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妃为将(重生)》作者:江隐辞 文案: 世人都传那战场阎罗颜炽是个断袖,因他放着府里的绝色夫人不要,偏对一个俊秀小护卫动了情。 颜炽出征带着他,入营带着他,帐内也带着他。甚至为了他,惹怒了自己的皇兄…… 而那出身将军府的绝色夫人竟也不恼,就随着自己的夫君在外与小护卫胡闹… 卓青黛听闻也只能尴尬的笑笑,毕竟那绝色夫人是她,俊秀小护卫也是她。 双重生,架空空空空,勿考究。 有家国情怀,也有儿女情长。 一句话简介:不想做将军的王妃不是好侍卫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女扮男装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卓青黛,颜炽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仁启九年,南疆告急。 震远大将军卓敬尧亲率二十万兵马赶赴前线,却节节败退。 败军之际,受命召回,卓敬尧被状告通敌叛国,意欲谋反,已于殿前诛杀! 卓氏一族,百年基业,最终落得个被抄没的下场。 “这卓家不是世代忠烈吗?怎么就被抄了?” “什么忠烈不忠烈的,皇上叫你死,你敢不死?” “那卓家有一天姿国色的女儿,不是在宫里做贵妃吗?” “贵妃又能怎样?遇上这种事怕是都自身难保喽~” “可南疆事态紧急,这卓家都败了,还有谁能带兵出征!” “那怕是只有北麒麟寒王,能与之一战了!” 天都城内为卓家一案喧嚷的沸沸扬扬,那后宫之中自然也不安生。 卓青黛看着怜香苑中满树的海棠落了个尽,明明已快入夏,可这心里却寒如冬雪。 她一身素服站在院中,皎月般的面容上,有几行清泪,沾湿了眼角的朱砂痣。 那双凤眼中映着残花,只感萧瑟凄凉,紧皱的眉头像是在诉苦,又像在自怜。这几日,宫中消息不断,而每一个对她而言都是剜心的疼痛。 前日,罪臣卓敬尧,通敌叛国,殿前犯上,已被禁军就地正法。 昨日,卓氏一族,府地良田全数抄没,府内亲眷入狱候审,家丁仆役全部发配充军。 今日一早,李公公便传旨怜香苑。 “怜妃娘娘,干政失德,与罪臣卓敬尧里应外合,通敌叛国,其罪当株,念八载恩情,今赐毒酒一杯,以示皇恩。” 卓青黛拒不领旨,她要见皇上,要当面问一问他,真信小人谗言,杀她满门忠烈? 从事发至今,不过才第三日,但此等株连九族的大罪,审都不曾审,就拍案定论。从处置到行刑,力度之大速度之快,叫人瞠目,这其中的蹊跷,即便是从不沾惹朝政的卓青黛,也知其厉害。 有人要她卓氏一门死。 打发的太监仓惶跑进了进来,跪在卓青黛面前,叩头。 这是她卓家最后的希望了,心头一紧问:“皇上怎么说?” 小太监吓得浑身发抖,伏在地上嘚嘚嗖嗖的说不利索,但卓青黛却听的明白。 皇上不愿见她。 清瘦的身影忽地一晃,眼里的光如烟花般坠落下去,渐渐沉入无边的死寂。 虽是早有预想,但如今亲耳听到,依然心如刀绞。这八年宫中的陪伴,多少日夜的厮守缠绵,还抵不上小人的一句凭空构陷。 她忽地冷笑,笑自己天真,那想要她卓家一脉死绝的人,怕不就是这高高在上的王啊! 可笑自己还有所期待,真是荒唐。 卓青黛大笑了两声,眼里的泪已经流尽,剩下的只有不甘与恨意。 她也曾荣宠万千,也曾对待感情眼里容不得任何沙子,但一朝入宫为妃,她不仅放弃了自己的骄傲,收敛自己的脾性,甚至为此失去了此生唯一的孩子。 她何曾怪过?怨过? 可到头来,家破人亡,世事变迁,都是徒劳。 “李公公,拿酒来吧。”声音已然绝望。 她一唤,怜香苑内的奴婢奴才瞬间跪了一地,磕头的磕头,抹泪的抹泪,嘴里不住的喊着娘娘、娘娘…… 李公公叫奴才端上一杯用金器盛着的酒,卓青黛两指撵起,不禁想起八年前她第一次被皇帝召见侍寝时的情景。 他体恤她年幼,赐合欢酒,两人交杯共饮,那时,酒也是盛在这黄灿灿的金器里。 不过那时一杯酒,皇帝要了她这个人,彼时一杯酒,皇帝要了她这条命。 卓青黛冷笑,眼里尽是悲凉,“这一世的缘分,因酒起,至酒终,你我再无情分。” 遂,一仰而尽。 酒入腹的一瞬,她想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她只要父母亲眷,一世长安,一生喜乐,再苦也甘愿。 眼前的光逐渐淡去,耳边的声音却逐渐清晰起来。 “小姐这怎么说上胡话了?可是还烧着?大夫不是说无碍了吗?” “小姐素来身体好,怎么这回只掉个井,就昏了三天……” “你这糊涂,那井又不是枯井,数九寒天的掉进冰水里,没冻出个好歹已是万幸了。” “哎,也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门外提亲的人都等了两天了。” 仁启二年,震远将军府。 一处暖阁里,两个小丫鬟在床前细心伺候着。 那床上躺着的,正是震远将军府的大小姐,此时正紧闭着眼,满头大汗的胡言乱语着。两个丫头都不敢怠慢,头上的冷帕换了又换,企盼着昏睡的人能早日醒来。 卓青黛面色惨白,眼底发青,似是染了寒症,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来回打转,一双弯月眉紧了又紧,倒像是做了什么可怕的梦。 突然,她睁开了眼。 绿柚和紫竹都先是吓了一跳,然才反应过来围了上去。 “小姐!你终于醒了!”紫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拿着手帕抹泪。 绿柚探了探她的头,欣慰道:“不烧了不烧了,总算没事了。” 卓青黛一脸茫然的看着她们两个,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是死了吗? “小姐,我这就去禀告老爷和夫人,他们都担心死了。” 爹?娘?他们还活着? 卓青黛看着跑出去的绿柚,只恐是梦,便抬手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小姐!”紫竹惊呼出声,瞪大眼睛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呀!” 疼,好真实的疼。 卓青黛忙掀起被子坐了起来,向屋里看了一圈,没错!陈设摆放是她进宫前的样子,这里是将军府!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紫竹赶紧帮她披上衣服,“小姐,你这是怎么啦?身子才好些,可不敢再着凉了,这次你掉到井里去,把我们都吓坏了。” 掉井? 卓青黛记得掉井这回事,是她十六岁那年,卓敬尧寿宴之后,得了件金镶玉的剑坠,她喜欢的不得了,就偷来玩,可手上一滑,那坠子就进了井。 正值寒冬,卓青黛以为井中自然是要结冰的,那坠子应该就掉到了冰面上。哪知那天府里的下人,一大早就通了冰,卓青黛想都没想就跟着跳了进去,一头扎进了冷水里,当时昏了一个月还多,如今倒是三天就醒了。 后来,卓敬尧还特意派人掏干了井,找到了那个剑坠,不过那时她已经没有机会佩剑了,因为她已经进了宫,做了娘娘。 所以,她这是重回十六岁了? 忽地鼻尖一酸,大滴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卓青黛知道这是喜极而泣,是感激,是激动。 十六岁,她还不是怜妃,卓家还未被陷害,爹娘还在世。 一切都没开始,一切都可以改变! 紫竹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小姐,都忘了上前安慰。 卓青黛自生下来就是天之娇女,家中上下恩宠极盛,加之她性情飞扬,从来都是一副自傲的样子,不把别人欺负哭已是奇迹,何时会自己哭出泪来? “小姐?你怎么哭了?” 卓青黛擦了擦眼泪,灿然一笑,“无碍,我只是太开心了。” 紫竹拿着手帕为她拭泪,一边逗趣她:“小姐是不是听说有人来提亲,所以才这么开心呀?” “提亲?你说有人来提亲?” 紫竹点点头:“对呀,小姐昏迷这几日,每天都有人上门来,我听前院的小厮们说,来的人可阔气了,拉聘礼的马车都排到东街去了。下聘礼的人身份也肯定不一般,老爷都不敢怠慢,每天都要去外面陪着呢。” 十六岁这年,她大病初愈后便入了宫,做了怜妃。入宫之前娘亲拉着她跪在祠堂里,在列祖列宗面前发了誓,入宫之后只求保全自己,绝不与人争胜,她自问做的不错。收敛骄横心性,学做女儿姿态,愣是把皇帝太后都唬过去了,生生赏了她一个“怜”字。 那这时来提亲的定是皇家的人。 “提亲的人来了几日了?” “这是第三日,正巧小姐昏睡那天来的。” “那爹爹怎么说?” “老爷的意思是等小姐醒了再说。” 卓青黛点点头,圣恩在上,这婚卓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拒绝。 但这一世,她若进宫,定要争,要抢,要夺! 她要让每一个轻贱过她的人血债血偿! “紫竹,扶我出去看看。” “可是小姐,外面下着雪呢,您的身子才好一点,出去怕是会着凉。” “无碍,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紫竹拗不过她,刚要扶床上的人起来,房门就被推开了,匆匆进来两个人。 一个满身风雷之气,是她爹卓敬尧,一个英气飒爽之姿,是她娘柳如素。 卓青黛一见,刚才忍住的泪,就又奔涌起来。 这次不止是欣喜,更夹杂着委屈与悔恨。 她本以为此生再不得见,她本以为那一纸诏书隔断的就是永远,但此时爹娘就这样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面容神色一如当年模样。 卓青黛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一把扯下被子,扑了过去…… “爹!娘!” 一声呼唤,跨越万千人世浮华,历经沧海桑田变迁。 柳如素一看女儿哭了,心里的气泄了三分,忙一把揽进怀里,但还是硬着脸嗔怒道:“你倒先哭委屈,平日里淘气就算了,那大冬天的井也是敢跳的?要不是下人发现的早,你这条小命怕不是都要没了!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卓青黛搂着柳如素本是哭着,听她娘要收拾她又破涕为笑,“娘,随你怎么收拾我,这次我肯定不跑。” 柳如素一听这孩子今天怎么这样乖巧,可是烧坏了?忙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不烧才放下心来。 卓青黛红着一双眼,往柳如素怀里钻了钻,“娘,这次我是真的学乖了,以后肯定不惹你生气。” 卓敬尧一看自己女儿这般撒娇,也是酸了鼻子,语气都软了许多:“你看你,喜欢那东西就跟爹要嘛,何至于偷来,还跳井。这回你吃了这么大个苦头,知道学乖啦?” 卓青黛闷在柳如素怀里,无比贪恋这来之不易的温暖,她点点头,“乖,以后都会乖乖的。保证不上房,不接瓦,不剪先生的胡子,不偷看你私藏的禁/书。” “又胡说!这么快就皮痒了是不是!”卓敬尧作势要打,卓青黛却笑出了眼泪来。 那感觉好像做了一场噩梦,梦里她嫁进宫中,也曾备受皇上宠爱,也曾使整个卓家都沐浴皇恩,但也无辜卷入后宫争斗,眼看着自己腹中的孩子小产,她处处忍让却总是暗受欺凌,以至于卓家被抄没之时,她想见皇上一面为卓家求情,都成了奢望。 现在恶梦醒了,岁月依旧。 “娘,我饿了,我想喝你熬的粥。” “早给你预备好了,绿柚,快端过来。” 进宫之前,她最喜欢娘亲做的饭,但进宫之后,就再没有机会吃了。即算是一碗白粥,娘做的,同他人做的,也是不一样的。 卓青黛快速的吃完了一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她是真的重回十六岁了,一切都能重新来过。 第2章 在宫内的八年,让她格外怀念在将军府的日子,卓青黛左手搂着柳如素,右手牵着卓敬尧,怎么都不愿意放开。 引得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换着眼神说,这孩子是怎么了? 有那么一刻卓青黛想,干脆一直病着别进宫了,什么恩怨都随它去,自己只想陪在父母身边,久一些再久一些。 可她很快就清醒过来,即便她不进宫为妃,抄家这件事还是会发生的。 通敌叛国,这种罪名若没有细密的筹划来栽赃陷害,怎么可能让卓家世代忠烈的门楣,就那样戏剧化的跌入深渊? 她必须进宫,必须查出这一切,必须保护好她想保护的人。 “娘,是有人来提亲吗?” 柳如素一听她提起这个叹了口气,“这事我们正要与你商量呢。” “不必商量了,我愿意。” 众人皆是一怔,卓青黛从小被娇惯,性格多有骄横,想来这事是不易成的,怎会答应的如此痛快? 柳如素担心到:“你可知是谁提的亲?那可是皇……” “我知道,我嫁。” 这三日,震远将军府的门前可是十分热闹,送礼的马车大排长队。每辆马车前都挂着寒王府的灯笼,绵延一里有余,好生气派。 马车队的最前面,有一匹黑鬃烈马,马上端坐一男子。 他束发加冠,冷眉肃目,自身散发的凛冽之气,让这腊冬天气又寒了几分。 男子身边有一护卫相随,眼看雪越来越大,忍不住问:“王爷咱还等吗?” 男子点点头,等。 府门忽地向里拉开,震远大将军卓敬尧从门内走了出来,俯身向马上的人行了一礼。 “参见寒王殿下。” 这位寒王,常年驻军在北境寒洲,他与当朝皇帝颜煜同为已故贤妃所生,只不过两兄弟同命不同运。 先帝有八个孩子,老大是公主,老二是皇子但早夭,老三就是颜煜,所以一生下来就备受先皇宠爱。而颜炽是老八,出生时天有异象,北境八月飘雪,连绵数十日之久,巫师算运说这孩子是血命,要在血煞之地才能护住,先皇便将颜炽送给了北境赤北侯做义子。 常年的战场熏陶,也造就了颜炽冷血残酷的性格,他在打仗这件事上确实有天分,屡立战功。颜炽十七岁时就被封为炽烈将军,他在北境还从未打过一场败仗,为此北境的百姓都背后叫他为北麒麟,赞颂他常保北境太平。 只是这位寒王极少出现在天都城,卓敬尧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看上卓青黛的,怎么就想着来府上提亲了呢? 颜炽翻身下马,微微颔首,又向门里瞟了一眼。 卓敬尧了然道:“劳王爷挂念,小女刚刚已经醒了,并无大碍。” 一听人醒了,那人的眉眼似是松了一松。 卓敬尧又说:“这求亲之事,我也同小女讲了,她说……”他口中一顿,就觉一道寒光追了过来,抬首看去,果然颜炽正一脸严肃的盯着他看。 卓敬尧忙一笑:“小女同意啦,她愿意答应这门亲事。” 颜炽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卓敬尧说了什么。 她同意了。 她同意嫁给他。 颜炽心中一暖,喜悦之色漫上了英俊的脸庞,嘴角不觉上扬了几分,眼里是化不开的柔情与震动。 上一世,他错过了她。 但这一世…… 他眉峰一挑:“好,后日便是天赐吉时。仪典均按礼部章程进行,册封之事本王去与皇兄说,其他事宜也全权交由礼部去办,将军可有异议?” “额……没有。” “即没有,那后日本王便前来娶亲,还请将军尽快准备。” 卓敬尧被他说的一时头脑发懵,这会子才反应过来。 “王爷!这……后日,时间是不是太赶了?” “将军放心,已足够准备。” “不,我的意思是,虽应下了这门亲事,您与小女也该见上一面,再慢慢商议,也可增进感情,况且也该找个大师算算时辰,取个好兆头,何必这么着急呢?” 颜炽眸下一转,他的确很急。 “不必,令爱我已认定,早一日晚一日她亦是我的妻,如此何不可早,偏要晚?” 卓敬尧也是头一次听这样热切的话,一时有点尴尬,他笑笑附和:“王爷说的有理……” “那便就此定下。” 说完,颜炽飞身上马,脚下一踏,就奔了出去。 身后的护卫立马跟上,只剩长长的聘礼车队,有条不紊的一辆辆驶进了震远将军府的大门。 第二日,整个天都城都知道了这门亲事。 将军府内忙成一团,一大早寒王府便托人送来了喜服、喜饼等一应物品,面面俱到。将军府内的老婆子们都说,这个王爷实属有心,东西准备的齐全妥帖,倒像是早就料定了能和小姐结亲一样。 卓青黛虽然感觉身体已无碍,但还是被勒令躺在床上修养,她听着外面喧闹异常,不觉回忆起上一世的光景,也思索着自己以后的路来。 在她上一世昏睡时,黎国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御南侯段莫寻与南洋公主梁佑音决裂,南洋借口举兵攻入黎国,段莫寻身死殉国,皇上震怒,派八王爷颜炽前去平叛,事情才得以平息。 最重要的是,御南王与她爹卓敬尧素来交好,且御南侯的妾室正是她母亲柳如素的亲妹妹柳如烟,事情平定后,皇上欲追究责任,是卓敬尧多次御前求情,才勉强保下了段家的世袭侯爵。 卓青黛想,或许就是因为这件事,父亲触了皇上的逆鳞,也成为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且也正是因为这一役,才直接导致了八年后南疆的战乱,也导致了卓家的抄没。 这一桩桩一件件,究竟如何发生又如何结束的,她必须要调查清楚! 思至晚间,绿柚和紫竹一前一后的进了暖阁,手里还抱着一件大红绣袍。 “小姐,你快看呀,这喜服真好看!” 卓青黛收回思虑,挑眉一笑,“你喜欢你就穿去。” 紫竹展开喜服在卓青黛面前比划了两下,“我可没那个福气。小姐你看这衣服,尺寸正合你!” 绿柚也扯着看,“这绣工,怕是得一两个月才能完成吧,这王爷怎么这么快就把喜服赶制出来了?” “这你都不知道,肯定是王爷早就看上咱们小姐了呗,早就给备下了,就等着求亲成功了 。” 卓青黛听着她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越来越不对劲。 “什么王爷?” 两个丫鬟也是一愣,紫竹眨了眨眼睛,“小姐,当然是八王爷了,你的夫君啊!” 八王爷?颜炽! 卓青黛一下从床榻上蹦了起来:“你说要娶我的是颜炽?” 绿柚点点头:“对啊,这婚事不是小姐自己答应的嘛?” 糟了,卓青黛只觉五雷轰顶,这下出大事了。来派人提亲的不应该是颜煜吗?怎么横空出来个颜炽?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仔细想来,唯一与前世的不同,便是她醒的早了,前世她可是整整昏了一个月,难道在她昏迷的一个月里,颜炽来求过亲吗? 不可能,她从未听爹娘说过,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自认与颜炽从未见过,也并无瓜葛,无端端的求的什么亲? 不行,这亲她不能结。 卓青黛忙披上外衫,匆匆推了门出去。 只见将军府内已经挂起了红灯纸花,一片喜庆之像,家仆见她出门来,都笑着祝福问好,可卓青黛自己却满心慌张,也不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没有办法补救。 卓青黛直奔卓敬尧的书房,一推门,果然人在这里。 卓敬尧正赏鉴着一幅字,是老太师托人送来的贺礼,脸上写满了笑意,一看卓青黛进门,忙炫耀着给她看。 “黛儿,你看老太师送来的这幅字,真是佳品啊!” 卓青黛见爹爹如此高兴,反倒不知怎么开口了,可也不能就由着它错下去! “爹爹,我有事想和你说。” 卓敬尧捋着胡子看的正兴,丝毫没注意到卓青黛不安的神色。 她小心翼翼的试探:“这亲,还能退吗?” 卓敬尧面色一凝:“你说什么!” “我……我不想嫁了……” 卓敬尧一听,怒火蹭的窜上来,“你当结亲是儿戏吗!” 卓青黛也知是自己理亏,膝下一弯,跪了下来,“就因为这不是儿戏,所以女儿不能和他结亲。” “你还有理了!这亲是不是你亲口答应的!现在才说反悔?我礼也收了,喜帖也发了,寒王府的礼聘都进了我卓家了,这时候你才想起来后悔?” 卓青黛被骂的直缩头,但还是嘴硬:“我当时病着呢,头一晕就答应了,现在清醒过来,觉得我和那八王爷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卓敬尧此刻倒向着颜炽来,“你是我卓敬尧的女儿,骨子里流的是战士的血,而那八王爷小小年纪就封了炽烈将军,也是战场上一刀一刀杀过来的!就凭这一点,你俩就配!” “我不管,反正我不能嫁给他!” “那你想嫁给谁!”卓敬尧忍不住吼起来。 想嫁给皇上这话是断不能说出来的,怕不是会被她爹吊起来打。但既然硬来的路走不通,那也只能换条软的了。 卓青黛一把抱住卓敬尧的大腿,委委屈屈的抽泣:“爹……我和王爷都没见过,万一合不来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女儿的性子,要是嫁过去,受了气,不得把那寒王府闹翻了天?到时候丢脸的不还是您吗?” 这招果然对卓敬尧更管用,他面色缓和了些说:“你还知道爹因为你丢脸啊,我告诉你这亲要是退了,你爹我也不用在朝中混了!” 卓青黛见她老爹这都不松口,不禁撇嘴:“你真不帮我?” “你这忙我可帮不了,毁皇家的婚,那是要掉脑袋的!” 倔脾气都是祖传的,卓青黛一看她爹是铁了心的不肯帮,也气恼起来。 “行,你不说,我自己去找八王爷说!总之我是死活不会嫁给他的!” 第3章 夜深,已至宵禁。 卓青黛不顾家里的阻拦,死活要来寒王府上与颜炽说清楚,一刻也等不得。策马奔过三条街,卓青黛总算凭借着一点前世记忆,找到了寒王府。 前世,她和颜炽的交集少之又少,毕竟身份有别,她是皇妃他是王爷,唯一有印象的几面都是在皇室家宴上。倒是皇上经常说起这位弟弟,说他心思沉稳,思虑周全,无论是才情相貌,还是文韬武略都是最出众的,若不是命里杀戮气太重,定会成为一代枭雄。 卓青黛走到府门前敲了敲门,过了片刻,门开了一条缝,问:“已是宵禁,何人敲门?” “我是震远将军府的人,受卓将军之命,有要事要禀明王爷。” 门里的人打量了一下卓青黛,道:“将军府来往的人,我都认识,却从未见过姑娘,姑娘还是请回吧,隆冬大雪,一个人在外,不安全。” 说着就要关门,卓青黛抬手抵住,厉色道:“我若见不到王爷,耽误了明日的婚事,你可担待得起!” “我若放了姑娘进去,闹出了事,才真的担待不起。姑娘还是莫要纠缠,明日乃寒王府大喜之日,今我不想与姑娘动手,还请姑娘识趣,早些离开吧。”说完,大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卓青黛吃了闭门羹,心里的气又大了几分,既然你不让我走正门,那我就翻墙! 她绕到寒王府侧面,抬头看了眼高墙,蹲身一跳,便飞了上去。她从小随娘亲习武,天赋异禀,十三岁便能与卓敬尧过上几十招而不落下风,这种程度的墙对她而言,根本算不上障碍。 她快步从房檐上走过,这王府的格局与将军府差不太多,此刻也已经红灯高挂,一片喜庆祥和之景,有几处厢房还亮着灯。卓青黛小心的站至高处观察着,猜测着哪一处才是颜炽的卧房? 正寻找着,忽地感觉两下疾风袭来,直冲面门。 卓青黛忙一个跟头翻身后仰,虽躲了过去,可脚下的瓦片一滑,她便一个踉跄,摔了下去。 ——啊!—— 她不禁慌叫出声,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只觉手腕一紧,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随后腰间也托着一力,将掉到半空的她稳稳接住。 卓青黛下意识的闭紧了眼,脚底一软,撞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里。 她刚要张口解释自己不是刺客,就听一个冽如寒潭,沉如深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胡闹。” 那语气,愠怒中带着担忧,担忧中有些责备,责备里还有点欣喜。 卓青黛忙睁开眼,从那人怀里挣脱出来,跳离两步远。 站定一瞥,卓青黛不禁怔住。 是颜炽。 他立于纷飞雪夜,未束发加冠,双手负于身后,身着一件白色长衫,外披青玄色锦纱褂,冷风卷着雪沫袭上了他的发,吹乱了人的眼。 此时的颜炽不过二十出头,几个月前才携千军万马,力拥皇兄颜煜为王,正是最意气风发的年纪。 头顶苍穹,脚踏八方,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峰眉微蹙,薄唇紧闭。 直看得卓青黛乱了心神,红了耳朵。 这人,怎么八年前后差别如此之大? 她记忆里的颜炽,总是一脸严肃,目色阴沉,都知他杀伐决断,冷酷无情,却没想到年少时的炽烈将军,竟如此的潇洒恣意。 他望着她,目光温柔而眷恋,似是倾了千言万语在里面。 卓青黛不免尴尬的避开了眼神,一时无语,这气氛怎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卓姑娘,何故夜闯王府?”还是颜炽先开了口,清冷的声音一响,卓青黛就忍不住打了个颤。 她见自己被认出来了,也不再扭捏,先拜了礼,“参见寒王殿下,民女有事想与殿下商议,并非故意夜闯王府,刚才在门外是敲了门的,可守门的护卫不许我进……” 就听那人轻笑了下,“移步屋内叙话吧。” “是……” 卓青黛跟着来到了一处名为“听雪堂”的客室,里面陈设摆放皆文雅别致,倒不像个武人居所。 “卓姑娘有何事?说吧。” 卓青黛咳了一声,给自己壮胆,她眼睛瞟着颜炽的心情好象不错,便思索着开了口:“殿下……我……我想退婚。” 话一出,颜炽的脸立马冷了下来,眼神吓人。 “殿下,那日是我在病中胡言乱语,并未思虑清楚,才酿成大祸。细思起来王爷与我并不认识,脾气秉性也一概不清,况且我缺点甚多,实在配不及王爷的身份,承蒙殿下错爱,心内不胜惶恐,还请王爷成全!” 一时间,听雪堂内寂静无声,就连仅有的呼吸都紧张起来,卓青黛正想自己是否说的太过直接,就听那人如钟如磬的声音响起。 “成全你?休想!” 他语气斩钉截铁,听的卓青黛顿时心寒,不觉脑子一热,顶撞起来。 “王爷与我毫无瓜葛,何故抓着不放?这天都城内适龄女子又不是非我一个,殿下这样强人所难,是要仗着自己皇室的身份压人吗?” 颜炽冷笑,这伶牙俐、口不择言的样子,倒是一点没变。 “是。” 就用这王爷身份,压人又如何? 卓青黛气在心头,这人怎么如此胡搅蛮缠? “可我并不喜欢你!”她吼道,就不信一个堂堂王爷,能禁得住这样的言语羞辱。 果然,他神色变了,一双眸子染上寒霜,“那你喜欢谁?” 喜欢谁?她谁都不喜欢。要是说恨谁,倒是能罗列出一堆来,但这些话是万不能说的。 颜炽见她不言语,还以为是小女儿家的羞怯,心脏猛然被揪住,一时间竟喘不过气来。 她果然想着他。可他有什么好?还不是为了权力,要了你的命。 颜炽沉下眉来,言语间隐有严厉:“卓姑娘,此事已成定数,无需再言。” 卓青黛见他言辞决绝,也知事情已无回天之力,不免愁上心头,这可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却嫁错了人…… 可心中疑问尚存,就问出口:“王爷究竟何故定要娶我?” 颜炽薄唇一弯,双眼含情,似是想起什么往事一般。 何故? “自然是思你,恋你,念你,日日夜夜,已成顽疾。” 饶是再活一次,卓青黛也受不住如此直接的表白,她浑身一颤,下意识的侧了脸。 看透了这人是故意羞她,卓青黛怒目瞪着,觉得再呆下去也是自找没趣。 她心里自己宽慰道,罢了罢了,嫁就嫁,左右他未来也是权倾朝野的王爷,何况那御南侯一案也与他有关,想要知道真相,与其在后宫套皇上的话,还不如自己去查清楚。 而且她记得上一世颜炽府内是娶了一位郡主的,据说感情还不错,现在颜炽对她也就是一时兴起,等遇见那位郡主,自己不就解脱了吗?还能借着王妃的身份,行得不少方便,到底比在宫中要自在得多。 卓青黛从来也不是纠结的个性,一想通便拜了礼告别,这听雪堂,她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但还未转身,便被叫住。 颜炽从堂后拿来一件白狐大氅,走近,披于她肩上。 那俊朗容颜距她不过半尺,眉眼更显清晰,一股清冷的药香从他身上飘过来,闻得人有些迷离,窒息。 整理妥当后,颜炽叫一护卫:“南行,你送卓姑娘回去。” 不等她拒绝,那叫向南行的护卫,已经拿了灯笼引路。 卓青黛不再推脱,快步跟上,待出院门时,她冷不防地回头看了一眼,颜炽正站在雪地之中,形如芝兰玉树,神似轻云出岫,淡淡的望着她的方向,如有所思。 卓青黛也忍不住回想,前世她与颜炽究竟有何交集?但直至将军府,也什么都没想出来。 颜炽目送着她出了院,回身一声长叹。 新婚前夜,她策马而来,却是要悔婚。 他苦笑了一声,酸涩藏于心中。 上一世,他旧疾复发,命悬一线。 正当时,天都城传来加急奏报,震远大将军卓敬尧被状告通敌叛国,意欲谋反,其中关联人等十七个,均已问斩!卓家一门上下一百七十三口,均已按例处置! 他问:“怜妃娘娘呢?” 传信的人颤颤巍巍的说:“怜妃娘娘……薨了。” 急火攻心,颜炽一口心头血吐了出来,就此闭了眼睛。 怎料再醒来时,已梦回仁启二年。 他便断定,这是上天给他机会弥补,他怎能不喜? 上一世,他也曾想去将军府提亲的,但卓青黛一直病着,他不好叨扰,就等着何时人醒了,自己再上门去。 结果还没等到卓青黛醒来,皇上的圣旨就到了,南洋王举兵攻打黎国南疆,御南侯拼死抵御终以身殉国,他必须去。 这一去,三个月。 待回来时,她已经成了他的皇嫂,怜妃娘娘。 回忆闪回,颜炽抚了抚明日大婚的喜服,唇角勾起耀眼的弧度,眼中尽是温柔。 重生一世,他定要搏出个不一样的结局。 第4章 翌日,吉时已到。 将军府内后堂异常忙乱,几个婆子张罗着吉祥锁、如意环、喜帕、喜果等一堆东西,就往卓青黛怀里塞。 柳如素已经为她梳好了头,带好了金钗珠串。看着亭亭玉立,出落得越发大方端庄的人,柳如素不禁眼眶一红,拿了帕子抹起泪来。 上一世,她进宫时,并没有这般的排场,只是宫里来了人,将她抬了进去。宫中各处也一片肃穆,只怜香苑内点了几盏大红宫灯,铺了一床喜被。 如今外面鼓乐齐鸣,将军府外人声鼎沸,直叫她恍惚。 她看了眼柳如素,心里也难过起来,这才相处两日便又要走了,好日子总是弹指就过。 她掩下愁容,俏皮的对柳如素眨眨眼:“娘,你哭什么,我这还没走呢。” 柳如素破涕而笑,用手点了点卓青黛的头:“你呀,从小就任性,现在嫁了人,可要好好收敛自己的性子,虽说那寒王府里人脉关系简单,但你也不可太放肆,要学着撑起家来才行。” “知道了,娘。” 卓青黛的性子,柳如素自然清楚,那可是一点亏都不愿吃的,这沾上皇室的边,总叫她不踏实。 柳如素嘱咐:“以后你免不了要入宫给太后皇后们请安,要学着机灵点,宫中可不比外面,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卓青黛拉过柳如素的手,亲昵了一番:“放心吧,我应付得来。” “你哪里知道那些人的厉害!” 卓青黛强撑着心里的酸楚,笑笑:“我会小心的,左右我只是王妃,又不和后宫的人争宠,伤不着我的。” 她哪里不知道那些人的厉害,起初她进宫时也处处小心,生怕招惹了不该的人,自以为与宫中各处都交好。但直到她怀孕四月后,突然小产,才懂了人心可怕。 门外忽地几个婆子叫了起来:“夫人!寒王府的轿子落地啦!” 屋里一听,都紧张起来,柳如素叫着:“快把盖头拿来!” 紫竹小跑着从里屋挤出来,把盖头递到了柳如素手上。柳如素理了理上面的流苏,慢慢的盖在了卓青黛的头上,临了还不放心的嘱咐,绝对不可自己掀开。 卓青黛一一应下,心里已是满溢的悲伤,垮了这道门,又不知何时才能尽享这团圆之乐了。 “吉时已到……” 柳如素将卓青黛的手交给喜婆,牵引着走出了后堂。出了后堂便是花园,此时花园里已经左右两侧站满了人,卓青黛虽看不到,但也听到了不绝于耳的讨论声。 有说卓家福气好的,有说他们品貌般配的,也有祝福百年好合的。总之,气氛很好,所有人都笑着。 只有柳如素,微微的抽泣,但还是被卓青黛清楚的听到了。 过了花园便是正堂,卓敬尧和她两个哥哥都等在正堂。见她进来,众人无不夸耀称赞卓敬尧生了个好女儿。卓敬尧也是得意与不舍并存,脸上的表情格外丰富。 拜过父母兄长,喜婆拿来红绸,一端放于卓青黛手里,一端在前方引着。 她两个哥哥护在身后,卓敬尧与柳如素便止步于正堂,不再送了。 出了正堂不过几步路,忽觉四周安静下来,即算眼前不得见,卓青黛还是生出一种压迫感来。 只听外面一阵马蹄声逼近,人群里有人叫了声:“是战马飞卢!” 飞卢在府门前停下,马上翻下一人,离她不过几丈远。 就听周围议论声四起,无不在称赞这位八王爷的英俊潇洒。 卓青黛莞尔一笑,颜炽的确样貌出众,昨夜雪中仓促一见她便惊讶,想是今日仔细打扮过一番,定更为绝色。 思时,那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卓青黛低着头,从盖头下望到一双纹龙金丝秀黑靴,感觉手上的红绸一顿,知是颜炽扯了另一端去。 他并未急着走,而是凑到她耳边说了句:“小心门阶。” 这条路她从小到大走过无数次,哪里有石哪里有草都一清二楚。 她淡笑,“多谢王爷提醒。” 两人终于出了将军府,卓青黛由喜婆搀着上了轿,颜炽飞身上了马。 他在前,她在后。 锣鼓声再次响起,四周又恢复了喧嚣。 卓青黛忙掀了盖头,悄悄撑起了轿子窗帘的一角,最后看了一眼将军府。 威严的府门上挂一金字匾额“震远将军府”,匾额上坠着大红花绸缎,门内站着两个人,一个掩面泣泪,一个翘首目送。 卓青黛放下帘子,不觉眼中一酸,滴了几滴泪来,她暗暗发誓,这一世,定要要护卓家周全! 迎亲队伍敲敲打打的行了半刻,到了寒王府。 就听外面一礼官高声道:“落轿!” 卓青黛徐徐地落了地,红绸重新被扯开,引着她下了轿。 与昨夜的仓皇闯入不同,今天她的心情倒是平和了许多,迈着步子跟在颜炽身后,一边思索着以后该如何自处,一边想着日后南疆事发,该怎么劝颜炽带她一起去。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颜炽又凑过来说:“小心门阶。” 卓青黛回过神,不自觉的就打趣他:“怎么?是这寒王府的门槛太高,我迈不过喽?” 颜炽莫名的笑了起来,也不知怎么,他格外喜欢卓青黛这样自在直言的样子。 “放心,寒王府的门槛再高,你也迈的过。” 说罢,卓青黛只觉脚下一轻,她整个人便被拦腰抱了起来。 众人皆是一惊,礼官一旁急着叫道:“王爷,这不合礼数……” 颜炽抬腿就走,眉眼含笑:“你且当看不见吧。” 那礼官一时尴尬,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人群里有一俊雅男子会心一笑,道:“老八是雪原里长出的男儿,本就没那么多规矩,你随他去吧。” 礼官一笑,也不再纠结:“七王爷说的是。” 卓青黛径直被抱进了礼堂,周围都是哄笑的声音,她一时间也不知该气该恼,这个颜炽也太胡来了。 前一世觉得他狠辣阴沉,这一世又纵情放肆,倒让她越来越摸不清脾性来。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正想着,礼官发了话:“宣旨”。 满座皆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震远大将军卓敬尧之女卓青黛,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与寒王颜炽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卓青黛许配于寒王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钦此。” “谢陛下圣恩。” 卓青黛心中暗笑,她一共接过三次旨,第一次她入了宫,第二次她喝了酒,第三次她嫁给了颜炽。果然,圣命难违。 正想得有些出神,礼官道:“拜!” 被人拽了一下,卓青黛才回过神来,仓促跪下,拜了天地礼。 她倒是满不在乎,这些于她已无半点意义,但对另一个人来说,一切来得有多么难,怕也只他自己才能明了。 行完最后一礼,颜炽望着盖头里的人久久出神,恍若一梦。 从初见的一眼,他便幻想着这个场景,如今隔了一世,夙愿终成真。 “礼成!送入洞房!” 卓青黛被搀扶着进了王府后院,一边走一旁的婆子一边嘱咐。 “王妃切记,这盖头只能等王爷回来掀。要是饿了,王爷已经吩咐做些点心清粥来,但也只可在盖头里吃,不能掀。” 卓青黛点点头应下,虽然她刚刚在轿子里已经掀过了。 那婆子将卓青黛送进房里,又小声凑到她耳边,说了些夫妻之事。这些她上一世已经历过,也不觉怎样,只是此刻又成女儿之身,若太过坦然,不免让人觉得轻浮。 就等那婆子说了两句,卓青黛便故作娇羞的推了推。 婆子自当她是害羞,了然一笑道:“王妃不必害羞,这夫妻之事乃新婚必行之礼,您也不必过于紧张,等盖头一掀,红烛一吹,自然就懂了。” 卓青黛柔着声音含笑:“知道了……” 待婆子走后,喜房里只剩她一个,卓青黛果断的扯了盖头丢到一旁,自顾的打量起环境来。 这里应该就是颜炽平时的住所,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均落着印。 他的字倒是和他的人一样,棱角分明,极有风骨。只是太过硬板,没有温度。 卓青黛挑起书案上的一幅未完成画来,是北境雪原的景色。大片的留白,只简单勾勒几笔,便已是山川雪原,一望无际,境界悠远。 她忽的想起上一世,在皇上的书房里,也有这么一幅画,并未属印,内容不过比这幅里多了一匹疾驰的马。当时她还说,能画出这样画的人,内心该是何等的寂寞。 还想再看时,门外忽然吵闹起来,就听一个大剌剌的声音响起,“王爷!兄弟们来闹洞房啦!” 卓青黛一听,忙坐了回去,把盖头重新戴好,乖巧极了。 第5章 七七八八的脚步声一直蔓延到门口才停下。 “王爷,让我们看看新娘子吧!” “就是!我们要看新娘子!” “新娘子!新娘子!” 想来能如此随意放肆的,必是与颜炽一同出生入死的将士们。 这点她前世也有听闻,虽然颜炽手段狠辣,从没有俘虏能从他手里活下来,但对于自己的手下,他却是极其信任又护短的。 门外的起哄声此起彼伏,卓青黛心想,今天怕是免不了要闹上一闹了。 不过,闹了没一会儿声音便消了下去,许是给颜炽打发了。 卓青黛盖着盖头,只听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一人沉稳的脚步声,慢慢走近她,站定,许久未动。 卓青黛眼前一片红,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就道:“王爷?您该掀盖头了。” 刚说完,就觉腰上一紧,她被拉了起来,顺势跌进一个怀抱里。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卓青黛还是感觉到了,箍在自己腰上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忍不住又叫了声王爷。 忽地眼前一亮,盖头被挑飞,一张俊脸赫然放大在自己眼前。 卓青黛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想往后退,结果发现此刻自己正抵在床柱上,已无路可退。 而颜炽离她不过几寸,带着酒气的呼吸喷薄在她脸上。 一双墨瞳,直直的盯着她,极具侵略性。 他离得这样近,一言不发,嘴唇微微抿着,好像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说起。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谁也没躲。 突然颜炽勾唇笑了下,倾倒众生,他收回眼神,慢慢歪身垂头,靠在了卓青黛的额前。 他笑道:“直至此刻,我也恐当是梦。” 这没来由的一句,叫卓青黛一下子慌了神。 她还是丝毫想不起前世与颜炽有什么情缘,可这语气中的痴缠,任谁都能听出情非一般来。 还未等她想明白,颜炽已经又重新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模样,好像刚才的柔情,真的只是梦一场。 他忽的放开她,站离了几步,一身绣龙喜服衬得人格外好看,与那日雪中之人不同,此刻的颜炽,格外热烈,像能融化万物的炎阳,毫不收敛锋芒的照进卓青黛的眼里。 “有没有吃些东西?” 她点点头。 “被我吓到了?” 她摇摇头。 颜炽看上去心情不错,走到桌边坐下。 卓青黛下意识的就起身为他斟茶,要说这还是八年宫内生活给她留下的痕迹,以前看着皇上脸色过日子,以后怕不是要看着王爷脸色了。 颜炽接过杯子看了她一眼,神色不明道:“你不必如此小心委屈,此后这寒王府,你说了算,该如何便如何。” 卓青黛淡淡一笑,决定装傻:“臣妾不觉委屈……并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颜炽喝了一口茶,眼睛看着她,慢悠悠的开了口。 “宣德二十一年,你七岁,卓将军送你入世家学堂,先生说你生性顽劣,你不服气,就一把火烧了人家的胡子眉毛,从此天都城内的学堂没一个敢收你的。” “宣德二十三年,太师府寿宴,你随行而去,结果在太师府中与他小孙子大打出手,还把人踹进了池塘,大病一场。” “宣德二十六年,你女扮男装逛花灯夜市,化名阿青,摘了户部侍郎家小女儿的心愿囊,结果被那姑娘赖上,那姑娘满天都城的找你,还为你患了相思病,直至去年才肯嫁人。” 卓青黛听着冷汗直冒,这些过往荒唐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幼时的确仗着父亲的声望,过于嚣张了些,但此时翻出这些旧账来,是何意思? “宣德二十七……” “王爷!”卓青黛打断他,脸上已经敛了笑意:“臣妾年少时,的确任性了些,但毕竟都已过去,不知王爷还提起它来做什么?” 颜炽就手放下茶碗,倾身靠向她:“本王在北境长大,最恨这些规矩,所以你也不必假意贤良,本王娶你,自然是看中了你与一般女子不同。” “王爷的意思……” “今后这寒王府,你大可当将军府自处,无需在意规矩礼数,莫委屈了自己。” 且不说这些事情,远在北境的颜炽是怎么知道的,单就他不要她学规矩看脸色这一点,就让卓青黛格外惊诧。 上一世她进宫后,虽已小心谨慎,但还是在这上面吃了不少亏。 这一世的颜炽,却如此体念她的性情,不约束不指责,新婚第一夜,便叫她做自己就好。 她忽然觉得这亲结对了,不知要比嫁进宫里自在多少! 既然他这样说了,卓青黛也就不拧着了,自顾坐到了他旁边,又倒了一杯茶给自己。 “好吧,既然王爷对我以前的事这么了解,确实也没必要装作贤良淑德的样子。” 颜炽淡淡一笑:“你这样,就很好。” 卓青黛心里没了戒备,语气也放肆了不少:“王爷的品性的确与旁人不同,别人都喜欢温婉贤良的,王爷却喜欢率性出格的。” “这是在夸本王?” “恩,夸你眼光好。” 两人就这么一直瞎聊着。 卓青黛翘着腿,一手拖着下颚支在桌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颜炽看。 天南地北乱说一通,也不觉无聊,反而有相见恨晚之感。 卓青黛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北麒麟,竟然是个情种。 怎么在上一世,却一点端倪都没有发现? 这人,真有意思。 耳听着府内的更夫喊了声“平安无事”,已经三更天了。 颜炽眼中带笑的回看她,道:“夫人,该歇息了。” 虽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到了这时候,卓青黛还是不免脸红。 她故作轻松的咳了两下:“那臣妾伺候王爷更衣……” 外袍脱下,卓青黛微低着头,玉指颤巍巍的伸向颜炽的腰带。 忽的指尖一凉,她被人攥住。 卓青黛一颗心已经砰砰跳到了嗓子眼,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颜炽进了一步,将她揽在怀里,手臂绕上她的肩,一下一下小心安抚着。 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缠绵:“今日只当是我们初见,你若不愿,我不强求。” 这人还真沉得住气。卓青黛头抵在他胸前,心里忍不住的想,她愿意吗? 倒也没什么愿不愿意的,重生而来,心里对这些人事反而看的更开了。他们既已成婚,这些也都是早晚要发生的,既然左右没有退路,还不如全心讨他欢喜,多为未来铺路才是正事。 这样想着,卓青黛挑指,拉了拉颜炽的腰带,娇嗔道:“都说炽烈将军战场上雷厉风行,怎么这时候反倒婆婆妈妈的。” 抱着她的人果然一顿,手里又收紧了几分。 他略一迟疑,半带轻笑,语气里却极为隐忍:“你当真愿意?” 卓青黛不再说话,直接扯下了颜炽的腰间佩玉,以示回答。 颜炽心里一震,呼吸乱了几分。俯身将佳人横抱起,几步走到喜床旁,慢慢将人放了下去。 颜炽看着床上面色微红的人,心里却突生一丝酸涩来。 上一世,你也这样扯过皇上的佩玉吗? 上一世,你也这样眉目含笑看着他吗? 颜炽不禁嘲笑自己,努力把那些让他嫉妒到发狂的念头赶出脑海去。 他看着眼前的人,告诉自己。 以前种种都过去了,这一世才是真的。 现在,她属于他,他拥有她。 星前月下,红烛帐暖,一夜春宵。 卓青黛心无杂念的睡去,颜炽却望着身边的人出神。 曾经他们的距离,从后宫到前殿,隔着江山社稷,隔着礼教尘俗。 如今他们的距离,隔着的只有他一片赤诚,她却毫不在意。 那眼里流露出来的究竟是讨好还是喜欢,他还分得清。 不过他想,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只要她在,就已经好过上一世多少个年年月月。 只要她在,夜长不寂,月缺不冷,人心不乱,岁月长安。 次日,卓青黛直到辰时才醒。 绿柚和紫竹已经等了许久,见她醒来纷纷打趣,“王妃可算醒了,睡得这么香,是做了什么好梦啊?” 卓青黛一睁眼,看到的居然是她们俩,有些迷糊,“你们俩怎么在这?” 绿柚扶起她,披上衣服,“是王爷派人把我们接来的。” 紫竹送上早茶,“王爷对您可真好,一大早就等派人在府外等着,就想让您醒来的时候,一眼就能看见我们,好像在将军府里一样。” 卓青黛快速的洗了脸,绿柚帮她梳了头,紫竹端来厨房熬好的清粥小菜。 饭毕,卓青黛还是没见颜炽人,就问:“王爷呢?” 绿柚回禀说,颜炽被召进宫了,还没回来。 卓青黛想着,怕不是南疆的消息到了。 可这还不知颜炽能不能带她去呢,毕竟她身份为女眷,若是想随夫去南疆战场,怕是有点难。 她心里一琢磨,想出个办法来,“绿柚,我现在的身份不方便回将军府,你去帮我带些东西回来。” “王妃要什么东西?” 卓青黛凑到她耳边,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通。 绿柚脸色越来越奇怪,听完疑惑道:“您要这些东西干什么?上次您被抓包,怕不是都给夫人烧了!” “那就重新再买来,快去吧,急用。” 卓青黛走到院子里,抻了抻筋,随意的耍了一会儿拳脚。 这天气正好,是她这位玉面小郎君——阿青,重出江湖的好日子! 第6章 颜炽直到午后才归,此时卓青黛已将万事准备妥当,一听那人府前下马,卓青黛便跑着迎了出去。 “王爷!” 看到她满脸笑意的跑来时,颜炽心里一暖,他自然的牵过她的手,“几时醒的?” “辰时才醒,还被绿柚和紫竹好一顿嘲笑。” 她慢悠悠的回答,在颜炽听来却像极了撒娇,不免心里一软,“随她们笑去,我府中没有母妃亲眷,你也无需请安,几时醒都无妨,随你自在。” 卓青黛点点头应着,想起询问今天之事来:“王爷急着入宫,可是有什么事?” 那人敛去笑意,严肃道:“南疆有变,皇兄派我去平定。” “何时走?” “来与你别过就走。” 上一世,南疆消息到了之后,朝廷内商讨了近三日才决定出兵,直接导致南疆全面沦陷,这一次颜炽便早早做了准备,于御前与主张观望的韩尚书据理力争,总算争取到的时间,他决不能再耽搁。 卓青黛听他如此急,庆幸自己早做了准备,便直接道:“王爷可否在这等我片刻?” 颜炽只当她有什么东西要交代,就点点头,原地等着。 卓青黛忙冲进屋里,不一会,一个身着青衫的俊俏男子走了出来。 卓青黛束发带冠,剑眉凤眼,不施粉黛,面容清朗。 她本就身材高挑,着一袭青衫就更觉玉树临风,手中执一折扇,腰上配一白玉,若不是眼角的那颗朱砂痣,颜炽还真就差点认不出来。 卓青黛阔步走到他面前,仪态风流,扇子手后一收,俯身拜了男儿礼,“阿青,参见王爷。” 颜炽还是第一次看她男装打扮,一时间愣在原地,神色间皆是震惊,“你这副打扮作什么?” 卓青黛眉峰一挑,“自然是陪王爷去南疆啦。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卓阿青随夫出征,可好?” 随夫出征…… 这四个字像惊雷一般炸在颜炽心里,道不出的欣喜瞬化开,融进他的血液里,每一丝都是甜的,可颜炽还是强撑着镇定,并未表露。 这时向南行从府外匆匆进来,走到颜炽身边道:“王爷,已经准备好了。” 颜炽看着卓青黛,心里盘算着,此次南疆之行倒并无危险,带着她也无妨,何况宫里总归是个变数,若太后那边下旨要卓青黛入宫,免不了又出什么事端,如此想来,倒不如让她跟去更稳妥。 卓青黛看他神色变了又变,以为不妥,就撒娇道:“王爷,您就让我跟去吧,我功夫不差的,未必就是累赘。” 向南行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反应了好一会才认出,这不是王妃嘛! “王爷!王妃这是……” 既然打定了主意,颜炽眼眸一转,嘱咐向南行:“王妃与我们同去,你路上多照料着,若有什么差池,你知道后果。” 他这是同意了!卓青黛一听,激动的跳了跳,一脸喜色,忙带上自己收拾好的行囊,紧跟在颜炽身后。 为行方便她还特意叮嘱,莫要在将士面前透露了她王妃的身份,矮了王爷的形象。只当她是王爷的侍卫就好,化名阿青。可惜向南行是个木头脑袋,死活叫不出口,只是答应人前不暴露她身份,私下里还是要按礼数称王妃的。 这向南行是赤北候家仆的儿子,从小和颜炽一起长大,名义上虽为主仆,但实际上就如兄弟一般。这人浓眉大眼,也是一副正义之像,只是过于消瘦,难免让人觉得不太有安全感,但其实向南行的武功深不可测,所以才会一直作为贴身护卫陪在颜炽身边。 从王府到大营,一路上向南行都在介绍军中的情况,卓青黛一面细心记着,一面小心问着。 南洋与黎国素来交好,从景和至仁德年间,一向只重经济往来,多以两国贵族通婚来稳固关系。 当然,这与两国交界的地势情况也有很重要的关系,这里很难发生军事冲突。 南洋与黎国的交界处是百米高的断崖,最缓的地方也有几十米的落差,崖上一条淮水河顺流而下,贯通两国,黎国在上游,南洋在下游,两国来往只有一条开凿的石路,除了来往通商的人以外,一车一马都过不了。 此次战事,正是那新任好战的南洋王梁靖淳派人突袭南疆。 也不知所谓何事。 卓青黛骑在马上,跟在颜炽身后,听向南行这么一说,心里便自己嘀咕起来。 不知所谓何事?她却知道。 说起来,也是一段孽缘。 南洋与黎国多以两国贵族通婚来以示和睦,而御南候段莫寻就是其中的受害者。 宣德十三年,南洋王将他的小女儿梁佑音送于黎国和亲,迎娶她的正是当时威震南疆的御南候段莫寻。 但这门亲事,段莫寻与梁佑音都不愿意,可为了国家,又不得不妥协。 那段莫寻有一红颜知己,名叫柳如烟,正是卓青黛母亲柳如素的亲妹妹,两人本是郎情妾意,只差迎娶过门了,结果却横出梁佑音这么一个人。 既是和亲,又不可能叫梁佑音为妾,所以只有委屈了柳如烟。 那结亲之后的日子,不用想也知,三个人都是不如意的,梁佑音虽不喜欢段莫寻,但到底心高气傲,见段莫寻那般冷落她而宠幸柳如烟,怎能不恨不怨? 在她哥哥登上王位之后,便连同梁靖淳之手,势要段莫寻付出代价来,所以才有了举兵攻南疆这么一说。 不过这也只是南疆一战后,宫内妇人嚼舌根的版本,其中的恩怨纠葛究竟如何,怕是只有当事人清楚了。 现在想来,这一战很可能是为了八年后,南洋再次攻打大黎,埋下的伏笔,那南洋王梁靖淳的野心早就显露了出来,所谓的段莫寻与梁佑音决裂,只是个幌子! 卓青黛越发的觉得自己跟来是明智之举,到了南疆定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才行!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颜炽一行人已经到了天都城外大营。 颜炽换上了冷盔甲,头戴紫金盔,盔顶两根凤翎在寒风中狂舞。 他手握一把金纹□□,身下是战马飞卢,飒爽英姿,烈烈豪情。 另有四位副将分列左右,也都整装待发,威风凛凛。 一时间,整军肃寂无声,五万将士手握兵刃,排排而立,脸上皆是志在必得的神情。 忽听得身后天都城门楼上,战鼓雷雷,声音振聋发聩,直击人心。 五万将士的眼中顿时燃起熊熊烈火,已成燎原之势。 号角声随之响起,盘环与天都城上空。 那节奏鼓动着血液在人体中激荡,好似虽万千敌人,也不能伤我分毫。 卓青黛忍不住回头望,遥见城门之上,一面鲜红炽烈军旗,迎风展动。 再看炽烈军将士,无一不热血沸腾,已然无所畏惧。 将官高喊:“出!发!” 颜炽手中金枪猛然向前一刺。 “炽烈铁军!战无不胜!” “炽烈铁军!战无不胜!” “炽烈铁军!战无不胜!” 呼天啸地。 五万忠义战士,所聚之力,可挡万物。 卓青黛眼中一热,拥有这样的赤胆忠心,是黎国之幸! 她爹如此,这身后的将士如此,她眼前的颜炽,亦如此。 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一身戎装的颜炽猛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他眉如锋刀,目如雷电,整个人散发着嗜血杀戮的气质,犹如地狱中走出的罗刹一般。 此时的他,倒是像极了前世印象里的那个人。 杀神,颜炽。 两人目光相会,颜炽嘴角轻挑,狠厉之色便被敛去几分。 他手中缰绳一勒,马鞭一甩,俯身迎风。 飞卢便一个腾跃,冲了出去。 后面的众将士与卓青黛也扬鞭御马,紧跟步伐。 她想起刚刚的颜炽,她不自觉的会心一笑。 这一世,老天待她不薄,遇了个妙人。 行军至半夜,炽烈军原地扎营休息。 几个副将围着颜炽,就新来的军报探讨了一番,卓青黛在一旁看着,颜炽好像兴致阙阙,以为他是思虑太过,有些乏了。 副将们也感觉出颜炽的心不在焉,叨扰片刻,便各自拜别回帐去。 卓青黛立马倒了杯茶酒奉上,“王爷可是累了?” 颜炽一愣,这才注意到他帐中的人,勾唇一笑,“没有,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军报上说,南疆十六城,已被侵占四城。 而此时他们距离御南侯镇守的临安城,还有四百多里,就算最大速度行军,也至少要六日能到。 颜炽所想便是,要不要赌一把,带五千骑兵先行突袭? 上一世,他亲率五万炽烈军到达南疆时,梁靖淳已经派兵攻陷了十座城,却因南疆几十年平静无战事,突然发难,各城驻军都乱了阵脚,况且一方霸主御南侯都被人斩于剑下,更无大义之士,能挺身而出。 不过当时梁靖淳攻陷后,却并未派大量将兵占领,而是在城中烧杀抢掠,一派人间地狱的景象。 等炽烈军一到,南洋军便开始撤退,虽在颜炽的追击下,绞杀南洋三千士兵,但比起南疆受的创伤,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所以,那时颜炽便觉蹊跷,南洋并非真心想与他们一战,似乎只是想激怒他们。 那次南疆一战后,黎国与南洋断交,砍断了唯一一座通商吊桥,此后的八年里,南疆虽发展一度受阻,但却是再无硝烟。 直到,他死前…… 因此,颜炽在思量要不要赌一把,如果南洋并无战意,那他带五千骑兵快马加鞭,便能提前两日赶到,也可让南疆免受少许痛苦。 正犹豫着,帐帘被人从外面挑起,那人星眸雅鬓,尽显悠然之姿,着一身蔚蓝色衣衫,肩膀上落一红头白羽海东青,手里端着一个瓷碗,一脸愠怒的走了进来。 颜炽一看,不禁锁眉,这整个营中,最不愿得见的就是他了。 第7章 来的人名叫岳灵霄,是个极为古怪的巫医。 他现在的身份是随军的军医,据向南行说是赤北侯花“重金”请来,为颜炽调理身体的。 传说他医术了的,只是脾气古怪,有三不医准则。 非疑难奇症不医,非命里有缺不医,非缘分之人不医。 卓青黛没有上前,她侯在一边,出神想着。不知颜炽有什么病疾,竟然要请岳灵霄这样的神医随军照料? 那岳灵霄把药碗往桌案上一放,言辞凌厉:“喝掉。” 颜炽微微皱眉,然后不慌不忙的把案牍上的军报收好,眼都未抬,“不是昨日才喝过,怎么今天又要喝?” 岳灵霄冷哼一声,盘坐在一旁,点了点药碗,“昨日的药,你只喝了半碗,倒了半碗,别以为我没看见!” 昨日? 昨日他们大婚之日,卓青黛怎么不知他何时喝了药? 颜炽面色不改:“那今日再喝半碗,可妥?” 岳灵霄把碗推到他面前,摇摇头,“不妥!说再多都没用,这药今天必须全喝光,要不我就去侯爷面前告你一状,看那结果你受得受不得。” 颜炽眉头一津,无趣,每次谈至此,就搬出老侯爷来。 他端起药碗,腕力一晃,碗内黑乎乎的东西立刻颤动起来,然后仰头饮尽。 卓青黛远远就见他脖颈间青筋暴起,额角顷刻间流下几行汗来。这哪里是解药,分明是毒药。她瞧着喝过药的颜炽要比那没喝过的,面色还要惨白几分,眼神还要狠绝几分。 岳灵霄看见了碗底,满意的笑笑,“这就对了,药虽苦,但救命。” 颜炽抹了抹嘴角,“你若真是神医,就不该把这药配的这般苦……” 卓青黛在一旁掩住笑意,谁成想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炽烈将军,其实是一个害怕吃苦药的少年郎呢? 岳灵霄收起碗准备走,一回身看见了卓青黛,上下打量了两眼,“你就是南行说的那个侍卫阿青?” 卓青黛低头答应:“是。” 岳灵霄看了看她,忽地挑眉,心生一念,“好!以后哄他吃药这事就交给你了,若是耽搁了,我拿你是问!” “我?”卓青黛一时茫然,她只是一旁看热闹的,怎么就得了这么个差事,她看向颜炽,结果那人也满脸笑意的正看她笑话。 不等她应,岳灵霄便继续吩咐:“每三日找我取一次药,全年无休,每次药碗要见底,若是被我发现事情出了差错,当心你的小命!” 卓青黛看他那假意严厉的神情,心里憋笑,面上也只好唯唯诺诺的应下来,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卑微,不能过于张扬,以免露馅。 “是,阿青记下了。” 见人一走,卓青黛便靠了过来,故作委屈,“王爷,你军中的人可都这么神气,我才第一天来,就要当心小命了。” 颜炽知她在打趣,笑了笑,“他只会配药,不会杀人,吓唬你的。” 卓青黛自然不是真的担心,是否会丢了命,反倒是对他的病有些好奇,便关切地问:“刚听你们说话,王爷可是有旧疾?” 颜炽并不遮掩的点点头:“生来便有血灼之症。” “血灼?”卓青黛回想了下,“从未听过。” 颜炽敛了笑,别过眼去往远处看,默叹一声,“血灼之症,即血液滚烫,发作之时灼血攻心,人即会陷入癫狂,只有杀戮才能平息。” 卓青黛听闻,也觉讶异,世间竟有如此奇症。怪不得世人传说,炽烈将军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就连她上一世也觉这人过于冷酷了些,此刻懂了其中缘由,不免觉得抱歉。 若不是从小便受尽折磨,这人又怎会无缘无故变得冷血无情呢? 卓青黛抿了抿唇,眼神柔了几分,“王爷受苦了。” 他眼中一暗,心里溢出些酸涩来,“你可知本王出生之后,便被送往北境寒洲?” “确有耳闻,说是王爷出生之时,北境大雪,天师算运王爷命中带煞,只能送往北境保命。” 那人苦涩一笑,面色顿时如北境八月的那场雪一样白,声音阴冷:“不止如此,本王出生时,双目红瞳,口内含血,浑身滚烫有如岩浆,母妃生下我便撒手走了,先皇更是视我如妖怪,这等浊物,怎能养在宫里!” 卓青黛微微一怔,被他的话刺到,他称父王为先皇,又称自己为浊物,想必心里是极恨的。 他冷笑继续说道:“若不是母妃死前拼命护我,恐怕先皇会直接将我掐死。呵,他倒是痛快,裹了被子便将我送到了北境,若不是义父四处寻医问药,也没有本王的今日。” 虽未一直相伴左右,但只寥寥数语,已叫卓青黛心生疼惜。 据她所知,颜炽在北境长大,七岁就上了战场,虽有赤北侯细心保护,但其中的凶险,自是不难想象。 颜炽十三岁时,已经在战场上崭露头角,成为大黎北境最锋利的矛。 十七岁时他亲率八千骑军突袭北掖大营,一刀斩下了北掖首领萧帛彦的头颅,一举击溃了北掖的攻击阵式,解了北境危机。 先皇颜恪要他回都封赏,可他宁死不去,颜恪也自知亏欠这个儿子许多,便下召封炽烈将军,赐封号寒王,以示天下,然而直至颜恪病死天都城,都没能再见这个儿子一面。 宣德二十八年,颜恪突然病逝,宫中无太子,朝内外乱作一团。 按理,三皇子颜煜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四皇子颜殊早已对皇位虎视眈眈,勾结安南大将军欲意夺权谋篡,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颜炽率八万炽烈军千里奔袭,杀进天都城中,力保三皇子颜煜登基。 当时,众人皆以为颜炽也是来夺皇位的,或许连颜煜也这样想。 但他突入金殿,杀尽颜殊及其余党后,丝毫未犹疑,便对颜煜跪地称臣。 颜煜曾问:“为何?” 颜炽淡笑:“义父说,皇兄与母妃长得有九分像,我来看看。” 他对江山从无半分兴趣,只要长/枪染尽仇敌血,此生已是无悔人。 卓青黛垂目生叹,这样的颜炽,是她前世从不曾触及的。 想他懂事以后,知晓身世如此,生于帝王却被视为妖异,该是怎样的绝望? 想他千里奔袭,一枪扫尽叛臣,鞠躬尽瘁被疑别有用心,该是怎样的凄凉? 想他俯身跪地,骨肉情终得见,却被问为何不夺这江山,该是怎样的悲切? 卓青黛顿感难过,这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锥心之感。 是在为他,也是为自己。 她本想安慰,可又觉得自己立场太单薄。 那些苦,是颜炽自己抗的,那些难,是颜炽自己过的。 即算她活过一世,感受颇多,此刻也说不出那感同身受的话来,不免又哀伤了几分。 颜炽眼瞅着她的脸色变了变,最终沉默下来,以为她是怕了,便抬手抚了抚那人的头,“放心,病虽顽症,但有药可医,只是苦了些,不过今后有夫人哄我入药,倒也不觉苦了。” 这人怎么还有心情逗她玩笑,卓青黛鼻尖一酸,努力扯出个明灿的笑容,“苦也无妨,以后便有阿青陪您一起吃!” 不管她是有意或无意,只听得这句话一出口,颜炽便动了情。 一把揽过人来,搂在怀里。 呢喃出声:“阿青,我的好阿青。” 卓青黛心里顿时化成一汪水,她虽不知颜炽究竟因何倾覆了如此多的情谊与她,但却是极为感动的。 这样内心赤诚的人,值得被好好对待。 她敬他,即算没有爱情,也要做好这妻子的本分。 卓青黛去拉他的手……刚一触碰,便被那手冰凉的温度吓到,“王爷的手怎么这样冰!可是帐内太冷了?” 她想起仅有几次两人之间的触碰,颜炽的温度都是这样冰冷冰冷的。不是有血灼吗?为何体温这么低? 颜炽淡淡一笑,放开怀里的人,又默默的离了些距离,“这便是岳灵霄那苦药的神奇之处了,以寒压制热,这些年来倒也不曾发过病。虽然身体冰冷,但本王从小长于雪原,也不觉有多难挨。” 怎会不难挨?卓青黛看着他面色冷白,嘴唇无血,这样的痛苦就算他不说,她也能想象。 “阿青再为王爷斟一杯酒吧。” “好。” 虽然她也知一杯酒,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喝的人心里,总会热上几分。 那一夜,他们和衣而睡。 卓青黛遥想着南疆战事。 颜炽则仔细感受着,从身边人传过来的温度,有多么真实。 第二天一早,颜炽下了命令。 他决定要赌,率五千骑兵奔赴临安城,其余将士按原计划行军支援,卓青黛随行。 快马加鞭,奔波三日,终于在第四天的辰时,他们看到了临安城的城门。 那城门上插着一面南洋军旗,在风中晃动的格外刺眼。 有零星十几个南洋士兵在城门把守,懒懒散散。 颜炽想,他赌赢了。 再行百米,便看城楼中心,有一人肩膀被绳索系着吊在半空,手里握着一杆□□,身形如水草般随风晃动,他身上穿的铠甲已残破不堪,长发散乱的垂下来,毫无尊严可言。 虽然已经没了人样,但卓青黛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御南王段莫寻。 第8章 城门悬尸,可恶至极! 颜炽策着飞卢直奔而去,尘土喧嚣,战马嘶鸣。 这场景虽然上一世已看过一次,但还是难掩悲愤,城外荒草丛生,心内怒火中烧。 颜炽紧咬着牙,暗下发誓,一定要将南洋王梁靖淳碎尸万段! 他奔至门下,脚在马背上一踏,凌空跃起,手中金枪一甩,瞬间断了那绳索。 段莫寻的尸体如流星坠地,没有任何迟疑的就落了下去。 颜炽回身一枪抵在城墙上,借力一个翻身腾跃,如游龙一般,接住了空中的段莫寻,稳稳的落了地。 颜炽将人扶着躺在了地上,卓青黛和其他人也都赶了过来,她忙翻身下马,蹲跪在一旁,心里顿时生出无尽的悲凉与恨意。 段莫寻双眼瞪着,死不瞑目,身上被羽箭射的千疮百孔,血染尽了盔甲,已经干涸。 城上的南洋士兵忽见如此多的黎国军将,一下子慌了阵脚,纷纷想弃城逃窜。 颜炽厉目快速扫了一圈,看定一处,手中金枪猛地向上一掷,直插那南洋兵喉咙,血溅当场。 向南行飞身上墙,手中利刃快速的砍向南洋士兵,他们本就无心一战,见此情形,更是没了斗志,只能四处躲避,毫无还手之力,只听得惨叫声连连,不过一会功夫,向南行一人便解决了所有南洋兵。 颜炽伸手为段莫寻擦去了脸上的血痕,又慢慢的合上了他的眼,“侯爷,走好。” 卓青黛默叹了一声,暂且将悲伤压下,她起身扛起一面炽烈军旗,两步飞踏便上了城墙。 从此处向城内看,卓青黛不禁窒息。 目光所及之处,横尸遍地,血流成河,粗略计算,已有千余具,这根本不是城池,这就是战场。 城中各处房屋多被损毁,瓦片石砺满街都是,原先市集的招牌门匾,皆已掉落或破损,路上四散的是各种破烂旧物,风一吹激起一尘灰土。 如今这派景象与世人口中那个日夜喧嚣、繁华林立的临安城,已然天翻地覆。 上一世,她在宫中对南疆一役并不甚清楚,虽也听到些风声,说南疆十座城,死伤惨重,可却也不敢想象是如此场景。 她遥望城内,仿佛看到五天前,这里还是一片繁荣景象,小生沿街而过,手中提着刚打的二两小酒,商贩高声吆喝,酒馆飘香,戏楼热闹,垂髫小儿跑闹玩耍。 突然画面一转,南洋军冲入城内,手持长刀利剑,对着手无寸铁的人群,一通乱砍。城中嬉闹喧嚣,都化为了刺耳的哭喊。 那小生的酒坛打碎在地,酒水化为一滩明镜,正照的利剑抹了脖子,大刀劈了胸膛,顿时血满长街。 卓青黛恨得手中越发用力,握的旗杆嘎嘎作响。 她反手从腰间拔出一剑,对着南洋军旗狠狠的劈了下去。 “咔”的一声,军旗应声而落,连同她心里的那些不忍入耳的惨叫声,一起从城门上坠了下去。 卓青黛将扛在身上的炽烈军旗,重新插在了城门的最高点。 那血红的旗帜,随风飘摇,仿佛将这南疆的无限风光都嵌了进去,格外好看。 卓青黛语气极度悲痛道:“不知这临安城中可还有活人?” 向南行在她身后站着,也是长叹一声,“即便是有,也不敢出来了。” 向南行走向被颜炽一枪插死的士兵,手上用力将金枪拔了下来。 只见那士兵身后,双手捧着的是一只灰羽信鸽,刚要放飞与南洋王报信,便被颜炽一□□死。 向南行利落收枪,与卓青黛一起飞身落地,将金枪交于颜炽,“王爷,解决了。” 此时城下人已经将段莫寻的尸体处理得当,颜炽收回金枪,翻身上马,然后猛然向空中一挥,怒喝:“开门,进城!” 五千骑兵分列四排,紧跟颜炽身后,铁蹄声顿时浩荡在临安城的半空。 行至城内,却依旧不见有生气,几队士兵纷至各小街巷,大喊炽烈军的名号,请城中幸存百姓出门一见。 但喊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人肯现身。 卓青黛看在眼里,恨在心头,“他们一定以为这是南洋人的伎俩。” 向南行皱眉,“那我们怎么办?” 卓青黛看了一眼横眉怒目的颜炽,请示道:“王爷,我有办法可以一试!” 颜炽看向她,点了下头。 得到允许,卓青黛便勒马掉了头,直奔刚刚的城门。 城门上有战鼓,而黎国每座城池都有自己的出征鼓乐,刚好她对这些了熟于心。 她踏马飞身上城门,径直走到战鼓前,手握鼓槌,运气击鼓,随着节奏,一下一下,铿锵有力,鼓声震彻整个临安城。 以往这鼓曲响起时,或是出军迎战,或是凯旋而归。 但南疆已二十多年无战事了,不知道可还有人记得这首鼓曲,卓青黛虽也内心忐忑,但却还是奋力敲着。 那鼓声在告诉躲藏在城中的百姓,援军到了! 炽烈军众人听着鼓声阵阵,皆驻足看去。 那城上一侧,战鼓之前,一抹青色的俊秀身影,正奋力敲响出征凯旋的激乐之声。 寒风卷动着衣袖翻飞,将那人的脸庞也染得凛冽,她目光坚毅,动作干脆,每一声响,都是击鼓人的奋力呐喊,冲破层层桎梏,化成鼓点,与那众人对胜利的渴望,不谋而合。 颜炽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心内止不住的感慨。 她本就该傲于旷野,却偏偏被束于高阁。 还好,这一世,她愿追随他。 鼓声敲至第二遍,终于有人悄悄探头出来。 卓青黛心里一喜,手上更卖力了几分,又过了一炷香,陆续有一些人推开窗户向街外看来。 满街的炽烈军旗,终于让那些饱受痛苦与折磨的百姓相信,屠杀已经过去了。 援军到了! “是炽烈军!真的是炽烈军!是炽烈军到了!” 一声呐喊,方才死寂的街巷,瞬间被点燃。 闭门闭户的幸存百姓,纷纷从屋内跑出来,十里临安街,瞬间跪满地。 无论老幼,皆俯身参拜,高喊着炽烈军的名字。 一声一声,震天撼地。 卓青黛于城墙之上,俯看城内涌出的人群,不觉眼内一热,纵然二十年来无战事,但百姓依旧记着这胜利凯旋的声音。 她会心一笑,收了鼓,飞身下城墙,驾马赶回。 此时,颜炽已将跪了一地的百姓扶起,心里盘算着战后的事情。 “王爷!”卓青黛走到他身边,担心道:“城中死伤太多,尸体必须尽快处理,以免有疫情出现。” 颜炽点点头,他刚刚也是在想这件事,上一世便是因为天都城里动作慢了,南疆战事平定后,又突生疫情。这一世,决不能让悲剧重演。 颜炽吩咐说:“阿青,本王留南行和五百精兵于你,临安城内你来处理。” 卓青黛也知情况危急,眼下并未纠结,直接领命。 颜炽又钦点三位兵将,分成三队,每队五百精兵,命令必须于今晚之前到达另外三座已被攻陷的城池,处理城中战后事宜。另外派人飞鸽传书于大部队,命领兵将领务必于明晚之前到达南疆境内。 等一切都安排完,卓青黛才低声去问:“王爷,那你呢?” 不久之前,颜炽接到了最新的军报,说梁靖淳又突了两城,正带兵前往甘邺,预计今晚就能到达甘邺外的红叶谷。 他要带三千骑兵,率先赶往红叶谷,埋伏,一举歼灭。 卓青黛一听,心都揪了起来:“可梁靖淳手里有一万精兵。” “无妨。”颜炽心意已决:“红叶谷地势复杂,最适合伏击。梁靖淳既然选择走这条路,本王怎能轻易放过他!” “可是……”卓青黛还想说,这会不会是个陷阱,但一想上一世颜炽也是快速平定了南疆动乱,想必不会有什么事,也就咽下了后面的话。 颜炽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下:“不必担心,这次夜袭红叶谷,只牵制埋伏,不会正面冲突。” 卓青黛听出这话里的安慰,也就安下心来:“我信你。” 随行参将已整顿完军马,来报于颜炽,该出发了。 颜炽重新带好紫金盔,翻身上马,又关切的看了卓青黛一眼。 他说:“万事当心,等我回来。” 说罢,便挥鞭驾马,飞驰而去。 卓青黛目送三千炽烈军出了城,也赶快收回心思到眼下的事来。 临安城内,满目疮痍,到处都是破碎之景。 向南行叹了一声:“这个冬天,可太冷了。” “是啊……”卓青黛心里盘算了一番,冲他笑了笑,“但春天总会来的。” 无论这个冬天有多冷,总会过去,无论下个春天有多远,总会到来。 临安城内情况危急,没有时间再去悲天悯人,卓青黛和向南行将五百精兵聚在一起,交代了一下任务。 首先分出五十人,负责登记城中各家人员死伤情况,再分出五十人,统计此次临安城内的财产损失,再有五十人,负责安抚民怨,然后还要两百人,负责安顿城内尸体,为了防止灾后出现瘟疫,卓青黛在城外选定一处,所有尸体统一掩埋,剩余一百人,十人为一组,于城中各处巡逻,以防还有南洋余孽暗中作祟,最后剩五十人,负责一些临时事务。 待所有事情交代完,卓青黛松了一口气,一切总算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进展。 向南行带着两个卫兵将段莫寻的尸体抬了过来,“阿青,侯爷的尸骸……” 卓青黛的脸色变了变,眼里是道不尽的伤感。 御南候、赤北候和震远大将军都是辅佐先皇打天下的忠义之士,可结局却叫人唏嘘。 卓青黛将盖在段莫寻身上的战旗拢了拢,收敛住情绪道:“去御南候府。” 第9章 御南候府位于临安城正北方向,卓青黛一行人抬着段莫寻的尸骸,沿路来到了御南候府。 这府门已被南洋士兵完全踏碎了,正门高挂的门匾上,也被羽箭当成了靶子,正门前的两尊石狮子,也没了平日的威严。 她记得上一世年幼时,曾随父亲来过这里,那时的御南候府是怎样的威风肃穆,而此刻却比城外的破庙,好不上多少。 卓青黛率先踏上了大门石阶,脚刚一落地,便听到一声尖叫。 “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那语气里充满了惊恐。 卓青黛追着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着鹅黄色纱裙的女子,看上去不过十三四的样子,就躲在左侧石狮子的后面,蜷成一团,手紧抱着头,惊慌失措的叫着,显然是已经被之前发生的事吓坏了。 “姑娘?”卓青黛试探的叫了她一声,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我们是大黎炽烈军,不会伤害你,你抬头看看我?” 那女子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自顾自的喊着,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 卓青黛走上前去,一把握住她的肩,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姑娘!我们不是南洋兵,我们是大黎炽烈军!我们是来救你的!” 那女子终于有了反应,呆滞暗淡的眼睛忽地亮了一下,她抬起头来恳求,满脸泪痕,“将军,救救我,救救我……” 卓青黛见她虽面色惶恐,但也是眉清目秀,气若幽兰,虽未完全长开,但已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可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她忙扶起她,顺了顺背,安抚道:“不怕不怕,没人再能伤害你了。” 那姑娘稍镇定了些,擦去了脸上的泪,但一双鹿眼还是惊慌的来回转,“南……南洋人走了?” “放心,已经没事了。”卓青黛尽量安慰,顺便询问:“不知姑娘芳名?为何躲在此处?与这御南侯府有什么关系吗?” 卓青黛回身一指大门,正好落了半个身位出来,那女子一眼就看到了后面被抬着的段莫寻,这一眼,直叫她发出了比刚才凄厉百倍的哭喊声。 “爹!!!” 女子拨开卓青黛,扑跪了过去,她死死的拽着段莫寻已经了无生意的胳膊,狠劲的摇着,“爹!你睁开眼看看琳琅啊,你看看琳琅啊!爹!爹!你别走,你走了琳琅怎么办啊!爹!” 卓青黛此刻才恍然,这位姑娘,正是段莫寻与南洋公主梁佑音唯一的女儿,段琳琅。她一拍脑门,笑自己糊涂,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这段琳琅可不是一般人,正是上一世颜炽府内唯一的侧妃,这两人可是被各世家传颂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一对佳偶呢。 卓青黛尴尬一笑,看来以后这位姑娘就要和她共侍一夫了,她心里淡笑一声,掩下心思,俯身拜礼,“原来是琳琅郡主,炽烈军救驾来迟,请郡主责罚!” 那段琳琅虽然才十四,但也出身贵族,再难的局面也不会轻易丢了礼数。 此刻她已经哭到脱力,跌坐在一侧,手里紧抓着段莫寻的衣角,双眼绯红。听到卓青黛这么一说,她强撑着站了起来,也回了一礼。 “将军于我已是再生父母恩德,哪里说得责罚?琳琅谢将军救命护城大恩!” 眼看她矮身就要跪,卓青黛一把托住她,“使不得使不得,我也不是什么将军,我只是将军身边的侍卫,真正的将军已经去擒那南洋畜生了,郡主还是等他回来,再亲自去谢吧。” 段琳琅听她如此说也就作罢,回身再看段莫寻,眼中的泪就又汹涌起来,“南洋人犯我大黎疆土,杀我百姓,如今爹爹为护黎民战死,却只有战旗裹尸,连一尊棺椁都没有……” 卓青黛此刻心里也不免唏嘘,只是听到一半又觉奇怪,这段琳琅也算那半个南洋人,怎么也被南洋军追杀,难道那梁靖淳已经丧心病狂到连自己的亲外甥女都要赶尽杀绝的地步?想着就问出了口。 段琳琅顿时脸色一白,似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咙,反复的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来。 卓青黛看了一眼也心里明白,这是烙下阴影了,此刻再多叙也无意义,还是赶紧让御南侯的尸身安息为上。 她命人将尸体抬进去,众人都跟随在身后,唯独段琳琅却站在门外不肯迈步。 “郡主为何不进来?” 段琳琅满目惊慌的撇过头去,似是害怕这府内冲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来似的。 “郡主?”卓青黛又叫了一声:“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段琳琅挑眼看她,一双明眸沾染着泪,娇弱惹人怜,卓青黛算是懂了为何上一世颜炽独独娶了她,这等楚楚动人的绝代佳人,就是她看了也忍不得要心里软上几分。 卓青黛一袭青衫傲立于前方,面色柔和,一只手负于身后,一只手伸向她,“来,别怕。” 段琳琅盯着她的眼,直直的看了一阵,心上紧绷着的一根弦,终于在那人的坚定的目光里,松了下来。她伸出细弱拂柳的手指,牵了过去,她想这人虽不像爹那么强壮高大,但却有能让她安下心来的力量。 她死死的握住卓青黛的手,宛如溺水之际抓住的最后一个浮木,既已得到,就绝不会放开。 卓青黛淡淡一笑,将人慢慢带进了府中。 但刚走至大院,还未到穿堂,便听一个稚嫩却充满恨意的声音叫了声:“你这个妖女!还有脸进来!” 话音未落,卓青黛看一把锋剑由后面正堂的方向,飞刺了过来。 段琳琅更是下意识的就躲到了卓青黛身后,手里死攥着她的衣角,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那剑飞过中间穿堂,未及卓青黛眼底,便被向南行拦了下来。 看得出来,这甩剑的人功力不精。 卓青黛回手拍了拍段琳琅的肩膀,示意她没事了,一边向后堂看去。 那后堂前站着一位身穿孝服的少年,头戴孝帽,面目狰狞怒视着这边。在他身后的地上,躺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女子。 卓青黛看他不过十三四的年纪,便知道,这就是段莫寻与柳如烟的儿子,御南侯府上的世子,未来统御南疆的小侯爷段临轩。而那躺在地上的应该就是她从未见过面的姨母,柳如烟。 他何故要杀这段琳琅?卓青黛在两人中间看了看,明白过来,多半是迁怒于她了,梁佑音联合南洋军,杀他父母,可是被这孩子一点一点看在眼里,怎能不恨,况且梁佑音得以全身而退,他无处泄恨,只能报复在段琳琅的身上! 这么一想,卓青黛越发觉得段琳琅可怜起来,本是出身娇贵,可却落入如此尴尬的境地,此战以后,该叫她如何在南疆自处?卓青黛心里一动,莫不是上一世颜炽也是因此有了恻隐之心,才将段琳琅捡了回去,日久生情?若真是这样,看来颜炽还真真是个情种呢! 再瞧这段临轩虽还不到加冠的年纪,但已经显出几分俊秀潇洒……倒不像他爹是个带兵打仗的良将。这也是为什么八年后的南疆在与南洋人的战役中,依然败兵而归的一个主要原因,他太相信这得天独厚的地形条件,相信黎国南疆只要不与南洋互通,便是铁堡一座。 结果,便是只重这里的经济发展,却忽略了军事上的防御。而在南洋人打开了南疆的大门之后,便只有仓惶逃命的份。虽然她还不清楚,八年后的南洋人究竟是如何爬上百米高的断崖进入南疆的,但她却清楚南洋王梁靖淳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想要扩张国土,想要侵略大黎的想法。 卓青黛眼下琢磨,不如就通过这一次,让段临轩意识到南疆军事薄弱的弊端,也好早日做出防御准备,即便八年后战争卷土重来,也不至于让南疆太过被动,也许她爹就能免遭此劫了。 当然这件事,也不能就指着一个年少的段临轩,更重要的是大黎的皇上怎么想,但此时她距离皇上,可太远了,想再多也没用。 眼下,卓青黛把段琳琅护在身后,又对着前面人叫了声世子,然后挥手命人将段莫寻的尸体抬至正殿。 段临轩一看那战旗下裹着的人,顿时失声痛哭,也再顾不得段琳琅了。 他跪在地上,扑倒在那满身血痕的人身上,手指颤抖着抚上破损不堪的铠甲,一寸一寸,这是段家的铠甲,他记得爹爹曾说过未来要传给他的。可如今这铠甲上伤痕累累,那些箭痕每一个都入骨三分,可以想象当时的战况有多惨烈。 “爹?爹!爹!!” 段临轩原是自欺欺人的不信,但此刻冰凉的尸体在前也由不得他不信了,眼泪决堤,少年的内心翻起仇恨的巨浪,他忽的起身,提剑便要往外走。 卓青黛马上拦下他:“世子要去哪?” 段临轩十三岁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他拔剑一挥:“我要杀了那群南洋人!!!” 卓青黛又怎能不了解他内心的愤慨,但此事绝不是一腔怒火便能改变的,她不得不浇一盆凉水:“恕我直言,世子还是先安顿好侯爷的尸体,南洋人有炽烈军去杀。” “滚开!你若拦我,我就把你一起杀了!”少年已被仇恨蒙了心,两眼赤红。 卓青黛叹了口气,看他面色铁青,已到了崩溃之时,若再这样耗下去,免不得会出问题。于是抬手快速的在他颈后一砍,少年便两眼一闭,被向南行顺势扶住,昏死过去。 第10章 看到段临轩直接被打晕过去,卓青黛身后的段琳琅不禁惊呼出声,她赶快安慰了两句,生怕这位大小姐再出什么事。但段琳琅毕竟比段临轩大上一岁,面对事情也更沉得住气,经卓青黛这么一提醒,才想着眼下最重要的事来,马上叫来了侯府的其他人。 清点下来,除去跑的死的,御南侯府上下还有家仆三十多人,大多都是跟着段莫寻征战的老人了,一看到段莫寻的尸体纷纷痛哭,其中有主事管家的仆人,倒也不用卓青黛多说,便张罗着大家办起丧事来。 卓青黛记得上一世,南疆事发仓促,应对又不及时,等颜炽到的时候,已经下过一场雨,多数的尸体都出现腐烂的迹象,已有多城爆发了瘟疫。无奈之下,颜炽将所有尸体都统一一处火葬,当然也包括这御南侯府中的段莫寻与柳如烟。 那一世忠烈,最终只能化为一缕青烟,魂归这片他守护了二十年的土地。 卓青黛走进正堂,撩起衣摆,跪到地上,对着段莫寻和柳如烟的尸骸,俯身三叩。 于公,御南侯为国死忠,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尽管一人难敌千刃,却依然毫无畏惧,她敬,该拜! 于私,柳如烟为她姨母,虽未曾谋面,但卓青黛从小便听母亲常说她为爱不顾一切的故事,她敬,该拜! 于本心,她犹记上一世御南侯府的忠义与所受的屈辱,如今亲身体验过,便更知其中该有怎样的担当与胸怀,她敬,该拜! 这一世,她定要给御南侯府,风光大葬!绝不能让忠烈之人,寒了心。 拜过了段莫寻和柳如烟,卓青黛将段临轩和段琳琅也分别安顿好,经过这场变故,他们都需要好好休息,卓青黛还特意吩咐厨房煮了安神汤给他们服下,就怕这两个孩子在梦里还是逃不开杀戮的阴影。 忙完一切,卓青黛便在府里面看似随意的乱逛起来,又趁着四下无人时,溜进了段莫寻的书房,不知为何她总是有个直觉,这次南洋入侵的事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卓青黛在段莫寻的书房里摸索着,果然找到一间密室,里面收集了一些名家字画,倒也没什么稀奇,不过在一个木盒里,她发现了一些信件,有来自南疆各地方官的,也有各处军报的,而且她还看见一封南洋王梁靖淳写给段莫寻的信! 卓青黛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打开来看,这一眼,顿时叫她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会是这样?! 她赶快将信件收好,然后悄悄的离开了这里。一路上,卓青黛不禁想,为什么上一世这封信没有被人发现?她自觉这个密室也没有多隐秘,不会在御南侯府几经调查之后,还没被发现,可如果这封信昭告天下,御南侯段莫寻的名声,有何至于那般难堪呢? 她一路想着,出了回廊,向南行迎面跑过来,肩头落着一直红头白羽海东青。 这不是岳灵霄的鹰吗?难道是红叶谷有消息了? 果然,向南行手握着一节短信道:“王妃,王爷来消息了!” 卓青黛忙接了过来,展信见字,清瘦飘逸,倒不是出自颜炽的手。 上写:“阿青,我是邵子谦,我们已经到了红叶谷,万事齐备,王爷惦记临安城的情况,更惦记你,这句话是王爷特别吩咐我加上的!若城中之事处理妥当,你就在御南侯府等着,五日之内我们必胜利凯旋!” 邵子谦是颜炽的军师,卓青黛对他有点印象,一身绝尘白衣,一双含波桃花眼,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上一世卓青黛也听过此人的一些传说,只是这些传说没一个是关于他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神机妙算的,反而都是些风韵之事。不过想来颜炽这么多年都能顺风顺水,与这邵子谦也该是有点关系。 卓青黛合上信笺,看来发信之时,红叶谷还没有打起来,这语气轻松如常,想来是极有把握,她也就放下心来。 看她收了信,向南行便问:“要回信吗?” 卓青黛忽的欲言又止,按理说是该回的,可她此时却羞于自己的字迹来,要说她从小到大哪样都好,诗词歌赋、刀枪剑戟都手到擒来,就连后来进宫学刺绣女红都难不倒她,只书法这一件事,要了她的命。 她尴尬的笑笑,“要不你执笔吧,就回……一切顺利,期待凯旋。” 向南行看她羞羞怯怯的,还以为是有什么心里话想和王爷说,又不好意思,便体贴道:“王妃可以自己回信,想写什么写什么,这信他人是不会看的。” “啊,不用不用!”卓青黛忙摆手,一边躲走,一边嘱咐:“就回那八个字就行,战事吃紧,哪有时间东扯西扯的!” 眼看人就要溜出院了,向南行在后面扯着嗓子喊:“真不和王爷说点什么吗?” 卓青黛心想,那些人都是跟在颜炽身边许多年的人,倒也没什么需要她担心的,只一件事,她还有点在意,就回说:“叫王爷乖乖吃药!” 向南行领了命,乐乐呵呵去书房回信,他此刻已经认定了卓青黛刚刚的表情,就是有悄悄话不好意思说,便在纸上落笔: “王爷,我是南行,王妃见信表情甚喜,却羞于与王爷亲笔回信,便要我代表心意。王妃已将临安城内各处事宜处理妥当,要王爷放心,专心战事,待君凯旋,另外王妃特意叮嘱王爷,要乖乖吃药,多多注意身体,南疆地势危险,多有毒虫毒物,千万小心。” 向南行满意的看了一遍,觉得把刚刚卓青黛的表情剖析了个大概,虽笔力尚浅,不能将那一眼深情诉尽,但也算表出一二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把信笺绑在鹰腿上,没想到自己这颗木头脑袋,也有开花的一天! “小白,去吧。”说着,便放飞了海东青,目送它朝着几十里外的红叶谷飞去。 红叶谷素有南疆天险第一谷之称,这里的地形,两侧是重山,尽头是断崖,只有贴着山壁通了一条几米宽的小路,供来往百姓通行。几乎没有货商会选择这条路,更别说朝廷的官商或是军队,这种地势下,若是遇上土匪或敌人,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所以这次得知南洋军选了这么一条路时,颜炽十分惊讶,甚至一度怀疑有诈。但又一想,南洋无非是想通过这条捷径,省下一天路程多攻占一座城池。梁靖淳大概没有料到,南疆的援军会这么快就到了。 炽烈军已在山间埋伏好,就等南洋人出现,杀他个措手不及。 邵子谦看着余晖渐落的红叶谷,捅了捅身边的岳灵霄,“阿岳,你知不知道王爷身边新来的小护卫是什么来头?我看他和王爷的关系不一般啊!” 岳灵霄两眼直盯着谷底,冷声道:“大敌当前,你却在这长舌这些事情,我看你是又想抄军纪了。” 邵子谦瞄了远处山林里的颜炽一眼,见他正聚精会神的盯着山下,才松了口气。 复又戳了戳岳灵霄,“小点声!” 那人淡笑,“要是被王爷知道你玩忽职守,我可保不了你。” 邵子谦手握一扇,不慌不忙的扇着,“南洋人就算不吃不歇,也得日落之后才到,安心安心。况且我们在这半山间等着,能做的也就闲聊解闷,我不同你说,同谁说?” 岳灵霄无奈一叹,正过眼去看他,“阿青是从寒王府跟出来的,你说和王爷是什么关系?” 邵子谦眼内精光一闪,“寒王府?……难道是王妃派来看着王爷的?” 额……岳灵霄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真想撬开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长得? 他没好气的道:“看着王爷做什么?你个朽木,我问你咱俩跟着王爷这么多年,何时见过有人能在他帐中留宿?” 邵子谦想了想,确实没有,不仅男的没有,女的更没有,可阿青却真切的在那帐中呆了一宿……忽地,邵子谦灵光一现,“我知道了!” 岳灵霄长叹一声,心想你这个笨蛋终于开窍了,就听那人一脸震惊的道:“原来王爷喜欢的是阿青!娶王妃不过是个幌子!” 额……岳灵霄无奈的摇摇头,白眼翻上了天,重新低头去看着谷底,再也不想同这个笨蛋说话了。 关于阿青的身份,他那天在颜炽帐中便已发现,倒也没什么明显的破绽,只是他常年配药,对气味极为敏感,即便再淡,可岳灵霄还是从阿青的身上闻到了胭脂气,再结合这种种的反常现象,自然知道他是谁了。 不过既然,王妃有意隐瞒,岳灵霄便也全当不知道,他瞟了眼旁边一脸困惑的邵子谦,眼底笑开,就随他去猜吧。 邵子谦这边还没理出个头绪来,就听山下传来两声鹧鸪叫,是探子回来了! 一只软箭从山下“嗖”的一声射了上来,邵子谦凌空一跃,拦截了下来。这箭尾上绑着最新的战报,他展开来快速通读一遍,不禁皱眉,糟了,事情有变。 第11章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红叶谷里一片死寂,不久前炽烈军收到了最新的消息,南洋军在进入红叶谷前,忽然变了道,一万南洋军分成两部分,两千人走红叶谷,大部队绕路去甘邺城。 颜炽一双墨眸沉了下来,“梁靖淳去了哪条路?” “禀王爷,梁靖淳去了大路。” 这样一来,他们前期做的准备就白费了,就算突袭红叶谷顺利,也不过歼灭两千人,还有八千的大部队直奔甘邺,他们这点兵力根本无法和南洋人直面对抗,而且眼下最重要的是,他们要不要选择撤退?梁靖淳一变道,这山上可就不再安全了,从大路进山最多两个时辰,若是梁靖淳有什么他们不清楚的情报,从山脚包上来,那他们可就无路可逃了。 邵子谦思量着眼下的形式道:“王爷,我们得撤!” 颜炽皱着眉,也知不能以人命做赌注,但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他目光一沉,心里有了打算,“ 李晁、刘焱!” 两个身穿铠甲的参将跪地领命,“末将在!” “你们带兵迅速下山撤离,务必赶在南洋人前面到达甘邺城,于城外设伏,誓死也不能叫南洋人踏入甘邺城一步!” “是!” 邵子谦忙问:“那你呢?” 颜炽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留一百人给我,本王送份大礼给他们!” “不行!”岳灵霄厉色道:“这里太危险,你不能留在这!” 他话音一落,就听空中一声鹰啸,小白回来了,它收翅落于岳灵霄的肩上,歪着头来回看。 军中紧张的气氛就这样被它打破,颜炽略带疲惫的笑了下,从小白脚上解下信囊,里面虽文字不多,但每一句都烘着他的心,这谷里的风吹得凛冽,可他心间却格外的暖。 颜炽将信收于内袖,抬手拍了拍岳灵霄是臂,轻松一笑,“放心,我还舍不得死。” “王爷!”岳灵霄还想劝,被颜炽一个眼神给噎了回去,他也知颜炽向来说一不二,尤其是在战场上。 “子谦,命援军加快行军,直奔甘邺城!” “是!” 各方快速行事,很快颜炽便看不见炽烈军的军旗了,只剩零星百余人还守在山巅,邵子谦死活赖着才一起留了下来,但身手勉强保命的岳灵霄就只有被赶下山的份。 颜炽命人将先前准备的落山石全部堆叠起来,形成十几个可供人躲避的小山,又命人在山崖边绑上几条可垂至谷中的绳索,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里无月,怕是有大雨,邵子谦心里紧绷着,“王爷,你有几成把握?” 颜炽冷眼看着四周黑漆漆的山林,不时有北风刮过,他想了想道:“五成。” 话音刚落,耳边的北风忽然狂啸起来,刮在脸上如小刀子一般,入骨的疼,颜炽眉间一挑,“七成。” 风还未过,只见谷内一处火光乍现,两千南洋军举着火把,晃晃荡荡的行了过来。 终于来了!一百炽烈军瞬间屏息以待,只等颜炽号令。 那些南洋兵悠闲的前进着,似乎对前方的危险丝毫没有察觉,偶尔还能听到谷中传来的嬉笑声。 颜炽紧盯着那领头的将兵,只待他踏进预先地点,颜炽猛然挥手,“放箭!” 一百弓箭手,同时放箭,谷内南洋兵顿时方寸大乱,还未来得及组织还击,便已死伤无数。两千羽箭顷刻间放完,颜炽料定着南洋人还手的时机,已命众人躲至石头山后,话落时,便觉无数火矢从谷底飞了上来。 此刻谷内虽平静无风,但谷外却是狂风肆作,那火矢就力飞了上来,冲出谷崖的瞬间便被北风卷着向前飞出几十米,“嗖”的一声扎在一根树干上。进来本就极为干燥,火遇枯木,瞬间便成燎原之势,谷内的火矢不断,谷外林中的火势就越发不可控制。 山下南洋大部队确如颜炽所想,分了一部分出来扫荡山林,可还没发现有敌军,倒是先叫火情吓破了胆,南洋军纷纷向山下逃窜,可脚程哪有风速快,一瞬间就有几百南洋军被火势吞没。 此刻已至山腰的梁靖淳也反应过来,谷底必是出事了,他加派兵将从侧面迂回,准备一举包抄。 山腰的危机逐渐靠近,而山顶的情势也迫在眉睫。 见谷底停止了放箭,颜炽料他们已是弹尽粮绝,一声令下,百斤重的山石纷纷从崖上滚落了下去,若说方才的箭矢还有可挡之法,这落石确实人力无法与之对抗的。南洋军被砸的四处逃窜,这时一个士兵在崖壁上看到了垂下来绳子,他大叫一声:“这里有绳子!” 那领兵的将领已经被砸的气急败坏,根本顾不得多想,便指挥大家往崖边靠,爬上绳子,去谷顶与他们决一死战! 谷底的火把被砸灭了许多,已经无法看清下面的情况,但还是有人察觉出了绳子的异动。 颜炽冷笑,鱼儿上钩了。 正当时,就听身后山下传来响动,想是南洋人冲上来了,颜炽一挥手,众士兵便按计划撤到了一侧隐秘的崖边。 只听得片刻间,南洋人便提刀冲了上来,可谷顶早已没了炽烈军的痕迹,看着满地废弃的羽箭和石块,带头的一个参将气急败坏的踹了一脚,可见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他抢过一个火把丢了下去,虽可见范围极少,但还是满目尸体。 “妈的!”那参将骂了一句,两千南洋军就这么给人灭了?!他哪里知道,此刻侥幸存活的南洋军都贴着崖壁,正往上爬呢。 这时一个小兵发现了绑在岸边的绳索,细细看去竟有几十条之多,他忙汇报给领将,那人一看顿时火大。忽然众兵身后,一个人穿着不太合的南洋铠甲大喊了一声:“他们顺着绳子趴下去了!” 那将领已经怒火中烧,见此情形,立刻大喝一声:“把绳子都给我砍断!” 一声令下,几十条绳子,齐齐斩断,只听得谷中传来一声声的坠地的响动。 那将领已经气红了眼,踢着一块落石,便道:“给我砸!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士兵们得令纷纷推着石头往下丢,石头丢完了还不解气,又放了几百只箭下去。 再无可用之时,一个人拍了拍那将领的后背,混不吝的声音响起:“喂!你爷爷我在这呢!” 就看邵子谦不知何时套了件南洋盔甲,极其不协调,他一把撤下自己的头盔,“啪”的一声丢在那将领脸上,瞬间飞起一脚,在那将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就被踹下了山谷。 南洋士兵一看,情势突变,一下就慌了,再想反抗已经丢了时机,炽烈军余下百人瞬间冲出,喊杀声震响山谷,只此气势就已经让人吓破了胆,南洋兵已经群龙无首,哪里还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来,不过眨眼的功夫所有的南洋兵便都被解决了。 邵子谦扒下自己的铠甲,甩了甩头发,走到颜炽身后,“王爷,事成了!” “还未。”颜炽手握□□,看着天:“还差一点。” 方才冲上来的南洋兵不过两三百个,就算这场火烧死了一千,但还是有很多南洋兵在山中搜索,他们还没有逃离这里,再呆下去依然是死路一条。 像是有感应似的,他话音一落,天上乌云便翻滚了起来,北风刮的更狂,只听“咔嚓”一声响雷,在红叶谷中久久回荡。 嗒、嗒、嗒、嗒……下雨了。 颜炽勾起一抹笑,任凭渐大的雨水在他身上冲刷,“子谦,事成了。我们走!” “从哪里走?” “当然是从火里走!” 邵子谦忽地大笑一声,笑自己傻,现在满山流火,南洋兵定不会在火堆里找敌情,巴不得绕的越远越好,此时他们从火势中冲出去,反倒是最安全的! 颜炽提枪一顿,率先冲了出去,雨越下越大,眼前也越来越模糊,但众人的脚下都不敢停歇,所有人都清楚,他们唯一的活路就是趁着火被扑灭之前,冲出去! 一路急行,终于眼前出现了开阔的大路,众人心内总算松了口气,颜炽一声哨响,便听远处马蹄声狂奔而来,不一会飞卢领着一群战马出现了。邵子谦笑了下,这个岳灵霄总算干了件好事。 众人不敢再耽搁,趁着雨夜,奔着甘邺城的方向,驾马而去。 红叶谷内的惊心动魄总算告一段落,但临安城中的麻烦却刚刚开始。 御南侯府内忙至晚间,总算将灵堂搭了起来,侯府上下都穿了孝服,卓青黛也在腰间系了一条白绸。期间陆续有人来报,临安城内战后修复的进度,街上的尸体已被全部转移完,道路街巷也全都打扫过一遍,不出两日,临安城中百姓便可回到正轨。 卓青黛听着也稍放下心来,之后的大事,便是这御南侯府的丧葬,她虽不曾主持过这类事宜,但还好府内有经验的老人,葬礼仪程很快便定了下来,一应所需也都基本准备妥当,只是差一副像样的棺椁。 城中刚糟了洗劫,即使是最大的棺材铺也不见得有能用的木材,卓青黛只好派兵挨家挨户的问,赶巧的是还真叫她问着了。 可那人一听是给段莫寻用,只回了两个字:“做梦!” 第12章 临安城内有这么一位人物,原是先帝为太子时辅导其功课的少师,几年前生了场大病,以为到了命数,便从天都城辞别回了临安,结果这病又神奇的好了,如今已是古稀,老爷子身体依旧硬朗,这副上好的楠木板也就搁置一边了。 卓青黛一行十余人来到刘府前,敲了敲门,刘府的家丁一看是炽烈军的人,忙迎了进去,卓青黛率先说明来意,却见那管家一下子犯了难。 “刘管家,有话但说无妨。” “哎,不瞒您说,后晌您派人来问时,老爷就已经表明了态度,这副棺板可葬英烈,可葬平民,就是不能葬那御南侯啊!” 卓青黛眉头一皱,十分不解,“老先生这是何意?那御南侯不也是英烈,为何不能葬?” 管家一脸苦相,颇为为难,“公子难道不知这临安城为何被南洋入侵?就是那御南侯亲自把那些畜生放进来的!南疆地势属天险,若不是御南侯引狼入室,怎会叫临安城破败至如此啊!” 他这么一说,卓青黛就懂了。看来世人都以为南洋与大黎之间的战争,是因为段莫寻冷落梁佑音导致南洋不满,都把这责任推给了一个已经死掉的百口莫辩的御南侯。也难怪上一世,皇上一定要纠责,要不是她爹三番五次的求情作保,恐怕这段氏唯一的男丁也难保。 卓青黛对那管家道:“我知道你做不了主,还请通禀一声,求见刘老先生!” 管家不住叹气:“没用的,老爷说的话,是不会改的。” “如何劝说先生是我的事,还请管家通报一声。” 要是平日里随便其他什么人,那管家也就自行打发了,但今日看他们都是军中之人,又是赫赫威名的炽烈军,也不敢自组主张,只好硬着头皮去请少师了。 过了片刻,刘禹瑭从后堂穿了过来,一头白发,却格外的有精气神,看到卓青黛等人,先是一个冷笑,瞥眼道:“都说炽烈军军纪一向严正,却不想也熟知摆气派压人这一套。” 卓青黛无视他的讽刺,先是一拜,“晚辈协炽烈军众将士拜见先生。” 见他们还算有礼数,刘禹瑭面色缓了缓,但语气还是极为坚定,“你们若是为了那棺材板来的,就不用多说了,老夫不会给的。” 卓青黛对这位刘禹瑭老先生有些印象,是出了名的性子倔,之所以能做先帝的少师,就是因为那宁折不弯的性子。据说那时先帝不爱读书,每每旷课逃学,刘禹瑭便跪在祖庙外,请求责罚。先帝看他不吃不喝一跪就是一天,自知拗不过他,只好回去读书。 卓青黛心想,这种老顽固,总以为自己就是真理,知道一切,要对付他,只有一个办法。 她笑了笑,“先生说的是,此事晚辈不提了,只说临安城内的事。” 刘禹瑭见她还算识趣,也就不再计较,可一想到临安城,顿时又愁容满面,“此次被南洋人如此践踏,不知有多少黎民百姓遭了殃啊!” 卓青黛长叹一声,“先生虽告别朝堂已久,却依然心系百姓,真是让我等晚辈佩服。此次临安城的确伤亡惨重,其中的细则我已派人整理出来,先生可想过目?” “要看!”刘禹瑭愤然道:“让我看看这些南洋土匪造了多少孽!” 卓青黛眉间一挑,向南行便递上了先些时候呈上的回报。 刘禹瑭颤抖着打开了折子,眉头紧锁,越看越气,越看越悲,直红了眼眶,酸了鼻子。最后干脆,合上折子,掩面平息。 卓青黛平静的稍显冷淡,她在厅中慢慢踱步,一面重复着折子中的内容。 “此次临安受难,共三千四百七十八人死亡,三百六十二人受伤。其中归御南候调配的三千将士,全部光荣战死,无一生还,共剿灭南洋土匪一千八百多人……” 她哀叹了一声,“段侯爷死时,身穿着那身在朝受封时的铠甲,身上有剑伤七处,刀伤十一处,全身被羽箭穿透,血肉模糊,被挂于临安城门之上,整整五天,血一滴一滴的流尽,可即便是这样,他到死都紧握着自己的枪,都瞪着眼,看着那些作恶的匪徒!” 刘禹瑭紧闭着眼睛,不说话,呼吸却重了许多。卓青黛知道这位少师也是义气之人,面对这样血淋淋的事实,就算是心中再有气,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如今,临安城内恢复了秩序,可那些人却都再也回不来了。段侯爷现在就躺在侯府正堂上,无棺无盖,无灵无牌。”卓青黛低眉凄凉的笑了声,“不过段侯爷一世忠烈,只要临安城危机已解,以天为盖,以地为棺,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我想侯爷他不会在意的。” 刘禹瑭硬着头皮冷笑一声,“说了半天,你还是要为段莫寻求这副棺板。” 卓青黛凤眼一聚,目色狠厉,“侯爷十六岁便带兵打仗,随先帝平叛乱、定天下,即算是有错,那累累军功也不该是我大黎百姓说忘就忘的!先生或许不觉寒心,可我军中将士却都寒了心呐!” 刘禹瑭面红耳赤,长袖一抛恨道:“段莫寻安定南疆不假,可那南洋匪徒是他放进来的也不假!若非他做得过分,南疆与南洋相安无事几十年,怎会落得这么兵刃相向的下场!” “先生糊涂!”卓青黛冷笑,“南洋与大黎交好不过几十年,况且并非南洋王真的求太平,不过是两国的地势太险,若要战都讨不得便宜,所以才主动交好。如今梁靖淳不过才继任半年,就举兵攻我大黎,其中的狼子野心还不明显吗?而且,先生一直说南洋人是侯爷放进来的,那您可知侯爷为什么肯放?” 刘禹瑭哼了一声,撇过脸去不答话。 卓青黛苦笑,眼角半眯,带着三分锐利,“先生可知去年夏天南疆的几场冰雹,使得十六城粮食收成骤减,百姓艰难度日?” “知道。” “先生可知,天灾又偏赶上天都城内四皇子趁乱举兵造反,朝廷四处征粮,南疆十六城百姓,难上加难?” “知道。” “那先生可知,南疆又是如何解了这危机?” “知道。” “不,先生不知。”卓青黛冷哼一声,“先生以为是朝廷播的赈灾款吗?可当时朝中一片混乱,先皇已逝,太后协政,四皇子拥兵天都城,大殿之内已是自顾不暇,那求银子的奏折根本就没送到太后的手里,即便是送到了,先生觉得当时忙于战事的各部各司,哪还有银子拨给你赈灾!” “这……”刘禹瑭一时语塞,半天没说出话来。 卓青黛看着他困惑的样子,淡笑,“所以晚辈说先生不知。” “先生不知!地方官收不到朝廷的拨款,只好来求御南侯府。” “先生不知!侯爷倾囊相助,但南疆十六城何其大,百姓何其多,他一个侯府能影响多少?” “先生不知!南疆危急之时,是南洋王一封赠粮信,解了危机。梁靖淳派人送了粮食五万石进南疆,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可谁知梁靖淳却义不在此,他先是赠粮取得了侯爷的信任,再用二次赠粮的借口,进攻我大黎!明明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是南洋人,为何要一个心系黎民,最终英勇战死的段侯爷,背上如此的骂名!” 卓青黛嘴唇颤抖着,眼里窝着火:“寻常百姓不知其厉害尚可理解,可先生为官几十载,这其中的蹊跷与无奈,您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刘禹瑭听闻,眼中极为震惊,已无刚才的硬气。他的确深知官场中的黑暗,但却怎么也不敢想象,百姓危难之际,天都城内的官员为了一己私利竟敢扣下他们求救的折子!更不敢相信,那救命的粮食竟然是南洋人送来的! 卓青黛看出他的犹疑,她从袖中拿出在段莫寻密室中找到的那封信,“先生若是不信,可以自己看。这封信是半月前梁靖淳写给侯爷商讨二次赠粮事宜,上面写的一清二楚。” 她将信拍他身旁的桌子上,刘禹瑭手指颤巍,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刚进屋时的精气神全都消耗殆尽,只剩一副干瘦的躯体和满眼的痛惜。 他最终还是没有打开那封信,先前说御南侯是罪魁祸首已经让他此刻觉得羞愧,若再打开那封信来确认,就更让他无地自容了。刘禹瑭哀叹了一声,连道:糊涂!糊涂!糊涂! 他从堂内正座慢慢起身,负手背于众人,语气极为疲惫,“管家,去带他们把那副板抬走吧。” 卓青黛一听他总算是松了嘴,也长舒了一口气,抬手作礼,“谢先生!”便赶快叫向南行带人抬了来。 临走时,卓青黛对着那背影又请一事,“五天后,段侯爷下葬,先生若得空,可以来送一程。” 刘禹瑭背着身摆了摆手,没再回答,卓青黛也不强求,此行之请已经达成,拿到这副棺板,那满身箭孔的遗骸,也算有了安息之所,她已经很开心了。 出了刘府,夜色已深,狂风呼啸着,零星有雨滴落下,卓青黛拢了拢肩,这风吹得人骨寒,也不知颜炽在山里情况如何? 向南行看她望着红叶谷的方向,便问:“王妃可是在担心王爷?” 卓青黛不遮掩的点点头,她的确担心,三千人对一万人,怎能不担心? “王妃不用担心,王爷虽然才二十有三,但却是从小在战场长大的,我还没见过有人能在战场上胜过他!” 卓青黛听他吹嘘的起劲,也笑了下,忽地想起什么,眼睛狡黠一转,“你一直陪着王爷,肯定对他的事了如指掌?” “那当然!”向南行骄傲的说:“王爷的事我都知道!” “好!”卓青黛看他这么轻易的就上了钩,没憋住的笑了出来,“那我问你,在来我家提亲之前,王爷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 向南行怎么也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件事,一下子犯了难,“这……王爷吩咐过不能说!” 卓青黛轻笑,看来还真有她不知道的故事,得,日子还长,等颜炽回来,再亲自拷问他! 第13章 卓青黛刚一进侯府大门,就听里间屋子叮叮咣咣的一顿声响,瞧这方向,八成是段临轩这小祖宗醒了,她忙赶了过去,果然见三四个小厮抱着段临轩压在桌子上,正对着的是已经哭红了眼吓破了胆的段琳琅。 这两个小屁孩,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这是干什么呢?”卓青黛拉下脸来,冷声道。 段琳琅一看卓青黛回来了,一下扑了过去,哭的那叫一个楚楚可怜,手里的帕子都浸湿了大片,“卓公子,我……只是……” “没事了,没事了。”卓青黛安抚了两下,看向段临轩,“她好歹也是你姐姐,干嘛总是欺负她?” 几个小厮见管事的人回来了,立马放开了段临轩,一溜烟的闪走。段临轩气恼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怒目瞪着卓青黛,“关你屁事!你到底是哪门子的官?三番两次的多管闲事?识相的就给小爷滚远点!” 卓青黛看着他那还一脸稚气未脱却假装凶狠的样子,一下子笑了出来,她靠在门上,一只腿未着地的来回荡,看上去痞气十足,“我呢虽然无官无爵,但刚好能管你的闲事。” 这话说的不假,若真论起辈分来,这段临轩怎么也得叫她一声表姐吧,姐姐管教弟弟,天经地义。 段临轩气的小脸绯红,一脚踹在了红木桌子上,闷响一声,桌子纹丝未动,他更气了,“别以为我爹死了,你们就都能骑到我头上来!小爷也不是吃素的!那刘禹瑭算什么东西!我爹拼死护佑百姓的时候,他在干嘛?!还不是躲在自己的府里苟且偷生!不过一幅棺材板,我段家还求着他不成!” 听他这么一说,卓青黛算是知道了他心里的气何处来,肯定是外面关于段莫寻的谣言传了进来,尤其是这棺板一事,刺激到他了。 卓青黛不禁皱眉,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发愁。段临轩一夜之间没了双亲,这份痛苦,她最能体会。可是段临轩这个骄傲的性子,以后免不了要吃亏,毕竟姐弟一场,卓青黛琢磨着总要想个办法,让他性子收敛点,日后也能过得平顺些。 她正视着他,“小世子,说白了因为你是御南候的儿子,所以大家才怕你,怕的是这个身份,可不是你这个人。你若是想让所有人信服,就得拿出点行动来。” 段临轩不过十三岁,但也已经懂得自尊,被她这么一说,火瞬间烧了起来:“我现在还小,等再过两年我加冠之后,定会让你们所有人服气!” “敌人可不会等着你长大。”卓青黛拔出自己的佩剑递给她,“来吧,让我看看你有多少本事?要报仇也得拿得动剑才行。” 段临轩心里一横,夺过了剑,他才不管什么伤人不伤人的,挥起剑来朝着卓青黛的方向就是一通乱砍。 卓青黛随意的躲着,笑道:“以你现在的水平,还想报仇?一点力气都没有,更别说章法招数。” 段临轩根本不听她说什么,一个健步冲过去,剑尖朝那人一刺,被轻松躲过。久不得手的段临轩更加急躁,咬着牙瞪着眼,拿着剑的手都抖了起来。 “啊!!!我杀了你!!!” 卓青黛反身躲过一剑,嘴不饶人的道:“年纪不大,戾气却挺重,怎么平日里侯爷就是这么教你的?” “不许你说我爹!!” “笨蛋,我这明明是在说你,不学无术,给侯爷丢脸。” “你!”段临轩顿时气得乱剑飞舞,砍下了一地树枝子,但还是没伤到酌卓青黛半分。 两人已经比划到了院子里,段临轩追了她半天,力气都用尽了大半,动作也有些迟缓,卓青黛瞧准机会飞起一脚,踹在段临轩的左肩上,他直向后仰了个跟头,手里的剑也震掉了。 小世子心里的气泄了大半,此时只剩满腔的委屈,他爹在世时,自己何曾受过这些,脸上一横:“小爷不打了!” 卓青黛无奈,“段侯爷一世威名,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小混球?没骨气,把剑捡起来!” 他冷哼,“我不!你以大欺小,这才不是没骨气,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卓青黛被他气笑,认怂还能给自己找这么多借口。 她想了想,段临轩虽然性格乖张,但却对侯爷极为尊重,想让他做出些改变,怕只有侯爷才能劝动了,于是卓青黛决定给这位小世子讲个故事,“你知不知道侯爷年轻的时候最爱和一位将军比试剑术……” 段临轩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抬头看着她,卓青黛满意的笑笑,“第一次比试时,侯爷跟你一样,被踢翻在地不说,剑也丢了,狼狈至极。可是,侯爷立刻就翻身站了起来,重新握住自己的剑,他说沙场男儿若是丢了自己的剑,就是辜负了百姓的信任。而他们第二次比试的时候,虽然侯爷又输了,可那把剑却再没脱过手。那之后,每每两个人比剑,侯爷总是能更精进几分……你来猜猜故事的结局?” 段临轩一脸好奇的问:“我爹把那将军给打趴下了?!” 卓青黛摇摇头,“侯爷没等到打趴将军的日子,但却等到了赶赴战场的日子,那一次他率军平定了内乱,被封御南侯,从此坐镇南疆,换来这里几十年的太平。虽然后来再没有机会与将军切磋,但侯爷心里的那把剑却从未放松过,今日在城墙之上,他明明已经咽了气,可手里的枪却被死死的握着,那一刻我便知道,侯爷他从未负过南疆父老,从未负过心中大义。” 段临轩听来更是难过,眼一酸就留下几滴泪来,少年倔强的在脸上抹了两下,头转到一边去,嘴里颇有怨气的道:“爹是不曾负过百姓,可百姓又怎么看待他?外面的传言有多难听,你想必也知道了,那刘禹瑭更是可恶!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爹是为保护南疆,才惨死于敌人箭下?” “所以,这剑就不捡了吗?”卓青黛冷言道:“侯爷拼死也要握住的长/枪,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交到你的手里,好让你扛起这南疆的重担!若连你都不愿捡起来它,又会有谁愿意相信侯爷的一颗赤胆忠心呢?” 没错,他不能认输,他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段家的男儿没有一个是孬种,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段临轩撑着站了起来,倔强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把剑捡起来,对准我。” 段临轩听话捡起剑,重新掂量了一下,他刚刚只顾着生气,完全没来得及感受这把剑,现在忽然觉得手中有千斤重,他看了看一身轻松的卓青黛,道:“没用的,你武功那么高,我根本打不过你。” “打不过也要打,想想侯爷是怎么跟那将军比试的?你现在有我这么个陪练,不好好珍惜,难道真想直接去战场上当人肉靶子吗?” 段临轩心里一横,握紧了剑,对着那人就刺了出去,这回卓青黛也不手下留情了,一个后空翻接横踢,段临轩手中的剑就又被挑飞了。 少年愣在原地,看着手里已经空了,狠狠的攥拳,心里的斗志瞬间被激发出来,他捡回剑道:“再来!” 卓青黛丝毫不手软,主动出击,不过三招,剑又被打飞,这一次少年没有任何犹疑,直接捡起了剑,“再来!” 一次一次,段临轩摔在地上,可身上一点也不觉得疼,那心里的火也全都化作了战斗下去的动力,他一定会握紧手里的剑,一定不会让父亲失望! “再来!再来!再来!” 见他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卓青黛也很是欣慰,一边躲着少年的剑锋,一边指导他挥剑的方法,寥寥几句,便已感受到精进。她忍不住的想,如果上一世也有人能在这少年最难熬的时候,指引他一下,也不至于最后落得个那么惨的下场。 二人正对打的起劲,向南行匆忙跑进院来,“阿青!那边来消息了!” 卓青黛听到叫她,便分神看了一眼,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两分。段临轩也没料到她手收到一半就停住了,剑刺出去速度太快,再想收已是来不及。 卓青黛只觉指尖一痛,被那剑锋划伤了一个口子,血一下就涌了出来。 段临轩吓了一跳,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他以前也曾闯祸伤人过,却从未因此道过歉,一是他身份如此不需要道歉,二是他性格如此懒得道歉。可知一次,偏偏他想道歉,那话却梗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卓青黛一看手指出了血,忙吸允了下,可伤口太大,血有些止不住。 在旁边呆了许久的段琳琅见她受伤,忙跑了过来,用自己的帕子帮她简单包扎了下,担心道:“还是叫个大夫吧!” 卓青黛忙摇头,这点伤对她来说倒不是什么大事,一会上点药也就好了,她惦记的是刚刚向南行喊她的语气。 她看着手上的血此刻已经浸过帕子,显了出来,心里忽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南行,那边的消息,是不是不太好啊?” 第14章 “南行,我们于红叶谷被梁靖淳围困,王爷与邵子谦率一百将士与他们周旋,我和其余将士先行撤退与大部队约定于甘邺城外汇合,誓保甘邺!岳灵霄。” 卓青黛拿着信笺读了一遍又一遍,安慰道:“应该不算是坏消息,既是周旋,那王爷应该有脱困的办法!” “话是如此……”向南行神色不安道:“但红叶谷的地势,如果被围剿,基本无处可逃,除非杀出一条血路来!可……” 卓青黛知道他要说什么:“可南洋兵有一万人,王爷却只带了一百人。” “阿青,我来找你,就是想说,临安城内已经没什么大事了,我想连夜赶到甘邺城去,我必须知道王爷怎么样了!” 看他焦急的神情,卓青黛也点点头:“没错,我跟你一起去!” “这?”向南行忽然犯了难,毕竟战场瞬息万变,万一王妃出了什么事,他可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赔罪的。 卓青黛明白他的顾虑,“你放心,我一定不给你们添乱。” 王妃都这么说了,向南行也不敢拒绝,只好应下,并再三嘱咐如果路上遇到了什么事,一定要赶紧驾马离开,不可以恋战。 卓青黛一一应下,回身从段临轩手中夺回自己的剑,收入剑鞘,就准备出发了。 突然段临轩扯住她,梗着脖子道:“我也要去!” “你一个小屁孩去干什么?”卓青黛知道他复仇心切,但却绝不是在这种时候,故作严厉的道:“你在家里好好练剑,等我回来若是发现你没有进步,我打的你满地找牙信不信!” 段临轩知道她是在吓唬他,也知自己的实力多半会给他们拖了后腿,刚才只是尝试着一问,果然还是不配站在战场上吗? 卓青黛看他有些沮丧,摸了摸他的头安慰:“以后你有的是机会上阵杀敌,但眼下你要做的是护好这个家,是好好长大。” 看她一副哄小孩的样子,段临轩嗤之以鼻,抬手甩开了卓青黛落在他头上的手:“知道了,不用你教!” 卓青黛轻笑了一声,“好,反正等我回来,定是要检查你有没有偷懒的!哦,对了……”卓青黛长叹了口气,“那副棺板我已经求来了,刘少师虽然偶尔糊涂,但却是个心存大义的人,你不必气恼他,民间的那些混账话,你也不必全放在心上,人云亦云,这些事我自会处理妥当。” 全都交代清楚,卓青黛和向南行牵了两匹马来,准备夜奔甘邺城。 段临轩一路跟到侯府大门,眼看着人就要上马走了,他扭捏的小声问:“那你几日能回来?五日后我爹下葬……” 卓青黛跨步上马,挑眉笑道:“放心,肯定赶得及送侯爷一程。” 段临轩心头一热,总算说出这句嚼了许久的话,“那你小心。” 那两人马鞭一甩,瞬间消失在黑夜里。段临轩守在门口看了半天,直到连马蹄声都听不见,才恋恋不舍的回去。 他心里祈祷,一定保佑她平安无事,这场屠戮中,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为他好的人,请上天一定保佑,她能平安归来。 卓青黛与向南行两人一路快马加鞭,行至红叶谷五里外时,忽然闻到了一些烧焦的气味,越往前走气味越重。 向南行看着一地的泥泞,“这里下过一场大雨。” “难道是雷电引起了山火吗?”卓青黛望着红叶谷的方向,隐约看到一点火光。 向南行想了下,决定还是不要冒险,“我们从另一条路走,如果南洋人还没有从红叶谷撤出来,我们这么过去就是自寻死路。” 卓青黛明白向南行是对的,就算颜炽现在没有逃离红叶谷,他们去了也只是多送两条命而已,还不如先去甘邺城外与大军汇合。 “好,走!” 两个人一夜赶路,终于在天亮之前赶到了甘邺城。 甘邺城是南疆最东南端的一座城,城外不远便是顺流而下的淮水河,这里地势开阔,不宜打埋伏战。 想保住甘邺城只有一个办法,死守城门! 卓青黛一夜驾马却不觉疲惫,她现在只想知道红叶谷一战战况如何?颜炽有没有脱险? 两人走到城门下,认出此时守城的将官已经都是炽烈军的人,想必对于接下来的一战,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将官也认出了向南行,便立刻开门放他们入城。 城内此时已经完全空了下来,守城的将官说,昨夜已经连夜将城中百姓转移走了,只剩炽烈军的三千人和原来守城的两千将士。 五千对一万,还是有胜算的,何况他们的援军今晚一定能到,只要拖住,就能胜利! 卓青黛忙问:“王爷回来了吗?” 守城将士忙道:“回来了,夜里丑时回来的。” 一句话终于让两个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人回来了就好。 那将士带着他们去到了临时搭的兵帐,一掀开帘帐,卓青黛吓了一跳,里面七七八八的躺了近二十个人,岳灵霄正带着几个士兵为躺在地上的伤员们换药。 向南行忙冲上去扶住一个正准备起身的伤号,问:“这是怎么搞的?” 那士兵简单的说了说昨晚的情况,卓青黛这才大致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虽然从火中逃生,但也多少有一些烧伤,庆幸的是命保住了。 卓青黛看了一圈,也没找见颜炽的身影,便问岳灵霄:“王爷呢?” 岳灵霄已经忙活了一晚上,眼底发青,口干眼燥,满脑子都是伤员,哪里知道颜炽去哪了,刚想回说不知道,帐帘就又被挑开了。 一身冷铠甲的颜炽,带着帐外的风,一起闯了进来,他抬眼一看,立刻愣住。那神色间先是一抹惊喜,又瞬间化为了两分愠怒。 向南行起身一拜,“王爷,南行实在担心擅自做主离开临安,请王爷责罚!” 颜炽直直的盯着卓青黛,嘴里的话却是说给向南行听:“好,等回天都城,你自己去营里领罚。” “是!” 卓青黛本想说,向南行是跟自己请示过的,但一想虽然她是王妃,但到底不是军营中人,违抗主将命令,是该受罚。卓青黛也拜了一礼,学着向南行的样子,表示会主动领罚。 就看颜炽一个眉间挑笑,道:“罚你?好啊,你跟我过来!” “恩?”卓青黛一脸懵,不是说回天都城领罚吗?怎么现在就开始了? 但卓青黛也不好当众驳了他的面子,只好跟在他身后,出了大帐,绕过两个弯,又有一处小的军帐。 颜炽二话没说的进了帐,卓青黛心里一个劲的打鼓,还想着他要怎么罚自己呢?是在帐外站岗,还是罚抄军纪?总不会要打她军棍吧! 也不怪卓青黛心里这么想,毕竟她也是在将军府长大的,对于军营中的事了解不少,尤其是她爹训人的时候,她看的可开心呢,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轮到她身上来。 卓青黛挑帐走了进去,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结果那人只是远远的坐在那里,眼含炽热的看着她。 卓青黛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别扭扭的挠了挠头,“王爷,是我非要向南行带我来的,你要罚就罚我吧!” 颜炽定定的看着,好像那人脸上开出花了一般,印着他的目光,不带一丝犹豫和闪躲,就那么热烈的直接的看进她眼里去。 突然,他“咳”了一声,卓青黛听着觉得不大对劲,这人怕不是感染风寒了?她正想着,那人又说话了,深潭一般的嗓音,暗暗地回荡在她心上。 他说:“过来,让我抱抱。” 饶是卓青黛上一世已经了解了男欢女爱,但那时所有人都围着皇上一个人转,她何以听得这样的话,不觉脸上一热,害羞起来了。 颜炽看她脸红,也笑了下,宛如五月里的春风,挠的人心里痒痒的。 卓青黛心里暗骂自己,羞个什么劲呢?不是已经有过夫妻之实了?这个时候故作羞怯,到让人觉得矫情了。 这么想着,卓青黛挺了挺脖子,几步跨过去,坐到他身边,一把搂住了颜炽,手臂还在他肩背上拍了拍,大声道:“王爷!您辛苦了!” 卓青黛心里得意,看尴尬不就化解了? 但颜炽却并没有想这样放过她的意思,他靠在她的颈窝,浅浅匀匀的呼吸,手臂环在她的腰上,明明没有多余的动作,可就是让卓青黛觉得哪里都像豆子发芽了一般痒。 被抱了片刻,卓青黛终是受不住了,她推了推颜炽,结果发现这人竟然就这么睡着了。她不好再推,想也知道昨天晚上他们有多辛苦,有多累,应该是都没来得及休息,就要忙于甘邺城的防护吧。 卓青黛索性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让那人安心的睡着,她想在南洋人攻来之前,颜炽应该可以睡个好觉。 虽然她也一夜没有休息,虽然她也奔波了许久,可在这一刻,看着将士们为了甘邺城奋力一搏的样子,好像也就没有那么难熬了。 第15章 半柱香后,颜炽醒了。 这或许是他二十多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她的气息就在鼻尖萦绕,她的呼吸就在耳畔响起,她的一切都这样触手可及。 颜炽睁开眼,慢慢的从她肩上离开,那人冲他笑笑,声音格外温暖:“昨天王爷一夜没睡吧。” 颜炽揉了揉她的肩,略带抱歉道:“有夫人在,比较催眠。”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卓青黛干脆不搭话了,她想了想说:“我听一个将士说,你们是从火里跑出来的,王爷受伤了没有?” 颜炽看她故意转了话题,也不拆穿,微微摇头:“无碍。” 听到本人说没事,她也总算放下了心,一想起昨夜的紧急情况,她就后怕,如果那雨晚下半个时辰,或是干脆没下,那颜炽不就…… 如果真是这样,倒不知该为南疆的百姓感伤,还是为自己忧虑了。 颜炽看她出神了,笑问:“在想什么?” 卓青黛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事,在想王爷昨晚是怎么那样料事如神的,难倒王爷还懂天象?” 他哪里懂天象,只不过是记性好。 颜炽眼睛一转,幽幽的换了话题,问了她一些临安城内的事,她都一一详述了。说道段琳琅的时候,还特意观察了一下颜炽的表情,却也没看出什么特别来。 卓青黛想此刻两人还未见面,自然是没有什么感觉的,等日后见了那楚楚可怜的琳琅郡主,这位寒王颜炽不知又会是怎样的迷恋呢?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卓青黛想的开,上一世她和众多嫔妃分享一个皇帝,这一世给王爷去个妾又怎么了?总不能因为她重生一次,就拆了人家命定的佳偶天成吧! 可此刻颜炽心中想的却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上一世,他的确娶了段琳琅。 可那只是权宜之计,他明白,段琳琅也明白。 那段莫寻死后,朝廷追责南疆之役,毫无疑问当时最大的责任人就是段莫寻,他虽然以死谢罪,但造成的后果却是不可磨灭的,所以当时包括兵部尚书、刑部、吏部等多个重臣在内,都要求严惩。只有卓敬尧一人据理力争,要保下段家的荣耀。 那段氏一族没了段莫寻还能有什么气候,琳琅郡主十四岁不谙世事,临轩世子十三岁,更是调皮纨绔。颜炽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杀之而后快。 所以当时皇帝颜煜找到了颜炽,颜煜让他以先皇赐婚为由,保下段家的血脉,收了段琳琅为侧妃,颜煜也就有借口护住段家仅剩的小世子。 那时的颜炽,刚刚得知卓青黛成了自己皇嫂的事实,除她之外娶谁又有什么差别呢? 于是他答应了。 段琳琅进寒王府的时候,只有一台轿子。 那天晚上,段琳琅跪在他面前,谢他保下段家的恩情。 颜炽只是淡笑,他曾无数次想象,那个嫁进寒王府的人,该是她的,可惜…… 那之后,段琳琅便成了寒王府上唯一的侧妃,虽然他们只有名义上的关系,但在世人眼里,颜炽却是为了她,再没娶过任何一个女人。 不过这一切,都在重生的这一世改变了,既然已经娶了卓青黛,便不可能再让任何不相关的人,入他寒王府。 颜炽忍不住的思索,这一世的段氏门楣,该让谁来救呢? 两人各想各的,一时无话。 就在这时,帐外忽然吵闹起来,没一会便听城外战鼓敲起,两人相看一眼,是南洋人来了! 卓青黛跟在颜炽身后,上了城楼,俯看城下。 只见南洋人清一水的步兵,可颜炽只看了一眼,便觉出奇怪来,这里最多也就三千兵,难道昨夜在红叶谷,南洋折了五千人? 颜炽不禁摇头,他可不相信一把火有那么大的威力。那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个可能性了,那就是——梁靖淳已经察觉不对,率先跑了! 邵子谦和他想的一样,再看南洋军的领头将领中,却是无一个有“王”相的。 一个副将请示问:“王爷,我们怎么办?” 颜炽喝到:“李晁,你带兵镇守甘邺!下面的这些南洋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是!” “刘焱!子谦!你们随本王带两千骠骑兵,去追梁靖淳!” “是!” “王爷!”邵子谦担心道:“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颜炽冷眼,“南洋人是通过天险进的南疆,只有步兵,没有骑兵,他们跑不远!”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梁靖淳活着回南洋! 一行人跟在颜炽身后,驾马从西城门出了城,两千骠骑兵,行军速度非常快,颜炽预计梁靖淳会沿着城外淮水河一路向下,也就沿着淮水河追了过去。 这一代都是平原,极不好躲,若是有军队沿河而下,基本两里地之外就能看见。 追了有两个时辰,果然叫颜炽给猜着了,那群南洋人此刻就如丧家犬一般,全力狂奔着。 但脚力哪有马来的快,没一会南洋兵便被颜炽带的炽烈军骠骑营包围了。 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这里大概也就三千多士兵,看来昨夜那场火烧的的确够旺! 颜炽坐于马上,手提金枪,枪头擦在平原草地上,划出一道深痕。 他驾着马,沿着南洋兵走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停在了一个手拿长刀的人身边。 金枪一挑,颜炽指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颤颤巍巍的丢了刀,一下子就吓尿了裤子,跪在地上一个劲的求饶,周围的士兵一看他跪了,也纷纷跪了下来,一起磕头求饶。 颜炽看着满地的南洋人,竟没有一个肯挺直腰求死的,他忽然又恨又恼。恨的是他们杀了南疆六座城!他恼的是,他黎国将士竟然败给了这种没骨气的东西! 邵子谦驾马凑过来说:“梁靖淳很可能已经自己先跑了,这些人还有被派去甘邺城外的人,只是拖住我们的幌子,他根本不顾这些人的命。” “好!”颜炽眼神狠厉的看向这些俘虏:“既然梁靖淳把你们送给了我,我自然不能让他失望!刘焱!” “末将在!” “炽烈军的铁律是什么?!” “对待敌人,绝不手软!” “那就,一、个、不、留!” “是!” 南洋兵一听这话,都惊慌起来,三千多人顿时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有想拼死一搏的,也有原地等死的,但大部分还是想跑,毕竟三千多人一起乱起来,就算是骑兵速度更快,也不可能都一一顾得过来。 炽烈军领命后,便驾马冲进了人堆里,那些还想挣扎的南洋兵,直接被削了脑袋,气势顿时一边倒,颜炽冷眼看着他们,任凭鲜血溅在他的盔甲上。 突然有一小撮南洋兵冲出了包围圈,直奔淮水河跑去,为首的正是刚刚尿了裤子的人,他一改之前的怯懦模样,手握长刀,回头又砍了两个兵,眸光一闪,尽是寒光! “王爷!是梁靖淳!”邵子谦大喊一声,他们都被这表象给骗了! 颜炽闻得,飞身一脚踏过几个南洋兵,踩着他们的头,一路追了过去。 他横空一扑,金枪如游龙一般刺了出去,直指梁靖淳。对方也不含糊,脚下一转,带动腰身躲过了这致命一刺。 颜炽落地,两人瞬间刀枪相向,电光火石之间已过了十几招! 这梁靖淳自小也是跟着前梁王征战出来的,南洋东海岸二十八郡都是他带兵夺回来的,这位小王还未即位时就已经展现出了过人的才能,前梁王最疼这个儿子,也最终把天下给了他。只可惜这梁靖淳太过好战,这次带兵突袭南疆,别说黎国措手不及,就连跟随他的南洋兵也只是临阵磨枪。 颜炽一招寻龙出海将梁靖淳挑飞几米,紧接着一个反手落地斩。梁靖淳刀尖探地,将身体反弹出去,刚刚好躲过这一下。 他后退了两步,擦了擦嘴角的血,笑的疯狂:“北麒麟的金枪,果然厉害……” 颜炽不跟他废话,枪杆后抡,借力一个冲锋,几步追到梁靖淳身边,枪头飞刺。 梁靖淳顾应不暇,只得连连后退,一边闪躲一边道:“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快!看到南疆六城本王的杰作了吗?哈哈!” 知道他在有意激怒自己,颜炽冷哼一声:“梁王真是好演技!” “哪里哪里!”梁靖淳一分神扛了一枪,一声闷吭,却还是笑道:“本王不知来的是炽烈军,若是知道,哪里还敢在北麒麟面前耍心眼?” 两人之间的动作越来越快,梁靖淳一直后撤,颜炽则穷追不舍,眼看着二人已经打到了淮水河边,昨天刚下过大雨,现在河水正涨,水流又急,梁靖淳分心看了眼那河水,结果肩膀又被刺了一枪。 梁靖淳自知再拖下去必死无疑,他便果断的借着颜炽一枪出手的力,脚踏上去紧接一个后空翻,如苍龙入水一般,一个屏息便扎了进去。 颜炽一看他要跑,大喝一声:“弓箭手!” 立刻围过来五六人,对着河水就是一通乱射,可河水这般湍急,那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邵子谦驾马赶了过来,看了看滴了一地的血,宽慰道:“他受了重伤,又跳进了河,多半……” 话直接被颜炽打断,他语气冷硬,“派一队人马沿河向下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想听多半这个词!” “是!” 颜炽望着一江水,心下暗自发狠,梁靖淳他一天不死,大黎便不得安生。 第16章 一直找到天黑,也没见人影,颜炽也就有了答案,看来他与梁靖淳注定要再遇一次。 于是就收了兵马赶回了甘邺城,此时那些出现在城外的南洋兵,已经被后续赶来的大部队和城中将士全部抓做俘虏,听候发落。 颜炽回营后,快速的交代了各处的任务,首先就是清扫各城中南洋余孽,然后加强驻军换防。南疆六座城的具体受损情况也已经统计完全,颜炽也已经派加急文书报给天都城。 其他琐碎事务也都处理妥当,他伸了伸腰杆,长舒一口气,虽然这一次还是被梁靖淳跑掉了,但南疆所受到的破坏已经远小于上一世了。 颜炽忙完一切,回到自己的帐中,一掀开帐帘,就看到卓青黛正在熬药,只是正目光呆滞的出神,已然忘了还有药这回事。 “在想什么?” 被唤了一声的卓青黛回过神来,看到颜炽眼神带着些许惊喜,转瞬就想起自己熬的药来,顿时有些惊慌的伸手就要去掀盖子。 “小心烫。”那人飞快的走了过来,抢先一步抓住卓青黛的指尖,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那人不觉耳朵一红,忙抽出手来,重新垫了一块帕子,才把药盖掀开,“好还,没糊。” 颜炽轻笑了下,看她毛躁又惊慌地样子,就能生出许多乐趣来,“在熬什么? ” 卓青黛小心的将药汤倒出来,端给颜炽,“我看王爷早晨有些咳嗽,怕是昨夜淋雨着了凉,便和岳大夫要了点药,王爷暖暖身子吧。” 他只在她面前咳了一声,她便记在了心里。 颜炽看似不露声色,可笑意已经爬上了眼角,他接过药碗吹了吹,慢慢喝了下去。 卓青黛看他这么乖的就把药喝了,面上一喜,“我还以为王爷会不愿意喝呢。” 颜炽放下药碗,眉间一挑,“你熬的,本王自然要喝。何况夫人不是在信中特别嘱咐要乖乖吃药吗?” 听他提到这事,卓青黛尴尬的笑笑,“毕竟岳大夫嘱咐过,我总要记在心上的。” 颜炽脱下自己的铠甲,换上了玄色便服,“你也不用解释的这么清楚,你不说我只当你心里有我,还欢喜一些。可你执意解释一番,倒叫本王觉得你在刻意疏远我。” 卓青黛心想自己真没这个意思,只是下意识的去解释了,或许还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些生疏吧,卓青黛和颜炽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难坦然相处。 她抿唇笑笑,决定换个话题,正巧看那人嘴角下边有一滴药痕,她顺手一指:“王爷,嘴角有滴药。” 颜炽伸手擦了一下,又舔了舔唇角,眉宇间尽是喜色,不知为何就是这样再平常不过的琐碎之事,就能叫他生出许多暖意来,这份感情虽未到轰轰烈烈的程度,但就是这样真实而简单的牵绊,就足以温暖那个在冰冷中前行已久的人。 “苦吗?”她翘着眼问。 颜炽忽的一笑,走近两步,一手揽过卓青黛的腰,那人的惊呼未落,他便封住了她的唇。 冰凉且柔软的触感,只短暂停留了下,便已叫怀中的人心跳加速。 颜炽放开她,目光缱绻,笑意涟涟,“苦吗?” 卓青黛微怔着眨了眨眼,一抹红晕爬上了脸颊,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回想刚刚的一幕。这一吻自然不似洞房之夜时的缠绵,却让她更为悸动,他的呼吸轻轻打在她的肌肤,她甚至感受到了那柔软触感下的颤动。 卓青黛面色含羞,但还是被那声音蛊惑着舔了下唇。 苦吗?自然不苦,非但不苦,还带着些专属于那人的冷淡清甜。 就在她尴尬着不知如何回答时,帐外传来了一声禀报:“王爷,李将军求见。” 是李晁,颜炽脸色猛地由平和转为冷漠,“让他进来。” 卓青黛一看来了人,忙擦了擦嘴,退到了一边。颜炽看着她略带慌张的动作,轻笑了下,刚刚那一吻,顿时变得回味无穷。 李晁走了进来,跪地拜礼,“王爷,南洋俘虏共三千四百七十八人,已全部关押于城外,请王爷处置。” 颜炽丝毫未犹疑,“军纪处置。” “是!” 卓青黛一听,心里一惊,在颜炽还未进账时,她便已经听闻,今日淮水边近三千人被屠杀,这所谓的军纪便是一个不留。 “王爷!”卓青黛疾步跪上前去请示:“王爷三思!” 颜炽有些惊讶,“阿青,你有意见?” 那语气已经冷到极点,她心里不禁打了个颤,违抗主将命令是为军中大忌,可如今三千生命在前,她也不能就这么无动于衷。 卓青黛抬眼看了眼面色肃穆的颜炽,略带恳求道:“王爷,阿青有不同见解,还望王爷听后再做处置!” “你说。” 卓青黛沉了口气:“王爷,按大黎律例,战事俘虏应劝降招纳或发配至西北边塞为苦役,若仍有反抗,才做坑杀处置,今日外城俘虏并未过多反抗,且他们也是被南洋王丢弃的棋子而已,王爷……” “可他们杀了南疆近两万人!”颜炽打断她,声音充满寒意,刺得人骨肉都疼,“何况,我炽烈军一向不留活口,他们既被我擒获,也该知道下场如此。” 卓青黛也深知就是这些人害的南疆百姓家破人亡,就是这些人在南疆土地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她还是有自己的疑虑与不安,言语间便多出几分急躁,“王爷,若这是战场,坑杀俘虏也无可厚非,但这是南疆,这里是百姓们生活安居的地方,实在不该再生杀戮了!” 颜炽眼角一颤,眉头都跟着皱了起来,“李晁,你先出去。” “是!” 等李晁退到了帐外,颜炽走到了卓青黛面前,伸手将跪在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你不想我杀他们?” 明明是问句,但卓青黛还是听出了那语气里的笃定,他果然一眼就看透了她。 “你心软了。”颜炽贴着卓青黛耳边道。 卓青黛心里顿时乱糟糟的,语与其说是心软,倒不如说是不想再看南疆浸泡在血河之中了。刹那间她的眼前闪过了一张脸,那是挂在临安城外几天几夜的段莫寻的脸,带着苦涩的笑,手中□□指着城外山河,你看,漫山遍绿,峰峦叠翠,南疆多美。 可忽然间,山河染尽朱砂红,脚下的峰峦变成人骨堆做的尸山,南疆就这样破碎了。 而且她去找岳灵霄取药的时候,他特别嘱咐了一声说:“决不可让王爷过多杀戮。” 虽然岳灵霄没有说明其中缘由,但卓青黛也大概清楚,一定与颜炽的病有关。 她忽地一阵心悸,甩开了头脑里乱糟糟的想法:“邵子谦说,你们追到的三千人,都全部杀了……王爷,我虽算不上军中之人,但对军中之事也略知一些。我爹曾经说过,战争是王侯守护疆土的手段,也是保卫百姓的利器,可对于那些渺小的士兵来说,战场就是坟茔。我想南疆这座坟埋得人已经够多了。” 听她这样劝说,颜炽先是冷笑了下,然后感慨了一声,“阿青,你可知我第一次上战场时,遇到了什么?” 卓青黛摇摇头,“不知。” 那时他七岁,第一次随赤北候上战场,面对的是漠北的虎狼之师。 那一战,赤北候掳了个年轻的俘虏给他。 “杀了他。” 七岁的颜炽,看着这个也不过十五六岁的俘虏,一脸乞求的看着他,顿生一种罪恶感。他手里拿着一把短匕,直直在那俘虏面前站了半柱香的时间,最终他丢下了短匕,一个人跑出了军帐。 他也曾心软过的。 可那天夜里,报应就来了,那俘虏其实身手很好,趁着兵将换班时,便偷偷溜进了他的帐子里。 那人知道赤北候极其宠爱这个孩子,更知道这孩子其实是大黎的八皇子,若是将它杀了,定能对赤北候和大梁皇室造成沉痛的打击! 于是,他向七岁的颜炽伸出了手。 那人狠狠的掐着他的脖子,颜炽从梦中惊醒,只能挣扎。 他惊愕的看着那人眼里的乞求,逐渐变成了杀意。 他感觉意识一点点流逝,温度一点点消散。 原来人心这样可怕,你不杀他,他却要杀你。 你可怜他的绝望,他却看不见你的痛心。 他发誓,永远都不会再去可怜别人,每一个主动拿起屠刀的人,都得死。 那一瞬间,颜炽想起了被义父捡起来放在他枕后的匕首。 他猛地抽出,一刀刺进了那俘虏的喉咙。 那一晚,颜炽坐在血堆里,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他的血液为这场厮杀而沸腾,而欢呼。 他知道,从此以后对待俘虏便只有一个态度。 一!个!不!留! 卓青黛听他一番话,心里顿时泛起疼惜,她仿佛看到了那夜漆黑无月,一个瘦弱的孩子,在挣扎中渐渐抹杀掉自己仅存的怜悯,从那之后便化身战场死神,怪不得世人都说他冷酷无情,怪不得敌人都惧他毫不手软,可又有谁知道那把将他心中柔软切割的匕首,正是人世间的恶与无情铸就的呢? 可这人世间的善恶又有谁说的清?她看着颜炽紧绷的脸,忽然生出一种想要拉他一把的情感。他或许也在挣扎吧,也在迷失吧,也眷恋人与间的温度吧。 卓青黛心里一动,她想去到那无月的夜里,告诉这个手握匕首的孩子,人皆有善恶,恶常有,但善永存。 她眸间一簇,带了几分温情,小心翼翼的伸手拉了拉那人的袖子,满是讨好之意,“王爷别怕,以后阿青为王爷守帐,再也没人能伤到你。” 颜炽暗叹一口气,顺势牵过她的手,握在掌心,明知道她这乖巧的样子,只是为了给那三千条命求情,可他却还是心里一暖,忍不住探向她眼里,看看这柔情有没有几分出自真心。 于是,他只能投降,“那你想本王怎么处置他们?” 卓青黛见他松了口,扯出一抹明朗的笑,“阿青不敢求王爷从轻发落!只是不希望再让这些脏血染了我大黎的江山!” 颜炽轻笑,“那还不是要本王手下留情。” 卓青黛眼眸飞挑,“阿青反而觉得,死对于他们才是种解脱。” “罢了。”,颜炽眸色一冷,想了想说:“这些人是南疆的罪人,他们的生死不如就交给南疆的百姓吧!” 第17章 卓青黛是随兵回到临安城才彻底明白颜炽的意思。 他将三千俘虏也一起带了回来,在城外的千人冢旁,又吩咐人挖了几个大坑,将那些俘虏都丢了进去。 一群人站在坑外看,邵子谦手臂环在胸前,一手揪着下巴,“王爷,你这次也太心软了吧,还给他们挖了个坟?” 卓青黛却轻松不起来,她原以为颜炽此前松了口,会留这些人一命,发配为奴,但没成想颜炽只是顺了她不见血的意。 坑埋,可不就不见血嘛。 这时,向南行快马从城中赶来,“王爷,准备好了。”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下了马,快步跑了过来。 卓青黛侧面一看,是段临轩。 段临轩跑到她面前,终是送了一口气,板着一张脸道:“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卓青黛看见他的别扭样,忍不住笑了笑,抬手落在那人脑袋上,“小世子,我说过会回来,自然不会食言,这几天你有没有好好练功?有没有欺负郡主?” 段临轩少年气盛,最讨厌被摸着脑袋教训,他打掉卓青黛的手,一脸傲娇,“有没有练,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嘿!你个臭小子,几天不见翅膀硬了是不是?”卓青黛看他眼里透着得意,想必是有些进益,心里也总算踏实了点。 颜炽眯眼看着这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忍不住咳了声。 卓青黛这才想起来,怎么把这尊佛给忘了,忙招呼段临轩过来,“世子,快来见过寒王殿下。” 段临轩马上收了笑意,眼带敬重,行了个大礼,“段临轩拜谢寒王殿下!” “你就是御南侯府的世子?” “是,临轩谢王爷护佑南疆大恩!” 颜炽面无表情的看着俘虏坑,冷声道:“不必,段侯爷舍命为南疆,本王也不过是尽责而已。” 卓青黛看颜炽变了脸色,知道他这是在自责了,忙把段临轩拉到一边,安静呆着。 颜炽看着南洋俘虏,眼边青筋跳起,就在他们一边埋着的是南疆百姓,三千尸身,化为冤魂。 他问,“段世子,这些南洋俘虏,若是你,会怎么处置?” 段临轩满眼怒火,大声道:“杀之以祭南疆!” 卓青黛不禁皱眉,这孩子心里恨意太满,说好也好,但说不好也不好,若是能善加引导,相信未来的御南侯府,一定能恢复昔日的荣光。 说话间,已经陆陆续续有众多临安百姓来到了城外,一看到南洋俘虏都暴躁起来,有一些甚至直接扑了上去,向南行忙吩咐士兵给拦了下来。 “杀了他们!” “杀了这群畜生!” …… 群情激愤,向南行见人已来的差不多,回身禀道:“王爷,人都来了。” 颜炽点点头,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向南行领了命,走上了事先设好的高台,对台下哄闹的百姓喊道:“各位安静!” 一瞬间,所有目光都追了过去,向南行见众人都安静下来,便说:“各位百姓,炽烈军已将南洋匪徒赶出了南疆!王爷吩咐这三千战俘,全权交由南疆百姓处置!若各位要他们死,就拿起铁铲,埋了他们,若各位要他们活着为罪奴赎罪,那王爷便随了大家的愿,留他们一命。这些人是生是死,就看你们的了!” 话一出,卓青黛一怔,颜炽竟真的把生杀大权交到了百姓手中,只是这些人刚刚经历了血洗之痛,所做的选择,也不言而喻了吧。 颜炽终究还是要他们死吗?卓青黛有些沮丧,她也知这些人罪孽深重,也知颜炽本就是个杀伐之人,可每每想到那日岳灵霄的眼神,卓青黛就心里一紧。 颜炽身上的杀戮气,太重了。 那些民众一听可以埋了这些人,都疯了似的冲上前去,拿起铁铲便挖土往里填,有些甚至直接用铁铲打起人来。 “杀了他们!!” “我要为爹报仇!你们去死吧!!!” “埋了他们!!” …… 卓青黛护着颜炽退到了一边,看着逐渐陷入疯狂的百姓,担心道:“王爷,这样怕是会生出骚乱的!” 坑内的南洋俘虏都被绑了手脚,逃无可逃,只能张嘴求饶,城外瞬间哀嚎声一片。 几千人在坑内缩在一起,眼神里写满了恐惧,此刻的他们同几天前南疆的百姓,又有什么区别呢? 卓青黛抿着唇,有些看不下去了,她虽是将军之女,但到底从未真正的上过战场,杀过人,面对此情此景,还是心里发寒。 再看炽烈军众人,也面色阴沉,但却并未有任何不适,卓青黛攥了攥拳,咬紧牙不让自己心软,她若想要复仇,想要护家族周全,就必须变得狠心一点! 段临轩察觉出身边人的不适,扯了扯她的袖子,“阿青,你是不是没有杀过人?” “谁说得……”她嘴硬着说。 段临轩听她语气都变了,心里了然,哽咽道:“我和你一样,从未杀过人。” 卓青黛有些心疼的看向他,他才十几岁,但已经经历了家破人亡,复仇说着容易,可当你真的拿起刀劈向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知道有多难。 突然,卓青黛眼前的画面被遮住,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敷在她的眼眸上,微微向后一带,卓青黛便靠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不想看,就不要看。” 那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卓青黛立刻安心下来,她笑了下,然后缓缓拉下颜炽的手。 “王爷,阿青没事。” 她在重生的那一刻便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不过是她要迈出的第一步而已。 颜炽看她故作镇定地样子,没有拆穿,目光又重新落回了俘虏坑。 此时土已经填过了脚踝,坑内的南洋俘虏哀嚎声不绝,各各都被土扬了一脸。那坑边挖土的人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 卓青黛看,主动去埋人的大都是年轻男子,而一些年长老妇或是孩子都远远看着,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有一些已经哭了出来。 土越填越多,越填越满,渐渐没到了腰部,坑内的人本来就多,此刻又填了许多土进去,尘烟四起,直呛得人头脑发昏,咳嗽不止。有一些俘虏此刻已经奄奄一息,连求饶哀嚎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突然,有一围观的老妇从人群中跌了出来,她哭腔不止,捂着心口,握着拳咚咚捶地。 “作孽啊!!!作孽啊!!!” 除她之外本就有不少人抹泪,但都是忍着的,此刻这人带头一哭,众人便再也忍不住,都嚎出声来。 他们都是失去了亲人的临安百姓,丧亲之痛本就已经已如剜心,还以为手刃仇人会大快人心,可看着那些俘虏渐渐失去在他们眼前,由生至死,那种感觉无异于再将心上的伤口翻了出来,狠狠的践踏。 坑边填坑的人此刻情绪也都发泄了大半,慢慢理智了过来。 一个男子看着坑内的俘虏大半都没了动静,脸色铁青,有些就死瞪着眼,直勾勾的看着他们。 他忽得一阵心悸,他在做什么?他在杀人!!! 男子一下丢掉了铁铲,踉跄几步后跌在地上,神情恍惚的一个劲摇头…… “不……不……我没杀人……我是在报仇!!!我是在报仇!!!!” 男子的喊声带着哭腔,像是终于将挤压在心底的淤血吐了出来,他越哭越凶,终于躺倒在地上,止不住的抽搐。 这场杀戮中,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妻儿,失去了一切。当他看到那些俘虏的时候,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他们。可当那土真的埋过俘虏胸口的时候,他却并没有任何快意,反而对自己生出了厌恶。 他此刻所举,与那些刽子手又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越来越多的人都放下了铁铲,只有几个还倔强着一边流着泪,一边扬着土,嘴里骂着畜生,可手上却在发抖。 他们的情绪都已经紧绷到了极点,撑不住的已经跪地哭了出来,勉强撑住的也是浑身发抖。 最终,所有人都放下了铁铲,除了哭声,这临安城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 漫天的灰尘渐落,坑内的情形得以清晰,六个填埋坑,已经有大半的人都没了反应,小部分的人还在凭着本能挣扎。 颜炽见所有人都停了手,一直紧皱的眉,慢慢舒展开来,他回身对向南行道:“带大家回去吧。” “是。” 出乎卓青黛预料的是,所有百姓都顺从的跟在向南行身后,往临安城的方向走去,他们相互搀扶着,相互安抚着。 卓青黛看着他们的背影,忽得生出一种被救赎的感觉,这些人终于是将心内的恨意吐了出来,这场浩劫,总算过去了。 “王爷是早就预料到了吗?” 颜炽面色依旧很冷,“预料什么?” 卓青黛鼻头一酸,“预料到百姓们会放他们一条生路?” 他垂眼看了她一眼,“这不是你心中所求吗?” 卓青黛此刻心里忽生出一丝愧疚来,她之前还不相信颜炽,真当他是冷血无情来着。 “是阿青心胸狭窄,错怪王爷了。” “走吧,我们也回去。” 卓青黛看了眼俘虏坑,“那他们怎么办?” 颜炽头也不回道:“挖出来,死了埋,活的发配。” “是!” 第18章 一回到御南侯府,颜炽便进了书房,许久未出,卓青黛还在为之前错怪他而内疚,本想去和他说说话,却无奈被段临轩缠着练功夫。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这小子,卓青黛循迹找到了书房,她忐忑的敲了门,听得里面的人应了一声,一推开门,就看颜炽坐在书案后,正在奋笔疾书。 “阿青,过来。” 卓青黛本还担心自己打扰到他,见他语气平和的叫她进去,她也就不扭捏了,几步走了过去,笑着问:“王爷在写什么?” 颜炽已经换了青玄色便服,头发半扎成髻,束一玉带,披在身后,清冷的眸光落在纸上,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他坐姿端正,神态柔和,下笔飘逸,竟是翩翩风度的公子气质。 他抬眼看了一眼,勾起一抹笑:“皇上传旨,命我们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甸南国主带着绫罗公主要来天都城了。” 卓青黛故作惊讶的回了一声,上一世甸南来访时,她还没醒,只知道那国主是带着自己的小女儿来和亲的,后来嫁给了永安侯府的世子,两个人上一世并没有什么交集,她也只是听人说过,这位来自异域的公主,性格极为刁蛮任性,很不好惹。 “带了位公主来?是要和亲吗?不知道这次是哪位王爷世子有这个艳福啦。” 卓青黛只是随口这么一聊,却不想听在颜炽心里却变了味道,那人笔下一顿,眼角噙着笑,“夫人放心,轮不到我头上。” 颜炽并不常叫她夫人,但每次一叫,必定会说些让她脸红得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当你就是这个意思。” 她被他的固执模样逗笑,这是在和她撒娇吗? 气氛正好,卓青黛放松了些,这几日身上的担子,仿佛都在这一刻卸下了,两个已是夫妻的人,在这一间小书房里,你一句我一句,没那么肉麻或深刻,但两人的眼底都带着笑。 卓青黛看着颜炽握着笔的手,细瘦修长,骨节分明,指肚上有些茧子,是常年握枪留下的痕迹,但却一点都不觉粗糙,反而有种让人踏实的感觉,他下笔如游龙,字迹苍劲。 都说一个人的字,会反应出一个人的品性,这句话放在颜炽身上是极为正确的,但要是放到她自己身上……就还有待商榷吧。 颜炽看着她盯着自己的字,停笔:“这么好看吗?” 卓青黛双手撑在案边,点点头:“好看。” 颜炽勾起一抹笑,将写完的信报收起,“想不想临摹?” “嗯?”卓青黛一怔,“王爷……” 他眼角微眯,带了点揶揄,“有幸听说过,夫人的字,很嚣张。” “……”卓青黛耳朵刷的一下就红了,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颜炽知道这回事,还是上一世她被太后罚抄佛经,结果把太后气得不轻,哪有大家闺秀的字能写成这个样子,卓青黛那时刚进宫不久,还胆子颇大的反驳。 “太后您看习惯就好了,教我的先生也被气病过两回,后来就没事了。” 结果她说完,就又被罚跪了两个时辰。 颜炽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手臂一揽把人圈进了怀里,直接坐到了他腿上。 突然的亲密,卓青黛有些僵硬,“王爷,门还开着呢……” 她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青天白日的,她一个男装扮相这么明目张胆的坐在王爷怀里,总是不太好的。 但颜炽最擅长的就是把她的话听歪,果然身后的人轻笑了一声,搂着她的手又箍紧些。 “怕什么,本王又没想做什么。” 卓青黛顿时更羞了,为什么重生之后她每天都在被曾经的小叔子调戏呢?更诡异的是明明连洞房那夜她都不觉得害羞,可现在就因为这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羞得面红耳赤。 她长吐了一口气,掩住自己的尴尬,故作坦然道:“写就写,那就请王爷指教了。” 颜炽把人紧紧的搂住,脸带笑意的递笔给她,又将那人握着笔的手包在手心。 蘸墨,沥墨,竖笔,下笔。 卓青黛下意识的屏住呼吸,随着颜炽手腕的力度,一点一点慢慢落笔。 颜炽贴着她的耳后,呼吸直闯进她的耳膜,又痒又热。 似是感受到她的局促,颜炽清冷的声音淡淡开口,“静气,凝神。” 卓青黛长呼了口气,强制自己将注意力放到笔尖上来,一笔一笔随之落下,渐入佳境,片刻间便由着颜炽握着自己的手,写了首乐婉的词。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了拼终难拼。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卓青黛一字一字的诵读出声,这句词还真是像极她与颜炽的缘分。 “怎么?”颜炽听她念了出来,“你也喜欢这一句?” 卓青黛忽得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前世、来生…… 她一直都不明白为何颜炽对她宠爱有加,而且似是已有了许多了解,可在卓青黛的心里,两人却从未有过什么交集。 难道这人上一世,也对自己有意吗? 那还真是,待重结、来生愿。 “王爷。”卓青黛目光灼灼,问出了那个她思虑已久的问题,“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这一问,颜炽也愣住了。 他是不是早就认识她?那真是个很久很久的故事了。 颜炽第一次看见卓青黛,是在一幅画里。 那是赤北侯的夫人从天都城带回来的一幅舞剑图,一个十岁的女孩,一身利落的骑马装,手执一柄长剑,单腿站立,侧身提膝,衣角飞扬,神形飒爽。 女孩飘逸的长发随意的拢在身后,露出姣好的面容,虽然那时的她还未完全长熟,但那一双极其有神的鹿眼,再加眼角一颗朱砂泪痣,已经在少年时期的颜炽心中,留下了难以忘却的印象。 他问义母,“这是谁?” 义母笑道,“她呀,是震远大将军的女儿,调皮的很。这幅画可是义母哄了她许久才画下来的,怎么样?她好看吗?” 十七岁的少年,第一次被问这样的问题,颜炽扭过脸去,“还好……” 从那之后,颜炽总是能从天都城的消息中,听到有关她的事。 他们虽然不在一座城,但她却默默陪伴了他五年的时间。 直到他率兵攻入天都城,力保颜煜登基。 他终于踏上了这片土地,他一个人走在城内,看着满眼的碧瓦朱甍,想象着她曾跑过的这条街,她曾去过的那家店,她曾走过的这座桥,她曾坐过的那条船。 那时,颜炽便明白,虽未曾见过,可已是旧相识。 所以当他接到了震远大将军卓敬尧的寿宴请帖,颜炽面色平静如常的应下,但心内早已如海浪翻涌。 他可以见她了。 寿宴那日,颜炽闲庭信步在将军府参观后园。 穿过一座假山,隔着一幕水帘,他先是听到一声朗笑,然后只见一个身穿白色便服的女子,高束着发,手中握一长剑,剑如灵蛇吐信,凌空划破,又如游龙穿梭,变幻莫测,身法矫捷,剑气凌人,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 颜炽站在那里看了许久,许久。 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藏在心中多年的这份期盼,早已有了名字,叫做喜欢。 离开卓府的时候,卓敬尧还以为是他招待的好,才让这位王爷这么欢欣,却不知那笑意背后,与他这寿宴实无半点关系。 卓青黛看他一下怔住了,片刻间都没反应,忍不住推了推,“王爷?” 颜炽回过神来,搂在她腰上的手不禁又收了几分,他目色清明,透着几分怅然,“是,本王早就认识你了。” 还真是这样,卓青黛起了几分兴致,“王爷为何不早说呢?是什么时候?” 颜炽想了想,道:“许久了,夫人也不必追问,都是少年心事,你只需记得,大婚前日,我与你说的,都是真情意,便足够了。” 大婚前日?卓青黛忍不住去回想,他说了什么? “王爷究竟何故定要娶我?” “自然是思你,恋你,念你,日日夜夜,已成顽疾。” 原来如此,那时她也的确被这句话,生生将心底的反驳都堵了回去。 卓青黛神思悠远,不禁轻笑出生,耳垂微红,“王爷,当时我只当你是故意说肉麻话来堵我的。” 颜炽揉搓着她的发,挑了一缕绕在指尖,目色如春晖,“本王何时用话堵过你?” 她听闻不禁侧目去看他,就看颜炽眉间一蹙,眼角含笑,箍在她腰上的手又紧了几分。 “我只想用嘴堵住你。” 忽的热气上涌,卓青黛只觉自己从腰背一直麻到前额。 他的意思,是要亲她吧? 眼前这张冷峻的脸越靠越近,眉峰凌人,眼里是她看不懂的浓情,可即使不懂,也知其醉人。 卓青黛被感染着,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她想若颜炽真的待她好,自己又如何能辜负呢? 两人的呼吸缠绕在一起,卓青黛甚至能感觉到,他传过来的燥热的气息。 卓青黛忽的有些忐忑,她好像是真的期待这一吻了。 就在两种柔软将要触碰的刹那,只听得“啪”一声,是瓷器落地的声音。 卓青黛猛然睁开眼,一下子从颜炽怀里挣了出去,她回头一看。 段琳琅惊愕失色的站在门口,脚下是碎了一地的茶碗。 第19章 卓青黛一下傻了,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能不关门呢? 不关门也就算了,偏偏还…… 她下意识的咬住唇,踌躇着走到段琳琅跟前,“郡主,不是你想的那样……” 段琳琅从惊愕中缓过神来,忙解释,“卓公子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煮了参汤,想端来给你尝尝,府里的小厮说你在这,我就过来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王爷也在这……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有些慌张,眼睛四处乱闪,不敢看卓青黛,更不敢看颜炽。 “郡主!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刚刚是……我眼睛进东西了……”卓青黛紧咬着后槽牙,真是连编瞎话都不知道该怎么编……但还是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她还特别扒开自己眼皮,“郡主你看,这眼睛现在还红着呢……” 段琳琅这时也镇定了不少,她笑了下,“公子不必解释,琳琅真的没看见什么,刚刚不小心打碎了茶碗,我这就收拾,再盛一碗给公子……还有王爷……” 她说着就蹲下身去收拾,一个不留神,就被瓷片割了手指。 卓青黛忙也蹲下,一把拉过她的手含在嘴里。 “卓公子……”段琳琅被她惊住,连手都忘了缩。 卓青黛觉得差不多了,才松了嘴,她笑笑,“我小时候调皮手上划了伤口,我娘都是这么处理的,可管用了。” 段琳琅垂下眼来,小声道,“谢谢公子。” 卓青黛此刻心里还歉疚着呢,一直在想刚刚那一幕得给这孩子幼小的心灵造成多大的冲击呀,丝毫没注意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郡主,这里我来收拾就行了,你还是赶紧回去,上点药,好的快。” 段琳琅收回手指,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半低着头,起身拜了礼,“那琳琅就先退下了……”她说完,便心事重重的走了。 卓青黛深呼了一口气,总算把她给送走了。 “卓公子?” 忽的颜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身后,这一出声吓了她一跳,半退了一步,差点踩在碎瓷片上。 颜炽眼疾手快的将人拉了回来,靠在自己怀里,“卓公子照顾别人这么厉害,怎么在自己身上却如此粗心?” 卓青黛哪有空理他的揶揄,这才放下的心,顿时又悬了起来,她赶紧推开颜炽,又回头看了眼门外,还好没人。 “王爷,您是真不怕别人说闲话啊?” 颜炽被她小心翼翼样子给逗笑了,“本王和自己的夫人亲热,谁敢说闲话?” 亲热……谁跟你亲热了? 卓青黛耳后刚退去的红晕,瞬间又爬了上来,“王爷,你说琳琅郡主到底有没有看见?” “看见什么?”他故作不解。 卓青黛啧了一声,“王爷这招明知故问可不怎么高明……那你说她会不会说出去?” “不会。” “你怎么能肯定?” “她不是多话的人。” 卓青黛眉头一皱,“王爷怎知她是什么样的人?若我没记错,你们也才见过面吧。” 颜炽忽的意识到自己的失语,他不慌不忙的道,“郡主是聪明人,段家这幅光景,她和世子势必要随我们回天都城的,她讨好你都来不及,怎么会乱说话?” 卓青黛一想也有道理,何况以她所接触的段琳琅,确实不是多话多事之人。 颜炽的手重新搭上她的肩,半笑道,“就算她说出去又如何?难倒夫人还在意这个吗?” 卓青黛严肃了几分,“我在意的是,大黎是不许女眷上战场打仗的,若我乔装打扮这事传到了皇上耳朵里,怕是会给王爷惹麻烦。” 颜炽捉到了话里的重点,“你想以这个身份上战场?” 卓青黛一怔,“不行吗?” 颜炽也严肃起来,“你要站在我身后?还是站在万军之前?” 卓青黛神色坚定,“我可以守在你身后,也可以扛在万军之前!” “你……” 颜炽心里一阵酸楚,他想起前一世那个被紧固在宫墙之内的她,该是多么的不快乐? 她本就该如男儿一般,驰骋于烈烈荒原,遨游于江河大川! 卓青黛一脸期待的试探,“王爷,我虽为女儿身,但也有一腔热血,我想上战场,可以吗?” 颜炽听着心潮汹涌,他长舒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沉静下来,先将屋门关上,然后回身把她搂进怀里。 他埋在她的颈肩,急促的呼吸,他根本不可能拒绝她。 实际上,他幻想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这一世的她不是小心翼翼讨好皇帝的怜妃,不是满眼苦楚被规矩禁锢的皇嫂。 她是他的,是他的夫人,他的袍泽。 从今以后,他回首之处,必见倩影飒飒,所望之地,定有战旗啸啸。 “好。” 卓青黛一听他同意了,也笑了出来,伸手环上了颜炽的腰,这时她才发觉,抱住自己的人此刻正在颤颤发抖。 “王爷?你怎么了?” 颜炽抬起头来,腥红的双眼紧盯着她,略一眯眼,便冲着那轻启的朱唇侵略而去。 若刚刚片刻的暧昧,是暖春三月里,浪荡而落的柳叶,滴在湖面上泛起的层层涟漪,那此刻的疯狂,便是夏雷惊天后,拔锚而起的船帆,闯入滚滚海浪中一弯旋涡,无法挣扎,只能投降。 他的气息,炙热而强烈,颜炽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箍着她的头。 肆意的掠夺,霸道又猖狂。 卓青黛几乎喘不过气来,可她天生执拗,丝毫不肯认输,宁可秉着气,也要努力回应他。 突然,颜炽一把将她按在门廊柱上,喘着极重的呼吸,有些狠厉又带着欲/念的看着她。 “阿青……” 卓青黛察觉出他的隐忍来,那腥红的眼此刻都能滴出血来,他抓着她的手,更是滚烫。 颜炽的手又开始颤抖,他的额间“噌”的冒出一层汗,面色潮红。 卓青黛一下子从刚刚的缠绵中缓过神来,颜炽好像不太对劲。 “王爷!你怎么了?” 颜炽依旧死死的抓着她,但明显这人抖得越来越厉害,就像快要失控一样。 “阿青……”他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找岳灵霄来!” 卓青黛猛地心跳加速,紧张起来,颜炽这是发病了!无暇多想,她赶紧拉开门出了院子,也不知岳灵霄现在在哪,她只好边跑边叫,引了许多注目。 终于在后厅,她看见了岳灵霄和邵子谦、向南行三人正在说笑,周围还有不少家丁在忙碌,她不敢大声声张,忙跑了过去。 “岳大夫!”卓青黛在他身边停下,“王爷叫你去书房看看他。” 岳灵霄也是聪明人,一看卓青黛不安的神色,心里也是一紧,小声问,“是不是王爷发病了?” 卓青黛忙点头,眼里的焦急不言而喻。 岳灵霄也紧张起来,他转头对邵子谦和向南行吩咐,“你们先随阿青去,控制住王爷,别闹出动静来,我回房取些东西,马上就到!” 邵子谦应下,“好,那你快点。” 说完,两拨人各自分开,卓青黛带着邵子谦和向南行赶紧跑回了书房。 此时颜炽已经将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稀烂,他双眼赤红,额头和颈部青筋暴起,手里抓着一个瓷瓶,稍一用力,便碎了一地,那锋利的瓷片,直接扎进他手掌里,顺着纹路滴出血来。 向南行叫到,“不好!王爷失控了。” 卓青黛第一次看到颜炽发病,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看着直着急,“那我们该怎么做?” 邵子谦不知道从哪里取来了一床布,扔了一边给向南行,道:“把人裹起来,不要让他再伤到自己。” 邵子谦和向南行两个人一人扯着一边,踏上前去,想要把人裹住,但此时已神志不清的颜炽根本不配合,他一个下腰,躲过来横来的布匹,翻身这么一握,上手用力一撕,便将布匹分成了两半。 卓青黛一看,布还是太不结实了,“我去找绳子来!” 但她还未来得及撤出书房,便被踏空而来的颜炽封住了去路。 这人浑身散着热气,所能看到的肌肤都呈朱红色,尤其是那双眼,已经完全失了神,此刻的他就像一个被炙烤燃烧着的火麒麟,尽是杀戮的气场。 这就是血灼吗? 向南行赶紧拦在她与颜炽中间,对她道:“小心,王爷现在没有神志,他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说话间,颜炽已经转换了目标,一拳直冲向南行。 好在他身手极好,轻松躲过,但发了狂的颜炽,不依不饶立马追上,与向南行缠斗起来。 邵子谦这边已经将布匹撕成了几条,系在一起,组成了一条绳子。 卓青黛拉过一头,两人配合着,想要把颜炽绑起来。 向南行虽然功夫深不可测,但是在发疯的颜炽面前,还是有些吃不消。颜炽不知轻重,个个是杀招,可向南行却只能小心闪避,出手还怕伤了颜炽。 邵子谦这时也加入了缠斗,两个人拳脚相抵,却依然耐他无何。颜炽目露凶光,似是不知疲倦一般,一对二也打得游刃有余。 一番打斗后,两人终于找准时机,一人握住了颜炽的一只手,同时向后背过去,将颜炽架了起来。 卓青黛眼疾手快,迅速将布条裹在了颜炽的手臂上,打了个死结,再向前绕了几圈,彻底把他的手脚都困住,难以动弹。 三个人却仍不敢松气,这布条的约束力,对于颜炽来说简直微乎其微,邵子谦和向南行只好一人擒住一只手,卓青黛二话没说往地上一跪,死死地抱住了颜炽的腿。 四个人相互较劲,卓青黛清晰地感受到了从颜炽身上传来的炙热,她心里暗想,现在颜炽的内心该是何等的煎熬? 就在三个人快控制不住的时候,岳灵霄终于来了,他取出一根银针,对着颜炽的眉心刺了一下。 这发疯的人,便像泄了气一样,瞬间昏死过去了。 第20章 卓青黛在门外等着,越发的不耐心,岳灵霄和颜炽已经在里面呆了两个时辰了,也没有什么动静,她从未经历过颜炽发病,这一次属实让她惊心,可问向南行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在门外来回的踱步,期待着这扇能赶紧开。 邵子谦和向南行也在门外等着,两人脸上都极为严肃,连一向玩世不恭的邵子谦,脸上都没了笑意,眼里尽是担忧,就可看出颜炽的病情绝对不乐观。 段家姐弟来看过两回,都被卓青黛随便找了个理由给打发了,这会子到了晚饭点,管家就又来请了。 为了不让颜炽的病情散播出去,卓青黛让他们两人先去吃饭,自己还是想在门口守着,向南行又拗不过她,只好被卓青黛推着出了院子。 一起被撵出来的邵子谦顺势搭上向南行的肩,“你说王爷怎么忽然就犯病了呢?” 向南行也不解,只能摇头,上一次发病还是在三年前,他们讨伐北境的战场上,颜炽忽然间就迷了心智,大开杀戒,他带着炽烈军深入敌营,灭了敌方近五千人,彻底失去神智后,一度敌我不分,但最终因筋疲力尽晕了过去。 那次发病,让颜炽痛不欲生,从那之后他便更加厌恶起自己来。 邵子谦捏着向南行的肩,医术这种事情实在不是他了解的范围,这件事就只能靠岳灵霄了。 他们出了后院,往饭堂的方向走,看气愤过于沉闷,邵子谦搭在向南行身上的手,顺势扯了扯他的耳垂,“我问你,阿青和王爷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啊?” 向南行皱眉,“那种关系是哪种关系?” 邵子谦又抬手揉了揉他的头,“你还真是榆木脑袋,都在一起过夜了,能是什么关系?” “哦!~”向南行恍然,“你说的是这种关系啊!” 他知道,可是他答应了王妃不能说的,只好摇摇头,“我不知道。” 邵子谦以为向南行从不说谎的,便信了他说的不知道,但还是不死心的旁敲侧击。 “你说王爷是不是因为阿青,才去将军府提亲的?” 向南行一时间没跟上他的思路,“你这是从哪得出的结论?” 邵子谦小声跟他咬耳朵,“你看阿青是随王妃陪嫁过来的,一过来就被王爷带上了战场,还收在帐内,我看多半是这样。咱们跟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什么时候看他对那个姑娘上心过?北境虽是苦寒之地,但漂亮姑娘还是有的吧?我以前就怀疑他不喜欢女的,现在看来多半是如此了。” 向南行越听越想笑,只能紧咬着后槽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你说我说的有道理没?” 偏偏邵子谦还不依不饶的问他,向南行只好敷衍的点点头,“有理有理,不愧是大黎第一聪明人。” 邵子谦得意的一笑,但立马又愁起来,“可王妃毕竟是震远大将军之女,王爷这样辜负她,是不是不太好呢?” 向南行极为配合的安慰道,“放心吧,王爷有分寸的。” 邵子谦这才松下心来,没多久炽烈军中便流言四起,说王爷是为了阿青才取得王妃。 谁能想到,在战场呼风唤雨的杀神,竟然是个断袖? 这边卓青黛还不知道邵子谦给她扣了这么大一个乌龙帽,她等在门口,从站着踱步到坐在廊下发呆,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那门里终于传来了动静。 听到岳灵霄在叫人,卓青黛忙冲了进去。 一推开门往床榻方向看去,就见颜炽光着上半身,安静的躺在那里,肌肤上有红晕慢慢褪去的痕迹。 岳灵霄从他身上收走了最后一根银针,他回头对卓青黛道,“你来看着他,我已经封住了他的血脉,他暂时动不了,若是一会儿醒了,一定不许他自行运内力冲穴道,叫他乖乖躺着,我去熬药。” 卓青黛忙点头,“知道了,交给我吧。” 岳灵霄交代完,便起身有些疲惫的走了出去,卓青黛跟在他身后,将门重新带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回到床边坐下。 她伸手在他头上探了探,还是滚烫的,看来银针疗法也只能暂时压制,还是需要服药调理。卓青黛本对病理本就了解的不多,这样奇怪的病症就更是没有头绪,她忽然有些沮丧,不是重生一世吗,为什么还是这样手足无措。 她想起刚刚发疯的人,她除了被动去抱住他,竟没有一点解决办法。不过想来颜炽这病暂时是不致命的,要不然也不会有后面几年的光景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床上的人睫毛颤动,挣扎了一会,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卓青黛瞧着里面已经没了赤红色,反而有些白的瘆人。 “王爷?”她叫了一声,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恢复了神智。 颜炽从混沌中醒来,眼前一片白茫,他先是感觉到一团火在胸腔中燃烧,燃烧散出来的热气,蒸烤着他的每一缕肌肤,难受,好难受。 眼前的事物慢慢具象,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轮廓,他又眨了眨眼,终于认出,“……阿青。” 卓青黛欣喜若狂,笑意闯进眼底,“王爷,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颜炽还是有些昏沉,但已经可以接收到她传来的信息,她在担心自己。 看她扯出的笑脸上,眉间的担心还未来的及展平,颜炽好想亲手抚平它,再抱住她,告诉她,别怕。 卓青黛感觉到颜炽的手在抖,忙按住他,“岳大夫让你乖乖躺着,他封了的穴位,王爷不可以自行冲破。” 她不许的事,他就不做。 颜炽的手松下劲来,任由她握在手里。 他想了想,声音暗哑道,“我有没有伤到你?” 卓青黛摇摇头,心里泛出一丝心疼,“没有,王爷没有伤到我。” 她猜测这定不是他第一次发病,虽然这次被及时控制住,但上次上上次又是怎样的情况呢?如果当时没有人能帮他恢复神智,他难免会伤到无辜的人。颜炽心思这么重,若他知道有人因自己的病受到牵连,又该多么自责呢? 她忽然想起那天他们在帐中第一次谈及此事,颜炽当时并未纠结便坦言了实情,该是鼓足了多么大的勇气?她想起颜炽的眼里尽是悲凉与厌恶,当时她只当这厌恶是为抛弃他的先皇颜恪,但现在再想起来,那些情绪里,多半是留给他自己的,他讨厌这个满身杀戮气的自己,却又渴望这一面被人所接受。 卓青黛松了口气,好在她从没有在意过他的病,她没有伤了他的心。 