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不可以》作者:罗再说 文案 CP:冰山能干禁欲攻VS搞事儿诱受 受:刃唯 攻:成景廷 情趣酒店前台(隐藏boss)和客人(二代又二逼)天翻地覆的故事。 ★不长,1V1。HE,放飞自我,快乐不打烊,唯唯不散场。 ★封面暂时酱紫8。 ★现代灵异。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刃唯,成景廷 ┃ 配角:很多人 ┃ 其它: 第一章 十月十一日,刃唯要出山了。 此消息轰动全圈,各路人马纷纷前来祝贺,说要给刃唯摆个接风宴,再去河边酒吧开三四处卡座,喝最滋味的香槟,吹最热烈的晚风。 虽然这个圈,也就十来个人。 全是市里搞酒店业的世家子弟,成天没事儿凑一起,互相睡来睡去,睡酒店,比谁家床舒服,谁家能先卖完节假日的房型。 如今刃唯出山,为的不是别的。 他家酒店的隔壁,忽然在数月之内,平地起高楼,毫无先兆,修建好了一家五星级大酒店。 此建筑摩登现代,几乎高耸入云,名字叫做:X酒店。 作为对家,他需要去瞧瞧。 X酒店位于市中心偏南地段,自开业半月以来生意一直不错。 酒店环湖抱河,地理位置极佳,再加上理念新颖、设计潮流,各项服务专攻年轻人下怀。 传闻中,这里是一家看似正经,实则“情 ` 趣”的五星酒店。据说上至管理层,下至工作人员,清一色的年轻化。 前台正对着便是开设在大堂里的酒吧,白天有酒保,晚上有dj,客人饮酒作乐,音乐没停歇过,热闹也就没停歇过。 由于人员来往纷杂,自古以来,“客栈”也是打探江湖虚实之地。 生性冷淡的成景廷显然不适合这里。 因为X酒店新开业,附近五星酒店更是五花八门,生意竞争大,人手极为不足。成景廷虽然真实身份是管理层股东,但也抽出了空闲,暂时在X酒店做大堂经理。 也因为这些,他天天都得见一些奇葩又笨蛋的客人。 有叫小姐被查房的、有偷情被抓的,还有喝醉了打架把自己送局子的。 今天,大堂的音乐从Reggae换成Post-Rock,因为前厅总监说等会儿要来个重要的客人,这音乐听着稳重、靠谱。 “哎,那位贵客什么时候来啊。” 在前台工作的白荷见已有人在大堂拉贵宾入住通道,便把还亮着屏的手机平放在桌面上,嘀咕道:“咱总监这是没搞懂这张后摇是什么啊。这张专辑我听过,等会儿前奏过了,吵得他够受的。” 她身旁有人质疑:“你听过?” “嗯……还好这会儿是晚上,我比较精神。”白荷看了看手机时间。 手指捻过西装领带,成景廷扬起下巴,提醒她:“手机屏。” 白荷被他盯得脸红:“啊?” 成景廷皱眉,“熄了。” “客人来入住看到手机屏还亮着,像什么话呀。”旁边做完账的另一个小男生探头,“是吧,成哥?” “好好做事。”成景廷望向他的眼,“别看我。” 他倒好,壮着胆子毫不避讳地笑起来:“成哥好看,不看白不看。” 音乐卡带骤停,周遭静默数秒。 成景廷挪开目光,眼神冷得像开了刃,扫视一通,寸寸往前台没收整好的桌面上抛。 白荷和那小男生一愣,眼疾手快,迅速将一团乱的地方收得干干净净。 白荷背脊发凉,冷飕飕的。这位是真惹不起。 皮囊好,气势足,身段天菜,再加上在酒店这种环境下“出淤泥而不染”的禁欲感,为成景廷添了不少烂桃花。 酒店建在这儿,也不知道好不好。 不过,他想要等的人总算是来了。一个他等了很久的人。 回过神,成景廷低头看表,整理好袖口,吩咐道:“时间到了,接客人。” 他话语刚落,大堂门敞开,礼宾部的小伙子西装革履,排列成对,眼神全落在了即将从那辆商务车上下来的人影。 那双酒店拖鞋落地的前一秒,大堂音乐忽然真的“摇”了起来。 刃唯踩上地砖面,感觉到一股气流——从脚底攀上脖颈,带来刺骨凉意。 “空调开这么低……”他小声抱怨一句,注意力又被大堂的热闹氛围吸走了。 后摇爆发力强,再加上五颜六色的射灯辉映,礼宾部的人跑的跑、喊的喊,前厅总监拿着麦往dj台上的人暴喝:“换歌!这太吵了!” 白荷和成景廷端站在前台后看好戏。 看所有人乱成一团,看控制室的灯摁错了,满场大灯开始爆闪,活像蹦迪现场。 而那位从车上下来的主,拖着睡袍,压根儿就还没睡醒。 他乱糟糟的发遮了大半张脸,行动缓慢地挪步,丝毫不被过于吵闹的音乐所影响。 依着装与做派,这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成景廷冷静地瞄一眼白荷手中的卡,问道:“确定是刃唯?” “哎呀,您今天第二次跟我搭话!”白荷眼睛一亮,捧起名片认真悄悄道:“就是刃唯。隔壁那个,什么皇冠豪家酒店就是他的。” 自己有酒店。 他没吭声,白荷便接着说:“他那边是家族企业,他在开房带人会被爸妈知道。估计过来试试咱们X得不得劲儿的,又可能带了人,等着上楼共度良宵了。” 成景廷没再多说,“看着点他。” “您放心。” 开个房而已,阵仗如此之大,来头当然不小。 他看见刃唯慢慢捋了一把头发,半张削尖的脸露出来。下颚弧度还是那么好看。 就是这副模样……没有错。 他这时已走到前台不远处,行李被礼宾部的人推着行李车送到了前台边。 刃唯。 这人就叫刃唯。 还没睡醒。 他抬起手臂,露出截稍比常人细瘦的腕,遮了耳朵又挡眼,迷茫地看向来亲自迎接自己的前厅总监。 前厅总监是本市各大酒店沙龙熟面孔,一瞧见刃唯就自来熟,“好久不见了,刃小……先生。您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儿住住看了?” 刃唯犯迷糊:“大义灭亲嘛。” “看您写的大床房,”前厅总监讲话特小声,“您带伴儿来了?” “啊?”才睡醒,刃唯没听清。 前厅总监会错意,加大音量:“要找个机灵的,陪您么?” “我需要吗?”刃唯脸红,停下脚步瞪总监,“您怎么说话呢。” “哎呀,您这大半夜过来,还订的大……”前厅总监叫苦不迭。 “网上不是写的亲子酒店么。”刃唯反击,“你把我爹找来呗。” 见对方语塞,刃唯停止嘴炮,唉声叹气地走几步,又挑毛病:“好吵。” 刃唯话音落了,出场bgm又换成了指弹吉他乐。 “这是给我演校园舞台啊……算了。”说完,刃唯艰难地挪动步子,看起来累坏了。 他一动,后面三个手下紧随其后,刃唯回头怒瞪,“求求你们了,别跟着我!” “我喝酒要跟着,开房要跟着,等会儿如果我叫人上去,你们也要跟着我一起飞?” 烦死了。又舍不得骂。 见三个手下毫无离开之意,刃唯双眼一闭,咬牙切齿,“行了,要看就看吧,一起也行。” 他说完,将额前黑色的碎发捋到发顶。 额头饱满,山根蜿蜒下鼻尖,旁边深陷进一双与夜色难分光彩的眼。 瞧见前台有女性,也不知道是勾谁,刃唯故意略过成景廷,朝白荷点头。 然而,余光也真是难以从那个男人身上移开……他们酒店都怎么招人的?从进门的时候刃唯就察觉了,员工个顶个的好相貌。 怪不得生意那么好……要是换刃唯自己,他也愿意上赶着往这儿住。 刃唯挑了个自己比较帅的角度,缓缓开口:“你好,我是今晚预订了套房的客人。你需要先留个我的联系方式吗?” “我,我……” 白荷还没遇到过如此诱人的情况,紧张地在桌下搅起手指,“我们本来就应该留您的联系方式的。” “等会儿我入住完下来再说,”刃唯笑起来,偏白的皮肤被前台红紫交错的霓虹灯映出半抹绯色,“不急,来日方长。” 白荷手抖得不行。 或许是服装褶皱挡住了胸牌的名字,刃唯压低嗓音,故意似的:“你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白荷求饶般地讲目光投向她的老大成景廷,后者也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不过,做酒店的,小花小草又见得太多。 这本来不该他管的。 成景廷往左一步挡到白荷跟前,“先生,我们是正规酒店。” 他说完,伸出手臂,往自己身前的位置一指,“您请到这边办入住。” 刃唯盯了他许久,忽然动作。 “正合我意。” 他眯眼笑起来,垂眼,“麻烦您。” 刃唯从浴袍的兜里夹出一张身份证,压在掌心,在前台桌面上推了过去。 有一簇光,映在他后脖颈上,衬得又白又亮。刃唯偏头,指尖在成景廷未接的身份证上敲了敲。 看看啊。躲什么? 成景廷接它到手,发现身份证下面还压了张纸质名片。 成景廷没吭声,收了名片。 再在交予房卡时,成景廷把名片压在房卡下,又推了回去:“欢迎入住,您的房卡。” 刃唯一摸到那张名片,脸色都变了。 他动动嘴唇,又挂上笑,把名片压着推房卡回去:“我要十楼第二间房。” 成景廷的指腹抚过名片上的细致纹理,缓缓抬头,目光深沉,投向他。 刃唯被看得发冷,想张口让把空调开低些,喉咙又堵得难受。 面对成景廷的目光,他补充道:“我生日。” 成景廷在电脑上扫描一阵,没由来地头疼,“您预定的是套房。” 刃唯腹诽,一个人住套房多可惜。 松开浴袍带子,刃唯从内里掏了又掏,手往后一摊:“手机。”接过手下递来的手机,他一解锁,把拿二维码当桌面的手机屏幕往前台桌上放好,“扫一下。” 成景廷:“……” 大堂音乐变得舒缓轻柔,前台这边气氛却僵硬了。 白荷年纪轻,涉世未深,以为成景廷正在替他被刁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前厅总监见这头形势严峻,连忙奔过来解围。他拿起成景廷藏在桌下的手机,对刃唯笑起来:“扫扫扫,刃先生您稍等一下。” 成景廷工作一两年,见过塞名片的、掌心写手机号的、在客房直接想叫他上去看水龙头坏没坏的,没见过像刃唯这样,直接让前台扫微信二维码的。 “我没带信用卡和现金,给不了押金。”刃唯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道,“我转给你,你帮我刷。” 成景廷答:“我们只能付现金。” 刃唯愣了会儿,暗骂这外表新潮的地方跟不上时代。是了,连各大app上都订不到,来住还是打电话预定的,现在哪家酒店这么不稀罕客源? 还偏偏这么火……奇了怪了。 刃唯只是说:“先扫,扫完我开房。我让我兄弟去取钱。” 前厅总监见成景廷不动,拿手机过来就扫了码,小心翼翼地说:“就,就扫一下没事吧?” 成景廷语气不太好:“没事。” 办完入住,刃唯收了身份证揣进兜里,转身往电梯口走,他扭头对手下说:“哎,小唐,帮我要个叫醒服务。” “行,唯、唯哥,你别跑啊。”小唐忙不迭应下来,叫另外两个同伴将他看紧,“这个月我们被老爷子骂了几次了……” 刃唯点头,“我说了不会乱玩就不会乱玩,信我的。” 小唐紧张地三步一回头:“好,我马上去。” “等会儿。” “唯哥,你说。” “哎,真无聊。”刃唯嘴角上扬,眼底一股灵气的坏劲,开始自己给自己扇巴掌打脸:“你跟他说,几点叫我都行……有没有上门叫醒服务啊?” 小唐:“……” 你说好的不玩儿了呢? 本来就没睡醒,刃唯晕晕乎乎站在套房专用电梯里,一路飞升,直到到了套房门口,都还撑着门框想瞌睡。 昨晚没怎么睡,今晚又去蹦迪…… 他肢体不协调,五个音符蹦不出半个屁,护膝套上了也没蹦出个所以然来,倒是人给玩儿得太疲倦,回家差点被爹妈追杀八千里。 走廊上没什么人…… 他一回头,总感觉身后谁跟着,才反应过来是他的跟班小兄弟们。刃唯觉得奇怪,又懒得多想,心中嘀咕这酒店隔音挺好,明明是情趣酒店,晚上还没什么声。 三个手下在套房门口站着,他想叫几个朋友来继续玩儿也不行。 他半阗着眼,看房间里豹纹混红丝绒的主调搭配,一脚踩上石膏色的羊绒地毯,任由裸露的脚踝贴住玻璃凳子的冰凉……装潢设计也挺特别的。 刃唯抬头,瞧眼前落地镜里满面红潮的自己,不耐烦地掐了掐脸。 他浑浑噩噩,眼前像浮过层迷雾。 他站起来,拉开抽屉和私密服务柜,将里面的情趣用品、手铐、无烟低温蜡烛等的包装撕了个精光。 他也没真想做什么坏事儿,怕疼。 都二十的人了,爹妈还看自己这么紧做什么?男人男人男人,刃唯喜欢是喜欢,又没真敢搞上几个,他自认为非常听话且洁身自好。 楼下那个……是真的帅。 比他哥们儿那些个找的小对象都好看。 刃唯这种长期吃不了兜着走的快乐小帅仔,最受不了那种不爱搭理人的冷面大哥哥。 那手,那肩宽,碰一下都能起火。 刃唯想得太美,美得在床上滚几圈,又一口干掉三只酒店准备的甜甜圈,脑袋继续晕晕乎乎。 他像在云端见到那个人。 微信一响,刃唯解锁,直接回复他朋友发来的消息。 “操,X的前台小哥,真爷们儿啊。” “酒店挺好的,漂亮。就是空调不要钱,超冷。” 第二章 冲进浴室洗完澡,刃唯玩儿小资,开了些饮料,在往蔓越莓汁里兑威士忌。 这种喝法本来是不醉的。 他仰头望窗外,心情飘忽,猛地就上了头……以前爱拿雪碧兑,兑了就醉,也不知道是自己想醉,还是酒真的醉人。 “是酒三分毒,”刃唯举杯对明月,对影也就他一人,“毒死我吧。” 一口灌下喉,差点没被自己呛死。 听里面动静有异,门口守着的三个手下顿时紧绷起来,“唯哥?没事吧?你在做什么?” 刃唯一抹嘴角,“没事,喝酒呛着了。” 门外:“……” 小唐等人内心忍不住想吐槽,刃唯就一青铜玩家,一碰上成年人的“成熟事”就爱装最强王者。 夜晚无星不见月,高楼大厦,远处迷雾浑了他的眼。 湖边风大,粘腻非常,往日刃唯是不喜欢这种感觉的。 如今身在高处,他看夜色映在自己脸上,玻璃窗上也人影模糊,把汗湿的手掌贴上窗面。 刃唯自诩不是没用的小少爷,无奈上边还有个精明能干的姐姐压着,大四毕业刚出社会,只能从酒吧和酒店找快乐。 他喜欢男人。 这一认识让他在二十岁生日那天吃饱了撑的,勇猛出柜,被当爹的一棍子赶出家门。 滚出去住! 刃唯将计就计。他就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在外面坚持多久。 泡完澡,刃唯看着浴缸里花了一百四十元叫的“玫瑰花瓣”服务,肉疼…… 下回自己带一株小玫瑰苗来得了,看它生根发芽,再和自己一起洗澡。 他才开完最后一袋毛绒项圈,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全推到地上。 好稀奇啊……他真没见过。 电话一响,刃唯接起来,那头传来他爸的咆哮:“小唐和老子说你今天住X去了?败家子!想给对手增加销售额?!” “爸,别激动。”刃唯懒洋洋地在月光下晾肚皮,“知己知彼,他死我活嘛。” “我现在看是你死我活!”刃镇烽怒了,“你立刻滚回你姐家住。不然你下个月回学校考研去。” 刃唯一听这话,迅速站起身。 手指掠过衣摆,被他捋起来扇风。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开始捏腰上的肉……被自己滑嫩手感勾得神魂颠倒,完全走神,叹道:“哇。” 好舒服。 “哇什么哇?半小时之后,我给你姐打视频电话。”刃镇烽留下这么一句,挂了电话。 刃唯跳起来穿浴袍,又匆匆脱掉,换自己的风衣。要是被他姐知道他把浴袍当便服穿,肯定得三堂会审,吃不了兜着走。 他回头看了眼撕了满地的成人用品,怕被家里查消费记录或者联系保洁部,手忙脚乱地全把没用过的套子丢进马桶里,按下了冲水。 偶,偶尔缺德一下没问题吧…… 刃唯对着马桶说一句“对不起”,摁了电动盖子,心里念叨,我给您把棺材板儿合上。 转身出了卫生间,刃唯觉得兴许是自己真喝醉了。 为什么冲出来的水有些发红? 他并没有细想,迅速收拾好行李,叫来门口守着的小唐。 四人匆匆下楼,前后不过半把个小时。 成景廷忙完正准备歇会儿,看着那小少爷拖着行李箱飞奔下来。 明明才过半小时,大堂的人和摆件又好像变了样。 刃唯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对于他这样神经大条的人来说,好像问题通常都出在自己身上。 X酒店的前台布局十分特别。 它虽然正对着人声鼎沸的大堂dj台,前台背景墙笼罩下来却是一片阴郁之气。前台站三个人,人人头上悬一块巨大的圆镜,酒红烧边,再加金银闪烁的射灯,有股说不出的奇幻质感。 “我,我来,”一见成景廷身姿笔挺地端正站着,刃唯说话都有些不顺畅,“退房。” 成景廷没说话,白荷倒脸红了,坐下来捧着手机就开始发微信。 成景廷看她一眼:“……” 刃唯的目光太直白,扫射得成景廷十分不习惯。 把消费确认单看了一遍,成景廷将单子推给刃唯:“请签字。” 眼神扫过确认单上一个个“特殊用品消费”,刃唯内心一阵崩溃,这怎么还打出来的? 我家酒店都是偷偷给客人结账到总额上啊,才不这样呢。都是单独给客人开一张签单,并且签完撕毁,或者交给客人自行处理! 不行,这服务不行,投诉。 他的表情没能逃过成景廷的眼,后者唇角一撇,忍住笑意。 真的是小朋友。 刃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小学生”经验,装作十分熟练地将确认单签完字又推回去。 他的喉间发出夸赞的音调,像在暗示这些产品很好用。 成景廷拿过单子没看,直接放到工作皮夹里,再点头示意,说可以了。 刃唯那群人“风卷残云”地一走,白荷拿起那张确认单,眼神都变了,“经理,这上边儿有字。” 成景廷把确认单接过来。 上面写了一排:你好帅^_^。 成景廷:“……” 我知道。 成景廷默默将那张纸条叠好,揣进兜里。 前脚刃唯刚“灰头土脸”地离开,后脚他却有所不知,X酒店员工群里面已经炸开花了。 【小荷叶:卧槽。刃小少爷三十分钟就下来了! 员工A:秒男…… 员工B:可能洗澡都洗了二十分钟哈哈哈哈! 员工C:他拆什么没? 小荷叶:不能说啊!】 没过一会儿,客房部的人忍不住说了句:服了,他是不是害羞啊?byt丢马桶里,堵了! 【小荷叶:你们去通了? 员工D:对,刚刚弄好。 员工A:小少爷身体虚啊,太快了吧…… 员工E:哈哈哈哈哈我他妈笑死了!他看着挺健康啊?是几个人一起上去的? 小荷叶:四个人! 员工A:厉害,不过需要肾宝片了!】 成景廷看着员工群里的消息,一声叹气。 这群……也不知道稍微收敛一些。 他等了会儿,在群里发出消息。 成景廷:别讨论了。 第二天,全酒店都知道刃唯来X住了。 开了间四千多的套房,四个人,搞完半小时退房。 用完的东西还把马桶堵了。 X酒店距刃唯家并不远,他花了些时间赶回去,兴致坏了一大半。 刃唯回家,一般两辆车开道,一辆轿车和一辆越野,前面载他后面载保镖。由于小时候就被绑架过,长大了为了避免小概率事件,刃唯偶尔会挑车坐。 “开颠簸点儿。”他靠在后座,掌心被咖啡炙得发烫,“像蹦迪池的那种。” “唯哥——”小唐从副驾驶转过头看他,“心情不好?” 刃唯抿一口咖啡,神情落寞,“我在想,什么时候能自由点儿。” 从毕业开始到现在,刃唯甚至觉得自己的叛逆期推迟了。不想回家,不想受束缚,但他又赚不到钱,连每个月的保镖工资都给不起。 小唐和另外几个手下,都是一米八几的壮汉,都是从少年期就跟着自己的……自己要是玩儿离家出走了,他们吃什么? 回家遭到亲姐一番教育之后,他又被掐着脖子转了一圈。 “这什么?”刃依依舍不得下重手,食指摁住刃唯脖颈上的一撮红,质问他。 “草莓啊。”刃唯笑得特乖,“你没吃过吗?” 刃依依看得出来弟弟的言下之意,一头栗色卷发都气散了,双目圆瞪,“你,你……” 刃唯还挺无辜:“姐,这是纹的一颗草莓,又不是谁吸的,你不要紧张。” 刃依依问:“为什么要纹这个?” 刃唯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亲姐长这么漂亮还不找男朋友,沉痛安慰道:“姐,你没有男人,你不理解我,没关系。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刃依依被哽得吐血,“唯唯,你才二十岁。” “姐,你都快三十了。”刃唯抠手。 “你出去。”刃依依拎着他去开门,“现在就出去。” 等的就是这句话,刃唯脚底抹油,“好,我去X。” 这句十分奏效,他又被一胳膊拎回来。 在家给刃镇烽视频结束,刃唯又坐不住,睡了一夜后第二天说想去市里吃火锅。他在心里默背了一遍菜单后,决定挑战一下番茄锅煮毛肚。 午睡钻进被窝,刃唯睫毛长,一下下刮在枕套上,恼得他火了伸手拽一根,又直喊心疼。 听说他姐种一次都七八百呢,他这一根得管多少钱啊…… 他盯着被设成手机屏保的微信二维码发了会儿呆。设是设了,其实让扫的人也就成景廷一个,况且这个人,加了自己微信就算了,朋友圈干干净净,头像是X酒店的大楼,背景是X酒店的夜景。 他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加到工作号了? 不对,转账嘛……那应该就是工作号了。 突然悟过来这个问题,刃唯伸手就想揪自己头发。刚碰到,他又赶紧放下来,想想为了个长得好看的男人不值得。天下人帅得各有千秋,他刃唯的皮相才是独一份的绝色。 刃唯一边想着一边想揍自己,抱着肚子踡在床上假装呕吐。 太自恋了。 正思索着,刃唯的手机响了起来。 一接通,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倒被对方抢了白:“唯唯?” “嗯,怎么了?”刃唯感冒,鼻音重。 “唯唯?” 刃唯站起来,光脚跑到窗边,“啊?信号不好吗?” “行了行了,能听见了。”那头铁哥们儿半认真半嘲弄道:“你昨晚去X了?你要是身体不好,我派人给你送点大补的,半小时就退房了,你这不是闹笑话吗?” “都传到你那里了?” 刃唯一听,手一抖扯下来睫毛两三根,“嗷”一嗓子没忍住,快气疯了:“谁那么缺德,到处讲?” “我在群里看到的。” “群里?!” “嗯,还有你退房的寂寞背影。视频,还有bgm。” “什么音乐……” “《千年等一回》,形容你万花丛中过,片叶沾一身。” “我想死,”刃唯躺着不想动了,眼一闭,“人固有一死,我是重于泰山的那个。” 那头急忙安慰:“哎,你是竞争对手嘛,难免被造谣。” “对,造谣,”刃唯把睫毛薅成一小撮找垃圾桶扔,“你给我辟谣去。” “怎么说啊?” “你就说,嗯……”刃唯翻身而起,喝一口果汁,嘴里甜滋滋的,“你知道我特别能干、技术流,’唯’是唯一的唯,一是唯一的一,哎,你知道‘一’什么意思吧?就是我,唯一的一,明白吗?” “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特别能干啊。” “你试试不就……”刃唯日常开黄腔,又迅速闭嘴,“不行不行。” 刃唯在市里称得上一顶一的“盘靓条顺”,盯着吃他的人多了去,人又简单,偶尔被捉着空隙难免调戏几句。往日他也就罢了,今天倒一口气过不去,动怒了:“你还打我主意?” “没人不打你主意。唯唯,你那天说那个前台小哥,捞上没?”那边问道。 刃唯忽然开窍,“你别提他。我想起来了!没他我还没今天这些事儿,绝对他说出去的,怎么这么不尊重客人隐私啊……” 那头恍然大悟:“哦……你俩用的?一对手铐、一个……” “不是,”刃唯脸红,“他那样子,肤白唇白的,阴得很。一看就是个阳,阳……”他说不出来,哽脖子快气昏,“我投诉他去。” 那么高一个大男人,皮肤白不说还是冷皮,唇色偏淡,气血不好。 这要是换到他身上,在家要被当妈的猛灌红枣枸杞水。 电话一挂,朋友那边又炸了。 不得了了,刃唯找了个前台小哥约不说,对方活儿不好也算了,居然还是个阳…… “喂。” 刃唯穿一身卫衣风风火火地就进了X,没像往日如此大排场。 他身量合适,气质勾人,一入大堂,几乎满场目光吸了一半。 刃唯走两步顿一下,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这大堂音乐白天黑夜不休,dj不累,客人也不累么?来来回回都喝的是那些调酒,哪有地方白天也能摇起来的。 不过,这也许就是X的吸引人之处。 他直接走到前台,扫了一圈没看到人,给白荷打招呼,“哎,您好。我是上次来的客人。你们那天那个挺高特别壮的面瘫呢?” 白荷惊了,“那,那是经理。” 她看着刃唯难免心虚,又说:“刃先生,您找他……” “让他出来。” 刃唯恢复了往日在外的高冷形象,抹一把头发,有点愤恨今天没打摩丝,冷哼道:“不然我发律师函了。” 这句话还是他从网上学的,吓唬人特别管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唯:怎么肥四! 景廷哥哥:……谁让你不听话。 第三章 成景廷做事雷厉风行,几乎不和客人多废话一句。今天在开会时被留下来建议,说是在SPU酒店联盟上被投诉了一条:不爱笑。 收了文件夹,成景廷算是接受了建议,点头回答:“我尽量。” “也不勉强,大人……”前厅总监摸摸鼻子,险些喊出禁忌称呼。 他左瞧瞧右看看,手臂一挥,办公室安静不少,继续讲:“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酒店是您的,您说了算。” “事儿太多。”成景廷说完,揉揉眉心:“人好奇怪。” X好是好,玩儿的多,见的奇葩也多。 昨天还有位客人嫌空调太冷要求换房,客房部的上去把空调给人关了,半夜又说太热。 这种折腾还算好的,还有那种在大堂喝醉了,躺地上说自己要当“欢迎光临”的那张地毯。 成景廷年轻有为,最开始想建的是度假庄,选地离城里较远,主要面向的是中年成功人士、高端客户,带泡池的房间四千起卖,如今刚建成主楼,还没装修。 可他需要年轻人。 于是X酒店诞生于此,夜晚为客人活动高峰期,相对来说也更加方便。 他性子孤傲,在酒店没几个人敢搭话,大家私下联络不多,哆哆嗦嗦讲不了几句人话。 一捧着手机八卦起来,X酒店内部的花边新闻比哪儿的都有意思。 酒店的秘密,太多了。 成景廷在客房部做过、预订部做过,还代客叫过出租车,组件车队还当过队长,就差没在大堂上通宵夜班。 他那个身高力度,给醉酒客人拉架,比前厅三名安保加起来都管用。 副总监听他说“事儿多”,摇头道:“前段那个刃唯?就刃镇烽他儿子,丢人的哟……我看他家酒店挺气派,结果少东家也不过如此。” 他无奈地笑了几声,正想再说什么,私人办公室里电话响起来。 “姚总监,前台……前台找人,说是那天那个刃先生来了,点名要找成经理。” 成景廷眼皮一跳,“知道了。” “大……”前厅总监连忙跟上,忧心忡忡:“需要我和您一起吗?” 成景廷拒绝了,“不必跟随。” 应下后,成景廷推开办公室的隔间,从秘密通道直接下了员工更衣室。 十分钟过去,刃唯等得太久了。 他不断地让位,让了好几位来办入住和退房的客人先使用前台。没过五分钟,刃唯又往后一步,退到一旁去。 闲来无事,他开始打量这家酒店。 怎么客源就那么好,怎么生意就在短短一个月之内超过自家的老牌酒店了? 这里的客人,吵闹又安静。 他们互相交谈着,跟随节奏摇摆身体,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短袖、长袖、背心都有,过得像正处四季集中的日子。 大门、dj台、员工通道、bartender坐的休闲沙发…… 刃唯眨眼,忽然发现一处小门。 走到门前,他见无人拦,也没有贴“闲人勿进”。 只有门上的偏僻小角,用红笔胡乱地填涂了什么符号。 刃唯看着,不禁想笑。还五星酒店呢,这点清洁都没做好。 不知道又是哪家大人,拿情趣酒店当亲子酒店使,没看好小孩儿,拿水笔涂的。 轻轻一推,那扇门就开了。 刃唯才抬脚踏入一步,喉咙间险些惊呼出声——太冷了。 这间房里的温度开得犹如身处冰窖,绝对不止常人所能承受的十六度最低。 他努力回忆起似曾相识的感觉。 像是幼年时期,在夏日炎炎中,将头伸进小卖部冰柜解暑的时候才有。 刃唯套上卫衣帽子,蹑手蹑脚地贴墙根儿走了几步。他上下牙齿打着颤,双手都冻得忍不住绞在一起……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刃唯忽然止住脚步。 他定睛一看,入目是一个男人宽厚的背、劲瘦的腰。 成景廷抬起手穿衣服,衬衫衣摆还卡在匀称的胸肌上。他后脑勺上的发茬黑短,硬得像刺。 刃唯愣住了。 他忍不住一吞咽。 成景廷动作稍作停顿,又一用力,将衬衫穿好。 那几块薄薄的布料,贴上他的腰腹,掩住那两处圣涡,紧接着,男人的手臂又举起,去取衣架上熨好的西装外套。 抖开、拎起,再将衣摆扬起加身,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犹豫。 然后,成景廷转身,扯下西装领带,正面瞧着还傻在入室通道处的刃唯。 修长指节动作过后,成景廷紧了紧领口。 刃唯冷得嘴唇已经发白了,开始有些微咳嗽。 他见成景廷一直盯着自己不放,耳朵烫起来,故作冷静地解释:“我,我不知道这是不该进的地方。我找你有事,我在前台等你。” “更衣室。”成景廷简明扼要,“麻烦您。” “你不冷吗?” 成景廷摇摇头,“不冷。” 刃唯转身正要走,又留了步,“你话好少。”说完,他还是挪不动步子似的,张张嘴,努力想再讲一句话。 成景廷抬眼。 “身材不错。”刃唯眯起眼笑,丝毫不觉得危险。 直到他走出更衣室,成景廷没说一句谢谢,也没再有动静——而且他好像觉得,在他离开更衣室的前几秒,那里边儿的温度,好像没那么冷了。 又过了十多分钟,成景廷换完衣服走到前台,才发现刃唯等得一脸怒意,却还在规规矩矩排队办入住。 刃唯就一个人站在前面的客人身后,套头衫的帽子遮住半张脸,露出通红圆润的耳。 他手里掐了张身份证,气得头发快竖起来。 来者不善。 找麻烦还要排队?太好笑了。 到了前台,刃唯像是还在被更衣室的气温冷得发颤,他哑着嗓子开门见山:“你们酒店就这么泄露客人隐私的?” 成景廷一愣,随即明白他说的什么。旁边白荷听见了,顿时吓得目不转睛盯着电脑桌面敲字,认真整理班表,大气不敢出。 这事儿确实是他们做得不对。 刃唯盯着白荷那电脑,眨眼感觉是亮的,一眨眼怎么又熄屏了……那她到底在抄什么表格?不是没亮吗? 自己是被冻傻了产幻了吗。 成景廷深吸一口气,说:“对不起。刃先生,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 刃唯没说话。 成景廷又道:“这里查到您今天订了个大床房,我现在可以帮您免费升级为套房。另外送五百元的大堂酒吧酒水券,以表歉意。” 刃唯还是没说话。 他的目光如炬,直愣愣盯到成景廷胸前快被肌肉撑得崩开纽扣的白衬衫。 成景廷被刃唯打扰那么一下,有些事没有办法做。之后出来得匆忙,他服装还没来得及扣好,袖口微皱,手腕青筋脉络一览无遗。 刃唯看得心底快起火了。 他那会儿也说不清楚是怒火还是什么火,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成景廷顺他目光往自己胸口看,不着痕迹地用外套稍作遮掩,喊他一声:“刃先生。” 刃唯双眼闪闪的,很快回过神:“嗯?” 随即,他也反应过来自己很丢人。 但是,如果他刚刚没有看错,没有产生幻觉,他分明看见成景廷结实的胸膛上,留有密密麻麻的鞭痕…… 它们交错在一处,拧成长虫,像某种疤状刺青,狰狞可怖。 打底白衬衫,纽扣附近染了淤血。 “你流血了。”刃唯忽然说。 成景廷遇到过无数客人,居然一时应付不来当下状况。他收了刃唯递过来的身份证,抿紧唇角,没回答刃唯的话。 “还生气吗?” 说完,他抬头去看电脑,准备给刃唯办入住。 刃唯愣住了。 这语气……太…… 关键是,明明说这关心他的话,表情却那么冷淡。就不能笑笑吗? 刃唯崩不下去了,紧张得做了个吞咽动作。 成景廷见他没动静,继续说:“我们尽量满足您的需求。” 上次的那一夜,刃唯给酒店评了低星,理由很简单,泄露客户隐私。 成景廷认了,也没想把原因推给谁。 他给刃唯开的“1002”号房间,楼层合适,观景绝佳,也正好顺了上次刃唯要生日房的意思。 刃唯是在各大五星级酒店混大的人,看成景廷诚意满满,火气消了些。 “我消费额度这么高,再加上名誉遭受这么大一损失……” 他侧过身子,半条胳膊搭上前台,领口遮掩下的草莓纹身露出小边。 “你们可以提供床品绣字服务吗?”他问。 成景廷点头,“可以。” “要一个。”刃唯说完,接过订单签字。 床品或浴袍绣字服务针对常客,也就意味着刃唯以后会常来。 刃唯看成景廷压根没停地去签开卡单,心里竟对以后生出几分期待。 顺便,他的眼神瞟向成景廷的胸牌。 “请问您的英文名?还是直接绣拼音姓氏。”成景廷说完,立定站直。 他虽然颔首在写字,腰却没弯,下巴微扬,甚至写出一种签合同的气度。 他记下了刃唯的会员生日之后,听耳边没动静,再去看刃唯的动静。 刃唯像是打定了主意,一点头:“绣你的名字。” 成景廷的目光骤然深邃,看不出多少情绪。 半晌,他收了票据,答:“好。” 接过房卡,刃唯收了那几百的酒水券,故意板起脸:“没什么别的事儿,我就先上去了。” “先生,有行李么?”成景廷问他。 “没有,我一个人来的。” 还有啊,你们空调能开高点儿吗。刃唯想了想,没说出口。 走出几步,刃唯回头,“我叫刃唯,唯一的一。” 他说完马上想改口,又觉得丢脸,只得顺着往下说。 “你可以叫我,刀哥。” 作者有话要说: 快乐小唯:叫我小刀。 第四章 刃唯就这么三天两头地开始往X酒店跑。 后面追着五六个他花钱请的保镖,全是一两万一个月的“打手”,不是马仔。 虽然,刃唯自认为身手并不比他们差。他大部分时间游手好闲、偶尔管管酒店,身板却没有被养坏,腰背有力,算是正直刚健的少年郎。 偶尔有次开车从X酒店门口过,他远远看着这处显眼建筑,底部像是镂空挑高,在夜色里宛如海市蜃楼。 饶是刃唯这么见多识广的人物,也躲不过赞叹一声。 好漂亮的建筑。 还有次,他来酒店拿遗落的睡衣,偏偏导航没有这个坐标,路也像忽然找不到。半小时的路,刃唯绕了快两小时才重新找到…… 打电话投诉到导航设计公司,那边说这里太偏僻,才加上了目的地选项。 他像没有走出去过。 刃唯费了些功夫拿到大堂排班表,才明白原来成景廷的职位。 但他感觉,成景廷像在住在酒店似的,基本没有找不到他的时候。自己的目光也总缠在他身上,像看不到别的人存在。 时隔两天,刃唯再一次住进X酒店,喝醉了。 市里新开一家“play universe”,有外地来的老板花上万开了卡座,邀请刃唯一群朋友过去喝酒,刃唯又是个不醉不归的脾气,闭眼吹瓶子,豪爽利落。 吹到办入住都迷迷糊糊,扑鼻一股浓烈的酒味。 稠、腻,混杂进酒店的人气,多了些腥甜。 拿了房卡,刃唯喝得太多,没做多停留,直接上了楼。 双眼朦胧中,他像看到成景廷在对着自己笑,又像不是。 不一会儿,电梯门口传来一阵异动。 酒店大堂门口停一辆救护车,医护人员拎着担架冲进来,大喊道:“人在哪里?” 客房部的人跑到电梯门口查看情况,眼见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捂着手腕摔出电梯,蜷缩在大堂中央不断发抖,嘴里哆哆嗦嗦地念叨着什么,神智还算清醒,看见医护人员,猛地哭了出来。 大堂里还在喝酒的客人探头望来,纷纷议论。 “捂着手腕干什么?割腕了?” “不像啊。” 成景廷听见“小男生”、“二十多”、“有点晕”之类的字眼,下意识以为是刃唯。他才走出去没几步,就见医护人员抬的担架放下了,直接在大堂说那个男人浪费社会资源。 前台同成景廷一起工作的男生捂嘴,跑过来小声打报告:“他就是肚子痛。” 成景廷看这前厅一出事,基本上所有人都擅离职守了,训他:“去好好站着。” 没想到他一委屈,“成哥,你再多骂我几句,越骂我越爽!你看你把我调到门口去守门,我什么都没说。” 旁边路过一接待,打趣地在小男生腰上来一把:“真他妈是情趣酒店,培养的员工都这么M。” “滚,”小男生咧嘴,“死鬼。” 因为刃唯私人信息泄露的事,高层罚了白荷去礼宾部当接待一个月,但由于前台不能少了女性,成景廷就把她努力保了下来。成景廷换了自己去门口站着。 他虽然是顶头大boss,但也不能在这些制度面前乱了规矩……成景廷长这么大,就没有做过不符礼教的事。连真正喝醉一次都没有过。 夜里,在大堂消遣肆意的客人多,麻烦也多。成景廷又和这小男生换,自己盯紧里面。 这小男生,在今天刃唯进酒店的时候不理不睬,大概是看出来刃唯对自己有那么点心思。 他见成景廷不开口,目光跟着救护车溜达到门外,嘴上仍旧没闲着:“景廷……呃,”他努力吞咽了那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称呼,“刃唯是gay吧?” “别这么叫。” “饶我,”他认了错,穷追猛打:“刃唯是gay吗?” “不知道。”成景廷回答他。 “我感觉是的,”小男生托住下巴,若有所思,遗憾地添一句,“但你不是。” 在十楼睡眼惺忪的刃唯,像是被什么神秘力量给弄醒了。 总感觉有人想挖我墙角背后嚼我舌根…… 是谁! 他对着空气一阵无声咆哮。 就在咆哮过后,刃唯忽然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抓住了。他被抓得蜷缩起脚趾,大腿根部连着脚踝都止不住地抖动起来,手指全软了。 刃唯咬着嘴唇想喊出来,睫毛颤动,却睁不开眼。 自己是还没醒吗?这是梦到什么了。 没过几秒,刃唯感觉被褥里像蹿进一丝凉气,从小腿肚攀结而上,抵住自己的肚脐揉弄、“吻”住背脊——再狠狠将一股寒气砸进肺腑里。 他愣了,开始疯狂咳嗽。 他的喉咙也说不出话了,更睁不开眼。 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一时间重重被抛掷天空,再砸进海底。 他像本该在空中飞行的航班,被深海一只手拽入平面,由浪花拍个粉碎。 “放,”刃唯大口喘气,语气前所未有的脆弱,“放开我……” 猛地,刃唯睁开眼。 周遭灯具明亮,空无一人。 房间落地窗视野开阔,物件摆放整齐,时钟指针正指向夜里十点半。 做梦了? 刃唯揉揉眼,摘下床头悬挂的镜子,暗赞一声这设计,简直又情趣又方便。 刃唯心大,在床上又猫着窝了会儿,全然把刚刚的不寻常归类为自己做了个坠机的梦。没一会儿,他又从床上翻身坐起,光脚跑到门口去看外边儿有没有人守着。 哇,今儿还真没有。 估计自己太能睡,那几个“狱卒”十分放心,玩忽职守了。 确认没有人之后,刃唯想着叫几个朋友过来去大堂再喝会儿酒,顺便让他们看看,他说的那个特爷们儿的前台小哥。 算了,别来了,抢走怎么办? 本来刃唯追人就笨,谈情说爱更拉倒,十九岁还觉得像早恋,牵个手像捉蚂蚱。 想着想着,刃唯从极柔软的大床滚到了铺满羊绒的地毯上,一条腿翘上沙发,躺着左点右点——直到肚子发出一声咕。 饿了。 酒喝太多,现在醒了,胃里空落落的。 刚刚是不是太饿了啊……肯定是饿了。 听说人饿了,会产生幻觉。 刃唯迅速点开外卖软件,找了个最近的下单,没一会儿就到了。 外卖员在楼下上不来,需要刷房卡,刃唯只好打电话给前台麻烦他们送。 结果电话一通,接线的居然是从来在酒店都不搭理他的那个小男生。 “喂?1002是吧,等会儿昂。” 他虽然不认识,但听讲话的腔调就听得出来。他想起铁哥们儿提醒的那句:唯唯,听说他们酒店很多gay,你自己小心哦。 那成景廷是不是呢? 刃唯捏起鼻子:“你好,麻烦给我转接你们经理昂。”他饿昏了,补句:“快点昂。” 电话那头:“……” 转接时,刃唯还听到那边抱怨一句:“谁又找我们经理昂!” 刃唯因为自己的条件反射受了短暂冲击,愣神几秒,决定不允许自己再这样讲话了。 成景廷一接电话,那头就说:“成景廷,麻烦你,帮我把外卖送到1002号房。” 说话做事都快,成景廷轻声应了,紧接着去提外卖。 “我是刃唯,”电话里传来窸窣声后,刃唯以为他装作没听到或者服务态度有问题,咬牙又说:“我刃唯!” 成景廷:“……” 停顿半秒,成景廷故意逗他,“嗯,你认为什么。” “我刃唯……” 刃唯说不下去了,“我认为我们比较熟。” “熟?” “一点点。”刃唯说,“一点点都不可以吗?” “我不负责送餐服务。” “酒店专线不是让你拿来闲聊的,我说要你上来就上来。不然你给我转接,”刃唯拿出了自己小少爷的气势,决定骄纵一下。 他随口胡诌道,“或者,你转接个三十四楼的五号房的客人,说有位先生想与他共进晚餐。” “五号房客人是个五十七岁的老先生,”成景廷面不改色,“需要吗?” “嘀——”刃唯摁了电话。 那天成景廷亲自来送了外卖。 开门时,刃唯并没多想,裹着浴袍就开了门,半敞开的胸前还沾染水雾,肩头连着脖颈一片绯红。 后来刃唯吃完外卖回去照镜子时,都忍不住想对着里边儿的自己么叽一口。 秀色可餐啊。 但成景廷看见自己这副模样时,表情并无变化。 一点细微的都没有。 成景廷放下外卖后,刃唯反手堵在门口不让他走。 一踮脚刚想做个“壁咚”的姿势,刃唯痛苦地发现自己比成景廷差了一大截身高,只得闷闷地问:“成景廷,我问你个问题行吗?” 他也没等成景廷答应,憋不住了,直截了当:“你有对象吗?” 成景廷眉心一动,从喉咙里磨出回答:“不需要。” 刃唯追问:“那你考虑考虑我……不是,考虑考虑和我一起找对象啊。” 成景廷半点没犹豫,说:“更不需要。” 更不需要。 意思很明显了。 刃唯像泄了气的皮球,觉得这些日子来的偷偷注意也变得了然无趣。 他感觉,他人生中第一次“一见钟情”要死在襁褓之中了。 明明只是想逗逗他,怎么感觉像被反调戏? 刃唯一张小脸上愁云密布,气得给他的锦囊妙计兄弟们发微信:我不是就想找点乐子吗,我怎么感觉相思愁绪弥漫我心头呢。 成景廷下去后,等到凌晨,刃唯估摸着下面没那么忙了,打电话过去,接的是白荷。 “你找经理啊。”白荷在磨指甲,瓜子嗑得嘎嘣响,“他下班了。” “哦……好。” 失落感如潮水般涌来,刃唯挂了电话,一头栽进柔软的被褥里。 天气凉,房间里忽然变得供暖厉害,不一会儿就把他全身都烘了个软。 他喝了酒又冲了澡,浑身发红,趴在雪白的被单里活像只大闸蟹。抬眼,刃唯看落地窗外万家灯火明明暗暗,心里盘算盘算,想是不是快要过年了? 他闭眼,手掌抚摸上腰部,揉了没两下还是觉得酸。 他干脆小步跑到穿衣镜前,捋开浴袍准备揉弄腰部,未想到,自己腰上正明显地凸着三四根红指印。 刃唯愣了下,笑起来。 他知道自己皮肤好,但没想到都这么吹弹可破了啊! 刚刚就是捏了捏,居然能有印子了。 刃唯偷笑出声,又觉得自己傻。 算了,反正也没人看到他在干什么蠢事。 他抱着枕头,三步并作两步,大喊一声“中国队”,栽入软绵得不像话的床褥里。 没一会儿,耳边传来些许动静……像有人在敲门,又像有人在床底。 隐约的,楼上还有女人的声音。 似床笫之间的喘息,又似娇笑怒骂,刃唯懵懵地听着,心里还合计明天下楼打电话给成景廷投诉。 你们这什么隔音啊。 刃唯眼皮忽然千斤重。 他看着被褥上绣的“MR.CHENG”,又睡了。 也不知道成景廷,走没走。 第五章 “一。” 白荷说完,翻了页报表,单手托着下巴,过了几分钟又缓缓道,“二……” 再过几分钟,白荷再补充:“三。” 她喝完一口饮料,在前厅总监来巡查之前迅速将易拉罐藏在前台堆积之下,撞了撞那个小男生的手肘:“喂,蛋黄酥。你说刃小少爷老下来干嘛啊?充电宝借了七八个了,他在楼上兜售手机呢充那么多电。” “看成哥呗,还能干嘛呀。”被喊作“蛋黄酥”的男生不耐道,“别叫我外号,不知道哪个王八蛋起的。” 成景廷不怎么记人名,只记得住脸。 上次酒店开大会,成景廷喊了他一声“小黄”,气得他私下发飙半小时,恨自己连让成景廷记住自己大名的本事都没有。 那边,成景廷代替礼宾部正站着,神情冷漠,像座不容侵犯的雕塑,立在夜风夜雨之中。 这样的人,在茫茫人海中,又怎么会不引人注目。 在第五次看到刃唯跑下楼后,他皱了眉。 借充电宝的吧台边正好有员工招呼他,成景廷于是大步迈去,将酒水单递给酒保,再转身过来拦住刃唯。他抬手时,手臂都是僵硬的,兴许是站了太久。 冰封了太久。 这一瞬间就像魔怔了似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挡这么一下。 成景廷放下手,不可置信地瞧了掌心一眼。 刃唯捕捉到他的动作,以为他受了伤,故意装出来的冷静自持瞬间破功,愣道:“你手怎么了?” 成景廷躲开他的触碰,目光有些许躲闪,“需要什么服务,可以给前台打电话……不用自己跑。” 更何况刃唯只穿件卫衣光着小腿就下来了。 这要入冬,大堂里暖气稍显欠缺,人光腿往返几次,绝对会受寒。 刃唯一见成景廷,都忘了自己要投诉隔音不好的事儿了。目光瞟向成景廷的肩头,刃唯甚至怀疑他一夜未眠。 上面分明是顶过了雨雾……泛一层浅淡的白。 “我充电。”刃唯退一步,手心被充电宝弄得滚烫。 成景廷提醒他:“这是第五趟。” “相机、手机、psp……都要充电。” 在这家酒店,电量也神奇地很不经用。 “刃先生,缺电就给前台打电话,”成景廷不跟他争了,瞟一眼前台偷摸往这边望的两个“徒弟”,说:“我让他们给你送。” 刃唯为了争面子,为了不表现出自己下楼就是想瞅一眼成景廷有没有招蜂引蝶,一口气拔了三个充电宝。虽然,成景廷和哪只花蝴蝶双栖双飞,跟他自己没什么关系……毕竟不是他的人。 当不了对象,当朋友也行吧。 一狠心,刃唯决定放弃“快攻策略”,先从朋友做起。他特别江湖气地一拍成景廷的肩,小声道:“哎呀,我都是老住客了。兄弟,你叫我刃唯就行。” 兄弟? 成景廷被封印似的的扑克脸终于破了冰,嘴角一勾,又像认真。 不是叫刀哥么。 他那一笑,笑得刃唯都忘了说话。 一直走到电梯口,刃唯才反应过来。 我靠。 第六次折返下去还充电宝,刃唯像做贼。他怕被成景廷看出来,又怕成景廷不看他。 路过卡座,成景廷正在与高层谈话,席间推杯换盏,完全看不出成景廷只是位大堂经理。他倒酒,饮杯,点头示意,动作得体不容冒犯,看得出家教是一等一的好,往夸张了说,甚至可以称为“气度非凡”。 刃唯在旁边看呆了,内心那个羡慕……要是他有这么省心就好了,他爹也不至于当年被自己气到住院。刃唯对这事儿耿耿于怀,就干脆尽量躲着点他爹妈,怕情景再现。 高层离开时,和成景廷说了几句什么,末了喊了句昵称。成景廷表情雷打不动,恭敬地将人送走。 大堂酒吧舞池灯光变换,一束酡红光晕圈上他侧脸。 成景廷看起来,倒有了些烟火气……那种饥餐渴饮,宽衣解带的烟火气。 刃唯想了想刚那位高层,跟着悄悄地喊了声:“嘿,小成。” 不过,什么高层能直接叫他“小成”?太亲昵了。刃唯心里爆发出无数小九九……也不知道是逗自己还是逗成景廷,又懒懒地喊:“小成——” 他站得直,努力凹造型,像个没有经纪人管束的小明星。 成景廷心想他没大没小,又忍不住被刃唯的嗓音吸引。 刃唯打个哈欠,又说:“你名字真好听。” “我比你大,”成景廷挑眉,酷酷地讲,“我不喊你刀哥。” 刃唯可稀罕自己名字,趁机坐着往成景廷身边挪屁股。才打过哈欠,他一双鹿儿眼又圆又翘,湿漉漉的。 “成景廷,”刃唯张张嘴,发音含糊不清:“那你叫我小刀呗。” “刃唯。” 成景廷的低音炮响了,震得刃唯背脊激灵,小腹像蹿火,一根丘比特爱心箭直射胸腔。 他点上烟,吸两口味儿又掐了。男人站起身,朝他舒展开紧拧的眉心,“我叫你刃唯。” “嗯。”刃唯应了,又说:“刃总、刃先生你都别叫。你一叫,我总感觉我爸在我后边儿。” 这不行,这像跨辈儿搞暗恋似的——不过他哪儿来的成景廷这么帅的长辈啊。 成景廷也“嗯”一句,夸他:“你名字很好听。” “那当然,”刃唯仰起脸,“唯爱门前双柳树的唯。然后那个,树叶……” 成景廷看着他,心中默念出下一句:枝枝叶叶不相离。 他抬眸,目光抚摸般地从刃唯脸上轻轻而过——像是一只带薄凉之气的手,寸寸将鼻耳唇眼,全记忆了一遍。 也是,唯有牡丹真国色的唯。 成景廷想。 他看着刃唯,却没有接话。 就这短暂的工作空隙间,刃唯总算逮着点儿时间和成景廷聊上了话,虽然很艰难。 成景廷话太少,没表情,偶尔笑也是控制着,从眼里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是真真正正的神秘。 成景廷明明帅得好像在千里之外,现在却坐得离自己这么近。 刃唯低下头,发誓不再拿鼻孔看人。 回房间的路上,刃唯快嗨翻了。 他烧了三根烟对着楼梯口一鞠躬二鞠躬,许愿说如果成景廷今天能再跟自己搭上话,他愿意三天不抽烟。 然后烟雾警报器响了,成景廷上了楼。 刃唯“如愿以偿”地搭上了第二次话。 一来二去,刃唯真成了X酒店的常住客人。 住久了,他叛变阵营,在X怎么待怎么舒心。 偶尔开开派对,喝喝酒,在酒店露台上放眼望全城……除了梦做得有点多外。坠机都坠了无数次,他特意找了周公解梦,说梦到坠机是意味着自己的愿望会落空。 他想想,最近除了不考研、不生病、不被成景廷再拒绝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烦心事。 相比最后一个,前两个他还没那么害怕。 不过他也发现,X的电梯很慢。 他回去得晚了,灯光在身后照着,地上干干净净。他也总觉得有人一直跟着他走,兴许是小唐他们三个? 但他们三个早被刃镇烽调回自家酒店安保部了。 刃唯无神论,没有多想。 他在吧台存了酒,时不时想跟成景廷讲话就得壮胆,一口下去不让自己呛着还算好的。 除了这些事情,刃唯还惊喜地发现,他偶尔出门扔个垃圾,或者下楼一趟,总能看到成景廷在自己套房的这一层,要么是在登记客户名字,要么是夹着文件匆匆而过。 刃唯喊过他几次,成景廷像没有听到,转身看他一眼,又消失在走廊尽头。 碰的次数多了,刃唯免不了多想……是不是喜欢我。 他和好哥们儿约了去吃火锅,等那跑车甩到大堂门口,震得满场都是“嗡嗡”的引擎声。 前厅总监最爱见这种“彰显酒店实力”的行为,连忙招呼那四五百万的家伙停到酒店正大门口。 刃唯被载走时,成景廷正在签单。 他抬头看了一眼副座上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小朋友,迅速挪开目光,继续弄自己的工作。 晚上刃唯回酒店时,腿摔折了。 摔了就算了,蛋黄酥那个完犊子的小骚货,趁酒店这时候大堂人少,推着酒店轮椅到处跑:“我的妈呀,刃小少爷摔啦——你们礼宾部还不赶快过来帮忙呢?!愣着干什么,没见人玩儿脱啦……” 他最后一句被成景廷的眼神堵进喉咙,刃唯瘫在跑车座位上恨得牙痒痒:“哥哥我虎落平阳被犬欺……” “操,唯唯,你怎么摔成这鸟样……”早早来这儿侯着他的好兄弟齐流愣了,见刃唯眼神不善火速改口:“这帅样啊。” 齐流狗腿地飞奔过去开车门,嘴里止不住抱怨:“这地方太难找了,我找了几个小时,开车时还下暴雨。” “哪儿下雨了?地都是干的。”刃唯四处瞧。 齐流盯着地上,愣了:“哎我去,还真是干的。” “疼……”刃唯边哆嗦边下车,“别告诉我爸啊,我警告你。”还好跑车底盘低,他趴一下跟漂移似的,扶稳站好,躲开轮椅,刃唯犟得很:“不坐。” “我就爆了个装备,腿再安上不就完事儿么,给我整个轮椅做什么?住不上去,还想诅咒我不下不了楼啊。” 刃唯瞪着眼,最后一句也不知道说给谁听,“我还就觉得无聊,我要天天在大堂坐着。” 齐流看着礼宾部来了个一米八几的男人,看身段猜都是刃唯最新瞧上那位,于是故意道:“你长坐会抽痛,得有人陪你多锻炼锻炼。” 刃唯正背对着成景廷,丝毫不知情。 他努力攀住哥们儿肩膀,道:“我有五百多的酒水券呢。我抽一下来一口,明年我能泡骨酒了。” 刃唯这一连串听得成景廷懵了半晌。 他还以为,刃唯只会害羞。 偶尔露点张牙舞爪的情绪,真还挺有意思。 第六章 等礼宾部一群人风风火火把刃唯扶上楼,在齐流的骂声和心疼自责声中,成景廷才搞明白刃唯是怎么摔的。 走路为了避开冲撞的小孩,摔的平地,还磕了膝盖,听齐流讲,当时血洒了一地,比刃唯出柜那天被他爸打出来的血还多。 齐流说的“出柜”二字,在他口中化作两声哼哼溢出。说者有意,听者也有意。 于是,X酒店的顶楼贵宾套房里,刃唯开始养他那条腿……天天就那么挂在床头。偶尔砸下来自己一声惊喘,腿肚子都快抽筋了。 浑浑噩噩,刃唯记起自己前段时间老梦到坠机,最近倒没怎么做了。 昨晚,他正睡到梦中高潮迭起环节,感觉自己抱了一条蛇。 那条蛇攀上他的肩膀,再用蛇信探入他的颈窝,安静又危险地舔。舔到最后,刃唯舌尖一卷,从唇边触碰了冰凉。 风过,卷起房中长帘。 刃唯转头时,没见到窗边角落的一块巴掌大的血印。 他手上扯一psp,液晶电视放点儿NBA或者FIFA,没事儿就给前台打电话,最后才意识到,成景廷跑去礼宾部了,但他没有往自己身上想,反倒杵拐下楼,一个人绑着腿,像兔子似的在大堂酒吧的声色犬马中游荡。 白荷实在看不过去,率先去门口把正在给客人派扯的成景廷请进大堂。 “他怎么老下来啊,下面不安全。”白荷说。 成景廷手里笔记停了,侧过脸,“嗯?” “最近酒店来的人太多了……附近有异,您没察觉到吗?刃唯常住,我怕他……”白荷在出事后谨言慎行,话不敢说多,也不敢说绝,“他之前完好无损,还不是仗着有他那几个保镖护体啊。” 成景廷皱眉,没说话。 白荷小心地攥紧裙摆,“刃唯,他是不是……对您有意思?” “或许。”成景廷答。 白荷叹气,急了,“要不然您果断点拒绝他,或者是,对他粗鲁一点,无情一点,让他别来住了?” “最近有很多找他麻烦的。”成景廷说,“反而,只有这里能保护他。” 白荷没察觉到别的危险,瞪圆了眼:“啊?什么意思?” “工作吧。” 成景廷撂下这句话,捂着下巴,匆匆回了更衣室。 礼宾部主要负责回答客人有关酒店的各类服务、设施等等,成景廷长成这样,代客卸送行李、陪客人进房,难免收到些明示暗示。时间一长,他再“不近人情”,也懂了刃唯对自己的不一样。 刃唯腿折了也不老实。 他在房间里呆得闷,干脆中午睡醒了就下楼去大堂酒吧坐着,腿藏在桌子底下。 X酒店大堂美其名曰为“潮堂”,白天黑夜不分,射灯DJ一样不少。因为昏暗,来搭讪的人看不见他的脚,坐下撩拨一通要起身共他去吧台饮酒,刃唯再慢悠悠捋开裤腿,说一句“抱歉”。 他笑得人畜无害,对方不便再多说什么,留下电话便又寻觅下一只猎物。 刃唯得了趣,从软沙发里侧过脸,对着在门口迎宾的成景廷扬下巴,也不在乎对方是否看见自己在紫红灯光之中完美凸现的下颚线条。 哎,成景廷怎么也不理人,真没劲。 中午在楼上用完免费午餐,刃唯嘴里一股甜蜜果味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厨师偷工减料,套房客人专用的餐厅已经连续供应好几天番茄汁了。刃唯走一步就腿疼,这些天除了齐流有空来探,家里再没人搭理他,不免委屈。 人一委屈,再加上闲,刃唯左瞧瞧又看看,喊了值班的总监过来,想打听点儿礼宾部的事。 礼宾部有义务要帮客人介绍周边旅游环境、购物中心,刃唯只是过来当“卧底”,对这些还不感兴趣。 说巧不巧,他在套房休息室坐着打游戏,准备叫人来陪自己聊天,而成景廷刚好上来交套房客人资料。 两人遥遥在电梯口对望一眼。 刃唯顿时站直,拐棍险些脱了手。 “小心。”成景廷箭步冲来扶他,规矩得衣袖上半点褶皱都见不到。 他才触碰到刃唯,又像被烫到般瞬间收回手,刃唯一瞧他这么大反应,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腿软,膝盖一颤,倒真扯着筋骨,闷哼一声,“疼疼疼……” “先坐好,”成景廷靠在桌边,蹲下身,“哪儿疼?” 他开口,唇齿间不热不冷的气流尽数绕上刃唯裸露的膝盖。刃唯的腿没控制住地抖了一下。 刃唯像得软骨病了,靠在沙发上捂肚子,俊脸拧成团,开始咬唇角演戏:“哪儿都疼。” 他约来聊天的员工帮他叫所谓的“时尚顾问”去了。 刃唯不知道自己还能跟成景廷在这半封闭空间待多久,挂半个身子在成景廷身上,小声说:“成景廷。” 成景廷想躲,又实在怕他再摔一跤,只得回应:“嗯?” “你们礼宾部,真不管客房客人死活啊。” 我他妈每天在房间里快给憋死了,都没人陪我玩儿你知道么?我这跑上跑下的就为了看你几眼,让你跑个腿儿上来送个枕头都不行。 昨天刃唯朝礼宾部要服务说想把自己房间整浪漫点儿,蜜月套餐那种。结果他一回房间,浴巾被叠成两条蛇交颈。 他打电话一问,成景廷说那是叠的天鹅! 天什么鹅,要是天鹅都长这样……丑小鸭都比它们可爱。 “我想问你啊,我是不是不招人喜欢,”刃唯没话找话,攀住桌沿,“你们前台那小男生是不是不喜欢我?” 成景廷没回答,抬眼,看向他的表情带了些好笑。 你怎么会不招人喜欢。 他望进刃唯的眼,喉咙忽然很干——他又匆匆挪开目光。 刃唯没察觉到这小动作,继续说:“那个小男生,一看就没好劲儿。改名叫蛋黄酥吧他,看着纯,面皮白净的,指不定脑子里想跟你干点什么,天天想什么黄……” “他还真叫这个。”成景廷说。 “啊?不过说真的,你们一情趣酒店,太正规了。”刃唯话里有话,动作生涩地去摸了下成景廷的手背。 嘿嘿。 我操!好凉……青筋、脉络、略粗糙的肌理,像没温度的什么……刃唯指尖滑过他手骨之上,挺直的背脊轻捂出汗。 他抬头去看中央空调,骂道:“我早就想破坏你们这儿的空调了,把客人和员工都当鲜冷速冻呢,你看你都被冻成什么样了……我给你暖暖!” “别摸了。”成景廷猛地抽回手,生硬地讲:“等下时尚顾问会陪你。” 刃唯收回作案的手,脸红,“哦,他叫,埃,埃什么……” “Eric。” “好好儿一中国人不用大名,非要叫埃瑞克,挨打么这不是。”刃唯语气轻快,心里祈求着,这假混血哥们儿慢点来啊…… 走廊尽头电梯一响,成景廷也站直了身子。 “Eric先生来了,我先下楼。” 成景廷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站起身,说,“他或许跟你合得来。” 他这句是什么意思,刃唯没多想。 成景廷见他一脸茫然,又说:“注意安全,别喝酒。” 接着,两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和所谓时尚顾问会谈结束,刃唯一点儿有利消息都没得到,心里却难受了——成景廷临走时让他注意安全,他现在懂了。 那个Eric就是个gay! 还敢把手放在他小腹,笑着问,小唯,你有几块腹肌呀?哎哟,好像有那么两三个?什么,不止两三个吗,捋起来我看看,有八块吧? 刃唯皮笑肉不笑,九九归一了。 一上来还好,恭恭敬敬,自己话一多再加上长得萌,觉得好欺负,就动手动脚。刃唯腿不舒服又不好发火,直接扯了拐棍画地为牢,让人离这护法圈远一点。 近猪者吃猪,近我者一个字,死! “我太惨了,小下流。” 刃唯半个身子陷入软床,舒服地四处打滚,“我这么乖……怎么谁都欺负我。” 齐流一咯噔,心说你明明看着就是个妖艳小萌货,幸好不化妆,不然大乱天下的本事还是有的。 刃唯不是那种清纯男大学生型,反而就是看着特别高不可攀,多瞧一眼都是亵渎。 偏偏刃唯骨头又“软”,唯恐天下不乱。 偶尔说几句嘴炮,唇角开合,舔一下能开出朵红玫瑰。 “我觉得吧,你看着不像好好谈恋爱的。”齐流总结道,“像约炮的。还是活儿不好的那种。” “那怎么看着才好?”刃唯洗耳恭听。 “你想什么呢?”齐流败给他,“你来这酒店一是为了躲家里,二就是为了学他们的管理理念、经营模式,顺便社会实践一下,谁让你泡男人来了?” 刃唯家的酒店全名叫什么费尔什么豪冠大酒店的,在全国都算闻名遐迩,算下来得有一长时间的历史。从当年被伯爵吞并后一路传下来,又被刃家高价购入,从此作为家族财富积累的“温床”。 这么多年下来,酒店规划管理系统成熟、住客阶层稳定,连门童的接待语句和行为都严格接受约束—— 谁都没想到,就是这么规矩又传统的刃家,三代传“嫡子”,得了刃唯这么个儿子。 用社会上流传的话来说,这叫物极必反。 也有人说,刃家遭了报应。 “你想想你多大了……还玩儿呢。你看你这脸色,多难看。” 齐流见他沉默,捏他憔悴苍白的小脸,叹气道,“你再风流几年,要被家里抓回去结婚了吧?像电视剧剧本似的,和哪个哪个集团的小姐喜结连理,谁在乎你喜欢男人女人?门当户对,旗鼓相当不就行了吗。” 刃唯不满,皱着脸默不吭声,细白手掌在被褥上磨到发红,才说:“我都二十了。” 齐流握住他手,假装吃豆腐,“你也知道你二十了?你看你像二十的吗?你对成景廷来说就是个年轻帅气点的客人。他就是个工作机器,谁在乎你?” “别碰我,”刃唯抽回手,“我这只手今天只碰过成景廷。” 齐流:“……” 刃唯在房间焉不啦叽地又躺了三天,终于能不杵拐杖下地了。 成景廷这几天都没给他讲话,转接到前台也不接,刃唯怀疑只有他举报说1002房死人了,成景廷才会注意到他这个孤独的空巢男孩。 期间齐流带他姐姐刃依依来了一趟酒店,刃唯走不动路,难受得想把拐棍扔了。 齐流赶紧取下刃唯手腕的百达翡丽,拴在刃唯拐棍上,问他还扔么? 刃唯怒目圆瞪,我缺这点钱? 我照样扔! 刃依依和齐流都挑着眼盯他动作,刃唯利索地把百达翡丽取下来套手腕上,再猛地把拐棍扔出房间。 齐流又噔噔噔跑去走廊捡回来。 成景廷刚好上楼送客人,站在走廊尽头,看着齐流从刃唯房间里出来,两人对视一眼,齐流又快速跑回去。 刃依依去用卫生间,掏出手包就开始补妆,口红咬了三遍才染好,取了根奶茶色发带把披散的卷发稍稍托了个小发髻。 刃唯看得心惊胆战,朝齐流问:“我姐怎么啦?” “对了,我就是想找机会告诉你。”齐流一闭眼,悄悄说,“我感觉她在前台看到成景廷,表情有点儿不对劲。” 刃唯慌了。 出生的顺序他姐姐抢先就算了,不会连好不容易看上个男人他也要让吧。但是刃依依想要的,刃唯从小到大就没有不迁就过。 虽然说有弟弟的姐姐都有隐藏的“泼妇”属性,有妹妹的哥哥大部分都有温柔一面,但刃唯和刃依依完全就是反的。 姐姐对他好,他对姐姐也好。 但这事儿扯上成景廷,刃唯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明明他都在酒店住了有一段儿了。 他先来的。 刃唯没吭声,笑笑就当这事儿没听过。 齐流见他小脸乌云密布,攥他掌心,安慰道:“我瞎猜的。” “这能乱说么。”刃唯咬牙,“我先追追,试试看。千年的缘分才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啊,我进进出出酒店无数次,成景廷跟我的缘分可能在侏罗纪就结下了。” “你挺能说。” “我也就这点本事。” “放屁,”齐流给颗糖又打击他一下,“自我定位很准确。” 齐流见刃依依出来,立刻闭嘴。 刃依依在市里有晚宴,说要提前走,齐流便下楼开车去送她。 等到齐流返回X酒店,刃唯又已经再床上睡着了。 他是软软的、不笑的。 刃唯睡着了像一团雪棉花,大腿盘在被褥上,侧脸深陷,挺翘鼻尖巧合地对着那个绣字的“MR.CHENG”,睫毛长得比刃依依花钱种的还好看。 齐流忽然感觉,他进酒店时,成景廷看自己的眼神也有点儿怪……具体哪里他说不出,就感觉下一秒自己会血洒大堂。 刃唯睡到十点醒,洗完澡出来刷朋友圈,看到那个Eric发了张酒店大堂的照片,角落里,成景廷正在与一名女客人交谈甚欢。 齐流见他洗了澡出来面色不善,说:“怎么了?” “镜子里的我怎么可以比我本人还好看呢。” 刃唯骂不出什么词汇,心口又堵,“X的沐浴液味道像地下商场的廉价香水,电视机也破破烂烂……哎,小下流你怎么还没走?” “你才反应过来呢?”齐流放下游戏机,才不会说自己是打游戏忘了时间,“这不是担心你吗。这酒店太吓人了,你赶紧搬吧。走廊全是那种霓虹灯设计,我上来就看到个穿制服的男人和一个女客人搞在一块儿,两个人一撞见我,方寸不乱,再接再厉。” “我操?” 刃唯像被踩尾巴,悲痛欲绝:“不是成景廷吧?” “不是!是的话能行吗?我不得把他踢废了我。” 刃唯又泄气了:“他又不是我男朋友……” 齐流说:“那你想要什么?” 刃唯望窗外无边黑暗,想起今天的危机感。 他还真以为成景廷就规规矩矩天天守门儿呢,估计心里花花草草也不少吧…… 不行。 刃唯激动了,“我要我是他的心我是他的肝我是他生命里的四分之三!” 齐流感觉到了唯将降大任于自己也,认真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刃唯说:“来真的。” 齐流最喜欢搞事情,眼亮了,“什么真的?” 刃唯一翘腿,露一截儿象牙白。 他剥颗葡萄入嘴,咬得酸甜。 抬手,刃唯发号施令:“你先这样那样,再这样那样!” 第七章 刃唯的“这样那样”计划还未实施,营业快一个月的X酒店终于出事了。 说是有个年轻男人进了酒店电梯之后,怎么摁也摁不亮按键,就那么闷在电梯里十来分钟,没过一会儿,电梯正常运行,人却不见了。 落日余晖,人被发现在酒店门口的水池里。 高坠,自杀。 血从酒店门口的悬空玻璃球下汇聚成泊,喷泉里的水雾涌出,为空气又添一份潮湿。尸体重重砸在水池周围,连带着池水发红,在阳光下闪烁出诡异之色。 警方来封锁现场时,刃唯和齐流正在离酒店不远的赛车场一决高下。 他一个“神龙摆尾”甩开齐流的渣渣小跑车,油门猛轰,踩速飞驰,领先半圈,夺得了第一名。 在跑过第二个弯道时,刃唯有那么一恍惚的愣神,觉得自己像是正在从高处落下,还有谁在叫他…… 一回神,他反应过来,自己是过了一个长缓坡。由于他当时注意力高度集中,更没有精力去回头。 比赛结束,他朝齐流抱怨那个长缓坡,说要是没那么一下,他说不定都能破纪录。 齐流想了会儿…… 哪儿来的长缓坡?自己怎么就没遇到? 事件之后,刃唯从市区买了夜宵回来。直到看见警车停在路边,刃唯找了人询问,才闹明白是个什么状况。 不过,酒店基本一开就是多年,三两人命不出,怎么可能。 自己家的酒店也是老牌,小时候刃唯也在那里待不长,久了就哭闹浑,吵着回家。 酒店似乎有新做修缮——正门上方悬挂铜铃,两边各挂镇灵符一双。 他踱步进入大堂,仰头。 大堂顶端安装了一面银色反镜,正映着自己的脸。 反镜上边系下红蓝绳千缕,底部结一小灯,倒像星河孤寂,将一湾宇宙都汇集此处。不过,刃唯看那面镜子,怎么看怎么眼熟。 刃唯看大堂的人气都比以往少了不少,心中无奈,都什么时代了,还信这些……不过也好,没人跟他抢成景廷的时间。 成景廷没那么忙,也可以陪陪自己讲话吧。 回到房间,他开了首 Hiphopsolobattle用的歌听,听着听着,抬腿滚进雪白的床里,没一会儿,人就睡着了。 他不知道,成景廷正在楼下更衣室里,盯着死者确认单上的“任闻”二字发愣。 该回头的人没有回头,不该回头的人回头了——世间阴差阳错太多。 摁开琉璃手盒扣锁,成景廷动作略带生涩地取出一截关节长的细烟。他沉默一阵,用手指夹住滤嘴,再将它咬在嘴角。 一系列动静完了,成景廷才冷眼点头,任由在身边恭候多时的姚总监给自己点了火。他长长吐息一口白雾,单手扯开因为忙碌而变得褶皱的领口,带着淤青的锁骨又露出来。 姚总监笑起来,“您学得真是像。” 成景廷冷笑一声:“入乡随俗。” 姚总监说:“还是哈德门好抽。” “三猫也不错。”成景廷抿口凉水,喉咙渴得难受。他像是许久没抽烟,猛地闷一口就坏了嗓子,皱起眉咳嗽几声,刚要说话,又听姚总监念叨:“这得快一百年过去了吧。那会儿买包哈德门多容易?崇文门的酒道都为我们开。后来文章做大了,抽包烟都被说成是卖国贼……” “不必再提。” 成景廷几口吸完,将烟头摁灭。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用命令的眼神再次警告姚总监那张口无遮拦的嘴。 所谓“自杀案”之后,刃唯连着一两天睡得特别安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像不再有人吵他、闹他,在他睡觉时常缠上来的那一股冰凉也消失了。 齐流在忙着花天酒地,刃依依忙着相亲,父母忙着事业——好像所有人都把他暂时地遗忘在这一个金碧辉煌的角落。 有钱?有钱有什么用。有钱买不来开心,买不来喜欢的人。 刃唯就是没有那个主张,不然他得一个月出十万块钱,把成景廷挖到自家酒店去站着当前台。不过,刃唯打心底觉得成景廷这样气质的人,是真不适合X酒店的浮夸奢侈风。 案件发生的第四天傍晚,市里下了暴雨。 刃唯趴在床上,正睡得香。 他上午才从家里酒店回来,取了报表和意见簿要仔细观阅,结果看了没十分钟他就犯困,靠在床头越坐越往下—— 最后慢慢儿滑进被窝,睡了。 他来了一段时间,早摸透了附近的天气,X的雨下起来是没个休止的。他半梦半醒间,忽然瞧见床边坐了个男人。 大概是下雨的缘故,被褥潮湿,闷得他喘不过气。刃唯睁大眼,又翻不了身,愣着看那个黑影男人抬起手臂,将滑落至腰际的棉被提起,再盖回他身上。 就在刃唯能明显感觉到棉被回到自己身上的一瞬间,门口响起了关门声。 他再一眨眼,黑影不见了。 “我操……”刃唯努力爬起床,背脊连着股间满是细汗,手抖得握不住床沿的扶手,“是他妈谁啊……” 他的双脚刚穿上拖鞋,窗外天空一声惊雷巨响,闪电破天,将原本关灯昏暗的房间照了个通透。也就是这么一瞬间,刃唯不知是透视眼了还是怎么,望见门后隐约有个人影。 刃唯怒了,这一几天来睡不安稳觉的火气通通一顿乱发,拎起套房沙发上的菱形抱枕,用力朝门背后一砸——“咣!” 他扔掉拖鞋,光脚跳下床,“谁在那里!” 他冲到门口,与此同时,门外传来让他记忆深刻又怦然心动的男音——“Housekeeping,may I come in?” 刃唯还没等他说完这句酒店必备用语,迅速开了门,愣道:“是你?” “成景廷?” 他像不愿意相信似的,将不吭声的成景廷看了又看,慢吞吞地讲:“你有,有什么事吗?刚刚在里边儿的也是你?我怎么一睁眼,你人就不见啦。” 成景廷原本浑身紧绷,现在却一下放松了。 好像刃唯就是有这么种魔力,能把自己心中很多狂躁的、不安定的情绪,都用一只手轻轻地安抚下来。 将钢笔夹在胸口,捏着单子,他淡淡道:“客房部记录您明天早晨要出行,但现在暴雨,出于安全起见,酒店决定送您出行。一个是in-house guest队,一个是guest队,您是走哪一队?” “当然住客队!我不换房间,就按照这个房号给。” “建议换,”成景廷深吸一口气,“暴雨潮湿,可以往里住一点。” 1002是尾房,关于尾房的传说耸人听闻。因为走廊尽头的房间入住率低,人气弱,招聚阴灵。尾房不仅是监控器死角,保护力度还低,尽头房间更给人穷途末路之感—— 刃唯却好像丝毫不在乎这一点。 那天突发的命案,让成景廷意识到,自己想在这样的环境下保全刃唯,是有一定难度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将人送走,离了这片“黑暗地界”,没有人再能伤害到刃唯了。 让刃唯深陷危险的源头……就在自己身上。 刃唯要是不怎么追着自己跑,不是非要住X酒店不可,就没这些事。 刃唯说:“我懒得换。” 一听他并不听劝,成景廷有些急了。他本就话少,现觉情况紧迫,也不与刃唯多费口舌,直接说:“X最近不太平,你还是回去住好。我们并不能完全保证你的安全。” “你赶我走?”刃唯快眼红了,“我,我又没干什么……下点暴雨怎么了,有人自杀又怎么了?我就不怕这些。我觉得你们酒店好,我乐意在这儿住。前天,前天你们不是还有客人在宴会厅做婚宴吗?怎么今天到我这里,就劝我不要住了?” 婚宴……那是……成景廷听着这话,一言不发。 刃唯见他神情严肃,自觉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自己脸,说:“我不是很想住我家酒店。” “为什么?” “因为我家酒店客房叫尊贵房。我觉得我不是很尊贵。”撂下这句,刃唯靠上门背,抱着双臂,又问:“成景廷,我是你的大客户,你真想我走?仅仅是因为酒店不安全?” 成景廷少有见他“咄咄逼人”,迟疑半秒,捏住签单的手不自觉用力,将纸面都揉皱了。 “不止,”成景廷抬头看他,眼神有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意味,“快走。” 回应他的是刃唯的关门声。 快半个月的住宿时间了,刃唯头一次对着他真真正正地发一次脾气。成景廷转身,背贴住门口的长条木框,闭眼,开始剧烈呼吸起来。 咚——咚—— 对面客房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只这一刹那间,成景廷猛地伸出手臂,像从客房门外抓住什么东西狠狠往地毯上一摔。 随即,他手上的皮肤冻裂成线,已经凝固的淤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成景廷一使劲,将那些血融在伤口结痂处,手臂力道不松懈丝毫,似在拼命抓取猎物。 他气喘吁吁地看着地板,将看不见的敌人死死钳制,声音是未有过的狠戾:“明日为期,离开这里。不然我月圆贴符,杀你无葬身之地!” “我本就无葬身之地……” 刃唯确定,自己出现幻觉不说,连听觉也快岔了。他跑到门口确认了一下成景廷已经离开,又探头出去看了看无人空旷的走廊,无端生出一股冷清萧瑟之感。 一眼望不到头。 反锁上门,刃唯掏出从自家酒店带回的笔记本,总结了数条消息出来,一个个地做成便签,再拍下来发给刃镇烽。 【1.装潢设计年轻化,设计新颖,时尚大方。配有专门的时尚顾问。 2.前台长相普遍非常好,态度良,不跟客人搞暧昧(坚决不),不在酒店乱搞。 3.从不盲目节省空调费用。】 晚九十点,刃唯摁下“清洁”键,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来了。 这些日子,刃唯的VIP套房里多了个小鱼缸,里边养一尾鲫鱼。这条鲫鱼可把来打扫的清洁阿姨吓得不轻,刃唯说是自己去钓的,钓回来又舍不得扔,干脆养了。 阿姨夸刃唯心善,刃唯点头一直笑。 阿姨又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世间因果报应,复复又往往。 那时候,刃唯并未太明白这句话。 他把小鱼缸捧在手掌心,出了神。他见清洁阿姨要走,又看到地上还有聚成团的三两粒大米,连忙说:“阿姨,地上还没扫干净,麻烦您把它……” 刃唯话还没说完呢,门口一阵风吹过,人影儿都不剩。 他低下头,望地上不起眼的米粒,洁癖忽然犯了。从来不自己打扫卫生的刃小少爷,找了张纸巾叠好,把那些米揣进纸巾内,扔到卫生间垃圾桶里了。 这一天夜里,刃唯终于按捺不住了。 要被拒绝,也得来个明明白白的。 人人都说日久生情靠谱,一见钟情只是见色起意,他不否认。但一旦某种“色”持续过久,刃唯心动到自己都害怕。 他还记得他进这家神秘酒店的那一天,看到在前台端正站着不带笑的成景廷,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好像有人在自己耳边轻轻讲一句——刃唯,你完蛋啦。 刃唯当时懵了半秒。 然后,天地一新。 他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说“恋爱”不是谈的,是坠入的……他坏心眼,他想要拽成景廷一把。刃唯从小就如此,越是抓不住的,他越想要去争取,想要握在手里。这天地俯仰之间多少里,有什么是他不能挑战一下的。 刃唯头脑发热,叫来齐流在卫生间里躲着,再打电话给前台。 成景廷被刃唯叫上房间门口时已是凌晨一点,此时人少气薄,他走在宽敞廊道上,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他不喜欢热闹。 越阴郁,他越能感觉到“熟悉”。 他路过数次刃唯的房间,但真正要进去,他难免紧张。连着两次来了,见得太频繁。 拎着新做好的近日房间报价订单,成景廷合拢西服,站得笔直。他再一次,面无表情地敲开了房间门。 他首先听到刃唯翻下床的声音,又好像没站稳跪到了床沿,再接着,他看到刃唯趿拉着拖鞋,飞奔过来给自己开门。 在入门处的穿衣镜前,刃唯跌跌撞撞地站好,朝镜中发型散乱的自己回以微笑。 成景廷“视线”收回,刃唯开了门。 他紧盯着对方,又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外面冷,你先进来说。” 这句话他说得又急又生涩——心里边儿在想什么,全写在脸上。成景廷将袖口掉落的纽扣摁好,面上仍旧波澜不惊,“员工不能进去。” “谁说你是员工?”刃唯往前一步,从侧面将成景廷堵进房间内。 他稍矮半个头,穿着浴袍行动不便,踮脚占些优势,又讲:“我是你的客人。” 刃唯说着,使出浑身解数般将手指搭上成景廷紧绷的腕。 “你也,可以是我的客人。” 第八章 “您当然是我的客人。” 成景廷不着痕迹地躲了一下,冷淡神情却略有松动。他看刃唯整张脸的表情都垮了下去,又说,“不要想太多,夜晚需要好好休息。” 我住这酒店,不就是想跟你“想太多”吗。 刃唯察觉到他对自己开始话多以及变化,心里说不清是好是坏,只得按原计划进行,“明早七八点叫我起床,十二点叫车,我走。对了,”他说着转身进房间,像在找什么,“我拿个东西给你,你帮我带到前台去放着,我明天下来拿。” 成景廷进了几步,刃唯忽然停下了。 两个人站在房间里巨大的落地窗前,不约而同地朝窗外望去。刃唯一打响指,房间里的灯忽然熄灭了。 “嘭——”一声末了,房间门也被关闭。 那面房间里的玻璃小幕墙,化作天河倒影,将整座城市的夜景凸显出静谧。午夜已至,不少人家已熄灯入眠,有些房间的窗户暗着,里边似有烛影绰绰,像在诉说种种隐秘□□。 刃唯回过神,侧脸剪影在黑暗中投射到床头上的背景墙。 他眨眨眼,说,“啊,停电了。” 下一秒,他靠近成景廷一些,“我怕黑。” 成景廷在黑暗里努力平复着笑意。他略带凉气的手此时有了些温度,轻轻摸上刃唯的肩,安慰性地拍了拍。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让齐流把房卡取了? 成景廷手段通天,这X酒店里发生什么他都知晓。刚才感觉到是有人把插卡取电的卡拿走后,直接就猜到了刃唯下一步动作。 现在,刃唯正靠着自己,不算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四周一片漆黑。 成景廷长叹一声,笑道:“怎么会怕黑。” 太黑了,刃唯不好意思抬头,更没看到这一抹笑,他见成景廷居然不躲也不说别的,紧张的情绪淹没过喜悦,“我就算是男人,我也有怕黑的权利啊。我还爱吃草莓呢,喝奶茶还得加珍珠的。” “那你,”成景廷任刃唯偷偷地抱着,艰难出声,“会哭吗。” 刃唯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肩膀抖了几下,回答道:“哭?我不哭的,除非小时后摔跤,长大了亏钱,被我爸赶出家门我都不流眼泪的。” 他说完,胆子大了些,抱得也紧了,“你身上,好凉啊。” 他看不到,成景廷在黑夜里的眼神——危险又落寞。那双眼流转过他头顶的发旋,又过了他脖颈后那根反骨,慢慢落至他的背。 是啊,你从来不哭。 你当年长安花下少年郎,春风得意,作为武状元挂帅出征,为我血战沙场,身中三支穿心箭落马坠亡,不哭。 后来,你在北平梨园衣香鬓影,为我暗探谍报,被发现后三枪取命,不哭, 现在,你在黑暗里抱住我,告诉我你从来不哭。我开始想,是你真的不爱哭,还是当年都来不及哭? 你的唯,哪里是‘唯爱门前双柳树的唯’—— 明明是‘别后唯所思,天涯共明月的唯’。 思及此处,成景廷忍不住将掌心抚上他的背。然后,他明显感觉,刃唯僵住了。 成景廷的手劲有力,刚好给了他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刃唯脸皮厚,带着成景廷往窗边的小角落里挪步,鼓起勇气抬头,没话找话道:“成景廷。” 不能在一起抱太久,成景廷本想礼貌性地推开他,动作却因这一声停住了。 “你真好看,很有礼貌。我这么个招人厌的客人,缠着你这么久,你还会顾我安危。你逼着我走的时候,我挺开心的。是因为担心,对么?谁会不想做生意啊,我多住一天你还有提成呢。” 刃唯絮絮叨叨,耳朵红得发烫,“我性子浪,都没什么人管我。酒店我住习惯了,所以我想住这儿,我喜欢X酒店。” 更喜欢你。 他咬咬牙,把这句吞下去了。 其实吧,刃唯挺自卑的。 长期得不到家里重视,所以他在外作风张扬,什么都想去做,又怕什么都做不好。家庭看重事业,父亲对他过于严厉,母亲对他疏于管教,姐姐又什么都要与他争个上下……他听说,做生意的人迷信,小时候自己就被所谓的“道士高人”算过命,说这小孩儿天眼未合,命中大劫大难,是值年凶煞。 简单点说,丧门星。 后来刃唯“不负众望”,果然长成了歪脖子小树苗。 成景廷听得难受,心底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复苏……就在这时,卫生间忽然传出一阵异动。 “咔嚓,咔嚓——” 细微的咀嚼声传来,在静谧的夜里被放大无数倍。 刃唯刚想去看个究竟,嘴里一句“我”才骂出口,整个身子被成景廷拽回怀里,用手臂死勒在身前。成景廷迅速钳制住他乱动的手,粗气直喘。 成景廷低头,在他耳畔严厉命令:“别动。” 