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宦官·春光如锦 作者:纪南枝 文案: 【身残志坚不信神佛第一权宦vs腹黑装x神神叨叨祭司大人】 姬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最尊贵的祭司大人, 面临的最大的难题不是如何求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也不是如何对着繁冗的龟甲箴文卜算出天下前程; 她最大的难题,是如何将她家那个冷冷淡淡的督主大人拐到手里。 女宠男大旗扛起来——偶尔也互宠 又名《我家督主怎么那么不好追》。 前三章脑子一抽略重口,后面并不会很奇怪,望悉知。 作者渣渣,欢迎收藏。题材小众,不喜勿喷。 划重点:很重要!! 本文风格正剧,存在一定逻辑顺序,一定意义上可以算作女强文。 奔着宦官梗来的小天使请忽略旧梦篇。在旧梦篇里小宋同学还是个正派好少年。 旧梦篇(十一至三十章)为回忆篇章,不喜者可以跳过,请大家根据自己的情况吃文。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女强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姬昀,宋瑾 ┃ 配角:莫忧悔,傅延泽等 ┃ 其它:宦官,女宠男 一句话简介:督主大人不好追 立意:在追夫路上,追寻心中大道。 第1章 颍州姬家,是大楚最神秘的家族,自大楚建立以来,每一代祭司皆是出自姬家。只是姬家向来人丁单薄,几乎是一脉单传。或许就像姬家祖训说的,得天机者,必有其失。而姬昀,正是姬家这一代唯一的血脉,虽为女子,却在占星卜卦之术上造诣非常。秋末,前祭司姬存病重,姬昀便从颍州前往京都继任,成为了新任的祭司。 冬月,大雪飞扬。 姬昀怀里抱着一只小巧的手炉,披着毛茸茸的大氅,跟随着苏公公在廊中缓缓地走着。 “大人可还适应京都的天气?从前听存大人说,颍州是没有京都这样冷的。” “尚可。”姬昀伸手接了一片雪花,“京都的雪要比颍州大许多。” 苏公公略微抖了抖拂尘沾上的一点雪花,“今年的雪的确是大的不同寻常,过几日若是运气好,或许大人还能见到京都特有的雾凇雪景。” 姬昀笑了笑,唇角微微勾起来了一点,“那就借公公吉言了。” 不过片刻,两人便到了御书房。姬昀余光一瞟,不由得一顿。御书房门口不远处,正端端正正跪着一个人,也不知跪了多久,头上肩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雪花,远远看上去便如同一尊雪人无二。 姬昀微微偏头,问,“苏公公,那是谁?” 苏公公也随着姬昀的目光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推开了御书房的外门,“大人,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外面寒冷,还是进屋子里去吧。” 无关紧要。姬昀在心里将这几个字咀嚼了一番,却没说什么,跟着苏公公迈步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 紫金炉里袅袅地飘出一股股香气,殿内四角都安置了地龙,整个御书房内都是暖融融的。姬昀进来时,嘉钰帝正在案前批阅奏折。苏公公上前半步,低声道,“陛下,祭司大人到了。” 嘉钰帝闻言放下了折子,抬头看了看姬昀,温声道,“坐吧。” 姬昀伸手把大氅脱了下来交给了旁边的宫女,随意在旁边找了个位子坐下了。苏公公顺势给姬昀上了一盏茶。 在大楚,祭司代表的是天道,她的职责与使命,便是向众生传达天意。是以,祭司并不属于皇帝的臣子,也无需向皇帝行礼跪拜,甚至,帝王也是祭司的信奉者之一。 等姬昀放下手里的手炉,捧起茶杯抿了一口,嘉钰帝才道,“祭司近来观测,天象可有异常?” 姬昀望过去,“陛下何出此言?” 嘉钰帝笑了笑,“无事,只是朕身为天子,自然常常有些忧虑,姬存祭司在时,这种话朕也要常常问一问的。” 苏公公站在一旁也笑了,一张老脸上堆满了褶子,“陛下只是例行公事,祭司大人不必多思。” 姬昀放下茶杯,看向嘉钰帝,“陛下,坎坷乃太平之始,依我观之,大楚无恙。若说有何难处,大概是明年民生有些灾难,不过,到时自有人为陛下排忧解难,陛下不必因此忧虑。” 嘉钰帝点了点头。 姬昀把手炉捧回手里,不经意似的问了一句,“陛下,外面跪着的人是谁?” 嘉钰帝一怔,“外面跪着的?苏常安,宋瑾还没走?” 宋瑾。姬昀一怔。却很快反应过来,神色如常,没叫人察觉。 苏公公叹了口气,“回陛下,未曾。” 嘉钰帝眉间有了些怒气,“他什么意思,他这是要逼朕?” 苏公公没应话,为嘉钰帝新添了些茶。 嘉钰帝喝了一口,有些烦躁的摆摆手,“罢了,他爱跪着就随他跪去,跪晕了总归会有奴才送他回去。”说着,他看向姬昀,“祭司问起他做什么?” 姬昀垂眸道,“无事,只是远远看着觉得好看罢了。” 苏公公闻言笑了,“早听说祭司大人入京之前爱好行医治病,常常捡人回去医治,其中大部分都是难得的美人。” 姬昀不知可否地笑了笑。 嘉钰帝喝了口茶,倒是没说苏公公什么,只对姬昀打趣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宋瑾喜欢跪,祭司若是觉得好看,大可没事的时候叫他去摇光阁那里跪着给祭司看去。” 姬昀垂眼,片刻后,冲嘉钰帝笑了笑,“陛下若无事,我便告退了。” 嘉钰帝点了点头,“朕今日事务繁忙,就不留祭司了。苏常安,你去送祭司。” 姬昀摇了摇头,“多谢陛下好意,不用苏公公相送了,我想自己走一走看看京都的雪景。” 嘉钰帝闻言也笑了笑,“今年京都雪景的确不错,若不是脱不开身,朕也是想好好瞧瞧的。” 姬昀没再说什么,披上大氅,从御书房退了出来。 从早朝下朝到现在,宋瑾已经在御书房门口跪了四个时辰。腿从最开始的疼痛到后来的麻木,到现在已经毫无知觉。但最令宋瑾难受的不是僵硬的双腿,而是胀痛的小腹。还有…冰凉的那处。 大概是要废了吧。宋瑾想。不过早就是一个废人,又何必在意这么多。 宋瑾不是不知道,这长跪未必有什么用处,甚至,几乎没有任何希望。可他实在是不甘心。他怎么能甘心?他与李韫相斗多年,他们注定了要有个你死我活的结果,这次好不容易抓死了李韫的把柄将他送进了大理寺,罪名落实就能把他转到慎刑司来,到了慎刑司,自然就是他宋瑾的天地了。可嘉钰帝,要保李韫。层层铁证摆在嘉钰帝面前,他还是要保李韫。宋瑾明白,李韫也明白,若是李韫脱罪,等着宋瑾的就是激烈的反扑。李韫,宋瑾,这两个人里要有一个会被脱一层皮下来。如今看来,嘉钰帝希望,输的那个人是宋瑾。 宋瑾只觉得全身忽冷忽热,对外界几乎没有了什么知觉,脑子也是浑浑噩噩,唯一清醒的,就是要坚持的念头。宋瑾心中微微冷笑,他父亲曾经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现在,还斗不过嘉钰帝。可他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李韫脱罪。更何况,李韫与他向来势均力敌,这次教他脱逃,以后就更难找出他的把柄了。所以,他跪在这里,谋求最后一丝转机,若是实在不行,若是实在不行……宋瑾再也坚持不住,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似乎眼前出现了一双雪白的棉靴。 姬昀走的稍近些的时候,就知道,宋瑾应该是跪了很久了。除却肩头一层厚厚的雪,宋瑾眼睫上也有一层透明的冰,整张脸惨白惨白没有半点血色,只有紧抿着的薄唇上是令人心惊的青紫。 京都的天气本就寒冷,这人身上又只着一件冬衣,未曾穿些狐裘等保暖之物,却在这里露天席地地跪了这许久。 这次是冻惨了。姬昀想。 再走近些,姬昀略微怔了怔,不着痕迹地吸了吸鼻子。 姬昀天生五感就要较常人灵敏许多,加之后天的训练,说是远超常人也不为过。而此刻,在这满天的大雪之下,除了空气凌冽的清寒,一丝若有若无的异味钻进了姬昀的鼻子。姬昀的目光扫向宋瑾的下腹部。宋瑾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官衣,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洇湿的痕迹,只是姬昀的目光向来毒得很,一扫之下敏锐地发现,那一小片衣襟要比别处僵硬许多,就像是布料浸过了水又被冰冻住一般僵直。 姬昀心中了然,垂眼看着直挺挺跪着的宋瑾,心里涌上一丝火气。简直胡闹。姬昀想。这人毁了身子,本就受不得折腾,在雪地里跪了这么久,寒气入体日后不知道要受多少折磨,那处洇湿了袍子又结了冰,几乎相当于用冰块贴在脆弱的那处冰着冷着,现在冻着可能麻木了知觉不大,缓过来了就有他受的了。 姬昀轻轻舒了一口气,伸手解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宋瑾身上。几乎是挨到大氅的那一瞬间,宋瑾便倒了下去。 姬昀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了出来。这人怕是早就晕了的,只拼着最后一丝神智在这里强撑。若是自己没来……姬昀用余光瞟了一眼在长廊边上跺着脚搓着手愁眉哭脸地望着这边的两个小太监,心中的火气愈发明显,若是自己没来,恐怕宋瑾真的冻死在这里也没人敢提前送他回去。 姬昀揽住宋瑾倒下的身子,将大氅在宋瑾身上裹了一圈,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大人,不可……”两个小太监看见宋瑾被姬昀抱起来,急急忙忙地冲了过来,却被姬昀似笑非笑的一眼给看没了声音。 有点可怕。小路子和小夏子对视一眼,心想。这位大人虽然是带着点笑的,但却比督主的眼神还让人觉得压迫。 “跟着。不会把你们督主拐跑的。”姬昀道。 小夏子和小路子愁眉苦脸的跟在姬昀后面。 姬昀没去管他们在想什么,一边迈着步子一边感受着怀里的重量。略有点轻了。姬昀想。不过也还好,不至于轻的过分,这大概是今天在宋瑾身上,唯一一件不让她觉得火气上涌的事情了。 第2章 宋瑾醒过来的时候,感到一阵子恍惚。 身子陷在柔软的被子里,被子外面还罩了一件狐裘,毛茸茸地熨帖着他的脖子。只除了胃肠有些轻微的饥饿,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舒适的……宋瑾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里不是东厂。 不正常……浑身上下都太舒服了,舒服的不正常,自从入宫以来,他就未曾有过这种舒服的时候了,无论是环境还是他的身体,都很舒服。这样舒服,应该是有别的人帮他拾掇过身子了。宋瑾想到这里,只觉得一阵厌恶。这残破的身子,宋瑾自己也不愿多看两眼,污了别人的眼,更是让他感到难堪。 “你醒了。觉不觉得饿?” 宋瑾一怔,冲声源望过去。 姬昀坐在离床榻不远的桌案旁,翻着一本看起来有些古旧的书。在桌案上,摆着一直八角香炉,里面不知燃着什么香料,从香炉嘴里冒出一股股的烟雾,若有若无的缠绕着姬昀散落下来的头发上,更显得她整个人都缥缈带着一种不同于世俗的气韵来。甚至……宋瑾觉得似乎有一种隐约的熟悉感,但这种熟悉感却令他感到有些古怪。 宋瑾略微皱了皱眉,“祭司大人。” 姬昀放下书,看了过去。 宋瑾的声音,不同于一般太监的阴柔尖厉,反倒是带着一种独属于少年人的清朗,却也不符合他如今的年纪。 姬昀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宋瑾脖子上那枚微微凸起的喉结,在心里回想了一下。是了。和其他从小入宫的太监不一样。宋家获罪宋瑾入宫那年,宋瑾应该是有十七岁的。十七岁的少年,声音身体,都是发育了许多的,虽然比不及成年人。但该发育出来的也是一样都不少了。不过……恐怕也正因如此,宋瑾也就受了更多的折磨。姬昀想起了昨天帮宋瑾换裤子时候看到的疤痕。宫中的太监大多受了太多磋磨,心思免不了的阴暗。宋瑾去势入宫前是个贵人,又拥有那群太监这辈子都长不出来的物事,勾起了操刀人的眼红,也可能有宋家的仇家打点过了,总之,那一刀实在狠毒了些,伤了宋瑾的根本。因此,宋瑾才会在昨天受凉严重的时候控制不住便溺。而且……宋瑾下身的伤还不仅仅是这样。 姬昀心里有些杂乱的想法,面上却是丝毫不显,起身拿了温在小炉上的鸡丝粥,放到了靠着卧榻的小几上,想要扶宋瑾起来坐一坐。 宋瑾顺着姬昀的力道坐起身,靠在身后的软枕上,有些僵硬的看着姬昀将被子拉到他的胸口掩好。 姬昀倒是没多说什么,拿起粥盛了一勺,微微凉了凉,送到宋瑾嘴边。 宋瑾一愣,想要把自己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我自己来就好。” “你手上的冻伤很严重,最近一段时间都不是很方便用。”姬昀温声道。 难得的,宋督主有一些不知所措。他感觉到每根手指上都好像缠了厚厚的纱布,微微动了动还能感受到一些胀痛。而且随着意识完全回笼,不仅是手指,被子掩盖下的腿、脚、还有……那处,都传来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痛感。宋瑾觉得羞窘,却又实在是不好意思去问姬昀是谁为他处理的身子。而且,更多的,他觉得疑惑。他听说祭司有洁癖,不喜他人近身,所以摇光阁里除了一些干粗活的洒扫太监宫女,就没有什么侍从了……也就是说,处理,上药,可能都是眼前这个端着鸡丝粥的人为他做的。可是一个有洁癖的人有怎么会愿意触碰一个阉人的身子呢? 宋瑾抬眼,盯着姬昀的眼睛,声音里还带着一点沙哑,“为什么?” 姬昀早就料到宋瑾会有此一问,倒是笑了笑,“我带你回来自然有我的理由。先吃东西吧。” 宋瑾敛眉,倒是没再深究什么,顺着姬昀的手一勺一勺喝起了粥。温热的粥顺着喉管滑进胃里,似乎整个人都温暖了不少。 自打宋瑾五年前入宫,似乎少有这种安心的时候。倒不是说他警惕性变低了,而是,无论从哪个方向想,他都想不到姬昀对他能有什么图谋。姬昀作为祭司,传达天意,护佑大楚,身份地位超脱于世俗之上,即使是皇上也无法对她限制太多,二人差距太大,一如月光一如蝼蚁,实在是找不到姬昀的意图何在。所以,忧虑太多也是无用,倒是不如安心养伤了。 半晌,一碗鸡丝粥喂完,姬昀把碗放到了一边,道,“你刚刚醒过来,脾胃虚弱,不宜吃太多,待一会儿若是觉得饿可以再吃些东西。” 宋瑾颔首,这他是知道的。从前有次昏倒后醒来腹中饥饿难耐,那时候不晓得太多,由着自己吃了不少,最后倒是撕心裂肺地吐了个干净。 姬昀起身稍稍收拾了一下,又道,“你这次冻得不轻,跪在地上本就伤腿,膝盖上又似乎有过旧伤,所以之前喂你的药里加了些止痛的成分好让你能稍微睡个好觉,但止痛的药物用多了总归是不好,容易依赖,最好还是少用或是不用,还是要以救治为主。” 宋瑾静静地看着她说完,很平静地问到,“祭司大人为什么对一个肮脏的阉人这般上心?” 姬昀回头看着宋瑾,宋瑾也没有移开目光。两个人对视片刻,姬昀笑了,眼睛有一点弯弯的弧度,“天机不可泄露。” “宋瑾不信神佛,”宋瑾的声音是平静的,但却也是冰冷的,“也不信天意。” 姬昀倒是没有受他的影响,还是那样带点笑意“那你可以猜呀,你这样聪明,说不定很快能猜出来。” 宋瑾似乎心中一动,又好像没有什么思绪,没有再说什么,靠着后面,轻轻合上了眼。 她想,宋瑾的脸上如果有字,大概现在就写了两个字:无聊。 姬昀一想到这里,没忍住笑了笑。 半晌,姬昀收拾好了东西,回来时,宋瑾还像刚刚那样靠在那里,闭着眼睛,却仍然没有轻松的神色,乌黑的眉间有浅浅的褶皱。 屋子里很安静,姬昀看着宋瑾,似乎有些恍惚。她伸出一只手指,好像是想要去点到宋瑾的眉心上去抚平那一点点印痕。 宋瑾睁开了眼睛。他没有去看姬昀伸出来的手指,他看向姬昀的眼睛,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冷漠以及……厌恶。 姬昀一顿,半垂下眼睑,收回了手指,回到桌案旁拿起半冷的茶抿了一口。 房间内一时之间静默下来,只有姬昀摆在桌案上的水漏规律的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巧的声响。 “这次多谢祭司大人出手相助。宋瑾该回去了。”宋瑾开口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 姬昀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水漏里的最后一滴水落下。止痛药的药效应该完全是过了。她看向宋瑾,细细观察,刚刚初醒过来的红润脸色已经被一片雪白代替,光滑的额角上也覆盖了一层薄汗。宋瑾的手指、膝盖、脚,都有大面积的冻伤,红通通肿胀了一大片。姬昀早就想到,宋瑾醒来,必然是还要“作妖”,不肯好好修养身体的,不得已之下便只能给他涂抹一些效果强劲的药物,但是这类药物疗效虽好,镇痛的效果却很微薄,之前喂宋瑾喝下的药里,姬昀加了一点止痛的药物。如今药效一过,恐怕是胀、痛、痒混杂在一起难耐极了。更何况,受伤的还有那处敏感之地。常人若是在这种情况下能忍住抓挠呼痛,就已经十分了不起了。但宋瑾那人,依然面色如常地在那里挺着,若是不看他苍白的脸色和虚汗,几乎都看不出来他受着疼痛的折磨。 想到刚刚宋瑾厌恶的眼神,又想到昨天上药时在宋瑾身体上看到的疤痕……姬昀眼神暗了暗,她知道为什么宋瑾的眼里有厌恶了。宋瑾不是针对自己,他应该是厌恶触碰他身体的所有人。姬昀暗自叹气,心里又酸又胀又是愤恨,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姬昀闭了闭眼,掩盖眼里的情绪,“李韫,该死。” 宋瑾心中略微有些惊讶,却仍然没有多说什么,“不劳祭司大人费心。” “李韫,虽然该死,却并不是现在。”姬昀的声音要比平时低一些,却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神秘,“他的命数未到,你不要着急。” 不是现在……命数未到……那命数要什么时候才能到?究竟什么时候,他能送李韫下去十八层地狱去慰藉母亲的亡魂?他等不及了……他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又能等到什么时候? 宋瑾被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本就疼痒的手指更是胀痛地直冲大脑,姬昀看到宋瑾额头上隐隐浮动起来的青筋。 “宋瑾不信命。”宋瑾几乎是一字一顿,“不、信。” 第3章 天色昏暗,前几日大雪连绵,好不容易停息,却也迟迟不肯放晴。 摇光阁里早已点上了琉璃灯,火墙也早已有人烧了起来,屋子里暖融融的舒适而又惬意。 但是姬昀此刻,很有一些烦躁。 姬昀看着手里的纸条。宋瑾又病了,还病的很厉害。 那一天姬昀终究没留下宋瑾——她也不能把宋瑾留下。带宋瑾回来,本身就已经是实在看不下去那人那么糟蹋自己,做出了格。她不能和宋瑾牵扯太多,至少现在还不能,否则,只会给宋瑾带来更多的压力与麻烦。……可是,那人分明不太会照顾自己的样子,病的不能起身都不要别人近身服侍,再加上他那些冻伤,还有受冷出的问题……姬昀觉得自己十五岁以后从来没有这么头疼过。 其实宋瑾的病不只是简单的风寒,他本来身子就没有多好,再加上急火攻心,心病加上伤病,自然也就不那么好医治。宋瑾身边的人里,混有李韫派来的卧底。往对手身边安插自己的人,这也是件常事,宋瑾也这样干过。那天,宋瑾要去御书房前长跪,李韫的人就给那边通了气。李韫手下的官员联名写了一封声泪俱下的喊冤书,加上丽妃又在皇上耳边吹了吹枕边风——当然,主要是嘉钰帝自己也不想把李韫现在就处理掉,其他的人也是刚好给嘉钰帝一个台阶下罢了。是以,宋瑾跪晕在御书房前,被姬昀带走的时候,嘉钰帝的圣旨便已经传了下去,挑着李韫最轻的一个罪名,判了他一个无关痛痒的惩罚——罚了三个月的俸禄,这件事情就从此揭过了。 姬昀虽然早已料到这件事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想起那天提起李韫,宋瑾发红的眼眶和额头上浮起的青筋,结果回去以后就听到李韫被放出去的消息。姬昀在心里叹息一声,宋瑾必然是极难过的。 心里本就十分难过了,如今他的身子又来给他添乱。姬昀越想越觉得心里酸胀胀的,她看着窗外有些昏沉的天色,只觉得这时间实在是过得太慢太慢了。 东厂向来是个阴冷的地方。 大楚掌管刑狱的地方有三处:刑部、大理寺、东厂里的慎刑司。这三处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囚犯的身份还有……折磨人的手段。刑部里关押的,是有罪的百姓与官员;大理寺里关押的,是犯了错误的王子皇孙、皇亲国戚;而慎刑司,这里面关押的,只有犯了错的宫人以及,刑部与大理寺里判定罪无可赦,送过来给慎刑司折磨揉搓的罪人。是以,慎刑司几乎可以算作是大楚最黑暗的地方之一,牢狱里的惨叫几乎不曾止息过,很多刑具上的血渍永远都是温热的。而慎刑司的人也更是被许多人厌恶忌讳的,如同恶鬼一般令人闪躲不及。 但是这里,却是偌大一个皇城之中,唯一一个能让宋瑾略微安心的地方。 正如同姬昀预料到的,那天宋瑾费劲力气折腾回来,一路上小路子小夏子吞吞吐吐,逼问之下宋瑾方知,李韫竟然已经被释放出狱了。这一件事真如当头棒喝,一下子打得宋瑾如坠冰窟。一到慎刑司,宋瑾便病了。前几日只是头痛,四肢无力,他倒也没当一回事,没想到这天竟然发起了高热迟迟不退,太医来看过开了方子,喝下去却也没有什么大作用。到了晚上,宋瑾整个人都烧的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头痛欲裂,口唇干渴。只是他一向好强,又常常不喜欢有人在身边离得太近,小路子他们在给他喂过药后便教他给赶了出去,只在门口频频往里面探头,却碍于命令不敢擅自进去。 “水……”宋瑾实在渴得难受,人又昏沉,声音低哑地出了声,然而他病的无力,声音微弱,在门口守着的小路子小夏子却是根本听不到的。 一个黑影快速地打开宋瑾房间的窗跳了进来,又轻轻把窗合上了。那黑影来到宋瑾窗前,看着床上躺着的人憔悴虚弱的模样,皱了皱眉,伸手便从怀里取了个白玉小瓶子出来,把宋瑾的上身微微扶起来让他靠近自己怀里,把那一小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喂了进去。 宋瑾的意识并不清醒,只觉得入喉一股清凉,仿佛浑身上下都轻快了些。他身边好像是有个人小心地又喂了他一些带着点甜味的什么东西,滋润了他干涸的口腔。那人的声音轻轻的,“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宋瑾脑子里仍然是杂乱无章的,似乎人虚弱的时候总是要天真幼稚一些的,尽管宋瑾早就不相信还能有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此时却仍然忍不住想,睡醒了……真的会有事情变好吗?然而药力起效,宋瑾并没有想出个结果来,就沉沉地睡着了,倒是难得的香甜。 门口的小夏子皱着一张脸,在叹了第一千六百八十二口气之后,没忍住再一次拉开帘子向里面望进去,这一望差点没把魂给他吓掉——一个黑衣人人正站在他家督主床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小夏子一张嘴,“——” 那黑衣人转过了身来,冲着他似笑非笑。 小夏子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 “祭、祭司大人——”小夏子战战兢兢地,心里却忍不住哀嚎,怎么又是惹不起还躲不掉的这位啊。 姬昀支使着小夏子小路子打了两盆热水,拿来了两条干净的白巾,还有一块柔软又吸水的缎布。 小夏子和小路子送过这些东西后便被姬昀赶了出来,两个人也没敢走太远,就在屏风后干巴巴地站着。小夏子听着里面哗啦哗啦浸水拧毛巾的声音,只觉得一片纠结。 督主的身子一向是不给人瞧的,说起来,他们都是一样的,身子比常人残缺,那疤痕难看的让人恶心,即便是同类人互相看了也还觉得心中难受,何况是教常人看光了去。但督主这样子……身子又的确是应该拾掇一番的,他们不敢做,祭司大人帮忙收拾了……或许……也是好的吧。而且,说真的,他对危险天生有一种敏感性,凭着这股子敏感和机灵,他在宫中躲过了很多的劫难。而当他看到姬昀的时候,他觉得危险。尤其当那天姬昀冲他似笑非笑地眯眼睛的时候,小夏子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所以,他也是真的不敢拦姬昀。 小路子自从送完东西,就没怎么说话,不过他看起来倒是比小夏子冷静得多,看着小夏子在那里纠结地眉毛都皱成了一团,小路子小声道,“别担心……祭司大人应该不会害咱们督主的,刚刚去送水,我好像闻到了清凝露的味道。”小路子犹豫了一下,“应该是给督主喂下去了。” 小夏子一惊,压低了声线,“清凝露?上次南延王上供给皇上的那个清凝露?” 小路子点了点头。他的嗅觉天生比常人灵敏很多,再加上宋瑾曾经安排他做过特殊的训练,即使平时有人在宋瑾的酒水里放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他也都能辨别出不同来的。而清凝露的味道,即使他只跟在宋瑾身后看着南延王给嘉钰帝送上来的时候嗅到了那么一缕味道,但这种让人浑身都感到舒适的清冽他是不会忘记的。而祭司大人……无论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出来,祭司大人对督主不错。他们是阉人,低人一等,在宫中即使想要找个合适的对食都十分不易,更何祭司大人那样高贵的身份?但小路子是真心希望能有一个人来对督主好的,祭司大人是最不错的一个人选。督主他,过得实在是太苦了,若是能有人真心爱护,也能多一些撑下去的力量吧。 姬昀倒是不知道屏风外面两个人在嘀咕些什么,也没心思去琢磨。她着急做的,是把宋瑾给照顾好。用热乎乎的毛巾给宋瑾擦了脸、脖子、手臂,姬昀给宋瑾上身的被子掖好,伸手掀开了下面的被角。 宋瑾穿了白色的亵裤,唯一违和的是,亵裤大腿以上的地方,有一片水渍。姬昀叹息一声,早听说宋瑾不喜他人近身,更不许他人服侍,却没想到病成这样还能执拗着。他那处前两天受了冰没有调养好,现在又虚弱着没气力,难免不好控制自己。姬昀从宋瑾床上的柜子里翻找出来一条一个样式的白色亵裤,倒是没多想什么,把宋瑾身上的亵裤扒了下来。宋瑾应该是早就料到自己的身体会出现这种状况,亵裤里面还有一条浸了不少水液的白布包在他的腿间。 姬昀稍微顿了顿。宋瑾若是清醒绝对不可能让她碰这些,即使不清醒,他知道自己给他换了这么私密的玩意儿,恐怕也可能会难受得紧。只是……不换也是不行的。 姬昀一边想着,一边利落地伸手揭了那条白布。一丝不好闻的气味弥散出来,白布下面的皮肤被捂得发皱,那处小可怜也肿着,颜色不正常的发红。姬昀皱了皱眉,拿了一条新的毛巾沾了些温热的水,动作轻柔的为宋瑾擦拭。可是即使姬昀动作轻柔到了极致,仍然看到每当她触碰一下,宋瑾大腿上的肌肉就会带着轻颤收缩一下。 姬昀的眼眶有点酸。即使已经沉睡过去,还是会因为触碰反射地绷起肌肉……宋瑾这得是有多疼啊……为什么他都这么疼了,却还是只是皱紧了眉,连在睡梦中都会隐忍着不会痛呼出声。他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姬昀觉得胸口一阵阵的闷疼,似乎要喘不过气来一样。 姬昀闭了闭眼睛,将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从怀里拿出药膏为宋瑾身上的伤上药包扎好,包好那块白缎,又将宋瑾的衣物打理成之前的样子。 姬昀坐在宋瑾床边,用自己的小指轻轻地勾着宋瑾的,静静地用目光勾勒着宋瑾的眉眼。 昏暗的烛光里,姬昀神情莫测。 “再等等。小哥哥。” “等等我。” 第4章 一个黑色的身影利落地从屋顶翻下来,勾了下屋檐,轻轻巧巧地顺着姬昀敞开的窗子翻进了屋子里。 “哐。”带着精致苏绣的黑色锦囊被这黑衣女子丢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姬昀面前的位置上。 姬昀用一只手撑着头,宽阔的袖子滑落露出一截光滑白皙的小臂,散落下来头发丝丝缕缕地洒在她的肩头。看着眼前的锦囊,姬昀挑了挑眉,倒是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 “啧。”黑衣女子叹了一声,似乎是不满意姬昀的反应,“你一点也不惊讶啊。” “你前两天送的都被扔到了桌角,封都没拆开过。”黑衣女子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锦囊摆到了姬昀面前。 姬昀看着眼前排成一排的锦囊,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宋瑾果然是生气了。姬昀心想。也难怪,上次的确是有些冒犯了。但是……该怎么办呢? 黑衣女子看着姬昀的神情,饶有兴趣地抱起了手臂,“我说美人儿,看样子,人家不稀罕你这东西啊。” 不知道想到什么,黑衣女子嘿嘿一笑,有些鸡贼地凑近姬昀,“不然我再牺牲一回,扛着你再去见见那位?你把他敲晕了自然就可以成事了,再或者,你脸皮厚些,强凑上去也成?” 姬昀很有些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不过是上个药,怎么在你嘴里都像是要做什么不齿之事一般?” “嘿,”黑衣女子眉眼一扬,“你莫要当我不知道,你关心那位是什么身份,你给他上药,怕不是要把人家私密之处都看了去。” 姬昀眉眼一沉,不动声色地敛了眉。 姬昀的瞳色本身就要较常人深一些,此时沉下眼来,更显得瞳色漆黑如墨,深沉地犹如酝酿着狂风暴雨一般。 黑衣女子一触到姬昀的目光,冷不丁地打了个冷颤,“那个……阿昀啊,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出去了?” “阿悔啊。”姬昀叫住了莫忧悔。 莫忧悔身子一僵,转身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姬昀倒是笑眯眯地,不见了刚刚严肃的样子,递给了她一张纸条,“你帮帮我,去查一下这个地方。” 莫忧悔接过,看了一眼——“姬昀你个没人性的东西!我不过是调侃了你一句你就要我去送死?!!” “怎么会呢。”姬昀一笑,眼睛微微眯起来,“阿悔可要好好享受啊。” 送走了莫忧悔,姬昀总算感觉畅快了一些,伸出一只手指一圈又一圈地绕着锦囊封口上系着的络子。 不好办。姬昀想。 宋瑾这个人,从前看起来温和平顺,但是内里却是很倔强的性子,认定什么事情,便是坚决的难以更改的。而如今的宋瑾看起来有些冷冰冰的,似乎与当年那个潇洒快活的少年郎不同了,可本性是很难改变的。宋瑾不要她送过去的药,那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使用的。但是,宋瑾的伤不轻,元气有损,而其他人的药,断然是不会有姬昀的药效好的。 姬昀捏了捏眉心,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真头疼啊,小哥哥。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 身为一个备受天下人信奉与敬重的神棍,姬昀的确是享受着许多特殊的便利的。就好比现在,已经过了亥时,皇城宵禁,任何人不得随意外出——除了姬昀。作为神眷之人,有点什么心血来潮的想法,自然也是上天赐予她的灵感,是不该被凡俗阻拦的。所以此时,漆黑的夜色中,姬昀一身金线描边的阔袖白袍,披着的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狐裘,真真是闪瞎慎刑司守卫的眼睛。 “祭……祭司大人?”小夏子揉了揉眼睛,一脸怀疑地看着眼前的人。这祭司大人又来了?而且这次,还不穿夜行衣了,穿着明晃晃的白袍子就过来了? 姬昀的脸上挂着属于祭司的标准神秘笑容,“本座夜观天象,察觉此处风水似有异常,特来查看一番。” 小夏子一边迎着姬昀往里面走,一边心里忍不住腹诽,这慎刑司是天天死人的地方,要是风水好了才叫奇怪呢,祭司大人来这里很明显,就是奔着他们督主去的。嘿,小夏子心里都明白,但小夏子不说。 小夏子脑子里正乱糟糟地想着,冷不丁地听到一句:“去你们督主那里。” 小夏子一惊,可一抬头,看到的还是一脸高深莫测笑容的祭司大人。 出于对督主的忠心,小夏子原本不想这么做,但是想起来小路子上次说的话,小夏子屈服了。更何况,要是不带着祭司大人找督主,他也没有什么胆子带着这尊大佛在慎刑司里乱晃啊。 宋瑾穿着月白的中衣,披着一件外袍,靠着床柱,垂眸安静地坐着。 这几天他并不舒坦。前几年无权无势的时候留下的旧伤太多了,这次刺激得狠了,便有些复发的征兆。虽然,姬昀的医术的确要比太医院的太医高明许多,经过她的手,身体已经比从前难过时要好上许多,但是……姬昀这个人,宋瑾不是很明白。入宫五年,宋瑾看到的黑暗越来越多,越是挣扎越能感受到泥沼的恶臭。在这些权贵之间,只有利益的纽带相互联系,真心、感情,都是可笑的东西,是漂浮在利益之上的工具。宋瑾对这种存在感到厌恶,如果有选择的权力,他不会那么做。但是,他所见到的,已经一点点磨光了他对这些“贵人”的信任。而姬昀与他之间,没有利益,没有图谋,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反而更加难以放下心来。 更危险的是,姬昀太……特别了。而且,又实在是太不规矩了。即便她是祭司,他是个阉人,他们之间实在无法发生什么苟且,可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随随便便把人弄晕了看光算是怎么回事。再有就是,他这副残躯,实在是不想暴露在任何人的眼光以下了。无论是恶心厌恶,或者是同情怜悯,他都不愿意看到。 “大人,您睡了吗?”小路子的声音响起来。 宋瑾皱了皱眉,这个时辰,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小路子是不会来打扰自己休息的。 “什么事?” 下一刻,一个雪白的身影迈了进来。 姬昀笑眯眯的,“宋督主,好久不见呀。” 宋瑾没去看姬昀的笑脸,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祭司大人深夜来访敝处,究竟有何贵干?” “我以为你知道的。” “宋某不明白祭司大人什么意思。” 姬昀轻轻笑了一声。 宋瑾一怔。 “揣着明白装糊涂。”姬昀一边说,一边掏了一个锦囊出来,放在了宋瑾的桌子上,微微侧着头去看坐在床边的宋瑾,“为什么不肯用我的药?” 宋瑾看了一眼那个里面装着几个小药瓶的锦囊。年少的时候,宋瑾也见过不少好东西,后来入宫伺候,又长了不少见识,更何况这几年身体欠安,对药物也是格外要敏感一些。那几个锦囊他虽然从未拆开过,但即使不拆封也能闻到从里面渗透出来的温和柔润的药香。不用猜,里面必然是千金难寻的良药。可是,他不想,也不能与这位祭司大人有什么牵扯,否则,绝对会是很麻烦的事情。 宋瑾看着那个小小的锦囊,叹了口气,“祭司大人,夜深了,就长话短说吧。宋某不想与你什么牵扯。祭司大人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处境,与宋瑾简直云泥之别,这一点,宋瑾清楚,祭司大人也应该清楚。” 姬昀的眸色暗了暗,道,“宋督主分的是很清楚。但这和我的药有什么关系。” 宋瑾皱了皱眉,人人都说祭司是个聪颖出色的人物,她怎么就在这里装着糊涂和自己死缠烂打?然而自己偏偏还不能和她撕破脸去,只能好言相劝,希望她自己放弃。 “宋某不知道祭司大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起了兴致,为宋瑾疗伤送药,但是想来祭司大人这一时的兴致早晚是要消退的。祭司大人坐在这个位置上,几位皇子还有一些贵族子弟都在盯着祭司大人呢,如今大人给宋瑾这些好处,教他人看去了,宋瑾少不得要受一些教训的。”宋瑾对着姬昀,神色真诚,眼波流转间甚至还有一些湿意,“”祭司大人权当是可怜宋瑾一介宦官,请不要再参与宋瑾的事情了,更怕污了大人的眼。 姬昀心里有些发酸。逢场作戏、委曲求全。从前的宋瑾,最厌恶这些了,可如今,却是一副信手拈来的样子。若是在别的事情上,她一定会怜惜他不教他为难。可事关他的身体,他本就阳气缺损,寒症的治疗就更不好拖延,即使是逼他,也要让他把药用上。 姬昀微微眯了眯眼睛,“宋督主,一时兴起也好,心之所至也罢,姬昀想做的事情,向来都是做的成的。” 宋瑾袖中的手指紧紧攥成了拳头,微微垂了头没有说话。 姬昀看出他的隐忍,觉得仿佛有一只把自己的心从胸腔里拽出来揉捏。她知道宋瑾在宫里过得辛苦,她知道宋瑾从前受过许多人的欺凌,现在,她也在逼他,她也要凭着自己的权势让他低头。 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趁着宋瑾不注意的时候,姬昀轻轻地眨了眨眼,轻声道,“宋督主,至少现在,我对你没有恶意。如果你好好地上药,姬昀不会出现在慎刑司,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有什么往来。” 宋瑾静默了片刻,低声道,“好。我会用的,也请祭司大人不要再来了。” 姬昀的指尖颤了颤。她很真切地感受到了宋瑾对她的抵触。姬昀转过身背对着宋瑾,勾起了唇角,“可以。我是祭司,但也是个大夫,从前便有捡人回去诊治一番的习惯,那天带你回摇光阁的事不会有人多想。你……不要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如大家所见,内容提要果然不是我的擅长。各种乱起名字。【绝望。jpg.】 第5章 自从那天从慎刑司回来,姬昀就处在一个很低沉的状态。她心里明白,宋瑾什么都不知道,但是那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也的确是让人糟心的紧。姬昀觉得,说不定自己在宋瑾眼里就是一个巨大的麻烦包袱,还是碰上了就摘不掉的那种,所以,必然是躲得越远越好。 更加可恶的是,目前形势,的确如此。 姬昀长吐出一口恶气,想来自己这个祭司当的实在是憋屈。姬家向来一脉单传,但从前的祭司都是男丁,不知怎么到她这里,突然弄出个姑娘来。这也就意味着,无论谁娶了她和她有了孩子,那么那个人就必定是下一任祭司的父亲了。所以,自从姬昀离开颍州,一路上已经有不少贵族世家的适龄青年向她大献殷勤,进了京都以后,更是有不少皇子王孙注意着她的动向,就连嘉裕帝也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几次,都被她以莫测的微笑表情挡了回去。姬昀不想和任何一位皇子沾上关系,即使是逢场作戏她也不想。可以说,姬昀对于这些贵族子弟的抵触情绪要比宋瑾对她的,还要高出一个层次来。 偏偏,又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拒绝掉、打消掉这些人的热情——毕竟娶了姬昀就相当于娶了权势,只这一点,就足够比得过姬昀所有的缺点了。若是真叫人察觉出来她对宋瑾有什么不同之处,恐怕宋瑾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姬昀用一只手拄着头,另一只手里夹着薄薄的一页信纸在烛火上缓缓的烧掉了。 她向来没有什么好性情,姬昀想,怎么能让自己一个人觉得不痛快。 随手抽了两张信纸,大笔一挥写了两封密信,绑在了用哨声召来的雀鸟的腿上。姬昀目送着两只雀鸟离开,眯着眼笑了笑。 有人招了她不开心,自然要发泄一番才能平衡。不过时候不到,不能“雨露均沾”,这样一来,枪打出头鸟,可怪不得她。 日子有些平淡地过着,莫忧悔还没有回来,姬昀倒不是很担心,交给莫忧悔的事情有一定难度,不是那么容易能完成的。在决定把事情交给莫忧悔之前,姬昀问卜得到的结果,也还算不错,所以若是没有意外,也不会有什么大状况。 是以,近来姬昀最上心的事情,就是每天备好给宋瑾的药交给身边的心腹暗卫,让他们送去给宋瑾,又强迫着小路子小夏子汇报药膏的使用情况。再就是——像之前说的,给自己找乐子了。总而言之,姬昀最近过的还算惬意。听到回信说宋瑾有乖乖用药,心情也好上了不少。 这种好心情一直维持到苏常安上门。 身为皇帝身边的红人,值得苏公公亲自出马去告知的事情其实并不太多,当然,与姬昀有关的一般都例外。至少到现在为止,皇帝有什么事情,都是叫苏常安过来讲的。 这次苏常安来,送了一张请柬。 姬昀倚在榻上,对着从小窗里透过来的光,眯着眼睛看着手里这张花纹繁复的请柬。 皇家冬宴。 大楚向来有冬宴的传统,宴会设置在除夕节的前两天。一年过去,皇帝体恤大臣和百姓的辛苦,会在宫中安排晚宴犒赏自己的大臣,皇家子弟、亲王、三品以上官员均可参加。而在宣武门两侧,也会有长达三里的流水宴席供京都百姓享用。 这当然可以算是皇城中的一件盛事。只是姬昀对于人数众多的节目,其实向来都不算热络,而从前的祭司,也并不常参加这种充满烟火气的活动。 但是今年似乎有些特殊。姬昀打量着手里的请柬。它和其它普通的请柬没有什么两样,除了内里不起眼的地方,盖着一小方正正方方的章子。 ——这是嘉钰帝的私印。姬昀挑了挑眉。挺有意思,她想。不用玉玺却用了私印,皇帝对祭司不能够下诏令,嘉钰帝本人却可以对姬昀有所希冀和要求,用私印的意思大概是,刨去身份,嘉钰帝很希望姬昀能够给他这个面子,参加这场冬宴。 姬昀想着,目光暗了暗。这场冬宴是自从她来到京都之后,第一场贵族之间的大宴席。而对于姬昀来说,这更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相亲活动。皇帝这么坚决地希望她参加,恐怕也是一样的心思。 不过,姬昀这次不打算拒绝。 宋瑾身为东厂督主,官职隶属内廷,虽然没有明确的品级,但是算起来却也应该属于三品之上,是要参加这场冬宴的。答应宋瑾的事情,姬昀自然要做到,是以姬昀最近都没有去打搅他。虽然每天都能够得到宋瑾的情况汇报,可是已经有近一个月没见,姬昀心里忍不住有些发痒。这场冬宴,是难得的能与宋瑾处在同一个宴席上,不违反约定光明正大的见他的地方。所以,即使很反感即将面对的试探与交际,但是有了宋瑾,一切就是值得的。 姬昀满心欢喜,对自己的衣服挑挑拣拣,发髻也是梳了又拆拆了又梳试了很多遍,隐藏在暗处的暗卫第一次看见这情景时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不住自家主子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子,到后来却是习以为常了。 暗卫抚着自己的胸口:是了,这位不仅是自己英明神武的主子,还是个姿容超群青春正好的姑娘,换个衣服梳个头发,不奇怪不奇怪。 姬昀倒是没有心思搭理自己身边暗卫心里的小九九,除了平时该做的事情要做完,居然连找别人麻烦的事情都少做了一些,只一心期待着在冬宴上光明正大地见宋瑾了。 不过,你不找麻烦,麻烦总是会来找你的。 姬昀以为,这些个皇子能在皇宫里长到成年,怎么说都要沉得住气一些。不过到底,总还是有不长眼的来添麻烦。 比如说,姬昀眼前这位。 五皇子赵澜钥。太子殿下的嫡亲弟弟。。 赵澜钥对着姬昀行了一礼,“祭司大人。 姬昀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 赵澜钥对着姬昀笑了笑,道“祭司大人,好巧。祭司大人也是来踏雪赏梅的吗?” 姬昀眯眼笑了下,道,“是很巧。” 巧?可真是好巧。姬昀心里冷笑一声。皇宫那么大,梅园也有不下四处,摇光阁处在皇宫最西南,门口这座暗香苑也是整个宫中最偏僻的一处梅园。她在自家门口撞上了来“赏梅”的五皇子,可不是真的很巧嘛。 两人在寒冷的暗香苑里像模像样赏着红梅,赵澜钥海北天南洋洋洒洒地讲了许久,姬昀只是偶尔点点头,说一句不错,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可赵澜钥竟然也不觉得尴尬。正当姬昀隐约感觉到不耐烦的时候,终于,赵澜钥将话题拽到了正点上。 赵澜钥轻轻咳了一声,问,“说起来,祭司大人会去参加后天的冬宴吗?” 姬昀点头,“会的。” 赵澜钥一脸赞同,“祭司大人回京时日不长,正好借此冬宴结识结识京都中的大家族。” 姬昀不置可否,一脸清贵的神棍样子。 赵澜钥想了想,也是,祭司的身份地位哪用得着去结交别人,她坐在那里自然就有一堆人凑上去献殷勤了。赵澜钥摸了摸鼻子,“那个……祭司大人觉得,京中几位皇子如何?” 姬昀垂眼,“姬昀虽为祭司,却也不该妄议各位皇子。” 赵澜钥干笑一声,似乎是有点尴尬,有点着急的样子,“祭司大人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呀,冬宴上总归是要说的。” 姬昀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这位皇子估计是听到什么风声了,或者知道了其他人要有什么动作,这才没忍住来这里堵她。 姬昀轻轻叹了口气,“五皇子的意思是?” 赵澜钥试探着问了一句,“大人觉得,我太子哥哥如何?” 姬昀颔首,“太子很好。” 赵澜钥又问,“那……我三哥如何?” 姬昀颔首,“三皇子很好。” 赵澜钥一愣,“六弟如何?” 姬昀颔首,“六皇子很好。” 赵澜钥似乎是没想到她这么敷衍的回答,还是把最后一句问出了口,“我如何?” 姬昀神色不变,“殿下也很好。” 赵澜钥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却也没有办法发作,看着姬昀不变的神情,有些头疼,“我想祭司大人明白我的意思的,现下京中不少人都倾慕于大人,祭司大人年纪也不算太小了。”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我父皇也希望大人能够在皇家子弟里挑选出自己的如意郎君。” 姬昀微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五皇子提醒。” 赵澜钥期待的看着姬昀,等着她的下一句。 姬昀看向他,迎着他充满希冀的目光,“不早了,天气寒凉,在下先回去了。五皇子请便吧。” 五皇子:???你不是应该透露一下对我和我兄长的看法吗?这样回去了算怎么回事?然而等五皇子从震惊的状态里出来的时候,留给他的,就只有祭司大人潇洒清贵的背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小可爱对作者的支持!在能 坚持的情况下作者尽量坚持日更! 也希望大家有票的捧个票场,没票的点个收藏!【痴汉.jpg.】 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就评论区见咯(虽然不太能回复,但作者每条都有认真看的) 身为一个懒惰渣渣,你们的热情就是作者的动力。 第6章 珍馐美酒,钟鼓馔玉。 大殿内一片灯火通明,银丝炭暖融融地烧着,香炉里的名贵香料也在炙烤下散发出袅袅的香气。身材轻盈窈窕的侍女们穿梭在各个桌案之间,为到来的贵客们添置酒水瓜果。 姬昀到场的时候,已经来了很多人。虽然是冬宴,大家却仍然穿着朝服,文官武将,一眼就能看得分明,青年才俊,更是不在少数。但是姬昀第一眼看到的,仍然是坐在角落里的宋瑾。 大楚三品以上官员,都是清一色的绯色官袍,只是袍子上的刺绣纹样讲究,大不相同。而宋瑾身为东厂督主,隶属内廷,只着了一件简单的玄色袍子。 原本,在一片亮色的映衬下,身着玄袍定然是会显得暗淡许多,可姬昀却觉得,宋督主整个人发光似的好看。教人看一眼就能够深深刻到心底里去。可惜,宋瑾只坐在那里,也不大抬头,更不会看到她,实在是失去了很多快乐。 姬昀在心里暗自叹息一声,面上却是分毫不显,一脸风光霁月的踏进了大殿。 原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寒暄的大臣们见到姬昀来了,连忙给她让出了中间的路,向她低头作揖问好。这一大片的“见过祭司大人”“给祭司大人问安”问安的声音中,姬昀挂着得体的微笑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余光中,宋瑾仍是坐在原地没有动作,在这些起身问好的人潮里显得另类而特别,其他大臣倒也都一脸习惯的样子。宋瑾脾气阴郁不爱与人交往,性情乖戾善变,几乎是所有人的共同认知,再加上宋瑾掌管东厂,慎刑司更让人谈之色变,没有人会觉得宋瑾是个讨喜的角色,自然也不会有人往宋瑾身边凑。所以,除了宋瑾身后站着的小路子,宋瑾身边也没有其他人了。姬昀坐在上座,透过中间的各色绯红,看到宋瑾孤零零的坐在那边,犹如一朵不可亵渎的高岭之花。在她的印象里,宋瑾曾经也是有过很多朋友的,少年意气,文字激扬。可如今,却是带着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冷寂。 姬昀到了后不久,嘉钰帝便到了。 皇帝究竟与他人是不同的,几乎是嘉钰帝一到场,全场的气氛就变得恭敬起来,就连武将也都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嘉钰帝也很明白只要自己在场,底下的大臣也是放不开的。所以往年,几乎都是走一个过场敬两杯酒,嘉钰帝就会离开任由大臣们喝酒宴欢。而今年,反常的,嘉钰帝已经喝下了三杯酒,却还是稳稳地坐在高座上。而嘉钰帝为什么还没有离开,大臣们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只竖着耳朵等着嘉钰帝开口。 嘉钰帝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自己右侧不远处的姬昀,“祭司大人。” 姬昀本来也未曾喝酒,从开宴到现在也只是捻了几颗果脯送到了嘴里,听到嘉钰帝的声音,也没有惊讶,只是微微侧过脸,微笑着开口,“陛下,有什么事。” 底下的大臣们都安静了下来,尤其是几位皇子,都专注地看着最高处的两个人。 “祭司大人觉得,朕的几位皇子如何?”皇帝问的很直接。 姬昀笑了笑,轻轻往底下几位皇子的席位扫了一眼。一时之间整个大殿内落针可闻。 姬昀垂眼,倒也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和嘉钰帝打太极上,“陛下这是……在担心姬昀的婚事吗?” 嘉钰帝整个人一顿,似乎是没想到姬昀问的比他还要直接,“……正是如此。祭司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姬昀心说,有什么想法?当然有的。可是让她有想法那人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她。更何况,若是她把这想法讲出来,恐怕满朝文武都会抖个不停。欸,路还长着呢。 姬昀心里虽然在腹诽,面上却仍然带着得体的微笑,“陛下,各位皇子天潢贵胄,身份自然高贵。姬昀身为祭司,若与皇子相配,倒也算是身份相当。” “不过,”姬昀话锋一转,“据姬昀所知,几位殿下大多有了正妃,即便还未曾成亲,婚约也是在的。” 大殿再次陷入到无边的寂静里。姬昀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大家都听的明白:虽然皇子身份勉强还算相配,但陛下,你难道打算让我姬昀给人做妾吗?答案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怎可能。 姬昀镇定自若地抿一口小几上的清茶,淡定地把问题抛给了嘉钰帝。 嘉钰帝自己,其实也很头疼这件事。嘉钰帝也心知,凭着姬昀的身份,即便是嫁入皇家,也要算是低嫁,而不是高攀。姬家百年望族,自从大楚建立以来三百多年间,姬家的地位坚若磐石,不曾动摇。就连与姬家相关联的表家,也不曾有过将嫡小姐嫁入其他人家做妾的先例。更遑论姬昀是姬家本家唯一一棵独苗,还是掌握着天机的祭司了。 只是皇室中皇子众多,目前可能掌权的几位又都比姬昀大一些,任何人都没有把握,能不能把姬昀娶回来。远在天边的珍宝,没有近在眼前的银子看起来实在,所以近年来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增加后台,几位皇子都已经许出了正妃的位置给了朝中大臣家的女儿。除了……三皇子。可是皇帝的私心,并不想让三皇子与姬昀订婚,近来三皇子在几个皇子的竞争中,隐隐处于优势,如果姬昀同他订婚,必然会打破这维持已久的平衡。如果可能,姬昀最好能够不做动作,等到真正的胜者出现的时候,一切自然有分晓。只是,姬昀的想法,嘉钰帝也摸不清,而他的几个儿子,最近又有些新动作。 但是现在……他有些摸不清姬昀的态度了。 嘉钰帝转头去看姬昀,姬昀仍是噙着一抹浅笑,在那里自顾自地喝茶。 “父皇。”他下首的位置上的一个人站了起来,嘉钰帝转眼过去一看,正是他的三儿子。 “父皇,祭司大人。”三皇子对上首拱手行礼,恭敬开口,“若是祭司大人愿意下嫁于钰,钰可承诺祭司大人,除了祭司大人以外,钰将不会有任何妻妾。” 姬昀喝茶的动作一顿。撩了撩眼皮看下去,正对上了赵澜钰充满赤诚的双眼。 哈,有意思。真是愈发的有意思了。这下她知道了为什么五皇子那天急匆匆的来见她了。毕竟,能够提出终身不另娶的承诺,看起来的确很诱人,何况说这话的还是以位大权在握的皇室子弟。要不是回京之前便早早查过众位皇子与各家大臣的底细,她几乎都要以为这位三皇子对自己情根深种情有独钟了。然而,事实当然不是这样。姬家的消息网里给她的消息是,这位三皇子曾有一位心头挚爱,情定终身,在党派之争中惨死,成了赵澜钰终身的遗憾,赵澜钰这些年也从未有娶亲的念头。 所以……无论赵澜钰对她有几分真心,他的妃位倒是的确空着的,除了三两个随时可以遣散的侍妾,没有他人。而且,赵澜钰如今也有了两个儿子,即使取了姬昀,不再纳妾,也不用担心自己以后的子嗣问题。 姬昀的心思转了转,对盯着自己瞧的三皇子点了点头,继续垂头去喝自己的茶。 嘉钰帝一怔,觉得整个人都不是很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祭司大人以为如何?” 姬昀心里叹气。她能如何呢?总之是不可能嫁给三皇子的。虽说,她家宋督主正是三皇子一派,但她若真和三皇子订了婚,那个本来对她就爱答不理的男人恐怕是要避她如蛇蝎了。 “陛下,您可能是不知道,姬昀的父亲与祖父,以及从前的历任祭司,皆为廿六岁成亲,而立年有子。”姬昀笑了笑,一脸的淡然与神秘,“相伴之人自有天定,便是姬昀也是改变不得的。” 嘉钰帝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回忆了一下,似乎……真是这样的。姬家男子娶妻生子是出了名的特别,一直都比同龄人要落后一大截不说,姬家男子更是有不纳妾的传统。上任祭司姬存,还有再上一任祭司,都是二十六岁成的亲,也都是三十岁才有了后人。况且,为祭司者,忌诳语,所以姬昀也不能拿这种事情来骗他。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姬昀身为女子,竟然也要同男子一般遵守这个习惯。不过姬家规矩向来比其他人来的古怪,倒也不足为奇了。 嘉钰帝举了举杯,“既如此,那朕就祝祭司大人早日觅得自己的天定之人了。” 姬昀含笑,将手里的茶杯微微举起,以茶代酒,“那姬昀就先谢过陛下了。” 姬昀将杯中的清茶饮下,眼角余光里,赵澜钰笑着摇了摇头,坐下了饮了一口酒,眸色晦暗不明。 ——分割线—— 多年后。 二十二岁的祭司大人没骨头似的窝在宋瑾怀里,慢悠悠地给宋瑾剥葡萄。 宋瑾将姬昀伸手送过来的葡萄含在嘴里,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从书上移开了目光看向姬昀。 姬昀一边剥葡萄一边看他,“怎么了,葡萄酸?” 宋瑾摇了摇头,“我记得你当年不是说,要二十六岁才能成亲?” 姬昀笑得差点没把葡萄砸在自己脸上“傻子,怎么说什么信什么?” 宋瑾的脸黑了,“不是说祭司无诳语?” 姬昀把葡萄塞进了自己嘴里,口齿不清道,“也不算骗他,我爹他们的确那个年纪才成亲,为了学习游历嘛,但哪里会有家族有那么奇怪的规矩。” 姬昀伸手勾住了宋瑾的脖子,“再说了,不是怕我家阿瑾等得着急嘛……” 唇齿相覆,姬昀眯着眼看到宋瑾脸上的薄红,心里笑意更甚,将口中圆润的葡萄渡了过去,隔着这一颗葡萄纠缠着宋瑾滑嫩湿热的舌头,声音含糊而又暧昧,“明明就不酸嘛……” 宋瑾眸色深沉,扣住姬昀的后脑翻身压下,伸手拉下了层层迷幻的纱帐。 “……妖精。”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小甜饼送上!快夸我快夸我! 看到大家有人疑惑票的事情……我原本是想说手里有营养液的小可爱可以康康我,结果脑子短路写成了票票宁敢信? 每天都会被自己蠢哭一次的作者觉得人生好难。【暴哭.jpg】 第7章 嘉钰帝得到了自己问题的答案,自然就退席了。整个宴席的气氛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姬昀眼看着端着酒杯聚集在自己面前的人越来越多,脸上还带着浅笑,心里却隐隐有些不耐烦,随便找了个由头,起身出了大殿。 殿后有一座牡丹园,如今隆冬时节早已经过了牡丹的花季,宫人们便早早的将残枝清理干净,将牡丹园布置成了供小皇子们玩耍的一大片空地。 像是冬宴这样的时节,更是有不少人聚集在这里放鞭炮烟花玩乐。 当然,姬昀是并不知道这么多的,她只是随便走走,来到一个相对来说离大殿不太远的园子来吹吹风。却没想到遇到一片的嘈杂声音。 “打他!”“打他!” “凭你也敢说不?今天偏要你给我们提着,你提是不提?!” 姬昀皱了皱眉,懒懒散散地望过去,见到的是一群小孩子的背影,似乎围着什么在喊打喊杀拳脚相向。周边还散落着一堆各式各样的烟花,几个随侍的宫人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头仿佛无知无觉地站着。 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那一堆烟花里,有一种叫做流烟胧月,是近几年来很受欢迎的一种烟花,需要挂在什么地方,点燃以后会从四壁放出朦朦胧胧的五彩花火来,的确是好看的紧。只是牡丹园空旷,这些孩子显然是没找到挂的地方,又偏偏撞上了中间被围着的那个,就欺负那孩子想让他提着。毕竟烟火易燃,又高热,被欺负那个可能是害怕,拒绝了,才有了这么一遭。 姬昀在心里摇了摇头,皇宫里欺软怕硬可真真是太常见了。虽说被欺负的的确是可怜,可是到这步田地当然也是有自己的原因。更何况,救得了一时可救不了一世。这种闲事,不管也罢。 然而当她刚刚要转身的时候,几句话又窜进了她的耳朵。 “一个病秧子的种罢了,下贱的东西!”“上次还有宋瑾那个杀千刀的阉人护着你,难怪啊,一路的下贱货色!” 姬昀额角一跳。啧。怎么总有人满嘴喷粪给自己找不痛快?诶,她家宋督主管过的麻烦事,她既然遇见了,自然也要管上一管的。 姬昀笑了笑,稍微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发冠,走了过去。 “这里怎么这么吵。” “哪个不长眼的……”带头的一个皇子不耐烦地转过头,愤愤然地骂着。然而,当他背着光,看清姬昀高高的发冠与身上的银丝广袖宽袍,没骂出口的话就哽在了喉咙里。 “见过祭司大人。”旁边的宫人好像突然活过来了似的,同这一堆皇子低下身子冲姬昀行礼。 姬昀背着光微微眯了眯眼,目光越过这一群人,和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相遇。一个身量未足的男孩子浑身灰土和脚印,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定定地看着这边。 咦,这倒是有意思了。刚刚那一场喧闹的时候这小子一点声音都没有,还以为被围殴的是一只小绵羊,可这样的眼神,看起来像是一个小狼狗。 姬昀低声笑了一下,“呵,我这不长眼的这是撞上什么了?” 宫人们一下子垂着头,噤若寒蝉。 领头的那个较高的孩子咬了咬牙,拱手道,“赵澜锐见过祭司大人。不知是祭司大人,出言不当,请祭司大人见谅。” 姬昀点了点头,“原来是位小殿下呀,怪不得如此气势逼人。” “请祭司大人原谅。”赵澜锐的腰弯的更低。 这就是皇室子弟的与众不同了。不同于寻常人家,在皇家长大的孩子,一个个都和人精一般,能屈能伸,早早便习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坏事情也是做的格外的得心应手。 姬昀垂眼看了看低头的赵澜锐和他后面跟着的一群人,还有人群后正勉勉强强爬起来的小孩子,心里叹息一声,皇宫里的事情,果然是一团糟糕。这件事情,她虽然管了,可是却只有这些少年自己才能决定他们的路数与走向。 “好了,都免礼吧。”姬昀看了看旁边散落的烟火,“在颍州,年时烟火不多,姬昀想借小殿下几个花火放一放,小殿下意下如何?” 赵澜锐也知道姬昀这算是给他们台阶下了,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忙让宫人把一旁散落的烟花摆好,就急急忙忙带着身后一群人行了个礼走了,那些烟花竟是一个也没有带走。 姬昀摸了摸鼻子,自己这次也没做什么,和从前的恶劣行径比起来简直可以算是温柔对待了,怎么这些人对着她就好像面对洪水猛兽一般。转头看着这一排烟花……姬昀有些尴尬。虽然想看烟花,但是,祭司大人自从有记忆以来,就没自己点过火。 “祭司大人……我可以帮您放烟花。” 姬昀转头看过去,小孩子的脸色称不上好看,脸上青青红红肿成一片,只是眼睛黑亮亮的,莫名还带着一种执拗。 姬昀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你叫什么?” “赵胤承。” 姬昀摸了摸他的头。胤字辈。原本以为是哪个可怜的小皇子,却没想到,是个小皇孙。那些人说,他的父亲是个病秧子,想来,就是大皇子赵澜镜了。 宋瑾已经入宫多年,不该是随便心软的性子。但这孩子既然是赵澜镜的儿子,事情就好解释多了。 大楚的太子,是实际上的二皇子赵澜钧。其余掌权的,便是三皇子赵澜钰,四皇子赵澜铭了。而大皇子赵澜镜,则是一个极其尴尬的存在。可以说,赵澜镜的出现,是后宫嫔妃的一个疏忽。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地位低微的小小宫女,承了皇恩后也没敢借机上位,只是战战兢兢地继续在皇上身边服侍,直到后来显怀早产,难产大出血去了。而赵澜镜本身早产,又没有母族照顾,在宫中从小也没有什么好的对待,年纪轻轻便百病缠身。但是这位皇子,虽然从小便遭受不公正的待遇,可却是皇室之中难得的清醒公正之人。听说当年宣审宋家的案子,赵澜镜为宋家说话,还被嘉钰帝下了一个月的禁足,生了一场大病。所以,若是他的孩子,搭上一把手,倒也不赖。 “祭司大人……您想看烟花吗?我可以放。”赵胤承看着她,又问了一遍。 姬昀看着他不太正常的站姿,还有衣裳上一个个灰扑扑的脚印。就算她想看烟花,就算她……不想自己点火,但这得是多丧心病狂才能让一个刚刚受过虐打,腿脚似乎还受了点伤的孩子来给她放烟花啊。 姬昀冲赵胤承伸出了手臂。 赵胤承一怔,黑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愣愣地看着她。 姬昀没再等他,一把把人抱了起来。 小孩子受惊似的,挣扎了一下,却在姬昀微微收紧的手臂里乖乖地窝在她怀里不动了。 姬昀抱着小孩子,一路遇到不少人,在别人惊诧的目光里走回了大殿附近,随便叫了一个宫人过来,在牡丹园里放这些从赵澜锐他们那里缴获来的战利品。 绚烂的烟花借着后冲力飞上夜空,在漆黑的夜色里绽放开五颜六色的花朵,变换的颜色映衬着姬昀的侧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孩子的胳膊乖乖顺顺地环上了姬昀的脖子。姬昀失笑,果然夜色醉人,她竟然也有那么一点心软了。 那个引得赵胤承挨打的流烟胧月,姬昀也教宫人撑着架子放了,烟花柔柔地从四壁放出来,时而呲出一些颜色靓丽的碎碎的星点,的确是挺好看。只是再好看的烟花,也有燃尽的时候。姬昀放那个宫人回去,自己抱着小孩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一路给送回了大皇子赵澜镜居住的宫殿。 嘉钰帝并没有让大皇子去参加这场宴席,是以,姬昀送赵胤承回去的时候,赵澜镜也刚好在寝宫里。看着这位高不可攀的祭司大人突然抱着自己的儿子出现在自己宫门口,他显然是有一些惊讶,一边咳嗽着一边让身边的太监把赵胤承接了过去。 赵胤承虽然撒开了手,由着那个太监把他抱住,却是回过头,黑亮亮的眼睛不错眼珠地看着姬昀。 “咳…给祭司大人添麻烦了。”赵澜镜对着姬昀行了一礼。 姬昀虚虚地扶了他一把,看着他起身,心里默默地摇了摇头。赵澜镜脸色略有灰败,眉间发青,竟然已经隐隐是油尽灯枯之相。看了看趴在小太监肩上望着自己的赵胤承,还有眼前清瘦得有些脱形却仍然不失风度的赵澜镜,姬昀轻轻勾起一个笑,“小殿下与姬昀有缘。” 赵澜镜掩着唇咳嗽着,眸色微变。祭司大人亲口说的有缘,大概就不只是今天这件事这么简单了。 姬昀从怀里拿出了两个白玉的小瓶,又解下了腰间的一块玉佩,“这两瓶药,一瓶有消肿化瘀的功效,另一瓶是安参丸,可以止咳补气。送给两位殿下,至于这块玉佩,”姬昀笑了笑,看向那盯着她看的小孩,“若有事,小殿下可以拿着它来摇光阁找我。” 赵澜镜叹了口气,“澜镜受之有愧。” 姬昀微微摇了摇头,“姬昀也是个大夫,殿下无需多虑,还是先给小殿下的伤上些药吧。姬昀便先告辞了。” 赵澜镜一揖到底,“恭送祭司大人。” 姬昀慢慢走着,远远听见背后赵澜镜几乎不间断的咳嗽声。 “咳…父亲不是和你说过…咳咳,能忍则忍吗?” 小孩子的声音不大,却仍然带着一点倔强,“我没动手,今天这件衣服是从前母妃给我缝的……不能让他们弄坏了……” 姬昀走在路上,看着两旁挂着的灯笼,有些失笑。原本是打算回摇光阁的。可经这件事一闹,她突然想回大殿去看一看她的宋督主。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流的一天。 营养液那个东西,害,有没有都随缘啦,实在没有大家点点收藏写个评论,作者也很满足啦。 只要知道文文有人喜欢,其实就挺开心的啦。 还有上一章的评论,那是什么狼虎之词hahaha 不过……为什么下面出现了一个0分评论啊?哪里不好吗【郁闷.jpg】 第8章 几乎是嘉钰帝和姬昀一出去,整个大殿就又陷入了喧闹与热络里,文人论文,武将拼酒,一片虚荣的热闹。 宋瑾安静地坐着,小路子坐在他身边时不时地给他填着酒。 琥珀色的酒液清亮亮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不过……往年的酒,不是这样的。宫中备的酒,向来是十年的梨花白,香醇浓郁,入口绵柔,后劲却是十足。宋瑾的身子喝不得酒,但每年,皇上敬众位大臣的酒他必须要喝的,所以回到慎刑司以后,总免不了一顿要死要活的折腾。 然而今年他这杯中之物,似乎是有人提前温好的。虽然带着一点酒香,入口却是甜丝丝的,喝下去只觉得身子温热,力气丰盈。 宋瑾垂眸。冬宴的事宜由内务府一手承办,若不是得了谁的吩咐,是不可能为他特别备办这些东西的。更别提……这酒里的味道,和之前姬昀每天给他送的药,有隐隐的相似。 他不明白,那个几乎是拒绝了所有皇子的女人,究竟在想些什么。难道她所谓的天定之人,竟然是他这样的一个阉人?宋瑾心里自嘲地笑笑,怎么可能,他怎么能有这种不找边际的猜测,无论姬昀的天定之人是谁,那个人至少应该是一个健全的男人,能给她一个继承她血脉的孩子。 所以,无论姬昀现在如何表现,无论她为什么要对他表示出莫名的殷勤,无论……他对这种照顾有没有一丁点留恋,他们都注定了,不会有任何情感的勾连。 宋瑾微微仰头,喉头滚动,将口中温热的酒咽了下去。 “宋督主。”一片阴影覆盖住宋瑾的头顶。宋瑾抬头,入目的是一个人高马大的武将。 宋瑾对这个人有些印象。他叫孙蹇,原本只是一名从四品的副将,为人粗鲁,顺着李韫一行人的扶持,今年如同坐了火箭一般,一路过关斩将在从四品升到了从三品,居然有了参加冬宴的资格。 “不知孙将军有何见教。”宋瑾的声音冷冷的,没什么感情。 孙蹇冷哼一声,挡住了小路子要给宋瑾添酒的手,把宋瑾桌子上摆着的白玉酒壶粗鲁地推到了一边。 宋瑾眼看着那个小酒壶被孙蹇推倒,琥珀色的酒液流出来洇湿了他脚边的垫子,心里突然有那么一丝异样,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宋督公,”孙蹇笑着,举了举自己手里的酒壶,“孙蹇初来乍到,还请宋督公以后多多担待。” 说着,就要给宋瑾倒酒。 小路子心里一紧,好不容易今年宋瑾喝的酒被调换了,不用像往年一般遭罪,这要是喝了孙蹇手里的酒,那之前的努力不都是白费了吗?想到这里,小路子低垂了眉眼,一边扶起了被孙蹇碰倒的酒壶,一边微微伸手拦住了孙蹇倒酒的动作,好声好气道,“倒酒这种小事怎敢劳烦将军动手。” 孙蹇一听这话,眉毛高高地吊了起来,一把挥开了小路子,“本将军在和宋督主讲话,一个腌臜的阉人也敢在这里多话?”说着,孙蹇微微靠近宋瑾,“莫非是宋督公不愿意喝孙蹇的敬酒?本将军听说过,宋督公是难得的守规矩的妙人,冬宴的规矩,宋督公没忘记吧?” 宋瑾右手握着酒杯,藏在袍袖里的左手用力地握成了拳头,才遏制住自己想要避开这个人恶心气息的动作。 冬宴的确有冬宴的规矩。第一次进入冬宴的官员,要向所有的老官员敬酒,以示尊敬和礼节。所以每年的武将还好,新入场的文人总有喝大了几乎教人扶回去的。 宋瑾冷笑,“孙将军若是嫌恶阉人,大可不必来宋瑾这里敬酒。宋瑾人嫌狗恶,即便将军不来这里敬酒,也不会有长舌头的多言。” “诶,”孙蹇装模作样地摇头,“宋督主这样一个妙人,怎么能和普通阉人一般。孙蹇是真的想要敬宋督主酒的,莫非宋督主不肯给孙某这个面子?” 宋瑾这个人是个奇怪的人。他被几乎朝中所有大臣嫌恶,即使是与他同一阵地的三皇子一派,也不见得对他有什么好印象。换句话说,一介阉人,好好伺候皇帝就好了,以这种不男不女的身份进入朝堂插手政治,本身就令人不喜。更有清高的文人文官,觉得和一个阉人共事是莫大的耻辱,更不可能给宋瑾好脸色。可宋瑾这个人,虽然带着一副不男不女的身子,也做了不少的坏事,可做事时该有的节度礼数却一点也不会少。用朝中有些人的话说,宋瑾这是进了窑子守着裤子,尽做些无用功。所以孙蹇也拿准了,今天他敬的酒,宋瑾一定会喝。 孙蹇摇了摇手里的酒壶,有些洋洋的得意,“这酒可是我从关外带回来的,还请宋督主赏脸。” 宋瑾目光沉了沉,示意小路子退后,眼看着孙蹇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上了满满一杯酒。一股子辛辣的气息几乎是冲出杯子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小路子在宋瑾背后皱了皱眉,脸色几变,带着一点疑惑。 “敬宋督主。”孙蹇一仰头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喝尽,把杯子翻了过来给宋瑾看。 宋瑾看着孙蹇喝了,自然也就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喝了个一干二净。咽下的一瞬间,宋瑾的喉头就是一哽,几乎是压着喉咙才没有呛咳出来,原本白皙的脸色也淡淡地透出些微醺的粉来。 孙蹇看着宋瑾的脸色,心里冷笑,伸手又给自己和宋瑾各倒了一杯,几乎是没有给人阻拦他的时间,就把自己杯中的酒吞了下去,冲宋瑾一笑,“这杯酒,算是请宋督主以后多加担待。” 宋瑾的脸色并不好看,但还是把杯中酒喝了下去。 孙蹇笑了笑,突然凑到宋瑾身边,热气喷到宋瑾耳边的肌肤上,压低了声音道,“我这酒里有家乡的秘药,妙的很,健全的男人喝了,滋阴壮阳,对身体大有益处,但要是女人喝了,就是上好的媚药,任他贞洁烈妇也要变成□□。真不知道,宋督主喝下去,会是什么样子。……李大人说,这就算是他出狱,送给宋督主的开胃小菜了。” 孙蹇说完,站直了身子,放开了声音,一脸憨笑的样子,“哈哈,宋督主,怎么样,下官给你讲的笑话好笑的很吧。”说完,也不看宋瑾脸色,把空了的酒壶随手扔到一边,又填了新酒去和其他官员攀谈去了。 宋瑾垂着眼,握着酒杯的手指用力过度,指节泛出一种青白的颜色。 小路子眼看着宋瑾整张脸一直到耳根整个开始泛红,心里一阵子恼恨,他嗅出来那酒里似乎是有滋补壮阳的药物,当时只觉得这关外的酒有些奇怪,却没有想到,这酒竟然还有媚药的作用。 “督主……怎么样?要不要退席?”小路子在宋瑾身侧扶住宋瑾的身子,低声问道。 宋瑾暗暗咬牙,眼里一片阴郁冰冷,可身子却不争气地灼热起来,从小腹蔓延上来难耐的燥热几乎逼得人直不起身。 他们这是想让他出丑。又或者,不仅仅想让他出丑,他在这种酒底下发了情热,他们想告诉他,他不是个男人。 呵。真是多想了。自从入宫那一天开始,他宋瑾早就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算是个男人了,何必要别人来多此一举。只是……宋瑾咽下几乎要压抑不住的喘息,这药力好生凶猛。 “……走。”宋瑾强撑着起身。 “宋督公。” 宋瑾压了压燥热心绪,抬眼。 是李尤。李韫的侄子。……一个最擅长做表面功夫的政客。 李尤笑了笑,一副温和谦恭的样子,“宋督公,前些日子,宋督主公务繁冗,忙于查案,在我叔父的事情上出力良多,李尤特此来代替叔父感谢督公,督公忧国忧民,兢兢业业,着实感人。” 宋瑾越过李尤,远远的看到李韫冲他举了举手里的酒杯,意味不明地一笑。 李尤脸上还挂着让人讨厌的不变的微笑,“宋督公,您这是身体不适?” “……让开。”宋瑾轻微喘息着,抬眼看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眼角绯红,就连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李尤一怔,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伸手似乎是想扶住宋瑾的手臂,“宋督公身体不适,不如叫御医来看看。” “让开!”宋瑾低吼出声。烈性的药灼烧着宋瑾的神智与耐性,眼前的画面一阵一阵地模糊。宋瑾并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但他的教养也绝不允许他在大殿之中有什么不雅的行径。 李尤一怔。两人周围的一圈人也被这声音吸引,纷纷转过身来看着这两个人。 李尤看了看周围的人,眼里有一丝得逞。李韫一时失手在狱中待了几天,尽管在狱中生活无忧,上下不敢对李韫不敬,但这一遭毕竟不是什么舒心的事情。如今李韫翻身了,宋瑾自然不能过得痛快。 宋瑾的呼吸愈发粗重,视线越来越模糊,几乎挪不动身子,只能这样杵在这里承受周围或者好奇或者充满恶意的的视线,三皇子也远远地坐着,看戏一般,没有任何动作。 宋瑾心下一片冰凉。若是在殿中如同野狗一般没有理智地发情,把自己最不堪的东西展露在人前,他宁愿死。可他现在还不能死。这就像是一个死局……他该,怎么办? “这是在做什么?这么热闹。” 原本已经快要绝望宋瑾第一次觉得,有一个人的声音,仿若天籁。 那人一身白衫,向他缓缓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hahahaha,下章高能预警。 看到了小可爱的回复了,谢谢大噶。 不知道是不是晋江又抽了,六七点击量都少的可怜。【哭泣.jpg】 而且这两天,收藏惨淡。可能还是曝光量不行吧。 最近疫情还是挺严重的,很多事情都做不了。大家也尽量家里蹲吧,出去也一定要记得戴口罩。 第9章 “这是在做什么,这么热闹。” 姬昀从殿外走进来,唇角含笑,眼里却一片冰冷。 她总是能够一眼就看到她的督主大人的。人群之后,她的宋督主脸色酡红,眼角含春,微微张着薄唇,吐气如兰。而旁边,李尤看他的眼神,黏腻而又恶心。 还没等走到大殿便收到影子的汇报,有人给宋瑾逼酒,姬昀几乎是一路跑回来的。此时看来,宋瑾显然不只是喝醉了那么简单。 姬昀看到宋瑾眼里,朦朦胧胧的,看着她却有些求救的意味。但凡宋瑾还能撑,就绝对不会对姬昀露出这种眼神。姬昀心里有了计较,觉得心里刺刺的疼,周围这些人也就更加的碍眼。 姬昀没有管身旁众人的再一次行礼,几乎是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宋瑾身边,充满好奇道,“宋督主这是病了吗?”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覆盖上了宋瑾的额头,借着宽大的袍袖的掩盖,姬昀把手拿下来的时候指尖划过宋瑾的唇,将一粒小小的药丸送了进去。 李尤在一边陪笑,“是啊,宋督主刚刚脸色就不好,还不要叫御医来,也不知是怎么了。” 孙蹇在一旁哈哈一笑,眼里有着恶意的戏谑,“看宋督主这个脸色,怎么活像是发了……” 姬昀一个眼刀过去,那个春字不上不下的卡在孙蹇的嗓子里。他突然想起来,听说这位祭司大人似乎最不喜欢粗鲁的玩笑字眼。 “呵。”宋瑾站直了身子,眼里一片冰冷,脸色仍然带着些粉,却似乎已经恢复了清明,“孙将军身为国家重臣,还是谨言慎行些好,不然免得哪天被人拔了舌头,还不知道因着什么。” 李尤一怔,看向孙蹇。 可是孙蹇也一脸惊疑。这不对吧?按照那药师的说法,这药效果刚烈,拖了这一段时间,宋瑾应该忍不住脱衣自抚求欢才对,怎么反倒是好像过了药效的样子。 姬昀眸光微沉,勾了勾嘴角,“宋督主看起来,的确是有些奇怪。姬昀在外还不曾见过和宋督主类似的情况呢。” 说着,她一挥手,也没管宋瑾同不同意,对小路子说,“扶你家督主去摇光阁,我来给你家督主好好看看。” 将一个不顾他人意愿的医痴形象发挥到了极致。 众位大臣倒是不觉得姬昀这种行为有什么奇怪。这位祭司大人医术超群,还专门喜欢诊治没见过的疑难杂症,这种怪癖,几乎是已经出了名的。何况宋瑾是个太监,不同于常人,引起姬昀的兴趣也是很寻常的。不过,宋瑾也不是什么好性子,而姬昀这一番话都没给他什么拒绝的机会,这两人在一起恐怕没什么好心情。众人有好奇的看了看宋瑾的脸色,啧,果然是一片铁青,黑的不能再黑了。 不过令众人惊讶的是,宋瑾脸色虽然黑,倒是被小路子扶着跟着姬昀走了,居然也没说什么刺人的恶言恶语。 史大人同顾大人又回到了座位上,继续喝酒谈天,叹着气玩笑道,“顾大人你看,就连宋瑾那个古怪性子,在祭司面前也要有所收敛。” “嗨,祭司大人能和旁人一般嘛。管宋瑾的事情做什么,我们刚刚的行酒令到哪里了来着?” …… 几乎是一出大殿,姬昀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小路子只觉得凉嗖嗖的,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姬昀的脸上一点点笑意都没有。 从前即使生气,姬昀脸上也能维持着笑眯眯的,可这次,这些人触及到她的底线了。宋瑾最近被李韫打压得厉害,等他缓过这口气来,自然会腾出手来收拾这些人。姬昀原本不想这么快插手宋瑾的事情,可现在,她已经有些等不及了。这些零碎,居然敢给宋瑾喂□□。呵,真是嫌命长呢。 看着周围的眼线少了一些,姬昀沉着脸,伸手把宋瑾拉过来打横抱了起来。 小路子一惊,然而宋瑾本人并没有挣扎。总觉得,似乎祭司大人抱得,越来越顺手了。 摇光阁。 小路子已经被姬昀赶了出去待在外间。姬昀低头看了自己怀里扯着自己衣襟不肯撒手的人。若是普通的媚药,刚刚那一粒清心丸就足以解了药力。可宋瑾的模样,显然是神智不清,再一次被情热所淹没了。 姬昀叹气,宋瑾的身子阳气不足,身有寒症,如今又经这情热一冲,若是强压必定会伤了身子……最好是,用些方法纾解。 可是……纾解,姬昀头皮隐隐的发麻,她已经能够想到宋瑾清醒过来会给他什么样的眼神了。 “唔……难受。”宋瑾双眼迷离,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所处何地,只觉得浑身灼烧一般,就连呼吸都灼烫着气管,只有手里的一片衣襟带着丝丝凉意。 “啊……”宋瑾呻|吟一声,扯开了手里攥着的布料,只觉得触指一片凉润滑腻,如同一块温润的冰玉,吸引着他,想要更多。控制不住地,宋瑾把阻碍他触碰这抹冰凉的可恶衣物拨开,把滚烫的脸颊贴了上去,用嘴唇摩挲着,唇角声音模糊暧昧,却是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凉,舒服。” 滚烫的触感打断了姬昀犹豫的思绪,几乎是垂头的一瞬间,理智的弦在姬昀的脑子里轰的一声,整个炸掉。 没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姬昀想。 宋瑾扒开了她的衣领,领口处的春光外露,脖颈处一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宋瑾的头就紧贴在那里。 红润的唇,漆黑的发,汗涔涔的酡红的脸颊紧贴在一片雪白上,他细长的凤眼微眯,湿漉漉地似梦似幻,迷离地看着她。 姬昀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呼吸愈发粗重,胸口起起伏伏。 姬昀同那些养在深闺的娇小姐不一样。她从小长得娇纵放肆,四方游荡的一段时间,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尤其是江湖人随意潇洒,不拘小节,姬昀也见过不少打赤膊的男子。在没有又见到宋瑾以前,姬昀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那种精壮潇洒的身姿,宽肩窄腰,恰到好处的肌肉能在需要的时候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充满男性的力量与魅力。 直到她再次遇到宋瑾。之前给宋瑾擦身子的时候,她早看过宋瑾样子,虽然仍然像从前一样挺拔,但却瘦削苍白,从前有过的薄薄的肌肉已经不见,胸腹之间几乎可以感受到他浮起的肋骨。 她怜惜她,她爱慕他,可是这些都在精神上。她早就知道,她年少时的信仰已经坠入污泥,她知道他的残缺,他的无力。她设想过,或许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当他们完全互相接受,她可以把自己的身体给他,她可以给他能给的一切抚慰。但她没想到的是,有一天,自己会对他的身体产生欲望,女人对男人的欲望。姬昀很确定,自己欣赏的还是精壮的,有活力的,充满男性力量的身躯,那样的身姿,几乎可以引诱大多数少女。 可是,只有宋瑾不一样。只有宋瑾。姬昀自认自制力足够,可是,不需要任何的修饰,不需要其他任何附加条件,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只要宋瑾看着她,只要宋瑾给她一个诱惑的眼神,她就会深堕其中,口干舌燥,热血沸腾。 因为他是宋瑾。 即使他认不出她来。 他是她的信仰。她为他祈盼,也为他沉沦。 姬昀叹息一声,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宋瑾滚烫的额头,“这次是你招我的。宋瑾,你可不许赖账。” 姬昀扯下了纱帐,吻上男人灼热的薄唇。唇齿相依,呼吸纠缠,他和她的呼吸融合在一起,再难分辨彼此。 她轻轻咬上他探过来的舌尖,企图让他找回一线清明。她用低沉的语气诱惑他,迷人得像是山里吸人精气的山精野魅。她问他,“宋瑾,我是谁?嗯?” 宋瑾感觉到舌尖的一点刺痛,雾蒙蒙的眼睛有些委屈地盯着她,似乎在质问她为什么打断他的舒服,他的快乐。 姬昀安抚地啄了啄他的唇,蹭着他,诱惑着他说出她想要的答案,“阿瑾,我是谁?” 他含着湿意的眼盯着她,似乎在认真地辨认,“……姬昀。是姬昀。”于是她满意了。重新堵住他的唇舌,任由两人唇间津液交换,银丝勾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上的衣裳已经褪了下去。她与他坦诚相见,抛去一切,犹如最初的婴孩。 她的唇舌能够纾解他的痛苦,可她的手指却也能够点燃烈火。她对他极尽温柔。她对他满是疼惜。他的呻|吟声,床榻发出的吱吱声,充满春色,却也温柔。 …… 姬昀吩咐人送来了毛巾和热水,给那个昏睡过去的人清理了身子。她有些失笑,觉得自己做这些事已经很顺手了。 为了不让宋瑾明天起床的时候过于激动,她还折腾着给宋瑾还穿上了月白色的中衣。 两个人并排,面对面躺在床上,对比其实是很明显的。 她饱满莹润,他瘦削苍白。 她美好完整,他病态残缺。 她荣宠无限,他诟病非常。 可是姬昀知道,宋瑾是很好很好的。姬昀记得他曾经的光风霁月,他曾经的丹心热血。更知道他是怎样一步步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姬昀盯着宋瑾的脸看了一会儿,直到困倦袭来,她打了个哈欠,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宋瑾是最好的。永远都是。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评论里有小可爱说要吃肉? hahaha去梦里吃吧,我只能在这里画饼充饥,编辑大人几乎每天都在强调不能有脖子以下的描写。【瑟瑟发抖.jpg】 很感谢大家的支持,昨天仔细看看已经有了25营养液了,但是我是个小白,最近才知道营养液是用于另外一个榜,像我这样的小透明是用不到的,所以大家的营养液就不用给我了,留给你们更喜欢的大神太太叭(*^_^*) 还有一件事要和大家道歉。我最近在申签,但是因为一点问题可能要拖一点时间才能走完流程完成录入。我的一个作者朋友说,签约以后的编推是有字数限制的,超过一定字数很难上编推了。所以最近几天会要控制一下字数,有可能会两天一更或者三天一更,等到签约成功就会恢复日更,希望大家能够谅解。 这一章怕小仙女们等得太急,所以还是决定今天就放出来了,希望大家享用开心。 第10章 清晨净透的阳光透过雪白的纸窗,轻盈地打在淡淡橙色的烟罗软帐上,朦胧梦幻好似云霞。 真是一个顶好的早晨,姬昀想。尤其是,几乎是抬抬眼就能看到自己喜欢的男人干净白皙的侧脸,简直是美好极了——假如自己没有被人掐住脖子的话。 姬昀静静地看着头顶的烟罗纱发呆了几秒钟,然后把视线移到了宋瑾美好流畅的下颌线上,继续发呆。 扣在她脖子上的手慢慢加重了力气。 姬昀无动于衷,就连八爪鱼一般紧紧扣在宋瑾身上的手脚都没有丝毫松懈和移动。姬昀是有起床气的。宋瑾用掐脖子的方式把她弄醒,她很不开心,不想理他。 直到她脖子上的手越来越重,逐渐让她感到疼痛和窒息,姬昀才哼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撑在宋瑾身侧,微微抬起身子,头一次用凶巴巴的语气和他讲话。 “睡都睡了,你要如何?” 宋瑾:“……” 宋瑾一怔,手下的力气下意识轻了一些,却仍然没有松手,“你昨天是乘人之危。” 姬昀仍然凶巴巴的,却透露出来一种委屈的感觉,“乘人之危了,你要如何?” 宋瑾看着半趴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几乎要维持不住自己阴沉的脸色,“……姬昀,你要不要脸。” 姬昀一梗脖子,“我就不要了,你要如何?” 宋瑾:“……” 宋瑾有些挫败,一连三个如何几乎要把他砸晕。他能如何?能拿她如何?自从他识得她,她两次救他与紧急危难,为他擦身送药,为他置换冬宴上的酒水,为他选择退让。他不知道姬昀能有什么图谋,可姬昀给他的,没有算计没有压迫,没有欺凌,她给了他自从他入宫就再也没有感受过得关心与温暖。如今,她一个女孩子,更是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为他纾解了□□。他宋瑾,即使这些年走进地狱深渊,早已变得面目全非,自认为冷心冷情心如铁石,但他并没有忘记做一个人基本的礼义廉耻。姬昀于他有恩,即便他不能相还,可也不会害她。 他掐住她,两分是因为昨夜被姬昀看去身上不堪的压抑羞耻,八分是希望这粗鲁的对待能让姬昀退却。 他给不了她,什么都给不了,抛去身份不提,她是一个健康完整的女子,光这一点,他就配不上她。天上飘逸的云朵与地上万人踩踏的污泥,因为一场荒唐的□□搅和在一起,这从根本上就是个错误。 可是今天早上,他睁开眼睛,感受到自己常年冰凉的身体上紧紧贴着一抹令人舒心的温热,他居然感到眷恋。不要脸的不是姬昀,是他宋瑾。他内心感到惶恐,感到自己的铠甲被人撬了个口子,他只能用冷漠和粗鲁来武装自己,让自己表现得厌恶她,才能获得安全感。可她凶巴巴的样子,她带着些委屈的表情,她不讲理的话语,又把他竖起的刺安抚下来,让他的冷漠溃不成军。 姬昀轻轻嗤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把宋瑾早已失去力度的手掌拨了下来,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宋瑾抿紧了唇,将手臂挡在自己的额头上,撇过脸去不看她。 姬昀打了个哈欠,很想倒下去再睡一个来回,但想了想,怕床上那个男人自己别扭死,还是起来开始穿衣服。 摇光阁里的火墙整个晚上都有人给烧着的,床边的地上更是铺着厚厚的毛绒毯子,即使是清寒的清晨,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寒意。姬昀也没有管许多,大大咧咧地站在了地上,开始扯过昨天甩在屏风上的袍子开始一件一件往身上套。 宋瑾侧着头看了她一眼,垂下了眼,嘴唇越抿越紧。 经过一夜,两个人身上不可避免地都留下了许多痕迹。然而不同于宋瑾身上那些红润的暧昧的吻痕,姬昀身上是各种各样被揉捏啃咬出来的青紫瘀痕,活像是晚上被谁暴打了一番。再加上早上宋瑾留在她脖子上那一圈掐痕,青青紫紫,看起来格外唬人。 姬昀不动声色地看了宋瑾一眼。 她也不是不觉得奇怪,昨晚宋瑾一开始魅惑地惊人,可后来药性半解未解的时候,宋瑾的动作却愈发粗暴。总让人觉得,他不像是在做什么充满爱意和感情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他手上的力度简直像是在泄愤。 姬昀暗自叹了口气。她不想侵犯宋瑾的隐私。所以尽管她掌握了姬家的消息网,可是关于宋瑾的隐私,她并没有过多调查。即使知道变故很多,可她还是希望,有朝一日,宋瑾能亲自告诉她,关于他的一切。姬昀默默嘲讽了一下自己心里莫名其妙的奇怪情结,把自己的衣服套好,趿拉上角落里的鞋子,从书架背后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檀木匣子。 宝贝似的把匣子抱在怀里,姬昀回到了床边,把鞋子一甩,坐到了床上。 “宋瑾,你真的认不出我啦。” 宋瑾一怔。姬昀伸手把匣子轻轻放在一边,慢慢把宋瑾的胳膊从他的眼睛上拉了下来,注视着他的眼睛。 宋瑾做出一副冷漠的不想理她的样子。 姬昀不依他,罪恶的魔爪覆盖上宋瑾的脸一顿乱搓。宋瑾皱眉,伸手打开姬昀的爪子,冷冷地瞪着她。 