颜炽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荡,轻笑了下,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语气里满是安慰,“别担心,没事了。” 这人都已经躺在这了,还说没事? 卓青黛握着他的手,配合的点了点头,但心里却一点都不乐观。看岳灵霄的样子,颜炽这病突发的很奇怪,他明明有按时吃药的,为何忽然间就控制不住了? 她想得找个机会,好好问问岳灵霄,颜炽的病,究竟有没有办法根治。 过了一会儿,邵子谦和向南行吃完了饭,端来了清粥和小菜。 颜炽赶着她先去吃饭,自己则乖乖的在床上躺好。 邵子谦凑到他床边,对他一个劲的挤眉弄眼,小声道,“王爷,没看出来啊,你原来好这口。” 他的声音还哑着,不明所以的问,“哪口?” 邵子谦用眼神指了指外间吃饭的卓青黛,“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王爷,这王妃的家世可不一般,王爷还得雨露均沾才行。” 颜炽被他的话绕懵了,什么雨露均沾? 向南行忍不住在一旁憋笑,他开始和岳灵霄一样好奇,邵子谦能闹出多大的笑话了。 正在颜炽不解时,岳灵霄端着一碗药,从外面进来了,卓青黛忙放下手中喝了没两口的粥,起身把药碗接了过来。 岳灵霄也没拒绝,他走到床榻前,把围着的两人赶到一边去,拉过颜炽的手,轻轻搭在脉上。 岳灵霄脸上的表情慢慢缓和下来,卓青黛也跟着松了口气,她知道这一仗,算是打赢了。 喂过了药之后,岳灵霄留向南行在旁边陪护。 卓青黛本想她留下来照顾的,毕竟一个女儿家总比男人要细心吧,但却遭到了岳灵霄的拒绝。 他说,“谁留下都行,就你不行。” 她还来不及细究这话什么意思,颜炽也在一旁附和道,“阿青,你去休息吧,这里有南行就够了。” 她也只好作罢。 等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向南行拿了一把凳子,在颜炽身边安静坐好。 颜炽闭目养神,忽得叹了口气。 向南行问,“王爷怎么了?” 那人笑了下,“就算她不在,还是能扰乱我的心神。” 向南行忽得语塞,无辜的眨眨眼,他不过是个陪护,为何要在这被按头吃狗粮啊!!! 眼看着颜炽的笑越来越深,向南行无奈的叹道,“王爷,您再胡思乱想下去,这脉象又要乱了,小心岳大夫再来给你扎几针,哪怕是几天都动不了了。” 那人一听,果然安分下来,不敢想也不敢笑了。 几天动不了,那可怎么受得住呢? 第21章 这边卓青黛脚下一踢一踢的出了院子,脑子里想着颜炽的病,两只手纠在一块,头低着,根本没注意到在外面等了许久的段临轩。 那人看她就这么心不在焉的把自己掠过去了,有些气愤的吼道,“喂!小爷在这等了你那么久,你连看都不看我!” 卓青黛这才抬起头来,注意到他,“世子?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在这呆着干嘛?” 段临轩别扭的哼了一声,“还不是等你?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你们在里面搞什么名堂,还不许我进去……烦死了……” 卓青黛笑了笑,她就没见过这么别扭的小孩,明明是担心的,可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肯服软。 “你等我干嘛?皮痒找揍吗?” 段临轩脸颊一红,“我看你今天在城外千人冢那就不自在,回来又这么心不在焉的,以为你害怕了呢,特意过来……嘲笑你,不行吗?” 卓青黛笑着靠近他,手抚在他头上揉搓了两下,“好,那你现在也看见啦,我没事,快回去睡觉吧。” 段临轩偏过头去,想躲却没躲开,不禁“啧”了一声,但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还有事?”她问。 段临轩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心一横道,“姐姐熬了参汤,多了一碗,就在厨房一直用小火煨着呢,你要不要喝?你要不喝我就喂狗去了……” 卓青黛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这孩子怎么能别扭的这么可爱? “我喝我喝,多谢世子和郡主惦记着。” 段临轩心里安稳了些,“那我叫人端到你房间去!” 卓青黛心里暖暖的,段琳琅曾留了一碗给她,虽然碎了,没想到段临轩也留了一碗给她,这两个孩子,在经历了这样的悲剧之后,依然能用一颗真心去待人,着实让她欣慰。 不过,“世子和郡主和好了?这声姐姐叫的格外甜嘛!” 段临轩低下眉来,有些不好意思,“那时我在气头上,说的也都是气话,虽然她母亲杀了我母亲,但说到底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呢?” 卓青黛手搭在他的肩上,顺势捏了捏稚嫩的小脸,“你能想开,是最好不过了。” 段临轩拍掉她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小爷警告你,不许再揉搓我!我也已经不是小孩了!” “哎呦呦……”卓青黛撇嘴,“几天不见,翅膀果然硬了!行,你是男子汉,我不掐你脸……”她坏笑着,手迅速在朝段临轩鼻子上揪了一下,“我掐你鼻子!” “你!”段临轩气急败坏,作势要扑打。 卓青黛早已腿下生风,跑开了。 一时间,御南王府的后院,传来了阵阵打闹的声音。 “你站住!” “我不!” “卓青!我跟你拼了!!!” “你又打不过我……略略略……” 一夜无梦,等颜炽睁开眼睛时,卓青黛已经在他身边陪了许久。 岳灵霄的药也不知入了什么奇珍,第二日这人便可以下床随意走动了。 “王爷可还觉得哪里有不适?” 颜炽随她搀着,在府中花园转了一圈又一圈,“没有不适。” 卓青黛听完,总算放下心来。昨夜颜炽睡得好,可她却睡得不好,脑海中终是浮现出颜炽目不识人,浑身炽热的样子。还好昨夜的参汤帮她补了补气,要不然这几日的经历,她也确实很难抗住。 眼下就有另一件棘手之事,御南侯段莫寻的葬礼。 要说将士为国捐躯,那葬礼自然是万人垂泪,举国怀念的,但眼下段莫寻的葬礼却不乐观,南疆几乎所有百姓都以为南洋人是段莫寻放进来的,心里正憋着气呢,现在碍于炽烈军在,还不曾对御南侯府有什么动作,但临安城里的流言蜚语却不绝于耳。 “你不是拿到南洋人与段侯爷的书信了吗?” 颜炽初听到此事时,心里还不禁疑惑,前世他在南疆呆了许久,也对此事进行了调查,但却并无所获,尤其是这封信,他坚信自己从未见过。 卓青黛叹了口气,“王爷不会真的以为,只要我把信公布出去,南疆百姓就会相信吧……” 颜炽垂下眼来,的确,若就这样为段莫寻开罪,南疆百姓多半会以为这其中有勾连。 “那你想怎么办?” 卓青黛心里倒是有个解决的法子,只是还缺一样东西,大黎人最迷信神谕,就像颜炽生来便被视为不详一样,若是能在段莫寻出殡当日,有奇象出现,那就事半功倍了。 颜炽读懂她的意思,“你想造一个奇象出来?” 卓青黛点头,“可哪有那么容易,这种事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那倒未必……”颜炽忽得笑了下,眼里亮晶晶的,“这件事就交由本王吧。” “王爷有办法?”卓青黛有些惊喜。 那人淡笑不语,且等明日见分晓了。 第二天,卯时初刻,天蒙蒙亮,炽烈军整军待发。 今天是段莫寻下葬的日子,也是炽烈军回都的日子。 临安长街上,炽烈骑军两两并作一排,分列街道两边,另有高举炽烈军旗的步兵分插其中。 队伍中间,是御南侯府的家丁们,抬着的段莫寻与柳如烟的双人棺椁。段临轩站于队伍最前方,手中捧着的是段莫寻的头盔,一身孝服,头戴孝帽,一脸死寂。 送灵队伍实属冷清,除了段家人和炽烈军,满街竟看不到一个出来送侯爷一程的普通百姓,别说段家心寒,满街将士哪个会不心寒? 卯正时分,太阳彻底从天际线跳跃而出,将天空晕染成朱砂红。 卓青黛皱了皱眉,时间到了,但还是没有人愿意出来送灵。 颜炽等一行人骑马跟在棺椁后,他手一扬,示意送葬仪式开始。 早已在旁准备好的南疆大巫,手中招魂铃顿时响起,他走到队伍最前方,一边做通灵样,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这是南疆/独有的安魂仪式。 送葬队伍跟在大巫的身后,抬着棺椁慢慢行进。 另有角鼓声声,响彻临安上空。 卓青黛注意到,即使没有百姓送灵,但还是有许多人打开窗子向街上看,她忍不住的瞄了瞄颜炽,不知道他究竟准备了什么样的奇象? 颜炽倒也并没有着急的样子,好像在等待什么。 直到队伍出了城,卓青黛转过城门口,向千人冢处一看,心脏骤停。 少说也有上千人,围在事先已经挖好的段莫寻的下葬之处。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极为难看,卓青黛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些人是来送灵的,相反他们眼中所燃烧的仇恨火焰,简直要将整个送灵队伍吞噬。 “这……”卓青黛犯了难,南疆百姓对段莫寻的恨意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见送灵队伍一出现,那些人就跑着围了上来,顿时发出呼天喝地的喊声:“绝不能让他葬在这里!他是南疆的罪人!” 呵! “绝不能让他葬在这里……他是南疆的罪人!”段临轩冷笑着重复,强忍着眼里的泪没有滴下来,“父亲守了南疆一生,最后却落得个无处可埋的下场……” 抗议声越加鼎沸,卓青黛心如火燎,这样僵持下去可不是办法。 再看一旁的颜炽,依旧气定神闲,卓青黛忍不住问,“王爷?怎么办?” 她是个急性子,沉不下心,恨不得揪着那些人的耳朵,一个个问,良心被狗吃了吗? 但颜炽却平静的道,“再等等。” 她前世没有经历过南疆的事,不知道在等什么,但颜炽却知到,这个时候,该有人登场了。 果然,不过片刻,便有一个头戴纱帽的人,穿过人群,绕过棺椁,走到了颜炽面前,跪地行礼。 “下官李绪,参见王爷。” 李绪,是南疆十六城的父母官,上一世这个人也在此案上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 颜炽一看他来了,不禁挑起了嘴角,他还担心他不敢出现呢。 李绪是个满脸胡茬的矮胖子,此刻见了颜炽,一脸讨好地笑,可颜炽没发话让他免礼,他也不敢擅自主张的起身。 “李大人?”颜炽言辞狠厉,“入城之时都不见你,本王还以为你死了呢?今日又当何事敢跪在这里?” 李绪是个极会察人脸色的人,见颜炽不待见他,忙收敛了讨好之姿,严肃起来。 “王爷骂的是,下官有罪!下官实在愧对南疆百姓!只因王爷入城之时,下官被那南洋匪徒打晕瘫在地上,无法前来接驾,多亏王爷平定了南疆之乱,叫下官有机会来王爷面前请罪!请王爷责罚!下官绝无怨言!” 颜炽轻笑了一声,跟他来这一套,“那你就跪着吧。” 李绪想是没预见到这位寒王爷,竟是个软硬不吃的主,眉间闪过一丝尴尬,但他马上转换了情绪,双眼一红,硬生生的逼出两行泪来。 他头往地上这么一磕,“王爷!!!下官跪在这里自是无妨,就是跪到死,也难消臣的罪孽!但请王爷听一听百姓的声音吧,无论如何,罪臣段莫寻,绝不能葬于此!” 李绪话音一出,他身后的上千人,立刻跟着跪了下来。 群情所请,“段莫寻绝不能葬于此!” 第22章 颜炽看着眼前的场景,不免想起上一世。 当时他本想将焚烧过的段莫寻尸骨,葬于临安城,但也是遭到了这样的拒绝。 就是这个李绪带着南疆百姓,跪在他的面前,说绝不可让罪臣之骨,染了南疆的土地。 当时他并不知南疆一战背后的事情,即便他心里偏袒段莫寻,但也说不出一句开脱的话来。但在这一世,当卓青黛告诉他密信之事时,他便知道情况不一样了。 “李大人,有何证据证明,段侯爷是罪臣?” 李绪低头跪在那里,就等着他问这句话呢,“王爷初到南疆,有所不知,这段莫寻身为一方诸侯,却暗中与南洋王勾结,常有利益往来!去年南疆有灾情,又赶巧都城中情势紧张,一时无力救济,臣便来与段莫寻商讨赈灾之事。当时他说南疆无粮却有银两,不如征银去南洋换些粮食来……” 李绪抹着泪,“臣当时也不知是怎么鬼迷了心窍,就信了他的话,与各方财阀征了白银八千两,去与南洋买粮食,可谁知……段莫寻他不知和南洋王达成了什么协议,那五万石粮食竟是免费送与南疆的,而那八千两白银,都全数归了御南候府!当时段莫寻还特别嘱咐臣与被征讨的财主,这批粮食的来源就说是朝廷发的救灾粮,本来臣还以为他是为朝廷的声望考虑,却不曾想只是为了方便他敛财而已!” “你血口喷人!”段临轩抱着头盔,紧咬着牙,眼睛似能滴出血来。 颜炽摆手制止他,示意李绪继续说。 李绪抽泣着,“臣原以为,就算段莫寻贪了银子,但至少为南疆换来了粮食,也算功德,却不成想,这人变本加厉,半月前他派人来找下官,说是南洋又备了一批粮食准备入城,叫臣再准备五千白银来,臣没法子,只好再去与各财主商量,好不容易凑够了钱,给了他,但没成想这次入城的根本不是粮食,而是致命的冷箭!臣自知有罪,还请王爷处置!” 卓青黛冷漠的看着他,骂道:“一派胡言!漏洞百出!” “臣不敢!臣以头顶的纱帽发誓,绝无半句虚言,南疆的财主都可以为下官作证!” 话音一落,围观的百姓里顿时站出些许人来,纷纷表示确实被征过银两。 “那我问你,私吞换粮银这种隐秘之事,你是如何知道的?既然知道了,又为何不上奏?” 李绪偷看了她一眼,算不准颜炽身边这人的身份,以为是个副将,便恭敬的回答,“臣本是不知道的,可在第一次运粮入城时,偶听得南洋人说起免费赠粮一事,这才起了疑心,便派人调查了一番,没想到那段莫寻真的敢如此胆大包天!但当时赈灾情况紧急,臣只得先安抚群众,无暇顾及其他!” “既是无暇顾及,为何在二次征银时,你还是不曾禀奏?” “当时……”李绪眼眸急转,“当时段莫寻威胁臣,说此前的约定便是买两次粮,若这次不把钱凑齐,便是毁了两边的约定,这将会破坏大黎与南洋多年的友好来往。臣如何也担待不起啊!” “哦?”卓青黛冷漠的笑了,“那么李大人又如何解释,南洋忽然毁约,举兵攻入南疆,而段侯爷一个如此爱财之人,又为何身死殉国?” 李绪有些慌乱,“臣以为……臣以为……许是段莫寻与南洋王之间出了问题,翻了脸。世人都知段莫寻对南洋公主梁佑音极为薄情,大概是梁家觉得受辱,才策划了送粮之事,将段莫寻算计进去!而南疆受此大劫,段莫寻若不奋力抵抗,就算是苟活着,等皇上追究下来,段氏一脉怕也难保,此刻为自己搏出个忠烈的称号,也不至于让段氏子孙都跟着陪葬。但好在苍天有眼,段莫寻的伎俩必不能成,我南疆百姓全都看在眼里,此次浩劫,段氏必要为之负责!” “好……”卓青黛嘴上应着,心里只觉得寒,“李大人才思过人,就是信口胡诌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我真是忍不住想给你喝彩了……” “李绪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至纯之心,苍天可鉴!” “放屁!鉴你这等狼心狗肺之徒!”卓青黛一声大骂,引来许多注意,但她丝毫不觉,“你真当段侯爷没了,就任你死无对证,随意诬陷?” “臣不敢!皇天在上,臣绝没有诬陷!” 卓青黛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扁平木匣,“李大人!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李绪看到木匣的刹那有一瞬间的失神,卓青黛道,“这里面装的是侯爷与李大人就南疆赈灾一事的书信,还有南洋王给侯爷的捐粮信,里面一桩桩一件件都白纸黑字记的清楚!从头到尾,没有半个字提到征收银两!你还敢说你没有诬陷!” 李绪显然没料到这些信会在她手里,但他很快稳住了心神,辩驳道,“段莫寻与臣商讨征银一事,都是当面说的,这么大的事,自然不会简单的书信说明……” “好!即是当面说明,李大人能否详细说出时间地点,随行人员有谁?”她瞄了瞄围观的人,“还有你们,那些被征银的人,有谁亲眼见到段侯爷收钱了?!” 众人被问的一愣,征银之事确实有,也确实是打着御南候府的名号,可也就如卓青黛所说,没人亲眼见过段家人前来收钱。 李绪闪过一丝慌乱,“段莫寻既然想吞这笔钱,自然要把自己摘干净!” “我看是李大人你把自己摘得很干净!主意不是你出的,事情不是你干的,最后好处也不是你得的,这御南候府还真能只手遮天了不成?” 李绪觉得这不是个好对付的主,便把目光转到颜炽身上,又俯身磕了一个头,“请王爷明察!臣绝无半句假话!” 结果还没等颜炽回他,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喝,“那这个,你怎么解释?!” 众人往后看去,竟不知什么时候,刘焱将军带着一队人马从城里追了出来,马车上装着几个大箱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囚车,囚车里站了个蓬头垢面的男人。 刘焱飞身下马,走到颜炽身边一拜,“禀王爷!臣奉命搜查李绪官邸,抄出白银六箱,共计五千两,另有密函十余封,其中记录了李绪与人密谋赈灾银一事,并将矛头引向御南候。其中细则,臣已经就此对李绪府上师爷进行拷问,字字句句均已查明,请王爷发落!” 啊……举目哗然,情况忽然反转,连卓青黛都有些惊讶,更别说围观的人群了,纷纷议论不止。 李绪看着府上师爷站在囚车里已经没了人样子,一下子就慌了,他不住在地上磕头,“王爷明察!臣冤枉!臣冤枉!” 颜炽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他淡淡的看了一眼,“刘焱,将李绪带下去,看押候审。” “是!” “臣冤枉!臣冤枉!臣冤枉!王爷!!!臣冤枉啊!!!” 人迅速的被拖到了队列之后,卓青黛惊魂未定的侧头看颜炽,“王爷怎么会忽然调查起李绪来?” 她总觉得,颜炽有事瞒她。 那人勾唇一笑,“这还是你的功劳,若不是你发现了那封信,本王也不会察觉李绪有问题。” 他说的是实情,这封信的出现,让颜炽意识到前世是有人故意将信给销毁了,能有谁要瞒住赠粮一事呢?他想来想去只有这个猛往御南候身上泼脏水的李绪,于是便连夜派人前去搜查,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李绪以买粮为由,私自征银,狠捞一笔后,又把事情推到了已经死了的段莫寻身上。 以调查结果来看,李绪背后自然是有人指使的,虽然从李府抄出的信件里,并未具体提及幕后人的名字,但颜炽也不难猜,那个人是谁? 毕竟前世在殿前,最想把段氏一族掐死的人,只有一个,现任兵部尚书韩恒远。 “王爷……”卓青黛还有话想问。 颜炽挑眉,“先让逝人入土为安吧。” 说罢,大巫便重新摇起手中的铃铛来,在这空旷的城郊,显得格外凄凉。 段临轩抱着头盔站在最前方,目色坦然的看着围观人群,“事情都已清楚,各位百姓还要挡我御南候府的灵车吗?” 众人面色不安,他们本是被李绪集结起来阻止段莫寻下葬的,但此时情形有变,李绪忽然成了那个吃里扒外的人,众人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办了。 这时,灵车后方赶上来一大群人,有的身穿孝服,有的头系白稠,而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少师刘禹瑭,老人一袭黑衣,腰上系着一条白色挽带。 他径直走到段莫寻的棺椁边上,苍老精瘦的手颤悠悠的拂过棺盖,一时哽咽。 他身后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围了过来,将手搭在抬棺木上。 只听老人一声,“起!灵!”,棺椁瞬间被众人齐心抬了起来。 本来无措的人群,见刘老先生来了,像是一下子找到了方向。刘禹瑭本身的声望极高,众人见他认可了段莫寻,自然心里不敢再怀疑,一时间心中羞愧不已,纷纷退至两旁,让出一条路来。 大巫重新跳至灵车最前方,将未完的仪式继续。 刘禹瑭领着众人,抬着段莫寻的棺椁,一步一步的向着千人冢的方向走,卓青黛看在眼里,心里总算有了几分暖意。 这一世,侯爷终于可以和他的百姓葬在一起了。 忽然,她耳后传来一声哨响,紧接着远处应了一声鹰啸。 卓青黛追着看去,只见岳灵霄的那只名为小白的海东青,带着成百上千黑压压的一群烈鹰,由半空俯冲下来,在灵车上空停住,绕旋为黑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鹰群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人群中忽的发出一声呐喊,“是神鸟!” 鹰群绕着送灵队伍盘旋不止,众人只觉耳边鹰鸣阵阵,好似神明的哭泣,苦痛而哀绝。 神鸟都在为南疆哭泣吗? 南疆本就是重巫术之地,见此情形,退至两旁的人纷纷跪拜在地,他们相信这就是神谕,这就是指引! 小白离开盘旋队伍,展翅落于棺椁正中,尖利的爪子钉在棺木上,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段临轩已经看傻了神,那一刻他好像在一只鹰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大巫越跳越起神,他随着鹰群长啸一声,两相交汇,好像在向上天回应已经接到了神旨,终于他结束了送灵仪式。 抬棺人将棺椁落进了葬坑之中,颜炽下马,埋了第一锹土。 土一落,便有一只鹰低空盘旋而下,绕着葬坑哀鸣一声。 接着是第二锹土,第二只低空盘旋,第二声哀鸣…… 然后是第三锹土,第三只低空盘旋,第三声哀鸣…… …… 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更有感慨之人早已泪流满面,段临轩跪在葬坑边上,不肯用锹,就用双手捧着,一点一点,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埋葬。 先前还心有犹疑的人,在看过了刘禹瑭扶灵,神鸟悲鸣后,再也没了此前的哀怨,都围跪在葬坑边上,学着段临轩的样子,用手捧着土,眼含热泪的送别这位受尽屈辱的御南候。 卓青黛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她悄悄抹了把眼泪,她并非见不得此情此景,只是感慨。 他们终于想起,段莫寻镇守南疆几十载的功劳…… 他们终于想起,段莫寻为民为命搏出来的盛景…… 他们终于想起,段莫寻宁死不屈保家国的豪情…… 他们终于想起来了。 第23章 当最后一捧土落地,这场告别,至此而止。 卓青黛上前扶起段临轩,为他擦去了脸上的泪,“好了,该走了。” 这场盛大的葬礼,算是给了御南侯府和南疆一个交代,而段临轩和段琳琅也必须随他们回天都城给朝廷一个交代。 段临轩点点头,随她上了队伍中间的马车,里面段琳琅早已哭成了泪人,因为梁佑音的关系,她甚至不敢露面去送父亲一程。 见卓青黛送段临轩上了马车,段琳琅随意抹了抹脸上的泪,露了个苦涩的笑容出来,“卓公子……” 卓青黛安慰了两句,便关上车门,退了出去。 她知道,他们需要时间来平复心情。 这边炽烈军已经整顿好,卓青黛前去与刘禹瑭老先生道了谢,刘焱将军说,是刘老在城内一家一家的敲门,为侯爷洗冤,她感激不尽。 辞别了众人,炽烈军军旗在风中一展,马蹄便哒哒的奔向了远方。 此一行,总算了结,回城路途平淡无险,倒没有特别需去记录的,只一件事,便是这王爷与小护卫的关系,在军中传的越加离奇起来。 第六日这天,炽烈军终于临近天都城。 颜炽吩咐兵马先回城外大营,自己则要带着段氏姐弟进宫面圣,而卓青黛则安排先回王府。对这个安排,她倒也有自己的打算,颜炽带段氏姐弟进宫必定会引起轰动,若被她爹知道了,定要进宫去说情,她得赶在卓敬尧知晓前,去拖住他,免得这老头,又不知深浅,得罪了皇上。 她看着跟在身后的向南行,“我要回将军府去看看我爹,你不必跟着我了,忙你的去吧。” 说完,卓青黛策马而驰,穿闹市而过。 行至一半,忽然听身下马儿一声嘶鸣,像是受了惊扰,她立刻勒紧缰绳,有些防备。 顷刻间,从左侧拐角巷口处,窜出一匹红棕色汗血宝马来,速度飞快。那马上坐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带着张扬而明媚的笑。 卓青黛一时间看的出神,那马儿高大壮硕,极为精神,她看着甚是喜欢,可那驾马的人却并没有要勒停的意思,直奔着街边小摊铺就闯了过去。 啧,马是好马,人却不是什么好人。 卓青黛一时手下没收住,剑柄便飞了出去,直接敲在了那驾马的人的小腿上,那人被惊了一下,身体借势向后一仰,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她踉跄几步,终于站稳。 一双核桃大眼满是怒意,站于街面之上,大叫一声,“是哪个不长眼的?出来!” 卓青黛下了马,扯着缰绳走近,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姑娘气质不凡,倒不像是平常人家的女儿,再配上这汗血宝马,不知是哪位王孙大臣家的千金? “大黎律规定,闹市街区不可驾马疾行。” 那人看着卓青黛,弯眉一挑,手里的马鞭指了过来,“就是你用剑柄打我的?” 卓青黛低身捡起自己的剑,重新插回剑鞘里,“姑娘,没见你的马把街边商贩都吓坏了吗?” “我自有分寸,用得着你来多管闲事!” 这时那姑娘身后气喘吁吁的跟着跑来一位随从,看到二人有争吵,一边捂着腹,一边指着卓青黛,“你……哪来的毛头小子,敢打我们公主!” 公主?卓青黛一愣,颜煜何时有这么大一个女儿了?他这个时候应该还无子嗣的…… 哎呀!卓青黛在心里笑自己糊涂,这天都城内可不是有一位公主嘛!就是那甸南国主带来和亲的绫罗公主啊! 不过,是公主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卓青黛看那一脸盛气凌人的样子,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骄横跋扈,她不禁心疼起永安侯府的世子来,要娶这么一位公主,不知要受多少气。 “你还不赶快给我们公主赔罪!” 卓青黛冷笑了下,赔罪?凭什么? “公主是吧,按大黎律法规定,于闹市疾行且损害百姓利益者,当处五到五十两罚款,公主虽然没来得及造成实质的破坏,但已经使商贩受到了惊吓,记得去刑部交罚款。” “你!”绫罗气急,这人不仅不道歉,竟还敢指责她! 绫罗手下一用力,马鞭就挥了出去,直冲卓青黛面门。她微微一惊,偏头躲过。 “呐!当街打架,再罚五十!” 她越说,绫罗越气,手下的鞭子,挥的越加用力。卓青黛不得不专心起来,应付她的鞭子,这要是被抽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见他们打了起来,一旁的随从倒是慌乱不已,“公主当心!当心啊!” 绫罗马鞭一端缠绕在卓青黛的剑鞘上,两人拉扯着,相持不下,谁也不肯让步。 这时,从后方传来了马蹄声,“阿青!” 她一回头,看见向南行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向南行下马走到她身边,小声道,“下人来报,卓将军已经出发去城外大营了。” “什么?!”她惊了,这老头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他们才入城不过半个时辰,她爹就找到城外大营去了。 “不行,我得拖住他!咱们走。” 卓青黛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也就没心思和这位公主理论这件事了,她手上劲一松,那鞭子便脱了下去,她迅速翻身上马,脚下一夹,便骑着马儿和向南行一起朝出城的方向赶了过去。 那绫罗公主一个愣神间,人已经跑了,她气的一鞭子抽在地上,“混蛋!” 她身侧的随从马上安抚道,“公主别生气了,咱们还是赶快入宫吧,寒王爷已经从南疆回来了,国主说咱不能缺了礼数。” 绫罗望着那两人的背影,“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那随从瞟了一眼,道:“奴才不知与公主出手放肆的是什么人,但那个后来的,身穿轻铠甲的,应该是炽烈军的人。” “炽烈军……”绫罗念念出声,“阿青……” 就在绫罗心想着如何找卓青黛算账时,那两人已经乘着快马出了城,直奔城外大营。 守营的将士看到是向南行的马,赶快放行,两人直奔到正殿议事厅,正巧遇见刘焱和李晁二人从厅中出来。 “二位将军!”卓青黛上前去,他们已颇为熟悉,也就没有过多客套,她直接问,“卓大将军呢?” 刘焱一顿,“大将军刚走,你们没遇上吗?” 糟了,卓青黛叹气,还是没赶上,她爹这个急性子,真是愁死人了。 李晁看她瞬间愁眉,“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她尴尬的笑笑,一瞥眼,身后出来一个满头银白却精神抖擞的老人。 向南行默默的咳了一下,小声在她耳边道,“这位是傅搏,傅老将军。曾经也是随老侯爷征战天下的人,现在年过古稀,虽然不带兵打仗了,但是依然留在营里做总教头,王爷待他都要多几分敬意的。” 哦?颜炽都怕的人?她定定的看上两眼,老将军虽然已满脸褶皱,但身形依旧挺拔,脚步极为健硕,疾疾向他们走来,浑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 她忙跟着向南行一起,毕恭毕敬的行礼。 傅搏满眼精光的扫到她身上,“你就是王爷身边新收的小护卫?” 被点了名的卓青黛,拱手作揖的姿势又向下弯了弯,“回禀将军,是我。” “好,你跟我来。”傅搏说完,就迈步走了。 卓青黛看了眼向南行,心说老将军这是要做什么?向南行也只是摇摇头,表示不清楚,这老将军的心思,他可猜不透。 一行人只好跟在傅搏的身后,一直走到了演武场。 此时正值午后,演武场正中空着,周围倒是有不少坐着休息的人,一看傅搏来了,瞬间集合成方队。 “参见将军!” 傅搏摆摆手,“都散了。” “是!” 傅搏领着卓青黛走到一侧对战台旁的兵器架上,挑了杆长缨枪,在手中颠了两下,“枪耍的来吗?” 卓青黛恍然,原来傅搏是要试试她的功夫,她拍了拍腰间的佩剑,“还是剑更加顺手。” “好。”傅搏目光扫过去,把长缨枪丢给了向南行,道:“那你使这个。” 向南行接过来,却有些犯难,“老将军,这……不太好吧?” 傅搏蹙眉,“有什么不好的?上去打!” 向南行迟迟未动,要他和王妃切磋,也太为难了。他若是认真比试,卓青黛定不是她的对手,可他要是放水,就一定会被傅搏看出来,最重要的是刀剑无眼,万一不下心伤了王妃,他可怎么和王爷交代呢? “老将军,要不还是等王爷回来……” “等他做什么?!”向南行话音未落便被打断,傅搏瞪了眼他,又看向握着剑的卓青黛,“王爷这么多年,身边都只有南行一个护卫,你可知道为什么?” 卓青黛摇头,她确实不知。 “因为其他人都不够资格!” 卓青黛了然挑眉,不卑不亢,“所以将军是想试试我有没有这个资格吗?” “没错。” “好。”她转身跳上对战台,拔剑一指,“向南行,请赐教!” 第24章 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向南行也不好再推拒,他只能提着枪,踏上了对战台。 演武场周围休息的人见此情形,都来了兴致,纷纷围了过来,高声起哄。向南行的能耐这营里谁不知道,单挑王,他就从来没在对战台上败过。 再看和他对阵的人,面相清秀,身材修长,虽是挺拔,却显瘦弱,军营中的人对这种白面小生大都没什么好感,比试还未开始,便引来了不少议论声。 向南行不敢当着傅搏面放水,只能嘱咐道,“阿青,当心。” 话一出,场边瞬间安静,阿青?!!!这就是那个睡进王爷帐中的小护卫吗?!!! 安静没过几秒,人群中轰的炸开来,卓青黛还远不知邵子谦那个大嘴巴的威力,她有些茫然的看了一圈,不明白为什么这群人忽然间就换了个更为犀利的眼神看她。 傅搏不禁冷眼皱眉,“还磨蹭什么?开始吧!” 这时,扒着围观人群,挤出一个人来,大喊:“等一下!” 这人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样子,一身靛蓝色暗纹束袖长袍,领口袖口都用银线镶绣着云纹滚边,腰间系着一条月牙白祥云锦带,配着一块色泽通透的盘龙玉佩,就如同他的目光一样,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 卓青黛闻声看去,他头戴白玉冠,一条双龙抢珠的金纹抹额系在额前,剑眉英目,鼻正唇薄,浑身散发着独属于少年的朝气。 卓青黛记得他。她前世曾在太后殿内见过这个少年,名为韩清泫,是长公主与现任兵部尚书韩恒远的儿子,若是没有记错他还有一个同胞妹妹,名为韩清漓。 这二人深受太后的喜爱,所以她曾在后宫见过两次。 韩清泫三两下跳上台来,围着卓青黛转了一圈,挑眉一笑,“兄弟,要不你先让让,向南行这场比试都欠了我大半年了,好不容易逮到他人……你可别想跑!”他抬手指着向南行,嘴上笑得灿烂。 傅搏面色不善的咳了一声,“韩公子,你先让开。” 韩清泫性格张扬,一向有话直说,他冲傅搏一努嘴,“傅老,您看这位小兄弟,若不惊风的,肯定打不过向南行,又何必逼迫他呢?还是让我和向南行过两招,我等这天都等了大半年了,您无论如何得依我!” “你说谁若不惊风呢?”卓青黛听闻心里不乐意,她虽然不那么健壮,但自小也是习武出身,并不比其他人差的。 傅搏蹙着眉,“并非老夫非要为难他,而是既然他要留在王爷身边,就必须要经受得住。” “哦?”韩清泫起了兴致,看向卓青黛的眼光都变了变,“王爷新收的小护卫就是你?”他打量了一下,笑道,“本来我是不信那些传言的,但这么一看,倒也不假了……” “你什么意思?”卓青黛警惕道,“什么传言?什么叫这么一看,倒也不假了?” 韩清泫交插着手臂,含着笑,“也没什么……哎!要不这样!我跟你打!” 向南行一听,心里一乐,有人愿意主动拦责,他真是求之不得,立马把手中的红缨枪塞到了韩清泫手里,“有劳,有劳!” 傅搏似乎也没有不满的意思,卓青黛看着台下的人都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心知这一场是不打不行了,她拔出剑来,抱在手中行礼,“那就请韩公子赐教。” 韩清泫唇角一勾,手中的枪提了起来,“好说好说。” 话音刚落,卓青黛先发制人,长剑与红缨枪在半空中碰撞起来,两人都擅长进攻,所以打的格外激烈,外圈的士兵们虽看不真切,但也能听到叮叮咣咣的兵器声。 卓青黛反身一个平湖飞溅,韩清泫接一个沙场点兵,两人锋芒相对,恍惚间已过三四十招,丝毫看不出哪一方更占上风。 傅搏一边看着,一边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向南行倒也看的认真,他虽然知道卓青黛功夫不赖,但这也是第一次看她出手,而其他围观的人,就丝毫不掩饰兴奋之意了,时而鼓掌叫好,时而欢呼雀跃。 卓青黛脚下急转,眼睛一挑看到韩清泫的一处破绽,她仰面弯腰躲过枪锋一扫,点剑而起,直向那人的喉咙刺去。 韩清泫此刻也看出她的破绽来,收枪回旋,一个后空翻腾出,落地间便已将红缨枪/刺/出,直奔卓青黛面门。 ——唰—— 一剑一枪,在空中擦身而过,势如破竹。 几乎是同时,两人手中力气一顿,一齐收住了兵器。 她的剑停在他的喉咙处。 他的枪顿在她的眼睛前。 “好!”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掌声和呐喊声。 傅搏垂下眼来,默默的点点头。 韩清泫见此情形,率先收了枪,顺手戳在地上,眼带着笑意看她,“不错嘛,打了个平手。” 卓青黛也把剑收回剑鞘,又行了一礼,“多谢赐教。” 那人随意的摆摆手,三两步走上前来,一把揽过她的肩,“哎?那么客气干嘛?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 向南行见他直接上了手,顿时浑身冒冷汗,忙咳嗽了一声,“那个……傅将军,这打成平手,您怎么看?” 傅搏看了两人一眼,韩清泫忙松开手站好,卓青黛忐忑起来,这老将军不会再让她打一场吧。实际上她应付这个韩清泫已经是用尽力气了,若要对上向南行,她怕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老将军背着手,目光如鹰一般凌厉,声音幽沉,“卓青。” “在!” “从明天起,你要入营开始训练。” “训练?!”先发出质疑声的是向南行,他觉得自己好像闯祸了,带王妃来了军营,怎么还把人给搭在里面了?也不知道颜炽若是晓得了,该是怎么样的心情。 “好!”卓青黛却有些兴奋,让她入营接受训练,就代表傅搏还是认可她的吧。 能在营中进行系统的学习训练,是她求之不得的,若想要达成自己心中所愿,这一步她必须要迈。 她淡笑了下,“向南行,我可以的。” “可是王爷那……” “我去说。”卓青黛冲他眨眨眼,“我不会给王爷丢脸的!” 韩清泫在一旁也笑的极为开心,“太好了!咱们能一起训练学习了!” 卓青黛眼里淌着笑意,“好,请多指教。” 回王府的路上,向南行一直在叹气,卓青黛听的直想笑,就问他干嘛愁眉苦脸的。 向南行犹犹豫豫的说出心中所想,军营是男儿保家卫国之地,王妃的身份,实在不该出现在那里,他不知自己今天是不是犯了大错呀。 卓青黛不免有些难过,这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难道女儿身就没有权利上战场了吗? 向南行听着吓了一跳,心想这王妃果然不是俗物,别的女子只想着相夫教子,可王妃想的却是横刀立马。 “南行好像明白王爷为何偏爱王妃了。” “哦?为何?” 因为配得起。 这话向南行终究是没有说出口的,他身为部下,本不该随意揣测主子的心情,只不过因为从小和颜炽一起长大,对他的过往更了解了一些。 邵子谦曾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北境虽为苦寒之地,但漂亮姑娘还是有的。 曾经来赤北侯府上问亲的人数不胜数,别人家都是男方向女方提亲,偏偏在颜炽这里,反了过来。 不论是外邦的公主还是当地的富甲或是其他豪门贵族,都曾幻想过嫁到赤北侯府来,可却没有一个人能敲开颜炽的嘴。 他的回答只有一句,“不得缘分。” 老侯爷一生最骄傲的就是这个义子,可在成亲这件事上,爷儿两个吵了很多次。 起先向南行也不明白,为何颜炽就是不松口,毕竟那些女子真的很美。 直到有一年的初冬,他偶然间看见颜炽温了一壶酒,在相思亭下坐了一夜。 在颜炽面前的,与他把酒言欢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画中的执剑女子。 现在那个女子就骑在马上,在向南行前面走着,她的身体随着马蹄的起落有节奏的晃动着。向南行不自觉的笑了下,他为颜炽开心。 王爷等了多年的人,配得起他。 直入了寒王府大门,卓青黛依旧沉浸在兴奋里,好像一个被认可了的小孩子。 穿过回廊,便看见颜炽一身常服等在院子里,像是站了许久,已经融进了园中的风景里。 见她回来,颜炽长舒了口气,向她招了招手,“过来。” 他的话里总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卓青黛放缓了步子,听话的走了过去,“王爷。” 颜炽弯眼一笑,将人揽进了怀里,“去哪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暖暖的,听的人心里一颤,卓青黛自然的环住他的腰,心里忍不住的想,真是奇怪,他们明明才成亲没多久,却是这么合拍,好像两个人真有未了的前缘一样。 要是以前让她做这么亲昵的动作,她肯定扭捏的不好意思,但现在面对颜炽,一切都那么自然,她丝毫不觉得为难或是僵硬。 这拥抱,有了让彼此心安的力量。 第25章 两个人就这样抱在院子里,向南行早就悄悄溜了,绿柚和紫竹虽然很想念卓青黛,但此刻也只能躲在房间里,捂着嘴偷笑。 “去哪了?”他又问了一遍。 卓青黛脑袋放在颜炽的肩头,闷声道,“本来要回去堵我爹的,可是没堵到。” 颜炽抚着她的头,笑了下,“卓将军进了宫,将段氏姐弟带回将军府去了。” “带回将军府去了?”卓青黛惊讶,从他怀里挣出来,“我爹在殿前,有没有乱说话?有没有惹皇上生气?” 感觉肩上的重量一轻,颜炽无奈的勾唇浅笑,手臂圈住那人纤细的腰肢,带进怀里,“没有,卓将军只是请求陛下将段氏姐弟交予他照顾而已。” 闻此,她总算是松了心,南疆这件事,有密信和李绪在,任谁也不能过于苛责段氏姐弟两个,虽然也知道李绪背后是一定有人指使的,但想必风向如此,那幕后的人定会收敛锋芒,不会自乱阵脚。 “王爷,不知今天殿上,可还有人为段家说话吗?” 颜炽笑了下,她总是能想到关键,但这话却不能现在讲。他环眼四周,然后凑在她耳边,“我们进去说。” 颜炽的呼吸喷在耳后,痒痒的,卓青黛躲避不及,心颤不已,脚下发飘的被带进了房间里。 绿柚和紫竹早已经备好了接风酒菜,两人候在一旁,掩着嘴笑,不过一个月不见,王爷和王妃的感情就这样好了。 卓青黛卸下腰间佩剑交到绿柚手中,问:“在府中过的可好?” 绿柚笑着点点头,眼睛在她和颜炽之间来回闪动,其中的调侃之意不言而喻,卓青黛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挤眉弄眼顶了回去。 这两个小丫头,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她脱下最外层的长衫,绿柚便收着和紫竹一起退了出去,房门一关,卓青黛快步坐到了桌前,急切着对颜炽道,“快说说,今天殿上是什么情况?” 颜炽却不慌不忙的拾起筷子,为她夹了菜,“情况要比想象的还要顺利,想必李绪被关押的事情已经传进了天都城,今日殿上竟无人为南疆之事问责。” “那是肯定。”卓青黛应和着,“明知事情已经败露,若还有人敢跳出来指责段家,岂不是等于主动跳出来说自己和李绪是一伙的?” 颜炽点头,“没错,所以说事情很顺利,皇上并没有过多追责。” “既然如此,为何不放段家姐弟回南疆去?” 颜炽眉间一簇,“这便是蹊跷之处。今日在殿上,为段家说话的人不在少数,但只有一个人提到了对段氏姐弟的安排。” “是谁?” “韩恒远。” “兵部尚书?”卓青黛惊疑道:“韩尚书与段家有什么深交吗?” 颜炽摇摇头,他并不清楚。 卓青黛在心里盘算,前世她对这位韩尚书的印象并不多,只知道他是镇国公之子,受太后赐婚,娶了昭仪长公主,今天在演武场遇到的韩清泫就是他的儿子。 这位韩尚书无缘无故为何要将段氏姐弟留在天都城?是别有用心,还是单纯的心有不忍?卓青黛抿着唇,若他是别有用心,那么留下段家姐弟,多半是为了方便控制,要不然就是南疆还有事情会发生。 她心里一紧,难道指使李绪的人,就是韩恒远吗?可动机又是什么呢? 她想了想道,“那李绪怎么处置?” “皇上已经派人去南疆详细调查此案,相信不久后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段侯爷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卓青黛抬手支着下颚,“只是不知道这个幕后指使之人,能不能被揪出来,若是草草结案,让这人躲了过去,以后的日子,怕是也很难太平。”她明眸一转,带些试探的意味,“王爷觉得韩恒远,会不会是这个幕后之人?” 颜炽微微一怔,“我还不能确定。” 卓青黛泄了气,还以为颜炽能给出个肯定的答案,“王爷是不是在犹豫韩尚书的动机?” 她果然猜到了,颜炽轻笑了下,“不急,若是狐狸,迟早会露出尾巴来。” “王爷说的是。”卓青黛只得长舒一口气,有些事的确是急不来的。 两人一齐用过膳,紫竹奉上了两杯茶,退到一边说:“王爷,已经按您的吩咐,备好洗澡水了。” 洗……洗澡? 颜炽微微点头,一只手伸向卓青黛,“夫人,走吧。” 那人忽得脸红起来,“一……一起洗吗?” “你不想?”颜炽的语气带着几分调笑,一双眼睛在她唇角耳侧来回打量。 卓青黛一时舌根发软,一起洗澡是想要羞死她吗? 见她没回答,颜炽就当她是“想”了,便拉过她的手来,领在身后。紫竹和绿柚打着灯笼在前方带路,卓青黛被动的在后面跟着,止不住的深呼吸。 不一会儿就到了浴房,这是专门给颜炽泡药浴的地方,阵阵药香飘进人鼻子里,卓青黛闻着有些熟悉。遥想那日她攀墙而入与颜炽见的第一面,当时他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那天颜炽多半正在泡浴,却意外听到了她在房梁上跑动的声音,这么想来,卓青黛的脸颊又羞红了几分。 颜炽在前边走着,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拉着她的手紧了紧,淡笑:“夫人胡思乱想什么,一会儿就能看见了。” 噗……卓青黛表情僵住,这人是在自己心里养了信鸽吗? 绿柚推开浴房的门,一团暖白的雾气扑了出来,药香浓郁。进屋迎面是一展仙云图屏风,绕过屏风两侧是供案,两侧案上墙面各挂着绢帛画布四张。 屏风正前方是用青白两色纱幔围成的圆形空间,纱幔里面便是个足有一丈宽的浴池。 卓青黛随颜炽绕过屏风,身后的门随之被关上。 像是感觉到她的紧张,颜炽指了指浴池说,“南疆一行夫人辛苦了,这是岳灵霄专门调配的调养身体的药浴。” 一说及此,卓青黛就又想到颜炽的病来,那天发病之后,她也没找到机会好好问问岳灵霄,颜炽的病是不是严重了…… 颜炽挑开纱幔,带着她走了进去,那浴池里泛白的药汤,乎乎地冒着热气,蒸烤着人呼吸都不顺畅了,卓青黛舔了舔唇,这里的空气都是清苦的药味。 “王爷……我就不用了吧……” “南疆潮湿多毒物,你泡一泡,本王安心。”说着他抬手去拉她腰间系着的绸带,“你若真是害羞,那就穿着内衣泡,效果也是有的。” 他都这样说了,卓青黛真是再没理由推脱,只好脱掉外衣,率先进了浴池。 她刚一入药,便感觉到一股温热钻到身体中来,从每一寸肌肤深入到血液中,将这些日的疲惫,完全卸下。 竟然有点喜欢这种感觉了,再抬头时颜炽也已经坐了过来,他赤/裸着上身,冷白的皮肤被药汤灼的泛红。 一时气氛安静而暧昧,颜炽挑起她垂在脸颊的一缕发丝,看她慌张的不知眼睛该放哪的样子,笑道:“怎么了?” 眼前的绮丽,总是会让人脑子变得不清醒,卓青黛不禁吐了口气,之前两人亲近的时候,都黑灯瞎火的,也不觉太过尴尬,但现在四周都是红烛,照的她脸上一丝一毫的颤抖都会被发现,这谁受得住呀? 她只能努力的破了这尴尬的气愤,回想到白天的事还没来得及和他禀报,卓青黛立马转身和他并排坐,避免面对面时眼睛都无处可放的窘迫。 她道,“今天我去城外大营了。” 颜炽怎会不知她的心思,只是淡笑未挑明,他拉过那人在水下的手,护在掌心里,顺着她问,“去干嘛?” “还是去堵我爹的,可是人没堵到不说,我自己反而被你营里的人给堵了。” “哦?”颜炽好奇一笑,“细说来听听。” 卓青黛便声情并茂地把白天发生的事学了一遍,一边说一边嘀咕,“这营里的弟兄好像对我有挺大意见,一听说我就是你新收的小护卫,都好像不服似的!” 颜炽揉搓着她的手,“不必在意,军中向来以武争鸣,你既然能和韩清泫打成平手,相信他们会认可你的。” 卓青黛激动的抬手,扬的水花飞溅,“我早晚会让他们心服口服!” “不过……”颜炽缓下了话,“在营中训练,并不轻松,你真的想好了?” 卓青黛侧目看他,脸上的表情极为认真,“王爷当知我那日之言并非儿戏。我说想陪王爷上战场,自然要做到这些,不过是训练又有何难,若连这一关我都迈不过,他日又有何脸面站在王爷身边呢?” 她的脸上未施粉黛,甚至此刻发髻还是男儿扮相,但眼神里却满是柔情与坚定。 颜炽心内热切,环上她的肩,将人揽进了怀里,语气中都是潮湿的热气,扑打在卓青黛的耳后。 他说,“我等着与你并肩作战的那一天。” 卓青黛不禁笑了起来,这个人的肩是如此的厚实,说出的话是如此好听。 并肩作战吗? 想着就叫人心动。 第26章 第二天一大早,卓青黛便穿戴整齐去营中报到,为了不引人议论,她特意没有和颜炽一起来。 结果刚进训练场,邵子谦就仓皇的从里面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大叫,“你别太过分!!!” 他身后紧追着一个少女,一身朝气,古灵精怪。 少女穿着鹅黄色骑马装,头上编着满头的辫子,用玉带高束在一起,随着她的跑动,在脑后一晃一晃的,俏皮可爱。 “邵子谦!你站住!” 两人飞快的从卓青黛身边掠过,她认出这少女不就是韩清泫的同胞妹妹韩清漓吗? 她怎么会在大营呢? 正思着,韩清漓掉头跑了回来,停在卓青黛面前,上下看了一遍。 “我好像没见过你,你就是哥哥说的那个身手不错的小护卫阿青吗?” 卓青黛点点头,“姑娘有什么事吗?” 韩清漓挑眉半怒,“阿青,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你们南疆这一行,邵子谦是不是在外面沾花惹草了!” 哈?卓青黛显然没料到这姑娘这么自来熟,竟然会问她这样的问题。 邵子谦也折返回来,叉着腰喘气,“韩清漓你注意点自己的身份,到处找人问这种问题,你羞不羞啊!” 韩清漓一双大眼眨了眨瞪着他,“我有什么好羞的,关心一下自己未婚夫不妥吗?” 那人气的直跳脚,“谁是你未婚夫啊!咱们俩一点关系都没有!” “邵子谦!”韩清漓吼出声,脸上露出一丝受伤的表情。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卓青黛眼皮直跳,邵子谦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这天都城内舞馆的歌舞伎都是他的红颜知己,前世她虽不认识邵子谦,但也听过不少这位风流人物的韵事,可见这人在男女之事上,作风肆意。只是她却从未听说邵子谦与哪家女子有亲,更别说是和这位韩尚书与长公主的爱女了。 但看此刻韩清漓眼泛泪光的样子,怕是倾心已久。喜欢上这样一个捉摸不定的人,这姑娘心里该是有多苦啊! 卓青黛笑了下,安慰道,“姑娘不必担心,此次南疆之行时间紧迫,邵军师忙于军务,是无暇沾花惹草的。” 韩清漓面色缓和了些,“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她肯定的点点头。 韩清漓眸光一闪,回头看着身后正翻着白眼的人,“那你给我解释一下,那块手帕是怎么回事!” 看她不依不饶,邵子谦无奈的走过来,一手搭上韩清漓的肩,眼睛直直的盯着她,“大小姐,我都跟你说了,捡的!捡的!捡的!” “捡的东西你也会小心收在怀里吗?” 邵子谦眨眨眼,“我这不是刚好缺一条手帕,应应急而已,等回去我就把它扔了!好不好?” 韩清漓拍掉他落在自己肩上的手,愤愤道:“不就是手帕吗?我绣给你!以后你身上不许留别人的东西!” 说完,她一把推开邵子谦,自己快步出了训练场。 等人走远,邵子谦松了一口气,大剌剌的拍拍胸脯,“呼,惹不起惹不起……” 卓青黛忍不住含笑,“你的桃花还真多啊!” 桃花开的好,但赏花的人却无心摘。 “阿青,你知道她是谁吗?兵部尚书和长公主的千金,韩清泫的同胞妹妹,刁蛮的狠!” 卓青黛装作惊讶的挑眉,“哦?那她说的婚约又是怎么一回事啊?我看这姑娘不错,对你还挺上心的。” 婚约这事在邵子谦看来完全是个乌龙。 只不过一次和韩清泫喝醉酒,他感叹自己这个妹妹,有些刁蛮任性,把来府上提亲的媒人赶了出去,长公主为此还气病了。 邵子谦就打哈哈的说,“刁蛮有什么不好?清漓以后要是嫁不出去,我娶她。” 结果这醉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了韩清漓的耳朵里,小姑娘就真在心里默默当成个事。 那之后,韩府上求亲的媒人,没有一个能跨进大门的,久了久了还真就没人敢去提亲了。 谁不知道,韩府的千金在等一个姓邵的人。 可偏偏这个姓邵的,是个没心的人。 邵子谦听卓青黛这么说,忙摆手拒绝,“使不得!我一介白衣,无福消受。” 感情这回事,向来峰回路转,虽然在卓青黛的记忆里,这两个人确实在未来八年里没有什么结果,但命运谁又说得准?她和颜炽不也意外的成为了夫妻吗? 但既然邵子谦不想多谈,卓青黛也不会自找没趣,她默默的转了话题,“那你来训练场干什么?你应该不用跟着大家训练吧。” 他一个军师自然是不用训练,但这训练场里有热闹看,他又怎么能错过? 邵子谦一扫刚刚的颓势,挤眉:“当然是来看你啊!” 卓青黛此时还不知道,自己昨天和韩清泫比试打成了平手,在炽烈军中造成了怎样的轰动,这一传十十传百,现在整个军营都等着一睹她的能耐呢。 原本就传出王爷私心收了个美貌的小护卫,现在又说这小护卫是有真本事,哪个不想来亲眼看看? 邵子谦自然也是其中一员,他知道卓青黛今天要来训练场,就打算拖着岳灵霄一起来看看,偏偏那个死木头一心扑在药罐上,他只好自己来凑热闹。 卓青黛蹙起眉来,“我只是和军中弟兄一起训练,有什么好看的?” 邵子谦坏笑一下,推着她往场地里走,“一会儿你就知道啦!” 此时,训练场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邵子谦说这些都时炽烈军中的精英,是傅老一个个挑出来的,日后这些人就是炽烈军的未来。 他们见邵子谦来了,纷纷行礼问好,但眼睛却都盯着身旁的卓青黛,其中的探究意味不言而喻。 没一会儿,傅搏带着几个教头走了过来,韩清泫也跟在身后。今日这位少爷倒是低调了不少,只着了件墨绿色的练功服,没有穿金戴玉,但依旧气度不凡。 韩清泫一看到她,三两步跑了过来,“你来啦!” “韩公子。”卓青黛行拱手礼。 韩清泫按下她的手,“干嘛!都说了是兄弟,你还跟我这么客气,看不起我?” 卓青黛尴尬一笑,这同胞两个,长得不见得多么像,性格倒是如出一辙,都这么自来熟。 “不敢。”她解释道,“韩公子人中翘楚,阿青佩服。” 韩清泫却不满意她的回答,侧身撞了下她的肩,“再叫韩公子我可生气了!我叫韩清泫,你叫我清泫、阿泫、韩兄都行,就是不能叫韩公子啊,少爷这类的,明白吗?” 还真是一个性情中人,卓青黛只得点头,“知道了,韩兄。” “这还差不多。”韩清泫这才笑起来。 傅搏一到,训练场立刻严肃起来,炽烈将士们整齐列队,韩清泫指了指他身边的位置,示意卓青黛挨着他站。 傅搏双手背后,身后跟着的教头们也都快速去到自己的位置。 傅搏道:“照常训练。” “是!” 于是一整个上午,卓青黛都忙于阵法、弓箭、马术等基础训练,她虽然底子不弱,但到底还是有些生疏,要不是韩清泫在旁边指点她,她还真怕自己丢人了。 最让卓青黛头疼的是力量训练,百斤重的大石锁,她可以拎起,但想要耍出花来,着实是为难。到底还是个女孩,虽然武功技巧上不输别人,但这实打实的力量却是只有日积月累的训练才能达到。 韩清泫一边看着她使尽蛮力也不得要领,忍不住笑了起来,“阿青,你不能用手腕发力,核心在腰,用腰带动手臂发力。只靠手腕的话,不出三日,你这手肯定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根本用不上三日,卓青黛觉得现在这手就已经不是她的了。 韩清泫看她踉跄了两步,赶紧上前搀扶,结果刚握住她的手臂,韩清泫就吓了一跳,感叹:“你也太瘦了吧!” 他说着,两只手都落到了卓青黛的肩膀上,捏了捏,“阿青!王府是不是不给你饭吃啊,你这胳膊上除了骨头,哪还有肉啊!” 韩清泫还想向下摸摸,被卓青黛躲掉,她不自然的笑笑,“哪有那么夸张?只不过是去南疆这些时日,太过疲劳,一时没休息好,而且……”她掐了掐自己的脸,“哪里就没肉了,这不是肉?王府的伙食好着呢!” 韩清泫被她的动作逗笑,“伙食那么好还把你饿成这样?” 卓青黛闻言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真的有那么瘦吗?她觉得还好啊…… 但也许是因为她还是以女孩子的眼光来看待自己的,所以也不觉得腰细肩窄有什么关系,但若以一个男人的眼光来看,自己这个体格,的确不怎么够看。 她打定主意,以后要多吃一些,绝不能在力气上,输给他们! 直到中午放饭,卓青黛也没能成功的抛起一次大石锁,韩清泫安慰她这事得慢慢练。卓青黛也心知急不得,乖乖的松了手,跟着去吃饭。 军营里的大锅饭自然比不上王府,但他们所在的精英团,伙食的规格已经是营中比较高的,是加了肉的粥,卓青黛看了眼,训练场一侧几个大桶里,冒着热乎乎的白气,香气四溢。 将士们都有序的排队领粥,卓青黛和韩清泫跟在队伍中间,肚子也听不得这味道,咕咕直叫。 卓青黛笑了,“我从来没这么期待过吃饭。” 韩清泫也笑了起来,“饿了吧,饿了一会儿就多吃点。” 她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吃下一头牛了,但实际上当她领到一大碗粥的时候,才知道饭量这事和耍石锁一样,不是你想变强就能变强的。 军营里吃饭比较随意,一群人在训练场周围坐的七七八八,卓青黛和韩清泫找了一处树下,坐在沙地上,其他人都是三两下就解决了一碗,又跑去抢第二碗,只有他们吃的慢条斯理,格格不入。 勉强吃下大半碗,卓青黛投降了,长肉也非一日之功,这嘴再想吃,肚子也不允许了。 韩清泫看她忽然停了下来,眨眨眼,“你就吃这么点?” 她无奈的笑笑,“实在吃不下了。” “我算知道你为何这么瘦了。” 饭毕,有一个时辰可以休息,两个人就随意的躺在沙地上,树叶挡着阳光遮在卓青黛的眼前,她头枕着自己的手臂,心里极为平静。这样的生活比前世在宫中的日子,不知好上多少倍,她庆幸颜炽先一步来将军府上提了亲,不仅让她脱离了那片苦海,更是为她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 颜炽……颜炽……怎么办?她好像开始想他了。 第27章 卓青黛正躺在沙地上胡思乱想着,耳边忽然响起了脚步声,越靠越近。她抬眼看去,是几个将兵,为首的人对她拱手相拜。 她忙站起来还礼,就听那人说,“听闻你剑术不错,想讨教几招,可否?” 一旁的韩清泫也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沙子,又帮着卓青黛拍了拍,这才看了眼来人,“老李,你的双锋刺是不是又精进了不少?不如我们先打过?” 但老李却没赏韩清泫这个面子,又对着卓青黛问了一遍。 卓青黛也不是个怂人,便点点头,“请。” 趁各自拉开距离的时间,韩清泫凑在她耳边道,“他使的是双锋刺,最爱近战,你用长剑切勿让他近身。” 卓青黛微微点头,心里多少有些数。就看老李果然从背后拿出两刃如冷月般的弯刺,双膝稍曲,摆好了架势。 卓青黛也不敢怠慢,立刻从腰间拔出佩剑。 周围休息的人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就连消失了一上午的邵子谦,此刻也从门厅里跑了过来,冲她挑挑眉。 原来他说的热闹,就是这个。 凝神间,老李已经手持双锋刺冲了过来,卓青黛持剑迎上,兵器在半空中交汇碰撞,擦身而过时,左侧弯刺朝着卓青黛的脖颈削了过去,卓青黛立马弯下腰去,一手撑着沙地,推着身体跳离了攻击范围。 韩清泫说的没错,双锋刺短小灵活,招法多变,若是近战,她必讨不到便宜。思考间,双锋刺已经回旋发起了下一轮攻势,卓青黛冷静退后,保持距离,以剑尖为发力点,飞刺、挑刺、悬刺……一把剑生生被她用成匕首。 老李只得在胸前格挡,卓青黛的剑法极快,他两手并用才能勉强拆解,却也无暇再做攻击。突然卓青黛向后跳翻,点剑腾空而起,一个回旋踢,脚尖踏着双锋刺飞身,老李被空踏的力度推的向后退了两步,再想进一步时,胸前已经抵上了剑锋。 卓青黛一手背后而立,一手执剑侧身面对他,神若翩翩鸿鸟,形如袅袅灵烟。 老李认输。 “好!” 人群中欢呼起来,卓青黛笑着收剑,韩清泫得意的拍她的肩,“厉害!” 结果话音未落,就又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我要挑战!” 这难道是军中的规矩吗?有新人入营时,就要接受所有人的挑战? 卓青黛并不知道,这只是因为之前的谣言太过离奇,所以大家都想看看这个能被王爷看上的小护卫有什么神奇之处? 卓青黛原就有让所有人认可之意,既然颜炽说军中以武争鸣,那她就要用手中的这把剑,让他们记住她! 这个挑战之人用的是大刀,拼的是蛮力气,对付这类武艺最简单,灵活克制。 而且此人的刀法远没有到境界,不过十几招,就败下阵来。 “还有谁想打?!”卓青黛已经起了心气,若此时你叫她收手,反倒不妥了。 话音刚落,就又走出一个人来,身高体壮,手握两个铁锤,卓青黛心里盘算,这人气息沉稳,或许是刚刚几个人里最难对付的。 闲言未叙,二人立刻开打,果真如卓青黛所想,此人的铁锤功夫极硬,几乎毫无破绽,她的攻势全数被挡了回来,这人挡招的方式也简单,就是硬抗,但架不住他基本功扎实,竟然就扛下来了。 两人交手已过五十招,卓青黛依旧没有找到他的破绽,若是这样脱下去,必然会以体力告捷儿败下阵来。她一个转身,正巧那双锤落了下来,她无处可躲,只能抵剑去挡,那锤子至少百斤重,砸在剑上的片刻,震得卓青黛手腕一抖,差点把剑震飞出去。 她应声摔在地上,心道不好,要输! 那人乘胜追击,扬起双锤,准备给卓青黛最后一击,但也正是这一击,他扬起双锤的瞬间,露出了破绽。 卓青黛眼睛一眯,双手在身两侧一拍,身体顺势腾空而起,飞起一脚,自下而上踹在那人的下巴上,生生将人踹飞出去。 “好!” 虽然赢了,但赢得并不轻松。卓青黛俯身捡起剑,手腕的震痛依然持续,拿着剑的手都有些发抖,便赶紧换了只手拿剑。 这一切都被韩清泫看在眼里,他心想:人就该这样倔强。卓青这个兄弟,他没交错! 还有人想上前讨教,但被韩清泫拦下,“干嘛!没完了?就算你们要单挑,也不能轮着来吧?” 他说的没错,这样无休止的车轮战,对卓青黛来说太不公平了,她总会有体力不支输掉的那一刻。 众人见韩清泫说了话,也不敢再多言,只得扫兴的散去。 邵子谦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并未离去,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卓青黛。 韩清泫戳了戳他,“想什么呢?” 邵子谦虽为军师,但在武功上的造诣甚至不虚于向南行,只是他很少出手。这次看过卓青黛的剑法招数后,他摸着下巴,心有所思。 卓青黛也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对,收好剑后上前来问,“怎么了?” 邵子谦叹了口气,“阿青,你的剑法是和谁学的?” 她的剑法是从小和她娘学的,但至于她娘的师父又是谁,卓青黛就不清楚了。 “我和我娘学的。” 邵子谦了然的点点头,又问:“你没和人打过架吧?” 打架?卓青黛想着自己少时也算天都城一霸,但的确都是府里的家丁护院帮着她为非作歹,真等着她自己出手的情况是极少的。 “的确没有。” 邵子谦两手一拍,“那就对了!” 韩清泫听的糊涂,“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邵子谦撇嘴一笑,“刚刚看你们切磋,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后来我想明白了。阿青,你的剑法太规矩了!” “规矩?”卓青黛蹙眉,表示不理解。 邵子谦随手折下一根长树枝给她演示,“你看啊,假如刚刚那一招,你后接跳斩,你就赢了!” 他拿着树枝比划,卓青黛却看的认真,的确,这一处的破绽是她没有抓住的。 “是我技不如人,没有看到这点。” “不不不。”邵子谦摇头,“你的问题是,太规矩,剑法衔接变化太少。这跟你缺少实战经验有关系,简单来说,你的剑法观赏性十足,但杀伤力不够,日后我们要上战场,可不是去舞剑的,而是要……”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卓青黛一怔,她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小时候,她跟着母亲练剑,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做到最标准,在她的身体记忆力,横空旋刺后就是要接一招卧跪横扫,她在母亲面前舞剑,在父亲面前舞剑,只希望漂亮好看,从没想过这剑法是否有足够的力量伤人。 韩清泫看她忽然沉思起来,撞了撞她的肩膀,“想什么呢?你别理他,邵子谦这个大嘴巴,最会胡说了。” “他说的是对的。”卓青黛反思了下,回身跌坐在沙地上,随手揪了根草叼在嘴里,满眼惆怅,“上战场是去杀人的,不是去舞剑的。” “你还真信他?!”韩清泫面对她也坐下来。 被质疑的邵子谦,抬脚踢了下韩清泫的屁股,“我怎么就不可信了?别忘了我可是大黎第一聪明人!” “你见有哪个聪明人,天天说自己是聪明人的?”韩清泫讽刺他。 邵子谦又踢了他屁股一脚,“不服气吗?也不知是谁的阵法练习,破了三天都毫无头绪,只能来我帐里哭?” 韩清泫腰背一顿,偏头一双眼哀怨的盯着身后的人,揭他短是吧! 少年怒从心中起,悄悄的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子,趁着他正得意的时候,瞬间扬了过去,然后就如恶作剧得逞一般,飞快的跳离作案地点。 邵子谦眼疾手快挡下,但依然吃了一嘴,他噗噗吐了两声,手指着已经跑开的人,“韩清泫!你……噗……噗……” 卓青黛早已笑的前仰后合,她只当韩清泫这个年纪的人还有童心,没想到邵子谦这样历尽尘世的人,也能如此自由无畏。 看着两个人在训练场里追赶厮打,卓青黛嘴角噙着笑意重新躺在地上。 她虽然还没有能上阵杀敌的能力,但总有一天,她可以。 迷迷糊糊间,卓青黛好像沉入了梦里。梦中她手持炽烈军的军旗,骑着马在战场上疾驰。 她看到自己的脸上有正在流血的伤口,但眼中却是无比的坚毅,她看到千军万马在战火中被淹没,但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她向前。 忽然她看到了颜炽,就在那火焰的尽头。 他身上的铠甲已经残破,胸前插着几只断箭,他手中握着长/枪,勉强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 他看到她飞奔而来,用尽力气,扯出了最后一丝笑。 卓青黛顿时觉得心如刀绞,她只想这马儿能跑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她终究跑不过时间。 一把长剑从颜炽背后,穿膛而过。 “不!” 猛然惊醒,原来是梦。 韩清泫本来要叫她醒来的,结果刚一蹲下,就被她梦里的呼喊吓了一跳,看着惊魂未定的人,他擦了擦她脸上的汗,“做噩梦了?没事没事,你看这青天白日的,不怕吼!” 卓青黛缓了缓,长呼了一口气,是梦,是梦,是梦而已。 韩清泫见她回了神,笑了下,“没事就起来吧,王爷带着甸南国主和绫罗公主来了。” 卓青黛忙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土。 刚梦到他,他就来了。 还带着甸南国主和绫罗公主。 嗯?她一怔,绫罗公主?! 第28章 今日在大殿上,甸南国主忽然提出想要举办一场比武切磋,素来听说大黎多能人义士,又有炽烈军这样战无不胜的神话,自然不能错过。 皇上也同意了这个请求,一来是能借此震慑甸南,二来也能探探甸南的底。 现在大黎可谓四面楚歌,北境从来就不太平,但至少有赤北侯坐镇,也可相互牵制。东边情况较为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各方势力都在伺机而动,而南疆刚发生战乱,现在正是脆弱之时,甸南本就临着南洋,若此时他们有什么想法,大黎就只能殊死一搏了。 颜炽领了皇上的命,带着甸南国主来城外大营参观,偏偏这绫罗公主也要跟着,他面色不善,猜不准这甸南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 到了训练场,将士们已经列好了队,颜炽想着卓青黛应该在里面,但一眼望过去却没见人。 行完了繁杂的礼节,颜炽准备带人去下一处了,这时一直安静的绫罗公主走了出来。 “王爷,绫罗想在这找个人!” 颜炽一怔,“什么人?” 绫罗对自己的小随从使了个眼色,那人便矮着身子冲进了队列里,左看右看。 卓青黛赶紧低下了头,这个人正是那天街上的小随从,她本来还期待着绫罗来大营只是个巧合,自己往后面站站也就躲过去了,却不成想,他们是专门来找自己的。 她盯着周围地上扫了一圈,哪里有耗子洞啊,让她钻一钻? 等那小随从走到她这一行,果然一眼就认了出来,“公主!找着了!在这呢!” 绫罗会心一笑,看了颜炽一眼。 颜炽在前面看不见后面的情况,便道,“是谁?出来。” 卓青黛认命的咬紧牙,暗下发誓,以后绝对不乱出风头! 她从队列里走了出来,不敢看颜炽的眼神,她最怕的就是自己会给他丢脸,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参见王爷,参见国主,参见公主……” 颜炽看她的眼神还算平静,只是好奇她们是怎么认识的? 绫罗绕着卓青黛走了一圈,半带着笑意,“那天你跑得太快,但今天你可别想跑!” 颜炽不明所以,“不知本王的属下是如何惹了公主?” 绫罗坏笑着冲卓青黛眨了眨眼,才回颜炽的话,“也没什么,只不过当街起了些冲突。” 她又看向卓青黛,“你叫阿青是吧,本公主的马被你吓得这几日都不进食了,你怎么赔我?” 卓青黛心里默默反驳,她不过是用剑柄打了她一下,何时吓唬她的马了? “阿青。”颜炽目光落到她深低着的头上,“确有其事?” 卓青黛两难,事的确是有,但却不是这么回事,难道她还能仔细的在这么多人面前争论,公主当街驾马制造骚乱是对还是错吗? 她只有赔礼的份而已。 她刚想弯腰行礼,肩上就搭过来一只手,绫罗拦住她,和颜炽解释道:“王爷不必责罚他,此事的确是绫罗不对在先,只不过我心里不忿,那日在街上我们过了两招,并不过瘾,我想……再打过!” 她说着就腾身向后,不知何时变出一根鞭子来,手腕用力一甩,那鞭子就如银蛇吐信一般,照着卓青黛的身上飞了过来。 那一刻,卓青黛想无论如何她是不可能在这里和公主动手的,还不如就挨了这一鞭子,泄了公主的气,也算是给自己个教训。 于是,卓青黛闭上了眼,一动未动。 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如期而至,卓青黛疑狐的睁开眼睛,只见自己胸前半拳的位置,停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它紧攥着飞来的鞭子,指窝处被鞭子的力道震得发红。 卓青黛忽然慌了,“王爷!” 甸南国主见此情形也有些惊讶,忙斥了绫罗两句。 一个别国公主对一个小护卫大打出手,不算什么,但若是对一位王爷出手,那可就是两国之间的大事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队列中的众人反应过来时,绫罗已经神情阙阙的收了鞭子。 但营中的每个人应该都肯定了一件事,王爷与这个小护卫的确关系匪浅。 堂堂王爷,竟为了一个犯错的护卫,生生挡下了绫罗公主的一鞭子。 颜炽安慰的看了眼卓青黛,然后将她挡在身后,转头对绫罗道,“既然公主也说是自己有错在先,那依本王看此事就这么过去吧。” “……” 众人皆愣,王爷这也太护短了吧! 绫罗碍于自己父王的面子,也不敢再放肆,但就这样让她算了,恐怕心有不甘。 于是她心生一念,“寒王爷说的是。只是绫罗有一请,后日的比武大典,可否请这位兄弟前去呢?” 让卓青黛去比武大典?颜炽目色一沉,“不妥,她能力尚弱,不值得公主惦记。” “弱吗?本公主倒不觉得,还是说王爷有什么私心,不想他去比武吗?”绫罗得意一笑,“若王爷不许,那我只能去求皇上了,相信皇帝陛下不会不卖我甸南这个面子的!” 颜炽的眼里闪过一丝寒光,她在要挟他。 卓青黛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她有些担心,“王爷……” 绫罗看他在犹豫,笑的更得意了,“那此事你们慢慢商量,我等王爷的消息!” 说完,她便随着甸南国主转身走了。 颜炽眼角微皱,语气低沉,“刘焱、李晁,送国主和公主回去。” “是!” 吩咐完别人,颜炽回身将目光落到卓青黛身上,声音瞬间一暖,“你跟我来。” “是……” 等二人一消失在众人视线中,队列里开始了议论。 “你们觉不觉得王爷对阿青,特别的……温柔?” “王爷还帮他挡了鞭子!” “现在我信了,王爷竟然真的喜欢男人……” 韩清泫听着众人的议论,却陷入了沉思,王爷对待阿青确实不似平常。 可阿青面对王爷,也不是和他在一起时的模样。 今日之事,几乎就坐实了传闻的可信度,韩清泫自顾自的轻笑了一声,管他呢? 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与自己又有何干? 只要他还在营里,他们就是兄弟! 就在营里又一次掀起讨论浪潮时,颜炽将卓青黛带到了内厅里。 看她一幅做错事的愧疚表情,颜炽的心就好像被人揉搓了一样,他现在脑海里全是卓青黛在面对那一鞭子时,闭上眼坦然的表情。 他明白,卓青黛是不想让他为难。 可她却还不明白,为了她,自己可以与所有人为难。 卓青黛站在离他两步远的位置,低着头,揪手指。 这是她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每当心中有愧,不知所措时,就会揪手指。 “你和绫罗公主,是怎么认识的?” 现在没了别人,卓青黛终于能把事情完整的交代清楚,她并不想辩驳是谁的错,但只是希望颜炽知道,自己从未故意招惹过麻烦。 颜炽勾唇挑眉,“你做的没错,只是大黎律法中,并没有明确规定,要上交罚款。” 额……这并不是重点吧? 卓青黛尴尬的扯扯嘴角,“王爷,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说麻烦?确实有个麻烦,那便是此次的比武大典。 这次大典,皇上会参加。 许是碍于前世的事情,颜炽一直不愿意让卓青黛进宫,所以他推脱了几次太后要见王妃的要求。 但这件事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比武大典,你想去吗?” 见颜炽这样问她,卓青黛有些吃不准该怎么回答,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干脆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颜炽被她认真的表情逗笑,“你只说你想不想去,其他不必思虑过多。” 卓青黛略微叹气,她有的选择吗?即使不去,绫罗也会去请旨,到那时情况岂不更为复杂。 于是她在思索了片刻道,“我去。” 颜炽一眼便看透了她,“不许为难自己,新婚之夜我便承诺过你,只做自己想做的,这次也不例外。” 能得到这样的回答,卓青黛心中便什么委屈都没了。不过是去比个武,又有何难? 她粲然一笑,“王爷,阿青没有为难自己。” 颜炽叹了口气,手覆在她头上,抚了抚。 他原本想她若不想去,那他就去皇上面前摊牌,什么不耻之名他都可以背负。 可她偏偏要去,还故作轻松的安慰自己,颜炽心中是有一丝喜悦的。 她开始在意他了。 “王爷,你怎么了?” 卓青黛见他突然安静下来,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颜炽落在她头上的手,最终紧攥成拳头,垂了下去。 “去比武大典,有几件事你要牢记。” 卓青黛忙点头,“王爷请吩咐。” “第一,必须注意安全。” 打输了不重要,但若是为了赢而在他面前受伤,就等于生生剜下他心上的肉。 “第二,不可暴露身份。” 尤其是在皇上面前,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她是女儿身。 “第三,不可太出风头。” 虽然还不知甸南在打什么算盘,但既然特意指定了卓青黛,就一定有她的用意,颜炽想着先赢下一场再输一场,是最好的结果。 “第四,不可离开我的视线。” 大典当天必然热闹异常,人龙混杂,他不想卓青黛与不相干的人有过的接触,尤其是皇室的人。 “第五,若你在登场的前一刻反悔,就由着自己的心去做,其他有我。” 这是他的承诺。 第29章 大典当日,卓青黛早早就准备好了,还让绿柚特意将脸涂的黑些。 小丫鬟抱怨着,这么漂亮的脸蛋,干嘛要涂黑了,白白净净的不是更招人喜爱吗? 她不说还好,一这么说卓青黛便又往脸上抹了两层。 紫竹一旁看着,噗呲一下笑出声来,王妃这脸看着好像被火炭燎了一样。 但卓青黛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今日大典必然会有许多皇室之人,若她这张脸被人记住,日后身份因此暴露,那就不妙了。 等到了时辰,卓青黛和向南行跟着颜炽,一齐进了宫。 迈进宫城的那一刻,卓青黛有些恍然。 这宫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似曾相识。 这就是曾困了她八载光阴的极富繁华的牢笼。 颜炽注意到她脚步忽然慢了下来,若有所思的向两边看,就问,“怎么了?” 卓青黛摇摇头,她只是旧地重游,难免唏嘘。 “你喜欢这里吗?”他问。 “不喜欢。”卓青黛丝毫未迟疑,她恨死这里了。 得到回答的颜炽,松了口气,他一直悬着的心,忽然被卓青黛坚定的声音托住。 “等大典结束,我就带你走。” 卓青黛看向颜炽,两人的眼中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她淡淡一笑,“好。” 她开始渐渐相信,这个世界,是有人愿为你遮住所有风雨的。 大典比武场地设在极盛殿前,中间置有四方台,正北、东、西方向分别搭设高台,供皇上、甸南国主以及其他观战的皇亲国戚和臣子们落座。正南方向摆有八面战鼓,另有击鼓人在一旁等候。 比武的准备区就在战鼓之后的架子下面,中间被隔开,一面是甸南的人,一面是大黎的人,两方相互看不见,所以卓青黛也不知道她要面对的对手是个什么样的人。 此时卓青黛已经到了既定位置,这次比武双方各出十人,以车轮战为规则,哪一方站到了最后,就算是取得了胜利。 虽然表面上说是切磋,但每个人心里都知道,如果最后输掉,那将意味着什么。她和其他九个人都已经活动起来,卓青黛是第一个上场,必须要赢。 吉时一到,将官宣旨,百官朝拜。 卓青黛等人掩在架子下面,并不能清楚的知道外面的情况,但听到将官的一声“跪”,所有人都朝着那个方向拜了下去。 卓青黛心中思绪万千,她很难想象自己再出现在皇上面前会是这样的情况,她带着满腔的恨,而他却根本不认识她。 这恨还有意义吗? 卓青黛来不及多想,外面的战鼓已经响了起来,鼓点犹如密集的雷声一般,打进她的心里,她听到将官宣布第一场比试,即将开始,请双方就位。 恨的意义或许已经模糊,但生的意义却无比重要。 她跨过死亡,重获新生,为的不就是给未来的卓家一个好的结局吗?而所有挡在她面前的,无论是谁,无论抱有怎样的目的,都是她必须战胜的。 卓青黛手长握着剑从备战区走到台前来,对着正北高座上的皇帝,行了大礼。 她看不清那人现在是什么表情,或许是期待,或许是冷漠,总归不会有任何熟悉的感觉。 卓青黛立刻凝下心神,全力应对这场对战,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甸南的勇士上场。 就在她疑狐时,从高台上传来一声女子欣喜的笑,紧接着一声鞭响荡在半空,待卓青黛再转头去看时,绫罗已经从观战席上翻了下来。 今天的她,穿了一身甸南的服装,头上带着他们民族独有的装饰,显得格外俏皮可爱。 “怎么?害怕了?” 绫罗看卓青黛有一丝惊讶,露出一抹笑,好像计谋得逞一般。 “公主?”卓青黛有那么片刻的失神,难道甸南第一场要上的人是绫罗公主? 她瞬间犯了难,她并不担心绫罗的功夫,毕竟曾有交手,已经试探出一二,但难在这个身份,她是甸南公主,而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小护卫,能不能赢是次,该不该赢才是问题。 绫罗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忧虑,立刻道,“哎,你可别因为我的身份,不认真跟我打!在我们甸南,女儿和男儿一样,有征战杀伐的权利,不像你们大黎,女子就只能呆在府里绣花。阿青,你是我在大黎遇到的第一个不忌惮我身份我的人,今天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她说完,一鞭子抽过来,被卓青黛侧身躲过。 “喂!躲什么!拔出你的剑来,咱们好好打一场!那天你在大街上不是很神气吗?” 紧接着,又扫了一鞭子过来,依然被躲过。 卓青黛咬了咬牙,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的任务是赢下第一场,不管对手是谁! 于是她拔出剑,“绫罗公主,得罪了!” 绫罗见她终于要认真对战了,心里一喜,挥出去的鞭子不觉又重了几分。 两人在武场上打斗起来,不相上下,让卓青黛意外的是,这公主的长鞭练的的确出神入化,与那日在街上的判若两人,她不得不更为小心的对待。 她们在台上打的欢畅,看台上的人也极为赏心悦目。 利剑如闪电,乍破长空,长鞭如银蛇,灵活缠绕,一刚一柔之间,二者互相碰撞,场上情况一时三变,不禁打的难分难解。 绫罗伴着长鞭起舞,卓青黛点着剑刃翻腾,明明是激烈的比武场面,却被她们生生打成了一幅斗舞的画卷。 连皇上和甸南王都忍不住感叹,妙啊!妙啊! 突然绫罗甩着鞭子蔓上了卓青黛未执剑的手臂,卓青黛将计就计顺势一拉,将绫罗整个人拽了过来,脚下步伐一变,卓青黛将绫罗环在怀里,一手握住她的鞭子,一手握着剑抵在她的脖颈前。 “公主,我赢了。” 话落的一瞬间,绫罗轻笑出声,卓青黛立刻放开她,向后退了一步。 绫罗转身看了看,笑道,“本公主很久没有这么开心的和人比试了。” “公主武功超群,属下只是侥幸而已。” “赢了就是赢了,哪有什么侥幸?不过你也别太得意,等本公主再练习的好一些,再来找你打,到时候你可别又跑了!” “属下不敢。”卓青黛双手抱拳,只想把这尊大佛赶紧送走,哪里还有下次? 将官一边宣布了获胜方,卓青黛要准备下一场比赛了。 绫罗收了自己的鞭子,从候场区走了出去,卓青黛不再分注意力给她,她新的对手,是一个大胡子壮汉,练的硬家功夫,按颜炽给她的计划,她输掉这场就可以了。 鼓声一听,二人开打,对上阵的那一刻,卓青黛便觉得颜炽是多想了,以眼前这个人的能力,卓青黛肯定自己打不过她,若是拼尽全力去抗,或许也能走个几十招,但结局是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于是,她也就不反抗了,勉强过了几招,便败下阵来。 等退到场下时,卓青黛发现绫罗正靠在一边的木桩上等她,见她走了出来,忙赶了上去。 “我就知道你肯定打不过纳鲁,纳鲁是我们甸南最勇猛的武士!” 卓青黛躲闪不及,只好行礼,“公主!” 绫罗感觉到她的疏远,不满意的撅嘴,“你怎么总是跟我行礼啊?我还以为我们算是朋友了呢?” “属下不敢。” 绫罗皱着眉,“你们大黎人可真是奇怪!算了,阿青我有话跟你说。” 卓青黛猜不准她的意思,但又无法拒绝,“公主请吩咐。” “这不是吩咐!”绫罗有些不耐烦,一把拽住她,拽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你知不知道我这次和父王来大黎是干什么的?” 此事谁能不知,卓青黛点点头,“公主是来和亲的。” “那你怎么想?” 卓青黛一下被绫罗问的愣了神,她怎么想?她有什么好想的? 绫罗察觉到她的不知所措,无奈的笑笑,“父王和皇上已经决定了和亲的人选,只是还在等我的答复,我们甸南虽然不比大黎强大,但在这件事上,还是极为尊重女儿的意见的。你明白吗?” 卓青黛觉得自己不是很明白,这位公主缘何来说了这些话? “你真是个傻瓜!”绫罗气的跺脚,“意思就是如果你愿意娶我,我就敢推了皇上的指婚!” “什么!”这下卓青黛可听懂了,“不不……公主……你是不是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啊,我喜欢你,如果你也喜欢我,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啦!” 她笑的极为坦荡,好像这其中并没有什么不妥,可听的卓青黛确实心惊胆寒。 “属下与公主只见过三次面而已,公主实在没理由喜欢……我吧……” 卓青黛的表情闪闪躲躲,绫罗的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所以,你不喜欢我对不对?” 这根本不是她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她们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任何可能性。 卓青黛一脸尴尬,“多谢公主厚爱,属下只能让你失望了。” “是因为寒王殿下对吗?” “这干王爷何事?” 绫罗凑近她小声道,“天都城都传遍了,说寒王殿下对自己身边的一个小护卫留了情,不是你,难道还是别人吗?” 卓青黛不禁瞪大了眼睛,这些话竟然传的天都城人尽皆知了吗? “你怎么不说话了?”绫罗逼近她,“是传言不实,还是另有隐情?难道你是被迫留在寒王身边的?”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卓青黛忽然不知该怎么解释,就在两人的气氛僵住之时,从拐角处走来一个身穿朝服的人。 来人品貌绝然,坦荡的面容上带着几分不羁,嘴角噙着的似有似无的笑,仿佛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 颜炽走到两人面前,率先看向绫罗,回答了那个问题。 “传言是真的。本王确实对阿青,情之所钟。” 第30章 颜炽的出现,瞬间打破了之前的平衡,卓青黛有些尴尬,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最后只能退到颜炽身边来,以表自己的立场。 绫罗听着颜炽的话,气恼道,“寒王殿下不是刚娶了一位王妃吗?现在又来和一个小护卫牵扯?你心里究竟装着谁?” 颜炽不慌不忙的牵起卓青黛的手,“自然是装着她的。” “哼。”绫罗不屑道,“王爷敢如此干脆的承认倒是绫罗没想到的……” “罢了。”她看向卓青黛,“既然你这样选择,我尊重你。只是希望日后我们还是朋友,我说过要再和你切磋,你可别忘了。” 卓青黛惊叹于这位甸南公主的气度与潇洒,笑着应声点头,“一定。” 绫罗心虽有不舍,但也不是愿意纠缠的人,她从来明白,强求并非好事。 她从出生时便注定了身份尊贵,身边的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她没有朋友,只有仆人,卓青黛是第一个敢以平常心待她的人。 “阿青。”绫罗走到一半,回头望向她,眼里有些不易察觉的伤感,“我去交过罚银,可他们不敢收,所以我就把银子给了那天街上,被我吓到的商贩。” 绫罗说完,自顾的笑了下,然后回身,消失在道路尽头。 第一个愿意和她平等相待的人,已经属于别人了。 不过,至少她争取过了,虽然结果惨败,可好像也没那么糟糕,至少今后,她还是拥有一个想象中的朋友。 绫罗重新撑起笑脸,回到看台之上,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打得过瘾吗?”甸南王问她。 绫罗点点头,只敢看着前方,“过瘾。” 已经过了瘾,今后就不会再想了。 “那和亲之事?” 绫罗微微叹了一口气,今日之前甸南王已经为她做了最大的妥协,而此刻之后也是她该为整个甸南着想的时候了。 她像是撒娇般的,靠到自己父亲的一侧肩上,“绫罗已经想好了,我同意和亲人选。” 甸南王欣喜的看她,“你真的愿意?” “愿意。” “哈哈!好!”甸南王大笑一声,向着旁边邻位的皇上道,“皇帝陛下,小女愿意与永安侯的世子成婚。” 颜煜本一心扑在场下难分难解的对阵上,听此一言,悬着的心一下落地。 自先皇死后,大黎始终处在水深火热的境地,加上南疆之乱,更是加剧了大黎的内耗,此刻最需要的就是边境的安定。 现在南洋被炽烈军重创,北境有赤北侯坐镇,东部蛮夷也有震远将军与之牵扯,若现在能与甸南结和亲之友,那该是大黎之幸。 “好,朕这就命人择吉日完婚!” 此时,颜炽也已回到了看台,身后还跟了位黑脸的小护卫。 刚刚在后面,颜炽虽并未多说什么,但就一双盯着你看的眼睛,就足够叫她抬不起头来了。 卓青黛忍不住在心里委屈,被公主喜欢难道是她的错吗?她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面也只见了三次而已。 颜炽就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样,忽得笑了下。 “是本王的错,低估了王妃的魅力。”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卓青黛有些不解的偷偷瞟了他一眼,结果正好撞进颜炽满是笑意的眼里。 “没想到第一个来本王这里抢你的,竟然是位女子。王妃果然厉害。” 他又在揶揄她了,不过听这话里的意思是,颜炽还想象过其他人来抢她? 想着,卓青黛便问出了口,就看面前人表情一僵,有些严肃。 “日后若真有人要你在我和他之间做选择,你怎么选?”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卓青黛眼睛一转,颜炽无非是要自己哄他高兴,顺着他便是,于是她开口道,:“阿青当然是站在王爷这一边的!” 她说完,心里不禁发笑,这么大的人,还吃这种没影的醋? 颜炽却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不依不饶道:“你可要记得你今日说的话。” 啪! 飘远的思绪被一颗打在手臂上的小石子拉回,卓青黛望过去,瞬间傻眼。 就看卓敬尧就坐在离她两张桌子远的位置,一脸恼怒的盯着她,身后是正在拿着小石子准备再抛一次的她大哥卓青逸,和在旁边拉扯的二哥卓青宬。 完蛋,被发现了。 见她回过头来,卓青宬立刻抢下卓青逸手中的小石子,对着卓青黛指了指外面,示意她出来说话,然后便和卓青逸一起,先矮身走了出去。 卓青黛没有办法,只好和颜炽说明了情况,也偷偷溜了出去。 一过回廊,瞬间围上来两个人,将卓青黛挽着手臂架了起来,找了处没人的死角,才把她放下。 “死丫头!你不要命了!” 卓青逸也是个急性子,小时候没少和卓青黛打架,他虽然年长几岁,但从性情上来说,远不及弟弟卓青宬沉稳。 卓青宬伸出一只手指,在她脸上蹭了下,用指尖捻了捻。 “小妹,你这是搞什么鬼呢?” 卓青黛嘿嘿一笑,“二位哥哥,真是好眼力啊,我都化成这个鬼样子了,你们都能认出我来?” 卓青逸在她头上轻轻敲打了两下,“你也太胡闹了,这身装扮像什么话,而且你还跑到皇上面前来舞刀弄枪的,这事要是被拆穿了,就是欺君之罪你知不知道!” 卓青宬点点头,“小妹,你最好老实交代清楚,我们等着和父亲复命呢!” “好好好,我交代!” 这当场被抓获,自然是百口难辨了,何况她本来也无法隐瞒自己的家里人,于是干脆将自己如何扮作男儿装,如何随军去了南疆,如何招惹了绫罗,又如何被迫来比武,一一都说了。 卓青逸听完又忍不住敲了她几下,“你个女儿家,来凑什么热闹,还想上战场!寒王殿下竟然就由着你胡闹?” 卓青黛不服气,“二位将军,你们随父亲征战多年,过足了瘾,同为卓家子弟,我怎么就不能去?” 卓青逸被她气的跳脚,“你现在什么身份!王妃!!!你见哪朝哪代有王妃亲自上战场的!” “且不论历史上是否有这样的巾帼英雄,就算没有,我就不能去吗?大哥,你未免也太死板了些,父亲那么多好处你不学,偏学了个最讨人厌的。” “你!!!” 卓青宬见状不妙赶紧打断两人,“大哥切勿动气,既然王爷都没有反对,想必自有他的理由。” 他又看向卓青黛,“小妹,事到如今我们怎么阻拦也没有用了,只是你该心里明白,此事绝不能暴露。” “你放心吧二哥,我有分寸的。” 卓青逸冷哼一声,“你最好是!以后少出风头,少惹祸!安心在营里呆着。” “我懂我懂。”卓青黛安慰他,“若不是事发突然,我也不想跑到皇上面前来。” 卓青宬松了口气,“既是这样,我们回去便禀告父亲,免得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卓青黛讨好的扯了扯自己二哥的袖子,“那父亲那边就交给你啦!” 卓青宬沉稳又乖巧,最懂得如何安抚卓敬尧,此刻面对自己小妹的撒娇,也只好认命。 “知道啦。” “哎!”卓青黛抓住想要走的两个人,她还有一事忘了问,“段家姐弟在咱家府上吗?可还好?” 卓青逸叹了叹气,说起这个他就难过,谁能想到被卓家视为生死之交的段氏,竟会落得这个下场。卓青黛生的晚,并没有机会真的了解段卓两家的交情,但卓青逸年长她几岁,对当年的事却还有些记忆。 “琳琅和临轩都还好,只是母亲却时常一个人流泪。” 柳如素、柳如烟两姐妹分嫁两地多年,但这份情谊却还是在的。 卓青逸拍拍卓青黛的肩膀,“你何时得空,记得回家看看母亲。” 听哥哥这么说,卓青黛瞬间就酸了鼻子,出嫁当日母亲站在卓府门前送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好,我一定回去看她。” 卓青宬摸了摸她的头,“以前还想你嫁作王妃,连回家都难上加难,现在你成了个小护卫,倒是方便了不少。” 卓青黛破涕为笑,卓青宬说的没错,若是以王妃的身份回卓府,那定要摆好大的排场,但现在她不过是个画着黑脸的小护卫,只要想去,在家中留宿都可以。 “你放心,家里的一切二哥帮你打点。”卓青宬思虑周全,“母亲那里你不必隐瞒,也瞒不了,但对于不相干的人,此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就是在寒王府也是一样的,明白吗?”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怎能不知,“二哥放心吧,在王府内院的几个人,都是王爷从北境带来的亲眷,可信。” “那就好,总之你身份如此,定要多加小心。” 三人正互相嘱咐着,这时从拐角外,探进一个脑袋来。 “阿青,原来你在这呢!我到处找你!” 他们同时望过去,就看韩清泫叉着腰,一身华服的站在那里,眼里亮晶晶的,同天上的太阳一样,尽显光辉。 第31章 霎那间,三个人都愣在原地。 卓青逸忽得皱起眉,三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不能确定刚刚的话,韩清泫听了多少。 那人也怔了一下,随即笑开,“卓家的二位将军也在啊,额……你们在说话?那要不我一会再来?” “韩公子留步!”卓青宬立刻迎上前去,“阿青是我家的远房表亲,今日在这里碰见,便聊了两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倒是韩公子,怎么不在前面看比试呢?” 韩清泫随意的靠在一旁的廊柱上,“是太后他老人家派人来传我进宫去,结果刚一准备出来,就看到阿青往出走,我还以为他刚刚输了比赛,心里难过呢?想着来安慰安慰,哪知道他跑得这么快,我找了好大一圈,才在这看到你们。” “韩兄?”卓青黛挤出一丝笑,“承蒙关心,我没事,那位甸南勇士武力确实在我之上,我输的心服口服。” “你没事就好,那你们继续说话,我就先走了,太后还在寿安宫等我。” 卓青黛也不便多说,于是四人互相行了礼告别,待韩清泫走远后,她松了一口气,“大哥二哥,你们也快回去吧,出来久了会让人生疑的。” 卓青逸点点头,“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卓青宬也拍了拍她的肩,“没事记得回家。” 卓青黛一一应下,这才和两个哥哥先后回了看台。 此时场下的比试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那名叫纳鲁的勇士一挑五,包括卓青黛在内的五位大黎的武者皆败于此,在场黎国人的表情都极为凝重。 向南行凑到颜炽的身后道,“王爷,让我去吧。” 颜炽知道这场比试,是准备了两位禁军高手压阵的,但此时明显场面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想象。若再让这个纳鲁挑战三个人,那他大黎的颜面何存? 他微微的点了下头,向南行便快步走了出去。 眼下大黎的第五个人,已经撑不住了,被纳鲁一个劈空掌击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将官宣布了胜方,现场明显气势一边倒下去,卓青黛瞟了眼皇上的表情,虽面上镇定,但眼里还是有几分愠怒,她毕竟曾陪在他身边八年,还是极为熟悉的。 这时,向南行手持一柄长剑从备战区走了出来。 ——咚—— 战鼓擂响,向南行一个冲刺近身,人剑合一,剑法之快,叫人眼花缭乱,卓青黛从未真的了解过向南行的功力,虽然知道他武功超然,但也没想到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咻咻咻,剑光落下,不出十招,便将那甸南勇士击倒在地。 “好!!!” 看台上一阵欢呼,被打压的气势也一下子重新被点燃,卓青黛忍不住在心里比较,她在纳鲁手里勉强过了几招,而纳鲁又在向南行手里只撑了几招,若真是让她和向南行打,岂不是鸡蛋碰石头! 她果然差的还远呢。 后面的比试就几乎是向南行的单方面碾压了,就算有能勉强接他几招的,也很难拿近的了他的身,直挑战到甸南的第七人时,向南行主动的下了场,他之所以上场本就是为了把场面拉回来,若是因此伤了双方的和气,那便不好了。 但这天比赛场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无疑是这位黑衫少侠,皇上给了赏赐,就连甸南王也说此人不俗。 在回营路上,卓青黛笑问他打的感觉如何? 他却摇了摇头,没劲透了。 于是几个随性的人笑作一团,这个向南行啊,可太真实了。 那日过后,卓青黛在炽烈军营中的训练,越加忙碌起来,而认识到差距的她,也拼命的想要追赶,已经走在前面的人。 她每日早早的从王府赶到营中,日常的体能、阵法、对战训练,一个不落,也从不叫苦,不偷懒。起先还对她有所偏见的营中之人,也是逐渐改观了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傅搏,原以为这小护卫会仗着自己和王爷的关系,偷懒耍滑,但事实却正好相反,她从未依靠过王爷讨要任何特权。 这天向南行来寻她,一入训练场正好赶上中午放饭,他看了一圈,在一棵树下发现了那个身影。卓青黛坐在木桩上,一只腿翘着踩在旁边的木桩上,另一只腿随意的垂下来,手里捧着一个脸大的碗,一边嘴里嚼着食物,一边和旁边的将士聊着什么,兴盛时便哈哈大笑,兴衰时便赤眉怒目,真是与男儿无二。 韩清泫又盛了一碗饭跑了过去,快速的到给卓青黛半碗,几个人哈哈笑着,吃的不亦乐乎。 向南行忽然明白,为何最近王爷都闷闷不乐。 感情是自己家的小野猫,回归到野外,过的太快活了。 “阿青!”他先喊了一声,见她抬眼望了过来,才有摆了摆手。 卓青黛放下碗,跑了过来,她这些天被晒得有些黑,显得眼眸更亮了,那眼角的朱砂痣原是妩媚多情,现在再看,却显得格外精明。今上午是摔跤训练,她在沙地里滚了许久,现在身上还多草棍与沙砾,头发上也沾着一些。 她抬手蹭掉嘴角的粥渍,“南行?有事?” 向南行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感慨,他家这位王妃是真的与众不同,哪里有见过如此能吃苦的女儿家。起初卓青黛来营里时,颜炽时吩咐专人来送饭的,但都被卓青黛给撵了回去。 她说,“哪有小护卫来练兵,还单吃小灶的!” 颜炽也只能随了她去,只是可怜了韩清泫那位大少爷,在认识卓青黛之前都是单吃小灶的,现在也不好意思看兄弟喝粥,自己吃鸡腿了。 “向南行!你愣什么神啊!” 他被吼回神来,“哦哦,那个……王爷命我来接你回去。” “回去?”卓青黛一愣,“是有什么事吗?” “您忘了?今天是绫罗公主与永安侯世子的大婚之日,晚宴邀请了王爷和您的。” 她猛地一拍脑门,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那你等我,我这就去和傅将军说一声。” 等两人匆忙回了王府,绿柚和紫竹一把将卓青黛塞进了泡澡桶里,一顿忙乎后,终于将她洗出个人样来。 看着一桶的沙子,紫竹撅嘴道,“王妃,咱到底还是个女儿家,别真当男人过了呀?你看哪个府里的女眷不是香香嫩嫩的,就您每天回来都是一身的沙砾。” 绿柚帮她擦干,披上衣衫,推到了铜镜前,“看看,洗干净还是那个标志的美人。” 卓青黛心里是有些歉意的,她把两个小丫鬟带到王府来,自己却每天往军营跑,好在王府的人都不错,这两个丫鬟呆的也自在,否则她这心里必是要煎熬了。 两个人帮卓青黛好好的梳妆了一番,平日里卓青黛都以男妆示人,此次少见的要以王妃的身份出府去,定要让这大黎第一美人,艳绝天都城! 卓青黛被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逗笑,“哪个就是大黎第一美人了?” 绿柚为她梳了一个端庄大气的挽云髻,插了一支金凤钗。 素朴中透着高雅,纯净中又有几分妩媚。 紫竹选了一套藕紫色的流纱裙,将卓青黛的腰身衬得完美,她本就身材高挑,经过了这些日的训练后,身体的力量感更明显了些,锁骨与肩膀处的线条极为优美,不需作任何多余点缀,就已经自成风景。 只是有两处不搭调的地方,便是这脸上与手上的肤色,绿柚只好再多拍些粉上去。 等一切准备完毕,还不见颜炽从宫中回来,直又等了一炷香,才听见了马蹄声。 颜炽一进内院,卓青黛就看出他面色不快来,匆忙的迎了上去。 “王爷?出什么事了吗?” 颜炽猛一抬头,只见一个气质飘渺犹如天仙的女子站在面前,微蹙着眉头。 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谁。 “阿青?” 卓青黛随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扮,她确实很久没有在他面前穿过裙子了。 于是,她半提着裙侧,在颜炽面前转了两圈,“怎么样?” 他顺手牵住她,“好看。” 卓青黛抿唇笑起来,这些日子她一直扑在军营上,倒有些冷落了颜炽。 “王爷,看你进门时有心事的样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提起此,颜炽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看向卓青黛道,“南疆来人报,李绪在狱中自尽了。” “什么?”卓青黛惊讶中带着愤怒,“是自杀?还是旁人所为?” 颜炽摇了摇头,“派去处理南疆之事的官员过几日就会回都,现在情况还不明朗,但从信报来看,似乎并没有查出什么特别来。” “是没有查出?还是不敢查出!” 卓青黛语气里满是愤恨,“当日我们在南疆时,人证物证齐全,李绪摆明了就是受人指使,怎么会什么都查不出来?” 颜炽见她比自己还气愤几分,握着的手稍稍用了些力,算是安慰,“夫人不可动怒,南疆之事必定会有个了断,放心。” 她虽然心中还有气,但还是有被安抚到,也不知从何时起,好像只要这个人说“放心”,她就会真的放下心来。 “走吧。”颜炽揉了揉她的手,“该去赴宴了。” 第32章 坐上马车后,卓青黛心里一阵忐忑,这还是她第一次以王妃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颜炽一直握着她的手,感觉她手心里出了汗,“怎么?紧张?” 卓青黛尴尬的笑了下,“王爷,我不会被认出来吧?要不……我还是别去了。” 她说着就想下车,被颜炽一把拉住。 “胡闹。帖子是直接送到王府来的,永安侯点名了要你去,你若不去本王这里还好应付,可你叫震远将军作何反应。” 卓青黛冷静下来想想也对,这样的场合若是不带正妃出席,她爹这个岳父的面子也挂不住呀。 她重新靠坐回去,一个劲叹气,“好吧好吧,我尽量少说话跟在王爷身后就是了。” 到了永安侯府,整条街上都是大红灯笼,四周全是人,比她出嫁那天还要热闹。 卓青黛一心向外看着,倒是忘了此前的不安。 颜炽扶着她下了马车,立刻有四位门童围了上来,另外有人跑进去通报,没过一会儿永安侯世子程芫一身大红喜服,从里面迎了出来。 这人是个书呆子,虽身娇,但心明,和他爹永安侯一个样子,都是满嘴学问的读书人。 卓青黛少时常常好奇,她爹一个武人是如何和永安侯这样的大学问家成为挚友的,直到某一天看到两人在下棋上争得脸红脖子粗,她才明白,原来这两位的交情都在棋盘上呢。 这边程芫先行了礼,颜炽也派人送上了贺礼,简单的说了几句客套话,程芫便带着他们向宴厅走。拜天地仪式是早已经完成了,此次晚宴也不同于黎国传统的结婚喜宴,除了要宴请亲朋外,更是要位甸南的送亲队伍践行。 明天过后,绫罗公主就是大黎的人,而甸南王也将带着大黎的馈赠,返回故土去。 三人刚走至宴厅外门廊,迎面走来一位鲜唇红衣的姑娘。 卓青黛定睛一看,竟是绫罗公主。 程芫看他们略带些惊讶,便解释道,“王爷、王妃,此宴过后绫罗便要与甸南分别,臣以为女眷见客虽有违礼数,但胜在情义。” 看他面带笑意,虽是解释,但语气里尽是维护之意,卓青黛想这门亲事,程芫应是极为满意的。 她忽想起前世,虽没有交集,但也有听闻,绫罗公主娇蛮任性,她的夫君也无可奈何,但现在看来,似乎是乐在其中了。 颜炽也认可这个道理,便点点头,“大喜之日,不必多礼。” 绫罗走近来,先是打量了一番卓青黛,才行了礼数。 抬眼再看时,多了几分戏谑,“这位就是寒王妃吧,果真倾国倾城之貌。” 卓青黛无视她不善的语气,客套的回了两句。 程芫脸上表情极为精彩,想必是不清楚绫罗和这位王妃之间有什么过节,一言一语尽是火/药味。 但卓青黛却清楚,她这是为‘阿青’抱不平呢。 几个人终于回到了宴席之上,颜炽吃了几杯敬酒,卓青黛也跟着饮了些,她不常吃酒,几杯下去,脸颊已经爬上了红晕。 颜炽瞧见,便全为她挡了下去,这一幕幕爱怜疼惜,全数被绫罗看了去。 宴席中途,绫罗逮了个空,走到颜炽面前,有几分质问的意思,“王爷今日为何不带阿青来?” 颜炽斟满酒杯,并无醉意,“今日的场合,不适合他来。” “我看王爷是不想让他看见,你和王妃的恩爱吧!” 他挑唇笑了下,“公主是来为阿青报不平的?” “我只是清楚的记得那日在比武场说的话。”绫罗凌厉道,“王爷可是亲口承认,心里是装着他的。” 颜炽冷峻的脸上染了些酒气,更显不羁,他笑道,“绝无虚言。” 绫罗便看了眼在颜炽侧方落座的,此时正在看着厅中歌舞的卓青黛,“即无虚言,那王爷可别辜负了他。” 说完,绫罗便甩着袖子走了。 莫名被指责朝三暮四的人,此刻竟有些哭笑不得,明明心里只她一个,却好像他生性处处留情一样。 颜炽侧头看着入神的卓青黛,抬手抚上了她的眼角。 手指的温度,涌动着能融化一切的热情,卓青黛微微一愣,从歌舞中抽身回来,将他的手指握在手中。 “王爷?怎么了?” 颜炽与她指尖交缠,眼神紧锁着她的耳畔,“无事,只是感叹夫人如此好看。” 他又在说让她害羞的话了,不过今日吃了几杯酒,卓青黛的脸颊早已红了,反倒没什么可藏得。 她回看过去,勾唇浅笑,“夫君今日也极为潇洒俊秀。” 夫君…… 这两个字似有千斤重一般,撞进了颜炽的心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叫他。 那语气轻轻的,声音软软的,甚至有些被丝竹之声掩过。 可他就是知道,卓青黛心里有他了。 只可惜场合不允许,颜炽只能为二人各斟一杯酒,痛快饮下。 新婚那夜,他清楚的感觉到她在表面迎合,内心却是疏离,这些日子的相处,虽然两个人的距离在慢慢拉近,她也时常有了感情上的回馈,但都不曾有那么一刻,能让颜炽肯定,她已经爱上他了。 但刚刚的那一句夫君,她眼里微闪的光,和指尖淡淡的温度。 他就是可以肯定,卓青黛心里有他。 但他只喜了片刻,卓青黛已经转过头去看歌舞了。 颜炽自顾的摇了摇头,他只是才在那颗心上发了芽,但总会长大填满它。 等那时,万水千山,她想看的,也只能是他了。 正想着,从殿外走进来一人,那人手持一把折扇,头戴玉冠,身穿银色龙纹绣袍,风度翩翩。 “本王来晚了!” 程芫立刻带着绫罗迎了上去。 颜炽凑在卓青黛耳边道,“这是七王爷,颜瞳。” 卓青黛自然是认识的,但此时也只当是第一次见,便点了点头。 这个七王爷可是个奇人,不爱江山也不爱美人,只爱天下之奇。 奇花奇石奇鸟奇兽无一不爱,上一世她还陪在皇帝身边时,还想着为这位王爷寻个奇人。 七王爷喜好游历,不常在天都城内,此次能来参加晚宴,实为不易。 颜瞳和程芫说了几句话后,径直朝颜炽和卓青黛的方向走了过来,程芫连忙派人在他们旁边加了桌子。 那人随意盘坐下来,扇子一甩,拢了拢自己的头发,“老八,你可算舍得带夫人出来了。” 卓青黛安静的在一旁笑着,这种场合是不需要她太过张扬的。 颜炽斟了杯酒递给他,“自我大婚后就没再见七哥,这些日子,七哥可是又去哪里玩了?” 说到玩,颜瞳来了兴致,一仰头将酒饮尽,又将酒杯推给他,示意再来一杯。 “不瞒你说,这次我去了嵺侗!” 颜炽笑着又满了一杯给他,“嵺侗?可有什么稀奇?” “那可太多了!你听我给你说……” 本来卓青黛还怕宴会无聊,这下完全不用担心了,颜瞳一路上的趣事一件接着一件,卓青黛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敢大声笑,但颜炽却和他聊的甚欢。 卓青黛确实没想到,颜炽竟然能和颜瞳这个怪人这样投缘,看着颜炽全然不同于在军中的严肃模样,心里忍不住想,如果有得选,他或许也愿意做颜瞳这样的王爷,纵情山水,游历天下。 只可惜,他长在战场,注定也会…… 不!她不愿再想下去,大黎虽终有战火重燃的一天,但只要她足够努力,一定能有所改变! 渐渐时辰已晚,宾客先后走了一些,卓青黛等人也准备告辞了。 程芫和绫罗将几个人送至永安侯府大门,门口的马车点亮了车前的灯笼。 “七王爷、八王爷、寒王妃,今日寒舍照顾不周,改日定当另行宴请!” 颜瞳拍拍他的肩,“好了新郎官,快回去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程芫和绫罗瞬间红了脸,颜瞳哈哈一笑,带着酒气的狂妄。 颜炽冲程芫点了点头,“不必送了。” 绫罗穿着红嫁衣,站在程芫身侧,她今日的妆极美,带着异域风情。 “王妃……”绫罗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开了口,“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在场一群人,只有说的人和颜炽、卓青黛明白。 她微笑着点头,“公主说的是,愿天下有情人……” 终成眷属。 话音未落,夜色中“嗖”的一声,一支穿云箭直奔绫罗而来。 那箭的速度极快,在场的习武之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反倒是唯一的书呆子,程芫只觉眼前闪过一道寒光,紧接着那冰冷的箭头便划破黑夜,直射过来。 他能做的,只有推开绫罗。 她倒地的那一刻,箭头没进了程芫大红的喜服之中。 ——啊!—— 门口的家丁瞬间慌乱的叫了起来。“有刺客!有刺客!快来人!” 绫罗惊吓未定,抬头间,程芫已经倒了下来。 她踉跄着将人接在怀里,手指颤抖着抚上程芫流血的嘴角。 “不!不!不!程芫……程芫!” 场面瞬间混乱,颜瞳立刻去看程芫,卓青黛喊人传太医来。 颜炽盯着羽箭射过来的方向,吩咐手下,“立刻封锁永安侯府,排查可疑人等!其他人从这个方向向外,全城搜捕!” “是!” 程芫的气息已经越渐微弱,他口中全是血,说话全成了血泡,听不清楚。 绫罗将他的头抬得高了些,抬手把流出来的血抹掉,她早已经泣不成声,眼泪打在自己手上,劈里啪啦的疼。 “程芫……你说……我听着……” 程芫目光有些涣散,用尽力气举起一只手,擦在绫罗的脸上。 “别……别哭……今天是我们大喜之日……我不想看你哭……” “这些话……我本打算以后再和你说……现在可能等不到了……” “你入城那天……我便看见了骑在马上的你……” “那时我就想……这样好看的姑娘……若能做我的夫人……即算只有一日……也是值得的……” “现……现在……我们拜了堂……我满足了……” “虽然只有一日,已经值得了……” “绫罗……” “绫罗……” “绫罗……” 第33章 和亲公主大婚之日遇人行刺,新郎被一箭射死,此事非同小可。 虽然颜炽第一时间下令搜捕追查,但他还是内心忐忑。 前世是没有这一桩事的,也就是说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卓青黛也收到了些许惊吓,前一秒还与他们侃侃而谈的人,此刻就躺在绫罗的怀里,一动不动。 他脸上的血色越来越淡,可身上心口的位置却被染的暗了一大片。 甸南王和永安侯从府内赶过来,见此情形都大惊失色。 永安侯大唤一声:“芫儿!” 瞬间就昏了过去。 “外面不安全,先将人抬进屋内去。”颜炽冷静的吩咐下人,“赶快收拾一处静堂,为世子停灵。” 然后又看向卓青黛,“我先派人送你回去。” “王爷!”卓青黛看着痛哭的绫罗,犹豫了片刻道,“臣妾想留下来陪陪公主……” 颜炽暗下眸子,想着这样也好,她现在是女眷,与绫罗在一起也方便相处,否则以卓青黛的性子,就算送了回去,也会换了男装重新跑回来。 “好,那公主就交给你了。” 颜炽说完,便带着一队人,走进夜色里。 颜瞳想了想,欲言又止,最后只好一起跟着众人回到了永安侯府。 还没走的宾客都吓坏了,纷纷议论究竟是何人所为,也不免为程芫感到可惜。 一个奴仆抹着泪,甸南王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下人扑通一下跪倒,颤颤微微的不敢回答,他见到的是那支箭分明是冲着绫罗公主来的,他们世子是为救绫罗而死的。 可现在这话,他也不知当说不当说,若真是有人想要绫罗公主的命,那么大黎和甸南岂不是…… “甸南王……” 就在仆人不知如何回答时,颜瞳从后殿及时赶了过来。 “发生这样的事,大黎定会给甸南一个交代。还请您务必相信大黎与甸南和亲的诚意。” 甸南王虽然气愤,但到底绫罗没有受伤,他此刻也不好在亡人家中,过多追究。 “那好吧,你们先安顿好世子的事情,等有了结果,我再去和皇帝陛下商讨绫罗的事。” “多谢。” 宾客们的情绪渐渐被安抚,后殿房中的绫罗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程芫的尸体被放在一张长桌上,绫罗跪坐在一旁,深低着头。 卓青黛一直跟到门口,她没有进去,也没有出声。 她明白那种失去的感受,痛不欲生。 空荡的殿内,绫罗抽泣的声音渐弱,她擦了擦自己的脸,起身将白布盖过程芫的头顶。 她最后一次看他的样貌,虽没有惊为天人,但定让她永生难忘。 “知道吗?今天不过才是我们见的第三面。” 她忽然开口说话,卓青黛一颗心瞬间被揪了起来。 但绫罗似乎并不是说给她听的,不需要回应,那人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第一次见他是在殿前,皇上指婚,当时他红着脸不敢看我,我还以为他是不想和亲,在气我。” 程芫接到旨意的那一刻,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太开心了,开心到在殿前都敢呆滞,毕竟余光中的那个人,太过美好。 “第二次,宫中后花园,他奉命前去商讨事宜,正巧与我撞见。他红着耳朵,呆呆的参拜我,连一句招呼都支支吾吾的说不好。那时候我还想皇上怎么给我指了个这么傻的呆子?” 程芫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花园遇到她,绫罗并没有带随从,一个人在花园里悠哉悠哉的闲逛,他本来不想打扰的,结果她突然绕过假山便迎面撞见了他。 程芫还以为自己偷看她被发现了,顿时又尴尬又紧张,耳朵爬上了红晕,喉咙堵住了蜜浆,他不知怎么解释,也似乎没什么可以解释。 “第三次……” 第三次就是今夜,红盖头掀开的刹那,她看到了程芫嘴角激荡的笑。 说起来,程芫并不是她喜欢的样子,人呆呆的,尽是书卷气,而她喜欢的是敢横刀立马的勇士。 可他那一刻的温柔还是被绫罗注意到了。 于是她想,这该是个极好的人。 眼泪重又泛滥起来,吧哒吧哒的低落到地上。 “我一定会抓到那个人,千刀万剐!” 卓青黛默默的叹了口气,刚想要安慰两句,绫罗忽的转过身来面对她。 “收起你的同情,我不需要。” 她一句话就把卓青黛肚子里酝酿了半天的劝词堵了回去。 “绫罗公主……” “别小瞧了我,甸南的女子和你们大黎的女子,可是不一样的。” 卓青黛心里暗叹了声,自己可从未敢小瞧她,“那公主有何打算?” “杀人偿命,天理如此。何况那刺客明显是冲我来的,我一定会查出这背后是谁在捣鬼!” 这是自然,卓青黛也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捣乱,妄图射杀和亲公主,这个意图可再明显不过了。 她眉头一锁,不知这个想要挑拨甸南与大黎关系的幕后黑手,与南疆指使李绪谋害段家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是这样……她忽然有些担心颜炽了,要是查不到什么还好,要是查到了什么不该查到的,反而不好处理了。 不行,她越想越忐忑,得赶紧追过去看看。 “公主,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走的急切,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用的完全是“阿青”的语气,绫罗一瞬间有些恍惚,看着卓青黛离去的身影,沉思了片刻。 刚刚那一瞬间,她仿佛认错了人…… 卓青黛心急如焚的寻了两个屋子,终于找到一身不怎么合身的家丁衣服,她快速的擦掉脸上的妆,换好衣服后,翻墙出了永安侯府,又把原来身上的裙子,包裹着头上身上的凤钗,找了一处树丛藏了起来。 她快速的束起头发,便朝着颜炽刚刚离去的方向狂奔,一边注意听着四处的动静,一边加快脚步。 颜炽前来赴宴,本就没带多少人,之前也都派出去了,现在他身边只跟着几个永安侯府的府兵,一行人在天都城里搜捕,火把将夜空照的明亮。 不时有小队来报,“这边没有!” “这边也没有!” “王爷,这边也没有!” …… 颜炽冷着脸,鹰目在夜色中搜索着猎物,突然一旁的小巷子里传来一声犬吠,紧接着一个黑影从侧面巷子拐了进去。 “在那!在那!抓住他!” 一些府兵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立刻围了过来。 颜炽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已经跟了过去,他脚下一踢,奔出几个石块来。 石头飞速击打出去,巷子里极黑,只听一声闷哼。 “快!快!这边!” 府兵一拥而上,但巷子尽头已经没了人影,颜炽四下看了看,在一处墙上发现了些痕迹,“这边,追!” 一行人直追到大路上,忽然迎面点着一堆火把,赶了过来。 熙熙闹闹的,好像出了什么事情。 颜炽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停住脚步,大声问,“何人?” 夜巡军统领储楹一听是颜炽,立刻拜礼赶了过来,“参见寒王殿下!” 颜炽皱起眉,“储统领怎么在这?出了什么事?” 储楹不自然的笑了下,“臣奉命维护夜间城内治安,出现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奇怪吧……” “少废话!刚才在喧闹什么?” 储楹招呼身后的兵押来一个黑衣人,“王爷,刚刚臣与夜巡军在这一片巡逻时,迎面撞来一个蒙面的家伙,一看就是个偷盗惯犯,已经被臣拿下了!” “黑衣人?”颜炽眼尾一跳,凑近了些,一旁的府兵立刻奉上火把。 他一把扯下黑衣人的面罩,那人已经闭上了眼,被官兵拖着,浑身泄了力气。 “快把他放下来!” 颜炽暗叫不好,等人被放倒在地上,他伸手一探,果然已经没了气。 储楹一下子懵了,“王爷!臣……臣绝没有打死他啊!” 颜炽没空理他,伸手将黑衣人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果然在后背发现了两处淤青,正是刚刚的他踢出的石子打的。 颜炽又仔细检查了一番,这个黑衣人确有蹊跷,他扭开黑衣人的嘴,一颗还未完全融化掉的毒药丸沾在舌尖上。 “是死士。” “死士?”储楹大吃一惊,“王爷说这个小偷是死士?” 颜炽攥紧拳头,有些不甘心,“他可不是个小偷……” 这时,不远处搜查的小队,赶了过来,府兵喘着粗气,手里拿着一张弓和一个装着几只箭的箭筒,“王爷!我们在西街发现了这个!” 颜炽立刻接了过来,仔细查看,但这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弓,没什么特别。 他又挑了一支箭出来,若是普通的箭,在箭头部分通常会刻上铸造的厂名,但若是出处特殊的箭,箭尖上则会其他的标志。他最怕的,则是箭头是毫无痕迹…… 颜炽有几分忐忑的将箭头翻过来,凑到火把上看。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因为上面,刻着一只狼头,这是一个特殊的图腾。 “这是什么?”储楹也凑过来看。 显然这个图腾并没有人认识。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卓青黛从暗处跑了过来,“王爷!” 颜炽片刻惊诧,“你怎么不好好在府上呆着?” “王爷!”卓青黛撑着膝盖喘着气,刚想说此事有问题,就一眼瞥见了颜炽手里的箭头上刻着的狼头。 “这!”她一把夺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颜炽蹙眉,察觉到不对劲,“你认识?” 卓青黛舌根一紧,说不出话来,她的确认识,这个狼头,正是卓家曾培植的情报组织“暗影”的标志。 第34章 暗影曾是卓家的一个情报机构,专门收集边境外的情报,最开始只是由几个情报兵组成的东部战场信息收集处理小组,但慢慢发展成为整个大黎最全面的情报收集处,不仅是对外的情报,对内部大臣的监察也逐渐成为它的主要任务。 当时的暗影七十二卫,也是轰动一时的人物,在卓青黛的记忆里,暗影只负责调查情报,从没有执行暗杀的死士。更何况暗影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早在先帝在位时,就因为一些原因将暗影组织解散了。 现在狼头重现人间,究竟是何意图? “阿青?”颜炽又唤了她一声,从她看到这箭上的图腾,表情就不对劲了。 卓青黛手指摩擦着箭头,欲言又止,她绝对相信自己的父亲,没有暗中再组暗影,可这狼头…… 就在她犹疑着要不要说时,刑部侍郎安刈带着人赶来了。 “臣安刈,参见寒王殿下。” “安大人?”颜炽皱眉看着眼前这个骨骼消瘦、身材矮小却一脸精明相的人,“你怎么来了?” 安刈禀明道,“是蔡公公告知今夜在永安侯府发生的事情,臣不敢耽搁,已经派人守住各个城门,定会仔细排查,绝不让奸人逃脱。” 蔡公公乃是太后身边最得宠的老奴才,今夜是奉命去永安侯府送福的,结果没想却意外撞见一场人命案,便立刻去刑部找了安刈来帮忙。 储楹一听,指了指已经咽气的人,“王爷和安大人要找的就是这个人?” 安刈这才注意到,“这……” “死了。”颜炽愁眉不展,语气颇冷。 蔡公公年迈跟不上安刈的步伐,这才叫人抬着轿子,跟了上来,他一下轿便喘着气,一惊一乍的呼叱,“抓到人了吗?” “蔡公公……”安刈和储楹立刻拱手。 蔡煦是宫中的老人了,又受太后宠爱,大臣们自然都要给几分薄面,在场众人除了颜炽他必须恭敬之外,其他人都是瞧不上的,连安刈这个刑部侍郎都被他呼来喝去,更别说储楹一个小小的夜巡军统领和其他什么叫不上的人了。 “哟,寒王殿下也在呢,老奴参见殿下。” 颜炽没有回答,而是在思索,蔡煦知道了此时,就说明现在宫中也知道了,实在不妙。 若说颜炽对这个老公公没什么好感,那卓青黛就更没有了。 前世在宫里,种种恩怨可都还历历在目呢。 蔡煦见颜炽不搭理他,也就不再自讨没趣,眼眉一低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黑衣人。 “呀!这个人可就是刺杀世子的歹人?” 安刈肯定道,“就是他!” 颜炽面色不善的瞟了他一眼,“安大人怎么知道就是他的?” 听出颜炽语气里的强横,安刈故作疑惑,“此人难倒不是王爷和储统领抓到的人吗?” “是储统领抓到了,但并未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就是在永安侯府外行刺的凶手。”颜炽提醒他,“安大人,可别为了交差,错放了真正的坏人。” “臣不敢!”安刈低首,“臣一定仔细调查!” 蔡煦听着他们辩论,眼睛一转,“哎呦,自然是要调查的!但是现在出了这档子事,还是早些了断好,刺杀和亲公主和世子,这可是关系两国的大事!皇上和太后娘娘都在宫中等着结果呢,既然抓到了人,还是先呈报的好!总要给甸南一个交代的,您说是不是?寒王殿下?” “蔡公公是在教本王怎样才是为大黎好吗?” 蔡煦一听,立马换了个哭脸,“王爷这可冤枉奴才了,奴才也是为永安侯和世子心疼呀,既被选定为和亲人选,本是光耀门楣之事,何成想出了这样的事,还白白送了命进去……”他抽泣了两声,“王爷自小长在北境,才来天都城不过半年,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阴险厉害,和亲一事被搅,甸南指不定怎么为难皇上呢,这事必然是要有个交代的,现在既然抓到了人,虽没有证据,但还是先平息甸南的怒意才好呀……” 他哭的正欢,一旁的储楹挠头一愣,“怎么没有证据?这弓箭不就是证据吗?” 一直安静听着的卓青黛,忽然抬头瞪着储楹,她懂了!她懂了! 什么刺杀……抓贼……这些人齐聚在这里根本不是巧合,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将目光转移到这支刻着狼头的箭上而已。 果然蔡煦停了话,一把夺过卓青黛手里的箭,仔细的瞧着,在看到狼头图腾的一刻,他吃惊地倒吸一口气,手上一抖,箭头便掉落了地。 他颤巍巍的指着那箭,“怪不得王爷百般拦阻老奴,原来竟是为此!” 颜炽不明他意,但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却越加强烈。 蔡煦由刚刚的惊慌立刻变了脸色,“安大人!将此人带走,随老奴面见皇上!” “是。” 众人忽的退去,只剩几个府兵还等在原地,颜炽心里暗骂一声,这群人倒像是约好了在他面前演一出戏一样。 一旁的卓青黛面色铁青,待众人走远,她拉了拉颜炽的袖子。 “阿青?” 卓青黛哽咽着,“王爷,出事了……” 颜炽看她脸色不佳,有些担心,“怎么了?你慢慢说。” 卓青黛看了看周围的府兵,她摇摇头示意颜炽,“我们先离开这。” 她说完颜炽便了然的拉她走进了一条巷子,一声口哨,飞卢从巷口飞奔而来。 两人一前一后驾马而去,卓青黛道,“去将军府。” “将军府?”颜炽虽心有不解,但还是按她说的做了,他知道卓青黛或许是知道了什么而不安,便出声安慰道,“阿青,别怕。” 卓青黛心里乱成一团,她已经大概清楚这件事是要将矛头指向她爹卓敬尧了,有人以暗影的名义对绫罗公主进行刺杀,结果意外杀了程芫,在颜炽追查的过程中,行刺人却被夜巡军抓住,随后服毒自杀,接着府兵们找到了刻有狼头的箭头,蔡公公突然而至,认出了暗影,然后面见皇上…… 这一切都太巧了,就像演练好了一样! 卓青黛忽然有一处想不明白,卓敬尧虽然固执,但在朝中并没有什么敌人,到底是谁想要栽赃他呢? 她有些丧气,本以为躲过了南疆之事的牵连,卓家的结局可以有所改变,但现在看来,想要弄死卓家的人,并不是因为南疆战乱时,卓敬尧死保段氏而伤了某些人的利益,这个因果关系,早在南疆事发前就已经存在了! 她心里一动,难倒是因为她重生之后,改变了她爹在南疆之事中的角色,所以才会导致原本想要让她爹在南疆战役中失去皇上信任的幕后之手,重新操纵暗杀甸南公主一事,继续打压卓敬尧! 那么……程芫岂不是因她而死! 天啊,卓青黛顿时觉得呼吸困难,她重生后一心想要救卓家免于抄家之难,却未想过因为自己的行为,也会导致其他无辜的人离开…… “王爷……”卓青黛唰的一下流下泪来,“是我害死了世子……” 身后的颜炽瞬间僵住,“阿青,你在说什么?世子的死,与你没有关系。” 卓青黛噙着泪,不再回答,无论她如何愧疚,结果都不可能再改变,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出幕后的做局之人。 忽然,她的身后有一只手臂,将她圈进了怀里。 颜炽冰凉的嘴唇贴着她的耳朵,“我在,不管发生什么,我在。” 他总是能给她足以安心的力量,卓青黛重拾一个笑容,她的确没有资格沮丧,从重生的那一刻她就应该明白,自己肩上所背负的,早已经不只是复仇这样简单。 而现在,她有家人,有颜炽,她不可以退缩。 飞卢在将军府门前停下,门口守卫一看是颜炽,立刻迎了进去。 管家带着两人直接去了书房,卓敬尧正在看军报,。 “老爷,寒王殿下来了。” 卓敬尧从书案后抬头,刚要怪罪王爷来了怎么不早通报,就看见一身仆人装的卓青黛哭花了脸冲进了屋里来。 管家立刻将门关好,退了出去。 “爹!” “黛儿?”卓敬尧满脸惊讶,“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她急喘着气,“爹你听我说……” 卓青黛向卓敬尧说了在永安侯府发生的事情,也告知了颜炽暗影背后的事,两个人各自震惊。 “爹,你心里要有个准备,蔡公公面见皇上之后,一定会来传你进宫问话的。” 卓敬尧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步,“暗影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解散了,我问心无愧!” 卓青黛最怕的就是卓敬尧不服软,冲撞了皇上,她叹着气,“爹……栽赃你的人才不会管你是不是问心无愧!我担心那些人已经伪造出了你私藏暗影的证据,所以如果在殿前对质,爹爹一定要冷静!” “阿青说的没错。”颜炽也同意她的意思,“将军千万要保持冷静,以免掉进他们的圈套里。” 他们正说着,管家匆忙从外面跑了进来。 “老爷不好了!宫中刘公公来传您立刻进宫去!” 三人相视一看,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35章 刘公公带着几个人前来宣旨传唤,卓敬尧换了衣服,准备进宫。 卓青黛紧张的不住发抖,谁也不知道此去之后,会是怎样的结果。她还记得前一世卓敬尧是怎样死在殿前的,若那些人铁了心要杀他,根本不会听他的辩驳。 卓青黛拽着她爹的袖口不肯放,她实在是怕了,怕这一去就是永别。 颜炽一眼便读懂了她的情绪,他握住卓青黛停在半空的手,对宣旨太监道,“本王和将军一起进宫去面圣,世子遇刺和刺客被捕时,本王都在场。” 他要进宫,太监自然不敢拦,刘公公笑着点点头,“王爷愿意进宫说明当时情况,自然是极好的。” 颜炽转身又对卓青黛柔声道,“我答应你,一定保将军平安回来。” “王爷……”卓青黛眼睛湿润,“拜托了。” 他揉上她已经杂乱的头发,“乖乖待着,等我们回来。” “恩……”她猛地点头,眼泪噼里啪啦的掉,卓青黛知道此时自己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根本不像个兵将该有的坚强模样,可她哪里控制不住。 颜炽又安慰的为她擦去了眼泪,最后也不顾身边是不是还有人看着,在卓青黛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他不在乎传言如何,他只在乎眼前的这个人,是哭是笑,是忐忑还是煎熬。 他能做的,就是为她倾尽所有。 颜炽抽然离去,卓青黛双眼追着他的身影,直送出府去。 迈过大门口的一瞬间,半空中飞来一只白鹰,在颜炽头顶盘旋了三圈才慢慢落在他肩上。 是岳灵霄的小白。 颜炽立刻将鹰脚上的信抽出来看,上面只有四个字:回来吃药。 他这才想起,今天该吃药了,只是眼下…… 门口的卓青黛注意到他停了下来,忙问,“怎么了?” 前方的刘公公也听到了动静,便回过头来看他。 颜炽将信纸揉作一团,捏在手里,然后对大门口的人摇摇头,“没事,等我回来。” 说完,入宫的队列又重新行进起来,颜炽逐渐消失在卓青黛的视线里,她攥着拳在门口来回踱步,一刻也停不下,难道她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难道她就只能在这里等消息吗? 突然,她想到一个人,或许只有这个人能帮她了。 “管家,给我一匹马!” 卓青黛再次回到永安侯府时,这里的宾客已经完全走光,想必抓到刺客的消息,这里已经知道了。 她身上有寒王府的腰牌,所以进出永安侯府也还算方便,她寻着路找到刚刚与绫罗分别的屋子,探身一看,她果然还呆坐在那里,只是面前停放的程芫的尸体不见了。 卓青黛猜测,多半是被仵作带去检查了。 若是平时,她定是不忍心打扰一个刚刚失去亲人的人的,但现在的处境让她没有的选择,卓青黛在门上敲了敲,屋里的人却没什么反应。 她又用力敲了敲,绫罗还是没有理她,卓青黛没有办法,只能直接推门而入,推开门的刹那,她双膝一弯,重重的跪在地上。 膝盖磕在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绫罗终于有了反应,偏过头看了她一眼,绫罗蹙起眉头,有些惊讶,“阿青?” 卓青黛见她回过头来,立刻俯身在石板上磕了一个头,“阿青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公主成全!” 绫罗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想扶她,手伸到一半又停住,最后只是轻咳了下,“你起来吧,有什么事站起来说。” 卓青黛深低着头,“阿青开口已是厚颜,实在无脸面站起来说。阿青想求公主在殿前不要追究刺杀一事!” “你说什么?”绫罗有些气恼,“你可知你自己说了什么?半柱香前,世子的尸体就躺在这个地方,现在你竟然要我不要追究?” “阿青知道自己所请属实过分,但阿青并非无理取闹,若公主肯听,阿青是有缘由的。” “好啊,那你就说说缘由为何?” 卓青黛跪在地上,讲了刚刚在街上追捕时发生的事情,讲到狼头图腾时,她也并未隐瞒。 绫罗不解,“既然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为何不能追究?” “公主有所不知,暗影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解散了,阿青敢以生命作保,卓将军绝对不是此事的背后主使,相反的,此次刺杀正是幕后之人借由公主和亲,来嫁祸卓将军。” “嫁祸?你有什么证据?” 卓青黛皱眉,“我没有证据,但我相信卓将军。” 绫罗轻笑了一声,在屋内走了两步,“阿青,本公主虽然年纪尚浅,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看的也不少。平心而论,这次的刺杀之事,我也相信不是卓将军所为,就像你说的那些所谓的‘证据’都来的太巧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就在刚刚宫中来人将世子体内的箭拔了出去,那上面的箭头也刻着狼头。” 卓青黛一怔,如此的话,就对卓敬尧更不利了。 绫罗挑了挑眉,还是将她搀了起来,“那宣旨的太监说,皇上会给甸南一个交代,当时本公主还在想,出了这样的事,皇上竟然不宣我们进宫询问情况,你说他们打得是什么主意?难道是想随便安排个替罪羊,就把事情了了?” 卓青黛心乱如麻,焦急的神色浮在面上。 绫罗忽的伸手,在她的唇角擦了一下,一点未洗净的胭脂,被她蹭在了指尖上,绫罗俏丽的眼睛微微一颤,语气不禁冷了几分,“阿青,你既然来求我,就该再坦诚些。” 从卓青黛匆忙离去时,绫罗便心里起了疑,只是她眼前有更重要的事要思考,所以也没过多去想,结果卓青黛又重新回来了,还换了副样子。 卓青黛心里一惊,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你……” “阿青就是寒王府的王妃,没错吧?” 隐藏的身份忽然被拆穿,卓青黛两眼垂下去,不愿和绫罗对视。 要是此前,即使被拆穿卓青黛也问心无愧,但现在是在她用这个更讨巧的身份,来求情过后被拆穿,这意味就完全不同了。 “抱歉。”除此之外,她根本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绫罗自嘲的笑了下,“你大可不必心中有愧,是本公主赖着你的。看来到底是我经验太少,连个男女都分辨不出,怪不得今日寒王殿下说‘绝无虚言’,原来只我一个糊涂罢了,亏得我今天还为你不平,以为王爷是个朝三暮四的人,结果……” 她越是这样说,卓青黛心里就越是过意不去。 “不是这样的。”卓青黛眼有愧疚,“公主待我的情谊,我从未敢轻视过,只是因为身份上的隐瞒,无法同公主坦白。其实我一直很羡慕公主的直率和坦荡,我虽不是真男儿,但却有真感情,能得公主赏识,是我之幸。” 绫罗撇开眼去,“你可别一副愧疚的样子,本公主不过觉得你比常人要多几分胆识和坦荡,要真论起情谊来,我对你和对街边讨人喜爱的小猫小狗,也没大区别。况且……”她忽然慢了下来,“都过去了。” 卓青黛明白绫罗这是在给她台阶下,她心里一酸,对待绫罗公主的感觉又不同了几分,初见时只当她是个被宠坏的刁蛮公主,但越加接触后才发现,她心中也有柔情,也有大义,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绫罗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不自在道,“你盯着我干什么?说你是小猫小狗,不乐意了?” “没有。”卓青黛坦然道,“是我欺骗公主在先,公主心中有怨也是应该的。但公主心胸坦荡,不与我计较,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乐意。” 绫罗听着却不以为意,直接拆穿她,“你嘴上说着高兴,面上可是难看得很。” 卓青黛叹了声,“既然公主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就应该明白今日之事于我的重要程度。家父遭人陷害,现在已经前去殿前对峙,现在此事只有公主能帮我,若公主愿意搭救,我必尽此生答谢公主,若公主不愿,我也绝无怨言!” “答谢?”绫罗挑眉,“怎么谢?你敢随我私奔到甸南去吗?” “……” 看卓青黛愣住的样子,绫罗轻笑出来,“不逗你了,卓将军的事我会尽力,但这不是为帮你的忙,我是为了真相,是为了世子……我欠他一条命,欠他一世情,我得还。” 她说的极为潇洒,卓青黛内心震动不已,“谢公主。” 她重新跪在地上,这一次行的不再是男儿礼,而是以她真实的身份,行了跪叩大礼。 绫罗勾起唇角,“不过呢,咱们之间的约定可是还得算数的,哪日本公主无聊了,去找你切磋武艺,你可不许跑。” “那是自然。”卓青黛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落了几分,有绫罗的帮忙,相信她爹这次应该会有转机。 “唔……”绫罗也长吐了一口气,就势眨了眨眼,“好,走了!” 第36章 “启禀皇上,寒王殿下和卓将军到了。” “让他们进来。” 长霄殿上,一群人围在一起,地上躺着一个已无生命迹象的人,皇上背对着众人,蹙眉瞪目但却不似气愤,而是发愁。 颜炽和卓敬尧进殿行了礼,现场自然的划分为两个阵营,在他们对面的正是安刈、储楹、蔡公公三人。 皇上转过身来,板着一张脸,“卓将军,情况你可都了解了?” 卓敬尧矮身点头,“来的路上,刘公公已经告知了老臣。” “那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臣今晚也曾去永安侯府赴宴,只是先走了一步,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那程芫也是老臣看着长大的,自是痛心不已,还请皇上下旨一定追查出是何人所为!以安亡魂。” 蔡公公捂着嘴一笑,“卓将军这话说的真是好笑,这幕后之人是谁,岂不是再清楚不过了?” “哦?”卓敬尧惊讶道,“已经抓到人了?” 蔡煦探脚踢了踢地上的黑衣人,“不仅刺客抓到了,这幕后指使的人也找到了!” 卓敬尧瞪目愤慨,“究竟是何人所为?!” 颜煜一双厉目探究过来,“卓将军不清楚吗?” “老臣怎会清楚?” 蔡煦挑着眼角打量了一番颜炽,“难道寒王殿下没有同卓将军说吗?在那刺客的箭上发现了当年‘暗影’的图腾狼头!” 卓敬尧一脸震惊,“暗影?!怎么可能?暗影早在二十年前就解散了。” 颜炽接过话来,“本王并不知道‘暗影’是何东西,自然无法告知将军。蔡公公怕是忘了,本王二十年前只是个不到三岁的乳儿,还在那冰天苦寒的北境,生死难料呢。” 颜煜最听不得的就是颜炽在北境受的那些苦,他点点头,“的确,八王爷并不知道晓当年之事。” “而且……”颜炽冷下脸来,“这刺客并非当场抓获,只不过是储统领半路送给本王的,几位是如何料定他就是行刺之人?再凭一个消失了二十年的图腾,就把矛头这么轻易地引向卓将军,是不是过于草率了。” 储楹立刻拱手道,“臣绝不敢欺骗皇上,此人确实是在臣巡街时抓到的,当时寒王殿下就带人沿路而来,那里地形简单,只有一条路,周围并无岔路可走,况且这人后背上确实有王爷用石子击打的痕迹,所以臣才敢料定这就是王爷在追的人。而且这刺客在被抓之后就服毒自杀,足以证明他的身份蹊跷,若是一般夜间大盗,怎会轻易寻死?” 蔡煦点头,“储统领分析的极有道理,依老奴看,这类口中藏毒的死士,定是有人故意培养的,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恐怕……”他抬眼看了看卓敬尧,“难安众人之心呀。” 正说着,刘公公呈上来一件证物,“皇上,这是从世子体内取出的箭头,已经人处理干净,请陛下过目。” 刘公公呈在颜煜面前,但其实所有人都能看到,那银色箭头上,也赫然有一只闭口獠牙的狼头。 蔡煦惊叫一声,“这!这!证据确凿,卓将军还有什么要辩驳的!” “等一下。”安刈对比着看了看两只箭,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臣以为,暗影图腾重现,也并不能意味着就是卓将军。毕竟这只是一个狼头,也是有人可以随意模仿嫁祸的,何况暗杀此等见不得光的事,就算要做,也不会明目张胆到,用一支可证身份的箭来做,臣倒以为这箭上的狼头,反而为卓将军洗去了嫌疑。” 蔡煦冷笑一下,“安大人年纪尚浅,不清楚暗影的事也情有可原。可只要是稍有年纪的人就知道,想要复刻这狼头,是绝不可能的。” “为何不可能?”颜炽眸色一沉。 蔡煦轻咳,“当年……” 当年的暗影七十二卫叱咤天都城,整个大黎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 因为是情报组织,所以当时七十二卫所配备的武器,都是统一由专人打造的。 每一只箭上都刻有一个狼头,那是雕刻大师马重阳的杰作,他用特殊的材料对箭头进行浸泡,使得箭头一经火烧,就会呈现出狼头咆哮的图形。 这些羽箭并不是为了杀人而用,而是方便传递消息,据说那七十二卫中任何一人,都有从城南一箭射到城北的穿城绝技。 在暗影解散后,这些箭全部被大火焚烧,当年制箭的人早已故去,想要复刻根本没有可能。 蔡煦讲完便命人端来了火盆,他拿着两只箭头在火上轻轻一燎,眨眼间那个闭嘴獠牙的狼头,就张开了大嘴,向着众人咆哮起来。 卓敬尧惊得说不出话来,当年焚烧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不敢相信这狼头竟然是真的! 颜炽也面色难看,他虽然不清楚当年之事,但却清楚这一次,嫁祸卓将军的人是有备而来。 颜煜挥挥手,命人将火盆端下去,他在殿内绕了两圈,忍不住叹气。 “卓将军,朕也相信你没有理由刺杀,可现在证物摆在这里,你必须给朕一个交代。” 颜炽在一旁,轻轻地对卓敬尧摇了摇头,不管证据如何,他决不能认,也不能急。 卓敬尧扑通一声跪下来,伏地喊冤,“臣确实不知这狼头为何会重现人间,臣也没有做过刺杀世子一事,请皇上明察!” “皇上。”颜炽也跪下来,“臣弟相信卓将军的为人,此事定有蹊跷。” 安刈和蔡煦默默互看了一眼,安刈也跪地道,“臣也相信卓将军是无辜的,请皇上明察。” 蔡煦笑了下,“安大人,寒王殿下为卓将军求情可以理解,毕竟王爷才娶了卓将军的爱女,你又因何相信将军是无辜的?难道是……忌惮炽烈军与卓家军的势力不成?” ……颜炽和卓敬尧心里一惊,这个蔡煦话里有话。 颜煜果然目色狠厉了几分,“蔡公公的意思是?” 蔡煦老歩蹒跚的踉跄跪地,“老奴哪里有什么意思,此案关系重大,老奴只是看见什么说什么而已,太后命老奴来殿前说明情况,老奴自然要由心而言。” “蔡公公,你先起来吧。” 见皇上准他站起,立刻围上来两个小太监搀起蔡煦来。 蔡煦顺势咳了两下,“奴才在这宫中年头最久,对当年暗影之事也最为清楚,既然狼头重现,必是要仔细调查一番的。只是眼下的情况,是和亲公主和世子遇刺,此乃关乎两国关系的大事,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先稳住外部为重。至于内部的事,等送走了甸南王,皇上自然可以耐心处理。” 颜煜不自然的垂下眼,“辛苦母后为国忧思。那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蔡煦思索道,“太后娘娘心系皇上,体恤皇上日理万机,只是进来身子不太好,不能亲自来看皇上,只能派老奴前来,可老奴愚钝嘴笨,就算心里想了法子,也是自觉不妥当的。” “有什么办法,你且说来听听。” 蔡煦得令低声道,“依老奴愚见,此次关乎外联和亲一事,不如先给甸南王一个处理此事的态度,既然已经抓到了行刺之人,也知晓了幕后可能的指使之人,不如就先委屈了卓将军,等甸南人一走,再仔细调查也不急。” 颜煜眯眼,“怎么个委屈法?” “刺杀和亲公主可不是小事,须得将幕后之人革职,定个问斩的日子。”蔡煦忽的一笑,“当然这只是个托词,甸南王也不可能真的在天都城一直等到卓将军人头落地,只要甸南王一走,再行查清,日后随便找个借口安抚一番,此事也就过去了。只要卓将军没有真的指使人刺杀,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不行!”颜炽瞪着蔡煦,“卓家乃三朝重臣,岂由得你这样构陷!” “王爷言重了,此法也只是权宜之计,难道卓将军不愿为了两国关系,做些牺牲吗?” 颜炽怒道,“若是要卓将军带兵上战场,他定无半个不字,但你现在以污名辱他,还要他甘心受之,蔡公公究竟是何居心?陛下,若朝臣们知道此事,是该觉得我大黎只重外部不重内臣,还是觉得天命皇权,待忠心臣子也不过如棋子一般?!” “老八!”颜煜出口阻断他,脸面上有些挂不住,“朕待臣子岂会如棋子?你不得胡言!蔡公公不过是提了个权宜之计,卓将军都未恼怒,你倒是先鸣不平了,难道真是只顾你与卓家的结亲之谊,不顾大国安危吗?你心里可还装着朕,可还装着天下?” 颜炽冷哼一声,“臣弟心里有没有装着皇上,皇上竟然不知吗?” 颜煜哽住,颜炽千里奔袭,力保他登基,此份情谊,他没有忘,所以颜煜才格外珍惜这个弟弟,即便是颜炽偶尔放肆,偶尔冲撞,颜煜也从未真的介意,可现在当着众人的面,颜炽如此出言不逊,还是为了一个极有可能有罪的卓敬尧,颜煜心里有气。 “朕并没有质疑你的中心,只是你也太过放肆。” “臣弟自小无人管束,放肆惯了,若皇上觉得不妥,臣弟明日就回北境去,免得惹皇上生气。” “你!”颜煜气的手抖,但他也不能真的说什么重话出来,他忽的勾唇一笑,“你这个倔脾气,和母妃还真是像。” 听他忽然把母妃搬了出来,颜炽猛地抬头,目色里的柔情背后暗含悲痛,颜炽沉吟道,“若母妃在世,想必也不会希望陛下做这个选择吧。” 这下轮到颜煜瞠目了,他既知道颜炽的软肋,颜炽又怎会不知道他的…… 蔡煦眼见着皇上快被说动,刚想开口,门口刘公公来报。 “禀陛下,甸南国主、绫罗公主和乾王殿下求见。” 第37章 长霄殿内顿时安静下来,颜煜啧了一声,“不是派人告诉老七先安抚住甸南王,明日再细说此事,怎么这会儿又全都跑来了?” 刘公公摇摇头表示不清楚,颜煜闭目心里一沉,“让他们进来吧。” 看来这行刺一事,无论如何都要在天亮之前有个交代了,颜煜在心里反复琢磨蔡煦的话,办法虽然对卓敬尧不公平,但至少可以把甸南这块烫手铁早日打发回去,可就像颜炽所说的,他若真的这样做了,难免会寒了大黎臣子们的心啊。 颜煜陷入两难,他初登基,根基尚不稳,一方面需要太后背后的朝臣们的支持,一方面也不能得罪唯一一个明确力保他登基,手握重兵的弟弟。本来卓敬尧与颜炽结亲,对颜煜是有力的,至少说明大黎有一半的战力愿意辅佐他,可偏偏出了这件事,他就是有心想保卓敬尧,也不能不顾大黎外部的压力,何况蔡煦已经将太后的意思说的极为明显了,他究竟要不要听…… 还有一方面的考量就是刺杀事件背后的真相,暗影重现,若说和卓敬尧完全无任何关系,颜煜是不相信的,他反复的思考蔡煦对安刈说的那句话:难道是……忌惮炽烈军与卓家军的势力不成? 如果卓敬尧真有不轨之心…… 颜煜不敢再想,他自懂事起就知这个皇位处境艰难,可等真的在皇位上坐下来,才明白一个国,只有高高在上的那个王,是最可悲的。 刘公公终于带人走了进来,甸南王面色不善,想是已经知道了刺杀的真相,那支箭确实是冲着绫罗公主去的,只是误杀了世子而已。 颜瞳跟在最后,面对颜煜的眼神拷问时,无奈的眨了眨,他哪拦得住这两人要进宫来讨要个说法,无辜,无辜极了。 “皇上,您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甸南王语气强横,颜煜已经料到了这样的情形,并不意外,他嘴上安抚着,已经抓到了刺客,一边在心里做最后的挣扎,要不要说出狼头图腾的事。 绫罗三两步走到那已经死了的黑衣人面前,蹲下身子去检查了一番,罢了她拍了拍两手,“皇上,绫罗有一事不明,这黑衣人行刺之后,仓惶逃窜,倒像是临时起意决定刺杀一样。但看他一身装扮,身上没留下任何一点可证身份的痕迹,又能瞒过今夜永安侯府周围的巡逻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手,明显是蓄谋已久。这就奇怪了,为何刺杀过程百密无一疏,却偏偏在逃跑路线上毫无准备?” “……这……”颜煜哑言。 一时无人说话,储楹挠了挠头,“也许本来是规划好了路线,但是看到那么多人追他,慌乱中跑错了路,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原因呢?” “哦?”绫罗笑了下,“一个训练有素的死士竟然会记错路?那可真是太巧了。” 颜煜看向她,不知这位公主究竟想说什么。 绫罗继续道,“刚刚来的路上,我问了乾王殿下,永安侯府外的路口巷子至少有七八条,每一条向下又都各有延伸,以当时永安侯府内的府兵的兵力想要把每一条巷子都搜到,几乎是不可能的,可不知储统领的运气怎么这么好,一下子就撞见了刺客?” 储楹有些尴尬,“禀公主,臣只是巡街时听那边有声音,就带人过去看看,结果就撞见了刺客,这才知道此人是寒王殿下一直在追捕的人。” “这么说,是寒王爷闹出的动静,引得你过去的?” 储楹点点头,“是的。” 绫罗又看向还跪在地上的颜炽,“那寒王爷又是怎么知道刺客在哪个方向的呢?” 颜炽瞬间陷入回忆,实际上在他带人追出去之时,刺客早已经不见人影了,是拐进岔路巷子时,在他面前跑过一个人影,他们这才追上去的。 绫罗了然的点头,“皇上,您不觉得蹊跷么?刺客明明有时间跑掉的,可偏偏又在寒王殿下的面前晃了晃,好像就是故意要引得他们抓住他,再服毒自杀,最后把所有线索都引到这箭上的狼头来……这招死无对证,玩的可真高明。” 众人显然没有料定绫罗竟然会这样说,连一旁的甸南王都有些惊讶。 安刈手心出汗,声音听上去都有几分急切,“绫罗公主,您这是何意,我们努力找到真凶,难道还有错了不成?” “大人这句话说的好!”绫罗面向皇上,“陛下,绫罗已经和永安侯世子程芫拜了堂,从那一刻起,绫罗就自认是半个大黎人,我夫君被刺杀,这幕后黑手是谁自然要查,只是绫罗不想让无辜之人受到牵连。绫罗知道陛下为了大黎与甸南的关系,想要迅速了结此事,以免伤及两国和气,但绫罗希望陛下知道,在甸南,真相胜于一切。” “绫罗,不得放肆!”甸南王面上有些挂不住,“皇上,小女是被我宠坏了,请皇上不要介意。” 颜煜淡笑,“不会,朕倒是觉得绫罗公主真性情,实属难得。” 甸南王附和笑笑,“虽然此次刺杀之事,是针对着和亲之事,但毕竟死的是黎国的世子,皇上心中也已经有了结论,我甸南也不便再多插手了,本国主这次进宫来,实际上是想和皇上商讨一下,小女的问题。” 甸南王早已看出所谓刺杀之事,不过是黎国朝臣之间的政权争斗,既然如此,他就不再想掺和了,还是早日带绫罗回甸南更为稳妥。 颜煜了然的点头,“绫罗公主虽然与程芫拜了堂,但毕竟只是名份上的夫妻,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也绝不能勉强。如果国主不介意,大黎赠与甸南的礼物照旧,再加二十车布匹丝绸,二十车瓷器陶器,朕定亲派大臣,将二位护送回甸南。” 甸南王勾唇一笑,颜煜肯放绫罗回甸南最好,她毕竟还是女儿身,又是公主,什么人嫁不得,但若留在甸南,那世子遗孀这个身份,定叫她难以脱身了。 可绫罗听了却不乐意,“我不回甸南。” “你不要使性子,明天就跟我启程回去。” 甸南王说着就要去拉她,绫罗顺势甩开,“父王知道绫罗的性子,我说不回去就是不回去,虽然我和程芫才成婚一日,那我也是他的妻子。” “你!” 眼看着甸南王要发怒,颜煜立刻拉下来,“国主莫生气,绫罗公主心中有义,实乃珍贵。只是公主……你毕竟年华尚浅,未来定有其他值得珍重之人,你与程芫是和亲之缘,公主无需执念,若是程芫知晓,想必也不希望公主如此吧。” 绫罗就是一条路走到黑的性子,她决定好的事没谁能该改变,“陛下说的是。可程芫救我一命,若我明日就随父王走了,且不说天下人如何嘲笑我,就算是我内心,也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的。绫罗已经想好的,为亡夫守孝三年,若三年后绫罗再有中意之人,再行离开也算不负程芫。皇上,父王,绫罗心意已决,请成全。” 甸南王叹着气,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他就算是把他绑回甸南去,她也能再骑马奔回来。 颜煜见甸南王已经默认了,他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绫罗满意的叩谢圣恩,殊不知她此举在一向爱看热闹的颜瞳心中,留下了多大的震动。 这世间当真有如此重情重义的女子?颜瞳不禁在心里更高看了她几分。 蔡煦看着面上一片祥和,忍不住提醒道,“皇上,那这刺客……” 绫罗先一步回答道,“本公主都不走了,你们急什么?案子自然要查,要仔细的查,要慢慢地查,公公可千万别随便塞给我一个人,就说是幕后黑手,我可是长了眼睛的。” “呵呵,公主真会说笑……”蔡煦心有不甘,“那皇上的意思是?老奴愚钝,不知该如何回禀太后娘娘?” 颜煜刚松下去的表情,瞬间又绷了起来,他想了想道,“既然案件存在如此多的蹊跷,朕觉得还是详查后再做处置为好,只是毕竟发现了暗影的标志,卓将军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久跪未作声的卓敬尧,低着头叩拜,“臣相信陛下定能还老臣清白。” “好。”颜煜见他这么识大体,倒是宽心了不少,“那卓将军就暂时革职查办,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出将军府半步。” “是,臣领旨。” 颜炽一腔怒火被扑灭了些,但还是热气上涌,他脸色渐红,声音冰冷,“臣弟主动恳请主理此案!” “不可!”蔡煦叫到,“谁不知卓家与寒王府的关系,王爷还是避避嫌吧。” 颜炽抬眸等着蔡煦,眸子里的火光像是要把他吞噬了一样,蔡煦被盯得直颤抖,“陛下,此事还是交给刑部吧,毕竟是查案子,外行人不靠谱的。” 颜煜在几个人之间来回看了看,他们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他心里又怎会不知。 忽然,颜煜看到在众人身后愣神的颜瞳。 “哎?老七,此案交给你来查,如何?” 第38章 直到走出长霄殿颜瞳还嘴里犯嘀咕,他哪会查案啊? 他只知道哪的饭菜好吃,哪的曲子好听,哪的风景好看……皇上怎么会把这么复杂的案子,交给他呢? 安刈从后面追上来,“乾王殿下,一应证物都会存放在刑部,您有什么需要臣准备的,尽管吩咐。” “哦……”颜瞳不情不愿的咳了声,“行行行,这天都亮了,先回去休息整理一下吧。” “那臣先告辞了。” 卓敬尧随后走出来,身边跟了两个禁军,颜瞳瞧了一眼,这次卓敬尧虽然没有被直接被关押,但还是暂时革职,等待调查结果。颜瞳这肩上的担子,也格外的重,一面是甸南公主,一面是三朝忠臣。 卓敬尧向他微微点了下头,颜瞳莫名的惆怅,这卓将军似乎是信任他的,可颜瞳也不知自己究竟能不能办好此事。 颜炽最后才走出来,他看着面色不善,颜瞳吓了一跳,“老八,你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再看他撑着向前走的步子都又些虚浮了。 “王爷。”卓敬尧也问,“没事吧?” 颜炽摇了摇头,语气很轻,“我送将军回去。” 那两个禁军忙矮身一拜,“属下等护送卓将军回去,王爷还是赶快回府中休息吧。” 颜炽嘴唇发白,“无碍,本王答应过的,走吧。” 卓青黛此时已经在宫门口等了一夜,她满心焦急的在附近转悠,要不是她身上寒王府的腰牌,守城的士兵早就把她抓起来了。 新一天的日头跳上半空来,甸南的马车先从宫里驶了出来,卓青黛的心瞬间纠在一起,她紧看着马车从她面前驶过,就快消失在巷口时,马车的窗帘被从里面挑开,绫罗冲她微微点了下头,然后马车就迅速消失在视野中。 卓青黛原已沉溺到水底的心,终于能浮上岸来透一口气,她知道至少卓敬尧的命保住了。 又等了片刻,两辆马车前后驶了出来,最前面的一辆驶到她面前时,停了下来,后面的马车也就跟着停了下来。 颜炽从里面撩开轿帘,一张冰冷惨白的脸上,艰难地扯了个笑。 “我把卓将军平安的带回来了。” 卓青黛等待了一整个晚上所受的煎熬,都因这一句话而不复存在了,她开心的笑起来,两步跑到了身后的马车。 刚要开口叫爹爹,就看两个身穿盔甲的禁军士兵站在马车两侧,卓青黛表情由欣喜转为狐疑,生生将肚子里的话忍了回去。 她跳上马车,小声道,“您没事吧?” 卓敬尧面色疲惫的摇摇头,轻声嘱咐,“我没事,皇上念着情谊,虽然命我暂时停职,禁足府中,但并没有过多责备。你听我的话,不要再插手此事,赶快同寒王殿下回府去。” “你没有同他们争执吧?” “没有,多亏了你和王爷提前告诉我暗影的事,否则在殿前,我定是忍不住要同他们争起来,那怕是就落尽这些人的圈套了。” 卓青黛欣慰的舒了口气,“没有就好,我最怕的就是你脾气一上来,在皇上面前说错什么话来。” “放心,这次我什么都没说。此案关系复杂,甚至涉及到二十年前的暗影,皇上现在将它交给不问政务的乾王殿下调查,想必只是演给众人看的,日后他必然还是要派更可靠的人去查,你要多加小心……”卓敬尧凑在她耳边,重点叮嘱,“尤其是你的身份!” “您放心吧,我明白。” 父女二人将殿上的情况略微说了说,也算通过了气。卓敬尧猛的想起颜炽的面色,“黛儿,你还是快和王爷回府去,我看他从长霄殿中出来,就不太舒服的样子。” 卓青黛这才从父亲脱险的喜悦中惊醒过来,颜炽的确看上去不怎么对劲,“那您自己多加小心,我先送王爷回府,等事情平静下来,再回家去看您。” 卓敬尧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去吧。” 等卓青黛再次回到颜炽的马车上时,一钻进轿子便吓了一跳,颜炽整个人缩在一边,双目紧闭,脸上一时白的吓人,一时红的烫人。 “王爷?”卓青黛立刻吩咐马夫加快速度,一边把躺倒着的颜炽抱紧了自己怀里。 她伸手覆在他的额头上,时冷时热的触感传了过来,卓青黛忙一句一句唤他的名字,却不得反应。 她也见过颜炽发病的,但绝不是这个样子。 一时间无计可施,卓青黛只能将这个不清醒的人,紧紧箍在怀里。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她自言自语这样祈祷着,她才差点失去父亲,难道就要轮到颜炽了吗? 怀里的人气息越渐微弱,卓青黛强撑着不许自己掉下眼泪来,“上天,请你不要这么残忍……求求你……求求你……” 马车停下的一刹那,卓青黛背起这个远比她沉的多的人,就往府里冲,一边冲一边喊,“岳灵霄!岳灵霄!” 岳灵霄在人没回来喝药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提心吊胆了,在王府等了一夜,又气又恼,忽听见门外有人在叫自己,他猛地打开门冲出去。 就看卓青黛身上背着已经不省人事的颜炽,一脸狼狈与不安。 岳灵霄心里咯噔一下,紧张的话都有些说不利索,“快!……快……快背他进来!” 卓青黛将人放在床榻上,岳灵霄迅速抽出两个银针,探着穴位刺了进去。 但却没有任何反应。 岳灵霄皱眉,难倒?他心里生出个不好的想法,忙去探颜炽的脉象。 搭上脉的一刻,岳灵霄猛地倒吸一口气,他竟然自封了穴道,这不是找死吗? 岳灵霄忙帮他解了穴道,由于他功力不及颜炽,在两处经脉大穴上,点了几次,才面前冲开。 穴道解开的瞬间,颜炽忽冷忽热的脸色,忽的血气上涌,本已无生气的脸,突然挣开了眼睛,胸腔内一口从下由喉咙血滚了上来,他“噗”的一下,喷的到处都是,岳灵霄和卓青黛都没能避免。 解穴后的颜炽,大有变身猛兽的倾向,岳灵霄重新拿起银针,稳准狠的冲着颜炽的额头,刺了进去。 刚醒来不过眨眼功夫的颜炽,又重新躺了回去。 这次诊治的时间要比上一次长许久,直到太阳又落了下去,岳灵霄也没从屋子里出来。 卓青黛等在廊下,任谁来劝也不肯走,她是在见到岳灵霄之后才想起来的,昨夜颜炽该吃药的。 可她不仅忘了,还拜托颜炽去帮她爹洗脱罪名。 如果颜炽有什么三长两短…… 她想起初见岳灵霄时,他便嘱咐她要看着王爷按时吃药,结果现在因为她的疏忽,害的颜炽病发,卓青黛心里极度自责,她恨不得那个饱受病痛折磨的人是自己。 又过了两个时辰,岳灵霄终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也疲惫极了,一关上门,就撑着门廊柱子,跌坐了下去。 卓青黛忙跟了上去,“岳大夫……” 没等她开口问,岳灵霄就摆了摆手,“能做的我都做了,能不能挺过来,要看他自己。” 卓青黛唰的一下,眼泪掉了下来,“岳大夫,您在说什么呢?你医术那么高明,你一定有办法的!你……” “阿青!”岳灵霄声音里透着无奈,“很多事情都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王爷的病本就无药可医,我用北境独有的雪兰花为药,也只能压制他体内的血灼而已。” 他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最初他的病只需要三个月喝一次药,可慢慢的能压制的时间越来越短,上次在南疆我就意识到了,他的病症越来越重。这次回来我已经有意再在加重药量,但你看看只不过喝药的时间过了几个时辰,他便撑不住了。” 岳灵霄苦笑,“大概他自己也意识到了,所以昨夜他自封了穴道,就是怕病发时,变成一个只想杀人的魔鬼。可是这也加重了他的内耗,冷热两种内力在他体内对冲,那个滋味可想而知,他能撑到回来才晕倒,已经很不容易了。” 卓青黛越听越自责,“难倒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岳灵霄眼眸里尽是茫然,他抬头看着冰冷的月光,摇了摇头,“就算挺过了这次,他的身体也将大不如前,早晚有一天,他会被血灼吞噬。” 卓青黛心里最后一根弦也被岳灵霄掐死,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揉搓的纸人,“不……一定有办法的……我们可以用最名贵的药材给他补身体……人参,最好的人参,灵芝还是雪莲,只要你说!我一定能找到!岳大夫,你要什么,我都能找到!……啊……你再想想!你别放弃!你再想想……” 她已经泣不成声,崩溃如一滩烂泥。 岳灵霄有些心疼的看着她,“阿青……” 他确实已无能为力,但也不忍看着她就这样破碎下去,有时候给生者留一个幻想,也是一个医者该做的。 “如果你非要求一个办法,我这里确实还有一个。” 卓青黛果然眼前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你说,什么办法?” 岳灵霄道,“古书上有记载,有一种东西,叫做‘阴蛟’,有起死回生之效,但它生在哪长在哪,去哪才能找到,均不可知。” “阴蛟……” 岳灵霄点点头,他确实曾在一本书里看到过记载,但却从无人真的发现过,自然也只当传说一般,他之所以告诉卓青黛,不过是希望她留有一点生的希望而已,待悲伤慢慢随时间过去,一切也就都没那么重要了。 卓青黛却是眉间一皱,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第39章 又是一夜无眠,卓青黛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阴蛟”这两个字了。 那还是她身为皇妃时,一次在皇上的寝宫中,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柜子,正巧从柜子里掉出来一个紫檀木盒,上面刻着四个字,“南海阴蛟”。 当时颜煜说,这是先祖从南海带回来的东西,可是并没有人清楚能作何用途,只当是个会散发香气的物件,也渐渐就搁置着流传下来。 到了颜煜这一代,更无人问津此物是何东西了,这柜子十几年也不曾有人动过,里面就是有再好的宝物,也和臭石头没什么两样。 当时卓青黛并未打开来看,但却闻得丝丝沁鼻的香气,那里面应该是有东西的。 她必须把那东西拿到手,不管它能不能救颜炽的命。 第二日一早,卓青黛又去看了看颜炽,人虽然还昏着,但气色已经较昨天好了一些,岳灵霄这两日也是眼都没合,一直在调配药,他虽然在理智上说过现在得看颜炽自己的造化了,但在情感上却从没有放弃过。 她问,“如果我能拿到‘阴蛟’,岳大夫是不是就有办法救活他?” 岳灵霄一愣,“我不知道,没人见过‘阴蛟’究竟是什么。” 卓青黛了然的点点头,“那就等我拿到再说。” 她按常来到城外大营,士兵们都在训练,韩清泫看她来了,忙迎上去,“阿青!” 她昨日没来,想必已经引起了韩清泫的注意。 “清泫,昨日……” “我知道,卓家出了这样的事,你作为远房亲戚,总要去看看的。”韩清泫搭上她的肩,|“不过你胆子还真大,一般人遇到这种事,都避恐不及吧。” 卓青黛表情并不轻松,“那你相信卓将军是无辜的吗?” “我相信有什么用?关键是皇上信不信。”韩清泫挑眉,“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知不知道咱们这个集训营,再过半个月,可就要最终考核了。” “考核?” “对呀,考核过关的人,就能带兵上战场了。” 上战场,这曾是卓青黛多么期待的一件事,可眼下她却一点精力都没有。 卓青黛满心都是‘阴蛟’,她想过了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直接去和皇上要,要是皇上问她怎么知道他有‘阴蛟’,那就如何都说不清了,她只有一个办法,去偷。 而想要在皇宫中偷东西,可没有那么容易,必须得有一个人帮助她进去。 “清泫,你可不可以带我进一次宫?” “恩……啊?”韩清泫愣了一下,“你说什么?让我带你进宫?” 卓青黛点了点头,“对,请你带我进一次宫。” 韩清泫将她拉到一边,忍不住疑惑,“你进宫干嘛?” 卓青黛早已想好了说辞,“昨天王爷丢了一件东西在宫里,我得把它找回来。” “东西?什么东西?王爷怎么不自己去找?或是随便派个太监找到送来就好啦。” “不是的。”卓青黛有些难为情道,“那东西不能给别人知道,是我和王爷之间……” 看她神色暧昧,韩清泫瞬间明白过来。 其实在军中关于他们的关系的流言的确很多,但韩清泫从未放在心上过,可今日卓青黛自己这么一提,韩清泫倒觉得有些窥探别人秘密的窘迫感。 他哽住了喉咙,生咳了两下,“那个……你要是不主动说,我也没想过问哈,不过呢我确实还挺好奇的,你明知道王爷府上是有王妃的,又何苦……当然我不是说王爷不好,只是毕竟你这身份永远没有出头日的。” “我不在乎。”卓青黛极为坦然的笑了下,“比起别人的眼光,我还是更在意王爷怎么看我,只要他觉得我值得,就足够了。” 韩清泫本来还有很多话,但都被卓青黛一双坚定无比的眼神掩下去了,他虽然也有十六岁了,但并未在心底真正的喜欢过什么人,他也不了解一个人究竟能为另一个人付出到何种程度,但今日他看着卓青黛问心无悔的眼睛,忽然有些期待。 他期待着自己的生命里,也有一个‘值得’的女子。 “好,你想我怎么帮你?” 她忽的笑了起来,眼尾上翘,眼角的朱砂痣格外的醒目媚人。 “你可以借由看望太后娘娘,为太后娘娘备些礼物,我就打扮成随从的样子,跟着你进宫,到了宫里我去找东西,等找到了就在宫门口等你,再随你一起出来。” 韩清泫想了想摇摇头,“不妥,往宫里带东西是要上报的,很麻烦,而且府里的奴才是不能进宫的。” 这她倒是没仔细想,“那怎么办?” 韩清泫也挠头,“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想混进宫去,还想随意走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你要是个姑娘,倒是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她忙追问。 “这太后啊有个小喜好,特别喜欢丝绣,以前我娘就常常带一些好的绣娘进宫给太后挑。挑中的就留下给太后绣东西,没挑中的就再由我娘带回来。你要是个姑娘,我就可以把你带进去,然后到了宫里,你再随便换一身宫女的衣服,还不是想去哪就去哪?可你又不是姑娘,要不然你把王爷丢的东西告诉我吧,我帮你找,我绝对不说出去!” 卓青黛一边听着一边嘴角上扬,最后一拳击在他肩上,“就按你这个办法!” 韩清泫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办法?” 卓青黛冲他挑眉,“就扮成绣娘,进宫去。” “你还真扮啊!”韩清泫惊讶不已,“那可是绣娘,不是你这种糙老爷们。” 卓青黛撸起一截袖子,露出白白的胳膊,“我本来就细皮嫩肉的,哪里就糙老爷们了。” 韩清泫一瞅,呀,还真是! 隔天晌午,卓青黛在穿戴好一身后,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将她送到了宫门口前的一个小巷子里,她一下车,就看见挂着韩府牌子的马车早已经在等了。 卓青黛今日画了点淡妆,但眉骨之间还是画的硬朗了些,免得被看出破绽来。 韩清泫已经在这里转悠了半天,一看到人来了,忙上迎了上去,等看清了人之后,半天没说话,就直勾勾的盯着,不觉有些看呆了。 他以前只觉得卓青黛作为一个男儿也太俊俏了些,没想到扮上女装的他,竟然更显俏丽,竟然让人有些移不开眼了! 卓青黛被他盯得不太自然,粗着嗓子问,“看什么!” 一声把韩清泫飘远的思绪吼了回来,他蹙起眉,“你别说,你要不开口还真像那么回事。” 卓青黛咳了声,换了个更偏于女子的细嗓,“这样呢?” 韩清泫立马点头,“好好好,这样正好。” 他立刻绕着人转了几圈,“阿青,平日里说你瘦,你还真是瘦,穿姑娘的衣服,竟然一点都不违和。” 卓青黛没心情再和他打哈哈,“我们快点走吧。” 韩清泫也不再耽搁,一起上了马车。路上韩清泫还嘱咐了一些别的事情,卓青黛都一一应下,她此次行动其实极为冒险,若是被抓到,很可能会让卓家和寒王府都陷入不利,可她一想到颜炽还气息微弱的躺在床榻上,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到了宫中,两人按原计划分开,卓青黛立刻找了一处隐蔽之地,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宫女服饰,她毕竟也在宫内呆了八年,对各处都是极为熟悉的。 皇上的寝宫,他的作息时间,作为曾经的皇妃,卓青黛都了如指掌。 这个时间,皇上一定在书房处理政务,至少两个时辰后才会回到养居殿去。 寝宫内一般有四个当值的小太监,只要绕过他们,进到寝宫里,应该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卓青黛身法利落的进入养居殿,迅速的找到了前世撞到的矮柜,果然还是在里间,她立刻打开柜子,里面放着许多盒子和瓶罐,她一一翻找着,终于在最上一层,翻到了熟悉的紫檀木盒。 “南海阴蛟。” 就是它!紫檀盒子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卓青黛立刻将它包好,收进了怀里。 整理好刚刚翻过的痕迹,卓青黛悄悄地往外间看了一眼,并没有人,她心里一定,只要平安带出去,颜炽就有救了。 就在她准备走出外间大殿时,门外传来了一个太监的声音。 “皇上息怒啊……” “你叫朕如何息怒,朕坐在这个位置上不过是个傀儡!任由人摆布,这满朝之中,有谁当真觉得朕是个皇帝!” …… 卓青黛心道不好,赶紧反身回到了殿内里间,但这里也不安全,她眼睛忙在屋子里转,想着脱身的办法…… 突然,她看到一个打扫用的掸子,她一把抓在手里,像模像样的在殿中瓷器家具上忙活。 颜煜气恼着冲进正殿里,坐定后一拳垂在了楠木桌子上,吓得身后的刘潮一下子跪了下去,忙劝他切勿动气,保重身体。 卓青黛呆在里间,还以为皇上会进来,现在反倒不好出去了。 颜煜在外面吼道,“他们要是当朕是大黎的王,就不会处处问太后是什么意思!” 刘潮吓得忙往门口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柔声劝道,“陛下,太后娘娘虽然独断,但也是为了陛下和大黎着想,陛下千万不能有那种想法啊。” 颜煜长叹了口气,手臂支撑着桌面揉了揉额头,他知道刘潮的意思。 “你先下去吧,让朕一个人清净一会。” 刘潮也极为无奈,但却不敢违抗圣命,只好矮着身子退了出去。 卓青黛有些着急,她必须得赶在韩清泫离宫之前去到门口集合,可眼下颜煜在那生气,她该怎么离开? 就在犹豫不决时,手中长长的掸子一下敲在了一只瓷瓶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卓青黛心猛的一跳,就听外面颜煜问,“谁?出来!” 第40章 这大概是最糟糕的见面方式了。 卓青黛在这一秒,心里想了许多,脑子里也晃过了许多画面。 她上一次真正与颜煜面对面,还是前世她爹没出事时,皇上去她宫中用膳,那天吃的是桂花粥,五味蒸鲜鱼,抓炒里脊,竹笋鸡丝,陈皮炖香鸽,清炒荷塘。 她还记得,颜煜说这香鸽炖的汤极为养人,是他特地吩咐御膳房做的。 只是现在想来,那些情分都实为讽刺了。 颜煜或许真的喜欢过她,但是当卓家蒙难时,他却是毫不犹豫的就放弃了她。 连一句话,都不肯听她说。 卓青黛自嘲的笑了下,手中握紧掸子,低头迈步从里间走了出去。 再次面对颜煜,她内心竟毫无波动,连恨意都淡了,她只想赶快带着阴蛟回王府去。 她忙跪拜在地,“皇上,奴婢在里间打扫,不知皇上突然回来,并非有意躲着不见。” 颜煜一看是个小宫女,松了口气,“除了早上,不必时时打扫,你出去吧。” “是……” 卓青黛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了关,忙起身就要往出走,结果刚走没两步,就被叫住。 “等等。”颜炽起身,捡起卓青黛身后的一条白色手帕,递了过去,“你的东西。” 卓青黛心惊不已,慢慢的转过头去,双手托着,想接过手帕。 颜炽却半天没有放手的意思,他好像起了疑,片刻后问,“你叫什么名字?朕好像并未见过你。” “我……”卓青黛忽然语塞,她只能在仓促间瞎编一个出来,“奴婢名叫小怜,是刚刚安排来养居殿负责打扫的。” “小怜……” 怜,是颜煜曾经赐给她的封号,怜妃娘娘。 卓青黛匆忙间想起的竟然是这个字,不禁心生唏嘘,果真就像她前世的生平一样,叫人生怜。 “好名字,只是凄苦了些。”颜煜像是在自言自语般,“给你起名字的人,想来也是真的心疼你吧。” [皇上要封臣妾做妃子吗?] [你高不高兴?] [皇上待臣妾这么好,当然高兴。] [从今天起,你就是怜妃娘娘。] 真的是因为心疼才赐的这个名字吗?卓青黛无心深究,她与颜煜的种种都随着那一杯毒酒烟消云散了。 “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说着,卓青黛就要去拿那手帕。 “等等。”颜煜又一次制止了她。 “皇上还有事情要吩咐吗?” 