点脾性了? 她也不忍了,抬头瞪着眼睛看回去,反吼道:“发什么疯?我就不等你怎么了?你别忘了,大殷朝就算是妾都可以请辞的,我和你算什么?最多算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你再乱发脾气,我、我就不伺候了!”元妤梗着脖子瞪他,连“妾”都不自称了! 这下换谢砚傻眼。 她在他面前一向是伏小做低的,从没对他大声吼过。 这次却敢对他吼了??? 且听听她说的都是什么话?什么叫算什么?什么叫男欢女爱你情我愿?! 可话虽然说得难听,但细想之下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大殷朝确实连妾都可以请辞,遑论一个外室! 她要真不打算忍着他了,或者从此以后他招她她也不过来,那他还真没什么招儿! 谢砚只傻眼了一瞬间就怒了!这次是彻底暴躁了。 他甚至跳了脚吼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直不松口正经同我一起,不愿进谢府的门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想利用完我再踢了是吧?”他估计是气疯了,怕连自己用了多掉价的字眼都顾不上了,还暴躁地边吼边原地转了两圈,最后转回来又指着她道:“门都没有!你以为本郎君不放你能走得了?!” 元妤已经彻底傻了。 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捅了的是个什么样的马蜂窝。 “我、妾……”她想说什么,但暴躁中的谢砚根本不给她机会! “我就知道不该信你的!当初多么大义凛然!与我交欢后一人走到人前抗下所有污名!打着为我声名着想的幌子!我看你根本就没想光明正大进我谢府的门!”可不就合着她心意了吗?打那儿以后,他连要接她入府的话都没法儿说!他爹头一个就不会同意! 元妤:“……”震惊!一不小心被他真相了! 她顿时有些心虚,但这茬儿现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认的。真要认了就彻底废了。 她再顾不得什么脾性不脾性的,慌张地大喊两声:“三郎!三郎……”忙忙扑上去抱他。 谢砚这次却是被刺激大发了,下意识便要推开她,吼道:“别抱我!” 能不大发吗?他只是秋猎的时候尝到了一点在人前光明正大与她亲近的滋味,之后那几天没能再尝到有点躁。 这两天就一直在琢磨怎么能与她名正言顺在在一处,却一直没想到好的法子,更拿不准的是她的心思。 本来是想来倚江苑看看她,试探一二她是怎么想的。 谁知他到了倚江苑,发现她又不在,回了元府就再没出来。当下便有些躁,一种她没把自己放在心上的认知油然而生! 所以等她来了就没忍住发脾气。 结果可倒好! 这就把她真心话引出来了! 是啊,他俩算什么呢?她愿意,勉强称得上算是他的外室。她不愿意时,他怕同外面的路人甲也没什么两样! 这份认知,叫谢砚心中的怒火一节节地蹿高! 根本压不住! 元妤被他盛怒之下的一推,直接推到了地上摔了一把。可她根本顾不上什么疼不疼,见他甩了袍子要往外走,立刻爬起来又扑了上去,急急道:“三郎!三郎!妾说假的,说的假的!妾只是被三郎气到了!三郎你不能当真啊!妾欢喜三郎的,妾是欢喜三郎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我胡汉三又回来啦!!!你们还在嘛???? 呜呜呜……你们还记得剧情吗? 大央都快不记得了【捂脸】 咳咳,最近非常火的一部现代甜剧大家都追了嘛?大央追得有点上头【捂脸】,存稿也是有滴,没十五章那么多【捂脸】,我先放一章试试水,看你们都回来了没【划水跑走】 第71章 谢砚被她紧紧抱住, 一时走不脱, 听到她的话干脆嗤笑出声。 他扯开抱在自己腰间的两只手, 转回身看她, 眼神冰冷, 面色讥讽地道:“欢喜我?”他伸手捏着她的下颚,靠近她问:“你说你欢喜我?” 元妤被他眼底的冰冷之色冻住,一时僵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只小幅度地点头,看着他, 伸手去捧他捏在自己下颚上的手, 道:“妾欢喜三郎的……”她眼眶泛红, 声音隐隐带了哭腔。泛着泪光的眼睛这般看着他, 倒真似有几分真情的模样。 谢砚却咬牙,告诉自己不能被她做出的这幅模样欺骗。他捏着她下颚的手不松,又凑近她一分,半讥笑半挑衅地问她:“既然说欢喜我,明日街上再同我表情一次如何?放心,这一次郎君我必定当面回应你!” 元妤被惊到了,听明白了他话中意思,这是要将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她下意识摇头后退,“不……”不行的。 谢砚却捏紧她的下颚不准她后退,嗤笑道:“怎么不行?不是说欢喜我?” 谢砚死死盯着她。 还是你的欢喜,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元妤被他逼迫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睛含泪委屈又深情地看他, 以期待他能不这么冲动,再次心软揭过这茬儿。 谢砚被她看得狼狈,一手甩开她,别过了头。 元妤欲凑上去,却被他喝止,道:“别过来!” 元妤站住脚不动。 谢砚站直身体,转回头盯她一眼,而后似下了什么决心般冷声道:“这里你不愿住就不住吧,随你爱去哪里!” 元妤心中一惊,谢砚已冷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走了。 “三……”元妤欲追,追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看他拉开房门,冷硬的背影笔直而决绝地走进夜色里,心下顿时一痛。 可她追上去又能做什么呢? 她是季家之女,是戴罪之身啊! 元妤狠狠地闭上眼,一瞬间有种心如死灰之感。 明芷明若自外头进来了,“姑娘……?”二人神色紧张,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隐约听见郎君女郎的争吵,看见郎君决然愤懑离开,怕出什么事,进来看看。 却见元妤眼角泛红地站在地中央,一脸倦色之下藏着淡淡的悲戚。 “没事,你们先下去歇着,不用管我……”元妤语气淡淡的,边说边退,最后坐进了一旁的椅子内。 “姑娘……” 明芷明若不放心,唤了一声却没得到她的回应。两人见她这样毫无办法,最后对视一眼,只能暂且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元妤坐在椅子里发呆,一不小心便坐到了天亮。 第二日,明若端着水盆和洗漱用具敲门进来时,看到她还坐在椅子里便惊了一跳! “姑娘!” 元妤恍然回神,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几时了?” 明若慌忙把水盆放下,过来看元妤,道:“已辰时初了,姑娘您怎么能这样作贱自己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事,竟叫她们姑娘一夜未眠? 元妤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这样坐一夜,她看了眼门外大亮的天色,没回应明若的话,只站起来往床边去,吩咐道:“不必梳洗了,先出去吧,我睡会儿。” 明若又心急又无奈,只好跟上去服侍她躺下,柔声道:“那姑娘您先睡,奴婢就守在外头,有事您叫我。” 元妤点了点头,闭上了眼。 明若伸手遮了帐子挡光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外头明芷正好提了早饭过来,看到明若守在了外头一时诧异。明若却只无奈地冲她摇摇头,两个丫鬟一时都有些颓。 临近中午的时候,石青来了。 两个丫鬟看见他便凑上去欲问什么,可石青就算知道一些事,又哪里能同她们说,只问道:“你们女郎呢?” 明若看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不大高兴地道:“姑娘一夜未眠,辰初刚睡下。” 石青面上就露出几分纠结,道:“叫起吧,郎君在等她。” 明芷明若都不大乐意,明若道:“我们姑娘才刚睡下没多久。”凭什么他们郎君在等,一个传唤就要她们姑娘去啊。 石青不善言辞,闻言神色更纠结,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还是叫起吧,这事儿不能耽搁。”而后似灵光一现般地道了句,“你们也希望两个主子能和好吧?”谨慎地觑着两个婢女的神色。 明芷明若一听,只当是谢砚想通了,要哄她们姑娘,于是对视一眼,便下了决定。 两个心思单纯的婢女就这样被石青一句话哄了,进屋叫醒了女郎。 临进屋要去叫醒元妤前,石青还他驾来的马车里掏出一个包袱给她们,道:“这是郎君送的,给女郎换上。” 明若打开一看,惊讶了。 竟是一件华丽的海棠红衣裙,镶着金丝银线,绣着粉白杏花,华美异常。 明芷明若懵懂地看向石青。 石青却是一副故作高深、老神在在的模样。 两个婢女只当是谢砚要给她们姑娘什么惊喜,因而也未多问,满怀欣喜地收下衣裳进屋去了。 元妤听到谢砚派了石青来接她时一愣,完全没想过昨日谢砚那样离开后,今日还会想见自己。 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抬头见两个婢女期待又小心地看着自己,便笑了,道:“替我更衣吧。” 明若兴奋地同明芷笑起来。 姑娘总算笑了! 同时认定元妤就是嘴硬,心里定是很在乎谢三郎的。 她们一边为元妤梳洗,一边期望着谢三郎能好好哄一下她们姑娘。她们姑娘活得那么辛苦,这几年也就在郎君面前有过女儿家的模样。 她们希望元妤能这样长长久久下去,或活得更好。 当明芷明若要给元妤换上那间华美异常的红裙时,元妤也十分怔愣。 明若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表情,道:“这是郎君送来的。” 元妤看着眼前这件被明若展开的美丽华服,心头古怪的感觉一阵强过一阵,更不知谢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明若小声中带着点兴奋劲儿地道:“郎君定是想哄姑娘,却又不知道怎么哄才送来的这套衣裳……” 元妤哂然。 哄她?谢砚?可能吗? 但她还是穿上了那件红裙。 昨日里已经惹他生了那么大的气,现在既然要去见他,顺他意换件衣裳又何妨。 待元妤穿上后,明芷明若差点看呆。 明若兴奋道:“美,姑娘美极了!” 为了配这条红裙,明若一开始便给元妤上了杏花妆,如今妆容与衣衫浑然天成,可谓美艳至极。 便是稳重如明芷,看着也隐隐有些激动。 元妤对着铜镜照了照,觉得有点太艳丽隆重了。但想着谢砚特地命人送来的裙子,不想扫他的兴,便也罢了。 对明芷明若笑道:“既妥当了,便走罢。” 明芷明若略兴奋地随她走了出去。 待石青见到盛装后的元妤时,眸子有惊艳与诧异闪过,转瞬他便低下了头。 郎君的女人,往后说不准还会成为他的女主子,这般直视是有些大不敬的。 元妤倒未在意,带着明芷明若上了马车,只在临进车厢之前问了石青一句,“三郎要我去哪儿?” 石青恭敬地道:“女郎到了便知。”因低着头,元妤就没看清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复杂纠结的情绪。 虽觉得谢砚这一出有几分奇怪,但她全当是昨日两人才吵了一架,谢砚纵然今天愿意见她了,却也可能在闹别扭,便也没强问,安静进了车厢。 石青便戴上了斗笠帽,亲自驾车驶出了倚江苑。 元妤只觉得马车越走周围越热闹,越发拿不准谢砚究竟选了个什么样的地方见面,等她按捺不住稍微掀开窗帘时,发现马车竟驶到了东兴楼附近。 她一时莫名,想谢砚竟要约她在酒楼见面吗?更拿不准谢砚到底要做什么。 好在石青晓得避人耳目,没把马车直接停在东兴楼正门口,而是驶去了后门,让她戴上帷帽,从东兴楼后门进的楼。 一路石青在前头引着,直接带她进了三楼的一间雅间里,安排她坐到了一扇偌大的折叠式山水画屏风后。 包厢的装饰与摆件均十分雅致,只她身旁除了这扇屏风外,还有一架琴。 一架价值连城的古琴。 可她这会儿却异常的懵,完全不明白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石青立在她身侧后方,也不说话,只垂着头恭敬地候着。 元妤见此知道问他也无用,便坐在琴前,对着面前的屏风,懵懂安静地等着。 没多久,屏风后的屋子外面传来声音,是陌生郎君们的谈笑声。 “诶?难得在这里碰见孟兄,孟兄是来参加今日的文斗会吗?” 文斗会? 元妤想起,今日是初九。 长安城内一些儿郎每月初九会举办一场文斗会,地点在长安城内各大稍有名气的酒楼雅间内。 今日文斗会被安排在东兴楼吗? 可为什么谢砚要约她来这里? 一种不好的预感隐隐跃上心头,叫元妤心脏像揣了只兔子般不安地突突跳起来。 她听到外面孟潮生带着温和笑意的平淡声音响起。 “左右无事便来了。” 孟潮生淡淡笑着,只他自己知道,今日是受了谢砚的邀请才来的。 也不知,谢砚突然请他参加文斗会是为了什么。 第72章 他们推门进了雅间。 而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十几位郎君。 说来也奇怪, 她在的雅间与他们分明是两间屋子, 但隔壁说了什么、有什么动静这边都听得十分清楚, 竟是半点不隔音。 除了隔壁, 雅间内的元妤隐约还听得到楼下的喧闹声。 十分热闹, 男女老少皆有,似多数都是为文斗会而来。 有作诗、作赋、作画者,亦有吟诵、书写、鉴赏者! 似楼上是文斗主场, 主“斗”;楼下是副场,主“交流”、“鉴赏”与“评定”。 元妤从未参加过文斗会, 只大体知道个流程。 她听说谢砚年少时, 曾有一段意气风发的时期, 十分喜欢参加文斗会, 且凡他参加必夺桂冠! 但自打三年前他中了状元之后,便再未参加过了。 那么,他是要参加今天的文斗会吗?可把她叫来这里,又是为何? 元妤想不通,只有种惴惴不安感,直觉似会有什么她把控不住的事发生。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谢砚到了。 元妤坐在雅间里,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但并不妨碍她知道。 因为楼上楼下的男男女女,皆因他的到来而欢腾兴奋。 崇拜、欢呼、表白之声响彻整个东兴楼。 “三郎!三郎来了!” “谢三郎怎么会来?他已许久不曾参加文斗会了啊!” “三郎!三郎……” 他自正门进楼,自楼下穿过正堂往楼上去,元妤甚至听得到他如清流击石般郎朗清润的笑声, 仿佛看得到他锦衣玉带,一副矜贵世家郎君模样自众人中间穿堂而过的场面。能想象得出他受众人追捧,如月熠熠生辉的意气勃发的样子。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谢砚已许久未这般高调地出现在大众场合。 他今日穿着一身白色的绢制宽大敞袖衫,发束玉带,周身上下只腰间系一青白玉佩,再无半点饰品。 简单的装束,却将他朗朗如玉、俊美至极的面容与身上淡然优雅的世家子矜贵气度彰显得淋漓尽致。 楼下楼上的一些女郎已近疯狂,纷纷向他投出香帕、香草、鲜花等物。 谢砚并未去接,那些香帕、香草多先落到他身上,再飘落在地。 而他似已习惯这种场面,不多以为意,面上始终挂着浅淡动人的笑容,目光偶尔自人群中顾盼而过,便引得一众女郎痴迷不已。 谢砚上了三楼,雅间的郎君们早已大开门扉出来迎接他。 “谢兄竟然来了!谢兄一来,此文斗会还有什么可斗的,桂冠非谢兄莫属啊。” 不知谁家郎君说了这么一句,迎来一部分人的认同,但也有不以为然的。 “话不是这样说的,我等参加此文斗会,有几个是真为一名头而来,此间文斗的乐趣才是至真至理!应当说有了三郎的参与,今日文斗会必将更加精彩才是。” “然也!然也!哈哈哈……” 谢砚也笑,目光自他们身后一面木质隔扇式墙面掠过,道:“得诸君另眼相待,谢某之幸。然今日谢某只为凑个闲趣儿,诸君各自发挥就好。”是说他并没有参加文斗的想法,来凑凑趣儿罢了。 参与也好,凑趣儿也罢,众人并不在意。今日他在,便已为此次文斗会添上了许多谈资。 不知谁发现,今次文斗会,除了在秋猎中受伤的今科榜眼胡僖未到场外,丰庆十七年的状元谢砚、榜眼孟潮生、探花杨彦鸿,丰庆二十年的状元孙韬、探花温仲熙都在。 众人沸腾了,纷纷期待起今日文斗会上将呈现出的精彩杰作! 这当中最受人注目的非谢砚、孟潮生、孙韬莫属。 谢砚乃世家子弟的代表。孟潮生与孙韬则是寒门子弟的代表。 特别是上届与今科的两大状元都在,众人期待着能看到两位状元间的文斗,毕竟近来孙韬在长安城中的名气越发高,坊间都传其才学不亚于谢砚。只是他出身低微,相貌并非十分出众,无法与谢砚比肩罢了。 不过这些都是众人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被注目期待的当事人,有二人都没有想要参与文斗的想法。 谢砚今次来此的目的不在文斗上,孟潮生是受他邀请来的,亦无要与他斗上一二的念头,只想知道谢砚究竟要做什么。 孙韬倒是有想和谢砚一较高低的心思,却并没被谢砚看进眼里。 这会儿,谢砚也只同孟潮生相视。 孟潮生先对他拱手,道:“三郎。” 谢砚噙着浅笑,回以平淡的一声:“孟大人。” 两位才貌卓绝的郎君相视浅淡一笑,各怀心思,而后二人寻着位置,隔着一张小几坐下。 文斗会开始了,元妤坐在雅间屏风后,听得到隔壁郎君们品文斗诗充满热血激情的声音,偶尔也听得到谢砚被点名而说出的一两句评论或笑谈。只每当有人请他下场之时,他要么寻了借口,要么自罚酒水一杯,均推诿了过去。 由此文斗到中后时段,便是孟潮生都禁不住他人的热情邀请下场提笔作了一首诗,谢砚愣是坐在原处一动都未动,径自潇洒啄饮一二。 待再有人邀谢砚下场,便是元妤都觉得他再拒绝不了之时,一直立在她身后侧隐了声息地石青突然低声对她道:“女郎,郎君请您奏一曲《长相思》。” 元妤猛地一震,抬头看向石青。 他竟然要她在此弹一曲《长相思》! 他要她在这里为他弹一曲《长相思》! “三郎……要做什么?”她压低声音问道。 元妤突然开始心惊肉跳,一个疯狂的想法在她心中生起,她想到昨晚谢砚怒极之时对她说的话,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再对他表白一次! 说他这次必给她以回应! 这厮莫不成要来真的?! 石青似换了个人,这会儿微低着头却不显卑微,平静地传达着谢砚的话。 “郎君有言,卿既言欢喜钟情与他,请于此弹奏一曲《长相思》!” 果然如此!果真如此! 他并未气消,甚至仍在愤怒之中!他就是要她当众向他再表情一次,且要在此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抬到明面上来! 他是要她人前人后都挂上他的名号,成为他的人! 元妤觉得,他怕是疯了! 可有一瞬间,她有在想,或许谢砚只是为了吓唬她。或许他只是为了试探她,只要她乖乖弹这一曲《相思引》,他气消了,或许不会当众回应她什么呢? 这样就算她弹了这一曲也没什么,反正全长安城的人都知她心系谢砚,已表白过数回了,再添一回也无妨。 可她也只动摇了一瞬间! 不能,她不能冒险。万一谢砚不是吓唬她,就是要借此机会将她圈在名下呢? 所以她摇头了,拒绝道:“不,我不弹……你去请三郎过来,就言我有话对他说。” 却见石青并未动,也未多与她言,只用一种复杂的隐含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那份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 几乎就在下一瞬,幽幽的琴音于她身后空灵而出。 正是琴曲《长相思》! 元妤赫然回头! 此时才发现她身后不远处还有一扇屏风,那琴音正是从屏风后传出来的! 他竟早安排好了一切,猜到她会拒绝,竟找了人代她弹这一曲《长相思》! 一瞬间,元妤身体中的力气似被抽光,身体隐隐颤抖起来。 说不清是气愤还是惧怕。 只有一个念头是强烈的,就是谢砚怕是疯了! 他当真打算纵豁出声名,也要将她与他绑在一起不成?! 她听到隔壁、楼下,那些喧闹之音在这琴曲响起之后,逐渐消弭。 只偶尔传来一两句疑惑不解之声。 “是谁在弹琴?” “《长相思》?怎会有人在此弹《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长相思》原词并非晏几道的这首词,只是听着现今这人的弹奏,有郎君不自觉便念出了这首词。 有人轻声赞道:“曲意幽幽,弹曲之人,相思之意溢于言表啊!”随后又笑言:“莫不是今日在场的诸君谁惹了女郎芳心,惹得此楼中某位女郎倾心却思而不得回应,情不自禁之下弹了此曲表情不成?” 此原本只是笑言,但众人目光无意间掠过谢砚时,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时竟都笑不出,个个目光灼灼看他。 谢砚却装得好一只大尾巴狼,指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只碧绿酒杯,浅啄轻饮着,似此琴此曲当真同他无关一般。 正当众人以为自己想多了时,东兴楼的掌柜毕恭毕敬地走了进来。 此时,那一首《长相思》已奏至尾声。 元妤只听那掌柜恭敬笑道:“扰了诸君雅兴!元氏女郎阿妤,特请小人来向诸君赔罪!” 元妤:“!!!” “元氏女郎阿妤言,未曾想今日在此逢得三郎,一时情起而不得自禁,方弹奏了此曲以表情意!请诸君海涵!三郎海涵!” 众人闻言惊愕之时,雅间中听到这话儿的元妤已是气得脸儿通红,胸口起伏不定。 她未想到,谢砚竟如此不要脸! 找人代她弹琴便罢了!还找了托,向众人言明此琴曲是她元氏阿妤特地弹奏,向他谢三表白来的! 元妤憋得俏脸通红,恨不得冲过去狠掐谢砚一顿出气!顺便替自己辩解一番! 只她又知道,此时她便是冲出去,大声嚷嚷这一切都是谢砚安排的,也不会有人信! 谁让她已有过此前不止一次的公开大胆表白事迹! 说不是她弹的都没人相信,更别说这一切都是谢砚谋算的! 她若真这么说,大抵众人只会笑她疯了! 因而元妤更加憋闷气恼! 第73章 在场众人基本全都信了东兴楼掌柜的话, 毕竟元氏阿妤也不止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向谢三郎表白了。 唯有和谢砚隔几而坐的孟潮生面露惊痛与疑虑, 痛得是亲身经历了元妤表情谢砚的场面, 疑得是, 那人弹琴指法与元妤不尽相同, 他有一丝怀疑,弹琴之人当真是元妤吗? 正此时,又听那掌柜的对谢砚说:“元氏女郎阿妤深知三郎或可不耐见她, 因而此番便不现身给三郎添恼,未能亲身赔罪, 亦请三郎包容。” 谢砚举着酒杯尚未言语, 听了此琴此语的其他人已经耐不住起哄了。 “三郎何必如此绝情, 女郎恋你成痴, 实为感人,三郎何不见见女郎?” “是矣是矣,三郎身无妻妾,便纳了女郎入府又何妨?” “三郎何不成就一段佳话?” 谢砚笑吟吟地听着,在他们“劝他”的过程中一语未发。 待在场大多数人都说了一遍“劝解”之语之后,他才饮了杯中酒,眼儿觑着众人道:“尔等怎知元氏女郎阿妤就愿进我谢府之门?” 此言一出,便有郎君笑闹着说道: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嘛。” “就是,此前元氏阿妤亦在街上说过,她就盼着三郎你有朝一日能昏了头把她娶了。” “哈哈哈……” 谢砚被一众郎君围绕着笑闹,他坐在当中,姿态坦然, 面上还挂着朗润的笑意。 闻言他哂然一笑,道:“你们可都错看了这女郎,她可是个狡猾精乖的,心中未必真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真的想进我谢府之门。” 此言一出,坐在隔壁雅间之内的元妤心下不由“咯噔”一记,不敢信他当众说了什么话! 他说这些,究竟想做什么?! 众人纷纷表示不信,元氏阿妤已经为他三次大胆示爱,若有可能,她怎么会不愿意进谢府大门! 然后便见谢砚捏着手中酒杯,垂眸凝着杯身,嘴边挂着浅笑道:“那不妨便请卿卿现身一见,回答看看是否真的想进我谢府之门。” 孟潮生猛地抬头看他,目露不敢置信之色。 在他心中,谢砚不可能真的娶元妤,若是纳她为妾的话,又是对元妤的糟践。因而在他看来,谢砚要请出元妤问上这一问,无疑是对元妤的一种侮辱玩弄。 他既然不能娶,因何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戏弄于她? 他不赞同地道:“三郎,没此必要罢?你既不会娶她,又何必问?” 谢砚却转头看向他,牵着嘴角的那一抹笑,直视他双眼,道:“她若回答真的愿,我便娶了她又何妨?!” 此言一出,满楼皆惊! 原来不知何时,此雅间的门窗已经大开,谢砚前后说的话已从楼上传到楼下,所有人都听见了。 谢砚竟言愿娶元氏阿妤! 他竟然言便娶了元氏阿妤又何妨! 楼下一些倾慕谢砚的女郎率先耐不住,忍不住扯着脖子往楼上喊,道:“三郎三郎!是我等听岔了吗?你要娶元氏阿妤?” 没想,谢砚竟当真转了头,自三楼大开的窗口往下望,含笑回应道:“然也!只要元氏阿妤亲口说愿意,我便娶她!” 孟潮生震惊! 不服于他的孙韬之流亦震惊! 他们震惊于谢砚身为世家儿郎,本该爱惜羽毛,今日竟在大众面前,高调表示愿意娶元氏阿妤为妻! 那个元氏阿妤,可是一声名尽毁的女郎啊! 他说出此言,是不准备要声名与前途了吗? 楼上楼下一众人也震惊到无以复加。 在众人震惊中,唯有谢砚神态表情一直未变,似半点未受众人影响,侧头对东兴楼掌柜道:“请女郎出面一见。” 元妤不想见,她觉得谢砚是疯了!绝对是疯了! 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称愿意娶她! 现在是要做什么? 要逼她在众人面前说一声“愿”吗? 然后呢?当真娶她进府不成?! 元妤坐不住了,转身想跑,却被石青拦住。 “女郎,莫做无用之举。” 明芷明若亦不敢相信,谢砚竟然松口,在众人面前表示要娶她们女郎! 她们既惊又喜! 身为元妤贴身女婢,知道元妤同谢砚发生的一切,没人比她们更希望谢三郎能娶了她们姑娘了。 这无疑是在给她们姑娘正名,要给她们姑娘一个倚靠啊! 因而她们二人并不似元妤那般抗拒,亦没想帮她挡住石青,带她离开此地,纷纷激动期待地看着她。 元妤近乎绝望! 她并非绝望于明芷明若未替她挟制石青,她明白她们所期所盼是什么,心里也知道,若她一声令下,便是她们再不愿,也会为她抵挡石青一二。 叫她绝望的是石青的话。 莫做无用之举! 可不正如他所说,她能逃去哪里?谢砚今日做下的一切,早已斩断了她的退路! 她便是这会儿逃了,她也逃不过长安城,躲不过谢砚今日给她立的这道问题! 是否真的愿意进谢府之门,做他谢砚之妻! 是妻,非妾!他当真是孤注一掷,要她抉择了! 可是三郎!你不知,妾是因通敌叛国之罪被满门抄斩的季家之女…… 若为君妻,有朝一日或可连累谢府满门的啊! 元妤几近瘫软地重新坐倒进椅子内,神情恍惚颓然。 她头一次生出些许后悔,后悔当初不该招惹谢砚的。 隔壁雅间,在谢砚话音落下之后,东兴楼掌柜直接道:“能得三郎此一句话,想必元氏女郎阿妤定是欢喜至极的!” “!!!” 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元妤真恨不得冲过去撕了东兴楼掌柜那张净会红口白牙说胡话的嘴! 叫他切身感受一下她是不是欢、喜、至、极! 只听那掌柜又言:“既是三郎要见女郎,想女郎也不会拒绝,小人就直接请女郎出来了。” 元妤:“……”不,她拒绝,她不想出去! 然而,再次出乎元妤意料之外的是,那掌柜话音落下后不过片刻工夫,她便听到机关启动,门扉侧移的声音。 元妤:“……” 她听到身后明芷明若发出的小小惊愕之声,而后一直立在她身后的石青一个闪身不见了,再之后不知从哪里走进来两个婢女,合力移走了她身前那扇偌大的山水屏风。 视野瞬间变得开阔,懵逼中她已看见了对面的数位郎君,和坐在中间,手执酒杯放在案几上的谢砚。 原来之前那道木制隔扇式墙体并非真的是墙,只是一道可开启的隔扇! 打开之后,两间雅间完全就变成了一间! 她视线与谢砚对视上。 与昨晚同她犯狠时的样子不同,今日坐在众人中间含笑看她的谢砚,看着格外……衣冠楚楚! 招人恼恨的同时,却又叫人……心生无限依恋与彷徨。 个中滋味,怕唯她自身知晓。 人群中发出一阵小小的赞叹之声,元妤从其他人眼中看见了惊艳之色。 她垂下眼睑,敛目静心。再扬起脸时,面上已是一副明艳动人的怀春少女应有的神色。 她起身绕过琴架,屈膝行礼,明艳大方地笑道:“妾,元氏阿妤见过诸位郎君。”而后目光瞟向谢砚,短暂相视之后,她略羞略娇地道:“见过三郎!” 谢砚:“……” 她此番反应,是超过谢砚意料之外的。 在他心中,他这样一番安排,纵不会叫元妤当场翻脸,也会逼得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忍下认下。 但她此时面上神色,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情愿,仿佛之前那琴音当真是她亲手所弹,掌柜说的那些话当真是她亲口吩咐的一般。 这叫他有片刻的恍惚,不过转瞬他便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想到:果然是个惯会做戏的!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笑得更迷人几分,总是含情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她,起唇道:“此间几番,总算是见到卿卿了。” 元妤:“……”说得好似之前他就很盼着见她般……不,是好似昨晚及之前与自己暗通曲款的是旁人般! 在众人耳中,那话听着可不就是在此之前,他就盼着见她么。且因一直没见到,还有些遗憾。 众人忍不住心惊,心底嘀咕着,莫不是看着君子的谢三郎,一早就对元氏女郎动了心? 元妤做娇羞状回应着谢砚的话,道:“得郎君相见,妾不胜欢喜!” “……”还是不敢相信。 谢砚盯着她,问道:“卿卿几番示爱,言心慕我可是真心?” 元妤抬头看着他,眼眸清润黑亮,她勾着唇角,含笑肯定道:“然。” 谢砚捏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使力,继续盯着她问:“有多真心?可敢说死心塌地、至死不渝?” 元妤目光一闪不闪地看着他,看他漆黑的瞳孔中,似看到他心底那份深埋的期待。 她起唇笑应:“然!” 一问一答,他们之间那些作为看客的郎君们,本还怀着打趣笑闹的心思,这会儿却觉得好似完全插入不进他们的对话中,只能怔愣惊愕地安静看着他们。 谢砚似也已忘记有他人的存在,只看着她又问:“既如此,是否真心愿入我谢府家门,为我之妻?!” 他问罢,元妤那双明亮清润的眸中,不期然有泪落下。 谢砚死死盯着她。 在他以为她要否定之时,见她看着他,轻起红唇,眼中含泪唇边含笑地答:“然!” 第74章 谢砚身躯猛地一震!似没想到, 她会说“然”! 她竟说了“然”! 直叫谢砚差点没忍住心中那份激动而站起来。得亏还记得这里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他几乎拼尽了力气才勉强把自己死死钉在座椅上。 众儿郎见到元妤落泪, 只当她是期盼许久终于得到回应而欢喜的。 在场的许多郎君有片刻不知该如何反应。 谢砚说, 若元氏阿妤说愿意, 他便娶了她。 现在元氏真真切切说了“然”,他当真要娶她吗?还是真的只是戏弄一下这个女郎? 若真是戏弄,那元氏阿妤未免太可怜了些…… 这样明艳动人的女郎啊……也太可惜了…… 不少人在想, 若谢三当真不要她,这之后自己使点手段收了她吧…… 可众人心底也隐隐有个念头在, 谢砚并非是会如此戏弄一个倾心于他的女郎的人。 此间人, 怕也只有孟潮生一个人有着痛彻心扉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 他是真恨谢砚, 觉得谢砚当真是狠,为什么要请了他来见证这一切! 可转而,他又生出些许说不清的宽慰庆幸之感。 他的阿姝,有了真心爱慕也欢喜她的人了。 此时,一贯不服谢砚的孙韬嗤笑了一声,带着看好戏一般的表情看向谢砚,道:“三郎怎不说话?元氏女郎已说了愿为尔妇了,三郎莫不是不打算娶了?” 他是没想到,今日参加文斗会竟会叫他碰上这么一出。于他来说,谢砚娶也好,不娶也罢,他都是乐意看的。 他若娶, 此后必将受长安城中或普通百姓、或贵女贵妇、或文人大儒的指摘谈论,名声仕途都将大不如前。 他若不娶,戏弄一痴恋他的女郎的名声也会传出去,于他品性有污,此后他便再不是长安城中品性高洁的谢三郎! 谢砚费了些力气将目光从元妤面上移开,而后轻飘飘地看向孙韬。 他含笑道:“孙郎君耳有疾乎?或心有疾乎?” 他在问孙韬是耳朵有病没听见他之前所说之话,还是耳朵没病听到了,却心性不良对他怀有恶意故意问的这个问题。 可以说是非常漂亮的一个反击! 看孙韬是要承认他耳朵有病还是心性品行不佳,总妄想坑害他一二! 孙韬面色顷刻间铁黑。 谢砚嘲弄地看他一眼,而后目光落在在场或错愕或不敢置信的众人面上,重申道:“我此前已有言,只要元氏阿妤说愿意,我便娶她!” 众人哗然! 他竟来真的! 谢砚看了一眼立在前头,一身锦绣红衣,艳若海棠、眸若秋水的元妤,再在此待不住。 他站起身来,扬声吩咐道:“石青,送元大女郎回府!” 石青不知从哪里出来,拱手应了一声:“是。”便立在了元妤身后。 此时自是没人去注意去想石青是几时来的,打哪出现的。 楼上楼下沸反盈天,都在震惊于谢砚的这个宣告! 谢砚扬声吩咐了那一句后,便转身率先离了场,姿态从容优雅,仿若在此地造成这么大轰动的人不是他一般! 众人极致震惊中,一时竟没有人拦他的路,为此事再问上一二。 后头石青护着元妤,带着明芷明若从雅间中走出,预备护送她下楼,送她回府。 待元妤走到二楼时,方才有人反应过来。 有女郎大声问:“元氏阿妤!元氏阿妤!三郎说要娶你了,你开心的吧?可三郎当真会娶你吗?他是谢家三郎啊!” 这是在提醒他,谢砚不是普通一个郎君,他是世家子,他身后还有谢家!谢家不一定会让她进门的! 元妤站住了脚,扬脸看向冲她喊话的女郎。 她眼中尚还含着莹莹泪水,唇边含笑地回复道:“自是开心的。我这一生,能得三郎一句娶我的承诺,已是满足了!此后,我便是三郎的人,生也是,死也是。为妻也好,为妾也罢,我都是心甘的!” 众人又是一阵窃杂惊呼声。 她这般说,无疑是做好了谢家不会叫她以正妻之名入府的准备。 她说,她愿意给谢三郎为妾! 这无疑是主动给谢三郎留了退路!给谢家留了另相安排她的路! 众人惊叹于,元氏阿妤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郎啊! 谢砚都亲口承诺要以妻之礼娶她了,她竟不把握住机会,死死赖上他,还主动退让一步,只为叫谢砚不那么为难。 当真是对谢三郎痴心一片啊! 这是众人的想法。 先行一步,走到楼下正门口的谢砚听到她的这一番话后:“……” 眼角青筋跳了跳,负在身后的手忍不住捏成了拳,死死攥着。 都到了这一步!这个女郎竟还没打消最初要给他做妾的念头! 竟然用这种方式说出来!是觉得谢家不会叫他娶她,宁愿他纳她为妾吗?! 谢砚恨得咬牙,不明白元妤究竟作何想的! 方才分明真情溢于言表地说真心爱慕他!至死不渝!说愿意为他妻了! 可转头就来这么一手! 她究竟是!究竟是作何想的! 莫不是还打着为妾者算不上正经的夫家妇,还想有朝一日离开他不成?! 谢砚恨得要死怄得要死,此时却都不能转回头找她算账! 他甚至拿不准方才她流露出的真情实意,究竟是真是假了! 谢砚恨恨得甩袖走了,自己上了马车愤愤离开。 没错,元妤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谢家不是一般人家,大学士谢茂的作风她也知一二。他那样一位重视门风声名的人,是不会允许谢家子弟做出这种荒唐之事的。 此前那番情形,是谢砚做了局。看似逼她当重抉择,实则就是在逼她认了!是要她从就从了,不从也得从! 她没办法不认。 此前两次大动干戈地向谢砚表情,是她自己挖的坑。如今这次,纵然是谢砚给她做的局,她也是想跳也跳不出了。 谢砚说愿娶她了,问她愿不愿进谢家大门,她这个痴恋谢砚的女郎,莫不成要说不愿? 那是将谢家的门楣与脸面放在了怎样的一个位置上? 而她自己也别想在长安城中待下去了,大众之下拒绝了谢砚,就是斩断了一切之前同谢砚间似真似假的联系,之后还不得被人戳断脊梁骨? 与此同时,她也十分清楚,纵然谢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得出要娶她的话,但真想把她娶进谢家门也是难得很的。 综合前后情况而言,她便是诚然地认了,现在的处境于她来说也并不算最坏。 她要争取的,就是在谢砚同谢家人争取周旋的期间,先扳倒窦家! 不能为季家翻案,便是先为季家复仇也是好的。 至于之后…… 元妤并没有考虑太长远,在那个梦境中,她不过也只活到了十八岁。 元妤一路沉寂地坐在马车里,神思混乱地想了许多。 明芷明若见她这般模样,原先在酒楼中的兴奋劲儿逐渐散了去,有些忧心地看着元妤。 马车在车身一晃之后停了下来,元妤回神。 她以为是到了元府,可当明若将车帘掀开之时,发现马车驶回了倚江苑。 元妤神色微僵。 她没想到谢砚竟这么大胆,方在东兴楼闹了这么大一出,不将她送回元府竟还载回了倚江苑! 不用想她也知,谢砚必是在倚江苑里等着她呢。 就不怕被人盯上发现吗? 转念又一想,他连今天这种“壮举”都做下了,还有什么是他可顾虑的! 想着,元妤心中便有了气! 下马车时也没等石青搬来脚凳,由明芷扶着直接跳了下去,而后便提着裙摆微气地朝正院主屋里去了。 明芷明若跟在后面,跟到一半又都齐齐慢了步子,相视一眼不跟了。 总归是主子间的事,她们插不上,只希望她们姑娘莫在冲动,与郎君好好说话才好。 谢砚本因她那句“为妻也好,为妾也罢”的话生了一肚子气,坐在屋中假意看书等她。 可当看到她一脸青色地走进来时,那一肚子气莫名就变成了些许心虚,一时竟不敢直视她,拿住书装模作样地看着。 元妤眼神犯狠地盯着他,那目光似恨不得在他身上凿出一个洞来。 谢砚耐不住了,“咳”了一声放下书,抬头看她,压着嘴角问道:“回来了?” 元妤冷笑,故意道:“妾倒是没想回来,这不是三郎吩咐石青把马车驾到这里来了?” 谢砚听到她这不给他留颜面的话也恼了,沉着脸道:“不回这儿来你想回哪儿?” 元妤就笑,道:“三郎这么健忘吗?昨儿是谁说的,叫妾爱去哪儿住就去哪儿住的?” 谢砚恼了,把书一丢道:“昨儿你还哭着喊着不让郎君走呢!” “你……!”元妤气结,没想到他真是越来越能不要脸皮了! 元妤冷着脸道:“所以三郎就能不和妾商量,给妾下了这么大一个套,布了这么大一个局逼妾就范吗?” 谢砚皱眉,不乐意听地道:“哪里是逼你了?这不是你情我愿的事儿?” 元妤:“……”见鬼地你情我愿! 元妤气得不愿搭理他,谢砚却突然灿烂地笑起来。 第75章 他伸手招呼她, 笑容灿烂地道:“过来。” 元妤睨了他一眼, 憋着气没动。 他就唬下脸, 道:“过来!” 元妤气得恨不得拿着榔头跳起脚捶他一顿。 过来什么过来?你个装模作样的大尾巴狼! 可他今日做的事虽说混账, 但到底也是为着她。 她的郎君, 明知不该,却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众人宣告要娶她。 虽然逼她的成分占大半,可到底是在意她的表现, 她心中总归有一份柔情在。 元妤自己同自己较劲了一会儿,挪着步子过去了。 谢砚便又笑了起来, 在她走近时, 伸手勾住她的腰带进怀里, 叫她坐到自己腿上。 他低头亲昵地在她颈间轻嗅, 抱着她像抱着心爱的瓷娃娃,不必看他神情与眼睛,便能感知到他满心的欢喜。 元妤窝在他怀里,有些怔愣。 是在高兴今日在众人面前她给出的回答吗? 谢砚不说话,只抱着她亲亲蹭蹭的。 等他手不老实,要解她腰带的时候,元妤憋红了脸按住了他,吭吭唧唧地道:“三郎你……你不回谢府吗?” 他在外头闹了这么大一出,现在全长安怕都传遍了吧? 谢大学士和谢夫人怕是要被他气死了,他不会去请罪,还有心思在这里同她亲近? 谢砚似听她提了才想起这事儿,他动作停下来, 抬头捧着她的脸亲了她一口,笑得很高兴地道:“是要回去一趟,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去同父母说一声,要他们备好聘礼,过几日就到元府提亲。” 元妤:“……”她不是这个意思啊喂。 元妤有点哭笑不得,不晓得他哪里来的自信或乐观心态,说得好像他回去一说,谢大学士和谢夫人就会听他的话把聘礼备了,替他聘她般。 但她聪明地没去败他的兴,乖觉地道:“嗯,妾在这里等着。” 谢砚便高高兴兴地回谢府去了。 结果可想而知,谢砚回了谢府就被亲爹逮住兜头一顿臭骂,就连之前有点偏心他、盼着他真能娶妻的黄秋云都不乐意搭理他了。 办的什么破事儿,好好一门亲,想娶走正经渠道娶不成吗? 非要闹得沸沸扬扬,丢尽了两家脸面才肯走正常流程。黄秋云头一次在谢茂训斥谢砚时没出声帮谢砚。 谢砚满心欢喜地回来,被泼了这么一盆冷水,心情多糟糕可想而知。 谢茂还在训斥,道:“元氏那女郎品行不端,如何能做谢家儿媳?娶她进门?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前面谢茂骂他时,谢砚虽面色冷黑,但到底没反驳什么,只一声不吭地听着。这会儿听谢茂说到元妤身上,他却不能忍了,辩驳道:“元氏如何品行不端了?” 谢茂没想到他竟然为元妤打抱不平,一时之间有些错愕,觉得自己似不认识这个儿子了,他竟然会为一女郎反驳他这个亲爹? 谢茂黑着脸道:“如何品行不端?身为闺中女郎,不顾廉耻,几次三番大动干戈纠缠一郎君,这还不够品行不端吗?”谢茂看一眼一脸不服的谢砚,气道:“之前传她追你都追去了你的私宅,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我就知她不是个好的,你不离她远点竟还和她纠缠上了!你、你真是……” 许是因为这儿子从小到大没这么不着调过,一时之间,谢茂竟找不到适合得骂他的词儿。 谢砚黑着脸扔下一个惊雷,道:“那只是元氏为了挽回我的声名对外宣称的话罢了,您还不如我娘和二哥了解我,若不是我告知的元氏私宅地址,她能找过去?” 谢茂一脸惊愕,看着他道:“你、你说什么?” 谢砚有几分鄙视地瞥他一眼道:“您好歹也是位内阁大学士,别尽道听途说成吗?儿子与元氏之间,是儿子在强求,东兴楼之事也是儿子一手谋划的,只因元氏不想嫁我,我气不过才闹大了逼她不得不就范。” 谢茂和黄秋云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做梦一样听他说话。 谢砚一脸平淡地道:“是儿子把她骗去的东兴楼,也是儿子逼她弹的《长相思》,哦,她不愿意弹,儿子事先找人躲在后面代她弹的。” 说这些话时,谢砚面上的表情要多平淡有多平淡,浑似做下这些不要脸的事的人不是他一般。 谢茂与黄秋云震惊到无以复加,完全不敢想这些不着调的事是他们那个矜贵高傲的儿子做下的。 谢茂不敢置信地问:“也就是说,元氏阿妤本对你无意,是你纠缠的人家,人家之前还为了你的声名担下了一切污名?” 提到这个,谢砚脸上竟露出笑来,他有几分美滋滋地道:“元氏当然是爱慕儿子的,她与儿子是两情相悦……” 谢茂:“……” 黄秋云:“……” 简直没眼看! 谢茂兜头一块砚台砸过去了,怒声斥道:“你给我滚出去!滚滚滚!” 他就没这么丢脸的儿子! 眼看今日不能成事,谢砚也不强求,只一脸不高兴的走了。 走之前还看了亲爹亲娘一眼,明显是在表明自己还会再来的。 谢茂与黄秋云真是:“……”从小到大就没见他这幅面孔过!跟换了个人似的。 谢茂被气得肝都疼,黄秋云却在气过一阵儿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人都说孩子都有叛逆的时候,小时候没有长大后也会有,不成想竟是真的。 她这儿子自小早熟,没叫她操过什么心,没成想长大后倒学会不着调了! 细琢磨起来还挺有趣儿的。 谢茂:“……” 元妤没想到谢砚当天晚上又来了倚江苑,虽然表情有点丧,但倒不像被罚过的样子。 元妤迎他进门,他那小眼神哟,可怜巴巴的。 他看着她道:“我爹没同意,提亲的事儿可能还要缓几天。” 元妤:“……”没同意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至于他这么委屈? 看着他一脸求安慰的模样,元妤真是强忍着才没露出鄙夷的表情来,赶紧走过去牵起他,谄媚地笑道:“缓几天就缓几天,妾不急的,三郎用饭了吗……” 话没等说完,就感觉到头上冷飕飕的视线射过来。 元妤一抬眼,便碰上他审视地、充满不高兴的眼神。 “你是不是巴不得这事儿成不了?我看你半点失望都没有,好似还挺开心?” 元妤:“……”这事儿还用得着她巴望吗?不能成不是明摆着的事儿? 正当她不知该怎么说时,谢砚却又笑了,伸手捏捏她的脸,气死人不偿命地道:“你已经对着全长安的人说过生死都是我的人,不嫁给我能嫁谁?瞧着吧,我一定说服我爹娘,把你聘回去。” 元妤:“……”什么话都叫他说了,还让她说什么? 她保持着脸上的假笑,道:“三郎饿了吧?妾去吩咐一声,叫厨房再备些吃的来。”好堵住他的嘴! 谢砚却拦住了她,道:“石青已经去了。”一边说一边带她找椅子坐进去,再把她抱进怀里搂着,欢喜地道:“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吗?” 元妤不知他指的是什么,以为他是接着上面叫膳的话说的,便道:“妾已经吃过了,三郎不必……”再点她喜欢的。 谢砚却黑着脸打断她,瞪着她道:“是问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物件么!备聘礼的时候给你多放几件。”他听说一般宠女儿的府上,都会把聘礼同嫁妆一道全留给女儿。她这么得元江疼爱,想必他送的聘礼最后也都会被元江塞进她嫁妆里,那便多挑些她喜欢的备吧。 元妤:“……”彻底被他噎住了。 他不刚在谢大学士那里碰壁么?这会儿就又开始想聘礼什么的是不是有点早? 而且谁家备聘礼还事先问过备嫁女郎的? 只她聪明地没去扫他的兴,只僵笑着道:“三郎备下的,妾自是都喜欢。” 他便一脸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元妤:“……”救命啊,这人什么时候能正常回来?! 过了会儿,元妤试探地道:“明天妾想回元府住一晚……” 谢砚立刻瞪起眼睛,唬着脸问道:“做什么?”且一脸警惕。 元妤泪目,要不要看得这么紧啊,她又不会就这样逃出长安! 她干巴巴地道:“今天事情闹得这么大,妾、妾也需要回府交代一下……”元江定等着她呢。 谢砚想了想,似也是这么个理儿,便也不瞪她了,问:“需要我陪你回去吗?” “!!!”元妤控住不住地立马拒绝道:“不!”见他脸色微肃,便又柔笑着道:“自然不需要三郎陪我的。” 名不正!言不顺!你陪什么陪啊! 谢砚想来也知道多少不合适,便没强求,只不高兴地吩咐:“就一天,后天回来!” 元妤:“……”真想掐死他啊! 当天夜里,谢砚似很激动,抱着她翻云覆雨,折腾到三更天才消停。 结束时元妤累得小拇指都不愿动一下,还是他打理的二人。 彻底睡过去前,还感觉到他在自己眉心落下的吻,欢喜又热忱。 被这份热忱的感情直接击中她深埋在心底酸软的某处,酸得她刹那间落下一滴泪来。 “三郎……”她哭着哼道,埋头在他怀里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高潮放完了,大央也没啥存稿了,今天就六章哈 第76章 第二天醒来时, 谢砚还在。睁眼就见他正盯着她瞧, 一脸思索的模样。 她身子有些酸, 人也比较困顿, 埋头往他肩窝处拱了拱, 闭眼咕哝着问了一句,“三郎今日没去上朝?” “嗯。”谢砚轻应了一声,也没提因为什么没去上朝, 反而伸手扒拉出她的小脑袋,问道:“昨晚为什么哭?” 元妤一怔, 没想到他昨晚竟注意到了。 “妾没哭啊。”思索片刻, 她决定装傻。 谢砚便没说话了,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先坐了起来,道:“起吧,不是要回元府?” 元妤躺了能有两息的时间,才默不作声地爬了起来。 收拾完,陪谢砚吃了早饭,元妤带着明芷明若准备回府。 谢砚坐在堂屋里看着她带着两个丫鬟要走,看得元妤一身不自在。 她犹豫了一下,走到他跟前同他行了个礼告别,道:“妾回府了……” 谢砚看了她一眼,又盯向她身后抱着个大包袱的明若,问道:“不就回去一晚?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在他看来,就是回元府溜达一下, 溜达还要带东西吗? “……”元妤硬着头皮道:“都是妾贴身换洗用的东西。”虽然元府也有备用的,但这些总归是这阵子用惯的,带上比较方便。 谢砚古里古怪地看她一眼,也就不说话了,只吩咐了一句,“早去早回。” 元妤乖觉地应了,带着明芷明若麻溜地跑了。 谢砚看着那逃似的娇小背影,不高兴地嘀咕一句,“小没心肝的……” 元妤乘着马车低调地往元府去,一路上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炸成了一锅粥。 大街小巷、酒楼茶肆的人都在谈论昨日东兴楼发生的事。 元氏阿妤又向谢三郎表白了!高调弹奏《长相思》! 更惊人的是,谢三郎回应了!承诺要娶元氏阿妤为妻! 还有人在谈论什么“三问定情”的…… 元妤在车厢里沿路听得那叫一个窘啊,暗自叫车夫加快赶车速度,想要赶紧逃回元府。 到了元府附近的时候,元妤都没敢从正门进,找了个角门进去的。 元府也是一锅粥,但有元江镇着,一切都还好。 府里下人对外面的传言大多都是想信又不敢信,毕竟元妤住倚江苑的时候,府里下人都以为她在庄子上休养。 外面突然传元妤在东兴楼为谢三郎弹奏《长相思》,并且得到谢三郎的回应,承诺将娶她为妻,元府下人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怎么会是真的呢?他们女郎明明在庄子上休养。 但传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外头好多人都说亲眼所见,闹得最后他们也怀疑起来。 若不是府里有元江镇着,真要炸成锅粥了。 守着角门的婆子见是元妤回来了,表情不知该喜还是该怎样,只道:“女郎回来了?快,怎么从角门进来的……”急急忙地把人迎了进来。 元妤没回答她的话,只问道:“我爹爹呢?” “老爷在书房。”婆子道了一句又问:“女郎从庄子上回来的吗?可要先回院子里歇歇。” 元妤道:“不必了,你忙你的,我去见见爹爹。” “哎哎……” 元妤叫明若把带回的东西放回鹂和院,自己带着明芷去的元江书房。 一路上早有人去通禀,等到了元江书房,元妤将明芷留在外头,自己进了去。 元江一直在等她,看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外头传言可都是真的?谢三郎当真要娶你为妻?”看神情很有几分期待,约莫是真的希望她能与谢砚成。 元妤:“……” 她有几分无奈,道:“别人不知道,爹爹您还不知道吗?我不会真的嫁三郎的。”她沉吟一阵儿,隐有苦涩地道:“我已经把元家拉下水了,如何能再连累一个谢家。” 元江闻言却不赞同,道:“你这孩子就是想得太多了,你是我元江的嫡女,如何会连累到谢家。” 元妤却只摇摇头,没有再多说。 为了元家,她在为季家复仇翻案的过程中,势必会小心谨慎,尽量不落了痕迹再连累元家。 可世事难料,万一她没成功,露了行迹被人察觉发现,那连累一个元家已是够了,万不能再拖其他人下水。 元妤道:“不说这些了爹爹,我同三郎的事儿您不用管,想来谢家也不会松口真叫三郎娶我。我回来找您,是想问问您手上是否有关于窦家这些年结党营私的证据?” 元江微眯眼,问道:“你怀疑季家的事是窦家动的手脚?想动窦家?” 元妤没否认。 她本欲循序渐进,不想走元江的关系查窦家,但谢砚逼她的这一下,叫她不得不加紧步伐,她内心急切地想扳倒窦家。 元江看她一眼,叹息一声道:“窦家结党营私的证据哪里是那么容易得的?若是容易,内阁多位大臣如何能放任窦庸左右朝政到现在?”早将窦庸绳之以法了。 元妤难免有些失望。 元江看看她,道:“你放心,我会走些路子叫人盯一盯窦家,有什么消息及时通知你。” 元妤点了点头,道:“辛苦爹爹了。” 元江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这般客气,而后似想到什么般道:“哦,对了,昨日莺歌坊那边送来一封信,因为你和谢砚的事儿闹得太大,我一时没敢派人去倚江苑找你,正好你今天回来了,便带回去吧。” 元妤谢过元江,接了信。 她没拿回去看,当场便拆了。本以为只是姬良辰写给她的普通书信,但看了信的内容后,却惊得她直接站了起来! 元江意外于她那么大的反应,正要问,却见她眼睛锃亮地看向他,隐含激动地道:“爹爹,您看看这份礼单,是不是扳倒窦家的一个契机?” 什么礼单? 元江狐疑地接过来,一看之下竟是大惊失色,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元妤道:“这、这是……”竟是前一阵儿,波斯使臣送给窦庸的礼单! 上面详细记录了波斯使臣进献给窦庸的东西都有什么。 波斯竟把进献给丰庆帝的东西,也都送了一份给窦庸!只是数量上少于进献给丰庆帝的罢了! 但足以骇人听闻! 波斯进献给丰庆帝,是献贡于大国!送窦庸这样一份礼单是要作何?在丰庆帝之下再供一位皇帝不成?! 最要紧的是,窦庸竟也敢收! “这东西可信吗?” 元妤点头,看着那礼单道:“我了解姬姐姐,不是查过确认真实无误的东西,她不会给我送来的。”而后又看向元江,追问道:“爹爹,凭这份礼单,可能撼动窦家?” 元江道:“容我谋划一二,能不能撼动窦家还要看怎么安排。” 元妤点点头,朝元江恭谨地行了个大礼,道:“拜托爹爹了。” 她纵然很多事都可以自己谋划,但举证窦庸的事,并非是凭她之力能做到的。如今这份证据最多指向窦家贪污枉法、结党营私之罪,与季家案无半点关系,她更不可能自己跳出来,捧着这份证据到御前状告窦庸。 能不能告倒窦庸尚不知,却一定会赔进自己。 复仇是必要的,但目前还不至于叫她失去理智。 元江连忙扶起她,道:“你这孩子,我说过很多遍,季大人于我有恩,季家的事我责无旁贷。” 元妤摇摇头,却未多言什么。 将礼单留在元江这里,元妤满腹心事地出了书房,带着明芷回了鹂和院。 元馨听到她回来的风声,已经在鹂和院等她,追着她问:“谢砚哥哥真的说要娶你了?” 元妤却没心思应付她,绕开她进了屋子。 可自打上次与林莘雪的事件之后,以前最不乐意贴她冷脸的小姑娘现在已经不在意了,照以往元妤露出不愿搭理她的面色,元馨一早便会拉下脸,掘她一嘴再生气跑开。这会儿却像什么没发生一般,颠颠追着她进了屋。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问你话呢?” 元妤自顾坐下,接过明若递上来的茶饮了一口,才道:“你才是,看不出来我不想理你?巴巴问什么呢?” 元馨却似丝毫不在意她带刺儿的话,笑得极暧|昧地凑过来,追问道:“问你外面传的是不是真的?你真叫三郎答应娶你了啊?” 元妤听着这话怎么那么不对味呢?说得好似是她逼着谢砚说娶她的? 她“啧”了一声,微有不耐地道:“小孩子家家的乱打听什么呢?你才多大?一天到晚净想些不正经的。” 元馨鄙视地看看她,故意瘪瘪嘴道:“呦呦呦,说得跟你自己多大多正经似的,你当我爱问?我就是关心一下……看谢砚哥哥是不是真的要做我姐夫。” 元妤被她话中“姐夫”一词弄得稍怔,转瞬便恢复过来,似笑非笑地看她道:“你什么时候承认我是你嫡姐了?” 元馨翻了个白眼,懒得和她打嘴仗,只笑着颇为高兴地道:“等谢砚哥哥来娶你的时候,我帮你堵门呀。” 元妤再一次怔住。 这一瞬,她突然发现,原来她同谢砚的事,似乎也不是遭所有人不看好和反对。 这世上,还有一些人在真心盼着她能嫁给心慕的郎君,恩爱一生。 第77章 元妤惦记着窦家的事儿, 一心想在元府多呆两日等消息, 只一直犹豫着该怎么同谢砚说。 结果没等她想出理由, 晚间掌灯前便接到了谢砚派人送来的催她回去的信, 理由是他在倚江苑放的亵衣找不到了。 元妤:“……” 无语至极, 她今儿住元府,他不回谢府留在倚江苑做什么? 转而又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这人当真幼稚。 天色已晚, 她已梳洗过,没打算再往回折腾, 叫明若备了笔墨纸砚, 给他回了信, 故意把他亵衣放的位置写得清清楚楚, 再叫人把信送出去。 想着谢砚看过信后脸臭的表情,便觉得乐呵。 虽没应他今晚回去,但谢砚这封信却彻底打消了她想多留在元府两日的念头。 罢了,总归窦家的事不是一两天能安排妥当的,既是等消息,在哪儿等都是一样的。 想着早上谢砚坐在堂屋里看着她收拾东西回来的眼神,和这会儿送到她手上的这封幼稚的信,心头不可避免得生出些许柔软的感情来。 只是元妤没想到元江的动作这么快,第二日她收拾好东西正打算回倚江苑时,明芷便带来了消息。 今日早朝,御史大夫冯丕当朝弹劾太尉窦庸贪赃枉法、藐视皇权,更有通敌叛国、意欲谋反之嫌! 冯丕弹劾窦庸的同时, 呈上了波斯使臣上次入长安朝贡时暗中献给窦庸礼品的礼单。 礼单内容一经公布,震惊朝野! 波斯小国献给窦庸一人的奇珍异宝,足有献给大殷一国的十之三四! 不可谓不叫人震惊! 丰庆帝震怒! 御使大夫冯丕奏言,窦庸身为当朝太尉,私下与波斯往来如此之密切,交情如此之深,其用心不可不疑,当诛! 但窦庸盘踞朝堂多年,势力不容小觑,窦庸一党以证据不足为由,力保窦庸,称此事定为他人栽赃陷害! 据闻,早朝上百官因此之一事,争得面红耳赤,始终定不下窦庸之罪。 但丰庆帝欲动窦家许久了,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虽证据不足,但仍以雷霆手段,命窦庸上交手中兵权!待此事彻查之后,证明他清白再予以归还! 多年来丰庆帝之所以忌惮窦庸,便是因为他手握兵权,轻易动不得。想也知道,此次窦庸若真交了兵权,想再拿回来可就难了! 可事情乃突发,窦氏一党毫无准备,当时之境地,丰庆帝以“忠心”来压他,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丰庆帝收回兵符之后,便将案子交由大理寺审理,时限一月,命谢砚监察!并下发圣谕,案子未查清楚前,窦庸禁于府中闭门思过,窦家上下男女老幼不得出长安城半步! 谢砚瞬间忙了起来,派人送信给元妤,叫她近日便待在元府,不必回倚江苑。 正好元妤有些事要做,当即便打消了回倚江苑的打算。 她没想过,元江竟与御史大夫冯丕有往来。 而弹劾窦庸这么大的事,冯丕一人也敢做! 元妤去信给莺歌坊,请莺歌坊的人替她注意窦家人的动向。 又叫明芷带口信给季家当初留给自己的人,让他们试着探查一下窦家将波斯献的那批东西都安置在了何处。 如今,唯有找到那批东西,证明窦家确实收了波斯的巨额好处,才能真正给窦庸定罪。 只她没料到,窦庸的应对如此之快和狠! 不过两三日的工夫便找好了替罪羊!且找的替罪羊还是旁支近亲! 在大理寺正式开始查案不过三日,窦庸便呈上了请罪折子,请的是治家不严之罪,承认窦家收受了波斯的贿赂,但收受之人却不是他窦庸,而是窦家旁支近亲。折子中言辞恳切地表明他对此事毫不知情,近日为自证清白彻查窦府上下,意外找出的祸首!恳请丰庆帝降罪! 元妤听闻,丰庆帝看了折子后,怒火飙升,差点砸了整个御书房。 波斯送给窦家的东西怕还留在长安城内,窦庸是怕大理寺查案早晚会把那批东西查出来,这才断腕找了替罪羊。 这是明目张胆糊弄丰庆帝和百官!怕是料定丰庆帝在此情况下,再无法治他藐视皇权、意欲谋反之罪。 连元妤都以为此次怕是要功亏一篑。 但丰庆帝对窦庸的忌惮和拔除之心远超元妤预料!既然治不了窦庸意欲谋反此类重罪,他便将其治家不严之罪往重里罚!怒火滔天之下,以“治家不严,有负皇恩,难当重任”的罪名,直接摘了窦庸太尉之职,留了他个太师的荣衔,叫他留在府中养老! 丰庆帝会这么做,一来怕是被窦庸明目张胆的手段气狠了;二来估计也是因为先前收回了窦庸手中的兵权,心中对他的忌惮少了那么两分,才敢下这么狠的旨意。 但朝中上下都知,想自此便打压下窦家势力是不可能的,窦庸更不可能真的留府养老。毕竟窦家没倒,朝中势力仍在,窦庸暂时领了圣命,怕只是为了安抚丰庆帝,叫他出口气。过不了多久,窦家在朝中的那些官员,便会拐着弯的给丰庆帝施压,请丰庆帝官复窦庸原职了。 这个道理,元妤心里也清楚。 她站在院子里,看着远远挂在青蓝天边的那片白云,有种自己渺小到万物可欺的错觉。 纵然如此,季家的仇她也不能不报。 忙了数日,最终却没能让窦家伤筋动骨,谢砚近日的火气非常大。 这日忙完,想起元妤已经回了倚江苑,本已经迈进谢府大门了,他想了想,又掉头转去了倚江苑。 到倚江苑时已是入夜,外院黑漆漆冷清清的没有人。 谢砚迈步进去后,本就有些臭的脸色更难看了。纵然倚江苑奴仆少,可也没缺到连个守院子的小厮都没有的地步。 谢砚火气蹭蹭地问了一句:“人呢?都去哪儿躲懒了?” 恼火地问了这么一句后,除了他身边的石青有点反应外,外院里还是半个人影都没出现。 谢砚蹙着眉头,掀了袍子满脸不愉地往内院去了。 石青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进了内院谢砚倒是愣了愣。 和外院的清冷漆黑不同,内院灯火通明,丫鬟小厮婆子全聚在内院了,吵吵嚷嚷一片热闹的景象。 屋内掌着灯,屋外挂着一连串的红灯笼,院里铺放着一堆纸、浆、木条和乱七八糟的工具,年轻的丫鬟和小厮们围着这堆东西嘈嘈杂杂地边说笑边糊着花灯。 元妤则围着红底白领的稍厚披风,一脸温柔笑意地坐在后方的椅子里,看着院里的人忙活。明芷明若守在她身边,不时给她递个茶什么的。 一院子的人忙活着,竟都没人发现他来了。 谢砚微蹙眉,脸色却比之前好看上许多,出声道:“这是做什么呢?” 一院子人似都没想到他会来,丫鬟小厮们手忙脚乱地对着他行礼,热闹劲儿顿时去了个大半。 他微蹙着眉,没说什么,边挥手让他们都起来,边往院里走。 整个院子里头,唯有元妤见着他神情仍是正常的。 谢砚见她恬淡笑着起身,温温柔柔地向他迎过来,心情便觉舒畅了不少。 “三郎怎地这个时辰过来了?” 谢砚很自然地握上她的手,回了句:“刚忙完。”边牵着她往她原先坐的地方去,然后自己坐到了她原本坐的椅子上,牵着元妤的手让她站在自己身边,看着满院子乱七八糟的东西,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他身后,原本服侍元妤的明芷明若不高兴地瘪着嘴,也没说给谢砚上茶。 明若还嘀咕了一句,“这是给姑娘坐的椅子……” 谢砚:“……” 他脸色微僵地抬头去看元妤,有些生气,又有些说不出的尴尬感。 元妤忍着笑,转身亲自给他倒了杯茶,道:“没事儿,闲着也是闲着,下人们做花灯逗我开心呢。” 谢砚凝眉,问道:“你不开心?谁惹你眼了?” 元妤:“……”她就随口找的借口罢了。 后面明若没忍住很小声地抱怨了一句,道:“连今日是姑娘生辰都不知道,还说要娶姑娘呢。” 谢砚背脊顿时一僵。 元妤嗔了明若一眼,这丫鬟胆子越来越大了。 明若缩了缩脖子,提起一旁的茶壶,自己去后头重新泡茶了。 谢砚被挂了脸面有些下不来台,却还是仰脸问元妤:“今儿……你生辰?” 元妤瞧出他的不自在,不在意的笑笑道:“什么生辰不生辰,妾又不是小孩子了,就是下人们的一点小心思,妾不忍心叫他们失望,随着他们闹罢了。”她是真不在意,自打季家覆灭之后,她就没正经过过生日,今日这出不过是她身边两大丫鬟整出来的。 谢砚脸色却不大好,不高兴地囔了一句,“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元妤:“……” 她瞅着他,也不说话。 两人对视那么片刻,谢砚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声,不自在地别过了脸。视线扫到院中央乖觉地立着的奴仆,顿了一下,吩咐道:“你们继续。” 院里奴仆们你看我我看你,等了一两息时间,才重新动起来,只不过这次都没什么声音了,很拘谨地糊着花灯。 谢砚:“……” 他不自在地站起身,看了元妤一眼,有些幽怨地转身往室内去了。 元妤禁不住笑了一记,赶紧忍住笑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没了没了,这下真没了【比心】 第78章 屋里掌着灯, 灯火通明的, 一派祥和如意的气氛, 只坐在屋中的郎君面色不大好, 一副萎靡委屈不大开心的模样。 元妤如何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 抿唇忍着笑凑过去,道:“三郎累坏了吧?可用过晚膳?” 有些日子没见他,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总觉得他瘦了些。 是这段时间太忙了,没顾上好好吃饭?不由心里生出点心疼来。 这么想的, 眼神就带出来了些, 看他的时候多了两分怜惜的意味。 谢砚感觉到了, 一脸古怪地瞪过来。 元妤:“……” 她讪讪笑了笑, 道:“妾让厨房备点吃的吧。” 谢砚却别过头,闷声闷气地表示:“不饿。” 哎哟,您还不高兴啦? 元妤忍着笑,哄他道:“那陪妾吃点吧,吃碗长寿面。” 谢砚似寻思了一下,想问什么,嘴角牵了牵又没问,倒也没拒绝。 元妤好笑,吩咐明芷去厨房吆喝一声。 元妤没想过这么晚他还会过来,毕竟这阵子他一直在忙,因而她自己先吃过了。 可他这么晚过来了,总不能让他再饿着肚子。 明芷去厨房吩咐事儿, 明若提水泡茶去了,屋里只剩了他们二人。谢砚别别扭扭地不说话,元妤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后就听外面糊花灯的那群下人,这会儿似又缓了过来,嘁嘁喳喳再次喧闹起来。 谢砚听到动静,顿时脸更臭了。 元妤:“……”好想笑哦,但不能笑。 明若提了茶回来,元妤亲手给他倒了杯,递到他面前,道:“三郎喝口茶,进来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呢。” 谢砚看她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满肚子不高兴。可到底还念着今日是她的生辰,自己事先不知道,也没备下礼物,追根究底还是自己理亏,便没发作,有些憋闷地接过了茶,就是没喝。 元妤:“……” 明若站在一旁古里古怪地看了两人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碍眼,悄声退了出去。 谢砚不必要的人出去了,又见元妤一脸柔和恬淡地站在他身前瞅着他,心就软得不行,朝她伸手,道:“过来。” 元妤笑开,挪着步子朝他走过去,伸手搭上他的手,被他带着抱进了怀里。 “这阵子忽略你了。”一副郁闷歉意的口吻。 看那样子,好像不知今儿是她生辰这事儿,对他打击挺大的。 元妤心里十足想笑,完全搞不懂他郁闷的点是什么,但面上半分不敢露,还得真情实意地理解安慰他,乖觉地道:“三郎说的什么话,妾知三郎近日忙得很,忙得都瘦了,还黑了点。”说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妾一个小生辰罢了,妾自己都没放在心上。” 谢砚竟被她说得有些羞窘了,仰脸避开她的手,佯装恼怒道:“我一个郎君,瘦点黑点有什么妨碍?”还嫌弃他不成? 元妤一愣。 是没什么妨碍啊,只不过是她心疼嘛。 谢砚伸手又把她掀了下去,微烦似地道:“下去下去,一天天净给我添堵。” 元妤:“……”好冤枉啊。 谢砚:“不是说吃面?面呢?”他暴躁地站了起来,莫名不爽的样子。 元妤:“……”不是说不饿么大哥? 心里吐槽面上却不敢露,忙道:“就来了就来了,面很快的。” 话音刚落,明芷便提着食盒进来了。 元妤在心里:谢天谢地,来得太及时了! 元妤搭了把手,帮明芷一道将膳食摆上了桌。 说是吃面,厨房也不能真的只送上面条,另外备了几道易克化的素菜,还加了几道小菜和管饱的面食,满满当当摆了小一桌子。 谢砚臭着个脸上桌吃饭。 元妤虽然不饿,也上桌端着碗长寿面陪着。 谢砚大概是饿坏了,吃得斯文却快,填了个五六分饱之后才抬起头来,注意到一旁夹着条面上上下下就不往嘴里送的元妤。 他蹙眉,道:“长寿面要一根面吃到最后,中间不断,你怎么连吃碗面都不省心?” 元妤:“……”救命啊,她事先吃过不饿啊。 元妤想哭,不知道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处处找她的茬儿? 谢砚一脸“真拿你没辙”的样子,在元妤一脸懵逼的表情中,夺过了她手里的筷子和桌上基本没动的那碗面,夹了面条亲自喂她,唬着脸吩咐:“张嘴。” 元妤惊讶地张了嘴,想解释自己吃过了,却被他塞了一嘴面。并且可能真是怕面断了,还一口接一口不住地往她嘴里塞。 元妤半句话没说出来,就被人喂成了嘴里塞满谷子的鼹鼠。 旁观的明芷:“……” 等谢砚心满意足地喂完了一碗面,元妤已经撑大发了。 谢砚喂完她,心情似好了许多,眉眼都见了笑意。又吃了些东西,便吩咐人将膳食撤下。 正好明若这会儿从外面进来,兴奋地道:“姑娘,花灯都做好了,下人们打算拿到后头放了,姑娘您还一道吗?”说着,觑了眼一旁的谢砚。 倚江苑后头通着江流,现在还没结冰,下人们在做花灯前打的就是要为她生辰放灯的主意,她事先也是同意的。 元妤吃撑了,很想出去走走,但她不敢吱声,也转脸看谢砚。 谢砚这会儿心情奇好,见她知道征求自己的意见,心情便更好了,一脸傲娇地站了起来,道:“走吧,一道去看看。” 元妤赶紧跟上去。 出了屋,感觉外头比之前更黑了些,元妤正想着要小心些走路,手便被人握住了,抬起头却只看见身前方高瘦宽肩的郎君背影。 元妤抿唇笑了笑,由他牵着往后头去。 后头有个水榭,直通江面。 下人们已经将数十盏花灯带了过来,正在一只一只往江里放。白色的、红色的莲花灯,灯芯处燃着烛光,放到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江面上,一只连着一只,三三俩俩再连成一片,美得迷人眼。 明若送来一只红色的莲花灯,略有些兴奋地对元妤道:“姑娘,您要放一只吗?” 元妤看着她手上捧着的还算精巧的花灯,有点心动,正欲言,被人牵着的手却似被攥了一下,她一抬头,就瞧见谢砚黑臭的一张脸。 听他道:“做工这样粗糙的一盏灯,也敢给女郎放?” 元妤:“……” 明若:“……”那您倒是送上一盏做工不粗糙的啊。 但这话借明若两个胆子她也不敢说,憋了她大半天,最后憋着嘴低着头捧着花灯灰溜溜地走了。 元妤呆愣了会儿,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砚冷黑着脸瞪她。 元妤拽着他的手,笑倒到他肩上,谢砚的脸在她的笑声中越来越黑。 在谢砚忍到极致快要发作前,元妤收敛了笑声,忍着笑攀着他道:“三郎今儿是怎么了?到底谁惹三郎不高兴了?您这样耍脾气,也不怕在下人面前丢了份子。” 谢砚脸色那叫一个黑乎乎的,快与夜色融为一体了。 但看着她在自己怀中笑颜如花的模样,却又发作不起来。 其实他哪是生她的气,又或是生下人们的气,他只是在气自己罢了。 之前逼着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交付终身,自己也放言要娶她,再次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后,却迟迟没能真的将婚事提上日程。一时冲动,换来的只是长安大街小巷对她的指指点点和冷嘲热讽罢了。 如今又没记得她的生辰,若不是今日阴差阳错之下来了这里,他就错过了和她在一起后,她的第一个生辰。 看着满院子的下人都在为她生辰筹备,他这个正经的郎君却连份儿像样的礼物都没准备,一时之间心里过不去罢了。 也是怕她难过伤心啊。 明明他生辰时,她还为他放了漫天的孔明灯。 这会儿深陷怪圈的谢砚,早就忘记当初被元妤大放孔明灯表白弄得生恼的事儿了。 黑着脸的郎君这么寻思片刻之后,立刻变成了一只蔫头耷脑的大狗,闷声闷气地道:“以后你的生辰,我不会再忘记了。” 元妤一怔,微呆地看着他。 这一刻,明明他身后是无边的夜色和粼粼波光的江面,她却仿佛看到满天烟火为她绽放。 她牵起唇角,轻摇着头依偎进他怀里,喃喃道:“三郎给我的,已经很多了呢。” 他们二人之间,只有她负他罢了。 从不存在他有愧与她。 她攥着他的一片衣角,微微收紧。 三郎啊,莫对妾这般上心了。 隔日,元妤醒来,看到床头一盏勉强能看出莲花形状的灯时,人有些懵。 明芷明若推门进来为她梳洗,看到她对着那盏花灯发懵,明若便没忍住笑出声。 她将水盆放下,和明芷一道过来服侍她梳洗,笑着道:“这是外院下人从柴房里捡回来的,听说是郎君昨夜独自在外院动手做的,可能是觉得太难看,命石青丢掉了。听说做坏了好几盏了,只这一盏像个模样。那下人也是个机灵的,偷偷捡回来说给姑娘瞧瞧。” 元妤也有两分好笑地牵了牵唇,只瞧着瞧着,又有几分笑不出来了。 她伸手摸了摸那做工格外粗糙的花灯,吩咐明若道:“收起来,好好放着。” “哎!”明若清脆应了声,带着笑意先把花灯收了起来。 留下明芷服侍元妤穿戴。 明芷一向不是个话多的,这次却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姑娘,您还是打算以身犯险吗?”她看得出,她们姑娘对谢三郎并非无心,既然如此,仍要为了杀窦庸而以身犯险吗? 真的值得吗? 元妤沉默了片刻,道:“明芷啊,当年断头台上洒满的是我祖父、爹娘和三位哥哥的热血。窦庸,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 明芷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元妤又道:“找机会,把我们安排的事儿告诉明若,不必瞒着她了。” “是。” 作者有话要说:笑哭,木有贵重礼物,谢三他不知道没准备【捂脸】 第79章 窦府。 窦庸虽卸任在府, 却也没闲着。每日里暗中来窦府向他交代朝上朝下新动向的附属官员不少。 窦湛走到窦庸书房前, 便遇到两个职位不高不低的官员打他书房里出来。 双方相互见了礼打了招呼, 窦湛目送二人离开才敲开书房门进去。 “祖父。” “嗯。”窦庸坐在书案前, 一手里握着两颗玉核桃来回搓滚着, 面色肃穆阴沉,看见他开口第一句话问的却是:“公主府比窦府舒服?你倒是对一个废了的公主上了心。” 窦湛似有尴尬,立在那儿没有言语。 窦庸看了他一眼, 收回目光,道:“皇帝忌惮窦家多年, 早就动了要把窦家连根拔起的心思。今次的事, 皇帝未能给窦府扣上罪名, 心底怕是恨极了我。为避免进一步惹怒皇帝, 短时间内,我暂不会向皇帝施压请我回朝,朝堂的事,你多留意些。” 窦湛肃了面色,应道:“是,祖父。” 窦庸又看了看他,开口命他下去,道:“退下吧,记着自己的身份,莫叫女人软了骨头。” 窦湛面有愧色,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窦湛出了书房后, 窦庸身后冒出一人来,那人望了眼窦湛离开的方向,恭敬问道:“主公不是想命少主查季家的事吗?因何……” 窦庸搓滚玉核桃的动作停下,沉吟片刻道:“他年少气盛,尚难当重任,此事还是交由你去查。” 那人抬头看了窦庸一眼,抱拳领命,“是,主公。” “连那个莺歌坊一起查。” “是。”那人领了命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窦庸沉了眸子。 上次唱卖会上,三只血玉蝉扳指本意是要引引看盯着窦家的人是否真的是季家余人。没成想最后却落到了莺歌坊手中,且就像落进了铁桶里一般,再探听不出半点消息。 但要说莺歌坊和季家余人有什么关系,他之前不大信,毕竟就算季家真剩下什么人,也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建立起莺歌坊,且将莺歌坊打造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外人半点行迹都渗透不进去。 可最近窦家行事屡遭不顺,更被曝出波斯礼单之事,来人如此大的本事,又摆明针对窦家,不得不叫他多想。 近几天又有风声传进他耳里,言季家尚有活着的亲族。 虽只是一星半点的风声,但不可不查啊。 既要查,那莺歌坊自然也不能放过了。 季家……季家…… 窦庸眯着眼,喃喃地道:“季从柏啊季从柏,此次之人不是你之后代亲族便罢了,若真是……还不得不叫人羡慕你季家养育后代的本事……” 可惜,他既扳得倒季从柏这颗参天高木,又如何掐不断一株幼苗。 以卵击石罢了。 这日谢砚当值结束后,照旧来了倚江苑。 元妤听下人传话说他回来了,忙到屋外迎他,却被谢砚喝了,道:“进去!天儿越来越冷了,冻着怎么办?” 元妤抿嘴笑,道:“哪儿那么容易冻着,倒是三郎你成天在外边,也不披件披风。” 谢砚到底是被她迎进来的,许是真冷着了,他不大高兴地嘟囔了一句,“看这天气,快下雪了吧?” 元妤命人倒杯热茶来,随口道:“不见得会下雪,妾在长安住了这么些年,见下雪的时候少呢。”且要下雪也得更冷的时候。 谁知谢砚听了却有几分好笑地道:“这么些年?你才在长安住了几年,哪里来的老生常谈的口吻。” 元妤正巧在接明若手中的茶杯,闻言便顿了顿。 是了,在他眼里,她不过才来长安三年多些而已。 她哂笑,继续接过明若送上来的茶递给他,道:“是妾托大了,三郎喝口热的暖暖身子。” 明若低着头捧着茶托退了下去。 谢砚接了茶,随口道了一句,“你这婢女怎么的?你训她了?瞧着情绪挺低落的。” 元妤没想到他竟然连明若情绪不对都注意到了,顿了一瞬,而后似笑非笑地瞅他道:“三郎何时开始注意起妾身边的丫鬟了?” 谢砚被她仿若意有所指的话说得直接呛了茶,闷声呛了口,强忍着才没过于失态。 转而瞪她。 胡说八道什么呢?还不是她身边的丫鬟被都被她养得胆子大极了,连他都敢呛,他能记不住吗? 元妤笑着替他添茶,趁机转了话题,问道:“过几日妾想回府住些日子。” 谢砚下意识蹙眉,道:“又要回去?” 元妤:“……”她分明好些日子没回去过了。 “父亲快过生辰了,妾得回去看看。”她小心觑了眼谢砚,小声道:“妾到底未出嫁,一直不在府上,父亲虽对内对外都说妾是去庄子上休养了,但上次的事之后,府里一些下人猜测也多了起来,妾怕时间长了传出别的闲话来。” 提到这个,谢砚便词穷了,因为实在理亏。 自己把要娶她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结果到现在都没给她个交代。现在说她府里的人会说闲话,他倒是摘不掉责任去。 因而安静了一会儿,他闷声闷气地道:“要回去待多久?” 元妤觑着他道:“应也不会太久,十天半个月吧。” 谢砚:“……” 他没再说话,算认栽了。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抱过她,搂着她的腰把头埋在她身前,闷声闷气地道:“我说过要娶你的,不会食言。” 元妤摸了摸他的发髻,有些愧疚和不舍地轻轻“嗯”了一声。 心中涌上来一份热切的情潮,叫她眼眶有些湿热。 她低头,在他发顶轻轻落下一吻,轻得如一片雪花飘落在发间一般。 君可知,妾于凡世,无牵亦无挂,惟愿君意气风发,数载如初。 过了两日,元妤带着明芷明若搬回了元府。 回到府里,她先去书房见了元江,叩谢元江当年搭救之恩和三年来的养育之恩,言:“此次行事,侄女势必会带走窦庸性命,之后无论生死应都不会再回长安,叔父大可对完宣称嫡女暴毙,必要时可掩去侄女之前的一些行迹。侄女想,若窦庸横尸郊野,势必震惊朝野,窦家必乱!届时窦家自顾不暇,应也无人腾得出空来追查杀害窦庸的凶手。皇帝亦不会错过这个良机,势必将趁此机会将窦家连根拔除。叔父大可借此时机,全身而退,保元府上下平安。” 她这里说的全身而退,是指将元府从当年季家案中摘干净。元江没有救过季家女郎,他只是死了一个嫡女。窦家倒台之后,亦将无人再有机会翻出元家曾救过季家女郎的事。 长安城中人只会说,元府死了一个没有福气的女郎,得了谢三郎承诺会娶她为妻,却未能等到聘礼过府便病去了。 而谢砚…… 不过失了一个年少轻狂时,错爱的一个女郎罢了。 此后,他依旧是仿若站在白云之上的谪仙谢三郎,依旧是受贵女郎君追捧钦佩的天下第一郎君。 她只愿,生不累亲朋挚爱,死不负黄泉至亲。 书案后坐着的元江深深看着跪地的娇柔女郎,良久才沉沉叹息道:“你我父女三年,我早知劝不动亦留不住你,只是未想这一日来得这般快。” 他静默了一瞬,痛惜地道:“若是季首辅或季大人尚在,看你如此选择,势必痛惜万分。你……当真执意如此吗?” 元妤瞬时哽咽,她含着泪,又向元江叩了一首,道:“女儿不孝!” 元江坐于书案后,良久沉寂无声。 谢砚近日总觉得哪里不对。 元妤搬回元府当日,再三要求他不准半夜再去元府,他被逼急了,恼得一口应下。 之后又气她没心肝,连着多天没联系她,竟也没收到她的信。 昨日没耐住,叫人递了信去元府问她究竟几时归,竟到现在也未得到她的回信。 这元氏,莫非在跟他耍性子不成? 谢砚坐在书房,心神不宁,半天下来半件公事未办。 书房外石青敲门,道:“郎君。”声音沉沉。 谢砚眉眼一肃,坐正身子,扬声道:“进来。” 石青推门,抱着两幅画轴走了进来。 谢砚凝眉,问:“何事?” 石青看了谢砚一眼,躬身道:“两月前,郎君命我等查的季家幼女的画像,属下等人找到了。” 谢砚眼睛微眯,不提这茬儿,他都忘了。 “呈上来。” 石青犹豫了一下,才将画轴呈上去。 谢砚没注意到他的神色,随口问道:“季家幼女画像如此难得吗?竟叫你们查了两月之久?最后是从哪儿得的?”看到他呈到桌案上的两幅画轴,又奇怪问道:“怎是两幅?” 石青满脸迟疑和犹豫,捡着重要的回了谢砚,道:“这两幅画卷,均是在孟潮生书房得来的。” 直白点说,就是偷来的。 提到孟潮生,谢砚面色微微有了些变化,继而才注意到石青面色不对,狐疑地看了石青一眼,不知想到什么,沉着脸打开了两幅画卷。 第一幅画卷,是一位年不过豆蔻的粉衣少女,执扇站在一片盛开的木芙蓉前,笑颜盈盈,身侧是一架琴,琴前不远处立着一位墨袍郎君。 是季家元姝与孟潮生无疑了。 谢砚脸色却大变。 因画中那年不过豆蔻的少女,眉眼如何看都是元妤的模样。只不过较之如今的元妤,尚有几分稚嫩罢了。 谢砚猛地放下手中画卷,又打开了另一幅。 此幅画卷上,画的正是今年三月,杏花林中,粉衣玉立的元妤! 两幅画中人,差别只在一人执扇,一人捏帕罢了。 且在第二幅画中,尚有孟潮生的题字—— 此间三年,生死茫茫,今知卿尚安,犹如梦中得见繁花盛开。 第80章 谢砚此时犹如迎了当头一棒, 整个人不知该说是懵、是醒、是痛、还是惊。 元氏阿妤, 竟是季家元姝吗? 如若不然, 天底下如何能有如此相像之二人? 三年前季家覆灭, 满门抄斩。此后不过月余, 礼部侍郎元江迎遗落在外的嫡女入长安。 随母颠沛流离十二载的女郎,却养得端庄知礼,才学可嘉, 当年便考入鹿鸣书院…… 还有为什么孟潮生会对她情根深种…… 元氏阿妤,竟是季家元姝! 谢砚震惊地看着平铺在案上的两幅画, 缓了良久才镇定下来。 缓过神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都有谁看见了这两幅画?” 石青禀道:“郎君放心, 该处理交代的, 都安排好了, 不会有风声从咱们这里传出去。” 谢砚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他才吩咐道:“去查一下孟潮生此时在何处,我要见他。” 有些事,他需要从孟潮生那里弄明白。 江月楼。 谢砚带着石青推门而入时,孟潮生正在雅间里烹茶。 雅间里只他一人。 一身墨袍,广袖云衫,执壶洒水间行云流水,淡定从容。 看见谢砚,也未起身,只道:“三郎请入坐,茶马上就好。”说话间将洗茶的水从壶口倾倒出去, 重新注入沸水。 谢砚看了一眼,开口吩咐道:“石青,守在门口。” 石青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并关上雅间的门,他自己瞧了外面一眼,寻了个不惹眼的位置守着。 雅间内。 孟潮生为他们二人各自倒上茶,并将其中一杯推向谢砚,道:“三郎,请。” 谢砚看了眼杯中如琥珀色散发着清淡茶香的茶水,抬手捏了杯壁转了转,却因着实无心去品又放下了。 孟潮生与他对坐,看他放下了茶杯,自己顿了一下,哂笑着也放下了手中茶。 其实他又何尝有心思同他一道品茗? 孟潮生道:“三郎上次约我赴文斗会,是为了叫我见证君与元女郎定情,今日约在下,莫非是来送成婚请柬的?” 他此言一出,谢砚不客气地嗤笑出声。 他在讥笑孟潮生终究是失了风度。 外界谁不知他尚未征得父母同意向元府提亲,又何来婚期一说?孟潮生口出此言以嘲弄,已是失了风度。 孟潮生面色微有些难看。他耷下眼睑,失落不语。 谢砚不欲与他论这些,真论起来,最先失了风度的人也是他,没什么可嘲弄对方的。 谢砚开门见山地道:“今日我来,是想从孟大人这里弄清楚一些事情。” 孟潮生没滋没味地饮了一口茶,道:“有何事是我能帮得上三郎的?”语带微讽,孟潮生承认,他终究是不甘微恨,已不远掩藏。 谢砚没理他夹着酸的话,盯着他直言问道:“血玉蝉扳指是怎么回事?!” 孟潮生猛地抬头看他,无论如何他也没想过谢砚见他会提到血玉蝉扳指。 他盯着谢砚,反问:“我不明白三郎的话。” “呵……”谢砚轻笑,狭长的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道:“孟大人怎会不明白?要我换种方式再问一遍吗?血玉蝉扳指和元妤有什么联系?或者……”他顿了一下,细细观察着孟潮生面上的反应,道:“该说与季元姝有什么联系?!” 孟潮生只觉脑中一震,惊骇地看向谢砚。 “你说……什么?”他说,元妤与季元姝? 他竟……知道了元妤就是阿姝?! 孟潮生满脸的不可置信。 若说之前谢砚还存有一星半点的疑虑,觉得那两幅画卷万一只是巧合呢? 可现在,孟潮生的反应却叫谢砚确信,元妤与季元姝当真就是同一个人! 元妤竟是季首辅的孙女儿! 确信了之后,谢砚反而更平静了一些。他沉下心,道:“说罢,皇家唱卖会上那三只血玉蝉扳指同元妤究竟有什么联系?因何她在见了之后当晚便生了重病?” 孟潮生心中仍是一片惊愕,尚不愿相信谢砚当真知道了元妤的身份,在谢砚又问一遍之后,他下意识偏过头否认道:“我不明白三郎在说些什么……” “孟潮生!” 谢砚厉声喝出他的名字,盯着他道:“元妤就是季元姝!此事我已确认,你无需在我面前替她遮掩!元妤上次因那套血玉蝉扳指差点丢了小命,我有必要知道那套血玉蝉扳指与她究竟有什么联系!难道你想看她哪一日把自己小命折腾没了吗?!” 孟潮生猛地一震,有种一瞬间被人捏住死穴的感觉。 片刻后,他面上神情彻底灰败下来,道:“……那三只血玉蝉扳指,是季家三位郎君的遗物。” 他说了三只血玉蝉扳指的来历,将季从柏偶然得的一块血玉,如何打造成三只血玉蝉扳指和一串海棠花样珠串的事说了,却决口不提元妤究竟是不是季元姝。 说到底,他还是不信谢砚。 他不能亲口承认元妤就是季元姝,怕留下口舌,亲手给元妤招来祸患。 谢砚此时却是没有心思注意孟潮生的小心思,注意力全在孟潮生的那句话上。 那三枚血玉蝉扳指竟是元妤三位哥哥的遗物! 怪不得……元妤在见到那三只血玉蝉扳指后会大病一场。 怪不得……当天病痛梦中会呢喃“哥哥……” 当年季家三位郎君,何等容姿不凡,身为季家这一代的独女,自幼有三位哥哥疼宠着,可想兄妹感情会如何深厚。 