姬昀梗着带着青紫手印的脖子不服输的和他对视。 某种程度上,她了解宋瑾。无论后来经历了些什么,宋瑾毕竟是被他爹爹那样一个大儒教导出来的,什么礼义廉耻忠贞不二,都是从小就深深刻在宋瑾骨子里的,即使后来经受磋磨,也不可能全然改变。比如说,和女孩子睡了,自然要对她负责。姬昀几乎可以肯定,若是自己只是一个身份平常的女孩,若是自己对宋瑾没有这样的执着,宋瑾一定会将自己好好安置,好吃好穿的供养起来,即使给不了感情,宋瑾也会力所能及地满足她的所有要求。然而昨天这个女孩,是姬昀,她对他没有要求,没有其他需要,她只对宋瑾这个人感兴趣。 在昨天以前,面对宋瑾,她绝对不会这样的放肆,可是昨天的事情给了她底气。只要不太过分,宋瑾就不会太给她难堪,顶多冷冷脸,却也都是纸老虎罢了。更何况,他们的缘分,早就注定好了。 姬昀看着宋瑾的冷脸撇嘴,“瞪我做什么,我这是在提醒你呀,你从前也这样做过。” 宋瑾看着她,“怎可能?我怎么会……” 剩下的半截话被宋瑾咽在了嗓子里。 宋瑾不曾对姬昀做过这种事情。可从前的宋瑾,对着别人做过。 一个荒谬的想法在宋瑾的脑海里形成……精绝的医术,还有随随便便就能把他抱起来的古怪力气,可是,这可能吗?宋瑾下意识地想要否定,从前那孩子有些娇纵,骄傲得像是一只小公鸡,古灵精怪又很调皮,和姬昀那淡定而又高深莫测的样子有着天差地别。 宋瑾呼吸突然一窒。与姬昀的种种在眼前闪过,姬昀在外面的确是高深莫测的,可是在自己面前,可不是越来越调皮无赖了么? 姬昀观察着宋瑾的脸色,心里有了计较。将那个匣子缓缓打开。隐隐散发着香气的檀木匣子里,没有珍珠,没有宝石,只有一张面具静静地躺在里面。 雪白的底色,朱红色的花纹勾勒,笔触蜿蜒流畅,勾勒出一个笑眯眯的狐狸样子,简单而又带着一种不出格妩媚。 六年前这样的面具还很时兴。但是即使是在当时,找遍大街,也绝对找不到一张和姬昀手里这个一模一样的,更找不到能比姬昀手里的这张画的更好的。这张狐狸面具,是从前京都双璧之一的少年,在一个灯火融融的夜里,伏在案边,眼里心里都是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一笔一划用心画就的。 那是十六岁的宋瑾所画的。画给他的小友,一个倔强的,赖皮的,却很善良的小姑娘。 姬昀把面具扣在脸上,抱着一只腿坐着,歪着头看宋瑾,“啧,小哥哥,你果真是记不得我了。可真是让人伤心。” 宋瑾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心里却有些杂乱。从前不被注意的细节都变得清晰可见。——姬昀对他莫名其妙的热情,对他没有图谋的善意,对他卸下面对别人的伪装。还有他的小友,名字是景,姬昀的昀,都是日光的意思。他们的年纪,偶尔的小动作……他早该联想到的。 然而宋瑾慢慢垂下眼,“你变得太多了。” 姬昀不满地凑近他,“哪里有变很多,不就长大了长高了,声音变了。顶多,多学会了像我父亲一样假装莫测高明,这是祭司都要学的嘛。” 宋瑾:“……”果然她一耍赖他就说不过她。就连他“兄长”都从不和她计较。当年虽然相处时间不短,可他连她的容貌都没瞧见过,又怎么能把如今的祭司和自己当年的小友联系在一起。 姬昀见他不吭声,变本加厉地往他身上靠,意味深长道,“昨天可是你先招我的,阿瑾,可别想赖账。” 宋瑾又是一阵子哑然。 他的冷漠,他的算计,在她这里,通通都发挥不出来了。即使未曾记起从前的事情,他也难以真的对她狠下心来,何况,她是姬昀,也是他的小友。 他少年时家教严厉,入宫后境遇坎坷,细数他并实际上不太漫长的人生,年少时和她相遇,竟是唯一一段,让他感到轻松惬意的快乐时光。 面对这样的姬昀,他更是再难以冷漠相对,恶语相向。 冥冥之中,宋瑾似乎被动摇了,或许姬昀,真的是是他人生中的变数。或许,她会一直存在着,无论他是在阳光之下,还是身处污泥之中。 窗外阳光烂漫,就像是姬昀的名字。难得的,宋瑾突然有些念旧,他记得,从前第一次遇见姬昀那天,也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的留言啦!各种有那啥想法的,可以康康专栏,剩下的小清新的小仙女们在这里待着吧就。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到我新换的封面?我这边电脑端不显示,APP端却可以看到,所以也不知道大家看到的效果怎么样。我还蛮喜欢的,喜庆hahaha 顺便,大家情人节快乐【汪!】 这一章也算是送给大家的小甜饼啦~~~ 第11章 嘉元十六年,黄河水患,瘟疫横行,百姓民不聊生。户部侍郎谢予安与工部众人奔赴淮州,治理水患,抚恤百姓。 淮州阴雨连绵,接连半个多月,天降暴雨,洪水泛滥,沿堤的房屋都被冲垮,更有不少的百姓被洪水卷走,踪迹难寻。百姓流离失所,加上蚊虫肆虐,湿气上浮,很快的,有越来越多的人病倒,等到大家反应过来,瘟疫已经伸出了他的爪牙。当地的医馆大夫忙忙碌碌,却始终没能找到疫病的关节,死亡的人数仍然持续上升。谢予安无奈,只能向朝廷求援,希望能够派御医前来解决问题。 暮色沉沉,淮州府邸却仍然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官兵都行色匆匆,难以停歇。 宋瑾从外面迈了进来,提起的茶壶倒出一杯早已冷掉的茶来,仰头喝了下去,滋润一下干渴的喉咙。 谢予安看着他,放下手里的线报,笑了笑,“小瑾,累坏了吧。今天城外情况如何?” 宋瑾把手里的杯子放回茶盘里,摇了摇头,“还撑得住。只是今天一天,病倒的百姓人数又有增加之势,大夫们也没能找出问题根源来。” 谢予安闻言也是收敛了脸色,表情也没有那么轻松。 宋瑾看向他,“谢叔叔,京都那边还未派御医过来?” 谢予安冷笑一声,脸色阴沉,“那群尸位素餐的小人,一个个都沉迷京都的安逸,纷纷推诿不肯来淮州这边。” 宋瑾闻言也是皱起了眉,大楚太医院中太医皆是从四方招揽来的名医,只挂有闲职,除了要给宫中贵人诊治是必须的,其他事宜,都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愿。是以,即使有需要,却也不好强迫他们过来,更何况即使这些人被逼来到淮州,也未必会尽心。 “就一个也没有么?” 谢予安叹息,“有是有的,翁太医与季太医主动请缨愿意前来。可这两位太医都已经耄耋之年,在京都待着还好,一路颠簸折腾着来淮州,自己也未必能受得住。更何况,这两位太医的医术是太医院顶尖,宫中不少贵人都靠着他们两位诊治,更是不愿意放人的。” 宋瑾沉吟了一下,“那我父亲那边怎么说?” “太医院里的事情,你父亲也强硬不来,只能相劝却不好强迫,只说是会想办法尽快把派过来的太医名单确定下来。” “可淮州的百姓已经不能等了。草药也不充足。越来越多的人病倒,要是再控制不住,恐怕会人心惶惶。……要是太医暂时不行的话,江湖上的名医能来吗?” “江湖上……”谢予安略微思索,神色一振,“你说的是个好方法,我这就下令让人发下文书,召集淮州周边的州县有名的游医。” 宋瑾点了点头。 谢予安起身拍了拍宋瑾的肩膀,安抚道,“小瑾,今天你也很累了,听谢叔叔的话,不要想太多,回去好好睡一觉。最近疫情严重,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宋瑾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有些怔怔地看着自己白皙的手。这双手可以轻松地抚琴作画,偶尔,也可以弄剑舞刀。在京都时,他被誉为京城双璧,即使父亲教导严厉,即使课业繁重,但他也从未觉得,自己面临的哪件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可是来到淮州,他却发现,太多事情,根本无力挽回。被洪水冲垮的堤坝,无处可归的百姓,病魔缠身的病人,官府只能想法设法减轻他们的苦难,却很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那些被疫病缠身的百姓,他眼看着他们一天天衰弱下去,今天还鲜活的生命,却有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可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富贵乡里的人们还只顾着自己的安适,不肯睁开眼看看淮州百姓的苦难。宋瑾内心一阵阵情感激荡,民生的疾苦顶着这个少年人的喉咙,发苦发涩,却又不知道解决的方法究竟在哪里。宋瑾坐起来,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在床上坐了半晌,才躺了下去。 一夜间噩梦交杂,一会儿是泼天的洪水,一会儿是哀嚎的百姓,一会儿又是骨瘦如柴气息奄奄的病人,宋瑾醒来时只觉得似乎比没睡还要疲惫,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是以,当他看到窗外清澈的阳光的时候,竟然有些恍惚,似乎是觉得,自己应当是难得的终于做了一个美梦。 淮州城外的沿柳村正是这次疫情最严重的一个村子。 沿柳村地势低洼,洪水袭来时,整个村子的人都逃向了附近地势较高的山坡子上,可衣食财物却都随着洪水冲走了。附近的村庄情况虽然要比沿柳村的情况好些,却也无力拿出多余的钱粮来,而原本的淮州府尹却又毫无作为,大腹便便一身铜臭,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沿柳村的人走投无路,只能在山坡上临时安身,没有足够的食物衣服,就只能冒着危险从洪水里打捞漂浮而过的东西来挨日子。 然而翻涌的洪水里带来的东西毕竟不干净,不出几日,就有一家的老婆婆病倒了,上吐下泻,发热不下。只是这位老婆婆本来身体就不好,大家一开始也未曾把这件事情当成什么重要事情来看待,直到有越来越多的人病倒,同样的吐泻发热,服了止泻的药也毫无好转,村里的赤脚医生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洪疫出现了。而此时,沿柳村下游的村庄,也开始有人病倒了。 更可恨的是淮洲府的府尹,为了自己可笑的政绩,遇到这种疫事,不仅不上报,甚者还想方设法的欺瞒。若非淮州府下某个小地方的知府派人冒死逃到京城,在京都告了御状,一头撞死在蟠龙柱上,恐怕到如今朝廷里也只知水患不晓疫情。 可是即便如此,等到谢予安一行人接到上命赶来淮州,淮州城外已然瘟疫横行,再难控制了。 一大清早,谢予安带人去监管着黄河口岸堤坝的加固,宋瑾便带着这几天临时从城中召来的大夫来了城外和士兵,带着粮食分成几波各自去了不同的村庄,而宋瑾自己则带着几名医生和粮食去了沿柳村。 甫一踏进沿柳村临时安扎的窝棚圈子,宋瑾的脚步就顿了顿。 在一群窝棚中央,一团红彤彤的篝火燃烧着,一个穿白衣的小姑娘坐在不知道从哪里搬来小凳子上,拄着下巴背对着他们坐着,眼巴巴地盯着那一团火焰,时不时地从手边的小口袋里掏出点东西随手扔进去。 宋瑾也是这时候,突然注意到,几乎这一片都被一种清新的草药香气笼罩着,能闻得出来的只有艾草,其他的气味则不分彼此的混杂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 “小姑娘。”宋瑾唤了一声。 那女孩转过身来,面对着宋瑾站了起来,虽然是面对着宋瑾,却是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她的整张脸都被一张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面具妥帖地覆盖着,而面具外面又有一层白纱与绢布掩住了口鼻。 宋瑾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这个小姑娘衣着华贵,一身白衣看似简单,用的却是上好的布料,即使在京都,这样的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绫罗也是紧俏的上等货。她头上墨绿色束发带子上坠着的东珠,看起来亦非凡品。而刚刚她站起来的动作,看起来虽然随意,可是却不失风度,显然是大家族才能培养出来的礼仪风范。这样一个女孩子出现在疫情泛滥的小村庄,真是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古怪。 宋瑾打量这女孩子的同时,女孩子自然也在打量他。只是相比于宋瑾的不动声色,小姑娘显然是不怎么在意这些,打量得光明正大,甚至还带着一点洋洋自得。小姑娘露在外面的眼睛轱辘轱辘转了两圈,大大咧咧地笑了一下——虽然整张脸都被掩盖着看不太出来,但她笑眯了眼睛倒是十分明显,只听小姑娘脆生生道,“我叫傅景。傅之德义之傅,日出天而耀景之景。不知这位哥哥怎么称呼?” 宋瑾顿了一下,在京都中男女之防甚重,宋家家教又十分严谨,他并没有和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只是傅景一副没什么好在意的样子,他们看起来年龄相差又大,何况这又是在疫情发作的苦难之地,倒也没京都里那么多繁冗的条框来限制了。 “在下宋瑾。”宋瑾道。 傅景眼睛亮亮地等着他。 年轻的宋瑾有些无奈,“宀木之宋,怀瑾之瑾。” 傅景满意了,回身抱起了自己的小凳子让到了一边,“我刚刚听一位大叔说,每天会有人来派粥派药,你们请吧。” 宋瑾点了点头,和士兵一起在篝火上架起了铁锅,仔仔细细的洗刷了几遍,开始煮粥,那几名大夫则按着顺序到各个窝棚里探查病人的病情。窝棚里开始有越来越多的村民拿着碗出来,自觉的排成了一队等着派粥。 这期间,傅景一直在一边看着,偶尔去窝棚里看看,一副好奇的样子。她长得纤细苗条,穿的又好看,虽然脸没露出来,一双眼睛却有神得很,不知情的村民还当她是宋瑾带来的妹妹,能打起精神的还会冲她笑笑,傅景一见到别人冲她笑,也会讨喜地眯起眼睛。 倒是给一片愁云惨淡的氛围里带来了一点轻松的意思。就连压抑了很多天的宋瑾也莫名觉得轻松了一些。只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实在是不太恰当。 在傅景又一次想溜进窝棚里看看的时候,宋瑾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她。 傅景回头,“怎么?” 宋瑾半蹲下身来,和她平视,“傅景,此处很危险,染了病很难医治。你家人在何处?” 傅景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软软道,“你担心我呀。” 宋瑾虽然觉得这话听起来,不知道哪里不太对,但是却也没有太大毛病,即使傅景看起来显然不同于寻常的孩童,但这样一个小姑娘在疫区活动,总归是让人担心的,看着小姑娘黑亮的眼睛,他真心实意地点了点头。 傅景眼睛里带了点笑意,从怀里掏了掏,拿出一条精细的白绸帕子,伸手用帕子围住了宋瑾的口鼻。 宋瑾突然闻到穿进鼻子里的草药味道一怔,不待他反应过来,耳边就听到小姑娘娇俏的带着点小骄傲的声音。 “你真好,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进入宋督主与姬昀的往事回顾。有糖有玻璃,大家别急。 最近,emmmm,收藏过于惨淡,也不知道怎么一回子事情,明明前两章都很甜【郁闷脸.jpg】 不过,虽然作者很菜很透明,还是决定,偶尔发个福利什么的。 最近收藏不太涨,不过像是100这种数字还是有纪念意义的。收藏破百加番外,可甜甜也可略重|口,不过都偏向于宋督主视角。有兴趣的小仙女可以留言更倾向于哪种,那个票数多放哪个,要是大家都兴趣不大的话,那我就随意放啦。 就这样,希望大家过的开心快落! 第12章 宋瑾活了十六年,听见这样一个小姑娘同他讲这种话话,还真是头一遭。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之感。幸而,很快有人为他解了围。 一个用同样的白缎蒙住口鼻的高高的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接下了傅景的话。 “这又是谁讨了我们小景的欢心?” 傅景一听这声音,显而易见地雀跃了不少,笑眯眯地转身,“兄长,你做完事情了?” 青年点了点头,对宋瑾拱手行了个礼,“在下傅延泽,多谢这位公子照看小景。” 宋瑾做了个标准的回礼,“傅公子客气了。在下宋瑾。” 傅景看了看他们,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又往窝棚里去了。傅延泽只是很无奈的看着她摇头,却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 宋瑾略微皱眉,道,“傅公子,疫病严重,傅小姐……” 听了他的话,傅延泽笑着摇了摇头,连带着脸上蒙着的帕子都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宋公子有所不知,小景,是很厉害的大夫。” 宋瑾有些讶异。他并不是以貌取人的性子,也不会因为人年纪小而看清人家,只是傅景,短短时间内,宋瑾觉得她性子过于活泛,同他从前见过的高明的医者大有不同。倒是傅延泽,语气温和诚恳,对人讲话时的态度竟与谢予安有些相似,使人觉得可靠非常。 而另一边,傅景正站在窝棚里看那着大夫给一个卧床不起的病人诊脉,倒是一副乖巧得不行的样子。 躺在床上的,是大前天染上病病的一个中年男子。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临时发下来的被子,一个看起来像是他妻子的年轻女人拿了用袖口时不时地擦着眼泪。 “大夫,求求您一定救救我丈夫,我儿子已经被洪水冲走了,我不能再没有丈夫了大夫。” 那妻子抽抽噎噎道。 老大夫将那男子的手放回被子里,在心里叹息一声,道,“你放心,老夫一定会尽心诊治的。” 年轻女人含着泪点了点头。 看诊的大夫也很无奈,作为一名大夫,他也想要救治好每一个病人的,只是这疫病来的古怪,虽有腹泻呕吐和发热的症状,可用了平时常用的汤头方,却几乎是全然没有用处。这几日把药量增增减减,熬给这里的村民喝,又是有人看似减轻有人却病情加重,实在让人捉不着头脑。何况近些天病人越来越多,可淮州城里的大夫是有限的,看护太多病人,也越来越力不从心,却没有办法。更严重的是,淮州药材的储备已经用的差不多,几家医馆和药材铺子的药材都被官兵买来给病人做药,可是病人太多,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前几天城里还在熏特制的清艾丸防疫,可今天一出门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酸味——问了轮值的士兵才知道,清艾丸用完了,谢大人吩咐下来把燃烧清艾丸换成了熏醋。若是再想不出办法,莫说城外村民能不能救得来,城内也快要人心惶惶了。 老大夫背着自己的药箱,接连看了十几个病人,傅景就一直在后面小尾巴一样地跟着,遇见病症严重的病人没有露出丝毫诧异的神情,部分窝棚里空气不流通一股子难闻的怪味,小姑娘也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么一圈下来,倒是看大夫先觉得诧异了,尤其是这小姑娘每每靠近他一些,他就能闻到小姑娘身上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清香醒脑,像是常年接触什么名贵药材带出来的药香。 一老一小顺着过来路往回走。老大夫侧头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小姑娘,“小姑娘,你是谁家的?” “傅家呀,我叫傅景。”傅景笑嘻嘻的,“老先生,这些病人每天要喝的药是你开的吗?” 老大夫点了点头,“是啊,我是淮州城里济安医馆的大夫,跟着来的其他几个大夫,也算是我的徒弟。” “是这样呀。那您开的都是什么方子呀。”傅景又问。 老大夫看她一眼,倒没因为她年龄小又是个女孩子就产生什么轻视的心思,就把这几天熬的方子都告诉了她。 然而傅景眼珠转了转,又接了一句,“老先生,那这些药起作用了吗?” 老大夫喉头一哽。他行医多年,虽然不敢称什么神医,但也当的起一句医术高明,淮州城中有些身份头脸的大户人家有了什么病症,都会请他去看诊。这次的疫病,几乎可以算作他行医一生中遇到的最大一个困难。做大夫讲究观察入微,对症下药,可他开的药却效果甚微,实在是让这一张老脸一红,颜面无光。不过心里虽然觉得不太舒坦,老大夫回答的却依然很实诚,“这几天几个方子都用过了,可效果都不尽如人意,起效甚微。” 傅景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别的,专心地看着脚下的土地走路。 两人一个人年迈,另一个腿又不那么够长,所以走的都不快。当两个人回到窝棚中间那篝火出,早晨的白粥已经煮好了有一会儿了。几个士兵被送宋瑾派去给一些不方便走动的老人或者病人去送粥到屋子里去,只剩下宋瑾,还有没走的傅霈泽在那里派粥。两个人也不知道刚刚这一会儿聊了些什么,倒是有几分投缘的意思,都有些笑盈盈的,宋瑾在那里盛粥,傅延泽就在旁边给他递碗,晨光映照,暖意融融,看起来分外的和谐。 好不容易消停了半路的傅景一见到这两个人又活泛起来,一边抚着掌一边冲着傅延泽笑,“兄长,好难得呀。” 傅延泽明知道她要说什么,却也没什么在意,倒是宋瑾略微有些好奇的看了他们一眼。 傅景绕着他俩转了两圈,盯着两人卷起的袖子与露出来的小臂看了看,才噗嗤一笑,“啧啧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也有撸起袖子干活的一天。这时候不讲究君子远庖厨了?” 傅延泽失笑,“今时不同往日,和妹妹出来,怎么好端着平日里的架子。” 傅景眼皮翻了翻,用露出来的眼睛做了一个小范围的鬼脸,“平日里那所谓的君子行径大多是迂腐。” 许是好些天没有见到过有人还有精力打闹的场景了,看着她这副模样,老大夫和排着队领粥的村民里的不少人都带着善意笑出了声,就连宋瑾都轻轻勾起了唇角。傅景任由他们笑,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应或者害羞的样子。 两人说笑间,其余的大夫也都看完了自己的病人,纷纷走了回来,只是一个个脸上的神色都不轻松。几乎不用多想,必然是都没有什么好结果的。尤其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很轻的大夫,眼睛发红,拳头也握的很紧,似乎是受到了很大打击。老大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算作是安慰,旁边还有其他村民,自然也不能多说什么。几个大夫一起到旁边去准备等会儿要煎的药。 傅景刚刚就已经知道了药方,也没有多大兴趣再去看,又把她那小凳子搬出来,坐在了旁边拄着头看着他们忙活。 傅延泽看着她摇了摇头,轻笑,“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双手不沾阳春水的。” 听了这话,傅景一乐,把自己一双白嫩嫩的手伸出来往前一铺,冲着晨光,往下投着手影。早晨的阳光带着一股子清淡的意思,不如中午的浓烈,连带着影子也是薄薄的一层,看起来朦胧梦幻。 等她不玩了,那边的粥已经派完了,大夫们拿着泡好的药,支了一排临时的小炉子用带来的药砂锅熬起药来。刚刚出去送粥的士兵也都回来了,宋瑾和他们在一起收拾早上用剩下的东西。又只剩下了傅延泽和傅景两个闲人。 傅景百无聊赖似的,把自己小袋子里的珠子铜钱草药,摆弄来摆弄去,玩了好一会儿。 半晌,傅延泽看着傅景把手里的东西又放回了随身带着的小袋子里,缓步走到傅景旁边,看着自己妹妹漆黑的发顶,道,“如何?” 傅景抬头看他一眼,似乎是不喜欢这种仰望的姿势,很快又低下头去摆弄自己的小袋子,道,“不太好。” 不太好。傅延泽将这几个字咀嚼了一番,微微皱起了眉心,问,“具体些怎讲?” 傅景伸手摇了摇自己的小袋子,里面的几枚铜钱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音,她噗嗤一笑,丝毫没有身处疫区的担忧与难过,眼睛里反倒带着点戏谑,“天道说,理当如此。” 傅延泽眉间褶皱更深。 傅景闻着空气中弥散开来的草药味道,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她之前熏的明远丸的味道与这草药味混合在一起,慢慢地逸散了。她抽了抽鼻子,没有睁眼睛,道,“我倒是挺好奇,这‘理应如此’,是何缘由。” 看着不远处忙忙碌碌的宋瑾、士兵们还有那些正在熬药的大夫,傅延泽叹了口气,“淮州城的药材是不够用的。” 傅景撇开了正经的嘴脸,嘻嘻地笑,“不是还有你嘛,兄长?” 傅延泽瞟她一眼,又转回了目光,很有一些无奈,“自从和你一道,做了不少赔本的买卖。” 傅景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微微眯起眼睛。 “分明是你自己乐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翻评论,特别感谢所有留言的小仙女,你们让懒惰的作者有了码字的动力。 尤其是很多小仙女,几乎是从第一章 就开始给我留言了,真的很谢谢大家。【感动.jpg】 看到关于收藏过百的番外,有人想甜,有人想虐,有人想,咳,不健康(正经脸),作者会考虑的,,虽然下面留言并不太多,不用特意统计,不过还是尽量综合大家意见。到时候如果阿晋发不出来的话,也可以尝试一下阿博什么的其他的途径。就这样,谢谢大嘎。 第13章 煎一副汤药,往往要花费一两个时辰。大夫们用了大药炉,可是每个人仍然要同时看顾着好几份药,那些士兵们忙完手头的事情,也都赶过去帮忙。 傅景丝毫没有自己或许应该过去帮忙的自觉,仍然是坐在原地,远远的望着宋瑾在那边忙忙碌碌。 “怎么,又为美色所迷惑了?”傅延泽抽出袖子里的折扇,敲了敲她的肩膀,有些好笑。 论理,他这个妹妹也是书香门第,高门贵府将养出来的大小姐,可偏偏是这样一种不拘一格的性子,原本待在府中还察觉不出什么,可一出门,傅景就彻底活泛跳脱起来。一路上两人走走停停,多半都是因为傅景又看什么入迷了。有时候是美景,有时候是美人,美人还遑论男女。傅景年纪虽小,却是医术超群,路上一但遇到什么病美人,尤其是患了疑难杂症的,傅景常常是二话不说就要给人诊治一番。幸亏是最后结果都非常不错,那些病人也对他二人感恩戴德,若非如此,他们两个被当做登徒子抓起来也未曾可知。 傅景侧头看了停在自己肩头的鎏金兽骨扇子一眼,很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是呀,这位宋瑾哥哥,芝兰玉树,轻灵俊秀,仪表非凡,实在深得我心。” 傅延泽失笑。好吧,自己这个妹妹,不仅好色,还十分坦诚直白,承认的一向是坦坦荡荡。不过,平常遇见美人,一句夸赞的词也就罢了,这次居然一下便甩了三个词出来,也是头一遭见,算是破例了。 傅景起身,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子与灰尘,伸手把傅延泽手里摇着的扇子抽了过来,拿在手里唰唰唰地打开又合上,冲宋瑾那边扬声道,“宋瑾哥哥,我们出去逛逛。” 那边宋瑾用蒲扇给药炉扇风的动作一顿,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第一次见,傅景怎么还一副很热络的样子。而且,自己一向明明不喜欢给人下定论,怎么总觉得傅景这个姑娘,过于跳脱,不大靠谱。 幸亏,还有一个靠谱的。 傅延泽远远地冲宋瑾行了个礼,“宋兄,在下和小景出去看看,若是能在宋兄离开之前回来,便和宋兄一起去拜见谢大人。” 宋瑾起身回礼,颔首,“傅兄去便是了,宋瑾在此等傅兄回来。” 傅景与傅延泽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这一圈窝棚。 傅景用扇子戳了戳傅延泽的胳膊,“兄长,之前你们不还公子公子的叫,怎么这一会儿都傅兄、宋兄的叫的这样亲切了。” 傅延泽突然起了捉弄她的心思,揶揄道,“男人之间的情意,阿景你不懂。” “男人家的情意,”傅景重复了一遍,歪着头看他,眼里的捉弄藏都藏不住,“兄长,宋瑾哥哥可是我先看上的,你可不许同我抢。” “……抢?”傅延泽有些疑惑,不过是称个兄道个弟,同小景抢什么。 “欸,”傅景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装出一副担忧难过的模样,“我记得前些日子,慕容姑娘送我的话本子里,就……” 傅延泽脸一黑。 慕容姑娘正是傅景前些日子认得的一个美人,出身武林世家,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内力阻滞,经脉闭塞,一身好功夫偏偏半点也用不得,一旦运用内力便要经脉疼痛的几乎昏死过去。傅景怜惜人家美貌,拉着他要给人家诊治,在慕容府上小住了半个月,针灸推脉加上草药辅助,竟然真的将阻塞的经脉顺通开了。那慕容姑娘引傅景为知己,病治好以后又拉着傅景厮混了好几天。 没错,就是厮混。傅延泽是后来找书的时候不小心翻到了慕容姑娘送给傅景的话本子才知道,这位姑娘竟然是如此的生熟不忌,那些话本子居然有的尽是些男男之爱的描写。傅延泽一度痛心不已,虽则自己对他人的情情|爱爱没有丝毫歧视之心,但却总觉得是自己没有看顾好妹妹,让她被人带坏了。 而如今,傅景把这件事情居然安排到了他自己和宋瑾身上。 傅延泽咬牙,“傅小景,你当我真的不会揍你吗?” 傅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看到傅延泽越来越黑的脸,终于给面子地低下头,收敛了笑意,“兄长,小景错了。” 傅延泽看她那一副明显的是装出来的认错的样子,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我当时一定是脑子坏掉了才答应带你出来。” 傅景踮脚拍了拍他的肩头,很讲义气的样子,“兄长你放心,就算坏掉了,小景也会给你治好的。” 傅延泽哽住。看她一眼,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 两人说说笑笑,不觉已经快要到了原来的沿柳村,远远的几乎可以看到仍在翻滚的洪水,只是兴许是因为今天放晴,洪水水势退下去了一些,一些原本淹没在洪水之下的土地也露了出来。 傅景蹲下身,捻起一撮黏腻潮湿的泥土放在鼻子下,隔着面罩闻了闻,一股黏腻的腥气。 傅景皱了皱眉,起身慢慢往洪水那边走过去。 傅延泽没有说话,默默地跟着她。傅景一向是这样子的,无论是诊治还是卦卜,或者是其他事情,一旦认真去做,便与平时不着调的样子相去甚远,又极其不喜人打扰。 快要靠近洪水边缘的时候,傅延泽伸手拉住了似乎还想往前走的傅景,冲她摇了摇头。这一片土地已经被汹涌的洪水泡的松软,傅景的白靴子的边缘已经粘上了一层泥土,黑白相映格外鲜明。而前面的路恐怕只会更不好走,泥土湿滑黏腻,傅景再怎么精明,也总归还是个不太大的小姑娘,侍卫又被傅景留在了马车那边,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在这种地方,呼救都是没有用处的。 幸而,傅景没有一意孤行,顺着他的力道停了下来。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兄长,你看那边。” 傅延泽望过去,只见在傅景手指的方向,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远离洪水这边,脚印较浅,而越靠近洪水方向,那脚印越深,形成了一个近乎可以到达成年人膝盖处的泥坑。在脚印的尽头,像是铺展着什么东西。 傅景眯了眯眼睛,总算看的更清楚了些,那是一张渔网。 “兄长,你看那张渔网。” 傅延泽看了看,又扫了一眼这成串的脚印,道,“应当是前些天,没有朝廷这边派粥的时候那些村民没什么吃的,来这边从洪水里捞东西的时候布置的。” 傅景点点头,“我想要过去看看。” 傅延泽看了还没拔高的傅景一眼,又看了看那些一个深似一个的脚印,总归是叹了口气,他大多时候是拦不住这个妹妹的,明明还是小小的一只,不知道怎么这么有主意。 不过傅景其实,也很郁卒。 像她这样聪明伶俐的一个人,自小时候便是学什么会什么,只除了一样——功夫。蹲马步不到一刻钟便浑身酸疼的站不住,耍个剑恨不得能把自己捅个血窟窿。她爹一度很想对她严厉一些,可后来发现,在这方面她实在是天分低的感人,也就再没有提过这件事了。而现在,傅景觉得,若是自己能争气些,哪怕是学不会伤人的功夫,能学些轻功也好。就算学的不好,会一点三脚猫,也总归是要好过在这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试探。 傅景一边懊悔着,一边木这脸向前挪动步子。傅延泽在她前面一步,觉得踩得实了些才会让她过去,偶尔遇到深一些的泥坑还要拉她一把。就这样磕磕绊绊地一路走过去,等按着脚印走到靠近洪水那边,傅景两个原本雪白的裤腿已经沾满了潮湿的泥巴,裙子挽在了腰间,倒是没粘上什么东西。 只是傅景虽然为医者,面对病人时没有什么忌讳,即使是对着一块腐肉也能面不改色地剜下去,可是在平常的生活里,她其实是很娇气的一个姑娘,又有些洁癖,白色衣服上粘上黄豆粒大小的一块污渍都难以忍受。此时更是恨不得把眉毛揪在一起表示自己的嫌弃了。 傅延泽侧身,给傅景让出一点空间,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观察着眼前的情况。 就像他们看见的,这里的确是一张渔网。不过,却是一张满是破洞的渔网。 “兄长,这渔网,破的惊人啊。” “许是在这里被洪水冲坏的。洪水力量巨大,冲坏了渔网也很正常。” 冲坏吗?傅景微微弯下身子,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渔网破洞处的断口,很确定地摇了摇头,“不是冲坏的。这些断口的颜色发褐发乌,同完好处相差不大,若是被洪水冲坏的,那这些缺口断茬就应该是新的,颜色应该发白,要浅淡些。这张渔网,应当是本来就是坏掉的。” “本来就是坏掉的……”傅延泽看着自己脚下,从前的村民留下来的脚印,“若是本来就是一张坏网,这样大的窟窿,网不住鱼,稻米也会从窟窿里过去。若是过往被冲走的牛羊,冲力又太大,靠这一张网根本拦不住。那他们又在这里放一张网做什么用处呢?” 傅景皱着眉头,补充道,“而且,这脚印看起来又不像是一次踩出来的,也就是说,有人多次来过这里收网。” 傅延泽道,“会不会是病急乱投医?” 傅景歪了歪脑袋,“说不准。只是总觉得,这张网在这里,不太对劲。” 第14章 当宋瑾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等傅家兄妹回来便带着士兵还有大夫们从沿柳村离开的时候,傅延泽与傅景踩着点走进了他的视线里。 令宋瑾有些诧异的是,只这么一段时间,傅景就不知道在哪里换了一套衣服,脸色还有点臭臭的,像是不太开心的样子。 不过,几乎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傅景脸上的不开心便消失无踪了,一张小脸上扬起甜甜的笑意,“宋哥哥,我们回来了。” 只是宋瑾仍然是有些不太习惯傅景的热情,礼貌地点了点头,冲傅延泽道,“傅兄,我们这边已经收拾好了,可以出发了。” 傅延泽点头,“宋兄带着人走在前面便好,我与小景驾着马车跟在后面。” …… 马车一路上晃晃悠悠,内里却没有丝毫颠簸,而且非常宽敞。傅延泽窝在马车一边看书,另一边则被傅景占领了,一路上,傅景难得的,十分安静,只对着傅延泽虚虚地闭着眼睛养神。 她一向觉得,相比于干活,她宁可为人诊治。而今天这一段时间,在泥地里跋涉就耗费了她巨大的精力,后来更是沾了一裤子的泥巴,就算是已经换过了,也仍然让她觉得浑身都不大舒服,总觉得黏黏腻腻的。若不是为了早点解决药材与其他的问题,有些着急要去见这位谢大人,恐怕傅景非要回去洗个舒服的热水澡才肯出门的。 “咚咚。”为他们赶车的侍卫沐风敲了敲马车的门棱,开口道,“大少爷,小姐,咱们到了。” 傅景掩着根本没有露出来的嘴,打了个哈欠,扯下了蒙着嘴的白缎,随着傅延泽一起走向宋瑾,又跟着宋瑾一同走进了淮州府,也就是钦差大臣谢予安临时居住的地方。 作为钦差大臣,谢予安自然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寻常人也不是说自己想见见钦差大人,就能够如愿见到的。只是傅家兄妹衣着华贵,气度非凡,即使顽皮如傅景,举手投足之间也能窥见大家风度。更加吸引宋瑾的是,傅延泽说,自己有办法解决淮州的药材匮乏问题。所以,乘着谢予安也回来吃个午饭的功夫,宋瑾决定引荐傅延泽见一见谢予安。 刚好,三人一踏进淮洲府的厅堂,便遇到了刚刚回来的谢予安。 谢予安见宋瑾带人回来也是一愣,有些疑惑,却也知道宋瑾一向比较稳重,不会带一些不相干的人回来,冲着三人很温和地笑了笑。 宋瑾给谢予安介绍,“谢叔叔,这位是傅延泽傅公子,旁边这位是傅公子的妹妹,傅景姑娘。” 几乎是宋瑾吐出傅延泽这个名字的时候,谢予安的动作就是一顿,看向面前这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宋瑾不知道,可他谢予安身为户部侍郎,也接手过不少财务事宜,对傅姓格外敏感——正是大楚首富,正是颍州傅家。说他家是富可敌国可能略微有些夸张,可富甲一方却绝对是担得起的,更是大楚的纳税大户。也因着税务交接的缘故,谢予安对傅家多少也了解不少。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傅家的大公子,名讳似乎正是傅延泽。若眼前这年轻人真是傅家大公子,此时此刻出现在淮州……谢予安眼神一亮,整个人都不可抑制地振奋很多。朝廷那边的批示还没有下来,很多人员和物资的调配还存在一些问题,可傅家不受这个限制,在一定程度上,也有解决淮州困境的能力。若是他愿意伸出援手,就会解决淮州百姓很大的问题。 谢予安伸手坐了一个请的动作,“原来是傅公子与傅姑娘,二位请坐吧。” 傅延泽、傅景两人顺势坐下。 谢予安原本是想说上茶,可淮州府此刻十分忙乱,他来了之后更是把所有人手都安排了出去,府内的侍卫被安排去帮忙修补河堤,丫鬟也出去协助城内百姓一同给街道熏醋防疫,一时之间竟是连一杯热茶都拿不出来。户部侍郎大人也是好久没有经历过这种窘境,一时竟然觉得有些尴尬。只是他毕竟是为官多年,应变资历都是非同一般的,仍然是宽厚地笑着,“府内忙乱,没有热茶,还请傅公子傅小姐见谅。” “没关系呀,凉茶解渴呀。”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谢予安心里略微有些惊讶。兄长未曾开口,妹妹却先回答了,这其实是不太常见的。而看向傅延泽,他也是没有什么觉得不对的样子,反而好像习以为常一般。想来,这个小姑娘应当也是非同一般。 厅内的丫鬟都不在,而傅家兄妹都已经落座,宋瑾听傅景那样说,伸手从茶盘上翻了两个茶杯,倒了两杯茶,给傅延泽与傅景送了过去。 傅延泽接过茶杯,“多谢宋兄。” 宋瑾道,“来者是客,傅兄不必客气。” 傅景接过茶杯,笑眯眯道,“谢谢宋哥哥。” 宋瑾垂头看了她一眼,她原本覆盖在脸上的白缎已经拿了下去,可面具还覆盖在脸上,蒙住了大半张脸。而她露出来的嘴唇正弯弯的,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宋瑾抿了抿唇,“不必客气。” 傅景看着他抿着的嘴角,虽是无声的,却笑得更欢。 傅延泽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手里的茶,清咳了一声,道,“谢大人,淮州疫情,天下忧心,傅家愿助谢大人一臂之力。” 谢予安面上一喜,放下茶杯,看向傅延泽,“傅公子口中的傅家,可是颍州傅家?” 傅延泽颔首,“回大人,正是。” 谢予安站起身来,一笑,他虽是文官,却是带着一种豪爽的气概,“傅公子实乃高义,今日傅公子的义举与恩德,淮州百姓定然没齿难忘。待此件事了,谢某定然禀明今上,不忘傅公子功德。” 傅延泽也是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冲谢予安行了一礼,“那便多谢大人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真心的笑意。谢予安的满意,是因为他是个官员,如今淮州的困境终于有了解决的出口;而傅延泽的满意,是因为他是个商人,商人总归还是重利的。淮州百姓有难,他既然遇到了,便不能全然不顾,出财出力都是必然的。身为户部侍郎的谢予安,给了他这样的承诺,必然是一份不小的回报。 傅延泽又道,“不瞒大人,在下已经传信下去,在淮州周围的产业所汇集的药材与粮食,最迟明天晚上便能送过来了。” 谢予安的欣喜也是真心实意的。这几天淮州的粮仓已经打开给部分百姓派粥,可从前的府尹实在是草包,又搞了很多猫腻,粮仓存粮并不充足,可是把这件事告诉淮州百姓,又难免动摇民心。从京城拨来需要时间,与周边州地交接也需要繁杂的手续。他也没想到傅延泽动作这么迅速,他这一举动,也算是解了淮州的燃眉之急了。 谢予安道,“如此甚好,还有一些细节要与傅公子相商,傅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在府里吃个便饭吧。” 傅延泽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傅景。他前两年在外行商,对吃食算不上挑剔,真正挑剔的,是这个难搞的妹妹。这几个月行走江湖,无论到了哪个地方,总是要去吃最好的酒楼,住最好的客栈的。刚刚那杯凉茶,她抿了一口已经教他很是惊讶了。然而当傅延泽瞟着傅景的时候,傅景却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的,捧着茶杯,像是在观察茶水一般,眼睛的余光却全都粘在了宋瑾身上。 傅延泽在心里冷哼一声,管这个小色胚吃不吃得惯,她估计是看着人家一张脸便能看饱了。傅延泽脸上带着恭敬谦和的笑意,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于是,等傅景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已经坐到了饭桌上了。 谢予安毕竟是钦差大人,即使在这个特殊时期,厨房给做的饭菜其实也是很不错的。米饭盈白,肉菜相映,香气扑鼻。可是面对它们的,是被养刁了嘴的傅景。 微微吸了吸鼻子,傅景在心里叹了口气。这道肉里要是加一小撮茴香粉,味道就会再好吃许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把肉送进嘴里的时候,傅景无比怀念今天早上吃的双层水晶蛋饺和银耳翡翠粥。若不是在沿柳村跋涉许久浪费了太多体力,说不定此时真的会不愿意下筷子。不过好歹,在别人家,她怎么也要收敛一些。想到这里,她看了傅延泽一下,对着他皱了皱鼻子,然后不等他反应,便收回了眼光,专心地对付眼前的饭菜。 傅延泽失笑,突然之间,越来越觉得,或许以后自己养孩子,再怎么调皮捣蛋也是比不过他小姑姑的。 饭后,终于有从外面回来的丫鬟给四人送上了煮好的清茶。倒是上好的南岳云雾。这一天以来,傅景终于真心实意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宋瑾被这叹息声吸引,看向她,又迎来一个灿烂的笑容。 谢予安看着眼前这一幕,冲傅延泽一笑,道,“傅小姐真是冰雪可爱。自从来到淮州,已经许久没见过这种精神气了。” 傅延泽闻言,道,“家妹顽皮,还请大人见谅。” 谢予安笑着摇头,“不会,傅小姐这般,教人看见了也欢喜。就连小瑾看起来,都要比平时轻松许多。” 宋瑾整个人一僵,“……谢叔叔。” 作者有话要说:签约了,有小红花啦~ 看到有小仙女猜测后面的剧情。害,说对有对,说不对也有不对,要是你们都能猜中,我还怎么写hahaha 最近存稿中,还是隔天更,过一段时间会恢复日更。 谢谢所有留下来的小可爱。 手里有地雷有票票的,请砸我吧砸我吧!我不怕砸,尽管来! 什么都没有的小可爱,给留个评也好。有很多小仙女留言都很有趣hahahaha 第15章 谢予安与宋端相交多年,两人是同乡,常在一处温书,后来又一同参加了科举,一个中了状元,另一个中了探花。尽管后来官阶不同,这许多年来感情却没有生疏。说谢予安是从小看宋瑾长大的也不为过。 宋瑾这孩子,从小就生的端正,宋端对他又教导严厉。可谢予安有时候却觉得,在宋端的约束下,宋瑾相比于同龄人,过于老成了。在京都时,宋瑾被人誉为少年人中的翘楚,行事处处都遵守着尺度。即使与好朋友在一起,也只是品酒论诗,琴棋六艺,从未有过放纵或者失态。然而谢予安偶尔想起自己与宋端年轻时,也是有过偶尔的放纵,也曾有过很喜欢追求的姑娘,有过失落痛苦,也有过欣喜如狂。 从一个长辈的角度出发,谢予安其实觉得,宋瑾这样波澜不惊,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人不轻狂枉少年,宋瑾才十六岁,便常常情感收敛如此,等到了他们这般年纪,回想当年,免不了许多遗憾。 谢予安没有想到的是,在京都之外,在困难重重的淮州,居然能看到宋瑾不同的一面——在面对难民时的难过是宋瑾难以抑制的。而面对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宋瑾居然还有些掩饰不住的拘束害羞。谢予安心里好笑。京都里的小姐们大多是羞怯的,面对外男,常常要低头掩面,像傅家小姐这样的女孩子并不常见。却没想到,宋瑾居然会对女孩子如此害羞。谢予安心里点头,少年人嘛,多少都要有些青涩,这样才有些朝气。 宋瑾脸色微微有些发红,清咳了一声,从怀里掏出来一张雪白的帕子,“傅小姐,在沿柳村,你和傅兄为何在面上覆上这样一层缎帕?” 傅景在心里将宋瑾微红的脸色好好欣赏了一番,只觉得身心舒畅,很认真地回答了宋瑾的问题,“宋公子可知五窍通五脏?内经·灵枢云:‘鼻者,肺之官也;目者,肝之官也;口唇者,脾之官也;舌者,心之官也;耳者,肾之官也。’多数病疫,经口唇,入脾胃;可也有一部分病疫,行鼻咽,祸肺经。” 宋瑾听到这里,脸上的绯色退了下去,漆黑的眉皱了起来,“傅小姐的意思是,疫病,还可能经口鼻相传?” 傅景点头,“更准确的说,是可以通过气息相传。” 谢予安听了,神色也是一肃,“自本朝立朝三百年来,因为洪水、旱灾、兵乱这些由头,共发生过七次瘟疫。可是史书上并未有过疫病可以经过气息传染的记载。” 傅景捧起茶杯,微微耸动鼻尖,吸了一口清澈的茶香,透过氤氲一片的水汽,勾起一个浅笑,“唔,那么在史书上,这七次疫病是如何相传的呢?” 谢予安沉默下来。史书上,对疫病的记载,几乎是清一色的相触而传。可是一想,似乎又有些不对——七次疫病里,有两次十分严重,一座城里几乎没有几个好人。后来,朝廷下令,封城,焚村。现在想起来,若是真的只有与人接触才会染病,即使无法救治,封城也就足够了,或许这城中还能有人侥幸活下来,又何必做出焚村这等残忍之事。其中,定有些不为人道的原因。或许,傅景所言,也并无道理。 谢予安想到这里,只觉得脊背发凉。为什么李韫一伙人费尽心机主张让他来淮州,其中难道真的只是单纯的倾轧,没有什么其他心思吗?若是真如同傅景所言,疫情一旦无法控制,会不会,淮州又会是另一个焚村之地?不说焚村,他们又有没有染病的风险?谢予安看向宋瑾,宋端把儿子送给他带,自己却把小瑾带到了这样一个危险之地。 “向来,人们以为,灾疫乃天罚,所以对灾疫的记载一向也不太清楚。”傅景的话打断了谢予安的思绪。 “大楚立国三百余年间,七疫二焚,是真实存在的。印象里,史书上没有详细的记载,不过,”傅景眉眼弯弯,语气十分平静,“史书上没有的事情,医书上却是很详细。我从前读过一本手札,里面详细地记载了大楚一百一十六年的那一次兵疫。而在一位前朝医者所著的《杏林漫谈》里,也记载了几场兵疫,与大楚的那次十分相像,病人吐泻不止,发热不退,染病十日后,身上会浮现紫癜血点,吐血不止,十五日内,吐血而亡,五脏之内,血肉模糊,腐烂而亡。不过,与大楚不同的是,前朝称此种病疫为,天疫。” “天疫……”宋瑾轻声重复了一次,看向傅景,“可你说,那几次,皆为兵疫。” 傅景冲着他点头,脸上充满了赞赏与崇拜,“宋哥哥真是厉害,一下子就发现了重要的地方。” 宋瑾的脸又有点红了。平时被先生同伴夸赞都是很平常的事情了,听到这种话,他也是要常常勉励自己,不能骄躁,要更进一步。可是怎么这种话从傅景一个小姑娘嘴里吐出来,就让他觉得这么的奇怪和……害羞? “无论是前期的前朝还是大楚,都十分注重礼教,对待百姓上,实话来讲,也做的还不错。即使是有天灾的年头,朝廷也会想办法缓解百姓的困苦。不过,有的时候,战争,能够摧毁一切。”傅景垂下眼帘,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那几场能找到记载的天疫,也几乎都是从战争开始的。而大楚一百一十六年的那一场病疫,我猜,应当也属于天疫,想来情形也相差无几。” 谢予安叹息一声,“前朝那件事情我也知晓。藩王之乱,业火涂涂,不少史官都批判过前朝这一段历史。” 傅延泽轻轻笑了一声,“藩王之乱已经是前朝旧事,只提出这一段来,史官们其实也很精明。” “可是这和天疫有什么关系。……莫非?”宋瑾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用询问的眼光看向傅景。 很神奇的,明明宋瑾还什么都没说出来,傅景居然还真的一副明白了的样子。眼神交汇之间,两个人似乎真的明白了彼此的想法。傅景又是那一副欣赏崇拜的样子,甚至比刚刚还要夸张些,“宋哥哥果然厉害,这样便想到了。” 谢予安看了傅景一眼,然而人家小姑娘一心看着宋瑾。谢予安清咳一声,“小瑾,这是什么意思?” “谢叔叔,傅姑娘说,这种疫情名为天疫。”傅景说着,半垂了眼,眼睛有着令人叹息的沉重,“前朝末年,帝王昏庸无道,沉迷修仙之术,朝廷官员贪污腐化,赋税徭役加重,百姓困苦,各地藩王起兵造反,四海之内无宁静之地。战火燃烧遍地,百姓流离失所,庄稼荒废,米粮穷尽,后来慢慢的,走投无路,在长时间的饥饿压迫之下,开始有人,易子而食。” “你是说……”谢予安也反应过来了,神色震惊而又沉重。 傅景点了点头,“就是这样的。几场天疫,被认为是一种天罚。惩罚战争之中的以人饱腹,违背天理,灭绝人伦。” 谢予安冷静下来,忍不住地摇头,“不会的,自从来到淮州,我们便开仓放粮,施粥派药,绝不至于到食人肉的地步。” 宋瑾也道,“而且,沿柳村村民的状态你也见到了。虽然疾病严重,却不至于乱成一团。若是已经吃了人肉,必然不会如此安然的。” 傅景看着他们紧张的样子,放下茶杯噗嗤一笑,“又没说一定是天疫,很多疫病前期都很相似的。是与不是,等到头一个患病的人,熬到第十天,自然就见了分晓了。” 谢予安看着傅景轻松的脸色,心中一动,“傅小姐似乎,对这疫病十分了解。若是……若是真是天疫,傅小姐可有解决的办法?” 谢予安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傅景说的头头是道,之前的种种做派也都显示出她的不凡来。其次,城内的其他大夫又的确对此病束手无策,基本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的心态才问了这一句,却没想到,傅景真的乖巧地点了点头。 “不瞒谢大人,事实上,我猜测,淮州的这场瘟疫,八成可能就是天疫。”明明在说着很可怕的事情,可傅景眉眼弯弯,脸上一派天真,口中的话语却是认真无比,“不过谢大人不必担心,淮州城内,烧艾熏醋都做的很好,而且城内并没有病的沉重的病人,传染的可能性,基本不大。” 宋瑾一只在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头,“城内的人没事……可城外的人怎么办?” 谢予安一时没有说话。 傅景眯起来的眼睛里凉凉的,像是杯子里已经冷掉的茶水,“若是真是天疫,那么染上的人,就要靠自己的命啦。” 整个大厅骤然安静下来,几乎是落针可闻。 宋瑾慢慢平静下来,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厅里不说话的其他三个人,道,“这场水患不是百姓的错,染上病疫也不是百姓的错,那些躺在病床上的,有老人,有孩童,他们的命运,不该终结在这个地方。”轻吻管理皮卡丘整理 傅景原来想说些什么。不过,她开口之前,瞟到了宋瑾还有些泛红的眼尾,只觉得宋哥哥这样子,真是好看的不得了。 于是她原本含在嘴里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变成了另一个样子,“也没说一定是天疫呀。就算是真的,小景也会想办法的。宋哥哥不要担心。” 宋瑾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道,“谢谢傅姑娘。” 傅景咧开嘴露出一个没心没肺却十分讨喜的笑,“宋哥哥,叫我小景吧,听起来比傅小姐傅姑娘什么的顺耳多啦!” 宋瑾抿了抿唇,似乎在内心挣扎了一下,终究开口,道,“谢谢,……小景。” 一旁,谢予安心忧之余,觉得自家侄子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傅延泽倒是对疫情没有丝毫的惊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妹妹在一个单纯的孩子面前卖乖。 而傅景?她心里可没这些大人的复杂想法。 她只是觉得,宋瑾带着眼角没退下去的薄红,叫她名字的样子,真好看。 能记一辈子的那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两章,害,点击留言突然下降。 是我写的不好看了? 有基友说是很多小可爱都去上网课了【忧伤.jpg】,不过大家还是抽时间康康我啊。 答应大家的过百番外已经在写了,明天或者后天就可以发出来了。 最后决定,小甜饼。搞颜色什么的,害,太难了,我有点搞不来。 看到也有说想看虐的菇凉,等到200收的加番,决定来个虐。 就酱紫,非常时期,大家共勉。 第16章 傅延泽去处理药材的交接,傅景不愿意跟他去弄生意上的事情,便磨着傅延泽,把她暂时交托给了宋瑾。 当傅延泽把傅景交付到宋瑾这里的时候,宋瑾整个人都带着三分茫然,居然也没有拒绝。几乎是浑浑噩噩的地就把这个小麻烦接了下来。于是这两天傅景就跟着宋瑾,每天给他带上新的蒙口鼻的缎帕,去给村民们派粥送药。 宋瑾非常希望这场病疫只是普通的洪疫,可是心里莫名又很相信傅景的说辞。在傅景给他拿帕子的时候,他也曾问傅景,还有没有多余的帕子,应该给大夫们和未染病的村民也发上一些,可是傅景说,自己手里并没有多余的缎帕。 主要负责沿柳村的那个老大夫姓祝,有些年轻的大夫都叫他做祝老。宋瑾去同祝老聊了聊这种情况,于是出诊是时,祝老与所有的大夫也都在面上蒙了一层白巾子,还带了一些巾子去送给村里未患病的村民。傅景对于他们这种行为,不置可否,每天悠哉悠哉地坐在宋瑾身边和大夫们一起熬药,不过大多数的时候,她还是在和有心情的村民们聊天。 傍晚。 傅景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拿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祝老手下的小大夫看了她好几眼,最后哼了口气,眼不见心不烦地扭过头去。早上熬药的时候,傅景就只顾着歪头看着宋瑾,手下的蒲扇也不像他人那样摇得勤恳规律,有一搭没一搭地让人看的心急。他一时没忍住,起身说了几句,却被傅景笑嘻嘻地堵了回来。傅景当时说什么来着?智者少劳累,慧者无需愁。结果早上一场药熬下来,傅景的药好好的,自己的药却因为分神和她讲了那些话差了些劲道。所以现在,虽然傅景手里的扇子还是显得漫不经心,却也没有人因为这个和她说道了。 不过,仍然有人对她这种做法不大舒坦——宋瑾被她这样久久地看着,看的身体发僵,只觉得握着蒲扇的手直节都有些发硬。却不知道傅景看着他发红的耳根在心里默默笑得开心,更不愿意挪开眼睛了。 宋瑾咳了一声,若无其事道,“你看我做什么?看手里的药。” 傅景摇头,“不要。” 宋瑾皱眉,“不要盯着我看。” 傅景这次没有反驳,眼角都耷拉了下来,垂下了脑袋,“哦。” 宋瑾见她一副失落可怜的样子,明知道这个小机灵鬼可能是装出来的,可一想起来这么一个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小姑娘,为了淮州的事情留在这里,委委屈屈地坐在小凳子上扇扇子,他就觉得心里不落忍。宋瑾在心里叹口气,低声道,“我不是在说你。” 傅景听了他这话,不但没有抬起头来,连肩膀都一耸一耸的,没有什么声音,却像是哭得抽噎。 宋瑾比傅景高上许多,两个人坐在一样高的小凳子上,傅景这样子把头一低,他完全看不见小姑娘的神色,只能看到一个圆圆的漆黑的发顶。 他一下子就有些慌。家里没有和他年龄相近的姊妹,和族中那些堂表姊妹又不亲切。他长这么大,真是没有把女孩子惹哭的经验。宋瑾抿了唇,耳根的绯红都退了下去,手里的蒲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停了下来。男女授受不亲,可他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宋瑾把手里的蒲扇翻了过来,用扇子柄轻轻地,试探似的戳了戳傅景的肩膀,轻声道,“小景,别哭了。” 傅景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宋瑾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傅景一边哈哈地笑着,一边伸手去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脸上露出来的憋笑都憋的发红,好像只恨不得丢掉礼数拍着大腿大笑才爽快。 宋瑾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来呼扇呼扇地扇着眼前的炉子。 好半天,傅景才停了下来,看着宋瑾给她留下一个挺拔好看的背影。 她也学着宋瑾,把扇子倒了过来,用扇子柄去戳宋瑾的后背。 “宋哥哥,你生气啦?” “你怎么都不质问我什么东西那么好笑?” “宋哥哥,你真的不理我啦!” “宋哥哥,我年纪小不懂事嘛,你不要生气啦。” “宋哥哥……” 傅景挑了挑眉,换了地方,用扇子柄去戳他的腰。 宋瑾一下子转过身来,抓住了她的扇子柄。 傅景对着他眯起眼睛讨喜地笑,“宋哥哥,小景越来越喜欢你了。” 然而宋瑾不为所动,连表情都没有变化,“我没有生你的气。去看着你的药炉。”然后又转过身去一下一下地扇风。 傅景撇嘴,继续她懒散地扇风“哦,好吧。” 明明就是生气了。连扇扇子都比之前用力得多。可是这次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原来只是想要逗逗他,后来是真的觉得宋瑾小心翼翼安慰人的样子太有趣了,实在没忍住才笑了出来。她从前不至于这么容易笑的,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 傅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只觉得美色误人,对着宋瑾的背影,觉得扇扇子都有些忧伤。 …… 一个来帮忙煮药的大娘看着他们玩笑已经好一会儿了。看着看着就觉得眼睛发热。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笑着道,“宋公子不要生气。傅姑娘这个年纪,难免活泼爱闹些。” 宋瑾看了看这位大娘,又看了看一边的傅景,几乎想要叹气,点了点头,“知道了,大娘。” 傅景仰头,冲着大娘眨了眨眼睛,“谢谢大娘。要不然宋哥哥说不定还要生我的气。” 大娘看着傅景俏皮的样子,怔怔地出神,竟然有些恍惚,好半天才缓过来的样子。眼眶发红,道,“若是当年能给囡囡治病,囡囡也该长得像傅姑娘一样大了。” 宋瑾沉默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沉,“大娘节哀。” “嗨,”大娘笑了一下,“人年纪大了总愿意念叨一些没用的事,让你们见笑了。” 宋瑾轻轻摇了摇头,“不会。” 大娘叹了口气,“说起来,这次洪水一发,前前后后不少村庄的小孩子都被水冲跑了。唉,也不知道他们爹娘要多伤心。” 傅景眸光一暗,“大娘,有很多孩子被冲走吗?” 大娘点点头,面带愁色,“村子里的孩子,一般八九岁就开始帮着家里干活了,只有四五岁的孩子,带着两三岁的孩子一起玩,大人又没有功夫去管,洪水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些孩子在哪里疯玩,等到大伙安顿下来,发现这些孩子都不见了。” 傅景垂了眼,在心里默默想些什么。 宋瑾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环视着周围的窝棚与人。所有安慰的话在这种情况下都显得干瘪空洞。洪水不像是河水,一旦被翻卷进去,在水流的巨大的冲力之下,根本没有呼吸的空间。换句话说,洪水之中,没有生还的可能。 大娘很有一些唏嘘,“前些日子,村里还没有什么人生病。旁边村子,我的一个侄子来给我送点吃的。说是他们村子里有一个汉子疯了。那汉子老婆孩子都被洪水冲走了,可怜他那孩子,好像刚刚满月,就没啦。” “大娘,”傅景突然抬头,一双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为什么你侄子来给你送吃的呀,沿柳村很缺吃的吗?” “是啊。”大娘点了点头,“我们村子地势低,洪水一来,东西全被冲跑了。幸亏李家嫂子的儿子啊,从前打渔打的好,冒着危险去水边布了网子,给大家弄来了吃的。要不然,说不定我都等不到我侄子来看我的时候就饿死啦。” “李家大娘的儿子吗?他好厉害呀,”傅景看着大娘,眼睛闪闪的,“从水里还能弄来吃的。” 说起李家的儿子,大娘脸上带着感激,又带着伤心,“是啊,真是幸亏了李家的孩子啦,没有他村子里的人,可能挺不过最开始就饿死了。可是老天爷不开眼啊,不知道怎么回事,李家大嫂是最先得上这病的,这两天都快起不来身了。” 宋瑾听到这里,动作一顿,看向傅景。可傅景一脸天真的样子,看着那位大娘,完全看不出来什么特别的意思。 “李大哥好厉害,不过洪水那么大,都能网来些什么呀?” “最开始的时候,只有一点点碎稻子,根本也不够大家吃。后来运气好,网子里捞来了一只鸡。大家炖了汤喝,每个人都喝了些。” “大娘,你们运气真好。” 大娘苦笑一声,“好什么呀。第一天是拦到了一只鸡,可是后来好几天都没有东西了,大家只能找一些野菜野果子的吃,但那些东西哪里能吃的饱?不过,后来有一天,倒是又吃了一次肉。” “哦?”傅景问,“大娘,是什么肉呀?” 宋瑾下意识放缓了呼吸,连手里的蒲扇都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 “那倒是不知道。”大娘回想了一下,“李家的孩子炖好给大伙送来的,说是从水里来的没见过的小动物,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宋瑾觉得嗓子有些发紧,“那大家……吃了吗?” “大家伙吃了三天的野菜,眼睛都发绿了,哪里有心思去管它能不能吃,除了几个出去找野果子的人不在,好像其他人都吃了吧。” 宋瑾不忍地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里的村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东西。就连那个把祸根送来的村民,可能也是走投无路饿急了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说到底,是朝廷做的不够好,可这里这些淳朴无辜的村民,却要承受上天的惩罚。 傅景看着他,目光平静。手指在自己腰间的小袋子里打了个圈。 天道说,理应如此。那便是如此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番外已经码好了,原来想找个好时间发出来,没想到家里停电了,电脑打不开,明天有时间一定发。【哭唧唧】 先继续我们的剧情! And,特别特别感谢小可爱给我投了第一颗地雷!!激动坏辽~谢谢你鸭,笔芯芯~ 原来想随机发一下红包来着,后来发现自己个儿太穷了,等过几天手里空闲一点的T﹏T 第17章 夏天日子长,日头要很晚才会落山。可是即便如此,宋瑾和傅景他们回程的时候,天上也已经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黑色,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半个朦胧的月亮。 士兵拉着运送粮食的马车,大夫们坐在一个大马车里。傅景原来也是一等一的懒人,能坐马车绝不愿意用两条腿走路。可今天倒是有些特别。傅景没有坐车,反而跟在傅景身后,跟着这些士兵走着。士兵拉着马车走得并不慢,幸亏傅景从小武没有练成,但身体却是很不错,所以这时候跟着走一走,也不是很吃力。 宋瑾今天走得也不快。心不在焉的,像是有些出神,慢慢的两个人就被前面的队伍落下了一小段的距离。 “宋哥哥。”傅景扯了扯他的袖子,让他回神。 宋瑾微微侧过头看她,又回过头去,看着天边朦朦胧胧的月亮,“小景,之前你便说,有八成可能是天疫。” “宋哥哥,你还记得呀。”傅景随着宋瑾的目光,一起去看那个遥远的月亮,“之前我同兄长出去逛了逛,在洪水不太远的地方看到了一张渔网,现在看来,应当就是李家大娘的儿子布下的那张。” 宋瑾的思绪被她扯了回来,“那渔网有古怪?” “倒是一张普通的渔网,只不过,太破了,破到根本没有办法网住什么鱼的程度。可偏偏,渔网附近有很深的脚印,还层层叠叠的,明显是经过多次的踩踏才形成的。也就是说,有人去过很多次。”傅景一边说着,一边绕着腰间玉佩上的穗子玩,“按兄长说的,那样一张破旧的渔网,网不住稻米鱼虾,又拦不住过路牛羊,怎么李家的儿子要去那么多次呢?” “像大娘说的,可能是能网到一些过路的鸡禽。”宋瑾道。 傅景点头,“对呀。不过,宋哥哥,你有没有听说过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怎么可能次次都那么好运气。而且,我从那张渔网附近,发现了这个。” 傅景从腰间拽出了一方包的严严整整的帕子。 宋瑾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傅景笑眯眯的。 “一片指甲。” 两人回到淮洲府的时候,谢予安已经回来了,傅延泽也在。 自从那天来拜访谢予安,受他的邀请,两人便暂时也在淮洲府住下了。当然,傅延泽能接受这个邀请的原因之一是,傅景觉得全淮州的客栈也找不出一家条件比淮州府更好的。至少,在其他任何一家客栈,她都不能在吃早膳的时候,就能看到那样一个处处符合自己心意的赏心悦目的美人。 宋瑾与傅景迈进厅堂,里面谢予安正在翻着今天下面呈上来的报告,傅延泽手里也拿着一本淮州的风物志随手翻着,看样子像是已经搞定了药材和粮食的事情。 傅延泽同傅景交换了一个眼神,眸光转换之间,彼此都对对方的情况有了大概了解。 谢予安瞧了瞧宋瑾与傅景的脸色。 宋瑾的脸色似乎要比平时白些,唇也平时抿上些许,倒是傅景,神色如常。 谢予安面上不动声色,却觉得这个小姑娘,要么是天真单纯,要么是城府高深。然而傅延泽其人,虽然赤诚却也十分精明,进退有度,看起来温和有礼,抓取利益却丝毫不见手软。傅景身为他的妹妹,身在傅家,真的单纯的可能性也不大。倒是宋瑾,他年纪比傅景大上不少,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能力,却比人家小姑娘不知道差了多少。谢予安在心里默默叹息,宋端对待宋瑾虽然一向严厉,可是某种程度上说,他也把宋瑾保护的很好。算计、权谋、阴私,这些东西都离宋瑾很远。 “村子里情况怎么样?”谢予安叫丫鬟给两个人送来的热茶,问。 傅景坐在傅延泽身边,捧着茶杯啜了一口,看着宋瑾的脸色。 宋瑾半垂下眼,“今天没有太大变化。” 谢予安没有出声,等着他的下一句。 宋瑾喝了一口茶水,似乎是把心里的思绪压了压,平静了一些,才开口,“但是,之前小景……傅姑娘说的,应当是真的。” 谢予安听了这话,也是不由得一怔。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可是这可真的是最坏的一种状况了。 “怎么说?” “我们怀疑,沿柳村的村民极有可能在他们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谢予安沉默。宋瑾没有直说这不该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他们在场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了解宋瑾,要是没有确定下来,宋瑾绝不会这样讲。到了这个时候,去询问前因后果,去唾骂引起这一场灾难的罪魁祸首,都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事到如今,只能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可是又谈何容易呢?就算有了傅家的相助,就算粮食和药材都充足,可是向来,人争不过天,历史上记载的所有疫情,哪里有能被人所控制的呢?但他谢予安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他不能放弃这里,要是连他都放弃了,淮州的百姓还能指望谁?他即使是一介文官,却也不能弃城而逃,不能违背自己的职责。 他看向傅家兄妹,“傅公子,傅小姐,二位相助之情,谢某铭记与心。不过,如今淮州情况如此,二位若是……便在淮州可能封城之前离开吧。” 傅景眨了眨眼睛,赶在傅延泽之前开了口,“那宋哥哥呢?宋哥哥也走吗?” 谢予安苦笑一声,“小瑾乃是宋兄独子,这种时候,怎能将他留在淮州。” 宋瑾看向谢予安,“谢叔叔,我来淮州是经了父亲同意的。这种时候我离开淮州,同士兵上阵却怯场脱逃有什么区别?我又怎么能给宋家蒙羞。即便是我父亲也不会同意我在这种时候回去的。” 谢予安默然。宋瑾说的很对。宋端其人,近些年简直是过分的端正。他倒是真的不怀疑宋端定然会敲定让宋瑾留在这里。但是相交一场,他也实在不能忍心让好友的一根独苗冒着生命危险待在这里。 宋瑾又道,“何况淮州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疫情之间人心不稳,要是我在这种时候离开了,教百姓知道,他们要怎么想。” 谢予安明白宋瑾说的有道理,可他并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松口,“小瑾……” “谢大人。”傅景突然开口。 谢予安看向她。 傅景难得的,没有笑眯眯的表情,也没有常挂在脸上的天真无邪。骤然望过去,竟然隐隐有一种庄重悠然之感。 “关于此疫,我曾为宋哥哥卜一卦。”傅景悠然道。 若是其他像傅景这样年纪的孩子在谢予安面前这样讲话,谢予安一定认为他在大言不惭,胡说八道。可这人是傅景,是一语道出疫情不同,浑身气度都不同于常人的傅景。谢予安略微踟躇一下,问道,“卦象何解?” 傅景看向宋瑾,目光清凌凌的,对上宋瑾的眼睛。她道,“吉。此身无恙。” 傅延泽看了傅景一眼,没有说话,复又喝了一口茶,低头去翻自己的风物志。 谢予安觉得有些荒谬。他居然有些相信这个小姑娘说的话了。 “而且,”傅景转回视线,看向谢予安,“谢大人,天疫不同于寻常。呕血之症发病之日,便是诊治疗愈之时。” “发病之日,疗愈之时?”谢予安重复了一遍,眼里有掩饰不住的震惊,“傅小姐的意思是,你可以治这疫病?” “有神必有鬼,有道必有魔。万物相生相克。”傅景微微笑起来,“疫病也是病,既然是病,怎么能没有办法诊治呢?” 谢予安一怔,只觉得今天这心里上上下下从地下又到天上颠簸了一番。先是听说淮州的病疫乃是天疫,一颗心几乎是掉到了冰窟窿里;后来听闻,这天疫竟然还有治疗的方法,又觉得又把这一颗湿淋淋的心从冰窟窿里捞了出来。他在朝为官多年,可是大多数时候都在官场上,即使面对党派之争官场倾轧,可那些都是不能摆到明面上的争斗。现如今,眼看着城外的百姓一个接一个地病倒,城内的百姓又人心惶惶,这一切都不同于朝廷之中,摆在眼前的现实与变故都实在过于残酷。 谢予安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有些不太敢相信眼前的好事,他看着小姑娘的眼睛,“傅小姐……你不会在逗谢某开心吧?” 傅景眯起眼睛笑得像是一只小狐狸,“谢大人,怎么会呢。我与兄长两人都在淮州,傅景就算是再顽皮,也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呀。” …… 安定下来的谢予安同傅家兄妹一起用了晚膳。傅延泽与傅景的客房紧挨着,用过了饭,两人便并着排往自己房间走。 走着走着,傅延泽突然道,“小景,你什么时候有随便给人卜卦的习惯啦?” 傅景歪头,一脸疑惑,“习惯?我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习惯?” 傅延泽冷眼看着她表演。 傅景拿出了袖子里的鎏金扇子,唰得一声打开,遮住了下半张脸。 “人世丑恶,我总是喜欢美人活的久一点的。”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几天在榜上会日更呦~ 隔天潜水期暂时结束,大噶快来看看我~ 估计大噶多多留言,留言越来越少,最近的一章一条都没有,失去了读留言的乐趣了,大噶康康我昂【哭唧唧】 另外番外已经写好了,但是作者有点强迫症,觉得在正文中间出现一个番外,好难受,不知道放在哪里比较好,头秃,有没有能够直接把番外放到最底下的方法? 感谢投过雷的两个小天使~笔芯~感谢在2020-02-26 20:10:45~2020-02-28 21:2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aaaaaa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碧水南湘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变化要比所有人想象得来的更快。 傅景是被一阵子规律的敲门声吵醒的。她眯着眼睛在床上坐了一阵子,听着窗子外的骚乱,透过床上的糊纸看着窗外影影绰绰的灯火。然后开始穿衣,用房里的冷水洗了把脸。 打开门出去,沐风守在外面侯着。 “发生了什么事。” “城外有几个村民呕血了,村子里没有医者,来城里求救却进不到城里来,在城门口围了些人一直在敲城门。” 傅景点了点头,眼波平静,“兄长呢?” “同谢大人和宋公子已经先行一步了。” …… 等到傅景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才知道沐风嘴里的“一些人”,已经多到密密麻麻地堵住了整个城门了。城中百姓许多也来到了城中的街道上,满脸忧色地看着外面。 虽然傅景觉得自己在床上出了一会的神,但是实际上,谢予安一行人也就只比她早到了不到一刻钟而已。也正因如此,傅景来到这里见到的,仍然是一副乱糟糟的场面。 很难得的,宋瑾脸上那种浅淡的平和不见了,反而是有压抑不住的冷漠与愤怒。就连傅延泽的笑意,都要比平日里淡上很多。傅景凑到傅延泽身边,“怎么回事?” “城外村民来求助,有人阻止谢大人开城门,大夫们也不愿意出去。” 傅景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前面在同谢予安讲些什么的胖子,“那个就是你说的‘有人?’他是什么身份?” 傅延泽冷哼一声,“太子妃娘家的一个表舅,平日里也是个鱼肉乡里的货色。这时候倒是惜命得很,死活不肯同意打开城门。” 傅景挑了挑眉,“他不同意有什么用?” 宋瑾语气也很冷,道,“他联合了城里大多数有头脸的人物。” 淮州正处于危难之际,人力物力都不充足,贸然同这么多的富户交恶,对谢予安在这里的办公没有一丁点好处。 宋瑾他们知道这一点,而眼前刘员外也知道。 人总归还是惜命的。所以在知道城外村子里有瘟疫的时候,刘员外就集结城中的几家大户一起拿出了一些钱帮助城里的百姓熏艾熏醋,近些天也有不少人管他叫刘善人。刘伯守面上一派和蔼亲厚,可是他心里和明镜似的。他是善人吗?他可不是。他拿出钱拿出东西来,都是为了避免城里有人染病,为了自己活的安全。可现在,谢予安要开城门。门外那些乡下人都已经急疯了,谁知道门开了会不会有人闯进来?就算没人进来,可是那些个病的要死的人在城门口挤成一团,谁又能保证不会把城里人传染? 他这个人第一惜命,第二爱财。这次他已经舍那么一点财,让他心头冒血,可毕竟还能忍。但是开城门,简直是要踩了他的底线。 刘伯守常挂在脸上的油腻腻的笑容也不见了。带着府中的一众家丁,还有被他联络起来的商户们站成一排,拦在谢予安前面,扬声道,“谢大人,您爱护城外的百姓,大家伙能理解,可您也得念念城中百姓的死活吧。这城门一开,谁能保证城里的人不会被感染呢?” 果然,他这话音一落,原本只是在看热闹的百姓也开始议论纷纷,大多数人担心自己的安危,都是不愿意开门。 谢予安皱眉,“刘员外,本官已经讲过了。外面的人不会进来,本官只是要打开城门送几名大夫出去给病人诊治。” “哦?”刘员外上前一步,肚子上的肥肉颤了三颤,“谢大人,城外那群乡下人的哭喊您也听见了,好像是有不少的人在呕血呢。这是个能传染的病,咱们心知肚明。您怎么不问问,有没有大夫自愿出城呢?” 谢予安一顿,看向之前出城去各个村里看病的大夫们。 其中一些人脸上带着犹豫,另一些人本来已经向前迈了一步,却被家里的妻子孩子拉住了胳膊——原本只是听说病情严重,可现在耳朵边上听着城外人的哭嚎,他们又怎么能愿意让自己的丈夫儿子出去冒险呢? 到最后,竟然只有祝老带着三四个大夫站了出来。 谢予安咬了咬牙,这几个大夫根本就不够,可这种时候他强迫其他大夫出去,只会使本来就已经不安的气氛更加惶恐。 “送几位大夫出城门!” “谢大人!”刘伯守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带人拦在了谢予安前面,“这人要是出去了,可就不能进城了!” 谢予安的声调也猛的的拔高了一节,“你凭什么?城外的人命就不值钱了?刘伯守,你若再是阻拦,本官便以阻拦公务办你的罪!” “哼。”刘伯守冷哼一声。 他身旁的家丁一个个扯着嗓子,喊起话来却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冲着来到街道上的百姓,“大家伙儿,城外的人一个接一个病倒,这不是普通的病,这是瘟疫!前些天就已经不少人病倒了,听说是上吐下泻,现在已经吐血啦!你们说,你们放心让出去看病的人再回来吗?想想你们的家里人,要是他们也感染上了,你们就是悔青了肠子也来不及……” 许多百姓越听越觉得害怕,附和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竟是大半都有阻拦的意思。他们也是恃着法不责众,你一言我一语地还有人往前凑着阻拦开城门。 傅景挺着城门外的哭喊,看着城门内的骚乱,面纱下的唇角勾了起来。 这就是人心。一门之隔,两片天地。而谢大人显然是不适应这种情况,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明明这种情况,直接用武力解决最是清楚明白,这样和这群人拖拉,也不知道还要拖多久。要不……回去再睡一觉? 傅景眯着眼睛想着,眼角的余光里突然发现,宋瑾上前了一步。 p轻吻管理皮卡丘整理 “开门!” “尚方宝剑在此,见此宝剑,如见圣上亲临,违令者,斩、立、决。” 宋瑾高高举起手里的剑,声音沉着而又坚定。以宋瑾为中心,几乎是一瞬间,原本喧闹的百姓安静了下来。 谢予安与宋瑾两个人目光撞在一起,又互相错了过去。 一个混混受了刘守成的钱财,要他起哄,不让开城门。他向来胡天胡地地浑惯了,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气。他看宋瑾身材清瘦,又是个少年模样,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也没有听宋瑾到底说了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仍然在哽着脖子在喊。 “老子就不同意开城门,天皇老子开了也……” 他睁大了眼睛,只觉得看到一道冷光,下一瞬,他看到自己的没了脑袋的身体鲜血喷涌,倒了下去。 满是血污的脑袋咕噜咕噜滚到刘员外脚前。 刘员外脸色煞白,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一瞬间,整个城内都奇异般的安静了,就连惊吓到想要尖叫的妇女都紧紧捂住了嘴,没敢发一声出来。 宋瑾把剑归鞘,薄唇紧紧地抿着,将沾了血的剑举起来,不发一言。 谢予安冲着自己身后的亲随使了个眼色,下一瞬,谢予安身后的一片人都对着宋瑾手里的剑跪了下去。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便如同蝴蝶振翅一般,城里所有的人都乌泱泱跪了下去。不过片刻之间,除了举着宝剑的宋瑾,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隐藏在了角落阴影里的傅家兄妹,城门内没有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傅景看着宋瑾,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被激发出来一般,居然连在半夜被扰起来的起床气都降了下去。夜里光线不明,但仍然能够看到,不远处的宋瑾挺拔地站着,犹如一株挺拔的竹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傅景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来。她勾着唇摇了摇头,轻声同身侧的傅延泽交代了些什么。 另一边,谢予安已经带着众人站了起来。宋瑾把手里沾血的剑送到谢予安手里。两人目光相对,谢予安无声地叹息。 “谢大人,宋瑾愿意带着大夫们出城。”宋瑾对着谢予安行了一礼。 谢予安刚要说什么,突然看到傅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到他注意到了自己,小姑娘眼睛弯弯。 “谢大人,”她的头微微仰着,整张脸都被面具和面纱覆盖着,只有一双眼睛露了出来,眼睛里面却装着十分的真诚,“我和兄长同宋瑾哥哥一同出城。” 宋瑾略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同样惊讶的,还有谢予安。两人下意识地用目光去搜寻更加靠谱的傅延泽,却发现刚刚还在的人此刻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了。 “兄长他去安排出城的事情了。”傅景悠悠道。 “谢大人,此种疫症,正是在病情严重吐血之时,才会以口鼻相传染。前几天大家一直蒙着面纱,也正是防备这一天。”傅景沉吟了一下,“所以城外,确实是不安全。大夫们出了城,在病情没有得到控制以前,不便回城。兄长会想办法安排这些人在城外居住。而城内,只要没有人得病呕血,燃艾熏醋便可。” 小姑娘声音清越,却掷地有声,许是刚刚被宋瑾镇住了,如今竟没几个人敢开口,整条街上没有杂音,少女的声音清清楚楚。莫名的,人们听到这样一个年幼的嗓音,竟然一时之间也没有人起哄去怀疑这样一个女孩子讲话的真实性。 眼看着城内百姓重新轻松了一些,傅景又悠悠然补了一句, “不过,若是城外情况持续加重,定然也会影响到城内,到时候仅仅是熏艾可解决不了。” “所以,还要刘员外助我们一臂之力啊。”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评论里有童鞋讲,想要看现在的日常。 其实文文的重心肯定还是放在现在的,但是前面不交代清楚,姬昀对宋瑾的感情就会显得非常古怪。毕竟姬昀是高高在上的祭司,权利大势力大,不管是真心实意还是强取豪夺,想要什么男人勾勾手指基本就能到手。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她会对已经入宫的宋瑾情有独钟呢?所以前情还是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前面的十章是一个铺垫,等到过去的事情结束,才正式开始进入文文的重头戏,也就是姬昀与宋瑾现在的故事。 所以还是请各位小天使不要着急。过两天我会把文文的分卷写出来,如果不愿意看过去的小天使可以把文先放着,等到下一个分卷出来再看。当然,因为重心还是在现在,所以过去这一部分也不会写很长,现在是第十八章 ,目测十章以内就可以结束。 把宦官标出来,是因为男主的特别,可以让对这个身份不是很能接受的姑娘不要踩雷,不用去浪费时间看自己根本接受不了的东西,但是春光如锦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在宋瑾没有改变以前,他也有过不一样的生活,从前的宋瑾和姬昀可能是不同于现在的,这是我认为难能可贵的。 感谢xiner,感谢Aa,还有一直在留言的绯夜,七罪,初雪,145,还有很多没点到名字的小天使,你们让我觉得写文被人欣赏,是很快乐的。感谢在2020-02-28 21:25:04~2020-02-29 21:1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in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冬眠的小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当晚,宋瑾带着谢予安派下来的士兵,连同傅家兄妹,带着五名大夫出了城,想办法将村民们带离了城门,找到一个还算宽敞的缓坡安扎了下来。 不同于傅景莫名的胸有成竹,祝老和他的几个徒弟不曾见过这样的阵仗,跟着宋瑾出城,也是因着救死扶伤,不能见死不救的医德。 傅景对于这些不畏生死的大夫们,心里还是有些敬佩的。她想了想,在几个大夫分开诊治之前,先同他们讲了这诊治这疫病需要注意的地方,采用的药方里必须要有的几种草药,最后,还细细的叮嘱了他们,千万不能摘下脸上的面巾,身上若有伤口,更不能接触病人呕出的血液。否则,有极大的可能会染上疫病。 祝老一行人一开始很惊讶,几个年轻大夫里也有人对她的说法将信将疑,不过傅景讲得头头是道,不像是在胡说,他们有没有其他的方法,便也只得听了。 一开始,是没有人来找傅景看病的。这几个大夫里,除了祝老白发苍苍,另外几个大夫多少也都加了冠,看起来文质彬彬使人信赖。只有傅景,一个不大的小姑娘,还不到其他人的胸口高,让人觉得不那么靠谱。可是呕血的病人实在是不少,有的人排不上队走投无路,只得到了傅景这里来。 一个夜里,傅景陆陆续续接诊了七八个病患,其余大夫各自也都接诊了十余人,情况总算是暂时安定下来。 傅景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发了一会儿呆,起身抻了个懒腰,走出了帐篷。临时的营地已经慢慢安静了下来,只有几个值班的士兵还在忙碌。 夜色清朗,蒙蒙的月亮悬在天边,周围繁星明亮,整片天空都是一层静谧的深蓝色。 傅景原本是十分困倦,只想快点回自己的帐篷洗漱一下,去会她的周公爷爷,路上却突然瞟到了远处的宋瑾。傅景顿了一下,在睡眠与美色中犹豫了一下,对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拖着发沉的双腿走了过去。 即使是夏天,夜里仍然带着一股子凉意。宋瑾一身单衣,屈着一条长腿,坐在一块光秃秃的大石头上。少年不同于成年男人的精壮,身子骨要单薄许多,肩膀也更加瘦削。傅景看着他的背影,竟然有一种孤独之感。 “宋哥哥。”傅景唤他。 宋瑾缓缓地回头,低头看了她一眼。 月光下,小姑娘的眼睛里有淡淡的疲惫。可是看向他的时候,仍然是水莹莹的,干净清透的好像盛满了清凉的月光。 宋瑾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抿了唇,垂下眼睛去看自己放在身侧,搭在石头上的手指。 傅景走到宋瑾身边,略有些费力地爬到宋瑾坐着的石头上。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宋瑾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不过问,也不阻止。 看着宋瑾的样子,傅景轻轻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刚刚洗手的时候洗过的帕子,牵了宋瑾的手,小心地仿佛在擦拭举世无双的珍宝。 宋瑾整个人一怔。原本是最最守礼的一个人,此时此刻居然也忘记了所谓的男女大防,任由小姑娘那些柔软的帕子,专注而又细致地给自己擦着手。宋瑾的心中百味陈杂,不知不觉中,汹涌的心绪一点一点平静安定下来。 “擦好啦!”傅景握着他的手腕,炫耀似的在他面前晃了晃。 宋瑾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许是在京都时常常弹琴作画,骑马练剑,所以在手掌内侧有一层薄茧,不算粗糙、却又有力。月色清冷,傅景只觉得宋瑾的手好似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玉石。 “宋哥哥很厉害。”傅景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但是宋瑾却听懂了。他侧过头看着已经坐在自己身侧望着星星的小姑娘,“没有。” 傅景笑得眼睛弯弯,像是天边的月牙儿,“握剑的时候,宋哥哥手在抖,我看到了。” “不过,正是因为宋哥哥的不安,才让我觉得你更值得敬佩。” 宋瑾没有问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有说,继续仰着头望天,莫名的,他知道傅景会继续说下去。 “不安很寻常,杀戮同样寻常。杀人不值得炫耀,不忍也无需羞耻。怯懦、恐惧、犹疑、不忍,这是天性。人生有劣根,难辨善恶。