这两字一出口,成景廷冰冷的唇都磨蹭上了刃唯的耳廓,后者浑身一颤,没出息地软了半边身子,红透脸颊,不敢再动了。 卫生间里的异响还在发酵:“咔嚓——” 过了没几秒,声音止了,咀嚼声换作脚步声,越来越近。 刃唯猛地被成景廷挡在身后,就是如此高大的黑色背影,在暗处遮得刃唯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像短暂性失明般,紧紧抓住成景廷的手臂,喉咙堵塞住了似的,说不出话。 仅十秒不到的时间,刃唯被成景廷放开了。 放开之后,屋内台灯亮了,光线通透,照清了成景廷那张冰封似的脸。他正侧身站在房间里,胸前一阵剧烈起伏,脖颈处又显现出了惹眼的紫黑色血瘀。 刃唯被弄得一阵懵,“刚刚什么声音?你脖子什么时候受的伤?” “别问,”成景廷喘几口气,“你往卫生间扔什么东西了?” “啊?昨晚,昨晚,”刃唯努力回忆,“地上有几粒米,我让清洁阿姨扫,她忘了,我就拿餐巾纸包起来扔厕所垃圾桶了。怎么了?刚刚是米的声音?” 刃唯怎么觉得,那个声音像有人在吃什么? 想到这儿,刃唯再笨也觉得奇怪,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卫生间,不寒而栗。 “我靠!不会是因为我浪费粮食,大米变成大米精互相残杀了吧……” “……”成景廷沉默,又冷漠吐槽:“它还没那个本事。” 好好儿的表白现场,又被异动折腾得没了氛围,刃唯焉儿了,瘫倒在床上晾肚皮,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大堂经理不用上夜班的吧,你能晚点回家么?” 成景廷佩服刃唯的乐观心态,摇摇头,“有夜班,我不回家。” “我投诉你们公司啊,怎么大堂经理还给安排夜班的,你们夜班经理呢?哎,我怎么没见过其他经理?”刃唯说几句跳下床,也奇怪为什么好像自己来酒店起,就一直觉得这家酒店的员工并不多。 一楼大堂二楼宴会厅,加上三楼行政部以及楼上的餐厅、客房、游泳池,乃至楼顶露天奢华烧烤台,他都去过了,也一直觉得人少。三两住客,成群结队,个顶个的冷漠,一点都不像群居动物。 他正想这个问题时,成景廷忽然注意到房间落地窗的角落,出现了一块血手印。 那块血手印时浓时浅,像在敲击,并且发出了细微响声。 刃唯正背对着那扇落地窗,眉飞色舞地许愿:“要不然你今晚不走了吧?我们就聊聊天,真正地交个朋友怎么样?我上周看了网上一篇影评,说新出的一部鬼片还挺好看的,你不会害怕吧。” 他说完,好像看到落地窗上有什么东西,眯起眼想看,像安慰自己似的,又嘀咕:“害怕也没办法。不过我可以……唔。” 话音未落,成景廷的吻落到他的唇畔。 男人鼻息微热,嘴唇却是凉凉的,靠在离自己嘴角不足二三厘米的地方,停下了。 刃唯一下就愣住,大气不敢出。 他没有闭上眼,而是垂下眼去看成景廷高挺的鼻梁,鼻尖,再看到他瞧不清楚的嘴唇上。 在这一瞬间,刃唯甚至在想,像成景廷这样性感又不自知的男人,会不会有唇珠啊。 刃唯的注意力完全被成景廷吸走了。 成景廷不动,刃唯也不动,他们的呼吸交缠到一处,又轻轻地散在暗夜里。 刃唯看不到的是,成景廷的眼神凶恶而冰冷,正盯着落地窗上那块血手印,近乎目眦尽裂。 血手印又消失了。 成景廷见效果达成,正慢慢挪开脸要直起身子,不料被刃唯搂着脖子摁下头,在唇角狠狠亲了那么一口。 成景廷:“……” 他居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刃唯看着他,双眼弯弯,抬起手臂用手背擦过唇角,故作轻松道:“撩完想跑,你讲不讲道理?” 成景廷这下算是知道了上了“贼”船走不了,眼神定定地瞧着刃唯殷红的唇,淡淡道:“要怎么讲道理?” 刃唯看他游刃有余的态度,心中暗骂不知道这人经历过多少这样的挑逗了,气得不行,左算算右想想,将枕头抱在怀里,纳闷道:“成景廷,你多大了?” 成景廷想了想,认真道:“我九二的。” “你这么老成,这么有……”有手段! 刃唯吞了后三个字,继续假装生气,“哪儿像九零后。你说你二九年我都信。”他说着,揉揉手臂,“还是一八二九年。” 成景廷眉头一跳。 还真是。 第九章 关于“自己是不是人”这个问题,成景廷思考了很多年。 他确确实实没有死,容颜与年华似是长久地停在了刃唯死去的那年。他落地生根,在城市里“盘踞”一块土地,连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不是在等这个人。 时间太久,“刃唯”在他脑海里的影像已经模糊了,他的心也逐渐冰封,甚至快忘了最开始徘徊不走的初衷。但那天,这一世的刃唯在酒店房间抱住自己,口口声声说着“我从来不哭”时,成景廷承认,他感觉自己心痛了。 那种由内而外,将整个麻木身心都腐蚀的疼痛。 当年刃唯身披旌旗从马上坠亡,成景廷未能见他最后一眼,尸身被俘,一代少年将士连全尸都没捞着。后来长安新雨,衣冠冢建了一处又一处,成景廷还是没能找到他。 再后来,成景廷去世,在轮回时得到的通知却是:你世事未尽,心愿未了,再等等看。 这一等,就是上百年。 长期久站与日光暴晒,使他难以维持“原状”,只得将酒店内的温度调低,更衣室就是他的休息场。 至于酒店为什么开,刃唯又为什么会被不明物威胁,成景廷一时半会儿还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他好像没有白等。 兴许是本能,刃唯对他的一见倾心就像命中注定一般,找他闹,找他笑,在他面前出糗会抓狂,也会悄悄地勾引,认真地剖白。 刃唯又聪明又笨。 他知道怎么做生意,知道怎么让成景廷对自己感兴趣,却不知道床头挂的镜子是为了辟邪,不知道那两三团米粒是酒店会打发陌生鬼魂吃的饭。 成景廷发现刃唯对“超自然”这些情况完全没有忌讳,进门不先敲门,进房间不先开衣柜就关门……当一处住所超过三天无人居住,就容易吸引“外来客人”,衣柜里更是容易藏匿歹徒或闲杂人等。 还有,在酒店如果是一个人住,大床房是两只枕头,另一只拿来抱着或者放腿最好。 千万别空着。 成景廷摸进刃唯的房间,丁点儿声响都未发出,刃唯却还是不耐烦地感觉到了什么,翻身夹被子,鼻间哼哼几声。 成景廷将刃唯把头对着床的拖鞋拎起来,调换方向,再把放着节目的电视机关掉。 成景廷稍微靠近些,冰凉的手摸上刃唯的脸。 刃唯在浑噩睡梦之中,那种凉意又席卷了全身。但这次不同,冰凉感从脖颈探入,略过胸前,最后停在小腹上。 一只近乎浸透着寒气的手,在他柔软温热的小腹上颇有手法地揉按起来。 刃唯闷哼两声,睁不开眼,就权当自己还在睡觉……他浑身舒服得打颤,胃里灼烧般的痛楚渐渐缓解了。 还有处凉意,贴上胸膛,像小时候拿冰棍掰开,在跑回家的路上拿冰棍贴着胸口,边狂奔边降温,再被烈日晒一脖子热汗。 还真是梦里什么都有啊…… “慢点儿……”刃唯哼一声,不自觉伸手想要去握住那只手。他动作极快,抓得狠,一下将成景廷半根手指抓进掌心里。 冰,太冰了。 像冰块有些温度,又有跳动的生命。 刃唯宛如濒死之鱼,紧抓着成景廷不放,又被棉被捂得满头大汗,双腿踢蹬:“揉揉,再揉揉,好痛……” 成景廷迫不得已,将另一只手抬起来,身体支撑不够,刃唯右腿一搭,压上成景廷的胯,后者直接被摁上身子。 世界安静了。 刃唯在梦里醒不来,只觉得原本炙热的身体被盖了层凉凉的水被,他将脸埋进成景廷的颈窝处,舒服地发出一声轻叹,小声地说梦话:“好舒服。” 刃唯又烫又软的嘴唇胡乱地“蹭”上成景廷的脖颈,他被触碰得敏感又怪异。成景廷伸手,想掰开刃唯缠在自己腰上的腿。 他一扯,刃唯盘得更紧了。 “再睡一天,好不好。”成景廷变了声,出口嗓音沙哑空灵。 刃唯在梦里已经敌我不分,“嗯……” “再睡一天,”成景廷诱哄着,边退边说,伸手将刃唯的眼又添一层屏障,“再睡一天。” 他起身离开床,刃唯已经陷入深度睡眠。他将房间内的摆设扫视一圈,帮刃唯把换洗衣物都扔进了脏衣桶,再把酒柜里的威士忌全换成雪碧。 末了,成景廷单膝跪上床沿,低头。 他往刃唯的鬓发边落了个吻。 第三天一早,刃唯被这X酒店玻璃幕墙上清洗外墙的“蜘蛛人”吓醒了。 房间没有关窗帘,外面的清洁工看着他,他也愣愣地瞧着别人。 “早上好。”刃唯一挥手,那人就不见了。 “人呢?!” 刃唯眼睁睁看着那人消失,急忙下床,连跪带扑跑到窗边,没有看到任何有人存在过的痕迹。他又往楼下看,街道也一派平和,无人坠亡。 刃唯越想越不对劲,干脆穿上浴袍刷卡下楼。 小跑着冲到大堂门口,调到前台去的那个臭小子蛋黄酥追出来,边跑边吆喝礼宾部:“我的妈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呀?没看到刃小少爷跑下来了吗!” “哎哟跑哪儿去啊这么急,外面车多人多的,出个什么闪失……” 他还没逼逼完,刃唯猛地刹住脚步,回头道:“哪儿有车?哪儿有人?” 酒店门口吹过一阵风——最近生意确实不怎么样。 “呃,”蛋黄酥眨眨眼,目光扫过那些刃唯现在看不到的“人”,笑笑,“急急忙忙跑下来是什么事吗?有事儿打电话通知客房部就行了呀。” “我刚刚起床看到个洗玻璃的蜘蛛人……” 蜘蛛精?! 蛋黄酥一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心想是不是给玩儿露馅了,什么年头了,谁还变妖怪吓唬人? 刃唯看他小脸皱起来,又解释:“就是高空作业者。” 蛋黄酥难得正经讲话:“哦,好,您继续。” “我看了他一眼,他看了我一眼,然后,他,他,他他他他……”刃唯眼神往外瞟,“刚刚没人掉下来?” “没有啊,”蛋黄酥眨眨眼,“我们酒店近期也没有高空作业者工作。” “什么?!”刃唯傻了,怒道:“那我看到的是什么?是鬼吗?!” 蛋黄酥暗自偷乐,你别说,还他妈真是。 “经理呢?叫你们经理过来,都什么破事儿。” 刃唯往沙发上一坐,腿翘起来又觉得不妥放下,往后的动作让衣领微敞开露出一小块白净胸膛,也不知道是刻意勾引谁,刃唯又加一句:“嗳,要那个姓成的经理。” 成景廷来的时候已过了五分钟,为表歉意,他从吧台取了块珍珠爆浆熔岩蛋糕,往桌上一放,淡淡道:“不好意思,久等。” 明明就是道歉,刃唯倒觉得成景廷的态度像想赶客人的主人翁,冷淡得要命。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被蛋糕吸引:“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甜的?” “草莓、珍珠,你自己说的。” “啊,你还记得……”刃唯脸一热,没出息地端过那盘小蛋糕,叉子一摁,奶茶就从蛋糕里流出来一些,甜得他嘴馋滋儿亮,心情都好了不少,“你们今天真的没有高空作业者?” “有的。”成景廷停顿一下,“蛋黄酥骗你的。” 今天确实没有…… 但刃唯看到的那个“人”是什么,成景廷就不得而知了。他不想刃唯察觉出什么,更不想刃唯害怕。 “哦,那你打电话联系一下,看看人是不是还在上面,或者去我看不到的玻璃墙上工作了?”刃唯说着,舔舔唇角糖渍,“要不然你陪我去外面看看,看看有没有……” 短短几分钟,说人下班了也不可能。 成景廷急中生智,目光聚集到刃唯的胸前,“你这儿怎么了?” 刃唯一低头,看到自己胸膛上,留了一块紫红色的痕迹。 他摸摸,又看看——怎么那么像吻痕? 刃唯一下脸红,又着急,怕成景廷不在意,又怕成景廷误会。 刃唯急忙说:“我一直都在房间里,我也没有找别人,这怎么回事……” “没找人吗?” 成景廷开始“贼喊捉贼”了,坏心眼难得起来,又说:“好像是吻痕。” “吻痕?我真没找谁!” 成景廷“嗯”一声,目光努力挪开,镇定道:“那,这叫鬼掐青。” “什么鬼啊,你逗我玩儿呢。怎么会有鬼,不可能的。”刃唯捏着那处淤青敲敲打打,嘴里没停,“我还真就奇了怪了,我明明没磕碰也没摔着啊。” 成景廷开始望天:“是挺奇怪。” “什么鬼那么变态……操,”刃唯有点委屈,“亲我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成景廷看他一眼,心想,打招呼不得吓死你。 “你这儿是什么伤。” 成景廷的目光看向刃唯额心的小疤痕,刃唯毫不在意地摸摸它,感受那点点凸起,说:“小时候摔的。” 成景廷点点头,“开天眼了。”他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刃唯听还是自己听。 刃唯笑了:“对啊,是有这么个说法。” 确实是天眼,大米变得大米精都快能看见了。 刃唯在大堂吃完了那个珍珠奶茶爆浆蛋糕,还喝了杯成景廷请的特调猕猴桃酒,最后吃得郁闷心情一扫而空,腿翘起来,称赞X酒店的甜品就是“前卫”,卖相新颖味儿又好。 刃唯临走时,成景廷叫住他,“你的保镖们呢?” “我爸让他们回去休假了,说我不回家他们就也别跟着,反正,”刃唯咬咬牙,“反正不是刃家的人了。” 成景廷说:“尽量叫他们跟着吧。” 保镖体质至阳,几个大男人混在一起能帮刃唯挡不少脏东西。 他没说原因,只听刃唯答:“不了,我很安全。要是他们跟着我,我都没机会。” “什么机会?” “没机会和你,”刃唯轻笑,“约会。” 大堂“闹剧”一结束,刃唯昏呼呼地坐电梯上楼,整个人还困得不行。他就奇了怪了,为什么自己最近困得那么厉害……真的是冬天来临,他体内的小青蛙血统复苏,想开始冬眠了吗。 吃饱喝足,他开始思“淫`欲”了。 闭眼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着成景廷的脸和身体,拿只小笔在心中勾勾画画。 简直挑不出缺点。 还好,成景廷现在愿意跟自己讲话了,话也多了,会关心人,也会担心自己的安危。刃唯将着视为革`命重大胜利,在手机上小小地勾勒下一个小红旗,等待着下一次与幸福会晤! 过了几天,齐流常来接刃唯出去跑业务。说是隔壁省会想要刃家酒店的连锁营业权,被礼貌拒绝。 然后,刃唯提出了可以用“名称挂钩”的要求,说可以加盟,一起做。刃镇烽虽然总将怒火一股脑发泄到小儿子身上,但见他有想法,也颇为支持。 这样下来,刃唯在酒店的时间又少了。 这天,他回X酒店,说要带齐流上大露台的游泳池爽爽。那儿视野开阔,正对着本市标志性建筑,人能靠在泳池边上将全市夜景尽收眼底。 游泳池边上一个巨大的“X”雕塑,是网络上各路客人的打卡圣地……只是,刃唯不知道为什么,app上发布游记和体验的用户,头像都是初始的,用户名更是一团乱码,测评却写得各有千秋。 刃唯的车停在X酒店门口,等他下了车,又迅速挪到一边的大空地上去。 再好的车也不能挡酒店的大门,这是酒店业多年来的规矩。 门童前来开门,礼宾部的人忙着接过刃唯的行李,后者意外地发现今天大堂还挺热闹。他左看右看没有瞧见成景廷,心情不好了,嘀咕道:“小下流,你看看,那个……” 话音未落,耳边一阵风声呼啸,油门狂轰的声音刃唯再熟悉不过,他回头去看,有一辆PORSCHE停在酒店大门口,上面坐着四五个年轻男人。 齐流盯着那辆PORSCHE,冷笑道:“看看,这一车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市里出了名的混。那个叶老三,仗着购物城是自己爹开的,停车都直接停人家商铺门口。他说的,只要他叶老三车在,就不能没有车位。” “X也没车位啊,他停哪儿?”刃唯左看看右看看,只见那辆车横着停在门口,正嚷嚷着与保安推搡,说屁大个酒店摆哪门子谱? 刃唯正想再看,齐流却拿了外套挡他的脸,“你爹最近跟他们有合作,你就别触霉头了,千万不要冲动啊……你家男人只是个打工的,又不是老板,你动什么怒?” 被好友拦着,刃唯冲劲儿下来一点,嘴犟:“我没生气啊,我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是吗?”齐流往地上一踩:“我怎么觉得挺平的。” “你嫉妒我。” 齐流气得快拎刃唯的耳朵,“我和你说了一百遍,我喜欢女的!” “还有,”刃唯摸下巴想了会儿,“我真没觉得成景廷只是个打工的。” 第十章 “或许吧,别看了。” 齐流遮住他的视线,顶着人往大堂里推,刃唯也不多纠缠,和齐流勾肩搭背地上电梯。路过大堂时,刃唯担心了好一会儿,成景廷不在,门口那桩闹剧指不定得发酵成什么样。 他掏出手机,本想给成景廷打个骚扰电话,却发现根本没有对方的号码。 从大堂的甜品台边路过时,刃唯随手找糕点师取了一块新做好的蔓越梅饼干,嘴里甜味儿重,他笑得也欢,指着大堂电梯前新增的两幅“画”说:“我是说X住着有点儿奇怪呢,估计不止我一个客人这么想了,有人投诉吧?还画这么个东西放这儿,有用吗。” 齐流也是个心大的,看着电梯门口裱好的“镇灵符”,皱眉道:“这玩意儿跟电视上怎么长得有点不一样?” “X就挺不一样的。”刃唯丝毫没看出来有什么异样,“只是这么大一个符放这儿有点吓人。” “因为前段时间死了客人?”齐流说完,感觉四周一阵凉意,毛骨悚然,心中“咯噔”过了,认真劝他,“唯唯,再住一段儿回去了吧?放着你家大酒店不住,跑这儿来撞邪。一晚上二千一,你住一个月下来都多少钱了?” “六万多,”刃唯撇嘴,“还没我姐一个包值钱。” 那枚“镇灵符”成双成对,挂在X酒店大堂电梯入口处,黄底朱砂字,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些古秘术语。刃唯看不懂,只觉得有点夸张,还专程跑下楼,问了蛋黄酥这个东西能镇什么脏东西。 几乎天天晚上被一股子冰凉缠着,刃唯倒还习惯起来。有时候被褥将自己捂得一脑门儿汗了,刃唯也不踢被子,索性抱着那股凉气,哼哼唧唧地继续睡。 蛋黄酥见刃唯跑下楼专门朝自己虚心求教,鼻孔快望上天,说这是某位风水大师路经此处赠送的,说X酒店乃风水宝地,客源啊、方位啊,通通一流。 刃唯还真信了。 他甚至还想,是什么样的好地方,才能招来成景廷这么标致的员工啊。 刃唯住在十楼,刷卡上去还需要等绿灯亮起。他和齐流在电梯了站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敲了敲按键,“这怎么回事……” 他是个胆子大的,齐流稍微谨慎些,吞一口唾沫,说:“唯唯,我总感觉哪儿没对劲呢。” “什么对劲不对劲啊,别瞎想。成景廷在,反正我不害怕。不过这几天都没见着他,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对了,你摁了七楼?”刃唯抬头,见电梯在七楼停了,“叮咚”一声,电梯门开,迎面而来就是一堵深褐色砖墙。 “没,没按啊。”齐流傻了,望着眼前连灯都没打开的七楼,去看电梯上的楼层指引“7-客房”,小声说:“我记得我按的十楼。” “我靠,他们七楼是平价楼层么,这么寒酸。”刃唯瞧两眼,手指一直摁住“开”键,探头探脑地,想挪步子去七楼看看。就这破烂装潢,不开灯的走廊,要是一晚上房价上千,刃唯觉得自己都能上物价局告X去! 刃唯一掏手机,作势要走出电梯,“我拍几张,拿照片威胁一下成景廷。” “哎,别,”齐流抓住他的小尾巴,把人往回拽,“你不觉得慎得慌吗?” “啊?不觉得啊。”刃唯被拽住了,卡在电梯出口中间,“X还挺会省电,这么大一层楼都不开灯,我是说怎么中央空调敢开这么狠呢,全节约在这儿了……” 齐流越待越想多,再加上平时没事儿看看灵异频道恐怖小说的,吓得眼睛都瞪圆了,把刃唯一把塞进电梯最靠内的位置,连忙关门,直接按了十楼再重新上去。 一回房间,齐流带着学术性的眼神扫视一通摆件规划,摸下巴道:“这设计好,通风,不易聚阴。” “别装逼了。”刃唯往床上一躺,甩腿扔鞋,趴好了,“小下流,给我捏捏背。” 齐流盯着他裸露的背脊,手痒痒,但还是说:“你做梦呢。” 刃唯回头,以眼刀杀人:“少废话!上回都是我帮你的。” 叶老三那辆PORSHE酒店门口闹了一阵,没多久,吆喝的男声渐弱。 蛋黄酥见刃唯和齐流已经上楼,伸手一挥,大堂里原本来来往往的“客人”统统消失不见,姚总监从前台下钻出来,边走边脱西装外套:“何人在此处生事?” 成景廷不在,姚总监挑大梁。蛋黄酥上蹿下跳,合拢自己的小西装,说:“叶,叶什么什么的。涧下水、空亡子,日柱我忘了,生辰八字是……” 姚总监撕开□□,吩咐他:“去,叫点帮手。” X酒店开业至今,除了那次客人意外坠亡事件,还没出过生死问题,蛋黄酥也深知这是他们这些“人”与人类之间的平衡桥,千万不可轻易触碰。他踌躇一会儿,才小声问:“干,干,干嘛啊?” 姚总监虎目圆瞪,也是气坏了:“吓唬他!” 刃唯后来才听说,叶老三那次回家后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将近两三个月都没有再出过门。叶家找人寻来了X酒店,可不知道为什么,又折返回去了。 X酒店的“客人坠亡”事件发生没多久,本市另一家酒店趁此机会,想捉住万圣节的尾巴,将房间照片ps成有各种鬼魂照的样子,以低廉的价格放在网络售卖,说他们那儿以前是什么非正常医疗试验中心,有很多“人”徘徊多年不愿回去。 刃唯看到这消息时都觉得这酒店老板疯了,国内不比国外,根本不流行玩儿这个。可他没有料到,还真有些胆大的年轻人带了些“捉鬼”道具去那里,然后写了测评。 刃唯刷微博刷得起劲,随手回一条: @单刀赴会:哇,码了,感觉挺棒的[赞/]。不过再推荐一个酒店叫X,市里新开的,来试试看?[酷/] 他连追加的一句“可以找成经理拿好一点的房间”都还没发出去,网络就变慢了,再一刷新,他之前回复的那一条居然不见了。 po主给他删了?至于吗,又没有杠他,公平竞争嘛……刃唯越想越生气,看着信号全没了,又过手瘾回复: @单刀赴会:你们是不是这家噱头酒店花钱请的托哦。[微笑/] 结果这一条发出去了。 刃唯脸一红,心想反正也不怕被喷,收了手机在床上打个滚儿。他看窗外天色愈来愈暗,心中的嗜睡小种子作祟,直接撅屁股睡了。 齐流见他睡了,心里毛毛的,也害怕,干脆脱了外衣裹上被子和好哥们儿一起睡。半梦半醒间,时针走到凌晨两三点,外面又下了暴雨。 暴雨声大,刃唯睡得死,丝毫没有半分影响。齐流是个浅眠的,没醒,但特别不安稳。他裹着被子翻了好几个身,脖颈被过硬的枕头磕得发疼,迷糊着,忽然感觉有人戳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抱怨着翻回来,嘴里念叨:“唯唯……什么事儿啊。” 没回应。 齐流揉揉眼,睁开,发现被戳的那一边肩膀靠着床边,空无一人,而另一边肩膀紧贴着的刃唯,正闭着眼睡得香甜。刃唯红唇齿白的,面色极好,呼吸声轻浅,像做了什么美梦。 齐流暗骂一声“我操”,迅速闭上眼,脑子里嗡嗡直响——刚刚是谁戳了自己?他双眼紧闭,眼皮子都在抖,浑身发麻。俗话说,晚上睡觉如果被惊醒,不能睁开眼睛盯着一个地方超过五秒,不然就会出现…… 紧接着,齐流实在受不了了,抓起衣服跳起来开了灯,刃唯醒了,揉眼骂人:“小下流,你干嘛啊……” 齐流边套袜子边穿鞋:“我,我睡不下去了!唯唯,我总觉得不对劲,我刚动不了,然后有人戳我肩膀!” “这叫鬼压床,不是挺正常吗。”刃唯打个哈欠。 “什么?!” “我经常遇见啊。”刃唯说,然后拼命背起自己在百度百科查到的内容,一脸高深莫测,“这叫睡眠瘫痪症,俗称梦魇,是说人在做梦的时候活动加速,身体随意肌开始静止,是异常的睡眠倾向,然后……” 齐流觉得刃唯估计是铜墙铁壁百毒不侵,穿外套站起来,“我就问你一次,你走不走?” “不走……”刃唯又倒下了,“我他妈正梦见成景廷偷亲我呢。” 齐流气得快跳起来,披上风衣就去开门拴,手一抖,“唯唯,我记得我们锁了门的呀,怎么防盗栓松开了……” 刃唯闷声闷气,故意逗他:“有鬼呀。” 走廊里一声惊叫,齐流穿着外套跑下了大堂。刃唯在床上打个滚,笑得要死,想掏出手机在兄弟微信群里嘲讽齐流一波,又困得实在没什么力气,倒头继续睡了。 成景廷进入休息期间,就一直在酒店更衣室冻着,哪儿也不去。更衣室温度到零下,一入了夜更是汇阴之处。他“出关”已是五日之后,有足够的精力继续经营酒店。 员工都不擅长使用现代电子设备,所以在网络上,X酒店并未掀起波浪,全靠电话预定。更衣室里温度太低,信号极差,偶尔蛋黄酥他们来汇报情况,都直接交一张画和字。 这一天,成景廷收到消息后坐不住,直接掀了更衣室的封印,出来“兴师问罪”。 “这画的什么?”成景廷攥着手里的画,“我问你话。” 头一次听到重的,蛋黄酥吓得头顶呆毛一抖,哆嗦道:“大,大人,这……画的刃小少爷和别的男人睡觉,我们一群人在门口守着。帮您看风呢。” 成景廷利索调出监控,在空中幻化出监控画面,没瞧见门口有人,半晌才反应过来……蛋黄酥他们是不会被拍到的。如果有人调全酒店监控,会被发现一个人也没有。 这小兔崽子画个一群人围着床上的刃唯,他还以为刃唯驾鹤西去了。 成景廷叹气,“我知道了。” 没一会儿,监控里跑出来一个慌张的年轻男人,成景廷认出是齐流。看他被惊吓过度的模样,成景廷严厉道:“这怎么回事?” “他睡觉翻身,伸手去抱了刃小少爷一下,”蛋黄酥淡定道:“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戳了他一下。” 成景廷头疼死了,拿封印条在自己身上遮掩那些旧伤疤,边弄边重复命令:“以后不许伤人。” 蛋黄酥立定站好:“是!大人。” “不过,”停顿一会儿,成景廷点点头,“戳得好。” 第十一章 从那之后,齐流来X酒店的次数就少了。 他打电话给刃唯无数次劝他早点回家,得到的回复都是“ok我追到了成景廷就走”,齐流悲痛欲绝,觉得刃唯可能一辈子呆在那儿了。他甚至有点怀疑好友的“喜欢”到底从何而来。 都说人长大了之后,真正能喜欢的人就很少了,齐流觉得不是,只是说长大了就越能分辨到底是不是喜欢。刃唯明显属于那种“没长大”的类型,说他傻也不傻,说他聪明呢,又不够聪明。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感官中,不顾一切。 刃唯不知道,这其实是本能。 市里不少酒店,刃唯都去住过,X酒店是第一家面向年轻人专设的,所以对他的吸引力更大。但这些天由于楼上的露天大游泳池,他常在电梯间和大堂见到一些家长带着小朋友来,说是X酒店快从情趣酒店做成了亲子酒店。 昨天有穿制服模样的人来查房,说在X酒店内查到了客人私设赌场,全被带走了。 刃唯本来只是去中餐厅吃个饭,结果跑下楼时就看到成景廷面色紧张,站在大堂内的巨大吊灯装饰下默不吭声。 他连忙抓了个过路的人询问,才搞明白来龙去脉。 刃唯虽然并不信,但从小浸泡酒店业其中,也懂一些。赌是偏门行业,容易招阴聚灵,不少酒店还会摆下五鬼运财之局催旺运势。他将这次的事情和上回客人坠亡联系起来想了又想,觉得成景廷有不小的麻烦。 自家酒店规模大,营业年份够长,按照接触酒店业的时间来说,刃唯在某些方面还能算是成景廷的“前辈”。 路过大堂,刃唯惊奇地发现,酒店生意又好起来了。 大堂转角处留了一大面墙,除去那两幅“镇灵符”以外,还多挂了一些照片。 刃唯一幅幅地看过去,有市里好玩的游乐场、有护城河上耀眼辉煌的廊桥饭店、有年轻人最爱去的酒吧街,时下最流行的奢侈品元素、音乐元素都有单独的陈列照片,每张照片下还有介绍,以及此处离X酒店的距离…… 关于这些营业手段,刃唯自认是比不上成景廷的。 他家的酒店主要打“老牌”,还专门开设了博物馆,每天早上八点,一群套房的vip客人严肃地站在酒店博物馆门口,被几只百来岁的陶瓷杯唬得一愣一愣的。 走到X酒店照片廊的尽头,刃唯意外地发现了自己家的大酒店照片。 刃家酒店现在全名叫“费尔曼豪森皇冠酒店”,前身是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由一位华裔伯爵修建的“费尔曼酒店”。 酒店远远望去,是纯正的哥特式风格,骨架券、飞扶壁,陪衬着彩色琉璃窗,外观十分雄伟。从配置上讲,哪怕是修在战争年间,它的罗马柱、喷泉、雕塑、八角房等等必备标志一样不少。 费尔曼酒店尖塔高耸、窗户面积大,十字拱飞天,技术高超精致,在当时名扬海外,赢得了不少赞誉。 刃唯了解这段历史,对那位神秘伯爵也有浓厚兴趣,但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注重前卫和现代的X酒店要在照片廊放置这样一张格格不入的老照片? 而且,从照片上来看,贴出来的是未经过新修缮的老费尔曼酒店。 照片黑白、有质感,边角泛黄,用铁片固定着翘起,甚至在右下角的那处还有斑斑血迹。 刃唯正在发愣,就见成景廷推着客人行李走过来。 他本来是要跟随客人上楼的,但见了刃唯在这里,就将行李交给了跟随在自己身边的蛋黄酥。 蛋黄酥今天特别听话,接手了客人行李,转脸对着刃唯微微一笑—— 下一秒就跟着客人消失了。 刃唯揉揉眼,嘀咕一声,练过隐身术怎么的? 他还不知道,这次之后,蛋黄酥因为在刃唯面前故意吓唬他,还被成景廷罚画了半小时朱砂符,贴在自己脑门儿上,绕着酒店周围跳了一天一夜。 白荷称这个叫做“一秒变僵尸”的技能。 成景廷今日换了新西装,藏蓝色的,袖口攀了些貔貅纹,将他整个人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简单点说,就是又“邀请”又禁欲,刃唯爱死了这种矛盾。 他正望着成景廷袖口的花纹,想开口。 “下午好,刃唯。”成景廷慢慢敞开心扉,说话也抢了先,“你在看什么?” “这是小狮子吗?”刃唯伸出手,见成景廷并没有躲,便将指尖搭上去,“好料子。” “貔貅,镇宅招财的。” 成景廷说完,手在身后摸了一下。他掌心合拢,递到刃唯面前,“你说,开。” 刃唯一脸惊喜,盯着他手心,小声说:“开!” 成景廷配合地将掌心缓缓摊开,里边儿躺了一只用木头雕的小貔貅,栩栩如生。 成景廷将它往前送些,淡淡道:“送你。” “送我?” “酒店吉祥物,”成景廷编了个理由,冷着脸,“客人都有权利收。” “哦……我以为你专门给我的。”刃唯笑笑,还是收下了这只小貔貅。他将它护在掌心里,觉得这小雕刻热得烫手,搓了又搓,眼睛亮晶晶的,“我家酒店的吉祥物是狗,下次我送你。” “为什么是狗?” “因为我家酒店以前是一个伯爵的,那个伯爵属狗。” 成景廷闭眼,腹诽道:那是罗威纳犬。 还有,那个伯爵也不属狗。 成景廷头疼,又看刃唯旁边的酒店照片,转换话题:“这是你家酒店。” “对啊,为什么会把我家酒店的照片贴在这里?你们老板到底是谁?”刃唯心中存疑,这下触及到自己家的利益,喵毛都竖起来了,“你们这算侵权了。” “你可以回去问问刃镇烽先生算不算侵权。” 成景廷笃定的语气让刃唯迟疑半晌。刃唯随后说:“你们X酒店的老板是谁?姓什么?” 将白色手套的纽扣摁好,成景廷抬眼,缓缓道:“成。” 刃唯一下愣了:“啊?” “前程的程。” 成景廷说完这句,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没什么事你就先上去吧。” 刃唯见他要走,眼里一阵刺痛,差点喊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成景廷就这么个转身的影子让他忽地难受了,甚至压得他难以喘气。 这个场景,像在很多年前就预演过,而且那天下雨又刮风,这个背影的主人只是拎了把雨伞出门,就再也没回来过。 也顾不上酒店照片廊里还是否有别的客人,刃唯拨高音量,喊一句:“成景廷!” 成景廷回过头看他。 “你,”刃唯那句“什么时候有空约个会”一下子说不出口,紧张得不行,只得红着脸说,“再扫我一下呗。” 成景廷哪里精通现代人的玩儿法,愣了:“扫什么?”不过他确实依稀记得,姚总监拿自己的手机扫过刃唯什么东西…… 刃唯以为他装傻,有点难过,但还是鼓起勇气讲:“微信啊。我第一天入住的时候你给我扫了,但是是工作号。” 成景廷疑惑了,不是工作号,那还能有什么? 刃唯见他表情不像装的,又说:“你拿你平时和朋友联系的账号加我吧?可以吗?” 成景廷懂了,“没有。” “……”刃唯感觉被拒绝了,“腾讯qq呢?就那只小企鹅,戴围巾的,成天过冬似的。” “没有。” “来,微博,fo一个。一个眼睛,红的。”刃唯拿起自己的手机,“我关注了一些男明星,但我都是觉得他们演技好,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成景廷明白现在年轻人会关注一些明星,觉得刃唯讲话可爱,但还是老实说:“没有。” “陌陌呢?!”刃唯快抓狂了,但还是乖乖解释:“我下载着玩儿的,我没有乱找人上床。” 陌陌……找人上床的吗? 成景廷回答得已经利索了:“也没有。” “你是老古董吗?” 别说刃唯傻,他说话还真一打一个准。 成景廷咳嗽一声,像被呛到了。他决定努力为自己辩解:“不是。” 刃唯觉得成景廷简直太老干部了,某些方面根本没办法沟通……但他就是喜欢啊,有什么办法。他想来想去,决定先从互相探底以及心灵沟通开始,伸手拍了拍成景廷的手臂,笑着说:“改天你有空,我带你去我家酒店的博物馆看看吧?你应该会喜欢。” 成景廷想了想,说好。 姚总监用通讯机传唤成景廷过去接待客人,成景廷收到消息,知道前厅没几个人,只得给刃唯说自己要先暂时离开一下。刃唯点头答应,手机在裤兜里响起来了。 他拿起手机一看,是齐流那个臭小子发的短信:唯唯,不要执迷不悟了,快他妈搬出来吧,我找道士了。一见钟情是不靠谱的,为什么不靠谱呢?我告诉你,因为—— “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前世的诺言,”刃唯念着手机屏幕上的字,“一切的一切,只因为百年前,你说……”他忽然止住声。 成景廷问:“说什么?” 刃唯说:“下辈子再见。” 说完,他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佯怒道:“那可不行,我不答应。” 刃唯不知道的是成景廷还在想:要怎么才能伪装。 伪装出来,费尔曼豪森皇冠大酒店博物馆的那些古董陈列品——不是自己的。 第十二章 他二十岁,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不满足和好奇心成了他在这个年纪的本性,特别是在夜里,一些迷茫的情绪就时常蔓延开来。晚上窗外有月,刃唯看着月光溜进房内,照得他整个房间温柔又缱绻。 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就是喜欢住酒店。 更小的时候,刃唯还想过要去当酒店试睡师,结果发现辗转奔波太累,干脆就暂住在自己家酒店,偶尔和礼宾部的人一起送行李,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遇到稀奇古怪的事。后来,夜里的星星少了,他长大了,房间越住越挤,他索性搬出来了。 人在江湖飘着,难免有惊奇际遇。 “追人”和双方都有意愿不同,刃唯知道感情的事儿放不得。他在联系好自己家博物馆的导览事宜之后,决定趁热打铁,在第二天便约了成景廷。 他现在正在X酒店大堂等待成景廷下班换好衣服。 现在正是十一月份,市里阴雨天气多,成景廷却像不觉得冷似的,下班了都还穿着一身薄西服,外套一件不算厚的风衣。 他掌心里攥着个小玩意儿,拎了把伞便到大堂门口,指挥礼宾部的人把旋转门两侧的大门打开。刃唯穿的厚,小跑着过来,竟出了一身汗。 他盯着成景廷的黑伞,说:“都是室内活动,你带伞做什么?” 成景廷望他黑漆漆的眼,嘴唇动了动,“万无一失。” 他身上可经不起雨水泡。 刃唯叫的自家司机来接,还专门调了商务车,说坐着宽敞,能放腿。当然,他为了不引起刃镇烽注意,挑的他爸妈出差开会时间,那边忙得连轴转,根本没心情搭理他。 一上车,两个人在后座,隔一道中央扶手。 刃唯拧开一瓶可乐灌下去几口,舔舔唇角。车行至半途,刃唯用余光看见成景廷一直在玩儿手上的小火机,顺嘴提了句:“酒店里禁烟哦。” 成景廷皱眉道:“禁烟?” “嗯,整个酒店就是老古董,开不起那个玩笑。”刃唯说着,摊开掌心,想仔细看看成景廷玩儿的是个什么火机。 他动作大了点,再加上车身抖动,那只小貔貅便从衣兜里滚落到座位上。刃唯不想让成景廷知道自己随身带着这东西,急忙趁成景廷不注意,将貔貅塞回去,脸红道:“我想看看。可以吗?” 成景廷把打火机放在他手里。 这是一枚年代久远的火机,刃唯看得出来。机身包银,表面还浅浅地刻着一条腾龙,特别像最后一面黄龙旗的纹样。 看刃唯想打燃,成景廷提醒道:“要用打火石和油。” 刃唯失望地“哦”了声,把这宝贝交还给成景廷,他想了想,还是再提醒一遍:“真的不可以抽烟,你没带烟吧?” 成景廷肯定不能把自己兜里百年前买的哈德门拿出来吓唬人,只能摇摇头。 过会儿,原本沉默寡言的成景廷还是没忍住杠一句:“以前都不禁烟。” 刃唯在这种原则问题上,采取了绝不退让的态度:“禁烟的。” 成景廷没吭声了。 以前确实不禁烟……八角大堂走进去就是茉莉酒廊,三两客人执杯饮酒,听会儿西洋乐都是潮流。那会儿女人抽烟代表地位,有颇多绅士愿为她们点烟,看那些姣好面容隐约于白雾之中。 商务车停在费尔曼酒店门口,成景廷率先下车,去给刃唯开了门。 这一举动倒是让刃唯微微有些惊讶。 因为离了X酒店,他和成景廷便脱离了服务关系,现在来到费尔曼,反而他是主人,成景廷是他的客,哪有客人为主人开门的道理。 费尔曼是市内极为出名火热的五星级饭店,门口不时有游客照相,刃唯刚上台阶,成景廷就拦下了一位随意对着酒店门口拍照的游客。 “您好,这里有客人,暂时不方便拍照。” 那位游客窘迫,不好意思地说声抱歉,又继续往前走了。刃唯心里一暖,他还真的不喜欢上别人的镜头,像被偷拍似的。 成景廷松了一口气。 除了不想刃唯被拍到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出在自己身上。 要是这位游客回去翻照片,又对自己有点印象——发现照片上成景廷这个人消失了不说,万一还有那种“幽灵”般的魂影怎么办? 要是传出“费尔曼闹鬼”这种新闻,就真说不清了。 游客一走,成景廷拎着伞柄一示意,刃唯接过成景廷手里的伞放到门口的雨伞架上。 昨晚这一系列动作,刃唯懵了几秒。 怎么成景廷一点头,自己就知道他是想把伞放到雨伞架上?这种熟悉感和接过雨伞的流畅动作……默契得让人心惊。 刃唯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在何处。他越想越想笑,全归结为自己和成景廷天造地设鸳鸳戏水了。 他跟上成景廷的脚步,看他宽厚的背,后脑勺短硬的发茬,真想伸手摸摸。 刃唯没话找话,“你们酒店安保人员好少,客人住着都没安全感。” 成景廷停顿脚步,问他:“你没安全感?” “也不是……”刃唯不好意思说成景廷给自己的安全感比那些个所谓的安保多多了,揉揉脸颊,继续道,“你们那么大一栋摩登大楼,电梯都分布杂乱,里面像迷宫。” “安保不好请,”成景廷说,“我看你有贴身保镖。” “哎,我那几个是马仔,便宜点儿,能沟通,可以和我打成一片,不会去给我爸妈告状。没那么麻烦。”刃唯说着,在自家酒店门口停了步,“那些高价的保镖,只看谁出钱,说难听点就是给我安的眼线。关键我又没做什么坏事儿,犯得着监控我吗?” 成景廷走得慢,站在台阶下仰头看他。 刃唯一身米杏色连帽卫衣,双腿笔直修长,踏在石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踩——低头看自己的时候,眼中亮色极为特别。 成景廷像是附和他,又像说给自己听,“你特别乖。” 耳朵好烫。 刃唯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耳朵,又迅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动作,转身就跨上阶梯,内心怒骂自己一百次——能不能争气点儿! 在他被“撩”得慌不择路时,成景廷却在大堂的入口处站住了。 他甚至能在空气里闻到一股檀香。 是那种深沉的、低调的,由岁月缓慢流淌而烧制出来的味道。 他看着入口波斯编织地毯上写着的“费尔曼豪森皇冠酒店”几个字,沉默了。 “豪森”应该就是刃唯家后来做股东加上去的名字,至于那个“皇冠”……是了,现代人似乎都喜欢这些豪华字眼,怎么感觉有钱就怎么来。 整座费尔曼酒店加地面停车场一共占地六万平方米,外墙花岗岩,大堂地面为乳白色大理石,旋转门上镶嵌着已被岁月冲刷过的彩色琉璃碎片。 当年这家饭店建造时,伯爵几乎把整个欧洲都搬了过来,大到玻璃吊灯,小到银质餐具,无一不来自遥远的故乡。 百年前,它曾立在这座城市腹地之中,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社会名流。八角亭大堂为玻璃天窗,阳光从空中倾泻而下,明亮温暖。 现在是夜里七八点,刃唯约的酒店工作人员来做导览讲解,大概是客人都在用餐,酒廊里还没什么人。 进入大堂后上三两矮阶,再穿过一条狭长的铜镜长廊,到底端便是一处小小的博物馆。刃唯解释说,整座酒店就是个博物馆,这间房只是展出一些贵重物品。 刃唯看到来送饮料的服务生来了,伸手扯了扯成景廷的衣袖,小声问:“喝东西吗?” 不知道为什么,一到了夜里,他总想起小时候看的《博物馆奇妙夜》,这些老家伙像都有了自己的生命。 成景廷看他杯盏里的液体红黑发亮,说:“红酒吗。” “可乐,喝点儿吧,”刃唯说着,把高脚杯递给他,“我酒量不好,平时拼酒都是身不由己。” 河浅王八多,圈儿里遍地是大哥,谁让喝就得喝。都是朋友,同一起跑线,敢出去玩儿就得玩儿得起。 “……”成景廷看着杯里的液体,犹豫了。 这东西真的能喝吗…… “没下药。”刃唯嘀咕一声, 成景廷点头。 导览跟了几分钟,刃唯总觉得气氛被打乱了,干脆请导览去楼上吃饭,自己跟成景廷随便转转。反正这些地方他从小混到大,也没哪儿不熟悉。 小屋子里第一件展品就是一只掐丝珐琅的奶杯,圆润小巧,十分精致。 刃唯伸手一指:“你看这个。” 成景廷点头,“嗯。” 刃唯虽然是外行,但还是要装出懂的气势,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小册子,翻来翻去,最后盯着简介上的字念:“这个……呃,这个是那位伯爵生前常用的奶杯,是少见的孤品。是铜胎掐丝,又称’景泰蓝’。这手柄上有双鹰权杖,挺特别的。” 小器具通常成对儿,这个却是独数。 成景廷沉默半晌,问道:“只有一只?” 他开口,嗓有些干。 刃唯点头,“对,只有这么一只。” 成景廷没说话。 其实,我当年脾气暴躁,经常在费尔曼的阁楼发火。有一回,我连着摔了一套掐丝珐琅,后来挑挑拣拣……就只剩这么一个还能用了。 “孤品在伯爵这里都比较贵重。”刃唯说着,隔了层玻璃,用掌心去贴那物件,“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背后传出成景廷低沉的男音,“为什么?” “因为他的其他私人物品,基本上都是成对儿的。”刃唯说,“两个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唯唯:我们真滴4甜文。(? 第十三章 费尔曼酒店历史悠久,博物馆里的藏品更是多种多样。 刃唯虽然现在算半个山寨导游,手里拿着导览图也还是觉得晕。除了挑高十来米的大堂顶部是特色之外,酒店还有绕转几回的水晶楼梯,这让费尔曼酒店成了不少剧组的取景场地。 要说这上百年的酒店……没出过什么事儿是不可能的。 刃唯逛着,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瞧他。 他没走两步就回头,又感觉前面有人。刃唯额间一阵冷汗,又一转身,脊梁骨直接撞到身后——成景廷的胸膛上。 刃唯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撞到人,说了句“对不起”,才嘀咕着讲,你怎么天天神出鬼没的? 成景廷表情有些不自然。 他过于匆忙的脚步刚好挡住了刃唯的视线。 夜里九十点,费尔曼豪森皇冠大酒店外的哨灯亮了起来,灯光从博物馆里的玻璃窗外流泻而入。 成景廷没有影子。 为了防止刃唯转头,成景廷伸出手臂,带了下他的后腰。 “……”刃唯懵一下,触电似的弹开,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他的目光定在一幅画上,决定以此迅速打破尴尬。 “看,这个是伯爵小时候画的画。哎,你说他怎么这么牛逼,小时候就修酒店了。”刃唯赞叹不已,自己还跟着一惊一乍的,“这画的是什么,好像是水牛打架。” 成景廷内心:这不是我画的…… 再说了,这明显是两只小马驹,什么水牛? “没有绝对完美的人,他画功成这样也正常。要是随手都大师了,那他还不得赶紧上艺术领域发展去,”刃唯歇口气,“不过伯爵很厉害。” 那是。 成景廷点点头,“确实。” “你看,这么块琉璃砖镶嵌在这儿,多招眼。伯爵肯定有他的道理。”刃唯说着搓搓手,看成景廷没说话,好奇道,“怎么了?” 成景廷摇头:“没事。” 他能说什么?说当年弄一块琉璃砖在这儿突兀着,只是因为多了块名贵工料,颜色上好,也懒得抛弃罢了。 刃唯瞧他没什么表情,担心他不喜欢这样瞎逛,心情一下跌落谷底。把导览图藏在衣袖里,刃唯捏着袖口,瓮声瓮气地:“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去茉莉厅吃点饭。” 说着,刃唯那双眼亮了,“天黑了能看到河对岸的高楼大厦,特别美。说不定还能赏月呢。” 他眼里的流光溢彩,不比琉璃砖逊色。 成景廷没忍住勾了嘴角。八月十五都过了,这深冬即将来临,哪里给你摘月亮去。 刃唯看着他,手心全是汗。他脖颈那一片的皮肤又白又细,如今被自己臊得通红。他转身想要去找别的老古董介绍,却被成景廷轻轻扣住手腕。 “讲得很好。”成景廷说,“但我听说,伯爵的东西成双成对是因为他有爱人,你知道吗?” “你哪儿听说的?”刃唯被他牵着,不敢动,说话声音都小了几个分贝,“我爸说,伯爵是老光棍儿呀。不过三十多就死了,好可惜。” 干嘛忽然牵我。 一听“老光棍”这词语从刃唯嘴里说出来,成景廷满脑袋黑线,嘴唇动了动:“可惜吗。” “可惜。” 刃唯说完还长叹一口气,悲悯之情涌上心头,怒道:“太可惜了,老婆都没娶。” “你想他娶老婆?” “当然,一辈子有个爱人相守相伴是多美好的事。”刃唯说着,手心里的汗已经把袖口濡湿了,“我也想有。” 成景廷挑眉:“有老婆?” “老公。” 刃唯说完这句,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有点不对劲。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耳朵又开始发烫,背脊流汗,心脏狂跳……刃唯发誓,他长这么大没这么不冷静过,已经到呼吸粗重着也掩盖不了心跳。 成景廷扭过脸去,没说话。 叫得挺早。 再逛了会儿,大概十点半左右,酒店里外出旅游的客人陆续开始回来。他们在酒廊里嬉闹一阵,又高声议论着要去哪里喝酒蹦迪。 人多了,味重了。 成景廷闭了闭眼,心里开始闷压着难受……他不能久留。 这些都是真真切切的人,和他那家X酒店不同。 他拢紧外套,脖颈被窗外吹进的夜风刮得生疼。刃唯看见他的动作,赶紧指挥礼宾部的人过来把大堂的窗关死,又满含期待地喊:“成景廷。” 被叫到的男人抬眼看他,“嗯?” 成景廷的眼长得好,内眼角呈尖锐形,往里凹出深深的沟壑,宛如一把利刃之锋。他垂眼时,算是别样温柔,一抬眼看人了,目如鹰隼,煞气极重。 “住我这儿吧。”刃唯发出邀请,看他犹豫了,又说:“我绝对不打扰你。” 成景廷没说话,刃唯直接塞房卡:“你明天再回家。你家住哪儿啊?” “X。” “你就住在酒店?” 成景廷点点头,“嗯。” “月租的?” “嗯。” 刃唯震惊了。X酒店那种高奢品牌,一个月租下来得至少四五万,但是在礼宾部和前厅混着,成景廷一个月的工资绝对不超过一万。 这收入不是负的吗? “有空我再去住住,你们床躺着太爽了。下回我找个有景色的,带点儿小酒,上落地窗自己喝酒去。”刃唯说完,还是强迫着他把房卡收了。 成景廷越待越不舒服——人间的“阳气”将他身上能维持状态的物质全冲散了。他本来是不能离开X酒店的,但为了来费尔曼看一眼,成景廷忍了一路。 他沉默着同刃唯上了楼,刷卡进房,紧抿着嘴,后脑勺全被冷汗濡湿了。 匆匆说过一句“再见”,成景廷迅速关了门。 刃唯被关在门外措手不及,心里还有些委屈。成景廷最开始对自己态度再冷漠,现在也有所改观,不至于这么急着躲避自己吧。 他握了握拳,正准备敲门再认认真真讲一声“晚安”。 “晚安”这句,是一定要对喜欢的人讲的。 他鼓起勇气,还未出声,里面传出了成景廷低沉的声音:“还没走吗?” “我想说句晚安,”刃唯有点委屈,“你不该这么没礼貌。” 成景廷这种在酒店业打滚的人,礼仪应该是放在首位的。 刃唯把耳朵贴上门板,想偷听点动静,内心暗骂自己变态…… 没几秒,门后沉沉地透来一句:“对不起。” “不用道歉。”刃唯解释完,还是生气,在心底默默为决定为自己和成景廷点一首《说散就散》。 前奏还没开始默唱呢,里边儿成景廷又开金口了:“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算了,还是不散了。 刃唯抬手,将掌心紧贴住门,踮脚看猫眼。望见里面一片黑,刃唯说:“成景廷,你怎么不开灯?” 他才说完,成景廷把灯打开了,说:“回去吧。” 走就走!刃唯本来就心气高,接二连三被轰,干脆一抹屁股就走了。 费尔曼的走廊宽敞是宽敞,但由于建造时偏西洋风格,两边门格局较窄,他一个人走在深色地毯上,竟然觉得太过于安静。 还没到电梯口,刃唯反悔了,觉得不该留成景廷一个人在这儿——自己作为主人,也应该请他吃点儿夜宵吧?听说最近来了新的苏式主厨,做的面很不错。 “成景廷,你饿吗?”刃唯敲敲门,小声地说,“我请你吃面。” 等了五分钟,没有任何回应。 刃唯去看猫眼,里面灯还是开着的。 他又敲门,“你如果要睡觉了,就告诉我一声,你不要不理人。” 还是没动静。 刃唯有酒店常备的卡可以刷开客房,这下直接掏出来把门刷开一推——刃唯愣在原地。 床上空荡荡,浴室空荡荡,落地窗边儿深褐色的厚重窗帘规规矩矩地垂坠着,衣柜里浴袍摆放整齐,压根没有谁动过。 刃唯喉咙一紧,眼神死死盯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轻地喊:“成景廷?” 人呢? 第十四章 白荷发现,她老大有点儿变化。 越来越有人情味不说,还知道让他们休息休息放个假了。以前成景廷可不是这样的。 现在,成景廷正在前台交代事宜,说等会儿刃小少爷的房间要怎么安排。自从那一天成景廷顶着魂飞魄散的风险去了费尔曼之后,回来整个人都“柔和”不少,以往的锐利化作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 又像是累了。 成景廷那晚上凭空消失后,刃唯快一个周没来X酒店找他。 他回到X酒店时,头已经开始发晕,天知道,他压根儿是不能离开X酒店的。就是这么一个看似“人来人往”的江湖气聚集之地,却是他永久的牢笼。 是破不开的梦。 成景廷把自己关进房间休息了两三天,才终于补充好体力,再次出关。为此姚总监很担心,说他为了这么个叫刃唯的小子,耗了太多心神。 成景廷一闭眼。 当年,侍奉在他身边的人早都不在了。姚总监又是个管外部的,对他的私生活并不太了解,况且那一世刃唯身份特殊,成景廷更是藏着掖着,唯恐他的刃唯让人看了半分去。 这一生等待的岁月太过漫长,成景廷在这一世第一次见到刃唯时,心都还是冷的。 直到今天,他看到那年刃唯画的画、刃唯拍的照片、刃唯用过的奶杯、刃唯喜欢光脚踩着撒欢儿的地毯——还有那年,被他们靠着第一次接吻的那扇窗。 那两只被刃唯说成“水牛”的小马驹,是他曾经为刃唯养起来的小赛马。 成景廷私心,瞧他像第一世身披铠甲策马纵沙场的骁勇儿郎。 第二世是一九二二年了,民国十一年。 那会儿人爱玩,花样百出,富家小公子哥爱养马,自从第一处赛马地建成之后,跑马场上的风沙扬尘就没停过。 刃唯拿着笔,画了个四不像,还说这是他的坐骑,要带他腾云十万八千里。 后来,他没能殁在天空,倒是被人堵在深夜巷口,死得壮烈,又静寂无声。 从那以后,成景廷再听不得枪声。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成景廷在这趟随刃唯去了费尔曼酒店之后,慢慢在回忆中复苏的。 “床头放一个枕头,他一个人睡。被子拿厚一点的,他冬天贪凉。衣柜里放五件浴袍,床垫换软的,能陷下去那种。”成景廷边说,蛋黄酥边记,前者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继续吩咐,“酒柜里的洋酒全拿掉,换成果汁饮料。” “……”蛋黄酥一边擦汗一边咳嗽,都已经这么熟了? 上几垒了啊?! 他磨磨蹭蹭地,又不敢问。 “对了,窗户给钉死了。门口轮两位安保站岗。”成景廷说。 蛋黄酥说:“安保……大人,要那种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 成景廷沉默一阵,说:“要我们看得见,但刃唯看不见的。” 蛋黄酥浑身发凉,“那些想加害刃唯的鬼都是哪儿来的?” 成景廷看他,目光锐利,“你害怕?” “呜,我怕鬼。” 蛋黄酥说完这句就被旁边的白荷打了一巴掌后脑勺:“你自个儿不就是吗!” 成景廷紧皱着眉头,缓缓道:“百年前,我修费尔曼,死了太多工人。百年后,孤魂野鬼没有记忆,他们只知道现在老板的儿子姓刃,单名一个唯。” “所以你这么护着刃唯?”蛋黄酥嗤笑,又觉不敬,迅速低下头,“大,大人,哪儿来的福祸往哪儿堆,您都是要入轮回的人了,何必保护他呢。他喜欢你,你知道吗?” 成景廷点头:“我知道。” 刃唯在第一世的小时候摔过跤,额头中间开了个眼,俗称“阴阳眼”,后来大了愈合上,也还是能看到些“不干净的东西”。 成景廷观察过,这一世的刃唯,眉心也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本来就是这样的体质,再加上他离开家庭保护,到了现在的X酒店,那更别说了。 一下子,全找上了门。 费尔曼酒店为成景廷在任伯爵时所修,为挡污秽之物,还专门制了阴阳阵脚,抵挡世间通灵之气——连八角大堂挑高的顶上,都用刻刀镌着密密麻麻的经文。 风水极好,再加上法力加持,费尔曼酒店生意兴隆,人气源源不断,将一些不好的全挡在了外面,刃唯才得以平安无事到现在。 就连那些所谓的“保镖”,其实并非只有眼线的作用。他们都是“至阳”,跟随刃唯,能帮他挡去不少污物。 成景廷当年为了刃唯费尽心思,将费尔曼酒店整个修成高空俯瞰的佛龛形状。 万万没想到,现在挡的是自己。 自己是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他成景廷生前只手遮天,死后也神通广大,在现代都市里平底起这么大一处豪华酒店——只为了取一件东西。 费尔曼豪森皇冠酒店博物馆里的一枚软戒。 对第一世的记忆,成景廷是在第二世死后才知道的。他印象更深的是第二世里,他和刃唯的点点滴滴。 这枚软戒,伴自己出生、成长,再过少年时期,甚至到了二人“洞房花烛夜”那日,被自己套在了刃唯的手指上。 X酒店是假的。 整个是一处虚空、不存在的酒店。 而刃唯就刚好上了这条“船”,成景廷本来只想勾他来此,再将那枚软戒还给自己。 他想将这些念想全部带走,还刃唯一次干干净净的人生。 成景廷等了百年,等来刃唯的新生,成长,再到那一天“如约而至”,踏进X酒店,对自己一见钟情,步步陷入牢笼。 只是要回那枚软戒就可以了吗? 成景廷想过很多次。 交涉完房间摆置后,成景廷到自己的更衣室里换西装。 他站在落地镜前,打好领带,一闭眼,像看到很多年前给自己打领带的刃唯。成景廷叹一口气,在温度堪比冷冻库的更衣室里搓手。 手红一些,看起来更有生气——他盯着镜子里自己苍白俊朗的脸,空洞的眼。 成景廷换好衣服出来,衣领上都快落冰霜了。里面太冷。 温度越来越低了……在这样的环境下坚持形态,成景廷不知道还能稳住多久。 出了更衣室,成景廷乘电梯上七楼。 七楼的电梯门一开,整个电梯间开始发生剧烈震颤。 眼前一堵墙,墙后四处黑得寂静,根本无法走出去。 像无限循环播放似的,成景廷脑海里出现了上上周刃唯和齐流在电梯里的影像:两个人贴在电梯间夹角,满脸担忧。刃唯心大,还拍了拍电梯门,嘀咕一句怎么回事儿。 “我警告过你们,尽快离开此地。” 成景廷说完,猛地睁开双眼,内里一片猩红,“否则,我让你们永世不入轮回。” 电梯门像疯了一样开合数次后,七楼灯亮,恢复成豪华装潢的办公室模样。 七楼一整个都是成景廷的办公区域。 他阔步走上地毯,灯依次变暗。 走廊空旷,独他一人前行,背影孤寂而落魄。 上一次……齐流和刃唯应该是遇到了“鬼打墙”。现在X酒店里藏着的“脏物”,都想法设法地要刃唯的命。 最开始住进来那几日,要不是成景廷夜里化了魂魄留在他身边,刃唯早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成景廷边走边脱外套,用力过猛,不慎扯落了一颗纽扣。 那颗纽扣一绷,他半个小腹袒露出来,上面伤疤密布,全是曾经在无数次与人肉搏中受伤的。 隐藏在衬衫下的心脏部位,有一处枪眼。 直取了他的性命。 成景廷冰凉的手指摸上那处疤,颤了颤。不管过了多久,都还是会疼。 忽然,背后传来一串脚步声——轻轻,又凌乱。 成景廷脱了西装完全恢复当年的狠戾,听闻又有异动,瞬间直挺背脊,浑身杀气聚集于手,正要去取腰间常在的匕首。 他身前放了一只石造的衣冠盒,里面是他曾睡过的地方。 成景廷徐徐回身。 “你拿刀干嘛。” 刃唯说着,往前走两步,眼神落到他身前的小石盒上,两眼放光,“哇,你搞石雕啊?” 成景廷:“……” “我又不笑话你,”刃唯眯起眼,像努力忍耐笑容,眼睛弯成月牙,“我小时候还扒拉我爸种的小树苗呢,拉回去想雕个芭比娃娃。你怕我笑你喜欢手工艺品哦?” 成景廷嘴角僵硬半分,答道:“没有。” “芭比娃娃我是雕给我表妹的,”刃唯试图挽回面子,又怕成景廷多想,赶紧说:“表妹今年也就十岁,还是小妹妹。” 成景廷原本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放松下来,“那你玩什么。” “男孩子嘛,玩儿赛车、枪。” 刃唯说着,把手比成持枪状,对着成景廷一点,还自认为特别帅地吹“枪口”,眨眼道:“想毙了谁就毙了谁!” 成景廷忽然觉得,胸口的弹痕又开始痛了。 他注意到刃唯独自一人前来,问道:“你怎么上来的?” “我问蛋黄酥你在哪儿,他说你上楼了。”刃唯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乱摁就摁了七楼,没想到你真的在七楼。” 他叨叨叨几句,又说:“说来也奇怪啊,上次我和齐流到七楼,明明看见这儿就是一堵墙,怎么这次来就是这么奢华的办公室了。哎,你们老板呢?” 成景廷觉得他可爱,淡淡道:“老板出差。” 刃唯难得“聪明”一次,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指着桌上的姓名牌,说:“但是这里,是你的名字。” 成景廷:“……” 他想悄悄把姓名牌藏起来已经不可能了。刃唯倒是适应能力极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原来你就是老板啊,不太像。” 成景廷以为是自己形象气质出了问题,心里痒痒,又不开口直接问,只是说:“那老板应该是怎样的?” “你们X这种好玩儿的年轻人酒店,老板应该是朋克的、潮流的,蹬拖鞋要穿袜子那种。”刃唯胡乱形容一阵,一股说不上来的喜悦涌上心头。 虽然自己早就在猜成景廷是不是老板了,如今得到了验证……心情总是不同的。 他甚至还在想,多好,自己和成景廷原来是门当户对的。 刃唯反射弧有点长,才想起来质问他,“你上次怎么消失了?你人呢?” “跳窗。”成景廷脸不红,心不跳。 “……”刃唯瞪眼,“骗子。” 成景廷还没答话,办公桌下的小箱子震动起来,里面像有什么生物一般,“咚咚”敲得极响——还有明显的摩擦声。 刃唯不知道哪儿来的敏锐感官,觉得是藏了活物。 他心里一酸,想着是不是反正都凉凉了,说:“你藏女人了?!” 成景廷愣了,“没有。” 两人还在僵局之时,小箱子忽然开了。从里边儿蹿出一只半胳膊大的黑猫,煤球似的,又肥又美,吊稍着对儿祖母绿,站在老鎏金台灯上磨爪。 成景廷眼神柔软下来,朝刃唯说:“是猫。” 它起初是面对着成景廷的。 再转过身时,它见到了刃唯。 这猫像是被触及了什么开关,双眼瞪大,随后缩在成景廷脚边喵喵直叫,声音软成一滩水。刃唯看着它,心里也软成一滩水了。 还是糖水。 还没等他蹲下来,这只原本怕生的黑猫猛地从成景廷怀里蹿出,一步步踱至刃唯身前。 刃唯盯着它,像被何种魔力吸引,蹲下身。 黑猫轻声喵喵几下,抬爪,将小梅花握在刃唯掌心。然后,它转身,将柔软的尾巴缠绕住刃唯细瘦的手腕,再努力着想要将人扯带到成景廷身边。 “哎……”刃唯被带得一踉跄,又不得不跟着,“成景廷你这漂亮小猫怎么这么自来熟。” 他说完,猫儿转身,背脊弓起,朝他做了个示威的姿势。 刃唯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成景廷安慰他:“它很喜欢你。” 黑猫又对着刃唯喵喵叫几声,将头放低,喵屁股撅起来,软耳朵动了动。 “摸它头顶。”成景廷说。 刃唯照做了,黑猫舒服得打滚,又拿尾巴去缠刃唯的手指。 成景廷本就磁性的嗓音低沉下来:“再喊它一声。” “喊什么?” “初五,”成景廷说,“它叫初五。” 刃唯点头,摸摸它的尾巴,再认真地喊:“初五……” 说完,他眼里突然盛满了泪。 手一抖,连带着身形发颤,他险些跌落泪来。 这种感觉……好熟悉。 第十五章 初五很乖。 它被刃唯小心翼翼当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后,喵喵叫了几声,舔舔爪子睡了。 刃唯轻轻揪它背脊的软毛,有些好奇,X酒店还养了猫?不过成景廷是老板,只要他喜欢,就什么都可以。 兴许是灯光太暗,刃唯侧过了脸,成景廷并没有看到他无端落泪。刃唯也被自己汹涌澎湃的情绪惊讶到,连忙偷偷擦干面颊上挂着的泪。 等成景廷把凳子取过来,刃唯才清了清嗓子,想要开口。 刃唯看向成景廷,“养了多久?它好黏你。” 成景廷闻言,有些心酸。 依我看,初五它明明……更黏你。 刃唯,这是你养的猫,你叫它初五。 那年春节后满城飘雪,大红灯笼挂遍长街,你在费尔曼后院捡到它。你说今日正月初五,一则少,十则满。你看它出生便被遗弃,又遇见你,祸福相依,不如折中取字,叫初五好啦。 成景廷喉结狠狠一动,“很多年。” 他把那些无法言说的漫长岁月化作这三个字,将情绪深埋在冬雪之下。 他低头,眉眼凌厉,无端给了刃唯压迫感。后者不禁往后退一步,说:“平时怎么没见你带它出来?” “它喜欢在七楼待着。” “它是妹妹还是弟弟?” 成景廷愣了下才明白他在问初五的性别,“妹妹。” “妹妹好,多可爱。”刃唯蹲着爱抚初五的后颈,“我一直想要我爸妈给我生个妹妹,我姐太凶了。” 成景廷垂眸看猫,“为什么没有生?” “我爸妈说……”刃唯话讲一般住了嘴,成景廷朝他投以问询的目光。 “反正不是什么好话吧,不说也罢。”刃唯说。 命格不好,又有阴阳眼——从他出生开始,家道都快中落了。有那些个讨厌的道士高僧,总是“不经意”路过自己家,说几句神叨叨刺激小朋友的话,拍屁股就走,刃唯恨死他们了。 凭什么就这么决定了他的命运?说他是丧门星他就是吗? 但事实如此,霉运连连,若不是这几年父母在商场之上力挽狂澜,刃家早已没落。 像是察觉成景廷沉默,刃唯瘪嘴,“是我不好。” 他说着,觉得这里的空调也低,站起身来搓搓手,小脸冻得通红。 成景廷沉默着,依旧没接话。他犹如深潭的目光添上忧郁,像席卷天地,想把眼前的人包裹入怀。 你怎么会不好。 刃唯正对着办公室电视墙上的“镇灵符”发呆,忽然感觉双肩一沉,他回头,成景廷只穿了件薄衬衫,袖口挽至肘部。 男人抿紧略为干涩的嘴唇,淡淡道:“别着凉。” 他用力攥拳,手臂上结实肌肉凸显。 刃唯耳朵又烫了。 他往前走一步,抬眼,“成景廷,你要不要试试谈恋爱?” 他靠得这么近,成景廷才看清楚他的瞳孔,比普通人偏黄,又稍有些发绿。 刃唯从小就缺安全感,但不知道为什么,成景廷就像那把“保护伞”,总能把什么都做到最好。 见他不答话,刃唯心落至谷底,想了一会儿又说:“你也不一定要现在就答应……毕竟,合不合适和喜不喜欢是两回事我们慢慢来?” 我在X晚上睡觉经常觉得冷,你能不能陪我睡。 成景廷沉默了。 他说不出那句“人鬼殊途”去吓唬刃唯,更做不到果断拒绝。他想不到,如果在一起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后,他再消失,刃唯会有多难过。 人就是这样的,往往一步步陷入“甜蜜陷阱”,再永远都出不去。 他不想骗自己,也不想找任何借口欺骗刃唯。 在世坚持了这么多天,他只需要把最后这一段走好,顺利去赚钱,找通灵师与刃镇烽沟通,再买到刃家那枚软戒。 别的,他没有资格去想。 成景廷艰难地张嘴。 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似的,喉咙干涩,难以发声。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静止了,他看着刃唯期待又认真的脸,很想问他几句话。 为什么还是喜欢我、为什么想要留住我。 办公室内,两个人无声静站,只有初五身上的温度能让刃唯安心些。 他吸了吸鼻子,委屈,“试试都不想?谈恋爱很好玩的,了解一下吧?” 他虽然有一点点“小笨蛋”,但还是能感觉到成景廷对自己不一样的——直男才不会用那种腻得出水儿的眼神看自己。 他心中有些小得意,又害怕仅仅是因为自己的长相。 成景廷还是不说话,刃唯决定为爱跨火盆,抱着初五站起身。 他朝前一步,伸手,扣成景廷的手腕,内心惊呼——我操,好冰! 刃唯抬起成景廷的手,捏上腕部凉凉的肌肤,嘴里念叨着:“回头让酒店做点儿牡蛎枸杞之类的食物给你吃吧,驱寒壮阳的。看看,你手凉成什么样了。” “好。”成景廷说。 刃唯差点听岔,故意套路他:“你答应了?” “没有。”成景廷偏过头。 他想,他有点明白为什么当初他留在世上不肯走,身边的人都在劝他了。 死人没有回头路,更没有选择。 “你很好。”成景廷说,“但X不是好地方,你不应该常来。” 刃唯手一抖,像被刺痛,皱着眉说:“我没把我当客人,也没把你当前台。” 成景廷决定直接说重话,“你知道酒店大堂门口贴的符是什么吗?” “镇灵符?我查过。” “这里风水不好,人待久了会生病。你知道鬼吧,这里就有。刃先生和太太知道了,也不会让你再在这里常住。”成景廷冷漠得像第一次见面,谁知道他掌心都快抠出血了,“刃唯,你还小,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害了自己。” “鬼算什么?”刃唯极为认真地辩解,“生死我都不怕,鬼算什么?” 是啊,鬼算什么。 人心尚且不怕,又怕什么鬼神。 刃唯从来都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忽然被这么一拒绝,心里还特别不好受。 虽然是意料之中。 “刃唯。”两人沉默着,成景廷喊了他一声。 刃唯抬头,成景廷却没有再讲话。 你应该有新的人生,没有我的人生。 这句话在嘴边徘徊不前,脱口又太显突兀,成景廷想了会儿,将它藏进心底了。见刃唯兴奋的小烈焰被风吹熄不少,成景廷说了句“走吧”,伸手按开走廊的大灯,前方顿时一片敞亮。 X酒店的走廊是迷幻风设计,黑漆漆的路上全是亮色灯管,照耀得墙壁五彩斑斓。人一身在其中,像在迷宫里徒步,只想长醉不醒。 那晚成景廷亲自送刃唯回了房间,两个人在门前道别。 临走时,刃唯动动嘴唇,还是倔强地说了“晚安”。 夜里,刃唯做梦了。 他梦到成景廷站在费尔曼的水晶台阶上,身穿长袍,手里捉了只野兔,正一脸挑衅地望着他笑。 最后两个人在酒店走廊里互相追逐一阵,成景廷放跑了那只野兔,挽起袖口,蹲在酒店露台上吹风。 成景廷一边吹风,一边喊他拿酒来。 表白被拒后,刃唯收拾东西,准备和成景廷就此别过! 太气人了。 他在房间留言薄上写下“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后,又写了句“或者我们一起走独木桥也OK”。 看着看着,刃唯觉得自己太蠢,直接撕了页扔进垃圾桶里,拖着行李箱走了。 他下楼,在礼宾部站的地方望了一圈儿没见着成景廷,气呼呼地退了房又气呼呼地叫车来接自己。努力坚持到回家,刃唯整个人都焉儿了。 这是一场还没开始就被杀死在襁褓中的暗恋。 他一进门,刃依依正靠在衣帽间试最新上的冬装。她挑挑拣拣,扔了件外套给弟弟,“喏,你试试。今年才上的冬装,他们专柜送来的。” “姐,女为悦己者容,我为谁容去。”刃唯叹气。 “你有喜欢的人啦?”刃依依坐到沙发上挨他,歪打正着,“哎,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你住的那个酒店的前厅,礼宾部里边儿有个男的好帅。” 刃依依说完,一拍手,“感觉特别冰山,禁欲系,现在就流行这样的。” “捂不化的。”刃唯快翻白眼了,“和他沟通都特别费劲……” 刃依依惊了,“你在追他?” “嗯。”刃唯大方承认,“我很喜欢他。” 刃唯再迟钝,某些方面还是敏感的,他挪挪屁股,“哎哟”一声,越想越气。他明明就觉得,成景廷对自己不是没有意思的,怎么就这么果断地拒绝了。 刃唯站在穿衣镜面前,瞪着自己一对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喃喃道:“我不够好看吗……” “你这长相,当明星放画报上是要脱销的,”刃依依嘴损,面对弟弟能打遍天下的颜还是十分满意,却仍不忘补一刀:“只是现在还没什么人买。” “姐,”刃唯闭眼,“爱情是什么?” “没听说过那句话吗?爱情就像鬼一样,听说过的人很多,见过的却很少。” 刃唯想起成景廷说的话,嘴角控制不住朝下,抹把脸,“如果都见过呢?” 刃依依踩着高跟鞋在客厅走一圈儿,肩膀上还搭着配大衣的羊绒围巾。她挑了根灰色格子的扔给刃唯,回头,咯咯笑起来,“那你多幸运呀。” 就是这句“多幸运”,刺激得刃唯连家里的沙发屁股垫儿都没坐热,又开车去X酒店开房了。 然而这一次去,他连酒店都没找到。 开着导航在原地转了半个多钟头,刃唯累出了一身汗——这奇了怪了,酒店呢? 他把拉风的软顶敞篷关上,开空调瘫在座位上吹冷风,一边喘气一边给齐流打电话:“小下流,你在哪儿呢?” “你还说呢,我在庙里。” 齐流吸吸鼻子,像感冒了,“上次从你那个什么酒店走,我回去就发烧了。我爸妈说我撞邪了,让我在庙里呆一段儿。” “哦,”刃唯点头,“成景廷说酒店就是有鬼。” 齐流一闭眼,不想再回忆那晚上的悲痛经历,“哎哟,你这小男朋友还挺耿直。” “不是男朋友,”刃唯犟着钻牛角尖,又生气,“他拒绝我了。” “那感情好啊,我觉得他都阴沉沉的……哎,唯唯,那你还跑去他们酒店干嘛?” “飞蛾扑火。”刃唯说。 “……”齐流被他这股倔劲儿震惊了,烦躁地挠挠头,说,“你回家等着,我找个人给你送点儿东西来。” 刃唯挂了电话之后在原地又站了会儿,还是没找到酒店。他失望透顶地回到家,乖乖地睡了一宿。 这一夜,没有梦里冰凉的触感,窒息的纠缠。刃唯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一大早,他内心默念着不抛弃不放弃,又开车要去找X酒店的踪迹。 最终是不负有心人,刃唯发现酒店又找得到了,不再像昨天那样,来来回回转来转去都是那几条无名小路。 那会儿刃唯还不知道这叫“鬼打墙”。 他拖着行李箱走进大堂,一看就是做好了常住的准备。 他也不知道,成景廷正在七楼的落地窗边,眼睁睁瞧着他又“自投罗网”。 吃过晚饭,刃唯出去喝了酒回来,把齐流派人送的经书翻开一页,放在床头。 他又点开手机微信成景廷的工作号,乖乖地念了句“晚安”。 对,“晚安”是一定要给喜欢的人讲的。 有经书护体,刃唯睡梦香甜,甚至又看到梦里的成景廷穿着长衫,说想听他唱聊斋。 刃唯的床边,站着身体近乎透明的成景廷。 他盯着床边翻开的经书,双目赤红。 他蹲下身,伸手,冰凉的指腹又抚上刃唯的锁骨、喉结——随之而来的,是神力带来的巨痛,犹如电击般,成景廷的手上不断出现紫红色血痕。 神不让我碰你。 我偏要。 第十六章 晨起,房间内落地窗面开始泛起薄雾。 刃唯翻身动静大,被褥从腰间滑落,腰上的绯红指印看着又浅淡了。他也曾对着镜子“搔首弄姿”半天,都想不明白是在哪儿弄的痕迹。按道理来说,在外面酒吧,还没有谁敢对他下这种手。 他看了看房间外久未停歇的冬雨,心中暗道今年雨水太多,随手拨通了齐流的电话,让他等会儿开车来酒店接自己。 齐流支支吾吾地,还没说句明白话,电话被抢走,那头传来陌生男音:“刃少爷,您所居之地不可久留,趁早搬走呀。” 刃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齐流他爸妈请来给齐流驱鬼的江湖道士,点点头:“谢谢您关心。” 他说着,望一眼床头柜上翻页的经书,“多亏了您让齐流给我的经书,我昨晚睡得特别好。” “冒昧多问一句,您平时睡不好的时候,是怎样的?” “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钻进被子里,绕我脖子又……”又亲我嘴的。 刃唯说不出口,小声叹一句“哎”,又说,“那股凉意幽幽的,就老喜欢抱着我。” “哎呀……”道士听不下去了,“快搬走呀。” 刃唯还陷在那些个奇妙环境里,眨眨眼,“还总会梦到喜欢的人。” 道士没说话,心道现在的小年轻!有情饮水饱!哪天因为不干不净的,死在床上了都不知道! 他咳嗽几声过后,郑重其事道:“刃少爷,听我一句劝,搬走呀。” 刃唯快被他那故作深沉的“搬走呀”绕得头晕,胡乱地应了,又让齐流接电话,“小下流!” “怎么了?”齐流咯噔一声,挠挠头。 他现在都怕X酒店的“脏东西”会攀着电话线来找他怨气。 刃唯特别较真,“上回我让你查的三十六计,第十八计是什么来着?” “擒贼先擒王……”齐流砸吧嘴,“关键是你擒着了吗?” 刃唯没正面回答,“嗯啊”两声带过,心里边儿偷着乐:他都脱外套给我穿了。 被拒绝的烦心感一扫而空,刃唯决定重新振作起来,又说:“我最好的兄弟小下流,你大声告诉我,第六计是什么!” 齐流停顿几秒,明白了刃唯是在说追那个面瘫的策略,连忙道:“走为上计!” “你再说一遍?” “走为上计……” “不对,”刃唯说,“是声东击西。” “你声什么东啊,赶紧的,收拾东西回你家玩儿去,”齐流无奈,“最适合你的是走为上计,别挣扎了,人家不喜欢你。” 刃唯额间三条黑线,气了,“你嘴里是不是没好话。” 齐流:“忠言逆耳利于行,你还不快谢谢我。” “这样吧,”刃唯开始盘算,“我临走之前,你让我爽一爽。” 齐流那边正在吃华夫饼,险些一口气呛死,“嗯?” “你把白宣叫来,就说哥哥我想他了。” 白宣是他们一起搞酒店房地产业的一个“合作伙伴”,一米八的个头又壮实,哪哪儿都曾是刃唯的菜,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于热情,相处一久,刃唯就受不了了。 现在两个人是好朋友,还经常一起出去喝点小酒,对别的倒是只字不提。 “真这么说?” “算了,你说我喜欢这酒店前台,想刺激刺激他。” 刃唯实在是逼急了才出此下策,没办法了,决定做了就要做到底,“他应该明白的。” 挂上电话,刃唯开始发呆。 市里最南边儿修了庄园度假村,北边儿修了新的中式高奢酒店——市中心修了最高的一栋豪华酒店,说是城市天际线,可实际就比自家的费尔曼豪森皇冠酒店高那么一点点。刃唯想,要是自己酒店会讲话,肯定跳着脚骂:你凭什么比我高! “城市天际线”这种大帽子一扣,客源又要分散了。 刃唯烦得要死,掏出笔记本勾勾画画,又把X酒店独有设计的波浪形床垫画下来,试了试咖啡机出水速度、室温等等,充当了个“临时试睡师”。 他不是什么都不会做的人,大学期间还被各大酒店集团邀请过做试睡师呢。 那段时间他一个月要往外飞十次,睡得“人仰马翻”,现在倒是真的爱上住酒店。 每一晚都换一个环境,期间的新奇感不言而喻。 等了没半小时,白宣没来,齐流倒是拿着张图纸过来了。 刃唯下楼接他的时候,齐流瑟瑟发抖,拎着装图纸的口袋站在酒店大堂里,一身喜庆的橙色,远看像一只橘子。 刃唯快要笑死了——齐流现在满脸写着:死鬼,别他妈来吓唬我。 他跑过去把齐流搂住,胳膊搭上他肩膀,安慰道:“哥们儿,你放心,有我在,就没有……” 刃唯那个“鬼”字还没出口,嘴巴一下被齐流慌张捂住:“我操!你知不知道这是忌讳,不能讲出来这个字的!” “得得得,上楼上楼。” 刃唯脖子都被打痛,咳嗽一声,一转身就看到成景廷一身西装笔挺,站在大堂旋转门处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两个人目光一对上,成景廷点头,朝酒店电梯入口处做了个“请”的姿势。 刃唯浑身发热,故意捋起衣摆一角,做作地扯一下衣领,眼神带钩似的粘住成景廷——再慢慢收回,里面带些不明意味。 齐流在一旁看着他:“……” 他承认刃唯很好看,但作为铁哥们儿,刃唯这样子还是让齐流有一丢丢不爽。他拽着刃唯就要去坐电梯,“骚给谁看呢?人家瞧都没瞧你,傻逼。” “你能别对我因爱生恨吗。” 刃唯说完小步跟上,结果齐流在电梯门口猛地刹住车,冷静道:“等会儿,刃唯。” “嗯?”刃唯热得一头汗,狂给自己扇风。 齐流真挚的目光带着期盼,“我们能爬楼梯吗?我不想坐电梯……” 刃唯以为自己幻觉了,“十楼,你认真的?” 于是,两个人哼哧哼哧地跑向消防通道,又一路爬着上楼。走到七楼的时候,刃唯开始喘气,扶着腰骂自己身体真不好。 到了八楼,他好像步子轻盈些了,后边儿像有人推着自己走。刃唯不怕这些,心里还不免美滋滋的。 自己呆久了,这些个“鬼”都知道照顾人了呀。 噔噔噔跑回房间,刃唯爬楼爬得面红耳赤。 齐流也累坏了,在走廊上边走边回头,嘴里念叨着些半吊子护体术语,拽住刃唯的胳膊,俨然成了一小拖油瓶。 齐流一进房间,“啪”地关上门,把图纸摊开在地上。 图纸上,画着全城的概略图,以及被重点标注出来的X酒店。酒店名称旁边还被不知道谁拿朱砂笔画了圈,上边儿一个大叉,看得刃唯无语:“你不至于吧。” “你他妈睡觉睡一半儿忽然被不知道谁给拉一下胳膊试试?”齐流痛心疾首,“我那天以为你对我有想法呢,结果……” 刃唯:“……” 他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催促他:“要讲什么快点讲,等下白宣来了。” “那多刺激!”齐流这几个字说得山路十八弯,“你说,成景廷会不会以为你搞双飞啊?” “淫者见淫,帅者见真心。” 刃唯说完,扔抱枕砸他脸上,“你闭嘴。” “你看啊,这是咱们市的地图,X呢,在这儿,”齐流拿笔,在城市中心护城河边画了个红点,继续说:“咱市中心的广场以前是旧皇宫,X在皇宫东北方,是八卦艮卦的鬼门……酒店是人流量聚集的地方,如果不能聚财,就特别容易滋生鬼神凶杀。” 刃唯开始找瓜子嗑了,“然后呢?” “再看这儿,”齐流说,“X酒店的大门没有挨着街边,也不沿河。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挨着水的建筑没有朝水开门,反而把正大门开到酒店屁股后的这条小巷子里,我们开车都嫌路窄。” “这个门,也是鬼门,俗称’引鬼进宅’。” 刃唯点头,“而且他们这儿一到夜里十二点后,就只能进不能出了。” “而且这条小巷子,是笔直冲向外面的大路。风水上最忌讳直来直去,是要伤亡的。你看,前段时间不才死了个客人吗,这才开业多久?” 刃唯回想X酒店的大门,是觉得有点邪气——大门是一条小路直接冲过去。 