一夕之间失去三位如此优秀的兄长和父母亲族,说痛彻心扉都是浅显的吧。 此刻,谢砚只觉心口痛得又胀又木。 片刻后才想到,那三枚血玉蝉扳指是窦家送去的唱卖会,后又被莺歌坊高价买下的。 窦家、莺歌坊、元妤、三公主、窦湛…… 谢砚抬头问:“你可知元妤与莺歌坊有何关系吗?” 孟潮生却有些迷茫,“莺歌坊?” 他摇了摇头,道:“我未听说过。” 谢砚不知联想到什么,猛地站了起来,匆匆道:“今日谢过,告辞!” 说罢,人已掀了袍子,沉着脸色夺门而出,打开雅间门便吩咐道:“石青,去元府。” 孟潮生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心中莫名生出些许紧张与不安的感觉来。 天上不知何时竟下起雪来,街上小贩收摊,店家闭店,百姓匆匆惶惶往家赶,关上院门与门窗,缩回了屋里。 有百姓禁不住议论道:“今年天儿真是奇怪啊,这么早就下了雪……” 唯有一辆马车在街上颠颠地狂奔。 街上无人,石青没有太多顾忌,迎着飘雪驾着马车疾疾地奔向元府。 元府大门紧闭,石青敲响大门等了片刻才有小厮开了门探头出来。看见石青,小厮皱着眉头道:“您请见谅,府上今日不见客,阁下请回吧。”说着就要关门。 石青不解,挡了一下,下意识问:“因何不见客?” “不见客就是不见客,阁下请改日再来。” 说着又要关门,但石青练武之人,力气比一般小厮大得多,有他挡着那小厮一时竟关不上。 小厮有些着恼,未待发作,石青已递了件东西过去,道:“我家主子与贵府关系非常,今次特来请见贵府老爷,还请兄弟辛苦通传一下。”可不关系非常?未来女婿呢。 谢砚本意是来见元妤的,只是心中莫名有种预感,料想自己去见元妤,很可能见不到,毕竟元妤自回了元府后就未同他有过联系,因而才说欲见元江。一来总觉得通过元江再见元妤机会大些,二来他也确实有些事要问元江。 他心知,将元妤救出来并藏在府中多年的元江所知道的,必会比孟潮生知道得多得多。 小厮看着石青手中碧绿通透一块玉佩,络子上还有个“谢”的标志,又望了望石青,犹疑片刻接了过去,道:“请阁下稍侯。” 得了石青点头后,关了门进去通传了。 半刻钟后,谢砚方被迎了进去。 且不论谢砚与元江谈了什么,谢砚进元府两刻钟不到便冷沉着面色急匆匆自元府出了来,并吩咐石青调集自己手中嫡系下属来,一行数人,分三路跨马赶往城外。 谢砚披着披风骑在马背上,发间身上均是飘落的白雪。手紧紧攥着缰绳,嘴里死死咬着牙,心中是想把元妤抓回来和血吞的恼恨。 这个女郎! 该说她有心肝还是没心肝? 任性招惹,又肆意舍弃!只言片语未留,便定下诀别? 呵,痴心妄想! 谢砚攥紧缰绳,迎面风雪眯眼,他仍瞪大双目盯着前路。 只为带回一……心上人。 长安城十里之外的断崖坡。 此时,风雪未停。 皑皑一层白雪地上,站着一位披着灰色兜头披风的人,帽子肥大遮住了面容,叫人看不清长什么模样,只看身量和穿戴,倒像一位瘦小郎君。 他对面,一辆马车疾驰而来,缓缓停在她身前两丈左右的地方,身侧跟着二十余骑护卫。 车挺稳后,马车里才走下一位从容健硕的老者,头戴金冠,身披鹤氅,两鬓微白却身兼虎虎生威的气势。 正是窦庸。 作者有话要说:大央手速渣,巨渣无比。 这段剧情还不大好写,因而写得更慢,你们看到的这点,大央写五六个小时了,求海涵【抱头哭】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dd 10瓶; 么么哒,谢谢姑娘! 是不是还有哪个小天使七月末给我投营养液来着?感谢感谢,没及时查看到很抱歉【鞠躬】 第81章 他下了马车瞧见对面立着的衣衫和身形同样单薄的少年, 从容地往前走了几步, 方用一种舒缓的音调, 沉声道:“少年, 你费尽心思引了老夫过来, 可能叫老夫看一眼面容?”他说这话时,唇边甚至还含着笑意。 真是从容淡定得很呐。 看他明知是故意引他来的此处,身边却还是仅带了二十余人, 是太自信还是过于看不起对方? 兜帽下的人微微牵了牵唇角,扬手掀了帽子, 露出一张唇红肤白的脸。 看五官, 赫然便是扮了男装的元妤。 窦庸微微眯起眼睛, 细细瞧了瞧她, 半晌才道:“看眉眼,倒真有几分季家人的模样,你是季家那个郎君?” 元妤勾了勾唇,并不欲与他搭上一言。单薄的手臂自灰色披风中探出抬起,纤长如玉的手指于空中微勾了勾,顿时天上便响起一道清脆争鸣的烟火声。继而从她身后坡下、身侧不知什么地方,瞬间涌出数十个带刀带剑、满身杀气之人。 其中,身着简装的明芷明若护在元妤身边,其他人都不待元妤再吩咐一声,纷纷朝窦庸杀去! 个个儿眼中都含着血泪,满身血性。 窦庸立在原地未动一分,身后两名护卫已迅速上前将其护住, 其他人拔剑迎了上去。 都是舍身为主的人,场面中除了狠厉厮杀,甚少有人发出声音。 不同的是,元妤带来的人,除了当年季风斐留给她的七个影卫,剩下的也都是与窦家有弑亲之仇的人! 他们与元妤一样,是拼死也要杀了窦庸,因而出招更狠更不要命!未杀之前便也红了眼,更别说此时。 隔着风雪与刀光剑影,窦庸眯着眼看对面的元妤,隐隐看出些眼熟,那身架模样说是郎君,瞧着却更像女郎。 比起那些许眼熟,更叫他在意的是她此时从容不迫的模样。 对上他窦庸,还能如此淡定的人,太少见了。 更何况是一年轻人。 季家的后代,真是叫人十足想称赞啊。 若此时有人看见眼前这一幕,也定当觉得神奇。 中间部下杀得你死我活,两侧一老一少却半点不见慌乱,无一人后退或奔逃。 真是奇景。 元妤不慌,是因为她心中要杀了窦庸的信念太过强大,她本身又死生无虑,便不惧无怕。 而窦庸,则是太自信了。 他带出来的属下,个个都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不敢说以一当百,以一当十总是可以的。 他确实没将眼前这个瞧着年还未过弱冠的红口小儿看进眼里。 人,当真是不能自负的。 自负一日无事,十日无忧。常年自负,便易疏忽些身旁身后的一些漏洞了。 因而,当窦庸被人自背后一箭射穿心脏时,不但他身边护着的两名属下,连窦庸自己都是一脸惊疑。 目光直直盯向元妤的方向,想的却是:果然不是一般的少年,竟利用前方厮杀吸引了他们的全部注意力,令他们以为所有杀手全在此处,警惕心也都放在了身前方。未想她,一早便埋了人在他们身后,且只埋伏了一人,找准时机出手! 目的明确,心思沉稳,好啊……好…… 可惜,箭矢穿胸而过,老天并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惊愕反省或不甘。 一息之间,顷刻毙命。 “主公!!!” 窦庸身侧那名护卫接住窦庸仰倒下去的尸身,痛喊出声,目赤欲裂!正是窦庸心腹,李忠! 元妤直至此时才出声,娇喝道:“明罡!一个不留!” 音落,又有两支箭羽穿空而过,一支射杀了留在窦庸身边的护卫之一,射向李忠的一支却被他挥刀斩断! 李忠跟在窦庸身边数年,要论忠心,窦庸身边怕无一人能出其左右! 此刻,窦庸在他的护卫之下竟然殒命,对他的刺激不可谓不大。 当下,他斩断了飞来的箭后,提起剑,不顾身后咬牙冲向对面的元妤,口中喝道:“啊——” 中途还杀了两个抵挡他前行的元妤的人。 而窦庸余下数名护卫,竟也都是忠心不二的,见他冲向元妤,竟有人为他斩断身后明罡射来的箭矢。 竟真就叫他冲了过来。 “姑娘后退!” 守在元妤身侧的明芷明若齐齐向前一步,提剑抵挡。 却不料李忠大力无比,她二人拼尽力气共同抵挡都挡不住他的攻势,被他轻易压制,转而挥剑左右开拨,竟就将她二人挑了开。 元妤本就退得不远,再身后便是断崖,可以说是退无可退! 眼见李忠举剑刺来,明芷明若惊骇出声,“姑娘!”同时转身提剑刺向李忠。 谁料!李忠一心要杀元妤,竟连避都不避了!只大声喝着刺向元妤! 元妤虽死生无惧,却也知没有等死的道理,毕竟她身前还有数人为护她性命在厮杀。 故而在李忠刺来之时,又连退了几步。 可李忠的剑还是直直朝她心窝刺来。 身后便是断崖,莫不成要她跌下断崖摔得粉身碎骨不成? 元妤停住脚,不再退。 她不怕粉身碎骨,只怕摔得面目全非,入得黄泉后至亲不识。 明芷明若惊骇,一左一右刺向李忠肋骨之处。而李忠的剑亦刺向了元妤胸前! 较为庆幸的是,在他刺进元妤胸口之前,另有两支箭更快地射向了他! 一支自背后直穿他心窝,一支箭则精准地射到了他的手臂上。 一支箭为明罡所射,另一支则为率众下属,策马而来的谢砚拉弓射出的! 世家子弟,琴棋书画、礼乐射御均有习之。 但这却是谢砚第一次,亲手拉弓杀人! “姑娘!” 李忠睁着双目,僵直着身体直直仰倒在地,明芷明若哭着奔向元妤,急急扶住半跪于地的她。 射向李忠手臂的那支箭,虽未令李忠立刻丢了剑,却使他刺向元妤心窝的剑偏了方向,且刺入元妤胸口不至过深! 远远的,谢砚看到的却仍是李忠的剑刺进了元妤胸口的画面! 他甚至看到鲜红的血自元妤伤处浸出,染红了灰色披风下粉白的裙衫!亦染红了他的双目! “元氏!”谢砚厉喝一声,驾马朝她的方向狂奔而去。 身侧石青等人不必他吩咐,便已拔起佩剑替他开路。 明芷半抱着元妤,叫她靠到自己身上,明若半跪在她身前,要为她上药止血。 元妤视线却越过明若,声音虚弱地道:“且让开……” 明若一愣,与她身后明芷对视一眼,缓缓侧身让开。 顺着元妤的目光看过去,正好见披着玄色披风的俊朗郎君,策马狂奔而来。 元妤看着风雪中向她奔来的谢砚,唇边牵起笑,眼角却滑下泪。 她缓缓合上噙着清泪的双眼,在他奔到她身边,勒住缰绳跨马而下时昏了过去。 昏迷前印入脑中的,是郎君暴怒同时伤心恨极的面容! …… 当朝太师窦庸及数名护卫横死于断崖坡之事,一夜之间传遍长安城内外! 朝野震惊! 丰庆帝第一时间下令,命大理寺卿追查凶手。同时派内阁首辅郑舟蕴亲自去窦家慰问其亲属。 朝廷内外,一夕之间,纷乱四起! 树倒猢狲散,窦庸突然横死,万事无备,窦家又无可把控局势之人,窦氏一党当即自乱阵脚。 窦家顷刻间便不复往日权利与尊荣。 不日,窦庸之孙窦湛上折子奏请丁忧。 帝准。 当下,韩、郑、王三大家族各站一角势力,以谢、温、安三大朝臣为中心的清流一派另站一角势力,朝廷上下,不过短短几日,四方势力鼎力的局面已然可见一斑。 窦庸之死,除窦氏一党之外,君臣乐见。 断崖坡上,除了窦庸与其二十余名护卫的尸身,半点线索未留。 在谢砚的谋划下,大理寺卿于数日后上折奏禀丰庆帝,以短短的“仇家寻仇”之句,将当朝太师窦庸之死定性! 至此,明面上再无人追查窦庸之死的真相。 有传言,言窦太师被害当日,谢家三郎曾带属下冒雪出城,疑被指与窦庸之死有关。 朝中亦不无有人猜疑窦庸之死是否是谢家人所为。 然,无证无据,旁人不会为窦庸去指摘谢家,窦家又势弱,无法指摘,加之谢家又寻了借口圆过当日谢砚出城之事,此事逐渐便不了了之。 风雪停后,京都长安,繁荣依旧,或更胜往昔。 作者有话要说:算上卷结束吧 写得不好,多多见谅【弯腰90度鞠躬】 下一卷,元妤掉马的日子就要彻底开始啦 要怎么宠呢?【思考ing】这是个问题,大央要细化一下下卷大纲,争取明天见 求不扔砖头,么么哒~~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CMing 5瓶;十七 1瓶; 么么哒!【比心】 第82章 长安城中, 风已停, 雪已融, 虽是腊月, 却并无隆冬之景, 仿若前些日子下的那场雪只是一场梦境。 倚江苑中,元妤被穿得厚厚的,围着狐裘躺在廊下的藤椅中, 无悲无喜地看着连片云都没有的天边。 她身上受的剑伤已经养好,人却依然虚弱, 面色唇色都很白, 不见半点血色, 好似被什么病魔入侵了骨头里一般, 吃什么药都不见好。 明芷明若既心焦又心疼,已是一连数日不曾笑过,连带着倚江苑的下人也都没有点欢乐劲儿,整个院儿里见天儿的一片萧瑟的氛围。 元妤偶尔会问:“元府有放出嫡女暴毙的消息吗?” 每当这时,明若都会一脸要哭的表情道:“没有,元大人没有这么对外宣称。” 本以为会令元妤生出几分动容,养好身体,却听她道:“也是,说好不会回来的,现在我却仍在长安城里,元府若对外宣称嫡女暴毙了,万一再叫外人瞧见我可怎么是好。” 别说内心不够强大的明若, 便是明芷听了这话也都受不了,带着哭腔道:“姑娘,老爷是在等你回去啊……” 元妤听着,却不说话了,只身体愈发的虚弱起来。 来给她治病的沈淙淮曾对谢砚说过,“欸……心存死志,便是大罗神仙在,也治不好啊。” 不说谢砚听了如何,明芷明若便不止一次崩溃。 “郎君回来了!”外院不知谁喊了一声。 听了这声,枯坐在藤椅上的元妤眼睛方动了动,将投向天边的视线收了回来,转而看向院里披着大氅大步走过来的谢砚。 她动了动,欲起身,却被瞧出端倪而更快走过来的谢砚按住了。 “起来作甚?身子还未大好。” 元妤便不起了,依旧靠在藤椅里,偏头看着他道:“三郎回来了啊……”声音轻飘飘的,嘴角微微牵着,明明是浅浅笑着,却叫人看着眼里心底都发疼。 谢砚撑了这么些许日子,之前还有窦家的事没了结顶着他,可这次……他是真有些受不住了…… 他本是半弯下身子停在她身前,这会儿却禁不住单膝磕在地上,埋头在她肩窝处,半抱着她哑着音艰难地道:“元氏!你莫要这个样子了……你欺我骗我不信我的事,我都不跟你计较了啊……” 没人知道当他从元江那处知道她带着死志以身犯险去诱杀窦庸之时,他心中的愤与痛是多么浓重。 愤她薄情寡义、自始至终不曾真的信他半分,宁愿孤身犯险,也不信他会护她周全! 痛的亦是,她宁愿孤身犯险,此生不复相见,也不想将他牵连其中! 当初他追她回来,心中含着的,真的是想把她抓回和血吞的爱与恨。曾打定主意要好生质问她一番,究竟拿他当做了什么?想接近时接近,到了要舍弃的时候,竟也一声不吭便舍弃了吗? 可真的将她抱回来后,千万的恼怒与不甘,都被她在他怀里时那轻飘飘的重量化成了无限的依恋与庆幸。 明明,他已经为她退了这么多步,已经不和她去计较过往许多,因何她……尚忍得下心这般待他! “元氏……阿妤……”他喉间发紧,近乎哀求地唤她,“阿妤……” 莫这般待他,谢家三郎再如何了得,再如何受天下贵女闺秀倾慕,他喜爱动心的也只有元氏阿妤一人啊。 元妤仰躺在藤椅中,眸底不无动容。 她望向天际,眼底明明泛着水光,开口却道:“三郎还记得妾同你提过的那个梦吗?” 谢砚伏在她肩窝处,良久才低低“嗯”了一声。 元妤道:“当年,妾被元大人救下之后,曾大病了一场,病中便做了那个梦。妾曾说,梦中的三郎十分了得,并不是骗三郎的。梦中,三郎中了状元,得到皇帝重用,在三年后扳倒了奸臣窦庸,肃清了朝堂……”她简短潦草地概括了梦中之事,而后轻飘飘地道:“妾本未将那梦当真,可当妾醒来病好之后,恰逢三郎高中状元,跨马游街之时……”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良久,在感觉到身侧人气息渐渐平稳之后,才又道:“所以妾才会在今年元月十五之时,从茶楼摔下栽倒到三郎身上,才会主动地纠缠上三郎……” 谢砚猛地从她身上抬起头,别开了眼。缓了一息时间方道:“你累了,先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了。” 说罢便起身,扬着身后的大氅转身又离开了倚江苑。 元妤注视着他的背影,目送他渐离渐远,缓缓耷下了眼睑。 一直注意着这里的明芷明若这才从旁处走出来,明若心疼地看着元妤,忍不住出声唤道:“姑娘……” 元妤却出声打断她,道:“有点冷,扶我进屋吧。” 明若明芷:“……是……” 谢砚这一走,直至掌灯时分也未再回。 元妤病着,本就没什么胃口,今儿晚上更是没吃什么东西。明明坐在堂屋里望着外边守着人回来,却嘴硬得半句不问。 等望了一阵儿,还是没见人回来,许是心里认准了谢砚是被她伤透了心,不会再过来了,便耷下眼睑唤明芷明若,道:“服侍我梳洗吧。” 明芷明若也不忍心叫她拖着病体在堂屋等着人,可看她似落寞失望的模样,却更加不忍心,总觉得这般模样的姑娘,好像屋里灯罩里的烛火,总担心一个不小心被风轻轻一吹便灭了。 故而明若没忍住道:“要不姑娘再等等?许郎君一会儿就归了……”说是这么说,她打的却是要命人去请谢三郎的主意。 元妤却摇了头,什么也没说,只道:“服侍我梳洗吧……” 明芷明若拗不过她,扶她去梳洗。 哪知刚扶她起来走了几步,外面便传来动静,主仆三人动作一顿,转头便见下午离开的郎君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旁跟着执着灯的石青。 明芷明若惊喜,小声道:“姑娘!” 元妤却是意外,看着大步走进来的谢砚,仰着脸道:“三郎……怎么又来了?” 谢砚没回,视线自上到下打量了她一遍,见她穿着齐整挺满意,对明芷明若道:“给你们姑娘拿件狐裘来,带你去一个地方。”后面那句是对元妤道的。 “我不……” 元妤拒绝的话刚出口,明芷明若却已经兴奋地应了声,“哎!”然后欢欢喜喜地去给她拿狐裘了。 还竟是两个人一道去的,直接将虚弱的她塞进了谢砚怀里。 元妤:“……” 谢砚搂着她轻笑,低头对她道:“反正你也睡不好,陪我去个地方吧。” 元妤:“……”她作为一只虚弱的崽,不配表达意见。 明芷明若拿了狐裘过来,谢砚亲手替她围上,还扣上了帽子,而后不带元妤反应,直接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元妤惊呼了一声看他,见他低头笑着对她道:“左右你也走不了几步路,便这样罢。”抱着她直接出了门。 元妤趴在他怀里,隐隐觉得事情走向与她预期中的不大一样。 谢砚直接抱着她上了马车。 元妤问了一句,“我们去哪儿?” 谢砚道:“到了你便知了。”竟是不说。 石青将灯笼立在车辕边,用以照明,自己翻身上了车辕以驾车。 元妤身子尚虚,需要人服侍,明芷明若被安排进了后面的马车。 石青驾车在前领路,后头马车跟着。左右两侧另跟了几名护卫。 这还是谢砚头一次出门带了多名护卫。 窦庸虽死,窦家却还未被连根拔除。谢砚也是怕窦家人私底下查到什么,暗中动手没有防范。 一行人趁着夜黑,竟是往山上去了。 腊月里,夜中寒冷,车内事先燃过炭火,倒是还暖和和的。 纵是这样,谢砚仍是将她裹得严严地抱在怀里,替她暖着手。 元妤身子虚,依偎在他怀里,暖暖和和的竟起了困意,迷迷糊糊便要睡过去。 将要睡,便被谢砚闹醒。 “嗯?”她迷迷瞪瞪睁开眼,下意识回应问他什么事。 谢砚便很坏地道:“无事,并不远,你莫睡了,陪我说说话。” 元妤却有些撑不住,迷迷糊糊又要合上眼,却一而再地被他闹醒,为了让她精神,甚至不惜动手捏她的脸,捏痛她。 她有些恼,睁眼道:“你做什么……” 睁开眼却对上他热切却隐含某种忧心的眸子,灼灼地看着她。 元妤心头一震,彻底清醒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抱住他,身子往上拱了拱,贴着他道:“好,不睡了,你想聊什么?” 谢砚沉默了一会儿,才摸着她的小脑袋道:“随便聊点什么。” 元妤想了片刻,才问:“……三郎,用过饭了吗?” 平淡无奇的一句问话,却不知戳了谢砚心底哪个点,叫他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抱紧了她,把脸埋进她颈间,深吸着她身上的气息,闷闷地道:“没用过……” 他在她肩窝蹭了蹭,才抬起头看着她道:“本要留在倚江苑同你一道用的,被你气走了。”声音好不委屈。 元妤:“……妾没气你。” 谢砚却别过了脸,表示不想听她说话。 元妤:“……” 过了不知多久,在元妤差点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时,感觉身下的马车一晃后停了下来。 她听到马车外石青道:“郎君,到了。” 谢砚抱着她,又打马车中下了来。 元妤看了周围一眼,黑漆漆静悄悄的,除了他们自己的人手里提着灯火照着眼前儿的哭,什么也看不清,她也分不清来了那座山顶。 谢砚抱着她,命后头明芷明若给她换了个手炉后,抱着她往前边去了。 元妤不知他要带自己看什么,知他不会提前告诉自己,便也没问。 被他抱着走出了约有十几米,走进了一个四角亭子里才停下。 这会儿元妤被风吹得已经把脸整个埋进了兜帽里,听他道:“阿妤,抬眼往下看看。” 元妤动了一下头,没能露出脸来,待要伸手摘下兜帽时,感觉谢砚抱着自己,支了一腿坐在了石凳上,而后兜帽便被人理了理,清出了她的视线。 她下意识往远处一瞧,入眼便是一片万家灯火通明之辉宏景象。 眼中一震! 而后才分辨出,那盛满万家灯火的竟是夜里长安城。 谢砚在她耳边道:“能看到吗?灯火最密集最亮之处,是皇宫。” 元妤轻轻点了点头。 她看得到,夜里的宫城如一座闪闪发光的珠宝屋,熠熠生辉。 以皇宫为中心,灯火逐渐疏散开,看似明明灭灭,却是一片和暖安泰的景象。 她甚至能想象到,那里无论是富贵人家,还是贫苦百姓家,或和乐、或吵闹,皆是一片烟火气。 寒九隆冬,人间烟火盛繁花。 元妤承认,看在眼前万家灯火齐放的景象,确实叫她心头发暖。 可也仅此而已。 她不明白,谢砚大晚上带自己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仰头欲去看谢砚,眼前却有黑影压下。 是谢砚低下头,不含情与欲,却饱含深情地亲吻了她。 他贴着她的唇,低哑着声道:“阿妤,我虽给不了你皇宫那般辉宏的灯火……但我承诺,自此以后,无论天下多大,寒冬多冷,万家灯火中,必有一盏为你而亮!” “……无论我身在何处,所遇何事,必为你归家!你……陪我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交代一点事,过渡……爬走…… 糖果屋 1瓶; 么么哒【比心】; 第83章 元妤心头一震, 痴然地望着他, 眼中有心动亦有悲戚。 谢砚是了解她的, 看她眼神就知道她在担心迟疑什么。 他笑了。 他竟然笑了。 然后元妤就看见他眼底的目光变了, 变得有些凉, 有些淡漠。 他摸着她白瓷儿一样滑嫩的脸,明明是温情的动作,可他说出的话却叫人身上发凉。 “阿妤……这次之后我才发觉, 你对我了解得还是太少,你以为我是谁?又把谢家想成了什么?谢家想护一个人, 还没有护不住的!” 元妤惊愕地看他。 他说谢家? 莫非她的身份……谢家人都知道了? 谢砚捧着她的脸, 勾着她的下颚, 一下下地轻轻地吻她唇, 而后又笑起来。 这次笑声竟添了几分欢喜的意味。 他有点小得意地道:“你是季首辅的孙女儿,倒是比是元侍郎的女儿更容易进谢家的大门。” 元妤懵逼,有点听不懂他话中意思。 谢砚却满脸欢喜怜爱地亲亲她摸摸她,道:“听不懂吗?父母亲已经同意了,只要你点个头,明天谢家的官媒便可到元府提亲,三五日便可下聘,你若不嫌仓促,下月我们便可大婚。” 元妤:“!!!” 震惊!话题是怎么一下子转到大婚上的? 方才发生了什么吗? 她呆滞了半晌,才愕然不敢相信地问:“三郎是说……谢大人和夫人知道了我的身世?非但……还同意三郎娶我?” 这会儿,谢砚身上那股欢喜劲儿已有些压不住了,有些得意地点点头, 如果他长尾巴,元妤将毫不怀疑这会儿身后已经摇摆起来了。 元妤却懵住一直回不过神儿。 在她心中,她的身世事关生死,不仅攸关她的性命,还关乎当年冒大不韪救下她的元江及其亲族性命。 现在谢砚却告诉她,那些她担心的都不重要,他和谢家都愿护她,且护得住亦护得起。 仿若……她所担心在意的不过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儿…… 谢砚突然抱住她,微带叹息又极为正经地道:“阿妤,当年季家之事,一直是我父亲与温世叔抱憾之事……没能劝止陛下,也未能找到证据为季首辅季大人洗刷冤屈……”他声音渐说渐低,感觉到她把脸埋进他怀里,微微抱紧她道:“阿妤,我父母亲都很高兴,季家还有女儿活着……” 元妤突然抱紧他,再受不住心中这几年的彷徨和悲伤,无声哭泣起来。 哭尽委屈!哭尽畏惧彷徨! 她心中有多恨,就有多畏惧! 她其实不想独活的! 生无至亲挚友,只余血海深仇。 天地苍茫,唯她一人孤身难济! 活着,怕连累现有亲朋;死了,怕愧对家族血亲。 她一度认为,当初自己不该活着的…… 可今天,他说,他们都很高兴她还活着…… 元妤抱着他,埋头在他怀里,默默无声地将一切悲戚哭尽。 谢砚只静静地抱着她,摸摸她的头安抚着,不言不语,看万家灯火摇曳不息。 元妤本就身子虚,这半夜,又是折腾着上山,又是哭了一通的,回程的路上,直接睡了过去。 许是哭得舒服了,竟是怎么颠簸都没醒,晕晕乎乎的…… 就被人拐了…… 等天大亮,她睡醒了后,弄清自己身在何处时,便是一脸懵逼。 谢砚这个不着调的!竟然趁她睡着,不声不响将她抱进了谢府! 还抱回了自己的扶风院! 元妤只觉天雷滚滚,除了懵逼一时竟找不回第二种反应了。 而且她睡醒后,竟找不到谢砚了! 第一个出现在她眼前的,竟是谢母黄秋云! 元妤:“……”一时之间,想杀了谢砚的心都有了。 黄秋云是个活泼性子,纵是生了三个儿子,本性还是改不了的。 知道元妤醒了第一个便来看她,知她会尴尬,上来也不说别的,先把自己儿子骂了一通。 “哎哟,你醒了啊?阿砚和他父亲上朝去了。这个不着调的,小时候聪明省心得紧,长大后也不知是哪跟筋犯了浑,净做些离经叛道的事儿,听说昨晚又带着你上山去了?这个混球,你身体还没好呢,就带你吹冷风,好在医师看过没有大碍,否则扒他一层皮。” 元妤:“……” 头一次听见有人说要扒谢砚一层皮,感觉还挺微妙。 她下意识道:“夫人莫气,三郎……也是想叫我宽宽心……”说完元妤就有几分恼,为什么要替他说话?!为什么?!! 然后就见黄秋云眯着眼睛笑起来,握着她的手道:“不气不气,你不气他就好,这醒了吃过东西了吗?”话出口眼神就转向候在一旁的明芷明若。 明芷明若:“……”反应赶忙道:“禀夫人,姑娘方梳洗过……还没吃……” “没吃东西怎么行?听阿砚说你已好多日子不曾好好吃饭了,阿……”她张了嘴又合上,凑近元妤小声和气地问:“我是叫你阿妤好还是阿姝好?” 元妤:“……夫人唤我阿妤便好。” 黄秋云便又眯起眼睛笑,很开心的模样,道:“好,阿妤啊,不管心里多难受,饭还是要好好用的,好好用饭身体才好得快。”说着像明若招呼手道:“快,厨房应温着粥,你快去端来,哦,不认路的话外面随便叫个丫鬟,让她带路。” 被使唤的明若:“……是。”有种自己易主了的感觉。 黄秋云身边的大丫鬟茯苓见状笑道:“奴婢带她去吧,让女郎身边的人认认路也是好的,今后也方便些。” 黄秋云听了很高兴的模样,挥手道:“去吧去吧。” 元妤:“……”什么情况啊喂? 明若跟着茯苓去了一刻钟。 这一刻钟里,黄秋云拉着元妤嘘寒问暖就没停下来过,从冷不冷渴不渴到住得习不习惯、少不少东西,最后扯到了要给她做衣裳填满衣柜上去了。 元妤:“……”不要啊,她不是谢家人啊喂。 等明若和茯苓提了早膳回来,她还亲自动上了手,端了粥碗拿着汤匙,一边搅动着粥让它稍凉一些,一边道:“医师说你身子不好,前些日子也没怎么好好吃东西,这阵子吃点清淡易克化的才好,早上便先用些粥吧,来……”说着,竟是要喂她。 元妤受宠若惊,慌忙要去接粥碗,道:“这怎么使得,夫人,阿妤自己来吧……” 黄秋云却又笑眯眯地端了粥碗离远了,道:“有什么使不得的?你这孩子,我从见第一眼就喜欢,你知道我生了三个孩子,愣是一个女儿没有,早就想养个闺女疼着,你就当圆我这个梦……来,张嘴……” 元妤:“……”她艰难地张开了嘴,表情有点愁苦,心里头把谢砚骂了个狗血淋头。 办的这叫什么事儿? 把她一个未嫁的女郎鸟不吭声地弄回了自己府上,还丢在了他亲娘跟前儿,这不是摆明了告诉众人,她之前便与他有一腿了吗?让她怎么有脸面对谢母?面对谢府上上下下的奴仆? 虽然谢母看上去没在意那些……元妤自己却觉得没脸…… 毕竟最初自己搭上谢砚也没按什么本分心思…… 因为这些,她虽然有些感动于黄秋云的体贴照顾,却无法安心享受。 等好不容易送走了心满意足的黄秋云,元妤坐在床边还有点回不过神儿。 明芷明若小心翼翼地瞅她,也没敢出声。 过了会儿,院子里传来声响,谢砚下朝回来了! “姑娘!”明芷明若兴奋地唤元妤。 元妤:“……”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兴奋。 眼见谢砚兴冲冲地就要进门了,元妤吩咐两个婢女道:“你们二人先出去。” 明芷明若没犹豫,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谢砚没在意两个婢女的动向,进了屋水也没喝一口,便兴致勃勃地凑到床前,打量着元妤。 元妤木着张脸,任由他看。 本以为他能看出她的不高兴,谁知这人瞅了半天,把自己瞅高兴了,说出一句叫元妤都不知该气还是该笑的话来。 “果然带你进府是对的,才一夜加半天儿的工夫,你精神都好些了。” 他竟然还挺得意! 说完了还一脸高兴地去给自己倒茶喝了。 元妤自己憋了半天,终是忍不住了,道:“三郎,你把我接进府里,让我……情何以堪?” 谢砚喝了茶,有些讶异地看她,不解地问:“我母亲待你不好吗?” 元妤:“……没有,夫人待我很好……” “那是府里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叫你不舒服了?” 元妤:“……也没有……” 谢砚便不明白了,问:“既然如此,你有什么不高兴的?” 元妤:“……”他竟然知道自己不高兴! 元妤憋闷得不行,可偏偏又觉得他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上下都挺好,她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可是,她就是不高兴啊…… 谢砚走过来坐到了床边,还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很高兴地道:“既然你没有哪里不好,便住着吧,倚江苑的下人毕竟太少了,养不好你,府里住着方便些……”说着瞅瞅她,好似觉得她住在这里叫他满意极了,甚是高兴的样子,那模样似恨不得把她抱进怀里好好亲亲,但又顾忌着什么没动手。 一边瞅着她,一边还说着自认为会叫她宽心的话,道:“你放心,这事儿我已经和元大人说过了,元大人没什么意见。你住谢府的事儿也不会传出去,等你养好了身子,大婚的时候再回元府,从元府出嫁。” 元妤这才想起来,还有他自说自话提的“大婚”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弯明月 4瓶; 么么哒【比心】 第84章 元妤憋了半天, 低下头扒拉着手指道:“我不想大婚……” 谢砚正在低头喝茶, 闻言动作便停下了, 偏头诧异地看她, 道:“你说什么?” 元妤觉得, 她若再重复一遍,眼前这人定会生气,因而低着小脑袋, 吭吭唧唧地不敢说。 但就算这样,谢砚听见了还是听见了, 照旧生气了。 他没想到, 都到这份儿上了, 她竟然还不想同他大婚。 他有种想把她小脑袋瓜子撬开, 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的冲动。 他忍了忍,好不容易忍下了那股子要爆发的冲动,自觉很有耐性地问她:“为什么不想大婚?” 元妤扒拉着手指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心里不想,感觉没到时候。 正当元妤用力思考找个什么理由能叫谢砚不那么生气的时候,谢砚突然冷笑了一声。 元妤听他冷冰冰硬邦邦地道:“你不想?你觉得我能允你的不想吗?” 元妤:“……”有点懵逼地偏头看他。 只看他一脸冷傲地别过了头,道:“左右元大人已经应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便养好身体,等着为我之妇吧。” 元妤震惊了。 不明白他是怎么以一副高傲的姿态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的? 她憋红了脸, 很想怼他一句,真论起父母之命来,他还想娶她? 她父母早就…… 但觉得这么说的话,有点对不起元江,因而硬生生忍了下去。 而且分明是他说了这般不要脸的话,他脸色却还更难看了,臭着脸看了一眼元妤后,冷哼了一声甩着袖子走了。 竟然走了! 元妤真是:“……”被他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谢砚耍脾气不知去了哪儿,他刚走没多久,谢母的大丫鬟茯苓又过了来。 恭恭敬敬地向元妤行了个礼,道:“夫人差奴婢来多嘴问一句,女郎在三郎院子里住可合心意?是否需要给女郎另安置一座院落?” 元妤愣了愣,才明白谢母的良苦用心。 她毕竟还是未嫁的女郎,就算是住进谢府,这么大剌剌地和谢砚住在一起也是不大合体面的,虽然谢府下人都被调、教的很好,嘴上不会乱说什么,却也难保心里轻视她。谢母是真心为她着想,想替她换座院子住,又怕大剌剌地叫人过来替她搬家令她多想,这才委婉地询问她。 想明白这点,元妤心下有些许感触。 谢母这是真拿她当女儿记挂着,才会为她着想到这份儿上。 当下她也未推拒,心有感动地道:“那便麻烦夫人了。” 眼看谢砚也没打算放她回元府或倚江苑,那还是换座院落吧。 省得看着他心烦。 元妤愤愤地想。 于是,等谢砚发够了脾气,晚上端着架子又回到扶风院时,竟发现人没了。 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也没人禀告他,他脑袋里一激灵,只当白天的话说得重了,惹恼了人,叫她带着婢女私下离府了。 几乎是想也没想,转身便往外冲,看样子是想去追人。 冲得太急,差点撞上一贯服侍他起居的大丫鬟青鸢。 把青鸢吓得,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开口便欲请罪,“郎君……” 可话刚开个头,方才还在眼前的郎君已经蹿出去一丈远了。 那着急忙慌的架势,唬得青鸢一愣一愣的。 等她反应过来,也顾不上什么请罪不请罪的了,连忙朝那着急忙慌的背影喊了一句,道:“郎君要去哪儿?女郎下午搬进了海棠院,夫人想让您去看看是否还要为女郎添置些什么。” 然后就见那着急忙慌的背影瞬间停住了,而且过了半晌才转过来,盯着她道:“海棠院?” 谢砚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知先前失态,不动声色地顺了下衣摆负手站好,凝眉问她:“好好的怎么搬去海棠院了?”而且还没人提前禀他一声! 青鸢噎了一下,才吭吭哧哧地道:“夫人说……女郎毕竟还未同郎君成婚……住在郎君院子里,多少有碍声名……” 而后噎住的人换成了谢砚,瞪着一双眼在生气。 可片刻后,他又很无耻地嗤笑出声,心里想的是,她本来就是他的人了,还要什么声名? 简直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但他总归是不急了,甩着袖子往海棠院去了。 青鸢也没敢问他还要不要出去之类的话,这会儿她也反应过来了,郎君哪儿是有什么急事要出府,怕本就是回来没看见人,心下一急慌了神儿罢了。 她倒是没想到,一向冷静自持的郎君还有这般焦急无措的一面,急得脸都白了。 倒是罕见。 她心里嘀咕了一阵,也没跟上去,转身又回了自己的住处。 谢砚来到海棠院的时候,屋里已经掌灯了。他在院里瞅了一眼,发现短短一下午,这院子里该有的都有了,洒扫的丫鬟都配上了,里里外外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他却不大高兴,弄得她院子有声有息的,他那儿却冷清清的。 一边心里嘀咕着,一边大步往屋里去,院子里丫鬟朝他行礼他都跟没看见似的,连明若在廊下给元妤煎药朝他行礼他好像都没注意到。 进了屋,一眼便瞅见靠在床榻边的元妤,她身前立着明芷,主仆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见他走进来还不说了。 谢砚:“……” 元妤先同他打招呼,笑着道:“三郎来啦。” 倒好似白天二人间关于“大婚”的争执没发生过般。 谢砚面色有几分古怪,原以为她会生气来着。 元妤一开始自是生气的,可后来又想明白了。他一早之前便吵嚷着要大婚,父母都没同意的时候便已闹得长安城人尽皆知,她也应过要嫁他的。现在谢家人明显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叫他再忍着显然不太现实。 而且她多少也看明白一些事,谢砚这人看似对旁人都能做到宽容一些……起码能做到表面宽容一些,但对她却十足霸道,她便是真咬死不大婚,怕这人也不会认了,最多是生着气。然后一边生气,一边雷厉风行地操办他们二人的婚事。 估计到时候就算她不闹着不愿上花轿,他也能想着别的什么招儿治她,这点从文斗会上逼她弹琴表白那事儿上就能看出来。 想明白了这些,元妤再跟他生气就是傻子。 随便吧,爱怎么着怎么着,反正早晚也是嫁他。 她既然若无其事,谢砚便也不好再借着下午的事儿同她甩脸子,一时面色古怪地应了一声,走向她。 元妤示意明芷先下去。 明芷便低着头退下去了。 谢砚坐在一旁,背脊莫名僵硬着,看着明芷退出去后,才问了一句,“……你们刚才聊什么呢?” 元妤:“……也没聊什么。” 谢砚:“……” 两人莫名沉默起来。 元妤瞅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犹豫着开口道:“明天……妾想去一趟莺歌坊。” 谢砚顿时看向她,盯着她道:“去莺歌坊做什么?” “……妾要见见妾的那些下属,自打妾受伤后,还没再见过他们……不管如何,妾总要安置下他们。”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谢砚脸都黑了。 他都快忘了她的能耐了! 平日里悄不吭声的,身边竟藏了不少人,藏在民间也就算了,朝堂里竟然也有她的人! 曾经在秋猎里为她挡箭的胡僖,竟然是她的影卫之一! 实是令人震惊!他还记得那个胡僖当初在围场里那副文弱儒生的模样儿,看着哪儿像个会武的? 但也是他亲眼所见,断崖坡那日,跟随在元妤身边的便有他那么个人! 好在当日窦庸带的人都死绝了,不然他的身份被曝出去,那还得了? 影卫都能混进朝堂,还是以今科榜眼的身份进去的,这事儿说出去谁能相信?! 谢砚都不敢想当初季大人是从哪儿搜罗来的这种能人放元妤身边的。 细琢磨起来,他都觉得,当初若不是丰庆帝怒火之上没给季家留时间,说不定季家凭自己之力都能脱身。 还有那莺歌坊,听元江的意思,莺歌坊应不是元妤自己建立起来的势力,但背后具体是什么人,元江并没有跟他多说,他少不得会多寻思一下莺歌坊东家究竟是何身份和背景,同元妤又有什么关系和交情。 他没记错的话,断崖坡那日,他似乎瞧见了莺歌坊的掌柜——周才添也在。 谢砚:“……” 前些日子为处理窦家的事忙前忙后,她又一副重病虚弱的模样,搞得他都忘记查一下她那些下属的事了。 这会儿听她提起,倒有种没准备的感觉。 他憋了一会儿,道:“……不许去。” 元妤:“……” 谢砚默了一会儿,似是要给自己挽尊,开口解释道:“……天冷,你身子还没好全,不合适颠簸……” 元妤盯着他看不说话。 过了会儿,谢砚有些狼狈地扭过头,道:“你可以叫他们来谢府……” 元妤:“……” 又过了会儿,谢砚受不住了般,气道:“爱去就去!”只是扔下这句话,他不但把脸扭过去了,还把身子一起转了向,一副受了气般的委屈模样,脑袋都耷拉下去了。 元妤真是,都要被他的骚操作气笑了。 是他自己不声不响把她弄进了谢府,还不听她意见,说要大婚就要大婚,现在连她想出个门见见必要的人都要限制,他还委屈上了? 她都懒得和他计较他做下的那些破事儿了! 谢砚虽自己生着闷气,却也下意识注意着她的脸色神态。 见她也是一副生了气,却冷着脸不想搭理他的模样,一下子就有些呆。 是真的呆,那样一个郎君,竟像痴傻了般呆愣了两三息的时间,不知想着什么。 而后又耷拉下眉眼嘴角,失落地坐在她跟前,喃喃一般地道:“你不能嫌我的……当初,分明是你先招惹的我……” 元妤一愣。 他却瘪了嘴,真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少年郎,控诉一般地道:“如今又怎么能怪我……” 元妤瞬间像被什么击中了心脏般,马上认错了,爬过去抱着他道:“是妾错了……妾没怪三郎,妾只是……” 她只是什么呢?只是一时还没理清心里的想法,还没考虑好今后的生活该是什么样子的? 元妤一时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但却打心底里反应过来,她不该在这时候怪他嫌他。 如他所说,当初是她主动招惹他的…… 无论是红绸盖街、情诗百句,还是当街的一曲《凤求凰》、漫天的孔明灯……,都是她带着算计对他的招惹和接近。 较起她做下的那些不算真心实意的事儿,他在东兴楼逼她向他表情、说愿嫁他,或带她去看万家灯火、把她带进谢家的事,都是带着对她的真心实意欢喜。 她确实不该怨怪他的。 她怎么能嫌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姑娘们七夕快乐! 咳,元妤和谢三的大婚啊……会有哒会有哒……【爬走】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七 1瓶; 么么哒,爱你,好像每攒一瓶都丢给大央了【比心】 第85章 元妤这一瞬间, 悔得要命, 心中十足恼恨自己。 一时抱着他的脑袋压在胸前, 有种自己着实负他良多的愧疚感。 谢砚:“……” 他悄咪咪地握住了她的手, 带着几分缱绻的味道握着, 脸却埋在她胸前,声音闷闷地道:“……明天你去吧,你说的对, 总归要安置下他们。” 顿时元妤心中的负罪感更重了,可她确实又……不能不管那些下属, 特别是她爹爹留给她的几个影卫。 当日她受伤昏迷被谢砚带回倚江苑, 那几个人留下来同谢砚的人清理了现场痕迹后, 不方便同石青他们一道来倚江苑, 便就地散了。 这些日子下来,虽有叫明芷送去信,告诉他们自己无碍,但不去见见他们总归不是个事儿。 况窦庸死了,她也得给他们今后的去留做一个交代。 于是元妤满脸愧疚地应下了,道:“妾一定去去就回……” 谢砚突然就:“……”不是该抱着他说不去了?为什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谢砚郁闷地推开她,从她怀里出来了,一副伤心失落的模样。 “摆膳吧。” 元妤:“……妾这就叫人摆膳。” 元妤身上的伤早好了,之所以一直虚弱是心境的问题,心思想开了,病就好了一半。因而晚膳摆好之后,元妤也没在床榻上用, 而是坐在桌前,陪着谢砚用饭。 只她也吃不了什么,捧着碗清粥就着点清淡的小菜用了些。 就看谢砚用饭也是一脸落寞的表情,她没吃多少,他更没吃下什么,随便用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我用好了……你若吃不下,便撤了吧。” 元妤连忙放下了碗筷,转头就见他起了身,径直往内室去了。 元妤:“……” 等她吃过药进了内室,就发现谢砚坐在床榻边发呆。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眼下这情况,分明是晚上没打算走。 元妤:“……”她这会儿还真不好撵他。 瞧瞧看看,好好一位顶天立地的郎君,因为她都委屈落寞成什么样儿了?她怎么好再撵人家走? 罢了罢了,左右不是没一起睡过,这会子惹他伤心做什么? 自觉想通了的元妤带着个笑脸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道:“妾服侍三郎梳洗?” 谢砚抬起头看她一眼,见她脸上仍不见血色,整个人依旧透着病弱的气息,哪里舍得叫她服侍自己梳洗? 当下站了起来,虽脸上还是一副不大开怀的模样,却伸手扶着她两肩,叫她坐下,道:“你好生歇着,我自己来。”然后就真自己去了净室。 这幅虽然落寞却仍不忘心疼人的模样,真真是叫元妤心底的自责又上了一层楼。 等两人都梳洗过躺上了床,元妤主动凑过去搂着他,黑乎乎中摸着他的脸亲亲他的眉眼和嘴唇,哄他道:“三郎莫生气了,是妾错了,今后妾都听三郎的,再不同三郎置气了好不好?” 谢砚有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因而过了片刻才犹疑地小声道:“什么都听我的?” “嗯嗯。”元妤几乎没有犹豫地直点头,一边蹭着往他身上靠,胡乱亲亲他下颚上的线条。 “也不再胡乱同我置气了?” “嗯嗯。” “……”谢砚不大相信地继续追问:“……大婚也听我的?”有点试探的味道。 提到大婚,元妤也只顿了一下,便乖乖地搂着他的脖子点点头,应了一声“嗯”。而后似怕谢砚不相信般,出声道:“妾想明白了,今生能遇见三郎,是妾的福分。三郎想要娶妾,也是因着真心实意欢喜着妾,妾该高兴的,自然是要嫁的。” 这话虽然也有两分哄谢砚高兴的意思,但她确实也想明白了不少。人总归要惜福,既然谢家愿意接纳她,谢砚又说她的身份不会给谢家带来什么大的影响,她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谢砚:“……”突然有种晕晕乎乎的感觉。 虽然她说的什么真心实意欢喜着她的话,叫他觉得有几分脸热,可她总体说的那些话,却当真叫他觉得开心。 于是他又道:“那明天搬回扶风院?”海棠院虽也好,但到底不如他的扶风院格局好,且他若在前院办公,来海棠院总要多绕两条路。 元妤却立马道:“那不行!” “……”黑暗中,谢砚略有两分委屈的声音响起来,道:“刚刚才说的,今后什么都听我的……” 元妤有两分讪讪地道:“妾总归不好辜负了夫人的好意……” 听她这么说,谢砚虽然仍有些不满,却也没揪着不放,总归不是特别大的事。 然后他又开心了,毕竟元妤同意大婚了。 虽然他之前撂下过狠话,说她就算不同意也没用,该大婚照样是要大婚的。 但自然还是她心甘情愿更好些。 于是他搂着她道:“明天我同父母商量一下,先找个人去元府提亲,然后拟好聘礼单子,择日便去下聘。” 元妤:“……”一定要这么急吗? 虽然她心里是这样腹诽的,但她也学乖了,没直接说,而是试探地道:“三郎打算明天便去跟谢大人和夫人说?” 谢砚蹙了蹙眉,对她口中对他父母的生疏称呼有点不满意,但他没在这会儿挑毛病,只轻应了一声,“嗯。” 元妤:“……可如今已进了腊月,朝廷上事多,谢大人一定很忙。又临近年底,夫人手上定也有一堆的事儿要处理,查账置办年货的……三郎这会子去提,未免显得不大成熟稳重……” 感觉谢砚身子僵了僵。 元妤又道:“马上要过年了,妾的身子也没大好,三郎何不等过了年,开了春儿,一切都妥妥帖帖的时候再提婚事?” 见谢砚没说话,元妤壮着胆子又补了一句,道:“三郎年底也很忙吧……” 谢砚被说服了。也蔫了。 闷闷不乐地扭了扭身子,把头埋在她颈窝里,搂着她纤弱柔软的腰身道:“那就……年后罢,只是委屈你了……” 元妤:“……”哎哟,打一开始着急大婚的只有您嘞,她一点都不委屈。 哄了这大半天,感觉总算把人哄好了的元妤,内心的负罪感跟着消弭了不少。 负罪感下去了,人便开始犯困,本来她身子就没好利落。 可还有心事的谢砚却睡不着,在她身边翻来覆去不消停。 元妤迷迷糊糊忍了一阵子,后头实在太困了,却还记得今儿刚叫人伤了心,因而下意识还压着脾气没发作,只搂着他腰,嘟囔道:“三郎,莫翻了……” 谢砚心里记挂的事儿,叫他十分不舒服,本来都想把元妤摇起来,趁着现在正是她好说话的时候,把话儿问明白了。可看她困得犯迷糊的模样,又不忍心。 最后只好把人搂进怀里轻轻拍了两下,柔着嗓音道:“……睡吧,不吵你。”声音里却还夹杂着点无奈和不甘心。 可惜元妤太困了,没听出来,径直睡了过去,睡醒后天都大亮了。 元妤睁眼时还迷瞪的,等看见外面的大日头时,却似被什么惊到了般,一下子坐了起来,张嘴唤人。 “明芷明若!” 明芷明若一早便后在外头,听到动静便端着洗漱用具进了屋。 “姑娘。”两人齐声唤道,将东西放下过来服侍她梳洗。 元妤望着外面的天色问:“什么时辰了?” 明若抿着唇儿笑道:“辰时末了姑娘。” 听了这个时间,元妤便一脸被噎住的面色。 她竟然睡到这么晚! 明芷明若却很高兴,她们姑娘许久未睡得这般香甜过了。 刚受伤那阵儿,虽然一天也没多少醒着的时辰,可那睡着却也不是什么好现象,人昏昏迷迷的不甚清醒。 后来身体好了,人心思却重,每天觉便少得可怜,她们见了没少发愁。 如今总算睡实了,她们可不高兴嘛。 “郎君寅时正便去上朝了,交代过不要吵醒姑娘。夫人知道您今儿要出门,也派人来瞧过,知道姑娘没醒便又回去了。” 元妤听了真是,有种脸都没处放的感觉。 住在谢府,她本该去给黄秋云请安的,却一觉睡得这么实,还叫黄秋云先派人来看了她。 “你们怎不叫醒我?” 明若笑着没说话,倒是话少的明芷开了口,道:“姑娘莫在意,奴婢们瞧着谢夫人也不是挑理见怪的人,您养身体重要。” 元妤顿时有种和她们说不明白的感觉,也闭嘴不费口舌了。 这两个丫鬟向着她,自然觉得什么都不要紧。 可她现在算是板上钉钉的谢家儿媳妇,要给未来婆婆留下好印象啊。 于是梳洗过后的元妤,早饭都没用,便先去给黄秋云请安了。 倒也不全是为了讨好黄秋云,只是最基本的晚辈礼仪。 毕竟她也没说就是病到起不来榻的程度。 然后便在重阳院里,又被黄秋云喂了个肚饱溜圆。 元妤:“……” 等从重阳院里出来,元妤没敢再磨蹭,简单乔装了一下,便坐上了马车,从谢府后门驶出去,往莺歌坊去了。 为了避人耳目,马车走的都是较为偏僻无人的街道,元妤坐在车厢里闭着眼,思绪杂乱地想着事儿。 某一瞬间马车突然晃了一下停住了,元妤颠了颠睁开眼,明若扶住她,明芷朝外头喊了声,“怎么回事?” 音还未落,车帘便被掀了起来,穿着身便服的谢砚人高马大地钻了进来。 一主二仆:“……” “三郎?” 元妤惊讶地唤出声,没想到他会在半路上车。 明芷明若反应就快许多,看清人是谢砚,等他弯腰进来,未等人吩咐,便连忙爬出了车厢。 笑话,郎君半路堵了她们马车上来,为的不就是她们姑娘吗?她们不长点眼力见,还呆在车厢里碍眼不成? 可是,郎君把她们能坐的马车占了,叫她们何去何从啊? 后头石青倒是驾了辆马车,可那马车是谢砚平日里上下朝乘坐的,给她们胆子她们也不敢坐进去。 况且两辆马车前后往同一个地方去,也有些惹眼。 石青倒是好办,命给元妤她们驾车的那个车夫驾着谢砚原本乘的那辆马车回府,他坐上这辆马车的车辕边,戴上斗笠帽驱车。 两个婢女就想哭了。 车厢里,谢砚自顾寻了位置坐下。 他一上马车,两个婢女爬了下去,便轮到元妤伺候他了。 元妤一面有几分手忙脚乱地给他倒茶,一面道:“三郎怎地来了?今日不必当值吗?” 谢砚接过茶,轻描淡写地道:“不放心你。”却没回答她第二个问题。 元妤有点狐疑,有什么可不放心她的? 谢砚却不看她,耷拉着眉眼饮着茶。 元妤越瞅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终是谢砚先受不住,放下茶杯,抵唇轻咳了一声道:“……莺歌坊的东家太神秘,长安城里还没谁摸得透他的身份和背景,虽然……我不知道你怎地和他攀上的交情,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谁也不知道他这样不管不顾地帮着你按的什么心……” 元妤顿时就脸色诡异地看着他:“……” 说半天,这人是好奇她和莺歌坊东家的关系。 不!说好奇都是给他遮羞了!这人脑子里不定歪想些什么,说不定还觉得莺歌坊东家是对她有什么心思。 元妤真是,有种被人往嘴里塞了苍蝇的感觉。 而且这人还是她心爱之人,叫她就算恶心着还不知道该怎么骂他。 纵然昨晚才说过今后不会再同他置气了,可这会儿动了气的元妤却怎么也忍不下,黑着脸便吐出一句恶语来。 “三郎,你这分明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谢砚呆了。 长这么大,被人夸过长相俊美、气度不凡、天人之姿什么的,也被人夸过才智了得、足智多谋之类的,被骂的时候少之又少,且就算被骂,也是一群纨绔看不得他好造谣生事,比不过他聪明便骂骂他阴险之类,却是头一次被人比作小人的! 还是他的枕边人! 被那脆生生的“小人”二字震懵住,谢砚当真有两三息的工夫未回过神儿。 待回过神,俊脸瞬间便黑了。 “你说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七 1瓶; 么么哒【比心】 第86章 元妤冷着个脸, 不客气地道:“莺歌坊东家神秘, 那是东家的本事, 三郎查不到人家的底细, 是三郎的问题, 三郎怎么可以因为自己忌惮,便在妾的面前红口白牙地挑拨妾与莺歌坊东家的关系?三郎这么做未免太有失身份!” 说什么不放心她,不知莺歌坊东家这么帮她按的什么心, 简直不要脸!脚指头一想都想得明白,莺歌坊东家能对她按多大坏心, 才不惜与朝廷做对, 帮助她这个被按了通敌叛国罪名的罪臣之女?疯了吗? 元妤越想越觉得气, 忍不住又怼了他一句, 道:“今日方知,三郎竟是如此心胸狭窄,小肚鸡肠之人!” 谢砚被她这一句一句的,砸得整个人都懵住了。 什么是莺歌坊东家的本事,他查不到是他的问题,这就差指着他鼻子说他没本事了! 还说他红口白牙挑拨离间! 说他心胸狭窄、小肚鸡肠! 谢砚只觉得脑子嗡嗡的,满车厢都回响着她说的那些论调,整个人被砸得有些晕晕乎乎,胸腔里血液却仿佛被人煮沸了,热血一阵阵往脑子里冲,冲得他脑子胀乎乎的。 他是小人、他没本事、他红口白牙挑拨离间、他心胸狭窄小肚鸡肠…… “元氏……”谢砚闭了闭眼,咬着牙念她, 只觉心窝被她气得仿若火烧般灼疼,“你……” 他想骂她两句什么,可又不知该骂她什么,因为虽然她说他说得过分,可他说那些话时确实抱着自己的小心思。 虽他不知那莺歌坊的东家是男是女,可在现今这个时代,能有如此之本事、还叫人摸不到底细的人,他自然不会以为莺歌坊东家会是女性,理所当然地觉得背后会是个男人。 这个男人却近乎无条件地扶持着元妤,用自己的势力为她保驾护航。而且元妤心底一直不愿连累他人,特别是在窦家事情上,她最后连元江都给摘干净了,但对莺歌坊这个东家却例外,说依赖着他也不过分! 而他,身为她的夫郎,却被她摒弃在计划外!虽然很大程度上,她是为了不牵连他才如此选择的,可身为自尊心、占有欲都很强的男人,谢砚还是不可避免地酸了。 控制不住地想着她和莺歌坊的东家究竟什么关系,凭什么、凭什么元妤可以那般信任他依赖他…… 可这些,都没有这会儿元妤说他的这些话给他带来的刺激大。 刺激得他都说不出话来了,直叫他又愤又羞。 正此时,马车晃了一晃停了下来。 到地方了。 元妤小眼神刀子似的插他一眼,哼了一声先扭身下了车。 谢砚闭了闭眼,好不容易把那口要吐血的气劲强压了下去,欲跟她一起下车时,先下了马车的元妤却拉着车帘看着他道:“想来三郎心底是十分不想登上莺歌坊的,既如此,三郎还是在车上坐着好了,妾一人上船。三郎放心,莺歌坊的东家就是船沉了也会记得把妾先捞上来,况在船上等着的都是妾的心腹,三郎不必担心妾会有什么危险。”说罢还狠狠瞪了他一眼,甩手一使劲,又放下了车帘。 车内,面子里子都被她扯了个干净的谢砚:“……”捂着胸口没被她给气死。 说好的今后什么都听他的,再不同他置气呢? 果然都是唬人的鬼话! 谢砚这一瞬间,只觉小心脏脆弱得再被她怼两下就要碎了。 盯着方才被她甩手放下的车帘子,谢砚怒火腾腾的眸底竟还氤氲着两分委屈巴巴的情绪。 车外,把话听了个全的石青低首含胸地立在一边装死,一时悔得要命。 会什么不好会驾车!该!他还不如像明芷明若那样隐了身形跟在马车后面跑来呢! 同时却又有点按捺不住地想掀开帘子瞧瞧里头的主子郎君这会儿可还好? 撂下数把刀子的元妤早已扭身登上了莺歌坊的大船,上头明芷明若已先她一步在船上接她了。 元妤上了船后,才冷静了下来,然后便稍稍有了那么点后悔的意思。忍不住向后觑了一眼,想着自己说话是不是重了些? 可想想,谢砚竟如此猜忌姬姐姐和她,心思未免太多了些,直觉觉得不能太放任他,便又梗着脖子头也不回地进了坊中。 莺歌坊里,算上明芷明若,她父亲留给她的七个影卫在季家覆灭、元妤进了元府之后,头一次齐整地立在她面前。 影一,化名钱恒赢,年已三十许,曾是她父亲季风斐的暗卫,季家出事后,被她父亲给了她,这几年被元妤放在民间,借着姬良辰的势力,在长安城里开了个古玩玉器的商铺,名气很大,借着走货的名义,走南闯北结交了不少朋友,既可以敛些金银之物,又可在暗中为她打探些消息。 影二,化名周才添,被元妤放在莺歌坊中。莺歌坊是姬良辰为帮助元妤利用姬家势力暗中建立的,她在北方,无法事事亲为,交给元妤的人打理最合适不过。 影三,化名钱祺朔,二十出头,以钱恒赢弟弟的身份,不务正业,混迹于长安城一些富家公子哥或纨绔之中,探听些朝上朝下的消息。 影四便是胡僖了,曾是她大哥季元初的人。 影五是明罡。明芷明若是明面上护卫她的人,明罡则一直在暗处。后来她接近谢砚时,知石青武功底子不弱,怕他察觉暗中的明罡,便把他派到了周才添处藏着了。 明芷明若分别的排名第六第七的影卫。 这些人自季家覆灭后便跟在她身边,忠心耿耿、誓死追随,若非有他们在,元妤觉得自己可能走不到今天。 如今看着他们,心中也是感慨良多。 他们站在元妤面前,先给元妤行了个下属礼。 “见过女郎!” 元妤亲自上前,扶起他们,道:“起来吧,近四年了,辛苦你们了。” 有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眼前这几位,却因着她这句话,热了眼眶。 不为他们自己,却是为当初的季家,为他们的主子,和现今站在他们眼前的柔弱女郎。 这里头影一年纪最大,说看着元妤长大的也不过分,加之近几年混迹于市井,改掉了些当初身为暗卫时冷冰冰的气场,这会儿看着元妤倒也能说出一两句软和的话来。 “看到女郎平安无事,属下等倒是安心了不少。” 在元妤心中,他们也不是普通的属下,这会儿听了他的话,心中倒是生出一两分羞愧来。 之前,她是抱着死志杀窦庸的。细想起来,真有几分对不住他们这几年的拼死护卫。 不过,虽然是这样,她却也不会在他们面前表达,只看着他们道:“今日来见你们,也是想叫你们安心的意思,另外就是……想问问你们自己的意愿,今后有何打算?” 这一问,倒是把站在下面的几个人问愣住了。 元妤道:“明芷明若我是一定要留在身边作伴的,你们我却没想一辈子绑着,事到如今,你们也不必强记着自己影卫的身份守在我身边,大可想想娶妻生子的事儿……” 她话未说完,他们五人当中,倒是有两人先笑了,是影一和影四胡僖。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由年纪较大的影一道:“女郎这意思,莫非属下等依旧留在女郎身边,便不能娶妻生子了吗?” 元妤微愣,她倒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 影一向她行了个抱拳礼道:“属下等明白女郎的心意,只属下等如今未娶妻生子,只是个人的意愿,有朝一日,待女郎真的不需要属下等,属下们自会请离,还望女郎现今……勿要多思。”他们曾经便是被千挑万选出来的影卫,命定要为主子卖命的。如今季家覆灭,他们看似大可转身离去,恢复自由身,可却非他们所期盼的。 旧主于他们有恩,他们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胡僖在他说完后,微微一笑,开口道:“属下是不走的,属下方中了榜眼不久,还想在朝廷里多做几年官。况季家冤屈还未洗刷,属下觉得女郎还是会用到属下的。” 这话确实触动了元妤。 是啊,虽然窦庸死了,可季家还背负着通敌叛国的骂名呢。 她还要为季家翻案。 其他人也纷纷表态,影二道:“说的没错,属下还是愿意留在莺歌坊,替女郎谋一条后路。”莺歌坊是姬良辰为护元妤所建,虽属姬家产业,但姬良辰绝对不会舍弃元妤,影二说要将莺歌坊经营成为元妤的后路,也不算异想天开。 之前元妤冒着风险暗杀窦庸,说过无论生死也不打算回长安,打的就是通过莺歌坊离开的主意。 影三钱祺朔也道:“属下亦不会离开,在长安纨绔圈子里混久了,属下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影三才二十出头,长得不算顶顶好看,却有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笑起来带点风流劲,他自己不说,谁也不会相信这样的人不是地道的公子哥。 至于明罡,他虽排名第五,实际年纪还没有明芷明若大,方十七,仍有些少年心性,这会儿瞧见几位哥哥都表了态,他也没客气,瞅了元妤一眼,不大高兴地嘟囔道:“……怎地只要明芷明若作伴儿了,之前属下分明也是日日跟在女郎身边的……”莫非因为他之前一直在暗中,瞅不见他便忘了? 元妤:“……” 突然有种,自己另多了些家人的感觉。 元妤看着他们,突然笑了。 同自己下属们开心的会面,直叫元妤都忘记了上船前同谢砚闹得那场不愉快。 等下了船,重新回到马车停着的地方,才重新记起来。 但车上已经没有谢砚了,马车边只余了个石青低眉顺眼地候在那儿。 石青绷着个嗓子,低着头道:“郎君说,记起自己约了朋友饮酒叙旧,便不等女郎了……叫女郎莫惦记他,今、今晚他便住朋友那儿,不回府了……” 元妤:“……” 莫名有种自己养的宠物受了委屈离家出走了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7123721 1瓶; 么么哒,【比心】 诶,我也觉得自己更新太慢了,但大央脑速跟不上,对电脑坐一天也码不出多少……灰败…… 另说件逗趣儿的事吧—— 最近晋江APP每天都在推送各位大神版权签约的消息,有一则是:恭喜 非天夜翔 《新书待定》成功签约广播剧; 大央第一反应是:大神好有个性,书名竟然就叫《新书待定》!然后就抱着好奇和瞻仰的心态点了进去…… 然后发现……大神的《新书待定》就是纯粹意义上的新书待定……只发表了文章类型……然而已经卖出了广播剧版权…… 瞬间把自己酸成了柠檬精…… 酸溜溜的内心OS:大神《新书待定》已经签约了广播剧版权,而自己的文文每天订阅却还不到三百…… 泪目…… 后来想想,就自己的脑速和手速……诶,算了,酸也是白酸…… 由此,要特别感谢每天订阅的小天使啊,感谢你们的深情厚谊不离不弃啊!你们是天下第一可爱滴银!!!发射爱心,biubiubiu~~~ 第87章 谢砚生气了, 很严重的那种。 具体表现为, 一连好几天不回府, 回府也不回海棠院。 穿的用的, 能叫石青带的绝不自己回来拿。 一连多日, 元妤深深有种还未成亲就已失宠的感觉。 这不是最可怕的,叫元妤尴尬的是,她每天去重阳院请安时, 黄秋云笑眯眯看她的眼神。 她一个外人,住到了人家府上, 却把人儿子气走了…… 单这样想想元妤脸皮儿便发热。 虽然瞧着黄秋云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反而有些兴致勃勃等着看戏的意味, 但这更叫元妤头皮发麻啊。 元妤一向是个识时务的, 转回头便想向谢砚伏小做低一把,把人哄回来。 但却堵不着人。 只能硬着头皮叫每次回来拿换洗衣物或公文材料的石青传话递信,表示:三郎,妾错了啊~~~ 但一连几天,郎心似铁,说不回家就不回家! 元妤真是:“……” 熬了几天,眼看着到年底了,元妤心里念着要回元府过年,一直想等谢砚回来了,同他说一声再向谢茂和黄秋云请辞。 可一直快到小年,谢砚也没在她眼前出现过。 元妤没办法再等,小年前一天上午, 去向黄秋云请安时提了这事儿。 “……已近年底,打扰了夫人这么多日子,阿妤也该回去了……父亲大抵也在盼着阿妤回府过年……” 元妤要回元府过年,黄秋云却是不好拦着的。 元江虽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但当年却是冒着大不韪将她从刀口下救出去的,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俩家毕竟还未结亲,把人嫡女留在府上这么多日子已是不合礼仪良多,总不能到年底了还扣着人不放。 黄秋云便应了,随后却道:“……今日便归,可有和阿砚说过?” 元妤:“……”憋着脸扒拉着手指头小声道:“一直想说来着……”这不是被他躲着见不着人? 黄秋云差点喷笑出声,怕她下不来台,硬生生忍住了,拍拍她的手道:“没事……也是他不着调,你回去前给他留个信儿也就是了。” 元妤憋红着一张脸,呐呐点头。等黄秋云松了手,忙捂脸落荒而逃。 等她出了门,黄秋云便没再能忍住,揉着肚子哈哈大笑出声,眼泪都笑出来,还冲自己身边的丫鬟招手,道:“快,找人给阿砚送个信儿,就说他媳妇儿要回家了,他再耍性子不回来可见不着了。” 茯苓是想笑不敢笑地去找人送了信。 黄秋云是怎么的也没想到,她养了二十来年的儿子,还会有这样小儿心性的时候。竟为和他媳妇儿吵嘴,连日里家都不回了,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黄秋云真是,每每想起来都要笑不行,够她笑一年的。 元妤没想到,她打算下午回元府,中午便听到了谢砚回府的消息。 元妤懵里懵瞪地想,这厮该不会是听说她要回家了才回府的吧? 然后就满头黑线,早知道她一早便放出回府的消息去啊。 没敢拿乔等人来找她,元妤非常识相地先派人去请他,就说请他过来一道用午膳。 来人回来却说,“三郎去了重阳院,陪夫人用膳了。” 元妤:“……”被拒绝了。 元妤咬手指,怎么办,莫非还要她舔着脸去重阳院蹭午饭? 她有点焦灼不安。 会焦灼不安,着实也是因为近些日子谢砚不着家,元妤面对黄秋云有些抬不起脸,私下反思了不少,觉得当日气头上同谢砚说的那些话着实有些过了。 纵然谢砚同她说莺歌坊东家的那话儿有他自己的小心思在里面,可说来说去也是为着她。许也是因为她自己之前对他利用、欺骗较多,真心太少,叫他心里不安的缘故罢。 这事儿就不能反思,一反思起来,元妤心里便内疚得不行,一早便打定主意等谢砚回来要好好哄哄他,把莺歌坊的事儿都细细说给他听。 他们二人的开始不够纯粹坦诚,注定要比寻常爱侣走更多的弯路。 谢砚会试探、猜忌她情有可原,她又如何能理直气壮地责怪他? 这份愧疚的念头本就一小戳,在她心里来回滚碾着。 但这会儿听说他回来了,就有点压不住,迫切地想见他,想看看他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元妤坐在海棠院的堂屋里,焦躁不安地咬着手指,不时地往外头望,眼巴巴盼着谢砚能来。 然而等了一阵子,始终没见谢砚的身影。 元妤不由失望,心想莫不曾真要她堵到重阳院去? 那可就丢大人了…… 想起往日黄秋云一脸笑眯眯等着看好戏的脸,元妤就有点发憷。 又等了良久,眼看就到每日传午膳的时辰,元妤咬咬牙,打算豁出脸面,便去重阳院堵一堵谢砚。 左右他们俩吵架的事,整个谢府上下也没人不知道了,再在黄秋云面前丢一次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再说,她就不信她都豁出脸面去哄他了,他还能给她甩脸子不成? 在心底里给自己打了气,正要站起来往重阳院去,就见外头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过来了,元妤瞧着眼熟,细一看才想起是黄秋云身边的。 那小丫鬟被人领进来,冲她行了一礼,道:“女郎,夫人叫奴婢传话,若您还未用午膳,请您去重阳院一道用呢。” 元妤:“!!!” 什么叫想睡觉便被人递上了枕头! 这就叫! 被人叫去的重阳院,可比她自己颠颠跑去有份儿多了。 元妤忍着心底那股子欲叫好的欢喜劲儿,矜持地抿着唇角道:“好,你先回去禀夫人,我稍后便到。” 小丫鬟得了准信儿,行了礼又退了出去。 下一瞬元妤便慌忙地站了起来,唬了明芷明若一跳,然后听她道:“快!收拾一下,我们去重阳院!” 眼睛晶亮,净是罕见得兴冲冲的模样。 明芷明若愣了有那么一瞬,而后均忍不住抿了唇笑,替她整理了下衣物,随她一道往重阳院去了。 重阳院里,谢茂与谢砜都不在,只黄秋云和谢砚坐在一处,午膳已经摆上了,大丫鬟茯苓正在为二人布膳。 黄秋云瞧着自己这个三儿子虽然坐在这儿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就想笑,却也没戳破。 该!这个别扭性子,分明是得到人家准备回府的消息才巴巴赶回来的,偏回来了却还要端着,跑她这儿不挪窝。 黄秋云也不说话,慢条斯理地用着膳。 外头有丫鬟掀了帘子进来禀说:“夫人,女郎来了。” 黄秋云就瞅见原先还漫不经心的人几乎瞬间挺直了背脊,那脑袋还控制不住地想往后瞅。 “……”黄秋云差点笑喷,抬手招呼丫鬟放人进来。 元妤低眉顺眼地进来了,先给黄秋云请了安,然后眼睛便偷偷觑向了坐在桌前的谢砚。 谢砚:“……”坐在原处,面色沉冷地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 黄秋云:“……” 元妤:“……” 两人都愣愣地看着他。 谢砚一面咀嚼着一面瞪回去,不太明所以。 黄秋云咽了咽喉咙,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儿子啊,姜……好吃吗?”那么一大片姜呢,竟面不改色就嚼了?作为亲娘怎没听说过他爱吃姜的? 谢砚:“……”面不改色地、艰难地把嘴巴里的姜咽了下去,忍着皱眉和想吐掉的冲动道:“……还行。” 黄秋云:“……”好想笑啊怎么办。 她连忙不再看自己的傻儿子,忍着想要爆笑的冲动伸手招呼元妤,道:“来,阿妤,快来坐,还没用饭吧?茯苓,添副碗筷来。” 茯苓笑着脆生生应下,给元妤添了副碗筷。 元妤有两分腼腆地笑着,谢过黄秋云,忍不住又偷偷、偷偷地觑了眼谢砚。 谢砚:“……” 元妤试探地同他说话,道:“三郎回来了啊……” 此话一出,谢砚脸儿就是一黑。 因为他这会儿也有点觉得丢人了!这么大个人,竟为置气好些日子未回府,平白丢份儿。 她那、话儿问的,听他耳里就有种“你终于想通了愿意回家了啊”的意味。 谢砚是有些恼的。 但在他娘院子里,他不但不能恼,还得应声。 “嗯。” 毕竟若叫她跌份,丢的还是他的人。 尽管他应了,元妤还是有两分呐呐地。 太冷淡了。 黄秋云实在是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谢砚:“……” 元妤:“……” 谢砚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叫他亲娘看了笑话!不由面上一红,羞恼地站了起来。 冲他娘行了个礼,道:“儿子吃好了,先退下了。”便想落荒而逃。 元妤下意识跟着他一起站了起来,起得太急还撞了桌子,“哐当”一声重响,黄秋云都替她疼,“哎哟”一声叫出来,忙问:“没事吧?” 元妤红着脸摆手道:“没事没事……” 谢砚眉毛一跳一跳的,忍着想落荒而逃的劲儿,伸手扯住了她的手,对他娘道:“……我们先退下了。”然后也不等他娘再应和,拽着人便往外走了。 黄秋云抻着脖子瞧着一起走出去,虽看着生着气却还紧紧牵着手的两人,又一次“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够了不由想,年轻真好啊。 也是这会儿才真的相信,她那小儿子,竟是真的对季家这个女儿上了心。 可以筹备聘礼了! 第88章 谢砚一路上拽着元妤的手, 又羞又愤地把人带回了海棠院。 元妤跟在后头小媳妇儿似的被他牵着, 跟不上时还小跑两步。 两人这一前一后的, 别提多有爱了。 弄得一路上瞧见他们这样的奴仆个顶个儿的好一通羡慕。 郎君牵着女郎的手呐!!! 两位当事人自是没这份意识的, 谢砚自觉丢了脸, 仍在羞愤。元妤则满心在想怎么哄他不生气。 两人分明闹着别扭,却一路都牵着手,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刚进了海棠院里的主屋, 谢砚便翻脸不认人了,直接丢开了元妤的手, 看都不看她一眼自己坐到了上座去。 小媳妇儿元妤:“……”小气鬼。 腹诽归腹诽, 元妤脸上还是一片讨巧的笑, 亲自给他倒了茶, 颠颠凑过去,道:“三郎喝茶啊。” 谢砚掀起眼皮恩赏似的看她一眼,元妤眼睛一亮,发光似地看着他。 谢砚莫名有种她在同自己摇尾巴的错觉。 明明气还没消,心却已经开始软了。 而后瞅着她的脸,不自觉地便在想,这么些日子没见,她脸色瞧着倒是红润了不少,身子应是无碍了吧?要不再找医师给她瞧瞧? 下一刻,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的谢砚,瞬间黑了脸,愤愤地扭过了头。 恼恨自己, 太不争气! 眼前的就是个小没良心的,她连道歉都还没有一声,自己竟就先心软了!还念着她身体是不是大好了! 谢砚恨恨地抖着额角的青筋,恼恨自己的没出息,也恨眼前之人的没良心! 他待她还不够好吗?生起气来竟不管不顾的,直拿话戳他心窝子! 谢砚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窝子生疼生疼的。 明芷明若早在他们进了屋,便很有眼力见地清空了主屋附近的奴仆,她们二人自己也远远地跑了开。 这会儿屋里屋外都没人,元妤小小地觑了他一眼,下一瞬便软乎乎地贴了上去。把自己塞进他怀里坐好,然后便搂着他的脖子,柔着嗓子,软软糯糯、可怜兮兮地道:“三郎,妾错了,那天妾话儿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妾还小,不懂事儿,说话不经大脑,仗着三郎的喜爱便肆无忌惮什么话都敢说,你别跟妾计较好不好……” 谢砚本要伸手扯开她搭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手都握住了她那两条葇荑,闻言却受惊般地定住了,震惊地看着她。 什么年纪小不懂事儿,仗着他的喜爱便肆无忌惮…… 这些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要知道,十五六岁的女郎,柔着嗓音软软糯糯说着这种类似“示弱”的话,说是在道歉,不如说是在撒娇啊! 她竟然在向他撒娇! 谢砚惊住了! 要知道,从认识她到现在,谢砚见识过她算计人的本事、气人的本事、还有假意认怂的本事! 便是哄人,也是连蒙带骗的!何曾有过这般软软糯糯粘着人撒娇的时候? 因为刺激过大,谢砚一时间懵在了原地,大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意味。 元妤却搂着他的脖子,桃花眼不知用了什么术,雾蒙蒙水润润的,眼巴巴瞅着他,嗓音更柔地求他,“三郎……妾把当日说的话都吞回去,你不要生气了。这些日子你不在府里,妾反思了许多,妾真的知错了……” 谢砚:“……”艰难地咽了咽唾沫,不大敢相信般地问:“知错了?” 元妤连连点头,“知错了知错了!三郎比妾大了足有五岁呢,自幼便是神童,本就聪明睿智,见过的世面又比妾大得多,不明莺歌坊东家来头的情况下,会忌惮一二无可厚非。三郎会说那些话,定是有三郎自己的考量,怎么会仅仅只是因为吃味而故意挑拨离间呢?三郎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妾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谢砚:“……”不好意思,他就是因为吃味而故意挑拨离间。 元妤小心翼翼地觑他一眼,试探地道:“妾是女子,偶尔会不可理喻些,三郎不会当真与妾计较……吧?” 谢砚脸色有点绿,总觉得她这声“不可理喻”是在说他。 实际上,他这些日子不回府,哪是完全因为在生气?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被她那样斥责却未能出口反驳一句,有些丢份儿。 说白了,就是有种被戳破心思后的恼羞成怒。 元妤那几句话虽说得狠叨叨的,却也不是完全污蔑他。 若换成旁人如此斥责他,他或许根本不会往心里去,最多事后找机会报复一下,他本就不是什么真正的正人君子。 可那样评判他的人却是他的枕边人,这份打击却是承受不住的,有种自己的美好形象在她面前坍塌的恐惧心慌感。 因为不敢回来面对她,或怕听到什么更具有攻击性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罢了。 这会儿听她如此软着嗓子同他认错,跟他撒娇,一种“原来她并非真的鄙夷我”的想法油然而生,心中那份患得患失的恐慌早在瞬间灰飞烟灭了,哪里还记得生气什么的,代替之前那份恐慌的是一份悄然滋生的暗戳戳的欢喜。 嘴角想要上扬,被他轻咳一声死死镇压住。 他看了怀里娇人一眼,又心虚别扭地扭过了头,外强中干地道:“你……你知道错了就好。”然后又觑她一眼,见她仍眼巴巴瞅着他,便又扭过了头,生硬地道:“……郎君我……自不会同你计较!” 而后怀里人便猛地蹿了上来,欢喜地抱住他拼命地蹭,道:“就知道三郎对妾最好了,木嘛!木嘛!”还抱着他的脑袋在他脸上连涂了两口口水。 谢砚:“……”嫌弃地扒拉下了人,嗔一眼道:“多大的人了,你稳重些!” 元妤笑眯眯地瞅着他,并未指出他的眉毛已经叛主,眉尾已飞扬了起来。 谢砚头一次看她这样娇软,有些控制不住,不自觉地便把人按在怀里揉着瞧着。 瞧了会儿,那本还刻意控制着下拉的面容,便不自觉地柔和开来,染上了欢喜和隐隐兴奋的劲儿,一副十分喜欢她现在这副神态的模样。 他原以为她本身就是那般的性子,独立要强不服输惯了,不会撒娇。 现在却发现,原来并非是这样。 她也有女郎天真、烂漫、娇里娇气的一面。 细想来也是,她是季家这一代唯一的女郎,上头除了父母祖父,还有三位哥哥宠着,这般娇宠着长大的女郎,如何会不懂撒娇? 怕是这几年失去至亲后,没了可撒娇的人,又背负着那样的血仇,这才独立要强起来的吧? 如此一想,谢砚又控制不住内心对她的那份蠢蠢欲动的疼惜来。 想着她这样乖,这样娇,又受过那么多的苦,以后他定是要更宠她些才好。 眼下…… 先让他亲一亲。 当真是许久未抱她了。 这么娇这么软的人噢…… 谢砚揉着头便不由自主地低下去,朝那软软的微张的小嘴儿亲过去。 元妤非常乖地让他亲,还主动伸出了粉嫩的小舌头…… 当下谢砚就激动了!按着她黏黏腻腻地吻,狠命地亲,仿佛要吸了她的魂儿进肚儿…… …… 等控制不住要抱着她转移阵地时,元妤从他怀里滑出去了,泥鳅一样,刺溜儿一下便出去了…… 眼里已经染了欲,色、嘴唇亲得红艳艳的谢砚,懵懂茫然地看向她。 元妤:“!!!”要命啊这副男色! 她讪讪地笑,道:“……妾收拾了行李,要回府了呢。” 被一瓢冷水泼清醒的谢砚:“……” 好想杀人! 元妤要回府,谢砚纵然蠢蠢欲动、心有不舍,也拉不下脸硬留人。 于是就近服侍的人,便看着俊美非凡的郎君,红着个眼睛,以一副看着“熟鸭子飞走”的眼神,目送女郎进了马车。 偏他个人还自以为自己很冷静很大气,笔直地站着。 众人:“……”默默地扭过头。 元妤进了马车,车帘放下后。 明芷明若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轻轻笑出来。 元妤:“……” 明若红着脸看着元妤,笑着道:“……郎君舍不得姑娘呢。” 元妤也红着脸,憋了半天道:“……不准笑!” 两个婢女:“……”完了,更想笑了怎么办? 等车夫轻巧地驱着马车从后门驶出了谢府后,谢砚才收回目光。 而后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句身后的石青,道:“你安排的哪个给她驾的车?瞧着眼生……”且瞧着年纪不大,挺年轻的模样。 石青:“……并非属下安排的,驾车之人是……女郎此前的一个影卫,说是叫……明罡。” 谢砚:“……” 石青没想到,这事儿女郎竟没同自家郎君提过。 他悄悄觑了自家主子一眼,硬着头皮交代完:“女郎自打那日下了莺歌坊后,便将此人带在身边了,只不过平常这人都隐于暗处,不大惹人注意。” 谢砚憋了良久,问了一声,“……那人多大?” 石青头皮发麻地道:“据说是……十七……” 谢砚:“!!!” 第89章 这个年于元妤来说过得还算平静, 朝廷上, 丰庆帝却干了件叫大半朝臣都过不好年的事。 除夕宫宴上, 丰庆帝分别为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赐婚! 将辅国大将军王青山之女王蘅, 赐婚于五皇子李昀!将温大学士温晋之女温芊芊, 赐婚于七皇子李旸!将内阁首辅郑舟蕴嫡孙女郑婕,赐婚于八皇子李曜! 另将林大学士之女林莘雪指给二皇子李曦为侧妃! 这一通乱点鸳鸯谱,直叫前朝后宫都乱了一波。 郑婕会被赐婚给皇贵妃所出八皇子, 众人心中都有预测,可将王青山之女王蘅赐婚给了五皇子是什么意思? 王昭容呢?四皇子李暄呢? 另外给二皇子李曦纳了位大学士嫡女为侧妃, 是否有别的深意?纵然林莘雪此前声名有损, 然叫一位大学士的嫡女给皇子做侧妃, 是否过了?除非是这位皇子在帝王心中分量不同……莫非丰庆帝欲立二皇子为储君了? 还有温大学士之女温芊芊, 竟会被丰庆帝指婚于惠妃所出之子李旸。温芊芊之父兄皆是朝中很有声名的臣子,其二兄温仲熙更是前途不可限量。李旸虽是皇子,却一向默默无闻,丰庆帝的这一手,莫非是想推七皇子挣大宝? 乱了乱了,统统乱了! 前朝后宫,与此相关或有牵连的人都懵了,搞不清丰庆帝如此赐婚究竟是作何想的,目的为何? 王昭容听闻消息后,甚至于宫宴结束后大闹了乾清宫,最后被丰庆帝斥责,禁了足。 王青山听闻后, 也只能揉按着额头叹息一声,“愚蠢呐……” 后院之中,王蘅坐在梅树下弹着琴,琴声悠悠却空洞,在这冬末仍寒的天气中,平添清冷。 梅花落,琴声停。 婢女水玉捧着狐裘匆匆走近,声音微含担忧地道:“女郎,天冷,裹着些吧。” 王蘅坐着未动,任由婢女为她披上狐裘。她低头看着落在琴上的梅花,神色依旧清冷,无悲无喜。 水玉瞧着她,却忍不住忧虑,呢喃道:“……陛下怎么就把女郎指婚给五皇子了呢?这今后要女郎可怎么办是好啊……” 她虽是个婢女,却是自幼便伴在王蘅身边的,王蘅出入后宫看望王昭容皆会带着她。她很早以前便知,她们女郎是要嫁给四皇子的……王昭容要争宠、四皇子要夺大宝,要绑着她们将军女郎一处才行。 如今陛下突然将她们女郎赐婚给了五皇子,依着王昭容的性子,必不会再待见她……全长安又都知道她们姑娘此前是被王昭容暗中定下的,五皇子心中如何会毫无隔阂?这叫她们姑娘可怎么活啊…… 还有他们将军……一面是亲妹,一面是亲女……也不知道她们将军今后会如何抉择,如果仍旧偏帮王昭容,她们姑娘夹在夫家娘家之间,只怕日子更难过…… 越是细想,水玉越是心焦,只觉得她们姑娘命实在太苦,明明是正经的辅国大将军之女,却一直都身不由已,可怜极了。 王蘅却轻笑一声,披着狐裘站起了身。 她眉目生得极好,眉如远黛,眼若秋水,玉骨冰肌的模样。只是神色一贯清冷不常笑,给人以高冷清贵之感,少了些女郎的妩媚温婉。因而虽生得好,却少有郎君敢近前,被封了个冰山美人的称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而她却也是一贯得不争不抢,不骄不躁,旁人说的任何话,好的坏的,她都有本事听了也当做没听见。 这会儿听了贴身婢女的话,也只是道:“我自过我的,被赐婚给谁又有什么妨碍?” 她父亲是她父亲,她姑母是她姑母,他们的事,她不掺和,又能给她带来多大的影响?于她来说,嫁人不过是从将军府搬进另一座宅院,没什么好忧虑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嫁给五皇子反倒更叫她轻松。 她望了眼落在地上的梅花,轻轻抬脚自往屋里去了。 元妤也未想到,丰庆帝竟会把王蘅赐婚给五皇子。想着当初在玉荣长公主赏花宴上时,温芊芊还对她说过,丰庆帝私下早就允了王昭容,会把王蘅嫁给四皇子的,没想却变了主意。 王家事同她没有关系,她倒是未太在意。只是有点担心温芊芊,她记得玉荣长公主赏花宴上,温芊芊提过她父亲会为她筹谋,不叫她嫁进皇家,可现在……她却被赐婚给了七皇子。 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元妤想见见温芊芊,可因着现在还在正月里,冒昧到温府拜访不大好,一时倒是没能见成。 隔了两日又听闻,韩皇后似看中了温家二郎温仲熙,想把嫡亲侄女儿韩琳凌嫁给他。 元妤:“……” 温家兄妹这个年是没正经烧香吗?一个两个不是被一国之主盯上了,就是被一国之母看中惦记上了。 再有,韩皇后想把韩琳凌嫁给温仲熙,韩琳凌同意吗? 韩琳凌不是一心倾慕谢砚? 莫非死心了? 元妤直觉觉得不大可能,却也一时没有头绪。 过了正月十五,长安下了一场雪,大雪纷纷扬扬,盖得整座长安城都是银装素裹。 这对于长安来说,倒是难得的一场大雪了。 大雪第二日,谢砚派人送来口信,说是要带她去北城庄园上赏梅,叫她提前准备一下。 说来她同谢砚自打年前她回了元府后,一直没再见着面。 小一个来月了,说不想念是假的,只是这传唤的口吻算怎么回事儿? 元妤:“……”生气! 虽不大高兴他传唤般约人的态度,但隔日元妤还是裹着厚厚的狐裘上了马车,去与他汇合。 谢砚候在半路等她,等瞧见她马车到了,便从车中下来接她。 走到她车边,睨了眼头戴斗笠帽坐在车辕边的明罡,没说什么,自己动手掀了车帘。 然后就瞧见里头裹着大红狐狸皮毛裘衣的元妤,脸蛋红艳艳,眼睛亮晶晶的,颇为精神地瞅着他,好似就在等他掀车帘一般,心下不由微动。 下一瞬,那娇人便甜甜地弯起了眼睛,甜甜地唤了一声,“三郎!” 谢砚不自觉地微扬起唇角,又拉平,朝她张手,道:“过来。” 元妤便兴冲冲地朝他扑了过去,谢砚向后微微退了一步,才张手接住她,使力把她从车厢里抱了出来,搂抱着她又把人抱上了自己的马车。 元妤看见他很高兴,一早就忘了他“传唤”她的事儿,见他非要把自己挪到他车上,嘀咕了一句,“都是马车,三郎你既然下来了,到妾车上不就是了?干嘛非要把妾抱出来。”叫她吹冷风,怪冷的还。 谢砚道:“石青驾车平稳舒服。” 没意识到某人又小心眼的元妤下意识便接了句,“妾的人驾车也平稳啊。” 谢砚抿着唇,不说话了。 把她抱上车便丢了手,嫌弃地道:“看来你这个年过得不错,重了不少。” 元妤:“……妾哪有?”虽这么说,却还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怀疑自己是不是真重了。 那一脸凝重狐疑的表情,看得谢砚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想拍案而笑。 想这女人莫不是傻?说什么都信呢? 谢砚瞧着瞧着,忍不住道:“莫捏了,靠过来些。”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大风大雨的,可能受了凉,今天不大舒服,就更这些……守台风影响的地区的姑娘们,出行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啊! 第90章 元妤噘着嘴靠了过去, 谢砚一把揽住她, 伸手在她小肚子上捏了捏, 颇有兴致的模样。 元妤小嘴张成了“O”型瞪着他:“……”这人的节操呢? 其实她哪里有多少肉, 只不过因为坐姿, 肚子上难免堆出了那么一点,他就可着那点肉揉捏,还一脸自得好玩的模样。 “软乎乎的, 以后你倒是可以多吃些。” 元妤:“……”抬手挥掉他的手,道:“三郎, 还请你在妾面前多少保留一点谪仙谢三郎的气质。” 谢砚:“……”轻咳了一声, 乖乖坐好。 马车在雪地里平稳地行驶着, 元妤靠在他身上打着盹,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他道:“你那个车夫是不是年纪太小了些?年纪小的行事大多不够稳重,要不要我另派个人给你?”语气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元妤迷迷糊糊的,没大听出来,随着心意道:“三郎说明罡啊?不用了,明罡看着小,但本事很大,他跟在妾身边,妾寻常出门都比较安心。” 谢砚:“……”比较安心…… 她比较安心了,谢砚却不大开心。但再怎么说,明罡也不过一个下属,谢砚自觉身为一名世家郎君, 不能太计较这种小事儿,有失身份。 故而,虽然心里不大高兴她身边成日里跟着个年纪不大的异性,却也憋着没说。 最多日后看紧点,他想。 路上行了一个来时辰,终于到了谢砚说的北城的庄园。 元妤原以为这个庄园是谢砚的,一时兴起带她来赏梅,谁知她被扣上兜帽,裹得严实地被谢砚抱下马车时,却听到几声略微暧、昧的笑声,听人打趣道:“瞧瞧瞧瞧,谁能想到一向清冷自傲的谢三郎有朝一日会有这般主动抱美下车的时候。”心肝宝儿似的护着。 