这世上许多人都如同城中百姓一般,心性不定,意志难坚,庸庸碌碌,他人说些什么便去盲从,遇到些什么困难便推脱给他人,处处为自己着想,危机时再难顾及其他。” “可是如果所有人都是那般,恐怕会人心惶惶,世道将乱。无论什么时候,人们总是需要英雄一样的人物的。人们需要一个能够为他们做出决定,能够引领他们的人。宋哥哥就像是这样的人,你今天做的很好。” “以慈悲之心,执决断之剑,煎熬难耐,自问扪心,宋哥哥,小景很佩服你。” 宋瑾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道,“没有你说的这么好。” 傅景用眼角的余光瞧了瞧他的脸色,道,“哦。” 宋瑾瞧着她,唇边忍不住泛出一些笑意,“我还以为,你要再夸我几句。” “你都不难过了,还要我费力想什么好话。”傅景眨了眨困倦的眼睛,眯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过要是宋哥哥愿意牺牲美色,冲着我多笑上一笑,便是费尽心思再想些赞美之词,也是值当的。” 宋瑾屈指敲了敲小姑娘圆圆的脑袋,无奈道,“你啊。” 傅景模模糊糊道,“你……” 一句出口,就没了下文。宋瑾以为她要嘀咕些什么,可等了一会儿却仍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微微低头,仔细看过去,小姑娘竟然却是闭上了眼睛,鼻头微微扇动,已然是睡得香甜了。 宋瑾默然。半晌,脸上浮现一个轻轻的笑意。 明明是一个不大的小姑娘,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大道理,还讲得头头是道。更奇怪的是,第一次杀人的恐惧,积压的无奈,被自己压抑的惶恐难过,竟然真的被她的三言两语纾解了许多。傅景清清亮亮的眼睛就像是有一种奇妙的能力,在那样一双眼睛里,似乎所有的苦闷压抑都可以被消除。 不过,看着呼呼大睡的傅景,心情好了许多的宋哥哥此时此刻却有些犯难。总归是不能把小姑娘放在这里吹着夜风睡觉的,可是若是送回去……宋瑾隐隐有些头痛。 …… 当傅延泽看到自家不省心的妹妹睡得不省人事,被宋瑾抱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觉得很不好。 当他伸手想把傅景接过来,可那个小祖宗却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往宋瑾怀里躲了躲,很是一副嫌弃的样子的时候,傅延泽的脸,黑了。 宋瑾也觉得略微有些尴尬,“傅兄,小景……在外面坐着睡着了,我送她回来。” 傅延泽沉默。这话说和没说基本没有什么差别。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也算是清楚宋瑾的脾性,若是真的玩闹起来,十个宋瑾也不会是自家妹妹的对手。只不过,头一遭眼看着傅景被其他男子抱回来,无论事情是怎么回事,心里却仍然觉得不舒服。 傅延泽压住了心里奇怪的感觉,将傅景接了过来,同宋瑾道别,然后把傅景送进了她自己的帐篷。 当日头升起来,天边一片红粉烟霞,傅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习惯性地,她想要伸手扯一扯被子,再懒一会儿床,却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刚刚睡醒的头脑还有些迟钝,傅景下意识地向不对的源头望过去——一个人逆着光,整个人看起来黑漆漆的,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傅景木着脸,打了一个激灵,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 傅景被他唬了一跳,脸色黑了下来,“傅延泽,大清早守在我这里,你闲得慌?” 然而傅延泽的眼圈比傅景的脸色还要黑上不少,“不是大清早,你哥哥我等了你半夜了。” “半夜?”傅景皱着眉重复了一遍,昨天睡过去之前的记忆终于慢慢开始复苏了。 昨天看完了病,好像去开导宋瑾来着?后来……后来数星星数的发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唔,看样子应该是宋瑾送自己回来被兄长撞到了。 难得的,傅景有一些心虚。这次好像的确是出格了点。她在心里默默地比对盘算了一番,不过片刻,便垂下眼皮耷拉下嘴角,摆出了一副乖乖承认错误的样子。 傅延泽看她一副卖乖的样子,只在心里无奈的叹气,“小景,在宋公子身上,你放的心思是不是重了些。” 傅景垂着头没说话。 早晨的太阳升的快,这一会儿已经明亮起来。阳光透过帐篷,投影在傅景的脸上,在光影里能够见到她脸上细细柔软的的绒毛。 傅延泽清咳了一声,觉得下面的话由他来对一个女孩子说有些尴尬,却又不得不把话讲出来,“小景,女孩子年纪小,遇见优秀的男孩子会有特别的感情,这很寻常,宋公子为人也的确很好,可你……” 傅景听到这里,猛然抬头,一脸诧异的看着他,“兄长,你在想什么?” 卡在半句话上的傅延泽:“?” 总算是明白了自家越发像老妈子的兄长在想些什么,傅景长长的嘘了一口气,神色清明。 “兄长,我只是觉得宋哥哥生的好看,又有趣而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像我这样的人,的确是格外偏爱美好事物。不过,也就仅止于此了。美人,美景,犹如夜半星火,过眼云烟。不过是一时情致,欣赏一二而已。” 傅景眉眼弯弯,笑意里却带着清凉之意,“众生芸芸罢了。与我而言,他与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幼年女主:宋瑾与我,并没有什么不同。 成年女主:宋哥哥,真香! 另:心急想看现在情节的姑娘烦请谅解。作者写文也有自己一定的节奏,这篇文是我的第一篇文,不仅仅是一个赏玩之作,里面有我的很多的寄托,我尽可能的希望他能够完美一点,文笔仍然需要磨炼,但至少我要保证情节的完整和逻辑的通顺。 具体原因上一章的作话里也有提到,还请大家谅解。我已经把分卷写出,实在不喜欢回忆阶段的姑娘可以先把文放一放,等到下一卷再看也可。 祝好。 第20章 宋瑾等人尽心尽力地做着自己能做的事情。可是情况并没有变得让人欣慰。 大夫们给病人看诊熬药的地方,在整个营地的中间。整个营地南北分开,宋瑾、傅家兄妹、祝老等人以及健康的村民住在北边的营地里,生病的人住在营地的南边。整个南边又分开成两个部分,病重的人住在一侧,轻些的住在另一侧。不同的营区之间用层层接起来的白缦隔开。 不是每个已经呕血的病人都会被治好,可是每一天却都会有新的呕血的病人出现。越来越多的病人来到这边,南边营地里的人越来越多。所有的大夫都忙得焦头烂额,每天几乎都停不住脚——只除了傅景。 在一片忙忙碌碌里,傅景的画风就显得有些,清奇。倒不是说她诊治的病人要比其他人少,相反的,有时候还要比其他大夫要多。但是望闻问切一套看诊下来,不同于其他人的犹疑辗转,傅景一向是干脆利落,所以速度要快的许多,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看起病来,竟然有种云淡风轻之感。不过一样的,同他人相比,傅景显得非常没有定性。偶尔一天能坐诊到最晚,但也有的时候,几乎是大半天看完了,也不管其他人,便收拾东西回自己的帐篷了。她这幅做派,着实是让人觉得不很靠谱,幸而,傅景看过的病人状况还要比其他大夫病人的情况还稳定些,好的也明显的要快上不少,到后来却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教这个小姑娘诊治了,不过,傅景却依然是一副随心所欲我行我素的样子。 来到城外的第四日。 傅景给自己的第十八位病人诊脉结束,将开出的方子写了两份,一份给了病人,另一份交给了负责煎药的士兵,便把自己专用的小药箱合了起来,准备离开。 有一位姓赵的大夫,诊脉的地方,离傅景这里很近。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赵大夫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显然是要走开的傅景,忍不住皱眉,“傅姑娘,天色还很早,你……” 天边烟霞缥缈,夕阳无限,现在又是夏天,这种天色,的确是算不上晚,而其他大夫也还在忙碌,还有一些待诊的病人,听见这边的动静,纷纷望了过来。 傅景听见他的声音,望了望天,“天色的确还很早,赵大夫有什么事情吗?” 赵大夫一愣,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傅姑娘,你不是要走?” 傅景点了点头,又问了一次,“没错呀。有什么事情吗?” 显然,赵大夫对傅景这种光明正大的翘班行为很有一些应付不来,有些磕磕绊绊道,“可,可是还有很多病人在等着呢……” 傅景好像听见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一样,忍不住眯着眼睛笑了笑,道,“赵大夫,自从我们在这里看诊的第一天我就说的很清楚了,我每天看的病人是有数量的,不会多也不会少。我今天的份例已经看完了,便不会再继续了,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 “为医者,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像你现在这样放着剩下的病人不管,和见死不救有什么差别?”一个愤愤的声音传过来。 “小石!”另一个大夫皱了皱眉叫了他一声。 傅景看过去,之前说话的正是从前在熬药是就看她不太顺眼的一个大夫,姓石,是除了她以外的大夫里最年轻的一个,听说也算是家道殷实,原本也是家里的小少爷,不知怎么一心要和祝老学医,可是但现在技艺却仍然不太好。傅景向来不喜欢麻烦,但是遇到这种话多的人,却也没有一直容忍的习惯。她轻轻挑起眉尖,见到那位石大夫果然是一副愤愤然一脸正义的样子。 真是扰人清静。好不容易今天能早早的走,偏偏有人在这里拖着她的时间。傅景想到这里,就有些不太开心,不过面上神色倒没有什么改变,只是轻笑了一声,“小石大夫,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有的人治病是在救人,有的人治病,可就不一定了。” “你!”石大夫一时语塞,脸色涨的通红。 医术不精正是这位石大夫最大的痛脚。 治病医人,没有任何一个医生能够保证对自己的每一个病人都能做到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而疫病如此凶险,更是不能保证治一个好一个。是以,这些大夫们之间就出现一个特别的现象,每个人每天诊治的人都相差不多,可是治得向好的数目却截然不同。令人称奇的是,病情最稳定的不是祝老的病人,而是年纪轻轻的傅景的。相反,总体而言,病情不太好的,正是这位小石大夫的。 祝老看到这边的吵闹,叹了口气,对傅景道,“傅姑娘,小石虽然有自己的短处,但是无论如何,心意可嘉,他性子虽然急躁了些,却没有什么恶意。还请傅姑娘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不要同他一般计较了吧。” 傅景点了点头,倒也没有想在这里纠缠许多,“祝老言重了。” 另一边小石垂着头攥了攥拳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重新又坐下为眼前的病人诊治了。 傅景收拾好了自己的小药箱,递给了身后的沐风。 自从三天前同宋瑾分开之后,傅景便再没有见过他了。隐隐约约,她觉得宋哥哥多半是害羞了,在躲她。当然,若是宋瑾单方面躲她,定然是躲不过去的。也是她这几天难得的忙了许多,虽然要比其他人看起来轻松,可是还是十分劳累,每天下了诊就只有睡觉的欲望。 同时,她也不想教傅延泽多担心一些根本没有影子的事情,所以也就不曾去特意寻过宋瑾。今天下的早,去傅延泽那里看看,说不定还能碰到宋瑾。 两人看了看周边忙乱,也就没有同他人告别。刚刚走了几步,便听得一声呼唤。 “傅大夫!傅大夫!”声音急切。 傅景脚步停顿了一下,转过身看过去,唤她的是一个形容憔悴的妇人。 “有事?”傅景问她。 “傅大夫,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 那妇人上前两步,泪眼莹莹的看着傅景。 傅景看了她一眼,伸手指了指另外那边的大夫们,“大嫂,我今天的看诊已经结束了,你去找其他的大夫吧。” “傅大夫!”妇人眼里的泪滚落下来,“原本已经找其他大夫看过了,可我儿子,我儿子他……” 说到这里,这妇人哽咽了一下,似乎是有些说不下去,“我儿子他不太好了,我,我听村子里的大家伙说,您治过的病人,都好了很多了,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妇人上前一步,噗通一声,跪在了傅景面前,伸手扯住了傅景垂下来了袖子,“求求你了傅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实在是没办法了,求求你了傅大夫,做牛做马我都会报答你……” 傅景看着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指,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沐风看着这一幕,想要拉开这个妇人。傅景用余光看了他一眼,阻止了他的动作。 若是几年后的傅景,即使是不能给这妇人治病,也会愿意陪她走一遭做做样子,安安她的心。 然而这是年幼的傅景,俯视人心,目中无尘。看似通透,有时却过于激烈尖刻,心情所至,便常常一点情面和念想都不给别人留。 “大嫂,”傅景开口,声音平静淡定,“想来你也听说了,在我这里,看病有看病的规矩。救人有生死,我现在已经救的,正是能生的人。即便我再去看更多的人,也得不出来你想要的结果。” 傅景轻轻道,“傅景今天救的人,都已经救完了。若是真想要我诊治,不如明天早些来吧。” 妇人怔怔地仰视着她,像是没听懂的样子,又好像是听懂了,眼泪一串串地落下来。 沐风上前一步,护在傅景身前,“请您松手。” 光滑柔软的布料一寸寸从妇人手里滑落下来,那妇人神情愈发恍惚,仿佛失去了最后一棵救命的稻草。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祝老走了过来,叫人将妇人扶起来。妇人恍恍惚惚,神色凄惶。 祝老叹息一声,“傅姑娘,你既有悬壶之术,为何无济世之心呢?” 傅景抬眼看着他,“祝老何出此言。初日傅景救二十有二,次日救二十有五,三日二十有六,今日一十有八。如何,便不济世了呢。” 色彩艳丽的霞光照在少女的面纱上,洁白的面纱连同面具,都反射出来温暖明亮的颜色来。而少女的一双眼睛,黑亮深邃,却不带有过多的情绪。 祝老看着她,说不出什么来。若是算起来,的确,傅景一个小姑娘的能力让他们一群人都自惭形秽。可是行医之道,不仅仅是岐黄之术高明就行了的。许多疑难杂症,是寻找不到方法医治的,许多重病,也不是人力能够挽回。 正所谓治病不治命,即便是医术高明的大夫,也总有无力的时候。常常一人有疾病,一家有心伤。所以身为一名医者,最重要的不是治病,很多时候,还要医心。 而年少的傅景,并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所有小天使的支持,谢谢大噶。 最近两章浏览量不多,可能有的小天使等着想去看现在,还是不喜欢回忆部分,可以理解。 不过,跟着看的小天使这几章可能就会慢慢明白为什么女主对男主会有特殊的感情了『情感发酵中』 每一条留言我都有认真看,最近更新的时间应该会保持在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还是,有地雷的扔个地雷,没地雷的留个言,实在不愿意动手的留个点击,作者很好满足的。 今天就酱紫。大家早点睡,晚安。 第21章 那一日,虽然有了些许波折,到底还是出去耍了一耍。令人欣喜些的事情是,出城前使了些伎俩,坑了刘员外一些钱财已经到了,买了不少耗用的物件。不过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她并没有看到宋瑾。 第二日,傅景出来坐诊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昨天那妇人前来。 想到那天祝老也在,他们那一群人定然是不会“见死不救”的,可能是哪个大夫已经去帮那妇人的儿子诊治了,所以傅景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不过,她自己并不在意,却并不是意味着其他人也没有放在心上。昨天注意到这边的人并不少。今天来坐诊时,很明显的,其他大夫对傅景的态度似乎疏离了不少。病人那边,赖于傅景的医术高明,来排队让她给诊治的人倒是没有减少。这一天下来,看了些个坐诊,遇到有些病重不能下床的,又到他们的帐篷里去了几次。 等到日落西山,层云薄暮,傅景掐指算了算,今天的看诊也应当是结束了。 从最后一处帐篷里出来,刚刚走了几步。傅景的脚步顿了顿。 不远处,宋瑾正站在那里,面上蒙着白色的面巾,看着周围患病的百姓。 傅景看到宋瑾的时候,刚刚好,宋瑾也看到了她。二人相见,每次都是傅景要更加热络一些,这一次难得的,居然是宋瑾先迈开步子,向傅景这边走了过来。 傅景一见到他,轻轻笑了笑,虽然整张脸都被覆盖着,但是露出来的眼睛却能够看出来弯弯的弧度。 她声音轻快,唤了他一句,“宋哥哥!” 几步之间宋瑾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小景。” 傅景轻轻地歪了歪脑袋,问他,“宋哥哥在这里做事吗?” 宋瑾看着她,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实诚道,“在等你。” 傅景:“……” 好不容易收敛一些,害怕自己的老妈子兄长来自己这里唠唠叨叨,没想到这次居然是宋瑾把自己送上门来了。傅景打量了宋瑾一番,虽然看不清脸,但他一双眼睛形状姣好,目光清透,周身的气度风范更不是一张面巾能够掩盖的,倒也是足够的赏心悦目。 傅景当然知道宋瑾来找她是什么事情,毕竟这几天杂事并不多,不用动脑子也能猜得出来宋瑾的来意。 傅景原本是不大耐烦去被人念叨纠缠的,不过若是做这件事的是个极其符合她心意的美人,倒是可以忍受一二。当下,傅景便示意沐风自己先回去,自己要同宋瑾转上一转。 灾疫之时,即便是医者已经尽力医治,可是仍然每天都有人逝去。 傅景之前曾经特意同宋瑾讲过,得了疫病的人,即便是尸体也有其传染性,唯有焚烧才是可行的处理方法。 可大楚有自成一套的丧葬之礼,讲究入土为安。挫骨焚灰,尸骨无存,是有天大的仇恨才会干出的事情。没有人愿意焚烧掉自己亲人的尸体。在这些古朴的村民看来,破坏逝者的尸骨,是对人极大的不敬,也使魂魄不能安息。 初始时,是没有人愿意的。宋瑾软硬兼施,带着士兵给村民们讲道理,讲得通的还好些,讲得不通的没有办法,便只能强制一些。最后,便将燃烧出来的飞灰装在买来的一批匣子里,还给他们的亲人。可无论是愿意的还是强制的,所有人的悲痛不曾消减过半分。 两人慢慢走在路上。尽管已经出了南营,却仍然能够听得风中传过来的哭泣声音。 宋瑾有些沉默。 半晌,他道,“小景,那天……谢谢你。” 傅景挑了挑眉。最近宋瑾叫她似乎是越来越顺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疏离的“傅姑娘”、“傅小姐”已经全都换成了“小景”了。 倒是个不错的进步,至少听起来顺耳多了。不过,傅景做出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谢谢我?” 宋瑾点点头,“谢谢你。” 傅景疑惑地看着他,“可我怎么觉得宋哥哥在躲我?” 宋瑾被覆盖着的面颊微微红了一些。他清咳了两声,总归是不好意思同傅景一个小姑娘说,是送她回去时候撞上了她家兄长,最近这两天总觉得怎么看怎么尴尬吧。 虽则什么事情都没有,但是莫名的,这种事情总是让人觉得感觉有些奇怪就是了。 好在,傅景许是看出了他的窘迫,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轻轻笑着又提起了别的事情。 “宋哥哥,小景这几天救了很多人。”傅景笑眯眯的,一副讨赏的样子。 “小景很厉害。”宋瑾道。 他这句赞美说的真心实意。短短五天的时间,傅景的医术精湛已经传遍了整个营地。一个年级轻轻的小姑娘诊治的手段居然比行医数十年的老大夫还要老练准确。对这种情况唯一不感到惊奇的,也就是傅延泽了。而宋瑾,虽然也有些惊讶,不过相比于其他人倒是差了很多。相处几天,他已经对傅景有了一种莫名的信任。 原本一切都很好。可是随着傅景行医的名声大了起来,不知怎的,傅大夫不近人情心如铁石的名头也逐渐传了起来。 宋瑾派人打听了一些,才知道这些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傅景每天救治人数不一定,可一旦说了不再看诊,便就是一个病人也不会多接。任凭他人如何恳求或者讲好话也不会改变。而昨天,又出了那样一件事情。那妇人的儿子原本是祝老手下的一名大夫诊治的,只是那孩子年纪本身就不大,身体又不太好,即便是灌了药下去也不见好,反而是呕血更多,愈发虚弱下来。那妇人走投无路,又听了傅景的名声,下跪恳求却也没能成事。 宋瑾不知道傅景为什么会这么做,可他知道傅景不同于一般的小姑娘,心思机灵,主意又多。他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做,却又不知道怎么对这个姑娘开口。 “小景这些天救了很多人。”宋瑾道。 傅景侧头看他,宋瑾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窘迫。 傅景一直觉得,宋瑾脸上带着一些薄红的时候,有种超出常规的魅惑。明明一个最是清正的少年郎,却总是容易羞涩,而且羞涩了他又还是撑着不说。傅景很难讲清楚自己究竟是怀了什么样的心思。像是想要逗弄,又像是冷眼旁观,但见了宋瑾害羞窘迫的样子,又有些忍不住的心软。 此时此刻,也是一样的状况。傅景盯着宋瑾看了一会儿,看的他耳根都有些发热,才开口,“宋哥哥是想要问我,为什么不去救更多的人么?” 宋瑾听她这样直白,倒是有些如释重负。同傅景这样直接了当地讲话要舒服很多,他道,“这几天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 他考虑了一下措辞,“小景,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好吧,虽然并不了解细情,却也没有一上来就同那些无聊之人一般问她怎么不去救更多的人,傅景也不觉得气恼,难得的还有点认真。 “宋哥哥,我早就同你讲过,天疫不同于其他疫病。死者死,生者生。我每天只是救治了那些能生的人,而另外的人,任何人也没有干预的办法。” 宋瑾没有说话。 傅景隔着面巾摸了摸鼻子。她虽然讲出这话,有十足的底气,可宋瑾毕竟是不同的。从前的交谈里就能看出来,虽然大楚世代信奉祭司,但宋瑾心里,对命运之说,并不十分信任。 少年人总归是多些志气。更何况,不曾经历过那么多的坎坷,没有过那么多的伤痛。所谓不经至苦,不问神佛。所以,倒是不难理解。 宋瑾停下脚步,微微弯下身子,与她平视,“小景,你怎么知道,你每天救下的,就已经是全部的该救的人了。” 傅景从腰间拿出自己的小锦囊,从里面捻出三枚光滑精致的特制铜钱。 宋瑾看着她。 傅景手指翻动,指尖点过铜钱边缘,铜钱在她手中翻动起来,跃动旋转,滴溜溜打着旋落在地上,高高低低排成一排,像是有些规律,又像是毫无章法。 傅景蹲下身子,将铜钱捡起来,重新装进自己的小锦囊里。轻轻开口道,“明日二十有五。” 宋瑾沉默。 他明白,个人的信仰是很难改变的。可是眼前流逝的,不是钱财,不是物件,是人命。他不能强迫他人改变,却也没有办法眼看着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流逝而无动于衷。 “小景,没有人是应当受难的。” “没有一个人希望自己得病,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康健。而那些染病的人,我们不能剥夺他们求生的权利。” “小景,命运是什么?难道所谓的命运,就真的是不能够改变的吗?” 傅景与宋瑾对视,两个人谁都没有移开目光。 宋瑾近来应该是没有睡好,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黛青色,眼睛里也有一些红色的细丝。可他的眼神还是清亮的。里面带着一种不存在于傅景身上的东西——悲悯。天真的悲悯。 倘若傅景真的只有十一岁,她定然会被宋瑾所打动。甚至,她也有可能情窦初开的心动,毕竟,没人能够拒绝那样的一双眼睛。 可惜,她不是。傅景很清楚,十一岁的,只是她的躯壳。她内心里,有着埋藏在乖巧热络的躯壳之下的年长的疏离与冷漠。 作者有话要说:emmm……今天更新的早了一点, 我已经不打算蹭九点的玄学了,我觉得那个属于大佬,不属于我。 目测旧梦篇其实快要完结了,假如我能保持日更的话,这一篇撑不过十天。不过附近有一个狗血预警。 还在码字存稿中。不过,和一些笔友讨论文的时候,突然有很萌的点。大噶说,裸更的作者到最后会发现,文章的很多情节跟着小天使的意愿变得面目全非。我看了看自己的存稿,发现裸更的不就是我么。 欢迎大家讨论交流。我尽量多采纳一些。不过还是烦请大噶先让我把这一篇写完。很快了真的【大眼睛.jpg】 第22章 与宋瑾的谈话,算不得不欢而散,不过,却也是谁都没能把谁说服。 傅延泽也听说了这事,没多说什么。他同傅景虽为兄妹,却一向是和平相处,若非十分过分的事情,彼此并不会干涉。不过,傅景如此果断拒绝了宋瑾,倒是让他有些惊讶。 一路走过来,傅景对美人的执念让他印象深刻,而宋瑾,又是这些人里最让傅景另眼相看的一个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静观其变。傅景,毕竟和一般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而傅景这边,她原以为宋瑾定然会生气,再或者可能不再愿意同她讲话,却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完全另外一番样子。 宋瑾的确不怎么同她讲话了。 可她偏偏又每天都能够见到他。自从那一天之后,不知怎么的,宋瑾总能在她看诊结束之前赶过来,站在一边看着她给别人问诊。她看完了,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宋瑾也不会再多劝,只是尽力去抚慰那些没能排的上队的病患,让他们去别的大夫那里等着。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宋瑾又会急匆匆地处理其他事务。 傅景并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欣赏眼前的美色。于是,很神奇的,每天傍晚时分,傅景给人坐着看病,宋瑾在一旁站着等着。傅景看完了便收拾东西离开,宋瑾安抚好其他人也继续去做别的事情。 她不以为意。她同傅景不能互相说服,也不能互相干涉。既然决定这么做,劳累也好,忙碌也罢,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 这一日,是她同宋瑾“冷战”的第五日。 这几天病人的数目还算稳定,令人头疼的事情是,前几天看过的病人也常常要过去复诊,这就致使所有医生都一天比一天忙碌。傅景讨厌忙碌,讨厌麻烦,不过应当她做的事情,她也从不含糊。只是几天下来,心情难免烦躁了不少。 傅景这几天总是要将近酉时才能做完手头的事情,其他的大夫们可能要比她还要晚些。是以,天一黑下来,整个营地里便燃起了火把,照的一片灯火通明。 今天也算难得,宋瑾今天来的挺早,几乎是刚刚燃了火把,他便已经过来了。仍然是同前几天一样,站在旁边,忙些别的,也不同她讲话。 傅景撇了撇嘴。也没管他,只在觉得有些烦躁的时候才去看宋瑾一眼,权当做是洗一洗眼睛,速度竟然也要比平时自己在这里看诊快上不少。很快,解决完了最后一个病人的问题,傅景勾起了唇角,心情有些不受控制的轻快。 傅景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要不然,今天同宋瑾聊聊?倒也难为他天天过来了。嗯,毕竟他也在这里守了好多天,此时她先开口,也没什么。 傅景这样想着,便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望了过去。她刚想开口去叫一叫宋瑾,远远的便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闯进了她的眼睛。 最近这两天看的人实在是不少,愁苦的人脸上的神色也大抵都相差的不多,若非傅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说不定一眼还真认不出那浑浑噩噩的女人是谁。 那人的脸上带着有些麻木的悲切,目光有些涣散,走路也是一步深一步浅,活像是丢了神。傅景撩起眼皮瞧了一眼,正是那天来求她的那个中年妇人。然而想到宋瑾同她正是以这件事情为由头开始的“冷战”,傅景想了想,相必是他家里的孩子又有了什么状况,又来寻这里的医者了? 左右也是和她没什么关系的事情,傅景便未曾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把自己的视线收了回来,专注地投射给宋瑾。 “宋哥哥。”她去唤他。 宋瑾侧着身子站着,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宋哥哥,宋哥哥。”傅景锲而不舍,专注地盯着宋瑾,大有一副你若不回应我便一直叫下去的意思。 不过幸好,宋瑾倒也没有想要一直都不理会她。这几天在这里,他也看到小姑娘的辛苦,多少心软些,而且,两个人也晾了几天,兴许也可以再交谈一番了。 宋瑾走到她身边,两人之间隔了一条诊桌。 宋瑾问她,“做什么?” 傅景用一只手杵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指尖在桌子轻轻点着,“宋哥哥真好。” 宋瑾脸色有些薄红,只不过被面巾遮住看不出什么来。他清咳了一下,低声道,“不要乱说。” 傅景不为所动,心里却有些开心。看吧,宋哥哥虽然要比兄长严厉一些,多操心一些,但是却是难得一见的好哄。同他相处,整个人都轻松得多。 宋瑾缓过了这一小阵子不好意思,终归还是把话题拉到了正轨上。他指了指旁边排着队的病人,道,“小景,真的便不能帮他们看一看?” 傅景的眼睛眨了眨,声音放的乖巧软糯,道,“不能哦。” 见着宋瑾没说话,傅景坐在原地也没有动。 “今天的二十二个人已经救完了。”傅景声音不重,但是却没有改变的意思,“宋哥哥,小景有小景的规矩。” 宋瑾叹了口气,张了张口,却终归什么也没说。 傅景见他不开口了,又想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看见那妇人在他们讲话的时候已经走近了。令她奇怪的是,她没有往祝老那边的一群大夫里去排队,反而在靠近她这边了。 傅景皱起了眉。 她最讨厌纠缠不休的麻烦事情。来这里的第一天她便在营地里讲过自己的规矩,可是自从她的医术展示出来,来找她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定然是不能都看完的。然而,总有些人觉得她一个小姑娘会心软,便在她这里围堵着变着法的磨人。甚至有些激动的甚至要用些强硬的手法,幸亏沐风总跟着她,用武力震慑了想要强取的一些人,才叫他们息了其他的想法。可是这种事情想起来,仍然是令人厌烦。她敛了敛眉,正要开口,却听见宋瑾先开口了。 宋瑾上前一步,对那妇人温声道,“大嫂,傅大夫这里先不看了,我引你去其他大夫那里排个对吧。” 谁知那妇人却是不为所动,拨开了宋瑾绕了过去,似乎是想要仔细端详一般靠近了傅景。 宋瑾平时遇到后面来找傅景的,也就是好声好气安抚好,劝到别人那里排队也就罢了。今天没想到这妇人居然会绕过他去靠近傅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加之男女授受不亲,他下意识对这位妇人也不好直接伸手拉着,一时竟真让人靠近了傅景去。 擦身而过的时候,隐隐约约的,宋瑾听到那妇人嘴里模糊不清的念叨着“儿子”,“傅大夫”,“救你”这样几个字眼,又见她神态也有些恍惚,似乎有些不对,只是这几天不少病重的病人没挺过去,营地里一片凄风苦雨,也有不少人是这样一副情态。心思辗转之间,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情。只是当他回身要拦住那那妇人之时,眼前所见的一幕,教他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他同傅景刚刚本来便站的不远,只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那妇人绕过了他去,便直接到了紧挨着桌子边上,同傅景之间的距离不过半个手臂。 此时,那妇人的身体正靠在那一张窄桌子上,猛然扬起了手,从宋瑾的角度来看,刚刚好能看到妇人手中的一点银光。而傅景身量不足,又坐在那里更是矮了一头,显然是避无可避。 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噗嗤——”清晰的,什么东西破开皮肤,深深地扎进肉里的声音。 傅景头脑中一片空白。胸腔里的物件一撞一撞地重重地跳动着,撞得她整个脏腑都酸软发疼。 一瞬间,她几乎以为那尖锐的簪子是扎在了自己身上,可明明,血流如注的,是别人的胳膊。 这不关她的事情,她想。宋瑾挡在她身前,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因为即便他不在,她也不会有事。在那女人绕开宋瑾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藏在了袖子里的毒针已经滑到了手指间,针上的药力足够放倒一头壮牛。若是那妇人有什么动作,她绝对有把握能够先一步把那妇人药倒。 是的,明明是这样的,可是为什么,看着宋瑾流着血的手臂,她几乎有杀人的冲动。可是在宋瑾关切的目光里,她指间的毒针又缓缓收了回去。她居然做不到在宋瑾面前若无其事地做出平时做惯的行径来。 傅景心里乱糟糟的,说不上是酸是疼,格外复杂,可到了脸上的表情却更加目然。 谁也不知道那妇人怎么有了那么大的力气,簪子插的很深,几乎是全根没入。宋瑾疼的脸色发白,可是总觉得眼前这小姑娘的脸色还要更难看一些。 宋瑾试探地伸出完好的左臂,伸手轻轻抚上傅景的发顶,轻声道,“没事,你不要怕。” 傅景感受放头顶的轻抚,终于从波澜的心绪里回过神来的时候,宋瑾已经由着祝老取出了插入胳膊里的簪子,撒了金疮药正在包扎了。 傅景抬头,对上一张满是冷汗的脸。她的喉咙滚动了几下,什么话都没说,却渐渐红了眼眶。 宋瑾有些无措,小姑娘盛着眼泪的眼睛看的他心里发烫,说不出来是难受还是什么其他的感觉。到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小景,我没事。” 只是说自己没事的宋瑾,当天夜里就发起了不降的高烧。 作者有话要说:旧梦的高潮到了,结局也不远了。 这一章也才刚刚码完。 就是晚上有点困了,不知道有没有错字。 要是有的话明天起来捉虫。 留言啊地雷什么的我就不墨迹了。 太困了,祝大家都有好梦 第23章 傅景坐在自己的帐篷里,明明困倦已极,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 她从来不与自己卜算,未曾料到今天会有这一层险象。她本以为,营地里大多数皆是病患,又有士兵守着,不会出什么事情,而傅延泽那边又很忙,便打发沐风去了傅延泽那里,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她从不后悔什么,可今天却觉得,要是出门的时候带上沐风就好了。若是沐风在,至少不会有宋瑾这一出。现在只要一闭上眼,宋瑾鲜血直流的手臂就浮现在她眼前。扰得她没有半分睡意。 不该这样的。她想。可她却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不该。宋瑾受伤是不该?还是她这样记挂难受是不该?她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似乎,这样酸涩难言的情绪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她心里了。 傅脑子里混乱成一片,仿佛有什么在里面四处乱撞想要冲破头脑的禁锢一般,使她觉得昏涨涨的难受。 在默念了三遍清心诀无果后,傅景皱着眉叹了口气,有些烦闷地从床上起来,放弃了睡觉的想法。 帐篷外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情景,似乎一切都普通平常一般。傅景眯了眯眼,只不过,从不远处,宋瑾的帐篷进进出出的,不是往日的士兵,而是祝老手底下的大夫。 她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顺着莫名其妙的感觉走。 傅景在营地里已经算是出名。许是宋瑾帐篷外的士兵知道她是一名医生,所以她轻而易举地便进到宋瑾的帐篷里来,没有任何人阻拦。 傅景进来的时候,宋瑾靠坐在床头,祝老正在给他切脉。许是有些气弱或是些其他缘由,她没有把目光投到宋瑾的脸上去,反而看了看祝老的脸色。 做医者久了,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不仅仅是对病人的,有时候,对待同行,这一套本领同样奏效。常常是病人看不出来,但是医者们从彼此一些小小的动作里,便能够大致窥见,此种病症是能治还是不能治,能治的话,是好治还是不好治。虽然不能够次次都猜的准确无误,到大多数时候都是相差无几的。何况傅景自小,便是个人尖子,细致入微非他人能比,常常一打眼便能将人的神色估计的八九不离十。 而此刻,看到祝老的脸色,傅景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祝老的脸色,在她看来,并不好看。犹疑、难断、不忍,这些神色在医者脸上出现,从来就不是什么好现象。 甚至,不用想也知道,若是只是普通的皮肉伤,根本用不着切脉诊治,包扎好了就算行了。 在脑中快速思考着,不知不觉中已经把视线抬了起来,看向宋瑾。几乎是一瞬间,傅景便呆住了。 宋瑾脸色潮红,呼吸急促,额头上冒着细细的汗珠,闭着眼睛把头靠在后面的帐篷上,整个人都是一种极其不舒适的样子。 可能是感觉到她的视线,宋瑾睁开眼睛虚虚地望了她一眼,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只是他甫一开口,还未把口中字句吐出来,脸色突然便变了。旁边的士兵见到他的神色,立马拿出了放在一边的痰盂。 几乎是刚刚拿到宋瑾床边,宋瑾便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呕了起来。只是他之前已经吐过两次,晚上又没吃太多东西,腹中空虚早已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呕出的便都是些气味刺鼻的酸水。 靠在祝老边上的小石大夫似乎是受不住这味道的刺激,转过身来没忍住干呕了两声。 宋瑾的身子不大明显的一颤,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生理性的干呕,只能伏在床边呕了个干净。好不容易,这一阵子呕吐感终于过去,他几乎脱了力的靠在床头,闭上眼睛,整张脸毫无血色,隐隐能看到额头跳动的青筋,只有眼睛一圈是红红的,眼角还夹着因为呕吐不自觉地带出来的泪水。 傅景现在一旁看着,脸色木然,只是胸腔里的心脏却跳的不正常,宋瑾每呕吐一下它便狠狠地撞击她的胸腔。她并不理解自己的异常是怎么一回事儿,只是看着别人给宋瑾抚着后背顺气,自己在一旁站着,有一种莫名的无措。 她看了看闭着眼睛似乎在缓神的宋瑾,低声问祝老,“祝老,这是怎么回事?” 祝老望她一眼,神色有些疲惫,“宋公子回来以后不久便开始发热呕吐。” 看着傅景的神色,他祝老顿了一下,“现在看,应该也是,疫病。” 帐篷里的人一片哗然。虽然宋瑾这般,他们的心里都有些猜测,可是毕竟之前大夫没有说话,所有人心里便都抱着一些侥幸,想着或许不是,只是普通的发热,只是严重些罢了。可是此刻祝老这话一出,那一丝侥幸便被打破了。 “我去禀告谢大人。”帐篷里的一个副官是谢予安派给宋瑾的人,此时一听这话,眉头皱的死紧,几乎是立刻就要往外走。 “站住。” 宋瑾睁开眼睛,因为刚才那一场难受,眼里有细细的血丝,“不准去。” “宋公子!”那副官也很着急,“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同谢大人怎么交代!” 宋瑾缓了一口气,“得病的人很多,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更何况此时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其他病人们该怎么想。” “更何况,也不是得病了就治不好。”宋瑾说到这里,看了看站在一边神色难辨的傅景,“我相信这里的大夫们。” 那副官似是已经知道宋瑾是怎么受的伤,听了他这话愤愤地看了傅景一眼。 宋瑾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不容反驳的坚定,“一切如常,不准上报,这是命令。” 那副将咬了咬牙,道了一声是,便转身大步出了营帐。 另一边,祝老看了看宋瑾,又看了看一旁的傅景,“依老夫看,宋公子的状况似乎……” 祝老迟疑了一下。 宋瑾一怔,仍然平静道,“祝老不必多虑,直说便可。” 祝老看着眼前这个俊秀的年轻人,叹了口气,“老夫觉得,宋公子的情况要比其他病人严重些。他人前期虽也呕吐,但并没有公子这般频繁难受。但是一时之间,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方子。外面正好还有正在熬着的汤剂,老夫叫人熬好了给公子送来,公子可以服下看看有无效应。” 宋瑾点头,“既如此,麻烦祝大夫了。” 祝老叹息,摇了摇头,“公子哪里的话,这是老夫应该做的。不过,老夫也不能确定汤药会起作用。若是可以,可以请傅姑娘给公子诊治一番,傅姑娘对比病症了解多于他人,医术精绝,可能会有更好的办法。” 只是话虽如此,祝老对于傅景会不会出手,也没有把握。这几天他已经看了不少例子,即便是他人下跪哀求,傅景也不曾破例出手。如今,也只是期望宋瑾对于傅景,能有些不同罢了。 祝老收拾好自己的药箱,便带着自己的一众徒弟出去了。他想着,若是他们都出去了,或许傅景便会留下来看顾,倒也要比其他人强很多。毕竟,这几天下来,只有这个小姑娘手底下不曾有过考不好的病人。 祝老等人一走,帐篷里便只剩下了宋瑾、傅景,再就是一个照看宋瑾的士兵。 宋瑾瞧了一眼眉眼低垂的小姑娘,轻声道,“我这边没事,你……你回去休息吧。” 傅景心里烦躁的够呛。自作主张地护着她,护着也就罢了,还把自己弄得受伤,如今因为这件事情病了却还要让她回去休息?谁要欠他的人情。难道他非要逼得她犯了自己的忌讳不可? 她没说话,看了宋瑾一眼,施施然坐在了宋瑾的床边,祝老刚刚坐过的凳子上,垂着头默默烦躁。既不说话,也不动作;既不离开,也没有伸手问诊的意思。 宋瑾并不明白小姑娘心里的弯弯道道,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小姑娘不开心。虽然他才是手臂上火燎燎的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坦的病患,可见多了傅景调皮捣蛋欢颜笑语的样子,一时之间见到她这一副沉默低落的样子,只觉得连心里都不大舒服了。 他想了想,试探地伸出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我没事。” 傅景抬头看他。 宋瑾似乎是想笑一下,可是一个笑容才勾到一半,难以抵挡的呕吐感又涌上了胸口。他脸色一白,侧过身子冲向士兵给他摆着的痰盂。 虽然没有看到,但刚刚祝老身边一位大夫的干呕他是听到了的,他自己也知道呕吐的东西气味难闻。而从这些天的想处里又不难看出来,傅景是一个极爱干净的人,即便是在这里,也仍然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他倒也不忍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被熏得难受。 宋瑾脑子很乱,茫茫然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忍无可忍,一个翻身上了他的床榻。直到他感觉身边的床榻一动,身体不可避免的感受到了旁边的温热。 非常难得的,宋瑾惊呆了一般,连呕吐感都不那么明显。 他回头看过去。傅景坐在他的床上,手指按压着他身体的什么地方。 脑子里一瞬间空白,只能缓缓地吐出一句话,“……男女授受不亲。” 傅景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头一次冲他冷冷道,“医者眼中无男女之分。” 作者有话要说:姬昀:这是同床了是吧?怎么我费劲那么久才达到的成就,小不点儿不费劲就得到了? 傅景:你个色胚。 姬昀:呵,难道你不是? 傅景:……啧。 作者:别吵别吵了,小瑾耳朵都红了。 姬昀:……(好看。) 傅景:……(真好看。) 关于更新: 为什么突然断更了? 还不是淘宝这个小妖精太勾引人了。 不过因为种种原因,七天里总归是要有五天的时间我要更新的,莫慌。 不过,我还以为最近这一段都快没人看了呢【笑哭.jpg】收到催更还挺开心的。 第24章 宋瑾被傅景一惊,居然来了三两分精神,看到一身白衣的小姑娘在他身侧,耳根开始发红,不知道看哪里才好。 傅景倒是没有心思搭理他,她一时抽不出手来拿自己药箱里的银针,便只能在手上施些气力按压宋瑾的穴位,让他好受一些。只是她气力并不很足,这种事情也不常干,时间稍微长了些便觉得手指酸涩很不舒服。 过了片刻,她抬头看看宋瑾的脸色,道,“如何了?” 宋瑾仍然有些羞涩,又很疑惑,“什么如何?” 傅景看他一副根本没反应过来的神色,便知道按压穴位是有效的,至少现在宋瑾没有像刚刚那样一副想要把心肝肺都吐出来的神色了。 不过此时心思稍微定下来,倒是真的觉得帐篷里气味难闻,于是她冲着旁边守着痰盂的士兵道,“你把那痰盂送出去吧,把帘子掀起来通通风。” 那士兵有些呆愣愣的,守着痰盂看向宋瑾,“可宋公子还没……” 傅景只觉得今天一天遇上的人都古怪难缠的很,勉强压了压火气,道,“我在这里,他便不会再吐了。” 宋瑾这个时候倒是反应过来了,“小景,已经是深夜了,你在我这里太不方便。而且……按你说的,挨得越近越有染病的可能,你还是回去吧。” 傅景回过头来看他。 她头一遭这么烦躁。以往遇到再棘手的事情她也不觉得有什么,能插上手的帮帮忙,插不上手的也就随缘,冷眼旁观也就罢了。可宋瑾这一遭,搅得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平常养出来的淡然戏谑今天都丢了个干净。若是可能,她这是想要摆起来一副嘲讽的嘴脸,把这个人拎着耳朵讲究一番,把自己心里的郁气发泄个干净。 可偏偏,对上那一双真诚的眼睛,不说嘲讽,就连硬气都失了不少,自己先软了三分。即便是装出来一副冷淡的样子,却是连自己都觉得冷淡的牵强。 傅景心里一番算计,有了自己的计较。她抿了抿唇,盯着宋瑾,不过片刻,眼圈就红了起来,眼睛里雾蒙蒙地蒙了一圈眼泪。 果不其然,宋瑾一见着她这样就有些发慌,想要拍拍她又觉得毕竟自己不是她兄长,总这样做是不是于礼不合,可要他用言语来安慰小姑娘,又是一件比让他写出来一篇策论还要难的事情。 一声长叹,他的确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无奈道,“小景,你哭什么。” 傅景眼圈通红,立马不动声色地撒娇卖惨,“宋哥哥因为我受的伤,却不要我照顾,宋哥哥就是想要小景心里难受……” 宋瑾失笑,“你今天很累了,明天还要给人看病,别人照顾我也是一样的。” “别人?”傅景眼珠一转,看向旁边还守着痰盂的士兵,“别人会按压穴位止呕吗?别人有小景机灵吗?” 幸亏此时傅景年纪还小,成长的也还算方正,还说不出那种“别人有我好看”“别人有我身子软”类似的骚话,要不然宋瑾恐怕要羞臊死。 不过即便是此时,宋瑾也还是有些尴尬,傅景一副你若是反驳我便哭出来的样子,而那士兵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也很好奇地冲着这边瞧着。 傅景两方权衡一下,只能答道,“小景是很好……”别人也不错。 他后半句还没说完,只见旁边那士兵就有些失落地捧着痰盂出去了,还顺手听话地把帘子掀了起来。 宋瑾:“……” 不过,他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像傅景这样的熊孩子,最擅长蹬鼻子上脸。 虽然是纠结了一番,最后到底还是傅景留了下来。而帘子被掀开,一个是气味要好很多,另一个从外面便能直接看到帐篷里面,倒也算不上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也叫宋瑾少一些不适感。 宋瑾到底还是在病着,虽然刚刚讲了几句玩笑话,可是精神还是不济,傅景为他揉捏着穴位,他倒真的不想吐了。可是发热却是不能靠穴位便压制住的。没过太久,宋瑾便又昏昏沉沉地靠在床头,整张脸烧的滚热。 傅景看他那一阵呕意已经消了下去,便暂且松开了手,稍微活动下酸涩的手腕,下床去找了一条帕子,用冷水洇湿了,敷在宋瑾额头上为他消热。 之前祝老吩咐的药已经熬好了,一个士兵把药端了进来。 傅景轻轻耸动鼻子闻了闻药味,皱了皱眉,“先放在这里吧。” 那士兵一愣,“可祝老说汤药要趁热喝才好用……” 对待别人傅景可没有对待宋瑾那样的耐心,她听了这话,冷哼一声,“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那士兵有些无措。他这一直在营地里跟着宋瑾做事,也偶尔能遇到傅景,本以为傅景是个挺活泼乖巧的小姑娘,怎么今天火气这么大?而且好像还挺有气势的? 不过到底,他也没多说什么,乖乖地把药放在了一边退了出去。 傅景看着那一晚黑漆漆苦唧唧的汤药,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 她明知道的,宋瑾的状况其实与其他病人是有很大不同的。而营地里这种汤药,其实是按着大多数人的病症配的,所以即便是给宋瑾喝了这药,必然也是不能全然对症的,达不到什么好的效果。而祝大夫们对这个病的了解,实在不算多,即便这几天看了不少病人,可他们开出的方子自然都和最初的那张相差无几,即便是调整也是某一位草药轻微调节一些,差别并不是很大。 而现在,她有两种选择:第一,把药喂给宋瑾喝下去,别再想其他多余的,宋瑾若是难受她多看顾便是了,也算是还了宋瑾的人情。第二,自己给宋瑾看病,定然能开出比这碗汤药更有效的方子,可是她却要去破坏自己一直以来的规矩。 宋瑾一直想要劝她,多做些什么。可是他并不明白,那不仅仅是她的规矩,也是她的信仰。从小,她父亲便教导她天意因果,在她过去的生活里,她看似跳脱不受拘束,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从不曾践越雷池。而她手中卜算出来的天意,也从来不曾出过差错。 而此刻,宋瑾躺在床上,难过非常。她明明知道宋瑾不会有事,可她却犹豫了。她还没有说,也没有去给宋瑾诊治,可她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焦虑与不安。傅景一张不大的脸上,神色复杂难明。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卦象,产生动摇。为什么?为什么从前都能冷静漠然,唯有这一次是例外的?傅景问自己。 天地如棋局。她一路走来,平静顺遂,未曾遇到过困难与阻隔,也未曾与他人有过多的牵扯。所以她能游离于尘世之外,潇潇洒洒,游戏人间。而这一次,几乎是强硬的,宋瑾用自己把她扯了进来。医者不自医,卜者不自卜。她踏了进来,这一步便走错了。 只是,这个时候,傅景只是认为,是宋瑾的相护引出了她的动摇,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当她第一次见到宋瑾,他对于她之言,便是不同的。 她的手搭上了他的脉,手下的脉搏不似寻常的平稳,却一下一下地撞乱她的心绪。 她总归还是坏了自己的规矩。亲自动手,无可奈何……又心甘情愿的。 傅景给宋瑾施了一次针,宋瑾暂时安睡下来。她给宋瑾盖上被子,又探了探宋瑾的额头,沉吟片刻,从随身的白玉小瓶里倒出来一颗芳香四溢的小药丸,又开了一张方子,招呼刚刚出去的士兵那些方子去临时的药房抓药。 那士兵看起来有些憨,正是刚刚守着痰盂的哪一位。他探头探脑地冲里面看了一看,见到宋瑾已经睡了下去,对傅景倒是十分佩服的,乖乖听话去抓药去了。 这副药开得特别,有一位要需要包煎,另一位需要后煎,火候也没有其他的药那样好掌握。她难得的对煎药这一步都有点不放心,叫人临时在傅景帐篷旁边搭了一个小炉子,自己拿着一把小蒲扇慢慢地扇着,不时地抬头去看宋瑾两眼。 也幸亏,北边营地里人并不太多,一众大夫们都知道宋瑾这里是怎么回事,有些大夫略带一点好奇的冲这边探头,看到傅景在这边熬药便又惊奇地把头缩了回去。也有几个村民钻出帐篷,冲着这边望了望,傅景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情去管他们,他们自己便也都回去了。 这一副药,虽说是尽量快一些毫不耽误,却也熬了一个半时辰,在这期间她又抽空给宋瑾换了几次头上的帕子,也幸亏之前的那一颗药丸,宋瑾身上的热度虽然没能完全降下来,但也算不上太高,脸上的表情也就没有那么难看了,就连眉心似乎都舒展了一些。 不知不觉地,傅景心里的烦躁也慢慢消失了。一边拄着下巴熬药,一边竟然有了其他乱糟糟的心思。 突然想到,若是刚刚宋瑾的发热下的不快的话,用白酒给宋哥哥擦擦身子也是不错的。傅景自己想了一会儿,唇边没忍住浮现出一个笑来。 这个方法,不仅消热管用,若是宋哥哥醒了,知道这件事,耳朵一定红的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还是出手了hahahaha 终于有人喜欢我们从前的少年宋哥哥了,好开心~谢谢初雪小天使~ 欢迎收藏,欢迎投雷,欢迎留言~(欢迎三联) 今天掉了三个收藏……我真,害,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没有预兆的掉收真让人心慌。 另:原本说10号左右能结束本篇,但由于中间有一点断更,可能会延后一些。不过也不会太多,具体还是要按分篇来。 第25章 宋瑾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嘴里有一丝淡淡的苦味。 虽然不似昨天晚上那般难受,可是仍然提不起什么力气,前几天的疲惫似乎一下子都涌了上来,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醒了?”一个声音在不远处传过来。 宋瑾顺着声音望过去,在他帐篷里守着的居然是傅延泽。傅延泽手里拿着一本像是账本的小册子,坐在他床边等着他。 一见他醒过来,傅延泽便放下手里的书册,拿起了一旁的药碗,像是要喂他的样子。 宋瑾一窘,他自觉气力不济,却并不至于虚弱到连药碗都拿不起来的地步。何况傅延泽年长于他,也有恩于淮州百姓,被他服侍,多多少少有些不大好意思,于是便伸出手道,“傅兄,我自己来便可。” 傅延泽也并不强求,见宋瑾并不太勉强,便顺从地把手里的药碗递给了他,笑道,“小景估计的很准,说你差不多卯时三刻醒来,果真如此。” 宋瑾一顿,这时候也注意到,手里的药居然还是温热的,刚刚差不多是适宜入口的温度。 宋瑾喝完了药,感觉到腹中暖洋洋的,缓了口气,晨起的茫然感也消散了不少,他看向傅延泽,忽然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太对,问道,“怎么是傅兄在这里?” 傅延泽笑得和蔼,“宋兄以为,谁该在这里?” 宋瑾的理智回炉,便有些窘迫,麻烦傅景一个女孩子在这里照顾了他许久,也是令人很不好意思。他脸色微红,开口,“昨天麻烦傅姑娘了。” 傅延泽的确是心里不太舒服。他想,任何一个哥哥忙到半夜回来,来不及休息便听说自家妹妹守在别人旁边,都不会感到开心。更何况要她回去她还不从,后来自己承诺替了她守在这儿才算把人劝走。不说傅景对宋瑾的上心已经出了格,为了宋瑾破了她一直以来的规矩,更是令傅延泽忧心。 只是,毕竟人家宋瑾也是为了保护傅景才受的伤,而此时话又说的十分客气,他即便有些火气,也是不好冲着宋瑾发的。傅延泽收敛了一下心绪,把其他的想法压了下来,微笑道,“宋兄言重了,昨日之事,我已经了解清楚了。还未曾感谢宋兄对小景的救护之恩,怎么说麻烦二字呢?” 宋瑾摇了摇头,“那是我该做的。即便不是小景,我也会上前拦着的。保护老幼妇孺,是人人都会做的事情。” 傅景在外面听着,莫名觉得有些牙痒痒。她今天本来便没有睡足,眼下有一层薄薄的黛青色,撑着起来已经十分不易,此时听到宋瑾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了一种摔了药箱子回去继续呼呼大睡的冲动。 即便不是她,他也会上前拦着的。他有铜头铁臂?还是有金刚不坏之身?既然他自己都这样说,自己又何必承这个情? 傅景咬牙,再咬牙,一跺脚迈进了宋瑾的帐篷。 “宋哥哥,小景是老幼?还是妇孺啊?”她笑眯眯地,问那个捧着药碗的人。 宋瑾一愣,莫名有种直觉,若是他回答了傅景这个问题,小姑娘多半会非常不开心。他犹豫了一下,上学时有问必答的好学生头一次逃避了问题。 傅景心里轻轻哼了一声,然而看到宋瑾脸上虽然带着初醒的红晕,可嘴唇仍然是有些不同于寻常的干燥苍白,心里软了几分,也就不再继续追问宋瑾自己的问题了。上前几步,看着宋瑾手里已经空掉的药碗,从自己袖子里掏出来一小包蜜饯,取出一颗塞进了宋瑾的嘴里。 宋瑾猝不及防,含着一颗蜜饯在嘴里,只觉得甜丝丝的味道慢慢把嘴里的药味都压了下去,变成了一种清甜的,让人感到温暖舒适的味道。 当然,同样猝不及防的,还有站在一旁的傅延泽。 傅延泽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崭新的折扇,扇子梢轻轻点在傅景肩膀上,轻飘飘道,“傅小景,你从前给我开那种苦的要死的汤药的时候,怎么没给我塞颗甜的东西压一压。” 傅景头都没回,对他的质问无动于衷,她很理直气壮,反问,“你那病是我教你生的吗?” 言下之意,给你治了便是不错了,何必挑三拣四。 傅延泽:…… 口齿伶俐的妹妹长大了,真不是一件什么美好的事情。此时此刻傅延泽很怀念傅景小的时候还不会讲话的乖巧的样子。 那边傅景已经又给宋瑾切了一次脉。她面上没有太大的波动,可心里的烦躁却是重新浮现了出来。 她后来知道了宋瑾为什么会染病。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即使当时没有留心,事后也可以很好地回忆起来当时的情景,何况当时宋瑾被刺伤,其实她的印象很深刻。 那女人手里的凶器,其实是一枚簪子。可能是银的,只不过整支簪子都乌漆漆的,一看便不是很干净的样子。傅景并不能保证那根簪子有没有碰到过病人呕出的鲜血与污物,可是那脏污的簪子在宋瑾胳膊上插了一个窟窿是真的,在这种时候产生这样一个大的伤口,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而就宋瑾的病症来看,宋瑾的确是被疫病感染了,而且,他的伤口昨天原本还有变坏的迹象。倒也不能说祝老他们诊治的不好,只是宋瑾的伤口的确是太深,有一些其他的原因,的确非常不好处理。 昨天夜里,宋瑾睡着的时候,她已经喂了宋瑾一碗汤药,算是治病用的。而今天早上这一副,却是用来补身子的。 即便是傅景,也做不到无所不能。疫病不同于寻常,讲究破而后立,不到后面呕血的阶段,根本无法下手医治,即便是服药,也没有多大用处。更可怕的是,很多人都挺不到可以医治的阶段,在前期的吐泻便折腾的去了半条命去。 而傅景现在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减轻宋瑾的不适,帮他稍微轻松一些而已。若想治病,还是要等到后边才可以。 傅延泽看她已经收了手,开口问道,“小景,如何?” 傅景看了一眼宋瑾,相比于心里的烦躁,至少脸上比较平静,“需要等。” “等?等到……过几天的时候?”宋瑾还记得在淮洲府里,傅景对谢予安的解释,闻言也没有过于惊讶,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 傅景点了点头。傅延泽的脸色也微微有些沉重了。 宋瑾看到两人这般神色,没有继续把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看向傅家兄妹两人眼下几乎同一样的青色,“傅兄,小景,你们赶紧去休息一下吧。” “那我便先回去了。”傅延泽的确是十分困倦,他相当于一夜都不曾睡过了。动身时,他想到了什么,又看向一边的傅景,“小景去看诊的时间是不是也要到了?” 傅景轻轻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傅延泽勾了勾唇,没去管她,转身出了帐篷回自己那里补眠去了。 倒是宋瑾在傅延泽的提醒下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傅景,“小景,你还不过去诊棚那里吗?” 傅景没动,眉眼间有淡淡的恼意。 “宋哥哥,难道我们在这里救人是必须的吗?没有对所有人都伸出手便是有罪?升米恩,斗米仇,不去也罢。” 她原本真不算是有这样的小性子,换句话讲,别人如何想,如何做,她也并不曾放在心上。一直以来,不过顺应自己的想法,做到哪里便算是哪里罢了。可是如今,却因为自己牵连到了其他人,却是让她很恼火的。 宋瑾没有直接回应她。他沉吟了片刻,才道,“我并不恨那位大嫂。” 傅景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宋瑾说的是谁,她微微一顿,气极反笑,“宋哥哥好雅量,果真非他人能及。” 宋瑾没有在意她话里的冷嘲热讽,很平静的继续讲下去。 “昨天我回到帐篷里不久,还没有开始发热。便听士兵说,有村民想要见我。说,她是那位被抓起来的大嫂的邻居。” “她说那位大嫂是个很命苦的人。她原本不是沿柳村的人,是她的丈夫花了三两银子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的。她那丈夫是个酒鬼,所以附近的村子里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被买来的前两年,她没能有孩子,她那丈夫便常常同她拳打脚踢,邻居几乎没见她脸上没有青紫的样子。” “第三年的时候,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她那酒鬼丈夫也终于不再打她,孩子满月的时候,她丈夫很高兴,在外面喝了很多酒,回来的时候在河边失了足,便再也没能回来。” “她自己一个人养着孩子,也没有改嫁。可是孩子大一些,却发现那个孩子痴痴傻傻不似常人,身体又羸弱,几乎离不开药罐子。孩子三岁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一个算命的先生。她拿了一只母鸡请人为她儿子算一算,算命先生说,她儿子七岁那年,便会有好转。邻居们虽然尽量帮衬,生活却仍然很艰苦,好不容易把儿子养到了七岁。” “儿子还没有好转,洪水却到来了。” “士兵们送她孩子去火化的时候,她没有挣扎,只是后来抱着装着骨灰的匣子始终不肯撒手。他们以为她是太悲痛了,便没有注意。后来是她的邻居发现,她在那里不吃也不喝,一直念着她儿子的名字。她认为她儿子没有死。她疯了。” 宋瑾的声音很低沉,“她第一次来找你那天,她儿子便已经去了。昨天下午,是她儿子的头七。” “她以为你能去救她儿子,才想要找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又有人投雷了~感动~ 这一章算是补昨天的 下午还有一章感谢在2020-03-09 18:14:33~2020-03-11 10:5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喜欢神话小说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苦楚。 傅景不以为然。 她幼时便通览全史,拜读古书,山川游历民生记事,几乎读了个全面。她家里的书,不似其他文人书房里满是圣贤之道,仁义之礼,更多的是细致的写实记事,以及各种不能出现在世人眼里的苟且阴私。 她刚刚读到那些文字的时候,并不明白那冷硬的语言拼凑在一起,所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可后来,当她长大一些,当她明白那些文字里所包含的丑陋恶心的时候,她倒是曾经天真的希望自己不曾读过这些东西。不过,有赖于她们家祖传过目不忘的本事,她连忘记一些事情都办不到。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对美好事物也就变得格外留恋。 所以,她其实很早的时候,就明白了人世间的艰难丑恶。只不过,书读的多了,便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个局外人,看众生芸芸,不过像是在看一个精彩的画本子;看美人如花,不过是在欣赏一副生动的美人图罢了。 然而书中所述再怎么生动形象,毕竟还是不同于亲身经历的。当那些凄惨的故事从宋瑾口中讲出来,她觉得似乎的确有什么不一样了。也不知道让她觉得不一样的,究竟是故事本身的凄惨,还是宋瑾脸上的悲悯。 怕传染北营里健康的人,在宋瑾的坚持之下,他的帐篷搬到了南营。他这些天的所作所为村民们都看在眼里,对他十分尊敬,所以纷纷动手,在离中间的药棚最近的地方给宋瑾腾出了位置,不容他拒绝。 傅景对宋瑾很是上心,早中晚点卯一样出现在宋瑾帐篷里,给他切脉开药,晚上还要有一次针灸。 她主要是不太放心。给宋瑾医治的那天,宋瑾是第二十三个人,已经超出了她的预算。她相信自己的医术,但也相信自己的卜术,难得的非常摇摆不定,脸上虽然不显,可实际上却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倒是宋瑾,可能是看出了她的忧虑,反而同她很认真的讲,她头一卦的结果,是他没有什么问题。后一卦的结果,他又是那个以外的人,这两卦本身便有些自相矛盾,所以便不用忧心太多。 所以,对于自己是傅景的数字以外,宋瑾不但没太感到担心,甚至还觉得有些欣慰。 因为在两个人奇奇怪怪的聊天以后,傅景终于不再死守着她自己的规矩完全的不近人情了。 按傅延泽的话说,傅景这种作为,倒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傅景听到了他这话凉凉地看着他,顺手往他杯子里扔了一粒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丹药,一瞬间茶水就变成了绿色。于是傅延泽倒抽了一口凉气,再也没有多言,转身去做他自己的事情了。 晚上,傅景暂时安排好了后面的病人,来到宋瑾的帐篷里日行点卯。 宋瑾的病来的突然,尽管有傅景的药压制,但仍然是全身无力起不来身子,每天将近戌时更是忍不住的恶心呕吐,吐到浑身无力,再没有什么可以吐的东西还停不下来。 傅景试过一些办法,发现还是针灸比较好用。 针灸唯一的缺点就是,需要直接扎在皮肤上。而宋瑾,在她面前总想守着自己的中衣。 然而针灸的确是一个技术活。下针的位置,分寸,时间,都要掌握的精确,否则会有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结果。祝老手下的大夫,更加擅长于切脉开药,对于此道算不上十分擅长,而祝老本人虽然技艺精湛,可他毕竟年岁大了,白日里在药棚坚持一天便已经到了极限,若是要他晚上再来,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更何况,宋瑾也实在不忍心劳累这样一位年迈心善的老者。 所以,最后,还是避免不了的,要傅景来给他针灸。 第一次在宋瑾清醒的时候给他下针,宋瑾整个人都有些发烫,衣服一脱,整个人从耳根一直往下,几乎整个身体都蒙上了一层薄红。 傅景被美色晃花了眼睛,差点没有把银针扎到自己的手背上。 不过,也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样子过了两三天,两个人竟然都有些习惯了。宋瑾习惯了傅景在他身上专注地扎来扎去,而傅景在宋瑾身上找穴位也是越来越手到擒来。 到后来,两个人甚至能够一边扎着针一边聊着天。只是这次谁也没有提让人不开心的问题,两个人聊的,全是一些大楚的山川风物。 宋瑾读过不少这样的书,傅景同样也看了不少,而且,这两年傅景游历在外,更是看到了许多同书本上不同的东西。两个人聊着聊着,竟然越来越能聊到一起去,而宋瑾也惊讶地发现,自己虽然与傅景年龄相差许多,可是傅景的见识却一点也不少,甚至更加丰富。他对学识渊博者向来有亲近敬佩之心,而傅景又古灵精怪,常常使人欢喜。而傅景呢?她本来就沉迷于人家的美色,不说便也罢了。 等到宋瑾病到第九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把傅景当成自己的妹妹看待爱护了。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关系,而傅景呢?她从一开始不就一口一个宋哥哥的叫的亲热。 唯一一个感到吃味的,就是傅景真正的兄长傅延泽了。不过十几天不到的功夫,自己原本“乖巧可爱”的妹妹突然便又多了一个“哥哥”,怎么能教人不怨念呢?而且,他莫名有种妹妹会被抢走的感觉? 不过当他冷静下来,就又放心了。想一想,傅景那厮,可从来不是个会吃亏的。 傅延泽叹了口气。 而且,若是她真是铁了心想要吃亏,他可拦她不下。 不过,毕竟世事不是都能够拿来度量的,很多时候,都说不上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傅景近来,终于多了一丝人气。 就这一点,无论是因为什么,作为她的兄长,傅延泽都觉得欣慰。 尽管傅景照顾的很尽心,可是抵挡不了,生病就是生病,是与平时不同的。 宋瑾消瘦的很厉害。 即便是傅景每天去给他针灸,想方设法,希望他能够少吐一些,他还是很快速地,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 附赠现在番外一个。 日头高高地挂着,庭前的青石板路都被阳光烤得灼热。 宋瑾体寒,却又耐不住暑热,尽管屋子四角都放上了冰盆,却还是觉得心里发燥的热。他拿起杯子里姬昀给他备好的金银花甘草茶抿了一口,又低下头去看桌案上成摞的折子。 他们已经在教导小皇帝自己处理政事,只是毕竟小皇帝刚刚接触这些东西,很多东西都还有不太了解的地方,所以大臣们呈上来的折子常常要经过小皇帝的手,然后再到他和姬昀这里复批。原本说好了两人一人一天,可是姬昀近来本性愈发暴露得彻底,懒惰的令人发指,面对这些折子的时候又显然十分嫌弃,宋瑾受不了她不要脸的纠缠,最后复批折子就成了他一个人的事情。幸亏,宋瑾少年时便是名满京都的少年天才,后来入宫尽管诸多变数,闲暇时仍会靠读书写字平复心情,到如今,不说是有当代大儒的才华见识却也相差无几,批改这些折子并不费力。 只是今天,暑热难消。宋瑾看看在榻上睡得一塌糊涂的懒鬼,又看看自己桌案上堆成小山的折子,一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起身几步走到了榻前,伸手去捏她的鼻子管理皮卡 丘 姬昀睡的这张榻靠窗,窗户支开了一半,窗棱留的槽里注了水,外面的热风吹进来经过水槽,就有了一丝丝凉气。只是尽管如此,姬昀的面上仍然是睡出了一层极薄的汗水。这一层不太明显的汗水附着在本来就细腻白皙的肌肤上,更显得姬昀整张脸都十分柔和姣好。再加上轻轻扇动着的小巧的鼻翼,微微打开的如同樱桃般红润的嘴唇…… 宋瑾本来是去捉弄她的,可是手都悬到了半空中却发现,下不去手。尽管一点也不想承认,可是事实就是,宋瑾,被眼前这个睡得人事不知的女人所迷惑了。要说,宋瑾见过的美人不在少数,后宫里娇的艳的冷的勾人的,美人多得眼花。而姬昀的相貌一打眼并没有那么惊艳,可宋瑾莫名的就是觉得,这只捣蛋鬼耐看到不行。 早上常常是宋瑾先醒来,他总是要看她一会儿才会起身,不知不觉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宋瑾不知道这样弯着腰对着姬昀的脸看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默默地收回手,刚刚想要起身,却冷不防地被一双手臂勾住了脖子。 “阿瑾,怎么做了坏事就想逃呀?” “没有。”宋瑾道。他向来脸皮博,又鲜少做这些幼稚的事情,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却仍然是做出了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姬昀眼看着宋瑾冷着一张脸,嘴唇也紧抿着,可眼耳根却出卖了他,全都蒙上了一层魅惑的嫣红。 姬昀心里笑了笑,故作冷淡。不过,好生可爱。论起装模作样,捣蛋调皮,宋瑾可不是她的对手。姬昀想到这里,眼眸深沉,手上微微用力,将宋瑾拉近了些。 “做什么?”宋瑾神色不变,却是不知不觉中便顺从地弯下了身子,垂下眼静静地看着自己一肚子坏主意的小姑娘。 “做什么?”姬昀低低地笑了一声,伸出殷红的舌尖,小猫似的舔了舔宋瑾光洁的下巴,“阿瑾,我想做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我想和你,白、日、宣、淫。” “……” 宋瑾的耳根子红了个通透。 虽然这些时日早已习惯自己的小姑娘常常语出惊人,但是宋瑾还是常常对这些话,感到羞耻。 若是同旁人说,面冷心黑的宋督主动不动就羞的耳根发烧,恐怕是不会有人相信。 同姬昀在一起,宋瑾似乎比从前幼稚了些许。甚至偶尔闹得狠了,恍惚之间竟然会有自己还是个少年人的错觉。仿佛自己不曾经历过这一路上的种种磨难,也不曾有过这种种屈辱一般。明明已经不再是不经事的少年,可是姬昀好像是帮他把丢掉的单纯羞涩都捡回来了一般。 此时,看着姬昀仰着头,眼中波光荡漾,仿佛一潭幽深的泉水,其中只倒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宋瑾只感觉到心旌动荡,不可言说。 而姬昀明知道宋瑾实际上半点也经不住她的撩拨,却更是忍不住要去逗弄他,总是要把宋瑾逗弄到炸毛她才算尽兴开心。 不过话说回来,哪次把宋瑾逗得恼了,不都得是姬昀自己去想方设法地哄着。按照莫忧悔的话说,姬昀都是自找的,说的难听了,就像是下|贱。贱兮兮地把人家惹火,然后再拿自己的热脸往冷门上撞。只是姬昀要是听到这话,常常是不以为然的要嘲莫忧悔孤家寡人,也难怪不懂他们夫妻之间按的情趣。 就像现在,眼看着宋瑾红红的耳根子都快要烧起来了,明知道她家从小读圣贤书长大,遇到她之前又禁欲许久的宋督主是受不来白日宣|淫这等羞耻之事,姬昀反而对这件事产生了更大的兴趣,只觉得心尖都有些痒痒。 姬昀眼波流转,仍然是用一只手勾着宋瑾的脖子,另一只手却沿着宋瑾的后颈滑到了他不大的喉结上,羽毛似的摩挲着。 宋瑾白皙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可整个人却仍然是岿然不动。 姬昀心里赞叹一声,真能忍,不愧是我家阿瑾。可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呀。 两人目光交接,姬昀轻启红唇,低低哑哑地,仿佛最轻柔的呢喃。 “哥哥……宋哥哥……” 宋瑾的眼角猛然泛红,抿紧了唇,翻身上了榻去。 姬昀一笑。 她就知道,宋小哥哥最受不了这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注意:这章就是V前章了喔,把小番外在这里放了出来~ 11号,三更!入v当天,评论v章以后的章节随机会有小红包掉落!谢谢仙女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也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我~~ ·推基友的文· 《男主跟男二私奔了》by白提(是的,这是耽美) #当红炸子鸡.反攻未遂受×星华娱乐CEO.骚话连篇.美人攻# 不和自家艺人炒cp的老板不是个好老板!(ps她和作者一样会在周二的夹子上哦) 还有作者新文预收。新文预收真的很重要,影响到各种榜单什么的,所以各位小仙女如果有喜欢的,请点一点收藏昂 接档小甜文 ·《女Alpha生活又爽又苏》· 江如初穿了。 穿到传说中的ABO世界,穿成一个女Alpha,她都很淡定。 看到身下多出了一根突兀又茁壮的胡萝卜,她也很从容。 可是当被判定为非性无能型性冷淡,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裤子里不给面子的小伙伴儿,沉默了。 在这个世界,性冷淡的Alpha不是一个合格的好Alpha,至少,没有Omega能嫁给她。 作为一个医生,江如初认为,是病,还是要治。可是在闻过多种仿Omega信息素后,江如初放弃了。Omega信息素的味道实在熏得她头疼。 直到有一天,江如初遇到了那样个不一样的男人。那时候她才知道,她不是不能像其他Alpha一样狂热的发情,只是之前没有遇到对的人而已。 我遇见你,是上天注定。 人模狗样女医生Alpha vs 强壮另类男特警Omega 接档宦官文 ·《落魄公主与她的戏精舔狗》· 【心机·伪开朗·有病女主and戏精·不要脸·忠犬男主】 别拿戏精不当舔狗,看他把你的心都舔走。 隔壁短篇忠犬甜文合集 ·《忠犬男主捕捉日志》· 听说作者在招募男主角?霸总?闷骚?小鲜肉? 都住手!让那个忠犬来!! 好啦,就这样,希望大家阅读开心!祝小仙女们全都越来越漂亮! 第27章 宋瑾生病的第十天, 他开始呕血了。 原本玉树临风的少年躺在床上,在短短十天里消瘦得不成样子。两侧的脸颊微微凹陷下去,倒是显得一双眼睛更加有神。 时间拖得太长, 谢予安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可是黄河水患刚刚算是停息,在淮洲府里查出来前府尹贪污腐.败的证据又牵连到上面的贵人, 谢予安也是忙得焦头烂额。谢予安特意出城来看过宋瑾, 到最后却只是一声叹息,摸了摸宋瑾的额头,没能说出什么来。 自己选择的路,风雨不论, 唯有坚持。 宋瑾早在染病的第一天便对这种情况有所预料,所以至少在面上并没有显示出太多的无措惊慌,只是在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常常无法入眠。 他再懂事、再坚定, 可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少年人。生死在前,总归是怕的。 整个营地的人都很担心宋瑾,每个大夫在给病人诊病的时候, 都会问上一嘴宋瑾的病情, 祝老同他手下的大夫也都会经常来看看宋瑾状况。 不过改变最大的,还是傅景。 即便是刚刚来到淮州,便知道这里可能是天疫,傅景整个人也是让人觉得轻松的,笑嘻嘻的。偶尔同祝老手下的大夫拌拌嘴,气一气傅延泽, 再逗一逗宋瑾,不管别人是不是开心,傅景自己看起来总归是开开心心的,即使面对病重的病人也能笑眯眯地告诉他们,肯定能把他们治好。 可是自从宋瑾病的越来越重,傅景脸上的表情便越来越少了,到了这几天,傅景在外面的表情几乎是木然的,她似乎把所有的表情都留给了宋瑾,只有在晚上来给宋瑾施针地时候,才会像从前一样俏皮,同他讲这讲那,像是一个活泼的小蜜蜂。 傅延泽也察觉到了这一切,他老早就觉得傅景似乎不太对。可是小姑娘一向看起来没什么在意的,可实际上是个油盐不进的小家伙,只要她决定好的便很难再改变。这件事情由宋瑾而起,宋瑾卧病在床,他也根本不好说什么,只能希望宋瑾快点好起来,或许傅景便能恢复常态。 自从傅景他们来到这里,很注重病人与其他没得病的人之间的隔离,所以后来感染的人并没有那么多。这几天新发病的人已经不是很多,其他几个大夫应付的过来,傅景便抽出了时间,放更多精力在宋瑾这里。 下午,傅景给自己从前的病人们做完了复诊,便收拾了东西到宋瑾这里来。 她进来的时候,傅景正靠在床头,听着身边的士兵给他讲这几天营地里的情况。他最近体虚乏力,可能是坐的有些久了,脸色就没有那么好看,带着那么一些苍白。 傅景眯了眯眼睛,“宋哥哥,你之前答应了小景会好好休息的吧。” 宋瑾轻轻咳了咳,略微有那么一点点尴尬。他向来重信,答应别人的事情尽了全力也要做到。只是傅景这个,实在是很特殊。 那是之前他喝了药,有些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的时候,傅景突然想到了这一茬,便来要他答应白天不要再费心思在公务上,好好休息,他当时哪里听的清傅景到底在说什么,只不过下意识的答应了便罢了。谁知道后来却被傅景半逼半哄的拿出来要求他。 宋瑾叹了口气,微笑道,“小景,我并没有花费很多心力。” 傅景哼了一声,用眼神示意那士兵退到一边,道,“难道我每天同宋哥哥讲的话不够多?宋哥哥想要知道钱粮的事情我可以去问兄长,要想知道营地安排的事情我可以去问孙副官,要想知道病人们的情况,就更不用问别人了,我保证没有什么人比我更加了解了。” 宋瑾一笑。这怎么能一样呢?他是希望问一问哪里还有问题,他想办法帮助大家解决,而从傅景嘴里吐出来的方方面面都是已经安排好的事情,说出来都是用来宽他的心的。 傅景一见他只是笑了笑,并不说话,不由得再哼了一次,“怎么?宋哥哥是觉得那个大个子声音比我好听,还是讲话比我顺耳?” 一旁站着的士兵直想挠头。这个小姑娘怎么那么奇怪?他想。那天倒痰盂的时候便同他比谁更好看,今天又同他比谁声音更好听。他一个大男人,同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好比的?可真是搞不懂这些少爷小姐们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不明白,宋瑾却是明白的。 自从前几日畅谈过后,两个人之间越来越放的开。宋瑾在傅景面前少了几分尴尬不适,变得更加亲和,也有了更多的笑意,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出众的小妹妹的。而傅景在宋瑾面前,撒娇也撒的越来越顺手,常常是讲几句可怜的话,再配上一个委委屈屈的表情,就能让宋瑾退步。 此时,看着傅景故意做出来的可怜的样子,宋瑾对那个士兵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刚刚其实已经了解了不少。傅延泽不愧为傅家的大少爷,钱粮安排滴水不漏,既不浪费也不拮据,几乎是恰到好处地解决了在这里临时休息的所有人的需求问题,孙副将也很擅长于处理营地里的事情,这里的村民同其他村民和医生们偶有摩擦,但是都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情。而治病这一方面,不仅从前得病的人已经有人被治好,新的得病的人也没那么多。而且,傅景最近的风评很好,她不再守着之前的规矩,尽自己的力量去救护病人,虽然也出现了个别的几个情况不太好的先病人,但是大家都很感激她。 想到这里,宋瑾的眼光柔和下来,安静地看着傅景沉心凝神地给自己切脉。 傅景诊好脉,轻轻地放下了他的手,提起笔重新开了一张药单子。 宋瑾瞥到她的动作,“小景,又要换药了?” 傅景点了点头,解释道,“你不是呕血了么,气血两虚,同之前还有些不一样,所以需要换一个方子。” 宋瑾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话,但是给了傅景一个信任的目光。 原本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直到傅景开完了方子,仍然坐在他的床边没有动的意思,宋瑾突然觉得似乎有些不对。 “小景,今天不出去看诊了吗?” 傅景拄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看着带过来的医书,“今天人不多,祝老他们应付得过来。” 她抬起头,眼睛冲着宋瑾眨了眨,“小景要陪宋哥哥。” 宋瑾整个人一顿,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闪过一些想法。他摇了摇头,“小景,我不会有什么事,你去吧。” 傅景不为所动,开始施展她的撒娇绝技。 “宋哥哥,你是觉得小景在这里让你心烦吗?”委屈巴巴。 宋瑾有些好笑,“不是。你自己不是心知肚明的吗。” “哦。”傅景点了点头,立刻把委屈的表情收了回去,继续去看自己手里的医书。 从前总说,一个方法不能常用,不然便很容易失去效果。不过对于傅景来说,对付宋瑾,实在是一个方法就足够了。只要不关乎大事,装个委屈撒个娇,宋瑾基本都会依从她。即便是宋瑾偶尔坚定了一回,只要傅景在软软地叫一句“宋哥哥”,宋瑾还是会依从她。 这一次也没有什么例外,任凭宋瑾想方设法地想要劝她离开,在傅景的坚持下,她还是留在了宋瑾的帐篷里。 后来,宋瑾呕血的时候,傅景就待在旁边,两个人都折腾的够呛。从前傅景开药的时候,只顾好用就足够了,哪里会去在意别人会不会因着强烈的药效受折腾。而现在,开方子的时候每落一笔,傅景都会细致地考虑一下,会不会产生什么副作用让宋瑾难受。其耐心细致,让傅延泽都啧啧称奇,这样的傅景,同从前的傅景,是完全不一样的。 晚上施针之后,傅景仍然没有动弹。在宋瑾惊诧的目光里,傅景开口了。 “宋哥哥,小景陪你聊聊天吧,等你睡着了我再离开。” 说这话的时候,傅景笑眯眯的,可是宋瑾在一瞬间便反应过来,她应该是知道了自己偶尔的夜不能寐。顿时,宋瑾十分感动,但又有些羞窘。感动于傅景为她费的心思,羞窘于自己已经被人察觉的,对死亡的畏惧。 “我从三岁便开始学习医术了,最开始学习的时候就是随便玩玩,没想到后来倒是还不错……” 少女的声音干净清脆,讲述着自己的经历,宋瑾渐渐被吸引过去,专心地听着傅景过去的故事。 “唔,也没什么好炫耀的,但是我手底下可从来都没有治不好的病人……” 宋瑾听着听着,莫名便心安了,他也没太清楚这份心安来源于傅景精湛医术的保证,还是傅景在这里对他的陪伴。在傅景清脆的话音里,宋瑾逐渐沉沉的睡了过去。 而后面的几天,傅景的心情愈发不好。 即使是傅景放了从未有过的心思在宋瑾身上,他的病还是时好时坏,拖拖沓沓几乎成了傅景所有病人里恢复的最慢的一个。傅景一度很烦躁,不安,却只能压抑下来。 终于,在她的耐心看顾之下,宋瑾的身体,总算是见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旧梦篇还有三章结束,从第三十一章 正式回归督主的阶段。 作者也觉得最近剧情略有拖沓,但是可能这段时间不太方便修文,会在之后的部分注意这个问题。 推荐一下自己的预收小甜文 请喜欢的小天使点击作者专栏去隔壁点个收藏,让作者大致估计一下会有多少人喜欢那种类型。文案如下(谨慎避雷): 《女Alpha生活又爽又苏》 江如初穿了。 穿到传说中的ABO世界,穿成一个女Alpha,她都很淡定。 看到身下多出了一根突兀又茁壮的胡萝卜,她也很从容。 可是当被判定为非性无能型性冷淡,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裤子里不给面子的小伙伴儿,沉默了。 在这个世界,性冷淡的Alpha不是一个合格的好Alpha,至少,没有Omega能嫁给她。 作为一个医生,江如初认为,是病,还是要治。可是在闻过多种仿Omega信息素后,江如故放弃了。Omega信息素的味道实在熏得她头疼。 直到有一天,江如初遇到了那样个不一样的男人。那时候她才知道,她不是不能像其他Alpha一样狂热的发.情,只是之前没有遇到对的人而已。 我遇见你,是上天注定。 淡定从容人模狗样女医生Alpha vs 强壮另类纯情好撩男特警Omega 本文又名《强壮Omega攻略手册》、《就是想和他谈恋爱》 高能预警: 1.非正剧,轻松小甜文。符合基础ABO世界,存在一定作者私设~请勿深层考究,请勿举单杠! 2.女攻男受,女主雄起!男主身强体壮易推倒!不喜勿入! 第28章 傅景记得很清楚, 宋瑾的身体有好转的的那天,晴空一片,万里无云。 她少时聪敏, 过目不忘, 卦卜无差,是所有人口中的天之骄子。可无论是幼时在使教自己夫子震惊的合不拢嘴的时候, 还是最近这一路上诊治疑难杂症的时候, 她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满足感。 明明是个少年人,可在懂得了太多事情之后,她常常觉得自己心里住的是一个老妪。她的心已经空荡荡许久了,她甚至已经忘记了上一次有这种单纯的满足和喜悦是什么时候。 宋瑾的好转让她觉得, 扔掉自己的规矩,也是值得的。 她或许病了,但又或许, 只有现在她才是正常的。 傅景端着药,一步步走向宋瑾的帐篷,路上, 不少士兵和村民冲着她打招呼, 她微微的点头。 帐篷里,宋瑾正在看书。病重那几日除了躺着什么都做不来,他虽然不是什么好动的性子,但是仍然觉得十分压抑和憋闷。如今好了许多,便总想寻点事情来做。 手里这本书是傅景的。傅延泽的马车里装了不少傅景的闲书,正史野史, 传奇记事,五花八门,都很有意思。原本里面好像还有几本话本子,可是却在送来不久便被傅景急匆匆赶过来拿走了,倒是勾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不过他问了两次,傅景却是神神秘秘的,一直转移话题不肯说。 “宋哥哥,药来啦!”傅景一只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掀了帘子,一步迈了进来。声音清脆欢快,送个药生生让她给弄出了开饭的架势。 宋瑾看着她,有些好笑,放下手里的书,道,“怎么这样开心。” 傅景笑弯了眼睛,“宋哥哥好了自然是让人开心的。不仅是我开心,营地里的人都很开心。” 傅景说的这是真心话。若非之前宋瑾执意出城,甚至动了刀子,城外人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等来大夫。宋瑾虽然没有特意说过,但底下的人在一起相处久了怎么会不聊天的呢,以至于后来城外的百姓都知道了事情是怎么回事,对宋瑾都感激非常。 宋瑾被她带的也开心起来,伸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又很习惯地被傅景塞了一颗蜜饯在嘴里。 药味被压了下去,口齿生津。 宋瑾含了一会儿,才问道,“小景,别的病人怎么样了?” 傅景接过他手里的空了药碗放到了一遍,坐在他床边,拄着下巴一边看他一边回答他的问题,“外面还算不错。这几天只有几个人得病了,有些在你后面发病的人也都好了起来。” 傅景说着,冲着他促狭地笑了笑,“宋哥哥已经被人落下了,可要快点追上去,早点痊愈。” 宋瑾被她时不时地耍宝弄得发笑。两人又随便聊了两句,宋瑾微微抿了抿唇,问道,“伤亡的人数怎么样?” 傅景一顿。 尽管所有人都在尽力医治,可是正所谓治病不治命。大夫不是救命的神,受到治疗的人里,有人被治好,便自然有人没法治好。再加上,还有一些人,甚至连诊治的时间都没能等到,便在无尽的呕吐的折磨里去了。 像是宋瑾这样能够得到如此精细耐心的照顾的,没有几个人。何况,每天傅景都给他变着法地熬制温补的汤药,宋瑾仍然是瘦了一大圈,更别说其他人坚持的艰难了。 望着宋瑾的眼睛,傅景垂了眼,一件从前看来平常的事情在宋瑾面前竟让她感到不忍。 “沿柳村的人病重的最多,周围的村落里虽然不似沿柳村的人病的那么重,可是还是感染了不少,尤其是沿柳村下游的村庄。营地里健康的村民不算太多,所有医生一共接诊大概有一千多人,到现在……有三百五十三人没能挺过来。” 宋瑾本来好不容易带了一点红润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傅景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原本嘴里邀功的俏皮话却有些吐不出来。 她原本想说“小景救得病人最多,痊愈也最多”,可这话梗在喉咙里却有些吐不出去了。经历了这一场疫病,即便是痊愈的人,也可能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好友,而病重不愈的人,再也不能看看这个世界的。 在失去太多后,人们的喜悦都变得有些苍白。 傅景于是什么也没有说,悄悄抓住了宋瑾放在床边的手。 宋瑾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腹有一层薄茧,像是笔挺的竹枝,又宛如上好的白玉。 毕竟他是大病初愈,气血两虚,手指带着一点温凉。而傅景虽然略微有点劳累,但精神头很足,她又一向活泼,手心一向是热乎乎的。 这时候两只手握在一起,一只大一只小,一只微凉一只温热,莫名竟然有一丝妥帖。 宋瑾微微怔了一下,任由她握了,心里的难过在这种温热里慢慢慢慢的平静下来。 他也不是不懂得疾病是残酷的。或许有了傅家兄妹的帮助,在营地里做隔离医治,叮嘱城里熏艾,提供淮州急缺的草药与财物,这场疫病的损失已经降低到最小了。只是他亲眼见到生命的逝去;看到前一天还能讲话的人,可能后一天便成为火焰下的飞灰;看到许多人因为痛失亲人以后疯癫似狂;听到原来已经有这么多人逝去,他受到的冲击是从未有过的。 他突然感受到,他从前被保护的太高了。京城中奢靡成风,尽管宋家一向勤俭节约,可他的一件衣服仍然是够这里普通百姓一年的生活了。他生活在清高的太学里,生活在煮酒烹茶的“上流人”的圈子里,高高在上,眼里不见尘埃。所以突然见到真正的疾苦,便如同眼睛里猛然进了沙子一样磋磨疼痛。 他乍然听到这些有些失神,却被手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唤醒。 若是从前,他定然会躲开的,只是经历了这一场重病,几乎如同死了一次一般,多少比从前能放开了些。更何况这些天傅景常常近身照顾他,不知不觉中已经对彼此的接触已经有些习惯。傅景小他许多,又常常是一副十分坦然的样子,他逐渐也觉得傅景便如同一个贴心的妹妹一般,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却让他感到妥帖留恋。一直在意一些微末的细节倒是显得过于迂腐了。 “我知道了。” 宋瑾的神色恢复了平常,轻轻点了点头。 南营的人越来越少,北营的人越来越多。中间那条药棚的线在缓缓移动,像是胜利沉稳的进军。 许多人离去了,但有更多人好起来。天疫若是控制不住,便是一座城或者一个国家的浩劫,可是控制住了,也不过是一种厉害了一些的病而已。无论如何,相比于最坏,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那些确定了病症已经痊愈的村民,有一些回到了自己的村子,进行大水之后的重建,也有一些人留在营地里帮忙做些事情。像是沿柳村这样的村子受灾严重,很多村民至此已经身无长物,无处容身。宋瑾给谢予安写了信说明了情况,不知道谢予安做了什么样的周旋,但总归是送来了一些财物,宋瑾托傅延泽着手这件事,把财物给村民们分发下去,也算提供一些种子钱,好歹让生活过得下去。 看起来一切都似乎在好起来。傅景的手最稳,医术高明。再加上宋瑾病情沉重的几天她就很少接收新的病人,所以虽然她看诊的病人很多,但到现在基本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每天也没有了那么多事情要做,偶尔给别人帮帮忙,更多的时间就凑去宋瑾那里,监督他不要耗费太多精力,注意休息。 这一桩桩一件件把傅延泽看的瞠目结舌,其热心程度几乎让他怀疑傅景是不是换了个芯子。然而面对他的时候,这个妹妹仍然是不变的舌尖口利,常常堵的他讲不出话来。后来他只是有意思地瞧着,也没有什么干涉的意思。 在宋瑾完全好起来的前两天,营地里还在生病的人已经不多了。比较让人在意的是,祝老身边一个大夫病了。祝老很忧心,自己为徒弟诊治以后又派人来请傅景去看看。 傅景对于这些大夫,还是很是钦佩的。尽管只要防范得当,染病的风险并不算太大,可这毕竟还是在冒着生命的风险。傅景给人诊治的也很尽心尽力,幸亏,那位大夫并不是感染疫病,只是最近过于劳累,身体承受不住,受了些风寒而已。只要好好休息,按时喝药,并不会有什么大事。尽管傅景没来之前。祝老诊治的结果也是这样的,只是他们关心则乱,听到傅景也这样说,总归是长出了一口气。 回来的时候,小石大夫主动去送她出门,这个莽莽撞撞的家伙,在路上张了好几次嘴,最后别别扭扭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傅景盯着他瞧了瞧,选择原谅了他。她想,宋瑾连刺伤他的妇人都原谅了,相比之下,小石大夫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小儿科,也算是没什么好在意的。 哦,对了,那个妇人已经被放出去了。傅景在宋瑾的恳求下,送了她一枚清宁丹,为了药效好些还磨碎了自己发呆上的一颗珍珠入药,也算是仁至义尽。听村民们闲聊的时候说,那妇人已经清醒了过来,隔壁村子里一个汉子在营地里见了她,觉得很怜惜,想要讨她回家做婆娘,也不知道最后成功没有。 总之,这一场水患已经慢慢退去了。 无论多大的苦难都会慢慢过去,再大的伤疤也会慢慢淡化,就像阳光会赶走下雨天,幼苗会突破压迫它的土层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幼苗培育活动,我果然落榜了,而且我最近也没有榜单。头秃。 看到小可爱催更了~更文了更文了,快夸我 也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回归现在倒计时:两章! 希望大家收藏、留言、扔地雷,谢谢。 第29章 宋瑾痊愈后, 几人又在临时的营地逗留些时日。 如今已经有很多的村民离开,多出来的帐篷便被士兵们收起来,整个营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缩小着。 终于, 一切都已经进入了尾声, 等到宋瑾带着傅景与傅延泽回到城中的时候,傅景恍然发现, 自己已经在淮州逗留了一个多月, 将近四十几天的时间。 她刚刚来这里的时候正是五月下旬,一转眼,竟然已经是快要到了七夕节了。 在大楚,七夕是一个非常特别的节日, 其热闹程度堪比正月里的元宵。这一天没有宵禁,家里的长辈也不会约束,城里所有的青年男女都会带上面具, 参与这场浩大的夜游。 傅景突然想到,上一年的七夕自己还在北方游历,同傅延泽一起。北方人豪爽, 姑娘们遇上了心仪的就不会手软, 也不存在娇羞这一回事,一路上傅延泽被强塞了不少帕子,被香粉味熏得直打喷嚏,看的傅景乐不可支。 而这一次,傅延泽可能要收拾行李,他们七夕过后便要离开淮州, 所以傅景早早便来找了宋瑾邀他同游。宋瑾拗不过她,谢予安也在一边笑着打趣,终归两个人还是一同出了门来。 尽管淮州今年遭了大难,可毕竟疫情被控制在城外,城中百姓虽然也惶恐不安,可是毕竟也没有太大的失控,此时见到事情了结,城中便又热闹起来,这一场七夕游会虽然没有平时那么盛大,但仍然欢乐非常。 所谓夜明如昼,行人如织,并不是夸张的说法。往来的人虽然很多,却不是非常杂乱,行走其中,别有一番意趣。 傅景拉着宋瑾的袖子,在大街上慢慢走着。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覆盖着油彩画就面具。傅景的面具是天蚕丝质地,不染尘埃,自从宋瑾见到她就不曾见到她拿开过。此时,傅景见到别人脸上的油彩面具,脸上浮现了一丝好奇。 傅景扯了扯宋瑾的袖子,兴高采烈道,“宋哥哥,我也想要一个!” 没等宋瑾回答,她便拽着宋瑾的袖子,顺着人流走到旁边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子边上。 摊子前面,已经有不少人蹲在那里挑选。宋瑾本来大病初愈,不是很能提起来兴趣,更何况在京都里,比这里更盛大的节日也很多。所以他本来兴致不是很大,但是见到傅景挑的一副开心的样子,却突然也来了兴致,微微低下身子看着小姑娘在那里挑挑捡捡。 摊子上的面具各种各样,有脸谱样式的,有几笔勾出一个表情的,还有许多做成小动物样式的。傅景眼珠微微转了一转,心里有了计较。 傅景伸手拿了一个狐狸面具扣在脸上,“宋哥哥,我好看吗?” 灯火映照下,女孩子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透露出一丝狡黠,像是把满天的星火都装在里面。 宋瑾默了一瞬,诚实道,“好看。” 傅景满意地点了点头,反手把摊子上另外一个粉粉嫩嫩可爱非常的兔子面具扣在了宋瑾脸上。 “小兔子哥哥,付钱。” 宋瑾:…… 无论宋瑾心里是不想要不想要还是不想要,他终究还是从荷包里拿出了几个铜板,付了两个面具的钱。 傅景扯着宋瑾继续走,路上,宋瑾试图把脸上的面具摘下来,却被傅景装出的可怜兮兮的模样打住了。 可能很难有人能够坚定的拒绝一个乖巧懂事又可爱的小姑娘对自己撒娇,宋瑾想。 不过若是傅延泽在旁边,一定会很诧异居然有人夸傅景乖巧懂事。这就跟夸猴子温柔淑女一样让人惶恐。不过,傅延泽不在旁边,也不会有人提醒宋瑾,他的认知可能是存在问题的。 宋瑾抱着一种,反正大家都带着面具,也认不出来是谁,带一张过于可爱,甚至让人有些不好意思的面具或许也没有什么的想法,被傅景拉着袖子在人群里穿梭。 一旁不时有拿着团扇的小姐掩着嘴往他这边看,宋瑾明知道别人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脸,面皮却仍然有些发热——走了这半天,街上遇到戴着兔子面具的都是些身姿曼妙含羞带怯的姑娘小姐,他是唯一一个戴着兔子面具的男子了,更何况,就连那些小姐的兔子面具都没有他脸上这张粉嫩。 不得不说,傅景真是好运气。遇到一个摊子随手挑一挑,就能够遇到一个最特别,最可爱的面具。 两个人又逛了一会儿,宋瑾又给傅景买了一只做工精巧的小兔子花灯,兔子的尾巴扎成短短的一团,随着傅景行走的动作一晃一晃落在宋瑾的眼睛里。 宋瑾莫名地,觉得轻松了很多。从前在京都中,他是左相家的公子,一举一动都要符合自己的身份,自然从来没有人调皮的拿着不符合他形象面具往他的脸上贴,也不会有人拎着花灯在他面前离他总是半步远。傅景总会给他一些新奇的体验,不过他并不讨厌。 不过,宋瑾这种轻松并没有维持太久的时间。 傅景逛的时间长,便有些腹中空虚,扯着宋瑾找了一家小吃摊子坐了下来。 傅景落了座,问了宋瑾的喜好。宋瑾没有什么在小摊子用饭的经历,便由着傅景点什么算什么了。 于是傅景扬声,点了两份招牌米粉,还有一盘桂花糯米藕。她之前就发现,宋瑾似乎嗜甜,喝药过后的蜜饯她换过好几种,换到甜一些的,宋瑾的表情就会无意识地变得更加柔和。 毕竟七夕夜里,来这里吃饭的人不少,便要稍稍等上一会儿。傅景把兔子灯放在桌子上,拨弄兔子的尾巴,拨弄几下便看宋瑾一眼。 宋瑾被她看的有些好笑,又有些发窘,便不去看她,拿过桌子上的杯子与茶壶,先用里面的茶水涮了涮,又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放在傅景面前,隐隐有些包容宠溺的意思在里面。 傅景噗嗤一笑,总算把兔子灯放在一边,不再打趣他。她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什么,却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宋公子!”那声音欢快道。 宋瑾下意识地回过头去,一张青红交错的鬼面具猛然出现在他眼睛里。 宋瑾微不可察地一顿,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让了一让,想要离这张面具远一些。谁知道这面具的主人却有些自来熟,见到宋瑾往后让还以为在给他让位置,便毫不客气地坐在的宋瑾的旁边,哥俩好似的揽住宋瑾的肩膀。 “宋公子怎么这种时候还带着傅小姐?傅公子呢?” 宋瑾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但是想来应该是认识的,有些僵硬地答道,“傅兄有事在忙。” “嗨!”那人一叹,似乎是多么可惜似的,“宋公子,没见过你这样七夕出门还要带着个妹妹的。你这样,姑娘们是不会看上你的。” 傅景笑得眯眼,“怎么,像小石大夫这般,便有姑娘青睐了吗?” 那人听了这话一下子失落了下来,“倒也没有。也不知道姑娘们是怎么了。” 宋瑾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带着青面獠牙鬼面具的人竟然是之前的小石大夫。他想,没有姑娘青睐小石大夫,或许是因为这张面具实在是太唬人了吧……想到这里,宋瑾伸手摸上脸上的面具。 “石大夫是怎么认出来我的?” 小石大夫挠了挠头,“不是认出宋公子,是认出来宋公子和傅小姐。七夕夜游这样的大日子带家里妹妹出来玩的少年人本来就不多,何况宋公子和傅小姐都很打眼,去过营地的人应该都能认出来吧。” 宋瑾沉默了一瞬。所以说他是戴着这一张粉粉嫩嫩的面具,还可能是早已经被一些人认了出来,逛了这么久。 偏偏,有些人丝毫不会看人脸色,硬生生往别人的伤口上戳,“不过宋公子,你这个面具真的是好别致!我逛了这许久也没有见过比你这个兔子面具更加可爱别致的了。” 宋瑾:……。今天突然不想说话。 傅景在一旁看着看得发笑,观察着宋瑾的脸色,在他羞得不行之前开了口。毕竟还是她引起来的,也不能让宋瑾太难受不是? “小石大夫,”傅景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沿,“我们的米粉快要好了,小石大夫要吃点什么吗?” “诶?”小石大夫有些疑惑地抬头,结果转眼间就看到铺子老板娘端着两碗米粉过来,放在了桌子上。 傅景一碗,宋瑾一碗,他一下就成了那个多余的。他刚想张嘴说要不自己也来一碗,就看到傅景黑沉沉的眸子望着他。 小石大夫一抖。 许是因为在营地里的事情,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对傅景有一些莫名的憷惮,此时被傅景这么一看,不自觉的就改了口,“那宋公子与傅小姐先吃着,我还有事,先走啦!” 说着,便一溜风地离开了。 宋瑾虽然有些疑惑他怎么突然就离开了,没有人在这里提醒他面具的事情,倒也叫他脸上热度缓了一些。 店家把那一小蝶桂花糯米藕也端了上来。 傅景眉眼弯弯,“宋哥哥,快吃吧。” 宋瑾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糯米藕放在口中,眉眼逐渐舒展开来。 傅景的笑意越发真实。 猜对了,宋哥哥果然喜欢甜食。 于是,宋瑾剩下的气恼,便在这一小碟糯米藕里消化干净了。 作者有话要说:倒计时:一章! 另:作者最近课业比较紧,大家多多体谅。 第30章 少年人的精力似乎总是无穷无尽。 吃完了东西, 傅景又拉着宋瑾逛来逛去溜达了许久。 不过,就如同小石大夫说的,这一路上, 每每要有姑娘想要给宋瑾塞帕子, 大多都被宋瑾身边的小姑娘以及宋瑾脸上的面具,吓得退却了。 傅景想, 姑娘们大概也很不能适应, 居然有男子的面具比自己的还要娇俏粉嫩。不过,她是真心觉得这面具和宋瑾很搭嘛,宋瑾有时候就和小兔子一样害羞。 两个人一起去看了花灯铺子,猜了不少的灯谜, 宋瑾基本都猜的中,而傅景则在一旁插科打诨,后来两个人收获颇丰, 宋瑾手里也提了一只小狐狸花灯,两人手里也多了不少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城中富人请的戏班子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文。傅景在台下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却道, “并没有从前慕容姑娘送我的那些画本子有趣。” 宋瑾来了一些兴趣, “就是你不给我看的那些?” 傅景点头,眼珠儿一转,“是啊,就是那些,里面的故事要比台上唱的曲折离奇的多。” 宋瑾一笑,“怪不得你藏的那么紧。” “非也非也, ”傅景摇头晃脑,夸张地摇头,“我藏起来可不是因为小气。” 宋瑾看着她耍宝,“那是因为什么?” 傅景狡黠一笑,拉低了宋瑾的身子,低声说了两句。 “……” 末了,又补了一句,“宋哥哥想看吗?” 宋瑾一怔,脸色猛的爆红。有些懊恼的看了傅景一会儿,转身向前边走过去。 大楚虽然民风开放,男男之风也不被如何禁止,但也称不上十分盛行。京都之内,也有不少大户人家豢养男宠,但宋瑾却是不曾接触过这种事情,骤然听到,只觉得使人羞臊不已。 只是他虽然生气,到底顾及着傅景年纪不大,路上游人又多,怕走散了,即便是有些气恼也不会离她太远。 傅景噗嗤一笑,看着宋瑾发红的耳根,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扯着宋瑾的袖子温言软语撒着娇说了好半天的好话,才算是把宋瑾哄好。 宋瑾无奈,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怎么这般口无遮拦。” 傅景撒娇,眨了眨眼睛,“和宋哥哥讲话也要注意遮拦吗?” 宋瑾:“……同别人不可如此。” 傅景乖乖巧巧地点头,“知道知道。” 宋瑾对上傅景,注定他没有什么办法。 两个人准备回府的时候,亥时的更已经打响了。街上的人陆陆续续已经回了家,街上的摊子也开始收拾,热络退去,显得有那么一丝冷清。 宋瑾和傅景脸上的面具都没有摘,手里拿着和彼此面具相似的花灯,一晃一晃地映在两人面前的路上。 傅景走得蹦蹦跳跳,兔子灯也随着她的动作灵动地左摇右摆,宋瑾落后她半步,跟在她后面,两个花灯就好像小狐狸在追着小兔子一般。 刚过一个拐角,傅景脚步一顿。 拐角后摆着一个缺口的破碗,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抱着腿缩在一边,定定地看着不远处还没有熄灭的斑斓灯火。 这样一个停顿,宋瑾也跟了上来。他看到蹲着的小孩子,动作一顿,从荷包里掏出一点碎银子,蹲下身放到了他身前的破碗里面。 银子落到碗里声音清脆,打了个转。小乞丐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仰起脸露出一个清亮的笑来,脆生生道,“谢谢二位恩人!” 倒是一个有趣的小孩子。傅景心想。清亮的眼睛并不算多见,何况,对面灯火通明,自己身处寂冷孤单,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更容易激发出人心里的灰暗。多明亮的光亮下面,就会有多黑暗的影子,人世浮沉,贵贱高下,难以言说。当人们之间的距离拉大,就很难不产生一些怨怼与不忿。可现在,这个小乞丐的眼睛里有新奇,有惊喜,却没有一点不好的情绪。 傅景原本是站在一边,摇着自己的花灯看着宋瑾发善心,没想到那小乞丐道完了谢,却眼巴巴地看着傅景……脸上的狐狸面具。 宋瑾也注意到这一幕,一顿,把自己的兔子面具解了下来,“喜欢吗?可以送给你。” 小乞丐见到宋瑾的脸,怔了一瞬,连忙摇头,“不用不用,多谢恩人。” 然后继续眼巴巴地看着地看着傅景的狐狸面具。 若是普通的乞丐做出这样的事情,定然会讨人嫌。可眼前这个小乞丐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样子,眼睛干净纯粹,眼里的喜爱与热络都表现的鲜明,不惹人讨厌。 宋瑾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宋瑾,站起身来,轻笑一声,“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了。” 傅景不为所动。她可一向没有委屈自己成全别人的可贵精神,如果非要选择的话,她选择委屈别人成全自己。不过嘛…… 傅景狡黠地眯了眯眼睛,拉了拉宋瑾的袖子,在宋瑾耳边低声道,“我将这个送他,宋哥哥回去要补我一个。” 说着便将面具解了下来,扬手送给了那小乞丐。 宋瑾:…… 还没答应呢。可是这面具已经送到了人家手里,定然也不能做出要回来的事情。 傅小景,可真是无赖行径。 傅景明天还要出行,几乎一进门便被傅延泽叫去休息了。宋瑾独自坐了一会儿,想了想,又转了出去。 街上已经没了几个人,宋瑾抱着一丝希望,在街上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正在收摊子的面具小贩,花了几个铜板买了一个材质上好的面具,只是前面的花纹是一片空白。 傅景虽然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但是相处这些时间,宋瑾能够大致感觉出来,她大概是真的想要的。他想了想,相识这么长的时间,傅景给他提供了许多帮助,但他却什么也没有送给小姑娘过,说起来也是有些汗颜。而傅景也是一副什么都不缺的样子,如今她既然有想要的东西,他自然想方设法要送给她。 宋瑾回房后,在书桌上燃起了一盏灯,映着暖融融的灯火磨起了墨,水墨、朱砂、黛青……他从前并没有画过面具,可毕竟画技高超,此时画的又专心细致,笔尖起起落落之间就勾勒出一个灵动的模子。他略停了一下,把笔放在一边,拿起面具映着灯火看了看,似乎是还算满意,吹了一吹,又继续落笔,一张小小的面具上耗费的心力,竟然要从前画一副踏雪寻梅图还要多。 等到宋瑾画好,不知不觉中,夜已过半。他拿着画好的面具,在桌子上晾了一会儿,约摸着差不多了,才寻了一个合适的匣子将面具装了进去。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可是莫名的,宋瑾心里,似乎有一点连他都说不太清的不舍。 可是无论大家是怎样想的,改分别的,始终是要分别的。 清晨,傅延泽已经着人装好了马车,只等着吃药早饭,就可以离开淮州,去往其他的地方。 傅景许是昨天玩的太晚,睡的不足,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迷茫,也没有什么胃口。 谢予安推了今天早上的公务为他们俩送行。宋瑾自然也陪在这边。 快要上马车的时候,宋瑾才拿出了自己的盒子来。塞到了傅景怀里。 凭着傅景的机灵劲,自然知道匣子里装的应该是什么东西,可是即使知道了,打开匣子的时候她仍然是有一点惊讶,毕竟昨天回来的已经很晚了,空白的面具并不太好买,而且,面具上的花纹细腻精致,一打眼便看得出来画它的人是花了心思。 她是真的觉得开心了,噗嗤一笑,仰脸看着宋瑾,笑得就像是一只小狐狸,“宋哥哥真好。” 宋瑾见她喜欢,自己也觉得很开心,不受控制地伸手揉了揉眼前这张永远蒙在面具之下的小脸。 这个动作一出,在场的四个人都是一愣。 宋瑾回过神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出这样的动作来,微微有些窘迫,清咳一声,对傅延泽道,“来日傅兄与小景若是来京都,宋瑾定当好生款待。” 傅延泽一笑,回礼道,“若是宋兄来颍州,傅某也是一样。” 傅景笑嘻嘻的,“宋哥哥等我过一阵子去找你玩。” 宋瑾颔首。 几人又寒暄两句,该要离开的马车也终于踏上它的旅程。 就像几个人不受控制发展的人生。 后来的事情么。 谢大人没有食言而肥,在他的举荐下,傅家做了一年多的皇商。 在这一年多里,傅景又游览了很多地方,偶尔会给宋瑾写一两封信。 直到后来突然听说左相家的公子同人订婚了,她便再也不愿意写了。 彼时她年少无知,并没能察觉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心思,直到后来,听说宋家公子的亲没能娶成。 说的明白一点,他再也不可能娶亲了。 当朝左相有谋反之心,圣上勃然大怒,抄家灭门,宋家血洒京都,唯左相宋端之子宋瑾贪生畏死,求得一线生机,入宫净身为奴。 外面都是这样传的。 傅景听得这话乍然有些恍惚,又有些可笑。 三人成虎,流言可畏,屁话连篇。 她的宋哥哥啊……她似乎有些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可惜,太迟了。 即便她挣扎,她不甘,可她毕竟太小了,人微言轻。 那一段不堪回首。 再后来,那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她以一个神圣的身份重新遇到他。从前没能做到的,现在可以做到了。从前没来得及的爱护和怜惜,她都会补给他。 她会和他一起问寻天道。 无论是走向黑暗,还是走向光明。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是在后面标一个“END” 会不会有人来打我? hahahaha觉得很像是最后总结的口吻啊~ 从下一章开始新的篇章,大家久等了! 欢迎收藏欢迎投雷欢迎留言。 就酱。 少年宋瑾与少年姬昀(傅景),再见啦~~感谢在2020-03-17 21:00:43~2020-03-19 20:5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揽月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天气很晴朗, 阳光明亮透彻,但是姬昀非常幽怨。 万万没想到,从前那么羞涩可人的宋哥哥, 居然能做出穿好衣服拍拍屁.股走人的事情。 从前端正的人变得无赖了, 从前无赖的人却要端着做出一副一身正气的神棍样子。实在是让人很是难过。姬昀掐一掐手指,已经是整整一天又六个时辰不曾见到宋瑾了。 山不就我, 我来就山。有什么了不起的。 姬昀这样想着, 打开了衣柜,把自己身上这套白的打眼的袍子换了下去,挑挑选选,重新穿了一件玄色的带着暗绣的云纹绮花衣, 又照着镜子描了半天的眉毛。 “啧,怎么这么难弄。” 姬昀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眉毛越画越粗, 反复了几次,有些暴躁地扔下了眉笔。 反正她天生丽质,就算不画宋瑾应该也不会觉得她丑的。 姬昀对着镜子点了点头, 用帕子沾了水擦掉了惨不忍睹的眉毛。想了想, 还是给自己点上了一抹唇脂。 她连带着换衣服又在梳妆镜前耗费了许多时间,等到全都收拾好的时候,天色也已经黑了下去。 姬昀打了一个指响。 暗处的影一跳了出来。 对于这位主子对镜梳妆的景象他已经见过了,到如今却也没有许多的惊悚,反倒是有些了然。自家主子一这样打扮,就让人知道她是要去哪里了。 果然, 那位高不可攀圣洁清正的祭司大人对着镜子照了照,确认了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瑕疵以后,拿起了一旁的大氅披在身上,神色高深,语调庄重道,“去慎刑司。” 暗一:“是。” 于是,这位忠心耿耿的影卫拎着他高贵的主子的肩膀,左闪右避,技术高超地躲过了路上的眼线,把人一路拎进了慎刑司,一直送到宋督主的房外。 姬昀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居然有那么一丝许久不见的羞涩来。 她挑了挑眉,压低了声音问自家的影卫:“本座可有不妥之处?” 可怜的小影一整个人一僵,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又迅速垂下头去:“无。” 姬昀觉得他的判断可能不太靠谱,突然有一点怀念莫忧悔在一边出馊主意的样子了。要不然,过几天让莫忧悔回来吧,总归是要比身边这些一棒子打不出一句话的影卫好沟通一些。 挥了挥手,看着影一的身形渐渐隐没,姬昀打量了一下周围,见并没有什么人,轻车熟路地从宋瑾的窗子跳了进去。 就如同姬昀预料到的一样,宋瑾没有出门参加任何的宴会,甚至都没有任何庆祝的活动。在这样的夜晚里,居然仍然端坐在桌案前皱着眉头批阅摞成小山的公文。 姬昀翻窗子进来,正好落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小夏子正在给宋瑾磨墨,见到忽然出现在窗户边上的人影,“咔嚓”一声杵断了手里的墨块。 宋瑾看看窗户旁边的姬昀,又看了一眼砚台里溅出的墨水,皱了皱眉。 小夏子“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奴才该死。” “怎么动不动就该死?”姬昀大摇大摆的,完全没有一点闯入别人的房间又被人发现了的尴尬,举止从容地来到了宋瑾桌子前面,“宋督主,好久不见?” 宋瑾沉默。 他自从那一夜过后,再加得知了姬昀的身份,再无法做到真正的冷淡以待,装腔作势又会被她轻轻松松地戳破。而且,他总觉得,在他面前,姬昀最近似乎有一种没脸没皮放飞自我的架势。他如今并不擅长于应对这种对他没有图谋又一心想对他好的人,打不的骂不得,宠不得也教训不得。很是让人头痛。 宋瑾忍住了胸中的一点叹息,对小夏子道,“没事了,下去吧。” “等等,”姬昀开口。 宋瑾皱了皱眉,看向她。小夏子也是一顿。 姬昀从袖子里拿出一小瓶酒来,轻轻放在宋瑾的桌案上,对小夏子道,“置办些好吃的上来。” 小夏子颤巍巍地抬头瞟了一眼他家督主,又看了一眼旁边笑眯眯的祭司大人,心里犯难。你说他怎么今天这么不长眼呢?一时心血来潮替了小路子的班。这下好了,不仅一个不小心弄断了督主常用的墨块,还得面对这种两难的境地。按说,他肯定是应该听从他家督主的,可是他的求生欲告诉他,得罪了祭司大人恐怕也没什么好下场。况且听小路子说,冬宴上是祭司大人替督主解了围,也算是他们的恩人。他小夏子可是有恩必报的人,可是眼下这种情况,真让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姬昀看着犹犹豫豫的小夏子,在心里忍不住叹气。这位小公公看人眼色的能力可是比之前的小路子差远了。宋瑾现在这个别扭的性子,既然没有立刻说不可以,就已经算是默认了,可偏偏下面的奴才却一点也领会不了他的意思。 宋瑾看了姬昀一眼,姬昀笑眯眯地看着她,眼睛弯起像是漂亮的月牙。的确是很像当年傅景的样子。他垂了眼,对小夏子道,“去吧。” 小夏子对自家督主难得的妥协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行了礼,出去了。 姬昀一见别人已经出去了,宋瑾房里又只有一把凳子,便很自来熟地,又非常没有形象地坐到了宋瑾的桌案上,蹭到宋瑾手边,把那一堆公文随意地扒拉到自己身后。 宋瑾的脸色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地黑下去。 “哗啦。”几本没放稳的卷宗被姬昀的袖子挂掉了下去。 姬昀听着声音回头望过去。动作之间,桌案上留下的卷宗又滚落了大半。略微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慢慢回过身来,只见得宋瑾面沉如水。 “姬、昀。”宋瑾把自己的视线从好不容易批阅完的卷宗上挪了回来。 姬昀无辜地看着他,“我捡起来?” 宋瑾一个晃神,姬昀的面孔似乎与从前重合,盯着姬昀光洁姣好的面庞,他一瞬间似乎被刺痛了一样。 他眸光深沉,“我并没有当年的好脾气。我承你前日的恩情,你要什么,提出来,或者你愿意,自己去拿,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姬昀整个人一怔。有一瞬间,她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暗了下来。 宋瑾这话,不可谓不伤人。 她活了十七年,从未有人同她这般说话。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打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是掌握着天下气运的人。别说是被别人嘲讽,就算是她给别人气受,也要看那人值不值得被她放在眼里。而宋瑾这口气,极不耐烦的,简直像是在打发叫花子。仿佛是她死皮赖脸非要贴着他不放,引得他嫌恶得不行了的样子。若是其他人同她这样讲话,她一定会让那人清清楚楚的明白,什么叫做祸从口出。可现在讲话的人是宋瑾。是宋瑾在讲这话,她能怎么办呢? 姬昀心里默默嘲笑自己。她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哄着诱着等着,希望她的小哥哥心甘情愿地走到她身边。更何况,也没错,的确是她自己赖着宋瑾不肯走,抓着他不放。 让姬昀真正头疼的是,她虽然肯定宋瑾对她不至于嫌恶,甚至在心底还保有曾经的宋瑾对“傅景”的怜惜与爱护,可她却也不清楚他心里对她到底有没有男女之情。 姬昀内心隐隐有些躁动,可她又很清楚,她不能够逼他。宋瑾如今的地位,如今的身体,如今所有的条件都在把那个曾经善良柔软的少年推向崖边。她不能让他就这样跌落下去,所以她不能急躁,不能逼迫,不能恐吓。 她很清楚他如今的忧虑惶恐,如今的……灰暗自弃。所以面对宋瑾的时候,她的心变得格外柔软。 姬昀心里叹了口气,目光重新柔软起来,明亮而又狡黠,“宋督主要言而有信。既然说我要什么便给我什么,可不能反悔。” 说着,姬昀的手指勾上宋瑾的衣袖,撒娇似的轻轻扯了扯,轻笑,“我要宋督主,你也给我吗。” 宋瑾没有说话,紧紧抿着嘴唇,看向一边。 他刚刚那话一出口便已经后悔了。他的本意不是这样的,原本只是想要叫姬昀不要闹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话一出口就变成了这样的样子。 无论是年少时的傅景,还是如今的姬昀,带给他的都是温暖。可正是这样的温暖使他感到煎熬。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明朗的少年了。一步步走到今天,他满身污秽,两手血腥。他同他的敌人互相拖拽着一同堕落成为黑暗里的臭虫。而臭虫的世界里,是不配拥有光明的。在光明的照耀下,他们自惭形秽,痛苦不堪。 他不忍玷污自己少年时的美好与温暖,所以入宫以后,对于所有从前认识的好友,都冷漠以待,幸好,那些人也都退缩了。他以为自己同过去已经一刀两断了,过去的自己,犹如梦里,现在的自己,深陷泥渠。 可如今,姬昀抓住他的从前与现在,让他感到矛盾的刺痛与……隐隐的安慰。 姬昀在一旁,将宋瑾态度的转变看了个分明,此时见他不再说话,也就知道他可能是有些后悔,却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刚刚心里那一点点的不舒服,也就自己散去了。 “叩叩叩。”外室的房门被轻轻叩响。 “大人,”门外响起小路子的声音,“饭菜已经备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卡文,可能写回忆写顺手了。【忧伤.jpg】 忘记前面的小可爱可以看一看第十章 衔接一下。 终于!又有小可爱投雷了,还是两个,有点激动~ 有没有人知道,宋瑾为什么还觉得有一点安慰呢?hahahaha还挺好猜的 阳光少年被迫变作精(并不),小瑾也挺南的。 顺便,从今天还是拒绝写内容提要,好麻烦…感谢在2020-03-19 20:59:20~2020-03-21 18:2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揽月、青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夜色醉人, 月朗风清。 宋瑾同姬昀坐在外室的小桌,桌上四荤四素,外加两碟拼盘凉菜, 旁边放着一只绿泥小炉, 上面温着姬昀带来的美酒。 慎刑司的火墙做的远远没有摇光阁好,在这样的冬夜里并不十分暖和, 姬昀让小路子两个在房间四角填了炭盆, 把整个屋子都烘出一种暖融融的味道来。 姬昀打量了一眼桌上的菜品,虽然样数不算太多,好在看起来还算精致,香味扑鼻, 闻起来很是不错。她从前聊天的时候就知道,宋瑾并不重视口腹之欲,常常几个小菜一碗白饭就能了事。如今这十个菜, 在慎刑司这边也算是难得的大餐了。姬昀想到什么,挑了挑眉,但是还是乖乖的, 什么都没有说。 银丝碳无声地燃烧着, 酒壶里的酒水“咕噜咕噜”的沸腾起来,在空气中氤氲出一片的酒香。 小路子他们早已经被姬昀赶了出去,整个外室如今只有宋瑾和姬昀两人,对面相向而坐。宋瑾低垂着眉眼,轻轻冷冷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姬昀则微微侧着头, 带着笑意,不错眼珠的瞧着宋瑾。 如今的宋瑾同从前有何不同呢?姬昀想着。 在淮州的时候,宋瑾十六岁,还是个少年人。现在的宋瑾二十二岁,已经是一个青年了。他要比从前高上许多,骨架要比从前大,肩膀也比从前宽阔,面容的轮廓更加深刻俊朗。可他整个人都很瘦,身体又不好,从前那一层薄薄的漂亮流畅的肌肉都已经瘦没了。脸色苍白,眉间也常常带着一种阴郁,深深的褶皱刻在眉间仿佛难以抚平。 可就算这样,他也依然那么好看。这种好看是很难描述的,说不清道不明,但她是从心里觉得他好看,令她着迷。 姬昀轻轻扇动鼻翼,闻到酒水已经温好,提起酒壶的手柄,为自己和宋瑾各斟了一杯。 宋瑾用手指摩挲着酒杯的杯沿,酒水的温度透过杯壁,一点一点暖着他带着些凉意的手指。 姬昀摇了摇手里的被子,看着酒水在里面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道,“这是我自己配的酒。名字叫做琥珀光。有温补身子的效用。” 宋瑾轻轻抿了一口,味道熟悉,许多事情不必问出口,心里早已经言明。 “很好喝。”他低低道。 姬昀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带着一种得意,就像是小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了让自己喜欢的大人亲近的办法,“你喜欢?那我让人多送一些过来!” 宋瑾并不是嗜酒之人,可此时见到姬昀这种神色,他却讲不出拒绝的话来。 姬昀是高高在上的祭司,关于这位祭司的传言很多,高深莫测也好,爱慕美人也罢,可是却不曾有一条传言说,她是温柔的,甚至带着一点幼稚的。或许也没人敢这么传吧。可是姬昀在他面前,却一向是温和宽容的,与对待别人的态度相差许多。这种特殊的对待,让他有一种自己仿佛是个珍贵的人物的错觉,也让他不自觉地生出不该有的贪恋来。 宋瑾并没有主动提及过去的事情,所以姬昀也没有。 两个人就像是普通的好朋友一般,随便聊一点不咸不淡的事情,讲一些无伤大雅的笑话。 宋瑾也没有料到,他们两个竟然会有这么多话可以说。换句话说,也可能是姬昀对他太过于包容。只要他给出一点回应来,姬昀就能很自然的接过话茬,自然又不令人觉得聒噪。他很久不曾这样同人聊天了,难得的很心平气和。 不知不觉中,时间就已经过了许久,杯中的“琥珀光”只剩下了一点点,映衬着烛光,闪烁着美妙的颜色。 宋瑾酒量不算好,心里的弦绷紧着能撑一会儿,若是放松下来,醉酒不过是几杯的事情。此时他同姬昀一起,心情又不错,几杯酒入腹,脸上已经有了一点微醺。 姬昀伸手,拿过温着的酒水,给宋瑾斟了半杯,剩下的都倒进了自己的杯子里。 宋瑾看着她的动作,突然道,“我的比你的少。” 姬昀心里好笑,这种话可不太像是宋督主讲出来的,抬眼看过去,宋瑾白玉似的面孔上飘着一抹红云,显然是有些醉了,于是也冲着他眨了眨眼,好脾气道,“我觉得好喝,想多喝一口,宋哥哥让让我?” 宋瑾没说话,认认真真的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是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实性,然后才点了点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嗯”。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姬昀的酒量很好,可是此时看到这样的宋瑾,竟然也觉得自己有了三分的醉意。双颊发烫,脉搏急促,或许,她也是醉了? 宋瑾端起杯子,摇了摇自己杯中的半杯酒,似乎是有要一口气喝下去的样子,姬昀见了,忙伸手拦下。 宋瑾被人阻挡了美酒,皱眉:“怎么?” 姬昀很清楚,这种状态的宋瑾不适合去讲道理,于是很自然地摆出一副无害的样子,用了一种诱哄的口气,“宋哥哥,我们再等一等,好不好?” 宋瑾像是被她安抚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放下了手里的杯子,问,“等什么?” “等钟声啊。”姬昀笑眯眯的,“小景和宋哥哥一起等钟声。” “小景……”宋瑾念叨了一遍,似乎是反应过来什么,微微勾起一个笑来,温和道,“好。” 桌子上的灯花发出一声微小的噼啪声,姬昀拿起一遍的银挑拨了拨,原本有些暗淡的烛光一下子又明亮起来。 “咚——咚——咚……” 姬昀抬头,望向不可望见的窗外,那是京都郊外广济寺的钟声,恢宏硕大的铜钟被敲响,据说钟声可以传到三十里之外。 整整一百零八下,清污祛恶,辞旧迎新。新的一年已经到来了。 姬昀拿起自己的酒杯,同宋瑾的轻轻碰了碰。玉质的酒杯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两个人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温暖的烛光里,姬昀明眸如星,丹唇轻启,一字一句里带了吟诵一般的庄重,“宋瑾,新年快乐。东风破厄,喜乐无忧。” 宋瑾一笑,带着清风朗月的气韵,回她,“新年快乐。” 宋瑾应该真的是醉了。这样的神态语气,只有十七岁以前的宋瑾才有。一杯清酒解千愁,五里雾中再无忧。 这一场醉酒,是姬昀的引诱,也是宋瑾的纵容。他实在是太累了。五年来,第一次有人陪他一起度过除夕。这一次,他想放纵自己。 醉眼朦胧间,仿佛又看到了父亲,母亲,旁支的叔伯与兄弟,大家聚在一起,在庭院里放很响亮的爆竹,在前厅里宴饮寻趣,听长辈们喝酒谈天。 觥筹交错,绣衣朱履,回想起来,恍若前世。 宋瑾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身上穿的是睡觉时常穿的中医,一件玄色外袍挂在伸手可触的屏风上。而他昨天穿的衣物,不知道被放到了哪里。 小夏子小路子两个没有在他身上动手动脚的胆子,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切是谁做的好事。 他酒量不佳,平常赴宴也会提前吃下一些解酒药来缓解。昨天姬昀来的突然,带来的酒也不错,想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一时放纵多喝了几杯。想到自己会醉,却没想到醉的这么厉害,居然有些断片。 从第三杯酒以下的事情都记不太清了,模模糊糊的,只是大概感觉到,或许当时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宋瑾开始穿衣,也没想那么多,反正自己的衣服也都差不多是这个颜色,就随手把屏风架子上的衣服扯了下来,穿在了身上。 一边穿,宋瑾发现,这件衣服似乎不是自己的。虽然腰身肩膀,处处都非常舒服合身,料子是上好,上面的暗纹刺绣也非常精致。可是在他印象里,并没有这样一件衣裳。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把衣服换下来的时候,房门却被叩响了。 “大人,您起了吗?”小夏子的声音响起来。 “进来吧。”宋瑾整了整衣领,从内间走了出去。 宋瑾不许别人进他的内间,小夏子与小路子送东西进来,也都是放在外室等宋瑾自己处理就是。到现在为止,冒冒失失闯进去宋瑾又拿他没办法的,就只有姬昀一个而已。 外间里,小路子端着给宋瑾洗漱用的水盆毛巾,小夏子手里也是拿了一盏茶。 宋瑾洗漱完,擦着脸,看到小夏子拿着茶盏,略微有些疑惑,他并没有喝早茶的习惯。 “那是什么?”宋瑾问。 小夏子把手里的茶盏往宋瑾手里送了送,“祭司大人留下来的,说是您醒了先把解酒茶喝了,再吃早饭,会舒坦些。” 宋瑾接过茶盏,一挑眉,“什么时候你们那么听她的了。” 小夏子瞧着宋瑾虽然这样问,可是眉眼间却并没有怒气,也什么想要问罪的意思,就放松了下来,委屈巴巴道,“督主,我弄不过祭司大人啊。” 宋瑾:“……” 一边的小路子突然注意到宋瑾的衣裳,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督主,您这衣裳……” 他这么一说,小夏子也注意到了,连委屈都忘了,惊讶道,“督主换衣裳了?可这衣裳的样式怎么和昨天祭司大人穿的那件那么像?细看这花纹好像一模一样的。” 宋瑾一口解酒茶梗在嗓子里,呛咳两声,吞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支持!开森^_^ 两章小甜饼发出去了(情侣装哦),下一章开始正式继续走剧情了~当然,就算是剧情也少不了姬昀和宋瑾,毕竟他俩是主角嘛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加油^0^~感谢在2020-03-21 18:22:18~2020-03-23 15:4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揽月、xiner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这个除夕夜, 姬昀过得很舒坦。尤其初一的时候,“偶遇”宋瑾,“惊讶”的发现自己同宋督主怎么看怎么搭, 心里简直舒坦到了极致。 她心情好, 以至于脸上高深莫测的微笑都比平日里多了几分。 不过,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她这样的好心情的。 自从初二到初五, 大楚皇家有祭祀祖先的传统, 而身为祭司的姬昀正是主持这个仪式的不二人选。 身在皇家,事事都要尊着礼法,没有一件事是不存着其他意义的,所以各位皇子也就难免就有很多的小心思。祭祀过程中, 皇帝站在首位,而剩下的皇子们的站位,也是靠姬昀的意思来排布的。换句话说, 谁被安排站的更加靠前,就代表谁更加被天意所认可。 姬昀初任祭司,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可她却从容不迫, 并没有慌乱。有什么好慌乱的呢?总归她是按照“天意”行事罢了。 姬昀早早的起来,沐浴更衣,焚香静心。她不习惯被人近身服侍,所以这一道流程都是自己来的。 实在是非常繁琐。要不是宋瑾给她的好心情还维持着,她可能是很难安安静静和和气气地把这一套步骤都做完。这种时候,一想到之前每一年姬存都要这么折腾一阵子, 突然对这个让她情感复杂的父亲有了那么一丝同情。 姬昀心里一通胡思乱想,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随着引路的宫侍一路来到宗祠。 姬昀到达宗祠的时候,各位皇子都已经到齐了,只剩下嘉钰帝还在路上。不过,嘉钰帝也没有让姬昀等太久,也不过半刻钟之间就到达了宗祠。 嘉钰帝连同他的儿子们要拜祭宗祖,自然在来到宗祠之前就已经提前完成了斋戒沐浴。姬昀在这里,是为了另一道流程——燃香。祭祀神仙与宗祖的香烛都是要由祭司点燃,然后授予等待的帝王与皇子。 姬昀垂眸,点燃一炷香,看着它在自己手中燃烧,然后同从前那些年一样,递给嘉钰帝。 嘉钰帝在前上香,祈祷,祭拜。后面的皇子们眼观鼻鼻观心,各自都恭敬地垂着眼睛,当然,他们在想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嘉钰帝上完香,并没有离开,而是被身边的公公扶到了一边,看着他的儿子们。他当然不能走,作为国家的君主,他需要知道他的儿子里,谁更能够收到天意的认可。 姬昀燃了一炷香,递给了太子赵澜钧。 嘉钰帝神色平常,往年的惯例也是这样。 而后,姬昀伸手,捻了两炷香,点燃,递给了三皇子赵澜钰,以及大皇子,赵澜镜。 嘉钰帝眸色一深。后面的四皇子赵澜铭悄悄在袖子里攥起了拳头。 同样错愕的,还有赵澜镜本人。 大皇子赵澜镜,一向是一个游离于皇权之外的透明人。 无论他本人有没有过什么争权夺利的心思,事实都早已经摆在所有人面前。他是嘉钰帝所有儿子里,最没有可能上位的一个。可他的身份又是尴尬的。一个身体孱弱,身后又没有母族支持皇子,偏偏占了长子的位置。对于皇后而言,赵澜镜的存在是她的一个失误,不过是稍稍放松了一下,就让一个卑贱的宫女生下了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是以,皇后从来便看他不顺眼,一直以来,都明晃晃地打压着。后来嫡长子赵澜钧出世,他就变得更加可有可无。甚至于嘉钰帝对这个儿子的印象也十分淡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能期待什么呢?从文,他朝中无人支持,从武,他身体病弱。无论向前向后,都是走不通的道路。 所以赵澜镜的处境,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重大的宴会,他从来都不参加,因为忍不住会一直咳嗽,有失国体。凡有议事,他也从不参与,没有人会注意一个不得势皇子的意见。于是赵澜镜看起来越来越落寞,也越来越平和。直到他到了婚配的年纪,娶的皇子妃也不像其他兄弟娶的重臣之女,而是一家空有头衔势力架空的老臣家的女儿。可是即便如此,赵澜镜的生活却依然不顺遂,他的皇子妃在生下了一个儿子以后便不幸染病,撒手人寰。他后来也没有再娶,只是在所有人的眼中愈发沉寂起来。 而从前,赵澜镜虽然也会过来上香,却必然是最后一个,是要单独一个人给所有兄弟垫底的角色。 而如今,他同势力正盛的三皇子赵澜钰站在了一起。 这意味着什么呢?许多人有疑问。然而姬昀神色肃穆端庄,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嘉钰帝没说什么,旁人更不能说,只能依从着姬昀把剩下的做完。 嘉钰帝成年的儿子只有五个。从前一向是太子为首,三皇子四皇子次之,五皇子随后,大皇子最后,然后是没成年的儿子,再有就是是几个小皇孙。 可今年却不同于往常了。仍然是太子为首,后面跟着的的却是赵澜钧与赵澜镜,四皇子与五皇子成了一批,再往后却是没有变动。 繁冗复杂的祭典持续了三天,但凡有次序的,姬昀都是按照这种排序安排。 几乎所有皇子的情绪都变得有点微妙,不过姬昀并没有把这一切放在心上。 不过,在祭典中,她也看到了赵胤承。许是年纪终归是要小些,没有大人的沉稳。赵胤承见到她的时候,有很明显的欣喜,眼睛就像是小狗一样亮起来。 姬昀见到这样的眼神莫名也有些欣悦。所以,当她见到小孩子满含崇敬地盯着她的时候,也冲着那个方向露出来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来。 周围的人并不明白祭司大人怎么的就笑了一下,只当是她习惯的微笑,可赵胤承却是显然接收到了这个笑容,开心得不得了,赶紧低下了头掩饰自己嘴角那一点满足的笑意。 姬昀内心失笑。真是难得的单纯。不过,倒也难说。宫中的孩子,各个都是人精。小小年纪就已经懂得了许多的人情世故,更早早地懂得了伪装隐藏。不过,可能是因为之前的交集,姬昀能看得出来,赵胤承的崇敬是真心的。 姬昀眸色微暗,唇边的笑意愈发莫测高深。 好不容易,三天的祭祀总算是结束了。 姬昀被困在宗祠里,已经整整三天不曾见过宋瑾,心里就像是有只小猫爪子在不停地抓挠一般,瘙痒难耐。好不容易终于挺到了祭典结束,她正准备先回摇光阁,再偷偷溜到宋瑾那里去,却没想到被嘉钰帝半路劫走了。 姬昀并不惊讶,只是觉得,嘉钰帝的耐心,实在是算不上太好。她原本以为,他能够多挺一天,至少能等到她看完宋瑾。 御书房里,嘉钰帝坐在桌案前,苏公公守在一旁,适时地为嘉钰帝添茶送水。 “祭司大人,不知道,祭典之事,是何意?”嘉钰帝开口了。 姬昀不动声色,“陛下是在问各位皇子的事情?” 嘉钰帝放下茶杯,正色道,“正是。” 姬昀轻轻地笑了笑,“大皇子有新的缘法。” “哦?”嘉钰帝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姬昀撩了撩眼皮,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计较,“大皇子虽无非常际遇,但是,所谓恩泽绵延。而四皇子也应当有一番变化。” 嘉钰帝皱起了眉头。 若是别人,绝对不敢妄议皇子。可偏偏此人,是大楚的祭司。嘉钰帝作为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孩子有那么一点关爱之心,可是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作为一个帝王。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儿子们是怎么样的野心勃勃。手里掌握着权利的人,跺一跺脚掌,就能够引起一连串的反应来。何况是掌握着朝廷一部分脉络的皇子们? 他放任甚至是纵容他们的竞争,因为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够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可是,他也绝对不允许不稳定的因素出现。身为一个帝王,他对所有事情的掌控欲望强烈,甚至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血里。 如今,几个孩子之间微妙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不过,大皇子的确令他惊讶。恩泽延绵。这是个有意思的词语,不是吗?谁的恩泽,又延绵到了谁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真的是写的脑壳疼,单纯剧情好难受,卡文太厉害了。 好不容易一个剧情走完,还有一章正在码,应该会在十一点之前发出来,半剧情半糖渣,还是发糖比较顺畅。 顺便,推一推我的另一个文文,《琥珀糖与玻璃渣》,是一个短篇小合集,希望大家可以点击作者专栏去看看,喜欢的就点个收藏,爱你们,笔芯感谢在2020-03-23 15:40:48~2020-03-25 20:4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路遥知我意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遥知我意 8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姬昀回到摇光阁的第一件事, 就是换下了自己身上做工精致,却有些过于繁冗的祭祀服饰,换上了衣柜里唯一一件玄色衣裳。 她长嘘了一口气, 觉得整个人都轻松愉悦了不少。 这件玄色衣裳, 还是前段时间她特意叫宫外手艺高超的裁缝赶制的。说起来,还要多亏了莫忧悔。那家伙是个热闹洒脱的性子 又偏爱些剑走偏锋的路子, 对特别的事物格外偏爱欣赏,也能发现许多有趣的东西。 那还是挺久之前了,两人一路前往京都,却并不算着急, 所以也分散了许多心思放在游山玩水上。途中遇到两位儒雅公子,莫忧悔的眼睛就开始放光。她倒不是看上人家了,想反的, 她的兴奋完全是由于觉得画本子上的故事成了现实。甚至,她还扯着姬昀的胳膊,非说人家两位公子是一对。其兴奋之高, 声音之大, 引得那两位公子回头来看,姬昀那么厚的脸皮也觉得有些窘迫。不过。因缘巧合,人家刚好同她们顺路,一同走了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姬昀发现,莫忧悔那家伙说的居然是真的。时候姬昀曾问莫忧悔, 到底是如何第一眼就觉得那两位公子的关系非同寻常的,莫忧悔说,那两个人的衣服都很华贵,却是一样的布料,差不多的款式,一看就知道两者之间有所牵连。 当时姬昀不以为然,不过见到宋瑾之后,这个隐秘的想法又开始冒头。是不是她同宋瑾穿一样的衣裳,就也能看出来他们是一起的呢? 于是,在冬宴之前,她便找了最好的裁缝,按照她与宋瑾的身形,缝制了一男一女两套衣裳。那个时候,她也并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哄骗着宋瑾把衣服穿上,却还是迁就了宋瑾平日里常穿的玄色。 她除夕夜里虽然存了自己的小心思,却也没有想到能够这么快就能够让宋瑾穿上那件袍子,此时反倒是她束手束脚小心翼翼的了。宋瑾常穿黑色,换了一件衣服也不会有人在意,可她穿的衣服基本都是各种各样的白色,猛然穿了一件玄色的,实在是打眼。宫中人多口杂,有心人仔细观察,定然能够发现两件衣裳的联系。现在很多事情还没能解决,她不能够给宋瑾添这样的麻烦,所以也只能在两个人私底下见面的时候穿。 一想到自己穿一件喜欢的衣裳还要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祭司大人竟然感觉到有那么一丝丝委屈。 于是,委屈的祭司大人又召来了自己轻功一等一的影卫,往慎刑司那里去了。 她这几天的纠缠怎么说都起了一些作用,至少,小路子小夏子两个见到她明显要比从前热络一些,也不像是第一次那般战战兢兢的了。 暗一将她捎带到宋瑾门前的时候,刚好遇到正拿着一摞文书的小路子。小路子一见到她,似乎就想出声打招呼,被她一个眼神压了下去。 笑话,要是让宋瑾提前就知道了她过来,他的反应肯定不会有突然看到她有趣。她不能光明正大地同宋瑾穿相同的衣服已经很难过了,这个时候怎么能不来找点乐子。 从小路子手里强硬性的抱过了那一堆文书,姬昀用眼神示意暗一和小路子到一边去,不要耽误她的好事。自己则是轻轻敲了敲宋瑾房门。 “进来。”宋瑾清朗的声音穿出来。 姬昀嘴角溢出来一抹狡黠的笑,伸手推开了门,学着小路子平时走路的样子,小步走了进去。 宋瑾正忙着,没有抬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给自己送文书的人已经掉了个包,仍然是微微蹙着眉头,批阅着手下的文书,平板道,“放下吧。” 姬昀听话,乖乖地把文书小心地放在宋瑾的桌案上,再也没有发生之前把卷宗碰一地的惨象。 宋瑾今天穿的,正是同她的一样的玄衣。刚刚站着的时候离得远,如今姬昀弯腰给宋瑾摆卷宗,微微弯腰,离宋瑾近了许多,就能够很明显地闻到宋瑾衣服上,清新好闻的皂角味道。 宋瑾的衣服虽然千篇一律,但是事实上件数并不少。宋瑾这几天就又穿上了这件玄衣,是不是也就是说,宋瑾对这件衣服的喜爱要远远超过他其他的衣服。 姬昀的唇角再次勾了起来。果然不错,只要在宋瑾这里,她自动自觉就能够给自己寻找到许多乐趣。 这样想着,姬昀摆好了卷宗,又拿起了一边的茶壶,为宋瑾喝了一半的茶杯重新填满了热茶。 “大人,请喝茶。”姬昀娇滴滴道。 宋瑾的动作一下子就楞在了那里,手中刚刚蘸了墨的毛笔也随着他的动作停在了那里,直到墨汁流淌下来,在文书上晕开好大一块污渍。 姬昀眨眨眼睛,乖巧地看他。 宋瑾隐隐有些头痛,“你怎么在这里?小路子呢?” 姬昀讨喜的笑,道,“祭祀结束了,我就过来啦。小路子被暗一带走玩去了。” 宋瑾当然不相信小路子会跟暗一去玩耍这种鬼话,可姬昀一副“我说什么”就算什么的模样,显然也是根本无法争辩的。他总觉得姬昀在他跟前,愈发的泼皮无赖,可是他又说不好这种变化是好是坏。说好,堂堂祭司做出小孩子耍赖的行径,自然是不妥的。可是说坏,宋瑾却敏感的察觉到,对于姬昀的这种做法,自己事实上有些沉浸其中。很明显的,姬昀向她耍赖的时候,他常常不自觉地就已经做出了妥协。 宋瑾把手里的毛笔放到笔架上,看着她,沉吟片刻。 姬昀倒是笑眯眯的,很是善解人意,“宋哥哥有什么想问的?” 宋瑾想,同姬昀做出那些伪装来来回回绕圈子的事情,也并没有什么用处,所以问的也很直截了当,“为什么把大皇子推上去?” 姬昀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问题,抿唇一笑,一边随便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道,“宋哥哥的消息很灵通。” 宋瑾的眉心微微皱起来,没搭理她这一句话。 姬昀也没有在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安排大皇子在靠前的位置,自然是因为他应该在那里。” 说着,她想到了什么似的,眯了眯眼,道,“毕竟祭司口中无诳语嘛。” 宋瑾也不是不知道,当姬昀在他这里的时候,可以随便,可以耍无赖,可她穿上洁白的神袍,她更是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祭司大人。 姬昀可以随意讲话,但是祭司并不能。 只是,赵澜镜于他有恩,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希望赵澜镜被推到风口去。 姬昀在一边,很见不得他为了别人烦心皱眉,于是哼了哼,没忍住多嘴,“你不要多想,这件事情,赵澜镜是愿意的。” 宋瑾一怔。他也算是同赵澜镜相识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可赵澜镜这个人,向往的一直都是平和安稳的生活,虽然也有些心思,却要远远弱于其他皇子。 姬昀见到他的反应,又补充道,“他本人或许并不在意一些东西,可是形势所迫,他总要顾及他的孩子。” 太子也好,三皇子也罢,还有那位四皇子,无论哪一个都不算是个心慈手软的。赵澜镜身体不好,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哪一天挺不住撒手去了,都是说不准的事情。而赵胤承的性子像极了他母亲,又十分聪慧,若是他去了以后没人约束掩藏,很难不碍别人的眼。要是他的几个兄弟登上皇位,能不能容得下他的孩子,也是很难说,在皇家,亲情是非常不可靠的。 能够帮到他,给赵胤承提供一些保障的,只有朝中权臣,更稳妥的,则是完全不受权利约束的祭司。只是姬存任祭司时,大皇子也曾经暗示过,却没能得到丝毫回应。在姬昀这里,他原本也没有抱很大希望,却没有想到,反而有了一些交集。不过,赵澜镜想了很久,也没能确定,这份交集究竟来自于哪里。只隐约觉得,或许与自己的儿子有关。 宋瑾听了姬昀的话,没有问太多,又提起笔去批阅他的公文。 姬昀坐在他旁边,侧着身子看了宋瑾一会儿,见他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又觉得有点无趣。 她扯了扯宋瑾的袖子,“阿瑾,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帮他。” 宋瑾被她这一个“阿瑾”叫的一顿,回答道,“你不说了,是天意。” 姬昀“噗嗤”一笑,“你不是说过不信天意吗?怎么也拿这个来堵我?” 宋瑾听了这话,皱了皱眉,“你是祭司,难道也不信?” “我信啊。”姬昀道,“不过,我现在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天意罢了。” 宋瑾脸色沉凝,“这种话不可乱说。” 当然不可以乱说。身为天意的传达者说出这种话来,显得那些崇敬天意的君臣百姓,像是一个巨大的笑话。宋瑾感觉到姬昀不太对劲,不过,这个时候他还没能知道,姬昀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开始长歪的。 姬昀无辜地看着他,“同你随便说说,又当不得什么大事。不过,我帮他们,或许是因为赵胤承吧。” “那个孩子好像挺招你喜欢,又挺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码字的时候睡着了……我好南。 继续鼓动大家去专栏看看我的《琥珀糖与玻璃渣》,我挺爱那个文的,虽然现在更的不多,但你们人多了,我就会更的多的。 最近这一周这个文文可能有一点点问题,我会尽量快点解决,主要还是剧情上有点复杂,卡文卡的非常厉害,过去了就会好的,但还是希望大家能够尽量谅解,多多支持,毕竟没有存稿,卡文就特别痛苦。 以上,祝好。 第35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 姬昀的生活无比充实。 几乎每天,她都要去慎刑司逛一逛。一开始小路子小夏子见到她还会惊慌,到后来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姬昀倒是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她最在意的, 还是宋瑾的目光。虽然每天到了慎刑司,大多时间都是她在讲话, 可宋瑾也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反感的样子, 她便默认,宋瑾应当是已经接受她的存在了。 这天,正月十四。姬昀正计划着去寻宋瑾。只是她还没出门,只见窗子突然被打开, 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滚了进来。 姬昀皱眉,略有些嫌弃,“怎么在自己这边还要跳窗, 门那么大还装不下一个你么。” 那黑影没戴面罩,转过身来冲姬昀呲了呲牙,正是已经挺久没出现的莫忧悔, 蛮不在意道, “这不是习惯了嘛。” 她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从茶壶里倒了一杯热茶,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姬昀瞧了她一眼,想到什么,突然来了那么一点点兴趣,“阿悔啊, 事情已经办好了?” 莫忧悔轻咳一声,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咳,还没有。” “还没有啊。”姬昀脸上浮起了圣洁的微笑,口中吐出话却很戳人,“那你回来做什么?” 莫忧悔咽下嘴里那一口茶水,张了张嘴,想要骂人,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憋了回去。 她有些讪讪,道,“很快了,很快了。” 姬昀见她这幅忍气吞声的样子,便知道莫忧悔是有求于人,又想起来影卫传来的线报,心思躁动起来。 “嗯,”她应了一声,“那你是累了?好好休息,我要出去了。” “阿昀,”莫忧悔拖住姬昀,“你什么东西料不到,你明知道我回来是有求于你,还在这里耍我。” 姬昀垂眼,看着抓着自己袖子不撒手的无赖,“说吧,要求我做什么?” 莫忧悔抬眼看了看她,笑嘻嘻道,“借钱。” “借多少?” “一千两。” “你说多少?” 莫忧悔气弱下来,“……一千两。” 一千两实在算不上一个小数字。 在大楚,普通百姓一年的花费不超过五两银子,而官员的俸禄,平均也不过每年五十两。三百两就足够在风水不错的地段买一见三进三出的宽阔宅子。即便是莫忧悔从前家道未曾中落的时候,要她拿出来一千两,也是根本做不到的。 甚至朝中的大臣一个个也是有钱不敢明着花,谁要是能够一下子拿出来一千两来挥霍,那他必然是个大大的贪官无疑了。 不过姬昀,倒是能拿出来的。她虽然不拿朝廷的俸禄,但是姬家百年望族,家底自然是一般世家不能相比的丰厚,而他们家又是一脉单传,根本不存在兄弟之间争夺财产的事情。也就是说,姬家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全都是姬昀的。更何况听说姬昀外祖家从商,也是难得一见的大富豪。 所以,姬昀拿出来一千两并不费劲。不过,她真正关心的,是莫忧悔要把这些钱用在哪里。 “一千两也可以拿给你。”姬昀道。 莫忧悔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阿昀你最好!放心,我是借,我一定会努力快点还给你的。” 姬昀心里轻轻哼了一声。莫忧悔武功虽高,可是在赚钱上,实在不敢恭维。很何况,莫忧悔现在在自己手底下做事,一个月拿二十两银子,这要白干到猴年马月才能把自己的钱还上。 她轻轻敲了敲桌子,“给你拿了便拿了,不还也没什么。不过,你要说清把钱用在哪里。” 莫忧悔听了她这话,脸上一下子浮上两抹红晕,“……我要给公子赎身。” “赎身?”姬昀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听到莫忧悔自己说出来,仍然感觉有些惊讶和错愕,“我让你去的那是什么地方?” 莫忧悔脸色更红:“……南风苑。” 姬昀扯出自己的袖子,转身坐在了椅子上,问,“所以你是要给南风苑里的公子赎身?” 莫忧悔有些羞答答的点头。 姬昀还算淡定,又重新斟了一杯茶递给她。 相交这么多年,姬昀很清楚莫忧悔的性子。看起来风流不羁,可本质上纯到不行。别看她对着别人的事情可以做到骚话连篇,一遇到自己在意的人的时候,就变得不知所措,脑子也不带,动不动还爱害羞脸红,有时候连话都讲不好。总而言之,她们俩是完全相反的两个类型。一个是只对一个人骚话连篇,另一个是只对一个人骚不起来。而如今,莫忧悔这个样子,显然是动了真心了。 这些年来,姬昀的朋友并不多,莫忧悔算是其中一个,她不能一点都不管她。 在年纪上,莫忧悔还年长姬昀一岁,已经一十八岁,若是家中不曾出现变故,她如今也应该是要做娘的人了。所以,莫忧悔有了喜欢的人,应该是令人欣悦的一件事,可偏偏,怎么喜欢上了南风苑的公子? 姬昀倒不是瞧不起人,也对这一些人没什么别的意见,只是隐隐约约替莫忧悔担忧,觉得喜欢上那样的人是很辛苦的事情。在风月场所待惯了的人,早早的就练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做事情三分真七分假,怎么可能是莫忧悔这种外强中干的小菜鸟应付的来的。且不说莫忧悔究竟能不能勾动人家的真心,最基本的,莫忧悔能够确定她的那位公子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吗? 此刻,年轻的祭司大人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为女儿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姬昀沉默了一下,问,“你那位公子同你两情相悦了?” 莫忧悔嘿嘿干笑了两声。 姬昀心知这就是还没有了。一时略有些沉默。 莫忧悔知道姬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角色,她转了转眼珠,拽着姬昀的袖子,软声道,“阿昀,帮帮忙。” 姬昀睇她。之间往日里大大咧咧的女人做出了一副小女儿情态,眼巴巴地看着她。 姬昀心里叹了口气。她曾经给莫忧悔看过手相,姻缘线错乱弯曲,注定了感情坎坷,要经历一番磨难才能功成。姬昀想想自己,又想想莫忧悔,两个人都是不走寻常路,一个对宫里的督公死心塌地,令一个为南风苑里的男倌面赤耳红,也算是难姐难妹了。 想到这里,姬昀也没有了逗玩莫忧悔的兴致。 “一千两可以拿给你。”姬·隐形大土豪·昀开口了。 莫忧悔点了点头。等着姬昀的下文。 “不过,你可别只顾着这一件事,把我的事情给忘了。” 莫忧悔拍了拍姬昀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又恢复的那副笑嘻嘻的不正经样子,“阿昀,咱们姐妹谁跟谁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吧。” 姬昀轻笑一声,悠悠道,“放心,放心,我还等着你以后给我做几年的白工呢。” 莫忧悔一顿,咬牙切齿,“姬昀,你堂堂一位祭司,怎能这样小气?” “祭司也要花钱的。再说,我的钱都是要留给我家阿瑾的。” 莫忧悔嗤了一声,只是现在她要借钱,处于弱势,忍住没敢说姬昀能不能把宋瑾追到手还是未知这种话,只是越发觉得,自己的终身大事要赶快解决,到时候好好酸一酸姬昀这个向来喜欢往人伤口上撒盐的家伙。 姬昀自然是不用看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要提点她,“阿悔,你也知道,我教你去那里摸底,正是因为实际上,那南风苑是某个人的产业。” “里面关系错综复杂,一时谁都无法判断各自的势力。作为朋友,我劝你一句,还是带着一点心眼的好。” 莫忧悔点头,“我晓得的。” 姬昀对她这话不予置评。话是这样说出口的,可她究竟能不能做到,就只有天知道了。 姬昀起身,从墙上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匣子,取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出来,递给莫忧悔。 莫忧悔伸手接了,却仍然没有走的意思,仍然看着姬昀。 姬昀有些不耐烦了。再耽误下去,就要过了每天她去宋瑾那里的时辰了。 “还有什么事?”姬昀道。 莫忧悔磨磨蹭蹭,从怀里拿出了三百两的银票。 姬昀挑眉。 “那个……”莫忧悔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古怪,神情有些发窘,“阿昀,南风苑在正月里是不允许人赎身的。” 姬昀心里出现一个不靠谱的想法。 “我明天想和他出去看花灯,可我现在的身份又不合适。”莫忧悔道。 “所以……我想让你帮忙,明天点了他的牌子,带他出去游玩,然后再……” 姬昀微微眯了眯眼睛,“你想让满京都的人都知道,祭司大人在元宵节晚上去了南风苑,还点了一个小倌?” 莫忧悔也反应过来这行为欠考虑,刚想改口,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冲着姬昀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阿昀,你和宋督主现在还不瘟不火的吗?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激他一激?” 姬昀瞥她一眼,嗤笑,“呵,我脑子进水了不成,拿这种事情去激他。” 作者有话要说:姬昀:我脑子进水了才… 呵,真香! 今天《琥珀糖》也会更新哒,真是勤奋的一天。 我觉得卡文状态好像过去了,我又要回复更新啦。 不过最近的确很萌隔壁琥珀糖的那篇,虽然放的慢,但我其实写的还挺多的,希望大家过去康康捧场,小故事还挺有意思的,不会让大家失望的。感谢在2020-03-26 09:25:05~2020-03-30 11:1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凉拌炒鸡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在小路子和小夏子的推波助澜下, 姬昀费尽力气,几乎把撒娇打滚不要面子的技能全都使用了一遍,宋瑾终于松了口, 同意和她一起过这个元宵节。 当然, 前提是,姬昀不能暴露她的身份。 刚刚好, 姬昀也这么觉得, 所以在这一点上,两个人算是非常愉快地达成了共识。 天刚一擦黑,姬昀就换了男装,把头发束了上去, 梳了一个男子的发髻。去了慎刑司。 她从前一直不明白,宋瑾身边跟的最近的,就是小路子和小夏子。小路子也就罢了, 怎么说也还算沉稳一些,可小夏子咋咋呼呼,一副莽撞的样子, 也没有什么出众之处, 是怎么在宋瑾身边贴身服侍的呢? 直到了今天,姬昀才知道,小夏子一手易容术简直可以算是出神入化,甚至可以同她最擅长易容的影卫相媲美。不过暗八在外执行任务,所以她也来宋瑾这里凑一凑热闹。 小夏子在她脸上涂了一种药水,拿着两根小棒在她脸上戳来戳去, 直戳到她失去耐性之前,终于算是完成了。姬昀对着镜子一看,也是觉得很惊讶。她的眼角被吊了起来,鼻子嘴巴细细地看也与之前有所不同,整体看起来几乎看不见原本面貌的影子。小夏子又拿着炭笔加粗了她的眉毛,增强了脸上的棱角,等姬昀再照镜子的时候,镜子里出现的已经不是那个娇艳的女子,而是一个俊俏的男人了。 而片刻之后,宋瑾那边也完成了易容。宋瑾原本偏白的肤色被小夏子调的暗黄,眼角还添了几条皱纹。相应的,五官也有改变,整个人似乎从一个白皙俊秀的年轻公子变成了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 姬昀见着,啧啧称奇,似乎是好奇地伸手想要去碰一碰宋瑾改变了肤色的脸,被宋瑾冷冷地瞧了半晌,终究还是嬉皮笑脸地摸了一把。 小路子小夏子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又哑又聋。 两个人出门的时候,已经快到戌时,街上行人如织,喧闹非常。 京都内向来要比别处繁华,作为经济与政治的中心,自然也要比别处开放许多,每到节日,街上的游人熙熙攘攘,说是摩肩接踵也不为过。 两个人出门的时候,已经到了比较热闹的时辰,走在街上也有些许拥挤。 姬昀和宋瑾的侍从都被姬昀赶到了一边,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近处只有小夏子和小路子在左右。 小路子看起来还要矜持些,目光始终放在宋瑾身上。可是小夏子就好像放飞自我了一样,眼神左飘右飘,路过杂技表演的时候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叠一声的惊叹。 姬昀明白为什么她提出来逛灯节的时候,这两个小子为什么莫名的积极了,想来是宋瑾平常也没有什么偷闲的心思,把身边的人也憋的够呛。 姬昀掩住嘴角的偷笑,戳了戳宋瑾的胳膊,“阿瑾,怎么样,是不是还挺好玩?” 宋瑾皱眉,把她戳自己的手拍下去,道,“喧闹。” 姬昀不依不饶,仿佛是刚刚被拍下去的不是她似的,又伸手戳了戳宋瑾,“是气氛喧闹还是我喧闹?” 宋瑾终于分了一个眼神给她,“都很喧闹。” 姬昀看着宋瑾,笑了。 她总觉得,脱下那一身督主的袍子,宋瑾似乎更能够放的开一些。就好像摆脱开一个约束他的牢笼一样,让他看起来更加鲜活。 小夏子在他们旁边打了一个哆嗦。 平常倒也还好,可是现在,督主的易容妆画的黄黄的,又显得粗糙平常,而祭司大人的易容则是一个年轻的翩翩公子。现在在他眼前的是,翩翩公子对着黄乎乎的中年大叔含情脉脉地那么温柔一笑……小夏子想到这里,又是一个哆嗦。天啊,他眼睛要瞎了。 再看看旁边一脸淡然的小路子,一股子敬佩感在他心里油然而生。 姬昀当然不会管别人去想什么,仍然兴致勃勃地撩拨着宋瑾。 不知不觉中,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小路子同小夏子都跟在宋瑾那边,所以反而姬昀身侧是没人看顾着的。姬昀一个走神,便被从后面跑出来的小孩子撞了一下。 姬昀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发现还在原处,倒也没在意,任由那一群小孩子钻到了其他地方。 宋瑾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同姬昀换了个位置。小路子想要跟到宋瑾身边,却被宋瑾一个眼神制止了。 姬昀笑眯眯的,“阿瑾,你怎么这么好。” 宋瑾略微有一点点不自然,又很快被他自己掩饰过去。宋瑾道,“你是女子,合该如此。” 姬昀转了转眼珠,“现在要是别的女子,你也会这么做吗?” 宋瑾顿了一下,道,“自然。” 姬昀又道,“那会有别的女子这样走在你旁边吗?” 宋瑾加快了脚步,选择无视她。 姬昀在他身后半步摇着扇子轻笑。 当然不会有别的女子。宋瑾如今的地位条件,也曾有人往他这里送美人,可不到半刻钟就被宋瑾让手下给扔了出来。 而且,即便不是如此,姬昀也不会让其他女人出现在宋瑾身边。自己惦记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让别人追到手里。 宋瑾原本并没有打算出来,所以也没有什么目的地,不过是跟随着姬昀的意思乱逛而已。 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姬昀会带着他走到这么一个地方。 眼前挂着的牌匾倒是十分风雅——南风解我意。 可是再怎么风雅也掩盖不了,这是一家南风苑的事实。更有人戏称,这个地方改名叫“男风解我衣”更为合适。尽管宋瑾向来清心寡欲,然而这地方实在是太有名,京都里的人想不知道也很难。 朝廷里不少好男风的官员会来这里过夜,这是很多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但宋瑾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来到这里的,更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是被姬昀带进来的。 宋瑾看着自己旁边那个笑眯眯的女人,压了压心中的火气。姬昀应该不会那么乱来,想来到这里来应该是有事情要做的,他默默地吸了一口气,道,“来这里有什么事情要做?” “嗯?”姬昀一脸诧异地看着他,“来这里还能做什么?” 宋瑾的脸已经冷了下去,“不做什么你一个女孩子来逛这种地方?” 姬昀摇头。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就是好奇嘛,想进来看看。” 宋瑾甩开姬昀抓着他的手,冷声道,“恕不奉陪。” 小夏子看到宋瑾的动作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瞟了一眼宋瑾的脸色,就是一惊。 呵,好家伙。那么厚的易容下,还能看出来宋瑾额头突突地跳起来的青筋,可以见得他家督主已经气到了什么程度。自从他跟着宋瑾,可没见过宋瑾气成这个样子。要么怎么说祭司大人就是厉害呢?就连气人都能气出来与众不同的效果。 姬昀当然不可能放任宋瑾离开,在宋瑾转身之前就拉住了宋瑾的手。两个人的袖子宽阔,在外面倒也看不出什么。 只是对于宋瑾来说,这样的动作到底是过于亲近了些,猛的被抓住,他便是一愣。 姬昀凑近了些,低声道,“阿瑾怎么气成这样子?莫非……是不想让我看别的男人?” 宋瑾暗自咬牙。 她想叫他如何说?要是他不是今天这个样子,就算不是左相家的公子,不是名满京都的双璧之一,哪怕他只是一个健康健全的男人,他也会说不想的。可是,所有的设想都是不存在的。他宋瑾,如今不是什么清贵人家的公子,只是一个满手血污的阉人。他哪里有资格去说不想?可即便是姬昀想要……亲近别人,也不该在这种污秽的地方,也应该找一个与她相配的干干净净的人。 姬昀见他不答话,又往前凑了一点,口中呼出的热气撩拨着他的耳朵,引得那一小片皮肤都起了战栗。 姬昀道,“阿瑾,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嗯?” 她眼看着宋瑾似乎有了一些动摇,刚刚想要再往前推一推,让宋瑾承认对她的喜欢来,却突然被宋瑾牵着往前走了一步。 姬昀:“……嗯?” 聪明的祭司大人头一次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 宋瑾没看她,也没说喜欢不喜欢的事情,不过,牵着她的手也没有松开。 “你不是想看看么,我便陪你看看。”宋瑾道。 姬昀有些发怔。她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她原本是想来南风苑让宋瑾醋一醋,好快些承认对她的喜欢来,然后便把莫忧悔的事情告诉宋瑾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宋瑾居然拉着她逛南风苑? 姬昀觉得,似乎在宋瑾身上,许多事情都是超出她意料之外的。 直到南风苑里的掌事迎上来招呼她与宋瑾两人的时候,姬昀才缓过神来。她用眼角瞟了一眼角落里的人影,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 “我想要榕公子。”姬昀笑眯眯道。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宋瑾的脸色就一下子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回来了,这个星期我遭受了好大一个打击【忧桑】 欢迎收藏。 同样欢迎去看看隔壁小甜文,嫌短可以先收藏着养肥了再看。 问题解答: to初雪:关于绝后的问题,可能是好多人共同的疑惑。不过……我就不说。hahahaha蜜汁开心。 to东篱:的确是人肉哦。在古代饥荒或者战乱的时候,人们活不下去是可能出现易子而食的情况的。虽然很可怜,但也很残忍。故事里就是借鉴易子而食的事情。 第37章 姬昀递出去一锭银子, 道“我要榕公子。” 姬昀荷包里的银锭子分量都很足,那掌事接了银子笑得像是一朵菊花一样,谄媚道, “公子来得可巧。前段时日有人包了榕公子的场子, 到今天刚刚好过了日子。我这就着人替您把他给叫过来。” 掌事一边说着,一边就给身边的小厮打了个眼色叫他去叫人。几句话的功夫, 茶水也上来了。 掌事瞧了姬昀与宋瑾两个一眼, 略有些为难道,“旁边这位老爷不点一位吗?” 旁边小夏子听了这话手一抖,差点没把茶水倒到桌上。姬昀也是暗自忍笑。 这掌事叫姬昀公子,却叫宋瑾老爷。虽说两人的易容不同, 宋瑾又刻意画老了些,可被这掌事一叫却仿佛是两辈人一起来□□似的。 宋瑾进来时心里便有了预计,他这些年也经了不少事情, 其实大多数时候还是波澜不惊的,只有被姬昀激的时候才会容易失态一些,听别人讲什么, 他倒不是太放在心上。不过…自己真的显得这么老了么? 姬昀在一边看宋瑾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一下子就死了坏心思,想着总归是易容过后,谁都不认得他们的,做个妖也没什么。 她一下子扯住了宋瑾的手,整个人往宋瑾哪里凑了凑。 两个人本来离得就不远,中间不过寸许距离, 她这样一拉一凑,半个身子几乎贴到了宋瑾身上。只是这样,她还嫌不够,仿佛没有骨头似的将头靠在宋瑾的肩膀上。 宋瑾的身体绷得像是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但是这是在外面,他不知道姬昀怎么突然要搞什么幺蛾子,也不好下手去拍开她,只自己浑身僵硬的在原地坐着。 姬昀感觉到自己靠着的身体僵硬得不行,在心里偷笑了一声,才懒洋洋道,“掌事的这是在讲哪里话,我同哥哥自然是不分你我的。来这里,不过是学点新鲜的回去同我哥哥看,哥哥若是点了旁的公子,我可是要吃醋的。” 话毕,她向宋瑾投过去媚眼如丝含情脉脉的一瞥。 宋瑾侧头看她一眼,这次没说什么,眼神里暗暗警告姬昀不要再胡闹。 倒是那掌事和小夏子一起抖了抖。 好家伙,还有这样的。不说这样一个年轻俊秀的公子对着长相实在一般的中年男人暗送秋波有多么辣眼睛。只说他在南风苑里待了这么多年,也是头一遭看到这样的……一对儿一起进来,还大摇大摆进来点公子要学新鲜的。 掌事陪着笑,“是我多话了,只是咱们这里有一位公子只能服侍一位客人的规矩,既然只是…学点新鲜的,自然是点一位也行的。” 话音未落,他们这个雅间的门被叩响,出去唤人的小厮道,“榕公子到了。” 姬昀仍然黏在宋瑾身上,侧眼看过去。 南风苑里公子们的衣饰与外面有所不同。榕公子的里衣似乎是纯白色,可外袍的布料却和平常男子不同,不是绸缎所制,反而是女子服饰常用的轻纱料子,于是看起来就少了一丝阳刚,多了一点柔美。 进来的这位榕公子,相貌上并不打眼,不过周身的气质倒是很柔和,他外面罩的外衫是淡淡的青色,站在那里就仿若一棵秀美的柳树一般。 榕公子身后跟了一个小厮,面色白净,垂着头跟在榕公子身后。 那小厮进了雅间,很不经意地冲姬昀他们瞟了一眼,随即皱起了眉头。 姬昀心知她应当是没认出来易容的自己,于是随意地空出一只手耍弄挂在腰间的荷包。 那小厮眼睛一亮,也就知道了姬昀靠着的人应当是谁,见到姬昀那副没骨头的样子只觉得牙齿一酸,冲姬昀送过去一个“不要脸”的眼神。 姬昀不动声色地点了点自己的荷包。 那小厮默默地垂下了头。 她们这些动作都做的随意细微,并不引人注意,是以也没有人发现,现场有两个女人已经做了一场非常没意思的比较。 宋瑾又见到人进来,伸手推了推姬昀,示意她自己坐起来一些。 姬昀惊讶,委屈道,“哥哥,怎么了?难道你见着榕公子就不喜欢我了么?” 宋瑾:“……” 那边榕公子也没想到自己遇到的是这样的主,尴尬地杵在一边。 只有他身边的小厮暗自磨牙。在别人面前秀恩爱,她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姬昀权当做感受不到别人的目光,悠悠地点了一首曲子。