小路又长又窄,特别像小时候回家晚了,在草丛里迷了路,忽然拨开遮挡,看见尽头有一户人家。 而“尽头”,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词。 刃唯开始有点儿紧张了,“成景廷也跟我说,他们这儿有鬼。” 齐流叹气,趁机摸一把刃唯又白又滑的手,捏他软软的掌心,语重心长,“他们大堂的设计也特别不好,那么高一块儿镜子似的东西悬挂在上面,特别压人气。你知道风水学上镜子拿来干嘛的吗?” “干嘛的呀。” “可以转化和反射,平白无故弄个镜子挂着,肯定有问题。”齐流现在完全是资深玩家了,说,“镜子挂那么一大块在天花板上,不好。酒店也特忌讳这个,说是因为男主人身体虚,还有什么容易招桃花运……” 刃唯:“……” 成景廷那样子,身体虚不至于,体寒倒是有可能。 “快跟我走吧,别在这儿待了。” 齐流越说越神棍,偷摸一下刃唯的脸,还没开口呢,忽然觉得自己后脖颈被什么凉凉的东西冰了一下,脸色发白,哆嗦道:“唯唯,唯唯……” 刃唯一脸呆萌:“怎么啦。” 齐流:“我后边儿,后边儿……我总感觉有谁在摸我脖子……” 他被吓得不行,正想往刃唯身上扑,刃唯故意尖叫一声掀开被子钻进去,然后大笑。 小时候就是这样,晚上怕黑,总以为躲进被子里,就什么都伤害不了自己了。 第十七章 刃唯看齐流的手机在震动,问他:“白宣到了?” “到了。”齐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他挠挠头又想不出什么花招,只得郑重道:“你们之间的战争要来临了,你他妈不能带着我一块儿死。” “要是成景廷不介意呢?”刃唯想了想,“要不然你就在房间吧……” 齐流听他犹豫,气不打一处来,“你约白宣来X酒店喝茶,那为什么还让我留在这儿?哎,不是,唯唯,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刃唯说:“我怕他误会,又怕他不误会。” “有时候,生活就是得来点儿刺激的。”齐流说完,干脆也把刃唯的外套扔给他,招呼着刃唯穿上。他说一起下去瞧瞧,看成景廷到底什么反应。 按照刃唯的猜测,成景廷顶多愣半晌,紧接着还是会有条不紊地帮白宣做房卡上楼。他这人不就是这个样子吗,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他的情绪——包括感情。 来住店的客人那么多,能看上成景廷的更是不计其数,有人让他点过头吗?这是刃唯最想知道的。 白宣的车一到大门口,刃唯和齐流就蹑手蹑脚地出了电梯,一前一后蹲在拐角处,他们透过大堂中央的酒吧雕塑,能看清楚前台发生的一切。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成景廷早察觉到了他们两个身上“人味儿”的接近。X酒店每日都接待的是些什么客人,没有人比成景廷更了解。 白宣个头高,一进入大堂内,他就十分惹人注目。 他边打电话边到前台,露过礼宾部行李车时没看清楚路,还险些被绊了一跤,揉着膝盖骂:“我操这……” 话语出口没两秒,他朝电话“喂”了好几声,纳闷道:“怎么就无服务了呢,这什么破酒店啊。” 白宣眯眼,看手机屏幕上齐流发的消息。 ——前台,找接待拿房卡,1002,客人叫刃唯。 ——别磨叽! 白宣忽然想起来刃唯说,是喜欢前台。他抬起头,目光在大堂内扫视一圈,定到前台上,最终锁定了相貌最好的一位…… 肯定是他! 刃唯就喜欢这种款的。 每次出去玩,给他介绍小男生,要么说人家是“弟弟”,要么说别人矮了,要么说自己能打别人三个,要么说没有安全感,看着就像被抢劫了会第一个跑路的。 白宣低头,发现信号还剩一格。 于是他秉着完成任务的心态,继续将通话保持着,把手机塞进兜里。 齐流说的,到时候别挂电话,免得你讲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咳,你好。” 白宣磨磨蹭蹭走到前台,把手肘撑在桌面上,用手指将墨镜拉下来露出眼睛,特别有范儿,“我来做房卡。” 这一出场动作,看得远处躲着的刃唯捶胸顿足,怎么这么傻逼啊! 一看就是来“挑衅”的嘛。 “您好,请出示您的身份证。”成景廷不紧不慢地讲,嘴角带笑。 虽然他带笑了,但刃唯隔那么远还是看得出来成景廷笑得很勉强。让这种性格的人做服务业,简直就是折磨,况且还是最先与客人接触的“门面”! “我没带,”白宣摸了摸内揣又摸裤兜,“我就是上去待会儿,不过我可以报他的名字。” 成景廷“嗯”一声,眼神愈发锐利:“请问名字。” “刃唯。”白宣说,“刀刃的刃,唯怡豆奶的唯。” 刃唯听得眼皮儿一跳:“白宣是不是渴了。” 齐流点头。 果不其然,成景廷听到这名字,笑容更僵了。他本来就笑得浅淡,这下更没什么表情,只是将目光停留在白宣脸上的时间变长了不少。 成景廷看人,焦距并不明显,也不显呆滞,反倒有种深邃之感。 白宣平素也是吊儿郎当惯了的人,极少被如此打量,心中擂鼓居然有半分退却。他揉揉脸,认真催促:“可以给我做房卡了吗?” “您找的是常客,我打电话确认一下。” 成景廷说完,拿起酒店电话,拨通了1002的内部电话。 现在刃唯根本不在房间,电话自然无人接听。 刃唯看成景廷打电话了,暗叫不好,连忙把齐流推进电梯间,“你先上去!” “我靠,我不要一个人坐这个电梯!”齐流抓住他衣角不放,“要上去一起上去,没你这么坑哥们儿的!” “这电梯没问题!” “有!我说有就有!我吓死了你负责吗!” “……”刃唯沉默一会儿,决定不为兄弟负责,“一起上去。” 冲进房间,已经是成景廷打的第二个电话了。 刃唯一接起电话,赶紧说:“喂?对对对,是我朋友。你把房卡做给他,让他上来……” 成景廷在那头沉默半晌,才开口道:“你怎么在喘。” “啊?我,我……” 刃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总不能说“啊我在房间里做仰卧起坐呢”吧…… 他的目光转向在一边儿偷听电话的齐流,后者瞬间大喊:“我操!刃唯!” “你他妈做仰卧起坐太牛逼了吧,再来五百个卷腹根本不成问题!” 刃唯一秒入戏:“谦让!” 成景廷:“……” 刃唯一听到成景廷说那句“你怎么在喘”,一下就后悔了——他干什么要去蓄意让成景廷误会和吃醋呢,有必要吗。 这种行为,通常意义上叫“作”,说好听点儿才叫“幼稚”。 他无视掉齐流使眼色让他挂电话的动作,拿着听筒说:“就是我一个朋友罢了,让他上来聊聊天。” 成景廷没说话,刃唯急出汗,又说:“真的。” “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成景廷说,“玩好。” 刃唯听这句话,心里又激动又郁闷,“你生气了?” “……”成景廷没有正面回答。 占有欲可能就是如此,稍微一点点的“不确定因素”都不能有——但他现在没有任何立场去告诉刃唯,他有这种极端的占有欲。 电话一挂,刃唯决定晚点儿自己下去找成景廷……先让白宣上来,夜里三个人再勾肩搭背地去吃夜宵,这不一看就是哥仨儿关系好吗。 把这种贼喊捉贼的想法告诉齐流后,刃唯遭到了反对。 齐流说:“我绝对不要在深夜里再出现在这个酒店。这儿真的不对劲,唯唯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刃唯说,“但我不怕。” “算了,你得等那杆枪抵着你脑门儿了,你才知道什么是害怕!” “那鬼怎么不找我事儿?怎么偏偏找你?” “我怎么知道!”齐流怒了,“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帅吧,鬼都不放过。” 刃唯一屁股坐在床边儿,皱眉道:“小乳猪都没你不要脸。” 齐流无语了,“你骂人能不能有点儿新花样?你怎么不骂白宣去啊,你看他耀武扬威的样子,迟早成景廷得抽他。” “我怎么觉得成景廷得先抽我呢……” 刃唯摸摸下巴,忽地察觉身后一阵凉风拂过,“好冷。这叫穿堂风吧?” 齐流老实说:“这叫阴森森。” “你是我追爱路上的明灯,”刃唯跪在床上,抱住齐流的头,拍了拍,“这叫那什么吹灯。” “唯唯,你不怕把我捂死吗?” 成景廷作为前台,本来没有送客人上来的义务,但因为他也在礼宾部,行李车可以帮忙推上去,所以便找了这么个借口陪同白宣上楼。 白宣起初是不肯的,但迫于成景廷的“高度压迫”气场,只得灰溜溜走在前面。 一出电梯,还隔着半个走廊,白宣朝后看一眼,成景廷正推着行李车往这边跟着一块儿走,于是便抬腿就跑,冲到刃唯房间门口,拿房卡一刷,推门而入。 这到底什么情况,完全不按照原计划进行! 在房间门大敞开之后,透过浴室里发绿发蓝的酒吧色调灯光,白宣看见刃唯正跪在床上抱着齐流的头。 “刃唯!” 刃唯那句“不怕”都还没说出口,白宣又一声喊:“你那未来男朋友跟着我上来了,我先跑过来的……” “啊?”刃唯懵懵地放开齐流,“他在你身后。” 白宣一回头,看见成景廷正如一座“山”般挡在他身后——发丝不乱、衣领整齐、额角不流汗,乃至眼神都不带半丝慌乱,大气不喘,完全像闲庭信步而来的。 可他分明,没有听见半点脚步声。 白宣一阵寒颤,镇定道:“我,我先进来。” “先生,行李已送到。”成景廷说完,把行李车推进入门处。 偏夜店风的房间内灯光照得成景廷一张脸晦暗不明,神态略为阴郁,竟显出一种别样的颓丧感。他侧过脸,蓝调的光顺脖颈倾泻而下,宛如生于深海。 太好看了。 “谢,谢谢……”刃唯又说不出话了,他一时间忘记招呼两位呆滞的朋友,下床光着脚走到玄关处,“你值夜班吗?” “嗯,晚安。” 成景廷说完,抬手要退出房内关门,不料手腕被刃唯猛地抓住。后者抬起头看他,眼下一圈肌肤被灯光照得发白。 刃唯看他逆着光站,朦胧中有些不真切感。 他动动嘴,心中莫名的愧疚汹涌澎湃,迟疑几秒也最终化了一句:“你也晚安。” 成景廷的眼神在他脸上停留几秒。 然后,成景廷微微埋头,退出了房间内,关上门。 “你这情人真体贴啊……”白宣等成景廷走了才敢说话,“后悔了?看你那样子。” 他是个脾气硬的,偶尔犯傻,但刃唯倒是“假天真”派。白宣将抱枕扔给床上坐着发愣的齐流,“发什么傻呢。” 齐流回过神来,说:“白宣,我刚刚是真的看你一个人开的门,一眨眼,成景廷就在你身后了。” 白宣摸摸下巴,“对啊,我当时跑那么急,按理说,他是不可能那么快出现在我身后的。” “小下流给你讲冷笑话呢,别理他。” 刃唯毫不在意地说完,去看白宣带来的行李,“就让你过来找我玩玩,你这带的什么东西?还麻烦了他亲自跑一趟。” “哎呀,这不是想着装也要装得像点儿吗?”白宣说。 “行了,小下流怕天黑,我们先出去吃点儿东西,没劲。”刃唯站起身打个哈欠。 他转身脱掉上衣,准备换一件羊绒毛衣。 虽说男人之间不必忌讳,但刃唯还是对隐私比较注重,捋衣服时动作轻轻地,正要将套头的地方扯出来,却发现怎么也脱不下来…… 刃唯被捂在卫衣面料里闷声闷气地说:“白宣,帮我扯一下,我头那儿出不来了!” 白宣过来就使劲扒他套头的卫衣,两人忙活出一身汗也脱不下来,黏糊着快滚到地上去,齐流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幽幽道:“唯唯,你去更衣室折腾。” 刃唯看他不帮自己忙还在那儿指手画脚的,气得叫一声又冲进更衣室,甩上门,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刃唯以裸露的背脊抵在镜子上,双腿跪在地毯上,卯足了劲儿脱衣服。 这一扯根本没用多少力气,衣服却一下就脱掉了。 拿着这件衣服发了会儿呆,刃唯也没闹明白刚刚怎么就没脱下来。 换好毛衣出了更衣室,刃唯热得满身汗。他将袖口捋起挽了几圈,正要去拿玻璃桌上的车钥匙,齐流伸手,一下扣住他的手腕,语气怪怪的:“唯唯,我就没见过哪个男人手长成你这样的,又白又细腻,大小刚刚好,怎么捏都软。是不是男人也会喜欢这样的?” “你说什么呢,傻逼。”刃唯抽回手,拍他脸,“你被这酒店吓糊涂了?” 齐流认真问他:“你真的还要在这儿住吗?” 因为家里是传统酒店业,刃唯从十八周岁开始就做试睡师,什么酒店他没见识过?为什么就偏偏要呆在这么个地方,追人也不是缠着追的啊……除非撞邪了。 “我觉得住着挺好,一个月也不贵。”刃唯说。 白宣第一次来,倒是有点儿兴趣,他抬头看看天花板又踩踩地,“多少钱?” 三个人一起出了房间,刃唯心里算了算,说:“一个月五万左右。” “还行。”白宣说。 “看看人家这装潢,这服务。”刃唯说起来有点儿得意,毕竟这些都是成景廷的,“上次我大半夜喊了一桶食用冰上来兑威士忌喝,等冰桶和里边儿的冰块一起送到时,我把冰块全倒在浴缸里了。你猜怎么着,那冰桶桶底一点积水都没有。这速度得快成什么样?” “有点儿牛啊,”白宣点点头,“不过他们大堂我看也就五六个人,忙活得过来?” “最近没什么生意,”刃唯说,“来的人少。” 从吃夜宵的地方回来之后,刃唯一个人在大堂下了车。司机是费尔曼派来接的,说把他送回X酒店就走。 酒店附近下起细雨,刃唯没带伞,发梢上沾了一点儿。 他刚下车,头顶忽然多了一把伞。 他抬头,发现是成景廷。成景廷自己打着一把,还给他举着另外一把——在黑夜里,刃唯无数次地看过成景廷的模样,却第一次隔得这么近,连鼻尖的弧度,眼尾的疲惫倦意,都看得一清二楚。 刃唯心跳像漏了半拍,嘴唇动动,说不出半句话。 成景廷将头低下来一些,只说了句:“欢迎回来。” 只这一瞬间,刃唯感觉周遭的雨声再如何,也权当了背景乐,自动被减小了音量。成景廷这句,讲得他耳根子发痒发麻,脖颈连着耳垂那一块全部红透。 成景廷为他打着伞默不作声,却看得想笑。 听说只有小孩子皮薄,情绪一上来皮肤才会发红,有时候或哭或笑,连眉毛都是粉红色的——他的刃唯可不是小孩子啊。 “成景廷。” 刚准备带着刃唯往室内走,成景廷被这一声叫得停住了脚步。 “你过来点儿。”刃唯指挥他。 成景廷凑过去些,刃唯踮起脚把另一把伞夺过来,收了。他伸手,抓住成景廷西装袖子,像鼓起天大的勇气般,丝毫不压低嗓音:“我们一起打吧?打一把伞。” 两个人就这么在X酒店门口打着伞,走那条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冲煞小路”。 这条路刃唯走过无数次,还第一次发现这么短,像没两步就完了……在偶尔一瞬间,他还会觉得一生也只有这么长。明明是好慢好慢地在散步,却在不留神间就到尽头了。 刃唯走得慢,身体有意无意地想贴着成景廷走,后者的态度也从最开始的恭敬有加变得像朋友间相处的淡然。成景廷这才真正发现,他沉睡了百年的那股冲动,已经真正回到自己体内。 回了酒店,刃唯在大堂与他告别。 刃唯说,你如果夜里无聊的话,可以在前台给他打电话。 成景廷说这算占用公共资源。 刃唯爽朗一笑,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瞪人的眼神又凶又软。他握握拳头,说,管他呢! 面对刃唯的邀约,成景廷不得不答应。 他想了想,把聊天的时间定在夜里一点。 那个时候,刚过了午夜,刃唯是最困的时候,精力不旺盛……交流起来更方便。而且,那个时候前来拜访酒店的那些看不见的“人”也少,自己才有空闲。 答应下来之后,成景廷说,你等我充个电吧。 他正准备转身进更衣室接受点冷空气,没想到刃唯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 手臂紧紧搂在腰间,温热、又有力。 刃唯将脸颊贴紧在他后背,语气轻快地说:“是这样充电吗?” 成景廷愣住了。 他闭上眼,好想说一声:是。 第十八章 两人约了凌晨,成景廷却走不开。 刃唯出了房间门,揣着房卡晃悠下去。大堂酒店一直营业到凌晨四点,今天并没有什么生意,三三两两的酒吧工作人员蹲在吧台边算账,时不时朝刃唯这边多看几眼,刃唯也正巧在奇怪他们为什么不坐着。 不过,刃唯的目光很快就被成景廷吸引了过去。 这个男人站在前台后,身形挺拔,正在认真地低头查账。酒店装潢是夜店风,所以前台办入住的地方更是灯光明明暗暗,活像酒吧里买酒的台子。 成景廷低头的样子很好看,眉眼和鬓角对下来,竟有种说不出的“年代韵味”。偶尔他对着礼宾部门口站着打瞌睡的蛋黄酥说话,侧过脸,下颚线更是性感得要命。 从前,刃唯是以为成景廷的嘴唇过于薄的。 现在看来,以前是因为总抿着。明明是厚度适中,苍白得别有“风情”。 刃唯越看越喜欢,果然是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 他走上前去,手撑着下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脸小点儿,“不是要聊聊吗?就在这儿说?” “今晚客人太多,入住一百多间。”成景廷揉揉额角,指挥在旁边忙着数押金的白荷,“白荷,给刃先生拿一根凳子来。” “不用麻烦女孩子。” 刃唯自己去酒吧把凳子端过来放着,发现坐下的话又看不清成景廷的脸,干脆还是乖乖站着。沉默五分钟,成景廷才有空闲抬起头注意他在干什么。 其实他的余光,一直都留在刃唯身上。他注意到刃唯好像藏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成景廷看着他。 刃唯大大方方地将那张卡片抽出来,摊开在前台,“网上看到的,觉得很可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买给你了。” 成景廷接过,封面是一只可爱的小兔子,只有一行字。 ——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 修长的手指捻过卡片边缘,成景廷竟然有些紧张。要真正回忆起来,刃唯给自己送这些东西,都是好多好多年前了。 翻开卡片,里面也只有一行小字。 ——认识你真是太好啦。 他嘴角勾起来,笑了。当时心情是雀跃的,发烫的,成景廷没想太多,就笑了。 刃唯看着他,许久没动,末了,才小心翼翼地说一句:“你笑了。” “你很会挑卡片,”成景廷说,“我可以收下它吗?” “当然!就是买给你的。”刃唯兴奋不已。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成景廷的神色竟有一瞬间的甜蜜。 他开口,字字清晰,“我很喜欢。” 刃唯一激动,手臂抬起来想干点什么,差点碰翻前台摆放的狗年装饰品。他尴尬地笑笑,收回手,又注意到这条狗狗是趴伏状,伸手去摸摸它的头,有些诧异。 哪儿的狗雕塑都是昂首挺胸的,怎么到这里,狗就趴下来了?这还能辟邪吗。 而且,这条狗还是白色的,一般辟邪或者装饰的狗都是红色或黑色。黑色是狗的阴阳强体,鬼最怕的就是黑狗以及黑狗的血。 齐流说,鬼是有魂无魄,而魄生水,水是黑色的,所以鬼通常看不见黑色的东西。 那天齐流来,还说要在眉心用黑狗血给刃唯点一颗痣。 算了,不想了。没多大意思。 这种东西,能见则见,见不到当然最好。 刃唯想想,决定先争取眼前人。 信心一到位,他自然想多说几句话,毕竟成景廷在前台工作的样子是迷倒他的第一要素,而两个人在如此夜深人静之时谈心的机会又太少。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刃唯突然说。 第一次见面——春风吹水,桃枝堤柳,母亲将你领到我跟前,说你是我伴读。我放下剑抬头看你,那日你还不及我兵器架内置的佩玉长剑高。 成景廷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刃唯握着蛋黄酥端来的鸡尾酒,正准备讲话。成景廷下巴一扬,朝蛋黄酥说:“换成果汁。” “你知道我不爱喝洋酒?”刃唯惊奇。 “了解过,”成景廷胡编乱造,“用户大数据。” 蛋黄酥听话地上了新的果汁,还是常温的。刃唯抿了一口,唇边都是甜味。 刃唯几乎没带犹豫,张口就说,“我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掌心全是汗。我想酒店的前台,长相应该都还不错,没想到你抬头看我时,连嘴角的笑都那么好看。你一讲话,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成景廷没说话,伸手用手背试了一下刃唯杯子里果汁的温度,放心了。他放下手中的工作,认真地听刃唯继续讲:“我跟你说了嘛,我们可以慢慢来。我追你,又不吃亏的。” “不着急,”成景廷说话慢,“好好相处。” 再好好告别。 “一直拖……你连搞暧昧都不搞,”刃唯简直没地儿撒欢了,成景廷就是个刀枪不入的,“你不会要玩儿失踪吧?比如和我试着试着,你就去国外进修了?国外一点儿都不好。” 成景廷沉声,“那哪里好?” “我心里,”刃唯眨眼睛,“世界上第二好的去处。” 成景廷难得追问:“第一好呢?” “你怀里。” 刃唯说完,眼神飘向成景廷那宽阔又厚实的肩膀,再顺着脖颈看向胸膛,认真道:“让我靠靠。” 刃唯的眼神,成景廷压根拒绝不了。 他丝毫不知道自己现在看向刃唯的眼神变得有怜惜之意,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脏,已经开始有一种强烈的酸胀感。很多年前,刃唯也是这样半带羞赧地说喜欢。 但如今的刃唯,好像接受了更多新鲜信息,说话直白得发烫,让他几乎无力招架。 蛋黄酥在一边儿偷听了半天,忍不住用屁股撞一下白荷:“姐姐,啥叫搞暧昧?” “就是说喜欢你又不和你在一起,”白荷想了想,“骗什么人呀,其实就是不够喜欢。只是来电了。” “来电了又是什么意思?”蛋黄酥问。 “你装纯啊?其他的都懂,你这不懂了?” “我就纯情的这一块不懂嘛。” 白荷扶额:“你一点都不像大人能带出来的……” 刃唯见成景廷沉默,心中一叹气,又不知道怎么办了。他赖在这酒店卖了一个月的萌,天天刷脸卡,变着法儿勾引、刺激,成景廷当真直到这种地步,半点想法都没有? “酒店不安全。”成景廷最终还是开口了,“我会尽我的能力保护你,在你住店期间。” 刃唯问:“如果不在酒店了呢?” 成景廷最大的武器就是,不讲话。 他不是不想说,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掩盖住自己的“不舍”,又不会伤到刃唯的心。 爱是本能。 他顿悟这个道理,便对刃唯这样第三次无可救药地喜欢上自己的行为,完全理解。他又如何不是?如果他是真的死亡了三次,可能每次也会一如既往地爱着刃唯。 “也保护你。”成景廷说。 他那种语气,刃唯知道对方没有在开玩笑。 “教我点儿实用的呗。”刃唯忍不住笑出来,也没再跟他纠结喜欢不喜欢在一起不在一起的问题。 “玳瑁。” 男人说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了块吊坠出来。他将玳瑁摊在手上,递给刃唯,“你随身带着,辟邪的。” 玳瑁为精血凝固之物,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刃唯接过来仔细看看,惊得说不出话。玳瑁虽然好,但市场上假冒伪劣的太多了,可他从小见得多,一眼便看出来这一只的好。 他将玳瑁像捧宝贝般握在手里,心中念叨着,这是成景廷送的。 刃唯却不知道,成景廷刚才拿过玳瑁的手掌心,被所谓“辟邪之气”烧灼出了一处黑色的洞。 成景廷还说,“为了防止晚上有’人’容易穿鞋,鞋最好摆乱或者一正一反。摆成八字,像八卦符,阴阳和谐,可以防他们靠近。” “你在教我,怎么驱鬼吗?”刃唯笑起来。 成景廷并没有否认。 “成景廷,我听说,”刃唯凑近一些,双眼亮晶晶的,“正气是最能辟邪之物。这世上不正之人大有人在,心不正气则虚,气虚便阳弱了。我特喜欢你,喜欢你身上的气度。” 他学着成景廷的样子抿抿嘴唇,“你一定可以保护好我……我也可以保护你。” 成景廷闻言,心中竟有些发痛。 你和我避之不及的,其实就是我自己。 他只是点头,目中并无波澜,“会的。” 成景廷就是让人有安心的魅力——再怎么折腾,再怎么吓唬,神呀鬼呀,刃唯根本不怕。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酒店”这个词总是暧昧的。 不管干什么,只要一提开房,总会让人浮想联翩。酒店对刃唯来说就是家,他倒是很少在自己家里住过。 中学那会儿,他还拉着一帮哥们在房间里打扑克牌……最后也不知道被传成什么样,气得刃镇烽拎一米长的小拐,直接往他腰上招呼。 说那拐就是给刃唯的,没打残继续打,打残了后半辈子拄拐吧。 最后刃唯平安无事,也是因为他挨了第一下便撒腿就跑。 早上八点起床,刃唯先去泳池泡了一圈儿出来。更衣室里有个汤池,水温偏烫,常暖得他昏昏沉沉,闭上眼,就像要飘起来。 喝了酒不能泡热水澡,刃唯偏偏不听,宿醉完泡一下,每次都幻想自己会死在泡池里。 泡池处在高空,面对是落地窗,氤氲铺天盖地,玻璃上常起一层白雾。刃唯靠在池边,把下巴浸入水面,看X酒店远处的河景。 你看外面山河大好,城市万家灯火,多美。 成景廷怎么就不喜欢出去走走?天天窝在这么个地方,晦气不晦气啊。 他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给成景廷发过去。照完他发现照片有点糊,估计是镜头上起雾了。还没缓过神,手机震动了。 刃唯以为是成景廷的回复,急着低头,半湿的手一滑,手机猛地栽进水里,刃唯眼疾手快,迅速将其捞起来甩两下,根本来不及擦,慌慌张张地输了密码点开,想看看成景廷到底回复了什么。 ——好看。 刃唯闭着眼仰头,长呼一口气……成景廷终于要开始认真回复他的“私人信息”了! 他捧着半湿的手机,站在泡池里艰难打字:——我下来找你。 手机又震:——好。 X酒店的拖鞋和浴袍都不能出现在公共区域,刃唯还是拖着衣摆下来了。他手搭在前台,抬眼,神情倦怠,“房卡失效了。” 见成景廷停下手中动作来看自己,刃唯继续说:“再开一周的房,钱拿我信用卡担保。我明天下来用储蓄卡付。” “送你一周。”成景廷说完在电脑键盘上敲击一阵,“套房。” “阔气啊?成老板。”刃唯调侃一句,笑起来。 他盯住成景廷的脸不放,总觉得哪儿没对对劲。他迟疑好久才说:“你开电脑了?” “开了。” “你脸上没有光。”刃唯敲敲桌面,“亮度调高点儿,太暗了对眼睛不好。” “……”成景廷没注意到这个细节,默默把开关摁开了。还好刃唯不多想,不然出点岔子,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X酒店难得被凡人找到,入住率却不成问题。自古以来“驿站”便是阴阳汇集之处,成景廷坐镇一方,自然有自己管理的办法。电脑这东西他根本用不转。 他盘算,得冬天过了,酒店收益稍微好些,可以着手开放剩下的一部分房间。 剩下一部分房间朝北,面阴,聚集了极为深厚的不祥之气,里边关着什么不得而知。成景廷任由他们待着作为X酒店的养分,将X酒店变成一处巨大的“制冷冰箱”。 “哎……夏天真的过去了。”刃唯感叹一句。 “冬季昼短夜长,不是挺好吗。”成景廷已习惯非人类思维,并没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妥。 “你知不知道,有些事,它只会发生在夏天。”刃唯说,“一到冬天,我身体冷了,心还是热烘烘的。每当有什么冲动时,我站起来被风一吹,人就清醒了。” 刃唯把围巾扯出来裹脖子上,又碍于这面料容易掉毛,掌心薅下一小撮,摊在里边儿对风吹。他伸手,自己去冰了冰自己的颈窝,小声骂一句:“怎么这么冷……” 南方的冬季一向湿冷,明明没走几步,脚上却好似灌了铅。 他在门口站会儿,看到有商务车送客人来,干脆弯腰去给人开车门,眯起眼笑得很乖:“您好,欢迎光临。” “我来。” 他还没“表现”结束,客人的行李就被不知道哪儿蹿出来的成景廷拎走了。成景廷人高马大,单手一边一个行李箱,双肩落着雨滴,正往门口送行李。刃唯自觉碍手碍脚,退到一边看他。 还真是,越看越喜欢。 第十九章 经过前天夜里在前台观察后,刃唯心疼成景廷久站。 第二天一大早,刃唯就找人从市场上买了两根凳子过来,上spu网站一顿投诉,说你们酒店管理层怎么回事儿,长期上班一上就是快十个小时,连根凳子都没有,前台腿坏了谁赔得起啊?! 还有前厅那些乱晃的工作人员,把包袱全甩给成景廷一个人了,不像话。 他完全忽略了成景廷就是最大的老板这回事。 刃唯心里一阵碎碎念,拿手机备忘录出来一笔一笔地记。这是他以前当试睡师养成的习惯。 大部分人这一生都在三张床上度过:家里的床、学校的床,以及婚后和爱人的床。而他不一样。刃唯渴望所谓“流离失所”,想在不同的床上度过。 唯一浪漫的是,陪他睡的人,一生一个。 他想了想,掏出手机给齐流发个消息。 ——你说,成景廷喜欢不喜欢小奶狗啊。 ——他喜欢狗,不喜欢小奶狗。 刃唯看得生气,又觉得好像是,暗暗在心中咆哮几句“汪汪汪”! 小狼狗、小奶狗,不都是时下最流行的品种吗,但感觉哪个都吃不住成景廷……那种人,到底什么性格才吃得住啊。 一想到关于恋爱的事儿,刃唯简直头疼。 X酒店的标帜餐厅在十四楼大露台,刃唯喜欢晚上餐厅关门前去露台坐坐,就着晚风夜景,看露台上巨大的“X”标志,刃唯会莫名有一种这里是自己家的错觉。 那个时候,他仰躺在软椅上,满眼“X”的奶白光芒,还没有去思考过酒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当时他只觉得字母眼熟,越看越像什么东西。 市里最近酒店业竞争激烈,国际集团Marriott又引进几家旗下品牌,说要在郊区建设高奢度假酒店。本市深处国内西南内陆,自然资源丰富,景区更是不计其数,再加上人多钱多,外资引进的度假酒店几乎没有亏本的。 刃唯发现,只要定价够高,就不愁没有客人。也总有人为了那么一晚上的“朋友圈定位”,会省吃俭用来五星酒店享用一晚不同的生活。 费尔曼豪森皇冠大酒店已在岁月洪流中冲刷出金牌,从来不担心客源,但X酒店作为创造潮流的领军品牌,生意反而涨涨落落,有明显的潮汐时期。 刃唯还没仔细去想过这回事儿。 他自从发现了网站上预定不到这家酒店后,就给成景廷建议过要不要和几家大网站合作,得来的结果是“不需要”。刃唯百思不得其解,怀疑成景廷不知道现在互联网经济所能带来的力量。 可能是……不太喜欢热闹。 他有偷偷观察过,成景廷一遇到人多,会迅速转身或者避开人群,面带疏离。 接下来三天,刃唯都没在酒店看到成景廷,索性自己开车远行,去了隔壁省市考察酒店。 换了地方住的感觉总是不同的,刃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看这五星酒店富丽堂皇,装潢也是一等一的好,自己躺在这儿,身上不冒冷汗了,也没有在X酒店住着的压迫感。 回来那日,市里又下了暴雨。 寒潮来袭,浸入骨髓的已不仅仅是凉意。 刃唯下车,又被刃镇烽派来围观他的小唐跟在身后为他披上大风衣,连忙说:“唯哥,能先把衣服穿上吗?等会儿感冒着凉了,不舒服的还不是你嘛。” “我想穿貂,”刃唯想办法把他们支开,拿出一张卡,“密码还是上次那个,去给我买身貂。” “这,”小唐拿着卡不知所措,“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了,谁规定年仅二十岁的人不能穿貂了?去买,”刃唯边说边偷偷挪步,“我就在房间等你,我还能去哪儿?” 刃唯这会儿心里想的却是,我能在房间等你来监视我就奇了怪了! 于是等小唐一走,他就穿着这么一件单薄的毛衣蹿进X酒店大堂,立定踏步,一声喊:“成景廷!” 成景廷正在擦客人的雨伞,闻声抬眼。 紧接着,成景廷脱下他厚实的西装外套,将衣服递给蛋黄酥,蛋黄酥又迅速小跑过来,将衣物举在手上,不情不愿地:“成哥说要你穿。” 刃唯看着成景廷只穿一件衬衫的模样,心疼了,“他不冷?” 蛋黄酥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没控制住表情,“他不会冷,永远不会。” 刃唯还没反应过来,那件西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披在自己背上了。 等蛋黄酥一走,刃唯小步跑到成景廷身边,看他低头专心致志地擦雨伞,愣道:“你不冷?等它干了不就行了吗,你擦它做什么?” “有水,不喜欢。”成景廷说着,离刃唯站远了些,“你快回房间吧。” 站得太近,只会让刃唯更冷。 刃唯冷得想打喷嚏,又怕样子丑,于是忍得憋红了眼,不自觉蹲下来,在那儿像朵蘑菇似的,“我去你更衣室等你吧?可以吗?” 成景廷迟疑了一下,“好。” 他消失那三天其实就是回更衣室“充电”去了……现代社会,没有清净之处共他与阴气接触,只能依靠寒冷之气。和人接触得多了,他身上阳气盛,对精力损耗极大。 更衣室如今按照现代的计算,只有零下几度,成景廷等刃唯转身去找更衣室时,叫来了蛋黄酥。 “去把温度调高。” “啊?调多少?” 蛋黄酥傻了,他老大这是疯了吗! “暖气吧,”成景廷面无表情,“半小时左右,我受得住。” “行。”蛋黄酥看刃唯往更衣室的方向走,明白了怎么回事,也不敢多耽搁,瞬间闪现进更衣室,将温度调高了不少。 刃唯披着成景廷的外套一开门,扑面的舒适温度让他着实放松不少。 今年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特别是X酒店,冷得受不了。每次问成景廷,怎么还开空调啊,得来的回应又奇怪又可爱。 成景廷总是说“没有啊”。 进更衣室,已经是夜里九十点,刃唯等得困倦,也知道成景廷还没有下班。他就这么披着成景廷的外套,蜷缩在更衣室的软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睡了。 十一点成景廷端着糕点和热饮进来时,刃唯正睡得香甜。 他手中的白瓷餐盘上盛着椰香奶冻糕和果仁布朗尼,都是他刚刚托人去外边儿甜点铺子买回来的。热饮是他在吧台跟着白荷学了半小时拿袋装冲的……这些事情,他以前贵为伯爵,从未做过。 他身后站着蛋黄酥,手里拿着刃唯手下小唐去买的貂皮大衣。 成景廷接过那柔软的衣物,“下去吧。” 蛋黄酥半跪下来,回应一声“是”,转身关上房门,退出去了。 成景廷把甜点和热饮放下,在沙发边站了一会儿,担心刃唯冷,又把貂皮大衣给他盖上了。 最后,刃唯是热醒的。 刃唯热汗满背,又闻到甜点的香气,睁开眼翻身就起来了。他先是盘腿坐在沙发上眯起眼,一动不动,还属于才开机卡掉的状态。 没过一会儿,他才慢慢转过头看成景廷,眨眨眼:“你下班啦。” 才睡醒,刃唯的脸红红的,脖颈也红红的,眼里湿润,鼻头看着都是软的。 成景廷点点头,刃唯还是觉得唯有爱和美食不可辜负,便扭头去看桌上的甜点。就这么一扭过去的姿势,成景廷看到刃唯耳下贴着发鬓的一片绯红的痕迹。 特别像吻痕。 “看什么?”刃唯注意到他的眼神,摸摸自己的那处痕迹,努力解释,“这是胎记,不是草莓。” 成景廷皱眉:“草莓?” “就是吻痕……不过我这个是胎记喔。” “嗯,你一直都有。”成景廷说。 把肯定句听成疑问句,刃唯点点头,“对啊,从小就有。生得也是奇怪啊,像吻痕似的,整得我以前学校的人以为我初中就早恋呢,我还找创口贴贴过,结果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从此江湖就有了我的传说。” 成景廷垂下眼,心中发笑。 他总不能说,是第一世“洞房花烛夜”那天,他吻得太狠,这处吻痕在刃唯脖子上就奇迹般的没有再消散过。直到第二世,民国年间再见,这吻痕也还在刃唯脖子上。 “哎,还是热的?”刃唯伸手摸摸那杯朱古力,“等了我多久?” “才来。”成景廷说,“不过再过十分钟,我就得上去办公室一趟,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暖气侵入骨髓,成景廷背后已起了不少淤血印,痛得发胀难忍,他快忍不住了。 在难得温暖如春的更衣室里,刃唯坐着吃,成景廷站着看,两个人就这么度过了剩下的十分钟。 刃唯吃得认真,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成景廷搭话,聊到后边儿,他也感觉成景廷不想讲话了,表情看着也像身体不太舒服。他问了句有事没事,成景廷摇摇头,说只是困了。 擦擦嘴角的糖渍,刃唯咬完最后一口布丁,肚子吃得圆鼓鼓的。他将手探入衣摆往肚皮上摸摸,差点没傻乐出来,这他妈可是成景廷投喂的啊。 看成景廷的目光扫过来,刃唯急忙抽出手,故作镇定的拍拍自己的腰,夸了句真好吃。 “好吃下次再给你带。”成景廷说到最后一个字,语气已有些颤抖。 他甚至感觉,背脊如穿了一千根针,他快支撑不住了。 刃唯站起身来扶他,成景廷狼狈躲开,只是说:“你赶紧回房间休息,有什么事叫我。” “你不是困了?还要上夜班?” “不上,但我就在办公室睡。”成景廷说着,将背抵在门上。他伸手,猛地关掉了屋内的灯。 他的双眼已经开始充血发红,绝对不能让刃唯看到如今可怖的模样。 但刃唯就以为是成景廷要亲他。 他先是乖乖应了一声“嗯”,再蹑手蹑脚地向前走两步,凑到成景廷跟前,伸手撑在门上,来了个“门咚”。 更衣室内太黑,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成景廷身上的凉意,以及他粗重而努力平复的呼吸声——这种声音,性感,隐忍,犹如星星之火,能将刃唯的欲念迅速燎原。 刃唯踮起脚,握住成景廷冰凉的手,被冷得打了个寒颤。不过他丝毫没有退却之意,反倒将成景廷的西装领带扯住,把成景廷拉近一些。 接着,刃唯吐息温热,小声地诱哄他:“成景廷。” 他鼓起勇气,才说:“你都关灯了,还不亲我?” 作者有话要说:景廷哥哥:我都快挂机了,我老婆还要我亲他。 唯唯:-3-香一个嘛。 第二十章 那晚,在X酒店被整得春暖花开的更衣室里,成景廷临走前,问了刃唯一个问题。 他说,刃唯,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 成景廷说,西方一名伯爵受命征讨其他国家,在获胜之时谣言四起,传他已经战死沙场。于是,他妻子含泪自杀。班师回国的他只看到妻子的尸体。 牧师说,自杀死的人不能上天堂,只能去地狱。 “后来,他愤怒地问责上帝,”成景廷喘着气,声音沙哑,“为何我一生为正义而战,却沦落这种结局?” 刃唯被他周身寒气吓坏了,也不敢动。 他发烫的手捧着冷不掉的热饮,吹开褶皱,认真接话:“然后呢?” “他用剑刺穿了十字架上的上帝,”成景廷说,“从此他成了魔鬼。永世不得超生。” X酒店大堂的射灯渐渐暗下,建筑物外是逐渐瓢泼的大雨。 黑夜如墨,沉闷的气氛将周遭包裹得窒息。 成景廷低头,在黑暗中窥视刃唯发愣的眼,再轻轻地,在他唇畔落了一个吻。 对,关灯就是想要亲你,你要记住。 成景廷伸手,冰凉触感拂过刃唯的耳畔,最后落到那枚吻痕上。刃唯不禁一缩脖子。这只手的感觉如此熟悉,似蛇似冰,只需要一用力,就能将他的颈项掐个粉碎。 指腹轻揉一阵——成景廷的喉间压抑不住长长的叹息。 而后,刃唯只见更衣室房门大开,有光芒从外透入,自己身前已空无一人。 成景廷不见踪影。 回房间之后,刃唯一直摸着自己唇角,满心不可置信。虽说他早有把握,但没想到成景廷半点不忸怩,说亲就亲了。 男人的呼吸靠得如此之近,甚至略微颤抖……像极力控制着什么。 刃唯反射弧长,彼时开始懊悔为什么自己当时没一把勾住成景廷的后颈,将人搂过来抵在门板上亲个够本。 都是成年人了,哪有蜻蜓点水的道理。 夜里,X酒店搞“睡衣派对”,楼上下来不少身穿睡衣的客人。有的省事儿,直接穿着浴袍下楼,长带拖曳在地,险些绊倒他人。 X酒店奢华,而客人大多年轻有为,个个心高气傲。听到主持人说把衣带系好,他们也只是笑笑,才不情愿地将其成结,全揣进浴袍里。 此地不宜久留,齐流信邪,于是不常来了。 取而代之的倒是白宣,常年花天酒地,自己来还带着女伴。 刃唯省事,也穿的浴袍。他白天才陪小侄儿跑了趟海洋公园,累得一身汗,他表姐接回侄儿还表扬他,说以后一定是个好爸爸。 他回来洗完澡,听说楼下有睡衣趴,便踩着拖鞋下来了。 “哎,我刚刚买水蜜桃汁回来兑酒,你猜怎么着?”白宣边走边开易拉罐。他身边的女孩儿说身体不舒服,当时白宣也看她脸色苍白,便让她早早回去了。 酒店大堂挑高三四层楼,五彩射灯已将空间照得闪耀无比。 人多眼杂,跳的跳唱的唱,除了工作人员,所有人都穿着睡衣,端起酒杯,陷入沙发里,没命地往喉咙里灌酒。这样的场景,刃唯越看越奇怪,莫名就想到一个词语——行尸走肉。 刃唯放下酒杯,舔唇角,“怎么着?” “有俩傻逼客人喝醉了,搁旋转门里打架,现在被警察摁在后备箱上做记录呢。” 白宣说完,抬起头去看大部分已喝得微醺的人群,“这酒店挺爽啊,热热闹闹的。” “他们蹦迪的歌也挺爽的,dj不错。什么《Snakes》、《MiGente》都有,我以为大学城蹦迪的地方才放这些。”刃唯喝一口加冰块的果酒,喉咙被沁得舒舒服服,跟着节奏摇几下,腰带差点儿蹦散了。 白宣看节奏点到位了,举起双手也跟着嗨,“很潮啊!” “不蹦不开心!”刃唯胳膊肘抬起来瞎晃,仰头豪饮,一口干了酒杯里剩下的液体,“去,再给我整一杯’今夜不回家’!” “回什么家,你本来就不回家,”白宣打趣,“你这不是回客房呢嘛。” “回什么房间?我想找成景廷玩儿去。” 白宣简直惊了,“我靠,唯唯你也太他妈粘人了。” “还好当初没跟我处对象是吧?”刃唯白他一眼,身体的摇晃却停不下来,“我还得感谢你呢,当初话太多没对我胃口,不然我还遇不到成景廷。” 刃唯爱玩儿,白宣知道得明明白白,毕竟当初就是酒局上认识的,但刃唯这兜兜转转也没定下来过。 这次看他那么认真,白宣八卦劲儿来了,“他答应你了?” “他亲我了。”刃唯说完,嘴角噙一抹笑。 他的神情在灯光下时而欢时而落寞,看得白宣都愣了。刃唯见他发呆了还跟着蹦迪,笑出声,“怎么着,你嫉妒他?” “是挺嫉妒的……”白宣老实说完,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圈子里的,谁会不稀罕刃唯? 这种人,娇生惯养,却又不心高气傲,事事都还会为他人着想,又乖又有脾气——谁不想好好私藏着。 远处,正在看酒吧里情况的成景廷揉揉眼。 今夜搞派对,X酒店大堂里来的大部分都不是“客人”。倒是那些灯,还是他托人换新的。 听说这会儿年轻人都爱搞这些,成景廷上查了查资料,也就跟着把大堂做了。 蛋黄酥这会儿正接待完一位新来的客人,扶着腰走进前台,边揉边骂:“我真的服了!这些人就过来参加个睡衣派对,跟自己买了几十亩地一样,那作派,巴不得我蹲下来从我身上踩过去,这才叫好好接待!” 他骂几句,声音逐渐变小,从包里摸出一摞吸油纸,特别得意:“白荷姐,看到没,吸油纸,我搞到手的。你往脸上弄弄就不粘了,很贵的!” “谁欺负你了?”白荷接过吸油纸继续嗑瓜子,吞嘴里嚼吧嚼吧,又找垃圾桶吐了,“姐收拾他去。” 蛋黄酥瞪她:“你干啥吐了?” “上火,阳热,”白荷眨眨眼,“吞下去我就得现原形了。” “也是……”蛋黄酥平时喜欢热闹,踮脚去看大堂酒吧里的嗨翻盛况,不自觉也向往起来,他抬起手臂,学着人类的样子跟着晃悠晃悠,头昏了才停下来,“这就是蹦迪吗?也太爽了吧……” 成景廷看他一身紫西装,在旁边像朵迎风招展的小鸢尾花,伸出大掌摁住他的头,无奈道:“别晃了。” 蛋黄酥一缩脖子:“哎哟,头要揪掉了。” 台上的鬼面dj又换了首《HandClap》,整个弹簧舞池已嗨到极致,所有人摇头晃脑,跟着节奏拍手,尖叫声几乎要把天花板掀了。 成景廷看刃唯把胳膊搭在白宣肩膀上,哥俩好已经乐得找不着调。 “老大,您这哪儿找的氛围啊,太牛逼了。”蛋黄酥哆嗦一句,“这些都是虚的?” 成景廷点头,“幻觉。” “到多久消失?” “凌晨四五点,一切都会恢复原样。”成景廷说。 “你还把鬼面整去做dj了啊。”蛋黄酥佩服得五体投地,“他都没带面具?你不怕他这样吓着刃唯他们?” “不怕,”成景廷抬头看了眼已经沉浸在音乐中的刃唯,“他们只会觉得是化妆成这样的,或者以为是面具。” 蛋黄酥不得不竖起拇指:“高还是您高。” 白荷在一旁打趣道:“这些群演都挺专业。” 派对进行到凌晨二点过,刃唯已经喝得站不住脚。他躺在沙发上,有些奇怪为什么今夜没人来和他搭讪,一般情况下他可是在酒吧吃个果盘都容易被索要微信号的。 dj音乐换作了后摇,刃唯兴奋的大脑神经终于得了空闲,他喘口气,放下见底的酒杯坐直身子,头痛欲裂。 忽然,正在观察四周的他发现门口礼宾部出了乱子。 一位长卷发的女士正穿着浴袍,用腰带拴住蛋黄酥的手,死命要把人往楼上房间里带。这一拽,可吓坏了蛋黄酥,后者抱住礼宾部旁边的柱子,死活不撒手。 礼宾部剩下的三两员工全跑来拉他,还有一个正苦口婆心地劝说那位女士,并且手忙脚乱地找解酒药。 这是……女客人喝醉了要强抢民男? 蛋黄酥一个没兜住,被拖在地板上躺了几米,哭丧着脸喊:“你这坏女,女……” “鬼”字还没出口,蛋黄酥反应过来,朝前台投以求助的目光:“老大我是gay啊你给我整个女人来干什么啊啊啊啊!” 成景廷挑眉道:“这几天工作不专心。” 蛋黄酥被救下来的时候快吐血了,他眼睁睁看着那女人化作青烟消失在楼梯转角处。然后,他自己手脚并用地爬回来,失了魂似的摊在前台大喘气。 白荷瞪他,“以后还乱给男客人抛媚眼吗?让你尝尝味道。” “不了,不抛了……人鬼殊途,但我勾的是鬼啊!” “没有意义,”成景廷沉默许久,忽然说,“你乖一点,这一劫随我历完了,拿到软戒,我们就回该回的地方去。” “你不也喜欢人吗……”蛋黄酥咬手指,“我们会轮回吗?” “你们会。” 成景廷说完站直身子,他看着刃唯醉眼朦胧,已经迷糊地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终于,刃唯闭上眼。 又过十分钟,成景廷确定刃唯睡着了,步行至大堂酒吧中间,单手一挥,原先所有摩登盛景不再,唯独剩白宣和刃唯两个凡人躺在舞池中央,呼呼大睡。 看成景廷蹲下抱起刃唯,蛋黄酥瞧着白宣皮相好,忍不住心痒痒,“哎老大,我能不能把他也……” “让他躺着。”成景廷走时留了这么一句话。 他抱着不算沉的刃唯没走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吩咐道:“给他添床被褥。” 第二十一章 昨夜刃唯醉得再厉害,也还记得好哥们儿被扔大堂的事。 他一觉醒来,除去头痛欲裂,还特别生气。 因为成景廷亲自把他抱回房间之后,他用尽毕生所学,全力以赴地拉衣领、扯袖口、绕指柔、摸后背,各种伎俩都使出来了,没撩着成景廷一星半点儿。 成景廷放下他,盖好被子,然后走了。 刃唯是曾经喝醉了对着镜子陶醉过的人,不是不知道自己喝醉了有多好看。 正当自恋小唯生闷气时,他的手机微信响了。 ——醒了下来吃早餐。 刃唯捉起手机看时间,回复:你们酒店不都是十点半就收早餐摊子了吗? 发送完毕,手机又震动。 ——如果是你想吃,夜宵都免费。 刃唯眼里亮晶晶,抛却没被“糟蹋”的失落感,火速打字:你们酒店还有夜宵可以吃? ——有。 有什么有,还不是得派几只小鬼凌晨去闹市区给你买。 成景廷心想。 凌晨人间阳气弱,街上人少,他那些“修为”不足的手下才能正常完成任务……不然回酒店的路上精力受不住,嘴馋把夜宵给吃了,刃唯又得失望。 成景廷如今对自己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乐得刃唯想叫出来。他盘腿在床上偷偷计划了一下,决定下一步先攻心再色诱,总能快乐每一天! 下楼去标帜餐厅吃饭,刃唯觉得饭菜略有些腥咸,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了。 他摸着手机在餐厅听歌看风景,给成景廷发消息:你们餐厅今天的饭有味儿。 成景廷秒回:什么味。 ——腥咸腥咸的,感觉不太新鲜。是不是厨房那边出什么问题了?你们这么大一星级酒店,不应该。 一提到酒店生意,刃唯总是很正经。 刃唯感觉得到成景廷的摸索和认真,所以也想帮他分担一份。只是酒店不好做,竞争激烈,所有的一切都要经过考究。 兴许是有一段时间没好好欣赏这座城市的美景,刃唯觉得X酒店的楼层好像高了些,放眼眺望,能看得更远了。 还有Marriott集团新修起来的“城市天际线”,那些个一晚上卖三四千的酒店。刃唯盘算着,明年年底把费尔曼重新整合,换个更牛逼的名字,一晚上卖他个三千三。 水边岸上,偶有船只过…… 风不大,吹不起波澜。 他看着,倏尔便想起“过尽千帆皆不是”这句。 就好似这一双眼早已看遍世间风景万千,却迟迟,却独独,没有见到最想要的那一处良辰美景。 刃小少爷正在窗边发愣感慨人生,手麻了一松,险些将下巴磕上栏杆。 “好痛。”刃唯倒吸一口冷气,又骂自己傻了吧唧的。他感觉身后有影子,猛地一回头,看到成景廷悄无声息地出现,面色凝重。 眉宇间还有深深的担忧。 “走,”成景廷不由分说地去拉他的衣服,“跟我去卫生间,快。” 刃唯:“哇。” “哇”完他就踉踉跄跄地跟着成景廷走了,几乎没思考,条件反射地就去服从。 他脑子里不自觉开始歪歪,拉厕所去到底什么意思? 以前在酒吧玩儿的时候,“去不去厕所”这一句,相当于是要约炮了。一般是抵在厕所隔间里磨啊磨的,亲亲嘴然后哼唧几句,享受随时可能被外面人发现的刺激感……刃唯可没体验过,他都是听说的。 思及此处,刃唯更脸红了。手故意一抖,成景廷的手滑到他腕边。 刃唯眼疾手快,一下捉住成景廷宽厚的手掌心,捏了捏,说:“我跟你走!” 他顿了顿,又说:“……还是这么冰。” 成景廷:“……” 明明来之前,他还特意搓了很久的手。酒店里没有什么可以供热的东西,只能这样了。 上次吹暖气之后,身体受不住,留了一背的淤血,疤痕肿胀,疼得成景廷几个夜班都没上好。 也只能咬咬牙,硬撑着,撑到终有一日,心愿了了。 他本以为拿到那枚软戒后,他的欲念就会作罢……但真正到和刃唯接触变得亲密开始,他发现那些所谓的“不甘心”远远不够。 他不想死。 成景廷拉着刃唯去卫生间的同时,还想了一会儿,那句“哇”是什么意思? 一进卫生间,成景廷锁上门,刃唯都快羞死了,乖乖地问:“怎么啦。” “吐了。” 成景廷说完,不继续解释,把刃唯半搂着塞进厕所隔间。 刃唯:“啊?” 成景廷眉头紧皱,拍他背,“把刚刚在标帜餐厅吃的饭吐了。” 刃唯就没有见过成景廷如此紧张,又想笑,“为什么?我吃得好好的,只是跟你说味道有点怪。我来猜猜,你火急火燎地让我吐掉,因为不卫生?” “嗯,不新鲜。” 成景廷说完,看刃唯被自己拍得满脑门汗水,心中愧疚,道:“你进隔间,自己吐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我不想吐……”刃唯委屈了,“不干不净吃了不生病!你小时候有听说过大人这么说吗?我现在觉得没事儿,不用吐。” “……”成景廷沉默,“必须吐。” 刃唯被他较真劲儿弄傻了,“为什么?” “吐。” 成景廷向来是操控者,掌握一切惯了,头一次遇到意料之外的事儿,不知道如何处理。他看刃唯眼红红地站在那里,咳嗽得都挤出泪了,心里也难受,“你现在不吐,晚上会胃痛。” 这些食物自然不是给人吃的。 以往,刃唯下楼吃饭,客房部的看到了都会立刻吩咐餐厅换食物,只能给刃唯上人可以下肚的东西。 结果今天由于人员渎职,标帜餐厅新来的小伙计,愣是把一盘撮了炉灶灰的生肉端过去,血迹都还未干。 但这盘食物在刃唯眼里,那就是切好的花椰菜肋眼牛排。 “你们厨房,”刃唯咳嗽着,喉咙哽得难受,“给我放耗子药了?” 感觉味道没什么毛病?不就是腥咸了点儿吗,牛排没煮熟也不至于这么着急让我来厕所吐了吧…… 成景廷:“……” 他动动嘴唇,想解释什么,但又觉得耗子药是个最好不过的说辞,干脆点头:“嗯。” “操!”刃唯一声惊叫,下一秒像要倒在成景廷怀里,“那他妈得去洗胃!” 成景廷对这方面缺少常识,只得说:“没放多少。” “还真放了?!” 一声呐喊完毕,刃唯掐住自己的脖颈,正要再次冲进厕所隔间,腰腹忽然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捞回来,刃唯腿一软,顺着洗手间门板蹲下。 成景廷的手臂捞着他,侧跪在他身边……刃唯整个背都落入了成景廷的胸膛。 男人的手就这么抱着他的腰,一只大手有力又轻柔地弄着他胃那一小块。 “地上脏,你起来。”刃唯说。 酒店的洗手间……哪会脏。成景廷腹诽,大部分灵体是不会用厕所的,更何况是餐厅旁边的厕所。 他们连进食都很少。 洗手间地面澄明整洁,半点异味都无。 “刃唯。”成景廷叫他。 刃唯双眼绯红,泪咳出来挂在眼尾,“嗯?” 刃唯身上的温热与成景廷身上的冰凉形成强烈反差,在两人接触的大面积内产生了微妙的感觉,酥酥麻麻的,像再也不想离开了。 “没有耗子药,只是一些过期的食材和不好的东西,”成景廷耐心解释,“你吐出来就好,听话。” 成景廷一说话,胸腔轻轻震动,震得刃唯头皮发麻。 那种成熟男人低哑又带些命令口吻的声音,他太欲罢不能了。 “如果实在不行,回去我派人送点胃药。晚上暂时别吃其他东西。” “好。” 刃唯爽快地应了,成景廷正要起身,却被刃唯抓住了手臂不让他走。刃唯松开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倒真不觉得脏了,成景廷见他坐地上,准备站起身子伸手去拉他。 结果刃唯仰头抬手,毫不客气地抓住成景廷因为弯腰而垂落下来的西装领带。 一用力。 成景廷被迫扯得快半跪下来,弯腰撑着门,低头。 刃唯就着这样仰头扯成景廷领带的姿势,在后者冰凉的嘴唇上烙下一个潮湿的吻。 胆大如刃唯,认真如刃唯。 乖乖巧巧地献吻完毕,刃唯还真明白了“接吻要从蜻蜓点水做起”这个道理。纯情又小心翼翼的滋味也太美好了。 他用舌尖往成景廷的下唇点了一下,灵动的双眼眯成月牙,“冬天来了,当润唇膏吧。” 成景廷懵了。 他不是什么好人,也许久没有接触过这些,上次亲刃唯也是自己主动,这下被被动出击,还有些不习惯。 成景廷就着这个姿势没动,垂下眼,去打量刃唯因为仰头而显得更大的眼,以及他扯住自己领带的手。 刃唯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又有点肉,养的白白的,一看就没怎么吃过苦,是在家里含着金汤匙出来的。 就是这双手,抱过自己,抚摸过自己,为自己做过饭,拿过刀枪。 甚至在有一年七夕节,刃唯还笨手笨脚地做了个香囊——那年刃唯说,听闻市井传言,讲若是赠予有情郎挂于身侧,方能以二人厚重情份,保郎君平平安安。 那年,成景廷收剑接过,说会悉心收藏,相伴于身,就像你日夜陪伴我般。 后来,成景廷明白了。 传言是骗人的。 第二十二章 ——成景廷,你都还没说喜欢我就亲我,你没觉得不对吗。 按下消息发送,刃唯开始发呆。 他是多么想听到那一句喜欢。 昨晚,他果然腹痛难忍,自己也没憋坏身体,给前台打了电话叫车。 费尔曼的司机一来,刃唯铁青着脸下楼,嘴唇发白。他眼睁睁看着成景廷冷着脸为他开车门、关车门,至始至终都没说一句“我陪你去”。 刃唯委屈极了,把脸贴到半开的玻璃窗上,难受得要死。最后车辆启动,成景廷才把手伸过来,用大拇指在他脸颊边刮了刮。 这是第一次,刃唯感觉到成景廷的体温是和正常人差不多的。 温热、粗砺,十分有力。 刃唯想了,如果当时成景廷是摊开手掌去捧他的脸颊,自己一定会忍不住学初五那只猫,在他掌心蹭蹭的。 依稀地,刃唯听成景廷说了句“别怕”。 接下来的一句散在风里……都怪夜雨太大。不然他没道理听不清。 车辆远去。 当下是凌晨四点半,雷声轰鸣。 冬日少见的闪电来袭,照亮半边天。 成景廷打着伞。 却像淋了一辈子的雨。 清晨六点,初五出现在刃唯1002的房间门口,蜷缩在门缝边,像在等刃唯回来。 早上九点,成景廷坐电梯上楼,去把初五抱在怀里,后者“喵”一声攀上他的胳膊,用尾巴缠他。 成景廷整理好略微凌乱的西装领口,抱着初五正要去七楼,身后忽然出现了姚总监。 这人回了阴间一趟,上来都憔悴不少。 他掏出一只鎏金怀表,点根哈德门,还揣着百年前的语气,满面愁绪:“老大,我们这酒店可坚持不了太久。今天凌晨,您明明有机会跟着刃唯去医院,说不定他等会儿还要回费尔曼休息,怎么您就不跟着呢?” 成景廷想要的那枚软戒并非不好拿。 只是他出入费尔曼,必须由刃唯护体才能进去。 上次没能得手的原因太多了——现在又仅仅是因为,成景廷忽然不着急了。 在刃唯这个人面前,有些执着变得不那么重要。 姚总监看他紧皱的眉,叹气道:“在费尔曼作怪的那群脏东西一直攀附在咱们酒店,时时刻刻就等着要刃唯的命呢,您这一两个月地护着,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们等累了?”成景廷冷笑,“要杀刃唯,我点过头?” 姚总监被他的语气镇住,不寒而栗,“那您的意思是……” “刃唯才住进来时我就提醒过他们,不属于我领地的灵体,尽快离开。”成景廷说,“他们选择了不听从,那我就一个一个地杀。” 姚总监跟随成景廷多年,早已熟悉他的脾气,深知劝不住,没有再多话。 他正准备从走廊内消失,瞥见成景廷发黑发青的指尖,担忧道:“您这手……” 成景廷不着痕迹地将手背起来,面无表情:“没事。” “都这样了还没事?是被什么烫了?” 他指尖红得发黑,一道道青色血管如树枝脉络即将爆裂而出。 “早上,”成景廷简单地提一下,“用火烧了一下。” 姚总监听愣了,平时他们都是远离明火,抽根烟都要小心翼翼,更别说直接拿火烤。 “烧?” “无碍,”成景廷面若冰霜,也不想再多说,“退下。” 姚总监走后,成景廷还用烧灼出疤痕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 已经凉下来了。 从医院出来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刃唯因为过于劳累,还在保姆车上搭毛毯睡着了。说来也奇怪,医生说他胃里是空的,昨天一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 刃唯当时愣了,说我中午还吃了牛排呢。医生说你没上厕所没怎么怎么,不可能吃了牛排。 “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刃唯还特别认真地比划那块牛排大小,完事儿抿抿嘴,说就是有点腥。 结果胃镜一出来,确实是许久没进食了。 医生拿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心说好好一小伙子,怎么就该去看神经内科呢。 刃唯捂着肚子在走廊上蹲一会儿,满鼻子的消毒水味,痛得厉害。 他一边喝热水一边骂那个什么标帜餐厅,一张嘴吐一口血,把旁边接水的小唐吓了个半死,当即决定给刃镇烽打电话。 父亲给出的命令是:马上他妈的给老子连滚带爬地回家! 刃唯和刃依依的暴脾气都随了爹,三个火药桶,放一块儿就炸,根本没得商量。 “说让你不要乱跑吧?” 刃镇烽站起身,把手里的资料摔在桌面上,“你看看,你走这段时间,其他酒店公司派了些莫名其妙的试睡员过来入住,在网络上写测评,说我们酒店设备不年轻化,各项指标达不到最新标准,只适合中老年人入住……” “这不挺好么?”刃唯吐了颗木糖醇,唇舌甜滋滋的,“我们不就打这种风格?” 刃镇烽见刃唯压根没把这事儿放心上,有些动怒,“百年的家业,全给你毁了。要你留在酒店,就是想着你是年轻人,懂得更多些!” 刃唯嘀咕,“我现在不就是在X酒店探听风声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刃镇烽憋了许久的火气没地方发,“那个什么X酒店,就不要去住了!那是人能待的地方吗?!” 刃唯一惊。 我爸知道那儿有鬼了? 刃唯心里咯噔一下,差点腿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疑问,镇定道:“为什么?” “齐家那小孩子去住了回来,冻成什么样了,在家里发烧,家庭医生都跑好几趟!他爸跟我说了,也让你别再去,”刃镇烽把儿子拉过来左看右看,“你看看你的小鸡仔身子板儿。” 小身板儿? 刃唯不自觉挺挺胸膛。 要腹肌有腹肌,要胸肌有胸肌,一捏拳头还能砸核桃,浑身上下没哪儿不对劲的,凭什么说我就小身板儿了? “爸你乱说,”刃唯吸吸鼻子,鬓角沿着耳垂红红的,“我把自己养得特壮实。” 好险——还好他爸不知道,不然得被拿荆棘条捆费尔曼大堂的柱子上。 哪儿都别想去! 胃痛是病,痛起来也真要命。 刃唯在家里大床上来回翻滚十来圈之后,终于受不住打了小唐的电话,那边迅速送胃散上楼。药粉兑水,一口气咽下去,刃唯难受得在床上继续打滚。 没过半小时,小唐又用白纸包了粉末,刃唯捏着鼻子将粉末吞进腹中。 奇迹般地,他舒服不少。 仰头灌一口可乐下去,刃唯揉揉肚子,眨巴眼,“味道跟以前怎么不一样。” “这,这是齐流哥送来的,”小唐说,“可能是别的药。” “哈,我舒服多了。”刃唯嘴上也没闲着,“小唐,下次咱别往医院跑了,那医生估计想让我去神经科呢。” 来送药的齐流闻声而入,推门坐在床沿,冷冷地抬眼:“那你去吗?” “去呀。”刃唯小小声,“我都怀疑我幻觉。” 我明明吃了……怎么就变成二十四小时都未曾进食了?那我吃的是什么?空气吗? 齐流语气怪得很,“你知道你刚刚吃的什么粉吗?” “什么?” “符纸烧的灰。” 我操! 刃唯愣了半秒,掐住脖子又开始干咳,想吐。 他怎么这么倒霉?餐厅放耗子药就算了,连哥们儿也拿纸烧的灰往他嘴里灌。 刃唯气得要吐血,又没力气,直接仰躺在床上。他像一时间想不通,翻身坐起来,骑在齐流身上就要揪他耳朵,“成景廷欺负我就算了,怎么你也要欺负我。” “还提他?”齐流摇摇头,“你现在胃舒服了?” 刃唯咳得红彤彤的脸还没缓过劲,“舒服啦。” 齐流咬咬牙,“还真是拜成景廷所赐啊。” 刃唯双眼亮亮的,心中暗自高呼一句“成景廷给的药”,说完跳下床就要跑,“救命恩人真命天子,我去登门道谢!” “你给我回来!” 齐流伸手掐抓住他后衣领,硬生生把人拽翻到床上,那高深莫测的样子快把刃唯给唬了。 “才认识多久,就真命天子了,”齐流骂他,“是个什么玩意儿还不一定呢!” 刃唯听了这句话就怄火,又想好友也是为了自己好,兜兜转转,一腔话到嘴边只剩了四个字。 “你别骂他。” “你好像从来不给我保护你的机会,”齐流说,“我给你讲的话,你也一直听不进去……X酒店不是个好地方,你为什么就偏偏不信。” “小下流,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齐流闭了闭眼,“听,听过。” “无缘无故的恨确实没有……我也没做什么坏事,” 刃唯笑得特别乖,“所以,我觉得X酒店就算有脏东西,他们也不会害我。” 用手抠了抠掌心,刃唯垂眼。 他睫毛长长的,却不是特别翘,弧度刚刚好。他就这么在光下坐着,微微抬眼,瞳孔乌黑发亮,又被睫毛遮挡得忽明忽暗。 说不出来的迷离感。 “无缘无故的爱,我以前是不相信有的。” 齐流问:“现在信了?” 刃唯语气平淡,像在叙述一件无奇的小事,“见了成景廷,我就信了。” 本来这背后告白挺动人的。 窗外落霞与爱心泡泡齐飞,欢喜共长天一色,刃唯还挺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掏手机,内心暗骂自己太过于少男心。 他后脑勺忽然被齐流拿什么东西敲一下,齐流在身后忿忿地骂了半截话:“你他妈。” 齐流确实被震得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第一,他还没有证据证明成景廷不是个“好东西”。 第二,他和刃唯玩儿了这些年,还没见他对感情真真正正地上心过。 只是这么一栽,还栽得挺深刻。 “恋爱脑。” 齐流琢磨半天,说出了这个贴切的形容词。 “唯唯,你真让人难懂,”齐流站起身,去穿外套,“自己好好养病,少吃点辣,少吃点莫名其妙的食物。下次我不想去肛肠科看你。” 刃唯以为他在说别的,脸一红,“才不会。” 就亲了亲嘴,别的……都在想些什么啊啊啊啊! “……”齐流盯他半晌,“你等着。” “等你爱我?” “等我找证据,”齐流临走前抛下这么一句话,“找实锤,锤破你所有幻想。” 在家修养两天,刃唯除了爱给成景廷发点儿有的没的的消息之外,就是看点研究灵异事件的书。 这一看,看得他恍然大悟。 黑狗、通灵符、房间里的大米——好多东西都对上号了。 大米,在书上说,是给死人吃的。 往往新的房间面世,阳间的主人都会在房间里放上一些散落的大米,用来供养灵体,希望他们在享用过食物之后,尽快离开此地。 刃唯回想起成景廷第一次主动靠近他的那一夜,卫生间传来的咀嚼声。 还有那两三粒没被清洁阿姨收走的大米。 刃唯浑身一颤,出了冷汗。 他在去费尔曼酒店办公室查过月支出后,当晚去了趟X酒店附近的夜店。 蹦迪。 难得一个人去玩儿,刃唯又点了杯“今夜不回家”,站散台边儿喝闷酒。 世间这么热闹,这么多人,什么鬼啊灵体的,他才不害怕。 刃唯又想起最开始常常陪伴着他的那一股凉气,在睡梦里吻他、抱他,想侵入骨髓般的侵占他——哪怕是在人多拥挤的舞池里,他也有些不寒而栗。 自从拿了齐流给的经书之后,好像的确没多少那种感觉了。 偶尔觉得手臂凉凉的,自己一清醒,感觉又没了。 音乐一响起来,刃唯摇几下,一低头看满地的aj,脚都没地儿落,怕给人踩了。 “哎……”他低头看看手机,成景廷没有回消息。 ——hello,what r u doing now啊! ——在做乜嘢。 ——在咋子。 —— 一条都没回。 刃唯锁了屏又蹦了一首歌,往后退了几步仰头一口酒,手机震动了。 成景廷回:——给客人办入住。 ——我在**。 刃唯故意打的星号和谐。 成景廷:——什么? 刃唯酒劲儿上头,拿着手机乱晃,手上还是乖乖敲字:你猜。 成景廷:注意安全。今晚回X吗? ——你在吗,你在我就回。 ——在。 这句一到位,刃唯收了手机,猛地把最后一口酒解决掉了,躲开前来要他微信的一个男人,从一群人中间蹿出去,离开了夜店。 他一路从夜店跑回X酒店门口的那一条大街,冷风吹得他手脚冰凉。 走到大街的分岔口,刃唯睁大眼,找了好久也没看到那条进去的小巷子。 路呢? 他又在街上转了接近半小时,头晕目眩,蹲在地上想吐。 这时成景廷发来微信询问:——到哪了。 刃唯没力气,也没回复,成景廷担心,直接闪了微信电话过来。 成景廷那边安静得听不见半点响动,“在哪?” “星里街。”刃唯站起身,舒服多了,“我找不到路进来了,那条巷子的入口变成一堵墙了……你们在施工吗?” 成景廷沉默一会儿,才说:“没有。” 刃唯喝到微醺,双眼红红的,“成景廷,我上哪儿去找你?” “你闭眼。” 刃唯乖乖闭上眼。 “蹲下,心里默数十秒。” 刃唯跟着数了十秒,一、二、三、四…… “站起来,再找。” 一条路豁然出现在眼前,刃唯愣了,拿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开始抖:“怎么回事?” “你喝醉了。”成景廷叹气。 “可,可我有意识。” 成景廷声音又哑又沉,“回来。” 现在,X酒店大堂内一片血腥,天花板上那面高悬的明镜被沾染出红光,满地都是被打得零散的灵体。白骨森森、魂魄飘动,一时难以分出敌我。 那两张“通灵符”闪闪发光,红朱砂勾画的痕迹更显亮度。 刃唯和齐流之前就觉得哪儿有什么不一样,但没看出所以然。 如果是懂门道的人仔细观察,就能知道,这哪是镇压邪物的灵符…… 这是“反镇压”的血符。 此符天佑阴间太平,保酒店不为闲散外人发现,保酒店吸引非人类住客,保酒店抵挡一切驱魔灵物,保酒店之内的“脏东西”魂魄不散。 如今它被人揭下半个边角。 成景廷正在大堂内,大开杀戒。 第二十三章 虽说是同类之间, 成景廷也未曾留一星半点的情。 他虽然身处高位,身边一众随从手下,但也极少大动干戈。他不像人间道士能用桃木剑、灵符一招制敌, 手起“刀”落,全靠灵体削之。 意念心生,强大灵力将四周混沌纠结于一处, 包裹住被他聚集在大堂明镜之下的怨灵。 它们睁大着可怖的双眼,用已长达半米的指甲,企图抠破成景廷布下的结界。 成景廷半裸着上身,背脊上由血痕和刀疤组成的“图腾”已经开始发出诡异红光。 “生, 或死。” 成景廷声音如雷,震响在大堂各个角落, “都由不得我。” 蛋黄酥正和白荷一起挂在明镜边,扶住被阴风吹起波澜的镜身,满头大汗。他低头去看身躯已几近透明的成景廷, 听成景廷嗓音低沉, 道:“但我讲过的话,我要做的事……都由我来掌握。” 他袒露的胸膛上,留着上一世临死前自己抓出的伤痕。 人死前是什么样,死后就是什么样。 一身痕迹,就如此伴随了他上百年……现场跟随他的手下多是在后面的年岁里收的,他们都不知道这些伤痕从何而来。 成景廷知道。 日夜的思念, 太难熬了。 难熬到坚持至那一日, 他再与刃唯重逢时, 一颗冰封的心都无法跳动。 姚总监怀中捧着一簇野火,另外几只小鬼再扔上纸钱。 成景廷将那一团火打入结界之内,再低头吩咐:“烧。” “啊……啊……啊啊……” 语毕,大堂内响起阵阵尖锐难听的叫喊声、□□声,宛如地狱之手伸入人间,将所有苦难和悲痛释放出来。成景廷面无表情。 早该了断了。 没几秒,大堂正中间的火光冲天,明镜将那一簇簇光反打回去,尖叫声更甚,空气中开始有了“噼里啪啦”的异响,蛋黄酥捏起鼻子,念叨:“怎么这么臭……” “都是些臭鬼,游荡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白荷皱眉,“大人建X时,就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轮回以及好吃好喝的,他们偏偏不听,要拿刃唯做威胁。这不明摆着找死吗?” 蛋黄酥点头,“当年修酒店死的工人,听说老大不早就安抚过了吗?赔了好多钱呢。” “人呀,就是贪心。”白荷叹气道,“死了都贪心。” 成景廷见那些呻吟声弱了,侧过脸,指挥姚总监:“放。” 他说完,掌心一松,大堂内的臭味和血光逐渐减弱,通通化作一缕缕青烟,消散于明镜之下。 大堂酒吧里,在撞碎的桌椅板凳边,零散地躺着一些白骨与皮肉。 蛋黄酥捏起鼻子,尖声细气地:“都是鬼,怎么他们还有皮囊骨肉了?” “杀了人呗,”专门掌管酒店安保的小□□说,“你要是把上次那个白宣吃了,你也有骨头有肉,帅帅气气的,走街上还有人摸你屁股。” 蛋黄酥脸红红,“谁他妈要人摸我屁股了,闭嘴!” 小手 ` 枪是因为手臂纹了一支枪,所以酒店都这么喊。由于成景廷对枪有点儿过敏,这位也会看脸色,离自家大人远远的——偶尔会飞上十楼,在窗边蹲着保护刃唯。 那些个血手印…… 全是被他拽下高楼的鬼留的。 青烟仍有几缕游荡在大堂内不肯离去,成景廷抬手又一刀气力迸发而出,打得那烟被迫离散,黑影若隐若现,发出的声响宛如悲鸣。 “我给过你们无数次机会,如今魂飞魄散,自食其果。” 烟火灼人,成景廷嗓音又哑了。 他闭眼,想起与他同样身为伯爵的传说人物讲的话。 我一生为正义而战,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刃唯与你们无冤无仇。”成景廷字字有力,“你们却想置他于死地。” 费尔曼的旧恨同刃唯无关,他只是一个误闯入故事中的凡人。 毕竟人一转世重生,旧恨前尘,再与他毫无瓜葛了。 “苍天在上,我所经历之事,你们当年有目共睹。” 成景廷喉咙哑,又喝不得人间净水,难受得烧心裂肺,“上一世我没保护好他一次,如今绝不容得有第二次。” “今日,我本意将你们全部捉进牢笼,永世不得再生。” 成景廷说,“因为我恨。” 强大的怨气与不甘,造就了成景廷的今日。三言两语难以劝服他,姚总监作为旁观者,也不再多言。 “大人,”姚总监小心总结措辞,“刃唯快到酒店了。” 成景廷一闭眼,“我知道。” 下一秒,大堂中鬼魂黑魄消失不见,留了一地森然尸骨。 “关起来,还是……”姚总监问,“送入轮回?” “送进去。” 成景廷负手转身,“劝诫他们,切莫再像我。” “您总是在给别人机会,”姚总监长叹一口气,“为什么就不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 “姚棠之,”成景廷眼神愈发危险,“你僭越。” 姚总监得令后不再多言,指挥蛋黄酥和白荷一起收拢结界,用巨大的网状镇压符将满地尸骨和血包裹住,再坐地念咒,这送入轮回之事便完成了。 但愿这些怨灵,不会再来。 成景廷虽放过一批人,但也杀了不少,搞得满大堂血腥味极重。 蛋黄酥坠地便干咳起来,恶心得发昏,“哎呀,我真的好久没闻过这种味儿了!” “你自己身上不就是吗,”小手 ` 枪轻而易举地把他拎过来闻闻,“骚味。” “操,我找刀砍死你。” “我本来就是死的。” 成景廷松一口气,赤红的双眼逐渐清明,出声如重锤击鼓:“你去哪儿?” 蛋黄酥又一次被成景廷喊住,脸红,结结巴巴地:“回,回大人,我,我买活性炭。” “嗯?” “啊,那个,刃小少爷不是要回来了嘛,我给大堂去去血腥味……” “好。”成景廷点头,默默将这个法子记住了,“出门注意安全。多买点儿。” 小手 ` 枪跟着蛋黄酥一飘出大堂,白荷便追上去,边追边喊:“走路!走路!学了那么多年走路,不好好走,还飞着去?!翅膀硬了你!” 姚总监顿时要跟上抓人,成景廷一把将他拉回,“让他们去。” 透透气,放放风,也好。 X酒店所有的清明之气都用来供养刃唯的房间了,酒店沉闷许久,除去人类,其他魂魄倒不觉得有何不妥。 只是这阴暗之地待久了,不论是谁,都多少会有不适。 大堂前台,成景廷站直身子,胸前的弹痕溢血,姚总监手忙脚乱地要拿胶布去给他堵住,“您这……” “我流血了?”成景廷愣住。 以往他的血都是一点点地流,从来不会像如此“一泻千里”,滴得满地都是。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迅速被抽空的感觉,但他是享受的,反正“死”不了。 反正,自己也不是活的。 “真的会流血了,大人,”姚总监有些激动,“这代表着生机勃勃啊。” 成景廷苦笑。 人类大出血代表死亡,而他一介亡灵,大出血则代表新生。 “大概是同人类接触得多了。”成景廷闷闷一声。 他抬手,大堂内的白骨散尽。 姚总监“哎呀”一拍手,成景廷扭头看他:“怎么?” “我还说拿给厨房炖大骨头汤呢。” “……” “你最近在管厨房?” “对啊,用坟土做了点儿小菜,上次白荷还夸棒呢。”姚总监挠挠头,丝毫不觉危险靠近。 成景廷闭眼,“上次有小鬼端错了菜给刃唯,现在还在地底下关着。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换你吧。” “大,大人……” “去。” 成景廷扭头,不看他。 末了,大堂灯光暗下来,有一股孤寂之感。 成景廷这才习惯了……从前许多年,自己都这么度过的。安静的、孤独的,常年面对空荡的房间,再闻不到那人的气味。 察觉到刃唯离进入大堂还有几米,成景廷手起,将整个大堂酒吧用塑料高墙包裹起来,再急中生智,用血在上边儿写了句—— 施工中。 刃唯一踏进大堂,吸吸鼻子,惊喜道:“成景廷,你们大堂换香水了?” “嗯。” 成景廷背对着刃唯,飞速扣上西装纽扣,胸前的血止不住,只好抓了符纸来堵。 又是灼心的感觉,成景廷只觉得爽。 “修大堂干嘛呀,我觉得挺好的。”刃唯才喝了酒,双颊红扑扑。 没得到成景廷回应,他的视线扫过前台,拍拍脸,“其他人呢?” “出去了。” “为什么不喊采购部去?又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刃唯扭头,去看被成景廷“变”出来的十多个虚幻客人,托腮道:“今儿客人蛮少。” 成景廷点头,“生意不景气。” “还行,大半夜的。”刃唯说完,“我都忘了现在是凌晨。” 他又自言自语似的,“其实吧,凌晨这么多客人在大堂晃悠,那你们生意也还可以呀。满房了没?” 他说完,成景廷手一动,刃唯摸摸脖子,又像控制不住似的转头,“怎么感觉又少了点儿人呢!” 成景廷坚决贯彻不知道怎么接话就不说话的原则:“……” 刃唯见前台没人,礼宾部也没人,就说非要在大堂陪成景廷玩一会儿。 不然你一个人上夜班,多无聊。 他飞速扔下一句“等我”,又迅速跑上楼。 没多会儿,刃唯又蹬蹬蹬跑下来,将怀里的“宝贝”放在前台。他挑了包速溶咖啡要给自己兑,说醒醒酒,怕等会儿睡着了。 顺便,他还给成景廷冲了一杯。 目光时不时瞟向前台趴伏的黑狗,刃唯总有些胆战心惊。 书上说,辟邪的黑狗趴伏,代表着向阴间屈服。 他捏捏狗的耳朵,觉得凉,小声问成景廷:“成景廷,他怎么趴着呀。” 成景廷眼神黯了黯,说:“他累了。” “你累吗?”刃唯问。 “……”成景廷沉默。 他很想说累,又怕刃唯担心,只得讲一句:“不累。” “骗人,”刃唯没看见他身后擦血的纸巾,端起咖啡杯递给他,“熬夜想睡觉就喝点儿。我们费尔曼酒店的员工都常备这个,但在你们前台,我就没见着过。” 成景廷闻了闻纸杯里盛的热饮,说:“冲兑的咖啡我真喝不了。” “嗯?为什么?” 刃唯也算养得细致的,没想到成景廷在细节方面比自己会折腾多了,笑道:“我读高中那会儿,晚上打电竞,就是怕睡着,通宵下来要喝两三包。有时候人都快睡着了,手还没停下。” 成景廷紧拧的眉心未舒展开,“熬夜伤身。” “还行,年轻嘛,造作!”刃唯说,“你不喝冲的,那喝什么?咖啡豆咖啡机的?” “嗯。”成景廷不可置否。 刃唯说:“你看,这点你们X就比不上别人半岛,他家房间里的咖啡机最出名了。” 成景廷不反驳,但还是解释道:“但我们房间里有冰桶和调酒台,这才是X的理念。” “一定要吸引年轻人?为了什么?只是品牌概念?” 刃唯连连发问,又凑近些,神神秘秘的,“嗯……成景廷,你是不是,就喜欢我这种特别小的啊?” 他凑得过于近了,吐息温热柔软,一缕缕敲打在成景廷耳廓。 小狐狸给他下套,逼着想听那句“喜欢”。 令刃唯没有想到的是,成景廷只是失笑,沉声道:“年纪特别小?你二十了,刃唯。” 二十确实算一个新分割点。 刃唯有些接受不了自己已经告别十字开头的事实,捂脸长叹,顺便掐成景廷手背:“哇,你真的很会破坏气氛。” 成景廷看他一眼,目光莫名炙热,还没再移开过。 刃唯被看得脸红红。 “你尝尝这个,”刃唯把泡面端起来,拿筷子搅搅,“这个叫火鸡面,韩国产的,特别爽。吃一口保证你体不寒手不凉,还会出汗!” “……”成景廷盯着那被辣椒油裹得发红的面条,心中警铃大作,摇头拒绝,“我不要。” “你怕辣?” 刃唯还不知道这东西一下肚,对效果倒不会驱寒散凉,于成景廷来说就是灼心烧肺,怕是会挫掉半个灵体。 “不是怕辣。” 成景廷夺下他的筷子,将面条放在前台桌子上,也不允许刃唯吃,“你胃好了?” “没好。” 这不说还好,一说刃唯又有点痛,捂住小腹凑近点,“你给我揉揉。” 成景廷没动,刃唯去握他的手,差点又冒一句“好凉”,但为了表演到位,还是皱着眉头喊疼,再把成景廷的大手捏住—— 再慢慢,放在自己疯狂跳动的胸腔上。 扑通、扑通。 刃唯快忍不住了。 成景廷一震,感觉得到那被衣物覆盖的温热的皮肤下,那颗乱撞的心。 今夜耗他太多精力,成景廷声音哑哑的,“这是胃?” 刃唯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是心。” 成景廷很想,很想把刃唯的手也抓过来,放在自己胸腔上。 可惜自己没有心跳。 刃唯看成景廷眼中深情,喉咙像被什么梗住,忽然特别想流泪。 他忍住这莫名的感动,捏捏成景廷的手掌心,用自己空闲的另外一只手,想要去摸成景廷的胸前。 他的手刚一探过去,被成景廷猛地抓住手腕,灵活一拽,再牵带入怀里。 “刃唯。” 成景廷低音炮,说话字句清晰。 “我知道,这是心。” 明明还没有在一起,刃唯却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拥抱了。 虽然很冰,很凉,但他觉得自己眼眶是热的。 甚至湿了。 那种熟悉的感觉……他自己都解释不了。 第二十四章 “啊呀。” 本来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蛋黄酥一踉跄, 被小手 ` 枪推进大堂。 