元妤被兜帽挡着视线,还没看到人就先红了脸,赶忙打谢砚怀里扑腾出来,缩在一旁站好,抬头便看见站在门口的李昀和面带微笑的温仲熙。 元妤:“……”感情还是好兄弟私下聚会来了。 谢砚像没听见李昀的话般,带着她自然地往前去。 对方毕竟是皇子,元妤不敢轻慢,走近时先蹲身行了礼,道:“元氏阿妤,给殿下请安。” “哎……”李昀虚扶了她一下,笑眯眯地道:“弟妹不必多礼,私下里小聚,我们向来是不拘那些俗礼的。” 弟妹…… 元妤微红着脸没说话。 谢砚听着倒是很高兴的模样,伸手捏了捏她的手心,有种调、戏打趣的意味。 元妤:“……”你得意什么啊得意。 正此时,从院里小步跑来一个鹅黄身影,兴奋地唤她,“阿妤!” 元妤定睛一瞧,发现竟是温芊芊,眼睛不由亮了亮。 她方才还以为是谢砚他们兄弟小聚,单带了她来,感觉多少还有些不自在,没想温芊芊也在,倒叫她一下轻松不少。 温芊芊跑近挽住她,高兴道:“听说谢三哥会带你来,我盼了老久,你们怎地这样慢。”不知什么时候,她也不叫谢砚为“砚哥哥”了,这声谢三哥倒是比之前那声砚哥哥听着叫人舒服许多。 元妤觑了谢砚一眼,小声对她道:“我不知你也来了,不然动作一定快些。” 谢砚:“……”听这意思,和他一起出来就不用动作快些了? 温仲熙宠溺地看一下穿着单薄的妹妹,对大家道:“外面风冷,先进去吧。” 温芊芊便拉着元妤在前面先走,道:“走走,他们不怕冷,咱们先进屋。”看出元妤动作还有些拘谨,她边拉着她在前边先走边笑道:“你别太拘谨,五殿下私下里和我二哥还有谢三哥交情好着呢,他不会介意这些虚礼。” 倒是和李昀说的一样。 元妤看了谢砚一眼,在他眼神示意下,由着温芊芊拉走了。 温芊芊瞧见了还嘀咕一句,“你真是的,也太看他脸色行事了。不过也是,谢三哥打小便霸道,自己看中的东西都是不准旁人动一下的。自己养的,不管是人还是动物,更不准被忤逆,惹他不高兴便踹开不要了……要我说你看上她真是给自己找罪受,我还是觉得我二哥比较好……” 元妤:“……”这位女郎,你莫非忘了自己之前还倾慕他来着呢? 跟在后头的谢砚:“……”满脸黑云,想起当初那丫头喝醉要把元妤介绍给温仲熙的事儿了。 竟是到今日还没死心! 温仲熙:“……”尴尬地摸摸鼻子,亲妹坑起他来当真是毫不手软啊。 李昀瞅瞅黑脸的谢砚,又瞧瞧满脸苦笑的温仲熙,哈哈笑了两声,自顾往前去了。 没辜负他大雪天组了这么个局,人凑到一起果然便有热闹看,心情舒爽多了。 进了屋,温芊芊先给元妤添了杯茶,亲手塞进她手里,兴冲冲地道:“你刚来,先喝杯茶暖暖身子,过一会儿我们去后院赏梅。这庄园是五殿下的私产,打理得可好呢,后院栽了一院子的梅树,红梅和粉白梅花参差交种,特别漂亮。五殿下还吩咐人准备了烤肉,稍后我们便去院子里赏梅赏雪喝酒吃肉。” 元妤少见她这般兴奋,感觉话比平常能多一倍,想她是不是在府里憋坏了。 几个男人也没想到,她们二人感情会这般好,且有种温芊芊在上赶着元氏阿妤一般,对她简直殷勤备至,倒是少见。 元妤惦记着她被赐婚的事,去后院赏梅的时候拉着她小声问了句。 其实她一直怕温芊芊现在是强颜欢笑,毕竟她曾表达过,并不想嫁进皇家。 提起赐婚的事儿,温芊芊倒是有一点落寞,她叹息一声道:“纵然我不想嫁进皇家又能如何?陛下今次赐婚来得毫无预兆,圣旨已下,便是我爹爹也没法子。” 元妤微有些心疼地看着她。 不料下一瞬她又笑起来,道:“其实也没什么,嫁人嘛,嫁谁不是嫁?我虽与七皇子不熟,但也曾远远见过,模样虽比不上谢三哥或我二哥,但也是个俊秀的。况且五殿下和我二哥都说,七皇子虽不太受圣宠,瞧着也像没什么本事的样子,但品性很好。我爹爹也说,七皇子不争不抢的,我嫁给他,起码能保富贵安稳,别的……我也不大求了。” 别的,怕是指男女情爱一类的了。 对方是皇子,后院一正妃两侧妃是最基本的配置,加入皇家,再提一生一世一双人真的就是奢望了。 其实也还好,便是不加入皇家,哪个女郎能保证自己今后的夫婿能一生只她一人? 元妤不由望向了一旁在与李昀、温仲熙喝酒的谢砚。 谢砚:“……”怎么感觉目光怪怪的。 这会儿子温芊芊又笑道:“我真的挺好的,和我二哥相比,我真是太幸运了。” 元妤:“……”忘了被韩皇后盯上的温家二郎了。 被亲妹妹Q到的温仲熙:“……”苦笑地举杯,饮下一杯酒,请大家饶过他,别提那糟心的婚事儿。 李昀却蔫坏地拍拍温仲熙的肩膀,打趣道:“咱们这里,还是温二最有本事,能叫皇后娘娘另眼相待,可不一般啊。” 温仲熙:“……”他不想要啊。 他连连举杯,求饶道:“好殿下,咱们揭过这茬儿吧,您又不是不知道皇后娘娘打的什么主意。” 能有什么主意?拉拢温家,打击七皇子呗? 韩皇后估计也是怕温芊芊嫁给七皇子后,温家会站七皇子,这时候嫁个侄女进温家,温家想站队也得寻思寻思。 能达到目的,牺牲一个侄女儿算什么。 李昀哈哈大笑。 谢砚倒是淡定,只道:“有陛下在,皇后打的主意不一定能成。” 温仲熙道:“但愿吧……”他是真的不想娶那个韩琳凌。 不说韩琳凌倾慕的人是谢砚,单那性子他也受不得,真嫁进他们温家,怕家无宁日啊。 说完温仲熙,谢砚他们的目光便落到李昀身上了。 今天这局是李昀组的,别看他笑话这个婚事打趣那个婚事的,怕他心里对自己的婚事最没个信心了, 李昀:“……” 谢砚琢磨了一下,捏着酒杯道:“王家女郎,倒是比韩家的好上太多了。”起码不争不抢不瞎折腾不讨人厌。 温仲熙认同地点点头。 元妤想起那个清贵得如雪山之梅的女郎,心里也暗自点了点头。 若不是王家牵扯着王昭容和四皇子,王蘅配李昀,到真是配得上的。 李昀却苦笑起来,自我打趣道:“你们可别尽说风凉话,不说这门婚事背后牵扯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单说王家女郎那身高冷的气质,想起来我都觉得发憷,怎么亲近?”说着说着,他不知想到什么,还打了个冷颤。 众人:“……” 醒醒!你可是皇子啊喂! 说着说着,话题又转回谢砚和元妤身上,李昀看他们二人一眼,颇为羡艳地道:“论起来,还是三郎有福气,哈哈哈!”能找到心爱之人,且相互情根深种。听说谢家父母已经同意了二人的婚事,简直美满得不能再美满。 元妤:“……”突然被提到好害羞。 谢砚倒是挺愉悦的模样,嘴边噙着笑,眼里含着温情地看向她。 看样子是很认同李昀的话了。 元妤:“……”汗! 大哥,在座的都水深火热的,能按捺下自己散发出来的优越感和幸福感么? 怕被暴揍啊。 第91章 一行人并没有在庄园过夜, 毕竟有未嫁的女郎和未娶的郎君, 不大合适。 小聚一番后, 便各自散了。 回程坐在车里, 元妤还惦记着那几人的婚事。 温芊芊和李昀都是皇上赐婚, 若非当事人出什么意外是更改不了的。李昀和温仲熙又都说七皇子人不错,元妤便也就不为温芊芊担太多心。 他们三人之中,温仲熙的婚事倒是还可以救上一救, 毕竟只是传出风声说韩皇后想嫁侄女给他,还没定下不是? 谢砚看她一路都凝着眉一脸沉思的模样, 有些好奇, 捏了捏她的手问了一句, “在想什么?” 元妤随口道:“温二郎的婚事。” 谢砚:“……”为什么要想他的婚事。 他看着她, 问出了这个叫他不太爽的疑惑。 元妤奇怪地看他,好似不解为什么他会这样问,道:“难道你不觉得他若真娶了韩琳凌有些可惜?” 谢砚:“……”本来是觉得可惜,但现在…… 他虎着脸一本正经地道:“韩琳凌是长安城极有身份的贵女,嫡亲姑母是一国之母,祖父是内阁左次辅。按身份论起来,除了皇室公主之外,大殷没几个比得上她,仲熙就算娶了她也不亏。” 元妤一脸惊疑地看着他,有些不大相信地道:“……没想到你竟是这样想的。” 谢砚一噎,瞬间便是一脸吃了翔的表情。 那种“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的口吻算怎么回事儿?! 元妤没领会到他的小肚鸡肠,一脸真诚地叹息道:“妾倒觉得可惜了些, 温二郎那样温润如玉的一个人呢……” 韩琳凌虽身份贵重,性子却不大好,还恋着身边这位大哥呢。 想想就叫人不舒服。 谢砚一脸黑气地瞪着她。 元妤却没注意到,想着自己的心事道:“韩琳凌真做了芊芊二嫂,芊芊怕是得多不少糟心事儿。” 温芊芊一开始也倾慕着他,这二人怕最初关系就不大好。 原是惦念着温芊芊…… 谢砚想到这个层面,脸色方好看了些,说了句自觉是安慰她的话。 “尚还只是个风声,你操什么心?温大人自会筹谋。况且就算是娶了,也不过一女人罢了,不喜欢便养在府里供着,喜欢哪个再纳了就是。”嫁了人,韩琳凌再能耐也不敢蹦跶太欢,温家也不是韩家想欺便能欺的。 元妤:“……”突然想起庄园里时,和温芊芊说的话。 这世上郎君三妻四妾实数平常,听谢砚这口吻便知,他就没觉得温仲熙娶个不喜欢的再纳个喜欢的有什么妨碍,估摸他自己今后也想纳几个呢。 也对,本来当初她就想给他做妾的,还想过他有了妻,怎么在他面前求宠来着。 可当初还能平静接受的心态,如今却不知怎的,竟想想都难受。 元妤耷拉着眼皮,坐在一旁不说话了。 谢砚一开始没多大感觉,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身边人好一会儿未说话,偏头一看她一副怏怏的没精神头的样子,不由蹙着眉头问:“怎么了?可是受了凉?”说着便伸手揽过她,探了探她的额头。 元妤蔫巴巴地靠在他怀里,也没管他的手,问了句,“年前说,年后要筹备提亲的事儿……” 谢砚探过她额头,觉得不热,正纳闷她是怎的了,便听见这么一句,顿时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原来是在担心婚事…… 见她惦念着这事儿,谢砚就有点高兴,脸上笑都藏不住,搂着她欢喜地道:“聘礼我母亲已经筹备上了,约莫出了正月便去元府提亲,你安心待嫁便好。” 元妤闷闷不乐了一会儿,突然道:“妾也不是那么着急成亲……” 谢砚:“!!!” 他小心翼翼瞧了元妤一眼,道:“……怎么说?” 元妤却噘着个嘴,不愿和他说话了,还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谢砚:“!!!” 竟然连抱都不给抱了! 谢砚惊恐,怎么也想不明白生了何事。明明在庄园上,大家坐在一起打趣他们二人婚事时,她还害羞了! 然后就想到了温仲熙身上。 她此前也就提了温仲熙和韩琳凌的婚事…… 莫非真看上了温仲熙,不但操心他的婚事,现在连嫁他都不愿意了? 谢砚脸色有点白,白过又有些青,之后又发红,总之是青白红交替地变着颜色。 好在理智没失,觉得这事儿不大可能。 思来想去,认为元妤大概是在闹脾气。 可她闹什么脾气?方才不还好好说着话。 得亏元妤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然非怼他一脸。 他说的那些算好话吗??? 谢砚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就算闹脾气,也不能什么话都说。” 元妤掀起眼皮爱答不理地瞧了他一眼,而后扭过身子没搭话。 不爱听她还不说了。 又过了一会儿,谢砚试探道:“……聘礼我母亲已经筹备了,媒人也请好了,推是推不得了。” 谢砚自觉算把脾气控制得顶顶好了,她说什么不大着急成亲他都忍了没发火,而是“好言相商”。 元妤听了却觉得烦。 什么推是推不得了,就是她说不想成亲不好使呗。 不好使便不好使,她也没想着他能听。 只心里到底还念着他之前说的那话,不大舒服。 不喜欢的要娶也能娶,瞧见喜欢的再纳! 他现在是喜欢着她,愿意娶她。往后瞧见更喜欢的,是不是想纳也就纳了?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再在他身边坐着便死活来气,正好马车颠了一下,她气儿正值不顺,张口便唤道:“停车!” 谢砚诧异看她,不待出声,外头驱车的石青已听令拉停了车。 下一瞬,元妤便冷着小脸抬起了屁股,竟一句话不说便掀了帘子下车了。 谢砚:“!!!” 待他反应过来伸手捞人已是来不及,这女人竟连摔也不怕了,也不用人扶,自己就跳下了马车。 旁边石青一脸惊恐,而后就见自家郎君也掀了帘子黑着脸出来了,朝着裹着红色狐裘颠颠往后头马车去的女郎吼道:“你给我站住!” 元妤却梗着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砚额前青筋跳了跳,想不明白谁给她惯了这么个臭脾气。 石青听他磨着牙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反了天了她……”而后他自己也跳下了马车,追女郎去了。 谢砚跳下马车往后头一瞧,正瞧见元妤就着明罡的手上马车的画面,当下脸色更难看。 大步走过去,要把她再从马车里拽下来时,就听车厢里头吩咐,“明罡,驾车!” 那个叫明罡的,竟也应都不应一声,直接甩了缰绳驱马前行。 谢砚黑着脸喝了一声,“停车!” 只见那驾车的人动作停都没停,驾着马车连晃都没晃一下,“哒哒哒”地,转瞬便从他眼前驶了过去。 被扫了一脸冷风的谢砚:“……” 谢砚要气炸了! 那个明罡!那个明罡! 他就知不是个好的!竟然这般不将他这个郎君看进眼里! 他都斥道停车了! 他竟理都没理会一下! 谢砚真的,大冷天给自己气出一身汗来! 转头去看缩着脑袋立在马车边的石青,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瞧瞧人家的随从,再看看他的? 他怎么听着里头喊停车他便给停了呢?! 谢砚直气得心肝脾都疼!磨着牙就想把那不管不顾跑走的小女人逮回来打一顿。 惯的什么毛病?! 摔! 但纵然生气,却也不能真不管不顾地追去元府揪人闺女出来打。 最终谢砚带着满腔的怒气回了谢府,径直去了重阳院。 冬天日头短,谢砚回府时天色已经暗了,重阳院里正在摆膳。 谢砚也是进了屋,才觉得不大妥当。 可这会子他爹娘都惊讶地看着他,他倒不好再掉头离开。 敛了怒气,恭敬地给父母请了安。 谢茂和黄秋云一时倒也没看出来他生着气,只是惊讶于他会在这个时辰突然过来。 黄秋云反应快,笑着招呼他坐,道:“既然来了,一道用饭吧。” 谢砚想了想,也没拒绝,在桌前坐下了。 大家族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沉默着倒也很快用完。 出奇的是,请完了安,用完了饭,谢砚竟也没走。 谢茂和黄秋云对视一眼,一对父母皆猜不中自己这个最小的儿子在想什么。 谢茂不咸不淡地问了谢砚几句他最近手中负责的事情的进展,谢砚一一答了。 然后就,谁都不说话了。 谢茂看了黄秋云一眼,示意有什么她问,然后端了茶杯自喝茶不语。 黄秋云:“……”一对儿冤家。 黄秋云试探地问了一句,“阿砚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谁知听了这话,谢砚竟有些羞窘地看了眼自己亲娘。看表情好似确实有事儿,却又难以启齿。 这给黄秋云稀奇的。 要知道这个儿子自幼早熟,什么事儿都能自己解决,少有求到他们父母头上的,叫她这个娘当得没成就感极了,眼下这种情况可太少见了。于是立刻跟打了鸡血似的道:“有什么事便说,娘能帮你解决的一定不推辞。”看那激动的模样,就差拍胸脯了。 比起母爱泛滥的黄秋云,谢茂这个爹便头脑清醒极了。前后思量一下,实是想不出他这个儿子能有什么麻烦要他们为父母出面解决了。等好不容易想到什么时,便一脸古怪起来,顿时又惊又讶又鄙夷地瞥向谢砚。 谢砚:“……”顿时更加窘迫起来,如坐针毡! 他想抬起屁股走的,但想想已经被看穿目的了,这会儿走了岂不是白丢脸了? 于是他又硬生生按住了要抬起的屁股,虽略显僵硬却也稳当当地坐好了。 谢茂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被黄秋云怼了一拐头。 笑什么笑!给孩子留点面子。 虽然她看着小儿子这幅模样也很想笑,却还是忍着,一脸鼓励地望着他。 她还没意识到谢砚想求的究竟是什么。 谢砚忍耐了半天,憋红了脸,才蔫蔫地道:“……儿子想问问娘……能否早些日子去、去元家求亲!” 为什么磕巴?自觉丢人呗。 为什么蔫蔫的?还是自觉丢人呗! 自己亲手送了笑话到父母面前,真是…… 这体验于他来说,还是自小到大的头一回! 谢砚毫不客气地把这一切都算在元妤头上,想着等娶进家门再一起算账! 黄秋云没想到他竟是为这事儿来的,一时懵在原地。 毕竟提亲的日子大体也是定了的,就在二月里。 算起来也就半月二十天,最多一个月。 剩这么点时间了,至于他这么巴巴地求过来,要再提前的吗? “是……生了何事吗?”黄秋云小心翼翼地瞅他。 见他面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黄秋云脑子里某条弦突然颤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顿时又惊又喜地盯向谢砚,磕磕巴巴地道:“是、是元氏有……有……” 黄秋云一时捏紧了帕子,心中暗怪自己疏忽。 这两个孩子早已私定了终身,自是该做过的都做过了,这做过了自然就会有孩子…… 谢茂也一脸惊奇地看过来,显然是被黄秋云带得有了这方面的怀疑。 谢砚顿时脸色通红,急声斥道:“没有!娘您想哪儿去了!” 啊?黄秋云一时又懵了,说不上失望还是怎么的,蔫蔫念了一句,“没有啊……”而后又古怪地瞅向谢砚,嘀咕道:“没有做什么这么着急……” 谢砚一时脸上火辣辣的,再坐不住,撂下一句,“随便您了,儿子先退下了!”说罢便火急火燎地退出了屋,大步出了院子。 身后黄秋云望了会儿,瞧着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拍案哈哈大笑起来。 谢茂睨着消失在院子里的背影,哼了句,“没出息……” …… 谢砚虽是丢了这么大的人,但目的好歹是达成了。 那对父母也算有良心,没只看笑话不办事。 虽都觉得小儿子这般火急火燎地想成亲有点丢人,但这事儿自去年到现在,拖得也够久,城里百姓没少传些闲话,有权有闲地也有不少在等着看笑话。 总归要办,趁早也没什么不好。 遂,隔了一日,黄秋云便请了媒人去元府提亲。 第92章 谢家是十分有名望的世家大族, 为了家族声望也好, 为了给元妤抬脸面正声名也罢, 特地请了前国子监祭酒、如今有太保荣衔在身的秦勉秦大人, 和王氏一脉如今最有名望的周老夫人来为二人保媒。 元江简直要被这阵仗吓傻了。 不就是提个亲么?像旁人家那样请个正经官媒来不是挺好? 请了这么两位大佛来, 元江真觉家宅都被这德艺双馨的两位衬得窄小落魄起来。 他更是半点不敢怠慢,听了人来禀,便连跑带颠地迎出来, 再战战兢兢地把人请进厅堂。 后院得了信儿的元妤也很惊讶,而后就生出几分说不清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的复杂情绪。 明明前日才闹过一场, 表明自己不想那么早成婚, 结果人家根本没听她的, 还把提亲的日子提前了。 说失落吧, 他又巴巴请了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来保媒,这阵仗,怕也是长安城头一份了,给足了她脸面。 元妤虽前日里刚跟谢砚闹过,说不想成亲,但到眼下了,她不可能真说不嫁了。 谢家找的还是两位极极有分量的老人来作保,元妤连想拿出女方的矜持劲儿,先拒绝一两回都没底气。 本来就私定终身了,闹得沸沸扬扬满长安城百姓都知道。 这会儿人家请了秦太保和周老夫人来保媒,你不痛痛快快高高兴兴应下,还想抻着叫两位老人多跑两趟怎么着? 怕是想叫长安城百姓戳破脊梁骨。 元妤虽说心里不大高兴, 但到底是让元江应了婚事。 元府上下兴奋坏了。 谢天谢地,他们府上大姑娘总算是熬出了头,与谢家三郎定亲啦! 有些婆子更是遏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打定主意再出府的时候要同之前那些嘴碎说风凉话的好好显摆显摆。 葛氏心里则是又酸又喜。 酸的是自家老爷外面领回来的女儿即将高嫁,嫁的还是长安第一郎君,她的女儿是拍马都比不上了。 喜的是,好歹谢砚真娶了她,没叫她身败名裂。 元妤嫁给了谢砚,声名得以保全,起码自己女儿不会再受她坏名声的影响,今后嫁得不至于太落魄。 谢家向元家提亲的消息,不出一个时辰便传遍了长安城。 长安城沸反盈天的时候,秦太保和周老夫人甚至都还没从元家大门走出来,元府门口聚了不少凑热闹打听消息的人。 “哎呦喂,还真提亲了啊!” “元大女郎真是有福的,长安城那么多心慕谢三郎的女郎,最后还是她得了谢三郎的青眼。” “哈哈哈,我打一开始便看好元家这女郎,敢光明正大、大动干戈地向谢三郎表白,不说全长安,便是全天下也是独一份啊!” “听说谢家还请了秦太保和周老夫人来提亲,一开始不还不同意的吗?怎地转变这么大?” “要不怎说元氏这女郎有本事呢,连谢大学士那个老古板都搞得定!” “哈哈哈……我可要讨一杯喜酒喝……” “一家欢喜多家愁哟,这城里,不定多少家的女郎正躲在屋里哭呢!” 外头好话酸话一大堆,谢府与元府自是没人有多在意,忙着走接下来的流程。 提亲之后要择吉日走三书六礼,按正常的流程走,少说也得走上一两个月。 按谢砚的心思,巴不得三两天一起走完,早早拜堂成亲。 不过这次黄秋云却没应他。 怎么说也是女子一生一次的大事,这般着急忙慌地走完,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男方家里不待见女方,敷衍了事呢。 先挑了日子,走纳彩礼。 纳彩主要是郎君与女郎互赠礼物。 当黄秋云私下询问他可有什么想要送元妤什么纳采礼时,谢砚有几分怔愣。 他到这会儿才意识到,与元妤在一处这么久,竟当真从未正经地送过她什么。 可送什么呢?谢砚一时又犯了难。 黄秋云瞧他那样儿便笑了,道:“不急,总归纳彩日定在三天后,待想好把东西送到娘这儿就成了。” 谢砚有点尴尬,偏他娘临走还笑眯眯地对他道:“这纳采礼啊,不一定要贵重,寓意却一定要好。阿砚,可一定要好好想想你要送人家什么。” 那意有所指的眼神,直叫谢砚脸皮微微发热。 黄秋云忍着笑意离了他的扶风院,心中暗道,到底是年轻儿郎,平常看着再稳重大气,遇到成亲大事还是会欣喜害羞。 黄秋云一路提着喜庆劲儿回自己的重阳院,路上却碰上了刚从外头回来的谢砜。 看他步伐匆匆,一身尘土,人都瘦了的模样,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远远喝道:“你给我站住!” 谢砜本是想回自己院子取东西,稍后还要出去,故而走的有点匆忙,也没看四周。这会儿听到自己亲娘的唤声,条件反射地便停住了脚,继而就是一脸要命的表情。 停顿了片刻,他撑着笑脸转过头,对着渐行渐近的亲娘亲昵地笑道:“是娘啊,儿子给娘请安。”边说边像模像样地给黄秋云行了个礼。 黄秋云却不买他的账,冷着脸走到他跟前,训道:“这些日子又去哪儿了?连着半个多月没见你人影!” 谢砜摸摸鼻子,含糊道:“有个朋友出了点事,儿子去帮帮忙。” 黄秋云冷笑,道:“北边那个朋友吧?我倒真想瞧瞧你那个朋友到底长得什么模样,能叫你成天不着家!你三弟都要成亲了,你瞧瞧你!”黄秋云越说越靠近他,到后边忍不住伸出手指头戳戳他额头,边戳边道:“成天不着家也没见你给我领个儿媳妇回来!你大哥不成婚,好歹是在外边打仗,身上担子重,娘可以不说他。你呢?!成天在外边跑,过年也没正经在家呆两天,也不知在外头干的什么事儿!”说着,黄秋云还白他一眼,道:“合该当初就不该拦着你爹不让你经商!” 黄秋云虽是女子,却也习过武,手劲大着呢,谢砜被戳得生疼却还不能躲,是有苦说不出,还得赔着笑脸道:“瞧娘说的,儿子在外头干的自然也是正经事。” “正经事?”黄秋云似笑非笑瞅他一眼,又狠狠戳了他脑门儿一下才收回手,问道:“那什么时候娶媳妇?” 谢砜脑海里一闪而过某个橙黄身影,面上却漫不经心地笑道:“到时候就娶啦!娘您慢点走,儿子还有事就不陪着您了,明儿回来陪您用晚膳哈!”边说边退着跑远了,等说完人已经拐上另一条小路跑了。 黄秋云干“哎”了两声也没叫住人,气得打算晚上要跟谢茂告一状。 …… 谢砚不知道他二哥同他亲娘还在院外上演了这么一出,自己在院子苦想着送什么礼给元妤最合适时,石青突然撞开了门,略显慌张地禀道:“郎君!女郎街上与韩家女郎起了冲突,被从楼上掉下来的茶碗砸破了头!” 什么?! 谢砚“哐呲”一下挤开了身下的座椅,猛地站了起来,撩开步子便往外去,口中慌张道:“砸破了头?人可还清醒?” 石青见谢砚不同寻常的紧张模样,先愣了愣,而后拍着脑门儿解释道:“被砸破头的不是元大女郎,是韩女郎!” 谢砚往外冲的步子猛地便止住了,一瞬间觉得原本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又摔落了回去。 他瞪着石青道:“越发不中用了!传个话都传不清楚了?” 石青抹了把脸,依旧焦急地道:“虽砸破头的不是元大女郎,可倒霉的是郎君啊!” 谢砚一脸懵地看着他,聪明睿智如他,一时也弄不明白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韩琳凌砸破头,为什么他会倒霉? 石青苦哈哈地道:“韩女郎被砸破头,见了血当场便晕厥了过去!正巧二皇子的人路过,直接把人送进了宫,请了太医医治。女郎也被请进宫了!” 谢砚听说元妤也被请进了宫,心下便有些焦急。 韩琳凌被送进宫,那就一定是被送去了皇后那儿,元妤定也在皇后宫中! 说的好听是请,怕是要把韩琳凌被砸破脑袋的事儿算到元妤头上。 这会儿她一人在宫中,不定如何叫人欺负呢。 谢砚想立马进宫,可见石青的模样,分明是还有话没说尽,不由急道:“还得了什么消息,快说!” 石青也是急,大声道:“太医说韩女郎额上伤怕是要留疤,皇后娘娘要郎君负责,娶了韩女郎!”看着谢砚一脸懵逼的表情,石青苦着脸道:“……这会儿,怕皇后娘娘来请郎君入宫的内侍已经在路上了。” 谢砚:“!!!” 作者有话要说:谢砚内心OS:我这造了什么孽!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弯明月 8瓶; 十七 1瓶; 么么哒,比心! 第93章 什么叫人在家中坐, 祸从天上来! 谢砚算是知道了! 没等韩皇后的人到谢府, 谢砚便进了皇宫, 同时吩咐石青把消息送到谢茂手上。 面对韩皇后, 他一人怕是不成, 需要他爹坐镇。 谢砚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皇后,自家侄女儿被砸破了头,硬要别人伸出双手接着, 什么货色! 谢砚也是气狠了,心里什么骂人的脏话都有了, 面上却冷寒至极。 能不气吗? 好不容易提了亲, 高高兴兴准备走六礼了, 半路却闹出个强嫁的事儿! 什么气运! 摔! 此时, 坤宁宫中。 自醒来得知自己毁容了后,韩琳凌便一直没止住哭声。 韩皇后抱着她一直在安抚。 “好了好了琳凌,你放心,姑母一定给你做主。” 说罢,便把韩琳凌交给了宫女,转身走出寝殿,来到了正殿。 看着一直跪在地上的元妤,韩皇后一脸冷色地问:“元氏阿妤,本宫再问你一遍,到底让不让出正妻之位?!” 元妤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地道:“回皇后娘娘,韩女郎受伤与臣女无关, 请皇后娘娘明察!” 韩皇后气得快折断手上的指甲。 从方才到现在,不管问什么怎么说,元妤的回答就这一句!真是气死个人! “琳凌和你在一处,却被砸破了头毁了容,你却说和你无关?!” 元妤:“确实与臣女无关,请皇后娘娘明察!” 韩皇后:“!!!” “本宫怎么听说,是你同琳凌在街上发生争执,琳凌才被掉落的茶杯砸破头的?” 元妤道:“回皇后娘娘,臣女与韩女郎只是偶遇,韩女郎拦住了臣女的路,硬要与臣女说话,才被从楼上掉落的茶杯砸破了头。” 韩皇后:“!!!”怎么听着倒像在说是琳凌自找的倒霉?! “牙尖嘴利!怎被砸破头的不是你?” 这话说得就太有失一国之母的气度了。 元妤跪着行了个礼,态度依旧不卑不亢,说出的话却噎得韩皇后浑身发抖。 “回皇后娘娘,许是臣女自幼乖巧,从不坑害他人,积了善德,得了上苍眷顾才免遭一难。臣女回府后,定会去大慈恩寺叩谢佛祖庇佑。” 韩皇后被她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喝道:“你大胆!” 她是受上苍庇护才幸免于难,那她嫡亲的侄女儿算什么?做了什么坑害他人的事被上苍惩戒了不成? 元妤伏低着身不说话。 她也是气着了,才会说出如此气人的话。 今日上街,本是为着纳采礼的事儿。 葛氏提点她,纳彩女子多是给郎君亲手做一两样针线物。但她着实不善女红,便想着上街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物件能代替的。 谁料便遇上了韩琳凌,一直堵着她说些有的没的,她容忍着没动手都是她大度不计较了。 这韩琳凌自己倒霉被楼上掉下来的茶杯砸破了相,却想叫她把姻缘让出来?天底下就没这道理! 韩皇后气道:“今次这婚事你是让便让了,不让也得让!” 韩皇后起初是不愿意将韩琳凌嫁给谢砚,毕竟谢砚作风太过刚直,不好掌控。但现在皇帝不知怎么想的,竟把王氏那个女郎赐婚给了五皇子,相当于把辅国大将军王青山推给了五皇子。五皇子本就拜了谢茂为师,与谢砚又情同手足,现在再加上个王青山,是不想她的儿子安枕啊! 虽然谢茂一直不站队,自诩纯臣,王青山又不一定会辅佐五皇子,但形势在此摆着,韩皇后不可能无动于衷。 本来是觉得谢砚已经同元家女郎定了情,听说谢家也认下了这门亲事,为免突然横插一杠惹得谢家不满,她便打消了将韩琳凌许给谢砚的主意。想着许给温仲熙也是好的,毕竟温家那个女儿许给了七皇子,把韩琳凌嫁进温家,盯着温家和七皇子也是好的。 但今儿个韩琳凌便和元妤闹出这么一桩事,不失为一个机会。 把韩琳凌嫁进谢家,搅了谢家和五皇子,意义更大。 毕竟七皇子一直温温吞吞,瞧着也不像是个能成什么大事的人,相较之下,五皇子虽争得没那么厉害,却总归是个祸害。 她也没想着能靠韩琳凌成什么大事,不过现今有这样一个机会能叫韩家人进入谢家,她自然不愿意放手。 至于为什么韩皇后认定这是个机会,便没人知道了。 反正她现在就是认定了一个歪理。 她嫡亲侄女儿因为和元妤在一处破了相,元妤就该把她自己的亲事赔给韩琳凌。 由不得她不行! 元妤如今跪在地上有一个时辰了,自打进了殿请安便没被叫起,双膝疼得厉害。 只是眼前之人到底是一国之母,她敢捡着话不动声色地刺她一二,却始终不能硬怼。 忍了又忍,她方道:“皇后娘娘若想为韩女郎寻后半生的倚靠,此时该命人查那个往楼下丢茶杯之人,叫他娶了韩女郎才是。在此逼迫臣女让出婚事,实是无理可寻!” 韩皇后见她到现在还是一副牙尖嘴利死不认下的模样,便是一身的气,正想再斥她一句,却听她又道:“换一言,便是皇后娘娘不顾臣女意愿,硬要夺了臣女的婚事,也该问问谢三郎同不同意,谢家同不同意。”还要问问陛下同不同意!不过最后那一句元妤没说,怕刺激韩皇后刺激狠了吃苦头。 毕竟长安也没谁不知道,丰庆帝宠爱皇贵妃郑氏远胜于皇后!皇后想为自己儿子谋划,也得看丰庆帝答不答应。 虽君心难测,但起码现今看着,丰庆帝还是更偏向郑贵妃所出的八皇子李曜,不然今次赐婚,怎偏偏只顺了郑贵妃的意,将郑婕赐婚给了李曜? 何况除了陛下,谢家也不可能吃这个亏! 随随便便就想把韩家的女儿塞给谢家这一辈儿最有出息的儿郎?这韩皇后还真是天真,谢家是韩家想摆布便能随意摆布的吗? 元妤的话虽然带着刺,却也含着理。 因而韩皇后虽然被刺得痛了,却也有一瞬被噎得没说出话。 片刻后她方道:“这便不需你操心了!” 元妤跪在地上,未言语。 心里却气咻咻地想着,她本来就没操心。 谢砚要是敢松口娶了或纳了韩琳凌,她就踹了他! 正此时,外头一个宫人匆匆进来,禀道:“娘娘,谢三郎求见。” 元妤侧头瞧了眼进来通禀的宫女,见她脸上还是红的,只是畏惧韩皇后而死死低着头没敢露出痕迹来,心中便又生起气来。 走哪儿都惹桃花,真是讨债鬼! 韩皇后已大步走向殿中正位,道:“叫他进来。” 谢砚进了殿,一眼便看见跪在地上的元妤,看她的模样便知是跪了许久。 顿时心中便生出一股愤怒之气来,眼底也酝酿起冷寒之意。 只面上为表露出来,先恭敬地给韩皇后行了礼,道:“臣谢砚,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凤体金安!”说罢,跪了下去。 在大殷,除了重要场合,一般类似于这样的觐见,朝臣多不必行跪礼,除非官员品阶特别低,进宫面见皇帝皇后算得上恩宠的那种。 谢砚上来便给韩皇后行了跪礼,弄得韩皇后也愣了一时,而后方端着架子道:“免礼,三郎起来吧。” 谢砚却没起身,而是恭恭敬敬地谢过皇后后道:“臣听闻韩女郎被茶杯砸破了相,不知现今可还好?” 韩皇后顿时:“……”确实是破了相,但你谢砚作为清贵郎君,能不能换个委婉的说法? 韩皇后憋着气道:“……已经醒了,三郎要见见吗?” 谢砚微微一笑,看着温润和善,说出的话却不含糊,道:“男女有别,臣是外人,便不去看望了!” 又噎了韩皇后一嘴。 她心下道以前怎没看出来,谢家三郎也是个这般不识相的? 正想冷着脸说点什么,却听他理直气壮地道:“既然韩女郎已无大碍,臣是否可以带元氏先行退下?” 韩皇后毕竟也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后,能轻易便叫谢砚牵着鼻子走就怪了。 当下也不管他是站着还是跪着了,爱跪便跪,只冷声道:“元氏害得琳凌破了相,今后怕是嫁不上什么好儿郎,而此前琳凌一直倾慕三郎,本宫想着如三郎这般清贵的世家郎君,应是不在意女子相貌的,三郎可愿娶了琳凌?” 虽是询问,但若是一般识相的郎君,此时就该懂得什么意思,乐呵地叩头应下。 皇后想要你娶,你敢不娶? 元妤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不屑,却低着头没有说话,也未与谢砚叫唤什么眼神。 听身边谢砚大义凛然地道:“回皇后娘娘,臣不愿意!” 韩皇后:“!!!” 元妤嘴角勾了勾。 韩皇后缓了一会儿才忍着怒火道:“可是因着元氏才不愿?你放心……” 后半句话尚未说出来,却被谢砚冷冷打断了。 只听他道:“回皇后娘娘,并非因为元氏,是臣不愿!” 铿锵有力地说完这句话后,不待韩皇后变脸再言,谢砚又道: “臣虽是世家郎君,看着清贵自持,却也极在意世俗表象的。臣选妻子,可以不在意出身门第,但长相必须要好。臣自幼到大相貌都十分出众,身边兄弟友人相貌亦不俗,看惯了美的事物,实是无法容忍相貌残破无盐之人日日在臣面前晃,更何况是交颈而眠的妻子!因而,请皇后娘娘恕罪,另寻他人来娶韩女郎,臣无福娶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七 1瓶; 么么哒【比心】 第94章 谢砚声落, 元妤觉得周围宫人的眼神都变了, 震惊与匪夷所思并存! 怕是怎么也没想到, 她们心中朗朗如玉的郎君谢砚, 竟是个如此在意女子相貌粗鄙的俗人。 韩皇后更是一脸被人塞了满嘴泥的模样, 是斥斥不出声,忍又忍不下去,气得浑身直抖。 正此时, 侧面寝殿里出来一身段纤弱、只着白色寝衣的女郎,正是头上顶着伤口的韩琳凌! 不知是太医原就没给她包扎, 还是她自己扯了包扎伤口的布条, 反正现在额头上被茶杯砸破的那道口子, 正带着血痕大剌剌地暴露在空气中。 怕是在里头听到了谢砚的话, 受了刺激,不管不顾地冲了出来,身后两三个宫婢拉都没拉住,口口唤着:“女郎、女郎……” 韩琳凌跟没听见般,冲出来,凄楚悲凉地看着谢砚,大声问道:“三郎、三郎!是骗人的吧?你怎么会嫌弃阿凌呢?三郎那般脱俗……” 谢砚只下意识地朝她的方向撇过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眸底闪过厌恶,沉声道:“还请韩女郎自重!” 这会儿韩皇后脸色也是难看至极,厉声斥责看顾韩琳凌的宫婢,道:“还不把女郎扶回寝殿!”丢人现眼!为个郎君,把韩家的人丢尽了!竟穿了寝衣便跑了出来! 韩琳凌声声哭着, 被宫婢劝着回去时还在喊:“三郎!阿凌是真心倾慕你啊,阿凌只想嫁给你,不想嫁旁人……” 谢砚脸都黑了。 元妤:“……”怀疑韩琳凌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韩皇后被她那几句喊,叫得眼前发黑,猛拍了下身下座椅扶手,斥道:“拉她回去!” 宫婢们再也不敢手下留情,用了力气将装死发疯的韩琳凌拖回了寝殿。 一时间,满殿寂静。 谢砚脸色黑漆漆的,这会儿竟还敢抖着胆子插了韩皇后一刀,开口道:“皇后娘娘,您若真打算把她硬塞进我们谢家,塞给臣!臣唯有出家入大慈恩寺了!” 元妤:“!!!”猛地转头看他,目瞪口呆。 要不要这么狠啊! 韩皇后:“!!!”要不要把嫌弃表达得这么生动?! 名满长安的谢家三郎削发出家了!问起缘由,竟是因为被一国之母逼迫娶韩家女郎为妻? 当下,韩皇后脸上也是黑云一片。 谢砚若真这样干了,今后他们韩家还如何在长安城立足? 韩皇后怒道:“谢砚!你胆敢威胁本宫?!” 谢砚却又是一副忠臣下属的模样道:“回皇后娘娘,臣不敢!臣只是在表述不愿意娶韩女郎之决心。” 韩皇后:“!!!” 韩皇后现在当真是下不来台了。 咬死逼着谢砚娶韩琳凌,最后谢砚若真出家了,整个韩家都要成笑柄。 可若现在松了口,就这般放谢砚和元妤离开,她身为皇后的颜面便要扫地尽失了! 韩皇后咬牙。 这个谢三郎!往日倒是她错看了他! 正僵着,门外有内侍高声尖细地喊道:“陛下驾到——” 韩皇后一愣,慌忙起身恭迎圣驾。 一直跪着的谢砚和元妤便方便了,直接转个身叩首就行了。 “臣妾恭迎圣驾!” “叩见陛下!” 丰庆帝进来,看了韩皇后一眼,连虚扶都没给一个,绕过行礼的韩皇后径直坐到了上首,而后睨了眼下面,才道:“都免礼吧。” 韩皇后这才起身,心中愤然,面上却不敢露出迹象地僵笑着走向丰庆帝。 身后谢茂、温晋、安和颐及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急急赶进宫的元江齐齐向韩皇后见礼。 “臣等见过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韩皇后此时已在丰庆帝左手边位子上坐好,看到谢茂等人,脸色就不太好,但还是僵笑着道了:“免礼。” 皇帝等闲不来她宫中,今天来了还带着谢茂、温晋,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怕是要干预她给韩琳凌选夫婿的事了。 等几位大臣直起了身,丰庆帝便看向仍在地上跪着的谢砚和元妤,面上露出两分温和之色,道:“三郎怎地还跪着?起身吧。” 谢砚犹疑了下,看了韩皇后一眼。 韩皇后:“!!!”她可没叫他跪着! 却听谢砚道:“回皇上,臣未婚妻元氏不知因何触怒皇后娘娘,臣身为人夫,自当一同受过。” 韩皇后顿时一噎。 什么人夫!充其量也只是未婚夫!上赶着受什么过! 丰庆帝便凝眉看向韩皇后,问道:“这女郎可是犯了什么事儿?”虽是过问的话,语气却不大好。分明事先已听到了风声,这会儿就是在韩皇后面前走个过场。 韩皇后脸色一时青白交加,咬着牙隐忍着道:“阿凌在街上被茶杯砸破了头,毁了容。下面人回禀说,当时元氏阿妤与阿凌在一处,正在争执……臣妾以为……” 谁知元江听到这里,立马跪下,道:“请陛下、皇后娘娘明鉴!小女一向与人为善,从不曾主动与什么人发生过争吵……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近一年来却是处处遭人辱骂鞭打……臣、臣真是愧对她死去的母亲啊……”说到后面,竟有哽咽说不下去之势。 韩皇后脸色顿时就绿了。 牵扯出元妤之前被李晟羞辱鞭打的事,不就是表明要说,就是因为元妤与谢砚扯上了关系,遭了他人眼红,才被屡屡找茬儿的吗? 偏偏韩琳凌和李晟都是倾慕过谢砚的人。 “皇上……” 韩皇后一急便欲开口,丰庆帝却冷着脸抬手止住了她的话,问道:“茶杯是元氏女郎掷的?” 韩皇后青着脸,憋闷回道:“……不是,可……” 丰庆帝却再一次打断,道:“既然不是元氏女郎掷的,又怎么能迁怒与她?”反问一句后,丰庆帝看向跪在地上的元妤,直接道:“起来吧元氏!”又看向元江,道:“元爱卿也起来吧,皇后委屈了你女儿,朕稍后会补偿。” 元妤、元江、谢砚齐齐谢过丰庆帝,道:“谢陛下明察!” 韩皇后脸色更难看了。 元妤跪得时辰偏久,双腿早已酸软胀痛,起身艰难。 谢砚见此,也顾不得在圣驾面前,伸手扶了元妤起来,叫她好靠着自己。 看着元妤微微发白的唇色,谢砚心中怒火又起,干脆地又捅了韩皇后一刀,道:“禀陛下,臣蒙皇后娘娘错爱,欲将韩女郎许配于臣为正妻,但请陛下明断,臣与元氏阿妤已定婚盟,实不能再娶韩女郎,臣恳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听闻此言,丰庆帝尚未开口,一旁站着的温晋倒是先出了声。 他上前一步,笑着道:“臣先前还听闻皇后娘娘欲把韩家女郎许配给臣子仲熙,还感念了一阵,叫臣妻停下了为臣子择妻的事,如今看来,倒是听错了风声,原来皇后娘娘更中意三郎啊,既如此,臣回去后,只能叫臣妻另择其他女郎给臣子定亲了。” 谢砚:“……” 元妤:“……”温大人,您这捡漏捡的也太是适宜了! 韩皇后脸色原是青白交加,这会儿却变成青红交加了。 温晋这一手,直接将她后头的路堵死了。韩琳凌若嫁不成谢砚,之后怕是连温仲熙也嫁不成了。 丰庆帝脸色也不大好看。 纵然现今这个皇后令他所不喜,可帝后的面子是相牵连的。 韩皇后今次的作为,着实叫他脸上也无光! 他冷着脸质问道:“皇后!三郎说的可有此事?!” 韩皇后这会儿被噎得不上不下的,感觉怎么说都是错,她吭吭哧哧地道:“阿凌被毁了容……元氏赔她一份姻缘也是应该的……” 谢茂却在此时站出来道:“娘娘此言差矣,莫说韩女郎毁容并非元氏所为,便真是因元氏而起,娘娘想叫她赔韩女郎一份姻缘,却也不能拿谢家来补。”谢茂笑吟吟地,说出的话却和谢砚之前一样气人。他道:“谢家的门也不是哪一家随便什么女郎都能进的。” 韩皇后顿时:“!!!” 丰庆帝脸色难看至极,倏尔拍案道:“荒唐!身为皇后,行事怎能如此荒唐?!此事就此作罢,今后不得再提!” 韩皇后却不死心,开口道:“可是陛下,阿凌……” 丰庆帝冷着脸道:“皇后!别忘了你的身份!” 韩皇后顿时噎住了。 丰庆帝虽只提醒她叫她记住自己的身份,却分明是在警告她。 她还没忘自己身后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郑贵妃。 她如今有的,也只是皇后的尊荣了。 这一点她不能丢。 她蔫蔫地应了一声:“是……” 丰庆帝却仍在生气。 想起这些年韩皇后为韩家、为李曦做的一切,丰庆帝脸色便不好。 为了避免她过了今天再拿韩琳凌的婚事作妖,干脆开口道:“既然皇后如此挂心韩家女郎的婚事,朕便做主为她赐下一门亲。” 韩皇后顿时打了个激灵。 要陛下赐婚,那琳凌还能嫁到多好的人家去? 当下便欲开口阻止,“陛下……” 然丰庆帝已经做下的决定,岂又是她能左右的,只听丰庆帝道:“朕记得去年金科状元孙韬是个不错的,与三郎一样自幼便担着神童之名,既如此,朕便下旨赐婚韩家女郎与孙韬,择日完婚!” 韩皇后还待挣扎,慌张地唤着丰庆帝,道:“陛下……” 谢茂、温晋等人却齐齐道:“陛下圣明!” 韩皇后几乎是瘫软在了座椅中,广袖下的手攥得紧紧的。 孙韬怎么能与谢砚相较! 他不过是一个寒门出身的落魄户啊! 便是韩琳凌毁了容,也轮不到他来娶! 可是圣命已下…… 韩皇后一时像一只斗败的母鸡…… …… 圣驾离开坤宁宫,谢茂、温晋、安和颐及元江随着圣驾去了御书房。 元妤被罚跪了太久,双膝已经肿了,陛下开恩,放谢砚送她回去。 本没什么大不了,只元妤总是觉得那个安太傅目光好似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若有所思的样子。 可再看又好似没有。 元妤一时也搞不清,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些。 因为在走神,谢砚把她打横抱起来时,她便下了一跳,小小地惊呼出声,手臂下意识勾住了他的脖子。 谢砚蹙眉看她,道:“都这样了你也能走神?”指她的腿。 元妤瞬间便把安太傅抛到了脑后,讪讪地道:“这在宫里,放我下来吧,我能自己走……”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小得听不见了。 因为光天化日的,这般被他抱着实是羞耻。 虽一般也遇不上什么人,但满皇宫的侍卫宫女也都不是瞎子摆设。 “你能走?放你下来你又能走多远?” 元妤讪讪地又不说话了。 明芷明若被挡在了宫外,这会儿她身边无人,谢砚就算把她放下来了,她也得靠着他一步步走出皇宫。 算下来也没差多少了。 只多少还有些尴尬,毕竟上次二人是不欢而散,再见就变成未婚夫妻了。 她搂着他的脖子,耷拉着脑袋没说话。 走了一会儿,倒是谢砚开口了。 只听他稍带嘚瑟和别扭地道:“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琢磨什么……成天说什么不想嫁我,闹到最后不是还得嫁?你若早点妥协,兴许今日也不会出这岔子了!” 元妤:“……”说得好像她一早说嫁,谢家便会让她进门似的。 元妤又听他不满地嘀咕一句什么,“若早成亲了……我今日在皇后面前也不至于说个未婚妻什么的,直接说臣妻更理直气壮有分量……” 元妤:“……” 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心里软软的,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当下也不再蔫头耷脑的,搂着他脖子往上靠了靠,小声在他耳边念:“那你不也以‘人夫’自居了嘛?” 谢砚抱着她脚步停了一瞬。 而后没说话,又抱着她大步朝前走了。 片刻后,元妤诧异地瞅见,这人耳朵根竟然红了…… 元妤讶然,抬眼瞧着他俊美的面容,胸腔里一时被某种甜蜜幸福的东西塞了个腔满。 什么婚后会不会有小妾什么的,一时通通被她抛去了脑后。 只觉得这一生啊,能得他真心相待已是无以轮比的幸事! 两人朝着宫门越走越远。 片刻后,她扯了扯他胸前的衣襟,问道:“三郎可备好了给妾的纳彩礼?” 谢砚:“……” 他不回答,元妤也不在意,只自顾道:“妾有十分想要的东西,也不知三郎能否猜中给到妾。” 谢砚:“……” 元妤也不说话了,伸手扒拉着他颈口的扣子。 过了一会儿,迎着风听郎君试探地问话声。 “……想要的什么?” 女郎“扑哧”一声乐了,却不愿告诉他,只道:“三郎猜啊。” “……” 片刻后,又听到郎君不满地嘀咕声:“……老夫老妻的,想要什么直说还不行?非要猜来猜去……” “!!!” 放她下去!谁和他老夫老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七 1瓶; 么么哒【比心】 第95章 当日元妤被谢砚送回元府, 明芷明若给她看的腿伤, 果然青黑了一片, 还肿得老高, 敷药在床上养了两日才能正常下地行走。 过了这两日, 也是谢府送纳彩礼的日子。 说起来也叫元妤哭笑不得。 寻常人家纳彩,礼物最多备个三五样也就是了。 谢砚估摸着是拿不定到底送她什么东西好,竟不知从哪儿搜罗了一大堆寓意好的物件, 用精致的紫檀木盒子一件件装好,全送来了元府。 物件都是小物件, 装物件的木盒子也多不大, 长长的、方方的, 一个一个罗列在一起, 堆了一车。 元妤被元馨拽出院子看到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元馨则在一旁又酸又羡地道:“谢砚哥哥对你还真是上心呢……”只是纳彩就送这么多礼过来。 元妤却:“……”啼笑皆非。他这分明就是猜不中她想要什么,胡乱送来的一堆好不好。 这人啊…… 元妤心中是无奈又好笑,另平添了许多说不出的发甜又黏腻的感觉来…… 转回头,谢砚那边也收到了元妤准备的纳彩礼。 却只有一份。 可能是知道他钟爱紫檀木,特地寻了上乘的紫檀木盒装的。 打开一看,里头红绸之上放着的是一块比铜钱大两圈的羊脂玉,雪白清润,雕刻成了同心结的模样。 谢砚先是愣了一瞬,继而伸手拿了出来, 温润的羊脂玉,被人用红绳打成的络子系着, 中间穿着一颗海棠花样式的血玉珠,下面坠着流苏。 谢砚摸着那块同心结样式的玉佩,目光落在那颗海棠花样式的血玉珠上。 那应是元妤拥有的那串海棠花样式珠串上的一颗。 曾与此前唱卖会上出现的那三只血玉蝉扳指为一块千年血玉。 以同心结相牵,自此白首不离。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谢砚突然握紧玉佩,满心懊恼起来。 隐约有些明白元妤所说的她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了。 可他送去的…… 谢砚惴惴不安地想,他送去的也都是寓意极好的东西,她应当能了解他的心思吧? 思虑了一番后,谢砚觉得他送去的东西足以表明心迹,那么多物件,件件寓意都极好,他也是抉择不下才都送了去,她若是这般都不能猜中他的心意,那她也太蠢了。 纵观之前的种种,他认为元妤不是个蠢的,因而虽然自己送东西前未能猜中她所想要的,但觉得自己也算歪打正着了,故而思虑了一番,便将这事儿搁下了。 将元妤送的玉佩系在了身上,美美地去重阳院催他母亲继续走接下来的流程。 他觉得他们二人之前便早已住在了一处,现在打算成婚了反而日日见不着,太不合情理。 流程要一样样的走他没意见,但婚期必须定得近些。 因而在谢砚暗戳戳的百般推进下,最后婚期定在了四月二十八。 谢家来请期时,元妤看到帖子上写的婚期,也是哭笑不得。 但也知道,这必定是谢砚定的。想到他当日在宫中同她说那句“臣妻”与“人夫”的话,犹豫了片刻,到底是应了。 元江有心觉得日子太近了,现在已是二月,在两个月里筹备好嫁妆、嫁衣之类的东西,未免显得太匆忙。 他嫌匆忙倒不是来不及准备嫁妆嫁衣这些东西,只是怕她受委屈。 但他也知道元妤与谢砚怎么回事儿,成婚不过是个过场罢了,早成婚有早成婚的好处。再则看元妤也同意了,他便未再多言,只私下里再三嘱咐妻子葛氏,一定要打点好元妤的嫁妆,厚重些。 惹得葛氏又是一肚子酸水,却不敢往外吐,忍着酸意筹备元妤的婚事。 元妤倒是没想元府给她出嫁妆。 这几年得益于姬良辰的帮扶,影一影二他们在民间倒也为她置办了些产业,拿出一部分给她做嫁妆倒是容易。 她曾私下里同元江提了一两句,却被元江骂了回来。 “且不说季大人于我有恩,好歹你也唤了我三四年的爹爹,我为你出份嫁妆倒还是出得起的……莫非你这就打算与我与元府恩断义绝了吗?” 倒弄得元妤呐呐不能言,灰溜溜又跑回了自己院子里。 这日她在府中接到影二送进府的信,看了内容倒叫她好生欢喜了一阵。 “姬姐姐要来长安了!” 明芷明若听了也很兴奋,只明若是个鬼精的,见缝插针地打趣她这个主子。 “怕是姬夫人得了姑娘要成婚的消息,赶来长安为姑娘贺喜的吧?” 元妤:“……”倒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姬良辰是收到了她要成婚的消息,要来长安给她添妆的,说是顺便也要见见名满长安的第一郎君。 元妤知她是不放心自己。 自打季家覆灭,她大哥季元初死了后,这位叫她大哥深爱的女子,为了他大哥选择自梳,终身不嫁。虽未能成为她的长嫂,却一直对她负着长嫂的责任。 她说要见见谢砚,怕也是想看看谢砚究竟值不值得她托付终身。 每每想到姬良辰,元妤都十分感念和心疼。 以一女郎之身自梳,在偌大的姬家里立足,争得一席之地,何其不容易。 她大哥自是没有爱错人,可姬良辰失去挚爱,于人世飘摇一人,何等辛酸? 她心里是盼着姬良辰能将对大哥的爱深埋,重新开始的,因为她知道,她大哥死前最舍不得的必是这个与他相爱、白首以待的女郎,也必是希望她能平安喜乐地活着。 故而几乎所有人都称姬良辰一声姬夫人,她却一贯称为姬姐姐。 过了今春,姬姐姐也不过二十二的年华,后半生那么长,靠着对一个人的念想活着,太苦了。 可这些,却也不是她劝上两句便能变的。 有道是: 天不老,情难绝。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世间万物,独情之一物,不见神形,却叫人心头总是万般滋味,难解难分。 元妤想起这些,便心有怅然。 这会儿,明芷又给她送上来一个消息。 昨日,二皇子府举行了纳侧妃的典礼,林莘雪已经被二皇子府的花轿抬进了府。 元妤一愣。 近来忙忙叨叨的,她倒是没关注外面的事儿。 二皇子竟就把林莘雪纳进府了吗? “倒是没听到什么动静。”元妤指的是吹吹打打的迎亲动静。 明芷道:“迎了,虽不是二皇子亲迎,但到底是皇子纳侧妃,礼部还是准备了仪仗。只是没刻意绕城,听说是皇后娘娘故意下的令,嫌林女郎之前声名不好……” 嫌声名不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打压吧。 毕竟二皇子的正妃是韩璐芸,听说不大受二皇子所喜。韩皇后怕也是怕林莘雪进了府,再使什么手段勾了二皇子,欺到韩璐芸头上去。 不过这韩皇后当真是个气量小的,她尚是一国之母,只要她在,韩璐芸的位子就谁都撼动不了。 林家本就和韩家站在一条船上,这时候不拉拢林家卖个恩赏什么的,却还打压?叫林家颜面尽失,她能得到什么好? 元妤摇摇头,也没多想,左右和她无过多关系,看个热闹也就是了。 又过了几日,姬良辰到长安了。 元妤很兴奋,露出了许久没露出的年轻女郎应有的活泼开朗一面,换了身明艳的衣裳,颠颠地跑去城门旁接她。 正巧这日谢砚奉了圣命,要出城办件事,因为只需三五日便归,便未派人告知元妤。 因是在替皇帝办事,谢砚没坐马车晃荡,而是选择了骑马。没成想就在城门旁瞧见了她惯坐的马车。 一开始还以为是他自己眼花了,毕竟马车都有相似之处,可后来细看了会儿,认出了驾车的明罡,谢砚才认定。 有一瞬间纳闷儿元妤怎么会到城门这处来,而后瞅见她掀开车壁边的窗帘,探头向外寻着什么人,便以为她是得了风声,特地来此处送他的,顿时便高兴起来。 只当是石青背着他给她送了信,而元妤为了给他惊喜提前等在了这儿,不由满心欢喜,还赞赏地看了身后石青一眼。 石青:“……”我在哪儿?我是谁?我曾干了什么吗? 没等石青回过神,谢砚已经拉着缰绳兴高采烈地往元妤那处去了。 心想她果然一心爱慕着自己,他只是出城三两日,她都放心不下,巴巴乘马车过来送他。 这么知情识趣,他今后也得多念着她才是。 回头办完差,给她带份礼物吧。 只不知她喜欢什么,回头得找个懂女郎心思的问问才是。 他二哥好似就挺懂女郎心思的…… 杂七杂八想了一通,马身却还只踏出了几步,离马车尚有十来米远。 正此时,就见元妤似看见了什么人,撂下了车窗帘子,掀起了车帘,眼儿亮晶晶,脸儿红扑扑地自马车中下了来,兴冲冲地冲向了城门处。 谢砚骑着高头大马就立在她斜对面,她竟都没瞅见,大喇喇忽视了他投向了另一个年轻的、身材偏瘦弱、长相却十分俊俏的郎君怀抱中。 谢砚:“!!!”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丰丰 5瓶;十七 1瓶; 么么哒【比心】 另外:感恩、感恩、十分感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合掌ing】 第96章 那一瞬间, 谢砚脸都紫了, 脑袋嗡嗡的, 只道哪里来的小白脸! 看着元妤同那人的亲昵劲儿, 只觉周身的热血都在往脑袋上冲。 而后一瞬, 又猛地冷静了下来,觉得元妤再怎么也不可能背着他偷人,何况谁家偷人会在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偷? 想明白这一点, 热血总算不再冲着脑袋冲了,只脸色依旧难看得很。 盯着站在城门前毫不避讳亲昵的二人, 眼珠子都在冒火, 心里猜测着此人同元妤究竟什么关系, 竟能让她卸下所有防备亲近着, 看那模样,就差窝人怀里打滚了。 石青习武,眼力比谢砚好些,又因是局外人,倒是看出两分猫腻儿来,一时脸上表情有几分犹疑,只是还不大能确定。 正想同谢砚提一嘴,却见谢砚已经拉着缰绳,黑着脸过去了。 石青:“!!!”算了,他还是当什么都没看出来吧。 元妤正在邀请姬良辰同她到元府里住,和她住一个院子,聚一聚叙叙旧什么的也方便。 姬良辰却拒绝了, 道:“我此次来长安,除了贺你成婚,还有旁的事要办,住在元府不大方便。” 元妤下意识蹙眉,正要问是何事,却觉眼前有阴影罩下。 她一抬头,就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脸色冷黑、眼冒寒光看着她的谢砚。 元妤有那么一瞬的诧异,眼底光芒却不由自主地亮了亮,看着他道:“三郎怎地在这里?”似有惊喜意味。 继而才意识到他脸色不大对。 低头瞅瞅自己还扒在姬良辰身上的手,元妤:“……”嘴角抽了抽,她忘记姬良辰这会儿还是男装了,讪讪地松开了手,站好。 姬良辰饶有兴趣地瞧了瞧谢砚,突然伸手搂上了元妤的肩膀,亲昵地对她道:“这就是你那未来的夫主?瞧着倒是个俊美的,就是太凶了些,你当真不考虑同我一道离开长安,逍遥自在吗?” 元妤:“!!!”做什么啊姐姐!话不能乱说啊,会死人的!!! 果然见谢砚面色顿时又黑又绿的,盯着元妤的目光好似要吃人。 元妤立马扒住姬良辰,都要给她跪下了,带着哭腔地道:“姐!姐姐!求你别闹了!” 姬良辰顿时哈哈大笑,放开元妤,冲着立在马上脸色依旧难看却又有些懵的谢砚行了个男子礼,道:“在下姬良辰,闻三郎大名久矣。” 谢砚这才发现,此人没有喉结,脸上也有细微的绒毛,皮肤白皙不似寻常儿郎,顿时就是一脸被人塞了土的表情。 竟当真是名女郎! 元妤怕他太尴尬,赶紧站出来给他递梯子,把先前的话又问了一遍,“……三郎怎地在这里?可是有事要出城?”意思就是,既然有事就赶紧先走啊。 谢砚:“……嗯,我就是过来告诉你一声,陛下命我出城办件差,三五日归……”嗯,只是来知会你一声,不是来捉、奸的。 元妤脸儿发热,都替他尴尬。 都给你递梯子了,你说你麻溜地撤了不好吗?在这儿强行挽什么尊? 姬良辰一脸要笑不笑的。 谢砚终于觉得尴尬了,冲姬良辰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了,牵着缰绳驱着马儿掉头,可算是出了城。 留下元妤一人独自面对似笑非笑瞅着她的姬良辰。 那叫一个尴尬啊。 元妤和姬良辰在莺歌坊里叙旧。 这会儿姬良辰已经换回了女装,一身明橙燕纹披纱襦裙,有着宽大的广袖,轻柔的裙摆,衬得方才还有几分爽朗的女子多了些柔美。 女扮男装时,五官俊俏,眉目间有份惑人的风流劲儿,换回女装,却也清丽动人,眉目间多了一般女郎没有的豁然大气,别有魅力,只是眼底多多少少藏着抹哀伤,遥远缥缈。 元妤边给她们二人倒茶边问她,“这次来,可能在长安多呆些日子?” 姬良辰接过她推过来的茶杯,笑道:“会呆一阵子,起码呆到你成婚。” 元妤听了便很高兴,道:“那感情好。”随后又问:“姬姐姐方才说来长安还有旁的事要办,不知是什么事?可方便说?如果需要我帮忙的,姬姐姐也别拿我当外人,尽管说就是。” 提起这个,姬良辰眉头便蹙起一分,道:“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说了这么一句,姬良辰沉吟片刻方道:“近来有人在北地贩卖私盐,价格高出市场价能有两成,奇怪的是官府似故意放任,未曾管制。我们姬家私下查探了一番,那贩卖私盐的幕后人似身份很高,可能是长安的某位权贵,我便想来查一查。” 元妤吃惊。 贩卖私盐可是重罪,轻者流放重者抄家灭族都有可能,这长安城里哪个权贵大族活腻了去沾这个?胆子也太大了些。 可她了解姬良辰,若不是寻到了痕迹,她也不会乱说。 古往今来,盐都可以说是民生根本,控制了盐脉,足已控制一国命脉,这是为什么自古以来历代都不允许贩卖私盐的重要原因。 这是一个搞不好便会引起暴乱的事。 现今,竟有人在北地贩卖私盐。 能叫姬家如此重视,怕影响已经不小。且听姬良辰的意思,北地官府都不敢伸手管制,那幕后之人怕还不是一般的权贵。 当然也有可能是当地官府收受了好处,故意放任。 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不能叫人小觑。 贩盐是暴利,幕后之人冒此风险谋取暴利,谁知是不是在筹谋什么? 元妤思量一番后,主动道:“回头找机会,我同三郎提上一二,许他能查出些什么。” 姬良辰无可无不可,打趣地看向她道:“还未成婚,倒已有了几分能做人家主的架势了。” 元妤没想她话题说转到她身上便又转回来了,当下有几分面热,却也有几分哭笑不得,嗔了姬良辰一眼道:“姬姐姐胡说什么呢?权贵官员贩卖私盐本就是大事,三郎身为朝臣,不知道便罢了,听闻了定是要查的。” 姬良辰哈哈笑,道:“对,你的三郎最是能干了。” 元妤:“……”怎么说的倒像是她变相地在为谢砚说好话戴高帽似的。 这事儿元妤记在了心里,待谢砚办差回来后,她第一时间派人送了信给谢砚,提了这事儿。 谢砚回信也很快,可信的内容却是说此事重大,靠传信说得不是很清楚,邀她去倚江苑,要见面详谈一二。 元妤就:“……”为什么有种司马昭之心的感觉。 这事儿有什么可详谈的?她所知道的都在信中同他说了呀?就是朝中权贵官员或可能私下在北地贩盐,凭姬良辰一人之力恐查不出来,请他在朝中多多留意,查探一二。 就是叫她去了倚江苑,她能说的也就这么多。 元妤脸有点红,这人什么意思摆得也太明显了。 片刻后,元妤一边红着脸,一边吩咐明芷明若备车、收拾东西,去倚江苑。 元妤到倚江苑的时候,谢砚已经在了。正坐在主屋榻前,捧着本书装模作样。 为什么说在装模作样? 因为这人读书,其实有一目十行的本事,平常看书,书页翻得奇快,如今半天才晓得翻一页去,以表示在“看书”。 元妤早就看破他爱拿着书本装模作样这一点了,只是不曾点破他。倒不是懒得点破,只是觉得这点小事儿作为二人间的情趣,还挺有意思的。 她心里捡着笑,捧着杯茶凑上去,面上认真地道:“三郎总是看书看公文,偶尔也该歇歇眼睛。” 这时他便会肃着面色就着她的梯子放下书本,接过她的茶道:“嗯,平常习惯了,倒是没注意。你什么时候到的?” 元妤忍着笑,道:“妾也是刚到不久,见三郎在看书,原是不想打扰的……就是太久没和三郎独处了……”话语未尽,再羞红着脸眼巴巴瞅他一眼。 谢砚非常吃她这一套,当下茶也不喝了,把茶杯放到小几上,伸手便捞过她抱到腿上,明明心里高兴,嘴上却偏还要得了便宜卖乖,道:“……你是要做正妻的人,怎么能这么娇气粘人……” 元妤真的要费上好大劲,才不能叫自己在他怀里爆笑出声。 这人真真是别扭得紧。 明明叫她过来就是抱着要和她亲近的心思,偏还拉不下脸,要人主动。 未免自己笑出声,她赶紧转移话题,道:“三郎叫妾来说是贩卖私盐的事儿还有要了解的,不知三郎想问什么?” “……”谢砚无声了片刻,道:“……叫你来倒也不是要问这个,是有旁的事要同你确认。” 元妤忍着笑,也不拆穿他,只将脸埋进他胸口,怕他看见自己的笑脸,抻着声音问:“三郎要问什么?妾定当是知无不言的。” 谢砚:“……姬良辰是北方姬家的人?” 元妤倒是没想到他会问到姬姐姐身上,当下诧异了一瞬,倒也没瞒着,在他怀里点了点头,道:“是,姬姐姐是北方姬家嫡脉嫡次女。” “莺歌坊背后的东家是她?” 元妤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猜到了,通过一个姓氏竟是联想起了不少。 她点了点头,承认了。 顺便说了姬良辰同她大哥季元初的关系。 “……她与我大哥,我原也不是很清楚,似乎是我大哥在世时,去北地历练时结识的,季家出事前,我大哥本已禀了爹娘,准备去姬家求亲的。” 提到季家和她大哥,元妤难免黯然。 谢砚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虽没说什么安慰她的话,却也无声似有声了。 只是心中不免会想,难怪姬良辰会不计得失地在背后帮扶她。 能为一男子自梳,选择终身不嫁,可见用情至深。 谢砚心中倒是对姬良辰多了一分尊重。 过了一会儿,等他感觉到元妤悲伤的情绪收敛了后,又问道:“……那此前刺杀窦庸,欲离开长安那次,是想到北方去投奔姬良辰?” 元妤小身子顿时一僵,没想到他会翻出这茬儿。 她在他怀里蹭了蹭,咕咕哝哝半耍赖地道:“也没完全想投奔姬姐姐……” 谢砚听了便冷笑了一声:“哼。”一瞬间对姬良辰升起的那么点好感又没了。 元妤顿时便头皮发麻,知他大抵是猜到,就算她不是完全投奔姬良辰,也定是会选择在姬家势力范围内的某处定居。 未免他翻旧账,元妤当即便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萌萌地眨巴着眼睛,凑唇上去亲他。 嘴里咕哝道:“三郎做什么生气,妾都要嫁三郎为正妻了……” 然后就在他腿上跪起,直着腰身捧着他脑袋,对着眼睛、鼻子、嘴唇地一通乱亲。 谢砚虽想起旧账有点生气,这会儿却也舍不得推开她。 毕竟当真是许久不曾亲近了。 血气方刚的年纪,被她亲了片刻便忍不住了,箍着她腰身把她按进怀里,反客为主地恶狠狠亲起来。 过了一会儿,双方气息都重了,他动作便也温柔亲昵起来,咬着她白嫩的耳垂,暗哑着声音小声咕哝道:“……今晚儿别回去了……” 元妤眼儿水润含,春、脸红红地应声,“……嗯。” 早就知道了不是么?要不怎么会在出门前叫明芷明若收拾一下东西。 可还是好害羞啊。 谢砚却已火急火燎地抱着她往床帐里去了。 没道理之前还能抱!定了亲要成婚了却连面都难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七 1瓶; 么么哒【比两个心】! 第97章 元妤没在倚江苑住下, 毕竟是要出嫁的人, 元江好歹养了她三年, 不出意外的话, 元府今后也会是她的娘家。 身为女儿, 就算是养女也罢,临出嫁前总不能还在外面和人厮混,也太叫娘家人跌份儿, 太不尊重元江。 何况婚前还有一大堆事儿要操办。 所以在倚江苑呆了一晚后,隔日元妤便叫明芷明若收拾了东西, 又回了元府。 对此, 谢砚虽有点不舍得, 却也知轻重, 放她回去了。 婚前确实有一大堆事儿要操办,但不可能真的叫新娘子操持,多是葛氏在办,真正需要元妤的时候,不过是两样物件拿不定选哪件时,叫元妤选个喜欢的,类此种种。 因而元妤也还算清闲,毕竟她女红不好,嫁衣也没指望她绣,需要的时候拿起针线扎几针也就是了。 因为清闲,她倒是有想找姬良辰进府叙旧闲聊,只是姬良辰似很忙, 叫明芷去请了两次都没请来,元妤心里嘀咕,却也没办法。 如此过了两日,明芷从外头匆匆而归,神色是少见的慌急,向元妤禀了一件事。 元妤震惊地差点从椅子中弹跳坐到地上。 “你说姬姐姐当街被人调、戏了?!” 明芷略显焦躁不安地道:“奴婢也没亲眼看见,只是今日去莺歌坊船上,听几个奴仆私下谈论的。” 元妤一脸酱紫色,心道是哪个纨绔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调、戏她的姬姐姐! “姬姐姐人还好吗?可吃亏了?” 明芷也不是特别清楚,不是十分确定地说:“听说还好,没吃什么亏。” 元妤却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被人当街调、戏了,就算没吃亏,心里也定是膈应的。 元妤觉得,叫姬姐姐在长安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这就是她没照料好啊! 那人简直就是在打她的脸! 不行,她不能在府里干坐着,姬姐姐对她那么好,又是她大哥生前心爱的人,现在遇到了这种糟心事儿,她无论如何得去看看啊。 姬姐姐对长安不熟,兴许找不到那个调、戏她的人是哪家纨绔,等她让姬姐姐把那纨绔画像画出来,就是把长安城翻个底朝天,她也要把那人找出来揍一顿。 想着她便吩咐道:“备车!我们去莺歌坊!” 明芷明若连忙应声,暗中藏着的明罡轻车熟路的便去套车了。 大白天的,莺歌坊处于歇业状态,虽也有人,却不多,也不似晚间那般醉梦笙歌,元妤带着明芷明若悄悄上了船,直奔姬良辰在莺歌坊上休息的屋子。 因船上这一小片都属于船主人休息的区域,等闲不会有外人进来,元妤便没太顾忌,推门而入前就急急嚎了一嗓子。 “姬姐姐!听说你在街上遇到了宵小之徒?你……”后半句问候的话,元妤直接卡在了嗓子眼里。 因为她在这里看到了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半、熟、人! 谢砜! 谢砚他二哥! 此时正和姬良辰围着一张圆桌对面而坐,桌案上还摆着一壶香茶,两人面前各放着一樽玉杯,看起来交谈很好的模样。 元妤就懵了。 为什么说是半熟人? 因为她也只是在谢府住的那段时间,与谢砜有过两三面之缘,还是在重阳院同黄秋云请安时遇到的。 两人也没说过太多的话,身份原因,在重阳院时基本也是她到了他便起身离开,也就头一次遇上时,相互见过礼,说过两句话。 听黄秋云抱怨,好像他是时常不着家的……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好似还同姬姐姐很熟的样子! 尤其姬姐姐瞧见她,似还有两分尴尬的模样。 “……阿妤怎么来了?” 听听这叫什么话!好似她不该来? 元妤懵逼之后就有几分震惊。 倒是谢砜,神情算最正常的那个。 他脸上带着笑,站了起来,摸了摸鼻子同元妤打招呼,道:“原是弟妹来了……” 谢砜与谢砚一样,眼睛眼尾都很狭长,他许是格外爱笑的缘故,每每笑起来,眼尾都会带上两分风流劲儿,随和中透着两分蛊惑人心的意味。 元妤这会儿震惊得连他对她的称呼都顾不上在意了,僵在门口问了一句,“……二……”叫二郎还是叫二哥?元妤难住了,干脆忽略过去,直接问:“您怎么在这儿?” 姬良辰面色有点不好看,谢砜却还是那副眯眼笑的样子,只瞧着面上多了一分窘迫。 他摸着鼻子笑道:“大概、可能……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宵小之徒。” 元妤蓦地瞪圆了眼睛。 姬良辰面上尴尬之色越浓,从茶盘上又拿出一只茶杯,边倒茶边道:“别听他胡说,进来坐。” 等三人都坐好,姬良辰将事情重新说了一遍。 敢情之前是奴仆们道听途说,传错了话。 姬良辰在街上被谢砜堵了不错,但二人之前就相识。只不过当时姬良辰身边的丫鬟不认识谢砜,见他长相风流笑起来没个正形的模样,以为是登徒子。 后面就不知怎么传成姬良辰在街上被人调、戏了。 弄来弄去竟然是个乌龙。 不过这些现在也不重要了,姬良辰与谢砜认识,且瞧上去比她和谢砜都熟,这事儿就不小! 大抵是看出姬良辰的不自在和元妤的虎视眈眈,谢砜坐了片刻后,摸了摸鼻子很有眼色地先提出了告辞。 只走时那双狭长的盛满风流笑意的眸子,毫不掩饰地直直看向姬良辰,好似根本看不到身边还有第三个人,他道:“今日我便先走了,你要查的事儿我会帮你上心,长安不是北地,你莫太激进,交给我吧。” 最后那句话,说得温柔又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好似生怕她拒绝。 元妤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瞬间:“!!!”觉得自己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谢、谢砜竟然!瞧中了!姬良辰!!! 一瞬间的震惊之后,元妤心头又涌上了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着姬良辰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 姬良辰极不自在,胡乱应了谢砜几句,打发他先离开。 谢砜走前,总算将目光落在了元妤身上,只这目光比之之前却平静淡漠太多。 虽然都是含着笑,给人的感觉却天差地别。 元妤:“!!!” 震惊太过,以至于谢砜离开了好一会儿,元妤与姬良辰尚还是安静地坐着,谁都没说话。 元妤是因为一时没别过心中那股劲儿。 虽然她一直希望姬良辰能忘记她大哥,重新开始。可这几年来,姬良辰身边始终没有其他郎君出现,她的痴情,元妤是看进心里的。加之姬良辰对她的用心和关怀,她不知不觉中已经将姬良辰当成自己的大嫂了。 今日突然冒出来一个谢砜,看家世、样貌、才能等各方面,均是与姬良辰相配的。 最重要的是,连她都看得出来,谢砜心悦姬良辰,且可能已经不是一时半会了! 冷不丁发觉犹如长嫂的姬姐姐可能要被别的儿郎看中娶回家,她心里难免不舍和怅然。 就好像,这世上与她大哥相关联的人又要少了一个。 叫她一时心头百味陈杂。 过了片刻,她方整理好情绪,笑着看向姬良辰,握着茶杯道:“他欢喜你,姬姐姐。” 姬良辰大抵是没想到她第一句话便是说这个,没有防备地愣了一下。 而后,她竟也没有否认,只垂下眼皮,清丽的面庞上生出一分黯然。 她轻应了一声“嗯”,而后道:“他同我表过情,只不过被我拒绝了。” 元妤再次吃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她想到谢砜心悦姬良辰,也想过姬良辰大抵是知道的,但没想过谢砜竟在此前就表过情,还被拒绝过! 谢家那样的世家!养出的儿郎心里必定是极骄傲的! 被拒绝过,竟然还能出现在姬良辰面前!且看上去完全没有被拒绝过的伤心黯然好不好?!那眼里的深情浓得都快滴出水了! 元妤莫名酸酸地想,就是谢砚看她,都没那样的眼神儿。 难道得不到的才是好的? 却听姬良辰笑着看她道:“我的心啊,已经荒芜了,除了你大哥,再进不去任何人了。” 那一瞬间,元妤突然心酸得厉害。 和姬良辰没聊多久,元妤受不住那阵心酸鼻酸的感觉,匆匆告别了。 只是回到元府后,她心情一直很低落。 最后受不住,趁着夜色又去了倚江苑。 她想见谢砚了。 谢砚接到消息赶过来时,心情是奇好的。 元妤主动惦念想着他,一直是件叫他十分欢、愉的事。 只到了后,看见元妤蔫头耷脑地窝在椅子内,眼巴巴可怜兮兮地瞅着他时,满脑子的旖旎想法瞬间散了个干净。 第一想法是,谁又欺负她了! 这个念头刚晃过,就见元妤瘪着嘴眼睛水润润地望着他,朝他伸出了手,软软地心酸地唤了一声:“三郎……” 热血朝脑袋那么一冲,脑子还能想起什么?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大步靠过去了,伸手揽住她,把她委屈巴巴的小脑袋先按进怀里。 “怎么了这是?在元府受委屈了?”不该啊,元府哪有人能叫她受委屈。晃过这个念头,他又低头问了一句,“还是谁欺负你了?” 元妤抱着他的腰,只觉难受了一下午的心总算舒服了些。 她闷在他怀里,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你二哥都做了什么?” 谢砚脑袋一懵。 他二哥?! 他二哥能做了什么惹她这么老大不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七 1瓶; 么么哒,【比三个心】! 第98章 谢砚是想不通他二哥能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惹她这般不高兴, 只此时元妤难过伤心是真真的, 他也顾不得去认真思考, 只抱着她心疼地、又有一丢丢犹疑地道:“莫生气莫生气, 他做了什么我都给你出气。” 表情里真真是只有一丢丢的犹疑, 然后便把自己二哥给卖了。 决定卖了之后,心里那点犹疑也在瞬间之后消散。他搂着元妤的腰,扒拉着去看她的脸, 问道:“跟我说说,我二哥到底做了什么?” 元妤在他怀里委屈巴巴地仰起脸, 看着他带着哭腔地道:“他看中了我大哥的心上人……呜呜……”说着又把脸埋进他怀里, 蹭啊蹭的。 谢砚有那么一瞬地傻眼, 极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他目瞪口呆了一会儿, 重新从怀里扒拉出来委屈得不行的那颗小脑袋,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问:“……你是说,我二哥看中了姬家女郎?” 哪知听了他这么问,方才还在他怀里撒娇求疼爱的娇人瞬间翻脸,毫无预兆地推开他,气咻咻地瞪着他道:“哪个是女郎?!姬姐姐都自梳了!外面人都称她姬夫人!”说着,还顺手扯了她自己腰间的荷包狠狠地掷在了地上! 谢砚又一次傻眼,看着眼前有些蛮不讲理的元妤,有种认知都被震裂了的感觉。 但看她下一瞬又红起眼眶一副要哭的样子,哪里还舍得同她发脾气,自己又犯贱地凑上去搂她,哄道:“好了好了好了, 是我说错了,不哭不哭……” 元妤这下没推开他,脸埋进他胸口蹭着眼泪,手搂着他的腰,嘴里含着哭腔闷声闷气地道:“……其实不是的……妾其实是盼着姬姐姐能找到一个好郎君嫁了的,只是……只是妾每每想到我大哥便忍不住难过……”他大哥便是入狱,一身脏污,身上还藏着姬良辰送他的荷包…… 谢砚是不知道当初季元初与姬良辰感情如何,但看姬良辰能为了季元初自梳,便知情意不一般,更何况她这几年还如此照顾帮助元妤。凭着这些,他便做不到在这时开口替他二哥说什么话。 更何况,瞧这意思,似也只是他二哥单方面瞧中了姬良辰,姬良辰会不会应还两说。 这小娇娇是被他二哥的出现刺激到了,姬良辰还没应,就开始心疼他大哥的人要被抢走了,开始哭天抹泪,偏心里却又清楚,觉得姬良辰合该被个好郎君疼宠着。 这是跟自己较着劲呢。 谢砚想明白这点后,有点哭笑不得的同时又有些许心疼。 会这么别扭,也是因着这世上同她家人相关的东西太少了吧。 少到她连以前跟着季家的奴仆都格外在乎。 不过北方姬家,姬良辰…… 谢砚面色有一丢古怪,想了片刻,他还是开口道:“如果说我二哥看中的是姬良辰,怕是已经心仪了有两年多……” 话落,便感觉怀里的人小身子似绷直了点,然后慢慢从他怀里抬起头。 脸上倒是没有泪痕,只眼圈已然红红的润润的。 她道:“三郎是说,你二哥与姬姐姐两年前便认识了?” 谢砚伸手抚了抚她哭红的眼角,道:“我一直便知二哥有喜欢的人,猜到应是他在北方做生意遇到的,因为他这两年总往北边跑,只不知为什么一直都没同家里人提过,也不曾说过要成婚之类的话,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明白了几分……” 因为山有木兮木有枝啊。 纵是季元初已不在人世,姬良辰心中的人却还是他,他二哥到如今也只是单相思。 听着是挺值得同情的一件事,只是不知为什么想到他二哥那张风流的脸,便想大笑。 只不过没在元妤面前露出来,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低头温柔地道:“莫哭了,一时半会儿,我二哥还抢不走你的姬姐姐。” 元妤听了,心里竟真就奇迹般地好受了不少。 但她这会儿终于知道羞了,明明就是不舍得姬良辰,却还是瞪着他狡辩道:“……瞧三郎说的,妾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她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罢了。 谢砚瞠目结舌,似是没想到她变脸变这么快。 不过当晚,元妤好歹是在倚江苑留宿,谢砚便好脾气地没同她计较这些。想着再过不久便能日日朝暮相伴,心情更是美得不要不要的。 隔日,谢砚下值后回了谢府,在扶风院外就遇上了在他院门口来回踱步的谢砜。 不知是等了多久,脸上还露出了几分很不耐烦的表情。 但那点不耐烦,在注意到他回来了的瞬间,立刻不见了。同他有几分相似的脸上自然而然地堆出了个风流潇洒的笑来,热情地同他打招呼。 “阿砚,你回来得正好,我等你许久了。” 谢砚:“……” 看表情就知道是有事要求他。 坑他的时候笑眯眯,一肚子坏水。求到他面前的时候脸上的笑总会更热情几分。 自幼到大,这一点是一点儿都没变。 他看他一眼,然后就跟没看见没听见似的,风轻云淡地错过他,带着石青径直往院子里头走了。 谢砜:“……”太不可爱了!自幼到大都不可爱!怎么能这样对他的亲二哥! 但他就一个优点,能屈能伸! 被谢砚落了面子,转瞬便又扬起笑脸,神态自若地跟着他进了院子。 “阿砚当值可是辛苦?” “用饭了吗?” “可要喝茶?” “二哥前日里得了几块质地上乘的玉,雕个玉佩、簪子、佩饰什么的都极好,给阿砚送来,画了花样雕来送给弟妹啊?” 一直没有反应的人,这会儿似顿了下脑袋思考了一瞬。 谢砜一看,脸上虽是笑的,心底却忍不住唾弃了一声:看看!看看!什么品性!小时候倒是没看出来,黑心就算了,竟是个薄手足、厚媳妇儿的! 可谢砚只是思考了一瞬,后大抵是觉得元妤也不是个贪首饰什么的,况她自己连千年血玉都见识过,又有什么玉能叫她稀罕的。便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儿了。 谢砜:“!!!” 最后又磨了半天,谢砚估计是烦了,总算开了口,道:“你究竟有什么事儿?说。” 谢砜立刻笑了,知道他的秉性,基本只要逼开了口,事儿大多都会应下。 当下他也不客气,直接道:“朝廷有权贵或官员私下贩盐的事儿,你听说过吧?” 谢砚古怪地盯着他。 谢砜笑道:“二哥也没特别大的心,就是想让你使使劲,多上心查一下。贩卖私盐动摇国本,可是大事,不能疏忽!” 谢砚:“……”真是冠冕堂皇得紧呐。 下一瞬,他突然笑了,犹如昙花乍绽。 谢砜表情顿时就是一僵。 只看着谢砚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听他戏谑地道:“……竟为了一自梳女郎求到我面前,倒未料二哥是个如此痴情的。” 被嘲笑了。 谢砜:“!!!” 能怎么办?忍着!谁让他此前拒不为官,此时插不上手呢? 事关姬良辰,他又不能直接求到他爹面前,不然他爹非要扒出他和姬良辰的事儿,再嘲弄一下他当初拒不为官的事儿。 他僵笑着用扇子敲了敲谢砚的肩膀,道:“二哥就当你应了,抓紧时间查啊,二哥等你消息,先走了。”麻溜就要撤。 身后谢砚:“别忘了把那几块质地上乘的玉送来!” 谢砜:“……”你不是不稀罕吗?! 谢砚心道:就算不稀罕,也不能让你一点血也不出啊。 关于朝廷中有权贵或官员私下贩盐一事,谢砚实际已同谢茂私下合计了几日,只是事情事关重大,一时拿不定什么决断罢了。 谢砜来求过后,谢砚写信叫人给元妤送去,托她转告姬良辰:此事他父亲已派亲信去北地暗查,叫姬良辰稍安勿躁。 为什么姬良辰来了长安要查贩卖私盐背后的权贵,而谢茂却又派了亲信去北地暗查呢? 一来姬良辰所说的话,只是片面之言,朝廷大事,自要亲去查问以求真实情况。 二来也是因为,在北地,姬家虽是名门世家,却不涉足官场,纵是家大业大势力大,有些官场上的事,却还是伸不到手。姬家在北地没能查出什么,不代表北地官员真的是不透风的网,谢茂派亲信再查,也是想看看凭借官场上的那一套规则,能不能在北地另外查出些什么。 但北地遥远,一来一往,路上便要花去很多时间,暗查又要一段时日,想极快地揪出幕后之人是不大现实的。 因而才叫姬良辰稍安勿躁。 姬良辰得了信,倒也没有多少失望。 姬家虽不涉官场,但还是知晓官场水多深的,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 况她本就打算在长安待上一段时日,为元妤送嫁。查贩卖私盐这事儿,她倒是没有多急。 谢砜看她表情,便笑道:“如此你便放下心,我三弟应下的事,还没有无疾而终的,这事儿你便撂下手全交给我三弟好了,在长安这段时日,不妨四处游玩一二等结果,正好我手中无事,可以陪你。” 没错,谢砜也来了。不知从哪儿得来的风声,元妤没到时他便到了。 元妤此时:“……”啊喂,什么叫可以撂下手、全部交给三郎查啊?这个二哥为了红颜一笑,卖弟卖得也还不留情面了! 生气! 她家三郎也不是苦力! 她却是不知,谢砚遇到事儿卖他二哥卖得也是很欢乐呢。 世界虽然这么大,但同一对爹娘同一种兄弟情——相爱相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CMing 2瓶;十七 1瓶; 么么哒!【旋转与跳跃、跃起来比个心!】 第99章 日子过得奇快, 转瞬便临近迎亲日。 四月二十七, 发嫁妆。 元府一早便选了吉时, 在这一日吉时之时开始往谢家发嫁妆。 收到消息的百姓早早便围堵在元家到谢府的必经路上, 等着看终于要嫁给谢家三郎的元家女郎嫁妆几何。 有人道:“若我是元大人, 嫡长女得嫁长安第一郎君,进的还是谢家门,便是掏空家底也要嫡长女风光大嫁啊!” “哈哈哈哈, 是这个理儿没错!” “元家女郎真真是个有福气的,看当日谢家送来的聘礼, 重视可见一斑啊, 怕便是元家女郎没太多嫁妆, 嫁过去后谢家也不会亏待与她。” “这倒是, 谢家毕竟是世家大族……” 众人七嘴八舌闲谈着,不知人群中的谁喊了一嗓子,“看看看……开始发嫁妆啦……” 鞭炮声炸起,在一阵喧闹声中,元府厚重的红铜大门缓缓开启,门外百姓争先探头朝内看,看到一抬抬红木箱子嫁妆系着大红绸摆在院子里,铺了满满一院子。 “哇——”惊讶声此起彼伏。 喧闹声中,听人道:“这得有一百多台吧?”满腔惊讶羡艳。 一部分人干脆随着一抬抬嫁妆被抬出府门数起数来。 “一、二、三、四……” 数着数着还有数岔的。 有人:“第六十八抬……”旁边另一个人打断他,“不对!第七十抬了!” 那人道:“明明就是第六十八抬!” 俩人对视打了这么个岔,回头真真就找不到刚才数到哪儿了。 嫁妆一抬抬被抬出府,在街道上排起了长队, 红彤彤一条,绵延不绝的样子。 有些人看这声势心里便有了数,怕这是有一百二十八抬嫁妆! 确实是一百二十八抬。这里一大部分是元江给元妤准备的,还有一部分是谢家送来的聘礼,元江把能叫元妤带走的全部给合成嫁妆抬了过去。 因为抬数太多,元妤给自己备的嫁妆都没敢再摆在明面上。 毕竟元江只不过是一个三品的礼部侍郎,一个女儿出嫁拿出那么超额的嫁妆,还不得被有心人盯上? 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在长安城这个富贵人家众多的地方,到还算合适,即不失体面也不过分。 纵是如此,也已经引得长安百姓啧啧有声赞叹不已了。 虽然元妤想这般不显眼不丢人地平顺度过这个发嫁妆的流程,可最终却还是没能如愿。 只见元府里最后一抬嫁妆抬出府门口后,围观的众人正想追着送嫁妆的人再看上一段路时,身后巷子突然也响起一连串的鞭炮声,也不知是一齐放了多少的鞭炮,噼里啪啦炸声响彻巷子。 众人讶然回头,就见又一溜浩浩荡荡的穿着鲜艳大红衣裳的一群人,前头抬着用料讲究、雕工精湛的白玉屏风、红木琴桌画桌等等大小物件,后头又是一抬抬系着红绸的高箱嫁妆,吹吹打打由远及近而来! 众人愕然! 有些弄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难道今日长安城里还有另一家大户富贵人家发嫁妆不成? 却见这些人径直接上了从元府出来的最后一抬嫁妆后面,浩浩荡荡地随着之前元府的嫁妆往谢家去了。 众人:“!!!” 此时,第二批嫁妆队伍里出来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儿郎,同样穿着喜庆的红色衣裳,要不是他后面说出的话,众人还以为他是来抢亲的。 这人由着他身后的嫁妆队伍继续跟着元府嫁妆队伍前行,自己站在元府青白石阶之上,朝着还滞留在元府门前看热闹的百姓拱手道:“各位父老乡亲们好,小人是北方姬家在长安的管事!今日奉家主之命,来为我姬家外姓女郎元氏阿妤送嫁妆!请各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了!” 什么!北方姬家的外姓女郎?! 轰的一下,人群里炸开了锅。 长安百姓虽大多都没去过北方,可大殷有名的几大世家还是听说过的。 据闻北方姬家可是富可敌国的一大世家啊! 元氏阿妤是北方姬家的外姓女郎?! 这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啊!!! 元氏阿妤的娘不是元江中举前在乡下娶的一门亲吗? 什么时候变成北方姬家的人了? 一群人从这像管事的年轻郎君嘴里,莫名闻到了一阵八卦的味道。 看来里头有事儿啊! 莫不成当初元江和姬家女郎相恋遭到家族反对,后来姬家女郎跟着他私奔去乡下成的婚不成? 人群沸反盈天,那年轻郎君却没在细说什么。 