可是虽说是点曲子,她却没把多少目光放在榕公子那边,整个人都恨不得贴在宋瑾身上,一副害怕自家男人被别人勾走的样子。 她贴上去和宋瑾咬耳朵:“哥哥,你看是那位公子俊俏,还是我俊俏?” 宋瑾又不好南风,更没有想要真的去观察那公子的意思。 宋瑾没说话,她就更靠近,再靠近,只贴的宋瑾易容下的皮肤都觉得发烫。 怎么就这么磨人呢?宋瑾无奈,怕她真的整个人都盘上来,低声道,“你同他比什么?” 姬昀听出来宋瑾话里的意思,总算是满意了,勾起来嘴角,把胳膊放松了些,又像一开始那样在宋瑾边上靠着。 宋瑾这才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说来也奇怪,他本来心里是很生气的。即便后来是他拉着姬昀走进来的,可他心里仍然是酸酸涩涩,仿佛一口郁气闷在心口,上不来又下不去。可谁知道姬昀到了这里给他来了这么一出,让他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可心里的憋闷感反倒是少了。 这边一个两个心思都不在听琴上,不过榕公子弹的倒是很认真,乐声波澜起伏,声声入耳。 半晌,榕公子一曲终了,后头跟着的小厮还是一副听的入迷的样子。 “献丑了。”榕公子温声道。 姬昀分出一丝注意给他,随意地点点头,“嗯,是没有我弹得好。” 榕公子:“……” 小厮瞪大了眼睛。 姬昀当然不会去理别人的反应,对宋瑾道,“哥哥,你若是喜欢听琴,以后我弹给你听。” 宋瑾被姬昀口中的“以后”说的有些晃神,一时没有回答,姬昀就权当他默认了,心情也好了不少。 她心情好,自然也不介意别人心情好一些。 姬昀伸手拉了拉桌角上的红线。 这红线下连着铃铛,拉一拉就能够叫人过来,不过片刻,那掌事就敲了敲雅间房门,听到里面的应允走了进来。 “两位可还满意?”掌事笑着问。 姬昀笑眯眯的,“满意满意,榕公子很有意思。” 宋瑾很清楚姬昀刚刚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那边,所以听了姬昀这话也没有什么感觉,只是静静地看着姬昀耍她的幺蛾子。 姬昀又道,“榕公子风姿翩然,我们兄弟两个想要邀请榕公子一起出去逛逛灯节看看花灯,不知掌事的能否行个方便?” 榕公子一怔,觉得有些突然,看向对面,可那两位的眼神却都没有放在他身上。 掌事的一愣,随即笑道,“公子言重了,并没有旁人点榕公子的牌子,自然是方便的。不过……要是想带出楼逛一逛,这资费嘛……” 姬昀点了点头,道,“好说好说,要多少银子?” 管事也没打马虎眼,道,“三百两。” 想也是三百两。莫忧悔那个家伙托她做这件事情,留下的正是三百两,想来她也是打听好了才留下的银子。 姬昀在心里腹诽莫忧悔的吝啬,拜托她来办事,却还要她自己付这个茶水费还有点人的钱。殊不知在莫忧悔心里,也是常常腹诽姬昀是个吝啬鬼的。 从荷包里抽出来三百两银票,放在了桌子上。 掌事在一边笑得和蔼,道,“那么就请公子随意了。” 姬昀问,“我们直接把人带出去就行吗?” 掌事把银票揣进自己的袖子里,回道,“公子既然已经付了钱,自然是可以的。” 姬昀眨了眨眼,半开玩笑道,“便不怕我们把榕公子拐跑了,不再回来了?” 那掌事也没有把她这话当一回事,只当是年轻公子对什么事情都好奇,笑道,“若是能被随意拐跑,只能说是我们南风解我意自己没有本事了。” 姬昀笑眯眯的,暗自里眼眸微沉。 这掌事的话,有两种可能。其一,这里有自己调.教公子们的法子,让他们不能够轻易离开南风苑。其二,就是这南风解意苑背后主子的势力,已经覆盖了整个京都,到处都有不少他的眼线,所以,根本不觉得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带人离开。 不过,点榕公子点的轻易,说要带出去也顺畅容易,在一定程度上,也说明榕公子的确距离这家南风苑的核心秘密很远。这样一来,倒是也不用担心莫忧悔那个家伙,被人蒙骗还不自知了。 几人出了南风苑便分开了。 榕公子没能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被姬昀忽悠了两句,也就带着他的小厮自行去逛一逛了。自从入了南风苑以来,他鲜少有这样的自由,倒也很有一点新奇。他没注意到,自己身边那个乖顺调皮的小厮,对着对面的公子悄悄比了一个“好极了”的手势。 这次宋瑾也看到了。 他瞟了姬昀一眼,什么都没说。 于是姬昀自己又黏黏糊糊地贴了上去,把自己同莫忧悔那点事情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怎么能让宋瑾以为自己是个想逛南风苑的调皮姑娘呢?虽然的确有那么几分好奇在里面,不过这个锅,还得让莫忧悔来背。 远远的,莫忧悔打了个喷嚏。 榕公子回头:“怎么,着凉了么?” 莫忧悔揉了揉鼻子,笑得露出来一口大白牙:“公子,我好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应该昨天更的,但昨天是哀悼日,就改成了今天。 感谢投雷的小天使!四月份的第一颗雷,我实在是太南了~【激动.jpg】 关于姬昀是不是被宋瑾吓到了:hahahaha其实也不算,倒是姬昀这种人习惯了一切都在她的算计里,偶尔有那么几件意料之外,都是与宋瑾相关的,有一点惊讶啦~ 关于可能打错名字的问题:这个问题可能出现啦。当时写的时候就觉得这两个名字可能有点相像,但已经写了不少,所以就没改。等手里存稿多一点了有时间一定会修的,精修。我有看留言的22章,但是这一章好像问题不大?我看的有点仓促,有空会再去仔细看看。 最后还是,希望大家有兴趣的去看看我的预收,因为想写的东西太多,但肯定要有一个先后顺序,可能哪个预收能先达到我的预期就会开哪个。 现在同开的忠犬文合集是一个持久存在的故事,想到一个就会填一个,虽然不快,但很稳定,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收藏一下。 文文们婉拒白嫖哦~如果不想投雷评论,记得把收藏点一点也可以,作者很容易满足的~感谢在2020-04-02 20:29:40~2020-04-03 21:4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N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姬昀如今很认同这句话。 自从元宵节莫忧悔受到刺.激, 进步迅速。将将在正月末尾,把能查的消息都拎了出来。 莫忧悔轻功超群,因着许多原因, 暗中寻人听墙角的功夫也是一流, 如今干活卖力,效率自然是还不错的。先前的日子就踩好了点儿, 收集到足够的消息, 她这个任务就算结束了,就可以一心扑在那位榕公子身上了。 姬昀看着手里的线报,神色冷淡,眼光深沉冰冷。 的确是有一点出乎意料。 派到南风解我意去的, 不止有莫忧悔一个,不过,收集到的消息汇总到一起, 也只是推测出,它背后的主子,应该是一位皇子, 却无法确定, 这一位,究竟是哪一个。 嘉钰帝几个皇子中,权利最大的两个就是太子赵澜钧与三皇子赵澜钰,以目前的形式看来,似乎太子一派势力更强一些,三皇子一派势力稍弱, 不过朝堂之上,风起云涌,翻手之间说不定就又是另一番天地,一切都还未可知。 不过,无论是于公于私,姬昀都不希望太子继位。于公,太子虽然能力不错,可许是他在太子的位子上待的太久了,为人过于骄矜自傲。再加上同三皇子相争多年,又养成了不能容忍反对他的人,在心里认为不顺从他的都是敌人的性子。说白了,就是有些刚愎自用。若是让这样的人继位,出了什么偏差,就很不好拉回来。而于私,宋瑾现在是三皇子这边的人,也帮了三皇子做了不少事情,坏了太子不少事情。两方的梁子已经结的实了,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所以若是太子继位,少不得要拿宋瑾这样典型的三皇子党开刀,以儆效尤。即便是姬昀能护着宋瑾,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一点都不想去冒这样的险。 所以,查清楚各位皇子手中的权势,是必须的事情。 其实所谓权势,可以分为几个方面。财力、势力、兵力自己消息网。对于财力与势力,姬昀有自己的办法,而兵力也算是摆出来的,屯兵被发现就是杀头的大罪,所以几位皇子对朝廷中诸位将军都有笼络,目前却没有发现有人敢私自屯兵。 而消息网,不用说也知道,青楼酒馆是收集消息最好的地方。京都之中一家醉卧美人膝,一家南风解我意,正是两大消息网的聚集点。醉卧美人膝好说,可南风解我意,却是一个没被姬昀摸透的地方。 姬昀皱了皱眉,扫了一眼书架上精致古朴的八卦铜钱,还有一边的龟甲,又移回了目光。 不是什么事情都能依靠占卜的。祭司可以随意卜测的,是国运。她从前一时兴起,也会算一算感兴趣的人的时运,看破不说破,也没有什么大碍。可是若是用在自己的私事上,却是窥探天机,破坏事物生克规律。 窥探天机者,祸及亲友,不得善终。 事情还不算太急,不至于让她去冒那样的险。 姬昀记下了上面的消息,随手把传过来线报投进炭盆里。 近些年南风盛行,朝中不少大臣都出入过南风苑,名单也是繁荣杂乱,很难理出来一条清晰的线路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做事情也不能急于一时。姬昀在心里隐隐约约感知了一个大概,暂时先把这件事情放在了一边。 不过,刚刚一个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李尤。这个人多次出现在南风苑里。当然,这不能够说明南风解我意可能与李尤所在的□□有所关联。姬昀注意到的是,李尤既然出现在那里,就说明,他或许是个断袖。 姬昀又想起来冬宴上,李尤黏在宋瑾身上的色眯眯目光,一股怒气从脚底一直上升到头顶。那样的货色也敢肖想她恨不得含在嘴里捧在手心的人,他凭什么?冬宴那天宋瑾的情况紧急,她没来得及出手教训这个不知深浅的东西,没想到竟然让他逍遥到现在。 她的宝贝,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胆敢伸手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入夜。 南风解我意。 李尤坐在自己的雅间里,拿起上好的普洱抿了一口,悠哉道,“今天有雏儿吗?” 对面的掌事扬着一张笑脸,上前为李尤添了新茶,道,“有的有的,刚好昨天有一批孩子训练好了,今天见客。我牵着里面有两个乖觉的,想来会是大人喜欢的,都给大人留着呢。大人要不要看看?” 李尤点头,“让他们过来看看。” 掌事的应了一声,下去了。 李家是京都中的望族,出政客,却很少出风流种子。 不过李尤是个例外。 他早年没觉得自己会喜欢男人,也是规规矩矩地按着家里的意思娶了个妻子,生了个孩子,可是婚后却觉得愈发没有意思,他妻子躺在床上,就好像是一滩白肉,让他提不起来兴致。他以为是自己不行了,做不成男人了,却没有想到一次荒唐的际遇,让他发现,自己不是不行,只是只对男人有感觉。 从此以后,他开始了自己浪子的生活。家族里自然是不许李尤弄个男人回来的,那也好说,欲望来了,到南风苑来一次便是。 也正因如此,李尤早已经是这里的熟客,在二楼有一间自己的雅间,也与这里的掌事的相熟,甚至他的口味偏好,掌事的也很清楚。 李尤偏爱雏儿。他喜欢年轻干净的少年红着眼睛在自己身下哭泣的样子,就像是娇嫩的花朵上沾满露珠,让人心动。更何况把一张洁白的宣纸染上墨色,本身就是一件有征服欲有快.感的事情。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掌事的已经回来了。他的身后是一排四个水灵灵的少年。 李尤沉着眼睛,望了过去。 第一个少年眼睛很大,圆溜溜的,见他望过来还冲他咧嘴笑了笑。第二个看起来则要羞涩的多,垂着头,露出一片洁白细腻的颈子。第三个少年身量纤细,看起来最为年幼,像是一个小兔子一样望着他。第四个相貌最为俊秀,不过看起来年龄大了些,也高了些,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神情冷淡。 的确是四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更别提还是雏儿了。 李尤近来偏爱柔弱的美人,排第三的那个正合他的胃口,这样的少年在床上,必然会哭的好看。 他刚想开口,突然瞟到第四个少年抿着的淡色的唇。 不知怎么的,宋瑾的影子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宋瑾那样高傲带刺的人,瘫软在床上,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副动人的春色。 想到这里,李尤的脑海里出现一些淫靡的画面,呼吸一下子加深的些。 “就他了。” 李尤指着第四个少年道,“再送一些烈性媚药过来。” 那天宋瑾绯红的眼角,只想一想便让人觉得热血沸腾。 他没注意到的是,那第四个少年,看着他的目光中,已经带了一丝怜悯。 眼前这个男人不会知道,他刚刚放弃了一个多么可贵的机会。 原本的男孩子已经被打晕了藏在衣柜里,自己按照主子的吩咐易容成那个男孩的样子,做出主子所说的情态。 只要李尤刚刚选了其他三个男孩子中的任意一个,他都能够得到不错的一夜春宵,短期内不会有什么事情。 可他偏偏,不长眼地选了自己。 暗八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在心里默默给李尤点了根蜡烛。 自家主子的手段,一般人可是经受不起的。 京都人多口杂,随便什么一点芝麻小事都可能给人在茶余饭后咀嚼一番,寻个乐趣。 不过,这一天,京都中多了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礼部侍郎李尤,右相李韫李大人的侄子,大晚上的没回家去南风苑嫖妓,裤子都脱了却被人拎了出来,点了穴一丝.不挂地丢在了南风苑门前的大街上,一身白肉辣了许多过路人的眼睛。更可怖的是,居然有地痞无赖以为李大人是南风苑里犯了事的小倌,所以才被丢出来,将人拖到暗巷里意欲施暴,不过最后成没成功就有了好几个版本了。 有人说这位大人已经没了自己的“清白”了,也有人说李府的家丁来得快,在那几个地痞无赖动手之前就将他救下了,许多流言不尽相同,始终不能统一。自然是没有人敢去询问本尊的,而那几个地痞无赖又被李尤抓了起来,处理了个干净,更是再也不能讲出话来了。是以这两个版本的谁也不能说服谁,一直争论个不休。 负责扔人的暗七与负责引诱的暗八回来复命的时候,对于自家主子又多了一分敬畏。 姬昀觉得自己挺无辜的。 把人扔出去事情的确是她派人做的,可这流言可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朝廷里的人向来树敌不少,一个个都互相盯着,出了一点事情就会有人推波助澜。冤冤相报,全都是自己攒下的冤孽。 若是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不是姬昀的作风。 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论李尤在身边增加多少护卫,只要他出门寻欢,必然会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上穴,再赤.裸裸地扔到人多的大街上。 最惨的一次,已经推进了一半,硬生生地被人弄了出来,扔了出去。 几次下来,李尤濒临崩溃,不但没有了做那事的心思,连带着人都不太好,寻了不少大夫进府瞧病,可惜都是无疾而终。 于是另外一个流言又传开了。 据说这位“名满京都”的李大人,痿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张大爷”的地雷和手榴弹!第一次收到手榴弹,好激动~~也很感谢对旧梦篇的肯定 还有青栀,hahahaha姬昀和莫忧悔就是一对相护嫌弃的狗女人~~ 我在考虑,是要再发两章的小甜饼,还是直接进入主线,甜饼先留着?好纠结感谢在2020-04-03 21:49:12~2020-04-07 22:3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张大爷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张大爷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张大爷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正月里很是忙碌。 虽然许多官员在这个时间会休假, 但宋瑾隶属内廷,手下掌管着东厂以及慎刑司,相当于是一个没有明确的假日的部门。 人一放松下来就容易惹事, 所以宋瑾最近反而事情很多。相反的, 自从初五的祭祀之后,姬昀倒是一直很闲, 也就愈发喜欢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避开各方眼线, 偷偷溜到慎刑司来。 宋瑾一开始赶过她几次,奈何姬昀一张脸皮厚得惊人,软硬不吃,宋瑾又不能真的狠下心, 后来也就只能纵着她了,左右姬昀也还算注意,又没什么人胆子大到在祭司身边安插人手, 所以一时也引不出什么事端来。 宋瑾身体不好,自己又不注意,一忙起来许多时候连饭都不好好吃。原本小路子与小夏子拿他没有办法, 如今姬昀缠在这里不走, 他们倒是有依靠了。自从小路子“不小心”向姬昀说漏了嘴,把他们家督主大人不好好用饭的事情捅了出来,姬昀就自动自觉地背负起了让宋督主多进些东西的任务。 忘记了从哪一本书上看到,若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 姬昀觉得自己可以尝试一下。 摇光阁里有大楚最好的厨子,姬昀找了个借口学了几天, 差点没把人家逼疯。而姬昀自己最后也只在手腕上留下一些被迸溅的油烫伤的红点点,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收获。 神圣的祭司大人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实在是没想过世界上还有比学武更让她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不过也幸亏,她医术不错,能开出许多补身子的药膳,再加上厨子的调配,最后竟然也能做出来一些味道鲜美醇厚的补汤来——当然,姬昀只负责开药材,熬汤掌握火候这种事情,还是厨子来做的。 入夜。 宋瑾刚刚从慎刑司的地牢里出来,只觉得身上有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叫了小路子找人抬了水进来,草草洗了一个澡,宋瑾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继续坐在桌案前批阅那些仿佛没有尽头的公文。 “吱呀——”几个人推门走了进来,怕打扰到宋瑾,脚步都放的很轻。 宋瑾以为是小路子他们,也没有抬头,一边勾画着手里的公文,一边道,“把水抬下去,没有我召唤便先不用进来了。” “是。”小路子应了一声,带着人把水抬了出去。 门又重新被关上。 宋瑾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手下的事情错综复杂,实在是难以整理。李韫那边看似安静,却不可能真的安定下来,还要派出人手去盯着,让人心忧。 他稍微往椅背上靠了靠,缓了缓神。垂着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做工精致的黑色靴子。 宋瑾一顿,身体不自觉地戒备起来。 如此悄无声息地潜入慎刑司,难道是谁派来的杀手? 他的视线慢慢上移…上移…。 姬昀一张哀怨的脸撞进他的眼里。 宋瑾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放松了身体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姬昀委屈:“刚刚。” 宋瑾疑惑:“怎么都没有声音?” 姬昀更委屈:“我同小路子他们一道进来的,你都不抬头看看我。” 宋瑾无奈,这怎么还像是他的错了呢? “我以为是只有小路子他们才没抬头的。” 姬昀轻哼了一声,走到宋瑾身边,道,“无论有没有别人,只要你在场,我第一眼就能看到你。” 她说着,又强调道,“只能看到你。” 宋瑾没说话,耳朵却有些红了。 这人真是…… 好在姬昀知道见好就收,也没有一直抓着这件事情不放。 她把手里端着的汤盅放到宋瑾桌案边上,将宋瑾摊开的文书收了收,整齐地放在一边,让出了宋瑾正对着的一块儿桌面,把汤盅移了过来。 里面的汤还是温热的,刚好入口的温度。姬昀拿出食盒里的玉碗以及汤匙,盛好了一碗汤送到宋瑾手上,言简意赅道,“喝。” 宋瑾的手指有些凉,将碗捧在手里,只觉得一片恰到好处让人心软的温热。最近这几天他已经被姬昀强制性地投喂惯了,所以此刻也没多说什么,接过汤碗一勺一勺地喝着。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是不太肯喝的。一方面承姬昀的情太多,他又没有办法还。而另一方面,他也有些害怕自己越陷越深,生出不该有的妄想来。只是他才生出拒绝的心思,姬昀就撸了袖子,把手腕上惹眼的红点给他看,还很无赖地撒娇,一边说很疼,一边不见他喝下汤还不肯抹药。 最后,他终究还是没能抗住,只能纵着她了。 姬昀见宋瑾乖乖喝汤了,满意地站起身来,寻了一方雪白的软巾,站到了宋瑾身后给他擦头发。 宋瑾身子一僵。 姬昀权当没有感受到,自顾自轻柔地擦拭着手下柔软的黑发。 半晌,宋瑾已经一勺一勺地把一碗汤喝了下肚,而姬昀也将他的头发擦到了半干。 姬昀绕到他身前,又给他盛了一碗,顺手换了一条新的干燥的软巾给他擦头发。 宋瑾看着自己手里的汤。 他向来注意不多饮水,平日里一天也未必能喝超过一碗汤的量。可是感受到头上轻柔的力度,宋瑾垂了眼,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阿瑾,现下天寒,不把头发擦干容易引起头痛的。”姬昀道。 宋瑾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姬昀看了看眼下漆黑的发顶,道,眼里带着俏皮,“阿瑾,你听说最近那件事情了吗?” 宋瑾咽下嘴里的汤,道,“什么?” 话毕,宋瑾微微皱了皱眉。他其实向来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律,可是听到姬昀同他讲话,竟然是没忍住下意识地便回答了。 姬昀笑眯眯地,“就是京都里盛传的那件事啊。关于李尤的。” 宋瑾略微颔首,“听说了。” 姬昀听宋瑾语气平淡,挑了挑眉,“开不开心?” 宋瑾又抿了一口汤,觉得自己这汤喝的有点像是喝茶。 “开心什么?” 姬昀心说,那个挨千刀的登徒子觊觎不该觊觎的人,还敢用那样黏腻恶心的目光看着她的宝贝,此时被收拾了自然是让人开心的。但是这话说出来,总觉得会冒犯宋瑾,惹得他不开心,也实在是不值当。所以嘴里的话滚了一圈,换了个说法。 姬昀仍然认真地给宋瑾擦拭头发,不经意道,“李尤是李韫那边的人,你同李韫是敌人,他的人出了事情,不让人开心吗?” 宋瑾放下手里的汤碗,道,“李尤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为李韫捞了不少的油水,也给我们下了不少绊子。若是真的伤筋动骨地教训一番,自然是好的。不过如今只是传些留言出来,毕竟还没真的出什么事。” 说到这里,宋瑾一顿。 他没有让人对李尤下手,其他人想要做些什么,也要顾及最近李韫风光正生,多半会等一等。宋瑾突然想起了那天南风苑里同姬昀做手势的小厮,还有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无赖手段…… “是你做的?” 宋瑾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但在心里已经是肯定了。 姬昀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宋瑾见她一副乖巧可人的样子禁不住失笑。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祭司,怎么偏偏就这样接地气地出黑手算计人了呢? 虽然宋瑾并不知道后来在南风解我意里发生的事情,但心念辗转间,他已经猜到了姬昀会这么做的缘由。 宋瑾觉得心里有些暖,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口一股一股地涌动,不愿意停息。 半晌,宋瑾垂下了眼睛,道,“你是祭司,做这种事情很不好。” 姬昀浑不在意,笑嘻嘻道,“没事,我的人手脚都利落得很,不会被人发现。” 她这话可不是诓宋瑾。她们姬家养出来的暗影可不同于一般的暗卫,个个都有自己的手段。而且,这李尤被人带回去以后,气急败坏地用力查了许久,不也没有查出来丁点的线索么?只能把怒气发泄在那几个地痞无赖身上。不过,那几个人也做了不少坏事,这一次背了这个锅,受了这个罪,也算不上冤枉。 姬昀摸了摸手下的头发,觉得已经干的差不多,便拿了一把桃木梳子给宋瑾梳顺了头发,松松地束了起来。 宋瑾有些发怔,垂了眼看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姬昀把他的头发束好了也没有回神。 姬昀看到宋瑾出神,冷不丁道,“阿瑾,你看我,多贤惠,你要把我娶回去一定会赚到的。” 宋瑾没说话。 姬昀贴到他的旁边,晃了晃他的膊,娇声道,“考虑一下,嗯?” 宋瑾回过神来,却没有看她,只道,“不要乱讲。” 姬昀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手指,一本正经道,“没有乱讲,我算过了,我的姻缘线里只有你一个。你若是不娶我,我就要孤独终老了。” 宋瑾:“……”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要的甜甜~送饭束发一条龙服务~ 记得收藏评论或投雷喔~ ~感谢在2020-04-07 22:31:05~2020-04-08 20:2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柴柴呀 2瓶;青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显然, 那日宋瑾并没有答应姬昀。 姬昀不以为意,毕竟也不能把人逼得太狠,万一要是把宋哥哥给吓跑了, 她可承受不来。 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天, 姬昀难得的规矩。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不规矩的是宋瑾。 更让她觉得难过的是, 宋瑾不规矩的对象, 不是她。 这天,已经过了一月份,京都从过于喧闹热络的氛围中慢慢平静下来,宋瑾也不似前几日那样的忙碌了。 过了晌午, 姬昀看了会儿书,脑袋里却时不时地浮现宋瑾的脸。 她用手拄着下巴,翻出来自己的狐狸面具转了几圈, 觉得很有一点委屈。都说她是不受王权拘束的,可如今怎么去见一见心上人还要躲躲藏藏的。 姬昀这样坐了半刻钟,将面具又装回匣子里放到一边, 把摊开的书忽地合上, 起身站了起来。 “暗一。” 一个人影从暗处闪出来,半跪在姬昀面前。 “帮我易容。” 暗一有些僵硬。暗卫自己有自己的任务,大部分都是会被派遣出去,暗一功夫最好,做事也妥帖,所以大多数时间跟在姬昀身边看顾。不过, 即便是再厉害的人,也总归有不擅长的事情。对于暗一来讲,这件事情就是,易容。一行暗卫里,易容技术最好的是暗八,最坏的便是暗一了。从前暗八有空在这边的时候,暗一更是从来没有动过手。可是如今,暗八没在,主子要易容。 暗一心里很挣扎。主子要求的事情,自然是要做好的,可是这事情,实在是有点难啊。 半晌。 暗一收了手里的动作,略有些迟疑地把一边的铜镜递给姬昀。 姬昀揽镜自照,好一阵子无语。 暗一弄得这个倒是好看,可是不像是易容,反倒是像上妆。眉毛眼角鼻子嘴巴,处处都有她本来的影子,只要是认识的人,便很容易将两个人联想到一处。只是,印象里,暗一的确不太擅长这种事情。 姬昀叹了口气,道,“哪种易容最简单?” 暗一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但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平板道,“丑的。” 姬昀:“……可以。” 照着镜子,姬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花一样娇艳的面孔一点点变得面目全非。 得了,这次倒是很成功。眼睛变成了肿眼泡,鼻子变成了蒜头一样,脸颊上多了许多雀斑,上嘴唇也变得肥厚。总体来说,现在这幅面孔第一眼看的平平常常,就像是京都大街上让人找不出来的路人。可是一旦看了第二眼,便觉得怎么看怎么丑了,而且还是越看越丑。 这次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了。任凭谁都不会想到,堂堂祭司大人,会把自己搞成这样一副尊容。 姬昀凉凉地看了暗一一眼。 “暗一啊,有空多学学。” 暗一僵硬,道,“是。” 姬昀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一想到能去找宋瑾,她心情就很好,好像是心上长了一棵小草,蓦地便开出了一朵嫩黄的小花。 从柜子底翻出来一套太监的衣服换上,又揣上新给宋瑾配制好的药剂,让暗一远远的跟着,姬昀有模有样地垂头耷拉脑,像是个真正的太监一样,一路溜到了慎刑司。 直到了慎刑司外,姬昀才又寻了个没人的空处,让暗一把自己提溜了进去。 白天的慎刑司很安静。宋瑾不喜欢许多人在身侧,所以宋瑾屋子旁边的人也不多。 姬昀进了屋子,却发现空无一人,正打算去别处寻一寻宋瑾,却在屋外的廊桥上撞上了小夏子。 小夏子显然是被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吓了一跳,在他出声喊人之前,姬昀先出了声。。 “是我。” 小夏子的表情先是放松的一瞬,却很快再一次变得惊讶。 “祭司大人,您怎么弄得这么……”求生欲让他把那个“丑”字咽进了嘴里。 姬昀默了默,觉得自己为了来见宋瑾真的是付出了很大的牺牲,实在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直接问道,“你们宋督主呢?” 小夏子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精彩。 像是尴尬、不知所措混杂在一起,似乎还有一丝……羞愧? 姬昀眯了眯眼,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事情并不简单。 小夏子有些犹豫,道,“督主出门去了。” 姬昀点头,“去哪儿了?” 小夏子看她一眼,又很快垂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督主带了小路子,我不知道。” 姬昀心说,幸好没带你,若是小路子在这里,绝不会这么快就把宋瑾的消息透露出来。也不知道宋瑾怎么做到的,身边竟然还有这种单纯的家伙。 小夏子的表情……就像是他家主子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对不起她的事情…… 姬昀挑眉,“宋瑾去了醉卧美人膝了?” 小夏子摇头。 “那不会是去了南风解我意吧?” 小夏子再摇。 “会不会是……教坊司?” 小夏子微微顿了一下,持续性摇头。 姬昀脸上扬起来一个明媚的笑,“把宋瑾的腰牌拿给我,我去找他。” 小夏子看着姬昀脸上过于明媚的笑,只觉得分外惊悚。 督主,祭司大人太聪明了,小夏子没用,您自求多福吧。 京都多美人,像是醉卧美人膝与南风解我意更是美人扎堆的地方。不过,除了这两处,还有一处特殊的寻欢作乐之所——教坊司。 不同于其他地方,教坊司里养的,是官妓,只服侍于朝中官员,或者在一些宴会上以歌舞助兴。这里的美人,个个都是既有姿容,又备才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别于其他娼.妓.女子的自认低贱,教坊司中的女子,多多少少都带着些高傲的。她们许多都是官家女子,沦落风尘之前,也都是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即便是落魄至今,也没能完全磨损她们的傲骨。 姬昀对这一处温柔乡早有耳闻,却没能想到,有一天自己来这里,居然是为了寻宋 姬昀如今这个打扮,丑得平常,为了出来寻宋瑾方便,就把身上的太监衣服换成了小厮的打扮,总之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的官老爷,所以连教坊司的大门都没进去,就被几个护卫拦了下来。 “做什么的?”那几人粗声粗气道。 姬昀笑了笑,规规矩矩地答道,“我是来寻我家大人的。” 由于教坊司里的女子只服侍官职在身的大人,宋瑾到了这处,应当也是出示了自己的身份的,所以寻人还算是好寻。几个护卫盘问了一番,觉得姬昀言辞之间也还可信,再加上姬昀在慎刑司又强要了宋瑾的腰牌,护卫便唤了几年的一个侍女来给姬昀领路了。 倒是这侍女很犹豫,道,“沈姑娘特意嘱咐过,每次宋大人来时,没有大事不得打扰,这……” 姬昀听得心火旺盛,真是好一个“每次”,好一个“不得打扰”。 看起来宋瑾绝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自己每次想要找宋瑾独处,哪次不是要死皮赖脸撒娇卖痴,可是如今他同别人在一处却是“不得打扰”的轻易。 姬昀本来不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可碰上宋瑾的事情却是没有办法大量,又没有办法不去想。 她觉得一口郁气已经顶到了嗓子眼,却被硬生生地压下去,挤出一个和善的笑脸来,冲那侍女道,“这位姐姐,若非急事咱们怎么敢来这里打扰大人的雅兴,实在是事情紧急,非要大人决断不可,还望姐姐行个方便。” 那侍女犹豫了一番,终归还是不敢自己拿主意把人拦下来,只能是带着人去寻她口中的“沈姑娘”了。 教坊司不愧是官办的地方,亭台楼阁,草木摆设,处处都很用心雅致。 姬昀随着侍女在长廊里弯弯绕绕,总算是走到了一处僻静院子。 庭院深深,风景雅致。 姬昀垂了垂眸子。 教坊司中官妓众多,但像是这样单独的小院子却没有几处。这位姑娘住在这里,显然是在教坊司中地位很高,又很得一些大人的意。 她猜测,这其中或许也有宋瑾的手笔,不过即便是宋瑾插手了,毕竟也还做不到一手遮天,这位沈姑娘能坐到如今的位置,想来也有自己的手段,容貌才情更是不用质疑的。 姬昀越想越觉得焦躁。宋瑾不是个沉迷女色的,他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打探消息?还是其他事情? 侍女带着姬昀从小门进了院子,走到了正屋门前。 姬昀敏感地闻到了袅袅的茶香,听到了门里人轻声交谈的声音。 侍女轻轻敲了敲门,道,“沈姑娘,有人来寻宋大人了。” 屋里的两个人似乎说了什么,那位姑娘扬声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姬昀迈步走了进去。 绕过屏风,只见一缃衣女子与宋瑾相对而坐。 姬昀心中一怔。 即便是她见遍了美人,即便是她对这女子心怀敌意,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是个实打实的美人。 墨发如云,眉如远黛,秋瞳剪水,皓齿朱唇。眉眼间宁静平和,却又凝着三两分使人心动怜爱的忧色。 而坐在她对面的宋瑾,神色也是难得一见的舒展平和。 姬昀的嘴角一点一点沉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弹!hahahaha糖吃多了就要来点玻璃渣啦~~ 18点,21点,各有一更! 还有关于防盗章的问题,因为倒V的原因,所以目前防盗比例设置的并不大,基本买5章就可以不影响,读过倒V章节的仙女也不要担心,买完了新章节放几个小时再看,也能看到正常内容。基本到45章就不会影响读过的小可爱了。防盗真的还是要有的,要不然作者有时候很伤,希望大家能够理解。 欢迎大家留言投雷,这三章小红包随机掉落喔 ps:高能预警,后面两个章节很高能!我写的时候就(啊啊啊土拨鼠尖叫),期待大家的感受鸭 感谢在2020-04-08 20:27:17~2020-04-11 13:3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N 2个;我对主受过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 3瓶;柴柴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姬昀生性.爱美人, 所以她比常人更能够了解美人能够给人带来怎样的心动与诱惑。 何况,还是那种最引人怜惜的,知性优雅, 眉目含愁的美人。 若是宋瑾的神色如常也便罢了, 可偏偏,他脸上的放松与平和都做不得假。 宋瑾与这女子早就相识。 宋瑾同这女子在一起很舒适。 姬昀脑海里浮现这两句话。 她觉得心里发酸。她是一个自私的人, 可是面对宋瑾的时候却常常会有无私的一面。遇到不知死活想要往上贴的人, 姬昀可以毫不犹豫地处理掉,可是如果是宋瑾会在意的人呢? 她不知道怎么办了。她觉得难受,可是却也绝不想让宋瑾再难过一丝一毫。 教坊司制作精致,虽然比不上摇光阁椒房作暖, 却也是足够暖和了。地上本来便用木板子隔了起来,上面还铺了厚厚一层毛绒毯子,两人正是在毯子上坐着, 中间隔一条茶桌。 那位姑娘正在烹茶,一双素手映着氤氲的水汽,更显得莹润瓷白。 宋瑾原本正走着疑惑, 司里的事务都已经处理好了, 再加上小夏子也还在司里,怎么会有急事找到这里来? 见到姬昀这个“生面孔”的一瞬间,宋瑾疑惑更盛,却在看到那人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的时候,舒展了眉头,眼睛里带上了一点无奈。 本来把小夏子留下就是因为他过于跳脱, 带到这里来不太方便。可要是知道姬昀会在白天里去慎刑司寻他,还不如把小夏子带着,让小路子留守着。 不说那家伙把他这么快就卖了出来,只说小夏子那样天马行空的脑子,不知道会把事情想成了什么样子,又是怎么和姬昀说的。 倒是姬昀,没怎么看他,就垂下了眼。 她本来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看了一眼就足够把画面印在脑海里擦拭不去了,何苦来盯着不放,让自己更加难受。 刚刚那张桌子角上摆了几包品香斋的点心。香甜的气味透过防潮的油纸包一丝一缕地穿到姬昀的鼻子里。 教坊司里的女子虽然个个身负不少银钱,可是却不能够离开这一小片地方,没有人身自由,平日里吃穿用度更是由教坊司里私制的,像是这样的糕点,只会是客人带过来的。 小路子身上似乎还带着一点糕点的味道,这几包点心,应当是宋瑾教他买的。 品香斋生意红火,常常是没开铺子就有了不少人在门前排队,也有不少人会去买糕点送给家中女眷,宋瑾给人送这几包,也算有心。 姬昀一口浊气堵在心口,几步走到宋瑾身边,从怀里拿出了装药的小玉瓶,声音平板道,“小的来给大人送药。” 宋瑾看她一眼,从她手里接过药瓶,刚刚想说些什么,只听另一边的沈姑娘开口道,“阿瑾近来身子又不好了么?” 宋瑾被打断,只得摇了摇头,道,“并无大碍。” 姬昀垂着眼,看着地面。 阿瑾阿瑾,叫的好生亲热。而宋瑾也应了,一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样子。 姬昀神色愈发冷凝,有着易容的遮挡倒不是那么明显,可是眼神里却是带了难过的。 她是祭司,同他走得近了被人发现,会对他不利,甚至会让他陷入危险。所以即使她心里不舒服地冒火,却也没有办法扯下自己的易容,拽了宋瑾的胳膊宣示主权,说这个男人是自己的,是别人不能觊觎的。即便是凑近,也要小心翼翼偷偷摸摸,一点一点地试探着让他慢慢适应自己。她喜欢他,所以她可以去做努力的那一方,并且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可是这不是说她不会失落,不会难过。她可以接受他的躲闪,他的不肯定,可是却没有办法看着对自己冷淡的人,对着另一个女子和颜悦色。 她不能再看下去了。她怕自己忍不住上去掀了桌子。 姬昀低垂了眼角,往后退了一步,正要转身,却被宋瑾抓住了手腕。 “做什么?”宋瑾问她。 “药已经送到了,小的该回去做事情了。” 宋瑾即便是再迟钝也察觉出姬昀生气了,何况他还不是什么迟钝的人。只是在这里也不是那么好解释,只得道,“事情不急,待会儿你同我一道回去吧。” 姬昀抬眼看他。 宋瑾用拇指微微蹭了蹭她的腕子,眼里带着几分抚慰的意思。 姬昀抿了抿唇,点头。 宋瑾松开她的手腕,动了动身子,想要在身侧给她让出一点位置,姬昀却到了他身后,同小路子在一排去了。 宋瑾动作一顿。 姬昀如今做的这种小厮打扮,自然是不该同他坐在一起的。可是这样,又觉得哪里都不对,委屈了她。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姬昀向来不在意一些玩笑,可眼下她显然是不开心的,坐在他背后,有什么表情,他都……看不见。 沈姑娘在风月场中是见惯了各人的脸色的,何况两人相识已久,也知道对方大概是个什么样子。自从那个小厮进来,宋瑾的表情就同平常不太一样,想来那“小厮”并不简单。可是宋瑾并没有介绍的意思,加上那小厮规矩地坐到了宋瑾身后的位置,心知这宋瑾无意多讲,自然就没有去问。 一时之间,整个屋子内竟只有她烹茶的声音。 姬昀在宋瑾身后,同小路子坐在一起。 小路子原本没有认出来她是谁,可是一见宋瑾的反应,便明白眼前这位易容得不太好看的小厮,正是祭司大人。眼见着祭司大人同自己跪坐成了一排,小路子整个人都很是僵硬。 姬昀自然没有那个心思去管他在想什么。她的注意力被屋子里摆放的画作吸引了。 相比于在外面看到整个教坊司那种精致繁复的风格,这间屋子里的摆设明显要简单一些。并没有那么多的金石玉器,墙壁上也只是挂了几幅画而已。要是没记错的话,刚刚屏风外面的小几上,也放着一副正晾晒着的画作。那么,这些画或许正是这屋子的主人自己画出来的。 这些画有一个共同的落款——沈云歌。 几乎是见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姬昀就想起来了。 在姬昀的记忆里,与宋瑾有关的,只有一人姓沈。 听说当年,那个与左相家公子定了亲的沈家大小姐,正是叫做沈云歌。 一旁的水“咕嘟嘟”地冒着泡。沈姑娘斟了一杯茶,推到宋瑾面前。 宋瑾顺着她的意抿了一口,心绪却有些杂乱。 沈姑娘面上噙了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阿瑾今天在这里留饭吗?” 宋瑾垂眼,只能看到姬昀的一片衣角,那片衣角一动不动地摊在那里。 “不必了,还有些杂事。”宋瑾道。 “这样啊,”沈姑娘笑了笑,带了三两分玩笑的意思,“不能与阿瑾共进晚餐,实在是少了许多了乐趣。” 宋瑾没说什么别的,只低声道了一句,“抱歉。” 沈姑娘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也是一个能够让人放松的人。从前他心情极其不好的时候,来这里坐一坐也能平和一下心情。可是最近被姬昀缠着,不经意之间,就很少有这种时候了。 按道理来说,沈姑娘邀请他用饭,像是今天这种日子,不该拒绝。可是姬昀委委屈屈地坐在他身后看着,还生着气,他实在是不能够沉下心来,也有些坐不住了。 两人进了一盏茶,宋瑾便起身同沈姑娘告别了。 沈姑娘有些惊讶,起身相送“阿瑾今天如此匆忙?” 宋瑾点头,“下次若有机会,再来拜访。” 沈姑娘看了看他,轻笑,“好吧,多谢阿瑾送我的青松石砚,我很喜欢。” 宋瑾道,“沈姑娘客气了。” 沈姑娘失笑,“你这人,早和你说过了唤我云歌便可,你却总是沈姑娘沈姑娘地叫,听起来好生疏远。” 宋瑾摇头,“礼不可废。” 沈姑娘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样子,黛眉微蹙,却别有一番风情。道,“你总是这样。罢了,随你便是。” 姬昀跟在宋瑾背后,眸色暗沉。 果然是啊,这位沈姑娘,沈云歌。 宋瑾同沈云歌道了别,带着姬昀与小路子走向自己马车停驻的地方。 若是平时,到了这种人少的地方,姬昀早就寻了个由头蹭过来了。可是今天姬昀一反常态地规矩,一直后错他半步,同小路子走在一起。 宋瑾忍不住地有些浮躁。 直到上了马车,姬昀仍旧是坐在了宋瑾对面,没有说话,同宋瑾离得好远。 小路子一脸平淡,却努力缩在一个角落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从前向来是姬昀叽叽喳喳,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可是这次她却仿佛什么都不想说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垂着眼睛看着地面。 “你……不开心?”宋瑾开口。却觉得自己笨得透顶,连一个好的开头都想不出来。 “是啊,”姬昀抬头,黑凌凌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玩笑的影子,“宋瑾,我不开心。” “沈云歌,是我以为的那个沈云歌吗?”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你们没有看错,扎心继续 第42章 “沈云歌, 是我以为的那个沈云歌吗?”姬昀这样问。 聪明人之间相处的好处就是,可以少说许多没有用的话,就能够很快明白对方的意思。 或许世上会有许多人都叫做沈云歌, 但是姬昀问的, 是京都沈家的沈云歌,是曾经同宋瑾订过亲, 成了他未婚妻的那个沈云歌。 “是。”宋瑾回答。 他不会骗她, 也欺骗不了。姬昀自己问他是对他们的尊重。教坊司里每一位姑娘都有自己的档籍,若是姬昀想查,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而宋瑾可能还没有领会到的是,她在这里直接问他, 一方面是已经气的不行,另一方面,也是还想听他来……哄一哄她。 姬昀点点头, 开口道,“小路子,你先出去。” 角落里的小路子不动声色地抖了一下, 看向宋瑾, 得了宋瑾的示意后,默默地出了车厢,同外面的马夫坐在了一处。 车厢里一下子只余姬昀与宋瑾两人。 姬昀抬眼直直地看着宋瑾,仿佛要望进他心里去似的。 “宋瑾,你与沈云歌,是什么关系?”她这话问的直接, 甚至是像是质问。 可偏偏,这人的眼圈泛红,让宋瑾看着心里发紧。在外面姬昀高高在上,在他面前姬昀好像无所不能,可是终究,姬昀也还是个小姑娘。 宋瑾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道,“我曾经与沈姑娘订过亲,不过是家中父母的决定,我对她并不熟稔。” 宋瑾顿了一下,接着道,“后来,家道中落,我没有办法,入宫苟且偷生。那婚约自然也就做不得数了。” “可是不久之后,沈家也被圣上降罪,男丁都被处死,女子也落了奴籍。沈家叔叔去之前,特意托人来求我,希望若是可能,让我照顾沈姑娘一二。我答应了。” “所以,你同沈姑娘也相识很久了,在这些年我还没来得及的时候,对吧。”姬昀轻轻道。 宋瑾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事情不该这样比较的,可姬昀的话又没有什么问题,他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宋瑾,你给她买糕点送砚台,在她那里收起自己狠厉的面具,你在她面前变得平和,你是不是对她,对她……” 姬昀哽了一下,终究没能说下去。 宋瑾看不下去了,轻声接下了她的话。 “我没有。” 看着姬昀的红红的眼睛,宋瑾道,“我不曾心仪于沈姑娘。” 终于把事情交代清楚,宋瑾暗自松了一口气。 姬昀直截了当问出来也是好的,说清楚也就罢了,不然一直憋在心里才让人担心,谁知道小姑娘误会了,自己会胡思乱想些什么。 这样想着,宋瑾猛地一下晃了神。 他在想什么? 姬昀误会了,难道不好么?姬昀生性高傲,却在他面前撒娇卖痴地哄他开心。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如今如此不堪,怎么能配得上眼前这个优秀的,明亮的,让人动心的女孩子呢?若是姬昀误会了他心仪别的女子,说不定就会放手,不再把一门心思地全都放在他身上,会找到更优秀明朗的,能让她开心的优秀的男子。明明……应该让她误会的吧?让她以为自己对她无心,让她离开自己这种阴暗的不健全的人。 可是为什么,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解释,就是告诉姬昀,自己不曾心仪于沈姑娘,不希望她生气呢? 还没等宋瑾理清自己脑中混乱的思绪,一句话蓦然穿进他的耳朵里。 “那我呢?你不曾心仪于沈姑娘,又是否心仪于眼前这个人?” 姬昀的话音很轻,可宋瑾一下子觉得身上仿佛有千斤重。 他极缓慢极缓慢地讲自己的目光对上姬昀的,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无措。 姬昀的眼睛里盈盈地带着一些细细碎碎的光。 他竟然,把这个姑娘弄得快要流泪了。 当年在淮州,姬昀还只是小小的一只,每天那样疲惫,甚至遇到妇人在她面前发疯要伤害她,她也不曾流过泪,也仍然能够笑嘻嘻地面对所有人。如今,姬昀长大了,成了不用受任何人驱使,不用承任何事委屈的祭司。可他却让她的眼睛里沾上了泪光。 不能让人忽视的,还有那双眼睛里的执拗。 看到他对待别人的温和,她伤心了,也不安了,所以她在向他要一个答案,问他,到底是不是喜欢她。 如果他喜欢她,姬昀会变得欢喜;如果他说……不喜欢她,她会怎么做,她会离开他吗? 她会……离开吗…… 宋瑾的心一下子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捏紧,反复用力地捶打揉搓,然后用力地扔到没有一点温度的冰窟窿里。 想到姬昀不会再来慎刑司寻他,不会再拉着他的胳膊,不会再冲着他撒娇,不会再为他擦头束发,不会再假装凶巴巴地催促他喝汤……宋瑾觉得自己冷的发颤。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身边这个人带来的温暖,竟然就恃宠而骄,受不了独自一人的孤寂寒冷了。 姬昀坐在他对面,眼睁睁地看着宋瑾的脸色变得僵硬、凝重,直至后来缺失血色的苍白。 若是平常,她早已经缠上去,不管他会不会回应,会不会让她放开,没脸没皮也不算什么,只要能让他觉得舒服,她就是开心的。 可是现在,姬昀没有动。 宋瑾这样的犹豫,他明明就是动心了的,可他不敢承认。 姬昀知道宋瑾的顾虑,也知道他的自弃,知道他为什么始终不能迈出那一步。可是她不能再放任他躲避下去了。姬昀一向自信,她并不觉得其他女子有什么超越自己的地方,真正她担心的是宋瑾。 宋瑾考虑的太多,又很坚定地认为两个人并不相配。她担忧宋瑾会不会一念之差,去选择一个所谓的能够相配的女子来搪塞她。比如沈云歌,比如其他女人。 沈云歌与宋瑾之间,的确是规矩守礼,目前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男女之情在里面。可是姬昀敢肯定,沈云歌是个聪明的女人。而聪明的人,往往能够给自己找到让自己更加舒适省力的办法。 教坊司中的女子不能够被赎身,也不能够离开教坊司。可她们吃的毕竟是一碗青春饭,最好的年华过去,地位就会降低。若是没有其他出路,就会在教坊司里降级,最后变成做活的仆人。 她们唯一的出路,是过了二十五岁之后,有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做保。可官越大的人越注重脸面,即便是青春正好的妓子也不一定值得他们出手,何况是只有年龄大了才能被保出的官妓呢。曾经有那么一两个,却是那人有一些变态的爱好,那两个女子即便是被保出去了,过得也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所以无论怎么看,宋瑾都是沈云歌最好的选择。知根知底,又断然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而且,宋瑾为人看起来冷漠淡薄,实际上却最重情义,沈云歌提出来,宋瑾很难拒绝。 若是没记错,沈云歌要比宋瑾小一些,但今年也该有二十芳龄了,离二十五岁的关口,也不过五年的功夫。 而宋瑾若是一直不肯正视姬昀,也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事情究竟要拖得多久。更何况……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注定不是很平顺,若是能做到,还是早点定下心来才好。 姬昀也绝不希望,任何人能够在她之前,名正言顺地留在宋瑾身边。 明明,她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才能和宋瑾这样偷偷地待在一起。要是想要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还不知道会面临多少挫折。她不害怕困难,也不会和宋瑾抱怨这些,她是自己甘愿的,没有必要让宋瑾为此负担。 可是,要是宋瑾始终不愿意正视自己的感情,始终不愿意同她在一起,那么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所以,姬昀只能这样做。 她逼迫宋瑾两次。第一次是要宋瑾吃药,这一次,是要他看清自己的心。 若是可能,她希望以后再也不要做这样的事情。因为不只有宋瑾痛苦,她又何尝忍心呢? 宋瑾苍白的唇瓣微微动了动。 姬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我……”宋瑾的声音发涩,还有隐约的颤抖。 “我的确……”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几个字从身体里挖掘出来,“……心仪你的。” 仿佛脱力一样,宋瑾微微闭上眼,向后靠在马车壁上。 他没有办法忍受自己的小姑娘去另外一个男人身边,对那个人娇俏调皮又无赖地顽笑,哪怕只是想象,都让他胸口憋涨得无法呼吸。 一个温热的身体从对面来到他的身边,轻轻环抱着他,轻轻亲吻他的鬓角。 灼热的眼泪落到他的脖颈上,却让他一点点安定下来。 他没有办法割舍了。宋瑾想。 他深知自己的贪婪与罪恶,也了解自己的阴暗与不堪。可是眼前这个姑娘,是他在寒冷里的温热,是他在海中的浮木,是他在沙漠里的甘霖,是他唯一的渴求。 只有她,只是她。 如果拥有她是他不能饶恕的罪行,那么他愿意用余生所有回报她,弥补自己的罪孽。 许多年后,当宋瑾不再这么在意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马车上一桩事情来。 彼时,也是一个冬天,姬昀正趴在他怀里不愿意起来。 宋瑾低头,抚摸着他的小姑娘的柔软的发顶,问,“若是当年,马车上我说,对你无意,你会怎么做?” 姬昀懒洋洋地不愿意动弹,打了个哈欠,道,“那你肯定会后悔。” 宋瑾颔首,“是,我会后悔。” 说罢,揉了揉姬昀的头发,“那你会怎么做?” 姬昀听他这话里好像带了几分认真的意思,翻了个身,面朝上躺在他怀里,伸手摸了摸宋瑾散在肩上的头发,绕了几圈,漫不经心道,“你要是说对我无意,那我就先撤退呗。” 宋瑾垂下了眼睛。 姬昀扯了扯宋瑾的头发,示意他回神,道,“然后,等一天之后,再去找你,继续缠着你。嗯,不行,半天之后就要去,不然时间长了,怕某个榆木脑袋难过坏了身子。” 说着,她冲宋瑾眨了眨眼睛,“你要是拒绝我一次,我就再去找你第二次,拒绝我两次,我就再去找你第三次,总归你不是真心拒绝我,有什么了不起的?” 宋瑾怔了怔,弯下上半身去亲吻她的额角,低声道,“你怎么那么好……” 姬昀自动自觉往上窜了窜,把额角替换成了自己的嘴角,含糊不清地嘟囔,“只对你好……烈女怕缠郎嘛……你就是要配我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笔力有限,不知道你能能不能感受到作者想传达的东西。 但作者写的时候,真的是,心里在全程尖叫:啊啊啊啊!我好爱!!(开始了我的表演) hahahaha祝大家开心! 第43章 得了宋瑾的应允, 姬昀愈发张扬,恨不得要闪瞎身边一众人的眼睛。 莫忧悔近两天回来了一次,遇到了笑得仿佛脸上开花的姬昀, 实在忍不住, 很鄙夷地说了她一句“小人得志。” 姬昀笑眯眯的,整个人都好像在欢快的发光, 却对着莫忧悔用了一种更加鄙夷的语气, 道,“有人连小人都做不成。” 在榕公子那里始终没有什么进展的莫忧悔:“……” 别拦她,她一定要和这个狗女人绝交。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心愿得偿的姬昀几乎是整天整天地把明媚的笑挂在脸上。 慎刑司那边小夏子和小路子似乎对她的笑有些阴影,一开始的时候几乎每次看到姬昀明朗的笑容,小夏子都会打一个冷颤, 不过到现在,却有些麻木了。毕竟祭司大人只要见到督主大人就会笑得一脸灿烂,有鼻子没眼。 而宋瑾, 他虽然嘴上没说什么, 可是小路子却明显感觉宋瑾挺开心。最直接的体现在于,这两天祭司大人送来的补汤他家大人都能主动比平常还要多喝半碗。 要知道,从前宋瑾可是多喝一口都要劝上半天的。 至于姬昀自己的暗卫们……呵,早在他家大人第一次为了见宋督主而一件件地换衣服画眉毛的时候,他们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无论如何,这两边的亲近侍从都因着他们主子的喜悦, 觉得自己的工作氛围都轻快了几分。 不过即便快乐,也仍然抵挡不了祭司大人算计人的脚步。 黄昏时分,身法轻快的暗一递给姬昀一张薄薄的信纸。 姬昀扫了一眼,随手将那张薄薄的的纸笺放到炭盆里,眼看着它一点点燃烧干净。 除了对待与宋瑾的事情,姬昀一直有十足的耐心。她看起来像是一只散漫的猫,却会在黑暗里变成凶恶的豹子,一步一步,将自己的猎物逼迫到自己的陷阱里。 不过,如今的事情,只不过是之前生气时候的小打小闹而已。 盛宴,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氛围,一步一步拉开序幕。 太子府。 赵澜钧翻着下面呈上来的线报,神色晦暗难辨。 有人不动声色地破坏他的生意。 是的,生意。 他是这个国家的储君,可身边的弟弟们却是如狼似虎,他不得不防备,扩展自己的势力。以防止有一天兵戈相向的时候,被自己亲爱的弟弟们踢下皇位去。 人总归是很难克服两个致命的缺点——一个是贪财,一个是好色。所以无论是想要收买人心,还是搭桥铺路,要做什么,总有一样东西是必要的——钱财。 早很多年之前,赵澜钧就已经让手下人开始着手赚钱的问题。青楼、酒馆、赌坊,这几年,他又开始命人涉及商运。 他是当朝太子,是官;他手下的人是商人,官商勾结,将不少银两赚进了他的口袋。当然,他知道的,老三老四应当也有相同的动作,可是几人明争暗抢,始终难以决出一个压倒性的高下,索性就继续争抢着,到最后能赚多少钱,也就都是各凭本事。 而他这一方,虽然没能完全将另两个人压制,但却的确一直处于上风。不过最近,酒楼赌坊的盈余却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损失着。 他开酒楼的几个地方,最近都出现了一家名字相同的新酒楼——眠木品香居。酒楼开业免费试菜三天,招揽了不少生意。掌柜的一开始还未曾察觉,只说是对面酒楼生意过分火爆了些,等月末查账的时候才发现,一个月以来,眠木居竟然抢走了他酒楼大半的生意。酒楼新开张,人们涂个新鲜也没有什么,他底下的人决定出一些新菜品新花样吸引食客回来,可是无论他们怎样折腾,眠木品香居竟然总能有办法压他们一头,出尽风头, 而赌坊的情况就更是奇怪,一连几家赌坊里都出现了一个赌技高超的神秘人,开最大的局,赢最多的钱,无论赌坊里的人使什么手段,就是不能够从他手里将钱赢回来。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个人以极快的速度赢走了他几家赌坊的银子,转头就消失了个一干二净,等这几家赌坊的老板反应过来,想要派人抓他,却根本做找不到那人的影子了。 酒楼和赌坊的老板一开始没敢直接上报,后来是无论如何都填不满出现的窟窿,没有办法才穿书告诉了他。 最开始时,赵澜钧心里暗骂这群蠢材的无用。酒楼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还不好说,但赌坊的事情很显然是有人在给他下套。 可是当他下令去查这些事情的时候,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出现了。赌坊里那个很就好像凭空消失一样,根本查不出来任何有用的线索。而酒楼那边,只知道他们的东家应当是一位权势极大的人物,却始终没摸清楚,这位大人物,究竟是谁。 那神秘人会消失在哪里?眠木品香居背后的到底是谁?又是谁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展出了这样的势力? 赵澜钧细细地想着他的几位好弟弟。可是来来回回筛选了几圈,却没能有一个明确的人选来。 他只觉得愈加烦躁。 如果猜测,其实老三的可能性最大。可是老三最近刚刚被御史台参了折子,也是很不舒心,应当没有手来搅和他的事情。 除非……一切都是障眼法。或者,赵澜钰已经渗透到了御史台? 赵澜钧很快又推倒了自己的想法。 御史台负责监察国家事务。大到君主,小到官员百姓,看到什么不好之处都要上谏。上谏之人无论讲出什么令人惊诧的话来,都可以免除死罪。或许也正因如此,御史台里一个个都是顽固不堪的角色,整个御史台更像是一个坚硬的铁桶,即便是嘉钰帝也很难支配他们的思想,何况区区一个皇子。 赵澜钧拧了拧眉,觉得脑袋发胀。 无论是哪个兄弟动的手脚,既然已经开始动了他的利益,某种程度上也就说明,真正的夺位之战,或许已经不那么远了。 就像是赵澜钧想象的,同样不太平的,还有三皇子的府邸。 赵澜钰手下有几名出色的门客。这几人计谋没得说,只是有一个小小的缺点——喜欢狎妓,而且手段粗暴,甚至是有些残忍,常常几人同行。 赵澜钰很欣赏他们的才华,并且,像是这样在一些方面出色的人,常常会有一些缺陷。赵澜钰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大问题,只要这些人能够为自己所用,损失几个女人能够算得了什么? 不过,前些天,这几人玩弄够了他送过去的女人,一路去了醉卧美人膝。赵澜钰没把这件事情当成一件大事,在那里出了事情自然有人会替他们处理干净,无需多费心思。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几个人居然会撞上御史台的顾知秋。 彼时,顾知秋喝多了酒,醉醺醺地走错了屋子,一开门就被地上白花花的女人身体吓了一跳,紧接着,又被那女子身下好大一片红艳艳的血惊得醒了酒。他鼓起勇气,颤颤巍巍上前在那女子鼻下探了一探,却发现竟是一丝气息也无。一时之间,顾知秋又惊又怒。 屋子里享受余韵的那几个门客也是一惊,被这样冒冒失失闯进来的人看光了身子,更是满身的火气。 几人一时冲动,就要上前与之理论,而顾知秋更是出了名的执拗性子,向来都是说服别人,而不曾经有被人说服别人的时候。几个人争论撕扯之中,那几个谋士激动地透漏了自己是三皇子家的门客,叫顾知秋一下子便抓到了话柄。 他是一个谏官,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挥动自己的笔杆子,讲这个哪里不好,那个哪里不对,落笔之间,又是草菅人命,又是养客杀人,安排了好几个罪名上去。 顾知秋极其有韧性。他第一次上折子,嘉钰帝没有回应他,他就上了第二次,甚至还在朝会上直接上谏讲了出来,弄得嘉钰帝也是一阵子恼怒。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帝王不可因上谏迁怒谏官,嘉钰帝的火气不能发到顾知秋身上,就全都归给了赵澜钰。罚了他一个月的俸禄,又叫他好好约束自己手底下的门客,将那几个草菅人命的门客赶出京都去。 赵澜钰规规矩矩地应了声是。 他脸上神色不变,教人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可是心中的确是恼怒的。 大楚重礼仪德行,虽然众人暗地里不知道是怎样一副面目,但明面上却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 一个月的俸禄当然算不得什么,可是这惩罚竟然是因为自己手下的门客玩弄死了一名妓子。定然会成为朝中众人一时的笑柄。 而在府内,自己无法保住自己的门客,难免会让其他依附于他的人心浮。 三皇子回府以后,面色阴沉。 他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即便顾知秋的出现是无意,可这背后必定是有他某个兄弟的推波助澜。 是有人心急了么?还是大楚,快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流的一章! 我一写主线剧情就有点卡文( ?? ﹏ ?? ) 下一章恐怕还要带一些剧情,但我想要可爱的小甜甜。 我会尽量努力让自己甜起来的。加油^0^~ 以下感谢在2020-04-11 14:05:03~2020-04-12 22:0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in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柴柴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天气慢慢暖和起来, 京都里的残雪也一点一点消融。 姬昀与宋瑾两个人的关系仍然是见不得光,不过姬昀仍然是每天晚上都会到慎刑司点卯。每一天,高高在上的祭司大人都会被她得力的暗卫提溜着, 一路飞檐走壁送进宋督主那里去。 也幸好, 暗一嘴严的很,也不会妄议主子。若是之前莫忧悔在这边的时候, 看着姬昀像是小鸡仔一样被人提溜着走, 一定会笑得站不直腰。 姬昀不在乎这个。若是很多东西不可兼得,那么什么东西都比不过宋瑾,何况是区区面子而已。 每天晚上,若是宋瑾批阅公文, 姬昀便拄着头坐在一边看着;若是宋瑾没有什么着急要做的事情,姬昀就会揽着宋瑾的手臂,靠在宋瑾身侧撒娇聊天。 宋瑾原本最守礼知义的一个人, 可他与姬昀如今已经明了对方的情感,平日里又不可能如同寻常男女一般相处,本来就已经委屈了姬昀。所以无论是姬昀要揽着还是要靠着, 只要他能做的来的, 便全都依着她了。 不过,这几天,姬昀似乎有一点点反常。她似乎越来越喜欢黏着宋瑾了。 虽然,她本来就一心扑在宋瑾身上了,可是宋瑾仍然感受到了她微妙的变化,并且隐约有一些猜测。 他觉得姬昀这样粘人, 有点像是不舍。或许……她是知道了什么,才这样子做的。 很快,宋瑾的想法就得到了证实。 姬昀喜欢吃各种各样的新奇水果与糕点,又不是容易发胖的体质,所以在吃食上面,对自己很少有约束。 而嘉钰帝敬重她,几乎是各种进贡得来,臣子献上的水果,都会分到摇光阁一份。姬昀一个人吃的没趣,就着人清洗好了装在食盒里,让暗一挎过来同宋瑾一起享用。 今天的水果是从南边送来的香栾,圆滚滚的一大只,姬昀索性把它在怀里抱着,随即像是从前一样,让暗一把自己提溜了过去。 宋瑾乍一看见姬昀怀里还抱着一个圆滚滚东西,被姬昀宽阔的袖子遮挡着也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来,向她走了两步迎了上来,轻声问道,“带了什么来?” 姬昀看了看宋瑾,突然之间戏精上身,低垂了眼角,脚步都放轻缓了些,小碎步走到宋瑾身边,等走到宋瑾面前,低下了头,只给宋瑾看到她乌黑的头发以及一小片雪白的颈子。 宋瑾觉得,今天这个画风不太对。 他从前不得势的时候不得不弯腰弓背,坐上了东厂督主的位子以后费了许多力气与毅力,又让自己的腰板挺直起来。所以到如今,也是习惯性地站的笔直,身量要比姬昀高出来大半个头,完全看不到姬昀的神色。 只听姬昀十分郑重而又低沉道,“我给你带了个礼物,虽然有些血腥,但是你要收下。” 两人之间挨得很近,宋瑾其实已经闻到了姬昀怀里水果的味道,但是听到姬昀这样讲话,宋瑾有点无奈,却还是很配合她。 宋瑾也压低了语气,问道,“如此圆滚滚形状,莫不是我哪个仇人的头颅?” 姬昀点点头,“然也。” 然后她缓慢的,郑重的,非常严肃的,把那一个香气四溢的圆滚滚的香栾送到了宋瑾的手里。 看见姬昀好像是真事一样的表情,宋瑾莫名觉得好笑,没忍住低笑出声,道,“我与它有什么大仇?” 姬昀抱住他的胳膊,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原来是没有什么仇,可如今我们要吃它,也算是结了仇啦。” 宋瑾勾着嘴角,道,“胡说八道。” 姬昀点点头,补充道,“信口雌黄。” 一边的小路子神色平淡,小夏子瞠目结舌。 嗬,这可真是活久见了。 他在督主身边也呆了三四年了,不是没见过宋瑾笑,但是都是冷笑,嘲笑,或者是气极反笑。可真是从没见过他这样温和有人情味地笑过。而一边的祭司大人呢?印象里第一次见到,就被她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道那副高高在上神秘莫测的壳子被她扔到哪里去了。 小夏子脑袋瓜儿里胡思狂想着,没注意眼神就飘了起来,一不小心撞上了姬昀的目光。 他打了一个哆嗦。他是脑袋坏掉了才在这里腹诽督主与祭司大人吧刚刚祭司大人那个眼神,是不是想要灭口啊…… 香栾性寒,宋瑾不适合多吃,而姬昀也没有那么好的胃口自己全都吃下去,便让小路子剥开了香栾的外皮,分出一半给了小路子小夏子与暗一,姬昀拿着另外一半拉着宋瑾回到了他的寝房,关上了房门,把其他人都隔绝在了外面。 姬昀拽着宋瑾蹭上了榻,等两个人坐的舒服了,把香栾推到宋瑾手里。 宋瑾没说什么,挺自动自觉地给姬昀剥香栾上那一层皮。 姬昀盯着他,看到剥的差不多的时候就张开嘴。 宋瑾:“……” 难为他原本一个清贵人家的公子,即便后来落入这步田地,也是个不近女色的,哪里尝试过这样调情的手段? 姬昀瞧见他不动,自己往前凑了凑,弯下身子,伸出舌头把宋瑾手上的香栾果肉卷进了嘴里,不经意之间,还舔了舔宋瑾的指尖。 几乎是刹那间,宋瑾的耳朵“噌”的一下泛出了红色。 厚脸皮的姬昀心中暗笑,脸上却是一派无辜,眨了眨眼睛,冲宋瑾撒娇道,“宋哥哥,还要吃。” 说着,还舔了舔自己沾上一点香栾汁水的下唇。 宋瑾像是被灼了一下似的,垂下眼睛移开了目光,不去看她。 只是那越来越红润的耳朵却把自己的主人出卖了个一干二净。 姬昀吃了一会儿,偶尔也会自己剥一点送到宋瑾嘴里,觉得差不多了,才下榻拿了打湿的巾子,给宋瑾连同自己擦净了手。 姬昀托着宋瑾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擦拭的时候,宋瑾很显然有点不太自在的样子,可是姬昀却觉得,他那些不自在底下,也藏了一点开心。于是她便擦得更加轻柔细致,直到后来宋瑾忍不住说了一声“差不多了”,才算是将将停止。 “今晚还有要批的公文吗?”姬昀道。 宋瑾摇了摇头。 “呀,”姬昀做出一副很受宠若惊的样子,“宋哥哥不会是想要多陪我,才提前做完的吧?” 宋瑾直男摇头,“今天的事情比较少。” 姬昀不满地戳戳他,“你就不能哄哄我?” 宋瑾顿了一下,道,“不能骗你。” 姬昀完美熄火。 自从两个人把话说清楚以后,她总觉得,宋瑾常常在不经意之间,撩拨她。而自己,也变得异常的好撩。 姬昀又缠着宋瑾腻了一会儿,宋瑾也就随着她纠缠。 姬昀靠在宋瑾旁边,托着宋瑾的手一根根地把玩。 宋瑾肤色白皙,手指骨节分明匀称,指腹饱满圆润,手上又带着一点点凉意,让姬昀喜欢的不行。 可是这样一双美好的手上,却有许多细细碎碎的微小疤痕,破坏了它的完美感。 那是前些年,宋瑾生活在整个皇宫的底层时留下的。 她来的不够早,可她却不能不清楚宋瑾受过怎样的苦楚。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即便是宫中妃子的命也算不得尊贵,何况底下受人踩踏的奴才呢?命如草芥,活下来就很不容易,谁会在意他们受过怎样的苦楚? 可姬昀是在意的。她也知道,宋瑾曾经很痛苦,更让他痛苦的,是自己无权无势,没有办法为自己的家人复仇,只能任凭他们蒙冤。 所以宋瑾才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姬昀在心里叹了口气。 “宋哥哥,若是有一个机会能扳倒李韫……” 宋瑾转过头来注视着她。 他双眼中燃烧的隐晦狂热简直灼伤了她。 宋瑾很清楚,姬昀看起来大大咧咧,可实际上却极有分寸。她知道李韫的事情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若是没有什么由头,她绝对不会拿这种事情出来逗弄他的。 他又想起来,最初在摇光阁的时候,姬昀所说的时候未到,那么现在,时候已经到了么? “你说的……是真的?”宋瑾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嘶哑。 姬昀看着宋瑾的眼睛,“我怎么会骗你。” “我要怎么做?” 姬昀沉默了一下,“宋哥哥,所有的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有的时候,可能是人命。” “没有一件令皇上震怒的事情,是扳不倒李韫的。而李韫身为右相,地位稳重,除非,他动了皇上的根本利益,皇上才会做出决断,把李韫彻底铲除。” “皇上的根本利益……”宋瑾下意识地重复了一次。 姬昀微微垂下了眼眸,“钱财人脉都还好说,几个皇子在暗地里笼络大臣,争权夺势,皇上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会管。除非,他们的贪婪引来了祸事。” “而这件祸事让全国上下,民怨沸腾,不满君王,再把李韫的罪行揭露出来,让他不能够去寻找替罪羔羊,才能真正地把李韫拉下来。” “宋哥哥,眼下,正要有一件这样的事情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好心累 上了夹子 看着别的作品蹭蹭涨收藏,我这个连人家的零头都不到。 可能还是题材不太行或者文丑吧。 就这样。 第45章 现任祭司姬昀, 是在姬家也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 这是在姬昀五岁的时候,就被传出来的传言。 据说,姬昀天生便对天意有更加清晰的感知与顺承, 许多时候, 即便不需要占卜,紧紧靠她的直觉, 也能得出同她父亲一样的结论。 她是天选之子, 是上天赐给大楚国的女祭司。 而如今,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在一次朝会上, 这位祭司大人身着神圣的银丝撒白袍,悠悠然地出现了。 并且,出口惊人。 “靖江有水患。”姬昀道。 整个朝堂突然一片安静。 靖江是大楚国中最大的江流。由于上游起源于塔纳雪山, 水流量极大,每到春汛十分,总容易流越堤坝, 造成水患, 冲垮下游百姓的农田,甚至让百姓变得无家可归。更有甚者,也容易引起水疫。 所以,靖江的水患,也是大楚每一代君主最为忧心的事务之一。 可是如今,水患的事情被姬昀说出来, 却是很令人疑惑的。 因为就在上一年,为了防患于未然,朝廷曾经特意拨出来一份不少的款项,给靖江下游的州府,命令他们加固堤坝,防止水患。 堤坝加固扩建以后,朝廷还特意派人去监察,带回来的答复也是极其良好的。 而如今,祭司大人却说,靖江有水患,这又是什么意思? 一时之间,有很大一部分官员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 同样表情微妙的,还有坐在龙椅之上的嘉钰帝。 掌管堤坝加固一事的,主要是工部与户部。而这两部,都是在右相李韫的掌管之下的。自从当年左相宋端被降罪,嘉钰帝就将左相手下三部的权利重新收回了自己手里,而另外三部则是仍然派给右相李韫。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嘉钰帝坐在高位上,更了解这潭水的幽深与其中的的浑浊。所以只要不算是触及他底线的事情,他都可以大度容忍。可是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动摇他国家的根本。若是真的有水患爆发,那么基本上就可以肯定,刚刚修建加固好的堤坝出了问题。如果有的人如此分不清轻重缓急,那么他没有办法容忍他们坐在如今的位置上。若是他的猜想都是真的,那就不如上次便让宋瑾把李韫拉下马了事。 嘉钰帝眼神扫过站着的朝臣,目光凌厉。 底下的大臣们有的瑟瑟地低下头,也有的像是个木头桩子一样在那里杵着。李韫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做派,就仿佛事情与他没有一点关系一样。 嘉钰帝沉吟了一下,道,“祭司大人,可有其他指示?” 姬昀摇头,转身出了大殿。 李韫在她转身之后,眸色幽深。 嘉钰帝的旨意很快传了下来——要派宋瑾去靖江下游查证这件事情。如果有问题,就赶快修筑防御工事加以补救。 这是姬昀和宋瑾早就预料到的。 户部工部有一个共同的顶头上司——李韫。所以如果想要快速找出这个工程的问题所在,派宋瑾去最为合适。一来,宋瑾心细如发,掌管慎刑司,也自有一套审问人的手段;二来,宋瑾与李韫不和,想来,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他一定会尽快查出来,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 旨令下得急,早朝上姬昀刚刚提出水患的事情,不过晌午圣旨便传到了慎刑司,命令宋瑾两天后出发前往靖江下游的几个州府。 即便是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可是姬昀还是很舍不得宋瑾。 宋瑾身体不好,现在还是初春,春寒料峭,不可小觑。南方又湿冷,不知道要怎么难熬。 何况,她已经料定了靖江的堤坝定然是有问题的,只是很多事情,并非人力可以估计,就连她也做不到事事详备,平白多了许多不曾有过的担心。 傍晚,姬昀又来了慎刑司。照样子一副神采飞扬的神色。 暗一一手提着自己的主子,另外一只手上挎着各种各样的包裹。 讲真话,幸亏是他轻功超群,若是换了其他人来,保不齐会被宫中守卫发现。毕竟,这一个人就够难带的了,这次还要带着这样一大堆显眼的包袱。 不过,多年的职业素养让暗一把这些话默默藏在心里,只是在把那一堆叮铃作响的包裹放到了桌子上以后,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那边姬昀早都已经凑到了宋瑾旁边,粘豆包一样黏着宋瑾,宋瑾走动,她便跟着走,宋瑾坐下,她就靠在一边。 宋瑾无奈,“我还要收拾行李。” 姬昀哼了一声,“你收拾嘛,我又没不让。” 宋瑾默了默,继续收拾,却实在是被姬昀挡得不太方便,“阿昀……” 姬昀撇了撇嘴,“我不叫你阿瑾,你也别叫我阿昀。” 宋瑾:“……” 一忙起来,怎么把这一茬忘了。 自从那天从教坊司回来,姬昀便闹了脾气,不肯叫他“阿瑾”了。说是那位沈姑娘也是这样叫的,她便不要这样了,不然与旁人也没什么不同,很没意思。 最近这两天总是“宋哥哥”,“宋哥哥”的叫。从前也还没有什么,可是自从两个人决定在一起,每当姬昀这样叫他,宋瑾就会有忍不住想起当年的小豆丁,萌生出一种莫名的罪恶感来。 可姬昀又说一时半刻没有想到什么别的称呼。他拿她没有办法,只能由着她。 姬昀将让人都撵了出去,关上了门。 她伸手揽住宋瑾的脖子,靠在宋瑾胸前。 宋瑾怔了一下,手指微微动了动,慢慢地环住了姬昀纤细的腰身。 半晌,姬昀闷闷的声音传过来。 “包裹里有祛湿的,也有清热的,还有治疗风寒的,解毒的,补身子的,应急的,你都要带上。” 宋瑾轻轻地答应,“好。” “里面每一种我都写了功效,瓶子上也有标记,你要好好看一看。” “好。” “我不在的时候,自己要注意身体,别着凉,多吃点东西,不要因为觉得不方便就一点水不喝。” “好。” “那些人干了龌龊的事情,你去查总归会有些危险,一切以自己的安全为重。” “好。” 宋瑾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他曾经以为,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亲人,再也不会有人像父亲那样把他挡在身后,也不会有人像母亲那样将他揽在怀里。可是如今,又有人牵挂他了。在离开之前,也会有人和他唠叨了。有人会担忧他,想念他了。 这一次,他是不是不再是一个人了。 宋瑾微微收紧一点手臂,把她抱的紧了一些,“还有别的吗?” 姬昀沉默了一会儿。 “我记得,你的生辰是在初夏,等你回来,我给你过生辰。” 宋瑾顿了一下,“……好。” “过生辰的时候,我们一起选一个字,以后,我唤你的字好不好?” 一个微凉的吻印在姬昀的额头,宋瑾哑声道,“都听你的。” 男子二十岁加冠,由长辈为其起一个别名。称之为字,以表其德。 宋瑾十七岁那年,家门覆灭,入宫为奴,一度连真正名字都不配拥有,直到后来一步步爬上来,才重新做回了“宋瑾”。 他没再想过这回事了。他曾经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所谓的表字了。 家中长辈尽数陨落,曾经相熟的叔叔伯伯为了避嫌躲避他有如蛇蝎。而其他身份“高贵”的人,更是不愿意沾染他们这样的污浊之辈的,害怕玷污了自己洁白的羽毛。 可如今,他的小姑娘要送给他一个字了。 在大楚,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配得上祭司起字的,只有出色的皇子。譬如,嘉钰帝的字正是曾经的祭司所起。 大楚国把祭司赐予的事物当成无限的荣耀。 宋瑾不信命,也不信神灵。可是他现在,却突然真切地感受到了温暖与荣光。 他怀里的这个小姑娘是他的。他这样不堪,却拥有了这样的美好。 所以有的时候,当姬昀在他的身边的时候,他会有一种错觉。 他会觉得,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灵,神灵见他过于凄惨堕落,终于于心不忍。所以大发善心,送给他一个温暖的救赎。 宋瑾难得地放纵自己,一点点地收紧了手臂。 他也是舍不得她的。 怎么能舍得呢?诚实的面对自己的感情,互通心意也没有多久,即便是整天腻在一起也不会觉得足够,何况两个人还没有成天都在一起的机会。 只是,有些事是他一定要去做的。一定要亲手去做的。 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他便是靠着为父亲平反报仇的念头活下来的。要是不能做成这两件事,他一生也不会得到真正的安宁,他的心永远不会平静。 所以他必须去做。 等到一切都结束,他才能没有负担,才能安心地把余生,全都送给自己的小姑娘。 等到那个时候,就会像是他说过的。 他会奉上自己的所有,偿还自己对她的贪婪独占,报答她对自己的爱怜垂青。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小仙女问俩人差几岁。 五岁呀。旧梦篇里提到过。 不过因为两个人相遇的时候,两个人都在生长期。 宋瑾十六岁,姬昀十一岁,那个阶段只要大一岁看起来就觉得大不少,所以宋瑾心里一直都有一个姬昀比他小很多,是个小姑娘的印象。 另:俩人也不算早恋。 从前只是像是邻家哥哥妹妹的感情,但是彼此在对方心里的地位都很特别。恋人关系是在后来相遇发展起来的。 多谢给我收藏评论投雷的小可爱们 xiner投了好多次啦~谢谢你哦~ 以下感谢在2020-04-14 13:41:56~2020-04-15 16:4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iner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无论姬昀对宋瑾是多么的不舍, 最终也只能远远地看着宋瑾的马车驶出皇城。 只是她想来想去,终究还是不放心,把身边一众暗卫都派了过去。 甚至包括暗一。 暗一不仅在暗卫里综合能力排行第一, 更是所有暗卫里, 跟在姬昀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个。 换句话说,暗一是姬昀心腹中的心腹。他知道宋瑾对于姬昀的意义, 所以无论如何, 他也不会让宋瑾出什么岔子。 她同宋瑾讲,要把几个暗卫给他带着,宋瑾却觉得她也需要人保护,况且他自己也有自己的护卫, 所以只答应带几个暗卫过去。 剩下宋瑾没答应的那一部分,全都被姬昀派遣着偷偷跟过去了。 也不知道宋瑾发现了会不会懊恼 姬昀想象着宋瑾发现她派了许多人过去,那种无奈的样子, 不自觉就笑出了声。 可是笑完了,却又觉得很怅然。 她的宋哥哥啊……突然觉得,这偌大一个京都, 少了那么一个人, 就变得好没意思。 不过,姬昀的没意思,也没有持续太久。 将将过了晌午,姬昀吃过了午饭,整个人都有一点困倦,倚在美人榻上小憩。 还未入梦, 房门却被人敲响了。 “咚咚。” 姬昀皱了皱眉,勉强压下被打扰的火气,平静道,“什么事?” “大人,摇光阁外,有一个小孩来找您。”门外的侍女道。 姬昀心中一动。 那侍女补充道,“他还带了一块玉佩。” 好吧,她知道这小孩子是谁了。 姬昀并不是什么烂好心的人,自从来了京都,也只有面对赵胤承的时候,想到了宋瑾,才多了一份恻隐之心罢了。 那么,他来摇光阁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摇光阁外,赵胤承眼眶通红,在门外的一株梅花树下站着。 一见姬昀迈步出来,他的神色显而易见地一震,快步迎了上来,抬头看她。 姬昀微微弯下身子,同赵胤承平视,“怎么了?” 赵胤承抿了抿唇,低低道,“父亲叫我来寻您。” 姬昀没有说话。 赵胤承见她似乎在考虑犹豫,不由得有些急,下意识地抓紧了她的袖子,哽了哽,抹了抹发红的眼角,才道,“祭司大人,父亲病得很重,又不肯请太医来。求您……求您快些去看一看好不好?” 姬昀拍了拍他的脑袋,“别担心,我同你一道过去看看。” 说罢,伸手牵住了小孩子一双有些微凉的小手。 姬昀见到赵澜镜的时候有一点吃惊。 她上次见到赵澜镜的时候,便已经察觉出来这人已经隐约有油尽灯枯之相,可是毕竟是一位皇子,好好地用草药吊着,怎么也不至于到了如今这样死气沉沉的地步。 赵澜镜躺在床上,头发用一条发带轻轻束着,盖着薄被,在被子底下几乎消瘦地看不出身体的轮廓。 姬昀是大夫,自然不曾有过避嫌的想法,而赵澜镜显然也没在意这个,见她进来,端着放在一旁的参汤抿了一口,在侍人的搀扶下靠坐在了床头,冲她虚弱地笑了笑。 赵澜镜示意侍人给姬昀看了座,又让人全都出去。 赵胤承有些挣扎,被侍人带着往外走,却有些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冲姬昀和赵澜镜看。 姬昀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 不过片刻,屋子里就只剩下姬昀与赵澜镜两个人,氤氲的药气里,赵澜镜细细地喘着,又夹杂着一声叠一声的咳嗽。 姬昀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殿下原本不该如此的。” 赵澜镜轻轻笑了笑,气息不稳道,“咳……祭司大人莫怪。澜镜实在是…咳……无路可走,才不得已,行了这一步。” 姬昀没有答话。 赵澜镜也没有在意,中气不足,却仍然是撑着,“大人……宫中嫌恶,胤承还小,除了大人,咳…再没有人能护住他了……” 姬昀抬起了眼,似笑非笑地接了一句,“怎么,殿下算准了我会答应殿下的请求吗?” 赵澜镜苦笑,“澜镜不敢。…只是,有两件礼物要送给大人。” 说完这句话,赵澜镜又咳了一会儿。他像是对这种没有尽头的咳喘也很是难以忍受,从枕头下面掏出一只小瓷瓶一边咳嗽着一边抖出来一小粒丸药,压在舌根下面,缓了一会儿,竟然也奇迹般地止住了咳喘声,呼吸也慢慢平复下来。 姬昀扫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能有非常之效的药剂,只有两种。一种便是用可遇而不可求的珍贵药材所制出的“灵丹妙药”。而另外一种,则是空有其表,只能维持一种不错的假象,药效一旦过去,就会面临更加猛烈的病情反复。 而赵澜镜的病,已经不是药材所能治愈的了。若想让他回复健康,除非是出现奇迹。他手里的药,显然是只顶一时的烈性药,过一阵子,恐怕更加难以忍受。 这么一会儿,赵澜镜的面色竟然有些红润,他观察着姬昀的脸色,道,“第一件礼物,是要送给宋大人的。” 姬昀微微笑着,眉间带着一点疑惑,“殿下,你在说什么?” 赵澜镜一顿,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姬昀表情是真是假,只得道,“这就要说到第二件礼物了。” 说着,他拿出一块白玉牌子,递给姬昀。 姬昀微微挑眉,接过来看了一眼。 这是一块不太起眼的白玉牌子,正面雕刻着几多盛开的芙蓉花,反面对应的地方,刻着几支娇嫩的花苞。这雕刻的功夫的确不错,是说是一件宝物,却又是差的远了。可是,若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玉牌,定然是做不来礼物的。 赵澜镜可能是看出姬昀的疑惑,补充道,“大人,请您对着光源看一看。” 姬昀抬起手,玉牌子对着光,在盛开的芙蓉花花瓣与花苞之间,隐约可以见得一行小字。 南风解意。 赵澜镜道,“青榕他,近两日同莫姑娘了解了一点点事情,之前大人送胤承回来的事情,我也仔细问过,虽然不能确定并且…匪夷所思,但是前后联系,澜镜私自推想,应当是如此了。” 姬昀将手里的玉牌轻轻扣在桌子上,轻轻笑了起来,美丽而又危险,“殿下,你应该知道。