颜煜挑眉,“你为何一直低着头?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 “抬起头来。”见她迟迟未动,颜煜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卓青黛心里定了定,颜煜这一世还并未见过她,就算是看到也不会有什么。 然后,她终于抬起头。 “你……” 颜煜猛的一怔,僵在原地,这张脸他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那样的眉眼与神色,好像深深种在记忆里。 卓青黛瞬间一阵心悸,她不知颜煜看出了什么来,但那脸上的神情,却告诉她不能再呆下去了。 她顾不得再去拿那条手绢,忙重新低下头,蹲身一拜,“奴婢先退下了。” 她语速飞快的说完,转身就跑离了大殿。 颜煜一时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跑到了门口,他忙叫,“等等!” 卓青黛只当没有听到,反而更加紧了脚步。 等颜煜追出来时,早已经没有了人影,他不觉攥紧了手中的白色手绢,凑在鼻尖嗅了嗅,有一种很奇特的异香。 “小怜……”颜煜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而卓青黛一路仓促终于跑到了约定好的地方,韩清泫已经在这等了一会儿,看她总算出现,松了口气。 “快上车吧。” 卓青黛点点头,矮身钻进了马车里。 韩清泫追着她问了许多,但都被卓青黛打马虎眼糊弄过去,韩清泫也知道她是故意不告诉他,有些气恼的皱着眉头。 “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就真不打算跟我说说?” 卓青黛从出宫门后,就挑着窗帘向外看,等马车走到了离王府一条街的距离时,卓青黛叫停了车,她一步跨了下去,回头对韩清泫道,“改日我再谢你,先走了。” 韩清泫看她飞快的冲进了人群,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还没和她呆够呢。 当卓青黛一身女装出现在王府外院落时,一直在院子里等着的邵子谦一下从廊座上掉了下去。 “你你你你……” 卓青黛跑了进去,无视了掉到地上的邵子谦,四下看了一圈,问向南行,“岳灵霄呢?” 向南行立刻向旁边配房一指。 卓青黛便推门而入,从袖口拿出一个紫檀木盒出来,她对着正在熬药的人道,“找到了!岳大夫!阴蛟!” “阴蛟?”岳灵霄眉间一皱,阴蛟只是传说之物,无形无状,她是怎么找到的? 卓青黛打开盒子,瞬间一股奇香荡在空气里,闻了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岳灵霄接过一看,一块黑色通透的胶装物,就是这东西散发着异香。 院内的两人也被气味吸引着追了进来,邵子谦凑上前来,“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香?” 卓青黛期待的看着岳灵霄,“是不是?能救王爷了吗?” “这东西能救王爷?”邵子谦惊讶道,“这到底是什么?” 岳灵霄看了片刻,合上了盒子,心事重重。 卓青黛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有些打鼓,“岳大夫?” 另外两个人也都等着他给个回答,岳灵霄叹了一声,“古书上并无详细记载,需要试一试。” “怎么试?”三个人一起出声,又相互看了一眼。 岳灵霄想了想吩咐向南行,“去找一只兔子来。” 如果这是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阴蛟,那定能救颜炽一命,但若它不是,对于已经极度虚弱的颜炽来说,也可能是不可逆转的毒药。 等向南行走后,岳灵霄问她,“这东西,你是在哪找到的?” 卓青黛想了想,她不能隐瞒,否则他日消息若是透露出去,一样危险。 她踌躇了一下,“我……去皇宫中偷出来的。” “什么?”邵子谦吓了一跳,“偷……偷的?” 她点点头,“所以,这件事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 “你扮成这个样子,就是为了进宫偷东西?”邵子谦指了指她一身的宫女服装。 岳灵霄一直像是有心事似的皱着眉,他又问,“你怎么知道皇宫内有这个东西?” 卓青黛眼神闪躲,她就是不知道怎么圆这个问题,才没有靠着王妃的身份去皇宫直接求药的。 看她半天不肯说话,岳灵霄像是明白了什么。 “算了,等兔子买回来,先试药吧。” 卓青黛瞬间松了一口气,“好,那我先去看看王爷。” “他全身扎了针,不要动他。” “知道了。” 卓青黛轻轻的推开紧闭的房门,又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颜炽在床榻上面躺着,床帘垂了下来,朦胧间能看到那人英俊的侧脸。 卓青黛撩开一侧床帘,就看他身上都刺着针,浑身泛红,神情却极为安宁,好像只是睡着一样。 卓青黛担心他着了风,重新把床帘拉好,自己则在床下的脚踏上坐下。 她蜷着腿,手抱在膝上,下巴抵着,像个迷了路的小姑娘一样。 颜炽已经昏迷了两天,暂时还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她还能想起那天在将军府门口,颜炽向她保证的,会将卓敬尧平安的带回来。 可他怎么就不知道把自己平安的带回来? 想着想着,眼泪就止不住的滴了下来,卓青黛忙伸手擦掉,她不想让颜炽面前哭。 “王爷,韩清泫说再过半月,营中就要考核了。我听说以前都是你亲自去监考的,今年我会参加考核,你也会亲自来监考吧?” “韩清泫还跟我抱怨,说每年阵法的考题都特别难,这次还不知道能不能过关……” “还有傅老,平日里真的很严厉,我看到他都会紧张,比小时候看到我爹还紧张呢。” “这次如果我能得到最好的成绩,王爷会让我和你一起去战场吗?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这么想来,我们成亲之后,我还没有见过赤北候和老夫人呢,也没有去过北境,没有看过那里的风景。” “等你醒了,带我去一次,好不好?” 卓青黛一边说着,一边攥紧了拳头,每说一句,这心里就剜心般的疼。 从重生至今,她对颜炽的感觉就一直是模糊的,她知道颜炽对她好,也肆意的享受着这种爱护,但她从未认真的思考过她和颜炽真正的关系。 她常常以为,反正已经成亲了,只要顺其自然不就好了? 可在这条顺其自然的道路上,却时常出现一些分岔路。 现在的卓青黛仿佛就站在一个巨大的岔路口上,一边是继续走那条复仇而永无光明的路,另一条是通往纵身一跃,但也许能柳暗花明的深渊。 她以前不曾做选择,但现在她想选了。 她要选的那条路,路上有颜炽,有一切不安定的因素。 她可能会再次因为付出一段感情而遍体鳞伤,但也可能因为一次勇敢而此生无憾。 第41章 等向南行将兔子买回来,卓青黛已经重新扮上男装回到了院子里,毕竟这样还是更方便。 几个人围在配房里,看着岳灵霄调配解药。 小兔子先是被喂进了毒药,待它奄奄一息时,又被喂入了调配好的解药。 接下来,就是等待。 兔子在桌子上趴着,几个人的心都揪了起来,岳灵霄面色发冷,眼睛紧紧的盯着,整整半柱香它都没有动过,屋子里极为安静,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终于,兔子耳朵动了一下,紧接着它蜷起了脚,挣扎着从桌子上爬了起来。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这只在鬼门关走过一程的兔子,已经完全恢复了活力,在屋子里蹦蹦跳跳,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卓青黛欣喜不已,“岳大夫,这是不是说明王爷的病有救了?” 岳灵霄眉宇间也明显轻松了许多,“可以一试。” 卓青黛自然不会以为颜炽能像那只兔子一样,在一炷香的时间就完全清醒恢复,但她也没有想到,等待的时间竟这样漫长。 整整半个月,岳灵霄尝试进了非常多的办法,但颜炽的情况依旧不乐观,时有起伏,有几次他在迷糊中呓语了几句,卓青黛还以为他就要醒了,但守了许久,他依然紧闭着眼睛。 岳灵霄说,能稳住脉象,已经是一件好事了。 不过颜炽生病这件事,到底还是瞒不住了,虽然对外说的是旧疾复发,但还是让不少人联想到了颜炽出生时的异像。 来府上探望的人不少,但同样来打探消息的人也不少,所以卓青黛便下令全部挡在外面了,颜炽需要静养,不需要这些假惺惺的关怀。 这天,卓青黛在训练场完成了最后一项考核,颜炽没能像从前一样,作为主考官出现在训练场,但她并不沮丧,她坚信这一次自己的成绩不会给他丢人。 韩清泫也完成了考核,跑过来追上她,“看你最近都闷闷不乐的,是在为王爷担心吗?” 她点点头,其实不光是为颜炽担心,她爹的案子也还没有进展。 “你别太难过了,要不过几天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吧,正好清漓在家里呆的也闷,你把邵子谦也叫上,咱们就去郊外打打猎,好不好?” 卓青黛哪有心思出去玩,摇了摇头,“再说吧,现在王爷身体不好,我还是想在他身边多陪着。” “他哪里用你陪啊!”韩清泫的语气有一丝急躁,但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便咳了声,柔和了一些,“我听人说,寒王妃日夜陪在王爷身边,照顾的可好了,你去了不是自添烦恼吗?” 卓青黛忽的心里有些愧疚,她本不是有意要骗他,只是男儿的身份对她来说更为方便,但现在看韩清泫这么照顾她的感受,这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 “清泫,其实……” “怎么?” “……其实我和王妃的关系,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吗?”韩清泫不信,“外面这么多的传言,王妃就一点都不介意?” 卓青黛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咬了咬嘴唇,“这件事现在也说不清楚,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告诉你,现在我得回王府去了,告辞。” 韩清泫看着走掉的人,心里说不清是怎么个滋味,反正不痛快,踢了踢地上的石子,五天后就是他和妹妹的生辰,他本想一群人去郊外热闹热闹的,又想着卓青最近心情不好,再加上韩清漓吵着闹着非要找邵子谦,他才想了这么个一举多得的办法…… 等他回到府里,韩清漓果然追着他问,“怎么样?邵子谦去不去?” 韩清泫面色不佳,他这个傻妹妹也不知怎么就看上邵子谦那个花花公子了。 “不知道,今天他没去营里,我还没跟他说。” “啊!”韩清漓顿时不高兴,“看来寒王殿下这次旧疾复发还挺严重的,邵子谦连你们考核都没去营里……那他怕是也不会答应去郊外了……” 韩清泫一看韩清漓难过的样子,一下就心软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哥哥,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不喜欢你的人,你会怎么办?” 韩清泫手上一顿,他从未想过这件事情。 在他的意识里,作为长公主与兵部尚书之子,他肩上担的是整个家族的荣耀,所以父亲将他送进了炽烈军营中就是希望他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建功立业。 感情?喜欢?这些东西都离他太远了。 虽然有时候他表面看上去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其实他在心里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要变的更强,要做的更好。 “哥哥?” 韩清漓看他一下子不说话了,伸手在她面前摇了摇。 “清漓,如果以后我会遇见一个喜欢的人,我一定会抓住她。” “哪怕她不喜欢你?” “对,哪怕她不喜欢我。” 就在韩清泫陷入沉思时,天都城另一处,也有一个人陷入了困惑。 颜瞳调查了暗影半个多月,几乎没有找到一点可循的线索,但就在刚刚他的暗探来报,说找到了前暗影副使胡绯。 胡绯,二十年前曾任暗影左副使,在暗影解散之后就没有消息了,怎么这时候突然出现了? 即使颜瞳此前并没有什么处理案件的经历,但也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能找到了二十年前消失的人,一定会有很重要的发现,尤其他的暗探都不在刑部的监控之下,能找到这么关键的人物,一定是个突破口,于是颜瞳便瞒着刑部的那些人,偷偷前往询问。 胡绯现被暂时关押在一处秘密房屋,颜瞳到了现场一看,曾经的左副使,现在竟然落魄至如此,他蓬乱着头发,满脸胡子,随意的坐在房中一角,面对着墙壁,显然没有要理人的意思。 颜瞳手臂一挥,将其他人赶了出去。 现在的胡绯已经四十多岁了,早没了昔日的飞扬。 颜瞳凑过去,跟他在一处坐下,“怎么,这满墙的苔藓你还能看出花来?” 胡绯冷哼了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必啰嗦了。” “那可不行,不调查清楚,怎能轻易问你的罪?” 这话像是触动了胡绯似得,他笑的更冷了几分,“你们要是想杀人,还不是随便按个罪名,调查?哼,形式而已,王爷和我就不必走这些过场了吧。” 颜瞳觉得他话里有话,便追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本王第一次奉命查案,虽算不上明察秋毫,但也是尽心尽力了,你这么说,是为何?” 胡绯终于瞥了他几眼,“你们把我抓来,不就是要处死我?那就动手吧,不必废话,反正我这条命,早在二十年前就该没了。” “你这话本王就又听不懂了,他们抓你来,是因为近期有人发现曾经的暗影重现人间,而且很可能与一起刺杀案有关。你说的又是什么意思?为何早在二十年前,你这条命就该没了?” “刺杀?”胡绯皱起眉头,“不可能,暗影早在二十年前就没了,怎么可能重现人间,还策划刺杀?你一定搞错了。” “有没有出错,本王自会定夺,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胡绯撇过头去,“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杀就杀,其他话也不用问我了,这二十年我苟且偷生,死了也好。” 颜瞳心里暗骂,这个人还真是个驴脾气,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但他清楚在胡绯心里,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或许就是解开刺杀案的关键。 他耐下性子,“这么说,你不知道刺杀案?” “我不知道。”胡绯哼道。 颜瞳眯了眯眼,“那我告诉你,半个月前在甸南公主与永安侯世子的和亲大宴后,有人刺杀了世子,而且在那只箭头上,发现了二十年前属于暗影独有的狼头图腾。是会张口獠牙的图腾哦?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这意味着当年暗影解散时,预计被全部销毁的弓箭和兵器,被有心人给留了下来,很可能在众人不知道的地方,重新培植了一个暗影机构。” 胡绯已经愣住了,一脸的难以置信。 “怎么?”颜瞳半笑道,“难倒曾经的暗影左副使对此事竟全然不知吗?” “这不可能!”胡绯先是立即否定,然后越发不确定的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颜瞳道,“有什么不可能的?人证物证都在,暗影和刺杀之事已经逃脱不了干系了。” 胡绯忽的一把抓住他,“什么人证?有什么人证?” 颜瞳一笑,“你不就是人证?本来别人说暗影还存在时,本王是不相信的,但现在忽然把你给找到了,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你说巧不巧?” “不不,不是的。”他猛地摇头,“我回天都城是有原因的,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是嘛?”颜瞳看他渐渐崩溃,眼角一挑,“那你就老实告诉我,二十年前暗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你这二十多年又发生了什么?” 胡绯顿时眼神失焦,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第42章 二十年前,暗影当时的首领卓皖南接到了圣命,圣旨上虽然说的是解散暗影机构,但宣旨公公手里还有另外一封,不可被其他人知道的密信,交到了卓皖南手里。 暗影七十二卫,绝不能留。 他们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纵使心中有不忍,卓皖南也决不能违抗圣命,所以他当时做了一个决定。 在宣布暗影解散的那个晚上,七十二卫在府衙内,大摆长宴,这一天他们不需要再关心天都城各处的动静,他们要做的就是,斟满杯中酒,一仰以敬忠。 最后一杯酒时,卓皖南终于道出了真相。 前一刻还尽兴高歌的众人,一下子静如死寂,当进入暗影时,他们不是没想过牺牲,也不是没想过有一天会因为自己知道的秘密太多而被灭口,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一点都不悲壮,一点都不值得。 卓皖南给了七十二卫一个选择,要么干了这最后一杯毒酒,把那些秘密带到下辈子去,要么拿上手中的剑,过一辈子亡命天涯的日子。 然后他率先一饮而尽。 胡绯是第二个选择喝下酒的人,他不知道其他人的选择,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死。 他在一辆飞驰的马车上醒来,身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芸娘,芸娘告诉他,卓皖南在酒里下的毒,是一种叫“诉魂烧”的烈酒,这种酒能至人呈假死状两个时辰,选择喝了酒的人,实际上是逃过了一劫,但选择拿刀搏命的人,均已被埋伏在暗影府衙外的禁军守卫诛杀了。 胡绯问,卓皖南呢? 芸娘只是叹气,胡绯便明白了。 七十二卫都可以假死,在被仵作验过后,大概率就抛至乱坟茔了,可卓皖南不一样,他只有真的死了,死在卓家坟冢,死在黄土堆里,才有可能使卓家其他族人,不被牵连。 所以只有卓皖南的那杯毒酒是真的。 可卓皖南还是低估了皇上要彻底除掉暗影的心,胡绯不知道事情是如何败露的,但当他和芸娘逃至天都城郊外时,追兵就到了。 “然后呢?”颜瞳听得入迷。 然后……芸娘为了掩护他逃走,掉下了悬崖。 从那之后,胡绯远逃南洋,再没有回过大黎。 直到几个月前,他从别人口中听说一件事,得知芸娘或许还活着,这才起了重回大黎的心。 “那七十二卫中,其他的人你可知道谁的下落?” 胡绯摇了摇头,“当年这件事被压了下来,几乎没有什么动静,所以能探听的消息极为有限,或许只剩我一个了也说不定。” 颜瞳思索着,“那也就是说,暗影还是极有可能存在的。”他摸了摸下巴,“不过倒是有一点说不通,按芸娘的说法当年除了喝毒酒的人之外,所有人都被杀了,那现在以暗影之名行事的就只可能是那些喝了毒酒的人之中的,可卓老将军当年也算对他们有救命之恩了,今日又为何会以暗影之名来陷害卓家呢?” 胡绯红着眼,“不会的,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无一不念着卓老将军的好,所以刺杀的人绝对不是当年暗影中人。” 颜瞳一怔,“那箭上的狼头你又怎么解释?你应该知道那东西是不可能复制的。” “我不知道。”胡绯垂下眼来,“当年接到圣旨后,所有兵器、资料、带有暗影痕迹的东西,包括府衙都被毁掉了。” “你亲眼见到了?” “府衙是在七十二卫被杀后才毁掉的,但兵器和资料确实是在我眼睛下被焚烧的,当时在场的还有卓老将军,和其他几位弟兄。我亲眼看着它们烧尽,熄灭……” “可箭头总是能被留下的吧!”颜瞳突然叫了一声,“暗影的武器都是特质的,虽然木质的箭杆会被烧毁,但钢制的箭头是会被留下的!” “……”胡绯忽然语塞。 颜瞳激动的站了起来,在屋子中转了几圈,“你还记不记得焚烧后剩下的灰烬是怎么处理的?” 胡绯唇角颤抖,努力去回想,当时焚烧的规模很大,所拥有的竹简资料和工具、兵器都是在一起焚烧的。 对了!他想起来……“被填埋了。对……当时是在城外一处挖了一个深坑,东西是在那烧的,然后用土掩埋了!” 颜瞳心中一喜,上前握住他的肩,“太好了!你应该还记得那个位置吧!快带我去!” 胡绯忙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已有二十年未归故土,但他应该还能找到当年的那条路。 他虽然不是为暗影而来,但既然有人以暗影之名行奸诈之事,他就绝不能袖手旁观。 从卓皖南那偷来的二十载光阴,是该还给卓家了。 颜瞳带着人手奔向城外时,有另一伙人驾着马穿过天都城闹市街,停在了寒王府的大门前。 为首的人上前敲了敲,他道,“北境寒州的加急信报!” 看门的人立刻将人放了进去,这是岳灵霄派人去寒州赤北候府取的密函,上面是古书中对于“阴蛟”的记载。 卓青黛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她既期待又害怕,这一次如果岳灵霄的办法还不管用,那大概她只能每日去观音庙里,求菩萨显灵了。 岳灵霄按照古书中记载的方法,配好了这一味药,小火慢慢熬炖。 他扇着蒲扇,面上极为平静,但心里已经乱成一团,这一碗药下去,若再无起色,那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两个时辰后,岳灵霄端着药碗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颜炽房中,卓青黛忙接了过来。 向南行将颜炽扶起身来,卓青黛舀了一勺,在嘴边轻轻吹到可以喝的温度,再慢慢送去颜炽的嘴里。 这些日他不曾进食,全靠药来撑着,脸颊已经明显的消瘦下去。 一勺一勺,药已见底,向南行重新把颜炽放躺下来,卓青黛帮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几个人分布在房间的各处,但眼睛都紧紧的盯着床榻上的人。 没有人说话,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已经是能做的最后的尝试了。 这碗药既是希望,也可能是绝望。 太阳从东到西,渐渐躲进天边的云彩里,夏夜的虫叫与蝉鸣是整座王府里,最响亮的声音。 太阳又重新升起,日光穿过窗户打在人眼上,可屋内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人在意是否该休息,是否该用膳。 整整三天,颜炽在榻上毫无变化的躺了三天,其他人就在屋内等了三天。 第三日的寅时,卓青黛想要在他床头,多点一盏灯。 也许,灯将整个屋子照亮了,他就愿意醒来了。 卓青黛走到灯笼旁,刚要取下灯罩,就听身边一声轻咳。 她下意识的看过去,颜炽半眯着眼,苍白的脸上,含着一抹笑。 灯罩瞬间掉落,她一下子扑过去。 “你终于醒了。” 话音未落,颜炽的手从被子里钻出来,拉住她的手指,摇了摇,哑着嗓子安慰道,“没事了。” 岳灵霄等人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围了上来,卓青黛让出位置,让岳灵霄为颜炽诊治。 一搭脉,岳灵霄惊讶不已,连连感叹,“果真是起死回生的灵药……” 卓青黛喜极而泣,忍不住问,“王爷没事了对吗?阴蛟起作用了是不是?” 岳灵霄不住的点头,“对,王爷没事了,没事了……”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他没事了,颜炽没事了! 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邵子谦和向南行虽没有卓青黛那样激动到流眼泪,但也都鼻尖发酸,他们陪伴颜炽的时间更久,更明白他能活下来有多么不容易。 向南行拍拍岳灵霄,“不错不错,岳神医的招牌保住了。” 岳灵霄轻松了不少,也就没了前几日的严肃,他看了眼卓青黛笑道,“还是阿青的功劳,能找到阴蛟这种灵药。” 邵子谦立马恢复了往日的八卦属性,“说到这个,阿青你可真是厉害,怎么就知道皇宫里有这东西?还敢进去偷?” 卓青黛前一秒还沉浸在颜炽醒来的喜悦中,一听这话立刻就拉下脸来,她忙对邵子谦挤了挤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颜炽果然疑惑,他声音还哑着,但一点都不妨碍他冷言冷语的气质。 “阿青?你去皇宫里为我偷药?” 卓青黛心里咯噔一下,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干脆溜之大吉吧。 “那个……王爷也醒了,一定饿了吧,我这就去吩咐下人做些饭菜来!” 说着,她就一溜烟的跑出了屋子。 这夜月色正浓,她忍不住嘴角上翘,虽然还不知道该怎么搪塞过去药的问题,但颜炽这次生病,倒是让卓青黛心里确定了一件事。 她爱上颜炽了。 这份爱或许会让她再次失去所有,可她依然想任性一次,想奋不顾身一次。 她想起前世,她从未多看过颜炽一眼,如果她能在天都城早一秒遇到他,是不是结果会不同? 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好难过的,因为现在,她已经拥有了曾遗憾的一切。 只要把现在抓住,就是她重生而来遇见颜炽的全部意义。 第43章 颜炽醒来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天都城,这下登门来探望的人就更多了,卓青黛这次没有挡,既然颜炽已无大碍,该走的人情礼数还是要的。 第二日一早,兵部尚书韩恒远就带着韩清泫、韩清漓上门来,一番寒暄之后,韩清泫对着颜炽请求,“王爷,今日能不能把阿青和邵子谦借给我啊?” 颜炽挑眉,“借你?” “哈哈……”韩恒远倒是率先笑了出来,“原来如此。” 韩恒远转头对颜炽大声笑道,“王爷,你怕是不知这小儿心里打得是什么算盘吧?其实今日是清泫和清漓的生辰,往年都是在府中设宴过的,今年也不知怎么的,同老臣讲非要出去和朋友去郊外玩,臣也就随着他们了,结果方才才知道,原来啊……这俩孩子今日非要同老臣来府上探望王爷,竟是为了前来邀请朋友。” “哪有?”韩清泫脸颊微红的反驳,“看望王爷自然是一等大事,不过……”他眼睛一转,“顺便能带两个朋友,那就更好了。王爷你不知道,几日前清泫就邀请过的,但那时王爷还昏睡着,他们两个自然不肯和我出去。” 颜炽看了卓青黛和邵子谦一眼,然后对韩清泫道,“既然是你们的生辰,定要玩的开心些,这两个人本王借你了。” “真的!”韩清泫喜上眉梢,“谢谢王爷!” 颜炽又对卓青黛和邵子谦嘱咐了一番,要他们注意安全。 “可是……”卓青黛还惦记着他的身体。 “阿青,你就跟我们去吧。”韩清漓也开口劝他,“你要是不去,哥哥肯定不会开心的。” 场面如此,卓青黛也只好顺了众人的意,“那好吧。” 直到四个人上了马车,卓青黛才意识到,“就我们四个人吗?” 邵子谦和韩清漓坐在一侧,他往边上躲一躲,她就立刻跟过来,两个人紧挨着,邵子谦一脸无奈的求救似得看着卓青黛。 卓青黛心里忍不住笑,然后对韩清泫道,“若是不介意,我再带两个人来可好?” 韩清泫自然是无所谓,他本也是喜欢热闹的人,“好呀,你想带谁?” 马车停在了将军府,片刻后从里面出来两个人。 段临轩兴高采烈的跳到卓青黛身边,“阿青!你可都半个月没来看我了。” 段琳琅款步向前,面对众人一一行了礼,卓青黛忙拉住她,“不必多礼了,这些人都没有官职爵位,不用那么拘谨。要真论起礼数来,你这堂堂郡主和段小侯爷,是想让我们下跪不成?” “琳琅不是那个意思……”她一下慌张起来。 卓青黛笑着安慰,“所以呀,既然是出去玩,我们就平辈相称好了。” 韩清漓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一把上前握住段琳琅的手,“我看你比我还小一些,不如就以姐妹相称,你们在天都城也没什么朋友,以后要是闷了,随时来韩府找我玩。” 段琳琅性情敏感,遇到韩清漓这样热情的一时也不知作何反应,只好点点头,内羞的一笑,“谢谢姐姐。” 段临轩来天都城这几个月长了不少个子,再加上她爹爹和哥哥们的训练,已经比在南疆时结实了不少,卓青黛来看望过几次,都被他缠着比试,不得不说这小子还是有遗传到他父亲在习武上的天分的,进步极快,卓青黛现在再对付他,已经要集中全部的注意力,才能胜过了。 六个人上车了,直奔城郊。 韩清泫说那里是天都城附近不可多得的好去处,有山有水,又正值盛夏,想垂钓的可以垂钓,想野猎的可以在林中野猎,就算是姑娘们去了也不会无聊,满山的红樱花开的极盛,随便采一些,都能自成风景。 六个人里属邵子谦最大,但因着性情跳脱,倒也能和他们相处成一片,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的,段家姐弟也因此放松了不少,等到了地方时,段临轩已经和韩清泫是可以搭着肩膀的兄弟了,段琳琅也开朗了许多,韩清漓问什么她就打什么,偶尔也能说些玩笑出来。 倒是卓青黛和邵子谦像两个闲人似得,时不时的相视一笑,邵子谦没了韩清漓在一旁吵闹倒也乐得清闲,卓青黛就更不用说,她本来心思就还在颜炽身上放着呢。 下了车,卓青黛满眼绿意盎然,心中感叹果然是个好地方。 远处山峦叠嶂,云雾缭绕,近处水波荡漾,斜柳扬风。 他们的马车停在一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片大的湖泊,湖边一侧种满了斜柳,另一侧则是一片红樱林,再往远处看,是密密濛濛的重山。 其他人也纷纷被这景致震惊到了,谁能想到在繁华的天都城外,竟会有这样的人间绝色。 邵子谦原地望了望,“韩清泫,你是哪寻得这么一个好地方的?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韩清泫得意道,“你只记得烟花柳巷之地,哪里会留心这些。” 邵子谦被揶揄的撇开了眼,韩清漓在身后顺势踹了他一脚。 卓青黛在一旁忍不住笑,拍了拍他的肩。 可能这就是自作自受吧。 就在他们还感叹的时候,段临轩早已经跑到了湖边,一边冲他们招手,一边捡了些小石子,一个一个的丢进湖里,泛起层层涟漪。 卓青黛看着心里渐渐落了地,看来带他们姐弟二人出来,算是来对了。 他们此行四辆马车,另外三辆都装着郊游的东西,随性的家丁们已经开始陆续将马车上的东西搬了下来,找了一处还算平坦的草地,搭起了桌椅和炊具。 段琳琅本想着去帮忙,但是被韩清漓一把拽去了红樱林,韩清泫料的没错,红缨林果真更受姑娘的青睐。 卓青黛不放心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单独过去,虽然这里很隐蔽,但是还是要小心提防有什么意外发生。 她跟在后面,看着两个女孩迈着轻快的步子,免不得想起自己前世来,那时的十六岁,与现在可是有太多的不同了。 她初入宫中不懂规矩,免不得被责罚,但颜煜也算疼爱她,总是会帮她在太后面前说话,记得一次他去解救被罚跪的她,从太后宫中回来时,路过花园中的一片红樱花,小小的花瓣却有着让人惊叹的生命力,它们向着太阳的方向,奋力的生长,那时已过中秋,秋雨凌寒,可红樱依然傲然开着。 颜煜便对她说,“这红樱很像你,有种毅然决然的劲头。” 当时只当是调侃,现在想来竟是一语成戳。 在她知道颜煜负了卓家后,她便可以毅然决然的重新来过。 在那些过往里,她从未对某件事真的介意过,皇上下旨娶她,她便真心做他的妃子,太后责罚她,她便努力虚心改过,可到了这一世,她重新拥有一起后,为何显得那么畏首畏尾了? 她这两日一直在想,为何明明该无所顾忌的她,反而脆弱的好像任何事都能击碎她。 此刻她走在红缨林里,似乎突然间想明白了。 因为在乎。 从前的卓青黛,就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那两个少女,虽不知世事,但心思纯净,只要眼前有花开,自然是晴朗的。 但现在的卓青黛,是走在他们身后这个掩着心思的人,她经历过生离死别、感情背叛,就算眼前青天白日,内心依旧乌云密布。 只是,有一道光照进来了。 那是颜炽。 是他用行动闯进她的世界,并带来了唯一的希望。 卓青黛捡起一枝落在地上的红樱花,它已经掉了两片花瓣,可残破也依然美丽,就像现在的这个她一样。 卓青黛也有两片花瓣是被自己摘掉的,一片是她现在真真假假的身份,一片是那不为人知的前世过往。 她忽的笑了下,或许她可以让那束光,照耀她全部的花瓣,给与她更多的力量。 她不想再和颜炽之间,有任何的隐藏了。 或许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件事,卓青黛的表情如释重负,她将这枝残破的红樱揣进怀里,小心护着。 不管它的样子如何,只要被在意,就是开的最美的那一朵。 就在她正想着如何让颜炽相信她重生的身份时,前面的两个姑娘停了下来。 段琳琅紧张的抓着韩清漓的手臂,“韩姐姐,那……好像是个人吧?” 卓青黛一听,瞬间绷紧了神经,把思绪集中回来,她将两个女孩护在身后,慢慢探着步子,朝前方不远处一个躲在草丛中的褐色身影走了过去。 “什么人?” 卓青黛先问了一声,但半天也不见回答,那人也没有动。 她忽然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立刻上前将那人翻了过来。 两个姑娘在身后都有些害怕,忙道卓青黛小心。 但她们显然多虑了,倒在草堆里的是一个已经没有知觉的女子。 她看上去很是狼狈,头发如枯草,脸颊瘦弱,眼眶发青,浑身散发着臭烘烘的味道,卓青黛这才注意到,这姑娘身上穿的根本不是棕色的衣服,而是一件大红色的嫁衣,只不过年头已久,许多地方都已经破烂,这颜色也掉了,再加上脏兮兮的,远远看着可不就是褐色的。 韩清漓带着段琳琅也跟了过来,她一看这人穿的竟是嫁衣,不觉惊呼出来。 “天啊,竟然是她!” 第44章 “你认识她?” 韩清漓试探着向前又看了一眼,更加确定心里所想,“这是阿嫁!穿成这样,一定是她!” “阿嫁?”卓青黛楞了一下,这女子看上去有些年纪,身形消瘦,穿着一件破损不堪的红嫁衣,脸上全是泥垢,和那个传言里的人的确有几分相像。 卓青黛忙探了探女子的鼻息,还有呼吸。 “我们先把她挪到草地那边去。”她说着,拉起女子的胳膊,将她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韩清泫和段临轩正在湖边打闹,一看卓青黛扛了个人回来,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变,邵子谦坐在椅子上正美美的喝着茶,见此情形也立刻赶了上来。 他问,“怎么回事?这人是谁啊?” 韩清漓有些惊魂未定的道,“阿嫁啊,她肯定就是阿嫁!” “阿嫁?”邵子谦转到前面来,搭手将女子从卓青黛肩上放了下来,检查了一下。 女子表面没有伤痕,气息平稳,脉象平常,应该只是昏过去了。 韩清泫从湖边打了一些水,段琳琅忙帮女子擦了擦脸,结果泥垢被洗去后,女子的两侧脸上都有着或深或浅的伤疤,极为狰狞。 几个人都吓了一跳,段临轩忍不住问,“你们说的阿嫁到底是谁啊?” 韩清漓半躲在邵子谦的身后,有些怕又忍不住朝地上躺着的人看去,或许段临轩和段琳琅并不知道阿嫁,但是在天都城长大的他们,应该无一不知阿嫁的故事。 阿嫁,是一个疯子。 传闻说她曾有过一个已经谈婚论嫁的夫君,但是那男人为了更好地前途,而在成婚那日抛弃了她,然后她就疯了。 她总是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嫁衣,在天都城的大街小巷,找自己的夫君。 她好像没有家人,也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于是就叫她阿嫁。 但阿嫁在天都城也只出现了三个多月而已,后来她就消失了,人们都以为她是死在了某个隐秘的地方,毕竟一个疯子能有什么谋生的办法?但是后来陆续有人在天都城外看到过阿嫁的身影,所以阿嫁的故事依然流传在天都城里。 “好可怜的女人。”段临轩低声道,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都是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人,为何命运都这么让人可怜。 段琳琅走到弟弟身边,抱住他的肩膀,安慰着。 韩清泫也有些恍惚,本来高高兴兴的出来玩,却碰到了这样的事,“现在怎么办?” 卓青黛又蹲在地上检查了一番,“她身上没有新的伤痕,应该只是昏过去了,看她这么瘦,没准是饿的,先煮些茶来吧,看看人能不能醒。” 段琳琅点头,“好,我这就去。” 其他人也都没了游玩的心情,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有点拿不准主意。 韩清漓扯着邵子谦的袖子,若有所思,“可是阿嫁怎么会出现在这啊?这里这么荒凉,她平时吃什么呢?” 邵子谦难得的安慰了她,“看她的样子,也不像过得很好,估计就是到处乱跑,正好晕在这儿了。” “也是,就算她醒来,也是疯疯癫癫的。”韩清漓撇了撇嘴,“那她要是不醒怎么办?我们要把她带回去吗?” 其他人也有些为难,卓青黛想了想,“那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那……”韩清漓想了想,“我们带她回去该怎么办啊?虽然府里房间很多,但要是被母亲知道让一个疯子住进来,她定又要生气了。” 卓青黛点了点头,“的确,就算把她带回去,也不能去韩府,更不能随我回王府,得找一个安静又方便我们去探望的地方。” 段临轩想了想,“我倒是有一个地方可去。” 卓青黛挑眉,“哪里?” “在我和姐姐去到将军府后,为了方便,青逸哥哥是帮我们寻了一处宅子的,也都收拾妥当了,只是因为姨母不忍心我们两个自己出去住,所以一直都没有搬过去。若是真的要给阿嫁找个可以休养的地方,不如就去那宅子吧,那里没有别人,又清净,你们想来看也能随时来。” 邵子谦点点头,“这倒是个办法,也好给阿嫁找个大夫好好检查一下。” 段琳琅端着茶,正好听到了他们的聊天,也同意的附和,“我可以来照顾她。” 韩清泫扶起人来,由段琳琅喂了些水进去,但人还是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众人便决定不再耽搁了,赶快带阿嫁回城中去更重要。 回去的路上,卓青黛和韩清泫带着阿嫁单独坐了一辆车,她看着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心中有愧,好好的生辰,却变成了这样。 她拍了拍韩清泫的肩,“抱歉,你的生辰也没能好好过。” 韩清泫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眼里却依然有些呆滞,“有什么好抱歉的?生辰这天能救人一命,也算是积德了。” 卓青黛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要不是她执意要管阿嫁的事…… “要不等我们安顿好阿嫁,晚上找个地方喝几杯怎么样?” 听她说要喝两杯,韩清泫眼睛亮了一下,“好啊,我还从来没跟你喝过酒呢!” 但亮起来的眼睛,很快就暗了下去。 卓青黛想缓和缓和气氛,撞了撞他的肩膀,“干嘛?陪你喝酒还不高兴?” 韩清泫抬眼看了下她,有些低沉的叹了叹气,“阿青,其实我不是因为生辰被打扰而难过,我只是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他摇了摇头,“不清楚,但是在看见阿嫁后,就有这种感觉了,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怎么可能?”卓青黛打趣他,“阿嫁出事的时候,你才多大?还没出生呢吧。” 韩清泫也无奈的笑了,“或许吧,从小到大都是只听过她的故事,没想到有一天竟能真的遇见,你说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一个人疯疯癫癫的,真是不可思议。” 卓青黛沉默了片刻,相比韩清泫,她对这样被感情伤过的女人,自然更多了几分同情,所以才会在看见阿嫁的时候,决心救她,卓青黛想了想说,“疯疯癫癫也不见得是件坏事,至少能忘却那些痛苦。” 韩清泫看了眼还昏着的人,“你说当年抛弃她的男人,若是见她变成这个样子,心里会不会有一丝内疚?” 若不是已经活过一次,深知人情冷暖,卓青黛或许会给韩清泫一个肯定的答案,但现在她是如何都说不出那样的话来。能为了前途而抛弃阿嫁的男人,若是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内疚倒不一定,厌恶和嫌弃却是肯定的。 她拍了拍韩清泫,故作轻松,“管他呢,只要你以后别辜负了喜欢的姑娘就行。” 话音刚落,马车外面传来一阵喧闹,车子遂即停了下来。 卓青黛和韩清泫立刻下车去看,原来是颜瞳带了一队人马,正巧挡住了路。 几个人立刻行礼,“参见乾王殿下。” 颜瞳穿着一件紫色的长袍,搭配青灰色外褂,向他们摆了摆手,“清泫、邵子谦,你们怎么跑到郊外来了?” 韩清泫走上前去,“乾王爷,我们出来玩,正准备回去呢。” “哦?”颜瞳笑了笑,“那便快回去吧。” 韩清泫心里生疑,“王爷带这么多人出来,不会也是来玩的吧?” 颜瞳咳了一下,“本王有事要办,不可多打听,快回去吧。” 说着,颜瞳身后的人立刻散开来,让出了一条路。 他们也不好再问,便匆匆拜别,回到了马车上。路过的时候,卓青黛轻轻挑开了一侧的窗帘,在许多人手中,她注意到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男人脸上黝黑,看着年纪不小,眼窝深邃,目光犀利,与其他人都不同。 她放下帘子,陷入了沉思,颜瞳带人来一定是她爹的案子有了进展,不知道是不是与这个黑袍男子有关系? 颜瞳目送着他们离开后,脸上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他叫来胡绯,“已经找了这么久,你当真确定自己没有走错方向?” 一身黑衣的胡绯摇了摇头,他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当年销毁兵器与资料的焚坑,就是在这个方位,只是当时这里有一片橘子林,但二十年过去,什么都变了。 颜瞳只好下令,继续找! 他们走走停停,到处挖坑,一处没有就去下一处。 直到日头落下,举起火把,下挖的铁锹终于听到了“咚”的一声碰撞的声音。 颜瞳心里一喜,“快!快挖!” 等日头又一次爬上地平线,颜瞳已经将焚坑中所有的东西清理出来。 只有四百七十七只箭头。 胡绯立刻断定,数量出了差错,当年焚烧的羽箭,至少有五百只。 “也就是说,真的有人先一步把它们挖了出来。” 胡绯将一只箭头攥在手里,“你想的没错。” 颜瞳命人将这些证据收好,看来事情的确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究竟是何人挖出了当年暗影的特制箭头,又用它来行凶,难倒真的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暗影”存在吗? 他看着胡绯,陷入了沉思。 第45章 卓青黛和韩清泫一行人迅速带着阿嫁去到了段宅,虽然段家姐弟还没有来这边住过,但是卓青宸早已经吩咐人来这边定期打扫过,随时可以来住。 他们找了一间房间,把阿嫁安顿在里面,又从天都城里找了大夫,帮她检查了一下,大夫说阿嫁没什么大碍,只是常年贫血,有一些虚弱,只要好好调养,很快就会恢复的,说完又开了几副药给他们。 卓青黛担心阿嫁在这里没人照顾,段琳琅虽然细心,但毕竟身份是个尊贵的郡主,也不能真的让她来照顾,于是从将军府掉了几个人来,又从街上买了几个小丫鬟,这段宅的下人也算是配齐了。 他们几个都担心着阿嫁的身体,所以都不愿走,卓青黛无奈,只好吩咐厨房准备些饭菜和酒水,既是给段宅暖房,也是给韩家兄妹过生辰了。 今夜的月色正好,半挂在空中,清冷的月光赶走了盛夏的闷热,六个人坐在院子中推杯换盏,卓青黛端着杯子,听着邵子谦在一旁吹嘘自己的风流史,韩清漓气的拿眼瞪他,韩清泫和段临轩倒是笑的前仰后合。 段琳琅坐在她旁边,腼腆的笑着,她不胜酒力,所以也没怎么喝,眼睛时而看向阿嫁的屋子,时而落到卓青黛的脸上,但很快就移开来。 卓青黛以为,她是担心段临轩被邵子谦带坏,便咳了两声,碰了碰邵子谦,提醒他注意分寸。 邵子谦说的正欢,忽然被卓青黛打断,干脆就转了话题,他本来就对卓青黛感兴趣,但一直碍于在颜炽身边,也不好打探,今天只有他们几个,又借着酒劲,邵子谦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他搭住卓青黛的肩,嘘声到,“阿青,你跟我说实话,你和王爷是不是早就认识了?” 她一下怔住,“怎么这么问?” 邵子谦满身酒气,故作神秘的一笑,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不瞒你说,在你之前,我从没见过王爷对谁那么好过。” 韩清泫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不高兴的敲了敲桌,“干嘛还说悄悄话?是不是兄弟啊!” 卓青黛看着韩清泫已经微红的脸颊,不觉笑了起来,“是是是,来吧兄弟,喝酒喝酒。” 杯子一碰,邵子谦也就忘了刚刚的问题,他早已经喝嗨了,韩清漓噘着嘴小声骂他酒鬼,但一边又拿出手帕默默帮他擦去洒在身上的酒。 几杯酒下肚,卓青黛也有些发热,再看其他人也都喝得差不多了,段临轩那臭小子还在往杯子里倒,她忙夺了下来,“不许再喝了。” “……”段临轩扭捏的跟她闹,“就一杯!一杯?” 明明还是个小孩子模样,却不得不被迫成长,卓青黛到底还是心疼他的,只能妥协,“就最后一杯。” “嘿嘿……”段临轩开心的笑起来,段琳琅看着也无奈的笑笑。 邵子谦已经喝得大罪,非要起来舞剑,韩清泫也跟着起哄。卓青黛有些担心他能不能拿住剑,但一看那人的身影利落干脆,手中劲道非常,就知道自己是多虑了。 都说邵子谦的功力和向南行不相上下,她也想看一看。 邵子谦今天还是一身白衣扮相,他平日里不用剑,干脆将腰间别着的扇子似剑一般,舞在手中。 他的武功路数和向南行并不一样,向南行是招招致命,但邵子谦却招招留情,像极了他这个人的作风。 韩清漓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翻飞的身影,唇角的笑意不言而喻。 卓青黛便为她斟了酒,韩清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哥哥说,如果有喜欢的人,就要牢牢抓住,哪怕那个人不喜欢自己,你呢阿青?你也这样想吗?” 她当然不这样想,如果能牢牢抓住,就不会有今天的她了。 卓青黛默默地摇了摇头,“有些不属于你的人是无论如何都握不住的。” 没想到一直安静的段琳琅,忽然开了口,“琳琅也这么认为,有些人是注定抓不住的。但我和卓公子想的不一样的是,就算抓不住,也应该努力过,才不会遗憾吧。” 卓青黛不觉侧头去看她,这个第一次见面时在她怀中痛苦的姑娘,忽然变得如此沉稳坚定,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在段琳琅的眼中,看到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柔情。 “小侯爷!郡主!” 这时,外面的家丁跑进院来禀报。 “怎么了?”段临轩问。 “禀小侯爷,是……寒王殿下在府门口,说来接卓公子回去。” “王爷!”卓青黛率先跳了起来,颜炽不是今天才醒吗,怎么就敢到处走了? 乱舞的邵子谦也停了下来,段临轩红着脸有些晕,但还是努力维持着小侯爷应该有点姿态,“怎么不请王爷进来?” 那家丁忙说,“请了,但是王爷说他不想打扰您和几位朋友喝酒聊天,他就在门外等着……” “那怎么行?”段临轩说着就要去外面请。 卓青黛听出了颜炽话里的意思,便拉住段临轩,然后对几个人说,“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王爷身体才恢复,不能在外面呆太久,你们继续玩吧,千万别扰了兴致。” 她继续对段琳琅吩咐,“邵子谦喝了不少酒,韩家兄妹也都有些醉了,就命人收拾出几个房间来,安顿一下,快宵禁了,就别让他们走了。” 段琳琅抿唇一笑,应下,“好。” 然后她走到韩清泫面前,从袖口掏出一个东西,正是当时让她掉进井里的金镶玉剑坠,前段时间她回将军府时,卓敬尧已经派人掏干了井,找到了这个小东西。 “清泫,这个就当做给你的生辰礼,虽然并不算名贵,但做工还算精美,正好你配件,这个剑坠就送你了。” “哇!”韩清漓率先接了过去,“好漂亮的剑坠!那我的礼物呢?” 卓青黛笑笑,“自然少不了你的,明日就派人送到你府上去!” 韩清泫赶紧从妹妹手里抢回来,握在手心里把玩一番,格外喜欢。 将一切都安顿好了,卓青黛终于出了段宅,一出门她愣住了。 她本以为颜炽来接她,至少会乘一辆马车,或是骑马,至少也会带着向南行吧,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略显单薄的站在那。 他这些日子一直躺在床上,倒也不觉怎样,但现在站在那里,在空荡的街巷里,显得格外瘦弱。 他竟瘦了那么多。 卓青黛忙跑了过去,颜炽闻声转了过来,在看见她的一瞬,勾起了唇角。 “出来了?” 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在这个闷热的夏夜里,像一缕清风一样,刮过她有些因酒而发热的脸颊。 他牵住她的手,嗅了嗅在空气里弥漫的酒气,“喝了多少?还走得动吗?” 本来是没有那么昏沉的,但被他的温度一笼罩,忽然就有些晕头转向了。 卓青黛一开口,略带酒气的声音,慵懒而绵软,“王爷怎么一个人来了?怎么不好好在府里调养身体?” 他知道卓青黛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便安慰说道,“是岳灵霄批准了,本王才出来的。” 岳灵霄说可以出来,那就一定没事了,卓青黛笑眼弯弯,她是真的开心。 “那我们回去吧。”他贴着她的耳朵道,“要宵禁了。” “好。”卓青黛声音也轻了下来,任由颜炽一手牵着她,一手从背后抱着她往前走。 走了一会,颜炽忽然停下脚步,然后在她面前蹲下身来,道:“上来。” ……卓青黛怔了一下,颜炽这是要背他? “没事的王爷,我可以自己走,何况你的身体才好一些,不可太过劳累了。” 他却不为多动,又说了一遍:“上来。” 她僵在原地不动,怎么好意思让刚刚病愈的颜炽背她呢? 颜炽无奈的叹了一声,也不再询问她的意见了,直接将人拉到了背上,背好。 他笑了下,“你才有几斤重,哪里就累着我了?” 虽然颜炽这样说,但卓青黛心里还是很不安的,她已经比以前沉了许多,虽然看不太出来,但结实了不少。 “……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大人,怎么会只有几斤重?” 颜炽却像哄小孩一般,哄着她,“恩,你不只几斤重……” 卓青黛有些哭笑不得,颜炽这是当她喝醉了吗? 不过……既然他这么觉得,那她不如就顺势撒个酒疯好了。 卓青黛眸光一暖,从后面搂住颜炽的背,慢慢将头靠近,在他的耳畔落下一吻。 那人果然顿了一下,但并没有停住脚步,而是带着笑意的问,“做什么?” 卓青黛沉下自己纷飞的心思,想起了自己此前的考量,她已经决定与颜炽坦诚相待,不保留任何秘密,这或许是个好时机。 她趴在他背后,嘴唇贴着颜炽的耳朵,沉默了许久。 就在寒王府的大门渐渐出现在视野中后,身后的人长吐了一口气。 她带着酒气的口吻,似梦似幻的道,“王爷,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哦?” “梦里,你依然是王爷,可我却不是王妃。” 第46章 背着她的颜炽,明显的脚下一顿,然后停住。 语气里,是她听不懂的隐忍,“那你是谁?” 卓青黛酒劲上头,抱着他的手越加的用力,她紧紧的贴在颜炽背上,说不出是遗憾还是无奈。 “是一个离你很遥远的人。” 颜炽的脸色变了变,沉默许久才重新迈起步子,进了王府。 卓青黛任由他将自己放到床榻上,又命人打了些清水来,沾湿了帕子,帮她擦了脸。 卓青黛心想,颜炽一定是当她在说醉话,没有放在心上,可却不知道她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将这个秘密说给他听。 没达到目的的卓青黛有些怨气,她自己扯了头上的发带,如瀑般的黑发垂了下来,卓青黛冲颜炽招招手,将他拉到床边,按坐在那里。 她靠上颜炽的肩膀,手指去找寻他的温度,两人十指交扣,她笑着道,“王爷是不是觉得我喝醉了,在说胡话?” 颜炽的太阳穴倏地猛烈的跳动,他当然不是不愿意听卓青黛说,只是那个梦,注定不是个好梦。 一个离他很遥远的人,这个梦境,他不是真实的感受过了吗? 那是实实在在的煎熬,是无论你如何挣扎都挣扎不出的深渊。 他好不容易以死亡的方式,重新迎接了曙光,那便再也不想回到黑暗中去。 即使,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我只珍惜有你的现在。” 一句话说的卓青黛差点掉下眼泪来,她喝了酒,内心自然更为敏感,她顺势抱住颜炽一侧的胳膊。 “我知道王爷待我的心意,所以才更不想欺瞒你……”卓青黛哽咽着,眼睛去找寻他的目光,当两份爱意交汇的一刻,她一滴泪落下,恰巧染过眼尾的那颗朱砂痣。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颜炽有那么片刻的失神,黝黑的瞳孔渐渐放大,屋子里极为安静,他明明听得一清二楚,她说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 但颜炽却故作不确认的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卓青黛握着他的手越发的用力,眼神慢慢坚定,给自己以支撑。 “我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那所谓的梦,是我真真切切经历过的前一世的因果。” 颜炽一下子愣住了,她在说的,真的是他想象的那样吗? 卓青黛知道他一时半会很难理解,于是耐心的解释,“我知道你肯定觉得这很匪夷所思,但请你相信我,它切实的发生了。前一世你是叱咤疆场的王爷,而我……入宫做了皇妃。” 她声音忽的小了下去,但颜炽明显反应更为震惊,他猛地侧过身来,面对着卓青黛。 卓青黛有些心虚的撇开眼,丝毫没有注意到颜炽的眼睛里装的根本不是不相信,而是不可思议。 “我……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上一世我根本没有机会遇见你,如果能早一步遇见你,我一定会选择你的!不过……我前一世的下场也挺惨的了,家破人亡不说,自己也被一杯毒酒……” 唔…… 她后面的话,全部被颜炽堵在了嘴里。 颜炽抱住她,吻着她,极为热烈,牙齿在唇瓣上撕磨着,就像无声的倾诉一样,虽耳听不见,但内心却感受的到。 他的吻,时而深刻,时而缠绵,卓青黛被亲的晕晕乎乎,忍不住发出几声吚吚呜呜,令人脸红的声音来。 卓青黛觉得颜炽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她已经被吻得没有办法思考,颜炽瞬间解了她的衣服,冰凉的手指缠绕在她的发丝上,一只手落在她的背上,带着她躺倒在床榻间,另一只手抵在被面,居高临下的环抱着她。 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继续接下来的动作,只是反复的亲吻着她的额头、眼睛、鼻尖、唇角。 像捧着一个绝世珍惜的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的在她身上,落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王爷……” 终于在她意乱情迷之时,他再一次拥有了她。 这一次,颜炽没有任何的顾忌,他将在她身上倾注了多年的情感,一股脑的摊给她看,他用自己的颤抖和疯狂,告诉她自己的感情。 他心里既是狂喜又是酸涩,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那历经千帆,却仍愿意选择他相信他的人。 这个卓青黛,比那个十六岁懵懂的姑娘更让他痴迷。 他没有控制自己,只想一次次的更贴近她的心,他所珍惜的、向往的、迷恋的、痴狂的,独属于卓青黛的那一份狂热,在这个夜晚,彻底将他点燃。 若此生注定燃烧殆尽,便已无怨无悔。 他紧紧的抱着她,一直到天亮,卓青黛因为喝了酒,早已沉沉睡去,但颜炽却一夜无眠。 他嘴角的笑意已经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当他知道卓青黛是重生而来的那一刻,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他是真的拥有她了。 他不必再担心害怕,如果颜煜出现会怎样,他不必再介意,卓青黛对他的依恋有多少重量,他更不会再妄自菲薄,这份感情有多少他强迫而来的结果。 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怀中的这个人,就是全部。 等卓青黛终于从昏沉中清醒过来,颜炽依旧保持着怀抱她的姿势。 她一下自责起来,这样的姿势,颜炽应该很辛苦吧。 可当卓青黛看向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也察觉出了颜炽的不一样来。 “王爷?”她试探的问,“你怎么了?” 颜炽脸上的表情,让她忽然有种感觉,自己好像从未真实的了解过他。 但颜炽却淡淡一笑,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他说,“我也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卓青黛还没完全清醒,声音有些喑哑。 “一个和你一样的梦,怜妃娘娘。” ……怜妃娘娘! 卓青黛一下子清醒过来,昨夜的事历历在目,她差点忘了自己和颜炽说了重生的事,只是……她却从未提过怜妃娘娘这个称号吧! “你……怎么知道?” 见她表情过于惊悚,颜炽笑意更深了些,她揉搓着她乱蓬蓬的头发,“我和你做了相同的梦,自然知道。” 相同的梦?卓青黛睁大了眼睛,颜炽这话里的意思,莫非是? “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啊。” “什么?!”卓青黛嘭的坐了起来,结果被子落下去,胸前一片风光露了出来。 她瞬间羞到脸红,忙又躺了回去,把被子盖好。 颜炽笑意爬上眼角,撑着身体侧转过来面向她,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极为得意。 “昨夜你睡得太沉,我便没有帮你穿衣。” 卓青黛脸埋在被子里,眼睛忍不住埋怨,不帮她穿就算了,还拿话来逗她。 “那你还不转过去……我要穿衣服了……” 大概只有这个时候,卓青黛才会表现的像个女子一样,颜炽不再难为她,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卓青黛穿好了内衫,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背,“那个……继续说刚才的事。你说你也死过一次,是那个意思吗?” 颜炽肯定的点点头。 卓青黛不觉张大嘴,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么说,你就是上一世的颜炽?” 他又点了点头。 她猛地喘了几口气,消化这个消息,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有人和她一样经历了重生,而且这个人居然是颜炽。 “我也没想到,你就是你。” 颜炽目色柔软的看着她,里面的情感不言而喻。 卓青黛抓了抓头发,“所以前一世你就喜欢我?那你为什么没有来我家提亲呢?” 颜炽闪过一丝遗憾,“前一世……阴差阳错吧,等我再想去提亲时,你已经进宫了。不过……”他笑了笑,“都过去了,我更珍惜此刻的你。” 卓青黛眼睛一酸,扑上去抱住了他。 颜炽说的没错,不管是重生一世,还是几世,只要能拥抱对的人,只要能珍惜当下,就足够了。上一世他们缘分不够,但这一世,就不再有人能阻隔彼此了。 “颜炽,上一世你一定很辛苦吧……” “的确。”他窝在她脖颈间笑,“喜欢的人,是自己的皇嫂,怎能不辛苦。” 卓青黛尴尬的咬唇,“谁叫你来晚了,我这么漂亮的姑娘,可是很抢手的,将军府上提亲的人都排到城外去了……” 他们随意的说着那时的事,但心里都免不了有些惆怅的感觉。 有一件事卓青黛必须承认,在做皇妃时,她眼中是从未有过颜炽这个人的。 想必那时,颜炽的心里,该是极为悲凉的。 “不对!”卓青黛猛地想起一件事来,她从颜炽怀里挣出来,面有疑惑的看着他,“我是喝了毒酒死后才重生的,而王爷你当时不是在北境吗?那时又没有战事,你是怎么死的?” 这下轮到颜炽尴尬了。 “我……”他思索了片刻。 卓青黛握住他的手,“难道王爷现在还有不能对我说的吗?” 颜炽垂下眼来,不是不能说,而是不好意思说。 他咳了一声,有些窘迫道,“当我知道你死去的消息时,急火攻心。” 卓青黛一下愣住,然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是殉情啊……” 第47章 得知彼此都是重生而来的身份,卓青黛再看颜炽的眼神,变了许多。 原来前世他们之间也是有过缘分的,或许是上天可怜他们吧,所以才让这份感情在重生后能得以延续。 两个人呆在房间里聊了许多,好像要把前世错过的一切都弥补回来一样。 卓青黛手支着下巴,面带笑意,“那年春猎王爷还记得吗?你打了一头鹿回来,好威风。可是当时皇上不许我出去看,说场面太血腥了,不过……我还是偷偷溜出帐子去看了一眼,好大一只鹿,那时候我就想,北麒麟果然名不虚传啊。” “是么?”颜炽抿了一口茶,“我怎么不相信,那时候你眼里有我呢?” “嗯……怎么没有?”她赖皮道,“虽然那时候我的身份和王爷不便有太多交集,但是却免不了总是听人提到你啊!你一定不知道吧,在后宫,北麒麟这三个字,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些小宫女啊,时常凑在一起讨论你,就连某些宫妃也很在意王爷呢。” “那你呢?”颜炽不为所动,“你是怎么看我的?” 她?卓青黛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对于前世的颜炽还真没有太多的印象,反倒脑子里浮现出来的都是这一世的场景。 颜炽看她眼神乱瞟,无奈的笑了下,“就知道是这样……” 卓青黛耸了耸肩,“这也不能怪我吧,前世的王爷确实很少出现在我面前呀?这么想来,我们似乎从未单独见过?不是吗?” 颜炽垂下眼来,前世的他根本没有勇气再出现在她面前,以什么样的身份呢?难道真的要叫她一声怜妃娘娘?那可真比杀了他还叫人难受了。 卓青黛看他忽然沉默便觉得是自己说错了话,她拉住他的手,在桌边晃荡了几下,“好了……不想以前了,就像你说的,珍惜现在。” 颜炽并没有很难过,只是想到那些煎熬的日子,免不了惆怅。现在他已经很是满足,别无所求了。 “不过……”卓青黛转过头来,“有一件事,却不得不提。” “什么事?” 卓青黛皱眉,“既然王爷知道我的死讯,也就应该知道我爹的事吧,前世王爷有没有什么消息?我想知道是谁要害我卓家!” 颜炽也蹙起眉来,前世他得知天都城的消息后,就吐血而亡了,对于卓家灭门这件事的详细情况并不清楚,于是他摇了摇头。 卓青黛有点沮丧,“重生后,我只想要拼命护卓家周全,但是无奈并不清楚是谁在作祟,只能慢慢调查,但这段日子下来,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颜炽安慰的捏捏她的手,“放心,这一世的结果一定会不一样。” “我本来也这样认为的。”卓青黛抿唇,“在南疆一事发生后,我以为自己是能改变那些事情的,至少段侯爷没有背负骂名。但是这次永安侯世子被刺杀一案,无论我怎么想,都觉得那刺杀的人是冲着卓家来的,也就是说我改变了历史进程,但同时也害的无辜的人送了命。” 颜炽没有想到卓青黛心思这么重,“这不关你的事。” “王爷不必安慰我,你我都清楚的知道,前世永安侯世子并没有在和亲时被杀,他之所以死,就是因为我重生后,选择发生了变化。”卓青黛的语气极为难过,“我不知道今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变故出现,如果为了救一个卓家,却要更多无辜的人搭上性命,那……” 她猛然顿住,眼里满是惊恐,“那我和那些害死我爹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颜炽心疼的将人揽进怀里,“不许你这么想,生死有命,岂是你能左右的?” “可……” “信我。”他打断她,手掌轻轻拍在她的背上,“要想减少无辜的受害者,我们就更应该早日找到那个幕后黑手。” 卓青黛的情绪渐渐被安抚下来,颜炽说的没错,坏人才不会因为谁的选择而减少作恶。 他们必须查出真相。 卓青黛打起精神,从房间桌案上拿了纸笔过来。 颜炽不解,“做什么?” 卓青黛一边研磨一边道,“我想到了,我们应该把重生前后不同的的选择整理记录下来,也许会从中得到一些没有注意过的细节。” 她下笔快速的写了几个字,颜炽看着不觉眯起了眼,从南疆回来的这几个月,卓青黛在各个方面都极其下功夫,本以为她只是在营中努力训练,没想到书法也进步的如此之快。 被夸奖的人笑了笑,她一直有在认真临摹颜炽的笔记,现在已经渐入佳境了,虽然还未能习得其中精髓,但也已经有模有样了。她和颜炽的字之间缺的是一点大气凌然、从容不迫的风骨,不过她有信心,总有一天能写出让颜炽都难辨真假的字出来。 卓青黛快速的写下重生后几个重大的转折点,第一个就是她没有进宫而是嫁给了颜炽,这件事看似直接导致了南疆一战之后的变化,但实际上还有很多他们无法想象的因果在其中。 她笔下一停,心里忽生出一个疑问,她从未想过皇上当时为何要去卓家宣旨,命她入宫为妃呢? 颜炽的目光忽的冷了起来,卓青黛问,“王爷可知道?” 他脸色一变,有些僵硬,卓青黛这时才反应过来,皇上当年封她为妃的背后,似乎真的别有一番含义。 颜炽并未说话,但思绪早已飘远。 他想起前世刚刚平定天都城四皇子叛乱后的某一天夜里,皇上带着一个小太监偷偷地来到了颜炽的房中。 颜煜当时道,“皇宫中不安全,要颜炽留下来。” 初到天都城的颜炽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他原本打算保颜煜登基之后就回北境的。 可颜煜的表情让他放心不下,他问是谁?直接杀掉便是。 但一个刚刚登基的皇帝却犯了难,这个人不能杀,至少现在还不能杀。 颜炽哪里明白官场上的那些事,只知道颜煜有所顾忌,那他就先留下来,正好也可以去看看他思慕已久的那张画里的人。 结果时间一拖,就拖到了南疆一战爆发,颜炽不得不带兵前往平定,他回来的那天,颜煜在皇宫大殿内为他接风。 然后便见到了文武百官皆下跪为南疆百姓讨要说法的场面,除了卓敬尧拼死力保段家之外,所有人都想段家死。 那时候的颜炽并没有段莫寻清白的证据,他就眼睁睁的看着一代忠良,死后亦被冠上了通敌叛国的名声。 要不是以先皇赐婚为由,就连段家的这两个孩子都极有可能保不下来。 “皇兄为何要让卓将军的女儿进宫?”他曾问过的。 颜煜一脸愁容,“卓将军是唯一一个愿只忠国家,不专皇权的人了,朕娶了他的女儿,不仅仅是拴住他,也是保护他。” 那是颜煜并不完全明白其中的意思,但现在回顾起来,其中的缘由,倒是全都清楚了。 颜煜应该早就知道卓敬尧会不管不顾的在大殿之上为段家求情,所以才娶了卓青黛,这样既能利用卓敬尧的耿直,再加上颜炽的影响保下段家的血脉,也不至于让卓敬尧受到太大的牵连。 可是终究算错了一步,八年后的卓敬尧,颜煜却再也没法保住了。 卓青黛看颜炽沉思了许久,不好意思的打断他,“王爷可是想起了什么?” 颜炽回过神,摇了摇头。 他是有私心的,卓青黛之所以这么痛快的和前世一刀两断,主要因为前世曾有人负她,她对颜煜多少是有恨的,若此时他将心中的猜测告诉她,颜煜很可能并不是要卓敬尧和她死,只是无奈之举,卓青黛心里的恨会不会动摇?会不会…… 她毕竟曾和颜煜共度了八年的光阴…… 她毕竟曾眼里装不下除颜煜之外的任何人…… 这一刻,颜炽才清楚的意识到,什么自信、无私在感情上都不成立,他和卓青黛之间永远横挡着一个人,那就是颜煜。 无论他肯不肯承认,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就是他心里最惧怕的人,他害怕有一天颜煜突然出现,将卓青黛再一次抢走了。 他并不是不相信卓青黛的感情,他只是害怕。 这让他心底产生了怯懦,他忽然很恨自己心里的这种感觉,为了留住一个人,他甚至不惜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个样子吗? 他忽然变得手脚冰凉,这个唯唯诺诺的人是谁? 颜炽闭上了眼,长吐了一口气。 他努力赶走那个阴暗的自己,不断的调整呼吸,他爱卓青黛,而这份爱应该纯粹。 “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封你为妃。” “为什么?” 颜炽猛地睁开眼,一双如墨色的宝石,暗暗生光,“因为他知道卓将军的性情,必定会为了段莫寻争辩,但现在的大黎朝堂,并不是你想想的那样,皇上可以一手遮天,他想保护卓将军不受南疆一案的牵连,就必须让卓家和皇室扯上关系,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娶了你。” 他叹了一声,撇过了眼睛,“所以卓家被抄的事,肯定不是他的本意,你……不用恨他。” 第48章 听着颜炽略显暗淡的语气,卓青黛有些晃了神。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前世颜煜在卓家的事情上有自己的苦衷,可她想不通的是为何八年的情分,他连一面都不肯见她。 哪怕只是叫传旨太监传句话呢? 喝下那杯毒酒时,她的心就已经死了,侥幸重生也只是为了保住卓家而已。 你说恨吗?这件事在卓青黛重新遇见颜煜的那一刻,心中便已经得到了答案。 她对他已经没有恨了,只是不再相干。 所以当颜炽说“不要恨他”的时候,卓青黛挤了个勉强的笑,不管前世的恩怨如何,卓家是死于皇权的,也许背后有小人作祟,也许是朝堂政治争斗,但不管谁对谁错,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而颜煜那一刻的选择,是放弃卓家,是放弃了她。 “他是皇上,他有苦衷,我不恨他。”卓青黛冷淡道,“但我一定要保住卓家。” 颜炽抬起头来,对上卓青黛的目光,那眼里的神情,让他心安。 “我会为你守住卓家。” 卓青黛嘴角一弯,冲他眨了下眼,“那接着往后说,南疆一事后,还发生了什么?” 颜炽心里五味杂陈,看着卓青黛坦然的表情,他就更为自己刚刚自私的小心思而感到愧疚,他暗骂自己,如果害怕失去,又怎能真正拥有呢? 卓青黛已经不是前世的怜妃了,他们一起经历过战场,经历过尘世,虽然时间尚短,远不比上那八载时光,但两人的默契相投,已胜过一切了。 这样想着,颜炽终于舒坦了几分,眼下便不再纠结于此。 他手指一点,提醒道,“有一件事,就是段家姐弟。前世段临轩是直接回了南疆的。” “对哦。”卓青黛擒着手中的笔,眉毛一挑,歪着头笑,“前世,王爷可是娶了侧妃的!” 颜炽脸色如常,但见卓青黛有意的询问,挑了挑眉,“夫人是在吃前世的醋吗?” “才没有。”卓青黛移开目光,掩下自己的好奇,“王爷前世与我又没有任何瓜葛,自然想娶谁就娶谁了。” “那只是权宜之计。”颜炽覆在她手上,“我只当她是个妹妹,养在王府而已,虽有侧妃之名,实际上并无任何关系。” 卓青黛闻言慢慢的转过头来看他,“是因为我吗?”她眼里蒙上水雾,“是因为我进了宫,所以王爷除了一个名义上的侧妃,之后八年都不曾娶亲吗?” 前世关于颜炽与侧妃之间的举案齐眉的传言,此刻在卓青黛耳边都成了剐她心尖肉的利器。她当然不可能吃这样没边的醋,她只是心疼,心疼那个心里装着自己的颜炽。 “是,没有你,我不想要别人。” 颜炽笑的淡淡的,仿佛没有一点痛苦,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回到天都城那一刻,在得知卓青黛入宫之后,他心里是怎样的痛彻。 那是在旷野呐喊却听不见回声的绝望,是在山巅坠落却永不到地的迷茫,是利刃一下下捅向身体却不致命的凌迟。 当他每一次见到在颜煜身边的卓青黛,那个勉强愈合的伤口,就悻悻做痒,他既想见到她,又怕见到她。 那种折磨,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渐渐地,他才明白,那就是爱,只是爱而不得。 没有你,也再容不下别人了。 卓青黛猛地掉下一滴泪来,原来颜炽多年未娶正妃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她。 如果她没有重生,这份感情,将被永远埋藏在那高高的宫墙外。 一扇宫门,隔绝了颜炽与她所有的可能。 但一场生死,去又将希望重新连接。 她伸出自己纤细的手,将他的手掌牢牢握住,捧着。 “王爷,现在你有正妃了。” 颜炽暖暖一笑,他现在拥有的,胜过一切。 卓青黛重新落笔,写下了段家的变化,前世的段临轩虽然在带兵打仗上没有什么能耐,但是在民生百姓和政治谋略上,确是好手段。 那时虽然段临轩保住了命,但是回到南疆早就没了昔日的号召力,一座赫赫侯府,也不过是表面风光,但就是在侯府污名难昭雪的情况下,段临轩还是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从商政上为南疆开辟了新出路,也让段家的名号,重振南疆。 “段临轩是怎么做到的?”卓青黛对其中缘由不尽可知,于是问颜炽。 前世颜炽在南疆一事后,就一直注意着那里的动静,段临轩回到南疆后,用了三年时间让南疆的民生渐渐从战乱中走出来,他访便了南疆十六州的所有大商大儒,也不知用的什么办法,说服了他们筹资,建商市、私塾、庙宇,吸引了许多外地人流入,一时间南疆的经济急速发展。 战后短短三年,南疆已经再也看不到战乱的影子了。 卓青黛不禁感叹,“他还真有办法。” “只是,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经济上了,南疆的军事防御依旧一塌糊涂。所以才会让南洋人又一次举兵攻了进来。” 说到这里,卓青黛严肃起来,“王爷可否知道,南洋人是怎么进来的?南疆的地势条件我们都清楚,如此大规模的进攻,不可能没有提前收到一点消息,而且他们的车马究竟是如何跨越天险的?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也不清楚。”颜炽摇摇头,“那时我只在南疆留了几个眼线,并没有驻军权。” 卓青黛叹气,就是八年后的这场战役,直接让卓敬尧被诛杀,可其中的缘由,他们却无一知晓。 颜炽抬手抚平她的愁眉,“放心,这一次我们在南疆抓到了李绪,我已借由驻扎了几支边防军,日后等段临轩回到南疆,定能重新建立边防线,卓将军不会有事的。” 虽然知道只是安慰,但卓青黛心里还是好受了不少,她点点头,“希望如此。” 她继续落笔,下一件事便是绫罗公主与程芫世子的大婚。 一说到程芫,卓青黛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 颜炽了然的接过笔,沾了些墨道,“既然事已至此,还是该看开些,对程芫世子来说,这也是他的命。” 命不由己,生死为常。 程芫的死,引出了暗影,而暗影又曾是卓家的情报机构。 “他们为什么会在二十年前就消失的机构上做文章?” 不仅卓青黛不解,相信很多人都不解。 颜炽下笔在暗影上分出两个支岔来,“在我看来,无非是两个可能。一是,伪造暗影,以此来挑拨皇上对卓家的信任,甚至借机除掉卓将军。” “那二是……” 他蹙起眉头,“暗影并未真的解散。” “不可能!”卓青黛激动道,“虽然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但是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听我爹提起过任何关于暗影还存在的事,就算他瞒着我,那我两个哥哥总该有人知道吧?他们不能瞒我的!这绝不可能!” 颜炽若有所思,“或者,现在的暗影真正的主人,并不是卓家呢?” 卓青黛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 “你不觉得当年暗影的解散,就有蹊跷吗?” 卓青黛努力回想着,“当年是先皇即位两年后,便下旨解散了暗影。那之后暗影中的人全部离奇失踪,而我的爷爷,当时暗影的最高统领,也因此事死了。我爹说,爷爷是因为对暗影感情太深,无法割舍才做出的选择……这么说来,当年的暗影七十二卫很可能并不是失踪了,而是……” “全死了!” “全死了。” 两人异口同声,相互对视了一眼。 “不行……我得去问问我爹!” “我随你一起去。” “不行。”卓青黛思索了一下,“王爷身份特殊,这个节骨眼上,还是注意避嫌吧,而且……”卓青黛想到昨天在郊外所见,“我昨天看到乾王殿下了,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很可能和暗影有关,王爷倒不如去问问案子的进展。” 颜炽想了想,“也好,那我们分头行动。” “好。” 卓青黛性子急,披上外衫就往府外走,路过外院花园时,正巧看到紫竹和一个老婆子在吵什么,绿柚夹在中间,左右的劝。 紫竹抱着个小竹筐,“这分明是给王妃种的,花瓣自然由我们来采!” 那老婆子一脸不屑,“哟,那王妃几个月都见不到一面,用得着天天采吗?泡那么香干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给谁看呢?” 紫竹掐腰瞪眼道,“当然是个王爷看!王爷最喜欢荞银花的香味了!” “王爷?嘿呦笑死个人,谁不知道王爷最宠的是卓护卫,我看你们啊省省吧,你们王妃怎么打扮,王爷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你!!!” 绿柚忙拉住,“好了紫竹,不要跟她吵了,咱们走吧。” 卓青黛听着心里又气又想笑,气是因她带来的两个贴身丫鬟,竟然在王府里被欺负了,好笑则是因为这被欺负的原因,竟还有几分是因为自己。 谁叫她这个王妃不如小护卫受宠呢? 第49章 “你们在吵什么?”卓青黛吼了一声,走了过去。 紫竹正气着,只想告状,一声王妃刚滚到嗓子眼,就被绿柚戳了一下。 紫竹这才清醒下来,忙随着绿柚拜礼,叫了声,“卓护卫。” 卓青黛点点头,翻了翻紫竹篮子里的花瓣,“吵什么呢?说给我听听。” “嘿嘿,卓护卫。”没想到那老婆子倒是先开了口,“是这样的,老奴有腿疼的毛病,一到冬天就肿胀,大夫说要是从夏季就开始用这种荞银花泡脚,就可免冬天受罪了。这不正好花园里有这么几株,老奴就想采一些备着用,没想到冲撞了内院的两位姑娘。” 紫竹听她说的诚恳,和刚刚嚣张的样子判如两人,顿时翻起了白眼。 “是这样吗?”她看向绿柚。 紫竹抢着道,“好话都叫她说去了,这荞银花明明是王爷特意给王妃种的,她个老货也想用这么好的东西?” 卓青黛以前并没有用花瓣泡澡的习惯,只不过偶然一次颜炽说喜欢这个味道,紫竹和绿柚听到了,就常采些花瓣来放在池子里,她也就随她们去了。 “这些还不够吗?”她颠了颠半筐的花瓣。 紫竹顿时有点委屈,“卓护卫,你是不知道,这老货把最好的花心都摘去了,这些都是些残花而已,我们本来也没说什么的,结果这老货自己倒跑出来教训我们了,还说三道四的……” 卓青黛心里大概清楚了情况,心下了然。 此时向南行也听到了这里的动静,从大门口走了进来,“阿青?怎么回事?” 卓青黛心说你来的正好,便问,“这位婆子可是王爷带来的人?” 向南行随着她手指看了一眼,摇摇头,“不是,王爷带来的都在内院伺候,这些外院的都是进府时就有的,许是内务司给置办的。” 卓青黛挑眉,一个外院的老奴才也敢对她的贴身丫鬟指指点点了? “紫竹。”她叫道,“把这筐花瓣给她。” “啊?!”紫竹不情不愿,但又不敢忤逆卓青黛的意思,只好把筐腾的一下怼进老妇的怀里。 那老妇人和善一笑,忙谢卓青黛。 但腰还没弯到底,就听卓青黛冷冷的声音道,“绿柚,你去账房支五十两银子来,给了她,然后……送她出府。寒王府不留背后议论主子的下人。” 这下老妇害怕了,才意识到卓青黛已经听到了刚刚的那些浑话,忙跪到地上,求饶。 紫竹前一秒还气着,现在嘴角都要扯到了耳根。 那老妇看卓青黛冷着脸不好说话,就又去求向南行。 向南行立刻向后退了半步道,“阿青说的话,你没听见吗?赶快去收拾东西,随绿柚姑娘去领银子吧,这些钱够你以后好好生活了。” 老妇还不依不饶,虽然五十两的确不是个小数目,但哪里比得上在王府里做工,她一个劲的叩头,“老奴知错了,老奴知错了。” 恰巧此时颜炽也穿戴好,从内院走了出来,老妇一看,立刻扑了过去,“求王爷让老奴留下,老奴知错了!” 卓青黛“啧”了一声,心说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竟然敢去求颜炽? 颜炽果然愣了下,望向他们,“怎么回事?” 卓青黛本想把人打发了就算了,老妇人一把年纪也不容易,可颜炽问了她也只能实话告知。 听完,颜炽的脸色果然变了,极为吓人,绿柚和紫竹都没见过这样的颜炽,不觉有些发憷,躲到了向南行身后。 颜炽冷声对地上跪着的人道,“府中规矩你好像忘了,背后嚼人口舌,掌嘴四十。南行……” “在!” “你来。” “是!” 那老妇人吓得浑身打哆嗦,一个劲的在地上叩头,嘴里含糊着,“老奴知错!老奴知错!” 卓青黛虽然也讨厌这样的下人,但到底还是心有不忍,她忙止住向南行,然后拉了拉颜炽的袖子,略带撒娇道,“王爷,向南行打她四十巴掌,还不得打死她?” 颜炽回过头看她,“那你想怎么办?规矩如此,你若为她求情,等他日再有人在背后议论,又该如何?” 卓青黛也是为难,她不自觉的四下看去,突然看到了躲在向南行身后的紫竹。 她坏笑了下,紫竹这姑娘,心娇的很,刚刚被老妇说了,指不定现在多委屈呢。 “不如,换个人打吧!”卓青黛随手指过去,“紫竹!就你来打。” 紫竹一下愣住,指了指自己,“我?” “对,就你。”卓青黛面带笑意,紫竹能有多少力气,她是晓得的。 紫竹咽了咽口水,绿柚忙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的意思,是让你轻一点。” 颜炽也看出卓青黛的想法来,她到底还是个心软的人。 “紫竹。”颜炽挑眉道,“随便打,打坏了带她去看大夫,打死了叫人找地方埋了。” 众人一惊,卓青黛忍不住揪心,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或许真跟她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和死亡有关吧,她总是带着一些敬畏和不忍,但看颜炽似乎云淡风轻的,眼角还带着人捉摸不透的精光。 紫竹听完,心里更颤了,手上的劲根本使不上,落在老妇脸上的巴掌,连个响动都没有。 颜炽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不再看他们,起身率先出了府去,他还有正事要做呢。 卓青黛看着紫竹的怂样子,无奈的笑笑,颜炽这个人啊,真是…… 令她哭笑不得。 解决完了家里事,卓青黛也立刻出了门。 她还要去好好问问她爹,当年暗影解散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结果刚出大门,走了没几步,迎面一个小厮跑了过来。 她一看,这不是段宅的小门童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卓……卓公子!不好了!” 门童喘着气,卓青黛听着心急,“你把话说清楚,怎么不好了?” 他捂着胸腔平定了一下,“昨个夜里,段宅进了匪贼了!” “什么!”卓青黛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有没有人受伤?” “没有没有。”小门童摆摆手,“多亏了有邵公子在,咻咻咻几下就把人摆平了。” “唔……”卓青黛松了一口气,只是心中还有疑惑,怎么这么巧,段家姐弟搬出去的第一天,就有人来行刺? 但她反复思索,还是觉得刺杀段家姐弟的可能性并不大,实在没有理由啊? 小门童又道,“邵公子吩咐奴才来找卓公子,说请您前去商议此事。” 卓青黛看了看日上三竿,“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小门童略微为难,“小的也想……可这守门的大哥不让我进去……” “……”卓青黛看了眼寒王府门前的卫兵,蹙了蹙眉,心想也对,想当初新婚前夜连她都进不去,更别说一个小门童了。 “好,我知道了,咱们这就去。” 卓青黛和小门童二人,迅速走街串巷的到了段宅。 过大门口时,卓青黛在宅子附近转了转看了看,没有什么做记号的痕迹,可以排除是图财的盗匪。 等他们进了内室,邵子谦正在喝茶,韩清漓坐在他旁边,目不转睛的盯着看,而韩清泫和段临轩都各望着一处发呆,见卓青黛走了进来,才慢慢回过神。 “怎么回事?琳琅呢?”卓青黛忙问,“他们有几个人?知道来路吗?” “阿青!”段临轩从座子上蹦下来,走过来拉她的胳膊,“你先别着急,坐下坐下。我姐照顾阿嫁呢,我们都没事,听我慢慢跟你说。” 卓青黛被段临轩推坐在太师椅上,“昨天晚上你走之后,我们也就各自休息了,结果到了三更天时,我出去方便,突然有六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把我吓了一跳!” “然后呢……” “然后……我还没反应过来,邵子谦就出来了,几下就把人打跑了。” “就这样?” 段临轩点点头,“就这样。” 卓青黛看向悠闲地邵子谦,“那伙人究竟什么来路,你知不知道?” 邵子谦放下茶盏,淡笑了一下,“虽然呢……那些人的功夫很烂,只能勉强跟我过两招,但是我还是察觉出了一点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卓青黛看他慢悠悠的样子,急的牙痒痒。 邵子谦抿了抿唇,像是在回味茶的味道一样,“这些人若是不出意料的话,应该是天都城里某位大人,养的杀手。” “杀手!”卓青黛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有什么证据?” 竟然有杀手出现在段宅,这还了得? 邵子谦微微摇头,“没有证据,但是我几乎能肯定,他们身上有死人的味道。凭借我多年的江湖经验,只有那群人,有这个味道。” 卓青黛听他的语气极为笃定,这下心里更凉了。 “他们想杀谁?”她在段临轩身上看了看。 邵子谦又摇了摇头,“不是他。虽然他比较倒霉,一出门正好和杀手撞见,但是那些人的目标却不是他。” “那是谁?”卓青黛急的咬牙切齿。 正巧段琳琅端着一个药碗走了进来,邵子谦顺势下巴一扬,指了指那个方向。 卓青黛会意,有些难以相信,“是琳琅?” 他笑,“是阿嫁。” 第50章 段琳琅刚给阿嫁喂过药,听到声音便来看看,只见果然是卓青黛来了,忙微微行礼,倒了一杯茶来。 卓青黛的注意力全在邵子谦这,“你详细说说,怎么会有职业杀手来杀一个疯癫的女子呢?” 邵子谦抬手把披在肩上的发拢到身后,挑眉,“这还不好说,一定是阿嫁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所以哪怕她是个疯子,也不能饶过她的命。” 段临轩眨眨眼思索道,“这是不是说明,阿嫁知道的事,很重要?” “聪明。”邵子谦手指点了他一下,“阿嫁多半是卷进什么大事里去了。” 卓青黛皱着眉,“可最近天都城里,也没听说有什么事情发生啊?” “怎么没有?”邵子谦看她一眼,带着笑意。 卓青黛恍然大悟,“暗影!” “暗影?”其他人疑惑,除了邵子谦和卓青黛之外,此事还少有人知。 韩清泫摸不着头脑,“什么暗影?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他都没听说过,就更别说韩清漓和段家姐弟了。 卓青黛摆了摆手,“这个以后再说。”她忽然的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阿嫁或许是解开暗影背后隐情的关键线索。 “不行……”她自顾自的摇头,“不能让阿嫁呆在这里,还是跟我回王府吧!” 邵子谦却不同意,“她绝对不能跟王府扯上关系!” “为什么?”卓青黛一想到父亲被冤,心里就急得很,也顾不上那么多。 邵子谦提醒她,“若阿嫁真的知道了什么重要线速,日后作证时,却是从寒王府走出来的,你觉得这证词在别人眼里还有几分可信之处?更何况她可是个人尽皆知的疯子。” 他说的对,卓青黛瞬间冷静下来,“那你说该怎么办?” 邵子谦想了想道,“还是先等人醒后,探探口风再说吧,万一她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白折腾。” 卓青黛同意他的意见,“但这里必须加调人手,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再来刺杀一次。” “没错。”邵子谦对她道,“不过人手也只限于震远将军府的人,这样才合情理。另外我会暗中派两个高手过来,这里的安全你就不用管了。” “好……”两人快速的将事情整理好,卓青黛又问段琳琅,“阿嫁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大夫说就这两日。” 她点点头,“好,那就辛苦郡主好好照顾了。” 段琳琅淡淡一笑,“卓公子客气了,只是照顾人而已,没什么辛苦的。何况我听着阿嫁的身世,也极为心疼,现在又知道她或许能解卓公子的烦忧,定会更为尽心的,公子放心。” 卓青黛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那我这就去将军府调些人手过来,正好也有些事要问问将军。若阿嫁醒了,务必立刻告知我!” 处理完段宅的事,卓青黛立刻赶往将军府,她觉得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 可当她问出心里的问题,卓敬尧的回答却在她心头泼了一盆冷水。 “当年的事,我也不清楚。” “怎么会呢?”卓青黛在卓敬尧的书房里绕来绕去,“祖父究竟是怎么死的?暗影为什么会被解散,其他的人都去哪了?这些你一点都不知道?” 卓敬尧这些日子在家中禁足,也想了不少当年的事,暗影解散时,他不过也才二十几岁,况且当时卓皖南并没有将暗影交给他,所以对于当时暗影的情况,卓敬尧了解的并不多。 “我只知道,那一天暗影府衙外围了许多的禁军,从里面出来一个就杀一个,出来一个就杀一个,但这些事却没人敢说,所有人都当做没有看见。” “为什么!”卓青黛满眼的不解,“那么多的人命,就没有一个耿直的朝臣肯为他们说句话吗?” “你懂什么!”卓敬尧甩着袖子背过手去,脸上的表情极为难看,“暗影是情报机构,但它收集的却不仅仅是敌军的情报,敌国的情报,那个时候整个天都城就没有暗影七十二卫不知道的事情,大到官商勾结,小到偷盗钱财,没有人能逃过他们的眼线。” “那不是很好吗?若真能做到如此,天都城还哪敢有匪人作祟?” “好吗?呵……”卓敬尧冷笑了一声,“黛儿,你记住。人和人之间,要是没了秘密,那将比地狱还可怕。” 卓青黛赌气的坐到凳子上,“我不明白。” “不,你明白。”卓敬尧目光犀利,“如果暗影七十二卫还存在,那么你现在的这个身份,就不是秘密了,而你这个把柄,竟会成为暗影最有力的武器。” ……卓青黛顿时语塞,“爹的意思是,暗影用朝臣们的把柄,来要挟他们?” “这只是个比喻。”卓敬尧神情坦然,“我当年并未涉足暗影太多,我也不清楚暗影是否有利用收集来的情报,作为把柄来要挟什么人。但我知道,无论这些情报有没有被作为把柄,它都已经在发挥效力了。你想象一下,你如果知道有人察觉了你现在女扮男装的身份,并随时都有可能公开它,你会怎么办?” 卓青黛一下被问住了,如果有人知道了她的身份,那她会怎么做? 毫无疑问……“杀了他。” 卓敬尧慢慢点头,“没错,这就是暗影为什么会被除掉的原因。当年你的祖父明白了这个道理,却停不下这个脚步了,所以他才有意不许我涉入太多,最后也用一死来了结此事。否则当时死掉的,就会是我们整个卓家了。” “爹……” 卓青黛眼神空洞,有些迷茫,“但暗影不是直接向皇上报告的吗?它是皇上的武器啊!先皇又怎么会……” “皇上信任它时,它就是武器,皇上不信任它时,它就该消失。自古如此,不必惊讶。” 卓敬尧语气淡淡的,已经看开了一样,这些日子在家中禁足思索,别有收获。卓家一世精忠,现在不还是因为一个箭头,就歇了他的职。他想过如果那晚绫罗公主没有去殿前说话,自己现在的下场也许就在那深牢大狱中,直到人头落地了。 “不……”卓青黛摇了摇头,“当年暗影对于先皇来说是掌控朝臣的唯一途径,他不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就除掉暗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你的意思是……” “暗影一定是收集到了什么威胁皇权的秘密。” 卓敬尧陷入思考,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卓青黛打起精神,“你想啊,暗影已经存在了那么多年,要除掉为何不早除掉?”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当年因为暗影的存在,先皇一直对卓家极为恩宠,可忽然间……” “爹!一定是这样!暗影知道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让先皇都保不住它。” 卓敬尧惊讶,“那得是怎样的秘密,能让先皇除掉一个当时辅佐他坐稳江山的秘密情报机构啊?” 卓青黛勾起唇角,“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秘密,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这个秘密足以让当时天下尚不安稳的先皇,丢了王位。” 话音一落,卓家父女顿时陷入沉思,与此同时,颜炽也已经到了乾王府上。 去通报的管家,一脸惊慌的从后堂跑至前殿。 颜炽已经在这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但颜瞳还没有要出来见客的意思。 管家又命人上了一杯今年新到的岭南茶,他满脸堆笑,“寒王殿下,王爷他……还没有起来。” “没关系,我等他。”颜炽也不着急,端起茶碗,掀起茶盖,撇了撇浮在上面的茶叶,抿了一口,“恩……好茶,七哥常年外出,这吃喝玩乐的事,果然还是他最在行。就像这岭南茶,最好的不一定能在皇宫里喝到,但一定能在乾王府上尝到。” 管家背冒冷汗,也不怪他怕,任谁在颜炽面前,也很难不怕。 “寒王爷说笑了,这茶……也只是乾王岭南的朋友送的,不是多好的东西。王爷要是喜欢,奴才这就命人送一些到寒王府去!” 颜炽放下茶碗,“不必了,本王多征战在外,粗茶淡饭习惯了,你就是真送了去,我也没有这么好的甘露水来泡。” 他们正说着,从后殿幽幽走过来一个人,打着哈欠伸着腰,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颜炽轻笑了一声,“七哥昨夜干什么去了,竟睡到了这个时辰?” 颜瞳扭了扭脖子,他昨夜在郊外忙活了一晚,才把胡绯找到的填埋坑里的东西清点出来,等再回到府上休息,日头都已经大亮了,本想睡个地老天荒去,怎料颜炽这小子找上门来了。 颜瞳随意的歪进太师椅,声音懒散,“今天外面刮什么邪风?把你刮来了?” 颜炽默默地看了管家一眼,那人识趣的回避下去。 “七哥,我就不绕弯子,昨夜你在郊外,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颜瞳一个激灵坐正,“你怎么知道?” 颜炽挑眉,“看来真的有所发现。” “啧……”颜瞳懊悔的一拍嘴巴,心道:果然是没睡醒,一句话就让人给套出来了,笨啊! 第51章 正值晌午,日头挂在头顶,八月份的太阳毒辣得很,烤的人睁不开眼睛。 可有的人,却并不觉得闷热,反而是触骨的阴冷。 刑部侍郎安刈站在自家的院子里,垂着头,脚跟发抖。 正对着他的廊檐下的阴影里,站着一位黑袍人,看不清面容,但声音却如刺骨的尖刀一般锋利。 “安大人,先生命我前来问问,为何迟迟不动手?” “这……”安刈有些结巴,“还请使者告知先生,事情出了点问题,恐怕得……得从长计议了。” 那黑袍男子冷声道,“出了什么问题?” 安刈双手抱拳,顿了顿足,“哎……是微臣的人太不小心,在议事时被人听到了声音,所以微臣害怕节外生枝,才没有让暗影露面。” “偷听的是何人?”他冷笑一声,“除掉便是,莫非安大人还有课良善之心?” “那偷听的人是个疯子,当时臣就派人去追了,但是那疯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竟在郊外把我的人甩了,直到昨天臣才找到了她……可是……” 安刈面露难色,黑袍人质问,“可是什么?” “那疯子不知道为何竟出现在了段宅!” “段宅?” “没错,正是御南候府段家在天都城的宅子。” 黑袍人暗笑了一声,“安大人,如今段家也只剩了两个小娃娃而已,你派两个人去,悄悄杀了那疯子不就得了?” 安刈擦了擦鬓角的汗,“臣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昨夜就派了六个人出去,结果……” “结果什么?”他语气不快。 “结果正巧撞到邵子谦在段府,我手底下的人,哪里打得过他,只能仓皇逃跑……” 黑袍男子微微皱眉,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号称才绝无双的邵子谦?他不是在炽烈军做军师吗?怎么会在段宅?” 安刈复议,“臣也觉得奇怪,但毕竟段家那两个孩子是炽烈军从南疆一路带回来的,有些交情也不足为齐。只是那邵子谦背后就是寒王,而寒王与卓家又有那样一层关系,所以老臣现在也不敢妄动,还请使者禀明先生。” 黑袍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就请安大人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尤其是你手底下的人,管住他们的嘴,要是暗影的事被捅了出去,别怪我没有提醒过大人,东窗事发的那天,可没人救得了你。” “臣明白。”安刈拱手,“此事与先生无关,皆是臣一人所为,若他日事情败露,臣知道该怎么做。” “安大人明白,那就好。” “只是……”安刈又问,“那疯子怎么办?她现在还昏迷着没醒来,若是醒了胡说可如何是好?”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那就劳烦使者出手了。”安刈拱手一拜,再抬眼时,人已经不见了。 年轻的小管家从前院进来,赶快扶着安刈坐到廊下,嘴里忿忿不平,“老爷,您怎能受这种委屈,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您说话?” “你闭嘴!”安刈冷哼一声,抽出被他扶着的胳膊,“命都要没了……还在这里说这说那?” “是……”小管家忙退了两步认错,“奴才再也不管乱说话了。” 安刈瞪了他一眼,“你若有你爹一半的谦虚谨慎,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说完,安刈抽身离去,只剩一个小管家在烈日下,慢慢直起身子,满脸恨意。 而在天都城另一边的乾王府里,颜瞳面对颜炽的询问,只好喝了杯丫鬟端来的茶,砸吧砸吧嘴。 他有些为难,按理说这种机密是不得对其他人透露的,更何况颜炽和卓敬尧还有另外一层更深的关系,但是颜瞳对颜炽的性情还是比较了解的,他要想知道的事,即便你不说,他也会想办法撬出来。 “得!”颜瞳豁出去了,矮下身一副悄悄摸摸的样子,“这话我可只跟你一个人说。” 颜炽还是淡淡的模样,轻点了下头。 “暗影这事果然有蹊跷。” 颜瞳打开了话头,便把胡绯的出现和之后找箭头的事情一一都说了。颜炽听完脸色微变,垂目落在地上,若有所思。 “七哥有怀疑的人吗?” 颜瞳先是摇摇头,顿了一下又再点点头,“你要说怀疑……金殿那天明显蔡煦、安刈和储楹都很针对卓将军,但你要说……” “证据。”颜炽打断他,“没有证据对吧。” “对啊!”颜瞳叹了口气,“从现在我掌握的东西来看,暗影当年被灭门之后,一定有人在背后暗自盗取了那些带着狼图腾印记的箭头。可如果他们紧紧是为了设局陷害卓将军,是不是也太小题大做了?毕竟卓将军和暗影没有实质性的关系。” 颜炽心里一动,“所以,这不是早有预谋。”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颜瞳得意的一笑,“我猜肯定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些人的矛头指向了卓将军,而这个时候正好可以借由甸南公主设计这么一出刺杀的事情来。” 颜炽却摇摇头,“可这样的代价太大了,若甸南公主真的死了,甸南和大黎一定会决裂,现在东部边境情况紧张,谁会如此不顾国家安危?” 颜瞳听着,忽的灵光乍现,啪的一声拍在椅子扶手上,“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有一个人一定不希望现在国家安稳!” “谁?” “老四啊!” 那个举兵叛乱的四皇子颜殊吗? 颜炽微微蹙眉,“可是他已经死了。” 而且是亲手被颜炽一/枪/刺死的。 颜瞳却有些激动,“他是死了,可万一他还有余党呢?你想想皇上登基以后,并没有在朝廷中大动干戈,很多此前支持老四的人,依然在那个位置上,他们会不会……想要……”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是用嘴型说出了两个字,“篡权”。 那不可能,颜炽虽不能明说自己已经活过一次,从未听说颜殊有什么余党忠心到肯为他至此,但颜炽还是笃定的摇了头。 “不会。他们的目标很清楚,一定是卓将军,如果是想要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完全可以对绫罗公主再行刺杀,永安侯府又不是皇宫,想要闹出乱子,是很容易的。” 听他这么说,颜瞳觉得也有道理,“可卓将军一生忠厚,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呢?” 此时颜炽的心里却有了另一个假想,一个既能解释为何有人提前对卓将军下手,又能解释为何在前世没有事情发生的猜测。 他们或许是惧怕震远将军府与寒王府的联姻。 那就很好理解了,他们害怕的是联姻后的兵权。 颜炽掩下心中这个想法,此事太过复杂,还需回去后与卓青黛从长计议,眼下他还需再多打听一些才可。 “对了,胡绯现在人在哪?” “你想干嘛?”颜瞳警惕的看着他,“这人可是我的秘密武器。” “我有些事想问他。” “不用问了。”颜瞳摆摆手,“当年他喝下酒之后,就被秘密运走了,等他醒来,一切都结束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他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颜瞳摸了摸下巴,“他说是他的未婚妻救了他,后来在掩护他逃跑的路上,掉下悬崖了,估计凶多吉少。” “竟是这样……”颜炽声音渐弱,“那些追杀他的人,应该就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 “恩?”颜瞳皱皱眉,“可当年,追杀他们的应该是禁军吧?” 颜炽摇头,“应该不是,如果当年禁军知道了七十二卫中有人假死的事,卓家怎么可能安宁?” “你的意思是,追杀他们的人是当年的知情者?” “我想,也许就是暗影中的某个人。” 颜瞳也曾这么怀疑过,可当时被胡绯坚定地驳回了,他同颜炽说了胡绯的原话,“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无一不念着卓老将军的好,所以刺杀的人绝对不是当年暗影中人。” 颜炽却不屑的一笑,“永远别太相信人性。” 颜瞳瞧着他的眼神直憷,里面有能溺死人的寒意。 对于颜炽,颜瞳还算是有些了解,毕竟他是先皇几个孩子里,与颜炽接触最多的人了。 颜瞳自来喜好乱跑,曾多次前去北境寒州,都说北境是苦寒之地,但颜瞳却觉得别有一番风情。 那里的雪,让他流连忘返。 一来二去,两个人之间自带的血缘相亲,也让他们渐渐打破了成长环境的隔阂,颜瞳不受拘束,而颜炽更是不懂拘束为何? 兄弟俩一拍即合,颜炽同他倒是比同母同父的颜煜更亲一些。 永远别太相信人性,颜瞳不难想象能说出这话的颜炽,曾经历过什么。 他站起身来,抬手搭在颜炽的肩膀上,用力捏了一下。 一向玩世不恭的颜瞳,此刻却真像个哥哥一样,眼神里满是对弟弟的疼惜。 “你也别小瞧了人性。” 看颜瞳忽然变得这么正经,颜炽不禁一笑,“好,那我们走着瞧。” 第52章 卓青黛回到王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走进内院,正巧看见绿柚在井边打水,向南行就站在一旁提着水桶,同她说话。 见卓青黛走了过来,两人纷纷放下手头的事,唤了声王妃。 卓青黛想起早晨的事,便笑着问,“紫竹呢?可消气了?” 绿柚正为这事担心呢,“那还敢有气,现在怕是都吓得不肯见人了。” “哦?”卓青黛惊讶,“怎么回事?那老奴没有遣她走吗?” 绿柚叹气,“走了。紫竹奉命罚掌,只打了二十掌,便怎么也下不去手了,那老奴的脸颊都红肿起来,眼睛也充了血,我们一想要不就这样算了,反正已经教训过了,拿些银子赶出去就好。可是……谁能想到那老奴还有个赌徒儿子,看到母亲挨了打,就来王府讨要更多的钱,起初也没人当他是回事,反正府中王爷王妃都不在,就随他在门口闹去,闹累了就自然会走,只是没料到……” “什么?” “王爷突然回来了。” 卓青黛青筋一跳,“那个人呢?怎么处理的?” 绿柚垂下眼,支吾了半天只好看向南行求救。 “禀王妃,他死了。” “死了?”卓青黛心里咯噔一声,“怎么死的?” 向南行挠了挠头,“王爷说把那人轰走,可那人不知天高地厚,疯了似得去抱王爷的腿,结果被王爷一甩腿踢了出去,正好撞在了石头上……死了。” 绿柚接过话来,“紫竹正巧看到了,现在还躺在床上发抖呢……” 卓青黛知道紫竹的个性,看着活泼任性,但其实极为善良,遇到这样的事一定很自责,卓青黛展眉,“我去看看她吧。” 绿柚便领着人进了她们房中,紫竹身上盖着被,脸色惨白的躺在那,眼睛虽然闭着,但却不停地打转。 卓青黛忙摸了摸她的额头,微微烧着。 “绿柚,你好好照顾她吧。” “是。”绿柚墩身行礼,但却并未立刻放下手来,似是还有话要说。 “怎么?” 绿柚想了想,慢吞吞的小声道,“小姐,王爷待你好吗?” 卓青黛听着一声小姐,怔了一下,自从她出嫁后,这两个丫鬟就再没这样叫过她了,今天忽然这么叫,让卓青黛觉察出些不一样的感觉来。 “怎么忽然问这个?王爷待我,当然好。” 绿柚皱着眉头,忽的泪眼涟涟,“小姐,绿柚知道不该多想,但是自从小姐嫁到王府,身上总是会添些新伤,尤其这两个月,小姐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以前并不了解王爷的性情,可今日忽见殿下如此暴戾,奴婢实在担心……” “噗……”卓青黛本也是正经听着的,但听到这却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绿柚,你该不会以为,我身上的伤是王爷打得吧?” 绿柚脸色泛青,眼泪垂了几行下来,她抬手摸了摸,“奴婢担心小姐是为了让老爷夫人放心,才不敢说实话的。” 卓青黛忙一把将人搂紧了怀里,安慰着。这两个小丫鬟怕是都被颜炽给吓坏了,她柔声柔气的道,“王爷真的没有欺负我,我身上的伤,都是在营中训练的时候,不小心留下来的。你还说我瘦了,我怎么反而觉得自己沉了许多?好了好了,不哭了,王爷常年在战场上,性情自然与一般人不同,但他对我却绝无半点不妥,你放心,他要是敢欺负我,我一定揍得他满地找牙!” “哼哼……”绿柚被卓青黛逗的笑出来,“小姐又在胡说了。” 卓青黛舒了口气,“总之呢,你和紫竹就在王府安心呆着,不许再胡思乱想。” 她放开绿柚,挑眉笑道,“紫竹这个鬼机灵这么想倒还是情有可原,你平日那么懂事,怎么也会犯糊涂?” 绿柚低下头抻了抻手指,“是因为……外面有传言说……王爷娶小姐只是为了卓家的兵权……” “哦?”这倒是新鲜,她此前听过的传闻,可是只有小护卫和正宫妃子的争宠来着。 探完了紫竹,卓青黛总算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颜炽手里握着一本书,正在烛灯下认真的看着,听到门响,他放下书来,眼神追过去。 “回来了。” 卓青黛点点头,关好门走到颜炽身边挑开衣衬坐下。 颜炽便倒了一杯热茶给她,“看来颇有收获?” “是啊。”她不顾形象的一口饮尽。 颜炽抬手为她擦了擦唇角,“慢慢说。” “那个不急。”卓青黛拉过他停在自己嘴边的手,平放在桌上,做出诊脉的姿势。 “怎么?”颜炽含笑,“夫人何时懂得医术了?” 她抬眉看了一眼,并未说话,而是凝神在脉搏上。 诊脉是她和岳灵霄学的,再加上自从知道颜炽病的不简单后,她就时常翻些医术来看,虽不能说是精通,但一些简单的脉象还是诊的出的,尤其是颜炽这种独一无二的脉象,更是看过一次便刻进了心里。 脉象还算平稳,但总能感觉有一股气力在不停地冲撞。 “王爷今日手上又沾血了。” “你都知道了?” 卓青黛不觉蹙着眉,“岳灵霄说王爷的病,不宜杀戮气太重。” 颜炽抽回手来,慢慢的转过了脸去,“但本王生来就是为了杀戮的。” 卓青黛双手捧着他的脸面向自己,她信誓旦旦的道,“以前是,但今后就不是了。” 颜炽眉脚跳了跳,不明白她的意思。 “以后王爷要杀的人,我来杀,王爷要打的仗,我来打,王爷的命,我来扛。” 她的眼神灼人,盯得颜炽许久没动,末了,他避开眼,轻笑了下,“不行。” 卓青黛有点火大,自己这么正经的说了一番,这人居然笑? “王爷!我不是随便说的!” “阿青。”他忽然极为疲惫的唤了她一声,“我重活一生,就是为了护住你,若你非要夺了去,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目色柔和,依恋的落在她的身上,呼吸浅浅。 “你是为了保全卓家才得以重生的,那便去做你该做的。而我,也要做我该做的。” 卓青黛鼻尖一酸,勉强才没让眼泪滴下来,“可你的病……” 岳灵霄说,颜炽虽然醒了,但血灼的病症却依然随时会发作,那时便没有第二块阴蛟能救他了。 颜炽将人揽进怀里,“我答应你,会好好吃药,你放心,按我们前世的时间来看,我至少还有八年的活头。” “呸呸呸,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颜炽笑了起来,点了点她的鼻尖,“人各有命,从我出生那一刻起,血灼就印在了我的命里,即使我不是个战场杀伐之人,也难逃被它只配的命运。所以,不去想了,若真到了我发疯的那一天,你就亲手了结了我,也让我死的安心。” 卓青黛眼圈发红,一把捂住他的嘴,“别再说了,你不会死的。” 他拉下她的手,轻轻在手心印下一吻,微微挑眉,“我也这么觉得。”说完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好了,快说正事吧。” “哦。” 卓青黛呼了口气,渐渐冷静,颜炽说的对,不必想以后,能有现在已经是不可思议了。 她便把这两天遇到阿嫁以及夜里行刺和在卓敬尧那里打听到的事情,一一和颜炽说了。 颜炽听着,眉头越皱越深。 卓青黛表情也不轻松,“所以,我和我爹怀疑,当时暗影似乎是收集到了什么重要的情报,这个情报甚至可以直接让当时的皇室大为震动。” “这个推测,也不无道理。” 卓青黛摊手,“可惜,当年暗影的一切都被烧光了,根本无法证明我们的猜测。” “那倒也是未必。”颜炽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今日我去七哥府上,他说找到了一个当年暗影中的人。” “什么?”卓青黛惊讶不已,“当年还有人活了下来?那太好了!我们去问他不就清楚了!” “好,明日我们便去问他。” 突然,房顶传来一声响动。 “谁!” 颜炽立刻冲出门去,翻身上房顶,但那里早已空空荡荡。 这时向南行匆忙从侧院跑了过来,“王爷!出什么事了?” 颜炽在黑漆漆的天色里,又看了几眼,依旧一无所获,他翻身下来,面色不善。 “南行,加强巡卫,房顶上有老鼠。” 向南行听完心里一惊,“是,属下这就加派人手。” 再回到房间时,颜炽和卓青黛相视了一眼,两人的脸色都不好,他们知道刚刚的谈话很可能已经被有心人听去了。 那房顶上的不速之客,快速的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他出现在一处别致的宅院中。 “先生,属下刚刚得知一个消息。” “哦?什么消息?” “乾王似乎找到了当年暗影中的幸存者。” “呵,他果然还活着。” “属下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 “是关于近来的一个传言。” “什么传言?” “天都城里都在传,寒王殿下和他身边的一个小护卫,关系匪浅。而刚刚属下在王府内院中,正巧看见了这个小护卫……而向南行称他为‘王妃’。” 第53章 这夜,段宅里灯火通明,虽然有了将军府调派的人手,但众人还是不放心。邵子谦有事不得不离开,所以就改换韩清泫和段临轩在阿嫁旁边的房间守着。 过了三更天,万籁俱静,韩清泫和段临轩和衣而眠,睡得正酣,忽然一声猫叫从窗外传过来,段临轩支吾了一声,翻了个身,便睡得更沉了。 韩清泫眼皮挣扎了两下,也困倦不已,耳边的夜猫声音渐行渐远,他只觉有一只柔软的手,将他逐渐拉进无边的梦境。 又过了片刻,一个黑衣男子蒙着面纱,轻轻地翻身落到了段宅院中,他丢下手中只燃剩一点的迷魂香,勾了勾唇角。 对付这些毛头小子,根本不用正面硬拼,只要稍微动一点心思,就能轻易糊弄过去。 他放轻脚步,以免吵到不时巡逻的府兵,他毕竟只自己一人,只要悄悄的进去,在那疯子身上捅下一刀,便可全身而退了。 门并没有锁,他小心翼翼的进到房中,虽然夜色很暗,但屋中的布局简单,只有那一张床。他从身后摸出一把短匕首,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 那疯子盖着被子,在黑暗中呈一个凸起,虽看不清面容,但并不妨碍他动手。 黑衣人在黑暗中举起刀,用尽全力的捅下去! 可……随之而来的却完全不是匕首没入身体的感觉,反而像是一刀插进了棉花里。 就在这时,有人从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黑衣人心里一惊,身后的人是何时出现的?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他猛地回过头,一个面目狰狞的女子,瞪着眼看着他。 “谁!” 那女子并未答话,飞起一脚踹了过去,而黑衣人也不是等闲之人,立刻交叉手臂在胸前挡下这一脚,但女子的速度更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向下按去,她手劲极大,黑衣人差点摔在桌子上,他忙撑住身下的八仙桌,另一只握住匕首的胳膊向后一探,才将女子逼退。 两人各向后退了两步,那女子诡异的笑了一下,便抬脚将面前的八仙桌踹翻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黑衣人暗叫不好,这声音足以引来外面的府兵,没想到刺杀不成,还是得先脱身为妙。 他破开门就要跑,女子反手拎了一把圆凳丢向他,正好打在他的左小腿胫骨上,男子吃痛一抖,但却并不影响他飞身上房,还是跑掉了。 而这一幕,恰巧被赶来的韩清漓和府兵们看个正着,她大叫一声,“有刺客!快抓住他!” 府兵们匆匆追了出去,剩下韩清漓自己在院中,有些慌张。 “你……醒了?”看着女子在月光下越发清晰的满脸伤疤的面容,她还是有些害怕,“你是阿嫁吗?有没有受伤?” 那女人也不说话,略显呆滞的站在门口。 韩清漓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忙安抚,“你别怕,坏人已经跑了,这里不会有人再伤害你的!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人!” 她说着就跑进一旁韩清泫和段临轩休息的房间,猛地摇晃两个睡死的人。 “不用摇了,他们中了迷魂香。”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韩清漓猛然回头,只见阿嫁刚刚跨过门槛,靠在门边,一脸正经的道。 韩清漓惊讶不已,“你?你不是疯……” 疯字一出口,韩清漓意识到这么说或许不太妥,于是改了个口吻,“天都城里都传,说你……”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阿嫁忽的笑了下,“传说的也没什么错,只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么说你现在不疯了?”韩清漓眼里一亮。 阿嫁慢慢的点了下头,眼里是让人看不懂的沉默。 这时段琳琅从外院跑了进来,她喘着粗气,“出什么事了?” 韩清漓看她定是听到了声音仓促跑来的,赶快径直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没事,坏人已经跑了。” “姐姐没受伤吧?” “没有。”韩清漓笑了下,扬头一指,“你看!阿嫁醒了,而且她不是疯子哦!” 段琳琅这才注意到靠在门上的人,“您……醒了……” “阿嫁,这两天都是琳琅照顾你的。” 女人冲她点了下头,“谢谢。” “不用不用。”段琳琅有些局促的摆摆手,“琳琅也没做什么……” 韩清漓这时已经完全熟络了,便毫不掩饰自己对阿嫁好奇的眼神,“那个人是你打跑的吗?你还会功夫啊!怎么跟外面的传说不太一样呢?难倒……你不是阿嫁?” 女人撇过脸去,“就叫我阿嫁吧。” 这的确曾是她的一个名字,在她疯疯癫癫的时候,阿嫁就是她的名字。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韩清漓看她脸色有些难看。 段琳琅立刻拉住韩清漓,“姐姐,阿嫁刚刚醒过来,肯定还需要休息,而且这大晚上的,站在这里说话也不好,不如等明天卓公子邵公子都在时,再说吧。” 韩清漓也有些意识到自己的唐突,默默地眨眨眼,“你说的也是,那……就带阿嫁去休息吧!” 段琳琅微笑着冲她点了下头,然后回身对阿嫁说,“您同我来吧,刚刚的房间已经不能住人了,我带您去新的房间。” 阿嫁看上去也是极有礼数的人,先是冲韩清漓点了下头,才走出房间去,跟在段琳琅身后。 韩清漓站在黑暗中叹了口气,是不是她的性子真的不讨人喜欢呢?如果她能像段琳琅那样,可以洞察别人的情绪,是不是邵子谦就会早一点娶她呢? 是的,韩清漓始终坚信,邵子谦总有一天是要娶她的! 他逃不掉,她也不许他逃。 第二天一早,被迷魂香晕了一夜的韩清泫和段临轩终于醒了过来。 结果一睁眼,眼前就冒出两个脑袋来。 韩清漓和邵子谦低著头,脸上带着夸张的笑,“醒啦?” 韩清泫揉了揉脑袋,不知为何有些头疼,段临轩就更不用说了,赖在被子里,难受的厉害。 韩清泫率先起身,刚一坐起就看屋子里还有卓青黛和段琳琅两个人,他有些迷糊,“这是怎么了?你们都在这干什么?” 韩清漓看着自己哥哥的样子,噗呲一声笑出来,直笑的矮下身去,扶在床边直不起腰。 “臭丫头!你笑什么?” “我当然是在笑你啊!”韩清漓捂住肚子,一想到韩清泫曾在她面前吹下的牛,就忍不住乐,“也不知道是谁,说自己江湖经验丰富,那些小偷小摸的伎俩一识就破,结果竟然被一根迷魂香给撂倒了!” “迷魂香……”韩清泫皱眉,怪不得自己睡的这么沉,而且头疼不已,原来是中了迷魂香……他心里一惊,那阿嫁! “放心!”韩清漓看出哥哥的担心来,“人没事,而且……”她做了个神秘的表情,“不仅没事,还醒过来了。” “阿嫁醒了?”听她说没事,韩清泫已经松了一口气,现在说醒了,他更是忍不住眼前一亮,他走到八仙桌旁坐下,“那她精神怎么样?找大夫看过了吗?” 段琳琅早已为两个昏睡的人,煮好了粥,见韩清泫坐了过来,她递过一晚粥去,“好着呢,都好着呢。” 韩清漓追过来坐着,“而且,咱们小时候听的那些故事都是假的,阿嫁根本不是疯子,她精神正常着呢,我们昨晚已经和她说过话了。” “什么?”韩清泫没想到自己睡了一夜竟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她不是疯子?” 震惊之余,转念一想,“那太好了!我们有什么问题就可以直接问她了!” “对呀。”韩清漓把粥碗放到自己哥哥手里,“所以你赶快吃饭,收拾一下,然后咱们一起去听故事!” “好!” 少年人到底心无旁骛,卓青黛看着床上还昏睡的那个,还有正在喝粥的这个,不禁心里一暖,如果岁月如此柔软,倒也未尝不好。 半个时辰后,阿嫁在小丫鬟的带领下,来到了正堂,除了段临轩还有些迷糊外,其他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脸上遮着红色面纱的阿嫁。 虽然他们都清楚,那面纱下面,是怎样一张被摧毁的脸。 “阿嫁。”段琳琅平日里和她最为亲近,所以便带着她一一见过众人。 “这位是我的弟弟,御南候府,段临轩,段小侯爷。” “这位是炽烈军军师,邵子谦,邵公子。” “这位是寒王殿下的护卫,卓青,卓公子。” “这位是兵部尚书与长公主之子,韩清泫,韩公子,和韩公子的同胞妹妹,韩清漓,韩姑娘。” “至于我……叫我琳琅就好了。” 但阿嫁的目光似乎都落在了韩清泫身上,许久没有移开。 “阿嫁?”段琳琅察觉出她的迟钝来,忙问怎么了? 阿嫁还是怔怔的看着韩清泫,末了又转了目光看向韩清漓。 韩清漓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便几步凑过来,“阿嫁,你在看什么呢?”她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没觉有什么特别,便有蹭了蹭自己的脸,貌似也没有脏。 兵部尚书与长公主的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吗…… 阿嫁的心里顿时泛起滔天巨浪,回忆的车轮缓缓滚过,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终于,阿嫁垂下眼去,喑哑的嗓子里,发出岁月划过的声音。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故人。” 第54章 众人并没有过多在意阿嫁的反常,反都是一肚子的疑问。 待服侍的丫鬟们退了下去,韩清漓率先不耐烦道,“阿嫁,快说说你为什么会晕倒在林子里?还有那些黑衣人到底是谁啊?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有什么仇家?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她说的信誓旦旦,但其实心里并不确定,话落她转头看向邵子谦的方向,挑了挑眼,“对吧?” 从韩清漓开始说话,阿嫁的目光就没从她脸上移开过。 韩清漓今日穿了一件水蓝色的绣文织纱袍,腰间系着白色的镶嵌着玉石的腰带,腰带上挂满了金丝绣的荷包和玉坠,脚上踏着一双霜花纹的锦缎白靴,两腿交叉翘着,说起话来是,脚尖随着话音一颤一颤。 “阿嫁?”卓青黛注意到她有些出神,以为她是不愿意说,或是不相信他们,便开口道,“你放心,这里的人你都可以信任,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阿嫁收回眼神,咬了咬唇,“感谢各位这几日的照顾,引来黑衣人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但其中缘由我想你们就不必问了,知道太多对你们也没什么好处,况且不是什么事都能帮忙的,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想我还是尽快离开吧。” “那怎么行!”韩清漓一下跳了起来,走到她身后按住她的肩膀,“你这么虚弱,要是出去后被那些人抓到,岂不是必死无疑了?不行,你不能走。” “清漓说的是。”卓青黛暗自盘算着,“其实……我们已经知道了要杀你的人是谁,如果你相信我,就把你听到的或是看到的事情告诉我,当然如果你不信任我们,也可以不说,但你最好还是呆在这,这里远比外面安全。” 阿嫁有些犹豫,也有些纠结,她明知不该让这些人插手里面的事情,但她真的舍得离开吗? 韩清漓看阿嫁忽然不开口了,以为她是过于担心和害怕了,于是换了个问题,“那既然你不想告诉我们这件事,不如就讲一讲你的过去吧?我小时候常听府里的奴才们说起你的故事,你告诉我好不好?” 看她一脸真诚的问,阿嫁的脸上闪过一丝不便察觉的慌乱。 “这也不能说吗?”韩清漓有些失望。 “……能……”阿嫁别开眼睛,落像别处,“你想知道什么?” 卓青黛听她应了,有些惊讶,但也有些失望,她更好奇的是阿嫁被追杀的原因,而不是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韩清漓坐到她旁边的位子,撑着下巴,“传言说你因为一个男人发疯,是真的吗?” 她问的还是极为露骨,其他的人听了,脸色都变了变,但唯独作为主角的阿嫁,似乎没有太过在意,她叹了口气,不禁闭上眼,打开了回忆的心门。 大约在二十多年前,她是天都城里名盛一时的琴乐师,在城中最好的地界开了一家乐馆,名叫极乐阁。 极乐阁一开张就成为了天都城内,所有达官贵人、世家公子最喜欢的去处。 曾有贵人愿意出五千两银子,换她去船上游湖弹奏一晚,却被拒绝。 她想要的是知音,是知己,是一个能让她痴迷的男人。 想而易见,那些用钱来砸她的人,只会招来她的反感。 直到有一天,一个名叫书游的男子,和他的朋友走进了极乐阁。 那天,阿嫁弹奏了一曲《极乐人间》。 这是一首从西域传进来的古曲,由她在此基础上重新编谱,有些生涩难懂,一曲毕,在场的所有人都静静地怔着,片刻后极乐阁中响起了极其热烈的掌声。 阿嫁听着台下的掌声不禁有些失望…… 这时,那个叫书游的人,展扇一笑,道:“姑娘怎么连未谱写完的曲子,都拿来弹奏呢?” 阿嫁惊住了,他竟然听懂了。 只有他听懂了曲子中的缺憾,也只有他敢不迎合别人,当众指出问题。 她看着他,笑了起来。 那之后,书游常常来听她弹奏,而她也经常会在曲子中设置一两个不和谐的节点去考他。 每一次他听出指出,阿嫁便觉得那些日夜谱写弹奏的时间里,不再是孤独冷清的了。 他们渐渐熟络起来,常常在一起探讨乐理。 阿嫁发现,书游不仅仅精通乐理,在其他事情上,也都能信手拈来。 她常笑他说,“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去考取个功名?” 那时天真的她,竟没有想过,能走进极乐阁的人,又怎会是等闲男子。 书游并未回答过,总是淡淡一笑,转过话题。 后来,他们自然而然的便在一起了,而阿嫁也终于知道了书游的真实身份。 他说,“我会娶你的,但不能是现在,给我些时间。” 她给了,时间一转就是四年,阿嫁有了身孕,她不能再等了。 书游说,“我们成亲,下个月就成亲。” 韩清漓听得入迷,阿嫁却忽然停了下来,“怎么了?后面呢?他抛下你跑了?” “他没有。”阿嫁的声音淡淡的,“他将我接到了府上,细心照顾,但却从不让我出门。” 起初,阿嫁并没有怀疑什么,但渐渐的总能从丫鬟口中听到些流言。 肚子一天一天变大,阿嫁开始慌张,究竟何时成亲? 书游说,把孩子生下来,就成亲。 她诞下孩子的那天夜里,书游陪在她的身旁,他取出一身大红色的嫁衣,亲手为她换上。 那是阿嫁这一生,最幸福的瞬间。 但也只是瞬间,她还来不及等他为自己落下盖头,突然就闯进来几个黑衣大汉,裹着被子将她连夜丢进了山里,并且毁了她的脸。 她产后本就虚弱,更别说要在山中过上一夜,她只能拖着虚弱的身体在山路上爬,朝着天都城的方向爬,她爬呀爬……爬呀爬…… 或许是老天爷都在可怜她吧,一场大雨倾盆而落,打在阿嫁的身上,她在山路上哭喊着求救,但别说人了,就连觅食的野兽都不见一只。 阿嫁本以为自己一定死在这了,可她好像远比自己想象的还坚强,那场雨后她没有死,但却疯了,忘了许多事。 她只知道自己有一个喜欢的人,他说过要娶自己过门。 跑回城中的阿嫁,再不是当初那个极乐阁上的,一曲倾城的人了,她花了脸,没人敢认,她疯疯癫癫,更无人敢理。 疯了的阿嫁只有一个念头,她得找到那个要娶自己的人。 她挨家挨户的敲门,咧着嘴笑冲众人笑,天都城里的人都躲着她,大人嫌她脏,小孩子怕她丑。 而她自己,只是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女人而已。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这个故事远比他们听说的还要沉重,还要痛苦。 韩清漓已经红了眼睛,她吸了吸鼻子,抓住阿嫁的手,“竟然真的有这么负心的男人!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我一定要他好看!” 相比韩清漓的愤怒,其他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邵子谦听得沉默,忽的一抬眼,“莫非你就是楚芸姑娘?” 其他人纷纷抬头,“楚芸是谁?” 邵子谦平日喜好玩乐,这些风流韵事自然没少听说,他垂了下桌子,“哎,小时候总听说天都城有一位才貌双绝的女琴乐师,后来就突然消失了。有人说她嫁给了某个大官,有的说她离开天都城了,反正众说纷纭,没想到就是阿嫁!” “我也没想到,时至今日,竟还有人能记得我的名字。” 阿嫁,果真就是当年的楚芸姑娘。 卓青黛倒不像其他人那样揪心,她注意到的是另外一件事,阿嫁口中的书游,似乎是天都城中,某个职权很大的人,但她确定自己从未听说过天都城中有这么一号人物,即使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但以阿嫁的年纪推算,这个书游应该也就是和她爹同一辈分的人,若是如此,她不可能不认识。 “阿……我还是叫您楚芸吧。” “没关系。”阿嫁摇摇头,“就叫我阿嫁吧,楚芸这个名字,已经不应该再存在了。” 卓青黛点头,这样叫也确实更为自在,“好,阿嫁,你说的书游是谁?他还在天都城吗?” 阿嫁顿了一下,舔了下唇,“不知道。” 卓青黛一眼便看出她在说谎,“阿嫁,你不愿意告诉我们黑衣人刺杀你的理由,是不是因为,这背后与书游有关?” “没有。” 这次她倒是否决的很快,但却更加重了卓青黛心里的怀疑。 韩清漓还沉浸在故事里,“那你后来是怎么好起来的呢?” 后来? “呵……”阿嫁忽然自嘲的笑了,“也许书游没有想到我能从山上跑回来吧,当他知道城中的疯子阿嫁就是我,便派人又一次把我丢出城去,不许我再进来。所以我只好在城郊游荡,正巧被在哪里住着的一位老郎中救了,他医术不错,我吃了两年药,就好了。” 她毫无感情的讲述着,可韩清漓却是又流了一番眼泪。 “真可怜……那个书游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清漓!”许久没说话的韩清泫叫住她,默默地摇了摇头,然后看向阿嫁,“我从小在天都城长大,母亲是昭仪长公主,父亲是兵部尚书,从皇宫到品阶大臣,我从未听说有叫书游的人。你说的,究竟是谁?” 阿嫁略微慌张的咽了口水,“天都城这么大,达官贵人那么多,韩公子怎么可能都认识?” “怎么不可能?就算不认识,阿青还有邵子谦,他们也一定认识。你且说出来,这个公道,我们一定帮你讨!” 第55章 两边相持不下,卓青黛正想着要怎么撬开她的口,就忽从外面仓惶跑来一个小厮。 定睛一看,竟是韩清泫的随从,“公子,不好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韩清泫有些不悦。 小厮一口气的顾不上喘匀,悲痛道,“府里传来消息,老太爷……老太爷他走了!” “祖父?!”韩清泫猛地站起身来,身形都有些晃动,韩清漓则更是直接呆滞。 韩清泫的祖父韩献之,位居太傅,但年事已高,近来身体更是虚弱,只是没想到走的这样突然。 韩清漓已经哭了起来,韩清泫的脸色也惨白,他们不敢再耽搁,立马抽身回府里去。 其他人也都有些缓不过神来,一时间也就无心思再追着阿嫁问了。 但有一个人例外,她非常迫切的想要知道阿嫁的秘密。 邵子谦和卓青黛交换了一个眼神,邵子谦便将段家姐弟先带了出去。 屋子里瞬间便只剩下卓青黛和阿嫁两个人。 “阿嫁,我有事问你。” 卓青黛的语气立刻沉重了许多,刚刚当着大家的面,她不便透露太多关于暗影的事情,但现在只剩他们两个,卓青黛便决定不再隐瞒。 “你是不是知道一些关于暗影的事?” 阿嫁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的道出暗影来,脸上霎时间闪过一丝惊讶,并没有逃过卓青黛的眼。 “果然是暗影。” 暴露了秘密的阿嫁有些闪躲,“什么暗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卓青黛靠近她,两人只有一步的距离,“那我重新介绍一下,暗影曾是卓家培植的情报机构,现在卓将军遭人陷害,被禁足家中,皇上下命要查出暗影重现人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查不出来,卓将军很可能会背上刺杀和亲公主的罪名。” 阿嫁目光一滞,有些动摇了。 卓青黛稳住声音,“那些暗杀你的人,是城中官僚暗中培养的杀手,专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我猜测,既然你被他们追杀,那么所知道的事,一定对卓将军有利,所以请你告诉我。” 阿嫁依旧没有直接看她,但声音里已经开始颤抖,“我不知道什么暗影……更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杀我……” “你说谎。”卓青黛毫不留情的拆穿道,“刚刚在大家面前,我没有细问,但你该知道你的话里是有漏洞的。” “什么漏洞?”阿嫁忽然眼神犀利起来。 卓青黛勾唇一笑,“你没有说在你病愈之后,你又去了哪?” “呵……”阿嫁淡笑,“我这副样子还能去哪?当然在郊外乡下,平凡过日子罢了。” 她表情坦荡,仿佛真切发生过一样,但卓青黛却不上她的当,她摇摇头,“不对,你痊愈后第一件事,一定是报仇。” 背叛、夺子、毁容、抛尸…… 单论哪一桩,都足以叫人恨。 卓青黛太懂那种感觉了。 阿嫁有些失神,脸色渐渐白了下去,“我的确想过报仇,可我连城都进不去,怎么报?我根本不可能接近他!” 卓青黛见她有些沉不住了,心里一喜,但面色上依旧冷淡,“是嘛?我看你是太低估自己了,听清漓说你功夫不错,一堵城墙而已,难得住你吗?”她冷哼一声,“要我说,你不是不想报仇,而是不能报仇,因为某种原因,你不能直接杀掉他……让我猜猜……” “不必了!”阿嫁忽的尖利拒绝,“这是我自己的事。” “可暗影不是。”卓青黛皱眉,“如果你不说出来,很可能会有很多人因此而死。” 阿嫁嘴角抽搐,“你就这么肯定,我听到的事,和暗影有关?” “对。”卓青黛毫不遮掩,“不瞒你说,昨夜有人跟踪我,你说奇不奇怪?就在我来见过你之后,就有人盯上我了。” 她们对视着,互不相让,卓青黛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眼睛,终于阿嫁败下阵来。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阿嫁妥协,“几天前,在郊外,我无意间碰到一伙人,他们穿的古怪,行为更是古怪,我一时好奇就跟了过去。走到东郊时,跟着他们进了一片林子,那里有几个人在等着,我立刻躲了起来,就听为首的人说,‘让其他人准备好,只要暗影现世,谁都保不了他’。” 这个他,应该指的就是卓敬尧吧。 “让其他人准备好?”卓青黛微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阿嫁看了她一眼,复述,“其中一个人问,会不会被杀头?那个为首的人说,无所谓,反正就算要杀头,执行的也是咱们大人,总有办法救你的小命。” 卓青黛立刻明白了,是有人假冒暗影,就等着被调查出来后,再泼他爹一身脏水,只要能陷害死卓敬尧,就算搭上几个不足轻重的人命,也无所谓是吗? “那个为首的人,你可认识?” “认识。”阿嫁坦言,“是刑部侍郎家的管家,名叫刘胜。” 刑部侍郎安刈。 卓青黛不觉眯起眼,真的是他,卓家和他究竟有什么过节? 阿嫁叹了声,“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其他的也不必多问,这些应该足以帮助卓将军脱困吧。” 卓青黛回过神来,“多谢。” “不必。” 在她们说完话后,韩清泫、韩清漓也已经回到了府上。 韩献之早已不参与朝政,一心向佛,韩恒远便在自己府宅后面拓了一块地出来,专门是韩献之吃斋念佛的地方,平日里倒也无人打扰,现在老太爷走了,这灵堂也就设在后院,平日里安静无比的地方,一下子就闹腾起来。 韩献之走的突然,但该准备的东西,还是立刻派人备齐全了,等韩清泫、韩清漓回到家中后灵堂已经搭建起来,一群人跪在正中央哭着。他们两个立刻换上了丧服,跟着跪到前面去,韩清泫到还好,控制得住,但韩清漓却早就红着鼻子,有些喘不过气了。 韩献之这个人有点古怪,平日基本不出院子,有什么大事小情也无人敢烦他,唯独对这两个孙儿,宠爱有加。尤其是韩清漓,作为韩府上下唯一一个不用通报就可以随意出入后院的人,此刻已经哭散了气,韩清泫抬手抚着妹妹的背,自己的眼睛也不免酸了。 韩献之的死讯没过多久便传开了,一时间来府上吊唁人络绎不绝,韩恒远在前院招呼着,忙乎的两眼发昏。后院外家人进不去,倒显得清净了,韩清泫心里不忍,家中出了这样的事,他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哥哥,你去前院帮父亲吧。” 韩清漓第一次主动察觉出别人的情绪来,她也不知为何感觉到了韩清泫的难过,或许这就是双胞胎独有的心灵感应。 韩清泫的确心焦,他既想在这里送完祖父最后一程,又觉得自己作为韩府的大公子,应该去外院帮父亲的忙,现在韩清漓忽然帮他做了决定,他瞬间心里通畅了许多。 “去吧哥哥,爷爷不会怪你的。” “那你在这里好好陪陪爷爷。” “好。” 看着哭成泪人的妹妹,韩清泫叹了口气,起身出了灵堂。 走过连接前后院的花园时,他突然听见有小丫鬟在嚼舌根。 “你说长公主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老太爷死了,都不哭一声,看一眼的。” “嗨,别说了,长公主从来都是这个脾气,你看她对少爷和小姐都不怎么理睬的。” “说的也是,有一次小姐跑出去玩,回来被长公主好一顿骂呢!可凶了。” “这都算好的了,你记不记得少爷小的时候,三天两头就要被罚跪,有时候还打板子呢。” “哎,长公主可真是心狠,那么小的孩子,下那么重的手,有时候真让人怀疑,这俩孩子是不是她亲生的?” “嘘!胡说什么呢?这让人听了去,你还要不要在府里呆了?” “啊呀我就随口一说,好了好了,以后不说就是了……” “快点走吧,前院还有好多事呢……” 结果两个小丫鬟从假山绕过,正好撞见目色冰冷的韩清泫。 “少……少爷……” 似乎是因为这个特殊的情况,韩清泫听着这些话,心里格外的难过。他并没有因为小丫鬟背后议论主子而生气,反而是因为她们说的就是事实,所以心里才别扭。 他母亲昭仪长公主,好像从未对他和妹妹笑过。 韩清泫的印象中母亲是严厉的,反而父亲是温和的,所以他从小就跟父亲更亲,有什么事也只会和父亲说。 他也问过,“母亲为何不喜欢我?” 韩恒远只说,母亲是在宫中长大的,规矩多,看不得他这么淘气。 可现在的韩清泫已经不淘气了,但母亲也从未好脸色对他。 现在老太爷死了,身为儿媳的母亲,连走出房门看上一眼都不肯,他们真的算是一家人吗? “少爷……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韩清泫不想责罚他们,“你们走吧。” “谢少爷。” 他回身望着母亲独院的方向,有些心酸。 父亲说,守规矩听话,母亲就会喜欢他。 太后说,好好在军营中成就一番,母亲就会喜欢他。 可现在韩清泫觉得,母亲永远都不会喜欢他了。 第56章 卓青黛终于得到了自己心中想要的答案,现在有了阿嫁这个人证,至少可以证明暗影这件事背后是有隐情的,她立刻回到王府,想把这件事告诉颜炽。 到了王府门口,就看停着一辆马车,颜炽身穿一身极其素净的长衫,正往外走。 “王爷,这是要去哪?” 颜炽忽见卓青黛风尘仆仆的归来,蹙着的眉头稍稍展开,“去韩府。” 韩老太傅的死讯也是刚传至寒王府不久,他正要去看看。 一听他说要去韩府,卓青黛的脸色变得沉痛,“我同王爷一起吧。” 颜炽没有拒绝,卓青黛便回房换了件朴素的衣服,摘掉了自己身上的饰品,并在高吊的马尾上系了一条纯白的长丝带,以示哀悼。 坐上马车后,卓青黛忍不住和颜炽说了阿嫁的事情,颜炽的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 颜炽抬眸看她,斟酌了一下才道,“阿青,事情有变。” 卓青黛眉头一锁,“发生什么了?” 他摇摇头,“今日本王照例进宫,边境有报说情况危急,希望能有人前去坐镇。” “北境还是南疆?” “是东部。” 是卓家镇守的地方。 卓青黛不禁颤抖了一下,“皇上要让我爹去吗?” 照理说该是这样的,卓青黛记得前世她爹也是几次奔赴东部边境,但都有惊无险,可这一次她却莫名的心慌。 颜炽看上去也不轻松,“皇上的意思是这样的,但太后并不同意。” “为什么?” “虽然太后没有明说,但或许是因为暗影这件事,让她对卓家还心存疑虑。” “哼……”卓青黛荒唐一笑,“既然不信任我爹,那就让别人去好了。” 她说的自然是气话,东部邻国最多,情况复杂多变,不是谁都能掌控的,就连颜炽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成此事。 颜炽手握住她,“所以皇上在殿上直接颁召,命卓家的两位少将军前去。” “我两个哥哥?” “恩。”颜炽点点头,“他们从小随卓将军征战,对东部情况最为了解,是合适的人选。” “可是……情报准确吗?东部已经紧张了大半年了,怎么忽然要开打了?” 颜炽也并不清楚具体细节,只知道,“情报是甸南给的,应该可靠。” 卓青黛点点头,她两个哥哥一同前去,她倒是也放心,大哥有勇,二哥有谋,虽然他们都很年轻,但论实战经验来说,绝对是翘楚。 “可这和我帮我爹洗清冤屈并不冲突啊?” “不。”颜炽突然否定道,“卓家现在的情况远比你想象的更为复杂。” 她摇摇头,“我不明白。” 颜炽叹了口气,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阿青,你该明白恩宠过剩后,召来的定是祸端,这次卓将军被人陷害,就与此脱不了干系。若此时卓将军被平安释放,派往前线,那阴谋背后的人指不定又会用什么肮脏的手段来对付他。” “这是什么道理?”卓青黛不服气,“难道就一直让我爹背着这个污名吗?” 看着她厉目横眉,颜炽心中一阵痉挛。 他当然想帮卓敬尧洗去污名,但不能是现在。 他想起今日早朝后,皇上单独见他时说的话。 “太后想派赵将军去东部,朕不想,所以才在未与大臣商量的情况下,就定了人选。今天殿上的诏书,是朕瞒着太后拟的,你明白吗?” 那一刻颜炽心里十分震动,他知道太后并没有对皇上完全放权,但没想到太后已经干政到这个地步。颜炽知道颜煜一向忌惮太后背后的势力,前世如此,这一世也一样,那个赵将军就是太后那边的人。 “老八,大黎现在的兵力四分五裂,北边有你和赤北候,南边有御南候,东部有卓家军,东北有赵家军,中央也有禁军。可却没有一处是真真掌握在朕的手里的,你是朕的亲弟弟,朕自然信你,可御南候死后,兵力重建是太后指派的人选,赵家军又是太后的本家,禁军统领更是站在太后那一边,你明白吗,朕唯一能争取的就只有卓家。” 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又出现了这样的事。 “朕知道,卓将军是被小人冤枉的,可眼下的情况,朕根本无力救他,朕虽然坐在这个位置上,但其实就是个傀儡而已。你明白吗?” 颜炽注视着颜煜的眼睛,似是有泪光。 他是相信颜煜为难的,这一点在前世就感觉到了,但颜煜才是那高高在上的王,这些他不得不去面对。 颜炽面无表情,“那皇兄有何打算?” 颜煜一向温和的脸上,忽的闪过一丝狠厉,“无论如何这一次,绝不能让赵家军占领东部,否则卓家就再难保下来了。” 颜炽想了想道,“那为何不放了卓敬尧,卓家本就忠心,皇兄若加以恩宠,卓家定会站在皇上这一边,何况拥护天子,本就是臣子之责。” “呵……”颜煜无奈一笑,“老八啊,你还是在北境呆的太久了,不知道人心有多险恶。本来暗影这件事一出,等于直接离间了朕与卓家,朕关他禁足,其实是向人传递出,朕的确怀疑他的衷心,这样他们就不会急于对付卓家。若朕此刻不管不顾的放了卓敬尧,且不说大臣们会如何议论,太后一定会认为朕已经联合了卓家,那么卓家就真的成为了必须除掉的眼中钉了!” 这么说倒也有理,只是颜炽心存疑虑,颜煜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卓敬尧的忠心吗? 颜煜没有注意到颜炽略带打量的目光,自顾自的说,“此去东部,山高皇帝远,何况战争无情,若真是发生了什么事,或是有人在背后耍了什么计谋,又该怎么办?” 颜炽的确没有想过这一层,“但卓家两位少将军前去,又有什么分别吗?” “当然有!”颜煜吼道,“卓家军的灵魂是卓敬尧,不是其他人,只要卓敬尧一天不死,卓家军就不会死,你明白吗?只有把卓敬尧留在朕身边,才最安全。” 颜炽心中一阵恶寒,明明颜煜说的是要保护,可颜炽却听出了其他的味道,“难道皇上不是为了用卓敬尧来牵制卓家的两位少将军吗?” 颜煜像是被戳穿了一样,倏地眯起眼睛,“老八,臣子为国尽忠是本分,朕又何必牵制?” 这个回答,实在不能让人信服,在颜炽看来,颜煜的确想牢牢握住卓家,但他同时也忌惮卓家,他按下自己心中的不悦,“那既然皇上已经决定好了,和臣弟说这些又是作何打算?” 颜煜看颜炽竟然主动挑起了这个话头,便缓和了脸色,扯出个笑,“卓家的事情,我们先放一放,卓敬尧也只是停职禁足,也不算是委屈他,反倒他现在被朕冷落,是对他最好的保护。眼下最重要的是要保住东部边境,此次两个少将军前去,朕希望你能随行,这样太后的人,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我?”颜炽惊讶不已,都忘了说敬语。 “你不愿意?”颜煜脸色一变。 颜炽垂目一想,他并非不愿意,只是他去真的有用吗? “皇上,臣弟只是觉得自己并不是最好的人选。” “你的意思是?” “此次东部主要是两个邻国之间的战争波及大黎,需要派兵镇守,以防出现紧急战况,若臣弟随行前去,反倒会给对方一种大黎要战的信号,这对我们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若皇上只是担心有人会在从军途中为难两位少将军,那臣弟不如推荐一个人选,有他在,太后那边一定不会为难。” “哦?是谁?”颜煜好奇。 “昭仪长公主与兵部尚书之子,太后的亲孙子,韩清泫。” “清泫?”颜煜恍然,“是啊……清泫也已经十七岁了。” “没错,他一直在炽烈军中训练,这次考核成绩非常好,臣弟也一直想让他多些实战经验。” 颜煜满意的点点头,“如此倒是甚好。清泫为人正直,太后又最宠爱他,若是他跟着卓家军前去,定不会有人胡来。只是……太后最宝贝这个孙子,她是不会同意的。” “不见得吧。”颜炽计从心起,“若是韩清泫主动要求前去的呢?” …… 卓青黛浑身颤抖,也不知因为害怕还是因为马车的颠簸,总之她听后,手心里满是汗。 “王爷……你真要清泫去东部?” 颜炽淡淡的点了下头,他知道卓青黛心中又起了不忍,“他是大黎的臣子,理应如此。” “可……那是火坑啊!我们怎能推着他往里跳?” “对你我或许是火坑,但对他不是。” “难道把才十七岁的他推去战场,王爷能保证他不受伤吗?” 颜炽没想到卓青黛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有些心疼,“我不能保证,这谁都没法保证,但这是最好的选择!” 他满含深情的声音,瞬间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忽然鼻子一酸,唰的滴了几滴泪下来,卓青黛撇过脸去,舔了舔干裂的唇,“抱歉……” 她也不知道为何,一听韩清泫要去战场,脑子里立刻出现了和亲婚宴那晚,程芫被一箭射中,倒在地上的画面,她实在不想看到任何无辜的人,再因为她的关系,受到半点伤害了。 颜炽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摸着她的头,语气怅然若失,“阿青……我明白你心里的纠结,但这已经是我们能选择的最好结果了。” 颜炽的语气,让她猛然意识到身边男人的无助,一直以来他都在迁就她。 可她却又何曾考虑过他心里的难处呢? “我知道了。”卓青黛摸了摸泪,眼里满是愧疚,“就听王爷的,我会让哥哥好好照顾他的。” 颜炽叹了一声,“我们,总要有取舍的。” 卓青黛扯了个并不自然的笑,是在安慰颜炽,也是在安慰自己。 他说的没错,从重生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不可能完美。 她以为自己是把过往的光阴,再重来一回。 却不想,面对的是全新的人生,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不确定。 总要有取舍的。 既然选择了守护爹娘,那么其他的就都被舍弃了。 卓青黛心里没来由的阵痛,她的原则、感情、朋友,都能被舍弃吗? 这是一个太难回答的问题,想着想着胃里一阵恶心。 第57章 房屋的门窗紧闭,幽暗的室内,少有光线进入。 安刈在屋内来回踱步,门口站着一位双手抱着剑,看不清面容的黑袍人。 “先生说了,事情先停下。” 安刈不悦,“准备了这么久,说停下就停下?” 黑袍人语气毫无波动,“先生说了,停下。” “哼……”安刈皱眉,“便宜姓卓的了!” “安大人,不必着急,虽然现在无法让卓敬尧人头落地,但是日后有的是机会,只要我们抓着暗影这个事情,他就永远不能摆脱干系。” 安刈对上他的目光,“可是,那个女人不除,我们的计划就永远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所以先生命你先停下。” 安刈自知多辩无意,“先生还说什么了?我们日后怎么办?” 黑袍人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门上,“先生说,现在东部边境有战事,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伤及大黎,所以先留着卓敬尧也未尝不可,扯出暗影虽然没有直接将卓敬尧置之死地,但也让皇上不再像以前那样信任他了,短时间之内,卓敬尧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乾王那里也不用去管,只要你的人手脚干净,绝查不到你头上。日后若卓敬尧官复原职,安大人在朝堂上也不应多加为难,但只要时机成熟,他还是要死的。” 安刈冷脸,“先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才算时机成熟?” “现在小皇帝孤立无援,能给他支撑的也不过是一个卓敬尧和一个寒王而已,只要寒王离京,就是除掉卓敬尧的最好时候。你想想,若是没了炽烈军在,文武百官都要求杀掉卓敬尧,他一个手无寸铁的小皇帝,又敢说什么呢?” “先生果然料想周全,只是寒王已来天都城一年,他要何时才会离京?” 黑袍人笑了下,“安大人急什么?每年初春三月是赤北候的寿辰,寒王一定会返回北境探望,到时候我们随便找个理由,自然能除掉他。” “但没了炽烈军,还有卓家军!”安刈还是担心。 黑袍人笑的更为放肆,“怕什么?现在卓家军在卓家那两个孩子手里,不成气候,这次去东部,或许就散了。别忘了,大象虽然大,但也怕群狼围攻。” 安刈紧张的手抖,“只怕日后若想再想用什么计策,他们就会有所防范了。” “安大人放心好了,无论他们怎么抵抗,最终的下场只有一个,你可别忘了,站在咱们身后的人是谁?”黑袍人咧着嘴,有些狰狞,“你当大黎,是谁的天下?” …… 马车停到韩府外街就堵住了,前来吊唁的人的车马整齐排着。 韩府的一个在外打点车马的小厮看到挂着寒府牌子的车,立刻跑进街内去,叫人出来迎。 没一会儿,韩恒远和韩清泫就迎了出来。 “老臣参见王爷。” “快起来。”颜炽已经下了马车,他本就不在意这些排场,也就没让前面的车马让路,“本王来送老太傅,韩尚书不必多礼。” 卓青黛却始终注视着韩清泫,他看上去气色极差,与他们早晨相间时,判若两人。 失去的痛苦,卓青黛最能体会了,她悄悄走到韩清泫旁边,拍了拍他的肩。 “节哀。” 韩清泫也侧过头看她,眼睛里红红的,不知是已经哭过,还是终于忍不住要哭了。 “谢谢。” 虽然知道在这种时刻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但她此时又什么都做不了,她说不出让他想开点那种事不关己的话,亲人死了,剩下的人就是痛苦的。 这种痛苦,只有时间能淡去,却永远不能抚平。 韩恒远请颜炽进了府,在中堂前上了香。 颜炽和这位老太傅其实并不认识,但却听赤北候曾提起过,这位老先生似乎也是个痴情之人。赤北候一次无意间说到过,韩献之一生只爱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为她生了一个孩子,也是韩献之一生唯一的一个孩子,就是韩恒远。只是韩献之与那个女人终究有缘无分,他们从未在一起过,甚至没有真正的成过婚。 那时候还是个孩子的颜炽,固执而骄傲的性格,自然不会追着问,那女人是谁,他们还有什么故事,但现在的他倒是有几分好奇。 他想知道,是不是天下所有痴情的人都一样可悲? 卓青黛站在离他半步远的身后,她脸色发白,紧皱着眉,从刚刚在车里就一直不舒服,几次忍着恶心的冲动。 “还是难受吗?” 卓青黛抬眸,冲他弯弯一笑,“没事,或许是最近太累了。” 颜炽松了口气,驳回了自己刚刚的想法,这天下痴情的人中,还是有一个极其幸运的。 他上完了香,又和韩恒远客套了几句,“韩尚书不必照顾本王了,还是去外面招呼其他人吧,本王就同清泫去里间说说话。” “也好,也好。”韩恒远应着,叫过韩清泫,“你一定好生照顾王爷。” 韩清泫穿着一身孝服,头上绑着一根白孝带,便冲颜炽做了个请的手势。 过了穿堂,就算是内院,人少了许多,也不再喧闹,韩清泫在前方引路,手朝着一处指着,“那边就是爷爷生前呆的的寺院,他好吃斋念佛,喜好清静,所以父亲才将吊唁处设在在外面,其实真正的灵堂是在后院的,王爷要去看一眼吗?” 韩清泫以为颜炽是要去看看棺材的,但颜炽却摇了摇头,“老太傅喜好清静,本王就不去打扰了,我们找个地方随便聊聊吧。” 韩清泫微微一怔,然后点了点头,“好,那这边请吧。” 韩清泫将颜炽和卓青黛引到了一处小厅,平时这里是用来闲暇时下棋喝茶的地方,厅前是一片荷花池塘,四周是大开的窗户。现在这个时节,荷花刚落,剩的水中满满一池荷叶。 “王爷请坐。” 颜炽点点头,“都坐吧,只有我们三个,不必拘礼。” 韩清泫得了命,靠坐在一方太师椅中,整个人像是和了水的泥巴,瘫成一团。 卓青黛看着有些不忍,正巧丫鬟送来了茶水,卓青黛忙给韩清泫倒了一杯。 “清泫,你若是心里难过,不妨说出来,别一个人撑着。” 他安慰般的笑了笑,但其实笑的极为勉强。 颜炽起身在小厅堂里走了一圈,这里景致不错,从这里像四周看去,有假山有长廊有亭台有花树,颜炽指着一个方向,“那里是何处?” 韩清泫闻言随着一看,颜炽指的方位有一处青瓦院子,“那里是我母亲的住处。” “哦?”颜炽颇为疑惑,“长公主与韩尚书的住处竟相隔这样远吗?” 他们进来时,韩清泫曾指过韩恒远的住处,这绕了大半个园子后,没想到长公主的住处竟还要再远些。 论辈分说来,颜昭算是颜炽的长姐,只是在这一世的时间上算,他们还一次都为见过。 韩清泫听到颜炽提到母亲,脸色又暗了下去,“是,母亲从我记事起就搬去那边的院子住了。” 颜炽了然点头,他是听说过不少关于韩恒远和颜昭感情不好的传言的,韩清泫也不止一次在喝醉时闹过吵过,颜炽知道韩清泫心里有个疙瘩,是颜昭结下的,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利用这个疙瘩。 “长公主对你还是不闻不问吗?” 颜炽的话一下刺痛了韩清泫的心,这个不过十七岁的男孩有些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怨恨。 是啊,从自己记事起,长公主对他就始终不闻不问! 韩清泫咬紧牙,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为何他的母亲这样冷血!为何他永远得不到母亲的关心! 长久以来积压的怨念,眼看就要爆发,他的眼圈越发的红,越发的克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恨。 “清泫!” 突然,一个声音唤醒了他。 韩清泫猛地从仇恨中挣扎出来,他刚刚在干什么?他怎么能那样想? 卓青黛拍了拍他的背,“你太悲伤了,你需要好好休息。” “不。”韩清泫激动地摇摇头,“王爷说得对,母亲从未多看过我一眼。” 颜炽并没有说这样的话,但他也不想拆穿或是出言阻止,他知道韩清泫需要的是一个出口。 “我曾经以为母亲只是生性冷漠,但对我们是有爱的,呵呵……”韩清泫忽然笑了,“小时候我总觉得母亲很遥远,她从来不抱我。我跑出去玩不回家,她也不会多问我一句去了哪,只是要我在祠堂跪着,管家婆婆偷偷给我塞肉包子,我还以为是母亲给的,就开心的跑到母亲面前去撒娇,却被罚回去继续跪着……” 他说的有些语无伦次,但任谁都听得出那语气里的落寞。 “我已经不记得上次见她是在什么时候了,每天早上去请安,她便让丫鬟打发了我和妹妹,可我们还是坚持去,我想总有一天,碰到她心情好的一天,就会见我和妹妹,我想告诉她我在营中的进步,我想告诉她,我已经十七岁了,我想告诉她太多太多事,可那扇门,我却始终没有敲开过。” 卓青黛有些担忧,她看了看颜炽,咬唇摇了摇头,她希望颜炽别说了,至少别在这个时候戳人心上的伤口。 但颜炽却没有给她回应。 伤口难道是在初次划开时最疼吗? 不,是在反复划开后,又洒了一把盐上去。 颜炽闭起眼睛,头瞥向别处,没有人会愿意伤害无辜的人。 但有些人虽无辜,命却有劫。 颜炽冰冷的开口,“清泫,也许长公主对你严厉,是希望你能出人头地。” 被叫到的人抬起头,“我已经在努力的做到他们所期望的,读书、习武、进军营……我还要怎么做?” 颜炽忽的口干,“或许,你该上一次真正的战场了。” 卓青黛和韩清泫均是一愣,前者目光里满是不忍,后者眼神里尽是希望。 第58章 慈安宫内,一室安静。 珑禧太后歪着身子,倒在卧榻上,两旁的宫女在安静的扇着扇子。 太后这两日心情不好,宫女太监们都极为小心,生怕触了太后眉头。 外面通报的公公矮身走了进来,在门口跪下,小声道,“太后娘娘,韩少爷来请安了。” 卧着的人慢慢睁开眼睛,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带他进来。” “是。” 小宫女们毕恭毕敬的行了礼,退到了一旁。 谁都知道太后最疼爱的就是韩家的两个孩子,韩清泫来了,那太后一定是高兴的。 韩清泫跟着小太监走了进来,刚想行礼就被太后叫住,“免了。” 但韩清泫微微一顿,还是跪了下去,接着伏地一拜,行了大礼。 太后有些惊讶,撑着坐起身来。 “韩太傅丧不过三日,你不在府中呆着,进宫来做什么?还行如此大礼?” 韩清泫抬起上身,依旧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太后,清泫今日来,有一事相求。” 珑禧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去想将人拖起来,她语气柔和了不少,“起来说话,多要紧的事,还至于跪着?” 但韩清泫却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他咬了咬牙,“清泫想随卓家两位少将军亲赴战场,请太后赐旨!” 珑禧的心里咯噔一下,似是不敢相信的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耳听着太后的语气变得尖利,韩清泫蹙起眉,他虽然知道太后疼爱他,不会真的责罚他,但他也确实见识过太后整治后宫的手段,也丝毫不怀疑她的能力,否则珑禧何以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太后娘娘,请您成全!” 珑禧想要牵韩清泫起身的手,猛然收了回来,她甩袖转身,“不行!你一个毫无战场经验的人,去那里干什么?哀家不同意。” 韩清泫跪着的两腿有些颤抖,他早就想过太后会是这样的态度,但他不会妥协。 “我必须去。” 珑禧转头,眼睛凌厉的盯住他,“韩太傅刚走,现在韩家一片混乱,你不在这个时候好好帮着你父亲,偏要跑到东部去,你可还记得什么是孝道?” 韩清泫抱拳一请,“清泫当然明白什么是孝!所以清泫才来请太后恩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应该明白,清泫认定的事,一定会去做。所以如果太后不准,清泫就自己去。” 他一定要让所有人都认可他。 珑禧气的两眼发红,韩清泫这个倔脾气还真是随了…… 不,她立刻打住自己飘远的思绪,沉定了一番,重新看向韩清泫,“那你说说,为什么要去?” “男儿保家卫国,还需有什么理由吗?” 他说的坦然,但却骗不了珑禧,“哼……此次东部只是派军坐镇,能不能打还是个未知数,有卓家两位少将军前去,已经足够,哪里需要你去保家卫国?” 韩清泫脸色一白,他没想到太后这么快就戳穿了他冠冕堂皇的理由。 “说,你为什么一定要去?!” 既然这理由骗不了她,那干脆就说实话好了。 他目光一聚,带着坚定的力量,“清泫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将军!” “你说什么?”珑禧不禁皱眉。 “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将军,一个带兵上过战场的将军!” “哈哈哈……”珑禧大笑几声,矮身摸了摸他的头,“清泫啊……你真是长大了。” “您同意了?”他有些欣喜。 但珑禧立刻摇了摇头,“你想当将军,你想去打仗,可以,但是不是现在。” “为什么?” “你的经验尚浅,需要一位更有战场经验的人辅佐你,本宫叫你在炽烈军中学习,就是希望寒王能教导你,日后有机会,本宫会让你随寒王一起去战场的。” “可是我已经等不及了!” 珑禧脸色越发难看,“好了,此事不要再议论了,本宫已经说过了,不会答应的。” “太后!”韩清泫猛然抬头,一把拉住她的衣角,眼里盛着泪“清泫求您了,我一定要去,我一定要去。” 少年眼里的恳求与坚持,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珑禧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另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也跪地在和什么人请求着。 ……求您成全,让她嫁给我…… “太后……”韩清泫有些哽咽,“您让我去吧,我想让母亲看看我,看到那个从战场归来的我。” 珑禧从失神中缓过来,“什么?” 少年无力的跌坐下去,满身失意,“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母亲了,就连爷爷离开,母亲都没有走出那个院子,看一眼。太后说过,只要我在军中有一番作为,母亲就会喜欢我的,这不是您说的吗?现在我有机会证明给她看,您为什么要阻拦我?” “清泫……”看到少年的动容,珑禧的眼角也有些湿润,“昭儿她……” 话梗在喉咙中,那是她不敢回首的往事。 “别怪你母亲……”珑禧只能叹息,“别怪她……” “清泫从来没有怪过母亲,清泫只怪自己不够优秀,是我让母亲失望了。”韩清泫抹了抹鼻子,“是我没能成为母亲喜欢的那种人。” 颜炽说,颜昭年轻时喜欢过一位意气风发的将军,可她最后却嫁给了韩恒远,一个文臣。 或许这就是,她不爱他们的理由吧。 韩清泫俯身磕了一个头,“太后,清泫此次前来,是希望能得到您的恩准,若您真的不肯,清泫自己爬也会爬到战场去。” “你真的要去?” “要去!” 她叹息一声,“好吧……要去就去吧……” 这是她欠的债,到了该还债的时候了。 “真的!”韩清泫心中拨云见日,扯了个笑,“谢谢太后!” …… 回到王府的卓青黛始终有些不安,已经两日没有见到韩清泫了,不知道他的状态如何? 后天,就是卓家军出征的日子,她悄悄去见过两个哥哥,嘱咐了一些事情,也承诺一定会找出陷害自己父亲的人。 兄妹三人相顾笑了笑,无需多言,就知彼此的心意。 颜炽这两日都去了乾王府,一是要告诉颜瞳那一夜来寒王府偷听的黑衣人这个消息,二是将阿嫁听到的秘密转达,三也是为了能从他嘴里再探听些别的事情。 但颜瞳的调查似乎却停滞下来了,任他如何追查也找不到破绽。 卓青黛和颜炽合计着,一定是因为阿嫁偷听到的秘密,让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是个好消息,但也是个坏消息。 他们没有动作,颜瞳就没办法查到他们。 卓青黛坐在廊下,靠着廊柱小憩,这些日子她太累了,一闭上眼就是程芫在她面前死去的画面。 她知道,如果幕后黑手抓不到,这辈子她都不能原谅自己。 正想着,身后忽然披上了一件薄衫,她一回头,颜炽带着笑意站在那里。 “王爷……” “在想什么?” 颜炽走到她身边,背对着坐在她身旁。 想什么?都是胡思乱想罢了。 颜炽挑起一缕她垂在身后的秀发,圈在指尖,“清泫已经得到太后的恩准了。” “……”卓青黛侧目回看他,颜炽的表情很平静,但卓青黛的表情却慌张的狠,“他真的去了?” “恩。”颜炽肯定道,“太后封了他官职,后天一早和卓家军一起出发。” 卓青黛咽了下口水,难掩自己的不安,“王爷,我们是不是……” “是。”颜炽坦然道,“我们利用了他。” 卓青黛心尖一颤,他越是这样坦率,她就越是心里难过,“清泫……是个好孩子。” 颜炽点点头,韩清泫确实是个品行端正的孩子。前一世他在炽烈军中,一直是他极为看中的后辈,若不是这一世发生了变故,韩清泫将会在三年后,正式成为炽烈军骠骑营的大将。 “他一直都是好孩子。” 但现在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们再多的愧疚,也难掩这个事实。 卓青黛轻轻歪头,靠在颜炽的肩上,她的手心里全是汗。 “他会平安回来的,对吧?” 颜炽又点点头,擦着卓青黛头顶的发,“会。” 或许颜炽心里也不知这个会字,有多少肯定的意义,但他说了,她的心里就会好受一点。 卓青黛这才想起来问,“王爷怎么会知道昭仪长公主年轻时候的事呢?” 颜炽搓着她的头发,“这也算不上是个秘密,只是现在没人敢说了而已。” 颜昭曾心仪的那个人,是个骁勇善战的将军,本来先皇已经赐婚了,只要等他回来,颜昭就会成为那个人的新娘子。 只是战场无情,他永远都回不来了。 后来,不知缘故,当时的珑禧皇后,一心撮合颜昭嫁给韩恒远。 颜昭不肯,但最终还是敌不过一道谕旨。 她虽然嫁给了韩恒远,但在众人眼中,这并不是一桩好的婚事。 有人说,颜昭甚至曾寻死,但也不了了之。 卓青黛不解,“那她为什么还要给韩恒远生孩子呢?” 颜昭摇摇头。 卓青黛闪过一丝失意,不喜欢的人,怕是看都不愿看一眼吧。 第59章 这夜,韩清泫一个人在街上游荡。 韩恒远知道了他要随军去战场的事情,大发雷霆,大概是这么多年里,韩恒远冲他发的最大的一次火。 韩清泫跑出府去,迷迷糊糊间就来到了段宅。 这段日子里,他已经和段临轩成了好兄弟,这硕大的天都城,除了家里,他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居然是这里。 段家姐弟都极为担心韩清泫和韩清漓,忽见他上门来,赶忙迎进堂内。 段琳琅忙为韩清泫斟了茶,可他却说,想要酒。 几杯酒饮尽,韩清泫放松了许多,眼睛里也泄露出了不少心事,他无精打采的撑在桌子前,表情有些严肃。 他说,“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 段临轩喝红了脸,“去哪?” “去东部边境。” “你要去打仗?” 韩清泫点了点头。 段临轩听后,又灌进一杯,战场这个词他已经不陌生了,“那你可要小心了,那个地方不好玩的。” 韩清泫眼睛里冒着热气,“南疆的战场是什么样的?” 段临轩根本不用去刻意回忆,那些画面已经永远的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都是人,到处都是躺倒的人。有的死的彻底,就一动不动,有的只是受伤,就在地上挣扎。也听不见哀嚎声,因为兵器相撞的声音更为刺耳。” “呵呵……”韩清泫许是喝醉了,竟然觉得也没有那么可怕,“那胜利呢?胜利是什么样的?” 胜利?段临轩回想了一下,南疆的胜利,大概就是颜炽骑在马上,冲进城门的刹那吧。 但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半笑着说,“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在这就你一个朋友。” 韩清泫放下酒杯,点了下头,“放心,我一定会回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打仗这种事,多久都有可能,也许一两个月,也许一两年,甚至一去一二十年。 但不论多久,他总会回到这个地方来,回到韩府她母亲的院门口。 突然,外面传来了阵阵埙乐的声音。 那声音如泣如诉,低沉婉转,叫人听了相思断肠。 韩清泫眼睛有些迷离,这首曲子,他听过。 “是谁?” 段临轩也听到了,但并不意外,这几日总有个人会在夜半时吹奏。 “是阿嫁。” 韩清泫点头,竟然都忘了她是个极厉害的乐师。 他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身影摇晃的慢慢走到院中,追着乐声而去。 阿嫁坐在她院中的廊下,月光照在身上,吹奏出的曲调像一条星河缎带,缠绕在她的周围。 埙的声音悠远而沉静,那闪着星光的缎带,发出幽冷的气息,似乎在述说吹奏人的哀怨、等待、思念与离别。 韩清泫并未走近,而是安静的坐在一旁的珊瑚石上,静静地享受这片刻的安稳。 他听过这首曲子,那还是在他小的时候,每当他不肯睡去,父亲就会轻声哼唱。 一曲终了,阿嫁注意到了坐在那的韩清泫,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韩清泫脸颊微红,身上的酒气散到空气里,他眯着眼,“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没有名字的曲子?只是有心的人不愿说罢了。 韩清泫也不继续追问,他笑笑,“可以再吹一遍吗?” 跟在韩清泫身后的段临轩姗姗来迟,他似乎醉的比韩清泫还要厉害些,勉强撑着假山石,凑到韩清泫身边,一手搭住他的肩膀,顺便靠了上去,嘴里吚吚呜呜的说,“阿嫁,明天清泫就要走了,你就再吹一遍吧。” “走?走去哪?” 韩清泫撑着下巴,“去边境。” 手握着埙的人,瞬间抖了一下,她声音有些颤抖,“你要去打仗?” “只是去镇守,不一定会打。” 阿嫁幽幽的点了下头,重新拿起埙,曲调仿佛从遥远的塞外走来,每一步都那样缓慢,但每一步都踏在了他心上。 后来阿嫁说,这是一首塞外民谣,讲的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少年和她心爱的姑娘,一个吹埙,一个起舞,他们说要永远在一起。 但有一天发生了战乱,少年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埙和心爱的姑娘,拿起尖刀赶赴战场。 姑娘就在那片他们背靠背坐着的土地上,等待她的少年归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姑娘手中的埙再没有吹响,而少年也没有回来。 当时光流逝而尽,姑娘变成婆子,手中的埙却还好似少年曾经的模样。 吹完最后一个音律,月光下的阿嫁,一行清泪滴在了埙器上,而那两个倚靠着坐在石头上的少年,都已经紧闭眼睛,进入了梦乡。 阿嫁擦掉泪水,将乐器挂到腰后,走上前去,将两个少年拖起来,搭在肩上。 段琳琅叫来下人将两位公子送回了房,阿嫁跟在一旁看着。 看着看着,眼里一酸。 段琳琅暖暖一笑,“阿嫁,我总觉得你好像很在意韩公子。” ……阿嫁听完,脸色瞬间白了,她仓惶的看了段琳琅一眼,猛地摇头否认,然后便跑了出去。 等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才意识到刚刚有些失态了。 阿嫁的手里越发的冰凉,或许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第二天一早,韩清泫醒来后一一拜别了众人,他走到阿嫁的房门前,那人似是也在等他一样,瞬间打开了门。 阿嫁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那首曲子,叫《归来》。” 韩清泫又恢复了意气风发的模样,“归来?好名字……” 可那曲子太凄寒了,根本没有归来的喜悦,但或许这就是故事中少年和姑娘的结局吧。 …… 城外卓家军已经整军待发,卓青黛骑马等在城门下,她想送两位哥哥和韩清泫一程。 不一会,卓青逸、卓青宬、韩清泫三个人,身披铠甲,脚踏快马,出现在视野中。 “阿青!” “大哥,二哥,清泫。” 卓青逸勒紧马绳,在她面前停下,“放心吧,没事的。” 都是一个娘生的,卓青黛心里想什么,两个哥哥又怎会不清楚,卓青宬握住她的肩膀捏了两下,“自己在天都城,多加小心,不可任性。” 卓青黛一一应着,明明是来给他们送行,怎么反叫他们来嘱咐自己了? 她拿出昨日去庙里求得平安福,一共三个,“大哥、二哥、清泫,一路平安。” 三个人冲她一笑,接过平安福,放在了铠甲里层。 “清泫,你没有战场经验,一定要多加小心。” 韩清泫垂了垂自己的肩发誓,“放心,我一定平安回来。” 卓青黛脸上的不安,三个人都看的一清二楚,毕竟战场就是个变数,谁都料不到,会有怎样的情况发生。 但她能做的实在有限,除了相信,就只有等待。 卓青逸揉了揉自己妹妹的头,坚毅的眼神里,将那一抹柔情抛开。 “好了,我们该走了。” 说完,他重新整理缰绳,率先驾马出了城。 