他看到成景廷和刃唯抱在一起,刃唯还哭了。蛋黄酥手足无措,捂住眼, 露出一条缝,悄声告诉自己:“就当没看见。” 他还没说完呢,后脑勺被一阵暴锤, 白荷压低声音怒道:“脚!” 蛋黄酥怒了,“姐!你知道不知道这样敲后脑勺会死人的!” “……你似乎老忘记自己是个死人。”白荷翻白眼。 蛋黄酥听她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的脚没露出来,赶紧踩地, 迅速躲到石柱后面,又一屁股被小手 ` 枪踹出来, 只得站直了给刃唯敬礼:“嗨咯。” 刃唯瞪大眼。 刚才风吹过,他已经看到蛋黄酥的西装裤下没有脚了。 没有脚。 没有。 脚。 刃唯一下抱紧成景廷,“成, 成景廷, 我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殊不知,成景廷已满脑子黑线,心里暗自切开黑,开始计划怎么收拾蛋黄酥。 成景廷轻轻放开他,难得耳根也红了。把刃唯抱在怀里的感觉太好。 “怎么?”他咳嗽一声,故作镇定。 刃唯吞一口唾沫, 胆子再大也被吓到了, “我看到, 蛋黄酥没有脚……” “他今天没带假肢。”成景廷说。 刃唯又一惊吓,“啊?!” “别问了,你喝醉了。”成景廷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又觉得自己体温试不出来,从兜里掏出一只温度计,放到刃唯额间,认真说:“有点发烧。” “你才碰了几秒,发什么烧,不是这么用的。”刃唯夺过来,特别乖地将温度计放到自己腋下,“是这么着的。” 浑然忘记了刚才看到的惊悚一幕,刃唯把这些全部归结为自己喝多了。 他在前台坐了会儿,把温度计取出来,体温正常。 他伸手去解成景廷的衣扣,想吃几口豆腐,面儿上笑盈盈的:“成景廷,我来给你试试你体温多少,我一直觉得不对劲,你是不是持续性低烧……” “没有。”成景廷猛地站起来,差点打翻刃唯手里的温度计。 他语气有些慌乱,“我去门口站站,听说夜里有客人,你早点休息。” “你就把我叫来这么着啊?我睡不着,我赖着你,”刃唯不干了,下巴贴到前台上,耍赖,“我在这儿当礼宾部,快给我一套衣服。” “别闹了,”成景廷难得一笑,“上去休息。” 刃唯突然发问:“你们前台在上什么情况下会跟着客人一起上楼?” 成景廷老实地答:“客人房卡有问题、找不到房间,或者有别的困难。” “哦,我忘了我哪间房,我肚子还不舒服,”刃唯趴在前台不动,“好累好困,要前台哥哥抱。” 成景廷这下不别扭也不犹豫,走到前台边,手臂搂住刃唯的腰胯和膝盖弯,一用力,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刃唯顺势搂住他的肩和脖颈,得趣了,偷偷的笑:“我重不重?” “好轻。”成景廷说。 人骨肉一两,魂魄六两,剩下三两情爱,却为重中之重。 “哪儿轻了,有一百多斤……”刃唯知道他手臂有力,腰腹更是结实,放心地挂在他身上,说话不着边际,“我要是在夏天认识你多好,人肉制冷机。” 成景廷抱着他走进电梯间,刷了房卡,让刃唯伸手去摁楼层。 “夏天热。” 刃唯爽得爆粗:“那我他妈天天抱着你。” 没想到成景廷低头,亲了亲他唇角,“嘴唇是热的吗?” 他如今紧贴着刃唯,便暗自运了些热度,疑问一出,心中还带了期待。 刃唯摇摇头,“不热。” 这回轮到成景廷愣了,怎么会? 刃唯伸手,像之前计划的那样,摁住成景廷的后脖,将男人的头往下压一些,自己仰起脑袋,往他唇上重重一吻。 他明显感觉,成景廷的手抖一下,差点儿把他落地上去。 刃唯亲了一下不敢再擅自深入,纯情得很……这些其实他都不太会做。 “成景廷,”刃唯没亲够,小声说:“我再亲你一次,你要抱稳我。” 他又落一吻,见成景廷耳根子红透了,自己耳朵也烫,笑弯了眼,“你刚刚问我,你嘴唇热不热。” 成景廷盯着他,眼神特别认真,“嗯。” “其实呢,”刃唯仰头,用鼻尖去蹭成景廷的,“是热的。” “叮咚——”电梯一响,十楼到了。 成景廷将刃唯抱出房间,走到走廊尽头,刷卡推门而入。 凌晨五六点,天色已经有些亮了。 成景廷正弯腰给他脱鞋袜,再生涩地将人塞进被窝里。这些在上一世,上上一世,都是刃唯或者随从伺候他,自己一大少爷大皇亲国戚的,哪儿做过这些活。 刃唯察觉他动作生硬,还正想问为什么你一做酒店的,服务性这么差呀。 他是不知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成景廷来伺候人,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成景廷明白刃唯现在迷糊中的想法,这么想着。 如果刃唯知道一切,说不定现在会抱着他,夸他,再红着眼喊一句景廷哥哥。 “成景廷。” 恰到好处的,他又叫住他。 “我再亲你几口,你会不会多说几句话。”刃唯说,“我就觉得吧,你话特别少……像很多事都憋在心里,我看着怪难受的。” 刃唯是真的喝了后劲大的酒,此时已经有些上头,很多想耍的小花招使不上,字句都真心。 “你有什么伤心的,痛苦的,高兴的,都可以告诉我。我虽然嘴巴笨,人不聪明,但很会开导人。还有你这里……” 刃唯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语气苦口婆心,手指摸上成景廷的眉心,“老皱着干嘛?我给你当开心果,你还愁什么呢。” 成景廷没说话,也不敢碰刃唯。 他现在身上冰冰凉凉的。 况且,彼时已晨间将至,正是世间阳气最为旺盛之时。 成景廷精力再好,也难免控制不住身体。 他隔着衣物去抓刃唯的手,将刃唯的手捏成小拳头,沉声道:“我很开心。” “骗人,”刃唯眯眼,晕晕乎乎,“我虽然喝醉了,但我看得可清楚了。啊,你呆毛翘起来了。” 他伸手去碰成景廷头顶的头发,压根不知道那一缕缕黑色是溢出的灵气,“我是一把梳子,我帮你 捋捋。” 刃唯是真的后劲上来开始醉了。 成景廷失笑,抓住刃唯的手,吻了一下手背,“我知道了,你快休息。” “别碰我!我他妈还没给成景廷说完呢,”刃唯把成景廷当作别人,愤怒地甩胳膊,瞬间又变回温顺的样子,盯着成景廷的脸,张嘴,说出那四个字。 “我喜欢你。” 刃唯正对阳光,整张脸都被照得微亮,眉眼如画,已经印入成景廷心里好多年。 “所以很多事我都想和你分担。” 成景廷背对着阳光,如山身形像被镶嵌上金边。 他张嘴,想回应的“我爱你”始终没出口。 这句话到底要怎么说呢,要什么时候说。太慎重了。 像感觉到了眼前人的不安,刃唯扑到他怀中,像哄小孩似的,拍他背,把有些开始暴躁的成景廷奇迹般地安抚下来。 “这四个字我说完啦,你也要挑一天讲给我听。虽然说,择日不如撞日吧。你也别赖账,别说你不喜欢我,我都看得明明白白的。我说我不聪明,但我不是傻子。” 成景廷没接话,重重地回了一声“嗯”。 刃唯正要仰倒时,成景廷伸臂搂回他的腰,第一次,如此主动地在刃唯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真真实实的,冰冰凉凉的。 一个沉重而深情的吻。 刃唯被冰得神智拉回些许,捧住成景廷的脸,皱起眉,认真地喊:“成景廷!” 成景廷正将他缓缓放下,跪在床上的膝盖收回,想站起身,收拾一下就出房间。 听刃唯又一本正经地喊自己,成景廷已经习惯了,“嗯?” “你看。” 刃唯盘腿坐在床上,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去看窗外天光熹微,朝霞好景。 成景廷脚步一滞。 那日他坐在清晨阳光之下,在成景廷脚步停顿之时,去看成景廷的身影。 高大、熟悉,像在哪儿见过似的……这就是缘分吧。 刃唯忽然明白了,有一次他在酒店露天泳池边看景色,“千帆过尽”的落寞是如何而来了。 这样的良辰美景,的的确确是该两个人一起度过的。 “天被我们吻亮了。” 刃唯说。 第二天,刃唯一觉睡到下午。 前几日被扔在大堂的白宣恢复元气,吃完晚饭打个电话过来骚扰刃唯,“唯唯?在你就吭个声!” “……在的。”刃唯慢吞吞地爬起来,“我昨晚发疯一个人去蹦迪,喝多了。” “胆儿挺大啊你?”白宣数落几句,“东门上开了家酒吧,好几辆千万级超跑助阵开业,老板就是那个什么哥的,邀请你去剪彩呢。说打你电话打不通,我说你在忙,最近费尔曼事情多得很!” 刃唯哈哈大笑,“没想到我在睡觉吧!” “想到了,”白宣毫不客气,“听说你前几天在X酒店吃得食物中毒,还进医院了?” “没中毒,吃噎着了。”刃唯怕白宣在外边儿乱讲X酒店不好,只得搪塞一句。 他没看见腰间若隐若现的红痕,只觉得痒,伸手去挠。 那会儿刃唯还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痕迹,始作俑者全是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男人。 白宣在那头点燃一根雪茄,“那你从中吸取什么教训没?” “嗯,”刃唯语气特别好,“再也不吃花椰菜了。” 白宣差点把火机抖掉,“那牛扒呢?” “还是……”刃唯忍痛,“吃的吧。” 白宣:“……” 难道不应该是不再在X酒店的标帜餐厅吃饭了吗?这酒店人心也太黑了,那天还真把他就那么扔在那儿,躺了半宿! 挂了电话,白宣洋洋洒洒一篇投诉评论写到spu官网,中英文版,把X酒店的行为“揭露”了个里里外外。 没过几个小时,他接到了X酒店的官方回复邮件。 就三个字,对不起。 落款:蓉城X酒店董事长,成景廷。 将这事儿告诉刃唯后,刃唯还回复——言简意赅,牛逼吧。 还堵得你没话说。 X酒店算好了,你要放其他地方,这种喝醉了躺大堂里是要被拖出去的。 白宣说,我是客人。 刃唯隔着屏幕翻他白眼,入住人是我,你不能算客人。你要是跟我上楼睡一晚,你都叫蹭住的。 白宣骂道,还有这么多门路? 刃唯小尾巴要翘起来了,你不懂吧,你又不是搞这个的。 回神已是傍晚。 刃唯起床洗漱,在衣柜里挑了几件熨烫过的衣服,又往洗衣袋里塞了不少东西,打电话通知客房部上来取脏衣物。 客房部跑了两三趟,拿了七八个洗衣袋,才终于把刃唯的衣物都装完,全部拿去干洗了。 洗漱完毕,刃唯下楼,费尔曼的司机已经在大堂门口等候多时。 刃唯管在礼宾部登记行李箱的成景廷要了几张名片。 今晚去的都是他们圈儿里的人,说不定能找机会给成景廷拉点儿客人。这么有个性的酒店,别被市场网络给埋没。 刃唯用指缝夹着名片,端详一阵,喊,“成景廷。” “嗯?”成景廷抬头。 “有没有,就是,有没有……”刃唯被他眼神看得脸红,“没有贴你照片的名片啊?” 成景廷还没味儿过来,“不妥?” “也不是不妥,”刃唯找借口,“你长这么好看,那帮完犊子的个个又乱,你说万一……” 他颇为别扭的语气惹成景廷一笑,“有人敢跟你抢人?” “啊?” 刃唯懵了,耳廓红得不像样,眼神忽闪忽闪,捏住名片的手指抖动一下,才反应过来成景廷这话什么意思,赶紧反驳道:“当然没有了!” 成景廷单手负于身后,不知从何处又变了张名片捏于指尖,“拿这个。” 再递过来,名片上就没有成景廷的照片了。 护城河畔的酒吧开业典礼声势浩大,微博不少大v前来捧场报道,超跑停了满街。夜里人多嘈杂,河水流淌,刃唯竟开了瓶啤酒站在酒吧外的护栏边出神。 他在X住下是住下了,又什么时候是个头。 成景廷不爱外出,日常也除了工作不提其他,偶尔逗猫,连烟酒都极少接触。 他天天立在酒店大堂入门处不远的地方,宛如工作机器,也没多少感情。 这样的人,能和自己相处多久? 刃唯皱眉。 虽然,他不太喜欢自己想太多……这还没在一块儿呢,就想那么远了。刃唯思及此处,心中雀跃又难过,好多话哽在咽喉,对着涓涓流水道不尽了。 给在座哥们儿都发了成景廷的名片之后,刃唯解释说,以后在spu找成景廷订房间能便宜一点儿。 这酒店大,新潮,奢侈,就是缺点人气。 有人问,没人气么?不是之前生意还挺好? 刃唯也琢磨这事儿,说,有生意啊,但是那些客人大部分都安安静静的,不爱讲话。来无影去无踪,也没人跟自己搭讪过。 有好事者大笑,不会是闹鬼吧! 刃唯差点儿崩一个啤酒瓶过去,不满意了,你别造谣啊! 市里酒店集团的少东家刃唯,什么时候给别的酒店做过宣传? 前几年,市里酒店业饱和得厉害,各路兵马纷纷前来抢地开业,都怪微博将其炒成网红城市,动不动就“来了不想走”。本市众游手好闲的二代聚集一处,觉得应该是吃得走不动路。 于是,市内游客和美食共存的大街小巷,就成了各家酒店集团兵家必争之地。 而刃唯家的费尔曼豪森皇冠大酒店,就立于最好的位置。 几年来,房价上涨几万,结果后边儿平底起一新来的X酒店,没想到刃唯还帮着揽生意。 你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一门心思投敌么? “刃小少爷是意气风发少年郎,哪儿在乎这点钱!” 齐流脱了外套靠在沙发上摇骰子,抬眼瞥说这句话的人,说的话却是给刃唯听的。 见刃唯不为所动,还咬着滤嘴点烟,齐流继续说:“爱情和面包要哪个?他连命都不要。” “够了啊,”刃唯被说得心烦,“找你的证据去。” 齐流牙痒痒,把骰子摇乱了又来,“呵呵,快了。” “成景廷?” 从北美那边投资回来的严鸿声拿着名片看了许久,摸摸下巴,“没听过……不应该啊。” “没听过?” 刃家酒店并非国际酒店集团俱乐部旗下,不认识成景廷很正常,但连严鸿声都没听过,刃唯倒觉得奇怪。 “没有,毫无印象。” 严鸿声将名片上的酒店名字看了又看,“我也没听说过有个X酒店,spu我倒是熟悉,我常客,他们俱乐部的楼就在我美国的家隔壁。” 刃唯心中警铃大作。 “而且,”严鸿声神情严肃,“你之前在咱群里说网络上订不到X酒店。” “对。” “都什么年代了?spu是全球联盟,最重视官网客户,他们凭什么不开通网络业务?” “……”刃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深夜回酒店,星里街上的路灯似乎比往常都更亮了些。 刃唯被小唐扶着进大堂时,大堂空无一人,前台只有正在打瞌睡的蛋黄酥和白荷。昨晚挂了已施工的高纸墙已经撤下,酒吧内焕然一新,座椅还特体贴地铺上了羊绒坐垫。 效率挺快。 他揣着房卡,在大堂站了会儿。 仰头,刃唯又去看那面镜子。他总觉得……有什么黑青的东西在头顶乱晃。 但他一抬头,那种眩晕感又消失了。 反复几次,刃唯脖子都酸了,仍旧没抓住那一抹“身影”。 他低头掏手机,给成景廷发了微信。 ——我回酒店了,上来做做? ——不好意思。 ——是上来坐坐! 他想想,快速删掉那句“做做也行”。 不行,太快了。还没有准备好。 刃唯深吸一口气,站了许久都没等到成景廷的回复。他略有些失望地看看门口,也没见着成景廷在。兴许是不上夜班吧,太累就回七楼睡了。 他知道疼人,也不做多打扰。 小唐早走了,刃唯也落得自在,甩着手跳进电梯间,乘上了十楼。 被装修得像ktv风格的酒店过道里,刃唯头一次看见和自己住在同一楼层的人。 一个男人,背对着他,站在走廊另一端的尾房前,正在疯狂地刷卡、开门。 “嘀——” 男人使劲将门往外拉,拉拽不开,又刷卡。 怎么回事? 刃唯念叨一句,偷偷摸摸地走上前去看。 他自从知道这酒店是成景廷的之后,感觉自己跟老板娘似的,什么都担心,什么都想插一脚。 这位不断折腾门的客人,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开不了门后气急败坏,抬腿就想将门踹开。 可X这种奢华酒店的门起码都是十厘米厚,踹不开。 刃唯见他踹门用力太大,担心客人的脚和门出什么问题,忍不住喊出声:“你好!需要帮忙吗?” 男人缓缓转身——露出了一张刃唯从未见过的、像剖开过的面孔。 我操。 刃唯忍不住倒退一步,吞咽了口唾沫。 这,还真有……有鬼啊。 第二十五章 遇到这种事, 普通人的第一反应是尖叫。 但刃唯好歹之前做了无数心理建设,半秒没犹豫,转身撒腿就跑。 刃唯跑得着急, 脚步很响,整个走廊都回荡着声音。他如今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不礼貌了,这他妈的明显是撞邪门儿了! 一直退到自己这端走廊尽头, 刃唯迅速刷卡关门躲入房间,背贴着门,大气不敢出。 他的双眼紧紧盯着那面巨大的落地窗,也时刻感受着门背后的异动。 心提到嗓子眼。 刃唯眼干, 又使劲眨眨。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少数高楼层上的航空障碍灯在闪烁——像无数双猩红的眼, 潜伏在夜幕中肆无忌惮地窥视这一间房。他被“看”出一身冷汗。 “咚……咚咚……咚咚咚……” 刃唯听到一点不寻常的脚步声。 “啪嗒。”像是什么东西坠地,声响沉闷。 刃唯嘴唇发白,手抖得拿不稳手机, 他几乎是拼了命地冲到床边把被褥拽下来, 裹在身上再躲到电视机下,把电视打开,音量调到最大,才掏出手机给成景廷打电话。 会不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他本来是想去一趟卫生间把水龙头什么的全部都打开的,这样会显得热闹一些, 自己没那么害怕。 结果, 刚刚拨通成景廷的电话, 浴室里就传来了哗哗地水流声。 刃唯背靠着墙,胸膛剧烈起伏,他像盯着何种怪物般盯着卫生间的入口,却没在里边瞧见半点光亮——他甚至希望,是齐流偷偷做了他的房卡,来他房间陪他过夜。 电话一拨通,刃唯不啰嗦,直接切入要点:“你在哪儿?我房间外面有,有……” 他哽咽一下,说不出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像鬼又太过于狰狞——厉鬼? “有什么?”成景廷那边的环境听起来安静极了,应该是已经睡下,“慢慢说。你在喘气。” “你们酒店,你们酒店,有,有,”刃唯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不像人也不像鬼的怪物……我刚在走廊碰见了,然后他跟着我走了几步,现在估计在我房间外面呢。” 他咬咬嘴唇,心想,这他妈的,今儿也不是万圣节啊!没必要装神弄鬼吧…… “你现在在门背后?” 成景廷的声音带给刃唯的安全感实在不小,刃唯缓了口气,静静地答:“没,我背靠着墙呢。” “别怕,”明明隔着手机,成景廷却像在握着他的手,“现在脱了鞋上床,把被子盖好。” 刃唯乖乖照做,把球鞋脱下来甩到窗边,玻璃窗被砸得“咚”一声响。 房间的灯全打开了,刃唯脱裤子上床,缩成一团。 成景廷耐心地等他做好,又说:“被子盖好了,腿脚别伸出来,就什么都不怕了。” “是不是床底下有什么东西啊……” 刃唯是个熊胆子,但在成景廷面前就想被照顾着,不禁还真有点儿害怕了。 成景廷听他委屈地倾诉完毕,一声笑,声音哑哑的,“只是怕你着凉。” 刃唯掀开被子,把头都遮住了。 眼下他不敢出门也不可能跳楼,哪儿都去不了。 在没能确定危险不危险的情况下,更不可能喊哥们儿来打探情况,万一是送死? “你在哪儿呢?不在酒店?” “不在。” 刃唯蒙着被褥,声音软绵绵的:“你还能去哪儿啦。” “回家。” 成景廷想说自己傍晚之后其实去了趟费尔曼,但苦于进不去,只得在门口站了近半个小时。 哪怕没有人能看见他。 人来人往,他像个透明物——存于落日余晖中的黄黑色燕尾蝶。 “你家在哪?” “附近,”成景廷说,“星京东路。” “哇,费尔曼也在星京东路,那儿地段很好啊,特别贵,”刃唯勉强笑笑,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听起来放松些,一来二去他都快忘记成景廷是个大老板了,“第一次听你说回家。” “嗯,快睡吧。”成景廷咳嗽一声。 刃唯像听到外界有什么响动,迅速探头出来紧张地东望望西望望。成景廷听见那头被子窸窣声,安慰道:“你先睡,我叫几位酒店的安保上来守你的夜。” 这句话说完,刃唯总算放心不少,“真的?” “真的。” 刃唯不可能说你守着我才放心,心想成景廷上了一天班也累,说:“那睡了吧,你明天早点来酒店好不好。” “好。”成景廷答应下来。 闭眼没一刻钟,刃唯还是被冷醒了。 穿着毛衣睡觉的后果就是出汗,夜来风凉,吹一吹,人就冻得受不住。 换好保暖睡衣后,刃唯口渴,灌了口酒店供应的威士忌,再扯过乱扔在地上的厚夹克外套,想掏一包烟出来点上。 他的手一探入衣兜内,却没有掏到硬物。 再往里边儿点,从衣兜最深处抓出一团——泥土。 深褐色的、带着黑色污秽物的泥土。 刃唯手脚冰凉。 明明在他从护城河边酒吧回来的路上,他还专门叫人停车,在路边上的便利店买了包平时最爱抽的细烟。 这堆土,是什么? 没迟疑几秒,好胜欲和求知欲就打败了刃唯的畏惧之心。 他跳下床,蹬鞋、穿衣,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拖沓。 直接取下锁开门,刃唯一个人趿拉着酒店拖鞋,穿着薄外套,站在走廊尽头。他垂眸,目光顺着脚边血迹斑斑,一直延伸至凝固出血泊的电梯口。 他不知道,这些都是成景廷因为走得太急而未收拾干净的血迹。 刃唯看着一地血,往前走一步。 时隔很多年后,他都形容不出来那一天的感受——娇生惯养如他,还从未接触过如此直观而血腥的凶杀场面,发生在自己身边,甚至因自己而起。 他打了个寒颤,闻到空气中的一股腥甜,像血,又不像。 走廊的led灯忽明忽暗,闪得同电影里边儿所谓的灵异场景一模一样。耳边,还依稀听得见一阵沉闷的咳嗽声,破旧、凌乱,如千年古钟被敲响,惊醒在耳边。 “出来,”刃唯声音略微嘶哑,“装神弄鬼算什么?” 成景廷手中正攥着一缕尸烟,背贴着1015客房的门,使劲压低自己的粗喘声——酒店房门的凹陷设计与凸出的廊柱,很好的为他提供了藏身之所。 前半小时在走廊上吓到刃唯的那只厉鬼,不过是他的漏网之鱼。 从刃唯在酒店外进了根本不存在的便利店后,成景廷便警觉起来。他甚至怕刃唯明天醒来还记得这件事,扭头就让齐流去查那个“便利店”。 那里不过是一处偏僻而空空荡荡的废弃电话亭。 专供孤魂野鬼居住。 在X酒店冥币价格高昂的情况下,成了不少鬼魂的临时收容之所。刃唯在X酒店待久,阳气受损,再加上有闭合的阴阳眼,极容易被骗进去。 刃唯回房间拿了经书翻开页,拿在手上,对着走廊又是一声吼:“给我出来!” “卫生间吃米的是不是你?晚上来缠我身体的是不是你?让齐流生病的是不是你?在电梯里作怪的是不是你?!” 刃唯双眼通红,漫无目的地骂,“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成景廷一动不动。 他分明躲在了最好的位置,绝对不会被刃唯发现。 却觉得自己无处可逃。 不是。 除了第二个,都不是我。 吃米的是曾经在费尔曼大饭店修建时不慎摔死到楼下的工人,他们的魂魄经久不散,千方百计地想要寻仇,却拿我奈何,只能转恨在你身上。 让齐流生病的“人”我已经全赶走了,在电梯里作怪的,我也除去了。 只有第二个。 在每夜里,陪你入睡,帮你掖背角,钻入你梦境看你哭哭笑笑的,是我。 偶尔,成景廷会抬臂,看自己的手。 他说过,人啊,情爱分明只占三两,却在他这一鬼魂的身体里占了全部。 明明从前他是一个那么以大局为重的人,江山社稷、家国情义,哪样不比儿女情长重要。 可他忘记了,爱是持续性的。 它那么浓烈、激进,贯穿一生。 与此同时,刃唯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坚强爱笑的他,也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压垮了神经,猛地蹲下身子,半跪在地上。 他头疼,胃疼,手疼脚疼,像要被人扎入一千根针。 连月来的精神压迫和单方面追求快让他支撑不住了。要不是因为爱,他还真不会再继续在这个人气不足的酒店待下去——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力不如从前了,说话慢了些,动作慢了些,连喝酒都拼不够别人。 经书翻开,四周的异响淡化不少。 成景廷今晚为什么就没来上班……刃唯迷糊睁开眼,发现走廊上的血迹也消失了。 “你……到底是谁?” 刃唯已经没了脾气,摇摇晃晃地起身,自言自语,“从前,我算是一个无神论者,也不相信一见钟情。这里真的挺厉害,一下让我推翻两个习惯。” 成景廷漠然地站在角落。 他半边脸都被那只厉鬼抓伤,伤口正烧灼得疼痛难忍。 他动动嘴唇,那张看似薄情的唇瓣开合几下,也没能说出那句“不是一见钟情”。 刃唯一个人在廊灯下站着,继续道:“我哥们儿还给了我经书呢,我就只舍得用了一两晚,看来要重新派上用场了。” 成景廷扬起下巴,心中略有些悲哀。 别用。 刃唯走几步,望着眼前一时间仿佛变得幽深无尽的长廊,不再迈步向前,“你不会是地缚灵吧?成景廷都拿你没办法。也奇了怪了,他开酒店前不看看风水吗?” 角落里,成景廷苦笑。 这不就是看了,才开的么。 “你有什么不甘心的,悔恨的,冲我来,”刃唯不知何处来的勇气,“我哥们儿在寺庙里有师父,我家长辈也曾在峨眉山上供奉过佛像。你要是道的,我去青城山一趟也行,你有所求,告诉我,我帮你解决,了结心愿,你尽快离开,不好吗?” 不好。 一声重重叹息。 刃唯自然听到了。他觉得耳熟,又想不起来。 这种叹息声,并不像人在面前那样从胸腔发出的,而是犹如环绕音响,来得铺天盖地。 他听着,感觉那声音像深海浪潮,妄想形成海啸,扑上岸将一切吞没。 刃唯对着空气骂:“你不说话就算了,光叹气有个屁用!” 成景廷身在暗处,莫名被怼一下。 “还有,这儿的老板凶得很,厉害得很,老江湖了!” 刃唯认真劲儿上来,开始花式吹老公,“他又猛又辣,手段可多了,做生意这么多年什么都干得出来。你别招他,招我就成。我什么都不怕……我身体还好。” 他说着,喉咙里“嗝儿”一声,声音变得小了些:“他身体不太好。” ……很有可能肾虚,气血不足。 成景廷:“……” 等刃唯回房睡好后,成景廷又飘来飘去,陪了他一会儿。 这一次,他没有靠近刃唯,也没有想要去抱他。自己需要给刃唯足够的时间。 回七楼,成景廷把初五放出来。 初五临走时,成景廷蹲下去捏它的耳朵,低声传话,说快去找你的小唯哥哥,你都是他养大的。 初五茫然回头,像在说,他还记得我吗? 成景廷闭眼。 刃唯睡醒下楼,第一件事就是要打车出去找齐流。他真得去寺庙里拜拜。 他还没敢把昨晚后来的事儿告诉成景廷。 拎着短期行李箱下楼,刃唯见成景廷还是没上班,心里空落落的。找了礼宾部寄存行李,刃唯抬头就看见蛋黄酥接过他的行李,靠在吧台边嗑瓜子,吃了就吐。 刃唯眼神一和他对上,蛋黄酥立刻放下瓜子盘不磕了。这是基本礼貌。 “干嘛呢?上班时间还磕,”刃唯心情不佳,“投诉你。” 蛋黄酥眯着眼套近乎,“我心情也不好。” “怎么了,陌陌没充钱啊?”刃唯不客气。 “哎哟……刃小少爷,我们这儿没过多久得地震,”蛋黄酥打着哈哈,“你快搬走吧。” “逐客令也没你们这么下的。” 刃唯摆起架子,开始充翻车鱼,“你们大boss还没吭声,你凭什么做决定?” “酒店里边儿三千三百三十三只怨灵,都是我的马仔。”蛋黄酥挤眉弄眼,“我每个月供点儿好酒水果,他们就……” 刃唯听他瞎编,也跟着瞎起哄:“哦,怪不得你没有脚。” “你,你……”你看到啦。 想到成景廷下的保密政策,蛋黄酥没说出口,只是话锋一变,佯装啜泣:“是啊,我小时候出车祸撞的。” 刃唯:“……” 好像这酒店每一个人,都挺奇怪的。 第二十六章 回家待了一天, 刃唯没缓过劲。 他第一次没有秒回成景廷发来的消息。 对方并没有发来关切的问候,也没有对那晚上自己的“亲眼所见”发表解释,只是说今天市里下暴雨, 如果要出行记得带伞。 刃唯发现,成景廷对“带伞”这一举动近乎偏执。 自从那晚之后,刃唯甚至从网上浏览了不少百科, 也没查出他见到的那种怪物是什么。恐怖片他也看了,连着下好几部,也没有找到那种惊悚恐惧的感觉。 他发了那只“鬼”怎么也打不开门的房间号过去,成景廷收到只回了句:好。 夜里, 刃唯再发消息过去问客人信息,成景廷只说不方便透露。 刃唯有点委屈。 虽然他知道这是酒店行业的基本行为准则, 不能随意向外界泄露客人信息。 他想来想去,深夜辗转难眠,觉得是成景廷还不够信任他……不够信任他说的所见所闻。毕竟这种事, 传到哪儿都是骇人听闻, 没有营业者愿意相信自己所经营的企业出现这样的事。 去费尔曼酒店的办公室看了一下午篮球比赛,刃唯索然无味。关上电脑,他正准备约一波哥们儿晚上去酒店楼顶打个solo,电话响起来了。 “你在做什么?”是齐流。 刃唯掏着彩票单子眯眼,“啊……看双色球开奖直播。” “你?你买彩票?穷疯了最近?”齐流现在讲话落不着半个好,“谈恋爱谈得想经济独立了?” “没有啊, 只是累, ”刃唯想想, 决定告诉齐流,“其实,其实我那天晚上在X……真的见到鬼了。” “嘘!”齐流赶紧制止他。 神神秘秘地制止完好哥们儿讲话,齐流说:“见面再聊,这东西过电不好。等着啊,哥哥我明天来接你!” 还有这规矩?刃唯想翻白眼,但还是忍住了。 “唉,对了,”齐流说,“那你还在X住吗?我听你语气特淡定,你真不害怕?” “为了爱,不存在。”他讲。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叨拢八点半,电视直播上双色球开奖,刃唯拿着电话还没挂,手掌拍上大腿,不顾形象地怒骂一句:“哎我操!” 齐流知道他又浪费了几块钱。 第二天齐流来抓人时,刃唯早早地打包出门,拉着行李箱躲回了X酒店。因为是退房之后重新入住,又得去前台搞一趟手续。 刃唯放弃了让他胆战心惊的1002,开了个套房,准备躺着采取“怀柔政策”。 有些话他跟齐流这种直男说不通的,还好齐流是直男并非直男癌,做事儿不爱逼他,没想到“活见鬼”这事儿一出,齐流直接逼宫到X酒店,说不跟他去一趟庙里,就把他的事儿全告诉他爸。 第一天,刃唯先是把腿捆在床上,说蹦迪把腿蹦折了,等会儿三点半还有人来做按摩呢。 成景廷听说这事还专门上楼,刃唯迅速一蹦三尺高。 第二天,齐流送了个轮椅过来,说推也要把刃唯推到庙里去。刃唯摆手,浑然忘记自己腿脚还“不好”着,说晚上还有酒局要去。 刃唯发誓,他绝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轮椅推着去ktv喝酒的。 一轮酒下来,齐流全帮他挡了。刃唯出ktv站起身,一捶腿,痛改前非,“哎呀。” “哎呀什么哎呀,你别倔了成吗?”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刃唯只闷了几口,喝得急,眼红红的,“你当着成景廷的面儿说我在酒店撞邪了,要送我去庙里清净几天,他作为老板,你说他怎么想?” “他怎么想?我巴不得他离你远点,我就是说给他听的!” 齐流气不打一处来,不知道从哪儿掏了顶鸭舌帽扣刃唯小脑袋瓜上,再给他穿上外套,“你听话,跟我去一趟山上。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想想你爸妈行吗?” “跟我爸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是小说里那种什么天煞孤星?” 齐流张嘴,吐出两个恶毒的字眼:“……克夫。” 人 ` 妻小唯握拳道:“操,那我必须得去了。” 他说这些话时,刃唯正在给成景廷发消息。 ——你觉得我该不该去? 整整五分钟,刃唯和齐流一起盯着手机微信界面上那一行没停止过的“对方正在输入”发愣。 手机震动,成景廷却只是简略地回复一条:——去吧。 刃唯二话不说,腿脚一下好了,站起来就跑上车,说回家收拾东西。 去就去,谁稀罕少相处几天啊。 ……不行,还是想他。 气死了。 齐流感觉他情绪没对,没注意到刃唯是笑着还是生气,连忙招呼小唐等一众马仔,赶紧跟着刃唯跑。 青山隐隐,寒风凛冽,南方的冬日极少落雪。 一件外套并不御寒,刃唯才待了半天,就把自己用羽绒服包裹得几乎快闭气了。盆地多平原,山岭极少,城市周围的小山小坡,刃唯基本上都来过,好巧不巧,齐流这次找的地方,是在他小时候就曾拜访的。 这座山特别灵。 刃唯闭眼,将额头贴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还记得小时候自己的愿望是能在每周五下午放学后喝一桶奶,然后身高长到一米八零。 他想想现在自己的海拔,觉得今儿来也算是还愿。 去庙里的路因为前些日子暴雨山洪,满地泞泥,已十分难走。刃唯不是矫情的人,蹬着球鞋就往泥土里踩,嘴上还特别兴奋地喊:“嘶——好痛,好痛!” 齐流忍不住甩衣带抽他屁股,“唯唯,你抖m啊?” “脏在鞋身,痛在我心,”刃唯抬脚看看自己快报废的球鞋,嘀咕,“这还是我高中打比赛的战靴呢。”爬了一半,刃唯把卫衣帽子袋上,露出一张小脸,“小下流。” “怎么?” “这山上的庙是不是什么愿都能许?什么都能求?” 刃唯一闭眼,想求个姻缘。 “嗯,”齐流低头看路,“应该是吧,反正挺灵的。不过我今天带你来不是让你玩儿许愿池投币的,我是让师父看看你最近怎么回事儿。” 刃唯没想到的是,他这上山,一住就是一周。 后山开了大片的山茶花,奶白鹅黄,偶尔晨起看景,山里都像覆了层金光。庙里的师父说这是有福之相,说难得一见它们开得这么好……上一回应该是几年前了。 庙里的师父还说,刃唯八字太弱,阴阳眼未闭合完整,确实能看到不好的东西。 他还说,刃唯近期长时间待在不干不净的地方,接触灵体过多,气血虚弱,阳气不足,需要好好调理,并且再也不去那个地方。 刃唯没敢说是酒店,齐流到先说了。 报完坐标后,刃唯亲眼看见那位师父的表情晴转多云,长叹一声。刃唯悄悄竖着耳朵,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想从师父的嘴里听到一句“呔!此乃孽缘!”,小说里都这么写。 但师父没有。 他只是说,让刃唯在庙里住一阵子再回去。 所以,X到底怎么了? 最开始,刃唯还以为师父闹着玩儿的,他并不认为这里能常住。再者,师父不收费,那更不是在忽悠钱财了。第一晚,刃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没能想明白到底为什么。 这一天,夜深露重,刃唯趁着守夜人打瞌睡的空档,抱着羽绒服跑出房间。 倒不是找师父。 山里夜间人迹罕至,更别提信号了,稍微往房间内里侧一点儿,手机3g马上变e网,微信消息都刷不开。但神奇的是,微信界面上明明写着“WeChat(未连接)”,可他一给成景廷发消息,对方还是能收到。 整个消息列表,只有他给成景廷发的消息前面没有红色感叹号。 裹着厚衣服,刃唯手掌心捧了个小烛台,蹲在寺庙出来的山崖上,吸鼻涕。 太冷了。 夜来风起,这劲道再大点,他得被掀下山——恍惚间,刃唯甚至开始幻想自己从崖边跌落至丛林间。 外面信号满格,刃唯一蹲就是二十分钟,腿都麻了。 他那天蹦迪是真的把小腿肌肉蹦疼了,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撕裂,但修养一下又舒服不少,蛋黄酥给自己送上来的跌打肿痛膏药特别管用。 “喂?你在干嘛。”刃唯拨通成景廷电话,扯了把野草往自己鞋面上敷着玩儿。 “接客人,”成景廷说,“你呢。” “啊——”刃唯没忍住打一个喷嚏,成景廷在那头问:“感冒了?” “嗯,房间里特别冷。我带了羽绒服都不管用。”刃唯放弃搓手,用空的那只手挡住话筒,怕成景廷听到风声,一听就知道没在室内。 成景廷难得关心他生活琐事,“晚上穿什么睡觉的?” “短袖,我是不是特傻逼?”刃唯叹气,“以前住酒店都有浴袍那些的,我想得不周到。” “嗯。” “嗯什么?” “说你傻。”成景廷淡淡道。 “……”刃唯听他这么讲,心里五味杂陈,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委屈了,“我不知道嘛。” “现在知道了?山里都很冷的。”成景廷说,“我以前……” 他话说一半,住了嘴。 刃唯不满他只说半截话,追问道:“以前什么?” “没什么。” 以前我在山里被埋了半个月,天天在墓穴里躺着发呆,灵魂和肉体纠缠在一处,哪儿都去不了。 我以为我是被黑白无常忘记了,结果后来才知道,是我身上有罪。 “山中一入夜就很冷,有飞虫野兽。大部分山有水库,凌晨四五点雨露最重,寒凉上身,容易积累湿气。”成景廷说,“庙里窗薄门透,御寒还需要你自己照顾。” “你这么了解啊……”刃唯好奇心上来,“你不像在野外呆过的人。” “生,生存训练。”成景廷语气紧张了点,他还是不适应撒谎。 第三天下午,刃唯被师父叫进一处封闭的小茅草屋,让他先洗个澡,等会儿下锅煮煮。 刃唯听到这句话时,眼睛都瞪大了,这师父吃人肉的? 师父看他表情,一捋胡须,摇头道:“你身上秽物太多,得靠清浊之气净化一二。” 刃唯:“师父,到底什么意思?” 师父:“洗个澡就好了。” 刃唯被拖进澡盆泡了没几分钟又自己热得受不了站起来了,感觉气血攻心,小腹连着胸腔都是一种被沸水煮过的热。接着,他披外套坐上蒲团,半跪在地上,被师父摁着低头。 后脖颈连着脊梁骨处,被朱砂笔勾画了一串他看不到也看不懂的符号。 师父写完,还特别摩登地拿手机给他“咔嚓”一张给他看,说是验货。 图片上,刃唯弓着腰,背脊裸露一半——他正将头低着,后脖颈上笔迹猩红,与白皙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他微微侧着头,还能看见挺翘的鼻尖以及垂下的眼睫。 刃唯看着照片,浑然忘了问这符咒有什么用。点开微信,兴奋地发给成景廷——看! ——庙里师父给我画的。 刃唯见图片发送成功,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赞叹一句师父可以搞人体彩绘了,才想起来问:“师父,您这画的这个什么意思啊?” “嗯……”师父故作神秘地沉吟一阵,悠悠道:“辟邪驱鬼的。” 刃唯乖乖点头,喝一口盖碗茶,“哦。” 他低头迅速打字:——师父说这是驱鬼的!我以后来你们酒店,我他妈的再也不怕了,耶。 点击,发送给成景廷。 “齐流那小子不是说你撞邪了么?凭借那日你说的所见所闻,你需要这个护身,”师父说着,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幽暗,“朱砂护身符仅能保存半个月左右,半个月之后,再上山将其补全。” “为什么只能保持半个月?” “掉色啊,”师父说,“你不洗澡吗?” “洗……”刃唯捂脸,没想到这么严肃的东西还会掉。 第六天,齐流和送快递的小哥是一起上山的。 齐流一路开着车,眼睁睁看着送快递的小哥蹬自行车蹬得十分卖力,历经千难万险才抵达了寺庙门口。 齐流盯着那位快递小哥:“……”这哪家的快递员这么尽心尽力。 快递小哥似乎看出他的疑惑,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客户加了一千块钱呢。” 他说完,有点赶时间,“哎?请问哪位是刃唯?” “我,”刃唯背着登山包,已经被山中生活快折磨成了野小孩,抓一把乱掉的发型,说,“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啊,您先签收。” 快递小哥将单子递给刃唯,刃唯利索地签了名。 见快递小哥收了单子要哼哧哼哧骑自行车下去,刃唯叫住他:“你把你的山地自行车折叠一下放我们车后备箱,我们带你下去。” “真的?”他笑笑,“那真是麻烦您了。” 他转身装自行车时,刃唯蹲下来从路边捡了块尖锐的石头,顺着快递包装一划,里边儿的落出一个木盒子。还是镂空雕花的。 刃唯伸手摸上去……看这鎏金锁扣与所用木料,这东西绝对有些年份。 木盒一开,躺着一件X酒店的浴袍和一双拖鞋。 刃唯傻了,齐流倒是率先拎着那件加绒的浴袍起来抖抖毛,语气听不出情绪:“不错啊,你男人挺贴心,可惜我们都要下山了。这是拖鞋?” 拖鞋上清楚地绣着:X hotel。 “嗯,”刃唯闷闷地说,“我骗他说我晚上光脚乱跑。” “这是什么?”齐流指了指盒子底部的一套餐具。 “刀,刀叉……”刃唯不明白为什么成景廷要寄这些东西,“还分了吃鱼的刀、吃肉的刀、沙拉刀。喏,这儿还有睡前点的进口香薰,但寺庙禁止明火。” 见刃唯还在咳嗽,齐流把那件浴袍给刃唯披上,“我靠,你这生活精致啊。” “我都没用过这些东西……但是,我总感觉特别熟悉,”刃唯抓起沙拉刀,惊道,“你看,我感觉就是这么拿的!但我真没用过,我家没这么讲究。” 齐流立刻搜了一下拿法,傻了:“你在梦里用过吧?!” 管他妈在哪儿用过!这些都是成景廷专门找人给我送来的。 刃唯一激动,简直还想再多住几天! “我太幸福了,”刃唯说,“我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第二十七章 从山上下来后, 刃唯延续着在保姆车上要穿酒店拖鞋的习惯,把腿翘得老高。 燕麦色短袜遮不住脚踝,露出来一截冷得不行, 刃唯脚尖挑着拖鞋一甩一甩,终于在一次急刹车后把拖鞋差点儿甩出窗外去。 “你车震呢?” “没有。”刃唯屁股往坐垫下滑,控制不住地越坐越躺。 齐流一拍座椅靠背, 刃唯悻悻地把腿放下来,心中嘀咕:自己的车都不能随心所欲啊……车震?我还想呢。 他看齐流被车晃得又要睡着了,悄悄又把腿放到专门抬脚的车内踏板上,摁下电动抬升器。腿刚刚放舒服了, 车停下,门一开, 刃唯听到一声洪亮的呵斥:“站如钟坐如松,我怎么教你的!” “喔,”刃唯迅速坐直, 盯着从车窗那儿探头进来巡视的刃镇烽, “爸,是站如松坐如钟。” 刃镇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赶紧挥手:“下来!” 在家被关了一周确实不是什么痛苦的事情,刃唯每天吃夜宵点麻辣小龙虾打打游戏也就过去了。 关键是,麻辣小龙虾太不好剥,刃唯终于在连着点的第三天晚上对这种食物缴械投降。 比起麻辣小龙虾不好剥之外, 还有一个噩耗就是:X酒店歇业半个月, 说是去巴厘岛搞团建去了。 这出发了好几天, 刃唯狂刷朋友圈,也没见到成景廷发一张照片。微信倒是会回复。 ——你怎么不带我呀。 这条消息在刃唯的对话框里打了又删……最终还是没好意思厚着脸皮发出去。 可是刃唯不知道的是,X酒店根本就是幌子。 他脖颈上写了那么一个厉害的朱砂符咒,到了X酒店门口都进不去的。成景廷等人想要接近他就更不可能了,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只能躲躲了。 现在刃唯已对鬼神敬畏,洗澡的时候害怕碰到脖子后的符咒,淋水都小心翼翼的,每次洗完还得对着镜子骚一阵,看看脖颈后面掉色了没有。 齐流让他去纹一个,刃唯拒绝了。 他说不希望这辈子都撞邪上边儿,寓意多不好啊。 城东新开了家夜店,海蓝色霓虹灯装修,闪得整条街人人敬而远之,对门就是一所国家级示范高中。 刃唯接到这消息时笑了个半死,这不是摧残祖国的花朵吗。齐流也笑岔气,哎你还真别说,真有穿着校服去蹦迪的。 刃唯点一根烟叼上,摇摇头,“哎呀,现在小朋友真会玩。” 刃依依正从楼上下来拿定制的礼裙,听弟弟装模作样的语气,一巴掌招呼上他后脑勺,“小屁孩儿,你才多大!” 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刃唯下意识一躲,刃依依的手掌拍到他后脖颈,满手的红色朱砂料。 刃依依惊恐地盯着自己掌心,“你这什么东西……你血怎么这颜色的?姐给你拍出血了?!” “姐,我快要被你拍掉半条命,”刃唯无奈地打断她,“这是朱砂,弟弟我辟邪用的。” “还二十一世纪新青年呢,这你都信,嘁——” 涂着蔷薇色的指甲点了点刃唯的鼻尖,刃依依边提包边往外走,“有帅点的男鬼告诉我啊,我想演一波《人鬼情未了》。” 说完,她在玄关处金鸡独立着穿鞋,蹬完高跟鞋给弟弟抛了个飞吻,“在家乖点儿啊,姐走了。” 刃唯:“……” 他早已习惯他姐姐这副德行,但好奇心又上来了,《人鬼情未了》是什么? 百度一查,是部电影。 刃唯从厨房偷了一袋煮花生,搂着冻啤酒上楼,把投影仪打开,窝在房间里找了资源,花费一个下午,把这部电影看完了。 整部电影看下来,刃唯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想起那天在十楼看到的那个打不开门的笨鬼……还有,还有成景廷。 那个笨鬼也太丑了。 相比之下,成景廷帅到爆炸……但成景廷是人啊。 刃唯这么想着,手里遥控器胡乱按按,不小心按了倒退键,投影仪幕布上又出现了片中已死去,但还和妻子正在相拥的男主——他的身子看起来略显透明,嘴唇发紫,面色苍白,眼中有遮掩不住的忧郁。 高鼻梁,深眼眶,抬起头会勾勒出的下颚线……刃唯愣了几秒。 忽然就想起了成景廷。 他正发呆,窗外忽作狂风,把厚重的帷幔吹起边角,玻璃“哗啦——”直响。 刃唯揉揉眉心,起身去倒煮好的朱古力。 从懒人沙发到直饮机的距离不过几个跨步,刃唯没注意看脚下,低头就被乱扔的抱枕绊了一跤,没摔下去。他捏着腰站直,无意识地瞟了一眼窗边,风声实在是太大了。 然后,他在窗帘下看到一双脚。 穿着黑皮鞋的脚。 再一眨眼,那双脚不见了。 “咕噜——”刃唯听见自己吞咽唾液的声音。 他背脊发凉,猛地转身贴到衣柜上,又感觉衣柜里藏了人似的,瞪大眼看着那处。刃唯不是多磨叽的人,抓起羽绒服往身上一套,开门就闷声往外走。 还没忘了拿一杯朱古力。 他飞速下楼的声音惊动了在客厅里阅报的刃镇烽。 刃镇烽皱眉,看了一眼刃唯脚上穿的X酒店拖鞋,怒道:“小子!你去哪儿?” “爸,我,我出门走走……”刃唯已经在家里呆不下去了,“您要跟我一起吗?我觉得家里太冷了,您跟我出去吃个饭吧。” “小张,把暖气调高点。”刃镇烽二话不说给保姆间打了个电话,利索挂断,一指自己身边的沙发,“坐。” 刃唯不得不坐。 “下个周开始,给我当司机吧,一个月算你五千,”刃镇烽假装看报纸,余光却在偷偷瞟儿子的表情,如今刃唯被吓得脸色苍白,战战兢兢的,刃镇烽还以为是儿子终于知道怕自己了,沾沾自喜道:“你别那么紧张,你爹又不吃了你。” “五千?!”刃唯回过神,“我不去。” 刃镇烽将报纸合上,“为什么?” 刃唯眨眨眼,偷看自己爹的表情,说:“我来给你当司机你给我五千,我不给你当司机你也得给我五千,我为什么要来?” 况且自己现在也有在赚钱啊,一个月靠酒店收入不少呢。 刃镇烽:“……” 于是,当爹的开始四处找棍子。 刃唯看情况不对,站起身穿着拖鞋就要往门外跑。 听到刃唯的回答,从楼上卧室追下来的成景廷笑了笑。果然,人是比前两世俏皮机灵了点儿,但这股子小九九的感觉还是没变。 他今天魂魄离了肉身,好不容易补足了灵气才能来刃唯这里瞧瞧。 快半个月不见了,就来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那部电影,成景廷也坐在刃唯旁边陪他看完了。连刃唯不小心睡着时,被褥都是成景廷给他披上的。 还有滚烫的朱古力,也是成景廷重新热好的。粗心大意如刃唯,完全没有在意到两三个小时过去了,饮料怎么还可以这么热? 刃镇烽实在不知道如何教育小儿子,从客厅茶几下抽出一摞光盘,数了七张扔给刃唯,“五星酒店管理纪录片,你回房间看看,看完给我写个观后感。” 刃唯盯着光盘封面,“新加坡滨海湾金沙酒店、阿布扎比皇宫酒店、棕榈岛亚特兰蒂斯酒店、北京盘古七星酒店……哇,爸,我看完能去住吗?” “住一次给我写一个专业测评。”刃镇烽决定开始严格要求小儿子。 刃唯声儿小小的:“您不管我跟谁去吧……” 刃镇烽抬头,“男的女的?” “男,男的吧。”刃唯声音更小了。 刃镇烽没说话,刃唯就知道这事儿半斤八两了,跑过去给他爹揉揉肩,说接下来一个月一定在费尔曼乖乖坐着哪儿都不去,每天多卖点房间,钱攒够了再去。 趁着去厨房给刃镇烽倒茶的空隙,刃唯掏出手机给成景廷发消息。 ——以后有机会一起出去旅游吧。 客厅的小沙发上有一处不易发现的凹陷。 成景廷正坐在那里,拿着刚刚因为震动被刃镇烽注意到的手机。不过,刃镇烽是看不见那只手机的,只能听到新消息震动的声音,抓枕头翻了几下,也没搞明白是自己的手机还是儿子的手机在震。 说来话也长,这只手机还是游客烧给成景廷的。 他第一世的墓修得辉煌壮大,在民国年前就已被山匪盗贼偷了个净,好在没人进入墓室,成景廷在第二世又将自己的坟墓修缮,才得以保存到今天。 那里虽然没被外人发现,但当地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景区,当地人也知道这儿有一处简单又占地的古墓,在几次要求迁坟后都未得到政府审批。 当地人传闻说这座坟灵得很,所以偶有游客路过,都要上来拜拜。 这部手机,成景廷都忘了是什么烧过来的了。还是智能手机。 烧过来的时候是模型,作为载体,成景廷稍微使点功夫,它就能供使用了。 刃唯和刃镇烽的对话,成景廷全听进了耳朵里。 可那些地方山高路远,他没有办法去,更别说国外了。成景廷攥着手机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 ——以后再说吧。 他这么回复刃唯。收起手机,成景廷环视一圈刃唯的家,越觉得有几个摆件眼熟。 似乎都是费尔曼以前摆在大堂的珍藏品。 当年成景廷去世后,酒店的临时所有者把酒店连着藏品转手给刃家,这些宝贝也就不再属于成景廷了。他留下的只有一段传奇而短暂的历史。 刃唯像不知道受了何种指使,忽然说:“爸。” “嗯?”刃镇烽喝茶,没抬头看他。 刃唯闭闭眼,脱口而出的话有些不受控制:“我记得咱家酒店有个介绍历史的册子,放地下室了?” “在地下室,”刃镇烽奇怪,“你以前不是背过么?又忘了?” “忘啦。”刃唯笑得特甜。 一转身,刃唯披上X酒店的浴袍,像少年骑士穿了红战袍,怕黑怕鬼的感觉一下消失不见。他用钥匙拧开地下室的门,朝里边儿高吼一句:“本少爷下楼看看!” “别摔着啊!”刃镇烽伸直脖子喊。 刃唯翻箱倒柜,终于在地下室的一处柜子里找到了它。 这一面柜子和其他落灰的地方不同,干净明亮,像被人随时养护着。 抱着册子坐电梯上楼,刃唯长舒一口气。 翻页,页脚上还用毛笔字勾勾画画,写着小小的批注——刃唯惊叹一声,这字可真好看,以前都没觉得这么好看。 封面上写了一个巨大的“Feynman”,如笔走龙蛇,仅寥寥几笔,就将这段尘封的历史揭开了金光边角。 这个字,是将老费尔曼酒店的招牌拍下来,用照片的形式黏在上边儿的。 刃唯不知道,这位题字人此刻正站在自己身后。 用一种难言的眼神凝视自己。 翻着册子,刃唯再次了解到,费尔曼以前的规模更加庞大,算是隐藏在闹市之中。三百个房间,十多个农场,占地不容小觑。百年来被两个家族所拥有,成景廷过了便是刃家。 那些年,有马术比赛,酒会,酒店工作人员近千。里面藏品众多,也对外人展览。搞绿化的园丁团队有二十人,还有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剧本藏书阁。 那会儿,它还叫“费尔曼饭店”。 每年冬至到元宵后,酒店都是关着的。册子里有这样的批注,但刃唯不知道为什么。 成景廷站在他身后,很想说一句,因为我要带你过每一年的春节。烟花刚有的那一阵子,每年还要给你放好多,全城的人都来费尔曼附近观赏。 你说这叫普天同庆,我说这叫花前月下。 相册翻到后面,刃唯忽然看到费尔曼在几十年后,最终留给世人的惊鸿一瞥——紧闭的镂花大门,厚重而落满了尘埃。 门前一个巨大交叉的白色横条,将所有的过往牢牢锁死了。 刃唯越看越眼熟……他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在X酒店标帜餐厅观夜景时,看到的字母像什么了。 “X”的样子,像贴的封禁条。 第二十八章 “啪”一声, 刃唯将记载费尔曼饭店历史的册子合上。 莫名的,刃唯想起那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秘伯爵。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哪儿都没有他照片。只说生于清光绪十八年——那一年, 世界上拥有了第一只肖伯格手 ` 枪,发现了已知的离木星第三近的天然卫星。 冷静一会儿,刃唯迷迷瞪瞪地, 又将册子打开了。 从前蓉城地处内陆,交通并不便利,却倚仗着一马平川的地势扩建城市,将整个西南地区的繁华与经济全汇集于此。 费尔曼饭店曾是老蓉城最为豪华的顶级社交场所, 那会年代的阶级分明,促使不少达官显贵要都下榻到这里, 才算得上是“上等人”。 那个年代,在费尔曼饭店里,哪怕是南方的冬季, 也供应着“水汀”。 那会儿有个传说, 传遍老蓉城大街小巷,说夏日炎炎,只有费尔曼饭店大堂的地是冰糕子砌成的,人穿靴走在上边儿,浑身都冷得发抖哩。 这不翻不要紧,一翻又翻出些陈年烂谷子芝麻事儿, 说那时候流行什么都往酒店里凑。赌场、婚宴、游戏厅、歌舞厅、自杀圣地、凶杀现场, 齐齐拢拢都聚集在此处, 隔三差五上头条,风头一时无二。 最让刃唯感到熟悉的,是在一九二七年第一次封闭费尔曼饭店之后就再也没开过的塔楼。 而传闻中伯爵的奢华卧室,就是在这座被称为“西南第一高楼”的塔楼上,迄今为止,它孤独而冷漠地屹立在那处,已经同费尔曼酒店主体群一起渡过了百年。 册子的角落卡了张小小的彩色照片。 外墙清水砖,镶嵌红砖作腰线,圆弧拱、巴洛克凉亭…… 刃唯愣愣地看着照片,不知道从哪里察觉到了一种熟悉感。 小时候,自己明明无数次捧着纸风筝从这儿楼下的葡萄架边奔跑过。 但这座孤独的建筑,给自己的感觉却不是快乐——是心痛。 奇了怪了。 刃唯花了整整两个小时,将册子翻了个底朝天。 眼睛酸涩,他正站起来,准备下楼去把册子还回去,再滴两点眼药水。就这么一个起身的动作,册子不慎滑落,不知道从哪里的暗页中,轻飘飘落下一张薄薄的信笺纸。 钢笔字力透纸背,上书两个字:生平。 再往下看,只用英文写了一排:Earls Cheng,十六岁随母迁华,二十岁于华继承父位。二十五岁将经营重点转移至房地产投资,建立费尔曼饭店、洛根花园、安泰大楼等,又相继开设本行、洋行等企业。三十岁参与社会活动。 三十五岁遭枪击,逝于费尔曼饭店塔楼。 纸上还说,伯爵的父亲是中英混血,所以伯爵身上只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 刃唯心脏砰砰直跳,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这位神秘伯爵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这张纸被他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次,也没能再找出什么线索。 “小子,看完没?看完放回去,小心册子受潮了,你吃不了兜着走!”刃镇烽中气十足地吼一嗓子,拿手里的报纸敲敲桌子,朝地下室喊:“上来了!” “来了来了!”刃唯悄悄把那一页薄纸叠好。 嘿,他偏要兜着走。 他想着,把那一页纸揣进了毛衣内揣里,拉上拉链,双手插兜,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鬼鬼祟祟。 “看完了?”刃镇烽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毛衫。 “嗯,”刃唯这会儿捋毛特别顺,乖得不同寻常,“我回房间了。” 成景廷在远处窗帘边站着看刃唯,他自己也自然瞧见刃唯藏纸了——不管刃唯是出于何种缘故,成景廷都兴奋了起来。这种兴奋,完全源自于刃唯对自己的好奇。 对两个“自己”,都拥有了一种解释不了的探索之心。 刃唯藏着那一页纸又偷偷摸摸上楼,半途栽倒在楼梯口,忽然心痛得难受。 他喘着粗气爬起来,单手摁住胸膛,张开嘴,感觉像有一只手插入他的横膈膜,用指尖拨开根根分明的肋骨……再攥住他的心脏,疯狂地往外拉扯。 成景廷本来跟随他一起上楼梯,没想到眼睁睁看着刃唯跪下去。 “我,我……”刃唯张着嘴,急红了眼,疼得要哭,又喊不出声,“爸……爸……” 成景廷如今是全透明的状态,捞不住他,只得看刃唯半撑在地板上动弹不得,嘴唇发紫,憋着一口气,伸手想要去抓楼梯栏杆边闲置的扫帚。 刃唯摔下去的时候手机都掉出来了,砸在楼梯铺的地毯上,并未发出什么响声。 他心脏剧痛,怕自己撑不过去,慌乱着去抓手机,试图往楼下扔。 又不知道被什么力量驱使,刃唯已经快张不开嘴了,还抖着手去长按手机的紧急联系人摁键。 按一下是他爸,按两下是成景廷,按三下是齐流。 刃唯已经痛得不清醒,胡乱地一阵狂按——成景廷的手机响了,发出了那阵细微的震动声。 他撑着手肘仰躺在楼梯上,睁开眼,眼前忽地异常清明。 紧接着,他看见,栏杆边闲置的那把扫帚,自己动了。 扫帚悬浮在空中,坚硬的把杆却敲上了木质的楼梯扶手。 “铛——铛——铛——” 三声过了,扫帚又自己往扶手上“狠撞”了几下。 没过一分钟,刃唯耳边炸开一句“刃唯!”,像是刃镇烽喊的。 刃唯紧绷的状态一下放松下来,堕入梦里。 折腾一夜,医院召开会诊,做过心电图、动脉成像等等检查心脏病的项目之后,刃唯的身体并未被发现有什么疾病,更别说先天性了。 刃唯生下来就活蹦乱跳,一口气能吃五碗饭,当妈的都管不住。 齐流是继刃母和刃依依之外第一个来的朋友,扑到刃唯床边,攒足情绪就开始号啕大哭,哭得刃唯伸手把他的脖子往后拧:“别哭了,你大哥我没死。” “唯唯,我给你带了你小时候最喜欢喝的ad钙奶,”齐流抹眼泪,“你快点好起来。” “……”刃唯装作特别高冷地沉默一阵后,还是接过ad钙奶乖乖插了吸管喝两口。 “还好你没事儿,你多给我说点儿话,”齐流说,“你知道我们现在圈儿里传的啥吗?” 刃唯抬眼:“什么?” “说你太久没回X酒店见情人,相思成疾,一回家就翘辫子,气出心脏病了都。” “去他妈的。”刃唯小声地骂一句。 他气不过,又把ad钙奶像灌酒似的一口闷了,掀被子就要下床,“哥哥我会会他们去!” “哎!回来,”齐流叫住他,“你爸妈还没准你出院呢,威风什么呀。到底怎么回事儿?我怎么觉得你心情不佳呢?” 刃唯突然说:“你说,我是不是要人鬼情未了了?” “啊?”齐流又被吓一跳。 “我觉得啊……”刃唯故意放慢说话速度,“总有一只鬼跟着我,我又不知道他想干嘛。他是不是想干我啊。” “……”齐流点点头,又摇摇头。 齐流将手掌心覆盖上刃唯的手背,认真地说,“唯唯,你相信我,人和鬼搞起来,一定不舒服的。” 刃唯突然骂:“放屁呢你。” 齐流遭受二连击:“啊?你怎么知道?” “我这个屁是说我不会跟鬼搞,没有说不舒服……我才不知道舒服不舒服,”刃唯一紧张说话就小声,他咬紧下唇,像教育低龄儿似的,盯住齐流,“成景廷是人,我要跟成景廷搞。” 齐流内心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那天刃唯思来想去,也没把那个扫帚自己飘起来帮忙求救的事儿告诉齐流。 现在他该庆幸的是身体无恙,虚惊一场。 成景廷昨晚在跟着刃镇烽一起送刃唯来医院之后就走了。 医院气浊,成千上百的神仙鬼道每日在夜里聚集此处。抢魂儿的,逮魄的,总在夜间流窜于各大医院,时不时去停尸房躺一躺,还能上身气弱的魂魄,干些损阴德的勾当。 这种地方,成景廷携带的阴气过重,容易吸引不速之客。 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他都难以保全刃唯。 出院之后的几天,刃唯掰着手指头数日历。 数就算了,还天天念叨:“成景廷大后天回来”、“大老板后天凯旋”、“景廷哥哥明天返蓉”、“大冰山今天就融化”云云。 连在新机场来接机齐流时,刃唯都不放过自己研究日历的机会。 刃唯摇头晃脑:“成景廷今天到机场,OK,我等会儿再来接一波……” 齐流听他卖萌式的碎碎念加叨逼叨,无奈道:“唯唯,你也太Q了吧?” “什么Q不Q的呀……” 刃唯还挺不好意思的,“赶紧的,快点儿跟我回市里!郊区冷得我发慌。” 齐流一拍掌,“真的,我跟你说,这机场我修得可费力了。每一个螺丝钉都是我去买的,还有这地上的安全桩……” 刃唯不耐烦地按了声喇叭,挑眉看他,“怎么上高速?我找不着路。” 齐流摇头:“……我也不知道。” 刃唯:“……” 拉倒,信谁都不靠谱!导航最管用。 送齐流回家之后,刃唯一个人跑去商场吃了绵绵冰。 他突发奇想,成景廷那种常年脸上冷冰冰,身上也冷冰冰的人,如果吃绵绵冰会是什么化学反应? ——有空一起食冰![图片] 微信那头的成景廷看得一身冷颤,这小“蛇蝎心肠”的。 ——我没查到你航班。所以夜里几点回来?我来接你。 成景廷一愣,忘了买假机票。做事谨慎如他,要不是因为刃唯这几天连连出事,自己还忘不了这么重要的环节。 赶紧招呼蛋黄酥他们拿钱补票,成景廷才回复:十二点到,不用接。 ——免费接机,还赠送专车甜点。 ——什么甜点? 刃唯收到消息,内心大喊一声“double kill!”,成景廷这算是同意了吧? 他趴在车方向盘上乐得不行。 鼓足勇气,刃唯手起刀落,打完三个字:——亲亲啊。 ①水汀:暖气。 第二十九章 刃唯“心脏病”一犯, 随时在酒店里都打起一百零一分精神,并且坚信自己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至于那张诡异的纸页, 已经被他乖乖放回了家里地下室的册子里。 刃唯想,应该是自己无意间冒犯了这位伯爵。 他站在册子前三跪九叩,认认真真认了错, 说绝对不再乱打扰您! 天地为鉴,诚恳道歉。 哪知道,接受他道歉的人正站在他身后望着他。 拍落膝盖上的灰,刃唯顺着楼梯爬回一楼, 一抹额间的汗,心里默默地打小算盘:这到底是什么神秘力量啊……有空一定要探探他爹的口风, 拿到塔楼前大铁门的钥匙,进去瞧瞧。 半个月没怎么见到成景廷,刃唯心都要痛死了。 他在第二天就跑去商场买了两碗绵绵冰, 正准备去X酒店开个房和心上人花前月下, 没想到在路上就碰到了X酒店的车。 这辆纯黑色商务车,方方正正,是曾经送过他一程的——远远看去,像个棺材。 刃唯这么想着,浑身打了个寒颤。 车辆飞驰而过,后排座位的小窗帘被系带拴紧, 玻璃后露出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 苍白、俊朗、轮廓锐利, 总带着说不清楚的深沉。 刃唯眼看那辆车往酒店所在的那条街驶去, 给成景廷发消息:——回来了? 由于回酒店之后还要“破阵”让刃唯能找到,成景廷皱眉,犹豫一会儿回道:在房间休息,等下联系。 刃唯一看微信消息,来气,怎么还骗我。 他也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直接回复:——我刚刚看到你和你的车了。 成景廷一愣,认错。 ——对不起。 刃唯关了机,站在街头的风口,手里还捧了两碗浇好糖水椰果肉的绵绵冰。说好的夏天一起吃火锅,冬天一起吃冰品呢?!居然还骗上人了。 他围着羊绒围巾,身上穿得单薄,在路口发了会儿愣就开始想咳嗽,毕竟“大病初愈”,刃唯小身板儿还经不起折腾。不过他也是仗着年轻,从来不泡脚不喝枸杞水的。 刃唯掏出手机查了查今天的温度,暗道自己还没老,抗冻能力一流。 再一刷新,他又看到城市社区app上有一条新帖子,说评选本市最好的酒店。 费尔曼、Marriott、NICCOLO等等都上了榜,唯独不见X的选项。 刃唯疑心顿起,又抱不平……X酒店不管在软装还是硬件上都可以称得上一流的奢华,评星级那绝对是五星的,价位卖一千五一夜根本不算贵,怎么开业快三个月了,连本地的论坛上都没有半点风声? 他又想起之前参加聚会时,同行严鸿声说过的话。 刃唯想了想,把这一切都归结于网络的力量做得不到位,得劝成景廷好好发展一下,这么个酒店不拿来炒成网红酒店,不是白瞎了这二亩三分地吗? 又发了会儿愣,哪怕是在冬日的寒风中,本就不易保存的绵绵冰融化了一半。 成景廷发来消息问他,你在哪里。 刃唯也不矫情,发了坐标过去。 那天,是成景廷第一次走了那么远的路来接他,还是大白天。 已至十二月,城市开始飘雪,午后新雪初化,暖融融的阳光来得吝啬,往往只出现几分钟。 成景廷刚走出酒店那一道长长的窄路,拐入路口,就看见刃唯捧着两个碗,站在红绿灯下。 他双颊通红,一副收获意外之喜的表情,张口想讲话,吐出一圈圈白雾。 成景廷想起以前自己和刃唯在费尔曼塔楼上抽烟的场景—— 刃唯披一身藏蓝鹤氅,指尖细白修长,唇瓣开合,总让自己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刃唯老远看到成景廷走过来,激动地跑上前,忍住想上蹿下跳的得瑟劲儿,伸手去摸摸成景廷的衣服袖子,心疼道:“你怎么穿这么薄就出来了?” 他说着去取自己的围巾,“来,你带这个,不然冷……本来手就冻,还自己不注意保暖。” 因为身高毕竟差了一截儿,刃唯只得踮脚,又轻轻用手腕将成景廷的脖颈往下压点儿,后者也十分配合地放低了海拔。 刃唯看他淡定自如,耳朵却红得不行,忍住发笑的冲动……成景廷也会害羞。 将围巾给成景廷带上,刃唯特认真地系了个结,把成景廷原本裸露的脖颈裹得严严实实。 他低头,开始说:“寒从脚下起,你也少穿皮鞋出门,容易生病。” “其实,”成景廷感受着脖颈的温热,“我身体挺好的。” 刃唯笑出来,“什么呀,我又不嫌弃你……” 他怕成景廷穿这么少在外着凉,转身要往酒店走,回头还问一句:“我摸摸你的手,我看看你冷不冷。” 光明正大地“占完便宜”后,刃唯顺势把成景廷的右手握着放进自己加绒的衣兜里,“……还是好凉,我给你暖暖啊?” 成景廷点头:“嗯。” 这条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刃唯不知道怎么的,跟成景廷一起走就觉得特别漫漫……路边积雪很浅,他穿着机车靴,特别幼稚地跟着踩成景廷踩过的脚印儿。 成景廷踩的印子很浅,刃唯强迫症,干脆直接把鞋底花纹都给补出来了。 “成景廷,跟你商量个事。”刃唯捏捏成景廷放在自己衣兜里的手。 成景廷在户外,精气神都稍微弱点,“你说。” “我,我今天在社区看了个帖子,说评一下全市最好的酒店,我看了没有你们酒店,”刃唯在认真打算,“可我摸着良心,也不带粉丝滤镜地说,你们酒店是市里除了我家酒店最好的。” “嗯。” “我也观察到,网上搜不到你们的消息了……这比开业前的火爆度还不如。网络订房间现在是一个最基本的方式,宣传也要多做,还可以和各大旅游网站合作,这样对发展比较有利。” “是想做网络这一块吗?”成景廷对网络的概念还比较模糊。 刃唯点头:“对,你交给我来办就好啦,我家酒店就是在网上做过包装的,特别出名。” 成景廷:“那,会多很多客人吗?” 刃唯:“当然!保守估计多一倍吧。你们房间那么多,干脆全部开放了?我知道你对这些挺冷淡的,但你经营好了,还能给员工涨工资……作为成功案例,我还能给我爸讨点儿好。” 听他这么说,成景廷笑了,“你爸允许你帮着别的酒店做生意?” “我年轻,又不缺钱,做哪儿不是做?这叫锻炼。”刃唯说,“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完全炒起来。” 成景廷点头,“费尔曼不是成功了吗?” “可那毕竟有主角光环,再说了,费尔曼早在民国年间就很出名了,成功是因为历史,不是因为我。” 虽然刃唯年纪尚小,但费尔曼发展到如今自然少不了刃唯的功劳。 成景廷听刃唯否认了功过,学着他的样子在衣兜里轻轻捏他的手,想要安慰他,“你的自信心不是很足。” “的确,”刃唯受到鼓舞,“开通网络业务一举两得,要不要试试?” 开通、宣传,就意味着这家“不存在”的酒店即将对外开放,反镇压符、煞镜之类的装备全部要撤下——甚至,过度的“开垦”会让本就坚持不了太久的酒店加快消失速度。 虽然,也没多久了。 成景廷握着刃唯的手。 暖暖的,软软的……好像那枚软戒也不再重要了。 成景廷眼神深邃些许,“你真的想做?” “想呀。”刃唯挺不好意思地笑笑,双眸弯弯。 “做吧,”成景廷看着他,沉声道,“不过,给我点时间。” “耶!” 刃唯没想到成景廷答应地这么快,还以为这人老古董呢! 他尖叫一声停下脚步,迎面抱住成景廷……要不是心里那些可恶的自尊心作祟,刃唯就踮起脚尖亲上去了。 看着刃唯红扑扑的脸,成景廷说:“以后你想锻炼什么,有想法,都可以告诉我。” 刃唯一惊,第一次看到这么大方把产业交给别人折腾的,也太阔气了。 “还想,想锻炼身体。”刃唯鼓起勇气。 成景廷:“……” 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刃唯这句“色胆包天”的话。虽然也不是不可以。 “……嗯。” 成景廷沉默一阵,点头,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想锻炼那种两个人一起出汗的,”刃唯臊到给自己扇风,“我上你下的。” 成景廷回过神,“嗯?” 刃唯“嗷”一嗓子喊完抱住他,将脸蛋快埋进人颈窝了,“我开玩笑的。” 成景廷挑眉:“哪一句?” “第二句,我上你下的。”刃唯老老实实重复一遍。 见成景廷好像不吭声了,刃唯还以为他害羞呢,大方地将其又抱紧一些,用肢体和言语表示感谢:“面对我,你好像什么都放心,也不怕我乱来……你真的太好了!” “这是我该做的。” 成景廷说完,伸出一只手,也回抱住了刃唯。 他又一次感觉到了这种……生命的热度。 刃唯抱住成景廷的手在成景廷背上紧握成拳,一定不能搞砸了! 网络业务的想法一出,刃唯又是个一不做二不休的,每天像个小陀螺忙得团团转,跑上跑下,才联系了好几家比较大的旅游平台,将酒店信息录入,注册申请账号。 请了一波试睡师后,刃唯和他们联系,说一周后包机票包食宿,派人过来写测评。 刃唯首当其冲,先写了一篇三千字左右的,在社交app上掀起一片不小的波澜。 与此同时,X酒店整顿歇业一周。 “快点儿!别磨叽,把那拆了再补那边去。” 小手枪跳着脚在大堂指挥,专门针对蛋黄酥,“你怎么动作那么慢!” “你行你来!我还懒得飞呢。”蛋黄酥白他一眼。 现在他们正在酒店大堂拆那面灵镜,反镇压符也被撕得乱七八糟的……蛋黄酥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老大打的什么算盘,来阳间之前,不是说好了要把X酒店开满半年吗? 不过算算,也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如果要接待阳间的活人,那酒店各方面通灵养阴之物必得先藏起来,对他们鬼魂的供养也会削弱。蛋黄酥好奇,又不敢去问。 自从上次成景廷在大堂杀了那么多魂魄之后,蛋黄酥对自家大佬简直肃然起敬,太牛逼了。 想谁死谁死,连消灭敌人都是亲手送你入六道轮回……天人道、人道、畜牲道、阿修罗道、饿鬼道、地狱道,还都是成景廷来挑。 蛋黄酥他们一众员工也不知晓,成景廷是把那些魂魄送到了哪一道。 他们拆了镜子又拆符,还得把半夜吹箫的鬼魂给遣送回去,大堂旋转门上的马蹄形磁铁被毁了一地,众鬼是又兴奋又担忧……毕竟他们在死亡里浸泡太久了,也想接触一下新鲜的活人。 风水无法改变,可软装上的通灵之物已全部拆除完毕,经过打扫,未开放的房间也已经开放,就等着活人“自投罗网”,拎包入住。 蛋黄酥在前台嗑瓜子,脚尖儿一颤一颤的,他还挺期待。 听他们说已经完工,成景廷踩踩地砖:“地砖下铺的雄鸡血都洗干净了么?” “不是吧,大人……” 姚总监叫苦不迭,他总算明白怎么回事儿了,“您这博君一笑也不至于吧,给自己留条活路。雄鸡血聚阴,您也得补充点儿养分啊。” “不止因为刃唯。”成景廷说。 这些个手下跟了他这么多年,总得攒些积蓄,等他走了,就把冥币兑换成人民币,还能无后顾之忧。 “血就不洗了,厨房的食物都收着点,招呼他们准备点给活人吃的。”成景廷说,“以后,下午六点就别敲碗了。” 只有活人能够进食,而鬼魂不能。 X酒店紧邻交通路口,而恰好死于车祸的人是最迷糊的,它们不太明白自己已经死了。 每到下午六点,昼夜之交,空气中浑浊气最甚,酒店内的鬼厨会敲打空碗,吸引车祸死的鬼魂前来用餐…… 这一环节,也为X酒店供应着源源不断的阴气。 十二月二十四日,借着西方“平安夜”的噱头,X酒店正式迎来第一批网络预订的客人。 而整个酒店,只有刃唯不知道,这其实才是第一批入住的活人。 刃唯属于特殊来客,上上下下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如今来了外来的客人,蛋黄酥紧张得发抖,看到长得帅的男性更是手足无措,白荷看到就来气,无数次骂他死gay。 开业第一天,圣诞节,白荷在前台工作得火冒三丈,差点显出原形吓唬那些要求过高的客人。 平安夜没出什么灵异事件,倒是有客人把房间里能拿走的都拿走了。 洗浴套装、浴袍拖鞋、洗衣袋、杯子,连衣架都不放过,白荷花了好长时间劝说,客人才放过了他们酒店这些“异常好使”的物品。 永远不脏,自动变干不沾水,躺在床上的衣架都能趁客人回头时自己跑衣柜里挂好,你说好使不好使。 刃唯作为先锋军,七点半就下楼吃早饭了。 还把酒店被褥叠成豆腐块。这种事儿也就刃唯干得出来。 酒店第一天营业收成大大提高,刃唯晚上查帐时兴奋得手舞足蹈,而“X酒店”也在微博上了本地热搜榜。刃唯又威逼利诱,强迫他的一众好哥们儿在朋友圈花式乱吹。 严鸿声没发,刃唯也不多问。 他也知道,严鸿声是不承认成景廷的身份。 刃唯加入员工群之后,长期在里面发红包,一个两百,一天发好几个,眼巴巴地看着众“鬼”哄抢,就想等谁喊一句“谢谢老板娘”。 ——第一个红包,祝涅槃大吉。 ——第两个红包,祝咱X酒店,红红火火。拳打Marriott,脚踢蓉城宾馆。 ——第三个红包,顶楼套间02房,送件浴袍上来。 他咬咬嘴唇,又打字。 ——第四个红包,你们全都别动。 ——第五个红包,要成景廷送上来。 消息发完,刃唯躺在床上翻滚数圈,对着镜子一抹湿发。 简直出水芙蓉! 第三十章 周一, 试睡师一到酒店,就对内部装修和理念表达了惊奇赞叹,说还没住过这样的。 大堂酒吧已被成景廷又花了大价钱找人来软装过, 说能够媲美蓉城最火的夜店,直接放上电音就能蹦迪。 为了响应网络广告所说的“情趣”、“年轻化”,刃唯还神神秘秘地找来齐流和白宣, 派他们去采购了不少情趣用品,储存于每个房间的角落里,在入住时会暗示客人领取。 活人多了,阳气自然旺盛, 成景廷对此的解决办法就是缩短自己的上班时间,全调成夜里十点半上班, 早晨七点下班了。白天的活儿,就交给他那些个还受得住的手下去办。 人的精力是一点点流逝的,元阳也是在体内慢慢损耗。 成景廷活着的时间最长, 能力强大而“弱小”, 能抵御魂魄千军万马,只手定人生死,却也有弱点。日光暴晒、淋雨、活人阳气,都是他需要尽量避开的。 如今的X酒店,是活人与死人共用房间、过道、大堂,但他们处于不同的空间, 所以都看不到对方。 前台的白荷负责办活人入住, 蛋黄酥则负责办死人。所以不管活人还是死人前来, 都能看到白荷和蛋黄酥其中有一个是站在那处“不工作”的。 而蛋黄酥交接魂魄在入住时,都会按照成景廷的吩咐,在房卡下面放一张锡箔纸,上面写着一行字:勿伤人、勿近人、勿与人多纠缠。 往下,还有一排猩红小字:勿试探成景廷大人底线。 “您好,这里是前台。” 白荷低头接电话,手上的笔没有停,正在唰唰地记着客人说的话,“嗯……什么?” 她猛地扣上电话,瞪大眼瞧成景廷:“老大。” 成景廷正负手而立于礼宾部的行李车旁边,随时准备为客人服务,听白荷叫自己,回头道:“什么事?” 白荷吞一口唾沫,说:“三十楼有位客人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感觉遇到鬼压床了。” “压什么床?白荷姐,你跟他解释解释,这叫睡眠瘫痪,是一种病,”刃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听到白荷的话自然就接了嘴,“是因为生活压力大,作息不规律引起的。我都有过。” “……”成景廷看着刃唯,你从哪儿蹦出来的? 刃唯发现成景廷老盯着自己,摸摸自己脸没发现有脏东西,才味儿过来是因为什么。他伸手去牵成景廷,捏他指尖,眯着月牙眼笑,“我路过!来看看生意怎么样?” “嘁!光天化日,不害臊。”蛋黄酥对刃唯还是非常有敌意。 “不过呢,鬼压床也好,是个噱头,”刃唯眨眨眼,“我在网上可是打了灵异酒店的tag呢,你是不知道,现在国外就流行这个,我们这叫走在潮流前线。” 蛋黄酥抄着手在一旁接话:“但我们这儿是真有鬼!” “我靠,谁在那里!” 蛋黄酥也不知道是浑然忘记了刃唯现在看不见自己,还是真的想吓人,这一嗓子惊得刃唯一哆嗦,躲成景廷身后了。 刃唯瞪着白荷身边的空位,眼睁睁看见一支笔飞起来,戳到离自己不远的账单本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蓉城鬼王是也。 成景廷:“……” 他侧过头,狠狠地朝蛋黄酥所在的地方瞥了一眼。 那支笔瞬间坠落在桌上,滚了几圈儿,不动了。 “你们这也太吓人了……还好这不是入住时间,”刃唯长舒一口气,强迫自己慢慢适应,“不然客人投诉起来,真的要出名了。” 成景廷笑着去摸他头发,“出名了你不开心么?” 后脑勺被温热的大手抚摸着,刃唯的脊梁骨蹿上一股难以控制的兴奋感,点点头,“开心……也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 刃唯踮脚,去捏成景廷的耳朵,“怕你被太多人看见。”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成景廷和自己接触,好像身子暖烘烘的…… 舒服多了。 重新对外开业不到两周,被刃唯整治过的X酒店的确将入住率拔高到了一个巅峰。 刃唯没乖乖遵守纪律去费尔曼上班,刃镇烽倒是气势汹汹地杀到X酒店来过一趟。他也听说了这家酒店,顺便来看看到底如何。 一进X酒店,刃镇烽就看见小儿子像打了十斤鸡血似的站在门口礼貌迎宾,身上穿着X酒店的制服,差点儿没吐血三升。 费尔曼酒店的少东家跑X酒店去当礼宾部了?!像话吗! 刃唯的回答是:“我觉得,还行。” “还行什么还行,你到底多久回费尔曼上班?”刃镇烽还是给他面子,把小儿子叫到保姆车上训斥。 “春节后吧?”刃唯又开始卖乖,“爸,你看我这帮朋友忙呢,哪有搞一半就跑了的。人家免费给我拿酒店当小白鼠,我这上赶着谢谢还来不及。” 刃镇烽:“你拿什么谢谢?” “以我一腔热血!”刃唯说完才镇定下来。 服了,自己差点儿一激动,说以身相许。 周末,他们接了一场盛大的婚宴,搞得有模有样。 客人说要草坪婚礼,刃唯呆萌,说X酒店没有草坪。成景廷在旁边幽幽一句,可以有。 那会儿刃唯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成景廷就带着客人去了十七楼,推开落地大窗,入目就是一片极为宽阔的空中花园,除去大片的碧绿草坪,整层楼都栽满了重瓣空心泡的雪白荼靡花。 刃唯看那些荼蘼花,莫名就想起那个说法:荼蘼过后,春天便不再了。 成景廷种这些花干什么?之前怎么没听谁提过十七楼有空中花园? 面对刃唯疑问的眼神,成景廷伸手捏了捏他的掌心。总不能说是临时变的。 有客人叫外卖来,小哥总是迷路,成景廷干脆就安排了专门放外卖的点,由酒店亲自将食物交到客人手上。刃唯说这样不行,万一外边儿食物有问题,谁负责任? 总之,有刃唯在身边,成景廷经营起来轻松不少,也渐渐开始全盘接受活人入住。 开业足足半个月,季节也迈入了深冬。 蓉城落雪,银白覆盖上X酒店的巨大“X”标帜,再加上空中花园满地银装素裹,让X酒店又一次成了市内网红打卡圣地。 刃唯在礼宾部跟着成景廷上下班,像个小尾巴,一身深蓝色西装穿得上好,总把胸前的“Concierge”胸章拧得倒过来。 成景廷就总会伸手去给他扶正。 刃唯趁机将手比成一个“C”的形状,又让成景廷跟着学。成景廷一做好“C”手势,刃唯就将自己的“C”靠过去。 然后,他抬头,眸中有晶莹亮色,“看,是个爱心了。” 成景廷心头一动。 