私自猜测别人可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 赵澜镜迎上她的目光,竟然也没有退缩,他道,“大人,这件事情只有我自己的猜测,不曾告诉过任何人,也包括胤承。很快,我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永远不会再说出口。” “我这样同您交代并非是为了威胁您,而是在向您表示我的诚意。若您愿意帮忙照看胤承,南风解我意的消息网当拱手相送。” 赵澜镜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道,“我也知道,祭司大人什么都不缺的。所以,除了南风解我意,澜镜还有之前提到的另外一份礼物,送给宋瑾宋大人。” 姬昀点点头,问了一句,“殿下,对于小殿下,你是否有希望他能够继承大统的心思呢?” 赵澜镜垂眸,似乎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谁能够做大楚的皇帝,不应该是天道说了算吗?岂是我一个将死之人可以推断的。” 姬昀也笑了起来,“殿下说的是。” 赵澜镜似乎有些惊讶,抬头看向姬昀。两个人视线相撞,刹那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 姬昀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大殿下好生歇息吧。” 赵澜镜看着她的背影,恳切道,“无论如何,多谢今天大人能来。若有来生,澜镜当尽心回报。” 姬昀脚步一顿,略微侧过了头,道,“来生倒是不必了。不过,今生的事情,还要请殿下多费些心思。” 赵澜镜应道,“那是自然。” 姬昀于是便转过头来,悠悠地迈开了步子,直快要走到门口,见四下的确无人,便是连房门旁边也没有人,所有侍从都是远远地守着,才道。 “感念殿下的诚心,姬昀便再提点殿下一句。若是小殿下能与我身边另一位大人亲近,想来日后便会好过上许多。” 说完,也没等赵澜镜再回应些什么,便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她从前顺手拉了一把赵胤承,虽说或许也存了一点别的心思,可更多的,还是因为提及宋瑾,她心里才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微澜。而送给他们玉佩,也不过是觉得还算有缘分,她心情好,难得做一点善事。 可是却没有想到,竟然成了无心插柳。 不过,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南风解意里看似无害的榕公子,深宫之中看似无能的赵澜镜。倒是她把人低估了,若没有一两分自己保命的本事,如何能在这暗潮涌动的京都之中挣扎至今? 她倒并不害怕赵澜镜会透漏她与宋瑾的关系,是不是诚心求助与她,她还能看得出来。赵澜镜想要把赵胤承送到她身边,自然会尽心把最后的事情做好。 只是,想到赵胤承,她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那即将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孩子了。可是好歹,他还有自己父亲铺出来的路,虽然痛苦些,但是多多少少,却也还有些慰藉。 那么宋瑾呢?当年他家中遭劫,一家子人只剩下他一个,孤苦伶仃地进了宫,又没有别人细心照拂,他当时会有多苦呢? 姬昀一个晃神,突然反应过来,宋瑾出去不过两天,自己竟然已经这样想念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换了一个新的码字软件, 然后我的烦恼开始了。 它那个自动排版到了晋江上就会面目全非,要一个一个改。 我:……感谢在2020-04-15 16:41:55~2020-04-17 16:5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张大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reya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姬昀向来不是个好人。 她算计别人可以, 别人算计她,不行。 无论那位青榕公子出于好心还是坏心,有意或是无意, 自己同宋瑾的那一点点蛛丝马迹, 总归是从他那里抖搂给赵澜镜的。只这一点,她不做点什么, 都有些说不过去。 何况, 莫忧悔有的时候虽然犯傻,可是再傻,怎么说也还是她的朋友。让自己的朋友被人耍的团团转,姬昀觉得这种事情说出去, 实在是太丢脸。 详细地调查了榕公子的事情后,姬昀想了想,抱着看看别人的好戏排解一下自己的忧愁的想法, 给莫忧悔写了一封信。 好友阿悔: 吾近日听闻,汝头大如斗。瞪眼如牛,仍不可视之一物。姐妹一场, 吾见汝如此, 深感痛心。无奈何,微恙可诊,深疾难医,悲也,痛也,无可奈何之伤怀也。唯有修书一封, 以抒胸臆,望汝切勿讳疾忌医,好生诊治。 友景 敬上 莫忧悔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整个人都非常不好。 她特意找了一面镜子,仔仔细细地照了照,喃喃自语,“头大如斗?说的是我吗?瞪眼如牛?” 说着,还真的睁了睁眼睛,纳闷道,“虽说我眼睛的确也不小,可是怎么能够瞪眼如牛?再说后面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什么悲什么痛的,说的好像是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似的。” 莫忧悔站在镜子面前,左瞧瞧,右看看,恨不得把头发丝都观察仔细了,可是怎么也没觉得自己像是姬昀说的那样子,反倒是自己这一副疑心重重的样子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电光火石之间,莫忧悔恍然大悟。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姬昀那个狗女人,肯定是在耍她! 从她认识姬昀的时候,姬昀就不是什么安生的性子,看起来乖乖巧巧,实际上比自己鬼主意还要多。 一路走过来,自己从来就没有玩的过她的时候。 这样一想,莫忧悔愈发觉得,姬昀肯定在恶搞她。 狠狠地把信纸往桌子上一拍,正想着不要理会她,放在桌子上的信封却被她的动作震落下来,飘出一张小纸条来。 莫忧悔一顿,捡起来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她便被吸引住了。 只见上面写着,“将此信展于青榕公子,当有奇效。” “阿昀是怎么知道他叫青榕的?”莫忧悔先是有一瞬间的疑惑。 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当有奇效。是怎么个奇效呢……”莫忧悔喃喃道,脑袋里面已经被青榕变得热情的样子冲的发晕。 姬昀虽然有时候很喜欢搞事情,可她说的话,却是鲜少有不准的。她说了有奇效,想来也定是会有些改变的。如今她与青榕虽然像是朋友一样相处,可是却过于生疏了些。 若是…… 莫忧悔想着想着,脸色忽然变得粉红,整个人竟然有些娇羞起来,对这一切充满了期待。 暂且将脑子里的废料收了一收,莫忧悔甩了甩脑袋,犯了愁,可是,怎么才能把这封信给青榕看到呢? 直接给他看,又太过于唐突。可是不直接,又该怎么做呢? 于是,等孟青榕午睡起来,开窗透气的时候,就见到庭院正中,自己从前的小厮,如今的债主,两颊被冻的有些发红,傻兮兮地不知道站了多久。 一见他开窗,她似乎才晃了下神似的,“状似无意”地生硬道,“呀,朋友给我写信了,真好!” 孟青榕内心无奈地对这个傻姑娘摇头,这一连串的动作实在是假到不能再假,可是在他眼里,却有几分可爱的意思。 于是,他很配合,温和地微笑着,道,“莫姑娘,怎么这么开心啊。” 莫忧悔见到自己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很是雀跃,小鸡啄米地点头,“是啊是啊,小景给我来信了。” 孟青榕继续温和地笑。 莫忧悔自以为很隐蔽地观察着他,试探着道,“青榕可不可以……和我一起看写封信?” 孟青榕有些惊讶的样子,不过仍然是非常温和包容,“是不是不太好?” 莫忧悔脚尖点着地,有点不太敢看他,“没关系的,那个,传信的人说小景交代了让我找人一起看。” 隐藏在暗处的暗三十二:“……” 孟青榕像是有些为难,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对莫忧悔道,“好吧。莫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还是先进来吧,虽然已经是初春了,毕竟还是寒冷,受寒了就不好了。” 莫忧悔点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子,已经踏进了房门才想起来,把大跨步换成了小碎步,整个人别扭的不行。 屋子里四角燃了炭盆,热气扑到莫忧悔的脸上,她还隐隐闻到了一种和青榕身上香味非常相似的清香。 莫忧悔整个人一瞬间美得冒泡。 青榕真的是好温柔啊。好喜欢,越来越喜欢了,这可怎么办? 两个人在屋子里看完了信。 莫忧悔早就看过了一遍,自然是对信的内容没有一点好奇,只是全程偷偷注意孟青榕的表情。 可惜,孟青榕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温和平静。 孟青榕当然猜到了写封信的不同寻常,也隐约猜到了,写封信说不定就是写给自己看的。 身在高位的人是很忌讳被人算计的。他身处欢场许多年,对这一点也很是了解。 他自然也是不想做出对不住莫忧悔的事情的,可是殿下对他有大恩,如今又处于如此危难之境地,他若是不帮殿下这一个忙,终身都会心有愧疚。 虽然许多事情并不知情,只能靠着自己的猜测,但也能略窥一二,得知莫姑娘那位朋友,应当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自然,也想好了自己可能会面临的刁难或者是惩罚。左右如今的岁月都是偷来的富余,即便是有什么事情,也都是应当面对和承受的。 不过,他没有想到,那位朋友竟然会传这样一封信过来。 字里行间,虽然略可窥见写信人的不满,可是却没有气急败坏,想要拿人发泄伤人的意思。 而且,授意莫姑娘把信拿给自己看,是警告的意思吗? 看在莫姑娘的面子上,这位贵人给自己的警告,已经算是最低,甚至可以说还算宽容了。 孟青榕心里略微轻松下来,对一边出神的莫忧悔道,“莫姑娘,你这位朋友,是一个怎样的人?” 莫忧悔心里还在犯嘀咕,也没细想孟青榕问了她什么问题,下意识回答道,“小景啊,她睚眦必报,小肚鸡肠,整人的手段特别厉害,不过对上心的人倒是顶顶好的。” 孟青榕:“……”这么一听,觉得自己好像的确惹了不该惹的人。 那边莫忧悔反应了过来,一下子变得特别幽怨,“青榕,你问这个做什么?” 孟青榕笑笑,“就是随便问问,觉得信中措辞还挺有趣。” 莫忧悔一下子有点紧张,“小景是还挺有趣的,可是,可是她已经有喜欢的男子了。” 孟青榕怔住,有些无奈,“莫姑娘,你在想什么呢。” 莫忧悔有些委屈,“青榕,你怎么只顾看言辞有趣,都不关心里面说,我的病情那么严重。” 这样说着,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说的对,一下子更委屈了,“就算,只是……朋友,也多少应该关心一下吧。” 孟青榕见她真委屈了,蓦地觉得自己心尖尖上似乎也有那么一丝丝酸涩的感觉。 他转身,倒了一杯茶送到了莫忧悔手里,轻声道,“莫姑娘,你那位朋友逗你玩呢。什么头大如斗,眼大如牛的,我怎么没看出来呢,明明是很好看的一个小姑娘。” 莫忧悔一下子被手里的茶杯烫到了似的,觉得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可孟青榕还没说完,他接着道,“不过,虽然莫姑娘肯定没事,但是最近,青榕也的确做的不好,欠着莫姑娘的债,却没能照顾好莫姑娘。此后,青榕一定会尽力做的更好的。” 莫忧悔内心嚎叫一声,特别想要捂脸,什么照顾啊,他现在这样她就很受不了了好嘛! 而孟青榕看着莫忧悔的反应,发自内心的感到了一种快乐。 其实那位小景已经写的很明白了。头大如斗——冤大头;眼大如牛不可视物——有眼无珠,全都是在说,自己不是个好东西。 可偏偏,这个傻姑娘就没有看懂。 真的很可爱。让人舒心的简单。 如今自己已经不欠别人什么了。早晚有一天,会把这个傻姑娘变成自己一个人的傻姑娘。 孟青榕想到这里,没忍住绽开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莫忧悔有被这个微笑杀到,持续性走神。 …… 暗三十二回了摇光阁复命。 莫忧悔听着他平板却非常详细地叙述,憋笑憋的辛苦,最后还是没忍住伏在桌子上笑了起来。 她担保,莫忧悔虽然不精明,可从前绝对不会傻到这个地步。 怎么喜欢上一个人,脑子就发昏到这个地步,好像魂都掉了一样? 转念之间,姬昀想到了自己。 她看向一边站的笔直的暗三十二:“我去那边的时候也会蠢成这个样子吗?” 没等暗三十二回答,她自己就想出了答案。“我忘了,你序号是三十二,从前的事应该是没机会见到的。” 说完,还悠悠地叹了口气。 暗三十二:“……” 真是扎心了,主子。 不算太久之后,这位暗三十二努力努力特别努力地训练,终于成为了有机会见到自己主子犯蠢的暗十八。 暗十八:主子不愧是主子,连犯蠢都要比别人英明。 作者有话要说:莫忧悔:“送信的人叫我找人一起看。” 暗三十二:“我不是,我没有。” 发了一点女二的小甜饼(算是?),我还挺喜欢他俩的。 上一章晚上码的,现在看稍微有点乱,可能有空会修一修,但现在在榜单上不太好动。 不过不是很影响。 下章主角当然还是姬昀啦~ 关于小殿下的问题,姬昀有自己的一点心思啦~不过会怎么做,不剧透喔hahahaha 第48章 这一年的春季来得格外匆忙。 人们稍微薄一点的棉衣才穿了几天, 就被换成春秋的衣衫。 京都里越来越热闹,郊外的青草已经冒芽了,城里的小姐公子们纷纷结着伴出去踏青, 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姬昀却越来越烦躁。 从外面传回来的, 都是平平常常的报平安的消息。一切也进行的按部就班,但她却没有办法忽视从心里传出来的不安感。 她忍不住卜卦, 可很久以前, 关于宋瑾的卦象就是一片模糊了。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人也全都派了过去,路也给宋瑾指出来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姬昀想无可想, 只能把注意力放在这边的事情上。 京都之中,二月礼部试士,四月殿试, 而今是三月,殿试的名单也已经放了出来。 姬昀提前拿到了名单,扫了一圈上面的名字, 觉得这一张薄薄的纸张上, 或许有一些文章可做。 她将这个名单交给了暗三十二,让他仔细地查了一查。 尽管排号靠前的暗卫都不在身边,可是毕竟姬家的消息网还是在的,加上南风解我意那边,行事也很是方便,不算太费力就调查了一大部分。 姬昀原本只是想从中寻找一点消息, 作为一个盛宴前的开胃小菜。她所没想到的是,这一调查,竟然还给自己找出了一个惊喜来。 一场春闱,决定了不知多少人的兴衰荣辱,潜在的国家的栋梁很多也在这样的考试中被发现,脱颖而出。 而提前在这一批考生中,寻找自己认为有才能的加以结交,更是众位皇子之间历来默认的行为。 所以,在礼部试士的时候,不光是太子那边,三皇子四皇子两个,也都在这里做了不少功夫。 一批举子中,自然是有人才华高一些,有人能力低一点。不过,如何去评判这一个人,还要看这几位皇子的眼力。从前,一向是这位皇子笼络一批人,那位皇子笼络一批人,帮助他们在礼部那里打点关系,要个不小的人情。每个人笼络的对象不同,最后谁押的宝能够得到皇帝的赏识,成为一块真正的“宝物”,全凭自己的眼力与运气。 今年若是没有什么差错,也应当是如此情形的。 可是,今年这一批举子里,出现了一个非常特别的人。 按说,人的才华不尽相同,有高有低也是正常的。可是经过了乡试会试,这一层层残酷的遴选,能走到礼部试士的,也都是人中龙凤,尖子中的尖子,他们之间,就像是一堆看起来红艳艳的苹果,个头颜色上都还不错,彼此也未必会相差许多。 可是,今年这一堆苹果里,出现一个大的出奇的,让这些人,全都能够一眼就看到。 此人名叫程晚舟,邳州人氏,是邳州乡试连带着会试的头名。 传说程晚舟三岁能诵,五岁能诗,是十里八村都有名的神童。可惜上天并不眷顾,他家里实在是太穷,虽则尽全力供他念书,可是书本毕竟是金贵之物,实在是买不起。于是程晚舟便去一些富贵人家去帮忙做白工,要求就是能借一些书看。他读书奇快,这家看完了就去下一家,几年的功夫,竟然将周边几家大户能给他看的书籍都看了个遍。 也正因如此,不知不觉间,他的事迹已经在邳州传遍了,素有笃学之名。与他一道过来的一些邳州学子对他的才华称赞有加,礼部的试士上,几位考察的大人也被此子的才华震惊不已。 可是这样一个人,却没有出现在殿试的名单上。 这是非常不符合常理的。 礼部试士,淘汰的尽是一些靠着金钱或是手段蒙混过会试的人,再者,就是一些品行不端,难以担当大任的人。 可是从程晚舟的为人风评来看,他显然是不属于这两列的。 他被淘汰下来的缘由,是他的腿,残废了。 大楚甄选官员,五官端正身无残疾,这是基本的要求。毕竟一个国家的官员代表着一个国家的风貌,外在形象也是很重要的。所以,朝中大臣,或许文臣更加清秀一些,武将更加粗糙一些,可是却都是让人看的还算顺眼,没有一个长得丑的没法见人的。 残疾者,更是没有了。 所以程晚舟被淘汰下来,是一定的。 可是这件事情蹊跷就蹊跷在,在会试的时候,甚至在礼部试士的时候,程晚舟的腿还是好好的,却偏偏在殿试的名单发下来的前两天,被街上失控的疯马踩断了腿骨。 姬昀想了想,眯了眯眼睛,问暗三十二,“程晚舟现在人在哪里?” 暗三十二:“盛宝客栈。” 姬昀敲了敲桌角,“养病?” 暗三十二心知姬昀这是想要知道的详细一点,道,“是的。他的腿现在动弹不得,与他同乡的举子见他可怜,为他凑了些盘缠,让他先安心修养,等到病好了一些可能就要回邳州了。” 姬昀点点头,又问,“他那腿,怎么样?” 暗三十二也暗暗觉得程晚舟这件事有些可惜,回复道,“据说腿伤的当天,有人为他请了百草堂的大夫,大夫说他大腿腿骨被马踩断且有缺损,不同于一般的骨裂之伤,恐怕这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这样啊。”姬昀若有所思的样子,“虽然可惜,不过事到如今……” 她没有说下去。 只道,“去盛宝客栈。” 盛宝客栈。 程晚舟住在一间不大的下房里,此时正靠在床边,看着一本书。 腿没怎么见好,从骨头缝里酸酸涩涩又好像针扎似的疼。 他没钱买镇痛的药物,疼的又难受,连睡都睡不着,只能看些书转移一点注意力,勉强自己多忍受一些。 他叹了一口气。 百无一用是书生。家中贫穷,他自己的身子骨儿又不争气,比不得一身力气的庄稼汉,也干不了什么重的体力活,来京都的路费还是自己东拼西凑,加上兄长帮忙撺掇才攒出来的。 一路上餐风宿雨,也是磕磕绊绊来到京都,好不容易参加了礼部试士,当时几位考官也都是一副满意的样子。 原本想着寒窗苦读了这许多年,总算是能窥见一丝光亮了,可谁知会是如今这样的光景。 他心里知道,这一场灾祸绝非偶然。 怎么可能是偶然。 京都大街上不允许纵马,更何况还是身在繁华闹市。也报了官,可是京都的府尹给他的答案,除了“无心之失”就没有了其他答案。 可是冷静下来,即便是不去查证,他心里也能够猜到,这一场灾祸起源于哪里。 ——起源于某位皇子。换句话说,也起源于他自己。 礼部试士那日,他看到了监考的大人眼里的惊艳。他以为那是平步青云的开始,以为自己的情怀报复将会有施展的天地,以为能够将家中的困苦改变…… 他是满心的欢喜的,但也不至于失去君子的谦和与自矜。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一路结伴前行的同伴给他介绍的大人,竟然是某位皇子手下的势力。 面对自己这个没有根基没有人脉的外地举子,那些人的拉拢之意竟然没有丝毫遮掩。而且,不仅有一位皇子这样做,京都里得势的皇子,似乎都派自己手下的人来他这里逛了一圈。 他们一样他做出选择。仿佛用他来评判某种角逐似的,每一方都虎视眈眈,等着他的答案。 有答案吗?当然是有的。 只是程晚舟的答案,并不是任何一方势力想要的。 他从小读的是圣人书,书中所教导的要忠君爱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带进他的骨子里。他不清楚哪位皇子的势力更大前途更好,他所清楚的是,大楚最后只有一个帝王,那将是他所追随的人。同样的,他也不清楚谁会最终坐上那个位置,他很希望那会是一位仁爱的君主,可是内心却隐隐觉得,把心思全然放在争权夺利上的皇子们,或许早已经走错了路。每天心里想的全是阴私手段,怎么能够做到光明磊落,爱民如子呢? 所以他客气地拒绝了那些来劝导他的大人。 奈何有些人并不知道见好就收,见他迟迟不肯答应,竟然还出言讽刺。说他自己是从乡下来的土乡巴佬也就罢了,明里暗里竟然还顺带贬低他们邳州以及同他一路的举子们。 程晚舟初出茅庐,没想到那些弯弯道道。他受了这些天的叨扰,还连累自己的同乡被嘲讽,一时年轻气盛,忍无可忍,大笔一挥写了一篇辞赋贴在了们外,用象征地手法写了自己所经历的这些事情,用暗示性的辛辣语调嘲讽了出言不逊的大人,点出了为国家官者,当以百姓为中心首位,醉心手段另辟蹊径者,实非为官之正道。他并没有不知道轻重地去提及皇子,可是他这一篇辞赋,戳的好像不止是一个人的痛处。 终于,那几方势力的大人不再来打扰他了。他天真地以为,这件事情这样就结束了,在客栈里安安心心地看看书,全心准备四月的殿试。 直到他手里的宣纸用完了,同伙伴一道去景兰斋买些纸张笔墨。 那时候,他却没有想到,那是他最后能站起来的一段时光了。 他已经没有办法完全回想起来那天的一切,最清晰的一幕便是,“失控”的疯马嘶鸣着将他撞倒,高扬起马蹄踩上他的腿骨。刚刚买来的雪白宣纸洒落了一地,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却能够很清晰地听到自己骨头被踩碎的声音。 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什么前程,什么理想,什么抱负,全都被这坚硬的马蹄,踏碎成京都里再平凡不过的尘土。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程晚舟晃了晃神。 他看向房门那边。他的同乡可怜他的遭遇,为他凑了些银钱。他们虽然不了解全部事情,却也都暗自猜到程晚舟可能是得罪了什么大人,平日里也都不敢往他身边凑。 现在又没到饭点,小二是不会过来的,他想不到外面会是什么人。 “什么人?”他动不了,只能扬了声音去问。 “吱呀——”房门被推开,以程晚舟的角度,能看到一只穿着绣着银线的白色软靴的脚踏了进来。 程晚舟慢慢地把视线移了上去。 入目的是一个面若春花的俊秀少年。 那人笑眯眯的,眼睛里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忧愁。 “大夫。来看看你。” 程晚舟听那人这样说道。 他声音干净清透,带着少年人的俏皮,仿若山间淙淙的流水,载着春日的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要是我手速够快的话,可能还有一更。(可能) 另外,有小可爱问青榕的事情呀,嘿嘿嘿,暂且保密。不过有暗示过的,你们猜猜~ 第49章 自从姬昀到这里来, 一切进行的很顺利。 许是已经对双腿绝望了,又或者已经自觉自己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程晚舟没有多做什么挣扎, 挺听话地任由姬昀看他那条断掉的腿。 当然, 后来知道姬昀原来是个女子的时候,程晚舟想起来这桩事, 倒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彼时, 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成了一只学会了不动声色的老狐狸。并且,厚脸皮的程度也得了姬昀的几分真传。 不过现在,他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只是单纯地觉得, 眼前这个干净好看的少年应该是不会害他的。 程晚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刚刚被人所谋害之后,仍然能够对这个少年产生莫名的信任。他一方面在心里低低嘲讽自己的浅薄, 一方面也的确觉得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如何也不会更差了,不如权当是死马当活马医。 姬昀一边给他看腿, 时不时不动声色地瞟他两眼。 程晚舟虽然遭了大难, 可是周身气息却没有过多的怨恨与堕落。若是普通人,在能够到达光明的前一刻,重新又被一脚踢回黑暗,恐怕是会崩溃的。富贵人家的公子许多还接受不了自己的残疾,何况程晚舟家中贫瘠,还没有娶妻。在乡下, 一个孱弱的残疾人,又没有什么家产,可能他的一辈子都毁在这里了。 可是程晚舟却没有变得怨憎消极,或许沉郁是有一些的,可是却是克制的。甚至于,对待她这个来为他瞧病的好心人,还能扯出一点点微笑来。 是个可造之材。姬昀心想。 虽然她没有亲眼见证程晚舟的才学如何,可是光是这份心性,就非常人可比的。 她也大致能猜到这个断了腿的可怜人在想什么。不过,她也毫不担心,并且非常肯定,这个人最后会为自己所用。 莫忧悔把她这种心态说成自恋,姬昀自己觉得,这是一种自信。身为祭司,她一向很清楚应当把自己的气质调试成什么样子,能够获得周围人的依赖与信任。 像是程晚舟这样的,还真的不算难解决。 其一,他现在陷入了一种绝境,并且这种绝境并不是她所造成的。其二,或许只有她能把他从这种绝境中拉出来,并且她已经伸出了自己的手。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从之前的事情来看,眼前这个人有一套自己的是非观念,才华横溢,做事情过脑子,如今对几个皇子都没有好感。虽然,做事情的手法仍然稚嫩,不然也不会有此大难,可是如今他经了这样一件大事,如今看来,没有崩溃,没有疯狂,那么心性上一定已经经过了锤炼,若是以后发展的好,定然会有一番大的作为。 而自己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拉他一把,他以后也必然会知恩图报。对于他这样的读书人,很多东西是刻在骨子里不可磨灭的——就像是宋瑾。 好吧,姬昀发现,自己又在想宋瑾了。 可是他已经走了这许多天,无论自己写多少写满甜言蜜语的撩拨之言过去,送回来的消息全都硬邦邦的,一点儿也没说想不想自己。 姬昀想到这里,突然就有点幽怨,眉梢也低低地垂了下来。 程晚舟一开始将脸侧到了一边,可是后来却仍然没有忍住,抱了一丝希望,带着些殷切的目光跟着姬昀。此时见到她表情不好,心里就是一凉。 幸而,他心性还算坚忍,自己在心里把绝望的情绪暗自压了一压,还是对姬昀露出来一个温和的笑来,“大夫,没事的。” 姬昀:“……?” 怎么了这是,自己不过想一想宋瑾,怎么就被人安慰了? 但也不过片刻之间,她就明白了程晚舟在想些什么。 姬昀挑了挑眉,“我说了不能治?” 程晚舟原本已经准备好了一些安慰的客套话,此时却全都梗在了嗓子眼儿里。 姬昀又道,“若是不能治,还要病人来安慰我这个大夫,这个大夫是不是做的太失败了?” 程晚舟原本是温和的,却是强撑着心情让自己不至于失礼失态。可是此时,他整个人却是悚然一惊。仿佛一个春雷从上方落了下来,发出“噼啪”的一声,突然叫醒了他似的,程晚舟的手指都有些发颤,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少年,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一根稻草,他声音发颤,心里震惊又焦急,可是却连一些连续的句子都吐不出来,“大,大夫……你,是说……” 他却不敢往下说了。 他怕眼前的一切都是一个美梦,话一说出来,梦就醒了。 姬昀看他这幅样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声笑,倒是把程晚舟带了回来,他小心而又认真地看着姬昀道,“大夫,你的意思是,能够治好?” 姬昀挑眉,“之前的大夫是怎么说的?” 提起这个,程晚舟的眼神落寞下去,“最开始请的是回春堂的大夫,说是腿骨已经碎了……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后来,我不死心,又托人请了几位大夫来看,可是,全都是一样的答复。” 姬昀点点头,有先前这些人的言论垫着底,她讲出的话虽然不尽如人意,但也还算是令人安慰了。 她道,“我刚刚看,你腿骨大概的确是碎了的。” 程晚舟知道她话还没说完,紧张地攥紧了手里的被子。 “不过,我自然同外面那些大夫不一样的,”姬昀说着,露出来一个讨喜的笑来,“我是神医。” 程晚舟:“……” 好像一般这么说话的,都是江湖骗子。眼前这个,还是个年轻好看的江湖骗子。 姬昀侧眼看他不那么激动了,才收敛了神色,正经地同他说道,“我有法子能帮你治腿,至少能让你站起来。不过……” 程晚舟张了张嘴,唇瓣有些干涩,他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骨头碎了便是已经碎了,即便是想法子接续上,也与之前不同。所以,虽然能够让你站起来,但是有很大的可能,会变成跛足。” 姬昀话说的很实诚。 程晚舟看起来像是个聪明人,同聪明人相处,许多时候,拐弯抹角反而令人反感,欺瞒也收不到好的成效,所以还是交代清楚会好一些。 当然,同样也是因为程晚舟是聪明人,姬昀很确定,他会承自己这个情。 姬昀又道,“不过,治疗是需要很长时间的,你不能去参加殿试了。” 程晚舟垂下头,笑了笑。眼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 他苦笑,脸色有些苍白,话语却很通透,“晚舟知道自己的情况的,无论能不能站起来,我都很感激。殿试,我已经不去想了。残疾者,本就与朝廷,无缘了。” 姬昀侧头看他,目光平静,“这可说不定,许多东西都会变的。” 程晚舟听到这话一顿,心中念头百转,蓦地望向她,“大夫你是……哪一方的人?莫非是,哪位皇子,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手段?” 姬昀被他问的一愣,瞬间反应过来他在讲什么,似笑非笑,“你在想什么?我可是神医。可没有哪个皇子雇得起我。” 程晚舟望过去。 姬昀眸光清澈,坦坦荡荡。 他坐在床上,不是很方便,却仍然冲着姬昀行了一礼,歉然道,“抱歉,冒犯了。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姬昀不在意地挥挥手,“神医不和你计较。” 程晚舟失笑,压抑了许多天的心情竟然有些放松下来,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还没请教,神医尊姓大名?” 姬昀微微眯了眯眼,看向他,“我啊?我叫傅景。” 离开了盛宝客栈,姬昀带着暗三十二,回到了摇光阁。 今天一看,这个程晚舟还是很不错的。她后来又与他聊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捡到了难得的人才。 程晚舟有才华,更有心性。 或许原本还有些少年热血,做事情冲动了一些,如今却是沉稳了不少。 人总会为自己年少的懵懂付出代价。而程晚舟所付出的代价,不能说是不惨痛。即便他为人豁达想得开,可是心里对于几位皇子却仍然有所不满与介怀。 这样看来,方方面面,他都符合姬昀的要求。 本身是个礼义忠贞的思想渗透到骨子里的读书人,又没有部分文人的酸腐清高。心性好,身世干净,不用去担心他背后还有别人操纵。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知恩图报,而且与这边有些相同的目标。 与这样的人一起做事,会比较舒心。 若是大皇子当真把赵胤承交到自己手里,认程晚舟做老师应当很是不错。姬昀认为,程晚舟做老师,要比现在宫中教学的那位酸腐大儒强上许多。 另外,程晚舟这件事,也不该就这样停息的。 几位皇子手底下的人,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教训了一个天高地厚的小子是什么大事。可惜了,偏生撞到了自己手里。 有人嫌弃自己倒的不够快,生生在这里作死,她又怎么能不成全呢? 姬昀一边想着,愉悦地眯起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啦!大噶快夸我~ 剧情流的一天,小程还是挺重要的配角之一的。 最近大家怎么那么安静啊【委屈.jpg】 不投雷的话,评论留言也行昂~ 大家每一条留言都有仔细看的。虽然不太方便在下面回复评论,但是每次看到有人提问或者是什么点,都会在后面一章的作话部分回复的,一直追下来的小仙女应该是知道的。 还是想看看大家对剧情的看法和意见的。 另外:本书所有阴谋阳谋都产自一个并不聪明的脑袋,所以可能有看起来比较幼稚的地方,还请大家谅解。 第50章 姬昀最近很忙。 经过了程晚舟的同意, 姬昀做了一些小动作。润色一个能够打动人心,激起众愤的故事要花费很多心思,何况她还要去找最好的说书人, 京都里传消息最快的乞丐, 把某位皇子欺压贫寒读书人的故事传播出去。 弱者总是能够引起别人的同情的。尤其是这个弱者才华横溢,玉树临风, 身体孱弱。对于这样的人, 人们总是不吝啬自己的同情心。 何况,无论是有人来拉拢程晚舟不成,还是程晚舟贴出辞赋,亦或是街上疯马踩人, 都有不少的见证者。 所以程晚舟的故事,早已经不是故事,而是一个令人相信的事实。它如同一场风暴, 迅速地刮起一场风潮,让京都中许多读书人聚集在一起,为程晚舟, 也为他们自己, 以纸笔为刃,口诛笔伐,指向京都中眼高于顶,蔑视穷人的权贵们。 顾知秋最近也很忙。 刚刚参完了三皇子,又要准备参太子,接连着找了两位皇子的麻烦。恐怕以后嘉钰帝见到折子上写着他的名字, 都要脑仁疼。 他咬着笔杆子,叹息一声。 虽然坑人之前,都会告诉他这个人到底是什么罪名。可他每次想方设法,把别人的罪名编排的干净漂亮,看起来赏心悦目,也是很费心力的。 这些人安安生生的该多好,何必去惹那尊煞神。 顾知秋很幽怨地,一边咬着笔杆,一边把整件事情梳理地明明白白。 御书房。 嘉钰帝批阅着从下面递上来的折子,时不时喝一口茶提神。 苏常安在一边给他磨着墨,就见到嘉钰帝的眉毛沉了下去。 苏常安小心地把动作都放轻了一些,给嘉钰帝重新又填了新茶。 嘉钰帝啜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水,仍然是皱着眉头,把那一张折子扔到了一边,伸手批阅底下的其他折子。 近来没有什么大事,也不过是春时常见的一些事情而已,最令人头疼的还是宋瑾那边的事情。 嘉钰帝拿起一边的密信。 宋瑾的回复比较详细,上报了他现在已经调查的几处。据宋瑾所说,靖江中游往下,大大小小都有些问题。目前来看,应当是与官员贪污有关,当初加固堤坝的材料被削减,导致这些堤坝都是空有其表,而实际上根本不堪一击。至于当年去查收成果的人,究竟是刻意隐瞒,还是一时惫懒,不曾仔细检查,却是要回京都以后,才能仔细审问了。同时,中下游堤坝的加固,也已经开始了。 宋瑾的动作其实已经很快了。 从京都到靖江中下游的几个州府本身就是一段不近的路程,路上耗费的几天,加上调查需要废的功夫,现在就能传回消息来,实在已经很不错了。 对于消息的真实性……嘉钰帝已经信了八分。 他其实并不信任宋瑾。宋瑾父亲留给他的印象,实在是不好。即便后来宋瑾在宫中的确是熬出了头,很是出彩,可是一条狗又怎么能进到人的眼睛里?也不是不知道宋瑾是老三手下的人,不过年轻人要怎么折腾,只要还不算太出格,他也只是看着就足够了。 让他在意的是,年前姬昀才来不久的时候说的一番话。 当时,自己询问姬昀,大楚的国运。 姬昀怎么回答的来着? “坎坷乃太平之始,大楚无恙。这一年民生有些灾难,但是自有人为自己排忧解难。” 那么,这个人,莫非是宋瑾吗? 直到月上中天,嘉钰帝总算是批阅完了所有的折子,正打算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去好好休息一番,却突然看到了自己刚刚撇到了一边的折子。 顾知秋的那一张。 嘉钰帝皱了皱眉,还是把那一张折子拿了起来。 在大楚,御史台是特别的地方。 御史台的官员,向来是科考中的人尖子,又是经过层层选拔.出来的,非常耿直的人。要是说,朝廷里哪一个部门愣头青最多,御史台绝对是首屈一指。 原因无他。御史台是专门的上谏部门。御史台的官员,既要文采好,又要敢说话。恩科里有一门考试,要考生评论时事,几乎就是为了选拔御史台的人而设置的。对于一个能够不断发展的国家而言,敢于直接指出来国政缺点的人,敢于说话的人也绝对不能缺少。所以当初把这样的人提拔上来的时候,就心知肚明自己招揽的这是个什么不会看人眼色的东西,此时即便生气也没有办法。 可是,或许是嘉钰帝年纪大了,耐心也没有从前那样好,近些年,来对于喋喋不休的御史台,越来越感到烦躁。 尤其是顾知秋这个愣头青。顾知秋是四年前殿试的时候,以探花郎的身份被招进来的。家境贫寒,身世干净,又一根筋,对什么都直言不讳,所以不久之后就近了御史台。 自那以后,顾知秋进谏不断,大的有国法制度,小的也有一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婆婆妈妈烦得不行。 嘉钰帝一边想着,一边沉着脸打开顾知秋的折子。 “臣有本要奏。” 嘉钰帝第一眼扫到这几个字,司空见惯地往下查阅。 “臣要参奏太子。” 得,这是参奏自己的儿子上瘾了吗?前两天老三,今天老.二,过几天是不是就轮到自己了? 嘉钰帝用了最后一丝耐心,草草看了下去。 他正要移开目光,整个人却是一顿。 半晌过后,苏常安去隔间为嘉钰帝准备擦手擦脸的巾帕,恍惚间却见到几条黑影从嘉钰帝的屋子里一闪而过。 这好像是……龙影?单独属于天子的影子。 苏常安像往常一样,把温水与巾帕送了进去,服侍好嘉钰帝才出来,叫了一个小太监吩咐了些什么, 见那小太监远远地去了,苏常安才转了个身,重又守在嘉钰帝的屋子角落里。 第二日。 顾知秋心里苦哈哈的,却仍然得在鸡叫的时候就惨兮兮地爬起来,只得端着一张纯真耿直的脸去参加早朝。 按着那位煞神的说法,对于这种事情,嘉钰帝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想来昨晚就会派人去查证这件事情。一旦查清楚了,今天也定然会大发雷霆。 他可不想面对震怒的皇帝的盘问,可是又承受不了煞神笑眯眯的威胁,连告病都不能,只得硬着头皮,一路蹭上朝去了。 金銮殿上已经聚集了许多大臣,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声音或小或大地聊着一些事情。 顾知秋刚刚踏进金銮殿,就被史旭之拉了过去。 史旭之是他在御史台的朋友,也是御史台最大的一个话痨。平日里顾知秋还觉得同他拌嘴挑刺还挺有趣,而今却是连挑刺的心情都没有了。 一连得罪两位皇子,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在京都里待得下去。但是要是不这么干……那估计用不上明天自己就会被折腾得待不下去。 没等顾知秋多想,那边已经有太监在唱喏了。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跪倒。 嘉钰帝没有说话,整个大殿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底下的大臣们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都开始紧张起来。 为官多年,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敢说自己有多么干净,所以此时皇上突然发难,竟然也说不准这是冲着哪一个人来的。一时之间,竟是人人自危。 嘉钰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瞧见底下一些人的小动作,不必猜也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脸色更加阴沉,好半晌才道,“众卿平身。” “谢万岁!” 大臣们呼啦啦一片直起了身子来。 接下来,如同往常一样的,上奏、回复,快要到了结束的时候,正当大家以为早上的事情是虚惊一场的时候,嘉钰帝开口了。 “李韫。”他叫道。 “臣在。”李韫行了个礼,向前侧迈了一步出列。 “宋瑾那边传来了消息,靖江下游几个州府的堤坝都出了问题,你怎么说?” 李韫掀开袍子,一下子跪倒在地,叩首朗声道,“工部乃臣所管辖,臣督管不力,下面的人出了此等劣迹,还请皇上降罪。臣定当查明事情根源!” 顾知秋偷偷掀了掀眼皮,瞧了李韫一眼,心说这位李大人可真会说话。三两句之间就把事情推给了下面的人。可是按照煞神的说法,休整堤坝的钱大部分都是进了李韫的口袋,还有一部分归给了太子,这样一个大罪竟然被他三两句就想往外推。 嘉钰帝目光沉沉,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好半天才点点头,道,“既如此,那么这件事情就交给李卿了。” 李韫叩首,“臣定当竭尽全力。” 嘉钰帝点了点头,又把目光投向前排的赵澜钧。 “太子,你看看这个。” 说着,嘉钰帝挥了挥手,苏常安下去,递给了太子一个折子,正是顾知秋昨日里递上去的那一个。 朝堂上一片静谧,只有赵澜钧翻阅奏折发出的一点声响。 赵澜钧心里发沉。他原本想在嘉钰帝知道之前就把事情压下去的。可程晚舟的事情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在京都里闹得沸沸扬扬难以收场。甚至在幕后推手的作用下,竟然连压制都没能行得通。 不过程晚舟的事情是自己手下的人做的不假,可是这一整件事情下来,也少不了赵澜钰的手笔。可是这一封折子里,却只提及自己,将赵澜钰摘了个干净。 莫非,顾知秋真的是赵澜钰那边的人?可真是自己的好弟弟啊。 商铺那边至今仍然是让人焦头烂额的情况,如今又有程晚舟这件事情强赖在自己头上。 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两人之间的争斗,原来自己已经落了下乘。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收藏投雷评论!作者尝试着加快一点进度,当然,也还要在能交代清楚的前提下。 程晚舟:谢谢有人喜欢我(^v^) 第51章 这一天, 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太阳雪。 仿佛琉璃一样的阳光里,交杂着细碎晶莹的微小雪花,脆弱而又美丽。 姬昀推开窗, 伸手接了一片雪花, 看着它在自己的掌心融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能让她觉得惋惜的人并不太多。不过赵澜镜, 可以算是一个。 未时, 青玄殿中传来阵阵哭声。 大皇子,赵澜镜,薨逝了。 消息传到嘉钰帝这里的时候,嘉钰帝正在写书法。 苏常安在外面接了消息, 走了进来,瞧了瞧嘉钰帝的脸色。 “陛下……” 嘉钰帝没回头,一边写一边问,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 “大皇子殿下……大皇子殿下他……薨了。” 嘉钰帝动作一顿。 一滴墨从饱蘸的笔尖上滑落下来,弄脏了手下半张写好的字帖。 苏常安扫了一眼,又极快地垂下头去。 嘉钰帝望着那一滴墨水, 难得的有些出神。 赵澜镜是嘉钰帝的第一个孩子。 彼时他还很年轻。不同于现在, 即便他的儿子妃子与朝臣全都说,陛下你正当壮年呢,可他的心里却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从前那样的精力了。 那个时候他才登上皇位不久,每天被朝中宫中大大小小的事情烦的不行。有一天晚上,他喝醉了酒, 无意中临幸了身边一个服侍的宫女。原本他也没当回事,那宫女也很安分,没有要位子也没有凭着这点事情争宠,仍然是在他身边尽心地照顾着。 可是不久之后,这个宫女竟然有了身孕。 嘉钰帝很开心。 他身体康健,后宫中妃子也不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迟迟没有一个孩子。他秘密地寻找太医,喝了不少补药,可是子嗣上却是没有一点动静。朝中大臣不敢明说,却在旁敲侧击,上谏让他纳妃。 赵澜镜的出生,解开了他的心结。 这代表,他并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所以尽管赵澜镜的母亲因为难产而去世,赵澜镜的身体也不太好,但是对于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嘉钰帝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过的。 只不过对这个儿子的喜欢没能维持太长时间。 赵澜镜的出生就好像打开了一个开关,不久之后,嘉钰帝就有了更多的孩子。赵澜镜一岁左右的时候,如今的皇后,也怀孕了,并且在不久以后,生下了嘉钰帝的嫡长子,赵澜钧。 起初,嘉钰帝对赵澜镜还是很上心,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子嗣的增加,背后没有母族支撑的大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嘉钰帝抛到了脑后。 作为一个上位者,嘉钰帝从来都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何况,没有什么东西是时间冲不掉的。慢慢的,嘉钰帝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把这个稚嫩的儿子抱在怀里的,那种初为人父的喜悦心情。那个孩子不出色,也不出挑,在皇宫里就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所以他愈发记不起他来。 等赵澜镜再次出现在嘉钰帝的眼睛里,是五六年前,宋端的那一场事情。宋端触怒天威,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敢替他讲情。就连嘉钰帝也没有想到,居然是赵澜镜站了出来。他觉得这个儿子实在不会看脸色,惩罚了他。不过后来,却又出于某种特别的情感,给了宋家一个机会——如果宋瑾愿意入宫为宦,可以免除他自己的死罪。他原本以为宋端那样的人断然是不会同意的,可是没想到,宋瑾居然真的进了宫,还苟活到了今天。 于是赵澜镜再次沉寂下去,没有了什么动作。仿佛没有一点野心,乖巧地简直不像是一个皇子。如今,青玄殿再次传来消息,竟然是他的死讯了吗? 嘉钰帝想到当年的赵澜镜,想到当年把儿子抱在怀里的自己,想到当时那种喜悦的心情,突然就觉得有十分的沧桑感。 他沉吟半晌,突然开口。 “苏常安,朕老了么?” 苏常安打了一个激灵,躬下了腰,道,“陛下说的是哪里的话。” 嘉钰帝摇了摇头,“澜镜都应当已经有二十有七了,朕怎么可能不老呢?” 苏常安默了一瞬,还是道,“陛下,所有人都会老的。但是只有陛下,会一直站在最高的位置上。” 嘉钰帝闭了闭眼睛,放下了手中的狼毫,道,“朕要去青玄殿走一趟。” 青玄殿。 几乎是刚刚走到殿外,便能够听见里面哀哀的哭声。就连守在殿前的小太监都红着眼眶,难过的真心实意。 他们是真的觉得难过的。 大皇子性子温驯平和,不会像宫里别的主子,拿下人当出气筒,从不会动辄打骂,更不会克扣他们的月银。同别处的太监宫女相比,在青玄殿实在是很难得的安乐。 嘉钰帝一步步走进去,那些红了眼眶的太监宫女急急地要给他行礼,他挥了挥手,没太在意。 赵澜镜在内间里。平日里贴身的侍从已经为他换好了衣服,擦洗干净身子。他闭着眼睛,不像是平日里那样咳嗽,整个人宁静而又平和。 赵胤承小小的一只,就坐在他父亲的床边,红着眼睛,一见到嘉钰帝,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皇爷爷……父亲一直在等您……”赵胤承哽咽着,用手胡乱地擦着眼泪,把小脸擦的通红。 嘉钰帝看着榻上气息全无的儿子,又看看泪眼朦胧的孙子,一瞬间,竟然也觉得难过。 他伸手摸了摸赵胤承的脑袋,沉默片刻,道,“你……父亲既然想见朕,怎么不早派人去找?” 赵胤承实在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却也还记得父亲交代的话,道,“午时便去了,可,可是,没有人应。” 嘉钰帝默了默。他最近心情烦躁,午时休息,交代了侍卫不允许任何人打扰。想来赵澜镜就是那个时候病危的。 赵胤承抽泣着,从床榻上拿出来一封信,小心地递给嘉钰帝:“皇爷爷,这是父亲让我交给你的。” 嘉钰帝打开了信纸。 这封信并不长。甚至很简短。 写信的人身体虚弱,笔力不济,几个字虽然写的俊秀,却带着些潦草,中气不足。嘉钰帝喜爱书法,对于此道颇有研究,自然也看得出来,写封信,应当是赵澜镜终末之时,强撑着留给他的。 嘉钰帝看了看那个没有声息的人一眼,留在房中浏览了这不长的一封信。 父皇 儿臣不孝,未能侍奉终老,若有来生,牛马相报,亦不达拳拳之情。儿武不达至,文不达极,于朝政唯有愚见。然近来事务频发,儿虽愚钝,忧虑存心。前有靖江事,后有程晚舟。党派之争,儿臣难以定言。然李韫,贪婪与否,父皇心中自有明镜。且儿臣观之,朝中六部,三部归其下,户工二部,资给充裕,财物经贪人之手,或可一窥。且儿臣偶耳闻,李之财物,亦送某主,以长其势。或早日六部归一,方无此忧虑。儿臣愚见,望能为父皇排忧一二。 望父皇千秋万载,福高寿长。 不孝儿澜镜 敬上 嘉钰帝一阵子沉默。 六部归一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澜镜本身便无心皇位,多年来更是安安分分,除了当年宋家一事,再未曾有过出格的做法。 甚至于相比最近给他添堵的太子与三皇子,简直是省心得让人赞叹。 他不知道赵澜镜怎么知道的这些事情,但是抹黑李韫,对于赵澜镜来说,没有一点好处。那么为什么他会这么说?这究竟是误会还是……李韫真的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嘉钰帝眼眸沉了沉。 若是当真如此,李韫这个人,便留不得了。他知道李韫贪,但谁能没有缺点,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贪一些也没什么。 至于皇子间的争斗,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最后谁能走到最后,那是他自己的本事。每一代皇帝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什么大不了。 可是在他不能允许有人触犯他的权威,触犯他的底线。 党派之争,拉拢朝臣都是正常的。但李韫,若是把工部户部的钱拿出去,补给太子,那么李韫与太子两个人,就太过了。 从嘉钰帝手里批下去的,国家的钱,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国计民生,若有闪失,百姓必有怨言。他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换句话说,作为皇帝,在大的方向上,绝对不能出现差错。若是有人胆敢做出一些在他掌控之外的事情,引起他的忧虑,他就只能将其抹杀。 这件事要是真的,他绝对不能容他。 嘉钰帝心思百转,又回到赵澜镜身上,他叹息一声,冲苏常安道,“帮着大皇子准备后事。” 苏常安应了一声“是”。 京都是个无情的地方,一个生前不受宠的皇子去世,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波澜。 或许是出于某种复杂的心情,在嘉钰帝的交代下,赵澜镜的后事办的比较隆重。可是即便再隆重,逝去的人仍然是再也不可能回来,真正悲痛的人也不会有所纾解。 真正令人在意的,是与此有关的另一件事。 大皇子赵澜镜下葬后的第一天,他的儿子很伤心,小小的一只,在路上直哭的背过气去。却恰巧遇上了出来遛弯的祭司大人,好巧不巧地晕倒在祭司大人的脚下。 祭司大人瞧了一会儿,把小孩子抱了回去。 隔天,摇光阁里传出话来,祭司大人与胤承小殿下有机缘,收下他,做了徒弟。 消息一出,众人哗然。 第52章 番外·大皇子赵澜镜 青玄殿。 青玄殿一向门庭冷落, 直到这个时候也没有几个人。 赵澜镜躺在床上,面色青白,似乎每一口呼吸都要耗费全身的力气。 大楚的规矩奇怪, 皇子要有自己的一番功绩才能单独立府。可是赵澜镜身体孱弱, 又遭人排挤,再加上他自己的一些复杂的心思, 所以到了最后, 下面几个兄弟都出了宫有了自己的府邸,只有自己还待在从小的青玄殿里,愈发地让人瞧不起。 可是他真的就像所有人认为的那样无能吗?不是的。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太傅还曾经夸过, 几个皇子里属他的文思敏捷,聪颖过人。他很开心,终于有人认可他夸赞他了, 可是还没等他把这件事情告诉从小照顾他长大的珠儿姐姐,就被人套上了黑袋子扯到角落里拳打脚踢,他身体不好, 经不住这样的对待, 回去之后便生了一场大病。珠儿姐姐一边哭一边给他上药,他自己也觉得心都疼了。后来他病好了,再去上学,不知道谁和太傅说了些什么,太傅看待他的眼神里也不再有欣赏。 彼时他还年少,自然是觉得委屈难过的, 幸亏还有栾珠安慰他。从那以后,他便知道,自己笨拙无能一些,才能好过一点。 他想要好过一些。也想要自己身边的人好过一些。 所以他尽力不显山不漏水,做一个无能的人。 后来,到了娶妻的年龄。 栾珠表现出来一副很开心额,样子。可是他知道,她一点都不开心。没有人见到自己喜欢的男人要成亲还会开心。 于是他取了妻,是个微末大臣家里的傻子。他的兄弟们笑他,他自己也笑。因为他并不在意。他名义上的妻子是个心智不全的人,更不通人事。所以,从始至终,只有栾珠才是他真正的妻子。 那是他人生中很开心的一段日子。兄弟们都出了宫,忙于同彼此勾心斗角,管不上他,嘉钰帝向来也是忽视他,并不会管他些什么。没了这些人的欺压,他好歹也是个主子,自己手底下的人还是能管好的。 每天同栾珠在一起,写写诗,做做画。他的栾珠总是对他笑的很温柔。 他的确是无意于权势的。可是,生活有了盼头,他也不希望哪一天,自己的某个弟弟上了位,自己同栾珠又沦落到看人颜色的生活,或者还要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而且,栾珠怀孕了。他们有了孩子了,他怎么忍心让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连一个依傍都没有。 所以他私下里创建了南风解我意,攒够了钱,也有了自己的势力,即便是有一天在宫中真的待不下去,也能够有自己的退路。 他一直是心怀期待的。 直到胤承出生。 栾珠难产了。 他跪在产房外,祈祷上苍不要夺走他唯一的温暖。 栾珠活下来了。可是却因为生产伤了身子。他用尽了搜寻来的奇珍妙药,却仍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一天天衰败下去。 上天或许没有听见他的祷告。也可能听见了,却不想搭理这样一个落魄的人。 栾珠离开的时候,胤承还没满三岁。 他所有的幻想所有的温柔所有的盼望,都随着她的妻子去了。或许在很多人看来,他过于沉溺于情爱。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这个世界就是冰冷的。栾珠是冰天雪地里唯一的火种。而今,这颗火种,也熄灭了。 他消沉下去。本来就不好的身体在这几年里越发破败。 对于那个孩子,他心情复杂,又爱又恨。要是没有他,栾珠就不会死。可是那又是栾珠留给他最后的血脉。他仿佛在这个孩子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他派人在暗中护着赵胤承,可是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事情却又不会去管。 他其实是渴望离开的,又害怕自己丢下胤承,栾珠会怪罪自己,所以不得不用这破败的身体强撑。 后来,姬昀出现了。 姬昀并不知道,那一场因为灯花掀起来的事故中,他的暗卫其实就在暗中守着,如果那群孩子做的真的过火,就会有人上前阻止。 听那个暗卫说,姬昀原本是要走的,后来又折了回来。那个时候,有人在骂宋瑾。再加上后来,青榕告诉他的一点事情。 他猜测,姬昀同宋瑾,两个人关系非同一般。 这个想法刚刚出现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不可置信,可后来,事实证明他压对了。 其实这样他反而更加放心。他不了解姬昀是个什么样的人,看上的只是姬昀的势力而已。但是他了解宋瑾是个怎样的人。何况,想来宋瑾会承自己这个情。如果有宋瑾在一边看顾,胤承绝对会很好的长大。 那么,做完最后的事情,他终于可以去找栾珠了。 他真的好累了,又觉得很冷。 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仿佛又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与光明。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一个苦情的 emmmm……小仙女们,不考虑多留留言什么的吗? 不投雷也没什么,连留言都不给我了吗【卑微.jpg】 最近常常觉得自己像是在单机,害,好忧桑 第53章 赵澜镜的事情办完以后, 赵胤承便随着姬昀回了摇光阁。 姬昀并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幸好,赵胤承也不很喧闹,安静乖巧地坐在一边, 眼睛红红地抱着自己, 倒是让姬昀多出来几分心软来。 程晚舟那边,已经着人帮他安置了一个不错的住处, 自己也抽空去了几次, 接骨固定,好一番折腾。只是再怎样到底是折了一次,无论如何都比不得从前。自己也同他讲过,即便是恢复的不错, 也难免有些跛足。伤筋动骨一百天,程晚舟还在修养。幸而,他心性好是真的很好, 虽然难过一时,想开了也就罢了。而且又十分地乖觉,自从姬昀同他保证过不是任何一位皇子的爪牙, 便再也没有问过什么。 开始的时候, 受了姬昀这许多恩情,程晚舟还是有些别扭的,觉得心有不安。不过,姬昀也同他说的明白,自己也不是什么圣人,什么人都帮一帮。留下程晚舟是为了教导自己亲戚家一个孩子。程晚舟为人虽然谦逊, 但对自己的才华还是肯定的,也就很痛快地应下了这一桩事情。 姬昀从心里觉得,这个人不错。最近常常叫暗三十二给他送一些外面没有的孤本去,听说程晚舟看得很开心。 赵胤承毕竟年纪小,身子骨弱,折腾了这一天早就觉得疲惫了,只是凭着心里的难过还在强撑着。 姬昀也看了出来。 然而由于她的洁癖,受不得别人碰她的东西,所以向来不存在贴身侍女这种东西。在摇光阁里只有暗卫,剩下的都是外围粗使的宫女太监。 姬昀打量了赵胤承一眼。 从骨相看,这孩子也就五六岁的样子。 所以……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洗漱怎么办?叫外面那些粗使宫女来,显然是不太好的。那就……暗三十二? 姬昀往房梁上瞟了一眼,自家暗卫把自己藏得连一个衣角都看不见。 行吧。好像这个想法也不太靠谱。可是难道要她自己动手吗?她敢下手,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敢用。姬昀突然反应过来,带孩子是多么一件麻烦的事情。 偏偏,赵澜镜只把赵胤承孤零零一只送了过来,什么奶娘啊侍女啊,通通都散了。小孩子健忘,赵胤承如今也才不过六岁,慢慢长大,总会忘记许多事情的。这种做法,倒像是希望赵胤承能同从前的事情彻底断绝一般。 这时候是不是要感叹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姬昀硬着头皮,同赵胤承对视。 小孩子抽泣一下,看着她,像是很难过,却又忍着没有哭。 姬昀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小胤承,你很累了。” 说着,她向赵胤承伸出了手。 赵胤承犹豫了一下,还是到了她的怀抱里,却还是没从难过中拜托出来,整个人僵硬地像是一个小木偶。 姬昀沉默了一下,将小孩子抱起来,伸手把他的头轻轻地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轻声道,“难过就哭出来吧,没关系的。” 小孩没有发出声息,也没动,把脑袋藏在姬昀肩膀上,像是一只小鸟将头埋在大鸟的翅膀之下一样。 可是姬昀肩膀上的布料却被一点一点地洇湿了。 姬昀也没有说话。 她要是早一点出生就好了。姬昀想。 如果当年,她年纪能再大一点,绝对不会让宋瑾身上的一切发生。即便实在无力阻拦宋家的事情,至少还能把宋瑾护下来,给他一个怀抱或者肩膀,而不是让他自己一个人,一步一步挣扎着走到今天。 勉强把赵胤承哄睡,姬昀心里不禁感叹,养孩子真是一件麻烦事。这样一想,她同宋瑾在一起,不会有孩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抬头,桌子上的水漏,天色已经不早了,可偏偏自己却没有一点睡意。 姬昀忍耐不住,坐到桌子边上,自己磨了墨,给宋瑾写信。 大皇子薨逝,君应知晓。 闻君曾与澜镜殿下存些许私交,如今至此,望君珍重。胤承小殿下已至摇光阁,多加照料。昀与其本无牵涉,有此缘分,皆由君故。待君归来,昀可与详叙。 以至于李韫之事,推波助澜,帝疑心已起。今已令人暗中查访,昀或可‘相助’。京中运作,加以靖江之事,多方相协,可致其不可脱身,太子一派,亦能受累。诸事繁冗,望君小心。 另,有一要事。君需虚心以答。 此去多日,思昀否?念昀否?三秋不见否?三月风暖,春心萌动。昀日也念卿,夜也念卿,醒也是卿,梦也是卿。信纸单薄,不达昀意。倚窗南望,难以寄情。望君早归,剪烛西窗,共话今时。 昀 敬上 姬昀写完,满意地把信纸拿了起来,小心地吹干。前半段也就是交代交代最近的情况,姬昀看中的是后半段。 她自己左瞧瞧右看看,心里挺满意,觉得自己写的撩拨里带点矜持,矜持里带点撩拨,给宋瑾简直是恰到好处。 不过,她原本是打算再多写些情话的,奈何篇幅不足。虽然是用苍头鹰送信,可是字数太多终究是有些累赘,便也只能删删减减,只挑出来一些写上面罢了。 姬昀想到这里,愈发幽怨,并且想念宋瑾。在京都的时候还好,宋瑾虽然脸皮薄,但终究抵不过姬昀的撩拨,偶尔实在耐不住了也会说一两句好听的话出来。可是这下子宋瑾去的那么远,她的手又伸不过去,他便得了空子,信纸上全都是些没趣的情况汇报一样的东西,半点情情爱爱都不写。她左催右催,上次好不容易问出来一点话,竟然还只有两个字——想了。 多过分!她写想他念他快要写出一篇辞赋来,到了他这里,便只有这两个字。 不过,即便如此,祭司大人还是抱着这两个字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天。知道快要睡觉的时候,才把那一张小小的字条捋平了,放进了专门存放宋瑾传来的字条的小匣子里。 姬昀从暗格里寻了一只哨子,吹了吹,不过片刻,一只精悍的苍头鹰就落在了姬昀打开的窗边。姬昀摸了摸它的头,弄了一点食物和水喂它。 等那苍头鹰吃喝完,姬昀才把信纸卷成了一团,放进了苍头鹰腿上防水的竹管里。 “毛毛乖,帮我去找宋瑾。” 毛毛蹭了蹭姬昀的手指,振了振翅膀,一下子隐没在云层里。 其实这苍头鹰有一对儿,是姬昀前两年从野禽贩子手里救下来的,原本两只不大的小鸟后来长成了两只健壮的鹰。姬昀见它们聪明,还有点灵性,后来便训练他们来送信,到今天已然是不错的信使了。 不像是寻常的信鸽,苍头鹰飞得高,一般是看不到的,更别提捕捉射猎,用它送信,要比信鸽安全的多。所以宋瑾离开的时候,姬昀就安排其中的一只跟着宋瑾,而这一只留在自己这边,两人之间有什么信件,都是靠这两只苍头鹰,倒是比寻常要快上不少。 姬昀昨天给宋瑾写了信,睡得晚。 可是无论睡得多晚,做了什么样的美梦,醒过来以后,姬昀还是要面对养孩子的问题。 她没想到的是,那孩子乖巧的过分。 天亮了没多久,姬昀就听到自己屋子里有隐隐约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人极力放轻了脚步在她屋子里移动。 姬昀迷迷糊糊的,心想外面有暗卫守着,总不至于进贼。她挣扎了半天,才把眼睛睁开,裹了被子,伸手掀开一点床帐,刚刚要发泄她的起床气—— 就撞上了一双圆滚滚黑亮亮,带着点忐忑又混着点期待的小鹿一样的眼睛。 姬昀:“……”这什么情况?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已经清醒地恢复成了温和高深的祭司大人:“胤承,怎么了?” 见她没生气,小孩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微微低了头,指了指后面冒着热气的洗脸水。 “我昨天看到这里没有做这些事的人,想您早上起来也没有热水,所以就……” 姬昀沉默了。 之前暗一跟在她身边,弄水这些事情在她起床之前就会料理好,只是最近换了暗三十二,这些事才不那么应时的。她在这方面过得粗糙,所以也不甚在意。不过她一向懒惰,有人给她弄好自然是不错的,但是如今,一个孩子这样做,倒让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而且,赵胤承一个小殿下,怎么会自己想起来做这事? 姬昀心里暗自挑了挑眉,面上却是很温和地摸了摸赵胤承的脑袋,道,“虽是如此,但是你却不必这样做的。” 赵胤承摇了摇头,很有一点坚持:“父亲同我交代过,要好好侍奉祭司大人。” 姬昀一顿,突然想到什么,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揉了揉手下毛茸茸的脑袋,问道,“你父亲可还说了什么别的?” 赵胤承被揉的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仍然是恭恭敬敬地回答了姬昀的问题,“父亲说,以后要是有机会,要我也好好服侍宋叔叔。” 姬昀脸上露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 赵胤承见她这样,又补充道,“父亲说,青玄殿的事情,宋叔叔曾经在暗里帮衬不少,所以我应当报答他。” 果然是这样。 大殿下显然是对那天她说的话上了心,也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赵胤承在自己这里过得更舒服。 得了,小胤承都这样讲话了,还能怎么着。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是多养了一个儿子,而且这儿子还很孝顺,恭恭敬敬地说要好好侍奉自己的爹娘。 虽然不全然是这样,但是她与宋瑾,一起把这个孩子养起来应当也不错?这样的话,自己养的孩子成了事,以后的许多事,倒也是更加方便一些。 姬昀不知道又想到什么,笑得愈加温暖平和。 作者有话要说:小胤承:祭司大人对我真好,笑得好温暖啊。 莫忧悔:孩子,当年我年少无知的时候也像你这么想过。 关于东篱小仙女的问题: 当时姬昀有两个猜想,一个是南风用药物控制里面的公子,另一个就是他们势力很大。实际上是都有一些,药物控制是有的,而大皇子手下的情报网也很大,本身有南风解意,还有连带着用南风解意的钱值班的其他一些酒楼商铺,其实是覆盖着整个京都的,只是用南风解意整个概括了,因为它是最大的一部分(番外里也提到,大皇子其实本来就比其他人聪明,只是不得不藏拙)。而且孟青榕身份也和别人是不太一样的,不过这个要后面才能提到一点。尽管大皇子的确是很憋屈苦情的一个人物,但是毕竟是皇家人,又聪明,所以一般情况下唬唬人还是足够的。 很欢迎大家给我留言提意见或者问问题。有的时候笔力不足,可能会有留下瑕疵的地方,或者描述的不全面,大家把问题提出来,我会尽力把话讲明白给大家解答的,谢谢大家( ﹡?o?﹡ ) 鼓励大家继续留言鸭,你们的热情就是我的动力! 还有感谢投地雷的两个小仙女!给你们笔芯~~感谢在2020-04-22 23:26:06~2020-04-24 21:1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窥云、佳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靖江。 允州。 一只雄壮的大鹰扑棱棱飞到宋瑾窗口, 用鸟喙敲了敲窗子,原本待在窗边的另外一只鸟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 宋瑾刚刚听到鸟振动翅膀的声音就猜到应该是它,打开窗将苍头鹰迎了进来, 任由这两只大鸟黏糊了一会儿, 才把毛毛腿上的竹筒取了下来,给他们两个喂了些食。 姬昀说, 这两只鹰无论离得多远, 无论经历过多少风雨,都能够找到对方,就像是他们两个一样。宋瑾现在看到这样的话,还是忍不住会脸红。可是许多年以后, 他又想起来这几句话,觉得内疚而又庆幸——庆幸姬昀,真的像毛毛一样, 无论经过怎样的失落难过,还是紧紧地抓住了他。 宋瑾展开信纸。 大皇子的事情已经传到允州,他已经知道了。虽然觉得可惜, 可是这些年来也见了不少生离死别, 而大皇子身体不好又是人尽皆知的,所以也算是有所准备了。 真正令他在意的,是赵胤承的事情。 可从来没听说过,祭司居然还能收徒弟的。 而且,还是一位小皇孙。不知道会引起别人怎样的口舌。 宋瑾直觉,姬昀做这件事是为了自己。自己如今虽说是三皇子一派, 所以,若是太子或者四皇子继位,他必然没有什么好下场。可是若是三皇子继位,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恐怕也容他不得。之前没离开京都的时候,姬昀做事情并不背着他,他也知道,人前清高无匹的祭司大人,暗自里没少给这几个皇子使绊子。以姬昀的身份地位,谁登上皇位对她影响都不大,所以,多半都是因为自己。 而李韫的事情,恐怕姬昀在京都里也是劳心劳力。 宋瑾一边想着,一边往下看了下去。 不知道扫到了哪一行,宋瑾脸色“啪”的一声把信纸扣在了桌子上。 姬昀最近怎么这么喜欢写这些孟浪的,虎狼之词。 什么春心萌动,醒也是卿,梦也是卿……宋瑾垂下眼帘,坐在桌子前面,胸腔里一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实在是太轻狂了,可是偏偏,还那么让人心动。 曾经他年少时,身边也有一些朋友爱慕京都里的年轻女孩子,写过一些花样百出的情书。宋瑾文采好,所以不少朋友写完了都磨着他要他看看,也因着这个由头,宋瑾看了不少的情书。 可是即便是那些热气上头的少年,也是净用一些隐喻的手法,什么湖边新柳,鬓上青丝,各种能传达情意的小玩意儿来表达自己的爱慕。那时候宋瑾也觉得,还是写得隐晦些好,太露骨了便有唐突之嫌。 可是如今,当他自己收到这样的情书的时候,却觉得无论怎样精巧的炼句比喻,其实都不如这种大剌剌的情话来的撩人。撩得他心动,甚至想要像这苍头鹰一样,飞过去看她。 微微镇定了一会儿,宋瑾把写封信又读了一遍,放进了自己贴身的小锦囊里。原本有些疲惫的人又有了精力。 他想要早点处理完了。那样,就可以快点回京都去,当面告诉她,他也是……想念她的。 姬昀的建议提出来的早,而嘉钰帝也给宋瑾派了一个水利专家过来。到了允州以后,在那些暗卫隐隐的帮助之下,他们很快就发现堤坝的问题之处,并且即使做了修补。到了如今,即便是春汛发生,靖江也不会至于到决堤的地步。某种程度上,已经把灾难降到了最低。 其实原本,姬昀曾经问他,要不要晚一些说出来,如果靖江决堤,必然民怨沸腾。等到那个时候,再将事情的真相调查出来,那么通过百姓施压,必然能够得到更好的效果。只是这样一来,必然会有许多人做出不必要的牺牲。面对朝廷里的政敌,宋瑾可以施展种种残忍的手段,可是面对无辜的百姓,他终究是不忍心,也不能够在已经知情的情况下,任由他们遭受苦难。 不过,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完的。 不是说,事情最后得到了补救,做坏事的人就能够不付出代价的。 半月后,靖江堤坝休整大半,然而财力物力却是消耗不少,百姓多多少少都有些怨言。 在调查过消息过后,确定允州府尹贪污朝廷银两,缺工少料。钦差宋大人带人查抄了允州府尹的家,搜出不少金银珠宝,可见其贪婪成性。 于此同时,有一个消息不胫而走。 据说,在查抄该府尹的府邸时,查出了一个账本,里面记载的都是允州府尹与京都中贵人财务往来。当然,基本是只有往,没有来,也正是在这样源源不断的“孝敬”之下,这个大腹便便没有一点才华的府尹,才保住了自己的位置。而那位贵人,正是朝中户部,一位侍郎。 流言越传越真,在刻意的煽动之下,允州百姓民怨沸腾。 若非府尹贪污,他们也不至于战战兢兢,担忧靖江决堤,又耗费人力物力荒废了这许多日子。 在有心人的暗中引诱之下,不满的情绪愈发稳固起来。不久之后,宋瑾仍然在允州处理稳固堤坝的余下事宜,而一封允州百姓联名的血书,却已经在被送往京都的路上。 于此同时,京都。 能安稳地坐在高位上的,都不是蠢人。 几乎是在姬昀提出来靖江的事情的时候,李韫就觉得不对。 虽然他早早就叫人把该处理掉的东西都处理掉,家里的账本也都烧掉了,可是不知道下面的人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李韫并不信任下面的一些人,人心隔着肚皮,谁都不知道别人在想些什么。而且最近,他的心里总是隐约的不安感,仿佛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一样。 而后,他又得到了宋瑾查抄靖州府尹的事情。 贪污受贿的事情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靖江下游土地肥沃,是出了名的鱼米之乡,其中物产丰饶,他让人做了那里的官,又怎么会短了自己的好处。 试问,朝中有哪个人一点不贪?只不过是手长手短的区别了。嘉钰帝从前也一向不管这些事情。而这一次,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数,嘉钰帝似乎已经对他起了疑心。帝王最是多疑,而且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拔出,只会盘根错节,越长越大。而且,这种时候,他不得不小心。 不久之后,李韫接到户部侍郎颤颤巍巍的报告——听说允州府尹来往财物的账本被搜了出来,同时,他府上的一些赃物和账本子,也不见了。 李韫沉默着。这种时候,他不得不做出决定来。 第二日,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右相李韫,请辞了。 消息一出,整个京都很受震动。 外人只知道,右相请辞。而朝中之人却更加明白,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 右相请辞不假,可是请辞之前,右相还做了另外一件事情——请罪。 靖州堤坝之事,右相严查了自己的下属,发现户部侍郎严硕严大人监守自盗,私下里贪污腐化,藏匿下大量银钱。李韫李大人自觉没有约束好自己的下属,愧对圣上,主动向圣上提出来告老还乡的请求,并将严硕之事上呈查办。 一时之间,朝野震动。夸赞右相大义灭亲者有之,讽刺他卸磨杀驴者亦有之。不过无论别人怎么说,处在漩涡中央的李韫却只是一副愧疚的样子,并且坚持着要辞官。 姬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冷笑。 李韫打的好响的算盘。主动请辞,又把收拾好的替罪羊递给嘉钰帝去消他的火气。嘉钰帝向来念旧,他退让一步,主动退出势力的圈子,嘉钰帝无论如何也会放他一条生路。而当朝皇后是他的妹妹,太子是他的侄子,等到太子登基,他自然就会有了依仗。那个时候,谁还会记得这一场事情? 姬昀眯着眼睛想了想。 既然如此,那就顺了他的意好了。 把人一下子逼到死路,实际上也没趣的紧。 既然李韫愿意暂时退出来,把宝压在太子身上,那就让他顺利地辞了这个官。 反正,先对付太子也是一样的。 要是李韫辞了官,太子又倒台,他还能依靠谁呢? 姬昀一边想着,一边让暗三十二把要送出去的证据暂时压了下来。 李韫以为,自己把能毁的证据都毁掉了,不能毁掉的,也都送给了嘉钰帝,就能够安生了吗?其实并没有。这些事情可不是一个严硕闭口认罪就能够了结的。 是赵澜镜给了她一个惊喜。作为一个风月场所,南风解意的消息网的确非常灵通。当然,配合这个惊喜的,还有恨不得天天在南风解我意打转的李尤。 李尤去嫖倌儿,总免不了喝酒,酒后吐真言这句话很有道理。更别提,是里面下了迷幻剂的酒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 姬昀趴在桌案上,看着一边的龟甲铜钱,静静地发着呆。 李大人啊,路都是自己选的,可不要怪路不好走。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剧情……我快要被卡断了。 好难写【哭唧唧.jpg】 我还在努力,不过今天能不能把下一章卡出来,很玄。但我会努力的。 第55章 四月十二日, 春暖花开。 姬昀兴奋得不行,难得起了一回早,将将吃过早饭就带着暗三十二到了能看见京都城门口的一家茶楼里等着。 昨天夜里, 已经有暗卫提前过来报告了消息, 宋瑾大概今天中午就能够到达京都。 姬昀算了算,按着之前宋瑾在允州的时候带回来的消息, 怎么着也不该今天就能够回来。除非……某个人加快行程赶路了。 不过, 三天前,从允州送来的血书与证据就已经被这边的人接下,送给了皇上,严硕下狱查办, 李韫罢官在家,事情虽然冗杂,却也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宋瑾原本是不必这样急着赶回来的。 姬昀个人觉得,或许,宋瑾也是在想念她, 才把路赶得这样的快。这样的想法一旦冒出来, 就很难再收回去。她在摇光阁里再也待不住,只能拎着暗三十二出来,等着宋瑾进城就先看看他。不然宋瑾要去嘉钰帝那里述职,不知道还要浪费多久时间。 晌午。 姬昀已经等了两个半时辰,在茶馆里喝了半壶茶,又吃了一小盘茶点, 正等的抓心挠肝,百无聊赖之际,一支队伍打马入了城。 姬昀再也端不住架子,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从前同宋瑾说,无论在多少人之间,她总能够一眼就看到他,这并不是哄他开心的情话。 她是真的能够一下子就看到他。无论他们之间相隔的是山海还是人潮。 所以几乎是这一队人马入城的时候,姬昀就盯住了最前面的一个模糊的黑影。 按理说,允州路远,一路劳累,宋瑾应该坐在马车里休息,可是莫名地,姬昀觉得,前面那个黑影就是宋瑾。 那些人越来越近,面容逐渐清晰了起来。 姬昀的嘴角高高扬起。 果然是他。果然是她的宋哥哥。 宋瑾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两个人视线交错,仿佛一对磁石一般相护吸引胶着不愿意分开。 走到茶楼下的时候,宋瑾微微勒紧了缰绳,让马儿走得慢一些。 暗一跟在宋瑾身后,下意识地观察着四周,见宋瑾动作放慢,身形就是一绷。 这一路上并不太平,允州到京都有十来天的旅程,虽然来回的时候都加快的脚程,却也仍然走了七八天。这七八天里,遇见不少心有不轨之徒,想要对宋大人动手脚,刺杀者也有之,他们废了不少的力气才把宋瑾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此时见宋瑾有异于平常,暗一立即戒备起来。 可是这个兢兢业业的暗卫老大防备了一圈,都没有见到有什么异样——除了茶楼打开窗户的包间里,出现了他满脸笑容的主子。 暗一突然觉得这太阳十分地晃眼睛。 外派官员回京都之后,要先入朝述职,宋瑾当然也是一样。即便是不舍,也只能是让马儿微微走得慢一点,还是慢慢把姬昀落在了身后。 宋瑾身为宦官,入宫并没有其他外臣的限制,所以进宫的路上倒很是顺遂,一直到御书房外才受到了阻拦。 嘉钰帝许是正在休息,又许是大概了解了允州的事情,不着急见他,想要将他晾上一晾。 宋瑾外御书房外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被召见。述职结束回到慎刑司,又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几乎一进慎刑司,他就被一个人影扑了个满怀。 宋瑾把人接住,在怀里抱了抱,低声道,“是不是瘦了?” 姬昀抱紧了他,声音有一点发闷,“你才是真的瘦了。” 宋瑾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这些日子没见,他也说不出来叫她收敛一些的话来,等姬昀缓了一会儿,才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好了,别让人见了笑话。” 姬昀仍然不愿意撒手,哼了一声,又凶又奶,“哼,谁敢。” 小路子小夏子外加暗一到暗十二:“……” 本来就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态度了,这下子更是齐刷刷地把本来就压低的眼神埋进了青石板里。 姬昀撒了好一会儿娇,才把人放开。宋瑾一身风尘,自到里间去洗漱,姬昀就到外间去盘问小路子小夏子,还有自己的几个暗卫。 虽然消息不曾断过,可毕竟苍头鹰能带的消息有限,一张纸上写的东西怎么也不能太详细。这时候抓到机会,自然就要仔细盘问一番。 小路子像是得了宋瑾的吩咐,挑挑捡捡没说太多,可是他没有想到,一路上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发闷的几个暗卫,在姬昀面前就好像是拉开了话匣子一样,问什么答什么,要多详细有多详细——这都是被姬昀训练出来的。因为有关于宋大人的事情,向来都是越详细越好。 姬昀越听,脸色越阴沉。 若非自己不放心,把一众暗卫都派到了宋瑾身边,恐怕就不能够见到健健康康完完整整的宋哥哥了。 李韫宋瑾相斗多年,彼此之间已经把对方的底大概摸了个透。 李韫虽然自己暂时离开了权利的中心,但是这种情况,将会造成太子与三皇子之间势力的不平衡。为了维持住这种平衡,对宋瑾下手就是最简单的办法。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李韫下了足够的本,花重金买了江湖上的杀手。他知道宋瑾身边有多少侍卫,在他的预计里,这一次宋瑾即便是不死,也会达到重伤,短时间内没有办法帮辅三皇子做事,足以维持太子与三皇子之间的平衡。 可是他没想到,宋瑾身边竟然有这样多的高手保护着。 宋瑾洗漱好,从里间出来的时候,外间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香气扑鼻的饭菜,姬昀拄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在等他。 一见到宋瑾出来,姬昀的眼睛噌的一下,亮了起来。 宋瑾身形清隽,乌黑的头发上带着湿意,发梢还时不时地往下滴着水,好一副秀色可餐的模样。 姬昀显然是见色起意了。 不过很快,这股见色起意被姬昀自己压了下去,变成了满满的心疼。 刚刚他们两个都觉得彼此瘦了。可是宋瑾觉得她瘦了,只是因为太久没见,思念得过头,就自然觉得对方瘦了一样。实际上姬昀的身形并没有什么改变。 可是宋瑾自己舟车劳顿,却是实打实地瘦了一圈。虽说依然好看,甚至有些不胜衣的翩然之感,可是在姬昀眼里,却实在是让人心疼。 她把宋瑾推到桌子边坐下,把刚刚盛好的汤送到他手里,“先喝点汤,暖暖胃,然后好好吃饭。” 说完,姬昀绕到宋瑾身后,取了干燥的毛巾给宋瑾擦头发。 感受着头发上轻柔的力度,宋瑾仍然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又实在舒服。半晌,仍然忍不住喟叹一声,轻声道,“离开京都之前,你也给我擦过头发。” 姬昀手上的动作没停,接下他的话,“以后也会一直给你擦的。” 宋瑾动作一顿。 姬昀瞟了他一眼,又补了一句,“我是祭司,说出的话从来都是准的。” 宋瑾没说话,开始喝手里的汤。 半晌,姬昀擦完了宋瑾的头发,用桃木梳子通开,捋在身后,又坐到宋瑾身边,拿了干净的筷子给宋瑾布菜,整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宋瑾吃的慢,跟不上姬昀夹菜的速度,一会儿的功夫,碗里就堆了一座小山。 宋瑾无奈:“小景。” 姬昀一顿。 她放下筷子,挑了挑眉,饶有兴趣道,“怎么,宋哥哥,不叫阿昀,开始叫小景了?” 宋瑾:“……嗯。” 虽然姬昀什么也没说,但他还是隐约感觉到了小姑娘的话里,似乎又带着一点醋意。可是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提。不过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办法?也只能是哄着了。 宋瑾道,“小景,最开始我就是这样唤你的。” 姬昀想了想,点头,“好吧,那就这样咯。” 说完,她又想起来什么,道,“兄长如今也不叫我小景了。也算是,嗯,只属于宋哥哥一个人的称呼了。” 宋瑾听到这里,倒是微微一顿,“傅兄,这些年来如何?” 姬昀轻轻点了点桌角,示意宋瑾吃饭,自己在一边拄着下巴,像是讲故事似的给宋瑾讲起这件事来。 “兄长嘛,虽然没做多长时间的皇商,不过也并没有影响傅家的根本,首富的地位也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不过这些年来兄长接管傅家,把一部分势力想法子移到了暗处,明面上把大楚首富的名号让给了另外一家,看起来倒不是那么打眼了。” “不过,就像你想的那样。兄长不是我的嫡亲兄长。他是我大舅舅家的表哥。但我母亲早亡,所以外祖家向来对我很是疼爱。祭司需要在继承位置之前,游遍大楚。我舅舅不放心我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行走,我父亲又常年在京都,于是便令我兄长陪我一道。从我八岁开始,一直到我十二三岁的时候,一直是兄长陪我在外游历。虽然不是亲兄妹,却要比许多嫡亲的兄妹还要亲近了。” 姬昀说着,弯了弯眼睛,冲宋瑾道:“对了,兄长快要来京都了。” 宋瑾一怔。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姬昀看了他一眼,笑出了声,“宋哥哥,别紧张,丑丈夫还要见丈人呢。” “何况我家宋哥哥一点都不丑,还俊得很呢。”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会不会觉得最近的剧情有些拖沓或者没有意思? 有意见可以提出来哦,我会尽量改正的。(?˙▽˙?) 第56章 四月十五日是殿试。 傍晚的时候, 姬昀抽空,同宋瑾一同去看了看程晚舟。当然,现在还不是摊开牌的好时机, 所以两人都做了一些易容方才过去。 最近这两天姬昀给程晚舟换了药, 他的腿不像是之前那样疼的动弹不得了,但是仍然是受不得力, 只能躺在床上, 偶尔做点什么还要传唤小厮帮忙。 不过,许是见到程晚舟的状况,宋瑾也生出一些同病相怜之感。竟然比平常要健谈许多,在许多政治问题上, 宋瑾同程晚舟也很意外的聊得来。 这倒是挺难得的一件事。 虽然近来在姬昀面前,宋瑾已经放松了不少,可是在外人面前, 他却是鲜少能同人这样畅快的交谈的。 姬昀在一边看着他们,愈发觉得自己把程晚舟救下来是个明智的决定。 四月二十的时候,傅延泽终于到了京都了。 近些天来, 京都里也开了一家眠木品香居, 姬昀还没有去吃过,于是便订了一个包间,拉上了宋瑾在那里等待傅延泽的到来。 宋瑾倒是没说什么,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现,一副没什么的样子。不过出门之前,小夏子偷偷冲姬昀比了一个“五”的手势——意思是, 宋瑾在里面换了五套衣服。 结果最后换成了那件玄色的外衣,就是姬昀送他的那一套。刚好,姬昀穿的也是这一件。 这时候两个人一起坐在包间里,即便是等人也不觉得枯燥了。 姬昀侧着头,盯着宋瑾看。 宋瑾被她盯了好半晌,开始没觉得什么,还能镇定自若。可是时间一长,便觉得仿佛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宋瑾无奈道,“做什么?” 姬昀美滋滋的,眼睛里好像能冒出来绿光一样,“我家宋哥哥真好看。” 宋瑾被她说的有些脸红,低声道,“你收敛一些。” 姬昀“咦”了一声,又往前凑近了一些,倚在宋瑾肩膀上,轻笑,“我是在帮宋哥哥练习定力。” 宋瑾:“……” 即便从前被人用要杀人一样憎恨的目光盯着也没觉得什么,可是姬昀这样轻飘飘的眼神却足够他脸红心跳了。这根本没有可比性,练习也注定是没有什么结果的。 只是要见姬昀兄长的那一点紧张,却在姬昀厚脸皮的说笑中平复了下来。 所以傅延泽一进包间,见到的就是自家妹妹一副轻浮浪荡,仿佛是在调戏“良家妇男”的一副画面。 在他的视野里,两个人那个位置,那个表情。姬昀就仿佛是占山为王的女土匪,而宋瑾就像是被强逼着上山的俊美书生。 傅延泽挑了挑眉,“阿昀,这是在做什么呢?” 一听到别人的声音,宋瑾的脸色一下子就红了个通透,就连耳朵都泛起了绯色。 姬昀看着宋瑾抿着的嘴角,心知若是再闹下去,宋瑾恐怕会着恼,于是也就见好就收,坐起身来,悠悠道,“兄长来的好不是时候。” 傅延泽摇了摇手里的扇子,笑道,“怎么,坏了你的好事?” 姬昀轻嗤了一声,眼里却又切实的暖意。 傅延泽没再同她拌嘴,冲宋瑾行了一礼,道,“宋兄,好久不见。” 刚刚一被姬昀放开,宋瑾就站了起来,此时也是很恭敬地回礼,“傅兄,好久不见。” 是真的好久不见。 