紧接着,卓青宬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身挥鞭而去。 韩清泫长舒一口气,甩过头去,“我走了!驾!” 卓青黛目送着三人渐行渐远,慢慢淡出了她的视线,她见过出征的场面。 上一次,是她在路上,这一次,她在这里等待归来。 又过了一阵,城墙上的战鼓响起,她终于舍得扯着马绳,回过身来。 耳边的鼓声越发急促,好似她的心跳,越发难以平静。 终于,鼓声戛然而止,而她也眼前一黑,从马上摔了下去。 …… 寒王府前,匆忙驶来一辆马车,上面挂着永安侯府的牌子。 马车一停,绫罗快速跳下车来,将车里已经昏厥的人,抱了下来。 “都闪开!” 看门的小厮们,一眼便认出了没有意识的卓青黛,也就不敢拦,里面一层层通报下去。 “卓护卫晕倒了!” “卓护卫晕倒了!” 第一个冲出来的是向南行,他大惊失色,立刻想上前去搀扶一把,但被绫罗呵退。 岳灵霄正好瞥见这一幕,眉毛一挑,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 向南行心急如焚,“岳大夫,您快看看,阿青怎么了?” 岳灵霄就势扒开卓青黛的眼睛一看,“先放到屋里去。” 邵子谦姗姗来迟,等他进屋,绫罗已经将人放到了床榻上。 岳灵霄将卓青黛的手腕上的袖腕摘下,轻轻地搭上脉。 邵子谦不禁挠头,“这怎么回事?” 绫罗也皱着眉头,“不知道,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倒在城门口,身边围了一群人,身旁还有一匹马。” 邵子谦惊讶,“你的意思是,他从马上摔下来了?不会吧……阿青骑马的技术可是很厉害的。” 绫罗摇摇头,她确实不知,“王爷呢?” 向南行回道,“王爷进宫还没回来,已经派人去禀报了。” 岳灵霄诊了片刻,指尖不觉一抖,然后将卓青黛的胳膊放进被子里。 绫罗一看忙问,“怎么样?人没事吧?” 岳灵霄勾唇一笑,“人倒是没有大碍,不过这寒王府,就要多一桩喜事了。” “喜事?”邵子谦蹙眉不解,“什么意思?” 岳灵霄看了绫罗一眼,然后又转向众人,“阿青她……有喜了。” “什么?!” “真哒!!!” 邵子谦一脸惊愕,而绫罗呵向南行却都喜不自禁。 邵子谦目光呆滞,“有……有喜了?他一个男的……” 话到一半,他猛地停住,只见其他人都脸带笑意的看着他。 这自称大黎第一聪明人的邵子谦忽然灵光一闪,他嘴唇颤抖,“不会吧……阿青……” 邵子谦手指颤巍着,指了指内院的方向,“不是吧……” 向南行一把搭上他的肩,笑出声来,“你啊!哈哈……” 邵子谦脸瞬间红了,原来这么长的时间,只有他这个聪明人,还蒙在鼓里呢。 绫罗看着立刻打闹在一起的邵子谦和向南行,也不免笑出声来。 再回头看卓青黛,她睡得安稳,肚子里面还有另一个可爱的生命。 便笑的越发动容,真为她高兴。 第60章 颜炽刚走出北门口,寒府报信的人就连忙迎了上去,语气极为焦急。 “王爷,卓护卫晕倒了。” 颜炽顿时心里一紧,晕倒了? 他拉过缰绳,翻身上马,飞卢载着他,立刻向王府的方向跑去。 马上的人心急如焚,额头满是汗珠,真是该死,他明明察觉出卓青黛这几日有些不对劲,为什么却不守着她? 皇宫到王府的距离并不远,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飞卢就到了王府大门。 颜炽脚下未做停留,转身就跑进了门。 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了卓青黛晕倒了事,生怕颜炽发脾气,全都乖乖的候在一边。 等颜炽进了内院,就看见绫罗公主坐在正厅里喝茶,向南行面带笑意,邵子谦却闷闷不乐。 他焦急道,“阿青人呢?” 向南行看颜炽回来了,立即起身,“王爷别担心,阿青没事。” 得到这个回答,颜炽心里总算松了一松,也恢复了理智,“绫罗公主?你怎么会在这?” 绫罗撇嘴,“我怎么在这?是我把阿青送回来的。” “多谢。” 明明说的是感谢,但那语气里的生冷,却叫人发抖,绫罗放下茶杯,带着揶揄的笑,“我说王爷,我怎么觉得你对我的语气一点都不客气呢?怎么,害怕我来抢阿青吗?” “胡说什么?”颜炽的脸色一变,“恕本王没空招呼公主。” 他说着就往内室方向走,绫罗不计较他无视了自己,反而在他身后摆了摆手,“哎,阿青还没醒呢?不过……她肚子里那个,没准醒着!” 肚子里那个?颜炽脚下一顿,脑子有些发懵,他回过头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绫罗俏皮的挑挑眉,“这什么意思都不知道?王爷是笨蛋吗?意思就是……阿青她有孕啦!” 若是在平时,有人敢说颜炽是笨蛋,或许连怎么死的可能都不知道,但今天颜炽听着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心尖微颤,腿脚发飘。 她说,卓青黛有身孕了…… 呆滞的眼睛瞬间一亮,常年冷淡的面容上,忽的灿笑如花。 颜炽再也等不得,他必须马上见到她! 内室的门慢慢推开,绿柚和紫竹陪在一旁,那人还睡着,呼吸平稳。 两个小丫鬟微微一笑,冲着颜炽行了礼,道了声恭喜王爷,便退出房去。 这么幸福的时刻,就留给他们自己来享有吧。 颜炽悄悄走进,生怕自己的动静打扰到正在休息的人。 他轻靠在床榻一侧,慢慢坐在她身旁。 丫鬟已经帮她换过衣服,头发也全都散开落在一侧。 昏睡中的卓青黛,脸色清白,时常蹙起的眉,此刻安静的舒展着,一双浸满柔情的眼睛紧紧地闭着,而眼角那颗朱砂痣,依旧魅惑动人。 颜炽伸出手搭在她的指尖上,他细细的抚摸,想要把自己的紧张和激动,透过皮肤的温度传递给她。 他好想告诉她,他开心的快要疯了。 颜炽前世也有想象过成亲的片刻,但他从未敢奢望,有一天卓青黛的肚子里,会有他的骨肉。 这对他来说,的确太遥不可及了。 可现在,他握着卓青黛的手,慢慢靠近正在孕育生命的腹部,这一切竟然就这样发生了。 颜炽回忆起前世来,卓青黛在后宫时,也曾怀过一个孩子,但在五个月时,孩子掉了,她也差点死了。 当他知道消息时,她在后宫中痛,他在皇宫外疼。 那时颜炽将全天下最好的补身药材都送进宫里,可太监说怜妃娘娘什么都不肯吃,砸了药罐药碗,只是躲在怜香苑里哭。 颜炽那些日子,虽说不能感同身受,但所经受的折磨,丝毫不比她少。 最后,颜炽实在担心,只好去请老太妃帮忙。 老太妃就是颜瞳的母亲,颜煜即位后,老太妃就去了天宁寺清修。老太妃和颜炽的母亲贤妃生前最为要好,颜炽来求她,她也没有多问,便答应了。 最后卓青黛在天宁寺小住了一个月,才慢慢恢复了精神。 颜炽想的有些失神,手里攥着的劲不觉越来越大,竟生生把手中的人弄醒了。 “王爷……” 一声沉闷,终于将飘散思绪的颜炽换了回来。 他恍然的松开手,发现卓青黛的手都有些泛红了,颜炽顿时自责不已。 “抱歉,弄疼你了……” 卓青黛眨眨眼,清醒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她回想了一下,“我好像从马上摔下来了……” 颜炽抬手拨了拨她耳畔的发,“恩,我得到消息时,你已经被绫罗公主送回来了。” “绫罗?”床上人的不经意的笑了下,“许久没见她了,她还好吗?” “好。”颜炽语气宠溺,眼里带笑。 “她还在吧,我去看看她!”卓青黛挣扎着就想起身,却被颜炽按住,“好好躺着休息,别乱动。” “我已经没事了。”她回握住颜炽的手,“放心吧王爷,我有分寸。绫罗救了我,我总要去感谢一下吧,而且我还得去看看阿嫁,有些事没有问清楚呢。” 颜炽却没像往常一样随她去,而是坚决地摇摇头,“不行,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可是……” “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他。”颜炽说着,将她的手带向腹部,放在被子上轻轻拍了拍。 卓青黛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谁啊?” 颜炽挑眉笑了起来,“当然是我们的孩子。” 孩子……孩子……我们的孩子…… 卓青黛恍然,有些惊愕的看向自己的肚子,“你是说……” “没错,你有身孕了。” 卓青黛呆愣着,嘴里重复着,“我有身孕了……” 心里瞬间纠做一团,孩子……孩子……她竟然有了颜炽的孩子。 眼泪倏地落下,怎样都控制不住。 激动的同时,一种巨大的悲痛,袭上心头。 颜炽心疼的抱住她,他知道卓青黛是回想起了前世,她心里有个结了疤的伤口,现在伤口重新发炎,她疼的要命。 “我有孩子了……”她枕着颜炽的肩膀哭着,“王爷……我有孩子了……” 曾经,太医对她说,也许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而在此后的几年了,她确实再没有怀过孩子。 她本以为,自己生来无缘成为一个母亲。 颜炽轻轻安抚着她,听着卓青黛的哭声,他的心也跟着撕开了“不哭了,不哭了……” 卓青黛抽泣着,这种痛苦,跨越了生死,埋在她心里。 今日,伤口被撕开,疼得她喘不过气。 但很快,卓青黛就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情绪波动,对胎儿会有影响。 她深呼吸着调整,慢慢在颜炽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种坚定的力量。 那是一种誓死要呵护住一切的力量。 他此刻的感受应该和她一样吧,卓青黛紧握着他的手,“王爷,我们有孩子了。” 那人也点头,“是,我们的孩子。” 就在卓青黛得知她有身孕时,卓家军一行已经过了柳州,天都城外一个探报快马加鞭的进了某处府中。 “禀大人,卓家军已经顺利过了柳州。” “好。” 探子完成了任务便退了下去,这时内堂屏风后走出来一个黑袍人。 “先生,已经告诉赵将军行动取消了。” “恩。” “这次寒王竟然用韩公子做盾,实在是高……” “哼,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这次算他颜炽赢了。” 黑袍人走到他身边,“先生,既然卓家军我们动不了,为何不在寒王府上做文章呢?” “你的意思是?” “先生难道忘了,寒王妃女扮男装混入军营的事?” 那人皱了下眉头,摇摇头,“暂时不可。女扮男装从军固然是欺君之罪,但毕竟此人身份特殊,现在皇上这样信任寒王,即使我们戳穿了这一点,也未必会有多大的效果,何况她并未生出什么事端,我们也没有十足的证据,倒不如再等等。” “等等?属下不解。” “她入军营难倒是为了好玩吗?别忘了她可是卓敬尧的女儿。她日后一定会随颜炽出征,到时候只要她带兵,这边是板上钉钉的证据,等我们呈到皇上面前,就算皇上有心保寒王府,也无力为之。” “先生英明。” “对了,告诉赵将军,卓家军这一路上的军需务必提前备下,要他好生照料着清泫。” “属下明白。”黑袍人领命,随后一疑,“先生,你说寒王这次选择韩公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咱们的事?否则怎么会……” 那人啧了一声,“应该不会,太后宠爱清泫世人皆知,颜炽此举倒不难理解,只是没想到清泫会这样听话……” “先生,那此后是不是要减少寒王与韩家的接触?” “倒也不必,清泫这次去还不知要多久,我们就静观其变。” “是。” “记住,务必要赵将军一路照应,毕竟清泫才是日后,最重要的那一个。” “是!” 第61章 卓青黛怀有身孕的消息不胫而走,第二日一早便从各处送了礼盒来,有王公大臣的,当然也免不了宫中的。 不过所有人都被颜炽下令拦在了外院,礼虽然收下了,但主人公却不得一见。 悻悻而归的各家一路议论,这寒王府的正妃真是神秘的很,成亲许久,却少有人能得见一面,这寒王殿下对她,可见宠爱极盛! 卓青黛终于在王府换了身女儿装,绿柚和紫竹花了好一番心思帮她打扮,最后却觉得还是素素的衣衫最配她的气质,而妆发过于浓烈时,反倒遮掩了她身上最清冽的感觉。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微微浅笑,也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怎么样,她瞧着现在的自己已然多了几分独属于母亲的成熟韵味。 手掌落在还不显怀的肚子上,轻柔的抚了抚,这个孩子她一定会保护好他。 已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厨房传了菜,都是些清淡的小菜,早些时候已经吩咐过,她不喜油腻,也不知这次有孕,害喜的程度厉不厉害,前世她因为害喜可是糟了不少的罪。 颜炽一大早就入了宫,现在又去了乾王府那处,卓青黛吃的有些心不在焉,她还惦记着关于阿嫁的事情。 昨天夜里两个人好一顿讨价还价,卓青黛许诺怀孕的这几个月,不再以阿青的面目示人,安心调养身体,而颜炽也答应一定会让暗影的事情水落石出。 现在,颜炽应该就在和颜瞳商量吧,卓青黛顿时觉得手中的汤羹没了滋味。 不过想想肚子里的生命,她还是努力又吃了几口。 而在乾王府里,颜瞳被颜炽缠的也是没有用膳的胃口。 这个弟弟平时看上去冷酷,但要是铁了心执拗起来,也真叫人无奈。 “我要见见胡绯。” “我说了,不行!” “我要见见胡绯。” “你还没完没了了……反正这人我说什么都不能让你见!” “我要见见胡绯。” “啊!!!!堂堂北麒麟,怎么还耍赖皮呢?” “我要见见胡绯。”那人依旧神情平静。 颜瞳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好!你说,你要见他干什么?” 颜炽不动声色,“有事询问。” “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帮你问。” “不可。”颜炽摇摇头,“此事需得当面询问,而且七哥不能在场旁听。” 他不经意间给颜瞳下了个套,故意将事情说的极为神秘,还强调颜瞳不能在场,以颜瞳的性子,自然会因为好奇心而按奈不住想要知道的冲动。 颜瞳果然挑眉道,“究竟是什么事情?我都不能知道?” 颜炽暗笑,“这件事,我只有胡绯一人可以问,还请七哥准许。” 颜瞳小狐狸似的转了转眼睛,但殊不知自己早已经掉到那人的坑里去了,他想了想说,“你想见胡绯也可以,但胡绯是我最重要的证人,你想见他,我必须在场!” “可是……”颜炽表情有些为难。 “可是什么呀?”颜瞳歪着嘴角,“大不了我堵住耳朵不听,反正你要见胡绯,我必须得看着!” 颜炽心中喜不自禁,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脸上的表情却控制的很好,还故作遗憾的叹了叹气,“哎……那好吧……” “好!”颜瞳一拍掌,“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自从胡绯出现之后,颜瞳就费尽心思为他寻找藏身之处,起先是在一处他自己的别院里,但在颜炽告诉他有黑衣人夜闯王府偷听时,颜瞳干脆在自家府中的后院的一间侧厢房中,设了密室。 在哪都不如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安全。 颜瞳带这颜炽,经过几道密门后,到了密室。 胡绯正躺在床榻上睡觉,为了不引人耳目,他几乎不出去,吃喝等一应事情,颜瞳都做了专门的安排,而颜瞳自己也几乎只在深夜才会来看他。 在白天这个时间,还是第一回 。 床上的人仓促起身,随便披了件外衫,胡绯以为出了什么事,脸上愁云密布,“乾王殿下,怎么了?” 颜瞳没有立刻理他,而是看向了颜炽,“呐,这就是胡绯,当年的暗影左副使。” 他又转向胡绯,“这位就是北麒麟寒王,他有事问你,你实话实说就好。” 说完,颜瞳假惺惺的捂住了耳朵。 胡绯微微一怔,然才行礼,“参见寒王殿下。” “不必多礼。”颜炽背着手走近,“今日本王前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二十年前,极乐阁楚芸。” 啪,只听一声清脆的落地声,胡绯踉跄的退了几步,一块系在他腰间的玉佩,无故断了,摔在地上,一分为二。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叫出这个名字了。 男人哀上心头,嘴唇颤抖,“芸娘……你要问的人,是芸娘……” 颜瞳又惊又疑,“芸娘?就是你的那个未婚妻?她不是掉下悬崖了吗?” “嗯?”这次换成颜炽疑惑了,“她死了?” 胡绯摇头,“我不知道,但当年她掉下的那个悬崖,就是现在天都城外二十里的落雪崖。” 颜瞳知道那里,是个风景不错的好去处,但那里岩壁陡峭,落差有两三百米,人若掉下去,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胡绯也曾经以为,芸娘私死定了,但就在半年以前,他忽然听见了传闻,说天都城里有一位琴艺出众的女子,胡绯第一个念头,就是芸娘还活着,所以即便是冒着被抓的风险,他也要来看一看。 结果芸娘没有找到,反而陷进了暗影的风波里。 胡绯猛地看向颜炽,“王爷为什么要问芸娘,是不是有她的消息? 颜炽心里盘算了一下,点点头,“确实有一位自称楚芸的姑娘,本王也知道她在哪,不过……你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才能见她。” “她活着!她真的活着?!”胡绯惊笑着,自言自语,“她没有死……她真的没有死……” “那好,现在你可以回答本王的问题了吗?” 颜炽的语气极为冷淡,胡绯不禁有些防备,“王爷想问什么?” “本王想知道,当年在极乐阁,和楚芸姑娘私交最好的是当朝的哪位大人?” “什么?”胡绯的脸色立刻变了,“王爷怕是情报有误吧……”他明显有些愠怒,“芸娘虽然只是一个琴师,但她却和其他女子不同,她一向只弹琴,不与人有过多接触,更别说私交,还是和朝中的大臣!” “是吗?”这倒是和卓青黛告诉他的事情有些出入,“你确定楚芸姑娘,没有受到哪位大人的格外青睐吗?” “没有!我不知道!”胡绯的语气生硬,眼睛更是直接撇去了别处。 他有所隐瞒。 颜炽了然于心,这个胡绯似乎在刻意维护楚芸。 看来此路不通,他只有另辟蹊径。 “那不如,说一说你和楚芸姑娘是如何认识的?又如何成了你的未婚妻?” “这……” 颜炽慢步坐到一边,“难倒你不想见她吗?” 胡绯眨眨眼,叹了口气,他根本没得选择。 他和楚芸并不是在极乐阁认识的。 那是二十年前一夜宵禁后,胡绯刚刚得到了最新的情报,驾马往府中赶。 结果远远便听见有人呼救,他上前一看,正是楚芸。 胡绯是个武人,不懂音律,但也对天都城中的才女有所耳闻。 当即,他便将她拉上了马,绝尘而去。 胡绯将她带到了自己家中,一番询问,才知道在楚云身上发生的事情。 当时御史台李大人极为欣赏她,便请她来府中晚宴上演奏,几番推脱无果,又奈何李大人位高权重,楚芸只好应了下来。 演奏时并未有什么事发生,但演奏之后,那李大人却迟迟不肯放她走,甚至在醉酒后更有意轻薄于她。 好在楚芸从小漂泊,习得一些拳脚功夫,才凭此逃了出来。 但她也打伤了李大人,更害怕李大人会伺机报复,所以甚至动了寻死的念头。 胡绯早在初见时,便对楚芸生出了爱怜之情,在她哭诉一番后吗,心中更是对她的遭遇而不忍,也恨骂李大人的行为禽兽。 于是,他动用了当时暗影的力量,除了那个李大人。 自那之后,楚芸常常找机会来看胡绯,一来二去两人之间的感情便定了下来。 颜炽挑眉,“胡副使从没去过极乐阁吗?” “没有。我又不懂音律,去了也是干坐……而且大概过了两年,芸娘也渐渐淡出了极乐阁,不再上台演奏了,她说等我们成了亲,她就把极乐阁关掉,只做我的妻子。” 颜炽垂目思考着,虽然无法判断究竟是谁说了谎,但有一件事可以认定,这个楚芸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卓青黛说,阿嫁一人便赶走了前去杀她的黑衣人,可见她的能力,可不仅仅是胡绯说的“一些拳脚功夫”。 而当年极乐阁的兴衰,似乎也另有原因。 而这个原因,竟然是当年的最可怕的情报机构暗影,都没有了解到的真相。 楚芸,芸娘,阿嫁…… 她们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是,她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第62章 胡绯一五一十的回答了颜炽的问题,虽然对于答案的真假还存疑,但这也只有等两人当面对质才知道了。 颜炽在密室里转了两圈,态度飘忽不定,胡绯拿不准他的意思。 “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芸娘?” “不急。”颜炽看向他,“我这里还有一件事问你。” 胡绯眼神里透着疑惑,“什么事。” 颜炽想了想道,“当年暗影突然被灭,在那之前你们有没有收到什么重要的情报?”他挑眉看了眼安静的颜瞳,“尤其是关于皇室的?” ……他在怀疑什么?颜瞳的神色变了变,“老八,你的意思是?” 颜炽却没理他,而是盯着胡绯的眼睛,“你仔细想想,暗影被裁撤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这……胡绯面露难色,你若问当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倒是清楚记得,可你要问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 暗影虽然负责的是不见光的事情,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如此,谁也不会特别去留意那平常不过的一天。 “无妨,你慢慢想,想到了什么再告诉本王。” “那……” “等你想到了,再见也不迟。”颜炽迈开步子就要走,却又想起了什么,“不过,你最好有些心理准备,现在的楚芸已经不是你印象里的那个人了。” 胡绯心里一沉,“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你若是实在好奇,可以让七王爷给你讲讲阿嫁的故事。” “阿嫁?” 颜炽点点头,“那你就好好想想吧,想到了,本王自会让你见她。” 说完,便不顾胡绯的继续追问,率先出了密室。 颜瞳紧紧跟在他身后,一肚子的问题,“老八?你们到底还知道多少事?快跟我说说!” 颜炽挑眉,“没什么好说的,都是我猜的。” “猜的?!”颜瞳惊讶不已,“怀疑暗影知道了皇室的秘密,也是你猜的?” “恩。”那人无所谓的点点头。 颜瞳不免心惊,“这种事怎么能无凭无据的乱猜!” 颜炽长在北境,对皇家没什么感情,他也能理解,但现在颜炽这样事不关己的调查起皇室的秘密来,颜瞳实在担心他会触到某些人的逆鳞。 “不行!你不能再插手这件事了。” 颜炽脸忽的冷了下来,“为什么?” 颜瞳尽量耐心的解释,“现在的大黎并不安定,皇室的形象直接影响着江山的稳固,若果当年皇室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现在被他挖了出来,就算你是个王爷,恐怕也难逃当年暗影的命运。” “七哥的意思,会有人来杀我灭口吗?” “如果事情被你猜中了,你以为,那些人不敢吗?” 颜炽听这话奇怪,挑眉一笑,“怎么?七哥好像很了解那些人……” “我……”颜瞳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语,“我不知道。” 颜瞳的确不知道是谁在幕后操纵了这一切,但不知为何,当颜炽说当年之事另有隐情时,颜瞳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的就是那张看似慈祥的脸。颜炽从小院里天都城也许并不清楚,但对于在皇宫长大的颜瞳来说,却多少有些自己的想法。 他是亲眼见过皇室之中的尔虞我诈,见过后宫之中的血雨腥风,见过那些美好生命的瞬间凋零,可他见过的也仅仅是黑暗中最浅显的一角。 现在颜炽就要一步一步踏进黑暗中去,颜瞳除了拉住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为他点一支火把吗? 颜炽轻笑了一声,“无妨,若真有人来杀我,倒容易了,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说的轻狂又孤傲,颜瞳看着渐去的背影,心中搁下一层担忧。 离了乾王府,颜炽直奔段宅。 上一次他来这里,是为了接卓青黛回家的,那天晚上,他们知道了彼此最大的一个秘密。 那天之后,卓青黛和颜炽的关系,似是没什么改变,但又有很大的改变。 每当她再看向他,颜炽心里的满足便被无限放大,那是攒了两世的祈愿,都有了回音。 每当她再同他笑,颜炽心里的雾霾便被全部驱赶,那是存了两世的自哀,都得以温暖。 他们之间,再无任何隔阂。 段临轩远远地出来迎接,行礼。 “参见王爷。” 少年的成长与改变颜炽还是看在眼里的,他不仅长高了也变得更为沉稳,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在颜炽面前,所以故作成熟的样子,毕竟在卓青黛眼里,段临轩依旧是那个会骄傲、会赖皮、会嘴硬的弟弟。 颜炽想,最晚过了今年冬天,皇上应该就会让段临轩回南疆去了,那里还是需要一个段小侯爷的,想想前世这位段小侯爷的作为,颜炽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王爷,阿青怎么没有跟来?” “他有其他的事。” “哦。”段临轩将颜炽引至正厅,“那您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本王是有些事情要问问阿嫁。” “阿嫁?”段琳琅正巧端了茶过来,“那琳琅去请阿嫁过来。” 说完,她做了礼,转身离开。 在前世的日子里,相比于段临轩,颜炽更熟悉的人反倒是段琳琅。 她在名义上虽是他的侧妃,但两个人都清楚彼此是没有感情可言的。 而段琳琅也是个知分寸的人,她从不会主动出现在颜炽面前。 但颜炽却知道,每次当自己回到王府时,下人端来的茶,都是她亲自泡的。 有一次,颜炽找到她,叫她不必如此辛苦,他救她只是权宜之计,并没有什么损失。 但段琳琅却当场跪了下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用一杯茶水,以表恩情。 颜炽恍惚,如此想来,前世他虽救了段琳琅的人,但却没能救下她的命。 她如果没有成为他的侧妃,也许有机会成为一个平凡女子,相夫教子粗茶淡饭,不可谓不好。 可惜命运这东西,不是谁都能逃的了。 他喝了一口段琳琅呈上的茶,抿在嘴里,还是前世的味道。 颜炽无声一叹,希望这一世,段琳琅能找到自己的命,不再受制于人。 正想着,段琳琅仓促跑了过来。 “不好了!阿嫁走了!” 段临轩扑腾一声站了起来,“走了?她早晨不是还在吗?” 段琳琅手中拿着一封信,颜炽立刻接了过来。 上面一行清瘦的字体,“多有叨扰,万分感谢,后会有期。” “她怎么能一声不响的就走了呢?亏我们还那么担心她!”段临轩有几分生气。 段琳琅却满眼担心,“王爷,这怎么办?那些黑衣人会不会再找上她啊……” 颜炽放下信纸起身,“不必担心,她应该有能力自保。” 段临轩一把拿过信,不相信的又看了一遍,“万分感谢……她就是这么感谢人的?” “好了。”颜炽站起身来,嘱咐说,“阿嫁的事情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你们也不要再插手,本王自会处理。” “哦……”段临轩还有些情愿,自从来了天都城,阿嫁这件事,是他遇到的最好玩的事,却没想到就这么草草收场了。 现在阿嫁走了,韩清泫也走了,阿青也不知去了哪,段临轩憋着嘴,真没意思。 见颜炽这就要走,段琳琅忙从身后拿出了一包早就备好的红莲花,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颜炽皱眉问道。 段琳琅脸颊微红,声音越发的小,“这是……红莲花粉,有养气补身的功效,琳琅见卓公子近来的气色都不大好,就采了红莲花,撵成了粉末,只需用水冲服,每日一次,不出五日,就能看见功效……琳琅本来打算亲手交给卓公子的,但他已经两日没来了,没想到今天等来了王爷,琳琅知道王爷也是关心卓公子,还请您代为转交。” 颜炽心里一突,段琳琅此刻的表情,纵使他再不懂情,也察觉出了几分。 这当如何是好?还想着这一世段琳琅能找到命定之人,却没想到这红线牵到了卓青黛身上。 可他此刻也不能说破,这解铃还需系铃人。 他接过药包,一脸无奈的离开了段府。 段琳琅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也知道颜炽和卓青黛的事,叫颜炽转交是最荒唐的做法,但一想着卓青黛最近疲惫的样子,她哪里还顾忌的那么多。 好在,王爷收了她的药包。 “姐?你傻笑什么呢?” 段琳琅回过神来,顿时有些尴尬,“哪里傻笑了……” “怎么没傻笑?都快笑成花了。”段临轩逗着她,“啊!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阿……” “别胡说!”段琳琅娇嗔的瞪了自己弟弟一眼。 “我才没有胡说,我早就看出来了。”段临轩仰着下巴,靠在门边上,“你看他的眼神,跟看其他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就……”段临轩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下措辞,“就像你在夜里抬头看天空。” 段琳琅不觉照着去做,顿时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人都只是星星,只有他是月亮。” 第63章 “王妃你看这个珊瑚钗,可真漂亮。”紫竹一边拿在手里看着,一边在卓青黛的发髻旁比划着,“最好是能配一身蝉花织锦缎的衣服,再梳一个挽云髻,保证叫王爷看了,魂都丢在王妃这儿。” 看她调皮的样子,卓青黛也笑了起来,“好啊,那明日你就帮我这么打扮吧。” “真的?”紫竹惊讶,没想到卓青黛竟然真的会答应,但随即她又失落了,“可是,我们根本没有蝉花织锦缎做的衣服,这种料子本就珍贵,又极具异域风情,买的人很少的,府里虽然也有一些进贡来的锦缎,但都太素或者太过花哨,都配不上这支簪子。” “那就没办法啦!”卓青黛无奈一笑,“宫里进贡都没有的料子,哪里还能找的到?” 紫竹古灵精怪的大眼睛一转,“其实……天都城有一个地方或许能找到这种料子哦?” “恩?”卓青黛惊讶的挑眉,“有这种地方?我怎么不知道?” 紫竹撅起嘴,“自从王妃嫁过来,每天就知道往大营里跑,哪里还能注意到这些小女儿家的东西?” “那你又是从哪知道的?” “额……”紫竹笑眼眯眯着,有些难以启齿,“那个……您不在的时候,我和绿柚也无聊,就一起出去逛嘛,碰巧发现了这么一家专门卖南洋货的地方,不过在南洋和大黎打仗之后,那家店就不敢开门了,还是前两天才重新开张,听说进了很多新的料子呢。” 卓青黛的表情凝固住,南疆之战后,在天都城生活的南洋人,几乎都离开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商人愿意在此经营店铺。 “王妃,我们就一起去看看嘛,反正现在您又不用再去大营了,每天在府中呆着,不闷吗?” 卓青黛笑了下,她没有成亲之前,倒是经常和绿柚紫竹去集市上逛,但成亲之后,自己的生活和这两个小丫鬟就完全脱离了,她倒是也蛮怀念以前的日子的。 于是卓青黛点点头,“好,那我们找个时间去看看。” “太好了!”紫竹一下子蹦了起来,脸上的开心不言而喻。 这时,绿柚从外面走了进来,“王妃,王爷回来了,已经走到正堂了。” “绿柚!”紫竹蹦跳到她面前,牵住她左右摇,“王妃答应和我们一起出去逛街了!” 绿柚也颇为惊喜,看向卓青黛似是在确认一样。 卓青黛顺势点点头,“明后天抽出空来就去。” “那王爷那里……” 卓青黛刚刚有了身孕,王府上下都小心应对着,这个时候去到闹市中,难免让人担心。 “无妨。”她一笑,“我亲自和王爷说。” “夫人要同本王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了颜炽的声音。 卓青黛眉间一挑,就看绿柚上前挑开门帘,颜炽走了进来。 他今日上过早朝后,就一直没回来,卓青黛倒觉得像是许久没见了一样,先前同紫竹讲话时还不觉得,但现在看到那风尘仆仆的人,心里顿时软了下来。 丫鬟们都退了出去,颜炽立刻走到卓青黛面前,将人抱紧了怀里。 他的鼻息停留在卓青黛的耳后,他的手慢慢抚着卓青黛的发,一下一下的安抚。 “怎么了?” 卓青黛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颜炽带着笑意,“没事,只是想你了。” 他又是这样一本正经的说着这样的话,卓青黛脸颊微红,轻轻拍打了几下他的背。 “怎么?夫人不想我吗?” 想自然也是想的,以前还只是自己一个人想,现在则是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想。 片刻的温存后,颜炽放开她,将她带到了凳子上坐下。 “今日我去了乾王府和段宅。” 颜炽知道卓青黛心里惦记着,也不拖沓,将今天知道的阿嫁就是当年救了胡绯的芸娘这件事说了。 “怎么会这么巧?”卓青黛惊讶不已,“那何不让他们见一面,事情不就清楚了。” 颜炽点点头,“本来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我去了段宅后,发现阿嫁走了。” “走了?!”卓青黛不觉睁大眼,“走去哪了?不会是……被抓了吧!” 颜炽忙安抚她的情绪,“你现在怀有身孕,不可太过急躁。我已经派人全城搜索了,她留下了辞别信,应该不是被人抓走的。” 卓青黛长舒一口气,以她的功夫,的确不太可能被悄无声息的抓走。 “等找到了阿嫁,应该就清楚了。” 卓青黛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颜炽犹豫了片刻,暗影这件事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但让他更难以启齿的其实是段琳琅。 “阿青,方才我在段宅,段琳琅让我带了一样东西给你。” 卓青黛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什么?” 颜炽想了想说,“段琳琅看你最近气色不好,便采了些红莲花磨成了粉,刚刚我已经交给了岳灵霄,要他放在你喝得药里,她……很担心你。” “哎,琳琅真是个好姑娘,又细心又体贴。” 颜炽知道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意思,“她很担心你。” “恩,我会去亲自谢她的。” 颜炽无奈的叹了口气,揉揉她的头,“你还是没明白段琳琅的意思。” “什么意思?”卓青黛的确疑惑了。 颜炽忽的靠近她,语气低了下去,“她喜欢你。” “啊?!”卓青黛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答案,“她……她……喜欢我?” 颜炽点点头,“很奇怪吗?这已经是第二个了。” 卓青黛忽然想到绫罗,怎么会这样,她扮成男装不假,但扮成男装后能这么吸引姑娘,是她没想到的。 天都城的世家子弟里,优秀的人并不少,像是韩清泫之类的,段琳琅怎么会喜欢她呢? “大概是因为你在南疆救了她吧。” 颜炽垂下眼去,“段琳琅是个知恩的人,你救了段家,救了她,她难免会对你动心。” “可这是感激吧……并不是喜欢!” “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而已,哪里分得清呢?” “这……”卓青黛为难,“那怎么办?” 颜炽握住她的手,给她力量,“去同她说清楚。” “我?”卓青黛有些抗拒,“怎么说啊?万一王爷理解错了呢?那不是很尴尬吗?” “是不是真的,你可以自己去试探,感情这种事情,早说开早好,不要耽误了她。”颜炽叹息道,“正巧你有孕后,阿青这个身份就暂时不能出现,所以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就同他们说我派你去北境一段时间,这样即使阿青消失几个月也不会让人起疑。” “真的要去说?” “真的要去。” 颜炽了解段琳琅,如果卓青黛不亲自去戳破她的幻想,她或许可以将这份感情藏上一生。 “好吧。”卓青黛妥协,“那我明日去。” “现在就去。” “现在?!” “夜长梦多。” 卓青黛心里一激,感觉到了颜炽的真切,她表情变的坚定了些,“那我去换衣服。” …… 段宅中,段琳琅正在花园里采摘新开的红莲花。 她还惦记着卓青黛,交给颜炽的那些只是五日的量,她还是该多备下一些。 正摘着,忽从身后有石子落到了她脚下,起初她并没在意,但那石子越却不依不饶,追着她。 段琳琅终于从花上转了注意力,一回头就看到一身青衫的卓青黛,坐在一处矮房檐上,笑着朝她招手。 “卓公子?”她喜出望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那。 “想不想上来坐?”卓青黛朝她道。 段琳琅自小就懂事安分,上房顶这种事是绝对不敢想的,但今日这么被人一蛊惑,她心里竟动了些念头。 见她点了头,卓青黛从房梁上翻了下来,然后抓住段琳琅的胳膊,带她重新翻上了屋顶。 段琳琅不觉惊呼起来。 这次她们去到的是最高的一处。 站在房顶上,视线极为开阔,段琳琅忽然忘了害怕,面对眼前的景色,她心生感慨,原来天都城这么大。 “好看吗?” 夕阳落在半山腰,大半的天空都是血红的颜色,云朵交替着团成不同的形状。 她从没有距离天空这样近过。 “好看。” 两个人顺势坐下,卓青黛想了想道,“红莲花粉我收到了。” 段琳琅一听,瞬间脸颊变红,低下头去。 卓青黛看在眼里,明白颜炽说的都是真的,段琳琅对她的感情,的确不一般。 哎,她摸了摸鼻子。 “琳琅,其实……” “其实什么?”段琳琅侧着脸看过来,眼里亮晶晶的,好开心的样子。 卓青黛跑到嘴边的话,一下就咽了回去。 其实,我是个女的,你不该喜欢我。 “其实,你挺好的。” 段琳琅怔怔的看着她,似是不解她为何忽然这么说,但那眼里还有丝丝点点的期待。 卓青黛抿了下唇,“所以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卓公子……” 卓青黛指了指远处的天空,“你看,那天边的风景不是更美吗?如果你只呆在院子里,就会错过它。” 段琳琅撇过头去,也不知道懂没懂她的意思。 “可是卓公子,院子里的景色,也值得人去欣赏。” 卓青黛叹了口气,拒绝这种事情,真的很难说出口,她抓了抓头发,自己小声嘀咕,“但,你欣赏的是别人家的院子……” 第64章 其实早在卓青黛突然出现在段府时,段琳琅就知道了她的意思。 她才托颜炽带了话给卓青黛,卓青黛就来了,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其中的意思,不是一目了然吗? 可她就是偏要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能在屋顶上和卓青黛一起坐着,片刻都是值得珍惜的。 “卓公子,看你的气色好了许多,身体无碍了吧?” 卓青黛手臂撑在身体两侧,双腿搭在房檐下,有些呆滞。 她实在有些难以启齿,面对这么好的姑娘,难道要她直接说,我不喜欢你这种伤人的话吗?可是若不说,对段琳琅又太不公平了,她越发纠结着,眼看着夕阳渐渐落下,但噎在喉咙的话却像扒住了舌根一样,死活不出来。 段琳琅望着远处,有微风拂过她披着的发,吹着发丝飘到了卓青黛的脸上。 她猛地侧过脸,眼里划过一丝羞涩,“抱歉……” 卓青黛叹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琳琅,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离开?”拢着发丝的人惊讶道,“要去哪里?” “去北境。”卓青黛用之前沟通好的说法,“王爷命我去北境看看老侯爷。” “哦……要去很久吗?” “恩,很久。” “卓公子不会是为了躲我吧。” 段琳琅忽然极为平静的说了这么一句,卓青黛顿时怔住了。 “恩?” “是不是琳琅给卓公子造成了困扰?” 卓青黛有些迷茫,“你怎么会这么想?” 段琳琅淡淡笑了下,“琳琅今日才托王爷转交了些东西,卓公子便出现在了段府,不是从大门进,反而避过了弟弟直接来了花园,说是带琳琅看看落日的风景,但坐在身边却这般紧张,此刻公子又说要去北境一段时间,若不是因为琳琅给公子造成了困扰因此想要避开,难道是有意来与琳琅告别的吗?” 卓青黛心里一颤,她从未想过段琳琅竟然如此心细,能把这些事情串在一起,虽然卓青黛回北境的借口另有原因,但她刚刚的确想以此来逃避段琳琅对她的喜欢。 段琳琅完全猜中了卓青黛的心思。 她立刻掩饰的摇摇头,“怎么会?实在是北境有要事,王爷才派我回去的。” “是嘛?”段琳琅表情得体的笑着,“世人皆知赤北候与寒王殿下感情深厚,如果北境出了事情,王爷命最信任的人回去,倒也合情理。” 卓青黛不自觉的去看段琳琅的眼睛,她嘴上这样说着,但眼里却没有一丝相信。 她已然认定这是哄骗她的谎言。 “琳琅,我……” “公子不用说了。”段琳琅开口制止道,“公子今日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段府,琳琅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公子到底不懂琳琅,如果琳琅真是个贪慕世俗的人,就不会放一颗心在卓公子身上。” 见她直接把话挑明了,卓青黛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尴尬,“琳琅,你年纪还小,还没有真的遇见值得去喜欢的人。” “年纪小,就没有遇到命中注定的可能吗?” 那天御南候府外,他将她护在身后,那哭累的人便已经认下了他。 他说过,不会再有人欺负她。 段琳琅侧头展笑,“公子若是觉得琳琅的所作所为,给公子和王爷造成了负担,琳琅不再打扰便是。” “琳琅,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没有给我造成困扰,但我不想你浪费自己的人生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 “可公子不也是这样选择的吗?” 什么?卓青黛愣住。 段琳琅收敛起笑意,“王爷身份尊贵,府中已有正室,可公子不还是选择陪在王爷左右吗?” 这……卓青黛没想到她会这样类比,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段琳琅想起在御南候府时,她在不经意间撞见的那一幕。 “公子又何尝不是浪费了自己的人生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呢?” “不!那不一样!”卓青黛不禁皱眉,“我和王爷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琳琅从未想过,但眼前所见,难道都是假的吗?” 卓青黛眼睛四下转动,想着怎么解释,可还没开口,就听段琳琅继续道。 “琳琅虽然年纪尚浅,但也也知人世间的情与爱,王爷对公子情意深重,而公子对王爷又何尝不是?但即使这样,琳琅依旧无法控制自己与公子的感情,琳琅从未想过能在公子这里得到什么,也从未想过会在你们的感情中做任何干涉,琳琅想要的不过是能始终陪着公子,无论你选择的人是谁,无论你选择的路多难走,无论你未来的归途如何,琳琅都愿意不离不弃,永远跟在公子身后。” 卓青黛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原以为段琳琅只是一时糊涂,或是少女的情迷,但没想到她已经痴到这般地步。 她在心里暗骂自己,这是多大的罪过,她竟然才意识到! “所以,哪怕琳琅没有任何乞求,也不能默默的陪伴公子吗?” 段琳琅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泪水噙在眼里,但她的唇又浅浅笑着,直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卓青黛啊,你真是造孽。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又懊悔又无措。 世人常说,最是女子痴起情来叫人无奈,她现在可算是真切的体会了一次。 卓青黛想起颜炽在她临走时的嘱咐,无论如何也该把话同她说清楚,前世已经让段琳琅在命运里蹉跎了一生,这一辈子,定不能再叫她陷在卓青黛这里。 “琳琅。”她正色看过去,“既然你把话说到这种份上,我也该给你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段琳琅见她忽然严肃,眼角止不住颤抖起来。 “你并没有给我造成困扰,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会喜欢我。但现在既然知道了,我就应该表明自己的态度,我……我的心里只有王爷一个人。” “呵……”段琳琅轻笑了下,“琳琅明白。” “不,你不明白。”卓青黛紧盯着她的眼睛,“我救下你是因为当时奉命留守在临安城的人,是我。如果当时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救下你,所以你不必感激。” “公子难倒觉得琳琅分不清什么是感激吗?” “不管是因为什么,我希望你明白,我不值得你浪费整个人生,因为你不会得到任何回应。这与我和王爷根本不一样,王爷对我……” “公子的意思琳琅明白,不用再说了。” 段琳琅忽的冷下脸来,撇过眼去不再看她。 卓青黛叹了一口气,她本不想让气氛变得这样尴尬,可是拒绝一个姑娘,究竟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才更好,她也实在没有经验。 太阳已经只剩了最后一道夕光,段琳琅率先站起身来,“我该下去了。”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段琳琅不想再说了,卓青黛也只好作罢,她伸出手牵着段琳琅从房顶上飞了下来,落地的瞬间,段琳琅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谢谢卓公子,琳琅有些乏了,便不多留公子了。” 逐客令下的如此明显,卓青黛本来就不是脸皮厚的人,还哪好意思赖着。 “那你好好休息吧。”她无措的笑了下。 回去的路上,卓青黛不住的想,虽然这次对谈的结果并不算好,但她已经尽力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卓青黛这样安慰着自己,可脸上的表情并不轻松。 颜炽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事,就势拍了拍待在窗边唉声叹气的人。 “太难了,想要在不伤害她的前提下拒绝,实在太难了。” 颜炽轻笑,“怎么?没有说清楚吗?” 卓青黛转过头来,蹙着眉毛,“王爷,你说我要不要和她说实话?我没想到琳琅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实则却是个如此执着的姑娘,干脆我直接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好了!” “说什么?说你其实是个女子吗?” 卓青黛点点头,虽然不妥,但只有这最后一条路了。 “我倒觉得,你已经说清楚了自己的态度,之后避着便是。” “哦?” “琳琅很聪明,她会明白你的意思。” 卓青黛撑着下巴歪在窗前,“是吗?可是这样,她一定会很难过吧。” 颜炽坐到她身边,揉了揉她的发,“感情从来就不是有求必应,她早晚会明白这一点的。” 卓青黛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反正之后几个月,我都没办法再以男装示人,就让她好好想一下吧。” “恩。” 说到这里卓青黛忽然想起白天和两个丫鬟商量的事。 “明天,我可以和绿柚紫竹去集市上逛一逛吗?” “逛逛集市而已,为何还特别问我?” “恩……我们要去逛的是一家南洋人开的店。” “南洋人?” 卓青黛点点头,“虽然现在天都城的南洋人已经很少了,但是难得有一家卖南洋布料的店,我们想去看看。” 颜炽思索了片刻,在两国交战后竟然还有南洋人留在天都城吗? 他挑了挑眉,“本王先派人去查看一下。” “好。”卓青黛明白他的意思。 这家店,或许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第65章 段琳琅的事暂时被卓青黛放了下去,而卓敬尧的案子也似乎停滞住了,阿嫁忽然变成了那个最关键的人,可颜炽派人寻遍了整个天都城也没有消息。 卓青黛坐在窗边摸着自己的肚子,虽然还没有显现出来,但她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身体会乏累,又变得贪睡,就连腰上的肉好像都多了两圈,颜炽笑她哪有那么明显,都是错觉而已。 绿柚交代好了一切,从外面走了进来,“王妃,咱们走吧,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好。”卓青黛应下。 昨日她和颜炽说了想去逛逛后,颜炽就派人去查了查那家南洋人开的铺子。 卓青黛和颜炽心里都忌惮着南洋王梁靖淳,那天两人袒露心扉后,就商量过这件事情,他们都怀疑梁靖淳在天都城有眼睛。 不过一番调查无果,应该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 卓青黛由着绿柚搀扶着出了府门,紫竹已经等在了马车旁,见两人来了,招了招手。 “王妃小心台阶。” 马车直奔东街集市,紫竹说的那家店铺就在里面。 到了东街市口,三个人下了车,卓青黛正好就着这个机会好好逛一逛,她的确脱离这样的生活太久了,每天和一群糙汉子在一起练武,都叫她忘了胭脂水粉是什么味道了。 东街市口是天都城里最大最热闹的地方,从东到西有五里长,街道两侧是各式各样的店铺,酒楼、赌坊、乐坊以及各种小买卖,吆喝声此起彼伏,极为热闹。 小时候卓青黛非常喜欢这里,时常偷溜出来,去酒馆里听小曲,虽然每次都会被她两个哥哥抓回去,被父亲母亲教训,但依旧乐此不疲的在老虎头上拔毛。 卓敬尧常教育她说这里人龙混杂,时不时就有人打架斗殴,不是她一个姑娘家该来的地方,但卓青黛却觉得这里的生活有趣极了,无论是大街上的各种吆喝,还是铺子楼阁里的热闹,都是她在王府中体会不到的。 不过,现在的她自然不会再这样想了。 这些烟火气的背后是怎样的心酸与无奈,经历了两世人生的她,已经明白了。 绿柚陪在卓青黛身边,紫竹走在最前面,左看看右看看,拿着钱袋买了许多小灯笼。 街市里的人极多,为了防止有人推搡到卓青黛,颜炽还特别安排了两个人在一旁保护,卓青黛也自觉地让开拥闹的人群,和绿柚走在侧边。 卓青黛心情不错的笑着,“买这么多灯笼干什么?” 绿柚应着,“王妃忘记了吗?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 “中秋?” “对呀,这些不是灯笼,而是河灯,中秋之夜,要去西桥河那边放的。” 卓青黛点点头,她倒是知道这个习俗,未婚的姑娘会在这天在西桥河放上河灯,来祈求姻缘,如果第二天能在下游的泥滩岸上找到自己的河灯,就算是上天应了她的心愿。 她忽的笑了,“紫竹这是想求姻缘吗?怕不是有什么喜欢的人了?” 绿柚淡淡一笑,抿了抿唇,“她一个小丫头而已,觉得好玩吧,哪里想过什么姻缘。” 卓青黛点点头,不再追问,她看着整条街的气氛,不免感慨,竟然已经到中秋了。 时间过得好快,从她重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不过颜炽怎么没有提醒她呢?每年中秋皇室都要举行家宴的,寒王府也该备下礼物送进宫去。卓青黛前世在宫中对这些事也算是有一番心得,表面看上去送礼心意到了便好,但实际上里面却有许多门道。 尤其是现在的寒王府和将军府结了亲,更要小心朝臣们的排挤,哪处的关系都要仔细打点。 还是说,颜炽都已经安排好了呢? “王妃!”紫竹从前面跑了回来,手里又拿了两个糖人,“前面就是那家店了。” 卓青黛听闻便抬眼看去,紫竹手指的方向是一条拐进里面的小巷子,她们走到巷子口便看见了隐在暗处的牌匾。 “御布坊。” “王妃,就是这里!他们家的布特别好看。” “好,进去看看。” …… 颜煜坐在金殿中,看着手里的折子越发的生气。 刘公公叹息劝着,“皇上歇歇吧,这些折子晚些再看也无妨的。” “哼!的确无妨,你看看这些东西,还没送到朕的手里,太后那边就已经给了处置意见了!那还送来给朕干嘛?直接把这皇位搬到太后宫里去!” 刘公公忙乞求颜煜息怒,“陛下切莫生气,切莫生气啊!” 颜煜手中折子一摔,他何尝不知道这宫中都是太后的眼线,他不过是想发泄一下。但现实就是,他堂堂一个皇帝,连发火的权利都没有。 刘公公从地上捡起折子放在一边,安抚道,“奴才看皇上最近是太辛苦了,后宫又出了事,不如今日奴才陪皇上出宫去散散心吧。” 出宫去? 颜煜脸色缓了缓,“好,就出宫去看看。”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不,我们自己悄悄出去。” “这……”刘公公不免担心皇上的安全。 但颜煜似是已经拿定了注意,刘公公也只好应下。 颜煜自己换下了龙袍,忽从袖子里掉出来一块帕子,这是那日名为小怜的宫女匆忙跑走时,掉在地上的。 后来颜煜在宫中寻找过这个小怜,却没有找到。 那时他才意识到,这个小怜似乎并不是宫中的人。 可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声张,也没有恼怒,那个人成了他自己一个人的秘密。 而且是一个完全不受太后掌控的秘密。 颜煜也想过在宫外寻找这个人,但后宫又忽然出了事,他唯一的小儿子,掉进了池塘里,溺水死了,死的蹊跷。 他知道宫中并不安全,也许让小怜在宫外才是对的。 颜煜收回思绪,穿上刘公公送来的便服,将那块手帕重新放回了内袖里。 …… 一进御布坊,紫竹就和老板攀谈起来。 卓青黛上下打量着她,这位店家是一个身姿婀娜的女人,穿着一身粗纱织花料子做的裙子,雅致中又显独特。 颜炽调查的结果说,这家店是她一个人独自支撑的,她还有一个六岁的儿子,但却没有人见过她的夫君。 邻居们都说她是个寡妇,但卓青黛看她的气质,却不这么觉得。 “王妃?”绿柚注意到卓青黛的晃神,以为她是有些不舒服了。 卓青黛默默摇了下头,是她多虑了,既然颜炽已经派人调查过,想必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王妃,您看着个料子怎么样?” 紫竹已经挑了一块料子,水粉色的蝉花织锦缎。 “很漂亮。” 紫竹在她身前比对了一番,连连赞叹,“果然好看,这个颜色极衬肤色。” 卓青黛也点点头,紫竹挑东西的眼光还真是不错,她很喜欢。 “那就这块吧。” 逛完了店,绿柚去取布料子,王府中有专门制衣的裁缝,倒不需在这里量尺寸。 紫竹看上去开心的不得了,忽听街外传来一声卖冰糖葫芦的吆喝,她眼前一亮,跑了出去。 卓青黛无奈的摇了摇头,捡起被紫竹遗忘的河灯,绿柚说的没错,小孩子罢了,哪里想的姻缘是什么?不过是因为这河灯做的造型好看,而起了玩心罢了。 卓青黛拿着河灯,率先出了布坊,想去嘱咐紫竹不要乱跑。 但等她走到街上,哪里还看得到她人。 “跑哪去了?” 另一头,颜煜穿着一身青湖色便装,走在人流里。 身边的刘公公止不住的擦汗,他怎么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 忘了中秋前夕东街市口是最热闹的时候,这万一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担待的起? 但颜煜看上去,心情却好了不少,久皱的眉头,总算是展平了许多。 “哎呦,皇……额,公子,咱们找家酒楼进去坐坐吧,这街上人这么多,不安全。” “怎么就不安全了?”颜煜笑了下,“大家都在街上走都安全,偏偏我走就不安全了?” “……您……的身份……” 颜煜不耐烦的止住刘公公的话,“我什么身份?我和这些人一样,都是大黎的子民。” 刘公公只能无奈叹气。 走着走着,颜煜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绣工不俗的锦缎服,站在不远处的街口,东张西望着。 是她。 颜煜惊喜不已,真是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他远远看着,小怜望着一处,脸上一喜,接着一个姑娘赶了过去,手里还拿着两串糖葫芦。 小怜极其宠爱的对那姑娘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河灯,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 然后两人回身,朝巷子里走了过去。 颜煜这才回过神来,想追上去,他不顾身后刘公公的拦阻,挤着人群,艰难的走了过去。 但再看向巷口,哪里还有刚刚人的影子。 颜煜心里瞬间失落,刚刚填满的惊喜,都荡然无存。 刘公公被人群推搡着跟了过来,止不住的擦汗。 突然刘公公脚下一咯,不禁哎呦一声。 “什么东西哟?” 他抬脚一看,是一颗金色的小铃铛,上面刻着一个字。 “卓。” 第66章 自打从东街市回来,颜煜的神情一直都很兴奋。 他手里攥着那颗小铃铛,嘴角不住的上扬。 刘公公手底下的人来回报,东街市没人知道那名叫小怜的姑娘是谁。 颜煜也料想到了结果应该如此,她既然能假扮宫女入宫,那就一定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名。 颜煜淡笑了下,说来奇怪,一个外面的女子闯入禁宫,他竟一点都不怀疑她。 “皇上,时候也不早了,还是先歇息吧,这小怜姑娘,奴才会派人继续寻找的。” 颜煜看夜色已深,也就点了点头,来日方长,他相信两人定还会再见。 而另一边的寒王府中,逛了半天的紫竹有些疲累,她脱下外衣准备休息,去解钱袋的时候,忽然发现上面的铃铛少了一个。 “绿柚!你有看到我的小铃铛吗?” “没有啊?”绿柚还在忙碌,听到她叫便走了过来,“怎么了?” “我的小铃铛不见了。” 绿柚看了一眼那钱袋封口绳结上,原本垂在那里的三只小铃铛,摇摇晃晃的只剩下了两个。 “许是白天掉了。” 紫竹丧气的把荷包丢在一边,“哎……怎么会丢呢?那可是咱们进府时小姐给的,我真是粗心,竟然把它弄丢了!” 绿柚摸摸她的头安抚着,“莫自责了,小姐不会怪你的,再怎么说那也就是个极普通不过的铃铛,要不明天我们再去集市上买一个。” “那怎么能一样呢?”紫竹戳着脸颊,“从咱们进卓府就被分给了小姐,虽然这么多年小姐赏了许多东西给怎们,可那铃铛是小姐赏的第一件东西,结果就这么丢了……” 绿柚叹了口气,卷起袖子露出自己的左手腕,上面一根红绳系着三只金色小铃铛。 她解了下来,又单独取了一只小铃铛下来,重新系在了紫竹的钱袋上。 “这是干嘛?” 绿柚抻了抻钱袋的结绳,确定稳妥后,把钱袋塞回了紫竹手中。 “这下就不用难过啦,小铃铛失而复得。” “可是……” “好啦你,快睡觉吧,小姐给我们这个铃铛,是为了让我们像一家人一样,而现在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这个铃铛所代表的的意义,默默记在心里就好了。” 紫竹眼睛瞬间湿润,“绿柚……你真会安慰人……” 绿柚笑眼弯弯,将紫竹带到床边,让她躺下,又慢慢盖上被子。 “快睡吧,明日还要为小姐做衣裳呢。” “恩……”紫竹埋在被子里点点头。 她和绿柚之间,自己永远都是被照顾的那个角色,其实她们的年龄根本没有太大的相差,但或许是性格使然,绿柚更像是善解人意的姐姐一样,而她则是个只会调皮的妹妹。 “绿柚!”紫竹看她要走,忽然想到,“今天买的河灯,你可要好好收着。” 绿柚蹙眉,“怎么了?” 紫竹挑了挑眉,小声道,“中秋那天,我陪你去放河灯啊!” 放河灯?那是只有思春的女子才会做的事情。 绿柚脸颊爬上红晕,“我去放河灯做什么……” “当然是求姻缘了!”紫竹故意嬉笑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向护卫之间……” “别胡说!”绿柚一听向护卫三个字,瞬间急躁起来,忙把紫竹身上的被子又拉高了两分,盖住她的嘴,“快睡觉吧你!” 紫竹顿时在被子里笑成一团,看绿柚害羞了也就不再继续说,但那笑声穿透门窗,整个内院都听得到。 卓青黛坐在棋盘前发愁,突然一阵笑声传进耳朵。 这是紫竹的笑声,这小丫头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卓青黛不禁抬眼看向对面的人,颜炽似乎并没有被打扰,而是一心看着棋盘。 她心里叹了口气,懊悔自己怎么会想要和颜炽下棋呢? 还下不过…… 这棋盘上卓青黛所执的白子已经陷入了僵死,最多挣扎不出五步。 可她偏偏还夸下了海口,说自己棋艺了得,要同颜炽一争高下。 哪知道自己那点技术,也就和她大哥算是棋逢对手,卓青黛心里琢磨着估计她二哥都是有意让她了。 她正愁着此事如何收场,没想到紫竹的笑声就飘了进来,卓青黛心生一计,手中白子往棋盒里一摔,“不玩了!紫竹这个臭丫头,笑的我思路都断了,不下了不下了,平局平局。” 说着就把棋盘打乱,黑白子混在了一起。 颜炽抬眼一看她僵硬的表情,遂即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明明已经赢了。 “好,你说平局就平局。” 卓青黛看颜炽眼带笑意的样子,分明是在笑她,就脸一板嘴硬道,“你笑什么?你以为我是下不过你吗?” “不敢质疑夫人的才情。” 卓青黛有些心虚,忙丢下棋子,撑着自己的腰就要站起身来。 颜炽立刻伸出手扶住她,“累了吧,早点休息吧。” 卓青黛向外一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她也的确有些乏了,“好。” 躺到床榻后,卓青黛却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 屋子里已经熄了灯,但就着外面的月色,她依旧能看见颜炽俊俏的侧脸。 他的鼻梁高高的挺着,眼睛虽然紧紧闭着,但也时不时的微微颤抖,他的嘴唇虽然薄,但并不显刻薄,只是平日里过于冷淡了,她不自觉的伸手去触摸,忽叫那人张嘴含住。 他口齿不清的道,“怎么了?” 见他也没睡,卓青黛干脆侧过身子,钻进颜炽怀里,手指抽了出来,放在那人胸口前打圈圈。 “过两日就是中秋了,今年的皇室家宴,王爷可备了礼物了?” 颜炽睁开眼来,看向她,“今年不办家宴。” “不办?”卓青黛愣住,忙回想前世,她初入宫的那年……好像真的没有办家宴。 好像是因为…… “小皇子死了。” 颜炽淡淡开口,他本不想说起这件事,生怕会影响到卓青黛现在的情绪,但没料到她竟然主动问了起来。 “小皇子……”卓青黛恍然,“是绮妃娘娘的儿子吗?” “对。” 卓青黛心里被刺中,绮妃算是她前世在后宫中最好的姐妹。 她们都是没了孩子的人。 说起这件事,卓青黛心里一直有个疑惑,前世颜煜的妃嫔并不算少,可他却没有一个能长成年的儿子。 他的嫔妃们,包括卓青黛,都很难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就算是平安生了下来,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而夭折。 宫里都传,颜煜的皇位是夺来的,所以上天惩罚他不能留有子嗣。 但卓青黛并不相信这种说法,她知道背后一定有人在毒害这些皇室血脉。 可蹊跷的就是,颜煜从没有过多追查。 包括卓青黛的孩子,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就是因为喝了一碗养身汤,所以孩子掉了。 她想让颜煜抓来御膳房的人严刑拷问,但颜煜却只是安慰她,说以后还会有的。 可太医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她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别想太多。”颜炽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一样,“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平安降生。” 卓青黛没有担心这件事,毕竟今夕不同往日,她更疑惑的是为什么宫里的皇子都活不下来? 绮妃的孩子死的时候是四岁,据说是一不小心掉进池塘中淹死的。 颜煜为此处置了几个随行的太监,但也仅此而已。 “王爷,你觉不觉得是有人不想让皇上留下皇子?” “你的意思是?” 卓青黛摇摇头,“我也不清楚,这只是一个想法而已,前一世我在后宫八年,怀了龙种而意外小产的大有人在,就连生下后又夭折的都多达五个,你难道不觉得,这是有人故意为之吗?” 颜炽眯起眼,“那会是谁呢?他又有什么目的?” 这便是卓青黛想不通的地方,能做到此事的人一定是熟悉后宫的人,也必定会有一定的权利。难道是妃嫔争斗吗?但一个孩子都没能活下来,也太不可思议了些,况且颜煜的态度闪烁不定,似乎是知道什么却不愿说破的样子。 至于有什么目的? 一个皇上没有子嗣,能有什么目的?那定是为了这皇位了。 卓青黛惊讶,“有人在觊觎皇位?” 颜炽却思而不语。 卓青黛马上意识到这种想法,会让颜炽的处境变得很危险,如果现在颜煜要让权,那最有可能受益的就是他的亲弟弟颜炽。 但这件事,绝不可能跟颜炽扯上关系。 “王爷,你有想到可能是谁吗?” 颜炽却转过身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落下手掌,搭在她的眼前,声音低沉而魅惑。 “先睡吧。” 被哄着的人轻笑了下,“好,睡觉。” 他不知道幕后的人是谁,但也不愿卓青黛总是陷在这些事情里。 卓青黛暗自提醒自己,现在她是有身孕的人,不可像以前一样不管不顾的。 颜炽淡淡轻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睡吧,睡吧,中秋不必进宫更好,我还在北境时就听说,每年中秋天都城的街市上都非常热闹,到了晚上还有焰火……有河灯……有……” 睡意渐浓,耳边的声音慢慢隐了下去,而窗外的月亮,又圆又亮。 第67章 转眼就到了中秋这天。 大街上热闹异常,王府里也张灯结彩。 卓青黛穿上新做好的衣服,配上了那只珊瑚钗,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紫竹在一旁忍不住的夸赞。 “这钗子也就咱家王妃戴,才这么相配。” 绿柚为她整理着衣领袖口,“保管叫王爷看了移不开眼。” 卓青黛淡笑着,“你何时也学着紫竹这样浑说胡话?” “奴婢没有胡说,王爷看王妃的时候,本来就是移不开眼。” 紫竹跟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羞着她,“王妃这是害羞了吗?” 卓青黛瞪了两个拿她打趣的小丫头一眼,什么害羞不害羞的,已经是有身孕的人了…… 屋里的人这样有说有笑的,屋外也越渐热闹起来。 依照颜炽的安排,今晚中秋之夜,他们要去皎月楼吃酒赏月,宴席邀请了岳灵霄和邵子谦。 之所以要到外面去,是因为颜炽早就听闻天都城中秋节有夜市,很是热闹,他想着卓青黛本来就喜好这些,有了身孕后一直呆在府中怕会憋闷,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同她一起去外面走走。 卓青黛知道后也的确开心的不得了,更是由着紫竹绿柚为她打扮。 门外的人来报,马车已经备好,卓青黛走在前面,紫竹和绿柚跟在身后,颜炽有事要晚些时候直接去到皎月楼,所以她得自己前去。 马车一路向南,最后停在了皎月楼门前。 皎月楼是天都城中最大的酒楼,是中秋赏月的最佳去处,颜炽早早的定下了顶楼包间,四面开阔,从楼顶廊檐向月亮看,好像一伸手就能触摸到。 卓青黛慢步上了楼,小二一推门,邵子谦已经到了,手里抱着一小壶酒,品的津津有味。 一看是卓青黛来了,邵子谦立马站起身来,有些尴尬,他还是第一次这样直面女儿装的卓青黛。 “额……参见王妃。” 看他不自在的样子,卓青黛嗤笑一声,“免礼吧。” 酒楼的小二简单先上了些干果盘和茶水,又温了一壶酒,然后下了楼去。 绿柚和紫竹守在门口,只剩下邵子谦在房间里红着耳朵尴尬的笑。 卓青黛倒了一杯酒,递给邵子谦,率先开口,“此前并非有意瞒你,希望你能谅解。” 邵子谦并不是一个别扭的人,他当然不会怪罪,也不敢怪罪,他只是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早点发现,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向南行、岳灵霄甚至绫罗公主都比他早知道! 邵子谦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末了擦了擦嘴角,自嘲的笑了笑。 “哎,岳灵霄说的没错,我真的是笨,竟然连这都没看出来!” 卓青黛又斟了一杯,“今天我正式向你赔罪,希望以后我们还能像朋友一样相处,你不必在意我这个王妃的身份,其实我倒觉得你们叫我阿青的时候,更自在。” 邵子谦松了口气,笑了笑,“不瞒你说,我也这么觉得。” 他挠了挠头,“你都不知道那天岳灵霄说你……额……有孕之后,我都傻了,我当时还在想男子怎么可能怀孕呢?哈哈……我真是太傻了……” “子谦。”卓青黛抿着唇,“真的很抱歉。” “哎……”那人叹了一声,饮尽第二杯酒,杯子重新落到桌面上时,他释怀的笑了。 “好了,过去了。” …… 段临轩这两天总觉得段琳琅闷闷不乐的。 他问了几次,可那人却什么都不肯说,段临轩奇怪的很,明明之前寒王来的时候,段琳琅还挺开心的,怎么忽然就变了脸色? 这天中秋,段府上下就显得过于冷清了,段临轩好说歹说架着段琳琅去将军府探望卓敬尧和柳如素,姐弟二人留在府中吃过了晚饭,毕竟卓敬尧还在禁足,也不敢过于铺张,简单喝了几杯,就放段氏姐弟离开了。 段临轩红着脸颊,扯着段琳琅的袖子,“阿姐,我们去街上转转吧,我听管家说,天都城的夜市可热闹了,反正回去也是冷清,我们就去逛逛吧!” 段琳琅心不在焉,她在将军府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现在还要到街上去,就算再热闹精致再好,她怕是也难以提起兴趣。 但段临轩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扯着人就拐进了大路。 这虽然还不是夜市的主街,但摆摊叫卖的人已经不少,逛街的人也有许多。 段临轩一个快步跑了出去,停在一个卖面具的小摊上。 “这位公子买面具吗?” 段临轩随手拿起一个月牙形的半遮脸面具,对着远处招手,“阿姐!你快来看,这个面具好漂亮。” 段琳琅拗不过,只好跟了过去。 罢了,他喜欢就陪他走走吧。 …… 另一边颜炽也结束了炽烈军的事物,赶到了皎月楼。 向南行把马匹交给小二拴好,跟在颜炽身后,上了楼。 “王爷,向护卫……”绿柚和紫竹见他们到了,忙行了礼,然后推开了包间的门。 卓青黛正撑在一侧的窗户浮台上,手里握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和邵子谦有说有笑的聊着什么。 岳灵霄不知何时也已经到了,和邵子谦坐在一侧,虽未说话,但也神情悠哉。 “王爷。” 几个人相互打了招呼,颜炽扶着卓青黛坐到了自己身边。 “冷不冷?” 虽还是秋天,但天气已经明显有些寒了,卓青黛摇摇头,“不冷,来时添了衣服。” “那就好。”颜炽还穿着在营里的软甲,看来是急着赶过来,都没能回府去换件衣服。 卓青黛拢了拢颜炽额前凌乱的发丝,有几分心疼道,“辛苦王爷了。” 她在营中时,一些小事情也就帮他处理了,可现在没了她,颜炽便又要事无巨细的费心。 颜炽顺势抓住她的手,暖在掌心,“不辛苦。” 他并没有说假话,这样的生活他本来早就习惯,只是有了卓青黛之后,他总是想要早些回来看见她,所以才显得有些仓促。 “哎……那个……”邵子谦看着两个人的互动,有些刺眼,便咳了两声,“叫小二上菜吧,我们都饿了。” 岳灵霄默不作声的瞥了他一眼,心说你饿就饿为什么要拉上我…… 邵子谦便又回敬了一个眼神给他,好兄弟,要讲义气的嘛! 颜炽对着门外点了下头,绿柚便吩咐小二上菜。 不一会,菜齐酒满,颜炽斟满一杯提了几句,众人便笑了起来。 比起平日里严肃冷淡的颜炽,此刻的他好像更有温度了,卓青黛心里暖暖的,饮尽了杯中的茶水。 中秋赏月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开始了。 席间,邵子谦题月吟诗,起初其他人还能与之对上一对,但三巡过后,便也就只剩邵子谦还有这个诗性了。 卓青黛默默地点点头,看来这个大黎第一聪明人,还是有点真本事的,只不过平日里太过懒散,叫人完全看不出来。 正巧邵子谦也转头正看到她,便借着酒意,“你来赋一首!” “我?”卓青黛惊了一下,“不了不了,我哪里会作诗啊?还是你来吧。” 没想到邵子谦忽然不依不饶了起来,“随便作嘛,反正只有咱们几个,怎么高兴怎么说。” 卓青黛有些骑虎难下,她倒不是谦虚,只是作诗这种事情,真不是随便说两句就行的。 就在她犹豫时,颜炽也拍了拍她,“就随便说两句吧,他那个酒疯子,你若不理他,他定不饶你。” “……”没想到颜炽都这样说了,卓青黛叹了口气,“好吧,我想想。” 她抬头望了望月亮,也不知那些故人是如何写下的千古名句。 卓青黛笑了下,“邵子谦,我这想了两句。” “说来一听。” “君心有醉意,驾月乘风移,嗅得杯中暖,才思故人离。” “哦?”邵子谦挑眉,“可有释义?” 卓青黛笑道,“说的是一个人想喝酒了,就连夜顶着风到酒馆来,结果当闻到杯中酒气时,才想起那个陪自己喝酒的故人已经离开了。” ……她说完的瞬间,几个人都愣住了,尤其是邵子谦,他砸吧这嘴里的酒,越发的没味。 卓青黛说的那个男子,不就是他吗? 当年天都城中的传说,并非只有一个才绝无双的邵子谦,只是那个陪他喝酒的人,早就不在了而已。 所以人们记住的,只有才绝无双的邵子谦。 卓青黛这才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妥,她本不是这个意思的…… “抱歉,我并非故意惹你伤心的。” “没事。”邵子谦摇摇头,自顾自的笑,“我倒是挺意外的,除了我,竟还有人记得他。” 颜炽抚了抚卓青黛的背,冲她安慰的一笑。 “哎……还有人记得他……难得啊……” 邵子谦站起身,身形有些晃动,他走到窗边,望着天上的明月,陷入无尽的回忆之中。 他是何时变成这样的呢? 这样狂放不羁,却又无比寂寞…… 大概就是在那个人死后吧。 岳灵霄跟上前,伸手搭在他的肩上,拍了两下。 邵子谦扯了扯嘴角,“干什么?我只是感慨而已,已经没那么伤心了。” “都过去了。”岳灵霄道。 邵子谦眼里一热,险些掉下泪来,“是啊……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 突然,窗户下传来一声叫嚷,“邵子谦!你在干吗?在赏月吗?” 他低头一看,是段临轩。 第68章 “呦,原来是段小侯爷……” 段临轩仰头向上看着,手里拿着一个面具,“中秋月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买醉啊?不如下来跟我随便逛逛,听说夜市可热闹了。” 邵子谦酒意渐消,“哪里是一个人?我们这好多人呢!” 他笑着回身对颜炽道,“王爷,是段小侯爷。” 既然遇见了,便没有不见的道理,颜炽点点头,便命人下去接段临轩上来。 颜炽回身握住卓青黛的手,给了个安心的眼神,“无妨。” 卓青黛也只好定下心神,她此刻的妆容和打扮,与男装扮相有极大的出入,倒也敢堵他看不出什么来。 不过片刻,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一身青袖红衣,束发戴玉的段临轩脸上带着一个半月的面具,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在他身后,还紧跟着一位纱绸素衣,身姿纤纤的姑娘。 卓青黛一瞧见,心里咯噔一声,她怎么如此糊涂,有段临轩的地方,又岂会没有段琳琅呢? “参见王爷……” 那两人拜过王爷后,立刻把视线落在了颜炽身边的女子上。 颜炽淡淡将人揽了过来,“这位就是寒王妃。” “参见王妃……” 卓青黛柔着声音,“免礼。” 果然同她想的一样,段氏姐弟见到她并没有太奇怪的反应,只不过是多偷看了两眼,或许是对这从未谋面过的表姐,心存好奇吧。 段琳琅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但似是没有找到,又不免失望。 段临轩瞥了一眼她,便直接开口问,“阿青呢?他没有来吗?” 屋里众人忽的沉默,但很快向南行回道,“阿青有任务回了北境。” “啊?”段临轩惊讶不已,“怎么忽然回北境去了,而且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恩……”向南行不自居的看向卓青黛,“大概一年后吧。” “那么久才回来!”段临轩有些气鼓鼓,“亏我还把他当朋友,走都不和我说一声!” 向南行有些尴尬,慌忙解释,“额……因为事发突然,他走的太急了,等他到了北境一定会给你写信的。” “真的吗?”段临轩皱着眉问,显然还很生气,“那如果他来信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还有事要跟他说呢。”说着他用胳膊碰了下段琳琅,“是吧,阿姐?” 段琳琅却早已经低下了头,嘴里嘀咕着,没想到他那天来段宅同她说的话竟然是真的,他并不是因为要躲她才编出来的谎话,他是真的要走…… 段琳琅想起在那个屋顶上,卓公子欲言又止的话。 他应该是怕伤害自己,所以才吞吞吐吐犹豫不决吧…… 段琳琅眼角一湿,早知如此,那天应该要同他好好告别的。 其实所谓喜欢这件事,藏在心里也未尝不可,段琳琅懊悔不已,那天她又何苦要与他争这些缥缈的东西呢? 卓公子说,希望她能有更好的人生,她若应下,也算是了了他的一桩心事吧。 见段琳琅没搭理他,段临轩又碰了碰她,“阿姐?你发什么呆呢?” “啊没有……”她慌张的掩饰,但却全被卓青黛看在了眼里。 卓青黛在心里默叹,多好的姑娘啊…… 邵子谦刚在窗台上已经被风吹醒了酒,便不似刚才那般癫狂,他走过来笑道,“小侯爷和郡主是要去夜市吗?” 段临轩点点头,“对啊,我听管家说,夜市可热闹了,要不咱们一起去吧!” 邵子谦笑笑,“行啊,反正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那就陪你去逛逛!”他回头看向岳灵霄,“阿岳,跟我们一起去吧!” “我?”岳灵霄一向不是个爱热闹的人,比起逛夜市,他更喜欢自己的药房。 “哎呀……”邵子谦看他几乎是立刻想摇头,便一个快步走上前,拉住他,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走了走了,难得这么多人一起。” 向南行也想去看看,他跟颜炽一样,都是第一次在天都城过中秋,这夜市是什么样,他还没见过呢,“王爷……?” 颜炽握住卓青黛的手,本来他就是这样打算的,现在见众人兴致如此高涨,也就随了他们,“好,那就一起去看看。” 所谓的天都城夜市,其实更像是一个灯会,会在有重要节日时举办,例如每年的中秋和元宵,家家户户都会挂起灯笼,沿街一排排点亮,若是从高处看,整个天都城就像一个巨大的发着红光的夜明珠,在夜色的黑暗之中,耀眼夺目。 许多商家都会在这天整晚做生意,酒馆不打烊,曲坊不停唱,一夜的笙歌与热闹,所以很多百姓都会在晚上出门,慢慢也就形成了夜市。 卓青黛一行人走在其中,来往人流不断,颜炽将她整个护在怀里,她毕竟还怀有身孕,若是被不长眼的人碰到,那就不妥了。 段临轩和邵子谦走在最前面,也玩的最欢,紫竹绿柚两个小丫鬟跟在她身边,但也不住的张望各处摊位上售卖的小玩意,卓青黛看着不禁笑,忙打发了去,随她们玩耍。 向南行本也是在卓青黛周围护着的,不一会就也被打发去玩了。 得到颜炽允许的向南行,快步跟到邵子谦和段临轩身边,三个人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的哈哈大笑,极为得意。 最后颜炽和卓青黛的身边,便只剩下一个寡言少语的岳灵霄和性情腼腆的段琳琅。 他们路过一处药铺,岳灵霄便被吸引了过去,邵子谦看到就骂他,真是掉到药罐子里去了。 颜炽和卓青黛走的慢,渐渐就落到了队伍最后,他搀着她,卓青黛笑不自禁,“王爷,我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吧?” “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王爷王妃的感情真好……” 忽然,一路上沉默寡言段琳琅忽然开了口,惊得卓青黛一下挣开了颜炽的手。 然后,她才想起自己惊慌什么呢?现在她的身份不是阿青,而是寒王府的王妃。 “琳琅,你在天都城的生活还习惯吗?” 颜炽似乎是察觉到了卓青黛的不安,扯了个话题开口这样问道。 “多些王爷记挂,琳琅和弟弟生活的很好,卓将军和柳夫人待我们视如己出,没什么不习惯的。” “那就好。”颜炽扯了下嘴角。 卓青黛脸色缓和了些,她总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毕竟段琳琅提到了她爹娘。 “本宫也长听父亲母亲提起你们,他们确实很喜欢你们姐弟,以后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开口。” “多谢王妃,琳琅能得卓家如此大恩,已经感激不尽了,不敢有更多奢望。” 段琳琅一向懂事得体,卓青黛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能以这个身份同她说什么。 正好段临轩从前面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盏河灯。 “阿姐!你看这个!” 段琳琅结果段临轩递过来的东西,“这是?” “这是河灯。”卓青黛道,“你长在南疆也许不知道天都城的习俗,这河灯是少女用来乞求姻缘的。” 段琳琅忽的脸红起来,一把塞回到段临轩怀里。 “哎?”段临轩一怔,“阿姐,你不要吗?我好不容易从紫竹手里抢过来了一个,不过听说这个东西都是要提前买回去,然后在灯壁里面写上心愿,但是没关系,我看前面就有卖书画的,咱们去借用他的笔墨,写上就行了!” “你……”段琳琅的脸颊更红了。 段临轩摸不准她的意思,有些急躁的挠挠头,“阿姐……你怎么了?我听说这个很灵的,你不是喜欢阿……” “你别说了!”她突然吼道,断了段临轩,也吓得他手上一抖,河灯就掉在了地上。 这河灯都是用纸糊起来的,虽然摔一下不至于坏,但是也没了形状。 段琳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再也待不下去了,转身就像人潮中跑去。 “阿姐!!!” 段临轩还想去追,被卓青黛拦住,这愣头小子哪懂姑娘家的心思。 “我去追她吧。” 卓青黛冲颜炽点了下头,颜炽松开抓着她的手,“那你小心。” “恩……” 段琳琅并没有跑多远,实际上她虽然因为弟弟的话而尴尬,但从小的教养让她更害怕自己跑远后,会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她只不过跑了两个街口。 正好那里有一平桥,桥上的人很多,桥下的水流中乘载的就是点燃的盏盏河灯。 她走到桥上,人群熙熙攘攘,却根本无法搅动她的心。 早在听说阿青去了北境那一刻,她就完全乱了。 河边一侧的岸堤,绿柚和紫竹正在放着河灯,绿柚将河灯慢慢放入水中,紫竹叽叽喳喳的笑声传来,段琳琅真羡慕她们。 忽然身边靠过来一个人。 她转头看去,“王妃……” “临轩还小,把握不住分寸,你不必生气。” 段琳琅羞愧极了,耳朵都红起来,“弟弟是调皮了些,请王妃不要介意……”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呢?反倒是你,别压抑自己。” “琳琅没……” 她正说着,突然身后的人群一阵骚乱,拱着劲就往桥边撞过来。 段琳琅的位置正好被撞了个正着,那桥的栏杆本就低矮,这样一撞,她腿下一软,身体立刻向水面倒去。 “啊!!!” 卓青黛见事不妙,一把拉住段琳琅的手腕,用力一拉,将人抻了回来,顺势环住段琳琅的腰,一个转身,飞下了桥,两人稳稳的落到了岸上。 再待松开手时,卓青黛松了口气,“没事了……” 但段琳琅此刻的眼神却不似此前的恭敬,而是充满的震惊。 刚刚抓在她手腕上的力度,是那样的熟悉。 段琳琅忽然毫无畏惧的盯着卓青黛看,好像下一秒就要揭开她的面具一样。 卓青黛顿时心虚的向后退了两步,一下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那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没事吧?” 她回过头,颜炽一脸焦急的看着她。 卓青黛忽的语塞,没事吗? 她也不确定了…… 第69章 向南行从拥挤的人群中冲了过来,面带不安,“王爷,是对岸一家铺子起了火,所以人群都涌过来了,属下保护您和王妃先走吧。” 颜炽点了下头,重新将卓青黛护在怀里,又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段琳琅。 “夫人,我们先走吧。” 卓青黛正被段琳琅盯得心焦,便移开了眼睛,“好。” 颜炽又向身后跟着的邵子谦喊了一声,“其余的人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王爷,我一定把他们安全护送回去。” 说完,向南行便从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护送着两人渐渐走远。 段琳琅还愣在原地,那个握在手上的感觉,她绝对不会记错。 回忆一波波涌来,她想起两人初见,想起在御南侯府的日子,也想起那天在书房无意间撞见的场面。 如果真如她所想的那样,这一切似乎就都解释的通了。 卓青…… 卓青黛…… 呵,段琳琅站在水岸边,忽然笑出了声,她可真是傻的可悲。 “阿姐?”段临轩姗姗来迟,关切地问,“你没事吧?嗯……我刚刚……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但那人脸色惨白,段临轩紧张的揪了揪她的袖子,“阿姐?你别生我的气啦?” 他并不知道,段琳琅根本没有听进去任何声音,她的眼前装下的,只有往昔的一厢情愿而已。 而现在,那些仅有的一厢情愿,都显得是那么荒唐与可悲。 最后,他们还是回到了段宅,但到底是如何回去的,段琳琅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那一晚,她侧卧在枕头边,眼里的泪水不停的流,她好像能看得见卓青黛就站在她眼前,一袭青衣,手执折扇对着她笑,可当她伸出手去触碰,却又只是一场空而已。 整整两天,段临轩都没有敲开她的门。 段琳琅就那么静静的躺着,她甚至就要说服自己,那不过是她的假象而已,可每当闭上眼,卓青黛和卓青的脸就会重合在一起,尽管妆容不同,但是那眼角的朱砂痣不会骗人。 她就是喜欢上了一个女人。 第三天的清晨,她终于推开了房门,段临轩一直等在门口,也不知在门外守了多久。 见她出来,段临轩也想明白了,他不再问为什么,而是立刻命人备好饭菜。 段琳琅始终无话,她简单的喝了一碗清粥。 “阿姐,你尝尝这个吧,我特意让厨房做的,是咱们南疆的风味呢……” 她却放下了碗筷,擦了擦嘴角,“临轩,一会备车,我要去寒王府。” “寒王府?”段临轩不解,“去那干什么?” 她冷静的说,“中秋那夜,王妃救了我一命,应该去感谢一下的。” “救了你一命?你怎么了?”段临轩这才意识到,那天晚上或许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段琳琅淡淡笑了下,“没事,只是当时桥上人很多,我险些被撞了下去,是王妃伸手拉住了我。” “哦……”段临轩点点头,松了口气,“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段琳琅少有的言辞极为坚决的拒绝了,“我自己去。” 段临轩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些陌生,段琳琅一向柔软如水,怎么会忽然用这样强硬的态度说话? “阿姐……你真的没事吧?” 他这样一问,那人忽又淡淡笑了下,仿佛之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没事,我去去就回来。” …… 卓青黛在府中的这几日过的也不舒服,她总是能想起段琳琅最后看她的眼神。 她有感觉,段琳琅应该是意识到了什么。 这日,颜炽有事早早的就出了府,卓青黛坐在花园亭子中,眼睛随望着远处,但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绿柚担心她着凉,披了衣服给她,结果那人也没什么反应。 紫竹在一旁和绿柚嘀咕,“王妃这是怎么了?这两天都魂不守舍的。你说是不是那天晚上被吓到了?” 绿柚端来一杯参茶,“你以为王妃和你一样胆小吗?” “话又不能这么说,虽然……但王妃现在毕竟怀有身孕嘛……你看呀,咱们说话她都听不见了。” 绿柚也难免担心起来,叹了口气,“王妃,咱们还是进屋去吧,这外面开始起风了。” 卓青黛回过神来,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服,“我还想再坐一会。” 她这样说,两个丫鬟也没辙,只能在一旁陪着,她们站在风吹来的方向,能挡一点也是好的。 正说着话,内院的管家走了进来,“启禀王妃,御南侯府段琳琅郡主请见王妃。” “琳琅?”发呆的人一听这个名字,立刻回过神来,“快请她进来。” 卓青黛顿时忐忑不已,正想着她呢,她就来了。 不一会儿,那人跟在管家身后,到了花园。 她依旧是一身清淡的装扮,唯一不同的是,卓青黛从那双眼睛里,再没看见往日的柔情。 她顿时心里一紧,知道自己的身份被对方识破了。 “参见王妃。” “免礼。” 两人毫无感情的说着客套的话,好像都在努力尝试从对方那里试探出更多。 但显然段琳琅是更沉不住气的那个。 “琳琅有些话想单独和王妃说。” 卓青黛了然的点点头,便命绿柚和紫竹退下。 等人走后,卓青黛反倒轻松了一些,她能猜到段琳琅要说什么。 “王妃……琳琅是来感谢您的。” 卓青黛蹙起眉,“谢什么?” 段琳琅自顾自的笑了下,“谢王妃的救命之恩。” “哦……你是说在桥上拉了你一把的事吗?那没什么……” “不。”段琳琅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琳琅是说……在御南侯府外,王妃救下了我……在临轩对我有恨意的时候,王妃又救下了我,包括那之后对段家所有的照顾,琳琅感激不尽。” “你……” 她眼睛瞬间湿润,但还是倔强的看着,“没错,琳琅已经知道了,王妃就是阿青,对吗?” “……”她忽然语塞,面对这样直接的质问,卓青黛无法辩驳,“是。” “果然如此。”她扯了个狼狈的笑。 “我并不是故意瞒你。” “琳琅明白。”她点点头,“对于王妃来说,琳琅只不过是南疆一战中,随手救下来的一个人而已,没什么特别,王妃又怎么会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故意隐瞒身份呢。” 她语气轻描淡写的,说的卓青黛不免心疼起来,这孩子终究还是太执拗了。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卓青黛叹了口气,“我之所以女扮男装是有我自己的打算,与谁都无关,并不是故意瞒你。” “真的无关吗?”段琳琅咬着唇。 “对,但因此给你造成的不便,我心里有愧。” 她心里滴着血,“那王妃又何苦把我们带回天都城,还时刻惦记着,百般照顾呢?” “我们两家毕竟还是有交情在的,照顾你们也是应该的,况且……我也希望你们能有更好的人生,只是没想到让你误会了。” 段琳琅嘴唇颤抖,“所以,从始至终,可笑的人只有我一个对吗?” “琳琅……” 卓青黛还想劝说,但段琳琅已经防备起来,她止住她的话。 “王妃无需多言,琳琅已经知道是自己想多了,此前一些不当的话,请王妃就当作没有听过吧。” “琳琅!你别这样,我不希望你觉得……” “觉得什么?”她话里带着哭腔显然有些崩溃,“觉得自己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吗?觉得自己倾覆的感情是那么可笑吗?还是觉得我根本就不配拥有别人的喜欢呢?王妃明明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意,又何必装作那么坦然的劝说我?” “我……” “抱歉……琳琅失态了。”她忍住眼眶里的泪,不让它们掉下来,“是琳琅一直误会了王妃的好意……” 卓青黛急的耳廓泛红,“你到底想我怎么样说,才能明白?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可笑,也没有觉得你是个累赘,更没有觉得你的心意是多么不堪的事情!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好姑娘,只是……” “爱错了人,对吗?” 她忽得眼神犀利的看向卓青黛,看的她心里一突,爱这个字眼太重了。 “琳琅知道,这件事没有人做错,王妃隐瞒身份并没有什么错,琳琅喜欢一个人更不是错,错的是这缘分……” 如果那天,站在御南侯府前的人不是她,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王妃那天来段段宅,就是为了断了我的念头,对吗?” “是……” “是王爷让王妃来的吗?” “对,因为我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因为王妃是女人啊,所以怎么会想象有另一个姑娘喜欢自己呢?” “……”的确如此,卓青黛甚至许久都不敢相信。 段琳琅站起身来,向她行了辞别礼。 “其实不知道也好,倒不会像现在这样尴尬。所以琳琅希望,王妃就此忘了吧,那些浑话不过是琳琅的痴想而已,现在梦醒了,琳琅不会再傻了。” “你真的想通了?” “想不想通又有什么关系呢?王妃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啊……” “你?” “让王妃见笑了。”她擦了擦脸上滑出的泪,“不瞒您说,这几日琳琅想了很多,甚至恍惚时总觉得这不是真的,可现在当一切都真的戳穿后,琳琅反而不觉得那么难过了。” 喜欢的人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分别,终究她是不属于自己的。 “若没有别的事,琳琅就先告辞了。” “那……日后……” 转身的人停住步子,语气平缓的说,“日后王妃若肯赏脸,琳琅自然不敢怠慢,无论是段宅还是御南侯府都没有拒客的道理。当然,若是卓公子不计前嫌忘了那些少女痴言,琳琅也定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能如此想,便最好。” 那人默默扯了丝笑,心里一阵悲哀。 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能看清自己心里对一个人究竟是感激还是爱。 段琳琅迈步离去,身影消瘦,神情不阙。 那些藏于心底的秘密,好像被翻起晒了一次阳光,现在又只能被搁置,最终落得满身的灰尘。 可它依然在那,不会变质。 第70章 那天与段琳琅聊完之后,卓青黛还是心头郁结,也说不上是有愧还是担心,她总觉得最后离开的段琳琅,脸上的表情似有心事一样。 但她也再没有勇气和胆量去追到段宅上问,颜炽也说,时间会抚平一切的。 于是卓青黛也乖巧起来,在府中反省自己,是不是扮作男儿身时,举止过于轻浮了? 这一想就过了一个多月,肚子渐渐挺了起来,她孕吐的反应也也越来越重,急得颜炽只好请岳灵霄配些药来吃,但性子倔强的卓青黛怎么都不肯喝,孕期无论吃什么药,对胎儿多少还是会有些影响的。 这可把颜炽心疼坏了,每日在宫中、城外大营和府中来回奔波,就连晚上睡觉都不敢合紧眼睛,生怕卓青黛有哪里不舒服,时间一长颜炽都可见的瘦了下去。 而且这天气也渐渐变冷,起先卓青黛没事还常去花园里转转,但现在秋风凛冽,百花齐败,外面没了风景,生活也没了别的意趣,这几天卓青黛又开始捡起前一世在宫中学得的刺绣的本事,每日坐在绣案前,声称要给这没出世的孩子绣个小被子来。 绿柚紫竹初见她拿针时都吓了一跳,要说自家小姐上房爬树是个好手,什么时候学会这么细致的手艺了,但没想到卓青黛一针一针的,还真就耐着性子绣起来了,关键针法还像那么回事似的,两个人都忍不住感叹,这女人啊,一旦做了母亲,变化可真大。 这天卓青黛正伏在案前绣着花,底下的人来通报,“绫罗公主来了。” “哦?快请!” 那此卓青黛从马上摔下,被绫罗送回府中后,她都没来得及说声感谢。 从永安侯府一别至今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卓青黛还惦念着,不知她的日子过的怎么样? 门帘从外面挑开,绫罗披着一件雪白色的毛皮大氅,裹着冷风搓着手就走了进来。 “王妃真是好手艺啊,拿得起剑,绣的了花。” 卓青黛不顾她的调侃,赶忙把人迎了进来,拉到一旁椅子上坐下。 绿柚为两人斟了茶,就带人退了下去。 卓青黛笑道,“闲着没事嘛,就随便绣一绣,现在肚子里有一个小东西,也不能再舞刀弄剑去?” 绫罗抿了口茶暖了暖手,感慨一声,“哎,你这么温柔的跟我说话,我好不习惯啊!” “有吗?”卓青黛并不察觉的拢了拢鬓角的头发,浑身都散发着母性的味道。 绫罗上下看看她,“有啊,现在的你和此前简直判若两人,你现在啊……感觉柔软了不少。” 这倒是真的,卓青黛也有一些感觉,最近这段时间,她总是会心情起伏,颜炽都说她好像更容易被触动了。 “也许和肚子里面的小生命有关吧。”她腼腆一笑,“那天公主送我回来后,我还没能亲自感谢你,谢谢你救了我,救了这个孩子。” “啊……我也只是碰巧路过而已,而且你家王爷已经谢过我了,送了两大车的谢礼到永安侯府。” 这事颜炽倒没有同她说过。 绫罗站起身来走到绣案前看,“这是绣的什么?” “我手艺一般,只是简单的祥云图而已。” “你太谦虚了!”绫罗的手指在绣线的纹路上摩擦,“我还没见过哪个拿剑的女孩子还能精通绣工的……你要是让我绣我肯定不行。” “公主性情豪爽,即使不会这些,也不影响你的魅力。” 绫罗听着扯嘴一笑,“这话我爱听!” 卓青黛暖暖一笑回应,然后问出了自己惦记了许久的事,“公主在永安侯府生活的还好吗?” 绫罗听见,微微欠身,“还不错,程家对我很好。” 卓青黛点点头,“只是可惜世子的葬礼,我卓家没能前去上一柱香。” 绫罗无奈的笑了下,“老侯爷也知道了卓将军和暗影的事,但他同你想的一样,他不相信会是卓将军指使的,所以你不用觉得抱歉,老侯爷很理解卓家现在的处境。” “程老能这样理解家父,青黛很是感激,待他日家父冤屈洗雪,我们定会去世子灵牌前,上一柱香。” 绫罗凑近,手搭在卓青黛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放心,会有那么一天的。” 一说到这,绫罗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她叹了口气,“不过那个七王爷到底会不会查案啊?” “怎么了?”卓青黛看她颇有言辞的样子。 绫罗翻了翻眼睛,那个颜瞳也不知怎么回事,三天两头的就去找他,虽然说是要询问当天晚上的情况,可每次的问题也都没什么差,而且绫罗奇怪的是,程芫遇刺时,颜瞳不就在场吗? “哎,不说他了,但是我觉得要靠他查出暗影的事,可不容易。” 卓青黛点点头,“乾王殿下生性自由,不好权谋,确实不是调查此事的最佳人选,但是……” 她猛地停住,虽然并不是对绫罗有任何的不信任,但胡绯的存在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是还有寒王爷帮他嘛,相信用不了多久,一定会有结果的。” 卓青黛之所以敢这样说,也是因为颜炽最近去乾王府越来越频繁,她相信应该是有了新的进展,颜炽之所以不告诉她,也应该事不希望她跟着担心吧。 这样想着,心里又生出愧疚之感来,明明为卓敬尧洗去冤屈应该是她的担子,但现在却全都担到了颜炽身上。 “你怎么了?一副要哭的样子?” 绫罗突然凑近到她耳边说,卓青黛猛地回过神来,她也不知怎么了,从有身孕之后,情绪就是这样不稳定。 “让公主见笑了。” “哎,女人怀孕就是这么麻烦,我听我娘说啊,怀我的时候可遭罪了,差点被我给折腾死!” “呵呵……”卓青黛被她逗得掩嘴一笑,“公主大概从小就活泼好动吧。” “是啊……”她挑了挑眉,“我娘说从我在她肚子里蹦来蹦去的时候她就知道,将来这个孩子一定不好管教!结果你看看……”她摊了下手,“直接把我送到大黎来了,终于不用烦她了。” 卓青黛听得出来,绫罗虽然故作轻松地说,但心里还是想念家乡的。 “公主是不是想家了?” 那人鼻子一酸,撇过头去,“想又能怎么样呢?我既然以和亲的身份来了大黎,就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再回去。现在虽然并没有人限制我的来去,但是我心里清楚,甸南现在的处境如果没有大黎的支援,将会变得极为危机。”她抬头看向卓青黛,“我还是有价值的。” 卓青黛眼睛一热,不免感伤,她知道那种离家的滋味。 “公主辛苦了。” 绫罗收起感性,揉了揉自己的脸,“哎……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最难的是什么?” “是什么?” 绫罗冲她眨了眨眼,“最难的就是,没有说话的人啊……”她故作难过的叹了口气,“本来呢交了你这么个朋友,还想着闲来无事时找你玩耍呢,结果你现在身娇体贵,别说比武切磋了,我连来见你都心有余悸。” “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啊?” “不行的……”绫罗摇摇头,“你都不知道这次我来看你,废了多大的劲。这程老侯爷哪里都好,偏偏规矩太多,人又死板。说什么我是戴孝之人,不宜来你这有喜事的寒王府,说不吉利。” 卓青黛听着笑了起来,大黎确实有这样的说法,不过她到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吉利的,相反她一个人呆着十分沉闷,有绫罗来同她这样说话,倒解了不少乏。 “没那么多忌讳的,公主想来,寒王府随时恭候。” “真的?” “当然。” “那我以后可常来烦你。” “求之不得。” 当晚,颜炽回到府中后,明显觉得卓青黛的心情变得好了。 一番对话后才知道原来是绫罗来过了,颜炽抚着卓青黛的发,满眼笑意。 “辛苦夫人了。” “什么?” “夫人本该马上打天下的,现在却只能在府里呆着。” 卓青黛侧躺在颜炽的肩头,“虽然在府中呆着的确有些无聊,但是我从没有后悔过,能和王爷有一个孩子,我真的觉得很幸福,只是有一点很遗憾。” “什么遗憾?” “现在暗影的事未了,阿青应该跟王爷站在一起的,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也不见得……” 颜炽忽得挑了下眉,俯身将人抱了起来,然后轻轻放到了床上。 “王爷……” 颜炽的手落在她的腰间,轻轻揉了揉。 “……”卓青黛倏的脸红了起来,自从她得知有孕后,他们就没有再行房过。 一是为了腹中胎儿的安全,二是卓青黛也实在害羞。 但看此刻颜炽双眼迷离的样子,分明是已经有了想法。 他低下身去,手慢慢挑开了那人腰间的绸带,牙齿咬着她的衣领,慢慢扯开。 颜炽低沉又魅惑的声音在她耳边想起,“岳灵霄说,我可以不用忍了。” …… 第71章 第二天一早,卓青黛刚睁开眼,紫竹便拿着一封信冲她笑了笑。 她看了看身边已经空了的位置,“王爷呢?” “早就进宫去了。” 卓青黛点点头,“手里拿的什么?” “是将军府送来的信,说是二少爷从边境送回来的。” “哦?”卓青黛一听是卓青逸的消息,立刻精神了许多,便坐起身,“快拿来我看看。” 信虽然并不长,但信息量却极大,卓青黛越看心里越紧张,卓青逸在信中说,东部边境的情况远比他们预料的还严重,索罗和肇曳已经达成了联盟,而且已经与夹在其中的甸南有了几次不大不小的碰撞,虽然大黎目前还并未深陷战火,但卓青逸觉得出兵也只是早晚的事。 “少爷说什么了?”紫竹歪着头问,“他们在东部的生活习惯吗?” ……卓青黛微微发愣,信中并未具体提及他们在东部边境的生活,但去过南疆的卓青黛也不难想象,只是让她揪心的事,信看到最后,也没有一句关于韩清泫的。 “紫竹,拿笔来。” 卓青黛快速的回了一封信,命人送到将军府去。 “王妃是在担心吗?” 卓青黛舔了舔嘴唇,她本来没有那么担心,但现在连卓青逸,她这个一向沉稳的二哥都说边境情况不乐观,她又忍不住惦记起来了。 没有卓敬尧坐镇的东部,始终令人不安啊…… “也不知道乾王调查的怎么样了。” 这边卓青黛有些心神不宁,而另一端颜炽也遇到了事情。 今日早朝时,突然有大臣上本参奏赵岭驰将军。 不止皇上吃了一惊,满朝大臣无一不惊,谁不知道赵家乃是太后的本家。 即使赵家有些放肆之举,但向来的处置原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所以颜煜当庭斥责了那人,不予理睬。 下朝后颜炽便追了上去,“李大人,你今日奏本上说的可都有证据?” 李藐是个极为骄傲的人,即使面前站的是颜炽,也并没有任何奉承之意,他抱拳行礼,“寒王殿下,臣若没有证据,那便是构陷朝廷重臣。” “这么说,李大人手里确实有赵将军收受贿赂,圈地私用的证据?” 李藐冷笑了一声,“有没有证据重要吗?臣今日只是提了一句,您也看到了皇上的态度,他赵岭驰不就因为皇室的纵容才敢这么胡作非为的吗?” “李大人谨言。” 李藐脸色变了变,虽说颜炽的性情,早有耳闻,但他毕竟还是皇家的人,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语,便匆匆行了礼,准备离去。 “李大人留步。”颜炽叫住他,“不如你将收集到了证据交给本王。” “……”李藐蹙眉,“不知王爷是要替皇上、太后销毁这些证据,还是要替这世间讨回正义?” 颜炽立刻勾唇,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从李府出来后,颜炽将李藐交给他的信封揣进了怀里,转身就要朝大路走去。 突然,身后的李府众传来一声惨叫,颜炽脚下一顿,暗叫不好。 再回过去看,李藐已经被一剑戳死再书房的椅子上,发出惨叫的是过去续茶的丫鬟。 这……颜炽眉头紧皱,他和李藐分别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怎么会突然遇刺。 颜炽思索了一番,最有可能的就是,在李藐殿前参奏时,有人就起了杀心。 而且就在李藐将证据交给他时,那名刺客就在房顶上等着,在颜炽离开后,便立刻进来动了手。 那这份证据……刺客究竟知不知道它的存在? 颜炽摸了摸自己怀里的信封,至少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李藐碰到了赵家的命脉。 看来此地不宜久留了。 正好管家已经派人去通报了官府,颜炽也就没有必要再拖延,他重新走出李府,但此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冷若冰霜。 他今日和李藐同行并未骑马,身边也没有带人,不免有些担心。 走至一条小巷时,突然身前出现四个蒙面人,手中持剑,眼里凶相毕露。 颜炽第一反应便是回身,但很快来路就被四个蒙面人断掉,两侧向他包夹过来,颜炽直觉向上看了一眼,无处可跑,看来只能硬搏了。 霎时间,八人抽剑逼迫上来,颜炽翻身一踏,点剑而起,飞步上墙,借势踏在蒙面人的身上,但显然来围堵他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纷纷转身躲避,颜炽抓住空当,一手钳住两个人的后颈,向后一拉,顿时咔咔两声,摔倒在地。 其他人见状,执剑再上,上刺面门,下挑腿脚,但颜炽极为灵活,全部躲过,巷子里位置狭小,反倒限制了蒙面人们的行动,而手里没有武器的颜炽倒更为自在。 几番碰撞后,颜炽渐渐被圈住了位置,八个人团团围住,一时无法完全防范,恍惚间他的手臂腰间都挨了几剑,颜炽咬紧牙,知道形势不妙,他必须撕出一个口子来,否则…… 颜炽思索间,手腕上又被戳了一下,他当机立断,反手握住一剑,任由它割进自己的手心,另一只手直接将那黑衣人揪起,反身将之摔到其他人身上。 人墙的策略被破,颜炽快步冲出,身后众人紧追不舍。 但这巷子极长,跑了许久也不见出口,颜炽身上挨了几刀,体力渐渐不支,就在他快要被追上时,突然身后咻咻几声,蒙面人们纷纷倒地。 颜炽停住脚步回身去看,只见一个红衣蒙面女子,手中握着几只飞镖。 而那些黑衣人也全部都闭上了眼。 “你是谁?”颜炽的声音极冷。 那女子先是在黑衣人身上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幸存后,才走近他。 “我是谁不重要,你先告诉我,李藐是不是交给了你一个信封?” 颜炽眯着眼,“你认识李藐?” 那女子并未回答,伸手将一只锋利的飞镖抵在颜炽的颈间,语气略带警告,“别动,这镖上我涂了剧毒,只要沾到血液就必死无疑,所以你最好老实将信封交给我。” 颜炽嘴角带着笑意,似是并没有被威胁到,而是反客为主的问,“是你杀了李藐?” 女子抵在他颈间的小臂又用了几分力,“少废话,把信封交给我。” 颜炽不急不恼,虽然他刚刚面对八人围堵受了伤,但毕竟那是以少打多,而且他还没有武器,但现在若是一对一,他心里还是有些胜算的。 “我若是不给呢?” “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那女人手里的飞镖就要出手,颜炽侧头一躲,那飞镖便刺进了旁边的墙里,瞬间戳出一个缝隙,果然锋利。 颜炽后退一步,手臂在空中接住她打来的一拳。 这女子看似柔弱,但实则内力深厚,不像是等闲之辈。 “你究竟是什么人?李藐的死究竟跟你有没有关系?” 两人向后一翻,拉开距离,红衣女子目光里有些不满,“李藐当然不是我杀的!” “那你为什么要抢信封?” “呵……”她冷笑一声,“难道任由你们这些朝中蛀虫将它销毁吗?” 颜炽心里一惊,觉出味来,看来这红衣女子是将他看作和赵家一伙的人了。 他放下防备的姿势,淡笑了声,“看来你还是个正义之人?” 红衣人眼露迟疑,她原本一直在李府附近蹲守,但忽然间听见府中的一声凄惨的叫声,接着就看到颜炽总府中鬼祟的走了出来,她偷偷进府中去查看,就发现李藐被一剑刺死。 那一刻她便认定,虽然那个从府中出来的人没有佩剑,但李藐的死绝对和他脱不了干系,而且她还察觉李藐一直视如宝贝藏着的信封竟然不见了。 所以她追了过来,直到看见颜炽被一群人追杀,才匆忙的出了手。 她必须要拿到那个信封。 但看现在颜炽的神情,坦荡极了,红衣女子心里不禁起疑,难道是她想错了吗? 颜炽再没有跟她打架的心思,他就地靠墙坐下,喘了口粗气,“看来你并不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女子防备的问道。 突然从巷口传来一声马鸣,紧接着向南行带着一群人冲了进来。 那红衣女子来不及走,立刻被向南行带人围住。 向南行一看颜炽受了伤,急切不已,“王爷!” 颜炽了然的摇了摇头,“我没事,把这个人带回去,我还有事问她。” “是!” 那红衣女子见他们人多势众,也并未反抗,只是嘴里念念不绝,“王爷……?哪位王爷?” 向南行目露凶光,“当然是寒王殿下!” 那女子猛地睁大眼,“炽烈将军!北麒麟!” 向南行挑眉,“算你还有点见识。” 颜炽从地上撑起身来,手上的几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他嘱咐道,“别伤了她,她救了我一命。” “什么?”向南行有些惊讶。 颜炽指了指那几个死掉的黑衣人,“这些才是围追我的人,是她救了我。南行,这些黑衣人的来历,务必查清。” “是!”向南行脸上闪过一些歉意,再看向那红衣女子的眼神都慌张了几分,语气也不禁软了下来。 “……您请。” 红衣女子冷哼一声,看了眼颜炽,“算你知恩。” 第72章 红衣女子跟着回到了城外大营后,向南行找来军医,给颜炽包扎下他身上的伤口。 虽然都只是皮肉伤,但还是流了很多的血,向南行看的触目惊心,十分自责,“是属下疏忽了,属下应该与王爷寸步不离的,请王爷责罚!” 颜炽身上最深的伤口当属手掌上的割裂伤,他紧咬着牙,任由军医在那伤口上缝了几针,额头上渗出汗来,但他却一声疼都没说过。 “怎么罚你?”颜炽擦去额头上的汗,嘴角还带着笑。 向南行跪在屋内,脖子以上愧的通红,“南行听从王爷处置,绝无怨言!” “好……”颜炽语气一变,挑了挑眉,他现在受了伤若是给卓青黛知道,一定会免不了担心,倒不如先瞒她一下。 他对向南行道,“那就由你回府去通禀王妃一声,本王今日要在营中过夜。” “啊?”向南行顿了顿,抬起头,“王妃若问起缘由,属下该怎么说?” “这就是对你的考验了,绝对不能让她知道我受了伤,否则疏忽职守、办事不利,数罪并罚。” 向南行了然,这是颜炽给他台阶下呢,便俯身下去领命,“属下明白。” 打发走了向南行,颜炽从怀里拿出那个李藐用命换来的信封。 里面是几张房产与地契的证明,还有一份收受贿赂的名单,看来李藐说的没错,赵岭驰确实不干净。 但想要仅凭这点东西就把背靠太后的赵岭驰扳倒,显然李藐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不过再一想,颜炽觉察出一些异样来,既然李藐掌握的证据不足以威胁到赵岭驰,赵家又怎么会急于将李藐灭口呢? 难倒说杀了李藐的人并不是赵岭驰的人?还是说这些证据里,有颜炽没有发现的重点呢? 他又想起了那个红衣女子,她又和李藐有什么关联呢? 这只有亲自去问问她了。 颜炽披上外褂,身上的伤口泛出疼来,但丝毫不影响他的行动,他来到关押那红衣女子的地方,目色深沉的走了进去。 “哼,寒王殿下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那女子坐在屋中一处椅子上,脸色不善。 颜炽回身看了眼守门的卫兵,“怎么?他们为难你了?” 那卫兵忙弯腰抱拳,“属下不敢!” 颜炽点点头,命他退了下去,转而对那女子笑了下,“本王常年带兵,不常宴宾客,若是怠慢了姑娘,还请见谅。不过……”他挑眉,“相信姑娘随本王回来,也不是来做客的吧?” 他猜的没错,那女子掩在面纱下的唇角勾了下,她当时若真想走,颜炽也不一定能真的困住她,只不过她心里还惦记着那信封中的内容,所以便顺水推舟,跟他走了。 “既然王爷知道我的意思,那我就不废话了,信封里的内容,我想知道。” 颜炽不紧不慢的悠悠坐下,然后将袖中的信封拍在了桌子上,“想知道可以,但你必须告诉本王,你为什么会盯上李藐,和李藐之间有什么关系,以及……你究竟是谁?” 红衣女子斟酌了下,点点头,“好。” 她和李藐实际上没有任何关系,她也并没有盯上李藐。 这算是一个巧合。 “那天,我在城中忽然看到了有几个奇怪的人跟着李府的马车,他们袖子里都藏着刀,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所以我就多跟了几步,就在他们快要动手时,巡城兵突然出现了,然后李藐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和当时的巡城校尉说了些什么,那校尉便带着人将他一路送回了府中。” 她十分好奇,便进去探了探,然后就看到李藐将一个极为宝贝的信封放进了封盒,接着放进了书房的暗室里,这也是为什么今日她会发现信封不见的原因,那封盒在李藐书桌上放着,里面却空空如也。 “跟踪李藐的人和今日在小巷子里追杀本王的人,是同一伙人吗?” 红衣女子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哦?”那就奇怪了,李藐不过是一个主司,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想要他的命? “我知道你在好奇什么。”那女子笑了下,“所以也许答案就在这信封里,王爷可以让我看了吗?” 她伸手就要去拿,被颜炽一掌按住,“你还没告诉本王,你是谁……” 红衣女子眼角微颤,手上的力气大了几分,两个人拉扯着信封,都不肯让步。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外面推开了房门,散漫中又带着几分好奇的声音响起,“快让我看看是哪位豪侠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八个杀手?” 邵子谦耍着扇子走了进来,瞬间他对上红衣女子的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阿嫁姑娘!” “谁?”颜炽有些惊讶,转目看她,“阿嫁?” 的确,红衣蒙面,身手不凡,颜炽竟没想起这个人来。 邵子谦走近,上下打量了一下阿嫁,“你去哪了?我们找了你好久……” 但阿嫁的脸色却平淡的很,“许久不见,邵军师。” 颜炽搓了搓手指,若有所思,“原来你就是楚芸姑娘……” 再听到这个名字,阿嫁的眼神动了动,“都过去了,现在王爷就叫我阿嫁吧。” 颜炽点点头,没想到找了她那么久,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再遇见。 “那么,阿嫁姑娘,现在你可以和本王说实话了吗?” 她蹙了下眉,“说什么实话?” “你当初为什么要从段宅悄无声息的走,又为何会在李府附近出现?” 阿嫁不自觉的攥紧拳头,“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颜炽轻笑了下,“你不会真以为本王听不出你话中的破绽吧?” 若她真是一个无关之人,怎么会在大街上一眼注意到李藐的马车,又怎么会察觉到有人跟踪他?若只是出于好奇,就私闯官员府门,也太过牵强了。 哎……阿嫁叹了口气,“好吧,既然王爷这么想知道,那这话就要从几个月前说起了。” 几个月前,阿嫁无意中听到了刑部侍郎安刈府中的管家刘胜提到了暗影,而且刘胜发现了她,就想要将她灭口,她一路逃跑虽然躲过了追捕,但也在红缨林昏了过去,被卓青黛一行人救了之后,她的行踪却依旧被调查了出来,去段宅袭击她的人,应该就是安刈的手下。 “所以为了不想连累他们,我就离开了段宅。卓公子说暗影这件事很重要,我就想亲自调查出来,也算还他们一个人情。离开段宅后,我一直跟踪着安刈,那天我听到了他们要对付李藐,就四处留心着李府的马车,后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所以那天跟踪李藐的人是安刈的人,但今日在巷子里行刺本王的又是另一伙人?” 阿嫁点点头,“应该是两伙人,因为安刈的手下我都见过,他们不过是些莽夫而已,想要伤到王爷恐怕很难,但今日在巷子里的人,却是职业杀手,他们训练有素出手狠绝,要不是我在暗处用暗器,正面相对的话,也一定难以抵挡,所以我觉得是两伙人。但至于是谁,哪门哪派却没有头绪,这只能等王爷自己去查了。” 颜炽点点头,今日在巷子里和他交手的人,的确不是一般的杀手,否则他也不会被伤成这样。 邵子谦表情不佳,手里的扇子反复敲打在掌心,“那安刈有没有说,他们为什么要杀掉李藐?” 阿嫁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和这信封中的秘密有关。” 颜炽若有所思的将信封里的东西抽出来,展开,“这里面只是一些房产地契,还有一份收受贿赂的名单……但上面并没有任何能指向安刈或是赵家的东西,甚至连一个印章都没有,他们何必这么紧张一个根本不具力度的证据?” 邵子谦接过来,拿在手中看了看,他的视线停留在那份收受贿赂的名单上,“是不是这份名单上的人,有什么问题呢?” 颜炽也看过那份名单,虽然里面的很多人现在依旧在朝中做官,但是以赵家背靠太后这样的背景来说,收一点年节奉礼根本不算什么。 阿嫁也不解,“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李藐又怎么会被灭口呢?” 三人突然陷入死胡同,李藐的这条线索好像突然就断了,除了手中的这几张纸,他们竟然一无所知。 颜炽咬了咬牙,“既然不知道,那就去查,子谦,这件事就交给你。” “是。” 李藐调查赵家的事情,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只要沿着李藐调查的轨迹,相信他们一定能知道这信封背后的秘密。 阿嫁点点头,“既然王爷这边已经有了打算,那么我就不久留了。” 她说着起身就要走,但颜炽立刻止住她。 “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 “有。”颜炽点点头,“恐怕,阿嫁姑娘还得随本王去见一个人。” 阿嫁眉头一皱,眼里有些提防之意,“什么人?” 那人故作神秘的笑笑,“故人。” 第73章 傍晚时,寒王府的马车停到了乾王府的门口。 驾车的小厮在街前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闲杂人才挑开了马车的帘子。 颜炽和阿嫁先后下了车,然后走进了乾王府。 “我们来这里究竟是要见谁?” 阿嫁一路上都在追问,但颜炽并没有给出回答,她心里有些不好的感觉。 颜炽轻车熟路的带她去了后院,颜瞳已经在这里等了半天。 见人来了,颜瞳忍不住盯着阿嫁看,他问颜炽,“就是她?” 颜炽点点头,“是。” “那就进去吧。”颜瞳回身打开了暗室的门,“你要是再不把人带来,他都快把我的密室拆了!” 颜炽轻笑了下,率先走了进去。 阿嫁若有所思,但她也并不畏惧,反倒有几分好奇,所谓故人,究竟会是谁? 穿过几道密门后,阿嫁随着两人进了一处房间,朦胧的帐帘后似是有个人在休息一样。 她虽然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总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 也许,真是位故人。 很快这个猜测就被证实了,颜瞳率先走了进去,拉开帐帘,大叫了一声,“胡绯,你看谁来了?” 胡……绯…… 跟在最后的阿嫁顿时停住了脚步,一脸的惊诧,怎么会是他? 那人急促的从床上坐起,三两步走了过来。 他们的目光一交汇,各自心中便有了答案。 虽然她戴着面纱,但他却一眼就认定这就是芸娘,就是他想了近二十年的人。 虽然他也日渐沧桑,不复当年,可她也几乎一瞬间就从那双眼里,看到了过去。 “芸娘!”胡绯双眼含泪,“你真的没有死……你真的没有死!” 阿嫁定在原地,心里的震惊大过于喜悦,她任由那人将自己抱进怀中,嘴唇开开合合,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胡绯将人搂在怀里,丝毫没有感觉到她的情绪,只是自顾自的说。 “我还以为你掉进悬崖后必死无疑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阿嫁心中犹如江水漫过,牙齿忍不住颤抖,为什么胡绯会出现在这…… 但很快她就恢复了自己的理智,慢慢拉开身上的人,“胡大哥,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胡绯被拉开,反倒可以更清晰的看见她,他这才注意到面前的这个女子,已经不是二十年前那绝代芳华的模样了。 此刻的她脸上遮着厚厚的沙,眼角已有了皱纹,两鬓也添了几丝白发,时光终究是没饶过任何人。 “你……为何要带着面纱?” 那人别过脸去,眼神有些逃避,颜炽见势打断胡绯,“不如我们坐下聊。” “对对对!”颜瞳也帮腔道,“这个二十年不见,一定说来话长,我们坐下慢慢说。” 阿嫁退无可退,只能听之,她转身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心里忐忑不已,满是歉疚。 胡绯,终究是逃不过吗? 颜炽看他们两个人之间还有些隔阂,便率先开口,“故人重逢按道理来说,我们是不应该在此的,但现在两位身上都有些事关人命的秘密,本王也不得不问一问、听一听,这二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关人命?”胡绯有些惊讶的看了看阿嫁,然后对颜炽道,“王爷,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芸娘只是一个琴师,她身上怎么会有秘密呢?你们不要为难她,有什么事情冲我来!” “呵……”颜炽轻笑了一声,“胡副使,看来这二十年你的确错过了太多的事情,你身边的这位姑娘,也只有你会觉得她只是一位琴师了。”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颜炽看了眼颜瞳,“怎么?你没有给他讲一讲阿嫁的故事吗?” 颜瞳眨眨眼,“我讲啦……但是他有没有认真听就不知道了。” 胡绯面露疑色,“乾王殿下的确讲了,但阿嫁和芸娘又有什么关系?” 颜瞳恍然的啧了一声,起先颜炽说阿嫁的时候,他并没有想那么多,但现在再回想起来,原来……他一拍脑门,“原来阿嫁就是芸娘,芸娘就是阿嫁!你那天让我给他讲故事,竟然是这个意思!” 颜炽无奈的摇摇头,没想到这二人竟然到现在才觉出味来。 “你说芸娘……就是阿嫁?”胡绯有些不相信,他在几个人脸上来回的看,恳切着谁能给他一个否定的眼神,但很可惜,就连楚芸自己,也几乎是默认了。 胡绯瘫坐下去,他还记得那故事中的阿嫁经历了什么。 那些残暴的、令人痛心的遭遇,竟然都发生在他的芸娘身上! 这怎么可能? “不……不会的……” 胡绯无助的摇着头,试图找出其中的破绽来。 “芸娘,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你掉下悬崖的时候是二十年前,能得以活命已是不易,又怎么会……” 他话没有说下去,心里早已经在滴血。 她怎么会又爱上其他的人,怎么会想嫁给其他人…… “胡大哥。”阿嫁的眼神极为复杂,她慢慢拉下自己脸上的面纱,一张奇丑无比,满是伤痕的面容露了出来。 即使众人早有准备,但在看到的一刹那,还是有些惊诧。 “你的脸……” 阿嫁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有些事怕是再也瞒不住了。 “胡大哥,对不起……” “芸娘,你……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救了我,是你救了我!” “不……”她摇了摇头,眼泪有些他看不懂的情绪,“是我骗了你。” “你在说什么傻话?” 阿嫁低下头去,忽有些落寞,“如果此生没有再相遇,这些话我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但没想到竟然……或许这就是天意吧,我做过的事,终究要亲自偿还。” “芸娘,你在说什么呢?” “胡大哥。”她打断他,“其实我没有掉进悬崖。”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你掉下去的!” 她回忆着,“我是跳了下去,但并没有掉到崖底,那崖边有许多藤蔓,我随便抓住一棵,就荡到了半腰处的石台上。” “竟然是这样……”胡绯感叹了一声,但又不解道,“既然你没死,为什么不来找我?” 阿嫁没有再去看他,自顾自的说,“我不能去找你,实际上所谓的跳崖,根本是我一手策划的,只不过看上去像是被追兵逼下去的而已。” “什么?!” “我跳崖,就是为了离开你,既然事成了,又怎么会去找你?” 胡绯愣在原地,半天没有消化,“你……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我们不是已经准备成亲了吗?” 他声音渐渐失控,有些咆哮。 但阿嫁却没有被影响,依旧表情淡然,但颜炽还是听出了她的语气有些颤抖了。 “因为那一切都是骗你的!” 所谓的相遇,所谓的倾心,所谓的感情,都是假的。 阿嫁的话好像一道晴空霹雳,打在了胡绯的心上。 “什么叫假的……”他双眼泛红,紧皱着眉,“你说清楚!” 阿嫁忽然觉得呼吸不顺畅起来,她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但真到了这一刻,到底还是悔了。 她有悔,她有愧。 “胡大哥,我……”阿嫁的声音哽咽住,“是我对不起你!” 颜炽目光犀利,“阿嫁,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她叹了口气,点点头,再瞒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二十年前,在极乐阁我认识了一个人,我们情投意合,但是他的身份尊贵,不能娶我。他说只要我帮他做一件事,他就可以说服家里人,让我进门。那件事就是去找当时暗影的左副使,取得他的信任……” 胡绯心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接近我,是因为暗影?” “对,那个人好像对暗影很不满,所以希望我能帮他收集一些内部的情报,我认识了你之后,事情进行的很顺利,你没有怀疑我,也没有提防过我,很多次你的手下来禀报时,我都在暗中听到了……” 后来,阿嫁就得知了暗影被裁撤的消息,更重要的事,她知道暗影的所有人都会被处死。 那一刻,她心软了。 虽然她没有爱过胡绯,但那些相处的日子让她认定了,这是一个好人。 她亏欠他太多,所以她想尽办法要保住这个人的命。 没成想卓老将军也这么想,所以阿嫁将计就计,把胡绯从坟地里拖了出来。 她找了马车送他走,越远越好。 可是她自己却不能跟他走,她的心并不在他身上。 自导自演了一出跳崖的戏之后,阿嫁回到了那个人身边。 只是结局…… 她自嘲的摸了摸脸上的疤痕,“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胡绯早已泪流满面,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经历了人生的大喜到大悲。 他以为芸娘没死就是此生最幸之事,却没想到这幸的背后,藏着的是怎样血腥的真相。 第74章 屋子里面顿时安静下来,只剩胡绯强忍着的抽泣声。 二十年前,天都城外崖上一别,他以为此生再不可能见到楚芸,他逃到南洋异国他乡,破碎的生活里再无一点色彩,虽然身体还活着,但他坚信自己已经随着楚芸一块死了。 直到他在南洋听人说,大黎好像出了一位琴艺极佳的才女。 即使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是楚芸,可他还是愿意冒死回到大黎,来寻她。 只是这结果…… 楚芸的确活着,虽然毁了容貌,但那身影就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胡绯想着,无论这二十年发生过什么,他都不在意,他只希望两个人能重新来过。 可现在楚芸说,当初种种都是假象而已。 胡绯才知道,原来有一种滋味比死了还难受。 他抱着头,靠坐在桌子边上,浑身颤抖。 没有人前去安慰,也无从安慰。 “对不起……”楚芸除了这句话,再也说不出别的。 她和他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以为放他走,这个错误就算到此为止了,却没成想,二十年后,轮回而来的报应,一刻也不肯放过她。 都是命…… 过了许久,颜炽还是不得不打断他们而开了口,“阿嫁,你可还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 阿嫁已经平复好了心情,相比于胡绯的崩溃,她显然要更冷静些。 “我没什么能告诉你们的了。” “告诉我他是谁!”胡绯忽然抬起头来,咆哮道,“让你接近我的那个人是谁?” 阿嫁撇过眼去,“我不能说。” “为什么!”胡绯双眼通红,一把抓住阿嫁的手,钳制住,“他把你弄成这个样子,你竟然还要护着他!” “我没有!”阿嫁也有些激动,“我没有护着他!我恨不得杀了他!” “那你说啊!他是谁!” 但她还是犹豫了,“我……不能说……” 颜炽若有所思,“为什么不能说?难道有什么是比复仇更重要的吗?” 阿嫁的眼神来回闪躲,“你们不只是想要调查暗影的事吗?这件事我已经说了,是安刈做的,他的管家带着一群人冒充暗影,想要以此来陷害卓敬尧,你们只要盯禁安刈,找到那些人,就能还卓敬尧的清白!” 颜炽倒不这么觉得,“安刈不会无缘无故的陷害卓敬尧,他背后一定还有故事。” “呵……”阿嫁笑了一声,“看来你们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嫁看向颜炽,“官场之上有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黑暗,王爷难倒不懂吗?” “不对。”颜瞳插言道,“安刈的背景我已经调查过了,他和卓将军或是暗影都没有什么关系。” “乾王殿下……”阿嫁虽然说着敬语,但语气里有些轻蔑,“恕我直言,以你的方法想要查到些东西,实在很难。” 被质疑的颜瞳眼看就要发火,颜炽却拉住他,继而对阿嫁道,“这么说,你知道安刈和卓将军或是暗影的关系?” 她抬眉扫了两个人一眼,“安刈出生在徐州,二十三年前震惊朝野的徐州雪楼杀人案的幕后指使刘安青,是他的亲生父亲。” “刘安青?”颜瞳蹙起眉,“不可能啊,安刈的父亲是詹州盐运司副使,怎么会和徐州的刘安青扯上关系?” “刘安青做事向来谨慎,当初雪楼一案查到他的时候就已经走漏了风声,安刈那时候还不足三个月,即使被送走了,又有几个人会在意?” 这时一直仔细听着的胡绯忽然站了起来,“刘安青的案子的确是暗影一手办的,但在抄家时,他府上是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的。” 阿嫁面对他还是有几分尴尬,干脆不抬头看他,“谁能证明那个模样还不明朗的婴儿,就是他的亲儿子呢?” “你是说,他掉了包?” 阿嫁轻轻点了下头,“那个无辜的孩子,是从外面买的,是他替安刈死了一回。” 颜瞳摸着下巴思索,“就算是安刈对暗影心里有恨,可这跟卓将军又有什么关系呢?卓将军从来没有接手过暗影。” “王爷那时候应该还小吧,不记得也正常。”她眉目凄厉,“那个在朝堂上参奏刘安青的人,就是卓敬尧。” “什么?!”颜瞳吃惊不已,“真的是卓将军?” 阿嫁点点头,“不信您可以去查。安刈一定是觉得卓敬尧联合暗影的力量,除掉了他父亲。” 胡绯面露难色,“可当年刘安青犯得罪,确实不可饶恕!就算是卓将军和暗影调查了此事,可也是刘安青犯错在先,安刈怎么能伺机报复呢!” 阿嫁摇摇头,“未必见得。暗影的名声想必你最清楚,他早就不是为了正义为了真相,而是成了争权夺利的利器。” 颜炽垂下眼来,“这么说,安刈是觉得刘安青是政权的牺牲品。” “没错。”阿嫁叹了口气,“所以你们要真的想为卓敬尧洗清冤屈,只要盯紧安刈,他总会露出马脚的。” 颜瞳看了看颜炽,两人视线一对,他点了下头,“我这就加派人手,盯紧安刈。” 颜瞳一走,屋子里只剩下三个人,阿嫁便也有些坐不住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说了。 对于胡绯,她能做的就是将当年的真相告诉他,他是怪是恨,都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那我可以走了吗?”她忽然开口。 胡绯转头看去,“你要去哪?” 阿嫁想了想说,“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胡大哥……你……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怪要恨或者要杀我都可以,但是请让我去完成一些事情,等事情结束,我一定会亲自来谢罪。” 她说完起身就要走,胡绯还想追她,但是被颜炽叫住。 “你留不住她的。” 胡绯僵在那,肢体中都透露着不舍,他叹了一声。 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就算气她骗了自己又如何,可他对她的情感是真的。 胡绯自嘲的一笑,踉跄的向后退了两步。 他怎么会恨她,更不可能要她死。 这四十多年的人生里,他最难忘的一幕,是在那个夜晚遇见她,他最幸福的一刻,则是知道她并没有死。 他的一生,所有可以用来珍藏的回忆,统统与这个女人有关。 当然,如果没有这样血淋淋的真相或许他会更幸福,但此刻似乎也没差…… 她还活着,她还愿意叫他一声胡大哥,足够了。 “王爷,您知道芸娘要做什么吗?” 颜炽摇摇头,“不知。” 她就像一个迷。 “她变了许多……” 颜炽走进道,“人都会变,何况已经过了二十年。” “谢谢……”胡绯转身看向颜炽,“感谢王爷让我再见到她。” 颜炽忽的心有不忍,他并没有成人之美的初衷,他也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已。 “不必。” 胡绯垂下头来,颜炽履行了承诺,而他也应该履行自己的承诺了。 “我知道王爷还想从我这里知道更多关于暗影的事情,所以那天之后我仔细的想了想,当年暗影在被裁撤之前,还真有一件奇怪的事情。” 颜炽心里一紧,“什么事?!” 胡绯若有所思,“那是在裁撤诏书下发的三个月前……” 当时,渠州发生了一件比较大的贪污案,因为涉案的人员涉及朝中比较有声望的大臣,所以先皇便派暗影去秘密调查。 胡绯作为左副使,带了三个人前去收集证据,一路上都很顺利,收集证据的过程中也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只有一件令他印象极为深刻的事。 那是渠州一处远村,村子背靠大山,村子里住着十几户人家而已。 胡绯路过此地时,便上门去讨些水喝。 正巧遇上村子里的人闲聊当地的一个传说,他听了一耳朵,觉得很是有趣。 “什么传说?” 胡绯回忆着,“传说那山上有一座庙,庙里平时没有和尚,也常年不燃香火,但是总不时的传出孩子的哭声来,所以当地人都说那上面是一座阎王庙。” 颜炽皱了下眉,“这有何奇怪?哪个地方都有些鬼魅传说。” “原本我也是这样想的。”胡绯笑了下,“所以我当时就多问了几句。” 那个妇人说,这里十几年前并不叫渠州,而是叫蕲州,这里本就山势复杂,所以很少有人到后山里去,直到某天一个砍柴的人,忽然见到后山上多了个建筑,那建筑金灿灿的,可气派了,有人说那是个庙,也有人说那得是神仙住的地方。 所以就陆续有人一起想去后上上看看那个建筑,但是山势非常复杂,中间隔着一个大低谷,几乎没有人能过去,慢慢大家的热情也就散了,可后来传说有人到了那里,说真的是一座庙,但庙里没有和尚,也不点香火,反倒像有人在这住一样。 之后的传说就更为离谱了,有人说那常常能听到小孩子的哭声,也有人说那里住着像仙女一样好看的姑娘,还有人说那庙里住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妖怪,专门抓小孩的。 总之后来,去后山上探秘的人越来越少,渐渐留在村民心里的,只有各种蹊跷的传说了。 “所以呢?”颜炽有些不耐烦。 胡绯却一点都不急,“我们觉得奇怪,就想上去看看,但是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从妇人说的地方看,也看不到。我以为是年头太久,被树木遮挡住了,所以就打算放弃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那个建筑根本不在山上,而是在对面的一个镇子里,因为这里的地势太复杂,所以从这个村子向高处看,那建筑就像是在山顶上一样,其实它只是在另一个镇子的边缘。 “而且那也不是什么庙,只是一个住宅,不过被荒废已久了……” 颜炽强忍着情绪,“所以到底有什么奇怪?” “王爷别急,你知道那个宅子是什么来历吗?” 颜炽摇摇头,若是按那些村民的说法,三十多年前的宅子,他还没出生呢,怎么可能知道。 胡绯忽的小声道,“那是为当年珑禧皇后清修所建的宅子。” “珑禧?”颜炽蹙眉。 胡绯点点头,“没错,就是现在的太后娘娘。” 第75章 卓青黛侧卧在榻上,手臂撑着下巴有些瞌睡。 绿柚看不过去,就上前小声叫了叫她,“王妃,还是早些休息吧。” 卓青黛睡眼惺忪的慢慢睁开,看着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什么时辰了?” “已到亥时了。” “哦。”卓青黛由着绿柚扶起自己来,她叹了口气,向南行下午时回来通报过,说颜炽有事今夜怕是回不来了,可卓青黛这心里就是放不下,自从她有身孕之后,颜炽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 绿柚拿来一盏烛灯,“王妃,别等了,王爷许是真的脱不开身。” 卓青黛点点头,“王爷要喝的药有没有带着?” “交给向护卫了,王妃放心吧。” 卓青黛又点点头,从那次颜炽发病之后,她就天天惦记着按时吃药的事情,阴蛟虽然能救命,但是却无法根治血灼。 她还想着等卓家的事情处理好之后,便要去遍访天下名医,岳灵霄说南洋有许多奇珍药材,或许可以一试。 “王妃,床已经铺好了,绿柚服侍您休息吧。” 她抽出神来,淡笑了下,“好吧。” 躺在床上的卓青黛,摸着自己日渐长大的肚子,忽的心惊肉跳起来,说不上来的,有些担忧。 最近一段时间的确过于平静了,可这平静下潜藏的究竟是死水还是无尽的深渊? 她慢慢闭上眼睛,心里默默祈祷,就算终有一天她不得不面对支离破碎的景象,也希望那是在很远很远的以后,而不是明天、此刻或现在。 她才寻回父母,找到颜炽,还拥有一个孩子。 就让这一秒,拉得再长一点吧。 当她终于进入梦乡时,颜炽也从乾王府的密室走了出来。 他的耳边还回想着胡绯的话。 “那个宅院已经有些破败,但毕竟是皇后曾经住过的地方,我想着还是同上面禀告一声,拨些银两进行修缮,于是当我们收集完案子的证据,回到天都城后,将一应证据链文书等呈于殿前,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奇怪的事?” “皇上在看过证据后,对那宅子的事情只字未提,我还以为是证据太多,皇上看漏了,所以还特别重新拟了一份奏报,但是皇上不仅没有处理,还骂了我一顿,说我不专心在查案上,总盯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干什么!” “哦?” “当时我也只当皇上是因为贪污案而生气,但现在想来,皇上的态度如此反常,或许另有隐情。” 颜炽走在乾王府的院子中,满脑子都在思索胡绯刚刚的话。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确实有些奇怪。 每年上报的需要修缮的皇家别院不在少数,虽然有很多都只是简单的落过脚,但为了维护皇室尊严,基本上都会拨款进行修缮,虽然蕲州山高皇帝远,但毕竟那是皇后清修为天下祈福的地方,又怎么会放任不管呢? 难道在那宅子中,发生过什么皇上不愿意提起的往事吗? 颜炽摇了摇头,对于几十年前的事情,他的确知之甚少,或许还得找个老人来询问一番才好。 而且……颜炽在嘴里不断重复着蕲州、蕲州、蕲州,总觉得这个地名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等他走出乾王府大门,向南行已经等在了门口,还有早就出来的阿嫁,也站在一旁等着。 颜炽有些惊讶,她竟然没跑。 “寒王爷,能说的我都说了,可以放我走了吗?”阿嫁双手抱在胸前,瞥眼看了看向南行。 呵……颜炽笑了下,原来是被向南行留住了。 也好,他正巧还有些事想问她。 “本王看天色已晚,不如阿嫁姑娘还是随我们先回大营吧,正好有些事情,还想跟你确认一下。” 阿嫁有些不耐烦,可也知道身后这个护卫不简单,真要一对一打起来,她恐怕不是他的对手,还不如先妥协,然后再找机会趁乱溜掉。 “好吧,不知王爷还想问什么?我真的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颜炽挑眉一笑,“那可未必,在本王看来,你身上的故事,似乎才只揭开了一点而已。” 阿嫁忽然有些戒备的笑了笑,“是王爷太抬举我了,我只不过是个弹琴的。” 但颜炽却对她的谦虚一个字也不信,他率先上了马,架起缰绳。 一个人有没有秘密,看她的眼睛就知道。 而阿嫁的那双眼睛啊,他还没能看透呢。 一行人快马回到大营,向南行忙热了药,伺候颜炽服下。 阿嫁一旁看着,微微皱眉,“看来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北麒麟也是有弱点的。” 喝药的人一下愣住,抬眼看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嫁摸了下鼻子,“麻仁、鹿戒、石硝、赴蒂、刺桦,这些都是续命用的极为珍贵的药材,王爷不会无端用来补身子吧。” 颜炽微微一顿,重新仰头将药喝完,他擦了擦嘴角,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没想到你只凭一抹气味就能清楚的分辨出这药碗中最主要的几味药材,看来本王还是小看了你。” 阿嫁意识到自己或许说的太多了,眸色闪了闪,不过再一想也就无所谓了,颜炽本来就不会轻易放过她,她隐不隐瞒都是一样的下场。 “不瞒王爷说,我曾认识一个也吃这副药的人,所以对这个气味很熟悉。” “哦?”颜炽挑了下眉,“不知阿嫁姑娘认识的这个人,身体是有什么病症?” “血灼。”她淡淡一笑。 颜炽却愣住了,连同一旁的向南行也极为震惊。 “血灼!你说那个人得了血灼?!”向南行有些激动。 阿嫁点点头,“是,血灼乃极为罕见之症,我那位故人就是这个病症。” 颜炽的嘴唇动了动,向南行抢着问道,“那他治好了没有?现在怎么样了?” 阿嫁摇摇头,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不知道,不过血灼这种病,很难根治吧。” 向南行刚被点燃的情绪,瞬间冷却,他还以为颜炽有救了呢。 从他跟在颜炽身边开始,他就知道总有一天颜炽会因为无法控制自己体内的血灼之症,最后被消耗而死。 虽然现在药物能够帮忙抑制,但就连岳灵霄也不能保证,哪一天就会失去药效。 阿嫁察觉出两人的情绪有些波动,忽的明白过来,“王爷不会也……” 颜炽抬起头打量了她一眼,他并没有太过失落,毕竟这个病症已经跟了他二十多年,他对于自己的命运也早就想开了,何况这已经是他争来的第二次人生。 死,已经没那么可怕了。 反倒是阿嫁,让他更好奇了。 一个琴师,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 她有着如此好的身手,如此多的见识,“你究竟是什么人?” 阿嫁见他满眼的猜疑,慢慢移开了眼。 “我是谁和王爷并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我不会妨碍到你们的目的,所以我是谁并不重要。甚至很有可能,我们是一条战线上的人。” 是这样吗?颜炽不相信。 他无法信任一个完全不知背景的人。 “即使你不说,总有一天本王也会调查出来。” “王爷又何必浪费时间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呢?” “在本王看来,你并非不相干的人,相反的是你太相干了,无论是二十年前的暗影还是现在的刑部侍郎安刈,都和你有关系。” 阿嫁默默叹息,“因为没得选择……” 如果有选择,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颜炽皱紧眉头,手指握在一起,“当然有选择,只要你说出来,很多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比如,告诉本王,当年那个指使你接近胡绯,最终又将你毁成这样子的人,到底是谁?” “……”她瞬间沉默下来,这个人的名字,她是绝对不会说的。 颜炽忽然笑了下,“虽然你不肯说,但本王还是猜得到。” 阿嫁转头看去,眼里有一丝惊讶和愤恨。 “并不难猜吧。”他语气里有几分试探,“首先这个人二十年前在朝中就有一定地位,并且和暗影处于对立面,其次他是个很有音律品味和才气的人,而且他现在应该也是天都城中很有影响力的人。” 阿嫁的脸色有些发白。 颜炽挑了下眉,“这样的人,在天都城里不超过五个。而你之所以如此顾忌,不愿意说出他的名字,本王猜测绝不是对他余情未了,或是心有不忍这样的理由,而是……” “而是什么?”阿嫁戒备道。 “若本王没有记错,你曾说过自己是在生下孩子之后,才被丢到山上毁了容,赶出城去的。那么你这么顾忌,无非是为了保护你的孩子吧。” 阿嫁的嘴唇颤抖着,颜炽了然的点了下头,“看来本王猜的没错,那么这个人应该就是……” “不要!”一声呐喊,挡住了颜炽的话,阿嫁坐在那里,眼神失焦,浑身颤抖着,“不要说出他的名字!不要!” 颜炽眨眨眼,合上了嘴。 阿嫁额头渗出汗来,显得极为惊恐,“请王爷永远保守这个秘密行吗?” “你不打算认他们?” 她凄惨的笑了下,“怎么认呢?如果这件事说出来,最受伤的就是他们,所以我宁愿不说,宁愿不认。” 颜炽有些迟疑,“可你毕竟是他们的亲生母亲,他们未必不想知道真相。” “真相……”她仰头一笑,“根本没有什么真相。” “但他们不会永远活在谎言里的。” “虚假的谎言总比血淋淋的真实好。” 颜炽无奈的摇摇头,“只怕某天真相必然被揭开时,已经习惯谎言的人,便只剩下死路一条。”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通报,一个通信兵跑了进来。 “什么事?”向南行问。 “禀王爷!最新探报,索罗和肇曳已经达成约定,于下月初三,向大黎出兵!” “什么!”颜炽忽的站起身来,“情报可靠吗?” “禀王爷,是我们自己的情报链,可靠。” 颜炽眉头一皱,大事不妙。 “南行,备马。” “王爷要去哪?” “进宫。” 第76章 夜至三更,后宫御书院忽然闹腾起来。 颜炽等在门廊中,与站在对面的赵岭驰对了个眼神。 那人脸上虽然挂着笑,但是眼神里却有说不出的阴沉,一脸的络腮胡,看着就不是个善茬。 颜炽撇过眼去,他从得知了索罗和肇曳要向大黎开战的消息之后,就马不停蹄的进了宫,只是没想到已经先有人来了一步。 赵岭驰并未隐瞒他的来意,看到颜炽的那一刻就道,“看来王爷也知道索罗和肇曳要向大黎出兵的事了。” 颜炽有些惊讶,没想到赵岭驰的消息竟然比他来的还快。 御书房的太监终于打开了门,召唤二人进去,颜煜刚刚穿好衣物,坐在皇位上,脸色有些不悦。 “三更半夜进宫来,有什么急事吗?” 两人跪地行礼,颜炽禀报道,“皇上,索罗和肇曳已经达成约定,于下月初三向大黎发兵!” “什么?!”颜煜瞬间站起身来,在屋中转了两圈,“消息准确吗?” 赵岭驰也开了口,“回禀皇上,臣也收到了密报,内容与寒王说的一致,应该是真的,恳请陛下早早决定应对之策!” 颜煜焦头烂额起来,“怎么会忽然决定向我们出兵呢?甸南呢?” 赵岭驰道,“皇上,现在东部的情况我们并不了解,但索罗与肇曳的目标一定不会是一个小小的甸南,他们既然决定联手,攻打我们也是迟早的事,依臣之见还是早些派个经验更足的将军前去支援才好。” 颜煜定住脚步,有些迟疑,“你说的也有道理,毕竟卓家两个小子都太年轻,可是……” 卓敬尧身上还不干净。 “皇上。”颜炽忽然奏请,“臣弟愿意带兵前去支援!” “你?”颜煜惊讶的看着他。 颜炽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他实战经验丰富,又值得信任,但……颜煜却犹豫了,颜炽是他唯一的指望了,如果要是在东部出了什么事情,那他又该怎么办呢? “皇上!还是臣去吧!” 赵岭驰拱手一抱,“寒王殿下虽常年于北境战场,战功赫赫,但毕竟北境与东部情况相差甚远,各中关系极为复杂,寒王入朝时间尚短,恐怕有些事情不好处理,何况现在寒王妃已有身孕,王爷若是此时到战场去,岂不叫王妃多生担心嘛!” 颜炽冷脸到,“这倒不需赵将军费心,本王身为大黎的将军,自然有职责率兵前去,若为了一己私心就至天下于不顾,那本王还有什么脸面苟活?” “王爷言重了!臣从没有质疑王爷的决心,只是这东部边境的情况的确复杂,臣虽然也不及卓将军那般全然知晓,但所管辖的区域毕竟同属中原,各个方面都要更了解些,若臣能带兵前去再加上卓家两位小将军的帮助,相信一定能护住我大黎河山,不受敌寇侵犯!” 颜炽脸色阴沉着,他知道自己不是最佳的人选,但如果要赵家前去,他宁可自己拼命。 “臣弟恳请皇上下诏,保证会在下月初三前,到达东部边境!” “臣也恳请皇上下诏,命臣带兵前去,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好了!”颜煜吼了一声,御书房瞬间安静下来。 他心中不断的纠结着,到底该派谁前去支援? 颜炽虽然可信任,但让他一走那么远,若是天都城中有什么事发生,该怎么办? 而赵岭驰……颜煜叹了口气,他忌惮赵家的势力。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太监的通报,“太后娘娘驾到!” 殿中的颜煜和颜炽纷纷一惊,她怎么会来了? 颜炽转头看向赵岭驰眼角的笑意忽的明白过来,看来赵岭驰进宫请命已经同太后商议过了。 珑禧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走进了御书房。 颜煜迎上前去,“太后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珑禧虽然已经年近七十,但精气神依旧不错,她穿着一身素色的云纹锦缎,咳了两声。 “哀家要是不过来,这么大的事,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我?” 颜煜陪着笑意,“太后说的哪里话,朕只是不想母后再为这些事情担心了。” “哼!”珑禧被搀着坐下,“不担心?人家都要打到家门口来了,还不担心?” “并没有太后说的那么严重。” 珑禧叹了口气,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她眼神停留在颜炽身上,“恩?老八也过来了?” 颜炽行了礼,“太后娘娘圣安,儿臣也是得知了消息,便来同皇兄商讨应对之策的。” “恩……”珑禧歪着身子,“难为你这么费心,哀家听说自从这王妃有了身孕之后,你一直都很辛苦,今日看到你啊,确实瘦了不少。” “多些太后关心,儿臣没事。” 珑禧点点头,又去看赵岭驰,“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呢?哀家老远就听到你们在吵。” 赵岭驰俯身一拜,“回禀太后娘娘,臣刚刚在与寒王争请皇上下旨,前去东部边境支援。” “哦?”珑禧饶有兴致的看向颜煜,“不知皇上派了谁去啊?” 颜煜舔了下嘴唇,“还未做决断。” 珑禧了然的点了下头,然后叹了一声,“哎……这大黎战事吃紧,真是苦了你们,老八从小在北境长大,经历了太多的杀戮,现在好不容易回到了天都城,这好日子却是一去不返了,哎……但你还能如此深明大义,愿意挺身而出,哀家真的很感动。” “太后,为国尽忠是儿臣的责任,恳请太后和皇上准许儿臣带兵前去支援!” 颜炽一头磕在地上,虽然他在看到太后的那一刻,心里已经知道了结果,可他还是想要试试,也许会有奇迹发生的。 但珑禧的态度立刻让他的心凉透了。 “老八,你有这个心就够了,王妃还有身孕,你就留在天都城吧,打仗的事,还是让岭驰去,皇上你觉得呢?” “这……”颜煜忽的语塞。 赵岭驰蹙起眉,“皇上迟迟不肯让臣去的原因,难道是因为李藐的参奏吗?” “哦?”珑禧惊讶道,“参了你什么?” “禀太后,李藐诬告臣收受贿赂、圈地私用,但已经查证李藐并没有任何证据,难倒皇上是还对臣有所怀疑,所以才不愿派臣带兵支援吗?” 颜煜心里一惊,“朕绝没有怀疑赵将军,你不要听外面的谗言。” 颜炽眼皮不自主的跳了跳,颜煜此刻的样子,哪里还像一个君王? 珑禧忽的笑了下,“赵岭驰你误会皇上了,这赵家的忠心,皇上怎么会怀疑呢?哀家说的对不对?皇上?” 颜煜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是啊,赵家乃是太后的本家,又怎么会不忠于朕,不忠于这天下呢?”他扯了个难看的笑,“朕已经想过了,太后思虑的周全,老八的确辛苦了,那这次支援东部就让赵将军去吧。” 赵岭驰眉上一喜,立马叩头领命,“臣遵旨!” 颜炽紧咬着牙,眼神死死地盯着一处…… 颜煜看出他的不悦来,上前亲手扶起他,顺势在他肩上拍了两下,“你就听太后的话,好好在天都城中休息一阵,东部的事就交给赵将军吧。” 赵岭驰又是一拜,“请皇上放心,臣一定不会辜负太后与陛下的信任。” 话落,太后起身离开,赵岭驰也跟着退了下去。 颜炽的眼中终于恢复了些色彩,他语气很冷,“皇兄可知让赵岭驰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颜煜卸下脸上的伪装,“朕怎会不知。”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同意?” 颜煜冷着一张脸,“刚刚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赵岭驰把太后搬来,就是为了要带兵去东部!” 颜炽垂下眼去,他心里有些失望,让他失望的并不是这个结果,而是颜煜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反抗。 “皇上,这次如果赵岭驰打了胜仗,那从此后,卓家军就要易主了。” 颜煜来回踱步,“朕知道!可我能怎么办?直接和太后撕破脸吗?若真是那样,整个天下都要易主了!我扮做这样听话顺从的样子,为的就是能够韬光养晦,有朝一日拥有可以与赵家抗衡的力量,可现在呢?除了你,我就只有一个卓家军能够争取!偏偏卓敬尧牵出了暗影,东部又战乱频发,我也想知道,我该怎么办!” 颜炽的表情更加难看,“臣弟会派人密切监视赵岭驰的行动,如果他有任何不轨之处,恳请陛下准许,将其就地诛杀。” 颜煜皱起了眉,有些担心,“你有把握?” “没有。”颜炽实话实说,“但现在这是唯一的办法。” 颜煜舔了下唇,点点头,“好……既然早晚要兵戎相见,不如就先发制人!” 颜炽眼神中透着狠厉,“那臣弟就先告退了。” “等一下。”颜煜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抬手捏了捏颜炽的手臂,“朕知道你当初并不想留在天都城,也知道你想回北境,但……朕只有你一个亲弟弟,朕只信任你。”他的眼里闪着淡淡的泪光,“这一次,就靠你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卓家军落在赵岭驰手里。” 颜炽与他四目相对,他从未这样仔细的看过颜煜,这个和他同母同父的亲生哥哥。 他扯了下嘴角,俯身行了礼,“臣弟领命。” 转身的那一刻,颜炽心里有些荒唐的感觉,他生来就不知道什么是骨肉亲情,现在颜煜却用一个哥哥的身份来恳求他。 兄弟吗?还是君臣吧…… 第77章 “爹,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韩清漓站在韩恒远的书房里,脸上写满了不开心,这些日子她始终守在家里,韩清泫不在,韩恒远每日忙于兵部事物,而她娘根本也见不得几面,所以大事小情一下子压在了她身上。 待韩献之的守丧礼结束,韩清漓总算有时间问一问她哥哥的情况,但韩恒远头都没抬就叫她出去。 “男儿保家卫国乃是正道,你一个女儿家掺和什么!” 韩清漓委屈的不行,她哪里就掺和了,只是韩恒远不许她给韩清泫写信,也不许她过多询问,对于从小和韩清泫一起长大的她来说,也太无情了。 但韩恒远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说定的事情,根本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哪怕这个人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韩清漓退出书房,既然韩恒远这里走不通,还不如另寻其他办法。 她抬头看了眼今日还算不错的天气,已经有多久没有出门去看看了?还有她的朋友们,也不知道这段时间过的如何? 段琳琅、段临轩、卓青、阿嫁……还有邵子谦。 韩献之葬礼时,邵子谦是来过的,只是当时韩清漓守在内院,根本顾不得外院的人。 一想到这个人,韩清漓本来就低沉的心情,顿时更丧气了。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自己与邵子谦的关系,她小时候以为,这个男人总会娶她的,只要慢慢等着长大,一切都会如想象中一般行进。 但现在她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邵子谦却越发的躲着她。 韩清漓开始怀疑,那些美好的愿想中有多少是遥不可及的痴念,又有多少是她自顾自的欺骗呢? 也许她根本就不了解邵子谦。 马车在段府门前停下,她被管家迎了进去。 再见段琳琅,她好像消瘦了许多,整个人身上有一种忧郁的气质。 韩清漓心里感慨,若从年纪上说,自己还是要长她一些的,可是无论从为人处世还是其他方面,段琳琅都要比她更成熟些,而她自己就是别人口中那个被宠坏的大户人家的小姐。 “琳琅!你在干什么呢?” 韩清漓甩掉心中的杂念,冲着院子里的人大喊了一声。 段琳琅闻声看去,有些惊喜,立刻放下手中的篮子,“姐姐!你来了!” 她小跑过来,脸上可见的开心。 “是啊,想你了,就来看看,你这是做什么呢?” 段琳琅嘴角带着笑意,“马上就要下雪了,我想把这些还没有败的花都摘下来,就算做个香袋也是好的。” “你啊,真是心灵手巧,以后哪个男人娶了你,可真是福气!” 段琳琅脸上闪过一些失意,“姐姐说笑了,琳琅无才无德,能平平淡淡过一生就已经很满足了,怎么敢奢求其他呢?” 韩清漓抬手点了下她的鼻子,“说什么傻话?你若无才无德,那我岂不是失才失德了?” “琳琅没有这个意思!”她有些惊慌的想要解释,忽的看见韩清漓系在袖子上的一块白绸,她这才想起韩家发生的事情来,不由得敛了神色,担心道,“家中可还好吗?” 韩清漓也收起笑意,点了下头,“没事,反正都过去了。” 这几个月对于韩清漓来说,除了悲痛当然还有成长,不仅是在没有哥哥的情况下独当一面,更是在生离死别中感受了人情冷暖。 她想自己表面上虽然依旧任性妄为,但心底其实已经有了愿意对他人的境遇,而自发的感同身受,这或许就是长大吧。 段琳琅将她带进了正堂,并亲手泡了茶,“姐姐,尝尝这个茶吧,是琳琅自己晾晒的。” 她抿了一口,果然与众不同,“你还是这么能干,这几个月我在家里,都想死你泡的茶了。” “姐姐若是喜欢,便带一些走,或是每日来此,琳琅亲手为姐姐泡也好,只是恐怕姐姐已经不如当初那样有时间与我们闲闹了。” 韩清漓搓了搓杯盖,心里怅然若是,明明时间才过了几个月而已,但再相见的两个人却都各有各的变化,有一种无形的距离出现在彼此之间,是她们无论如何拼命都无法跨过的距离。 她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了,对了阿嫁呢?还有小侯爷呢?怎么都不见他们?” 段琳琅垂下眼来,“临轩一早就被召进宫中去了,而阿……她留了一封信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走了?” 段琳琅点点头,和她详细说了那之后的事情。 韩清漓听的直迷糊,“寒王爷也来找过她?看来这个阿嫁还真是不简单……” “姐姐知道暗影吗?”她忽然问了一句。 韩清漓摇摇头,“暗影是什么?” 段琳琅愁眉一皱,“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知道卓将军就是因为暗影所以才被禁足在家的,我去看柳夫人的时候,她常常叹气……好像事情很棘手的样子,寒王殿下为此也废了不少心思,我想他来找阿嫁,应该就是为了暗影吧。” “什么明影暗影的……也太复杂了,不过以阿嫁的年龄来说,倒是和卓将军他们是一代的人呢,也许还真知道什么秘密呢。” “说的就是,所以琳琅想阿嫁之所以不辞而别,应该就是为了不给我们添麻烦吧。” 韩清漓双手捧着下巴,“这么想,阿嫁真是个好人,虽然命运悲惨,但却还是愿意为别人着想。” “说起这个……”段琳琅想起一件事来,“阿嫁走之前,韩公子是来过这里的,当时他和弟弟都喝醉了,还是我和阿嫁把他们扶回屋子里的。” “哦?”韩清漓惊讶道,“哥哥来过?” 段琳琅点点头,她想起那天的场景,现在依旧觉得平静中有一丝丝离别的伤感,也许那种感觉并不仅仅是韩清泫离开的感觉,更是阿嫁决定要离开的感觉。 “当时阿嫁还为他吹了一曲叫《归来》曲子,韩公子似乎很喜欢呢。” 她又想起,阿嫁看韩清泫的那个极为复杂的眼神,那眼神里有她不知道的故事。 “归来……”韩清漓念叨着,韩清泫一向不喜什么音律,远不如她这个妹妹更有天赋,小时候家里请了老师教琴,韩清漓总是一学就会,但韩清泫就无精打采。 没想到现在竟然会有曲子也能让他喜欢,“我倒是好奇了,哥哥都说好的曲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段琳琅笑了一下,“姐姐要是想听,琳琅倒是可以为你弹奏其中一个小段。” “真的?!太好了!” “但因为没有原曲,琳琅也只是在阿嫁吹奏时,默默记了一小段,在处理上自然比不得阿嫁这样的乐师,若是弹得不好,姐姐可莫笑。” 她走到房间一侧的小屋里,取出了一把七弦古琴,她的手指轻轻地覆在琴弦上。 说起来,这把琴还是段莫寻亲手为她做的,从选料到制作,每一个步骤都是亲手完成的。 而她的琴技也是段莫寻教的,天下人都知道御南候是个武术将才,可又有谁知道他其实在音律上也有很深的造诣呢? 琴弦被拨响,蜿蜒且低沉的声音流转而出,仿佛是段莫寻跨越时间的长河,在她耳边轻轻的指导。 弹琴的人,一瞬间热泪盈眶。 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起段莫寻了,可当古琴声荡漾的那一刻,在记忆中被封存的种种温情,全都不管不顾的跑了出来。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但反而让悲戚的声音更为触动。 她只弹了一个小段,但心里的感伤已经止不住的倾泻。 当琴声戛然而止的那一刻,段琳琅才缓过神来,原来好的曲子,真的能让人情不自禁,无法自拔。 再看韩清漓,也愣在那里,嘴唇微微颤抖着,眼里有些道不明的情绪。 “姐姐?” 韩清漓转过眼睛看她,带着些许震惊,“琳琅,我听过这首曲子,在我小的时候,每当我不睡觉,我爹都会哼这个曲子来哄我们。” “啊?”段琳琅也不免惊讶,“阿嫁说这是塞外的曲子,韩大人去过塞外吗?” 她摇摇头,“应该没有……至少在我记事后没有。” “哦,也许是这个曲子流传比较广吧,它这么好听,足以叫人过耳不忘,会哼唱几句也不奇怪,琳琅不就是听了阿嫁吹过之后,就记得一些吗?” 这才是蹊跷的地方。 韩清漓从小学琴,在音律上很有天赋,她拜过许多老师,网罗了很多珍惜的曲谱,而这首父亲从小在她耳边哼唱的曲子,她却从没有在别人那里听到过。 她曾经以为,只是父亲随意编出来的,但每次追着问父亲,都会被敷衍过去。 慢慢的,她变得没有那么好奇了,也渐渐淡忘了。 没想到,今天在段宅,却忽然听见了。 虽然只有一小段,但是她还是确定,父亲哼唱的就是这首曲子。 阿嫁……她难倒认识父亲吗? 韩清漓心猛的被揪在一起,好像有什么秘密即将被掀开一样。 第78章 颜炽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回过王府了。 卓青黛坐在绣案前,心不在焉的行着针,也不知道颜炽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这几日只有向南行回来禀报过,简单几句有事要忙就把她敷衍过去了,再多问什么,向南行就一溜烟的跑了。 这绣案上的锦花已经只剩两片花瓣就完成了,而肚子里的孩子也越来越大,时不时的在腹中踢上一脚,也让卓青黛更加感受到了身为一个母亲的感受。 窗外面响起脚步声,绿柚端着一盘小点心走了进来。 “王妃,歇歇吧,这是昕仪长公主派人送来的糕点。” “放那吧。”卓青黛没什么心情,手中的针一抖,指尖就被刺了一下。 血珠冒了出来,卓青黛将手指含进嘴里,但心里却有些不安。 绿柚紧张道,“王妃!这是怎么了?快……赶快包扎一下。” “不必了。”卓青黛摇摇头,“没什么大碍。” 她从绣案前站起来,慢慢走到室外,抬头一看,这天气灰蒙蒙的,看上去好像就要下雪了。 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 紫竹也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见到卓青黛行了礼,“王妃,有客来了。” “谁?” “是御南候府的段琳琅郡主和韩府的韩清漓姑娘来了。” “哦?”卓青黛惊讶,“快请进来。” 让她惊讶的是段琳琅竟然还愿意来看她,而韩清漓自从韩家办丧事之后就没再出现过了,今天这两个人怎么忽然一起来了? 卓青黛走至正堂,见段琳琅与韩清漓已经在喝茶等待,见她来了,纷纷行礼。 “参见王妃。” “参见王妃。” 卓青黛扯了个笑,“无须多礼,快坐吧。” 韩清漓和段琳琅是从段府直接过来的,起因是韩清漓和段琳琅说起她父亲不允许她给哥哥写信的事情,正巧段琳琅已经知道了卓青黛的身份,她这样想着便带了人来。 之前柳如素有跟段琳琅提到过卓家的两位少将军是有送信回来,那么卓青黛就一定有办法让韩清漓联系上韩清泫,而且……她心里还是惦记着卓青黛的。 那日在王府中的不欢而散始终让段琳琅有些内疚,她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明明知道卓青黛已经有了身孕,又怎么能让她情绪那般激动呢? 而现在这样面对面,倒说不上尴尬,只是曾经藏在自己心里的小秘密,如今成了两个人的秘密了。 段琳琅得体道,“今日琳琅和韩姐姐来,是有事情想拜托王妃。” “什么事?但说无妨。” 韩清漓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初见王妃就有事请求,实在是有点过意不去……但清泫心里实在是担心哥哥,从小到大我们从来就没有分开过,这次他忽然去到边境这么远,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父亲又不让我打扰哥哥,所以我只好找别的办法……请王妃放心,清漓只想知道哥哥在那边过的好不好,绝对不会影响他。” 卓青黛看她努力保证的样子轻笑了下,“你们兄妹的感情还真好,当然可以,这不是什么难事。卓家会定期去边境送家信,到时顺便捎上你的就好。” “真的!”韩清漓惊喜不已,“谢谢王妃!” 她笑的极为开心,好像这些日子都愁云都在此刻消散了一样。 真是个纯粹的孩子,卓青黛这样想着。 几个人又聊了许久,家长里短、天南地北,有说有笑的。 一眨眼,日头已经到了半山腰,眼看着就要掉下去。 晚风萧瑟而刺骨,卓青黛本想留下她们吃个晚饭,但段琳琅惦记段临轩,而韩清漓也说自己该回家去了,卓青黛只好作罢。 送至门口,卓青黛披着毛皮大氅,韩清漓率先上了马车,段琳琅回身留她。 “外面天冷,王妃快进去吧。” 之前一直是三个人说话,倒也不觉得尴尬,但现在只剩下这两人,段琳琅脸上多了几丝红晕,她的眼睛向下看着,逃避着彼此可能会交汇的目光。 卓青黛咳了一声,也觉得气氛忽然就有些不对劲,她摸了摸鼻子,“恩好,你也赶快上马车吧,这天儿挺冷的。” “好。”段琳琅不察觉的勾唇笑着,“待他日天气好了,琳琅再来看王妃。” 她说完,转身离开。 卓青黛目送着马车走远,微微的叹了一声。 绿柚听着疑惑道,“王妃不喜欢她们吗?” “当然喜欢。”卓青黛目光里满是柔情,“只是喜欢有的时候,也会变成伤害一个人的武器。” “这是什么意思?绿柚不懂。” 卓青黛冲她笑了下,“不懂是好事。” 她说着就要回屋去,就听绿柚忽然叫了一声,“王妃,那好像是咱们王府的马车……是不是王爷回来了!” “在哪?”卓青黛忙看过去,只见大路的尽头,果然出现了一辆挂着寒王府灯笼的马车,正急行而来。 直等到那马车走进,终于一个穿着披风大褂的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一看卓青黛站在门口,那人的冷眉立刻蹙了起来。 颜炽快步走近她,一把将人揽在了怀里。 “天这么冷怎么在这站着?不进屋去?” 卓青黛忽的眼睛一酸,有点委屈,“王爷终于肯回来了,臣妾心里好担心。” “抱歉,这几日事情太多,抽不开身,让你担心了。”颜炽的语气有些歉意。 卓青黛任由他抱着自己往院内走,“向南行每天回来也只说王爷有事要忙,又不说是什么事情,怎么能叫人不担心……” “是本王思虑太少,让王妃惦记了,不过你现在怀有身孕,切不可动气。” 卓青黛轻哼一声,“王爷现在眼里倒全是我腹中的孩子了……” 颜炽眉毛一挑,几天不见,他的夫人竟学会撒娇了。 “夫人这是在和孩子争宠吗?” ……卓青黛忍不得一笑,“胡说什么呢……” 颜炽也笑起来,将人带进了屋中,他亲手将她的大氅脱下,将那已经冻红的玉指攥紧了手掌中。 卓青黛笑意未达眼底,就看见颜炽的手上绑着厚厚的绷带。 “这!你受伤了?!” 颜炽安慰道,“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卓琴黛不信,“都包成这样了,怎么会是小伤呢?” 眼看她就要哭出来,颜炽抚上她的头,“真的没事了,不信我拆开给你看。” “别……”若是拆开后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颜炽笑了笑,“ 就是害怕你这么担心,所以才不敢回来让你看到。” 卓青黛泪光闪闪,“那你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颜炽瞬间板起脸,“因为……出事了。” 卓青黛不禁揪心着蹙眉,“发生什么事了?” “皇上已经决定让段临轩回南疆去。” “什么时候?” “后天。” “后天?!怎么这么急,之前不是说要等到过年之后吗?” 颜炽点点头,“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东部边境开战之后,南疆就变得极为重要,段临轩作为御南侯府的小侯爷,必须要扛起这份责任来。 “可是……他才十五……” “但他是南疆的小侯爷,这是他的命。” 卓青黛心里一沉,“难道就算我们重活一次,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吗?” 颜炽知道她的担心,可他唯独这一点无法安慰。 这重活的一世远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可控,当其中一件事情偏离了预定的轨道之后,其他的一切也都跟着出现了变化,但是结果……也许并不是他们想要的,甚至可能比原本的结果,更加可怕。 “我会派邵子谦和段临轩一起会南疆去。” “邵子谦?”卓青黛皱眉。 颜炽点点头,“我虽然在南疆留了很多眼线,但还是有很多情况无法及时处理,邵子谦跟着去至少能保证在一两年内,南疆不会出太大的事情,只要东部战事一过,我们就有更多精力放在南疆上了,所以这是最好的选择。” “两年……”卓青黛念叨着,“两年,他也足够成长了。” “没错。”颜炽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担忧,“而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卓青黛提起精神,“什么事?” “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当年暗影被裁撤的原因,很有可能是他们知道了什么有关于皇室的秘密。” 