刃唯看他眼神变得逐渐柔和,知道时机到了,微微踮脚,闭起眼——成景廷也不会不给他面子了,单手按住刃唯的后脑勺,揉他软软的发。 再往人嘴唇上印一个甜甜的吻。 这一世重新认识,自己好像一个拾荒者,在不断的寻找以前遗失的爱意。可当前眼下,他不觉得刃唯是他过往的爱人,不是与他纠缠几世的灵魂伴侣,而是全新的,在这个世界上他正在爱着,并且会一直爱着的少年。 第三周,X酒店在网上放出消息,决定举办“答谢宴”,也算是一个小型发布会。 刃唯说,开了这么久的酒店,都没联系过各大官媒和自媒体,简直太不像话了。现在什么时代了?你这样怎么做生意。 答谢宴办得声势浩大,各种花瓣扎成的花篮顺着门前小路一直摆到了街上,门口停的车辆都快摆不下了。 刃唯不明白为什么X酒店这么大一酒店没有地下停车场,问成景廷,对方倒是特别实诚:忘了修。 他忍不住小声抱怨:“你忘性挺大呀你。” 重新修是不可能了,只能在酒店附近临时批一块地下来,为此,刃唯又跑上跑下,到处找关系,才拿了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点儿地,摆上安全锥和临时招牌,供客人泊车用。 当晚,齐流站在酒店门口,踌躇了半晌才被白宣带着进去,说这叫阳气重,没“脏东西”敢近身。 刃唯和“脏东西”待久了,还处出点儿感情,说小下流你别这么讲,你要说他们是好朋友。 齐流气吐血了,谁跟他们好朋友! 出乎意料的,一向看不起X酒店的严鸿声倒是来了。他先是找白荷半完入住,再在大堂坐了好一会儿,才上标帜餐厅参加宴会。 等这位客人都已上楼了,白荷才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对着在活人面前隐身的蛋黄酥说:“蛋黄酥,完了!” “怎么了姐!”今日由于来的活人太多,没有鬼客,蛋黄酥悠闲至极。 “我拿错卡了,刚刚太困,我把写了警告的那一张给那位客人了,”白荷紧张得不行,“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蛋黄酥安慰她,“应该吧……就一张小卡片,谁会在意?没准儿人家看都不看就给扔了。” 白荷快哭出来了,“我要不要给老大说一声?” “可以说,可以不说,”蛋黄酥老神在在的,“你这个月冥币扣多少了?” 白荷:“……” 楼上餐厅的众人都惊奇地发现,明明是X酒店的答谢宴,传说中的神秘老板成景廷却没有参与。 刃唯作为指定发言人,先上台滔滔不绝地讲酒店吹了一波,又放ppt,简单叙述了一下酒店理念和未来发展道路。 那自信又不中二的气度,赢得满堂喝彩。 前来瞎捧场的刃依依更是感慨万千……弟弟从小就是个二愣子卖萌小奶包,成年之后倒是能稳固大局,也开始经营自己的事业了。虽然连自己家都还没顾好。 弟弟喜欢男人的事儿,半个蓉城都知道。 刃依依拥有女人的神之第六感,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弟弟跟这个酒店的管理层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她弟弟刃唯是什么人,看着糊涂其实心里边儿算盘打得叮当响,哪儿能让人无偿地接受他的好? 答谢宴上,刃依依并未看到与弟弟有亲密举止的男性,也就没有多问。 成景廷正在某一个空着的席位上坐着,看他的刃唯在他的“领土”上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完全是当年在记忆中挥之不去的眉眼。 他忽然感觉,自己所做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至少让他看到了刃唯这一面……还是那个值得信任的知心爱人。 答谢宴的餐厅至少能容纳两三百人,成景廷待久了不舒服,便自己一个人坐电梯上了七楼。 中途还在电梯里遇到一个喝醉的客人……人在神智不清时元神最弱,他看见了处于透明状态的成景廷,还伸手把胳膊搭他肩膀上,笑盈盈地喊了句“兄弟”。 成景廷掰开他的手,回了句“嗯”。 与除了刃唯之外的活人交流的感觉,很奇妙,奇妙到好像他已经回到了正常社会,也是一个会朝九晚五,为了油盐酱醋茶而烦恼的凡人。 夜里九点,答谢宴的用餐时间完毕,刃唯和姚总监领着众人来到露天泳池。 刃唯已换上浴袍和泳裤,站在高空无边泳池的地砖上,俯视城市夜景,大笑道:“今天各位就尽情地玩!香槟、红酒、鸡尾酒我们都免费供应,饿了可以下餐厅用餐,也可以叫侍应生拿一些糕点。” 姚总监不太懂现代人,只得在一旁帮腔:“对对对,大家吃好喝好。” 鬼面又被拉出来做dj,这次倒是待了盛装舞会的面具站在角落的dj台上打碟,音响里放着流行于各大夜店的《Tremor》等高嗨曲目。 刃唯将浴袍领口合拢了一些,端着一杯烈性百加得坐在泳池边的吧台上畅饮。 齐流开香槟,泡沫冲了一地,一群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开怀大笑,划拳喝酒,谁输了谁就全被推到泳池里去。 虽然是冬日,但刃唯贴心,提前叫客房部的人将泳池水温调到恒温以上。 “唯唯,多喝点儿,”一个生面孔说着,往刃唯的酒杯里倒威士忌,“你这怎么跟老板似的?那个,成,成什么……” 刃唯喝一口酒,一只脚踏到水里,“成景廷。” 那人笑笑:“对对对,成什么的。怎么没来?” “嗯?”刃唯已被音浪摇晃和酒精折腾得晕晕乎乎,伸出手比了个“一”,嘴上还是不饶人:“好好儿说,他叫什么?” “成景廷,成景廷。” “对了嘛。”张嘴,刃唯又喝一口,看着白宣被人推到水中,笑起来,“白宣!你别起来了,泡一夜吧。” “泡谁一夜啊我……”白宣也晕乎乎的,“这他妈什么池子,怎么这么舒服啊?!” “泡成景廷!”刃唯握着酒瓶忽然站起来,“冲啊!” 齐流在一旁正在磕蚕豆呢,一把将刃唯扯回来坐着,“别发酒疯你,”齐流管侍应生要了瓶温水,兑了柠檬片就递给刃唯喝:“你喝酒喝多了,快喝点温水暖暖。” 刃唯双颊红扑扑的,手肘撑在齐流肩膀上,指着齐流说:“我,我今天高兴。” “我知道你高兴,当老板娘了能不高兴嘛?” 刃唯揉揉脸,用手指比划了一段长度,小声说:“……还差一截儿呢。” 鬼面dj又一换歌,再加上刃唯从外边儿请了说唱歌手,你一下我一下的,全将泳池派对的嗨点掀到最高处。男男女女都穿着泳衣,摆动头部和四肢,忘我地在泳池边喝酒唱歌,更有甚者,比赛跳水,直接在泳池里就抱着开始互相battle斗舞了。 刃唯被一群男人摁着灌醉了,还不忘了做生意,搂住齐流的胳膊,瞪着眼一脸一本正经:“泳池派对,可以作为咱们X的特色项目!” “你都,你都自身难保了,别说了……”齐流后悔自己喝多了。 派对进行至午夜十二点,躺椅上趴了不少已经醉倒的客人,好在他们的浴袍和拖鞋上都有房间号,姚总监又派了客房部的人来一个个送回去。 刃唯还残存理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披起毛巾就要往楼上走。 他才出泳池,就感觉腰部被谁揽住了……那种肌肤接触的感觉炙热、滚烫,绝对不是他熟悉的成景廷,闻这股古龙香水味,也不是他认识的人。 “谁啊,滚你的!”刃唯脾气上来凶得很,甩开那只手要自己走,“别碰老子。” 那个陌生男人厚着脸皮又缠上来,“脾气挺大啊,小唯。” 一只作乱的手抚摸上了刃唯裸露的肩头,后者浑身打颤,脚下却站不稳,“要打野食别把主意打我头上!” 刃唯骂完,脑子里千斤重,摇摇晃晃地推搡:“敢动我,你是不是活腻了……” “在泳池边就看你这股骚情劲了,勾引完人不认了?”男人凑近一些,舌尖试图舔上刃唯的耳朵,“你这长相,看我一眼都是催情,知道吗?” “我催你妈的情,”刃唯快被香水味熏吐了,“别跟着我!” 他整个人被抵到泳池那一层走廊的角落处,毛巾挂在臂弯,被陌生人死死扯着根本拢不上肩膀。 刃唯情急,酒都清醒了一些,抬腿就要往关键部位狠踹:“滚!” 身前的男人没再聒噪地碎碎念,倒是凑近一些,刃唯也闻到一股酒味……这傻逼也估计喝多了。 紧接着,刃唯鼻尖飘来一缕缕甜腻的味道。 他浑身瘫软,已经快没有力气了,刃唯半阗着眼跪在地毯上,颈窝压住陌生男人的臂弯,扫视一圈空无一人的行政走廊,有些后悔为什么没在酒店各处安排安保人员。 忽然,刃唯感觉眼皮上被浇淋了什么东西。 粘粘的,湿湿的……又滑又腥,把他右边整只眼都糊住了。 刃唯浑身一激灵,想起那日在十楼看到的血。 对,是血的味道。 “啊啊啊啊啊啊——!” 瞬间,耳畔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刃唯睁眼,看眼前飞过一根手指。 原本想将自己抱回房间的陌生男人正以头跪地,捂着手臂抽搐不止。男人惊恐地睁大双眼,看自己满地的血汇聚成小泊,粗喘声渐弱…… 刃唯茫然抬头,看见手中并未有利器的成景廷。 成景廷表情冷漠,利落抬手。像没看见刃唯似的。 刃唯眼前又飞溅起几抹鲜血,狠狠地砸在原本干净的墙柱上——陌生男人又是一阵求死的嚎叫。 刃唯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摇晃着起身,扑倒在地:“住手!” 成景廷杀人了? 刃唯手止不住地颤抖,被刺激到瞬间酒醒一半,挣扎着要扑上去阻止下步动作,“成景廷,你看着我……” 第三十一章 成景廷手上并无利器, 那个男人连自己是被什么器物攻击的都不知道, 便彻底躺倒在地上。 “救……救命……” 他双腿抽搐,背脊紧贴住地毯,如蛆虫一般蠕动几下,满脸血污。 天花板的挂灯忽然爆闪,四周陷入半明半昧的光线中,只一瞬间, 刃唯察觉到强风劲劲, 将地毯上放置的盆栽掀翻到几米开外, 整个行政走廊弥漫开难闻的血腥气。 男人伸出已被不知何种力量剥得嶙峋的手骨, 试图用最后的一丝力气去抓住刃唯的衣摆,嘶哑道:“救我……救我!” 刃唯猛地甩开他的手, 瘫坐在地毯上, 努力睁着另一只未被血糊住的眼…… 半句话说不出。 他开不了口, 甚至连成景廷也看不清了。 他的半只眼里只剩下一个高大的黑影,正自走廊深处缓缓走出。 地上已经没多少气的男人剧烈喘息着,面目狰狞,尖叫声近乎刺破耳膜。 他像眼前忽地被遮障了什么秽物,疯了一般伸手往脸上身上狂乱抓扯,“呼哈……” 刃唯感觉头很痛。 最后闭眼时,他看见成景廷从黑暗中显出的身形, 犹如才从地狱浴血而出的阿修罗王, 从头到脚迸发出厚重的爆发力—— 一抬手, 四周空气都为之急骤震颤。 昏迷前留在脑海里的最终画面, 是成景廷站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动不动。 再睁眼,已是不知道第多少日的凌晨,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刃唯撑着手肘从床上翻身而起,花了五秒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还是在酒店内。 看装修并不是客房,倒比客房更加宽阔,生活用品也是摆得齐全。 应该是自己还没住过的顶级套房。 他回忆起昏迷前所见的场景,一激灵,迅速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有没有缺什么零件。 再回过神,刃唯打了个寒颤。 成景廷杀人了? 自己怎么在这儿?他人呢? 那个咸猪手宾客死没有? 翻身下床,刃唯光裸的脚踩上铺好羊绒毯的地,被房间里的冷风刺得瑟瑟发抖。 他飞奔进浴室洗漱完毕跳出来,又将床上被褥掀了个底朝天。 他正要寻找手机,抬头就看到房间门开了。 “你醒了。” 成景廷身穿的衣服不是那天看见的黑袍,已经是西装了。 没有血,没有腥味,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站在自己眼前。 刃唯盯了他几秒,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就持续了几秒。 成景廷先动作,将手上托盘里的热奶茶和红丝绒蛋糕放置在茶几上,走到床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刃唯一把抱住了腰身。 将脸贴上男人的小腹,刃唯已顾不得害羞不害羞了,紧张不已:“……你没受伤吧?” “没有。”成景廷任由他抱着。 刃唯声音闷闷的,“那个人,是,是死了?” 成景廷伸手,重复以前的动作,用掌心去托住刃唯的后脑勺,大拇指揉揉他的发,“也没有。” 刃唯一愣,抬起头,“现在在医院吗?我看他手指……” 他说了一半说不下去,哽咽难言,赶紧喝了口奶茶冷静,才得以继续讲下去:“手指都飞过去了。” “你看错了,”成景廷淡淡道,“什么事都没有。” 刃唯握拳,像不信似的,在成景廷背后敲打,“血呢?把我眼睛都糊了!” “没有血。”成景廷蹲下来,像同小孩儿讲话,口吻带些劝哄,“事情我已经处理完了,什么不好的事都没有发生。客人确实还在医院,但没有受伤,更没有生命危险。” 不对啊……我明明看到他的手指头飞出去,别的大伤口不知道在哪里,血溅了一地,还抽搐,还尖叫,分明就是痛苦惊慌到极致。 刃唯担忧地皱起眉,毕竟他也是当事人之一,“那他在医院做什么?检查?” “精神科。”成景廷说,“有一点小问题。” “小问题?” “嗯,神经衰弱。” “……”刃唯趁机手乱,把掌心贴到成景廷的屁股上,故作镇定道,“噢,被你吓的?” 成景廷不计较他“咸猪手”,说:“他自己吓自己。” 这一招甩锅厉害非常。 客人确实没有被伤害到,只不过是被成景廷这个恐怖之源吓了个半死,误以为自己的手被割掉了,血被放了,像井喷似的高高溅起,行政走廊的天花板都凝固了血块。 其实都是假的。 成景廷垂眸,看将手臂环在自己腰身上的刃唯,心中长叹。 幸好自己来得足够及时,不然会发生什么成景廷真的不敢想象。 他虽为比普通鬼魂更高一等的“王”,但毕竟要保护刃唯,防鬼防了太久,完全忽略了活人也是一个危险的因素。 成景廷看刃唯仰着头嗷嗷待哺,便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嘴唇,问道:“以后还喝酒么?” 刃唯一张脸通红。 怎么忽然……就靠这么近了。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疯了似上蹿下跳的小心脏,抿紧嘴唇,说话都不利索,“还,还……” 成景廷以为他会很乖地说:“老子不喝了。” 结果,刃唯犹豫再三,贯彻落实“绝对不撒谎”的原则,说:“想喝。” “……” “酒哪儿能不喝,我还要做生意呢。”刃唯也大着胆子去蹭成景廷的笔尖,暗叹一声这弧度生得太好,不是挺得过分也极为立体,将成景廷的面部轮廓拔高到了国际男模层次。 “不必要喝的酒就少喝,”成景廷头一次温柔得如此明显,“自己想喝了告诉我,我陪你喝。” 刃唯还傻愣着,“你不是不怎么喝酒吗……” “偶尔烧烧心,烧烧肺,舒服。”成景廷笑着说完这句,特有快意江湖气。 那会儿刃唯还没能理解到“烧”是什么意思,只当他是说酒的烈度高。 刃唯便说:“喝低度的有什么意思啊?” 讲完,刃唯劲儿上来,特别大声:“不喝醉怎么乱性啊?” 成景廷见他这小脑袋瓜又在想些有的没的,自己呼吸也有点儿乱了,伸手敲敲刃唯的额头,丝毫不为所动。 “客人真没事儿吗?”刃唯想说去看看,但想起那人猥琐行径又实在气不过来。 “没事。” “我真觉得我跟一小屁孩儿没什么区别,自保都不行,”叹口气,刃唯也内疚起来,“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还必须要喝酒……” 成景廷只是说:“下次喝之前给我发个消息。” 刃唯眼里的光亮起来,“啊?你要跟我拼酒吗!” “……” “不是吗……” “我说过了,”兴许是多日劳累,成景廷说话的声儿低低哑哑的,“我保护你。” “我也保护你。” 刃唯装作特淡定地回了一句,“绝对不让人投诉你,也不让谁诋毁你,不让人不承认你的帅。还有,酒店要做就做到最好,你已经迈出第一步了!” 成景廷:“……” 活人身上的温度太热了,成景廷抱得鬓角流汗,低声问:“第二步打算什么时候迈出来?” 刃唯也感觉热,挣扎开一些,让两人保持着最好的对视距离,“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毫不犹豫地,成景廷扣住他的后脑勺,深吻上去。 一分钟过,刃唯的双手把成景廷的西装领口揪得凌乱不堪,松开后低低喘气,耳朵烫得可以煮鸡蛋。他舔了舔唇角水渍,才慢吞吞的说:“刚刚已经迈了。” “嗯?” “一共一百步,”刃唯用手指比划,“你迈了两步,剩下的就交给我啦。” 他看成景廷不吭声,伸手环上成景廷的脖颈,语气有点急,“我在说感情,没跟你说酒店呢。” “我知道,”成景廷低头吻了吻他唇角,“其实不止一百步。” 刃唯难得抒情一下,看成景廷还挺配合,鼻子酸酸的,“那是多少?” “很多很多……”成景廷说。 多到一共多少年,他都数不过来了。要是有时间,他得托人去书店买一本历史册,把那些缺失的年月全部数一遍,再记在心里。 这是他想要的,也仅剩的了。 听完这句,刃唯毫无预兆地流了点儿金豆豆在眼眶里打转,心疼得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为了不让成景廷发现,快速地抱紧了成景廷,在成景廷的肩头用袖口悄悄擦眼泪。 明明是这么好的时候,自己哭一下多败兴致。 刃唯想起才认识没多久时,成景廷在房间里说:你不爱哭的。 骗子。 认识成景廷之后,刃唯的泪腺都发达点儿了……总是动不动就突然流出泪来。 “成景廷,”刃唯哑着,像小兽低鸣般唤了一声,“我得谢谢你。” 都太好了。 短短三个月,因为你,我好像自己都长大点儿了。 也坚强点儿了。 答谢宴风波被酒店内部掩盖得严严实实,甚至第二天继续营业后,并无人谈论。刃唯昏迷几日才醒过来,酒店员工群不免有些风言风语。 成景廷管不了这些八卦又话多的小鬼,倒是由他们去。 在行政走廊对刃唯动手动脚的客人到底非富即贵,一出院就开始到处找记者,向外界阐述了一波自己的“撞邪”经历。 那一晚他什么都记得,甚至自己对刃唯动手动脚都一清二楚……唯独忘记了欲“杀害”自己的是成景廷。 他的印象中,那只鬼的脸模糊不清,狰狞可怖。 刃家关系网复杂,刃唯也找人拦截了消息,但藏得住一次藏不住两次,没捂多久,消息还是被一家自媒体爆了出去。 网络上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有好事者留言说,自己在X酒店的床垫里发现过白纸做的剪刀。哪家酒店没事儿拿纸剪刀塞客人枕头底下? 这不是辟邪是干什么? 还有说,酒店电梯间顶挂了桃木剑,居然还挂反了。 刃唯一条条浏览消息,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滋味,干脆放手,让这些媒体自己炒来炒去,看看到底能得个什么结果。 没想到,一月下旬,X酒店入住率继续一路暴涨,几乎天天满房,更有年轻人组成的“探索小分队”,拿着钟馗像和手电筒来抓鬼。 手电筒没什么威力,钟馗像是真的伤身,蛋黄酥在大堂第一眼瞧见那像,就被清气挡得近不了客人的身。连他们来办入住,白荷的头都隐隐作痛。 网络上#X酒店闹鬼#已经成了微博一个热搜话题,不少来入住过的网友纷纷晒出自己拍到的、自己经历的“灵异事件”。 当然,也有不少人见缝插针,编造了一些莫须有的谣言。 还有见过成景廷在礼宾部任职的网友,开始对成景廷的相貌夸大其词,怀疑他是吸血鬼,昼伏夜出。如果有客人冒失闯入他的房间领地,会被咬断动脉,吸光所有的血。 那些人皮全挂在七楼,所以七楼上不去。 刃唯差点气得脑出血。 他端着手机正在沙发上盘腿,点开一张网友发的gif,说是在大堂前台拍到的一颗自己漂浮起来的瓜子。 刃唯想起他在前台时,蛋黄酥也是每天抱着磕,磕了就吐,从来不吞咽进肚。 他戳戳在打游戏的齐流,把手机凑过去,放大图片,“你看看,这儿是不是有只脚?” 齐流看都不看,“有有有,X就是有鬼,我说了多少次了。” “头,”刃唯憋着火,语气十分强硬,“扭过来。” 齐流怕他生气,连忙伸长脖子看手机屏幕,惋惜道:“看不清呢。” 刃唯捏着鼻子骂:“你撸多了?” “你才撸多了呢!我又不思春又不交男朋友的,我身体好得很。” 齐流臊红一张脸,开始打反击,“成景廷身体才不好!你看他天天脸白得那个样子,鬼都比他得劲儿吧。” 刃唯不屑,“你知道个屁。” 齐流冷不丁添一句:“我告诉你刃唯,说不定他就是鬼!” “怎么可能?”刃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出声艰难不已,“你凭什么说他是鬼……” 这回齐流站了上风,马上反击道:“你怎么就知道你是人类?” 此可戳了刃唯痛脚了。 他越想不对劲,总觉得哪个环节没衔接上似的…… 第二天,刃唯约了成景廷去吃饭。 成景廷不怎么吃,只抿了几口水就饱了。 中午退房的客人多,成景廷忙不过来,就说在酒店吃过就好。 自从上次胃痛之后,刃唯就没再来过标帜餐厅,今天是仗着成景廷在身边,刃唯胆子都大了,又点了一份花椰菜牛排,说上次吃的就是这个,不信还能吃得死人了。 标帜餐厅今非昔比,半点儿差错都不敢出,上次让刃唯胃痛的那只小鬼前些天才从阴间被关完禁闭出来。 吃了一半,刃唯没觉得不新鲜,空隙之余瞧瞧手机,又偷瞄一下成景廷,正准备说点儿话,手机新闻app一条推送过来了—— 【费尔曼酒店软戒拍卖交易成功/DS集团一锤拿下所有权】。 刃唯差点儿吓掉了筷子,给刃镇烽回电话过去:“爸?!” 刃镇烽那边刚结束拍卖行程,“说!” “你把软戒卖了?”刃唯傻住了,这事儿根本没跟他商量过,“这东西这么贵重,你怎么说卖就卖了?咱家缺钱了还是要破产了?” “你这破孩子怎么说话呢?”刃镇烽嚷嚷几句,又不耐烦,“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晓,自己回家听故事吧。” 对面一直没说话的成景廷忽然抬头。 刃唯看他表情有些不对劲,侧过脸,将话筒遮了遮:“故事?” “你问你姐姐去,我现在特别忙,回家再说。”刃镇烽匆匆挂了电话。 刃唯丝毫不拖延,又将电话打去了刃依依那儿。 “前些天来了个老道士,说咱爸再不把那玩意儿卖了,以后多的事儿都来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虽然说贵重,但也没有到多国宝级的地步,咱爸就卖了呗。”刃依依说着,还挺不乐意,“爸就是惯着你,谁说你一点儿不好的,他马上就慌了。” “所以?他就把那么件上好的古董卖了?” “嗯,”刃依依不以为意,笑笑,“今天回家吗?” “回吧。” 说完,刃唯心里莫名堵得慌,再一回头,成景廷已经不在了。 大概是有什么急事。 吃完饭,刃唯乘电梯下楼。 七八点,大堂里已开始热闹起来,dj驻唱全部到位,今晚又将是一波狂欢发泄。刃唯绕过人群,直接从员工通道走出去,也还是没看到成景廷在哪里。 一回家,刃唯第一件事是找塔楼的钥匙。 刃镇烽说明天一大早,软戒就得被安排在琉璃盒里,从费尔曼塔楼辗转到酒店博物馆,再拿出来送到DS集团去。 软戒虽然没面过世,但一直声名远扬。早些年有道士来看,说不适合挪出塔楼,也就没有人再拿出去过。 如今,因为自己,家里的宝贝要流失在外了。 刃唯难受起来。 人家花了近千万,说是要拿去集团办公室供起来,因为伯爵生财。 塔楼的钥匙刃唯一直知道在哪里,但也没有仔细去搜过,毕竟小时候没这么皮,好奇不一定要去落实。现在长大了,镇塔之宝又被卖掉,刃唯觉得该去道个别。 也不知道是什么能量一直推动着自己的脚步…… 刃唯心脏狂跳,说不出口的“如临大敌”。 夜里十点,刃唯从一堆乱糟糟的木盒中爬出来,顺利找到了费尔曼塔楼的钥匙。 这是一把镂花雕龙的铜钥匙,上面已生了些绣。 刃唯把钥匙尾部的黑丝绒带牢牢系在手指上,拎起来一甩一甩的……脑海里忽然有个熟悉的场景闪过。 也是钥匙被吊着,在一个男人的手腕上。 但绝对不是自己的手。 刃唯愣了愣,拍拍膝盖上的灰,决定还是先去塔楼看看。 那里对自己太过于富有吸引力。 刃家离费尔曼不远,驱车十多分钟就能赶到。刃唯进酒店,所有人自动开启关卡、敬礼,还问他今晚需不需要安排房间。 刃唯想了想,说把房间安排上,再叫点儿烧烤,等会儿自己折腾出来肯定肚子饿死了。 塔楼在费尔曼主楼身后,掩盖于葱郁树木之间,在夜里更显得孤独寂寞。 费尔曼主楼作为酒店主体,楼体上有一个巨大的时钟,圆边镶嵌了不少亮石与暖黄霓虹灯,一到夜里便将大楼整体照得金碧辉煌,宛如现代都市中的顶级皇宫。 而被誉为“西南第一高楼”的塔楼却通体暗黑,唯一的光源就是那些不属于它的霓虹灯,亮色少得可怜。 刃唯仰头看着这一栋楼,将钥匙插入锁孔之内,慢慢地、郑重地,拧开了那道古老的大铁门。 藤蔓绕墙,他一脚下去,踩的是遍地枝枝落叶。 “嘎——”一声响,铁门猛地关上了。 刃唯一紧张,手里的电筒光照偏了楼层,射到二楼的一处窗户上,玻璃反出一团黑影。 像个人。 刃唯下意识去摸自己脖颈后的朱砂印,可是早就掉了个精光。 他有些后悔怎么就没听师父的话乖乖去补色,不然今天也不怕了。 ……早知道带成景廷一起来的。 塔楼的内部也就六七十平米大,已经破烂不堪的地毯凌乱地扯在地上,窗帘落灰,像许久未曾打理过了。 刃唯发现,大厅里所有的柱子都被雕刻成人像,拱顶满布浮雕,天花板连接破山墙,水晶吊灯坠有结珠,俗丽而凌乱。 举起手电筒,刃唯照到墙上挂的几幅画,全由金箔贴面涂漆。 有钱。 伯爵时代的费尔曼是真有钱,算是富甲一方。百年“传承”下来,费尔曼现在也不过是在国内酒店业占有一席之地罢了。 刃唯的好奇之心更甚。 因为他有看到册子上说,伯爵在二十来岁就将费尔曼经营成庞大的商业帝国了。 也没听说过伯爵的墓在哪里……如此声名显赫的人,就算是肉身不在,也应当有衣冠冢啊。 刃唯低下头看手机,想拿出来搜搜,却发现没有什么信号。 “奇怪……”刃唯默默嘀咕一句,继续拿着手电筒四处照照。 他的视线又回到那几幅画上。 这全画的是两个人,要么是一起在赛马场骑马的,要么就是在阳台上喝红酒的,日子过得十分潇洒。 刃唯凑近一些,想看清楚人脸,却发现已被人为地用油漆抹去了脸。 这不凑还好,一凑过去,刃唯发现其中一幅画的题字,怎么越看越眼熟…… 盯着上楼的旋转阶梯,刃唯正迟疑着要不要继续上去。 客厅已经看完了,大概能想象出上边儿是什么模样,刃唯还怕这年久失修,无人保养,楼梯走两步就塌了。 那枚软戒呢?放哪儿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不会放在客厅,刃唯望了望天,发现还得上楼一趟。 应该是在卧室的。 小心翼翼地照着地板,刃唯借光亮向前走了几步,突然一脚踏空。 只听“咔”地一声,他一条腿嵌落入已摇摇欲坠的木地板内,地毯扑开一层灰,把刃唯呛得不行,整个人一松手,完完全全地摔进地下。 “我操,痛死人了……” 慢慢爬起身,刃唯头脑发晕,撑着身子环视一圈周围,黑的。 他低头看一眼手中,庆幸手电筒还在手上。他嫌地下室脏,赶紧起身拍拍屁股,正想抖抖灰,没想到一脚踩上了一块木板。 木板还特别配合地发出声响:“嘎吱。” 哇,这是什么? 刃唯看那用鎏金做的涡旋画框,脑海里忽然涌上难言的兴奋感。 这一定是好东西。 刃唯咬着衣摆,努力躬身站好,又抬腿卡在木凳上,伸手去够那一张神秘的画。 用尽全力抬起那张裱得十分华丽的画,刃唯总算松一口气,抓起手电筒就往上边儿照。 只这一刹那,刃唯大脑当机,足足愣了有十秒。 画中的男人一身西装,领口熨烫得平整爽利,披一件羊绒大氅。 他生一双深邃又锐利的眼,高鼻薄唇,气场十足。这人眼神冷漠又高傲,正侧对着微微扬头,下巴颏儿沿到耳鬓,勾勒出让刃唯难以忘记的完美下颚线。 画上的人,还能有谁? 是刃唯一见钟情、又朝思暮想、再穷追不舍,还准备相伴一生的人。 “成景廷……” 刃唯念叨一句,紧盯住画上陌生又遥远的熟悉面孔。 他忍不住倒退了一步,却撞上一个人冰冷的胸膛。 第三十二章 刃唯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 他先是惊慌,随后心跳加速……因为知道是谁在身后, 他甚至没有着急着回头。 但他无法将心中波澜化作平静。 身后的人说话了:“别动。” 手电筒应声而落, 摔在老旧的地板上。 明明才表明心迹不久, 刃唯却又再一次陷入自我怀疑之中。他用一只手掐着另一只手臂膀上的肉, 直到掐出了血印子, 才感觉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惊得脑子转不过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察觉到成景廷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腰, 刃唯才回过神来,“你……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身后人的身上好像更冷了……比以往每一次接触都要冷。 刃唯掩盖不了地打了个寒颤。 站在他身后的成景廷感觉到了, 但还是把他从后抱得很紧, 只有唇齿间的吐息是温热的,“我回来看看。” “回来?”刃唯看地下室一望无际的黑暗。 你回来什么回来?这儿是我的地盘啊。 刃唯领地意识极强,却被成景廷一句话“侵犯”得心头发痒。他心底忽然升出一种隐秘的亲密感, 解释不了。 成景廷刚刚说话时,吐息尽数到了他脖颈间, 而在这种寂静到极致的情况下,刃唯感觉到成景廷的鼻尖也蹭到了他的下颚边。 却没有本该炙热的呼吸。 “嗯, 回来。” 成景廷说着, 扣住刃唯的手。 眼下四周漆黑,那张画意外落地, 没有丝毫受损。仰头是望不到极限的塔楼天花板, 脚下又不知道还藏着多少秘密。刃唯整个人进入一种迷茫的状态中, 怎么咀嚼也没懂“回来”是什么意思。 在刃唯回家时, 成景廷就已经跟着了。 他同刃唯一起潜入费尔曼,看对方开门进楼,满脸新奇,原本平静如水的情绪竟然生出了刺痛……百年如流水奔远,再次相遇直至今天,刃唯还是不记得他。 刃唯对这里,只有好奇,没有怀念。 “你为什么不说话,”成景廷完全收紧了臂膀的力量,“你怕我?”他最担心的事情来了。 “不是……”刃唯任他抱着,声音有点抖,“怎么就是回来了?你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想象过无数个剖白场景,成景廷已经坦然面对,“我属于这里。” 刃唯说:“第二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成景廷本来打算再瞒一段时间,但他现在看到刃唯脸上神情仓惶无助,心一下就软了。 越拖越久,对两个人都不好。 他抬眼,丝毫不回避地直视刃唯。 他还能说什么?除了把一切都说出来,眼下别无他法了……成景廷不禁想,刃唯还会保持现在这份心思吗。 只要是凡人都会怕鬼吧。 每一次,刃唯一讲“不会怕鬼了”、“驱邪的”总会刺痛成景廷在这方面敏感的神经。他虽然已没有理由苟存于世,但也曾经是肉体凡胎,也会心痛。 “我很想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作为开场白,但这个故事我希望你自己去了解。我和你都是故事中的人,我不愿意讲。”成景廷说话的声音不大,地下室内似乎更安静了。 “我和你都是故事中的人?什么意思?”刃唯脑海里一片混乱。 落地的手电筒正不偏不倚地照亮了那幅画,画上的“成景廷”不带笑容,更显阴郁。 成景廷一沉默下来就通体如冰,刃唯被成景廷抱得快打喷嚏。他盯住画,小声说:“成景廷,这是你去拍的写真照吗……” “不是。”成景廷否认。 这是伯爵的塔楼,画的角落写了“Earls Cheng”,那么画上的人一定也是伯爵了……刃唯这么想着,猛地睁大眼,“你为什么跟伯爵长得一模一样?” “……”成景廷高估了刃唯的联想能力。 “费尔曼的伯爵就是我,这里是我的塔楼。”成景廷说完,补充一句:“曾经的我。” 刃唯被说得意识混乱:“那X呢?这儿是我家的,你为什么说是你的?这幅画……” 他说着,目光瞧向那画,仔细观察又觉得不像刻意做旧。再说了,除了刃镇烽和每个月按时来打扫的亲戚,费尔曼塔楼早就多年未有人进入。成景廷作为外人,怎么可能有机会出入自如。 见刃唯根本没把想法往“成景廷不是人”这根筋上搭,成景廷有些无力,望着刃唯迷茫的眼神,心又软了。 成景廷张张嘴,自尊心作怪,还是说不出“我是鬼”这种话。 窗外夜风起,凛冽之气钻入室内,地下室不知为什么也有暗流涌动。只听“啪嗒”一声,落满灰尘的木柜上摔下一盏空烛台,它倒地翻滚两圈,碰到了摔在地上的手电筒。 手电筒受影响,光线一抖,灯朝他们两人站的地方射来,刃唯看地上的影子,睁大眼:“成景廷!你人呢?” “我在你身后。” 刃唯屏息凝神,确确实实没有看见地上有半点成景廷的影子。但自己能感觉到成景廷正在抱着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放开过。 这他妈到底什么情况…… 刃唯咬紧下唇,呼吸越发困难,综合三个月以来各种奇异体验,他又现在被冻得够呛,心底隐隐有个答案,就是说不出口。 齐流那些疑神疑鬼的话,是不是真的并非空穴来风?刃唯不敢再想下去了。 成景廷太过于了解他,能揣测到他心中想法,低声在他耳畔道:“刃唯,你心里已经有想法了,你说出来。” 他开口,嗓音沙哑带血,想用刀将这字句镌刻在对方心里。 刃唯慢慢地答:“我不说……” “你说,”成景廷抱得紧,像在逼他,又不得不这样自虐般地再次命令:“你说出来。” 在刃唯看不到的地方,成景廷目光变得幽深而狠戾。 “你,”刃唯大口喘气,手指僵住,想胡乱地扣上自己之前因为慌张而扯开的衣摆,“你是,你是人吗?” “我是。”成景廷肯定。 刃唯猛地松一口气。 成景廷闭眼,“但不是活的。” 他说完这句话,刃唯掐在他手臂上的力道突然变得特别大,一道紫青色痕迹立马浮现,疼得却是刃唯,疼得他连连喘气——像在寒冬腊月里,被扔进了冰水中。 他还是不死心,“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我是鬼……刃唯,我死了快一百年了。”成景廷眼中满是不甘。 他一脚把手电筒踢开,四周又陷入昏暗。 他还是没能逃得过每一个灵体的怨恨,怨恨自己的死,也“怨恨”活着的人。 如果换做别人,刃唯一定以为这是恶作剧,并将对方暴打一顿再绝交结束,开玩笑也没这么开的。但这人是成景廷,是冷静自持,不苟言笑的成景廷。 是身体冰凉,常常来无影去无踪,连影子都没有,不能拍照的成景廷。 我喜欢他。 我喜欢,一只鬼……一个死了百年的男人。 刃唯忽然蹲下来了。 他大口呼吸,甚至被地下室漂浮的灰尘和冷空气呛得咳嗽,他呛着呛着,眼泪从眼角流出来,疯狂地推搡开身后不停来将自己捉入怀内的成景廷,一言不发。 他眼睛红得厉害,比从小到大每一次受过委屈、哭过,还要红。 一只冰凉又僵硬的手,忽然扼上他的咽喉。 成景廷半跪着,“我很想杀了你,刃唯。”他停顿,语气尽是未显露过的惶然:“但我不能。” “你往我这儿咬,”刃唯仰起头,脖颈露出一截雪白,“咬死我拉倒。” 成景廷同样双眼赤红,喉咙喑哑,原本整齐的西装领口凌乱不堪,“你以为我在骗你?!” 他的手放在刃唯的脖颈上,只需要他一用力,掌心里这只小天鹅就得断气。 成景廷好想将他带走,但是不可以。 “你骗我?你难道没骗我吗?你有告诉我一分半点你不是人吗!”刃唯憋了几分钟的火气突然涌出喉间,他跪着攥紧成景廷的衣领,拎着几乎要把人往上提,“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你还开酒店,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为什么和画上长得一样,你到底是谁?” 接连发问如五雷轰顶,成景廷愣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我是费尔曼的伯爵,我回来想拿回我的东西。” 刃唯急促的呼吸放缓,又想到了什么,发问:“是今天被拍卖的软戒?所以你要跟着我?” “曾经是。”成景廷说。 刃唯:“什么意思?” “现在是你了。” 成景廷这句话说完,刃唯该死地发现自己居然还会脸红……都他妈什么时候了。 “我说过了,很多事情我想要你自己去了解,但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我是你的爱人。 过去是,现在也是,”成景廷就着半跪的姿势低下头,伸手牵住刃唯的手,往他手背印下一吻,“前世错过太多,现在我不想留下遗憾。不管你能不能接受我,我……” 回应他的,是刃唯在冬夜里柔软的吻。 悄悄地、轻轻地落在他不断颤抖的唇角,湿热而甘甜。 “你是鬼,那你有特异功能么?”刃唯亲完,将身体后仰一点,眼比窗外月儿弯。 “嗯?” 成景廷一下子没缓过劲儿来,怔怔的。 刃唯像把这辈子一腔勇气都用到了现在,“把我变得这么喜欢你……每一秒都在加剧。” 他说着,像之前在X酒店大堂那样牵住成景廷的手掌心往自己心脏上靠。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成景廷那天躲开了。 因为成景廷根本没有心跳。 成景廷艰难地抬头,去迎接对方朝阳般明亮的双眸,“现在还喜欢吗。” “已经过了十多秒了,”刃唯笃定至极,“现在更喜欢。” 他好想了解成景廷。 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死的,你怎么死的,我前世是干嘛的呀,我们之前嗯嗯过吗,伯爵不是外国混血儿吗怎么你长得这么中国酷呢……刃唯张张嘴,觉得不太好,问不出口。 成景廷像心中放下一块悬挂的大石头,怔愣在那处,一言不发。 “我,我问你个问题。”好奇宝宝小唯困难地筛选出一个问题。 “你说。” 成景廷动了,他开始将刃唯的腰身揽紧,从耳廓一路吻到颈窝,捧住他那只极有常人温度的手,亲了亲他的掌心。 “好痒……”刃唯一缩手,发现扯不开便由着他去了,“你说你是鬼……那X酒店怎么回事?” “都是虚幻的,但它又确实‘存在’。”成景廷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我们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比如,客人洗完澡用来裹身的毛巾,可能只是一页坟幡罢了。” “睡的床是坟头?” “可能是。” “我操,你们这不是坑人吗?” “我并未害过谁。” 看来齐流说的没毛病……刃唯挪挪身子,想靠成景廷近点儿,“晚上冷,我给你暖暖。” 怪不得你天天像肾虚一样。 刃唯没说出口,跑回刚才的话题,“那蛋黄酥和白荷他们呢?还有那么多员工,都是人?” “他们也是鬼。” 我操……群鬼环饲啊。 刃唯捏捏成景廷的手,“要是被我知道你在骗我,我真的会杀了你。” 成景廷点头,去摸他鬓发边软软发烫的耳垂。 我的命都是你的。 “那你上次让我吐,我没吐,然后我去医院了,”刃唯说着,努力想找点儿漏洞,“凌晨你送我走时,为什么手是热的?” 成景廷回答得轻描淡写:“拿火烧的。” 刃唯没话说了。 他思考了一下,又开始十万个为什么:“你说前世,意思是我前世就是你的爱人,所以我今生会爱上你也是必然?” “嗯。”成景廷点头。 “怪不得……我一见你就想拉你去国外领证儿了。我第一次见面还给你塞名片,你为什么不收?整得我郁闷好久,失恋了似的。” 刃唯叽里咕噜完,靠近点去暖成景廷的手,“你一个人……多少年了?” “快一百年了。” 刃唯现在特别想看成景廷的表情,又碍于光线过于黑暗,只能用手去摸他的轮廓。 鼻梁挺挺的,下巴尖尖的,眉眼俊朗,还是他的那个成景廷……如果不那么阴郁就更好了。 成景廷说完时间,又补充:“X就是个陷阱,但你还是遵循着本能,自投罗网了。” 刃唯小声道:“我还以为是一见钟情……” “是本能。”成景廷纠正。 你不知道,人在离世之后,总会再次出现在芸芸众生中。 “那年你走后,我总能在庭院落英中、皇城冬雪里,甚至战火纷飞下再见到你。虽然,我知道都是我臆想出来的。我太想你了。可你不知道,我这么过了好多年。” “再后来,”成景廷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对你的怀念,就让失去的痛苦淡化了。” 刃唯低着头,手心攥得死紧。 用冰凉的手捧住刃唯发烫的脸,成景廷认真道:“你入棺那日,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梦比我还好,让你不愿醒来。” 第三十三章 直到最后被成景廷半抱着上楼,刃唯都还觉得自己在梦里。 他迫切地希望, 一觉醒来, 今晚发生的什么事都是假的。成景廷还是活着的, 他也没有心血来潮到这里探秘, 更没有发现隐藏的故事…… 只可惜为时已晚。 刃唯明白,他现在需要的是振作。 成景廷凉凉的手正牵着自己,牵得这么紧。这人一定很贪恋自己身上的温暖。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成景廷掌心,刃唯的语气小心翼翼:“我们还要上去看软戒吗?” “嗯。”成景廷确定。 “你一定要看?”刃唯在知道了这枚软戒的意义后, 恨死了那名所谓为自己好的道士, “睹物思人……你会难受。” “不难受。你就在身边, 我没什么好求的。”成景廷说完喘口气,“我现在想明白了, 它也早就不属于我。” 刃唯看他眉头紧皱, 心脏像被什么揪住了,“卖软戒的钱对我家来说并不重要。你等等我,我现在回家跟我爸说……” “嘘, ”将冰凉的指腹贴上刃唯温热的嘴唇,成景廷低声道:“不可以。” 不可以让别人知道我的存在,也不可以因为我干扰人间事, 影响任何人的命运。 哪个集团如果觉得它能生财,买去就是,和我毫无干系。 刃唯惊讶地睁大眼:“不可以知道你的存在?” “嗯, 只有你。”成景廷说。 “为什么?” “因为是你。”成景廷扫一眼四下安静。 “那……那按规矩来说, 那四个字怎么说的来着……”刃唯张张嘴, 喉咙发酸发痛,就是说不出那四个字。四周寒风起,冷气悄悄钻入了他的衣摆空隙。 成景廷收紧双臂,咬字斩钉截铁:“人鬼殊途。” 听到这一提,两个人的心都不约而同地像被插了一刀。 刃唯不由得问:“对,我应该是不可以知道的。这样没关系吗?” 成景廷的表情似笑非笑,“那又怎样。” 沉默一阵。 刃唯步子迈得小,还是被成景廷半抱半拉地上了那看起来随时轰然倒塌的楼梯。再往上,就是他们曾经待过的起居室。 门框上的墙纸卷起边角,过去颇为昂贵的地毯已被灰尘覆盖得看不出原来的花纹。房间里两个大衣柜正敞开着,里面一扇琉璃棱镜,正对着两米宽的欧式涡卷大床。 刃唯发愣似地站在门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感觉又来了。 他十分地确定,这个地方自己来过……甚至是生活过。 成景廷看刃唯发愣,熟练地走到床边,弯腰掀起巾布覆盖的陶瓷盒,轻轻将其打开。 他的眼神中敲开一层冰。 刃唯的脚像不是自己的,往前走一步,在成景廷沉默时,张开手臂环住他的后腰。 他不觉得今夜遇到的是灵异事件,这明明是童话。 成景廷不是十恶不赦的鬼,而是他的王子——这么说难免有些恶俗,但刃唯真是这么想的。 千千万万种缘分,怎么他就偏偏遇到了这一个。 “软戒是我送给你的,它应该在你手上。”成景廷凝目望着刃唯,语气平平淡淡,却藏了不少心事,“本以为它能物归原主,没想到还是要说再见了。” “你这么看重它,”刃唯被看得面红耳赤,“我一定会把它买回来。” 他在腿侧不断攥紧又放松的握拳动作躲不开成景廷的眼,成景廷将他作乱的手捉住,掰开,再吻了吻他的食指指尖,低低地笑:“不瞒你说,这么多年过去,你的性格变了很多。” 刃唯一听他提前世,心脏狂跳,担心成景廷喜欢的只是前世的自己,不安道:“我不知道我前世的性格是怎么样的……” “有一点没变。” “是什么?” “吃饭想着我,做梦想着我,”成景廷又亲他中指,再将那只软戒慢慢地给他戴上,嗓音里仍带着不同寻常的沙哑,“什么都为了我。” 什么都为了你。 抬起手,刃唯就着塔楼楼顶窗外泄入的月光,看清楚了这枚软戒……和博物馆宣传手册上的模样大相径庭。 它如烟火般绚烂至极,是由相同间距的金链串起四小个珍珠轮廓的锡兰蓝宝石组成的。这枚软戒戴在刃唯手指上,大小恰好合适,也将他的手指显得更为修长白皙。 刃唯认得这种审美,正当流行于民国年间,繁复而华丽,是大户人家所特有的。 “四颗宝石,象征健康、财富、幸运和爱情,”成景廷说,“我和你拥有了财富和爱情,失去了幸运和健康。” 刃唯闷闷地答:“这东西不灵。” “是这样的,”成景廷伸手,用指尖描摹他的眉眼,“得到了什么,就总会失去别的什么。” 他的眼神温柔得快滴出水。 刃唯双颊微微发热,说不出那句“死得早”,只得讲:“按你的说法,当年我走了之后,你也去世了。那为什么你……” “我不甘心。” 成景廷以潦潦四字解释了一切。 他说完,扭过头去看费尔曼塔楼夜景,不再多言。 第二天,软戒被费尔曼豪森皇冠酒店的安保人员顺利护送出这座著名的塔楼,并在交易当天登上各大报刊。这枚软戒还被媒体取了个方便众人记忆的名字,叫“伯爵软戒”。 收到消息时,刃唯抬起自己什么都没戴的手,重重地叹一口气。 说实话,他想不起来前世任何事,想要买回来也只是因为成景廷喜欢,因为成景廷说是他送给自己的。这么重要的定情信物,怎么可以拱手让人? 就算是给了很多很多钱也不行。 收拾好心情,刃唯从这一天起,便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刃唯好歹是刃依依口中的“二十一世纪科学青年”,脑子里怎么想怎么奇怪,上网搜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有人敢拍着胸脯说:我相信有鬼。 曾经,刃唯也是说“有个屁的鬼”这种话的那一类。 可他现在打脸打得很疼。 连续两天没有去X酒店,刃唯也不敢提,只在家里窝着,偶尔打打游戏。 他给成景廷发微信的频率倒是密集,怕后者一个魂儿没聚好消失不见了。时间越久,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理越来越严重,刃唯五分钟一条消息,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黏人过。 成景廷心里倒是暖的。 他没想到,刃唯第一在乎的不是自己是不是鬼,而是自己会不会消失。 翘腿坐在沙发上,刃唯捧着手机打字:——你生辰八字能告诉我吗? 成景廷回了一条,刃唯将其立刻抄在了纸上。 ——要干什么? 看完成景廷这条,刃唯一条语音发过去:要扎你小人。 ——为什么? ——你是个大屁眼子。 ——…… 刃唯心里小九九太多。 多到刃唯开车戴个口罩去那种“丧葬一条龙”的店买纸扎的小汽车和小西装。 这些东西他都见过,是每一年清明节或者春节上坟时,家里会给已过世的长辈烧的,称之为“纸扎”。 市场上纸扎种类繁多,挑得人眼花缭乱。 刃唯一个小年轻,揣着衣兜,神神秘秘地站在一群中老年人中。 他从羊绒围巾里露出一张冻得通红的小脸,掏出钱往摊位上一递:“婶儿,给我来打纸扎呗。” “小弟弟,你以为买啤酒呢?上哪儿论一打一打的,”摊上的胖阿姨收了钱,搓着手指了指铺面前摆了一地的纸扎,“你挑,看上哪个选哪个,我给你装。” 刃唯心边儿开始碎碎念:我他妈都二十了……算了,我长得嫩。 一想到年龄,刃唯眉头又皱起来了……给成景廷买点什么呢?要是不喜欢怎么办? 这有代沟啊! 不过,今天他偏就要看看,这些东西到底能不能烧到成景廷那里去。 用略带审视的眼光扫过脚边纸扎的纸人纸马、金山银山、牌坊宅院,刃唯犯难了。这些丧俗之物,烧过去了就算“冥器”,真的能用吗? “哎呀呀,你选得怎么这么艰难!” 摊主阿姨撑着自己腰,慢悠悠地趿拉棉拖,“你这年龄来买这些的真是少……不是看你长得俊,婶儿还不想搭理你呢。” 刃唯一听这话,仰起脸卖乖,“谢谢婶儿。” 摊主阿姨问:“给我说说,是想烧给家里的谁啦?一般就是买来烧给长辈的,这种四合院儿啊啥的特别好,我们还新进了麻将桌、中山装呢。别墅喜欢吗?” 刃唯默默地说:“不是老年人。” “啊?”摊主阿姨吐掉花生壳,惊讶道:“是兄弟朋友?年轻人死得早真不好啊,哎哟。” 她说着,指了指店铺里边儿,“来买年轻人纸扎的少。不过我们有笔记本电脑啊、手机啊、跑车什么的都有。死者结婚了没?我们还有婚轿呢,能让他在阴间娶个媳妇儿啥的。” “……” 兴许是被一句“娶个媳妇儿”刺激了,刃唯简直影帝上身,嘴一撇,淡淡道:“婶儿……是我对象。” 摊主阿姨愣了两秒,才叹息般地说一句:“哎哟哟。” 紧接着,刃唯就听到她说什么“结婚早了也不好老婆死得也早”、“要不然给老婆烧点儿口红”之类的话,最后,她塞了一摞纸钱给刃唯,说不收钱。 刃唯挑了两辆“法拉利”跑车和一块“江诗丹顿”,也收了那一摞纸钱,把所有钱都付了,戏瘾大发,说:“谢谢婶儿,我一个人一定好好地过!” 摊主阿姨握住他的手,激动不已:“小伙子,一定别想不开啊,可以续弦的嘛……” 刃唯叹气,“不了吧。” 摊主阿姨眼有些红,说着在各种电视剧上听过无数遍的话:“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好,谢谢您。”刃唯点点头。 他正要走,摊主阿姨又说:“死了是死了,但她一定在以她的方式继续爱着你……婶儿是过来人,相信你一定可以渡过难关的。” 刃唯脚步一下就停住了。 他回头,眼睛也红了,“我会的,真的谢谢您。” 告别后转身再走,刃唯也不知道自己是真想哭还是假想哭了。 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驱车出城,刃唯找了个干净的沙土空地,把自己买的小车子小表和纸钱倒在地上,再拿毛笔在表和车上写了成景廷的生辰八字。 接着,他掏出打火机,点燃边角。 刃唯站得远远的,看那些东西化为灰烬。 最后一缕烟消失于空气中,刃唯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回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和成景廷到段位相较,自己就是个花里胡哨的菜比——自己以为自己是十拿九稳的最强王者呢,其实是青铜。 人家王者早在好多年前就把你拿下了。 晚上,刃唯披着一件宽敞的羊绒大衣步入了久违的X酒店。 这里一切都没变,和他离开时一样……怎么就是“虚幻”的了? 这都实实在在的啊!看这大楼,多大气! 刃唯伸手摸上礼宾部旁的朱红色柱子,意外地感觉有些滑腻。 ……我靠,这不会是香烛吧?小时候上坟老把手滴上蜡的那种香烛!可这明明看起来就是一根正常的装饰柱…… 刃唯瞪大眼,转头看正在给客人开房卡的成景廷。 成景廷也朝这边望了。 刃唯指了指柱子,对着门口坐了个烧香拜佛的姿势。 成景廷莞尔一笑,点点头。还承认地挺爽快。 心中小擂鼓又开始狂敲,刃唯跑到前台,看前台只有成景廷一人,压低声音神秘道:“帅哥,大堂里这些工作人员都是你的马仔吗?” “……”成景廷一时间有点儿没消化这两个连着的现代化词语,“是。” 刃唯握拳,有一点点小兴奋,“他们能叫我大嫂吗?” 被一群鬼叫“大嫂”,好刺激啊…… “不能。” 在一旁一直处于隐身状态的蛋黄酥闷闷开口。 刃唯“哦”了一声,眼都没眨一下,开始反击:“那蛋黄酥是什么?鸡精?” 蛋黄酥答:“你意思是我还没出生就被做成糕点了是吗?” “蛋黄精?” “我是人!”蛋黄酥气得显出人形,又被成景廷一个眼神给吓没了影子,“死人……” 刃唯笑起来,笑得好看,笑得成景廷盯他许久,刃唯才红着一张脸喃喃道:“你看我干嘛……” “好看。”成景廷毫不遮掩。 说着,成景廷正准备叫手下过来拿账单,刃唯眼尖,一下就看见了他手腕上戴着的江诗丹顿,越看越看熟,愣道:“你真的收到了。” “你自己买的,我能收不到么。”成景廷说。 “车呢?” “门口。” 成景廷话音一落,刃唯就冲出了大堂,站在门口发呆。 他下午买的那两辆“法拉利”纸扎,正以崭新的实体赛车模样,停在X酒店的大门口。这两辆车看起来外观与其他车无异,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上牌照。 成景廷忽然闪现在他身后,往他掌心塞两块硬物:“车钥匙。” 接过钥匙,刃唯迅速用手沿着车门右下方的线条摸索,按住一枚微凸的金按钮,顺势将车门抬起,半蹲着坐进车内,操作好中控按键挡。 然后,“嗡——”一声。 车辆启动了。 刃唯陷入巨大的震惊中:“……” 他记得,这就是他在丧葬铺子买的那款纸扎超跑。 成景廷什么都知道。 他弯下腰,敲敲车窗玻璃,“现在信了吗?” 第三十四章 刃唯想试试车能不能上路。 男孩子骨血里对超跑速度的热爱过于浓烈, 导致他也没跟成景廷打声招呼, 直接一脚油门踩出去,没想到还没到酒店门口的阳光底下,车就幻化成风了。 消失了? 刃唯一屁股坐地上, 迅速爬起来往回瞪。成景廷看他还跟小孩儿似的,想笑,对他招招手让人回来。 经过这一件事, 刃唯对成景廷身上的“神秘力量”更为好奇……简直像个聚宝盆,刃唯什么都想试试看。 跑回房间,刃唯又切一盘水果下来, 把成景廷拉到大堂电话亭里站着, 让他张嘴吃吃看。 成景廷愣了一下, 说自己不能进食。 刃唯略有些惋惜, 叹气道, 人间那么多美味, 你都吃不了啦? “嗯。” “炸鸡你知道吗?特好吃。”刃唯回味得眼都眯起来了,“可乐也特好喝, 我一口气能干个最大瓶的。” 成景廷喉结滚动一下, “真的吗。” 没过几分钟, 刃唯又从酒店外跑回来,灌一口可乐。 他把外套脱下来盖在自己头上, 拉住空衣袖, 朝成景廷招招手。 成景廷掀开外套的边角。 刃唯捧住他的脸, 蜻蜓点水地亲了一口——自己唇上还有可乐的甜渍。 刃唯舔舔唇角, “尝到没?” “嗯,”成景廷眼神特别认真,“甜的。” 还行……这会儿五感犹存,不会尝不到味。 “怎么酒你就能喝,可乐不能呢?” “我没喝过可乐,”成景廷笑笑,“所以不知道喝了会怎么样。” 他现在什么都赌不起,什么都需要小心翼翼。 刃唯听着心疼,被门口冷风一吹,打个喷嚏,再不好意思地笑笑。冬天冷空气就是烦,怎么着都要鼻炎一下下。吸鼻子多没形象,刃唯郁闷地想。 他捧起刃唯的手,下意识想给他暖暖。 这样的却只让刃唯又打了个喷嚏。 哎呀。 “我……”刃唯表情一变,连忙想要解释,怕伤到他,“我只是有点感冒。” 成景廷倒是释然。 看刃唯的反应,成景廷觉得可爱,伸手揉揉他的发,“没事。” 成景廷想想,又说:“你如果真的感冒了,要跟我说,我叫手下给你买药。” 刃唯点头,坚决认为是自己感冒了,搓搓成景廷的手。 好想冬天快点过去,这样成景廷身上会不会暖和一点?刃唯想想,叹一口气。 “灵异事件”持续发酵,还有工商部门来检查酒店,也未曾发现有什么异端。捱过了这一波考验,酒店渐渐又进入正轨。 大型派对不再开了,刃唯还有些遗憾,心想着下回搞个鬼节派对,还挺省事儿,不过吓着人就不好了。 现在成景廷一天在更衣室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大概也是因为自己。那儿刃唯进不去了,温度越来越低,就跟冻库似的,端盘三文鱼进去能直接拿出来做冰镇菜,更别提活人。 两个人试着同床了三四天,都没什么大问题。 偶尔疯闹,成景廷掐着他腰,刃唯把肚皮晾出来,说胃痛,总会被成景廷亲一下肚脐,说你可真是个小宝宝。前世都没这么萌,这世转型了? 刃唯不反感他说从前,还挺好奇的,说现在都流行乖巧懂事儿的,你跟不上时代审美。 成景廷特直白,说从前我觉得你好看,现在也觉得你好看。 “你是不是看上我的脸了?”刃唯捂住脸,从枕头缝隙里瞄他。 成景廷失笑,“我看你才是。” 刃唯跳下床往浴室走:“被你发现啦。” 他洗了手出来,用水洒了几滴在成景廷脸上,后者看水飞过眉梢眼尾,也不躲,有些好奇水的感觉。他用手擦擦脸,说好久没人跟自己玩闹了。 刃唯心疼,胸腔里酸酸的,盘腿坐上床,伸手去抱他。 什么一百岁一千岁的,明明就还是个大小伙子。 成景廷不需要睡眠,一般只是靠在床头看报纸,一看就是一宿。时代在进步,有些东西他不得不跟上。 就算也待不了太久了。 刃唯一年轻大男孩儿,身上阳气重,成景廷不能一起待太久。成景廷陪着他睡着了,偶尔会闪回七楼办公室的隐藏冻库里待会儿再出来。 成景廷准备了几个碗,拿给刃唯,说如果半夜醒来发现他不在身边,就蹲下来,敲这些碗,连着敲。 一停下来,我就出现了。 还有,拿木梳在夜里十二点对着镜子梳头发,你心里想的那个人就会出现。 偶尔刃唯梳着梳着走个神,能从镜子里看见在打电竞的齐流,输得一塌糊涂。刃唯打电话过去骂他菜鸡互啄,齐流一脸惊异,你怎么知道小爷我在打游戏! 刃唯小毛绒尾巴翘得比天高,不告诉你! 齐流气得耳鸣,你他妈是不是安监控摄像头了?! “做梦呢你,”刃唯要挂电话了,“我要变态也对着成景廷变态,谁乐意对着你。” 更伤心的齐流率先挂了电话:“重色轻友!” 刃唯乐得在床上打滚……他心可真大啊。 这之后,刃唯潜心于在网上搜灵异故事、灵异照片练自己的胆子,虽然是“胆大妄为”,但也常被吓得不行,跑七楼去放大图片,让成景廷鉴定这是不是真的鬼。 “……”成景廷眯眼,“这是熟人。” 照片上有一位脸色苍白的女教师,正站在教室大合照的角落,照片上写着“1914年圣路易安纳医学院”。 刃唯开始好奇:“是谁?” “你十六岁时的老师。”成景廷说,“在教你的第二年就去世了……那年她在死后两个月出现在这张毕业合照上。这事在当年非常轰动,没想到现代人都还拥有这张照片。” 刃唯看得感觉背后有人在盯自己,迅速将后背贴紧成景廷的胸膛,趁机“揩油”,还说有点儿害怕。 一把捉住他乱摸的右手,成景廷笑起来,你这可不像害怕。 再次穿上X的靓丽小西装,刃唯还是那个刃唯。 在酒店想占他便宜的人已经被悄悄惩罚过了,刃唯心大,也不想再做多计较。现在,他就每天风里雨里地站在X酒店门口迎宾,可谓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放下身段”。 他就这样,想什么就去做什么,不会顾虑太多。 其间刃家又有人来了一次,给刃唯的期限是春节的正月十五后,自己滚回来上班,刃唯先是答应下来,再打算慢慢想办法……自己一个费尔曼少东家,老在别人酒店待着也不是这么回事儿。 利用闲暇时间,刃唯也跑了不少图书馆,发现一□□二年至一九二七年这一段年岁里,并没有费尔曼伯爵的记录,大多都是关于酒店的。 伯爵的生平,似乎无人关心。 泡在图书馆两个下午,刃唯昏昏沉沉,醒来却记不得自己做过的梦。 这日,他收了书本打算回酒店,忽然被书架上一本《聊斋》吸引了目光,一坐就是两个小时。 回到酒店后,刃唯冲进自己房间洗完澡出来,抱着棉袄坐上了去七楼的电梯。盯着电梯摁键,刃唯想起前个月,自己还在跟齐流遭遇“鬼打墙”,那时根本没把源头往成景廷身上想。 是了,酒店的大老板,能不知道自己酒店到底怎么回事儿吗? 一推门,成景廷正在纸上写着什么,像是灵符。 成景廷看他进屋,一收笔,道:“来了。” 刃唯撑在办公桌上,眨眨眼:“成景廷,我记得你给我讲过一个西方伯爵的故事。” 重头戏来了! “对。”成景廷垂眸,似乎不想再提那个听起来颇为悲伤的传说。 “那现在,我也给你讲一个。”刃唯抬起头,“你听过《聊斋》吗?” 当然听过。 以前在戏园,刃唯最喜欢听的就是这一出了。那会儿夜里燃灯,如果灯笼烧得过于鲜红,刃唯还会叫家丁开笼淡火,说墙上烛影斑驳,容易吓着饭店里住宿的小孩儿。 成景廷没说别的,只是答:“你说。” “就是古代吧,有个男的叫杨于畏,他晚上听到有人在诗朗诵,他觉得人家声音好听,就老偷听,结果发现是个女鬼。”刃唯讲起故事来特别有天赋,语调还挺起伏,“然后呢,杨于畏想……想跟她上床……” 成景廷:“……嗯。” “原文是说,想同她交欢,”刃唯继续说,“然后,女鬼说,不行不行,会折人阳寿!” 成景廷听完一笑,捏他脸蛋,“我不会伤害你的。” “重点不是这个!然后,他俩发现志同道合,就开始看星星看月亮,抄诗又弹琴的,但是白天不能出来,就跟你似的。” “我白天也在啊。” “然后,杨于畏把他和女鬼的事情告诉了他朋友,女鬼就特别生气!” “嗯,我不会生气。”成景廷老在反思自己。 刃唯掐住成景廷的胳膊,一脸英勇就义:“然后!他俩又送刀又赎罪的,就和好了。后来你猜怎么着!” 成景廷:“怎么?” “女鬼特别害羞地说,我蒙你眷爱,身上活人气息充足,我的骨头都要活过来了……现在我只需要人的精血,就可以起死回生了。”刃唯鼓起勇气,“然后他们就……” 成景廷还没听过前世刃唯唱过这个故事。 “就怎么?” “就。”刃唯嗝出半个字。 成景廷猜到了后续,故意逗他,“嗯,杨于畏把身上的血放给她了?” 摇摇头,刃唯说:“……不是。” “那怎么了?”成景廷忍不住想逼他自己说。 “他们就恩爱起来了。”被问到的人小小声。 非要我说出来! 他把这个故事想了又想,没有说杨于畏之后又大病了一场等等。 故事里,女鬼连琐说一百天后,看坟前有青鸟在树梢上鸣叫就赶紧挖坟,挖出来之后她就是活人了。 成景廷笑笑,凑近一些,“女鬼后来活过来了?” “嗯,”刃唯耳根子又软又烫,小心地往后退了点,又舍不得放开成景廷的脖颈,认认真真地用手腕勾着,“杨于畏把她从坟地里背回家,喂了些汤粥,女鬼连琐就活过来了……” 成景廷用鼻尖抵住刃唯的,低笑道:“你打算喂我什么?” 他的嗓音又沉又磁性,还带有一种常人所不具备的空灵感,听得刃唯浑身发软。 +++++ 刃唯喘一口气,张嘴把唇舌“喂”过去,又亲亲成景廷的下巴,激动得说不出话。 成景廷低头,含住他的舌尖。 趁成景廷吻自己,刃唯摁住他的后腰,跨腿坐在他大腿上,特别开心:“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下面轮到哥哥我闪亮登场……”说着他低头要去拉自己裤链。 成景廷眉峰一挑,道:“你来?” “你不是不行吗?我就精心策划了一下,”刃唯把今晚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你看看表,现在正好午夜十二点,阴气最重,地点还是你办公室……我不会烫到你的。” 他说完还俯下身子,趴在成景廷的胸膛上,亲亲他线条硬朗的下巴,“我会轻一点的。” 成景廷:“……” 半晌,看到刃唯临危不乱地来解自己的衣服领口了,成景廷单手掐住他的腰,忍不住笑起来:“你身体这么热,不怕我化掉?” 这一掐腰的力度不小,刃唯被摁得动不了,佯怒道:“你是冰糕精吗?” 说完,成景廷只搂着他翻个身,刃唯就被压在身下了,双腿被迫张开,还没明白过来:“你可以?” “你说呢?”成景廷要被气笑了。 他单手解开自己的纽扣,吻上刃唯的嘴唇,直接将衣服甩到了办公桌下——刃唯看西装外套砸上地毯的力度,就知道成景廷憋了多久。 “干不干?不干我要化身暴躁老哥了。”刃唯挣脱开成景廷,把西装巴巴地捡回来铺到桌子上,边走边哆嗦,“你这七楼跟冻库似的,你还不允许我找个东西垫屁股?” 成景廷单手捉他的脚腕,往身前一扯,亲他眉眼,“柜子里有加绒的浴袍。” “嗯?” “给你准备的。”成景廷语音刚落,浴袍就已经披上刃唯的肩头。 安静无人的办公室,男人间交缠的呼吸声,“物种”之间差异的刺激感,雪白的浴袍,昏暗的灯,寂寞的金碧辉煌……这一种种元素裹在一起,无一不激发着两人藏在体内的情欲。 刃唯这种脾气,眼泪汪汪的都能骂个祖宗十八代,看似经验丰富撩人,其实什么都不会。成景廷还记得第一眼时,刃唯那只手上作怪的小伎俩就全使出来了……对自己来说,认真勾引的生涩最为致命。 “好凉,”刃唯摸他脖颈,开始第一次认真占有属于自己的这副刚健身躯,“你刚刚抱上来,我想起最开始住酒店那几次,老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是不是你?” 成景廷吻他汗湿的发鬓,低声道:“还能有谁?” “别亲我,”刃唯嘴硬,扭过头去不看他,“谁叫你一开始就骗我。” 他还没说完这句,就被亲了个七荤八素。 呼吸越来越急促,刃唯浑身瘫软,抱着成景廷的背,像怀里搂了座冰雕。身前男人的肌肉轮廓仍然像第一次见到脱衣服时那么好看,却是凉的,那种沁骨的凉。 这一次是在灯光下赤诚相对,刃唯总算把成景廷一身伤痕看得清清楚楚。 他几乎是在目之所及的一瞬间,心脏就开始抽痛,痛得皱眉,痛得成景廷低头吻他,放下冷漠的面具,小声地哄:“死前是什么样,死后就是什么样,不痛的。这些年受的所有伤,也一个都愈合不了。” 一定很痛。刃唯想。 刃唯手抖着去摸成景廷胸前一处根本未合拢的伤痕,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吻上去。 成景廷坐在办公室的老板椅上,把坐在自己身上的刃唯抱得特别稳……他被刃唯亲得胸前温度都拨高了几度。 两个人的身体没有缝隙,是真正紧贴住了。 简直是自带的“冰火两重天”。 成景廷双手冰凉,力度却大,一寸寸地将刃唯颇为白皙的皮肤揉捏得软红。皮肤红了,身上也差不多软下来,他伸手准备去褪刃唯的内裤,却发现他自己早就脱下来了,脱在腿弯处吊着,眼眶通红,半个字都不敢说。 就着这个姿势,成景廷伸手把刃唯挂在腰上的衬衫捋起来,指节冰冷,往他最柔软的地方寸寸碾磨,刃唯一下就停嘴了,抱着成景廷的头,甚至开始揪他耳朵:“好痛……” 可是,眼前人蓄势爆发的欲望,急需水源的身体,都是他渴求的。 刃唯看成景廷额角有汗,还特别体贴地说:“要不然,我骑上来吧?” 说完这句他都佩服自己,怎么这么有能耐! “不行,你会累,”成景廷没停下手上的动作,愣了一下,挑眉道:“你是不是还觉得我不行?” “……”刃唯哪敢说就是这个意思。 办公室的软椅上,刃唯被成景廷一只鬼搞得头发汗湿,细腰被掐出点点梅红印子。 这事儿要放到半年前,他想都不敢想。 “你怎么弄都痛,”刃唯哼哼一声,把润滑从衬衫兜里甩出来,“直接进来。” 成景廷还没看清楚那排字,声儿已哑得不像话,“这什么?” “润滑呀。”刃唯抢过来自己涂。 成景廷红着眼,看刃唯自己胡乱抹了一通,披上自己那件黑色西装,趴在办公桌上,咬着嘴唇说:“你先试试。” 因为是成景廷的码数,所以西装宽大,刃唯穿着更是遮住了半边屁股。 成景廷看得喉咙干。 他心疼刃唯,还是继续用手探路,沉声道:“你别着急。” 颇为粗砺的手指似乎探到什么地方,刃唯趴着,呜咽了一声。 成景廷眼神都变了。 以往他冷静自持,一颗石子激不起他半分浪花……如今他方寸大乱,像未经人事的少年人,把脸埋在刃唯的后脖颈中,低低地喘息。 这声音对于刃唯来说无疑是春药。 刃唯感觉到那比普通人体温低了不少的触感化作利剑,悄然叩响了他的门。 他快自燃了……刃唯呼吸急促起来,开始恨自己的体温这么高,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成景廷。 他们不一样,他们只能在暗处摸黑做爱。 比起以往想象中本应灼热的体温,刃唯似乎更贪恋这样独特的凉意。他想起自己在夏天游泳,胯骨被成景廷一只苍白的手摸到几近痉挛,爽得浑身发抖。 “你不要后悔,刃唯。”成景廷语速缓慢,沉睡已久的躯体感受到情欲的极至快乐,已抽出来的手指将刃唯软软的小腹捧着,又重复一遍:“你不要后悔。” “我他妈后悔什么,”刃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绝望又兴奋的感觉充斥全身,就像飞了药,“我什么都不怕。” “你想想……”成景廷垂眼,看刃唯的背脊被自己冰到起了鸡皮疙瘩,叹息道:“现在,你该叫我什么?” 刃唯大脑当机一秒,瞬间声道像不属于自己,鬼使神差地就吐出两个字:“哥哥。” 成景廷闷哼一声。 刃唯感觉脖颈处热热的,不知道是什么。 后来在晃动中,那液体滚落下来了,砸到办公桌上形成水渍,刃唯没分清楚,这是眼泪还是汗水,为什么会是热的? “你叫得很好听。” 成景廷伸手,扶住刃唯,就着那不知道是水蜜桃还是樱桃的水味儿,狠狠地顶撞了进去。 是啊,刃唯比他小,从前总围着他喊“景廷哥哥”,人再大点儿,不方便在外表露亲密,只得叫一声“景廷哥”,再后来,四下无人,刃唯会环住他的脖颈,亲昵无比地唤一声“哥哥”。 那时候总是这样的,情郎通常都叫“哥哥”。 他们也不能免俗的。 成景廷撞了几下,每次都恰好磨对地方,磨得刃唯眼角发红,不服软地弄死不吭声,里面早软得一塌糊涂……身体的契合度已经让他明白,他确实和成景廷相爱了好久好久了。 可能这时间真的太久,久到他一被这发冷的器官进入,居然幸福得想哭。 每一秒都在酥麻中沉入冰水里,又被有力的臂膀打捞而起—— “好凉。”刃唯呜咽着讲话。 成景廷安慰地亲他鬓发,“里面?” “嗯……”刃唯仰头,抬起手臂,咬住自己的一根手指,压着声音地叫:“成景廷,我感觉……你操得我快想起来了……” “我不需要你想起来,”成景廷一身汗水淋漓,小腹紧绷,又一说着刺进深处,喉咙里像卡了把刀子,句句剖心抽血,“我只要你现在爱我。” 刃唯迷迷糊糊地被摁着腰动不了,浑身热得早就感觉不到空调开到多低了。 他好舒服,舒服得想跟成景廷一起再去死一回。 刃唯第一次经历情事,完全不懂得什么技巧,只是放低了姿态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驰骋,眼眶发红,是痛是爽也不说,偶尔被刺激得声音变了调,才被成景廷抱着轻轻在背脊烙几个吻。 与鬼相缠的感觉太过于奇妙,浑身像进入冰窖,又像在冬夜的雪地里裸身奔跑…… 慢慢地,他的声音含糊起来,成景廷用力往里边儿顶,被刃唯一腔暖流烫得神识有些模糊,听不清是太爽还是疼,最后做得刃唯开始抽噎着开始求饶。 透过七楼办公室半掖着的窗,刃唯看见凌晨已至,外面万家灯火都熄灭了。 成景廷把他翻过身子,又拿浴袍去包裹住他的身体,从正面狠狠地进,似乎是因为被温热包裹着,成景廷浑身汗涔涔的。 刃唯连哭带喘,本就矜贵的身体快受不了,双腿挂在他臂弯,一靠近就喊一句“冷”。 成景廷动作放慢,低头亲他嘴,刃唯才软糯糯地又靠进去,扬言称不给他降温就夹射他。 也许是没听过刃唯说话这么大胆,成景廷反而兴奋,把人紧紧搂住。 刃唯含住成景廷伸过来掐自己下巴的指尖,沿着轮廓吮吸一通,软绵绵地问他:“这样做你舒服吗?” 他好奇的疑问换来成景廷受刺激般地猛挺,“和你一样舒服。” 成景廷伏低,力道凶狠起来,叼住刃唯半边通红薄软的耳廓,感受着身下人的颤栗,“我等了很久。” 这一动,刃唯本就趴在办公室桌子上,被顶得快离地,他喘一声要往前面爬,成景廷又掐住他腰把人抓回来。刃唯哼几声不动了,单手支撑身体,小腹全贴在桌面上。 再一下,他直接手无力,完完全全趴服贴了。 成景廷的气息一紊乱,周遭气温更低了,刃唯冻得嘴唇发白,但还是不要命地往成景廷身上靠,语气特别乖:“偷偷告诉你,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好久。” 成景廷看刃唯给自己擦汗,快感中反应略为迟钝,“嗯?” “我一直在等一个喜欢的人,然后把自己交给他。”刃唯扔掉纸巾。 “等了多久?”成景廷说着,用指腹去擦刃唯因为太爽而黏在唇角的水渍,再将手指放在自己嘴边,看得刃唯脸又红起来。 这个人……总是一脸冷漠地去做一些不害臊的事情。 成景廷吮他的后脖,将那枚草莓胎记又加深一些。 “二十年。虽然对你来说很短,但这是我的全部了,”刃唯像百年前那样环住他,“所以你不要觉得孤单。我也在等你。” 他说完,感受着成景廷在他体内的温度,学着成景廷充满保护欲的姿势,亲了亲成景廷的额头。 也就只有这个姿势才有机会这么亲一下。 “我爱你,”刃唯郑重地讲了这三个字,“所以是人是鬼我不在乎。我都愿意。” 第三十五章 清早, 刃唯先醒来。 没什么异物感,就是腰疼小腹疼, 说不清是趴桌子趴难受了还是给捅的, 稍微动一下就不舒服, 整得他扯枕头过来垫了会儿后腰, 才能勉强动动。 他现在的心情难以言喻。 虽说“男人床上的话不能信”,但刃唯是真心的。 他对成景廷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等。 我等一个喜欢的人等了二十年,可能对你来说这个时间并不长,但这已经是我的全部了。 这些话发自内心, 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滚烫。 爱情比生命更轻, 又比灵魂更重。 真的很神奇。 他翻身靠在成景廷身上, 抚摸他鬓角扎手的发, 忽然感觉背后热热的……是阳光。 刃唯反应奇快, 强忍疼痛跳下床拉上床帘,边拍手边想, 自己要是再晚点儿醒, 成景廷得元气大伤。昨晚应该是自己做到后面就睡着了, 才被成景廷抱回房间。 估计成景廷也累了, 才一觉睡到现在。 他坐起身,回头,又用手背去试成景廷脸上的温度, 再试试呼吸。 果然, 呼吸是没有的。 自己男朋友安静地睡在这处, 一动不动,呼吸全无,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看起来就像死了一样。 不过也的确是死了。 把房间遮光帘全部拉上,每个角落检查好,刃唯又把中央空调温度开到最低十六度,穿上房间里的两件浴袍,将自己裹成了粽子。随后,刃唯光着脚跳上床,在成景廷怀里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他的回笼觉。 梦里偶尔会冷,但都及不过窗外的寒风……所以大冬天的,还不如靠男朋友怀里取暖。 刃唯入睡前,在考虑去超市买点暖宝宝贴自己背上,前胸部分就留给成景廷抱抱了。 自己好粘人啊。 刃唯想着,嘴角勾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成景廷早就醒了。 他只觉得身体轻飘,不敢轻举妄动,索性就窝在被褥里不动。他怕掀开被子发现腿脚逐渐变透明的样子会吓到刃唯。 等刃唯睡着了,成景廷才捋开被褥一角看自己的身体有没有问题……还好。 感觉睡梦里的刃唯不安稳,成景廷单臂将他搂紧,大手摁上他的小腹,一点一点地轻轻揉捏,唇畔附到他耳边,细致又认真地说着什么。 不要再梦到醒不来的梦。 成景廷现在上着上着班,时不时会收到一些特别礼物。 得亏成景廷第二世没有墓,也没立碑,不然刃唯得有事儿没事儿上坟供果去。 “第十个。” 蛋黄酥把忽然出现在前台桌子上的手机递给成景廷,“老大,刃小少爷天天没事闲得给您烧纸扎玩儿啊?真好,都没人给我烧。” 成景廷接过那只已有些过时的iPhone4S,笑笑,“你把你生辰八字给他,他会给你烧。” 这手机又不知道是刃唯去哪个丧葬铺子买的,都是店家堆积好多年的货物了。 成景廷才这么说完,刃唯就特别默契地来X酒店管前厅几只小鬼手下要了生辰八字,烧点儿手机、表过去简直小问题。 收到一套秋衣秋裤时,蛋黄酥正在礼宾部上班,突然从天而降一个衣袋,来得他措手不及。 蛋黄酥拎起那袋衣服:“……还挺暖和!” 成景廷正巧路过,看他样子就知道发生什么事,再看看那秋衣秋裤,想起刃唯在房间自己叠纸的样儿,说:“大概是他自己扎的纸。” “刃小少爷也太体贴了……”蛋黄酥心里甜丝丝的,好气又好笑。 小手枪伸手要夺,蛋黄酥侧身躲开,气得脑门儿青烟四起:“你放肆!” “得得得,我错了,你消气,别吓着客人……” 看他坟头冒烟,小手枪吓到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只扇子,在他头顶狂扇。 做鬼也太难了! 蛋黄酥决定回阴间建议老大搞一套考核,资质不够的不准当鬼,乱抢他人内衣的不准当鬼! 晚上,刃唯正逼着成景廷在自己身上做俯卧撑,下来一次亲一下,红着脸问:“哎……我给你烧点房子,那你能收到吗?” “你给我烧房子做什么?”喘一口气,成景廷换歇歇,“我房子够住了。” “感觉那些宅子还做得挺好看的……” “不用,烧了你也进不去。那些都是阴宅,活人进去折损阳气,对你身体不好。” 成景廷说完,翻过身躺平,刃唯立刻又爬上来接着做俯卧撑,“以前没这么玩儿过吧?现代人花样是不是特别多?” 被意外压在身下的成景廷曲起膝盖,语调懒懒的:“我看你花样就挺多。” 刃唯被他顶住,佯装恼怒,掐一把成景廷裸露在外的腹肌,说像巧克力。 成景廷歪头,巧克力?我们那会儿不兴吃这个。 刃唯说,康熙时期不就有了吗。康熙还吃了呢。 “我是光绪年间的。”成景廷说得特别正经,刃唯问他怎么没剃头发呢。 成景廷说,我是海归啊。 刃唯又快要笑岔气。 闹过了,成景廷下楼接客人,又要开始整理一天的账单。刃唯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不为了生计还要经营酒店,也没有问这X酒店能坚持多久。 一提到“差异”,刃唯总是有些难说出口。 他想想,决定在酒店日历上记下每次成景廷亲他的纪念时刻,等以后不住酒店了,带回家摆着也好。 第一次是才认识不久,自己想法设法把人骗到客房来,却是成景廷主动的。 第二次是说关了灯就要接吻,他真的记住了。 第三次是自己喝多了在大堂“撒泼打滚”,被这位大堂礼宾部小哥哥抱着上楼。 成熟又高冷的大堂“小哥哥”。 ……现在,好像接吻的次数有点频繁。 日历上每天小小的框已不够标记,还好刃唯每次都记得清晰。 感情的事儿不大不小,却足以影响两个人的迢迢一生。 中午刃唯起得晚,没能赶上白宣临时组的饭局,干脆就在X酒店解决了。成景廷上楼叫他,问要不要送餐到房间,刃唯想了想,说还是去标帜餐厅吃,自己也挺久没去过了。 标帜餐厅的大露台外,城市冬日见暖,天色正当好时候,千万建筑物都隐没于云雾之中。 “有件事情我一直惦记……” 刃唯放下刀叉,想到什么,对成景廷发问:“上回我是吃了什么?你那么催着我吐。” “没什么,”成景廷在翻报纸的动作停顿一下,继续翻页,说:“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刃唯掐住自己脖子,内心小恶魔狰狞不已:“不会是哪些人的残骸吧……” “想什么?”成景廷失笑,“我们也不吃这东西。” 灶炉灰和生动物肉,说出来就完了。 刃唯这种轻微小洁癖,指不定要跑去洗胃。 直至一餐用完,成景廷都没告诉刃唯到底给他吃了什么,没必要说。目光扫向刃唯餐盘里的食物,有些感慨。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吃过这些食物了?不记得。 成景廷披着风衣起身,咬一根烟在嘴里,也不点燃,说去大露台站站。滤嘴的味道总是能抚慰自己躁动的心。 酒店景色独好,成景廷忙碌非常,极少有时间闲下来欣赏。他站在风口,时不时往往还在专心吃饭后甜点的刃唯,又看看眼前数米高空,将滤嘴都快咬碎了。 去刃家劝诫刃镇烽卖软戒的道士是谁? 他不知道,估计是天意。 成景廷在三界“混”了多年,属于多年沉浸日月精华的游魂,要轮回也不难。他当初留在世上唯一的原因就是等那枚软戒,等刃唯转世。 后来,执念淡化了。 他一腔不甘心与恨意化为恶咒,将他留在世间游荡了近百年。 时常他会想起当年过忘川河时,拼命要往回赶的都是还有心愿未完成的鬼魂——自己在阳间留了如此之久,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 当年刃唯遭枪击致死后,成景廷留了后路,花大钱请高人相助,要求死后不让自己转世,要去找刃唯。 哪知道阴间与天不同,时间计量恰恰相反。 阴间一年,阳间一天,他死后困缚在断气之地。这一折腾使他怨气更甚,以为自己没有过世,一直做着生前还在做的事。 再赶到地下时,刃唯的魂魄也早已不在了。 按道理说,成景廷应该尽快投胎,开始新生命。 可成景廷舍不得。 他仗着有高人法器相助,折返回阳间,一待就是九十一年。 九十一年后,再次进入费尔曼酒店塔楼的那一晚,他没有拿走那枚软戒,反倒意外收获了他的刃唯,比软戒还要重要千万倍的刃唯。 