自从当年淮州一事以后,一别经年,物是人非。 两人似乎想到一样的事情似的,这句话过后,都有些怅然若失之感,一时都不禁有些沉默。 姬昀撩了撩眼皮,见两个人想对着直挺挺站着,便伸手一边一个拉着两人坐下,给宋瑾的杯子里添了茶,又翻了一个新的杯子过来,为傅延泽倒上了一杯,微笑道,“兄长,喝茶。” 傅延泽虽没想通姬昀脸色怎么变得这样的快,但是很难得,她还有这么乖巧的时候,还能主动给自己倒茶,而他一路风尘仆仆,也的确有些渴了,便端了茶杯,将茶喝进了嘴里。 姬昀看着他的动作,悠悠道,“兄长,这就算给你敬茶了。” 傅延泽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姬昀微笑,“改口叫妹夫吧。” 宋瑾一下子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咳!咳咳……” 一口茶直接呛在了傅延泽喉咙里。 姬昀一边用一只手在桌子下面握住了宋瑾的手,另一边很好心地递给傅延泽一张准备好的帕子,“兄长瞧你,怎么大惊小怪的。” 傅延泽:“……”这是大惊小怪的事情嘛! 从挺长时间之前,他就知道自家妹妹对人家有企图,刚刚进来的时候也见到了,两个人坐的很近,宋瑾脸色发红,姬昀一脸坏笑。可他原本以为宋瑾来这里,只是因为要谈的事情与宋瑾也有关。而姬昀一向顽皮惯了,把人逗得脸红也很寻常。 可是这??一下子就到了叫“妹夫”的地步了吗? 他承认宋瑾很好,虽然交集不多,可是当年的事情也能看的出来,那是个脾气秉性,才华能力处处都无可挑剔的人。可是再优秀,毕竟宋瑾的身份也在那里摆着。 难道这就是姬昀信里的惊喜?那可真够是惊喜的了。 傅延泽压下喉咙里的呛咳,顺了顺气,心中思绪翻涌,好半天才终于平静道,“阿昀,你认真的?” “嗯。”姬昀在桌子底下勾了勾宋瑾的小指,轻声道,“比珍珠还真。” 傅延泽不说话了。 姬昀心野,小时候就有大人的主意,决定的事情无论是谁都劝不得。她若是想好了,就是无论如何都是会一条路走到黑的样子。 而且,这些年的信里,姬昀还总是提到人家。话里话外,都是认定了似的,也算是暗地里给过自己暗示了。 他看向对面。 姬昀漫不经心的,像是已经笃定了自己会同意的样子,反而是宋瑾,坐在那里动都不动一下的,仿佛已经僵硬成了一个木头人。 傅延泽在心里苦笑,姬昀是一个比谁都机灵的性子,只有别人吃亏她可不会吃亏。即便是两个人在一起了,担心的也该是宋瑾。 他这边怔了一会儿,那边宋瑾整个人就更加僵硬,小腿上的肌肉攒成一团,僵得发酸。 姬昀微微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踢了踢傅延泽的腿。 傅延泽无奈,冲宋瑾温声道,“妹夫,辛苦了。” 宋瑾缓了一下,眼眶有些发红,低声道,“……不辛苦。” 姬昀于是趁着宋瑾失神,把两人交握的手移到了桌子上,埋怨道,“兄长,你吓到你妹夫了。” 傅延泽:“……” 也不知道是被谁吓到的。这个锅他可不想背。 姬昀又踢了他一下。 傅延泽:“……” 行吧。就这么一个妹妹,从小宠到大的,就算是做事情出格了一点还能拿她怎么办。 于是傅延泽配合着姬昀,赶紧安抚被“吓”到的宋瑾 宋瑾并不是感觉不到姬昀的小动作。只是一时心里酸酸涩涩的没有反应过来。 相比于傅延泽,宋瑾是真正的毫无准备的。一面是又见故人山河已变的沧桑,一面是发自内心的被承认的震动。 他家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了,而姬昀父母也都不在。他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姬昀的亲人承认的一天。 是真的没想到。同姬昀在一起,本来便是他不知廉耻的奢求,他自己是什么情况?即便是同普通女子成亲,也不免招人口舌嫌弃,何况是姬昀这样的人。 可偏偏,小姑娘连家人的承认也给他了。 姬昀拉拉他,轻轻地笑,“宋哥哥,叫傅兄多难听,叫一句兄长试一试?” 宋瑾动了动唇,有些涩然,道,“……兄长。” 傅延泽微笑着应了。 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气氛很是不错。 姬昀见差不多了,便摇了摇房里放着的传呼铃。没过多久,之前已经点好的菜便做好了端了上来。 宋瑾的口味,她是知道的,从前常常同傅延泽在外面,大概也还清楚他的口味,所以点的菜都是合他们心意的。再加上气氛实在是不错,所以几个人都吃了不少。 姬昀已经养成了注意宋瑾饭量的习惯,今天见他不经间多吃了小半碗,不禁失笑。 宋瑾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不用劝就能多吃些东西。这种情况,上一次还是两人定情的时候。 见宋瑾开心,姬昀自己也觉得开心,而且还觉得他特别可爱。 傅延泽放下了筷子,用备好的湿布巾擦了擦手,笑道,“说起来,这里还是自家的产业。” 姬昀煞有其事地点头,“不想带钱,所以就来了这里。” 傅延泽挺嫌弃她,“实在是太小气。” 说完,他想到什么,转头去同宋瑾讲话,“这里的名字还是阿昀起的。不过怎么问,她也不说是什么意思。妹夫知道这名字的意思吗?” “眠木品香居……”宋瑾沉吟了一下,看向姬昀。她并不曾向他提起过这件事情。 姬昀笑吟吟的,没有搭话,却好像他一定能猜出来一样。 电光火石之间,一幕突然闪现在宋瑾的脑海里。 简陋的窝棚里,有个小姑娘一身阳光。 “我叫傅景。傅之德义之傅,日出天而耀景之景。不知这位哥哥怎么称呼?” “在下宋瑾。” “宀木之宋,怀瑾之瑾。” 他们的初遇,他们都还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见家长啦! 宀(mian)木,本意有定居的意思。又因为是酒楼,所以叫眠木品香居。不过有人还记得这家酒楼是干嘛的吗hahahaha(43章出现过) 这两天没人看了好像,点击率低到怀疑人生。 人丁冷落,还掉收,快要自闭liao 读者再爱我一次呜呜呜…… 第57章 傅延泽来京都, 自然不只是为了认妹夫的。 他是来帮着姬昀,给太子添堵的。最好能堵得他一口气噎在喉咙口,上不来又不敢下去。 做事就像是下棋, 一着不慎, 满盘皆输。李韫算错了宋瑾的势力,刺杀宋瑾不成, 已然落了下乘。而无论是姬昀还是宋瑾, 都不会让他们再站起来。 毕竟,对敌人的心软就是对自家人的残忍,不是吗? 姬昀揣着高深莫测的微笑,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的响。 如今宋瑾回来了, 那一众暗卫也都跟了回来,那么有些事情,也可以着手去做了。 痛打落水狗, 她最喜欢了。 无论是太子还是李韫都想不明白,宋瑾是如何逃过一劫的。更想不明白,宋瑾身边那一股神秘的势力, 究竟来源于哪里。 不过他们并没能那么多的时间去考虑这些问题。因为, 新的问题又产生了。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对宋瑾下手,已经触到了某人的逆鳞。就像是一只小猫,原本兴冲冲地捉老鼠玩,可是一个不小心,差点被这只小老鼠反咬一口, 便完全丧失了逗弄的兴致,只想着赶紧拆吃入腹,就算了事。 六日前。 赵澜钧在太子府里烦的头昏脑涨。 不光是李韫那边出了问题,他手下的产业也遭受到了全面的打压,收益极度缩水。 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都说民不与官斗。这些年来凭借他的身份地位,若是有挡他财路的人,识趣的便和平解决,不识趣地就采取一些暴力手段,他想要的,总能弄到手里。可是这一次,却是非常棘手。对手似乎不仅仅财力雄厚,对他的势力也并不惧怕。他派人去恫吓了几次,对方仍然若无其事,死死地压着他的生意。 这样是不行的。 舅舅李韫叫他静下心来,再等一等,看一看局势。说是似乎有哪里不对的地方,又或许他们忽略了很重要的东西。 可是他等不下去了。 李韫失势,一些本来就不坚决的人也随之产生动摇。同时,少了李韫在朝中的观察帮辅,赵澜钧自己就要花费更多的心力与财力在上面,才能保证自己不会落败。 他近些年来虽然攒了一些钱,但若是坐吃山空,却也支持不了多久。所以同自己抢生意的,无论是他哪个兄弟手底下的势力,都要解决。必须要解决。 赵澜钧不知道李韫在担心什么。他们兄弟几个争斗多年,谁不知道谁?就算还没查清楚到底是谁的势力挡了他路,可是无论是谁,不都是要铲除的吗?这两年赵澜钰蠢蠢欲动,似乎还有屯兵的迹象。在把证据找出来,彻底压倒赵澜钰之前,自己绝不能处于弱势。否则,也要费一番力气才能翻身。 毕竟,他们兄弟几个相斗多年,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到时候,人人一张红口白牙,黑白是非不过是上嘴唇碰下嘴唇讲出来的事情。到了最后谁赢了,谁说的就是事实。也不会有人替别人讲话。 赵澜钧看着下面传来的线报和账本,暗自里下定了决心。 最近这些日子,似乎治安不是太好。 眠木品香居十二家店面,除了新开在京都里的这一座,其余十一家都不时遭受到了混混的惊扰。 之前也有类似的事情。有人在这里讹诈,谎称在这里吃饭吃死了人。但各处眠木居请的掌柜都是混迹商场多年的人精,面对这种微末手段,自有多重方法自证清白。遇到了讹诈闹腾一通,到最后不仅洗脱了饭菜不干净的污名,招牌还愈发响亮。这般闹了几次,眠木品香居的生意不但没受影响,还愈发红火了。 只是这一次,那些来找事的人换了个方法——他们不再讹诈,直接采用了更加暴力的手段。 事发开始在一个傍晚。 正是晚间繁忙的饭口,一群穿着黑衣的人涌进了坐满了人的眠木品香居。 这些人见东西就砸,见桌子就劈,里面的客人像是受了惊的飞鸟一般哄然涌出了眠木居。而里面捣乱的黑衣人一番砸抢之后,也没有逗留,很快地消失在各个街口。 一连两天,都是如此。 在饭馆最热闹的时候,总会有黑衣人来砸场子。眠木居的掌柜报了官,可是那些人穿黑衣蒙了面,不好确认身份。 是以,原本热闹的眠木品香居一下子变得门庭冷落,鲜少有人问津。只有些格外贪恋口腹之欲的人,才会来这里点两个菜,却也是来去匆匆。 掌柜的没有法子,只能临时降低了菜价,又推出了新菜,招揽生意,好一番折腾,总算是拉来了几个猎奇的客人。 可谁知道,那一群蒙面的黑衣大汉又来了。 掌柜的一瞧,自己好不容易招揽来了生意,又要被人搅黄,一时又急又怒,拦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肯让人进门。 可是这些黑衣人也有自己的任务,当然是不能说走就走的。于是掌柜的就带着店小二同这伙人撕扯起来,只是他一个老掌柜的,怎么能撕打过这些身强体壮的汉子?拉拉扯扯之间,一个蒙面人不耐烦,下狠力气推了一把。掌柜的被推得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绊倒了什么,一脚踩空,后脑磕在了后面实木餐桌的桌角上。一时间血流如注,没等小二把大夫请过来就断了气,便一命呜呼了。 这一下子出了人命,众人都有些惶惶然,酒楼里的食客更是一溜烟地散了。那几个蒙面人见到竟然出了人命,也是一哄而散,跑的不见踪影。 品香居的人追赶不及,眼睁睁地看着贼人逃走,报官也没有丝毫用处,只能暂且把这件事情放在一边,含恨处理老掌柜的后事。 可是在给这掌柜换寿衣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掌柜已经僵硬的手中攥着一块腰牌,想来是他摔倒是下意识地拉扯见,从那些歹人的身上扯下来的,或许可以验证那些黑衣人的身份。 于是,他们把这块腰牌交给了眠木品香居背后的东家。 而四月二十日,傅延泽带着这一块小小的腰牌来到了京都。 茶余饭后,聊一些闲话,是人们共同的兴趣爱好,这种兴趣爱好同身份地位无关,是人们共有的天性。 而那些身份尊贵,地位尊崇之人的八卦小事,尤其能够勾起来他们的兴趣来。 所以,即便是面对祭司大人,人们因为崇敬而有所收敛,却依然免不了流传出一些逸事出来。 比如说,现任祭司的母亲,前任祭司的妻子。 这位夫人来自于颍州傅家,彼时,傅家是大楚首富,却也不希望自家千娇百宠的小女儿嫁给一个地位如此尊崇的男人。不过,爱情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姬夫人最终同家里断绝了关系,也还是成为了姬存大人的妻子。只可惜,在怀有现任祭司大人的时候伤了身子,没撑几年便撒手人寰。着实是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 姬昀头一遭听到外界这样的传言的时候,神色非常微妙。甚至还带有一丝讽刺。不过后来当她长大了,却愈发觉得流言是个挺有意思的东西。 她愿意同有意思的东西玩耍。因为这些东西,一般都能够加以利用,勾起人的兴趣,蛊惑人心。 比如现在。 因为里面包含了姬昀本人,勾起了人们的兴趣,所以这流言传的格外快些。 几乎整个京都都知道了,祭司大人亲娘舅,颍州傅家的表哥,敲响了宫门口的那一张红漆牛皮鼓,一纸状告当今太子殿下——赵澜钧。 听说,起因是两家酒楼生意上有了磕绊,太子殿下心生不满,派一些蒙面人去砸抢傅家的酒楼,最后还打死了店里的掌柜,幸亏那掌柜挣扎之时扯下了贼人的腰牌,认出了是太子的势力,要不然被人打死了还不知道去哪里喊冤。 一时之间,这件事竟成为了京都里最热火的事件,不少人都在观望,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 若问他们信不信这件事情是真的,他们自然是信的。 前段时间,叫程晚舟的读书人那些事情还没完全过去,可都叫人记在心里呢。一个没挡太子路的读书人还被踩断了腿,何况是影响了人家财路的酒楼? 若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不能容人的人成为未来的帝王,又怎么能不叫人忧心? 何况,大楚向来律令森严。杀人是死罪,应当偿命。上次程晚舟的事情,也没见太子受到怎样严重的惩罚,也不过是罚了俸禄什么的而已。如今到了出人命的地步,嘉钰帝又会怎样决断呢? 若是法外容情的事情出现,那么谁还会甘心遵守国家的法律,在违背的时候接受惩罚?难道百姓的性命就更加低贱吗?所以百姓犯了错就要受到严惩,皇子犯了法就可以逃脱吗?律令里说,法律给国家带来和谐与公正。 若无法治,国将不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28 19:59:24~2020-05-01 11:5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iner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自从宋瑾回京, 姬昀又恢复了每天晚上过来叨扰的习惯。 是以,宋瑾刚刚洗了澡出来,就见到了在外间里等他的姬昀。像往常一样的, 姬昀带来了一些补身子又好消化的汤做宵夜。等到他出来以后, 给他擦干了头发松松地束好,便到一边把玩宋瑾的摆着的一盘棋子。 这是宋瑾回到京都以后, 嘉钰帝赏下来的。 靖江之事, 无论宋瑾办的得不得嘉钰帝的心思,但是在明面上,至少是做的不错的,堤坝重修, 水患解除。嘉钰帝洋洋洒洒地赏了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下来,于实权上却没有丝毫奖赏。 这幅棋盘正是那一批赏赐中的一个。白玉棋盘,象牙棋子, 黑子的颜色上的也分外好看。姬昀无意中瞧见了,觉得做工还不错,赏玩了一阵子, 从那之后, 这盘棋便被宋瑾留在了外间,以便姬昀来了摆弄。 这会儿,宋瑾喝着汤,而姬昀已经用黑白二子在棋盘上摆出了一个略有些微妙的局势来。 宋瑾喝完了汤,到她这边瞧了一眼,道, “陛下已经去摇光阁问过了?” 姬昀摇了摇头,“还没有,不过想来也快了。” 宋瑾不经意的,微微蹙了蹙眉。 姬昀转头看看他,揣着一张笑嘻嘻的脸把宋瑾眉间的一点褶皱轻柔地抹平,又有些调皮地揉了揉他的眉心,道,“告状的人,是现任祭司的表兄,被告的人,是陛下的嫡长子,这笔账,是不太好算。” “不过,这件事情也该到此为止了。”说着,姬昀侧着身子捻起最后棋子,看似随意地落在棋盘之中。 宋瑾侧眼望过去,只见黑子已将白子彻底围死,不留下一丝空隙。 姬昀像是没有骨头似的靠着他,可宋瑾却觉得,好像是怀里这个人,给了自己坚实的依仗。 姬昀的预料,向来很少出错。 所以当第二天的晌午,苏公公来摇光阁拜见的时候,她并没有一点惊讶。 摇光阁里向来不接待客人,所以她也没有上茶,只是请苏公公坐下了,就等着他开口。 苏常安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点紧张,几乎是微不可察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姬昀什么都没有说,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祭司大人,在这里就不耽误您的时间,有什么我便直说轻吻管理皮卡丘整理了。” 姬昀点头,“苏公公请讲。” 苏常安笑了笑,摆了摆手道,“不敢当。只是最近,祭司大人表兄那件事,想来祭司大人已经知道了。” 姬昀又点头,“的确如此。” 苏常安看了看她脸色,却没观察出来什么,只得出口问道,“陛下派我来问问,祭司大人是什么意思。” 姬昀听到他这话,像是有些疑惑的样子,反问道,“姬昀的意思?” 苏常安一顿。 姬昀笑了笑,微微敛眉,“姬昀身居神职,本分不过传达天意而已。不敢妄议朝中之事。” 苏常安听了这话,用眼睛的余光瞧了瞧姬昀,只见她神色之间似乎蕴含着某种深意。 苏常安心中一动,有些讪讪地陪笑道,“是我一时口误,说错了话了,还望祭司大人原谅。” 姬昀也笑了笑,没有计较,很是大度,“公公哪里的话。” 苏常安想了想,小心地开口,“陛下其实是想问问大人,天道如何。” “其实有的时候,不只是姬昀可以窥见天道的。” 姬昀道,“陛下英明睿智,或许,也已经感受到了天机。天意已经到了陛下的耳朵里了,不是吗?” 苏常安听了这话,似乎是有些明白。 他对姬昀行了个礼,起身告别。 姬昀没再多说什么,看着苏常安出了摇光阁。 嘉钰帝应该是已经预料到了会是怎样的结果了。 这一点,从是苏常安而不是嘉钰帝本人来了摇光阁,就可以略窥一二。嘉钰帝对姬昀一向尊重,除了一些小事会叫苏常安来传话,其他时候,嘉钰帝是不吝于在姬昀这里花费时间的。而这次,有关于太子,也是这个国家目前的储君,已经算不得是小问题了。 可是嘉钰帝却只是叫苏常安过来带话。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了,也猜到了姬昀能够给出的答案。 如今,赵澜钧风评不佳,还有这次的人命官司,整个京都的百姓在看着他,等着他给出一个结果。 嘉钰帝一向是一个受人称赞的好帝王。他做这个好皇帝,已经做了二十余年,并且打算继续做下去。 所以他一直知道,面对“两难”的选择时,应该做怎样的取舍。 赵澜钧的案子被正式移交给大理寺。 这个消息传下来的时候,姬昀同宋瑾易了容,正拉着傅延泽在京都的眠木品香居小聚。 在眠木品香居里,姬昀投注了不少心力,又的确很喜欢这里的菜色,所以如今忙里偷闲,仍然来了这里。 三人定了雅间,环境舒适安静。因着几人都不是很饿,便点了些茶水,先聊了一会儿天。 姬昀依靠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窗外的景色,同宋瑾和傅延泽聊着。 “虽然目的是达到了,可是想想被砸的那些家品香居,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傅延泽道。 姬昀挺懒散地摇头,冲他眨了眨眼睛,“可惜什么,本来建出来就是为了给他们使绊子找麻烦的。如今虽然被砸抢了一通,可是凭着咱们傅家的财力,还修不好几个酒楼了?” 傅延泽“刷拉”一声打开里的扇子,好笑道,“这时候知道是‘咱们’了,你从前抢我的扇子可是抢的顺手。” 姬昀轻嗤一声,道,“小气。” 傅延泽无奈,“不是小气不小气的事,只是如今这事情闹出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眠木品香居得罪了当今太子。虽然现今让大理寺接手这个案子,算是受理了这件事情。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皇家的事情谁都说不准,说不定过几天太子就脱了罪了呢?所以现在,几乎没人敢来咱们这里了。就连你现在待着的这个地方,都没几个人来光顾。” 说着,傅延泽大致地算了算。 酒楼不盈利不说,还要搭着一份雇佣掌柜活计的钱,再加上酒楼的租金,被砸坏的东西的修缮,全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更重要的是,酒楼缺少客人。 显然,姬昀也是想到了这些。她皱了皱眉,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全都哗啦啦地往外流,就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心痛。 姬昀沉默了一下,道,“那就让太子殿下快点凉透吧。这样客人就不会顾及如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宋瑾:“……”赵澜钧要是知道,自己凉的很快,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影响了姬昀手底下的生意,那么他一定会觉得非常冤枉。 可是姬昀要用什么办法呢? 大理寺是专门审查皇家犯错误的子弟的地方,所以大理寺中的官员是经过了层层筛选,公正严苛,不同于寻常。而且一般都极为古板,黑白分明,查起案来,那股子古板劲儿,简直与御史台的谏官有的一拼。 而且,他们还有一套独属于大理寺自己的查证系统,十分的细碎详尽的查证方法。也正因如此,大理寺的案情审理是整个大楚最复杂的,最清楚的,可也是最慢的。 宋瑾突然想到些什么,问姬昀,“小景,兄长之前拿着做证物的那块腰牌,真的是太子的?” 姬昀乖乖点头,“是他本人的不会有错。” 傅延泽微微蹙了蹙眉,道,“可是太子又不傻,怎么会把能够证明身份的腰牌给其他人戴在身上。” 姬昀噗嗤一笑,“他当然不傻,也不会干这种没脑子的事情。” 她有些洋洋自得,“这块腰牌,是我让莫忧悔偷的。” 宋瑾:“……” 傅延泽:“……” 你说你偷个东西开心个什么劲儿。 姬昀见着没人接话,略有那么一丝丝委屈,拉了拉宋瑾的袖子。 宋瑾顿了一下。 “嗯,挺好的。”宋瑾道。 傅延泽:“……” 妹夫你连良心都不要了吗? 姬昀撒完了娇,自然又肯好好说话了,“不过,虽然牌子是偷来的,可是事情的确是赵澜钧本人做过的。那群蒙面人虽然不是太子府上的家丁,却是他特意召开给眠木品香居添麻烦的。” 说着,姬昀微笑起来,“我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把这些存在的事情里填了一点连接,没有证据的地方补上证据,又想办法把所有的证据都串起来了而已。真真假假,即便是赵澜钧把真话讲出来,也不那么可信了。” “而且,赵澜钧私底下尽力敛财,这件事情,他无论如何都不敢拿到明面上来同嘉钰帝直说,只好说是开了几家小酒楼,同我们之间有些摩擦,这才一时之间动了歹意。这样,情理上,便算是我们占了上风。”姬昀的眼眸幽深。 说着,姬昀用白皙的手指敲了敲雅间的窗楞,“不过,既然这件事情影响了咱们的生意,那么我就再顺手帮帮大理寺。直接收到需要查证的证据,想来他们应该会很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流剧情流。 今天白天出去玩,回来还看了好久的综艺,写文比较匆忙。 写的时候太困了,可能有纰漏,大家也可以帮着捉虫。 顺便,天气热了,太子要凉了。 欢迎大家给作者反馈,蟹蟹! 第59章 一整天, 主审这个案子的大理寺卿孙大人一脸阴郁。 真不是他心态不好。 想来,任何一个人在刚刚睡醒的时候,就发现一个黑影杵在自己床边, 塞给自己一堆乱七八糟的账本文件, 心情都不会特别美妙。 更可怕的是,那个黑影来无影去无踪, 出入他的府邸如入无人之境, 还没等他喊人过来,就“嗖”的一下子没了影子。 孙大人整个人难受的不行,这种被人随意出入卧房的感觉,让只觉得浑身上下, 哪里都不对,没有一处舒适。 他派人查过,可是却没有发现这个黑衣人的一点踪迹, 最后只能无奈地把一通火气与精力放在手中的案子上。 他想到了那黑衣人送来的东西。 太子名下酒楼名字的汇总,以及底下的账本,种种钱款来源去处, 错综复杂, 盘根错节。 孙大人越看越心惊。贿赂官员,结党营私,这账本要是全都是真的,朝中不少官员恐怕都要受到波及。 孙大人心里发苦。原本不过是要查查太子是不是派手下真的打死了人,怎么说,也不过太子一个人的事情。可是这几个账本送上来, 半个朝廷都要被波及了。 第一时间,他没有上报,而是查了查这些东西的真实性。 可是令人心惊的,与他能够调查到的东西处处吻合。哪怕是一些零碎的细节,也在向他表示,手里这些可怕的证据,极有可能是真的。 经过深思熟虑,李大人没有下论断,而是将所有的东西整理好,呈交给了嘉钰帝。 接到孙大人的报告的时候嘉钰帝显得很平静。 就像是他早就已经知道了结果一般。后续安排做的按部就班,那本账本被嘉钰帝扣下,并未外宣,但是太子纵人行凶,草菅人命的事情却是坐实了。 嘉钰帝仍然是一个好皇帝。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他秉公处理了这件事。虽然没有让赵澜钧给人偿命,却在朝中严厉地批评了他,并且,命令赵澜钧在府中思过,削掉了他手上所有的权利。 对于一个皇子来说,或许被剥削掉手中的权利,要比直接让他去死更难受了。 所以,赵澜钧也有些消极。他也不是没有试图否认□□的事情,可是无论他找到什么样的理由,总能够有证据把他的借口推翻。到后来,不说大理寺卿不再相信他的说辞,他自己竟然都有些没趣了,也懒得再费脑子想借口,因为反正是会被人推倒的。 赵澜钧人生中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他踢到铁板了。可是这个时候,后悔已经没有了半点的用处。 太子被送进了太子府软禁。前右相李韫也罢官在家赋闲。 两大领头人同时出现了问题,太子一派人心惶惶。 可是,紧接着,更令人忧心的事情出现了——嘉钰帝心火上涌,一时之间怒气攻心,竟然病倒了。 就在群臣议论纷纷的时候,宫内穿出了圣旨。 嘉钰帝下令,在他病好之前,三皇子赵澜钰行使监国之权。 一时之间,朝野震动。 历来,都是只有太子,在危机之时才有监国之权。那么嘉钰帝此举,是不是在暗示,面对频频出现错误的太子,他已经厌倦,并且有新立储君的想法了? 三皇子府。 赵澜钰喝着茶,用朱砂笔批阅着从各方呈上来的折子,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油然而生。 他与赵澜钰之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积怨。 从很小的时候,赵澜钧便处处压他一头。论出身,赵澜钧是皇后的孩子,而他的母亲,只是嘉钰帝众多妃子中的一个。论势力,赵澜钧的舅舅是当朝右相,而他背后,只有一些微末的几乎可以忽略的虾米。论地位,赵澜钧生下来就是嫡长子,是大楚名正言顺的储君,而他自己,只是可有可无的一个血统并不纯正的皇子。 可是明明,他不比赵澜钧差。文韬武略,方方面面,他其实要比赵澜钧,比其他所有的皇子都要更强,可是他却只能压抑自己,不显露太多锋芒,以避免成为别人的靶子。 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他一直在容忍,并且慢慢习惯。到后来,竟然也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了。所以他也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庸的皇子,等到成年以后出了宫,就不再理会这一摊子烂事。 他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十八岁那年,陪母妃去云台庵上香。他遇到一个女子,并且知道了情窦初开的滋味。 情花开的纯净美好,所以他更无意权利中央那个位置,只想着能圆圆满满地生活,这辈子也就值当了。 可是偏偏,好景不常在。 没过多久,他前半生最大的念想和盼望就被毁掉了。 它是被赵澜钧李韫一派亲手毁掉的。赵澜钰看到他们亲手把自己的情花撕烂,碾碎在尘土里。 心里是很痛的。从那件事情之后,他的心就仿佛是死了一样。当年的他是那么弱小无能,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好。 他怨恨当时弱小的自己,可是却更加怨恨一直踩在他头上还不满足的赵澜钧。 但是现在不是了。 他终于可以将赵澜钧压下去了。终于握住了权利,能够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只是可惜,那个人却再也见不到了。而他,也没有想要保护的人了。 也不会再有这样的人了。 “殿下,宋督主到了。”侍从的通报声打断了赵澜钰的思绪。 他放下笔,道,“让他进来吧。” 侍从应道,“是。” 说罢,转身出去传话了。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东厂督主宋瑾,是三皇子赵澜钰的走狗。可是却没能有人知道,其实两个人私下里,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本身上,赵澜钰瞧不起宦官。 没了根的男人怎么能算男人。不过是一群不男不女,混乱朝政的阉竖罢了。若是有可能,赵澜钰并不愿意同这样的人打交道。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作为宦官,近些年来的确是获得了不少权利。太监能够自由出入内廷,很多时候,相比于朝中满口道理的文人,皇帝会给这些阉人更多的信任。同样的,也给了他们更加多的权力。 而赵澜钰因为背后没有像李韫那样的权臣支持。最开始的时候,出于无奈,即便宋瑾是一个令他瞧不起的阉人,他也还是选择拉拢了他。 因为他们两个人有着共同的目标。 他们都想要太子和李韫倒台,这一点是毋庸置疑,永远都完全不会改变的。 何况,宋瑾还是那样的特别。 赵澜钰站起身来。 他看着越走越近的宋瑾,不知想到些什么,露出来一个莫名的微笑。 宋瑾一见到赵澜钰的微笑的时候,就忍不住的厌恶,几乎没忍住狠狠地皱眉。 他收敛了眉眼,单刀直入道,“这么晚找我来,有什么事?” 赵澜钰看着宋瑾的脸,不错过他的任何表情,“赵澜钧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宋瑾凝眉,问了一遍,“什么?” 赵澜钰眯了眯眼睛,“原来把赵澜钧送进大理寺的事情,竟然和宋督主没有关系吗?” 宋瑾像是听明白了,神色有一瞬间的恍然,他挑了挑眉毛,冷笑,“若是宋瑾有这样的能耐,又何必同三殿下同盟。怎么,殿下也不清楚吗?” 赵澜钰心思百转,见宋瑾脸上并无破绽,才道,“不清楚。不过想来,能做这样事情的人,势力应该是极大。或许是祭司那边的人,为傅家出气也不一定。” 赵澜钰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几乎能够肯定,朝中最讨厌赵澜钧的两个人,就是他与宋瑾了。所以赵澜钧出事,他们两个应该是嫌疑最大的人。可他很清楚,虽然在程晚舟的事情上,他没少在背后推波助澜,但眼下把赵澜钧送进大理寺,还把人给处理的事情,并不是他做的。那么剩下的,嫌疑最大的就是宋瑾。 只是,把这件事情办成,必然需要极大的消息网以及人力物力。所以若是真的是宋瑾做的,那就说明,宋瑾的手里拥有了超出他意料之外的势力。 赵澜钰不希望出现这种变数。 而此时见到宋瑾对这件事情也不太清楚的样子,暂且倒是安心了不少。 而他轻微的松懈下来,神思就忍不住有些飘忽。 此时,宋瑾正微微垂下了眼帘,没有接赵澜钰刚刚讲过的话。 他一向是这样,开口一般会刺人,平常话又不多,赵澜钰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宋瑾这样低垂下眼帘,掩盖了眼里的冷意,甚至生发出一丝莫名的柔软来。 像,真的是太像了。 平常宋瑾为人过于尖酸冷漠,一时之间看不出什么。可是每当他喝醉了酒或者垂下眼帘时,要么醉眼迷离,要么神色柔婉,简直同记忆里那个人相似了八分。 赵澜钰心中一动,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去,摸上宋瑾的侧脸。 几乎是他触碰到宋瑾的一刹那,宋瑾便脸色铁青地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赵澜钰的手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很晚,码字时候有点困,欢迎捉虫。 之前都是写宋瑾和姬昀的相处,宋瑾整个人还是很温和的。然鹅,当他遇到外面的人的时候,还是一只小刺猬。 谢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读者。喜欢你们! 第60章 看见宋瑾躲避, 赵澜钰挑了挑眉。 “怎么了?宋‘公公’?” 他着重咬着那两个字眼,眼睛里有厌恶,有嘲讽, 可他看宋瑾的眼神里, 却又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像是憎恨,又像是缠绵。仿佛在透过宋瑾, 看见了什么别的人似的。 宋瑾知道赵澜钰透过自己看到了谁。 可却又正因为知道, 所以他才觉得赵澜钰这个人,可恨又可悲。 “殿下,请自重。”宋瑾道。 赵澜钰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却在嘴角勾起来一个讽刺的弧度, 仿佛宋瑾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似的。 事实上,他也的确觉得很好笑。 “自重?宋瑾,你是不是忘记了, 是谁帮你从最低贱的奴才里面爬上来。” 赵澜钰从桌案后绕出来,走到宋瑾跟前,伸手钳住宋瑾光洁的下巴。 “宋督主,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别忘了, 当初是你来求我的。是你自愿交换的。” 说着,赵澜钰的脸上露出来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他凑到宋瑾耳边,低低道,“若不是对着男人我做不来,你如今也同南风苑的小倌没什么两样。” “还自重?你是个什么人呐, 嗯?”赵澜钰轻轻拍了拍宋瑾冰冷的脸颊,眼里有恶毒的森冷,一字一顿。 “你不过是个身子和心全都不干净的阉人而已。” 就如同所有大臣所设想的一样。 太子式微,嘉钰帝病重,三皇子赵澜钰一时之间风头占尽,独揽大权。 面对这种状况,圆滑之人会知道向权势低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自然不会多话。可是正直的人却难免会想许多东西,并且把自己想的都讲出来。更有阴谋论者,将前前后后发生之事全部勾连在一起,脑补出一场泼天的阴谋来。 嘉钰帝的这些臣子里,圆滑的大臣多些,但是十分正直的大臣也不是没有。而这些正直的臣子,最近也搞得赵澜钰头疼。 他叫宋瑾过来,正是为了解决这件事。 他有意皇位,想要做未来的储君,自然要洁身自好,爱惜自己的羽毛。即便是心有不满,也不能直接自己出手,以免落得个刚愎自用,不能接受谏言的不好名声。 不过,若是把这件事情交给宋瑾去做,就很合适了。 宋瑾在朝中本来就是个惹人厌恶的角色,性子名声都已经差到不能再差,正适合来处理这些阴私之事,也不会有人怀疑。 若是以后,有人再问起这一段事,这个替罪羔羊,也是顶好的。反正,等到那个时候,这个人应当已经不在世界上了,而凭着他的名声,无论背负上多少黑锅,也都算是寻常。 宋瑾知道他太多的心思与秘密,就好像是一把刀,上面沾满了锈迹与血腥气。赵澜钰不得不用他,可拿捏在手里,却又觉得黏腻恶心。 所以若是有一天,他不再需要这把刀了,那么必然,要么把刀扔进滚烫的熔炉,把剩下的铜汁埋葬在黄土里,让这见不得光的东西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今天叫宋瑾过来,一是为了敲打他,二则是为了让宋瑾,好好“招待”那些个正直的大臣,最好能让他们变得圆滑起来。要是实在不能改变的,那么就让他们永远地闭嘴。 宋瑾会听话的。 因为他们都知道,只有当赵澜钰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才能彻底将赵澜钧与李韫铲除。 何况,宋瑾还有一件心心念念的事情。 他想替宋家翻案。 他想要洗刷他父亲身上莫须有的罪名,让含冤而终的宋端,清清白白。 而这件事情,只有未来的皇上,能够帮他做到。 所以宋瑾一定会帮他做事情的。 可真是……愚蠢。 姬昀突然发现,宋瑾变得很奇怪,并且突然忙碌了起来。 某一天晚上,她在慎刑司里等了宋瑾许久,终于把人等了回来,却发现了让她心惊的一幕。 宋瑾的脸上,有两个发青的指印。 姬昀精修医道,自然看得出来,这指印应当是人掐出来的,放了一阵子,才变成这个颜色。 姬昀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一时之间,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碰着的人,她小心翼翼地对待着的人,居然被人杀掐青了下巴。 宋瑾这个时间出门,能去的地方也没有几个,再加上这个人还会对宋瑾动手——姬昀都没太用脑子,就猜出来是谁干的好事。 姬昀火气上涌,冷了脸甩了甩袍子,就打算找点什么借口去“叨扰”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可惜,却被宋瑾拦了下来,只能在脑子里飞快地算计着让赵澜钰吃苦头的法子。 至于宋瑾的话,即便是盛怒之下的姬昀也很难不听。她心里却怎么想怎么觉得难受。 她能看到的毕竟只是一小部分。在她没来的时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宋瑾又受过多少的委屈与责难,没有办法与人言说呢? 她越想越难受,心疼里夹杂着气愤,一边给宋瑾上药,一边就忍不住湿了眼眶。 说来惭愧,到后来竟然还是宋瑾反过来安慰她。 不过,宋瑾第一次,主动抱她了。 姬昀一开始很开心。 可是很快,她的失落到来了。 宋瑾接下了赵澜钰那边的事情,一下子就变得很忙。 每天收消息,查犯人,少不了一些刑讯逼供,常常会带着一身血腥味回到慎刑司。 而且,不知是身体累。姬昀能感受到,宋瑾的心也很累,所以最近,也没有执意烦他。 这些臣子里面,有一部分,的确是不错的人,宋瑾的本心并不愿意那样对待他们,可是即便宋瑾想尽办法,尽量保全那些人,也做不到尽善尽美,还要落得满身的骂名。 许多事情是没有办法的。 宋瑾或许并不想做一个心狠手辣,受人诟病的恶人,可是从很久以前,他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了。 而姬昀虽然是这个国家的祭司,可她毕竟不是神,没有办法做到所有她想做的事情而不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想要把宋瑾从泥潭中拉出去。 可是这也需要宋瑾一步一步,忍受着湿冷和泥泞,走到能被她所触及的泥潭边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段路要走。 可能这段路上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更没有朋友。可是或许这就是天命。即便是姬昀,也改变不了宋瑾的天命。 但她愿意陪着他,经历和面对所有的一切。 不久之前,她见到宋瑾昏倒在雪地里,感觉到心痛,确定了自己对宋瑾的喜欢。 而现在,在见过这个人的挣扎落魄甚至是不堪之后,她心中仍然充满喜爱与怜惜。 她觉得,这已经是爱了。 姬昀原本决定,给宋瑾足够的时间与空间去处理他要做的事情。不过几天之后,她就发现,她实在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唉~”姬昀趴在桌案上,第二十二次叹气。 宋瑾挺无奈地看她一眼,“怎么了?” 姬昀去扯他的袖子,“宋哥哥,你已经许久没有同我聊天了。” 宋瑾大致想了想,手上的事情剩下的不是很多,便暂时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顺着姬昀的力道坐在她旁边。 “你前两天还是一副乖巧的样子。”宋瑾道。 姬昀听出了他的潜台词:怎么今天就忍不住了。 她撇了撇嘴,有些不满,“从前是觉得,宋哥哥做事,我不应该打扰的。可是谁知道你竟然要做这么久。” “而且……”姬昀说着,伸出一只手,量了量两人之间的距离,眯了眯眼睛,“宋哥哥,小景好伤心。” 对于情人之间的事情,宋瑾向来反应的慢一些,所以见到姬昀的动作他有点发愣,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姬昀用手夸张地给他比划,恨不得在他眼前画出一条银河来,颇有些幽怨道,“宋哥哥同我之间离了这么远。这么远!” 姬昀不光用手比划,连带着表情也跟着变化。她表演的卖力,仿佛两人之间真的有多么远,而她自己真的多么可怜似的,宋瑾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一些,没忍住抿唇笑了笑。 宋瑾最近心情原本并不是太好的。所以一见到宋瑾发笑,姬昀兴致更加的高昂。拉了他的胳膊,又像之前那样,紧紧靠在宋瑾身旁,继续她一本正经的胡诌。 而宋瑾虽然话不算多,却会在她需要应和的地方给她应和。 同姬昀在一起的时候,宋瑾总是很安心平和的。 其实,若是赵澜钰的那些话,早一些同宋瑾讲,他一定会被提醒,记起来自己是一个多么不堪的人,曾经有过多少可悲的过往,从而明白像姬昀这样的女子,是自己不可亵渎的。他会自厌自弃,自此不敢越雷池一步。 可是,如今他已经与姬昀相知很久了。他已经认了。 因为眷恋这一抹温柔,无论要付出多少代价,他都认了。他知道自己不够好,那就付出更多去弥补她。 他愿意的。并且他知道,姬昀也是愿意的。 所以他不在乎赵澜钰自以为的伤口上撒盐。即便赵澜钰是皇子,如今还得了势,可宋瑾这个时候,觉得自己比赵澜钰幸运的多。 姬昀是他百毒不侵的盔甲。 而赵澜钰,他的盔甲已经破碎了许多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走的差不多, 准备进入下一卷了。 以后不能晚上写文,太困了,脑子发昏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纰漏。以后有空会检查。 看到有仙女希望姬昀撞见小三摸宋瑾的脸。别想了,就算见到也不会修罗场的,姬昀毕竟是宠夫狂魔,只会对别人下手。 下一卷有高能预警。具体是啥,保密。 欢迎大家收藏评论投雷,谢谢。 第61章 嘉钰帝病的愈发沉重了。 前两日, 祭司大人去瞧了一次,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就回到了摇光阁。 宫里头传言, 说或许嘉钰帝真的是命数将尽了。 帝王的心思不可揣测, 即便是病弱的老虎也仍然有吃人的力量。所以即便是宫里的探子说,嘉钰帝的确是病得很重, 甚至有可能真的长睡不起的时候, 赵澜钰仍然非常的小心谨慎。 他不但没有对嘉钰帝做什么小动作,甚至还吩咐人尽可能地寻找名医,为嘉钰帝瞧病,十足的孝顺儿子的做派。 他好不容易, 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只要不出意外就可能名正言顺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没有必要犯险做一些不必要的事情。 而且, 赵澜钰是真心希望嘉钰帝的状况好一些的。虽然现在赵澜钧被软禁,可是太子的名头毕竟还挂在他的头上,对于赵澜钰来说, 也算是个不小的隐患。要是嘉钰帝能清醒过来, 和和顺顺地下一道改立太子的圣旨,自然是最好了。可是若是他醒不过来,那么自己就只好想办法把圣旨弄到手里了。 不过,赵澜钰想,目前最要紧的,还不是圣旨的事情。如今他在监国, 宫里也掌握了不少的人脉,还有宋瑾也在宫里,事情应当并不难办。所以眼下,重要的事情是,趁热打铁,在赵澜钧无力反击的时候,彻底剪除他的羽翼。 为了在嘉钰帝醒来的时候留有余地,也为了不做出一个“欺兄灭地”的名声,赵澜钰没对赵澜钧动手。他选择的人,正是李韫。 而执刀的人,也正是宋瑾。 李韫最近赋闲在家,虽然仍然掌握着来自于朝廷里的消息与局势,可是毕竟受到了限制,不能够把手伸得那么长。 当他听说,赵澜钧没忍住,派人去收拾了抢他生意的人,心里就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似乎要有什么坏事发生。可是赵澜钧实在是一意孤行,他多次劝阻,没有起到任何效用,最后也只能希望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是他想得太多了。可是,当他得知,来京都状告太子的人,正是姬昀的表兄,傅家大公子傅延泽的时候,他心里的弦猛的一绷。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李韫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感受到的那些怪异和不安来自于哪里。 从姬昀水患的那件事情开始,似乎就很不对。又或许,更早的时候开始,事情就已经超出他的预知了。 祭司平常是同皇帝私下里交谈的。为什么水患这件事情,要来到朝堂上说?而靖江的事情,是从他手下的工部户部出去的,是人尽皆知的,出了问题,派自己的对头宋瑾过去,也是必然的。 在回来的路上,自己花了足够的金银,请了最顶尖的杀手,想要除掉宋瑾。他对宋瑾身边的势力也算了解,原本宋瑾万万不应该逃过这一劫的。 可他偏偏逃过了。从京都到允州,路途遥远而又颠簸,几次行刺,竟然都没有伤到宋瑾分毫。这绝对不应该是宋瑾身边能够拥有的势力。 京都之中,种种对太子一派不利的谣言,怎么打压,也还是汹涌地传播着。 还有宫里头传出来的消息,大皇子赵澜镜薨逝,他本来是个与众人都没有太大交集的人,偏偏在临走的时候狠狠参了他一笔。 这一桩桩一件件,不像是仅凭着宋瑾和赵澜钰就能够做到的事情。一定有一个地位更高,势力更大的人,参与了这一切。 李韫心里出现一个令人感到不可置信的念头。 可是又有一种直觉,告诉他,或许这种猜测是对的。 李韫突然又想起来,当年左相,宋家抄家灭门的事情来。 要是真的……要是真的…… 李韫心里突然涌出一些无力感来。 要是真的,那么一切的挣扎,都变得不值一提。 也正因为李韫早早地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当赵澜钰翻出来案本,旧案重提,把李韫的案子重新审查了一遍,用宋瑾最近在那些“正直”的官员们那里搜出来的证物,定了李韫的罪的时候,李韫看起来没有一点惊讶。 李韫被定了罪,原本应该转交刑部。而刑部之前是由嘉钰帝直接管辖,如今嘉钰帝病重,便是赵澜钰在接手。他把人送去刑部走了个过场,就直接送到了宋瑾手底下的慎刑司。 这一点,实在是于礼不合,也没有这样办的规矩。 可是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发声指出来赵澜钰的不对。 因为敢讲话的人,都还在宋瑾的慎刑司里绑着呢。留下来的这些人,各个都是惜命的,也很晓得应该怎样说话。 而宫里,那位真龙天子,仍然陷在生老病死的折磨中,没有脱身。 整个京都,彻底成为了赵澜钰的天下。 宋瑾虽然收押了李韫,可是第一时间,他并没有去管他。 仿佛多年的一个心愿终于得偿,他反而有一种不敢触碰的不真实感。 甚至姬昀来送餐饭,他也有些失神。 姬昀也察觉到了宋瑾的不对劲,她摸了摸宋瑾的脸,温声道,“怎么了?” 宋瑾眨了眨干涩的眼,把姬昀拉到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小景,李韫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姬昀点头,“听说了。” 宋瑾沉默了一下。 姬昀蹭了蹭他,“怎么了?” 宋瑾摇头。 姬昀歪头看他,“不想说,不能说,还是说不出?” 宋瑾揉了揉她的头,把祭司大人来之前特意梳妆好的发型揉地有些散乱。 当然,姬昀也不在意这个。要是宋瑾开心,即便是把她的头发揉成一个鸡窝,她也是乐意的。 “就是有些……茫然。”宋瑾感受着自己的内心,斟酌着用词,“大概是想要了很久的东西,突然拿到手里了,反而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好了。” 姬昀“唔”了一声,“无论如何,心愿得偿,总归是一件好事。” 宋瑾点头。 姬昀想到什么,顿了下,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今天见了他了吗?” 宋瑾轻轻摇了摇头,道,“还没有。傍晚的时候,人刚刚送过来。在牢里晾一阵子也好。” 当然,慎刑司的牢狱,可不是那么好待的。 不同于大理寺与刑部,慎刑司里掌刑的,全部都是宦官。即便是宋瑾也不得不承认,在残缺与漫长的磨挫中,这些人里有许多已经扭曲了性子,养成了两面三刀的习惯,表面上和和气气,事实里冷厉非常。 慎刑司里有不少这样的宦官。平时看起来没什么扎眼的地方,可是一动起手折磨人,往往能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瑾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但是却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因为这里是慎刑司,一个专门从人嘴里扣消息,折腾人的所在。这里需要一些手段残忍的人。而且,这些人对宋瑾,也还算是忠诚。 这样的人,对自家主子的敌人,绝不会手软。 宋瑾早上起来,上过早朝,就来到了慎刑司的地牢。 地牢有一面很宽阔的墙,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其中有一些甚至是外面的人不曾见过的,专门由这里的人发明出来审问犯人的物件,稀奇古怪,不尽相同。 它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上面都沾有陈年的血污。阴森森的,挥舞起来,便会引出阴风阵阵。 在这面墙的侧面,一路延伸,是两排黑漆漆的牢房,这牢房只在犯人够不着的地方开一扇小窗,即便是在这样阳光明媚的上午,也接收不到多少光线。 看管地牢的侍从拿着烛台,弯着腰为宋瑾引路。 □□声,惨叫声,咒骂声,混杂交织在一起,穿进宋瑾的耳朵。 宋瑾面不改色,跟着侍从走了过去。 □□的是已经快要不行了的,惨叫的是不久前刚刚受过刑的,而那些咒骂他的,精力比较旺盛,想来是没被打怕,还有骂人的兴致。 当年,他年轻气盛,第一次被人骂“阉狗”的时候,心中总难免有些伤怀,着实恼怒了许久,狠狠地报复了那个骂他的人。可是如今,听到各种各样的侮辱话语,他的心里却是毫无波澜了。 现在牢里这一批,绝大多数都是赵澜钰的反对派,宋瑾前两天已经分批,好好照顾过他们,现在并没有搭理这些人的心思,即便是传出来辱骂,也权当是听见有狗在吠了。 宋瑾径直走向地牢最深处的几个牢房。 地牢湿冷,越是深处,越是昏暗。 李韫正在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待着。牢房里昏暗无光,宋瑾慢慢走进了的时候才看见,李韫正靠着墙坐着,脸上颜色似乎是有些苍白。 烛光映在李韫脸上,他像是被晃着了似的,慢慢掀起眼皮。 李韫的视线落到宋瑾的身上。 而宋瑾也在看他。 “宋督主,你来了。”李韫先开口了,他慢悠悠的,语气里没有一点惊惧,仿佛这里不是慎刑司的地牢,而是李府宽敞的庭院。 李韫道,“宋督主,老夫是不是该说一声恭喜呢?” 作者有话要说:仍然是困倦码字。 什么时候我能早点把文写完呢?困了还不能睡太痛苦了。 谢谢大家看到这里,感谢。 第62章 有眼力见儿的侍从搬过来一张乌木椅子。宋瑾抖了抖袍子, 面对着李韫,施施然坐下。 刹那间,两个人境遇的对比, 一下子十分明显。 宋瑾看着被关在牢里的李韫。 他昨天没有来, 不仅是为了晾一晾李韫,更多的, 也是要让自己冷静一下。他怀揣仇恨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这么多年, 期盼这一天期盼的太久了。 所以如今,他怕自己被兴奋冲昏了头,一下子下手太狠把人弄死。 他还有许多事情,必须要弄明白。 “李大人似乎, 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宋瑾道。 李韫点头,“确实如此。” 宋瑾顿了一下,又道, “宋瑾心中有些疑问,不知道李大人是否愿意为宋瑾聊解疑惑?” 李韫看着他,道, “老夫愿意如何, 不愿意又如何?” 宋瑾微微笑了笑,嘴角的弧度仿若清风霁月,嘴里吐出的话却冰冷如斯,“李大人若是愿意,自然是最好的。但若是不愿意,那宋瑾便只能帮着李大人想清楚了。” 李韫顿了顿, 看着宋瑾,似乎也有那么一点出神。 宋瑾也没有着急,眼睛扫过不远处放置的一件件熟悉的刑具,静静地等着。 李韫叹了口气,“宋督主,老夫知道,自己这次是出不去了。” 宋瑾微微垂下了眼皮,没有搭话。 李韫又道,“也罢,事已至此,你有什么事,想问便问吧。” 宋瑾抬起眼来,直直地看着李韫,一字一句,终于把心里放了多年的问题,问了出来,“李大人,当年,事实究竟是怎样的?” 李韫像是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宋瑾的问话在意料之中的,“事实?” 宋瑾握紧了拳头,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像是含了一口粗砺的沙石,每吐一个字都觉得发痛,“我父亲,从未有过谋反的心思,不是吗?” 满室静寂。地牢里只剩下几个人压抑着的呼吸的声音。 京都里的所有人都不会忘记嘉元十七年的那个秋天。 大楚文人之首,左相宋端,起了谋反之心,在左相府邸搜出龙袍,数位官员都与此事有了牵连,一时之间,抄家的抄家,灭门的灭门。东市刑场的地面被鲜血浸染的一片鲜红,京都中众人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李韫自然也不会忘记。 因为带人查抄宋家的,正是他自己。 李韫与宋端,原本是关系还不错的同僚。 李韫本来是官家子弟。他做官早,嘉钰帝还没继位的时候,他就参加了恩科,成为了他那一年的状元。他的妹妹嫁给了嘉钰帝,在继位的路上,他一家对嘉钰帝也多有帮扶。所以嘉钰帝继位后,他妹妹成了皇后,而他自己做了一人之下的丞相,还是太子的亲舅舅,一时之间荣光无限,风光无匹。 虽然人生得意,但他也不是不知道收敛的人,自从当上丞相以后,李韫兢兢业业,也曾经把手里的事情做的很好。 不算太久之后,嘉钰帝也开了恩科。在这一届的恩科里,有一位特别出众的学子成了状元,叫做宋端。 宋端是个聪明的人。不是夸他有多么的看得清形式,而是那种很实诚的聪明。从水患到蝗灾,宋端靠着自己的脑子替嘉钰帝解决了不少问题,功劳苦劳,加在一起,致使宋端一路升迁,越走越高。 到最后,嘉钰帝竟然把丞相的权利一分为二,让宋端做了左相,而李韫做了右相。 即便如此,李韫也没有过于在意这个人。李家的权柄已经很大了,嘉钰帝不会放心地任由他们发展下去。所以就算是没有宋端也会有其他人分走他的权利。李韫想得很开,对于这种事也是早有预料,所以也不觉得怎样的失落。 可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却令他十分后悔,后悔没有在宋端刚刚当上左相的时候,就把他拉下马来。 李韫前半生光明顺遂,唯一的遗憾,就是始终没有一个孩子。而他与他的夫人伉俪情深,又实在做不出来为了一个孩子再娶纳妾的事情来。而他妻子也时常觉得有愧,心中郁结难平,家里送子观音各式各样的供奉了好几座。 幸亏,老天善待他。在李韫三十六岁的时候,他的夫人怀了孕,不久以后便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李采。李韫好不容易中年得子,又是在近乎绝望的情况下,得来了这个孩子,自然是免不了要多疼宠一些的,而那个时候,刚好他位置又高,不用提也有不少人上敢着献殷勤。 李韫自己并不太在意这些事情,就有人把念头打在了他儿子的那边。李韫朝廷里事情多,没那么多时间对孩子加以管教。于是不注意之间,李采就有了一群狐朋狗友。 家里溺爱一些,再加上身边的朋友都是一样的做派,李采不知不觉中就养成了倨傲的性子,做事情也没有分寸,全凭自己心意,全然是富家子弟的桀骜无礼。 李韫管了几次,可终究没能架得住夫人的眼泪,想着在京都里,李采惹出的乱子,自己也都能兜住,教育也不急于一时。 可是,他却没有机会把李采教育过来了。 在茶楼里,不知怎么,李采一伙人同别人起了口角纠纷,动起了手。李采手下没有收住,竟将人打死了。那家人悲愤难当,一纸状子把李采告了上去。京都中无人不知右相李府家的大公子正是叫做李采,那户人家可能也害怕官官相护,又害怕下面的官员恐惧于李韫的势力不敢秉公处理,于是便没有走正常的流程,而是冒死拦了左相宋端的马车,把状子呈了上去。 李韫收到消息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可能要坏。 宋端其人,是实打实的公正严谨,他若是觉得不对,就连嘉钰帝的错处也敢上折子指出来,性情执拗,像极了读书人的一根筋一般的正直。若是犯到他手里,恐怕是难以收场。 可是为了自家不争气的儿子,李韫也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他准备了礼物去拜访宋端,好言好语只希望宋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过去了也就算了,京都里事多人也多,不会有人在意这些事情。可是宋端却说,他已经把案子提交给了刑部,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了错就要处置。好说歹说,宋端就是不肯让步。 李韫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去嘉钰帝那里求一张圣旨,希望能够免除李采的罪名。可是毕竟这件事情并不光彩,嘉钰帝也有些犹豫,而宋端竟然趁着这段时间,调查清楚了案子的原由经过,记录在案,下了判决。 他拿到了圣旨,却没能救下来自己的儿子。 他的夫人,在家里生生哭了三天三夜,身体熬不住,没过多久也去了。 堂堂右相,一下子成了比皇帝还孤独的孤家寡人。 权势有什么意思?名声有什么意思?兢兢业业又有什么回报? 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他的夫人,他也再不回有孩子。是宋端,因为他所谓的正直断绝了他所有的生路。 李韫与宋端,注定会成为一生的仇敌。 所以,当他隐隐观察到,朝廷里的风向发生了细微的改变的时候,他没有提醒宋端,而是选择在后面推波助澜。 宋端啊,他太正直清明了。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命长的。 宋端的罪名是谋反。 李韫觉得好笑。宋端会谋反吗?即便是局外人也知道,宋端不会的。那是一个把礼义廉耻,爱国爱民刻在骨子里的人。所以他才会面对嘉钰帝增加赋税徭役的命令时,出面反对,甚至拉拢了一群文人共同上书,陈列这事情的种种缺点。 但是,随着同意宋端的人越来越多,嘉钰帝对他就越来越忌惮,不久之后就生出了除掉这个人的心思。再加上那一位的暗中纵容,宋端的陨落几乎成了一个必然。 而李韫做了些什么呢? 他不过是在宋端跌入尘埃的时候踩了一脚而已。他带着兵抄了宋端的家,在宋端的面前,把他府中的家丁一个接一个地杀掉,就像当初宋端毫不犹豫地下令处决李采一样。 他原本还想杀掉宋瑾的。不过,见到宋瑾与李采相似的年纪,他犹豫了,后来宋瑾就进了宫,做了宦官,后来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而对于这种情形,李韫也早就有所预见了。 自从夫人与儿子离开后,李对钱财越发入迷。他贪,嘉钰帝也知道他贪,甚至,嘉钰帝还放心了一些。因为如果有必要,在任何时候,嘉钰帝都能够以他的贪婪为理由,将他除掉。 所以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 在李韫给宋瑾讲述了从前这些事情,缓慢而又详细。他不是在向宋瑾表达自己的悲惨,他非常平静,像是一弯湖水,在做出最后的倾诉。 宋瑾握紧了拳头,眼珠轻轻发颤。 世间的事情复杂而又难以捉摸。只是因为触怒了皇帝,他的父亲背负这样一个要人唾骂的污名背负了六年。 “李韫,无论发生过什么,终究是你在宋府逼死了我父亲,甚至还纵容手下的人侮辱我母亲。我父亲当年是秉公处理,并没有什么错处?而你却是公报私仇,为了一己私利。” 宋瑾说着,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来,“我们之间,还有的算呢。” 作者有话要说:又困了π_π太困了 明天再看看有没有纰漏。 后面几章修罗场预警。 欢迎大家给我留评论。 第63章 “秉公处理?公报私仇?”李韫反问他, 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宋督主,你如今做事,这是在秉公处理, 还是在公报私仇呢?” 宋瑾沉默了一瞬。 他少年时的梦想, 就是做一个像他父亲那样公平清正的人,为国家社稷, 为百姓黎民, 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人生的前十七年,接受的全是这样的忠君爱国的思想。父亲以身作则,告诉他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一朝倾覆,他被逼着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把宋端交给他的礼义廉耻刻在了骨子里, 可是最后,却不得不做一个叫人不齿的佞臣。 没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懂得其中的痛苦与挣扎。 已经走到了如今, 他还有什么犹豫的,又有什么怕的呢? 宋瑾低笑了一声,可眼睛里却好像是淬了冰, “李大人当宋某是在公报私仇亦无妨。反正, 李大人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 的确,他把李韫带到慎刑司,是出于私心,想要找到一份答案。可事实上,李韫这些年来贪赃枉法,肆意敛财, 帮着大皇子残害其他党派的官员,也都是真的。来慎刑司走这一趟,李韫并不冤枉,而宋瑾自己也并不愧疚。 不过,倒是没费什么力气,李韫便讲他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了他,令宋瑾有些惊讶。 李韫沉默了一会儿,道,“老夫知道,自己出不去了。” 宋瑾略微有些疑惑,“哦?” 李韫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自从宋督主找上门来,老夫就已经预料到这一天了。” 宋瑾没有说话。 反倒是李韫摸着胡子笑了笑,开口,“宋督主,老夫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讲了出来,不知道宋督主是不是也可以为老夫答疑解惑?” 宋瑾问,“什么事?” 李韫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宋瑾的眼睛,“宋督主。” “你背后是祭司大人吧?” 宋瑾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不能。 不能让人知道,姬昀也趟了这趟浑水。 她是应该站在神坛上受人崇拜的,不应该被任何人沾染上污浊。 他情不自禁,拉扯住了她的衣摆,可是却不想让别人因为自己而对她有任何的轻视。 几乎是一刹那,宋瑾便收敛了情绪,他嘲讽地勾起唇角,凉凉道,“祭司大人?李大人是不是糊涂了?” 李韫深深地看着他,这个老狐狸仿佛要看到人心里去的,“是吗?” 宋瑾心里有些发冷,可面上神色却没有丝毫改变,“李大人,还是省省力气吧。慎刑司有慎刑司的规矩,李大人有三天的刑要熬。” 说着,宋瑾笑了笑,仿若冰天雪地里开出一朵明媚的花来,虽然好看,却是让人受不住的冷冽。 “若是李大人三天过后,还有讲话的力气,再胡思乱想也不迟。”说着,宋瑾起身,轻轻抖了抖身上的袍子,道,“地牢阴冷,宋某就先告辞了。” 说罢,宋瑾转身准备离去。 李韫看着他的背影,并没有求饶。 因为他很清楚,凭着夹在两人之间的仇怨,就算求饶也是没有用的。 可是想到宋瑾刚刚那个细微的表情,李韫心里却不是绝望,反而有那么一点兴奋。他苍老的脸上浮现一个诡异的笑来。 “宋督主,当年的事情,还有另一番玄机。”李韫道。 宋瑾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他。 李韫露出一个笑来,背光里,他脸上的笑纹若隐若现,“不过,要祭司大人在场,这件事情才能讲出来。” 宋瑾沉下了眉,转过身去,快步走出了地牢。 李韫听着宋瑾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安闲闭上了眼睛,依靠在潮湿的墙壁上。 宋瑾会再来的。 当年宋家的事情,早已经成为了他心头的魔障。 所以他一定会来。 回到自己房间的宋瑾有些心事重重。 没遇到姬昀之前,他只靠着两个念头活着。一个是为自己的家人报仇,另一个就是为宋端翻案。 宋端一生清清白白,不应该背负着那样一个脏污的罪名长眠地下。 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执念。 这些年来,有关于当年的案宗,自己能查证的蛛丝马迹,他从来不曾错过。 对于李韫口中的事情,他很好奇。 他也很清楚,李韫同别的犯人不一样。他的妻子儿子都已经故去,如今世上已经没有真正令他在意的人,威逼利诱全都失去了条件,这一类人是最难问的。而靠着酷刑问出来的东西——李韫是个老官油子了。他不想说的东西,即便是能逼出口,也很难判断真假。 可是他也不想把姬昀拉扯进去。 她还是高高地站在摇光阁里,干干净净的好。 当你把全部的心思全都投注在一个人的身上的时候,就连他轻轻的皱眉,你都能够品出好几种不同的意思来。 姬昀与宋瑾两个人的身份摆在那里,白日间往来毕竟是有些不方便,所以两个人仍然是在傍晚的时候才见得着面。 宋瑾的话一向不多,但无论姬昀讲什么他都会仔细听着,而姬昀在外面莫测高深,但宋瑾面前又一向是个嘴碎的。两个人向来是一个讲一个听,一个诉说一个应和,倒也是格外的和谐。 今天也是这样。 “眠木品香居今天又推出了一个新菜色。我尝过了,味道很清甜,但是并不油腻,你应当会喜欢,过两天得了空我们去尝尝,这次不带着我兄长,就我们两个,我们自己去吃。” “好。” “我顺便又去看了看,程晚舟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虽然走路有些不稳,但是毕竟能站的起来了,他看起来有点高兴。” “嗯。” “对了,小胤承也上了三天的学了。每天让暗三十二把他送出去,晚上再接回来。也幸亏他人小,不起眼,不然这每天来来回回的,恐怕容易被人注意到。” “要多注意一些。” “当然。他挺喜欢程晚舟这个新的师傅的,说是比从前那个太傅要有趣的多。我印象里,来宫中教各位皇子皇孙的那位老太傅,牙齿都掉了两颗了,为人又有些过于迂腐,据说在他上课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能保持清醒的。想来把课业讲的毫无趣味也是一种特别的本领。” “……不要乱说。” “没有乱说。说起来,小家伙今天还提到了你。同我说自从你回来以后他还没有见过。想要准备一点礼物,得空的时候过来送给你。他对你印象倒是还不错。” “这倒是有些奇怪。” “嗨,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本来就帮过他们,大殿下对你又挺感激。想来是小胤承听了他父亲的话,把你记在心里了吧。” “……可我对他们并没有那么大的恩情。” “但是我有啊。我的就是你的,恩情这东西又量不清,他既然想给,你接着就是了,反正给我们两个谁都没有什么区别。还有,再过大半个月,就是宋哥哥的生辰了对吧?我已经在准备礼物了,宋哥哥猜猜会是什么?反正是不会让宋哥哥失望的。不过起字倒是有些难,我想了好几个,却总觉得不满意。不过你放心,生辰之前,我一定会给起宋哥哥一个好听又霸气的名字。” ………… 姬昀絮絮叨叨了好一通,几乎要把最近这两天的老底都翻了个底朝天,才想起来正经事。她道。 “对了,你最近还是要小心些。那一天我去见嘉钰帝,可是没有见到人就被拦了回来,我猜,这其中必然也有不少的猫腻。” “好。” 姬昀顿了顿,歪了歪头,伸出双手托住宋瑾的下巴,让他和自己平视。 “宋哥哥,你有心事。” 她看向的眼眸干净清澈,仿佛未曾见过任何黑暗污浊一般。 宋瑾怔了怔,道,“没有。” 姬昀眯了眯眼睛,仿佛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宋哥哥?” 她的语气好像在说,你说谎了。 宋瑾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情绪在姬昀面前是这样的无所遁形,可是被她发现了,却又有一种莫名的解脱感。 宋瑾唾弃这样的自己。 明明决定了不要把姬昀拉下水,可是又对所谓的真相极其渴望。 他摇摆着无法抉择,所以才会被姬昀这样迅速地看出来他的犹疑。 这算是什么?难道姬昀自己讲出来,他便能够心安理得了吗? 宋瑾微微垂下眼帘,没有开口。 姬昀在心里轻轻叹口气,面上却没有显露,她凑近了些,靠在宋瑾的身上,“好吧,我知道了。” 脑子里转了一圈,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情。 姬昀用指尖漫不经心地拿着宋瑾的一缕头发绕圈,口气很平和,“是李韫?” 宋瑾沉默。 姬昀也没有催促,像只慵懒的猫一般,窝在宋瑾身旁,不急不缓地等着他。 半晌,宋瑾低低道。 “……嗯。” “唔……”姬昀应了一声,用宋瑾的发尾轻轻扫着他的下巴,“他怎么让我的宋哥哥心烦了?” 宋瑾咬牙,抓住姬昀的作乱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淡淡的潮意从两个人的手指间蔓延。 “他说,想要见你。”宋瑾道。 姬昀挑眉。 想见她? “李韫说,当年的事,另有玄机。” 姬昀眉心一跳。 在宋瑾看不到的地方,清澈的眸光一点点暗沉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错了,一不小心节奏又有点慢 下章会赶上来 今天仍然困倦。 大家不考虑留个言什么的? 人丁冷落。害。评论给我温暖。【抱紧自己个儿】 第64章 京都地属北方, 花季要比别处来得晚一些。 宋瑾去允州时,允州的桃花开的正好,只是那时没有时间去欣赏。幸而, 回到京都, 再一次赶上了桃花的花期。 京都郊外有一片桃林,落英芳草, 碧萼红花, 绵延三里有余,每每到了桃花盛开的时节,总是有不少青年男女在此踏青游玩。只是男女之间,相处久了, 就难免生出些感情来。所以这一片桃林,也被称为京都的定情圣地。 这一天,姬昀出门很早, 去眠木品香居取了预订好的餐饭,在桃林的角落里准备好今天的事物,就等着宋瑾的到来。 她今天没有易容, 穿的是女装, 在出门之前又有仔细打扮过。在她的逼问之下,暗一说,她今日的妆容很是好看。虽说这其中难免有敷衍她的成分,但是,姬昀其人对自己有十分自信,何况她的容貌, 向来都是受人夸赞的。如今好好拾掇一番,应该是不太差的。 周围都有自家的暗卫守着,也不怕会有人闯进来。自从同宋瑾在一起,两个人一直尽量低调着,从没弄过这样大的阵仗,如今这样大张旗鼓的幽会,倒是挺让人感到新奇的了。 “主子,宋公子快到了。”暗一不知道从哪里飘了出来,向姬昀上报道。 姬昀站起身来,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暗一几个纵身又隐没在桃林里。 姬昀用桃木发梳顺了顺自己发梢,捋平了裙子上的一点褶皱,坐到了摆着的焦尾琴边上。 她身份虽然与一般女子不YL同,小时候又很长时间在外游历,可是琴棋书画却不差于其他的大家闺秀。甚至,相比于束缚于闺阁之中的女子,姬昀的技艺要更加 因为无论是眼界胸襟,她们都不是处于一个层面上的。 而今天这弹琴嘛…… 姬昀是不会承认,她仍然还记得那天去教坊司见到的,宋瑾与沈云歌对坐的样子,更不会承认,自己的心中还有醋意。 总而言之,不仅仅是那位沈姑娘多才多艺,淡薄宁静得像是个玉人似的。要是她姬昀愿意,拿起范来,更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姬昀手指按在琴弦上,微微闭了闭眼睛,静音凝神。 下一刻,指尖翻飞拨动,指下松沉旷远,吟猱余韵。 于是宋瑾踏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姬昀一袭阔袖白衣,端端正正地坐在地上,微微敛目,整个人看起来沉静而又美好,仿佛误入桃林的仙子。 阳春白雪的曲子流淌进宋瑾的耳朵里,宋瑾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下一刻就要远离尘嚣的人,心里一颤。 “小景……”他喃喃道。 姬昀抬起头,冲他一笑,按弦收音。 “宋哥哥,我今天是不是很好看?”姬昀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自己的裙摆,很有一些洋洋自得地在宋瑾面前转了个圈。 那种飘飘欲仙的疏离感一下子就散了。 宋瑾怔了一下,微笑起来,点了点头,“是很好看。” 姬昀高兴起来,拉了宋瑾的手,坐到桌边,把桌子上的一系列东西指给他看。 “宋哥哥,我带了琥珀光来,等会儿我们可以少喝一点,不会碍事。”姬昀道。 宋瑾弯了弯唇,“好。” 他很喜欢这个酒。 在还没有与姬昀相认的时候,姬昀为了关照他,就偷偷把冬宴上的酒换成了这一种。他当时心里其实就是喜欢的,所以当孙蹇粗鲁地碰洒了姬昀送的酒,他就觉得很不舒服。只是当时不曾多想罢了。 如今回想起来,或许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萌生了一点非分之想了。 除了琥珀光,桌角上还摆了两只硕大的食盒,若有若无的香味从里面传出来。而桌子上,却是上好的宣纸,还有摆好的笔墨。 姬昀拉着宋瑾的袖子,撒娇道,“宋哥哥给我画幅画吧。” 宋瑾看她一眼,温声道,“我已经许久不曾画过了。” 姬昀不依,扯着他不肯松手,“宋哥哥底子好,无论如何都不会画的太差的。画一副吧,好不好?” 宋瑾向来耐不住她的纠缠,虽然确实许多年不曾动笔,却也只得无奈道,“好好好,要画什么?” 姬昀指了指自己。 “我。” 桃花树下,女子靠着树坐着。眼里三分柔软三分妩媚,还有四分缠绵,加在一起,成就十分的眷恋。 画画,自然要把要画的事物观察通透,才能够画出来上佳的画作。 可是宋瑾觉得,自己似乎是没办法把姬昀观察通透的。 从姬昀坐在那里,懒洋洋地望着他的时候,他就有些挪不开眼光了。 胸腔里不听话的小东西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撞击着他的胸膛,让他整个人都难以平静。 姬昀勾起唇,冲他眨眨眼,“宋哥哥,看呆了?” 宋瑾脸上蒙了一层薄红。 姬昀见此,笑得更开心,连说话的尾音都飘了起来,“没关系呀,宋哥哥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宋瑾:“……” 真是比不了这个脸皮厚的。 宋瑾收敛了心思,把注意力放在了宣纸上。 他想了想,蘸了墨,手腕用力,几次勾勒之间,姬昀背后所依靠的桃树就能看出来了个雏形。 宋瑾下了笔,突然就仿佛找到了感觉似的,好像这些年他不曾搁笔不画,手里的笔墨与颜色都是这样的熟悉。而且,画一个早就印在自己脑海里的人,其实是比较得心应手的。很快,他的身心都沉浸在了自己的画作里。 姬昀坐在树下,慢慢的,眼里也没有了戏谑。她靠着树,静静地看着那个一笔一笔勾勒着的人,心里突然涌上一种难言的空虚与不舍。 姬昀抿了抿唇。 她微微仰起头,看头顶时不时掉落的花瓣。 为什么如此明媚的桃花也有零落的时候呢?她想。从桃树枝干之间,穿行而过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疼了她的眼睛。 宋瑾来的不算太早,所以这一幅画画完,也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那副画被放在一边晾干,桌子被腾了出来,摆了一桌子的菜。 宋瑾扫了一眼,发现除了两道清淡的凉菜,其他的几道,味道都偏甜。 他心里一暖。 说来好笑,手上沾满无数人鲜血的宋督主,竟然嗜甜。 有关于这一点,他其实从未同人讲过,在宴席上,更要注意自己的吃相,同一道菜不能吃的过多,也不能吃的过少,圈圈绕绕,许多麻烦的规矩。所以即便是小路子,也不曾知道,自家督主竟然还是嗜甜的。 姬昀最开始的时候也不知道。 毕竟当年在淮州大家行事匆忙,连相应的饭菜都没吃过几次,更多的都是在营地里,有什么吃什么,自然是看不出来个人的偏好的。 宋瑾爱吃甜的,还是最近这些时日里发现的。姬昀每天晚上都会给宋瑾送汤,总是送一个口味,怕他喝腻了,所以口味也变换过不少。 姬昀发现,偏甜一些的,宋瑾一般都能多喝两口。后来两个人一同吃饭的时候,她便发现,不光是汤,就连菜,宋瑾也是更喜欢带着点甜的口味的。每次吃到甜食,他的眉心都会稍稍展开一点。虽然只是细微的动作。但是姬昀还是记在心里了。 后来,也就愈发笃定。 姬昀订的菜式多,两个人没能吃完。而且,吃了个半饱,姬昀就开始怂恿宋瑾喝酒。 宋瑾没说什么,依了她。 今天这样的幽会他们从来不曾有过。可是今天这次,两个人却很默契的,用十足的耐心配合对方,不吝于表达自己内心的温柔与爱意。 她是如此。宋瑾那样一个内敛的人,今天也是如此。 他们像是在进行最后一场狂欢。所以默契的,谁也不提明天要面对的事情。 并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他们相安无事,继续像现在这样,甜蜜而温软。 比如隐瞒,比如欺骗。 可是这些都不是什么好方法。 将伤口隐藏起来的结果,只会是恶化发脓,有朝一日暴露于人前,就将曾经的平整顺滑毁坏的面目全非。 姬昀又开始作妖,说是光喝酒没有意思,要划拳,输家要听赢家的话做一件事情。 宋瑾无奈,也答应她了。 只是两个人一个是三杯就倒,一个是千杯不醉。所以即便是划拳的水平相差不多,也还是姬昀赢了。 等两个人彻底定下来胜负的时候,宋瑾脸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红晕。 他喝醉了。 姬昀把杯子里的酒倒进嘴里咽下,笑眯眯道,“宋哥哥,你输了。” 宋瑾是真的醉了酒,反应有些慢,“……嗯,输了。” 姬昀摸了摸下巴,“那你听我的话?” 宋瑾慢慢点头,“听。” 姬昀笑了笑,道,“那你抱抱我吧。” 宋瑾想了想,侧身,伸出胳膊把姬昀圈进了怀里。 姬昀闻着宋瑾怀里的香味,呆了一会儿,才道,“宋哥哥,亲亲我。” 宋瑾似乎是在考虑怎么才算亲,用胳膊圈着姬昀坐了半晌,才想明白了似的,低下头,闭上眼,然后用柔软的嘴唇触碰到了姬昀的额头。 姬昀没有闭眼睛。 她看着宋瑾,仿佛想要把他刻在自己的心上。 随着宋瑾的靠近,他呼吸的温度愈加鲜明。 一滴泪从姬昀的眼角滑下,落入满地的桃花之间,不见一点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超过20w字了,撒花~ 如果我能维持住全勤,一个月左右就会完结,也不会太远了,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谢谢。 从今天开始会偶尔抽点特别的评论送小红包随机掉落,希望大家能够捧场。 第65章 昨日出去放浪了一整天, 回来过后,姬昀主动提出来,要去地牢见见李韫。 因为不仅是宋瑾在渴望了解过去的事情。她也是一样。 哪怕她已经猜到, 他们面对的会是令两个人都很难过的真相。 可是那是宋瑾追逐了许多年的, 未曾大白于天下的真相。 皇宫中,慎刑司的地牢是一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地方。 血腥, 酷刑, 暗无天日。 宋瑾把地牢里的侍从全都赶了出去,确定不会有别的人以后,引着姬昀往前走。快要遇到那面挂着血淋淋的刑具架子的时候,像是怕吓到姬昀似的, 他用手轻轻蒙住了姬昀的眼睛。 “别怕,跟着我就好。”宋瑾道。 事实上,姬昀并不是头一遭见到这样血腥的地方, 也并不觉得害怕,不过,她并不会傻到去提醒宋瑾。 她只是眨了眨眼睛, 用睫毛扫了扫宋瑾的手心。 宋瑾握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 无奈道,“别闹。” 姬昀感觉到手上的力度,抿了唇,乖巧地不再有其他动作。 宋瑾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然后将姬昀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慎刑司有慎刑司的规矩,被下放到这里的囚犯, 无论有什么罪过,都要先受三天的刑。 这里的刑宦把这种过程叫做“理刑”,意思是用这些刑罚梳理犯人的脾气。基本上三天的刑罚下来,很少有能继续挺着不招的。而那些嘴硬骨头也硬的人,就会被交给宋瑾,承受新一轮的人间炼狱。 而且,这些人就连求死也不能。从进慎刑司开始,这里的人就会用手段防止有人自尽,妨碍问询消息。 李韫毕竟年纪大一些,身子骨比不得青壮年。宋瑾这两天也来过两次,特意交代过,下手要收着些,以免把人的性命直接留在这里。尽管如此,姬昀同宋瑾进来的时候,李韫也早已经不是三天前的样子了。 李韫已经从刑架上被放了下来,神情恍惚。整个人似乎瘦了一圈,须发凌乱,靠坐在墙壁上。 宋瑾从地牢墙上的一个格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倒出一颗药来,塞进了李韫的嘴里。 姬昀鼻子微微动了动。 地牢里血腥味太浓厚,药丸的味道有些闻不太清楚,只能分辨出来,大概是提神的药物。 果然,一颗药丸下肚,李韫的神色清明了些。 李韫缓了一会儿,似乎是刚刚反应过来的样子,目光落在宋瑾与姬昀一前一后的身影上。 “咳,宋督主好手段。”李韫喘了口气,讽刺道。 宋瑾把手里的药瓶放回原处,淡淡道,“不敢当。” “呵,”李韫冷笑一声,目光落在了姬昀身上,“祭司大人,你果然来了。” 姬昀神色不变,微微笑了笑,道,“李大人诚邀,姬昀自当是要给大人这个面子的。” 李韫直直地盯着她,“祭司大人,一直以来,都是你吧?” 姬昀笑吟吟的,没有应声。 “靖江水患,参奏太子,京都中的留言,还有暗中保护宋督主,”李韫一条一条地罗列,“都是祭司大人的手笔吧?” 姬昀轻轻点了点头,莞尔道,“的确如此,不过,要比李大人想的更多。” “果真如此……”李韫闭了闭眼睛,“老夫输的也不算是冤枉。” “可是,祭司大人为何要这样做呢?”李韫还是有些不明白,“你能够得到什么好处?三皇子能给你的,太子不也一样能给你么?” 姬昀摇了摇头,“李大人,你以为,什么样的好处能引动我?” 李韫沉默了。 论权势,这个女人已经走到了顶点,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许诺她更高的位置;论钱财,祭司背后依靠的是颍州傅家,一个曾经拥有着“首富”名头的大家族,也是别人所无法比拟的。 谁也不能够否认,姬昀,从来到这个世间开始,就是受尽万般宠爱的。这是一个真正的,被上天眷顾的人。 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让她下那么大的手笔,来管这些不该管的闲事呢? 地牢里的灯光明明灭灭,映照在三个人的脸上。 李韫思考着,飘忽的目光落在姬昀与宋瑾交叠的影子上。 除了权势金钱,还有什么东西是让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拒绝的?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穿过他的脑海。 大楚百姓所信奉的,这个最为神圣的女人,莫不是爱上了一个宦官? 太子一派这样快速的失败,只是因为,高高在上的祭司大人,爱上了一个与他们作对的卑贱阉人? 李韫突然觉得可笑。不仅仅是姬昀、宋瑾、太子、嘉钰帝、他,就连早已经逝去的上一任祭司姬存,都可笑至极。 李韫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胸腔发闷,笑声到最后,就转变成一声叠一声的呛咳。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仍然觉得好笑。 姬昀与宋瑾都没有说话。 不同的是,姬昀的脸上仍然带着高深的微笑,而宋瑾的神色却是越来越冰冷。 “李大人,人你也见过了,是不是该说说,你所谓的玄机了?”宋瑾道。 李韫喘了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里已经带上了一片嘲讽,“宋督主,你同祭司大人,怕不是郎情妾意吧?” “又如何?”宋瑾道。 “不如何。只是宋督主,接下来的话,你可不一定想听。”李韫道。 “两位祭司大人实在是有趣,一个毁了别人,另一个却想要去救别人。” 李韫把嘴里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咀嚼着对面两个人的表情。 “宋督主,你以为,当年宋府衰落,落得满门抄斩的田地,姬存大人脱得开干系吗?” 宋瑾一怔,垂眸,居高临下地望着李韫,“你说什么?” 李韫笑了笑,“怎么,宋督主,你不信?” 李韫坐在地上,没有力气地靠着墙,可口中的话却是步步紧逼。 “宋督主,你就没有想过吗?你父亲当年位居左相,手下官员也是不少。可是为什么除了一个谢家,都不曾有人为你父亲辩解求情?” “陛下说你父亲有谋反之心,下令要满门抄斩,手段不可谓不狠厉,偌大一个朝廷,怎么连一个反对的人都没有?甚至连向来多话的谏官都闭上了嘴?” “为什么会这样呢?你父亲为人虽然刚正不阿,但是却不至于连几个朋友都没有的。可是为什么却没有人求情呢?” 李韫没有去等宋瑾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大家都觉得,你父亲是罪有应得的。” “因为大家都觉得,你父亲是罪有应得的。” 这句话一下子闯进宋瑾的脑子里,他觉得有些茫然。 怎么会这样?他很清楚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罪有应得?这种话不该出现在宋端的身上。 李韫看着一边站着的不发一言的姬昀,笑得愈发讥诮,“很不明白吧,宋督主。” 他慢慢道,“因为,祭司大人默认了陛下的做法。” “在陛下下令收押宋大人的第一天,谢大人求情被以同罪论处,就有人去找了姬存大人。” “可是姬存大人说了什么?姬存大人说,陛下的心意,他人不可更改的。可事实是这样吗?陛下向来都是听祭司大人的话的,若是祭司大人开口了,是没有人能够辩驳的。包括陛下。” “所以所有的人都明白,祭司大人赞同陛下的做法。” “祭司大人是不会错的。也不会滥杀无辜,冤枉好人。既然祭司大人默认陛下的做法是对的,那么就说明,只有一个原因,宋大人有罪,他是罪有应得。所以之后,再也没有人为宋大人求情。” 李韫脸色淡下来,看着眼眶通红的宋瑾,道,“宋督主,老夫所言,是真是假,你略微查证就能够得到答案。你恨老夫,恨太子,不如去恨陛下,恨从前的祭司大人。因为你父亲多次反对陛下的想法,惹恼了陛下。加上他又挡了太多人的道。姬存大人是纵容这桩惨事发生的人,而其他人,不过是上位者手里的刀而已。” “从进来的时候,老夫猜到可能是祭司大人的手笔,就知道自己可能出不去了。”李韫看了看姬昀,对宋瑾道,“老夫已经得知了自己为何会到如今的地步,便没有了其他执念,更美女那个必要骗你。” 他说完了话,松了一口气,竟然觉得这一切似乎早已经在冥冥之中注定好了一样,可笑又可悲。 “从前我与你父亲,一个是左相一个是右相。我的采儿被你父亲判处了死刑。我夫人抑郁成疾,不治而终。我的确是恨你父亲的。若不是他油盐不进,我不会走到这样的地步。所以六年前,经着我的手,你们家破人亡。而如今,我又被你与另一位祭司大人送进了牢里。世事无常,因果轮回,不过如此。” 说罢,李韫像是脱力一般,微微闭上了眼睛。 地牢里安静一片,只有灯烛燃烧的噼啪声。 自从李韫开始讲这些事情,姬昀就不曾再开口过。 宋瑾站了一会儿,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他牵着姬昀的手,离开了地牢。 地牢的路同进来的时候一般黑暗,一直走到出口,方能窥见外面的天光。 在黑暗与光影的交界处,宋瑾停下了。 “小景。”他叫了她的名字。 “李韫说的,是不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自己看了看,觉得预收是不是特别冷门?突然有点忐忑。 最近看清平乐,特别喜欢怀吉,突然想写一个温柔又通透的小哥哥。已经有了个差不多的脑洞,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喜欢。喜欢的人多的话,会考虑开一个,目测甜宠轻松短篇。没有人喜欢的话,我就自己脑补自娱自乐就行了hahahaha 以上,祝大家食用开心。 第66章 宋瑾的口气很沉。 可是姬昀与他相处这许久, 对他的一些细微的情绪了若指掌。也自然听得出来,宋瑾这沉湎语气之下隐含的期盼。 可是姬昀却沉默了。 两个人一下子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半晌。 “可能……是。”