卓青黛点点头,“记得,难道王爷知道那个秘密了?” 颜炽摇摇头,“具体的还不清楚,但是……确实有些线索。” “什么线索?”。 颜炽说了下李藐被杀并且交给了他一个信封的事,但是却隐瞒了自己受到刺杀的事,并且还将阿嫁和胡绯见面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卓青黛眼睛不自觉的睁大,没想到这短短的三天,竟然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王爷是觉得胡绯在蕲州,知道了什么威胁到皇室的秘密吗?” “没错,而且我总觉得蕲州这个地名非常的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卓青黛点着头,手里拿着颜炽交给她看的那信封里的证据。 忽然她看到两个字,不禁惊呼出声。 “怎么了?”颜炽一怔。 卓青黛扯出一张地契,“王爷,这张地契上的宅子,就是在蕲州啊……” 第79章 颜煜一大早就坐在御书房中,对着面前的一个小铃铛和一块毫无特别之处的白手帕发愣,刘公公叹了口气,不得不打断他的思绪。 “皇上,今天是段小侯爷回南疆的日子。” 那人回过神来,“派人去送了吗?” “去了。”刘公公回应着,“段小侯爷好像对于皇上不准琳琅郡主离开的事,颇有微词。” “无妨。”颜煜换了个姿势,“朕能说服太后让他一个人回去,已经实属不易,那段琳琅就委屈她在天都城里待着吧。” 刘公公点头道,“皇上的苦心,相信等他们长大就会明白的。” 颜煜一想到此就有些头痛,“对了,寒王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刘公公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后小声道,“寒王殿下说了,赵将军一路辛苦,应该可以在下月初三之前到达,目前还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颜煜揉着太阳穴,“如此最好,一定要盯紧他们,有任何事情都要及时来禀报。” “是,奴才记下了。”刘公公半矮着身子,目光落到皇上书案上的小铃铛上,“皇上还是放不下这个人吗?” 颜煜微微蹙了下眉,然后轻笑了一声。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他坐上这个皇位,自认心中早已经没了儿女情长,就算身边围着许多嫔妃,但又有哪个是真的因为爱情? 不过都是利益勾连而已。 可是那个自称叫小怜的姑娘却不一样,她莫名其妙的在宫中出现,又突然间的消失,她像一个迷一样。 颜煜永远记得初见她时,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两个人前世就见过一样。 心砰砰的跳,眼神怎么都移不开,你被她的一切所吸引着,甚至就算她是深渊,你也会不顾一切的跳下去。 这是颜煜从来没有的感觉。 可命运总是爱开这样的玩笑,当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自己心之所向的人时,他的身份和地位却不允许他做出那么任性的决定。 颜煜拿起面前的小铃铛,上面刻的一个卓字极为清楚。 他想,那个人也许姓卓,也许名字里有一个卓…… 刘公公曾问过,是否要在天都城里找寻这个人,毕竟他是皇上,只要他想找,还怕找不到吗? 可颜煜却犹豫了,他害怕因为自己,而给那个无忧无虑的姑娘带去麻烦。 他是皇帝,但还不是一个能保护住自己所爱的皇帝。 或许,这样就很好。 他因为她,不再像一个傀儡一般,毫无感情的活着,也因为她,终于坚定了要反抗要护住这天下的决心。 “她也许已经有心上人了。” 颜煜这样想着,毕竟那天在街上看见她,手中是拿着一盏河灯的,那是只有期盼姻缘的姑娘才会买的东西。 所以……他用手帕包好小铃铛,放进一个木盒子中。 所以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颜煜收回心思,眼下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打开一个折子,里面报告的是李藐被杀的调查文书。 “呵……”他轻蔑的笑了一声,这写文书的人是真当他这个皇帝,什么都不知道吗? 刘公公端了一杯茶敬上,“皇上,太后娘娘昨天还派人来问过,对于李藐被杀一案的处理结果。” 颜煜不由得眼神一狠,啪的一声折子被拍在了案上,“处理结果?她不是应该比朕还早知道吗?这文书中都写了,太后娘娘也认为年关将近,不应过度调查,以免天都城内人心惶惶。她还假惺惺了派人来问什么?” 刘公公小声的嘘道,“皇上小心这宫中耳朵太多。” 颜煜收了声,但还是一脸愠怒,“你去派人告诉一声,说就按这调查结果办吧。” “是……” 要不是颜炽先来禀报过,或许颜煜会真的以为是因为年节下盗匪横行,李藐不幸被杀,但也正因为颜炽亲身经历了此事,颜煜才知道这刑部查案的人,究竟是怎么搪塞他这个皇帝的。 颜炽说,杀李藐的人,一定和赵岭驰脱不开干系。 他当然也这么认为,李藐才在御前参了赵岭驰一本,然后就死在了自己家的书房之中,这里面的联系,任谁都会觉得蹊跷,但偏偏这些查案的公职人员,能编造出千百个和赵岭驰无关的死因来。 更可悲的是,他作为一个皇帝,作为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也只能这样信了。 颜煜站起身来,愁容满面的在御书房中来回踱步,这眼前的一切迫切的需要一个突破口。 他意识到,如果这样坐以待毙下去,让位是迟早的事。 他必须做点什么,他必须将这天下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突然他想到一个可能。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和颜炽说,于是叫刘公公备车。 “皇上要去哪?” “寒王府!” 颜炽这两日被卓青黛坚决的留在了府中照料,虽然颜炽声称自己的手掌只是不小心划伤了一道,但卓青黛很快就知道这是哄骗她的,他的腹部、背上、胳膊上,分明还有其他的伤。 卓青黛看一眼便知道这是刀伤,颜炽一定和什么人动过手了。 但他死活都不肯说。 卓青黛知道颜炽是怕她知道了以后更为担心,所以也干脆不追问了。 只是日日精心照料着他,煎药、换药都要亲力亲为,颜炽看着心生不忍,两个人干脆就腻在一起。 她要煎药时,他就在一边看着火,倒也配合默契,独生出一种乐趣。 今晨颜炽去送了段临轩,卓青黛碍于身子和现在的身份也不好出现,只能拖颜炽送去了一些在路上用得到的东西。 颜炽回来时同她说了说送行的场面,段琳琅哭的很凶,毕竟她要留在这里,所有人都明白,这算是一个人质,段临轩又怎会不明白,所以气恼恼的上了路。 邵子谦跟着一起出发,临行前颜炽交代他许多事情,邵子谦也有些不舍,毕竟这一走至少得一两年,从他决心跟在颜炽身边后,还没有离开他这么久过。 “那王爷也多保重。”他这样说着。 颜炽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让他放心去吧。 卓青黛只是听着,就已经湿了眼眶,她在心里感叹,两年的光阴,再见时又不知是怎样的场面了。 不过,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她所能做的就只有珍惜眼前而已。 想着想着,她靠进颜炽的怀里。 不是谁都有机会重新来过,她闭着眼睛,在他的颈间呼吸。 “王爷,以后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 颜炽一愣,卓青黛很少会说这样的话,自从他们袒露心声之后,两个人之间的默契早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但当她此刻这样真诚的说着,颜炽的心里就想被一只大手攥紧一样,竟有些难以呼吸。 “好,我们永远不会再分开。” 她将他抱得更紧,反倒是颜炽小心翼翼的害怕伤到她。 卓青黛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这杀伐决断的炽烈将军,也有如此谨小慎微的一面。” 被打趣的颜炽无奈的笑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前世的卓青黛真的没有太在意过自己吧,否则她早就会发现,面对她的时候,颜炽从来都如此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的藏好自己的心思,小心翼翼的转换自己的眼神,小心翼翼的控制自己的表情。 更会小心翼翼的将日渐增长的感情,埋藏在无人可见的角落。 颜炽的手轻轻的抚摸在卓青黛长长的头发上,他带着笑意,嘴上可不饶人的道,“等孩子出生后,你就能看见本王不小心翼翼的样子。” ……怀里的人脸颊倏地爬上红晕,她娇嗔的打了他的胸口一下。 “胡说什么……” 颜炽忍不住笑起来,他可什么都没说。 两人正腻歪着,门外响起管家的声音,“王爷,刘公公传人来报,说皇上朝府中来了,让您接驾。” “什么?”屋内的两个人均是一怔,颜炽皱起眉,“皇上怎么会突然过来?” 卓青黛瞬间心慌起来,皇上忽然来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发生了很大的事情,都等不及颜炽进宫去,二是……二就是与她有关。 但不管是哪个理由,对于他们来说都不是好事。 颜炽看出她的担忧来,忙安慰着,“没事,你在房中休息,不必出去见驾,皇上若问起,我就说你身体不适,原本也常以你身体不好为推脱,免得进宫去请安,现在继续这样说也不会引起怀疑。” “那……你自己多加小心。”卓青黛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不能以眼下这个形象,出现在颜煜面前的,但她还是担心万一颜煜真是冲她来的,非要见她怎么办? 她乖乖的任由颜炽将她扶坐在床上,看了看床边的帷帐道,“如果他要来看我,王爷也不必太过阻拦,到时候把帐帘一拉,再说不舒服不能见驾,也不算咱们亏了礼数。” “放心吧。”颜炽点了下头,虽然他也不清楚皇上忽然过来,所为何事,但这里是寒王府,他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 颜炽眉峰一震,“管家,通知府中人,接圣驾。” “是。” 第80章 皇上的圣驾在寒王府门前停住,颜炽带着府中人跪了一地迎接他。 颜煜从轿辇上下来,脸上的表情并不轻松。 “皇上圣安。” “臣弟参见皇兄。” 颜炽引着颜煜进了中堂,府中丫鬟呈上茶来。 颜煜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清冽中透着一丝甘甜,但也没有多么特别。 他看了看站在堂内伺候的奴才们,道,“朕今日就是来看看寒王和王妃,其他人就都退下吧。” “是……” 颜炽了然的对管家又补了一句,“没有传唤,任何人不许靠近中堂。” “是。” 待室内闲杂人等全部褪去,颜炽脸色一变,小声道,“皇兄忽然到府上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颜煜叹了一声,满眼都写着心事,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哼出的气都带着火。 “朕已经受够了。” “皇兄说什么?”颜炽有些惊讶。 虽然颜炽并不是从小在颜煜身边长大的,但是算上前世的时间,他对于颜煜也算是比较了解的。印象中的颜煜始终是极为隐忍的人,就算在即位的八年里,始终活在太后的阴影下,他也从没有这样气急败坏过,颜炽不免心里疑惑,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颜煜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我说,我已经受够了。”颜煜的语气里透出的只有疲惫,他好像忽然脱下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躯壳,暴露出了无措的自己。 “皇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颜煜当然不会说,因为他遇见了一个神秘的女人,从而让他对权力和自由有了更深的渴望,但事实的确如此。 “李藐的案子,刑部已经给出了结果,说是被在城中作乱的匪盗杀死的,所以……” “呵……”颜炽轻笑了一声,“所以李藐白死了。” 颜煜气吼道,“没错!调查结果就是这样,没有人会为了李藐的死负责!多么可笑,朕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连一个忠臣的死因都无法查清!那刑部的人在上奏前,都要主动去问一问太后的意见,还有人肯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吗?我就是个傀儡!” “皇兄!”颜炽眼里有一丝不忍,他咬着牙道,“切勿动怒,现在情势如此,皇上必须忍,也只能忍。” “凭什么!”颜煜的眼里充满血丝,“我才是皇帝!她虽然贵为太后,但她有什么资格对朝中之事指手画脚?我敬重她,可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颜炽皱眉,“那皇兄打算怎么办?” 颜煜就在等他这句话,只要颜炽肯帮他,并不是没有胜算。 “朕想过了,太后也不过是因为赵家的势力,所以才如此不把这个皇上放在眼里,只要我们灭了姓赵的,她在宫中还能有什么能耐?” “灭了赵家?”颜炽眉毛一挑,有些不解,“赵家的势力遍布朝中内外,牵一发而动全身,怎么灭?” 颜煜思索道,“朕又如何不知,赵家是一个硬骨头,否则朕又何必如此忍气吞声?但现在赵岭驰去了东部支援,谁知道他会做些什么,万一……朕是说万一……”他立刻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若卓家军改姓了赵,那朕这个皇帝就再也没有可以翻身的机会了。” “所以,皇兄打算灭掉赵家军?” “没错!”一向柔和的眼睛里,忽然冒出一丝狠绝,“现在赵岭驰还在路上,我们还有机会。” “臣弟不明白。” 颜煜小声说,“朕想命你以支援之名带兵前去,再通知东部的卓家,你们两方夹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颜炽猛地摇头,“绝对不行!” “为什么!” 颜炽有些寒心,“皇上没有亲自去过战场,或许不知道战场有多无情,现在东部边境战况如此紧张,皇上不想着鼓舞士气稳住军心,竟然要内战吗?” 颜煜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个下下策,“可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颜炽别过眼去,语气里满是寒意,“先不说真的打起来,我们能不能赢,而是只要打起来,东部蠢蠢欲动的敌军,必定会一举攻破我们的防线,灭了赵家军,也丢了东部边境,这真是皇上想要的吗?” 颜煜的脖颈向脸上泛红,看得出来他也知道不妥,“那你说怎么办?就算赵岭驰什么都不做,但只要东部打赢了,太后就更有借口,让赵家得到更大的荣耀,我还拿什么跟她斗?” 颜炽冷静下来,“不,我们并非没有其他的机会。” “你说什么?” 颜炽道,“皇上忘了李藐给臣弟的证据了吗?” “你不是说,那证据根本不足以扳倒赵岭驰吗?” “是,臣弟是这样说过,但现在我发现这证据里,或许还隐藏着其他秘密。” 颜煜眯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颜炽想了想道,“请原谅臣弟现在还不能告诉皇上。” “什么?” “毕竟皇上身边杂人太多,还是不知道的好。” 颜煜蹙着眉,点了点头,的确在他身边的人,除了陪他长大的刘公公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完全信任。 但颜煜还是有些疑惑,“你说的这个秘密,真的可以扳倒赵家吗?” 颜炽笑了下,“不知道,也没准……可以直接扳倒太后,” 颜煜猛地冷吸一口气,他意识到颜炽的眼神并不是在开玩笑。 “好,朕信你。” “谢皇兄。”颜炽舔了下唇,心里有自己的盘算,“不过,臣弟还想问皇兄一些事。” “什么事?” “关于太后的事。” 颜炽不是皇宫里长大的,但颜煜是,对于太后,他也更为了解。 “你想问什么?” 颜炽想了想说,“皇兄知不知道太后曾去到蕲州清修的事?” “蕲州……” “现在那里叫渠州。” “渠州?”颜煜的眼睛亮了一下,“朕小时候确实听母后说过这么一回事。” “母后……”每次提到他们的生母,颜炽的心都会瞬间沉静下来,虽然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但丝毫不影响对她的感情。 “那时候朕也还小,听宫中有一些传言,就追着母后问了问。” “传言?什么传言?” 颜煜回想着,“是说珑禧太后刚被封为皇后那年,年景不好,大黎多处大旱,为了安抚民情,皇后便出宫为民众祈福,去的好像就是渠州,一去就是两年。” “那传言是?” “因为隆禧回宫之后,检查她身体的嬷嬷无端端的死了,而且死的很蹊跷,所以便有人传,说皇后在宫外的那两年,已经不干净了。”颜煜垂下眼去,“不过这应该都是些无端谣传罢了,先皇那样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如果真有此事,又怎么可能让她活到现在。” 颜炽却不这样想,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许多的谣言都不是空穴来风。 何况,这个人是隆禧,是背靠赵家这座权利大山的人,先皇颜恪的确眼里容不得沙子,但如果那眼里是一座沙山,他就是容不得也得容! 颜煜好奇起来,“你是说,关于太后的这个传言是真的?” “臣弟说了,这些事情的真假还不知道,但既然有人传,就说明当年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情况发生,何不就此好好调查一番呢?如果它是真的,那对于我们来说,岂不是雪中送炭?就算是不是真的,我们也损失不了任何东西。” “你说的也没错。”颜煜扯了下嘴唇。 现在他所能指望的人,也就只有颜炽一个了。 “臣弟希望皇兄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千万不要在宫中提起此事,小心打草惊蛇。” 面对颜炽的嘱咐,颜煜点点头,“放心,朕早已说过今日前来,就是看看你和王妃,我们从未谈及其他。” “如此最好。” 颜煜心里轻松了一下,他笑道,“说起这个,今日朕亲自来,也该看看王妃才好,自你们成婚之后,真还没见过这个弟媳呢。” 颜炽猛的一顿,没成想颜煜还真的有相见卓青黛的想法,他只好按照之前想好的说辞婉拒。 颜煜听了不禁笑起来,“你呀你,总是用这一套说辞来搪塞我,你说你防着太后见她就算了,防着朕作甚?” “臣弟不敢,只是内人进来身体确实不舒服。” “罢了罢了,不让朕见,朕就不见了,不过这面不得见,赏赐却不能少,王妃为我皇室添了子嗣,该赏。” “那臣弟就代内人谢过皇兄了。” “好了,一家人还客气什么,等这孩子真的出生时,朕再重重有赏。” 颜煜虽然是笑着说的,但眼里却流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落寞,他不由想起自己的孩子…… 那些嫔妃中,并非每一个都不得他的心意,虽然算不上是心意相通,但他也是可以喜欢的。 而那些流淌着他的血液,极为无辜的孩子,他就更为喜欢了。 只是,他或许没有做父亲的命吧。 他的孩子都离奇的夭折了。 要说这其中的蹊跷,他也不是不知,只是不能去细细调查,就算查到了那结果,也不是他能承受的住的。 他忽的凄凉的笑了一声,默默对那些曾逝去的无辜生命表达歉意,若非生在帝王家,或许他们也会有美好的人生,只是现在…… 颜煜闭上眼睛,他想无论如何,他都要成为真正掌权的王。 第81章 转眼一晃,已是新年。 卓青黛的肚子已经有将近五个月大,她已经能清晰的感受到有生命在她的腹中慢慢长大,可喜的是早期的孕吐反应基本已经消失了,她的心情也平静了不少。 她想着自己前几个月时,极易波动的情绪,可是让颜炽吃了不少苦头,总是时不时的感伤或是自责,好在颜炽都尽力的安慰着她,也让她平稳的度过了那段时间。 颜炽见她心情好了不少,加上身体状况不错,便想趁着年节,带她到城外走走,去天宁寺小住一段时间。 卓青黛听着自然是极为开心的。 天宁寺是颜瞳的生母贤太妃现在的住所,卓青黛曾在前世小产后,去过那里,要不是老太妃对她的开导,或许那时候的卓青黛就已经被击溃了。 她心存感激,只是前世却再没有机会去看一眼老人家,现在重生回来,倒是能满足不少她心里的遗憾。 而颜炽对于老太妃也是格外敬重的,一是因为她与颜炽的母妃生前最为要好,二是因为……老太妃帮了颜炽的忙。 若说前世之中,有谁知道颜炽对于卓青黛的感情,大概只有老太妃了吧。 颜炽在卓青黛小产之后,亲上天宁寺求老太妃的帮助,那人并未多问便答应了。那之后老太妃对于卓青黛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而颜炽也在那一个月中时常来天宁寺探望。 虽然卓青黛不知道颜炽的存在,但老太妃却是看在眼里的。 可她也永远只是慈祥的笑着,并未多言一句。 卓青黛回皇宫的那天,颜炽呆坐在天宁寺的一个暗房里,老太妃找到他,手中的念珠拨动的嗒嗒作响。 她说,“王爷不去送一送吗?” 他说,“不了。” 老太妃点了点头,退出门去。 卓青黛也许到这一世都不知道,在天宁寺的那一个月里,有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了她许久许久。 颜炽也曾经想过,要不要上前去说一句话,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说了又能怎么样,她与他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过今时今日,一切都不同了,颜炽坐在马车上,怀里抱着有些昏睡的人,他要带她去天宁寺再看一看,他想告诉她,在前世的无数个日夜里,他是怎样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思念她。 卓青黛在昏沉中,忽嗅的一丝香气,她闭眼嘀咕着,“这是什么味道……” 颜炽凑在她的耳边悄声说,“是天宁寺的焚香。” 卓青黛歪在他身侧,身体随着马车一前一后的晃动着,闻着沉静的香味,慢慢的陷入到前世的回忆里。 那是个盛夏,卓青黛刚刚失去自己的孩子,并被太医告知,也许这一生,她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那无疑是个晴天霹雳,一向骄纵的卓青黛,被这个噩耗击垮了,她在怜香苑中不吃不喝,只是哭,不停地哭。 她甚至看不清光的方向在哪里。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老嬷嬷来传话,说天宁寺的贤太妃来请她去小住。 卓青黛当时并没有想其他的,只是觉得如果能逃离这里,或许是个解脱的办法,于是她答应了。 但天宁寺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是和尚尼姑出家修行的地方,这里是老太妃清修的地方,整个寺庙上下只有老太妃和身边照顾的一些丫鬟、婆子。 但卓青黛喜欢那里的味道,是一种能让人安定下来的味道。 她最需要的,不正是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吗? 于是她开始跟着老太妃每日晨起吃斋,午后打坐,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只可惜她到底是红尘中人,就算心中向往平静,但人生却不会永远波澜不惊。 事情是在什么时候出现转机的呢? 大概是那个神秘人出现的时候。 卓青黛在天宁寺小住的第八天,她突然在天宁寺见到了一个陌生的人。 那个人不是天宁寺的人。 她之所以敢这么肯定,是因为在天宁寺中,都是清一色的女人,而那个人是个男人。 即使她从未见过他的正脸,但也敢肯定,此人应该是个不俗之人。 卓青黛在见到他第三次时,忍不住去问了老太妃,“那个男人是谁?” 老太妃手中正数着的念珠停了下来,她睁开眼,平静的看着卓青黛,“是一个有缘人。” “有缘人?”卓青黛不解,她坐到一旁的蒲团上,“这是什么意思?” 老太妃重新倒起念珠来,淡淡的回应着,“既是有缘人,自然是天意。” 卓青黛被勾起了好奇心,“这个人的缘分难道在天宁寺吗?” 老太妃摇了摇头,“不知。” “可我看他总是躲在暗处,也不见人,若有缘分,不得见,岂不是孽缘吗?” “既是缘分,见与不见,都是他的选择。” 卓青黛点了下头,“如此说倒也有理。只是,若是因为如此,两个有缘之人就此错过了,岂不是会遗憾吗?” 老太妃笑了下,“你若是心中好奇,可以当面问一问他。” 卓青黛揪着自己的手,想了许久,最终腼腆一笑,“算了,他人的缘分,我一个不想干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干涉呢?” 老太妃笑了下,转过头去,重新闭上了眼,嘴里念念有词,“缘分缘分,终是有缘无分。” 那之后,卓青黛也时常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有时是一抹悄然离去的衣角,有时是一截荡在烈阳下的长发,有时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侧脸,有时是一端越渐远去的脚步声。 卓青黛便坐在廊下想,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心里又住着怎样的一个人? 渐渐地,卓青黛就开始想通了,这世间的所有情感中,唯有两情相悦最是难得。 有的人为了一段感情,宁可玉碎不为瓦全,而有的人宁愿毫无回音的等待,也不愿死心的离去。 就像这个出现在天宁寺的有缘人,卓青黛不知道他心里装的究竟是哪个小丫鬟,但她都为那个小丫鬟感到庆幸,庆幸这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默默地守护着她。 而卓青黛自己呢?她又何尝不是幸运的? 颜煜对她百般疼惜,即使是在帝王家,也不曾委屈了她。 她虽然失去了一个孩子,但还有一个心爱的人,陪在她身边不是吗? 卓青黛想着想着,终于勾起了一抹笑意,她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世间的温度。 她在心里感谢这个有缘人,让她明白了,珍惜的意义。 如果有机会,她希望再次遇见那人时,她也要鼓励他,勇敢抓住这一段缘分。 只是可惜,那天之后,她再没见过他。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当宫中的马车落在天宁寺门口时,卓青黛最后一次回首望了望,她还是没有见到那个背影,但心里已经坚定了许多。 老太妃送她到了门口,目送她的马车离开。 她会永远记得老太妃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既然做了选择,就好好珍惜。” 卓青黛嘴里应着,但她好像并不是很明白老太妃的意思,回去的路上,她仔细的思索了一番,老太妃所说的选择,应该就是指她与那个失落的自己告别,而更好的迎接今后的生活吧。 她笑着点点头,却殊不知在天宁寺的某处暗房中,一个被她放弃了的选择,默默地起身离开了。 “我们到了。” 突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将卓青黛脑海里的梦境赶走了大半,她醒过来眨了眨有些昏沉的眼睛。 颜炽将她扶着走下了马车,眼前的天宁寺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这里还是老样子。” 紫竹一旁听了好奇不已,“王妃何时来过这里,怎么说老样子?” 卓青黛冲她挤了下眼睛,“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紫竹撅起嘴来,“奴婢从小跟着王妃,哪会有我不知道的时候……” 颜炽扶住卓青黛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这次来不同于前世在盛夏,现在寒风凛冽,他要小心卓青黛的身子着凉。 但显然卓青黛自己并没有这个担忧,快走了几步到了天宁寺门前,她眼神里充满了暖意的看着四周,这里的一花一木一果一树,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颜炽不依不饶的帮她披上了毛皮大氅,嘱咐道,“别着凉。” 卓青黛心里的喜悦已经完全反映在脸上,颜炽安心了不少,本来之前他还担心,来这里会让卓青黛想起前世不愉快的回忆,但现在明显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王爷,我很开心。” 颜炽拉过她的手,护在手掌中,“你开心就好。” 她开心,是因为可以再见到老太妃,而他开心,是见她终于放下了曾经的一切。 这时,院门从里面打开,几个嬷嬷等在两边,纷纷行礼。 “参见寒王,参见王妃。老太妃已经在内堂等候多时了,请随老奴这边走。” 卓青黛忙点头应着,跟在引路的嬷嬷身后,颜炽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两人穿过前院,走过长廊。 卓青黛看着前世自己生活过的地方,满心感慨。 她忽的想起那个陌生的有缘人的背影,也不知他这一世又是怎样的际遇? 想的深刻,脚下的步子便落下了几步。 颜炽走在她前方一步的距离,卓青黛不经意的抬头看去。 只看到他冷清的背影。 倏地,心里猛地一惊,一种熟悉的感觉跳了出来。 颜炽回过头,侧着脸对她淡笑,问,“怎么了?” 卓青黛只是痴痴地望着他,眼圈不觉一红,眼角顿时留下两行清泪来。 第82章 年节这天正巧落了新年的第一场雪,雪花在北风中飘荡着,被吹得上下翻飞。 天宁寺的院子里有一棵梨树,一夜之间枝干便被雪花压弯了腰,离远了一看,还以为是梨花开满了树枝一样。 偶尔有调皮的小丫鬟,路过时吵醒了睡着的雪花,惊得满树的雪梨花,纷纷落地。 院中便传来阵阵笑声,这场雪把大地的痕迹全部掩盖,只有一片白芒。 无论是看着脚下还是远山,竟一时分不出哪里是真实,哪里是仙境。 晨起打水的婆子,拎着一桶还有冰碴的水,哈着气走进了厨房,这里饮食清淡,但卓青黛却吃着正合适,她笑看着窗外雪白的世界,心里安静的只有血脉跳动的声音。 颜炽已经醒来,躺在床边看着她。 看她在笑,他也弯了嘴角。 昨日到天宁寺时,天色已经晚了,又见了老太妃,卓青黛这藏在心里的话,就一时间没能说出来。 现在就着白雪皑皑的天地,她忽的张开道,“是你吧。” “什么?”颜炽躺在那里没得听清,便起身来,随手披了件外衣,坐到她身边。 “前世那个人,是王爷你吧……” 颜炽微微发愣,一时间没有弄清楚卓青黛话里的意思。 见他有些疑惑,卓青黛淡笑着,靠近他的怀里,“王爷知不知道,前世我在这里遇见过一个人。虽然我从没有见过他的脸,但是却对他印象很深刻……” “你……”颜炽缓过神来,震惊不已,卓青黛说的那个人难道是自己吗? 她侧过头来看他,微微一笑,“是你吧,那个在我小产后来此休养,躲在暗处不敢出来的人,是你吧。” 颜炽的耳朵瞬间红了,“你怎么会知道是我?” 卓青黛挑眉一笑,“本来不知道的,只是在昨日,故地重游时,心中忽然想起了那个身影,和王爷的一模一样。” 颜炽抿了下唇,才开口道,“原来前世就被你看到了。” 他原本是想等到了这里之后,再跟卓青黛说的,没想到自己还未开口,她已经识破了所有。 卓青黛鼻尖一酸,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前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究竟王爷还为我做了多少事?” 她一想到此就觉得愧疚和遗憾,颜炽默默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可她却连知道这一份感情的机会都没有,前世的她不曾给过他任何回应、任何感谢甚至任何真诚的眼神。 若不是有这重生一次的机会,她实在不敢想,自己错过的是怎样的一份深情。 但颜炽却并不觉得遗憾,相反的他只觉得庆幸。 他始终认为,就是因为这一份足够真挚的感情,才让上天给了他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 所以前世的种种,无论是午夜梦回的凄凉,还是回首遥望的孤寂,都是他的修行。 颜炽搂住她的肩膀,抚慰了几下道,“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眼睛湿润的人破涕为笑,“哪里值得?若是没有这一世,王爷岂不是要永远在相思中度过一生?” “那又何妨?”颜炽淡然的道,“如果注定不能和你在一起,无论我怎样过那一生,都一样。” 卓青黛的瞳孔微微震惊,“我真的值得王爷这样做吗?” “当然值得,而且……越是了解你,就越值得。” 他的语气平淡而肯定,如鼓点一般敲打在卓青黛的心间上,她弯眼一笑,心道:还好还好,他们没有错过彼此。 窗外的雪终于停了,门口的丫鬟传了早饭,两个人更衣过后便到了斋堂用膳。 今日的早饭看似简单,却都极为精致。 清粥小菜配上三色雪糯糕,还特别为了卓青黛补身子而熬制了鸡汤。 卓青黛喝了一口,这汤润而不腻,有鸡肉的香气与井水的清甜。 “还吃得惯吗?”老太妃笑着问。 “吃得惯。”卓青黛豪爽的一饮而尽,“多谢太妃的照顾,突然上门来已经是打扰了,还让太妃如此细心地照料我,实在过意不去。” “无碍,你和老八难得有心来看哀家,哀家高兴还来不及呢,何来打扰一说。” 卓青黛见到老太妃心里是极为亲切的,但也不敢表现的过于亲近,“太妃不觉得打扰就好,青黛从小在家中调皮惯了,若是这段日子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太妃多多包涵。” “你这孩子,竟说这些外话,哀家和老八的母妃生前最为要好,虽然老八不在宫中长大,但是当年他母后怀他的时候,可是哀家在一旁陪的最多,所以老八这孩子哀家也只当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你既然嫁给了老八,就也是哀家的孩子。” 卓青黛听着心中一暖,展露着笑意,“青黛谢过太妃。” “好了,快再吃些东西,这女人有身孕时可不比平时,你少吃一口没事,但这孩子可不干,免不得要在肚子里面踹你呢!” 颜炽一旁听着不免笑起来,“太妃怀颜瞳的时候,也没少被那小子踹吧?” 太妃笑了起来,“说的是呢,瞳儿在哀家肚子里时,调皮的很,当时我就在想,这孩子以后肯定停不下,结果你看现在长大之后,果然是个浪子。” 卓青黛擦了擦嘴角,“浪子也没什么不好,我看现在乾王殿下,过的要潇洒多了。” “这倒是……”太妃叹了一口气,“说到底生在帝王家,还能如此自由潇洒,也算是福气了。” 颜炽淡淡应着,“那也是您给的福气。” 太妃笑着摇摇头,“都是他自己的造化,尤其是这长在深宫中的小孩子,哪个不是从小被权利所左右,瞳儿能有惊无险的走到今天,是他自己的选择,给自己积了福报。” 卓青黛点点头,“乾王殿下的性子,不争不抢,能在这王室之中,保持住自己的本心,实属不易。” 太妃转头看向颜炽,想了想道,“哀家倒不担心瞳儿,他那个脾性哀家清楚,就算你真的把天下交到他手中,他也掀不起什么浪来。反倒是老八你……叫哀家免不了有些担忧。” 卓青黛有些惊讶,“王爷为何需要担忧?” 颜炽眼神有些回避,这是他不愿意提及的事情。 太妃叹了一声,“哀家知道你心中所想,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卓青黛越发的听不明白,“防谁?” 太妃抬眼看了眼颜炽,待四目相对时,她说,“他虽然是你的亲哥哥,但他还是一国之君。” “儿臣明白。”颜炽不动声色的回应,“太妃无需担心。” “你明白就好。” 待饭毕,卓青黛紧跟着颜炽回了房间,她想着刚刚两人模棱两可的说辞,心中好奇不已,“太妃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颜炽被她追问着,逃无可逃,只好面对。 他握住她的肩,二人对视着,“太妃的意思是……君毕竟是君,君臣有别,虽然我是他的弟弟,但是也要注意分寸。” 卓青黛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总觉得太妃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个,“王爷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太妃这样有意的提醒,想必不止如此吧。” 颜炽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下,“夫人这么聪明该怎么办?为夫想藏一点点秘密都会被发现呢。” 卓青黛挤了下眉毛,“那你还不赶紧交代!” “好……”颜炽投降似的笑了笑,将人扶到桌边坐下。 太妃的意思是,颜瞳永远不会成为皇权的威胁者,所以不必担心他,但颜炽不同。 颜炽握有重兵,又在北境是呼风唤雨的炽烈将军,而且现在在朝堂之中,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可他的才能。 剑锋必折,这个道理在官场之中,无人敢不遵从。 尤其是他身上还流着皇室的血脉。 卓青黛摇摇头,“我不明白,难道太妃是担心有一天皇上会说王爷有意谋反吗?” 颜炽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怎么可能?”卓青黛震惊了,“现在皇上唯一的靠山不就是王爷吗?他怎么会怀疑你呢?” 颜炽冷笑了下,“他现在应该不会怀疑,或者说是不敢怀疑吧。”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各方势力分裂,但最让皇上头疼的是赵家,所以他不会把目标放在我身上,但一旦赵家倒了,下一个……也许就是我。”颜炽低眉想了想,“况且,有一个情况你似乎忘记了。” “什么情况?” “皇上没有子嗣。” 哒……一根绷在脑子里的弦,瞬间断了。 卓青黛紧张道,“王爷是说,因为皇上没有子嗣,所以有人希望皇上把皇位传给你?” 颜炽抬眼,“并不是希望,事实上在前世已经有人这样做了。” “什么!” “所以我才以北境的防御为由,离开了天都城,只是没想到这一走,物是人非。南疆事变,卓将军被人诬陷致死,你也……” 这曾是他最悔恨的一件事,也许当初他不离开,事情就会有所转机。 但现在再回想,人生中的很多选择都是如此,你永远无法知道,它是不是更好的那个。 就像当年他在这天宁寺中的暗房里,没有选择追上去同卓青黛说话一样,他哪里敢相信,今日两人能相拥着在一起,回顾过往呢? 第83章 傍晚时分,向南行带着人到了天宁寺。 这些日子,他被颜炽派去调查当年蕲州的事情,直等到年节根才被叫回来。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进了屋。 绿柚端上了一杯热茶给他,颜炽从后堂走了出来。 “参见王爷。” 向南行身上的冷气窜到颜炽的脸上来,看得出来他是一路快马奔波回来的。 “过年好,辛苦了。”颜炽道。 向南行脸颊微微红着,挠了挠头,“王爷也过年好……属下为王爷办事,不辛苦。” “调查的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向南行放下手中的茶杯,“回禀王爷,属下分别去了珑禧太后当年清修的别院和那信封里指明的宅子,不过现在两处宅院都已经荒废了,里面破损也都较为严重,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属下在蕲州这段时间,倒是也和一些老人,打听了不少当年的事情。” “哦?说来听听。” “是。” 向南行在蕲州的两处宅院里,可谓是一无所获,那不过是两个破院子,没人居住也没人打理,里面荒草丛生,怕是已经荒废多年了。 但赶巧的是,在李藐信封中的那处宅院的附近,还有不少房子,向南行便一一上前去敲门询问,没想到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位花白老人,知道些当年的事。 老人说,那是四十多年前了,这宅子里住着一个极有身份的大户人家,连皇后都亲自来过的。 向南行惊讶,“您说的是现在的珑禧太后吗?她来过这里?” 老人已经掉没了牙齿,说话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他点点头,“对,就是她,来过这里。” 那天,珑禧虽然坐在轿子里,但是依然掩不住她高贵的气质,那人是往人堆里一站就不一样的,谁见了都能知道,这不是普通人。 而且珑禧来的那天,他们门前的这条街上,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引了不少人注意。 老人就躲在自家的院子里往外看,就看微微晃动的轿帘里边,珑禧正襟坐着,直接被抬进了那宅院里去。 “那她来这做了什么事吗?” 老人摇摇头,“这老头我就不知道了,皇后出巡岂是我们这些老百姓能知道的,那次得在轿帘缝隙中一见,已经是老头我的福分了,所以才会这么多年,不得忘。” 向南行点点头,虽然老头的话说明了珑禧和这宅子里的人一定有点关系,但如果这宅子就是赵岭驰祖上的,珑禧太后来这里,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那您老可还记得,这宅子里的人,是什么时候搬走的?又是因为什么搬走的?” 老头眼神中有些迷离,像是想了想道,“太久了,这宅子空了好多年了,我家娃儿还没出生时,这宅子里的人就走了。” “那您家娃儿今年几岁?” “娃儿……娃儿……我家娃儿……”老头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哭起来,“我家娃儿死了……娃儿死了……” 老人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让向南行也一时无措,就在这个时候,从门外匆忙跑进来一个瘦削的妇人来,一边跑一边喊。 “爹!你咋了嘛!这又哭啥子嘛!” 妇人安抚着老汉,眼睛转向向南行,“你是做啥子的嘛!我爹老糊涂呦,你问他啥了嘛!” 向南行一脸歉意,“这位大姐,真抱歉提起了老爷爷的伤心事。” 老人抽泣着,“娃儿哟……娃儿死了啊……” 妇人摸着老汉的头,“爹,我不在这儿嘛,咋个就死了……你记错了嘛,死的那个是人家的娃儿哟……” 向南行听着不觉皱眉,“这位大姐,你说老爷爷什么记错了?” “哎……我爹年纪大了嘛,有点糊涂喽,好多事都记混啦,人家隔壁那大院子里的娃儿死了,他给记错是我死了嘛……” “您说的隔壁大院子,可是那已经没人住的宅院?” “可不就是它嘛,这家人一走走了好几十年喽,打从我出生就没人喽……” 向南行眼睛一亮,“这位大姐,请问您今年贵庚?” “我今年就四十了嘛!娃儿都好大喽。” “那您还记不记得,爷爷有没有跟您说起过,这户人家的事?” “你说那家没人住的荒宅子哦?”妇人若有似的看了向南行一眼,有些戒备道,“你是谁嘛,问这个做啥子哦?” 向南行诚恳的笑了下,掏出了怀中的令牌,“大姐,我是奉命前来调查事情的,希望您能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 妇人虽不认得多少字,但炽烈军这样响当当的名号,还是知道的,她看了一眼,不觉瞪大眼睛,“你是炽烈军的人哦?那了不得的呀,你们来调查啥子嘛?怕不是要打仗了呀!” “没有没有!”向南行安慰道,“只是调查一下土地的分属问题,不打仗的。” “哦……”妇人撇开眼睛,算是放下了戒备,她回身抓了两个刚采回来的果子塞进向南行的手里,“不打仗就好呀,可别打仗呀,现在我们的日子才过的好一点哦,这一打起来,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喽。” 向南行握着这两个果子,心中五味杂陈,他苦笑了下,谁又愿意打仗呢? 妇人继续说着,“我看你年纪也不大的,家里也有家人等着的吧,哎呦呦……这仗一打起来,你们也不好过的呀……” 向南行是个孤儿,但此刻心里却留出一丝暖意来,他不想去分辨打仗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对于这些百姓又意味着什么,但既然他是一个兵,就必须服从主将命令。 “大姐,还是请您想一想,老爷爷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起过那宅子里的事?还有您说那宅子里有个孩子死了,是什么情况?” 妇人叹了口气,“那宅子嘛……是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 “我也都是听我爹说的嘛,说那宅子里哦,有个小孩子,蛮可怜的哦,后来就……就死啦!” “您能说的再详细一点吗?” 突然停止抽泣的老爷爷开了口,“那宅子里的娃儿是个私生子!他是被人杀掉哒!” “什么?”向南行一脸震惊。 “爹呀,这可不敢胡说的,你怕不是又记错了呀。” “不会记错的!”老头忽然一脸严肃道,“那个杀手杀人的时候,我看见他了!一房子的人啊……他刷刷刷几下,都给杀掉了,还有那个小孩子哦,我亲眼看见他的尸体被人放在箱子里面运走啦!” “只有小孩的尸体被带走了?” “对的。” 向南行紧盯着老头,“您没有记错?” 老头坚定的摇摇头,他没有记错,那个场景,他记得可清楚呢。 向南行不觉皱起眉来,可是在他进去勘察时,没有看到任何其他人的尸体啊…… “爹,你还记着啥哟,都跟他说了嘛!” “我还记得……”老头的手微微颤抖着,“那宅子里还有个姑娘幸存下来了。” 向南行心中一喜,“真的吗?您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不知道不知道……那宅子里的人被杀的第二天夜里,那姑娘就偷偷跑出来了,我看见了也不敢跟她说话的,谁知道是人是鬼哦,但如果这姑娘现在还活着的话,怎么也该有六十多岁了吧。” 向南行点点头,这个消息太有价值了,他后面又问了几句,但老头就再想不起任何事情了。 谢过了他们,向南行又进了一次那宅子,这一次他检查的更为仔细。 但毕竟已经过了四十多年,什么痕迹都找不到了。 除非他能挖出当年被杀之人的白骨来。 第二日,向南行带着一伙人进了宅子,开始在各处挖土寻找,本来他不打算这么大张旗鼓的动作,但现在唯一的线索就在这里,他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颜炽平静的听着,“挖到了吗?” 向南行点点头,“挖到了。” 在院子的后院有一口枯井,那枯井里一共挖出十七具白骨来,里面男尸十二具,女尸五具。他们的死时的年龄各异,大的有六十多岁,最小的也有十七八岁,但每具尸体的颅骨后正中偏下都有一处击穿的伤痕,应该就是致命伤。 “颅骨后?”颜炽不由得蹙起眉来,能一招致命,又如此狠准的人,江湖上也数不出几个,“你能看出是谁做的吗?” 向南行舔了下唇,“那些伤口的周围都有着极为规则的齿纹状的痕迹,这种兵器只有一个人的也许吻合。” 两人对看了一眼,同时道,“祝九天的‘苍牙’。” 想要知道这惨案到底是不是苍牙做的,就只有拿它对比一下了。 向南行点点头,“但是祝九天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他唯一的徒弟……祝临歇……也不在了……所以‘苍牙’只可能在……” 他支支吾吾的,颜炽看了他一眼,心里明白他的意思。 祝临歇的遗物,只有可能在一个的手里,那就是与其并称傲世双杰的邵子谦。 颜炽揉了揉额头,“飞鸽传书给他吧。” “是。” 第84章 邵子谦在南洋行事还算顺利,得益于此前帮助段家洗脱了引贼入关的罪名,这御南候府在南疆还是有极高的威望的。 段临轩也像一夜之间成长起来一样,做事更为沉稳,也愿意虚心听取旁人的一见,而且在复兴南疆上很有想法,他毕竟是从小在南疆长大的,对于当地的风土人情都极为了解,这之间的决策和选择都让邵子谦刮目相看了。 他笑着说,“没想到段小侯爷在处理财阀的关系上,这么有手段。” 段临轩也笑了笑,“大概是随了我母亲吧。” 段莫寻和卓敬尧一样,都是直脑筋,心中的原则大过天,但段临轩显然更会利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说这一点像柳如烟倒也没错,毕竟那也是一个能在一个复杂关系中周旋得体的人。 在回南疆之前,颜炽和卓青黛都对邵子谦吩咐了一些事情,特别说道要注重南疆的军事防御,但是在邵子谦和段临轩看来,现在驻扎在南疆的兵力已经足够处理突发的动乱了,这天险之地,难不成还会像北境、东部这些草原平原之地,爆发大型的战争吗? 显然是不会的。 可是颜炽却屡次来信提到,一定要储存兵力,邵子谦无奈也只好照做,但是在南疆征兵实在是太困难的一件事情了,南疆的百姓虽然经历了动乱,但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只要不再与南洋进行通商,并且镇守住天险要道,南疆的安宁就会永存下去。 所以邵子谦正在驻军兵营中瘫着,为此事头疼。 帐外忽传来一声“报”。 “进来。” “回禀军师,是王爷的加急书信。” “快拿过来。” 邵子谦接过信件,只有短短四行字,但看完信的人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久久未动。 苍牙……祝临歇…… 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 他还记得自己与那个人是在酒馆里认识的。 邵子谦本就是个随性自在的人,喝醉自然是常有的事,只是那天的酒馆里,彻夜不肯归的人,却并不只有他。 还有一个黑衣男子,背着一把剑,腰间别着一支箫,他不大的年纪,眼里却装着无尽的孤寂与凄凉,一下子就吸引了邵子谦的注意。 他忽的想起,近来天都城内是有这么一个人物,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知道这个男子武功超然,总是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 但邵子谦最爱去惹这样的麻烦。 他提着酒壶,上前去问,“这位少侠,要不要一起喝一杯啊?” 那男子果然冷着脸,手里端着的酒杯往桌上一拍,道,“滚开。” 借着酒意的邵子谦跨步坐在他侧面的长椅上,“干嘛这么凶嘛,交个朋友喝杯酒,江湖路上一起走。” “谁跟你是朋友,我不认识你。” 邵子谦嬉皮一笑,“喝了这杯酒不就认识了?”他手中的酒杯向前一送,撞在那男人的杯子上,一声清脆的瓷器撞击声下,邵子谦干了自己的杯中酒。 也许是那夜的月光太亮,也许是那天的北风很柔,也许是眼前的这个人并不让他反感,一向冷言冷语的男人,竟然也就提杯,喝了酒。 “我叫邵子谦,是个没什么用的书生,你呢?” “我叫祝临歇,是个剑客。” “哦~”邵子谦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身后的剑,“鄙人不才,恰巧也会一些剑法,不如我们打一场吧!” 他说着,就一把摘下男子背后背的剑,拔了出来。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苍牙。 “你还给我!”祝临歇急道。 邵子谦怎肯轻易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跑出酒馆,街上人影都没有一个。 祝临歇也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他的箫,指着邵子谦,“再不还我,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邵子谦挑唇一笑,把剑背到自己身上,“你跟我打一场,我就还给你。” 说着,邵子谦一个猛冲,忽从袖子里甩出一把折扇来,咻咻咻几下,就逼迫的祝临歇躲无可躲。 “既然你自己找死,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瞬间,一个拿箫一个执扇,两人厮打在一块,夜很安静,但这酒馆的灯笼下,却不平静。 他们打了许久,都难分胜负。 祝临歇越打心里就越激动,他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样的对手了,而邵子谦更是开心,这个人简直是他无聊人生中,最惊艳的一瞥。 就在二人打得难解难分时,街巷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邵子谦率先收了手道,“不好,是夜巡军。” 夜巡军负责天都城晚上的巡防,他们若是被发现在大街上打斗,免不了要麻烦。 邵子谦冲他挑了下眉,“走,我们换个地方。” 说完,他跳上房梁,一溜烟跑走了。 祝临歇咬着牙,只好跟上去,“你把剑还给我!” 一直追到城郊树林,邵子谦终于停了下来,他找到一处老地方,挖开一个地洞,掏了两坛子酒出来。 祝临歇姗姗来迟,邵子谦将其中一坛子丢给他。 “哎,不打了不打了,这么好的月色,不喝酒多浪费。” 祝临歇四处看了看,这荒郊野岭的,在这里喝酒,这人的酒瘾是有多大啊? “你先把剑还我!” “你赔我喝了,我就还你!” 邵子谦无赖似得眨眨眼,自己率先窜上了树,那树的枝杈很高,高的好像可以伸手碰到月亮。 祝临歇看了看手中的酒坛,又看了看坐在树杈上的人,最后叹了一口气,也运气上了树。 “哎,你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 “哪里有意思?”这还是十八年来,第一次有人说祝临歇有趣。 “就是有趣啊,又受不住我的邀请,自己心里又别扭着。” 祝临歇的耳畔微红,他知道这不是酒的作用,“我没有。” 邵子谦笑起来,“你看,就是这个别扭劲,有意思。” 祝临歇便不和他说话了,一个人靠在树干上,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着酒,就听邵子谦一个人在那嘀咕着。 祝临歇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和一个陌生人喝酒聊天看月亮。 感觉也挺好的。 其实他说谎了,他并不是一个剑客,而是一个刺客。 他的师父,是曾经的第一刺客祝九天,这背上的苍牙就是他的遗物。 祝临歇是不用剑的,他用的是腰间的箫,箫能乐人,也能杀人。 后来邵子谦也说过类似的话,“我只用扇子,扇子能扇人,还能扇风。” “喂,你看月色这么好,吹一曲来听听怎么样?” 鬼使神差的,祝临歇没有拒绝,他拿起箫看着月亮,吹响了一曲《离人怨》。 邵子谦闭起眼睛,觉得内心一片清明沉静,这一定是他听过的人世间最美好的声音,比他去过的所有乐坊都要好听千百倍,真是应了那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可就是这么巧,让他听到了,还是在这样一个值得回忆的夜晚。 一曲终了,邵子谦的呼吸渐渐平稳,偶带有鼾声,祝临歇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意,他没有趁邵子谦睡着拿回自己的剑,而是看着那被邵子谦压在背后的剑,在心里默默地对他的师父说:徒儿今天交到了此生第一个朋友。 那天之后,祝临歇和邵子谦就像双生子一样,形影不离。 天都城便流传出“傲世双杰”这样的称号。 一个是才绝无双,一身白衣,一柄折扇,一壶小酒。 一个是艺绝无双,一袭黑衣,背一把剑,別一支箫。 但值得铭记的时光总是极为短暂的,邵子谦从回忆中抽出神来,他悲戚一笑,这竟然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认识祝临歇的第二个年头,他瞒着邵子谦执行了一个任务。 他杀了一个女人。 一个邵子谦当时很喜欢很喜欢的女人。 那之后,祝临歇消失了整整一年,再出现在邵子谦面前时,他依旧是当年的模样。 一袭黑衣,背一把剑,別一支箫,但脸上却再没了笑。 他说,“我已经完成了所有事情,现在该把我的命给你了。是我杀了她,你也可以杀了我。” 邵子谦双眼通红,“你为什么要杀她?” ……祝临歇却闭口不言了。 邵子谦难忍心中痛处,他眼睛一酸,忙背过身去。 就在此时,他听到身后,一声割裂喉咙,血液喷溅的声音。 再回头时,祝临歇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啪嗒,一滴泪落在手中的信纸上,邵子谦没有想到,当年亲眼看着祝临歇死去时,他都未曾落一滴泪,这整整五年过去后,他却在回忆过往时,落了泪。 他其实从未怪过他的。 中秋那日卓青黛在皎月楼作的那首诗:君心有醉意,驾月乘风移,嗅得杯中暖,才思故人离。 也不知道是说者有心,还是听者有意。 但确实让邵子谦想起了祝临歇。 他们曾经几乎去过每一个天都城里的大小酒馆。 祝临歇总是会先到一步,让小二温好邵子谦最爱喝的竹叶青,他总是会坐在窗口的位置,等着邵子谦。 在祝临歇刚刚离开的那几个月,邵子谦时常喝得醉醺醺。 他满大街的叫嚷,“阿歇,你躲到哪去了?我找不到你了!你出来!” 你出来啊……我找不到你了…… 邵子谦为此消沉了许久,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向南行的北境人找上门来。 他说,“你愿不愿意为炽烈军效力?” “炽烈军?”一身酒气的邵子谦打气精神来,“好啊!” 才绝无双的酒鬼书生,终于不是无用的了。 第85章 正月初八这天,大雪纷飞。 天都城内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就连路边的店铺都纷纷关门,只剩一两个飘着香气的包子铺和酒香阵阵的小酒铺还开着门。 其中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里,五六个男人围坐在一桌,喝酒吃肉,笑声不断。 这群人中胆子最小的一个,时不时的提心吊胆的往街上看着。 一个年级稍长些的大胡子男人说他,“看什么呢?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喝酒喝酒!” 那胆子小的瘦小男子拿着酒杯的手都在发抖,“大哥,你说咱们不会被抓住吧……要不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大胡子男人照着他头上一敲,“你也不看看这路上,哪还有人啊?那些当官的你还不知道,早找着一处暖和地方快活去了,这大年里的,谁来抓咱们?退一万步讲,就算咱们被抓了又能怎么样,咱们身上可都干净着呢。” 小胆子男人一想也是,他们身上一点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就算真有官兵盘问他们,也问不出什么来的。 于是,他趁着杯中酒还有最后一丝暖意,饮尽腹中,顿时一股火热的感觉在腹中灼烧起来。 恩……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喝过酒了。 但很显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就在小酒铺的对街巷子的暗处,两个看似再普通不过的男人在说着话。 “已经通知过刘将军了吗?” “通知过了,这次咱们一定能将他们人赃并获!” …… 卓青黛已经在天宁寺住了快十天,初八这日颜瞳终于从天都城出来看老太妃了。 他一进门就被太妃念叨着,“怎么挑了这样一个糟糕天气来?” 颜瞳顿时撅起嘴来诉苦,他从小在天都城长大,需要走动的人情实在太多,远不如颜炽这么潇洒,反正颜炽一直都是这个性格,也不会有人跑到他面前去找不自在,就像这年夜饭上,皇上说了句寒王因事没有出席,也就没有人去挑他的理。但这事若是放到颜瞳身上,免不了要被叔叔姑姑们念叨一通。 是不是翅膀硬了,就不认这些老人家了? 好不容易到了初八,颜瞳该去探望的都走到了,立刻备了车往这城外赶。 “哎,这亲生母亲一年到头都见不得两面,倒是那些酒肉朋友、面子亲戚,不得不见。” 卓青黛听他发着牢骚,不禁感叹,“谁说这七王爷最是自在?倒也有别人不知道的烦恼。” “弟妹这话说的中肯,本王啊……也就是看着自由自在,实际上还是不得不困在这皇家的约束里。你若真想寻得真正的自由,只有两条出路。” “什么出路?” “要么就像我娘亲这样,入寺清修不理世事,要么就只能彻底遁入世俗,放弃这虚无缥缈的尊贵身份。” 他说的又轻松又坦荡,仿佛就是一个玩笑一样,但卓青黛知道,他话里的认真。 老太妃叹了口气,将颜瞳的手攥在手心,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你呀……真不该生在帝王家。” 颜炽始终在一旁未言语,听及此他赞同的点点头,“的确,七哥若是生于江湖,必定是个逍遥浪子。” “哼!还说呢,要不是为了帮你调查暗影的案子,我现在啊早就逍遥去了。” 颜炽笑了下,“皇上把案子交给七哥,总要比交给其他人好。” 颜瞳嘚瑟的挑挑眉,“这话说得我爱听,而且……在我来之前,刘焱那边好像有动静了,也说不准过几天,送你一份大礼!” “哦?”颜炽蹙了下眉,刘焱一直在盯着安刈和他周围的人,若有了消息,那必然是个好消息。 卓青黛凝神看着,她现在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她爹的案子,只要这案子一破,无论是东部边境的战争还是其他的事情,就都好解决了。 想到这,她忍不住问,“不知最近有没有东部的消息?” 颜瞳皱了下眉头,“哎……自从上个月两军交战以后,这来往于天都城和东部的传信使倒是不少,但能确定的消息却不多,我能知道的就是现在两方都僵持着呢,怕是要打持久战,这次敌方的准备很充分,也不知道这赵岭驰有没有能耐挺得住。” 颜炽担忧道,“粮草可够?” “哼,说起这个我就生气,你是不知道那个赵岭驰有多无耻!东部要打持久战,这粮草一定是个大问题!这卓老将军被困于京中,虽不能亲上前线,但也并非完全帮不上忙,他给沿线几处城镇都写了信,集了粮草,但那赵岭驰报于京中的折子里竟丝毫未提此事,还都把这功劳算在了自己头上。要不是这几城的官员自己上报说明了,我们还都蒙在鼓里呢!结果你猜这事情败露了之后,太后是怎么说的?” 卓青黛的眼睛突突直跳,“怎么说的?” “这太后竟然就当着众人的面说:赵岭驰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上前线打仗已是不易,卓敬尧在后方尽些力来保障粮草是他应尽的本分,就算赵岭驰忘了说明又怎样?难倒大黎离了他卓家就不行了吗?唔……你听听这个语气,怕是谁还不知道这赵岭驰是她本家的侄儿,还要多偏向些……” “瞳儿!”老太妃严词厉色的断住他的话,“不得胡说。” 颜瞳也意识到自己或许太过情绪了,翻了翻眼睛,不说话了。 老太妃转向卓青黛,安慰似得笑了笑,“青黛,你可千万别动气,这卓将军的忠心,日月明鉴,佛祖会看到的。” 卓青黛知道老太妃是在宽慰她,便也回笑了下,“太妃请放心吧,我爹一向清正,绝不会因为人言就改变自身,青黛自然也不会为了这些言论就去辩驳什么,我相信我爹,也相信总有一天,会有更多的人感念他的好。” “如此最好。” 这屋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而屋外似乎也不太平。 向南行例行在周边巡查走动,忽然听到一声响。 那响声好像是人踩在草杆上发出来的,虽然不大,但在这空旷的大雪地中,已经是一种打扰了。 他集中注意力,四处警惕的查看着。 突然从远处林子里窜出来一个黑影子,紧接着在他身后不远处,一抹红色闯进了白茫茫的大雪之中。 “什么人!”他吼了一声,便提剑飞了过去。 白茫茫的雪地间,瞬间落下一路脚印,向南行快速的接近着那两个人。 就看那一黑一红两抹身影已经纠缠在一起,厮打起来。 向南行走进一看,瞳孔又些震惊,是阿嫁,她怎么会在这?! 但显然那穿着一身黑色的男人,并不是阿嫁的对手,几招过后便有些吃力了。 黑衣人还想跑,被阿嫁一鞭子扥了回来。 “啊!” 阿嫁顺势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割在了黑衣人的脚筋处。 那黑衣人一声喊叫,咚的一声倒在雪地里。 向南行已经走近,他看着那黑衣人还在不死心的向他的方向爬,像是祈祷向南行能救救他一样,但很可惜他找错了人。 阿嫁抬头瞄了一眼,笑了起来,“没用的,这个人只会比我更狠,赶紧把东西交出来吧!” 那黑衣人这才明白原来这两个人是一伙的。 他翻过身来,看着阿嫁,冷笑一声,“你永远别想拿到!” 话音一路,他的后槽牙一用力,咬破了暗藏着的毒药。 “不好!”阿嫁大骂一声,“这个孙子竟然准备了毒药!” 她赶紧掰开他的嘴,但为时已晚,药已经入了腹,很快男子的嘴角开始淌血,呼吸越来越弱,最终没了气。 “妈的!”阿嫁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有些丧气。 向南行有些好奇,“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被关在大营里了吗?还有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阿嫁冷着脸,在黑衣人身上摸索着,她道,“你和寒王不在营中,那些人怎么可能困的住我?” 向南行挑眉,“看来,我们还小瞧你了。” 阿嫁一边摸着,一边疑惑的嘀咕,“怎么没有呢?怎么会没有呢?” “你到底在找什么啊?” 她终于抬起头,“我已经在这蹲了他几天了,他就是给赵岭驰暗中传递消息的人。” “哦?”向南行眨眨眼,“你不是一直在盯着安刈吗?怎么又开始关注赵岭驰了?” “不关你事!” 向南行看她摸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就说,“你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再说口里藏毒的怎么可能是一般人?” “这倒也是个理……”向南行也蹲下身来,在黑衣人身上翻找着,可翻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阿嫁姑娘,如果他真是给赵岭驰传递秘密消息的,怎么可能随便把消息放在身上?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会随便放在身上……对呀! 阿嫁猛地眼神一聚,“你这倒是提醒了我,让开!” “啊?” “叫你让开!” 向南行起身后退了几步,不知道她要搞什么花样。 只见阿嫁一手将腰间的匕首抽了出来,另一手在黑衣人的腹部按了两下,瞄准了位置,一刀捅了下去! “你干什么!” 血液顺着伤口往外淌,阿嫁的手并没有停下来,而是顺势下划,划出一个半尺长的口子来。 紧接着,她像一个屠夫一样,清楚熟路的剖开男人的胃,果真从里面找到一个东西。 “找到了!” 第86章 向南行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阿嫁把从黑衣人胃中找到的东西,在干净的雪地上蹭了蹭。 向南行这才看出来,原来是用肠衣包着的一个小圆筒,小圆筒里装的就是她要的东西。 “你怎么会知道在胃里?” 面纱下的阿嫁不自然的勾了下唇角,“你知不知道在南洋有一个非常古老的神秘刺客组织,叫做‘雀’?” 向南行点点头,“听说过,不过这个组织好像几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了。” “没错,但是他们留下的这种传信的办法却没有销声匿迹,用肠衣装着信息,再用一根细线系在上面,从嘴里咽下去,把线的另一头藏在牙后,等到开启信息时,顺着线从胃里再拽上来。” 向南行筋着鼻子,“这么……恶心……” “是很恶心,但也很隐秘。我刚刚还在想,他一个传信的为什么要在口里藏毒呢,现在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 “这种毒不仅能要了他的命,也能在短时间内销毁掉他胃里的这个东西,如果我们再晚一点猜到,就算把他分了尸,也找不到任何痕迹了。” 向南行点点头,“怪不得他说,你永远也别想得到。” “但我还是得到了。”阿嫁得意的扬了扬手中的小圆筒。 向南行若有所思道,“他大概也没有想到,你会知道这个方法吧。” 阿嫁默不作声,将小圆筒塞进了自己的腰间,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向南行拦在她面前,“不打算给我看一下吗?” “我为什么要给你看?” “你如果不给我看,我就只能上去抢了,你应该知道打不过我吧。” 阿嫁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瞬间张开双臂,好像毫无防备似得,“来抢吧。” “你……”向南行倏地脸红起来,他们之间虽然有着不小的年龄差距,但毕竟男女有别,他怎么可能伸的出去手。 阿嫁在面纱后笑了起来,“看吧,你也不是很想要,那我就走了。” “等……等一下!”向南行深呼了两口气,再一次拦住她,“你如果是想要对付赵岭驰,那为何不与我们联手呢?你一个人就算再厉害,管得了那么多吗?” “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 “但我们还是在一条路上啊!无论是暗影还是赵岭驰,你都和我们站在一边,那为什么我们不联手呢?若是有一天你觉得我们有分歧了,再离开也不迟吧!” 阿嫁的眼神有些冷淡,“我没你们想的那么好,我要做的事也和你们的无关,请你不要挡我的路!” 向南行抿了抿唇,“恐怕不行,如果你不肯和我们联手,那我就只能把你抓回去了!” “若我拼尽全力,并非不能与你一战!” “但你不能拼尽全力。”向南行指了指她腰间的小圆筒,“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他看阿嫁的表情瞬间犹豫了,心里有些开心,向南行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算是一个聪明人,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能只靠言语就劝动一个心思执拗的人。 “好吧。”她让步了,“我们一起看。” 向南行立刻凑了上去,待阿嫁展开纸条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根本不是给赵岭驰的信,而是一封送往南洋的信,上面密密麻麻的南洋文,向南行根本就看不懂。 “怎么会这样……”阿嫁不禁说道。 “你看懂了?上面写的什么?” 阿嫁皱了下眉,然后把纸条塞进向南行的手里,“此事与我无关,纸条交给你,我先走了。” 她说完,就向着树林的方向走远了,向南行根本来不及拦她,他又看了看手里的纸条,满心的疑惑,“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待阿嫁走进树林,她才远远的回了下头,只见天地间一片雪白,只剩远远地人影一个,和一地的血红。 她回过头去,继续向前走。 这世界上,不是每一件事,她都能管得了的。 比如这件事,就与她无关。 等向南行处理好黑衣人的尸体回到天宁寺时,月色已经很冷了。 他敲开颜炽的房门,写着满脸心事。 “回来了?”颜炽道,“怎么一下午都不见你人。” “回禀王爷,属下在周围巡视……而且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 向南行看了看侧头向这边看的卓青黛,有些难言。 颜炽点点头,“我们去书房说。” “是。” 向南行倒不是有意瞒着卓青黛,只是此事的叙述过程难免有些血腥,卓青黛怀着孕,不该听到这些。 到了书房,颜炽命他坐下慢慢说。 “属下遇见了阿嫁……” 颜炽倒并不奇怪她能逃出来,他挑挑眉,“她做了什么?” 向南行便把今日所经历的事详细的叙述了一边,尤其是阿嫁剖开肚子找到迷信的事。 “她怎么会知道?”也不怪颜炽奇怪,这种事情的确少有人知吗,否则就不会作为传递秘密的方式了。 “属下也不清楚,但她有提到说这是刺客组织‘雀’常用的办法。” “雀?”颜炽皱眉。 “没错,就是被祝临歇灭门的‘雀’。” “呵……”颜炽忽的笑了下,“真是巧啊,这个阿嫁恐怕也和‘雀’有关系。” “王爷有什么想法吗?” 颜炽若有所思,当年在请邵子谦来炽烈军时,难免要对他进行一番调查,而查到邵子谦就免不了会查到祝临歇。 所以当年的真相,颜炽比任何人都清楚。 祝九天是“雀”的第二代当家人,他唯一的弟子就是祝临歇,在祝九天被杀之后,祝临歇来到天都城为他师父报仇,邵子谦喜欢的那个女孩并不是个普通人,而是“雀”的叛逃者,也是致使祝九天被杀的关键人之一,所以祝临歇只能杀了她。 祝九天死后,祝临歇就成了当家人,但那时的他已经不想再做刺客了。 可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他手上沾了太多的血,有的是黑心的血,但也有无辜的血,每到午夜梦回,他便会看见祝九天从小训斥他,告诉他这世界满是憎恶与仇恨的场景,但当他一睁眼,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看见的却是邵子谦满脸笑意,提着酒壶跟他耍无赖的样子。 他看着一袭白衣的邵子谦,便厌恶着只能穿黑色的自己。 师父说过,刺客的衣服要藏得住血,要藏得住身上的血,还有自己心里的血。 所以,他选择离开,他要同那肮脏的一切做一个了断。 在祝临歇在离开的那一年里,他除掉了“雀”,抹掉了所有“雀”留在这世上的痕迹。 回到天都城的前一天,祝临歇呆在一个客栈里,面前放着两件长袍。 一件纯白如雪,一件黝黑如墨。 他坐了一整夜,最终将白色的那件丢进了炭盆,然后穿着一如既往的黑衫,站到了邵子谦的面前。 他问,“你为什么要杀她?” 祝临歇说不出话来,他只是定定的看着邵子谦身上的白色长衫,在心里默默地想,果然只有他才配得上这样的纯白。 那是他永远都无法触及的干净。 但邵子谦不肯杀了他。 也是啊……自己这么肮脏的血,怎么敢沾了他的衣裳呢? 在邵子谦看不见的背后,祝临歇默默的擦去了一滴泪,他拔出“苍牙”,了结了自己。 弥留之时,祝临歇看到邵子谦向自己奔来,他将自己抱在怀中,溅出去的血液沾的邵子谦身上到处都是。 他很想对邵子谦说一句,不要染了他的衣服,会脏的。 可他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身体越来越冷,眼前已经只剩下微弱的光,邵子谦的喊叫声距离他越来越远。 最后的最后,他记住的,只有邵子谦的白衣上,沾的那满身红。 从那之后,“雀”便彻底在江湖上消失了。 可既然“雀”消失了,这种办法又是如何流传下来的呢? 还是说,当年祝临歇根本没有把“雀”完全除掉? 颜炽揉了揉额头,“本王一直觉得这个阿嫁不简单,若只是一个乐坊的琴师,何以有如此好的功夫?再查一查她!” “是。” “还有……”颜炽舔了下唇,他已经猜到阿嫁为什么会对赵岭驰突然有了兴趣,“以后如果有东部的消息,在不泄密的情况下,就告诉她一声,尤其是关于韩清泫的。” “是。” “你们找到的那封密信呢?” 向南行立刻将纸条递了过去,“属下已经命懂南洋文的人连夜赶过来了。” “恩……”颜炽点点头,看了看手中的信,果然是南洋文,他也读不懂。 一说起这个,向南行迟疑了一下道,“王爷,我觉得阿嫁姑娘好像读得懂南洋文,她在看到这封信时,表现的很奇怪。” 颜炽皱了下眉,的确奇怪,如果是因为写的南洋文就断定与赵岭驰无关也太绝对了,何况一般人都会好奇里面的内容吧,她竟然就那样走了。 向南行挠了挠头,“王爷,你说她不会是个南洋人吧!” 颜炽猛地抬眼,这倒是他们所忽略的。 第87章 两人间一时安静下来,忽听院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向南行皱了下眉,走到门边道,“什么人?” “向护卫,城中来人了。” 屋内的两人对视一眼,颜炽点点头,向南行便冲着门外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一个脸色黝黑的男人矮身走了进来。 向南行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刘焱将军的手下。 颜炽道,“城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兵将参拜跪地,语气里有一丝欣喜,“回禀王爷,刘将军命属下来报,那伙冒充暗影来嫁祸震远大将军的人,被抓到了!” “真的!”向南行瞬间乐起来,“什么时候抓到的?” “就在今天!抓到之后属下立刻马不停蹄的来报告了。” 颜炽问,“在哪抓到的?证据找到了吗?” “回禀王爷,是在城边一处宅院里抓到的,里面搜出来很多刻着狼头图腾的兵器!人赃俱获!” “好。”颜炽勾唇,“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是!” 等人走后,向南行更加合不上嘴,“太好了!太好了!这回看安刈还怎么狡辩!” 颜炽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总算是要有个了结了。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向南行问。 “先回城。” “什么时候?” “连夜动身,免得夜长梦多!”颜炽眼眸一皱,“南行,你先备车,我要去同阿青说一声。” 向南行点点头,“王妃同我们一道回去吗?” “不。”颜炽摇摇头,“大雪封山,这回去的路定不好走,先让她在山上住着,等天气好了再回去也不迟。” 向南行应着,“那属下这就去备车。” “哦还有……叫上七王爷一起,毕竟他才是这案子的主审。” “是!” 卓青黛侧躺在榻上,手慢慢的抚在自己的肚子上,想着刚刚向南行那难看的脸色,她想着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但既然不愿让她知道,卓青黛也不好去问,可这脑子却完全不受本人的控制,偏偏要胡思乱想起来。 紫竹在一旁剥着果壳,东一嘴西一嘴的说着闲聊的话,卓青黛虽也点头应着,但心思其实根本没在这。 但紫竹也并不孤单,还有绿柚在一旁迎合着她,两人你说她笑的,这屋子里倒也显得热闹。 “我听这寺里的老人说,每到下雪时,这山上的狐狸就要出来觅食,就在这后山那边,还见过红色的火狐狸呢!” “火狐狸?那可是吉瑞啊!” “可不是嘛!我听他们说,这火狐狸极为难得,若能得此一见,这一年的运势都会得到保佑。” “那你还不去山上蹲着去?” “我本也想的,但老人们说,这天宁寺一下雪啊,就封山了,谁都出不去的!” 就在她们两个说的正兴时,颜炽挑了门帘走了进来。 卓青黛瞬间打起精神,挣扎着就要坐起身来。 “王爷。”绿柚紫竹行礼叫了一声,便识趣的退了下去。 卓青黛看颜炽的脸上并无恼怒或是担忧之色,想来是自己刚刚过于悲观了,也许向南行说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大碍。 颜炽靠近着扶起她来,嘴角微微上挑,“有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冒充暗影来嫁祸卓将军的人抓到了。” “真的!” 颜炽点点头,眼里满是笑意,“真的,人赃并获。” 卓青黛猛的扯出个巨大的笑容,这大概是她最近几个月笑的最为由心的一次。 长久悬于心上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那我爹是不是……” 颜炽温柔的抚摸着卓青黛的头,“卓将军的冤屈一定会洗清的,放心。” “嗯!”卓青黛注视着颜炽的眼睛,点了几下头,他承诺给她的事情,从来没有食言过。 这时,门外响起了向南行的声音,“王爷,车已经备好了。” “好。”颜炽应了一声,然后重新看向卓青黛,“此事必须立刻审问清楚,以免夜长梦多。我和七哥这就连夜赶回城中去,你在这里再多待些日子,等到天气好了,我再派人来接你回去。” 卓青黛深知颜炽为了卓敬尧的这件事情,付出了多少心思,现在又怎么好再给他添麻烦,既然颜炽这样说了,她能做的就是乖乖听话我然后让他放心而已。 “好,王爷放心,我就在这里乖乖等着你,那王爷自己也要保重,这雪夜赶路一定要多加小心!” “放心吧。” 辞别了卓青黛和老太妃,颜炽和颜瞳一起上了路,这雪夜果然更加难走,即使是他们也几次陷住,偶有小的山崖峭壁就更是惊险,但总归是有惊无险的进了城。 这一看,天都亮了。 刘焱将人抓到之后,因为担心安刈会以炽烈军插手此事而大做文章,所以就直接将那些人蒙上了头,带到了乾王府关押起来,并亲自看守着,以免再出现什么节外生枝的情况。 等颜炽等人到了乾王府,刘焱才算松了松神,将人交给了颜炽。 “做得好!”颜炽拍拍他的肩,“你先带人回去,我们还是要避嫌为好,等事情了了,本王再重重赏你!” 刘焱立刻谢恩,“末将遵命。” 而另一边安刈也已经知道了这伙人被捕的事,他气急败坏的质问管家刘胜,“谁让他们出去的!不是说过让他们先避一段时间吗?!” 刘胜站在那里瑟瑟发抖着,他确实也是这样交代的,但那群人哪个是省油的灯?怎么会甘心听他一个小管家的话…… “大人,那现在咱们怎么办啊?”刘胜哭丧着脸,有些不知所措。 安刈耷拉着眉毛,“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先生已经说过了这件事先停下来,现在东窗事发了,人还是在你的地盘给按住的!我就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你说!为什么不把暗影的东西处理干净!” 刘胜被骂的直缩头,“大人只说事情先停下来,又没说让我把东西给处理了……” “我不说你就不知道做吗?!真是……你要是有你爹半点机灵,何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刘胜最怕安刈提起他爹,但心里再不愤,脸上也不能表现出来什么,他想了想道,“大人要不要找那位先生想想办法?” 安刈冷笑一声,那黑袍使者早就警告过他,事情若是败落,他也只有打碎了牙齿咽进肚子里去。先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手帮他的,说到底安刈也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棋子只要没了价值,就会成为弃子。 刘胜皱皱眉,“大人或许也不必太过担心,人虽然是在我的地盘上抓到的,但那宅子我已经几年都没去过了,也不能就证明我和他们有关系吧,何况这些人都是咱们一手训练出来的,未必就会出卖大人的。” “若能如此当然是最好。”安刈背着手叹气,但心里已经觉得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突然安刈眸光一闪,此事若想盘活,或许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便是先发制人了! 两个时辰后,安刈的府上来了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不知大人这么急的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安刈沉了沉嗓子,“出事了。” 黑袍使者抬眉,“什么事?” “徐老大那一伙人被抓了。” “徐老大?是谁?” “是我找来冒充暗影,对付卓敬尧的人。” 黑袍使者不由得吸了口冷气,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安大人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什么?” “安某没忘,若东窗事发,此事皆为我一人所为,和先生没有关系。” 黑袍人点点头,“既然如此,大人叫我来又所为何事?” 安刈听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虽然现在事情败露,但并非没有机会搏一搏!安刈希望能够得到使者的帮助!” 黑袍人蹙了下眉,“大人的意思是?” “安某恳请使者出手,杀了徐老大等人!” 只要徐老大闭了嘴,真闹到皇上那里,安刈并非全无一点机会。 “呵……”黑袍使者冷笑了声,“大人是想灭口?” “不瞒使者,这徐老大也算是道上的人,虽然未必会马上招认出实话来,但一定经不住颜瞳三番五次的拷问,早晚会将我供出来,所以我们必须赶在他还没招认时,就干掉他。” “那徐老大现在人在哪里?” “我已经派人查清楚了,徐老大是被一伙训练有素的人抓走的,虽然他们有意隐瞒身份,但还是有人认出了那领头的是炽烈军刘焱!他们抓了人之后就进了乾王府,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乾王府?你是想让我去乾王府为你杀人吗?” “安某已经没有退路了,恳请使者出手相助!” “你当真有办法让卓敬尧无法翻身?” “有!只要使者肯帮我这个忙!” 黑袍人思索了一下,“好,这件事我来帮你办,但我也不能保证事情一定能成,如果事情没成,那我希望安大人能记住自己的承诺,此事到此为止,莫要牵累到先生。” 安刈眼皮一颤,一头磕在地上,“多谢使者相助!” 第88章 审了一天,颜瞳也没能从这几个人的嘴里撬出一句有用的话来,他有些气恼的走出关押这些人的房子,走到前厅去与颜炽诉苦。 颜炽道,“这些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七哥这么问是不可能问出来的,得用点别的手段。” 颜瞳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用刑?” 颜炽点点头,“没错。” “不行不行!”颜瞳立刻拒绝,“我最看不了那种场面了。” “七哥觉得为难,我可以代为审问。” 颜瞳看了他一眼,“可是皇上说了,你得避嫌,我现在让你在这里等着,都已经是破例了。” 颜炽勾唇冷笑,“我究竟有没有避嫌,也只有七哥自己清楚,反正是刑讯逼供而已,我就算不出面露脸,也能叫他们痛不欲生!” “额……”颜瞳挣扎了一下,“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我怕你一生气再把人给我弄死了。” “七哥放心,他们对我来说是证人,在说出真相之前,我一定会留着他们的狗命。” 颜瞳眼瞧着他的眼眶里都有些发狠的泛红了,赶快拦住他,“行行行,等一会咱们吃完饭,我再去审问审问,要还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你再上行不?” “就听七哥的。” 就在此时,一个拿着食盒的小厮,走进了关押犯人的小院,守门的将士问,“干什么的?” 那小厮低声道,“奉王爷之命来给他们送点吃的,王爷说了要连夜审讯,别把这群人饿的没力气了。” “哦,进去吧,放下东西就出来。” “是……” 屋内有些昏暗,小厮把食盒放在入门的位置,便被门口的士兵催促着出去,他只得看了一眼在角落里团坐的几个人,然后打开了食盒最顶层的盖子。 烧鸡的香气顿时充满了整个屋子,从被抓到现在徐老大这一伙人还没有吃东西呢?现在被这香气一勾引,一时间满屋子都响起了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老大,我饿……” 徐老大瞪了那个小弟一眼,骂道,“饿还不赶紧把食盒拿进来!” 大哥一发话,立马走过去两个人把食盒拿了进来,整整四层的食盒,有肉有菜有馒头,众人都抵挡不住这饭菜的诱惑,也不管斯文不斯文了,伸出手去抓着就吃。 徐老大扯了一个大鸡腿在嘴里嚼着,手指上都是香香的油脂,他一边舔着一边继续往嘴里塞东西,一时间屋子里都是吧嗒嘴的声音。 只有他们中最小的那个人,一直缩在墙角,不肯上前来,也不吃东西。 徐老大啃完了一个鸡腿,又去扯翅膀,这才注意到蹲在墙角的人,他抹了抹嘴道,“小豹子,你怎么不吃?” 这个叫小豹子的人,就是那天在酒馆里一直担心被人盯上的那个小弟,他在角落了摇摇头,声音都带着哭腔,“我吃不下……老大……我们会不会死在这啊……” 他年龄是这里最小的,胆子也最小,平日里总被欺负,现在面对这样的情况,第一个崩不住的人还是他。 徐老大啧了一声,嘴里的鸡翅膀都没了味道,他叹了口气,然后用略带威胁的口吻压低声音道,“小豹子你听着!咱们干的这件事,够死一百次的!所以你别指望说了真话,外面的人就会放过咱们,我告诉你,咱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安大人把咱们救出去!” “可是安大人怎么还不来救我们?” “你急什么?这不还没把咱们移交刑部呢么?我跟你说,虽然我是个粗人,但我也知道这些个王爷啊贵公子的,没有审问权,最终都要移交给刑部的,所以咱们只要好好闭起嘴巴,问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知道吗?” 小豹子眼里带着泪光,将信将疑的眨眨眼。 徐老大舔了舔牙齿继续说,“你若是识趣,闭好了嘴,他日等咱们出去,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你若是嘴巴不严,我保证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大……咱们真能活着出去吗?” 徐老大看人被他唬住了,也就软下声音来,“你看你,胆子比那耗子还小,怕什么呀,光天化日之下,堂堂一个王爷还能把咱们都被灭口了不成?小豹子,你别忘了,咱们这条命,要不是安大人,早就该没了,现在你能活着,都是捡来的寿命,知足吧。” 说完,徐老大便不再理他,回到人群中去,抢下了最后一块鸡脖子。 小豹子还是蹲坐在墙角,他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的手和身体都在发抖,他远没有徐老大和其他这些亡命之徒一样满不在乎,他害怕,他无比害怕。 一切都是从那天开始改变的…… 他原本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但年景不好家中粮食颗粒无收,父母也因此被债主逼得无路可走,最后双双而亡,他只能带着一个四岁的妹妹流浪街头。 那天他将妹妹留在城中的一处破房子里,自己一个人上街去找吃的,他实在是太饿了,看到满大街卖包子的摊铺,便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决定去偷,也许对那店老板来说,只是两个包子而已,可对他和妹妹来说,这就是两条命。 可就在他偷了包子准备跑时,老板发现了他,而且不依不饶的追着他。 他只能不回头的向前跑,结果在路过一座桥时,那老板不知怎么的,就从河上掉了下去。 他把包子交给了妹妹,自己却在妹妹的嚎哭声中,却被官府的人押进了衙门。 那老板的家人要他以命偿命。 他知道自己死定了,但其实死已经没那么可怕了,他唯一放不下的是还在破房子里嚎哭的妹妹。 如果自己死了,妹妹大概也就没有活路了吧。 所以他一直跪在牢中,给来往的狱卒和官员磕头,求他们放他一命。 没想到,这乞求竟真的有实现的一天。 当安刈站在他面前,问他想不想活下去时,他哭着猛点头。 “那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只要能让我活下去,什么事我都愿意做!” 于是小豹子认识了徐老大,原来这群人都是死刑犯,但安刈给了他们可以活下去的机会。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忽然听得屋中一声“哎呀”,一个满嘴菜肴的人瞬间倒在了地上,他手捂着腹部,双眼直愣愣的盯着前方,嘴吐白沫,不过眨眼间就断了气。 紧接着,一个接一个的人,捂着腹部倒了下去。 徐老大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伸手就要将腹中的东西抠出来,但为时已晚,毒药早已经渗进血液,他呜咽着倒在地上,临死都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只剩下小豹子一个人,脸色惨白的瑟缩在角落里,他眼看着一个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全部倒了下去,这个场面终于将最后一根紧绷的理智的弦,压断了。 “啊!!!死人了!!来人啊!!!!死人了!!!” 守门的士兵听见声音立刻破门而入,眼见此景,都吓住了。 其中一个有些经验的,立刻叫人去通报乾王,自己则上前一一检查了一番,全都没了呼吸。 士兵的视线落在打开的,几乎被一扫而光的食盒上,他有些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潜进乾王府来下毒! 颜瞳和颜炽姗姗来迟,他们先后走了进来,颜瞳的脸色可见的阴沉下去,而颜炽的眼睛更是冷的吓人。 现场鸦雀无声,守门的士兵跪在一旁,声音发抖着说明了刚刚的情况。 颜瞳暗骂道,“本王从没有派过任何人来送饭!”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颜炽快速的瞄了一眼躲在角落里已经吓呆住的人,又回头看了看跟进来的所有人。 他想了想说,“放出消息去,就说他们全死了。” “这不是还有一个活……”那守门的士兵刚说到一般,就被颜炽喝了一声。 “照我说的做!” “是……” 颜炽立刻让人封锁了这个院子,他看了眼颜瞳,挑了下眉,“七哥,看来你的府上,也并不安全。” 颜瞳有些失了面子,这么重要的证人竟然在他的府里被灭了,他气的攥紧了拳,“给我查!到底是谁干的!” 颜炽蹙了下眉,好在这院子里的人,都是可以信任的心腹,否则这一步棋可就盘不活了。 “你有什么想法?”颜瞳问他。 “有人要他们的命,那就一定说明他们知道的东西,很致命。” 颜瞳点点头,“那你为什么要散布消息出去?你就不怕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那样更好。”颜炽冷笑了一下,“我就怕他们一直缩在龟壳里,只要他们敢露头,我就敢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 “额……老八啊,你冷静一点。” “七哥!”颜炽目光盯着那个缩在角落里的人,“这个人就交给我了,你去歇着吧。” “……” 很快,徐老大一伙人被杀的消息就传了出去,在院墙下的某处,两个人交头接耳着。 “你确定所有人都死了?” “死了死了,你是没看到那两个王爷的脸色,都能吃人了。” “好,干得好,这次一定给你记头功!” “嘿嘿……那就劳烦您在使者面前,为我多美言几句了。” “好说好说,只要事情办得漂亮,总有你出头的一天。” “嘿嘿,借您吉言。” 第89章 月上柳梢头,向南行在营中时不时的往大门口看。 他嘴里念叨着,“怎么还不回来?” 昨天他在遇到阿嫁之后,便给城中传了消息,叫懂得南洋文的师爷连夜赶到天宁寺去,但没想到暗影的事情突然有了消息,所以两边才打了差,但若计算着来回的时间,这师爷也该回来了才是? “人呢?难不成是雪太大耽搁了?”向南行抬头看了看天,今日天气尚晴,已经没有再继续下雪了,天宁寺离这里并不算远,气候应该也没有多大差别,向南行有点不太好的感觉。 但颜炽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想必没有太多心思放在这上面,还是派一个小队顺着路去找一找,万一真有个什么事来,也好照应。 而此时远在城郊山上的天宁寺,几辆马车已经缓缓向山下走来。 卓青黛坐在其中一辆马车里,心脏突突突的跳着,就在今日傍晚时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腰里别着炽烈军的牌子,自称是营中的师爷。 虽然卓青黛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也不足为奇,炽烈军营中几万人,哪能每一个她都见过?何况那腰牌是不会作假的。 师爷说,他是收到了王爷的命令才赶来此地的,还呈上了一封书信,卓青黛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向南行的笔记。 信上说,他们需要一位懂得南洋文的人,来天宁寺。 卓青黛猜测,一定是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所以颜炽才会连夜让天都城来人,只是不料暗影也在这个时候有了消息,权衡之下颜炽决定先回到天都城去。 一定是什么很要紧的事吧。 可信上的消息少之又少,这师爷也并不清楚,卓青黛又犯了胡思乱想的毛病,信上提到了南洋文……难道是南疆出了什么事吗? 她越发的坐立不安起来。 那师爷行过了礼,就要赶紧回到天都城去。 他说,“回禀王妃,属下就先趁着雪停、山路正好走时,回天都城去了,王爷这样急着召我,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这营中懂南洋文的就我一个,若是给耽搁了,可就是属下的罪过了。” 卓青黛点点头,也知道他说的不假,颜炽这么急,一定有他的原因。 忽的,她心念一动,道,“等等,本宫同你一起回去。” “这?”那师爷楞了一下,“王妃心中是放不下王爷吗?” 卓青黛虽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情绪已经完全暴露了她的想法。 绿柚背后拽了下卓青黛,然后小声在她耳边道,“王妃,王爷不是让咱们在这等着吗?” 可问题是,她已经等不下去了。 明知道颜炽遇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可是她却只能坐在这里干着急,哪怕她回到城中去帮不上任何忙,但至少可以看见他,也能心安一些。 “师爷不是说这山路已经好走了许多吗?再说我们这里还有王爷留下的二三十人陪着,只要小心赶路,不会有事的。” 师爷点点头,“这雪已经停了,加上晌午时日头这样足,路应该更好走了。” “好,那就立刻出发。”卓青黛看了看即将落下去的太阳。 “是。” 他们已经出来了半个时辰,马车在山路上慢悠悠的行者,那师爷说的不错,这路上的雪是少了许多,也好走了许多。 卓青黛的马车走在队伍的最中间,因为是夜间赶路,所以每个人都走的很仔细,手中的火光映的岩壁大亮。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小声的对肚子里的孩子说话,“你是不是也想赶快见到父亲?” 她淡笑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初到天宁寺那天的场景。 原来缘分这种东西,真的早就已经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悄悄的帮命运牵了线。 她是真的没想到,那个在天宁寺将前世的她拯救过来的身影,竟然是颜炽。 也是真的没想到,他们可以再一次回到这里,将错过的那份遇见,重新补上。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缘分才重新有了意义。 卓青黛勾着唇角,眉目间都是暖意,绿柚坐在侧面看到她笑的柔软,不觉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姐自从嫁给王爷之后,整个人好像都变了一样。” “恩?”卓青黛抬眸,“哪里变了?” 绿柚想了想,这种变化绝不是一言一语能说清楚的,好像一个纯粹而简单的人,忽然被岁月的烙印刻下了独有的标识,又经历了无数次的打磨,独特而柔和。 她正想着,突然马车一顿,像是车轮卡在大石头上一样,瞬间停了下来。 车内的人有一瞬间惊慌,卓青黛冷静下来,“怎么回事?” 就听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好像说山上有落石将路堵住了,得把石头搬开才行。 绿柚将备好的毛皮大氅盖在卓青黛的身上,道,“我出去看看。” 紫竹也坐的累了,就也要跟着下去看看,卓青黛点点头,吩咐着要她们小心。 两个人互相拉着,就往前面人多的地方去看,确实有很多大石头,体积之大怕是一个人根本搬不动呢。 这时那师爷向后面走了过来,卓青黛就听他在马车外面道,“你们几个也过去帮忙搬一搬,路通了咱们好早点赶路。” “是!” 不一会,卓青黛的马车边上,便一个人都不剩下了。 卓青黛舔了舔嘴唇,有些心神不宁,她挑开马车窗户的帘子,向外看。 这一看,把她吓了一跳。 马车正停在山崖边上,再向右边半丈远,这车轱辘就要掉下去了。 “王妃,您没事吧?” 忽然外面响起一个声音,是师爷的。 卓青黛回过神来,咳了一声,“没事。这路要多久能通?” “呵……这路怕是一时半会通不了了。”突然,这师爷的声音变得阴森了许多,卓青黛顿时心惊不已,她一把推开马车的门,就看那师爷一脸奸笑的站在车外。 马与马车之间的车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卸了下去,卓青黛一下子哽住了,她看见那师爷双手握着马车的前端,猛地一发力,整个车体就像右边倾了过去。 她心叫不好!但自己马车的周围早已经没了保护的人,所有人都在前方搬石头呢。 卓青黛来不及多想,她下意识的抽出自己头上的簪子,用力向着师爷的胸前飞了出去。 只听“咚”的一声,马车的车体倒在崖边上,卓青黛整个跟着一起摔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疼痛却让她根本顾及不上,因为这马车并没有停住的意思,而是继续向右边的山崖,整个滚了下去。 前面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后方的动静,只听得一声尖叫,绿柚瞪着双目跪倒在地,紫竹踉跄着跑到崖边,脚下一滑,跟着也要摔下去,好在一个士兵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 等众人都反应过来时,山路上哪还有那师爷的影子,只剩一地的车痕,和崖下一望无尽的深渊。 “王妃!!!” …… 颜炽坐在暗室的正位上,对面是瑟瑟发抖的小豹子。 从徐老大等人被毒害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他们就这样面对面的坐着,颜炽不说话,小豹子也不敢回答。 而且,小豹子甚至不敢去看他。 但小豹子心里想着,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被他牵着走,现在这些人里只有他一个活了下来,对于颜炽来说,他是握有筹码的。 他的妹妹还不知身在何处,他也许只有这一个机会来搏一把了! “王……王爷,你把我带到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还是小豹子率先沉不住气了。 颜炽还是一脸的愠怒之色,“你知不知道徐老大他们是怎么死的?” 小豹子眼神闪躲着,“知道……” “既然知道,那本王就不和你废话了,现在你只有两条路,要么说出来,要么和他们一个下场。” 颜炽语气平淡的说着,但在小豹子听来无疑是一种威胁。 “我……我可以说,但王爷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颜炽忽的笑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敢和他谈条件,“哦?说来听听。” 小豹子狂咽着口水,“我有一个妹妹,只要王爷帮我找到她,我就一定把你们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们。” “你妹妹?” “对……对,我妹妹她四岁,之前一直坐在东城的破房子里,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 他说着就要哭出来,颜炽冷笑了下,“若是找不到怎么办?” 小豹子梗着脖子,“不会的!我妹妹不会乱跑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反正见不到我妹妹,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你是在威胁本王吗?” 小豹子躲闪着他的眼神,“反正我是不会说的!” “好啊……”颜炽冷下脸,叫来外面把守的士兵,“吩咐下去,全城搜捕一个没人要的四岁小姑娘,找到之后……”颜炽伸手掰过小豹子的脸,盯着他的眼睛,毫无感情的说,“就地处死。” “你!”小豹子顿时冒了冷汗,“你怎么能这么冷血?她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女孩而已!你就不怕杀错人吗?你就不怕有报应吗?” “这是你威胁本王的代价!” “我……”小豹子一下子后悔起来,他怎么敢威胁一个毫无人性的贵族王爷呢……一瞬间涕泪齐下,小豹子捂着头,嚎啕大哭。 “我说……” 小豹子跪到地上,一下一下的磕着头,“我说!!!求王爷放过我的妹妹!!!我都说!!!” 第90章 直到天色再次亮起时,宫中传来了消息。 一个传旨的公公到了乾王府,宣乾王殿下进宫叙事。 颜瞳和颜炽互相看了一眼,那公公就又说,“皇上说了,若是寒王殿下也在就一同进宫去。” 颜瞳给管家使了个眼色,塞了些谢礼在袖子里,颜瞳又问,“不知公公知不知道,皇上传旨进宫所为何事?” 公公微微低头,笑了下,“皇上的心思奴才可不知,不过昨夜刑部侍郎安刈安大人连夜进宫,与皇上说了好久的话,奴才也不知于此是否有关。” 颜瞳又点点头,管家便再塞了些银两去,“辛苦公公了。” “那两位王爷收拾一番便随奴才一同进宫去吧,皇上还等着呢。” 颜炽扯了个不易察觉的笑,“那就走吧。” 昨天徐老大等人被毒害时,他们就已经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和消息。当时颜炽就觉得,这件事一定是安刈派人做的,只有让这些人永远的闭嘴,安刈才有可能脱罪。 所以颜炽立刻让人放消息出去,说所有人都被毒死了,为的就是让安刈听到之后,露出马脚来。只是没想到安刈竟然这样沉不住气,一刻都等不得,竟连夜闹到皇上面前去了。 他倒要看看,安刈究竟还有什么底牌。 进了长霄殿中,安刈站在一边,还有蔡公公也早已经到了,皇上则一脸阴郁的坐在龙椅上。 “臣弟参见皇上。” 颜煜向他们两个看了一眼,手猛地往案上一拍,“你们两个太让朕失望了!” 颜瞳立刻皱眉,“皇兄这般气恼所谓何事?” 颜煜瞥眼看了看安刈又看了看他们两个,“我问你们,是不是已经抓到了暗影的人?!” 颜瞳刚想说话,被颜炽拦住,他道,“回禀皇上,确实抓到了几个和暗影有关的人,也搜到了许多刻有狼头图腾的兵器。” “哼!”颜煜冷笑一下,“既然抓到了,为何不及时与朕汇报?” 颜炽不慌不忙的说,“禀皇上,人虽然抓到了,但并没有查问出什么,所以还不曾上报。” “究竟是没有查问出东西?还是不敢查问出东西来?” 颜瞳憋不住了,“皇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怀疑臣弟徇私枉法吗?” 这时候,安刈终于说话了,“乾王殿下,皇上并没有这个意思,您可千万别想多了。” 颜瞳瞪了他一眼,“那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蔡煦一脸横笑的说着场面话,“乾王殿下,您息怒,先听安大人说嘛。” 安刈看了一眼颜煜,然后不自然的笑了下,“二位王爷,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两天前臣在城中安插的眼线正好看到了,寒王殿下的手下的刘焱将军穿着便服,押送了一伙人进了乾王府,还押送了几大箱刻着狼头图腾的兵器,所以当时臣就知道是暗影的案子有了进展。只是过了两天,王爷都没有让人来刑部备案,臣便觉得事有蹊跷。而天都城里又早有些不好的传闻,臣虽然也不愿相信两位王爷在卓将军的这件案子上有私心,但是人言可畏,臣觉得还是在皇上面前当面对质,还两位王爷清白为好,这才来找了皇上。” 颜瞳不屑的笑了下,“传闻?不知道安大人是哪里听到的传闻?还是你心里本来就有这样的偏见呢?” “哎……”蔡煦叹了口气看看颜炽,“还不是城中人瞎猜忌,若知道王爷为人,自然当知王爷不会徇私,哪怕这卓将军的女儿嫁进了寒王府呢?” 安刈的嘴角抽动了两下,“两位殿下的关系亲近,而寒王殿下与卓家又有着那样一层关系,也很难让人不多想吧。何况若是真没什么,两位殿下何必藏着,直接将查到的人带到皇上面前来,对峙一番不就知晓卓将军究竟是白是黑了么?” 颜煜坐在那里也点点头,“老八,朕早就说过要你懂得避嫌,你偏不听,现在你看……即使朕有心护你,可你也该知道懂得收敛!”颜煜站起身来,来回踏了两步,“老七,你现在就把抓到的人带上来,朕要亲自审问!” “恐怕不行。”颜炽道。 “为什么不行?”颜煜眼见着有了怒意。 颜炽看了一眼安刈,“他们死了。” 颜煜愣了一下,“死了?谁死了?” “安大人看到的被抓进乾王府中的人,都死了。” “怎么……怎么会死了呢?” 颜炽和安刈对看着,“他们被人下毒,毒死了。” “啊!”蔡煦惊呼道,“下毒?在哪下的毒?何人下的毒?” 安刈的眼角不自觉的跳了下,但并没有逃过颜炽的眼睛。 他知道有猎物要上钩了。 “皇上!如此重要的人证竟然在戒备森严的乾王府被人毒死了,请皇上一定要严查啊!” 安刈的话提醒了颜煜,乾王府要看守犯人,一定戒备森严,岂是谁想下毒就能下毒的?他锁眉思索着,查到了暗影的人对卓家来说是极为不利的,但偏偏在这个时候,人证死了,还是死在颜瞳和颜炽的眼皮子底下,这太奇怪了。 颜煜抬眉看了眼,心里有些动摇,原本他是愿意相信卓敬尧是无辜的,但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这背后必有猫腻,难道卓敬尧真的私藏了暗影?而颜炽和颜瞳也都站在卓家一边吗? 这一步,他绝对不能走错。颜煜掩下自己的情绪,他绝不能表现得偏袒任何一方,不管卓家在这件事情上是不是清白的,可以明确的是颜炽和卓敬尧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而颜瞳似乎也更倾向于他们,而安刈……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安刈看着身后没有什么靠山,可他说的就一定是真话吗? “皇上!”安刈跪在地上,“臣以为此事定有蹊跷,请皇上明察!” 颜煜被吵得脑仁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颜炽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安刈,“听安大人的意思,是觉得这人是本王杀的了?” 蔡煦吓了一跳,“安大人是说,两位王爷为了掩护卓将军,所以才把人都给杀了?!那岂不是说明,卓将军真的私藏了暗影,并用它刺杀了程世子!”他捂着嘴,“那这谋反的罪名可就坐实了呀!安大人,您若是没有证据,这话可不敢乱说!” 闻言,颜煜愣了下,安刈立刻否认,“臣可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人证被毒死这种事情,实在太过蹊跷了,希望皇上能派人仔细调查。” 颜炽哼了一声,“可本王听着安大人就是这个意思。” 颜煜眼里闪过一丝寒意,卓敬尧真的有心谋反吗?颜炽这么帮他,究竟是因为他娶了卓敬尧的女儿?还是因为……卓敬尧想谋反是因为颜炽呢? 自他登基之后,这种声音就越来越大,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颜炽似乎更得大臣们的支持,颜煜眼尾一跳,他深呼了口气。 安刈语气不忿,“寒王爷这样咄咄逼人,难不成是心虚了?” “本王是不是心虚,安大人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颜煜皱眉,“这话怎么说?” 颜炽笑了下,“安大人对皇上应该没说实话吧?” 安刈别开眼睛,“臣对陛下绝无半句虚言!” 颜瞳瞪了他一眼,“我听着可没一句真话。” 颜炽冷冷的看安刈一眼,“那安大人有没有告诉皇上,徐老大一伙人是在你府上的管家刘胜的别院中,抓到的?” “什么?”颜煜惊讶。 安刈大概已经料到了颜炽会说起这个,并不慌张的立刻否认,“臣并不知道,也不清楚府上的管家在外还有其他的别院。” 反正那宅子他从没有去过,他咬定不认,颜炽也没有办法证明。 颜炽挑了下眉,“安大人是不是觉得,徐老大他们死了,本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安刈迎着颜炽的眼睛,毫不退让。他已经确认过颜瞳和颜炽没能问出任何事情来,徐老大等人就被毒死了,所以他丝毫不怕,这不过是颜炽在炸他而已。 “臣实在不知王爷在说什么,王爷不能因为臣对此案有疑虑,就妄图把事情都推到臣的身上吧。” 颜煜提着一口气,“老八,你到底有没有证据?” “没有。” “呵……”安刈嗤笑,“王爷,在您眼中,臣这样卑微的身份,就可以随意侮辱,随意践踏吗?” 颜煜皱了下眉,“安大人……寒王虽然话重了些,但也没有要侮辱你的意思。” 这时,刘公公走了进来,禀告道,“皇上,刑部尚书许阆求见。” “他怎么来了?” 颜炽垂下眼来,看来他要等的人,来了。 “皇上,臣弟虽然的确没有证据能证明,那宅子和安大人有任何关系,但是……臣弟有其他的证据。” “什么证据?” 颜炽轻笑一声,“那就请许大人进来详述吧。” 安刈的脸色瞬间变白,他心里有些发慌,许阆虽然位居刑部尚书,但身体一直不好,刑部的事情也一直都是安刈在打理。 原本等到今年年初,许阆就要隐退回乡去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冒了出来? 他紧盯着门口,就看年迈的许阆带着一个瘦弱的男孩走了进来。 安刈的腿瞬间就软了,他一眼就认出这个男孩,正是在牢中被他救出去的死刑犯之一。 脑内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住了,安刈知道,这一仗他赌输了。 第91章 “臣许阆参见皇上!” 许阆穿着朝服跪地行礼,他已经许久没有到这长霄殿上来,因为身体老迈多病,许阆已经向皇上提出过请辞,本来已经打算过完这个年,就告老还乡去了,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却有人上门拜访。 颜煜立刻让他起身来,“许尚书的身体可好些了?” “多谢陛下关心,老臣的身体还撑得住。今日臣来是请陛下降罪的!” “此话怎讲?” 许阆执拗着不肯起身,“禀陛下,老臣恳请陛下赐臣监管不力、疏忽职守之罪!” 颜煜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个疏忽职守?你起来说话。” 许阆呈上一沓折子,“皇上!这是在老臣养病期间,刑部关押的死刑犯离奇失踪的人员名单,一共十六人,请陛下降罪!” “什么?”颜煜瞪眼,“竟然有死刑犯离奇失踪了?”他看向安刈,“安大人,这个情况你知不知道,为何从没上报?” “臣……”安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许阆看了一眼安刈,“陛下,安大人不仅知情,而且释放死刑犯一事,就是安大人主使的!” 安刈脖子憋得通红着吼道,“许尚书,我安刈自认与你没有什么过节,许尚书何故这般冤枉我!” 许阆并不理他,而是继续对皇上说,“臣所说绝对属实,并且有相关的人证物证,陛下若是不相信,可以此刻就提审!” 安刈的脸色刷白,不再言语。 颜煜点点头,然后指了下跪在最后面的小豹子,“你说的这个人证,就是他吗?” “没错,就是此人!” 颜煜看着头深深低着的男孩,道,“抬起头来,朕问你,你知道安大人释放死囚犯的事情吗?” 小豹子牙齿磕碰着,“禀皇上……知道。” 安刈的眼睛冷的好像结上了霜。 “你细细说来,这么秘密的事情,安刈怎么会让你知道?” 小豹子狂咽着口水,“因为……我就是其中一个被他释放的死囚。” “什么!” 小豹子在地上一个劲的磕着头,“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小的只是一时糊涂被安大人诱惑了,为求保命才答应帮安大人冒充暗影去陷害卓将军的!” ……安刈眼看着颜煜的脸色由白转青,心里已经没有了任何辩驳的愿望,他吐了一口气,跪坐在地上,瞬间心如死灰。 事情终究是败露了。 他早就清楚自己的处境,只要徐老大等人没有被灭口,他被拆穿就是早晚的事情。 颜煜眼睛里冒着火,“你说,是安刈用你们这些死刑犯来冒充暗影陷害朝廷重臣?!” “是……”小豹子发着抖,“安大人的管家刘胜说,只要我们认下了这个罪,就算被抓也是交由刑部管,到时候安大人再把我们放出来,根本不会有性命之忧……我想活着……所以……” “简直可恶至极!”颜炽啪的一声将手中的折子摔到安刈面前,“你还有什么话说?” 安刈早已经闭上了眼睛,他面色平静,已然预料到了自己的下场,“臣无话可说。” “这么说,真的是你一手设下此局,陷害卓将军的?” 安刈点点头,“是。” “哼!你既然认罪,就该知道自己的下场!刺杀世子、构陷朝廷重臣,你死一万次也不为过!”颜煜怒不可遏,“来人!将此人打入天牢,择日处斩!” “皇上!”颜炽在一边制止道,“当初刺杀程世子的人是死侍,安大人虽然位高权重,但在臣弟的调查重,却并未发现有培育过任何死侍的可能,所以臣弟怀疑安大人背后还另有其人,所以臣弟认为,还是应该先留着安大人的命,详查一番后再做定夺为好。” 颜煜听着觉得有理,点点头,“好吧,那就让他再多活一段时间。许尚书,这个人就交给你们刑部关押了。你今日的请罪之说,朕就当你以功抵过了,但是朕希望在许尚书回乡之前,能把刑部的不安份都肃清干净。” 许阆俯地一拜,“老臣遵旨!” 等一干人等退下,长霄殿中只剩下了皇上、颜炽和颜瞳。 颜煜揉了揉头,软下语气来,“这几个月,辛苦你们两个了。但好在事情总算是查清楚了,也还了卓将军的清白,朕这就派人拟写诏书,等过了这个年节,就让他回来上朝吧。还有永安侯府那边,朕也派人去通报一声,这个元宵佳节,你们所有人都来宫中同朕一起过。” “是……” 颜炽和颜瞳并没有多留,两个人一同出了皇宫。 颜瞳一路上都有些闷闷不乐。 “怎么了?”颜炽问他。 颜瞳想了想说,“你说皇上当时是不是真的相信了安刈的话,以为卓家私藏暗影,而咱们为了维护他杀了徐老大他们?” 颜炽的表情不露声色,但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他想颜煜当时,是真的信了。 因为颜炽知道,在这个皇帝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是可以永远信任的。 虽然他是他的亲弟弟,但也是他最大的威胁。 “不知道。”颜炽回过神来,摇摇头,“但不管皇上是怎么想的,现在真相摆在他面前,他不信不行。” 颜瞳点点头,笑了出来,“这倒是。哎……不过你就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卓家吗?就只是因为你娶了卓家的女儿吗?这可不像你啊……” 颜炽淡笑一下,没有回答。 他当然没有怀疑过卓家啊,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若是谁值得信任都分不清,岂不是白活了? 两个人走出宫门,就看许阆的马车停在路边,像是正在等谁一样。 颜炽和颜瞳相视一眼,走近过去。 “许尚书,多谢。” 许阆从马车上下来,“二位王爷,今日老臣只是将调查出来的实情并报给皇上而已,并没有刻意的帮忙。” 颜炽点点头,“本王知道,但还是感谢许尚书,能在这个时候愿意相信我们,亲自来调查这些事情,否则以安刈现在在刑部的势力,恐怕很难拿到他私放犯人的罪证。” 许阆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寒王殿下心思缜密,你将这个犯人托人带到我面前,经由我手交给陛下,不正是害怕陛下对您多了戒备心吗?” 颜炽垂下眼去,“本王的确不想皇兄觉得,本王的手伸的过长了。既然本王属于战场,又何必在朝政上干涉过多呢?这次是为了洗清卓将军身上的污名,也是为了让九泉之下的程世子能够安息,所以才不得已的插手到刑部当中来,既然许尚书已经看破,但仍愿意在皇上面前说出真相,本王心存感激。” “王爷客气了。”许阆眉目清亮,“老臣虽然已有归乡之意,但到底还是大黎的臣子,自然有让真相大白于众的责任。” “许尚书能这么想,是大黎之幸。” 这时,颜炽看到躲在许阆马车后的小豹子,他问,“不知许大人准备将这个犯人作何处置?” 许阆道,“老臣已经了解过他的案子,虽然那铺子老板死亡属实,但与他其实并无直接关系,判处死刑实在是过重了,想是当时审案的人,收了钱吧。不过到底是人命案子,也是不能完全脱罪的,至于之后怎么判,还要再结合此前的证据再调查调查。” 颜炽点点头,“许尚书办案如此严谨,若这刑部都是您这样的人,相信之后的冤假错案,会少很多吧。对了……本王想同这孩子说几句话行吗?” “王爷请。” 颜炽走到小豹子的面前,挑了下眉,“刚刚在殿前,你表现的不错,本王还以为你会被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呢?” 小豹子看着他的眼睛里都是祈求,“我已经按你的意思把我知道的都说了,王爷可以放过我的妹妹了吗?” 颜炽轻笑了下,这小孩子就是好骗。 “放心,本王才不会对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动手,你的妹妹已经被本王的人找到了,就在那个破房子里,应该还是在等你回去吧,本王的人发现她时,她已经饿晕过去了,但好在现在已经没事了。” “您找到她了?” “你说出了真相,本王自然也不能食言,你放心本王会派人好好照顾你妹妹的,等你从牢中出来,再来找本王要人。” 小豹子的眼泪已经止不住的往下掉,他没成想颜炽早就已经找到了他的妹妹,还照顾的那么好。 亏他此前还误会他,以为他真的会对一个四岁的孩子痛下杀手,他想起当时颜炽冷冰冰的眼神底下,究竟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柔情呢? 小豹子扯出一个笑容,露出一排牙齿。 谁说北麒麟寒王殿下是个杀人不眨的魔鬼? 其实他分明也只是个有血有肉的男儿而已。 “多谢王爷!” 小豹子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猛地磕了三个头。 颜炽拽起他来,“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没有辱没了良知吧。” 第92章 驾!!! 烈马疾驰,直冲向炽烈军大营。 守营的将士看到在风中展着的旗子,也没有多想便直接放行,直等到马进了内营,这将士才注意到,马背上怎么还有一位姑娘呢? 马被及时勒住,马背上的人喊着,“快去通报!我要见王爷!” 内营的将官一愣,顿时紧张起来,“出了什么事?王爷不在营中啊!” 两人正说着,向南行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表情看着也不轻松,看到这边有动静便问,“怎么了?” “向护卫!”那骑兵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他刚想回话,但身后的人就撑不住的摔了下去,“绿柚姑娘!” “绿柚?”向南行惊讶,一把将从马上摔下来的人,顺势抱住,“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陪着王妃在天宁寺吗?” 卓青黛掉进悬崖之后,他们立刻派人去找,但是那悬崖至少有百丈高,他们根本无法下到最底层去,只能赶紧来营中求救。 绿柚便跟着骑兵回营,一路颠簸,她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 “向护卫……”瘫倒的人气丝微弱,“快通知王爷,救救王妃……救救……”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看就要昏过去,向南行听的云里雾里,额头上都急出汗来,“绿柚!!!到底出了什么事?王妃怎么了?” “王妃她……掉……掉下悬崖了……” “什么?!”向南行还想再问一问,但绿柚已经完全昏死过去了,他抬头看向那个骑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骑兵不是他派出去寻找师爷的吗?怎么会把绿柚带了回来? 那骑兵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绿柚姑娘说,王妃从落雪崖边掉下去了!派出去寻找师爷的弟兄,都过去寻找王妃了!” “从落雪崖边掉下去了……”向南行喃喃自语,“落雪崖足有百丈高,掉下去……掉下去还……” 他一下子顿住,猛地摇摇头,“不会的,王妃福大命大,不会的……” “向护卫!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得赶紧通知王爷啊!” 向南行点点头,“王爷进宫去了,我这就去找,你赶快集结人手,准备绳索,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找到!” “是!” 吩咐完事情,向南行抱着绿柚进了屋子,他叫着,“岳灵霄?快过来看看她!” …… 颜炽辞别了许阆,就跟着颜瞳一起回了乾王府。 虽然终于洗清了卓敬尧身上的污名,但是这两个人心里都清楚,隐患依旧存在。 安刈背后一定还有人。 一开始颜炽以为是太后那边的人,但在殿前对峙时,蔡煦似乎也没有特别帮安刈说话,所以现在颜炽也有些猜不透,在安刈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两人一起用过了午膳,一个管家跑了进来。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回王爷,是炽烈军的人来找寒王殿下,说有急事!” 颜炽听着蹙起眉来,营里的人绝对不会无故这么说,“七哥,那我就先回营了。” “哦……好。” 颜炽出了乾王府大门,就看到向南行一脸阴郁,手里牵着自己的马和他的飞卢。 颜炽问,“出了什么事?” 向南行嘴唇颤抖着,“王爷……王妃她……” …… 身体已经被冻僵了,紫竹蹲在落雪崖边,一声声向下嘶喊着,但却听不到一点回声。 下去寻找的人一波又一波,但是都很难下到最底层去,这刚下了几天的雪,直接让山里雾蒙蒙的,看不清下面的情况,风一吹,满身的雪腥。 他们已经找了几个时辰,但是一无所获。 就连紫竹都已经不敢抱有太多希望了,卓青黛怀有身孕,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真的还有可能吗? 直到太阳落山,他们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卓青黛的消息。 紫竹满脸泪痕,她的手指已经被冻成了青色,但奇怪的是她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山路的另一端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紫竹挣扎着站起身来一看,“王爷……王爷!!!” 颜炽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眼里也只有寒霜,但紫竹却感受到了那份炽热。 他一言不发的走到卓青黛马车掉下去的地方,向下望了一眼。 白茫茫的雪色,深不见底。 “王爷,我们下不到底。” 向南行跟过来道,“我们带了绳索。” 颜炽一把夺过向南行手里的绳子,“你在上面等着,我带人下去找。” “王爷!还是我去吧。” “不,我要自己下去。” 说完,颜炽将绳索的一端系在岸上的石桩,一端拉在自己手里,也不顾其他人的拦阻,丝毫未犹豫的纵深跳了下去。 “王爷!”向南行顿时紧张起来,直到绳索拉紧,他才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已经有十几个人下到了崖底去,向南行等在上面,时不时的向下面喊话,但是距离实在太远,得不到任何回应。 紫竹被后面来的人搀扶进了马车里,她已经冻僵了,需要好好缓一口气。 向南行得不到下面的回应,只好去找紫竹了解情况。 这山路虽然有些难走,但也绝不至于到掉下崖去的程度,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紫竹喝了两杯热茶,舌头才算软了过来,她抽泣着不停的抹泪。 “紫竹,你们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我……” 紫竹把那师爷的事情详细的和向南行说了一遍,向南行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竟然是这里出了纰漏。 “你有记住那师爷的长相吗?” 紫竹想了想,比划着,“差不多比我高一些,脸是方的,留着一撮胡子,眼睛细长,一看就是很精明的人,而且当时他手里拿着炽烈军的牌子,还有你的亲笔信,所以王妃丝毫都没有怀疑。” 向南行咬紧牙,紫竹所描述的这个人,根本不是炽烈军营中的师爷。 真正的师爷也许早已经遇害了,所以营中的牌子和向南行的亲笔信才会在别人的手里。 但是向南行想不通,究竟是何人才会这样做?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难道,已经有人在暗中时刻盯着寒王府的一举一动吗? 就在这时,崖下忽然传来了消息。 “马车找到了!但是……人不在里面。” 颜炽把马车上的木头一块一块搬开,越是越靠近结果,他的心里就越忐忑。 直到最后一块木头从雪堆中挖出来,还是没有找到任何一点卓青黛的痕迹。 这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颜炽攥紧了拳头,看着远处的村落思索着,卓青黛若是坐在马车里翻下来,人也是有可能在半空中甩出去的,现在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他还没找到她,要么她已经离开了这里。 当然他心里更倾向于第二种,这至少说明,卓青黛还活着。 “王爷,还找吗?”一个士兵问他。 这崖底有风,点不起火把,所以大家只能就着月色找人。 他想了想道,“找。” 就算挖地三尺,他也要将她找回来! 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到现在,颜炽从来没有想过一种可能,那就是卓青黛死了。 他没有想,也不愿意想,更不敢去想。 但在这冷风刺骨的崖底,这个念头第一次从他的心里冒了出来。 几乎是一瞬间,颜炽就将这个想法从自己的脑子里丢了出去。 不可能的,他们两个人穿越一世的生死,为的就是能够弥补心中的遗憾。 而绝不是为了,在这个地方,以这样一种方式,与对方告别。 他伸手扒着每一处可能的雪窝,可每一次都是失望。 那冰冷的感觉穿透身体,流淌在血液里,颜炽的眼前顿时蒙上一层黑色。 他本该对这种感觉不陌生的,可是为何心里会这样痛苦。 他感觉这大雪就要将他最后的理智埋葬起来,他好像快要发疯了。 卓青黛,你绝对不能死。 “王爷!这里有脚印!”突然一个士兵喊了一声。 “哪里?!”他迅速奔了过去,就见那士兵指着一处道,“这个脚印不是我们的,一定是曾经来过这里的人留下的。” 颜炽看着这脚印的大小,的确不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大小,更像是一个女人,或是一个孩子。 是她吗? 一定是的!她一定没死! 脚印向着远处村落的方向延伸着,颜炽的眼睛里重新亮起了光芒。 “去那里找!” “是。” 颜炽带着众人,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那远处的村落看着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他在心里默默的说着,“等我,等我,阿青……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而就在那村落中的一处安静的小院子里,一个昏迷了许久,满身狼狈,一脸苍白的人,慢慢的睁开了眼。 她几乎下意识的就去摸自己的肚子,但很显然,哪里已经没有任何跳动的迹象了。 她知道,这孩子,再一次的离开了她。 第93章 一声痛哭从屋子里传出来。 卓青黛浑身无力的躺在床上,紧咬着嘴唇,泪流满面。 她还是失去了这个孩子。 原来命运从来都没有放过她,哪怕重生一次,注定失去的,也从没有能挽留住一件。 巨大的悲痛袭上心头,瞬间将她压垮,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腹部,她感受不到任何存在的气息。 “我的孩子……” 身体的虚弱,让她的哭泣都显得艰难,可除了哭泣她此刻又能做什么呢? 卓青黛脸色苍白,她回忆起从知道自己怀孕的那一天到此刻,每一个瞬间都像是上天赏赐给她的,现在时间到了,上天又毫不留情地将这份礼物收回了。 为何如此残忍?为何如此残忍!为何如此残忍…… 她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再经历一次这种拥有后又不得不放手的感受? 她忽然感觉又一点温热又血腥的东西,在口腔中涌动,原来是在不经意间,嘴唇已经被她咬破了。 血液混着泪水淌进喉咙里去,噎住了她所有的呼喊和祈求。 卓青黛好想伸出手去抓住什么,可她此刻毫无力气,身体也毫无反应,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有离自己而去的脆弱生命。 那里的心跳已经停止了,连带着自己的心跳,也好像就要停止了一样。 她仅有的思绪完全顾及不到那么多的纷扰,这悲伤已经汹涌的足以将她淹没,她好像听见有一个很远很远的声音,在呼唤她…… 娘亲…… 娘亲…… 娘亲……这条路好黑…… 娘亲……你可以来陪陪我吗? 卓青黛的眼前迷迷糊糊的出现一条通往混沌的路,那路的尽头仿佛有一个人在向她招手。 “你是谁?” “娘亲……我是你的孩子啊……这条路好黑……我好害怕……你可以来陪陪我吗?” 卓青黛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淌,她冲着远处的人喊着,“你站在原地等我,娘亲这就来陪你!”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让这个孩子,一个人走。 我来陪你了。 一直在院子里煎药的人,被一声嚎哭吓了一跳,她想着,难道是屋子里的人醒了吗? 这倒是出乎了她的预料。 她捡到那个人时,那人在一架摔碎的马车里,她好不容易把人挖了出来,就发现这人不仅受了很严重的伤,而且还怀有身孕。 她把人背回了村子,找来了产婆和大夫。 那大夫说,这腹中的孩子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至于大人能不能活,就看她的造化了。 没想到这才一天没过,竟然就醒了。 真是个求生强烈的人啊…… 院子里的人匆忙进了屋,往床上这么一看,咦?这不是还昏迷着么,难道刚刚是自己幻听了?她觉着情况不妙,再去探气息时,便发现这气息较之前弱了许多,像是随时会断气一样,这可如何是好? 还是先找大夫来看看吧。 她连夜上门,终于把村里唯一的大夫敲了起来。 那大夫叹息一声,“你怎么又来了?和你说了,那人伤的太重,能不能活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她才管不得那么多,一把抓住大夫的手腕,向后一掰,恶狠狠的道,“我不管!反正现在人还有气,你作为一个大夫就不能见死不救!否则……”她手上一用力,“我拆了你的药铺!” “哎呀呀……疼……好好好……我再随你去看看……”这大夫拗不过她,只能妥协,回屋拿了药箱,便随她一起去了。 等回到小院时,卓青黛的气息已经极其微弱了。 大夫摸了摸脉,摇摇头,“哎……她伤得太重了……” “怎么会突然不行了呢?刚才我熬药的时候,还听到她哭了好大一声!” 大夫皱眉,“你听到她哭了?” “对啊!” “那……”大夫捋了捋胡子,“哎……那怕是这位夫人知道自己的孩子没能保住,心里也就失去了求生的力量,所以这气息才越来越弱。” “你是说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这病人若是自己都不愿意醒来,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那大夫摇摇头,“除非有什么大补之物,也许能帮她冲一冲气血。” “大补之物?” “没错,像一些上等人参、雪莲、灵芝之类的神物,可这些东西我们这小村里哪里会有啊……” 她愣了一下,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谁说她没有上好的人参呢? 卓青黛又昏迷了几个时辰,但脉象已经渐渐平稳下来。 那大夫看了这屋主人献出来的人参,惊喜不已,“这绝对是百年以上的人参啊!这样的神物,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姑娘……你真是个好人,为了这样一个陌生的人,如此神物竟然都肯献出来。” 她并未答话,而是催促着大夫赶快将人参入药,来救命。 但心里却觉得暖暖的,因为曾经也有一些人,愿意救一个陌生的她。 第二日的午后,赤阳照进屋中。 卓青黛紧着眼睛,被阳光闹醒,眼眸睁开的一瞬,渐渐有事物的样子从黑暗中冲破,慢慢还原了这个真实的世界。 她这是在哪? 突然,脑海里的回忆翻涌而来,她想起那天落雪崖上,一脸狡黠的师爷,她想起马车坠落前那山崖的最后一抹颜色,她想起黑暗里向她不停招手的影子。 对……她从山崖上掉了下来。 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像是要确认一遍,她艰难的移动着手,摸着自己的肚子,那里安安静静。 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熟悉的窒息感,再一次扼住她的喉咙,让她不得不沉浸在巨大的痛苦里。 这种痛苦,简直叫人无法呼吸,甚至无法活下去。 大脑逐渐缺氧,肺腔像是快要爆炸,她的脸和脖颈都憋得通红,手指挣扎着挠着被子。 她不会呼吸了,那卡在喉咙上的手越来越用力。 她得不到一点喘息的机会。 那不仅是一种绝望,更像是一种自我惩罚,她无法原谅自己,更无法面对那个因她而去的孩子。 卓青黛的嘴唇发紫,眼前的一切逐渐扭曲。 她想,也许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因为她根本没有勇气再活下去,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脸面来面对颜炽…… 颜炽…… 颜炽…… 突然,颜炽的背影出现在她眼前。 他立于纷飞雪夜,未束发加冠,双手负于身后,身着一件白色长衫,外披青玄色锦纱褂,冷风卷着雪沫袭上了他的发,吹乱了人的眼。 那是这一世他们初见时的场景。 他转过身来,眉间带着一丝担忧道,“胡闹。” 他的声音,依然是那么的冷清。 卓青黛想去摸摸他的脸,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触及。 颜炽会责怪她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孩子吗? ……颜炽也许不会……但卓青黛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了。 “胡闹!” 脑海中的颜炽,忽然加重了语气,他瞪着卓青黛,眉宇间的担忧之色更浓烈了。 “胡闹!!!” 突然颜炽大吼了一声,瞬间把卓青黛吼的清醒了。 空气像是重获新生一般,肆意闯进卓青黛的肺腔之中,她猛地咳了几下,她好像又可以呼吸了。 卓青黛彻底清醒过来,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脖子上握着的手,原来竟然是她自己的手。 她在干什么?她竟然想掐死自己…… 无论是在昏迷时的自我放弃,还是刚刚幻境中想要的自我了断,都是失去孩子的痛苦让她神经恍惚,这极度的自责和悲伤,让她产生了可以逃避的错觉。 若不是颜炽一声“胡闹”彻底喊醒了她,也许…… 卓青黛撑着胳膊,坐起身来,她绝不能这么懦弱。 她绝不能就此认输。 那师爷的嘴脸还历历在目,这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阴谋和诡计,若是她不查清楚就死了,才是最大的遗憾! 卓青黛擦了擦脸上不知不觉间已经流干的泪水,心里慢慢沉静下来。 她已经不再是前世那个不知所措的姑娘了,现在的她面前有无数条需要去奔跑的路。 这其中,也许只有一条能够通向她想要的终点。 所以,她绝对不会因为在一条路上摔得遍体鳞伤,就放弃再一次上路。 卓青黛依旧摸着自己已经平坦的肚子,她在心里默默的说。 “我的孩子,也许娘亲与你注定没有相见的缘分,但知道你曾经来过,已足够娘亲思念你一生。若再有来世……希望你还愿意与我相遇。”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一个红衣女子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她一惊,“你醒了?” 卓青黛抬头一看,顿时愣住,“阿嫁?” 红衣女子跳了下眉,“你认识我?” 卓青黛这才想起,阿嫁只见过卓青,还没有见过卓青黛。 “是你救了我吗?” 阿嫁放下手里的碗,略微打量的看着她,最终落到了卓青黛捂在腹部的手上。 “抱歉,我没能救下你的孩子……” 卓青黛闭起眼睛,慢慢平复了心中翻涌的情绪,然后摇摇头,“不……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该谢谢你,救了我。” 阿嫁掩在面纱下的嘴角微微上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冷静……果然不是个凡人。你的孩子被我埋在后山了,等你再修养修养,我就带你去见她。” “谢谢。” 阿嫁点点头,然后把药碗递给她,想了想说,“你刚刚话还没说完,你怎么知道我叫阿嫁?” 卓青黛喝了一口,药很苦。 “因为……我们见过。” 第94章 阿嫁怎么不记得她们见过呢? “你是?” 卓青黛拢起自己散乱的头发,束在耳后,露出自己的额头和眼角的朱砂痣,“我是卓青。” “……”阿嫁怔在原地,“卓青?!寒王身边的护卫卓青?你怎么是个女的啊!” 卓青黛放下头发,眉目间闪过一丝歉意,“很抱歉,此前我对自己的身份有所隐瞒,希望你不要介意。” 阿嫁摇摇头,“不介意不介意,那你不是护卫又是谁?”她凑近了又看了看,“不过……你扮起男妆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我竟然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我是……卓敬尧之女,寒王府的王妃。” 阿嫁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对暗影的事情这么上心。” “当时问你那些话,确实是急于为父亲洗脱身上的冤屈,若有冒犯,我向你道歉。” 阿嫁摇头“那倒也不必……不过你怎么会从悬崖上掉下来呢?” 卓青黛想了想,师爷的事情倒也没必要告诉阿嫁,就说是下雪路滑,马车脱缰。 “那你还真是命大,要不是连续下了几天的雪,那么高掉下来,恐怕连你都活不成。” 是啊……她真是命大,既然这都摔不死她,那就说明她命不该绝。 卓青黛抿了抿唇,“阿嫁,多谢救命之恩,只是现在我的身体太虚弱,还不能自己走动,你可不可以帮我捎一封书信给寒王府?” 卓青黛祈求的看着阿嫁,她不敢想象颜炽若是知道了她掉下悬崖的事情,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她必须尽快给颜炽捎去自己的消息,而且卓青黛心里也惦记着那个师爷的事情,他手里拿着的的确是炽烈军的令牌和向南行的亲笔信,若是此人又回到天都城去,也许会对颜炽造成不利,她必须尽快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知颜炽才行。 阿嫁听了想了想,虽然她才从炽烈军大营中跑出来,但毕竟卓青黛也曾经救过她一命而且还让她遇见了那两个孩子。 她看着卓青黛手边的药碗,那救命的人参,正是她从段府离开时带走的东西…… 这也许就是因果机缘吧。 “……好吧,我就帮人帮到底。” “多谢!” 又说了一会儿话,阿嫁担心着卓青黛虚弱的身体吃不消,便让她休息了。 阿嫁一个人来到院子里,这晚的月色很亮,照在雪地上泛出清冷的光。 她手中拿着一封写好的信,明天一早就要送到寒王府去。 其实这个小村子虽然看着距离天都城不远,但实际上要爬山路的话,也有十几里的路程,但好在她功夫不错,可以直接从崖下爬藤蔓上去,能节省很多的脚程。 阿嫁最开始选择在这里生活,是因为这里足够偏僻而且安静。 她身份特殊,而且面目丑陋,想要不为人知,在这种小地方是最好的选择。 但明天将这封信送到寒王府后,这个村子就不再安全了,阿嫁只能离开。 她坐在院子里思索着,离开就离开吧,总归一切也都到了该了结的时候。 既然她能毫无牵绊的来,也一定可以了无牵挂的走。 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中,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细软,只用了一个小包裹就把能带的都带上了。 没想到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最后还是一身空。 她走到屋子的一角,这屋子里是有一面铜镜的,但是她却从没有照过。 在那个被毁掉容貌的雨夜里,那满地流淌的血,至今仍是她心底的刺。 快二十年了,她都没有再仔细看过自己的脸。 有什么可看的呢?一定是满脸的疤痕,面目可憎的样子…… 可这晚也不知是怎么了,阿嫁竟然主动的摘下了自己的面纱,看着镜子中那个模糊的自己,露出最真实的面目来。 那一道道横七竖八的疤痕,在二十年这样漫长的时间里,已经被磨得没那么惊悚。 可它仍旧是一种提醒,一种羞辱。 提醒自己不要在对男人犯傻,羞辱自己竟然那么相信一个男人。 镜子里的她咬紧了牙,如果不是那个人,她怎么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如果不是那个人,她怎么会和自己的孩子十几年不得一见,如果不是那个人,她怎么会这样……悔恨。 可人生就是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从她遇见那个人开始,就已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现在她也不会再回头了。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院门就被敲得咚咚响。 阿嫁满腹狐疑,她住在这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主动上门过。 “有人吗?” 门外的声音久久不断,阿嫁只好前去看,透过门缝,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脸色铁青的颜炽。 这已经是颜炽找的第三个村子了,也是这崖底的最后一个村子。 如果这里也不能发现卓青黛的踪迹,那么颜炽绷紧的神经,很可能也会随之断裂。 从一开始听到消息时的震惊,到后来寻找时的祈祷,而现在他已经有些绝望了。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寒夜里,过上一夜。 卓青黛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里面站着一位红衣女子。 “是你?”颜炽认出她来,“你怎么会在这?” 阿嫁眨了下眼,“这里是我家啊!” 颜炽打量了一下院子,没有其他心思再多说,然后有些焦急的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怀有身孕的人?” 阿嫁顿了顿,挑了下眉,“见过。” 见过!!!颜炽瞬间呼吸都停滞住了,他声音有些颤抖的问,“她在哪?!” 阿嫁回身指了指里面的屋子。 颜炽立刻跑了过去。 进了屋,他就看见卓青黛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 “阿青……” 阿嫁跟了过来,站在门口道,“她没什么事,只是吃了药,昏睡过去而已。” 颜炽来到床榻边,仔细的看着卓青黛的每一处轮廓。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发丝,是真实的触感。 顿时,一股巨大的惊喜之意从心底向外渗透,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阿嫁倚在门边上道,“我发现她时,在崖底的一个马车里,我看她还有气就把她背回来了。不过……” “多谢。”颜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用了多少力气才控住自己不要颤抖。 “先别急着谢。”阿嫁叹了一声,“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 颜炽如潭的眼眸,又深了几许。 其实从他看到她躺在这里的那一刻,就已经意识到了。 但只要她还活着就足够了。 颜炽将卓青黛冰凉的手指握在手心里,眼神留恋的落在她的脸上,“没事,只要她没事就好。” 阿嫁抽笑,“没想到寒王殿下竟然是个痴情种。” 颜炽不顾她的调侃,问着,“她有没有醒过?她知道……”孩子没了吗? 也许孩子没了,对于颜炽来说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但是对于卓青黛来说一定是致命的打击。 他想起前世的卓青黛,在失去了孩子之后,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 怎么也没想到,这一世她竟然还要经受一次这样的打击。 若早知如此,他宁可从未拥有过这个孩子。 “她知道了。”阿嫁低声道,“而且……她挺过来了。” 卓青黛同阿嫁说了自己在神志不清时做的事情,阿嫁听了极为后怕,若是卓青黛没有放手,也许就真的被自己掐死了。 但是既然她放过了自己,也就说明她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了。 她挺过来了。 颜炽听着这句话,心里却极不舒服。 他无法想象,卓青黛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内心是怎样的无助与绝望,而在这个时候,颜炽却没能陪在她身边。 连握住她的手,帮她擦去眼泪都做不到。 他当然更不可能知道,是卓青黛心里的颜炽,那一声声叫喊,才唤回了她的理智,更不可能知道,正是因为有颜炽的存在,才让卓青黛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阿嫁站在他身后说,“我这里虽然寒酸,但是她现在身体虚弱,又有几处骨折,所以不宜挪动,王爷可以多调一些人手和药物来,这样她好的也快一些。” 颜炽点点头,这倒是重点,便吩咐手底下的人,让向南行和岳灵霄赶快带人下来。 他自己则寸步不离的守在卓青黛的旁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阿嫁识趣的退了出去,现在这小院已经都是炽烈军的人了,那么她也就再没有留下去的必要,带上自己的包袱,留下一封信,然后从后面悄悄离开了。 又过了三个时辰,向南行和岳灵霄也到了。 绿柚和紫竹本来也吵着要下来,但是被向南行关在了家里,她们两个这次也被折腾的不轻,也是该好好休息了。 岳灵霄重新为卓青黛把了脉,确定人真的没有大碍,颜炽才算放下心来。 直到太阳又一次的要垂下山谷去,颜炽握着的手指才慢慢动了下。 那紧皱的眉头下,一双轻柔如镜湖的眼睛,微颤着慢慢睁开来。 卓青黛瞬间被眼前的人,惊到了。 颜炽头发散乱着,下巴上稀疏的冒出胡须,一双寒冰般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彩,他看上去是那样的疲惫,又那样的让人怜惜。 “醒了?” “王爷……”卓青黛一下子委屈的带着哭腔。 颜炽小心翼翼的将人揽进怀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卓青黛两行热泪滴下来,她说,“对不起……我……我没能保住她……” 颜炽的声音从没有那么柔软过,他贴着她的耳朵,“我有你就够了。” 第95章 在小院里休养了五日之后,卓青黛终于随着颜炽回了天都城。 这一进寒王府,府中的丫鬟嬷嬷站了几排,柳如素和卓敬尧也都等在门口。 她孩子没了的这件事,整个天都城怕是都知道了,只是大家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何事没了孩子,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也没有谁真的会把它真的放在心上,皇室子嗣这件事,早已经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但对于卓家来说,这无疑是个噩耗。 卓青黛一进门,就被卓敬尧抱住痛哭。 回来之前,颜炽已经说了天都城发生的事情,她自然为父亲沉冤得雪而感到庆幸,现在看到卓敬尧被解了禁而出现在寒王府,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而卓敬尧就更是激动,拍着卓青黛的肩膀,哭的不成声,“黛儿啊……是爹对不住你啊……” “哎呀……好了好了……”柳如素上前制止住卓敬尧的崩溃,生怕他说出什么影响卓青黛情绪的话出来。 卓敬尧总是觉得,他这条命,是用卓青黛肚子里的孩子那条命换回来的。 柳如素牵过卓青黛的手,“回来了就好,没事了。” 到底不是寻常女子,面对此情,竟也能强忍住眼泪,反而冲着卓青黛淡笑着安慰。 卓青黛和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霎时间两个人心里就都放心下来了。 “恭迎王妃回府!” “恭迎王妃回府!” 绿柚和紫竹都强忍着才没哭出来,她们都怕勾起卓青黛的伤心事,但是只要一想到那天夜里,卓青黛连人带车的滚下山崖去的场景,她们两个的心都像被针扎了一样。 好在,她没事。 绿柚和紫竹扯出个并不自然的笑,赶快扶住卓青黛往屋里迎,没想到卓青黛顺势握住两个人的手,笑着道,“辛苦你们了。” 这一句话,让两个人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呼啦啦的流了满脸。 卓青黛笑着点了点两人的鼻子,“哭的可真难看!” …… 那之后的几日,皇宫里又陆续来了些探望的人,但都被颜炽找了理由打发回去了,卓青黛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静养,颜炽就寸步不离的陪着她,看着她睡着、吃药、醒来,然后对他笑,这就是颜炽最平淡确也最为满足的日子。 半月后的一天,颜炽上朝回来,进了内院后,就看到一个穿着青衫的人在院子里舞剑。 剑法本身并无精妙之处,但舞剑人的步伐利落,出手力道恰到好处,也就使得整个场面赏心悦目起来。 颜炽这是第二次看卓青黛舞剑。 每一次都这样印象深刻。 “王爷?”忽然舞剑的人停了下来,几步跑到他身边,笑眼弯弯,“你回来啦!” 颜炽注视着她笑眯眯的眼睛,他难以探究那里究竟藏了多少心碎和痛楚,但当再次看她这样笑起,颜炽的心里只觉的充足。 “怎么想出来舞剑了?身体没事了吗?” 卓青黛轻笑一下,冲他挑了下眉,接着整个人翻身后撤了几步,从身后树上砍下了一根枯枝,甩给了颜炽,“比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颜炽擒着干枝,脚下一个加速便冲向卓青黛,他速度极快,卓青黛来不及招术闪躲,只好一个下腰躲过一剑,颜炽意识到立刻转变了反向,他一脚踏在树上,反手一指,卓青黛已经站起身来,刚好接住这一剑,两人相持不下,颜炽先发制人一手持剑,一手向她面部袭去,卓青黛一惊,伸手挡下,二人立刻云手翻覆纠缠在一起,颜炽眼睛在地上一瞟,然后扯了抹笑,一个跨步上前,封住了卓青黛的路,卓青黛被迫向后一撤,刚撞到地上的一块凸起的石头,一个没站稳就失去了重心。 颜炽收回干枝,一手揽住即将躺倒的卓青黛的腰。 “夫人,我赢了。” 卓青黛脸红心跳不已,“你明明是耍赖。” 颜炽一歪头,“哪里耍赖了?” “说好了比试剑法,你怎么能利用地形使阴招呢?” 颜炽随着她的话笑了起来,他顺势将卓青黛扶了起来,“能赢就是好剑法。” 卓青黛收起剑来,拢了拢自己的头发,“不耻不耻!反正不算你赢。” 颜炽接过她的剑,宠溺着道,“那好,我输了。” 卓青黛看他一眼,撇了下嘴,“与毫无战斗欲望的人比试,赢了也没劲。” 颜炽无奈的叹口气,真是赢也不是输也不是。 好在,卓青黛也并不会为了这种事而影响了心情。 她回到堂中坐下,乐滋滋的品了口茶。 颜炽在她身边坐下,与她说起今日朝中发生的事情。 “今天殿上,东部边境的情况还是不乐观,已经有两城失守了。” 卓青黛叹了口气,“太后还是不同意我爹带兵去吗?” “嗯,太后想借这个机会打压住卓家,可是赵岭驰根本不是那块料,他早晚要出事的。” 卓青黛点点头,“若是我爹去了,至少不会失守。” “没错,所以就看皇上什么时候才能下定决心,派卓将军去了,若真是这样,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皇上和太后决裂?” 颜炽挑眉,“没错。” 卓青黛皱眉,“我还是不敢相信,太后有代替皇上掌权的野心……前世我们也打过不少交道,她虽然看上去处理事情很有气魄,但在我看来她并没有那么在乎权力……何况这天下也不是她想要就能要的,女子掌权很难为世人所容吧……” 否则,卓青黛也不必连进个军营,都这么藏着掖着的。 颜炽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太后究竟为何这么做,但是若是皇上这次敢公然忤逆了太后的意思,我相信之后怕是不会平静了。这么想来,我们也需要加快调查才行。” “嗯……”卓青黛认同,“之前王爷说的‘苍牙’找到了吗?” 邵子谦之前有寄信回来,说了苍牙的所在之处,是在邵子谦曾住过的一处院子里,就在天都城的西边,向南行已经拿了回来,之后只要和那些尸体头骨上的伤痕比对一下就清楚了。 卓青黛松了口气,至少她们也并非一无所获。 颜炽道,“蕲州的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我本来打算过了年自己亲自去一趟,详查一番的。” 却没想到,卓青黛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情。 卓青黛也知道颜炽话里面的意思,她舔了下嘴唇,笑了笑,“那就明天去吧!” “明天?”颜炽担心的看向卓青黛,仿佛在说那你怎么办。 卓青黛扭了扭脖子,然后抻了下腰,“我陪王爷一起去。” “你……” 卓青黛冲他一笑,“这些日子可把我憋坏了!也该是我这青衣小郎君出山的日子了吧!” …… 颜炽以回北境探望赤北侯为由,皇上自然不能阻拦,朝廷上下也没有多怀疑,现在东部战乱,南部才平静下来,也得保证北境不出事才行。 颜炽没有带着大部队出境,随身只带了两个护卫和一个军医,其中一个护卫自然是向南行,而另一个则是之前说回北境去的护卫卓青,因此这天都城里知情的人难免猜测,怎么才回过北境就又要回北境去?难不成是赤北侯出了什么事吗?还是北境又要打仗了? 但北境到底是天高皇帝远,况且北境打仗也是家常便饭,天都城传了几日就消停了,但这个说法却让颜煜不由的戒备了些,颜炽回北境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原因呢? 而颜炽和其他三人,则是出了天都城便向东去了,他们的目的地在蕲州,而不是北境寒洲。 骑马一日的脚程便到了,向南行之前来过一次,所以也就轻车熟路。 四人先找了一家还算体面的客栈住下,向南行说了说之前的情况,几个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必须要进到那老宅子里去。 里面也许还有他们没能发现的线索。 不过现在那老宅已经被官府封了,颜炽不想暴露自己,所以决定趁夜跳进去查看。 其次就是那老伯口中说的,从宅子里连夜跑出来的女子。 向南行说,此人多半已经离开这里了,根本无处寻找。 但颜炽却总觉得,这个女子就在蕲州,甚至就在这宅子附近也说不定。 那宅子里发生的惨案,真相到底如何,这个女子也许是他们唯一的突破口。 卓青黛听了,给几个人打气,“我们一定能找到她!” 当晚,几个人小心翼翼的靠近了这处宅子,一路上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更为简单。 这宅子附近已经没有多少人家了,而且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大街上根本没有人,他们就算是闹出了什么动静,恐怕也没人知道。 颜炽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若四十年前这里就是这样,那似乎就能解释了,为何整个宅子被灭门,却只有那住在附近的老伯看见了。 他们走到宅子门口,向上看去,明显这里曾经是挂着一个匾的,但后来被摘去了。 门上有官府新贴的封条,月色下还能模糊的看见结在门上的蜘蛛网。 这里的秘密已经藏了太久,是时候见见太阳了。 第96章 他们四个人没有破坏门上的封条,而是先后从墙上翻了过去,向南行点燃两只火把,把院子里的景象照亮了几分。 这院子向南行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所以对各处的样子还有些印象,他拿着火把四处照了一圈,顿时觉察到一丝怪异来。 颜炽立刻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问,“怎么了?” 向南行迷糊的挠挠头,“王爷……我觉得这里好像和我之前看到的不一样。” 岳灵霄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哪里不一样?” 向南行又就着火光看了一圈,“我也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卓青黛环顾了一圈这院子的格局,是很标准的结构,没什么特别之处。院落正南是被官府封起来的大门,正北是通往里进院落的门厅,东西配房一般是给宅中小厮仆役住的,现在都已经破烂不堪,门窗都已经烂掉了,院子里的铺就的石板路上冒出了许多的杂草。 一看就是荒废了许多年了。 颜炽神情严肃,“你们两个去东厢房看看,本王和阿青去西边,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注意安全。” “是。” 几个人立刻分开行动,颜炽走在前面,卓青黛在一边紧跟着。 西侧厢房并不算大,门已经完全掉了下来,倒靠在里侧的一个方桌上,两人小心的迈了过去,还是惊起了一地的灰尘。 颜炽用火把将屋子照亮,整个西厢房分为两个部分,外面是桌椅,里面是大床铺,这应该就是下人们休息的地方。 卓青黛捂着鼻子,翻开了几个里间的柜子,全是空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这宅子里的人走的时候,应该是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了,这至少说明他们走的不是很匆忙。 屋子里除了家具之外,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两个人也就原路退了出去,结果向南行和岳灵霄那边也是一样的情况。 四个人商议了一下,决定继续往后走。 这第二进院子,正对着的是一个内堂,两侧是漏景长廊,拐角处有通往后方的角门。 内堂正上挂着一个大匾,但由于年头太久无人打理,匾额上的字迹已经看不清楚了。 匾额下方挂着一副山水画,画的两侧是题字的对联,堂中对称摆放着几张红木桌椅。 这一眼就看完的地方,完全没有有信息的线索。 再往后走,是一个小花园,以前院子里应该种了许多花草,但现在已经完全缠绕成一团,要不是这个季节,草木都枯萎了,这荒草的高度怕是能没过他们的腰。 卓青黛道,“这草已经完全把路挡住了。” 向南行笑着说,“没事,咱们铲出一条路来,这园子里的土质很软,上次我们就是这么过去的。” 这话一落,向南行猛地激灵了一下,他想起来刚进来时觉察的不同是什么了。 “怎么了?”颜炽问他。 “王爷,我知道了!”向南行瞪大眼睛道,“上次我们来挖尸体时,这些个院子都仔细找了,尤其是这个花园,被我们挖了个遍,这几个院子的地上全是土,但今天我们进来时,门口虽然也很乱,却是一点土都没有,而这个花园更是离奇,这些被拔掉的草……就像是……就像是被人重新埋回去了一样!” 他一说完,其他几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岳灵霄率先说,“向南行,你是说这宅子闹鬼吗?” “哪有鬼?”颜炽蹙着眉,“有人在你们走后又来过了。” 向南行点点头,但又疑惑道,“可这人为什么要把这些草埋回去呢?” 卓青黛也不禁咬唇……“也许,他是不想这里被破坏呢?” 就在这时,从后面传来了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四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颜炽挑眉道,“管他是人是鬼,去看看再说!” 又穿过几道门,他们终于到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这里正是向南行发现那十七具尸体的院子,而此刻一个阿婆正蹲在那口枯井旁边,烧着纸钱。 四个人躲在暗处,仔细的观察着。 卓青黛小声的对颜炽殊说,“怎么会有人跑到这里来烧纸?会不会是……?” 颜炽摇摇头,他也不清楚,他立刻给南行使了个眼色。 向南行点点头,一个飞身冲了出去。 原以为那阿婆会是个懂身手的人,哪知她看到向南行之后,猛地抱住头,大叫起来。 “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一看她这个反应,几个人都有些惊讶。 三更半夜来老宅里烧纸的人,竟然真的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 向南行也有些尴尬,忙安抚道,“阿婆……我是好人,不会杀你的。” 阿婆眨眨眼睛,“你不杀我?” 向南行摊开手,“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你呢……” 这时其他三个人也已经从暗处走了出来,阿婆看着他们几个顿时有些晃神,连这烧纸盆里的火灭了都没注意到。 卓青黛走进她问,“阿婆,你怎么会在这里烧纸啊?” 那阿婆疑狐的皱起眉,反问道,“你们是谁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是……”向南行刚想说话就被卓青黛拦了下来,她道,“阿婆,我们路过此地,听人说这宅里闹鬼,心里好奇,所以才来看看。” 阿婆听着叹了口气,“闹鬼……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害怕!” 卓青黛看这阿婆好像是知晓什么一样,便问道,“阿婆,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烧纸啊?是不是和宅子里的案子有什么关系?我听说前段时间,官府从这里挖出十多具尸体呢!” 没想到卓青黛一提这件事,那阿婆就直接哭了起来。 她和颜炽互看了一眼,越发坚定心里的想法,这个阿婆很有可能就是老伯说的灭门案第二天夜里跑出来的女孩。 卓青黛安慰着痛苦的阿婆,“阿婆,您要是有什么委屈,就跟我们说,我们一定帮你!” 阿婆擦了擦鼻子,“你们能帮我什么?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 卓青黛道,“阿婆,这人死虽然不能复生,但是该洗清的冤屈还是要靠我们这些活人来努力,否则冤魂留在这世上,永远也不可能安宁的。” 阿婆的双眼通红,“说的简单,可有些冤屈是不可能洗清的……就算有,我这把老骨头也做不到了……” “不是的阿婆,只要你把真相说出来,就一定能为逝人洗去冤屈……”她蹲下身来,“而且我们会帮你的。” “你们?”阿婆有些迷茫的看着她。 卓青黛点点头,“阿婆,只要你告诉我们这个宅子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就一定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阿婆泪光闪闪,点了点了头,这个故事她已经藏了太多年了。 四十年前,她是这宅子里管家的大女儿,虽然是管家的女儿,但在这个大宅子里,她其实也算不上是仆人。 她的父亲和爷爷都在这个宅子里做工,这宅子的主人对他们很好,几乎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在这宅子的西北角有一个独立出来的小院,就是她的家。 家中五口,父亲、母亲、妹妹和弟弟。 日子虽然平淡,但是一直都很幸福,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谁?!” 阿婆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她来宅子的那天,所有仆人都被赶去了外院,只有我爹在内院,但是那个人带来了一个婴儿。” 卓青黛皱眉,“婴儿?” “没错,一个男婴。” 正巧那时她的母亲也刚生下她弟弟没多久,那个被带来的男婴,就和弟弟一起吃着她母亲的奶。 男婴一天天的长大,这宅子中的人都在猜测,他究竟是谁的孩子? 宅子主人的态度也很奇怪,每当有下人议论此事谁,宅子主人总是会生很大很大的气,有一次甚至直接把人轰了出去。 “我也问过父亲,可父亲总是闪烁其词,最后干脆骂了我一顿。” 慢慢的那个男孩,成为了这宅子里的人尽皆知的秘密。 “后来呢?” 阿婆擦着眼泪,“后来有一天,宅子的主人带着男孩和家眷说要去江南玩,父亲和我们就留在宅子里。但没想到的是……主人走的第二天,就有杀手找上门来了,屠杀了整整十八口人!我的父亲、母亲、妹妹和弟弟,全都死在那人的剑下。” “那你是怎么躲过去的?” “当时我正在后院的酒窖里打酒,所以才活了下来。” “那你有没有看清杀手的样貌?” 阿婆点点头,“虽然那人蒙着面,但是那双眼睛我一辈子都不会忘!那是这世界上最冷血的眼睛!” “那后来呢?” “后来……那杀手把带走了我弟弟的尸体。” “你弟弟?为什么只带走了你弟弟的?” 阿婆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想一定和那个神秘的男孩有关!而且这宅子的主人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第97章 向南行找来几张废旧的椅子,生了火堆,众人就围坐在一起,听着阿婆讲故事。 卓青黛问,“那您在事情发生之后又去了哪里呢?这宅子还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阿婆叹了口气,眼泛泪光,“那之后,我一直躲在后山的小木屋里,我本想等宅子主人回来之后再说,哪成想他们根本就没有再回来过……” 阿婆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卓青黛只好安慰着她,“阿婆,那您为什么不报官呢?” “报官……我怎么敢报官?”阿婆表情瞬间变得惊恐起来,“在我爹娘被杀之后,没过三日城里的消息就传开了,说是这府里出了事情,全府上下都消失了,还有不少人猜测是不是这家人被仇人给杀害了,但是你知道吗,那官府的人说已经到院子里查看过了,说只是搬走了而已,没什么奇怪的,还有敢问的就直接被抓了起来!所以此后就再没人敢过问这宅子里的事情,我当时害怕极了,只能跑到山上去躲着,后来在山上呆了几天我才反应过来,如果官府的人真的来过宅子里,怎么可能看不到满地的尸体呢?所以我就趁夜偷偷溜了回来,结果……我发现我爹娘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扔进了井里!” 卓青黛皱眉,“这么说,那些尸体不是你丢进井里去的?而是有人在你离开之后又来处理过了现场?” “没错!我这才意识到,宅子主人根本不是出去游玩了,他是带着那个男孩和自己的家眷跑了!” ……卓青黛倒吸一口气,抬眼看了看颜炽,这个阿婆的弟弟恐怕是替那个男孩死了。 “阿婆,您在好好想想,后来还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阿婆摇了摇头,“那之后,这个宅子就在没有任何人靠近了,直到前段时间来了一伙人发现了以前的尸体,官府才查封了这里……可就算是发现了尸体又有什么用?根本没有人愿意去调查他们是怎么死的,也没有人在乎……” 卓青黛看着火盆里烧掉的纸钱道,“至少还有您记得他们,至少您还愿意说出真相。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去好好调查的!” 那阿婆涕泪横流的握住她的手,“小公子,如果你们真的能帮我昭雪了这桩案子,我今生来世都愿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她说着就往地上磕头,卓青黛忙搀扶住她,“阿婆使不得,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谢谢!