你所得之物都是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成景廷一遍又一遍地如此问自己。 他要刃唯,要到了又怎么样?他不能带走的。刃唯不能死,更不可能随他另投凡胎,自己也不可能永远在这里做一只地缚灵。 可是,如今心愿已了。 成景廷面无表情,心中却是滔天火海……他不知道他和他的X酒店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与人间告别。 更不知道,自己会以什么方式真真正正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成景廷需要早做打算,但疏远刃唯他做不到。 “你在看什么?” 正在思考时,成景廷还未来得及转身,就被冲上来抱自己的刃唯暖了身子。刃唯搓搓手,一双眼里满是喜色,“这么好看的景色,你就一个人独享?” “不算美景。” “有我才叫美景是吧?” 成景廷笑笑,没说话。他想起曾经春节,费尔曼塔楼的窗台上能见到全市最美的烟花,刃唯常赖在他怀里,说能不能今年再放个大的。 成景廷那时还是性格极为霸道不讲理的主,说那我能不能再管你讨个吉利? 刃唯问是什么,成景廷说,要在烟火盛放的那一秒接一个吻。 那等场景,一定绚烂过天地。 刃唯皱眉,说烟火易逝,不吉利。 成景廷大笑,丝毫不把任何事放在眼中,说只追求最好的一瞬又怎么样?一生庸碌之日那么多,他偏要时间定格在那一秒。 “想什么呀。” 回过神来,刃唯握他的手,“又发呆。” “今年春节还有多久?” “二十天,”刃唯掰着指头算,有点害羞,“你要跟我回家过年啊。” “我们放一次烟花吧,拿一个月的酒店收入来放。”成景廷说,“我和你就站在这看。” “现在只能放电子烟花了,比较烧钱……一个月?你想清楚了?” 他没想到成景廷还挺浪漫。 成景廷点头,看他目光缱绻,心中钝痛,“嗯。” 夜里刃唯做梦,梦到有什么小东西在自己身上东摸摸西搞搞,潜意识以为是成景廷在摸,便哼唧几句继续睡。 他不知道的是,成景廷正拿了朱砂笔,在他脖颈照着道士的手法,画一块护身灵符。 半夜起夜,刃唯腿软滚下床,被成景廷抱着去卫生间用完厕所,又站在穿衣镜前照了好久,苦恼自己被养到发胖,皮肤都越来越白了。 刃唯迷糊着感觉,好像突然知道以前每次照镜子时,腰上为什么老出现红痕了…… 原来是成景廷掐的! 这个人! 不对!这个鬼! 这个鬼正在床头精神抖擞地看报纸,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成景廷,”刃唯凑过去,想踹他一脚又舍不得,便用脚掌轻轻踩他腰腹,“我腰上是不是你弄的?” “不是。”成景廷说完笑了,语气还带些责怪,“你让其他鬼占便宜。” 看成景廷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扯犊子,刃唯凑上去捏他脸,将成景廷苍白的脸都捏红了才放手。 想了想成景廷在床上的“力度”,还有这种长期阴郁的人格,刃唯脸红红,没敢问出口。 景廷哥哥,你是不是喜欢sm! 第三十六章 “成景廷, 我有一个问题。” “景廷哥哥!” “成总, 你好。” “老公,我问你啊……” 今天, 刃唯是第十四遍提问, 活得像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不过他还好, 专门挑成景廷的上班时间, 一点都不耽搁休息。成景廷是老板, 上班时间闲聊谁管得到他,若换作以前,刃唯还得在旁边眼巴巴地等。 听到“老公”这个称呼,成景廷眼皮一跳, 重重地“嗯”了声, 装得特别淡定自如。 心中明明就……狂放小爆竹! 冷静。 成景廷对自己说。 “你看,我记得册子上说你是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刃唯捧着笔记本划重点, “那你死了是归阴曹地府管呢, 还是西方地狱管呢?老板是阎罗王, 还是恶魔?” 成景廷看一眼他画满重点的本子, 觉得好玩, “你还学得挺认真。”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刃唯说。 “这的确是个问题, ”成景廷没想到刃唯好奇心那么重, 脑洞那么大, 伸手揉他后脖颈, “但你不能知道。” “为什么?” “凡人知道太多损阳寿, 死得早。”成景廷口吻淡淡的。 坐下来,成景廷看刃唯自己在泡茶,慢慢开口道:“不过,我记得那里有望乡台。” “你去望了吗?能停留多久?” “很短。一般在死去的第七天。”成景廷的眼神放远,像穿过刃唯去看别的什么,“那年我站在望乡台上,什么都看见了,除了你。” 刃唯腕子一抖,茶汤差点洒出来烫到手。 他问:“你当时……在想什么?” “我在想,当年你走的时候一定也到了望乡台。你应该是在望乡台上,除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你说过,我就是你的家。 成景廷看着刃唯的脸,思绪已怔愣了。刃唯伸手去牵他,却感觉成景廷手变温了不少,自己脖颈后却刺得疼。 刃唯把半边小俊脸藏入围巾里,笑容明朗:“现在不提望乡台。我现在是望夫石啦。” 成景廷点点头。 一贴近成景廷,他就像被抽了骨头似的靠在成景廷身上,眼前黑影一闪,怀中窜进一只黑猫。 刃唯捧着猫尾巴,惊喜地喊:“初五!” 初五通灵性,乖乖地趴在刃唯膝盖上,用软乎乎的小梅花爪挠他的外套。刃唯捏它手掌,初五就扯着刃唯的围巾胡乱地系了个蝴蝶结。 完毕,还“喵”一声以作炫耀,用尾巴打在成景廷手腕上,眯一双祖母绿的眼直哼哼。 刃唯笑得开怀,把初五放下地,起身说:“我带初五去跑跑楼梯。” 今天刃唯没在礼宾部上班,倒也轻松。成景廷点头答应了,起身披上风衣去前厅收拾客人还的房卡。 自从软戒物归原主后,刃唯长期待在酒店,阳气聚集一处,来酒店的凡间客人倒变少了。 常有客人探店,进大堂就察觉阴风阵阵,再一看前厅面色苍白如纸的白荷、成景廷等人,哆嗦着退出了酒店大门,说传言果然不假。 还有人,在大堂门口烧香,说请各位鬼大人原谅自己的擅自闯入。 齐流来过几次,都将车停在巷口,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进来。 他来,无非是找刃唯问问最近如何,刃唯面色红润,只是说一切都好。 “你……你看你那个被滋润的样子,”齐流语气小心翼翼,疑神疑鬼的,“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谈了啊。”刃唯特大方地承认,“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齐流一皱眉,难道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他记得庙里的师父说,成景廷不是人啊…… “真没事?你们晚上睡一块儿么?他的行为动作都不奇怪吗?”齐流着急了。 刃唯看他表情,大概知道齐流在想什么,嘴上咬死不认,“睡一块儿,没什么问题。” “他那个是不是烫的?” “哪个?” “那个啊!”齐流开始学鸟叫,“喳喳喳喳那个。” “……”刃唯忍住了没笑出来,睁眼卖萌,“关你屁事。” 你家器官会打鸣啊? “算了,我他妈真大意失荆州,”齐流捂住自己胸口,“一朝养猪二十年,到头来还是被隔壁村的老王拱了。” 刃唯无言以对:“……” 齐流又给他狂敲警钟:“你爸没告诉过你,在酒店业,客人和员工搞在一起是大忌吗?这样是不可以的!” “谁管得了我?”刃唯毫不在意,“我说可以就可以!” 刃唯一句话堵回去,我就是喜欢,没辙。 “唯唯,我怎么觉得你鬼迷心窍了,”齐流最后一搏,掐住他胳膊,表情特别正经,“你如果是被强迫的,你就眨眨眼。” 刃唯眨眨眼。 齐流放开他,无奈地翻个白眼,说:“我让你眨眨眼,不是抛媚眼。” 被怼到的人一蹦三尺高,转身要走,留下一句特别潇洒:“我眼睛就长这样!” 工作之余,成景廷常到酒店大堂门口透气,阴暗的地方待太久了,自己视觉上也有些不习惯。 他站着,身长玉立,举手投足都还犹存当年富甲一方的名流气质,偶尔为客人开门,背脊也不会弓下来,气度一等一的好。 重新站回礼宾部的行李车旁,成景廷思绪飘远,看向门口停了多日的跑车。 就是刃唯烧给自己的那两辆。 那天,刃唯坐上去的新鲜劲儿,成景廷现在还记得。 他咬完一支烟,转身进了大堂。 “大人,这几个月的纯收入全在这儿了。” 姚总监含着根琥珀雪茄老烟嘴,摆了摆手,“您要买辆车还是可以的,现在汇率还挺好。您知道,这阳间的钱到了我们这儿就是冥币,阳间十块钱能买我们多少捆冥币?这要全带回阴间去兑换,那可是项大工程。” 人鬼之间货币流通困难,人间一块钱换冥币一百万也不假。 一辆四百万的超跑,换成冥币得去阴间找大货车去拉钱。 “嗯,”成景廷点头,挥手示意他去办,“去兑,兑完叫人去买了停酒店门口。” 姚总监近日元气受损,两耳不闻窗外事,取了烟嘴眯眼道:“呃,真要送刃家那小子啊?” 成景廷起身,西装外套穿得妥帖,不想再多言,“他叫刃唯,你好好地叫。” “……” 还真成了。 姚总监点头,也不敢再多冒犯,瞬间遁地,消失在空气中。 他所到之处,灵躯留下一股微微烧焦的味道——成景廷皱紧眉头,难道是他们所在之处大限已至? 成景廷深吸一口气。 他昨日在更衣室更换衣物,发现刃唯送给自己的这块手表不走了,表带开始生锈,凑近能闻到股刺鼻腥味。 那天晚上,在他给刃唯后脖颈补的灵符里,朱砂混了自己的血。 这是他拿刀开口放血的位置。 他的身体伤口是不会愈合的,存一日留一日,存千岁留千岁,伤口永远在这里悄悄流血。 从此以后,刃唯会真正变成一个通灵的体质,但仅仅是“能看见”。没有鬼能够近他的身,能够伤害他。 成景廷的不言不语背后,背负着巨大的隐忍;刃唯的勇敢背后,又藏着多少绝望和希望。 脚尖凉意刺骨,成景廷低头,看见自己的脚背逐渐变得透明。 成景廷坐在凳子上穿袜,把浑身上下都遮掩得极好,因为不知道变透明是慢慢的还是突然的——他难以去想象到时候刃唯的眼神。 岁末年关,市里的客流量增多。 新订的车要从天津港调过来,成景廷把这事儿交给姚总监去办,也自然放心。 X酒店陆续迎接了不少从外地慕名而来的客人,也有些不知道灵异tag的,抢房入住,时不时半夜想出去散散步,还会被蛋黄酥他们伸臂拦下来。 人一多了,看上成景廷皮相的男女都有,但X酒店大堂严禁拍照,还有专门人员制止游客拍照,才幸得以成景廷没被拍到过。 时间一久,成景廷的相貌在网络传闻中愈演愈烈,刃唯心里像打翻了一地窖的醋坛子,有点儿后悔自己开放了网络收益。 气死个人。 这几天刃唯又把自己的爱好从烧纸扎变成插坟幡,就小时候去乡下上坟时,大人会分发给自己的彩色小旗帜。 刃唯发现,将“梵阴钱”写上成景廷的生辰八字,再用墨汁涂黑,放到泥土空地之上,插上五颜六色的坟幡,潜心问候,便能—— 在成景廷衣领和衣兜里看到这些彩色坟幡。 歪歪扭扭地插得很好看。 刃唯笑得不行,下意识掏手机拍照,结果照片出来一看,只有几面迎风招展的小坟旗漂浮在空中。 “早跟你说了会这样,”成景廷无奈地笑,“你弄这些干什么。” “好可爱!”刃唯笑到打嗝,“你看过京剧么?特别像那种角儿后面插的旗。” 成景廷:“……” 怎么就被刃唯说得这么好笑? 大年二十八,成景廷先与刃唯短暂地告了别,说要去更衣室“充电”个两三天。其实他就是要从更衣室回一趟阴间,操办好货币兑换以及接下来酒店命运等等事宜。 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接着,成景廷拜托刃唯在网站上关闭了酒店的预订入口,说挂牌不营业,全酒店进入休息阶段,员工原地待命,不放年假。刃唯见成景廷要消失几天,自己也乖乖地回家里陪父母过节了。 本是与家人团圆的新春佳节,成景廷却要在犹如冰天雪地的冻库里度过,刃唯想想都心痛。 他想了又想,给成景廷发微信:——你那里有结界吗? ——没有。 ——我给你烧东西,还是能收到吧? ——能。 刃唯凝视手机,做了个小小的决定。 除夕夜,城市街道空空荡荡,几乎所有人都在屋内阖家欢乐。 X酒店门前的长街被大红灯笼装饰挂满,却异样地显出一种阴森。 凌晨两点半,刃唯意外地出现在此处,身后跟着同样偷偷摸摸的齐流。两个一米八左右的男人穿着羽绒服一路小跑过道路内,弯着腰四处看,许久才确定没有人悄悄跟上来。 “赶紧,你要跟着就别拖后腿,”刃唯扯齐流一把,“什么色的?” “男神庆生款,淘宝上卖特别好。”齐流抓出包裹。 两人薅住包裹一块儿边走边拆,冲进酒店刷了卡就上楼,趁标帜餐厅四下无“人”,便把包裹里的东西全捯饬到地上铺平。 刃唯数了数,有三十个没打氦气的气球和两条星星串灯,无烟蜡烛七扭八歪地躺在地上,他还特心疼地蹲下来去扶正。 “真的受不了你,”齐流无奈道:“你大半夜跑出来去装饰酒店,你男朋友知道吗?” 刃唯边喘气边踩打气筒,“他闭关去了。” 差点儿说成“当北极熊去了”。 “咋的还练功啊?!不会家暴吧!” 齐流护崽模式开启,准备开始一百八十度问候成景廷全家不知道多少口人。 刃唯:“……” 齐流感觉自己说错话了,傻愣住:“……呃。” “没呢,他有事儿特别忙。我这不想着新年新气象,凌晨讨个好彩头吗?我今晚在家里喝了点儿酒,挨个敬了,我爸妈都夸我孝顺。”刃唯把气球打结,又拖过星星串灯插亮了甩到栏杆上,眼神向往不已,“真漂亮。” 齐流气结,边扎好气球结边皱眉:“你跟成景廷谈恋爱我就帮你这一次,知道吗?” “知道啦,谢了兄弟。” 刃唯拍拍他肩膀,“他应该就快出来了,我是怕来不及,也讨个吉利,所以想在新年第一天搞搞夜里的效果。” “这就是你告诉我你大年初一凌晨要跑到人家酒店楼顶来吹气球的理由?” “为爱我受冷风吹!”刃唯脚尖一翘一翘的。 “我看你是把脑子吹糊涂了!”齐流掐他锁骨上的草莓。 刃唯被他的手冰得一缩脖子,“哎哟,你掐着我的吻痕了。” 哎……奇怪,怎么感觉齐流被寒风吹得发冻的手比成景廷的手还冰?是错觉了? 齐流听到“吻痕”二字愣了半晌,“嗯?” “看。”刃唯拉自己领口。 “你……你胎记不是在脖子上吗?!” “哦,这一朵是成景廷吸的。” “……” 刃唯狂笑,撞上齐流痛心疾首的目光后迅速低头乖乖吹气球。 “你也就只能玩点儿浪漫了。” 齐流本是无心之语,听在刃唯耳朵里却有些难受。他像心脏被小针尖刺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自责般地说:“我也就这点能耐了。” 感觉到刃唯心情不太好,齐流也不敢多问,两个人这里薅薅那里捣鼓捣鼓,没半小时就把大半个标帜餐厅的露台装饰完毕。 翻出事先准备好的贺卡,刃唯冲下楼,在更衣室那扇紧闭的门前站了会儿,叹口气,转身对齐流说:“你再陪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河边,有一块很大的空地。” 一路驱车到市里邻近郊区的河边,刃唯让齐流现在车上等自己,齐流不肯,说他一个人大半夜的去河边不安全。刃唯犹豫一会儿,让齐流站在十米开外,齐流答应了。 下车走近浅浅的河滩,四周一片漆黑,风声如野兽呼啸。 刃唯打开手机手电筒照,发现自己专门拿来烧东西的鹅卵石堆被不知道谁破坏了,只得捋起袖子重新搭一个。冬夜寒冷,刃唯冻得双手发红,吸吸鼻子,鼻炎又犯了。 用鹅卵石搭了个新的小台,再点上火,刃唯在旁边搓搓手,眼神殷殷又切切。 齐流抱着双臂站在远处看他,踹一颗石子,“要我下去给你捞鱼不?” “捞鱼干嘛?” “你这不是要野炊吗,”齐流说,“想吃孜然的还是五香的啊。” 刃唯笑出声,“要麻辣的!” “你真的辣,够劲儿,什么都敢干。”齐流甩头,站远了点儿,用嫌弃的表情看着刃唯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纸”要烧,“你烧什么?” 冥币? 齐流心中敲鼓,大着胆子往前走几步,还没迈出去,就听刃唯说:“裸照。” 齐流一捂脸,行吧,我不过来了。 刃唯看他站定了,把那张贺卡摊平,小心翼翼地放在鹅卵石堆中间的平地上,再用打火机点燃了贺卡的边角。 贺卡是他自己做的,买的最简易的纯白卡片拼起来,在封面写了个“和上次一样,告诉你一个秘密。” 翻开,里边儿两个火柴人凑在一块儿,头上有一簇画得跟蒲公英似的小烟花。 小人和小烟花中间涂了个爱心,七扭八歪,刃唯看了看,觉得比较像辣卤店卖的鸡心——自己这画功,居然有胆量画贺卡。 底下一行小字:“景廷哥哥,我可以约你看烟花吗?” 几分钟后,贺卡在鹅卵石堆里烧成灰烬。 风过,吹散在空中。 刃唯拍拍手站起来,看看天,又想成景廷了……希望他能收到。 刃唯只记得成景廷说的那句,想看烟火。 那就去做。 我安排了好多好多,你一定要来。 第三十七章 大年初一, 费尔曼豪森皇冠大酒店放出消息,将在初五晚上于市里的电视塔燃放电子烟花。 在准确地收到这条推送后, 刃唯关闭了手机屏幕,站起来去拿饭桌上切好的水果。磨蹭一会儿,他又低头去看依旧漆黑的手机屏幕。 成景廷还在更衣室没出来——他已经待了快五天。 刃唯心里担忧,又知道自己的关切无用,长叹一声,剥了金丝糖往嘴里塞一颗。 在一旁狂刷抢购软件的刃依依也剥开枚龙眼,“哎, 弟弟,”她说着, 指尖翘了翘,“怎么今年想起来放烟花了?这广告打得响啊。” “想看了呗, ”刃唯嚼着糖,喉咙发甜, “再说了,这种投资有利无弊。今年市里新修了多少酒店?差点儿把我们比下去了,不做点宣传能行吗?” “X前段生意还不错, ”刃依依说, “毕竟有你刃小少爷在那儿做东坐镇呢, 客人都得看你面子。给你安个头衔吧?” 他姐嘴里鲜少有好话, 刃唯听得脑仁疼, “散财童子啊?” “大义灭亲。”说完这句刃依依就站起来了, 用手捋平卷翘裙边, “哎,初五放烟花,你回费尔曼看吗?” “不了。” 我要在X看! 刃唯想起那晚自己精心布置的“小会场”,乐得不行。 只可惜,成景廷还没出来……之前明明说只去个两三天,别迟到得到时候放烟花都不来看。 冬天最适合谈恋爱了。 如果成景廷是正常人,刃唯还能在下雪的日子跑过长街,从他裸露的后脖颈探入手冰他,再牵手去菜市场买些煮火锅的材料回来。 再在寒夜月色下,温两杯啤酒,望对方氤氲中模糊的面孔。 可惜。 刃唯小声地叹一口气,再给自己加油。 正月初二,刃唯拎着保健品等等物品跟随父母去隔壁省市拜年串门,回蓉城已是夜里。他一回家就喊累,撅屁股趴床上不动,刃镇烽开门进屋,喊了他几声都叫不醒。 “这孩子……今天没走什么路啊。”刃镇烽摇摇头,心道儿子身体素质越来越不行了,改天得逼着这小兔崽子去健身房多练练。 新年习俗总是多种多样,多到刃唯看家门口贴的“驱邪符”后,也仅仅皱了眉。 以往隐身陪自己睡觉的是成景廷,上次来家里拿个扫帚帮他求救的,应该也是成景廷……这鬼来无影去无踪,也不知道贴上这些还能不能进来。 发着呆,刃唯望向远处,像想在那里硬生生看出一圈人形。 他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抬手,直接把那个倒着贴的符撕了下来揉皱。 寻到垃圾桶后,刃唯正准备丢,却被刃母拦了下来:“唯唯,你做什么?” “妈,”窜上天的气焰瞬间变低,刃唯摸上她的肩头,标准乖乖仔,“我房间门口被贴得大红大紫的,看着不舒服。” “不舒服你也不能扔呀,”刃母笑容温婉,“阁楼还有,我去给你拿一个。” “不用了妈。” 刃唯想着那张才被揉了扔进去,捡起来还能用,就扭头准备去捡。 以往在室外室内,因为太冷又要遮颈项间的吻痕,所以刃唯穿高领的时间多,要么也是打个羊绒围巾。现在在家里,暖气开着不说,也懒得顾及形象,刃唯随便在房间里套了个保暖内衣便在撕符纸了。 刃母眼尖,在他扭头时看到他后脖颈画的“画符”,摸上去,“唯唯,你这是什么?” “嗯?还有?”刃唯停下动作,伸手去摸自己后脖颈,只觉得烫烫的。 这不是挺早之前就已经洗掉色了吗…… 怎么还有? “纹身贴,”刃唯动动脖子,安抚地握住刃母的手,“妈您放心,我等会儿就去洗了。” “看着不像,”刃母认真道,“有什么事儿,一定要给爸妈说。” 刃唯边摸边发愣,听到刃母如此说,连忙道:“好,您放心。” 看儿子进房间休息后,刃母站在玄关处,一直盯着门口,过了好久才离去。 正月初三,刃唯掰着手指头数时间。 正月初四,电视塔的外景大led屏幕上已开始为明日的费尔曼烟花活动造势,广告轮流播放二十四小时,“Fearman”标识的大红色光辉夺目,刃唯远远地站在对面建筑顶楼望着,心中说不出的感慨。 谁能想到,自己的家业曾经是男朋友的。 中间虽然已隔近百年,但那种亲密感是与生俱来,就像一家人。 他从大厦楼顶下来,路过有无数小型工作室的一层楼,再乘电梯下去,一路看见不少人或开怀大笑,或紧缩眉头,千人千面,各有各的欢喜,各有各的烦忧。 对啊,热闹与行色匆匆,这才应该是人间独有的烟火气……X酒店之前的那些客人,安静又空洞,自己怎么没早点察觉? 刃唯转念一想,可是察觉了又怎么样,谁叫自己第一眼就喜欢成景廷了。 他说得对,这不是一见钟情。这叫“起死回生”,叫爱的本能。 “叮——”电梯开了,刃唯跟着助理走出电梯间。助理抱着一大袋文件不知道小少爷等会儿还要去哪儿,只得硬着头皮问:“唯,唯哥,我们现在要往哪儿走?” 刃唯在大多数人面前是一副浪荡纨绔的样子,这几日逢年过节,反倒显得阴沉沉的。 “你回家吧,这还在新年间,辛苦你了,”刃唯披上外套,“叫司机送我回费尔曼。” “您最近看起来状态很不好,嘴唇太白了,”助理正准备走,多嘴了几句,“眼睛都没什么神。” 刃唯是感觉身体劳累发虚,却觉得没多严重,听他讲了才拿手机出来照脸,点点头,说会好好休息。 助理走后,刃唯坐上了商务车,心想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气都挺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成景廷的原因。 想着,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陷入沉思之中。 商务车停到费尔曼酒店楼下,有门童见是少东家的车,急忙跑来开门。 费尔曼新来的门童年纪小,十七八岁的样子,少年人讲话洪亮清脆:“唯哥!您来得刚好,车到啦!特别酷,快快,下来看看!” 刃唯年轻,性子又辣又奶,没什么架子,自然常常和个别手下打成一片。他取了围巾,正好奇是怎么回事,抬眼便看到了停在费尔曼酒店大厅门口的一辆超跑。 这车,和当时他烧给成景廷的那辆一模一样。 “谁的?”刃唯还没明白。 “唯哥的呀,”门童虽常见豪车,但这种全新未上牌照就开来酒店的少见,“您的朋友开来的。” 刃唯本来还情绪低落着,一听这话炸起来了:“哪里?” 不远处,白宣攥着车钥匙站在旋转门处,正一脸淫荡地对着另一个小门童笑。 那装扮、那笑容、那想调戏又欲擒故纵的手,简直是标配版的二世祖。 能别泡我家员工吗!我去你的! 刃唯忍了一头黑线,大喊:“姓白的!” “哎哟,”白宣被喊得一惊,回头,还不忘称赞一句:“唯唯,你家员工怎么都跟你似的,一个赛一个俊。” 看刃唯脸色不好,白宣立刻补充道:“但还是你最帅气。” “你给我过来,”刃唯招呼他,“这车怎么回事?你送我的?” 也没那么巧啊。 白宣看着像才宿醉结束,眼神较为飘忽,“没,今天早上有人给我打电话,说你的车到了,让我给你开过来。” 刃唯有些不信:“哪儿的啊?” “盘古车馆来的,说是从天津港专门调来的。” 白宣怕刃唯不信,又说:“你知道我最近被我爸扣了卡吧?我哪儿有钱给你买车。买车干什么,买车泡你吗?你看你男朋友那阴森森的样子,谁敢……” 话还没说完,刃唯打断他:“知道了。” 白宣今天的话格外多:“你要信我。” 这谎言再蹩脚,刃唯也没多怀疑,只是说:“成景廷送我的?” 第六感是这样告诉他的。 “聪明。”白宣一拍手,也不否认,“你男朋友手笔挺大啊。” 刃唯心情好了点儿,却忍不住腹诽:你这不废话吗这是我烧给他的同款车啊…… 这车入门款裸价都是四百多万,成景廷哪儿来这么多钱?难道是酒店营业额? 刃唯觉得自己有点儿“小祸害”,心里又像打翻了蜂蜜糖罐,又甜又黏糊—— 接过钥匙,刃唯检查了几遍觉得没什么问题,又看看头顶阳光。 这辆车应该是真车,可以上路的真车。 白宣交代完一阵,又跟刃唯说:“哎,唯唯,等下你还是得去一趟车馆,把交接资料那些办妥了。我只是负责把车开过来。你这还得上牌照呢。” 见他后面还跟着一辆轿车,刃唯摆手道:“好,有事儿你就去忙。” “忙得很,我对象在车上。” 刃唯毫不客气地吐槽:“什么对象?你哪个情人吧。” “情这个东西呢,有一日算一日,谁求地久天长呢,是吧?”白宣有个毛病,谁都要惹一下,说着说着就离刃唯进了,呼吸都乱在一处,惹得刃唯连连退后几步,抬腿要踹人。 “哎哎!别别别,我错了,唯唯……” 因为好奇,刃唯又悄悄看了眼车上静坐的人,说:“你怎么不让他跟你一个车?” “脏。我不能让他脏了你的车。” 刃唯无语:“……你什么时候去死?” “你让我去我就去,”白宣狗腿道,“现在立刻马上。” 他本来和刃唯不是特别熟,但相处过一段时间后觉得刃唯特别合他心意,特容易激发男人的保护欲。白宣知道他和那酒店前台搞上了,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想看着刃唯能好好的照顾自己就行了。 “你说说你,要找小情人又觉得别人脏,”刃唯的指尖抵住白宣的胸膛,点两下,“无情。” 白宣一笑,捉住刃唯的手,眼中深意更甚:“我才不无情,无情的是那种得不到结果的人。” “别动我,”刃唯特有原则,用手指掐住白宣脖颈边的肉,故意装凶,“小心我让我男朋友吸你的血。” 道过谢,两人说了再见,刃唯才迫不及待地坐进这辆成景廷给自己买的车。 现在,他的心情难以言喻。 应该是因为成景廷那天看到了他对跑车的兴趣,以及纸扎跑车消失在阳光下之后的郁闷。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想补偿给我。 正月初五,从早上八点多到傍晚七点,刃唯还是没等到成景廷。 夜里九点。 X酒店内,关闭已久的更衣室终于打开了。 门上的封条似有灵性,自行剥落下来,在空中飘浮打转,最后徐徐降落在地板上。 厚重的木门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喘息。 半晌,更衣室大门敞开,里面走出的人依旧高鼻深目,肩宽窄腰,披一件薄薄的西装外套,眼神冰冷,有如困斗之兽。 成景廷扫视一圈漆黑无人的大堂,朝身旁的空气说:“姚棠之。” 空气中传来回应:“属下在。” “车安排了?” “安排了,您去阴间的这段时间,属下将酒店的一切都料理得很好。小鬼们躲在各自的房间没有外出,附近也没有传出什么灵异事件。” “嗯。”成景廷给出肯定,转身去门前取伞。 姚总监在空气中犹豫半晌,开口道:“大人,我有事想问问……” “你问。” “您此去阴间,为酒店争取了多久的时间?” 姚总监的问题问得直白而正中红心。 见成景廷避而不答,姚总监又说:“那……酒店附近十字路口车祸死的亡魂,我们还敲碗喂吧?” 成景廷低头看手腕上刃唯送的这块表,紧抿下唇:“嗯。我们还有时间。” 第三十八章 时间还多吗?他也不清楚。 在人间多月, 他干涉了太多是非之事, 连阴寿也损耗了。 “我从来不骗你们。” “大人, 可……” “已经死了一次, 再一次又有什么区别?” 额间直冒冷汗,姚总监哆哆嗦嗦地说:“意思是说,咱们的酒店还有时间继续撑下去吗?” “有。”成景廷握握拳头,眼神幽深,“这是我的地方,生灭由我。” “酒店是秋天建起来的,所以没多少困难, 可这眼下正月过了便是万物回春, 春季之后就是炎炎夏日了呀,所有事情都需要在这之前完成……” “嗯, 那也还有时间。” 成景廷像丝毫不在意这个多少, 掸掸袖口的灰尘, 语气轻松得像今天的回归不过是去人间买了碗粥。 “大人……” “不用再说, ”成景廷皱眉,“下去吧。” 姚总监恭敬退下, 成景廷拿着伞走出更衣室前一条长长的走廊,乘电梯上了标帜餐厅的那层。 小男朋友“寄”来的那张贺卡,他收到了。 看是一定要看的,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叮——” 电梯到了楼层, 却并没有动静, 半晌, 电梯门疯狂开合起来,撞击声连续不断,成景廷险些迈出脚步。他是不怕被夹,但这一作乱的现象再一次激怒了他。 看来,上次的清扫活动有漏网之鱼。 他抬手,电梯内出现了一些血红色的网。逐渐地,不少青黑色的烟自结网中缕缕流动,疯狂挣扎起来,争先恐后地要扑出电梯间。 他明白了,费尔曼酒店当初修高层楼梯,应该是有工人坠落死亡,所以他的亡魂才会一直跟随着转世的刃唯,把刃唯确定为“债主”,并且在他周围的高处楼层不断重复着摔死的惨状。 成景廷这么想着,伸出修长的手指,捻住这缕青黑魂魄。 上次他只顾着清理大堂、走廊和房间,却忘了还有藏污纳垢的电梯间。 电梯为多面封闭,极容易进化出回音鬼。 成景廷想起之前被“自杀”在酒店的那位叫“任闻”的客人,双眸突然变得猩红无比,声音被灵力压迫得像重击过的沙哑:“上次可也是你……” 电梯间开始剧烈颤动,成景廷耳畔回荡着声声呐喊:“啊——啊——” 这是坠死者临死前的呼唤声,他们通常连一句“救命”都叫不出就已被结束了生命。 成景廷见鬼渐入狂态,怒斥道:“你可知道刃唯为转世之人,与百年前的费尔曼毫无瓜葛。” 那亡魂追了刃家多年,哪里听得进去,不断地要往门外冲,成景廷忍无可忍,将其一把拽回,一字一句地说:“我是费尔曼伯爵成景廷,你的孽账应当与我清算!” 没用,这鬼越来越控制不住,几乎快震破成景廷的手。 成景廷知道了。 这只回音鬼大概是死的时候摔坏了眼球,百年来看不见任何。 电梯间的灯疯狂暴闪着,他手上力度越来越重,指尖溢出黑血,好像千万食人蚁在咬噬骨肉——两三秒后,掌中没了动静。 成景廷定下心神,冷声道:“白荷。” 空气中传来一个女声:“在。” “把这只回音鬼捉回去养着,我以后还有用处。”成景廷吩咐道。 白荷虽然好奇,但看成景廷状态不好也不敢多问,收了那只回音鬼,“是。” 白荷带着回音鬼一走,成景廷长舒一口气,环视电梯内再没有别的灵体作怪,才走出电梯间。 标帜餐厅的露台上,下午才被刃唯叫人来弄好的氦气气球依旧漂浮于半空,灯串闪烁着,像极了一处地界宽敞的轰趴馆。 远处,夜幕下的蓉城电视塔上层周围,正燃放着刃唯精心准备的电子烟花。 已经过了十七分钟,烟花还有三分钟就要结束了。 这短短十七分钟,几乎全城共寂,所有人都在仰头凝视这一场盛宴。 刃唯趴在露台的围栏上,看电视塔上标注的巨幅“费尔曼酒店恭贺全市人民新春快乐”,一时发了呆。 有一种“独放烟花,万人共赏”的孤独感。 成景廷怎么还没来?说好在烟花下接吻呢。 难道是自己烧纸的方式不对? 不过,自己的邀请发是发出去了,成景廷也没回复一封说“ok”呀。 算了,刃唯你以为是传email呢? 刃唯唉声叹气地想。 好委屈啊。 “哇——”楼下传来的欢呼声钻入刃唯的耳,在他听来是那么讽刺。 漫天的烟花只剩最后几簇。 它们在众人的惊呼中腾空而起,绽放于电视塔的双侧,旋转成圈,极像一条滚边金光绶带——刃唯看着这样的景象,脑海里忽闪过成景廷骑马振臂,挥刀而下的模样,浑身一颤。 刀起刀落,刃上有锋芒寒光。 这些回忆,就是他所说的前世吗? 重头戏总是在最后,刃唯看着也逐渐入了迷,直到最后一朵巨大的烟花盛开于夜色里,刃唯才真正意识到,这一场“浪漫”就这么结束了。 看那朵烟花升到最高处,在空中化做万千金色莲花,刃唯的眼底也被照得亮晶晶的。 “哎……” 他忍不住叹一声,冷空气的尾巴都还没入嘴,忽然就被人咬住了唇角——以一种惩罚性的咬。 刃唯睁大眼。 与此同时,他被姗姗来迟的成景廷牢牢拥进怀里,再接着深吻下去。 刃唯本来还是站着的,到后面越来越站不住,双腿发软,就这么被成景廷扣着后腰和后脑勺逐渐往后倾,直到支撑不住,才被松开。 他的余光瞄向那朵烟花,正以一种“凄美”的姿态如流星降下,纷纷而落,钻入千家万户。 成景廷也跟着望过去。 直到最后一粒烟火的星辰消散,成景廷搂住他腰的手稍微放松。 接着,成景廷低头,用鼻尖去磨刃唯发烫的脸,嘴里的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赶上了。” 刃唯还属于发懵状态:“我准备了那么多,你就看到这一个。” 成景廷现在修炼得脸皮还挺厚:“可我亲到你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见他完全忘了自己是鬼走路没声儿这个设定,成景廷好笑道:“瞬移。” “你还有这功能?我以为打游戏才有。” 有瞬移还这么慢! 刃唯想着,有点气,别开脑袋不让他亲,又用手去捏成景廷的脸:“你跑哪儿去了?” ……好疼! 成景廷:“在更衣室充电。” 他丝毫不知道刃唯对“把成景廷的面瘫脸捏红”这操作有迷之成就感。 刃唯手上力道没变:“这次充那么久?” 成景廷捉住刃唯的手,不知道哪儿学了个流氓招数,往他手背一亲,淡淡道:“最近损耗大。” “……”刃唯自然听懂了,瞪他。 成景廷什么时候学会耍流氓的! 刃唯压根不知道成景廷前世就是个蛮横霸道的性子。 “算了,也算是完成一个小小的心愿了,”刃唯还算满意,也不计较,“就当我在纯打广告。” 下次再看完整的吧。 盯着成景廷的脸,刃唯心里忽然没有那种遗憾的感觉了。 他反倒觉得奇怪。 放电子烟花的时间一共二十分钟,他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的,怎么成景廷一来,自己满脑子就只剩这张脸了? 还好,成景廷不会走得太快。 两人站在夜风里,算是小别胜新婚,哪哪儿都想挨着挤着,不愿意放松半点。刃唯缩缩肩膀,觉得有点冷,咳嗽了一声。 碰了碰刃唯的手,成景廷声音清冽:“你的手越来越凉了。” “啊……冬天嘛,”刃唯怕他觉得是因为他是鬼,解释道:“我冬天不爱戴手套,所以……” “那你摸摸,”成景廷将手伸过去,“我的手有没有热一点?” 刃唯一触碰到成景廷的皮肤,下意识被凉得一颤,随后捏紧了有温度的掌心,惊道:“哇,真的。” 他将成景廷的手掌抬起来捧到自己脸上摸摸,弯着眼笑:“有没有更热一点?” “你的脸,”成景廷故作平静地讲,“比我手心更热。” 刃唯脸红得不像话,半天抖不出一句话。 “明明是你手更热。” 他死鸭子嘴硬,又说:“以后你是空调,我是空调遥控板。” 成景廷挑眉道:“我目前还只会制冷。” “我只会制热。” 刃唯又想要讨个吻,环臂上去。 然后,成功。 舔舔嘴角,刃唯贪恋他一副好皮相,又轻轻地撅嘴去啄成景廷最好看的下颚线。 “你身上好像也暖一些了,”刃唯满意地说,随即又瞪大眼,“你不会把自己烤了吧?!” 成景廷憋笑:“没有。” 小脑袋瓜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刃唯真的没想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成景廷看了一眼远处的电视塔,睁眼说瞎话:“恭贺新春。” “新年快乐。”刃唯弯眸,露一口白白的牙。 恭贺个屁! 刃唯低低地“咒骂”一句,简直听不出来是在骂人还是撒娇,直到头顶被成景廷用手掌一点点地摸,情绪才镇定了下来。 伸手摸摸刃唯后脖颈画上的灵符,成景廷感觉到那些笔画像刺青般深深烙进了刃唯的皮肤之中——再过不了多久,这些符号慢慢长进刃唯体内,就再也刀枪不入了。 从正月初五看完烟花开始,X酒店进入新一轮的营业。 门前的封条被刃唯亲手揭下,拿在手里一甩一甩地,问成景廷:“X是封条的意思吗?我那天忽然觉得特别像。” “禁止进入的意思。”成景廷说。 他想想还浑身冒冷汗……明明是不能进人的地方,刃唯自己就这么冒冒失冲进来了。如果这里的地盘不是自己的,刃唯这种招阴惹鬼的体质不知道还会引来多少事端。 成景廷正在想事儿,前台忽然一阵惊呼:“我操!” 几乎是小手枪和蛋黄酥异口同声的一句感叹。 刃唯在旁边抄着手剥糖纸,冷笑一声:“你们还会骂脏话啊。” 成景廷站在门口,像尊雕塑似的,动了,侧过脸去睨小手枪,怎么跑到前台来了? 小手枪“嘭”地一声隐身了,声音还在空中游荡:“大人,您刚刚看到的不过是我的肉体凡胎……” 蛋黄酥翻着白眼骂,“你哪儿来的肉体凡胎!” “行了别闹了,”刃唯把糖喂进嘴里,扬起下巴,“什么事儿啊?” “你看不到吧?”蛋黄酥特别得意,“刚刚有两位鬼客来办入住,他们开的顶级套房,四亿冥币一夜呢。” 四亿冥币……那换成人民币也没多少啊。 嘁。 刃唯听着没意思,继续研究下一块糖。 “嫂,嫂子,”蛋黄酥喊得别扭,但特别大声,像是故意要成景廷听到,又压低声音说:“你别瞧不起啊,这些钱在我们那儿能买不少东西呢。我们那儿啊,死后被人惦记的,总有东西烧来的,个个都是亿万富翁,放你们这儿,比那个福,福……” “福布斯!”刃唯要笑死了。 蛋黄酥连忙接上自己的梗:“对对对,比那个还牛逼。” “哇,”小手枪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拿着自己手机在微信群圈圈点点,调出两张客人的证件照,“姚总监在咱员工群发了客人照片,让我们多照顾着点儿。” 蛋黄酥看一眼,瞬间像被辣了眼睛,嚎叫:“我去,有钱人都长这么丑吗?” “我觉得是。”小手枪望天。 “咳咳……”刃唯不嚼糖了,狂咳几声,身子朝前台挪了点儿,脖子伸老长,努力把两只小鬼的目光吸引过来。 我帅啊! 放bl小说里我这长相叫清冷美人受知道吗? “嫂子你嗓子不舒服啊?”蛋黄酥没味儿过来,在小手枪包里掏药,“这儿有润喉糖,上个月小手枪他后面儿孙十八代不知道哪个给自己祖宗十八代烧的。” 刃唯瞬间不咳嗽了:“……” 恍惚一下,他想起来什么,眯起眼,笑道:“微信群?” 小手枪内心“咯噔”一声,迅速收起手机,骂蛋黄酥:“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蛋黄酥开始装懵了,什么,什么啊……哦,最开始刃唯才来入住的时候,员工群里上百人嘲笑他是秒男…… 面对刃唯笑到想驱鬼的目光,蛋黄酥将求救的眼神投向成景廷。 接收到眼神的人愣了一拍,转身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简直是酒店高冷男神。 第三十九章 订个顶级套房还要发证件照这事儿, 乐得刃唯不行。 一时不知道客人是该苦笑还是该苦笑了。 隔天和齐流一起吃饭,刃唯便把这事儿告诉齐流, 说X酒店挺能折腾,员工一个个都特别可爱。 外面饭店包房内的烟熏得刃唯够呛,这段时间身体本来也虚,咳嗽几声差点儿没把肺咳出来, 齐流吓坏了给他端茶倒水, 问他怎么闻不了烟味了? 刃唯眼泪都咳出来了,搓搓通红的脸, 小声说, 成景廷都不抽, 我就不抽了怕熏着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又长,我就克制瘾儿,现在抽得特别少。 二话不说, 齐流把烟掐了。 哎…… “还有,就你,清冷美人受?”齐流看他睫毛下又大又漂亮的眼,眼圈下淡淡的绯红还有点让自己挪不开眼了,说:“你就一芝麻馅儿小奶包, 还想走高岭之花路线?” 刃唯不服了, “噌”地一下站起来又被齐流摁回座位。刃唯喝一口茶, 控诉道:“为什么芝麻馅儿, 我不该是西葫芦馅儿吗?” “嗯?”齐流联想能力比不过他。 刃唯把衣摆掀起来, 懒懒地说:“我腰细屁股翘啊。” “行了行了!你能不能有点儿人 ` 妻包袱, 公共场合收起你的暴露癖,”齐流无语地去按他的手,长叹一声,“你还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西葫芦和葫芦不一样,不是西边儿长葫芦就叫西葫芦了知道吗?” “那,”刃唯再喝一口茶,小心翼翼地问:“那买葫芦的怎么知道他们是那边儿来啊?” “……” 齐流沉默一阵,觉得说不过他,“算了,我不跟你争。” “成景廷长期挂机,永远都在一个地方,还是npc呢。” 边说边舔嘴唇,刃唯笑得嘴角一个梨涡出来了。 刃唯一口气把茶都喝了个干净,齐流心疼自己花几大千买的茶叶,捶捶胸口,觉得这小宝贝简直暴殄天物! 齐流听他又开始说男朋友,白眼奉上:“成景廷?他跟植物人有什么区别,话那么少。你适合去找个喜鹊攻,天天跟你唱《天仙配》的。” 刃唯故作恶狠狠的表情,凶道:“怎么说话呢!” “有话好好说,你别卖萌啊,”齐流赶紧安抚,“成景廷高冷点儿也好,你俩互补了。” “他明明是青蛙攻好吗?” 好哥们儿还没“诋毁”几句,刃唯开始自损一千杀敌二百五:“你看我才认识他那会儿他什么德行?戳一下跳一下,半棍子打不出一句话,天天就嗯嗯嗯嗯的,搞得像在演色情小说。” “……”齐流听得只有给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不过,唯怡小豆奶,你不就吃这套吗? 想起员工发照片那事,齐流掀眼皮,好奇地问:“他家顶级套房多少钱?” “嗯?”刃唯想想,乱编了个:“两万多吧。” 齐流一拍大腿,自豪得像费尔曼是他家似的:“还没费尔曼贵!不过也是,档次低了那么点儿,你 家那文化底蕴,顶配得卖88888吧?” “我家?是108888,特别漂亮,就一间。”刃唯比了个十。 齐流“哇”一声,把手臂搭上刃唯的肩膀,“啥时候让我去住住?” “住可以,打炮不行。” 刃唯摸出手机就给费尔曼前台打了个电话,问清楚今晚没人预定十万的套房,又要了齐流的身份证号,火速把房间给订了。 这种时候刃唯从来不掉链子不推脱,齐流知道他特别大方,把刃唯脖子一勒,眨眨眼,“太义气了!” “小事儿。”刃唯咬咬吸管,又对着齐流勾手指,“哎,过来。” “怎么了?”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现在齐流简直可以为了刃唯在本来就可以插刀的两肋再插把剑。 刃唯凑近他耳朵,悄悄地下命令:“你去帮我搞点儿红布、花圈……不对,花环,剪刀,红布花之类的东西,明儿中午给我送X来。” 齐流心里一咯噔,“你要结婚啊?” “想什么呢,”刃唯低头拴鞋带,“我跟成景廷结婚那得搞西式的。”说完,他目光中还真有些向往,笃定道:“希望有那一天的。” 齐流问:“为什么西式?” “不告诉你。” 说完眨了个眼,刃唯笑起来,小梨涡又闪亮登场。 X酒店内,更衣室的温度又降低了。 成景廷调好了温度,手心都出了汗。他明显感觉到,和刃唯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自己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了……反观刃唯,风凉就咳嗽,一张脸相较活人略显苍白,嘴唇咬咬才能红润些,怕是把自己的阳气都通过接吻渡来了。 成景廷总觉得,刃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不敢确定。 两个人之间,其他事都推心置腹,有一说一,唯独这件,双方都咬着嘴不说。 刃唯是因为心甘情愿,成景廷是因为不想留遗憾。不久之后,刃唯脖颈后的符也即将起效。 有时候亲完了,刃唯还说,成景廷,酒店里是不是有女鬼暗恋你?怎么我一亲你,我脖子就疼。成景廷捏他软软的耳,说是因为你老仰着头。 那次,他坐下来,把刃唯抱到腿上,低声说,这样还疼吗? 刃唯被亲得晕晕乎乎,骗人说不疼了。 想到此处,一向以冷面示人的成景廷勾起唇角,没藏住一个笑。 更衣室里的金丝绒沙发舒服,成景廷坐上去,稍微往里靠点儿,脱下鞋袜,将西装裤管捋起来看。成景廷眼神愈变深邃,眉心紧拧,竟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的左脚小腿,自脚趾开始至腿肚,已经变透明了。 估计接下来,就是自己的膝盖、大腿、腰腹……成景廷并不愿意继续想下去。 这是连他人形的模样都维持不了了? 他想起自己回阴间时,那边早就说了,心愿已了应当速速回去,进入轮回转世投胎。成景廷拿在世的身份总能压他们一头,说再等多少多少时日。 软戒不要了无所谓,但刃唯不能不要。 他没想到,他和刃唯在这一世重新相见了不但不算好事,还将他的怨气逐渐化去——他没有什么“不甘心”能让他继续停留在这个世上了。 况且,开酒店的初衷已经无影踪,自己又有什么理由缠在阳间不放手。 是刃唯啊。 自己明明可以,再与他相守一生的。 成景廷静坐在更衣室沙发内想着,忽然一股邪力又自心生起,周遭绕开团团黑雾,残存的怨气正在做着最后的斗争,不断在他耳边念叨着—— “你这一世又要和他分开了。” “成景廷啊成景廷,你活了三生三世,你抓得住什么呢?” “要看着你的刃唯边哭边求你不要走吗……” “爱?你连命都没有,你祸害他什么呀。” 双拳紧握,成景廷的手臂在不停地颤抖,这些怨气如噬心之魔,将他内外用刀刺戳伤,再悄悄进入他的灵识,妄图占有他的欲望与情绪…… 不可以。 再这么不甘下去,会变成厉鬼。 成景廷猛地睁眼,眼中猩红不已,血泪自眶边夺出,他抬手正要去擦,想起身上这件西装外套是早晨刃唯为他穿上的,便单手解开纽扣脱去,再颤抖着用袖口去擦眼中滴下的血。 “成景廷!奈何桥你去吗?怕是到了孟婆那儿,你都舍不得喝汤吧哈哈哈哈……” 怨气之语如五雷轰顶,成景廷像被什么力量猛击后背,弓下腰,又努力挺直背脊。 前两世,他身份尊贵,自命不凡,不曾为谁弯过腰。 这一世,他只为刃唯弯腰。 他为他拥抱弯腰,接吻弯腰,为他开车门弯腰,接行李弯腰——独独不为命运弯腰。 成景廷尽力克制着心中怨气的冲天,慢慢站起身,手中之刃又幻化而出,举至头顶。 克制,克制。 千万不能再走火入魔成厉鬼,那他和刃唯就真的再绝无可能了。 片刻过后,怨气被成景廷强压下一半,尽数钻回心里。他靠在更衣室门上,再背对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气,手上之前为刃唯开了口的地方又开始滴血,在地上汇聚成小泊。 成景廷对痛觉本是迟钝,现下却只觉得麻木。 “咚咚咚——”更衣室的门被敲响了。 成景廷艰难侧过头,对着门外问:“谁?” “我!”刃唯有点儿兴奋,“有好玩儿的,你出来看!” “现在吗?”成景廷低沉着嗓,调整状态,低头却见自己的血快流到门外去,拿脚挡住,又说,“你先去大堂等我几分钟。” 刃唯把耳朵贴上门,乖顺地答:“好,我等你。” 五分钟过后,成景廷收拾得干干净净,一身墨色西装笔挺,顶着张大冰山脸就出现在了大堂之中。 刃唯站在门口看他,心中乐开花。 这身段,这肩宽,简直了……太帅了,酷毙了。 如果现在有床,刃唯一定会跳上去滚个三四圈,抱着枕头大喊几声,成景廷歪泥! “看这边儿。” 成景廷走到门口,站在原地愣了几秒,嘴角忍不住笑。 刃唯太会玩儿了。 刃唯把成景廷给他买的四百万跑车停在酒店大门口,再盖了层大红色的布,自己手上拿一剪刀,旁边摆了俩牵线音响,开始放初高中运动会放的上场音乐。 紧接着,蛋黄酥立定站好,和小手枪一起走正步,再将不知道哪儿来的一束鲜花捧给刃唯。刃唯低头,蛋黄酥将臂弯里挂的花环再郑重地戴在刃唯头上。 小手枪和一个礼宾部的小鬼拉着一条特长的大红布,刃唯点点头,手起刀落,剪刀寒光一闪。 剪彩! 蛋黄酥跑到那辆法拉利GTC4Lusso前,掀开红布。 大堂门前众人鼓掌庆贺,刃唯面带微笑,对着成景廷点头示意,就差没说“感谢我的男朋友”。 蛋黄酥激情表态:“祝贺嫂子喜提爱车!” 旁边众小鬼随同附和。 “谢谢谢谢,”刃唯点头致谢都来不及,“没有你们老大,就没有我的今天。” 成景廷站在旋转门目睹了这一切发生的经过:“……” 发表感言完毕,刃唯对这车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正要把剪刀递给蛋黄酥,后者脸色大变:“嫂,嫂子,我们鬼怕这个……” 刃唯愣了一秒:“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怕,碰不得。”蛋黄酥说完,派手下把红布收拾完,溜回前台继续上班了。 刃唯拿把剪刀,瞪着成景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成景廷对他做了个过来的手势,刃唯便没管那么多了,顺势扑过去。 只听成景廷说:“这东西还伤不了我。” 刃唯抱紧了他才想起来自己手上有剪刀,连忙把剪刀从成景廷胸腹的部位拿开,才发现尖锐之处都已经戳进去一半了。 刃唯慢慢抬头:“……” 成景廷:“没事,都是凡物。” 那确实伤不了他分毫。 刃唯夸他厉害! 成景廷说,喜欢这车吗,刃唯说喜欢得不得了。明儿就开到金港赛道遛遛去,开开光,给兄弟们涨涨见识,给跑道们历练历练重量……成景廷听他越贫越离谱,赶紧打住,送他上楼休息。 晚间,市里阴雨绵绵,冬日一个闪电突现,夹杂惊雷滚滚而来。 成景廷回七楼办公,刃唯便下楼在大堂要点儿鸡尾酒喝。 他穿着浴袍和拖鞋刚刚下来,就看见门口一群安保部的小鬼在轰什么人。 “哎?干什么?”刃唯走过去招呼人,“没看到是一老人吗?” 他分不清人鬼,扬起下巴对拉扯着老妪双手的小鬼怒斥:“你放手!” “嫂子,”那小鬼悄声说,“这是人。” “人怎么了?我还是人呢,放开她。” 刃唯轰开他们,自己蹲下来,看老妪低着头,银发凌乱不堪,双手作接捧状,小声地呻吟着:“饿……” 书上说,人分三魂七魄,七魄又分喜、怒、哀、乐、怨、痴、惊,世上人多多少少,总有少了一魄二魄的,灵魂不全,那就是个疯傻。 都是可怜人。 刃唯看着她,想起自己家里已过世的老人,于心不忍,说等一下,接着冲到楼上标帜餐厅去拿了些面包下来,用牛皮纸包裹好。 刃唯再度出现在酒店大门口时,安保部众小鬼莫名转身。刃唯没多注意,弯下腰就把牛皮纸递给眼前的老妪,再掏了些钱给她,又亲自开车将她送出了酒店门口这条窄长的路。 老年人元气薄弱,临死前会看到很多年轻时见不到的东西。 刃唯担心,刚才那位老人看得到酒店里的其他“客人”……不过也没什么大碍。 从那天开始,刃唯哪儿也没去,也没吹风没感冒的,回房间就开始呕吐,一晚上吐了好几次,吐得胃里再吐不出东西了,又被成景廷叫了鬼医来看。 鬼医手段高超,说刃唯不是撞邪,就是胃不好了。 刃唯也不发高烧,就光是吐。 成景廷直接不工作了,连续四五天都守在刃唯身边。 房间里,刃唯正把一口清粥吐了个干净,咳嗽几声,伸手去揉开成景廷紧拧的眉心,长长叹气:“上次我给你讲的故事还记得吗?杨于畏不也是这样?过了就好啦。还有那个连琐。不管怎么折腾,都能好起来。 “嗯,但你和他不一样。” 刃唯摊开手心,把成景廷的手握紧,“一样的,人和鬼,都是一样的。” 第四十章 人和鬼能一样? 一个生, 一个死, 中间横放上百年的恩怨情仇, 岁月成荒。 可不可笑, 可事实就是这样。这世上, 活着的人千方百计地去死,死了的人却万分渴望半口呼吸。 直到刃唯握着自己的手睡着了,成景廷才低头, 亲了亲刃唯的手背。 “你错了,”他艰难起身, 把被褥掖好, 闭上眼,沉声道:“不一样的。” 成景廷转身一瞬间, 刃唯紧闭的双眼颤了颤。 他的声音空灵沙哑,像极房间里装的全景音效, 幽幽自天穹传入, 裹得床上的人无法呼吸。 进入卫生间,成景廷弯腰把热水在浴缸里放好,还打电话让客房部送了些玫瑰花瓣上来。往水面扔入玫瑰花瓣后,成景廷又在浴缸前站了许久。 水温高, 雾气重, 他用了灵力将水温一直保持不减,就等刃唯睡醒了来泡个热水澡。最近刃唯胃疼、头晕, 泡泡澡大概会好些。 成景廷想, 如果自己也能接受这样的水温该有多好, 两个人一起泡在里面——刃唯被水气氤氲的眉眼、挂水滴的唇角,无一不让他心中条条冰河融化得四处流淌。 离开浴室,成景廷站在洗手台前给刃唯挤好牙膏接好水,低头,用冰水扑了自己满脸。 “哗啦——”一声,成景廷站直身子,盯住镜中的自己。 无论鬼神,都能如本体所见,将一切照得一清二楚。网上那些灵异小故事就常说,半夜别照镜子,不然会在镜子之中打开一扇通往阴间的大门。 镜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骗人的东西。 成景廷抬手去摸镜面,手指被冬日的冰水冻得僵直。 镜中的自己,依旧保持着本来的面貌,千载倏忽而过,他身上的服装已从明黄衣袍变作定制西服,眉眼间原本的年少轻狂已被磨平大半棱角,尽是疲惫。不变的是,他偶尔开怀时明亮的眼神,以及永不言败的坚毅。 头发短了,思念却长了。 我们重逢了,命运也要重来了。 他下颚滴水浸入衣领内,化开成一滩小小的渍。他正低头去看,突然看见腰间环了一双熟悉的手。 “就不睡了?”成景廷捉他的手,在唇畔摩挲一阵,“天还没亮。” “你一宿没睡,这句话该我问你。” 刃唯特别贪恋从背后将成景廷抱住的感觉,也常重复这个动作。 “我本来也不用睡觉。”成景廷都忘了是多久开始,死后的作息时间就成了他的思维主导。 刃唯凝视了他的肩膀一会儿,长叹道:“你也会累。” 自这一世认识以来,本来天天活蹦乱跳的刃唯已经为自己叹了不少气,成景廷心生愧疚,转过身来抱他,好认真地叫了声“宝贝”。 刃唯笑出来,问他哪儿学的,成景廷厚脸皮劲儿上来,说早就想喊了。 “你别动,”刃唯将成景廷的手扣住,把下巴搭上他的肩,盯紧镜子里依旧面如止水的“成景廷”,说:“你刚刚转过来的时候,你动了,但镜子里的你没有动。” 镜子里的“成景廷”还保持着转身过来之前的表情和动作,一动不动。 “眼神好空洞……”刃唯咬紧下唇,说,“你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表情?” “别看了。” 成景廷轻轻地按他后脑勺,试图让刃唯的脸埋进自己胸前,说,你别看了。 元宵将至,市里温度逐渐有回温的迹象。 从城南到城北,街头处处张灯结彩,说是在市中心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庙会。 刃唯还是听白宣说的,越听越心痒,又碍于成景廷不能陪他,想想就算了。 市里的酒店联合商会在每年正月十四都会举行一场“年会”,说是同行相聚,其实就是让各家酒店高层互相见见,瞧瞧本年度又注入了什么新鲜血液,暗中比试罢了。 等年一过,新的季度开始,各方酒店又将展开阵阵激烈角逐。 “咱们市的酒店业都饱和了,去年又开始流行民宿,两三百一晚还干干净净,年轻人都乐意住,”刃唯边说边将手中文件乱翻一阵,朝小唐说,“你也算年轻人,有什么好建议吗?” 费尔曼酒店虽然一直屹立市内酒店业之巅,但也需要一些改变了。 “唯哥,我肯定住民宿啊,便宜。再说了,高档酒店我也住得少嘛……”小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喏,”刃唯递过去一张会员卡,“去城中心的瑞吉住一晚,写一百字小感受给我。” 小唐愣了,“啊?”这酒店一晚也一千五六呢。 “我想,我需要一些外行人的实话。”刃唯说完一眨眼,拍拍他肩膀,转身回了办公室。 翘上老板椅,刃唯正想感叹刃镇烽这凳子简直是人间“温柔乡”,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 “唯哥,”小唐在外面说,“严先生来拜访您。” 刃唯猛地站起身,内心高喊:严老先生? 小唐说:“严,严鸿声先生。” 哦,刃唯还是站着,放松不少,“请进。” 严鸿声是个根正苗红的二代,但不是白宣那种二世祖,留学回来对生意场上条条框框如鱼得水,短时间内就已经在业内混熟了面孔。 他和刃唯算不上熟,今日忽然拜访,倒是打了刃唯一个措手不及。 今天我还没抹摩丝呢。 严鸿声进门一点头,拖了凳子坐好,扶了扶眼镜:“刃小少爷,今天我来是想请教一些问题,顺便来邀请您参加今年我名下酒店举办的业内年会。” 刃唯看一眼他拿的请柬,心想第一次遇到老总亲自送上门儿的,点点头,“嗯,放着吧。” 随后,刃唯调整一下心情,换上人畜无害的天然微笑:“叫我刃唯就好。” 刃唯的手摁在请柬上,特别想打开看,但他忍住了。 能不能带成景廷去?他满脑子都在想这个。 “是这样的,我名下酒店才开起来,就出现了大量的员工辞职现象。我对比了多家酒店员工工资,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严鸿声皱眉,好像显得特别困惑。 “钱少事多不讨好,别人放假我加班。” “第二,酒店内部特别的……乱,”严鸿声说,“我管理不周。” “那不是很正常么?”刃唯边说边咳嗽,“现在真心干这行的,都是热爱它的。再说了,酒店乱,问题不在于人,在于酒店的观念。” 我家酒店就是走历史厚重庄严有钱风,你那什么,模仿X酒店搞蹦迪,那客人能不在大堂打 ` 炮吗? 人家X酒店里边儿什么“人”,你那些又是什么客人,你知道吗? “难做,”严鸿声摇摇头,重复一遍:“难做!” “国内酒店以中低档为主,你才来,要一直做好很难。”刃唯说着,笑笑,“我家是占了历史感的便宜,不然光依靠我,还得有更大的风险。” “哎,别妄自菲薄嘛。” 严鸿声也跟着笑,忽然,他靠近一些,问:“听说,你最近一直在X酒店住着?探风声?” 刃唯一听“X”,立刻紧绷起来,点点头,没说话。 严鸿声继续道:“你也知道,国内高端服务一直是个空缺,我这几年也一直在想组成一个我自己的团队。酒店的门脸是什么?前台和礼宾部。客人一进来就看这个。现在小姑娘都喜欢长得帅的,我还专门去找了几个接待,跟男模似的。” 要放在早些时候,刃唯早两眼放光,会说想要去看看了,但现在,除了成景廷他还看得进去谁? 刃唯“哦”一声,说:“我看X的门脸儿就特别好。” “对!”严鸿声说得激动,一拍手,“我就这意思。” “什么意思?”刃唯警惕起来。 “我知道你跟X酒店上边儿高管特别熟,叫成景廷。我想,拜托你搭个线,让他给我引荐一些合格且优秀的门脸儿,”严鸿声说得字字恳切,“定有重谢。” 听到这里,刃唯的目光沉下来,淡淡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他?” “这不是联系不上吗。” “我为什么帮你?”刃唯也不多磨叽,开门见山了。 “这个旅行app,你知道的,”掏出手机,严鸿声点开国内最大的酒店机票预订网站,“我们市里酒店搜索排名第一的位置,我前段时间花钱买了。你要是答应我给成景廷搭个线,这个位置,让给费尔曼一个月。” 这块肉真肥。 但费尔曼酒店已经做得很好了,几乎每周末都满房,平时生意也不差,流水惊人,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宣传。 刃唯反应奇快,笑道:“你觉得,费尔曼需要吗?” 严鸿声也笑,比出一个“六”的手势,说:“半年。” “我们每周末都满房。”刃唯慢慢地说。 “一年。” “成交!”刃唯点头。 他表面上特别淡定,实际上小腿已经在办公桌下翘起来了,另外一只手还在桌下握紧成拳,耶! 严鸿声给出最终筹码,面带苦笑,“刃唯,你果然名不虚传,很会做生意。” 刃唯抬眼,在办公桌下悄悄剥糖纸,正色道:“我还有个不算要求的要求。” “什么要求?” “把这个位置,给X。我不要。” 他说完,严鸿声一愣,刃唯用手肘“不小心”将请柬碰到地上去,严鸿声低头去捡,刃唯迅速将手拿上来,把剥好的软糖塞入嘴里嚼了。 严鸿声坐直,看刃唯严肃着一张脸,腮帮却鼓鼓的,没搞明白,还是问:“给X?” “嗯,给成景廷。” 刃唯开始瞎编,“我入股X了,所以那也是我的地盘。” 我男人的地盘,我做主。 办公室小型会面结束后,刃唯很快地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把成景廷的微信推给严鸿声。严鸿声接到推荐名片后,眉头不可忽视地皱了皱。 刃唯把他送到门口停车点,吩咐小唐为他开门,忍不住问:“严鸿声,你找成景廷真的是因为酒店的事儿?” “是,”严鸿声把金丝边眼镜收入衣兜,“后天的年会,他会来吗?” “来吧,但他不爱跟别人讲话。”刃唯耸肩,“我尽量劝劝他。” 说完,严鸿声道过别,上了自己的商务车。 严鸿声这么大一个二代,乘辆埃尔法就来了,刃唯心想还挺低调,一低头看到那“xA00000”的牌照,无语了。果然,市里圈内的年轻少爷们,还是谁都改不了高调的性子。 五个0不好啊,都调侃着喊“灵车”。 这是在祝自己寿比昙花啊。 刃唯动动嘴唇,没说话。 下午,刃唯去了一趟河边,找到那个堆鹅卵石的老地方,蹲下来,掏出自写好的白纸准备给成景廷烧。 白纸上边儿就一个字:在? 眼看着白纸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刃唯的手机微信也响了,成景廷回复的。 ——在。 ——亲什么事? 刃唯回复: ——你怎么活得跟淘宝客服似的!你上网乱查什么了?不能这么喊! 手机又一震动,成景廷发来一排竖线,刃唯看懂了,是表达“很无语,落黑线”了。刃唯笑得不行,也觉得自己烧个“在?”像有毛病。 ——后天有酒店业年会,你去吗? ——可以去吗? 刃唯捧着手机,心脏砰砰直跳。他知道成景廷去得可能艰难,但还是想问一问。 他捧着手机在河边蹲了几分钟,成景廷才回复道: ——去。 ——和宝贝一起去。 “啊……”刃唯掐着自己脖子,努力抑制住想尖叫的冲动,还想一头载进河里来个八百米自由殉情泳。 仰头,漫天粉红泡泡…… 明明就知道该怎么喊! 第四十一章 今年的酒店业内年会办在严鸿声名下酒店的宴会厅。 眼见宴会厅门口红地毯一路铺入室内, 刃唯踩着地毯走, 一路跟着成景廷,边走边数道路两侧的花篮有几笼。 还没认真数完, 刃唯瞟见花篮上标语写着“八十八盏幸运花灯”,心中暗自感叹, 还真是一点不低调。 刃唯今天一身深蓝西装, 同成景廷的墨色相比显得灵动不少。他的栗色头发染回了黑色,一改往昔形象开始走高冷路线,见人问好点头示意, 绝不多说一句话,和成景廷看起来极像同一家族企业的兄弟。 虽然也没错。 上次一场大病后, 他整个人都舒服多了。齐流找医生来,说是胃的问题。 成景廷也没做什么解释, 只是说, 那位老妪大概不是人。刃唯痛都痛了, 还能计较什么?心里慌慌的,也不觉得后悔。 至少算帮过了。 刃唯不敢驻足, 也不敢和谁谁谁闲聊, 怕成景廷被人逮住聊天,到时候哪个地方没对上或者被看出蹊跷, 有理都说不清。生意场上的人,一个赛一个难搞。 好在今天是阴天, 温度较低……不然成景廷还出来不了。 地缚之鬼为怨气所困, 如果有怨气之源头将其带出, 也不是不能在外逗留。况且,成景廷的怨气已化解了不少。 他随同刃唯迅速进入场地内,从糕点台上取了纸杯蛋糕,递到刃唯手中。 周围人来人往,不乏有招呼刃唯的同行,见到刃唯终于带了传说中X酒店的老板来,自然好奇。X酒店那是曾经无名无姓的地方,自从业内曝光老总和刃唯关系好后,众人又用其他的眼光去看待这个地方。 这一行,能认识刃唯的多,但“攀”得上的是少之又少。 待旁边的同行敬完酒,刃唯攥着纸杯蛋糕的手晃了晃,侧过脸,小声问成景廷:“喂,你不吃?” “我帮你拿着,”成景廷把蛋糕接过来,“我看出来了,你特别想吃,但你现在不方便吃。” “我才不想吃……”刃唯偷瞄一眼纸杯蛋糕,喉咙里总觉得少点儿糖分。 成景廷唇角含笑,做口型:你想吃。 “嘘,”刃唯扯扯他衣摆,“你跟我去签到。” 说完,他拉着成景廷走到一面幕墙前,取了金色笔,在空处瞎写,留二字“刃唯”。为了签个名他还被刃镇烽拉到书法培训班去学了好一阵,一个月练下来,除了名字,什么都还是那是高中生水平的模样,刃镇烽嫌他丢人,刃唯笑嘻嘻地蒙混过关,无法反驳。 成景廷学着他的样子,在刃唯旁边写了自己名。 刃唯看了看整面幕墙,就成景廷的字数一数二地好看! “你三世都叫成景廷吗?”他问。 “嗯。因为,史书上没有我,也不存在忌讳。”成景廷说着,顺手帮刃唯理好略显凌乱的领口,估计是刚刚在人群里蹭的。 他这个动作结束,刃唯心中一动。 刃唯接过服务生端来的红酒杯,悄悄踮脚,给成景廷拂去了头顶意外落上的彩色碎纸片。 应该是刚刚门口有人放彩爆球时弄上的。 刃唯伸手的那一秒,成景廷也低下头任由他弄。他们都没注意到的是,周围几乎在这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被吸引过来了。 两个人本就吸睛,更别说让刃唯能如此照顾一个男人。 刃唯毫不在意地将目光迎上去,微微低头,显出尖小的下颚。 谁害怕过?早十多岁就出柜了。 他顺手拉过成景廷的衣摆,悄声说了句:“你看着我就行,目光别乱瞟,小心谁逮着你自来熟。” 说完,刃唯又带着成景廷往宴会厅的主场走,寻了桌子落座,顺便一把接过了这桌同行递过来的红酒。刃唯微微一笑,语气满是歉意:“不好意思,他酒精过敏。” “那……”敬酒的人有些尴尬,也颇为理解地笑笑,“成总需要一些饮料吗?” 刃唯用酒杯口轻轻碰了碰对方的,脸上快笑僵了:“他生病,喝不了凉的。” 对方又连忙要招呼侍应生去倒茶,“有热水的。” “不用,谢谢。”一直站在刃唯身后的成景廷出声,许久没讲话的嗓子略有些沙哑。他不自然地朝刃唯那边挡了挡,再举起一杯倒好的橙汁,朝那人一示意,笑道:“我可以喝一点,不好意思。” 成景廷说完与那人碰杯,仰头将橙汁喝掉一大半,刃唯在旁边瞪着眼不吭声,握紧酒杯,愣了一会儿才说:“干杯。” 三个人将杯中剩下的全部饮完。 所有人落座,刃唯让成景廷先坐下,又应付了一桌人的敬酒,才烦躁地坐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掐住成景廷的手,瞪他。 谁他妈让你喝饮料的?!那是你能喝的? 成景廷看懂他的意思,附到刃唯耳畔,说,障眼法。 刃唯这才放下心。 这一桌,基本全是酒店业的一圈少东家,简称酒店二把手,手上都是四五星的大盘,互相之间也颇为熟络。刃唯作为费尔曼的小老板,就算暂时还没太大出息,也是能说上话的人,他不让成景廷喝酒了,桌上还真没几个人再找成景廷喝酒。再说了,那种“亲密感”,明眼人一看便知。 经常在一起混的,谁又不知道刃唯就吃这一款。 严鸿声花大价钱操办这次活动,一是为了宣传自家酒店,二就是为了巩固一下自己在酒店业的地位。蓉城不是小地方,他的酒店更不能在这座城市里籍籍无名。 拿了话筒,穿着西装,弄一个演讲台,严鸿声扶了扶眼镜就开始在台上叽里呱啦起来,怎么看怎么一副精明的商贾之相。刃唯不喜欢。 他一边玩着桌上的玻璃杯,一边斜眼去偷看成景廷,一只脚在桌下极为不老实,勾得成景廷耳根子都红了……这是多么稀奇的事。刃唯越玩越来劲,伸手想摸过去掐人大腿,却被成景廷一把抓住。 成景廷微微侧过头,在会场的彩光灯投影下,崭露出无比让刃唯脸红心跳的轮廓。过一秒,成景廷做了个吞咽动作,喉结滚动,像把刃唯一颗心吞吃入腹了。 刃唯忽然觉得,自己最开始在X酒店留下的决定是正确的。不只是那点好奇害死猫的玩儿心,还有舍不得分开半秒的依恋。 骨子里就传统的男人经不起这样的撩拨,正襟危坐,让他好好儿坐着。 刃唯听话,边喝红酒边打瞌睡,头都要偏到成景廷肩膀上去了……这严鸿声都讲些什么玩意儿,简直是个被资本主义洗脑的男人。 “哎,你们酒店上次大堂经理给上市公司ceo下跪是怎么回事儿?”圆桌上有喝得有些上头的酒店老板,开始敲桌子小声喊话。 刃唯眯着眼,悄悄地听。 “前台做的孽!”另一位小声说,“一张房卡做出来,给了两个客人。还好两个都是男的,要不然事儿可就大了。其中一位客人正在洗澡呢,穿着拖鞋跑下楼,大喊,哎呀,我都给人看光了!” “哈哈哈哈,都是男人,这有什么啊!大老爷们儿的。” “就是说嘛,估计是个gay,才那么敏感小气。” 刃唯一听,睁眼,生面孔。 他清了清嗓子,端起桌上一杯红酒抿抿,眼神斜斜地睨过去,被击中的二位瞬间不吭声了。刃唯不爽,抽凳子起身,用杯脚碰碰桌沿,笑道:“二位,我敬你们。” 刃唯一动作,桌上另外几个哥们儿都知道怎么回事,也跟着站起来举杯子:“敬酒,敬酒!” 再没眼力见的人也看得出怎么回事,被敬酒的两个人瞬间慌了神,故意说:“刃小少爷,何必这么客气……” “喝。” 刃唯眼皮都没抬一下,再用酒杯脚碰了碰玻璃桌面。 成景廷跟着站在刃唯身侧,也看清楚事情经过,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他看着刃唯带一群哥们儿把那两个男人喝了个够本后,在红色桌布下牵了牵刃唯的手。 他凑近些,第一次主动地跟刃唯咬耳朵:“别喝了。我们出去转转?” “不了吧,你在会场安全点,外面出太阳了……”刃唯咬咬下唇,忍住半个酒嗝儿,耳根子红得不能看。 他握握成景廷的手掌,压低声喊人:“成景廷……” 耳畔传来让自己安心的声音:“嗯?” “我好想炫耀你,”刃唯略微有些上头了,“想给所有人炫耀你。” 想告诉所有人,这是我男朋友。 他不是人,但我不在乎。 哎……好像在骂人哦。 刃唯想到这里,开始偷笑。 成景廷沉默几秒,点点头。他又忍不住想知道刃唯为什么笑。 刃唯抢在他之前开了口:“障眼法真的有用?”他像不相信,追问,“真的可以不真正喝下去吗?” 我要是有这个技能就好了,那我在蓉城就是千杯不倒的神话了。 蓉城第一酒神,请赐教! 他想着想着,开始笑,被成景廷一把抓住胳膊,又哄他:“是真的不用喝。” “那你陪我去我熟悉的几个桌走一趟吧,”刃唯眨眼,嘴角掩不住喜色,“你就跟着我,给他们说’你好’,然后假装把酒喝下去就行。” “我说过了,酒可以真喝,不碍事。”成景廷听完他的要求,摸摸他后脑勺。 每次被摸,刃唯就觉得自己像狗狗! “真的?走一趟。”刃唯说着站起来,给桌上的哥们儿打招呼:“我带成景廷去走走。” 从第一席到最后一席,严鸿声一共请了块五十桌,上到老板,下到前台员工,全都来参加了这次盛典。刃唯眯起眼扫视一眼会场,迅速锁定了五个桌,对成景廷说:“那些都是长辈和我的朋友们。” “好,走吧。” 成景廷握紧酒杯,刃唯只给他斟了一点点。 半小时后,五桌走完,成景廷跟随刃唯见遍了他生意场上和生活中的长辈与朋友,也以一句简单的话介绍了自己。全程,刃唯脸上都带着一种愉悦,那种感觉是成景廷从未见过的。 他不知道,刃唯在这短短半小时内,找到一种结婚时去每桌喝喜酒的错觉。 像完成了他们永远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敬完最后一桌,刃唯把肩膀搭上成景廷的,和一个朋友交换完眼神,身后小尾巴似翘得老高。 在灯光作用下,他眼中的波光潋滟,成景廷快看不真切。 “谢谢你,”刃唯一鞠躬,端着酒杯,用杯口去碰了碰成景廷的唇畔,再举高一些,“干杯。” 成景廷也笑,捏着西装领结,比刃唯弯腰更深,挑眉道:“干杯。” 哪怕半个会场的人都看得出这两人间有蹊跷……刃唯不在乎。 刃唯抬起眼,双眼皮深深的,宽细适中,显得眼睛又大又长,盯人盯久了,被盯的人总不自觉想陷下去——成景廷就是那个再也爬不上来的人。 以前上初中的时候,学校有拿钱看面相的学姐,刃唯拉着一干狐朋狗友去给学姐揽生意,自己自然首当其冲,拿了一周的网费出来,说学姐麻烦给我看个最全面的。 学姐慢条斯理地说,小学弟,想看哪方面的啊? 刃唯那时候还没情窦初开,也没萌动,看哥们儿一个个早恋恋得被教导处主任拿着手电筒追,心生向往,回答的声音特洪亮:学姐,请您给我看个爱情! 学姐差点没笑喷,说你还在花季雨季呢,懂什么是爱情吗?来,学姐给你看。学姐说完掐着刃唯的小嫩脸蛋儿左瞧右瞧,哎呀一声,说他是个痴情相,千年等一回那种。 那会儿校园内渣男成风,刃唯并不觉得专一丢人,握紧拳头答,我一定好好对她! 后来这事儿在校园传开,还有不少小女生找刃唯早恋。而刃唯在看面相一周后就认清了自己的性取向,于是放弃了早恋的绝佳机会。 刃唯这正在发着呆,身侧忽然被一撞,只听耳旁传来尖锐男声:“啊!不好意思!” 他瞬间回神,看成景廷西服湿了一大片,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酒味。 成景廷冷着脸,旁边正站着一位满脸通红的男侍应生,一边说抱歉一边蹲下去捡洒落一地的小白酒杯。他慌张地站起身,正想继续道歉,发现这两个人都不见了。 宴会厅更衣室。 “啪”地一声,刃唯摔上门,怒极,嘴里不停歇:“他是不是专门泼你的?那么大个盘子,偏偏泼白酒,我怎么没看他那几杯水晶头伏特加泼下来?!” “别生气。”成景廷被他抵到小房间的角落,伸手托住他的腰,安慰似地哄,“小问题。” 刃唯暗暗发完火,泄了气地趴他胸膛上,闷闷地说:“你能把它烘干吗?黏在身上你很不舒服。” 成景廷会错意,哑着嗓子答:“酒黏着不舒服,你黏着舒服。” “我不是这个意思……”刃唯胡乱解释完,脸色爆红,又四处找凳子把成景廷按坐下,“严鸿声这小子的酒店肯定有他的衣服,我问问有没有全新的西装,给你送一套过来。” “不用,”成景廷抓他掏手机的手,“我在这儿等你就好,你参加完了年会来找我。” “我都带你来了,哪有把你放这儿不管的道理?” 刃唯不听劝,去拿手机,成景廷没能拦得住。刃唯一个电话打完,严鸿声那边的助理说立刻派人送一套全新的干净西装下到更衣室来。 安排完毕,刃唯看四周也没摄像头,便锁了门,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半蹲下来,要给成景廷脱裤子。 没想到,成景廷一伸手,力度极大,掐着刃唯的手腕,表情丝毫不慌:“我自己来。” “我来脱嘛……” 一使坏,刃唯的嗓音就变得绵绵的,像要故意勾他,刃唯还悄悄用手去摸成景廷的腰腹,小声道:“我不干什么坏事儿。” 成景廷又一吞咽,喉结动了动,“知道你乖。” 一看他吞唾沫,刃唯就知道成景廷被自己勾到了,一双修长的手赶紧去解人皮带扣。一般这种半推半就的主动,成景廷都会任由他去,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刃唯的手又被成景廷一把按住了。 成景廷一张脸冷下来,语气不容反抗:“你先出去,我自己换。” “……”刃唯愣了几秒,有些委屈,“你怎么了?” “没事。”努力强压下不安,成景廷偏过头,明明没有心脏,胸腔像被重锤了几下,“我没事。” 他这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刃唯听。 不对劲。 刃唯的直觉告诉他自己,成景廷今天……不对劲。 他半跪在成景廷身前,去牵他凉凉的手,慢慢凑近,姿势从远到近,上半身前倾,看样子是想讨一枚香香甜甜的吻——在成景廷捧住他双颊的一瞬间,刃唯的手撩起成景廷的西装裤脚边,猛地将布料全部捋到了小腿肚之上。 他抓住成景廷的小腿,后者一怔,遮也遮不住了。 刃唯抽身低头,看自己的手。 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手是用什么姿势握住男人的小腿,更能看见自己手掌心的纹路,能看见手指间的缝隙有多宽。 他明明是握住了,却看不见。 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成景廷小腿透明的轮廓,像沉浸在水中的塑料鱼线——半透明的,若隐若现。 刃唯说不清,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这是怎么了? 他迟钝地抬头,又将裤腿往上提了提。这一种透明,一直蔓延到了成景廷的膝盖。 慌乱地拨开另一边裤腿,也是一样的情景。 “成景廷,”刃唯听见自己艰难地开口,喉咙酸涩得不像话,“这是怎么回事?” “刃唯……” 成景廷的声音依旧冷冷淡淡,神情却是罕有的脆弱。他闭了闭眼,试图把人从地上抱起来。刃唯也不动,任他伸手抱了抱。 再次感到这具身躯的冰冷时,刃唯睁大眼,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突然就流下来了。 汹涌地,不留余地地。 成景廷就着抱他的姿势,低头去捋他额前因为冷汗而黏住的发丝,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刃唯埋在他肩头,轻轻地问:“多久了?” “有一段时间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想。” “你他妈总是这样!”刃唯想挣脱,挣不开怀抱,眼泪和冷汗糊了满脸,酸涩的液体还在不断地从眼眶流出,他像被命运扼住了脖子,喘不上气,心痛得想死,连自己说的话都让自己快要耳聋了,“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别哭。” 成景廷死死地用手臂困住他,像百年前一样把他抱得好紧,再低头去吻他眼角不要钱似的金豆豆,嘴唇边留一滴滴他尝不到的咸味。 “你别哭。” 第四十二章 年会那天, 还没散场, 刃唯就等不及,给严鸿声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成景廷回去了。 理由是, 肚子不舒服。 刃唯在前段儿病了一段时间,大家都知道,严鸿声自然也不再拦他,但没人知道,刃唯走的时候把头埋得低低的,一直用手背胡乱去擦眼角的泪……反正大部分人都喝了个二两二,没人在乎他在干什么。 被看到又怎么样,还不能哭了? 成景廷刚在更衣室好用力地亲他了,但没用, 心痛的感觉没能丝毫缓解。刃唯双手绞在一起, 难受得厉害。他哭到最后觉得丢人,心中郁结, 抽痛感占据全身,趴在成景廷肩头没命地掐自己的手背。直到手背变得淤青, 刃唯才深吸一口气,把剩下的“喷泉”全憋进眼眶。 他知道,成景廷现在也一定不好受,自己不能再给他添堵。 眼泪擦干,刃唯眼巴巴地抬头, 攥住男朋友胸前的衣领, 嘴里的话却是可怜至极:“有什么办法吗?” 成景廷定定地看着他, 说不出那句“没有”,他只是握住刃唯发凉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劝慰似的讲,会有的。 会有的,意思是现在还没有。这句他没讲。 刃唯开始吃素这事儿,还是成景廷在几天后发现的。 他也只能用这种近乎“可笑”的祈福方式聊以自慰了。 标帜餐厅做什么他都不吃,和好哥们儿隔天一次的烧烤夜宵活动也取消。最开始成景廷还以为他只是要减肥或者养胃,过几天才发现他连平时吃的牛扒都丁点儿不碰。 除去这些,刃唯还开始老老实实地隔天回一次家,没事儿就在家里祖宗灵位前一站就是一个小时,心里在想什么,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刃家父母觉得小孩儿奇怪,派刃依依这个做姐姐的去问,不问还好,一问刃依依才发现,弟弟近日憔悴了不少,一张小脸快瘦成巴掌,本来就显尖的下颚更加突出。 刃唯闭目塞听,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趴在家里天天喝稀饭,也不住酒店了,朝九晚五,没事儿就去X酒店大堂坐着喝闷酒,经常喝得晕晕乎乎,跑过去抱着成景廷不撒手。 他年纪小,做事儿虽然荒唐,但有起码的担当。 这些在外人看来分外“好笑”的事情一传开,刃唯丝毫不怕他人眼光,坚持在大堂等着成景廷上下班,三两天过去,成景廷说自己不上班了。 午夜,客人都在楼上休息,刃唯被成景廷抱进七楼办公室接吻,嘴角带湿,气喘吁吁,执拗地要掀开成景廷的裤腿再看看。 刚好,透明到了膝关节。 刃唯伸手摸上去,又去关了屋内所有的灯,忽然捂住了成景廷的眼睛。 被温热之物覆盖上脆弱处的感觉不可言说,成景廷喉咙紧了紧,一下捉住刃唯的腰,看他略显笨拙的动作,忍不住失笑道:“怎么了?我说了,我有办法的。” 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他张张嘴,没说出这句话。要不是自己近百年已经将承受力锻炼到极致,今天他也会被刃唯的情绪感染到。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成景廷把刃唯轻轻颤抖的肩膀摁住,哄他:“你要相信我。” 刃唯不动了。 他也知道,哭很没有用,但谁都有哭的权利。他最近好像有点儿爱上了这种鼻子一酸,眼内热流淌出,就能把所有难受暂时宣泄的方式。 