有眼尖识人的百姓这会儿认出来,那年轻郎君不就是江上莺歌坊开业那日,站在船头的管家周才添吗?! 轰—— 又一个雷炸响! 原来莺歌坊是北方姬家的产业!难怪崛起得这般迅猛! 正此时,元府内得了消息的元江匆匆而来,身后跟着继室葛氏。 两相照面,一个似很震惊意外,一个十分有礼。 周才添身为姬家管事,先行给元江行了礼,恭敬道:“属下周才添,见过姑爷!” 叫姑爷了!!! 元江竟真是北方姬家的女婿! 众人已不知该如何惊讶了,个个瞠目结舌。 还想继续探听些旧闻秘事时,却见元江直接将人请进了府内! 看样子接下来的话是要关起门来单独说了。 众人不无失望。 但可以基本确定的是,元氏阿妤真的是北方姬家的外姓女郎!按照周掌柜的称呼来推,应是北方姬家现在掌家家主的外孙女儿了! 瞧瞧送来的嫁妆,细数起来,竟也有一百二十八抬之多! 加上之前从元府抬出去的,元氏阿妤这一嫁,竟有二百五十六抬嫁妆! 当日长安百姓算真真见识到什么叫十里红妆! 此前多少还有酸的人,私下议论元氏阿妤身份配不上谢家三郎,现在也都闭了嘴! 北方姬家掌家家主的外孙女儿,姬家正儿八经的外姓女郎,虽是外姓,但这身份也不是长安城里随便哪个贵女比得上的! 瞧瞧姬家大老远送来的嫁妆就知姬家是十分在意这个外姓女郎的! 有的人想起莺歌坊是三年前出现在长安的,那不正是元氏阿妤刚被接回元家不久吗? 莫不成姬家人虽然一直没露面,却也在暗中守护这位外姓女郎?! 这事儿就不能细想,一想起来,什么脑洞大开的想法就都冒出来了。 一时之间,元妤名声大震!身价上蹿不止一层楼! 百姓们简直把姬家如何疼宠这位外姓女郎的话,传得神乎其神,处处都是惊叹! 元府元江书房内,元妤瞧着眼前笑容可掬的元江和一脸恭顺得周才添,也是震惊不已。 可见这事儿她之前也是毫不知情。 元江笑看元妤道:“此事是姬家女郎主动找为父商量的,给你一个姬家外姓女郎的身份,也好叫你今后在长安生活得更顺意一些。”毕竟嫁的是长安第一郎君,外面那么多眼红和虎视眈眈的,仅凭元府嫡长女的身份压不住某些身份贵重的人,说是姬家外姓女郎,那些人总会忌惮一二。 况这个身份,与谢砚门第更相配,也免去许多闲话。 元妤当真是没想到姬良辰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承认她是姬家外姓女郎,不是姬良辰个人说给便能给的,怕为了叫家族认可同意,姬良辰也下了许多工夫。 “姬姐姐她……”元妤想说什么,却又呐呐不能言。只胸腔里盛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些嫁妆?”她想起后头的那一百二十八抬嫁妆。 化名周才添的影二道:“那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其中有一半是属下们近几年经营所得,本身便是女郎的财产。还有一部分是姬夫人给女郎添妆的。”他说到后面开玩笑道:“姬夫人有言,女郎出嫁,必是该轰动长安的,怎么能因为这样那样的顾虑而大肆低调呢。” 元妤简直哭笑不得。一为那一半嫁妆的添妆,谁家添妆送六十四抬嫁妆的?二为影二传达的话,什么叫大肆低调?原本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已经不少了好吗? 这还真是叫她名声大噪了一回啊。 她的姬姐姐啊…… …… 不说长安百姓,便是谢家迎妆也是震惊了一把。 外人不知元妤身份,谢家人是清清楚楚的。 季家未覆灭前,谢茂是在元妤祖父季首辅手下做事,与其父季风斐亦是很好的同僚。 谢茂敬佩季家身为纯臣的风骨,看中季家的门风,对于当年未能力挽狂澜求得丰庆帝缓一缓对季家的判刑深感愧疚,内心深处一直有愧于季首辅和季风斐的在天之灵。因而对于元妤,他虽未表现出过多的关心,却是很宽和的。 黄秋云则格外怜惜元妤的身世。 他们夫妻二人倒是料想过元江在嫁妆方面不会亏待元妤,但估摸着也不会太多,最多比较大户人家一样,毕竟元江官职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 二人私底下早就协商好,不管送来的嫁妆多少,他们府上迎妆的时候总要给这即将过门的儿媳妇做好脸面,叫外人看清楚谢家对她的重视。 因而,打元府第一抬嫁妆抬至府门前,鞭炮就炸响了。 结果噼里啪啦了小一个时辰,送妆的队伍还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尾巴。 谢府管家在外头眺望了好一阵儿,额头上汗都下来了,心道不是说元家女郎嫁妆不会有多少吗?到现在已经一百八十抬太进府了,这还望不到头呢! 刚这么想,身后便有小厮紧跑慢颠地凑过来,道:“管事!海棠院里嫁妆放不下了,您看接下来的往哪个院子放?” 因着海棠院曾是元妤住过的,黄秋云便授意现将元府送来的嫁妆放海棠院里,没成想竟还放不下! 谢府管事这下头上汗更密了,赶忙道:“先带我去看看……” 黄秋云谢砜谢砚站在一处看着满院子的嫁妆箱子,还有陆续不断往府里抬的嫁妆,都被惊着了。 倒不是他们没见过世面,是真没想到元府下这么大血本,竟给元妤陪送了这么多嫁妆! 谢砜看了会儿,张嘴打趣一旁同样震惊的谢砚道:“……三弟这是娶了个钱庄啊。” 这些嫁妆,够元妤带着他家阿砚吃喝不愁三辈子了吧。 谢砚合上了嘴巴,难得结巴地道:“这、我……也没想到……”他知道元妤手底下有些私产,但竟这么多吗?还如此高调?!简直不像她的作风。 谢砚有些许狐疑。 就在他狐疑不过半刻中后,又一则震惊的消息传到了谢府诸位主子耳中。 元妤竟是北方姬家的外姓女郎!!! 谢砚:“!!!” 谢砜:“!!!” 黄秋云:“!!!” 三人一脸被噎着的表情,几乎是刹那,谢砜和黄秋云的目光就都投向了谢砚。 这是怎么回事儿?! 谢砚:“……”摔!都看他做什么?!他也不知道! 不过片刻后,谢砜就反应过来了,这怕是姬良辰的手笔。 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顿时他便觉得这主意太棒了!觉得他看中的女郎果然不一般! 看看这气度!看看这待人之心! 谢砜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三弟,道:“恭喜三弟!即将迎娶北方姬家的外姓女郎!” 哈哈,此后在世人眼里,便不再是元氏阿妤高攀谢砚了! 今后会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倒值得一期待! 谢砚嘴角抽了抽,继而扶额,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还真是处处都能给他制造惊喜。 第100章 四月二十八, 迎亲日。 寅时正, 天色尚黑, 鹂和院里已是一片灯火通明、人影攒动的景象。 净室里偌大的浴桶内被注满了温水、撒上了花瓣滴入了香精, 满室雾气氤氲。 元妤被明芷明若叫起, 又被二人服侍着入了浴桶内。随后另有葛氏为她寻来的两个据说手法特别好的丫鬟近前,服侍她沐浴,替她修剪打磨指甲、和以香精为她揉按肌肤。 这几双小手在她身上忙道, 净室外葛氏请来的喜娘和主事的婆子正忙忙叨叨地吩咐院里的丫鬟准备一应事物。 “婚服熨过了吗?凤冠有没有擦过?擦过也再擦一遍……凤冠一定要亮啊……” “金钗呢?那套红宝石首饰呢?都快拿出来,一会儿该上妆梳头了……” “全福人请来了吗?快去前头看看……” “哎哟, 绣鞋怎么少了一只, 找找找找……” …… 元妤本来觉得只是成个婚, 从元府搬到谢府去住, 没多大紧张感,被这一番阵仗弄下来,也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弦,心下微微有些紧张了。 等全福人给她开了脸,梳了头,又另换了人给她上妆。 上妆人是姬良辰特意给她送来的,说是以前宫里服侍过娘娘梳妆的手艺顶好的人。 手艺确实是好,等上好了妆,元妤自己瞧着铜镜中的人都惊艳了一下。 她本就有一双桃花眼,妩媚含情,这会儿眼尾不知怎么勾的,更多了几分艳色。上妆的时候她分明觉得被涂了好几层, 可脸上的妆瞧着却并不浓,有种轻描淡写的绝丽之色。 等被服侍着换上层层叠叠的大红嫁衣时,整个人更多了几分华贵美丽,如枝头娇艳的红梅。 此时,天已大亮,温芊芊、李嫣赶来了元府,被人请了进来。 二人见到的正是梳妆完毕,身穿大红嫁衣的元妤,二人眼中尽是惊艳。 李嫣是个活泼的,亮着眼睛便凑了上来,道:“阿妤,你这也太美了呜……” 温芊芊也道:“是,阿妤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新娘子了……怎么这么美啊……”搞得她也有点期待穿嫁衣了。 温芊芊和七皇子的成婚日子定在七月份,实际上也不远了。 被二人这么一闹,元妤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松了松,好笑道:“你们啊……” 转而她又抻着脖子往外望,同身边明芷道:“姬姐姐呢?明芷你去外头迎迎,别不是被拦了……” 明芷刚要笑着应是,外头姬良辰带着笑意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不必迎了,已经进来了。”姬良辰走进来,笑着道:“现今元府的下人拦谁也不会拦我啊。” 李嫣和温芊芊本是好奇地看着这位北方姬家的嫡系女郎,听了这话后才想起来,元妤如今也不仅仅是礼部侍郎的嫡长女,还是北方姬家的外姓女郎呢。 姬良辰细细打量了元妤的妆容,而后笑着点点头,道:“不错不错,没被化成猴子,是个顶顶漂亮的新娘子。” 元妤有些感念,握着姬良辰的手道:“谢谢姬姐姐……”不仅仅谢她给自己的姬家外姓女郎的身份和送来的嫁妆,更谢她这几年的扶持……和对她大哥的守望…… 姬良辰摸了摸她的脸,目光温柔豁达,笑道:“傻姑娘……” 谢什么呢?如今她能为元初做的,也仅仅是替他照顾这个妹妹。 再多的都是奢望。 元馨不知从哪儿跑了来,兴奋地喊了一声,“新郎来迎亲啦!” 一屋子人立马又转了起来,喜娘道:“赶紧的!凤冠呢?快给女郎戴上!” “还有红盖头红盖头……” 元妤被人戴上凤冠,遮上了红盖头,手里又不知被谁塞进了一个大红苹果。 元妤眼前红彤彤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蓦然看到这颗红苹果,不知怎地就笑了。 新郎来迎亲,元妤被人扶着往正堂去拜别父母。 元江与葛氏早已候在正堂,元妤被扶着跪下,真心诚意地叩了一首,道:“……女儿感谢爹爹、母亲的养育之恩,今后……阿妤仍是元家女……”她感念元江的救命之恩,感激他的养育保护之恩,同样感谢葛氏的照料,虽然这位母亲心眼小了点,人却从未生过什么坏心,自己叫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呢…… 葛氏没听懂元妤的话,只当她是在说就算出嫁了也还是会记着娘家。 元江却听懂了,眼里氤出些许泪花,亲自上前扶起她,“好孩子……来,起来……” 元妤就手站了起来。 她盖着红盖头,看不见元江的表情,只听他嗓音微显紧绷沙哑地道:“今后……喜乐平安,顺遂无忧……” 元妤愣了愣。 这里应是父母祝福出嫁女婚后应注意孝顺公婆受礼持家的一类话,元江却是……只望她活的更加自在无忧…… 元妤蓦然就酸了酸眼眶,屈膝再行一礼道:“……是。” 这会儿,外头又有人喊道:“外头姑爷又催啦……” 这一句话,“轰——”的一下逗笑了在这里的一大群人,伤感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 喜娘笑着高声道:“新娘子出门啦——” 盖头低下,元妤红着脸,被明芷明若一左一右扶着往门外去,身后亲朋为她送嫁。 大门外,一身红袍的谢砚立于阶下,身后是骏马傧相和长长的婚礼仪仗。 当看到元妤身着层层叠叠的大红嫁衣,头盖绣有龙凤呈祥花样的红盖头,端庄秀美地一步步向他走来时,谢砚有一瞬地呆了,恍惚有种此情此景梦中曾出现过的感觉,下意识便抬起脚要迎上去。 好在他身后就是温仲熙,眼疾手快地勾住了他的腰带,拉住了差点丢了魂的新郎。 谢砚恍惚回神,微怔地转头看温仲熙,眉眼里竟带着两分无辜之色,好似再问:为什么拉他。 温仲熙一脸黑线,又颇觉好笑,强忍着笑意凑前压低声音道:“人还没出来呢……”现在就往前迈步,是要迎到哪里去? 谢砚这才恍然回神,面上微有那么点窘意,脸上笑意却怎么都扯不下,嘴角一个劲儿地扬啊扬。 温仲熙瞧着,就觉得名满长安的谢三郎,娶个媳妇儿快笑成了傻子。不由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谢砚等在大门外,只觉门内石板路上的元妤走得太慢,磨磨唧唧的,急得他在这么点时间里便额上冒了汗。 他却不知元妤头上的凤冠能有十斤重,压得她脖子老痛,顿时觉得身上层层叠叠的嫁衣也厚重不少。她又蒙着盖头看不清路,走路的时候还怕走得步子大一些盖头再被风吹开。加之手里还捧了颗皮个儿干净光滑的苹果,这会儿手心莫名出了汗,总有种要捧不住这苹果的紧张感,故每走一步都用了很大的小心。 她估计也是想不到自己这么小心走路还会被嫌。 等元妤穿着精致的镶着金丝又绣着云纹,还嵌着明珠的绣鞋的小脚卖出元府大门的一刹那,他就再等不住了,大步上前,微显粗鲁地从明芷明若手中夺来了元妤,牵着元妤的手就要大步往花轿的地方去。 可苦了什么都看不清的元妤,节奏突然被打乱,前头人那么老大步迈出去,她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只在众人的哄笑惊叫声中下意识跟着迈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裙摆,低呼一声便朝前倒去。 “姑娘!”身后是明芷明若的惊呼声。 元妤下意识闭上眼,心道这下惨了,做好摔疼的准备,却意外地扑进了一个温热的宽厚怀抱。 她没来得及怔,头上响起那人压低的略显嫌弃的声音,“啧,麻烦……” 元妤:“……” 她差点摔倒怪谁?!还敢在这儿嫌弃?! 然而下一瞬,她便被人打横抱起来了,在一片哄笑打趣声中,被他抱着塞进了花轿里。 被他突然抱起的时候,她还下意识紧紧抱着那颗苹果,没叫它掉地上。 待她晕晕乎乎地坐好,耳边似听到一声他近乎窃喜的笑音,而后便觉那人又钻出了花轿,轿子里只剩她一人了。 元妤:“……” 虽然外头热热闹闹的喧闹声一片,但她还是有点没有安全感,紧紧抱着颗苹果,紧绷着声线试探着朝外唤了声,“明芷?明若?” 好在有回应,明若凑在轿子边回道:“我们在呢姑娘……”随后又道:“姑爷在门前拜别老爷呢。” 元妤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姑爷是谁。 她也没别扭,只确定身边跟着的人还在,她也就放心了,安安静静地坐在轿子里等。 没多一会儿,轿子便动了,身后的锣鼓鞭炮也响了起来,开始绕城了。 谢砚跨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只觉比当年高中状元跨马游街之时还要春风得意。 他视线扫过马下街旁两侧看热闹的人群,蓦然在一处顿住。 那里站着一身布衣,痴然凝眸望着花轿的孟潮生。 他似是注意到谢砚的目光,下一瞬便朝谢砚看过去,眼眸黑黑白白,清润深沉,那眼底虽没有恨与不甘,却还是藏着伤感。 谢砚面上微微平了笑意,转瞬又扬起笑,远远地朝他拱了拱手,继而便不再看他,骑着他的马,迎着后面的花轿里他的新娘回府里去。 孟潮生牵了牵唇角,又黯然地垂下了眼睑。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阿姝,惟愿你今后富贵长安…… 他抬头看着八抬大轿自眼前远去,挪动脚步欲转身离开,却在转首偏头之际,恍惚看到半张熟悉的侧脸。 他猛地转回头,瞪大眼睛看回去,却见那人正巧也目送了花轿远去,正欲退出人群离开。 孟潮生心脏怦怦怦地激烈跳动起来,欲挤开人群去对面拉住那个人…… 那个人……怎么会…… 那是…… 季元尧! 第101章 花轿外发生的事元妤自是不清楚, 此时她坐在花轿里, 细长的脖颈顶着数斤重的凤冠, 身子随着轿身偶尔颠一颠, 颠得腰酸脖子痛后, 轿子总算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中稳当当地落了地。 只听三声“砰、砰、砰”的箭射轿门声后,喜娘喜庆的声音高喊道:“新娘下轿啦——” 轿子里,元妤伸手稳了稳头上的凤冠后, 起身低头小心地看着脚下的路,往轿外走。 其实凤冠哪用得着她伸手稳当一下, 那都是用钗固定在头上的, 她就是临到这一步, 又开始紧张起来罢了。 元妤头上遮着红盖头, 隐约感觉到轿前有人掀了帘子在等她。 她以为是明芷或明若来搀她,便朝前伸了手去,下一瞬便落到了一个宽厚温热的掌心里,然后便被人稳当当地牵了出去。 旁边喜娘赶紧接一句:“新郎等不及亲自接新娘下轿啦——” 周围人群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元妤:“……”反正盖着红盖头外人也瞧不见她的脸,她便也就端住了。 正要跟着他按照喜娘说的继续往下走,突然感觉手心被他细微地挠了挠。毫无防备,刹那间身体都敏感地颤了颤,然后听到身边人极低的得意的笑声。 元妤:“……” 她突然好气又好笑,成个婚,怎么就把他兴奋成这样。 一直小动作不断。 之后都是千篇一律的流程,跨火盆、跨马鞍、拜堂…… 最后被人拥簇着送入了洞房。 元妤被扶着,屁股刚沾床榻, 屋里便有人嚷嚷着叫谢砚掀盖头,要看新娘子。 “三郎,快掀盖头啊,我们要看新娘子……” “嘻嘻……” 元妤不知周围究竟有多少人围着,但感觉是不少,不由又有些紧张,下意识抱紧了手中的苹果。 谢砚见她捧着大红苹果的手,指节都有些泛白,有些好笑的同时,自己心里也生出些许紧张。 真是奇怪,明明都生活在一起一段时间,到了这一日竟然还会为掀盖头而紧张,甚至于在期待盖头下那张芙蓉面会是什么模样。 可他毕竟是谢砚,心里虽然紧张期待着,面上却还是一副从容含笑的模样,在众人的不断催促下,他伸手去揭元妤的盖头。 然后,旁边喜娘突然窃笑一声,忙止住他,道:“新郎怕是紧张得忘了,要用秤杆挑盖头,可不能上手揭……” 谢砚顿时:“……”手还伸在半空僵着。 众人“轰——”一声笑开,有人扯着嗓子喊:“原来三郎也不似表面这般淡然呐……” 谢砚面上便露出了那么点下不来台的神色。 元妤虽然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听话儿却听出几分,没忍住“噗”地小声笑出来,但也只笑了一下,立刻止住了。 却还是被有心人拿来说笑,道:“你知道什么,三郎这是博新娘子欢心呢!” “轰——”的一声,众人再度笑开。 这下谢砚同元妤脸皮儿都热了。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谢砚接过了喜娘递过来的秤杆,小心地挑开了盖头。 元妤只觉眼前一亮,先眯了眼,转而便看到一身大红礼袍立在她身前,俊美似仙的谢砚。 明明早前日日见的,没觉得这张脸有多大冲击力,今儿却不知是因为猛地见着光的原因还是被这屋子里亮堂堂红彤彤的布置影响的,只觉得站在眼前的这个人俊美的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 元妤没出息地红了脸。 偏这个人也在目光炯炯地瞧着她,直叫元妤脸皮儿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旁边喜娘叫着:“哟!好一对儿郎才女貌的新人呐!” 方才被新娘子的容貌惊艳住的众人这也才反应过来,纷纷跟着打趣二人。 在场有心术不正的,不免心底会想:以前只是听闻元氏阿妤相貌出众,却没见过,没想到竟是这般姿容艳丽绝美的,难怪一向不动女色的谢砚也动了凡心,可惜了,早知道……嘿嘿…… 也有曾在东兴楼见过一身红衣装扮的元妤,这会儿却也惊艳得亮了双目,只觉这女子真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等过完了一系列俗礼,又由着在场的人闹腾了一阵儿后,谢砚好脾气地笑着,把人一个个撵走。 到这会儿,就算胆子大的也只敢再说两句俏皮话,却是不敢再多滞留了。 笑话,能出现在这里的,哪个不清楚谢砚的脾气秉性?这会儿笑得好脾气,要是谁真敢赖着不走闹下去,就等着过后倒霉吧。 不知哪个在临走前嚷嚷了一句:“三郎,知你是小登科,但别太性急啊,记得我等在外头等着你饮酒……”引来一连串“哈哈哈……”的笑声。 谢砚好脾气地照单全收。 等一干不相干的人终于离开后,屋里只剩了明芷明若,还有此前一直服侍谢砚起居的青鸢青鹭两大丫鬟在。 谢砚先目光炯炯地瞧了坐在红帐中的元妤一眼,边往她这边凑,边挥手叫分立在左右两边的四个丫鬟下去。 明若抿着笑,戳了戳明芷,两人低着头行了个礼,笑嘻嘻地先退下了。 青鸢青鹭也没敢耽搁,行了礼也连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元妤脸上稍微降下去的热度,因着她那两个丫鬟的小动作和笑声,莫名又升了上来。坐在床榻上,红着脸敛着眼睑不敢看越走越近的谢砚。 谢砚见她还抱着手上那颗苹果呢,不由“哧——”一下笑出来。 动作优雅地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去拿她捧了一天的苹果。拿第一下,她竟还用了点力没让他拿走。 谢砚笑着看她,看着声色不动,开口声音却是暗哑的:“捧了一日,还没捧够?” 元妤讪讪地,双手一起松开了那苹果。 谢砚轻巧地从她腿上拿走了那颗苹果,放到了一边。等回头,就见元妤缩手缩脚的拘谨模样,又好似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儿。 她看他转过头,一个激灵开始结巴道:“你、你不出去、出去吗?” 谢砚又“哧——”一声笑出来,这声笑里就带上了那么点嘲笑的意思。 他瞧着她,带点睥睨地道:“元氏,你早就是我的妇人了,成婚不过是个仪式,你在这会儿脸红紧张个什么劲儿?还结巴上了……” 元妤顿时就如被人塞了满嘴土似的,噎在那儿噎得脸色都青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摔!什么话啊! 有这么说话的吗?!就算她早就是他的人了,人家一辈子一次的成婚典礼,还不允许她娇羞紧张一下了?! 也不知谁之前小动作不断,乐得跟傻子似的! 这会子没人了背地里说她? 这给元妤气得,胸腔都起伏起来。 谢砚的目光被她吸引,眼睛瞬间便有些发直。 元妤见此,直接伸手挡在胸前,瞪着他道:“想都别想!出去陪酒吧!” 谢砚:“……” 瞧了她一眼,又“哧——”了一声,好似在嘲笑她的矫情,却也没说什么,乖乖起身出去了。 等出了新房合上门,谢砚张了张手掌心,上面是细密的汗水。 谢砚左右瞧了眼,不期然地看见守在院中不远处的明芷明若,顿时收回了手,直了直腰背,往前边走去,路过她二人的时候吩咐了一声:“进去先给你们主子梳洗一下,要是饿了别吃桌上的冷的,叫厨房送新的来,哪儿不清楚可以叫青鸢青鹭帮忙……” 明芷明若齐行了个礼,道:“是,郎君。” 等目送他出了院子,明芷明若才对视一眼,不明白方才谢砚在房门口张手的动作是在干嘛。 等谢砚再回新房,已是戌时前后,天色浓黑。 也不知是没人敢灌他还是他使了什么招儿,虽浑身酒气竟没大醉。 元妤在他回来前,已经用过晚饭洗漱过,此时正穿着一身大红寝衣、披着满头青丝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明若给她绞头发。 元妤还生着他的气,见他推门进来,也只从铜镜里瞟了眼,没理他。 谢砚也不恼,见她已经梳洗过了,还穿着寝衣,眉毛便挑了挑,心情颇好地径直去了净室。 元妤虽没起身迎他,但目光却还是透着铜镜跟着他,一直目送他去了净室。 等要收回目光的时候,就见青鸢去给谢砚拿寝衣,而那个青鹭直接跟着进了净室。 元妤:“……”动了动屁股。 等青鸢拿了寝衣出来时,元妤再也坐不住了,叫明若松开她的长发,起身往净室去。 先不动声色地堵了青鸢,看着她手上的寝衣道:“我拿进去吧,你在外候着便可。” 青鸢似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反应很快地低下头,呈上了寝衣。 元妤伸手接过寝衣,努力保持端庄大度的模样,姿态秀美地走进了净室。 里头,青鹭正站在谢砚身前,解他颈口的衣裳,服侍他宽衣。 元妤看着他俩之间的距离,顿时:“!!!” 谢砚个头高,寻常丫鬟哪里比得上他的身高,要解他颈前的扣子,必须身子前倾。从元妤这个角度看过去,那青鹭饱满的小胸、脯都快贴上他胸膛了! 谢砚似没想到她会进来,表情有些讶异。继而就注意到她下拉的嘴角,和黑漆漆的脸色。 等注意到她冒火的目光落在哪儿时,顿时生出些许好笑来。 青鹭背对着她,没注意到元妤进来,这会儿已经解开了谢砚衣裳上面的几颗扣子,正要伸手往腰间去解他衣带。 元妤憋着脸出声了,道:“……可以了,接下来交给我便可,你退下吧。” 青鹭这才讶异转身,看见她拿着寝衣立在她身后,愣了一瞬,才低头躬身退下。 元妤几乎是目送着她退出净室的。 转头就见谢砚敞着衣裳怀儿,露出里衣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还大剌剌地朝她伸手,不要脸地道:“有劳夫人了。” 元妤真想把手里的衣服糊他一脸。 但毕竟二人已经成婚,服侍夫主是妻子的本分,不然有的是人等着替她来服侍。 想想外头的青鸢青鹭,叫哪一个进来服侍他沐浴,元妤都很不高兴。 因而虽然憋闷,但她还是走近前来继续替他宽衣。 其实谢砚平日里沐浴并没有留人伺候,便是青鸢青鹭最多也只是帮他宽了外衣便被他叫退。 只是没想这个小东西竟会吃丫鬟的醋,主动进来服侍他沐浴更衣。 这么大的好处,他没道理自己跳出来搅没了不是? 当下笑盈盈地看她憋着小脸扯他衣服。 是扯,并非慢条斯理地帮他宽衣,显然生气呢。 谢砚低头嗅着她发间的香气,越嗅头越低,而后不自觉地便从她发顶嗅到她的鬓角和白嫩的耳旁。 温热的气息喷到她耳畔,元妤不自觉酥麻了身子,微微颤了颤。 气氛,瞬间暧、昧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七 1瓶;一弯明月 16瓶; 么么哒,比心! 环境很严,清水清水哈,所以是不是卡在这儿无关紧要哈 另外,上一章的最后“季元禹”改成了“季元尧”,咳,之前记错了,抱歉抱歉…… 第102章 谢砚凑在她耳边, 温热的唇似有似无地贴上她白嫩敏感的小耳朵, 温热的微带着酒气的气息扑在她耳畔, 刺激得她扯他衣裳的手都没了力气, 虚软得紧。偏他还在她耳边, 用低哑性感的声带小声暧、昧地逗、弄她,语带笑音地道:“丫鬟的醋都吃?嗯?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小醋坛子。” 元妤听出他声音里的得意,理智被刺激得又清醒了不少, 准备给他宽里衣的手直接落在他腰间,用力拧了一下。 “嘶——”谢砚倒吸了口气。 够狠的啊! 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作的, 暧、昧的气氛瞬间散去了大半。 谢砚有些幽怨地盯了她一眼。 元妤白他一眼, 一边替他宽衣一边道:“你大度, 你不吃醋, 成天盯我的影卫盯得恨不得眼珠子能杀人。” 谢砚:“!!!”惊恐!她为什么会知道?! 元妤会知道他吃明罡的醋,是因为有一次明罡在她面前很直白地问了。 明罡年纪小,武力却强,可以说是个武痴,痴迷练武,对危机的警觉性极强,对外面人情世故的那一套却迟钝得紧。 估摸着是谢砚有时碰上他,看他的眼神太过火,有一次明罡便在她跟前问了,且是很无辜很直白地道:“女郎,您嫁给谢家郎君后属下还能护在您身边吗?” 元妤那时尚还不明就里,听他这般问诧异道:“怎么这么问?你当然还跟着我。” 明罡挠挠头, 也很不解地道:“……没什么,属下告退了。” 元妤:“……”一头雾水。 之后还是明若没忍住笑着告诉她:“郎君似极不喜明罡跟在您身边,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每次看见明罡郎君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盯他几下,防备得紧。”她笑一声道:“明罡怕是察觉了,估计是怕女郎与郎君成婚后,再听了枕边风把他调走了。” 元妤顿时便被噎住了,还有些下不来台的感觉。 堂堂的谢家三郎,竟然会吃她身边一个影卫的醋,也是够丢份儿的了,这会儿还好意思笑话她? 看着谢砚一脸下不来台的神色,元妤顿时起了揶揄之心,惦着脚贴近他,在他下颚边吐气如兰地笑道:“三郎这是羞了吗?羞了吗?” 谢砚原本确实是羞了,但这会儿却是恼羞成怒了! 心道,明明是新婚之夜,做妻子的不羞还这般嚣张是什么道理! 当下也不管身上脱了半天也没有脱尽的衣裳,直接掐着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要往浴桶里丢,嘴上咬牙切齿地道:“我看是太久没给你,叫你忘了郎君的厉害!” 元妤“啊”一声,紧紧抓着他肩头,腿也缠上了他的腰,死活不要被丢进浴桶里,疯了般地道:“你放我下去!丫鬟们还在屋里!” 元妤觉得这人太不要脸了!被人说中了心思就恼羞成怒,还不要脸地做出这种事儿! 谢砚却突然间又不那么恼了,见她圈在自己身上不下来,丢不到浴桶里去,笑着对着她惊恐微张的小嘴亲了亲,干脆抱着她一起跨进浴桶,嘴里却放着狠话道:“不收拾你就不知道谁是一家之主!”然后发觉她太紧绷了,又笑着把她摁进水里亲了亲后道:“……放心吧,丫鬟有眼色的紧,早就退出去了……” 元妤:“……” 她想了想,竟也就放松了身体。 谢砚有一瞬的吃惊,下一瞬却精神抖擞起来,随意扯去二人身上湿透的衣裳,急吼吼地开始了今夜的主题。 洞房花烛! 隔日,元妤同谢砚一道给谢茂和黄秋云敬了茶,便算是正经的谢家儿媳了。 谢茂在小辈儿面前一向古板没什么话,却元妤却很亲切,面色很是和缓,但也只是简单嘱咐了两句话便没了。 黄秋云却是很心疼元妤,拉着她絮叨了几句,还道:“谢家虽是世家大族,但在长安的却只有这一脉,你莫觉得冷清。” 元妤自是不会,谢家给她的已经太多了。 黄秋云道:“除了砜儿,阿砚还有个大哥你应该知道,他是咱们谢家另一个另类,不喜文却好武,跟着他外公守卫边疆去了,边疆战争频繁,因而你和阿砚成婚未能赶回来,你莫多想。”为什么说是另一个?因为还有一个从商的在一旁坐着笑呢。 元妤连忙摇头,道:“母亲多虑了。”她哪里会那般小心眼。 黄秋云拍拍她的手笑道:“好好,我自是知道你的性子的……”只不过是该提的她还得提一下。说着想到什么,黄秋忙道:“不过他大哥虽没能回来,却是叫人送了贺礼回来,稍后我叫人把礼单送到你们院子去,你可叫人去库房对对看看。” 许是因为女人一打开话匣子便止不住,谢砚听他娘絮絮叨叨半天还没有放人的意思,就有些不耐烦了。 他爹早走了,他二哥倒是笑眯眯地在一旁听着,但心里不定想什么呢。 一想到他二哥可能在心底憋着笑,谢砚便更坐不住,满脸不耐地开了口,道:“这些她都知道,您还有别的要交代的吗?”然后没等黄秋云回答,他便站了起来,道:“没有的话我们便先回去了,扶风院里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她处理呢。” 因为成婚,他得了几天婚假,不用去上朝当值,可不想坐在这儿听他娘没玩没了地絮叨。 黄秋云目瞪口呆,心道难怪人们常说娶了媳妇儿忘了娘,这是媳妇儿刚娶进门,陪她坐一会儿都不耐了。 可没等她说话,谢砚已经走过去牵元妤的手了,便牵便煞有其事地斥道:“一聊上便没完没了,要知道你现在不是女郎是人妇了!要时时刻刻谨记照顾夫主的责任,一玩起来就忘乎所以,还不快跟娘行礼请辞……” 元妤:“……”空气都尴尬了好不好? 元妤低着头红着脸跟黄秋云行了个礼,根本看都不敢看一眼旁边捡笑的谢砜,在黄秋云的瞠目结舌之中,被满脸得意的谢砚牵着走出了正院。 而他口中所谓的扶风院里一大堆事等着她处理,不过就是让满院的丫鬟奴仆向她行礼认主。 好吧,这虽然也很重要,但要不要那么急那么丢人啊! 看着打头跪着的青鸢青鹭,元妤没什么立下马威的心情,接了她们的礼,简单说了两句,叫她们先各司其职便挥手让下去了。 连着明芷明若,都叫她赶了出去。 等人都出去了,元妤才跳了起来,遏制着想去掐他脖子的冲动道:“三郎啊……” 谢砚捧着茶杯,很是高兴的模样看着她,眉毛微微挑着,好像在期待她说点什么。 元妤憋了会儿,才小媳妇儿样地道:“三郎……您也多少在母亲面前给妾留点脸面……”看看今天的事儿叫什么……她明儿都不好意思去重阳院请安了…… 谢砚却哈哈笑,把她抱到腿上,还伸手刮刮她的鼻头道:“放心吧,娘不会往心里去的……” 元妤:“……”这不是娘会不会往心里去的事儿,是丢不丢人的问题吧? 谢砚心思却已经不在这儿上面了,开始动手动脚起来。 难道他急着回来就是想这事儿? 元妤涨红了脸,伸手握住他已经伸进她衣服里的手,道:“三郎,这会儿是大白天……” 丫鬟什么的都在院子里忙碌,来来去去的都能听到动静,他们关着门做这种事儿,太羞耻了也。 谢砚却搂着她亲了亲,好不要脸地在她耳边吭叽道:“我们本来就是新婚……” 元妤:“……”新婚个头……你当你刚开荤…… 但是,反抗无效,终究是被按进了内室的椅子里…… …… 隔日要回门,元妤在看回门礼的单子时,明芷匆匆进了屋里,递给她一封信,道:“主子,这是奴婢方才出府买东西时被一个小孩塞进手里的,您看。” 元妤接过来一看,正面信封上一个字都没写,翻过背面却在一个角看到一小行字:阿妤亲启。 元妤眼儿一眯,认出那字是孟潮生的。 太久没和这人联系,她都快忘了长安城里还有这么一位以前的熟人。 她犹豫了片刻,才抽出信封里面的信看了眼。 信上约她见面,说是有很重要的事同她说,却没明说是什么事。 元妤想了想,叫明芷把信拿去烧了。 “别叫郎君看见。”倒不是有多大见不得人,只是嫌弃谢砚拈酸吃醋的劲儿,被他看见了又要没完没了了。 至于孟潮生的邀请,她没打算去。 之前就想过不再同他联系,何况现在她已成了婚,有些麻烦能省便省了吧。 明芷听了令便带着信下去了,准备拿到她和明芷的屋里再烧。 可退出去时,正巧碰见谢砚自前院回来,她手里的信还没来得及收回袖子里去,被谢砚瞅了个正着。 原本谢砚也没去注意一个丫鬟手里拿着什么,他注意力全在元妤身上的,可明芷见了他下意识便要去藏那封信,神色微慌,可不就引起了谢砚的注意。 谢砚看了眼站起身准备迎他的元妤,又瞅瞅藏信没藏住的明芷,一脸狐疑地问道:“拿的谁的信?” 明芷心里素质那么强大的一个丫鬟,这会儿却莫名慌了,许是因为元妤叫她把信烧掉,还特意嘱咐她别叫谢砚看见,她便以为这信很是个问题,会严重影响两位主子之间的感情,便开始哆嗦嘴皮子起来,不善撒谎地她开始撒谎了,道:“是、是奴婢的家、家书……” 谢砚脸儿一黑。 元妤捂脸。 这个乖乖啊,她哪儿还有什么家人,哪里来的家书…… 真是……撒谎都不会编个靠谱的。 元妤真是哭笑不得。 第103章 元妤哭笑不得地预备上前解救一下被盯上的明芷, 却被谢砚喝住:“你在那儿呆着!” 元妤抖了个激灵, 立马站住了脚。随后又觉得这叫什么事啊, 不就是一封信, 搞得像她要红杏出墙一般。 谢砚黑着脸朝明芷伸出手, 道:“交出来。” 明芷抖着手里的信,到这会儿了还在犹豫要不要交,苦着脸还想侧目去看元妤的意思。 把谢砚给气笑了, 看向元妤,道:“看样子今天这信没你发话, 我还看不得了。” 元妤立刻汗毛都竖起来了, 僵笑着道:“瞧三郎说的什么话, 哪里就看不得了。”随后故意呵斥明芷道:“还不把信递上出去!” 明芷顿时有种如蒙大赦的感觉, 连忙举高双手呈上了信。可等谢砚抽走了信,她又有种对不起自己主子的负罪感,只觉是自己没办好差,才引得主子和郎君闹这一出,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元妤真不知该为她的这份忠心感到开心还是该哭,隐晦地朝她挥挥手,要她赶紧下去。 明芷再次得了明示,立马灰溜溜地退出去了。 这会儿,谢砚已经看完了那封简短的信。信后虽然没有署名,但看信的内容和文风,他也联想得到会是谁写的,顿时脸色就跟菜叶子似的绿。 他本以为, 像孟潮生那般的人物,纵称不上君子坦荡,但也是有道德底线的。如元妤已经同他成婚,他就应已死心放弃,没成想竟还会私底下递信,还递进了谢府里!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更叫他接受不了的是,元妤竟然还背着他让人把信藏了,是不是也打算背着他去赴约? 元妤见他脸色不停地变换着,小心肝直抖,抬脚就欲上前解释一下,“三郎……”却又被谢砚避瘟神一样把她喝住了,道:“你站着别动!” 元妤一噎,就见他开始焦躁地在她面前来回踱步,一脸不能忍受却又不得不忍受,忍受了却又十分烦躁不安的表情。 元妤真的很想告诉他,不用那么烦躁,她没打算去见孟潮生啊。 可她一想开口,就被他呵斥,一副不想听她“狡辩”的模样。 元妤只能瞪着眼睛看他满屋子乱转。 等他转了半天后,不知是不是想明白了什么,停住了脚,转过头黑沉着眸子很是威严地看着她。 元妤顿时乖乖站好,做出聆听训诫的模样。 果然听他道:“元氏!你现在已是我之妇人!且是大妇!” 元妤愣愣地点点头,随后脸色又有点憋。什么大妇小妇的,他还想纳几个小不成? 谢砚却没得心情想她在想什么,只唬着脸道:“既已为人妇,便要守妇道!” 元妤脸色有点酱紫,谁不守妇道了! 谢砚继续:“就要以夫为天!” “……” “做什么事必须先请示夫主,我不准你做的,你就不能做!” “……” “在院子里也就罢了,大事小情的我可以纵着你些,但若要外出,必须先请示我。” “……” “我若不准你出府,你便不能出府!” “……” 谢砚瞪着她,道:“明白了吗?” 元妤:“……”真想和把泥糊他脸上!这是为这点事儿就要监禁她了? 可当她想张口表达一下不同意见时,便被他恶狠狠地回瞪回来,好似她若说一个“不”字他便要冲上来咬她一般。 最后元妤也是没脾气了,在心里自我安慰道:算了,和这么个幼稚的人较那真儿敢嘛?先哄了他再说。 便蔫头耷脑地应了声:“……是,妾都明白了。”然后掀起眼皮觑他,看他脸色好些了没。 果然就见他像解决了一件什么大事般,脸色虽说不上很愉快,但总算不那么恶狠狠地盯人了。 元妤一边觑着他,一边伸出脚尖点点地,好笑又带着试探地问:“那妾可以凑前了吗?” 谢砚盯着她穿着绣鞋、故意绷直的小脚,视线又向上看了看她略带讨好的小脸,轻轻哼了一声。 这算默许了? 元妤忍着笑凑前,挽着他手臂带他去坐,一边给他奉茶一边道:“……妾没打算去见他,叫明芷收了信也只是怕三郎瞧见了生气。” 谢砚刚想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又抬头瞪她,道:“还是我冤枉了你?” 元妤乖巧站着,却嘟囔了一句,“确实冤枉了妾啊……” 谢砚不说话了,依旧一脸生气地喝茶,周身气息却总算没那么冷了。 元妤便笑了笑。 回门这日是个好天,管事一早便将回门礼装上了车,谢砚陪着元妤去重阳院请了安之后,二人双双坐上车去元府。 二人到时,元江带着葛氏和元馨已迎在了门口。 元妤看着便有些感念。 元江待她,真的是亲生女儿也比不过了。 元妤被谢砚扶下马车,在大门前向元江和葛氏行了大礼,唤道:“爹爹、母亲。” 元江连忙扶起她,欣慰地笑道:“回来了好,回来了好……” 谢砚也跟着行礼问安,道:“小婿见过岳父岳母。” 元江受了他的礼,乐呵呵地叫他起身。相较之下,葛氏这个岳母就有那么点不知所措,搁在身前的双手不停交错着,对于长安第一郎君唤她岳母,既有那么点激动,又有些不安和酸。 毕竟不算是她正经的女婿。 这会儿旁边把自己打扮得像朵花似的元馨探出脑袋来,颠着小脚兴奋地唤了声:“姐夫!” 谢砚顺势笑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元馨顿时更兴奋得不行,如果身后有尾巴,绝对已经摇起来了。 只有元妤知道,她身边这厮也兴奋得不行,又用手指划她掌心。 元妤笑睨了元馨一眼,道:“只叫姐夫,不叫姐姐?” 元馨顿时就:“……”小动作地白她一眼,然后噘着嘴喊了一声:“姐……”那心不甘情不愿的劲儿哟,偏元妤听着高兴。 葛氏却护崽子似的伸手把元馨往身后护了护,又尴尬地朝元妤笑了笑。 旁边的元江蹙了蹙眉,但没有说什么,想来是不想叫葛氏没脸。 元妤倒没往心里去。其实她和元馨现在相处得还算不错,虽还是看着似元馨看她不顺眼,她再欺压回去的样儿,实际上没那般针锋相对了,只是好几年的相处方式,一时也改不过来。 葛氏只是心眼小,怕她欺负元馨罢了,元妤倒不会真和她计较,毕竟如果没有她,他们一家三口大抵会更和谐。 一家子人往院里去,先聚在正堂里说了会儿话,但没多久,元江便打发了葛氏和元馨回后院,带元妤和谢砚去了他书房。 进了书房,看着他们二人,元江面上似还有两分犹豫,似是想说什么又有着顾忌。 元妤单纯地以为他是想摆摆老丈人的威风,警告新女婿一番,又碍于谢三郎的声名,不知该怎么开口。 正想偷摸捡个笑,却见元江似叹了口气,从桌案公文中抽出一封信来,看着元妤道:“这是……有人送到府里来的,却是给你的,你看看。” 元妤:“……”那信封上的字迹,怎么看怎么眼熟。 谢砚:“!!!” 元妤硬着头皮在谢砚瞬间难看的脸色下上前接过了信,这会儿才明白元江方才的犹豫是为了什么。 怕是他知道这信是孟潮生送来的,本想私底下交给她,又找不着合适的机会,也不好把上门的新女婿关在书房外,单独和她说话,犹豫来犹豫去,干脆当着两个人的面直接给她了。 元妤真是,这会子都不敢去看谢砚的脸色。 偏元江还道:“……你若方便的话,就去见见他吧,他……似是有很着急的事找你……” 元妤呐呐地应了,低垂着眼睑不敢说再多的话。 对着一个劲儿冒冷气的新女婿谢砚,元江也很尴尬,先交代了这事儿,其他话就没法儿说了,干脆道:“阿妤要不带三郎去鹂和院歇歇,午饭的时候再到正院来。” 元妤求之不得,赶忙辞了元江,带着一身冷气又黑着脸的谢砚往鹂和院去了。 一路上这人脸色都不好看,但走进了鹂和院,周身冷气倒是少了不少。 元妤觑了一眼他的脸色,就见他似很感兴趣地正在瞅她院子里的各处建造,最后目光被院子里的一架秋千吸引了。 元妤松了口气,忙道:“这是我刚来元府时,爹爹叫人给我做的。当时身子不好,爹爹就想着能叫我多出来晒晒太阳。” 谢砚闻言便看了她一眼,元妤立刻扬起笑,然后他就又拉下了脸,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屋里去了。 元妤:“……” 她在后面小声嘀咕道:“又不是我主动和孟潮生联系的……至于吗这么小气……” 前头的人没听见。 她又小步跟了上去,见他对自己的院子和屋子好似挺感兴趣,便也学乖了没出声,任他打量欣赏个够。 等他坐下了,再去给他奉茶,殷勤地道:“三郎口渴了吧?喝茶。” 谢砚看她一眼,到底是接了茶先抿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就那么盯着她看。 元妤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和他对视着傻笑。 笑了一阵,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难看,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嘴角一抽搐,到底是从衣袖里拿出那封信,乖乖地双手奉给了他。 谢砚这才不继续同她大眼瞪小眼了,端着一家之主的气势,装模作样地把信拿过来拆了,拆得那叫一个理所应当! 元妤抽了抽嘴角,都懒得看他了。 哪知,谢砚几行看下去后,不但周身冷气消了,表情还有点凝重,虽然仍是不大高兴的模样,却也没有黑着脸了。 元妤奇怪地看他一眼。 谢砚表情就有两分讪讪的,然后竟“大度”地将信递给了她,不太情愿地道:“你也看看吧……” 元妤一脸狐疑地接了过来。 信和昨天送到谢府给她的那封内容并无太大出入,都是约她见面的。 只是这封信里提了一个名字。 季元尧。 她的三哥。 孟潮生在信中说,他有关于她三哥的事同她说。 元妤面色瞬间发白。 第104章 孟潮生倒是没说有什么关于她三哥的事要同她说, 只是她现今听到季家人的名字, 心里仍是一片灼痛, 脸色便也随着白起来。 谢砚看着就心疼, 伸手把她抱过来, 按在心口,一边安抚着一边道:“……去看看吧,看他有什么事要说。” 然后又小心翼翼看她脸色, 试探问道:“我陪你去?” 元妤:“……” 不放心她单独见孟潮生就直说!还陪她去? 元妤顿时伤感去了大半,有些哭笑不得。 孟潮生寻她似是很急, 元妤摸不透究竟是有什么事, 却也深知他不会随意借着季家的事约她, 于是也没有拖, 隔日便约了他在东兴楼见面。 她推门而入时孟潮生已经在了,看见她便习惯性地扬起温和的笑。只那笑没等完全绽开,他便先看到了随着元妤脚步进来的谢砚,那温和如鸢尾花般的笑便没能完全绽开。 他看了元妤一眼。 元妤有几分尴尬,笑了笑却也没解释。 他们本来就是夫妻,一起出入也没什么不该的。 孟潮生垂下眼睑,眸里流转过两分苦笑,再抬眼时却已收敛好了所有情绪,甚至站起身对谢砚笑了笑,道一句:“三郎。” 谢砚其实仍很不待见他,虽然这次他是有季家的事要同元妤说,可谢砚仍是很不乐意看见他这种私底下递信给元妤的行为。 这次是恰巧被他撞上了, 才随着元妤一道来见他,若是没撞上,是不是他们二人也就私底下见了? 一想起这种可能,谢砚就有种头上冒绿光的感觉。虽然知道他们二人不可能真发生些什么,可就是打从心底里不愿看他们私底下见面。 然后就想起在元妤还是季元姝的时候,她对孟潮生究竟有没有过什么心思? 想起当初她与孟潮生在杏花林里的见面,想起大慈恩寺里孟潮生望着元妤的目光,再想起孟潮生曾经向元府的提亲…… 谢砚的脸色幽幽地就变了,一脸酱紫色,偏在元妤面前,又不想叫场面太难看,显得自己多有失身份,便强忍下心中那份严重的不舒服,木着表情对着孟潮生点了点头。 点头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元妤讪讪地笑了笑,在孟潮生的礼让中,拉着谢砚在桌边坐下。 孟潮生备了元妤之前最爱喝的香茶,如今却也不好卖弄,只含着笑分别给她们二人倒了茶,推过去。 话是看着元妤说的,却是分明说给谢砚听的,他道:“实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同你说,冒昧约你,勿怪。” 谢砚没有说话,执起桌上的茶杯饮了茶,算是回应了他的话。 心道:才不要叫他觉得自己如斯小气。 元妤有点后悔叫他这般大剌剌地跟着她进来了,闹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瞟了谢砚一眼,打算不理他了,先问孟潮生究竟有何事要同她说,赶紧说完赶紧走。 “你在信中说,有关于我三哥的事同我说,是什么事?” 元妤问得很小心,她是真的想不到这世上还会有什么事关她三哥的事情发生,她是既期待又有些惶惶不安。 孟潮生肃了面容,表情有些深沉凝重,还有几分犹豫不决。 弄得元妤愣了愣,心脏绷得更紧了些。 谢砚注意到她的不安,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元妤一怔,转头看他,继而便被他眼底的温柔力量治愈了大半,内心平静不少。 她没说话,反倒是谢砚开了口,看着孟潮生道:“究竟什么事?” 他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会叫孟潮生如此犹豫,好似有太多顾虑。 孟潮生看见他们二人见的互动,谢砚的这一问,更是把他自己当成了季家的一员。 他们现在是夫妻一体啊。 孟潮生心中有些怅然,又有几分释然。 他放松了些,但表情依旧凝重,看着元妤开口道:“阿姝……” 听着这个称呼,谢砚便有些不高兴,拧了下眉头,却没有说什么,实是因为孟潮生的表情太凝重,他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孟潮生道:“……你当真确认当年季家除了你,再无一人还活着吗?” 元妤只觉脑袋“嗡”的一下,血液一瞬间都冲进脑子里的感觉,叫她有些辨不清他问这话的意思。 谢砚也在一瞬间瞪大眼睛,灼灼地看向孟潮生,转而又有几分担忧地看向元妤。 元妤已经注意不到他了,只盯着孟潮生,整个人有些痴有些抖地问:“……什、什么意思?”问出这一句,她整个人好似也有了力气,死死握着谢砚的手,指甲抠进了他的肉里她也没发觉,只目光灼灼地盯着孟潮生,狠狠的咬牙似的问道:“孟潮生……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潮生表情却未见变化,依旧凝重,眸子里却又流露出深情和怜惜的情绪来。而后似又注意到谢砚的目光,他敛了敛眸色,略带迟疑却又坚定地说出他的猜测,道:“你三哥……季元尧可能没有死。” “嗡嗡”的,元妤只觉周身仿若被人注入了巨大的力气,却又在不停地流逝,叫她止不住地颤抖。 她三哥…… 三哥还活着……? 最艰难的已经说出来了,孟潮生看她的神色,余下的话便未再犹疑,直接把他们大婚那日,他所看到的说出来。 “……只是当时人流太大,中间夹着仪仗队,我最终没能追上。”眼角余光瞟见谢砚面有疑虑,孟潮生紧接着接了一句,道:“但我应没有眼花,那人侧脸确实像极了季元尧,如果说不是同一人,我想不到世上如何会有这般相像的二人。” 见元妤仍在发懵,孟潮生苦笑一下道:“我本欲等自己查到些什么再同你说的,只是……” 只是他寒门出身,又曾属窦庸一党,如今窦家倒了,他在朝中的日子并不好过,想凭自己的力量查到当日那人,对他来说太难。 元妤知道,谢砚也清楚。 如果不是他心中有极大的把握认定那人就是季元尧,他不可能约元妤出来,将这件事告诉元妤。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如果这件事最后只是个乌龙,元妤内心将会多么失望。 甚至再度陷入绝望的痛苦中。 眼见元妤状态极不好,谢砚匆忙站起来抱住她,有些慌乱地唤她,道:“阿妤、阿妤……” 元妤一直在抖,也不知是听了消息激动的还是联想到了什么在害怕。谢砚过来抱她,她就紧紧抓住了他手臂上的衣料,喃喃地道:“我三哥没死……我三哥可能还活着……三郎、三郎……”她唤到后面就哭了,眼泪一直流,人却忍着哭腔,只一个劲儿地道:“三郎,我三哥可能还活着……你听到了么?他……”可能还活着。 谢砚只紧紧抱着她,喉间也有些发紧,道:“是,我听到了,你别急、别急……我马上叫石青带着手底下的人去查好不好?” 孟潮生也站了起来,看着元妤,明显也是极担心。 他伸了伸手,也张了张嘴,却发现他该说的能说的已经全说完了,这会儿,竟是什么也帮不上了。 倒是谢砚看向了他,极认真地道:“孟大人,这次谢谢你把消息告诉我们……” 他盯着他,目光灼灼。 孟潮生愣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 他垂下手和眼睑,稍许后艰难扯出一个笑,道:“……既如此,我先走了。”这会儿他仍在这里,许是十分不便吧。 谢砚朝他点了点头。到了这会儿,他已顾不得拈酸吃醋的事儿,只想安抚好怀里的人。 孟潮生退了出去,在关上门前,透过那个狭小的门缝儿,看到谢砚满脸疼惜地更紧地抱住怀中人,甚至弯下身子亲吻她满是泪痕的小脸。 “碰——”的一声,门关上了。 孟潮生失魂落魄地往酒楼外走,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也被一起关上了。 雅间里,谢砚抱着元妤安抚了好一阵儿,她才总算平复下来,不再抖了。 其实她并没有失去理智什么的,只是听了孟潮生说的话,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她三哥还活着,对她来说绝不仅仅是她在世上多了个亲人,那种血脉相连的感情,那份家族灭亡的痛,和她三哥可能还活着的欢喜,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她身体不抖了后,就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一点姿态都顾不上,抹得满脸狼狈也顾不上,她只抓着谢砚的手臂道:“三郎,我要见见姬姐姐……” 谢砚知道她是想通过姬良辰的势力来找季元尧。 虽然他也有信心能替她找到孟潮生说的那个人,这会儿却也无法拒绝她。 他知道她不是不信任他,只是想尽所有可能,尽快地找到那个人。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点点头:“好。” 然后又把她按进怀里,只表情微有些深沉。 说实话,谢砚不似元妤,心底不大信季元尧还活着。一来是当初季家被问罪,从定罪到问斩,时间非常短,怎么可能逃出了一个元妤,又有一个季元尧也活了下来?要知道帝王一怒,血流千里。谁又敢冒大不韪私下去救人?出来一个元江已是不容易了。 二来,如果季元尧还活着,按孟潮生所言还来给元妤送亲,为何不主动与元妤相认? 第105章 季元尧的事儿, 怎么看都有几分蹊跷, 可单凭揣测是找不到真相的, 谢砚按捺住心头的疑虑, 命石青带人全力查找孟潮生当日所见到的那个人。 当然, 一切都在暗中进行。 元妤也将事情头尾都告诉了姬良辰,请姬良辰帮着找人。 听说季家还可能有男儿活着,姬良辰自也是震动的, 二话没说便发动了姬家在长安的势力,暗中查找季元尧。 只不过人海寻人本就是件极难的事, 况关于季元尧的消息也仅仅只是孟潮生看到的一个侧脸, 一点踪迹都没有, 加之又不能大张旗鼓惹人怀疑, 故查起来很是费力气,效率也比较低,连着几天都没有消息。 元妤便很焦躁。 她这几日一心扑在找季元尧的事情上,其他什么事都不大上心,包括对待谢砚也不怎么走心。导致明明是新婚,俩人却一点儿新婚的恩爱黏糊劲儿都没有,搞得谢砚成日里望着她时就是一脸小媳妇儿的幽怨样,偏有委屈还不能嚷嚷,毕竟也是可以理解元妤的心境。 于是难得新婚得来的几天休假,就这么干巴巴苦哈哈地过去了。 季元尧的事虽然还只是个影子,但谢砚毕竟动用了谢家的人脉在找人,虽行动都是暗中私下进行的, 可能避过外人眼线却瞒不过自家人。 为了避免牵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谢砚便将季元尧可能还活着的事私下告诉了谢茂,想的也是万一这里头有什么猫腻,谢家到时也能有个防范什么的。 谢茂一开始有些惊奇,得闻季家还有儿郎活于人世,他自是欣喜的。可那份欣喜过后,想法却和谢砚雷同,觉得有几分不大可能。 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叫谢砚暗中查就是了。无论如何,事情总要有个结果。 休假结束,谢砚白日便要去宫中当值,元妤记挂着季元尧的事,叫她一个人在在府里等是怎么也呆不住的,便去莺歌坊找姬良辰,谢砚也都由着她。 只不过对于元妤潜意识里依赖姬良辰比他还多这件事,谢砚心底怎么都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自己养了头小白眼狼,对她多好都换不回来点暖心肝的事儿。只是在这档口不好和她掰扯这些事儿,只能憋闷在心里,闹得谢砚在宫里当值面色都有些不好,只不过到底是在丰庆帝跟前儿侍奉,没太过分罢了。 本来他情绪就不太高,偏在宫里还遇上了韩琳凌。 韩琳凌自那日摔破了头又在宫里给韩家丢了人后,便被韩家人禁足在了府里。 禁她足也是韩家人怕了她对谢砚的那股子疯劲儿,怕她不死心再在谢砚与元妤大婚前闹出什么笑话。 这不等到谢砚与元妤成了婚,且都回完门才给放出来,也是想着到了这个地步她也该死心了吧,毕竟好歹也是韩家正经的嫡女,长安城里很有身份的贵女,便叫她今日进宫给韩皇后请安。 韩琳凌也没想会在宫中遇上谢砚,当即便痴愣在了原地。 其实在被关在韩府里,听着外头说谢家给元府送去了多少聘礼、元妤又得了多少嫁妆、两人成婚什么样的场面的时候,她确实是心死了的。 她都豁出脸面求他了,他对她仍旧不屑一顾,甚至说出那样的话叫她颜面尽失,而她又毁了容……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确实是死了心的,行为举止也规范起来,重新有了几分身为贵女的气度。 若不然今日韩家人也不会这么放心地放她进宫来。 可是今次遇上他,韩琳凌突然发现她根本不是心死了,只是伤心透了罢了。 她仍是爱慕眼前这个清隽矜贵的郎君,只是这么看上一眼,心就乱颤得叫整个人都受不住。 “三郎……”她眼里盛着水雾般地痴痴望着他,呢喃唤出声。 谢砚却被她唤得浑身恶寒,只不凑巧遇上时看了她那么一眼,随后便紧皱着眉头避瘟神似的忙不迭地要走。 没办法,只要一想起来他和元妤大婚前,差点被她讹上被迫娶了她就浑身汗毛都抖。 况且那日殿上她疯疯癫癫的模样,叫他想起来也满是厌恶。 可他没想到,他抬步往前走,她竟不管不顾地追了上来,径直挡在了他身前。 “三郎!” 谢砚厌恶地拧了眉,看着她没作声。 “女郎!”身侧,服侍韩琳凌的两个婢女焦急地唤道,生怕她再做出什么有失身份的事。 好在今次的韩琳凌瞧着还正常些,没有当场发疯,她看着谢砚道:“我只是想和三郎说两句话,你们退下去些。” 她那两个婢女相互对视一眼,犹豫着退远了些。 谢砚警惕地盯着她,好似生怕她某一瞬会扑上来般。 韩琳凌自然没疯,也看得明白他脸上的神色,不过这会儿她都沉浸在对他的一往情深中,根本也没理智去在意他现在的表情,只痴痴地望着他道:“三郎,陛下给我赐婚了……” 她不知怎么张口说了这个,分明赐婚的事,谢砚是亲口听丰庆帝下的旨。 谢砚似也没想到,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不过面上更多的仍是不耐烦。 他开口道:“既如此,韩女郎理当自重。” 然后韩琳凌望着他的目光就黯淡了下来,之后不知她想起了什么,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额上用额发勉强遮住的那道疤痕,脸色变幻不定。 谢砚的目光下意识看向她额前那道疤。虽然被额发遮住了大半,但隐约还是能看出痕迹,微微凸起的,凹凸不平像蜈蚣似的疤痕。 他本没什么意思,会看过去纯粹是下意识的动作。看到了也没什么感觉,毕竟也不是他女人头上的,长成什么样儿都和他没关系。 至于美了还是丑了?抱歉,和他没关系的他通常都不在意。 谁知韩琳凌却好像受了什么刺激般,突然捂着额头大叫了一声:“啊——”然后就好似被谁欺负了般蹲到了地上,瑟瑟发抖。 谢砚:“!!!”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女郎、女郎!”两个婢女慌忙凑上前,要扶起她。 谢砚额前青筋直跳,不明白怎么就又这样了! 这次该不会又要讹上他,打算给他做小吧?! 作者有话要说:给各位姑娘请安【福礼】 由于作者日前吃撑了,导致消化不良、肠胃功能紊乱、连带思维卡滞、敲键盘迟钝……等,今日更新咳……就停在这儿了……【洒泪鞠躬】 第106章 好在今次韩家人放在韩琳凌身边的婢女好似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似能在这种时刻拿定一些主意, 看她这幅模样, 其中一个婢女站起来朝谢砚行了个礼, 匆忙道:“冲撞了三郎, 还望三郎勿怪。我家女郎身子不适,还请三郎先行。” 这是没打算赖他的意思了。 想来也是,赐婚的圣旨已下, 韩家人再如何也不可能抗旨,怎么可能由着一个女郎的性子来。 谢砚也没客气, 睨了蹲在地上捂着额头的韩琳凌一眼, 抬步走了。 韩琳凌看见他要走, 抖着身子的同时还下意识地想挽留他, 伸出一只手欲拉他衣角,哆嗦着嘴唇唤道:“三郎……” 可惜谢砚步子迈的大,根本没叫她碰上一片衣角,也没理会她唤出的声,头也没回地走了。 韩琳凌伸着一只手望着他毫不眷恋的背影,而后又想起当日坤宁宫中他说的话:无法容忍相貌残破无盐之人日日在他面前晃…… 她伸出去的手又如失去生机的花枝,缓慢地缩回垂落下去。 待谢砚走远,她整个人已不再发抖哆嗦,除了面色仍有些发白之外,面上已经看不出来有什么不适。 她缓慢地站了起来,然后转身扬手给了刚才做主叫谢砚先行的婢女一巴掌。 那婢女吃痛捂脸,却没敢惊叫, 慌张地跪下请罪,“女、女郎……” 韩琳凌睥睨地望着她,表情冷凝地道:“我身边还轮不到你一个下贱的奴婢自作主张,再有下次,我扒了你的皮。” 那婢女瑟缩着不敢顶嘴,白着脸连连应是。 另一个婢女也被韩琳凌面上露出的狠厉威慑之色吓得脸白,微微抖着身子低头立在一旁,什么话也不敢说。 只觉得她们女郎自上次磕破了头,性格同以往已是大不一样,不由心中胆寒。 元妤一心扑在找她三哥的事上,并不知宫中发生的事,她在莺歌坊中同姬良辰呆了大半天,却还是没能盼到她三哥的消息。 不似谢砚,姬良辰与元妤相交四年,有些想法谢砚小心翼翼不敢同元妤明说,姬良辰却是敢的。 她给元妤倒茶,道:“你不要这么绷着,人海茫茫要寻人本就不易,况还没有多少线索,这才几天……”而且若是那人还躲着他们的人,找起来就更不易了。 姬良辰看了眼这几天时不时便走神的元妤,有些心疼的同时又叹了口气,道:“你别怪我多言,孟家那郎君说的那人究竟是不是你三哥还两说,你现在就这个样子……如果是倒是皆大欢喜,可如若不是呢?你到时要什么样儿?” 姬良辰见她神色动了动,狠下心道:“当年季家什么情况你比我们都清楚,那个境况下无论是谁要刀下救人都难得很……况你三哥若真的活着,为什么不主动来寻你?” 闻言,元妤捧着茶杯的手就是一哆嗦,但她整个人还算好,除了因为这几日没睡好有些血亏的面色外,倒没什么崩溃的迹象。 她道:“……我其实都知道的姬姐姐,可我也知道孟潮生不会随便拿这事儿同我玩笑,究竟只是相像还是……”她顿了一瞬,握紧茶杯道:“我总要找到孟潮生说的那人才行。” 她这般说了,姬良辰倒再不好劝她什么。 姬良辰清楚,她现在就是溺水的人握了根稻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因旁人两句话便放手的。 这姑娘,活得太苦了。 她握了握元妤的手,笑道:“放心回去吧,我会督促下面的人尽快找到人,你也该记得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是有家的。” 元妤一怔,想起谢砚,胸腔里那颗自从听到她三哥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后,就一直紧绷的心脏才舒泛了些。 这才恍然觉得,她好似好久没看见谢砚了般。 实际上哪里是好久没见过谢砚,今天一早她还是在送了谢砚上朝后,才收拾一番来的莺歌坊。 会有这种感觉,是她当真好几日未用心看一眼谢砚了。 这么一想,她便有些坐不住了,毛躁地道:“姬姐姐,今日不早了,我……” 姬良辰笑着打断她,道:“快回去吧,你也别太叫人担心。”这个“人”指得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元妤微微红了脸,那有些血亏的脸色总算好看了几分,忙忙起身告辞了。 姬良辰看她这番表现,心下总算放心了些。 她是真怕元妤再跌进季家覆灭的深渊里爬不出来。 好在她心头还有人。 元妤匆匆忙忙赶回了谢府。 回到扶风院,谢砚还未归,这叫元妤心头的愧疚感稍稍去了那么一丢丢。然后她就开始命人准备晚膳,特地点了几个谢砚寻常爱吃的菜。 谢砚在宫里遇上韩琳凌后脸色就一直不大好,出宫见到了石青也半句话都没说,只上了马车命他驾车回府。 石青也没敢问,一路安静地驾了马车回来。 谢砚是想回来看元妤的,但路上也记得她今日去了莺歌坊,心里拿不定主意这会儿她回没回府,脸色便一直变幻不定。 因而回到扶风院,看见元妤笑盈盈地站在门口迎他,他整个人不由便愣了愣。 他觉得自己似好几日未见她这般笑过。 转而一想,莫非是姬良辰那边有了什么好消息? 由此他表情便收了收,边随着元妤进内室边柔声问:“是有你三哥的消息了?” 元妤一愣,而后摇头,到了内室里一边服侍他换下朝服,一边道:“没呢,姬姐姐那边寻人也不易。” 谢砚愣了愣,似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继而又点点头,轻声安抚她道:“你别太急,若人真还活着,凭谢家和姬家的势力,迟早能找到人。” 这是他这么些日子,第一次在她面前提类似季元尧是否真的还活着的话。 他是存着试探的心的。怕她认定季元尧还活着,最后却发现不过是孟潮生看错了,她再承受不住。 元妤感觉到了他的小心翼翼,突然就有些心酸,衣服给他换到一半便不再动了,而是伸手抱住他的腰,把头贴进了他宽厚温热的胸膛里。 谢砚又愣了愣,竟保持着张着手臂的动作,没第一时间回抱她。 元妤抽了抽鼻子,道:“妾不急的,妾自是相信三郎的。”萘杏喵 说什么不急纯属假话,她急得整夜整夜睡不好,急得心肝脾肺烧似的上火,可她不想叫谢砚觉得她不在意他,不想叫他认为她心里根本没有他。 谢砚自是感觉到了她今日态度的不同,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反手拥住她,还迟疑地拍了拍她后背,半晌才道:“你这是……” 元妤自他怀里钻出来,笑着看他,道:“妾服侍三郎更衣啊。”边说边动起手,还道:“妾还吩咐厨房备了三郎喜欢的菜,一会儿妾陪您用膳。” 细想起来,这几日她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他瞧着好似也没用进去多少。 想着便有些心疼,这个男人是真的对她好呢。 到这会儿了,谢砚才总算反应过来,这是白眼狼终于养熟了,记得他的好了。 激动得他手都隐隐有些哆嗦。 可他欢喜得同时,内心却仍有些气愤。这么久了,她才总算记得一些他的好!这是想要哄哄他了? 他一时有些扭不过劲。 既想把她抱进怀里疼着,又生气地想撵走她,叫她总这般忽略他!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又怕真推开了她,她万一当了真扭头走了怎么办? 当初她举世无亲时都没打算赖着他,如今季元尧可能还活着,说不定她真择了季元尧而去了呢? 一时纠结得他俊美的五官都扭曲了,心底快怄出了血。 元妤看他这副模样,忙忙抱住他,垫脚去亲他下巴,又努力去亲他的唇。 “三郎,你莫生气莫生气,前几日是妾过分了,妾一想到我三哥可能还活着,就记不得其他事了……” 听着她这话,谢砚脸色并没有变好,依然扭曲纠结,既理解她,又恨自己在她心中分量竟那般低,出来个哥哥便能把他这个夫主忘了个干净。 好在元妤又道:“可妾没忘记的,没忘记妾身边还有三郎在,没忘记三郎对妾的好,要不然也不会被姬姐姐点了一下便扔下所有事跑回来等三郎……” 谢砚脸色一阵诡秘…… 还是被人提醒才想起来的! 元妤见自己越说他脸色越难看,心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时也没别的法子,只垫着脚不停地讨好般地亲着他。 “三郎、三郎……你莫生气可好?妾错了……” 谢砚脸色变幻了一会儿,终是沉沉叹了口气,重新伸手抱住她。 他能怎么办呢? 早就栽在她身上了。 他抱住她,感觉她似在他怀里松了口气,便又觉得不甘心,当下狠狠掐着她的腰,咬牙切齿地道:“这一次也就算了!郎君怜你惦念着兄长,不和你计较!若今后还把什么人都排在郎君前头,有你好果子吃!” 元妤连连点头,后仰着身抱着他的脸真诚地道:“不会了不会了,三郎是妾的夫主,对于妾来说,没有谁比三郎更重要。” 谢砚这才算舒服了些。 元妤拉着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道:“那三郎,妾陪你用膳?” 谢砚依旧恶狠狠地盯着她,心道这时候谁还用膳?! 掐着她的腰,直接带着她扑进了身后的床帐中。 少顷,帐子里传来郎君很是凶恶又莫名委屈的声音: “……分明新婚,你自己想想冷待了我多少日?” 第107章 虽是答应谢砚不会再因着她三哥的事冷待他, 但她也不可能就这么放着季元尧的事不惦记了, 故而仍会在谢砚去上朝后, 时常去莺歌坊瞧瞧, 就算没有消息, 能同姬良辰聊聊天说说话也是好的,最多在谢砚下朝前先一步回府等他。 对此,谢砚已是极满意了。毕竟每日回到府里都能得到小妻子的笑脸相迎和殷勤服侍, 还想要什么旁的? 只他近日来也比较忙,倒也没多少时间与小妻子亲热黏糊。 一来要暗中查找季元尧, 二来之前姬良辰说的有权贵在北地贩盐的事近来有了些许眉目, 查出的些许证据竟都是直指韩皇后的! 这个事儿就有些大了, 便是谢茂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因证据不够充足, 谢砚近日来便忙着派人更深入地彻查此事。 这日,元妤在府里得了姬良辰的信,信中言季元尧的事有了些许眉目,他们的人在暗访时查到确实有人看见过孟潮生提供的画像上的人,就在长安! 元妤一时激动得胸腔里的心脏怦怦跳,按捺不住心情,要亲自去莺歌坊寻姬良辰问问细节。 马车却在街上被人堵了。 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一对看穿着似穷苦人家的母子,突然倒在了马车前。那母亲怀里抱着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大的孩童,孩子瞧着似营养不良又或似什么旁的原因,脸色灰败惨白,半昏迷在妇人怀里。 那妇人一边发着抖,一边哭嚎着硬说是被马车撞到了。 明罡清楚自己驾车速度并不快, 根本没撞上那对母子,是那妇人在人群让开路的时候突然抱着孩子从人群里窜出来倒在地上的,故而那妇人一开始哭嚎他脸色便极难看。忍了又忍,再三叫那对母子让开路却不被理会,直忍得他额前青筋直跳。 元妤一直坐在车厢里,急着去见姬良辰,见明罡不善处理这种事,便让明芷下去瞧瞧。 元妤以为就是一个穷苦妇人活不下去了,抱着孩子想来讹一笔银钱,她惦记着姬良辰信里说的事儿,不想在此耽误时间,吩咐明芷如果银子能打发走,就给那妇人几两银子让她让开路。 明芷倒是照做了,可那妇人竟是不要银子的,口口声声哭嚎着叫元妤出来给个交代。 元妤也是气着了。分明是来讹人的,自己是不想耽误时间同这妇人攀扯,她倒是不依不饶了。 转而又觉出两分不对来。如果只是来讹银子的,为何明芷给了她银子她却不走,反而叫嚣着让她出去给个交代? 就底气这么足,不怕她叫官府? 现下眼看着是她不出去不行了,她寻思了一下,对明若道:“走,我们出去瞧瞧。” 明若便掀开了帘子。 马车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有对着那妇人指指点点的,也有对着马车指指点点的。怕是之前有看见的知道是那妇人讹人,对着马车指指点点的应是没看见始末,只听了妇人呼喊就以为这对母子受了欺凌的。 元妤扫了一眼,没怎么理会旁观的人,就着明若的手下了马车。 路中央抱着孩子哭嚎的妇人看见她出来,竟哑了一瞬的音,等她下了马车才又开始瑟缩着哭嚎起来。 明罡和明芷都在那母子二人身边站住,脸色都不太好。 明芷看向元妤,脸上露出两分愁苦无奈。 元妤往前走了两步,却也没走得太近,明芷明若立在她身边护着她,明罡则护在那妇人与她之间,应是防着那妇人再突然冲过来之类的。 她身边的人都不是傻的,估计这会儿也都猜到事有蹊跷。 元妤看着坐在路中央抱着孩子哭得瑟瑟发抖的妇人,面上未露什么声色,温和地开口道:“咱先不论是不是我家的马车撞了你,我看你的孩子好似不大好,先找个医馆给孩子看看吧。你放心,这长安城里大半的人都认得我,若真是我家的马车伤了人,我不会不认的,也跑不了。” 她话音一落,周围倒是发出一阵哄笑声,是笑她那句长安城大半的人都识得她的话了。 为什么识得?自是因为她为了能嫁给谢砚,在此之前做了许多轰动的事儿。 元妤却没理会周边的哄笑声,她盯着那妇人瞧。 她问那话时,那妇人不是焦心地去看怀里的孩子,而是略显慌张地往四周看了圈,似是在等什么信号或在找什么人。 元妤微微敛了敛眸子,已基本确定是有人故意来找茬儿了。 可是会是谁呢? 正当她在考虑可能是什么人搞的这一出时,突然听到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 元妤诧异,不明所以。 立在前方的明罡却恰巧回头,正好瞧见楼上一只手砸下来的茶杯,目标分明是奔着元妤去的。 明罡连出声叫元妤小心的时间都没有,脸上肌肉绷紧,直接跃起来要去踢飞那个茶杯。 明芷明若近身护在元妤左右,反而没注意到背后头上飞来的危险,直到察觉明罡面色不对时才仰头后瞧。 待她们俩下意识要去护元妤时,人群里最早发现那茶杯对准元妤砸下来的一人,已经冲过来把元妤死死护在了身下。 恰此时,半空中掉落的茶杯也正好被飞跃起来的明罡一脚踢飞,“碰”一声砸到楼柱上,碎成数瓣飞溅开来。 人群惊叫了一声,茶杯砸落之处的人瞬间散开。 明罡落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元妤,见她被人护着,身边还有明芷明若,也不二话,旋身而上,直接跃上了楼,去揪那故意丢落茶杯的人了! 而此时,被人护在身下的元妤已是痴愣住了。 虽然好几年不曾再见过、不曾再接触过,可护住她的人身上这气息她再熟悉不过。 这是她的……三哥哥…… 泪水瞬间氤氲了她的眼眶。 她甚至还不曾仰起头看清护住自己的人的面容,可这熟悉的气息和怀抱,她却记不错的。 她喉间发涩,下意识想震动声带唤人,张了张口却发现唤不出声。 一切不过瞬间,下一瞬危险解除,她也被那人放开,明芷明若也冲上来。 “主子!” 元妤却无心理会她二人,她下意识拽着要抽身离开的那人的衣袖,抬脸去看他。 未看到人,泪水已落了下来。 而抬眼看到的,却是一张戴了半张银质面具,遮了右边半张脸的面容。 可露在外边的左半张脸,却仍是她熟悉的。 “三……”她扑唰着清莹的泪水欲唤人,却被那人扯出被她握在手中的衣袖的动作打断。 元妤含着泪傻愣地看着他。 那男子却只看了她一眼,下一瞬马上错开她,扒开人群离开。 元妤愣愣地跟随他的身影转身,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人群里,手里紧紧攥着被他塞进来的纸团。 明芷明若是在季家出事她被救出来后才被送到她跟前,因而未见过季元尧,却不妨碍她们揣测元妤的情绪。 若是其他男子,就算是救了元妤,在之后元妤也该是主动拉开距离,客气道谢的份儿,万万不会扯着人家的衣袖不放。 明芷明若顿时面色就变了两变,想问什么,却碍于在外头,人多眼杂再被有心人听了去,故而按捺住了未发问。 只看她眼里还含着泪,怕她再露出什么端倪来,两人都凑上前扶了扶她手臂,小声唤道:“主子……” 元妤已经回过神了,由她们二人遮掩着擦了脸上的泪。 好在方才虽情绪激动,却也未哭花脸,此时收拾好眼泪面上倒也看不出什么。 只有元妤自己知道她费了多大力气,才勉强压住身体里激荡的心情,才没不管不顾地扒开人群朝那人追过去! 她甚至忘记了明罡,转身便要回马车,微微颤抖着声音道:“我们、回府……” “主子……”明芷明若下意识捏了她手臂一下。 她这才记起来现在是什么回事儿。 回头一看,原本还抱着奄奄一息孩子坐在地上的那个妇人已经不见了。 明芷冷着脸道:“好像是方才趁乱跑了。” 元妤紧紧攥着拳,没有说话。 就在此时,头上传来一阵尖叫及衣袍划过半空中被风吹响的声音,众人下意识抬头看,却只见一片影子落下。 是明罡直接从楼上抓了一个头戴帷帽的女郎飞了下来! 帷帽已在半空中被风带的七扭八歪,在她被明罡狠狠丢到地上时,已是垂落了下来。 然后众人便认出了这个被明罡硬抓下来的女郎是谁。 正是额上有道疤痕的韩琳凌! 此时她被明罡提着从楼上直接飞下来,已经吓得有些傻了,瘫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明罡没管她,转身朝元妤行礼道:“女郎,就是她往楼下砸的茶杯。” “轰——”的一下,人群里又炸开了锅。 之前韩家女郎围堵元妤,却被楼上掉下来的茶杯砸破头的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现在看到这个情景,百姓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分明是这韩女郎蓄意报复,想叫元妤毁容啊。 元妤冷冷地盯着软倒在地上的韩琳凌。 第108章 这会儿, 跟在韩琳凌身边的婢女慌慌张张从茶楼里奔了出来, 脸都是白的, 看到软倒在地的韩琳凌, 匆忙扒开人群挤了进来, 要扶她起来。 “女郎!女郎……您没事吧?” 又怒目瞪向抓着韩琳凌飞跳下来的明罡,斥道:“大胆贼人!尔敢欺辱我们女郎?!” 明罡却只是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并未予理会。 那婢女顿时气结, 瞪着眼睛却又不敢再说什么,毕竟刚才明罡抓小鸡似的抓着韩琳凌直接从楼上飞下来那一手还挺威慑人的, 她人到现在都是抖的。 她只能先扶着韩琳凌站起来。 元妤到这会儿已经看明白, 方才挡路的那对母子怕就是接了这位的好处来办的事, 目的不是讹她, 而是要引她出来,好方便这位亲手丢下茶杯毁她的容。 她不禁想问,韩琳凌这是走火入魔了吗?堂堂韩家贵女,竟当街做出这种谋害人的事,怕是疯了吧? 一个已经被皇帝赐婚的女郎,不安分待在府里待嫁,还为了痴恋的郎君做下谋害其妻的事,这将其未婚夫孙韬放在了什么位置上,又将丰庆帝的颜面搁在了哪儿? 韩家人若是知道她私底下做出了这一出,不知会是何等精彩的脸色。 不过这些都不是元妤现在愿意去细想的,她只想尽早见到她的三哥,韩琳凌现在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无疑是拖延浪费了她的时间。 她只想尽快解决掉韩琳凌这个麻烦! 韩琳凌没想到元妤身边还有明罡这种能人,也没想过他竟敢直接抓了她从楼上跳下来。方才她确实受了惊,但这会儿却已经缓了过来。 就着婢女的手站起来,韩琳凌面上无一分羞愧之色,反而挺直了背脊,仰着下巴,冷凝又睥睨地看着元妤。 元妤分明看得到她的手还在抖,可她的人面上却一副孤冷高傲的神色。 这和当初杏花林里给她第一印象的韩琳凌并不一样。 当初那个韩琳凌,虽然有些高傲嚣张,却还心怀美好。如今这个,却是心怀怨愤狠厉的。 怨愤什么?怨愤她抢走了谢砚不成?! 元妤冷笑,同样冷冷睨着她,开口道:“韩女郎要跟我说你是手滑吗?” 韩琳凌不甘示弱,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周围百姓窃窃私语。 “这是杠上了,韩家女郎很硬气啊。” “背后有皇后娘娘撑腰,叫我我也硬气啊。” “就是太阴损了,明摆着是没安好心蓄意报复……” “也没砸伤人,估计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吧……” “不是说陛下给韩家女郎赐婚了,看着好像还惦记着谢家三郎呢……”不然怎么就盯着人新娶的妻子不放了。 “嗐,贼心不死呗……” 一字字一句句,声音虽小却还是都传入了韩琳凌的耳朵里。 她面上不改声色,扶着婢女的那只手却越抓越紧,指甲直快嵌入那女婢的肉里。 可纵然很疼,那婢女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低着头忍着。 韩琳凌睨向一旁立着的明罡,冷声道:“元氏阿妤,你的随从未免太过胆大妄为,我堂堂贵女,岂是他随手能抓能拎的?” 这是非但没打算认错,反而想倒打一耙了? 元妤蓦然哂笑,看着她眼神却是冷的,道:“韩女郎想如何?报官吗?我倒是不介意同韩女郎一道去官府攀扯攀扯。” 韩琳凌的面色慢慢沉了下来,睨着元妤,隐忍地未说话。 若当真闹去了官府,就是真真正正丢了韩家的脸面。 偏元妤还笑道:“哦,对了,提醒韩女郎一句,如今我已嫁人,是为人妇,韩女郎仍以元氏阿妤称呼我不大妥当,毕竟入了谢家门,是该冠谢姓的,韩女郎下次见了我,不妨唤我一声谢三少夫人!” 韩琳凌蓦然抓紧了身边婢女的手臂,这次是真真将指甲嵌进了婢女的肉里,那婢女一个没忍住,“嘶”地吸了口气。 下一瞬,韩琳凌冷厉的眼神便射了过来,婢女顿时惶恐,不由瑟缩起来,还在想是不是该跪地请罪,韩琳凌地巴掌已经呼了过来,给了她一个响亮地耳光,狠狠地道:“给你脸了!” 那婢女的脸瞬间便红肿了起来,可她纵是疼,眼泪都含在了眼眶里,却也没敢跪地求饶什么。 毕竟韩琳凌那话,本就是含沙射影,她只需受着便是。 元妤眼神却更冷了。 身旁明芷明若也气愤着小脸咬着牙,蠢蠢欲动,好似恨不得冲上去撕了她的嘴。 韩琳凌却没再看元妤,睨着那婢女道:“回去再收拾你,回府!”说罢便掉头欲走。 竟是不打算再论丢茶杯的事了。 元妤原也没想会凭着一个没伤到人的茶杯拿她奈何,毕竟没证据,她若咬死了是手滑,元妤也拿她没办法。但眼看她此时的态度,若真就这么放她走了,岂不是叫人看着她好欺负? 寻常也就算了,如今她可是谢家儿媳! 如此被她欺了,外面人会如何评价她,如何谈论谢家? “站住!” 因而她直接开口喝住了韩琳凌。 韩琳凌下意识站住脚,侧头看她。 元妤没动,只道:“韩女郎不该向我道个歉吗?无论那茶杯是你故意抛的还是非故意掉的,它差点砸伤了我,叫我受惊,韩女郎身为韩家顶顶好教养的嫡女,这点礼教该不会不懂吧?” 话说得看似客气,嘲讽意味却十足。 韩琳凌咬牙,道:“我便是不道歉,你待如何?韩家的礼教,还容不得你置喙!” 元妤微微哂笑,上前一步,很好脾气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是不会善罢甘休。 她道:“韩女郎既问我待如何,那我便是之前不想如何,如今也要做点什么了。”话落,不待韩琳凌反应,便吩咐明芷道:“明芷,去把官府的人叫来,就说这里有人蓄意谋害,另派人去找之前那对挡路的母子来,动作要快,莫叫人灭了口!” 她倒是没想着找到那对母子就能给韩琳凌按上罪名,毕竟那对母子拿钱办事,不一定就见过韩琳凌,也不一定会指认她。但把事情闹大,传到宫中丰庆帝耳中倒是可以的。 官府抓人许有切实的证据定罪,但帝王心中对一个人或一个家族的印象是好是坏,却是不需要太多证据的。 只要今日的事传到丰庆帝耳朵里,韩琳凌不满帝王赐婚,依旧惦念着谢三郎的形象便会在丰庆帝心中留下影像,继而影响的便是韩皇后、韩家甚至皇后所出二皇子在他心目中的印象。 明芷已经兴致勃勃应了一声:“是。”瞪了韩琳凌一眼后便要去报官了。 韩琳凌气得嘴唇直哆嗦,却也咬紧了牙关没开口。 身边婢女觉得不妥,闹到官府真的就丢大了脸,可看着韩琳凌的脸色,却也再不敢自作主张,只在心中焦急。 下一瞬,人群外围突然有人高声喊:“谢三少夫人请慢。” 说话之人声音浑厚,语调不疾不徐,有种历尽世事之后的稳重之感,听声音便能判断出,应是位有点年纪的男人。 而韩琳凌听见身后传来的这道声音,面上竟露出两分慌乱来。 元妤微诧,视线寻声望过去。 人群左右分开为来者让出一道路来,而后元妤便看到了被随从拥护,大步缓慢走过来的那人的面容。 是一位尚着着朝服、年约莫有六旬的老者。 这是韩家家主,当朝皇后娘娘的亲父,现任内阁左次辅的韩晋。 也是韩琳凌的祖父。 元妤看着眼前气度不凡,眼有浑浊却目光亲和、面带浅笑的韩晋,微微眯了眯眼。 同时她也注意到了韩晋身后一个缩着肩膀的婢女。 元妤明了,怕是跟着韩琳凌出来的婢女有两个,刚才从楼上冲出来一个,另一个应是看情形不好跑回韩府搬救兵了。 看韩晋朝服未换的模样,怕是路上遇上了这个婢女,听说了这里的事,直接过来的。 韩琳凌见了韩晋,身上再无盛气凌人的架势,低着头向韩晋行礼,声音滞涩地唤道:“祖父……” 韩晋却只是微低头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并未说什么。 但那一眼却是充满了失望,看得韩琳凌抖了个激灵,更深地低下头,站到了韩晋身后。 元妤直视这位当朝国丈,虽并不怕他,却也不能不敬。 她唇边含着笑,屈膝向他见了个礼,道:“见过韩次辅大人。” 两边百姓亦有样学样地向韩晋行礼。 韩晋笑着挥挥手,叫路人都起来,而后对元妤道:“谢三少夫人也不必多礼,今日老朽是来替孙女韩琳凌向谢三少夫人赔礼的,阿凌做出如此失礼之事,是老朽家教不严之过,谢三少夫人可否看在老朽的面子上,今日便原谅则个?” 元妤睨了眼站在他身后,听了他的言论身体直打哆嗦的韩琳凌。 她也没想到,韩晋此番过来,竟不是替孙女撑腰做主,反而是代为赔礼的。 看韩琳凌身体直抖的模样,怕是心底已是恼极恨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温晋、韩晋,是大央起名时犯的一个错误,大家只当温大学士和韩国丈同名了哈 第109章 可元妤却也不是凭着韩晋无关痛痒的两句话便能被打发的, 就这样算了, 外人说得好听可以是她知礼大方不与其计较, 不好听的还以为她慑于韩晋官威, 不敢与之争锋。 可韩晋摆出如此态度, 她自也不好得理不饶人,但在一定分寸内,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一下。 她笑道:“韩次辅大人开口, 阿妤本该知好歹就此罢手,可贵府这位嫡孙女却已不是第一次针对谋害于我, 曾欲坏我声名、夺我姻缘, 今更是欲毁我容貌, 真真是一而再、再而三, 阿妤便是泥人,也要被激出几分脾气的,国丈大人您看……” 韩晋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哂笑起来,像是遇到了一个受了委屈在闹脾气的晚辈般,很是温和地道:“老朽保证她再也不敢了,谢三少夫人看如何?” 元妤含笑不语,长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了点。 她看着韩晋,目光掠过他身后的韩琳凌,意有所指。 韩晋很快领会她的意思,再度笑了起来,侧头唤道:“阿凌, 出来向韩三少夫人赔礼。” 元妤方才便看见他身后的韩琳凌一直在隐忍,隐忍得身体都在微微地抖。而这会儿,韩晋的这句话,更是叫她嘴唇都白了。 可韩琳凌知道,自己可以娇气,可以在外在家里横,却不能忤逆这个祖父的。 纵然平常祖父也很疼她,对她也很温和和蔼,但她就是知道,在韩家谁都可以顶撞,甚至是在她那个皇后姑母面前偶尔也可以妄为一次,但就是不能忤逆祖父。 便是皇后娘娘,在自己这位父亲面前,也是不敢太出格的。 故而,她虽然抖着、哆嗦着、不甘着,却还是凭着将指甲刺进肉里的隐忍站了出来。 元妤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看她抖着嘴唇迈步出来,再动作迟缓地向她行礼,忍耐着道:“谢……三少夫人,今日是我的过失,还请你、请你大人大量,原谅我这次……” 她说着,眼眶不见红,眼泪却落了下来。 元妤哂笑,点头道:“这次便罢了,还望韩女郎真的能如像国丈大人说的那样,再没有下次。” 韩晋看着,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朝元妤道:“那谢三少夫人,老朽便带阿凌回去了。” 元妤点头,道:“国丈请。” 人群在此哗啦啦散开,韩晋如同来时一样,带着韩琳凌声势浩大地离开了。 元妤宽大的袖子里,手微微攥成了拳头。 韩晋今日的言行,未必就没有以退为进的意思。 堂堂国丈,内阁左次辅,亲自向她赔礼,看似失了脸面,却又何尝不是在百姓面前彰显了韩家的大家风范与气度? 这场较量,看似她占了上风,其实韩家也没跌多少份儿。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元妤心里有一点不大痛快。 可她还惦记着她三哥的事,便也懒于与韩琳凌、与韩家挣什么上下,目送韩晋离开后,便匆匆转身上了马车。 “我们也回府。” 上了马车,周围再无闲杂人等之后,元妤才总算有了空隙打开季元尧塞给她的纸团。 