谢谢你们! ” 卓青黛看她嘴唇都有些冻得发紫,不由得有些心疼,“阿婆,您现在住在哪里啊,我们送您回去吧。” “我……”阿婆吞吐了一下,“我还住在山上的小木屋里。” 卓青黛一愣,“您这四十年来一直住在那吗?” 阿婆点点头,卓青黛心脏骤然收紧,“您难道……” “哎……我已经习惯了在山上的生活了,平时只有给他们烧纸才会下来,自从这场变故之后,我已经不敢轻易相信人了,还不如我一个人在山上生活。” 卓青黛心疼的搀扶起阿婆,“那我们就送您回山上去。” “好……多谢。” 阿婆领着众人从后院的一个破洞小门穿了出去,沿着小路直上后山,因为天气冷有霜的缘故,卓青黛小心翼翼的搀扶着阿婆,一边又询问了些细节。 “阿婆,您一直说宅子主人……那这宅子主人到底是谁啊?” “虽然我是从小在这长大的,但其实一直也只在一般下人可以随意出入的外院,而属于宅子主人的内院其实是不允许我们进去的。我只直到这宅子的主人是当地很有势力和财力的人,可是他具体的背景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那您总该知道他叫什么吧?” “他姓赵,大家都叫他赵五爷。” 卓青黛挑眉,“姓赵?” 颜炽冲她点点头,果然不出他们所料。 向南行歪头一探问,“阿婆,我们进去时,看那院子里的花草都被埋了回去,是您做的吗?” 话音一落,卓青黛立刻冲他挤了下眼睛。 阿婆愣了一下,然后道,“啊……我见不得这里变成那个样子,这里毕竟是我爹娘的埋骨之地……” 又上了两段台阶,阿婆停住脚步,对他们指了指身后一个亮着灯笼的小木屋道,“那里就是我住的地方了,谢谢你们送我这把老骨头回来,家里又小又乱就不请你们进去了,关于这老宅子我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希望你们能帮我找到真凶,谢谢了。” 老人矮身去拜,卓青黛扶住她,“阿婆,您放心吧,有了消息,我们一定会来通知您的。” “谢谢你,小公子。” 目送着阿婆进了屋,四个人回身快速的下了山。 向南行走在最后,越走越慢,最后干脆停住了脚步。 卓青黛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也停住脚步问他,“怎么了?” 向南行挠着头,然后甩了甩,“我总觉得这个阿婆哪里不对劲。” 岳灵霄笑道,“你这一晚上怎么看谁都不对劲?” “不是的!”向南行想了想说,“其实刚刚我已经说出了话,要不是王……阿青看了我一眼,恐怕就说漏了,但是只要细想一下还是会觉得奇怪,可那阿婆却丝毫没有怀疑。我们明明说自己是第一次来这里,却说出了花园之前被破坏的消息,阿婆是根本没注意呢?还是……” 岳灵霄皱了下眉,“应该是没有注意到吧,阿婆刚刚看上去很伤感的样子,也许注意力没有在这上面。” 向南行悠悠的点了下头,“也有这个可能吧……” 卓青黛想了想,抱着胳膊眯起眼,确实有哪里不对劲。 颜炽走近她,问,“你想到什么了?” 卓青黛啧了一声,“我是在想刚刚阿婆说的一句话……她说她不愿意下山去住的原因是,不相信别人,可为什么面对我们的时候,丝毫没有怀疑,就把这些告诉我们了呢?” 向南行点点头,“对啊!阿婆保守了这些秘密四十年,却就这么容易的对我们说了!” 颜炽看着她,“你的意思是,阿婆是故意告诉我们的?” 卓青黛原地转了两圈,“听阿婆在讲的时候,她的表情不像是假的……可这里面确实有些蹊跷。” “还有……”颜炽忽然开口道,“那个阿婆身上穿的衣服是织布锻,是最近才在市场上流通的款式,她说自己除了下山为他爹娘烧纸外,从不下山来,也有问题。” 卓青黛不由得瞪大眼睛,“王爷,想不到你对布料还有研究呢?” 向南行噗的一笑,他可知道颜炽为什么会对布料有研究,不正是因为自己家中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吗? 咳……颜炽咳了一声,“现在看来,这位阿婆确实不像表面看的这么简单。” 岳灵霄道,“那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向南行指了指身后的山,“你说小木屋?” “嗯。” 颜炽看了眼卓青黛,然后点了下头,“回去看看。” 四个人迅速的上了山,那小木屋的灯笼远远的发出亮光。 等走近,卓青黛立刻上前去敲门,“阿婆?阿婆?您在吗?” 敲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开门,卓青黛不禁皱眉。 “踹开它。”颜炽道。 向南行一脚踹开了门,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小木屋根本不是能住的地方,而是供上山的猎人躲避风雪的地方,里面只有一些柴火,和简单的生存工具。 “她果然有问题!”向南行四处翻找着也没见人影,但在这一眼可见的小屋里,哪还有任何人影? “王爷,我们怎么办?” 颜炽走进去,点燃了屋中的油灯,朦胧的光亮,照的屋子里暖暖的。 “先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卓青黛叹气,“这里不是她的落脚之处,应该不会有什么线索了。” “王爷,后窗有脚印,应该是她下山的脚印。” 颜炽挑了下眉,“看来,这件事,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不过……既然她已经出现了,无论如何当年的事都不可能再瞒得住了。” 向南行在小木屋外举着火把四处查探着,突然他看到一个红色的布料,捡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庙里求的平安符。 “王爷,你看这个!” “这是……平安符。” 向南行笑道,“这附近只有一个庙!” 卓青黛惊喜的挑眉,“那我们就去庙里等她!她的平安符掉了,发现之后一定会再去求一张的!” “没错!”向南行猛地点头,“那我们赶紧走吧。” 颜炽想了想点点头,“但是不能都去,我们的时间有限,分开行动吧。” “南行,你和岳灵霄去庙里等她,我和阿青去另一个地方。” 卓青黛问,“我们去哪?” 颜炽道,“我觉得这个阿婆说的话未必全是假的,我们先去调查清楚当年住在这里的赵五爷究竟是谁,还有那个神秘的男婴,究竟被带去了哪。” “好。” 第98章 卓青黛坐在酒楼里,面对着一桌子的菜肴有些尴尬,她对身边的男人眨了眨眼,“王爷……咱们不是要去调查那宅子的主人吗?这……” 颜炽不慌不忙的夹了一块鱼肉给她,道,“是要调查,但也要填饱肚子。” “那也不用要这么多吧,我们两个人哪里吃的下啊……” 颜炽又盛了一碗汤给她,“你的身体才刚刚养好些,不能马虎,何况我不知道这里的饭菜合不合你的胃口,所以干脆都点来尝尝。” 卓青黛扯了扯嘴角,看着颜炽将自己面前的空碗渐渐堆成了小山,她无奈的笑了下,只能乖乖的往自己的嘴里塞。 颜炽看她吃了,自己也动筷子尝了些,嗯……味道还算中规中矩,比他们打仗时吃的要好下咽多了。 卓青黛快速的吃了一碗,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我饱啦。” 颜炽便从袖口中取出一方手帕,帮她擦去了嘴角残留的油渍。 真把她当成孩子来照顾了…… 这一幕正巧被门口的一个小叫花子看了去,卓青黛顿时脸红起来。 她黛碍于自己这身男装,也不好和颜炽太过亲近了,所以赶紧抢过颜炽手里的帕子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颜炽也就笑了笑,依着她。 等两个人都用完了饭,这一桌子的菜也没见少了多少,卓青黛咬唇道,“这也太浪费了……” 颜炽蹙了下眉,“确实……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了。” 卓青黛偏过头去,刚要安慰颜炽,结果正好看见那叫花子眼巴巴的看着他们这一桌。 “哎?”她眼睛一亮,“有了!” 卓青黛对着那小叫花子招了招手,小叫花子立刻跑了进来。 “这位爷,您找我?” 卓青黛笑眼盈盈,“你是不是饿了?” 那小叫花子两眼紧盯着一桌子菜点点头。 卓青黛笑笑,递了一双筷子给他,“给……如果你不介意,这些菜请你吃,这还有好几道都没有动过的。” 小叫花子一听这么多菜都给他吃,两个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忙说,“不介意不介意……我真的可以吃吗?” 那小叫花子不由得看向颜炽,颜炽也对他点了下头,这下小叫花子可就不再客气了,也没顾得上去接卓青黛递过来的筷子,一把就扯下了一个鸡腿塞进了嘴里。 卓青黛赶紧倒了一杯茶给他,“你慢点吃,都是你的。” 结果正巧被酒楼的老板给看见了,他急忙走过来,“谁让你进来的!还敢吃客人的菜!我看你是讨打了吧!来人……把他给我轰出去!” 那小叫花子一听,眼里生出怯意来,一边抱着鸡腿一边躲到卓青黛身后去。 卓青黛见此忙对那老板说,“等一下,他是我叫进来的,这菜也是我让他吃的。” “哎呦……这位爷,您可真是好心肠……只是……”那老板为难道,“我们这毕竟时酒楼,您让一个乞丐进来,多影响其他客人啊……” 卓青黛一听顿时也有些为难,她回头看了看吃的正香的小乞丐,有些不忍心。 难道真要把他赶出去吗? “这位老板……”这时一旁的颜炽说了话,他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边上,道,“若有谁觉得不妥,轰出去便是,一切损失……我赔。” 话一出,那老板的脸色立刻变了,他打量着颜炽,怎么看也不是个善茬,于是赶紧拿了银子,灰溜溜的走了。 卓青黛不由的勾起唇角,回身把小乞丐重新拉到桌上,“这下你放心吃吧,不会再有人来赶你了。” 这小叫花子看颜炽出手如此阔绰的样子,眼睛都直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对一个乞丐这么慷慨的人,这得是什么人啊? 不过他也知道有些事不该问,还是专心啃鸡腿比较好。 卓青黛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得有几分感慨,瞧他的年纪应该和段临轩差不多大,可确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但她也无法去比较哪一种更为幸运,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曾经历过什么,又将遇见什么。 颜炽看她有些出神,扯了扯她的手,“在想什么呢?” “啊?”卓青黛集中回注意力,摇了摇头,“哦……没想什么……对了我们不是要去调查吗?你可是已经有了什么计划?” 颜炽点了点头,“这个主意还是七哥出的,他说……江湖上每个地方都有百晓生,你若是想知道什么,找他们问就对了。” “百晓生?”卓青黛想了想,“那我们该去哪找这个百晓生呢?” 颜炽道,“这样的人一般都生活在鱼龙混杂的地方,方便他们收集消息和贩卖消息。我听说这附近有一条鬼市,也许我们可以去那里问问……” “嗯……” 小乞丐本来也想两耳不闻的,但一听到他们要去鬼市,立刻有些坐不住了。 “不行!你们不能去鬼市!” 颜炽倏的皱起眉头看向他,“为什么不能?” 小乞丐被颜炽冷峻的眼色盯得直发慌,他不禁有些发抖道,“鬼……鬼市是……是吃人的地方……你们没有熟人引路……一定会被算计的……不能去……不能去!你们一定要相信我!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你们给我东西吃就是我的恩人,我不会害你们的,请你们相信我,不要去!” 颜炽声音沉了下去,“如果我们一定要去呢?” 小乞丐的脸一下红一下白,他憋了半天,最终低下头去,小声道,“如果你们一定要去……那……那我带你们去……” …… 山城庙虽然地方不大,但是香火却一直很旺,来这里上香祈福的人非常多,那是因为在四十年前曾经有一位贵人到此。 这位贵人就是现在的隆禧太后,当年的隆禧皇后。 四十年前,皇后来此地清修,曾在这座庙落脚,后来人们便把这里重新修缮了一番,来往祈福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向南行听着老和尚的话点点头,但又不解的问,“既然如此,百姓为何不去当年皇后清修的宅院去上香祈福呢?皇后不是在那里住了许久吗?要说有福地之说,也该是那里福气更多吧?” 老和尚回避着没有说话,这时他们旁边一个老婆婆说,“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外地来的怎么了吗?” 那老婆婆摇摇头,“本地人是不会问这个问题的。” “为什么?” 老婆婆叹了口气,小声说,“本地人都知道,当年皇后来此清修时住的那宅子,有古怪!” 岳灵霄好奇,“怎么古怪了?” “那宅子在半夜总是会传出来孩子的哭声,当年好多人都听见了,据说那里曾经埋葬过很多没出生就死掉的婴儿,建那宅子时多半是把那些婴儿的坟给破坏了,所以才会这么古怪!” 向南行和岳灵霄对视一眼,他问,“您说的婴儿的哭声,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老婆婆想了想说,“好像是皇后住进去半年以后吧,就有人开始这么传了,起初大家也没太在意,结果后来有一次我也听见了,这才知道传说是真的,那以后大家躲都躲不及,谁还敢靠近啊!” 岳灵霄问,“那现在还有哭声吗?” 老婆婆摇摇头,“现在就不知道了,自从皇后回宫以后,那宅子就荒废了,本来离中心就远,就更没人靠近了,你说一个好好的皇家别院,要不是因为闹鬼,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没修缮过?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向南行了然的点点头,闹鬼、婴儿哭……胡绯确实也这么说过,看来当年这件事应该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只是这闹鬼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恐怕还有待商榷。 就在向南行还想问问别的事情时,从大门口走近来一个满身华丽的老太太来。 向南行一眼便认出她来,他轻哼一声,走了过去。 “阿婆,您不是一直在山上呆着吗?怎么跑来这么远的庙里?” 这位老婆婆正是昨天夜里在老宅子后院遇见的那个烧纸的阿婆,向南行和岳灵霄在此已经眼巴巴的等了她一个上午。 岳灵霄从身后取出一个平安福,吊在老婆婆眼前,“您是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阿婆一看道平安福,脸都白了,“这……这怎么会在你这?” 向南行道,“我们捡到的,是您的吗?” 那阿婆猛地咽了下口水,然后猛地哭了起来,“哎呀!我可找到它了!这是我的……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平安福……没想到被我给弄丢了,我还想着来庙里找师父帮我算一算呢……” 向南行看她还在演戏,不由的板起脸来,“阿婆,我们已经去过小木屋了,你不用再费尽心思的骗我们了!” “你们?”阿婆一听,立马怔住了。 向南行冷脸问,“您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骗我们?” “我没有骗你们……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小木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说自己住在山上?” “……”阿婆瞬间沉默,又过了一会儿,她才颤抖着嘴唇道,“是有一个人,让我这么说的。” 第99章 这小乞丐名叫虎子,无父无母孤儿一个,一直靠着乞讨为生,没想到这一天遇见了一个出手如此阔绰的主,不仅让他免费吃食物,还帮他赶走了饭店老板。 虎子心里感激不已,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这么饱了。 结果没想到这两位恩人竟然要到鬼市去,那可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尤其这两个人穿的锦衣华服,若是真被鬼市里的人盯上,不脱个几层皮下来,怕是命都难保。 虎子思前想后了半天,决定自己带他们前去。 “两……两位公子……再往前走一条街就是鬼市了。” 卓青黛听他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以为是他害怕了,便笑笑说,“好,我们知道了,你就不用跟我们进去了。” 虎子一听,脸色煞白,“不行的!我带你们进去!” “你?”卓青黛看着他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有些担心。 虎子点点头,“你们不就是想去找百晓生吗?他那个人很古怪的,不认识的人,他是不会见的。” 颜炽挑眉,“你的意思是……你认识他?” “不……不认识……”虎子摇头,“但我知道有一个人认识他,我带你们去找他。” 卓青黛和颜炽相视一眼,也只能这样了。 又过了一条街,面前就是鬼市了,卓青黛四处看了看,有些失望,还以为会是很特别的一条街呢,结果发现也没什么不一样。 道路两边是各种各样的摊位,卖什么的都有,从食物到玉器应有尽有,这条街算不上热闹,偶有几声笑或是吆喝。 虎子在前面引路,卓青黛紧跟着,她粗略的打量道路两边的铺子,渐渐入神。 虎子突然回头道,“不要四处看,也不要碰摊位上的东西!” “为什么?”卓青黛不解的问出口,这才注意到四周早已落在他们身上的眼光。 那些人的眼光绝对不单纯只是好奇,还有些看好戏的意思,卓青黛甚至感觉到了一丝不善。 “他们为什么看我们?” 颜炽握住卓青黛的小臂,小声道,“先不去管他,找到人要紧。” 卓青黛点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颜炽说得对,还是先找到百晓生,把事情打听清楚为主。 这时虎子忽然停了下来,在一门户上敲了几下,不一会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打开了门。 她有些惊讶,“虎子?你怎么还敢回来?” 卓青黛和颜炽都是一惊,虎子顿时尴尬起来,他颤抖着说,“二娘……我……我……” 虎子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来,叶二娘却已经注意到了他身后的人。 “哟……”叶二娘朝虎子眨了下眼,然后就去拉卓青黛,“这二位公子是来看货的吧……快请进!” “不不不!”虎子瞬间慌了,赶紧扯住叶二娘的袖子,“二娘!他们不是来看货的!不是!” “不是?”叶二娘停住,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那是来干什么的?” 虎子颤抖着,“他们想去找百晓生……所以想请叶大爷帮忙引荐……” 叶二娘皱眉,“想见百晓生?” 卓青黛点头,顺势抱拳,“烦请二娘帮忙禀告一声。” 叶二娘年过三十,但姿色依旧,她扇着一把圆扇倚在门边,笑了下,“哎呦,真是不巧,我哥他出门去了……” 卓青黛问,“那令兄何时回来?” 叶二娘弹着手指,“这我可不知道,他有那么多相好的,谁知道他去哪风流,又风流多久?” “这……”卓青黛为难的看向颜炽,却发现颜炽一直在盯着虎子看,看的虎子缩着脖子,两耳通红。 叶二娘冲着卓青黛眨了眨眼,“你们想要见百晓生啊……我倒是可以帮忙……” “真的?” “当然是真的……只是这……” 颜炽蹙眉,“只是什么?” 叶二娘故作为难的笑了两下,“这想找百晓生探听消息的人多了去了,哪能让你们说见就见的?你懂吧……” 看她搓了两下手指,卓青黛了然的点点头,立刻道,“明白明白!您放心,事成之后,我们必有重谢!” 叶二娘默默地收回手,翻了个白眼,“哎呦……事成了之后,我还哪找你们人去啊?” 卓青黛知道这是不拿钱出来就见不到人的意思,便问,“那您觉得,多少银两合适?” 叶二娘狡黠一笑,“一口价,五百两!” “五百两!”卓青黛惊喊着,出门在外谁会带五百两在身上,“叶二娘……您这恐怕……” “哎!说五百两就五百两,你们要见百晓生只有这一个办法,这鬼市一条街,除了我叶二娘,不信你问问还有谁能带你见百晓生?” 她一边说着一边骄傲的仰起头,卓青黛这才注意到身后早已经围上了一群鬼市上的人,都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呢。 虎子声音发抖着道,“二娘,求求您了,您就带他们去吧,他们是我的恩人,求求您了!” 叶二娘冷哼一声,“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求情?”她看向卓青黛和颜炽,“二位公子,这价格我已经开了,能不能成就看你们了。咱们鬼市做生意就是这样,既然您上门来问了,我就不能怠慢了您,您看这五百两……” “我们不问了。”颜炽忽然冷眼道,“多谢,告辞。” 他一把拉住卓青黛转身就要走,但瞬间被身后的人团团围住。 叶二娘靠在门边得意的道,“二位公子,您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生意是你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的?告诉你!在鬼市就没有不成的买卖!” 卓青黛回过头瞪着她,“这算什么买卖?我们不过是请你帮忙,既然你不愿意帮,那我们走便是,你让他们围着我们是什么意思?” “哎呦……”叶二娘一笑,“虎子没有告诉你们这鬼市的规矩吗?在这里,碰了的东西必须买,不能还价不能退货,这生意一旦开始,要么留下钱,要么留下命。岂有你什么都不留,随意走出去的道理!” “笑话!”颜炽冷哼一声,“若是我今日就是什么都不留,又非走不可呢?” 瞬间,围在他们身后的人不知从何处都拿出了刀,对着卓青黛和颜炽。 叶二娘也收起了笑意,“那就看是你的命硬,还是我的刀快!来人!把他们两个给我剁碎了喂狗!” “等一下!”颜炽大喊一声,然后抓住卓青黛的手道,“你一边休息,我自己来。” 叶二娘有些震惊,“你要一个人对我们这么多人?” 颜炽点点头,“可以开始了吗?” 话音一落,他蹭的一声,飞踏而出,脚步交替落在几个人的胸侧,围住的人瞬间倒下去一片。 叶二娘见此有些急了,叫喊着让他们一拥而上,顿时颜炽就淹没在人群里了。 卓青黛靠在一边的墙上,还顺手把虎子拉了过来。 虎子担心的问,“公子他一个人,会不会出事啊?” 卓青黛丝毫不担心的摇摇头,以这些人的功夫,根本不可能伤到颜炽,所以她非但一点都不担心,还颇有些看好戏的心情。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鬼市的人躺了一地,颜炽毫发无伤的站在人群之中,眼神淡然。 虎子忍不住的拍掌叫好,“公子好厉害!” 叶二娘站在门里有些气不过了,她瞧着卓青黛此时正在看着颜炽,没有什么防备,突然从门边抽出一把大刀来,挥着就朝卓青黛而去。 “小心!”颜炽蹙眉吼道。 卓青黛虽然身体还有完全恢复到盛时,但要对付一个叶二娘还是绰绰有余的,她一弯腰躲过一刀,回身飞起一脚,便让叶二娘的刀脱了手。 卓青黛顺势将叶二娘整个人撸进怀里,钳住她的喉咙,“别动!” “啊……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颜炽走过来,抬眉对叶二娘道,“现在可以带我们去见百晓生了吗?” 叶二娘一脸委屈,带着哭腔,“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能对我一个弱女子动手呢?” 卓青黛偏头一笑,“你怎么看也不像个弱女子啊?” 何况她也根本不是大男人。 卓青黛手上有用了些力,“快带我们去见百晓生,否则……你这条小命就留在这吧。” “哎别别别!我带你们去……我带你们去……” 又辗转了几处暗巷,叶二娘领着他们进了一处屋子,里面黑漆漆的,走过两道大门后,终于看到了一个光头男人坐在书桌后面。 卓青黛放开了叶二娘,她揉了揉自己的喉咙,喊道,“老袁!有客人了!” 老袁慢悠悠的回过头来,眯着眼睛看了看她,声音喑哑的道,“你喉咙怎么了?” “别提了……”叶二娘甩甩手,指了指身后的两个人,“这人我给你带到了,有什么事你们自己聊吧!”她又凑到老袁的耳边说,“小心点,这两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第100章 叶二娘走后,颜炽和卓青黛立刻走上前去,“我们有些事想跟您打听一下。” 老袁打量了两人一下,然后点了点身前桌子上的两个盘子,上面一个写着“小事一钱”,另一个写着“大事十两”。 卓青黛点点头,这个标价她还可以接受,刚要去钱袋里拿钱出来,就看颜炽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锭金子,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老袁的眼睛都直了,“这……” 颜炽挑眉,“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这些就都是你的。” 老袁露着牙齿大笑,“好好好……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你有关于南市街上那座废弃已久的宅子。” 突然,老袁的笑容僵住了。 “怎么?你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只是那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四十年里都没人过问,怎么最近却有这么多人打听……” 颜炽皱眉,“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最近还有别人来打听这件事吗?” 老袁叹了口气,“哎……三个月前确实有人来问过此事,结果没多久,那宅子里就挖出了十七具尸体……不详……不祥之兆啊……” 挖出尸体是向南行带人做的,但是来询问的绝不是向南行。 卓青黛想了想道,“您还记不记得来问这件事的人,是什么人?” 老袁点点头,“记得,是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女子。” 老袁说,那是三个月前的一日午后,那个带着狐狸面具的女子找上门来,也是很阔气的甩给他一袋钱,要问那宅子的事情。 起初老袁没有在意,但说着说着就觉得不对劲,那女子的口音奇怪,又带着面具看不清长相,怕是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但说起来能来他这打听事情的人,又怎么会是一般人?之后又闹出了十七具尸体的案子,老袁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果然没过多久,这就又有两个人来问了。 卓青黛点点头,问他,“你说那女子不对劲?是哪里不对劲?” 老袁摸着下巴,“最开始我只觉得她说话的方式别扭,后来才想明白,这女子应该不是本国人,在一些词句的用法上和我们都不同,就好像咱们说‘我已经吃饱了’,但她说起来就是‘吃,我饱了’虽然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但就是别扭,我觉得她一定不是大黎人……现在再想想她说话的腔调,倒是有点像南洋那边的……” “南洋?!”卓青黛一愣,“你确定?” 老袁哎哟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她一定是南洋的!只有南洋人才会把狐狸这种邪性的动物做成面具,那是他们信仰的图腾啊!” 颜炽点点头,“这倒是没错,狐狸在大黎是人人避恐不及的动物,但是在南洋却象征着吉祥、智慧。” 卓青黛有些担心,南洋人突然插手这件事,究竟是为何呢? 而且,南洋人似乎要比他们知道的更多,而且动作更快。 “袁先生,那天那个南洋姑娘都问了你什么问题,请您一定要告诉我们!” “她问我……” 记忆倒回三个月前,当时那个姑娘就是坐在这里。 她问,“四十年前那宅子里是否有一个男孩?” “有,更准确的说有两个。” “那这两个男孩后来都去了哪?” “一个远走高飞,一个命丧黄泉。” “远走高飞的那个,是不是才是该死的那个?” “人各有命,哪有该不该之说?” “那我换个问法,是不是死了一个男孩之后,另一个男孩就不用死了?” “……是。” 那姑娘轻笑了声,“看来我猜的没错。” 老袁的话戛然而止,卓青黛一愣,“她就问了这些?” 老袁点点头,“她就问了这些,而且她说过‘看来我猜的没错’,所以我想她来我这里是确定一些事的,而不是了解一些事的。” “也就是说这些事情她已经知道了,来你这要一个肯定的答案而已。”卓青黛不禁皱眉看向颜炽,看来南洋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抢在他们前面了。 颜炽吐了口气,说道,“先不管她,我们来也自然有我们想问的事。” 老袁一笑,“您问,我这里也是做生意的,只要价钱谈得拢,其他都好商量。” “那我问你,四十年前这宅子的主人是谁?” “赵骞,是华南赵家的表亲,虽无官无爵,但因为背靠赵家这颗大树,所以在此地也是嚣张跋扈,无人敢惹。” “赵骞为什么要突然搬走?” “是搬走吗?我怎么记得是逃走的?” “逃走?”颜炽定神,“为什么逃走?” “赵骞逃走的第二天夜里,赵宅就被血洗了,你说他为什么逃?” “他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赵家是皇亲国戚,当朝的太后就是赵家本家的掌上明珠,你说他得得罪什么样的人才至于逃啊?” “你的意思是?” “这个人就算是赵家也不敢得罪,或者说不能轻易得罪。” “是谁?” 老袁忽然停住,手指敲了敲那锭金子,坏笑了下,“这可是个大秘密!” 颜炽眯起眼来,又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你的答案最好能让我满意。” 老袁乐呵呵的把金子拿到自己这边,悄声道,“这个人就是……颜恪。” “先皇颜恪?”卓青黛震惊的站了起来,“你别胡说八道!” 老袁脸上有些怒意,“哎,我这开门做生意的,你信就拿钱来问,不信就请出去。” 颜炽倒是不为所动,他拉着卓青黛坐下,继续问着,“你说赵骞是因为得罪了颜恪,所以才逃走的吗?那根本是无稽之谈,皇上若是想杀他,他跑到哪里都难逃一死,况且赵宅灭门的案子,明显是江湖人做的,一个皇上有必要动用江湖力量吗?”他眼神狠厉,一把夺回老袁手里握着的金锭,“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问题,否则我会让你后悔此刻的选择。” 老袁被颜炽的气场吓到不敢动,额头顿时冒出细密的汉来。 “嗨……怪我怪我,没说清楚,我当你们来问那宅子的事情,多少该知道点东西的,合着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行吧行吧,我重新说重新说……” 颜炽慢慢放开手,声音低沉,“说。” “这个赵骞啊,以前就是一个赵家的表亲,没什么起眼的,事情的转折就出现在景和二十一年。那一年还是皇子的颜恪娶了当时如日中天的赵家的女儿,也就是现在的珑禧太后,随后就爆发了夺位之战,颜恪在赵家的力挺之下登上了皇位,珑禧也就被封为了皇后,可是那一年年景不好,大黎多处大旱,为此皇后亲自情愿出宫清修为百姓祈福……你们应该知道皇后去的是哪里吧?” 卓青黛点点头,“就是这里。” “没错,当时这里还叫蕲州,不叫渠州,虽然也是个受灾的地方,但相比下来还是比较轻微的,当年皇后选择这里时,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大黎还有这么个小地方。等皇后来了之后就住在城边修建的宅院里,而碰巧的是这个赵骞也住在蕲州,所以皇后也会偶尔去赵宅看看。事情的蹊跷之处就在这里,赵骞不过是一个远亲小辈,皇后这么尊贵的身份,总去赵宅也有些不妥吧?” 颜炽挑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袁笑了下,“您有没有听说过,皇后清修的院子里,时常会传来婴儿的哭声?” “有。” “你们肯定都以为是闹鬼吧?其实不是的……是真的有一个婴儿在哭。” “真的有一个婴儿?”卓青黛忽然想起那阿婆说的话,那宅子里也曾有人送去一个婴儿。 “没错!”老袁说的两眼放光,“这个婴儿就是皇后和别人的私生子!为了隐瞒这件事,她在孩子生产前的几个月就派人放出谣言,说夜里这宅子有哭声,让大家以为是什么鬼魂在作祟,其实就是为了掩盖真正的婴儿哭!” 卓青黛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颜炽的脸色也不好看。 老袁继续说,“后来这个婴儿大了一些之后,就被送到了赵宅,刚巧那赵宅里管家的老婆也才生产没多久,正好做了这孩子的乳娘。珑禧虽然生了这孩子,但却没有办法养他,只好让赵骞帮她养。所以我猜当年皇后根本不是真心要为百姓祈福的,她是忽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所以急于出城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这个地方最好距离天都城远一些,又有可以信任能帮助她的人,因此皇后才会选了这么一个小地方。” 卓青黛不禁捂着嘴巴,惊讶道,“你是说皇后瞒着先皇在外有一个私生子?” 老袁点头,“皇后到这里八个月就生下了孩子,从时间上来说,这种说法完全可行,而且若皇后怀的是皇上的龙种,她又何必这样隐瞒呢?” “那……那那个孩子呢?他现在还活着吗?” 老袁忽的高深莫测的笑了下,“这我就不知道了,当年连皇上都不清楚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呢?”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那个狐狸面具问的事情吗?她问是不是赵宅里的两个孩子,死了一个,就不用再死一个了?” 卓青黛点点头,“记得,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袁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意思就是……皇上当年一定发现了这件事,并且派人来杀死那个孩子,只可惜赵骞先一步带人走了,那被杀手带走的男孩尸体,根本不是皇后的私生子。” 颜炽蹙眉,“但颜恪却以为孩子被杀了?” “没错!”老袁道,“所以,皇上才没有和皇后因为此时而闹僵,珑禧才有机会成为今天的太后。” 第101章 卓青黛愣坐在位置上,慢慢的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这个秘密的确够大,大到足以推翻眼前的局势。 老袁摸了摸鼻子,“所以我才说,赵骞得罪的人是颜恪!” 颜炽始终皱着眉头,他从小不在天都城长大,所以对这些事情完全不知道,不过这倒是能解释现在珑禧太后的所作所为,也许她从来就没有爱过颜恪,甚至是恨着颜家的。 卓青黛忙又问,“那这私生子到底是太后和谁生的?” 老袁笑了下,“这事也难怪你们不知道,毕竟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还有谁会记得曾经在麓山郊外,一对青梅竹马的感情呢?” “麓山?” “没错,麓山。” 卓青黛有些惊讶,麓山距离天都城并不远,也是个小地方,并不为很多人知道,卓青黛之所以记得它的名字,是因为那里曾出过一位很厉害的人物。 老太傅韩献之。 “看来这位公子是猜到什么了?” 卓青黛有些不敢相信,她摇摇头,“不可能吧……太后在进宫之前一直都在华南赵家,她怎么会认识两地相隔的韩……韩太傅呢?” 老袁摆摆手,“那有什么不可能的,麓山属于赵家的管辖,韩献之在考取功名之前还曾做过赵家的教书先生呢?” “什么?”卓青黛的眼睛睁的老大,“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所以才蹊跷啊,不然韩太傅为什么要隐瞒他和赵家的关系呢?而且在珑禧皇后进宫之后,韩献之的仕途可谓平步青云,否则以他一个无门无世的寒门子弟,怎么坐上太傅的位置?你可千万别说是靠他自己……韩老太傅的脾气那么古怪谁不知道,若是没人在背后给他撑腰,这官场里的人情就足够他吃不消的了。” “话虽如此……可……”卓青黛还是难以相信。 老袁一边收着银两,一边嘀咕,“这宫里头的事啊,乱着呢,你以为不可能发生的,说不定就是事实,反正我知道的可都告诉你们了,信不信由你。” 颜炽听出他下逐客令的意思来,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说的这些,有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太后确实和韩献之生了一个私生子?” 老袁摇头,“没有……这怎么证明?除非把那个孩子找到滴血认亲。” 卓青黛蹙眉,“这个办法太不可行了,我们连那个孩子在哪都找不到,韩太傅进京做官以后就没有再回过麓山了,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义子之类的。” “他就一个孩子都没有吗?” “有倒是有,韩太傅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当朝的兵部尚书韩恒远,但他不可能是太后的私生子。” 老袁一笑,“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卓青黛想了想,“他们绝不能把自己的孩子放在先皇眼皮子底下,而且你知不知道,太后唯一的一个亲生女儿昭仪长公主就是嫁给了韩恒远!哪个母亲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不可能……” 听及此,老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颜炽的心里却咯噔一下。 他看了眼卓青黛道,“我们走吧。” “啊?就不问了吗?” 颜炽摇摇头,“他应该也没什么能告诉我们了。” “哦……”卓青黛看了看老袁,见他无辜的耸了下肩,只好道,“嗯。” 等两人走后,老袁嘴都合不拢的把刚收的银两捧在怀里,往后屋走去,帐帘一挑来,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人影露了出来。 “哎呦,你吓我一跳!” “都说了?” “说了说了,都按你的话说了。” “很好,这一箱银子,是你该得的。” “呀……”老袁看着满满一箱子白花花的银子,嘴都要笑歪了,连忙点头道谢。 再回身时,突然一把匕首从侧脖颈一穿而进,被刺中的人甚至都来不及挣扎就没了气。 “我是叫你说出真相……但没有叫你说出我的身份……南洋人……呵……不过他们知道了也没关系,改变不了结局的……”她又看了一眼死在面前的人,就着他的衣服擦了擦匕首,“这就是你话多的代价。” 而卓青黛和颜炽走出鬼市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过拐角,路边上蹲着一个人。 卓青黛立刻认出他,“虎子?你怎么在这?” 虎子听见人叫抬起头来,结果脸上一块青一块肿,他勉强扯了个笑,顿时疼的龇牙咧嘴的。 “你的脸?”卓青黛走进他仔细查看了一番,“是谁打的!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公子……公子……”虎子用袖口遮住自己的脸道,“没事,是我不小心摔的。” 这种伤一看就是人打的,怎么可能摔得出来呢? “是不是叶二娘那群人打的你?” “……公子……我真的没事,您千万不要为了我去招惹叶二娘了,我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一会就不疼了。” 卓青黛看着他的样子,心疼不已,一个孩子而已,被打成这个样子…… “公子……我在这等你们,其实是有话想对你们说……” “嗯?你说。” “其实……我……” 原来虎子不只是个小乞丐,他其实是帮助叶二娘拉生意的托。 虎子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娘,所以只能靠乞讨和偷东西活下去,叶二娘无意中捡到他把他带了回去,虎子从那之后便开始接触鬼市的生意。 鬼市之所以叫鬼市,就是因为它这里买的东西很特别,一般都是市面上见不到的好宝贝,但是这里买卖的规矩也很特别,来这里买东西的人是不能还价的,商家要多少你就要给多少,而且一旦你碰了哪个东西或者是问了什么东西,就必须买下来。 虽然这种买卖很不公平,但还是有很多好奇的有钱人和外地人来此寻乐子,虎子要做的就是引着那些人来这里,要么把钱留下,要么把命留下。 所以当虎子听说卓青黛和颜炽要来鬼市时,极力反对,可不巧的是她们要找的人偏偏就住在鬼市里。 虎子这才没办法,亲自带他们过来。 没想到却被叶二娘误以为,这也是被虎子带过来的客人。 “二位公子……真的很抱歉,都是因为我,你们才会被鬼市里的人围住,还差点受伤。” 卓青黛听他说完,不禁笑起来,“原来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呀!” 其实颜炽和卓青黛早已经看出虎子的身份了,只是他们觉得也并没有怎样,鬼市里的那些人都是欺软怕硬罢了。 “没关系,你看我们这不是好好地吗?你不必自责,你愿意帮我们找到百晓生,我们很感激你。只是……这种生意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你还小,还是该做些正当的行当。” “正当?”虎子的眼里有些迷茫,“我什么都不会,我每天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太阳再升起来……我虽然帮叶二娘他们做事……可是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打骂的乞丐,我的死活对于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他抬眼笑了下,露出好看的小虎牙,“公子……我还要谢谢你们……今天吃的那顿饭,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一顿!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在桌子上,用筷子吃过饭了……” 卓青黛听得眼眶发红,自从没了孩子之后,她就更看不得这样子的场面了。 颜炽注意到卓青黛的情绪变化,拉住她的手,然后对虎子说,“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虎子的眼睛蹭的一亮,“跟你走?” “如果你愿意,就跟上来吧,日子总不会比你现在的差。” 说完,他转身便拽着卓青黛走了。 卓青黛还有些没缓过神来,呆呆的问颜炽,“你要带他走?” “怎么,你不想?” “不是不是不是!”卓青黛拨浪鼓似的摇头,“我只是担心,我们做的事情不方便带着他……” 颜炽淡然的道,“当然不是把他带在身边,只是帮他寻一个去处。” 卓青黛重新笑起来,她近来越发的觉得颜炽变得柔软了,虽然表情还是冷冷的,可是那眼底的白光,却照亮了沉埋已久的黑暗。 她忙回头看去,只见虎子愣在原地许久,最终踉踉跄跄的跑着,跟了过来。 回到客栈,卓青黛率先安顿下了虎子,然后回到了他们的房间。 向南行和岳灵霄此刻还没回来,卓青黛和颜炽两个人便商议着此前知道的消息。 卓青黛拄着桌子撑着头道,“王爷你说这个老袁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太后真的和韩太傅有私情吗?” 颜炽斟着茶点点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你还记不得胡匪的话?” 卓青黛恍然,“你是说,当年暗影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才被先皇下令裁撤的?” “没错,而且先皇对暗影下了如此大的杀心,很有可能是暗影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所以先皇宁可全杀,也不放过一个。” 卓青黛惊呼,“可是就算事情被捅了出来,倒霉的也是赵家,先皇为何要帮他们掩盖这件事呢?” “你别忘了,当年先皇的处境,就和现在皇上的处境是一样的,他需要赵家,所以绝对不能让赵家出事。” 卓青黛点点头,如果是这样,颜恪还真是可怜,明知道皇后给他戴了绿帽子,却有苦难言。 “不过?”卓青黛叹气道,“那个孩子到底在哪呢?韩太傅只有一个儿子啊……可韩恒远又不是,那会是谁呢?” 颜炽想了想,舔了下唇,“也许韩恒远就是呢?” “怎么可能?”卓青黛反驳他,“如果他是太后的儿子,昭仪长公主也是太后的孩子,他们怎么会成亲呢?又怎么会生出来韩清泫和韩清漓呢?” 颜炽一下子沉默,片刻后他抬起眼眸,“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嗯?什么事?” 颜炽吞吐的说,“韩清泫韩清漓……并非长公主所生,他们的生母其实是阿嫁。” 第102章 颜炽把阿嫁的事情同卓青黛完整的讲了一遍,他有些抱歉的说,“阿嫁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而且当时你怀有身孕,我怕你知道后情绪波动太大,所以就没有告诉你。” 卓青黛手里拿着的茶杯都有些颤抖了,她担心的问,“那清泫和清漓知道了吗?” 颜炽摇摇头,“他们还不知道。” 卓青黛松了一口气,她简直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韩家兄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会如何。 “所以……韩恒远真的有可能就是太后与老太傅的孩子?” “没错……”颜炽想了下说,“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并非没有可能。” 卓青黛咬唇,“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可我们也没有办法去印证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这种足以震惊朝野的事,如果我们没有十足的证据,恐怕很难叫人信服。” 颜炽皱着眉头,“你说的对,如果我们没有证据能够证明,那么这件事就决不能轻易说出来。” 卓青黛冷静下来道,“看来我们只能等回去以后,再好好问问胡绯,看看当年暗影是不是真的掌握了什么证据,否则先皇也没有必要下如此大的决心,让暗影一个不留吧。” “不……”颜炽如有所思,“我倒是认为,如果暗影真的掌握了什么证据,那也应该是在卓将军手里。” “我爹?” “嗯……这么重要的东西,卓老将军一定会亲自保存,在他老人家死后若是没有销毁,就一定会交给你父亲。” 卓青黛摇头,“可我爹什么都不知道,他从来没有提起过。” 颜炽挑眉,“也许卓老将军只是将东西交给了他,但并没有告诉他那是什么呢?你想一想,卓老将军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给你们?” “有肯定是有……”卓家几代下来,有年头的东西可太多了,可要说有什么特别的? 卓青黛眼前一亮,“对了!爷爷曾给父亲留下一个箱子。” “箱子?” “没错,那个箱子一直放在父亲书房的密室里,从来不让我们看!” “那卓将军有没有说过里面是什么?” “父亲说,是爷爷的遗物,但具体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颜炽肯定的点点头,“我相信如果有证据,那就一定在里面!” “那等我回去之后,找我爹打开箱子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刚想出个眉目来,房门外就想起了脚步声。 颜炽耳朵一动,道,“进来。” 然后向南行和岳灵霄就带着那位阿婆走了进来。 这阿婆的打扮和昨天夜里可谓是判若两人,昨天夜里见她就是一个朴素的老太太,但今日再看她,头上挽着发髻,插着精致的珠钗,身上的衣服也讲究了许多。 这位阿婆果然骗了他们。 阿婆一进屋子立马哭了起来,抽泣不止,“你们还抓我来干什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 向南行才不管她,任她坐到地上去,转头对另外两人道,“我们猜的没错,这阿婆果然发现平安福掉了之后,准备再去求一个,被我们当场抓住了。” 卓青黛上前扶起阿婆,安慰着说,“阿婆,您别怕,我们没有想怎样,只是昨夜我们有些担心,再上山去找您就找不到了,这才想找到您。那山上的小木屋我们也已经进去过了,里面根本没有生活的痕迹,您……是不是骗了我们?” “我……”阿婆唰的一下耳根通红,“我是有些地方骗了你们……可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人吧,半夜三更的到老宅去,谁知道你们安得什么心啊……我……我防备一点有什么错吗?” “当然没错。”卓青黛笑的柔和,“所以我们今日找您来,主要是想知道,您都哪里骗了我们,昨天晚上您跟我们说的话,都是瞎编的吗?” “当然不是!”阿婆立刻否认,“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您为什么要说自己住在山上?” “我……”阿婆憋得脸都红了,最后一咬牙,干脆道,“我实话跟你们说了吧,其实我在宅子灭门之后就到镇子上去了,宅子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我当时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呢?我只能隐姓埋名偷偷活下去,要不是前段时间那宅子突然挖出了我爹娘的尸体,我是到死都不会回去的!” “……”卓青黛有些震惊她的无情,但似乎也能理解,毕竟活着的人是要向前走的,不是谁都愿意背负那么沉重的枷锁在身上。 “可是你还是没有说,为什么要骗我们住在山上。” 阿婆急切道,“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害怕你们再来找我!以前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再去想了,要不是那个人逼我,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去的!” “那个人?”颜炽眯眼,“说清楚,是谁逼你,做什么?!” 阿婆忽的意识到自己的失语,她猛地捂住嘴吧摇头,好像什么都没说过一样。 向南行看了眼颜炽,立刻抽出剑来抵在阿婆的脖子旁,“说!” 此前温和恭敬的人忽然变得冷酷无情,阿婆顿时吓得浑身颤抖,眼泪横流。 卓青黛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们这些人就是在战场上厮杀惯了,好像什么都可以用剑来解决,可是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手无寸铁的阿婆,这样威胁她,反倒吓得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卓青黛赶快上前去,在向南行的剑上敲了两下,让他拿走,然后眯眼一笑,“阿婆,您别怕,只要您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们,我向您保证一定不会有人伤害你,而且你可以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中去,绝不会再有人去打扰你!但如果您什么都不肯说……您也看到了,我们老大的脾气可不太好……” 阿婆咚的一声跪倒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别杀我!……别别杀我……我说……我说……” “半个月前,有一个人忽然到我家找我,说……她知道我是当年老宅灭门案中的幸存者,当时我还以为她是要来杀我的,结果她只是说她想知道当年的一些事情……就跟你们问的也差不多……我说完了之后她就走了,我当时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结果五天前那个人又来了,她威胁我让我每天去老宅等着……” “等着?” “没错……她就说……说让我去等着……等一伙人来……” 颜炽皱眉,“就是我们吗?” “是……是……是吧……她就说会有几个人来问我当年的事,让我把真相告诉你们……否则就杀了我……” 卓青黛不解,“她让你把真相告诉我们?” “对,真相。所以我昨天晚上说的都是真的,除了不想让你们再打扰我之外,我真的没有骗你们!” 颜炽冷声问,“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她带着面具,我不知道……” 卓青黛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带着狐狸面具?” 阿婆愣住,“你怎么知道?” 卓青黛看了看颜炽,发现颜炽的脸色也不好看。 她道,“看来……有人盯上我们了。” 颜炽若有所思,顿了顿之后对向南行说,“你先送阿婆回去吧,以后不会再去打扰了。” “真的?”阿婆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谢谢!谢谢你们!”说完就毫不迟疑的快走出去。 “王爷!”卓青黛等人走后,心急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这个南洋人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的调查这件事,还要让阿婆把真相告诉我们?” 颜炽摇摇头,“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我们可以确定……她比我们知道的要多,而且已经抢在我们前面了,不管是阿婆还是百晓生。” 岳灵霄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南洋人?这和南洋人有什么关系啊?” “这个……”卓青黛刚要解释,向南行就从屋外冲了进来,肩上还站着一只海东青。 岳灵霄惊讶道,“小白?你怎么来了?” 向南行喘着粗气,“我刚在外面看到它的,小白身上有信。” 颜炽脸色一变,“念。” 信是刘焱将军写的,说的是东部边境战况激烈,赵岭驰和他的赵家军频频失守,已经退到安南岭了。皇上担忧东部战况,命震远大将军即日带兵启程,支援战场。 卓青黛脸上写满担忧,“东部竟然战况如此激烈……也不知道哥哥们怎么样了,还有清泫他……” 颜炽问,“信上还有说别的吗?” 向南行点点头,“刘焱将军说,皇上已经派人传讯去北境叫您回去……” “我知道了。” 卓青黛看向他,“那我们?” “这边调查的也差不多了,那就明日启程回天都城,卓将军一走,太后和皇上的势力会立刻失衡,所以皇上才会急召我回去。” “王爷的意思是……太后会借此机会对皇上发难吗?” 颜炽蹙眉,“说不准,毕竟城中有五万禁军是握在太后手里的,他们要是真想做什么,除了卓将军和本王,还有谁能拦得住呢?” “不会的!”卓青黛握住他的手,“他们以为您在北境,就算赶回天都城也要半月时间,但实际上我们在渠州,回去只要一天时间,所以我们一定赶得上!” “嗯。” 第103章 当天夜里,兵部尚书韩恒远就被传旨连夜进宫去了,只是他并没有去长霄殿,而是绕路进了宁康宫。 一进宁康宫,太后的人便来引他,还仔细叮嘱人把守住外面,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珑禧太后此时正坐在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韩恒远跪地参见后,太后赐了座。 “太后,您连夜传臣进宫,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珑禧看了一眼身边侍奉的小丫鬟们,命她们都退了下去,顷刻间屋子里就剩下了两个人。 太后一改平日里的慈善模样,眼神犀利道,“哀家已经想好了,明天就动手。” “什么?”韩恒远吓了一跳,“您说明天,为什么这么急?” “急什么!”太后有些生气,“哀家为了这一天已经筹划了这么多年,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哀家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韩恒远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太后,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再等等吧!” “等?哀家就是等的太久了,所以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珑禧狭长的眼睛一眯,恶狠狠道,“当初颜恪在世时,你们就反对我,我听了你们的,让这些皇子们自相厮杀,原以为颜煜这个不中用的,会很好控制,结果突然冒出来个颜炽,现在他们兄弟两个合起伙来与哀家作对!尤其是最近,颜煜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现在已经敢当面顶撞我了!哼……反正哀家绝对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这天下怕就成了他颜炽的了!” 韩恒远虽然也觉得这个八王爷的势头过盛了,以后定是个威胁,但是这个时候冒进,绝不是好事啊!他立刻跪到地上,劝说着,“太后!虽然现在卓敬尧和八王爷都不在京中,的确是我们的机会,但是毕竟炽烈军还在天都城外,他们若是真要举兵与我们对抗,这胜算未必在我们这!” “你不必担心,此事哀家已经想过了,炽烈军虽然勇猛,但是想要出兵还是要看兵符的,何况他们要攻的可是皇宫,没有兵符,他们哪个敢!没有颜炽在的炽烈军,不足为惧。” 该有的盘算珑禧都已经想到了,虽然东部在打仗,南疆也不太平,但这些都还在可控的程度下,唯独这越来越不可控的皇帝,和颜炽这个不确定性,最让她头疼! “只要我们悄悄的在皇上的日用中撒上一点毒药,然后再昭告天下皇帝为东部战事操劳过重,这权利自然而然就到了哀家的手里!可怜他颜煜也没有子嗣,以后这皇权归谁,还不是本宫说了算!” “那八王爷颜炽呢?就算他现在不在城中,他总会回来的,到时候他问起此时怎么办?难道他丝毫不会怀疑吗?” “怕什么!他要看就让他去坟墓里刨颜煜吧!何况……本宫根本就没有打算让他活着回来!” “什么?”韩恒远皱起眉头,“您准备杀了他?” 珑禧心一横道,“留着他早晚是个祸害,所以我已经派人在他回来途中设伏,杀了他,不管这次事情成败与否,这个人都不能再留了!他会成为我们最大的隐患。” “可……” 看韩恒远有所顾忌的样子,珑禧有些愠怒,“看你婆婆妈妈!一点像你父亲的气魄都没有!” 韩恒远被骂的低下了头,“是……臣知错了……” 在那一瞬间,珑禧有了丝丝不忍,她起身走到韩恒远身边,亲手将人扶了起来,顺势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放软的说,“不要怪哀家狠心,哀家要的只是把颜家欠我的拿回来!” “太后……”韩恒远还是觉得这不是好的选择,“您真的决定好要这样做了吗?” “是……”珑禧点点头,“为了这一天,我已经隐忍了四十多年,这四十多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你以为锦衣玉食、穿金戴银就是美满了吗?呵……”她仓皇一笑,“哀家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颜恪毁了我的一生,我只能让他的子孙来偿还。你放心吧……今后这天下是要交到清泫手里的,那孩子正直又有气魄,会是个好的帝王,也算哀家没有辜负天下。” 韩恒远有些红了眼,“但臣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清泫这孩子若是知道了这皇权是怎么得来的,他真的会接受吗?” 珑禧不露声色的看了他一眼,“放心,本宫自然有办法让他成为这天下的王!” 韩恒远叹了口气,“看来太后是真的已经决定好了,任臣无论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了。那您打算怎么做?臣怎么帮您?” “不,不用你帮我。”珑禧重新坐了回去,“这件事,哀家自己安排,你什么都不要插手……万一……哀家是说万一事情没成,至少不会也把你搭进去。” “太后……” “你听着,哀家今天晚上叫你来,一就是要告诉你我准备动手了,二是……这个给你。”珑禧忽然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牌子来,递给了韩恒远。 “这是什么?” “这是赵家的令牌,如果哀家没能成功,你就拿着这块牌子去岭南赵家,他们会帮你的!” “您……您是要我举兵攻城?” 珑禧慢慢的点了下头,“当然这是下下策,但你放心,现在天都城附近就只有炽烈军而已,卓家军全部派往东部,索罗和肇曳就足以让他们忙了,南疆还没恢复元气,北境赤北侯虽然是个人物,但是毕竟山高路远,等他到了,情况早就不一样了!这天都城里赵家军和禁军联手,就不信还怕他炽烈军不成?” “可……臣以什么名义攻城?” 珑禧笑了下,“傻孩子,只要你活到最后,无论什么名义,都是正义的名义。” “臣……明白了。” 韩恒远点头应着,见事情已经全部交代完,而珑禧有些乏了,就准备退下。 结果珑禧却突然叫住了他。 “你过来。” “太后,您还有什么吩咐?” 珑禧忽然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过了好一会,浅笑道,“你长得真像你父亲……” 韩恒远也笑了下,刚想回说父亲也这么说过,就听珑禧轻声的自言自语道,“一点都不像我……” 他瞬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在韩恒远的记忆中,母亲这个词自始至终是很神秘的,在六岁以前,他一直生活在一个大院子里,虽然有很多人陪着他玩,但是他却从来都不准出门去,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 六岁那年,他忽然被带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了父亲。见第一面时,父亲远远的看着他,眼里满是泪水,可却不是激动的泪水,二是苦涩的泪水,这一点在他年纪小时自然没有察觉到,但是当他现在再回想起来,却完全明白那泪水的含义。 那是对命运的无奈和对母亲的思念。 虽然还是没能见到母亲,但是他至少可以从父亲嘴里知道母亲的形象,他知道那是一个很遥远的人,也许这辈子他都没有机会见到她了。 但事情在他十二岁来到天都城的那一刻改变了,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人们都恭敬地称她为皇后娘娘,也有人称她为母后,而他自己只能远远的看着,连一个叫他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父亲说,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否则所有人都会死。 “母亲也会吗?” “会……” 他始终保守着这个秘密,努力藏好不可告人的心事,只要母亲在那里,就算不能叫她一声,心里也已经满足了。 但这世上的机缘巧合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更不可思议。 那一天,皇后的旨意传进了韩府,要他迎娶昭仪公主。 可是他愣在原地,不肯接旨,昭仪公主是皇后和皇上唯一的孩子,也就是他的妹妹,他怎么能娶自己的妹妹呢? 就是在那天晚上,他被召进宫中,第一次近距离的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没有他想象中母子见面的温馨场面,也没有离别多年的伤感,他跪在地上,母亲坐在高位。 她说,“我要你娶了颜昭,是因为我不想看这孩子一辈子惦记着那个回不来的人,反正她的心已经死了,嫁给你最合适。” 他同意了,他根本没办法拒绝,这是他的母亲第一次和他说话。 “你放心,总有一天本宫会补偿你的。” 那时候韩恒远还不知道这所谓的补偿是什么意思,但现在他已经清楚了,这所谓的补偿就是给韩家永恒的富贵,甚至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韩恒远从回忆中抽回神来,珑禧已经不知合适走到了他的身边。 她拍拍他的头,捏了捏他的胳膊,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突然,一个四十岁的男人眼泪就止不住了,噼里啪啦的往外涌。 珑禧笑着拿起自己的手帕帮她擦了擦。 韩恒远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这双已经满是皱纹的手。 她轻轻一叹气道,“叫我一声母亲。” “啊?”他有些愣住了。 “叫一声,也不枉我们做一世母子。” 韩恒远忽然有些身体发软,母亲?他曾幻想过无数个日夜的称呼,却在这一刻说不出口了。 珑禧退后了半步,看着他呆滞的眼睛笑了,“罢了,以后再叫吧。” 说完便挥手让他退下了。 出了宫的韩恒远坐进马车里,依旧时不时的撩开帘子向宫城的方向看,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声母亲,还能不能叫的出来了。 第104章 年节后,朝中事务又多了起来,尤其现在东部战况紧张,颜煜每天都要在书房中处理大量的折子和奏章,今日早朝过后太后那边便传人带话过来,要同皇上一起用晚膳,颜煜觉得奇怪,他与太后并不是亲生,虽有母子之名,但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 颜煜知道,当初珑禧支持他,也不过是因为他比四皇子颜殊更好掌控而已,她从来没有将自己当做儿子来看待,就像他也没有把珑禧看作为母后一样。 既然彼此都心知肚明,珑禧怎么会忽然要和他一起用膳呢? 真是奇怪…… …… 珑禧在自己房中坐着,她的眼睛飘忽不定,看得出来,她有些焦虑。 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四十多年了…… 遥想年少时,赵家作为华南最显贵的人家,她身为大小姐,最受父母和家中几位兄长的疼爱,她说要跟着父亲到麓山去玩,父亲便带她去了。 就是在那里她认识了韩献之。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不舞刀弄剑,而是满嘴诗经乐府的男子,原来是这般的让人着迷。 她喜欢他身上独有的书墨的味道,他写的一手好字,笔耕顿挫间流露出来的才华,最让她为之痴迷,可他却因为家境贫寒,无以施展自己的抱负。 她便请他来家中做教书先生,虽表面上看是来教导家里更小的弟弟们,但其实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才是最多的。 他们一起读书,一起写字,一起谈论诗词歌赋和人生哲学。 那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可没过几年,颜恪这个人忽然出现了,父亲要将她嫁过去。他说颜恪很有可能会是未来的皇上,如果她嫁给他,就能保住赵家的权势,她不同意甚至以死相逼,可依然无济于事。 她不明白为什么曾经那样疼爱她的父亲,在权力面前就这样轻易地将她推了出去…… 她恨!可她没有办法拒绝,作为赵家唯一的一个女儿,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母亲哥哥弟弟们,成为皇室政权的牺牲品,于是她妥协了。 在离开家乡的那天,她找到韩献之对他说,“今生与君无缘,愿来世再续。” 但到了天都城之后,日子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她以为颜恪虽然不爱她,但至少应该尊重她,可是……这个男人在他们新婚之夜就彻夜未归,还在第二天时对她说,“你不过是赵家送来讨好本王的一颗棋子而已。” 那一刻的她心如死灰,逃出府去只想了断自己,结果她又遇到了韩献之。 原来在她离开之后,韩献之就决定来考取功名,没想到二人竟还能得见,那一夜她们把酒言欢,好不欢畅。 她本以为颜恪见她彻夜未归会生气,但其实他根本毫不在意,甚至不知道她曾经有离开过。 面对这样一个冷血的男人,她心里的愧疚越来越少,便时常溜出去与韩献之见面,直到夺位之战爆发之后,赵家为颜恪夺得了那个至高无上的皇权,颜恪才开始正眼看她。 但那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她的心已经无法挽回,即算是他为她加冕了后冠,她的没有丝毫动摇。 没多久……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而这个孩子,是韩献之的,她决不能让颜恪发现,于是她趁着天灾之时,主动提出出宫去为民清修祈福,颜恪也知道他和珑禧之间有些问题,分开一段时间也好,却不知道在那离宫的两年里,她为另一个男人生下了一个孩子。 等她再回宫之后,发现颜恪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对她百般呵护,可这些虚情假意在她的眼里看的再真切不过,无论是颜恪还是她父亲,要的都是永远的权利,他们根本不在乎她是怎么想的。 那一刻,珑禧的心里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她要把他们所追求的这一切全都毁掉。 权利是吗?那就把它夺过来! 现在她距离这个目标,只有一步之遥。 只要颜煜死掉,这天下这权利,就是她的了。 珑禧想着想着,不可自抑的笑了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染上了哭腔。 身边陪伴的小宫女见了有些慌神,“太后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珑禧拿过帕子沾了沾眼泪,摇摇头,“没事,哀家想起了些旧事。” 说完她就咳嗽起来,小宫女忙帮她顺着背,“太后,您要多保重身体啊,等用完晚膳再传个太医来瞧瞧吧,这已经咳了几天了,药也喝了好几服,怎么就不见好呢?” 珑禧摆摆手,“不用了……咳咳……哀家的身子如何自己知道,没事……传他们来也不过是把把脉,开几服苦药……哀家我呀实在不想喝那些东西了,心都跟着一块苦了……” “太后……这生病了怎么能不吃药呢?” 珑禧轻笑了下,因为没有救的病,也就没有吃药的必要了。 着自己的身子啊,还是自己最清楚。 就在韩献之走的那天夜里,珑禧也咳了一大口血,她没有惊动身边的人,因为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大限将近了。 不过她并不害怕,想着能早日脱离皇宫这座牢笼,也好。 只有一件事她放不下,就是韩家。 韩恒远虽然是她的孩子,但是过于算计,不适合成为帝王,可她的孙儿韩清泫,却是个难得好孩子。 她要在她死之前,尽全力把这天下送给他。 原本韩清泫要去边境时,她是极力反对的,但后来一想韩清泫若是能有些经历,将来掌管着天下,也更好服众,也就让他去了。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身子这么不争气,连一年都等不了了,最近她咳嗽的越发的厉害,好几次差点晕厥过去,她想自己的时间怕是不多了,所以才会这么着急的想要动手! 卓敬尧和颜炽都不在城中的这个机会,她绝对不能错过! 小宫女端了杯茶过来,“太后喝一口润润喉咙吧。” 珑禧就着喝了一口,果然舒服了些,她问,“什么时辰了?皇上可忙完了?” “回太后的话,已经申时了。长霄殿刚来人说了,皇上批完了折子就过来,赶得上晚膳。” “那就好……那就好……” 而另一边御膳房也正加紧忙碌着,今日太后钦点了几道菜,都是平日里皇上爱吃的,要做的更为认真才行。 御厨乘出装盘后,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等候传菜,过了一会皇后的贴身太监蔡公公来看。 “准备的怎么样了?” “禀公公,都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好,一会等皇上来了就传菜,都给我仔细点,知道吗?” “是……” “嗯……”蔡煦看了看菜品,“你们忙着,我四处看看。” “是。” 蔡煦见无人注意他了,悄悄的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毒药,在每道菜里都下了点,然后又四处看了看,确认没人发现才抽身走了。 …… 传菜! 皇上到了珑禧宫中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其他人都在外院候着,这膳厅里只有一个宫女在服侍着。 颜煜弯腰一拜,“儿臣给太后请安。” 珑禧坐在位子上点点头,“怎么忙到这么晚,皇上要多注意身体。” “多谢太后关心,只是最近东部战事吃紧,朕实在放心不下。” “哎……辛苦你了,自你登基之后,先是南疆战乱,现在东部又打了起来,也真够你忙的。” “这都是朕该做的。” “好了,不说了,咱们吃饭。” 颜煜扶着珑禧入了座,匆匆的看了一眼桌上的菜,竟然都是他平日里喜欢吃的菜,没想到珑禧竟然会知道。 宫女走过来斟酒,颜煜伸手挡下,“太后,朕这几日烦神的很,吃了太医开的安神丸,不宜饮酒。” “哦?”珑禧笑了下,“那就不喝了,吃点菜吧,这都是你爱吃的。” “没想到太后……会记得朕爱吃的东西……” “瞧你这话说的,你喜欢什么,哀家自然清楚,快吃吧。” 颜煜点点头,夹了一筷子来,在口中尝了尝,确实不错。 “怎么?太后不吃吗?” 珑禧冲宫女点了下头,然后对颜煜道,“哀家进来身子骨乏,值不得这些东西,已经让御膳房炖了参汤来,哀家吃着就行。” 她说完,小宫女就端了一个汤盅上来。 颜煜心里奇怪,今日天后怎么对他这么客气,但是既然气氛如此,他也不好太僵硬,就顺着话道,“太后身体不舒服,可有叫太医来看过?怎么没人来禀报朕?” 珑禧喝了一勺汤道,“看过了,太医也没瞧出什么来,许是年纪大了,身子骨不中用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还要去烦你?” “是朕平日里疏于对您的关心了,竟不知道太后最近来不舒服。” “皇上心系天下,哪里能都照顾到,只要国安,这家……就安。” “家……”颜煜一愣,他从未想过和太后算是一家。 看着珑禧脸上浅浅的笑意,颜煜越发的觉得蹊跷,就在他思索时,忽然心里一抽,一股难以忍受的疼痛,从身体里泛了出来。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紧接着呼吸困难,好像有一只大手,揪住了他的心一样。 颜煜无法忍受的跌倒在地上,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迷离,耳边的声音也完全隔绝,最终他停止了挣扎,没了任何反应。 宁康宫中安静极了,并没有任何人因为颜煜的倒地而做出反应。 片刻后,那地上的人不再挣扎后,宫女上前探了探鼻息,然后向珑禧点了下头。 那花甲老人瞬间松了一口气,眼里满是冰冷。 第105章 一夜无眠,珑禧在宁康宫座了一夜,直到蔡煦来请她。 “太后,文武百官已经在朝上等着了,咱们是不是该过去了。” 珑禧瘦弱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点头道,“嗯……都准备好了吧……” “太后放心,都准备好了。”蔡煦扶起珑禧,“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大统领带领禁军将整个皇宫围住了,这皇城之内都是咱们的人。那个刘椿已经被奴才关起来了,绝对不会坏了太后的事……” “嗯……”珑禧应了声,又问,“皇上的尸体都处理好了吗?” “禀太后,已经处理好了,这种毒药无色无味,而且根本查不出来,就算朝中有人不信非要验尸,能得到的结果也只是皇上操劳过度,疲累而死。况且……这朝中上下都是站在您这边的人,有那么几个不开眼的,就算是心里有疑,也不敢当着禁军的面,公然和您顶撞不是?您就放心吧!”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上朝的地方,在颜煜刚登记的那段时间,珑禧常常跟着过来听,后来就慢慢不出面了,毕竟她不想做的太过明显,以免落人口实,不过各处的奏折还是会先叫她过目一番,各大臣也都愿意听听她的意见,因此颜煜心中是有不满,但也无能为力。 可是最近颜煜却大有反抗她的意思,这令珑禧十分不安。 她走上大殿,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服,面如枯槁,步履蹒跚,在他人看来就真的像一个老妇人痛失自己的爱子一样无助。 珑禧还未走到台阶顶端,便已经泣不成声,她干脆一下子坐到台阶上,放声痛哭起来。 文武百官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皇上无缘无故没来上朝不说,太后又难过成这个样子,所有人都知道,出事情了。 韩恒远站在他的位置上,一动未动,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珑禧,但是脸色已经一片惨白了。 有大臣率先站出来问,“太后!究竟出了什么事?请您保重凤体啊!” “就是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 底下的议论声不决,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疑问。 礼部侍郎走上前一步,问蔡煦,“蔡公公,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就跟我们大家说一声吧!” “这……”蔡煦也红着一双眼睛,很难过的样子,他搀起珑禧来,将她扶到座位上,“太后,还是您来说吧。” 珑禧慢慢的点了下头,用手帕擦了两下眼泪,声音沙哑道,“诸位大臣们,皇上驾崩了。” “什么?!” 霎时间,满朝皆惊! “怎么会这样?” “究竟是怎么回事?” 询问声一时齐发,整个殿中瞬间就乱了起来。 珑禧不禁咳了几声,摆手让他们安静。 “诸位安静,太医已经看过了,说是皇上近来神思烦忧,夜夜无法入睡,再加上起先他的身体就不好,新症和旧疾起发,因此才会这么突然。哀家之所以没有立刻昭告天下,相必各位大臣也能理解吧,现在东部战事吃紧,各处都不好过,贸然昭告皇上的死讯,怕是会让整个大黎都陷入恐慌之中……所以,今日哀家来到诸位大臣面前,为的就是寻求一个办法,皇上倒了,可这江山不能倒!这人心不能倒啊!” 一位监察使站出来道,“太后!皇上驾崩乃是举国之殇,此等大事还是应早些昭告天下,以寄哀思!” 一个官员反驳道,“臣以为太后思虑的是,现在大黎国情尚不稳,若此时突然昭告,必定会引发恐慌,我们还是应先商量出对策才是!” “你说的轻松,那你有什么好的对策吗?” “臣认为,百姓恐慌的原因无非是两个,一是现在东部战事吃紧,各方财力支援所致,若是此刻能有一场胜仗的消息传过来,一定会鼓舞人心!二则是皇上驾崩后……这皇位传于谁,臣认为只要让百姓看到皇权依然稳定,就能解此刻的恐慌。” 珑禧点点头,然后忽的叹了口气,“哀家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是……皇上膝下并无一子半女,这皇位该传给谁,哀家实在是没了主意啊……” 珑禧话一落地,殿中的一些大臣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脸上因为皇上驾崩的伤感之色,顿时淡了下去。 一个人站出来道,“太后,现在重中之重是皇权稳固,既然并无皇子可以继承皇位,那么臣斗胆恳请太后,先代为执掌!” “什么?”珑禧泪痕未干,神色惊讶,“哀家?可是……哀家毕竟已经年老了,很多事情已经力不从心了……” “太后娘娘!现在大黎也只有倚靠您了!在皇上初登基时,您就在一旁辅政,臣等都相信您的能力!” “这……”珑禧沉默着。 另一个大臣站出来说道,“太后的推辞也不无道理,毕竟现在她老人家的年纪已高,政务又繁杂,还是应将皇位传给更有能力和精力的人,依臣之见,这寒王殿下就是个不错的人选,反正皇上没有子嗣,那么按例也应该传给八王爷才对!” “你这话说得不对!”一个大臣反驳道,“若真要按例,也应该传给七王爷,乾王殿下才对,哪里轮得到寒王?” “乾王?”那人冷哼一声,“乾王的脾性谁人不知?要论吃喝玩乐没人比他更在行,但要说治国安天下,他可不行!各位没有忘记之前永安侯世子被杀一案吧,交给他调查之后,怎么样?调查了那么久才找到凶手,而且还是寒王殿下帮他找到的,虽然皇上嘴上说避嫌避嫌,不许寒王插手,但是诸位应该都明白,若是没有寒王帮他,这案子他能查到下辈子去!反正他当皇帝,我不同意。” 与他争论的大臣耳根子一红,“乾王殿下的确在治国之道上不太擅长,但至少心性是我等有目共睹的!可寒王……就不见得了吧?我一看到他那双寒潭似的眼睛就打颤,这个人在战场上是绝对的霸主,但是当皇帝却不见得能行,让他当皇帝,你就不怕他把咱们都杀光!” “那至少寒王身上有帝王该有的霸气!” “我觉得不行……”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起来,吵得珑禧头疼不已,她开口阻止道,“两位大人,我们先不讨论这两位王爷是否适合,眼下的情况是,不管是乾王还是寒王,都不在城中,远水解不得近火啊。” “就是……”一个大臣应和道,“在臣看来,现在只有太后能做这个主,那两位王爷先不论品行和能力,至少有一点是我们都清楚地,他们太年轻了,对各方局势并不了解,乾王散漫,寒王偏执,无论是谁成为皇帝都不见得好,也不见得坏。但现在没有那个时间让他们去成长了,东部的仗还在打,随时都可能出现我们意想不到的变化,所以我认为还是先由太后做主最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做定论吧。” “说的有理……” “嗯……还是太后掌权最为妥当……” “对呀……有理……” 见各位大臣都点头应着,珑禧的脸上稍微轻松了一下,她点点头,“既然各位这样信任哀家,哀家也只好先接下,等日后再做打算,现在还是要先安抚住东部的将士和这天下的百姓,还有就是皇上安陵的事情……还得多劳烦各位大臣。” “太后严重了……” “太后也要多保重凤体啊……” 珑禧说着咳嗽了几声,“多谢各位,这是我们共同的难关,哀家相信皇上的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的。” 这时,一个始终站在角落里没开口的人问道,“太后娘娘,刘公公怎么不在?” 蔡煦表情一变,语气冷漠着,“刘公公在皇上驾崩后,就病倒了。” “哦……”那人走上前一步,“臣只是奇怪,前几日上朝时,皇上的气色还不错,看着倒不像是夜夜难眠的样子,怎么会突然……还请太后娘娘传诊治太医和刘公公来,仔细告知一二,才可解众人心中的疑虑啊!” 蔡煦脸黑下来,“王大人难道是在质疑太后吗?” “臣不敢!臣只是心中有疑虑未解,想知道答案而已。” “答案?哼……”蔡煦冷着眼走到他面前,“太后已经说了,皇上是因操劳过度加上旧疾复发而死,也有太医看过了,这就是答案,王大人还想要什么答案?” 这王大人还想说话,一抬头就看见前面有两三个大臣纷纷冲他摇着头挤了挤眉毛,意思是让他别在问了。 他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他这才意识到,并不是没有人发觉这里面的蹊跷,只是已经无人敢去追求真相了。 他仓皇的瞟了一眼大殿,不知合适这大殿的周围涌进许多的禁军,站在那里。 他们身穿着冰冷的铠甲,脸上的表情也是冰冷的。 王大人一瞬间就泄了气,他对蔡煦摇了摇头,“臣没有问题了。” 坐在大殿之上的珑禧点了两下头,道,“既然王大人已经找到了答案,那么哀家就在这里宣布,从今日起一切政务由哀家代为处理,有谁要反对吗?” 长霄殿内一片肃静,众人都微低着头屏息着,没有人反对。 “好。”珑禧平静道,“那么……” 话音未落,突然长霄殿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他站在门口,手中拎着一杆金色□□,还在一滴一滴的向下淌着血。 他明眸一紧,大声道,“我反对!” 第106章 颜炽的忽然闯入,让长霄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 殿内众人皆是一慌,颜炽不是回北境了吗?他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难不成他还会飞不成? “寒……寒王殿下!”蔡煦瞪着眼睛,磕磕巴巴的说,“您提着枪做什么?长霄殿内不许佩戴兵器,这规矩难道您不知道吗?” 颜炽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丝毫不予理会,他手提□□迈进殿中,一步步直接逼近坐在正前方的珑禧天后。 珑禧也是一脸的不敢相信,他怎么会忽然回来了?而且一点消息都没有…… 看颜炽枪上的血迹,怕不是已经和宫内的禁军交过手了,珑禧有些慌张,事情貌似在渐渐向她不希望的方向靠拢,但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也就没有退路了,无论如何今天也不能让颜炽活着走出长霄殿! 珑禧回过神来,指着他道,“颜炽!你休要放肆!提着枪进殿成何体统!” 颜炽的目光慢慢落到她身上,“今日本王就是放肆了又怎样?” “你!”珑禧气急,“你不要以为自己是王爷,身份尊贵,哀家就不会处置你!未经允许,殿前私自佩戴兵器,乃是重罪,你可要想好了,是不是真的要公然与哀家作对!” 话音一路,围在长霄殿内的禁军将士瞬间靠了上来,他们都抽出了佩剑,面色凝重。 “哼……”颜炽扯嘴角一笑,“怕是我无论怎么做,太后都会有借口处置我吧!” 珑禧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瘦弱的脸上,闪过一丝杀意。 这时,一个大臣站了出来,正是刚才质疑太后的王大人,他跪在地上道,“太后息怒,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吧……寒王殿下刚进宫,还不清楚情况,并非有意冲撞太后!” 另外一个刚帮过颜炽说话的大臣也附和道,“王大人说的是,寒王殿下刚从北境回来就知道这样的消息,一时间无法接受也是情有可原的,还请太后不要与殿下计较,殿下也是太难过了!” 颜炽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他明白这两位大人是想保他的命,也许是见他身单力薄,就以为难以抵抗这么多禁军将士吧。 不过这种担心,显然有些多余,他既然敢站在这里,自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珑禧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下,这时有人出来相劝,对她来说也不是坏事,毕竟要真和颜炽真刀真枪的打,禁军这些人能不能赢,她心里也没有足够的把握。 传说中的战场阎王、北麒麟颜炽,她还是多少有些顾忌的。 珑禧撇开眼,率先缓和语气道,“寒王,哀家知道你难以接受这件事情,但是你也不能这样藐视皇权,看看你自己提着枪站在这,像什么样子?若是皇上的在天之灵看到你这样,是会欣慰还是寒心呢?” 颜炽眼里的寒意没有一丝一毫松懈,他冷漠的看着她,“皇兄如何看待我就不劳太后费心了,您还是多小心自己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珑禧还没反应,蔡煦倒是先急了,“寒王殿下!您是在威胁太后娘娘吗?请您睁开眼好好看看,现在长霄殿上坐着的人,是太后娘娘,王爷这样说话,可是对太后娘娘有什么不满?” 看他得意的样子,颜炽不由得心里一狠,手中握着的金枪,唰的一声就抡了过去,蔡煦嗷的一声尖叫出来,那枪头就停留在他的喉咙前一寸不到的地方,蔡煦吓得腿抖身颤,冒了一脸的汗。 “本王怎么说话,还不需要你个奴才来教,你再多一句话,本王现在就要了你的狗命。” 珑禧目色一沉,生气道,“颜炽!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为皇兄的死,讨一个真相。” “真相……”珑禧舔了下唇,“太医不是已经都说了吗,是因为过劳加上旧疾复发导致的……” 颜炽轻轻一挑眉,“是吗?可我怎么听说,是太后命人在皇兄的晚膳中,下了毒呢?” …… 颜炽话一落地,殿中跪着的大臣们都有些慌了,他们相互看了看,可最后都选择了默不作声。 那位王大人满脸惊诧的看着颜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一屁股跌坐下去,整个人都像泄了气一样。 珑禧皱着眉,“放肆!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混账话!哀家是他的母后,怎么会毒害皇上!” 颜炽却不回答,而是看着她阴冷的笑。 珑禧被盯得心里发毛,终于怒不可遏,她指着颜炽骂道,“你究竟是何居心来诬陷哀家!你和你那死去的母妃一样,都是妖怪!都是妖怪!从你一出生就是妖怪!是天煞孤星!你母妃是被你克死的!皇上也是被你克死的!现在还想来谋害哀家吗?来人!来人!!!禁军……给我把这个妖怪拿下!” “是!” 殿中情势急转直下,禁军都围了上来,跪地的大臣们纷纷躲到了一边,蔡煦也赶快从颜炽的枪口下逃了过去,珑禧还在喊叫,颜炽收回心神,他必须再拖延些时间,拖延到卓青黛来。 霎时间,禁军已经围城一圈,持剑向他冲了过来。 颜炽定神,甩出一招横扫千军。 这殿中的大臣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都争相躲到一旁的角落里,叫嚷声此起彼伏。 禁军的战力不低,颜炽也不敢怠慢,全身心的投入到打斗中去,但对方毕竟人数占优,他多少有些顾及不暇,几十招过后,颜炽的身上挂了几处彩,但也并无大碍。 两方人打的不可开交,珑禧坐在高位上,手掌攥成了拳头,紧张的嘴唇都有些泛白了。 杀掉颜炽是她唯一的选择,她绝对不能让他活着走出长霄殿。 这时,一个禁军找到了一处位置,正好是颜炽的视觉死角,他找准时机,一击而出! 颜炽觉察到身后有一股劲风袭来,但眼前四人紧逼,他已无处可闪。 眼看那剑立刻就要戳进他的脊背,就听空气中嗖嗖两声,那人瞬间倒了下去。 长霄殿门外,一个青色的人影,几步冲了进来,“王爷,我来了!” “这……是谁啊……” “不知道……这又是谁啊……” 珑禧才不管这是谁,她狠狠道,“持剑擅入长霄殿,格杀勿论!” “是!” 卓青黛与颜炽背靠背而立,也丝毫不敢松懈。 颜炽略微担心的小声问她,“你没事吧,外面情况怎么样?” 卓青黛一边应付着禁军,一边回答,“外面有点棘手,不过有刘将军在,应该用不了多久……颜瞳已经带岳灵霄过去了,我也就趁乱跟进来,先来帮你。” “好……小心!”颜炽说着,用枪帮她挡下一剑。 两个人相互配合着,但这人数相差实在太大,而且还有一些殿外的禁军冲了进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颜炽吼了一声,“不跟他们耗了,擒贼先擒王!” 说完,他一脚踏在一个禁军肩上,一个腾空翻就到了珑禧面前,接着一枪戳了过去。 “不要!” 几乎没人料到这场面的变化,除了一个人。 韩恒远忽的大喊了一声“不要”……他踉跄的从人群中冲到前面来,语气里满是恳求,“王爷不要!不要!”他深呼吸了两下,“不要做傻事,刺杀太后,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禁军见了都纷纷停住了手,卓青黛快速的走到颜炽身边,用剑抵着珑禧的脖子。 颜炽冷哼一声道,“韩大人放心,本王不会杀她。” 珑禧脸色不由得变白,但语气依旧很强硬,“颜炽,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让人拿剑威胁哀家……好……看在皇上的份上,哀家可以不和你计较,可你冲进宫来,不由分说的刀剑相向究竟为何?难道说……你是不满哀家来执掌大权吗?”她笑了笑,“若是这样你大可以明说,何必这样遮遮掩掩,你若是想要这皇位,也不必动手抢吧!” 珑禧的一席话,立刻让颜炽陷入了不忠不义的境地。 但他却好像丝毫不在意。 颜炽半眯着眼,嘴角带着笑,凑近她道,“真是可怜,死到临头了,太后的眼里还是只有权力。” 珑禧咬着牙,“难道寒王这样对哀家,不就是想坐上这个皇位吗?” 颜炽的神色变得极为冷淡,“太后费尽心思想要的这个皇位,在本王眼里,连个屁都不是。” “你!” “所以您大可不必认为,我是来抢皇位的。”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颜炽的眼神向殿外瞟了眼,然后轻挑眉毛,用极小的声音对她道,“本王是来看看,太后精心策划了几十年的阴谋,是如何破灭的!” “什么……”珑禧瞬间失神。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皇上驾到!” 面色有些憔悴的颜煜在颜瞳的搀扶下,走进了长霄殿。 原本都在注意太后这边动静的众人,齐刷刷的转头往门口看。 看到颜煜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有些不知所措。 皇上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 当然面色最难看的,还是要当属珑禧和蔡煦。 珑禧连退了几步,跌坐在台阶上,嘴里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第107章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还是王大人,他俯身叩地,带着哭腔,“参见皇上!” 其他大臣便也回过神,立刻跪地参见。 颜煜的脸色并不好看,倒真像是大病了一场似的,他在颜瞳和刘公公的搀扶下,走到大殿宝座上。 殿外响起一阵骚乱,不一会儿刘焱在殿外禀报道,“陛下,宫外叛乱的禁军余党皆已捉拿,请陛下处置!” 颜煜的声音还有些嘶哑细弱,但并不妨碍其他人听清楚他说的话。 “关押候审。” “是!” 珑禧瞬间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两眼发直的呆呆的瞪着,她知道自己败了,这一步棋,终究还是输了。 其实从颜炽闯进来时,她就知道事情不妙,但真正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颜煜居然还活着。 如果颜煜死了,她至少还有和颜炽斗一斗的资本,可现在……她已再无翻身的可能。 “为什么……”她动了动嘴唇,“为什么会这样……” 颜煜转头看向她,以及跪在她身后的蔡煦,眼里满是血丝,“蔡煦受太后指使,在晚膳中下毒毒害朕,证据确凿,来人……将其拿下。” “是!” 殿门外走进几个士兵来拉蔡煦,蔡煦只能慌张的跪在地上求饶,但根本没有人理他,只听得他的求饶声,一直延伸到很远去。 这一生一死,往往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就在一炷香的时间前,有谁能想到今日太后谋权,会变成这样的情形? 其实这殿内的大臣,大部分的人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从太后说到皇位继承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知道了该怎么做,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皇上居然没死…… 刚才倒戈向太后的人此刻都有些害怕了,害怕皇上会找他们算账,但他们显然过虑了,此时颜煜的眼睛里,只能看得到珑禧。 他道,“太后一定很好奇,为何朕明明吃了那有毒的菜,明明已经没了气息,现在却又活过来,站到了你面前吧?” 珑禧脸上完全没了血色,她冷冷的笑了下,“事到如今,哀家已无话可说……不过哀家的确好奇,皇上到底是怎么逃过一死的!” 颜瞳搀着颜煜坐下,然后挑了挑眉,“这事啊,还是由我来告诉太后吧……” “这话呢……要从昨日清晨时的一封飞鸽传书说起……” 颜炽在得到卓敬尧离京消息之后,就一直很不安,就算是他从渠州回到天都城只要一天的时间,但他还是担心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于是便让小白带了一封信给颜瞳,信中要他密切关注宫中的动向,尤其是关于太后的。 在看到信后,颜瞳也不敢耽搁,便亲自进宫查探,结果正巧看到了蔡煦和禁军大统领在商议事情,颜瞳觉得很不对劲,就一直跟踪着蔡煦,结果就看到了他在皇上的晚膳中下毒的事情。 颜瞳害怕戳穿此事会打草惊蛇,反而叫太后他们更为警惕,于是决定顺水推舟,他去到御膳房,调换了其中的两道菜,并且在这两道菜中放了回魂散。 回魂散是一种可以致人出现短时间死亡假象的药,当年暗影被裁撤时,卓皖南为了救人用的“诉魂烧”就是用这个药制成的,这种药一服下很快就会发作,服用的人会呈现出死亡状态,无脉搏无气息,很难查验出来,正巧颜瞳最近在和胡绯调查当年暗影的事情,接触过这个药,觉得有意思,身上就留了一包,刚好用到。 换完了菜,颜瞳就准备去找皇上说明这件事,但他去的时机不好,那时候颜煜已经在去往宁康宫的路上了,颜瞳只好装作半路遇见似的,匆忙的说了声,“晚膳有问题,除了酱南鸭和卤烧藕菜外,不要吃。” 颜瞳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哎……当时本王还担心皇上不会信我的,结果没想到皇兄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冲我点了下头……” 颜煜应了下,“因为之前老八也跟我说过,要提防着太后,昨日知道太后要和朕一起用晚膳时,朕便已经起疑了,却没想到,她真的敢在菜里面下毒。” “这么说来,还是老八的功劳啊!是吧?”颜瞳说着冲颜炽挑了挑眉。 颜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想若这次他们去的不是渠州而真的是北境或是其他偏远的地方,现在这长霄殿上,就该是另一番样子了吧。 卓青黛站在他身侧,悄悄的拉了下他的袖子,小声道,“我就说咱们一定赶得上!” 颜炽够了下唇角,总之这一次的危机,算是解了吧。 他们连夜往回赶,终于在昨夜赶到了城外,颜瞳已经把消息告诉了刘焱,所以颜炽一回到炽烈军营,便开始紧张的部署,皇城外早已经被禁军层层围住,他们为了突破废了不少的功夫,无奈之下颜炽只好单枪匹马先闯进长霄殿中,来拖延时间稳住局面,他决不能让珑禧坐上那个位置! 颜煜走到颜炽面前,抬起手来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辛苦你了。” 颜炽眨了眨眼,“皇上,您打算怎么处置太后?” “怎么处置?这不是很清楚吗?”颜瞳凑上来道,“谋害皇上可是死罪,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就算她是太后,也不能例外吧。” “当然……”颜炽顿了顿,“只是太后谋害皇上,这件事定要详查,其中涉及的人或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绝不可轻易放过,而且……”颜炽低下声音,“太后背后还有赵家……” 颜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说的没错,这件事朕一定会仔细调查,看看到底有谁和太后里应外合的来谋害朕!” 颓坐在那里许久未说话的珑禧,一听这话突然就激动起来,“皇上!谋害你是哀家一人所为,就算有蔡煦他们帮忙,也不过是奉哀家的命令行事,你不要为难他们,事已至此,你要杀便杀,只是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无辜?朕当然不会牵连无辜的人!但也不会放过有罪的人!” “呵呵……”珑禧颓唐的笑了笑,“有罪……皇上是怎么决定一个人是否有罪呢?那为你做晚膳的御厨有罪吗?传菜的宫女有罪吗?为你诊治的太医有罪吗?还有这些刚刚跪地求哀家来执掌皇权的文武百官都有罪吗?!皇上……你看清楚……要杀你的人是我,要毒死你的人是我……他们……不过是因为哀家是太后,因为哀家有至上的权利,所以他们不得不这么做而已……皇上若真的揪着有罪不放,岂不是要杀光天下人?” “太后还真是‘仁慈’……”颜炽打断珑禧的话,“宁愿自己死,也不想牵累别人,可您的反应也太过了些,反倒让本王觉得,您是在保护什么人呢?” “你胡说!”珑禧眼神狠厉,“哀家只是不想让那么多人因我而死罢了!虽然这皇权最终还是没有落到哀家的手上,但哀家毕竟是大黎的太后……哀家不想看到有人枉死!” 颜煜冷冷的看着她,“太后放心,朕一定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因为朕才是这天下的王,而他们都是朕的臣民,朕比您更希望世人皆足,众生无苦。”他皱起眉头,“来人……把太后打入天牢!” “是!” 说着,走上来来个卫兵,就来拖珑禧。 珑禧一把甩开两个人,“哀家自己走。” 话落,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步履颤抖着走下了高台,卓青黛远远的看着珑禧的背影。 也不过是个可怜的老人而已,只是走错了路。 韩恒远跪在地上,始终没敢抬头,他害怕一抬头就暴露了自己早已惊惶失措的样子…… 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他额头上的汗滴在地上,激起了一些细小的尘土,那尘土在飞,飞呀飞……然后落到了一双绣着云锦纹的鞋子上。 这是珑禧的鞋,她正好走过他的面前。 韩恒远的心揪成一团,他很想去拉住珑禧的脚,让她别走…… 可他的手,早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连支撑着身体跪着的力气都寥寥无几了。 难道就这样了吗?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珑禧前日时叫他去宁寿宫的样子…… 【叫我一声母亲。】 【叫一声,也不枉我们做一世母子。】 【罢了,以后再叫吧……】 不!韩恒远大口的喘息着,没有以后了……再没有以后了…… 不!不!不! “不!!!”他猛地吼出口,他要去找皇上求情,只要他去求情,就还有机会!就还有以后! 韩恒远一下子抬起头,仓皇又狼狈的撞进了珑禧的眼里。 她就那样安然的看着他,眼睛里仿佛装了很多想说的话,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一样。 下一秒,韩恒远忽然懂了,珑禧是在和他告别…… 那眼里写满的,是亏欠是永别。 “不!”韩恒远转头去找颜煜,“皇上!!!” 话才说出口,就听得“咚”的一声,紧接着是众人的叫声…… 他茫然的转回头去,但那里已经没有了母亲的眼睛,而是一具血液横流的尸体。 珑禧,撞柱而死。 剧烈的悲痛和窒息感袭来,韩恒远不由得捂住自己的嘴…… 他不敢哭,也不能哭,他知道珑禧为什么会选择这样死。 就像他看懂她眼里的亏欠和永别一样,珑禧也看懂了他眼里想要去求情的意思。 所以为了保住他,珑禧才选择在这个地方了结自己。 终于他眼前一黑,完全失去了意识,而那一声‘母亲’,也完全失去了‘以后’。 第108章 珑禧篡权一案,终是得以平定。 虽然她最后选择了自杀的方式,为这件事画了个句点,可颜炽知道……这并不是真的终点。 大殿之上,韩恒远的反应已经直接证明了那些传言,他与太后之间,果然有关系。 所以那日韩恒远被下人送回了府中后,颜炽也派了人手去盯着他,只要韩府有任何异动,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 除此之外,颜煜对于太后谋权一事,还有更多的考量,他最终决定不与百姓公布真相,这倒是让颜炽颇为意外,不过他也能理解颜煜的顾忌,现在天下战乱纷纷,瞒下此事总要好过于人心惶惶。 在整治好禁军之后,颜炽终于得空出来,卓青黛便拉着他一起回将军府去,他们还是要来确定一下,卓家是否有能证明韩恒远是太后私生子的证据。 卓青黛在卓敬尧书房的密室里,找到了那个木漆盒子。 她母亲柳如素说,里面好像都是卓皖南留下的遗物,但也没有人打开过,所以到底有什么,没人知道。 卓青黛和颜炽相视一眼,将盒子盖子掀开,里面放着一块玉佩,一只珠钗,一个弯月形的飞镖,和两封没有署名的书信。 这玉佩和珠钗应该都是卓敬尧的母亲留下来的,而这个弯月形的飞镖则是杀死卓敬尧母亲的凶器。 “看来……爷爷一直很在意奶奶的死。”卓青黛摸了摸那玉佩,早已经没有任何温度了。 对于她奶奶,卓青黛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奶奶也曾是为女中豪杰,只可惜走得早……卓皖南建立暗影似乎就是与她奶奶的死有关,不过知道这些事情的人,早已经都离开的差不多了,卓青黛也不想再去纠结这些过去的恩怨了。 至于这两封信……她逐一拆开来,在看到字迹的瞬间,她顿住了。 第一封是一个很陌生的字迹,写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第二封的字迹她就太为熟悉了,是韩献之的字迹,因为韩太傅曾写过很多字帖给他爹,当初送给卓家的成亲贺礼,就是一幅字。 虽然笔记的力道有所不同,但她还是可以确定,这是一个人写的。 颜炽见她停住了,问,“写了什么?” 这是一封求救信,是韩献之写给一个人,求他去蕲州救一个孩子。 “救的是韩恒远?” 卓青黛点了点头,“应该是吧,虽然信中没有提到具体的名字,但应该就是他了。” 颜炽也觉得如此,“那这个生辰八字应该就是韩恒远的吧。” “可是这并不能直接证明,韩恒远就是太后的私生子。” 颜炽却觉得这已经足够了,现在太后已死,韩恒远已经不足畏惧,需要提防的是赵家军而已,若要将真相公之于众,其实只要逼问韩恒远就可以,看他在大殿之上所表现出来的样子,恐怕内心已经崩溃了吧。 “我们可以让他自己说出来。” “让他自己说?”卓青黛一愣,“可那是不是太残忍了……” “你心软了?” “我只是……”卓青黛叹了口气,其实她从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之后,就一直在想究竟要不要将它公之于众,期初为了扳倒太后,她也是下了决心的,可现在太后已死,已经没有人能威胁到皇位了,他们还有必要公开吗? 这件事公开之后,最难以接受的应该是韩家的两个孩子吧。 卓青黛每每想到初识韩清泫韩清漓那脸上无邪的笑容,心里就越发的犹疑。 “担心韩家兄妹吗?”颜炽看穿了她的心思,拉住他的手,“你是担心他们知道后,会难以接受是吗?” 卓青黛点点头,“毕竟……他们都那么喜欢太后……而且一旦知道了这件事,也就必然会知道他们的亲生母亲根本不是昭仪长公主……这对清泫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颜炽轻轻攥着她的手,无比温柔的追着她的眼睛,“的确,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很残忍,而且一旦真相公之于众,韩家的荣耀将付之一炬,他们两个也许就很难在天都城自处了。” “可就算这样……王爷还是想要说出来是吗?”卓青黛楚楚可怜的看着他。 “是。”颜炽冷静的回答道,“我想要说出来。” “为什么?韩家对皇上已经没有威胁了,过不了多久,颜煜就会找到借口贬他出京的。” 颜炽摇头,“因为,还有很多受害者都在等这个真相。” “受害者?” “没错……”颜炽深吸了一口气,“被蒙在鼓里的不止有韩家兄妹,还有皇上……还有皇上那些莫名夭折的可怜孩子……还有昭仪长公主……也许还有阿嫁。”他不自觉的皱起眉头,“他们都应该知道真相。” 卓青黛怔住了,她的确没有顾忌到这些人的不幸…… “我……”她犹豫了,一时间耳红眼赤。 颜炽有些心疼的将她揉进怀里,“不用自责,这绝不是你的错,揭露真相固然残忍,但只有面对了血淋淋的真相,才能真正的放下。你想想,如果你是韩家兄妹中的任何一个,你会作何选择?” 是啊,如果是韩清泫,他会怎么选择呢? 卓青黛的眼眶一下就湿润了,因为她忽然得到了答案。 得到了证据,两个人就准备离开了,结果被柳如素叫住留下吃晚饭。 “以前人说嫁出去的姑娘就像泼出去的水,我本来还不信,现在……我信了,你看你嫁出去之后,回来陪我和你爹吃过几顿饭?倒是人家段琳琅,没事就来陪我,今天正好都在,一起吃过晚饭再走。” 卓青黛无奈的翻着白眼,听到段琳琅才挑了下眉,“琳琅来了?” “是啊……我说你在这,人家还怕打扰到我们母女相聚呢,好不容易才让我给留下来的……你啊……是不是这身衣服给人家小姑娘骗惨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敬杯酒赔个不是!” 卓青黛被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柳如素敲敲她的脑袋,“我可是你娘,什么不知道?行了……娘看的出来,琳琅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人家都不介意了,你还别扭什么?快过来吃饭!” “哦……”卓青黛被柳如素扯着走,只好偏过头来对身后浅笑的颜炽无奈的眨眨眼,面对她娘亲,真是只有投降的份啊…… 颜炽倒是没什么想法,反而感受到了作为旁观者的乐趣。 走至饭厅,段琳琅正在和丫鬟一起摆餐具,一见他们来了,忙挨个拜过。 柳如素扶起她来,笑着道,“都是一家人,还这么多礼数干什么?快坐下吃饭吧……” 段琳琅抬头偷瞄了卓青黛一眼,然后点点头,“嗯。” 看得出来,平日里段琳琅是很讨柳如素喜欢的,席间无论斟酒、聊天,礼数都恰到好处,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所以一顿饭下来也算其乐融融。 饭后,柳如素让卓青黛送段琳琅回去,颜炽没说什么,卓青黛自然也就没有推辞。 只是这一路,就有些尴尬了,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马车有些颠簸,他们又都喝了酒,段琳琅的脸颊浅红,大眼睛一眨一眨,极为惹人怜惜的样子,卓青黛不由得盯得出神……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偏偏喜欢她了呢? 忽然,手指一疼,她转头看去,原来是被颜炽揪住了。 她不由得笑出声来,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争风吃醋呢? 就看颜炽整个人都靠在马车上,半眯着眼睛盯着她,那眼神就好像在说……你不许看别人。 卓青黛便笑的更欢了。 段琳琅抿着唇撇过头去,可这马车就这么大,她的目光根本无处可躲。 那就随便说点什么吧…… “王爷和王妃不是回北境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咳……卓青黛立刻正经起来,“因为有些事情,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哦……” 眼看这天给聊死了,卓青黛赶紧想了个话题问,“对了,段临轩有没有寄信来?也不知道他在南疆怎么样?” 一说到弟弟,段琳琅显然提起了些精神,“寄过三封信来,他说南疆恢复的远比想象中还快,尤其是有邵公子在一旁帮他出主意,省了许多麻烦,而且……爹爹在南疆还是受百姓爱戴的,弟弟说南疆的百姓自发的为爹爹建了一座庙……我想爹爹若是泉下有知一定很开心吧,他虽然离开的,但是能以这样的方式继续保佑南疆,他应该……” 她忽的哽咽了,卓青黛刚想伸手去安慰,段琳琅便立刻收住了情绪,她笑道,“对了,我这里就揣着一封呢,王妃要看吗?” 她说着就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来,卓青黛原本是摆手说不用的,但是那信封一抽出来,卓青黛便注意到了上面的文字,竟然是南洋文。 她顺手接过来,仔细的看了看,确实是南洋文。 “你们怎么会用南洋文来写信?” “哦……因为弟弟害怕这信被不轨之人截去,所以我们就约定用南洋文写,毕竟大黎懂这种文字的人很少,所以比较安全,虽然这信中也没写什么太重要的事。” 段琳琅随意的解释着,卓青黛却惊讶极了,“你们竟然懂南洋文?” 段琳琅的脸色变了变,然后扯了个不自然的笑,“是……虽然很难以启齿,但我身上毕竟还流着一半南洋人的血,所以从小就学过南洋文字。” 卓青黛听着有些尴尬,“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妃不必介怀,琳琅明白。” 见她如此说,卓青黛也轻松了不少,忽然她想到一件事,不禁一喜,“哎?既然你看得懂南洋文,不如帮我翻译一封信如何?” 段琳琅一愣,“翻译?” 卓青黛遂冲着颜炽挑了挑眉,然后颜炽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 第109章 若不是因为短时间内,实在找不到可信任的懂南洋文的人,卓青黛和颜炽也不会想到让段琳琅来翻译,毕竟这很有可能会把又一个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可他们实在急于知道信里面的内容,一想到南洋人几次抢在他们前面行动,两个人心里都难免着急。 段琳琅领着二人进了段家书房,取出了那封信。 “果然是南洋文。” 卓青黛皱眉问,“上面写了什么?” 段琳琅手里拿着信,一行一行的看过去,这是南洋文中的古文写法,要比她和段临轩写信用的那种更生涩难懂,她鼻头泛起汗珠,眼睛紧盯着信纸,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移开眼睛。 “这信上用的文字很生涩,有些我也看不明白,只能大概猜到其中的意思。” 卓青黛笑笑,“没关系,你就说你看懂的部分,上面写了什么?” 段琳琅点了下头,“这是一封汇报消息的书信,里面有提到三件事。” 第一件,是段临轩回南疆。 第二件,是有关安刈和暗影。 第三件,是有关韩太傅离世。 其中对于第三件事的叙述最多,里面还提到了太后对于此事的反应。 这些情报,连颜炽都不知道,南洋人是从哪里知晓的? “他们果然知道的比我们多。”卓青黛攥紧了拳,“我们得把这些南洋眼线找出来,否则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闹出事来?” 颜炽也这么认为,“看来梁靖淳真的是处心积虑……”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瞬间就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前世梁靖淳再次攻入南疆,能够取得节节胜利,不仅仅是出其不意,更重要的是他为此准备了八年。 卓青黛甚至难以想象,在这八年的时间里,梁靖淳是怎样一步一步计划着,攻占大黎的。 段琳琅看着他们的表情,暗自斟酌着,这应该是一封南洋在天都城的眼线,汇报消息的信,看来……天都城也已经不安全了。 卓青黛抿了抿唇,看向颜炽,“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颜炽眯起眼睛,“查,无论是谁,都要把他揪出来!” “嗯……”卓青黛点点头,然后转向段琳琅,“琳琅,这件事你不要和任何人说,临轩也不能说。” 段琳琅睁大着眼答应着,“嗯,琳琅明白。” 说完,那两个人便转身离开了。 段琳琅目送着他们,不由得咬住了嘴唇…… 这是段琳琅在卓青黛小产后,第一次见她,她甚至连一句身体如何的问候都没能说出口。 …… 韩家这几日忽然变得冷清起来,冷清到韩清漓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那日韩恒远被送回府中后,就一直待在房间里,大夫看了也都说没法子,只能修养着。 若是平日里韩恒远病了,那上门来探病的人从早到晚都接待不过来,可这已经三天过去了,却不见有一个人来看。 更不对劲的是,韩清漓发现自己无法进宫去了。她担心照顾不好父亲,几次想进宫去求求太后,可是只到了宫门口就被拦了回来,守门的人说,太后这些日子不见人。 “连我都不见吗?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韩姑娘,我们当然知道你是谁,只是皇上有命,太后都不见,今儿早上昕仪、暄仪两位长公主来了,都没见,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连长公主都不能见,到底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无奈之下,韩清漓只好又去敲她母亲的院门,可是结果……还是老样子。 韩清漓在一个硕大的韩府里,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父亲病了,母亲闭门不出,哥哥去了战场……就连邵子谦都跑到了南疆去。 她一下子委屈的哭起来,“哥哥……我好想你啊……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哥哥……” 就在她已经临近崩溃时,突然管家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着,“小姐!小姐!寒王殿下和乾王殿下带了一群人朝咱们府上过来了!” “寒王和乾王?”哭的脸颊通红的人抬起头来,“那快请进来啊,他们一定是来看我爹的!” “额……”管家舔了舔嘴唇,“两位王爷带了好几个人……而且……那几个人看上去都不好惹的样子……” 韩清漓迅速站起身来,“胡说什么呢你!赶紧把人请进来,寒王殿下和乾王殿下还能带人来害我不成?快去!” “哎……是……是……” 韩清泫赶紧擦了擦自己的脸,又命丫鬟泡茶来。 这府中总算有点人气儿了。 不一会管家就带着颜炽和颜瞳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还跟着卓青黛、向南行、岳灵霄、刘焱、李晁,还有一个韩清漓并不认识的中年男子。 韩清漓忙把人迎了进来,一一行过礼。 看到卓青黛时,还俏皮的冲她挑了挑眉,小声地说,“阿青,你总算从北境回来了,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多少事情……哎……真怀念以前咱们一起去段宅玩的日子。” 卓青黛却只能扯个并不自然的笑,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心底又浮现出了愧疚之意。 韩清漓并没有察觉出她的不对劲,转头笑着对颜瞳道,“二位王爷,今日来我家,是来看我爹的吗?” 颜瞳挠挠头,“嗯,算是吧……主要是有一些事情问他,你去把你爹请出来,嗯……还有皇姐,也请她出来吧。” “我娘?”韩清漓一愣,颜昭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她的院门了,韩清漓有些为难的道,“我娘……她都不肯见我……肯定不会出来的……” 颜炽却忽然开了口,“无妨,你去请韩大人吧,长公主那边,我去。” “您去?” “嗯。”颜炽点了两下头,然后就往后面走去了。 韩清漓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想,颜瞳和颜炽都是她母亲颜昭的弟弟,想见见姐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一盏茶后,韩恒远在韩清漓的搀扶下,从后堂走了出来。 他好像清瘦了许多。 “参见王爷……” “韩大人无须多礼。” 韩恒远虽然面色憔悴,但是眼神却一点都不混沌,依旧深邃,看上去精明的很。 “王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额……”颜瞳见颜炽迟迟不归,自己也不好多说,就闲扯着,“本王这不是看你身体不适嘛,就想来看看,随便看看。” 韩恒远默不作声的扫了扫其他的人,怎么也看不出是要探病的样子…… “那臣就多谢王爷担心了。” 又假寒暄了几句,忽从后堂跑来一个小厮,凑到韩恒远耳边说了什么,他一愣,“什么?阿昭!” 话音刚落,颜昭就慢步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颜炽。 她穿着一身青灰素色的衣服,头发随意的散在背后,只在头顶插了一支木钗。尽管如此依旧难掩她秀丽的容貌,尤其是那双杏核似的眼睛,装满了深情与绝望,像极了颜恪。 这里的许多人都没见过颜昭,就连卓青黛两辈子加一起也没见过。 颜昭几乎从不出府,而且只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就连韩清漓都有些记不清,上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是在什么时候了。 颜昭的出现,令这正厅中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韩恒远几步走到她面前,眼里满是疑惑,“阿昭,你怎么出来了?” 韩清漓也跑了过去,凑在自己母亲的身边,眼汪汪的瞧着,“娘……我是清漓啊……您终于肯出来了,漓儿好想您……” 颜昭却好像没看见这二人一样,径直的走了过去。 众人立刻以礼相迎,“参见长公主。” 韩恒远不依不饶的走到她身边,“阿昭,你怎么出来了?” 颜昭淡漠的看了他一眼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究竟是怎么毁了我的一生。” ……韩恒远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肌肉扯出个难看的笑,“阿昭,你胡说什么呢?” 那人依旧表情淡淡的,“是不是胡说,一会儿就清楚了。” 韩恒远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脸上的客气再也维持不下去了,立刻蹙起眉来,恶狠狠的看向颜炽,“你们今日来,到底想干什么?” 颜炽和他面对面的看着,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冷,“韩大人,今日我们来,是为了真相。” “真相?”韩恒远不解,“什么真相?那些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在殿上失态……是因为……” 韩恒远还以为,颜炽是觉得太后谋反,与他有关,于是想着辩解,但没想到颜炽说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是一件他从没有想过会被别人知道的事。 “韩大人,本王说的真相,是你身世的真相。” 韩恒远一下子呆住了,身世的真相……这不可能……不肯能有人知道! 颜炽撇开眼睛,面不改色的说道,“宣德元年,珑禧被封为皇后,第二年她在蕲州行宫里产下了一个男婴,这个男婴……就是你。” 第110章 颜炽的话重重的砸进在场的每个人的心里,也包括在屋檐上躲着的不速之客。 颜昭听着脸色一白,险些晕了过去。 韩清漓一下子愣在原地,一脸的难以置信,卓青黛走近她,想说点什么安慰,但却也无从开口。 颜炽继续道,“韩大人,我说的对吗?你其实是珑禧太后与韩太傅的私生子。” 韩恒远脸色铁青,紧咬着后槽牙,“你在胡说什么!” “本王是不是胡说,韩大人心里清楚。”他从袖口拿出一封信来,递给韩恒远,“前段时间,本王派人去了一趟渠州……也就是当年珑禧皇后为民祈福的蕲州,在那里……本王得到了这样一封信……竟然是韩太傅写给当年的天下第一刺客祝九天的……信上韩太傅希望祝九天能帮他去救下一个孩子……” 韩恒远听着脸色越发惨白,额头上全都是汗。 “韩大人,就是那个被救下的孩子吧……” “你……你凭什么说那是我……” 颜炽嘴角带着笑意,没有说话,他的确没有办法证明,那个孩子就是韩恒远,但他并不需要去证明这件事,因为在此时此刻,韩恒远已经无法辩解了。 颜昭脸色惨白,眼里含着泪,她的声音颤抖着问韩恒远,“真的吗?他说的……是真的吗?” “不……不!”韩恒远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颜昭哭吼着,“你告诉我!真相到底是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娶我!” “我……”他哽住了。 “你为什么娶了我,却又像从没有我这个人一样……这十几年来,你何时将我作夫人看待!” “我……” 颜炽面无表情道,“长公主,这恐怕就是韩大人的为难之处了吧,他虽然可以奉太后之命娶了你,但是却不能真的把你看成是夫人……因为……你是他同母异父的亲妹妹。” 话一落地,韩清漓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她甚至不知道该去质问谁……如果长公主和韩恒远真的是兄妹……那她算什么?她和哥哥又算什么! “颜炽!”韩恒远双眼通红的瞪着他,“你今天来,就是要看我家破人亡的吗?” “本王说了,今日前来,是还众人一个真相的。难道在韩大人眼里,长公主不应该知道这个真相吗?还是你希望她一辈子躲在那个小院子里?” “你!”韩恒远喘着粗气,心里早已乱成一团,自从看见珑禧在他面前自尽后,韩恒远的精神还没恢复过来,此刻又面对颜炽这样的逼迫,他已然动了杀心,看来只有将面前这个人杀掉,才能够平息了! 他立刻回身从正堂的墙壁上,拿下一把挂着的宝剑,“你……你妖言惑众!我杀了你!” 韩恒远喊着就劈剑过来,他虽然懂些拳脚功夫,但毕竟身在朝局之中,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武了,他这点力气,或许也就只能砍砍木头了。 剑还没到颜炽面前,就被向南行用剑挡了下来,韩恒远一看那剑,瞬间更癫狂了,向南行手里拿着的是祝九天的“苍牙”,一切都是从这把剑开始的!一切都是从它开始的! 韩恒远一下一下的奋力的砍过去,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与对方的力量悬殊,他的理智已经完全被疯狂所占据,他只想把面前的人杀进,这样……这样就可以保住秘密……这样就没人知道珑禧和韩献之的丑事了…… 向南行不由得蹙眉,开始由防守变为攻击,瞬间迫使韩恒远节节败退,韩恒远哪里能是向南行的对手,对方的剑又快又准,韩恒远根本防不下来,眼看那剑锋向着自己的眼前刺过来,他已来不及闪避…… 突然,一记飞镖打在向南行的剑柄上,力气极大,他手指一抖,刺歪了这一剑。 “谁!出来!” 向南行向飞镖射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红衣女子站在房檐上,手里还握着另外三只飞镖。 “阿嫁?!” 向南行收起剑,退回到颜炽身后,阿嫁也从房檐上飞了下来,令众人意外的是她站到了韩恒远的身前,面对着颜炽等人,满身防备之态。 “他的命,只有我能拿,其他人都别想动他!” 这时韩清漓不认识的那个男人站了出来,一脸不解的道,“芸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胡大哥,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要插手。” 泄了气的韩恒远听到这个名字,突然瞪大了眼,“芸娘……你……你是楚芸?你真的是楚芸?” 阿嫁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去看向韩恒远,“没错,是我。” “……”韩恒远惊愕的看着她脸上的面纱,“你……你真的没死……你原来真的没死……” “哼……”阿嫁掩在面纱下的唇角勾了一下,“很惊讶吗?也对……在韩大人的眼里,我应该早就死在荒郊野岭了吧……” 什么意思?韩清漓不解的看着他们,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恒远伸出双手去,想握住阿嫁的肩,却被甩开了,他摇着头道,“不……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那是怎样?”颜炽眯起眼来,向前走了一步,“既然韩大人口口声声说不是那样……为何不干脆将事情说明呢?难道你还想捂着那可笑的真相吗?” “我……”韩恒远忽然犹豫了,他看到一身红衣的楚芸,像极了当年的模样,他看到瘫在椅子上的颜昭,那脆弱的眼睛里,都是时间淌过的痕迹,他看到韩清漓丢了魂魄似的,俏丽的脸庞再无任何笑意…… 你还要捂着那可笑的真相到什么时候呢? 事情早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韩恒远长舒了一口气,“好……我说。” 一切的一切,都要从他六岁那年说起。 韩恒远是在蕲州赵宅长大的,直到他六岁之前都风平浪静,虽然没有父亲母亲的陪伴,但他自觉生活并不算难熬。 但是六岁的一天,赵家突然接到了一封信,信上说韩恒远有危险,必须赶快离开蕲州。 于是赵家的人便连夜带着他离开了。 后面的事情,是他长大之后,韩献之才告诉他的。 原来是颜恪突然知道了珑禧在蕲州时生下了一个孩子的消息,但他却并不知道珑禧是和谁生的。当时赵家的权利很大,颜恪不敢轻易动珑禧,所以只能在那个孩子身上动手,他决定要把这个孩子杀死,谋杀这种事情不能动用官府的力量,何况赵家的势力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打,所以颜恪只能寄希望于江湖。 他命人在江湖上找了一个人,来执行刺杀任务,却不知道找的就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刺客祝九天,祝九天和赵家的私交甚好,于是消息便走漏了。 颜炽所拿到的那封信,只是其中一封往来信件而已。韩献之和祝九天的来往信里,不仅仅有求救,还有应对的计划。 韩献之说,赵宅中有一个和韩恒远年龄相仿的男孩,所以只要祝九天杀了他,并把他带回去给颜恪就能完成任务,又能保护住韩恒远。为了保密,韩献之只让赵家表亲带着韩恒远一个人离开了宅子,其他的人,都死在了祝九天的剑下。 事成之后,祝九天回去复命,了结了此事。 但事情远没有到此就结束…… 祝九天是南洋人,所以他刚来大黎时,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背景,颜恪的手下找到他时看中的是他的武功,其他的也没有想那么多,但是几年之后,祝九天在江湖上的名气越来越大,尤其是他的“苍牙”,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颜恪知道后,觉得事情不妙,便动了杀死祝九天的想法,后来又知道祝九天就是南洋最神秘的刺客组织“雀”的当家人,他就更肯定了要除掉这个人的心思。 想除掉祝九天并不容易,他毕竟身份特殊,武艺高强,他们追杀了两年都没有结果,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出现了…… 她说她叫楚芸,是祝九天的同门师妹。 ……什么?!卓青黛一愣,阿嫁竟然是祝九天的同门师妹?! 韩恒远继续道,“她说她有办法可以除掉祝九天,交换的条件就是她要一大笔钱。” 因为她并不知道祝九天和颜恪之间的事,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想杀死祝九天,反正做刺客的到处都是敌人,她没有多问,反倒保住了自己的命。 颜恪立刻同意了她的要求,没过多久,祝九天死了。 楚芸就用那笔钱,在天都城内开了一家乐馆,名为“极乐阁”。 她琴技出众,长得又漂亮,很快天都城中的达官贵人就都爱去那里听曲子。 韩恒远自然也不例外。 就是在极乐阁的台下,他见到了天都城中名盛一时的楚芸姑娘。 第111章 那天楚芸正在弹奏一首新谱的曲子,名叫《极乐人间》。 可韩恒远却丝毫没有听出“乐”来,反而是一种沉默的悲伤,是一曲未完的低诉。 一曲终了,台下的掌声阵阵,可韩恒远却忍不住的说,“姑娘怎么连未谱写完的曲子,都拿来弹奏呢?” 然后,他们四目相对的看了许久…… 起初,韩恒远对楚芸只是一种欣赏,他喜欢这样颇有才情的女子。 但在慢慢的接触中,他开始发现这位姑娘的特别,她作的曲子,总是会留下那么一两处惊喜等待着听它的人去发现,而韩恒远也十分乐于沉浸到这种解密的状态里,他总是能准确的猜出她的意思。 这种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感觉,让他们彼此都为之着迷。 韩恒远从小生活的氛围特殊,他无法肯定自己是不是喜欢眼前的这个姑娘,可为人的本能他又忍不住的去接近楚芸,和楚芸在一起时,他总是能得到从没有过的愉悦感觉。 直到他不经意间透露了自己的身份。 那也是韩恒远回顾半生,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如果他没有说过自己是谁,楚芸也许就不会同样坦诚的说明自己的身份,也许就不会有之后的许多个日日夜夜的相伴,也就不会彼此倾诉那些缠绵,也就不会有最后的破灭。 楚芸告诉他,她曾是南洋刺客组织“雀”里面的人,但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她选择了离开。 她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她想和韩恒远在一切,她想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家。 然后这件事被韩献之知道了,他勃然大怒,斥责韩恒远做事轻率,韩家未来的少夫人,绝对不能是一个身份低贱的乐师。 可韩献之却没有阻止他们在一起,相反的他希望借助楚芸来完成一些他们不好出手的事情。 韩恒远说着颓然跪在地上,“父亲欺骗我说只要楚芸能为韩家做这些事,他就可以让我娶她!” 叮……阿嫁手中的飞镖掉落在地,她的脸上瞬间滑下两行清泪…… “怪不得,你一定要我去做那些事……” 韩恒远满心懊悔,“我没有告诉你实情,我不想你觉得这是一个交易……” “呵……”阿嫁只冷笑了一下。 韩献之让楚芸完成的任务,并不算凶险,就是利用她的乐馆,收集各种达官贵人的消息,这任务一做,就做了整整三年,接近胡绯也不过是她其中一个较为特殊的任务而已。 楚芸满心想着,只要天都城的局势稳定下来,韩家坐稳了位置,她就可以离开这里,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却不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太后给韩家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太后要让韩恒远娶了昭仪长公主。 颜昭神色涣散的颤抖了一下,终于说到她了吗? 原本颜昭和一个少将军是有婚约的,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可是那位少将军在一次战场中牺牲了,颜昭为此消沉了许久。 当时颜恪看着颜昭的样子很是生气,就想把她另嫁到边塞去,也好让她远离他们一起长大的地方,再徒生出更多伤悲来。 可想而知,颜昭一定不愿意,她几次去求珑禧,可都没有结果,为此甚至生出了轻生的念头。 珑禧毕竟只有这一个女儿,她又心疼又无奈,眼看着颜昭已经心死如灰,珑禧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让韩恒远娶了颜昭吧。 一来,颜昭已经心死,与其嫁给一个不了解的人,还不如嫁给一个绝对不会伤害她的人。 而来,韩家当时的地位不稳,如果能娶一位公主,对于韩家来说,是极为有利的。 于是珑禧不顾颜昭的反对,毅然决然的把载着颜昭的轿子,送进了韩府。 不过在韩府的日子,和颜昭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从颜昭进入韩府的那天起,她就有自己独立的一个院子,除了平日里请安之外,韩恒远几乎不会进入她的院子,就连用膳也极为尊重颜昭的习惯。 他们名义上是夫妻,但更像是住在同一座府中的两个陌生人。 韩恒远对她的关照,慢慢改变了颜昭心里的想法,她也由一开始的戒备,慢慢变得没有那么讨厌韩恒远了。 就在颜昭想要走出自己的院子,去韩府的其他地方看看时,她听府中的丫鬟说……韩恒远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式怀有身孕的楚芸。 楚芸终于如愿所偿的住进了韩府,而颜昭却再也迈不出那一步。 这个时候,韩献之对颜昭说,不必担心,他会负责处理掉楚芸,韩府只有一个少夫人,绝对不会委屈了颜昭。 可那时候,颜昭心里却只剩下了悲凉。 整整十个月,韩恒远都在悉心照料楚芸,一步都没有踏足过颜昭的院子,就连日常的请安也没有了。 颜昭以为这一生或许就这样了吧,她守在这个院子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事情又在十个月之后出现了变化,楚芸消失了,她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府中的丫鬟也都咬定了嘴,说府中从没有一个叫楚芸的姑娘,这对龙凤胎是颜昭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呀! 颜昭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这两个孩子,根本不是她生的! “娘……”韩清漓一脸慌张,眼里含着几分惊吓,几分无措,“……这……我……”她又转头去看阿嫁,一滴泪啪嗒掉了下来,“你们……你们在骗我对不对!我……” “清漓……”阿嫁也泪流满面的看着她,对不起,请原谅她,当时无法与她相认。 守在韩清漓身边的卓青黛心疼的揽着她的肩,眉头紧皱着,她怕的就是真相大白的这一刻,这样的痛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她还记得韩清漓说起母亲时,那眼里令人心痛的神色,此刻又越发的被渲染的深邃了几分。 “他没有骗你……”颜昭忽的开口,语气是极尽的凄凉,“我根本不是你娘……楚芸生下你们的第二天,宫里就来了人,赏了很多东西……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个骗局……可我没想到……被叫做是我丈夫的这个人,竟然是我的亲哥哥……哈哈……哈……母后啊……您的心怎么这么狠啊……” 韩恒远红着眼,忏悔道,“颜昭……是我对不住你……这么多年我都不敢把真相告诉你……” “你当然不敢告诉我!否则你怎么面对我!!!不……不怪你……也不怪母后……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怪我自己瞎了眼!!!我竟然会觉得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竟然会瞎了眼的看上你!!!”颜昭声嘶力竭的吼着,她再也不想在这受他的侮辱了,她起身向着后院的方向狂奔而去,韩恒远想追,但身子早已经没了力气。 突然,一把弯月形的飞镖抵在韩恒远的勃颈上,手握它的人看似冷静,但其实声音已经在颤抖了。 “继续说……说一说你是怎么骗我的……说一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芸儿……” “不要这么叫我!”阿嫁的脸色铁青,“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情分可言了,今日你把话说清楚,我们做个了断。” “芸儿……我……”韩恒远颤抖着,“我无可辩驳……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你想杀了我……那也是应该的。” 楚芸的结局,是韩恒远一手造就的,他无可否认。 这也是让他十几年来,每每午夜梦回时,最惧怕的梦魇。 得知楚芸有了身孕后,韩恒远是真的想娶她。 可这件事没有得到太后的允许,太后对他说,“孩子留下,但这人绝不能留。” 韩恒远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太后的命令,在他眼中,那是神圣的母亲,是胜过世间所有的存在。 所以他答应了,只是恳求希望可以照顾到楚芸生产之后。 于是楚芸被接进了韩府,她总是问他,“我们什么时候成亲?你父亲真的接受我了吗?” 韩恒远就笑着对她说,“当然,你为韩家做了那么多事,这都是你该得的。” 楚芸盼啊盼啊,却不知道自己盼来的,竟然是个天大的噩耗。 楚芸生下孩子的那天,韩恒远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大红衣裳,他亲手为她穿上,看着她笑的那么开心…… 可是,他甚至没来得及为她盖上盖头,叫她一声夫人,楚芸就被韩家的下人拖走了。 他知道,是韩献之害怕他下不了那个狠心,再拖下去只会夜长梦多。 可是他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 他买通杀手,希望他们能放了楚芸,可是这样就没办法回来交代。 最后杀手只妥协说,他们会把楚芸丢进深山里,至于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韩恒远别无选择,只能接受。 后来他听说天都城有一个身穿红色嫁衣的疯癫姑娘,四处敲门,想要找到那个承诺了娶她的人。 韩恒远想这一定是楚芸,他一定还没死,但若任由她在城中这样闹,早晚会惊动韩献之和太后,于是他吩咐守城门的将士,将这个疯癫的姑娘赶出城去,永远不能进来。 从那之后,一个城内一个城外,他就呆呆的望着,偶尔会听到一些关于那个疯癫姑娘的传闻……但没过几年,就再也没有人提到她了。 他想她或许已经死了,毕竟一个发了疯又被毁了容的人,要怎么活下去? 所以当他再见到楚芸站在他面前,竟不知是惊讶大过欣喜,还是悔恨多于心酸。 第112章 韩恒远无数次悔恨自己的选择,如果他当时能再去求求太后,也许就能留下楚芸,可是他却退缩了,面对那个高高在上的母亲,韩恒远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是他亲手将楚芸推入万丈深渊的。 “可……我是真的想过娶你……我……我真的想过!” “但你最终还是失言了。”楚芸淡淡的淌着泪,她伸手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纱,露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韩恒远虽然知道她的容貌已经被毁掉了,但是真的看到时,还是不由得吓退了几步,“你的脸……” 楚芸擦干了自己的泪,冷冷的看着他,“看见了吧,这些伤痕,虽然不是你一刀刀亲手划上去的,但全是拜你所赐!我就带着这些伤痕,苦苦撑了十几年,为得就是有朝一日,再次站到你的面前,我想要听你亲口告诉我,你负了我。呵呵……现在……我如愿以偿了,如愿以偿了……”她踉跄几步,“韩恒远……既然你承认负了我……那你就来给我陪葬吧!” 说着,她突然一手指了过去,掌心握着的飞镖弯刀,瞬间刺向韩恒远的喉咙。 “不要!”韩清漓撕裂的一声吼,但还是太晚了…… 那飞镖正好插着韩恒远的脖颈一侧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偏了! 再定睛一看,原来是卓青黛看准了时机抛出了一粒石子,正好打在了飞镖上,这才让韩恒远躲过一劫。 阿嫁再想出手,韩清漓已经跑了过去,拦在了她与韩恒远之间。 “不要……求你……” 韩清漓眼睛已经哭红,急喘着气,她面对着阿嫁,嘴唇颤抖。 就在一个时辰前,她还是这府中的千金小姐,是长公主与兵部尚书的女儿…… 但短短一个时辰后,她却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知道韩恒远是太后的儿子后,她以为自己是不该存在的生命。 可又一瞬间后,她又被自己认了十几年的母亲告知,她根本不是她亲生的。 再一个瞬间后,自己曾拼力救下的疯女子,竟然是她的亲生母亲。 而就在这个瞬间,她的亲生母亲正在手握利器,想要与她的父亲同归于尽。 她再也撑不住了。 韩清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挡在韩恒远面前。 她看着阿嫁,想要说点什么,却完全开不了口,这个人就是她的亲生母亲吗? 那个活在天都城人人知晓的传说里的可怜女子,竟然是她的亲生母亲吗? 而这样的悲剧,竟然是她的父亲,一手造成的…… 韩清漓无声的哭喊着,她只能泪眼婆娑的看着阿嫁,那眼神里有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 可里面最表面的一种,阿嫁看懂了,是乞求。 韩清漓在乞求她,不要杀了韩恒远。 “清漓……” “我求求你……不要杀了我爹……不要……不要……” “清漓!你让开。”韩恒远此刻倒是一脸看开的样子,“这条命是我欠她的,她有权拿去……” 韩清漓猛摇着头,“不要……不要……求求你们不要……这对我太不公平了!我被瞒了十几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能这样对我!!!还有哥哥……你们想过哥哥没有!他在战场上拼命厮杀,就是为了向你们证明!可等他回来之后呢?!这个家还存在吗!!!你们不能这么残忍!!!” 阿嫁愣住了,她想起了韩清泫走之前的那个夜晚。 他问她那首曲子的名字,她说叫《归来》。 可等到韩清泫真的归来后,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了。 阿嫁垂下手去,手掌中握着的飞镖掉落到地上,韩清漓的话无疑是刺痛了她的心。 她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的成长,决不能再将他们的人生毁掉。 她退让了,她无法当着韩清泫韩清漓的面,杀了韩恒远。 可心里的这抹恨,她也放不下。 阿嫁抬眼瞪着韩恒远,“也罢,今日看在清漓的面子上,我放你一马,但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让你为自己的孽债,付出代价!” 说完,她向上一窜,从房顶离开了众人的实现。 卓青黛立刻把跪在地上的韩清漓搀了起来,这孩子今日收到的刺激太大,此刻怕是已经筋疲力尽了,果然刚把人扶起来,韩清漓就一个后仰晕了过去。 卓青黛又是心疼又是焦急的把她抱紧了房间里,岳灵霄跟进来看了看,还好只是晕过去了,并无大碍,就命丫鬟好生的照顾着。 而正厅这边,虽然关于那些陈年往事基本已经讲清楚了,但是颜炽还是有很多话要问韩恒远。 结果没等到颜炽开口,韩恒远就说,“你不必问了,我都认。” “你知道本王要问什么?” 韩恒远轻笑了下,“知道……其实从我知道皇上没有死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下场,虽然我没有直接参与毒害皇上,但是……我一向和太后是站在一边的,皇上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颜炽眯起眼,“既然如此,那就劳烦韩大人和我们去刑部走一趟吧。” “我……” “您还有什么顾虑吗?” “我可以和你们走……但是清漓……还有清泫……希望你们不要迁怒于他们……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颜炽早已经料想过韩家兄妹的日子不会好过,但也绝对不会无故牵连他们,毕竟他们两个都是讨人喜欢的孩子,韩清泫更是一早就进入了炽烈军营…… 颜炽点点头,“韩大人放心,这两个孩子,本王会替您好好照顾的。” “……那我就谢过王爷了。” 话说完了,刘焱和李晁就走上前来,将韩恒远压了下去。 看了一大场戏的颜瞳,长舒一口气,然后挠挠头,“哎……真是没想到啊……这太后竟然打的是这种注意,想要让颜家的天下改姓韩吗?还真是狠绝无情呢……啧啧……好歹父王也给了赵家这么大的权利和荣耀……她还真是一点都不领情……父王纵使有些错,可也不至于如此吧?”他转头一看,跟在身后的胡绯脸色也不太好的样子,“哎?你又怎么了?不会心里还惦记着楚姑娘呢吧……我说你还真是一根筋,人家不是早就说了骗你的,你看看刚才,她眼里就只有韩大人,哪里装的下你?还这么念念不忘的……你叫本王说你什么好?” 楚芸的眼里的确没有胡绯,但胡绯的眼里却也再装不下别人了。 他淡淡的看了颜瞳一眼,然后漠然的走了出去。 “嘿?你这个人还真倔……人家姑娘都把话……哎你别走啊……喂!”颜瞳见胡绯走远,就转换了目标看向颜炽,结果这人的脸色也极不好看,“你又怎么了?嘿……你们这一个个的,脸怎么都这么黑啊?这事情不是解决了吗?” “解决了吗?”颜炽冷冷的问,“我怎么觉得,才刚刚开始……” 颜瞳不解的摇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韩恒远已经愿意招认了,申清楚之后处理不就好了吗?” “未必……”颜炽另有一番考量,“你别忘了,太后背后最棘手的不是韩恒远,而是赵家军。” 这么一说,颜瞳的脸色也耷了下来,赵家军虽然名头不像炽烈军这么响,但是他们始终占据着华南整片的平原地区,在东北和东南一些地方也有军力部署,兵力雄厚,很难对付。 “老八,你的意思是……太后给赵家留了后招?” 颜炽摇摇头,“也许不是什么后招,否则太后也不必选择毒害皇上这么冒险的方式,但是毕竟赵家和太后的关系如此,太后一倒,你觉得皇上还会留着赵家吗?” “当然不会!” “那就是了,谁都知道皇上不会放过赵家,那么赵家的人就更清楚了……所以我在想……他们会不会破釜沉舟。” “你是说他们会挥兵进宫天都城?” 颜炽皱起眉头,“现在太后的死讯还没对外公布,各处的消息也都被我们封锁了,赵家可能还不知道这里的变化,但我估计也瞒不了多久了,所以必须早做准备才行……” “那你打算怎么办?”颜瞳紧张的问。 颜炽挑眉一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既来之,则杀之。” 等卓青黛再回到正厅时,这里的事情已经都处理完了,只剩下颜炽和向南行还在等着。 见卓青黛走出来,颜炽便问,“清漓怎么样?” 卓青黛叹了口气,“岳灵霄看了说没什么大碍,正在给丫鬟写药方呢,应该明天就能醒过来了。” 颜炽拉过她的手,“那你呢?” “我?” 颜炽拢了拢卓青黛鬓角的发,此前韩恒远在说话的时候,颜炽始终都在注意着卓青黛的表情,他还是担心,她会太过自责。 “哦……”卓青黛扯了个笑,“只是刚开始清漓来迎我们时那脸上的笑意……让我有些愧疚……毕竟是因为我们的目的,才把这些往事挑起来的。这孩子……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我真怕她走不出来……” 颜炽心疼的将人揉进自己的怀里,“别想了,人各有命,这是她必须经历的,即使没有我们说出来,总有一天也会有其他人让她知道。” “你说得对……”卓青黛顺势搂住他的腰,“没有人能躲掉自己的命。” 第113章 两日之后,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出现在刑部大牢外,他摇身一变……换上了牢里衙役的衣服,手中拎着一个食盒,然后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哎?你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啊……哈哈……二位大哥……我是新调过来的……” “哦?我怎么不知道新转过人来了?你知道吗?”说话的衙役去问另一个人。 那人也摇摇头,“是谁叫你来的?还有你手里拎着的是什么东西?” 黑袍人眯眼笑了笑,“是乔大人让我来的……他说最近天牢里来了许多重要的人,要多派几个人严加看管才是……这盒子里是我为两位大哥准备的一点美酒小菜,酒可是从醉仙阁打的!” “醉仙阁?”那其中一个衙役红了眼,他对另一个衙役说,“哎……我记得乔大人是这么说过来着……他有可能真是被调过来帮忙的……这小子还挺上道的嘛……还知道买些酒菜来孝敬咱们!” 另一个人道,“我说你可别贪吃误了事,这事咱们还是找乔大人问问吧!” “喂……你上哪找乔大人去……哎呀放心放心……我来问他……”那人对黑袍人道,“小子,你身上有令牌没有?” “有!”黑袍人从腰间抽出一块令牌来,递给他。 “嗯……”那人检查了一遍,“是真的……”他又看向令一个衙役,“这下你放心了吧,这令牌可造不了假!” “可是……” “别可是了……再磨叽下去那酒的香味都跑没了……哎呀你放心……就算这小子有问题,他也跑不了,你当门口看守的人都是死的啊?” 那人一听,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然后黑袍人便笑脸盈盈的把自己备好的酒菜端了过去,牢房的一端顿时响起了推杯换盏的声音…… 半柱香后,便寂静无声了。 那黑袍男子迅速的在牢房中搜寻起来,没过一会就在地下二层的位置找到了韩恒远。 韩恒远整个人静静的坐在草垫上,穿着一身囚服,虽然环境落魄,但是他的表情却极为淡然…… “先生!”黑袍男子跑了过去,打开了牢门,“先生!让您受苦了……” 韩恒远慢慢的睁开眼,“绾霖……” “先生!我来晚了……您快起来跟我走吧!” 但韩恒远却没有动,他叹了口气……“绾霖,晚了……已经晚了……” “不,先生,只要您还活着,我们就一定有办法的!”他小声道,“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信和信物都送到了岭南赵家,他们说了一定会完成太后的意愿……您只要现在跟我逃出去,等到赵家军兵攻天都城的时候,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韩恒远慢慢的抬起头,“绾霖……你走吧……我不想拖累你。” “先生!您在说什么!绾霖是自愿选择跟随您的,何来拖累一说!你放心……我已经想到办法了,您换上衙役的衣服,和我一起走出去……那帮人不会有所察觉的!” “不……”韩恒远摇摇头,“绾霖你不明白……我已经没有再逃走的必要了……” “先生……” 韩恒远微微转动了一下脖子,看向牢房的一角,“一直以来……我做这些就是为了让太后高兴……即使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对……但只要是太后想要的,我都愿意去做……人啊……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他认为最重要的那个人……为了让太后高兴……我抛弃了芸儿……我娶了颜昭……我已经做了太多无可挽回的事情……但是现在太后已经死了……”韩恒远鼻子一酸,“她一头撞死在大殿之上……我甚至连一生母亲都没有叫出来……我不敢叫……也不能叫……” “先生!你振作一点!太后……人死不能复生……但是难道您希望太后的在天之灵看到您现在这样畏畏缩缩的样子吗?她难道不是希望您将筹划了几十年的大业完成吗?先生!” “绾霖……不一样了……他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我的身世……太后和我父亲的旧情……还有芸儿……他们什么都知道了……我们输了……” “先生!”绾霖皱着眉头,一脸的汗珠,“您难道忘了太后对您说的话吗?‘只要活到最后,无论什么名义,都是正义的名义。’这是一样的道理,只要我们站到最后,历史的记载里不会留下任何有关于这些事情的记录,只有站到最后的人,才有权利决定什么被人看见,什么被永远的掩盖!” ……韩恒远的眼神一顿,有些不解的看向绾霖,“你怎么……会知道太后和我说的话?” “我……”绾霖一下子慌张起来……“是您自己说的啊……” “绾霖……你有事瞒我!我从未与你说过这些!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眼看韩恒远警惕起来,绾霖无奈的叹了口气,瞬间就换了一副脸面,“罢了,既然先生不愿意随我出去,那就在这里等死吧。” “你!绾霖!你到底是谁!你把话说清楚!” 绾霖唇角上挑,微微一笑,“先生……我是来帮您完成夺位大业的人……哎……只是我看错了人,没想到您竟然是临阵逃脱之辈……”他走出牢房,重新锁上牢门,“不过既然您已经做好了选择,绾霖也就不强求了……您愿意在这大牢之中呆着,那就呆着吧……”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韩恒远叫住他,“绾霖!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留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到底效忠于谁?” “问这些还有意义吗?”绾霖背对着他,“您已经决定不再继续下去了,那这些事也就和您无关了……多余的话也不要再问……否则我可能就没办法留您这条命了。” “你!……你想要杀了我?” “绾霖没想对您动手,毕竟这么多年……还是有些情分的……所以也请先生不要再问了……否则……”他突然禁声,然后大步走出了牢房。 韩恒远全身一下子泄了力气,倒在地上,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一个笑话……一个可怜至极的笑话…… 绾霖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兜兜转转进了一家名为“御布坊”的铺子。 “老板……我要买布。” “买什么布?” “三尺三寸黑布,三尺三寸白布,黑布单面绣,白布双面绣。” 招呼的人脸色一变,“客官要的货难找,不如到后堂等一会吧,我这就让人去给您找。” “好。” 绾霖跟着走进后堂,没过一会儿,一个身姿摇曳的女子,甩着扇子走了过来。 看到绾霖时,她弯眼一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说吧什么事?” “我来是想告诉你,可以把卓青黛就是颜煜找的人这个消息,传出去了。” “哦?”冉楣慢悠悠的扇着扇子,“怎么?你已经准备好利用这个消息了?” 绾霖却摇摇头……“这是无奈之举……为了拖延时间……我们必须放出一些消息去。” 冉楣摇摇头,“那我可不觉得这是好办法……” “为什么?” “你想啊……现在太后刚死,赵家肯定要闹事情……颜煜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自己的弟弟闹僵关系吗?他可不是一个会为了女人不要江山的皇帝……” “你这么肯定?” 冉楣笑笑,“这还不简单,你看颜煜此前对太后的态度就知道了,这个男人很能忍的……我倒是觉得若是想让他们兄弟两个因为一个女人生出嫌隙,甚至反目成仇只有一个情况下可能……” “什么情况?” 冉楣眨了下眼,“那就是……颜煜再也不需要颜炽的时候……” “你是说?” “没错!”冉楣笑道,“如果这次赵家的行动失败了,那么颜煜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你说到那个时候谁是他最大的威胁呢?” 绾霖答非所问,“你也觉得赵家会败?” “这不明摆着么?赵家这么多年已经烂透了,虽然兵马多,但是有几个是真的上过战场的……但炽烈军可不一样。咱们这么努力的想要让他们打起来,为得也不是赵家真能翻出什么天来,而是让他们自己内耗罢了,反正不关咱们的事……他们爱打就打呗?” 绾霖挑眉,“确实……谁也没想着赵家真能把皇位夺来…… ” 冉楣眨着眼睛,“所以你说,等颜炽的炽烈军拿下赵家军之后,谁又会成为皇上最大的威胁呢?” 绾霖垂眼道,“毫无疑问……是颜炽。” 冉楣点头一笑,“颜炽的炽烈军会成为皇上最大的眼中钉肉中刺,你别看他现在对颜炽是怎样的倚靠和信任,但是等赵家一倒,情况立刻就不一样了,拥兵自重的王爷……可是自古以来最受皇帝戒备的人。” 绾霖叹了口气,“是啊……在皇上的眼里……哪有永远可以值得信任的人……” “所以啊,我觉得这个消息不如再等等,你不是想给赵家军拖延点时间嘛,好办,这事就交给我了。” “你有办法?” 冉楣挑了个坏笑,“我听说最近颜炽好像盯上我们了……” 绾霖冷哼一声,“都怪那封信……要是没有被截获……我们也不用这么早就和他们碰面!” “算啦,反正早晚要碰一碰的,正好我也闲着,就陪他们玩玩。” “你可别私自行动,坏了大事!” “放心……我有分寸。”冉楣拨弄着自己的头发,“你就等着看吧。” 第114章 东部战场的情况,远比韩清泫想象的要更为激烈。 半个月前,敌人忽然大肆的进攻起来,他们拼死抵抗,但还是没能挡住,连失了几座城,七天前天都城那边传来了消息,说震远将军已经带兵支援过来了,希望他们撑住,一定要把安南岭守住,于是韩清泫主动领命,带了一队人从侧翼偷袭敌人存放粮草的仓库…… 行动成功了,但韩清泫也因此受了伤,左前臂在撤退的过程中骨折了。 敌人为此延缓了进攻的速度,但韩清泫也被卓青晟强制命令退到城中去养伤,他虽然百般不愿意,但是军令如山,他不能违抗。 好在,他们撑到了卓敬尧带兵前来支援,现在已经将敌人赶出了城外二十里,也已经在进一步计划反攻了。 这可急坏了城中养伤的韩清泫,他围着军医打转着说,“我真的没事啦,您就让我回去吧!” “不行!”白大夫手气自己的诊包,摇着头,“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利索呢,要是不好好养着,这条胳膊就废了!” “白大夫……”韩清泫赖皮,“我不上战场还不行吗,在后方帮帮忙,也好过在这躺着吧!都是大黎的男儿,我就要在这像个乌龟似的缩着,多丢人啊!” “是要命,还是脸?” “要脸!脸都没有了,这命还有啥活头?哎呀……白大夫……您就放我去吧……” 白大夫甩开他,“您别墨迹我了,我说了也不算,赵将军已经下了死命令,你的伤不养好,不能回去。” 韩清泫讨好道,“你看赵将军现在都走了,现在这可是卓老将军说了算!” 白大夫挑眉一笑,“那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什么时候卓老将军让我放入,我就放人。” “嘿!你这老头还真倔!那你帮我给卓将军传个信!” “传信?”白大夫一笑,“美得你,你还是好好躺着吧!” 说完,白大夫就转身走了…… 韩清泫无奈的叹了口气,整个人往身后的床铺上一瘫,嘴里止不住的嘀咕。 他这次来前线,说实话还是有一些收获的,虽然他也知道各方都在保护着他,但是真到了战场上刀剑还是不长眼的,他这身上挨了好几下,也留了几道疤。 最爽的当属七天前他带队偷袭的那次,趁着晚上他们三十几个人偷偷从侧翼绕到了敌人的粮草库,一把火给他们少了个干净! 不过敌人的反应也很快,他们刚刚放完火,敌人就围了过来,人多对人少,韩清泫立刻下令撤离,在那个存放粮草的院子里,韩清泫第一次战的那么痛快! 只是可惜在骑马跑的时候,他的马被敌人的一只箭射中了,马受惊的瞬间,韩清泫的左臂装上了一块石头,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韩清泫此刻嘴里叼着一根药梗,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刀刺入肉里的感觉,会让人很不舒服,可是每每想起他第一次杀掉一个索罗士兵的时候,他心里都极为平静。 那是一种自我认同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终于不再是别人眼里,那个身份显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了。 不过还有另外一件事,让他有些在意。 那就是……他发现自己经常会梦到一个姑娘,那姑娘他还认识……就是在皇宫外的马车上,卓青黛假扮的那个姑娘。 梦里那个姑娘就安静的坐在马车里,默默地对他笑,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等韩清泫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卓青黛就一把擦掉自己脸上的胭脂,眼神冰冷的看着他。 韩清泫想,自己大概是疯了吧…… 他们可是好兄弟!怎么能打好兄弟的主意呢?何况他的好兄弟,身边已经有寒王殿下了。 韩清泫又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前,那里带着卓青黛给他求的护身符。 现在正滚烫滚烫的,紧紧贴着他的心脏。 他正想着,突然进来一个士兵,“韩公子,有人要见您。” 他猛地蹦起来,想着难道是白大夫那个固执老头开窍了,给前线的卓家传了消息? “谁啊?是不是来让我回前线的?” 那士兵低着头,韩清泫并没有见过,他说,“您随我来就知道了。” 韩清泫跟着走到阵地边上的一个帐篷,一个不算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常服,背对他站着,一听到声音,那人转过身来。 韩清泫顿时被吓到了,“赵将军!怎么会是您啊?您不是已经……回天都城复命去了吗?” 赵岭驰的表情并不轻松,甚至是有几分凝重。 韩清泫满脑子都问题,卓敬尧来了之后,赵岭驰就被召回去了,他现在不去天都城复命,来这里找他做什么? “清泫……”赵岭驰开口了,“事情紧急,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韩清泫在距离赵岭驰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脸色一变,“赵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赵岭驰的眉头皱成八字,沉重的开了口,只有短短几个字,但已经把韩清泫拍在了原地。 他说,“寒王兵变,天都城沦陷了。” 听了好一阵,韩清泫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您说寒王他……兵变了?” 赵岭驰点点头,扯过韩清泫坐下,小声地说,“此事一定要保密!”他向左右看了一眼道,“这里不安全。” 韩清泫已经傻了,他瞠目不已,“赵将军,你是不是消息有误啊,寒王……寒王怎么会兵变呢?皇上可是他的亲哥哥!” “傻孩子!自古以来,亲兄弟为了皇权而反目成仇的还少吗?” “可是寒王不一样!当初他率兵进天都城时,那个皇位就摆在他的面前,他看都不曾看一眼!” “他有什么不一样?他之所以把皇位让出去,那是因为他在北境长大,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个皇位代表的是什么,但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他在天都城的这一年多,你敢说他没变吗?你敢说他还是那个对权利一无所求的人吗?!” 韩清泫一边摇头一边否定,“我还是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做……我在炽烈军营呆了那么久,我相信他的为人……他不会这么做的!” 赵岭驰见他如此执拗,叹了口气,“既然你不信,那你就自己看吧。” 说着,赵岭驰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他。 “你父亲的笔记你应该认得吧……现在天都城已经全面封锁了,是你父亲的手下拼死把消息送了出来,你自己看看好了,看看你口口声声说的不会这么做的人,都干了些什么!” 韩清泫立刻把信抽了出来,这确实是韩恒远的笔记。 信上写着: 天都城有变,望将军立刻率兵马来援! 寒王颜炽率炽烈军威兵皇城,逼上大殿以胁天子,太后与禁军将士拼死以护,终难抵挡。 太后已于大殿之上,被迫撞柱而死,众大臣无敢愤者。 今日写求援信一封,望赵将军尽快发兵天都城,已护天下太平! 另外有一不情之请,小儿清泫尚在东部前线,卓敬尧与颜炽有勾结之嫌,暂不可信,小儿在卓敬尧的手里,只怕会凶多吉少,望将军能前去搭救! “现在你信了吧。”赵岭驰又从怀中掏出一牌子,在韩清泫的眼前晃了下,“这是我们赵家祖传的令牌,是太后把它交给你父亲的……你还不明白吗?” 韩清泫猛地咽了下口水,他还没有完全消化掉这信中的内容…… 这信里说,颜炽反了,太后死了,天都城岌岌可危,甚至他爹也很有可能有危险…… 赵岭驰一脸急切,“别再想了,现在不是你该伤心的时候!赶快跟我走!要是被卓敬尧发现,我们就永远别想回到天都城去了!” 他说着,拽起韩清泫就往帐外走,帐外早已经备好了车马。 韩清泫任由他拽着,满脑子都是信里的内容,根本顾不及反抗。 他眼神迷离且飘忽,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颜炽反了,太后死了…… 颜炽反了,太后死了…… 颜炽反了,太后死了…… 突然,坐在车上的少年,两行泪夺眶而出,他心头一紧,犹如万千虫蚁啃食一般,瞬间晕厥过去。 晕过去的韩清泫依然眼角湿润着,他的脑海里回忆起来的全是过往的片段。 有在皇宫中和太后玩耍的,有在炽烈军营里训练的,还有在宁寿宫最后一次同太后告别的场面,以及卓青黛骑马而来,在天都城门口送他的场面。 他忽然想到,颜炽反了,那卓青黛呢?也跟着他一起反了吗? 也许颜炽是个让人猜不透的人,但卓青黛呢…… 韩清泫还是不相信卓青黛会做这样的事情,可是那信上的一字一句,就像针一般刺进了他心里,他不得不信。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韩清泫想着,也许不久之后,站在他对面,举剑相向的人就会是卓青黛了。 第115章 韩恒远入狱后的第二天,韩家就被整个查封了,长公主回了自己婚前的府中,府中下人相关的都一并收监待审,无关的全部遣散,只剩下韩清漓一个,无处可去。 他眼睁睁的看着官兵将自己从小长大的家搬空,无论是韩恒远收藏的字画瓷器,还是她和哥哥这么多年得来的赏赐,全都被没收了,到头来剩下的只有这一身衣裳,和十几年的回忆而已。 韩府外门的牌匾也被摘掉了,大门上贴上了最新的封条,门口两个石狮子也没了往日的神采,韩清漓抱着从官兵手里抢下的韩献之的灵位,站在街上泣不成声,谁能来告诉她,接下去该怎么办? 最后,还是段琳琅找到了她,对她说,“不如姐姐就先来和我一起住吧,段宅虽然不大,但我们一起也是个伴,我自己一个人住在那里,总归是太冷清了,若是有了姐姐陪我,相必也就不孤独了。” 韩清漓一把抱住她,眼泪打湿了段琳琅的肩头,“谢谢……谢谢你……” 在段宅的日子和在韩府时是完全不一样的,以前在韩府,韩清漓每日的生活都有至少四个丫鬟在照料,什么事情都不用自己想着,她也早已习惯过那样的小姐生活了。 而段琳琅和她完全不同,她不习惯用下人,所以段宅里的丫鬟杂役一共也没几个,而且大都是以前照顾段临轩的,现在就负责照顾一下段宅里的花花草草。 韩清漓来的第一天夜里,是段琳琅照顾她睡下的,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第二天一早醒来,那不习惯的感觉就显现出来了,她在床上躺了许久才意识到,不会有丫鬟来叫她起床替她更衣了,她只好自己起身,在段宅中摸索着,打水洗漱…… 洗着洗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看见水中自己的倒影,不仅人消瘦了,头发也乱糟糟的,她根本不会为自己梳头发,以前都是她的贴身丫鬟帮她梳头发的,那小丫鬟特别爱帮她编辫子,韩清漓也喜欢自己编辫子的样子,可是现在……眼泪掉进了水盆里,激起几道涟漪,但很快就归于平静,她叹了一口气,眼神依旧十分迷茫,根本不知道脚下的路,该走向何方。 这时,段琳琅站在她身后,轻轻叫了一声,“姐姐,琳琅来帮你梳头发吧……” 韩清漓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慢慢变成了往日的模样,乱糟糟的头发在段琳琅的摆弄下,很快就变得服帖又听话。 她有些好奇,段琳琅毕竟也是个郡主,按理说所过的生活只会比她更好,绝不会比她差,可为什么她们在一起时,段琳琅才像是更年长的一方,不仅善解人意,而且特别会照顾人。 她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又过了几日,韩清漓开始习惯新的生活了,原来这一切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她努力的学习着一切生活技能,打水、烧柴、做饭……虽然也时常把自己搞的很狼狈,但是她并没有放弃,每次韩清漓一个人灰头土脸的败下阵来时,就会看见段琳琅从容的做着那些事情,然后笑着对她说,“姐姐已经做得很好了,下次一定会更好的!” 韩清漓觉得段琳琅的话是有魔力的,因为下一次她真的就会做得更好。 这天,段琳琅正在做一些小糕点,韩清漓在一旁帮她,两个人闲聊着。 韩清漓斟酌了半天,还是决定问一问,“琳琅,你在南疆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你这么厉害……什么都会……你和我认识的所有府中的小姐都不一样……你什么都可以自己做……我真羡慕你……” 段琳琅的手停住了,然后转过头来看她,片刻后段琳琅弯眼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琳琅也很羡慕姐姐啊……” “羡慕我?”