感觉到刃唯在一点一点地磨自己,成景廷哑声道:“做什么?” “今天你别动,你不方便,”刃唯说完,抓成景廷去扶自己的腰,“我来。” …… 刃唯坐起来把避孕套扔过去,成景廷爱怜地咬他脖子,又舍不得过于用力,看有东西扔来,编接过来看。 刃唯咬牙控制自己想乱动的腰身,扭过头看成景廷咬住袋子,放开自己的胯——成景廷咬套的模样,冷冰冰又专注的神情,顿时让刃唯可耻地想要了。 他哼出半个音节,眼圈又红了一点,“你知道怎么用?” 成景廷:“知道。” 顿了顿,他察觉到刃唯是的好奇,补充道:“查过。” 这么闷骚?! 刃唯刚想开口,就看成景廷咬住撕开的包装袋,低头正在动作。紧接着,成景廷抬手,把那袋东西和没用过的攥成一团扔在茶几上。 “怎么了?”刃唯胸膛起伏不已,身体兴奋到了极点。 “这码数太小,”成景廷不受影响,扶住刃唯的腰臀,“我戴不上。” 说完,他低头往刃唯背脊上留下块块碎吻。 才亲完没几秒,刃唯只见眼前白光一瞬,身体被成景廷紧紧搂住,像轻飘飘地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再一睁眼,自己已经和成景廷一丝不挂,泡在了楼上露天泳池的水中。 刃唯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被成景廷揪着脊梁骨在温水里洗了把脸,整个人才清醒,双腿站在温泉池底,手上却没放开,晕晕乎乎地说:“怎么忽然就到这儿了……你瞬移?” 成景廷“嗯”一声,怕刃唯着凉,又把怀里的人抱紧些,“可以这么说。” 现在,他们就着一汪湛蓝的温泉水,正在高空泳池中俯瞰全城的夜色。 尽管千家万户已关灯入眠,刃唯还是被自己的一丝不挂臊得不成样子,脸蛋也被水温熏得红彤彤,“你泡温泉……没问题?” “泡会儿再去房间。” 成景廷伸臂把刃唯揽好,带他在水中慢慢地走。其他建筑物的光亮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每一条水纹如繁星坠落,刃唯用胳膊将它们打碎,又以掌心去捧。 温泉池里设有躺椅,成景廷腿脚不舒服,站久了便坐下来,朝刃唯招手,“过来。” 刃唯低头想要去看成景廷的腿,眼却一下被捂住了。 成景廷亲他,放缓了语气说:“别看。” 刃唯会意,就着温泉水,在水中游动几下,再借助推力直接跨腿坐在成景廷腰间。扶着腿坐下去时,刃唯痛得倒吸一口气,勉强挺住上半身,眼睫却脆弱得沾满水雾气。 几番松动下来,成景廷也渐渐习惯这个姿势,刃唯抱住他的脖颈,一上一下,嘴唇都被温水淹没……他闭上眼,这种触感让他想到成景廷在亲吻自己时。 现在自己的身体被水争先恐后地包裹着,像全身都在被亲吻。 刃唯眼睛亮亮的,憋气潜在水里,扣住成景廷的大腿,让灼热落入口内。成景廷哪怕是在前两世也极少舍得刃唯做这种事,今天在水下一被刺激,呼吸竟然都乱了分寸。镇静如他,在此时此刻,竟是被刃唯含得快撑不住挺直的背脊。 水下,刃唯的碎发飘动在暖流中,成景廷扣住他的头,一点儿一点儿地摸他头顶的发旋。 刃唯冒出水面呼一口气又埋下去,再顺着成景廷的腰窝往上亲,直到出了水,喉咙讲出的话都湿湿黏黏的:“怎么样……是不是没体验过啊?” 这句话换来的是一股热水随着抽送灌入。 “没有,”成景廷粗声地喘,双臂健壮有力,把刃唯一条腿抬起来,“那这样,你有没有体验过?” 刃唯惊呼一声,抽噎着挺了挺腰,手都扒不稳了,嘴里只能软糯地喊:“成景廷……” 凌晨的城市孤冷僻静,只有你是我身后一点星光。 我,在最漆黑的夜,与最冰冷的身躯做着最温暖的事。 刃唯被操得差点儿吐了口温泉水,笑出声,又被抬着腿撞入,快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同样的,成景廷也一声不吭,秉承着埋头苦干的风格,轻轻地咬他耳朵,呼出一句:“我在。” 这是他们认识快半年以来,平日里最多的交流方式,刃唯最怕的就是自己得不到回应。好在,每次他喊出这个名字,总有男声空灵,在耳畔低低地应答一句,我在。 没被顶出水面,刃唯就喊冷,非要全身浸泡着,索性直接趴在无边泳池的玻璃墙上,随时感觉自己快要坠下几十层高的大楼。 没一会儿,刃唯就被成景廷拎着翻过面来,腰臀浮沉入水,喘息一声,又快哭了似的喊痛。成景廷停了动作问哪里痛,刃唯又抿着嘴笑,说哪里都好舒服。 刚刚成景廷说“我在”,刃唯好像感觉到了他炙热的呼吸……明明应该是没有的。 刃唯想想,觉得奇怪,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被侵犯到了更深的地方。他哼一声不动了,吊着成景廷的脖颈不放,在水中堪比浪打浪。 他双腿发颤得厉害,腰部控制不住抖动,小腹触电似的快感逐渐充斥全身,在水里站不住。 偶尔被顶得惊喘,呛入一口水,刃唯也合不拢嘴,唇边被成景廷用粗砺的手指按着,再塞入一指节。刃唯舔他的指尖,浑身兴奋到急症般地狂颤,最后开始吞吐成景廷的手指,再哼不出半个调。 成景廷感觉到他过分的激动,安慰道:“别紧张,没人看得到。” 我不在乎…… 我只在乎现在爽不爽,其他人都去他大爷的! 刃唯呜咽,喊不出回话,只是“嗯啊”着点头又摇头,到最后几乎忘记自己是谁。 刃唯不是白斩鸡的身材,相反,手臂肌肉因为高中打篮球练得又白又匀称,在月光下更是透了股少年人的气息。他单手环住成景廷,另一只手去抵对方肌肉同样明显的腰腹,气息性感撩人,活像生活海底千百年的人鱼。 对方在海浪中捉了只懵懂的小人鱼,正按着它在甲板上没命地操。 …… 激战后片刻温存不到,成景廷又抱住刃唯坐在温泉池边,后者趴着,背脊裸露在寒风里忍不住地抖,下半身却浸泡在温水之中。 成景廷怕他受凉,说了句“抱紧我”,刃唯眼前又是白光一瞬,下一秒,与成景廷落入了一处温暖干燥的被褥。 他们几乎是双双倒在床上,抵死抱拥。 刃唯还没从刚才怕被发现又控制不住的颤抖中回过神。 阵阵喘息如一把暧昧缠绵的软剑,戳刺房间中的无边黑暗。 浑身汗湿的人躺在床上,睁眼看四周,觉得房间里好像每一件摆设都在同自己讲话。被夜风掀起边角的窗帘、关着从未开过的电视机,身下这张柔软又舒服的大床,都有自己的故事。 他们或许,并不如自己所见那般。 鬼说的没错,他躺的可能是棺材板,看的可能是通灵人的眼,窗边卷起的布料,是盖在尸体身上的带血金缕衣。 这样,自己好像又离成景廷近了一点。 但自己不能死。 想到这里,刃唯躺在床上,闭了闭眼,语气软软的:“成景廷。” 成景廷起身,取了浴巾开始给他擦头发,像以往那样笃定地答:“我在。” “你告诉我,你埋在哪里?” 他这一提,成景廷想起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长叹一声,用手指卷起刃唯的碎发,在指尖捋了又捋,沉声道:“你要去看看我?” “嗯,”刃唯亲他唇角,“我想……去看看你。” 在世界上,有一个让你愿意翻山越岭去见的人,是很幸福的事。但他知道有买了机票千里迢迢去见见的,有乘绿皮火车跋山涉水去亲吻的—— 还不知道有像自己一样,踏遍山河去给男朋友扫墓的。 听起来还真是凄美又无奈。 刃唯努力装出一个笑容,开玩笑似的说:“我呀,一定捧上一大束花,给你带上好的窖酒,再放一张我的照片,让这些贡品永远陪着你的肉体,就像我陪着你一样。” 沉默许久,成景廷也没有去点亮床头的灯,他只是说:“你不害怕?” “害怕,”刃唯看他深邃的眼,“但我只要想到是你,我就不害怕。” 多么美好的情话。 “我埋在城外数里开外的孟台山后山,一千多年前,那里曾是全蜀风水最好的地方,依山傍水,还有不少人前来给前山的寺庙上香。我死的时候,全国百姓都来祭奠,送葬的队伍排到了城内,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沉默不语。” 成景廷说话的声音在黑暗里是低音炮,刃唯听得耳朵酥酥麻麻,不自觉用手去攥他的掌心,成景廷会意,紧紧回扣。 刃唯听完,认真地提问:“为什么有人笑?” “因为我谁都克,我身边的人被我克得一个不剩,民间说我天煞孤星,最终会克死这个王朝。可他们忘了,没有我,这个王朝便不复存在。再后来,我在阴间走了一遭,又在我自己派人修建的王陵里躺了好久,偶尔醒来,发现头顶还是棺材,身下已经长满了青苔。” 他喘一口气,继续道:“我睡了好多觉,一觉间隔上百年。再后来,我转世成为海外伯爵之子,长大后不顾家人反对,无论如何也要回来。” 刃唯安安静静地听,成景廷慢慢地讲。 “回家这个词好像不适合那时候的我,我已经习惯我是个死人了。那叫魂归故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万分落寞。刃唯忍不住抱了抱他,小声提问:“你还记得,是在后山哪里吗?” “后山有一处湖泊,湖正对着的南方,湖边有一棵参天大树,树下便是我的墓。”成景廷笑笑,“原本我是有墓碑的,可我发现我没真正死亡后,我的一切痕迹都在史书和人们的记忆中消散了。我的王朝成了断代,我这个人也成了虚无。” 成景廷像在讲别人的故事,眼神放空,手上的动作小了,用毛巾给刃唯擦脖颈上的水珠。他突然想到什么,扣住刃唯的肩膀,道:“我说过,很多事情我希望你自己去了解。” “为什么你不愿意亲自告诉我?”刃唯不解。 男人听完,只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成景廷把半湿的毛巾叠起来,才沉声说:“我说不出口。” 数年的等待,让所有感情都沉淀入土,随历史洪流奔远了。刃唯两世的死,在成景廷心中成为了一道永恒的伤疤,他再揭不开也放不下。 甚至,曾经经历过的苦乐欢笑,他也不愿意再主动去回忆。 还好,刃唯回来了。 成景廷一边想,一边揉他的腰,用嘴唇衔住他的耳,低声道:“腰疼吗?” “腰不疼,”刃唯乖乖地答,“可是我心疼。” 接下来三天,刃唯每天都在想尽办法通灵。 他甚至找了小唐去寻乌鸦的双眼球,找回来泡水数日,再用泡出来的水涂在左眼上。每天涂数十次以上,等到第三日旭日东升,再看月上梢头,就能见鬼。 从蓉城出发,刃唯只带了小唐,一路开着越野车过了国道、山路,在第五日傍晚终于抵达了成景廷说的孟台山。 刃唯跳下车,找了当地人询问,还都知道后山有座大墓,但多年来一直未有人挖掘探索过,都说不知道是谁的,那个墓也太邪,想靠近的人几乎都生了不大不小的病。 千百年过眼云烟,它也就被世人所遗忘了。 找到成景廷所说的那一圈小湖泊,刃唯放心地叹了口气。以前这儿还是湖,现在已成了水库。刃唯摇摇头,寻了树枝开路挡蛇,留了小唐在湖边,说去去就回。 小唐没见到刃唯胆子这么大过,说要跟着,刃唯摇摇头,说天黑前一定回来。 说完,小唐给他递上一把刀,刃唯接过,道了谢。 刃唯抬头看满山茂盛草木,土壤也没有被人踩出的路,心想这儿是多久没人来了……他拨开草丛,开始艰难地朝湖畔最大的那棵树走。 还没走到树下,刃唯感觉自己被何种力量推动,熟门熟路地,自然就找对了路。他腰间的刀像有了“剑气”,不断抖动起来,摁不住。 越过最后一处灌木,刃唯见到了一处巨大的坟墓。 坟头有近三米高,土堆乱石堆砌得没有章法。墓前立一无字碑,上面的字迹明显被人故意抹去。 地上摆了些零碎的红烛、破烂酒瓶,看起来已放了有很长一段时间。 刃唯不知道为什么,鼻尖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他急忙仰头,怕成景廷看得到自己又哭鼻子,边抹边摇头——成景廷在第二世就出来了,他并没有在这里度过一辈子。 坟前的土被落霞照拂,竟生了浅淡金光。 他闭眼。 他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动作——成景廷等了千年。 刃唯想象不出来,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浑浑噩噩地入睡是什么感觉,甚至不知道那时的成景廷,梦里是何种光景。 顿时,刃唯像被人灌了迷药,周遭景物开始混沌起来。他跌跌撞撞地走,像碰到什么木质的门框,停下脚步,睁眼,入目是一方宽敞而精致的庭院。 雨后落梅,有花瓣零落在青石台前。 他一惊,混乱间踩到一把落地鞘,庭院内正挥刀习武的少年转头,朝自己所在的方向瞠目而视,朗声呵斥道:“谁在那里!” 他手中名器被舞得大刀阔斧,疾风破刃,铮铮杀气惊得刃唯不敢再往前多行半步。 刃唯站在原地,手脚都动不了。 这少年约摸十七八岁,身姿笔挺,高鼻薄唇,一根血红缎带将黑发束起,身穿玄甲,个头极高,眉目间却有一股极重的煞气…… 分明就是和成景廷长得一模一样! 难道自己真的是像成景廷说的那样,赖了坟前就可以自动看清楚往事?想到这里,刃唯的精神振作起来,生怕漏过一丝一毫。这些都是他们的过往,是要牢牢记在心中的。 成景廷盯了他一会儿,眉心皱起,像没看见他,低低地说了句:“奇怪。” 刃唯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没一会儿,有人一身锦缎,步入庭院间,颔首,叫了句“太子殿下”。那人一抬头,刃唯又懵了一瞬,这人不就是自己吗? 青白色绫罗绸缎着身,第一世的刃唯好看得有如画中仙,正眯着眼瞧他的太子殿下,软软地又喊一句:“宫中来了军师,要求见太子殿下一面。” 以往刃唯的话比圣旨还管用,可如今太子殿下正处叛逆期,不屑道:“他所问何事?” “南疆战事。” “还没开打。”成景廷淡定擦刀。 “下月即将开战,殿下不可耽误……”刃唯应对自如,见成景廷依旧不肯听,放下君臣之别,气红了脸:“不争馒头争口气,你要让那些人看你笑话么?!” “你替我去。” “哪有伴读代去的道理!”刃唯担忧道,“眼下,此乃当务之急……” “眼下,我怎么觉得最重要的是你?”成景廷凑近一些,在光天化日之下抱住他小伴读的腰,一使劲将人扛起来,“我最讨厌那个人,什么都要干涉我!太子殿下春宵一刻值千金,让他等着又何妨!” 乖巧的刃唯瞬间翻脸,手在成景廷背上拍打:“不要脸了你!” “纵是他赔我黄金万两,来换我放弃这一回床笫之欢……”成景廷往他耳畔吹口热气,“我也不愿意。” “啊”一声,刃唯的手敲上成景廷的铠甲,打得疼了,小脸皱成一团,成景廷赶紧把他抱进屋仍床上,准备脱衣服哄人。 人一走,院内落英又在地面铺些枝叶,以第三者“旁观”的刃唯依旧立在原处,嘴角抽了抽——万万没想到,成景廷第一世是如此霸道“嚣张”的主。 还把伴读给搞了! 太ooc了……刃唯看得简直想捂脸,这他妈有点接受不了啊。 自己原来,是他的伴读。 刃唯想破了脑瓜,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在“文”方面有什么才能。他默默地笑出来,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没一会儿,他困意袭来……再一睁眼,是元宵花灯明月夜。自己正如电影中的孤魂野鬼,悄悄地落在树梢。 不远处,成景廷正骑在马上,手扯缰绳,奋力追赶前方比自己骑得更快的刃唯。他的脸上,是自己没见过的轻狂之气,这种气质是十字开头的少年所独有的。 一瞬间,马上之人生平如潮水般涌来。 刃唯的回忆也似魂穿,后背像被什么东西轻点一二,再一抬头,皇城满天的孔明灯都亮了些许。 成景廷,高祖八代嫡孙,皇子中位二,因长兄早夭及自身资质过人,封当今太子。 十二岁已可独挑回马缨枪,不使剑,只用三尺唐刀。 十四岁封为太子,生母病逝,守孝三年。日夜于练武习文,颇得圣上赏识。 十七岁带兵剿匪,入深山追击千里,凯旋而归,封为先锋官。 二十岁孤身诱敌,直取敌国将领项上人头,浴血出重围,震惊朝野。 太子回京领赏,以一壶梅子酒以谢君前,说只要一个人。 二十一岁,戍守边疆三年未归,战功赫赫,世人传颂其为“战神转世”。 二十四岁,回京悼念挚爱,于城外手刃军中叛将,血溅数步开外。 二十五岁,先皇病逝,登基,盛世太平。 思及此处,刃唯明白过来……那个“挚爱”就是自己。 当年,成景廷贵为太子,却因与自己的私情被捅破,被迫请命以边疆三年稳固换一世相守。没想到就在要回来的第三年,刃唯被圣上派去抵抗东部蛮夷之军。不料军中有人叛变,导致几万大军折损于山岭之中,未有人归。 自己虽为伴读,但自幼开始便和太子殿下同起同睡,连老师都是同一位,造诣更不相上下。太子不在京中,自然派唯二的自己去挡。 谁能想,一挡就是挡住了千年。 现在,他的成景廷,已被岁月挫平了朝气,只剩下阴郁与怨恨……偶尔成景廷笑一笑,刃唯心都快化了。 前方大马上的刃唯手拉缰绳,猛地回头,笑得开怀:“怎么前段时间才练过的骑术?今天就不如我了?” 不远处树梢上的刃唯了然……这一世的自己文武了得,在命里于成景廷是亦师亦友,更为知心爱人。 而少年时的爱慕往往是一生最心动。 画面闪回,他看见自己和成景廷在花前月下,在宫中庭院内挖儿时埋下的梅子酒,又于名台水榭边赏尽皇城月色。 自己高中武状元的那日,皇城有太子策马开道,花瓣落入马蹄之下,世间得意最不过少年郎。 成景廷侧卧于宫中暖榻上,用鹤氅裹彼此身,用力抱住他,声音还带些稚气:“此去一别,高山水远。我在战场上,定不给你丢脸。倘若我胜利而归,父皇问我要什么,我就向他讨赏。” 刃唯脸蛋发红,一眨眼,像要抖落窗边飞雪,“你要什么?” “要你,”成景廷不作弄他了,耳朵也烫,“封个太子妃,以后,和我动不动就南巡去。” “动不动怎么行……”刃唯失笑。 “我要是战死了,你就拿梅子酒,每月来看我。若是不看,我就托梦吓唬你。”见刃唯犯困,成景廷也闭上眼,喃喃道:“你若看见衣摆洒了过亮的月光,或是草木动摇,便是我随风而来了……” 刃唯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踹他一脚:“胡说什么呢。” 刃唯扶在门边,看着床榻上双双入睡的二人,一时出了神。 成景廷以前……这么甜啊。虽然现在也偶尔搞搞浪漫,但一看就是被岁月折磨过的人。 时光匆匆,他的成景廷被命运敛尽了锋芒。 江南水乡好景,西南山河瑰丽,年轻的他们都曾向往。 记忆中模糊的最后一幕,是自己。 身中数箭,再被一剑刺穿胸膛,带血滚落下马——明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太子伴读,却睁大眼没喊一声疼。 千年前的那日,他躺在已变作战场的荒山野岭里,直直地半跪下来,目光如炬,盯着成景廷身处边疆的方向。 而后,自己呼吸渐停,目不能视,鲜血侵入身下土地,将使命永久地留在沙场。 皇城派人收捡尸身时,从他掌心内搜得一金线缝制的护身符。 似是当年太子出宫,携伴读去城外道观求的。 有人快马加鞭,将此护身符一路送至边疆。 太子静坐数日,不发一言。 世间再无京中唯二少年郎。 回忆结束。 刃唯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成景廷说,回得来的才叫想念,回不来的叫怀念。 万物明丽,一晃数载而过。 我站在你坟前,看此生开谢。 偶尔有风吹动草叶,月光洒落衣间,我明白是你来过。 第四十三章 那天, 刃唯在成景廷坟前站到日落西山,也仍然舍不得走。 最后实在是怕小唐担心,刃唯才决定暂时离开。临走前,他半跪下来,从包里翻出一杯自家酿的果酒,在长满杂草的坟前浇了个“一”字。 好巧不巧, 他带的恰好是梅子酒。 “我就先走啦,你还在酒店等我, ”刃唯双手合十,小声地许愿, “等开春了,清明节,我带上工人,来给你修修这坟。你说你,这么厉害个皇帝,这么厉害的一位伯爵, 死后这坟乱成这样……这些花花草草, 真当你没有后人啦。” 他往前走一步, 想象着成景廷尸体闭目躺在棺椁中的模样, 继续说:“我是内人。”他安安静静地扫视一圈周围,伸手拨开几粒压花的泥土,“我管你。” 匆匆踏月回了市内, 刃唯买了些甜点, 决定去前台找成景廷玩玩。本来都说了不上班了, 怎么又开始忙起来。 刃唯在前台等了会儿,成景廷放下手里所有工作,说陪他去房间坐坐。两个人进电梯到回房间没花十分钟,刃唯急色得不成样子,搂住成景廷的脖颈就亲上去。 喘息过后,刃唯瘫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喝奶茶。喝完,他还让成景廷尝尝味道,看对方被甜到,刃唯心里也甜滋滋。 成景廷沉吟半晌,说:“你去看我了。” “看你了。”刃唯说,“我也……知道了所有的事。你看到了?那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成景廷蹲下来亲他手背,“还有,坟前草木兴盛,代表旺气。” 刃唯看他平日冷峻的面孔破开笑意,脸上有些挂不住,坐直身子,认真道:“我,我只是觉得你那儿太乱了,我给你修修院子怎么了?” “可以修。”成景廷笑着说,“你想得特别周到。” 刃唯说完捂着脸跑进浴室洗了个澡,再出来腰上已系了浴巾,袍带松松垮垮的。本来就是想“勾引”,结果成景廷还扯着带子把人拉到身前,认认真真地把带子系上了。 “……” 刃唯沉默几秒,简直想敲他脑门儿,“你干嘛给我系上。” 成景廷的手从毛巾边角探进去,笑意藏得极深,“怕你着凉。” ……扮猪吃老虎。 刃唯看清他的“真面目”,懒得多计较,仰头倒在床上晾肚皮,浑身都被热水浸泡得暖暖的。 “这什么?你买的?”刃唯从他兜里拿了个椭圆形小物摸来摸去,他看了看形状,突然明白过来是什么,故作冷静道:“哇,看不出来你还知道这个……” 这不是跳蛋是什么? 成景廷还挺有情趣啊——哇。刃唯一张脸蛋红到爆炸,自己还没玩过这个东西,但早已听过江湖传闻。 “我买的。”成景廷大方承认。 刃唯捣鼓半天,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喏,把电池给我。” “电池?”这回轮到成景廷愣了。 “嗯,电池啊。”刃唯边说边拆后面放电池的地方,像突然想到什么,差点笑出来:“你不会是买了这个没买电池吧?” 成景廷的脸不自觉红了一下,“没买。” 刃唯:“……” 成景廷:“……” 刃唯捏捏成景廷掌心,算败给他了,“算了,不用也无所谓。没这个小爷照样舒服。”他坐下来,跨到成景廷腿上,低头用软软的唇角磨他,憋笑,好小声地喊了句:“成景廷。” “我在。” “你……”话语未出,他被一枚吻封住了嘴角。 之后,成景廷身体力行,确实用行动告诉了刃唯:不用也照样舒服。 完事儿,刃唯拎着成景廷的衬衫就往身上套,边穿边说:“我们今天做一件小事。” “什么事?” “交换衣物,”刃唯凑近么他一口,“增加亲密感!”想了想,刃唯补充:“总的来说,就是让你沾点儿人味。” 成景廷失笑:“那你怎么办?本来最近身体就不好。” “谁说的?我健壮得很。春节过了,等天气回暖点儿,我就不咳嗽啦。” 刃唯坐在床上玩干净袜子,翻来覆去找不到正面,成景廷把袜子拿过来在手里揉几下,朝刃唯抬下巴:“脚伸过来。” “啊?” 刃唯还没反应过来,冰冰凉的脚就被成景廷一把攥住了。与脚踩了地板的凉度相比,刃唯居然觉得成景廷的手更暖和。 成景廷扶着他的小腿肚,动作略显笨拙地将袜子撑开,再将软软的棉料套上刃唯的脚趾、脚背、脚踝——最后,他的手指勾住袜边,把褶皱部位捋平,摸了摸刃唯裸露的脚踝,轻轻打了一下。 “以后穿长袜。现在还是冬天,露脚踝容易感冒。”成景廷淡淡道。 刃唯得意地把脚尖一翘,抵到成景廷胸前,笑弯了眼,“我怎么觉得……你把我当小孩儿在带?” “本来也是小孩儿。”成景廷说。 “也是……真正要论年纪,你还算我祖宗呢。”刃唯笑笑,抬脚,用腿把人勾至身前,环他的腰。 他还没说话,成景廷低头往他额间印下一吻,声音带笑:“你才是小祖宗。” 刃唯脸一热,咳嗽几声,险些没憋背过气。他最抵抗不了成景廷这种无意识不做作的撩法,每次一听到,感觉咽喉部都有什么被收紧了。刃唯扯他的领带,将西服扣子解开几颗,小声地问:“你……你死的时候,是多少岁?” “第一世比较老了,”成景廷看他眼梢带红,明白他又已情动,继续说,“第二世……二十七八岁吧。我不太记得了。” 时间太久,那都不重要了。 “意思是你现在差不多二十七八岁?”刃唯发问:“第二世的回忆在哪里?我能了解吗?” “当然可以。第二世我没有坟墓,肉身也一直在这里保持原状,如果你真的要知道,可以去费尔曼的博物馆看看。” “上次你陪我去的时候,为什么我没想起来?” “这个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说完,成景廷去揉他发顶翘起的几根细碎,声音逐渐空灵,“你到了费尔曼博物馆,将我的血涂在眼皮上,你就能看见我。” 成景廷说一不二,正准备在房间内找刀放血,胳膊一下被刃唯拉住,“等会儿!” 别在我面前“自残”啊…… 只见他跳下床,踩着地毯哼小曲儿,从衣柜里拉出一箱子东西,把透明胶带撕开,边弄边说:“我……我网购了一箱套子,我们这段时间先把它用完……” 说着,刃唯还不好意思,揉了把自己的脸,开始扳手指头算数:“今天是二月二十四号,按你的体力,每晚差不多用四个,这儿一共一百个,一个月就差不多用完了……” “……”成景廷有一种要被榨干的直觉。 “逗你的,哪儿能那么糟蹋身体。”刃唯咬了个套钻过来,“不过你要想用完,我们就慢慢用。” 成景廷不说话,只是笑:“当然得用完。” 接着,成景廷顺势把刃唯推上床。 他的口腔很凉。 刃唯闭着眼,小腹微微抽搐,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一切结束后,已是傍晚。 X酒店内客人越来越少,成景廷没做多解释。刃唯的快递还是自己去网点取的,人家配送员说根本找不到什么X酒店。那时候,刃唯拿着电话耐心引导了许久,发现是真的已经被“遮掩”起来了。 时间过去几天,也没听到成景廷说严鸿声联系过他。刃唯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别人的手机都搜不到成景廷……只有自己。 想到这里,刃唯竟有些开心。 他想起初遇时,自己就胆大包天到直接塞名片,虽然被成景廷给拒绝了。那时,成景廷对自己是什么心情?无疑是苦涩与狂喜。 想触碰,又偏偏不敢靠近。 成景廷没想到刃唯能这么主动,就差给自己绑个蝴蝶结亲自送上。刃唯也是凭着本能和意志力,才在这个疑窦丛生的地方留下来。 他的感情,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如一枚符咒,将所有回忆都留在这里。 刃唯自从满了二十岁,看世界的眼光都不一样了。十字开头的年纪一过,天地都昏暗。 成景廷的出现,成为了别人的现实生活中的浪漫主义。他们在坚持不可能的事。 酒店业过年忙碌,一旦开春又进入了淡季。现在不少人都讲究住好酒店,度假山庄更是极受欢迎。刃唯这几天跑场地,说有心思要和几个兄弟一起在三环外修个度假村。 蓉城地理位置极佳,依山傍水,可大部分能开发的地方已经被占用了。刃唯把目标放到新区外,说那边儿有个湖,能修一片别墅区。 前段时间政府的规划下来,他看了看湿地公园的路线,还以为自己能当个拆迁户,结果市里说赔不起,绕路了。白宣因为这件事嘲笑刃唯好久,气得刃唯开卡座去夜店玩儿了一宿,凌晨两三点又因为跳脱衣舞的小零太骚,看得他浑身不得劲,出来了。 出了夜店第一件事,自然是往成景廷怀里钻。 刃唯在前台扒着,不让他继续上班。 “天黑了,”刃唯醉醺醺的闹,“我想吃火锅……” “现在是凌晨,对胃不好。你不该喝这么多酒。”成景廷扶着他,迎上蛋黄酥和白荷等小鬼好奇的目光,冷声道:“回各自岗位。” 他话音刚落,在场七八只小鬼全部消失不见。成景廷无奈,又出声命令:“你们需要留个人上夜班。” 蛋黄酥“嚯”地一声出现,挠挠头,说:“老大,我上夜班!但是我有问题想问您……” “问。” “您给姚总监说,等开春了我们就能回去是什么意思?您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蛋黄酥担忧道,“人间复杂,不是鬼神心思能比,您一个人在这里怎么行……” 抬眼,成景廷目光阴郁,只是答:“我一个人可以。你们如果还想有转世的机会,那就听话,回去。” “那您不……”喉咙哽咽,蛋黄酥说不出那两个残忍的字,酥犹豫几秒,他决定说出来:“不需要转世吗?” 抱着刃唯的成景廷一挥手,往刃唯耳畔上了“屏障”,才放心道:“转世?过眼又是百年。我如果再重新出生、成人,刃唯已经不知道身在什么地方了。” 选择投胎转世,那就是新一轮的不断错过——成景廷和刃唯,都接受不了。 还不如过好当下。 蛋黄酥鼓起勇气,“可是您知道的,聚散不由人。您和他相遇相知相爱,前世心愿已了,人间再没有什么留得住您。酒店虚无,总会被风吹散。” 认真听完这一席话的成景廷点点头,语气寡淡:“那就吹散。” 一宿过去,刃唯头痛欲裂,有些懊悔自己的食言,明明说了再也不多喝的。可是最近压力太大,一看见酒瓶子,刃唯就有些收不住。他在推杯换盏间,听陪玩的朋友们口口声声提他的“成先生”,兴奋感冲昏头顶,什么酒都往胃里灌。看表面,刃唯是高兴的,其实被酒掩盖住的心底那些,又怎么会没有苦涩。 清晨酒醒,窗外又泄入金光。 刃唯摸了摸空荡荡的枕侧,怔愣一会儿,开始疯狂找手机。找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X酒店住着呢。酒店还在,成景廷就不会走。 迟钝感让刃唯不太习惯,洗漱完靠在床头轻轻地揉自己的额角。他揉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双肩有一双手在为自己按捏,连忙抓住其中一只手,“成景廷?是你吗?” “是我。” “你的肉身呢?”刃唯慌了,不会这么快就全透明了吧,“没了?” “有的,只是现在日出,我需要躲一躲。”成景廷安慰他,手上动作没停,“舒服点么?” “舒服呀……”刃唯呼出一口气,挪了挪身子。 他想念成景廷精壮又结实的身体了。 他刚想继续说什么,甩在床头柜的手机震动起来。刃唯接过空中“漂浮”的手机,一看是刃依依,连忙接了电话:“喂?姐?什么事?” “你在哪?”刃依依那头安安静静,“咱妈生病了,你回来一趟。” 刃唯一惊,连忙下床,边换衣服边说:“什么病?” “不严重,但要做个小手术,她想你得不得了,今早还哭了一场。”刃依依说,“你呀,从小就成天儿在外边跑,你数数,几天没回来了?” 刃唯倒还真的乖乖掰指头数,这不才没几天吗?二、三、四,也才四天没回去,怎么就说我成天在外面了。 长叹一声,刃唯在想,是不是全世界的妈妈都这样,小孩儿天天待家里要被骂“你怎么不出去接触接触社会啊”,天天在外面呢,又要被骂“你个小白眼狼就不知道回家”! 拿着电话,刃唯艰难地看了眼成景廷刚才所在的方向,朝电话那头说:“知道了姐,我马上就赶回来。” 扣了电话,刃唯急匆匆穿上外套,抱住空气,“mua”一声,假装来了个吻,“我先回趟家,完事儿了我就回来找你,你好好待着别动不动玩儿消失!” 成景廷隐身在床头,默默出声:“我在这儿。” “景廷哥哥!”刃唯喊一声开始摇小尾巴,又抓住枕头溜达到床头柜前,被成景廷猛地单手搂住后腰,结结实实来了个吻别。 这种感觉太神奇了——虽然没看到“人”在哪里,但刃唯能感觉到嘴唇清凉,浑身钻进冷气,是被成景廷好好儿抱住了的。 他抬手,想去摸成景廷“虚无”的眉眼,最后顺着轮廓触碰到了唇角,轻轻地用指尖掐了掐,落了一句:“等我喔。” 如果现在看得到成景廷的目光,刃唯猜想,估计是想要把自己立刻扒光的那种。 急忙出了酒店大堂,刃唯老远就看到来接自己的费尔曼商务车,匆匆提上行李,刃唯跳上车就开始接齐流的电话,那头问了问他在哪儿便说改天出来喝酒,刃唯笑笑,说要是我妈没什么事儿,不用改天,我把我妈哄睡了就出来玩儿。 车辆稳稳停在刃家院子门口,小唐默不作声,下车帮他拎起行李往屋内走。 刃唯边走边玩儿手机,一句“我到家了”还没来得及给成景廷发过去,迎面就撞上了站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刃镇烽。 父亲表情严肃,只是说外面风凉,臭小子赶紧给我滚进屋。 一进屋,刃唯感觉气氛不对。 自家独栋进门就是一片小假山,流水蜿蜒,直接灌溉到客厅的鱼池里。客厅内放了几张太师椅,都是父亲从市场上高价买回的,平时不给普通的客人坐。 如今,每一张太师椅上都坐了道士。他们身着绣花大褂,头顶莲花冠,一条浩然巾拴带成结,表情比刃镇烽看起来还像来真的。 一见刃唯进屋,他们纷纷起立迎接,朝刃唯一拱手,礼节得当,道:“刃小先生。” “师,师父们好,”刃唯一时不知道该喊什么,招呼他们,“你们坐。” 他心中警铃大作,转头去看家里大门已经被关闭,又问刃镇烽:“爸?这是做什么?咱家最近是有什么……” 刃镇烽清了清嗓子,厉色道:“咱家没有,你常在的地方有!你自己的精神状态你不清楚?嘴唇白成什么样了!”他说完,朝那几位道士也拱手,说,“我儿子才从那家酒店回来,您看……” 刃唯心中一凉。 道士、作法、被骗回家……刃唯背脊发凉,反应还算迅速,立刻说:“什么酒店?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换地方住。爸,我不知道您说的什么酒店。请这些道士又是什么意思?冲着我来的?” 他边说边取围巾,故作镇定,试图去拿手机,“爸,您别开玩笑了吧。我就回来看看妈怎么样了,晚点儿我还得跟齐流出去走场子呢。” 刃镇烽只是说:“这几天,法事没做完前你都别想出去。” 刃唯装不下去,脸色都变了。 见儿子咬紧牙关不肯漏半个字,刃镇烽无奈地揉揉眉心,长叹一声,说:“唯唯,不要再让爸妈担心了好吗?实话告诉你,你从小就是通灵体质,”他用指腹摸上儿子的眉心,“你这里曾摔出过一道口,不知道为什么就渐渐合拢了,可是,你的体质依旧没有变化。” “我,”刃唯突然说不出话,“我没见过鬼。” “鬼见过你。”刃镇烽端茶,抿一口,继续道,“不然为什么,从你十六岁开始,我和你妈就一直给你配有保镖,就是为了给予你足够的阳气……你一个体格健壮的大男孩,每个月还花费好几万去请人保护,你不觉得奇怪吗。” 充满秘密的X酒店、尚在深渊的成景廷,这些人都知道么?刃唯一时迷茫,在客厅里挪不动步子,身体不自觉挡住门的方向,似乎绝不让这些人靠近半步。 他们不能去X酒店…… 千万不能去…… 刃唯心知现在只能配合“治疗”,疲倦地看向父亲,“需要我做什么?” 其中一位道士站起身,袖袍及腰,是仙风道骨的模样,“你只需要在家里待着,哪儿都不要去。” 刃唯刚想说话,脖颈猛地被谁攥住,他被迫低下头,颈椎疼得厉害。还没来得及甩开那只手,身后的道士严厉出声:“刃小先生,你后脖颈上的符纹是谁留下的?!” 这回轮到刃唯蒙圈儿,“符纹?我后脖颈?” 这他妈不是早就洗没了吗? 他摸了摸,说:“我有个哥们儿曾带我去山上住过一段时间,是那里的师父拿朱砂画的。不过我在好几天之后就给洗没了,怎么还有?” “这并非朱砂所画,是鬼血浇铸的。” 鬼血——唯一能这么亲密靠近自己的便是成景廷了。刃唯心下顿痛,问道:“有多久了?是什么作用?” “有一段时间了,少说也已一月,”道士边说边摇头,“是为了防止灵体近身,让你不受鬼神所困。可这血,分明又是从鬼魂身上所取……是什么鬼,会取自己身上的血来让自己不靠近你?” 成景廷。 刃唯的世界瞬间只剩下这三个字。 他艰难地张张嘴,避开父亲逼问的目光,片刻,又勇敢地迎上去与之激烈碰撞:“我不知道。” “刃先生,今日法事不必再做,”道士一作揖,长叹道,“我们来之前也不知道刃小先生后脖颈有如此灵物。据我所看,他确实被鬼所扰,但是,有这个护身符,您大可不必担心他的安危。” 刃镇烽放下心,正准备道谢,刃唯突然问道:“所有鬼都不可以靠近我?” 道士点点头:“没错,但它近几日才开始生效。已经在你体内长了一段时间。” 刃唯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心情,浑浑噩噩地点点头。 一干道士与刃家父子告别后,刃唯没说一句话,看过了母亲无碍,饭都吃不下,只是说想上楼睡会儿觉。刃镇烽以为儿子是一时间接受不了自己的特殊体质,也心疼,就随他去了。 刃唯站在楼梯边,慢慢上楼,停住脚步开口:“爸。” “嗯?怎么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鬼还是能靠近我呢?” “爸妈保护你。” “我不是小孩子了……”刃唯苦笑着闭眼,睁开,纯澈清明,“如果他不会伤害我呢?” “人鬼有别,恶就是恶,”刃镇烽神情严肃,“当年父辈接下费尔曼,就听说过这座酒店有非同寻常的故事。这笔生意我们做了,就可能得到了应有的果报。我不知道是什么鬼在保护你,可你也不要心存侥幸。” 刃唯了然,继续上楼,“好。” “唯唯。”父亲难得温柔地叫住他。 “我在,爸。” 刃镇烽捏紧报纸,手止不住地抖,“你真的,看见过鬼?” “……” 刃唯想了想,唇角忍不住向下,吸了吸鼻子,半天才憋出一句:“没有。” “没见过……没摸过……”刃唯一边说着一边往上走,直到走到二楼自己房间门口,他才停下脚步。 更没爱过。 可能吗?不可能。 疼痛是爱的一部分,牵挂则是爱的全部。 钻进房间,刃唯打开窗户,算了算从二楼翻出去的可能性,再从衣柜里开始到处找棉被布条。 手忙脚乱的空隙间,刃唯掏出手机给成景廷发了条消息。 扣上手机,刃唯疲惫地倒在床上,忍不住哭出来,又暗自悔恨自己的软弱。可是明明已经很坚强了。 ——成景廷,我有点想你了。 其实不止有点。 第四十四章 他被关在家里一夜, 第二日大清早就跳窗跑出来,落到花园踏板上差点崴了脚。 一落地,刃唯抬头,刚好看见换鞋出门的刃依依,傻了,说姐, 你怎么这么早…… 刃依依打量他老半天,说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这么早?语毕,不用脑子都能想到弟弟是在“越狱”, 刃依依一阵头疼, 把眼睛闭上:“要滚快滚,我当没看见你!” “你把我骗回来的, 你又……”刃唯一说这个就生气,但也怪不得他姐, “姐,我这儿出入不方便,你先载我一程呗?” 还好妈身体好得不得了。 “得寸进尺。”刃依依想把高跟鞋脱下来拿鞋跟砸她弟弟的头。 刃唯边躲边求饶:“姐, 求你了,送我出去吧,咱家这荒山野岭的,这种别墅区,我上哪儿找车去……” “我帮你那不成共犯了吗?让爸妈逮着了我找谁说理去。完了, 咱家门口有监控的啊……”刃依依一哽, 刃唯立刻说:“姐, 好姐姐,我的亲姐姐,你送我去费尔曼总可以吧?” “你去费尔曼做什么?让你在家老实待着,你还关心起生意来了?”刃依依最近有个时尚大秀,因为她常年为本市奢侈品专柜购买主力军,所以品牌邀请她去当顾问,也忙得不可开交。 “对,我得用我的赤诚感动老爸,求求他别关我了。”刃唯咬住下唇,看起来可怜兮兮,手掌合十,抓住刃依依不放。要是没遇见他姐,刃唯今天估计得换双登山鞋,徒步出这偌大的别墅区。 乘着姐姐的车到了费尔曼酒店,刃唯飞奔下车,冲进大堂一阵粗喘……总算是跑出来了,他不敢想象自己会被关住好几天。 不过这次是跑了,下次就怕他爸会拿麻绳捆他,那才真是插翅难飞。 几番确认过没有道士去干扰X酒店之后,刃唯放下心,按照成景廷之前说的话,往博物馆的方向走了。 好多事他好奇非常,也明白这种事必须要自己亲自去做。 他心脏狂跳起来,摁不住那股冲劲——刃唯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能窥视自己的爱情故事,真正当了个旁观者。 成景廷。 环视一圈四周,刃唯脚步顿住。 前一秒,他明明在费尔曼博物馆的长廊里等待回忆出现,没想到下一秒,费尔曼酒店里的客人尽数消失,全换做了个个身穿西装或长袍的宾客,也有裹旗袍皮草的,皆言笑晏晏——时空仿佛被置换了。 但这些,现在在他眼中都不再重要。只是低头整理衣摆的瞬间,他在走廊尽头看见一个人,是成景廷。 “伯爵大人,这一对奶杯好得很,可是您老家产出的骨瓷所成。这是纯乳白色,质地上佳,夜里放灯下能隐隐见光——嗳,您眼光可是好,前些天才从港口运来,要是别人找我买,我还舍不得!”一位商人手中正托着对骨瓷奶杯,在大堂内朝成景廷讨赏。 成景廷一身西装,外形与现代刃唯所见无大差异。 “他可会喜欢。”成景廷意有所指,商人没闹明白却还连连点头,以为是哪处大家闺秀,说“她”定会喜欢。 成景廷说:“有劳。” 接着,他接过商人手中的骨瓷奶杯在端详一阵,点头,将奶杯交与随从。 这是他托人从港口专门寻来的好物,打算送刃唯的。想起那人,成景廷面若冰霜的脸孔松动出情绪,环视一圈大堂内无异状,沉声说了句“退下”。 一九一几年的成景廷,是这座城市经济命脉的掌握者之一。 他所在的家族,在工业化早期积累完家族财富,继而活跃在各国政坛与经济的顶层,只有他,只身飘扬过海,深入腹地,在这座城市建立了最开始发家的洋行。 而后,他通过押放的方式吃没押产,将重心转移到重资产经营,开始兴建酒店与大厦。首先被他看中的便是费尔曼所在的地皮,面湖傍山,又身处市内繁华区域。费尔曼酒店建成之后,成景廷名声大噪,从此,费尔曼酒店也成了当时城市地标建筑之一。 成景廷手下房租收益巨大,资产也迎来了新的膨胀期,他所修成的建筑物在城内达二十多座,在解放后却只留下了一座费尔曼酒店。 他热衷于赛马,将与大堂相连的酒吧命名为“双驹馆”;他自建一座公馆,却不姓成,反而叫“唯公馆”。这样的举动,终于在一年后换来刃家嫡子的意外经过。 公馆前,刃唯正欲下马摘花,忽然盯着整座大欧式建筑发呆——半晌,他才对着在门口抽烟的成景廷笑出来。 喂……真有缘啊? 你的公馆,是我的名。 你的花也很漂亮,我可以带一朵回去给我家妹吗? 刃唯说。 成景廷点头,亲自为他摘了一朵。 而后,双双坠入爱河。 成景廷就是这么一个人,却被神秘力量抹去了他在人们脑海中的记忆。史书没有,资料没有,影像独有一幅画,记录也只是寥寥一句“英籍伯爵”。 第二世的成景廷仍然保留第一世的记忆,半生都围绕着转世的刃唯在转,后者也在相遇后将一腔情爱全给了他。 两人爱得热切,幼稚又熟悉,又是一场“一见如故”。 他们一同住在费尔曼塔楼,唯公馆用来闲时住宿。正如后世记载的那样,费尔曼酒店里,出了批量的客人用具,伯爵本人的物品大多是成双成对,鲜少有独个儿的,因为他身边还有一个刃唯。 模糊间,刃唯看见自己被迫穿着一身旗袍,跨坐在成景廷身上,后者握住自己一截儿腰。画面中的刃唯推搡他一把,想脱旗袍又被钳制得脱不下,怒道:“你对我就是见色起意!” “你难道不是?摘花?分明就是利用名字之便和我搭讪,”成景廷前两世都不要脸到极致,低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家中就你和你弟弟两个儿子,何来千金?你根本没有妹妹。” “我有……远房表,表妹,”刃唯被说中红心,脸烧起来:“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 “错了。” 成景廷挑眉,不同意他的说法,“你不是君子,我也不作柳下惠。” 画面中刃唯的大红脸,看得刃唯自己在门框旁暗自捶胸顿足——还好,自己爱脸红的毛病是“遗传”,不怪谁。 有了上一世的教训,成景廷发誓再不碰战争与刀枪,经商半生,却不得不因为民族问题再次卷入政治漩涡。 刃唯虽然是当时蓉城名门之后,却因为热爱京戏被扫地出门,再与成景廷厮混、插手情报,最终被各方人手盯上。 死前,他明明知道是替成景廷去挡这么一枪,但他还是去了。与第一世无异,刃唯挡了第二次本该属于成景廷的劫难。 回忆是蝴蝶,一闻到春天的味道,就纷至沓来了。 大堂里,一个个身穿旧时服饰的人从身边走过,刃唯站在大堂中间的小雕塑喷泉边,看成景廷如山的背脊,看成景廷一步步地走上铺满华贵长毯的楼梯。 天光洒落在八角彩色玻璃顶,刃唯低头看衣袖上的光芒,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梦里。 “成景廷!” 刃唯忍不住想追上去,喊了一声,周围却没有任何人听见,大家都依旧在做自己的事情。 他握紧拳头,努力克制住想冲上去抱住那具躯体的欲念,又喊:“成景廷!” 第二世的成景廷没有回头,依旧往楼上走。他皮鞋锃亮,一袭黑风衣摆尾,在空气中留下利落弧线。 “成景廷……” 刃唯喊不动了,直接在费尔曼大厅坐下来。 他仰头,才发现大堂里好多地方都被后来的人重新修缮过了。后世的费尔曼酒店,相比这里,多了些旅游景点的味道——而从前,完完全全就是纸醉金迷、金碧辉煌,怎么有钱怎么装修,遍地核桃木铺的框,地毯软得刃唯想躺在上边儿。 成景廷的……我的……我们的…… 他摁住胸膛大口喘气,眼神直直望着楼上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眼角湿润,继而鼻酸,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刃唯努力地把自己双手搅在一起,不让自己再去看……他知道自己抓不住。 片刻,他起身往后院走。 成景廷等下应该会去塔楼的。 想见他,想见他的心情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刃唯完全把三世的成景廷在脑海里成功合为了一个人,这种认知让他逼近颅内高潮,几乎快不相信居然还有这种缘分。 整整一天,刃唯待在费尔曼酒店没有离开。 下午三点,他看成景廷穿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游刃有余于旧社会上流阶层,当众阔谈经营之道,又披上外套匆匆由众人簇拥着上楼签订新吞并大厦的条约。 傍晚,他又看成景廷在费尔曼顶楼的露台餐厅开了单独一间房,摆好圆桌小宴,派人去梨园催促自己早些回家。 夜里,成景廷洗去一身疲惫,伏于桌案前,用长笔去勾画地图上的标点。笔下,红星符号不下二十个,全是他在本市所拥有的地产。他并不像白天那般笑容满面,一开始研究生意,反倒能沉下心。 身后大床上,刃唯捧着唱词本,看会儿就犯困,书本砸到脸上,疼得呜咽一声,成景廷转身来哄他。 然后,他们熄灭房间内的光亮,在彼此的身体里探索新的光源。 刃唯在窗台边站着看,像局外人,又不是局外人。 ……这感情,还和第一世一样好。刃唯悄悄地想。 第二世的结局无疑又是悲惨的,刃唯中枪,在一场大雨中死在费尔曼酒店背后的小街巷里。 成景廷赶到时,不发一言,抱着他在雨中坐了一宿。 今夜夜雨,我给你摘了公馆的花。 成景廷说着,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吻雨水,还是怀中尸体的脸。 从那之后,第二次失去让成景廷的怨恨再次集结,越来越深重。直到他二十八岁那天被枪击身亡,他也没能放下三个字:不甘心。 他开始憎恨,憎恨枪支,憎恨利器,憎恨人间,甚至憎恨起滂沱大雨。 他起先时常徘徊在已年久失修的费尔曼后门铁栏边不愿意离去,明明已经数十年过了,他还试图在青石板上看清楚半点血迹。 时间一长,他就永远以另外一种方式留在了这座城市。 再后来,第三世的刃唯,带着纯真和好奇,再一次“入侵”了他的领地。 第四十五章 “让开。” 这是刃唯今天蛋黄酥说的第三遍。 X酒店更衣室门口, 本该是“上下级”关系的二人剑拔弩张, 蛋黄酥往后退一步,背脊抵在结界之上, 表情严肃。 他已经紧张到不行了,说话发抖,“刃,刃小少爷,您就别为难我了……老大说了要闭关五天, 这谁都进不去啊。你看, ”他说着往结界上踹一脚,疼得捂脚叫唤,“看, 看见没?真的进不去!” 刃唯走近一步, 用食指在结界上点了点。 软软的, 又烫,就是怎么也破不开。 刃唯情绪冷静下来,面带凶相:“他怎么给你交代的?” 这小鬼……自己也别为难人了。他从费尔曼酒店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之后,随手招车, 想也没想就往X酒店来了。而成景廷, 已经快两天没有回复自己的消息。 “他就说, 身体不适,需要闭关。具体的事儿, 等出来再给我们讲。”蛋黄酥挺有耐心, 一张苦瓜脸, 想哭,眼里流出来全是血,又手忙脚乱地擦。 刃唯看得打个寒颤,“你哭什么……” 他看得出蛋黄酥是悲从中来了,隐约感觉成景廷要出什么事儿,又不敢去多想。蛋黄酥见他陷入沉默,又想起成景廷走时说的那句“不要多话”,连忙开始多话:“您,您去多飚飚车、买买房,有事儿没事儿打打高尔夫,吃着火锅唱着歌的,这几天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我们酒店这几天都不营业了,您也不用常来……” 快被他气笑,刃唯刚想说什么,怀里忽然蹿进一只小黑猫。 刃唯认出来是初五,连忙蹲下来抚摸它的头。 初五抬腿张嘴,打了个哈欠,毛茸茸的尾巴一卷,将刃唯细瘦的手腕扣住,又凶凶地“喵”了几声,像在责怪他不好好吃饭。 都不用初五说,刃唯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最开始来X时,成景廷一而再再二三地给他强调,快走。 自己宁死不屈地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他揉揉初五的头,轻拍它的小屁股,哄道:“初五初五,你帮我进去看看他好么?” 初五喵毛瞬间竖立,弓起背脊,弄死不进去。它努力拍打结界,回头又用小眼神瞥刃唯,像在说:不好意思,哥,我他妈也进不去。 当然,初五会不会骂脏话,刃唯就不知道了。 他失去了最后的希望,只得乖乖听从成景廷的意思,在外面等着,别担心。刃唯低头数日子,已经两天没有见面了。 刃唯抱着初五在更衣室外的结界前站了好久,直到日落西山,一猫一人,都快要打瞌睡。 再醒来,刃唯在房间的大床上。 全落地的窗户,映亮满城风采。刃唯想到每次和成景廷躺在床上看日出日落时,成景廷的眼神总是发亮的。他似乎很喜欢这种“兴亡更替”的场面。 第二天,齐流正因为刃唯水了一次夜店之行而生闷气。 刃唯不想回家,不想回费尔曼,更不想回没有成景廷的X酒店,索性和齐流约了在一个小酒馆见面。 齐流一见刃唯无精打采的模样,第一件事是说要开车带刃唯去医院体检,还拿了张雪白的餐巾纸放在刃唯脸边,“唯唯,你看你这小脸蛋,为爱憔悴成什么样了?” 刃唯闷出鼻音:“嗯——” “你不是谈恋爱谈得特别我型我秀吗?”齐流试探他,“到底怎么了?” 刃唯幽幽的眼神扫过来:“升官发财死老公了。” “……” 齐流被堵得说不出话,只得举杯邀兄弟:“改嫁吧?来,哥哥我敬你一杯,祝你另寻良缘。” “你说我要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呢?” 刃唯说完,把头埋得低低的,那样子让齐流这种姆妈粉看了直呼心疼,赶紧给他顺气儿:“那就在撞墙之前先赶紧溜号啊!知道是墙还往上撞,你傻不傻。” 这不就是傻吗?! 不傻还在这儿愁什么,不傻就找一波道士送整座酒店归西去,从此互不相欠,恩怨了结,投胎成什么形状都不关我的事。 刃唯特较真:“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齐流决定装懵:“成景廷破产了?还是参加了澳门线上赌场被美女荷官骗钱了?” 刃唯嘴角弯起一抹笑,说出的话是恶狠狠:“去死吧你!” 他想起成景廷请他住的那么多天免费顶奢套房,买的那一辆漂亮的跑车,以及一些大大小小的古玩物件,怎么想都怎么觉得是自己在骗成景廷钱似的。 两人正鸡同鸭讲,齐流的手机响了起来。 刃唯捂着耳朵不愿意听他的抖音热门手机铃,齐流偏偏让声音响足了再接,只因为那便是“阴魂不散”的白宣。 “喂?什么事儿啊……嗯,我和唯唯在一起呢。” 齐流说两句就朝刃唯这边望一下,又转过去悄悄说:“你他妈到底说不说?什么事儿?上次你就……哎哟,再瞒要出事了。你哪儿来的钱?唬谁呢?” 刃唯没兴趣听他俩唠嗑家常,托腮看窗外。 他不知道,白宣正在那头求饶:“兄弟,我想了好久,我决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再也不隐瞒你了。” 白宣想想,说:“这样吧,我们当面说。锦萃餐厅,不见不散。” 齐流说:“立刻出发。” 白宣说:“速战速决。” “嗳,等会儿……换个地方,那里不方便我施展拳脚,”齐流摸摸下巴,“我要是揍你怎么办?” 最后想来想去,除了拳击馆也没别的地方方便市民打架斗殴了。 两辆车刚到锦萃餐厅大门口,齐流车都还没停稳就跳下去敲白宣的车窗,后者把车钥匙交给泊车员,自己也下车。 果不其然,白宣第一句话说完,齐流一拳头就招呼上去了。 齐流难得暴戾气来:“你听都听说了,为什么不讲!” 白宣更壮实,但硬生生没躲这一拳,冷汗直冒,捂住小腹往旁侧躲,齐流红着眼,暴跳如雷,半句话没说,又要揪住白宣。 “我讲个屁!有人信我吗?!”白宣躲开一掌。 齐流继续吼他,“我问过你,你还说感觉不到!” 白宣也动怒了:“那他妈没证据的事儿我能乱说吗!” 刃唯本来坐车都坐到瞌睡,看两个人不分青红皂白地缠在一起,赶紧下车去拉人,边拉边骂餐厅门口站着不动的保安:“看什么看!过来拉架啊!” 一般两个公子哥打架没人敢插手,刃唯这一嗓子喊得保安后知后觉,连忙冲上来跟着刃唯拉人。 刃唯好不容易把齐流制住,看白宣正站着喘气。 白宣看到刃唯过来了,一改往日的暴脾气,倒没有半句怨言,擦了擦嘴边,“齐流,这事儿是我不对,你打也打过了,能听我好好说吗?” 他说完,又面向刃唯,“唯唯,这事儿我特对不起你,我给你道歉。” “到底什么事?”刃唯脾气也大,看这两个人都瞒自己事儿,火上来,怒道:“你们俩多大的人了,跑餐厅门口就是为了约架的?” “车!就是你那个车!是成景廷送的,但是……” 白宣咬咬牙,一狠心全说出来:“我承认,最开始先是严鸿声找我说你男朋友的事儿的,但我不信。后来,成景廷给我托梦。我一醒来,账上就多了四百多万人民币!我迷迷糊糊地起床,4s店又给我打电话说我订的车到了……” “等会儿,严鸿声?”刃唯追问,“他说我男朋友什么事儿?” 深吸一口气,白宣开始自首:“有次严鸿声去X酒店住,住完了没几天给我打电话,说成景廷不是人。我他妈以为他骂你呢,又来气,我就问他怎么回事儿。他说想知道可以,让我把你约上。你那会儿正在热恋期,我敢找你说吗?时间一久,我看你也没什么不对劲的,这事儿就暂时搁置了。” 刃唯瞪大了眼:“我……我确实感觉有段时间你不对劲……” 不过,严鸿声怎么知道成景廷不是人? 这比前段时间不是还在找自己要成景廷的联系方式吗?搁这儿给我演扮猪吃老虎? 白宣又说:“唯唯,你说你一个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一碰上感情的事儿就犯傻了?成景廷都不是人了,你还……我就是听齐流说你最近状态不对劲,我才……” 他说得支支吾吾,齐流听得恼火,又一攥住他衣领想打人:“那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白宣这次不从了,甩开齐流的手,怒瞪回去:“你他妈不也没说吗?!” 白宣伸手在齐流的胸膛上戳了又戳:“你一直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我一直不能确定……我也跟刃唯暗示过,我没想到,到最后,我们三个原来都各有各的顾虑……” 齐流边说边后退,抓住刃唯的胳膊:“唯唯,你看,我们都说成景廷是鬼了,他一定是鬼,你别跟他谈了!” 刃唯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来,显得十分手足无措。 没想到,原来那么多人早就感觉到了。齐流和白宣也就罢了,为什么严鸿声也知道?他一个跟自己不太熟的精明商人,还专门要过成景廷的微信…… 刃唯不敢再想,“关于严鸿声说的那些,白宣,你知道多少?” “严鸿声前几天就找了道士作法,道观前那一带都传遍了,说这儿有栋鬼楼。”白宣摇摇头。 刃唯问:“作法?在哪儿作法?” “X酒店门口。”白宣说,“作法之后,还下了一场大雨,楼都若隐若现的,市里传得更神了。” 成景廷,精力透支。 闭关五天,暂停营业。 刃唯想起前天自己被当爹的拎回家,说:“确定是严鸿声?” 白宣点头:“是。” 刃唯一怔,二话不说,披上外套就往锦萃餐厅里边儿冲。 白宣和齐流连忙一前一后地跟上,在后面边追边喊:“唯唯!你去哪儿啊!” 刃唯冷不丁地停下脚步,回答:“后厨。” 极少见过刃唯这种把怒气全藏在心底的样子,齐流简直不敢轻举妄动:“去干嘛?” 刃唯闭了闭眼,强忍难受,颤抖着说:“找鸟血和刀。” 他绝对不允许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伤害自己的爱人。 哪怕是所谓的“匡扶正义”。 齐流向前一步,怕他冲动:“哈?鸟血?” “嗯,招邪的。我泼他酒店门口去。他让成景廷关门儿大吉,我就让他撞邪进鬼。谁都别想做生意。”刃唯说话鼻音极重,眼梢红红的,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这回轮到白宣紧张地抓紧楼梯围栏,吞了口唾沫,说:“那刀呢?你不会要砍他吧?” “我不砍人,”刃唯吸吸鼻子,朝他俩眨眨眼:“我拿刀架他脖子上,要逼他去给成景廷道歉。” 白宣追问:“……那,那,那他要是不道歉呢?” 刃唯一瞪眼,声音软软的:“我就砍他。” 一点儿都不像开玩笑。 尖叫一声,齐流率先冲上去拦腰抱住要往厨房走的刃唯,他把头部顶在刃唯身后,直接快把人扛起来,白宣在后面追着刃唯哄:“别生气,唯唯,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相扶到老不容易,是否更该去珍惜……” 刃唯趴在齐流肩膀上,泪被自己堵回去了。 听白宣毫无章法地哄他,刃唯差点儿破涕为笑,还是板着脸说:“他不要成景廷好过,他也别好过。” 他说完,声音变小了,又喃喃自语道:“为什么全世界都不让他好过。” 只有我能让他好过。 齐流摸一摸刃唯,忽然感觉掌心发烫,“唯唯,你是不是发烧了?” “有点儿。”刃唯软乎乎的。 齐流一惊,心想刃唯有点儿什么事儿可了不得,人间有刃家不放过,阴间还有他男人不放过,赶紧把人放下来,和白宣化杀父之仇为手足情深,招呼着把刃唯送上车。 测过体温,三十九度。 刃唯奄奄一息地在医院睡了一下午。 中途,他醒了几次,睁眼环视一圈病房,齐流还在,白宣也在端着泡面狂吃。刃唯叹一声,乖乖说了句:“谢谢。” “好好儿睡吧,你……” 齐流还没说完,刃唯从兜里摸出一个东西,“拜托你。”他虚弱地笑笑,“还记得春节那次我们给成景廷办的烟花盛会吗?他没看成。但我发现我给他烧贺卡,他确实收得到。就上次那河边儿,你现在回家休息,明天睡醒了可以帮我去烧给他吗?” “……” 齐流沉默几秒,手像不听使唤似的把东西接过来揣包里,捏捏他发烫的脸:“我现在就去。你好好儿养病啊,医生说明天早上给你做个全身体检,别瞎折腾了,听见没?成景廷还要吸你阳气呢。” 刃唯听了最后一句,笑起来,弯起眼眸:“好。” 齐流一走,刃唯看白宣也要睡着了,便让白宣叫了自己的手下小唐过来看着。白宣下午打了架,又守自己那么久,刃唯也挺不好意思。 小唐一来,白宣起身,握住刃唯的手几乎要热泪盈眶,只是叫他一定好好养病,明天再来看他。 刃唯无语,我就是发个烧…… “发烧可吓人了,”白宣难得柔情,一改往日混蛋作风,伸手试试刃唯额头的温度,说话也不知道是“恐吓”还是安慰,“灵异小说你总看过吧?男主发烧都是因为撞邪了。没事儿啊,你好好活着,别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别的,当兄弟的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好歹能照应点儿。” 认识那么久,刃唯从来没觉得他那么靠谱过,点头,说谢谢你,白宣。 白宣一颗少男心都要化了。 真羡慕成景廷啊。 白宣一走,小唐开始给刃唯整理病房内的摆件,什么老母鸡炖汤、大闸蟹全送来了,刃唯不知道能不能吃海鲜就没动,一口气把鸡汤喝了个底朝天。 小唐看小老板情绪不好,问他怎么回事儿? 小老板没多解释,病怏怏的,只是说等身体好了,要去费尔曼后厨借鸟血和菜刀。 小唐以为他想喝鸽子汤了,连忙说明天就派人做。 刃唯笑笑,拿被子遮住脸,控制了一下情绪,又从被窝里慢慢滑出来。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想到书上说,死人穿过的衣服和病人穿的衣服都容易招来邪灵——等好了脱掉扔严鸿声脑门上去! 哎,其实吧,当鬼也挺好……万圣节搞派对都不用怎么花钱的。 晚间。 X酒店更衣室内,成景廷正躺在隐藏的冰棺内,闭目养神。 已经过去了快四天。 他修长僵硬的手指微动,摸到了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下来的卡片。用指腹摩挲那熟悉的材质,成景廷想都不用想,应该是刃唯又念着自己了。 他空了多年的胸腔似乎又重生了心脏,开始怦怦直跳。 举起那张卡片,成景廷看封面上一行小字: ——再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将其翻开,里边儿又一行: ——认识你不仅是一件好事情。 ——还是我永远不会后悔的事情。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幅用铅笔乱涂抹的小画。 有一只卡通的小兔子,正努力踮脚去亲吻一只漂浮在空中的幽灵。 第四十六章 刃唯烧得意识迷迷糊糊。 直到盖着被子老老实实入睡, 他也没闹明白为什么自己就是发个高烧还要住院。 在医院的病床上,刃唯做梦了。 他梦到自己上初中的时候,晚自习画小人儿画累了,抬头活动脖子, 没拧过来。自己去办公室请假回家,班主任看到自己就乐呵。 那次, 书包都是班长帮忙收拾的。初中的刃唯是团宠, 体育委员还过来抱着他的小脑袋问,小唯,等脖子好了咱再一块儿画小人儿么? 初中那时候多开心啊。 这些傻逼事情,成景廷会不会知道?他是不是千百年来, 守着自己的每一世长大的?想到这里, 连梦里的刃唯脸都红了。 梦里,他还飞奔过学校门口的小吃街,往市中心冲去,冲着冲着他就来到了费尔曼酒店楼下, 抬头往上望, 看见成景廷也正在地头往下看……就像童话故事里的莴苣公主和王子一样。 他好想笑。 清晨六点, 刃唯翻身起床,小唐趴在床沿已经睡着。一量体温, 刃唯长舒一口气,起床找不到自己换洗的衣服, 只得换好鞋, 在病号服外套了层棒球服就往外走。 走廊上没什么人, 值班的护士好像也在打瞌睡。 刃唯仰着头扶腰,假装溜达到紧急通道门口,一步一步地往下走。他身上揣了五十块钱,打算打个出租车去X酒店。 他心慌得太不寻常。 一上车,司机不断地从后视镜瞧他,边瞧边说:“哎,小弟弟,大早上的怎么去那种地方啊?” 刃唯本来就心慌,一听这话更来劲:“哪种地方啊?” “闹鬼呢不是,”司机哼小曲儿,完全把这当作晨间谈资,“前段儿威斯酒店的老板找了人作法呢,闹挺大动静。嗳,你住那儿?” 紧了紧衣服,刃唯把目光挪向窗外:“没闹鬼。” 他又觉得自己的话好像没什么说服力,咬咬嘴唇,说:“我在那儿住了快半年呢,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老板好员工也好,怕不是威斯酒店老板嫉妒人家生意,栽赃嫁祸的。” 想来想去,严鸿声多管闲事的理由也只有这个了……放眼全市,唯一和X酒店风格相互匹敌的便是威斯酒店,可明明威斯酒店就是东施效颦。连大堂改酒吧的创意都是向X酒店学的。 鬼就鬼吧,又没害人。 再说了,成景廷也告诉过自己,之前那些恶灵,都是冲自己来的,也几乎全解决掉了。 关你什么事啊。 是啊,关这人间什么事…… 刃唯心疼得一抽抽,他无法想象一群道士围着X酒店的模样,他也想不出来整座酒店的小鬼们有多么孤立无援。 可是在社会上,“正邪”本就两立,人数更多的那一方往往就被当成了所谓的正义。 斩妖除魔,消灾杀鬼,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 刃唯皱眉,觉得自己之前决定搞网络销售的这一步棋真是走错了。如果不是自己好心想帮忙,X酒店或许是一个永远只为自己开放的“世外桃源”。 “那儿贵不贵啊?”司机摁着喇叭与刃唯搭讪,“收一千五六呢,我还没住过这么贵的酒店。” “还好,X酒店很值得。”刃唯说。 “可是闹鬼呀,外边儿都这么说。你爸妈准你去?虽然现在不搞迷信这一套了,但是邪是真的邪!你说说,哪儿能短短时间内就迅速建成的?我都没听说过。” 刃唯疲倦地垂下眼,淡淡道:“你没听说过不代表没发生过。” 本来都沉默了许久,开到一半路程,司机又开始絮絮叨叨:“哎呀,闹鬼就别去了。估计过段时间,那酒店都要给拆咯。我听我们的哥群的兄弟说,X酒店老板那天都出来了,居然没有反驳闹鬼的事情!他事先有给你们客人说明么?有人死在过里边儿吗?” “师傅,我要下车。” 刃唯不耐烦地拍了拍车门扶手,“麻烦您。” “啊?” “停车!”忍耐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而出,刃唯红着眼,嗓子都烧哑了,“我说我要下车!” 出租车停在不知名的路边,刃唯甩了五十块钱在后座上,关车门就走了。 车辆离开,刃唯靠在路边的墙角蹲下来,缩成一团。 还好这边是南方,并没有下雪,不然自己这大早上得冻成什么样儿啊。 自己不过是回了趟家,严鸿声的人就敢闹到酒店门口了。 他站起来,才退烧的身子还有些不舒服,昏昏沉沉地找好方向,往X酒店的方向走。从医院走得太急,床头充电的手机都忘了拿。 初春的清晨,刃唯的脚印一深一浅,从城南二点五环走到一环内,足足十公里。 等到了X酒店时,太阳已完全升起,时间走到了九点半。 冲进X酒店大堂,刃唯朝四周看了一圈也没见到礼宾部的小鬼们在门口叽叽喳喳,心下一沉,走到前台,敲了敲桌子。 他知道自己有时候看不见白荷和蛋黄酥的“形态”,小声道:“你们在吗?” 蛋黄酥正犯困,闻言迅速现形:“啊!我在!” “白荷姐呢?”刃唯四处张望,“其他人呢?” “呃……啊……回老家了,嘿嘿,”蛋黄酥笑着,指了指不知道哪儿,换来刃唯怀疑的目光,蛋黄酥又赶紧说,“他们就是回阴间看看了,酒店今天有我和姚总监当值。” “不废话了,”刃唯喘口气,找了沙发坐下,“我听说,前几天有人来酒店作法事?” 蛋黄酥目光躲闪:“没,没有……都是江湖传闻。” 刃唯一拍桌子:“说!” 看刃唯这审问的架势,蛋黄酥更紧张了,“嫂子,别这么凶嘛……是老大不让我们说的,你可以问问他去。” 成景廷? 刃唯“嚯”地一声站起来,朝更衣室的方向望去:“他能出来了?” 蛋黄酥指指那个方向:“你仔细看,结界已经没有了呀。” 刃唯拎起外套就要朝那边儿走,蛋黄酥忽然叫住他:“刃唯!” 第一次被蛋黄酥这么明目张胆地喊大名,刃唯还有点不习惯,扭头过来,扬下巴,“怎么了?” 看刃唯转头了,蛋黄酥眼睛笑得比月牙儿还弯。 他抬起手,唇角翘起来,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蛋黄酥超级大声地说:“如果以后我没在这里工作了,如果以后费尔曼还招人……您记得给我call一个呀!” 他说完,又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刃唯刚想说什么,手中忽然多出一张名片。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蛋黄酥上一世的死因、生辰八字、坟墓,还配了张特好看的黑白遗照。 小小的眼,小小的脸——轻轻的一两灵魂。 下边一行小字:后会有期。 刃唯再神经粗线,也不至于连这点“诀别感”也察觉不出。压下内心慌乱,他再一抬头,蛋黄酥已经不见了。 估计,这小孩儿又找地方隐身躲起来打瞌睡了吧? 他这样安慰自己。 刃唯心中急切,小声回了句“拜拜”,朝空气一点头,转身往更衣室的方向走。 今天的X酒店,他越看越不对劲。今天酒店里分明就是只有蛋黄酥和姚总监……那姚总监呢?就算是鬼差,姚总监也比蛋黄酥谨慎得多,应该没理由隐身的。 难道在楼上? 他加快脚步,跌跌撞撞地跑到更衣室门前,结界果然消失了。刃唯趴在门上,使劲敲了敲那扇厚重的门,敲几声没反应,才朝门缝里喊:“成景廷!” 他知道的,不论在哪里,只要自己这么一声喊,成景廷总会答一句:“我在。” 可是今天没有。 刃唯顿感手脚冰凉,直接使出最大力气上脚踹门。他知道这门几乎坚不可摧,但此时脑海里已经再想不出别的法子。连着来了几脚踹得腿疼,门却还没有任何反应。刃唯扭头跑去前台抽屉里翻找钥匙,拎出来一串,挨个挨个辨认毛笔字迹,才看清楚有一把更衣室的。 手抖着把钥匙塞进锁孔,拧动,刃唯一推开门,里面有冷气成白雾状,从内喷涌而出——几乎快淹没了刃唯。 整个酒店大厅,全被这一股冷气所笼罩。 刃唯从来没有感到X酒店有过这种温度。 他下意识倒退一步,又把外套的套头帽戴上,弯着腰冲进去。 随着冷气喷出的痕迹,刃唯钻入了另一道门。 门内,正对着摆放了一只冰棺。 冰棺内,躺着他最熟悉的那个人。 刃唯愣了几秒,几乎是连爬带跑地冲过去,手臂挂在冰棺棺面,用手肘和掌心狂擦上边儿的雾气。直到将起雾的玻璃面擦干净,刃唯才看清楚成景廷的脸。 成景廷原本是闭着眼的,感觉到身旁有动静,才慢慢睁开眼。 刃唯跪在地板上,膝盖已经被冻僵,他颤巍巍地蹲起来,用手敲了敲冰棺,努力镇定道:“成景廷?” 成景廷做了个“我在”的嘴形,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出来?有按钮吗?”刃唯看他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科幻电影,里边儿的主角也是这么躺在实验舱的。 他心想成景廷是不是生病了,连忙问:“你哪儿不舒服吗?在恢复出厂设置?” 哎呀,成景廷又不是机器人。 “呸呸呸。我是说,你……” 成景廷又做嘴形:我没事。 成景廷挪了挪身子,见刃唯冻得嘴唇发紫,立刻关闭了制冷,任由那些白雾消散在空中。 刃唯看他双眼赤红得不像话,使劲拍了拍冰棺,怒道:“没事儿你找棺材躺?起来!” 成景廷点点头。 看成景廷没动静,他躁脾气上来,又无能为力,哄小孩儿似的:“你躺里边儿午休吗?” 成景廷一下笑出来,唇角弯弯的。 再一眨眼,刃唯就看见冰棺里边儿没人了。他半跪着往后退了几步,骤然落入一处温暖的怀抱。 温暖得异样。 成景廷经常这样忽然出现在他身后,刃唯早就习惯了。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鼻子酸酸的,仰起脸,没出息地把眼泪逼回去。成景廷看他不扭头,将下巴抵在刃唯头顶,低声笑道:“怎么不转头看看我?” 将眼泪成功送回眼眶,刃唯眨眨眼,放心了,小声抱怨:“你他妈午休不带我。” 成景廷说:“……那儿冷。” 刃唯说:“我热伤风。” 他正想掐一把成景廷的冰山脸,成景廷就喊他:“小唯。” 极少被这么喊,刃唯脸一热:“……啊?”虽然在发懵,刃唯的手脚却没客气,直接把成景廷粘了个密不可分。 下一秒,刃唯跌坐在大厅的地毯上,屁股摔得有点疼,皱着眉喊:“你不喜欢我屁股就直说啊……” 成景廷听他吐槽,倒还当真了。 耳朵一烫,成景廷的语气正经非常:“我没有不喜欢。” 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刃唯看了看四周熟悉的摆设,还有些不习惯今日的冷清。他决定不和成景廷在屁股的问题上争执下去,抱住眼前的人,仰头踮脚,往成景廷脖颈上轻轻一含:“罚你。” “罚我什么?”成景廷笑了,“亲我就是罚我?明明是奖赏。” 刃唯给自己的“色心”找借口:“我还没咬过你喉结。” 成景廷这喉结将颈部线条凸显得极其性感——让自己想亲个没完。 被“肖想”的男人一闭眼,带着刃唯在地毯上盘腿坐下来。 他主动去握刃唯湿热的掌心,一改往日的不苟言笑,低着头拿自己的袖口给刃唯擦干掌心的汗。 成景廷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放着那声来自阴间的命令——“日落之前”。 最后的期限。 他并没有着急着说什么。 刃唯看成景廷陷入沉默,又愣愣地由他捋发丝、玩儿手、摸嘴唇——毕竟相缠三世,刃唯感觉得到不对劲,反手捏住成景廷的手,“我听说前天,有人来找你麻烦。你有没有受伤?我那会儿被我爸关着……”胡乱地比划一下,刃唯心中又急又气,“我不知道消息,我朋友们也没有告诉我,我……” “不碍事。” 我本来,也早就一直在拖延时间。 成景廷动动喉结,认真道:“你是人,但我不是。现在世界是属于活人的,这座建筑物和我本来就不该出现。” 沉默过后,刃唯又坐近一点,和成景廷在地毯中央像两个小孩儿。 “那,”刃唯说话开始小心翼翼,“你还恨吗?” 成景廷愣了几秒。 虽然,好像每一世的结局都不怎么好——可下一世若是有缘,我们总归还有机会。 他摇摇头,说:“不恨了。” 说完,成景廷像是不忍心去看刃唯的眼神,低头去弄他的手指,沉声道:“我知道这一世,你有个家姐叫刃依依。在你很小的时候,我通过轮回镜看过你。那时候是你八岁的夏天,你正坐在沙发上和她一起看电视剧。” 刃唯放空了眼神:“我不记得了。” “那天,电视台放了部电视剧,里面的男主角在念爱人写的书信。里面有一句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你问你姐姐,是什么意思?你姐姐说你还太小,你不懂得。” 将成景廷的手指全捏一遍,刃唯不敢抬起头看他,吸了吸鼻子,“我现在懂得。” “三世,你的生活习惯,相貌都没有怎么变过。”成景廷低头亲吻他的掌心,“蹦迪蹦到十一二点就打瞌睡、写字会不自觉写得非常潦草、喜欢宽大的衣服,甚至青春期有一段时间还想蓄发。” “你,你都知道啊……”刃唯被说得脸红心跳,想抽回手又挣脱不开,“嘶——好痒,你轻点。” 成景廷今天的话格外多。 他毫不吝啬他的笑容,继续道:“当然,你也有你的小秘密。比如躲在被窝里干些青春期男孩儿干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 刃唯差点一巴掌拍他头顶:“我没有!” “给我说说,你那时候想的是谁?”成景廷把他箍进怀中,深吸一口气,“嗯?” “没有特定的人……我只知道是个男的,在我上边儿,动不动就哼哧喘气,肌肉特别好看。”刃唯说,“有时候他还是长头发,所以我有段儿时间还以为自己是双。你这一说,我忽然感觉和你第一世的身影重叠了。” “是我。”成景廷咬他耳廓。 头一次在酒店大厅做如此耳鬓厮磨的亲密动作,刃唯脸皮再厚也有些不习惯,小声问:“没有小鬼吗?他们看不到?” 成景廷说:“让他们看。” “今天我来,蛋黄酥还说,只有他和姚总监在……嗳……”刃唯轻声嘀咕几句,眼眸弯弯,做贼似的,又给自己加油打气,“那蛋黄酥肯定看到你亲我了。” 成景廷笑起来。 他眉目舒展开,眸中似藏有星光,嘴角上扬,完完全全就还是第一世第二世意气风发的模样——刃唯看呆了。 紧接着,刃唯像被触碰到脑子里哪根弦,突然泪流满面。 他都不知道眼泪从哪儿来的,止都止不住。 成景廷看他边流泪边咳嗽,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到刃唯身上,哄他:“别哭感冒了。” “你还是这么不会安慰人……”刃唯手忙脚乱地抹泪,泪腺却像一下子发达了,“但我一听你讲话,我就觉得好安心。” 心里空落落的,刃唯慌忙地看他:“你不会也跟着回’老家’吧?” 成景廷摇摇头,“我没跟着走。” “那就好,那就好……”现在刃唯只想找个地方躲角落。 他心里明白,自己惧怕的“东西”太多了。 分别都是次要的,他害怕诀别。没有什么比再无相会之期来得恐怖。 “成景廷。” 坐在空荡荡的大厅内,刃唯抬头看吊顶的灯,小声喊他,“我好想死。” 抠一抠手,刃唯呼吸都紧了,他像在安慰自己,“但是我不能死……这一世我还有父母,他们养我这么大,对我很好。而且我不死的话你也还在,对吗?” “我明白的,”成景廷没有直接回答他,“父母的养育之恩,一生都难以还清。” 刃唯的父母虽然严厉,但把刃唯照顾得无微不至,教他做人,教他立世,教他照顾自己。刃唯一直觉得自己被养歪了,但其实只是他自己这么觉得。放在年轻人里,刃唯已经比九成的同龄人还要优秀。 “你想过自杀,我知道。但这样你并不能获得永生,所以没有必要。”成景廷的手摸上刃唯的脖颈,“如果这一世,有一方要做出牺牲,我希望是我。” “为什么?”刃唯瞬间红了眼,“我也是男人,有什么事不能一起承担?” “前两世我知道你的死讯后,我都在想,”他说,“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一定不会让你痛。” 成景廷说话速度慢下来,咬字不太清晰。 他牵住刃唯温热的手,将对方指尖摁上自己的胸腔,“一箭穿心、一枪夺命。” 深吸一口冷气,成景廷缓缓道:“这一世,我没有心脏。但我看你因为我而身体逐渐变得虚弱,我忽然感觉我有了一颗心。” 刃唯的手被他攥得很紧。 成景廷嘴唇发紫,淡淡道:“在身体里,又在你眼里。” 刃唯捧他的脸。 这日,偌大的X大堂内迎来一个漫长的吻。 他们嘴唇相接的那一刹那,头顶的灵镜破了,玻璃碎成片片蝴蝶,再化作齑粉,从高空翩跹而下,钻入满室白雾之内。 一吻结束,刃唯喘着气像不愿意放开。他靠在成景廷胸前,听头顶传来幽幽男声:“我一直在想,如果有重逢的那一天……我会问你,临死前,你在想什么?” 所有回忆似晚来的风。 刃唯像颤抖着站在风中,艰难开口:“第一世我在想,我死后,太子殿下可还记得后院埋了好多壶梅子酒?” “记得,”成景廷眼神深邃,手在发抖,“我每一年中元节,都拿出来喝一杯……可直到我死,你都没有回来过。” “第二世我在想,”刃唯说,“衬衫的袖口缝好了。不知道你今晚回来试衣服,会不会喜欢?” “喜欢。” 成景廷说着,把西装袖子往上捋了一点,露出一截乳白的衬衫袖口。 从衣料来看,的确已经有些年头。 刃唯摸他的手。 指尖已经在变透明了。 看他埋头玩自己衣服袖口的样子,成景廷说:“你今天好乖。” “我一直很乖,”刃唯攥住他的袖口,“你不要走。” 成景廷在动作间,无意拉开了衣服领口。刃唯的眼神太过锐利,直接看到了被衣物遮盖住的一半伤痕——成景廷身上那些陈年旧伤,他早就看了个七七八八。这些伤口皮肉翻红,明显是新添的。 忽然想到自己后颈的符咒,刃唯一愣,下意识往后退,成景廷却一反常态,执意拉住他的手腕。 然后,刃唯亲眼看着成景廷露出来的手背上迅速多了一些发红肿胀的痕迹。 “你先别……” 他还没说完,成景廷用力将他一带,抱入怀中。 刃唯双手顶在他胸前,“你别,成景廷,我才想起来……” 成景廷察觉到他的紧张,亲亲刃唯的鼻尖,低声说:“这些伤不碍事,我感觉不到痛。” 刃唯不信他了。 他明显感觉成景廷在痛得发抖,抑制不住地发抖。 “我还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刃唯靠在他肩头,呼吸困难极了:“什么?” “你听说过回音鬼么?” “没有,”刃唯眨眨眼,“是什么?” “传说有一种回音鬼,他会在暗处呼喊某个人的名字……如果那个人回了头,就会没命,”成景廷说话已经变得逐渐吃力,“所以……如果,如果有回音鬼叫你,你千万不要回头。” 刃唯现在特别听话:“好。” “这是,我最后想让你……” 成景廷喘着气,猩红的双目已逐渐化作漆黑一片。 “……答应我的事。” 刃唯呜咽了一声。 最后。 这两个字太烫手,烫得他在喉间也拿不住。 说不出这两个字,刃唯想掐自己的喉咙。艰难地动了动身子,刃唯眼前已模糊一片。 成景廷不放开他,嗓音哑得厉害,“你在贺卡上,说,说你不后悔再认识我……当真?” 怀中人已是哭腔。 “当真。” “那,如果还有下辈子……” 成景廷吃力地讲完一句,原本抱紧了刃唯的手逐渐下落,刃唯手忙脚乱地扯着他手往自己身上抱,“有有有,你别松开我……” 还来不及刃唯反应,大堂内忽然蹿出火光。 “小唯,”成景廷说,“你要活着。” 这句话一出来,刃唯彻底慌了。 几乎是吊着最后一口气的成景廷亲了亲他的唇角。 下一刻,刃唯出现在整座酒店大厦之外的巷道内。 耳边,柴火燃烧之声轰鸣一片,整座酒店已陷入深深火海之中。刃唯侧脸被热浪烧出红光,他愣在原地,脚步都难以再挪动。 他看着不少酒店内的摆设都化作半透明的飘带,飞上空中,再被吸入远处天边。 眼前,他曾朝夕往返的一处“家”,已经在烈焰燎原中逐渐变得透明——火势如海啸,妄想连带着他一起吞没。 他在身边找成景廷的手,没有抓到,声线发抖:“成景廷?” 回头再往巷道外看,街上的行人神色自若,丝毫没有看见这一边的熊熊大火。 “刃唯。” 有人叫他。 刃唯脚步一顿。 “刃唯。”声音又起。 不能回头。 身后酒店烧得火光冲天,他的爱人也在里面。 想都不用想,这只回音鬼是成景廷故意放出来的。 “刃唯……” 刃唯闭上眼,脚步定住了。他不往前走,并不回头看。 也再没回头看。 这是他答应成景廷的,最后一件事。 第四十七章 X酒店来无影去无踪, 就这样被一场大火烧尽在了蓉城。 它那些短暂又辉煌的历史、神乎其神的传说,都被一笔勾销,消失在了除了刃唯之外所有人的记忆中。 成景廷走的第三天, 蓉城下了暴雨。 街道上,共有一前一后两个身影。 “别, 别跑了, ”齐流叉着腰跟在刃唯屁股后边儿跑,连声叫唤,“唯唯,我跟不上你的步子……” 他擦一把额间的汗水,把毛巾甩在肩膀上, 想出手去抓刃唯的手,后者猛地一回头, 整张小脸阴沉沉的,齐流瞬间噤声,屁都不敢放一个。 齐流只听刃唯说“X酒店消失了”, 然后一脸懵逼,咱们市里什么时候有个什么X酒店?哎, 唯唯,不对劲啊,市里修新酒店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再说了,平白无故一栋大楼, 怎么可能说没了就没了, 你是不是找错地儿了, 你再找找? “不可能找错,”刃唯擦一把脸上的雨水,“就在这儿的。” 齐流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眼前就是一片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今天下雨,工地都停止作业了。 心中咯噔一声,齐流暗叫不妙。刃唯从那天回来昏倒醒了之后,就一直说什么X酒店,是不是……他抬手,正要用手背去摸刃唯的额头,却被一下打开。 刃唯瞥他,怒道:“我没发烧!” 齐流摸摸自己被扇红的手背,特别无辜:“那,那你怎么回事儿啊……我都找哥们儿问遍了,都不知道什么X酒店。起个什么破名儿啊。” 看他样子不像装的,刃唯终于受不了了,又强调一遍:“你真不记得了?” “我记得什么?我根本就没听说过,”齐流认真道,“你是不是做梦梦到了?” 是啊,做梦。 夜夜念他,日日也念他。 刃唯一撇嘴,看得齐流一颗心狂跳,怕刃唯又二话不说就开始哭。怎么就发展成小哭包了? “没事,我,我就是……”刃唯吸吸鼻子,感冒得非常严重,“我就是生病了。”他边说边摇头,蹲下来喘口气,心疼得厉害,“我……” “别着急,慢慢说,啊?”齐流给他顺气儿。 “我生病了。”刃唯说,“好不了了。” 连续几日,市内阴雨绵绵,春天却悄然来到。今年开春不比往年阳光明媚,倒是天际笼上一层雾蒙蒙的灰色。 推了市里好几圈人的宴请,刃唯回费尔曼酒店朝父亲告了假,又自己开了个房间在酒店待了几天。他日夜从房间往窗外看那座高耸的塔楼,总盼望能从塔边看出点什么鬼啊魂的,指不定哪个就是成景廷。在刃唯的记忆和认知中,没有说“再见”,没有生死,那就不会有离别。 自己这么惦念他,他总会来的。 时常,躺在自家柔软的绒被里,刃唯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正享用着X的床品。 以前,他总跟成景廷说酒店的被褥舒服。成景廷说,你抱一床回家睡。刃唯觉得不太好意思,就推脱,说下次我找小唐来搬。想到这里,刃唯发泄似的捶了捶床铺,又把被褥蒙住头,躲在里边儿发抖。 在外,他还是能谈笑风生的刃家酒店小少东家,在内,他还是会为了已故的爱人泪流满面。 他都快怀疑自己前两世的眼泪都集中到这一段时间了。 成景廷的黑色西装外套沾了不少血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刃唯从那一天把它披出来后,就把它挂在自己的衣柜上。 每次夜晚熄了灯,刃唯眼睛一眨不眨,就盯着那件西装看。 看久了,人困了,眼前模模糊糊的——刃唯总在恹恹欲睡时看出成景廷的身影。 再一闭眼,他的天地入梦来。 每日晨起,刃唯就跳下床在日历上画一个圈圈:今天是暂时分开的第十五天。 半个月,不长不短,足以让刃唯给自己时间忙碌。 他开始不像以前那样吊儿郎当了,每天跑好几趟财务室,上到股东权益,下到员工餐没做好吃,通通都他来管。刃镇烽起先还比较欣慰,后来越想越没对劲,怀疑小儿子受了什么刺激。 刃唯只是说没有。 他知道,所有人都把成景廷和成景廷的X酒店忘记了。想到这里,他总长叹一口气,心道还好自己完全记得。 四五月,蓉城的郊区开了漫山遍野的垂丝海棠。 刃唯第一次主动提要求,要带家里人去赏花,刃镇烽惊奇不已。因为刃唯这一代人,主动要求去接触大自然的次数已经极少了,更多年轻人热爱在城里寻找娱乐方式。 垂丝海棠常开得鲜媚异常,紧挨着植株总会有些溪流。花瓣垂落,随水流远,刃唯瞧着好看,拿手机拍下来,一时愣在原地,还不知道发给谁。 回家,刃唯拿刃依依的咕咕机把照片打下来,塞进要烧给成景廷的小信封里——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收到。 从此之后,刃唯就养成了定时打印照片塞信封的习惯。他打印过自己的自拍、写过的丑陋毛笔字、买的新衣服、下午才喝过的奶茶、夜宵上麻辣流油的小龙虾、自己和那辆跑车—— 这些,都是你不在的时候,我想分享与你的。 等那个小小的信封塞不下了,刃唯又换了个大的。没多久,大的也满了,刃唯揣着它们,在成景廷离开之后的第三个月,将它们用野火烧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烧的时候,刃唯很舍不得,他甚至不知道,这些照片是会到成景廷手上,还是真的就化作了灰烬。 入夏,新暑初临,山中的温度极低,适合避暑。 刃唯以此为缘由,开车跑了一趟埋着成景廷第一世肉身的孟台山。 后山许久没有人来过,刃唯管山中乡亲讨了把砍柴刀,从山脚除杂草除到山顶,又连滚带爬地开辟新路,终于在茂盛的林木间,寻到了那片湖以及那棵大树。 坟头植被茂密,刃唯没有再去除。 他记得,成景廷说这代表着好。 山路爬得太累,刃唯没有太过于注意周边。他蹲下来从包里拿出梅子酒,正要斟一杯在坟前,却看见坟前落了不少垂丝海棠花瓣,粉红惹眼。 刃唯猛地站起来。 这座山叫孟台,刃唯有仔细查过不少资料,但垂丝海棠花是绝对不可能有的……而且,就算真是春风带来的,也不可能恰好就这么十来瓣,规规矩矩地洒落在坟前。 “成景廷?”刃唯小小地喊了一声。 连带着出声,他手都在抖。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如此庄重地喊出这个名字了。 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午夜梦回时。 没有人回应。 “行了,喝酒吧。”刃唯拿小杯出来斟满,“因为你喝酒还没我能喝,所以这一杯,我就替你干了。”说着,朝坟前拜过了,刃唯将杯中梅子酒仰头而尽。 薄酒一杯……祭君前。 也就是酒入喉间的这时,刃唯望着眼前的坟,吞掉苦涩,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阴阳两隔。自己不过是慢了一拍回头,原本要和自己度过一生的人就不见了。 刃唯蹲下来,看见自己插好的香烛边有冒一个尖角。他认真地拿手去碰,发现是纸。刃唯把这一张纸扯出来,才发现是自己寄过的贺卡。 一共三张。第一次说“遇见你真好”的、第二次看烟花的、第三次说“我不后悔”的。 成景廷把这些东西都带进地下了? 刃唯浑身一抖,似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成景廷应该就算是正式埋在了这里,他的肉身和已不会再回来的魂魄都在这儿。 风一吹,树叶随风飘落。 有一叶旋转而下,落在刃唯鼻尖,再触碰过嘴唇,顺着下巴、锁骨擦过。 ……恍惚间,刃唯又以为是垂丝海棠花。 市里的丧葬市场不大,连着东北方向,就是鬼门。那一片有个小社区,刃唯曾去过的。 这天,他开着车,凭记忆又找到了之前给成景廷买纸扎的店铺。没想到每日客人流量那么大,老板娘还记得他。 刃唯先下车,老板娘看他状态不好,眯着眼瞧了许久才认出来:“你你你你,就是你,这个小伙子……又来给你媳妇儿买纸扎啦?” “哎,您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了,这么俊的小孩儿少的啦。”老板娘搓搓掌心,“我们这儿最近上了不少好货。适合姑娘的口红啦、粉饼啦,我们都有的。需要不?” 刃唯:“嗯……不用,我想买点大件。” 老板娘:“车?还是房子?都有的。叠拼、联排、独栋、小高层,要不然多给烧一座阁楼也好呀,小姑娘最喜欢了。” “婶儿,”刃唯努力挤出微笑,“您这儿最气派的院子是什么?” X酒店没了,我再给你烧个。 “四合院啊!”老板娘笑笑,“哎呀”一声,拍腿叫唤,“还有这儿,还有欧式建筑的呢,做得可好,你要哪个呀?” “都要吧,中西结合一下。”刃唯说。 老板娘将东西包好之后装上刃唯的车,刃唯付过钱后一直犹豫着没走。老板娘稀罕他,又从铺子里出来,问:“遇见什么事儿了?你看你这小脸白的,印堂还发黑。我跟你说,普通人看不出来,我们这做白事儿的可看得明白。” “婶儿,我想,我想咨询个事……” “你说!” “您知不知道,哪儿可以结阴亲?”刃唯咬紧下唇,“我想办冥婚。” 初夏,市内又一场暴雨。 白宣找上门儿,说想买费尔曼酒店的场地给自家老爹做五十生日,刃唯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挂出了友情价。白宣一看价格还算公道,说那就帮我预订了,至于细节,再和酒店方深入交流。 连续一两天,白宣天天往费尔曼酒店跑,刃唯又在前台暂时当值,只得陪他闹。和成景廷相处的那段时光里,白宣对刃唯不错,所以刃唯也不多计较。 至于成景廷的事儿,刃唯也不问白宣了。 除了他,其他人真的都记不得了。 为了躲今天的倾盆大雨,白宣先收了伞冲进大厅。等出场方式进行完毕,白宣单臂托腮靠在前台,一脸惊异地说:“我的刃小少爷,你怎么跑前台来受苦受难了?历劫啊?” 他说完,伸长了脖子去瞅刃唯在看什么。 刃唯被这一嗓子喊得手一抖。 刃唯说:“就历你这劫。” 动作慢吞吞地收好手机,刃唯抬起眼皮儿,睨他:“你偷看什么?” 白宣看完,还是那个样子,努力挤来,问:“宝贝儿,你是不是想……” “别叫我宝贝儿,操。”刃唯凶巴巴地回以獠牙。 我男人指不定在哪儿偷偷看着我呢,你瞎喊什么瞎喊,出点事儿他玻璃心我也玻璃心了你负责啊?! “行,唯唯,”白宣摸摸鼻子,“你想当通灵师啊?我跟你说这事儿不靠谱,这世界上就没有鬼,都是哄人的,灵异照片都是特效,ps的,知道不?哎,不过你知道通灵师要干嘛吗?来,哥哥我摸摸你有没阴阳眼儿……” 他说着,一只手就是不老实,往刃唯眉心摸。 一摸,白宣缩了缩脖子,乍舌道:“哎哟,真别说,唯唯,你还真他妈有。” 刃唯表情又阴郁几分:“……” 这不废话吗? 白宣赶紧打圆场:“想学不?我去庙里给你……” “行了,陪我烧纸去吧你,”刃唯拍拍屁股站起来,“多说一个字你就别想找我家酒店办叔叔的寿宴了。” “什么叔叔,是咱……” “咱什么咱?别胡说八道,”刃唯指着他嘴巴,“再说我割你舌头。” 白宣听得抽疼一声,暗叹刃唯这小半年变得越来越凶残。 “哎哎哎,行,我不说,我不说了。”白宣跟上去。 刃唯一边走一边深呼吸,他被回忆独自承受得快喘不过气了。 真狠啊。 带走了所有人的,没有带走我的。 还安排回音鬼来赶我走……你是觉得我会怕死吗? 成景廷,你总说人鬼殊途。 可是我觉得,我们在一起,不必区分人间或是地狱。 我和你在哪里牵手,哪里就是人间。 第四十八章 刃唯又跑了一趟市里最大的丧葬市场。 上次来这边打听结阴亲的事儿, 老板娘说什么不肯帮,两三句就给拒绝了。刃唯报酬给的高,那边也死咬着不松口。回家想了几天,刃唯决定自己还是再来试试。 成景廷走后,市里就常常下雨。 偶有倾盆大雨如天穹倒泻,刃唯想淋雨, 不打伞往家里花园站,一站就是半宿, 也不知道在等谁。后有一次刃依依半夜溜出家门和闺蜜约了蹦迪局, 在院里看见弟弟直愣愣杵在那儿,吓出一声惊叫。 今日雨后道路湿滑, 刃唯一双白球鞋踩得地面泥泞飞溅。 他换了薄针织衫搭阔毛衣外套出门,刃依依还说你这前后都透风, 冬天不能这么穿。刃唯说冷点儿好, 冷点儿清醒。 刃依依问他你是不是失恋了? 刃唯说没有。 “失恋”是指被恋爱对象抛弃。 他……没有。 老板娘看他抱着生辰八字来,简直头疼。最开始还没看出来这孩子这么倔……活人和死人哪儿能结阴亲的?真要搞,那也是“晦气”,损耗自己阳寿。 看刃唯小鼻子小眼的,站在铺面前不肯走, 老板娘终究还是心软,决定给这孩子再解释一下情况。 她挠挠胳膊,指了指刃唯手中拿的字据, 为难道:“冥婚冥婚, 死人和死人才能配。以往啊, 这称作’搭骨尸’,要双方过门户帖、命馆合婚,一块儿破土安葬……哪儿有活人和死人办冥婚的?” “我上网搜了一下,有的。”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老板娘叹口气,“丧偶是作孽,她九泉之下还要捆着你就更作孽了。哎呀,弟弟你还这么年轻,条件也顶天地好,续个弦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不好吗?” 刃唯愣了,踌躇几秒,还是想争取:“活人……真没办法么?” 老板娘说:“还有一种叫’娶烈’,就是说订婚后一方死亡,另一方不改嫁。礼仪呢,还是跟普通结婚一样的,只是独自进新房后就得穿上孝服开始守寡,这种最苦啦。你一大小伙子,有什么好想不开的?现在姑娘家都不这样儿。” “……娶烈?” 老板娘边剥花生边说,“嗯,而且姑娘那一方还得一直穿孝服守着。这事儿啊,还得看夫妻双方阴阳调节,双亲出面,聘礼什么的送过了,才叫礼成。守活寡知道么?没区别。” 一听“双亲出面”和“阴阳调节”两个词,刃唯抿紧嘴唇扭过头去,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刃唯特别想说,婶儿,我对象不是个丫头,是个男人。但现在世俗是非太多,他也只能抓这丧葬市场的几根稻草。 他怕婶儿不帮他。 现代不比得古时候。要是从前,刃唯一掷千金,要求最有名的风水师和通灵人为自己举办一场盛大的冥婚,谁敢乱嚼什么舌根?可现在不一样,他还有自己的家,有父母,有辛辛苦苦传承下来的家业衣钵。 “那,”刃唯半张脸藏进毛衣高领里,说话声有气无力,“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和她有一些联系吗?” 老板娘看他一个人站在门口,身上还落了飘雨,便赶紧招呼人进来。 端了塑料凳子,刃唯扶住往上一坐,心神未定,就听老板娘关切询问:“对方过世多久了?” “很久了……”刃唯想想,总不能说快百年,只得算了算成景廷和酒店一起消失的时间,答道:“两三个月了。” “咦?我怎么记得你上次来是四五个月以前?” 见老板娘疑惑地皱起眉,刃唯连忙说:“您记错了。” 从兜里摸出一包国烟,老板娘取桌上的火柴,轻划出攒动小苗,再将烟分了一根与刃唯。 刃唯面相看着小,肤白水灵的,老板娘越看越稀罕,忽然注意到他眉心一道浅淡的疤痕,不自觉靠近了些去瞧。 刃唯见她凑近,也极为乖巧地把额前零碎的发拨开,小声说:“我父母说,我小时候摔过跤,所以有……” 老板娘深吸一口烟,拿眼尾睨他:“弟弟,你不是本地人吧?” “啊?我是本地人,生在城西长在城南的。除了每一年放假会回祖上的县城里玩半把个月……为什么说我不是本地人?”刃唯疑惑道。 我家院儿里的歪脖子树都是我栽的。 水池里扑腾的小鱼是我养的。 连家里酒店顺带来的男朋友都是看着我长大的! “你这是阴阳眼,你爸妈没提醒过你?”老板娘用指腹轻轻摸弄他眉间那块小疤,“我问你,你生下来哭不哭?有梦见过自己的死亡吗?” 刃唯说:“好像……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家里人是说过我生下来不哭的。当时医院接生的护士都吓坏了,赶紧打我,我双颊憋得通红,根本就不哭。后来我姐来抱我,我看着我姐就嗷嗷地叫,我家里人说我从小就怵我姐。” 至于梦见自己死亡……有。 为了成景廷去探访前两世的回忆时,他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的死状。无一例外,都不得善终。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人能够’过阴’。特征除了长阴阳眼,第二就是生下来不哭。”老板娘仔细打量他,“一般来说,不哭的孩子活不下来,但你活下来了。” “过阴?”刃唯瞬间不再萎靡不振,他从老板娘的话语中捕捉到了部分可能性,激动得快要站起来,“意思是我能去一趟阴间?” “你先听我说完,”老板娘拉住他,“第一,你对象已过世有一段时间,大概已投了胎。投了胎的人灵魂和肉体都重生了,你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他。” 刃唯眼眶红了。 他努力压下去喉间的不适,猛咳几声,争取似的讲:“那也要我下去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走……” “可以过阴的人,从小就知道自己会如何死去,也知道身边人们的劫难。市场上,有一些过阴人会拿这个赚钱,也有的会保守秘密。因为言多必失,容易折寿。”老板娘摇摇头,眼神略带担忧。 刃唯说:“可我不知道我会如何死。” 老板娘说:“所以我讲你不是本地人。一般情况下,只要过阴人离开了出生地,他就会变得和普通人无二,过上正常的生活。” “意思是,只要我回到出生地,再经过一些仪式,就可以……”刃唯微微睁大眼睛。 天知道,他已经激动得发抖。 成景廷走的那天起,他就做好了诀别的打算——他听说过阴间有一条忘川河,河边开满曼陀罗花。这些花的花瓣和叶子总是相反生长的,寓意生生世世不相见。偶尔,刃唯会在梦境里见到曼陀罗花。它就像一枚魔咒,不断地提醒着刃唯,成景廷已经不在了。 连“死了”都不是,就是完完全全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从历史、从空间、从所有人的回忆中来看,他都不再属于天地间。 临走时,丧葬铺子前的小雨快停了。 刃唯拿着老板娘送的透明伞出了铺面,又买了些纸扎作为答谢。老板娘看他情绪不太稳定,一路将这痴情小孩儿送出市场,站在街道边一字一句地嘱咐他。 老板娘说,在过阴时,你的鞋子必须有一只要反过来。要是把鞋全部拨正,你会醒来;要是把鞋全部弄反,你会死在你过阴的地方。 刃唯老老实实拿手机记事本记,发誓自己考科一都没这么认真过。 这些文字简直是自己的解药良方。 老板娘还说,等刃唯找到了出生地后,再拿上生辰八字来找她,她会为刃唯介绍那边当地的通灵人。 再次相见原本对刃唯来说刻不容缓,但他害怕了,他害怕听到通灵人告诉自己,对方已经转世投胎,与前尘往事再无瓜葛。 一想到这里,刃唯就怕得打寒颤——他和成景廷之间,生不是问题,死也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莫过于“不记得、不存在、找不到”。 灵魂好轻,风一吹就散了。 回了家,刃唯没有去问母亲,反倒是钻进书房去翻自己的出生证明。 刃家有一个小抽屉,里边儿拉开是全家人的小红本、各类证件,还放了不少刃唯的童年照片。有几张还是刃唯初中时穿校服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抓拍。 十八岁,同样的年纪,第三世的自己在教室里昏昏欲睡,而第一世的自己就早已手持三尺青锋纵马杀敌,剑指之处点破狼烟,军中无人不奉他一句“刃小将军”。 他还记得,第一世十七岁时,在朝堂之上,成景廷第一次抵抗父命,理由是刃唯年纪过轻,无力承担出征先锋官之职,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皇上问,那军中可有新秀可选? 成景廷自荐,掷地有声:“我。” 此言一出,众臣跪伏,哀叫连连,说什么太子殿下不可、太子殿下切莫冲动、殿下可知那蛮夷之地危险四伏只怕是有去无回呀,什么太子殿下金贵身躯不可承担战事云云,听得成景廷险些冲动到君前拔剑,把他们的长舌全割下来。 刃唯在旁边憋着笑,成景廷也憋笑。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人一笑起来,顿时没了君臣之分。皇帝被臣子们念叨得头疼,怒喝一声安静! 刃唯见时机已到,出列跪地,朗声道:“臣以为,太子殿下为先锋官,臣为左膀右臂,一同出征,定当拿下围山以北!” 媳妇儿都跪了,成景廷也跟着跪,边跪边领命。半年后,太子殿下与小伴读一同策马率先回城报喜,从此双双一战成名,说是“帝国双璧”也一点不夸张。 成景廷好强,武力方面从成年后才逐渐超越过刃唯的造诣。偶尔刃唯说军中谁的刀法练得好,成景廷就去跟人单挑一场,再跑回去逼着刃唯承认自己更厉害。后来他们共挑大梁,刃唯一举高夺武状元,成了军中又一主力战将。 从此长安花落,战马也不再还。 一不留神,手中照片飘落在地,刃唯熟练地低头,用手背揩干净眼角的湿润。 成景廷这个骗子…… 一定是前两世自己都太坚强,所以才把心里的委屈和小难受全放在第三世了。 第三世的自己,如成景廷的愿,做了个有钱有颜、性格乐观开朗的甜甜圈派小锦鲤。他前两世受尽苦难,这一世本该生活无忧无虑,却还是栽在了“情”字上。 整理好心情,刃唯拿着自己的出生证明,拍下了医院单位的名称,上网一搜,果然不在蓉城。择日不如撞日,刃唯收拾好衣服和洗漱用具一股脑塞进行李箱,准备立即前往。 他一分一秒都不能再耽误。 自己的出生地在离蓉城有上百公里的一处地级市,刃唯独自驱车前往,抵达时已是傍晚时分。 与丧葬店铺的老板娘通过电话后,刃唯顺利地接到了要帮助自己的通灵人,说名字叫蔺三。 初次见面约在茶馆,蔺三一边喝茶一边打量他,把刃唯的五官轮廓全都描摹个透,才慢悠悠说一句:“你的亡妻……是个男人?” “对,”刃唯知道瞒不过,爽快地承认了,“是我男人。” “有意思!明明就死了快一百年了,为什么同阿姐说才四五个月?”他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年纪,金边眼镜挡住了眸中眼色,“干我们这行,什么没见过?我年轻的时候接过一对儿也跟你们相似,那女孩儿过完阴回来哭成泪人,你等会儿可不许哭鼻子哦。” 说着,他还拿手往刃唯鼻尖一点,心情似乎格外好。 过完手瘾,他念叨着:“你生得这么水灵,不知道哭起来什么样儿呢。” 什么样?红眼睛红鼻尖,皮肤薄得能剥开鸡蛋白,睫毛挂泪,简直是人见人怜,鬼见鬼推磨,成景廷见了又怜又推磨。 但是刃唯特别不喜欢自己哭。 他痛感迟钝又没心没肺,遇见成景廷之前,遇到烦心事都会合理发泄,没有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难受到心绞痛,抱着树桩子就能张嘴开嚎的。 回住宿的地方收拾完行李后,刃唯蹲在角落摆弄咕咕机,支了个小火盆给成景廷烧几张照片。一边撕纸,刃唯一边问,“哎,您接过的那对儿,后来怎么样了?” 火烧得快,烟雾警报器还没准备扯嗓子开嚎,刃唯就已经熟练地将小火灭掉。蔺三看他小心又可爱的模样,心一软,嘴上却没留情:“和大多数故事里的一样,男方转世,女方继续活在这个操蛋的世界上。” 刃唯愣一秒,说:“然后?就一辈子没再见过?” 蔺三摇摇头:“都生死相隔啦……还见什么?女方沾了晦气,回家还生一场大病,再一醒来,就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去探过她,其实哪是什么都不记得?怕家人担心,半夜躲被子偷偷哭。” “后来?” “女方嫁了人,男方生前犯过错,投胎成了鸟,”蔺三喝茶,吹了吹雾面,“有事儿没事儿在女方家庭院上方飞来飞去的……” “变成鸟了都还记得?” “不记得,都是本能。”蔺三说。 刃唯不再讲话。 关于本能这件事,他和成景廷的这一世是最好的例子——本能是完全控制不住的东西,爱开始了,便就永恒地持续了。 合衣睡到午夜,刃唯依照蔺三说的话,收拾好出门,开车到了蔺三住宿的地方。一看时间恰好走到了凌晨一点,便抬手去敲蔺三房间的门。 蔺三开门,原本一丝不苟的发型睡得乱糟糟,伸手指挥刃唯坐下。刃唯一坐,往蔺三家小屋庭院外看,蔺三已经开始布置道场。 哪怕是夏天,午夜依旧风寒水冷。 蔺三家临水,院里还有小池塘,说是为了滋养阴物,以活水祭献。没几分钟,刃唯被蔺三叫出去,说是要拿一根桃树枝,围着自己烧的纸扎边跑边抽。 刃唯跑起来,也好奇,问为什么,蔺三说是要驱赶来抢财宝的野鬼。 跑累了,刃唯嘀咕,自己老给成景廷烧纸,这人不知道现在在阴间都富裕成什么样儿了……不过,小房子小车子可都是他精心挑选的,有些还是自己找人订制的,仅此一家,谁都别想顺道给抢走。 蔺三捏了捏刃唯的脸,说:“你阳气旺,自己在阴间走路时避着点儿,别给发现了。发现可就回不来了。” 长期混迹都市的刃小少爷还没离这些“封建”之物如此近过,少说也有些紧张,但一想到能见到成景廷,他的勇气又冒了头,说:“我见见他就走。” “嗯,”蔺三边说边蹲地,甩了竹席铺在地上,指挥刃唯躺上去,“弟弟,我会在你脚边烧香,烧到一定数量,你会昏睡。然后,剩下的路就你自己走了。” 蔺三说着,把刃唯脱下来的鞋子摆成一正一反,继续道:“鞋子摆成了这样,我也再动不了。你在阴间,鞋也是着穿的,千万别去替换,明白吗?” 刃唯:“如果替换了呢?” 蔺三:“要么死在底下,要么就醒来。” 第四十九章 “刃唯,此次过阴困难, 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好。”历险家小唯乖乖点头。 “你所见所闻, 尽量转述给我。见到你的男人后你千万小心行事,他会保护你。” 蔺三嘱咐的话音刚落, 院内刮过一阵阴风。 见刃唯已渐入状态, 不再搭话,他收拾了一下香烛, 开始拿火柴一根根地点。十柱香代表十分钟,蔺三看好时间,调了表, 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到刃唯小腹上。 庭院内熄了灯,漆黑一片。院中的小空地内,刃唯仰面躺于竹席之上,呼吸浅浅,双眼紧闭着, 乍一看像正在乘凉。 蔺三点了根烟,把烟倒立插在土里,等烟燃尽之时,刃唯就该回魂了。 “好黑。” 刃唯眼皮颤了颤。他放在小腹的拳头紧紧攥起来,语调轻缓:“我该往哪里走……” 过阴之人的部分意识会通过自言自语的方式将阴间情况转述出来, 这也是不少地区靠过阴来了解已故亲人情况的手段。蔺三见他找不到路,迅速从布包里展开一张明黄色的地图, 铺在刃唯胸前, 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成景廷所在的位置。 有了地图之后的刃唯开始找路, 嘴里不停地念叨:“河水在发臭,天空昏暗暗的。” “一条河,旁边两条崖道,我要怎么跨过去?” 蔺三的手指在刃唯胸前做了个抬升姿势,刃唯感觉自己轻飘飘地,稀里糊涂就顺着地上未干涸的血迹走——按照图上所说,成景廷应该是在第四殿。 “好多高山,长明灯隔二十米一只。” “有鬼从我身边过去,他们没有看见我。” “我见到我一个已故的远房表叔……他已经是个小官吏了。” “上周在市里被杀害的那位大学教授我也看到了,他满身血,还在望乡台上站着不走。” “天好黑啊。” 刃唯说这句话时,声音抖了抖,蔺三用温热的大掌抚过这少年光洁的额头,安慰他别怕。刃唯眼皮一颤,又说:“……河里全是污血。” 刃唯作为凡人,要伪装成鬼十分困难,但有通灵人保护,刃唯的踪迹被隐去不少。只可惜,刃唯三世灵魂都过于通透,一脚踏在阴间的泥土上就绽开一些莲花痕迹,惹来不少不该有的目光。 像被什么人拦下来,刃唯紧闭的双眼又发颤,他突然伸出舌头,艰难地说:“我死得好惨……上个月吃火锅吃撑了,还没到医院呢我就挂了……” 蔺三听懂了,刃唯这是在给阴差装死人。 “好险,差点儿被发现了。” 刃唯哼哧哼哧讲完几句,手忽然紧紧抓住了蔺三的外套,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只见他轻轻地,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喊道:“……成,成景廷?” 蔺三一拍掌,成了! 阴间。 刃唯冷得够呛。 寒风一阵接一阵,远处天际望不见尽头。 忘川河的水翻滚奔流,夹杂了一股难闻的腥气。 起先刃唯好奇,探头去望,没想到见到一河血水,惊得他浑身不自在。 好在长明灯够亮,亮到他一被指引到第四殿内的某处牢狱,就见到了一个男人光裸的后背。 这具肉身肩宽腰窄,从漂亮的蝴蝶骨到后腰若隐若现的圣涡,无一不透着肉体的性感张力。最重要的是,从上至下的伤痕已结痂多日,只剩擦不干净的血痕纠缠在皮肤上,在阴间长明灯的光线下,竟生出诡异的美感。 他健壮,他伤痕累累,他光以一个后背,代表了所有邪恶的欲望。 这后背,刃唯再熟悉不过…… 那天他在X酒店的更衣室,也是这么毫无预兆地闯入了成景廷的禁地,心甘情愿地成为了成景廷的“战利品”。 “……成、成景廷?”他张嘴,听见自己吃力地喊。 被喊到的男人浑身巨震。 接着,他猛地转过身来,双眸已经没有眼白,充斥着无边的漆黑。他紧紧盯着刃唯的身影,开口,声音已沙哑不堪:“我……我……” “在”字还没说完,刃唯一下冲过去,连扑带爬,简直语无伦次:“你怎么,你怎么在这里一个人?你怎么被关起来了?” 成景廷眼眸昏沉,还没反应过来,“我在做梦?” “我,”刃唯不敢说自己过阴了,只得说:“我来看看你。” 这一句说完,刃唯已经被成景廷有力的臂膀捞进怀里。他闻到成景廷身上熟悉的味道,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手止不住地颤抖,边骂边打:“你他妈一声不吭就走,你问过我吗?那个时候,我以为你被烧死了,后来我才反应过来,你死不了的……” 刃唯说得想哭,又逞强,想去捧成景廷的脸,“你一走,就是真的消失了。” “你别看我……” 成景廷身型高大,在空间密闭的地牢里铸成一道坚实的墙,他焦躁着摇头,狼狈地躲开刃唯的手,偏过头不让刃唯看自己。 刃唯也是男人,使劲把成景廷下巴掐住掰过来看,成景廷的目光空洞无比,如黑暗深渊,根本没有眼白了。 这是什么情况?! 刃唯着急地问:“你看得见我吗?” “看得见,”成景廷缓缓道,“你今天穿的衣服,我好喜欢。” “是什么衣服?” “像高中生,”成景廷笑起来,“蓝衬衫白外套,头发抓起来很好看。专门打扮过吧?” 刃唯被夸得小尾巴翘起来:“当然!” 他说着蹲下身,把刃唯抱上自己盘坐的腿,呼吸贪婪又炙热,在刃唯脖颈留下处处红痕,梦呓般重复道:“喜欢。” 刃唯看他状态有点儿问题,耐心地哄:“你为什么没穿衣服?” “不想穿,我好热……”成景廷阴沉着脸,一口咬上刃唯的锁骨,“好热。” 刃唯已经在成景廷现在的情绪内察觉到了一点“暴戾”因子,伸手在成景廷背脊上安抚。他还没弄几下,成景廷又急吼吼地捉住他嘴唇亲吻,濡湿感浸透了两人的身体,刃唯也开始控制不住。 碍于时间紧迫,刃唯只得抓住成景廷作乱的手,急道:“告诉我,你怎么这样了?你为什么不转世?” 成景廷置若罔闻,只是盯着刃唯讲话的嘴唇,又一口咬上去。 “啊——”刃唯小声地叫唤出声,拿手肘抵住成景廷的胸膛,脸红成一片,终于鼓起勇气喊了声:“景廷哥哥……” 称呼一出,成景廷犹如一只暴躁的雄狮被顺了毛,开始用下巴在刃唯脖颈碾磨。 见成景廷神智逐渐清明,刃唯又重复问道:“为什么会热?为什么关起来了?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他害怕成景廷选择一直不轮回,又害怕成景廷选择轮回。 一来二去,刃唯自己都乱了。 成景廷似乎无意与他纠结这个问题,粗喘道:“你来一次就少几年命,你还不明白么?” 刃唯赌气,低下头说:“那我英年早逝。” 成景廷怒道:“刃唯!” 简直胡闹。 被这么一吼,刃唯眼眶迅速红了,操,你凶我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去把成景廷抱得紧紧的,一字一句地咬:“我不想走……” 你都在这里,我走哪里去? 似乎是铁了心要刃唯赶紧离开,成景廷闭目,手指掐在他腰上,寒声道:“刃唯,你必须走。” “你打算一直在这?一百年?一千年?还是说,你要等到我死……”刃唯的呼吸也乱起来,“等到我死了,你再选同一年的时间和我一起再出生?” “我没有第三世了,刃唯。”成景廷摇摇头,“再出生,我就是全新的我,再没有这之前的记忆。我甚至都不能保证,我再投胎,还会不会爱你。尽管是这样,你也要我去转世?” 刃唯太难受了。 他咬咬牙,说:“可你不能就像现在这样……” 不能一直待在这么个阴暗潮湿的地下,用那双好看的眼去看无数人生死往复,轮回流转。 这里暗无天日,会把你逼疯的。 也许是彻底少了阳间人气的原因,成景廷看他的眼神越发幽深难测,他开始彻彻底底像一只无处可去的鬼。 “我再投胎,我就是拥有独立人格和记忆的人了。我也不再叫成景廷。”成景廷挪过身子,裸露在外的皮肤竟有一丝温热,“你想象不了的,那种被遗忘的感觉……” 刃唯看他已经被关得少了在人间时那种淡定自如,伸出手指,在成景廷手腕轻轻地抚摸,“那我们就先不想那些,我们见一面算一面,有空我就来看你,行不行?” “你走,”成景廷开始动手推他,“见一面少活几年,我不同意。” “你心狠,不代表我也心狠,”刃唯急得鼻尖都发红了,“我就想天天看着你,你凭什么躲我!” 成景廷直接说:“凭我还不能生,你还不能死!” 刃唯气得发抖,这种事儿难道只有成景廷做出牺牲了就可以?他背上有些伤痕虽然已结痂,但明显是自己没见过的!成景廷一个在人间都能呼风唤雨的灵体,到了阴间却沦落至此,到底因为为什么? 成景廷为什么不说? 伸手碰上去,成景廷身上烫得吓人。他精壮的腰腹外露,淌着热汗,无疑是在遭受某种看不见的刑罚——刃唯心疼到极致,怒道:“你不告诉我为什么,我就天天来过阴!我他妈死了算了!” 成景廷冷冷地说:“我不给你托梦。” 刃唯睁大眼:“你敢!” 他现在真想抄家伙家暴成景廷! 啃他肩膀,揪他胸,揉他肚子,挠他痒痒! 在彼此眼中,对方都成了无私奉献的完美爱人,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同时在牺牲。成景廷并不是真的生气,刃唯倒是动了怒,一巴掌差点扇到成景廷肩膀上去,还没抬手就被掐住了手腕。 成景廷身上热得像烧到四十度。 没几分钟了。 刃唯半跪在成景廷怀里,小声说:“你亲亲我。” 看刃唯先示弱,成景廷瞬间脾气全无,捧住刃唯的脸,听话地亲了一口。刃唯又发号施令,“从今天起,只要你没转世,你就每天给我托个梦。” 成景廷温柔地应:“好。” “梦里不许冰山脸。” “好。” “多说一句话加一个亲亲。” “好。” “时间无期限,就一直到我死……每天不许重样!得告诉我你过得怎么样,好吗?” “好。” 刃唯掐住他的嘴巴,往上啄了一下,弯眸道:“不许说好。” 成景廷沉默半晌:“好。” “……”刃唯抬手,特别耐心地把成景廷紧皱的眉心揉开:“为什么之前,都不愿意给我托梦?” “我怕你想我,”成景廷说,“我想你早点……忘了我。” 刃唯忽然说:“你不打算转世了?” “不打算。”成景廷如实说道。 “到我死的那一天,如果被我发现你没有等我,我就追着你转世,在你后面拿一把菜刀追砍你……”刃唯握紧了成景廷的掌心,一滴泪滑过下巴,再想忍已经收不住了,“我是说真的。” “我等你,刃唯……” 成景廷太热,意识又模模糊糊,含着刃唯耳垂说话,“或者你带走我……” 被咬得说不出话,刃唯整个人缠在成景廷身上,小声地哄:“……我,我跟你走。” 刃唯也已经被和成景廷重聚的巨大喜悦冲昏了头,见成景廷难过成这样,自己也控制不住手,胡乱地摸索着黑暗就要去碰自己的鞋—— 成景廷猛地抓住他乱动的手,冷汗直冒,脸上血色尽褪:“别动!” 刃唯意识模糊:“我……” 现在两个人都不清醒。 成景廷明白,是刃唯的时间快到了。 他用力吻住刃唯的嘴唇,再亲到他的耳廓,声音努力模仿着在人间时刃唯最爱的那一种低沉声线:“我会给你托梦,会等你,会……回来。” “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该喝的酒不要乱喝,抽烟别在床上抽,洗了脚别光脚满地跑……你烧的照片,我都很喜欢,钱也有收到。”成景廷说着,将刃唯脚上的一只鞋慢慢脱下。 刃唯昏昏沉沉地靠在他怀里,挣扎着想去阻止成景廷将鞋穿正的手,“你别赶我走!”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得到,”成景廷急促地喘气,“但我会……全力以赴。” 刃唯知道时间还有几十秒,死死抠住成景廷的手:“成景廷我求求你……” 过阴人,分秒在阴间都是处在高空,没有安全的时候。剩下的时间不多,成景廷不敢拿刃唯去冒这个险,只得哄他:“下次想我了,就躲进被窝里睡觉。我一定来看你,好不好?” 刃唯再有脾气,现在也一腔气无处撒,只得点点头。 成景廷将那只反着的鞋为刃唯穿成正的,最后落了句:“别去淋雨……我都看得到。” 阴风阵阵,怀里空荡一片。 成景廷松了一口气。 转过背去。 第五十章 刃唯走了。 成景廷低头, 手指从腰带间抽出一叠褶皱的薄纸——这些都是刃唯烧给自己的。 和以前一样, 自己都有收到。 人前, 刃唯就一乖张飞扬的“千金”小少爷, 工作像玩儿, 玩儿又认真,一天不蹦浑身难受。属于洗个澡都必须放rap做bgm的。 人后, 刃唯又粘又听话,猫型小话痨, 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把成景廷拴自己裤腰带上,走哪儿跟哪儿,累了能马上找哥哥要抱。 成景廷格外珍惜这样的他。 这样在第三世依旧璀璨夺目的他。 抽腰带的动作过于急促,那叠纸散落在了地面。成景廷弯腰去捡, 碍于牢内空间太窄, 身体被墙壁磨损得发胀。 有刃唯自己做焦糖鸡公煲的图、他在ktv嚎《死了都要爱》的, 还有他练习倒立吃汉堡的……怎么乱七八糟怎么来,全都是刃唯生活的点滴。 他在向成景廷“耀武扬威”他的生活。 成景廷原本以为刃唯又生活得很好了, 已经重新步入正轨,没想到今日一见,其实双方都还是老样子,还在生死中挣扎。 还有一封信,不长不短,写得歪歪扭扭。 成景廷将其展开, 默读完毕, 陷入无尽的沉默之中。 信中写道: “我想, 你当年说得对。 你走了,却会以各种方式活在我的生活里。 我一个人偶尔去塔楼睡觉,看着那些未变的陈设,总觉得你还没有走。 你留下的西装,我都用手搓,也不用洗衣液,怕原本味道散了。我妈问为什么总是挂那儿,我说是别人的,他会回来取。 我妈问我是谁的?我说是我一个朋友。 听你讲过,如果你没有再和我相爱,说不定还能一直在人间耗下去。 我现在想通了,如果回到半年多前,我宁愿不要踏进X酒店半步。 我们应该不熟。” 将信纸叠好,成景廷忍着浑身燥热,闭上眼靠在牢中,在脑海里描摹了遍刃唯的眉眼。 熟。 太熟了。 过阴还没结束,蔺三就看见躺在竹席上的刃唯抖着肩膀流眼泪。 没有悲戚,只是眼角慢慢淌泪,好像哭的那个人不是刃唯自己。 再一秒,刃唯睁眼醒了,眼神异常清明。他翻身坐起来,沉默不语。 刃唯不开口,蔺三也不说话,等刃唯缓过气来了,刃唯只说了句:“我见到他了……谢谢三哥。” 蔺三也不再多说,因为他看到那只鞋是自己正回来的。且不说是成景廷伸的手还是刃唯伸的手,这些都不归他管。 凌晨,蔺三将刃唯送回住处,说下次有缘再见。刃唯点点头,说还会再来的。 就算成景廷不愿意再见自己,他也还会再来。 今年的夏季过得平平淡淡。 蓉城周边山脉绵延,细草错落,深绿的丛林无一枯枝颓败。本地人常讲,孟台山位于古皇城东北,鬼门常开,已经不是信男善女再趋之若鹜的好去处。一来二去,孟台山人气稀薄,刃唯却乐得清闲,经常扯着齐流和白宣陪自己去登山。 每次到山腰,刃唯总说自己要去后山看看。 一去就是几个小时,也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只说后山清闲,人少清寂,自己可以放放空。齐流说,你什么时候养成个佛系性格了?你这小样儿,不是道系吗? 刃唯闷闷地瞪他,说哥我面对你就是道系。 一个人的时候,刃唯就躺在孟台山后山晒干的草甸上打盹,昏昏沉沉地。可是他一连好几天梦不到成景廷,就在梦里捏着鼻子骂。 大屁眼子。 说了见面还不说话不算数,说烧死就烧死,在地下还瞒着自己裸奔。 我他妈要是个女孩儿,肚子都被你搞大了,你还不负责?! 天上一年地下一百年的渣男。简直金玉其外负心其中,还不让我见…… 骂过了刃唯又心疼,捂着胸口来来回回几次深呼吸,希望在阴间,那些莫名其妙的惩罚能离他的景廷哥哥远一点。 他的景廷哥哥是有苦衷的,一定有的。 收拾好心情,骂骂咧咧的小唯又翻滚下山,收拾好自己的干粮跑去和自己的小伙伴汇合。 毕竟日子还是要过……这样才有等到他的那一天。 从此,小唯起早贪黑,绝不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努力让自己充实起来。他需要更多的社交、更大的成功来将自己想念成景廷的时间填满,他不能再颓废下去了。 费尔曼酒店需要振作起来的继承人。 偶尔,刃唯想老公想得撕被子的时候,齐流一个电话打过来能把他吓软。刃唯索性在“自己搞自己”的时候把手机关掉,扑进成景廷留下的那件西装中,开始全身心地想老公。 大汗淋漓地玩儿完,齐流打电话问他干什么呢,刃唯说撸 ` 管儿啊。 哎呀,真爽。 齐流骂一句“操”,刃唯也跟着骂,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别操来操去的,他听见了怎么办? 齐流哈哈大笑:“你逗谁呢?现在你一有空就待在费尔曼,哪有闲工夫交男朋友。我说了无数次了,员工不能和老板搞在一起,这是行业大忌!” 刃唯“呵呵”一声冷笑,说:“我把前台搞了。” “啊?” 一旁偷听电话的白宣沉默两秒,大怒:“哪个禽兽!搞我们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的刃小唯!” 刃唯吐槽:“……我觉得他没你禽兽。” 白宣:“哦?” 刃唯:“你说说,‘几回闻’的闻是哪个闻?” 白宣:“……” “不过不是我们酒店的前台,他已经离职了,以后你会见到他。”刃唯说,“所以,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你别给我招些烂桃花。上次出去玩来的那几个都是什么呀?有一米八吗?脸塌得跟被屁股骑过似的,西装袖口抬起来全是线头,你介绍给我精准扶贫啊?” 一听刃唯还能怼,齐流放心不少,“什么时候把你男朋友带出来我们看看?” “看个屁,我要藏起来,”刃唯明明长得乖得要死,脾气却让人招架不住,“我男朋友一般人看不了。” “咋的唯唯,谈了个电影明星啊?” “比明星好看。” 齐流在那边砸吧嘴:“哇,那我可非要见见。” “他在孟台山……”刃唯忽然轻声细语的,“下次我带你去见见。” 齐流被挂了电话一声“我靠”,拿着手机发愣……宝贝小唯谈了个原生态啊? 转眼又到初秋。 刃唯掐着指头算,去年和成景廷第一次相遇是在初冬。 秋季市里多雨,刃唯听话了,开始有带伞的习惯,偶尔他在户外行动,受了凉就浑身难受。离开成景廷之后,他的身体的确强壮了不少。 他这个月找过蔺三很多次,对方都婉拒了他的下阴要求,理由是成景廷不愿意。 成景廷不愿意见他。 气得刃唯在网上买了几斤白酒,拿塑料桶装的那种,摆在卧室内拍张照,附字:我一醉解千愁。 再拿咕咕机打印,揣进小信封。 没几天,又上称称体重,把一百三十多的数字拍下来,附字:我人比黄花瘦。 见成景廷还是不托梦,刃唯气得吃几颗保健品药丸,拍下来给成景廷烧字:我活到九十九! 看你还等不等我。 有次刃唯喝多了,跑天桥底下陪卖唱的歌手一起要钱。齐流他们几个冲上去拉,拉都拉不住。 刃唯边跟着唱边发微信语音给成景廷,嘴里断断续续地哼哼。 齐流在拉扯中抢过刃唯手机一看,整整快大半年,刃唯发了无数条微信语音,对面那个备注是“冷酷直男”的男人一直就没回复过。 齐流陷入沉思,只觉得奇怪。 刃唯单恋?不可能啊。 那天一回家,刃唯不知道为什么,枕头边上忽然出现一张字条,上边儿文字简直再熟悉不过,用词还特别现代:禁止酗酒。 我哪有! 刃唯仰天嘀咕完,心情好了一点点。成景廷居然还能给自己发消息?底下没网没信号的,他这叫什么?iMessage都没他快。 怎么回事呢?不是说鬼魂不能在阴间停留太久吗?刃唯知道成景廷不是一般的鬼,但这也太夸张了。 为什么还没有魂飞魄散。 这话太残忍,刃唯问不出口。他心里藏着一点点可怜的小希望,期盼着成景廷能回来。 这么久了才回复一条,成景廷这是安抚战略,是怀柔政策。 不理他! 算了,至少还有个回音。就当网恋吧? 心里叨逼叨结束,纸条上又浮现一排省略号:…… 哎呀我 ` 操,听得到? 奔现吗哥哥? 刃唯挑起眉,嘴角忍不住上翘,捧着纸条的手都在发抖。 只见纸条上又加一行字:见光死。 喔,也对,成景廷现在确实是见光死…… 那你现在什么情况?还关着? 纸条上回复道:嗯。 刃唯无声咆哮,成景廷你为什么连这种时候了都不多说几句话!别人家的冰山都融化了就是温泉,自己家这个为什么就是真冰山? ——宝宝。唯宝宝。 刃唯脸烫,仔细低头去看字,生怕自己看岔了。他忍不住又念叨:“你怎么不喊我唯小宝呢?” 突然他感觉脑门儿被人弹了一下,纸条上又写:韦小宝?你想得挺美? ……呜。还他妈敢打我。 只有不听话刺激你的时候,你才知道多说话。 刃唯不想活了,躺床上挺尸。 没一会儿,他感觉一种熟悉的凉意又覆盖了全身,刃唯兴奋得不行,试着去朝身上的冰冷温度讨要拥抱——被缠裹住后,刃唯长叹一声,双腿之间被舔得发抖。 他一会儿哆嗦着喊“景廷哥哥”,一会儿哽到抽噎,眼泪花黏糊糊地贴住发丝,被褥一床凌乱。 他睁着眼,目光已被撞到涣散。他看不见身上有什么,只知道头顶是天花板,身处在温柔乡。恍惚间,刃唯想起他和成景廷的第一次,也是这样,稀里糊涂地就做了。 力量又重又深。 轻点。 ……成景廷还真不是肾虚。 和鬼做就是好赤鸡。 就是有点冷。 刃唯爽得快拿不住手中快握不住的纸条,他拼了命地攥紧拳头,瞥到纸条上有新的字迹,凑近一看,两个字:小唯。 床单被拧到移位,刃唯不动了。 他昏沉着,睁不开眼也起不了身。 午夜梦醒,下身的不适感和手中字迹未消的纸条告诉他这并非一场春梦。 一夜成熟是大部分失恋人口的标配,但刃唯不是。 或者说,他本来也并非幼稚的人。 一次“灵肉交欢”过后,刃唯像打了鸡血,索性就这么凑合了。他想,自己就一直和成景廷这样交流下去,等成景廷愿意见自己了,自己再过一次阴。 等这辈子结束了,刃唯下去找他,两个人再一起投胎转世,挺好的。 下辈子还能不能再遇见,就听天由命了。 成景廷最好转世成蒲公英,刃唯愿意作他的风。 他一直托着他走,他也一直在他里面。 深秋落叶,转眼就到了相遇一年的冬天。 从上一次开始,成景廷的魂魄几乎夜夜找他做 ` 爱。专门挑夜深露重,阴气最为旺盛之时。 有时候刃唯还去费尔曼塔楼等成景廷。 他的肉身和成景廷的灵体纠缠在一处,刃唯常常会分不清自己是在双人运动还是单人自 ` 嗨。 成景廷没有露过面,只是和他做。 刃唯跑过寺庙道观,高人都说这是孽缘,刃唯不听,执拗地要掏钱给成景廷重新修缮坟墓。刃姐父母自然不知道小儿子发什么神经,要去修费尔曼老主人的坟。 刃唯说,只是希望他保佑费尔曼兴旺来财,顺风顺水,新的一年不会有灾祸。 这理由完全说得过去。 修坟动土那天,刃唯还给成景廷烧纸,问他喜欢东方金字塔呢还是喜欢兵马俑那样儿的,我给你做百来个我的小手办放进去,你天天对着撸行吗。 成景廷回复:不用。 刃唯气昏,还以为成景廷对他没兴趣了。 刃唯又说,那,我在你旁边放口合棺,我有事儿没事儿下去躺躺成吗? 成景廷说:你把棺材当酒店睡? 刃唯说:我当避暑山庄。 成景廷:…… 下边儿的确凉凉快快的。 想了一会儿,刃唯又说:我都想把你棺材搬我卧室里了……哇,我是不是好变态。 成景廷说:对的。 刃唯被堵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奋笔疾书:你那会儿帅鬼在人间的时候还半夜搞不知情的我呢?你不觉得你变态吗? 成景廷脸皮在这时候就特别厚:不觉得。 第五十一章 深冬, 刃唯开放被称为“西南第一楼”的费尔曼塔楼, 将其作为总统套房。 除了重新装修过之外, 一切摆设不变,价格是成景廷的生日加刃唯自己生日。这一串数字有六位数, 一挂出来在本地酒店业形成不小的风波, 是什么房间值十一万多? 刃唯出面,说是整座楼的一夜。 且不说整座楼,光塔楼花园里的一朵落花、旋转楼梯上一处雕花,都在他心中是无价之宝。 刃唯也没想着卖房间,他只是把它挂出来了。 他知道, 他度过的每一世都很好。 而这每一世的很大一部分“好”,都是成景廷带给他的。 每逢岁末,酒店的客流量往往增加不少。刃唯为了锻炼自己,和费尔曼前台的主管搭班,一起应付越来越多的年关游客。 今日市内飘了大雪, 一片片地落至费尔曼酒店大堂的彩色穹顶,门前也积雪盈尺。刃唯身穿一件黑色羊绒大衣,脖颈处系好领结, 戴着白手套,站在前厅内指挥礼宾部的人铲雪。 往年,市内都没有下过这样的大雪……只希望, 瑞雪兆丰年吧。 费尔曼每日要迎接很多游客, 大多只参观不住宿, 相机拍来拍去, 偶尔会把刃唯“不小心”拍进去。 由此以来,网络上都知道费尔曼酒店有个相貌出众的小哥哥,刃唯也不再排斥,反倒主动合影,并要求也拥有一份照片,再打印下来烧给成景廷。 ——看,今天我和游客合影啦。 ——还记得去年吗?也有人想拍你,全都被拦下来了。我当时以为你害羞,后来才知道你是根本入不了镜头。 ——我有次也想拍你,没敢。我如果鼓起勇气了,是不是就能早点发现你的秘密? 等了一会儿,一张揉搓得极为老旧的纸条上慢慢浮现出一行字:我想和你照相。 刃唯说,好呀。 从前,两个人能一起照相是多么不得了的事情。 那会儿照相,专门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照相馆里拍,普通家庭还拍不上。刃唯被成景廷抓着去照过一次,两个人穿着西装并排而坐,中间放置一小桌有花,乍一看像夫妻照。 可惜照片黑白,不然还能看清刃唯那会儿通红的耳朵。 顷刻之间,雪又大了。 阳间大雪,阴间自然烈日炎炎。 天际破开一道猩红的光,将忘川河边的尸骨残骸烤得叫声惨烈。 叫声唤醒了成景廷日渐迟钝的灵识。 成景廷永远记得刃唯错愕流泪的样子。 现在,他站在区别善、发往投生的第十殿中,正对世界五浊之处。在这里,有鬼年季生死,也有鬼朝生暮死,都取决于他将去往什么地方。人死后,三魂升天,七魄入地,留有三尸游走,也就是所谓的“鬼”。 他一世为太子,二世为伯爵,至今一直留恋于世间不肯离去,第十殿的判官给他判了不轻的罪,之前刃唯来过阴寻他,寻到第四殿,就是他正在历经第四殿的刑罚,背上的伤痕也是那时候留的。 如今刀山火海都过了,第十殿迎来最终审判。 人间的大雪还没停,市内的情况上了新闻,各地也开始拉起暴雪预警。 这是南方第一次下如此之大的雪。 费尔曼酒店门口铲雪的员工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时不时交头接耳,都不知道小少爷到底要干什么。 “哇,忙里忙外地喝酒呀?” “谁大白天搁外边儿喝露天酒啊!” “作孽啊,咱头儿是不是疯了……” “冰天雪地的,酒喝着不冻?” “卧槽我们小少爷失恋了?” 只见刃唯裹着一身酒店棉服,从费尔曼的塔楼花园匆匆跑到主楼厨房边,跪下来,把坛子酒扣起来自己喝几口,再把坛子盖儿摔碎,将酒坛子放在烟囱下。 接着,他从兜里掏出两枚鸡蛋,用舀汤的长勺将鸡蛋依次放进坛子底部。 一切做完后,刃唯抬头,用极为严肃的眼神扫过偷看自己的手下们。 刃唯一声吆喝:“都去工作!别看了!” 胆子大的先小步跑过来给他递一杯热茶,小声问道:“您这是……” “给你们找老板娘呢,”刃唯喝了口热茶舒服多了,搓搓手,“都散了吧,别看我了。” 他被众人盯得耳朵一红。 随后,刃唯眉毛倒竖,吹鼻子瞪眼的,吓得众员工又开始各忙各的。 这才对了。 上位者需要有威严!成景廷教的。 不过,这个放酒放鸡蛋的操作,还是蔺三教自己的。 下午,蔺三打电话来说,成景廷在阴间接受完了第九殿的审判,正在第十殿等着轮回,无法抵抗的轮回。拖了这么久,这一次不是他不想就能不想的了。 刃唯听到这消息时,感觉心都空了一块。 他还记得,成景廷口口声声说:再轮回,我就不是我。我可能不会再爱你。 成景廷选择了新的开始,他们也到了真正需要道别的时候。 蔺三说,成景廷这种死了这么多年的人,“头七”按照在第九殿受完最后刑罚的日子来算,今夜刚好是第七天。 今夜,小鬼会送成景廷回他生前的家,也就是费尔曼来看看。这些阴间小鬼,没什么定力,又爱吃鸡蛋,你就在家里烟囱下放一坛酒,在酒里沉两只鸡蛋。小鬼为了吃鸡蛋,就会把酒喝光,等小鬼喝醉了,你就可以和成景廷在他醒来之前多待一会儿。 刃唯早就不得不信鬼神之说,立刻去自家酒窖取了一坛上好的酒,再去厨房掏了鸡蛋出来,还拿隔离绳在烟囱下牵出围栏,请了保安部的员工看守,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夜里,刃唯把自己裹得厚厚的,蹲在不远处盯着那坛酒看。 为了不被发现,刃唯关了后厨屋檐下的所有灯,自己眯着眼,努力朝那一处看。 午夜十二点,他亲眼看见那坛酒微微倾斜起来。 仔细竖起耳朵听,耳边还有“咕噜咕噜”地响声、咂吧嘴的声音——这些小鬼,怎么个个都跟蛋黄酥、小手枪一样,喝个酒都这么傻逼。 刃唯想着以前在X酒店的欢乐时光,居然傻笑了一下。 不对,现在重要地是看成景廷! 他警惕地朝四周望了几眼,都没看见人。等了一会儿,酒坛那边“扑通”一声,刃唯吓得呆毛一颤,心想是这只小鬼太贪吃,直接半个身子摔进去了。 没几分钟,他又听到了打呼噜的声音。 还有酒嗝。 刃唯放心了,蔺三不愧是老江湖,果然料事如神!刃唯一激动,迅速转过背,从塔楼花园的大铁门摸进去,再偷偷上了费尔曼塔楼。 推开卧室门,夜来风起,吹开半透明的纱帘角。 房间里空无一人。 刃唯强忍着内心的失落感向前走几步,环视一圈周围,确定成景廷不在。成景廷身上的味道他太熟悉了,况且都临着要永别了,成景廷没有理由不见自己。 这下,成景廷真的变成回忆了。 刃唯苦笑一声坐到床沿,扭头看见雪白的大床上摆了两朵花蕊相对的曼陀罗花。 他愣了几秒,伸手摸上去。 是两朵新鲜的、真实的曼陀罗花。 和他那天过阴时在阴间看见过的一样。 好早之前,成景廷还说,阴间有一种花,枝叶生生世世不相见。刃唯“哦”了一声,靠在他怀里,说好可怜。 此时此刻,刃唯觉得花不可怜了,可怜的是自己。 他瞟到床被上还有一张全新的纸条,闭上眼根本不敢去看。刃唯满脑子都是什么“此去,恐再无会期”、或者“世事纷扰,望君珍重”这一类的话,他害怕看到。 这些话,他也悄悄在心里默念了好多遍。 诀别的情景他想了好多种,万万没想到是现在这样。 成景廷为什么最后一面都不见了?刃唯想不通。 最后,心中的失落和疼痛与好奇心抗衡起来,刃唯忍不住去拿了那张纸条,看了一眼就再说不出话。 ——晚安宝贝。 落款是:成景廷。 “晚安”两个字深意太重,刃唯甚至不知道,这一夜过去,对于自己来说还有没有明天。 他记得,以前成景廷问他:“如果我真的成了回忆怎么办?” “那等我老的时候,牵着我看晚霞的就是别人呗,去公园跳坝坝舞的也是别人,我还得喊人家一声’老伴儿’!”刃唯待在他怀里玩儿他的手,“老伴儿,帮我揉揉腿!” 成景廷笑着去捏他小腿肚,刃唯被揉得热,掀衣服晾肚皮,说吃好撑喔。 “我都忘了晚霞是什么样的了。”成景廷说。 刃唯眯着眼哼哼,舒服极了:“晚霞多好啊?除了你,我喜欢晚霞胜过一切。” “为什么?” “晚霞来了,夜晚也就来了,”刃唯摸摸成景廷冷冰冰的脸,“你也来啦。” 成景廷一颗冰封的心软成一滩温水。 揉完小腿又揉肚子,成景廷一只手就没歇过。他的呼吸始终是冰冷的,刃唯被弄得不舒服,还是没说。 怔愣间,回忆戛然而止的刃唯挪不动脚步。 他又不争气了。 每次一面对成景廷,他就不想当费尔曼酒店顶天立地的小老板了,他只想当伯爵先生怀里的小糯米团子。 他寻了纸笔,吃力地写下三个字:诀别书。 这份标题十分骇人听闻的《诀别书》只有七个字: ——看晚霞吗?我等你。 刃唯想了会儿,化悲愤为力量,忍住了自己想写什么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之类的话。 后半夜,刃唯搬了凳子在院里看星星。 听说,人死后就会变成一颗星……成景廷会不会也可以? 天际漆黑一片,望不到头,更望不到他心里的那一颗星。 刃唯想着想着,在冬夜里睡着了。 一大早,刃唯被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 一看是蔺三的电话,刃唯吓得迅速清醒,坐起来接电话:“喂?三哥!” “刃唯吗?哎呀,快起来,别睡了!” “三哥,我昨晚……” “什么昨晚不昨晚,昨晚你没见着吧?” “没呢。” “那就好,那就好……”蔺三竟松了一口气。 刃唯傻了:“三哥,怎么了?成景廷不该来吗?” “这可千万不能来,很危险的。”蔺三点了根烟。 刃唯喉咙像被什么哽住,“可是……昨晚床上还放了两朵曼陀罗花和他亲自写的卡片……” “他疯了?!” 蔺三惊叫起来,声音大得刃唯一震,连忙问:“……怎么了?” “哎,长话短说,你现在赶紧下楼,”蔺三急得不行,“费尔曼酒店有石雕的酒店牌匾吧?你把牌匾下新长的小草全部拔掉!青绿色的!全部!” “全部?” 那玩意儿下面就是草坪。 “对,只弄青绿色的,新长的,嫩的!赶紧!” “他……”刃唯艰难地开口,简直伤心到想报复社会,“他转世成草了?” 成景廷浑成这样,怎么可能转世都这么素。 不可能! “是,”蔺三想不出怎么形容,“哎呀,也不是……” 刃唯彻底焉儿了:“这他妈比守活寡还让人难以接受……”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冲下楼,又根据蔺三的指示开始做全酒店员工都赶来围观小老板的事情:除草。 刃唯不挑老的除,专门扯新的,一扯一个准,边扯边抹眼泪,真的把那些新鲜小草当成成景廷的尸体了。 转世就转世吧,三哥让我把你扯了干嘛?! 刃唯已经开始考虑要用世界上最贵的器皿把这些廷小草装起来了。再变态点,大不了找人做成标本,天天裱着看。 哎,不对,扯了不就死了吗? 刃唯顶着一头清晨的雨露站起来,手里拿着草,嘴角还含了一根。 在他的视线威逼之下,众员工又迅速假装路过地走开。 就在他犹豫时,蔺三又发来短信:——草死了,我去看看还能转世成什么,我们见一个杀一个,我们…… 刃唯瞪眼,打电话过去:“这是什么不靠谱的方法?!” 蔺三望天:“……我尽力了。” 心如死灰。 此时此刻,刃唯的心情只能用这个词语来形容。他打了客房部的电话,专门叫人上来,把那两朵曼陀罗花当成费尔曼塔楼的客人伺候好,最好做成干花,不能有一丝枯萎颓态。 但刃唯知道,这毕竟是阴间的东西。 那两朵曼陀罗花,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败。 红肿着一双兔子眼去到前台上班,刃唯觉得自己已经无欲无求到能够立刻打坐。直至今日,他都不敢相信成景廷走了。 ……真正地变成回忆了。 掏出写了“晚安宝贝”的小卡片,刃唯贼心不死,拿笔在角落写了两个字:在吗? 他还记得,以前自己也是这样特傻逼地给成景廷发“e-mail”的。 等了会儿,卡片上也没任何动静。 昨晚,自己在那么凉的阳台上盖着绒被睡着,也没有人管自己……如果成景廷还在,他肯定会把自己抱进屋,再往眉心印上一枚凉凉的吻。 中午吃过饭,刃唯困到在前台打盹。 但今天客流量大,他根本不能放松,得打起精神来。他掐了掐手表时间,看离下班时间也没多久了。根据刃镇烽的安排来看,刃唯每天就是来前台站几个小时,再回自己的行政楼层处理酒店其他事务。 电脑屏幕亮起,刃唯正在专心地查账,来排队办入住的客人都暂时交给了一起搭班的另外一位前台。 雨停了,雪也停了。 午后的阳光格外温暖。 酒店大堂入门斜右方便是前台,阳光除了从大门射入,还从费尔曼酒店透光的彩色天顶倾泻而下。刃唯许久没见过如此好的天气,将手背摊在桌上,想捧一掌心的温热。 被阳光握着手的热度,让他想起曾经成景廷牵他。 那会儿他以为是成景廷自带的体温,根本不知道是成景廷悄悄用明火烤灼过的。 他为自己付出太多。 从未忘记过的回忆,让今天本就心神不宁的刃唯走了神。 “您好。” 突然,刃唯耳畔仿佛炸开一声惊雷。 他垂眸,看向自己眼前放的一只手。 一只属于男性的、骨节分明、有力的手。 这只手的指缝间夹了一张身份证,字体清晰,大小合适,和普通身份证没有区别。 刃唯的目光顺着后排的小字往上看: ——住址:西南省蓉城市星里街88号 出生年日:1992年11月9日 性别:男 姓名:成景廷 那人又说:“办入住。” 刃唯眸中渐渐泛起一层水光。 那只手又用身份证敲了敲桌面。 他嗓音低沉,笑着半催促道:“我办入住。” 刃唯在慌乱间匆匆抬头。 他的嘴唇快被自己咬出血。 然后,刃唯将自己被穿堂风冻得冰凉的手覆上成景廷的手背……热的。 居然是热的。 鼻子好酸。 眼前模模糊糊的,自己快看不清成景廷的脸。 奇怪。 今天,先没忍住眼泪的,居然是成景廷。 他越过高山,越过天地,越过生死,风尘仆仆地赶来到了自己身边…… 刃唯乖乖地踮起脚,双手扶在前台的桌面上,上半身前倾,后脑勺被成景廷用温热的手掌心捧住。成景廷使坏,还在他脆弱的后颈轻轻揉了几下。 接着,旁边一起工作的女前台一声惊叫,原本人声鼎沸的酒店大堂忽然安静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这一处。 只一刹那,其他的是是非非都不再重要了。 两个人隔着费尔曼的前台交换了亲吻。 如此真切的吐息纠缠在一处,亲密感几乎时隔百年。 刃唯尝到了。 成景廷的眼泪原来也可以是热的、咸的。 “你……”刃唯正在震惊中还没缓过劲来,“你现在是……” “刃唯。” 他听见成景廷喊他,然后附在自己耳边认真地开口。 “你说过,你闭上眼是要我亲你。那我想告诉你,说’晚安宝贝’,意思是’明天见’。” 第五十二章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刃唯的认知。 离开对方的嘴唇后, 刃唯喘着气,开始打量眼前的男人。 我靠。 又是一次……无法自拔的“一”见钟情。 至少,他是第一次在现代社会如此真实地看见完全是人的成景廷。 成景廷帅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身长腿长,站在自己面前,已经超出了自己以往见过的国际男模标准……与以前的毫无血色相比,刃唯发现他还阳了也好看。 嘴唇不再没血色, 脸也不再冷冰冰, 但大冰山的气质分毫没改,还是将刃唯吃得死死的。 刃唯看得心花怒放, 两三步并作一步扑进成景廷怀里。 至于成景廷的表情…… 世人说他无情无义, 那是没见过他的温柔乡。 匆匆撇开大堂里处于震惊状态的所有人,刃唯拖着成景廷直接从旋转楼梯上楼, 乱找房间,拿着房卡就往里边儿怼,还没开始刷,成景廷冷不丁提醒他:“……里边儿有客人。” 刃唯一抬头:“嗯?” 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人! 成景廷无奈地笑笑,也知道现在刃唯神经太过于紧绷, 指了指门口亮得微弱的“请勿打扰”。 刃唯连着敲了敲好几扇门, 终于找到个没回应的。 他几乎是掐着成景廷的手腕把人推进去, 转身盲人式落锁,根本不敢把眼神挪开成景廷身上一秒……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一个眨眼, 人又不见了。 成景廷指了指自己的皮带, 说:“你要不然把我拴住?” “我, ”刃唯急红了脸,“我不玩那种play。” 成景廷:“……” 懒得跟他多废话,刃唯把成景廷连拖带拽地推进房间内,再扑到床上,抽了成景廷的皮带在掌心打了又打,动动脖子,厉色道:“说!” 成景廷看刃唯这架势,简直是单方面兴师问罪。 “说……”成景廷憋笑,面容冷峻不再,倒显得柔和许多,“说什么?” “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身上这么热?什么叫今天见?”刃唯开始展开自己的十万个为什么模式,管他喵的怎么装酷卖萌,混不过自己这关别想从这个门出去! 成景廷怀里忽然蹿出一只初五,对着刃唯乖乖地嚎了一声。 刃唯愣了,“哪儿冒出来的?” “……一起的。”成景廷笃定道。 这什么设定……高冷大哥哥在要接受严刑拷打时从怀里拎了一只猫出来? 刃唯低头亲了成景廷一口来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凶道:“请端正你的态度!” “我……”成景廷捂住一只眼睛,嘴角笑意掩藏不住,“你先下来。” 刃唯扭了几下不动了。 他坐在成景廷腰间,自己屁股又肉多,自然感觉到了某个迅速胀起的硬物。刃唯第一次在成景廷这里感觉到如此的炙热,双颊一下就红了。 冷静下来,刃唯干脆直接以这个当惩罚“欺负”成景廷,压着问:“别想跑啊,我现在制着你,你哪儿都去不了,知道吗?” 鲜少见到刃唯在自己面前强势,成景廷还来了兴趣,把双臂交叠到脑后,挑眉道:“明白。” 刃唯打了个响指:“依次回答问题。” 成景廷紧紧盯着他的双眼,说:“我……还阳了。” 心中高悬的大石轰然落下,命运的长河迎来海啸,将刃唯的所有理智吞没。 “意思是……”刃唯深呼吸,“以后也不会再走了?” 成景廷点头:“嗯。” “你现在是,活生生的人?可以和我一起吃饭,睡觉,生活一辈子?” “嗯。”成景廷努力多憋几个字,“可以和你吃饭睡觉,一辈子在一起。” “那下辈子我就不奢求了,我只求现在了……”刃唯说着,还没缓过来,“你明明在阴间,昨天蔺三哥还说你要轮回,怎么就……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我不敢说,”成景廷说,“我知道你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我不能给你希望。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我到最后能不能成功。” “但是……” “我没有把握,刃唯,我不敢拿你的意志去冒险。”成景廷掐住刃唯的腰,低声道:“去年在X酒店的时候,我身上就已开始发热,还记得么?” “……那,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有征兆了?” “有。” 成景廷说,“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办公室做爱,你说你要给我讲一个故事。那个故事里的女鬼就是通过和爱人交合、生活在一起的方式,逐渐吸收了人间阳元之气……” “我当然记得!”刃唯脸烫得快跳起来,“你不早告诉我?” 他说这话时,手都差点攥上成景廷的衣领。 西装、领带、衬衫,活脱脱的禁欲精英男,怎么可以说出“做爱”和“交欢”这样的词语……要不是自己体验过,他都不信成景廷这种人会有性生活。 就像刃依依小时候一直觉得像她这么漂亮的女孩儿不应该擤鼻涕一样。 刃唯乱七八糟地想着,又拿手去捂成景廷的嘴。 成景廷伸出舌头,往刃唯掌心舔了一下。 刃唯一声惊喘,刚想毫无威慑力地骂一句“色鬼”,又反应过来成景廷已经还阳,才骂骂咧咧地抓住成景廷的手,又问:“那昨晚你的曼陀罗花是什么意思?” “我来放的,”成景廷说,“但我昨晚……正在还阳的状态中,再进出阴阳两界很不安全。” “那你为什么要来?” “我知道你在这么冷的天找了酒,在半夜等我,我不想让你失望。” “呜……” 刃唯咬他一口,趴人胸前装死。 然后,手掌悄悄在摸成景廷超级好摸的胸肌。 像忽然想起什么,刃唯又说:“草又是什么意思?你真转世成了草的?” “嗯,”成景廷有点儿不愿意承认,“蔺三让你去拔草,意思就是阻断了我的转世路。我一冒头就被你薅没了,所有灵气又被打回现在的体内。” “那……”刃唯有点紧张,“你还会回去吗?” “我都是活人了,户口本身份证都有,不是黑户。放心嫁给我吗?”成景廷笑起来,“你还想弄冥婚?傻不傻?” 之前为鬼的成景廷极少说这么多话,刃唯听得激动,连连点头:“嫁呀。” 他心中的小火苗燃烧到过度,至今已经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了。 把小问题都过滤了一遍,刃唯捧着成景廷的下巴,怕他说一句话漏点儿阳气,紧张坏了。成景廷笑着握他的手,说真没事儿了。 “还阳”就是这么来的。 人气足够,执念过深,又捱过了阴间刑罚的考验,再放弃一次轮回机会,阴差和判官会在头七之前将人放回阳间。 成景廷说,“我一放回来,这百年的爱恨纠葛也就结束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我。” 他说着,朝刃唯靠近些,抱他软绵绵的腰,“我会陪你经营酒店、招揽生意,会陪你上班下班,买菜做饭,会让你记得带伞,会让你有听不完的故事……千年来的事,我慢慢讲给你听。” 刃唯眼眶热热的,搂住成景廷脖子索吻:“你今天……为什么选了中午来?这么大的太阳,真的没关系吗?” 他不敢相信。 刃唯还留在“男朋友不能晒太阳”的初级阶段。 “你想看晚霞,”成景廷吻他,语调温柔得不像话,“我就一定赴约。” 刃唯喘不过气,问:“蛋黄酥他们呢?” “都投胎了,去了几户好人家。”成景廷抵住他的额头。 “你的酒店……真没了?” “没了,”成景廷磨他鼻尖,“你要是喜欢,我们再建。” “阴间回到阳间……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下就闪现了吗?” 成景廷笑笑,心想小孩子果然对这些灵异志怪感兴趣,说:“我从桃都山来,也就是东海的方向。它的东北方有一处鬼门,就是我们的出入之地。” “桃都山?为什么不是泰山?”刃唯咬咬牙,“我之前以为阴间之门在泰山,我还说这个寒假我要一人仗剑走天涯呢。” 成景廷听得心惊肉跳,解释道:“东方青乙木是生气之极,物极必反,所以也是死气之极。东海有水,在物理上来讲,能通幽冥。” 还好自己来得及时,没让刃唯一次又一次地试图进入阴间。 不然真的小命不保。 “真要娶?”刃唯也跟着笑,“我很难伺候的。” “第一世我是太子殿下,第二世我是伯爵大人……”成景廷捏他脸,根本没吝啬力气,“世上哪儿有一直好的事情?这一生我来给你当饲养员,行么?” 刃唯被拧得呲牙咧嘴,佯怒道:“成景廷!你怎么这么能说会道了……” “因为不恨了,”成景廷嘴角弯弯,“豁达了。” 他想起什么,说:“你不知道,我在阴间,都要被你烧纸烧成首富了。” “哇,”刃唯看他包里鼓鼓囊囊的钱币,用手指勾开一小截儿看一眼,“哎哟”一声,说:“哪有拿冥币下聘礼的……” “我回去换。” 成景廷说完愣了一下,似乎忘了自己已经不能回阴间了。 刃唯看他怔愣的模样,笑出声,抱住成景廷的腰,用脑袋使劲儿拱一下,尾音拖得老长老长:“你个笨蛋——” “还阳了你就犯二?” “我没犯二。” “那你是什么?” “我是高冷男神。” “你高冷个屁,你……” 刃唯话说一半,抱他的腰,痴汉似的不撒手,“犯二我也好喜欢哦!” 整个费尔曼酒店都不知道为什么,酒店小少东家身边从此多了个礼宾部的超级大帅哥。 整个刃家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少爷刃唯火急火燎地带了个男人回来就匆匆出柜。 两个人往家里客厅一站,吊顶水晶大灯都没他们俩亮。 整个市内的圈子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万草丛中过谁他妈也看不上的刃唯居然准备闪婚了。 关键是,以上三件大事,都在重逢那一天的费尔曼酒店大堂接吻照爆出来之后,舆论从“卧槽我不信”变成了“啊啊啊啊啊啊好配啊”。 最不能接受的是白宣,其次就是齐流,再其次是刃依依。 一号选手觉得我操这哪儿杀出来的程咬金啊唯唯我跟你说你不该这么快定下来,二号选手觉得成景廷长得太帅不稳定,三号选手觉得弟弟都找了个这么帅的自己也应该找个更帅的但是找不到。 刃唯听了也很头疼。 但是,他不打算鸟他们。 谁都管不着他了,塔楼塌了也管不着。 他已经不是那个曾经能被家里摆布,动不动就“我才十几岁我好累”的刃唯了。他除了能在爱人怀里嘎嘎大笑,也可以在商场上将自己讨厌的人一举击败,比如严鸿声。 虽然说,“除鬼”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错,严鸿声现在也根本不记得成景廷和自己有过瓜葛。 刃唯知道,严鸿声在记忆消失前了解到成景廷是鬼,还是因为白荷拿错的那一张房卡,勾起了严鸿声的好奇心。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刃唯怨不得谁。 于是,平时在市内酒店业的商会上,总能看到刃唯一边敬酒,一边对严鸿声展开皮笑肉不笑的“刻薄攻击”。 偶尔,他还拉着成景廷去住严鸿声家的酒店,并且在评论区狂挑毛病,没有造谣。 在成景廷回来的第一个月,市内下了一场暴雪,砸塌了费尔曼塔楼的半个顶,心疼得刃唯抓着成景廷手臂嚎,说要找防震的、不锈钢的,以及世界上最坚固的材料来修缮它。 成景廷看刃唯充满期待的眼神,不忍心打击他。 百年的老房子了,怎么着都会受点损。 成景廷回来后,这一年的冬天似乎过得极其缓慢。 刃唯没事儿就拖着成景廷去买菜,把火锅料弄好,两个人躲在费尔曼房间里煮火锅。成景廷抬头看烟雾警报器,说宝贝这真没事儿么? 刃唯说,切,我告诉你,五星酒店一般这种烟雾警报器都是摆设,吓唬人的,抽一口赔五千,不少人都不敢冒险! 成景廷还在洗菜,又看了看,说真的没问题? 刃唯叼着烟踩上沙发,吊儿郎当地对成景廷说,老公,我给你表演个生化危机! 说完,刃唯特别无所谓地把烟雾往警报器前一吐。 草,然后警报器响得比刃唯把成景廷踹下床那晚的叫床声还大。 因为这件事,刃镇烽还把亲儿子和捡来的儿子叫到办公室里去罚站了一下午。 刃唯是“见爹怂”,虽然现在还多了个“见夫怂”……为了护着成景廷,刃唯身子骨特别硬朗,说站就站,站着站着,站着站着啊,就靠在成景廷肩膀上睡着了。 成景廷一个人,承担了两个人的重量。 ……真是甜蜜的负担。 直到刃唯忽然惊醒,红着脸说了句,景廷哥哥,罚站你都要贴着我…… 成景廷:……嗯。 他极为享受这种霸占了刃唯心中每一处空隙的感觉……生活随时都在一起,半点不觉得腻。 大概是前两辈子遗憾太多。 刃唯的可爱,成景廷一点一点地记住,逐渐也开始爱笑。 刃唯经常掐他脸,说不许对着客人笑得花枝乱颤。 成景廷无辜,说我没有。 成景廷说,那我只笑一边? 他说着,勾起一边唇角。刃唯“啪”地一声捂住他脸,大喊,你他妈乱放电!这叫“邪魅一笑”你不知道吗!勾人的!不许笑!给我冰山!艹高冷人设! 成景廷被逗得不行,快要乐死,表面还是憋着,说我是你男朋友,大家都知道。 刃唯翻白眼装死,说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到! 再后来,新春将至,市内不下雪了。 街道上风雪不再,灯笼和彩灯挂满了整个费尔曼酒店。 费尔曼酒店被刃唯搞成了全市最骚的酒店。 生意兴隆,全家高兴。 除夕这一夜,刃家父母破天荒地放了两个儿子一次假。 在前几天,刃镇烽还在地下室清点祖上留下来的东西。 刃镇烽找寻了很久都没明白,哎?伯爵的画像呢?伯爵长什么样子来着……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刃家大宅传来刃老爷子一声掷地怒吼:“刃唯!出来!是不是你小子给偷了!” 被喊到的小朋友自然没有听到。 他也不需要偷画。 想要什么样的姿势,什么样的表情,他一声令下,扒光成景廷的衣服,手机“咔嚓”一拍,特别省事儿。 除夕夜,刃唯跑去塔楼站着。 成景廷说今晚给你准备了烟花,去年没看到,今年再看一次。 烟花没放多久,刃唯就被自己带来“小酌一杯”的白酒搞得醉醺醺的,赖在成景廷怀里,说什么也不放手。 他半朦胧着眼,不停地去确认:成景廷你死了吗?成景廷你活了吗?成景廷你死了吗?成景廷你活了吗? 成景廷:…… 最后,刃唯吊住他的脖子,哭起来。 刃唯是真的喝得有点儿多,乖乖喊成景廷:祖宗。 我爸以前说费尔曼的伯爵先生是我们的老主人,是老祖宗呢……他哪知道,现在变成他儿媳妇了? 成景廷无奈,说你才是小祖宗……得供着那种。 我的小祖宗。 不管多少年后,成景廷都记得那一个冬夜,窗外烟花盛放,新年的爆竹声将费尔曼和他们一同又送进了全新的年月。 喝得蒙圈儿的刃唯靠在自己怀里,好认真,又好小声地说:“成景廷……” “嗯。”成景廷掖好他的毛衣领口,目光深沉,笃定地应:“我在。” “前两世,你是太子,我是伴读,你是伯爵,我是被家里抛弃的少爷……都是你给了我一个家,”刃唯咬字有些不清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一世,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成景廷点点头,用鼻音回了句坚定的“嗯”。 一句肯定、温热的怀抱,光做不爱说的习惯,就是成景廷能够表达爱的方式。 最后一朵烟花落地,成景廷低头亲住刃唯的唇角,笑道:“今年也没有错过。” 半梦半醒间,刃唯还听见成景廷说,你的三世,就是我的一生。 后来,费尔曼豪森皇冠大酒店撤下这冗长没用的虚名,还原了最原始的名字:费尔曼酒店。 刃唯还在酒店门前铺了一张大大的地毯,上边儿写的:Fearman Hotel。 博物馆里的东西依旧摆放得整齐,他们时常也会选一些自己的重要物件放进去……毕竟多年之后,彼此都会成为彼此的历史。 不能再弄丢了,也不再惧怕生死。 刃唯想过,爱情比生命轻,又比灵魂重。 成景廷也说过,人骨肉一两,魂魄六两,剩下三两情爱,却为重中之重。 爱充斥着、甚至支配着他们的一生,将大半生平淡化作轰轰烈烈,是双手交握的温柔,是跨过命运的重逢。刃唯虽有前世,但到底年纪轻,不太知道“一辈子”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在停雪的那一天中午,费尔曼酒店的阳光洒下来…… 然后,成景廷走向了他。 他们还年轻,有很多事在未来需要去完成。 他们会步履蹒跚,会笑闹皆欢,会站在费尔曼酒店的门前看晚霞落尽。 渴望相爱,不怕分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