动手伸展纸团的过程中,她手都是抖的,整个人既急切、紧张又充满心慌与激动。 她的三哥哥…… 明芷明若在一旁看着,虽有心想帮她,却也知元妤不会让,便目含担忧地看着她。 好不容易,元妤总算展开了那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的字迹一入眼,便叫她眼睛湿润。 是她的三哥哥没错! 世人皆知她的大哥哥季元初才高八斗,谋略出众,却不知在季家这一辈子孙中,她的三哥哥才是最有天赋的人,当年年纪尚轻,便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只他不知怎么养成的性子,素来不喜官场之事,亦淡薄声名,从未在人前过多展现自己罢了。 他的字,她绝不会认错! 细微的泪滴落在纸上的声音,唤回了元妤的思绪。 怕泪水晕染墨迹,她慌忙抹去了眼泪,抽着鼻子冷静下来,凝神去看纸张上的内容。 “三日后,未时,大慈恩寺第五禅院见。” 落款: “兄,元尧。” 见到那简单的三个字,泪水再次氤氲了元妤的眼眶。 但这次她没再哭,而是擦干眼泪,忍着欢喜激动的心情,吩咐明芷道:“明芷,你速去莺歌坊,亲口告诉姬姐姐,就说我已有三哥哥的消息,让咱们的人不必再查了。” 她三哥会主动出现,一定是知道她们在暗地里寻他的事了。 如此看来,她们之前暗中找人的声势还是有些大,她担心别人也会察觉,因而还是立刻通知姬良辰为好,免得被有心人盯上引出其他麻烦。 明芷领命,应了一声是,掀开车帘便跃了出去。 她本身是要去莺歌坊的,可现在有了季元尧的消息,她是一刻都等不了,要回府安排去大慈恩寺的事情。 姬良辰那儿,只能先叫明芷捎个口信,详细的等她之后再同姬良辰说。 回到谢府,谢砚却还未归。 元妤很想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谢砚,这会儿见不到他的人,心中多少有些急切。 如此坐立不安了一会儿,她起身去了重阳院。 现在谢府主子里,也就黄秋云还在府中。要去大慈恩寺上香的事,早晚要同黄秋云禀一声,故而她打算现在就去。 可走到半路,又觉得有几分不妥。 她三哥可能还活着的事,谢砚似乎只私底下禀了公公谢茂,婆母那边还什么都没提过。 她这般急匆匆去重阳院,说三日后要去大慈恩寺上香,黄秋云难免会问及原因,借口虽是好找,可想到要糊弄黄秋云却叫她有些开不了口。 想了想,又打道回了扶风院,想着还是先同谢砚商量后再说。 好在谢砚那边也收到了她在街上被韩琳凌设计欲毁她容的事,因为担心她,找了借口匆匆从宫中出来,故今天回来的早些,没叫她等太久。 因为听闻她在碰上韩琳凌之后还与韩晋打了回交锋,所以回到扶风院时脸色不是那么好看,有点冷。 这冷意自不是对元妤放的,只是觉得韩家人从老到小都不要脸。 当皇后的没个国母风度,当子孙的没个脸皮,当家主的竟也还好意思出面掺和小辈儿的事,倚老卖老欺负另一个小辈,还是个女子! 只恨自己当时没在场,没为元妤挡那老狐狸一二。 虽然石青说元妤并未吃亏,可他心里仍是不爽。 谢砚刚迈进扶风院,就见元妤匆匆迎了出来,面带急切,那眼睛似还哭过,隐隐泛红,显得面上了多了两分委屈之色。 他以为是石青得到的消息不准确,她在与韩晋的交锋中受了气,心中便狠狠给韩家记了一笔。 面上却未露太多声色,在元妤急切地迎过来之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关切问道:“可有受伤?” 元妤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问的应是韩琳凌有没有伤到她。 她现在心思早就不在韩家人身上了,故而随意地摇摇头,道了一句,“没有,她没有伤到我。”然后便拽着谢砚往正屋里去,不掩急切地道:“我有其他事同你说。” 谢砚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她带进了屋里。 元妤叫明芷明若守在屋外,不准任何人靠近偷听后,才把季元尧出现并约她三日后在大慈恩寺见面的事告诉了谢砚。 谢砚不无惊愕。 他没想到季元尧竟然主动现身了。 可他又想起元妤说季元尧戴了半张面具,他便又有几分怀疑,那人真的是季元尧吗? 元妤却已在他面前露出欣喜不已的激动样子,转来转去地问他:“我要去大慈恩寺自是要先禀过母亲的,你说我们是实话实说,还是暂且不告诉母亲?” 谢砚从她的反应便看得出,她丝毫没有怀疑今天出现的那个人的身份,已是认定那人便是季元尧。 他心思快速转动了片刻,虽仍有疑虑,却没在元妤面前表现出来。 他看着元妤欢喜不已的模样,道:“暂且先不禀母亲,一切等见过三舅兄再说。” 元妤听见他的称呼便笑了,转头又担心,道:“那母亲那边……” 谢砚握住她的手,道:“一切交给我来安排。” 元妤看着他眼底充满温柔又格外坚定的目光,欢喜地应了一声,“嗯。”眼泪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老天给了她这么好的一个丈夫,又把她三哥还给她了。 她真的别无所求了…… 元妤伸手环住谢砚的腰,谢砚抱住她,虽没说什么,心里却一直在祈祷。 祈祷那人真的就是元妤的三哥,如果不是…… 他都不敢想元妤会多么失望。 谢砚当天先吩咐了石青带人去大慈恩寺查看情况,看是否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隔日,又找时间同元妤一道跟黄秋云说了要去大慈恩寺的事儿。 黄秋云果然好奇,不晓得这不年不节的,怎么两个人突然就想去大慈恩寺了。 在元妤略有两分不安心虚的时候,谢砚面不改色地吐出四个字:“上香求子。” 元妤:“!!!” 第110章 谢砚这句“上香求子”威力不要太大, 不仅震懵了元妤, 黄秋云也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不过黄秋云的接受能力比元妤好太多, 惊愕不过一瞬便喜得眉开眼笑, 目光直接落到元妤的肚子上, 好似明天那里就能怀上她的孙儿一般。 回过神儿来的黄秋云半点犹豫都没有,张口就欢喜地道:“去吧去吧,好好拜拜。” 若是寻常新婚夫妻, 刚成婚没多久便想着去求子,那多少会叫人觉得奇怪。可谢砚和元妤他们二人在成婚前便在一起好一段时间了, 元妤却一直没怀上, 黄秋云只当是这两人自己着急了。 对于这种情况, 黄秋云自是乐见其成的, 她生养了三个儿子,老大都二十六了,没一个养个孙儿孙女儿的给她抱抱,这会儿听到谢砚这般自觉,那眉眼都要笑没了。 元妤就尴尬了,立在那儿被黄秋云期盼的目光盯得满脸通红,怎么也没想到谢砚会想出这么个借口,挪动着脚步想跑,却又碍于儿媳的身份不好那般失礼,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心里暗恼谢砚。 谢砚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见黄秋云应了, 便拉着满脸通红的元妤同自己亲娘行礼,道:“那儿子便带阿妤回了,还要准备上香的事儿。” 黄秋云笑眯眯地点头。 元妤真是,长这么大头一次遇到这种叫自己脸上火辣辣的情况,忙不迭地便行礼跟着谢砚退出去了。 直到出了院子元妤脸上仍是热热的,一直快步走在前头,半点不想理后头那人。 谢砚在她后头不疾不徐地跟着,脸上笑意浓浓,那模样叫路过的丫鬟个个红了俏脸低下头去。 走了会儿,他快步追上去伸手牵住她,好笑地问:“这样恼?” 废话。 他另一只手摸着下巴,有些得意地道:“我倒是觉得这个理由再合适不过了。” 其实这理由也不过他信口那么一说的,她会害羞到如此程度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现在细想来,这个理由到真还不错。 他盯着元妤的肚子,竟也开始期待那里会孕育小生命。 婚前两人在一处,总会避孕,婚后倒是没有再刻意避过,不过婚后事儿多,也没几次,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怀上。 他盯着盯着就开始自言自语,道:“不然,我们真去上上香吧。” 元妤:“……” 救命!要不要这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 虽然一早便叫石青等人勘察过大慈恩寺内外的情况,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但谢砚仍不能完全放下心来。到了约定这天,他特意告了假陪元妤去的大慈恩寺。 相较于他的警惕与忧心忡忡,元妤一路上都十分紧张激动,坐在马车里也是一副心思不属、坐立难安的模样。 谢砚在心中叹了口气,伸手搂过她把她按在胸前,安抚道:“勿急,就快到了。” 元妤明明没回过神儿,嘴里却还胡乱应着:“我不急,不急……” 谢砚:“……” 他也没办法,只能这般陪着她。 等到了大慈恩寺,意思意思上了香,谢砚便陪着她跟随僧人去了第五禅院。 第五禅院外谢砚早就派人守着了,倒也不怕被什么人窥探。 那僧人只带路到第五禅院院门口,便行了礼退了下去。 元妤却立在院门口,看着紧关的木门,一时不敢近前。 她突然有些怕,怕推开这扇门,却没看到她三哥的身影,怕此前的一切都是她的奢求与臆想。 谢砚静静等待了她片刻,随后轻轻推了她一把,轻声道:“进去吧,我陪着你。” 元妤看着他,那眼神宛如一个懵懂无助的孩童,刺得谢砚心中一痛。 他伸手扶住她后脑勺,凑近给了她一个亲吻,轻如羽毛却深情似海,在她唇边道:“去吧,还有我在。” 那一瞬间,元妤死死握住了他的手,只觉得慌得厉害的心终于得到了安抚。 她转回头,终于伸手推开了眼前那扇朴实厚重的院门。 “吱呀”一声,陈朴的门扇缓缓在眼前打开,院中的景象也逐渐展现在元妤和谢砚眼前。 朴素的禅房,干净的青石院子,一张石桌几个石凳,还有一口井。除了这些,院里只有一棵翠绿的树和一个穿着朴素宽大衣袍的人。 那人背对着他们负手站在院中,似在仰望天空。身上宽大的衣袍衬得他身躯消瘦,背影却是挺拔的。 听到推门的声音,他先是侧了侧头,而后缓慢地转过了身,露出了戴了半张银质面具的脸。 元妤站在门外,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充满希冀与思念,还有惶恐与不安。 那人看着盘起了头发的她,唇角慢慢向上勾起。 他伸手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同元妤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丰神俊朗。只是这张脸褪去了当年少年时的稚嫩青涩,更多了历尽世事的沧桑与成熟。 他目光温柔慈爱地看着元妤,张口唤道:“阿姝,我是三哥哥……” 声音不复元妤记忆中的清脆,带着成熟男子的沙哑,但仍是她的三哥哥。 元妤眼泪唰地便流了下来,再等不得什么,松开谢砚的手,哭着踉跄着奔进禅院里,奔向对她来说死而复生的哥哥。 “三、三哥哥……” 季元尧张开手接住她,神情和煦温暖,在这之下却也藏着深深的悲戚哀伤。 这是个历经大喜大悲之后,心湖已死的男人,唯有在见到这个世上唯一的妹妹时,死寂已久的心湖才荡出几分涟漪。 元妤已哭成了个泪人,却执着地睁着被泪水浸透的双眼微仰着脸看季元尧。 “三哥哥……真的是三哥哥……”元妤又哭又笑,扶着季元尧的双臂,上下打量着眼前活生生的季元尧,仍有一种在梦中的感觉。 她的三哥哥真的还活着。 季元尧也微微红了眼眶,却尚能抑制得住情绪。 他笑着打量着元妤,伸手摸了摸她输成妇人发髻的头,欣慰地道:“我们的阿姝长大了,嫁人了呢。” 一句“我们”,彻底击溃了元妤,她猛地抱住季元尧,嚎啕大哭起来。 哭尽亲人尽去的悲戚。 哭尽四年近一千五百多个日夜的彻骨思念与煎熬。 谢砚站在院门口处,早就替他们关上了院门,驱散了跟随的仆从。 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有打扰他们的兄妹重逢。 他以为他会为找到亲兄的元妤高兴的,可这会儿,看着在季元尧怀中嚎啕大哭的元妤,心脏却好似被什么重物狠狠击中一般,痛得不能自已。 他一直以为,元妤已经从季家覆灭的悲痛中走出来了,以为自己可以弥补元妤心中的创伤。 却原来,她内心深处一直是悲痛的吗? 伴随这个认知袭上心头的,是叫谢砚无法承受的心痛,打击得他喉间腥甜,脚下差点踉跄。 他一直以为,他给元妤的足够多,却原来不过自以为是,未曾念及到她内心深处…… 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疼宠元妤,可在此刻,见到在季元尧怀中彻底释放情绪的元妤时才发现,原来以往自己做得还远不够…… 他一直暗自怨怪她,觉得自己宠了个没心肝的白眼狼,却原来是她的心肝早已伤痕累累,他自以为是的一点疼宠根本没有治愈她心底的彻骨哀伤…… 如此……又怎么能怪她…… 他站在那里,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伏在季元尧怀中大哭的元妤,胸腔中的情绪此起彼伏地激荡着。 有什么东西重新在他心中埋下,发芽…… 季元尧抱着哭得声音都哑了的元妤,狠狠仰着脸,以泛着猩红与泪光的眼睛用力往天上看,把所有泪水往肚子里咽。 良久,他摸着元妤的后脑和背脊,含泪笑着道:“不哭了阿姝,你带了人来见我,却还没同三哥哥介绍呢……” 他远远地望向谢砚。 谢砚直视着他,未曾闪避,将眼底一切的情绪都展现给他审视。 真算起来,季元尧年纪比他尚小一岁。 可如此对视着,谢砚却能从他那双幽静深邃的眸子里感受到压迫,感受到他骨子里历尽沧海桑田的变迁后沉淀下来的睿智沉着。 仿佛他们二人中,季元尧大他十岁不止。 听了他的话,元妤又在他怀中哭了良久,才渐渐止住哭声,红肿着眼睛抽泣着从他怀中抬起头。 她拉着季元尧的袖子,转头来看谢砚。 谢砚目光温柔地朝元妤笑了笑,仿佛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在她身后守候着,只要她回头便能看到一般。 元妤又哭着笑了。 谢砚在季元尧的审视下走上了前。 元妤一手拽着季元尧的衣袖,一手又去拉谢砚的衣袖,她红肿着眼睛抽泣着又笑着同季元尧介绍,道:“三哥哥,这是阿姝心悦爱慕之人,亦是夫主。” 然后又仰头,看着谢砚边掉眼泪边笑着道:“三郎,这是我的三哥哥……三哥哥……” 两个男人几乎同时伸手,为她抹去脸上的泪。 欲开口安抚她的话,却因为看到俩人一样的动作没能说出来。 两人对视,都微愣。 在他们中间的元妤,却“噗嗤”一声,带着哭腔地欢喜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工作岗位调动的原因,明天开始本文更新时间调整到晚上22:00到23:00之间,大家知道一下哟【抱住】 工作不稳定,这个更新时间可能就这样持续到文完结,也可能明天大央离职了,定的更新时间就都成浮云了,哈哈【么么哒】 第111章 老半天后, 元妤的情绪才算稳定下来, 三人在禅院中的石桌前坐下。 元妤坐在中间, 左边是谢砚, 右边是季元尧。 因为禅院周围谢砚都提前部署过, 这会儿在院子里交谈倒是不怕被人窃听。 元妤眼睛是红肿的,但好歹是不哭了,只是一直拉着季元尧的衣袖不放, 紧紧攥着,仿佛怕他被风一吹或被什么一带便消失了。 她带着关怀, 有些急切地问道:“三哥哥, 这几年你都在什么地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吃什么苦?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早些来找我?阿姝一个人过得很不好……”她说着, 刚止住的眼泪又情不自禁地开始往下掉, 可她看见季元尧疼惜心痛的眼神,又忙忙伸手抹了脸上的泪,吸着气不让自己再哭,泪眼婆娑地又问:“还有,当初三哥哥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也是被谁救了吗?” 她嘀里嘟噜出问一长串,便是旁边谢砚听了也有些替季元尧无奈,怕不知要先回答哪个好。 没想季元尧却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了她,目光宠溺疼爱,不用言语旁边人也看得出,他视这个妹妹如珠如宝。 季元尧道:“这几年一开始住在临安,后来辗转去了几个地方,过得都挺好, 没吃什么苦……” 他语气温柔和煦,唇边甚至还带着笑,却说得元妤眼泪“啪嗒啪嗒”珠儿似的往下掉。 家族惨遭覆灭,举世一人,血海深仇……怎么可能过得好,四海漂泊,又怎么可能没吃什么苦。 季元尧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道:“三哥哥不知道阿姝还在,不然一定不会叫阿姝一个人受苦……” 元妤却又忙忙甩起脑袋,眼泪横飞地道:“没有没有,阿姝方才只是想跟三哥哥撒娇……其实阿姝在元府,一直过得很好……元大人待阿姝胜似亲女。” 季元尧含泪而笑,不置可否,只替她擦干脸上的泪。 谢砚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们兄妹二人,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激荡得厉害,有什么叫他感彻得更深。 他没插嘴,默默地守候在一旁,听这对重逢的兄妹,在历经生死阔别之后好不容易得来的交谈。 待元妤终于不哭了,季元尧才回答她最后一个问题,也是谢砚尤为关心的问题。 “当初我死里逃生,其实是安太傅暗中使人救的我。” 安太傅? 安和颐?! 谢砚惊讶,元妤茫然。 季元尧冲谢砚点头,又看向元妤道:“也是安太傅告诉的我,说你还活着,就在长安。” 元妤这才想起来,那日坤宁宫中,同谢茂、温晋一同出现的安和颐,当日便觉他的目光一直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是将她认出来了吗? 元妤心就“咯噔”一下,不晓得安和颐是如何将她认出来的。她敢在长安如此行走,其实是凭着自己自幼养在深闺,长安中无多少人见过她,三四年过去,就算当初与她有过一面二面之缘的人也不可能记得她。 安和颐是如何凭着一面之缘便将她认出的?又是否有其他人会认出她。 季元尧看出她所想,开口安抚道:“阿姝不必担心,安太傅会认出你,只是之前机缘巧合在我那里看到过你的画像。” 他这妹妹自幼长在深闺,乖巧懂事,除了在府中见过几回客家夫人,是真的没与什么人接触过。也幸好如此,才叫她如今能安然生活在长安,嫁得良人。 对此,季元尧十分庆幸。 谢砚在沉思。 之前他与父亲谢茂初闻季元尧可能还活着时,就想过如果消息是真的,那季元尧会是被什么人所救? 近几年安和颐担着太傅的荣衔,很少过问朝政,叫他们险些都忘了季家还在时,安家其实算是与季家交情最好的一府。 倒不是两府之间交往有多密切,而是安和颐与元妤父亲季风斐私交甚好。 说季元尧是被安和颐暗中救下的,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怕是安和颐私心里想为季家留下一点血脉。 安家之前在朝中发展得也很好,算起来,还是在季家覆灭后才逐渐停下了脚步。 之前他们以为安家是因季家的事对帝王凉了心,才逐步退出朝堂权利中心。实际上莫非是与私下救了季元尧有关?刻意低调的? 若真是如此,安家可以说是大义了。 元妤虽不似谢砚这般能想到许多朝堂的事,却也知安家当年救下季元尧是冒了何等的风险,心中自是感念不已。 这份恩情,已不是一句感谢能还的。 安家的大恩,今日她记下了,以后定是能还多少便要还多少的。 季元尧自是看得出她在想什么,对此却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就算对她说安家的恩情他会还,也是没用的。故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给予她无声的安抚。 谢砚却想起另一件事,问季元尧道:“舅兄之前既知阿妤尚在,也曾来为阿妤送嫁,却因何避而不见?” 听元妤之前的意思,季元尧会出现并塞纸条给她,似是因为察觉他们在暗中寻他,怕声势弄大被有心人察觉才现的身。 元妤之前一直沉浸在亲兄“死而复生”的喜悦里,都忘了这点,被谢砚提出才想起,愣了一瞬,也眼巴巴地瞅着季元尧,眸中不无委屈之色。 季元尧却苦笑一声,目光望向被他放在石桌上的那半张面具。 “如果不是被你们察觉我还活着,短期内我确实没有现身与阿姝相认的打算……” 话未说尽,谢砚却是明了的。 他看向眼中又隐隐泛起泪光的元妤,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季元尧是单纯地怕自己的出现,会扰乱元妤现今的生活,给她带来无边的麻烦。 可能在察觉谢家人也在暗中寻他之前,季元尧并不知道谢家人已经知道元妤的真实身份,还以为元妤是真的以元府嫡长女的身份嫁入谢家的。 他是真心希望,元妤能这样以元府嫡长女的身份与谢砚厮守,并不想自己的出现,坏了她的姻缘与人生。 而他说的短期内,怕是指在为季家翻案前都没打算与元妤相认。 谢砚道:“舅兄可是近日才来的长安?落脚在何处?既已与阿妤相认,不如便到谢府住下吧?我父母亲定是极欢迎的,你要做的事,谢家也是义不容辞。” 季元尧虽一字未提,但谢砚晓得,他这么多年定是与元妤一样,想为家人复仇翻案。 此前谢家、温家都未再查季家案,是以为季家当世再无后人,就算证明季家上下是受了不白之冤含恨而死的也于事无补。 如今却不一样了。 季家尚有后人在世,季家子孙要为季家翻案,那谢家、温家又或者安家,甚至其他一直相信季家不可能通敌叛国的大臣,必会为此站出来,一道替季家翻案。 元妤看着季元尧。 季元尧也看了眼元妤,浅浅地笑了笑,而后看向谢砚拒绝道:“我有住的地方,一切都好,你替我照顾好阿姝便好。” 谢砚无法强求。 元妤也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她虽然也希望能日日见到亲兄,却知他定是不会愿意住到谢府的。 可她还是问道:“那我想见三哥哥怎么办?去哪儿找三哥哥?” 季元尧却是不想总与她见面的。 他不同于元妤,身为季家郎君,纵是当初年少,不喜官场,却也曾跟着父兄见过许多人,长安城中有可能认出他的人不少。 他与元妤相认已是冒险,再与她总是见面,他怕早晚被有心人盯上,届时季家冤案未翻,再连累了她该当如何? 故而他尽量温和地道:“三哥哥会来看你的,可好?” 于元妤来说,自是不好的。 这次若不是孟潮生给她送来了消息,她凭着谢砚和姬良辰的人脉来找她,闹得动静大了些,他都不一定会出来认她。 若今日就这般与他别过,来日再见不定何时。 她还有好多事要同他说,也有好多事要问他,更重要的是,她不想他一人背负季家的血海深仇独自前行。 这么些年,她尚有元家依靠,有元江如父般疼她,有姬良辰如长嫂般关爱她,后来又有谢砚…… 可她的三哥哥,虽被安家所救,但他为了不连累安家,这几年定是一人在外漂泊。 那种每天睁开眼,重新想起家族亲人满门惨死,唯自己独活于世的悲痛心情,她是知道的。 试问,她如何能答应今后仍放他一人? 可若让他去元府,他定也是不愿的。 她突然想起什么,忙道:“三哥哥可知道姬姐姐?” 季元尧面上微有茫然。 元妤道:“姬姐姐,姬良辰,北方姬家的嫡系女郎,是大哥哥生前心慕的女郎。姬姐姐为大哥哥自梳了,这几年她一直如长嫂一般照顾着我,为了支持我为季家复仇和翻案,还在长安建立了莺歌坊,暗中为我护航。三哥哥,你既有顾虑,不愿住进谢府,住到莺歌坊中如何?” 季元尧听她这般一说,面上露出惊愕之色。 他大哥季元初生前有一心慕的女郎他隐约是知道的,只没想过会是北方姬家的人。 更没想过,那女郎竟会为了他大哥自梳。 之前他听说元妤莫名成为北方姬家的外姓女郎时还颇为奇怪,原来中间有这道渊源。 谢砚帮腔道:“姬家虽不涉官场,势力却不容小觑,莺歌坊虽只是姬家在长安的一小块势力,但藏一个人却还是极容易的,舅兄住到莺歌坊中,倒是比独自行在外面好得多,几方都能有个照应。” 第112章 元妤在旁边直点头, 眼巴巴地看着季元尧。 季元尧沉思了片刻, 对上元妤期望的视线, 笑道:“既然如此, 让三哥哥先见见你说的姬姐姐吧。” 他倒是还没想好是否要住到莺歌坊上去, 只是听了元妤说的那些,觉得应该见一见那位为了他大哥自梳、又全心全意照看了元妤这么些年的姬家女郎。 元妤却只当他是答应了,一时笑得十分欢喜。 季元尧宠溺地看着她, 并未说什么。 眼看日头偏西,季元尧道:“今日晚了, 同妹夫先回去吧。”再走得晚了, 天黑前该到不了府了。 闻言, 元妤心里就是一慌, 又一次紧紧拽住他的衣袖,想要跟他走的话脱口而出:“三哥哥住哪里?阿姝今天想跟三哥哥在一处。” 这话一出,季元尧轻轻笑了一声,谢砚却控制不住地脸色微黑。 只是碍于季元尧,他没当场说什么,只微微绷紧了腮帮子。 季元尧没看谢砚,只伸手揉了揉她的脑门儿,笑道:“听话,都嫁了人的,不能这般任性。” 元妤也知道自己方才那一句不妥,太过冲动,可她又是真的不舍得就这般同对她来说是死而复生的哥哥分开。 她怕自己走出这个禅院的门, 一切便都成了梦,怕又会失去这个哥哥,也怕季元尧骗她,等出了这扇门,他便再度躲起来,叫她找不到他。 最后磨得季元尧实在无法,再三承诺道:“明日,明日三哥哥便去莺歌坊上如何?你带我去见那位姬家女郎。” 元妤笑道:“说准了的,三哥哥可不能骗我。” 季元尧含笑点头。 又依依不舍地磨蹭了能有半个时辰,元妤才一步三回头地随着谢砚走出了禅院大门。 最后迈出大门时的回头一瞥,若不是谢砚拽她的手拽得紧,她大有再奔回去的架势。 最后谢砚把她拽进怀里抱住,道:“母亲定是在家中等我们。”而后又安抚地道:“你放心,我已安排了人暗中护在舅兄身边,不会叫他出事,也不会叫他跑了的,先同我回家可好?” 此刻的谢砚不由得有种庆幸之感,好在是成了婚的。照今天这个架势,若是季元尧出现在他们成婚前,元妤今天大概真的会抛下他同季元尧走了。 可如此庆幸的同时,他心中又不可避免地有些酸、有些低落。 纵是知道元妤今日的种种行为都是情有可原,可以理解,可他还是被她最后毫不犹豫地想同季元尧走的模样伤到。 便是他不如她三哥哥那般叫她亲,但以往他对她的好,便那般不足以叫她有些许留恋与不舍吗? 照以前,他若有这种心境时,大概便会推开她,同她生气、使使性子,可现在他却不大敢,怕推开她她转头便真的同季元尧走了,因而只能紧紧抱着她,压抑心中的惶惶与不安。 “走吧,明日我陪你到莺歌坊上见舅兄?”他有些诱、哄地道。 元妤在他怀里点点头。 谢砚顿时便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紧紧攥着她的手,带她走出大慈恩寺,上了马车。 元妤之前因为全身心都投在季元尧身上,确实未发觉谢砚情绪有什么不对。 就连上了马车往回返时,前半段路她也依然在惦记着季元尧,仍处在对季元尧“死而复生”的喜悦与兴奋里。直到进了城,天色黑下来,她才终于察觉车厢里安静了一路,谢砚一路都没说话。 她有些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向谢砚,发现他竟然在发呆。 看见他在发呆,元妤也愣了愣。 因为她同他在一处这么长时间,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发呆的时候。 在她印象里,他是脑子随时都在转动的人,纵是无事时,也要拿本书来看,或摆盘棋来下。 这般目光放空地发呆当真少见极了。 她伸手过去,把手塞进他掌心,问道:“三郎在想什么?” 谢砚似惊了一下才回过神,低头看自己掌心里多出来的柔嫩娇小的手,微微合拢掌心握住,看向她时已牵起嘴角,笑道:“没想什么,发呆罢了。” “三郎也会花时间发呆?”元妤惊讶问道。 看她这会儿注意力都转了回来,落在了自己身上,谢砚心情很奇特地便好了许多。 他笑起来,伸手把她抱至腿上,亲昵着,道:“真当我是谪仙不成?自是会发呆的。” 元妤伸手抠弄着他胸前一个绳扣,打趣般地道:“在世人眼里,三郎可不就是谪仙。” 谢砚也笑,似真似假地道:“纵然以前是谪仙,现在也为你下凡了。” 元妤懵了懵,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算是同她说情话不成? 见她没说话,谢砚也没在意,把玩着她柔若无骨的手,低头以唇在她额上轻轻碰了碰,道:“累了吧,还有一段路才能到家,靠着我睡会儿吧。” 一天奔波,又哭了好些时候,亏她还能这般精神。 元妤本来还没觉得累,被他这样一提,就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很疲乏,窝在他怀里就想睡了。 马车在路上轻微地颠簸着,旁边的车窗帘偶尔荡开,元妤看到已经黑下去的天色,和几近安静无人的街道,想起可能还在谢府里等着他们回去的黄秋云,顿时心生愧意和忐忑,道:“这么晚了,母亲那里……” 谢砚安抚道:“无事的,母亲不会怪罪。” 元妤有些困顿地“嗯”了一声。 谢砚脑筋突然一动,低头轻声笑道:“若怕母亲怪罪,我们可以努努力,你早日怀上,母亲定会感谢今日我们拜的佛祖,就更不会把我们回去晚了的事记挂在心上了。” 话音落,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元妤的回应。 谢砚细瞅了下,发现怀里人已经脸压在他胸口睡着了。 他安静地看了会儿她的睡颜,莫名地有些自嘲地笑了下。 然后就这般抱着她,目光无焦距地落到晃动的车帘子上,再次发起呆来。 隔日,元妤睁开眼时天已大亮。 倒不是她睡得多好,而是昨晚睡了醒、醒了睡,睡得不踏实,眼看着熬到天蒙蒙亮时自己却又睡了过去,才到现在。 刚睁开眼,她尚有一息的时间没反应过来,下一瞬却猛地坐了起来,掀开帐子便唤人,道:“明芷明若,几时了?” 唤完人也不待人进来服侍,自己就慌急地下了地,看着窗外的亮光判断,怕是有辰时了。 明芷明若这时候推门进来,见她自己下了地,忙过来服侍。 明若道:“主子别急,方辰时。” 元妤却急得不行,她是打算去莺歌坊上等着三哥哥的。 “这么晚了,你们怎么也没叫起?” 明芷刚欲张嘴,房门外男主子的声音传过来。 “是我叫她们莫叫你的。” 谢砚掀了流苏帘子进了内室,见她一脸急色,穿个衣服都慌慌张张的,微蹙了眉,却耐心安抚道:“你别急,去莺歌坊不比去大慈恩寺还要出城,来得及的。” 见她还是慌里慌张,弄得两个婢女服侍她梳洗都有些乱了手脚,他干脆上前去,挥退两个婢女,亲自给她系衣带。 他手劲儿大,给她系衣带的时候顺手便箍住了她,不准她惶无头绪地乱动,她竟也就冷静了些,看着低头给她系衣带的谢砚发愣。 谢砚却没看她,只道:“舅兄是有担当的儿郎,亦是一名好兄长,既应了你会去莺歌坊,便一定会去,也会无论何时便等你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大可不必如此慌慌张张、患得患失。 元妤有些木愣愣地,一时没说话。期间谢砚一直低着头给她穿衣,未曾看她。等她回神,下意识便张口呢喃了句:“对不起……” 谢砚一愣,抬眼看她。 却见她已红了眼圈,可怜巴巴又满脸委屈地瞅着他。 “对不起……我……” 谢砚心下一疼,面上却笑起来,伸手抚摸她的脸,道:“傻吗?为什么说对不起?” 元妤被他这样一摸脸,又愣住了,有些痴呆呆地看他,全凭身体意识地回答道:“……不知道,只觉得好像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谢砚突然有些抑制不住地情动,摸着她脸的手自然而然扶向她后脑,喉结滚动一下,下一瞬便深吻上去。 也不管屋里还有两个婢女在,只按着她后脑,深深地吻她。 明芷明若快速退出内室。 内室,谢砚直吻得元妤有些喘不上气,下意识伸手推他才放开。 二人分开,面上皆潮红,气息微乱。 “三郎……”元妤呢喃唤道,面上有茫然,又似有所顿悟。 谢砚却没想在这会儿与她论什么,伸手给她理了理衣襟,微哑着声音道:“快梳洗,要等你用过早膳,才会陪你去莺歌坊。” 元妤愣愣地点头。 谢砚扬声唤了明芷明若进来,继续服侍元妤梳洗。 明芷明若很快,一刻钟后元妤便收拾妥当坐到了饭桌前。 谢砚亲手给她布菜,元妤吃进嘴里才想起来,懊恼道:“今日还未给母亲请安。” 她望望外面的日头,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媳当得太不称职。 昨晚回来晚了便未去重阳院给婆母黄秋云报平安,今晨又睡过头没去请安,说着便欲放下筷子。 旁边谢砚却淡定地道:“一早我已去给母亲请过安,提过你了,没事的,安心用饭。” 元妤愣愣地,就继续用饭。 而后没用几口,又突然拍了脑门儿,道:“昨晚忘记使人给姬姐姐送信,姬姐姐还不知三哥哥今日要到莺歌坊上的事。”说着又要站起来。 被谢砚按住。 他无奈地道:“我都已安排好了,你安心用饭!” 这回,口吻带上了点严厉。 元妤一下子就老实了。 第113章 如今外头人都知道元妤是姬家外姓女郎, 而莺歌坊是姬家在长安的产业, 所以现在元妤去莺歌坊倒是不必那么的避人耳目, 但为了季元尧着想, 他们仍是低调出行。 元妤同谢砚一道出行的时候, 驾车的就是石青,明罡便隐于暗处,明芷明若被元妤留在府里, 今天并没有带出来。 马车一路行驶得很顺,很快便到了莺歌坊附近。 下了马车谢砚望向停在江边不远处的巨大花船, 不由自主地想起上次陪元妤来见她那些属下却没能上去船的事, 一时脸色便有几分古怪。 元妤在他身后下车, 向他伸了半天手也没等到他扶一下。 后来瞧见他后脑勺对着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呢, 便抽了抽嘴角,认命地自己蹭下了马车。 心里亦有几分古怪地想,这几天某人发呆走神的时候有些多啊。 等她下了马车,谢砚才想起她,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上下也没什么事,便道:“走吧,上船去。” 莺歌坊白天基本都是歇业状态,不迎外人上船,舞姬乐师之类的多数都在各自的船舱里休息,少数会到街上活动,今日更是被下了禁令, 不准她们在船上随意走动。 因而元妤与谢砚上船时,并没有看到什么旁的杂人,是影二周才添亲自出来迎的他们。 元妤看到他便有些急切地问:“我三哥哥可到了?” 看得出提到季元尧周才添也有几分激动,但他到底年纪长些,还稳得住,略微恭敬地回道:“还未见到三郎君,主子与姑爷先进里舱吧,姬夫人一早便等着了。” 元妤听闻季元尧还没来,心思便有些跑了,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同谢砚一道随着周才添进了莺歌坊里。 谢砚看出她又开始心慌意乱了,往内舱里去的时候出声安抚道:“放宽心些,舅兄说会来,定是不会失约的。” 元妤胡乱地点点头。 等周才添把他们带到姬良辰会客的房间外,推开门的时候,元妤又有些傻了。 感觉时光似回溯了般,她又在莺歌坊上看到谢砜与她的姬姐姐在一处。 二人看到他们都缓缓站了起来。 元妤下意识地道:“二伯怎么在这里?” 倒不是有别的想法,只是今日是她要带自家三哥哥来见姬良辰,按她对姬良辰的了解,应是不会叫谢砜出现在这里的。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她话音落下,回她话的竟是谢砚。 “我请二哥帮的忙,让他替我们稍微安排一下的。” 元妤想起他早上说的那句“他都已安排好了”的话,敢情是请谢砜中间传的话? 想起谢砜对姬良辰的心思,元妤脸色有一丢丢地古怪,好艰难才掩饰住。 谢砜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持着他一贯的风流姿态,浅浅地笑着,对她道:“恭喜弟妹,寻回阿兄。” 元妤有些感念,浅浅地向他回了个礼。 这时候姬良辰才看着元妤道:“你真是够有良心的,那日只派人送了口信给我,说已有了你三哥的消息,叫我不必再查,我等了三天也没见你来同我细说,可知道我会担心?” 元妤有些愧疚地道:“对不起姬姐姐,那日生了些其他事,我也是意外得了三哥哥的联系,之后心思乱了,就没顾得上,让你担心了。” 姬良辰自是听说了她那日在街上与韩家人狭路相逢的事,也听说了当日季元尧出现时是何时机与情景,如何会不理解她,只是担心罢了。 因而此时也只是无奈地一笑,道:“罢了,你没事便好。”而后目光转向了同她一道来的谢砚身上。 说起来,除了头一次在城门口的乌龙碰面,和上次大婚迎亲时的远远一见,这还是她和谢砚的第一次正经见面。 谢砚是个要脸的人,只字不提最初那次的乌龙见面,见到姬良辰全然一副初次见面的模样。因为知道姬良辰这几年对元妤的照顾,所以在面对姬良辰的时候便多了几分尊敬之意。 见姬良辰目光投向他,他便浅浅行了个君子礼仪,并主动唤道:“姬夫人。” 姬良辰意味深长地瞧着他笑了笑。 谢砚却端得是一个道骨仙风,面不改色。 一旁的谢砜却瞅着自己的弟弟不大高兴,什么就姬夫人,她还没嫁人呢。旁人也就罢了,他可是他的亲弟弟,胳膊肘也往外拐。 元妤瞅瞅这个,瞅瞅那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好在就这会儿,门外传来了声响。 元妤耳朵一动,立刻跳转身去开门,边去还便欢喜地叫唤道:“定是三哥哥到了!” 下一瞬,“吱呀”一声,门扇便被她打开,门外正站着准备敲门的周才添和在他身后,戴了半张面具的季元尧。 周才添脸上还浮现着压抑的激动之色,见着她主动来开了门还是愣了愣,不过好在他反应也快,立刻便道:“女郎,真的是三郎君,三郎君真的来了!”激动之下,连称呼也没注意。元妤同谢砚成婚之后,就不再是未嫁女郎了,因而他们都自发地改了口,唤为主子,可这会儿却又叫了回去。 而且什么叫“真的是三郎君”,可见之前听到季元尧还活着的消息时,他们大多也是不敢相信的。 元妤有些哭笑不得,这会儿却也没空儿理他,欢喜地看向他身后的季元尧,还可爱地微微踮起了脚。表情就同以往季家还在时,她每次看到外出的哥哥们回府时一样,欢喜、期盼和娇憨。 季元尧宠溺地看着她,温柔笑着。 周才添反应过来,立刻退到了一侧。 元妤立刻唤道:“三哥哥!” 季元尧凑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元妤眯眼笑,继而便把他拉进了屋里,“三哥哥快进来。” 身后周才添为他们关上了门。 屋里人都站着。 季元尧看向他们。 谢砚是他识得的,谢砜因与谢砚有几分相像,他大概也猜得出身份。听闻谢家大郎受外祖一家的熏陶,成了武将,跟随外祖一家戍守边疆,那眼前这一位,应是谢家二郎君了。 一旁,谢砚主动开口道:“舅兄,这是我二哥,谢砜。” 果然。季元尧朝谢砜微微点头致意,谢砜也还他一礼。 然后目光便移到屋内另一个梳着妇人髻的女郎身上,看她举止贵气,身上衣衫华丽,便也猜出,她大概就是元妤同他提过的、为他大哥自梳的姬家女郎,姬良辰。 元妤欢喜地为季元尧介绍道:“三哥哥,这就是我同你提过的姬姐姐。”而后又颇为兴奋地转头看姬良辰,道:“姬姐姐……” 刚唤出称呼话音便消弭了,元妤看着姬良辰的表情,微微怔在了原地。 谢砚与谢砜也都察觉到姬良辰神情的不对劲,皆微失神,转而看向被姬良辰痴痴盯着的季元尧。 季元尧立在原地,也有些错愕。 姬良辰从季元尧进门的那一刻便呆怔住了,看着他露在外面的另半张脸,一直在失神。而此刻,那双温柔的杏眼里已浮上一层蒙蒙的水雾,充满深情,晶莹剔透。 屋内安静下来。 姬良辰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挪动脚步,挪向季元尧身前,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凝神看着他,试探着微微张口,试了几次才发出声音。 她道:“……可以,摘下面具……让我看一眼吗?”她声音都在抖。 屋内,元妤与谢砚视线都投到了季元尧身上。 元妤若有所明,谢砚略微茫然。 谢砜却有些失神地盯着明显失态的姬良辰,下颚紧绷,有些紧张,而后目光也投向了季元尧。 季元尧明显愣了愣,而后抬手抚上面具,缓缓摘了下来。 他握着面具的手落下的那一刹那,随之落下的还有姬良辰眼里晶莹的泪珠儿。 “啪嗒”“啪嗒”,两滴泪先后落下去。 姬良辰有些艰难地抬起手,似是想抚上他的脸。 季元尧看着她抬起的手,再一次怔住,下意识想往后躲,又不知想到什么般控制住了。 好在姬良辰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在手抬到半空的时候,又抑制地收了回去。 唯有目光还依恋地落在他面上,凝视了许久才落落寡欢地收回。 她吸了一声鼻子转身,谁也没看,只挺直了背脊,用冷静得不像话的声音对元妤道:“阿妤,我身体不舒服,你招待好你的……三哥哥。” 说罢,竟是谁都不理,径直绕过他们走向门口,打开门扇躲了出去。 元妤有心想拦,张了张口却未能喊出声。 谢砜有心想追,动了动脚却被门扇打开又猛地关上的声音定在了原地。 季元尧一直在发愣,却也明白了什么,心中微有些刺痛。 谢砚看元妤眼神也有了些飘忽,眼中也浮现出了几分痛意,凑到她身边伸手搂着她肩膀,给她无声的安抚。 元妤是明白姬良辰如此失态的原因的。 因为在她的三位哥哥里,她的三哥哥季元尧长得最像大哥哥季元初。 年少未张开时就像。 如今四年过去,弱冠之年的季元尧,模样就更像当年的季元初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的姬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七 1瓶; 哈哈,看到营养液有涨,就猜到应该是十七姑娘送的,么么哒,比心哟~ 第114章 屋内, 谢砜眼神复杂地看着季元尧。 季家儿郎, 相貌无疑是出众的。看着季元尧便能想得出当年的状元郎季元初该是何等的风姿, 怕是不输今日的谢砚吧。 只是季元初没有神童之名, 直至丰庆十四年中了状元之后才成名。但他入朝为官之后, 便多被委派了一些外地的官司案子,常年在外,与外放无异, 便没能在长安中累积出今日如谢砚这般的声名。 谢砜小季元初几岁,又自幼不喜官场, 混迹于商道, 倒是没能与之结交, 只听闻过他的大名。 当初不以为意, 如今却有些后悔未能一见。 姬良辰为了他,十八岁自梳,以女子最美的年华为他作祭,冰封心湖,至今不肯敞开心扉。 原以为自己围在她身边两年,总该将那冰封的心湖焐化了些。可今日季元尧的出现叫他明白,有些人是被她以玄冰包裹,搁置在心底最深最空荡的地方,平日里冰封心湖,只是不想叫自己、叫他人轻易触碰罢了。 她纵是与你谈笑,也不过只是身为人最基本的、还活着的象征。 毫无意义。 察觉到他的注目,季元尧微不解地回视他。 看到他复杂的眼神, 季元尧眉心微动,似有所悟,又有几分不甚明了。待要再看时,谢砜已经收回了视线,遮下眼睑,掩住了眼中的黯然。 气氛有几分滞涩。 元妤很快收敛好情绪,自谢砚怀中站好,看向季元尧,眼神柔弱地开口:“三哥哥……” 季元尧抬手打断她,看着她温柔地笑道:“姬家女郎,三哥哥已经见过了,你之前的提议,三哥哥怕是不能应。”语气很温柔,却也很坚定。 不能应的自然是元妤提过的让他住到莺歌坊中的事。 未见之初,季元尧便没有多少要住到莺歌坊中的意向,只是想见见这位为他大哥自梳、照顾了他妹妹几年的姬家女郎。 如今见了,看到她见到他的这般反应,就更不能住下了。 逝世者如云雾如烟,本该随风而散。 他很高兴见到他大哥生前爱慕的女郎,如今还记着他,为他魂牵梦萦、痴心不忘。可又不忍心,叫无辜者受他们季家子孙承受的苦痛哀伤。 那滋味,太苦太难了。 有他在,怕那女郎将更加难忘他大哥,活得更悲痛。 在他开口之前,元妤就猜到可能会是这个结果,如今听了,不说失望,只是心疼。 她如何会不知他心中所想?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更开不了口劝留。 可是她的三哥哥…… 季元尧微微朝她笑着,并未多言,却已拿定主意。 谢砚见元妤神色忧愁,心中微微一动,开口道:“既然舅兄主意已定,我们也不好强求,不若安排两个人伴在舅兄左右吧,既可以保护舅兄安全,有什么事也能传递个消息。” 元妤脸上立刻浮现些许光彩,有些期待地看着季元尧,唯恐他不同意。 毕竟先前季元尧就不愿把自己住的地方告诉她,也不愿时常与她联系。 对上元妤眼巴巴的眼神,季元尧唯有苦笑。 如今不应也得应了。 他也看出来了,谢家是真的不怕惹上季家的事。既是如此肝胆之辈,他又作何小家子气。 而且昨日谢砚在大慈恩寺中意有所指的话也不无道理。 他一人在外独自行走,风险更大。他如今不比之前,无法做到心无牵挂。 如今的他,不但牵扯着安家,还有心系的小妹,以及谢家等,确实也容不得他固执己见。 于是,他点了点头。 元妤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 季元尧应下在他身边留人的事,便是应下了与他们保持联系,如此,她就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此时,谢砚又在一旁道:“安排到舅兄身边的人势必要稳妥,我觉得你身边那个明罡就不错,你觉得呢?”最后那句反问,带着不易叫人察觉的试探。 元妤处于兴奋中,没有察觉,只想到明罡是她从季家带出来的,对她、对季家忠心不二,安排到季元尧身边自是再合适不过,便点了点头,道:“嗯,一会儿我便叫明罡跟着三哥哥回去。” 谢砚微微一笑。 季元尧看着谢砚,微有些诧异和奇怪。 一旁的谢砜却抽了抽嘴角,不忍直视地别过了脸。 谢砚道:“另一个人,舅兄不嫌弃的话,我会从我的嫡系中抽一个人过来。” 季元尧自是没什么意见,但他还是先看向了元妤。 单论起来,他与谢家任何一人都不熟,他们之间的纽带只是元妤罢了。 谢家愿意帮他们是谢家的恩义,要不要受、要怎么受、受了会不会连累谢家等种种考量,他都要看元妤的。 元妤在调影三过去还是用谢砚的人之间犹豫了片刻,之后考量到谢砚的嫡系定是谋略都不差的,遇事见解可能更加妥当,且忠心也无须怀疑,便应了。 另外一点也是考量到这是谢砚的心意,她若在此时拒绝,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果然,见她点了头,谢砚面上的笑也真诚了几分。 他以为别人看不见似的私下捏着她的手,给人以肉麻地道:“放心吧,安排到舅兄身边的人,我定亲自挑选。” 谢砜再度别过了脸。 季元尧倒是微微笑了笑。 只他虽然笑着,可眉心沉着,似还是藏着什么心事。 毕竟是兄妹,纵是有几年不见,但血缘不是假的,元妤很敏感地觉得季元尧还有什么事瞒着她。 只他不说,元妤也有几分小心翼翼地不大敢问。 …… 到现在,今天的正事也算安排妥当了。 站在一旁始终记挂着姬良辰的谢砜想到什么,突然问谢砚道:“前次让你查的事,究竟如何了?” 他问的自是姬良辰来长安要查的,疑有权贵在北地贩卖私盐的事。 今日他们到来之前,姬良辰还同他谈及。 他是相信这个弟弟的能力的,只是算起来也有些日子了,却没听到什么消息。 当然他现在会问,也是期待能听到什么进展,好有借口去寻姬良辰。 他这点小心思,谢砚哪里看不透。 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这个二哥也是可怜,便出于同情地说了一点,道:“此事已有了眉目,似与韩家有关。只你知道,韩家毕竟还牵扯着当朝国母和陛下的嫡皇子,就连父亲也不敢轻易做判断,所以还在深入地查,稍安勿躁吧。” 他没有直接说是与韩皇后有关,是因着事态未清,不好说得太深。 “韩家?” 唤出这一声的,却是季元尧。 他神色有些凛然,会喊出“韩家”这两个字,似是错愕之下的身体本能行为。 谢砚谢砜诧异地看向他,是因为没想到他会对韩家反应这般敏感。 元妤心思一动,凑头试探着问道:“怎么了三哥哥?是韩家有什么不妥吗?” 季元尧似这才反应过来,看了元妤一眼下意识要否认:“哦,不……”可否认的话刚吐出口,看着元妤小心翼翼又紧盯着他的目光,又觉得自己的否认有些可笑。 他这妹妹分明是觉察到了什么,纵是他不说,她怕也会挂念于心,私下去查吧。 他唇边笑着,眉眼却染上些许愁苦与无奈, 又见谢砚和谢砜这时也都盯着他,他到更不好吞吞吐吐、掩掩藏藏了。 他看着元妤,有些沉重地道:“我这几年虽在各地流浪,却也没放弃为季家翻案复仇之事,在安伯父的暗中帮扶下,曾查到我们季家被冤枉通敌叛国之事里,似有韩家和……郑家的手笔!” 韩家和郑家?! 元妤惊愕! 谢砚和谢砜也是满脸震惊,两人双双看向被震在原地的元妤。 季元尧不过近一两个月才到长安,与元妤相认也不过近一两日的事,许多事元妤尚未来得及同他说,他怕是就算听闻过一些事,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譬如说,窦庸之死的事! 在谢砚的操作下,外界只知窦庸是被仇敌围剿射杀,横死于长安城十里之外的断崖坡,鲜少有人知道窦庸之死的背后,其实有一小小女郎的手笔。 可谢家人知道! 亦知元妤大费周章,不惜以性命相诱,力杀窦庸,正是因为知道季家覆灭同窦家有不可磨灭的关系。 原以为只有窦家,竟连韩家和郑家也都牵扯其中吗?! 元妤神色错愕,面色却发白。 季元尧也察觉到此间三人的怪异表情,心中蓦然紧绷,盯着他们三人,有些迷茫紧张地问道:“有何事……是我尚不知的吗?” 谢砚和谢砜没有回答,他们在看元妤。 元妤白着脸,将由三只血玉蝉扳指牵扯出窦家的一系列事情,挑重点地告诉了季元尧。 瞬时,季元尧脸色也微微发白,颧骨紧绷起来。 元妤情绪却有些缓过来了,她紧绷着嗓子问:“……三哥哥,栽赃冤枉季家通敌叛国、害祖父、爹娘、大哥哥和二哥哥惨死的人家,真的还有韩家和郑家吗?” 季元尧眼里流露出深切的痛楚,他不知在他不在的时候,元妤已经一人承受了这么多,甚至不惜以身相诱,诛杀奸臣窦庸。 这会儿看着柔弱更显脆弱的妹妹,只觉让她再次承受仇人尚还活得好好得的事实,叫他痛入骨髓。 可他更不能否认、欺骗与她。 他张了张口,嘶哑着嗓音道:“安伯父有查到些许证据……或者称不上证据,只是些蛛丝马迹,但确实指向韩家和郑家。” 元妤瞬间有种周身力气都被抽空的感觉,谢砚连忙扶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lllll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9-06 10:12:16 感谢姑娘的地雷包养【比心】【比心】 感谢鲸落姑娘灌溉的10瓶营养液,么么哒! 我其实很喜欢看大家留言的,虽然没有哪一条都回,但看了真的很欢喜,感谢大家的喜欢,特别是一直追到现在的姑娘们,大央写得慢,你们受苦啦,感谢感谢~~ 第115章 元妤是悲愤的。 她隐忍着痛苦, 咬着牙关打着颤地道:“我们季家, 究竟碍了他们什么路, 值得他们联合起来大费周章地致季家于死地!” “冷静点, 阿妤!”谢砚搂着她, 不忍看她如此悲痛。 元妤望向季元尧,道:“三哥哥……我要见见安大人。季家的事,我一定要查明白, 我不能叫祖父、爹娘、大哥哥和二哥哥死得不明不白!” 如果韩家和郑家真的有份,那他们两个家族, 谁也别想跑! 她不但要为季家翻案, 还要让陷害季家到如此境地的人, 血债血偿! 季元尧何尝不是这般想的, 而且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叫她来承受这些。 可如今,他身份不能暴露,只能躲躲藏藏过日子,做什么都十分艰难,真论起来,元妤行动倒是比他方便许多。 季元尧心头一哽,极度悲痛又无法宣泄,痛恨自己身为兄长的无能。 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哑声道:“……好,三哥哥去安排。” 谢砚看着他道:“舅兄不嫌的话,我来安排吧。我与安大人同朝为官, 说话也方便。” 这是考量到季元尧同安家联系也存在风险,在尽量替他规避。 季元尧的喉结滚了滚,哽着胸腔里的那道难以纾解的郁气道:“不必了,有些话由我去向安伯父说明才更合适。” 如此,谢砚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低头看着怀中如受伤小兽一般的元妤,心中想着,必须要尽快查清季家的案子,为季家翻案才好。 他不想再看着元妤陷在亲族含冤而死、血仇不得报的苦痛里出不来。 离开的时候,元妤没忘记唤出隐在暗中的明罡,吩咐他道:“明罡,从今天开始,你跟在三哥哥身边,替我护好他,有什么事,及时到谢府找我。” 明罡先是一诧,莫名看了元妤旁边的谢砚一眼。 谢砚:“……” 元妤见他没第一时间应下,稍有奇怪,待要问时,明罡却已抱拳领了命。 “主子放心,属下即使豁出性命,也会保三郎君平安。” 元妤点了头,并将谢砚会从嫡系中派一个人过去的事交代了他,而后就让他去见过季元尧了。 季元尧领了人,看向元妤道:“既如此,三哥哥便带人先走了,安伯父那里,我安排好再叫人送信给你……”他顿了片刻,关切地看着元妤道:“阿姝,答应三哥哥,万事不要急。” 他是怕元妤今日受此刺激,行事会激进。 元妤道:“有三郎看着呢,三哥哥当放心才是,倒是三哥哥自己行事当小心。” 季元尧点了点头,而后看了谢砚一眼。 谢砚微不可见地颔首,达成男人之间勿用言说的某份默契。 目送季元尧乘小船离开莺歌坊后,谢砚和元妤也下了船。 此时,天色已暗。 等上了岸,心思多的元妤才想起姬良辰。 她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懊恼道:“瞧我这记性,忘记去看看姬姐姐了。”说着便转身想重新上船。 姬姐姐今日受她三哥哥影响,定是会想起同大哥哥的许多过往,怕是不会好受。 她理当去看看才是。 却被谢砚拉住了。 他伸手给她揉了揉被她自己拍红的脑门儿,不明白是怎么养成的习惯,一言不合便拍自己的额头,口中道:“今日天已经晚了,明日再去看吧。你也给姬夫人留点时间,现在去了,怕她也没心情见你。退一步说,就算见了,也不过是强打起精神罢了。” 元妤神情便有些蔫。 有种什么都帮不上身边人的无力感。 谢砚顿时心疼起来,轻轻地抱了抱她以安慰。 情之所起,没注意场合,很快便被围观了。 这会儿,正是莺歌坊快开门迎客的时间。莺歌坊每日开门迎客都会在甲板上声势浩大地献一支舞或一首乐曲,吹吹打打弹弹跳跳极为热闹,故有许多百姓愿意每天这个时候来凑热闹。 今日来的早的,正巧堵着了在与自己新婚夫人亲近的谢家三郎。如此罕见的事情,能不来围观一下吗? 等谢砚接收到石青的示警信号,木愣愣地转头后瞧时,发现身后已聚集了一小批探头探脑往这边看的汉子和妇人。 这些人都自发地与他们隔了一段距离站着,远远地围观他们,极小声地嬉笑谈论着。 谢砚与元妤:“……” 被发现围观,他们干脆也不悄兮兮了,立刻哄笑起来,开始正大光明地围观。 元妤唰一下红透了脸,立刻从谢砚怀里出来,低着冒热气的脑袋站直了腰,缩在谢砚身侧。 谢砚也有几分尴尬地收回了手,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袍下摆,但到底是比元妤端得住,除了耳根子后面有些热,面上倒是尽力做出了不在意。 人群中一个蓄着胡须的汉子朗声喊道:“谢三少夫人净还羞了,成了婚倒不比未嫁时爽朗了,奇也怪也,奇也怪也,哈哈哈……” 又有另一人接话,道:“你个粗莽汉子知道什么?未嫁时只能远远望着三郎,不能近也,只能将满腔情愁大胆诉之三郎。如今得三郎日日呵宠,自生娇羞!” “哈哈哈哈……”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认同般的哄笑声。 元妤脸热得快熟了,头都快埋地缝儿里去了。 也有想站出来为自己捍卫一两句,但想着当初那样做,确实是为了勾谢砚,如今已经嫁了,干嘛还好豁出脸皮顶在前面?合该让他挡着才对。 故,她又往谢砚身后挪了挪,试图叫他挡住自己。 谢砚:“……” 他扶额,竟有几分哭笑不得。 最后,他不得不面向人群抱拳告饶道:“内子面皮儿薄,还请各位父老饶过则个。” 众人“哈哈”又是一阵朗笑。 但这些人也并无恶意,只是打趣而已,笑够了也就让开路,叫谢砚牵着元妤的手半护着她,自他们中间穿过,上了马车径直而去。 只这事儿注定要被长安百姓一传十、十传百说笑一阵儿。 不过倒是没人奇怪谢砚和元妤怎会出现在这里,都知道莺歌坊是北方姬家的产业,人们也只当谢砚是陪元妤来见姬家人的。 直到上了马车,元妤脸上的热度才降下去些,都不待谢砚坐好,便不顾形象地扯着车帘子,着急忙慌地吩咐驾车的石青道:“快走快走……” 谢砚本也有几分下不来台的尴尬感,但瞧着她火急火燎、恨不得落荒而逃的模样,他脸皮倒是厚了,开始调侃起她来,笑道:“至于吗?”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晚上处理了点家里老人的事儿,没能码完,今天先更这么多【合掌ing】 第116章 元妤不理他, 心道事后装起大蒜来, 之前耳根子都红了的人也不知是谁。 谢砚便有两分讪讪地, 摸了摸鼻子也不说话了。 等马车行驶起来, 离了江边, 元妤被撩得心慌意乱的心方逐渐稳妥起来,而后就觉得自己好似还忘了点什么事儿。 她凝着眉心想了又想,突然一瞪眼, 看向谢砚道:“二伯呢?” 她想起的是,之前在莺歌坊上的几人, 季元尧带着明罡乘小船离开的, 她和谢砚随后上岸乘马车离开, 谢砜却似乎仍在船上! 谢砚却一副无辜的模样回视她。 元妤脸色顿时便有些诡秘。 她现在怀疑, 刚才谢砚拦着她不让她再回莺歌坊看望姬良辰,就是因为知道谢砜还在船上! 这是在给谢砜制造机会?!打算叫谢砜趁虚而入不成? 元妤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谢砚见她脸上表情变来变去,心中稍虚,而后往她身边凑了凑,笑道:“二哥那么大的人,做事总有分寸,我们勿须担心他。” 元妤瞪他一眼。 她是在担心谢砜吗?她是担心姬姐姐! 她也真是,心怎么就这么粗,方才怎么就把谢砜给忘了。 谢砚见糊弄不过去,干脆也把话挑开了说,道:“我真没有偏心我二哥的意思,只是你们兄妹都没有绑着姬家女郎的想法, 我二哥又对她有心,拦是拦不住的,何不叫他试试。” 他也是真心瞧着他二哥可怜,好好一个谢家嫡系郎君,虽说从了商,但长安城里还是有许多大家贵女可供他挑选,可他外面晃荡了那么多年,风流名声赚得不少,可认真动了心的也就这么一个,却是早就心有所属的,甚至为了那人自梳。 他二哥面上瞧不出什么,心里不定如何苦闷。 既如此,干脆叫他试试吧,成功还是失败,总要有个结果才好。 元妤听进去了,坐在车厢里变换了会儿脸色,到底是低下了头算默认了。 虽然她内心深处总有那么点私心,不想叫“属于她大哥哥的人”移情他人,可她同样也是极心疼姬良辰的。 姬姐姐无论是为她大哥、为她或为季家,做的都已够多,自己不能自私地想着能多绑她一日是一日,这对姬姐姐不公平。 况她大哥,也一定是希望失去他的姬良辰,可以活得如以前一样肆意、开心。 虽然她低着头,谢砚看不见她的表情,可看她一直胡乱揉着衣角的手,就知她心里不好受。 看着她不好受,他自然也好受不到哪里去,甚至有些后悔故意放谢砜在莺歌坊上,就该将他一道揪下船,跟着他们一道回府才是! 今日元妤受的刺激已经够多,合不该这种时候还叫她徒增伤感。 他伸手拥过她,只觉得怀里的人柔弱得可怕。可就是这样柔弱的人,身上却背着那般沉重的过往。 他轻吻她的额头,安抚道:“阿妤,你莫怕,对于一些人来说,有些人是刻在骨头里,忘不掉的。” 纵然时间还在向前奔腾,四季依然在交替,纵然新的人和光景还在不断出现、衍生,纵然还可以欢笑、迎接新的生活……可有些人依然会留存在记忆深处,翻出来便是刻骨铭心,非死不能忘。 这也是他同情谢砜的原因之一。 纵然谢砜最后能赢得姬良辰的心动,可注定永远比不过刻在她骨子里的季元初。 若想同姬良辰厮守,他必须忍得下心爱的女子心底始终有另一个人。 想到这里,他面色微变了变。 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心思有些复杂。 他想到了孟潮生。 虽然他没问过元妤,元妤也未同他说起过同孟潮生的过往,但从她与孟潮生二人各自的反应来看,他们当初并非真的没有情意。 当然那份情意也不会太深,最多是年少时的情窦初开。 只不过在发生了季家的事后,元妤被家族血仇所累,对孟潮生再也无法滋生男女之情。而孟潮生怕是正相反,正因为季家的事,心中惦念了元妤多年,才在几年后再次见到她时,压抑在心底的情谊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季家没有出事,如今同她两情相悦的人会不会就是孟潮生? 想到这种可能,谢砚脸都有点绿。 低头再看了看窝在他心口,表情仍有些伤心的元妤,他很理智地没有在这时候犯小心眼的毛病。 回府后,谢砚先陪元妤用了饭,叫她先休息,之后去了外院寻到谢茂,将有关季元尧的事全部告诉了谢茂,包括安太傅救了他、韩家和郑家可能都参与了陷害季家的事。 谢茂听了后表情十分凝重。 安和颐救了季元尧的事他信,毕竟当年安和颐与季风斐私下交情甚好,而安和颐又是个重情义的人。 可韩家、郑家当初可能与窦家一道,联合起来陷害了季家这事儿,怎么听都有些匪夷所思。 先撇开窦家不说,韩家和郑家是绝对对立的两家。 一家背后是国母,一家背后是形同副后的皇贵妃,一位执掌凤印,一位深受帝王宠幸,二人之间注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怎么可能联手。 知道一家要陷害季家,另一家则该力保、而后将季家拉到自己一派才是。 如今这个结局,却是叫他看不透的。 谢茂思索了好一阵后,道:“便先按你的想法去查,但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那可是韩家和郑家啊,牵扯起来撼动得何止半个朝堂。 谢砚应下了,道:“是,父亲放心,儿子有分寸。” 待他回到扶风院,已近亥时正,主屋里留着盏灯,内室光线却是暗的。 他以为元妤已经睡下,便自己轻手轻脚去了净室简单洗过,着寝衣上了床榻。 元妤确实睡下了,却因为惦记他去找谢茂的事并未睡安稳,在他掀开被子时便恍惚醒来,往他怀里钻了一下,人还没完全清醒,担忧的话便呢喃出来,道:“三郎……公爹那……” 谢砚忙搂住她,哄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轻声道:“没事,一切都好,安心睡吧。” 元妤这才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谢砚俯身在她眉心亲了亲,搂着她睡下。 子时正,长安城万家灯火中,只零星几家尚还亮着,连喧闹一时的莺歌坊也逐渐安静下来,唯花船两侧挂的灯笼尚还亮着。 甲板上再无那么许多人,只有一个裙衫华丽却单薄的女子于船侧独坐,在望月而泣,对江自饮。 今日见到季元尧,的确勾起了她许多回忆。 “你……既是女儿身,何故扮作男儿?” 她呲牙,佯凶道:“怎么?你看不起女郎?” “哦,不!在下断无此意。”他略慌,而后却又在顷刻间平复下来,温柔着眉眼冲她笑道:“……只是世道险恶,你纵是贪玩,也该学得更像些再出来。” 她被他那倾城一笑晃得脸红,却小声嘴硬道:“……也只被你一人看出来罢了。” 实际上还是她嫌他太端方,平日里除了查案,身边什么都不顾的,相处多日竟都未发觉她的女儿身,心中不甘,才故意露出破绽给他看的。 不过好在他不是榆木疙瘩,在发现她是女儿身后,再相处时注意力总能多分出一些落在她身上。 她曾为此暗自得意许久。 姬良辰想着这些初时的种种,唇边便不自觉荡起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却不期然落了满脸。 “……你这次回长安,又要多久能来北地?”她不舍地问。 他看着她,眼里含笑。 她从未告诉他,她最喜他这般看着自己。每当此时,那双温柔的眼里便只她一人。 为那其中的深情,叫她溺毙在内也甘愿。 “你若愿意,我这次回去便禀明父母,来北地将你聘回长安,如此之后,你我厮守可好?” “好啊好啊……”她半点矜持都无地点头。 他微愣,而后眸中笑意便若薄云散开的银河星空,直叫人欲纵身扑进去,拥抱满腔温柔星光。 姬良辰低泣,趴在船壁扶沿上,泪流满面地呢喃道:“……可你失约了,再也没回来过,你可知我已满心欢喜地为自己备了嫁衣……” 尾音渐低,消弭于广阔的江面上。 过了片刻,修长白皙的手中勾着的酒壶也滑落,“咚”地掉进了江水里。 又过了一会儿,远远站在甲板另一端、她喝了多久哭了多久、他便陪了多久的男人才敢迈步走近。 看她姿容美丽,却满脸泪痕。他向前伸手,又在触及她脸庞时顿住。 可最终,仍是没有压抑得住内心的渴望,伸手轻轻为她擦掉眼角的泪痕。 谢砜深情而苦涩地凝视着姣好而脆弱的面庞,低声呢喃道:“……莫非,我终是没有机会吗?” 片刻后,他低低叹息一声,伸手抱起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心窝处,稳稳地抱她回船舱房间。 姬良辰没醒,睡梦中感觉到温暖,伸手紧紧抓住了他胸口的衣衫。 谢砜脚步一顿,却听她喃喃唤道:“元初……阿郎…… 谢砜心中一痛,却唯有苦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弯明月 5瓶; 路路 10瓶; 羽  20瓶; 么么哒,比心比心~~~ 感谢大家的喜欢,撒浪嘿~~ 第117章 过了几日, 季元尧送来消息, 称已安排好了与安和颐碰面的事。为避人耳目, 地点在城西的一处小院落里。 谢砚自要与元妤同往, 正值休沐, 倒也省了告假的力气。 到了才知道,这处小院落竟是季元尧在长安落脚的地方,周围都是普通的百姓人家。 季元尧亲自出来迎的他们。 他精神瞧着还好, 人穿得却很素,只一身宽大的青灰色衣袍, 趿着屐。 看到他们便笑起来, 道:“你们来啦, 进来吧。”说罢侧过身, 让他们先进院子,进退十分从容。 元妤看他笑容自在的模样,人也跟着笑,迈进门槛的时候笑道:“原是三哥哥住的地方,一早还不告诉我。” 话音刚落,便看到了院子里的情景,元妤脸上的笑意跟着有了些滞涩。 原这院落比她想的还要小些,只是一座一进的小院落,灰砖白墙,朴朴素素。院里铺着普通的方砖,只有一张石桌几把石椅和一口井,外加一棵老槐树, 干净清爽得有些冷清。 季元尧在他们进来后,回身又把院门插上了,之前执笔的修长手指握上灰扑扑颜色的木栓,好似也没多少违和。 他浅笑着接元妤的话,道:“地方比较偏,告诉你了怕你老跑来,不安全,像这样有妹夫看着你,倒也没那般担忧。” 元妤牵起唇角,牵强地笑了笑。 季元尧带他们进屋,道:“外面太阳大,屋里去吧,安伯父还未到,常潜去接了。”常潜是被谢砚抽调过来的那名嫡系属下。 正屋堂厅也很朴素,不过几把黄梨木椅子和小几罢了,都不是新置办的,瞧着色泽就知道有些年数,只不过都被擦拭得很干净。 几人刚坐下,明罡便从外头端了茶水进来,依次给元妤、谢砚和季元尧倒茶。 元妤微有错愕,再也忍不住,询问道:“三哥哥这里……竟是连奴仆都没有吗?” 方才开院门迎他们的是他,烧水沏茶的竟是明罡。 莫非在明罡、常潜过来前,他的衣食住行都是自己操持的? 季元尧似不意外她会这么问,面上很平静,噙着浅笑道:“三哥哥这么几年都是一个人,已经习惯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习惯了”,却叫元妤鼻头发酸。 世家儿郎,自幼便是锦衣玉食,双手只用来执笔捧书,膳食、住行向来都是由奴仆准备好了送到面前的。 她想象不出,连厨房都未进过的阿兄是如何分清得油盐酱料,如何升起得炊烟做熟得食物。 季元尧看她的模样便知她在想什么,微微笑道:“莫多想,其实这些事,并没有多难,料理个几次也就都会了。三哥哥一开始不告诉你住在这里,就是怕你看了多想,其实三哥哥过得真的挺好的。” 人还活着,过着朴素平凡的日常,有什么可挑的。 元妤强忍着心中的酸意“嗯”了一声,朝他牵了牵唇角,不想因自己的反应叫季元尧多担心。 谢砚见此岔开话题,道:“舅兄联系安大人,过程中可有出什么意外?” 季元尧道:“一切都好。”而后看向元妤,道:“我已将元大人救下你的事告诉了安伯父,但有关窦家的事我并没有说。” 元妤微微诧异,谢砚却表示认同。 窦庸之死的真相,除了元江、姬良辰和谢家人之外,也就元家兄妹自己知道了。外界人只以为窦庸是被仇人所杀,再怎么联想也联想不到一位女郎身上。既然如此,确实没必要节外生枝。 季元尧也不是不信任安和颐,只是事关亲妹,他总会为元妤多想一分。 正说着,屋外传来了声响。 三人起身,向院外走去,正看见明罡打开院门,门外站着的正是穿着低调的安和颐,以及前去接人的常潜。 明罡让身请了安和颐进来,元妤谢砚跟着季元尧连忙上前恭迎。 不说安和颐太傅的身份和他的年纪,便是他冒大不韪救下季元尧的行为,就值得身为晚辈的他们敬重。 “伯父。” “太傅。” “安大人。” 几人上前,各自行礼。 安和颐连忙扶他们起来,而后认认真真看了看元妤。 “虽肖母更多些,但细看之下,五官之中果然也有风斐老弟的影子。”他感念着,眼眶微湿,边点头边赞道:“好、好啊……如此,你们父亲在天之灵应也有许多安慰……” 提到逝去的亲人,元妤与季元尧难免有欲潸然泪下的冲动,只不过都在强自忍耐。 元妤上前一步,便欲行跪拜大礼,道:“季元姝还未叩谢太傅搭救阿兄的大恩大德……” 谢砚下意识想去捞人,没捞住,元妤已“砰”地跪了下去,结结实实,半点没含糊,谢砚听着都肉痛,却不能说什么。 “哎、哎……快起来,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啊……”安和颐连忙把她拉了起来。 季元尧和谢砚忙搭了把手,扶了元妤起身。 安和颐五六十岁的人,硬是被元妤这说跪就跪的两下弄得满头是汗。 “我与你们父亲是挚交,季家出事我没能力搭救挽回,能做的也只是为季家保留一点血脉了。” 安和颐感叹着,目光望向他们身后的一片青空,思绪有些飘远。 “太傅大恩大德,季元姝与阿兄没齿难忘!” 安和颐收回视线看向他们兄妹二人,目光复杂,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三人迎了安和颐进堂厅。 关上门,明罡和常潜守在外面,屋里的人比较好说话。 屋里,安和颐看向元妤道:“你想见我的目的,元尧已经同我提过了,诶……”他叹了一声,眼里莫名露出沧桑又惶惶的神色,低声呢喃般地道:“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们兄妹可以放下这桩事,好好地生活……” 元妤却道:“阿妤知太傅心思,只我兄妹不可能置季家血仇于不顾,更不能叫祖父、爹爹、兄长们一直蒙受着不白之冤,九泉之下亦遭万人唾骂,阿妤斗胆,恳请太傅出手相助!” 安和颐望着她,眼中有某种莫名地挣扎,最后合上眼,再次叹息一声。而后缓缓抬手,从广袖中掏出几张纸来,递向了元妤。 元妤微愣。 直到听安和颐道:“这是当年我私底下查季家案子时,所得的一点收获。” 元妤迟缓地伸手接了过来。 安和颐在她翻开的过程中道:“也算机缘巧合,当年季家含冤获罪、冤死午门后,叫我意外抓到了一名韩家的亲信,这是那名亲信留下的口供。” 留下的口供? 元妤一愣后,立刻加快了展开纸张的速度,谢砚也凑头看过来。 季元尧站在原地未动,表情愤中带着涩然,分明是之前就已看过这份口供,知道内容了。 安和颐在一边继续道:“那人交代说,当年被呈上御案的所谓的季家通敌叛国的书信,其实是韩家一名幕僚仿造的,不过是仿了风斐的字加了印章而已。而当初指认季家通敌叛国的那个兵部郎中,实则是受了郑家的收买!” 元妤很快地看完了那几张口供内容,中心内容就是安和颐说的那些。直看得她身体发冷,脸色发白。 “那……抓到的那个人呢?”她问。 另一旁站着的季元尧闻言表情痛苦地别过了脸。 安和颐长叹一声,有气无力地道:“死了……” “死了?”元妤重复,眼底都是恨与不甘,却依然怀着希冀看着安和颐。 安和颐点头,道:“留下这份口供没两天,便中毒死了,叫人来查,发现是那人一早便被人喂了毒药,毒发身亡。” 元妤有些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怎么能死了呢? 此刻,她才明白季元尧当日在莺歌坊上说的那句“不能称之为证据”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证,只凭着这样一份口供,如何能妄想替季家脱罪,控告韩家和郑家? 韩家或郑家随便哪一个人跳出来说这份口供是伪造的,他们便无力自证。 谢砚扶着她,无声地来回抚摸着她双臂,叫她情绪不要过于激动。 他伸手从她手中又拿过那几张口供看了看,微微凝眉。 而后又看向安和颐道:“安大人,我记得这上面提到的那名兵部郎中原是季首辅的学生,在四年前季家案子之后,除了他被问斩,他的家里人也都相继得了怪病死在了家中,可是如此?” 安和颐微怔了怔,似是没想到他还会记得这件事,愣了一瞬之后才点头,道:“确实如此?” 谢砚蹙眉,心道如此古怪之事,当年因何就没人提出来细查呢? 而且这份口供中,说书信罪证是韩家幕僚伪造的,指认季家通敌叛国的却是郑家人,这里面似也有古怪。 韩家和郑家竟会联手陷害季家本就是疑点之一。联手之后,竟还做了如此分工,一家伪造书信,一家收买兵部郎中做伪证。 未免也太和谐了。 更重要的是,季家是纯臣,谢砚想不通在扳倒季家这里头,有什么可以瓜分的利益值得叫韩郑两家如此联手。 似乎季家覆灭后,得了明显好处的只有郑家! 皇贵妃郑氏亲生父亲郑舟蕴,由原本的内阁右次辅接任了季阁老的首辅之职,更好地巩固了郑皇贵妃在后宫中的地位。 如此,韩家图的是什么呢? 元妤见谢砚在沉思,注意力不由便被转移过去。 谢砚注意到她的视线,沉思之中自然地伸了手握住她的,安抚道:“别急,季家案子我定为你查清楚。” 没有缘由的,他如此说了,元妤浑身便像又有了力量般,就是信他真的可以查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七 1瓶; 么么哒,比心~ 第118章 送走安和颐后, 元妤与谢砚又在季元尧这里停留了片刻。 谢砚对季元尧道:“从目前看, 季家的案子可能牵扯甚深, 一切尚需从长计议, 舅兄勿急, 一切必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我回去便着手去查。舅兄便在长安安心住下吧,与阿妤也有个照应。” 元妤眼巴巴地望着季元尧, 看得出也是怕他会离开长安。 季元尧看看她,宠溺地笑了笑, 而后对谢砚道:“既找到了阿姝, 我自不会随意离开。阿姝就拜托你了, 季家案子我也会着手去查。” 元妤闻言便欲开口, 被季元尧抬手打住。 季元尧满眼温柔,浅浅笑道:“阿姝放心,三哥哥有分寸的。虽然落难至此,但季家儿郎也都不是废物,你不能叫三哥哥什么都不做,只缩在一角宅院里躲着。” 元妤鼻头立刻酸了,眼角险些浸出泪来,却强忍着,而后大大地扬起唇笑道:“我的三哥哥,自是无所不能的……” 季元尧摸了摸她的头,不再说什么。 元妤有心想提让他搬去倚江苑住的事,可看他这般态度, 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想着也只有私下里多嘱咐明罡两句,叫他照顾好季元尧,有什么事都来禀她了。 谢砚带着元妤同季元尧辞别。 回到马车里,元妤就忍不住开始抹眼泪,也不哭出声,只坐在那里瘪着个嘴,想着乱七八糟的什么,偶尔抹一下眼角。 谢砚看着既心疼又有些好笑。 他凑过去,揽住她肩膀,道:“哭什么,舅兄是顶天立地的儿郎,纵虎落平阳亦非庸人,非是不能隐忍吃苦之人,你当舅兄是娇贵的女郎不成?生火煮饭操持住行罢了,舅兄自是可以的。你这般背后哭哭啼啼,叫舅兄知道倒才会心生愧疚不安。” 闻言,元妤立刻抹干了眼角,红着眼睛瞪他道:“谁哭哭啼啼了?我只是……” 谢砚立马接道:“只是眼睛揉了沙子好不好?”说罢还凑头过去煞有其事地给她吹吹。 元妤被他神来一笔逗得又有些忍俊不禁。 而后她敛了笑,窝进谢砚颈窝处,多少有些难过地道:“我只是有些心疼三哥哥罢了……” 谢砚揉捏着她的手,安抚道:“总会好的,守得云开见月明,你们兄妹二人吃得苦,老天都看在眼里的。” 元妤却想问,老天真的有眼吗?如果有,因何叫他们季家遭受如此祸难。 谢砚似明她所想一般,又道:“纵是不信老天,你当信我,我必会查清季家案子,还岳家一个清白。” “嗯。”元妤轻应了一声,抬手搂上了他的脖子。 车厢中安静了一会儿,有些温情,气氛却也有些许低迷。 谢砚不想看她连日的不开心,转了话头,故意问道:“我看舅兄很是疼宠你。” 元妤闻言,却不知想起什么,略微委屈地瘪了嘴,道:“其实以前,三哥哥是对我最凶的,每天一见面就是问我功课,琴棋书画他都要盯,所以年幼时我最多是喜欢粘着脾性温柔的大哥哥和爱同我玩闹的二哥哥,见着他都是跑着躲的。” 谢砚想象着小时候的元妤因怕被兄长查功课而见到他就跑、躲的画面,不期然地笑出了声。 “原来你小时候还是个贪玩的。” 元妤不大服气,道:“哪有,其实夫子教的功课我都学完了,只三哥哥嫌我学得慢,每天都要给我加功课,我能不跑嘛……”最后一句,带着点小嘀咕。 谢砚轻笑,没成想他们兄妹以往是这般的相处模式。 面上笑着,嘴上却道:“是,都怪舅兄太严厉了。” 元妤也笑,可笑过之后又有些感伤。 “现在的三哥哥,像极了大哥哥……” 许是失去了所有亲人,尝尽了苦楚,不想叫她受那般苦,只想以兄长的身份,好好疼宠她吧。 谢砚无言。 半晌,他复开口,彻底转换了话题,道:“过不久是五皇子的成婚礼,你莫忘了,回去给他挑份礼吧。” 元妤还真给忘了,不说五皇子,温芊芊的成婚日也临近了。 她又想拍脑门儿,被谢砚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呵斥她道:“怎么养的毛病,总拍自己做什么?” 提起这个,又想起今日她跪安和颐那不管不顾的劲儿,膝盖该磕青了吧? 想着便要去撸她裤管,道:“总是没轻没重的,是不觉得疼吗?” 元妤没个防备,一条裤管直接被他撸了上去,不小心被他碰到膝盖处,她“嘶”地轻呵了一声。 谢砚低头一看,果然青黑了一大块,跟着脸就是一黑。 瞥她一眼,冷声道:“疼死你活该。” 元妤委屈巴巴地眨巴着眼,也不敢反驳什么。 那一条腿不用看也知道必是一样的,但谢砚还是撸了她裤腿看了眼,直看得脸色又黑了一度才算完。 见她委屈巴巴地卖乖,谢砚想训她什么又生生忍了下来,只道:“回去让丫鬟给你上药。” 元妤便笑了。 谢砚嘀咕了句什么“又哭又笑没脸没皮”的。 元妤笑着没和他计较,而后就被他抱进了怀里。 回府后,谢砚又去寻了谢茂。 元妤知道应是去同谢茂商量如何查季家案子的事了。考虑到谢砚想得总比她妥帖,故她没有多置喙什么,只自己回扶风院叫明芷明若给她膝盖上药。 明若一边给她上药一边小声埋怨她也没个轻重。 元妤没理她的嘟嘟囔囔,想着五皇子大婚的事儿。 五皇子大婚,谢家自会送上一份礼,谢砚今天说的意思,怕是自己要单独送一份过去。 这就不好从公中拿了,得看看他们自己的库房里有什么。 正好温芊芊同七皇子大婚的日子也近在眼前,倒是可以一起挑好。 她便吩咐明芷把扶风院小库房里的账册拿过来。 明芷去办了,回来却是领着捧着账册的青鹭一道过来的。 看见这个婢女时,元妤还愣了愣。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她不喜,他们婚后,谢砚便把青鸢青鹭从正院调到书房,掌管书房事务了。她这阵子忙着找她三哥,都快把谢砚身边的这两个大丫鬟给忘了。 冷不丁地见到谢砚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有点不适应。 不过听说,这两大丫鬟就只单纯是谢砚身边的侍女,照顾他起居,没别的什么…… 当然,所谓的“听说”,也都是明若背着她打听的。 第一次知道明若背着她打听这些事时,元妤汗都下来了。觉得这丫头也不嫌丢人,竟背着她打听这些事。心里又担心会不会被谢砚知道,觉得她小家子气。 好在等了一阵子也没见谢砚打趣她什么,她也就由着明若去了。 放她们在书房这些日子,听说也挺安分的。 为此,元妤这会儿见到她还有点不自在,总有种自己小肚鸡肠导致人家被发配书房的心虚感。 “奴婢青鹭,见过三少夫人。”晃神的工夫,青鹭已经跪下了。 元妤眨眼回神,微微坐直身子道:“起来吧。” 青鹭进退得宜地又站了起来,而后不待元妤问,主动回禀道:“奴婢是来向三少夫人上交小库房账册和钥匙的。因扶风院没有管事妈妈,小库房的钥匙和账册便一直由奴婢管着,郎君成婚后本该交由少夫人打理,只此前被一些事耽搁了,才迟迟未能上交,还望三少夫人恕罪。”说罢,便又跪了下去,只高高举起了账册和钥匙。 元妤木楞了一阵儿才反应过来“被一些事耽搁了”是指什么事,自是她自己挂心季元尧和季家的事,没心思打理扶风院呗。 说起来,到现在扶风院里有多少个奴仆她都不清楚。 想来也有点汗颜。 她讪笑道:“那就先放这里吧,回头我问郎君一嘴。” 青鹭依言放下账册和钥匙,便又行礼退下了。 等人退下,元妤望望青鹭背影,又看看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 以前不觉得怎样,现在放一起再瞧,人家身边的举止与礼数确实比她身边这两个上台面太多。 不愧是世家大族调教出来的丫鬟,相较之下,她身边这两个真是野养的。 明芷明若被她看得莫名,明若忍不住问:“怎么了主子?” 元妤哈哈一笑,道:“没什么。”打了个茬过去了。 这笑却被走进院子里的谢砚远远地听到了,临进门前便笑着问:“她们做了什么叫你这么高兴?”有些日子没见她这般开怀了。 元妤笑着站起来迎他,想了想就把刚才青鹭来送账册和钥匙的事提了,顺道也把自己觉得明芷明若是野养的想法说了。 听得谢砚错愕,而后就有些哭笑不得,道:“你啊你,好歹也是主子,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明芷明若更是欲哭无泪,敢情之前想这个乐呢。 元妤笑着给谢砚捧了茶。 谢砚喝茶的空儿道:“小库房的钥匙和账册既然给你送来了,你便接着吧,前些日子也是我吩咐她们不要拿这些来烦你的,但搁在下人手里总归不妥当。” 元妤便点了点头,也在自省自己太拿府中事不当事了。 然后元妤试探地问:“你看,那两个丫鬟要不要再调回正房里来?” “嗯?”谢砚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似笑非笑地睨向她道:“莫不是留在眼前儿看着不高兴,离得远了还不放心?怕我在书房里宠幸谁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流萤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9-09 23:20:33 流萤灌溉营养液 50瓶 灌溉时间:2019-09-09 23:18:58 么么哒,感谢姑娘【比心】 第119章 元妤讪讪地笑, 小声道:“妾是大妇, 哪里就那么小心眼了。” 谢砚听着这话就有点不对味, 眉心下意识皱起, 正待看她, 就听她又小声嘀咕道:“……况妾最初打的便是给三郎做妾的念头,如今做了正妻,哪里就能奢望三郎只妾一人了。” 虽是小声嘀咕, 看似认命,小眼神却唰唰地下小刀子似的射向他。 谢砚:“……” 他愣了一下之后, 就有些啼笑皆非。敢情不是真的不小心眼, 而是小心眼到了极致, 连善妒都不想自己承认。 这是拿话点他呢。 谢砚摸了摸下巴, 突然笑起来。怎么说呢,那表情有些许奸猾。 他低咳了一声,埋头饮茶,随意似地道:“青鸢青鹭还是放书房里吧,我瞧你身边被你那两个丫鬟打理得都挺妥帖,调了她们回来也不过是平白添麻烦,无多益处。”只字不提今后会不会纳妾的事儿。 元妤眼巴巴瞪了他许久,也没等到他后面的话,只得闷闷地应了一声他的话,“是……”而后接过他手里喝空的茶杯转身去给他添茶。 谢砚就听她嘴里嘟嘟囔囔地嘀咕着:“还青鸢青鹭……都是能飞上枝头的鸟儿呢……” “咳咳……”谢砚一口茶没咽下去,直接呛着了,呛红了脸转头去瞪她, 佯凶道:“咳……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元妤捧着个茶杯在怀里,滴溜溜地转着眼睛,嘀嘀咕咕道:“一早就给起了这样的名字……谁知道是不是早先便有了心思……” 谢砚被她一脸妒妇样儿逗得有些啼笑皆非。 “方才还说自己是大妇呢。”谢砚睨着她,似笑非笑。 元妤脸色变换了一会儿,而后虽然不甘心,但还是扬起了个笑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假意殷勤地递上茶盏,道:“夫主,您喝茶。” 谢砚忍着笑端了茶来饮。 元妤如何不知他这会儿是在逗她。 他们新婚,短时间内谢砚再如何也不会纳新人。只他也未说过今后会不会纳新人,且再看吧。 如今就算谢砚有心思纳妾,她怕也无心去阻。 大仇未报,她又哪里有那么多心思来儿女情长。 韩家、郑家……她要不惜一切,查清楚他们这些人在当年季家案中,都扮演了什么角色。 六月二十六,是五皇子李昀与辅国大将军王青山之女王蘅大婚之日。 丰庆帝年初宫宴上分别给五皇子李昀、七皇子李旸及八皇子李曜赐婚,下旨命择日完婚。天钦监也不知怎么算的日子,叫三个皇子大婚的日子极其临近。 李昀和王蘅是六月二十六,李旸同温芊芊则是七月初八,李曜与郑婕的婚事干脆就在七月底。 如此之后,丰庆帝的几个成年皇子,除了四皇子李暄因未婚妻安宜清身子不好被拖着迟迟未成婚之外,基本就都成家了。 之后夺嫡之争怕是会愈演愈烈。 元妤有想过之后的朝堂该是如何纷乱,却没想到有的人竟然如此耐不住性子,在李昀和王蘅的大婚典礼上就搞出了乱子。 竟然在李昀的迎亲路上向花轿泼狗血! 这事儿也是之后元妤听说的,迎亲当日她没有去观礼。 敢在皇子大婚礼上闹事,这人说不是被人指使的都没人信。 “人抓到了没有?”元妤问带回这消息的明芷。 明芷道:“当场就抓住了,可那人是个痨病鬼,据说还没等送到衙门就咽气儿了。” 元妤:“……” 这叫什么事儿啊,在别人婚礼上给人找晦气,是有多大仇多大怨?也不知是哪个傻大胆使人做下的,连帝王赐婚的婚礼上都敢闹事儿,不是摆明了对帝王赐婚的不满? 虽是这么想的,但元妤眼珠子一晃,心里已经想到了会是哪个。 不满意这桩赐婚,又有胆子做下这种事的,除了那个冲动又好胜的四皇子李暄还能有哪个? 还真是蠢啊。 …… 王昭容宫里,辅国大将军王青山站在殿中,满脸漠然。 王昭容心中有些恼,却不得不软下性子好言好语地劝自己这位哥哥。 “阿兄,暄儿只是一时冲动罢了,你也知道,暄儿一直当阿蘅是要嫁给他的,如今却被陛下指给了老五,他心里怎么能舒坦。” 王青山垂着眼睑,并未理会。 若真是如此重情重义,拿阿蘅当自己未来妻子,又如何这些年府里新人旧人不断? 不过是争强好胜,不甘心罢了。 王昭容见他并不说话,忍不住急道:“暄儿也不过就是想给老五找点晦气,出出气罢了,阿兄,你是暄儿亲舅舅,不会同他置这个气吧?” 闻言,王青山面上终于有了波动。 他望向上头衣着华丽,保养得宜的亲妹,只觉得愈加陌生。 当年她年纪尚小便进了宫,身为亲兄,怜她在宫中生活不易,故这么些年,一直把她的事当做首等大事去做,连自家妻女都排在后头。 可如今才发现,她比他想象得更适应宫中的生活。 适应得……心中都没了亲族…… 他张了张口,有些滞涩地道:“……我记得自己是四皇子的亲舅,但阿筎,你可记得自己是阿蘅的亲姑母?暄儿,可记得阿蘅还是他的表妹?”王昭容,闺名王筎。 如果都记得,又怎能在王蘅出嫁之日,做下指使人往花轿上泼狗血的事? 王昭容张了张口,却一时无言,只眼含祈求地看着王青山,唤道:“阿兄……” 王青山却有些伤感地别过眼。 片刻后他又平复情绪,拱手道:“臣告退。”说罢便转身要出殿。 