韩清漓垂下眉眼去,“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若是说羡慕她以前的生活倒也好理解,但是现在她已经家破人亡了,完全不值得被羡慕,不过……韩清漓怔住,她倒是差点忘了,段琳琅的身世,也并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这样想着韩清漓又生出几分心疼,自己至少过了十几年的快活日子,可是段琳琅呢? 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一样,段琳琅停下手里正在剥的核桃,“姐姐不必为琳琅担心,我已经很知足了。” 她想了想说,“其实我是跟着奶娘长大的,我娘在生下我之后,就和爹的关系很僵了,娘好像很恨爹,所以也连带着不喜欢我……但是我爹常对我说,娘不是不爱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要乖乖的不能惹娘亲生气,我学着做很多事,就是为了让娘亲高兴……不过有时候还是难免会让娘亲生气……她一生气就会躲在房间里哭,然后几天甚至几个月的不理我和爹……” “那你怨恨她吗?” 段琳琅眼眉温柔道,“怨啊,最开始一定会怨吧,看着弟弟每天都有娘亲抱,有娘亲疼,怎么会不怨呢?不过爹说,娘亲为了我受了很委屈,所以我不能怨恨她……起初我也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现在也就能想明白了,我娘和我爹是因为联姻才在一起的,本以为只是一个交易,可是没想到娘亲先动心了,她恨我爹不爱她,所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可为了我,她又不能真的对爹做什么……所以她2才是那个最为难的人。” “可你爹为什么不爱你娘呢?” “我小的时候也问过爹,为什么爹可以爱我,却不能爱娘亲呢?爹说……他对我的爱,和对娘亲的爱是不一样的。对我的这种爱,可以分给很多人,而对娘亲的那种爱,却只能给一个人……他已经给了柳夫人,就没办法再给我娘了。” 韩清漓眼睛湿润,有些感慨,“没想到段侯爷竟然是这么专情的人……现在太多的男人都有三三妻四妾,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只爱一个人了。” “是吗?”段琳琅眸色黯淡下去,“可我遇到的人,他们都只愿意爱一个人。” “哦?”韩清漓好奇起来,“那你呢,琳琅有喜欢的人吗?” “……我……我我……”她一下子结巴起来。 韩清漓笑开,“你紧张什么,看来……还真的给我说中了?” “才没有呢……”段琳琅摇头立刻否认,“姐姐又拿琳琅开玩笑了……” 她这一转头,正好瞥见对面房顶上一抹红色的身影,是那个人……她又来了。 段琳琅碰了碰韩清漓,小声道,“她又来了,在对面房顶上。” 韩清漓一听,脸色立马变了,这些天阿嫁时常就会出现在段宅的某一处,可她从不肯出来说句话,难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不愿意认她吗? 韩清漓心里有气,就道,“别管她,就当没看见。” 段琳琅已经知道了那些事情,不免有些担心,“姐姐应该和阿嫁把话说清楚的,也许她和我娘亲一样,也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韩清漓手里握着两个核桃,狠狠地攥住,她憋着一股气,站起身来,走向院外。 段琳琅说的没有错,有些话是该说清楚的,既然阿嫁不敢下来找她,那她就找过去好了,反正现在她已经一无所有了,难道还会更糟吗? 果然,她一迈出院子,阿嫁就躲了下去。 韩清漓手里的核桃攥的咔咔响,她对着上面吼道,“出来!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那房顶上许久没有动静,久到段琳琅都以为阿嫁走了。 就在这时,那个带着面纱的红色身影,探出头来了,她飞身下地,站在了距离韩清漓几步远的位置。 即使隔着面纱,段琳琅还是感觉到了阿嫁的不知所措。 她说,“抱歉……” 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她们两个,一句抱歉在空气中飘荡了许久。 韩清漓双眼泛红,她问,“你为什么要每天来这里?” “……”一向干脆的阿嫁也支吾起来,她低着头,“我……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那你看完了?” “嗯……看完了……” “那你走吧。” 阿嫁抬眼看向韩清漓,她知道韩清漓是在责怪她,所以她只能说,“对不起……” 韩清漓突然委屈的哭起来,最近一段日子她已经哭得太多了,比从前的十几年加起来还多。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生了我……又把我留在了一个好人家……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对不起……”阿嫁重复着,“对不起……” 韩清漓擦着眼泪,努力的把泪水吞回眼睛里,她看着这个被她亲手救回来的人,问,“我们救你回来,你清醒的那天就知道了对不对?” 阿嫁点点头,从他们自我介绍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擦干的眼泪又一次决堤,韩清漓咬着唇,“所以你从来就没想认我……对不对?” 你从来就没想过认我这个女儿!!! 第116章 看着韩清漓落下泪来,阿嫁的心里一下子慌了。 她想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可却怎么都张不开口。 说到底,她对这两个孩子是有所亏欠的。 在她发疯又清醒之后,阿嫁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报仇…… 她发誓一定要亲手杀了韩恒远,可是那时的韩恒远已经身居高位,难以接近了。 她尝试过很多次,都没有机会,只有那么一回,韩献之的身体不好,韩恒远便替他在年节时去庙里进香,阿嫁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便一路尾随着。 她跟了他整整两天,终于在一天早晨等到了韩恒远一个人跪在庙前祈福的机会,阿嫁刚想现身,就听后殿传来了嬉嬉闹闹的声音,紧接着韩清泫和韩清漓就跑来了,那时他们才四岁。 阿嫁躲在暗处,看着这两个孩子入了神,她知道这是她的孩子,这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又被夺走的孩子,那一刻她恨极了,她简直想要立刻冲出去剁了韩恒远,然后把两个孩子抢回来。 韩清泫和韩清漓学着韩恒远的样子,跪在蒲团上,双手合掌,嘴里嘀咕着,小脑袋又忍不住四处转着看来看去。 韩恒远浅笑着,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 这眼前的一切,都和她梦中的一样,她曾无数次想象过与韩恒远成亲之后的生活。 她不屑于荣华富贵,更不在乎身份尊卑,她想要的无非是在那个人身边,安安稳稳的过一生而已。 可这一切,竟然都被那个人亲手毁了。 阿嫁捂着嘴,在暗处无声的哭泣着,她恨极了…… 于是,这一次的机会她也不得不放弃了,无论如何她不可能在韩清泫和韩清漓的面前动手。 那两个孩子天真的模样,开始让阿嫁的心里出现了一些变化,她是恨韩恒远,但是这两个孩子是无辜的,如果她杀了韩恒远,那这两个孩子要怎么办呢? 徘徊之间,就又过了十几年,这期间阿嫁一直在暗中观察韩恒远,渐渐地她发现韩恒远在做一些很隐秘的事情,直到暗影那件事,阿嫁在跟踪时被发现了,她一路逃跑,没想到竟然被韩清漓捡了回来。 那次相见,阿嫁表面上毫无波澜,其实内心早已激动不已。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原来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 在那个情形下,阿嫁当然不能认他们,而且她也确实有那个想法,也许这一生都不相认,才是对这两个孩子最好的选择。 “你根本没有打算认我,对不对?”韩清漓站在她面前质问着,“从你认出我和哥哥,就做了不认我们的决定对不对?” 阿嫁强忍着眼里的泪,“对……” “为什么?” “……”为什么?阿嫁无奈的笑了下,“因为我不配。我只是生下了你们,一日母亲的职责都没有尽过,我是有什么资格认你们?而且……当时的你们的身份那么尊贵,又怎么会相信我一个疯婆子说的话呢?” 韩清漓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可以接受这个理由,毕竟当时若阿嫁真的说了,他们也会觉得荒唐吧。 “那现在呢?”韩清漓咬着唇问,“现在你还是不想认我吗?” “我……” “你来这里这么多天,就一直站在那个房顶上面,你为什么不愿意下来?为什么不跟我说说话?” “我……” “要不是我今日喊你下来,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清漓……我不是想躲你……” “那是什么?看看我过得好不好,然后又一走了之吗?”韩清漓冲她大喊着,“你已经丢下过我们一次了,还要再丢一次吗!” “我没有!”阿嫁浑身颤抖着,“你们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怎么可能不要你们!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们!是韩恒远……” “是他负了你,可我和哥哥呢……”韩清漓委屈着,“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都以为我的娘亲是长公主,尽管她总是不理我们,我也只以为是她脾气如此……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根本不是她亲生的……别的孩子可以在母亲怀里撒欢,我和哥哥却连她的院门都进不去……我从来就没有感受过什么是母爱……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原来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所以她才冷落我和哥哥,我不怨她……原来我的亲生母亲是被父亲赶走的,还受了那么多的苦难……所以我也不怨你……可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是只站在房顶上偷偷地看我……连主动和我说一句话都不愿意……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能让我叫你一声,或是你叫我一声……”她抹着眼泪,“我明明已经找到娘亲了……可为什么娘亲却不愿意认我呢……我已经失去爹了,难道还要再失去你吗?!” “不!不……”阿嫁摇着头,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韩清漓,“我从来都没有不想要你,我……我是害怕……我害怕……我害怕会害了你们……” 韩清漓一把握住阿嫁伸过来的手,嘴角扯出一个笑,“我不怕!哥哥也不会怕的!我们和娘亲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了。” 阿嫁一双眼早已经哭红了,她心里紧成一团,一把搂住韩清漓。 “女儿……” 韩清漓也哭红了脸,窝在阿嫁的脖颈处,狠狠地抽泣着。 “娘……娘……娘……!” 见她们终于放下了心里的顾忌相认了,段琳琅在身后也默默地擦了擦泪。 她有些羡慕,可也明白,这一生她也许都没有机会这样保住她娘亲哭一哭了。 梁佑音离开南疆之后,至今没有任何消息,虽是活着,可在段琳琅心里,也就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段琳琅时常想,梁佑音可曾有那么一刻,把她真的当做亲生女儿看待,而不是与她爹之间的唯一联系? 不过,这些已经不值得再去想了,段琳琅收回目光,重新落到手里的核桃上,今天是个好日子,她要做些核桃糕给韩清漓与阿嫁。 而就在段宅上演母女相认的戏码时,城外炽烈军大营中,出了一件棘手的事。 颜炽坐在书案后问,“怎么回事?” 向南行说,“禀王爷,是溪山上闹匪,搅得民怨四起,官府派兵去围剿了几次,但是那伙人特别狡猾,都叫他们给逃了,官府没办法,这才来找王爷帮忙。” 颜炽慢慢的抬起头,“闹匪?无缘无故怎么会闹匪?” “说是因为……征粮的事情闹起来的……”向南行面色为难。 “征粮?”颜炽眉头一紧,“说清楚。” 向南行咳了一声,“哎……就是因为东部现在不是在打仗吗,一开始不是让赵岭驰负责,他就沿线一路征粮,各处官府又不敢得罪他,只好克扣百姓,结果闹得民怨四起,还出现了不少流民,很多人吃不上饭就山上落草为寇了……溪山那一伙估计也是这样的情况……官府派兵前去说了几次,可是也没能解决,毕竟现在粮食紧缺着呢。之前南疆一站还没能完全缓过来,东部就又开始打了……”向南行忽然想到在蕲州遇见的那个大姐,这百姓啊真是叫战争给吓怕了。 颜炽撑着头,这件事他早就担心了,去年南疆就是因为年景不好,才导致南洋人趁虚而入,后来又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这大黎早已经很虚弱了。 可眼下赵家军虎视眈眈,绝对不是握手言和之时。 “南行,你让刘焱和李晁带人下去,先统计一下这次粮食缺多少,这才到春天,想要收成还得几个月,我们得想办法把这段时间挺过去。” “是。” “等等……” “怎么了,王爷?” “这件事情,一定要保密,尤其是不能让索罗和肇曳知道。” “放心吧,属下明白,王爷还有什么事吩咐?” 颜炽想了想说,“你写封信给义父,说一下这里的情况,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王爷是想……从北境调些粮食过来?” 颜炽点点头,“北境虽然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粮食收成远不及中原,但是每年都会囤积大量的储备粮,今年冬天北境没有战事,应该多出来不少,你写信问问义父,若是有就差人尽快送过来。” “好……”向南行叹了口气,“可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啊,北境的粮食运过来至少也要半个月吧……” “啧……”颜炽愁眉不展,“先看看各处仓储能拿多少出来吧,不够的从营中补上。” 向南行一惊,“啊?可咱们不还要跟赵家军打一仗呢么……没了粮草……” “先分给百姓吧,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 “可是……” “不用担心,咱们和赵岭驰这一战,速战速决。” “是!” 第117章 马匹在山路上疾驰而行,激起一阵尘烟。 他们已经走了有四日了,今日傍晚他们就能到达颉州,而颉州距离天都城只有百里。 韩清泫跟在队伍中央,起初他是不相信颜炽会造反的,可这一路上他们已经遭遇了好几处暗中设伏的人,他们明显都是一些训练有素的杀手,真的有人不想他们回到天都城去……这下韩清泫不信也得信了。 可是他还是想不通,颜炽为什么要造反。 到了颉州之后,赵岭驰找了一处客栈,他对韩清泫说,“好好休息吧,接下来的路可就没有这么平坦了。” 可他哪里还能睡得着呢,他现在所知道的消息还太少,也不知道父亲母亲和妹妹都怎么样了……除了那封求救信之外,韩恒远在没有传递消息出来,而他们所派出去的人也都没能打探到。 赵岭驰说,天都城已经完全封闭了,颜炽不可能让他们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所以他们也只能祈祷韩家的人都还平安了。 吃过晚饭后,赵岭驰把韩清泫叫到了房中,有些话要单独对他说。 赵岭驰有些担忧,“明天我们分开两路走。” “分开?为什么?” 赵岭驰叹了口气,“清泫,我答应过你爹要照顾好你,所以你一定不能出事。” 韩清泫皱着眉头,“既然不想出事,那大家一起走不是更安全吗?” “不……”赵岭驰摇摇头,“你听我说,这一路上你也看到了,暗哨那么多,虽然我们也铲除了不少,但是难免有漏网之鱼,所以颜炽现在也许已经知道了我们在往天都城赶,那他一定会调动大量兵力来堵我们……我猜在天都城外大概三十里,两军一定会相遇,到时候必然有一场生死之战,所以你跟着我,实在不安全。” 韩清泫不解,“既然这样,我就更要跟着你了。” “清泫……你不能跟着我,你得活着!”赵岭驰轻声道,“此次赵家军与炽烈军交战,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我们绝对不能把这天下拱手让人,决不能让颜炽的野心得逞!所以你要做的,是回到天都城去,找到你爹,然后力挽狂澜!” 韩清泫想了想问,“那我该怎么做?” 赵岭驰早已经想好了,“明日我们分开两路,我会给你一些人马,他们会带着你从一条很隐秘的小路直奔天都城,等到了城外会有五千骑兵在那等你,你要做的就是带着这些人冲破颜炽的防线,杀进皇宫中去,救出皇帝!” 韩清泫愣住了,“我……我可以吗?” “你当然可以!你放心,颜炽的大部队我来牵制住,你就趁其不备,救出皇上,到时候一切就好办了!” 韩清泫有些忐忑,但还是点了点头,不过立刻又摇头道,“可是我们并不知道皇宫之内的情况,万一皇上……已经死了呢?” 赵岭驰面色严峻,“如果真是那样……那我就只能和他们硬碰硬了……” 韩清泫心跳加快,“您有几分把握?” 赵岭驰笑了下摇摇头,“不知道,炽烈军一直号称战无不胜,可我赵家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一定以为这些年华南无战事,我赵家军就忘了怎么挥剑了,哼……可是别忘了,尚武才是我们赵家得以立命之根本!” 韩清泫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沉,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紧接着赵岭驰又说,“如果事情临时有变,你就和你父亲一起商议吧,他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做的。” “嗯!” 赵岭驰拍了拍他的肩,“好……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就出发。” 韩清泫起身行礼,辞别了赵岭驰。 等他出门后,赵岭驰的一位副将走了进来,禀报道,“将军,都准备好了。” “好。”赵岭驰收敛住神色对他说,“明天你带人和清泫一起走,按原计划行事,等进了皇宫就把他打晕,然后趁乱杀掉狗皇帝!” “是,属下明白!” “还有,太后留下的诏书就在宁寿宫左侧间书房的暗格里,到时候会有宫女帮你的,把诏书交给清泫,明白吗?” 那人点点头,但又问,“万一韩少爷不愿意怎么办?” 赵岭驰脸色僵硬,“这是多少人命换回来的皇位,他不愿意也得坐!” “是!” …… 然而,就在他们密谋的同时,天都城外大营中,也在紧罗密布的筹划着。 卓青黛匆匆进了屋内,四处寻找着颜炽的身影,终于在一片屏风后找到了人。 颜炽正看着一幅地图出神,卓青黛出声道,“禀王爷,都已经准备好了。” 颜炽闻声转过头来看她,只见她一身青衫外披了件银色的轻甲,这时颜炽专门让人为她打造的,她穿起来极为合身。 卓青黛最近一直在忙着战前准备的事情,因为刘焱和李晁都被派去剿灭山匪和安抚民众了,不过卓青黛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对于能和颜炽并肩战斗这件事,她已经想了很久了。 “过来。”颜炽轻声唤她,“让我抱抱。” 倏地,卓青黛的脸颊一热,忙四处看了看,还好这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卓青黛拖沓了两步走过去,一只手瞬间被颜炽拉住,然后抱进了怀里。 卓青黛闭着眼睛小声道,“怎么了?” 颜炽笑了下,“没事,只是想知道穿着铠甲的夫人,抱起来是什么感觉。” 卓青黛笑着环住他的腰,“那是什么感觉?” 颜炽便象征性的捏了捏她的腰和手臂,“嗯……还行……” “这是什么评价?”卓青黛显然不太满意。 颜炽笑着放开她,挑了挑眉,“为夫的意思是,还是不穿的你抱起来更有感觉。” “你!”卓青黛立刻翻脸,“胡说什么……” 那人坏笑着,“我说了什么?” “你……”卓青黛呲着牙,“你就会说这些话来取笑我。” “我可真冤枉……”颜炽揽着她坐下来,安慰似的哄道,“我是说夫人不穿轻甲的时候,抱起来更暖一些,这轻甲冰冷冷的,不趁手。” 卓青黛两耳通红的打了他一下,“哼!反正我说不过你……” 颜炽宠溺的揉着她的手,“那我认错,甘拜下风。” “你这哪里是认错的态度?”卓青黛看着他满脸的笑意,“分明是得意……” 颜炽眯起眼,“夫人眼神真好。” 两人腻乎了一会,终于转向了正题,颜炽指了指地图上天都城的位置。 “怎么了?王爷是有什么担心吗?” 颜炽暗自思索了一会儿,道,“暗探来报,说赵岭驰已经到了颉州了。” 卓青黛大惊,“那不是后日就能到天都城了!” 颜炽点点头,“没错,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 “那他带了多少人?赵家军呢?” “已经在颉州城外发现了赵家军的踪迹,至少有十二万。” 卓青黛瞠目,“赵岭驰这个老狐狸,竟然偷偷集结了这么多人……” 颜炽叹了口气,“没错,他趁我们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时,暗中让人集结兵力,确实狡猾。” “那我们呢,我们有多少人?” 颜炽算了下,“十万,但这十万也并非全都能与之一战,我们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兵力。” 卓青黛认同的点了下头,颜炽说的没错,赵岭驰可以倾其所有全力一战,但是炽烈军不行,他们必须分派兵力保护好天都城。 “禁军呢?”卓青黛突然想到,“禁军有多少人?” 颜炽摇了下头,“禁军暂不可用,太后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她的势力影响还在,禁军里到底有所少为她所用的人,我们还不完全清楚,所以只能让他们守城。” 这么说来,能真的去前线打仗的人也许还不到八万。 卓青黛担心起来,“王爷……你有把握吗?” 颜炽摸了摸她的头,安慰的亲吻了一下,“放心,炽烈军的战士都是以一敌十的英雄,我们会赢得。” 看着他如此认真的表情,卓青黛才松了口气,“没错,我们一定会赢的!” 正说着,颜炽突然扳过她的身体,正经道,“阿青,这一次你恐怕不能上战场了……” “为什么!”卓青黛蹙起眉头,“为什么不行!” 颜炽道,“因为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什么任务?” 颜炽说,有信来报说赵岭驰身边带着一位少年,颜炽怀疑是韩清泫。 卓青黛不相信的摇头,“清泫怎么会和赵岭驰那个混蛋在一起呢?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颜炽抚平她的怒意,“我也相信他的为人,但是别忘了,他不在天都城,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许是赵岭驰和他说了什么也未可知……” 卓青黛紧张起来,“那他会不会有危险?” “应该不会,韩清泫毕竟是韩恒远的亲生儿子,太后又那么喜欢他……你可别忘了太后想要谋权篡位是为了谁……” 卓青黛一惊,“是为了韩家……” “没错……韩家唯一的儿子就是韩清泫,赵岭驰之所以会带着他,很可能是想要完成太后所希望的事情。” 卓青黛不禁睁大眼,“你是说,韩清泫要夺位?不可能!他不会这么做的。” 颜炽挑了下眉,“如果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在篡位呢?” “……”卓青黛愣住了。 颜炽攥住她的手,“所以,我要交给你一个很重要的任务。” 第118章 仁启二年,四月二十七。 天都城外三十里处,八万炽烈军与十二万赵家军蓄势待发。 北麒麟颜炽亲率八万将士,誓死守住这道防线。 颜炽端坐于马上,身披战甲,手握金枪,□□飞卢的马蹄前后交替踩着脚下的这片大地,两方剑拔弩张,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突然,颜炽手中的金枪向上一提,只听得身后的将士大喝一声,“杀啊!!!” 随后八万名将士齐声喊道,“杀啊!!!” 一时间,硝烟顿起,马蹄声与刀剑摩擦声不绝于耳。 颜炽肩上的披风向后乘风而起,他驾着飞卢一马当先,深入敌腹,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扫掉了一圈敌人。 而赵岭驰所亲率的赵家军也不容小觑,纷纷举刀而上,奋力厮杀。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绝不能输的战役。 不过相比于赵岭驰的生死一线,韩清泫所亲率的一队人马,显然要顺利得多。 他们到达天都城外时,那里只有几十个把守的士兵,很轻松就被副将刘诚带人干掉了。 他们继续前进,直奔城内皇宫,让韩清泫有些意外的是,城中竟然并没有设伏,他们很快就到了宫门口。 卓青黛原本也想在城门口就把人拦住的,但是她担心如此一来会波及到城中百姓,她实在不忍心再看到无辜的人因此而死了,于是她决定放他们进来,等这群人进了皇城,再行歼灭。 韩清泫有些犹豫的看着空无一人的皇城入口,“这会不会有诈?” 刘诚骑在马上,看着宫城,这胜利眼看就在前方了,就算有诈也要进去!他们已经计算过了炽烈军在天都城留守的兵力,不会多余三千,而他们有八千多人,就算硬碰硬也丝毫不虚! “进去!” “喂!”韩清泫叫住他,“要不要留一些人在外面?” 刘诚是个很自负的人,虽然赵岭驰很在意韩清泫,但是刘诚从心底里是不服气这个小子的,韩清泫才上过几次战场,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懂什么? “不用,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兵力可以调配了,我们这些人加起来,足够灭了他们,走!” 说完,刘诚率先驾着马,走进了工程口。 韩清泫也知道刘诚对自己的态度,他摇了下头,然后夹着马肚子跟上去。 从宫门口一直向北走,过一道长霄门就是长霄殿,但不过这道门,谁不知道里面的是什么情况。 韩清泫很忐忑,他了解颜炽,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她们进去。 这无疑,是个陷阱,可刘诚似乎并没有意识到。 等他们的五千人马全部进了宫门,只听吱呀一声,身后的大门被关上了。 门内的赵家军有些惊慌,纷纷问,“怎么回事?” 刘诚在先前向后忘了一眼,声音高昂道,“安静!我们人多,怕什么!” 说完,就又带着大家向前走,韩清泫在刘诚身后几匹马的位置,他紧皱着眉头,看着越来越近紧闭着的长霄门,心里那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突然,耳边呼啸而过的一声风声,他定睛一看,是一支羽箭! 紧接着,千百支羽箭从天而降,咻……咻……咻……的,落在他的周身各处。 顿时有许多人中箭,马匹也受了惊吓似的,不受控制,想要乱窜。 一个将士喊,“不好!有埋伏!快闪避!” 韩清泫已经抽出佩剑来,在身前身后格挡着,他一边闪避着一边向长霄门上的阁楼看去,果然有两排弓箭手,正在交替射击。 刘诚见人有些乱了,喊着,“不要慌乱!!!加快前进!!!” 羽箭都是有一定的攻击距离的,太远或是太近都无法造成相应的攻击力,这个时候只有继续前进才是上策。 命令一下,八千将士立刻冲上前去,阁楼上的羽箭果然就无法从这个角度射到他们了。 但眼下还有另一道坎,长霄门紧闭着,他们必须把门撞开。 当初为了追求行军速度,随着韩清泫而来的这八千骑兵,并没有带任何作战工具,眼下只好靠人力去撞。 但这长霄门重达千斤,根本不是短时间能撞开的。 刘诚向四周看了看,正好看到长霄门两侧有通天而立的圆木灯火架,“把它砍下来!” “是!” 这灯火架的底部是由两人才能围拢的木材制成的,正好可以用来代替冲车撞门。 “一二、一二、一二……” 门外一声声口号喊着,圆木撞在长霄门上,好像整个皇城都在颤抖。 这时,忽然从楼门上泼下几大桶油来,韩清泫一看心叫不好立刻吼着让大家散开! 但是人群太过密集,一支火箭从上而下就足以点燃,何况这上面还有几百支箭在等着他们。 门外顿时变成一片火海,尖叫声此起彼伏,乱作一团。 卓青黛守在门内,听着门外的动静,她却一点都不敢放松,赵家军有八千人,而他们只有三千。 也不知道这几波攻势下来,能损耗他们多少人马。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但却是一场战无可退,战则必胜的厮杀。 无论如何,她不会让赵岭驰得逞。 那天颜炽对她说,赵岭驰很可能真正的目标不是炽烈军,而是皇宫,所以他也许会调一些兵力,兵分两路进宫皇城。不过这兵力也不会太多,毕竟要引人耳目,不能太过张扬,以免炽烈军及时做出反应,不过颜炽能给她的兵力也不多,因为颜炽必须要牵制住赵岭驰的大部队,否则后果会更加不堪设想。 卓青黛要做的,就是无论如何,不能让赵岭驰的计谋得逞。 她握着手中的箭,听着门外的声音渐渐平息,接着又是圆木撞门的声音。 这一次他们只能硬拼了! 咚! 咚! 咚! 在门被撞开的一刹那,卓青黛高举起剑,呐喊着,“炽烈铁军!战无不胜!” “炽烈铁军!战无不胜!” “炽烈铁军!战无不胜!” “炽烈铁军!战无不胜!” 在那震天的呐喊声中,卓青黛仿佛回到了初次和颜炽共同出征南疆时的画面。 相信这一次,依然会平安度过的! 韩清泫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后,身披轻甲的卓青黛,她的头发高高束着,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她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嘴唇紧紧的抿着,眼睛眯成一条直线,眼角的朱砂痣更是让整个人都散发着冷冽的气质。 他早就想看到她身穿铠甲上战场的样子了,今日终得一见,可惜立场不同。 卓青黛也一眼就看到了他,虽然有颜炽提前说过了这样的可能性,但她还是不免惊讶的皱了下眉,而与此同时,她也在韩清泫的身上看到了成长的陌生的痕迹。 到底是去过战场的人,与之前那个公子哥判若两人,脸上凸显出了棱角,身上也多了不少血性和无畏的气质,不再是那个和她插科打诨的臭小子了。 卓青黛挑了下眉,对随她而来的副将道,“刘诚归你,韩清泫归我。” “是!” “杀啊!!!” 一声呐喊,两方人瞬间战成一片,卓青黛一个飞踏,直奔坐在马上的韩清泫。 韩清泫见卓青黛奔他而来,心中竟有些欢喜,便也踏马起身,甩剑而出。 他们从没有真正的较量过,就算以前有过切磋,但也都有所保留,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必须拼尽全力。 韩清泫想着,如果他注定要死,那么死在卓青黛的手里,倒也是最好的结果。 两个人你来我往,谁都没有留情,但也无法更胜一筹。 刘诚也被缠的脱不开身,眼看胜利就在前方,他决不能让这一切功亏一篑。 他冲着队伍后方的一伙人失了个眼色,命他们先去完成赵岭驰交代的任务,那一伙人便心领神会的迅速解决掉眼前的士兵,然后偷偷从侧门溜了出去。 卓青黛全身的注意力都在韩清泫上,根本没有看见偷溜走的一伙人。 那伙人从侧门出,紧接着绕进后宫宁寿殿,那里果然已经有宫女在等着了,她交给这伙人一卷诏书。 这是太后在世时拟写的传位诏书。 这份诏书正常情况下,是没有用的,但如果皇上死了,它的作用可就大了。 卓青黛和韩清泫打的难解难分,两人都不发一言,力气全用在了招式上。 韩清泫有些惊讶,卓青黛的功夫进步极快,现在他真的没有把握能胜她。 而卓青黛也感叹着,韩清泫上战场的这半年,的确成长了不少,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招式了,反而招招夺命,真是一刻都马虎不得。 就在两方人马打的不可开交时,忽听得门外一声喊,“圣旨到!” 传旨的正是刚才偷溜走的那伙人。 “传太后遗旨:皇帝无嗣,为保大黎江山稳固,将皇位传授于昭仪长公主之子,韩清泫。” …… “什么!”韩清泫一下子愣了。 突然间走神,再回神时卓青黛已经近身,而韩清泫脖子上也多了一把锋利的剑。 第119章 “停手!!” 刘诚见卓青黛已经挟持住了韩清泫,立刻叫所有人停手,他不能拿韩清泫的性命开玩笑。 “都停手,后退……”卓青黛便也顺势吩咐众人,双方拉开了距离。 韩清泫还没有从刚刚听到的诏书中回过神来,眼前就已经换了一番情势。 刘诚有些生气,他没想到韩清泫会这么没用,连一个护卫都打不过,早知道就不让他冲在前面了,不过现在想也晚了。 刘诚狠切的冲着卓青黛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挟持的人是谁!快点放了他!” 卓青黛顶着韩清泫的腰,笑了下,“我当然知道他是谁。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放。” 刘诚以前并没有见过卓青黛,所以并不了解她的脾气秉性,此刻也不敢贸然打赌。 刘诚冲那几个拿着诏书的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人立刻点点头。 看来任务已经完成,那刘诚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只要皇上已死,那么眼前的这个局面,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输! 刘诚冷笑了一下大声道,“寒王颜炽大逆不道,为夺皇位杀害了太后与皇上,现有太后的诏书为证,在场的诸位若是识趣,立刻放下武器投降,否则……违令者,杀无赦!” “什么?” “不可能!” 在场的士兵一听纷纷发出不敢相信的声音,他们都是炽烈军中的士兵,一向听命行事,所以并不清楚皇室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加上此前太后篡位的事情一直处于保密状态,他们更是知之甚少。 不过他们打从心底里不相信,颜炽会谋逆。 “你胡说!” “王爷怎么可能谋逆?” 刘诚哼了下,“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别忘了你们是大黎的兵,现在太后的诏书就在我的手上,里面已经说了,若皇上被害,那么皇位则传给韩清泫,这大黎的新皇就是他!”刘诚手指过去,“你们挟持着新皇帝,还敢说不是谋逆!不是叛乱!” “这……” 那些士兵都有些慌了,纷纷向后退着。 韩清泫却忽然说了话,“刘诚!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是新皇?皇位怎么会传给我!你们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 刘诚皱了下眉,他全副心思都在炽烈军上,可不想韩清泫这个时候出来捣乱,就道,“大势如此,这皇帝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太后的诏书上写的清清楚楚,难道你要置天下百姓于不顾,要这百年基业落到这些叛贼的手里嘛!” 韩清泫被他吼的怔住了,“我……可是……” “怎么……”他身后的卓青黛语气不明的道,“韩兄从没想过做皇帝吗?” “当然没有!我为什么要做皇帝!”韩清泫立刻反驳,这确实是他从未曾有过的想法。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太后要把皇位传给你的事?” 韩清泫一头雾水,“我怎么可能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卓青黛的语气缓和了下,“那你为什么会和这群人在一块?” “阿青……”韩清泫额头冒出了许多汗珠,他并不担心卓青黛会伤到他,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六天前,赵岭驰找到我,给了我一封父亲写的求救信,他说……寒王反了……天都城已经沦陷了,我回来只是想搞清楚这一切,我只想救出我父亲!阿青……你们是真的反了吗?”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我很想相信你,可是父亲说……” “那你相信你父亲吗?” “我当然……”韩清泫的话忽然顿住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卓青黛这么问他似乎另有深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卓青黛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她收回了剑,拍了拍韩清泫的肩,“反的不是王爷,是太后……和你爹,他们联合赵家军进攻天都城,为得就是让你坐上皇位……这其中的缘由,你以后可以去问清漓,她会告诉你的,现在你需要决定的是,站在我这边,还是他们那边。” “你……”韩清泫一下子蒙了,“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一下子很难理解,不过你必须做选择。” 刘诚的脸色极为难看,他打断说,“韩公子,不要相信他们的话!我们有太后的诏书和你爹的手信为证,而且我们已经得到了消息,韩大人现在就被关押在刑部天牢之中,等我们剿灭了叛军,你自然可以去找韩大人问清楚!现在,绝不要相信他们!” 韩清泫左右为难,他抱着自己的头,为什么他要面对这些,他明明只是想去战场历练一番,然后证明给自己的母亲看,可现在他却被夹在这里,一面是昔日最好的朋友,另一面则是十几年来他始终最为尊敬的父亲,为什么他要在其中做选择! “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韩清泫大吼了一声,脑袋里的混沌也跟着清明了几分,片刻后,他抬起头来对众人道,“我无法分辨你们谁说的是真的,但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 卓青黛皱眉,“什么事?” 韩清泫握紧了拳头道,“我是不会做皇上的,不管这诏书是真还是假,我都不会做皇上的……” 卓青黛听着,默默地勾了下唇角,她就知道韩清泫是绝对不会有想要称帝的心思的。 刘诚已经怒不可遏,他不想再拖延下去了,就算韩清泫现在不想当皇帝,但是等这天下真的安全交到他手里时,他就不信有人会不心动!眼下歼灭炽烈军才是重中之重,他提起手中的剑,发号施令。 “众将士听令,既然这群叛党誓死抵抗,那我们也就不手下留情了……杀!!!” 卓青黛也红了眼,她拽过韩清泫来道,“让我看看你在战场上都学到了什么!炽烈铁军!” 千人响应,“战无不胜!” 霎时间,刀剑再次拼出火光,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卓青黛也不知自己砍了多少下,直到手臂都有些抬不动了,直到身上的轻甲全部被血色浸染,直到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 敌人太多了,她怕是有些撑不住了。 …… 两天前,颜炽对她说要交给她一个重要的任务。 她问,“什么任务?” 颜炽说,他们已经从一个侍奉太后的小宫女那里拷问到,太后是曾留过一封诏书的,那诏书上写的是,要将皇位传给韩清泫。 所以赵岭驰带韩清泫进京的原因,一定就是为了这个。 卓青黛吓了一跳,“那我们该怎么办?” 颜炽说,“我怀疑赵岭驰的主要目标根本不是我们,而是这封诏书,他要做的也许就是让这封诏书公之于天下。” 卓青黛紧张道,“如果那样,那我们不就成了谋反的人?” “没错……”颜炽思量着,“赵岭驰一定会借此来给自己进攻天都城找到足够的合理性,他们是为了拥立新皇,而我们才是叛臣!” 卓青黛猛捶了下桌子,“他们盘算的可真好!” “不过他们想要做成这件事,必须有一个先决条件……”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道,“皇上。” 颜炽点点头,“没错,只有皇上死了,这封诏书才能公之于众,否则就是坐实了他们叛乱。” 卓青黛点点头,“那我们保住皇上不就行了,赶快通知他,让他出宫去躲一躲。” “不行……”颜炽摇头,“他必须在场,否则韩清泫就只有一死了。” 卓青黛不解,“为什么?” 颜炽说,“不管韩清泫有没有当皇上的意愿,但只要他随着赵岭驰的人进了宫,他就是在谋反了,所以要想韩清泫还有机会活下来,我们必须在皇上面前证明,他是被胁迫的,或是被赵岭驰骗了,反正他没有任何想坐皇位的心思,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来。” 他一说完,卓青黛就愣住了,傻傻的看着他,许久没说话。 “怎么了?”颜炽皱眉。 卓青黛眼里一酸,顺势扑进了颜炽的怀里,她微微带着笑意说,“王爷……我好开心。” 颜炽被她没来由的亲昵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既然夫人少有的主动,他也就轻轻拍着卓青黛的肩,极温柔地问,“怎么了?” 卓青黛笑了下,“就是高兴。” 为颜炽终于不再那么冰冷而高兴。 她还记得颜炽面对战俘时说“一个不留”那种狠厉又冰冷的神情,他曾对这个人世是不留一丝多余的仁慈的,可是现在的他,已经越发的柔软。 这一次,他不仅选择相信韩清泫,而且甚至主动为他想好了退路。 连卓青黛都没有意识到,韩清泫所处的情况有多么危险,可是颜炽想到了。 卓青黛重新坐好,乖乖地问,“那王爷有什么计划吗?怎么才能让皇上知道,清泫是无辜的?” 颜炽叹了声,“这就是我要交给你的任务。” 颜炽的计划是,提前告诉皇上有危险,然后让他混入炽烈军中,等赵家军进皇宫之后,他们一定回去找诏书,这个时候会有一个他们事先安排好的宫女把诏书交给他们,并告诉他们皇上已经死了,为此颜炽还编了一个说辞,只不过没想到前去拿诏书的人那么好打发,还没等宫女说皇上死的过程,他们就信了。颜炽算计着,他们拿到诏书之后,一定会急于把炽烈军作成是叛贼,而这个时候就是卓青黛为韩清泫洗清冤屈的时候了。 “没问题。”卓青黛冲颜炽点点头,“我一定会让皇上知道,清泫是无辜的。” 颜炽垂下眉去,“这个任务很凶险,我原本是不想让你去的,但是韩清泫的个性我了解,只有你才能说动他,所以……” 卓青黛点点头,“我明白,其实我很开心,王爷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放心,我一定不辱将命!” 颜炽被她举手发誓的样子逗笑,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尖,“记得,保护好自己。” “一定!” 第120章 终于,在卓青黛倒下之前,她听到了马蹄声。 是援军到了!!! 紧接着一个驾马而来,身材魁梧手握□□的男人,闯进了长霄门,他快速的荡平了还在挣扎反抗的赵家军,大吼一声,“把这些叛党余孽全都抓起来!” “是!” 卓青黛的睫毛已经沾上了血液,有些遮挡视线,她看着一群身披铠甲的士兵冲进来,将赵家军余党全部拿下,那人翻身下马,然后几步走到她面前。 卓青黛这才看清,此人脸色黝黑,但目光凌厉而清明,身材高大且魁梧,穿着黑铁般的坚硬铠甲,头发利落的束成一髻,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 “你就是卓青?” 卓青黛用剑鞘撑着地,使自己不至于倒下,“是,我是卓青。” 那人一听挑了下眉,然后哈哈一笑道,“好好好……我就知道颜炽这臭小子的眼光不会差,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卓青黛有些摸不着头脑,“敢问将军是?” “啊,在下尹莫邪。” 尹莫邪!卓青黛一愣,竟然是赤北侯尹萧何的长子! 卓青黛立刻抱拳参拜,“尹将军!您来的实在是太及时了,出发之前,王爷只是说要我们撑到援军来救,没想到竟然是您……” 尹莫邪扶起她来,“赶得及就好,这一路上我还真担心你们撑不住,你放心吧,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卓青黛浅笑了下,“只是尹将军你怎么会出现在天都城附近呢?”北境距离天都城这么远,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赶得及吧。 尹莫邪道,“这原因就之后再说吧,对了……皇上在哪?” 卓青黛一皱眉,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便赶快带着尹莫邪去见皇上。 颜煜此刻正坐在长霄殿大殿前的阶梯上,身穿一身硬铠,看上去并没有受什么伤,而在他面前站着几个筋疲力尽的炽烈军将士,看来这后方的战况也挺激烈的。 “臣尹莫邪参见皇上,救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颜煜上下喘着气,抬眼看了一眼他,挣扎着站起身来,走到尹莫邪的面前,“快起来……” “是!” 卓青黛见他们两个要说话,便主动退了下去,战场收尾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回到长霄门,一眼就看见了撑着门柱两腿发抖正向下坐的韩清泫。 他的浑身也全都是血,胳膊和后背甚至还挨了两下,卓青黛赶紧走过去,问他要不要紧。 韩清泫慢慢抬起头来,眼神迟钝,“阿青……” “清泫?你怎么样?” “我没事……”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都结束了?” “嗯,都结束了。” 突然,一直硬撑着的韩清泫留下泪来,他把脸埋在自己的膝间,无声的抽泣着。 他无法和眼前的人诉述这几日来,他都经历了些什么,心中百折千回的感受,在这一刻全都涌了出来,他为太后的死而悲伤,他为这惨烈的战事而心痛,更为自己的抉择而无措。 他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而已。 卓青黛轻轻拍着他的肩。 她也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因为这世界总有你未曾想过的悲哀在等待着你。 命运是无法自己决定的,我们能决定的只有面对他的态度而已。 过了一会,皇上在众人的拥簇下,从长霄殿的侧门走了出去,被抓起来的刘诚看到这一幕,眼睛都被怒火烧红了。 他瑟瑟发抖着,“他不是死了吗?他不是死了吗?他不是死了吗……” 韩清泫也注意到了,他有些迷茫的问,“皇上还活着?” “当然。”卓青黛笑了下。 韩清泫混沌的脑子,忽然清楚起来,他惊讶的看向卓青黛,“那刚才……” 卓青黛从一堆尸体下扒出了在乱战中被丢在地上的诏书,看了一眼,上面果然有韩清泫的名字,她把诏书随手丢给他,开玩笑地说,“刚才,你与这皇位失之交臂了。” 韩清泫却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手里紧攥着诏书道,“你刚才是故意那么说的,对吧……就是为了在皇上面前证明我没有想要造反?” 卓青黛走到他身边坐下,指了指那诏书,“这东西足以要你的命了……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保住你。” 韩清泫眼含着泪,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你就这么相信我?” 卓青黛不假思索的点点头,“当然,不止我信,王爷也信你。” 韩清泫又自觉没出息的酸鼻子了,他还有几分愧疚,因为在看到韩恒远那封信时,他心里对于颜炽和卓青黛的信任,是有动摇的。 卓青黛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安慰的拍拍他的头,“不用自责,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怀疑,毕竟人心难测,这没什么。” 韩清泫赤红着脸,“这么说……我爹他真的……” 造反两个字他怎么都说不出口,毕竟那是他敬重了十七年的至亲之人。 卓青黛默默叹了口气,“你爹的事情,还是等之后清漓告诉你吧,我……我只希望你记住,不管曾经如何,或是今后如何,都不会改变此时此刻的你。” 韩清泫心里一阵打鼓,听卓青黛的语气,他爹似乎有很多秘密。 不过有一句话卓青黛说得对,无论曾经或是今后,都不会改变这一刻的他们。 “谢谢你。”他扯了个有些难看的笑。 卓青黛有些脱力的倒在门柱上,回应了韩清泫一个笑,然后就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自从失去孩子之后,她的身体就很难恢复到巅峰的状态,尤其是这一战就更加明显了,卓青黛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更努力才行,她说过要站在颜炽的身边,就一定不能拖累他。 再醒来时,卓青黛迷糊的看了看四周,竟不是在长霄门,也不是在寒王府,她想了想一下子惊坐起来。 这里是城外大营! 她这是睡了多久?颜炽怎么样了? 这样想着,卓青黛根本没顾及身上穿的单薄衣服,和一头披散着的头发,就冲了出去。 过了两道门,卓青黛一转弯就迎面撞上了一个身影。 还没来得及看是谁,卓青黛就被揉进了一个冰冷的怀里。 他细长的手指搭在了卓青黛的后脑,一瞬间不安定的心就踏实下来了。 卓青黛赶快环住颜炽的腰,小声问道,“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受伤?我睡了多久?怎么不叫醒我?” 头顶上的人轻笑了下,然后那如钟磬般低沉清冷的声音响起,“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卓青黛想挣开他,好看看他有没有受伤,可是整个人被颜炽紧紧的抱着根本动弹不得。 “别动,让我抱抱。” 这声音一落,卓青黛便心软的像踩在云朵上一样,立刻乖巧的不敢挣扎了。 也不知道抱了多久,突然有人咳了一声。 “王爷,这周围可来来往往都是人,你们要抱,也回家去抱嘛!” 卓青黛赶紧挣开,抬眼一看,竟然是邵子谦贱兮兮的正捂着嘴笑,他身边还站着向南行和韩清泫,除此之外还要尹莫邪也一脸笑意的看着他们。 卓青黛倏地一下,从头顶红到脚底心…… 颜炽看着她的表情,没忍住揉了揉卓青黛蓬乱的头,“那我们就回家再抱。” “哈哈哈……”尹莫邪突然大笑起来,走上前来拍了下颜炽,“我是真没想到你小子也有这一天啊!!!哈哈哈!!!” 颜炽淡淡的笑了下,“大哥,你是在取笑我吗?” “不不不,我是在……羡慕你,嗯……对,羡慕你,竟然能找到弟妹这样的女中豪杰,真是羡慕,哈哈哈……没想到也有姑娘能把我这个弟弟给收服,哈哈……弟妹啊,你可真是不简单啊!!哈哈哈!!!” 弟妹……女中豪杰……姑娘…… 韩清泫听着一下子愣住了,但在看其他人似乎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他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了一直埋在心里那股莫名的不适感是什么了。 原来她是个位姑娘……韩清泫又想到在边境时,那个夜夜入梦来的小宫女,思绪一下子就乱了。 颜炽听着尹莫邪的话,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卓青黛却已经羞的连眼睛该看哪都不知道了。 卓青黛抓了两下头发,赶快转移话题道,“额……你们这是要去哪?” 颜炽知道她在故意找话说,就帮着道,“我们要去议事堂,你回去换身衣服,也过来吧。” “哦哦……”卓青黛这才注意到自己这一身打扮,“那你们先去,我很快就来。” “好。”颜炽说着放开了她,才引着尹莫邪向议事堂走去。 邵子谦跟在后面,路过卓青黛的时候,偷偷做了个鬼脸,然后被卓青黛狠狠地回敬了一脚,邵子谦还想张牙舞爪时,已经被向南行给掳走了。 只剩下韩清泫一个人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卓青黛这才意识到,刚刚尹莫邪的话里,提到了她的身份,而韩清泫还不知道这件事。 她向前走了两步,小声道,“清泫?对不起……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觉得在这里用男儿的身份,比较方便,所以……” 韩清泫慢慢抬起头来,眼睛里藏着许多卓青黛看不懂的情绪,他也笑了下,然后摇摇头,“没事……我就说嘛……怎么会有男人的女装扮相那么好看……原来你还真是个姑娘……哦不对,我应该叫你王妃……” “别!千万别!”卓青黛摇头,“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像以前一样,只要你愿意,我们还是最好的兄弟!” 最好的兄弟吗? 韩清泫微微咬着牙,“好,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兄弟……” 卓青黛欣喜的睁大眼睛,没想到韩清泫竟然这么容易的就接受了她的解释,“那你先去议事堂吧,我回去换身衣服就来。” “好……”韩清泫点着头,踉跄的走了两步,然后突然转过身去,叫住卓青黛,“阿青!” “嗯?怎么了?” 韩清泫眼睛亮亮的,“有时间,记得换身女装给我看看,你是我见过这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卓青黛微笑着点了下头,然后转身消失在了韩清泫的视线。 第121章 议事堂里,众人正在说话。 卓青黛重新换了一身衣服,简单的梳妆了一下,就赶了过去。 一进门就看见尹莫邪正哈哈大笑着,这个人在卓青黛前世的记忆里,就只出现过名字而已,他是赤北侯的长子,赤北侯一共有四个孩子,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最小的女儿还不到八岁。 尹莫邪是日后会继承赤北侯爵位的人,所以赤北侯尹萧何对他的教导十分严苛,在尹莫邪的生活里,除了战场就是兵营,再找不出第三个地方。 卓青黛看着尹莫邪那脸上黝黑的颜色就知道,这是个真正的在战场上生存的人。 他和颜炽身上的那种冷漠的气场完全不同,他身上燃着火,像是要把一切都燃烧殆尽一样。 “大哥,这次多谢你了。” 颜炽正说着,见卓青黛走了进来,就招手唤她过来,“阿青,这位就是我常同你说起的赤炎将军尹莫邪。” “阿青参见将军!”卓青黛跪地一拜。 “快起来快起来!”尹莫邪笑道,“这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不兴这个,弟妹啊……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写信跟我们说他成亲的时候,我们有多惊讶!都好奇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颜炽垂目笑了下,“义母不是见过阿青吗?怎么……她没有告诉你们吗?” 尹莫邪拍腿道,“告诉了!可是母亲说见弟妹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呢,他也不知道弟妹现在是什么样啊……”他眉毛一挑,“不过啊,母亲给我们看了一幅弟妹的画像!” “我的画像?”卓青黛有些惊讶,她早已经忘了赤北侯夫人曾到过她家这些事情了。 颜炽咳了一声,淡淡的看了一眼尹莫邪。 “怎么?还不让说啊?”尹莫邪丝毫不惧的笑起来,“你看见没有,他这个就是这样,有什么小心思全藏着,弟妹我跟你说,这小子可惦记你有些年头了,母亲都告诉我们了,说他啊就是因为看了母亲从天都城带回去的你的画像,然后就茶饭不思这么多年。” 卓青黛有些惊诧的看向颜炽,那眼神好像是问:真的是这样吗? 而颜炽只是温柔的看着她,心里却满是懊悔,早知道这个秘密会以这样的方式被卓青黛知道,还不如当初他亲自告诉卓青黛呢…… 不过他是了解尹莫邪的,想要现在打断他,是不可能的,他这个大哥啊……就喜欢胡来。 尹莫邪叉着腰神情激动,“母亲说当时这小子自从看了你的舞剑图之后,没事就往母亲的书房跑,说是找些书来看,其实就是为了看你!后来母亲干脆把你的画像挂在书房里最显眼的位置,结果他啊,反倒羞怯的不敢进去了,每次就在门口偷偷看一眼,然后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走开……他还以为谁都不知道呢,其实全被母亲看在眼里了。” 尹莫邪脖子后仰哈哈笑着,卓青黛也配合的勾起了唇角,只是眼角一直瞟着一旁的颜炽。 卓青黛还以为颜炽会觉得尴尬,但是他的神色一直很从容,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她,一刻都不曾移开过。 “哎,起初啊母亲还以为这只是每个男孩子都会有的躁动,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但是慢慢的就察觉出不对劲来了,你也看得出来我这弟弟实在过于优秀,每天上门来给他说亲事的人一条街都排不下,可这小子连见也不见,每次都说自己身份特殊,婚姻大事不能这么草率……哼……谁不知道他最不在乎的就是自己这身份,没想到这个时候倒是学会拿这个耍机灵了,我们谁都说不了他,就这么一拖再拖……没想到……天都城事变之后,还真叫他找着你了……”尹莫邪勾了下唇,然后拍了拍颜炽的肩膀,“行!你小子行!是个痴情的种。” 颜炽收回在卓青黛脸上停留的目光,看向尹莫邪,“大哥,今日我们是来讨论战事的。” “嘿!”尹莫邪扫兴的眨眨眼,“不让说是吧,行行行……给你这个面子,等事情都完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颜炽冷笑了下,“大哥,你怕是忘了,一对一你从来都没有胜过南行,南行也从没胜过我。” “那是他让着你!”尹莫邪没好气的说。 颜炽眯眼去看向南行,结果那人两眼一翻,装作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颜炽了然的点点头,“好……那等事情结束,我们两个好好的打一场。” 以前有赤北侯护着,在意颜炽的病症,所以不许他们兄弟互相切磋,只能找向南行练手,现在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反倒可以看看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行啊!说好了啊,必须全力以赴,不能手下留情!” “大哥放心,我一定打的你,连义母都认不出来!” “你这说大话的本事见长啊!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我向来只说实话,能耐不多,但对付大哥已经足够了。” “嘿,你个臭小子,没大没小的……” 卓青黛看着他们斗嘴不禁笑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颜炽,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她不曾陪伴的那些日子,在那个时候的颜炽,也许是调皮的,也许是激昂的,也许是热烈的。 颜炽收敛了神色,开始说正事。 卓青黛在一旁听着,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了。 颜炽与赵岭驰在天都城外三十里的野外两军相对,但就如颜炽所想的那样,赵岭驰的赵家军就如一盘散沙一样,一击即溃,他们根本没能做太多抵抗,就已经败了。 不过颜炽为此还是损失了近两万人…… “赵岭驰现已被关押,等皇上亲自审后,再行处置。”向南行说,“赵家军里参将以上职位已经全部被捕,至于其余的人……他们应该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内幕,王爷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颜炽抬眼环视了一下屋内几个人脸上的表情,尤其是卓青黛那紧张到不知该放哪的眼睛,道,“按律法处置。” 几个人都送了一口气,他们都害怕颜炽会一声令下,将所有叛变者,杀无赦。 向南行点点头,又说,“我们在赵家军的后备粮草车里,找到了大量的储备粮,应该足以撑到北境的粮食送到。” “好。”颜炽点点头,“把这些粮食交友刘焱和李晁调配。” “是。”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把余留的事情处理的七七八八,卓青黛才有些好奇的开了口。 “王爷,尹将军怎么会这么巧的前来救驾呢?”当时她还以为要等的援军是颜炽。 “哦……你是问这个啊……”尹莫邪一笑,“这事还得从大半个月前说起……” 当时赤北侯在收到了一封来自天都城的信,信上说要颜炽速速回京。 卓青黛一楞,是卓敬尧离京时,皇上担心天都城有变便命人叫颜炽回京的那封信! “没错。”尹莫邪道,“可是三弟他并没有回北境啊,于是我们就商量着,天都城可能是发生什么事情了,父亲担心有情况,便命我带着人来天都城看一看,结果我还没走到天都城,就碰到了炽烈军去北境求粮的传信官,他便同我说了这里的情况,我才知道原来天都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赶紧派了人昼夜不歇的和你们联系,好在是联系上了,三弟说让我进了天都城之后直奔皇宫,所以我就来了。” “原来是这样……”卓青黛长舒了一口气,没想到当初忘记拦截的一封送往北境的信,反而是救了他们一命。 颜炽点点头,“我也是在出发前才收到了大哥的消息,当时时间紧迫,我便没有同你仔细解释。” 卓青黛摇摇头,“不需要解释,我相信你的决定。” …… 等这群人散去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卓青黛和颜炽回了王爷府,向南行和邵子谦陪着尹莫邪在城外大营,而韩清泫被送去了段宅。 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卓青黛此刻躺在浴汤中,正呆呆的发愣。 她在想着韩清泫回到段宅之中,要面临的是怎样残酷的真相,这接连的打击,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经受得住。 正想的出神,颜炽挑起帘子走了进来。 “王爷……” 颜炽不发一言,默默地在卓青黛的面前,退去了全部衣衫,然后没入浴汤之中。 卓青黛被蒸腾的水汽,烘衬的脸颊滚烫,她的眼神不自觉的转去一旁。 “让我看看。”颜炽幽幽的说。 “啊?”卓青黛的脸更红了。 颜炽从身后抱住她,道,“让我看看伤。” “哦……”卓青黛轻点着头,伸出了自己的左臂,上面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疼吗?”他问。 卓青黛摇摇头,“岳灵霄给了药,抹上了就不疼了。” 颜炽冰凉的手指,轻轻扶着她的伤口,眼里满是心疼,“韩清泫把你抱回来的时候,我害怕的发抖……然后他说,你只是睡着了。” 卓青黛轻咬了下唇,然后靠在他的肩上,“哪那么容易死啊,我们可是活过一次的人。” “是啊……”颜炽静静的从身后抱着她,“可我还是动摇了,我不知道当初答应你以这样的方式留在我身边,到底是对还是错……” 卓青黛一听,猛地转过身去,“你后悔了?你答应过我,让我和你并肩而战的!” 颜炽睫毛都在发颤,“我也以为那样的场景是我心里所期盼的,可是当我真的看到你在战场上受了伤,我……唔……” 卓青黛突然倾身堵住了颜炽的嘴巴,她不想听到这些话,说过要并肩而战,她就绝不会退缩。 颜炽的眸色倏地一聚,瞬间清冷的眼睛里,燃起一团热火。 他紧紧地拥住卓青黛,与她唇齿相磨。 很快这团火就烧的彼此都无法思考,只有更为贴近的拥抱和触摸,才能诉说尽那胀满身心的爱意。 第122章 韩清泫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出过房门了。 自从韩清漓告诉了他那些事情,他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与人说话,也不肯吃东西。 韩清漓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她手里端着亲手煮好的粥,在韩清泫的房门外等着,“哥哥,你多少吃一点东西吧。” 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任何回应,韩清漓叹了口气,默默地走开了。 段琳琅见她灰溜溜的回来,便知道情况还是没有好转,她安慰着说,“姐姐,你别太担心了,韩公子他只是一时间还接受不了,但总会想明白的。” 韩清漓叹着气点点头,确实……也只能等韩清泫自己走出来了。 她忽的想起自己刚知道的那些日子,也是一样的难熬,不过那时候她的身边有阿嫁,可韩清泫的身边却只有她。 阿嫁是在和她相认的第二天离开的,她说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韩清漓问她,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难道比我们母女相认还要重要吗? 没想到阿嫁竟然点了点头……然后她就走了。 韩清漓心里的滋味说不出的苦涩,她想自己或许终究是个不被人疼的命吧。 她现在的整个心思全都扑到了韩清泫的身上,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不能让他出事。 “琳琅,我们去找卓青吧……” “什么?”段琳琅一怔,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韩清漓握住她的手道,“我们去找阿青,他一向和我哥哥最合得来了,让他来劝劝哥哥!” “这……”段琳琅抿着唇有些为难,“这城内外闹了这么多天,也许卓公子还在忙呢吧……” 韩清漓红了眼,“可是哥哥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我真的担心他会想不开……我已经只有他一个亲人了……我真的担心……” 见她情绪崩溃的哭起来,段琳琅立刻就心软了,“好好……姐姐你别哭啊……我答应你就是了。” “真的?” “嗯……”段琳琅微笑着点点头。 …… 这几日卓青黛一直在城外大营和颜炽几个人忙着整军编制的问题,这个赵岭驰可是给他们留了不少麻烦,这好不容易才理出个头绪来。 邵子谦抱怨着,怎么才一回来,就得没日没夜的处理这些问题,真是一天清闲日子都不让过呀,不过他抱怨归抱怨,还是给出了很多实质性的建议和解决方法。 卓青黛笑他,顶这个第一聪明人的名号,总算是做了点有用的事呢。 几个人商量完了事情,各自散去休息,向南行叫住邵子谦说东西要给他看。 他们去到了一间摆放兵器的屋子里,门一开,邵子谦就注意到了挂在正中间的“苍牙”,他挑了下眉,自从祝临歇死了之后,这把无双之剑,就一直被他收了起来,要不是这次蕲州的事情被翻了出来,也许邵子谦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它。 邵子谦走过去,一把拿起苍牙,在手里颠了颠,真重……这也是为什么他只喜欢用扇子的原因。 向南行在身后说,“剑我用完了,现在物归原主。” 邵子谦有些出神,其实他并不能算上是它的主人,这不过是他友人的遗物而已。 “这么好的剑,落在我手里,可惜了……” 向南行默默地看着他喃喃自语,然后把剑背到了身后。 其实,没那么可惜。 邵子谦从兵器库溜达到营房大门时,正好看到挂着段宅牌子的马车停下,他走上前去想打个招呼,然后就看到韩清漓率先从马车上下来了。 “清漓?”他有些惊讶。 而韩清漓看到他,更是直接红了眼睛,她一个箭步飞扑过来,把邵子谦抱了个满怀。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额……”邵子谦见她抽泣着,也不好直接把人推开,结果段琳琅下车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邵子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拍了拍韩清漓的背,“快起来!人都看着呢,多大的姑娘了,怎么还哭鼻子?” 邵子谦当然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哭,可是他不想再触碰那些韩清漓不愿想起的回忆,就一如既往地和她玩笑着。 “喂!你的鼻涕可都流到我肩上啦!” 韩清漓果然笑了出来。 “邵公子……”段琳琅走过来,微微墩身行了礼道,“多谢公子照顾弟弟,此行一定很辛苦吧。” “郡主这是哪里的话,辅佐小侯爷,是我的职责所在,没什么辛苦的,何况小侯爷也并非如郡主担心的那样顽劣,反倒是……挺有模有样的,所以郡主大可不必担心,南疆现在一切安好。” 段琳琅勾起唇角得体的笑着,“那就好。” “哎?郡主,你们今日来这做什么?” 韩清漓抹了抹眼泪说,“我们是来找阿青的。” “啊?找他做什么?” “是我哥哥……”韩清漓垂下头去,“他知道了家里的事情之后,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三天了,我实在担心他,所以才想来找卓青,让他劝劝哥哥,哥哥一向最听他的话了。” 邵子谦脸色丧了下来,他也能想象到韩清泫现在失意的样子,便叹了一声,“是这样啊,那我带你们去找他。” 他们找到卓青黛的时候,她正在整理各地军报,见到三个人一起进来,她还有些惊讶。 “哎?你们三个怎么在一块?” 韩清漓说着就跑了过来,扑到她的书案前,“阿青,你去看看我哥哥吧,就只有你能救他了!” 卓青黛一听,心里咯噔一声,她本就担心着韩清泫会出事,只是这几天太过忙碌,实在没抽出时间去想这件事,现在一听韩清漓的话,心里立刻就慌了。 “清泫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哥哥他……不肯吃饭也不肯见我们……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已经三天了,我真担心他会想不开……” 卓青黛了然的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我这就跟你们去!” …… 韩清泫双目无神的坐在床榻之下的地上,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随意的垂着,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久到身体已经僵硬的无法动弹。 不过他也并不想动弹。 他的脑海里一直回想的,都是韩清漓哭泣的声音。 那天他回到段宅,韩清漓便扑进了他怀里,说了那些足以摧毁他整个人生的话。 原来他并不是长公主所生,他的生母是阿嫁,那个把阿嫁丢到荒郊野外的负心汉,就是他敬重了十几年的父亲…… 而他父亲的身世则更为离奇,是韩献之与太后的私生子…… 韩清泫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他无法接受,更不愿相信。 这一切一定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可是门里的人根本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卓青黛在门外有些着急,“清泫!你把门打开……清泫?清泫!……你若是不开门,我就踹门进去了!” 里面一直没动静,韩清漓急的直跺脚,“阿青,怎么办……” “别急……你们两个让开,我踹门进去。” 说着,卓青黛后撤一步,然后飞起一脚,咚的一声,把两扇木门踹开来了。 她忙跑进去,结果就看到韩清泫目光呆滞的坐在那里,似是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一样。 “哥哥!!!” 卓青黛忙一把拉住她,然后对段琳琅道,“你先带她下去,准备些清淡的饭菜,这里……我来劝他。” 段琳琅点点头,“好。”然后拉着韩清漓向外走。 等人都走后,这屋子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卓青黛深呼吸着,慢慢靠近他,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韩清泫的瞳孔终于移动了一下。 卓青黛抱着自己的双膝,那是个会让人觉得安全的姿势。 “你是不是很恨把这些秘密说出来的人?” 韩清泫侧了下头,目光停留在她的侧脸上。 “对不起……”她说,“可是我必须说出来。” 韩清泫还是毫无表情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因为……他们应该知道真相。” “谁?”韩清泫开了口,声音无比的嘶哑。 卓青黛转过头去,与他对视着,“长公主……她和韩大人成亲多年,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应有的对待,她应该知道真相……还有阿嫁,她爱了那么多年,又恨了那么多年,她应该知道真相……还有你和清漓,尤其是你……你心里一直在意的,长公主为何待你如此冷漠,你应该知道真相。” 啪嗒……韩清泫一滴眼泪滴下来。 “可我没想到,真相竟然会这么残酷。” “对不起……” 韩清泫的眼睛有些闪躲,他说“阿青……如果有重新来过得机会……我希望说出这个秘密的人不是你。” 卓青黛有些惊讶,“你真的不想知道?你难道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真实身世吗?” “不,我在乎。”韩清泫的表情有些痛苦,“我只是不想让你在我面前,会感到愧疚。” “你?这是什么意思?”卓青黛有些愣住了。 韩清泫的眼睛渐渐回过神来,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少年心事而已,不便多说罢了。” 第123章 几日后,长霄殿上。 颜炽把最新的整军方案呈了上去,众大臣讨论之后,纷纷夸奖颜炽此事办的漂亮。 又有大臣起话头说起颜炽派人安抚难民,调粮赈灾的事情,便又是一番称赞。 见此情形,便有人提议要皇上好好嘉奖寒王殿下,说是加爵封地也不为过吧。 大臣们讨论的热闹,可颜炽却注意到皇上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这便是他曾经担心的事情,锋芒毕露,并不是什么好事,看来他要早点做些打算了。 之后,众人又就韩恒远的事情讨论了一会,刑部已经将其涉及的案件具已查实,韩恒远也对此供认不讳。 “哼!”颜煜表情严肃,“即已查明,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王大人……此事就交由你处理吧。” “是,陛下。” 然后韩恒远被处以斩刑,三日后行刑。 下朝之后,颜炽便和卓青黛说了这件事情,他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给韩家兄妹,毕竟父子一场,他们应该好好道个别。 安排好时间之后,卓青黛便主动揽了去通知韩家兄妹的任务,自从那日与韩清泫不欢而散之后,卓青黛就一直担心着韩清泫的状态,毫无疑问,他收了很大的打击。 韩清泫和韩清漓虽然都是韩家的孩子,但其实还是有些区别的。 韩清漓一直活得像个无所顾忌的公主,对她来说生活最大的变化,其实并非情感上的,而是环境上的,一旦她适应了,也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可韩清泫不是,在他十七年的生命中,最重要的痕迹,是对父亲的敬重,和母亲这个角色的疏离……然而,他们都在顷刻间崩塌了。 卓青黛骑马到了段府门前,结果正巧碰见一个男人从一辆马车上走了下来,敲响了段宅的门,卓青黛注意到马车上挂着西城余阁老府的牌子。 不一会,段宅的管家出来开门,一看到那男人,不禁皱起了眉。 “余公子,您怎么又来了呀,这……这韩姑娘真的不在府上……” 那男人不相信,“我知道是她让你这么说的,她不在这还能去哪?” 卓青黛翻身下了马,问,“管家,这是怎么回事?” “哎呦,卓护卫……”管家这才注意到他,便开了一侧的门道,“您请进……” “喂!凭什么他就能进,本少爷就不能进?!”那男人指着卓青黛道。 管家敷衍的赔着不是,“卓护卫是郡主请的客人,余公子您就别为难我了,这韩姑娘这的已经不在府上了……” 说着就关上了大门,任凭外面再怎么敲,也都不肯再应了。 卓青黛随着管家往院子里走,一边问着怎么回事? 那管家叹了口气,“哎……您还是亲自去问韩姑娘吧……” 卓青黛是在后花园里找到段琳琅和韩清漓的,她们两个坐在石凳上,不知道在说什么。卓青黛四处看了看,没有韩清泫的身影。 直到走近了她才听到两句,正是在说那大门口的人呢。 “阁老府的少爷来找你做什么?” 她开口说话,那两个人才注意到她。 “阿青……” “卓公子……” 段琳琅引她坐下,然后斟了杯茶,韩清漓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脸色极为难看。 她说,“他是来提亲的……” “咳咳……”卓青黛被呛到了,“提亲?!提谁的亲?你的?!” 韩清漓点点头。 余仟钦是余阁老的小儿子,也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之前就曾经去过韩府上提亲,不过当时被韩恒远以爱女还年幼的理由给打发了,之后韩清漓一心都扑在了邵子谦身上,韩恒远又溺爱纵容她,自然也就帮她推了那些不称心的婚事,只是没想到这个余仟钦竟然是这么个大混蛋,趁着韩家败落,又来找韩清漓提了婚事。 “这明摆着是想看我韩家的笑话!”韩清漓咬着牙道,“他以为韩家败落了,我就会求着嫁给他吗?做梦!!!” “姐姐……何必为了这种人动气呢?”段琳琅安抚着她,“已经让管家打发了,难不成他还能闯进来偏要带你走不成?” 卓青黛点点头,“琳琅说的不错,这里毕竟是段宅,有郡主在这,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韩清漓委屈的抹着眼泪,以前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别说是阁老的儿子,就算是更近的皇亲国戚也不敢对她这么无礼!她不禁攥紧了拳头,一切都改变了,再没有人会挡在她面前,任她闯出再大的祸来,也会处理好一切。 现在的她,只能和韩清泫相依为命了。 突然,一个有些喑哑的嗓音想起,“你怎么不跟我说?” 三人齐齐转头看去,竟然是韩清泫。 他穿着一身深靛色的衣服,头发简单的束了起来,虽然与曾经的贵公子形象还是有不少出入,但从脸色上看已经恢复了不少精气。 “哥哥……” 韩清泫走近她,大手落在少女的头上,揉了揉,“放心,有哥哥呢,没人能欺负你。” “嗯……”韩清漓猛地点点头,那眼里闪过了许多的星星,每一颗都是为了韩清泫重新振作起来而点亮。 卓青黛看着韩清泫,她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少年就在这几天之间成长了许多,看到他的变化,她送了一口气,但也难免有些心疼,他本该是个潇洒飞扬的快意少年,但却不得不面对人生的残酷和世界的残忍。 他的眼神越发坚定,卓青黛就越感无奈,有些美好注定是留不住的。 “阿青,你来是有什么事吗?”他问。 卓青黛点点头。 韩清泫从她的眼神里就猜到了答案,“是我爹有消息了吗?” 卓青黛又点点头,“王爷已经安排好了,让你们有机会道个别。” 韩清泫鼻子一酸,强忍住了眼泪,但韩清漓就没那么坚强了,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他们不是没有意识到,结局会是如此,可当真的要面对它时,才发现无论做了怎样的准备,都无济于事。 “后日傍晚,我回来接你们,好好准备吧。” 卓青黛说完话,就离开了段府,那些眼泪几乎浸的她喘不过气来。 …… 转眼见面的时间就到了,韩清泫和韩清漓被带进了刑部天牢。 这是他们第一次来这种阴暗的地方,韩恒远的牢房在最底一层,这里关押的都是一些有身份的人。 可无论你身份如何,一旦进了这里,就再无活下去的可能了。 韩恒远背对着牢房门,面朝墙壁坐着。 在天牢的这些日子,他倒是少有机会的回想自己的一生,可无论怎么悔恨,能剩下的也不过一声叹息而已。 “爹!”韩清漓扒在牢门边上叫他,“爹……” 韩恒远慢慢的转过头来,看见了这两个他用尽生命去保护的孩子,可到头来给他们最多伤害的人,也是他自己。 “清漓……清泫……你们怎么来了?!是皇上把你们抓紧来的吗?!不……不……这和你们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爹!爹……”韩清漓哭着说,“我们没事……是寒王爷放我们进来,和您见最后一面的……” 韩恒远安静下来,他躲在黑暗里,远远的看着他们,忽然就没了精神,“你们走吧……这牢里不是你们该呆的地方……” “爹……”韩清漓依旧叫着他,“你就走过来,让我再看看你吧……”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还有什么脸面面对这两个孩子呢? 韩恒远摆摆手,有些心酸,“走吧……快走吧……我不想让你们看见我这样……我做了太多错事……已经无法挽回了,我不配做你们的爹……” 但他们显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韩清泫皱着眉头,撩开衣裳下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韩清漓便也依样跪了下去。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两个孩子俯下身去,扣了一个头。 “这是谢谢您的养育之恩……” 然后,扣下第二个头。 “这是感谢您的栽培之恩……” 最后,又磕了一个头。 “这是……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爱护和包容……” 韩恒远已满脸泪水,他哭声道,“……是爹对不住你们……是爹对不住你们……” 韩清泫跪在那里,手指微微颤抖着,“不,您唯独没有对不起的人,就是我和妹妹。” 韩恒远有些愣住了,“你们……不恨、不怨、不怪爹吗?” 那两个人都摇了摇头,韩清漓抽泣着,“爹一向最疼我了,我怎么会恨您、怨您、怪您呢?” 韩清泫也红了眼睛,他说,“我知道您做了很多错事,但是对我来说,您是父亲,我没有资格很您……不管您做了什么,您都是我爹……” “清泫……” “爹,您放心……今后我会好好照顾清漓……我们一定会好好生活下去的。” 韩恒远的心像是空了一拍一样,他突然无比憎恨自己,为什么不曾珍惜过自己曾拥有的美好呢? 韩恒远终于从黑暗中站起身来,蹒跚着走到牢门边,蹲下身去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尝尽,悔恨的滋味。 第124章 当天夜里,韩恒远躺在草席上,久久不能入眠。 但他并非是因为明日就要行刑而害怕的不肯睡,反而是一种少有的宁静,这种宁静让他毫无睡意。 走到人生尽头,就难免会回想这来时的一路上,所拥有过的风景。 韩恒远想着想着,脸上就一片冰凉,伸手去摸,原来早已泪流满面。 他想起自己儿时生活过的那个宅子,想起了陪伴自己玩耍又替自己死去的那个无辜的孩子,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父亲时心里的激动,也想起了得知自己身世之谜时的惊愕和无助…… 他想起自己是在红梅花开的季节,跟随着父亲来到天都城的…… 他想起自己是在梨花落下的那天,走进了极乐阁的大门…… 他想起和楚芸彻夜长谈的那一晚,风清月明树影摇曳…… 他想起为她穿上嫁衣的那个黑夜,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他想起清泫清漓学会叫第一声爹时,窗外的风大的好像人的哭声…… 他闭上眼睛,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他只是有些遗憾,遗憾自己这一生机关算尽,最终却一事无成。 无论是对太后,还是韩献之,还是颜昭,还是楚芸…… 这夜安静的可怕,他仿佛听到有脚步踩在稻草上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耳边。 忽然有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头…… 韩恒远倏地睁开眼睛,意识到这一切并非幻觉。 楚芸一身红衣,面带红色轻纱,手中提着一个灯笼,蹲在他身边。 “芸儿……” 韩恒远有些惊讶,“你怎么进来的?你怎么会来……” 楚芸向后退了半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我说过,你的命只有我能拿。” 韩恒远坐起身来,与她对视着,“你是来杀我的?” 楚芸利落的从身后抽出一把匕首,径直抵在韩恒远的胸前,刀尖瞬间就刺透了他身上的囚衣,更入了皮下两分。 不过,韩恒远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反而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笑了下。 “与其死在刑场,倒不如死在你手里。” 楚芸紧握着匕首,冷哼了一声,“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沉默了,楚芸的眼神越发的冰冷,就在她准备动手时,韩恒远说话了。 “对不起……”他的声音颤抖着,“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可如果一切能重来,我真希望我从没有踏进过极乐阁,从没有认识你……” 楚芸紧咬着牙,手里的匕首硬生生的又插了两分进去,“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会在你踏进极乐阁之前就杀了你。” 呵……那人笑了起来。 “也好……那样也好……” 韩恒远抬起头来,看着她被面纱遮住的脸,他慢慢的抬起手,摘掉了她的面纱,露出了狰狞的伤口。 虽然那些伤痕很深,很可怕,而且永远都不能愈合了,但韩恒远还是透过那些黑褐色的疤痕,看见了初见时那张让他再难忘却的容颜。 他轻轻地触摸着那一道道伤痕,淡淡的说着,“愿一切如你所愿……那样我就不会遇见你……也就不会伤害你……你的脸上不会留下这些痕迹……我也不会痛苦挣扎多年……” 楚芸的眼前起了一层雾,这个男人她的确是曾深深爱过的,也是真的深深恨着的。 “芸儿……对不起……”他鼻子一酸留下泪来,“没有如果,没有重来……我就是走进了极乐阁……我就是看见了你,爱上了你……然后负了你……” “闭嘴!不要说了……” “不,我要说!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韩恒远握住她的手,“我不奢求你原谅我,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天不为此后悔……我没有一天不煎熬……我……没有一天……不爱你……” “你闭嘴!!!”楚芸手上的匕首又入了几分,韩恒远跟着呃了一声…… “芸儿……我……呃……除了你我再没爱过任何人……”韩恒远额头冒出了一层汗,他已经有些虚弱了,可还是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我这一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你恨我,我无话可说……只是有一件事……请你一定答应我……呃……请你照顾好清泫和清漓……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是你留给我的孩子啊……” 楚芸眼噙着泪,“是你夺走的!是你把他们夺走的!!” “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可他们是无辜的……求你……求你照顾好他们……” 匕首终于全部没入韩恒远的胸膛,他强撑着不肯倒下。 “芸儿……芸儿……芸儿……” 楚芸松开了手,她的手心全是汗,明明这十几年来一直想着杀了他,可真的做到时,为何却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呢? 韩恒远脸色已经变得惨白,身体的温度在慢慢溜走,他看着眼前的楚芸变模糊,又逐渐清晰,那是她年轻时的模样,早已深刻的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她微微笑着,眼神里有一丝娇羞,脸上汗渍连连,韩恒远想起来了,这是她刚刚生下清泫和清漓的那个晚上。 他承诺过,要为她穿上嫁衣,盖上红盖头,娶她过门。 只是他食言了,楚芸被带走,而那块红盖头,成了他们心中永远的遗憾。 韩恒远的意识越飘越远,眼前微笑着的楚芸也在慢慢消散…… 不,他不能再一次食言,他不能再负她一次。 韩恒远已经感受不到胸口的疼,他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拿起红盖头,最终艰难的盖在了满眼笑意的楚芸头上。 “芸儿……我们……终于……成亲了……我终于……娶……娶到……你了……”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那眼前幻境似的人便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韩恒远倒了下去,永远闭上了眼睛。 ……牢房之中只剩下了轻声哭泣的声音,楚芸跪在他的面前,头上盖着一块红色的面纱。 楚芸哭的失了声,一时间忽然分不清,自己是恨他多一些,还是爱得多一些。 当她看到弥留之际的韩恒远,固执的把她遮面的红纱,盖到她头上时,那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了一般。 好像他从没有负过她,好像他们真的成为了夫妻,好像一切都如她幻想的那样。 她静静的跪在那里许久,任凭他流出来的血沾到了自己的衣服上。 待到月亮重新从乌云中冒出头来,她离开了那里。 …… 韩清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然后他就听到了那个熟悉的旋律。 他追着声音上了房顶,果然有一个红衣女子坐在那,吹着埙。 是她……可她今晚有一些不同,她没有带面纱,反而头上盖着一块,就像个等待夫君的新娘子一样。 埙声忽的停住了,她也看见了韩清泫。 韩清泫这些日子已经想过很多次与她相见的样子,会痛哭流涕吗?还是会怨恨?会失望?会争吵? 可眼下的一幕,他从不曾想象过。 韩清泫走近,然后在她身边坐下,夜风吹到他脸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 “我杀了他。”她说。 韩清泫一时间没有理解,顿了一下才意识到她的意思。 她说的是韩恒远…… 韩清泫的心一下子被揪住了,缓不过气,本以为自己可以接受的,但当一切真的发生时,他还是脸色发白,不禁颤抖起来。 楚芸冷笑了下,“他负了一生,我要他一条命……你觉得是谁输得比较惨?” “他……”韩清泫舌头僵硬,“他……他走的痛苦吗?” “不痛苦……”楚芸说,“相比于他给别人的痛苦,差远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他明天就要行刑了……” 楚芸闻声转过头去看他,“因为我恨他……我能从那个晚上活下来,就是为了报仇!我答应过自己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韩清泫撇过脸去,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一个亲手杀了他父亲的亲生母亲。 “你怪我吗?清泫……” 韩清泫不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楚芸苦涩的撤下自己头上的面纱,笑了,“这个傻瓜……以为盖了盖头就算娶我过门了吗?这盖头还要掀的啊……”泪水无声的掉下来,她随意的抹着,“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怎么弥补都没用……就算给我盖了盖头,也回不到过去了……” 韩清泫问,“你还恨他吗?” 楚芸收住眼泪,想了想说,“或许吧,人已经死了,恨不恨都没有意义了。” “那我呢?”韩清泫看着她,“那我的存在还有意义吗?” 楚芸的脸色变了变,“清泫……我不强求你一定要认我,我也不配……” “我认。”他打断她,眼神坚定,“我想认你,你愿意认我吗?” 楚芸有些惊讶,她没有想到韩清泫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当然……我当然想要认你,你是我的儿子!” “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他伸手一把抱住楚芸,“母亲……” 楚芸一下子怔住了。 “母亲……”韩恒远眼睛酸涩着,他等这个属于母亲的拥抱已经等了太多年了,直到楚芸也把手落在他的肩上,韩清泫心底的阴霾,终于照进了一丝光亮。 “清泫……”我一定会好好守护你。 “母亲……”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 第125章 那晚,韩清泫终于睡了一个踏实觉。 只不过这短暂的安宁只持续了一个晚上而已,第二天一早新任刑部侍郎王樵就亲自带人上门来,说要请韩清泫一起回刑部配合调查。 从昨天得知韩恒远被楚芸杀掉之后,他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了,朝廷命案在行刑前一晚被杀,皇上一定会下令严查……只不过韩清泫所担心的这些并没有告诉阿嫁,因为他清楚阿嫁心里的那份恨意,如果不能消解,那么结果只会更糟。 阿嫁已经走了,去办她自己的事,所以这个结果韩清泫选择替她来抗下。 韩清漓哭倒在段琳琅的怀里,眼睁睁的看着韩清泫被带走,她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韩清泫这次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接近晌午的时候,卓青黛急匆匆的到了段宅,一进门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清漓和段琳琅也只能摇摇头,她们确实什么都不知。 卓青黛急躁的原地打转,今晨忽然有人来报,说王樵带走了韩清泫,现关在刑部大牢里,皇上下了命令,任何人都不许去见,颜炽想了很多办法才从刑部那边套了一点消息出来,说是韩恒远死了,被人一刀戳中心口。 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昨天去看过韩恒远的韩家兄妹。 “我爹……死了?”韩清漓听着一下子瘫软到了地上,“是谁干的?今日就是他行刑之日,到底是谁这么恨他,连一天都等不了吗?” 卓青黛皱着眉,“刑部带走了清泫,就足以说明他们认为是清泫干的。” “这不可能!”韩清漓摇着头,“昨天明明是我和哥哥一起去的,而且我们离开之后狱卒也是检查过的,他们怎么能随便抓人呢!” 段琳琅也点着头说,“刑部明显是针对韩公子吧,如果真是因为去看过韩大人所以怀疑,那为什么却不带走姐姐呢?” 卓青黛抿着唇,段琳琅说的没错,他们为什么不带走韩清漓呢?或许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韩清泫是皇上点名带走的。 想到此,卓青黛便也一刻都待不住了,她对二人道,“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轻举妄动,我去打听消息,清漓你放心……王爷已经进宫去了,我们一定会让真相水落石出。还清泫清白的。” …… 而此时长霄殿上,颜家兄弟二人也正在因为此事而争吵着。 颜煜一脸怒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安排他们一家见面的就是你,现在出了事情,你还敢来朕的面前为他求情?朕没有治你得罪,已经是宽大了……” “皇上,这件事一定不会是韩清泫所为,他没有理由去杀韩恒远。” “怎么没理由?”颜煜蹙着眉,“你了解他多少?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为了杀韩恒远灭口?” “灭口?”颜炽有些惊讶,“他为什么要灭口,他什么都没有做过,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呵……说你天真,你就犯傻给朕看……你别忘了珑禧的遗诏上写的是什么,这皇位她想传给的人是韩清泫不是他韩恒远!”颜煜自顾自的说,“朕早就觉得蹊跷了,为什么韩清泫随赵家军一路至天都城,又忽然倒戈到了朕这一边……一开始朕怎么也想不明白,但现在看来,也许他是看到赵家大势已去,想着先隐藏自己,待到他日东山再起……如此的话,那么他就必须杀掉韩恒远,否则韩恒远若是供出了什么秘密来,他就必死无疑了!” 颜炽站在殿上,简直被颜煜的想象给说愣住了。 “皇上,您怎么会这样认为?” “朕当然得这么想!”颜煜若有所思的对他道,“你没有坐上过朕这个位置,你就不会了解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的看着它。” 颜炽眼神冰冷,“但臣弟坚信韩清泫不是那个虎视眈眈的人。” 颜煜挑了下眉,似是不经意的道,“那你觉得谁是?……你是吗?” 颜炽与他四目相对,半晌后忽的一笑,“皇兄早该知道,臣弟对权利,没有丝毫的兴趣……” “是吗……”颜煜也笑了下,然后率先撇开了眼睛,然后声音强硬的道,“总之这件事你不许再插手了,朕已经命王樵去调查了,如果真不是他杀的,那朕也不会真的冤枉他……” “皇上!” “朕不想再说第二遍,你退下吧。” 颜炽心知已无法劝动皇上的心了,只好退让一步,“是,臣知道了。” …… 傍晚的时候,阁老府的马车又一次停在了段宅的大门前,这一次管家没有把人轰走,因为余仟钦说,他有办法救韩清泫。 他跟着管家走到正堂时,韩清漓正一脸愁容的坐在椅子上,脸色憔悴极了,而段琳琅正在一旁端着茶碗,像是在劝她喝口茶一样。 余仟钦咳了一声,引得了她们的注意。 他今日穿着一身褐紫色的长衫,腰间带玉,发冠上嵌着一颗夜明珠,前额留着两缕短发垂下,声音轻佻,“参见琳琅郡主……韩姑娘好。” 段琳琅看了他一眼,然后坐回到自己的主位上,她表情严肃开门见山的说,“余公子,你确有办法能救韩公子吗?” 余仟钦点点头,“当然。” 韩清漓的眼里亮起了光,“怎么救?” 余仟钦看了她们两眼,笑着说,“常听闻说南疆御南侯段家待客热情,没想到本公子第一次来,连杯茶水都没喝就站在这里被问东问西的,怎么……郡主是瞧不上我们余家吗?” 段琳琅皱了下眉,若按平日里她的确会好生招待,只是今日为清漓焦心,也就没顾上那么多,听余仟钦这么一说,她立刻站了起来,语气缓和道,“多有得罪余公子,只是救人心切,望你见谅……快请坐吧……小鸳看茶……” 余仟钦勾了下唇角,慢悠悠的走过去坐下,他不由得想到几年前,他随家父去韩府上提亲的时候。 那时候的韩清漓可是神气的连面都没露,只有韩恒远出来一见,一杯茶的功夫都不到,就打发了他们,这份屈辱他记一辈子。 小鸳端茶过来,正准备斟茶时,余仟钦遮住了茶杯口,笑了下。 段琳琅以为他是怕这茶的品质不好,就解释说,“这是南疆最好的洱茶,是取新鲜露水冲泡的,余公子品一口便知。” 余仟钦拨弄了一下头发道,“我自然不是担心郡主的茶不好……”他看了眼小鸳,“反而是觉得这么好的茶,却让一个丫鬟来倒……可惜了……谁知道会不会让这茶染了她手指尖的尘土味……哎呀……可惜……” 小鸳被羞辱的脸颊通红,差点流出眼泪来,在段宅呆了这么久,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段琳琅皱了下眉头,对小鸳使了个颜色,然后勾起笑容来,暖声说,“那就我来为公子斟茶吧……” “哎?”余仟钦又挡住茶杯,“郡主身份尊贵,为我这等平民百姓斟茶岂不是坏了礼数,这茶我可不敢喝……”他笑着看了眼韩清漓,“要不然,就由韩姑娘来倒吧,如何?” 韩清漓眼里烧着火,尽管知道余仟钦就是故意来捉弄她的,可是她也别无选择。 她走过去,接过小鸳手里的茶壶,向着余仟钦的杯子里倒茶,水直接漫过茶杯边缘溢了出来。 余仟钦笑了下,“韩姑娘……这茶都满出来了,我不喝……” 韩清漓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手里的茶直接浇在他脑袋上。 “怎么?你不想救韩清泫了?” 韩清漓忍着心里的厌恶,为了救哥哥,这点羞辱算不得什么。 小鸳又拿来一支茶杯,韩清漓重新倒了一杯给他,这一次水的位置刚刚好。 余仟钦端起茶杯,脸色又一变,“哎呀……这茶怎么都凉了啊……” “你!”韩清漓暗骂一声,“你到底想怎样?” 余仟钦放下茶杯,挑了下眉,“现在是你们在求我,可不是我在求你,你不愿意……那我走好了……” 说着,余仟钦就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刚迈一步,他就察觉到衣衫被拽住了,回头一看,是韩清漓低垂着头,拉着他的衣角。 她隐忍着小声道,“我去再泡一壶茶,你等着。” 余仟钦得意的重新坐了回去,翘着腿,哼着曲等。 过了一会,韩清漓端着茶壶走出来,为他重新倒了一杯茶。 “现在可以说说怎么救我哥哥了吗?” 余仟钦抿了一口茶,点点头,“好吧,虽然你这茶泡的还欠火候,但是看在我们两家还算有些交情的份上,我也就不为难你了。”他放下茶杯,看向她憔悴的脸道,“其实想要救你哥哥很简单,找个人帮他在皇上面前说说话就行,只是杀了个死囚犯而已,这事情可大可小,关键在于皇上的态度,如果这时候有一个有分量的人能帮他说说话,我想至少死罪可免。” 韩清漓思索着,如果是这样,那寒王已经去为他哥求情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余仟钦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似的,摇摇头,“哎……寒王不行,或者说任何与赵家举兵这件事有关的人都不行,只要他们开口了,皇上一定会多想,所以必须得是一个无关的,又有分量的人。” 韩清漓不知所措的看了眼段琳琅,她们去哪找这样的人啊…… 余仟钦笑了下,“你可以找我啊,我让我爹去帮韩清泫在皇上面前说点好话。” 韩清漓眼睛一亮,余阁老做过皇上的老师,也是皇上十分敬重的人,若是他去说,一定很有分量。 “你愿意帮我?”她问。 余仟钦点点头,“当然……只要……你嫁给我。” 第126章 余仟钦说给韩清漓一天的时间考虑,如果她同意,那他们就马上成亲,只要轿子一进门,余阁老就回去皇上面前替韩清泫求情。 虽然明知道余仟钦是故意的,但是韩清漓还是应下了,如果寒王那边没有办法,这将是她救哥哥的唯一机会,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只能跳下去。 段琳琅劝了她很久,可是韩清漓心意已决,她想着等到明天太阳落山,如果阿青没有来,那她就去找余仟钦。 段琳琅费尽口舌也无济于事,只能陪着她坐在院子里等,她多希望好消息快点传来。 可这世间少有圆满,往往是事与愿违。 黄昏时,管家打听了一天回来说,昨日寒王就与皇上为此事大吵了一架,今日在殿上又因为这件事情闹得不愉快,怕是有心无力了…… 段琳琅无奈的叹了声,不由得看向韩清漓,她已经站起身来,一夜未合眼的她踉跄了几步,小声道,“备马车,去阁老府。” “姐姐!”段琳琅拉住她,“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你不能就这么嫁给那个人!” 韩清漓回过身来,倾身抱住了她,“琳琅,一直以来都是你们照顾我,以前有父亲,后来有哥哥,现在有你……我从来都是被大家保护的那个……你说也奇怪,明明我才是更年长的那个,可还是总让你为我担心……嗯……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反正早晚是要嫁人的……嫁给阁老的儿子也挺不错的……呵呵……至少不会少了吃穿,还能救哥哥一命……你真的不用为我担心……我走了。” “姐姐!” “放心吧。” 韩清漓坐着马车到了阁老府,通报过后,余仟钦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有可见的笑意。 “你想好了?”他说。 “嗯.”韩清漓点点头,“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余仟钦咧嘴笑着,“三日之后怎么样?是个吉日哦……” 韩清漓蹙了下眉,“太晚了,明日吧。” “明日?”余仟钦有些惊讶,“明日怎么可能?好歹也要写准备时间吧,我余仟钦的大婚,怎么能那么草率?” “大婚?我乃是罪臣之女,你若想大操大办怕是不好吧……”韩清漓语气不善道,“一切从简吧,我只想早日完婚,早日救我哥哥出来。” 余仟钦刚还喜笑颜开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他哼了一声,“是啊,你一个罪臣之女能进我们余家的大门已经是荣光了,哼……你也别得意,丑话先说在前头,你就算嫁给了我,也只能做个妾,这少夫人的位置你可没资格做!” 韩清漓面不改色,“无所谓,只要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余仟钦的脸色更黑了,“好!明天就明天,没有聘礼,也不要嫁妆,酒席不摆了,人我也不请了,明天一早我就让轿子去段宅抬你,呵……大操大办你还真敢妄想,你一个罪臣之女,还真当自己配得上!” “如此更好……”韩清漓松了口气,这样安安静静的把婚事办了,倒少了她很多麻烦。 余仟钦瞪了她一眼,“你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可别进门之后怪我没有提醒你。” “没有了。”韩清漓笑了下,“我没有任何别的要求。” 余仟钦的脸色终于缓和了点,他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笑说,“那明日我去接你。” “好。”她面无表情的应着。 余仟钦依旧笑着说,“你放心,我当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好。” “我不会亏待你的。” “嗯。” “嘿嘿……”他傻笑着挠了挠后脑,“那我就先回去准备了。” “好。” 回去的路上,韩清漓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哭了起来,她想起了邵子谦。 她曾以为,终有一天,邵子谦会娶她过门的,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为了泡影。 她不知道是该嘲笑自己曾经的天真,还是该怒骂命运的无常。 路过西街时,韩清漓忽然透过马车窗户,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正在“友客来酒馆”靠着窗子仰头灌酒。 韩清漓立刻叫住车夫,她走下了车,看着“友客来”,也许在这最后一个晚上,她应该去和他说些什么。 终于,她长舒了一口气,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走了进去。 邵子谦就坐在最靠窗户的那一桌,韩清漓笑着跑步去,就如以往的每一次见面时一样,她一把抱住他的后背,嗔怪道,“你怎么一个人偷着喝酒不叫我?” 邵子谦瞬间就知道是她,便把人从他身上扯了下来,坐在一边,他已经喝了半坛,眼角有些发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是不是又派人跟踪我?!” 韩清漓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眼里有些失落,她已经家破人亡了,哪还有人可以去派来跟踪他…… 邵子谦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拍了拍自己的嘴,“哎……该死该死……你别介意……” 韩清漓娇俏的一噘嘴,“要我不介意也可以啊,你得请我喝酒。” “嗐……不就是喝酒嘛,你放心……管够!小儿,再来两坛!” “两坛怎么够?”她大笑一声,伸出手去比划着,“小儿,来五坛!” 邵子谦眼睛都要吓掉了,“五坛!!!我说韩大小姐,你知不知道五坛酒,都能灌倒一头牛了……你酒量行吗?” “嘿!你瞧不起谁呢,我以前是不想在你面前耍酒疯,都悠着喝的,今天不一样,今天晚上咱们不醉不归!” 邵子谦一边笑一边给她倒酒,“今天有什么不一样?你这是没喝就开始发酒疯了吧!” “少废话,来!干!” 砰……酒碗在空中撞到一起,两人一饮而尽,无比畅快。 酒过三巡,韩清漓眼前的邵子谦已经有些重影了,她埋在心里的话,总算是有了胆量说出来。 她手指敲打着碗边,语气有点横,“喂!我问你,你是不是……是不是从来没有打算娶我?” 邵子谦也喝的有点高,但总是要比韩清漓清醒的,他笑笑,“谁敢娶你啊……” “我怎么了?我到底哪里不好?!” 邵子谦撑着头故意嘲讽着说,“你……脾气又臭……又蛮不讲理……又霸道又骄横……而且一点姑娘的样子都没有……” 韩清漓有些委屈的反驳,“你前面说的我都认,但是我怎么就没姑娘的样子了?”她扯扯自己的辫子,“你看看!!这么长,多好看!”她凑近他戳了戳自己的脸,“你摸摸,这怎么就不是姑娘的脸?!”她又挺了挺自己的胸,骄傲道,“还有这……不明显吗?不像姑娘吗?” 邵子谦被她的动作逗得哈哈大笑,“你见过哪家的姑娘大庭广众之下,做这样的动作?” 韩清漓晃得头有些晕,她眨了眨眼道,“那你是不是说,只要我变成那种姑娘,你就愿意娶我了?” 邵子谦不上套的摇摇头,“你就是变成仙女……我也不会娶你的……” “为什么!”韩清漓大喊了一声,然后干脆委屈的抽泣起来,“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看她掉眼泪了,邵子谦有些慌,赶快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姑奶奶,你这怎么还哭上了,快把嘴堵上……人家听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韩清漓听话的捂住自己的嘴,但是眼泪还是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邵子谦服了软,“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我是跟你闹着玩的……我怎么会讨厌你呢?讨厌你还和你一起喝酒?” “真的?”韩清漓泪汪汪的看着他。 邵子谦点点头,哄孩子似的抹了抹她的眼泪,“真的真的。” “那你愿意娶我了?” 邵子谦撇着嘴点点头,“嗯……” 嘻嘻……韩清漓笑了起来,不过很快她就收了声,然后叹了口气,“没机会了。” “你说什么?” 韩清漓看着他,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子,“我说……你没机会了……” “那可谢天谢地了。”邵子谦不饶人的笑,“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有这个机会啊?” 韩清漓趴在桌子上,脸颊绯红,“有的是人想要娶我呢……” 邵子谦又仰头干了一碗,没理她的醉话。 韩清漓忽然注意到今天邵子谦背后竟然背了一把剑,他从来都不是个用剑的人,背后竟然会背一把剑? “那是什么?”她指了一下。 邵子谦看了眼背后的苍牙,“你说这个?” 她点点头。 “这是我朋友的遗物。” 韩清漓曾在卓青黛那打听到过邵子谦的这段过往,她扯了个笑,“是很重要的朋友吗?” 邵子谦少见的安静下来,他点点头,“很重要的朋友。” “他们说……你这个朋友杀了你最爱的姑娘……是吗?你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才不肯娶我的吗?” 邵子谦愣了下,然后又干了一碗,语气干脆道,“不是。” “不是什么?” “其实……我已经想不起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了……呵……什么最爱的姑娘……我可是个花花公子……没有最爱,只是那一刻喜欢而已……”他咬着牙,“但为此,我失去了最好的兄弟。” 韩清漓点点头,“所以你在意的,根本不是那个姑娘……而是杀了那个姑娘的人……” “不对……”邵子谦摇摇头,“他可以不用死的!我是喜欢那个姑娘,但是兄弟对我也一样重要,如果当时我没有表现出对那个姑娘那么喜欢的话……他就不必为了亏欠我而去死了!他不用死的!我根本没有怪过他!” 韩清漓看着他咆哮的样子,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邵子谦不肯娶亲,也不对任何一个姑娘表现出过多在意。 “你是在害怕对吗?” 邵子谦猛地抬头看向她,她说的没错,他害怕了。 他害怕失去任何一个人。 趴在桌子上的韩清漓努力笑了下,“不用怕……失去也没那么可怕……就像我现在虽然一无所有……但也因此什么都不怕了……” 哪怕是失去你,我都不怕了。 话音一落,晕沉的脑袋就埋了下去,怎么都抬不起来了。 邵子谦扒了她两下,然后看着那桌子上一坛还没见底的酒,无奈的摇了摇头。 真是……高估她了…… 第127章 韩清漓是被邵子谦背着离开酒馆的。 一路上,韩清漓又是哭又是闹,时不时的还要从邵子谦背上下来吐一吐。 邵子谦看着自己一身白衣被它抓的像是在地上滚过一般,不由得翻起了白眼。 看来……不仅高估了她的酒量,而且高估了她的酒品。 韩清漓吐完,就着邵子谦的衣摆擦了擦嘴,然后踉跄的往前迈着,也不管前面是路是墙。 “来!再来一坛!干!” 邵子谦紧赶慢赶的追上她,不顾她的挣扎,拦腰将人抗在肩上。 这丫头还真是不轻啊! 但毕竟邵子谦也是喝了不少酒的,本就有些脚下发飘,再加上韩清漓在肩上一通挣扎,重心一偏,两人就齐齐的摔了下去。 这醉后人都不知痛,韩清漓只觉得自己躺了下来,正巧睡意来袭,她也不管自己抱在怀里的是什么,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就这么沉沉的睡了过去。 可邵子谦就惨了,他整个人压在韩清漓的身上,一直胳膊被她紧紧攥着,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韩清漓的脸就在他的正下方,这晚的月色正好,映照在她的脸上格外的可人。 她的脸颊微红,眉头轻蹙,睫毛又长又密轻轻颤抖着,她的唇瓣微微张着,弹润诱人。 邵子谦忽然想起在酒馆时,韩清漓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姑娘时的动作,现在他这个姿势正好能感受到她的成长。 是啊,她已经十七岁了,不再是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了。 突然,他的心跳乱了,像是千万只野兽迷了路一样,在他心里横冲直撞。 他这是怎么了? 邵子谦咽了下口水,不知为何,眼前的人像是给他施了魔咒一样,让他不由得想要靠近,想要拥有。 他的眼神越发的迷离,心中的躁动就越是激烈,他深知自己快要失控了,为眼前的人而失控。 倏地,冰凉的触感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他猛地推开了眼前的人,然后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邵子谦!你在干什么!你不是当她是妹妹吗!你怎么能……怎么能亲她呢! 越想越气,邵子谦干脆站起身来,又打了自己两巴掌。 这酒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喝多了,真是什么混事都干的出来。 还好韩清漓一直沉沉的睡着,否则他真是只能以死谢罪了。 邵子谦重新冷静下来,把躺在地上的韩清漓又一次扛到了肩上,这一会他的注意力无比集中,直到把人送回段宅,才心惊肉跳的迅速离开了。 …… 段琳琅一直在段宅等着韩清漓的消息,结果没想到先等来的竟然是余府送来的嫁衣。 而韩清漓却迟迟不见回来。 直到入了夜,管家才来叫说韩姑娘回来了。 段琳琅一看,韩清漓已经醉的完全不省人事了,一身的酒气。 “是谁送她回来的?” “郡主,是邵公子。” “邵公子……那他人呢?” “他把韩姑娘交给我们,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段琳琅眉头都皱成了八字,叹了一声,“算了,先把人扶进去吧。” “是……” 那一晚,韩清漓吐了好几回,段琳琅只好一直陪在她身边照顾着,就听她嘴里一直迷迷糊糊的念叨着……邵子谦……邵子谦……邵子谦…… 段琳琅十分的纠结,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擅自做主插手这件事,韩清漓答应嫁给余仟钦,因为这是唯一能救韩清泫的办法,可她心里毕竟住着另一个人。 段琳琅思前想后了一个晚上,终于在天亮前下定了决心,她吩咐管家去寒王府找卓青黛,让她把这件事告诉邵子谦。 她无法干涉韩清漓的决定,但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自己不爱的人。 …… 天蒙蒙亮,寒王府的大门被敲响了,段府的管家说明来意后,没过一会卓青黛就跑了出来。 “怎么回事?” 管家原原本本的说了事情,卓青黛越听面色越浓重,她点了下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郡主,这件事我来处理。” “那就拜托卓公子了,我家郡主为了这事已经几夜没合眼了。” 卓青黛匆忙应下,骑上马就往城外大营奔,她得赶在韩清漓的轿子进余家大门前,拦住她。 卓青黛一路风驰电掣到了大营,结果邵子谦正睡得香呢,她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踢了他两下。 “你还有心思睡?昨天晚上清漓是不是和你在一块?!喂!你快醒醒!” 邵子谦迷糊着翻了个身,“嗯?”他挑开一只眼皮看了眼来人,“你怎么知道她和我在一块?哎……我跟你说啊……这个死丫头沉死了,明明酒量很差,还偏偏逞强,结果还是得我把她背回去……真沉……” “她要嫁人了。”卓青黛不和他墨迹,直接说明来意。 “嫁人?”邵子谦一愣,第一反应就是……难道她知道他昨晚亲她了,并以此为要挟,让他娶她? 卓青黛点点头,“对,她今天就要嫁给余仟钦了。” 邵子谦又是一愣,“余仟钦……?是谁?” “余阁老的小儿子,年纪和清漓正配。” 这下子邵子谦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他扑腾着坐起来,一脸震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昨天我们喝酒的时候,这丫头也没说啊!” 卓青黛皱着眉头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琳琅郡主派人来告诉我,说余仟钦以救韩清泫为要挟,逼迫清漓嫁给他。” “什么!”邵子谦怒火烧眉,“这丫头没长脑子吗?这摆明了是要趁机占她便宜啊!再说……王爷不是去为韩清泫求情了吗,这丫头为什么要答应?难道他说话会比王爷更好使吗?” 卓青黛道,“王爷因为这件事和皇上闹得很不愉快,估计清漓也已经听说了……而且余阁老确实很受皇上的尊敬,如果他愿意出面求情,没准事情真的会有转机。” 邵子谦搓了搓自己的脸,“就算是这样……她也不用真的嫁过去吧……我们去找阁老求他帮忙不就得了……” “喂!”卓青黛看他慌张的样子,提醒道,“现在可不是让你考虑这些事的,再过一个时辰,余家的轿子可就要去段宅接人了,你难道真的就眼睁睁的看着清漓葬送掉她自己的人生吗?” 邵子谦惊愕的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当然是要你去把她抢回来啊!你懂不懂……清漓喜欢你,唯一能带走她的人只有你!”卓青黛喊道,“你再耽误下去,等清漓进了余家的门,一切都晚了!你别告诉我,这么多年你对清漓就一点男女之情都没有,你敢说你就一点都不喜欢她?一点都不在乎她嫁给谁,以后的日子过得好不好?!” “我……”邵子谦被噎住了,若是这话在一天前问他,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回答,可就在卓青黛问的同时,邵子谦的脑海里回想起来的都是昨晚的月色,和韩清漓颤抖的睫毛。 他犹豫了,至少在那一刻,邵子谦是动心了的。 “可……她要是不愿意跟我走怎么办?”他声音有些颤抖,“她是为了清泫才答应嫁给余仟钦的,我若是强行带她走,他会不会怨恨我没有让她救她哥哥?” 卓青黛冷笑了一下,“这时候你倒顾忌起来了,放心……清泫那,我和王爷会想办法的。” 邵子谦抬起头,“真的?” “真的,你就负责把清漓好好地带回来。” 邵子谦又停顿了一下,“可是我们把清漓带走,余家会不会把牵连到王爷那去?” 卓青黛一愣,“这倒是个问题……”她想了想,忽的眼睛一眨,“我有办法了!” …… 韩清漓坐在轿子里,头上盖着大红盖头,因为昨晚的酒她还有些晕,就轻轻靠着轿子。 余仟钦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一切从简。 反而是一早补上了聘礼,还准备了二十人的鼓乐接亲队伍,和十二人合抬的轿子。 敲敲打打的,很是热闹。 接亲的队伍绕着街巷走了两圈才停在了余府大门前。 余仟钦穿着大红的喜服站在门前,手里握着喜婆交给他的花绸,他定定看着那轿子慢慢落下,脸上满是喜色。 “落!轿!” 接着一支细弱的手从轿子里探了出来,喜婆忙牵着,引着那轿子里的人走了出来。 锣鼓声喧天,余府门前尽是喜气洋洋之意,与街口转角处,两匹高马上蒙着面的人的心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就是卓青黛的计划,他们蒙上面,直接把韩清漓抢走,这样余家也不会知道是谁破坏了婚礼,也就不会给颜炽惹麻烦了。 卓青黛有信心,就凭借他们两个的身手,想从这群人之中,抢个人出来,再容易不过了。 马上的两人相视一眼,点头行动。 余仟钦走上前去,将手中的喜绸交到新娘子的手里,他激动地眼睛左右乱瞟,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盖头里的人就是韩清漓。 他迈着细碎的步子,生怕身后的人跟不及。 正要买过门槛时,就听接亲队伍一阵骚乱,紧接着两匹快马冲了过来。 韩清漓直觉自己腰间一紧,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盖头垂了下去,她似是被拦腰抱了起来一样,这感觉竟还莫名有些熟悉。 那抱住她的人,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箍着她。 韩清漓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是谁?这人想要做什么?难道是要带她走吗? 不行!她不能走,她走了就没有人能救韩清泫了。 这样想着,韩清漓猛地挣扎起来,她一把扣住那人箍在她腰上的手指,用力的向外一掰。 “啊!” 韩清漓掉了下去,掉进了余仟钦的怀里。 “什么人!胆敢在阁老府捣乱!” 余仟钦话音一落,韩清漓重新站起身来,她看向那想要带她走的人,只一眼就僵住了。 那人虽然蒙着面,可是那双顾盼留情的眼睛,她实在太过熟悉了。 邵子谦也在看着她,他向她伸出手,他说,“跟我走。” 第128章 韩清漓险些崩溃,她从没有奢望过邵子谦会来带她走。 这伸出的手,她已经等了太久。 可偏偏这一次,她不能跟他走。 邵子谦看她愣住了,又说了一遍,“快!跟我走!” 余仟钦把韩清漓挡在身后,表情不善的看着这两个遮面的人,他对身后赶来的家丁道,“来人!把这两个人拿下!” 邵子谦见韩清漓迟迟不动,已经有些急躁了,翻身下马照着余仟钦就是一脚。 余仟钦立刻摔倒在地,场面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卓青黛心叫不好,这样下去一定会把事情闹大的。 邵子谦拉过韩清漓的手,“走!” “不行……我不能跟你走……”她拒绝了。 邵子谦眼神都僵住了,他没想到韩清漓竟然会拒绝。 “我不能跟你走,我要救哥哥……” 邵子谦皱了下眉,“你哥哥的事我们再想办法,总之你今天必须跟我走,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嫁给他!” “为什么?”韩清漓眼里有泪,“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是我什么人啊……” 邵子谦舌根一涩,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时倒在地上捂着胸口的余仟钦终于听出个一二来了,他有些惊讶的问韩清漓,“你认识他?” 韩清漓咬着嘴唇,并没有理余仟钦,而是对愣住的邵子谦说,“你快走吧,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无关……而且你从来就没有承诺过我什么,不用这么抱歉的样子……” “我……我只是不想你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人……”邵子谦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跟我走吧!” 韩清漓自嘲的一笑,“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以前我也坚定地只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可是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任性的小姑娘了,我已经明白……如果那个人不喜欢我,我即便是再努力也没有用……既然不能嫁给他,那么嫁给谁都是一样的。” 从府中出来的家丁越来越多,卓青黛一边应对着一边对邵子谦道,“快点想办法带她走!等巡城军来了,咱们就都走不了了!” 邵子谦被催促的头脑发胀,在昨夜以前,他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韩清漓的这份感情,在他看来不过是小孩子的胡闹而已,可就在昨夜之后,邵子谦才忽然意识到,他与她之间所发生的变化。 只可惜这份转变来的太晚了,他怎么也没料到韩清漓会做这样的选择。 此时此刻的邵子谦,心尖上爬满了啃食的蚂蚁,他又急又痛。 他不知道自己对韩清漓的在意到底有多重,更不知道这份在乎能持续多久。 他一向算是个多情的人,他喜欢过的女人数不胜数,他实在无法判断他对韩清漓,究竟是一时的月下情迷,还是情不自知。 突然,余仟钦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抱韩清漓。 邵子谦忽的眼睛一红,反手一掌把他拍了出去。 就在这一瞬间,邵子谦肯定了一个感觉,也许他还不清晰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是当有其他男人要去触碰韩清漓时,他觉得很不舒服…… 韩清漓挣扎着看向吐了口血的余仟钦,然后对邵子谦道,“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你放开我!我不会跟你走的!你……唔……唔嗯……!!” 邵子谦噙着怒火,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罩,堵上了韩清漓喋喋不休的嘴。 他讨厌她帮那个人说话。 片刻后,邵子谦松开了韩清漓,他拦腰抱住她小声道,“你说我自私也好,混蛋也罢,总之,我一定要带你走!” 韩清漓双目失焦,在她还没从那个突然的吻中回过神时,邵子谦就已经抱着她上了马。 卓青黛见状,立刻解决了纠缠的家丁们,趁巡城军没赶到之前离开了这混乱的现场。 …… 今日,整个天都城都在讨论余阁老府上小儿子的婚事,听说是被两个不知来路的人给搅了,结果闹得满城都是巡城军,现在也没抓到人呢。 因此,绾霖为了不引人耳目的到御布坊来,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冉楣笑他胆子太小,这整个城中的人都在看余家的热闹,谁会注意他啊。 绾霖笑笑觉得也是,不过他们这种人,凡事还是小心些为好。 “你这次来,又有什么事啊?”冉楣撑着下巴,颇有风情的问他。 绾霖有些脸红的撇开眼睛,“咳……之前的事情你办的不错,公主很满意……” 冉楣呵呵一笑,“我不过就是把大黎各地的民怨煽风点火的传到了寒王耳朵里,想让他浪费些人力和财力,只是我没想到那个赵岭驰竟然这么没用,明明刘焱和李晁两个人都被派去赈灾和安抚民众了,可赵岭驰还是没能在颜炽手里多撑上一天。” “无所谓,反正我们也没指望赵岭驰能干什么……”绾霖道,“不过这两日我收到了一些消息,说颜炽为了韩清泫的事情,和皇上吵了起来……现在皇上一听是颜炽求见,都一律不见了。” “哦?”冉楣惊喜的挑了下眉,“真有这么回事?呵呵……看来这两兄弟之间也没那么好嘛!” 绾霖点点头,“没错,所以我觉得现在就是把卓青黛的真实身份,暴露给皇上的最好时机。” 冉楣也同意的点点头,“你说的没错,这件事我一定给你办的漂亮。” 绾霖笑了下,“我信你,除此之外公主还有其他的吩咐。” “什么事?” 绾霖舔了舔唇道,“公主已经决定让我们去接触那个人了。” 冉楣眉心一皱,“真的?你有把握吗?” “不知道,不过公主说她有那个人的软肋。” 冉楣之间绕着发丝,不由的感叹,“公主还真是狠心……那可是她的亲生女儿……” 绾霖冷笑了下,“可她身上流的,却是段莫寻的血。” …… 回到城外大营之后,卓青黛埋怨了邵子谦几句,说他私自摘掉面罩,很可能会让余家顺藤摸瓜找到王爷头上来,于是她赶快城里探听消息,以便随时应对。 而邵子谦就把韩清漓关进了自己的房间里,任她怎么说都不肯放她出去。 现在的邵子谦,一个头有五个大,他静静地堵靠在门口,目不转睛的盯着一身嫁衣的韩清漓看。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韩清漓,就如同她自己说的那样,终于像个姑娘了。 可是一想到这嫁衣是为别人穿的,他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邵子谦走到她面前,哼了一下,“把这身衣服脱掉。” “什么?”韩清漓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邵子谦别扭的挠了挠头,“我说你把这身衣服脱掉,我看着碍眼。” 韩清漓也憋着气呢,头一扭,“我不!我乐意穿着!” 邵子谦咬着牙,“你脱不脱!” “不!” “你不脱,我帮你脱!”他说着就去扯韩清漓的腰带。 “喂!你干什么!邵子谦你这个变态!禽兽!你松开!”韩清漓誓死守护着自己的衣服,可她哪里是邵子谦的对手,没过一会儿这身嫁衣就被扒光丢到地上了,还被邵子谦狠踩了两脚。 邵子谦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得意的扬起了一抹笑。 可韩清漓就委屈了,她抱着自己身上仅剩的内衫,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你混蛋!”她大声骂道,“邵子谦!你混蛋!” 见她要哭的样子,邵子谦刚才的得意又瞬间消失了,他立刻找了件自己的衣服披在韩清漓的身上,安慰着,“你别哭呀……我不是那个意思……让你穿我的衣服还不行吗?你问问我这衣服不比他的香多了?” 韩清漓别过脸去,“我不闻……谁知道是哪个女人的脂粉香……” 邵子谦一时吃瘪,他从前是混蛋了点。 “那要不……我去新给你买一件?” 韩清漓倏地撤下那件衣服丢在地上,“还真的是女人的脂粉香!邵子谦,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 “……”邵子谦被骂的一句嘴也不敢还,又或者说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的心境同以前不同了,以前他和韩清漓打闹丝毫不会有任何顾忌,可是现在他看着这泪眼红红的人,说什么都怕是错的。 韩清漓紧紧抱着自己的肩,瞥了一眼身边无措的邵子谦,“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啊?”邵子谦一愣,“什么什么意思?” 韩清漓瞪了他一眼,“我问你去抢亲是什么意思!” “我……我不是说了吗,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所以呢?”韩清漓眼圈一红,“你把我抢回来,就是为了把我关在这里,然后扒光我的衣服,羞辱我吗?” “我没有!我不是……”邵子谦手忙脚乱的想为自己解释,可在韩清漓眼里,他的举动无疑更是一种伤害。 她死心道,“不用解释了,你让我回去吧……” “回哪去?回那个余仟钦的身边吗?”邵子谦忽的大声道,“我说了你不能嫁给他!” “那我不嫁给他嫁给谁?!嫁给你吗?!”她也吼回去,“你敢把我抢回来!你敢娶我吗?!” “我怎么不敢!”邵子谦自己说完都愣住了,他舔了舔唇,“我……额……” 呵……韩清漓看着他犹豫不决的表情,冷笑了下,“既然你都没想好,又凭什么阻止我嫁给别人呢?” 说完,韩清漓捡起地上的嫁衣,就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邵子谦紧蹙着眉,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煎熬过。 他曾以为和女人在一起,就是寻找快乐的,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却给了他从未尝过的苦涩与酸楚。 那是和快乐完全不同的情绪,可却也无法割舍。 “清漓!”他叫住她,“别走……别嫁给他……” “为什么?” 邵子谦垂着头,“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以前我的确从没想过这个可能……可是当我知道你嫁给余仟钦时,我很难受……也很抗拒……我看着他搭你的肩牵你的手,我恨不得一剑杀了他!我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感觉……算不算得上是喜欢……所以我不敢承诺你……你知道我这个人……在男女之情上,是个混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就是看不得你嫁给他!如果,你非要选一个嫁,那……那……”他吞咽了下,“那……就请你……嫁给我。” …… 他终于有勇气抬头看去,而韩清漓早已转过身来,泪流满面。 她扑身过来,邵子谦一把把人圈紧怀里,紧紧拥着。 韩清漓哭的有些喘不上气来,她终于等到邵子谦的这句话了。 “你可不能反悔……”她哭着看向他。 邵子谦也有些激动,眼神交汇间,他再一次吻住她的唇。 这和着眼泪的吻,竟格外的甜。 韩清漓有些羞涩的眨眨眼,“这是你第二次亲我。” 邵子谦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头,笑了下,“其实……是第三次。” 第129章 颜炽在长霄殿外等了许久,但皇上就是不肯见他。 他思索着,也许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韩清泫这件事,其实不过是皇上握在手里的一个筹码,只要他能换取的利益足够大,皇上就会心甘情愿的放手。 他正想着,忽然有另一个人匆匆忙忙的来了,竟然是余阁老。 “寒王殿下?您怎么在这等着,不进去啊?” 颜炽冲他点了下头道,“皇兄不许我进,就只好在这等着了。” “哦?”余阁老愣了下,花白的胡子微微颤着,“殿下与陛下都是年轻气盛,可不要为了些小事,伤了和气啊……” “阁老所言极是,本王记下了。” 这时刘公公从长霄殿走出来,传余阁老进去,刘公公看了眼颜炽,微微的摇了下头。 颜炽知道,这说明皇上的气还没消呢。 那他就继续等着吧。 又过了一个时辰,余阁老也说完了话,退了出去,皇上还是没有传颜炽。 眼看着天色就要暗下去了,颜炽并不急躁,大不了明天再来,他就不信颜煜会永远不见他。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刘公公从殿内走了出来,冲他笑了下道,“传寒王殿下进殿。” 哦?颜煜这么快就答应见他了? 进到殿中时,颜煜正背对着他站着,眼神似是在看向一幅画在屏风上的画。 颜炽仔细瞧了瞧,才发现那并不是画,而是刺绣。 颜煜叹了一声,“这幅锦绣山河是父王在世时,最喜欢的。” 颜炽听着,默默地移开了眼睛,他不喜欢那个人,连带着那个人喜欢的一切,他都厌恶。 颜煜似是察觉到颜炽的目光一样,轻笑了下,“父王待你确实狠心了些,但他也并非毫无感情之人,这幅锦绣山河是母妃生前绣的,父王就一直放在殿前,常常以此睹物思人。” 颜炽眉头一皱,不由得又对那幅绣图恋恋不舍起来。 颜煜转过身来看向他,“你不是曾好奇,母妃究竟是怎么的人吗?” 颜炽点了点头,这也曾是他来天都城最初的目的。 颜煜感叹着回想,“母妃生你的那一年,我也只有五岁,所以能清楚记得的也不多。印象最深是母亲做的一手味道极好的小点心,杏仁酥、核桃酪、如意糕、栗子酥、玫瑰酥、花香饼……各式各样的她都非常拿手,父王也很喜欢,尤其是栗子酥,朕到现在也忘不了那个味道。母妃是个有才气的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常常与父王下棋到深夜,我有时在一旁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她性情温和,又不好与人争,对待宫女下人也宽厚,所以宫里很多人都念着她的好……”他淡笑了下,“也许你不会相信,我曾经看到过父王对着这扇屏风流泪,我想他一定很爱母妃。” 颜炽沉默着,他知道他的母妃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可他却不能接受他的父王是那样一个冷血而残暴的皇帝。 颜煜继续道,“你一定在想,为什么父王那么爱母妃,却独独送走了你对吗?” 颜炽眼神一冷,“我出生时,双目红瞳,口内含血,浑身滚烫有如岩浆,又克死了母妃,这等如妖怪一般的浊物,他当然不会留我。” “并不是这样的。”颜煜道,“父王丢下你,也是无奈之举。你出生时的奇异之态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那些人里不乏对这皇位虎视眈眈的人,一旦事态发酵严重,你的下场就只有一死,所以父王才会下定决心把你送走,至少这样可以保你一命。” “呵……皇兄是在为父王所做的事开脱吗?” “不,只不过是因为现在朕坐在这个位置上,才明白了当年父王的苦心而已……老八,不在其位你就不会明白,想要坐稳这个位置有多难,总有人在看着你!总有事情在威胁着你!你身不由己!” 看着他紧皱的眉头,颜炽忽然懂了皇上为何突然回忆起这些往事来。 “皇兄是在说韩清泫吗?” 颜煜扯了个笑,“没错,这就是朕不愿意放他的原因,朕杀了他的父亲,毁了他的前程,甚至在他眼里,可能还夺了他的江山,你觉得我应该放他走吗?”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是无辜的。” “你说他无辜他就无辜?!”颜煜冷哼道,“别以为赵家军攻城的那天,你们耍的计量朕不知道……那天明明可以多派些人手一举歼灭他们的,可是你们非要拖着,为得不就是让韩清泫把他无辜的事当着朕的面说出来吗?!那个时候你已经就想着把他保下来了,朕当时还没在意,但现在不一样了,韩恒远已经死了,谁知道他在死前和韩清泫说了什么?也许就在密谋怎么撺掇朕的天下!” 颜炽眯着眼,摇摇头,“臣弟确实希望能让韩清泫在皇兄面前洗脱冤屈,但是有一件事皇兄想错了,攻城那天……我们没有那么多的兵力,若不是我大哥……” “朕才是你的大哥!”颜煜怒吼着,一把攥住他的领子,“你给朕记得!朕才是你的大哥!” “……”颜炽怔住了。 颜煜喃喃道,“朕才是你的大哥……可你现在却公然违抗朕的意思,非要给这个韩清泫求情……哼……朕告诉你……今日若不是余阁老来求情,朕根本不想见你!” “余阁老来给韩清泫求情?”颜炽有些疑惑,这两家似乎也没有太多交情。 “是啊……”颜煜怅然道,“余阁老也来给他求情,跟朕说了一大通……朕知道若杀了他确实会引发很多无端的猜想,和一些不满……可朕就是不想轻易饶过他!” 颜炽察觉到颜煜话里的态度有些松动了,看来余阁老的话确实有些作用。 “朕今日叫你进来,就是想告诉你,朕可以放韩清泫一马……但是你要给朕一个承诺。” 颜炽抬眉问,“什么承诺?” “朕要你以母妃亲手绣的屏风起誓,永远站在朕这一边,永远不再忤逆朕!” 颜炽蹙了下眉,“您为君,我为臣,臣当然会永远站在君这一边。从臣弟带兵入天都城,尊您为王时,就是这样想的,从未变过。” 颜煜对他对看着,“真的?” “真的。”颜炽垂下眼去思索,“而且臣弟今日来,还有另一件事要与皇兄说。” 颜煜提了口气,“什么事?” 颜炽和善一笑,“臣弟已经决定回北境去了。” “你说什么?” “现天下已定,已经不需要臣弟再呆在这里了,况且皇兄也清楚,臣弟的出身依然被人诟病,待下去恐怕对皇兄的声望会有所影响。臣弟已经决定好,将城外的十万炽烈军留在天都城,由皇上重新分制兵权……臣弟只求携夫人回到寒州去,再战北境,为陛下效力!” 说完,颜炽从怀中掏出兵符,跪地呈上。 颜煜一下子愣住了,他不由得看向那个象征着大黎最强战力的炽烈军兵符。 “你……愿意把你的兵权交出来?” “并非是臣弟的兵权,而是皇上的兵权。” 颜煜脸色有些惊讶,“你真的想要离开天都城,回到北境那个苦寒之地去?” “是。”颜炽很肯定的说。 颜煜看了眼他手里的兵符,“好,既然你已经想好,那朕也不留你,毕竟你是在北境长大的,应该对那里很有感情了。” “是……”颜炽道,“多谢皇兄成全。” 颜煜笑了下,扶起了他,然后把那兵符交由一旁的刘公公收着,颜煜问,“你打算是什么时候走?” 颜炽想了想说,“后日。” “后日?怎么这么急?” 他笑了下,“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过多留恋。” 颜煜勾了下唇,“即便你再愿承认,朕也不得不说,你这性子真是像极了父王……好了,既然你要走那就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明晚朕在宫中设宴为你送行,可不许推脱啊!” 颜炽蹙了下眉,“那韩清泫……” “你放心,后日一早他会出现在天都城外,随你想怎么处置,只是有一点,再也不要让她他出现在朕的面前,下一次……朕就不会再心软了。” “臣弟领旨。” …… 当晚,颜炽回到寒王府时,卓青黛已经开始打瞌睡了,头一下一下的点着,可就是倔强的不肯上床去睡。 颜炽把她抱到床榻上,小心翼翼的脱去了她的外衣,塞进了被子里。 卓青黛揉了揉眼睛道,“王爷,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是不是又和皇上吵起来了?” 颜炽揉了揉她乱蓬蓬的头发,轻笑了下,“没有,皇上已经答应放了韩清泫了。” “啊?真的!”卓青黛一听,立刻有了精神,她翻过身去拉住刚躺在身边的颜炽,“皇上答应了?他怎么突然就答应了?” “嗯……”颜炽搓着她的手,“我以炽烈军的兵权为码,求皇上放了韩清泫,他同意了。” 看他说的极为轻松,卓青黛心里却咯噔一下,她虽然一直都知道颜炽有这个打算,但真的到了这一步,她还是不免心疼眼前的这个男人。 “放弃炽烈军,王爷一定很舍不得吧?” 颜炽舒了口气,“算不上放弃,只是对每个人都好的选择而已,我手里握着炽烈军,对皇上来说,永远都是个威胁,而现在……我不求他会念我的好,但至少应该明白,我对皇位没有任何野心。” 卓青黛双手环保住他,“那我们是不是要回北境去了?” 说着,颜炽也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她,“阿青,北境不比天都城繁华,那是个一年之中有六个月都在下雪的地方,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当然愿意!”卓青黛睁大眼睛,“我已经嫁给你了,当然是你去哪我就去哪,而且啊……我也想知道王爷从小长大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一年下六个月的雪又怎样,至少我知道永远都会有你在身边为我撑伞的。” 颜炽轻笑了下,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好,这一生我都愿为你撑伞。” 第130章 第二天,卓青黛告知了绿柚和紫竹去北境的事情,这一次她打算只带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去。 三人一大早就去了将军府与柳如素辞别,让卓青黛有些意外的是柳如素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舍,她摸了摸卓青黛的头,笑说这女儿嫁出去了,自然是要跟着夫君走,能看到他们两个相处甚好,柳如素着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倒是卓青黛又抱着柳如素哭了一通,她遗憾自己重生而来,依然无法陪在父母的身边,毕竟有太多事还等着她去做,这份感情也不得不割舍。 颜炽则是一大早就去了炽烈军大营,他手下的人一听说颜炽要回北境去,纷纷表态要跟着回去,但是都被颜炽斥责了,颜炽要他们留在这里,保卫天都城。 “可是末将们都是跟着王爷从北境出来的人,现在您要回去了,怎么能把我们留在这呢?” 颜炽皱了下眉,他知道这些将士的衷心,但这份衷心又何尝不是颜煜如此忌惮他的原因呢。 “你们都是大黎的将士,服从命令,本王不想再说第二次。” “王爷!!!” 颜炽既心意已决,那再多人劝阻也都无济于事了,傅搏老将军第一个叹了气,“诸位就听王爷的吧,留在这里,为陛下尽忠。” 傅老将军都说了话,其他人也就不敢再言语什么了,只是明显士气都散了。 颜炽故作轻松的笑了下,“干什么?一个个这么丧气!别以为本王回了北境,就没人监督你们日常训练了!都给本王打起精神来!” 一个副将耷拉着眉,“王爷都不要我们了……还管我们训不训练吗?” 颜炽锤了他一拳,“你们都是本王带出来的兵,炽烈军的军规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傅搏皱着眉点点头,“王爷说得对,即使主帅不在,我们炽烈军依旧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绝对不能让人看扁!” “这才是我北境出来的将士!”颜炽笑着对众人道,“今日一别,他日定会再见,到那时希望诸位都能有所长进,可千万别给本王丢脸!” “是……”众人哀声应着。 颜炽板起脸来,“本王没有听到。” “是!!!” 等他刚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就有士兵来报,说大营外有一位姓余的公子来寻韩清漓。 颜炽有些惊讶的问向南行,“韩清漓怎么会在这?” 向南行便同他详细的说了昨天发生的事情,颜炽恍然大悟,怪不得余阁老会突然去面圣说韩清泫的事情……只是他不解的是,这亲并未结成,余阁老怎么还去求情了呢? 颜炽立刻带着向南行去到了邵子谦的住处,韩清漓果然在这。 “韩姑娘,余公子来营外寻你了,你要不要去见一下?” “什么?”韩清漓和邵子谦都吓了一跳,没想到余家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邵子谦拉住韩清漓的手,对向南行说,“她不见,你就说她不在这,你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颜炽微微挑了下眉,眯眼一笑,“邵子谦,本王听说昨天你和阿青去余家抢亲了是吗?” 邵子谦顿时尴尬的耳红起来,“额……是有这么回事……” 韩清漓有些羞愧的低下头说,“王爷,这件事是我不好,是我太鲁莽了,请您不要责怪邵子谦和阿青,他们都是不想我为了救哥哥而嫁给余仟钦……” 颜炽眨了下眼,“即是如此,本王认为你还是去见见余公子,把话说清楚的好。” “不行!”邵子谦拦在前面,“他一定会带她走的,那我们抢亲不就白费了吗?” 韩清漓吸了口气,紧张的点点头,“王爷说得对,无论如何也该把话说清楚的……否则对余仟钦来说,太不公平了。”她又看了眼邵子谦,然后跑了出去。 邵子谦刚伸手要追,被向南行拦下,邵子谦有些懊恼道,“你们干什么!帮着那个姓余的不帮我!” 颜炽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告诉你一件事,皇上已经答应把韩清泫放了。” “啊?”邵子谦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真的!那太好了!王爷是怎么劝动皇上的?” 向南行抢着道,“王爷把炽烈军的兵权交出去了,明天就回北境。” 这下邵子谦有些傻了,“什么!把兵权交出去了?!” 颜炽点点头,“这还是在余阁老的帮助下,皇上才做的妥协。” “余阁老?”邵子谦疑神,“这是什么意思?” 颜炽笑了下,“简单来说,就是余阁老先劝动皇上不杀韩清泫,本王才有机会以兵权这个筹码,换回韩清泫的自由。” 邵子谦蹙着眉,“王爷的意思是,余阁老非但没有怪罪我们抢亲,反而还帮我们说话?” “没错……”颜炽点点头,“所以于情于理也该让韩清漓去见见余公子吧。” 邵子谦立刻羞愧起来,挠了挠头,“这么说的话……确实应该见一见。” 颜炽舒了口气,“除此之外,本王还有事情要交给你。” “什么事?” “带着韩家兄妹去南疆,本王答应皇上,韩家兄妹永远不会再踏入天都城半步,所以让他们跟你去南疆吧,正好可以帮帮段小侯爷的忙。” 邵子谦不太情愿,“怎么还要去南疆啊?我这才回来……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北境吗?我还挺想念北境的!” “不行。”颜炽果断道,“别忘了,本王让你留在南疆不是去玩的。” “知道了……”邵子谦赖赖的道,“整军练兵,密切关注南洋人的动向。” “决不能马虎。” “是……” …… 余仟钦等在大门口,在马车前来回踱步,他知道皇上已经答应放了韩清泫,也知道明天一早韩清漓就会永远离开天都城,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余仟钦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他只是想再来看她一眼。 等了一会,那转角处终于出现了一抹明艳的身影,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衫,头上束着小辫子,印象中她一直很喜欢梳着满头的小辫子,走起路来,在身后一晃一荡。 她虽然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甚至比大多数的还要骄横任性,但其实她的眼睛很纯净,让人看一眼就忘不了,但余仟钦印象最深的还是她的唇,饱满莹润又微微上翘,总是带着笑意和美好。 她性情极为热情,总是那样蛮不讲理的就闯进一个人的世界,又仓促而决绝的离去。 她就是带着那样的笑意,闯进他的世界的。 那年他不过才十岁,因为平时家里的人都极为娇纵他,所以他也就跋扈了些,偶有外出身边也都跟着许多的下人,更是没人敢欺负他,只有他捉弄别人的份。 有一天,他心血来潮的想要出府去玩,可是母亲怎么不都允许,家里的下人也不敢私自带他出去,他就一个人悄悄跑上了街。 结果就正好碰到了平时被他捉弄的一伙人,见他这次一个人没人护着,就动了报复的心思。 十岁的他被一群小孩子堵在巷子里,言语羞辱不止,还撒尿来脏他。 就在他已经绝望的抱住头时,他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嘿!臭小子们,再不滚开,可别怪我踢爆你们的屁股!” 他抬头去看,就看到了那正午的太阳下,一个手里拿着糖人,满头小辫子的女孩,弯眼笑着。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壮实的家丁。 那群小孩子一看到大人来了,纷纷窜逃,就剩下余仟钦自己躲在墙角里,满身污垢。 那女孩看了他两眼,笑道,“你没事吧?” 她见他没有回答,弯腰伸出手去,“这个给你,你赶快回家吧。” 这女孩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身后的家丁已经在催了。 她一把把糖人塞进男孩的嘴里,欢快的跑开了。 余仟钦盯着大太阳,盯着那巷口的马车看,他虽然不知道女孩的名字,但是他认出了那马车上挂的灯笼,是韩府的。 思绪断了,韩清漓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眼里写满了亏欠。 “抱歉……我违背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余仟钦直直的看着她,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而是问,“那个人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人吗?” 韩清漓舔了下唇,点点头。 余仟钦笑了,“那我……算是为你做了件好事?” 韩清漓摒着气,轻声道,“我……一定让你很难堪吧……” 他又笑,“是啊,难堪死了,父亲骂我了一顿,说我把他的脸都丢尽了。” “对不起……我……” 余仟钦摇摇头,“这种也没什么用的话就不必说了,不过也还好吧……毕竟婚事准备的仓促,看笑话的人说说也就散了,父亲又重新为我安排了一桩婚事,在三个月后。” “……那也挺好的……一定是位很好的姑娘……” “是啊……”他叹了声,“家世好样貌好学识好,不知道要比你好多少。” ……韩清漓尴尬一笑,“那就……愿你幸福……” 余仟钦脸色有些白,“放心,肯定比娶你要幸福多了,你又刁蛮又任性,还什么都做不好……鬼才想娶你呢!” 韩清漓脸面有些挂不住,她低下头去,“既然这样,话已经说开了,那我就回去了……” 看她转身要走,余仟钦叫住她,“喂!” “还有什么事吗?” “你爱吃糖人吗?” “什么?”韩清漓不解。 余仟钦淡笑了下,“没什么,只是想要告诉你,在大太阳下吃糖人,真的很甜。” 说完,他就上了马车走了。 韩清漓迷迷糊糊的回到了营中,她实在无法理解余仟钦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当她从邵子谦的口中得知,余阁老去殿前为韩清泫求情时,她还是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她想,也许那个人也没她想的那么讨厌。 即使从一见面他就不停地羞辱她,可是他还是愿意帮她救哥哥出来。 也许,她欠他的并不是一句抱歉,而是一句谢谢。 第131章 离别在即,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轻松,颜炽准备进宫去赴皇上的宴,卓青黛不必跟着去,就在炽烈营中转悠,她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但一想到要去北境生活,卓青黛心里又重新燃起了期待。 她又一次走到演武场,里面还有正在训练的将士,一招一式都极为认真,看着看着她就入了神。 忽然,有什么撞在了她身上,卓青黛一看竟然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她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手里拿着一朵不知从哪踩得野花,两个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卓青黛。 她撅起嘴来略带歉意的问,“哥哥,我撞疼你了吗?” 霎时间,卓青黛的心都化了,她立刻蹲下身来,把小女孩抱在怀里,柔声道,“没有,你没有撞疼我。” 卓青黛没忍住的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好奇的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这里是哥哥们练武的地方,很危险的……” 小家伙眨了眨眼,“我叫小月亮,是虎子哥哥带我来这里玩的。” “虎子哥哥?”卓青黛微微一皱眉,不由得抬眼看去,就看一个人老远的跑过来,等他一走进,卓青黛才认出来,这不是从蕲州黑市上被他们带回来的那个虎子嘛。 虎子一看到卓青黛也惊喜的愣住了,“卓公子!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卓青黛笑起来,之前颜炽说给虎子找个去处,原来把人安排在了这,“虎子,从蕲州回来之后,一直没空问你,怎么样……在这里生活的还习惯吗?” “嗯嗯!!!”虎子猛点着头,“习惯习惯,大家都待我很好,向护卫我安排在马棚喂马,现在每天都过得很踏实,比在街上乞讨骗人要好太多了。” “你习惯就好。”卓青黛安下心来,又问,“哎?这小月亮是怎么回事?她是哪位将军的女儿吗?” 虎子摇摇头,“不是的……说起来这孩子的身世也挺惨的。” 卓青黛心领神会,立刻让小月亮自己去一旁玩,然后听虎子说了小月亮的来历,原来她就是那个被安刈威胁去冒充暗影的一群人里,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的妹妹。 颜炽派人找到她的时候,小家伙已经奄奄一息了,好不容易救了过来就养在了营中,平时就由他们负责后勤的人照顾着。 虎子叹了口气说,“小月亮的哥哥现在被关在牢中,王爷说等他出来之后,自然会来找妹妹的,所以叫我们好好照顾着……反正我们平时除了喂喂马也没太多事情,就轮流照看她,陪她玩。” 卓青黛点点头,心疼的看着小月亮,或许是她两次小产的缘故,对这个孩子,她有着莫名的亲切。 于是乎她做了个决定,“虎子,今天你就放心的把小月亮交给我吧,我带她进城中去玩玩,人家怎么说也是一个小姑娘,总和你们这群大老爷们在一块怎么行?” 虎子挠了挠头,“卓公子……你怎么说的好像你不是男的一样……” 卓青黛忽的语塞,然后笑了起来,也对……那她就再找一个姑娘来。 她一把抱起小月亮,笑得灿烂,“走吧,哥哥带你出去玩。” 小月亮露出稚嫩的小虎牙来,挥动着小胳膊,“好呀好呀!出去玩喽!” 卓青黛笑的极甜,那一瞬间她眼里只装得下小月亮一个人,她想把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都给她。 颜炽换好晚宴要穿的衣服,一走出外门就看见了满脸笑意的卓青黛和她怀里的那个孩子。 他从未见她的眼神那样的柔软过,颜炽想……她一定很喜欢孩子吧。 卓青黛先去了段宅接上了段琳琅,本来她就准备要告诉她回北境的事情,这下有了小月亮在中间,倒是免得两个人尴尬。 段琳琅自然是很欢喜,这可是卓青黛第一次邀请她出去。 两个人牵着小月亮上了集市,一会买这个一会买那个,但都是给小孩子的玩意,小月亮一跑一跳的耍的不亦乐乎。 平日里在营中呆着,不是刀枪就是棍棒,真是没一个姑娘玩的东西,这一次卓青黛干脆给她买了个遍。 又特别给小月亮置办了几件衣服,女孩子嘛,总要穿的漂漂亮亮的才行。 段琳琅也难得的尽兴,要说这街市她也逛了不止一次,可都不及这一次的有趣,或许就是因为身边的人不同了,所以感受也不同了吧。 直到三个人玩累了,找了家酒楼吃晚饭时,卓青黛才支支吾吾的和段琳琅说起要回北境的事,顺便也说了下韩家兄妹的事情。 令卓青黛没想到的是,段琳琅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一笑,“那很好啊……韩家的事情解决了,公子你也可以和王爷回北境去过安稳的日子,所有人都有了更好的归宿,琳琅真为你们高兴。” “琳琅……”卓青黛有些不忍心,“只是今后在天都城……就剩下你自己了。” “怎么会呢?”段琳琅一笑,“还有姨母会照顾我啊……公子放心吧,琳琅会好好生活的。” “阿青哥哥……”小月亮插话进来,“你要走了吗?以后就不能陪小月亮玩了吗?” 卓青黛摸摸她的头,“是啊,哥哥要离开这里了,不过呢……还是会有很多人陪你玩的。” 小月亮难过起来,“那阿青哥哥还会再回来吗?” 段琳琅也忍不住看向他,她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当然会。”卓青黛笑了下,“一定会的。” 她还有未完成的事情,终有一天她会回到这里来。 当天晚上,卓青黛看着段琳琅进了段宅的大门,才抱着已经在她肩头睡着的小月亮回了大营。 而段琳琅一躲进大门背后,就忍不住偷偷的哭了起来。 在卓青黛面前,她说的那番话,不过是种安慰而已,只有当她独自面对自己的内心时,才不得不承认她有多难过。 从明日过后,天都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一个被留在天都城的得以牵制段家的人质。 原本段琳琅觉得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卓青黛在,也就没那么不可忍受,甚至偶尔的见面更是成为了她生命中的花火…… 可惜,这样的盼望也被浇熄了。 她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忽然有些痛恨自己的懦弱,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到最后才会剩她一个人。 可她不是卓青黛,可以所向披靡,随性而战。 她更不是韩清漓,可以一往无前,向爱而生。 她只是一个会怯懦,会畏惧,会牵绊,会踌躇,会注定失去,会注定苦涩的凡人。 她忽然看见自己与其他人之间隔着的,并非是天南地北的距离,而是一半光亮,一半阴暗的两个世界。 她就像是一个躲在黑暗里的鬼魂,想要冲破迷雾走进光明,却连迈出那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她知道,那光明将会把属于黑暗的她,无情的撕碎。 她忍住了眼泪,不再哭泣,她认,这是她的命。 但是当段琳琅走回自己的房间时,她看到了一个等她已久,脸上带着狐狸面具的人。 那一刻,仿佛有一束光闯了进来,就看她要不要冒险抓住了。 …… 卓青黛抱着小月亮一路走回了城外大营,虽然才短短一天,但卓青黛已经十分满足了。 她知道自己是在借由小月亮来怀念那两个未出生就离开的孩子。 原来毫无保留的去爱一个生命,是这样的感受。 这与她爱颜炽是完全不同的感觉,爱颜炽她会期待有回应,期待两个人心意相通。 但爱小月亮,她不需要任何回馈,她只是想把这世上所有好的一切都送给她。 颜炽已经赴完了宴,他一直等在长廊下,看着那个人小心翼翼的抱着怀里的小月亮,将她轻轻地交给了虎子,又嘱咐了好一通。 颜炽紧紧的抿着唇,没有忍心去打扰。 他害怕自己一出现,卓青黛就会想起那个无辜离开的生命。 卓青黛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虎子抱着睡着的小月亮越走越远,等两人消失在了黑夜里,她才终于离去。 而那个在长廊下躲着的人,悄无声息的落下了一滴泪,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 那晚,在宫墙之内,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刘公公欢喜不已的跑到了颜煜面前道,“皇上!奴才这有一个好消息!” 颜煜在给颜炽的送行宴上喝了不少酒,有些迷糊的问,“什么好消息?” “嘿嘿……皇上,那个铃铛的主人,奴才已经派人找到了!” “什么!”颜煜一下子清醒过来,“找到了?是谁!快带她来见朕!” 刘公公笑了起来,“哎呦皇上……这大晚上的怎么好见啊,还是等明天,等明天给寒王爷送完了行,再见也不迟。” 颜煜激动地点点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现在朕醉醺醺的,的确不合适见面……那就明天,明天再见……刘潮……那你总归可以告诉朕这姑娘是谁吧?” “哎呦老奴都糊涂了!”刘潮笑的笑,“这位姑娘叫什么奴才还不知道,但是据可靠线报说,有人看见她进了震远将军府了!所以她一定是大将军府里的人,等明天奴才拿着小铃铛去卓家府上一问便知。” 颜煜舒了口气,寻了这么久,总算有些眉目了,但他很快又疑惑起来,“朕看那姑娘的打扮不俗,应该是个小姐……可这卓家除了一个已经嫁出去的女儿,哪还有别的小姐?会不会是你搞错了?” 刘潮眯着眼挠了挠头,“额……这卓家府上的女眷少说也有二三十人,许是哪个远方表亲也说不定,总之奴才明天去了,一问便知。” 颜煜这才点点头,心满意足的躺到了榻上,他心里忍不住的乐,最近的好事还真多啊! 第132章 第二天一早,天都城外极其的热闹,送行的人一波又一波。 先是朝中的大臣们,虽然颜炽已经极力阻止过了,但还是有一大半的官员都来到城外为他送行,众人一一拜别,场面一时有那么几分伤感。 然后就是一身便服的颜瞳,也赶来送他,他们之间的告别就轻松了许多,毕竟以颜瞳这个浪荡的性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现在了北境。 又过了一会儿,绫罗公主也骑着那匹她与卓青黛初见时的枣红色汗血宝马,从天都城内赶了过来。 她停到卓青黛面前,颇有怨色,“真是的……你答应我的事情还没做到呢,怎么就要走了?” 绫罗说的是和她比武切磋的事,自从那日在比武场上两人打了一场之后,绫罗还没找到机会再和她讨教呢,绫罗每次去找卓青黛,总会有什么事情给耽搁掉,一次是卓青黛有了身孕,一次是她去了蕲州,还有好多次她们明明都要拔剑了,又被突如其来的事情给打断。 绫罗叉着腰道,“我练了一套新的鞭法,一定不会输你!” 卓青黛笑笑,“那不如我们现在打一场怎么样?” “现在?在这?” “你敢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绫罗从背后抽出鞭子,在地上一甩,立刻一声鞭响,“那你可要小心了!” 说着她就准备挥鞭出去,结果刚要用力……就听城内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卓青黛不禁皱起眉来,颜煜怎么来了? 绫罗扫兴的收起鞭子,冷哼一声,“想和你打一架怎么这么难?!” 明显城楼上的颜炽和颜瞳也听到,立刻跑了下来,准备接驾。 今日的颜煜没有传朝服,只穿了一身便衣,他身后跟着刘公公和新任的禁军统领,再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 “参见皇上……”众人参拜。 颜煜提了个笑,“快起来吧,这是在城外,又不是在宫中。朕只是作为一个兄长,来送送自己的弟弟。” 众人起身,“谢皇上。” 颜煜给身边的刘潮使了个颜色,随后那马车里的人就被带了下来。 是韩清泫。 卓青黛见他着实是消瘦了许多,一身的囚服还没有换,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与那个贵公子形象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颜煜说道,“老八,朕就把他交给你了。” “多谢皇兄。” 他们又说了几句,卓青黛就没再听了,她赶快和向南行两人将韩清泫接了过来,送到了等着的马车上。 在马车里的韩清漓一见到他,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哥哥……你受苦了。” 韩清泫摇了摇头,眼睛里有些迷茫,显然还不知道眼前的情势,“咱们这是要去哪?” 韩清漓摸了摸他的脸,哭着道,“哥哥……我们得离开天都城了,这里再也容不下我们了……我们要去一个新的地方,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你放心再也没有人能伤害我们了。” 韩清泫又向卓青黛看去,“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卓青黛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我也要走,但目的地与你不同,不过我相信,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她说着从背后拿出一把剑递给韩清泫,那是他的佩剑,上面还带着卓青黛送给他的剑坠。 “拿好了,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说完,卓青黛关上了马车的车门,回到了颜炽身边,而皇上也已经说完了话,吩咐人起驾回去,颜炽看着颜煜的背影,微微松了口气,这种相互忌惮的日子,总算是可以消停一阵了。 颜炽回身对众人道,“咱们也该出发了。” “是!” 颜炽这一次走,只带了向南行和岳灵霄,再加上卓青黛和两个丫鬟,也不过才六个人,两辆马车而已,而邵子谦和韩家兄妹要去往南疆的队伍就更显单薄,虽然离别很伤感,但这也是为了更好的相聚。 因为在颜炽和卓青黛的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名为“八年后”的弦。 几个人先后上了马,绫罗却还不肯离开,她盯着卓青黛的眼睛,叹了口气。 “这一别,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见了。” 卓青黛浅笑,“有缘总会再见的。” 绫罗点点头,然后拍了拍她身边的汗血宝马,“这马送你,算是临别礼物。” “送我?”卓青黛怔怔的看着那匹马,从她第一次在街上遇见时,就忍不住感叹这是匹良驹,“这么名贵的马,公主还是自己留着吧。” “费什么话,说送你就送你,这马我留它在天都城里,反而是委屈了它,倒不如让它跟了你去,我听说北境有很多大草原,它在那一定比在这里快活,呐……”绫罗把缰绳递给她,“拿去。” 既然绫罗都这样说了,卓青黛也就没再推辞,毕竟她是真的喜欢这匹马。 她接过缰绳,“多谢,它叫什么名字?” “红豆。” “好名字。” 卓青黛瞪着马镫,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看着绫罗,“公主放心吗,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说完,她马鞭一甩,奔向了远处。 绫罗冲着那运去的身影喊道,“下一次!下一次你一定要同我痛快的打一场!一定!!!” “……好!!” 直到人影彻底消失在了路的尽头,绫罗才恋恋不舍的转回身去,她知道也许根本没有下一次,守孝时间一到,她就要回甸南去了,不过还剩两年多一点的时间而已,她很难再见卓青黛了。 不过,如果这段缘分就在这里画上结局,也似乎没那么遗憾。 绫罗这样想着,就笑了起来,她才不是个习惯伤感的人,她总有向前看的力量。 颜瞳在一旁看着她的表情变了又变,勾起一抹别有意味的笑,“绫罗公主,你看你把马都送人了,难不成要走回去吗?要不然这样,你与本王同乘一匹怎么样?” 绫罗瞪了他一眼,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之前处理暗影的案子时就总找各种借口去永安侯府找她麻烦,现在又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下流。” …… 段琳琅一大早就去了将军府,她想今日是卓青黛离开的日子,柳如素一个人一定会很伤心,有她去陪着,也许就不会太过难过了。 她亲自下厨为柳如素做了一桌饭菜,又陪着她在花园里逛了逛,总算让柳如素看起来有了些精神。 此刻她们正在府中的秀坊里,讨论刺绣工艺,忽然管家来报,说皇上身边的刘公公来了。 两个人都有些惊讶,这府中的男人都不在,皇上派人来是要做什么呢? 但无暇多想,也只好前去接驾。 刘公公等在正厅,看到柳如素和段琳琅走了出来,脸上露了个笑容。 柳如素忙问,“不知公公百忙之中前来,所为何事?可是夫君或是犬子们有了什么消息?” 刘公公淡淡一笑,“柳夫人,卓将军和两位少少将军在前线奋战,捷报频传,皇上已经决定等他们回来,一定重重嘉赏,您就放心吧。” 柳如素松了口气,看来不是卓敬尧出了什么事。 “那公公今日前来?” “啊,是这样的……”刘公公从袖子里拿出小铃铛,“奴才今日来,是来寻人的。” 柳如素接过那小铃铛,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刘公公并未察觉,继续说道,“奴才是想寻这个铃铛的主人,请她进宫去,皇上想要与她说说话。” 柳如素紧张的手有些抖,“不知公公可否告知,皇上找这个人是要做什么?” “哈哈……不瞒夫人说,皇上在一次微服出宫时,正巧碰见了这位姑娘,觉得很是投缘,只是当时情况混乱,没来得及问姑娘姓名,只捡到这么一个铃铛,奴才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找了很长时间,才得知那姑娘进了您府上,所以就跟着寻来了,还请夫人劳烦这铃铛的主人,出来一见吧。” “……”柳如素紧张到咽口水,“皇上……皇上见过那姑娘的样貌了?” “见过的!所以才会朝思暮想啊……”刘公公一笑,“就请夫人行个方便,好让奴才回去复命。” 柳如素攥了攥拳,冷声道,“请公公在此等候。” “好的。” 