王昭容连忙从位子上起身,往前追了几步,道:“阿兄、阿兄,这次是暄儿错了,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阿兄,你可不能偏帮五皇子而不管我们母子啊……” 王青山停顿了一下,欲侧头去看她,却又打住。 只觉不值。 到今时今日,竟还妄想夺大宝。 简直……愚不可及。 李暄的品性和个性,如何是坐得稳龙椅,治理得好江山的? 但他还是道:“你放心。”说罢便大步出了大殿。 放心,他定会设法在不久的将来,那一场夺嫡之争中,尽力保全他们母子。 但更多的,也别想了。 他清楚,没了他支持,他们母子二人,再如何折腾,也折腾不出掉脑袋的大事。 …… 五皇子成婚当日,谢砚很晚才回到扶风院。 元妤都梳洗过了,只还没睡下,因为听说谢砚在李昀婚礼上,被丰庆帝叫进了皇宫。 估计是在宫里听说了李昀迎亲被泼狗血的事,叫他进宫了解情况的。 谢砚回来也意外于她还没睡,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还没睡?” 元妤殷勤地凑过来服侍他更衣,口中道:“这不是听说三郎被陛下宣进了宫,有些担心。” 谢砚却“嗤——”地一声笑出来,一边配合她的动作脱了外衣,一边毫不留情地拆穿她,道:“是好奇陛下有没有发怒,打算怎么处置泼狗血的人吧?” 元妤嘿嘿笑,道:“哪能啊,妾又不知是谁泼的狗血,就是担心三郎罢了。” 谢砚都懒得再戳穿她了,只似笑非笑地由着她服侍,也不说话。 元妤就在一旁小意温柔地服侍着,直把他外衣都脱了,服侍到净室里也没等到他说话。 她耐不住试探地问道:“陛下宣三郎进宫,都说了什么啊?” 谢砚笑看她,到:“不是不好奇?” 元妤扭捏地哼哼道:“……不好奇也不耽误三郎跟我说啊。” 谢砚突然大笑出声,唬了元妤一跳。 “没看出来,你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还挺有兴趣儿的。” 元妤抽抽嘴角,道:“我只是想着王家女郎高贵清冷的模样,再联想她今天出嫁却被人泼了一轿子狗血,不知道会是怎么个心情……”搁哪个女郎身上怕都得疯,也就想看看丰庆帝会如何处置罪魁祸首。 而且李暄真的太蠢太冲动,也是罕见得狠了。 元妤垂着眸眨巴着眼想着这个事儿,目光落在谢砚脚旁,然后目光所及之处,突然就看到衣袍滑落,之后就看到了某人不着寸缕、瞧着还挺结实的小腿。 她反应过来什么,当即就倒吸了一口气,下意识转身要跑,却被谢砚低笑着一把捞回去。 一手从背后箍着她的细腰,一手从她颈子间绕过去,滑过锁骨搂着她另一面肩膀,在她耳畔低沉笑道:“着什么急出去,不是想听陛下都对我说了什么?” 元妤想着最近这些日子确实没顾上他,挣扎了一下,咬了咬牙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反搂住他的脖子。 谢砚小小地吃了一惊,后来就震着声带笑起来,一把抱起她进了浴桶。 笑声有些低哑,带着愉悦。元妤睁开眼瞧瞧看了眼他俊美的五官,突然也觉得心情美得不行。 入了浴桶里之后,她故意在他怀里扭,刻意娇笑道:“陛下都说了什么,三郎倒是说啊。” 谢砚咬着她脖子上的肉,道:“服侍好了,小爷就告诉你。” 元妤汗。 这厮怕是兴奋了,连“小爷”的自称都出来了。 但很快,她就没了能胡思乱想的精神头。 兴奋中的谢砚,很生、猛! 作者有话要说:SHMILY,灌溉营养液+502019-09-09 23:18:58 么么哒,感谢姑娘的营养液,比心 第120章 昨日旖旎, 元妤被他折腾得只有喘气儿的工夫, 哪里还有精力追问他丰庆帝究竟同他说了什么。 谢砚自也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还同她说这些有的没的。 等第二天元妤睁开眼, 身边哪儿还有人, 谢砚已上朝去了。 虽说昨晚同他那啥啥也不就是为了听小道消息, 但这个结果元妤还是表示很不舒心,特别是在折腾一夜后发现腰腿十分酸软的情况下。 心中颇为怨念地咒了谢砚几声,一边又看着天色爬了起来, 想着趁还没晚,去重阳院给黄秋云请安。 进了重阳院便发现整个院子喜气洋洋的, 无论是丫鬟还是婆子脸上都带着欢快的笑意, 元妤不自觉地跟着笑, 却也有些懵。 小丫鬟进去通传, 黄秋云身边的大丫鬟茯苓紧跟着出来迎她,也是满脸喜气,见着她扬声就道:“三少夫人来了,夫人请您进去呢。” 元妤一边笑着一边问她,“这是生了什么喜事,都这么高兴。” 茯苓捂着嘴笑道:“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儿么,咱们府上的大郎君不日就要回来了。” 元妤讶然。 是说在边疆打仗的老将军黄忠继胜了,要带谢硢班师回朝了? 若是如此,那还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也难怪重阳院里上上下下都这么高兴。 她听说府里的大郎君谢硢跟着外祖父黄忠继去边疆打仗,有三五年没回长安了。也就是说,黄秋云有足足三五年未见到父亲和亲儿, 如今得了这个消息,怎么能不乐? 茯苓为她掀了帘子请她进屋,方迈进去就看黄秋云同她招手,笑容灿烂地道:“阿妤来了,快过来坐。” 元妤笑着走过去,边走边道:“听说外祖和大伯他们要班师回朝了,当真要恭贺母亲。” 黄秋云一边笑一边还嘴硬道:“老大就是个没良心的,一去边关好几年,就没把我这个娘放在心上。” “哪能啊,也就是府中还有二伯和三郎在,大伯少往回跑两次就是了,心里定是记挂着母亲的。” 黄秋云笑得眼儿都要没了,下一瞬就抓着她念叨,“这回回来,万不能叫他随意再走了的,怎么说也得让他先把家成了,三郎都把你娶进家门了,没得说两个哥哥都不成婚……”而后又道:“阿妤在鹿鸣书院读过书,认识的女郎多,可有哪几个瞧着好的?回头也给我出出主意,看聘哪家女郎给大郎做大妇才好……” 听得元妤满头是汗,她一个弟媳,怎么好去管大伯的婚事。 但这会儿黄秋云在兴头上,她倒是不好败她兴致,只笑着先应了。 这一回请安,足足在重阳院呆了近一个时辰,最后还是管家在外头找黄秋云这个当家主母有事,元妤才被放了回来。 回扶风院的路上她还在想,黄忠继与谢硢班师回朝,她要不要准备点什么。谢硢是平辈倒还好,黄忠继是谢砚的外祖父,不出意外的话谢砚必是会带她去拜见的,毕竟是长辈,第一次拜见不知该准备什么礼数。 如此杂七杂八想了一通,回到扶风院都还没回神,直到明芷带回了新消息。 今日朝堂上,丰庆帝借由四皇子李暄办差不利、做事不够成熟发作了他,都没退朝便勒令他回府禁足,还一日没有圣令便一日不准出府。 这可比有期限限制的禁足事儿大多了。 一国之主,成天那么多事,膝下儿子也多,现在没说哪日放你出来,之后忙起来说不定直接就把这个儿子给忘了,没人在陛下面前提的话,在府中关个一年半载也说不定。 一年半载之后,外头很可能都天翻地覆了,出来也是吹西北风的命。 这一出,足可见丰庆帝对四皇子的不满。 听说在朝堂上发落了李暄之后,还出了口谕,准备给刚成家的五皇子李昀一件新差事。 这两相一对比,朝堂朝外谁还不知丰庆帝是因为什么不满四皇子?虽然没有证据,但四皇子使人在五皇子婚礼上泼狗血的事也低调地在坊间传开了。 李暄这把,算是为他的冲动激愤买了账了。 元妤却感慨于皇权的强势之处,虽然没有证据,但陛下认定你不是个好的,就有千百种理由收拾你。 李暄这次纵是耍了心眼找了个痨病鬼泼狗血,人被抓之后还没来得及审问就死了,虽然没得到口供,但架不住皇帝也认定是他做的蠢事,照样儿把他惩了。 怕李暄心里还愤恼不甘心呢吧。 不过元妤也真心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就李暄这脑子和胸襟,还妄想夺得大宝称帝呢,现在不被禁足,早晚被他自己折腾得小命不保。 转而,没等天黑,又有别的消息传了来。丰庆帝在朝堂上发落了李暄,下朝后却又单独宣了安太傅安和颐,重提了李暄与安宜清的婚事。 两人的婚事因为安宜清的身体状况耽误了七八年也没能履行,在外人看来,这桩婚事早晚是要取消的,没道理要一个好好的皇子娶一个不定哪天就病死的人做皇子妃。 可陛下宣了安和颐这么一下后,突然就命天钦监算日子,将李暄和安宜清的婚期定了下来。 随后陛下还给安和颐的长子安瑜明升了职…… 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别人看没看明白丰庆帝的想法元妤不清楚,反正她是懵的。 是觉得李暄性子太冲动,合该叫他成家拘拒性子?而后又觉得自己这混账儿子有点配不上安太傅的女儿,所以在给他们定了婚期之后,又给安太傅长子升职,以做安抚? 元妤黑线,自己都不信。 等晚间谢砚回来,元妤就问了一嘴。 哪知谢砚也皱着眉头一副没想通的样子。 元妤等了会儿,见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怕他一会儿再觉得下不来台,便讪笑着道:“妾也只是因为事关安太傅一家,有些好奇罢了,倒不是非要知道前因后果的,三郎不必太费心思地去想。” 哪知谢砚似明了她的心思,竟这样就恼羞成怒了,道:“朝堂大事,你当是你们女子间平时唠的闲嗑,随口就来的?陛下的举动,自是没那么简单,揣测圣意,我自当是慎重的!” 元妤就是一噎。 有种好心没好报的感觉。 合着她刚才就不该递梯子,这人不就坡下也就算了,还顶烟儿呛你。 元妤也懒得再给他递梯子了,白了一眼道:“是,三郎您最慎重最有能耐了,妾在这等着,您什么时候揣测明白圣意了,什么时候跟妾说说,妾就在这儿等着听。来,妾给您添茶。” 这回轮到他一脸被噎到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快乐姑娘们!【比心】 第121章 元妤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该!你不是倔么?! 最后谢砚一脸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好似在怪她不够善解人意一般。 元妤直勾勾地盯着他。 最后他自己别过脸, 低咳一声道:“府中就没发生什么事么?” 他这么一提, 元妤倒是想起谢硢和黄忠继老将军即将班师回朝的事。大抵是受了黄秋云的高兴劲影响, 当下也兴冲冲把这事儿同他说了。 谢砚听了也一脸笑意, 道:“娘该高兴了,大哥也有四五年没回来过了。” 元妤开始还笑着认同,转瞬突然意识到不对来, 他听见自己大哥和外祖父班师回朝,反应也太平淡些。 而后就想到, 这厮消息那般灵通, 必是提前就知道了。况边关打了胜仗属于捷报, 定会提前承报丰庆帝, 纵丰庆帝还未宣扬,但他身为丰庆帝身边的黄门侍郎,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这厮怕是为了转移她注意力,故意装做的不知道。她就说见天儿也不见他问府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怎么偏今天问了。 这人真是…… 元妤有几分好笑,却也懒得揭穿他了。 谢砚似看出她反应过来了,见她没再怼他,立刻笑得跟只大狗似的,还往她身边蹭。 元妤又唠家常似的跟他提了黄秋云要她帮忙物色合适女郎,给谢硢相看的事儿。 谢砚听闻笑出了声,道:“这事儿你听着也就罢了,不用太上心, 娘就是太急了。瞧着吧,说不定大哥这回就能给娘带回来个惊喜。” 元妤听着就觉出点别的味儿来,好像他知道什么般,兴冲冲地凑过去想继续听,谢砚却故弄玄虚地一笑,不说了。 元妤想掐shi他啊啊啊! 黄忠继的大军在路上,还要走半个来月才能抵达长安。在他们凯旋而归前,另一件大事算是七皇子李旸与温芊芊的婚事了。 温芊芊心态不错。当初虽说不想嫁进皇家,但最后圣命不可违,她倒也坦然接受。 听说定亲之后,七皇子还往温大学士府送过几回东西,都是女郎喜欢的物件,两人私底下也见过面,传过书信。据温芊芊自己说,七皇子私底下倒也不似外间传的那般木讷。 看得出,她已经从最初的漠然接受,变得有几分小女儿家的春、心萌动了。 元妤倒是为她高兴。 温芊芊和七皇子大婚后没几天,黄忠继谢硢一行,抵达长安了。 丰庆帝携百官于城外相迎,声势浩大。 亲父和亲儿回长安,黄秋云在府中是坐不住的,元妤便陪了黄秋云也去了城外迎接。但因为前头站着的是丰庆帝和百官,她们也只能在后头远远望着,并没有凑近说话的机会。 后头黄忠继谢硢等人又被迎入宫中吃庆功宴,元妤只能陪着兴奋而来,失落而归的黄秋云先回府。 不过在大军跟在丰庆帝龙辇后进城时,元妤倒是远远地看见了那位声名响赫的老将军黄忠继。 虽然已年过五旬,却依然魁梧有力的模样。骑着高头大马行在大军前方,身披盔甲,面容微肃,一身肃杀的气息,十分威风凛凛。 他身后跟着数名将领,元妤大都不认得,但猜得到应该有几位是黄家的儿郎子孙。 她寻摸了半天,愣是没找出哪个是谢砚的大哥谢硢。 她以为他们兄弟总是相像的,应该能轻易认出来才是,谢砜眉眼间便同谢砚长得有几分像,莫非谢硢与谢砚长得并不像? 她带着这个疑问,随着黄秋云先回了谢府。 结果当天,她并没能见到谢硢。宫宴散了后已经很晚,谢硢回府后也只是去重阳院与黄秋云简单请了个安就回自己院子了。 她接到消息时,虽没睡却也赶不及过去。况且太晚了,她一个弟媳,也不大适宜。 第二日,谢砚休沐,难得没出去,一早陪元妤去重阳院给黄秋云请安。 元妤估计应是会在重阳院看到谢硢,谢砚怕她一人过去会不自在,这才特地陪着她的。 对此,元妤是有那么点的感动的。 结果,竟在路上就碰到了谢硢和一个…… 年轻妇人?! 看年纪最多二十岁,长得不算特别惊艳,却也是眉目清秀的小家碧玉,身上有种温温柔柔的气质。 说是年轻妇人而不是女郎,是因为那女子梳着妇人髻,且和谢硢挺亲密的。 她低眉顺眼地跟在谢硢身后,谢硢却总是回头看她,还要拉她的手。可那看似温柔的女子,却皱着眉好似顾虑着什么般,打掉了他的手。 小动作似的。 拍掉他手的时候,眼睛还左右看了看,好似怕被人发现。 被拍掉手,谢硢不但没有生气,还挺高兴的模样,看得出很喜欢逗她。 元妤有些惊奇。 这两人是夫妻? 可没听说谢硢成婚了啊,难道那女子是谢硢在边关纳的妾室? 东想西想的,两相走近了。 元妤也终于看清谢砚这位大哥的模样。 其实细看,他们兄弟眉眼间还是像的。只是相较之下,谢硢太黑了! 许是常年在边关打仗的原因,谢硢不似谢砜和谢砚般肤色白,而是健康的麦色。加之他习武,身体更为健朗,又常年战场杀敌,眉宇间染了杀气,面部线条便显得更为冷硬。两人身上的气质也大不一样,谢砚温文尔雅君子气度,谢硢身上却染着肃杀之气。 两人站在一处,冷不丁一打眼,还真看不出来是亲兄弟。 许是她打量的目光露得太多,谢硢微凉的目光下一瞬便射了过来。 元妤:“!!!” 她差一点被盯得后退了一步。 好在下一顺谢砚往前走了一步,微微挡在了她身前。 元妤立刻低头猫在他身后,听他略微无奈地对谢硢道:“大哥,你莫吓她。” 元妤汗颜。 不等谢砚再吩咐,元妤立刻从他身后出来,低头向谢硢行礼道:“妾身元氏,见过大伯。” 元妤虽然没抬头,却也感觉到谢硢的目光似上下将她打量了一边,最后听他冷淡地“嗯”了一声。 元妤再汗。 搞得好似刚才偷偷摸摸逗自己女人玩闹的人不是眼前这个人般,这态度相差也太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过节在老家,事情多,因而更新只有两千字,明天返程,争取恢复正常更新哈【合掌ing】 第122章 而后她眼角余光似瞅见跟在谢硢身后的那年轻女子似想效仿她, 站出来同谢砚行礼, 却被谢硢一把抓住了手, 还给从他身后拽了出来, 拎到了他自己身侧, 与他并肩而战。 元妤听他道:“你行什么礼,应是他们给你见礼。”这句话是对那名女子说的,口吻听着似比较严厉似训诫, 可话音里分明夹杂着某种笑意,似打趣。 下一句话却是看着谢砚说的, 道:“这是你们大嫂。” 元妤没忍住偷偷掀了眼皮看他, 就见他说这话时, 脸上虽然没太多表情, 可那黝黑的眸底却分明藏着清透的笑意,盯着谢砚看的目光……元妤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种炫耀的成分。 好似再说:还不见过你们大嫂?瞧着怎么样,我媳妇儿够好吧? 元妤再去看谢砚,只见谢砚满脸的无奈,还有一种懒得和他认真计较的神色。 他当真就抱了拳,冲那名还不知是何身份、从哪里来的女子唤道:“见过大嫂。” 元妤见此,也忙忙跟在谢砚身后,向那名女子行了礼,道:“见过大嫂。” 出乎意料之外的,他们几人之中,对此反应最大的却是那名女子,见着她和谢砚都向她行礼, 惊得她原地跳了起来,径直后退一步,连连摆手道:“别介别介啊,我还不是你们大嫂。” 元妤懵。 谢砚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谢硢则黑了个脸,又一脸不高兴地把跳起来后退一步的人一把给扯了回来,斥道:“左右马上就要成婚了,你安心受着就是。” 元妤就见那女子有些忌惮谢硢的黑脸般,缩手缩脚地老实下来,却也极小声地嘀咕着什么:“……能不能成婚还不一定呢……” 元妤感受着谢硢身上愈加冷凝的气息,没忍住到底是小幅度地往谢砚身后凑了凑,同时微微探着头去瞅立在谢硢身后侧,看似老实却胆大包天一直在挑衅谢硢底线的那名女子,觉得这人…… 真牛啊。 守着这么一位一言不合就能把人冻死的冰块,还敢抖着胆子刺激他,真是不怕死啊。 可看谢硢虽然瞧着很不喜她说的话,却又没把人怎么样,只自己生气的模样,又更好奇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个乐颠颠地同自己弟弟弟妹炫耀,说这是你们嫂子,另一个瞧着似不想承认。 可分明都梳了妇人髻了,应是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怎么会是这般态度呢? 元妤实在是好奇啊。 瞧着谢砚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总觉得他应是知道什么,决定回头好好问问他! 这会儿却着实不好就这般僵着,因而她小动作地戳了戳谢砚,示意他别看热闹了,赶紧出声打破现在的僵持啊。 谢砚被她连戳了好几下,想无视都不成,最后无奈地握住她搞怪的小手,对黑着脸的谢硢道:“大哥,时候不早了,还是一同先去母亲院子给母亲请安吧。”而后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他身侧的年轻女子。 意在提醒他,昨日他回来只匆匆给黄秋云请了个安,还没同黄秋云提过这位“大嫂”的事,现在不赶紧安抚好人带去见黄秋云,后头的麻烦事儿大着呢。 谢硢脸色变换了会儿,终是缓了脸色,虽然还臭臭的模样,但到底不在这儿僵着了。 他扯了那名在他身后卖乖的女子一把,道:“走了,去给母亲请安。”元妤瞧见,他还瞪了那名女子一眼,瞧着颇有恐吓威胁的意思。 而那名女子被他那一眼瞪得,倒真耷拉下肩膀,瞧着真有几分老实下来的意思。 元妤震惊。 心想莫非这名女子是被谢硢从哪儿抢来的吧?这还带威胁恐吓的。 谢硢扯着那名女子走在前面,谢砚牵着她的手跟在后面,元妤很好奇地一直拿眼睛瞅那名女子。 结果刚走了没几步,前头的谢硢突然停住了脚,向后头的他们瞧过来。 元妤一个激灵,立马站直了躲到了谢砚身后侧。 心中惊吼:这人莫非脑袋后头也有眼睛?!能看见她在瞧谁不成?! 谢硢确实敏锐度惊人,多少也感觉到他这个三弟妹对自己的身边人有些好奇,但鉴于她目光里没什么算计或看不起的意思,他其实没怎么在意。 会转身只是因为…… 他不想叫谢砚带着媳妇儿,同他一道去重阳院请安。 谁知道黄秋云见到他领个人回府会是什么反应,本来阿晴就尴尬,再多这么两个人看热闹如何行? 阿晴,是他身侧那名女子的名,姓郗。 元妤就见他目光先是瞟过她,又古里古怪地看向谢砚。 最后听他命令似地吩咐道:“你先带人回去,要请安过半个时辰再来。” 元妤:“……” 却听身边谢砚毫不留情地一声嗤笑,也不知在嘲笑什么,但还真又牵着她的手原路返回了。 元妤汗,这都什么事儿啊。 等偷偷转头,瞧见那二人和他们背对着走远了,她才终于安奈不住,使劲扯着谢砚的手,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大伯和那位女子……” 谢砚道:“以后就叫大嫂,不然被我那小气大哥听到,非不高兴不可。” 元妤愣了一下。 让她叫大嫂,自是认定那名女子会进谢家门儿了,可他们二人到底怎么回事儿,她真的好奇啊! 见谢砚一直吊着她没有说的意思,她急道:“莫非真是大伯抢来的?” 谢砚明显一愣,而后哈哈大笑。 好像奇怪于她怎么会有这般奇特的想法般,伸手捏了捏她因在外走动热得有些红扑扑的脸,笑道:“虽不是抢的,但也差不多。” 元妤恨死他了,有什么话为什么不能痛痛快快地告诉她,偏这般问一句答一句的? 她气恼地拍掉了他的手。 谢砚也不在意,笑道:“听说是大哥在边关捡的。” 捡的?! 元妤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听说有捡银子捡物件也有捡半大不大的小孩的,可那么大的一个活人也能捡? 谢砚道:“太具体的我也没打听,听说就是大哥在一次战乱中捡到的这名女子,据说捡回去后发现这名女子除了记得自己叫什么外,其他的什么都忘了,想送走都不知道该往哪儿送。等那名女子呆了一段时间想自己走了时,大哥就没放人……” 元妤听了,脸色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合着,当真是半强迫来的。 又听谢砚道:“这都跟在大哥身边有几年了,你以后见着她客气着些就对了,八成是大嫂跑不了了。” 元妤憋得一脸酱色地应了一声:“是,妾晓得的……”唤大嫂她倒是没什么,只是对于这种纠葛感觉仍是怪怪的。 那女子若当真不愿,还能强迫她成亲不成? 可后头又想想,都被从边关带回长安了,又在一起好几年,不成亲还能怎么办? 她胡乱想了一通,想不出个结果,没再费那个心神了。 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重新回到扶风院,谢砚非要抱着她一起窝在竹榻上看书。 两人粘着粘着就有点要擦枪走火的架势,眼看就要白日宣淫了,谢砚瞄了眼时间,又规规矩矩地给她理了理衣服,把她放了下来。 元妤:“……”她眼里含春,明显没反应过来。 看谢砚理了理自己衣裳,一本正经地道:“到半个时辰了,走,我们去重阳院。” 元妤:“……” 这明显一副想要去看热闹的架势是怎么回事儿? 有急着去看自己哥嫂热闹的人吗? 她尚一脸懵圈,却已经被有点兴奋的谢砚扯了往重阳院去了。 进了重阳院正屋里,谢硢和郗晴果然都还在,三人都坐着。 只是瞧着,除了郗晴有些拘谨外,好似没什么大不妥的地方。 也就是说,没什么热闹可看。 元妤明显看出谢砚脸上露出了那么一两分的失望之色,而后才带着她向黄秋云请安。 元妤真是……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还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黄秋云招呼他们坐,给他们正式介绍了郗晴,但也只是说了名字,没提身份,想来有些什么事还没沟通妥当。 但看黄秋云的面色,似对郗晴也没什么偏见,只不知道这里头还有什么事。 许是见郗晴着实拘谨,黄秋云随后就笑着道:“一直在路上颠簸,要不阿晴先随府里丫鬟回院子去好好歇歇。” 郗晴求之不得,马上就站了起来告辞。 谢硢见她起身,很自然地也跟着站了起来,一副也要告辞的模样。 黄秋云脸儿一横,斥道:“你给我坐下,还有事同你说呢!” 郗晴见状,立马行礼跑了,半点没含糊。 谢硢脸色变了变,虽然不大高兴,但到底是坐下了。 元妤就见坐在自己身边的谢砚在笑。 “……”擦汗。 元妤以为黄秋云留谢硢,是要同他说有关郗晴的事儿,哪知却是说她。 是将她的真实身份告诉了谢硢。 提到季家,元妤心情便有些低迷,微敛下眸没有说话。 哪知谢硢瞧了她几眼,突然道:“我以前见过她大哥。” 元妤顿时惊讶得抬起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一弯明月”,灌溉营养液2瓶2019-09-13 07:52:04 “CMing”,灌溉营养液5瓶2019-09-14 17:19:43 感谢姑娘们,么么哒【比心~~】 第123章 其实论年纪来说, 谢硢和她大哥季元初不相上下, 说见过也不意外。 只他们一个属于文人, 一个是武将, 两人入朝前所涉及的领域不一样, 想打照面也不一定容易。 虽说在季元尧生前,两人属同朝为官,但据元妤所知, 两人入朝为官的时间也不是同一年,谢硢又早早便跟着外祖戍守边疆了, 真论起来, 她倒是弄不好他们是何时见的。 谢硢见她讶然, 倒是没绕什么圈子, 很直白地道:“季元初曾为我们押送过粮草到边关。” 谢硢去戍守边关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而季家出事距今也有四年,如此算起来,季元初押送粮草去边关,也就是季家出事前的事了。 这事元妤明显不知道。 不过也并不奇怪,当年她也不过只是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只知道自己大哥身为朝廷官员,经常被朝廷指派一些出京的事做,具体做什么却并不了解。 竟是还去过边关吗。 元妤有些怔然。 然后又听谢硢没什么情绪般地道:“你大哥是个刚直的人,虽是文臣却胆识过人,倒是可惜了。” 听他话中的意思,自是也不相信季家当年会通敌叛国。 元妤听了有几分黯然, 便没注意到他话中某些值得注意的点。 谢砚却注意到了。 他这大哥他再清楚不过,性子孤僻冷淡,鲜少有主动夸人的时候,如今竟会对着元妤夸赞已经逝去的季元初,必是当初季元初做下什么事叫他记在心上了。 他有些好奇,不由一问。 元妤听了,也好奇地看过去。 谢硢蹙了蹙眉,好似不大愿意回想起什么糟心的东西,但对上自己弟妹眼巴巴的目光,他又拉不下脸拒绝。 毕竟身世那么惨,父兄亲族基本都去光了。如今听到自己大哥生前的一点事,会好奇也是正常的。 他便把事情说了。 “你大哥之前是同二皇子一道接了圣喻押送粮草去边关的,”谢硢淡淡地道:“李曦品性也不知随了谁,身为陛下唯一的嫡子,竟算计着想用一些旁门左道的法子,从朝廷拨的粮草中抠出一部分银子收入自己囊中,被你大哥提前洞悉,想法子阻挠了,如此粮草才得以完完整整送到边关。” 当然也因此得罪了李曦。只是身为皇子,妄想克扣大军粮草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季元初既然没把事情闹大,李曦也不好自明面上找季元初的麻烦。故而这事儿还真没几个人知道。 至于谢硢提到的那些“旁门左道的法子”,虽然他没有明说是什么,在座的却也都能想到一二。 无非就是想把朝廷拨的米粮暗中换成陈年旧粮或糙米粗粮之类的,以捞取中间的差价银子。 黄秋云身为将门之女,听到这种事儿简直要气炸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黄秋云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将士戍守边关是何等英伟艰难之事,一些坐在朝中尽享供奉的权贵官员却总是惦记着军中的军饷粮草,想着克扣、想着发财!简直枉为人! 况李曦还是丰庆帝正儿八经的嫡皇子,是帝位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竟然也会做出如此寒天下将士人心的事情来。 如此皇子,怎配登帝位?!怎配统治江山,号令三军?! 相比之下,谢砚与元妤的反应要淡一些。 国之蛀虫,古往今来皆有。 虽然李曦身为皇子却还会做下这种事,确实叫他们有些震惊。但他们更在意的是,李曦如此豁出去捞银子,为的是什么? 摒弃他身后还有个权利财富都不容小觑的外祖韩家不提,单单身为皇帝唯一的嫡子,吃穿用度便是享不尽的,何须他自己在外冒这么大风险捞银子?私吞军饷,换做普通权贵必是抄家问斩的罪名。 若是放在几个月之前,谢砚与元妤听说这件事,大概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在意,约莫会同谢硢想法相近,只觉得李曦品性不佳、不配为帝罢了。 可他们二人此前方查出,姬良辰所说的有权贵在北地私下贩盐之事很可能与韩皇后有关,如此两件事碰到一处,就不得不叫人深想了。 一个妄想私吞军饷没有成功,一个却在北地搞起了私下贩盐的买卖。 两件事目的一样,就是为了银子!且是大笔的银子! 一个贵为当朝国母,一个是皇帝嫡子,两人都在为“大笔银子”谋划,说这其中没有猫腻怕谁都不敢信! 可若真有猫腻儿,细想起那猫腻儿可能是什么,却太可怕了! 谢砚脸色都沉了下去。 元妤脸色微白,下意识去抓了谢砚的衣袖。 谢砚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安抚道:“没事,我这就去找父亲,大哥随我一起吧。”后面一句是对谢硢说的。 谢硢和黄秋云明显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们都不知韩皇后可能使人在北地私下贩盐的事,故这会儿都有些懵。 谢硢没问,他了解这个弟弟,叫他如此肃然,必是出了什么大事,想来一会儿见了谢茂便都知道了。 故没说什么,径直起了身要同他去。 黄秋云想问,但见谢砚脸色肃然地站了起来,似有些急的要出门,便没能问出口。 兄弟二人联袂出了黄秋云这屋,元妤倒是留下来了,坐到了黄秋云身边伴着她,虽脸色微白却还是安抚着黄秋云,道:“没事的母亲,波及不到咱们谢府……” …… 谢砚当天自重阳院出去,晚上都没能回来。 元妤知道,定是被谢茂安排去查韩家或二皇子的什么事去了。 她记挂着谢砚,又有旁的心思,倒是一夜没能睡好。 她在想,莫非是她大哥察觉了二皇子李曦心中谋算的什么事、或是李曦以为她大哥察觉了什么,欲杀人灭口,最后才联合韩家陷害的季家? 若真如此…… 她微闭上眼,咽下心头的一口血气。 若真如此,她大抵是要将李曦剥骨抽筋才能寥解心头之恨! 谢砚直到第二日早朝之后方归。 元妤得了消息,出门迎的他。 看得出来,他大抵是一夜未睡,脸上带有明显的倦色。 元妤忙叫人去厨房端了早上滋补的汤来,自己亲手服侍他更衣。 “怎地昨晚也没歇上一歇?一会儿还要出去吗?稍后喝了汤睡一会儿如何?” 她是怕他还有公务在身,又心疼地想叫他先睡上一会儿。 谢砚伸手,由她将自己的朝服脱了,边道:“本是有公务的,但陛下瞧出我熬了夜,精神不大好,特批了我回来。稍后便睡一个时辰……”下午他还要继续查韩家的事。 他摸了摸元妤也明显一晚没睡好的脸,道:“你陪我睡一会儿吧。” 元妤虽然还惦记着昨晚他们商量的结果,但这会儿也是没心思问,听了他的话便点点头,答应陪他躺一会儿。 谢砚本不欲喝什么汤,被元妤硬逼着喝完再睡,他没办法,只好接了明若刚从厨房端回来的汤饮了,之后才搂着元妤在床榻上睡下。 累了一天一夜,铁打的人也守不住,况他还只是个寻常的世家郎君,不通武艺,基本倒床便睡下了。 元妤看他眼底的青色,心疼地扬起脖子亲了亲他下巴,之后也不敢太吵他,便老实窝在了他怀里。 原以为自己心思重,睡不着的,没想躺在他怀里后,就似安心了般,竟当真陪着他睡足了一个时辰。 谢砚先醒的,他下午还有事,不敢多睡,本是想悄声起床叫她继续睡,却没想他稍微一动元妤便醒了。 元妤虽说是睡得熟,但到底心里还有心思,故而一睁开眼便快速清醒了过来,滚了一下便坐了起来,张口就道:“三郎醒了?妾之前便命人吩咐厨房做些好克化的食物待三郎醒来吃,三郎用些再走吧。” 谢砚见她头发都睡乱了还不曾理,张口便念着他之前还没用饭的事,心头就是一软。 伸手将她鬓角的碎发理了理,虽然先前确实是打着睡醒直接走的算盘,这会儿看着她殷切关怀的目光,却不大能说出口。 无奈之下,只好应了一声好,心中却是极温暖的。 只觉得,她待自己这般上心,便是叫他再苦些累些也甘愿。 元妤虽然压住了没主动问,用饭的时候谢砚却还是安抚性地同她说了几句,道:“韩家贩盐的事之前就已经有了些眉目,只是如今几件事连在一起,牵引出了一个更大的方向,有些事必须扩大范围查证才行,父亲大哥和我都在查,你且先放宽心,不要忧思太重。” 他还记得沈淙淮之前便说她忧思过重,如此下去对她身体不好,他怕她太心急,再牵引出旧疾来。 元妤点了点头。 谢砚虽然没说,但她多少猜到他说的被牵引出来的更大的方向是什么。 韩皇后和二皇子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 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谋划逼宫造反…… 谋反最需要银子了。 这件事自然是大事,要小心查证才行,怕是需要一些日子。 她自是不能急的,不能在这个时候给谢砚添乱。 她目前要做的就是信任谢砚,耐心地等。 等什么? 等确认韩家的野心,找到证据给韩家定罪! 如此之后,想为季家翻案也就更容易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比心比心花式比心 爱你们呀 么么哒 第124章 七月十五是孟兰盆节, 民间有举办孟兰盛会, 爱凑热闹的李嫣提前送了信进府里, 邀元妤和温芊芊这日去街上看热闹, 美其名曰小聚一下。 谢家祖籍根基在阳夏, 在长安的不过他们这一支,因而这日祭祖倒没搞得十分复杂隆重,只需上午开祠堂祭拜即可, 故而元妤便应下了李嫣的邀约。 不过三人倒没真到街上去乱逛,实在是到了附近后发现街上人太多, 人挤人能把人挤丢的那种。这里一个是七皇子妃、一个是武安伯之女、一个是谢家的少夫人, 哪个出点事都了不得。 三人也都是有分寸的, 商量了一下便寻了附近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茶楼进了去, 在三楼要了个临着街边有窗户的包厢看热闹。 这叫跟在她们身后的奴仆们委实松了口气。 唯一不大高兴的也只有李嫣了,进了包厢就噘着嘴嘟囔。 “怎么能这么多人,难得凑一次热闹。” 相较之下,元妤和温芊芊的性子偏安静些,平日里也不喜多闹腾,倒没想非要上街凑热闹,这会儿便比较平和。 元妤道:“不过是看个热闹,在这里看不是更清净?”这包厢还是茶楼掌柜认出她们几个身份不一般,硬给腾出来的,要是换一般人,今日便是想找个位置这么好的包厢都找不来。 温芊芊也道:“就是,你就知足吧。” 温芊芊和七皇子刚成亲没几天, 正处于新婚,元妤原以为今日温芊芊出不来呢,没想还出来了。 看样子在皇子府过得不错,起码算自在的,不然身为皇子正妃,哪能说出府便出府了。 不过似乎七皇子府里也没什么侧妃侍妾什么的。 想到这里,元妤不由打量了温芊芊一番。见她梳了个妇人髻,脸儿红扑扑的,眼角含着点点妩媚春意,整个人娇艳欲滴的模样,倒是真心实意地为她笑了笑。 看状态就知定是过得不错的,看来七皇子对她是真挺好。 李嫣虽然一开始还不大高兴,但她就是个孩子心性,扒在窗口看了一会儿热闹整个人就又欢喜起来,拉着她们两个讨论这个讨论那个的,兴奋得不能自抑。 不过元妤和温芊芊实在没她那个精神头,陪着她在窗口看了一会儿,便坐回位子上喝茶了,偶尔应和她说两句话罢了。 直到扒在窗口旁边不回来的李嫣惊讶地喊了一声:“那不是林莘雪吗?” 自从林莘雪被抬进二皇子府,她们这几个倒再没见过她。 她怎么会出现在街上?难道是得了二皇子恩宠,被特许上街凑一凑孟兰盛会的热闹? 李嫣这一嗓子,倒是比说下面的孟兰盛会怎么怎么样更叫她们二人感兴趣。 元妤和温芊芊再次凑到窗口,往楼下看去。 果然是林莘雪,只不过看状态并不是来孟兰盛会凑热闹的。 乘着个马车,探头在张望,面色焦急不耐,好像是要去什么地方,路过这里被堵住了路罢了。 看方向,似是打二皇子府出来,要往林府去。 李嫣也看出来了,她极不喜林莘雪,当下便嘀咕了一句,“要回娘家偏挑今日,还选了这么一条路,有脑子的都知道这条路肯定堵啊。” 温芊芊听到了,口吻平淡地道了一句:“许是就靠着今天的日子寻到了什么借口才被允许出府的吧。” 元妤听着这话,觉得颇有深意啊,不由得直勾勾地看向她,好奇。 温芊芊似是懒得再看下面的人,转了个身回到茶桌前坐下,元妤也跟着坐了回去。 温芊芊见她确实一副十分好奇地模样,便笑道:“我本是不愿在背后说她什么事儿,你既然好奇说给你听也无妨。” 她道:“二皇子瞧着是陛下嫡子,血统尊荣,但在陛下的这些个皇子里头,我最是不喜他。” 元妤眨眨眼,觉得李曦这人问题挺大啊。 前日里谢硢刚说他品性不端,今儿个连温芊芊都直言嫌他讨厌。 “陛下这么多皇子,到如今该成家的也都成家了,除了没到年龄的,还没大婚的也都定了日子。到现在,虽说每个成年的皇子府里都有人,但就属这个二皇子府里人最多,也只有他身边一正妃两侧妃的位子都占了人。除此之外,府中侍妾也立了不知多少个。只不过被二皇子妃管束得,一个个还算老实,没闹腾出来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罢了。” 元妤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她才嫁进皇家几天,这些事儿就都了解到了。 这会儿李嫣也被吸引过来了,进来这么久难得坐到她们身边来。 温芊芊继续道:“这些也就罢了,这世道后院女人多的也不止他一人,没什么可稀奇的,更何况他好赖还是位皇子,有女人愿意贴上去也不奇怪。只是二皇子似乎十分偏宠林莘雪之外的另一位侧妃,宠得那侧妃连正儿八经的二皇子妃都敢不敬,据说经常出言顶撞。如此情况下,林莘雪虽然进了二皇子府,但上有二皇子妃压着,旁边还有一个十分受宠的同位分侧妃挤兑着,她日子能好过才怪。” “宠妾灭妻?”李嫣惊诧道。 温芊芊饮了口茶,淡淡地道:“也就那么回事儿吧。二皇子今年已经不小了,膝下除了一个小郡主,就没子嗣。原因自然是韩皇后需要二皇子的嫡子必须是二皇子妃韩璐芸生的,可惜二皇子妃前些年生了个女儿后就没再怀上。韩皇后不甘心叫二皇子的嫡子不是韩家女儿生的,便施压给二皇子,叫他暂不准后院女人怀孕,因而他后院里到现在除了二皇子妃就没人能生下一男半女。听说去年二皇子妃其实又怀过孕,但怀相不好,前期就没声张,好不容易熬过前三个月,以为胎稳了,打算宣之于众前,却被那个侧妃气得动了胎气,直接流产了。” 李嫣元妤齐齐吃了一惊。 这么嚣张的妾,倒是头一次见。就算是皇子侧妃,这胆子也太肥了些。 更叫她们惊讶的是温芊芊后面的话,她道:“就是这样,二皇子也没把那名侧妃怎么样,听说最后还是韩皇后下的令,禁了她两个月的足,抄了几十遍的佛经,但这也就算罚了。出来后倒是也老实了几天,但没多久便又得了二皇子的宠,听说后头就更变本加厉不将二皇子妃看进眼里了。”连二皇子妃都压不住她,林莘雪一个毁了名声进了府的女人,那侧妃能给她好过就奇了怪了。 “这得宠成什么样了……”李嫣咂舌道。 元妤也有点好奇,那名侧妃得天仙成什么样子,才能把李曦迷得连表妹正妻的尊荣体面都不顾了。 对此,温芊芊表示她也没见过那名侧妃,长什么模样还真不知道。 “听说是工部侍郎的嫡女。”温芊芊最后也只撂下这么一句。 元妤是念着这件事儿回的府。 回府后怎么想都觉得有问题,等谢砚回来后,她便把这事儿同谢砚说了。 “工部侍郎的女儿?” 元妤点点头,一边思量着一边道:“妾觉得有些奇怪。二皇子后院既然能有那么多人,说明他本就是个贪恋美色的,说会这般宠一个女人有些太扯了。再者,韩皇后那般希望韩璐芸能为二皇子生下嫡子,等了这么些年终于又等到韩璐芸怀孕,最后却被一个侧妃气流产了。这事儿就算二皇子宠那侧妃,不舍得动手,依韩皇后的性子,恐怕也不会就那么简单饶过那名侧妃。可最后却只是让她禁足和抄佛经,也太仁慈了。妾觉得这里头或许有什么原因也不一定。” 谢砚一开始听她说的时候,本没太往心里去,觉得不过是一个男人宠个女人罢了,有什么可稀奇的。 但听她这么一分析后,面色也渐渐肃起来。 工部侍郎的女儿…… 说有什么猫腻儿也不一定不可能。 想到什么,他嚯一下站了起来。 元妤都替他胸前衣襟半解了开,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下震懵了。 谢砚顾不上许多,一边交代她一二句话,一边又将那被她解开、在前面半开着怀儿的衣襟扣上,道:“你先睡吧,我去父亲那里一趟。”说罢,也不待元妤反应,三步并作两步便往外去了。 “哎……”元妤唤了一声,谢砚却转眼已经开了门出去了。 元妤有些哭笑不得,道:“哪里就这么急了……” 不知道谢砚同谢茂商量了些什么,当晚谢砚再回来已经子时末了,睡了没到两个时辰,便又爬起来去上朝。 除了那一晚,接下来的几天谢砚的表现都挺正常的,也没见他忙得不可开交或怎样。 可就在八皇子与郑婕大婚前两日,朝中突然曝出一件大事! 内阁大学士谢茂,弹劾国丈韩晋、国母韩皇后及二皇子李曦私下贩盐、动摇国本、贪污枉法、以权谋私、意欲谋反等数项罪名,并呈上罪证数个! 于此同时,拽出林大学士、工部侍郎等多名同犯,请求丰庆帝下令抄家彻查! 帝震怒,准! 第125章 仿佛一夕之间, 位至大殷朝几近至高点的韩家便倒下了。 元妤也没想到小小一个工部侍郎, 竟然成为了扳倒韩家的突破口。 工部侍郎吕华志年仅四旬, 出身寒门, 靠科举走到今天。初入官场之时, 本也是个有凌云壮志的大好儿郎,只不过寒门出身,没有背景, 才学又普通,在官场上混了几年也没有混出什么名堂, 反遭官场上的一些黑暗手段搓弄了一番, 导致凌云壮志也被一点一点磋磨没了, 最后不知怎么的享受了一把当蛀虫的滋味, 后来就爱上了,从此走上另一条升官发财的路。 当蛀虫先期还战战巍巍,小心谨慎,披好那一层“清官”的皮。可这么多年过去,当蛀虫已经当得得心应手,还半点行迹未露,难免逐渐心生得意和放肆来,逐渐沾染上了美色与酒肉,自此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把嫡女送进二皇子府当侧妃,就是认准了李曦正统嫡皇子的身份,巴望着有朝一日李曦能登基称帝,女儿能在后宫站一席之地, 就算做不了皇后,万一能做个如今的郑皇贵妃呢?那吕家在他这一代也算是飞黄腾达了。 故而,在韩皇后和二皇子打算屯养私兵以备有朝一日能用得上时,他抖着胆子便接下了偷工部相关兵器图纸,私下为韩皇后和李曦打造兵器的活计,几年下来,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眼看韩家和郑家相斗越来越激烈,丰庆帝越来越偏向郑皇贵妃,他知道韩皇后和李曦都等不了多久,必会率先出手,逼得皇位。 畅想着事成之后自己就是大功臣的吕华志,更加志得意满,行为愈加不羁。 谢砚查他的时候,只用了一点酒色之计,就将他的底子掏了出来! 拔出萝卜带出泥,有了这么个突破口,事关韩家的其他事也非常顺利地给牵了出来,倒不似前几个月查韩家北地贩盐的证据那般艰难了。 北地贩盐,太原屯兵,咸阳炼器! 谢茂直接将收集到的证据呈上了御案,丰庆帝一道旨意彻查,韩家连妄想掩盖痕迹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短短几日,二皇子李曦极其内眷被圈禁,韩皇后被废除后位,打入冷宫。 内阁左次辅韩晋被摘去官帽,押入大狱,韩家三代以内均未能幸免,随之一道入狱。又在几日案子彻底审理完后,韩家三代以内老老少少均被判流放于西北苦寒之地。 工部侍郎被斩,与韩家关系密切的林家一众也被收押待审。 案子从爆发到主要人物定案判刑,不过历经了短短半月。 长安城中还有大半数人未等反应过来,长安上空的天却已经变了。 元妤在接到韩皇后于冷宫自缢的消息后,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 她仰头看窗外没有云的天,想起当年季家被冤枉通敌叛国之时,从被弹劾到全府上下问斩也不过月余的时间。 韩家这算是报应吗? …… 韩家上下被问罪得很快,所属一党的从犯却在逐一清理当中,包括一些官员和跟随韩家的一众幕僚。 谢砚在奉旨彻查与韩家有关的这些人员时,暗中动了势力去寻当初安和颐所说的,替韩家伪造通敌书信陷害季家的那名幕僚。 本以为韩家已倒,查起来会很容易,没成想却遍寻不到。 韩家就没有擅长模仿他人笔迹达到一定境界的幕僚! 这是分开拷问韩家那些幕僚得到的一致口供。 消息带回给元妤,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原以为韩家倒了,能在查抄韩家的过程中,找出韩家当年诬陷季家的一些证据,可没想,找到的也只是零零散散一些痕迹,譬如韩家一二个心腹幕僚的口供。 这两个有用处的幕僚,被谢砚使了法子,暂且留下了命,只待以后作为人证。 之所以未在这时带着人面见丰庆帝为季家翻案,是因为季家的案子还没查清。伪造的书信究竟是哪里来的?郑家和韩家究竟做了怎样的合作? 这些都未查清,冒然搬到丰庆帝面前,风险太大。 毕竟当初不听百官劝谏,执意立即将季家抄家问斩的人是丰庆帝,如此为季家翻案,相当于在打他的脸,叫他承认当年是自己过于武断的过错。 季家在长安的声名地位并不一般,若是丰庆帝承认了当初自己的过错,那么民间势必会生出许多不利于他声名的言论。 身为皇帝,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被万民所指了。 所以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冒然到丰庆帝面前为季家翻案,是极不可取的行为。 道理元妤都懂,可如此结果,她到底是有些难以接受。 查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有了点希望,却又在转夕之间破灭。 她是想不通,怎么就找不到了那个伪造通敌书信的幕僚? 莫不成是被韩家灭了口? 可也不对啊,若真是灭了口,那今次拷问韩家其他心腹幕僚时,也该有痕迹才对。 难道伪造书信之人非是韩家幕僚? 元妤只觉心都乱了。 谢砚还是了解她的,一遇上季家事,必定心烦意乱、忧思过重。 故而今日很早便回了扶风院。 他倒没直接开口提季家或韩家的事来安抚她,而是道:“叫下人收拾一下,明日带你去庄子上泡温泉。” 元妤诧异,道:“怎么想着要去泡温泉了?” 谢砚知直接说想带她出去散心,她必是不愿意动的,故而笑道:“五皇子想泡温泉,就想起我名下的一处温泉山庄了。他要去,我总不能不让,故而就一道吧。” 元妤本想说,既如此,他们都是郎君就一起去呗。 可看谢砚的表情,突然有所领悟。 五皇子这次是要带内眷? 只不知道是要带新娶的正妃王蘅,还是以前就收进府的那位侧妃。 元妤琢磨着,一脸被抹了土似的去吩咐明芷明若收拾些必用品好明日带上。 翌日出发时,元妤发现府门口除了他们自己常用的那辆马车外,前头还停了一辆马车,她下意识愣了愣。 等那马车车窗帘子被掀开,里头露出了个打眼一看似黑面神般的熟悉面孔时,元妤嘴角没忍住抽了抽。 这会儿谢砚才在她耳边低声道:“哦,我给忘了,大哥不知从哪儿得的风声,要带未来大嫂和我们同去。” 元妤并不想搭他的话,缩着肩膀靠在他身边。 谢硢远远望着他们,蹙着眉头有些不耐地道:“既是出门,就该动作利索些。” 这是嫌他们动作慢了,叫他等久了。 元妤下意识便想站出来行礼道歉,却被谢砚不动声色地伸手拦住了。 元妤就见他似笑非笑地瞅向自己大哥,腰板很直地道:“弟可没晚,正是这个点。”言外之意,本就的打算这个点出发,他自己来早了怪得了谁。 元妤:“……” 她正有那么点尴尬,然后就从那掀起的车窗帘子里,远远看到梳着妇人髻的郗晴冒了头,埋怨似的拍了谢硢手背一下,非常快速地伸手将那被他掀开的车窗帘子又给扯下去了。 车窗帘子彻底盖上之前,她还隐约瞅到了谢硢翘起来的嘴角。 “……” 身边谢砚嗤笑一声,好似在嫌弃自己大哥没出息什么的。 元妤没忍住,偷偷自后头掐了下他的腰眼,示意他别挑事儿。 他被掐得差点抖了一个激灵,好在记得还站在门口,府内外都是下人,硬生生忍住了,只偏头瞪了她一眼。 元妤就朝他傻笑。 谢砚最后没办法,只能伸手自以为恶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带着她上了马车。 元妤跟在他身后,低着头偷笑。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才到山庄。 元妤下车,发现此处当真是个游山玩水的好地方,庄子建在山脚下,背后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广袤高远的蓝天,别有一番浩然大气的景致。 元妤本想主动找郗晴这个未来嫂子走一处,一来怕郗晴未正经和谢硢成婚,在见到五皇子何其内眷时觉得身份尴尬;二来也是想和郗晴交好,她对郗晴同谢硢的过往还挺好奇和感兴趣的,而且通过几次见面,只觉觉得郗晴性格很讨喜。 可没成想,谢硢根本就没有让她们妯娌交流感情的意思,下了马车就揽着郗晴的腰,径直往山庄里去了,理都没理跟在后头的他们夫妻俩。 元妤:“……” 谢砚约莫是看出了点她的想法,伸手牵了她的手,道:“别理他,他就是个自大狂。”特立独行,从不在意身边人的想法和眼光。 元妤:“……”她倒也没太在意,甚至觉得谢硢是这个反应才是正常的。 等进了山庄,才发现五皇子他们已经到了。 竟也是来了一对儿兄弟妯娌。 五皇子李昀和皇子妃王蘅,另一对儿就是七皇子李旸和温芊芊。 这倒是元妤第一次见李旸,故而多打量了他几眼。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李旸气质并不像外界传言那般木讷,更多的是一种读书人的温和之气,五官很出色却有点娃娃脸,浅浅笑着,看上去很纯良和善。 纯良啊……这不太像皇家儿郎会有的品性,也不知是真就这样还是装出来的…… 她心下思量着,面上却不显,敛着眸随谢砚等向两位皇子和皇子妃行礼。 若照往常,他们同五皇子或温芊芊见面,自是没那么多虚礼的。 今儿个却算是第一次见身为皇子妃的王蘅和七皇子李旸,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李昀倒是一如既往地直爽,笑道:“私底下讲什么虚礼,快都收起那一套!” 第126章 元妤他们几人便收起了礼节。 她瞧向站在李昀身侧的王蘅。 她们虽都是长安贵女, 但极少有碰面的机会, 王蘅性子是真正的高冷, 给她的感觉就像天山上的雪莲, 无欲无求, 不争不抢,迎着风雪傲然而放。 以致之前的几次见面,都没说过话, 也没见她有什么交好的闺中密友。 这次见,虽然她已经嫁给了李昀, 梳了妇人髻, 可神情、气质较之以前也没什么变化。 穿着一身绢纱银丝绣梅花长裙, 秀婉端庄之中不乏清冷高贵之意, 便是被李昀带出来与他们相聚,神色也是淡淡的,唇边纵是含着笑意,也是身为皇子妃见外人时客气疏离不失礼仪的笑。 元妤注意到,她便是站在李昀身旁,也是后退了半步的,恪守着皇家的礼仪规矩。 她稍微有些奇怪。 摒弃身份不说,谢砚对于李昀而言,称得上是至交兄弟。李昀既然特地带她来与他们这些人相聚,应是看重她甚至是喜爱的,可如今瞧着,这二人怎么有种疏离的意思。 她心下思量着, 却也没表现出来,站在谢砚身侧浅浅笑着。 李昀颇为意外地看向出现在这里的谢硢,笑道:“没想谢大哥也会来,倒是惊喜。”然后他目光很自然地便落到了谢硢身边的郗晴身上,略微迟疑好奇地问:“这位是……” 虽然看装束,应是谢砚的妇人无疑,只是李昀还是不大敢相信,万年石头竟也有开花的一天,身边竟然有女人了。 谢硢倒是一脸自然,甚至还有两分开(幼)心(稚)地拉过郗晴同李昀他们介绍道:“这是我的夫人,郗氏。” 竟是夫人?! 李昀惊讶得差点瞪出眼珠子,好在良好的皇家休养叫他及时克制住了。但如此之下,面上表情难免就有几分扭曲。 李旸温芊芊表情亦是有些意外。 李昀不安地动了动身侧手臂,又按捺住,下意识看了一旁事不关己的谢砚一眼,又瞧了立在一旁有些尴尬的郗晴一眼,踌躇了一二息地工夫才试探性地道:“谢大哥的夫人?谢大哥什么时候成的婚?”难道是在边关成的婚? 元妤见一旁的郗晴尴尬得似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缝里。 然后也能很明显地瞧出谢硢也被问得有两分不开心了,他又把郗晴拉回了他身侧,不大耐烦地回了李昀一嘴,道:“马上就大婚了!” 李昀:“……” 其他人:“……” 然后不高兴和他们待在一处的谢硢拉着郗晴便打算走,走之前霸气地撂下一句,“我们自己去泡汤,你们随意。” 然后就牵着缩着肩膀低着头的郗晴大喇喇走了,往山庄里有温泉池的方向去了。 李昀:“……” 其他人:“……” 元妤汗,没想到谢硢这脾性,竟是不管对面人是什么身份的,连皇子的面儿都不给。 她当下也有两分尴尬。 谢砚却像没事人一般,还敢张口数落李昀,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性,净问他些不开心的。” 李昀:“……”摔!他哪里知道谢硢和那女子怎么回事儿啊?更不知道不能问啊! 元妤听他小声嘀咕一句什么:“……也好几年了,没想还是这么个臭脾气……” 元妤:“……”擦汗。 不过好在瞧着不管是李昀还是李旸,都没多在意谢硢的特立独行,几人转瞬便撇开谢硢不谈了。 李昀好似找谢砚有事,没说两句话就要支走她们这些女眷。 对她道:“弟妹不妨和阿蘅先去泡汤,我找三郎说点事儿。” 元妤先是讶异,好奇他找谢砚有什么事儿,后又想这又不是她能问的,况他是皇子,虽然只是这么随口吩咐了一句,可她也不能不从,便又敛了讶异之色,屈膝应下了。 “是,那妾便先伴……”她看了他身侧神情清冷的王蘅一眼,汗了一下,接着道:“五皇子妃到里头泡泡汤池。” 之所以汗是因为她与王蘅没交情啊,而且王蘅这般高冷,她怕找不到话题与她唠!叫她们二人去泡汤,简直不要太尴尬。 好在温芊芊也在。她心思寻思。 温芊芊也确实在听了五皇子的话后,踮了踮脚尖想跟她们一道走,但刚迈步就被李旸牵住了手。 她一愣,转头看自己的夫君。 元妤也怔,就听娃娃脸的七皇子一边自然地牵着温芊芊的手,一边笑着看向李昀道:“五哥既然找三郎有事,那七弟便也带芊芊先去后头泡汤了。” 温芊芊:“!!!” 元妤:“!!!” 万万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发展结果! 温芊芊被李旸拉走了,元妤只能干瞪着眼陪在高升为皇子妃的王蘅身边,同她一道往后头的汤池去。 那边李昀已经同谢砚转移到另一处,谈他所谓的“事情”了! 元妤带着明芷明若,和王蘅及她身边的随侍婢女水玉水琴,一行慢悠悠地往山庄后头的温泉池走。 元妤在来之前听谢砚说过,这个山庄在建的时候,特地规划过,挖了大的、小的温泉池数个,有几个虽是在户外,却分别连着客房,像他们这种夫妻来泡汤的,大可独占一院池,谁也不影响谁。 却没想,现在却叫她同王蘅一道泡汤了。 元妤是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一行人慢慢走着,一开始谁也没说话,王蘅是性子清冷,元妤是着实找不到话题同王蘅聊。 走过一半,王蘅突然道:“你若是不自在,便自去吧,我也不是非要人陪着的。” 元妤汗颜。 她自是看出来她并不需要外人陪着,可五皇子特地吩咐了,虽然只是随口一说的模样,可她也不能真就这样丢下她自己走了啊。 元妤只能略微尴尬地笑了笑,有点艰难地道:“倒也没有……”见她突然停了脚,元妤下意识抬脸望了她一眼,却见她在仰脸看天上往南迁的大雁,侧脸微落寞的模样。 元妤稍怔,然后就想起,她的身世命运来。 她差点忘了,在她嫁给五皇子前,身上一直被贴着四皇子的名字。有一个私自的姑母和冲动愚蠢的表哥,虽是辅国大将军的女儿,却始终都不是自由的。 连一辈子唯一有的一次大婚,也被人给毁了…… 如此想来,她外表这般清冷许也是有原因的,或许是因为她内心其实是荒芜悲凉的呢? 元妤突然觉得,眼前这人似乎也不是那般够不着碰不得。 或许……是可以说说话的…… 如此想着,她便道:“不若不去泡汤,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王蘅似是没想她会这般说,侧脸微微愣了一下,而后也不看那飞远的大雁了,侧头看向她。 见她微微笑着,没有勉强的模样,怔了怔。之后似想了瞬息,才点了点头。 她们便决定在这大院子里等谢砚和李昀他们过来,那边有套石桌椅。 明芷明若她们立刻去将那石桌椅收拾了一番,摆了瓜果和点心,另泡上了香茶。 两人坐下,饮着茶,看着景,一开始也没人说话,气氛却不似方才那般尴尬,有几分和谐。 元妤虽饮着茶,却也暗中观察着王蘅的表情,见她面上始终清清冷冷的模样,不见半点之前的落寞之意,一时又有些拿不准她心态。 思量了片刻,她还是决定拽个话题,虽然可能冒险了点,但……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放下茶盏,带着善意的笑,微微试探地开口道:“瞧得出,五皇子很看重您……” 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王蘅明显一愣,诧异之下甚至下意识重复道:“看重我?” 元妤仔细地瞅着她,点了点头,道:“是啊。” 下一瞬,王蘅却自嘲地笑了一记,她握着茶杯道:“不知道就别胡言。”她是李暄的表妹,又曾背了好几年李暄未来妻子的名号,李昀怎么可能看重她?防着她都来不及吧。 元妤;“……”这是被教训了? 但见她面上似并无生气之色,元妤抖着胆子又道:“妾没胡说啊,难道您看不出来?” 王蘅愣着。 元妤见此又道:“五皇子可从没带什么女子出过府,更没带人出来同我等聚过。”这样说,难免有托大的嫌疑,叫人觉得好似被带出来同他们这些人聚一聚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可摒弃这种狭隘想法不提,李昀的身份,对于女人而言,他愿意带出来见兄弟,本就是一种恩宠和信任的表现。 王蘅听了,却一直愣着,好似反应不过来般。 那表情叫人瞧着却有几分另类的乖巧感,不似寻常时的清冷,有种纯粹、天然的……傻乎乎感。 元妤顿时觉得,王蘅这女郎,其实挺讨人喜欢的。 只是以往不愿意掺和那些勾心斗角或人情世故的事儿,又因为一直被打着李暄的印记,她内心厌恶,对一些情爱之事死了心、不再抱有少女天真烂漫的幻想,可以说内心成为了一潭死水,常年下来,人逐渐变得有些不大通情爱了。 这么一瞧,元妤莫名觉得,有几分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日常表白系列—— 【比心】【比心】你们是最可爱的小天使啦,我的心肝宝贝甜蜜饯!爱你们哟,么么哒! 第127章 可她深知适可而止的道理, 故而看她还在傻愣愣地寻思, 便没有再多言, 怕说多了引起她的厌恶, 反倒不好。 过了一会儿, 王蘅似反应过来她在元妤面前发呆得有些久,很快就收了那副呆呆愣愣的表情,又变回清清冷冷的模样了。 两人都未再说话, 各自喝着茶,看天边山后的风景, 等着谢砚和李昀过来。 那边, 谢砚被李昀拉到了山庄里的一处荷塘边, 僻静幽然, 连个正经的石凳都没有,两人径直坐在了荷塘边的深灰色石头上,两边还立了两棵垂杨柳。 李昀还煞有其事地屏退了身边随侍的人,可诡异的却是屏退了人后,他又不说话,一脸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的模样。 谢砚惦记着和王蘅在一处的元妤,耐心不大好,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开口,耐不住问道:“究竟什么事?” 什么事值得他如此做派,能说说,不能说他就走了。 他还惦记着想和元妤一块泡汤。 李昀似挣扎了一下,突然蹬开了脚, 一身颓丧地道:“怎么办啊,你给我出出主意……” 谢砚困惑,什么怎么办?什么事儿就要他出主意? 他蹙着眉,微不耐地瞧着李昀。 李昀也一脸烦躁,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道:“就是王氏阿蘅!”他大声嚷了一声,又颓然般地小声道了一句,“……太清冷了,我不敢近她。” 谢砚错愕,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 那是他的皇子妃!只该有他想近和不想近之说,什么叫不敢近? 李昀一直注意着他,见他听了后一脸见到鬼的表情,顿时大为羞恼,道:“没错!你没听错,就是不敢近,你快给我想想办法!”自己名正言顺娶的正妃,却不敢亲近,他也觉得很没脸好不好?! 他父皇乱点鸳鸯谱,把王氏阿蘅许给了他,他原本是有些不大乐意的,毕竟王蘅之前身上一直被印着他四哥的名号,基本长安城的人都认定她今后是要嫁给他四哥的,却没想转头被他父皇赐婚给了他。 是个血性男儿心里都要有几分不舒服。 可大婚那日,他骑高头大马迎她回府,却在半路叫人用狗血泼了她的花轿,几乎是事发后的瞬间,他便猜到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会是谁。 心中不无愤怒! 同时有些同情花轿里因此受了惊、甚至受了伤害的女郎。 可终究因为某些原因,他并未觉得自己会心疼这个女郎,毕竟做下这种事的算起来也是他们王家的自己人。 但是,当晚上洞房里,他掀开她盖头时,看到她面上清清冷冷的表情、眼角已经干掉的泪痕和那双美丽的双眸里满目的悲凉时,胸腔里那颗心猝不及防地就疼起来。 可不知是因为她面上清冷孤寂的神情,还是因为之前他对她的猜疑嫌弃,他竟然没能在当时近前一步,出言安慰她一言半语。 最后只匆匆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仓皇夺门而出。 之后,就越加不知该如何近她了。 听到这里,谢砚眼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成亲月余,这厮竟然没圆房?! 谢砚认识他也近二十年了,从没见过他这般没出息的模样,之前虽也没有特别大的志向,好赖也忧国忧民,处理些朝内或朝外的事情也都很雷厉风行。 如今,竟因为不敢亲近自己明媒正娶的正妃而颓丧,真是…… 谢砚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他好。 李昀见他只抽搐眼角不说话,忍不住焦躁地催了他一句,道:“让你出主意的,不是叫你来看我笑话的。” 谢砚本不想理他,直接走人的。 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看向他,看着他琢磨了一会儿,唇边勾起了个笑,有那么点打了什么算盘的意思。 李昀突然警惕地看着他,听他道:“我可以帮你出出主意,但帮上你忙之后,你得答应我今后还我一次。” 李昀虽然怕被他算计,可思来想去他们毕竟算一起长大的,在一起相处的时间甚至比他那些所谓的兄弟还多,料他也不会如何坑他。况二人身份也有别,他应也不敢才对。 如此思量了一下,又因为内心确实焦躁于和王蘅的相处上,便咬咬牙硬了。 “好,今后定还你一次!” 谢砚笑了。 元妤和王蘅在前面院子里等了半晌,终于等来了这两个人。 见二人联袂而来,心情好似都不错的模样,元妤心跟着宽了不少。 她是挺怕李昀有什么麻烦事找谢砚,再叫他费心思去办的。如此瞧着,似乎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 她同王蘅一道迎了上去。 他们在此见到她们二人似也有些意外,李昀笑问道:“怎地等在这里没去泡汤?” 他是看着王蘅问的,元妤自不会没眼色地答话,只安静自然地走回谢砚身侧。 不知是不是受了之前元妤的话的影响,王蘅在答话前,下意识看了李昀一眼。 这一眼,却恰好叫二人对视上了。 李昀:“!!!” 王蘅:“……”懵。 其实二人婚后这一个月以来,见面的次数很少,交流就更少了,连言语交流都少,更何况是眼神交流。 因而,对于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李昀是惊讶外加惊喜,王蘅却是懵的。 因为她瞧见了李昀望着她的眼里星星点点般的笑意…… 下一瞬,王蘅又慌张地敛下了眸子,结结巴巴地回话道:“妾、妾身……” 旁边的元妤和谢砚:“……” 元妤憋着笑暗中伸出手指头戳了戳谢砚腰间那一块儿,谢砚了然她所指什么,看着身边表情有些傻愣得李昀,不忍直视地抱拳行了一礼,助推一把道:“看来五皇子妃是特地在等您,如此我们倒不好在此打扰,我便先带阿妤下去了。” 李昀直接挥了挥手。 谢砚嘴角抽了抽,也不多废话,牵着元妤的手掉头就往山庄里头去,打算寻个好汤池,好好泡泡。 被李昀影响的,谢砚步子迈得有些大,元妤小跑地跟在他后面,却半点没生气,还很兴奋的样子。 谢砚察觉到自己步子迈大了,下意识停住脚想回头看看她时,她却没刹住,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谢砚无语,自怀里挖出她的小脑袋,道:“走路不看道,想什么呢?” 抬起她的脸,却发现她咧着嘴正嘻嘻地笑,好不欢喜地模样。 谢砚也不知道怎么就给她兴奋成了这样,他也没问。 山庄里的仆人引着他们进了一个没被人占的带着汤池的院子。前头是正屋,有个后门,推开,后头就是隔着高高竹墙的、露天温泉池。 池子是用漂亮的鹅卵石砌的,很大,十分漂亮。边沿还有块十分大而略扁的石头,似乎是给人休息倚靠的。池水也十分清澈,上面缭绕着一点朦胧的雾气。 看着便叫人心情舒畅。 谢砚看着元妤身边的明芷明若忙进忙出备好了泡温泉的一干用具,然后就挥挥手把两个婢女撵了出去。 之后亲自动手,替元妤解衣,要和她一起泡温泉。 直到刚才看到这个温泉池,元妤都没有什么歪的想法,可这会儿见他亲自动手了,再看看这个露天温泉池,突然就抑制不住地脸红了,下意识便抓紧了腰带,不让他解。 谢砚似讶异了一下,抬眼看她。 见她已然一脸红晕,煮熟得虾子一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似笑非笑地瞅她一眼,然后解衣的兴致更加高昂了,不顾她挣扎,蛮力拆了她腰带,偏嘴上还道貌岸然地道:“想什么呢,不过就是一处泡个温泉,不解衣裳怎么泡……” 话虽然这么说着,他嗓音却越来越哑,分明是看到了什么光景有反应了…… 元妤最后是被他剥干净抱进温泉池的,她浑身都通红。 不过,下了温泉池,他确实也没干什么,只挨着她和她一起靠在大石头上泡温泉。 元妤偷偷看他,见他颇为享受地都闭上了眼,绷着的心这才松了松。 她不动声色地呼口气,正也想放松下来好好泡温泉,突然听到竹墙外似乎有什么动静。 猫发,春似的声音,难耐又隐忍的,还隐约夹着一点水声…… 她第一反应是,现在这个季节,怎么会有猫发,春? 她还特地竖起耳朵听了听。 直到旁边人低低“呵”了一声,好笑地伸手捂住了她的两只耳朵,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天……那是隔壁…… 这院子看似一个是一个,实则汤池是挨着的,只不过中间用竹墙隔开了,但露天席地,隔音自然不好。 那隔壁好像是谢硢和郗晴…… 元妤一脸想钻进汤池底下把自己埋起来的表情。 好嘛,本就泡着热池子,身边还有个刺激她脸热的人存在,这下她更是浑身连指甲都红透了。 身后人贴上她,咬了咬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好笑却又声带嘶哑地问她:“抱你回屋?” 元妤顿时如被卸了浑身的力气般,最后被他抱回了屋。 进屋后,在被谢砚为所欲为前,她还在心底懊恼。 完蛋,今后可还怎么直面谢硢和郗晴…… 没想到他们…… 噢…… 第128章 从温泉山庄回来后, 谢砚又忙上了。 韩家在朝堂上盘踞多年, 身后又是国母又是嫡皇子, 加之有身为左次辅的韩晋在朝堂牵引, 站队的人并不少。 韩家事发之后, 丰庆帝借此机会欲肃清朝堂,将与韩家有过密牵扯的人该抄家的抄家,该贬谪地贬谪。 这一动, 两个月便过去了。 十月十六是万岁节,以往万岁节, 丰庆帝为彰显仁爱及忧国忧民之心, 非整岁而不大肆操办。 今年宫中却早早便传出消息, 要大办万岁节。 大约是因为韩家的事影响甚广, 百官人人自危,宫中想借此消除些影响吧。 如今后宫再无皇后,万岁节自是由如今执掌凤印的郑皇贵妃操持。 十月十四,谢砚于宫中当值回来,便给元妤带回了个消息。 十月十六万岁节,陛下将于含元殿宴请百官。 这种宫宴,女眷是要陪同的。 也就是说,当日她也要进宫为丰庆帝祝寿。 元妤对此倒也没有太大的抵触之心,从进谢家门开始,她便知道身为谢家妇,有些事是避不开的。 故而在谢砚告诉她的时候,她也只是爽朗一笑, 脆脆地应了一声,“好啊。” 谢砚看她笑便也高兴,立刻就把脑袋里还要想的公事抛到了一边,伸手抱过她亲昵一番。 十月十六这日,百官依然是要上朝的。 元妤是跟着黄秋云进的宫,按理要先去后宫给如今执掌凤印的郑皇贵妃行礼问安。 谢家今日,除了从商的谢砜不必进宫外,其余主子都要进宫,硬要说还剩哪个,就是还没有正经名分的郗晴了。 听说昨儿个谢硢还为此不高兴了好一阵儿,拉长着脸到重阳院找黄秋云,说要大婚。 气得黄秋云直接把他打了出去。 是她这个做娘的碍着他不让他大婚了吗?分明是这么大个人了,还没弄明白自己院子里的那点事儿,今儿要大婚,明儿不知为什么吵吵起来了又不大婚了的,叫她怎么给他办这个婚事?! 气得黄秋云路上同她埋怨了一路,直言生了个讨债的。 元妤一路都有些尴尬,说到底是自己大伯,她一个弟妹,哪里好说什么话,只能听着,然后不痛不痒地安抚一两句。 不过黄秋云虽然性子有一点直爽跳脱,但毕竟是谢家主母,大事前还是分得清轻重,端得起来的。 虽然埋怨了一路气了一路,但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之,她们下了车之后,她面上倒再也看不出什么气性来,脸上也端着高门大户中贵妇对外应有的笑容。 元妤扶着她,也微微正了面容来。 郑皇贵妃居承乾宫,二人打宫门口开始,走了小两刻钟才到。 元妤一直以为她们来的应算不早不晚的,进了殿才知道,竟已经算晚的了。除了品阶低的官员夫人,在殿中或殿外请了安离去的,这殿中坐下的都是丈夫品阶排前面的。 可以说,若不是她跟着黄秋云来的,怕今次在这殿中也留不下,谢砚在朝中的影响力比之谢茂还是差一些的。 便是留下的都是些高品阶官员家的夫人,殿里也是乌泱泱都坐满了。 元妤垂下眼睑,随着黄秋云向皇贵妃郑氏问安。 心里却在想,如今是瞧着韩家倒了,王家不成气候,这些人都赶着来捧郑皇贵妃了。 有点出元妤意料之外的是,郑皇贵妃对她们态度竟很是热情。 大大方方地笑着免了她们的礼,还特地请了黄秋云上座。 “给谢夫人在本宫近前儿的位置加把椅子,本宫可是难得见谢夫人一次。” 黄秋云很少进宫倒是真的,毕竟后宫里也没他们谢家或黄家的什么人,除了必要的年节宫宴要进宫或得了陛下什么赏赐要进宫谢恩外,她是从来不沾这宫边儿的。 近几年,偶尔连年节宫宴她都未进宫。 不过就算进宫,她也是去坤宁宫拜见皇后,与身为皇贵妃的郑氏打照面的机会少有,也不知郑皇贵妃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元妤琢磨着,却见黄秋云直起了身,不卑不亢地笑道:“如此,臣妇便谢过皇贵妃娘娘了。”然后处之泰然地走上前,在宫婢新加的位子上坐下。 这里,元妤自是没有坐着的份儿,她便立在了黄秋云身侧。而后目光轻扫,便看见了坐在郑皇贵妃手边位置的郑婕。 受韩家事的影响,郑婕同八皇子李曜的大婚之礼行得有些低调潦草,但不论怎么说,她如今都已经是郑皇贵妃正儿八经的儿媳妇,又是嫡亲的侄女儿,受郑皇贵妃偏宠是自然的。 只不过她瞧着坐在郑皇贵妃下手,脸上带着雍容端庄笑意的郑婕,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同郑皇贵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倒不是说长相,只是那身气度和姿态,大气端庄,温和中又透着一丝不容冒犯的尊贵劲儿,很有正宫风范。 元妤敛下眸子,想,这郑氏姑母怕都是奔着这后宫中最尊贵的位子去的。 她自己低眉顺眼立在黄秋云身侧思量着有的没的,没想郑皇贵妃会突然把话题扯到她身上。 “这便是同三郎闹得轰轰烈烈的元家女?” 元妤一怔,觉得“轰轰烈烈”这个词被她用在这里,有种不是褒义的感觉。 看黄秋云侧头看了她一眼,又笑着对郑皇贵妃道:“回娘娘的话,确实是我那三儿媳妇。” 元妤没再愣神,立刻顺势往前迈了一步,又向郑皇贵妃行了个礼,道:“臣妇见过皇贵妃娘娘。” 郑皇贵妃先免了她的礼,而后含着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转头对黄秋云道:“模样生得倒真是不错,难怪三郎在长安城这么多贵女中间,偏选中了她。” 而后殿中就有人附和,夸赞她的容貌。 元妤颔着首立在前面,微微凝眉。 总觉得这个郑皇贵妃来者不善,一个劲地夸赞她容貌,是想说她以色侍人还是想要以此激起其他夫人对她的不喜? 毕竟当初看中谢砚,巴望着能把女儿嫁进谢家的人家不在少数,郑皇贵妃如此称赞她的容貌,还言谢砚正是因为她容貌出众才选的她,岂不是再说那些有心思想将女儿嫁进谢家却没能成的人家,是因为自己女儿比不上她容貌好? 元妤思量着,却没有冒然说话,毕竟郑皇贵妃也是在同她婆母黄秋云说话。 黄秋云笑道:“娘娘过誉了,臣妇这儿媳,也就性子讨喜些罢了。” 当下,殿中一些夫人脸色就有些奇怪。 想起元妤未出嫁前为了追求谢砚做下的那一系列轰动长安的事儿,她们这些人还真不敢夸她性子怎么好。若是她们女儿做出那等事,她们怕得怄死。 郑皇贵妃笑着,似也不在意黄秋云说了什么,挥挥手又叫元妤站回去了。 元妤心下松了一口气,又站回了黄秋云身侧。 未料,郑皇贵妃却还没打算从她身上转移话题,突然问了句,“同三郎成婚有半年了吧?可有孕了?” 这下不仅元妤怔住,就连黄秋云都因为意外而微微愣了愣,之后才道:“倒是还没有……”黄秋云大抵也是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按理说,这种话儿除了亲近或关系好的人,很少有人会冒然问的。 显然他们谢家同这位郑皇贵妃既不亲近,关系也没那么好,郑皇贵妃却问了…… 一时间,黄秋云也微微警惕起来。 就见郑皇贵妃笑得十分亲切无害的样子,甚至说话的语气都是温柔的,可吐出的话却半点不含糊。 她道:“如此,该叫太医瞧瞧才是,再怎么也不能耽误了子嗣,必要的时候,也该给三郎纳一两个妾侍,世家郎君身边,怎么好只有一个正妻。” 说得倒真叫一个冠冕堂皇! 元妤算瞧明白了,自方才到现在,这位郑皇贵妃说了那么些话,怕只有这一句才是正题。 竟盯上了谢砚身边的妾位! 但叫元妤搞不懂的是,在大殷,普通权贵官宦人家的妾位没什么分量,进了谢府为妾又能如何? 这郑皇贵妃心底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元妤心里有些纷乱。 好在黄秋云反应快,直言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妇倒是不急的,左右他们二人也才成婚不到半年,况在谢家,也没什么纳妾的先例。” 郑皇贵妃摇摇头,轻描淡写地笑着道:“你啊,就是太护着自己儿媳了。不是谢家没有纳妾的先例,只是谢大学士娶了你之后没纳妾罢了。” 黄秋云似有一点尴尬,却还是道:“娘娘说的是,便先等等吧。若是真无子,非要纳妾,也该等三郎过了四十再说。”这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谢家儿郎纳妾,非得过了四十无子方可,她可不管什么先例不先例。 郑皇贵妃闻言,似也不生气,只含笑摇了摇头,像是拿她没办法似的,转而也就不再提了。 元妤微松了口气。 在到时辰,众人往含元殿去的时候,黄秋云安抚性地拍了拍她搭在她手臂上扶着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在意。 元妤点点头,心下感念。 她在意的倒不是郑皇贵妃说她成亲至今未孕的事,而是在意她打的算盘。 总感觉,来者不善啊。 第129章 宫宴准时开始。 所有人都入席后, 丰庆帝才由郑皇贵妃伴着从后殿之中出来, 坐上含元殿主位上, 郑皇贵妃在他左手边稍偏下一些的位子坐下。 以往, 那里都是韩皇后的位子。 伴着古老浑厚的编钟声, 百官及各夫人跪地向帝王行大礼贺寿。 “免,众爱卿及夫人请起。” 然后是一阵整齐划一的谢恩声,殿中人纷纷起身, 在各自位子上坐下。 既是万岁节的宫宴,殿中就不可能只有百官及其夫人, 连带后宫中一些名分靠前的嫔妃及其所生养得皇子公主和他们的伴侣, 基本都在座了。 元妤甚至见到了许久未在人前露面的三公主李晟和其驸马窦湛。 当初窦庸被她设计诱杀, 窦家一夜之间失了擎天大树, 可谓树倒猢狲散,没多久便败落下去,窦湛虽为窦家少主,却毕竟年少,难以抵挡得住多方齐压下来的势力逼迫,不得已选择为祖父丁忧暂退朝堂。 因不是父母故去,他倒是不必丁忧三年,当初也只不过上折子请了一年丁忧罢了。 如今算起来,一年之期倒是近在咫尺了。眼下瞧着,倒似是做好了重返朝堂的准备。 当初虽然杀了窦庸,却始终没弄明白窦家在季家被害满门抄斩这件事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 当初未牵扯出韩家和郑家,她又因怕连累元家和谢砚, 以血玉蝉扳指之事认定窦家是陷害季家的元凶,故而冒险杀之。如今瞧着,虽不能算杀错,毕竟窦庸以血玉蝉扳指诱她,又被她季家人身份反诱杀之,充分证明了当年季家是与他脱不了干系,但到底算糊里糊涂杀了。今日再瞧见窦湛,她倒是起了从他这里弄清窦家究竟在陷害季家事上都做了些什么的心思。 她总觉得,季家案牵扯了窦、韩、郑三大家族,背后事必不简单。 元妤胡乱寻思着,回神才发现,殿上已经上演了一出父慈子孝、婆媳和睦的大戏。 李曜第一个向丰庆帝献了寿礼,一副手绣的万寿河山图。 宽三尺,长两丈有余的画卷,展开是壮丽的大殷山河图,是以五彩丝线绣成的,只不过不是简单的绣制,而是以大小不一的“寿”字精心排布,据说足绣了有万余数个“寿”字,最后才成就的这副山河图。 单是一卷山河图没什么了不起,但绣上万个“寿”字,再以这些“寿”字排布绣成这副壮丽的山河图,那就很有看头了。 不说别的,单着心思,便是独一份啊。既有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又有祈愿大殷朝万寿昌盛的意思,谁看了不得高兴几分,龙心大悦可想而知。 更何况还有郑皇贵妃在一旁帮衬。 只见郑皇贵妃笑容亲和得体地道:“这孩子很早之前便到臣妾跟前卖弄过,说今年准备的寿礼一定会叫陛下高兴,臣妾问他是什么,他还跟臣妾藏小心眼不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副山河图。” 浅浅两句话,玩笑似的,却把李曜很早之前就在准备这份寿礼的事抖了出来,且话语似唠家常一般,看似在埋怨李曜,却又侧面反映出他为叫丰庆帝高兴的一片赤子之心。 叫人听了如何能不动容? 在其他皇子为了皇位挣得你死我活,甚至欲意逼宫谋反的时候,这个八皇子却一心想着万岁节给自己父皇准备好寿礼,叫父皇高兴。 多么孝顺赤诚的好儿子。 果然见丰庆帝面上有了几分动容,而李曜脸上也适时露出了两分羞赧之意来,倒更显得他心性纯善了。 丰庆帝道:“老八是个好的,你教得不错。”这是对郑皇贵妃说的。 郑皇贵妃如今已年近四十,可这会儿听了丰庆帝的话,面上却似得了夫君称赞的年轻小姑娘一般,有些羞红。 可她嘴上却道:“陛下您可别先忙着夸他,依臣妾这个做母亲的看,凭曜儿那点心思,怕还想不到送这般别出心裁的寿礼,约莫是阿婕给出的主意,他啊,最多画了图出来,那绣工臣妾瞧着都是阿婕的手艺。” 这番俏皮话,直把丰庆帝给逗乐了,他看向李曜,笑问:“老八,你母妃说得可是真的?” 众人就见方才本就有一点羞赧的八皇子,这会儿更是羞窘,不大好意思地承认道:“确实是阿婕出的主意。” 这会儿郑婕从位子上起了身走到殿中,站在了李曜身侧,向丰庆帝行礼道:“回父皇的话,阿婕与夫君本就是夫妻一体,不分你我的。” 这一番话,又叫龙心大悦。 丰庆帝大笑道:“好!好一句夫妻一体,赏,都赏。” 李曜和郑婕欢欢喜喜谢了恩, 郑皇贵妃在一旁,雍容端庄,笑得慈爱亲和,一副慈母之相。 百官也跟着凑趣儿,直夸八皇子和八皇子妃孝顺。 元妤看着这一出大戏,倒没多少不适,宫中这类争宠的把戏实属平常,不过看着八皇子那副赤诚模样,她有两分好奇地低声问了谢砚一句,道:“八皇子一向这个性子吗?” 瞧着十足纯善,倒不像是同他母妃还有表妹一路的。 对于她的这声问,谢砚只回了她一个类似嘲弄的笑。 元妤:“……”明白了。 在李曜之后,其他皇子公主也都呈上了寿礼,但都中规中矩,没叫丰庆帝赞赏有加。不过也不奇怪,毕竟二皇子李曦被圈禁,四皇子李暄又被禁足在府里,连今天这么个日子都没被放出来,剩下的皇子要么没势力根基,要么没野心,如今郑家一家独大,又有谁会冒出来同李曜争宠。 不过别看李暄没被放出来,但他今日也叫人替他献了寿礼,在丰庆帝面前刷了把存在感,可见野心未灭。不过瞧着丰庆帝的面色,似是也没打算就此解了他的禁足,算白折腾了。 在众人陆陆续续差不多都献完寿礼之后,在一旁看了半天的郑皇贵妃突然又开了口。 “瞧臣妾这记性,有个好消息臣妾一早就惦记着要告诉陛下,只这上了年纪就容易忘事,到现在才想起来。” 丰庆帝许是因为心情不错,倒是跟着她这话打趣了一声,道:“爱妃才多大,就记不住事儿了,确实该罚。究竟是什么好消息,先说给朕听听,若真是好消息,朕就免了爱妃这顿罚。” 皇帝和郑皇贵妃公然调、情,百官怎么想不说,元妤见两侧陪坐的一些嫔妃脸色却都不怎么好看。 只见郑皇贵妃嗔了丰庆帝一眼,然后看向坐在下头席上的郑婕,满脸笑意地道:“是阿婕有孕了,陛下说这算不算是一个好消息?” 莫说陛下,就是殿中的其他人也惊讶了一把。 要知道郑婕与八皇子成婚不过两月余,竟就有孕了? 元妤张着小嘴,脸色有点古怪。 她现在算明白为什么她成婚半年未有身孕,皇贵妃郑氏可以那般理直气壮唆使婆母黄秋云给谢砚纳妾了,敢情是自己儿媳妇争气。 一向雍容端庄的郑婕这会儿也收敛了一身华□□度,坐在位子上微有腼腆地红着脸。 “哦?”丰庆帝的模样瞧着是当真惊喜,笑问道:“老八媳妇,可是真的?” 郑婕起身行了个礼,红着脸道:“回父皇,前两日太医刚把的脉,不过一月余。” 丰庆帝哈哈大笑,拍着身侧郑皇贵妃的手道:“不错不错!确实是好消息,老八这两口好!把朕刚才的赏赐再加一倍!” 郑皇贵妃替八皇子夫妻二人谢过了丰庆帝。 宫宴到此,可以说郑皇贵妃和八皇子夫妻算是出尽了风头,整个儿好似郑皇贵妃已经坐上了凤位,丰庆帝只有李曜一个儿子般。 不说在场的膝下有子嗣的嫔妃怎么想,百官面色也是各异。 谢砚瞧见元妤面色不大对,给她夹了筷子菜,低声问道:“怎么了?” 元妤想跟他说今天在承乾宫发生的事,但刚动了动嘴,就听上头郑皇贵妃又开了口,不过这次是对着五皇子李昀去的。 她面容和蔼,真真如一位关心晚辈的长者一般,道:“昀儿与阿蘅也要抓紧才是,已经被你八弟赶超了。” 突然被点名,瞧得出李昀也很意外,愣了一下才起身行了个礼,道:“郑母妃说得是,儿臣必当领命。” 郑皇贵妃笑着,又看了一眼坐在他身边表情清清冷冷的王蘅,眼波微转,玩笑似地又对李昀道:“你这样说,本宫和陛下可就等好消息了,你可不准因之前一些风言风语冷待阿蘅才是。” 风言风语?哪些风言风语? 不就是在暗指王蘅出嫁前与四皇子李暄牵扯的那些声名之事? 李昀下意识垂眸看了眼王蘅,见她面色微白,心中心疼之余又微有愤怒。 他反应极快,微愣一下看向郑皇贵妃,直接问道:“不知郑母妃说的风言风语是指?”反将一军! 郑皇贵妃之前说话时,因表情太亲和、语气太温柔,倒是叫人听不出什么攻击之意。 但这会儿李昀如此无辜的一句反问,倒衬得郑皇贵妃不安好心了。 元妤见郑皇贵妃眉间微波动了一下,转瞬抚平,看她尊贵大方地道:“是本宫想多了,昀儿坐下吧。” 李昀坐下了,不动声色地握住了王蘅微微攥紧的手。 王蘅一愣,抬头看他。 李昀没有说话。 元妤微蹙眉,有些不懂郑皇贵妃此举的目的是什么。 谢砚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如今朝上,势力可同八皇子抗衡的,唯有五皇子一人了。” 元妤微愣,一时不明白他所言何意。五皇子何时能同背后有郑家支持的八皇子抗衡了? 片刻后,她猛地反应过来! 李昀如今不再是没有背景的人了,他娶了王蘅,背后有辅国大将军王青山在!纵然之前王青山一直是四皇子李暄的靠山,但谁人能保现在王青山不会支持李昀? 而后,李昀自幼拜师于谢茂,与谢砚情同手足,虽说谢家一直表明自己是纯臣的立场,可这东西又怎么保准儿? 谢家不仅文有谢茂谢砚,武还有谢硢,而骠骑大将军黄忠继又是谢硢谢砚外祖……而且,谢家还有一个经商的儿子,很有银子…… 如果李昀要争皇位,谢家王家再在背后支持,皇位最后会是李曜还是李昀的,当真不好说。 毕竟,黄忠继与王青山都是武将,手中是有兵权的…… 想到这里,元妤面部表情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郑皇贵妃这是已经将李昀划为李曜夺皇位的最大敌手,这是向李昀发难了! 会说那番话,怕是试探着拿王蘅与李暄之前的事,企图叫李昀与王蘅离心,离间李昀与王家! 第130章 元妤内心难以平静。 郑皇贵妃当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李昀势力尚不显, 朝中怕有一大半的人如她一样尚未反应过来, 郑皇贵妃便已经将刀斧之刃指向了李昀。 一个后宫嫔妃, 心计如此深沉, 怪不得郑家能走到今日。 而且在众皇子公主献寿礼的时候她便发现,郑皇贵妃所出大皇子李昭并未出席宫宴。怕是因为李昭双腿天生残疾,自幼便担着不祥的名称, 丰庆帝不喜,郑皇贵妃今日特地叫他避开了吧。 作为一个母亲, 能做到带小儿子在帝王面前求宠, 只字不提大儿子, 甚至都没让大儿子在这一日出现, 这样的心肠也是非常人能有的。 够狠够果决! 而通常狠得下心的人,野心都不小。 只不知当初季家是如何招惹了她,得郑家如斯陷害。 元妤想着,眼底神情不由冰冷一片。 她敛下眸子,遮住眼底的情绪,伸手去拿案上的酒来饮,却被谢砚半路劫了,给她换了热茶。 元妤:“……” 谢砚一口饮尽了从她手中劫下的酒,在她的注目下,面不改色地道:“这酒太烈,你喝不好。” “……”元妤能说什么呢?宫宴之上,她总不好为一口酒和他闹脾气, 只能低头喝茶。 却听上头有淡淡的言笑之音传过来。 “陛下您瞧啊,以前对任何贵女都淡淡的谢家三郎,如今也有知冷知热贴心的一面呢。” 元妤:“……” 谢砚:“……” 元妤不明白,今天的郑皇贵妃是怎么了,有时间专心哄她的陛下高兴不好吗?这等场合她竟也有闲心注意她和谢砚? 元妤特地望了望他们与郑皇贵妃之间的距离,这么远,亏她看得清楚。 可没办法,被她点名,元妤只有颔首做害羞状,心中却微微警惕起来,不知这郑皇贵妃又要作什么幺蛾子。 丰庆帝倒是随着她的话音往这边瞧了一眼,只也没多往心里去,权当郑皇贵妃是在那这事儿打趣逗他开心,他便也很给面子地笑道:“是了,三郎娶了妇之后,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谢砚:“……”他也不知道这会儿他应该说些什么好,只好坐在那儿面上挂着一丝赧意由着帝王打趣。 郑皇贵妃眼波流转,看了谢砚一眼后,又笑着对丰庆帝道:“臣妾也不知是因为自己要做祖母了还是怎的,看到这样的小夫妻,就盼着他们也能早日开花结果,今日在承乾宫,臣妾还同谢夫人提过,元氏与三郎成亲也有半载了,还未有孕,理当叫太医瞧瞧才是,什么都能耽误,子嗣可耽误不得。” 闻言,元妤身上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更加警醒起来。 她没想到,郑皇贵妃竟然会在宫宴上重提此事! 丰庆帝只如听了什么有趣儿的玩笑一般,听了便笑,随口点了谢砚一句,道:“听到了没?三郎子嗣上也要努努力才是。” 谢砚不知先前元妤她们在承乾宫与郑皇贵妃发生了什么,但发觉元妤微微绷紧的身躯,也知怕不是简单一个玩笑那么简单,心中微微警惕,面上却不好露出什么旁的神色来,只苦笑着起身给丰庆帝行了个礼,道:“陛下和皇贵妃娘娘说得是,臣听着了。” 引得丰庆帝笑了一声,谢砚又坐下了。 却见郑皇贵妃微微倾身靠近丰庆帝,做出亲昵说话的姿态,很关怀似地道:“臣妾听说,女子服侍夫主婆婆太费心神的话,会影响子嗣大事。细说起来三郎身边只有元氏一个正妻,谢府里目前也只有元氏这一个少夫人,怕元氏平日里操持上下也怪累的,依臣妾看,倒不如先给三郎纳两个妾侍,也好替元氏分担一下。” 来了! 元妤没想到,在承乾宫黄秋云那般挑明了拒绝后,郑皇贵妃还能似没听过一般,在这宫宴上又把纳妾的事提出来! 除了元妤,殿中很多人也都愣了愣,都没想到郑皇贵妃会在今日这种场合,提给谢砚纳妾的事。 纵然谢砚在长安的名声响亮一些,可也轮不到她一个皇贵妃管人家纳妾不纳妾吧? 谢砚蹙着眉,也没想到郑皇贵妃竟是冲着这个来的!他甚至都没去看元妤,下意识便想站起来回绝。 然未等他动,上头郑皇贵妃又似嗔似怪地对丰庆帝道:“陛下您也是,成日里夸三郎这儿好夸三郎那儿好的,却也没见您关心一下三郎身边的这些事儿。” 丰庆帝原本是被郑皇贵妃突然提出的给谢砚纳妾的事儿弄得蹙了下眉,转瞬却又被她的这句打趣消平了。 他自己便有三宫六院,因而觉得男子身边多两个妾侍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之前谢砚同元妤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便曾说过,元氏这个身份性子,纳回府宠一宠就算了,给谢砚做正妻到底身份还有些低。如今他乐意娶,那娶也就娶了,但郑皇贵妃说得也没错,男子身边怎么能只有一个正妻? 既然说到这儿了,给他赐两个妾侍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就笑了,道:“爱妃所言极是……” 元妤脸儿一冷,谢砚脸一黑。 “陛下!”他径直站了起来,不顾礼仪尊卑,冒然打断了丰庆帝的话。 丰庆帝明显一怔。 谢砚拱手行礼,恭敬道:“陛下和郑皇贵妃娘娘的的好意臣心领了,只臣在娶元氏进门之前便承诺过,此生只她一人,绝不纳妾!请陛下和皇贵妃娘娘见谅!” 此言一出,殿中人皆吃了一惊。 什么?! 名满长安的谢三郎娶了元家这个名声曾坏得不能再坏的女郎为妻便罢了,竟然还承诺过此生只她一人? 是疯了还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丰庆帝脸色也明显沉了下去。 方才正在兴头上,如今却被谢砚这番言论堵了回来,身为上位者,他会愉快才怪。 “三郎说曾承诺过今生只元氏一人,不纳妾?” “是!”谢砚恭敬地颔着首,却掷地有声。 “荒唐!”丰庆帝斥了一声,脸色极不好看。 可他这会儿也不好硬赐下妾侍给谢砚,谢砚是名满长安,甚至名满天下的世家郎君,他公然表明自己曾许下承诺,若他今日执意赐下妾侍,反倒会累得一个陷臣子于不义、非圣明君主的名声。 元妤也很惊愕。 她没想到谢砚竟会欺君! 他分明没对她承诺过什么今生只她一人的话,如今竟在这儿大殿之上,百官之前如此宣告。 这般说出去,他今后可就真的再无纳妾的机会了! 天下人是十分看重信义的,他若有朝一日纳了妾,就是背信弃义,名声必污。 这是……真心许了她? 元妤脑子与心底都是纷乱的,可这会儿却容不得她问明白。 谢砚站着请罪,她也不好安稳坐着,只好动了身体原地跪好,低首作请罪状。 殿中气氛一时有些冷。 皇贵妃郑氏也没想到谢砚会公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倒是将她逼到了一个不尴不尬地位置上。 她本想借此机会,哄丰庆帝应下给谢砚纳妾的事儿,之后再将此事揽下来,最后想法子把郑家女郎送进谢府后院…… 没想到…… 她面上表情还是温和的,但那双依旧妩媚的眼,眼底深处却散着冷意。 可这会儿,她却还要把摊子收回去。 气氛停滞不过转瞬的事儿,郑皇贵妃很快便重新笑着哄了丰庆帝,道:“陛下息怒,此事合该是臣妾的错,好端端的不该提这个,不过也是笑言罢了,三郎不愿便罢了,陛下何必恼怒生气。”郑皇贵妃说着给丰庆帝奉了一杯酒。 端得好一派大方得体。 明明挑事的是她,最后向丰庆帝递梯子卖好的也是她。 元妤跪着,俯身在地,心中微有些愤,眼神有些冷。 谢茂这会儿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替谢砚告罪道:“是老臣教子无方,请陛下息怒。” 丰庆帝自是要踩着梯子下的。 他接过郑皇贵妃手中的酒杯,生气地瞪了谢砚一眼,有些愤愤地道:“罢了,既然是他甘愿,朕何必去做那个坏人?”而后又侧头对郑皇贵妃道:“爱妃也瞧见了,今后可不许再说朕对哪个爱卿不上心。” 相比之前的恼怒厉喝,眼下丰庆帝的“生气”,明显是带着几分故意、玩笑的成分在的。 殿中气氛顿时又缓和起来。 郑皇贵妃笑着应了一声:“是,是臣妾的错。”她虽笑着应的,却也垂下了眼睑,心中微沉。 怕是陛下反应过来了什么,在敲打她呢。 如此,一场说不上是玩笑还是什么的纳妾风波算揭过去了。 丰庆帝不计较了,谢砚和元妤自然重新坐了回去。 谢砚见她脸色不大好,以为是被吓的,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给她无言地安抚。 元妤抬头看他一眼,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张了张嘴想问他什么,却又想起还在宫宴之上,便又把话吞了回去。 看他眸中有担忧,她回给他浅浅一笑,抬起另一只手覆上他握着自己的手背,紧紧握了握。 谢砚微诧地看她。 元妤只笑着看他。 他是不知,当他对着陛下、当着百官的面说出“此生只她一人”那句话时,她心间有万千烟火齐齐绽放,眼前绚烂有光。 第131章 之后的宫宴上, 郑皇贵妃倒是再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小一个时辰后, 宫宴方散。 此时, 天色以是浓黑, 好在因为今日是万岁节,宫里处处都掌着灯,出宫的路倒是一片灯火明亮。 来的时候元妤是同黄秋云一道, 回去时是和谢砚坐的同一辆马车,谢茂和黄秋云坐一辆, 行在他们前方。 至于谢硢, 宫宴散时, 同谢茂黄秋云打了声招呼后, 便骑马一骑绝尘地率先回府了。 元妤等人没注意到的是,直到他们上了马车,行出一段距离后,跟在他们后面出宫的一位年逾四旬的官员夫人仍由丫鬟扶着呆站在原地,目光震惊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直到丫鬟唤了一声方才回神。 “夫人、夫人?可是哪里不适?” “啊,不……”刑部尚书夫人猛地回神,收回目光,下意识否了丫鬟的揣测,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眸底的惊愕之色,只握着丫鬟的手忘了收力道,捏得有些紧, 她绷着嗓子道:“我没事,我们回府。” 丫鬟手被抓得有些疼,却不敢说什么,低头小心地扶着,口中道:“是,老爷已经先上马车了……” 刑部尚书夫人抖着心肝,根本没听她说了些什么,强装镇定地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因为车厢里两位主子都在,丫鬟不方便进去,便坐在了车辕边。 掀了车帘,车内点着一盏灯火,借着光,看到刑部尚书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她先是没说话,只白着脸钻进车厢坐好。 可心里一直惦记着发现的事,久久不能平静。良久之后,她终是按捺不住,开口唤道:“老爷……” 刑部尚书睁开眼,看向她,这才发现她脸色微白,眸光惊慌,不由正色听她要说什么。 其夫人凑头过去,极小声地将引得内心慌张之事告诉了刑部尚书,只见刑部尚书的脸色在微光中渐渐沉凝下去,目光也露出一抹惊愕惶惶之色。 “你没眼花?” 刑部尚书夫人双手不安地搅弄着,声音满是不确定,道:“妾身怎么可能眼花呢?可是妾身也不敢咬定……” 刑部尚书眸色严厉,人却陷入沉思。 …… 再说元妤和谢砚。 两人上了马车之后,车厢里也只有他们二人,元妤带的明芷和黄秋云带的茯苓都坐在后面一辆马车里。 宫宴上发生的事,到现在元妤心底都没有平复下来。 她有很多想问谢砚的,可却不知该先问哪一个。 谢砚自早朝到现在,忙了一整日,这会儿也有些累,便靠在车厢壁上假意休息。实则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看元妤坐在旁边神情变换着想心事。壁灯亮着,看她芙蓉面上时不时浮现的痒人心尖尖的红晕。 元妤虽然是自己坐在那儿想心事,却也在等谢砚能主动和她说话。 可老半天过去,身边人愣是一个字都吭,她等得有些沉不住气,心想该不会真靠着车壁睡着了吧? 想着便不由侧头去看,未料谢砚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壁灯亮着,光芒微暖,映衬得谢砚本就俊美的五官更加撩人。他本就是气度矜贵、容貌一绝的世家郎君,这会儿看着她的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更是向带着勾勾似的,直勾着她的神魂沉进去。 元妤有一瞬的痴愣,再开口,夸赞的话不由脱口而出。 “三郎真是俊美呢。” 谢砚一怔,而后又声音低低沉沉地笑起来,笑声震动着胸腔。他隐约记得,这话元妤似乎不是第一次说。 以前也有不少人夸他容貌出色,但他多是一笑而过。皮囊罢了,几十年后还不一样会化为枯骨? 可现在却觉得,有一副好相貌,还是很有些好处的。 至少元妤看他看到痴愣,他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他笑着伸手把元妤扯进了怀里,也不捉弄她了,道:“好了,想问什么就问吧,别憋着了,为夫定知无不言。” 元妤想问的不少,最后挣扎来去,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问了心头最想问的。 她趴在谢砚胸口上,仰脸瞧着他,桃花眸子水润莹亮,透着殷切期待与细微的不安。 “三郎今日宫宴上说的话,可是真的?” 谢砚微垂着眸和她对视,瞧着她盈盈秋水般的眸子里藏着的殷殷期待,本还想逗她两逗的想法瞬间散了。 他正了脸色,坦诚的目光带着毫不遮掩的深情,直直看着她,道:“是真的。”清淡的一声,但声音却穿透到她心底,在她心底开出花儿来。 可他明明这般坦诚地直言了,元妤却仍不大敢确信,怕他在诳她。她不自觉地抓着他的衣襟,追问道:“什么是真的,哪个是真的?三郎今日在宫宴上没少说话呢。” 谢砚被她这种癞皮狗似的行径逗笑了,胸膛又发出阵阵颤动感。 “哪个都是真的。”谢砚揽着她的腰,摸了摸她的鬓角,道:“说郑皇贵妃的那些话是真的,对陛下说不纳妾是真的,只你一人也是真的。还有之前,只要许过你的都是真的。” 谢砚就这样瞧着她眼底渐渐氤氲出水光。 他心底不可抑止地逐渐欢喜起来,他觉得自己太喜欢看元妤为他这个样子了。 他期待她下一瞬的举动,是投怀送抱还是表白与他呢? 哪个都好,他都欢喜。 他瞧着她,等她开口或埋头进他怀里。 元妤巴巴望着他,眼底明明氤氲出莹莹水光了,张口说的却是:“……说的好像之前有许我多少东西似的。” 谢砚脸上笑容顿时一僵。 他想反驳,难道他许给她的还少吗? 但在反驳前,他下意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曾许给过她的东西。 细细想来,好似除了许她正妻之位和替季家翻案,好似也没许过她什么了。 是真心待她的话,正妻之位似乎是基础的。 而季家案子,到现在还没查出多少头绪来…… 谢砚瞬间郁闷了。 明明他自己觉得,已经把所有都许给她了啊。可如今想来,她似乎没感受到多少? 谢砚突然有种亏大了的感觉,懵懵懂懂中似乎开了什么窍,盯着元妤的脸看了一圈,一脸若有所思。 元妤虽然嘴上那么说,心底却是万分欢喜的。 怎能不欢喜,谢砚许她的是天下所有女郎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多少人苦苦求之却不得? 元妤这一瞬间甚至觉得人生已经圆满了。 只她到底没有昏了头,也不想在谢砚面前表现得昏了头,欢喜了一会儿,又强制压抑住心底的欢yu,开始问他宫宴上关于郑皇贵妃的事。 “……她盯着五皇子也就罢了,作何又盯着你?在承乾宫便同母亲提过为你纳妾的事,母亲明明已经拒了,但她却又在宫宴上堂而皇之的提起来,你纳不纳妾,碍着她什么事了?” 许是因为郑皇贵妃三番两次提起要给谢砚纳妾,她心底有气,最后说的那句话,就带上了两分气性。 谢砚本在盯着她想事情,听她气咻咻的话音,不由又笑了。 之前不知道是谁在他面前装大气,说什么自己是大妇,没巴望着他不纳妾之类的,瞧瞧现在…… 现了原形了吧? 他道:“自是碍着她了,郑家可不止只有郑婕一个女郎,庶出也有好几个,虽在外的名声比不得郑婕这位嫡女,但听说也都是个个容色出众、才貌双全。送一个进谢府,那郑家和谢家也就算有关系了,之后再派人散播些什么流言,一次两次三次的,流言多了,总会影响些什么,比如谢家的声名、与五皇子的关系……” 元妤听着听着,脸都绿了。 敢情还是揣着离间的心思找的这茬儿。 她不由自主地念叨了一句,“这郑皇贵妃,心思还真是深沉,什么都能利用一下。” 谢砚就笑,摸摸她的小腹,道:“是啊,所以你也该给我生一个了。” 元妤没想到他话题转得这么快,竟被噎住,一时没想出话反驳。 可不是么?这次就是因为她成婚半年未孕,才被人拿出来当空子钻了,企图利用。 但成婚半年未孕不是很正常的事? 这郑皇贵妃也是不要脸,拿郑婕成婚方两个月便有了身孕这事儿比对她,进而想送郑家女郎进谢府,莫不是想说,她们郑家女儿能生? 元妤:“……”可能皇贵妃郑氏还真是这样打算的。 元妤拍掉谢砚还在她小腹上摸着的手,嗔怪道:“别摸了……没怀就是没怀,你摸摸就能怀了不成?” 谢砚坏笑,俯身咬着她耳垂道:“光摸肯定是不成的……” 元妤顿时面红耳赤。 好在马车已经行驶到谢府门前了,不然元妤还真怕他当下会做出什么不要脸的事。 也幸好是夜里,天色黑,不然她红着脸都不敢下马车。 进了府门后,因为太晚,谢茂和黄秋云没让他们陪着回重阳院,四人在路口分开,元妤和谢砚一道回了扶风院。 因为折腾了一天,元妤只觉得乏得很,梳洗过后甚至都没等谢砚,倒头便睡了。 谢砚梳洗回房后,看着床上已经睡熟的人,也只有无奈失笑的份儿,搂着人安安稳稳地睡了。 第二日,谢砚万分庆幸这晚没折腾元妤。 因为元妤,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是是是是是我啊 20瓶; 感谢姑娘,么么哒【比心】 第132章 元妤怀孕的消息一传出扶风院, 谢府里先沸腾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黄秋云, 得了信儿连大家主母应端着的风范都顾不得了, 拎着裙摆连跑带颠地直奔扶风院, 身边惯常伺候的茯苓一干丫鬟都只有跟在后面追的份儿。 此时, 扶风院里里外外也是一片喜庆劲而,明芷明若都快高兴疯了。元妤这个正主却还坐在床榻上抚着小腹发呆,还没消化掉自己怀孕了的事实。 见黄秋云风风火火跑进来, 她下意识便先开被子要下床请安,嘴里刚唤了声:“母亲……”便被黄秋云急忙叫停。 她伸着手道:“你别动!别起来, 快安分在床上呆着。” 那紧张兮兮的表情和动作, 倒叫元妤有那么几分尴尬。 她现在其实根本没什么感觉…… 见黄秋云满脸欢喜着, 却又好似气都不敢大声喘一下怕惊着她的模样, 元妤只有讪讪地又躺靠回床榻上。 黄秋云见她听话地又躺靠回去了,脸上表情这才放松了几分,欢喜地走近,使劲盯着她的小腹瞧。 “医师怎么说的?我怎么听说还晕倒了?” 被黄秋云这么一提,元妤面上便又显出几分讪讪之色。 确实晕倒了,但也就晕了一阵儿便醒了,要不是明芷明若不放心非要叫医师来看,她都没打算唤医师进府。 她道:“叫母亲操心了,医师说不碍事……” 黄秋云却不听她的,叫了明芷明若近前,让她们说。 “医师怎么说的你们俩来说,怎么好好的人说晕就晕了, 可是身子哪里不好?” 元妤默默地闭了嘴,这是根本不信她说话的意思。 她不就晕倒这事儿最初叫院里下人瞒着没往重阳院报嘛…… 明芷明若行了礼,明若按捺着兴奋劲,恭敬回禀着道:“禀夫人,医师确实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主子身子有些弱,前期需要仔细调养着。” 身子弱,需要好生调养着,这在黄秋云看来就是大事啊。 听了这话立马就勒令元妤道:“既然医师这么说了,你这个月便别下床了,好生在床上养着,养好身子是要紧,想吃什么就跟大厨房说,别饿着自己和我的乖孙孙……” 说到“乖孙孙”三个字时,那嗓音里的甜度明显上升了不止一个度,眼睛都笑没了。 元妤却有些傻眼。 在床上躺一个月,什么都不叫她做,这是要逼疯她啊。 “母亲,用不着在床上躺一个月吧……”她硬着头皮开口,试探着想叫黄秋云把这话收回去。 哪知刚吐出口,就收到了黄秋云一记瞪眼,严肃道:“怎么用不着?少说你要躺一个月,医师都说你身子弱,怎么能不好生将养着?这事儿你听娘的……” 元妤能说什么?这还是成婚到现在,黄秋云第一次这般严肃叮嘱她,还是为她好,她只有在心头叫苦的份儿,嘴上是必须要应下的。 见她应下了,黄秋云便又笑了,盯着她尚还平平的小腹,喜得见牙不见眼。那目光,好似巴不得她肚子明天就大起来。 元妤却是被盯得浑身都不大自在。 而后丫鬟便通传,说郗晴来了,她赶忙叫人请郗晴进来,下意识又想下床去迎接,刚动个腿,便得了黄秋云一声轻咳警告,外加一记瞪眼。 元妤动作顿时就是一僵,而后又乖乖躺靠好。 郗晴进来,先向黄秋云行了个礼,然后便欢喜道:“我才得到信儿,倒是来晚了。”而后那目光也盯着她的小腹处,郗晴笑得眉眼弯弯道:“可得恭喜你,说怀就怀了。” 这应是昨天从谢硢那儿听说了宫宴上发生的事,这句“说怀就怀了”大抵是冲着郑皇贵妃去的。昨个儿郑皇贵妃还拿她成婚半年未孕的事儿企图送妾侍给他,今儿她就查出有孕了。 想想消息传出谢府后,郑皇贵妃和宫宴上其他人会有的反应,感觉还挺爽快的。 元妤谢过她。 黄秋云高兴,话赶着话便也对郗晴道:“你也别急,赶明儿个把你和阿硢的大婚之礼办了,你也怀一个。” 郗晴顿时就:“……”她没急啊。 又过了一会儿,院里丫鬟高兴地进来禀道:“郎君回来了!” 在扶风院里提郎君,指的自然就是谢砚。 不知怎么的,面对黄秋云或郗晴,元妤都没生出多少因怀孕羞赧或怎样感觉,听到谢砚回来了,却一下就红了脸,心头也慢慢溢出些甜蜜的喜意来。 她自己没发现,打听了丫鬟通禀说谢砚回来了,她便一边抚着小腹,一边扒着床头探着脑袋朝门口瞅,自以为幅度不大,自己是悄悄的,却叫屋里人都看出了来。 郗晴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元妤下意识看向她,被她打趣的目光瞧得脸一红,也不探头瞅了,低着头红着脸乖觉地坐着。 谢砚分明是得了信从宫中告假赶回来的,明明谢府离皇宫也没多少路,生被他赶出个风尘仆仆的感觉来,步子大得进屋时衣袍都带着风。 人刚迈进里屋,目光就和元妤欢喜望过来的目光对上了,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激动和欣喜之情。 特别是谢砚,当看到元妤脸上已布满红霞,却还是拿一双明亮晶莹的眸子毫不掩饰欢喜地望着他时,他有种瞬间胸腔都被填满的感觉。 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冲到床边,好好看看她,同她确认怀孕的消息,再抱她入怀。 但屋里还有人,他可以不在意丫鬟下人,却不能不理会黄秋云和郗晴。 故而在火急火燎迈进内室后,他又硬生生止住了步子,冲黄秋云和郗晴行了问安,唤道:“娘,大嫂!” 黄秋云如何看不到他这会儿已经满心满眼地都是元妤了? 当下笑着站了起来,道:“你今日便别再出去了,好生陪陪你媳妇,医师说她身子弱,需要好生调养,这一个月你好生瞧着,莫叫她下床。”她在屋里等着也只为交代他这句话罢了。 谢砚听了,权当是医师交代的要卧床一个月,当下便正了脸色应了。 说元妤身子弱,他也没怀疑,毕竟当初沈淙淮就说过元妤忧思过重,他只当是因为这个影响的。 现在听到黄秋云特意嘱咐,自是更往心上去了。 黄秋云见他上了心,便一脸笑意地要走了,把空间留给初初要为人父母的小俩口,郗晴过去扶着她,和她一道回去。 待送走黄秋云和郗晴,谢砚迫不及待地坐到床边,上下打量着元妤。当然,目光最多的还是落在她尚且平平的小腹处,目光既有欣喜又有惊奇和不可置信。 不像他娘和大嫂,只能看没好意思摸,他就没这份儿顾虑,直接伸手摸上去。虽然都是平平的没什么感觉,但他摸着就觉得和往常不一样,还笑着嘀咕道:“竟真就有了?”话音里还有些不敢相信和新奇。 元妤本有些脸红,但瞧他这个样子又有些想笑,特别是想到昨天晚上他们二人在马车上的对话…… 她没忍住,就真的笑出了声。 谢砚抬眼看她,眼睛亮晶晶的。是前所未有的那种亮,像小孩子得到了期盼已久的礼物那般,非常纯粹。 元妤只觉得心仿佛在瞬间软化成了水。 他是真的很高兴呢。 两人相对坐着傻笑了一阵,然后突然谢砚就翻了脸,虎着张脸对她道:“好好的怎么会晕倒?” 元妤被他突然的变脸弄得愣了一下,想说翻书都没这么快的,但谢砚没给她这个机会,转头就又把明芷明若抓来问了一遍。 对着谢砚,明芷明若没兜住,吭吭哧哧地道:“主子今日,午膳没及时用……” 谢砚一下子就黑了脸,转头就训了元妤,道:“什么大事能叫你连午膳都耽搁了?” 元妤低着头,也吭吭哧哧的,理亏得说不出话来。 还真没什么事,她就是单纯的没什么胃口,不想吃。 她也不知自己有了身孕啊。 谢砚看她理亏,瞪了她一会儿,又去把明芷明若训了一通,主旨大意就是叫她们今后上心,务必将她们主子身子养好,看着她好好用膳之类的。 都训了一遍之后,他瞧着元妤的肚子,又痴汉似的笑了起来,最后甚至脱掉了鞋子上了床,大白天的就和她一道躺到床上,抱着她,时不时地摸摸她小腹。 元妤:“……”莫名不高兴,不想理他了怎么办? 万岁节宫宴之后,长安城里方传出郑皇贵妃因瞧元氏阿妤久久未孕,想让陛下给谢砚赐一两个妾侍,被谢砚拒绝了的风声没一日,谢府三少夫人有了身孕的消息就似春风拂过大地一般传了开。 顿时,长安城街头巷尾的百姓在茶余饭后就又多了谈笑之言。 什么元氏阿妤有福气的话都说烂了,然后就不知怎的说起了宫里的郑皇贵妃。倒也没敢说别的什么话,但笑她心急的却不少。 人家夫妻成婚才半年,就明里暗里说人家生不出孩子,要给人夫君塞妾,这下打脸了吧? 不说郑皇贵妃有什么反应,反正那一阵儿郑家人在长安城里的活跃度着实降低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July 10瓶; 么么哒,感谢姑娘的灌溉,【比心】 第133章 元妤有孕, 谢府上下着实高兴了一阵儿。 消息传出去后, 姬良辰、温芊芊和李嫣等人纷纷过府看她, 送上一堆小孩子能用得上的礼物。 只她如今小腹还是平的, 尚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看着那一堆小孩子用的东西,就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元府身为元妤娘家,得了元妤怀孕的信儿自不会无动于衷。元江不便亲自过府看望, 点了葛氏两句,第二天葛氏便带着元馨来谢府看望元妤。 只葛氏向来与元妤不亲厚, 纵是来了也说不上什么亲近的话, 面对面坐着倒平添了几分尴尬的感觉。 当然, 尴尬的只是葛氏, 元妤倒是还好,她早已习惯了葛氏的性子,对她虽也不够亲厚,却是宽容理解的。毕竟她一直记得元府的恩,就算葛氏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她心底也还是领着她的恩情的。 相比之下,她和元馨倒是更好上几分,就算元馨说话还是带着些小孩子耍性子的感觉,但到底相处自然,元妤也能从她不讨喜的话里感觉出几分亲近之意。 只到底是年纪小,之前相处几年都是争锋相对的,如今元馨也是拉不下脸面和她好声好语地说话罢了, 故而总拿一些听着尖酸的话武装自己。 “你也是笨的,自己的身子都没数,早几天发现自己有孕的话,哪里会叫宫里那位抓住机会欺负到头上?” 元馨说这话时自己没觉得怎样,倒把一旁坐着的葛氏惊出一身冷汗,立马伸手扒拉了她一下,慌张道:“小姑奶奶,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什么叫宫里那位,不要小命了吗?这要是传出去,可就是一个大不敬之罪。 元妤则是哭笑不得,心里知道她是向着自己才说的,嘴上却道:“那有什么?左右她也没成功,三郎还当众说了此生就守着我一人呢。” 她说了这话,元馨面上果然就露出一副酸不溜丢又嫌弃的表情,对着她翻了个白眼。 把元妤逗得直乐。 元妤有孕,除了谢家人之外,最高兴的莫过于季元尧了。元妤的孩子,将是他在世上的第二位血缘亲厚之人,如何能不高兴。 曾经他根本就不敢奢望还会看到合家疼宠的妹妹嫁人生子,如今能有这样一日,他自是无比高兴,甚至在得到消息当日就在小院里,对着季家人的灵位上了香,将元妤有孕之事告诉了祖父及父母兄长。 只是虽是好消息,可他看着眼前数个冰冷阴凉的灵位牌,最终却还是没忍住滚落了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如今的他,哪里还只是伤心,他的心已是荒芜了,唯有世上的元妤和这些灵位能刺激他,给他一点生机的感觉罢了。 …… 元妤有孕这事儿,说起来多少有打了郑皇贵妃脸的意思,但宫里的郑皇贵妃似根本就没受什么影响。 不但如此,她还向丰庆帝举荐了一位小嫔妃,替那小嫔妃邀宠。 那人便是当初刚被封了婕妤没多久便失宠、被丰庆帝丢到一边的琼婕妤窦皎。 当初丰庆帝其实还挺看得上这个被淑妃送上他床榻、年轻貌美的小妃子,后只因窦湛和三公主李晟在终南山观音禅院生了那样的事,逼得他不得已将李晟嫁进窦家,等同于把贤妃送上了窦家的大船,因忌惮窦家势力进一步做大,不得已之下,不但打压了一直疼宠的公主李晟,一道被他弃了的便是这个新封的来自窦家的婕妤。 如今嘛,窦庸已经死了,窦家的势力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不足为惧。皇贵妃郑氏这时又将琼婕妤送到了他面前,丰庆帝没理由不接着。 故而宫宴没多久,随着元妤怀孕的消息传起来的,还有窦家女窦皎重获圣宠的消息。 这对窦湛、对窦家来说怎么都算是个好消息。 …… 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阵子里,长安城里有很多人因这样那样的事欢喜的,但也有人在这段时间里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刑部尚书府。 自宫宴后,刑部尚书夫人已经连着好几日食不好、睡不好,每每一个人时便心慌得厉害。 她想起宫宴上看到的元氏阿妤,明明觉得不该,却还是处于受惊的状态中。 因为元氏阿妤实在太像……太像当初她在季府看到的那个小姑娘。 可季府满门已经都被陛下推到午门斩首了啊。 怎么会……怎么可能会是季府的那个小姑娘呢? 之前她将此事告诉了丈夫刑部尚书,后来被丈夫训诫了一番,让她把这想法咽在肚子里莫再提。 她知道不是丈夫不信,而是没有证据,凭长得像就胡乱说话,再得罪了谢家是吃不了好果子的。 她也想把这事儿忘了,深埋在心底,可是越想忘干净越忘不掉,这几日已被折磨得疯了。 她会这般心慌往心里去,不是没有原因的。实在是当初季家满门覆灭,她的丈夫刑部尚书也在里头掺和了一脚。 若不是当初借机上了郑家这条船,如今的刑部尚书怎么可能会是她丈夫? 人心里头有鬼,自然便稳不住。 她端了几天,越想越心慌,最后到底没坐住,亦将丈夫的告诫扔到了而后,匆匆进宫求见了郑皇贵妃。 她想法很简单,当初季家的事,他们只是掺和了一脚,替人办事罢了。若说这世上还有谁忌惮季家的人,那必然是当初的指使者。 她要把自己发现的事告诉郑皇贵妃,不管元妤是不是当初季家那个幼女,只要把这事儿告诉了郑皇贵妃,她一定会去查。查明白就好了,如果是,郑皇贵妃一定不会允许季家的子孙还活在世上。 如此想着,她便进宫把这件事告诉了郑皇贵妃。 皇贵妃郑氏今日本慵懒地躺在承乾宫侧殿里由着宫人捶腿揉肩。 先前宫宴上的冒然作为,叫陛下生了疑心,故而这几日她都很小心,没再冒然对谁出手。加之元妤有孕的消息传进宫,虽在她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到底还是有种被打脸的感觉,她心中不快,自也不愿多出宫门,听那些低等分位的嫔妃背地里说些闲言碎语。 把窦皎举荐给丰庆帝,不过是她私下里和窦湛达成的约定里的一点,对她来说,算是大局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如今安分待在寝宫里,一方面是做出姿态给丰庆帝看,一方面也是在为今后的路要怎么走静心思量谋划。 她一向是个能屈能伸能忍又有手腕的,要不然也做不到在韩皇后尚在的时候便和她比肩抗衡。 宫人禀刑部尚书夫人求见时,她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自从韩家倒台之后,来她面前示好的妃嫔夫人不再少数,在宫殿里见这些人她也是习惯了。 想起刑部尚书本就是郑家的人,既然是他的夫人,郑皇贵妃便也宣了,在正殿见了她。 哪知刑部尚书夫人这一进宫,竟给她带了如此一个大消息。 “你所言可真?” 刑部尚书夫人跪在地上,到现在脸色都是微慌的,听到郑皇贵妃的问话,连连点头道:“臣妇不敢妄言,那个元氏阿妤长得和当年的季家幼女至少有六分像。” 其实这“六分”都是她打了折喊的,在她心中,应有八分像的。只是她没有证据,如今也不敢把话咬得太死。 郑皇贵妃坐在殿上,神色倒不见什么慌张,只微有些凌厉。 听说元氏阿妤有可能是季家幼女,她第一反应也是觉得不可能。 毕竟当初季家可是陛下亲自下令满门抄斩的,谁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救人? 可想起当年季家在朝中的势力,还有首辅季从柏在朝中的声望,又觉得会有人冒死私下救出季家一条血脉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她神色变换了一阵,对仍跪在地上,面色发白眼里慌张的刑部尚书夫人道:“此事本宫知道了,自会派人去查,你先出宫去吧。记着,这件事暂且给本宫烂在肚子里,不准向外声张,本宫自有打算。” 闻言,刑部尚书夫人非但没有害怕之色,反而松了口气,她连忙点头应是,道:“娘娘放心,臣妇晓得轻重的。” 郑皇贵妃打量了一阵她脸上的神色,轻轻嗯了一声,又命人赏了她一柄玉如意,命人送她出宫了。 刑部尚书夫人得了赏,心中不由又高兴几分,觉得今日自己进宫这件事算是做对了,当下心情轻松地跟着宫人退出了宫殿。 郑皇贵妃瞧着她有些喜意的神色,伸手转了转小指上长长的护甲,心中将这人定了性。 上不得台面之人。 刑部尚书夫人出宫后没多久,郑皇贵妃便传了儿媳郑婕进宫。 她要查元妤身世,势必要找宫外的人查。可她最近正在寝宫里做样子给丰庆帝看,倒不好叫人送信去郑家,传儿媳郑婕进宫陪她倒是合情合理。 只不过郑婕身为小辈,当年季家的事她并不知情,郑皇贵妃也没想把事情告诉她,因而只是将一封信递给了她,要她带出宫送到郑舟蕴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CMing 2瓶; 感谢姑娘,么么哒【比心】 第134章 郑府。 郑舟蕴接到信件看过内容之后, 第一反应也是觉得荒谬。 季家已经灭门四年有余, 如何还会有后人存活于事? 当年可是陛下亲下的抄家问斩旨意, 刑部大牢还有他们的人, 怎么可能会叫季家子孙被救出去? 可如今得了这样一个消息, 不查查是不行的。 元氏阿妤……元家吗?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礼部侍郎,会有如此胆子窝藏季家的人? 不信归不信,但郑舟蕴仍旧火速派了人去查。派出的人分两波, 一波从季家方向入手,查季家元姝的相貌特征;一波则从元府入手, 查元江与其第一任妻子的事, 看元妤身世究竟是不是如元江对外所说的那般。 这些暗中进行的动作, 被勒令躺在床上养胎的元妤自不知情。 如今她已经被按在床榻上躺了足足有三天, 当真是再也躺不住,可一向向着她的明芷明若,今次却被黄秋云拉拢了去,竟是当真看着她不准她下床。 而且一天三顿准时喂不说,中间还要加两次滋补汤品的进食时间,元妤深深有种怀了孕后,被当成猪养了的错觉。 今天下午的那碗滋补的汤,元妤实在是吃不下了,她现在隐约已养成了看到明若或明芷端了汤来下意识就想跑的冲动。 苍天啊,一天什么都不做,只在床上躺着,还被喂那么多, 她就是猪也消化不了啊。 可明芷明若一听她推拒不吃,便端着汤盘站在她床榻前不离开,苦口婆心地劝。 “主子您就喝了吧,夫人说了,您若不趁现在多吃些,待过些日子孕吐了,就更吃不下什么了……”吧啦吧啦,总之没完没了。 最后,还得是元妤憋着一脸酱色把汤饮了才算消停。 虽然消停了,但被这样“爱护”着,元妤心情会好才怪。 因而在外忙了一整日,好不容易能回到府里歇歇的谢砚,就平白无故地受了某人的冷脸。 谢砚:“……” 他本因公事烦闷一整日,回府路上都没放开心绪,唯有走进了扶风院,想起怀了孩子的她,心情方才放松几分,哪成想刚进正屋便瞅到躺靠在床榻上的元妤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顿时要往里屋里迈的腿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屋里只有她一人,屋外丫鬟婆子都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走路,连偶尔说话声音都刻意压低了不少,好似怕惊扰了谁一般。 感受着屋里屋外的古怪气氛,他莫名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特别是他隐约还能察觉到元妤利刃似的眼刀子正时不时地向他这边飞过来。 他有种这时候过去了保不齐就会顶头迎来一顿臭骂的强烈直觉。 强大的求生欲叫他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他火速退出了正屋,招了从墙根路过的明若过来,问屋里的是怎么了。 明若脸色顿时就古里古怪起来,吭哧了一息的工夫方小声道:“……主子不想喝滋补的汤,闹了脾气。” 谢砚:“……” 他有点惊奇,在他认知里,元妤不当是这样会耍娇脾气的人。滋补的汤罢了,就算不想喝,应也不会闹脾气才是。 难道真是有孕后,性子跟着变了? 他整日里上朝当值,哪里知道元妤在府里是个什么情况。虽也惦记她,但心底想着她养在府里,前后那么多丫鬟奴仆照应着,府中还有他娘坐镇,当不会有什么事,故而他在外办差都是很放心的。 却不知,纵是上牙齿还有磕到下嘴皮的时候,就算元妤身边都是知心人,哪里就都会事事如意了。 单在她怀孕这件事上,身边人一个个都紧张过了头,孕期还没正儿八经地开始呢,元妤就已经觉得自己受了大罪,天天脚都不能沾地,还一天八遍地被塞食,不吃就在耳边叨叨个不停,她就算性子再好也受不住。 有婆母黄秋云在上头压着,身边人又都不站她这边,她能怎么办?只能寻谢砚闹闹脾气了。 谢砚不知内情,只当元妤是因为怀孕性子娇气了。挥了挥手叫明若下去,自己又进了正屋,打算哄哄她,再尽量和她讲讲道理。 身子不好,该喝的补品还是要喝的,不能闹脾气。 可等他进了内室,方才还凶巴巴瞪他的人,这会儿竟然缩在床头抹眼泪。 小小一人,抱着被子,屈着膝盖缩在床头,侧身背对着他,一边抽着鼻子一边抹眼泪,就一会儿的工夫,眼睛鼻子都是红的,那个委屈劲儿哟。 谢砚直接傻眼了。 见他站在那儿看她,她回过头,瞪着红红的眼睛,二话不说就凶他一顿: “还进来干嘛?谁稀罕你么?都别管我了,让我在床上闷死、吃东西撑死好了!” 说着,顺手还抄起了身边的枕头,径直便丢了过来。 谢砚:“!!!” 枕头落地,还弹了一下,才在另一处地方落下。 谢砚不知该不该庆幸自己站得尚远些…… 不得不说,第一次见元妤发这么大脾气,他是有些懵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过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和应有的表情。 他有些好笑地试探着凑上前,轻声道:“至于么?不就是滋补的汤,不想喝咱就不喝了……” 已然忘记方才在门外打的主意,要劝她该喝的补品还是要喝的之类…… 谢砚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瞧她的脸色,见她听说可以不喝,表情明显有所缓和后,他是真的觉得有些好笑了。 竟真就是不想喝补汤。 弄得他有些好奇,是不是那补汤味道很不好才会这样嫌弃。 她眼珠子在动,明显是在犹疑该不该信他,但到底对他不似刚开始时那般凶巴巴的了。 她还在一边抽鼻子。 谢砚见此就凑了过去,伸手把她搂了过来,好笑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娇气成这样……” 元妤不满地嘀咕道:“才不是我娇气……” 谢砚只当她小性子还没过去,便顺着她的话哄了哄。 待终于把人哄好了,谢砚是大松一口气。 晚上元妤吃得不多,在一旁服侍的明芷明若动了动嘴皮子想劝,被谢砚拦住了。 他只当元妤是傍晚前哭了一场,心情不好,吃不下去。想着这个样子再劝她多用,明显会叫她更生气,姑且由着她这一次,待明儿她心情好了再劝她多用些也就是了。 明芷明若没法儿,只得闭了嘴。 天知道元妤不吃是因为真的不饿,半下午时那碗鸡汤,可是很有分量的! 因为晚饭再没人劝着她多吃,元妤晚饭后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谢砚瞧着,倒也跟着笑了笑。 第二日,正逢谢砚休沐。 然后他就见识了元妤躺在床榻上被来回劝说吃东西的整个过程。 谢砚:“……” 说实话,他看了都有些胃胀。 他看不过去的时候试探着问了一句,“这样吃,会不会有些多?” 明若一本正经地道:“夫人说了,主子现在是一张嘴养两个人,合该多吃些。” 谢砚:“……” 元妤:“……” 她想哭,她现在算两个人吗?肚子还是平的啊平的! 最后看着元妤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谢砚实在是于心不忍。于是严肃地挥退了一干丫鬟,道:“你们出去吧,汤留下,我来看着你们少夫人用。” 因为他表情太正经,丫鬟们倒是没怀疑,又因为瞧着元妤又有生气的迹象,明芷明若都有些发怵,便也就听了谢砚的话,放下汤退了出去。 等人都出去了,元妤泪眼汪汪地瞅着表情严肃走近的谢砚,唤道:“三郎……” 谢砚低头瞧了眼她面前那碗汤,纵已经撇去了油,看着还是叫人觉得腻啊。 可他又抬眼瞧了瞧明显要受不住了的元妤,咬了咬牙,端了那碗汤,替她一口喝了。 元妤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喝完了。 简直是……喜从天上来啊! 待谢砚喝完了,她就扑进了谢砚怀里,小脑袋使劲在谢砚怀里蹭,热乎乎甜腻腻地道:“三郎三郎……呜呜……果真还是三郎最心疼妾,待妾最好了……” 谢砚:“……”这种甜言蜜语,真是好久没听到了。 他神色复杂地摸了摸她脑袋,道:“……等我同娘说一说,以后不想喝便不喝了。” 元妤感动得泪眼汪汪啊,她在他怀里仰起脸,道:“那……能不能顺带替妾说一嘴,让妾下地走动啊?” 她身子真的没那么弱啊没那么弱! 医师指示交代需仔细将养着,并没有提要卧床啊! 对于她提出的这一点,谢砚觉得自己可能没办法说动自己母亲。 故而他沉默了。 随后,元妤也蔫耷耷地垂下了脑袋。 见她这样,谢砚又咬咬牙,道:“回头再叫一次医师进府,若医师说没什么大碍,我替你去跟娘说。” 瞬间,元妤就如那吸了春雨的竹笋,那是生机勃勃啊。 她殷切地看着谢砚,满含期待地道:“妾就等三郎的好消息了。三郎放心,妾心里有数、知情重的,定仔细自己身子,给三郎生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孩子。” 谢砚一瞬间被哄的啊,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第135章 在又请了医师过府看过之后, 元妤终于被允许下床走动了, 但也仅限府里, 轻易是不准像以前那般说出府便出府的。 便是如此, 元妤也是欢天喜地的。 原本都好端端的, 可这一日,元妤突然得了郑皇贵妃的传召。 来传口谕的是郑皇贵妃身边的大太监,只说是郑皇贵妃请谢三少夫人入宫伴驾, 陪着说说话。 可元妤与郑皇贵妃能有什么话可叙的?纵是要找人说说话,也该着她自己的儿媳妇才对啊。 黄秋云有心同元妤一道入宫, 却被承乾宫的大太监拦了, 道:“谢夫人还是留在府里, 皇贵妃娘娘只宣三少夫人进宫陪伴。” 虽那大太监是笑着的, 表情也算客气,可黄秋云的心还是不安得很,直觉觉得郑皇贵妃宣元妤进宫定不会按什么好心。 元妤见此,自黄秋云身后站出来道:“母亲且安心在府中等候,儿媳自会注意身子,不会有事的。” 她三两句话,将黄秋云担心她归结于是因为她怀着身孕,免得叫这个大太监进宫后在郑皇贵妃面前乱嚼什么话。 闻言,黄秋云只得按捺下心中的不安,放她跟大太监进宫。 但既然不让她跟着进宫,黄秋云也就没太客气,直言道:“如此的话, 还要请公公仔细照看一下我这个儿媳,她肚子里怀的是我们谢家这一代第一个孩儿,宝贝得紧。她身子还不大妥当,自怀了孕我是都不准她出门的,若是出点什么事,不说三郎,便是我和这孩子的祖父也都得疯不可,今次便麻烦公公了。” 那大太监听得是冷汗都冒了出来。 这哪里是请他仔细照看,分明是要他传话,告诉皇贵妃娘娘谢家人对这个儿媳和她肚子里孩子的看重,若是她们出了点什么事,谢家上下都不是好打发的。 大太监立刻低了头,连连点着头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谢夫人但请放心。” 黄秋云这才松了口,放元妤同他去了。 元妤哪里不清楚黄秋云为她做了什么,心下感念,向黄秋云行了礼,这才带着明芷明若同那大太监进了宫。 待她们出了门,黄秋云立刻吩咐身边的茯苓,道:“快,去前面找人,将三少夫人被郑皇贵妃宣进宫的消息想法子传给老爷和三郎。” 茯苓应了声,连忙去了。 黄秋云看着人走远,心中念着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郑皇贵妃宣她进宫,元妤虽不知为了什么,可她仔细想了想,觉得应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毕竟就算郑皇贵妃为了替子争宠夺权,想从谢家入手,也不能无缘无故对她发难。 她是完全没有想过,郑皇贵妃会怀疑她的身世。 进了宫,明芷明若伴在她左右。因为出府前黄秋云说的那席话,大太监也不敢拦着元妤不让她带人。 大太监带着她直奔承乾宫,在进殿前,到底是拦了她身边的明芷明若,不允她们跟进去。 明芷明若面色微急,想要说话,却被元妤制止了,她道:“你们便候在外面吧。” 二人无法,只能面带担忧地看着大太监带元妤进殿。 元妤注意到,大太监带她进殿,竟是不曾先叫人去通禀,怕是之前郑皇贵妃便有过交代。 进了殿,放她在殿中等候后,方有宫人去内殿请郑皇贵妃出来。 郑皇贵妃倒是没有刻意叫她等,不过半刻的工夫便从内殿步了出来。 元妤抬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郑皇贵妃华丽的金色宫裙裙摆。 她跪下请安,道:“臣妇谢元氏见过皇贵妃娘娘。” 一开始郑皇贵妃并未叫她起身,元妤能感觉得到她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打转。 直到传她口谕的大太监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郑皇贵妃才又看了她一眼,叫她起来,并道:“来人,给谢三少夫人添把椅子。” 顷刻间便有宫人搬了张椅子进殿,椅子上还放有软和的垫子。 元妤谢恩:“谢皇贵妃娘娘。”起身微颔着首在椅子上坐下。 元妤能感觉得到郑皇贵妃一直在打量她,她有些奇怪,毕竟她也不是第一次在郑皇贵妃面前露面,如此打量她是为何意? 好半晌,郑皇贵妃才开口,道:“如此传你进宫,可有觉得奇怪?” 自是奇怪的,可元妤能这样想却不能这么说,只好道:“得皇贵妃娘娘召见,是臣妇的福气。” 郑皇贵妃好似没听到她回的话般,自顾接着自己上一句问话道:“你自是奇怪的,若非无事,本宫理当不会传你。” 元妤没说话,暗自思量她话中透露出的有事会是什么事。 郑皇贵妃仔细地盯着她面上的表情看,突然道:“前一阵子,有人向本宫举报,言四年前通敌叛国、被陛下下旨抄家问斩灭了满门的季家,有一女儿尚还活着!” 元妤心头猛地一震,下意识抬头看了皇贵妃郑氏一眼。 她从未想过,郑皇贵妃传了她进宫,会是因为这件事! 怀疑了她的身份吗?! 说有人举报,是什么人?! 可她抬头后便后悔了,因为郑皇贵妃正半眼不错地看着她,分明就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她在试探她! 这个认知飞快地自元妤心中掠过,身体已然做出了相应的反应,她未躲避郑皇贵妃的目光,依旧保持着面部震惊的神色,吃惊地问:“竟有此事?”除了她没人知道她的心脏这会儿已经“咚咚咚”地快跳到嗓子眼了。 郑皇贵妃微眯了眯眼。 元妤的反应,竟叫她一时拿不准她是因惊慌而震惊,还是单纯听了这样的消息感到震惊。 是的,她今日宣元妤进宫,就是为了试探她。 她父亲的人查了多日,仍查不到确切的证据证明元妤就是季家幼女。 元家那边,确实能查到元江在中举前曾在乡下娶过一门妻。 而季家那边,季家灭门至今已有四年,当年案子太轰动,事后很多人为了不触怒圣颜,有关季家的事连提都不敢提,许多有关季家的痕迹也被抹去了不少。 季家幼女本就养在深闺,见过的人寥寥无几,而多数见过她的又都是和季家关系极为亲密的人家,哪里能从那些人嘴里打探出什么消息。 可她同刑部尚书夫人再三确认过,刑部尚书夫人基本可以咬定元氏阿妤就是季家幼女。 如此情况之下,虽然没有证据,她也想试试这个元氏阿妤。 可她眼下的这个反应,倒叫她心生了几分犹疑。 她本是打算将此事捅到陛下面前的,可万一元氏并非季家元姝,届时恐叫她处境难看。 毕竟陛下对她的耐心也不见得有太多。 郑皇贵妃敛下了眼睑,凌人的气势也收敛了几分,又看她一眼,似不欲追究般道了一句,“罢了。” 正此时,殿外有宫人进来禀告,道:“娘娘,谢家三郎在外求见。” 一般外人求见贵人,宫人多会通报官职人名,但谢砚是个例外,他“谢家三郎”的名号,无论在宫里还是宫外都比他的官职“黄门侍郎”更响亮。 听了宫人回禀,郑皇贵妃先看了元妤一眼,见她已经收敛了神色,低眉顺眼地坐在下面,倒是瞧不出情绪来。 郑皇贵妃念了一句,道:“倒是对你极上心。”同时心下不由得思量起,谢家人究竟知不知晓她的身世来。 郑皇贵妃没有宣谢砚,而是直接对元妤道:“既然他来接你,你便跪安吧。” “是,臣妇告退。”元妤始终颔着首,请安之后跟着宫人退出去。 在迈出宫门之前,她大着胆子回头望了一眼,见郑皇贵妃正软着骨头坐进座椅里揉着额头,一身气度,尊贵慵懒,再不见半分盛气凌人,瞧着倒好似真的不再就追什么季家元姝的。 元妤的心却微微提着。 步出承乾宫,一眼便见到等在殿外的谢砚,和候在殿外的明芷明若。 明芷明若看见她,率先应了上来,声色微急:“主子。” 相比她们二人脸上无法遮掩的急色,谢砚面上虽有几分凌厉肃然,倒是没见多少急切慌张。 见她出来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起色还好,才迎上来扶了她,问了一句,“没事吧?” 元妤看着他,摇了摇头,“妾无碍。”手上却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谢砚目光闪了闪,没有再多说什么,同送她出来的宫人点头致意后,扶着元妤,与她一道出宫去了。 一路上,谢砚最多也只是问了问她身子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的话,二人倒是没提别的。 等出了宫,石青驾着谢砚常乘的马车已候在宫门外,元妤跟着谢砚上了这辆马车。明芷明若则坐上了她们来时乘的马车。 马车行驶出一段距离,谢砚再看元妤,就见她方才还算正常的脸色,这会儿已经有些苍白,只与他相握的手还紧紧抓着他的。 谢砚肃容,关切问道:“生了何事?” 元妤看向他,脸色虽白,但声音尚算沉稳,她道:“郑皇贵妃对我的身世起了怀疑。” 谢砚神色微凛。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快乐,姑娘们! 十月份目标:完结! 第136章 无需元妤细说, 谢砚心里也有了一定见解。 季家案子已经过去四年, 郑皇贵妃又久居宫中, 无缘无故哪里就会怀疑起元妤的身世, 定是有人认出了元妤, 向郑皇贵妃告的密。 元妤握着谢砚的手,有些疲累地道:“是我大意了,以为当年养在闺中, 没几个大家夫人见过我,又多年过去, 长安城里应没人会记得季家当年那个小姑娘长什么样, 便大剌剌地去参见宫宴。” 是的, 元妤认定, 定是万岁节的宫宴上被什么人认出来了。 “如今倒是……” 她话未说话,便因谢砚用力握了一把她的手而止住了话头。 她望向谢砚,满目愁绪,却见谢砚脸上眼里都是一片祥和镇定。 她愣了愣,突然想起去年,他带她去看万家灯火时说的话。 谢家想护一个人,还没有护不住的。 谢砚看着她的表情,笑了笑,道:"想起我当初说的话了?" 元妤看着他,没说话。 谢砚握着她的手揉捏把玩着,神色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倨傲,他道:“皇贵妃郑氏既然这般轻易放了你回来, 就是没有证据证明你是季家元姝,没有证据,便不足为惧。”他看着她神色微恍惚的小脸,笑道:“说到这里,还是要佩服一下元大人。元大人很谨慎,他将你的身世编排得很好,当初就是我去查,都没查到你身份有什么异样。”大约是救出元妤,打算以他嫡长女的身份接入元府后,便去安排了她身份故事相关的一系列事情,连查生母身份,都有迹可循。 如此情况下,他倒是不信皇贵妃郑氏会查到什么确切的证据,证明元妤就是季家元姝。 如今的元妤,非但是元家女,还是谢家儿媳,更有着北方姬家外姓女郎的身份,他倒是不信,皇贵妃郑氏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动元妤。说句姑且算自大的话,无论是谢家还是姬家,轻易她都得罪不起。 如此想着,他又道:“你便安心安胎就好,其余的事我来安排,放心,无碍的。” 夫君如此强大靠得住,元妤有何不放心的? 她依偎进谢砚怀里,虽不至于说完全不挂心,却也是满心温暖。 …… 郑皇贵妃确实不敢轻易动元妤,更不敢亲自将元妤是季家女的事捅到丰庆帝面前,但她也没有就这么认了什么都没做。 她出了暗招,将元妤可能是季家遗孤的事散播了出去。 就在元妤进宫后的第二日,满长安的百姓都听到了这样的一个消息,言有人在万岁节的宫宴上,发现谢家三少夫人长得同当年的季家幼女一个模样。 哪个季家?自是当年因通敌叛国被陛下抄家问斩灭了满门的季家。 满城哗然。 说是元氏阿妤同季家幼女长得一个模样,不就是在说元氏阿妤就是季家幼女,当年不知怎么从灭门之祸中逃了出去吗? “真的假的?陛下亲自下的抄家问斩的旨意,也能叫她逃了出去?” “搞不懂搞不懂,一会儿是元家嫡女,一会儿又是姬家的外姓女郎,现如今又成了当年季家的幼女,不过一个女郎罢了,怎地身份这般复杂?” “要我说,若元氏阿妤真是季家幼女还好了,总归是季家的血脉,当年季首辅一家是多好的官儿,我就没信过季家人会通敌叛国……” “嘘……你不要命了,什么话都敢说……” 消息传进谢府,元妤的心狠狠地往下坠了坠。 郑皇贵妃这是想把事情闹大,叫丰庆帝亲自来查啊。 她想到什么,火速叫明芷送信给季元尧。 “生了这样的事,三哥哥势必会担心,你乔装一下,亲自出府送信给他,让三哥哥放心,有三郎在我不会有事。另叫他近日轻易不要出府,嘱咐明罡机灵点。”最后吩咐道:“行迹小心点,莫叫人盯上。” 明芷点了头,带了信便离开。 看着明芷离开后,元妤收拾了一下,带着明若去了重阳院。 重阳院里,黄秋云正在同身边丫鬟一道摆弄针线,见元妤进来了,赶忙招呼她坐,笑得见牙不见眼地道:“你快坐,瞧瞧我做的虎头鞋,怎么样,还可以吧?” 元妤愣愣地看被放到她眼前的一只半大手掌大小的虎头虎脑的鞋子,针脚虽有些乱,却紧密得很,瞧着很可爱。 旁边茯苓笑道:“夫人给小郎君或小女郎做的,学了好几天呢。” 元妤伸手摸了摸那虎头鞋,心下又是感动又是酸涩。抬头看了看笑眯眯的黄秋云,她张了张口,唤道:“母亲……” 黄秋云挥了挥手,叫茯苓带屋子里的丫鬟都下去。 黄秋云伸手握了她的手,笑容亲和地道:“外面的风声我都听着了,你且安心,有你公爹和三郎在,不会有事的。” 一瞬间,元妤眼眶就有些温热。 她其实是带着负罪和愧疚感过来的。虽说在嫁进谢家前,黄秋云和谢茂就知道她的身世,既接纳了她,就是接纳了所有的一切。可如今真出了事又是不一样的,她本意是来请罪的,却叫黄秋云安抚了一番。 黄秋云看她的样子,又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道:“如今啊,你养好身子才是正经,要是瞎忧心,害了我孙子孙女儿,我可是真不饶你的。” 元妤热泪盈眶,连着点了点头。 她何德何能,嫁进这样的人家。 四年前季家满门被斩的那一天,她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好了的。 如今却是,花开月明,福禄双全。 纵风雨未歇,亦喜乐在身。 …… 市井消息传得飞快,不过一日的工夫,朝上朝下的人都听说了元氏女可能是季家幺女的事。 若是其他什么市井消息也就罢了,没人会随便传入朝堂上给日理万机的陛下听。但这条消息实在敏感,涉及当年的季家,御史不敢不上奏啊。 故而又一日早朝,丰庆帝便听到了这条消息。 御史是当朝上奏,事先有准备的元江在其上奏后,立刻出列,俯身叩首喊冤,道:“陛下明鉴!元氏阿妤切切实实是臣的嫡长女,臣不知市井谣言从何而起,但此谣言实在诛心,还望陛下明鉴,勿听信谣言。” 闻言,丰庆帝神色晦暗难辨,不知在作何思量。 而在元江跪奏之后,立刻又有旁的大臣出列,禀道:“禀陛下,俗言道,无风不起浪,臣以为,就此事,理当立案彻查。若元氏阿妤当真是季家幺女,那便是叛臣余孽,理应当诛,而其当初究竟是如何从抄家灭门之罪中脱身,亦当彻查。陛下,此事牵连甚广啊,不可轻慢揭过。” 谢砚认出,上表此言的人是当初窦氏一党残留下的人。窦庸死后,一直夹着尾巴在朝做事,这是看窦湛除服,重新入朝,又活跃起来了? 谢砚心中冷哼一声。 真是活久了,急着找死。 两拨人争执了良久,上头龙椅上的丰庆帝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未说话。 终于在两拨人都争累了之后,丰庆帝看向殿中自始至终都未表态的谢茂父子。 丰庆帝目光自谢茂身上掠过,看向后头的谢砚,终于开口道:“三郎,毕竟那元氏阿妤如今已经是你们谢家的人,对此事,你怎么看?” 谢砚被点名,便站了出来,神色不见半点慌张,举止自若如往日无二。 他拱手,不卑不亢道:“回陛下,臣只知,臣娶的是元氏阿妤,是北方姬家的外姓女郎。臣身为人夫,亦十分糊涂,不知怎地一夜之间,枕边人便成了叛臣余孽了。臣斗胆,若朱御史与张大人没有证据证明臣妻便是当年季家幺女,凭着一点市井谣言,便想拘了臣妻下大狱审问,臣是不能应允的。” 他面容平和,声音亦不见半分暴躁阴郁,但一字一句,咬得极为清楚,分量极重,分明就是维护元氏到底,大有谁没有证据再往元氏身上泼脏水,便要同谁计较个清楚的架势。 一时间,朝中高喊要抓了元氏阿妤审问的声音消弭了不少。 会消弭,一方面是因为谢砚这般坚决维护的态度,另一方面是听了谢砚的话后,在场人都想起,元氏阿妤如今不但是元家女和谢家媳,还是北方姬家的外姓女郎。 说她元家女的身份是假的,那北方姬家外姓女郎的身份也是假的不成? 若是假的,北方姬家为何会给她这样一个身份? 那是北方富可敌国的姬家啊,可不是什么人想认亲戚就能认了。 况就算是假的,但若没证据,北方姬家又执意维护那元氏阿妤,他们又能拿元氏如何? 那些口口声声要审问元妤的大臣突然发现他们竟然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处境里。 正此时,内阁现首辅郑舟蕴站了出来,禀道:“禀陛下,如今的情况,抓了谢三少夫人入狱审问不妥当,可若就这般置民间传言于不顾,亦不妥当。臣不才,在传言兴起之初,臣曾派人私下查了传言兴起之源头,倒是叫臣寻到了最初传出那话的人。臣斗胆谏言,陛下不妨请了谢三少夫人进宫,与那人当庭对质,是与不是,总会有个论证。”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朝中数人的认同。 丰庆帝居高位,看了殿中百官一眼,随后又将视线转向谢砚,问道:“就郑爱卿所言,三郎以为如何?” 谢砚拱手行礼道:“但凭陛下做主!” “宣谢元氏进宫!” 第137章 丰庆帝派人宣她入宫, 元妤并未过分意外, 早在昨日, 谢砚便同她说过, 言她可能是季家元姝这事一定会被朝臣上奏给陛下, 届时陛下很可能会宣她进宫,叫她提前有个准备。 所以今天一早她便在府里等着,宣陛下口谕的公公进了府, 她便赶去了前院,在拜别了婆母黄秋云后, 就紧跟着宣口谕的公公进了宫。 她入宫之时, 早朝已散, 多数朝臣已经回各司当值, 她被宫人带着,直接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也立了不少人,谢家父子及元江自然在其中,另外谢砚的外祖父黄忠继竟然也在。当初黄忠继班师回朝,谢砚曾带她过府拜访过,之后倒没再见过,算起来除了城门相迎那次,这还是她第二次见谢砚这位外祖父。 谢砚这位外祖父性子一向粗犷,听说惯喜带兵打仗,不喜理会朝堂上的是是非非,今日会在此,怕是婆母黄秋云又或者是谢砚特意拜托过吧。 元妤心思转过, 心中便是一阵阵暖意涌过。这么多人为守护她立在这里,她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当下她面色更为沉稳端庄。 除了他们之外,御书房内还有郑舟蕴、安和颐、温晋、王青山等一些重臣在,元妤余光扫见,许久未见的孟潮生也在,甚至还看到了因丁忧一年有余未上朝的窦湛,只不过站在了偏后一些的位置。 进了殿,元妤先跪下拜见丰庆帝。 “臣妇谢元氏叩见陛下。” 和前儿个见郑皇贵妃一样,丰庆帝似先打量了她一阵儿,才开口唤平身,道:“谢元氏……”丰庆帝似品了一番她的自称,才道:“起来回话吧。” 这怕是因现在没有证据,又知道她怀了身孕,看在谢家父子和黄忠继的面子上,才叫她起身回话的。 元妤谢了恩,道:“谢陛下。”随后起身,不卑不亢地立在殿中。 丰庆帝看了她片刻,突然对俯身颔首立在一旁的元江道:“此女是元爱卿在其十二岁自乡下带回府的?” 元江站出来,拱手道:“禀陛下,正是。”他额上已浮了一层细密的汗来。 丰庆帝似意有所指,又好似只是随意一句话地道:“倒是举止端庄,礼仪上佳,同养在长安城里的贵女也没什么差了。” 元江的心“咯噔”一下,知道丰庆帝这是起了怀疑,觉得一个乡下带回来的女儿,怎会有如此好的教养。 他额上汗珠又密了一些,正要拱手回话,在他身后的元妤却先接了丰庆帝的话,恭敬回道:“谢陛下称赞,如此臣妇倒是对得起母亲在世前的教导。” 丰庆帝目光微闪了一下。 在场的人也都再次想起,元妤生母乃北方姬家的嫡出女郎,那也是个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儿,纵后来为情所困,颠沛于乡野,但教导一个女儿应也是不在话下的。 见此,元江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好在,还有姬家这样一道护身符在。 相比元江的紧张,身为人夫的谢砚却稳得住许多,甚至在听了元妤不矜不伐地回话后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他在这时站出来,道:“陛下,郑首辅既然已经查到了散播谣言之人,提议当面对质,如 今臣妻已至,臣斗胆,请陛下宣那人进殿。” 丰庆帝看向郑舟蕴,道:“郑爱卿。” 郑舟蕴站出来,拱手道:“禀陛下,此人已候在御书房外,陛下宣便是。” “宣。” 众人侧身等待,片刻后就见一位年近四旬、穿着湛蓝色襦裙的富态夫人被带上了殿,赫然便是之前求见郑皇贵妃的刑部尚书夫人。 许是因从未如此近地直面过君主,又或许是旁的什么原因,她进殿时脸上神色是旁人瞧得出的紧张,微有些战战兢兢。 刑部尚书夫人跪下请安,道:“臣妇张周氏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丰庆帝听着她的自称,再瞧着她的装扮,问道:“此妇是……” 一直站在后头的刑部尚书闻言站了出来,拱手道:“禀陛下,此妇正是臣的嫡妻。” 丰庆帝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刑部尚书掀起眼皮偷觑了一眼,见丰庆帝面上不咸不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虽是如此,他的心还是很很一沉。 退到原位站好时,心中仍有些恼他那跪在殿中的夫人。 再三叮嘱过叫她把事情咽在肚子里,但她竟私下进宫禀了郑皇贵妃,如今好了,成了人家手上一把冲锋陷阵的刀了。 他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如何看不出郑皇贵妃摆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这是纵查不到证据证明谢元氏是季家幺女,也要咬她一口,看中的是为君者多疑的秉性。当年季家通敌叛国的罪证分明尚有待查实,可丰庆帝一怒之下,说抄家问斩便将其满府上下都给斩了,大有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架势。 如今说谢元氏是季家幺女,当年从灭门之祸中被人救了出来,按照陛下往常的行事作风,说不准就把人惩治了呢? 就算证据不足,一时半刻不会动谢元氏,但凭着陛下多疑的性子,接下来自然会怀疑元侍郎及有这么一个儿媳妇的谢家人的忠心。 要知道,为人臣子的,一旦失去了君主的信任,再想得到君主重用可就难了。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今次证据不足,不能动谢元氏分毫,陛下对谢家也是一如既往的信任,那对郑家、对她郑皇贵妃来说,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就算陛下怪罪,最多丢掉今次拿来捅人的刀,凭陛下处置就是了。 刑部尚书心中真真是恼恨至极,已在心底叹过数遍娶妻不贤了。 谢砚等人瞧着尚跪在殿中央的刑部尚书夫人,面上亦是不咸不淡的表情。 丰庆帝道:“张周氏,是你对外说的,谢家三少夫人与当年的季家幺女长得一模一样?” 刑部尚书夫人脸色慌张,眼神明显闪躲了几次,似想看谁又不敢看。 对她的这番作态,刑部尚书简直要恨死。 事已至此,她如今想反悔、想矢口否认还能行吗? 元妤看着她,微微打量,倒想不起她何时见过自己。 季家尚在时,她母亲虽也带她见过几位夫人,但那都是与季家、与她母亲关系极亲密的人,她多少会有些印象,可这个张周氏,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敢叫帝王多等,刑部尚书夫人战战兢兢地道:“是、是臣妇随口对外人提的一句话。” “随口?”丰庆帝似冷笑了一声,刑部尚书夫人身体立刻开始有些抖。 丰庆帝道:“那你现在再仔细瞧瞧谢三少夫人,到底是不是你之前所说的那般,与季家幺女长得一模一样。” 刑部尚书夫人闻言,便抖着脖子抬头去看她旁边站着的元妤。 元妤侧身对着她,立在殿中没有说话,只是表情有些冷淡。 当然冷淡,换做是谁被只认与叛臣余孽一个模样,怕都对那人热情不起来。 这是在旁人看来的想法。 而就元妤自身来说,此刻冷淡是因为怀疑刑部尚书夫妇也与当年季家冤案有关,怕是做了帮凶吧。 元妤冷淡地和刑部尚书夫人对视,尽量保持自己情绪的平静。 她是无惧的,一个官员夫人的无端指认罢了,能对她产生多大影响? 她如今有夫君、有亲人、有朋友,有许许多多的人爱护着她,她是什么都不惧的。 元妤冷淡平静的模样,落到刑部尚书夫人眼里,就无端有了几分威严似的,叫她本就慌张的心更加慌乱。那原本叫她看着有几分像的眉眼,突然又叫她觉得有些陌生起来。不由怀疑起自己的记忆与眼神起来。 眼前这个人,当真是季家那个眉目有些天真的小女孩吗? 她杂七糟八地胡乱想着,心神更加不宁,上头的帝王却等得微不耐,出声道:“张周氏,你可看清楚了?谢三少夫人可是你见过的那个季家幺女?” 刑部尚书夫人立刻跪好,御书房内庄严肃穆的气氛叫她心慌意乱,额上逐渐沁出汗来。她跪着,双手撑地,紧张到有些结巴地道:“回、回陛下,看眉眼,确实、确实与臣妇印象中的季家小女有五六分像……” “五六分?”丰庆帝重复,声音颇为严厉,后又道:“你之前对外说得可是一模一样。” 刑部尚书夫人跪好,抖着身子结结巴巴道:“回陛下,臣妇不敢撒谎,确、确实是极像的……之前,因为初见,又是在灯光昏暗的夜里,乍一看真的同当年的季家小女如一个模样出来的……而今细看,也是极像的,只是、只是臣妇没有证据,不敢妄言……” 立在一旁的谢砚突然冷哼道:“刑部尚书夫人未免太圆滑,如今在陛下面前,倒是知道没有证据不敢妄言了,可是现如今全长安的百姓都因刑部尚书夫人的一句话,怀疑我的嫡妻是当年季家的幺女,刑部尚书夫人当初怎就不记得不可妄言之说?” 第138章 刑部尚书夫人心中本就不安, 这会儿被谢砚一怼, 更是满身满脸的慌乱无措, 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但好歹还记着郑皇贵妃之前交代她的话, 这会儿连忙就道:“臣妇是没有证据, 当年同季家幺女也只有一面之缘,或许会认错,但臣妇知道, 有一个人是万万不会认错的,那就是曾拜在季风斐门下的孟大人。” 站在后面, 目光一直若有似无看向元妤的孟潮生闻言就动了动。不过陛下未曾发话, 他也不好冒冒然站出来说什么。 元妤则是攥了攥藏在袖中的手。 倒不是因为刑部尚书夫人提到孟潮生才会这样, 而是从这个妇人口中听到了她父亲的名字。 她父亲曾是朝廷的一品大员, 手握重权,正直清廉。若不是被有心人加害,如今哪里轮得到一介无知妇人直呼其名讳?! 谢砚则蹙了蹙眉梢,但好在知道孟潮生不可能指认元妤,便把心中那份不快强压了下去。 哪知刑部尚书夫人似是怕丰庆帝不信一般,紧接着又道:“臣妇当年是有事寻季家夫人,只是进府时丫鬟带错了路,无意间撞见了在花园里玩耍的季家幺女,当时同她在一处的便是孟大人。臣妇当年曾听闻过,季家夫人曾有意将自己的小女儿许给孟大人!”所以孟潮生定是不会错认差点成了自己未婚妻的女郎! 刑部尚书夫人话音一落,谢砚目光先是猛地投向站在殿中的元妤,见她神色平淡, 反应过来什么,欲收回目光,却又控制不住地看向了站在殿后的孟潮生。 孟潮生低胸颔首地立在殿后,看不出脸上是何神色。 谢砚放在身侧的手隐忍地捏成了拳头,心下有些愤有些酸地想:竟是差点互许了姻缘吗? 听了刑部尚书夫人的话,殿中人神色各异。 元妤有一点点恍然。这个刑部尚书夫人当年怕还不是尚书夫人,说什么去季府有事寻她母亲,怕是想求什么,在花园里看见她也不过偶然罢了。 怪不得自己没有丝毫印象。 至于她口中说的,她母亲曾有意将她许给孟潮生的事,她如今听了倒是半点涟漪也无。 已经是多少年的老黄历的,连曾经沧海难为水都说不上,哪里还能荡得起涟漪? 丰庆帝这会儿才瞧向孟潮生的位置,唤道:“孟爱卿。” 孟潮生自殿后站出来,拱手道:“微臣在。” 丰庆帝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只看着他,声音平淡地道:“张周氏说的可是真的?”也不知问的哪句话是真的。 孟潮生敛着眼睑,有一答一地道:“微臣作为季家门生的时候,确实与季家小女熟识,只刑部尚书夫人口中所言的,季家夫人曾有意将女儿许配给微臣的事,微臣并不知晓。” 他说了假话。 季家夫人有意招他为婿的事,他虽没听其亲口说过,却多少感知到了一些。甚至不止季家夫人,当年便是他的老师季风斐,亦是有心想将女儿定亲与他的。 只是,是他辜负了恩师的期待…… 如今,倒是不能认下这话的。 丰庆帝瞧了瞧他们的神色,不知在想什么,一息的工夫又问道:“那照张周氏所言,如今季家幺女若站在你面前,你可会认错?” 孟潮生喉结滚了滚,似情难抑,最终拱手道:“禀陛下,微臣……不会认错。” 这会儿,站在后方的窦湛突然道:“说起来,孟大人还曾向元府提过亲。”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将殿中气氛压得更沉了些。 这事儿,丰庆帝是不知道的,他眸子转了转,看向孟潮生,问:“孟爱卿,可有此事?” 孟潮生似苦笑了一下,禀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丰庆帝的目光又似有似无地扫向元江和站在另一旁的元妤。 元妤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 孟潮生未曾看元妤,主动对丰庆帝道:“当初,也是偶然见……与季家幺女长得十分相像,情难自已之下,方同元府提了亲,望陛下恕罪。” 他没提元妤名字,因为元妤如今已是谢家儿媳,不管怎么提都有冒犯的感觉。 而请丰庆帝恕罪,则是因为季家幺女算起来是罪臣,他身为朝臣,对一罪臣之女念念不忘,未免有不敬帝王之嫌。 可他挑明了说是因为见元妤与季元姝长得相像才动得提亲的念头,已是否认了元妤就是季元姝这个可能。 丰庆帝一时没有说话,只看着殿中那几个人,不知在思量什么。 唯一跪在殿中的刑部尚书夫人却浑身直抖,孟潮生否认了,便等同于说她是在无中生有。一个妇人,无中生有,散播谣言,把长安搅动得不得安生,还闹到了帝王面前,她不敢想最后自己会落得怎么个境地中。 只见她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大声道:“陛下、陛下!孟大人定是在包庇季家幺女,臣妇瞧得清楚,谢三少夫人与季家幺女足有八分相像,怎么可能没有关系,陛下、陛下明鉴啊!” 见此,谢砚突然冷哼道:“尚书夫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散播谣言时说在下妻子与季家幺女长得一模一样,之前在陛下面前又说有五六分相像,这会儿又变成八分相像了。难道不是尚书夫人亲口说的,言孟大人必不会认错?如今孟大人已经说在下妻子与季家幺女并不是一个人,尚书夫人倒又反口了,我倒是不知,在下妻子是如何得罪了尚书夫人,倒叫尚书夫人死咬着不放了!” 刑部尚书夫人似根本不听他言,只摇着头道:“陛下,臣妇没有撒谎,孟大人定是在欺君!”她想了想,似想到什么,突然道:“画像……对,画像!臣妇当年在花园里见到季家幺女时,尚未入朝为官的孟大人正在给季家幺女作画,他对季家幺女如此念念不忘,府中定藏有季家幺女的画像,陛下大可派人去孟大人府中搜出画像一看,陛下看了就知,臣妇没有撒谎啊!” 谢砚猛地看向孟潮生,就见他面色微有些白,顿时不好的念头逼上他心头。 刑部尚书夫人此番说法,不知是她临时起意,还是有人教的她。转到孟潮生府中画像上,这是打着打他们措手不及的算盘,是算准了孟潮生藏有季家幺女画像不曾? 如果叫孟潮生当场绘出季元姝画像,孟潮生为了庇护元妤,大可将画像画得不像些。可如今盯上的是孟潮生府中早就画好的画像,来不及销毁和更改,若是真找出来了,倒说不准真会成为元妤身份的一个证据! 谢砚当初发现元妤身份,可不就拜从孟潮生那里得来的两张画像所赐? 当初石青将从孟府偷出了那两幅画像,谢砚自没再还回去,可他不确定之后孟潮生是否有再画当年季元姝的画像。 可看着孟潮生此时微白的脸色,府中定是还藏有画像的了! 谢砚脸色有些发青。出了这样的事,倒也曾想过孟潮生的存在会不会危及元妤,但想着孟潮生对元妤的情分,应是不会指认元妤的,可偏漏算了画像一事…… 如今该如何是好? 丰庆帝自也瞧见了孟潮生脸色有异,他沉吟了一息的时间,盯着孟潮生问道:“孟爱卿,张周氏如此提议,你可有异议?” 孟潮生滚动了一番喉结,缓缓拱手道:“臣……无异议。” 如今,哪里还有他言有异议的份儿。 都不必他说府中是否真的如刑部尚书夫人说的那般,藏有季家幺女的画像,丰庆帝自会派人去搜。 谢砚低头思量,没有也就罢了,若是有…… 还真有些麻烦了。 而站在殿中的元妤,看着面色如常,可手脚却有些发凉。 若是之前,她是半点不怕的,可如今…… 她下意识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丰庆帝派人赶往孟府,搜查孟潮生书房,意在查找季家幺女画像。因证据不足,倒未有兴师动众,指派了自己身边的太监总管带两个人去的。 因御书房这里有那么多人候着,太监总管路上没敢耽搁,来回不过半个时辰,便带了一张画像回来。 谢砚看着大太监双手呈着一张画轴上来时,身上皮子都绷紧了,脑子里飞快计较着,思量着稍后要如何保下元妤。 相比之下,孟潮生这会儿的神情倒似更沉稳些。 画像被太监总管呈上了御案,并亲手为丰庆帝展开了画轴。 画轴一点点展开,殿中人似都屏了呼吸等待着,连情绪一直不大稳妥的刑部尚书夫人,都缓了呼吸,眼睁睁地盯着。 直到画轴完全展开,丰庆帝瞧了一眼,又看向在殿中站了许久,脸色不大好的元妤一眼。 没人说话。 丰庆帝看向孟潮生,道:“画上人是季家幺女?” 孟潮生脸色发白地道:“回陛下,正是季家幺女年十二的画像……” 丰庆帝看着画像沉吟了几吸的时间,道:“眉眼间确实与现今的谢元氏有几分相像。” 众人都敏锐地觉察到,丰庆帝用的字眼是“相像”! 这就是否认了元妤是季家元姝的可能! 孟潮生苦笑,拱手禀了一句,道:“请陛下恕罪。” 谢砚见此情形,心下微懵,下意识瞧向丰庆帝御案上的那幅画。 只是距离有些远,看不清罢了。 丰庆帝挥了挥手,让身边的大太监动手,道:“拿给郑首辅等人看看。” “是。” 大太监伸手,将拿起画卷走到殿中,将画卷一一呈给郑舟蕴、安和颐、温晋等殿中人看,连跪在地上抻着脖子的刑部尚书夫人也给看了。 可她看过之后,便腿软地跪都跪不好了,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第139章 此时, 画像正好传到谢砚跟前, 他看了一眼那画。 画的背景, 同他之前自孟潮生那里得来的那幅并无不同, 依然是木芙蓉花前, 画中人也依然是执扇的少女,身侧一架琴,琴前不远处立着一位墨袍郎君。 只是画中少女的模样, 却同他之前得的那幅不尽相同。 当初那幅画上的少女,叫人一看便认得出是如今元妤年尚幼时未张开的模样, 如今画上的少女, 却仅仅只是眉目间与元妤有些相像罢了。 虽相像, 但旁人看了也只会在初初想到元妤, 却不会将她们看成是一个人。 谢砚有些诧异地望向孟潮生。 孟潮生立在原地,神情未动。 “如此,众爱卿可还有何要说的?” 郑舟蕴等人均缄默。 闹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了。没有证据,能牵扯出孟潮生手中的藏画,已经算查得很深入了。如今孟潮生画上之人也仅仅是与元氏阿妤眉目相像罢了,再咬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结果。 刑部尚书见此,立刻站出来跪地请罪道:“臣叩请陛下恕罪,闹出如今之事,是臣齐家不严之过,请陛下恕罪!” 刑部尚书在前请罪, 其夫人跪在后面神情却仍有几分恍惚,一直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直叫刑部尚书恼怒得恨不得转身踹她两脚。 许是刑部尚书转过头来瞪她的目光太过严厉冰冷,刑部尚书夫人打了个激灵后,猛地回神了,而后在刑部尚书地瞪视下,慌忙而又有两分浑浑噩噩地请罪了。 “陛下、陛下恕罪……是臣妇愚昧,犯下此等错事……” 刑部尚书见此,才松了一口气,回过头继续请罪,道:“请陛下恕罪!” 丰庆帝看了一眼殿中站着的谢家人及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黄忠继一眼,最后道:“张周氏身为妇人,娴静不足,德行有污,青口白舌,搅动是非,罚二十大板,抄《女戒》《女训》各百遍,以示惩戒。” “刑部尚书,齐家不严,驭妻无方,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惩戒判下来,刑部尚书心下大松一口气,连忙叩首谢恩。 “谢陛下隆恩!” 刑部尚书夫人却被那二十大板吓软了腿。 这等判处,谢砚虽心有不满,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刑部尚书夫人散播出去那些话,虽闹得动静很大,令得长安百姓对元妤议论纷纷,可到底犯的不过是女子七出中的“口舌”一条。 陛下如此惩戒,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或许是为了安抚人心,丰庆帝之后又赏了元妤一些珍贵的补品和药材以弥补,用以安胎补身子。 谢砚同元妤一道谢了恩,领了赏,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因元妤有孕在身,被刑部尚书夫人空口指认在御书房站了半天,脸色瞧着似不大好,丰庆帝便挥手给谢砚放了半天假,叫他送元妤出宫回府。 除了太傅安和颐被丰庆帝留下说话外,谢茂等其他人则告退,回了各司当值。 元妤脸色瞧着是真的不大好,谢砚担心她是因为久站累到了,没等出御书房便伸手扶了她。 “靠着我些。”能省些力气。 元妤是真的觉得身子沉,出了御书房便当真往他身上靠了靠。只是目光微转间,意外与跟在他们身后出来的孟潮生对上了视线。 御书房殿前很大,孟潮生正站在他们左手边一丈远的地方瞧着他们,目光眷恋微涩。 与元妤目光对上,孟潮生似也没有想到,微怔了一瞬,转而便收敛了眸中复杂的情绪,微微牵动唇角,同元妤笑了笑以致意。 笑容温和目光柔软,又带着点云淡风轻的意味,仿佛刚才元妤那一瞬间在他眼里看到的眷恋微涩的情绪只是她眼花。 元妤愣了愣,刚想牵动嘴角以礼貌回应时,手臂传来的力道叫她下意识转回头,微诧地看向谢砚。 谢砚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地道:“脚下有台阶,看路。” 元妤:“……” 待要再回头去看孟潮生时,却发现孟潮生已背对着他们走远了。 她低头认真看路,心下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说复杂吧,倒也不,只多多少少会因为今天这件事而心生惦念。 她也不知是为何,最后她给归结为,可能是奇怪于孟潮生收藏的那幅画画中人因何变了模样吧。 当年那幅画,她是看着孟潮生画完的,自是清楚原本那幅画上的内容。 二人走下青石玉阶,谢砚突然道:“我会谢他的。” 元妤一愣,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谢砚面上似有些下不来台,他微微别过脸,声音微有些粗重地道:“今日事,我自会向他道谢,所以你不用惦记着。”人情他会还! “……”元妤面上表情一时有些扭曲。 见她没有回话,谢砚恼怒地又把脸别了过来,瞪她道:“没听清?” 元妤连忙点头安抚道:“听清了听清了,有三郎在,妾自是不会往心里去的。” 谢砚没说话,但好在扶着她手臂的手不再用力捏她了。 或许他不是故意的,但还是会疼啊。 元妤也是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之前殿中,似乎那个刑部尚书夫人抖出来了一些谢砚不曾知道的事。 譬如说,她娘曾想把她定亲给孟潮生…… 这会儿一想起来,她竟隐约有些头皮麻烦,连身子都被这种感觉比对得不发沉了。 她微微站直了身子,不再半边身子都靠着谢砚。 谢砚有些奇怪,问了一句,道:“怎么了?” 元妤讪讪地笑了笑,道:“妾……好多了,而且也到宫门口了。” 谢砚抬头一看,可不已经到宫门口了,甚至看得见谢府的马车。 今日谢砚没乘马车,这是元妤被宣进宫时乘的那辆,有马夫,石青牵着马立在一旁,跟着元妤到宫门口的明芷也微焦急地等在马车旁,见元妤与谢砚一道出来的,明芷心下着实松了口气,忙迎了上去。 谢砚扶了元妤上马车,自己却没立刻跟进去,而是转身招呼了石青,在他耳边吩咐了句什么,等石青领了令,才转身登上马车。 他上车后,发现元妤已经靠在车厢壁上合上了眼,只当她是累到了,心下有些疼惜,只记得将刑部尚书夫妇又记了一笔,哪里还记得什么许婚不许婚的事儿。 伸手小心揽过她,叫她靠着自己眯一会儿。 车子上垫了厚厚的垫子,倒是不怕颠找她,只是他还是吩咐车夫把车驾得稳一些。 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休憩的元妤,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勾了勾。 元妤倒是没睡着,在马车到谢府门前时便睁开了眼。 谢砚扶着她下马车,将她送进了府门,嘱咐道:“回去后先睡一觉,然后叫个医师进府把个平安脉。” 元妤讶异,道:“你不同我一道?” 谢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外边还有些事,我办完就回来。” 元妤:“……” 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好奇好不好?并不是舍不得他啊! 元妤愤愤地掉头往府里去了。 明芷赶紧跟了上去。 谢砚看着她走远,才回身重新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道:“去东兴楼。” 东兴楼下,石青正在等他,见谢府马车过来,连忙迎了上去。 车帘掀开,谢砚自马车上下来,先看了一眼东兴楼的牌匾,后问石青,道:“安排好了?” 石青点头道:“在‘玄’字包厢。” 谢砚上了楼。 推开包厢的门,里头坐着的赫然是先他们一步出宫的孟潮生。 第140章 谢砚推门进去的时候, 孟潮生正对着对面开着的窗户、看着窗外天边的云愣神, 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开门声才回神, 扭头看向他。 他坐着未动, 浅淡笑着打了个招呼,道:“送她回去了?” 谢砚闻言,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他不大喜欢见自己的妇人被人惦记着, 但看在他今日总归是帮了他们大忙的份上,到底还是应了一声, 道:“嗯。” 随后反手关上门, 走过去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孟潮生似也反应过来自己开口得不恰当, 却没道歉, 只低头苦笑了一记。 转瞬,他便又道:“找我来是想问那幅画的事吧?” 谢砚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其实如果可以,他很不想这般面对面和孟潮生坐着。虽然孟潮生在极力掩饰,但他仍看得出,孟潮生依然对元妤念念不忘着,试问如此情况下,他又如何心平气和地面对他?面上神色平静不过都是装出来的罢了。 只不过今日的事,他又必须弄清楚,且该当面谢过他,不得不见罢了。 对于那幅画,孟潮生没什么要隐瞒的, 坦白道:“被你拿走之前那幅画后,我又重新画的。” 谢砚拧了眉。 孟潮生见了又笑道:“虽然可能叫你不喜,但那只不过是我的一点念想,你纵不喜也无用。就算我不画出来,它也是刻在我心上的。” 谢砚:“……”果然还是无法和他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处说话! “你只说后来因何改了画就好。” 孟潮生笑笑,好像能看到他炸毛是件叫他很高兴的事。 他道:“本来是没想改的,只是在画她的眉目五官时,突然想起你派人从我府上盗画的事,就想着她身世关系着她的性命,万一哪一天有谁再怀疑她的身世,学着你一样到我府上翻画像该如何是好?我小小一个孟府,着实防不了什么有心人。想着这个,再下笔时便不自觉给改了。” 当时真的就只是一个念头,改完后,看着画上那相似却又陌生的眉眼,他其实怔了好一会儿。 只是没想到,竟真的会有用到的一日。 孟潮生给自己倒了杯酒,随后一饮而尽,看着谢砚笑道:“我很高兴,能护她这一次。” 谢砚脸色有些发黑,但他没办法发怒,还得感谢他。 他抿了抿唇,将被他话语挑起的诸多不快压在心底,开口道:“今次,着实谢过。” 孟潮生笑笑,摇头道:“你不必勉强自己向我道谢,我护她不为你,只是为我自己,为她。” 闻言,谢砚也牵了唇角,看向他道:“不,谢你是真心实意的,并没有半分勉强,毕竟今次得你帮助才护了她。你放心,我会还这份人情的,这是我身为人夫该做的。” 孟潮生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 随后他自嘲一笑,又饮了一杯酒。 人夫,好一个人夫啊。 …… 谢砚转回府中时,元妤已睡醒,刚叫医师把了脉,人还没等送走。 谢砚进屋时,正好撞上医师在外间写药方,顿时便肃了脸色问道:“怎么了?哪里不妥吗?” 那医师是位年近四旬的中年男子,听到声音方抬头,看到谢砚忙忙自椅子上起了身,恭敬道:“倒是无大碍,只是动了点胎气,不喝药养养倒也没事,只喝一贴安胎药能更稳妥些。” 谢砚蹙了眉,放明芷明若在外间等药方,自己去了内室。 元妤坐靠在床榻上,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正伸长着脖子朝外间瞅,见谢砚进来,还冲他笑了笑,瞧着精神还不错的样子。 谢砚松了口气,走向她坐在了床边,问道:“可还好?” 元妤点点头,摸着还没有多大变化的肚子道:“睡一觉好多了,我觉得没什么事。” 谢砚瞧她摸着,手便也耐不住,伸手摸了上去。其实除了一点肉,什么也感觉不到,但他还是很开心的模样,嘴上只道:“还是喝一贴药吧,稳妥些。” 为了孩子,元妤自没什么可说的,点了点头。 只是医师刚送出扶风院没多久,重阳院煲的补汤便送了来,还是伺候在黄秋云身边的一位老嬷嬷亲自送来的,只道:“夫人说了是药三分毒,能不喝药的时候还是不喝药的好。夫人问过医师,说这种补汤对三少夫人身子极好,适合养身子,特意命大厨房煲了叫老奴送来的,三少夫人趁热喝了吧。” 元妤:“……”看着那汤就开始头皮发麻。 可看着老嬷嬷殷切望着的眼神,元妤又着实拒绝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在老嬷嬷的注视下,把汤喝了个干净。 