柳如素迅速带着段琳琅回到后堂,刚一迈进,柳如素的表情就绷不住了,她道,“糟了。” 段琳琅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姨母这是怎么了?什么糟了?” 柳如素皱着眉,给她看了眼那个铃铛,“这是黛儿的铃铛,是她小时候我给她买的,这上面的卓字,还是她爹刻上去的,我绝对不会认错!” “啊?”段琳琅也一下子紧张起来,“这么说刘公公要来找的人就是……” 柳如素点点头,“而且他说皇上已经见过黛儿的样貌了,这可怎么办!” 段琳琅不禁咬唇,“听刘公公的意思,皇上是喜欢上她了……” 柳如素来回踱步,“这就更糟了。” “姨母……”段琳琅想了想,“不如就去告诉刘公公说,皇上要找的姑娘已经嫁人了,堂堂一国之君,总不至于多人所爱吧?” “不行。”柳如素摇头,“你还小,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若皇上是真的喜欢她,就算她已经嫁为人妇,也会抢过来的,他可是皇上,谁敢忤逆他?” 若是卓青黛现在没走,或许还有解决的办法,亲自去御前请罪,皇上倒也不至于如此不讲情分,但现在卓青黛早就出城了,这眼前的事可怎么办才好! 段琳琅皱了下眉,她心里忽然想出了一个办法,她对柳如素说,“姨母,让我进宫去吧。” “你想干什么?” “我去劝皇上。” “不行,姨母不能把你也搭进去!” “姨母放心,琳琅自有办法。” 第133章 颜煜怎么也没想到,那铃铛带回来的人竟然会是段琳琅。 刘潮无辜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反正段琳琅偏要跟他进宫来,他一个公公还能拦住一位郡主吗? 颜煜脸色不佳的挤了个笑容出来,“琳琅,你怎么来了?” 段琳琅俯身行了礼,“禀皇上,琳琅是为这铃铛而来,还请陛下屏退左右说话。” 一听是有关铃铛的事,颜煜微微皱了下眉,然后对其他人摆了摆手,偌大的宫殿里,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想说什么?现在说吧。” “是。”段琳琅慢慢抬起头,“琳琅想恳请皇上,忘了那位姑娘吧,那位姑娘已经嫁为人妇,不便与陛下见面了。” “什么?”颜煜不相信,“朕明明见她手里拿着求姻缘的河灯,若既已嫁做人妇,又何须求姻缘?” 段琳琅想了想,没准是卓青黛帮两个小丫鬟拿的,就道,“许是皇上看错了,又许是她帮别人拿的,皇上可还记得,那姑娘身边是否还有其他人?” 听她这么一说,颜煜确实想起来,当时小怜的身边还有一个小丫鬟来着,难道他朝思暮想了这么久,只是一个误会吗? 不,颜煜不甘心。 “琳琅,就算她已经嫁做人妇,朕想见见她,又有何不可吗?” “是没有什么不可……”段琳琅吸了口气,“只是……此人现在已经不在天都城中了,她……她已经离开天都城了。” “走了?”颜煜的脸上有了几分怒意,“琳琅,你老实告诉朕,是不是卓家不想她跟朕有什么牵扯,所以你才来编了这些话骗朕?!” “琳琅不敢!”她跪在地上道,“琳琅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皇上!” 颜煜稍微敛了些表情,“既然如此,你就一五一十的告诉朕,这姑娘到底是谁,叫什么,现在在哪?不瞒你说,朕……对她心仪已久,虽只有两面之缘,但……但却觉得似前生有缘一样,时常想起她在朕面前时略带惊慌的样子……呵……虽然朕也不清楚她偷偷进宫来究竟是为了何事,不过朕就是觉得她不是来害朕的,反而朕很感谢她的出现……”颜煜转头看向地上跪着的人,“琳琅,朕真的很想见见她,就算她真的已经有了夫家,朕还是想见见她!” 段琳琅心里有些慌,她没有料想到皇上对于卓青黛的执着,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皇上……您想见的那个人……其实……其实是……” “是谁?”颜煜满心期待的看着她。 段琳琅咬了咬唇,尽管有赌的成分,但是这件事已经不能再瞒下去了。 “她就是震远将军的女儿,寒王府的王妃,卓青黛。” 颜煜一下子愣住了,许久才慢慢眨了下眼,他哈哈一笑,“原来如此……哈哈哈……原来如此啊……怪不得老八总是像捧着宝贝似的,不让朕见他府上的王妃,原来是藏着这么个美人……哈哈哈哈……哎……”笑声渐弱,颜煜脸拉了下来,有些喘不过气。 他真是傻,竟然没有早想到这件事。 可是,她既然贵为王妃,又为什么会一声宫女的打扮,出现在长霄殿呢? 颜煜眯起眼来问,“琳琅,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朕?” 段琳琅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确实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皇上。” “说!” 段琳琅俯身一叩,“琳琅斗胆肯请皇上,听完此事先不要怪罪王妃。” 颜煜冷哼一声,“好,朕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来。” 得了恩准,段琳琅便把卓青黛是如何在南疆救了她,救了段家,又如何扮成男装待在军营里的事情和颜煜说了一遍,而在后面的事不用她说,颜煜也能想到了。 颜煜越听脸色越差,他不由得想起,原来颜炽身边的那个小护卫就是卓青黛。 他之前怎么没有注意到,虽然两个人气质上完全不同,但是样貌还是极为相像的,尤其是眼角的那颗朱砂痣。 “皇上没有注意到并不奇怪,王妃的男女装扮相相差很大,琳琅也不曾怀疑过的。” 颜煜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了出来,他很难形容现在心里是怎样的滋味。 段琳琅继续说,“王妃生在将军府,从小受卓将军的熏陶,心中装的是百姓、是天下,像王妃这样心怀大义的人,自然不会甘于待在王府之中,她虽瞒着皇上扮作男儿装进入炽烈军,但其实王妃也是想为大黎尽一份力,她在南疆所做的事情,足以证明她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所以琳琅恳请皇上,不要怪罪王妃!” 颜煜闭上了眼,他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赵家军进攻天都城的那天,卓青黛手握一剑站于殿前,威风凛凛的样子。 即使那时并不知晓这一切,颜煜对那个小护卫也是心有敬意的,而此刻得知了那个在殿前拼命护他周全的人,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他真的忍心怪罪吗? 突然,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颜炽的影子。 寒王……寒王妃……将军……护卫……颜煜的心里顿时烧起的妒火。 他抬起头睁开眼,皱起了眉,“琳琅,你可知大黎从不许女子参军?” “琳琅知道,所以王妃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她是真的想为天下做点什么!事实也证明,王妃确实有能力做到,她并不比大黎的男子差。” “的确,朕也承认她的能力非一般男子所及……但这依然改变不了,她和颜炽联合起来,欺瞒朕!” 段琳琅心一颤,“皇上!王爷和王妃绝不是故意欺瞒皇上的,他们只是……只是还没找到机会向陛下说明而已!” “是吗?”颜煜挑眉,“那不知道他们想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说?还是说等着皇位上换了人,他们就不用说了?!” “皇上息怒!”段琳琅伏在地上,有些哭腔,“难道皇上到现在还在怀疑王爷的衷心吗?他宁可放弃炽烈军的兵权,回到那冰天雪地中去,也不想变成被猜忌的对象,这份初心,难道陛下还没有看清吗?!” “琳琅……你!”颜煜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段琳琅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都僵住了,但是她不能停,她必须要把自己想说的话,告诉颜煜,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皇上!琳琅并非局外之人啊,在这天都城中的,又有谁是局外之人呢?寒王殿下留下炽烈军回北境去的举动,又有谁看不出这背后的缘由?……皇上!琳琅绝没有责怪您的意思,这天下也没有人敢责怪一个主君,相反的是……琳琅明白您心中所想,明白您的顾虑,明白您的担忧……琳琅也经历过战乱,深知那背后的人性有多么的不堪……皇上对人有所提防是再正常不过,何况那个人又是手握兵权的寒王呢?” 颜煜像是被人戳穿心是一样,立刻否认,“你胡说什么!” “琳琅相信皇上对王爷的信任,只是在这个动乱的年代,多保留一份忌惮并不是坏事……所以寒王殿下也懂得这个道理,他主动放弃炽烈军的兵权,就是不想陛下为难!现在皇上已经知道了王爷和王妃的秘密,琳琅恳请皇上看在王爷如此退让的份上,不要惩治不得已的欺瞒之罪!就让他们在北境那个遥远的地方,生活下去吧。” 颜煜脸色变了变,“老八回北境之事,确实合了朕的心意,但……” 段琳琅看他还有所顾虑,便知道她心里的猜测是对的了,颜煜忌惮的并不只是炽烈军而已,更是颜炽这个人,只要这个人活着,颜煜心里的恐惧就不会消失。 她咬了咬唇,下定决心道,“若陛下还是放心不下寒王,琳琅……”她俯身一拜,“琳琅愿嫁给皇上,以表御南候府世代忠于陛下的诚意。” “你说什么?”颜煜以为自己听错了。 段琳琅抬起头来,望着他道,“琳琅愿意嫁给陛下,以表御南候府世代忠于陛下的诚意。” 颜煜蹙了下眉,“琳琅,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琳琅知道,琳琅更知陛下所想。虽然太后一方势力已经被拔除,但大黎之内还有赤北侯和震远将军府,但说到底他们都和寒王殿下有关系,陛下能握住的力量,只有御南候府不是吗?” 颜煜握了握拳,段琳琅说的没错,各方势力分据,尤其以赤北侯和卓家最让他担心。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琳琅只有一个请求,不再追究王妃欺瞒陛下的事。” 颜煜不理解,“为什么?就为了给她求情,你就甘愿做到如此吗?” “是,琳琅甘愿。”她不卑不亢的回应,“王妃……救过琳琅的命,琳琅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颜煜的心猛地一跳,不知为何他好像在段琳琅眼中看到了跳动的火焰。 他承认,他心动了,为这个交换而心动了。 他虽然气颜炽和卓青黛的举动,但说到底以他现在的力量,根本动不了这两个人,而且他也没有想要这么做的意思,但段琳琅竟然以御南候府为筹码,来恳求他放过那两个人。 颜煜挑了下眉,这对他来说,是只赚不赔的买卖,完全没有理由拒绝。 他看了眼那个摆在面前的小铃铛,无奈一笑,“好,朕答应你。” 她俯身一拜,“琳琅谢皇上成全!” 那面容下,悠悠的勾起了唇角,一切都刚刚好。 第134章 三个月后,远在北境的卓青黛收到了三封信和段琳琅被封为仪妃的消息。 第一封来自于柳如素。 信上说明了刘潮拿着铃铛去卓家府上找人的事,卓青黛这才知道自己究竟给家里造成了多大的麻烦,更让她揪心的是,柳如素说段琳琅进宫为妃,与这件事有直接干系。 尽管段琳琅再三强调,是她自愿进宫的,可是柳如素还是心里愧疚。 第二封信来源于段琳琅。 卓青公子敬禀: 公子离京已有三月,今城中秋风气爽,桂子飘香,琳琅常望北方,心内思之,以盼公子身在北境,诸事可顺。 今琳琅有一事相告知,想必公子已有所闻,便是琳琅已入宫为仪妃,其中缘由姨母许是已有所述,但此并非全部,其中更有琳琅自己的思量。 大黎日渐稳固,吾弟于南疆养兵力、扶经济,看似风光,实则不然。 临轩涉世尚浅,非一己之力能以对天下大趋,故因此琳琅则此策,已保南疆平顺段家荣耀。 琳琅望公子切莫有愧疚之意,琳琅此举并非只为公子,也为自己,更为段氏。 书不尽意。即颂近安。琳琅。 北境正直最后的晴日,再过半月便要落雪,颜炽就趁着这日去打了猎,刚放下弓箭走进屋来,就看见卓青黛趴在桌子上没什么动静,手里还捏着几封信。 “阿青?可是出了什么事?” 卓青黛慢慢的抬起头来,强忍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没掉下泪来,她咬了下唇道,“是天都城的消息,琳琅她……被封为了仪妃。” 颜炽听着也不禁皱起了眉头,“怎么会这样?” 卓青黛把柳如素的信交给他,“是因为我。”她闭上眼,心里止不住的悔恨,“是我连累她的……” 颜炽快速的读完了信,明白了大概,他知道以卓青黛的性子,此刻一定是恨死自己了。 卓青黛又把段琳琅的信交给他,苦笑了下,“可就是这样,她还不忘找了借口来安慰我……他她怎么这么傻!” 卓青黛还是哭了起来,因为她最清楚,后宫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不行!”她倏的站起身来,“我得回去,我去和皇上说,我不能让她替我承受这么重的担子!” 颜炽一把拉住她,眼里有些心疼,“你不能回去。” 卓青黛甩开他的手,“我不能这么自私,就这么心安理得的让琳琅进宫去,她是替我承受的这一切!” “你现在回去,只会让情况更糟。”颜炽握住她的肩,“你想想段琳琅为什么要特别写一封信来告诉你这件事,她就是害怕你知道了以后,意气用事!” “可是……”卓青黛满脸泪水,她心里的愧疚简直要把她淹死,这种窒息的感觉几乎要了她的命。 颜炽紧皱着眉叹了口气,“你相信我,段琳琅绝不是一个会冲动的人,她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看信上的理由未必是安慰你的。” 卓青黛有些惊讶,“王爷真的相信琳琅会为了段家,自愿嫁进宫里?” 颜炽想了想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其实段琳琅远比你想象的聪明,她知道现在段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她们需要一个靠山,如果这个靠山是皇上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卓青黛摇了摇头,不认同他的意思,“这完全说不通啊,虽然段家之前出了一些事情,但是她们在南疆还是很有威望的,邵子谦不是也说过临轩在重振南疆上做的很好,他有这个能力!” 颜炽看着她通红的眼,有些心疼,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又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段琳琅才担心吧。” 皇上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有所忌惮,又何况一个毫无血亲关系的御南侯府呢? 卓青黛忽得愣住了,前世她不曾参与任何权利争斗,所以也不曾思考过这些事情,没想到这一世倒将朝局百态看了个遍。 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不仅是所有人争夺的对象,也是所有人忌惮的对象。 所谓皇权,也许其本质,就是泯灭了信任与忠义才能掌控的力量。 “那琳琅怎么办?”卓青黛丧气道,“我深知那个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琳琅这一世……” 她不禁掩面而泣,明明重生是为守护而来,可到头来却让越来越多的人,偏离了原本的人生轨迹。 程芫如此,段家兄妹如此,现在就连段琳琅也如此。 颜炽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有将她揽进怀里,用力地抱着。 他希望她能干感受到,这一世她并非一直在失去,也是有所收获的。 她收获的是颜炽无尽的爱,是百姓的太平岁月,是从此以后的无限可能。 …… 阿嫁在天都城秘密调查了三个月,才查出一些“雀”的眉目来。 其实早在天都城外,她与向南行一起抓住传信的信使时,她就意识到了在大黎,有许多南洋眼线,这些眼线若不出意外,应该都是“雀”的成员,想当初她曾答应过一个人,绝对要让“雀”完全消失,这并非一句空言,所以她一定要践行自己的承诺。 调查了许久之后,阿嫁意识到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完全铲除“雀”,几乎时不可能的,她比须拉拢一个人。 她选中了卓青黛。 卓青黛身份特殊,背靠的是多方的力量,即使现在她本人不在天都城,但天都城还是有她可以调动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卓青黛和“雀”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 若不是“雀”,卓青黛腹中的胎儿就不会死。 所以阿嫁写了一封信给卓青黛。 …… 颜炽和卓青黛相拥着,直到天色暗去。 她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下来,颜炽说的话不无道理,若此时她冒冒失失的回到天都城去,恐怕对段琳琅来说毫无帮助,只会惹来麻烦。 她立刻提笔回了封信,信中的字句无比表达了歉意与担忧。 她希望段琳琅能够好好保护自己,无论何时,若她有需要,卓青黛必定千里奔袭相助。 颜炽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字迹看,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 “夫人现在的字迹,就连本王也看不出区别来了。” 卓青黛放下笔,把信件装进信封,笑了笑,“那说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临摹了那么多王爷的字,总算是学到了精髓,以后若是王爷需要我来代笔,也未尝不可啊!” 两个人相视一笑,自从回到北境,日子过得极为松散,不需要去军营,也不用处理军务,每天就骑骑马,打打猎,练练剑,偶尔两个人窝在书房里读书写字,十分快活。 北境民风淳朴,卓青黛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而颜炽见此就更为乐在其中了。 带卓青黛回北境生活,是颜炽前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现在此刻竟然就这样发生了。 它淡淡的如浅滩上的溪水,波澜不惊却回味无穷。 颜炽从后面怀抱住卓青黛,他最喜欢这个姿势抱她,就好像拥有了她的全部一样。 颜炽微微低下头,嘴唇贴着卓青黛的耳册,轻声道,“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怀中的人一愣,“你说什么?” 颜炽小心翼翼的抚着她的手臂,“我说,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卓青黛心里咯噔一下,前世的她在小产之后,太医就说她无法再有孩子了,那这一世情况应该也差不多。 她有些失落,“我……我恐怕……” 颜炽听出她的顾虑来,柔声道,“别担心,我已经问过岳灵霄了,他只是说很难,但并不是没有机会。” 卓青黛仰起头侧着看他,“可是机会还是很小,对吧……”她扯了个让人心疼地笑,“其实没有孩子也没什么,我们能在一起,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颜炽吻着她的头发,把她的隐忍和都看尽了眼里,“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有一个孩子的。” “这的没事!”卓青黛转过身去,笑着对他道,“有孩子固然好,但没有也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吗?王爷无需自责什么。” 颜炽眼里含着说不尽的柔情,那天看到卓青黛抱着小月亮的样子,他就意识到了,其实卓青黛是期待拥有一个孩子的,只不过现在嘴硬着来安慰他而已。 岳灵霄的确说了,再次怀有身孕的机会非常小,但也并不是不可能。 颜炽眯起了眼,凑近卓青黛的脸,亲了亲她的额头和眼角,“我没有自责,我只是想再给你一个孩子。” 卓青黛被他的鼻息吹得颈部发痒,但看他格外认真的模样,又不忍拒绝。 她只好应和着问,“那你要怎么办?” 颜炽忽得提起了笑,“机会小,那我们就多创造些机会。” “啊?”卓青黛有些懵,“怎么多创造机会?” 颜炽微微挑了下眉,一下子将卓青黛拦腰抱起,“那就劳烦夫人同本王,多辛苦辛苦了。” 怀里的人瞬间脸红的像番茄一样,她抓着颜炽的衣衫,埋头羞耻道,“王爷又在胡说了……” 红烛帐暖,一夜春宵,窗外月朗星稀,长风轻摇。 一切都那么美好,除了被人忘却,安静的躺在书案上的第三封来信。 第135章 卓青黛是第二天中午才捂着腰,想起了第三封信。 第三封信是楚芸写的,她详细说了“雀”的事情。 “雀”是南洋的秘密刺客组织,而楚芸在来大黎之前,也曾是“雀”的一员,她与当年的组织首领祝九天是同门师兄妹。 她说,那时候“雀”还是个江湖组织,他们只杀有罪之人。 可后来在祝九天接管了“雀”之后,“雀”就变成了南洋皇室的利刃。 这也是为什么楚芸与“雀”决裂,逃到大黎的原因。 当然除了楚芸之外,还有很多刺客叛逃,那个邵子谦喜欢的、后被祝临歇杀掉的姑娘,也是其中之一。 祝九天为了杀尽叛逃之人,亲自来了大黎,却不成想反被算计丢了命。 这件事,其实是楚芸在背后一手谋划的。 后来祝临歇为了替他师父报仇,也四处寻找叛逃的刺客,当他找到楚芸的时候,忽然动了恻隐之心,他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宁愿过这样亡命的生活,也要叛离。 那时候祝临歇已经遇见了邵子谦,在他的影响下,对于善恶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判断,所以当他从楚芸口中得知“雀”已然沦为南洋皇室的棋子时,他选择了收手。 他说,“我会去把‘雀’解决掉。” 祝临歇也确实是这样做的,但是他低估了南洋皇室对“雀”的重视程度,在祝临歇死后的一年内,南洋皇室就重新建立起了“雀”,并且一改当初刺客组织的形象,现在的“雀”不仅奉命杀人,更会收集情报,伪装探敌。 卓青黛看着信,皱起了眉头,如此说来,现在还不知道在天都城埋伏了多少“雀”的眼线! 看来南洋人果然早就已经打起了大黎的主意,那前世的一战,是必然会发生的。 楚芸在信里说,她需要卓青黛帮她,她已经发现了天都城中关于“雀”的一些线索,只要她肯帮忙,楚芸一定能把那群人揪出来。 卓青黛未敢多想,立刻拿着信去找颜炽,他们得好好商量商量。 她记得在蕲州鬼市的时候,百晓生也曾提到说,有一个带狐狸面具的人去找过他,卓青黛觉得那个人应该就是“雀”的人,这么说来,“雀”不止存在于天都城,整个大黎也许都有他们的暗线。 颜炽看过了信,微微蹙起了眉,“雀”这个情报,是他们在这一世才知道的,在前世颜炽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也就说明了他们隐藏的有多深。 “王爷,我们怎么办?” 颜炽握着信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他道,“南行,给刘焱写一封信,让他帮帮楚芸。” “是!”向南行领了命,走了出去,堂中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卓青黛的心稍稍落了地,“天都城有阿嫁帮我们,其他的地方就只能我们自己来了。” 颜炽看向她点了点头,“六年后的那一战,想必与这个‘雀’有直接关系。前世我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南疆那一战,但是也知道一些事情,据线报说南疆是忽然涌入大量南洋兵的,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而且他们的战力很强。时至今日本王也没有相通,六年后梁靖淳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方式今日大黎的。” 卓青黛惊讶,“不是从通商口进来的吗?” 颜炽摇摇头,“通商口已经封锁了,而且那里一点都不隐秘。” 卓青黛想了想,也想不出眉目,“南疆和南洋之间不是断崖就是大山,他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是从其他小国绕过来的?那就更不可能了……这么大的动静我们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想不通就不去想了,颜炽道,“我会让邵子谦多多注意南洋和南疆交界处的动静,以便我们早做准备。” “也只能如此了。” …… 几个月后,天都城东街集市上的御布坊忽然被官府查封了。 周围的百姓都不解,怎么开了这么多年的店,说查封就查封了。 而店的老板也不知所踪。 这一波突袭,让冉楣有些措手不及,她只好从后窗跳进了后巷子准备跑路,事先没有接到任何消息,所以冉楣很奇怪,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竟然会被官府盯上。 直到她抬头看见等候依旧的楚芸。 那人一身红衣,头戴面纱,手中上下耍玩着一支弯月飞镖。 早已等候多时了。 “你是谁?!”冉楣冷言道。 面纱下的人轻勾唇角,她才懒得和这女人废话,直接一个飞镖过去,直击冉楣的腹部,紧接着一股麻痹的感觉传来。 冉楣暗道不好,她不是来灭口的,她是来活捉自己的。 从那之后的半个月里,天都城中陆续有多出地方被查封,没有人知道那些被查封的人都被带去了哪里。 但躲在暗处静静看着这一切的绾霖却意识到,恐怕“雀”已经不安全了。 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有一只鸟,是呆在最安全的笼子里的。 根本不会有人想要“抓住”她。 …… 两年之后,段临轩正式继承御南候之位,段琳琅被封为贵妃娘娘。 段家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让人背后议论的存在,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段家在段临轩的手上,已经渐渐成为了大黎境内,最新的一股力量。 在段临轩称侯的那天,颜炽也正式把在南疆留守的驻兵调回,从此后这里的安宁,由段家守护。 …… 眨眼就到了仁启九年,是前世南洋发兵进攻大黎的时候。 越是靠近那个时间,卓青黛就越是忐忑。 这几年里,她和颜炽始终在四处寻找“雀”残留的痕迹,但“雀”似是完全消失了一样,任他们怎么调查都没有线索。 大战在即,可是卓青黛所掌握的消息,依然屈指可数。 南疆每过十日就会有线报送来,虽然线报中说南疆很太平,但越是这样,卓青黛就越担心。 风雨之前的宁静,和前世的情况如出一辙,谁都不知道第二天的朝霞,映出来的会不会是血雨腥风。 这天是四月二十七,距离前世南洋出兵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天都城传来消息,请颜炽入京参加太子册封大典。 自从太后死后,后宫内的形势就有了变化,接连有几位妃子为颜煜生了孩子。 将要被册封为太子的四皇子,是皇后的儿子,今年七岁。 许是之前皇家子嗣总是夭折让颜煜害怕了,所以才会这么着急的就加封太子。 颜炽收了信就开始准备东西启程,这一次的册封大典文武百官都要到场,段家也不例外,因此颜炽特别交代了邵子谦要留意南洋的动作,他担心梁靖淳会借这个机会,对大黎发兵。 卓青黛对于这次回天都城也兴致勃勃,毕竟她已经有六年多没有见到爹娘了。 卓敬尧在平定了东部之后就回到了天都城,偶尔会给卓青黛写写信,几次想来北境看她都被劝阻了,毕竟北境条件恶劣,她爹又上了年纪,还是不来为好。 绿柚和紫竹准备了很多北境的特产要送给老爷夫人,她们这次虽然不能跟回去,但是心意还是有的,大包小包全都塞给了向南行。 向南行哭笑不得的看着手上一个有一个的包裹,他们这次是要骑马回去,可没有马车来带这么多的东西啊! 卓青黛正好瞧见,冲向南行挑了下眉,“怎么?人家绿柚让你帮这点小忙都不肯?” 她早就瞧着绿柚与向南行之间不对劲,只是一直也没说出来,今日看到嘴上免不了要逗上两句。 卓青黛看了看颜炽说,“王爷,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来下聘礼啊?” “下聘礼?”颜炽不解。 卓青黛哈哈一笑,抬眼指了指向南行,“呐,郎有情妾有意,还不赶紧下聘礼把人娶回去!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我棒打鸳鸯呢!” 绿柚听着早已羞红了脸,手上的包裹一股脑的全都塞进了向南行怀里,头一低,迈着碎步就跑回了屋子里去。 颜炽看到这才明白过来,破有深意的哦了一声,“怪不得向南行最近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哪有啊!”向南行站在那终于忍不住了,“王爷王妃,你们不要打趣我了……” “怎么,我说错你了?”卓青黛不饶他,“还是说你不想娶我家绿柚姑娘?” 听见这话,绿柚也竖着耳朵在门里等着向南行的答案,不知道他会说想还是不想。 向南行也红了脸,跺了下脚,“哎呀……我……” 卓青黛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坏笑一下,“你要是不想,我可把绿柚许给别人了?” “哎别!”向南行羞涩的挠挠头,“我想……我想还不行吗……” 屋里的人听见,悄悄松了口气,随即甜蜜的笑了起来。 屋外卓青黛也安慰的点点头,“好,那……我就把我最好的妹妹,交给你照顾啦,你可别辜负她!” “啊?啊!”向南行一愣,扯了个笑,“王妃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绿柚姑娘!” 卓青黛挑眉道,“不过呢,虽然她名义上只是我的丫鬟,但是你也得三请六聘才能把人带走,所以也先别急着谢我,等你什么时候拿来聘礼,咱们再说这门亲事吧。” 向南行郑重的点点头,他的想法与卓青黛的不谋而合,他要三请六聘的娶绿柚过门,绝不会委屈了她。 向南行放好包裹,走近屋去,就看绿柚正守着床边坐着。 北境马上就要迎来春天了。 向南行道,“刚刚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绿柚娇羞的点了点头。 向南行一笑,“那你等着我,等我从天都城回来,就娶你过门。” 第136章 仁启八年,五月初六这天,七岁的四皇子颜骆被正式封为太子。 满朝文武百官于长霄殿前跪地参拜,共同见证了这一册封大典。 封典结束后,颜煜设宴同百官吃酒,既是庆祝大黎有了太子,也是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接风。 这六年来,天都城内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颜煜不再是那个傀儡皇帝,他手中握有绝对的权利,而且也在全国范围内推行了许多新政,让之前因战争和内斗而元气大伤的大黎,总算缓过气来。 正坐在殿上的颜煜,较六年前确实沧桑了不少,从前那眼里浑浊不安的神色,早已不见踪迹。 他端起一杯酒,与殿下坐着的众人举杯共饮, 今天,他真的很高兴。 颜炽是一个人来的,他发觉此前在朝为官的人员,基本上已经被洗换了一批,想必在太后死后,颜煜为了肃清朝堂,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而且他还发现颜瞳没有来,不仅没有来晚宴,连太子的册封大典他都没有出现。 “皇兄,七哥怎么没有来?” 颜煜饮下一杯酒笑道,“你说颜瞳啊……那小子浪荡惯了,谁知道他又跑哪里去玩了……朕可找不到他!” 一旁的大臣陪着笑,“皇上,臣可听说七王爷前段时间在甸南出现了。” “甸南?”颜煜惊讶道,“这小子难道真的去找绫罗公主了?” 众人都竖起了好奇的耳朵,颜炽也挑了下眉,“绫罗公主?与她又有何关系?” 颜煜笑了笑,“老八,你远在北境不知道,这老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甸南公主了,在绫罗守孝三年满限之前,老七来找朕,希望朕能赐婚……哎……可这对方毕竟是甸南的公主,朕怎么好做决定,就去问绫罗的意见,结果人家根本不同意,这老七啊可是碰了一鼻子的灰!哈哈……后来绫罗离开了大黎,朕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哪成想他还是个痴情的人,竟然追到甸南去了……” 其他的大臣们也跟着笑起来,“……七王爷果然性情中人啊……”于是那晚宴上,颜瞳的风流韵事就成了众人最感兴趣的谈资。 散场前,颜煜单独传唤了颜炽,百官们当然以为两兄弟多年没见要寒暄一下,但颜炽却眼皮不停地跳,他总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颜煜开口就问了他卓青黛的事。 “朕虽然答应了琳琅不再追究此事,但朕还是希望她能亲自来朕的面前解释一下,你放心……君无戏言,朕绝不会为难她。” 皇上都这样说了,颜炽还能怎么办,他唯有应下。 “明日早朝后,你带她来见朕。” “……是。” …… 卓青黛回到天都城后,直接回了将军府去看柳如素,反正她不需要去参加太子的封礼,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回来和母亲说说话。 柳如素看到女儿回来自然高兴,她把人抱在怀里,上下的打量。 “胖了,也结实了。还以为你去北境会受苦,现在看来王爷把你照顾的不错。” 卓青黛眼神湿润的点点头,“王爷对我很好,倒是母亲这几年瘦了许多……” 不仅瘦了些,就连脸上的皱纹与头上的白发,也增加了不少。 母女俩一顿寒暄,思念之情自不用多说,两人都泪眼汪汪的,能再见面真的是太好了。 柳如素说了说这几年里发生的事情,虽不惊心动魄,但卓青黛听着也是十分有趣的,尤其是在柳如素抱怨卓敬尧的倔脾气时,卓青黛眼睛都笑弯了。 卓青黛在将军府吃过了午饭就回了寒王府,也不知道颜炽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她直等到日落,没想到先等来的竟然是段临轩。 她与段临轩算起来已有七年未见,这次一见,卓青黛喜中带惊,惊叹中还免不了感慨。 那个当初在她剑下撒泼打滚耍赖皮的臭小子,竟然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段临轩身穿一身金色的套衫,腰间系着玉带,发上竖着玉冠。 他双眼狭长,厉中带魅,双手随意的抱在胸前,略带狂妄的站在寒王府的大门前。 若不是他自报了家门,卓青黛还真有些不敢认她。 “阿青,你可把我骗的好惨啊!” 卓青就是寒王妃的事,还是邵子谦告诉他的,得知此事的段临轩立刻翻了脸,他气得倒不少卓青黛骗了他,他气得是……他竟然是所有人里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 太可恶了。 卓青黛看着眼前猛涨了一头高的段临轩,嘴角止不住的上扬,没想到这臭小子长大之后竟然这么标志,应该是像了他母亲柳如烟。 她抬手揉了揉段临轩的头,“行啊……七年不见,我都不敢认你了!” 段临轩撇着嘴甩开她的手,“我现在已经是侯爷了……可不是任你揉搓的小屁孩了。” 卓青黛笑着点点头,“好,段侯爷……欢迎光临寒舍。” 段临轩这才满意的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他对卓青黛说,颜炽被皇上留下说话了,所以晚宴结束后,自己就先一步过来见她。 卓青黛命人给他上了茶,两人又说了好一会话,颜炽才回到府上来。 一进门,卓青黛就发现颜炽的脸色不太好,想来今天不是需要吃药的日子,那应该就是和皇上谈的不舒服,她猜测这多半与自己有关。 “临轩参见王爷。” “段侯爷不必多礼,何况这里没有外人,无需太多礼数。” 其实二人早在封礼大典上就见了面,只是这会才说上话而已。 段临轩笑笑,“话虽如此,但临轩还是要多谢王爷这些年来的帮助,要是没有王爷留在南疆的那些人,南疆绝对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样,临轩要替南疆百姓谢谢王爷!” “南疆有今日,是你的功劳。”颜炽拍了下他的肩,“你做的很好。” 被夸奖的段临轩乐不可支,他猛地点了两下头,刚想再说些什么,腹部一痛,他忙捂着弯下了腰。 卓青黛立刻紧张道,“你怎么了?” 段临轩摆了摆手,“老毛病了,没事……我吃颗药就好。” 说着他从随身佩戴的腰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来,他倒出一颗黑色豆大的药丸,含在嘴里。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卓青黛不放心的皱起眉头,“还是叫岳灵霄给你看看吧……”说着她就去叫人喊岳灵霄来。 段临轩浑身没什么力气,就只好任由她去,自己则撑着坐会椅子上,慢悠悠的吸着气。 大概是在四年前的某一天,他忽然就有了这个腹痛的毛病,疼起来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咬他一样。 还好南疆有位名医给了他一种药,专门治疗这个病。 岳灵霄进来后就直奔段临轩,然后给他诊了脉,又询问了些症状,最后又看了看段临轩随身带的药丸。 段临轩说,他大概一个月才会发一次病,每次吃一颗就好,这药很难得,并不是想要多少都会有的,所以这次他出来也只带了三颗而已。 岳灵霄越闻那个味道,眉头皱的越紧,他又在段临轩的腹部按了按,最后叹了口气。 “若是我没有猜错,你这根本不是病,而是腹中的蛊虫发作。” 什么!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愣住了,蛊虫?这是什么东西? 岳灵霄解释说,养蛊虫是一种很古老的巫术,在南洋和南疆一带曾经很是盛行,甚至还有以此为本的江湖帮派。 蛊虫说白了,就是养毒虫。 岳灵霄怀疑段临轩的肚子里就有一只蛊虫。 段临轩睁大了眼,“这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有吃过虫子!” “这虫子有很多方式进入你的体内,未必就需要你直接吃进去,他很可能是混在什么东西里,趁你不注意而吃进去的。” 卓青黛听着不禁脊背发凉,“那有没有办法把它拿出来?” 岳灵霄想了想说,“应该是有办法的,不过呢这需要知道你肚子里的蛊虫到底是什么,这样才好对症下药,否则可能会刺激到它,要是用错了药,你也许会肠穿肚烂而死。” “啊……”段临轩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还是让它在里面呆着吧,我发病的时候吃颗药就好了嘛……” 岳灵霄点点头,“这也是个办法。” 但颜炽的表情却不轻松,“若是药有用尽的那一天呢?” 对于吃药这件事情,颜炽最有心得了,这绝对不能称的上是个好办法。 “岳灵霄,你还是想想办法弄清楚,他肚子里的蛊虫究竟是什么。” “好,我来想办法。” 段临轩愁眉苦脸的看着其他几个人,“我段家的一世英名,不会毁在这个臭虫子这吧。” 颜炽看了他一眼,担忧道,“你还是先想想,究竟是谁要这么害你吧……” 是啊,到底是谁要害段临轩呢? 卓青黛直到躺在床上也没想明白,他一个刚继承爵位的侯爷,能有什么敌人? 颜炽拍了拍她的头,“先别想了,明天一早还要进殿去见皇上。” “哦……”卓青黛缩进被子里,她倒是把这事忘了,明天要见颜煜,可她还没想好怎么圆进宫偷阴胶的事。 不过,她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害怕或是尴尬了。 因为,她知道有颜炽在。 第137章 第二天,卓青黛以寒王妃的身份随着颜炽进宫面圣。 这并不是卓青黛第一次到长霄殿来,但却是第一次以这个身份而来。 前世的卓青黛怎么可能想象过,有一天自己会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站在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对面,而且如此坦然。 “臣弟参见皇上。” “臣妾参见皇上。” 在大殿之上的颜煜,面色严肃,眼睛却紧盯着那个人看,是她……的确是她…… 虽然一身华服,与那宫女装的她完全不同,但她身上散出来的冷淡的气质,却是如出一辙。 颜煜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小宫女竟然就是那足不出户,无比神秘的寒王妃。 “起来吧。” “谢皇上。” 颜煜沉了口气,“朕终于见到你了……老八,你先出去……朕有话想要单独同王妃说。” 颜炽看了卓青黛一眼,点了点头,然后退了出去。 现在的颜炽已经不会再那么诚惶诚恐,因为他知道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把身边这个人抢走了。 等颜炽一走,颜煜就走下了高台,来到了卓青黛身边。 他想象这一天不知想象了多久。 他自顾自的笑了下,“朕找了你好久啊,小怜姑娘。” 卓青黛微微垂下头,“臣妾欺瞒了皇上,请陛下恕罪。” “恕罪?”他轻挑了下眉,“朕若是想要怪罪你,你今日就不会好好地站在这里了。” “谢皇上……” 颜煜绕着她走了两步,“你不必谢朕,是琳琅为你求了情……其实一开始朕知道你的身份时,恨不得立刻下一道圣旨,抓你回来问罪!你不仅欺瞒朕,还私闯禁宫,女扮男装潜入军营……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罪过!” 卓青黛眼角一颤,“臣妾确实有错,不该欺瞒陛下,不该私闯禁宫……但是臣妾却不认为女子入军营是多大的罪过。” “哦?”一听她反驳,颜煜提起了笑,“那你的意思是,大黎禁止女子参军,还是错的喽?” 卓青黛正色道,“臣妾不敢妄议此事的对错,但是臣妾认为,女子之中也有心怀天下者,也有愿保家卫国而身先士卒者,更有雄图大志足智多谋者,若要因为一条禁令,就对所有女子一概而论,确实有失公平。” “你说的……是你自己吗?” “臣妾并没有特指,这大黎之中,英豪者不止一人。” 颜煜忽的叹了声气,“还真是伶牙俐齿……” “……”卓青黛意识到自己可能过于激进而失言,立刻道,“臣妾并非有意顶撞皇上……” “无妨。”颜煜道,“倒是少有女子能像你这样与朕这般说话,平日里妃嫔们对朕的话从不会有其他意见,即使有也不敢说出来,倒是像你这般快人快语的,极为难得。”他轻声一笑,“朕开始明白为什么老八这么喜欢你了……要是朕先遇到了你,也许……” 他没有说下去,但两个人却都明白那沉默背后的意思。 卓青黛微微蹙了下眉,她在心里想着:不,你和颜炽不一样,你就算是拥有了我,也不会像颜炽那般珍惜。 “罢了,朕辩不过你,所以也不会追究你做的这些事情,今后也不会干预你……”颜煜挑眉一笑,“就算朕命你不许再进军营,恐怕老八他也会帮着你一起糊弄朕。” “臣妾不敢。” “朕可不信你有什么不敢,连私闯禁宫的事情,你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卓青黛一下子语塞,她害怕颜煜问起这件事,但颜煜似乎并没有要细究的意思。 他继续说,“朕今日叫你来,其实就是想见见你真实的模样,也想知道朕曾经找了那么久的人,到底值不值得。今日一见,朕觉得……值得。” 卓青黛默不作声,她只能低下头去,任由颜煜说着。 “而且……朕还有点遗憾……” 这时,殿外的刘公公走了进来,“启禀皇上,仪贵妃听说王妃来了,正在殿外候着。” “哦……”颜煜脸色一松,笑了笑,“让她进来吧。”他又看向卓青黛,“想必你们也许久没见了,是该说说话。” 话音一落,卓青黛就看到了仪态万千的段琳琅款步走了进来。 那一刻卓青黛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像忽然回到了前世一样。 那身衣服,那头上的珠钗,那脸上得体的笑,都是她前世的影子。 不过相比之下,卓青黛觉得段琳琅比自己更像是一个妃子,她温柔体贴又细心懂事,应对后宫之中的种种事情,应该比那时的自己要得心应手的多吧。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 卓青黛行了礼,段琳琅没有回礼,而是立刻俯身伸手去搀她。 就在段琳琅的手碰到卓青黛手的那一刻,卓青黛忽的蹙了下眉。 “姐姐无须多礼。”段琳琅弯眼笑着,“早就听说姐姐从北境回来了,一直不得见,今日听宫里人说姐姐进宫了,琳琅便心急着追到长霄殿来了,还望陛下和姐姐不要怪罪琳琅失礼。” 颜煜笑着摇摇头,“无妨,你们姐妹也是许久没见了,朕又怎么会怪你。” 卓青黛微微愣了下,她发觉颜煜似乎挺宠爱段琳琅的,不过也是……像琳琅这么好的姑娘,又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呢? 颜煜道,“琳琅,不如你就请王妃去你宫里坐坐,两个人也好说话。” 段琳琅略带遗憾的叹了声,“臣妾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今日臣妾还要去完成皇后娘娘交代的事情,实在顾不及招待姐姐,不如过两日琳琅再请姐姐入宫来,可好?” 卓青黛连忙点了头,“好……等娘娘得空,再见也不迟。” “那就这么说定了!”段琳琅高兴的一笑,俯身又行了礼,“那臣妾就先退下了。” 说完,她便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 又过了一阵,卓青黛也从长霄殿里走了出来,颜炽就在一旁等着,看她出来便迎了上去。 “怎么样?他没有为难你吧。” 卓青黛摇摇头,小声道,“我们回去说。” 颜炽立刻就懂了她的意思,便不再细问,立刻带人出宫去了。 回到府中的两人,确认无人跟踪,才松了口气。 颜炽急切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卓青黛眼睛一垂,“王爷在殿外可见到琳琅了?” “见到了。” “与她随行的可有什么人?” “有几个宫女。” 卓青黛点点头,“琳琅今日急匆匆的到殿前来,又急匆匆的离开,应该就是为了不让她身边的丫鬟,看到这个。” 颜炽一怔,看到卓青黛的掌心摊开,里面有一个卷起的纸条。 “这是什么?”他问。 “是琳琅在搀我免礼时,塞进我手里的。” 颜炽的眼神立刻变得冰冷起来,他伸手打开了纸条。 里面写着:今晚子时三刻,养居殿后院西厢房,一定保密。 “这是什么意思?!养居殿是皇上的寝殿,她让我们去那干什么?”卓青黛有些疑惑。 颜炽想了想道,“也许她要告诉我们的事情,在纸上说不清楚,所以想当面告诉我们。” 卓青黛心里有些发颤,“那这么说来,她真的被人监视了,而且监视她的人很可能就是她身边的宫女,所以她才会用这种方式来告诉我们。” 颜炽也同意,“不管怎样,今晚我们必须悄悄潜进宫去。” …… 段琳琅忙了一整个下午总算是把皇后交代给她的差事办妥了,接下来就该办她自己的事了。 小宫女玉秀端了一杯茶过来问,“娘娘,今晚您还去养居殿看陛下吗?” 段琳琅抿了口杯中的茶,点点头,“皇上最近政务繁忙,常常忙到深夜去,本宫当然要前去陪着。” “娘娘对陛下真是贴心。” “皇上是本宫的夫君,又是这天下的王,本宫当然要细心照顾着。对了玉秀……同御膳房说了吗,今日本宫也要亲自去为陛下熬汤。” “娘娘放心,都吩咐过了,娘娘要准备的食材也都备好了,就等您过去了。” “那就好。” 这时另一个小宫女走过来,轻轻为段琳琅捏着肩,一边捏一边试探的问道,“娘娘,您今天去殿前看的人,就是寒王妃吗?奴婢看娘娘从殿中出来后,神色都高兴极了,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高兴的事呢?” 段琳琅眼角微微一颤,然后笑了下,“是,她就是寒王妃,也是本宫的表姐,只是可惜在陛下面前本宫也没能说上几句……王妃这次是跟王爷一起回来参加太子的封典,许是过几日就会回去了……哎……怕是都没有机会再说话了……” 那小宫女了然的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段琳琅端着茶杯,却一口都喝不下去了,她不动声色的眯了下眼,想着今晚将要做的事情……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希望卓青黛那边能够顺利进宫来,她实在有太多的话想要和她说。 有太多的秘密,想要告诉她。 第138章 当天晚上,颜炽和卓青黛绕过禁军的守卫,悄悄溜进了宫。 养居殿的西厢房是皇上平时用来存放一些书画的地方,少有人来,卓青黛和颜炽趁着四下没人,迅速的走了进去,里面漆黑一片。 到了子时三刻,忽听门外有了响动,屋里的两个人相视一眼,应该是有人来了。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靠近到门口来,卓青黛和颜炽躲在暗处观察着,就见一个人提着灯笼悄悄的打开了门,极为谨慎地四下看了看,确认安全才合上了门。 灯笼在她手中微微上提,卓青黛便看清了她的脸。 “琳琅?”卓青黛轻轻叫了声。 刚进门的段琳琅立刻朝声音看去,见到是卓青黛才松了口气。 她二话没说就拉着卓青黛往里面的屋子走,这门口说话到底是不安全。 等到了内堂,卓青黛才忍不住开口问,“琳琅,你费这么大的周章叫我们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这里安全吗?会不会惊动夜巡军?” 段琳琅把灯笼挂在一边,照亮了大半个内室,她紧张的额头都出了汗。 “多谢王爷王妃不顾危险前来相见,琳琅知道你们现在一定很奇怪,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琳琅时间不多,才哄了皇上喝了安眠的参汤,他最多睡半个时辰就会醒来,所以请王爷和王妃一定要仔细听琳琅接下来要说的话!” 卓青黛和颜炽都是一怔,忽然意识到事情似乎比他们想的还要严重。 段琳琅立刻跪了下去,俯身一拜行了大礼。 卓青黛惊到了,赶忙去扶她,“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不……就让琳琅跪着吧。”段琳琅眼里一片死寂,“琳琅有罪。” “到底出了什么事?”颜炽忍不急问。 段琳琅攥紧了拳头,从紧咬的齿间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 “南洋已经准备要攻打大黎了!” “什么?!”卓青黛被吓了一跳,“什么时候?你怎么会知道?” 她眼角一垂,“琳琅……琳琅是听‘雀’说的。” “雀?”颜炽也皱起了眉头,“你认识雀的人?” 段琳琅点点头,“也许……我也算是她们中的一个。” “你说什么?” 段琳琅厌恶的闭上眼,“是在你们离开天都城前,我和王妃一起带小月亮上街那天晚上,她们找到我的。” 她还记得那个带着面具的人对她说,“郡主知不知道段小侯爷已经命不久矣了?” “她们用临轩来威胁我替她们收集消息,原本的目标本来是王爷的……但是当他们得知王爷要离开天都城之后,就觉得我已经没有价值了……我很害怕……如果我不能取得她们的信任,临轩就必死无疑,所以当时我就想了一个办法,就是你们所知道的,我借由皇上对王妃隐瞒身份的事情,顺利的嫁进宫里,还有什么地方能比皇上身边的情报还更有价值吗?从那以后……我据开始在宫中替雀来收集消息。” 卓青黛听的目瞪口呆,原来她嫁进宫里真的另有所图?可她还是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乖巧柔弱的女子,竟然有胆量做这样的事情? “琳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琳琅知道。”她苦涩的点点头,“琳琅背叛了大家。” 颜炽有些疑惑,“临轩在南疆有本王的人贴身护着,你就丝毫都不怀疑蒙面人说的话?” 段琳琅眼眶红着,有些难以启齿,“其实……其实琳琅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这件事。” 那是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一天在院子里,梁佑音不知为何在陪着段临轩玩,她亲眼看见母亲给了弟弟一颗糖。 那颗糖,就是蛊虫。 梁佑音告诉她,这种蛊虫是要养在身体里十几年的,等到蛊虫醒过来,就会撕咬他的五脏六腑,直到他痛苦而死。 她说,她想亲眼看着段莫寻和柳如烟宠了十八年的儿子,突然死去的时候,他们脸上的表情还会不会那么幸福? 段琳琅也曾经想把这件事告诉给段莫寻的,可是梁佑音却不许她这么做,她说如果她敢多嘴,那她不介意也为给段琳琅一颗。 段琳琅害怕极了,她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毕竟她那个时候还很小,没过多久就把这事给忘了。 直到南疆事发,梁佑音亲手杀了柳如烟后,她曾骑在马上问段琳琅,要不要同她回南洋去。 段琳琅摇着头说不,她要留在这里陪着父亲,照顾弟弟。 梁佑音癫狂一笑,“段莫寻已经死了,段临轩也早晚会死的,你忘了他身体里的蛊虫了吗?既然你不想和我回南洋去,那就守着着两个死人吧。” 等她随着炽烈军来到天都城之后,寻了许多医书来看,她想找到能救段临轩的办法。 可是,她发现这种蛊,除了下蛊的人有办法延缓蛊虫发作外,其他人根本无药可治。 书上说,要去除这种从小养在体内的蛊虫,只有一个办法——剖开肚子取出来。 但人也就没救了。 所以在那面具人说出这句话之后,段琳琅的心瞬间就死了。 她只能寄希望于能用自己的价值,来替段临轩换取更长的生命。 卓青黛有些缓不过气来,“所以一直躲在雀背后的人,就是梁佑音?” 段琳琅点点头,“除了她以外,还有谁会利用这一点来威胁我呢?” 颜炽皱着眉,段琳琅所说的蛊虫之事,和岳灵霄的诊断不谋而合,应该是真的。 段琳琅继续说,“在那之后,我就常以探听来的消息去换取蛊虫的解药,每一粒解药所能维持的时间是一个月,消息越有价值,临轩能活的时间就越长。” 卓青黛回想了一下,段临轩这次出来一共只带了三颗药,这也就说明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如果岳灵霄不能找到救他的办法,那段临轩就必死无疑了。 颜炽问,“既然如此,你今夜又为何找我们来?为何把南洋要攻打大黎的消息告诉我们呢?” 段琳琅咬了下唇,“因为……因为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其实南洋有计划攻打大黎的消息,段琳琅早在半年以前就有听说了,但是在上个月这个消息忽然紧张起来,她便知道南洋准备动手了。 南洋和大黎开战,该第一个冲在前面的一定是段临轩,那岂不是正和了梁佑音的意,段琳琅绝对不能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段琳琅劝说早有立储之意的皇上,与此时举行封册大典,命境内诸侯来朝见。 这样一来,段临轩可以暂离南疆,保住性命;二来,颜炽会回到天都城来,这样她就可以想办法告知,以提前应战;三来,段琳琅知道自己不能再错下去了。 她满脸泪痕的说,“琳琅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原谅,但是希望王爷和王妃能早做准备,南洋这次是有备而来,雀已经完全掌握了我们的兵力部署和战力情况,若毫无准备的打起来,我们一定会败的!”她俯身一头磕在地上,“琳琅恳求王爷和王妃,相信琳琅这一次!” 卓青黛眼角止不住的跳,她没想到连立储大典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是段琳琅一手促成的,她一向知道段琳琅聪明,确也太过于聪明了! “你先起来……”卓青黛伸手去拉她,她还是舍不得对段琳琅说什么重话,“临轩肚子里有蛊虫的事情,我们昨天已经知道了,岳灵霄会找到办法的!至于你说的这件事情,我们恐怕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不过你别担心,有王爷和我在,一定不会让南洋人得逞的!” “王妃……”段琳琅抬眼看她伸过来的手,“你不怪我?”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怪罪别人呢,都是身不由己在这世上苟活的可怜人而已。 卓青黛扯了个笑,“怎么不怪?但是你也是为了临轩,我理解你。不过你还是要告诉我们你都给南洋传递了什么消息?我们也好早做打算。” 段琳琅眼里又恢复了些光亮,她点点头,“最初的几年,并没有什么太重要的消息,对这次两军交战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半年前……他们要我找一份境内兵力部署图……” “你给他们了?”颜炽皱眉。 段琳琅懊悔地点头,“给了,但是那份图上不包含北境的兵力部署。” 颜炽点点头,北境常年有战事,兵力部署基本不会有变化,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标注在图里,也没什么奇怪。 “王爷,琳琅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现在只想尽力补救!只是琳琅身边有雀的暗线时刻监视,所以琳琅只能求助于王爷和王妃,等此事了结之后,琳琅一定会去皇上面前请罪,琳琅愿意为自己所犯下的错,承担任何后果!只是……希望王爷和王妃能为琳琅暂时保密,尤其是在临轩面前……我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的姐姐是这样的人……” 她说着说着哭出声来,哭的卓青黛心头一酸,“琳琅,你不要太过自责,如果我是你,恐怕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颜炽立刻叹了一声,他撇开眼去,“此事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他们的进攻计划……”颜炽想了想说,“琳琅,你先按兵不动,千万不能打草惊蛇,要是有什么消息再想办法告诉我们。” 段琳琅忙点了点头,“王爷放心,琳琅已经和他们周旋了六年,知道该怎么做。” 卓青黛听着,不禁又是一阵心酸,明明离开时段琳琅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但现在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真是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第139章 得到了南洋要攻打大黎的情报之后,颜炽立刻给还在南疆留守的邵子谦传了信,要他做好准备,加强边境巡防。 除此之外颜炽还给北境写了信,要他们随时准备支援。 卓青黛也每天拿着南疆的地图研究,南洋人到底是这么侵入进来的,可是接连看了几天,还是找不出破绽,两国交界处只有山脉和断崖,难不成南洋人还会飞不成? 一时思索无果,时间转眼就到了五月十二这天,皇上在宫中设宴,邀请了颜炽、卓青黛还有段临轩。 颜煜对于段临轩重整南疆的过程细节十分感兴趣,就让他说来大家听听。 段琳琅也在颜煜身边陪着,偶尔添上一杯酒,应和两句,席间气氛也算热闹。 酒过三巡颜煜突然起了兴致,便让段琳琅来弹奏一曲,她的琴艺不错,深得皇上的喜欢。 段琳琅自然点头称好,但毕竟一个人弹来也无趣,她对着卓青黛道,“不如琳琅来弹琴,王妃舞剑可好?” 卓青黛看了看自己一身碍事的衣服,她还从来没有穿着这么华贵的衣服舞剑呢,本想着拒绝,但是一看颜炽眼中都有几分期待的样子,只好笑着应下了。 一时琴音起,剑影齐纷飞。 这还是颜煜第一次看见卓青黛舞剑,就不觉得看入了神。 那人身姿绰约、剑法利落,一招一式之间,无不让人惊叹。 原来女子舞剑,也可以有这般英气。 颜煜淡笑了下,然后移开了眼。 而颜炽自然是眼神紧随着自己的夫人,看她剑舞潇洒,就不禁回想起那初见时的场面。 多年过去,他心中的人从未变,这眼前的人也从未变。 一曲刚毕,卓青黛俯身谢礼,刚要抬起头,就从门外匆忙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跪地禀报。 “皇上,南疆有加急信报!” 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心里一惊,段琳琅下意识的与卓青黛互看了一眼。 应该是南洋发兵了。 果然,颜煜看了信报之后,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南洋突然进攻南疆,兵力至少有二十万,情况不容乐观。 颜炽眉头一皱,想必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如果他们只有二十万人,那在前世卓敬尧带着二十万大军前去支援时,就不会节节败退了。 “皇上!臣弟愿率兵前去支援!”颜炽跪地说,“南疆十六城决不能再落入南洋人手中!” 颜煜表情严肃,这次的举兵进犯与八年前的情况可完全不同,那一次南洋只派了两万人,而这一次却有二十万,南疆天险之地,他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临轩……”颜煜没有理颜炽的请求,先是问段临轩,“南疆现在有多少战力,可抵挡得住?” 段临轩脸色发白,“回禀皇上,南疆十六城现有兵力三十万……但是南疆毕竟地广,兵力分散在各驻城军之间,若这南洋的二十万兵马同时进攻一城,怕是很难抵挡。” 颜煜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他抬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颜炽,“好……老八,朕就再给你十万兵马,你和临轩一同赶赴南疆,这十六城一个都不能丢!” “是!” 当天晚上,颜炽和卓青黛做了最后的准备,打算明日一早就整军出发。 段琳琅留在宫里自然跟着着急,但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能做什么呢?最后段琳琅只能去殿前求皇上,准许她明日送卓青黛等人一程。 颜煜碍于段琳琅和段临轩这么多年没见,也就答应了。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十万大军就已经在城外集结完毕了。 卓青黛重新穿上了轻甲,束起了发,嘴唇有些发白,她承认自己有些紧张,毕竟这一刻她等待了八年时间,她决不能让国破家亡的悲剧再一次出现。 颜炽也换上了铠甲,冲卓青黛轻轻一笑。 她知道,这是颜炽在安慰自己。 “走吧。”他说。 卓青黛长舒了一口气,点了下头,手中的剑紧紧握住。 这是她第二次随军出征,耳边的战鼓声阵阵,敲进心里都化成了冲锋的力量。 这一次,他们一定会赢! 十万大军出发了,刚走出天都城外三里,就见一处惜别亭下,等着一个满眼担忧的人。 卓青黛立刻驾马迎了过去,她在马上有些惊讶的问,“琳琅?你怎么会在这?” 段琳琅穿着一身素衣,手中握着一个食盒,亭子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等着一个宫女。 “琳琅想来送送你们。” 卓青黛了然的点点头,大声叫着段临轩过来,又对颜炽说,“王爷先带兵赶路吧,一会儿我和临轩就追上来。” 颜炽也知道他们一定有很多告别的话想说,点了下头,“好。” 军队继续行进,卓青黛和段临轩先后下了马。 段临轩本就气昨日在皇宫中没来的急同段琳琅好好说几句话,现在见到人眼睛立刻就红了。 “阿姐……我这才回来没几日,就又要走了,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我舍不得你……” 段琳琅苦笑着,捏了捏段临轩的肩,的确……段临轩的药只能维持三个月,而她还没有找到其他办法能帮他续命,下一次还能不能见到,段琳琅的心里都没有底。 但是她还是安慰道,“等你打赢了仗,咱们就能见面了。” 段临轩点点头,“阿姐放心吧,我现在已经长不是小孩子了,不会给咱们南疆丢人的!” “一定要注意安全!”段琳琅忍着眼泪,不让场面变得更伤感,“南疆一直都是咱们段家在守护,这一次它就靠你了。” “嗯……”段临轩咬了下牙,“有我段家在,南洋人休想跨过来一步!阿嫁你放心,爹爹在天上看着咱们呢,他会保佑我们的。” “嗯……”段琳琅有些哽咽,“爹爹会因你而骄傲的。” 她又转头看向卓青黛,眼里的情愫不言而喻,段琳琅从未放下过她。 “阿青……”段琳琅这样叫她,“多保重。” 卓青黛提了个笑,“你在宫里也一样,而且临轩有我们照顾,你不必担心。” 她说的是蛊虫的事,岳灵霄说蛊虫虽然取不出来,但是这延缓发作的药物却未必制不出来,只要给他时间,就一定有办法。 段琳琅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动没动她的意思,“琳琅在这等你们凯旋。” “一定。” “一定!” 三个人笑了笑,总算把离别的伤感气氛驱散了,段琳琅拿起随身带来的食盒,“我做了些小点心,你们带在路上吃吧,这一路奔波,免不了辛苦。” 段临轩小时候就最喜欢她做的点心了,一听有东西可以吃,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的打开食盒,扑面而来一股香气。 里面有核桃酥、梅花糕、油酥酪……好多种,段临轩立刻抄起一个就准备塞进嘴里。 “等等!”段琳琅忽然叫出声,眼神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段临轩停在原地,有些莫名的问。 段琳琅夺过他手中的核桃酥,凑在鼻子上闻了闻……这味道不对劲。 她做这个点心少说也有百次,用料味道都已经十分固定,虽然这点心散出来的香气很诱人,但是段琳琅还是从中问到了一丝不和谐的怪味。 段琳琅顿时心里一惊,若有所思,她连忙问同她一起来的小宫女,“玉秀,这食盒除了你,还有谁动过?!” 小宫女忽然见段琳琅脸色凝重的问她话,也是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道,“除了女婢……就……就紫鸢拿了一会……” 紫鸢!正是那个“雀”安插在她身边,监视她的人。 “糟了……”段琳琅一下子慌了神,手中的食盒应声而落,“他们知道了。” 卓青黛刚想问怎么回事,突然,从路一旁的树丛中,窜出来十几个蒙面大汉,手里拿着刀,丝毫不迟疑地就像他们砍了过来。 “小心!”卓青黛叫了一声,立刻提剑迎战。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他们的马也受了惊吓四处乱窜,卓青黛护着段琳琅让她躲到惜别亭的廊柱下,自己则和段临轩背对着背与那些人对峙。 “你们是什么人?”卓青黛试图和黑衣人们周旋一下,但显然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根本不和她搭话,提刀就向前冲,分明是想要他们的命。 卓青黛和段临轩也不敢怠慢,毕竟双全难敌四手,稍有怠慢就会人头落地。 对方的功夫也不弱,一来一回之间,卓青黛和段临轩就渐渐落了下风。 这时对面发难,先是分人拖住了卓青黛,剩余的则围着段临轩,他们准备先把稍弱的段临轩处理掉,再解决卓青黛。 虽然看透了他们的想法,但是卓青黛根本甩不掉缠着自己的人,她只能眼看着段临轩尽力躲闪,但还是被砍了几刀。 突然,段临轩腿上挨了一刀,立刻摔在了地上,其中一个黑衣人挥起刀来就要下斩。 卓青黛被挡住了视线,看不清状况,就听段临轩一声凄厉无比的哭喊——阿姐!!! 不知何时,段琳琅跑了过来,扑在他身前,挨下了这一刀。 卓青黛心里一紧,手中的剑险些被震落,琳琅…… 没时间去多想,卓青黛重新握紧手里的剑,想要拼命杀出一条血路来。 就在这时,只听“嗖嗖”几声,围着她的黑衣人立刻倒了下去,紧接着一声马啸传来。 卓青黛抬眼看去,原来是绫罗送她的红豆,追上了大部队,叫来了支援。 颜炽骑在马上,手中拿着一把弓箭,快速的朝她飞奔而来。 第140章 天,下雨了。 卓青黛低着头,跪在段琳琅身边,听着她微弱的呼吸和段临轩声嘶力竭的哭嚎。 冰冷的雨水打在众人脸上,冲刷在染了血的地面上。 “阿姐……你别死……你别死……”段临轩跪在地上,怀抱着段琳琅的上半身。 段琳琅的背上被砍了一个巨大的伤口,血流不止,她的脸色已经无比苍白,嘴唇颤颤的发抖。 “阿姐……你别丢下我一个人……你别丢下我……” 段琳琅吃力的伸出手去,抚在段临轩冰冷的脸上,“别……别哭……别哭……临轩已经……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段临轩握住她的手,一个劲的点头,“好,我不哭……我不哭……我听话,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再也不和你顶嘴了……阿姐你别死,求你了,求求你别死……” 段琳琅努力的扯了下嘴角,紧接着一口血就涌了出来。 “姐!” 其他人也都沉默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没救了。 段琳琅胸口抽动着,勉强的张张嘴,“临轩……姐姐不能再……照顾你了……你……呃……你要照顾好自己!保护好南疆!……我和爹会看着你……” “姐!不要!不要……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啊!!!” 段琳琅呼吸越渐微弱,她抬眼绕开了段琳琅,看了看神色悲痛的卓青黛。 “阿青……” 卓青黛流下泪来,轻声应着,“你说。” 血从段琳琅的嘴角淌出,滴在地上,顺着雨水染上了卓青黛的铠甲,“琳琅……对你……从未变过……” 这是段琳琅第一次不用敬语的同卓青黛说话,或许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愿意把埋在心里的感情说出来。 卓青黛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我知道。”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段琳琅不禁弯眼笑了下,就如同她平日里那样,“……那就好……” 然后她闭上了眼,再也没睁开。 雨越下越大,大到让人睁不开眼,段临轩就跪在雨中,紧紧的抱着段琳琅的尸体。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个少年瞬间沧桑起来。 当他失去母亲时,他悲痛他怨恨,但他依然是个可以肆意宣泄的世子。 当他看见父亲的尸体时,他绝望他哭泣,但他还是被段琳琅护在手心里疼爱。 但当段琳琅死在他的怀里,这个少年,再无任何依靠。 他已经流干了眼泪,滴在脸上的只有苦涩的雨水。 颜炽走上前来,拍了拍卓青黛的肩,他的意思她明白。 这不是终点,他们必须继续走下去。 卓青黛抹掉脸上的眼泪,撑着剑站起身来,她对段临轩说,“你带着琳琅先回天都城,我和王爷去南疆。” 颜炽也认同这个办法,“临轩,这伙人应该是南洋的刺客组织‘雀’,你先带着琳琅回去,同皇上禀明此事再做打算,我们必须立刻赶往南疆,刻不容缓。” 段临轩这才肯站起身来,他看了眼站在面前的两个人,他们说得没错,南疆战况紧张,根本没时间在这里耽搁。 他抱起段琳琅已经冰凉的尸体,走向和颜炽一起来的刘焱将军。 “刘将军,拜托你把我姐姐的尸体带回天都城去。” “那你呢?” 少年的眼神越发坚定,“我和王爷去南疆,那里是我的家乡,我答应了阿姐要守护好它。”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温柔一笑,“阿姐在看着我呢。” 卓青黛看着突然成长的少年,心里有些酸涩。 离别,总是会让人突然长大。 …… 仁启八年五月十五日,赶在太阳下山之前,颜炽终于率十万大军进入了南疆地界。 因为段琳琅之前给的情报,所以南疆这次反应很快,在南洋攻城一天之内就已经做好了应对。 目前南疆十六城里,有三座城受到了进攻,不过邵子谦已经组织守城,正在等待支援。 十六日卯时,颜炽与邵子谦在天门城成功回合。 虽然他们已经有六年未见,但眼下也根本没时间闲续。 邵子谦立刻为颜炽等人介绍了战况。 南洋兵是从南疆东南边的弛液城开始进攻的,在快速的得手之后就一路向中部进攻,南洋兵现在的位置在天门城外六十里左右,估计明天就会进行新一轮的攻城。 颜炽看着地图上面的标注点了点头,“他们有多少人?” “至少二十万。”邵子谦道,“这还是保守估计,因为王爷让我们时刻注意边境的动向,所以弛液城一被进攻,我们就收到了消息,不过……最重要的是我们还不知道南洋人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颜炽皱了下眉,“我们在南洋的暗线没有任何消息吗?” “没有。”邵子谦脸色沉下去,“这次发兵的消息恨隐秘,看来梁靖淳为此准备了很久。” 颜炽点点头,他的确是准备了很久……八年……八年…… 这时,一直认真听着的卓青黛看着地图有些疑惑,“邵子谦,你确定他们是从弛液城开始的?” “嗯。” “那就奇怪了?”卓青黛伸手点了点地图上的弛液城,“弛液城和南洋之间隔着的,可是一座大山,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听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愣住了,的确……弛液城和南洋之间隔着的是南疆的圣山。 颜炽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得先把眼前事做好,“先整军,准备明日应战。” “是!” 当天晚上,卓青黛看着地图迟迟不肯睡,她总觉着弛液城有什么问题。 颜炽忙了一天回到营帐时,卓青正低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地图。 “在看什么?” 卓青黛思索着说,“王爷难道不觉得南洋人选择弛液城很蹊跷吗?” 颜炽摘掉了自己的护心甲,“你有什么想法?” 卓青黛把地图摊给他看,这是一张更为详细的地图,“王爷你看,弛液城和圣山之间有一片樟松林,这是一片无人地带,南疆人对于圣山是很敬重的,他们轻易不会靠近那里。而南洋境内背靠圣山的是静湖,那里也是既没有村庄,有没有城镇。” 颜炽听着挑了下眉,“你的意思是?” 卓青黛挠了挠头,“我也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南洋人出现在这里很蹊跷……我之前一直以为他们是从南边悬壁那里以我们不知道的方式上来的,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颜炽靠近揉了揉她头,“不管什么方式,我们一定赢的。” 卓青黛安慰的扯了个笑,这次颜炽的话没有让她安心,反而忐忑起来。 因为她知道,颜炽也没有足够的把握。 这时帐外传来了马蹄声,是韩清泫带人探消息回来了。 卓青黛终于打起了精神,她一直惦记着韩清泫,知道他作为先头兵前去探消息,卓青黛即为他开心,也为他担心。 她跑出帐子,就看到一阵尘嚣而来,韩清泫一身铁甲,驾于马上,他瘦了许多,也黑了不少,脸上的棱角更利,他腰上配着剑,剑上拴的就是卓青黛送给他的剑坠。 马匹走近,韩清泫才认出帐前的卓青黛。 “阿青!”他激动的下了马,跑到他面前,脸上沾染了一些尘土,“你怎么来了?” 卓青黛看他现在高自己一头,不禁笑了起来,“王爷奉命来支援。” 韩清泫点了点头,“其实我也猜到前来支援的应该是王爷,只是没想到你也来了,我还以为六年过去,你会在北境相夫教子呢,没想到一点没变。” 一提到孩子,卓青黛尴尬的笑了下,“我觉得自己还是更擅长冲锋陷阵……” “哈哈……”韩清泫笑起来,“那倒是,这样我们就又能一起并肩作战了。” 卓青黛顺手锤了他一下,“嗯……看你可是结实了许多,怎么样武功精进了没有?” 韩清泫挑了下眉,“要不要打一场,这次我可是有绝对把握胜你!” “是吗?” “那是自然,在南疆这几年,我可是一点都没闲着,每天练习,与人切磋。” 卓青黛应和着,“你和谁切磋?邵子谦吗?” “不,是我娘。” “……你娘?”卓青黛一愣,“你是说……” 韩清泫满足一笑,“没错,就是阿嫁。” 卓青黛有些欣慰,“原来她从天都城离开之后,来南疆找你们了。” “嗯……”韩清泫点点头,“她说过等她完成了必须要做的事,就回来找我和清漓。” 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了,卓青黛眼神柔和,“看来你在这里过的不错。” 韩清泫挠了挠头,叹了口气,“哎……以前什么都有,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后来什么都没了,反而学会了去珍惜自己仅剩的。现在我虽然没有显赫的身份,没有背景,没有金钱,但是有娘,有妹妹,还有个可爱的小侄子,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小侄子?”卓青黛不禁一愣。 “你还不知道吧?”韩清泫笑起来,“上个月,清漓刚刚生了一个男孩!” “真的!”卓青黛惊喜不已,“这个邵子谦,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说一声!” “他啊……每天忙着营里的事,估计都忘了自己已经是当爹的人了。” “那清漓现在在哪呢?” “让她留在临安城了,在那有娘照顾她,我和邵子谦也放心。” …… 他们越聊越开心,在帐中默默看着这一切的颜炽也勾起了唇角。 真好。 如果没有这场战役,就更好了。 第141章 次日午后,南洋人兵临城下。 颜炽身披战甲,站于城墙之上,大战一触即发。 忽然间狂风呼啸,乌云密布……南洋战旗一挥,压城而来。 …… 攻城战持续了三日之久,战火一波一波袭来,大黎众将奋力死守。 可是情况却越发的不乐观,南洋兵丝毫没有要退的意思,反而越战越勇。 所有人都察觉出了事情的蹊跷。 战备室里,卓青黛有些坐不住了,主动请示,“王爷,让我带兵从侧面包夹他们吧!这样耗下去,他们早晚会破城进来的!” 颜炽看着手边地图上的被南洋人攻破的几座城,摇了摇头,“不行,我们的探子根本探不出去,你贸然带兵出去,很可能会掉进敌人的陷阱里。” 卓青黛不同意的指了指地图上一条隐秘的路,“我从这里走,虽然路程远,但是应该很安全。” 颜炽看了一眼她选择的那条路,是一条从天门城以东向北绕过一个山谷再向南迂回的路。 的确很隐秘,但是想要包过来,可能需要三日的路程。 卓青黛皱了下眉,知道颜炽在犹豫,“王爷!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如果只是被动防守,迟早会撑不住的……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南洋人的粮草供应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及时,我们之前想要利用本国作战的天然优势并不存在!我们必须要尽早结束这一切……”她停顿了下,“而且……这条路通向弛液城……” 颜炽微怔,“你想做什么?” 卓青黛思索了一会道,“我还是觉得他们从弛液城开始发起进攻,很不对劲,我打算潜过去看看。” 颜炽稍稍迟疑了一下,卓青黛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样被动的防守总归不是办法。 “好。”他答应了,“但是你一定要小心,一旦发现什么不对劲,立刻撤退,不许恋战,不许逞强。” “是!” …… 虽然颜炽这一次必须留在天门城坐镇,但是他还是给卓青黛派了最精英的四万骑兵,还让王野、许蟒两位将军和韩清泫一起辅佐她。 他们约定着三天之后,正式发起反攻。 卓青黛深知这一次的行动对于大黎来说有多么重要,她也格外谨慎,一路上小心赶路。 在出发后的第二日晚上,卓青黛等人已经到了弛液城外。 与想象中不同的是,弛液城并没有南洋兵把守,简直就像一座空城。 卓青黛起了疑心,她想进去看看。 “不行!”韩清泫不同意她这个决定,“太危险了。” 卓青黛也知道这很可能是南洋人设下的陷阱,但她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想知道的秘密,就在弛液城后的那片密林之中。 “清泫,你和两位将军带大家继续赶路,我趁夜进去看一眼,我保证明早一定赶上你们。” “不行!”韩清泫死拉着她,“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不能去!” 卓青黛心里的那个声音越来越猛烈,她的眼睛越发的离不开那城门。 她必须进去。 韩清泫见她心意已决,无奈的让步,“你想去也可以,我陪你去。” “我自己去。” “我绝不可能让你自己去!” 卓青黛执拗,韩清泫又何尝不执拗? 她叹了口气,“好吧。” 于是在弛液城前,王野和许蟒带着大军与卓青黛和韩清泫分了路。 当天晚上,卓青黛和韩清泫趁着夜色正浓,偷偷溜进了弛液城。 城中十分安静,按邵子谦的说法,城中百姓已经都撤了出去,可让卓青黛奇怪的是,怎么连个守城的南洋兵都没有。 弛液城并不大,不过半个时辰,卓青黛和韩清泫就已经摸清了。 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韩清泫松了口气,“我们走吧,这里什么都没有。” “等等。”卓青黛忽然停住,耳廓动了动,“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韩清泫仔细听了听,只有呼呼的风声,“没什么特别的声音啊……” “不对……”卓青黛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听到了马嘶鸣的声音。 卓青黛顺着那声音摸了过去,直接从后城门穿进了密林之中。 果然……有蹊跷。 那声音越来越强烈,韩清泫也听到了,两人相视一眼,悄悄的向前探过去。 向前摸了百米后,卓青黛忽然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又向前走了几十米,眼前的密林忽然开阔起来。 两个人一下子愣住了,瞬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们赶紧躲到树的后面,生怕打草惊蛇。 卓青黛深呼吸着,渐渐平复,她又重新探出头去看,确认自己刚刚看到的一切并非梦境。 就在几十米外的密林深处,已经被阔出一大片空地,目光所及之处都望不到边际,在空地两旁有数不胜数的军帐,军帐外都燃着篝火,篝火附近都有南洋兵在看守着。 这还不是让卓青黛最震惊的,最让她颤抖的是那两侧军帐的中间,有一条十几杖宽的通道,这条通道一直通向不远处的圣山。 那圣山之下,有一个无比巨大的洞! 卓青黛终于知道,南洋人是怎么进到大黎来了,梁靖淳竟然用了整整八年的时间,把圣山从底部挖开来!!! 她忽然心里一阵寒意,这样的人一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即使这一次他们能把南洋人打回去,也许十年之后,梁靖淳还会卷土再来! 那卓青黛只有一个选择,杀掉他!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忽然从一个将军等级的军帐里,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人。 那人刚一抬头,就直直的盯着卓青黛的方向。 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躲回到树后。 韩清泫也看到了这一切,他也被惊到了,“我们得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王爷……难怪这些南洋人的粮草供应根本不成问题,原来他们已经做好了和我们打持久战的准备!” 卓青黛皱着眉,“真没想到梁靖淳竟然这么有耐心,挖山开路……” 韩清泫脸色一紧,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走吧。” 卓青黛点点头。 两个人本打算从原路返回,但是走到弛液城后城门时,忽然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原本黑漆漆的城门,此刻却灯火通明。 卓青黛和韩清泫心里一滞。 突然,从城门两边跑出来两队南洋兵,直接包围住了两人。 就在他们准备应战时,从密林的方向传来了马蹄声,然后刚刚那个帐篷里走出来的人,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内。 卓青黛就着火光才清楚的看见了他的脸,这是一张有些苍老,却很精明脸。 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 他坐在马上笑了下,然后冲卓青黛道,“你就是卓敬尧的小女儿?” 他话一出,卓青黛和韩清泫都呆住了。 卓青黛是女儿身这件事本就少有人知道,何况这个人还是南洋人?! 那老人从马上下来,笑了下,“你是不是很好奇,老夫怎么知道你的身份?” 卓青黛瞪着眼,点了下头,她的确很好奇。 那老头的步子稳健,走到她身边,“哎……要说起来……你还要叫老夫一声爷爷。” “爷爷?” 卓青黛更是摸不着头脑,她的爷爷是卓皖南,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她从不知道自己还有别的爷爷! 韩清泫挡在卓青黛的身前,一脸的防备,“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老头的脸上有些不悦,“你又是谁?” 韩清泫握着剑柄,随时准备□□,“少废话,你到底想怎么样?” 老头冷哼一下,显然不满他的态度。 突然!老头一手袭上了韩清泫的脖颈,速度之快,他们两个人都没能看清。 韩清泫一下子被掐住了喉咙,老头的手劲之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卓青黛见此,立刻出手去救,但是老头的身手完全在她的能力之上,就算老头一只手掐着韩清泫,但对付起卓青黛来,依然游刃有余。 老头一个后撤,拉出了些距离,笑了声,“再动一步,你的朋友可就要死了。” 说着,老头又加了些力道,韩清泫顿时觉得更难以呼吸了。 “好好好!”卓青黛紧张的立刻妥协,“我不动!你到底想怎么样?” 老头扯了个笑,“很简单,你给寒王写一封信,让他打开天门城的大门,不得反抗。” 卓青黛皱了下眉,“你做梦,就算你把我们两个都杀了,也休想!” “呵……你的拗性子还真像卓家人。”老头慢慢松开了手,“罢了……那你们两个就都跟我回去,劳夫自己写信给他,我倒要看看有情有义的寒王,是会选择大黎的天下,还是他的女人。” “你!”卓青黛刚一出声,背后就被人很敲了一下,然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韩清泫的状况也一样,他昏过去的最后一眼,看见卓青黛被扔到了马背上。 …… 天亮之后,王野和许蟒没有等到卓青黛和韩清泫,就在他们犹豫要不要按原计划行事时,岳灵霄的小白送来了颜炽的信。 “行动取消。” 因为就在颜炽准备反攻前,南洋派人送了一封信给他,信里包着一个玉佩,那是卓青黛的。 第142章 在那封点名送给颜炽的信中,写着要颜炽打开天门城的城门,放南洋兵进去,否则三日后他将会亲眼看见卓青黛和韩清泫的脑袋落地。 南洋是想用这种威胁的方式,不费一兵一卒的就进入到南疆的中心地带去。 简直痴心妄想! 颜炽把手中的信揉成一团,丢进火堆,眼里满是寒意。 他知道绝对不能答应,可是卓青黛在他们手上。 如果卓青黛死了,那这天下如何,又与他何干呢? 突然间,颜炽的脑海里浮现出卓青黛的模样,她会希望自己怎么选择呢? 那一刻,颜炽有了答案。 他立刻命人将天门城所有留守的百姓疏散出去,既然南洋人想要进来,那就让他们进! “南行,三日后准时打开城门,让他们进来。” 向南行皱了下眉,“真让他们进?” 颜炽点了下头,样子发狠,“让他们只进不出,以血肉祭我南疆的土地!” “是!” …… 卓青黛是在囚车中醒来的,韩清泫就在并排而行的另一辆囚车里,他们都被枷锁铐着,囚车旁站着手拿大刀的人,随时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自从她被打晕之后,就一路昏昏沉沉的,好像被喂了药,意识模糊的有些搞不清楚时间,也不知道现在战况怎么样了。 这时她身边的韩清泫咳了两声,清醒过来,“咱俩这是在哪?” 卓青黛摇摇头,“不知道,但我们好像是在行军路上。” 没错,囚车在走,前后还有浩浩荡荡的南洋大军。 韩清泫挣了挣身上的枷锁,但并没有什么用,“咱们这是被俘虏了?” “看来的确如此。”卓青黛有些愧疚,“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我非要进城去看看,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韩清泫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说什么呢?要不是你坚持进去看看,我们又怎么会发现南洋人的秘密呢?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王爷!” 卓青黛看了看这些训练有素的南洋兵,觉得希望不大。 先不说他们被锁在囚车里还带着枷锁,就算一身轻松也很难从这么多人中全身而退。 想要逃跑,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不过此刻的卓青黛也顾不得生死,她只想着该怎么把消息传出去,怎么把南洋人赶出大黎。 …… 约定到了第三日,颜炽从城门上看到了行进的南洋大军,也看见了行在最前面的两个囚车。 他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心中一阵剧烈的痛苦。 “王爷,他们来了。” “嗯,去打开城门吧,按计划进行。” “是!” 颜炽做出了他的选择,他要在天门城与南洋决一死战。 一个时辰后,南洋大军已经到了城门之下,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颜炽也没见过的人。 那是一个并未披甲,年过半百的老人,身形精瘦,目光犀利。 他抬手一挥,南洋军停了下来。 然后颜炽从城门下走了出来,他身边只有向南行一个人跟着。 他已经预想过了,即使是开了城门让南洋人进去,但他们也一定会生疑,就必定会派人先进城去查看。 颜炽已经在城中设下了埋伏,他要做的就是在南洋派人进去查看之前,把卓青黛和韩清泫救出来。 “北麒麟……”老者看着他眯眼笑了笑,“看来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 颜炽冷漠的看着他,“你是谁?梁靖淳呢?” 老头笑了笑,“梁王在南洋,这次发兵大黎,由老夫负责。承蒙江湖上众人的抬爱,都尊称老夫一声二爷,你可以这么叫我。” “你是江湖中人?”颜炽有些惊讶,然后在脑海中思索江湖上是否有一个“二爷”,但一无所获,身边的向南行也一头雾水,他表情不悦,“即是江湖中人,又为何要搅进这两国争战当中来?” 二爷微微一笑,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颜炽,你能为了自己的女人,放弃一座城,老夫还是颇感欣慰的……”二爷回头看了眼在牢笼里的卓青黛,“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驾着马走了两步,眼神望向天门城的方向,“什么王权、江山……都不值得你为之付出一切,反倒不如一个真心爱你的女人,更值得去珍惜。” 颜炽不想与他做无畏的纠缠,“既然如此,城门已开,你也应该遵守约定,把人还给我了。” 二爷挑了下眉,“人会还给你的,但是要在我们出城之后,现在就把人给你,万一你耍诈,在城里阴我一道怎么办?” 他话音一落,颜炽便知事情不容耽搁,必须立刻下手才行。 他默默看了眼向南行,手背在身后做了个事先约定好的动作,这是和城门上暗藏的弓箭手的暗号。 突然,从城门上射出几十只暗箭,直接射向驾着囚车的南洋兵,箭箭穿喉。 马儿顿时受了惊吓,挣扎着向天门城城门的方向疯跑过去。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二爷有些没想到,但现在再追却已经来不及了,那两匹马跑得飞快。 二爷立刻下令让弓箭手射击,但是射出的箭全数被颜炽和向南行挡了下来。 那两个人先后跳上马车,颜炽看着气急败坏的二爷,露出了笑。 那是一种挑衅,他笃定二爷不敢轻易追进来。 但就是二爷思前顾后的这个空档,颜炽把人救了下来。 “二爷!我们追吗?!” 他迟疑了,颜炽城门打开请他进去,里面难免有诈,也许这样不管不顾的追进去,会正中圈套。 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身边的一位将军犹豫道,“梁王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三天了,若还是拿不下天门城……” “知道了!”二爷的表情很僵硬,“追!” 他们有三十万大军,难道还怕了不成?! …… 马车跑进城之后,颜炽立刻把卓青黛和韩清泫放了出来。 枷锁被打开的刹那,她扑进颜炽的怀里,紧紧抱着。 在被抓住,被威胁,甚至被打晕的时候,卓青黛都没有觉得怕死。 可是当她看见颜炽身单影只的站在万军之前时,她却害怕了。 “没事了。”颜炽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 韩清泫揉了揉手腕,“王爷,我们知道南洋人是怎么进来的了!王妃猜得没错,他们选择驰液城就是因为那里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梁靖淳竟然丧心病狂到派人从圣山下挖了过来!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洞!” 颜炽着实惊了一下,不过现在的情势可不容他们再商讨此事了。 他皱了下眉,“先隐蔽起来,南洋人不会犹豫太久的,他们很快就会冲进来!” “好。” 果然,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南洋人就按耐不住派了探子进来。 颜炽已经做好了部署,在城中隐了五万人,在城外安排了十五万人包夹,而且他还命人在城中埋了大量的□□,宁可同归于尽,也不能让南洋人再进一步。 探子在城中没有发现人便回去禀报,过了一会二爷带着南洋兵慢慢走了进来。 他还是很警惕,因为他知道颜炽绝对不会轻易把这座城让给他。 走至城中心时,南洋兵的三十万大军已经走进来了七万多人,天门城中静悄悄的,丝毫没有因为有人走进来而变得热闹。 就在众人屏息以待之时,突然一声鹰啸,紧接着从道路两旁的暗窗中,射出成百上千的羽箭。 在城中主路上的南洋兵顿时死伤一片。 但很快南洋兵就架起了盾牌,一攻一守,情势就被化解了。 …… 几番博弈之后,南洋兵死伤惨重,但是这个数字在三十万面前,还是微乎其微了。 接下来,大黎将士就只有正面一搏了。 颜炽站在高处的城墙之上,身披铠甲,手握金枪,他对众将士道,“准备迎战!” “是!” 日色渐沉,黎军从暗处杀出,直奔南洋军。 而一早在城外做好埋伏的黎军,此时也都士气正盛的冲了出来。 战场顿时分割成两部分,颜炽在城外,卓青黛在城内。 剑光相斥,血色纷飞,整个天门城内外都瞬间沉浸在血影之中。 “杀啊!!!” “杀啊!!!” 直杀到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自杀到手中的剑完全被血浸红。 卓青黛已经完全麻木,她脑海中只有一个简单的念头,杀! 她要挥动手中的剑,杀掉眼前的人。 突然,她一个回身,正好看见南洋士兵握着一杆枪,枪头刺进了韩清泫的铠甲。 韩清泫抓着那枪头,挥剑砍在南洋兵的脸上。 她看到血从韩清泫的铠甲上低了下来,她看到他的脸色渐渐发白,手上的力道却一点没减。 她又捡了一把剑,双剑在手,奋力的砍出去。 她隐约看到城外,呼啸的冲杀声中,有低沉又悲戚的哭喊。 她的脚下已经满是尸体,有南洋的,也有大黎的。 “杀!” “杀!” “杀!” 她决不能停下来,卓青黛紧咬着牙,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她意识到那是别人的血喷到了她的脸上。 一波敌人倒了下去,就又有一波冲了上来。 南洋人实在太多了,卓青黛感受着剑刃砍在铠甲上,破开了血肉。 忽然她发现自己已经杀到了城门口,在一门之外的那里,是颜炽的战场。 她手里的剑越来越沉,上面所沾的血也越来越多。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背火辣辣的疼,回身一看,是一个南洋兵正举着大刀,想要再砍。 她立刻剑刃一挥,反杀过去,但腿上又是一痛,她再去抵挡,胳膊又被刺了一枪。 卓青黛的手冰凉,再多的血也捂不热她。 突然,她心口一皱,有人从背后穿了她一剑,剑拔除的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血涌了出来。 她顿时倒在人堆里,感受到温度离她而去。 卓青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城外看去。 她看到,颜炽被南洋兵包围着,手里挥着枪,双眼赤红。 啊……还是败了。 第143章 身体在不由自主的晃动,卓青黛慢慢的睁开了眼。 “娘娘!您总算醒了!” 娘娘?卓青黛皱着眉,眨了眨眼,终于看清……原来她此时正在一辆马车里,而身边的人是…… “明月?!” 卓青黛腾的一下坐起身来,看着眼前再真实不过的小宫女,“这……” 卓青黛有些懵了,明月是前世陪在她身边的小宫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是在南疆打仗吗?卓青黛还记得昏迷前最后一眼看到的场景,颜炽双眼赤红,被南洋兵团团包围着…… 宫女明月已经哭了起来,从袖口拿出一封信,“娘娘,这是皇上给您的信,你看了就全明白了。” 卓青黛一脸震惊的展开信,上面的确是颜煜的笔记。 怜妃,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安全的离开了天都城。 朕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又恨又不解。 你恨朕为何不见你,你不解为何自己喝了毒酒,却没有死。 朕会慢慢的告诉你。 半个月前,太后命朕下令召回卓将军,那一刻朕就知道他们想要行动了。 是朕无能,和太后斗了这么久,却依然没办法保下你的父亲,所以朕没脸见你。 但是朕还是想让你活下去,朕赐给你的毒酒,名为“诉魂烧”,喝下后你会呈现出假死的状态,几个时辰后就没事了,朕想了许久,或许只有这个办法能让你离开天都城,继续活下去。 青黛,朕很少这样叫你的名字,因为朕不希望太后觉得我很在意你,朕害怕她会把矛头指向你,但如今这些话,朕只能在信中告诉你了。 朕很喜欢你,朕这一生最不后悔的一个决定,就是把你接进了宫。 如果有来生,朕希望我们能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我们会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青黛,如果朕料想的没错的话,明日太后就会威胁朕让出皇位了,现在禁军里都是她的人,满朝大臣也都是她的人,朕这个傀儡是到了退场的时候了。 朕希望你醒来之后,走的越远越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们来生再见。 …… 看着信的人,渐渐手指颤抖。 卓青黛红了眼睛,她忽然意识到了几件事。 一就是她似乎因为某种情况又回到了上一世,而且相较于她记忆里的时间,只过去了几个时辰而已。 二是,颜煜的确有苦衷,他并非是要对卓家赶尽杀绝,自己还是误会了他。 第三是……太后一伙人还没有被除掉,他们正在准备逼宫篡位。 四是,颜炽不见了。 “娘娘,你没事吧?”明月小心翼翼地安慰,“您千万别怪皇上,皇上也是别无选择了。” 卓青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绝不能乱了阵脚。 若是按时间来看,现在关于她的死讯应该还没来得及传到北境去,颜炽应该还活着,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而且南疆事态严重,天都城又面临着逼供篡位,她绝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明月!”她道,“我们回去。” “什么?”明月泪眼朦胧,“娘娘!皇上好不容易才把您送出来,您不能回去送死啊!” 卓青黛才会不傻到直接杀回皇宫去,她已经想好了,虽然颜炽现在不在天都城,但是还有炽烈军,她必须赌一把。 “明月,有纸笔吗?” 小宫女不知道卓青黛为何这么问,但还是点点头,“有。” 卓青黛挑了下眉,“那就好,我们去炽烈军大营!” 天黑之时,卓青黛终于到了天都城外,她已经换上了一身轻便的男装,扎起头发,明月忍不住道,“娘娘看着倒真像个男儿似的。” 卓青黛下了马车,对守门的将士说,有寒王殿下的亲笔信,要交给刘焱将军。 她在外等了一阵,然后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穿将军甲的男人。 天色很暗,那人逆光而来,她看不太清,直到那人走近说话,她才意识到这是谁。 “是你有王爷的亲笔信要给刘将军吗?” 来的人竟然是韩清泫,炽烈军中的骠骑营大将军。 这或许是卓青黛最不愿意在此刻面对的人,因为她想要带着炽烈军进宫去保下皇上,但是如果这个人是韩清泫,也就意味着他要与太后刀剑相向。 这个韩清泫明显要更为骄傲和硬朗一些,他伸出手来,“把信交给我吧,刘将军出去了不在营里。” 卓青黛有些紧张,“他什么时候回来?” 韩清泫想了想说,“三天后吧,怎么了?” 那就没办法了,卓青黛叹了口气,也只能委屈韩清泫了。 “韩将军,这是王爷的加急信报,既然刘将军不在,就请您拆开看吧!” 韩清泫点点头,接过信,却是是颜炽的笔记,他快速的看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 卓青黛趁他看着,解释说,“王爷旧疾复发,一时之间回不来,烦请将军率兵马随我进宫护驾!” 韩清泫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就在卓青黛担心韩清泫不相信她时,韩清泫幽幽的说了声,“看来他们真的想要篡位……” 卓青黛有些惊讶,“难道将军早有察觉吗?” 韩清泫收敛了神色,早在一年前,就暗中有人写信给他,信中说的就是太后和他父亲韩恒远勾结禁军,准备谋权篡位的事情。起初韩清泫是不信的,但是经过了长时间的观察,韩清泫确实发现了一些怪异之处。 所以他在看到颜炽信中说的事情时,竟然没有特别惊讶,只是寒心。 韩清泫自然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他略带试探的看向卓青黛,“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卓青黛早已经准备好了说辞,“末将名叫卓青,原是震远将军营中的人。” 韩清泫了然的点点头,卓敬尧的事情天都城已经无人不知了,对于其中的是非,他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 卓青黛继续道,“将军出了事情之后,皇上便命末将去找王爷帮忙,只是王爷旧疾复发,所以末将只好来这里求助,希望将军能够早做决定,太后和禁军随时都有可能动手!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韩清泫沉了沉气,“你随我来吧。” …… 当天晚上,韩清泫就下令集结了兵力,准备明日一早进宫去。 而卓青黛则利用炽烈军中的信鸽给远在北境的颜炽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十分简单:她没死。 卓青黛想,这三个字至少可以保证颜炽不会急火攻心而死。 只要他不死,卓青黛丝毫不介意,那些美好的日子从头再来一回。 等到天蒙蒙亮时,卓青黛跟着韩清泫率兵进了天都城。 一路上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毕竟所有人都知道韩清泫和太后的关系,直到皇宫门口,才被禁军拦了下来。 守门的人道,“韩将军,宫城之内不能带兵,您应该知道吧。” “让开!”韩清泫语气冷淡。 那人表情有些尴尬,“韩将军,您想进去属下拦不住,但是这其他的人……恕末将不能放。” 韩清泫冷哼一声,“你是不能放,还是不敢放?” 卓青黛心里着急,对韩清泫道,“别和他们废话!” 韩清泫点点头,宫中情况瞬息万变,他们耽搁不得,“既然你偏要拦本将军,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韩清泫手中长剑一挥,刺穿了那人的盔甲。 进攻瞬间打响,韩清泫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很显然禁军并没有料到韩清泫会带兵进来,炽烈军一行人直奔殿前。 长霄殿内此时正处于千钧一发之际,隆禧太后命执笔太监写下让位诏书,颜煜站在一旁,双拳紧握。 “皇上,你我也算母子一场,哀家实在不想赶尽杀绝,你只要把这诏书认下了,本宫就饶你一命。” 颜煜脸色苍白,“既然太后已经做了决定,又何必非要朕认下,你干脆杀了我,然后昭告天下,岂不痛快?!” 隆禧淡淡一笑,“这固然是种办法,但难免会有多事之人给哀家扣个谋逆的帽子,所以还是皇上你亲自认下这诏书,昭告天下更好!” “哼……太后还真是顾虑周全……” 隆禧不理他的讽刺,她要着皇位并非是为自己,那诏书上写下的名字也并非是她。 她要把这江山送给韩家的小儿子,即是异姓江山,还是周全些为好。 “皇上,不必再拖延下去了,你迟早要走这一步,抬头看看这大黎吧,还有谁会认你这个君王?颜炽吗?别傻了,颜炽现在远在北境,旧疾复发生死不知,他已顾不上你,更救不了你!” “王爷不在,但炽烈军在!” 突然,长霄殿门外一声怒吼,随即韩清泫破门而入。 他一身铠甲,身边站着一个略显瘦弱的人。 隆禧一脸震惊,有些生气,“清泫?!你这是在做什么!” 韩清泫面不改色的看了看隆禧和一旁站着的韩恒远,“这话应该清泫问你们吧……” 韩恒远咳了一声,面色为难,“清泫,赶紧退下!” 但他冷笑一声,“儿臣从小就知道,为臣者忠于君上,为子者尊父为上,若君与父同处两阵,则先君后父,以为天下大义!” 隆禧气的嘴唇颤抖,“清泫,你可知这传位诏书上,哀家写的是你的名字!你当真要与哀家作对?与这皇权作对?!” 韩清泫发狠的挤了下眼,他指天扬剑,“中军将士们!将这群叛臣贼子,拿下!” “是!” 第144章 太后败了。 她败就败在韩清泫身上。 她既希望韩清泫能成为一个贤德的君主,但又不得不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来帮他夺到皇位。 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韩清泫带兵迅速清荡了叛臣余孽,颜煜跌坐在皇位之上,有些后怕。 他原本在得知颜炽在北境旧疾复发之时就已经放弃了,毕竟除了颜炽还有谁会前来救他呢? 颜煜万万没想到前来护驾的人,竟然是韩清泫。 颜煜早就知道韩家有谋反之心,所以才有心疏远,倒不成想这韩家也有忠义澄明之人。 不一会儿,处理完余党的韩清泫和卓青黛重新回到长霄殿。 “臣等救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快起来……快起来!”颜煜神色感慨,“清泫,你……” “臣在!” “朕谢谢你,救了大黎。” “陛下言重了,这是臣分内之事。” 颜煜眼睛有些湿润,或许君臣之间的信任与守护,就该如此。 “清泫,朕还有一事不明,你是怎么知道太后等人今日要逼宫篡位的?” 韩清泫倏地一惊,看了看身边的卓青黛,“不是皇上派他来传信的吗?” “哦?”颜煜也惊讶的看过去。 卓青黛这才松口道,“皇上,是青黛擅自做主,去炽烈军大营请韩将军出兵的。”她扭头看向韩清泫,“韩将军,事情紧急,多有得罪,望请恕罪。” “青黛?”颜煜瞪大了眼睛,几步走下了高台,“你是怜妃?” 在看到她那颗隐藏在发丝后面的朱砂痣时,颜煜终于相信,“怜妃!朕不是……” 卓青黛勾唇一笑,“皇上救我一命,我又怎么能丢下皇上不管呢?” 颜煜看着她坦然的神色,忽然有种错觉,眼前的这个人好像变了一样。 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与在后宫中那个和他耳鬓厮磨的娇小女子,判若两人。 韩清泫皱着眉有些不敢相信,“怜妃娘娘?可是那封信……” “是我模仿王爷的笔记写的。”卓青黛解释道,“因为没办法进宫来向皇上索要兵符,所以只好以王爷亲笔信为信物,请求将军带兵进宫。” 韩清泫惊叹不已,“娘娘模仿的王爷的笔记,真是出神入化。” “过奖。”卓青黛笑了下,这可是她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才临摹出来的结果,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韩清泫扯了扯嘴角,“既然娘娘知道叛乱的人是太后,竟然还愿意让臣看那封信,娘娘就这么相信我吗?” 卓青黛点点头,她当然相信他,正是有了那一世的了解,卓青黛才敢笃定韩清泫心中的正义。 “我相信韩将军,一直都相信。” 韩清泫虽然不知道卓青黛何来的信心,但是被信任总归是开心的,“……多谢娘娘。” 卓青黛眯眼一笑,转回视线来,现在可不是能放松的时候,她对颜煜道,“皇上,青黛有几件事想请陛下应允!” 颜煜点点头,“你细说来。” 卓青黛趁昨天夜里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应对南洋兵,他们之所以战败,并非别的原因,就是单纯的兵力差距。 南疆的十万大军加上卓敬尧带去的二十万大军,一共也才三十万……但是从那一世的经历来看,南洋人似乎已经铁了心要攻占南疆,所以倾注了大量的兵力在里面。 她保守估计也有五十万。 既然如此,卓青黛心生一计,声东击西。 南洋之所以敢把大量兵力投入到南疆,就是因为南洋边境的其他小国根本不具备一战之力,所以他们并无其他顾虑。 卓青黛正是想利用这一点,她打算让这一世和程芫世子成功联姻的绫罗公主,牵头写一封信给甸南,由甸南出兵吸引南洋的注意力。 如此一来,梁靖淳就不可能把所有兵力都放在南疆这里,只要他有所顾虑,那么南疆的情况就会得到缓解。 卓青黛把这个办法同颜煜说了,颜煜也觉得可行。 毕竟甸南与大黎多年交好,大黎也始终给了甸南不少好处,若这次甸南肯出手相助,那日后两国之间的往来,一定会更紧密,甸南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好,就按你说的做,朕一会就叫绫罗来。” 卓青黛点点头,舔了下唇,“此外,青黛还有一请。” “你说。” “青黛请皇上释放在天牢中关押的卓府亲眷和发配充军的卓家下人。” 颜煜点点头,“这本就是太后逼朕下的令,他们都是无辜者,应该放了他们。” 卓青黛心头一松,虽然这一世里卓敬尧死了,但是至少其他人都还好好活着。 经过了那恍惚的一次重生,卓青黛发觉自己似乎有些理解了生死,当她想要留住一个人时,往往付出的代价要比失去还沉重。 那重新活过的八年里,虽然她爹没有死,但是程芫死了,段琳琅死了。 她想起在战火中被刺了一枪的韩清泫,和被敌军包围的颜炽……以及她根本来不及看到的邵子谦、岳灵霄、段临轩、刘焱、李晁…… 若战败,那么他们都会死。 这就是她为了留住卓敬尧的代价。 卓青黛深吸了一口气,心口隐隐作痛,所谓重生其实就是再一次失去的过程,而且要比原本还要惨烈。 她想,只有此时此刻才是真实的。 “怜妃,你可还有请求?” 卓青黛回过神来,俯身抱拳,“青黛确实还有一请!”这也是最重要的一请。 “你说。” “恳请皇上赐兵符,命青黛带兵去南疆!” 颜煜楞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带兵去南疆?” “是!” 颜煜握住她的肩,“带兵打仗是男儿家的事情,就是朕亲上阵,也不能让你去!” “皇上!”卓青黛眼神坚定,“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南疆现在的状况。” “不行……”颜煜摇摇头,“你是朕的妃子,朕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去!” 卓青黛扑通跪地,“青黛身为卓家人,从小受父亲影响一心妄想有朝一日能带兵上战场,但无奈身为女儿身,只能隐于这后宫之中……但现在南疆事态紧张,家父又被奸臣所害,家中两个哥哥被囚于深牢大狱,受尽酷刑,青黛还怎能安心待在宫中?皇上……南疆现在有二十万卓家军在奋战,想必他们得知主帅被召回在殿前诛杀时,就已经心无战意只剩凄凉了,就算此刻皇上派了其他的将军去,那二十万的卓家军心里依然是凄凉啊!除非皇上派一个卓家人去,以重震众将士……我是最好的人选,还请皇上下旨!” 颜煜看她语气如此坚决,内心不禁一震。 他惊讶几日之前还因为一些小事情同他撒娇置气的人,此刻竟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气场。 她跪在那里,却好像发着光,颜煜忽然觉得这个人离自己很遥远。 她不是怜妃,不是那些费尽一生只围着皇上转的女人。 她是卓青黛,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你当真要去?” “是。” 在看她跪下的那一刻,颜煜就已经知道自己挡不住她了,他背转过去,轻叹了口气。 “好……朕就封你为平南大将军,赐兵符,率领二十万炽烈军赶赴南疆!此一役,只许胜,不许败!” “臣卓青黛,领旨!” …… 卓青黛带着圣旨回到了炽烈军大营,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她换上了一身轻便的女装,这还是她第一次以女子的样子,出现在军营里。 这一次,她不需要隐瞒,不需要伪装,她就是大黎的第一位女将军! 卓青黛快速清点了兵力,下令准备后天一早出发。 韩清泫、刘焱和李晁将会同她一起前往南疆。 卓青黛又给北境写了一封信,说了说情况,她心里惦记着颜炽的情况,但眼下却还有非常多的事情要去做。 第一个让她放不下的就是段琳琅,这一世的段琳琅。 卓青黛骑马到了寒王府,府前很冷清,没有人看守,敲了门也无人应。 想必是颜炽不在京中,这府里的人也就都休息去了。 可怎么连个守家的管家都没有呢? 卓青黛觉得有些古怪,她心里一惊,怕不是府上出了什么事? 卓青黛立刻绕到边墙,窜上了房顶,刚一站定往院内一看,卓青黛立马倒吸了一口凉气。 寒王府中大院,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她赶紧跳了下去,挨个探了鼻息。 全都死了。 不过……这身体还有温度,应该是刚死不久。 这时,内院传来了霹雳乓啷的声音,卓青黛心道不好,连忙向内院跑过去。 她已经看过段琳琅死在自己面前一回了,决不能再让这一切重演。 卓青黛飞快的跑至内院花园,正好看见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人,一剑刺向摔倒在地的段琳琅。 她立刻拔剑冲了过去,那狐狸人见卓青黛扑了过来,反手用剑去挡,卓青黛顿起一脚,把那人踹了出去。 段琳琅从地上爬了起来,躲到卓青黛身后。 那狐狸人见状不妙,也不再纠缠,翻身上了房梁,瞬间消失在视线里。 “琳琅!你没事吧?”卓青黛转头有些急切的问。 段琳琅刚想说没事,但一看到卓青黛的脸,顿时愣住了。 “你有没有受伤?” 段琳琅看着卓青黛眼角的那颗朱砂痣,喃喃道,“姑娘是来找王爷的吗?” “什么?” 段琳琅双眼一润,险些哭了出来,“王爷终于等到你了!” 第145章 再见段琳琅,卓青黛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还清楚记得那一世的那场大雨里,段琳琅临死前对她说的话。 [琳琅对你从未变过……] [我知道。] 其实卓青黛说了谎,她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一个误会,竟耽误了段琳琅一生。 但在那样的情况下,这一句“我知道”,也许能让段琳琅安心离去。 所以卓青黛心里一直有悔。 ……卓青黛闪回神,对眼前这个死而复生的人笑了下,“我不是来找王爷的,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刚刚死里逃生的段琳琅面色还惨白着。 “没错。”卓青黛冲她点点头,“跟我回南疆吧。” 段琳琅看着这个突然闯进来说要带她回南疆的陌生人,不知为何心里一丝怀疑都没有,甚至生出一种莫名的信任感。 也许是因为她就是颜炽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琳琅多谢姑娘的好意。”她低身谢过,“只是琳琅恐怕还不能走……” 卓青黛知道她心里的顾虑,了然道,“你是在担心临轩吧,放心……那个蛊虫我有办法可以解。” 岳灵霄曾经说过,如果还有阴胶的话,段临轩的蛊虫就有办法去除。 虽然在那一世里,她从皇宫中偷出来的那块都用在了颜炽身上,但是在这一世……卓青黛勾唇一笑,她已经在离开皇宫前,偷偷把阴胶拿到了手。 段琳琅随即眼前一亮,但又有些惊讶,“姑娘怎么会知道蛊虫的事?” “叫我阿青吧,我不仅知道蛊虫的事,我还知道刚刚要来杀你灭口的人是南洋的刺客组织雀……” 段琳琅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卓青黛继续道,“我也知道他们用临轩来威胁你,帮助雀在天都城搜集消息。” 段琳琅听着下意识的退了两步,这是她最大的秘密,眼前的这个人是如何知道的? 卓青黛安慰道,“你不必害怕,这件事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你也不必自责,南疆被攻占,并不是你造成的,你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棋子而已,现在你没有了利用价值,所以雀才会派杀手来杀你。” “你……”段琳琅眼神闪避着,“你既然知道这么多,又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知道,你这么做是逼不得已的。”卓青黛握住她的肩,“跟我回南疆吧,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突然从暗处飞出一记弯月镖,卓青黛手中提剑一挡,躲过。 紧接着,又有四五暗镖射来,卓青黛全都用剑挡下,“什么人?!出来!” 那人并未露面,但是出声道,“放开你身后的姑娘。” 段琳琅一惊,认出了这个声音,她连忙开口道,“阿嫁!你误会了,她没有伤害我,是她救了我!” 阿嫁……卓青黛一阵心悸,没想到这一世里,段琳琅和阿嫁也相遇了。 段琳琅解释完,阿嫁才从暗处走了出来,她还是一身红装,带着面纱。 “府中的人不是你杀的?”阿嫁问她。 卓青黛收起剑,“不是,我来时琳琅正被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人追杀,可惜那人武功不错,我没能留住他。” 阿嫁皱了下眉,“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 段琳琅赶紧走上去问,“阿嫁,你怎么忽然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阿嫁点点头,“韩府被抄没了,我担心那些人会对你动手,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卓青黛有些不解,“韩服被抄跟雀来杀她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 提到雀,阿嫁的眼神明显怔了下,段琳琅心领神会的点了下头,“她都知道了。” 阿嫁虽然有些戒备,但还是没有隐瞒,“韩恒远的贴身护卫绾霖是雀的人,韩府被抄家之后,他溜了,所以我才担心他想要杀人灭口。” 卓青黛了然的点点头,原来雀在韩府之中也有眼线,这是她没有料想到的。 阿嫁叹了口气,“这次太后联合韩家谋反,还好是被韩清泫拦下了,否则就中了雀的圈套了。” 段琳琅笑了下,“这里也有你的功劳啊,要不是你信任韩公子,把太后和韩尚书的所作所为写了匿名信告诉他,韩公子或许也很难抉择吧。” 卓青黛听着不禁蹙眉,原来是阿嫁早就和韩清泫说过韩家的事情,怪不得当时她去城外大营找他说到此事的时候,韩清泫的态度那般的令人难以捉摸。 [看来他们真的想篡位……] 卓青黛想起韩清泫那时说的话,原来他果断的答应出兵,不仅仅是看在那封她模仿的亲笔信上,更是因为自己心里早有所疑。 阿嫁拿眼神打量着卓青黛,“不过……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知道雀的事?” 段琳琅也有些好奇,这个突然出现,知晓一切,又说要带她回南疆的人,究竟是谁? “如果非要说一个身份的话……皇上刚刚下了旨封我为平南将军。” 阿嫁一惊,“你就是被皇上任命去征讨南疆的平南将军?” “是。” “平南将军竟然是个女人!” 卓青黛面色坦然,“是男是女又有什么重要,只要能打胜仗,就够了。” 阿嫁被她眼中的坚定撼动了,“没错,能打胜仗就够了。” 卓青黛又转头去看段琳琅,她还是要劝她和自己一起回南疆去,留在天都城对她来说太危险了。 “琳琅,跟我走吧,相信我,我一定会把南疆的一草一木都夺回来,到那时候,你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段琳琅的眼睛有些湿润,她离开南疆这么多年,没有一刻不渴望回去。 “你不用再担心任何事情,临轩的蛊虫我有办法救,皇上那边我来应付,你只要跟我走,等战事结束之后,你依然是南疆的郡主。” 你,可以重新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段琳琅落下泪来,她无比向往卓青黛话语里的那个场景,她想要回到南疆去,她想要和弟弟呆在一起。 段琳琅猛地点点头,努力回应着笑,“琳琅谢将军!” 卓青黛见她应下,终于展开了笑容,她又看向脸色不悦的阿嫁,“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阿嫁眼神闪躲了下,“这就不用你管了,既然你要带琳琅走,那就好好照顾她吧,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恕不奉陪。” “等等!”卓青黛赶在她离开前道,“你要杀韩恒远我不阻拦,但是我希望在那之后你能多陪陪清漓和清泫……” “你?!”阿嫁不可思议的等着她,仿佛在说你怎么会知道? 卓青黛轻蹙眉头,“你放心,不管我知道什么,我都不会说出来,但我希望有一天,你能主动告诉清漓和清泫。” 阿嫁眼神有那么一瞬的犹疑,但很快就又变得冷酷无比,接着她转身离去。 卓青黛看着她消失的地方,长叹了口气,此刻的阿嫁还在被仇恨支配着,但总有一天她会意识到,还有很多事比恨一个人更重要。 这一次,她不会再替他们做决定了。 “琳琅,我们走吧。” 段琳琅犹豫了一下,“将军!……在走之前,琳琅希望将军能随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请将军随我来。” 段临轩带着她去到了颜炽的书房。 她一边开门一变道,“琳琅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不该说下面这些话,但是琳琅害怕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她打开了书房的门,率先走了进去。 卓青黛也跟了过去,绕过帐蔓,她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画像,是她在舞剑。 段琳琅让开视线道,“其实王爷一直在等将军。” 卓青黛忍不住走近仔细的看,那笔触细腻,一定是倾注了很多的心思在里面。 段琳琅道,“平时王爷的书房是不许任何人进的,琳琅也是偶然一次机会看到的。虽然琳琅名义上是寒王府的侧妃,但琳琅深知那只是王爷为了救我和临轩,才选择的下下之策,在王爷的心里一直是只有将军的。” “这副画像,是王爷亲手画的,除了这一幅还有很多其他的……”段琳琅从瓷坛中随手拿出几幅卷轴展开,全都是卓青黛。 卓青黛心口一疼,她仿佛看到某个深夜里,颜炽坐在书案后,用笔描画着她的样子。 那时候,颜炽该是怎样的心情? “将军……”段琳琅抿了抿唇,“王爷似乎由于某种原因迟迟不肯和将军说出自己的心意,琳琅本无权插手,但是……这八年来,琳琅知道王爷是怎样日日思念将军的,所以才斗胆说出来让将军知道,若将军心也有意,请一定不要错过了王爷的痴心啊!” 卓青黛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的泪,她回到这一世,自己的身份就又变成了颜炽的皇嫂。 但是她不会再让颜炽失望了,不管是谁拦在她面前,她都要和颜炽在一起。 “放心。”卓青黛勾唇一笑,“我绝不会辜负王爷的一片痴心。” …… 出征日到了,卓青黛身骑白马,立于万军之前。 这是大黎的第一位女将军,但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让所有人都不敢不信服。 尤其是韩清泫和其他几位将军,他不知道为什么卓青黛作为一个妃嫔,在整军带兵上,竟然格外有心得。 在出征之前,他们已经商议过了作战计划,韩清泫惊叹卓青黛竟然会如此得心应手。 真是不可思议。 颜煜移驾出宫来送他们,他嘱咐着卓青黛,千万不要逞强,遇事多与其他将军商量。 卓青黛也都一一应下。 这是她第三次出征,前两次她的身边都有颜炽在,但这一次她只有自己。 不过卓青黛并不害怕,在于颜炽共度的那八年里,她已经学会了坚强。 “炽烈军!” “在!” 卓青黛带上头盔甲,眼神坚定,“出发!” “炽烈铁军!战无不胜!” 第146章 三日后,卓青黛率兵赶到了南疆。 此时南疆的状况要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南疆十六城已经失守了十二座,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卓青黛迅速召集众将士讨论攻守方案,南疆地势复杂想要进行大规模的反扑并不容易,远不如小规模的阵地战更容易取胜,最好是能包夹他们,一举歼灭。 卓青黛在心里盘算着,如果甸南响应了大黎的求助,那么应该在四五日后,南洋这边就会有所反应,而在这之前,她必须想办法切断圣山下被南洋人挖开的通道。 只有断了他们的退路,大黎才有机会赢。 韩清泫想了想说,“炸了它怎么样?” 卓青黛觉得虽然也是个办法,但操作起来却有一定的难度,现在南疆大面积失手,而圣山的位置又在最后面,他们很难不惊动南洋兵迂回过去,而且那么大的一座圣山,这个节骨眼上,要去哪找足够的□□? 坐在位子上的段临轩轻轻一笑,这可难不倒在南疆呼风唤雨的段小侯爷。 “□□的事情包在我身上,我知道哪里有。” 卓青黛看着这个一脸精明样的段临轩,与那一世的他却有很多不同之处,她还是更喜欢那个别扭又骄傲的他。 “好。”卓青黛点点头,“□□的事就交给段小侯爷,至于怎么把黑火送进去,看来就只能拼出一条血路了。” 这时一个军师道,“在下倒有一法,不知将军可愿一听?” “说。” 他指着南疆地图的一处道,“现在南疆虽有十二城失守,但南洋人应该没有足够的兵力去占守,他们的主要兵力还是集中在中心地带……”他点了点,“若我们以这里为中心发起进攻,那么南洋在这几城的兵力就不得不前来支援,到时候我们再让运送黑火的兵力悄悄潜进去,只要过了这中间地带的几座城,就是河谷,那里地势更为复杂,南洋人不会在这里设岗哨,到时候沿着河谷一路走,不出两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圣山。” 众人看着他指的路线,确实可行。 “不过,也有弊端。”军师继续道,“一是去运送黑火炸山的人不能太多,人数一多就会引人注目,二是一旦运送的人进去了,就没人能帮他们了,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就必死无疑。” 说白了,这追求的就是一个极端,但却有一丝胜的可能。 韩清泫皱了下眉,“卓将军,末将愿带人前去!” “韩将军……”军师为难道,“这河谷的复杂状况,若不是土生土长的南疆人,恐怕是应对不了啊……” “那就我和他一起去。”段临轩挑了下眉,“南疆的一草一木没人比我更熟悉了。” “小侯爷……这……”军师显然没想到,一个并不尚武的段临轩竟然会主动要求前去。 段临轩津了下鼻子,“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虽然我不擅长武功,但我毕竟还是御南候府唯一的侯爷!”他想了想说,“反正听你的意思,只要被南洋人发现或是出了什么别的意外,都是死路一条……那我武功厉不厉害又有什么用?呵……平南将军,你就让我去吧,南疆的路没人比我更熟了,当初父亲为国身死,南疆一蹶不振,是我亲自一步一步踏平了南疆的每一条路,才把南疆的经济挽救回来……虽然百姓们都不信我爹是被冤枉的,但是我信他。这一次南疆又遭此重创,我御南候府绝不会再退,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段临轩身为御南候府的当家人,有的不仅仅是诡诈的心计,更有不畏生死的勇气,这才是我御南候府段家的风骨!”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却重重的砸进了卓青黛的心里,她有些心疼的看着眼前的段临轩,她一直都知道,这一世的他只是没得选,不得不以阴诡的手段来扛起段家,但当他有了选择……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站出来。 这就是御南候府段家的风骨! “好。”卓青黛答应他,“运送黑火的事情就交给你们。” “是!” …… 次日一早,韩清泫和段临轩就带着一千人马和黑火上了路。 而卓青黛也按照原计划,正式对南洋人占领的南疆中心三城发起了进攻。 这一次卓青黛带上了全部的三十五万人,包括二十万炽烈军和剩下的十五万卓家军,她要尽量吸引更多的南洋兵力,给韩清泫牵扯出足够的时间。 四日,至少四日。 除非圣山崩塌,否则她绝对不会撤退! “杀呀!!!” 卓青黛的到来,确实让此前处于颓势的卓家军,重新焕发了战斗力。 他们每一个都是以一敌十的战士,一往无前,毫不退缩。 卓青黛冲在最前方,她骑在马上,一剑一斩。 南疆阴霾的天空,瞬间染成血色。 山呼海啸般的冲锋声,响彻整个南疆山川大地。 卓青黛心中无比的坚定,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她就是要把这群踏足南疆土地的匪徒,全都杀光。 日落星稀时,两方暂时歇战整顿,但待天色刚亮,便又重新吹响号角。 这一仗,他们整整打了三天。 由于战事十分胶着,其他几座外城的南洋兵也渐渐加入进来,战场越扩越大,战斗也越发的紧张。 卓青黛计算着,若不出意外,那么今夜韩清泫和段临轩就应该能到达圣山了。 等明日午时一到,就是他们决一死战之时。 这天夜里,黎军退至城中整顿,而南洋人也退到了战场以外。 卓青黛站在军帐里,一遍一遍计算着剩下的兵力和赢战的可能性。 其实只要把南洋人的后路断掉,那么他们赢下来的可能性就非常大。 圣山一炸,南洋人的粮草补给就会出现问题,这么大的兵力投入,没有粮草连五天都支撑不住。 所以能赢战的关键,依然在韩清泫和段临轩身上。 就在她全神贯注的思考事情时,军帐外忽然响起了敲锣声。 她心里一滞,暗叫不好,怕是出事情了。 卓青黛立刻提剑跑了出去,一个事务官立刻上禀,是南洋兵突然偷袭了他们的粮草库和马营。 “走!” 待卓青黛赶到时,前来偷袭的南洋兵已经死伤不少,马营的状况还好,只损失了几匹马,但粮草库就没那么幸运了,已经被一把火毁的差不多了。 军师也走了过来,一脸愁容,“我们剩下的粮草也许都撑不到后天。” 卓青黛额角青筋爆裂,她死握着手中的剑,“最近的粮草配给,需要几天?” “五天。” 卓青黛心冷了,五天……他们不可能在没有粮草的情况下坚持五天。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军师叹着气摇了摇头,没有办法了。 卓青黛心跳的厉害,她不甘心,明明胜利就在眼前了。 她道,“立刻命人配送粮草过来,要以最快的速度。五天……就是死撑我们也要撑下去!不能迎面一战,那就守城、拉扯、牵制……总之我绝不能让这群南洋杂种活着走出南疆!” “是!” 卓青黛返回营地,发现各帐中的士兵都围在外面,脸上的表情很低沉。 想必是都已经知道了粮草被毁的事情,她看着众人,决定说点什么。 “将士们。” “在……” “……我知道大家都在担心粮草的供给,的确……这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但这不是能阻挡我们把手中矛插向敌人的理由。我们都曾眼睁睁的看着南洋人践踏我们的土地,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毁坏我们的家园,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杀戮我们的弟兄!如果我们退宿了,那眼前的一幕幕都会再次重演!我们必须反抗!我们必须斗争!我们必须把南洋人赶出去!这是大黎!这是南疆!这是我们的家!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不退!我们永不会退!” 她的眼睛湿润,声音有些发颤,但丝毫不影响那撼动人心的力量。 营中的将士们也都重拾了斗志,高声喊着,“不退!不退!不退!” “把南洋人赶出去!” “赶出去!” 就在这时,营外一匹快马直冲了进来,无人敢拦。 它冲破人群,最终停在了卓青黛的面前。 在那团团火光中,卓青黛终于看清了这匹她再熟悉不过的马,和那马上牵挂了许久的人。 两人四目相对,无需多言便已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颜炽跳下马,一把抱住了卓青黛。 他的唇紧贴着她的侧耳,轻声道,“是我,我来了。” 卓青黛鼻子一酸,立刻紧紧回抱住他,他简单的五个字,就把卓青黛堆砌好的坚强,全都击碎。 颜炽抚着她的头,手指的温度暖的她心颤,“当我醒过来,我还以为那八年只是一场梦,直到我接到了你写的信。用临摹我的笔记写的‘她没死’。你知不知道,那一瞬间我有多高兴?” 卓青黛靠在他的颈窝点头,她当然知道……颜炽那一刻有多高兴,此刻的她就有多高兴。 他轻轻放开她,看着已经满脸泪痕的卓青黛,心中感慨万千。 他们跨越了两世,两个八年,又再一次回到了王爷与皇妃的身份。 但这一次,他不再只是卑微思念的那一个,他们相爱了。 营中火光环绕,颜炽轻轻擦去卓青黛眼角的泪。 终于,他情难自禁吻住了怀里的人。 第147章 颜炽的及时赶到,让卓青黛解了燃眉之急。 他从北境带了十万人来,也带了足够让他们撑过去的粮草补给,这着实让黎军士气大振,明日决战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卓青黛带着颜炽先进了军帐,随后邵子谦、向南行、岳灵霄等人也都陆续的走了进来。 这几个人都看到了刚刚在营中两人相拥吻的一幕,此刻脸上的神情格外精彩。 卓青黛的身份他们是知道的,卓敬尧之女,后宫的怜妃娘娘,在这次太后谋反中拼命保下了皇上,又被封为平南将军奉旨来平定南疆。 这个女人的确传奇,但最令他们惊讶的还是……卓青黛和颜炽的关系。 邵子谦轻咳了声撞了撞一旁的向南行,小声道,“什么情况啊……这平南将军不是皇上的妃子吗?王爷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向南行的眼睛转了几下,他也一肚子的疑问。 虽然向南行知道颜炽心里装着卓青黛,但这八年来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焦急,怎么就忽然变成了可以当众拥吻的关系? 向南行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啊……但是我觉得这次王爷病愈后,确实有些不对劲。” “嗯……”邵子谦摸着下巴点点头,“奇怪……” 但相较于这两个满头疑问的人,岳灵霄就显得十分淡定了,他看着一起研究地图,商讨战法的颜炽和卓青黛,不自觉的勾起唇角。 喜欢这件事,本来就没有该不该,颜炽既然选择了这条难走的路,那就应该已经准备好面对它的后果。 他不需要为颜炽担心什么,只要站在他身后支持就够了。 那晚卓青黛把所有情况都和他们介绍过后,还单独去找了岳灵霄。 “将军有什么事吗?” 卓青黛点点头,她来是想问问他颜炽的病。 “哦……”岳灵霄舒了口气,“王爷的病暂无大碍,只是……”他停顿了一下,“早晚会控制不住,我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一世。” 卓青黛皱起眉来,“我明白,王爷的病很难根治,只能调养……” 岳灵霄笑着安慰,“不过将军也不用过于担心,只要王爷按时吃药,好好配合我的治疗,他也没那么容易死。” 卓青黛听着他类似承诺的话,笑了下,“那就好。” “在下还有一事想问将军,不知当讲不当讲?”岳灵霄问。 “你问。” 岳灵霄斟酌了一番道,“将军虽然选择了王爷,但毕竟还是皇上的妃子,不知道将军打算怎么办?” 卓青黛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为颜炽担心,“岳灵霄,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在颜炽病倒昏迷的那场梦里,我和他生活了八年,在那八年里,我认清了自己的心。” “梦里?”岳灵霄似懂非懂,颜炽确实说他做了个很真实的梦。 “没错。”卓青黛笑道,“若不是那场梦,也许我现在依旧只是个深居宫中的嫔妃,但因为有了那场梦,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也找到了自己真正爱的人。即便有世俗伦常挡在我们中间,但都已经不重要了,等到南疆战事结束,我会去亲口和皇上说明。若他愿意成全,自然皆大欢喜,若他不愿,我也绝不苟活!” 岳灵霄听着不禁心内一震,“虽然将军说的梦,在下并不能完全了解,但是能得将军一诺,我替王爷开心。” 卓青黛抿唇一笑,“其实该开心的人是我,不管是在梦里还是现在,你们都愿意信任并且站在我和王爷身边。” “我们?” “有你,有邵子谦,有向南行……还有很多人……” 岳灵霄不禁挑了下眉,“是嘛,不知道向南行和邵子谦在你们的梦里是什么样的?” 卓青黛眼角微垂,笑容里三分怀念三分苦涩,剩下的都是不言说的无奈,“向南行有了喜欢的人,约定着胜了这一仗就娶她过门……邵子谦……你就更想想不到了,他当了爹,有一个很可爱的儿子。” “呵呵……真难想象邵子谦当爹的样子,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儿嫁了这么个花花公子?” 卓青黛挑眉笑,“那人你也认识,就是韩清漓。” “清漓?”岳灵霄惊讶的摇摇头,“看来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邵子谦千躲万躲还是没能躲过她。” “这回可不一样,是邵子谦求着韩清漓嫁给他的,他乐在其中。” 婚还是她帮着抢的呢。 “哈哈……没想到邵子谦也有这么一天。” 卓青黛点点头,“料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你怎么不问问自己?” “我有什么好问的……”岳灵霄坦然道,“我是他们之中最无趣的人。” 卓青黛倒也同意这个说法,岳灵霄这个人眼里只有药罐子,但是……“你救了我们很多次。” 岳灵霄眉色沉定下来,“这也很难让人高兴起来吧,说明你们在梦里并不顺利。” “话虽如此,但是因为有你在,所以我们心里都很踏实。”卓青黛道,“其实我今晚来找你,还有另外一件事。” “哦?” 卓青黛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御南侯府的段临轩腹中被种了蛊虫,我希望你能救救他。” “蛊虫?”岳灵霄惊讶,这是十分狠毒的害人手段。 “没错,在梦里的时候,你曾告诉我只要有‘阴胶’,你就有办法救他。”卓青黛从背后拿出盒子,“现在我把‘阴胶’交给你,请你救救他!” 阴胶……岳灵霄的眼睛不自觉的睁大,“你怎么会有这么稀有的东西?” “这个以后再说,请你一定要尽快救他!” 岳灵霄收下盒子,点点头,“我尽力。” 等卓青黛回到帐中,颜炽还在不断的演练战法,他看到卓青黛一脸释然的走进来,便知道段临轩八成是有救了。 “过来。”颜炽冲她招了招手。 卓青黛喜不自禁,自从颜炽来了之后,卓青黛的心跳就没慢下来过。 她坐到他身边,头靠向他的肩,帐中安安静静,两个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 颜炽告诉她,重生那一世的结局,时他们输了那场战役。 卓青黛、韩清泫、邵子谦、岳灵霄、刘焱、李晁……和十万黎军,葬于天门城。 而颜炽在看到南洋兵的又一波支援到达时,就知道自己已无力回天了。 那一刻,他不再压制血灼,任由它操控着自己的身体,他红了眼,在南洋军阵中大杀特杀,但也最终死于筋疲力尽,死于万军之中。 卓青黛沉默着,她握住颜炽的手,感受他此刻真实的温度。 这一切都如一场梦一样,他们磕磕绊绊跌跌撞撞的走了八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颜炽揽着她的肩,“也并非一场空,至少我们知道了南洋兵是怎么进来的。” “的确……若非如此,我们可能还是赢不下这一仗。” 颜炽的指尖擦着她的耳垂,喃喃道,“所以这一次,我们一定会赢。” “嗯,一定。”卓青黛配合的笑了下,然后终于忍不住问,“王爷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问什么?” 卓青黛咬了下唇,“比如我的身份……” 颜炽侧头看她,忽得一笑,“一梦初醒,夫人成了将军,为夫自然高兴。” “可是……一梦初醒,我又变成了怜妃。” 颜炽脸上的笑渐渐隐了下去,“那你打算怎么办?” 卓青黛早已经想过了,“我想求皇上成全我们。” 颜炽眼眸一颤,“我陪你一起。” “不……”卓青黛抱住他,“我自己去,如果皇上答应了,那我们就离开天都城,如果皇上不答应……我就死……唔……” 颜炽突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不许说这个字。” 卓青奋力挣开他,“王爷!如果不能跟你在一起,我活着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她手指颤抖的划过他紧促的眉眼,“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觉得上天让我重活一回就是为了去挽留什么,去改变什么……可是当我走过那八年,又重新回到这个起点之后,我忽然明白了,不管是重新活一次,还是改变选择,失去的就注定会失去,上天让我们重生的唯一理由,就是遇见彼此。” 她带着哭腔,“那八年的时间,我虽然弥补了我爹的遗憾,但也因此而留下了更多的遗憾。程芫世子的死,琳琅的死,韩家兄妹的被迫成长,还有我又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王爷,在那八年里我所经受的痛苦,一点都不比这一世少,我终于明白了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不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如果因为爱上你,而被皇上处死,我愿意。” 颜炽双眼赤红,紧咬着牙,他知道卓青黛所说不假,那重生的八年里,他们的确经历了很多,但遗憾也同样很多。 颜炽无法说什么来阻止卓青黛这样选择,因为他们彼此都再清楚不过对方的心意。 他只能承诺,“好,无论怎样,我都陪你。” 第148章 天色蒙蒙亮时,安静的弛液城出现了一些响动。 早已埋伏好的韩清泫和段临轩在暗中观察着,从圣山后跑来一匹快马,马上的信使带来的是甸南对南洋出兵的消息。 这消息来的正好,南洋腹背受敌,一定会对军心有所影响,然后韩清泫再趁这机会断了他们的后路,让他们崩溃着无处可逃! 果然没一会儿,南洋军营中就乱了起来,他们立刻派了人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在南疆中部作战的主将,正午之前这个消息一定可以传递到,一切都和卓青黛预想的一样。 “韩将军,一会儿就看你的了。”段临轩拍拍韩清泫的肩膀,他们已经提前进山布好了黑火,等午时已到,韩清泫一支火箭射过去就可以引爆。 “放心。”韩清泫自信的点点头,“我在营里训练时射箭的成绩最好,连向南行也未必胜得过我。” 两个人默契的一笑,段临轩知道韩清泫在吹牛,而是韩清泫也知道段临轩知道自己在吹牛。 他们抬眼看了看太阳,便不再说话了,静待午时三刻。 等时辰一到,韩清泫拉弓瞄准,一支火箭穿射而去。 …… 而在南疆中部的战场上,两军对垒着。 卓青黛已经整备了全部的兵力,她知道今天就是了断一切的时机。 但显然南洋人还没有意识到,直到他们的主将接到了弛液城的消息,甸南对南洋出兵了。 梁王的意思是,是让他们先暂缓进攻。 卓铭枭愤恨的咬着牙,攥紧了手中的信,这是大黎的阴谋! 他精瘦的脸上泛起凶光,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他不甘心…… 卓铭枭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多年,当他终于有机会毁掉颜姓皇室时,却要停下来?! “二爷……”卓铭枭身边的一个将军问,“我们怎么办?要撤吗?” 卓铭枭眼睛一眯,下定决心,“不!先打完这一仗再说,若南洋与甸南的情况实在紧张,我们再撤退也不迟。” “是!” 午时一到,战鼓擂响。 卓青黛身穿铠甲坐于马上,颜炽手握□□在她身边。 他眼神炽热的看着身边的女人,他见过她稚嫩却要强的一面,也见过她沉稳又脆弱的一面。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成长,看着她从一个妃嫔变为号令万军的将军。 她手中握剑,面对着千军万马,丝毫不怯,丝毫不退。 他薄唇轻启,唤了一声,“将军。” 卓青黛跟着身体一怔,她没想到颜炽叫出这两个字,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力量。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背后,有一双充满力量的手在支撑着她。 颜炽冲她安心一笑,“时辰到了。” 卓青黛吐了口气,心里镇定了许多,她扬起手中的剑,以将军之令,带全军出击。 尘嚣飞扬,马蹄哒哒。 这一次是势均力敌的对垒,卓青黛冲在最前面,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斩着敌人。 很快,两军就全线交火。 卓青黛直奔敌军主帅,那个在上一世里让她印象深刻的白发老头。 虽然她没有机会去问清楚这人究竟是谁,但只要他站在她的对面,那就是敌人。 两人迅速靠近,卓青黛一脚踏在马背上,腾空而起,单手执剑,身体如游龙一般刺了出去。 剑尖在卓铭枭的眼前被他挥刀挡了下去,他冷冷一笑,眼里满是轻蔑。 卓青黛握着剑被震的退了几步,她屈膝蓄势,握剑再起。 剑与刀疯狂碰撞,招招尽是夺命之势。 卓铭枭的刀法也已经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卓青黛几番拼下来,竟找不出一点破绽。 不过卓青黛也全神贯注着,没露一点下风。 卓青黛疾步突刺,卓铭枭从容应对,卓青黛飞身挑剑,卓铭枭退步反削,卓青黛挥剑平扫,卓铭枭翻腾下砍。 两人打的难解难分,血气翻涌。 突然!远处弛液城的方向,一声巨响,整个战场的土地都跟着震了一震。 卓青黛心内一喜,手上的剑更显力度。 但卓铭枭的脸色就不好看了,显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卓青黛步步紧逼,冷笑道,“是不是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卓铭枭微微眯眼,“你把圣山炸了?!” “没错!”卓青黛横挥一剑,“我断了你的后路。” “你!” “你已经无路可退了!” 这时,南洋兵也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圣山被炸,也就意味着他们无法撤退了。 南洋兵的士气瞬间低沉下去,兵败如山倒。 卓铭枭脸色一沉,眸光一狠,想要与卓青黛鱼死网破。 但卓青黛迅速退了几步,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颜炽、向南行、邵子谦几个人也都迅速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包夹过来。 几个人将卓铭枭团团围住,他已无处可逃。 卓青黛挑了下眉,“降了吧。” 卓铭枭握着刀的手颤抖着,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败了。 既然败,就没有苟活的必要了。 卓铭枭牙齿一咬,起刀就要自尽。 嘭——刀还没碰到脖子,一个石块打在卓铭枭的手腕上,刀就掉在了地上。 邵子谦随即笑了下,“想死啊,太便宜你了。” 卓青黛收起自己的剑,看着胜负已分的战场,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为了这一场胜利,她重新经历了八年。 不过,一切都值得。 卓青黛如释重负的笑了笑,“把他带下去,我要亲自审问。” “是!” 卓铭枭被人带了下去,颜炽走到卓青黛身边,将她揽进怀里。 他们的脸上都沾了不少别人的血,看上去有些狰狞。 卓青黛靠在颜炽的肩头,闭上眼轻笑,“我们赢了。” 颜炽宠溺的摸着她冰冷的铠甲,“将军厉害。” “王爷又在取笑我了。” “这次是真心的。” 卓青黛挑眉,“那以前都是真的在取笑喽?” 颜炽微笑着没有回答,在战火纷飞的南疆,他把心爱的人紧紧的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忽然,卓青黛觉得腿下一软,险些没站住。 颜炽揽住她的腰,有些担心。 卓青黛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小腿竟然挨了一刀,她完全没有注意到。 “疼吗?”颜炽蹙了下眉。 卓青黛摇摇头,“这点小伤,没事。” 颜炽暗啧了一声,弯身将人拦腰抱起。 “王爷!你……我自己能走,让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堂堂平南大将军,受了点小伤连路都走不得?” 颜炽才不管她抗拒,抱起人来就往回走。 “你腿伤了觉得不要紧,那本王的心伤了,可还要紧?” 卓青黛听着不觉一愣,以为颜炽也受伤了,忙手舞着去试探他的胸口,“你受伤了?那还不快把我放下来!” “别动。”颜炽笑了一声,“你再挣扎,本王就真要伤心了。” ……卓青黛掩在头盔里的脸颊,不觉有些红,她抱住颜炽的脖颈,不再挣扎。 随别人去怎么想怎么看吧,她所在意的……已经只有颜炽一个了。 …… 胜利后的第二日,卓青黛提审了卓铭枭。 卓铭枭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卓青黛记得第一次看见这个白胡子老头时,那眼里的精光。 卓青黛稍微斟酌了一下,准备单刀直入,“你和卓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卓铭枭听她提到了卓家哎,慢慢抬起了头,眼神轻蔑。 “我,是卓家的弃子。” 卓青黛轻蹙眉头,“你细细说来。” 卓铭枭冷笑了下,细细说来?那可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了。 卓铭枭是卓家的私生子,虽然名义上是卓皖南的弟弟,但是他心里知道其实根本没有人把他当成卓家的少爷。 他只是一个野种而已。 在卓家创立了暗影之后,卓铭枭就成为了卓皖南的帮手。 卓铭枭很喜欢在暗影里做事,他喜欢那种掌握了别人的秘密的感觉。 慢慢的他发现,暗影中收集到的这些秘密,可以换取到很多利益。 那些官员都不惜以重金来贿赂他们。 卓铭枭享受这种被人在意的感觉,他终于有了存在感,终于不再只是卓皖南的影子。 但是这一切都因为一纸诏书而改变了。 在皇上下令解散暗影的第一时间,卓皖南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卓铭枭。 而且更令卓铭枭绝望的是,卓皖南给了他一杯毒酒,他要他死。 “我才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他们就要毁掉这一切!我绝不允许!”卓铭枭面色狰狞,目露凶光,“谁要我死,我就要他来陪葬!” 因为卓铭枭并不是暗影七十二卫中的人,所以第一时间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野种。 卓铭枭便借这个机会用一具尸体替了自己,而自己则偷偷溜到了南洋去。 在南洋,他意外认识了“雀”,又因为“雀”而接触到了梁王。 梁靖淳刚好对大黎有相当大的野心,这正中卓铭枭的心意。 于是他们约定联手,梁靖淳要得到大黎,而卓铭枭要他们毁灭。 哪怕颜姓皇室毁灭的方式,是被别国侵略,卓铭枭也在所不惜。 卓青黛听着又恨又痛,她咬着唇对卓铭枭道,“爷爷给你的那杯酒叫‘诉魂烧’,那是一种会致人假死的酒,他从想过要杀你!是你自己……选择了背弃。” 第149章 一个月后,卓青黛带兵离开了南疆,回天都城复命。 颜煜本想设宴为她接风洗尘,但是被卓青黛拒绝了,一应奖赏也都没要。颜煜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这个曾属于自己的女人,怕是再也握不住了。 卓青黛安顿好兵力后,先回了将军府,她跪在家中祠堂,为卓敬尧上了一炷香。 “爹,女儿没给你丢人,这天下咱卓家守住了。” 柳如素和卓家两个少将军也都已经被无罪释放,只是都在狱中受了不少的苦,尤其是卓青逸和卓青宬,背上全是鞭痕,人眼见着瘦了一大圈。 柳如素抱着卓青黛泪眼婆娑,她看着自己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女儿,最终还是走上了提剑上阵杀敌的道路,心里满是苦涩,是他们做父母的没有保护好她。 卓青黛倒不觉得心酸,她轻轻擦掉柳如素的眼泪,眯眼一笑,“这才是咱们卓家的孩子该做的。” 比起当个娘娘,她更愿意做个将军。 辞别了柳如素之后,卓青黛便往皇宫的方向走,她已经和颜炽说好,今天就去和皇上坦白。 她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再等了。 颜炽驾着飞卢,等在皇城门口,看着卓青黛骑马而来。 她停在他身边,下马与他并肩而立。 “真的不要我陪你一起吗?”颜炽眼神里有一丝担忧。 卓青黛摇摇头,“我们说好的,这理应我自己面对。” 颜炽拉住她的手,“可我后悔了。” 卓青黛轻笑了下,“王爷……你若是进去,只会让场面更难堪而已,相信我,我一定会说服皇上成全我们的。” 颜炽的脸色有些冷,他把面前的人拉进怀里,在她耳畔轻轻道,“本王的确答应过你,让你独自去和皇上做个了断,但是若他不肯放你,我也绝不会松手。” 卓青黛心怦怦跳,“你要做什么?” 颜炽吻着她的头发,“午时之前,若你还不出来,我就杀进宫去,把你抢过来。” “王爷……” “就算是你,也拦不了我。” 卓青黛意识到他不是在说气话,他是真的打算这么做。她立刻抬眼看了看太阳的位置,距离午时大概还有一个时辰。 “好。”她伸出手来发誓,“我答应你,一定会在午时之前出来。” 颜炽长舒一口气,终于肯放开她,“你进去吧。” 他的声音喑哑,有些苦涩,眼神始终追着她的身影,谁也不知道他们彼此是否还会再见。 也许这一眼,就是此生的最后一眼。 颜炽忙别过头去,眼睛有些发酸,他的手搭住缰绳,挡在自己的面前,耳听着那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已经做了决定,就算是死,也要和她死在一块。 …… 此刻的长霄殿上,卓青黛双膝跪地,抱拳一拜,“臣参见皇上。” 颜煜勾唇走过来,语气很是亲近,“怜妃,现在没有外人,你还是以妃子的身份同朕说话吧,快起来。”他握住她的手,包在手心里,“这次辛苦你了,朕真的很担心你。” 卓青黛低下头去,把手抽了出来,“皇上,臣妾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想和陛下说。” 颜煜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僵硬,他也不是没听到一些流言蜚语…… “你想说什么?” 卓青黛磕头一请,“请陛下休了臣妾吧!” “你说什么?”颜煜皱了下眉,甩袖背过了身,“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臣妾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请皇上休了我吧!” 颜煜双眼气红,“你是为了老八对不对?” “对。” 他本是试探的问,期待着那些传言不过是空穴来风而已,但卓青黛回答的竟如此干脆,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仿若根本不觉得皇妃和王爷在一起有什么好难堪的一样。 “你可是朕的妃子!现在却为了一个王爷来朕面前,跪着求朕休了你!你还有没有羞耻之心!” 卓青黛蹙着眉,抬头与他对视,“臣妾知道这请求很过分,但是若皇上知道其中缘由,想必也会做出与臣妾同样的选择。” “缘由?什么缘由?” 卓青黛哽咽了一下,“皇上若是想要知道,就请听臣妾讲一个跨越了两个八年的故事吧。” 在接下来的一炷香时间里,卓青黛把这两世中自己和颜炽的缘分,一件一件的说给颜煜听。 她说了他们的相遇,也说了他们的错过。 她说了在南疆的几次战斗,也说了最终的失败。 她说自己是如何从绝望中找到希望,也说颜炽对她是怎样默默地守护。 就是在这样一个近乎疯狂的故事里,卓青黛认清了自己心。 颜煜的眼神逐渐暗了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相信了卓青黛的故事。 从她拿着剑冲进长霄殿里救了他时,颜煜就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变得不同了,她眼里是颜煜从没见过的光芒,那是在他们相处的八年时间里,卓青黛从未有过的神采。 而当他看到卓青黛带兵凯旋,那种疏离的感觉就更加强烈,即使他再嘴硬,心里也早已意识到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你真的要选择老八,放弃朕?” 卓青黛抿了下唇,“请皇上成全。” 颜煜紧咬着牙,“若朕不成全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卓青黛垂下眼去,“那臣妾只有一死,以证决心。” “你!”颜煜手指颤抖着指着她,“你这是在逼朕!” 卓青黛滴下泪来,“臣妾没有别的选择,只有请皇上成全!” “你……你这么做值得吗?老八要是真喜欢你,为什么要让你单独来求朕,他为什么不干脆带着你私奔!你们为什么要来逼朕,为什么偏要朕成全!你知不知道,历朝历代都没有皇上休妻成全王爷的先河,你这是要叫天下人耻笑朕啊!” “皇上!”卓青黛哭声道,“皇上难道不明白吗?王爷对皇上始终忠心耿耿,您是他唯一的亲人啊!王爷在得知臣妾进宫之后,不曾有一刻做出了越距的行为,不曾有一瞬让人觉察到他对我的感情!在朝堂上有人质疑王爷的兵权过大时,王爷也不曾和皇上有过任何争执,甚至亲自向陛下申请调离,回到那个遥远的北境去!皇上,王爷在您面前,是臣也是弟,他也许可以放下一切来请求陛下成全我们,但是他也必然会在心里怪罪自己!” 卓青黛摇头道,“臣妾之所以不肯让他一同前来,就是希望他心里的负罪感可以小一点。如果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注定被其他人所不耻,那臣妾也希望大家认清,先失控的那个人是我,不是王爷。他苦苦等待了我整整八年都丝毫未露一点破绽,就是因为他心里在意皇上,在意这个唯一的亲人。” “皇上,臣妾了解王爷,他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是在意的。亲人永远是王爷心里最大的痛,所以臣妾不愿意看到王爷两难的样子,更不想陛下觉得,王爷为了一个女人,就背弃了你们兄弟之间的情谊。” 颜煜听着她的话,慢慢冷静了下来,她说的没错,颜炽一直都小心翼翼的维系着兄弟俩之间的感情,他懂得收敛锋芒,懂得如何让颜煜安心。 “皇上,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挡我和王爷的心在一起了,但您的成全将会拔去我们心里最后的一根刺。臣妾恳请陛下,休了我吧!” …… 颜煜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他的脑海里不时回想着他与卓青黛一起走过的那八年时间。 起先,他也并没有过多的在意她。 但慢慢,那个人就扎进眼睛里,出不去了。 他看着卓青黛记忆中的笑脸,慢慢变的严肃,变得满是血痕。 紧接着颜炽从暗处走来,他身上发着光,像一个守护神一样,陪在卓青黛的身旁。 然后她笑了,笑的是那样的灿烂。 颜煜叹了一声,他睁开眼但却不再看跪在那里的人,“好,朕成全你们。” 卓青黛心里一喜,一头磕在地上,“多谢皇上!” …… 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到正午了。 颜炽站在太阳下,额头冒出一些细密的汗珠。 他双手背在身后,攥成拳头。 他在等,尽管已经耐不住性子,但是他答应过她,绝不轻举妄动。 终于……颜炽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宫门口冒了出来。 那人快速跑了过来,一个跳跃扑进了他的怀里。 颜炽紧紧抱着她,失而复得般的喜悦与感激。 她笑着扬了扬手中的诏书,“皇上成全我们了。” 颜炽二话不说,吻住怀里的人,直到两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他才放过她。 “王爷,我们再成一次婚吧。” “你说什么?” “难道你不打算娶我过门吗?” 颜炽轻轻挑眉,嘴唇弯成好看的弧度,“这一次可是你主动要嫁过来的。” “是是是,我要嫁,你娶不娶?” 颜炽就手把她拉到马上,圈在怀里,与自己同坐一骑,“娶,当然要娶,无论再过几世、几辈子,都要把你娶进门,做我的夫人。” 第150章 三个月后,吉日吉时。 卓青黛又一次坐在镜子前面,由着柳如素为她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念叨嘱咐。 一切都仿佛重演似的。 柳如素放下喜梳,拉过卓青黛的手,眼里充斥着喜悦的泪。 “黛儿,娘真替你高兴,若你爹也能看到这一天,该有多好……” 卓青黛安慰一笑,“娘,爹在天上一定会看到的。” 柳如素点点头,别过头去抹了下眼泪,今天是好日子,她不该哭的。 绿柚和紫竹争先从外面跑了进来,满脸兴奋,“夫人,小姐,王爷已经到大门口了!” 柳如素破涕为笑,忙拿起红盖头蒙到卓青黛的头上,然后吩咐其他的小丫鬟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啊!” “哦哦……!” 卓青黛眼前虽看不见,但是也能听出她们的慌乱与激动。 她不禁勾起唇角,上一世嫁给颜炽时,她心里还没装着那个人,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现在,她忽然觉得有些紧张,手心止不住的出汗。 原来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是如此幸福的事情。 丫鬟们拥簇着卓青黛向外走,房门外也是一片热闹。 邵子谦和向南行两个走在最前面,邵子谦叫喊着,“我们来接新娘子啦!” 卓青逸和卓青宬两个人哪肯这么轻松的就放自家最疼爱的妹妹走,一起挡在队伍前,玩笑着为难他们。 “想接走新娘子,先过我们这一关!” 邵子谦和向南行两个自然也不怵,相视一笑就迎了上去。 卓家的两位少将军和炽烈军两位精英的比试,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眼球,只听周围的人一时感叹一是欢呼,被蒙住双眼的卓青黛想,他们一定打的很精彩。 就在这时,她的手被人握住了,那是一双骨骼分明且冰冷的手,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颜炽的手。 他轻声在她耳边道,“我们走吧。” “啊?”卓青黛微微愣了一下,“可他们四个好像还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颜炽轻声一笑,“随他们打去,时辰已经到了。” 说着,他一把抱起卓青黛,引得怀里的人一阵惊呼。 这下卓青黛身边的小丫鬟才反应过来,忙快步追上,一边笑着喊道,“少爷!快别打了,小姐都被王爷抱走了!” “什么?!”已经窜上房梁的两位少爷都是一愣,他们还没分出胜负呢,怎么就把人给带走了。 两位少爷还想去追,被柳如素给笑着拦住,“罢了罢了。” 卓青逸撅了下嘴,“小妹怎么就这么轻易的嫁出去了……” 柳如素笑弯了眼,还不是因为卓青黛自己愿意? …… 待轿子进了寒王府的门,颜炽还是像上一世那样抱起了卓青黛。 这一次没有多事的太监来说他的行为不合礼数了,在场的众人都开心的笑着,欢呼起哄。 卓青黛靠在颜炽的怀里,脸上泛出红晕,无比安心。 他们跪在喜堂中,俯叩三拜。 一叩苍天,让他们终于相遇。 二叩命运,让他们从未放弃。 三叩彼此,让他们无畏去爱。 然后颜炽当众,掀开了卓青黛的盖头。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他亲吻了自己的新娘。 …… 晚宴时,卓青黛换了一身方便的衣服,陪着颜炽一起敬酒招待客人。 这第一桌是七王爷颜瞳,和颜炽的大哥尹莫邪以及其他一些皇室这边的人。 颜瞳连连称赞,这喜酒真是醇美。 尹莫邪也灿笑着拍了拍颜炽的肩,一口饮尽杯中的酒,“你这臭小子总算娶到自己想要的人了。” 第二桌是刚从南疆回来的岳灵霄和邵子谦、韩清泫,还有刘焱李晁等几位炽烈军的将军。 岳灵霄今日难得尽兴的多喝了几杯,他对卓青黛说原本段家姐弟也想来,但是段临轩的蛊虫刚除,身体还有些虚弱,段琳琅只好陪在身边照顾,但他们还是备了礼物,祝福王爷和王妃,永远幸福。 邵子谦更是高兴,和韩清泫两个有说有笑,也不知又在谈论哪家的姑娘,韩清漓从另一桌跑了过来,直接揪住邵子谦的耳朵责问,又惦记上了哪里冒出来的小妖精?韩清泫模棱两可的打着哈哈,也不知道该帮兄弟还是妹妹。 卓青黛看他们吵闹着,不禁会心一笑。 颜炽了然的握住她的手,他们之间已经无需多言,就已知晓彼此的心意了。 他拉着她去到下一桌,是程芫世子和绫罗公主。 程芫世子要比前一世胖了一些,脸上带着笑意,端起酒杯来,“恭喜王爷王妃。” 颜炽点头应着,“多谢。” 绫罗捻着酒盅,上下打量着卓青黛开口道,“我还以为平南将军该是个怎样彪悍的女子,没想到今日一见,居然如此瘦弱美艳,原来大黎还有这样厉害的女将军,真是让绫罗佩服。” 卓青黛心里不由一笑,绫罗还是那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而程芫也并不在意,只是温柔的看着她,眼里的爱意不言而喻。 “绫罗听说王妃的功夫极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幸可以和王妃切磋一下?” 卓青黛心里一顿,想是前世她就欠绫罗一场比武,直到她离开大黎也没能实现。 “那不如……就现在吧。” “啊……”程芫尴尬一笑,毕竟今日是颜炽与卓青黛的大婚,舞刀弄剑的总归不太好。 绫罗却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手中的酒杯,“好呀!王妃爽快,我们去哪打!” 卓青黛伸手指了指院子,绫罗开心的挑了下眉,立刻跟了出去。 程芫无奈的笑着摇头,本还想和颜炽表达些歉意,但看颜炽直盯着院外的样子,他好像并不在意。 绫罗从背后拿出了自己的鞭子,而卓青黛也拿了自己的剑。 两人相视一笑,就斗了起来。 这一场比试,已经等了太久,卓青黛心里既有期待也有愧疚。 但更多的还是欣慰,幸好自己还有机会弥补。 二人打的难解难分,极为精彩,围观的客人也越来越多,他们时而欢呼时而叫好,场面一度非常热闹。 韩清泫和邵子谦两个勾肩搭背着,他偶然一个抬眼,看到宴席的某处一个一身红衣带着面纱的女子正在看着自己,韩清泫心里一阵莫名的暖意,没有移开眼睛。 韩清漓坠着邵子谦另一侧的胳膊,她刚刚喝了不少的酒,现在脸颊红红的,声音有些含糊的叫着邵子谦的名字。邵子谦敷衍的点头应着,但眼睛还是不时的瞟过去,生怕这个醉酒的小丫头倒下去。 绿柚和紫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卓青黛和人比试了,此刻都站在院子里,拍手叫好着,忽然绿柚感觉自己好像踩到了谁的脚,抬眼看去竟然是那个时刻陪在王爷的身边的护卫,绿柚记得他好像叫向南行。 向南行也不由得看向刚踩了自己一脚的绿柚,这姑娘娇娇弱弱的,眼神格外清澈,向南行忽然没来由的脸上一热,忙移开眼睛却不知该停在哪里。 绿柚也捂嘴一笑,引得身边的紫竹好奇,“你不看比试笑什么呢?” 绿柚便也脸颊一红,敲打了下紫竹的鼻尖,“哪有笑什么,好好看你的去……” …… 直到夜深,颜炽和卓青黛才送走了客人,回到了新房。 门刚一关上,颜炽就从背后抱住了卓青黛。 他喝了不少的酒,满身酒气。 “我的夫人。”他贴着卓青黛的耳朵轻声念着。 颜炽转过她的身体,冰冷的唇印在她的额头,一点一点吻遍她的脸颊。 每一吻都饱含着深情。 “我好高兴。”他轻声道。 卓青黛眼睛湿润,她又何尝不是。 “我终于可以毫无顾忌,毫不保留的爱你。” 卓青黛不禁流下眼泪来,她知道这一切有多么的来之不易。 颜炽抱起她,将她轻轻放到床榻上。 颜炽吻了下她的唇,然后从被子的一角拿出一个早已藏好的小包裹。 他在卓青黛的注视下,打开了那个白色的帕子,里面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 “这是?” 颜炽把镯子慢慢套在卓青黛的手腕上,“是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卓青黛微怔了一下,“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若是不小心弄碎了可怎么办,还是王爷收好吧。” 颜炽轻摇了下头,“从今以后,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 卓青黛看着那镯子,不由得勾起唇来,她是真的很开心,颜炽能把她看待的同母亲一样重要。 “王爷,谢谢你。” 他的手指正挑着身下人的衣服,“谢什么?” 卓青黛主动吻住他,不再说话。 今夜良宵,无需多言,她会用余生去告诉颜炽,她的感谢。 又过八年后,天都城外炽烈军大营。 一个不过五六岁大,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姑娘坐在沙地上生气着不肯起来。 在她身边是另一个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试图逗笑她。 可男孩怎么说,小女孩都撅着嘴不买账。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气质凛冽的男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小女孩站起身来,几步跑了过去,一把扑进男人的怀里。 “爹……他欺负我!” 小男孩也有些委屈,明明是她要比试的,结果输了就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王爷,我才没有欺负她,是郡主自己要和我比试的。” 男人眼神极为温柔,淡笑了下,一把抱起小女孩在怀里,“又输了?” 小女孩抱住男人的脖子点点头,委屈的就要哭出来,“娘亲明明说只要好好练习就可以赢的……” 不远处的回廊下,邵子谦正好听到这句话,他啧了一声看向卓青黛,“小郡主的脾气和将军还真像,这么小就如此好胜。” “好胜有什么不好?不好胜就永远不可能赢。”她挑着眉笑了下,“要不然……你告诉你儿子让着点她嘛,免得这小家伙每天都惦记着。” 邵子谦摇摇头,“那可不行,胜负各凭本事。” 卓青黛轻笑,“那咱们两个也各凭本事的比一场怎么样?” 邵子谦略带惊讶的看了眼不远处的颜炽,又低头看了看卓青黛日渐挺起的肚子。 “我要是现在跟你动武,他不把我皮扒了?!这叫什么各凭本事?” 卓青黛不禁笑出声,她一手抚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看向怀中抱着小女孩满眼宠溺的颜炽。 能拥有那个男人的爱,怎么就不算她的本事? 这是她最大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