一旁瞧着这一幕的谢砚,手握拳抵在唇边低咳了一声,道:“还有点公事要办,我去书房。”看着元妤苦巴巴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好笑啊。 可这汤是正经代替安胎药养身子的,他不可能再替她喝,替又替不了,看又看不得元妤苦哈哈求救的眼神,他也只好避开了。 元妤:“……” 于是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养猪式生活。 等晚上二人用过饭,一道躺到床上后,两人才又提起白天的事。 “……今日过后,怕还是会有人议论吧?”元妤躺在他怀里开口,说的是她身世的事。 虽然从孟潮生的画像那儿勉强说明她不是季家元姝,可有些人怕是不会信,比如郑皇贵妃。只怕还有后患。 谢砚却不担心,搂着她道:“信也好,不信也好,都无关紧要,起码这次之后,没有证据没人敢再拿你的身世在明面上做文章。” 他何尝不知,今日之事看似他们胜了,可只不过是明面上罢了。 暗地里,不说郑皇贵妃,便是陛下都不一定就相信元妤与季家元姝没有关系。帝王多疑,他哪里是那般轻易会放下疑虑的人? 但没关系,他只要没证据,没人会动元妤便够了。 便是陛下,看在谢家、黄家、姬家的分量上,就算怀疑元妤是季元姝,也是轻易不会动她的。 元妤见他口吻是真的毫不在意,吊吊的心也踏实了些,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她忍了忍,忍了好几息的时间,终是没忍住,问道:“那画……” 她其实猜到了他白日里过府而不入是去干嘛了。 当时没反应过来,但走到扶风院便意识到他应是去见孟潮生了。 谢砚轻拍她肩膀的手就是一顿。 元妤屏息以待,很怕他不高兴,打算万一他露出一点不高兴的苗头,她立刻收回刚才的话,不问了就。 但好在,谢砚似乎没有很生气,竟是愿意答她的。 “孟潮生机缘巧合之下动手改了的,只没想到会派上用场。” 元妤:“……”机缘巧合?什么机缘?怎么个巧合法儿? 她觉得谢砚这回答跟没说一样,只她不敢再问了,因为她听得出,他还是有些不高兴她问的。 于是她就:“哦……”了一声,没敢再细问了。 她依旧屏息趴在他怀里,等待着什么。 谢砚多少有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心里耐不住就有些烦躁。 一是因为她还惦记着孟潮生今日的“搭救维护之恩”,二是她的问话,叫他想起了白日里刑部尚书夫人说的那件事。 季家夫人曾有意将她定亲给孟潮生…… 烦躁了好一会儿,他终是没忍住,问了。 “你、岳母……”他有些打结巴,似不知道该怎么问,语气都带上了些许烦躁来,道:“刑部尚书夫人今日说,岳母曾有意、有意将你和孟潮生定亲,你……”怎么想的? 元妤一个激灵,有种“终于还是叫她给等到了”的感觉,没等他问完,立刻在他怀里抬起头,表忠心似地道:“没有!妾对孟潮生绝对没有留恋或念念不忘之类的,当年、当年最多不过是少女怀、春罢了……”当年她才十二岁,对孟潮生纵有好感,但也不过最多是崇拜之类,根本还没来得及发展成为男女之情! 元妤是很实诚了,她也有考虑过要不要直接撒个谎,说她母亲没有动那个念头之类的,但想到谢砚那般聪明,不一定会信,到时弄巧成拙,反倒是麻烦。 何况,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可心虚的,她跟孟潮生本就没什么了不得的过往。 而事实也确实,谢砚听了她说的后,心头确实有一瞬间放下一块大石头的感觉。 他虽然之前有猜到元妤同孟潮生应没有多深的感情,但听她亲口说总归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只这大石头放下没多久,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酸了。 元妤的一句“少女怀、春”,足够叫他打翻醋坛子。 她有过少女怀、春的时候,对象却不是他! 摔! 可他又不好指为这一点点小事冲元妤发脾气,故而便只有自己生闷气。 元妤等了好一会儿,没等来他什么反应,渐渐却觉出他胸口起伏越来越剧烈。 她心下一紧,知道他还是不高兴了,顿时就有些慌。 脑子里飞快转着,想刚才自己说的话里哪块不对了。 过滤了几遍,她突然福至心灵了。 于是,黑暗中正在生闷气,努力自我调节的谢砚,脸上突然抚上来一只手,他稍一诧异,紧接着唇上便被另一张柔软的唇贴了上来。 是元妤亲了他。 谢砚:“……” 元妤贴着他的脸,很是安抚意味地亲了亲他,而后在他耳边道:“如今妾才发现,当年会少女怀、春,实在是因为爹娘把我养在闺中,叫妾见识到的儿郎太少了,如果当年我有见过三郎哪怕一次,要怀、春也是为三郎……” 谢砚:“……” 虽然知道她是在哄自己,可谢砚还是不可避免地心、花、怒、放了! 他伸手复揽了她,把她搂进怀里,捉了她的唇,粘粘腻腻地不断地亲她。 心情竟十分地好。 元妤:“……”真好哄啊。 第141章 之前谢砚曾说他会谢孟潮生, 元妤就以为那日他见孟潮生, 该谢的就都已经谢过了, 可没想谢砚所说的“谢”远比她想的要给的多。 谢砚为孟潮生的父亲孟常岭翻案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 元妤很是愣了一阵。 孟潮生的父亲当年卷入了一桩贪污受贿案, 被作为替罪羊含冤而死,这事元妤一直知道,也知道孟潮生多年来一直想要为父申冤翻案, 甚至为了这个目的甘愿投到了朝中势力庞大的窦庸旗下,与奸臣为伍。 只是其父亲的案子毕竟过去了十几年, 如今要查实在困难, 他自己入朝为官后查了几年, 却一直没能如愿为父翻案, 没曾想,最后竟是谢砚帮了他。 可是谢砚是如何知道孟潮生父亲的事的? 对于这个问题,谢砚没有回答她。他自不可能告诉她,早在之前在查她的事时就把和她有关系的孟潮生的身世背景查了个遍。 相比寒门出身的孟潮生,身为世家子的谢砚查这些旧案容易不少,走动了些关系,很快便调到了当年的卷宗。 因为孟潮生的父亲孟常岭当年也不过只是小小奉先县的县令,为他翻案甚至都不用摆到丰庆帝前,所以此事他办得还算很顺利。 对于这件事,在元妤问的时候,谢砚只着重申明了一点。 “这是还他的人情,以后你就记得自己不欠他的就行了。” 直白来说就是:人情郎君已经替你还了, 以后把这个人忘掉! 元妤:“……” 这人还真是,什么时候他能把孟潮生这人忘掉才是真的。 元妤在床上养了几天,胎稳了,人也跟着胖了一圈,导致谢砚如今有了个新爱好,就是只要闲下来和她呆在一处,总爱伸手捏捏她这里的肉肉或那里的肉肉,一副莫名喜滋滋的模样。 对此,元妤也是很不能理解。 她养胎的这段时间倒也算平静,没什么大事发生,唯一算在朝上朝下荡起一点涟漪的事,应算是琼婕妤备受帝王宠爱的事了。 元妤倒是没有想到,如窦皎那般皎皎如月的玉人,竟会婉转承欢求宠于年过半百的丰庆帝。 莫不是真的想为窦家复起做出一些什么贡献不成? 而如今有一件事也是越发清明了起来,那就是郑皇贵妃真的与窦家联手了。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窦家看似势力已大不如前,对于帝王来说已不足为惧。可对于如今朝堂上的形式而言,郑皇贵妃拉拢了窦家,于她而言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她就很果断地拉了窦湛上船,助琼婕妤复宠。 据说如今后宫之中,郑皇贵妃和琼婕妤处得十分之好,两人每每坐在一处时,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二人真的是姐妹呢。 对于这一点,元妤也只有佩服郑皇贵妃心性的份儿。 这日谢砚回来,元妤跟他说了自己想去莺歌坊找姬良辰的事。 姬良辰当初为元妤成婚和北方私人贩盐的事来到长安,到如今已在长安住了半年有余,前几日叫人送来信件,说是要回北地了,元妤舍不得她,自是要赶在她离开长安前去见她一次的。 对此谢砚道:“带上你那两个婢女,另外叫石青给你驾车,明日我约了五皇子有事谈,不能陪你去。” 明日恰逢谢砚休沐。 元妤倒是没想到他约了李昀,不过她也没问他要和李昀谈什么事,只听了他的安排后应了一声。 知道他是不放心她孕期出府,带上石青也没什么不可。 第二日,谢砚先她一步出了府。 因为把石青留给了元妤,不能给他驾车,又用不惯府中的马夫,他干脆起了马去李昀府上。 元妤在他出府半个时辰后,也带着明芷明若,由石青驾车,出府往莺歌坊去了。 五皇子府上,李昀一早便在等谢砚。 其实他们二人相交了这么多年,他出宫立府也有好多年,但谢砚甚少有到他府上来的时候,二人就算相约,也多是约在外面。昨日收到他派人送来的口信,说今日要过来时,他还意外了一把。 虽然知道谢砚无事不可能到府上来找他,但他权当谢砚是无聊找他喝酒品茗的,故特地命下人准备了名酒和香茶,在外书房等他。 谢砚入了五皇子府,直接被人引去了外书房。 推门进去时,李昀正坐在榻前亲手温酒,听到声音抬头瞧了一眼,笑道:“早就等着你了,来坐。” 谢砚看了在府中好不悠闲自在的李昀一眼,眼里露出几分古怪,走过去在他,也未行礼,在他对面坐下。 李昀给他倒了杯酒,道:“天气冷了,你刚进来,还是喝酒好,暖身子,尝尝这花雕,我可是珍藏了许久。” 谢砚依言尝了尝,酒香馥郁,味道醇厚,确实是好久。 李昀略微期待地看他,道:“如何?” 谢砚表情淡淡地,道:“还不错。” 李昀却不大满他的反应,嫌弃地道:“你可真无趣。”他备好酒招待他,他竟吝啬地连多两句好话都懒得说。 李昀了解谢砚,怕这是真有事找他。 谢砚这人,真论起风月来,谁也比不上他,但有正事时,却又比谁都严谨。 “说吧,今日找我为的什么事?” 谢砚放下酒杯,看着他道:“我是来寻你要债的。” 李昀诧异看他,眸中有些许困惑。 什么债?他怎么不记得何时欠了他的银子? 谢砚这会儿才笑了起来,道:“温泉山庄,帮你支招,你曾答应今后还我一个人情的。” 李昀:“……”不提他都忘了这件事了。 “你认真的?” 谢砚黑了脸,捏着杯子道:“你要赖账不成?” 李昀失笑,他哪里是要赖什么账,只是当初那一说之后,许久都不见他提,他还以为谢砚是与他玩笑,没成想真是要他还一份人情。 难得见他有求于他,当下李昀便豪爽道:“要我帮你做什么?你说便是。” 他仰头饮了一杯酒。 书房没有其他人,谢砚便也直说了,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你承诺,今后若你登基,替季家平反。” “咳……咳咳……” 李昀直接呛了酒,味道醇厚的花雕酒呛进了鼻腔里,那滋味叫一个酸爽,李昀被呛得眼睛都红了。 他下意识警惕地往窗外望了望,而后身子前倾,压低声音斥道:“你不要命了?!” 竟是什么话都敢说! 谢砚反应却很平静,捏着手中的空酒杯把玩着,道:“只与你说罢了。” 这也算是与他掏心掏肺了。 李昀沉默了,一时没有说话。 书房在陷入片刻的安静后,李昀出声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谢家不是纯臣吗?” 夺嫡势必需要朝臣的支持,他若想登位,必然少不了谢家的支持,谢砚方才说那话,无疑是在表明立场,他在确定。 谢砚并不在意他的这句试探,只笑道:“我父亲的立场并不能代表我,更何况入境形式不同。” 李昀仍是沉默。 他明白谢砚的意思,所谓形式不同,是在说如今郑家一家独大的局面。 谢家这是……不看好他八弟李曜。 谢砚似看出他在想什么,微叹一声道:“你当初势弱,就算谢家表明支持你也无济于事,只不过是更快地将你推到夺嫡的漩涡中,遭受各方陷害罢了。其实我和父亲,倒是一直都看好你的。” 李昀看他一眼。 片刻后他咬咬牙,问道:“要我替季家平反是什么意思?” 谢砚平静看着他,道:“别跟我说,你相信季家曾通敌叛国。” 李昀一噎。 第142章 这会儿, 元妤正行在去往莺歌坊的路上, 走至闹街。 闹街人多, 马车行得比较慢。 因在府里闷了些时日, 如今乘马车行在街上, 听着外面喧闹的声音,元妤难得有兴致偶尔掀开车窗帘子往外望一望。 酒楼二楼的窗前,站着今日同样休沐的窦湛, 和他一处的是郑皇贵妃之子,八皇子李曜。 元妤掀车窗帘子的时候, 恰被窦湛看到, 他下意识侧了侧身子, 眯着眼想认得更准确些。 这个动作引起了李曜的注意, 他走到窦湛旁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瞧了瞧。 看了两眼,他道:“是很得谢三郎宠的那个妇人谢元氏?” 窦湛略微诧异地看向他,道:“八皇子认识她?” 李曜呵笑一声道:“万岁节的宫宴上瞧见过,不过当日没太看清,但我认得谢三郎的那个随从。”这指的是石青了。 窦湛若有所思,转回头继续盯着楼下马车里的元妤瞧,不知在想什么。 李曜突然又道:“窦都尉眼含戾气,是和这个妇人有仇?” 窦湛顿了一下,而后扯了下唇角,道:“是有点仇,不但我同谢三这个妇人有点仇, 皇贵妃娘娘怕也和她有些仇恨。” 李曜颦眉看向他。 他知道前些日子他母妃在找机会动谢家以削弱李昀背后潜在的势力,还从谢元氏这个妇人身上入过手,不过没成功。 但今日听窦湛的意思,他母妃动谢元氏,似乎不仅仅只是因为想动谢家,更是因为同谢元氏这个人本身? 可是为什么? 可能正是应了母强而子弱那句话,李曜这个人,瞧着身材样貌和品学都不错,实际上也就表面几分能耐。 皇贵妃郑氏也曾锻炼磨砺过他,但结果都不太理想,交代过好几件事,他都没办好,渐渐的也失去了耐心。事情办不好,干脆后来许多事也都不叫他去办了,对他的要求也不再高,只要在丰庆帝面前能做出好儿子的样子就可以。 郑皇贵妃为他聘了侄女郑婕为妇,也是看中郑婕机敏睿智的一面,认为可以辅佐他。 因他的能力问题,如今很多事郑皇贵妃连提都没再同他提过,和元妤有什么仇怨,李曜自然不知道,这会儿就有些好奇,希望能从窦湛这里知道。 窦湛却笑了笑,道:“皇贵妃娘娘不欲您知道,许也是为了您好,或有什么旁的打算,臣不敢妄言。”就是不告诉他的意思了。 李曜听了,脸色却有些难看。 近两年母妃什么事都不再交代他去做,最多吩咐他的就是如何在父皇面前邀宠,什么意思他如何看不出来? 就是觉得他这个儿子没什么能耐罢了。 窦湛说这话,直叫他觉得面上无光,且生疼。 但他没有发作,毕竟窦湛不敢同他说,也是因为有顾虑,不能完全怪他。 他又瞧了眼楼下街上愈走愈远的马车,问窦湛道:“母妃是想弄死谢元氏吗?” 窦湛讶异地瞧了他一眼,没有多说,笑笑道:“或许吧。”而后不再待在窗边,转身往里去了。 李曜却依旧站在窗边,瞧着已经走远的谢家马车,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姬良辰事先不知道元妤要来,直到元妤到了莺歌坊,她得了人通禀才急忙忙迎出来。 看着元妤扶着丫鬟的手上船来,姬良辰微急地斥道:“怀着身孕四处跑什么?有什么事派个人告诉我一声还不行?再不济我也能去谢府找你啊?不声不响自己就来了……” 元妤很少见她这般唠叨她的时候,这会儿听着就笑了,道:“就知道提前告诉你,你该不让我来了。”所以才不声不响地自己过来嘛。 姬良辰嗔了她一眼,上前代替了丫鬟伸手扶了她往船里去。 元妤看她谨慎的样子,笑道:“没什么大碍的,如今连个肚子都还没有,用不着这么紧张。” 姬良辰白了她一眼,道:“你可得了吧,万一出点什么事,谢三郎还不得叫我这个莺歌坊沉了江。” 元妤哭笑不得,哪里有那么夸张。 进了船舱里姬良辰住的屋子,元妤先四下瞧了一眼,见屋里摆了几个箱笼,就知道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确定要走了。 顿时心中不舍的滋味就更重了,坐下来时便道:“姬姐姐打算就这么走了?” 姬良辰在给她倒茶,闻言便笑道:“舍不得我?舍不得的话,以后孩子出生了,你可以带着孩子去北地找我啊。” 元妤嗔笑道:“我还以为姬姐姐要说等我生了孩子之后,再来长安看我呢。” 姬良辰笑道:“那也不是不行,但你总不能一直叫我来看你,而你不去看我啊。” “姬姐姐真是的,以往可没同我计较过这些。” 姬良辰失笑。 元妤看着她年轻娇美的脸庞,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把心头压着的那一问给问了出来,道:“姬姐姐当真就这样走了?” 姬良辰讶异道:“这话你刚刚不是才问过?” 元妤面上就露出了些焦躁的模样,似挣扎纠结了一下,终是道:“……我是觉得二伯那人也挺好的。”二伯,指的自然就是谢砜。 她就这样走了,叫谢砜该当如何?于她而言,岂不是也错过了一桩好姻缘? 姬良辰似没想到她想说的是谢砜,表情明显讶异了一瞬,但片刻后就恢复了正常,可面上到底没笑得那般愉快了。 她道:“以后还是莫要再提了,我和他是没有缘分的。” 元妤急的,她想问怎么就没有缘分了?谢砜也算痴恋她好几年。 可看着她的表情,元妤又有些追问不出口。 或许,她多少也能理解姬良辰的想法。 谢家在长安,可长安是她大哥出生长大的地方,姬良辰若是要嫁过来,她内心怕是过不去那一关吧。 更何况,谢家还有一个她在,叫姬良辰嫁进谢家,成日里对着之前差点生死相许的恋人的妹妹,她心里大概会不好过。 想到这些,元妤就更开不了口来劝。 看她一脸挣扎纠结的表情,姬良辰又笑了,道:“你可是真爱操心,我自己的事儿自己心里有数,当年既决定为你大哥自梳,自是因为你大哥在我心里有那个分量,如今几年下来,我也觉得没什么不好,你就别瞎操心了。”她看了眼元妤有了一点痕迹的肚子,伸手摸上去,笑道:“安心养胎,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是正经。” 元妤面色复杂地看着姬良辰,道:“姬姐姐……” 姬良辰笑笑,端了茶来饮,神情平静自然。 元妤满心复杂地出了莺歌坊,上了岸之后,竟在岸上瞧见了候在岸上不远处的谢砚。 他一个人立在江边石阶上,目光沉静地望着江中停着的莺歌坊。 元妤瞧着,想了想便朝他走了过去,微屈膝行了个礼,唤道:“二伯……” 谢砜看了她一眼,道:“来同她话别?” 元妤点点头,瞧着他,心下说不出个什么滋味。 她问:“二伯怎地站在这里?” 谢砜笑道:“本也是想去船上同她道别的,听说你在船上,便又下了船,在这里站会儿。” 她听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好道:“那二伯上船吧,妾身便先回府了。” 谢砜却低头瞧了眼脚下,最后笑道:“不打算上去了。” 元妤:“……?” 她不大懂,是不打算与姬良辰道别了吗? 谢砜却看着她,突然说了些叫元妤意外的话,他道:“我知道她心系你大哥,而你大哥也确实是位卓绝的人物,在她心里,我或许一辈子都比不过他,但叫我就这样放弃她却也不可能,她该叫人疼的……” 他说到最后,尾音深沉又叹息。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她该叫人疼的”,里面却夹杂着诸多叫闻着心酸的情感。 元妤那一瞬间,鼻腔里似被人灌了醋一般,酸涩难忍。 可她看着谢砜,觉得自己还是没能完全理解他什么意思。 谢砜笑道:“只是在获取你的许可罢了,想告诉弟妹,我不会把她从你大哥那里完全抢过来,只是想陪着她疼她一些,叫她一个人这般过下半生,太苦了……而我也只是盼着能从你大哥那里,分走她心里的一小块位置而已,不会贪多……” 闻言,元妤竟是再也忍不住滴红了眼眶,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匆匆屈膝行了一礼,连忙转身离开。 直到上了马车,她心境也没能平复下来。 她觉得她是该笑的,因为她知道,她大哥如果晓得这世上还有如谢砜这样的郎君,真心爱慕疼惜着姬姐姐,他一定是会高兴的。 可她几度扯了唇角,却都笑不出来。 只觉得,这世间的有情男女都太苦了,为她大哥,为姬姐姐,为谢砜…… 因白日里闹了这么一出,回府后元妤就有些蔫,心情低落,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头,只特别爱粘着谢砚。谢砚打五皇子府回来后,便被她如跟屁虫一样粘着。还只是粘着他,要跟他在同一方空间下,也不非要和他说话,不打扰他办公。 可她一个人无精打采的坐在旁边,谢砚就算是想做什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最后到底是把她抱进了怀里,询问由头道:“究竟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元妤略有些委屈可怜低瞧了瞧他,后来就把今天在江边遇到谢砜的事说了。 说完趴进他怀里,直言道:“我心里有些难受。”而后又喃喃道:“你说姬姐姐真回北地了,二伯怎么办啊?他今天同我说了一些话,可我脑子乱乱的,又不大懂他究竟要怎么做……” 谢砚听了后,表情却有些奇怪,隐约猜到谢砜要做什么。 但他没跟元妤明说,只道:“你既然是望着他们能好上的就足够了,其他的莫操心了……” 元妤却还是有些难受。 不过过了几天后,她就明白了谢砜当日那番话背后的意义。 姬良辰离开长安回北地了。 那日没同她道别的谢砜,转头便同自己父母道了别,而后竟是追了去。 听重阳院里传出的风声,据说她这位二伯,大有一种为了美人做好了要入赘到北地的打算。 元妤:“……” 第143章 姬良辰离开长安之后, 元妤总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原本姬良辰在长安的时候, 她们也不是总见面, 但这一走, 她却着实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因为姬良辰的离开, 她倒是更惦念上季元尧,总想着要去看他。 因怕去得太勤,被有心人盯上惹出麻烦, 谢砚也只陪她去了一次。 怕她闷闷不乐,谢砚安慰她道:“再忍忍, 要不了多久的, 总有为季家翻案的一天。” 元妤就在等着。 进入十二月, 天冷了起来, 元妤的肚子也有四个月了,然后七皇子府传来消息,说温芊芊怀孕了。 元妤难得高兴起来,趁着没下雪,打算往七皇子府上走一趟。 因为知道元妤在长安中也只有这么一两个处得来的闺中好友,谢砚倒没拦她,只把石青留给她。 对此,元妤也习惯了,自打她有了身孕之后,只要她想出府,谢砚必是要将石青留给她的,看得出来, 他是极信任石青的。 第二日,谢砚正常上朝当值。 元妤在扶风院里收拾了一阵儿后,带上明芷明若,拿上一些有利于孕妇补身子的药材,便往七皇子府去了。 这倒是她第一次去七皇子府。 也不知道这个七皇子是真不受宠还是怎的,府邸虽也算处在长安城里靠近皇宫的内圈,但位置着实有些偏。从谢府过去,有一段路上基本没多少人路过,很是安静。 到了七皇子府,迎出来的却是李嫣。 “听说你到了,芊芊非要出来迎你,被我按下了,叫一个孕妇来迎另一个,还不如我出来迎你。” 私底下,她们到没太在意身份,故而有时还是会唤闺名。 元妤听了就笑,道:“说得不错,但我们两个孕妇中间,怎么就插了你这么个未婚少女?恩?” 李嫣:“……” 她嘀咕,道:“说得好像是我嫁不出去般,还不是你们嫁得太早。” 元妤失笑。 认真算起来,李嫣其实只比她大几个月。大殷朝女子十八岁出嫁的比比皆是,论起来还真是她出嫁得早。 元妤不再逗她,和她一起进了温芊芊的院子。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孕吐的声音,还有一群婢女着急上火的动静。 元妤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旁边李嫣也急了起来,道:“怎么又吐了?我出来迎你前儿才刚吐过。”说罢就冲了进去。 元妤也连忙跟了进去。 说实话,她一开始还真没反应过来,因为她孕期似乎挺平静的,虽然被按在床上养过胎,但还真没怎么孕吐过。 进去时,温芊芊已经吐完了,婢女正在给她端茶漱口,那小脸,吐得一点血色都没了,煞白的。 看见元妤,说话都有气无力的,道:“你来了啊,没能去迎你……” 元妤看她这副样子就够焦心的了,当即便道:“迎什么迎,有什么好迎的,而且你一个皇子妃,迎我干什么?你什么状况?找太医看了吗?” 温芊芊笑道:“看了,但你也是有身孕的人,哪里不知道这都是正常情况,治不了。”最多缓解一下,但法子对她来说似乎不怎么好用。 元妤:“……”她还真不知道。 元妤顿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站在温芊芊身边服侍的大丫鬟满脸焦急心疼的神色,这会儿突然道:“之前哪里就这么厉害了,还不是被宫里那位给闹的!” “白露!”温芊芊斥道。 被唤白露的婢女面上浮现一抹委屈和为温芊芊鸣不平的神色,可被斥了句后,到底还是闭了嘴低下头。 元妤和李嫣就有些懵,完全不知生了何事。 李嫣虽比元妤到的早,可也只是早了一会儿罢了,之前可没闹这一出,什么叫宫里那位? 元妤微微肃容,看着温芊芊道:“怎么回事?” 温芊芊面上便露出了几分疲惫来,挥手叫屋子里服侍的丫鬟婢女都出去。 元妤和李嫣见此,也叫自己的人退了出去。 三人围着圆桌坐着,温芊芊有些累地道:“……有孕后向宫里报了喜,没几日郑皇贵妃便叫人来看过,问了身子的一些情况后,又提到要给夫君另安排伺候的人的事,听那意思不是要从郑家送人过府,便是想从宫里拨两个人过府。” 元妤:“……” 李嫣:“……” 闻言,元妤脸都有几分绿了。 这郑皇贵妃还真是不消停,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没有孕的时候想给人后院塞小妾,有了身孕的还是要塞小妾。 李嫣古怪地念了一句,道:“她怎么惦记上七皇子的?” 七皇子李旸是惠妃所出的皇子,就算如今惠妃在后宫不大得宠,但好歹也是服侍陛下的老人了。 李旸生母尚在,生母都没提要给儿子送小妾的事儿,她一个皇贵妃手伸那么长做什么? 而且李旸这么多年,都是个不受宠,也不被朝上朝下多关注的一个皇子,郑皇贵妃怎地突然就惦记上他了? 李嫣这么一提,元妤也反应过来,她方才就觉得哪里奇怪来着,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怀了孕的原因,一时竟未想到这点。 温芊芊微微苦笑,倒也未瞒她们,道:“夫君近来……同五皇子走得近了些,替五皇子办了几件事。” 元妤顿时便明白了。 这是被打上了五皇子一派的印记了。 李嫣是半点朝事不涉的,听到这个只愤怒地问:“七皇子呢?什么态度?你们成婚可还不到半年啊!” 元妤拉了她一把,道:“莫冲动,当心吓着人。” 李嫣这才想起来,身边是俩孕妇。 她左瞧瞧,右瞧瞧,胸腔里闷着火不敢大声宣泄,折磨得她直想挠桌子。 温芊芊摸摸平平的小腹,情绪倒还算稳定,道:“夫君没想接谁入府,已进宫同母妃提了这件事,母妃也很生气,近来在后宫里和郑皇贵妃较着劲呢。”她只是觉得,惠妃娘娘可能抵挡不住皇贵妃郑氏的强势态度,毕竟那位掌着凤印呢。 听到这里,元妤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她是好,最后只好握了握她的手,道:“别想太多,眼前养好胎要紧。”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道:“七皇子和惠妃娘娘都是站你这边的,你还怕什么?况你还有个好父亲。”若是皇贵妃郑氏太过分,想来温大学士和温仲熙也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温芊芊笑了笑。 李嫣看看她,又瞧瞧元妤,突然趴在桌子上嚎道:“嫁人也没什么好的……”侍奉公婆、操持家务、还要给夫君纳小妾!“真是没天理啊没天理……” 元妤和温芊芊对视一眼,齐齐笑了。 温芊芊心下一松,突然觉得自己其实还算不错了,起码婆婆和夫君都是偏爱她的。 …… 从七皇子府出来的时候,李嫣同元妤一道,她自己明明有马车,却非说眼前一段路顺路,要和元妤一道坐。 于是便弃了自己的马车,只丢了婢女在车上,自己挤进了元妤马车里和她坐一处说话。 大多数话还是小声骂皇贵妃郑氏的。 “自从韩皇后薨了之后,她是越发姿态大了起来,合着已经觉得江山是她儿子和她郑家的了?” 元妤被她这一套类似的碎碎念说得脑门汗都下来了,这姑娘吃什么长大的,什么话都敢随便说。 她点了她一句,道:“这话同我说说也就罢了,平日里还是管住你这张嘴才是,莫要给伯府招难。” 李嫣哼了哼,小声道:“我知道,只是瞧不过去罢了……” 她还想说什么,马车车身突然猛地晃了晃,元妤坐在上头,要不是旁边明芷和李嫣前后扶了她一把,她都要滚下去了。 但她到底是受了惊,下意识将手放在了微微凸起的小腹上,问道:“生了何事?” 明若已第一时间掀了帘子,入眼便看到石青从车上跳了下去,拔剑弹开了两枚暗器。 明若一惊,石青已经回头喊道:“有刺客!护好少夫人!” 车内元妤和李嫣听了,齐齐一惊。 明芷立刻护在了元妤和李嫣身前。 明若则看石青一人应付不来,跳下马车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数个蒙面人厮杀起来。 “怎么会有刺客!”李嫣惊道,却下意识帮明芷护着元妤,她没忘元妤还怀着身孕。 元妤此刻却出奇的沉静,虽看不到外面是何景象,却一直盯着车帘的方向,听着外面喊打声。 突然车帘被人掀了开,一个持刀的黑衣人探头进来。 李嫣元妤齐齐惊呼,明芷二话不说扑过去,想一脚将人踢飞。 可车内空间狭小,施展不开,明芷一脚踢过去后,一时没能将人直接踢飞,倒是被那人包住脚踝,硬生生给拖下了马车。 元妤唤道:“明芷!” 明芷虽被拖下了马车,却仍反应极快地摆脱了蒙面人的禁锢,将人踢了开。 可身后传来惊呼,她回头一看,发现马车突然跑了起来,再一瞧,竟是被不知哪个蒙面人驾车跑了。 明芷要追,却被两个蒙面人拦住,另一边的石青发现状况,立刻摆脱了身边的蒙面人快速追了上去。 明若瞧着,面有急色,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从腰间摸出一物,朝空中一拉,红色烟雾在空中炸开。 这是她们影卫间的联系信号,已经多年不曾用过了。 第144章 几个蒙面人不妨她们还有遇敌信号, 见了动作都齐齐一顿, 领头的一个蒙面人仰头看了半空一眼, 突然伸手招呼其他人, 道:。"走!。" 信号暴露了位置, 此地不宜久留。 十几个蒙面人下一瞬齐齐朝方才马车驾走的方向追去。 明芷明若紧随其后! 事发时,谢砚正领了皇命出宫,要去户部一趟。 因元妤出事的位置就在七皇子府附近, 而七皇子府位置虽为偏,但到底是在靠近皇城的内圈, 所以谢砚清晰地听到了信号弹在空中炸开的鸣响。 心中咯噔一下, 大脑还未完全反应过来, 整个人的神色已是一凛, 下一瞬抬头,就看到红色烟雾在高空中炸开。 顿时谢砚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当初元妤有一小众部下的事被他知道后,他便寻机会盘问过明芷明若关于她那一小众部下的事,自是知道这信号弹的存在意义! 那是事态紧急之下的求救信号! 信号弹发射的方向正是七皇子府附近,而元妤今日去的正是七皇子府,定是元妤出事了无疑。 当下他本有公务在身,丰庆帝派了身边得意的公公陪他一道走户部一趟,几人都骑上了马。可这会儿谢砚哪里还记得起什么公务,看到那红色信号弹之后,便凛着神色,双腿一踢马肚,高斥一声:“驾!”便朝着信号弹的方向策马而出。 身后刚爬上马, 还没来得及坐稳的公公:“……哎哎……谢大人……”然后眼睁睁看着一骑绝尘而去,只留给了他一个健硕的马屁股,公公傻眼。 谢砚骑着马,在没什么人的宫道上以指作哨吹了声响,不过两三息的工夫,立刻有两个暗卫出现在他身边。 谢砚头也没回地厉声吩咐道:“立刻集合人马,跟上我!” 音落,立刻便有一个暗卫抱拳应了声是,而后一跃离开! 谢砚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执着马鞭,下颚绷紧,快速地策马而行着。 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 马车里,元妤被颠得有些头晕眼花,双手一手扶着车窗窗沿,一手死死护着肚子,旁边李嫣也在努力地护着她身子。 不知道该说李嫣心大还是什么好,这个时候还有心思骂人,被颠得头上珠钗都掉了、发丝也散乱得很,嘴上骂道:“……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被姑奶奶知道,事后烧了他全家……”颠簸中还不忘问元妤,道:“阿妤,你可还好?” 马车颠得她有些想吐,元妤用力气固定住自己,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通过时不时飘荡开来的车帘子,她看出马车正驶向郊外。 元妤捂着肚子,脸色有些白,不确定下一瞬会发生什么事。 马车到了郊外山下,这会儿石青也终于追上来,飞身一脚踢飞了驾马车的人,换自己坐在车辕上,勒缰策马。 元妤刚觉得马车颠簸得没那么厉害才一瞬间,石青突然紧急勒了缰绳,疾奔的骏马前蹄高高撩起,车厢在一个猛烈的颠簸后,停了下来。 元妤身子猛地前倾,又靠回车壁上。她呼吸急促,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还有些头晕眼花。 “阿妤阿妤!”李嫣在唤她,声音焦急。 “我没事……” 透过飘荡的车窗帘子,元妤看到不知从哪儿又冒出十几个黑衣蒙面人,齐齐把马车围了。 她隐约明白,这是被带到了指使人身前。 石青握着缰绳看着眼前这些黑衣人,面上有些紧绷和严峻。 这么多人,今日想平安护住元妤怕是有些难了。 远处,在包围圈外,有人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走近。 石青眯着眼,看身量知道应是为年轻郎君。 这人虽也蒙着面,但穿着却是由上等的蜀锦布料裁成的锦袍,头上束的也是玉冠,华丽贵气,一眼看上去便知身份定是尊贵。 他没有走得太近,在包围圈一丈远外便勒马停住了,他眯着眼瞧了瞧马车,眼里带上兴奋的笑,透着狠意。 没有半分犹豫,他拔出腰间的剑,伸手举过头顶,又猛地指向他们,眼尾挑着,口中只狠厉地一句话,道:“给我上,一个不留!” 石青眼色一厉! 来不及多思考,他拼死守住马车,左右抵挡冲上来的黑衣人,抬手一刀一个。 双拳难敌四手,左挡又顾间,身上前后都挨了刀,石青带着一身血,誓死守着马车。 明芷明若好不容易追上时,入眼看到的便是一身是血的石青背后又挨了一刀。 两人脸色一变,双双冲上去! 穿着富贵的蒙面人瞧见突然冲上来的两个婢女,眼一眯,倒也不慎在意。 这里十几个高手,还弄不死三个护卫? “给我杀!” 哪知他这话儿方落,看到信号弹带人赶过来的影一影二等人也到了,场中形式瞬间转变,一时间竟不分上下起来。 穿着富贵的蒙面人似脸色一变,下意识牵动身下马儿后退了几步。 但可能是因为还有赢的可能,并没有直接掉头跑,而是立在远处焦急斥骂道:“杀!给我快杀!” 因为影一影二带人赶来,明芷明若便护着已经重伤的石青退到马车身前来。 二人警惕地盯着前面的黑衣人,一面分神听车厢里的动静。 明芷道:“主子!主子可还好?!” 马车里已经稳住了心神的元妤撑着车壁,道:“我没事,你们小心!” 李嫣紧挨着她,一边留意车厢周围动静,一边护着她。 元妤心里温暖异常,伸手握了她的手,道:“没事了,一定没事的……” 影一影二带人赶来,势必会没事。 两拨人厮杀着,黑衣人逐渐显现弱势,立在马上的蒙面人牵着马一面盯着前面形式,一面一步步地后撤,显然做好了随时要跑的准备。 正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蒙面人猛地转头望去,就见谢砚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数人赶来! 蒙面人露在外面的眼睛明显露出惊慌的神色,再顾不得什么,立刻调转马头就跑,跑前只慌张丢下一句:“撤!” 谢砚怎么可能就这么叫他跑了? 他一挥手,身后一半属下立刻骑马追了上去,另一半则跟着他把来不及跑的黑衣人团团围住,一个没放走。 谢砚匆匆奔向马车,只吩咐一句:“留两个活口,其余杀无赦!” 无人应声,厮杀直接开始。 影一影二带的人,再加上谢砚这一波,黑衣人根本没有抵挡的能力,须臾便被斩杀,只余了两个被卸了下颚,留了活口。 谢砚走到马车前,先看到浑身是血,四处都是刀口,只余一口气似的石青,脸色难看地吩咐道:“给他止血,带回府医治!” 然后抿了抿唇,上前一步,径直掀开了车帘。 车里,元妤被李嫣抱着,二人都是眼神微惊地看向他。 谢砚上下扫了她一眼,见她脸色虽白,身上却好似没受什么外伤,终于松了口气,深深闭了闭眼。 …… 那边,独自一人骑马、慌张奔逃中的蒙面人不知何时蹭掉了脸上的蒙面巾,慌张向后张望紧跟在后面快追上来的人时,被人瞧见了脸。 赫然就是郑皇贵妃之子,八皇子李曜! 竟是他带人截的元妤! 慌不择路之下,他竟然骑马奔进了前头的小树林,一路被树木枝条抽刮得衣服都烂了,身上脸上也处处都是血印子。 他死咬着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逃出去!逃出去再叫他们好看! 奔逃中没注意前面路上出现一棵歪倒的树干,一时没能牵马避开或跃起,马儿生生被绊倒,李曜来不及反应,直接被甩下马。 他抱着头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心中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心都要死了。 完了…… 下一瞬,他肩膀被人抓住。 李曜下意识要挣扎,挣扎一瞬,抬眼却看见来人是窦湛! 他又惊又喜,道:“窦都尉?!” 窦湛不知怎的带了人来这里,他看着前头已经厮杀在一起的人,抓着李曜丢到一匹马前,道:“快上马!” 李曜懵了一瞬又喜出望外,连忙蹬着脚踏翻身上马,知道自己这是得救了。 上马后,二人也不耽搁,窦湛带着他和几个下属,连忙骑马朝林子外奔去。 只奔出林子老远,在一处空旷低山脚下,见没有追兵追上来,几人才停下。 此时李曜已是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他翻身下了马,顾不得什么姿态,坐倒在了地上。 他瞅向一旁的窦湛,脸上是死里逃生的笑,道:“这次多亏了窦都尉,本殿才能逃过一劫,窦都尉大功!放心,回到皇城之后,我必禀明母妃,绝不亏待窦都尉!” 窦湛也下了马,比起李曜的狼狈,他看上去气定神闲。 听了他的话,他笑道:“殿下何必客气,无论是谢家还是谢元氏,也都是我的敌对之人,我也不想叫他们好过,救殿下更是应该的。” 李曜闻言先是满意地笑,而后又面露狠厉,道:“等着瞧吧,我定叫谢元氏不得好死!”他要母妃为他骄傲! 窦湛只是笑,上前伸了一只手给他。 李曜瞧了一眼,笑了,伸手搭上去,借力站起来。 可他刚站起来,身子突然一僵,不敢置信地瞧向窦湛,又动作缓慢地低头瞧向自己胸口。 那里一把刀,此刻直直地插入了他的心脏。 李曜瞪着眼睛看向窦湛,说话已经困难,道:“你……” 窦湛笑得依旧气定神闲,保持着这个姿势,道:“就不劳烦八皇子出手了,一次未成,八皇子还想有第二次?借八皇子性命一用,皇贵妃娘娘势必会为您报仇的!” 李曜眼珠子瞪得死死的,大抵脑子还未完全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人便已经断气了。 窦湛拔出刀子,尸体应声倒地。 他看着地上躺着的人,踢了一脚,哼了一声道:“蠢物!”死都不足惜,还妄想夺大宝称帝?哼! 第145章 谢砚带了元妤回府, 又命部下将李嫣送回了伯府。 另外派人请了两个医师来, 一个给石青治伤, 一个给元妤把平安脉。 元妤被劫的事动静闹得有点大, 传到了重阳院里, 黄秋云带着郗晴,二人着急忙慌地带了人过来。 看见元妤躺在床上,脸色不太好看的样子, 急急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身子可还好?” 医师刚把完脉,元妤想坐起来, 被黄秋云止住了, 道:“躺着躺着, 不用你起来。” 元妤只好又靠了回去, 道:“好着呢母亲,您莫担心。” 医师也在旁边说道:“少夫人是受了点惊,但问题不大,夫人且放心。” 黄秋云大松了一口气,念了句阿弥陀佛。又走到床边,怜爱地看了元妤两眼,道:“好孩子,大难过后必有后福,不怕啊。”这是觉得元妤过于多灾多难了。 谢砚一直立在旁边,一言未发。 医师说无碍,不用吃药,是药三分毒, 便没留药方,收拾了药箱准备走。 郗晴很有眼力界地主动说送医师出府。 郗晴带着医师出去后,黄秋云脸色就有些冷了下来,问谢砚道:“哪个不长眼的干的?” 谢砚脸色也有些沉,但他尚稳得住,只道:“娘勿需操心,儿子自有主张。” 黄秋云看了他一眼,又瞧了眼元妤,到底是没再问了。 等黄秋云带着郗晴离开,元妤动了动。 谢砚见了,也动了身子,坐在了床榻边,瞧着她问:“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睡一会儿?” 元妤瞧着他,摇了摇头,突然伸手握住了他垂在床边、不自觉握成了拳头的手。 谢砚也是低头去瞧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把手握成了拳。 他有一瞬的怔,然后就听元妤道:“三郎,你莫怕了三郎,妾身没事,孩子也很好。” 一句轻飘飘软绵绵的话,轻易便勾出了他心底压抑的巨大恐慌感,叫他一瞬间心都发酸。 他甚至不敢看她现在的眼神,巨大的恐慌感引得他身体微微发抖,他握着她的手,俯身埋进了她怀里,将头埋在她腰腹间。 元妤改为抱着他的头,安抚着他。 半晌才听他涩然又闷里闷气地道:“……吓死我了。”他差点就失去她和孩子了。 他抱着她的腰,无限依恋。 元妤眼眶也有点酸,她又何尝不怕啊。怕护不住孩子,怕再没有机会见到他。 但她忍着酸意,一直抬手轻柔地抚摸他的头,温柔安抚道:“妾身没事,三郎莫怕了,妾身之后定乖乖呆在府里,不随意乱跑了。” 闻言,谢砚只埋在她腰腹见微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一个要妻子成日守在府里才能护她周全的夫君,算什么男人。 好在,谢砚不是什么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人,失控不过片刻的时间,待自元妤怀里直起腰身时,他情绪已经收拾了个干净,恢复了正常。 他掖了掖元妤的被角,轻声道:“睡一会?还是吃点东西再睡?” 元妤道:“睡一会儿吧。” 谢砚便扶着她,放她躺下。 待再给她掖被角时,手突然又被她拉住,他抬眼看她,就见她眼里带着几分依赖和担忧地问道:“石青的伤……” 谢砚摸了摸她的脸,道:“放心吧,外伤虽重些,但未伤及心肺,无碍的,养些时日就好。” 元妤便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谢砚坐在床边圆凳上,守着她好一会儿,待她彻底睡熟了,才一点一点抽出自己的手,又给她掖了掖被子,看着她稍微回转回来的脸色,低头在她唇上轻轻碰了碰。 他睁眼,看着身下熟睡中眉间仍轻轻蹙着的元妤,眼中无限怜爱,却又从深处迸发出凛冽的寒意。 伤他挚爱者,不死不休! 他直起身转身去了外书房。 外书房里,去追八皇子李曜的那队人的带队人已经候了许久。 谢砚来了之后,他便一五一十将事情同谢砚交代了个明白。 “来人是八皇子……被窦湛所救……等属下等再追上去时,只在地上发现一处血迹。当时属下等尚未弄清楚是发生了何事,但在回来的路上,我们的人得到消息,说八皇子死了……” 谢砚眉头一拧,抬头看向部下。 部下低头跪下,抱拳道:“属下等无用。” 谢砚调、教的人,自都不是庸碌之辈,听到八皇子李曜死了,稍微一想便猜到原委。 定是被窦湛所杀,怕是要栽赃给谢府,彻底挑起郑家和谢家的争端! 谢砚沉吟了一瞬,后抬手叫他起来,道:“罢了,反正也是要他死的,先退下吧,注意着些窦家和郑家的动作。” “是!” 谢砚并不慌张,就算李曜死了,窦湛欲嫁祸给谢家,他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来,最多是在郑皇贵妃面前挑拨罢了。 他哪里敢把此事闹到陛下面前,毕竟是李曜劫杀元妤在先。 所以李曜之死,皇贵妃郑氏就算算在了谢家身上,欲事后找谢家麻烦,但眼前这个哑巴亏,她也要自己吃了! …… 皇宫,承乾宫。 “你说什么?!”皇贵妃郑氏猛地自高位上站起来,一脸震惊及不敢置信地看着跪在殿中的窦湛! 窦湛低头拱手,声音似很艰难地道:“……八皇子殿下,薨了。” 郑皇贵妃一脸地不相信,不相信他身后抬进来的,被蒙上白布盖着躺在殿中的人会是她的儿子! “窦湛!你想掉脑袋吗?!诅咒我儿的话也敢说!” 窦湛死死低着头,高抱拳,声音似不忍地道:“八皇子殿下带人劫杀谢元氏,未料谢元氏身边多人护卫,后谢砚也带人赶去,八皇子带的人不敌……臣得到消息带人赶去时已经晚了,只在山脚下,找到了一身伤痕血迹、死不瞑目的殿下尸首……” 一身伤痕、死不瞑目、尸首等字样,极大地刺激了皇贵妃郑氏! 她极力保持着自己雍容的姿态,身体却不断发抖,只哆嗦着不听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猛地转身回到高位上坐好,看都不看殿中躺着的那具尸首,传人道:“来人,给本宫去八皇子府,传八皇子妃及府中管事进宫!” 闻言,死死低着头的窦湛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片刻即逝,他依旧跪在殿中,一副悲痛的模样。 第146章 傍晚前后, 八皇子李曜山中狩猎遇刺身亡的消息便传出了皇城, 在朝野上下引发了不小的一片震动。 重臣、老臣纷纷进宫, 慰抚帝王, 探以圣意。 郑府门庭亦迎来送往了不少人, 或官员或贵妇,多是站郑家队的人。 他们慌啊。 如何不慌? 皇贵妃郑氏虽得圣宠,亦生养了两位皇子, 可大皇子胎中带疾,双腿无法直立, 命中便与帝位无缘。 他们这些站郑家队的人, 可是把全部的前程荣华, 甚至是身家性命全押在八皇子李曜身上。 如今好好一个皇子, 却说死就死了? 夺嫡争位,有皇子才有机会争。 如今皇贵妃郑氏所生的两位皇子残的残,死的死,他们这些想站队争一个从龙之功的人,又凭什么来争? 到如今,要他们这些人该如何自处?!该何去何从?! 这种情况下,叫他们如何不慌?! …… “时到今日,没了儿子做依傍,宫里那位皇贵妃也该死心消停了吧?” 这话出自来谢府看望元妤的李嫣之口。 她已知道当日被派来劫杀她们的人正是八皇子李曜,如今对那对母子半点好印象都没有,说话更为不客气。 元妤摸摸自己的肚子,这是她自那日被劫杀后时常惯做的动作, 做什么事前都要先摸摸肚子。 “不见得,依照皇贵妃郑氏的秉性,怕不会善罢甘休。” 儿子死了,对她来说绝对是非常致命的打击,但皇贵妃郑氏这个人,能忍还十分有谋略和手段,生有天生带疾的皇子却还能受宠至今,便可见一斑。换做旁的母亲,儿子死了,怕不疯也该心灰意冷,但这位却不好说。 无论如何,元妤能确定的是,如今窦湛暗中将李曜之死栽赃给了谢家,皇贵妃郑氏定是不会放过谢家还有她的。 李嫣面上便少有地露出了些厌恶愤懑之色。 元妤瞧着又道:“但她如今,应是没有心思再给七皇子后院塞什么人了,我身子不方便,回头还是你去七皇子府,将这事儿说给芊芊听听,叫她宽心些,好好养胎。” 李嫣听了这话,却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哭,温芊芊那边算没事儿了,可谢府元妤这边却算是被郑皇贵妃得罪得透透的了,今后还不一定怎样呢。 对此,元妤只笑道:“我倒是无碍的,郑皇贵妃原本就与我不对付,左右都是要杠上的,倒不在乎多这一件,况我还有夫君为我挡在身前,我不怕的。” 李嫣嘻嘻地笑了,打趣道:“是是是,你有一个好夫君,我知道了还不行?” 元妤摸摸肚子,笑而不语。 …… 元妤被劫杀的事没能瞒过季元尧。 这日谢砚回府,身后便跟了一人,一身布衣,背着药箱低着头,一副医师的打扮。 元妤冷不丁地见谢砚带回了个医师,还诧异了一下,心道不前日方请过平安脉? 待谢砚将扶风院的一些下人该支走的支走,季元尧放下药箱抬起头后,元妤惊喜得直接唤出声:“三哥哥?!”她是怎么都没想过,谢砚会带了季元尧会来谢府看她。 季元尧先是眉眼温柔地对她笑一笑,而后又敛了神色,严肃地问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竟也瞒着我。”声音不无担忧。 元妤要扑上去拉他的动作就是一顿,下意识老老实实站好。 没法子,实在是季元尧此刻的表情,像极了以前她偷懒不读书学琴或犯什么错时的样子。 她讪讪地道:“好好的呢三哥哥,我一点事都没有。” 季元尧仍是一脸的担忧与不赞同。 元妤瞧了瞧,便挪了步子凑过去,伸手扯了扯季元尧的衣袖,道:“三哥哥莫生气,我下回再不敢了。” 这句话说出去,兄妹俩都怔了怔。 因为当年季家还在时,每次季元尧训她时,她都是这样卖乖,但下一次依然该怎样怎样。 季元尧看着眼前这个个头窜高了不少的妹妹,瞧着她已凸起的肚子,心就软得不行。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也软了下来,道:“以后不要这样了,三哥哥如今虽然不济事,但你出了什么事,又怎么能不告诉三哥哥?” 元妤鼻子立时就是一酸,她忍着哭腔应声道:“嗯……”她想说她的三哥哥才没有不济事,可眼底蕴着泪,她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哭出来,只得生生忍着。 旁边背景似的站了好一会儿的谢砚这才上前,握了元妤手臂,安抚她道:“舅哥今日留下用饭,你要不要吩咐厨房两句?” 听见季元尧要留下用饭,元妤立刻又高兴起来,眼睛晶亮地瞧向季元尧道:“三哥哥当真愿意留下用饭?” 季元尧微微笑着点了头。 元妤高兴得不行,马上对谢砚道:“妾身这就去厨房吩咐。”话音方落,便捧着个肚子小跑地往厨房去。 谢砚想张嘴叫她慢点,但看她出了屋子后,明芷明若立刻一左一右紧跟了上去,便失笑地又闭了嘴。 心道,便放任她这一回罢。 而后又看向季元尧,和他对视一眼。季元尧冲他点点头,谢砚便带他先去了外书房,见谢茂。 …… 皇宫里。 自确认了自己的小儿子真的死了以后,承乾宫郑皇贵妃切切实实悲痛了三天,但这几日比悲痛更叫她想疯的是不甘心! 疯狂地不甘心! 三十年了,已经三十年了。 她在这宫里已经生生熬了三十年,眼看就差一步,她的儿子就能夺得大宝,她马上可以成为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女人。 可这一切,竟在一夕之间化为泡影,叫她如何甘心? 此时的她,只觉得整颗心都在怄血,叫她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她不甘心! 这会儿,承乾宫中的大小宫婢都被打发了出去,整个殿内显得空旷、冰凉又冷清。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穿着太监服的人捧着一碗热茶,微躬着腰恭敬地走进殿中,稳步地走向殿上尊贵座椅上的那人。 来人正是最得郑皇贵妃器重的承乾宫的大太监魏成喜。 他躬着身将热茶递上,道:“娘娘,喝杯热茶润润喉吧,身子重要啊。” 许是因为来人是跟了她二三十年,最受她器重的人,郑皇贵妃没有发火打翻茶杯之类,只伏在宽大金铸的座椅上,有些颓败却又不甘心地道:“保重身子又能如何?如今……本宫还能指望什么?” 帝宠吗? 呵呵…… 他日新帝登基,哪里还有她荣华日子可过? 魏成喜弯腰立在她身边,沉默了须臾,突然张口道:“只要娘娘想,又如何不成?” 像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一般,郑皇贵妃眼珠微微动了动,慢慢转向身边这位自己倚重的大太监。 魏成喜更加低地弯了弯腰,近乎贴在郑皇贵妃耳畔,太监特有的嗓音因刻意压低了声音,这会儿听上去格外具有蛊惑力。 “娘娘既有心,何尝不能效仿武帝……?” 皇贵妃郑氏猛地睁眼看向他。 魏成喜压低声音吐了几个词,道:“铲除异己……挟天子以令诸侯……垂帘听政……” 每一个词听着都是胆大包天,但皇贵妃郑氏的眼睛却因为这些词,越听越亮,最后迸射出惊人的光芒,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第147章 元妤原以为李曜既死, 窦湛又将其之死嫁祸给了谢家, 郑皇贵妃势必将疯狂反扑谢家。 可态势的发展却好似与她想的正相反, 郑皇贵妃出奇地安静, 不但不再私下掺和朝堂上的事, 甚至听说连后宫之事都撒手不管了。 如今风头正盛的,竟然是窦家兄妹。 窦皎在后宫之中盛宠一时,已有无人可敌的势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窦皎枕边风吹得好的缘故, 近来朝堂上陛下也格外器重窦湛,年轻一辈的臣子中, 窦湛声势已隐隐可与谢砚比肩, 甚至有盖过他的倾向。 对此, 谢砚表现得很无所谓, 公事清闲,他便守在府里陪元妤养胎,好似朝上的明争暗斗都与他没甚关系般。 元妤心中觉得局势必不会如表面来的这般简单,但奈何谢砚一向不与她多说朝堂上的事,她也推测不出个所以然。 在这种看似平静的朝局形式下,眨眼间迎来了丰庆二十五年。 这个年过得有些平淡,谢府中谢砜远在北地未归,谢茂、谢硢与谢砚却好似藏着什么事般,动辄便在书房议事,搞得三个女人也提不起什么兴致闹新年。 元妤肚子也有五个多月大,这种氛围下叫她时常不安地摸着肚子,总觉得朝堂上会发生什么大事。 谢砚发觉她的情绪变化, 安抚她道:“莫惊,天大的事也有我在,好生安胎。” 元妤便知道,朝堂必将有变。 只她未想到,生变之事来得如此突如其然且巨大。 未出正月,皇宫中突然传出消息,丰庆帝病危! 一时间,朝野动荡。 元妤震惊,甚至分不清,丰庆帝病危是突来的变故,还是在谢砚预测之内? 谢家父子都匆匆进了宫,元妤只能去重阳院,与郗晴一起守着黄秋云在府中等消息。 当晚谢家父子三人均未归。 但宫里也有消息传出来,丰庆帝病情暂时稳了下来,不过意识已不甚清醒。 不过之后便再无消息传出来,留在宫中的重臣在做什么,宫外的人也无从所知。 只知道,那夜皇城灯光直亮了一夜,天明方熄。 翌日未朝,直到第二日午时宫中方传出消息。 丰庆帝乃中毒! 下毒之人已查出,正是近来备受帝王宠幸的琼婕妤窦皎! 而背后指使者,乃宠冠后宫三十余年的皇贵妃郑氏,还有狼子野心的窦湛。 朝野震惊,满城哗然。 消息传出不久,骠骑大将军黄忠继便带兵围了首辅郑舟蕴的府邸,高举明黄圣旨,奉旨查抄! 在百姓与多数官员尚反应不及,不知事情始末的情况下,郑家倒了。 又不久,外边又传来消息,陛下宣判了郑家之罪:结党营私、陷害忠良、弑君谋位! 结党营私与弑君谋位暂且不提,陷害忠良之罪名中,直接牵出当年季家案! 言明当年首辅季从柏与之在朝为官的子及孙,通敌叛国之罪名乃为被郑家陷害!实为冤屈! 此事一经披露,满城更是哗然。 而得闻消息的元妤坐在府中,却不见多少欢喜兴奋,更多的是愕然与无措。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的,季家竟就……这样平反了吗? 相比她,明芷明若却是十分激动欢喜,二人紧握着手、流着眼泪在她面前兴奋道:“主子!主子您听到了吗?陛下下旨宣了,言季家无罪!季家子孙无罪了!” 元妤抬眼看向她们,见她们欢喜的模样,想笑,一勾唇,眼泪却不期然地流了满脸。 是啊,季家平反了,子孙无罪。 可是她的祖父、爹娘、大哥哥、二哥哥……都再也回不来了…… 元妤攥紧了手心,泪流满面着,心中再次涌起无边的恨与痛,贯彻心扉。 …… 谢砚直忙了几日,元妤才算见到他。 他仍穿着当日出府的那一套衣裳,人显得有些沧桑疲倦,怕是这几日忙的连合眼换衣裳的时间都没有了。 元妤忙吩咐人备热水,供他梳洗沐浴。 谢砚也着实觉得自己有些邋遢,怕她怀着身孕不舒服,便先去了净室梳洗。元妤肚子大了不好服侍他,他便自己梳洗了一番。 再出来时,只穿了寝衣,湿发披着头上还冒着热气。 好在屋里烧着地热,倒也不冷。 元妤挺着肚子,凑过去拿巾子给他绞头发,看他神色疲倦,心疼地道:“等发干了,里头睡一会儿吧,你这是几天没合眼了?” 谢砚闭目养神了片刻,睁开眼道:“不急。” 而后伸手将她从身后拉了过来,看着她温柔含着担忧的面容道:“这几日在府里,急坏了吧?” 元妤摇摇头。 谢砚其实这会儿很累,虽然问元妤是不是急坏了她摇头,但还是怕她心里头乱想一些事着急,打算先安抚好她再去休息。 谢砚拉着她的手,牵她坐进自己怀里,抱着她一边享受着这样的温存,一边道:“陛下龙体年前就不好了。” 元妤猛地抬头看他,目光震惊。 年前就不好了是什么意思? 谢砚看了看她,手下意识抚了抚她背脊,示意她莫惊,低声道:“陛下有意将皇位传给五皇子,想要在他登基前替他肃清朝堂,就做了一个局。” 元妤听了仍是惊愕。 这是说,陛下一早就知道了郑皇贵妃的野心,为了在死前除掉郑家,肃清朝堂,用已经不大行的身体做饵,布了一个局,就是为了除掉郑家? 看到元妤惊愕到回不过神的表情,谢砚犹豫着要不要将剩下的事全盘托出。后想到这些事儿早晚都要告诉她的,故还是轻声道:“陛下已知你季家幺女的身份,在之前那次御书房对质陛下便心知肚明了,只是……” 元妤仰头看着他,神情已不知该错愕还是该如何。 谢砚犹豫了一下,重新道:“这几年下来,陛下早已经怀疑当年季家是被人栽赃陷害,故而……” 故而发现她是季家幺女时,并没有深究,而是顺水推舟放了她一码。 “连舅兄的存在,陛下也一早便知道了。”谢砚又扔下一道雷,他没说的是,丰庆帝已经宣见过季元尧。 元妤彻底懵了,她未想到丰庆帝竟然什么都知道。 这就是高座龙台的帝王吗? 按照谢砚所说的,那就是丰庆帝其实手中握了很多消息,知道季家有子孙尚活着,明白季家当年是被冤枉的,更晓得郑皇贵妃的狼子野心。 为了肃清朝堂,在之前便串联了一些可信任的臣子,布了这样一个局,肃清了朝堂,顺便替季家平反了。 谢砚拍了拍元妤的肩,道:“所以莫怕,看似这个变故来得突然,但其实早就在计划之中。” 元妤微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点了点头。 …… 除了郑家倒了之外,窦湛也被下了大狱。 这日谢砚回来,身上带了两封书信,正是当年所谓的季家通敌的书信! 谢砚递给元妤,面容肃然道:“窦湛给的,说是当年窦庸留下的。” 窦湛拿出这两封信自不会是抱着什么好意,他是讥笑着拿出这两封信的。 谢砚想起窦湛说的那句话:“你们以为,季家被灭的真相真的被你们找到了吗?哈哈哈哈……都不过是一群愚蠢愚昧之人……” 他拧着眉头,并没有将窦湛的话说给元妤听。 元妤看着那两封信,有些不明白此时要这两封信有何意义,季家案已经平反了啊。 谢砚道:“我已经请了舅兄来,这信也给舅兄看看吧。” 谢砚隐约猜到些什么。 季家案是平反了,但当年伪造书信的人却一直没找到,陛下为季家翻案,对外言明季家当年是被郑家所陷害。 可他们都知道,这里头应还有窦家和韩家的手笔,当时只道是因为窦家和韩家都已经倒了,再牵扯他们无甚必要,可如今想来,却处处都透着不对。 这两封信,应是指向那个伪造书信的人的证据。 只是单凭着这两封书信,又如何去找当年伪造书信的那个人? 谢砚只盼着当年年长一些的季元尧,能从中想起什么线索。 季元尧很快便入了府,如今季家已经被平反,子孙罪名皆被赦,他出入谢府倒是不必再有太多顾虑。 季元尧看了那两封信,信上的笔迹与他父亲相去无二,此人书法模仿能力着实超群。 他皱着眉头看了半天,都未能寻到何蛛丝马迹,直到他移了手指,看到左下角的落款。 那个“季”字! 他神情是明显的震惊错愕,甚至连拿着信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抖。 谢砚元妤瞧着,都肃了脸色。 元妤不知怎的有些心慌,看着季元尧凑过去道:“三哥哥……” 季元尧却猛地收了信,对元妤道:“阿姝,三哥哥出去一趟!你呆在谢府,莫担心!” 他说这话时,甚至声音都是抖的。 元妤如何能不担心? 但不等她说下句话,季元尧已经带着信拔步而去,似整个人都魔怔了,连元妤在后面唤都未理。 “三郎、三郎……”她有些心慌,下意识拽上谢砚的衣袖,一面唤着他,一面看着季元尧疾步离去的背影。 谢砚揽住她,安抚道:“莫惊莫惊,有暗卫跟着,不会有事的。” 元妤闹不懂,季元尧究竟发现了什么,竟叫他整个人都慌了神。 据暗卫来报,季元尧进了安太傅的府邸。 半个时辰后,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季元尧重新回到谢府,整个人的状态极为不好,浑浑噩噩,似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般。 元妤瞧着,都顾不上自己的肚子了,慌张地冲到他身边,扶着他手臂仰脸望着他,心慌又担忧地道:“三哥哥?” 谢砚护着她也跟了上来。 季元尧动了动眼珠看向元妤,看着她已经张开的五官,看着她眼里的担忧与心慌,突然悲从中来。 季元尧抱住了她,紧紧抱在怀里,突然呜咽大哭,唤道:“阿姝……” 元妤莫名,但受他声音里的悲痛影响,也在瞬间流下眼泪。她不知生了什么事,但她知道,定是极痛极痛的事,不然自相认以来,都未在她面前哭过的三哥哥,不会如此失态。 “三哥哥三哥哥……”她回抱着季元尧,一面哭一面伸手笨拙地拍着他的背脊,安抚着他。 …… 伪造书信的人,正是太傅安和颐! 季元尧近几年一直时常有与安和颐通信,他手上有好几封安和颐的亲笔手写信。 安和颐身为太傅,学识过人,书法尤为精湛。 但每个人写字都有一定的特性习惯,安和颐在书写“季”字时,最后的落笔处习惯带上一点勾。 这个特性,季元尧很早以前便发现过,但也没在意。 可刚才他在那两封伪造的通敌叛国书信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季”字! 元妤整个身体都软了,人有些呆滞,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是太傅安和颐? “安太傅救了三哥哥啊……” 季元尧仍是一脸悲痛,他闭上眼,道:“我们……所有人,季家、安家、窦家、韩家、郑家……所有人都身在一盘棋盘上,都不过是……上位者的一颗棋子罢了……” 上位者,丰庆帝! 谢砚也是一脸震惊! …… 不日,安府传出消息。 太傅安和颐于府中服毒自尽! …… 两日后,帝王丰庆帝,宣见季家兄妹。 谢砚陪着二人入的宫,但只后在养心殿殿外,未得入内。 丰庆帝躺在龙床上,气若游丝,只剩一口气吊吊着了。 听到内室禀告季家兄妹到了后,他精神似好上许多。 他侧头看向他们二人。 季元尧与元妤笔直站着,哪一个都没有下跪。 服侍丰庆帝的内侍厉声道:“大胆!见到陛下胆敢不跪?!” 丰庆帝闭了闭眼,虚弱地道:“不必了……他们二人……不愿跪便不跪吧……” 内侍连忙闭嘴,退到了一边。 丰庆帝转回了头,目光盯着帐顶,话却是同他们说的,道:“听说你们兄妹查到了真相?” 没人回答他。 丰庆帝似也不甚在意,道:“你们恨我是很没有缘由的……” 没有缘由的?! 元妤猛地抬头瞪向龙床处,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 丰庆帝咳了两声,断断续续地道:“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季家,身为大殷朝臣子,身为朕的臣子,必要的时候为朕牺牲,有何不该?” 元妤已经有些忍耐不住,若不是旁边季元尧死死拽着她的手腕,她怕自己已经冲了上去,撕碎他! 她隐忍着,咬牙道:“陛下寻我们兄妹来,便是为了说这些的?” 丰庆帝又侧头瞧了她一眼,道:“朕要统治江山,要江山稳固,要成为一代明君!窦家、韩家、郑家……一个个虎视眈眈,不安好心,朕势必要除之……” 此时,立在元妤身旁的季元尧出声了,道:“所以……陛下您就选中了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季家,作为牺牲品?” 相比在谢府的情绪外露,此时的季元尧平静得简直不像季家人。 丰庆帝听出他话语中的愤懑怨怼,但他并不在意,只道:“当年朝中,因有季家的存在,而平衡了局势,局势便一直无法突破,窦家、韩家、郑家……朕一个也找不到把柄撼动,直到朕发现窦家有意陷害季家,欲将季家连根拔除……” 丰庆帝突然笑了,道:“窦家原本就要陷害季家,朕不过是在暗中推动一番罢了,将主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您在窦家之前,命太傅安和颐伪造了季家通敌叛国的书信交给了窦家?”季元尧道。 事到如今,丰庆帝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道:“是,是朕下的令,君要臣死,便是安和颐不愿,也得按照朕的意愿做不是吗?” 元妤突然咬牙道:“你这个疯子!” 丰庆帝却道:“不,朕是个明君!” 窦庸多疑,将证据送到窦庸手上后,他不知是发现了什么,竟又将证据送到了韩家手上,想由韩家动手。 他那个皇后是个蠢的,自以为是惯了。当年欲拉拢季家不成,如今手上拿到了季家通敌叛国的证据,竟也就想干脆弄死季家,谁也别想拉拢到季家站队! 见此,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将同一份书信,送到了郑家手中,拉所有人入局! 季家通敌叛国的弹劾奏章,是韩家和郑家的人同时送到御案上的,他为季家案大发雷霆,欲问罪季家的时候,韩家与郑家私底下都以为是自己的弹劾奏效,因而各自使力,郑家收买了当年季风斐的一个门生,那位兵部郎中指认季家,韩家更是在朝堂上大肆踩扁季家。 想当然的,窦家也没有彻底置身事外,暗中该动的手脚一点不少。 丰庆帝顺势便将季家抄家问斩,为的不过是打破当初朝中的平衡局势,以求破而后立! 后来事态也果然朝着他期待的方向发展。 窦家、韩家、郑家不同程度地扩张了各自在朝中的势力,重新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虽然依然算是个平衡状态,但因为少了季家这样强大的一个纯臣挡路,三派的行事作风更加大胆了些,韩家甚至将手伸到了北地,在北地私下贩盐。 这些所有事,丰庆帝都一件件给他们记好了,只待有朝一日,时机成熟,将他们一个个连根拔起! 听了这些,元妤已经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偏丰庆帝还老神在在地道:“对季家,朕已给了恩赐,若不是朕默许,你们以为安和颐怎么救出的一条季家血脉?”而后他看向元妤,道:“你……倒确确实实是朕这盘棋局上的一个意外……” 他没想到,竟还有人会冒死救下季家的女儿。 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丰庆帝会主动给季家平反,不过是想将陷害忠良的罪名都推到郑家身上,以达到在天下百姓眼里,他是一代明君的目的! 可这样的帝王…… 这样的帝王……算是一代明君吗? 直到元妤和季元尧被殿中内侍请出去,丰庆帝依旧在他们身后道:“朕是一代明君,为了江山稳固,朕势必要这样做……季家是忠臣,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你们……谁都没有理由恨朕……朕最终……肃清了朝堂!” 元妤拖着沉重的身子迈出养心殿,脑子里不断回响的一直是那句冰凉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觉得浑身发冷,嘴唇发干,脑袋也昏沉发晕。 刚迈出养心殿,她便身子一软,彻底晕过去。 在她身边的季元尧一把接住她,慌张唤道:“阿姝阿姝!” 下一瞬谢砚便冲上来,捧着她的脸又唤了两声,未见醒。 他脸色难看地一把将人抱起来,拼命奔向宫外。 …… 元妤动了胎气,胎儿差点不保。 怀胎剩下的月份里,她一直是在床上养着胎。 而当日,在他们出宫不久后,宫中便响起了丧钟。 丰庆帝,崩。 皇贵妃郑氏被丰庆帝赐毒酒一杯,于承乾宫行刑。 琼婕妤于冷宫挂三尺白绫自尽,墙上留有血书一行。 窦湛于午门斩首示众,斩首当日,其妻三公主李晟,为其洒酒送行。 李晟受窦湛连累,被废除了公主封号,贬为庶人,于窦湛死后第二日,自长安城中消失。 安太傅死后,安家退出朝堂。 丰庆二十五年三月十六,帝第五子昀登基,改国号嘉兴,封其妻王氏阿蘅为后。 …… 元妤这一胎怀得十分艰辛,孕期中间几次动胎气,好在都有惊无险。 她的预产期在六月,进入六月后谢家上上下下就都紧张起来。 后期元妤胎养得好,倒是可以下床走动,又因医师有言生产前多走动一二有利于生产,元妤便经常会在院子里走走。 明芷明若见天儿地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生怕她哪一个不小心再摔了,毕竟挺着那么大的一个肚子,瞅着都唬人。 只是到了预产期的日子,元妤的肚子却半点要生的迹象都没有,满府上下干巴巴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发动。 谢砚要当值,成日坐在衙门里,心神却飞了,时常捧着卷宗又或是什么的在发愣,若是衙门里冷不丁地闯进个什么人,他便会一激灵地站起来,以为是府里来人通知他元妤要生了。 这种状态他自己都觉得不行,后来干脆就向李昀告了假,他要回府陪媳妇生产,等他孩子出世。 这是李昀登位第一年,虽说在他登位前,丰庆帝已经将朝上几个毒瘤都割了,但留下的麻烦也是一堆。 窦家、韩家、郑家相继退出朝堂,朝上与之有牵连的官员也是该砍的砍,该贬的贬,空出了许多个重要职位,一时间都得不到填补,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事要处理,李昀这几个月脑袋都大了两圈。 这会儿子谢砚同他告假,他能放人才怪! 第一次上折子李昀没批,第二次谢砚干脆告了病假,直接不去了。 李昀:“……”无耻啊! 这几个月来,谢砚也是忙得不行,根本没多少时间陪元妤安胎,如今眼见得该生的不生,他如何还坐得住衙门办公,想着再如何应也就这两天便该生了,于是便心安理得地在府里陪着元妤,等孩子出世。 白日在府里,看着元妤的大肚子,他也会紧张,一日里总会嘀咕两遍,道:“怎么还不生呢?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前面那一句是自言自语,后面那一句则是在询问元妤。 相比府里其他人的焦急,元妤应属最平静的一个了,每当听到谢砚这样问的时候,她总是无奈地一笑,道:“好着呢,没哪里不舒服。” 谢砚就会补上一句,问:“那怎么还不生?” 元妤只好哭笑不得地摸着肚子道:“许是之前动了好几回胎气,孩子想在妾身肚子里再养两天吧。” 谢砚就一脸似信非信的表情。 如此,直过了预产期有七八天,在六月二十八这日的凌晨,元妤发动了。 当时正是府里人睡得沉的时候,元妤也是睡梦中疼醒了。 谢砚睡在她身侧,却是没睡沉,迷迷糊糊听到元妤唤疼,猛地就坐了起来。 屋里没灯,他下床趿鞋去叫人时,慌里慌张见还撞上了隔断,那哐当一声,直叫元妤又惊又笑。 等唤了人掌了灯,谢砚神魂总算回落了几分,转头又裹了元妤,把她抱进了隔壁的产房。 刚把人送进去,便被连夜爬起来的产婆撵了出去。 虽是半夜生产,但好在府里什么东西都准备了,倒没有太慌乱。 谢砚愣头愣脑地被人从产房撵出来后,就看到他娘黄秋云和大嫂郗晴赶了来。 这会儿,谢府上下已是灯火通明。 黄秋云见人已经进了产房,抓着谢砚便急急问道:“如何了?阿妤可还好?怎么半夜发动了?” 她也是急昏了头,忘了元妤已是足月,何时生产都是正常的。 谢砚自己这会儿都是懵的,哪里回答得了他娘。 还是郗晴看这一个两个都急昏了头,在旁边安抚着。 “没事的母亲,弟妹发动是好事。” 黄秋云这才想起来,元妤已经晚了好几天未发动,再晚几天就该出事了,她连忙便喃喃道:“发动了好事发动了好事……” 这时候,产房里断断续续就传来元妤的呼痛声,谢砚一声声听着,身体僵得像块石头。 过了约一个时辰,季元尧风风火火地进了扶风院。 元妤生产,谢砚慌得根本没记得派人通知他,还是明芷明若自作主张,唤了人通知的季元尧。 一进来就问道:“怎么样了?” 谢砚见着他,似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等看清来人,他刚想开口答,产房里突然传来元妤的一声痛呼。 是比之前哪一声都大的痛呼,他立刻又僵住了身子,根本说不出话来。 不止他,季元尧也因为这一声,僵了僵背脊。 黄秋云也注意到他了,见此连忙道:“产婆说没事啊没事。”可她手也在不安地揪着。 又等一个时辰,连谢茂都坐不住了,来了扶风院里等。 他原是觉得儿媳生产,他在不大好,可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孙子辈的孩子,到底是没能耐住。 三个多时辰后,天已大亮,元妤终于平安诞下一子。 随着那一声响亮的啼哭,院里众人纷纷大松一口气。 只有谢砚仍绷着身上的肌肉,给人感觉连气都不会喘了。 没多会儿,产婆抱着个大红包袱出来,脸上满是喜意,道:“恭喜郎君!恭喜老爷夫人!母子平安,是个健康的小郎君呢!” 听到母子平安那一句,绷了好几个时辰的谢砚,总算舒了一口气。 孩子被产婆抱到他跟前,他低头瞧见包袱里皱巴巴还红彤彤的孩子,虽觉得有些丑,但心里还是一阵一阵柔软,想伸手抱抱或摸摸,可一动手指却发现,手臂僵了太久,竟一时抬不起来。 下一瞬,他已经被自己爹娘挤去了一旁,二老纷纷围上了孩子,挣着要抱,嘴都合不上了。 谢砚:“……” 他默默看了会儿,最后将目光移向产房,趁着众人不注意,溜了进去。 产房仍充斥着血气的味道,并不好闻,谢砚进来,被这冲头到来的血气冲得僵了一瞬。然后想起之前元妤生产过程中,那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四肢便有些发软。 他是没想过,妇人生产要遭这么大的罪。 元妤已经累得睡了过去,脸色瞧着倒是还好。 谢砚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触感温热柔软,他又笑了笑。 谢茂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唤瑾。 取自《左传》,曰:“高下在心,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 …… 李昀以为谢砚得了儿子,该回朝当值了吧? 派人去谢府赐下过赏赐,顺道提点提点谢砚。 哪知谢砚得了儿子后,却有乐不思蜀的苗头,一日又一日过去,仍不见他还朝。 李昀称帝后,轻易不好去大臣府上,见谢砚迟迟不肯还朝,先后又派了温仲熙和七皇子李旸到谢府提点他。 但谢砚依旧没有还朝的意思。 谢砚这在府里一呆,便小一个月,眼见孩子都快满月了。 元妤瞧着帝王三不五时地便派人到谢府瞧瞧,一开始她并未吱声,但看谢砚每天在府里逗孩子逗得开心,没有半点回朝当值的意思,耐不住也问道:“陛下多次派人来府上找你还朝,三郎怎地迟迟不动?” 谢砚逗着孩儿,都没看她,勾着唇角道:“无碍的,我也并非什么要臣,朝上不是离了我就不行的。” 元妤就有点弄不懂他是怎么想的。 过了会儿,孩子困了,谢砚便将孩子交给奶娘带到隔壁喂奶哄睡,他自己走向元妤,坐上了床榻,道:“往里去一点,给夫君腾点位置。” 元妤:“……” 她其实挺嫌弃的,不想叫他同自己挤在一处。 不是嫌弃他,是嫌弃自己,她坐着月子,身上什么味道自己都说不出来。 但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知道撵不走他,元妤也就不撵了,挪了挪身子,给他腾出半张榻。 元妤是靠在床榻上坐着,谢砚便也未躺下,伸手揽着她进怀里,抱着她一道靠在床头。 元妤实在不想满是味道地靠他身上,稍微挣扎了一下,却被他一句话惊得老实了。 谢砚平静地甩出了一句话,道:“我辞官好不好?” 元妤惊愕,仰脸看他。 无论如何她都没想过谢砚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怎、怎么突然想到要辞官?”她想笑着说,牵动了嘴角,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她抬头凝神望着他。 谢砚表情却淡淡地,只道:“只是觉得当官也没什么好的,想趁着年轻逍遥风流一段时间。” 元妤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有些说不出话。 她低下头,问道:“公爹会答应吗?” 谢砚握着她纤长的手指把玩着,道:“谢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郎,还有大哥在,他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这就是还没同谢茂提过了。 元妤想了想,却突然投入他怀中,脸贴近他胸口道:“……不用的三郎,如今陛下在位,正是器重你的时候,三郎不必因为妾去辞官……” 她知道,定是谢砚看出了她对朝廷的厌恶,所以想辞官带她离开长安。 她缓了缓,道:“况且妾生于长安长于长安,已离不得长安了呢……” 谢砚低头瞧她。 元妤抬起眼,笑着看他,道:“三郎还记得妾同三郎提过的那个梦境吗?三郎是要有大作为的人,妾怎么舍得三郎为了妾放下眼前的一切呢?” 谢砚瞧着她,突然情、动,就着这个姿势,捧着她的脸俯身吻上去。 唇齿纠缠间,是二人互许的浓情。 …… 李昀登基第二年,正是改年号为嘉兴,史称嘉兴元年。 谢茂被封为帝师。 谢砚也因为在之前的一年间颇有建树,官升二级,任正三品中书令,为大殷史上最年轻的中书令。 …… 近一年来,为了早日使朝廷上下步入正轨,谢砚在替李昀办事时,手腕都显得十分强硬。 渐渐地,坊间对谢家三郎的评论倒是变了。 提到谢家三郎,不再说是什么谪仙一般的人物。 他依旧是长安第一郎君,却不再与风月有关,谈起他,更多说到的是他办案时的雷霆手段,多了个“冷面郎君”的称号。 要知道在以往,谢家三郎是极温和的,唇角常年噙着浅笑,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变了。 有人说,大抵是娶了元氏阿妤那位女郎,婚后生活不幸福吧,把他们心中谪仙般的郎君磨得没了影子。 他们不知道的是,关上府门的谢家三郎,依旧是从前的谢家三郎,甚至比他们知道的还更爱笑、爱黏人,还会和孩子争风吃醋。 “元氏!”谢砚散着寝衣坐在床榻上,看着早上醒来满床爬的儿子,额头青筋直跳。 过两日是谢瑾的周岁生辰,这两日元妤起得都比较早,帮着忙儿子周岁宴的事。 但她也没走远,就在正屋外头,听到里头喊,以为是儿子出了什么事,丢下一堆下人,忙忙进了里屋,口中唤着:“怎了怎了?” 谢砚额前青筋跳了跳,他忍了忍,突然变了脸,一脸萎靡又委屈地望着她道:“他怎么会在床上?!” 儿子是不与他们同睡的。 他今日难得休沐,早上便犯了懒,想抱着美人温存一番,结果闭着眼睛一摸,摸到的先是儿子趴在床上,露在外面的白嫩屁股…… 简直是…… 不可忍受! 元妤见儿子爬在床上朝自己乐,咧着嘴露出小白牙,嘴角挂上了口水,那可爱的小模样,马上勾得她母爱心泛滥,立刻就走上前去,把儿子抱了起来哄,用帕子顺道擦了擦儿子的口水,再冲着肉肉的小脸蛋稀罕地亲了一口。 被儿子引去注意力的元妤,直接忘了自己夫君问了什么,抱着儿子转身便往外走,只乐呵呵地留下一句,道:“三郎既然醒了,便起了吧,妾给您留了粥……” 谢砚眼睁睁看着她抱着儿子走了,有些懵。 而后额角青筋又跳了跳,坐在床榻上支棱着腿,恼着大声喊道:“元氏!” …… 热热闹闹,吵吵闹闹,生活仍在继续……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 感谢姑娘们五个多月的相随,追更的你们辛苦了【鞠躬】,好或不好,都感谢这一段缘分,爱你们,么么哒! 可能会写两个配角的人物后传番外,如窦皎这种的,稍稍交代一下,文字不会多,千八百字一个人也不一定哈,大家感兴趣的可以瞧瞧【比心】 下一篇本来想再写一篇古言的,但这篇篇幅超出我预料的长了些,有些累,下本便不开古言了,写一篇现言甜暖文,作者专栏里有,名字为《此间一颗糖,是时光的奖赏》;预计十一月份开,感兴趣可预收哟~ 最后,还是感谢大家的追更,或许有叫大家失望,大央很抱歉。 唯愿下一次相遇,你我都会成为比今天更好的自己! 第148章 番外一:窦皎篇 阴冷无人的冷宫里, 穿着依旧华美的窦皎如一尊冰塑的人儿般随意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这是当日宫人将她架进冷宫,如丢烂抹布一般丢到地上后的姿势。 被丢到地上后,她便未再爬起来过,也基本未动过。只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目光放空地不知在想什么。 后来没多久,比她下场稍稍好一点的淑妃,她的那位姑母偷偷摸摸、避开了宫人进来看她。 说了什么来着? 好像一开始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见她从头到尾没有反应,最后抱着她痛哭流涕了一番。 她觉得可笑,就算她的人生值得他人痛哭流涕, 可她这位姑母有什么脸面抱着她哭! 她就是被她和其他窦家人推入这万丈深渊的啊! 她想张口叫她滚的, 可刚想张口的时候,外边传来了几声宫人的说话声,她这位抱着她哭的姑母立刻止了哭音, 紧张地看向殿外, 好似怕有宫人会进来, 看到她。 窦皎觉得,可能不用她张口叫她滚, 她马上就会自己离开了。 果然,等外头宫人的声音再度散去,她这位姑母也抹了抹眼泪,告诉她她要走了,叫她照顾好自己。说罢便匆匆忙忙, 如来时一样,活像只阴影里求生的老鼠般,沿着墙边又溜了出去。 窦皎觉得,真是讽刺啊。 她如今这个样子,还要她好好活着? 她早就死了! 被她们下了药送上龙榻上的那一天,她就已经死了! 她名皎,小时候她不止一次听自己的娘说起自己名字的由来。 她是在一个满月出生的,当时月光皎皎照亮了整个小院。 她爹爹抱着她,说她是皎皎明月送来的人儿,就叫皎。 以前,她以名为傲,做什么都十分认真,就是为了能配上父母给的这个“皎”字。而她出身不凡,自幼荣华加身,活得矜贵。她一直以为,她大抵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尊贵的贵女了。 可是啊,最后她才发现,其实自己什么都不是,非要说是什么,那就是被人养着的一颗棋子吧。 她信她的爹娘是爱她的,信她爹爹将“皎”之一字给她作名的时候,是真心疼她爱她的。 只是,他们所有人都不能违背窦家的掌权人罢。 想到这里,窦皎有些想笑,觉得窦家人上上下下都活得可悲,都不过是随时可被推出去的一颗棋子。 她是,淑妃是,那些被作为牺牲品替罪羊推出去的窦家近亲都是! 其实当听闻窦庸不知被谁杀于城外断崖坡的消息时,她愕然之后是有一些快意的。 那段时间她已经被封为婕妤,只是被丰庆帝冷落在宫殿中,并不受宠。 而她自始至终也没想过邀宠,窦庸死了好啊,窦家就倒了,没人能支配她了,她干脆就这样在这偌大的皇宫中,了此残生吧。 直到一年后,窦湛找上她。 他要重振窦家,要她邀宠于丰庆帝,那个做她祖父都够年龄的老男人! 她听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将他打出宫去。 这是她的哥哥啊。 为什么窦家净出些这样的儿郎!死了一个窦庸,还要再来一个是吗?! 邀宠于丰庆帝是吗? 好啊! 她去邀宠! 只要他们都不后悔! 反正她也活够了,她要寻个机会,拉上这些人给她陪葬! 再后来,李曜死了。 皇贵妃郑氏竟然起了效仿武帝的可笑念头,要弑君谋位,垂帘听政! 竟然还妄想哄了她去给丰庆帝下药! 可她虽然知道皇贵妃郑氏说的那些话是哄她的,但她还是答应了。 不为什么。 就为她也早就想寻了机会,杀了丰庆帝。 早就在她被他糟蹋了的那个早上,她就想拿刀杀了他的! 但她也没想叫皇贵妃郑氏或窦湛好过,她打算下了药后,在丰庆帝死前,抖落出所有人,叫所有人都陪着她死! 只是她没想到,皇贵妃郑氏谋划的一切,早就被丰庆帝知道了,还拿自己的龙体做了局,请了她们所有人入局。 她下药的计划没能得逞,但结局与她想要的似乎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听,丧钟响了。 窦皎听到丧钟的响声,放空的眸子才逐渐有了焦点。 她动作迟缓地转头看向门口,那里高门紧闭,但依旧有光透进来。 听着那丧钟,她终于笑出了声。 …… 明月皎皎入红尘,今夕梦醒归九天。 …… 三尺白绫挂于悬梁之上时,窦皎还在想,或许她这一生,最幸福的那个瞬间,就是初降生时,父亲赐予她“皎”字为名的一瞬间。 第149章 番外二:三公主篇 李晟觉得她这一生啊, 自打嫁给了窦湛,才算活明白了。 十几年来,她活得嚣张又肆意,身边所有人都巴结她,包括她那些可能有无限荣光未来的皇兄皇弟,只因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 她尊贵,骄傲,不可一世。 可她站得有多高, 摔下来的时候就有多惨痛。 她的母妃为了她皇弟亲手设计陷害她,她的父皇因她与窦家扯上关系,从此收回曾经给予她的一切荣光。 一夕之间, 落入泥潭。 她方知, 她这只凤凰,被拔了华丽的羽毛,就什么都不是。 或许唯一有点安慰的, 就是她嫁的男人, 对她或多或少的有一份真心在。 窦湛, 这个之前就处处讨好她的男人,她真心从未看进眼里过。 窦家什么心思, 她虽不问朝政,却也晓得一两分。 窦湛讨好她,也不过是司马昭之心。 对于这种有目的巴结她的人,她并不稀罕。 她身边处处都是这样的儿郎。 世人皆传她爱慕谢家三郎,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对谢三郎远称不上什么爱慕,只不过谢三郎是少数的不巴结她的儿郎,且相貌出众、学识过人、名震长安,她身为大殷朝最尊贵的公主,自然要最出众的儿郎相配。 会找元氏阿妤麻烦,不过是骨子里的骄傲叫她看不得自己看中的人与其他女郎传什么闲言碎语。 也因为她对谢砚并非多深的爱慕,所以当她的骄傲一夕破碎后,她放弃谢砚也十分轻易。 以往拥有的一切也都不过是她自以为是,她还有什么理由非扒着那个真正骄傲矜贵的儿郎不放? 再坚持下去,也不过是一场他人眼里的笑话。 她曾一度心灰意冷,但后来发现,她被迫嫁与的男人竟是这世间唯一真心对她的人。 他可以为她,进宫向她父皇跪求玉肤膏,为她拉弓射杀元氏阿妤,更是在她被打落满地骄傲时,愿意上前抱起她,护她一份尊荣。 她被她父皇捧着宠着的十几年,她活得如一个愚儿,一夕梦醒,全不过是一出笑话。 唯有在嫁给窦湛后的年余的时间里,她是真真作为自己被疼过爱过的。 虽然窦湛对她的爱,不足以叫他放弃心中的恨与抱负,不足以叫他甘于平凡,但她很知足了。 窦湛被推入午门斩首的那一日,她亲自去送的他。 她告诉他,她这一生,最不后悔的就是嫁给他。 她不哭,避开众人视线,牵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眼神坚定地看着他,叫他安心上路。 他最后含泪的仰天一笑,叫她知足,她这个被碾碎一切尊荣的公主,也没叫他白娶。 …… 离开长安那一日,她看着马车与那座城门渐行渐远,心中平静至极。 她坐在简朴的马车里,摸着小腹,低低哼唱着诗经里的那首诗歌: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