姬昀的语气很轻。 她不愿意去欺骗宋瑾。 冥冥之中,一个声音告诉她, 李韫没有说谎。 宋家的事情发生的时候, 她十二岁,刚刚得到支配姬家一部分影卫的权力。乍一听到宋家落难的消息, 姬昀是很震惊的。她根本不相信什么谋反的说辞。能养出来宋瑾那样的孩子的父亲, 不会是那样大逆不道的人。 恰巧,当时她正在离京都不远的地方游历。 于是姬昀给自己的父亲去了消息,可是迟迟没有收到回复。不久之后,京都传出来宋家将被满门抄斩的消息。情急之下, 姬昀派出了自己手里的那些暗卫。她能力有限,可是即便不能够帮助宋家,至少也要把宋瑾救下来。 可惜她并没有做到。她的人被拦了下来, 而父亲也终于给她写信了。 父亲命令她回到颍州老宅,同时收回了她手里的所有权力。毫无缘由的,姬昀过上了软禁一般的生活。等到她想法设法, 终于再触碰到自家的消息网的时候, 已经又是大半年后的事情了。 那时候,宋家已经败落了。只剩下一个宋瑾,进了宫成了宦官。 而今天,姬昀明白了姬存当初那么做的目的,可是却始终不能够明白他的动机。 “……为什么会这样?”宋瑾的声音又低又哑。 为什么会这样呢?姬昀问自己。她不知道答案。此时此刻,她也不想知道答案。 “我父亲, 一生行的端正,为什么会这样呢?”宋瑾问道。 只是他的声音,说是在问姬昀,不如说是在喃喃自语。 从前宋瑾以为,宋家的败落是因为佞臣的陷害。可是事实永远要比想象更残酷。 是嘉钰帝容不下他了。是祭司默认他被铲除了。 儒家讲究忠君爱国之道。可是最终逼他走上绝路的,却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 当年宋端是出于为国家和百姓的考量,多次提出来反对的意见。可是无论他是对是错,嘉钰帝都不愿意再容纳这个反对的声音了。 宋瑾的神色有些茫然。 要是这样的话,只要嘉钰帝在位一天,就绝不会允许有人再提出来这件事。 而且,即便是赵澜钰继位,他也未必会愿意提出自家的家丑,帮他翻案。 宋瑾的半张脸处在地牢的阴影里,姬昀看不清他的表情。 可是她却能够感受到他情绪上的酸楚与凄惶。 她的宋哥哥,此时就像是一个找不到家的小孩子,让人看着就觉得从心里发酸发疼。 姬昀叹了一口气,从光明处迈步到阴影里,轻轻环抱住宋瑾,抚了抚他瘦削的有些硌人的背脊,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不如不说,不如缄默。 宋瑾任由她抱着,却好像是有些出神。 他没有回抱她,但也也没有推开。 宋瑾的头轻轻地搭在姬昀的肩膀上。 他没有使力,只是轻轻搭着,仿佛从那一点点微末的接触中,获得最后一点坚持站立着的力量。 那天姬昀送宋瑾回了慎刑司。宋瑾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姬昀又不方便在那里待太长时间,便只好找来小路子,仔仔细细地交代了一通,才回了摇光阁。 其实她仍然是不放心,但眼下却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可是在这一天之后,宋瑾却好像在躲着她。 接连两天,姬昀去找宋瑾的时候,宋瑾都不在府上。小路子说,宋瑾是去办公务。 姬昀觉得他可能是心里觉得别扭,没有转过弯来,不该逼他。所以都是把餐盒送过去,若是宋瑾不在,她便直接回来就是了。 可是一连五天,姬昀愣是连宋瑾的人影都没有看到。 第六天的时候,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小路子,姬昀暗自运气。 “祭司大人,我家督主因着公事在外,还未曾回来。”小路子道。 姬昀看着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样子,简直是气急了想笑。 姬昀去找宋瑾的时间差不多已经固定了下来,都是已经到了天黑下来的晚上。之前很多时候,等姬昀过来,宋瑾手里的公务都已经处理完了。而如今,一个不知名的“公务”,居然让他在外逗留了五六天。 这一套说辞简直是像在骗鬼。 姬昀这几天等下来,也有些烦躁。她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问,“前两天送来的东西,宋瑾吃了吗?” 小路子:“吃了。” 姬昀挑眉,“到底吃没吃?” 小路子:“……吃了。” 姬昀瞧着他冷哼一声,凉凉道,“不用掩饰了,他是没吃吧。” 小路子盯着自己的鞋尖,不说话了。 姬昀知道,小路子夹在自己与宋瑾之间,其实也很为难。她无意刁难这无辜的人,却也不能够任由这件事发展下去。 姬昀没有像前两天一样,放下食盒之后就知趣地离开,反而寻了把椅子坐下了。 “我要见宋瑾。”姬昀道。 “宋督主在外办理公务,现今不在这里。”小路子低声道。 姬昀没管他在讲什么,又重复了一遍,甚至还扬起了声音,“我要见宋瑾!” 在姬昀这样死缠烂打油盐不进的纠缠几次过后,传说中出去处理公务的宋瑾,从内间里走了出来。 小路子被他遣了出去,一时之间,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宋瑾与姬昀两个人。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姬昀先开口了。 “为什么不吃送来的东西?”姬昀问他。 “……没有胃口。”宋瑾道。 姬昀想,任凭是谁,短期内受到这种打击,也都很难有好胃口。所以她点了点头,道,“没有关系,你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告诉我,虽然是药膳,也可以改变一些。” 宋瑾听了这话,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声。 “那么,下一个问题。”姬昀笑眯眯的,仿佛毫不介意似的,只是笑容的弧度似乎有一点点奇怪,令人笑得看不清眼里究竟是什么神色。 “那么,宋哥哥……”姬昀像是呢喃一样唤着宋瑾的名字。 她终归没忍住问出口来。 “宋哥哥,你为什么躲我?” 姬昀看着宋瑾,眼睛里带着与与宋瑾前些天一模一样的光芒。 她很希望宋瑾对她说,“没有躲你,只是外面有点忙而已。” 她甚至幼稚的希望,那些借口都是真的。 可是前些天,宋瑾的希望落空了。如今,她的希望也是一样。 宋瑾垂下了眼,没有看她。 “小景,对不起。” 姬昀眼里的光芒一窒,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瞬间,她像是根本没有明白宋瑾讲的话是什么意思似的。对不起?为什么说对不起? 姬昀走到宋瑾身边,“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她扶住宋瑾的肩膀,仍然维持着声音的冷静,可眼眶有些发红,“宋哥哥,我给你时间冷静,给你时间平息,我等的起,可我等的绝不是这一句对不起。” “我知道,你介意我们父辈之间的事情,你介意我父亲的冷眼旁观,无动于衷。可是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那个时候只有十二岁,对于这些事情根本无能为力。” “所以,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姬昀平常话多,可从来不曾问过这么一连串的问题。她向来是一个淡定自若的人,即便是在宋瑾面前常常撒娇卖痴,可宋瑾也还是很清楚,这是这个多么骄傲又有能力的姑娘。 可是高高在上的祭司大人在这一刻显得那么的茫然与无措。 看着眼眶发红的小姑娘,宋瑾的心里一酸。 同傅延泽闲聊的时候听说,姬昀向来不喜欢流泪。可是从前姬昀小的时候在淮州,就是自己惹得她哭。如今长大了的姬昀,成了祭司,却依然被自己惹成了这个样子。 但他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她知道姬昀说的都对,也知道当年的事情同姬昀没有一点关系。 可是这些事情在他的胸口将一切搅乱成一片浑浊。父亲行刑前的面孔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身上一些旧伤仍然能够感觉到隐隐的疼痛,提醒着他入宫后所经历的种种侮辱。 他仍然很爱姬昀。可是他做不到像从前那样若无其事。 “小景,你便当我……是个懦夫吧。”宋瑾低低道。 姬昀怔怔地望着他,觉得自己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不明白。 “宋哥哥,宋瑾,我喜欢你。”姬昀怔怔道。 宋瑾袖子下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可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姬昀哽咽了一下。 一滴滚烫的眼泪划过姬昀光洁的面颊,重重地砸在宋瑾玄色的衣衫上。 “我爱你啊。” 宋瑾闭了闭眼。 他的喉咙微微滚动,几乎下意识地随着姬昀的泪,一起哽咽了一下。 那滴眼泪似乎不是落在他的衣衫上,而是落在了他的口中,一路苦到了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赶稿的一天! 不要骂我们阿瑾,他有心理障碍。 无论这个人强不强大,心理上的东西不是那么好克服的。 【抱抱.jpg】 第67章 姬昀从来是个千杯不醉的体质, 却在深夜里喝起了酒。 她让暗一拿的梨花白。 梨花白性烈,任谁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都难免带上三分醉意。 可是一坛子酒下肚, 嘴里尽是辛辣的酒味, 她的意识却仍然是清醒的。 姬昀沉默地勾了勾嘴角。 她既没有哭,没有喋喋不休的倾诉, 也没有急火冲心做些过分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连喝醉都不能呢? 姬昀神情淡漠,脸上也没有一丝醉意,仿佛刚刚那些酒水都流进了别人的肚子。 提起酒坛子晃了晃, 里面已经没有了水声。 她皱了皱眉。 “暗一。”姬昀唤道。 暗一从阴影处飘了出来。 “再拿些酒来。” 暗一应了声“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姬昀没有管他,自顾自地凝着眉, 看着眼前的酒坛子发呆。 其实喝再多酒也没有用。 因为无论喝多少酒,她都不会醉。从前在外游历的时候,她便很瞧不上街上游荡的醉鬼。高高在上的祭司大人觉得, 买醉逃避现实的人, 实在是很懦弱。不去解决问题,喝再多酒有什么用?可是当她跌落神坛,才感受到人间的疾苦。有时候,生活太艰难了,若是能够喝醉,偷得半晌无忧, 也是一种幸运。 而她么。她倒没有那些苦大仇深。她就是有点累。所以想要任性一次而已。 哭又哭不出,喊又喊不动,近在眼前却得不到,可是放弃又舍不得。所以只好喝酒了。 喝醉了的时候,就可以假装自己暂时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可是许是少时在心里嘲讽人嘲讽得太多,如今轮到她头上,却连买醉都行不通了。 姬昀觉得自己等了半晌,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才听到房里又出现极细微的脚步声。 “取个酒取了这么久,你是去从头酿了一回吗?生孩子都比你这一趟要快些。”姬昀懒得回头,不满地冷言冷语。 “诶呦,怎么火气这么大啊。”来人很浮夸地表示惊讶。 姬昀听到这个声音,慢吞吞地回头,哼了一声,“你不在家陪你的青榕公子,来我这里讨什么嫌。” 莫忧悔摸了摸鼻子,把提着的酒坛子摆在桌子上,坐到了姬昀身边,哥俩好地揽住了姬昀的肩膀,“你这话讲的,姐姐我是那种见色忘友的人嘛,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 姬昀:“……” 在姬昀刀子一样的眼光下,莫忧悔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出来,讪讪地笑了笑,给姬昀倒上了一杯酒。 “来来来,喝酒,喝酒。” 姬昀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微微仰头,把酒水喝了下去。 一连三杯,全都是这样的喝法。 莫忧悔来这里又不是真的为了喝酒,自然没有姬昀喝的快,可是即便如此,也觉得空腹喝酒,胃中有些烧得慌。 “那个,阿昀,这么干喝多没有意思,要不然来一盘花生米吧。”莫忧悔道。 刚刚惹恼了姬昀,再加上姬昀这心情不好得实在太明显,莫忧悔很难得不那么大咧咧,连提要求都带了一点试探的样子。 姬昀点了点头,开口,“给她一盘花生。” 这次暗一的速度很快,没多大一会儿就送了一盘油炸花生米过来。 莫忧悔看着暗一利落的身影,颇有些感慨,“暗一也挺不容易,人家好好一个暗卫,快要被你差使成老妈子了。” 姬昀瞥她一眼,轻嗤一声,“怎么,你想要回来替暗一的班了?” 莫忧悔被她问的一个激灵,忙不迭地挥手,“你可别。当初不是说好了,我把赵澜钧的牌子弄到手,你就放我的假吗?我好日子还没过够呢,你可别让我瞎折腾。” 姬昀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地斟酒喝。 莫忧悔在一边“嘎嘣嘎嘣”地嚼着花生米,口齿不清地把两粒花生米送到姬昀嘴边,“这花生米油炸得酥脆,外面又裹了糖,好吃的紧,你要不要尝尝?” 姬昀看到那双筷子上亮晶晶的疑似口水的东西,很嫌弃地侧过了脸。 莫忧悔也没生气,一副惋惜的样子,似乎在说姬昀不懂得欣赏美食,回手把筷子上的花生米送到了自己嘴里,两三口嚼碎了咽了下去。 “我说,这次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宋瑾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莫忧悔问。 姬昀皱了皱眉头,“瞎说什么。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就奇了怪了,”莫忧悔一脸疑惑,“难不成是你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不应该啊,你对宋瑾像是对自己的眼珠子似的,怕磕着怕碰着的,你能做什么事?” 姬昀长出了一口气,摇头,“不是那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 姬昀不说话了,又开始闷声喝酒。 莫忧悔是真的不明白。 在她看来,既然两个人心里有彼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在一起就是了。既然都没有做对不起对方的事情,那就不是什么大毛病,有什么好纠结的。 她这边考虑问题的时候,姬昀已经又两杯酒下肚,只是姬昀气不顺,第二杯酒在喉咙里的时候就引起了一阵呛咳。 莫忧悔为姬昀顺着背,眼看着姬昀眼圈都咳嗽的发红,衬的脸色越发白皙,是真的有些心疼她了。 姬昀平常那么可靠,好像什么事都能解决似的,总是一副高深笃定的样子,再加上祭司的身份,常常让人忘记,她其实也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而已。 她也是会疲惫,会伤心的。 莫忧悔叹了口气,帮着姬昀平复气息,“做什么喝这么多酒折腾自己。你是大夫,最清楚纵酒伤身。当年我父母逝世,都没有你喝的这么凶。” 姬昀压着喉咙里的咳嗽,“咳、你喝的不凶。那是因为你没喝多少就烂醉如泥了,还怎么凶。” “……”莫忧悔语塞。 姬昀怼人是真的很有一套,她完全比不过。 她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姬昀淡淡的脸色,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阿昀,你同他之间的事情,真的没法子解决吗?” 姬昀垂眸,沉默地摇了摇头。 无论她再怎么亲近宋瑾,她终究不能够替宋瑾做决定。宋瑾没有办法选择,而她也没有办法逼迫他很快地做出选择。一时之间,竟然真的成为了一个不能突破的局面。 “为什么呢?”莫忧悔还是不明白,很困惑地自言自语。 姬昀想了想,“若是青榕公子的父亲,当初冷眼旁观了你父母的逝去,你会介意这件事情吗?” 莫忧悔把头摇的像是一只拨浪鼓,立马表示否定,“不会的不会的,青榕很小的时候父母就都不在了,才掺和不到我家的事情上去。” 姬昀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向她。 莫忧悔一下子反应过来,“你不会说你和宋瑾是因为……!” 姬昀没有吭声,就是一种默认。 莫忧悔一下子有些惊悚,喝了一口酒压了压惊,才低声道,“你们俩也太……现在戏本子里都不这么写了。” 姬昀对于这件事情不置可否,只是见到莫忧悔这样子,却觉得想她这样也很好。 想的简单,活的简单,其实也是件难得的幸事。 “你同青榕公子最近怎么样?”姬昀问。 一提到青榕,莫忧悔一下子就好像打了鸡血似的,整个人都精神起来,眼睛里简直好像在发亮。 姬昀见到她这样,低低地笑骂了一句,“没出息。不过,看来你们进展不错。” 莫忧悔被她这一句话说的开心,连被说“没出息”都不计较了,脸颊上也有些泛红。她道,“阿榕他很好。” 说着,莫忧悔清了清嗓子,像是要宣布非常重要的事情一般。见到姬昀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她郑重道,“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姬昀点了点头,把两个人的杯都填满,率先拿起了酒杯:“敬你一杯,终于把青榕公子追到手了。” 莫忧悔嘻嘻一笑,痛痛快快地就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水。 前几天还是姬昀炫耀自家的小哥哥,而莫忧悔只能在一边发酸。如今,却是完完全全地翻了个个儿。 莫忧悔原本是被找过来劝姬昀的,可是到了后来,她自己也喝了不少。而且,还没有姬昀那样古怪的体质,几乎到后半程的时候,就已经醉倒在桌面,嘴巴里面全是些醉话了。 暗一被叫进来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祭司大人仍然在面不改色地往嘴里面灌酒,而被找过来做救兵的人却趴在了桌角,人事不知。 姬昀派人将莫忧悔送回她现在的府邸,听人说,是青榕公子亲自把人接过去,又熬了醒酒汤。 姬昀有一点羡慕。 她虽然不会醉,可是喝烈酒,胃里总归是有感觉的。灼烧的疼痛感从空空的胃里一路传上来, 她有很多种药可以轻易抑制疼痛,可是现在她一颗药都不想吃。 疼痛感让她更加清醒。 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放不开宋瑾。 就连这种时候,自己明明已经难过的不行,可是她心里却还在想着,宋瑾有没有吃好喝好,他是不是也一样睡不着? 姬昀仰头,将最后一滴酒喝尽。 她啊,栽得彻底。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行了,太困了,明天醒了以后再捉虫。 第68章 纵酒真不是一件划得来的事情。吐的昏天黑地不说, 宿醉起来更是头疼欲裂。 几乎是刚刚睁开眼睛,姬昀就皱起了眉头。脑子里浑浑噩噩,又酸又胀的闷痛, 简直像是有人在用锤子捶打她的脑仁一样。 姬昀缓了一会儿, 从柜子里新翻出来一套衣裳,里外换好, 又换了新的香包, 才觉得勉强能够不闻到那股酒味。 “主子,您醒了吗?”外头响起来暗一的声音。 姬昀揉了揉太阳穴,应声道,“进来吧。” 暗一左手端着洗漱用的套具, 右手里端着醒酒汤,轻轻用膝盖顶开了门,走了进来。 姬昀看着他身上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略有些感慨,“怪不得阿悔说,你真的越来越像老妈子了。” 暗一:“……” 谁让我跟了这样一个乱来的主子。 姬昀喝了醒酒汤, 又洗漱好, 才觉得清爽了些。 虽说有些憋屈,暗一的老妈子还是要继续当的,“主子什么时候进早膳?” 姬昀想了想,“两刻钟后。” 暗一应了声“是”,正要拿着这些东西退下,却忽然又听到了姬昀的声音:“宋瑾那边……怎么样?” 暗一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还是如实回答了,“按着主子的吩咐,宋督主那边没有太私密的探子。目前也没有传来什么特别的消息。” 姬昀抿了抿唇,仍然有些不死心,“他晚上睡得怎么样?” “同往日一般时辰熄了灯,其余细节并不清楚。”暗一道。 姬昀的脸色沉了下来。 “出去吧。” 暗一提着洗漱用具退下了。 姬昀坐到桌边,发泄地灌了两口紫砂壶里隔了夜的冷茶。 她忽然觉得委屈。 昨天不欢而散,自己在摇光阁难受的睡不着觉喝了那么多酒,可宋瑾却照常歇息下了。 她并不是希望宋瑾也折腾自己,他的身子也经不起折腾。 把心思投注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总难免多几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敏感。即便是时时刻刻贴近,亲密无比,两方共同相努力的一对爱侣也难免面对种种或大或小的问题,以及一些现实存在的或是臆想出来的怀疑。 何况姬昀与宋瑾之间,两个人表现得过于偏颇。 在这段感情中,宋瑾深沉而内敛,姬昀主动而热切。平常时候姬昀自然是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两个人相处,总归要有一个人积极一些。既然宋瑾常常在原地不动,她便多上前几步就是了。她的人她自己爱宠着,又有什么问题。 只是,当这种时候,两个人陷入矛盾,这个主动得多的人,就容易自我怀疑的多一些。 尤其是这时候她身体不适,就连带着脑子也愿意胡思乱想。 宋瑾是不是对她感觉到疲惫了呢?她不像是一般的女子那般温柔小意,即便是在宋瑾身边会露出一些娇态来,可是到底,她骨子里就是充满傲气的,再怎样也不会同寻常女子那样的小鸟依人。 再者,她的身份也的确是一个问题。凭着宋瑾现在的身份地位,养一个女子也很寻常,别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更管不着这件事。可是她身份特殊,两个人不得不偷偷摸摸地相会,被各种原因所限制。所以,是不是许多时候,宋瑾身体不舒服,或者心里难过,他真的感到孤单,真的需要陪伴的时候,自己并不能在他身边呢?若是像是沈云歌那样的女子,便能够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红袖添香,素手烹茶? 再或者,她这样能算计,心里时时刻刻都在算计别人,有些时候说是阴险狡诈也不为过了,完全不同于一些深闺中女子的善心纯良。而且还不善厨艺,除了煮汤,什么都做不来…… 姬昀的脑子里一条一条地筛过自己的缺点,却是越想越觉得难过。 她甚至有些怀疑,就算没有父辈之间的事情,缠绵的一段时间过后,宋瑾也会不太喜欢她了。 不然,为什么他可以那么果断地说出“对不起”,为什么在这种事情之后,还能按时熄灯躺的下去? 自己对于他而言,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呢? 宋瑾对自己是喜欢的。可是……爱呢?他,爱自己吗? 姬昀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先不要再去想这件事情。 昨天从慎刑司回来以后就在喝酒,正事半点没做。可是眼下这个时间,却是耽误不得的。 暗一在姬昀身边的时候,也负责帮姬昀接收消息。那些姬昀还没看过的消息都被整齐地捋成一卷,放在姬昀桌边的竹筒里。 尽管只有一天的消息,还是筛选过的,可是仍然是有厚厚的一沓。 姬昀揉了揉仍然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一张接一张的看了起来。 多亏了过目不忘的本领。直到暗一送早膳进来之前,姬昀已经将昨天的情报看完,在脑海里大致整理出了一个思路。 她昨天醉得不轻,暗一早膳里给她备了一碗小米粥,一笼虾饺,一笼袖珍鸡汁包子。 姬昀吃饭的时候并不用人伺候。她喝完了粥,腹中有些温热的感觉,才觉得整个人舒适了些。 暗一收拾好了东西,又回到姬昀面前复命。 姬昀的食指轻轻扣了扣桌面,一件件地回想着自己看到的消息,慢慢地吩咐。 “皇上那边,虽然放出来的消息是病了,还病的不轻。不过,依我看,恐怕消息不真。嘉钰帝这么做,恐怕是在冷眼旁观,手里的探子应该往外面放了不少。这段时间,不要让皇上的探子抓到宋瑾的把柄,若是真的有把柄,就想办法把这把柄消除掉。不过皇家的探子也不是吃白饭的,叫手下的人做事也小心些。” “是。” “太子那边最近很安静。不过,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可能不急。狗急难免跳墙,太子要是想做什么蠢事,就帮他一把。不过,不要让他把手伸到宋瑾身上去。” “是。” “三皇子把持了宫中的消息,派自己的人去给嘉钰帝诊断,就相信了嘉钰帝真的病重,多少也是被兴奋冲昏了头了。现在他一人独大,定然会开始对太子一派下手。由着他去。” “是。” 姬昀想了想,又道,“不过,赵澜钰既然有心登上那个位子,自然会爱惜自己的羽毛,不会让自己手上沾染太多不干不净的东西。叫下面的人盯紧些。若是赵澜钰把事情交代给宋瑾,想办法留下证据,免得过后这些脏水都被泼到宋瑾头上。” “是。” 姬昀沉默了一下。 暗一仍然恭敬地没有动,低低地垂着头。 姬昀神色有些茫然。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为什么讨论正事,还是三句话离不开宋瑾。 人家都已经把自己拒绝了,可是自己却仍然巴巴地想着人家,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替他着想。 姬昀自嘲地笑了笑,闭了闭眼睛,收了心思,才正色道,“四皇子那边没有动静吗?” 暗一:“没有什么大动作。不过,四皇子最近这些天深居简出,甚至还从白云寺请了一座菩萨回来供奉。” 姬昀挑眉,“清心寡欲了?” 暗一颔首,“外面传闻,说是四皇子在为陛下祈福。” “这样听起来,他倒是十分孝顺。”姬昀轻嗤了一声,“不过,祈福?还是算了吧。四皇子的野心大着呢。就算是请了一尊菩萨回来每天跪拜,第一位求的也是保佑自己早登大统。” 暗一:“主子英明。” 姬昀点了点头,又道,“我怀疑三皇子手段再狠厉一些,京都怕就会热闹一阵子了。注意一点,若是赵澜钰把其他人打压的太狠,四皇子有很大可能会与太子联合。若是真的如此,会多多少少有些麻烦,要防着一些,早做准备。” 暗一一件一件全都应下了。 姬昀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 姬昀站了一会儿,写了一篇书法,可心终究还是无法安静下来。她叹了口气,放下笔,看向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桃花树下,明媚的少女靠着树坐着,眉眼含笑,身体周围尽是些洒落的花瓣,朦胧而又美好。 这是那天宋瑾画的那一幅。 宋瑾原本是想自己留着,却被她磨着要了过来。 能代表她与宋瑾之间的牵绊太少了,姬昀珍惜宋瑾送给她的每一样东西。那张面具还被珍而重之地存在匣子里,而这张画,更是一到手就请手艺最好的装裱匠裱了起来。 姬昀的目光沉在这幅画里。 这是骗不了人的。 笔尖的锋芒,运笔的顿挫,常常能够展现出一个人真正的心境。书法是这样,画作也是这样。 宋瑾这幅画,画的静谧柔婉。即便是在画外,也能够窥见画中女子眉眼间的明媚清丽,作画人显然是用了心思,而粉红的桃花笔触细腻,花瓣柔润,氛围缱绻。画作最能够表现他当时的心境,宋瑾显然是动了情的。 姬昀深处手指,于虚空中轻轻触摸画中的桃花。 桃花向来是爱的因果。 而他们,又为什么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决定授予暗一全能保姆徽章。 第69章 姬昀翻来覆去, 想了很久。 饶是她聪明绝顶,也想不出来,父亲为什么会那么做。 真的是所谓的天意吗?她不信。甚至, 她也曾经推算过。她虽然算不出来宋瑾的命数, 可是宋家的气运,却能够推出个一二来的。 虽有败落之兆, 却觉不至于那么快就落到那种地步。 姬昀是让姬存都感到惊讶的神童, 自五岁初通卦术,卜算的结果,从未出错。所以,这其中, 到底哪里出了差池? 她夜里又走了一趟慎刑司,去看了看李韫。从他那里,姬昀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可是却看的出来,李韫撑不了多久了。 李韫本就年迈,地牢阴冷潮湿, 加上时不时的刑罚, 这也是必然。赵澜钰想办法把李韫送到,自然也没想过让他能够活着出去,而李韫自己也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他身后无牵无挂,并没有多大的生意。只是李韫死在慎刑司中,过后恐怕又会被人说成宋瑾的罪责。 至于姬昀来慎刑司的这一趟,宋瑾必然是知情的。可是却又没有半分表示。 姬昀试探着过来, 失望着回去,也忍不住有些焦躁起来。 而在这个时候,同样感到焦躁的,显然不只有姬昀一个人。 四皇子府。 佛堂里,菩萨宝相庄严。 这尊菩萨,正是赵澜铭从白云寺请回来的。 白云寺处在离京都不算太远的一座深山上,原本只是一座野庙,只是近两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的便就红火起来了。 最开始,只是听说庙里供奉的神佛十分灵验,后来香客越来越多,又捐了香油钱为寺中菩萨重塑金身。自此以后,来人越来越多,许愿也越来越灵验。 而四皇子这些年颇有些求佛之意,是以,与白云寺众僧相熟,平日里多有来往。 此时,四皇子赵澜铭跪坐在蒲团上,手里翻阅着一本从白云寺送过来的金刚经。 这本金刚经端的是装订精美,古朴非常。特别的是,除却硬挺的书皮,以及其中的几页梵文经书,其内里更是另藏乾坤。 正是挂羊头卖狗肉,这精美的金刚经之间,竟然是夹杂着一个记录者白云寺详细开支的账本。 赵澜铭一页又一页地翻着,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怎么回事?”他很不满意,问身后的随从,“白云寺香客越来越多,香火钱也见涨,怎么竟然会到这种入不敷出的局面?” 随从弓了弓腰,擦了擦头上的虚汗,道,“殿下,您忘了,前几天的时候您说,人还是不够,要再加些人。” “我们又招了二百余人。这些新兵最难弄,装备衣裳不够,全都要另外制备,再加上不熟悉营中事务,能做的事情又少,难免便有入不敷出之相。不过,等过些时日适应一些,就会好许多了。” 赵澜铭点了点头,眉头却仍然蹙在一起,“靠着香客捐的这点钱,还是远远不够,往后人越来越多,恐怕就会后继无力。得想个法子,攒了足够的钱,才更方便成事。” 一边说着,赵澜铭的眼眸沉了下来。 他不会赚钱,但他知道哪些人有钱。 大楚兴盛的商业有那么几个,都已经教人占了去。 大楚原本最有钱的,毫无疑问,正是傅家。虽说近几年傅家有下沉的趋势,可其财力仍然是不可小觑。傅家的酒楼、赌坊、钱庄,几乎遍布了大楚的每一个角落。可是那是祭司大人的人。从前姬存大人亲缘薄浅,远离尘俗,一向不在意这些事情。可是姬昀,显然不是这样的。 赵澜钧捅了马蜂窝,落得如今这步田地,赵澜铭可不想步他二哥的后尘。何况,如今大势未定,褫夺的诏书还没来得及下,嘉钰帝就病倒了。赵澜钧至少还有一个封号,而他自己,要是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所以如今明眼人都清楚,只要姬昀还在一天,与傅家就只能合作,一点动不得。 不过若是傅家动不得,他所知道的很有钱的,还有那么一位——他的好二哥,太子赵澜钧。 如今局势,赵澜钰独大,太子一派失势。可是毕竟,嘉钰帝下令软禁了太子,却没有没收他的资产。虽然之前闹的那一场折腾掉了许多财产,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澜钧身上,仍然是有不少的油水。 三皇子怕被人诟病留下不好的名声,也是怕嘉钰帝万一忽然醒过来不好交代,不敢直接对太子下手,可是却把太子的亲信处理了个七七八八,就连太子身边最为器重的李韫都在慎刑司地牢里生死未卜,其他位置没有李韫高的,也就更加动摇忧心。 事已至此,他二哥不可能不心乱,不可能不急躁。这可真是一个刮油水的好时机了。 这种时候,也就别怪他狠心了。轻吻管理皮卡丘整理 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太子,三皇子与他,他们四个人年龄相近,可是过的日子却是千差万别。 赵澜钧是嫡长子,从出生开始,过的就是高高在上,千娇万宠的日子。他是太子,所以什么好东西都是他的,他做什么都是对的。小的时候,玩什么游戏必然是赵澜钧一个人说了算。即便是长大后也是一样,他是兄长,又是储君,对待下面的兄弟向来是趾高气扬,很少有几分好脸色。 而赵澜钰是三皇子。少年的时候,他表现得无心政事。几乎所有人都被他表面的平和所欺骗了,甚至包括赵澜铭,都相信这个三哥对那把龙椅没有心思。或许也正是因为所有人都没有戒心,赵澜钰冲入朝堂才格外的快。靠着他外家的权势,甚至还自降身份地笼络阉人,竟然隐隐地有与太子相竞的态势。所以如今太子犯了错,父皇又病得重了,自然就是赵澜钰掌权。 他一下子成为了三个年龄相近的兄弟里,最没用的一个。他知道赵澜钰有时候也不服气赵澜钧,事实上,他更不服气。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个二哥除了在投胎上心思巧妙,气运非凡,其余根本就是一个没用处的人。 而现在,他突然发现,这个自己一直认为没用的二哥,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至少,他有钱。 钱,能够成大事。若是做的好,说不定赵澜钧费的功夫,刚刚好能够为他做嫁衣裳。 与此同时。 太子府。 这一段时间几乎搞得赵澜钧崩溃。 被软禁了也没什么,一不小心惹上姬昀的表哥,算是他点背,他认栽了。 可是他真的没有想到的是,刚刚下了这个命令不久,嘉钰帝竟然就病倒了。 对于他来说,有好处,更有坏处。虽然他保住了太子的名头,可是他却损失了更多的东西。 若是嘉钰帝康健还好说,等祭司的火气消下去,他自然也就没事了,能够继续当他的太子。 可是眼下,他被软禁在府邸里,朝廷成了赵澜钰的天下。 他本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嘉钰帝的试探,得出个大致的结果,也就差不多了。可是嘉钰帝始终病着,宫里也迟迟传不出来消息,反倒更加令人心忧。他眼看着自己的下属一个个被宋瑾那个狗东西抓紧慎刑司,生死不知,却又无能为力。甚至就连自己的舅舅李韫都已经进了慎刑司几日都不曾有消息传出来。只听说近几日慎刑司地牢里的血腥气愈发浓厚起来。 赵澜钧又惊又怒,他长这么大还不曾这般的憋屈过。虎落平阳被犬欺,待他东山再起,必定要将宋瑾那个阉狗碎尸万段。还有他的好弟弟……他定然不会叫这些人好过。 只是平日里都是李韫在帮他出谋划策,一时之间剩下他自己,竟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若是想要进行反击,自然要去做一些部署才行。为了保证绝对的忠诚,他的很大一部分势力都是单向联系。也就是说,若是想要把这些势力联合起来,那么他必须出府不可。 赵澜钧现在正处于软禁令里,擅自离开,便是违抗皇命。若是嘉钰帝醒过来,就是杀头的罪过。 可是……已经这些天没有过任何反应的嘉钰帝,真的会醒吗? 赵澜钧十分纠结。 若是嘉钰帝醒过来,他在软禁期间私自出府,就是违抗皇命,欺君之罪。他本就有罪名在身,再违背皇命,难免落人口舌,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可是想的险一些,万一嘉钰帝就这么去了……那他这个曾经挂着太子名号的皇子,就是其余皇子的头号靶子。而此时他又被剪断了党羽,若是真的乖乖地待在太子府中,几乎便与等死无二了。 前有猛虎,后有毒蛇,赵澜钧现在所处的,正是这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不敢赌。 嘉钰帝本来年纪就已经不小了,身体状况,谁都不敢保证。他从前虽然猜测,嘉钰帝可能是装病,可是现在,却愈发不敢肯定了。 要是真的……赵澜钧不敢想。 他绝不能够束手就擒。 绝不能让赵澜钰登上那个位置。绝不。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大家能不能分清几个憨憨皇子的名字。 顺便,温柔通透小哥哥的预收已经开啦!点击作者专栏直达。 目前有两个预收宦官文(不晓得我要多久能出宦官坑),希望有喜欢的小可爱都收藏一下。 #《她的恶犬,他的绳缰》# 正剧风,人前恶狗人后忠犬男主。 整篇文篇幅较长,背景较大。 具体情况本文文案有介绍。 #《眉目作山河》# 轻松小甜文,以下文案 【俏皮聪慧公主vs温柔通透宦官】 永平二十二年冬,天降大雪。 梁都地处江南,如此大雪,百年难遇,百姓以之为奇景。 萧眠棠冒着大雪,在城楼上等了裴悯三天三夜,却终究没能等到他回来。 裴悯,大梁的九千岁,一介阉人, 他不干净,不清白; 是梁都百姓嘴里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 但是这些萧眠棠都不在意。 她恨他,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小人,而是因为他是一个骗子。 小的时候,他说会陪她一辈子;长大以后,他说喜欢上了别人所以才离开。 全都是假话。裴悯是个大骗子。 所以他要她和乐安康,她偏不。 冬月十二,裴悯的生辰。 萧眠棠对镜梳妆,唇脂如血般鲜艳。 —————————————————— 甘棠殿大火汹汹,萧眠棠重生回六岁的那个冬天。 裴悯对她说:殿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萧眠棠扑到裴悯的怀里,哇哇大哭。 终于找到他了,这一次,她绝不会让裴悯做讨厌的骗子。 Ps:是的!我承认我最近太爱怀吉了,才有了开这篇文的想法!温柔人设相同,其他背景什么的基本是作者私设。 就这样啦,给大家笔芯! 第70章 慎刑司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好人在这里, 往往死的很快,只有恶人才能够多活一些时日。 但这些能够多活一些时日的人,却总是希望自己能死的快一些。持续不断的折磨实在是令人崩溃, 还不如早些便给个痛快, 也能少受些苦楚。 只是进了慎刑司,这些, 就不是他们自己能够决定的了。 暗无天日的牢房里, 猩红的火光把人脸映照得分外狰狞。 宋瑾端坐在乌木椅子上,旁观着行刑的宦官把持着各种各样的刑具往犯人身上招呼。 那犯人蓬头垢面,一脸黏腻的虚汗,五官狰狞, 盯着他的目光如有实质,似是想要生生从他身上咬下来一块肉样的凶狠。 “宋瑾,你个断子绝孙的阉狗, 狗.娘养的东西!你不得好死!” 宋瑾顿了一下,眼眸沉沉,“哦, 是吗?” 他轻笑道, “看来孙大人还是不太满意慎刑司的招待。” 那边行刑的宦官听见宋瑾这话,没控制住的浑身一抖,看那刑架上犯人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凶狠,拿起了一旁的烙铁。 炭盆里的烙铁已经烧透,红的渗人。行刑的官吏持着手柄,一点一点靠近, 在犯人的胸口稳稳落下。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回荡在整个地牢里。 宋瑾身后的小路子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向宋瑾的表情。 宋瑾半垂着眼睑,脸上的神色冷冷淡淡。 打量着刑架上的情况,待到惨叫声停息下来,宋瑾才撩了撩眼皮,凉凉道,“孙将军,何必这样大的火气。不过半年之间便跨阶升官,这其中发生的事情,也足够孙将军来慎刑司走一趟了。何况还有之前那些的腌臜事。” 原来那刑架上挂着的,正是之前冬宴上遇见过的孙蹇。 孙蹇脸上的皮肉都疼得发抖,听到他这话仍然是狞笑了一声,面目显得格外狰狞,“我呸!宋瑾,你装什么,不过是记恨冬宴上的事,记恨老子。” 他说到这里,脸色突然变得诡异起来,笑得恶心而又龌龊,“是戳到你的痛脚了吧。可这有什么好在意的。” “有谁不知道,慎刑司宋督主,靠着买屁.股给三皇子,才从宫里一个卑贱的奴才,爬上了慎刑司督主的位置。” 这话一落,行刑的宦官瑟瑟垂下了头。 幽深的地牢之中,除了孙蹇的笑声,没有一丝声音。 宋瑾缓缓地站起身来,脸上不辨喜怒。 他慢条斯理地走到孙蹇身边,伸手拿了架子上的一条大约一尺长的,乌黑色的棍子。 这根棍子上透着幽深的金属光泽,可是实际上,却并非金属材质。 这原本是一棵铁木藤,在特殊的药液里不断浸泡,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虽然看起来其貌不扬,实际上却是慎刑司比较折腾人的刑具之一,碰到皮肉却有如万蚁咬噬,疼、痒、麻,从伤口上能够直接传到心尖上。这种痛痒开始来得非常剧烈,更加折磨的却是它的余韵,细细碎碎,却无法止息,格外地折磨人。 宋瑾拿着这根棍子,漫不经心地戳在孙蹇的伤口上。 “…!”孙蹇的笑声一顿,整个人似乎控制不住地想要蜷缩起来,却被手脚上的绳索束缚住,只得在刑架上磨蹭,看起来滑稽而又可笑。 宋瑾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看到孙蹇难耐的表情也没有丝毫欢欣的感觉,仿佛他只是在做一件毫无意思的事情一样。 事实上,他也的确觉得每件事做起来都毫无意义,来地牢里观刑,不过是给自己找件事做而已。 宋瑾戳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够了,把那根铁木藤棍子放回了架子上。一边拿过小路子送来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手,一边道,“孙将军说,宋瑾断子绝孙,这没什么错。宋瑾是个阉人,自然有不得什么子孙。不过,孙将军到了这步田地,想要子孙满堂,恐怕也只能去梦里了。” 宋瑾擦完了手,将那雪白的帕子扔进了炭盆里。 雪白的绢帕被火舌吞噬,没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宋瑾看着那绢帕被燃尽,便没有了继续留在这里的意思,带着小路子往地牢的出口方向走。 “哦,对了。”走了两步,宋瑾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微微侧头,对那行刑的宦官道,“孙将军的叫声实在刺耳,便没必要再讲话了。” 行刑的宦官自然明白宋瑾是什么意思,行礼应了声“是”。 宋瑾没再回头。 甫一出地牢,小路子就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睛。 他估计了时辰,大概是已经到了午膳的时间了。 只是,这刚刚从地牢里出来,实在是很倒人胃口。 宋瑾上午是很少回去地牢的。事实上,除了他当上督主的头两年,不立威很难压住下面的人,才会到慎刑司自己动手,宋瑾已经好几年不曾碰慎刑司里的刑具了。 他讨厌鲜血,几乎是看到了便觉得十分恶心。即便是从前也是,从地牢回到房里,便必然会吐个昏天暗地,直吐到胆汁都反出来,几乎同淮州那次生病有得一拼。 只是在其位谋其政,许多事情他必须要自己做。所以即便是再难受也停下来了,但那两年也是实打实的折腾,吐的厉害,更吃不下东西,宋瑾几乎瘦得脱形,胃也不好了。 自此之后,他便很严重的挑食,很少能好好地吃下一顿饭去。 直到最近,姬昀想方设法地弄了许多稀奇古怪乱七八糟的东西,送养胃的宵夜来,又总叽叽咕咕地叮嘱他一定要好好吃东西。慢慢的,宋瑾进膳的规律才稳定下来。 而现在,即便是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些事情,宋瑾却依然维持着与姬昀在身边时一样的习惯,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没胃口,却也依然会吃饭。没睡意,也会熄了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他近乎在强迫着自己这样做。 因为宋瑾就是这样一个人。 从许久以前,宋家被查抄,亲人被问斩,自己孑然一身被送进了宫里,宋瑾就知道,自己是什么都留不住的。 所以他固执地留下一些无形的东西。宋端留给他的义礼,被他刻在了骨子里。即便是最落魄的时候,他也不曾忘记。而姬昀,她带给他的东西,他也不会忘记。 小路子一直跟着宋瑾走到了他屋外。 小路子看了看天色,问,“督主,是午膳的时辰了,要吩咐午膳吗?” 宋瑾点点头,“好。” 小路子又道,“那我先叫人把洗漱的东西送过来。” 宋瑾颔首,推开门走进了房内。 他其实很累。不是单纯的身体上的疲惫,而是由内而外地,从心里就觉得做的一切都没有什么意思。 他的兴趣和快乐都被姬昀带走了。只能用各种事物让自己忙碌起来,填满空虚的时间。 今天他原本不必去地牢的。不过是要问问太子有没有在其他地方私自屯兵而已,在昨天便已经从另外几个官员的嘴里得到了答案。他今天去,只是强迫自己找事做打发时间,也没想到今天提审的刚刚好是孙蹇。 断子绝孙,孙蹇说的对。这种话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实在是没有新意。他也曾经愤怒过,在乎过,可是后来却早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好生气的,其一,同那些人生气实在是不值当;其二,事实而已,没什么好辩驳的。 他的确厌恶孙蹇,可今天让他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虽然他与赵澜钰,某种程度上算是狼狈为奸,刚开始那一年,也的确发生了让人感到恶心的事情,可是却绝没有到孙蹇嘴里那种地步。 留意过从前那些事的人,不难猜到或许他与赵澜钰之间有些特别的关系。 可,这件事居然在太子那边传的如此不堪吗?而且,竟然连孙蹇那样的角色都听说了。 那么姬昀呢?她听说过这样的流言吗?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宋瑾面色平静地用侍从送来的清水洗漱,脑子里却混乱不已。 不久过后,饭菜都送了上来。 除了姬昀来的时候,慎刑司的饭菜大都做的简单清淡。 可是即便如此,宋瑾吃了两口,还是觉得有些反胃。 即便是洗漱过后,还换了衣服,却依然能够闻得到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宋瑾微微蹙了眉,只觉得嘴里味同嚼蜡,几乎分辨不出来饭菜的味道,只觉得干涩无味,像是在嚼什么牲口的食料一般。 小路子自己也去洗漱了,小夏子过来替他的班。 他在宋瑾身后,担忧地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想起来小路子的叮嘱,又被自己咽了下去。 自从祭司大人不再来慎刑司后,督主看起来什么都很正常,可是却又什么地方都不太对。 每天都按时吃东西,可人却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祭司大人好不容易给养出来的那点肉几乎要掉光了。每天都早早地熄灯睡觉,可是眼下却有一片不消的乌青。 这个在这边默不作声地折腾自己,那个估计也不会好受。 祭司大人对宋督主的情意他们看在眼里,而督主面对祭司大人的放松欢喜也是做不得假的。 他实在是不明白,既然两个人心里都有对方,为什么非要闹成这样子呢? 世事真让人搞不明白。而情爱二字,看起来也是磨人的紧。 作者有话要说:我其实挺想让他俩和好的。 emmmm…… 第71章 姬昀自认为, 在面对宋瑾的问题上,她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脸皮厚。 还有, 她很想得开。 所以在把自己从死胡同里揪出来之后, 祭司大人的一切行动又回到了正轨。 宋瑾不愿意见她,可以。 只是人可以不去, 她的东西得送到。 这次不仅仅是补身的药膳, 就连午膳晚膳,姬昀都一并想法设法地安排菜谱,看着摇光阁里技艺最高超的厨子做好了,再派影卫送到慎刑司去。 于是原本只是一天去一次的影卫, 每天都要报三次到,在慎刑司那边,简直刷足了存在感。 与餐食一同送过去的, 还有写满各种各样话语的小纸条。 这次姬昀倒是没写什么郎情妾意,苦诉衷情的句子上去,反倒是常常写一些闻听到的趣事。 餐饭一类的东西, 常常是怎么送过去, 怎么拿回来。姬昀问询听说,宋瑾只是没吃送过去的东西,但是正常的用饭还是有的,是以也没有强求。 送是她自己乐意送,吃与不吃,还是要看宋瑾自己。 在小路子若有若无提醒下, 还送了一些清心安神的药剂。 这次的药没有被退回来。 姬昀很开心。 就和两个人没发生事情之前一样,这些事情,姬昀做的乐此不疲。 自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姬昀一样,把心思放在怎么哄人开心上的。 在嘉钰帝身体康健的时候,几个皇子还花费过心思,个个都争着讨嘉钰帝的开心,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却是没人愿意做那些表面功夫了。 嘉钰帝的话,自然也没那么有用了。 收到消息的时候,姬昀正在摇光阁的药室里配药。 “哦?太子出府了?” “是。太子放了替身在太子府里,自己带着一个贴身侍卫扮成小厮,从太子府的小门溜了出去。”暗卫向她禀告。 姬昀手里的动作没有停,“陛下的人发现了吗?” “有影子从太子府离开,进了宫。” “嗯,太子往哪边走了?” “城外。白云寺。” “有没有别的势力发现这件事?” “未曾发现。” 姬昀了然,“不错。” 的确是不错的。 想来,四皇子的算计也算是成功了一半。暗示,引逗,使之忧虑,断绝后路。 这就是皇家了。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而且,谁都没有想到,平常不太起眼的四皇子,居然还是藏的比较深的一个。在皇城外就敢屯兵,还装扮成和尚,受着香火的供奉,胆子可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好一个灯下黑。 姬昀自己没有在四皇子身上耗费太多精力。直到南风知我意传过来消息,四皇子可能私自屯兵的消息。 姬昀这才上了心。派人严密地查过一番之后才知道,原来四皇子的野心与能力,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许多。 屯兵的地方,被藏得很隐秘。 要不是急于派人过来拉拢太子,多少露出来一些马脚,即便是姬昀手上的势力,也没能够很快确定,原来云台寺就是四皇子屯兵的老巢。 如今,太子与四皇子都觉得赵澜钰是他们最大的威胁。尽管,他们两个人合作也相当于是与虎谋皮。可若是不动手,两个人会被打压的更惨。太子手下的文臣武将已经在慎刑司里折了不少,四皇子在朝廷里也被排挤的没有位置。 如今,把人惹急了,开始露出来锋利的爪牙了。恐怕真的会打赵澜钰一个措手不及。 暗卫报告完了消息,自然就退下了。 姬昀仿佛没有受到打扰似的,继续她手里的动作。端的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她伸手,取下格子里的蜂浆瓶子。不紧不慢的将手下的药剂调制成一粒粒小小的药丸,静静地等待这些药丸风干,然后装进准备好的白玉小瓶子里。 姬昀闻着指尖清新的药味,微微眯了眯眼睛。 味道正好。可以叫人去给慎刑司送过去了。 要不怎么说,胜利很容易冲昏人的脑子呢?看起来,四皇子与太子的事情,并不知情。 她也没有做个好人,把这件事情告诉赵澜钰的想法。 虽说宋瑾明面上看着,是赵澜钰的人,其他另外几个皇子上位,必然容不下自己的宋哥哥。 宫中人都闲的发慌,在宫中待久了,即便是不留心,也总会有许多流言窜进耳朵里。 宫中传闻,三皇子色令智昏,与宋督主有染。 中秋晚宴过后,三皇子喝醉了,在御花园里将人压在石桌上,同那宋督主行苟且之事,被过路的宫女撞见,还找借口斩杀了那名宫女。 宫中的传闻,姬昀其实是不信的。三人成虎,在一群人的嘴里,没的能够传成有的,有的也能够传成没的。 而宋瑾,也绝不是那种会容忍这种事情的人。 只是他突然想起来,那次宋瑾中了孙蹇的药,两人唯一一次肌肤相亲时,宋瑾的反应。 那种泄愤一般的力道,的确有些古怪。 赵澜钰也不是一个让人信任的人。若非有利可图,或者抱有什么其他的目的,赵澜钰绝不会多此一举,把心思花费在一个小太监身上,甚至还推了宋瑾一把,让他掌管了慎刑司。 姬昀一直希望有一天,宋瑾能够敞开心扉,亲口告诉她所有的事情,所以有些事情她并没有查。 但是即便不知道所有,也能看的出来,等到赵澜钰荣登大宝,必然会拿宋瑾开刀。 他交代给宋瑾的,全然是一些不能露于人前的龌龊事。当宋瑾的存在没有意义的时候,这把沾满鲜血的刀,必然会被抹杀。 所以那个位置,赵澜钧与赵澜铭不能坐,赵澜钰也不能。 姬昀的心中,已经有了下一任帝王的人选。 那么,下一个皇帝,必然是他,也只能是他。 白云寺。 香客如织。 赵澜钧带着贴身护卫一路上山,遇见了不少下山的人。 即便是易了容,违背皇命从太子府逃出来,他也仍然有些不自觉的心虚,下意识地避着人多的地方,所以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傍晚的时候,才来到了白云寺的大门口。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香客往来了。门口的小沙弥正要关门。 赵澜钧快走了几步,上前去。 小沙弥道,“二位施主,本寺今天要关门了。若是想要上香,两位还请明日再来吧。” 赵澜钧来之前,就已经得知了自己该有的说辞。他道,“小师父,是贵寺无悲大师说我与佛祖有缘,特意叫我过来的。” 那小沙弥听到无悲的名号,显然是犹豫了一下,停下了关门的动作,合什对赵澜钧行了一礼,道,“既是如此,那便请贵客稍候,待贫僧去问问大师。” 说罢,小沙弥转身便去问寻无悲大师了。 半晌,赵澜钧被迎了进去。 白云寺从外表上看起来,只是一个香火格外旺盛的普通寺庙,赵澜钧走进去才发现,原来这个地方另有玄机。 除了这位无悲大师年纪大了一些,,白云寺里的僧人竟然全部都是青壮年,行动之间井然有序,僧袍里的胳膊隐隐地透出结实的肌肉来。 赵澜钧一路由僧人引进了禅房。 无悲大师见到他来,无声地叹了口气,行礼示意后,便从房间的侧门转身出去了。 无悲大师是白云寺里真正的和尚,也是唯一一个和尚。 无悲大师离开后,赵澜铭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 “二哥,好久不见。”赵澜铭道。 “四弟。”赵澜钧道。 两人坐下,一个武僧打扮的人给两个人上了茶。 赵澜铭道,“二哥既然来了这里,想必是已经考虑好了。” 赵澜钧垂眸片刻,道,“我可以与你合作。只是有些事情,还需考虑一番方能论定。” 赵澜铭颔首,“那是自然。不过二哥,你可不要犹豫太久。” 他说着,笑了起来,“大哥的新丧还没太久,我可不想再为二哥奔丧。” 赵澜钧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比不得四弟深藏不露。不过四弟放心,即便是二哥再落魄,好歹也还担着个太子的名头。用归要好过一无所有是了。” 赵澜铭脸色有些发沉,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这个时候还用得上自己的好二哥。赵澜钧手上的人财力的确雄厚,若非他的人手被赵澜钰剪断大半,朝堂上处处受限,恐怕也不会来找自己合作。 而此时,赵澜铭也的确是非常需要赵澜钧手里的金银的。 同时,他们两个自己心里也都清楚。只是因为赵澜钰给两个人带来的威胁太大了,所以他们才会暂时结盟。一旦将赵澜钰除掉,他们两个之间,必然也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所以此时,他们要结盟,但是却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底透给对方。即便是有协议,也要从中得到自己的最大利益。 两人傍晚的时候碰了面,直到夜半,才终于商讨出来一个令两个人都还算是勉强满意的协议。 乘着夜色,赵澜钧带着护卫,重新回到了太子府。 太子府里平静如常,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夜色中每个难眠的人心里都很清楚,这样平静,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搞事情搞事情! Q:阿昀,你的恋爱秘籍是什么? A:厚脸皮,不要脸。烈女怕缠郎,反过来也一样。呵。(不是×) 第72章 这两天, 摇光阁很热闹。 倒不是说有什么人来,不过,各式各样的礼物倒是没有断过。 即便是姬昀这般见惯了各式宝物的人, 也不得不承认, 这其中是有那么几件不常见的珍奇物事的。 尤其是那几样难寻的草药,更是诚意满满地投了姬昀的喜好。 送这礼物的人, 显然是费心了。 更有意思的是, 送了这些贵重之物来,却没有留下姓名。 作为高尚的,清正的,不被世俗打扰的祭司大人, 面对这些送来的礼物,姬昀当然是……收下了。 毕竟送礼的人都没露面,即便是她想退也不知道还给谁不是?何况那几株草药, 的确挺不错,给宋瑾补身子再好不过了。 至于别的事情。 她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宫里还是没有消息,朝政大权被赵澜钰紧紧地握在手里。 慎刑司的地牢里惨叫声不曾断绝, 即便是姬昀送了些安神的药物, 宋瑾的睡眠仍然是要比之前薄弱些。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姬昀也不方便干预太多,只叫人暗中多看顾些。 不过,最近宋瑾似乎有些软化的迹象,尽管只有那么一点点,姬昀还是觉得挺开心。 再就是, 赵胤承如今养在她身边,感觉竟然还不错。 姬昀自己虽然并没有任何为人母的自觉,可是该安排的还是会安排,该交代的也会交代,这些时日下来,赵胤承眼睛里的孺慕之情却是愈加深重了。 现在赵胤承在摇光阁的偏殿住,每天会被姬昀派人送到程晚舟那里去,傍晚的时候再接过来。旁人也知道祭司大人莫名其妙地接管了小皇孙,又莫名其妙地给他找了一个外面名不见经传的老师。 这举动或许已经有些出格,只是却也无人能管辖她罢了。 不说嘉钰帝对这个皇孙并不在意,所以不会多嘴,下面这些皇子争权夺利焦头烂额,更不会有人关心她这里这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也是因为没什么人注意,姬昀偶尔也会送赵胤承去莫忧悔那里待一阵子。 毕竟,除了嘉钰帝,赵胤承唯一的亲人就在那里了。 从前的榕公子,也就是孟青榕,正是赵胤承的小舅舅。 因缘巧合,在孟青榕刚刚到南风知我意的时候,赵澜镜发现了他与栾珠的相貌有六分相似,后来查了查,确认他便是栾珠的弟弟,自然也不会让他去做南风苑里的事情。真正的榕公子,实际上也另有其人。孟青榕原本不过是在南风知我意的后院待着,平日里掌管着南风知我意的收入账目。莫忧悔找到孟青榕身上,又有了后面这些纠葛,也只能说一句天意难测了。 赵胤承还不知道孟青榕是自己的舅舅,但是他知道莫忧悔是姬昀身边很亲近的人,自然也就对了他们多了几分亲近的意思。 相处时间微微长一些,血缘关系的神秘羁绊就显示出来了。即便是赵胤承什么都不知道,慢慢的,也对孟青榕十分有好感。不知不觉,就变得很亲昵。 孟青榕很惊喜,对姬昀也分外感激。在南风知我意的消息上,也格外留神。 暗卫接赵胤承回来的时候,还带会了孟青榕汇总得来的消息。 姬昀将它与嘉钰帝那边传来的消息放在了一起,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恐怕那个送礼的人,是要白费一番心思了。 螳螂与蝉之间的争斗过于剧烈,引人沉迷,竟然忘却了,所有人后面还有一只若隐若现的黄雀。 现在,这只黄雀也差不多该起来了。 姬昀一边想着,伸手敲了敲桌角。 “暗一。” 暗一从暗处闪出来。 “这几天,增加些人手,眼风紧一些,务必保护好宋督主。”姬昀道。 对于这种吩咐,暗一并不感觉到惊讶。作为一个合格的暗卫,也自然会服从自己主子的任何要求。 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主子,按着您的吩咐,最近我们的人都离得远,以防打扰到宋督主。属下不敢托大,若是增加人手,恐有被宋督主那边的人发现的可能。”暗一道。 一想也是,各家暗卫虽然不尽相同,但是同行的手段多多少少还是比较清楚的。若是想要不被对方发现,还安排那么多人过去,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可是,若是像她预想中的样子,恐怕近些天就会出事。而宋瑾,又是对方眼中除之而后快的一个大靶子,不多派些人过去,她实在是不放心。 况且,即便是在暗中不被发现,等到时候若是动起手来,也是要被人发现的。 这样想着,姬昀拿起了笔,找了一张带着花纹的信纸,让杵在一边的暗一过来磨墨。 姬昀一边斟酌嘀咕,一边洋洋洒洒地写了大半张的信纸。 好不容易写完,将信纸轻轻抖了抖,等纸面上的墨迹晾干,便将这一封信装了进去,交给了暗一。 “你把写封信交给宋督主,他自然就明白了。”姬昀道。 暗一接过信。 “……是。” 主子说的话,肯定都是对的。所以既然主子说,宋督主会明白,那么宋督主便会明白的。 虽然暗一自己一点都不明白,就刚刚自家主子嘴里嘀咕的那些……缠绵悱恻情意浓浓,究竟同他们的正事有几分干系。 而且,看主子写信这幅阳光满面的样子,暗一非常明智地选择不要插话。 看着暗一拿着信,隐没在暗处,姬昀脸上的笑还没有散尽,却是眸光沉沉。 虽说她信中并未提及,太子与四皇子两人的事情。但是以宋瑾敏锐程度,应当能够有所察觉。 之所以不明着写,很大程度上,是不是姬昀对宋瑾不坦诚,而是因为,即便宋瑾如今是督主之位,可他毕竟是由赵澜钰扶植起来的,后来又是在赵澜钰手底下做事,不能够将手下人里,属于赵澜钰的那部分彻底铲除。若是提醒得太明显,难免会被其他人发觉,走漏风声。 太子与四皇子密谋避过其他人的眼线本来就很艰难,若是未曾成事便被发现,也实在是太惨了点。 姬昀无意提醒赵澜钰。 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的人,必然是没有办法笑道最后的。 而且,若是一方独大,另外的人都安安稳稳的,该多么的没有意思。 鹬蚌相争,渔人方能得利。 祭司不该参与皇子之间的争斗。她也不会在明面上就去做这什么。 姬昀轻轻笑了笑。 她只是想要保护好宋瑾。同时,她手下还有一个小小的渔人而已。 白云寺。 赵澜钧留了替身守在府里,而他本人,再一次带着贴身侍卫偷偷溜了出来。 前几次,他与赵澜铭二人之间,便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在推倒赵澜钰之前,一个人出财,一个人出人,暂时形成一个并不坚固的联盟,而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则是将赵澜钰打倒以后,再有分说。 这种情形是很常见的。当两种相比较而言攻击力较弱的小动物,遇到明显要比他们都更加强壮的敌人的时候,常常会选择临时抱团增强自己的力量,将敌人击退。 放在现实生活中也是一样。 嘉钰帝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对眼下的情况置之不理,更是自从生病以后,再也没有透漏过一丝一毫好转的消息出来。 他们私底下都已经认为,嘉钰帝可能是真的快要仙逝了。 否则。若是嘉钰帝意识清醒,知道眼下的乱子,又怎么会真的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赵澜钰几乎是血洗了小半个朝堂,简直是认为自己是储君的样子,朝廷大换血,与嘉钰帝刚刚继位的时候立威换血,没有什么两样。 可偏偏,赵澜钰代理国政,朝廷上下,没一个大臣能够越得过他去。能管辖他的嘉钰帝还在病中,而其余大臣,说他不好的,都被以各种原因送进了慎刑司生死不明,剩下的,全成了锯嘴的葫芦,没有一个敢再说些什么。 这一次,实在是闹得太凶了。已经到了你死我活,再无退路的地步。 赵澜钧仰头,在白云寺的山顶看着头上圆圆的月亮。 他没有退路了,明天晚上的行动,不成功,便成仁。 赵澜铭出现在他身后,赵澜钧没有动,两个人并肩站在偌大的穹顶之下。 “二哥,真没想到啊,咱们俩还能有联手的一天。”赵澜铭道。 赵澜钧没说话。 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要不是虎落平阳,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有同这个向来不太看得起的弟弟联手的一天。 赵澜铭也知道赵澜钧在想什么,只是到了这个时候,还说什么谁瞧不起谁。要是真让赵澜钰上位,他们俩一个也活不了。 他冷嗤一声,凉凉道,“二哥,明天过后,咱们可就都成了乱臣贼子啦。” 说罢,没有理会赵澜钧的表情,甩袖离开了山顶。 在他的背后,赵澜钧的指甲印在手心,却仿佛没有感受到痛觉一般,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他本来是大楚名正言顺的太子。 是谁逼他走到了这一步? 赵澜钰,宋瑾……他绝对饶不了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一更。 略微有点卡文。不过也快要走到最后的部分了。最近所有反派们辛苦了。 第73章 这天早上, 姬昀起来,洗漱过后用了早饭。她看了看之前摆着礼物的桌子。空的。 “今天没送东西过来了?”姬昀问。 暗一一边收拾了姬昀的碗筷,一边道, “今日未曾。” 姬昀点了点头。 既然这礼也送完了, 想来,是快要到时候了。也幸好, 宋瑾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人, 倒是不必太过于担心。 只是姬昀掐掐手指算了算,还是有些苦恼。 京都处于北地,四季都要比南方来得迟些。宋瑾生辰在初夏,也就是京都的的五月中下旬。 如今, 距离宋瑾生辰也不过十几天的时间了。 只是,其一,她与宋瑾还未曾和好。其二, 看势头,几个皇子之间,也该闹起来了。这场风雨一起, 没有个十天半个月的总归是难以平息, 平白扰了人的兴致。 可是即便是祭司,也没有办法将一切都握在手里。姬昀对着手里的茶杯,恶狠狠地哼了口气。 遇到宋瑾的事情,姬昀偶尔总会出人意料的幼稚。暗一见到这场面,嘴角抽了抽,很淡定地退了下去。 五月初六。 这是整个京都, 甚至是整个大楚的百姓都不会忘记的一天。 即便是姬昀,也没有想到,赵家两个兄弟动手竟然这样的迅速。 一更三点,暮鼓敲响。 全城进入宵禁,各家百姓纷纷熄灭了灯火,不出片刻,整条街上没有一个人影。 赵澜钧买通了守门的士兵。 夜深人静中,没有人发现,紧闭的城门悄悄打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一队士兵悄无声息地从城门溜了进去。 赵澜铭手下的人没有很多。 京都附近不必边远山郊,即便是在白云寺藏下这两千三百余人也是费尽了气力。 他屯兵之所自然不止一处,只是狡兔三窟,他必须给自己留条退路,不能同赵澜钧完全地摊牌。 而且,这些天来,赵澜钧手下的人马已经被赵澜钰调查整顿得差不多,所以,那位大权在握的三皇子开始向自己这边下手了。 赵澜铭不能再等。若是再等下去,恐怕他的屯兵之处,都要被人查出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急着动手的原因。 皇城羽林卫有三千人,乃是陛下亲随。若非帝王直命,没有羽林符,任何人都难以调动。 嘉钰帝的病来得凶猛,虽然将朝政暂时交托给了赵澜钰,可是指挥羽林卫的羽林符,却是没有人知道放在了哪里。 所以,赵澜钰虽然掌控了大局,却并没有掌握京中的兵力。如今他得意忘形,正是别人的好机会。 虽说赵澜铭手下的人稍微少些,可面对调度不及时的羽林卫,还是有很大的胜算。趁火打劫,突入宫中,若是能迅速控制赵澜钰,挟持嘉钰帝,那么即便是京都的守备军赶过来也是无济于事了。 守备军不同于死忠于皇帝的羽林卫。守备军里人多,却也很复杂。里面也有不少他们的人。若是成功之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再加上人稍微吹吹风,策反守备军不算什么难事。 赵澜铭指挥着手下的士兵顺着小路,悄悄地摸进皇城。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路上只遇到一个打更的更夫,在还未曾叫喊之前,就哆哆嗦嗦地丢掉了性命。 掌控一切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与之相对应的,被人拿捏的感觉就非常难过。 放手一搏,还是非常值得的。赵澜铭想。 他们还是有很大的胜率。 群龙无首的时候,是最容易浑水摸鱼的。 羽林卫守在宫内,宫外巡逻的,又是另外一批侍卫。 赵澜钧有钱,许多时候,就多了很多便利。 他们买通了巡逻的守卫,而宫门内的羽林卫没有收到警示,在被攻入之时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没能及时发出警示的信号。 而赵澜铭手下的士兵却很清楚,这是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若是成功,他们便是有从龙之功,若是不成,那么每个人都免不了落下一个叛党的名头。 他们心里清楚,做事也就更加利落。相比于反应不及的羽林军,赵澜铭手下的人骁勇善战,一路之上,势如破竹。 嘉钰帝住在紫宸殿,而赵澜钰近些时日于宫中侍疾,住在距离紫宸殿很近的福宁殿。 两殿之间相隔不远,包抄起来也算是容易。很迅速的,赵澜钧与赵澜铭领着人,将这两座宫殿团团围住。 嘉钰帝那边还是没有动静。探子传过来的消息也让他们确认了,嘉钰帝仍然在昏迷状态中,还没有醒过来。所以两个人的重心,便自然放在了福宁殿上。 福宁殿外。 赵澜钰闻听到了殿外的动静,在黑暗中惊醒过来。 就在此时,他的贴身侍卫冲了进来,又极快地把门掩上,冲他焦急道,“殿下,太子同四皇子杀进宫里来了!已经包围了福宁殿!” 赵澜钰神色难看。 赵澜钧好大的胆子,竟然真的敢带兵进宫。而且,还是这样的突然。而自己,竟然一个不注意,成了人家的瓮中之鳖。 与太子相争了这些年,他自然也是有些手段的。附耳在门边听了听动静,心里便知道事情不妙,懊恼自己近来大意的同时,心思也是千回百转,想了许多对策。 赵澜钰让侍卫用桌子在里面挡住门口。他有些焦躁地转了一圈。 事发突然,他也没有什么准备,可是若是被自己的两个兄弟抓走,那下场自然是不消说的。皇家兄弟,向来没什么亲情可讲,个个对别人都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 赵澜钰咬了咬牙,进宫侍疾,他带的人手不多,宫里的羽林卫又不能完全听他指挥,调度滞涩,此时必然撑不了多久。 可是,今日发生这种事情,他也实在是不甘心。 外面的撞门声越来越响。赵澜钧快步走到后窗,利落地在背人处放了一只信号弹。 宫里的羽林卫靠不住,那么,目前最便利的,就是宋瑾了。 宋瑾就住在宫里,赶过来应该是最迅速的。而且他手下也有不少高手,应该能够撑一阵子。 赵澜钧与赵澜铭动手突然,想必人手也未必十分充分。这样突然的动手,也应该是有打别人一个措手不及的意思。要是能够拖久一些,羽林卫反应过来,那么事情便可能是另外一幅样子了。 如今,只希望宋瑾能够看到这信号弹,快些赶过来。 赵澜钧眼眸暗沉下去,早知道,他就应该给宋瑾种个蛊什么的,也方便他叫唤,不至于像今天这般,还要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希望宋瑾能看到信号上。 他冷下了脸,在门被撞破之前,带着人走了出去。 福宁殿外,一片灯火通明。 赵澜钧站在前面,赵澜铭站在后面,两人身后还有黑压压一片的士兵举着火把。 火光映在赵澜钧的脸上,是一种非常扭曲的神色。里面有得意,也有对赵澜钰的怨恨与愤怒。纠缠在一起,被火光映照得狰狞可怖。 两个人对视之间,赵澜钰先开了口。 “二哥,这种阵仗,你莫非是要逼宫?” 赵澜钧冷笑一声,装模作样道,“三弟,话也不要说的这么难听。逼宫这顶大帽子哥哥我可是承受不起。我来,是来救父皇的。三弟狼子野心,在宫中居住许久,不见父皇露面。我与四弟是担心父皇,怕父皇被奸人所害,才冒险过来的。” 装模作样,同样也是赵澜钰的拿手好戏,“二哥说笑了。皇宫里自然是父皇的天下,哪里会有什么不要命的奸人胆敢戕害父皇。” “哦?三弟莫非是老眼昏花了。”赵澜钧挑了挑眉,“我眼前不就是正有一个吗?” “呵,”赵澜钰嗤笑一声,嘲讽道,“二哥,同我相比,你这个擅自带兵闯入皇宫的人,才更加的危险吧?” 赵澜钧哂笑,“三弟,多说无益。不过,咱们几个,毕竟是兄弟一场。若是此时,你能束手就擒,磕头认错,二哥我大人有大量,说不定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赵澜钰听了这话,连二哥也不叫了,“赵澜钧,你怕不是活在梦里吧?” 赵澜钰自然是要拖延时间的。只有等到宋瑾带人赶过来,他才有更大的突围的机会。 而赵澜钧也不是很着急,擒贼先擒王,如今赵澜钰与嘉钰帝都在他手里,即便是后面来人,也是投鼠忌器,奈何他不得。 只是此时,赵澜钧看到自己这个弟弟,仍然是忍不住想要打击他的。 “三弟,你讲了这些没用的话,不会是在拖延时间,等宋瑾吧?别白废这个心思了。宋瑾杀我手下那么多人,我又怎么可能放过他呢?”赵澜钧看着自己面前,这个最近风头正盛的弟弟,充满恶意的一笑,“不过你也不用着急,用不了一会儿,宋瑾的人头就会被送过来了。” 看到赵澜钰敛眉,赵澜钧只觉得分外的解气,笑意愈发地忍不住,讥诮道, “听说你二人还有些风月之事?等到了地下,你们自然能够团聚,再去行那些苟且之事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眼看着,再有二十章就要完结了,我却越来越懒。 不过最近期末,的确是很忙。昂…… 码字匆忙,后期捉虫,谢谢赏光。 第74章 赵澜铭不知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一直极为低调地跟在赵澜钧身后。听到赵澜钧与赵澜钰一来一回的讲了不少的话,他皱了皱眉,忍了一会儿, 见赵澜钧仍然没有收敛的架势, 才忍不住开口。 “二哥,先把人抓起来吧, 免得夜长梦多。”赵澜铭道。 赵澜钧正说的兴起, 压抑了这些时间,总算是找到了个出气的口子。不过经历了这一番折腾,他也改变了不少。听到赵澜铭这话,也没有发火生气, 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士兵上前讲赵澜钰捉起来。 赵澜钰身前的几名亲卫立时拔出了刀剑, 拦在了他的身前。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蔓延开来。 一瞬间的寂静。 赵澜钧没着急,他的眼睛里是志在必得的戏谑,就好像看着猎物在自己爪子下面垂死挣扎的猫, 全然是不在意的玩弄。 而赵澜钰, 也很清楚,现在的场面对自己实在是不利。 宋瑾那里,也不知道赵澜钧的话是真是假,可是事到如今,欺骗自己,并没有任何意义。 那么宋瑾, 八成是靠不上了。何况,他相信的其实只有自己。 赵澜钰心中暗骂自己的愚蠢。可是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究竟怎么样,才能打破如今的僵局? 赵澜钰对着自己的亲卫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退下。 人数差距悬殊,即便是丢了性命,恐怕也很难逃脱出去。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争取应变中寻得转机。 赵澜钰束手就擒,十分从容地被一拥而上的士兵捆绑起来。 他不适地皱眉。 那士兵下手非常粗鲁,用绳子把赵澜钰的手捆得死紧,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捆起来,就是暂时不会被杀掉的意思。赵澜钰面沉如水,脑子里千回百转地思考着。 这段时间的调查,他已经把太子手下的势力调查了个七七八八,这人虽然私产不少,可是却没有碰屯兵这条红线。想来也是,赵澜钧身为太子,只要稍微机灵一些,不被这些人比下去太多,自然可以顺顺利利地继承大统,而屯兵一旦被发现,就是不赦的死罪。太子没有必要冒这个险。那么……把他们包围的这些兵,就应该是老四的。 老四,却也算是深藏不露了。这两个人应该是形成了某种同盟。 只是太子,脑子实在是不够用。他现在得意洋洋,以为自己占据了优势,可实际上,却是被人当枪使。无论怎么说,带兵闯入皇宫,都是犯上作乱的大罪,即便是成功了,在史官的笔下也会留下千古骂名。 正所谓枪打出头鸟。此时,赵澜铭不声不响躲在赵澜钧身后,到了以后,他自然可以把一切的罪责推给赵澜钧,让自己变得干干净净。 这两个人的同盟必然不牢靠。 那么,或许他可以策反他们。 赵澜钰这样想着,整个人慢慢冷静下来。士兵们粗暴地拉扯推怂着他跟在赵澜钧与赵澜铭身后不远处。 不过片刻,一个黑影从远处飘了过来,带着一身的血腥气,在赵澜铭的面前单膝跪下。 赵澜铭问道,“怎么样?” 那黑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主子,事情已经妥当,宋瑾人头落地。后面的弟兄在整理,属下先来回禀。” 赵澜钰的心又沉下去几分。 与他相反的是赵澜钧。 他拍了拍赵澜铭的肩膀,“四弟,这事情做的漂亮。” 赵澜铭笑了笑,没说什么。 确认了宋瑾已经被解决,赵澜钰又被他们控制在手心里。想来也生不出什么大乱子。那么,就应该解决嘉钰帝的事情了。 随着赵澜钧一声令下,一行人往紫宸殿走去。 由于两殿之间离得不远,他们很快就来到了紫宸殿。 早在赵澜钧与赵澜铭去料理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的时候,就已经派人马包围了紫宸殿。 可是非常奇怪的是,直到现在,紫宸殿内仍然安安静静,平静得令人感到古怪。 太奇怪了。 不说护卫君王的影卫,就连平日里伺候的奴才都没有人出来。 紫宸殿里黑漆漆的一片,仿佛一只恶兽张开了大嘴。 赵澜钧皱了皱眉。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今实在是非常古怪。 与赵澜铭对视一眼,两个人点了点头。 令士兵在后方等着,赵澜钧派心腹敲响了紫宸殿的大门。 周遭黑压压的一片,仿佛能够听到敲门的回声。可门内并没有人回应。 正当他们要第二遍去敲门的时候,“吱呀”一声,紫宸殿的大门开了。 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嘉钰帝身边最为信宠的大太监,苏常安。 苏常安面色如常,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他环视了一圈,似乎有些诧异,“两位殿下,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有眼睛的都能看的出来时怎么了。不过这种时候,赵澜钧也乐得同他装傻。毕竟无论如何,逼宫的名头都不是那么好背的。 于是赵澜钧拿出了之前的那一套说辞。 “还请苏公公行个方便,我与四弟担心父皇被奸人所害,故特意来保护父皇。” 苏常安一笑,像是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殿下孝心可嘉。不过,宫里哪有什么奸人,是殿下多虑了。” 他话讲的祥和,却没有让众人进去的意思。 赵澜钧与苏常安对视一阵子。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苏常安像是个称职的奴才似的,低眉顺眼,却不肯后退一步。 赵澜钧暗自咬牙,敛眸,“苏公公是不肯行个方便了?” 苏常安低着头没有多说话,可是那种姿态分明就是不肯让路的意思。 “既如此,苏公公,就莫怪我们得罪了。” 说着,赵澜钧做了一个手势,他身后的士兵慢慢前行,逼近了紫宸殿的宫门。 正当赵澜钧要走到苏常安近前时,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声音,从殿内传了出来。 “太子殿下,夜间风大,仔细闪了舌头。”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小路子在他身前提着宫灯。 宋瑾慢慢走了出来。 他面对着赵澜钧,神色淡漠而又平静。 赵澜钧整个人一怔,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赵澜铭。 赵澜铭脸上也有显而易见的惊讶。 明明,刚刚已经收到消息,除掉了宋瑾的。 莫非,被除掉的是个替身?赵澜铭脑子飞快地转动,心里突然出现一个更加不好的猜测。 天色昏暗,仅凭借着火把的光芒,他并没有看清那个来复命的影子的脸。只是那人穿着他手下人的衣服,行动之间也没有出什么差错,他才没有留心。 可是现在冷静下来仔细一想…… 赵澜铭猛的转头,看向赵澜钰的方向。 空无一人。 原本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赵澜钰,竟然消失不见了。 而他们面前的宋瑾,仍然是一副淡然从容,水火不侵的样子。 事情已经摆在眼前了,情况是显而易见的。 经过赵澜钧的提醒,他们往刺杀宋瑾那边派了足够的人手,谁也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岔子。 赵澜铭面色阴沉,用力往下压了一口气,开口,“宋督主当真是好手段,不愧是三哥身边的阉狗。可即便如此,整个紫宸殿已经被我们包围了,你们又能如何?” 宋瑾抬眼,轻轻勾起了唇角,笑容里没有丝毫的温度。 “两位殿下,宋瑾一介阉人,自然是做不出什么作为。不过,陛下在这里见到两位,可不一定会开心。” 两个人都愣住了。他们看看宋瑾,还有一边的苏常安。 难道,嘉钰帝真的醒过来了? 这一连串的打击已经把赵澜铭弄得有些失神。可是心底却又极其不甘心。 他自认除了没法子选择的出身,他没有一处会输给太子和老三。可偏偏,所有的权利与奉承,全都是围绕着那两个人的。他好不容易等到了这样的一个机会,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可是若是嘉钰帝真的该醒着的话……到头来,竟然又是一场空么? 赵澜钧心里没赵澜铭这样的复杂。 他有些不太相信宋瑾的话。 虽然宋瑾出现在紫宸殿,这件事情看起来非常古怪,可是他仍然不相信宋瑾的话。 从小,嘉钰帝就是宠着他的。 他不相信,嘉钰帝会同意赵澜钰把自己逼迫到这个境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膀右臂被赵澜钰剔除掉。 到了这个时候,赵澜钧的心里仍然天真地保持着一丝期待。 可是他的这种期待,很快就被打破了。 紫宸殿内的灯火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赵澜钰扶着身穿龙袍的嘉钰帝从紫宸殿里慢慢走了出来。 他们身旁,平常不出现在人前的影卫以一种拱卫的姿态出现。 赵澜钧的瞳孔里出现震惊的神色。 又或许,还掺杂着某种东西破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苏常安见到嘉钰帝出现,首先拜倒。 紧接着,在赵澜钧赵澜铭二人包围圈的外面,同样出现了声震云霄的拜服声。 三千羽林卫,后面跟着的是黑压压的守备军。 看着嘉钰帝波澜不惊的眼睛,赵澜铭心里浮现两个字。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想昨天就更的,没赶上。实在是感谢留言投雷的小可爱,忙得头秃的时候看到你们的支持实在是太好了。感谢在2020-05-26 23:53:23~2020-06-01 22:0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化为青云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更迭是迅速而又无情的。 赵家两个兄弟的败落, 就如同他们进入宫中一般的顺利而又迅速。 嘉钰帝的出现,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不仅仅是赵澜钧与赵澜铭,即便是赵澜钰同宋瑾也不曾预料到这一切。换句话说, 他们不明白。 不明白作为一个帝王, 嘉钰帝为什么会在清醒的情况下看着自己的儿子们走到这一步。 昨天的境况要比它显示出来的更加激烈。 慎刑司虽然也处于宫中,可相比之下, 较为僻远, 且常常有人员出入,混进去要稍微容易一些。是以,早在赵澜钧率兵突入,包围紫宸殿之前, 宋瑾就在回慎刑司的路上,遭受到了比上一次还要猛烈的刺杀。 姬昀的人见到这种情况,自然是没了那么多的顾虑, 现身出来,替宋瑾挡住了这场灾事。 而宋瑾,他或许平静了一些。至少, 从看到姬昀的人, 再到后来收到姬昀交代的锦囊,他都表现得很平静。 对于姬昀在锦囊里交代,让他脱险后,直接来紫宸殿找嘉钰帝,他也不曾表现出来犹疑。 宋瑾隐隐有些猜测,却并不确定。他照做的原因, 只是因为相信姬昀而已。 所以宋瑾来到了紫宸殿,见到了清醒的嘉钰帝,拿到了羽林军的手令,成了这场叛乱里,护驾有功的最大的功臣。 京都之中,从风起云涌,到尘埃落定,不过是手掌翻覆之间。 御书房。 龙椅上的浮雕栩栩如生,盘旋着的英武巨龙仿若能够从椅子上飞出来一般威风凛凛。 嘉钰帝靠着窗站了一会儿,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常安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食盒。乍一看像是吃食的样子,然而打开以后,却是从里面端出来一碗颜色深沉的汤药。 嘉钰帝终于抽出几分注意来,望了苏常安一眼。 苏常安恭敬地点了点头。 这便是意味着,这碗汤药从头到尾,都是在苏常安眼皮子底下熬的,没人能动手脚了。 嘉钰帝没再多说什么,将碗中药汤一饮而尽,坐到了椅子上闭目养神。苏常安收了药碗,便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头站着。 过了好一阵子,嘉钰帝似乎是终于缓过神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沉声道,“去请祭司大人来。” 苏常安到摇光阁的时候,姬昀正在百无聊赖的插花。赵胤承做完了当日的课业,在一边按着姬昀的意思修剪着花枝。 在大多数人眼里,帮忙修剪花枝这种事情,向来是侍女该做的。不仅仅是女子更加耐心细致,也有不少人以为,男人摘花弄叶,过于阴柔女气了。 然而摇光阁里没有什么贴身的侍女,今天这一场插花,也是姬昀看外面的花开的好,突然来了兴致,才搞这么一通。就连插花用的花瓶,都是让暗一从摇光阁的库房里新翻出来的。 赵胤承做完了功课,见到姬昀在摆弄这些东西,主动提出来要帮忙,姬昀也就随他去了。 她本来就是第一次养孩子,面对除了同宋瑾有关的事情,又向来随意,也不觉得什么事情是该做的,什么事情是不该做的。赵胤承很愿意亲近她,帮她剪花枝时是肉眼可见的开心,她便也随他去了。 下面的人通报,说是苏公公来了,姬昀也没太在意,应了一声,便继续手里的事情。而赵胤承见姬昀没有什么其他吩咐,自然也没有其他动作。 于是,苏常安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一幕其乐融融的画面。 见到姬昀身边的赵胤承的一刹那,苏常安眉头就是一跳,却被他极快地掩饰了下去。 现在的赵胤承,与从前相比,有不小的改变。不仅仅是长高了,通身的气派,似乎也有些与众不同。 到了摇光阁之后,赵胤承虽然不同其他年纪相仿的皇子皇孙们在一处学习,姬昀也并没有让他被人落下。除了程晚舟那里,她也为赵胤承请了骑射习武的师傅。 也因此,赵胤承的身子已经比来时结实了不少。而且,赵胤承年纪小,心性未定,是最好塑造改变的年纪。虽然从前遭遇不是很好,可现在生活被安排的妥帖,又找回了舅舅。在姬昀身边待这些日子,不知不觉中受到了许多影响。乍一看上去,神态动作,竟与姬昀有了两分相似。 祭司大人……这是想要做什么? 苏常安没敢深想,不动声色地收敛了眉眼,恭恭敬敬地冲姬昀行了个礼。 “见过祭司大人。见过小殿下。”苏常安道。 姬昀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花枝,才坐直了身子,把目光投在苏常安身上,道,“苏公公请起。今天到摇光阁来,是有什么事?” 苏常安和蔼地笑了笑,“是陛下吩咐奴才来走这一趟。” 姬昀望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苏常安道,“陛下身体不便。若是祭司大人得空,劳烦祭司大人走一趟。” 姬昀微微垂眸,“现在去么?” 苏常安笑着点了点头,“那便再好不过了。” 姬昀心里有了计较,站起了身。 赵胤承一直未曾有什么动作,此时看到姬昀起身,却是放下了手里的剪刀,抬头望着姬昀。 别说,被这样不大的一只小孩子用全心全意信任的眼神望着,姬昀心里竟然也被生出几分柔软来。 她轻轻拍拍赵胤承的小脑袋,指了指一边剩下来几个花枝。 “这几枝你修剪一下,帮我插好,好不好?” 赵胤承眼睛一亮,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小孩子的可爱之处了。小孩子大多希望被承认,被认同。哪怕只是一点小事,他们也能够从中得到很纯粹的快乐。 而大人,就复杂的多。他们想要的东西太多了,然而想要的越多,就越难得到。 甚至有时候,仿佛成功已经唾手可得,可是转眼之间,却会变成一场镜花水月。 姬昀在御书房见到了嘉钰帝。 自从有皇帝病重的传言以后,这是姬昀同他第一次见面。表面上看起来,嘉钰帝脸色也还算红润,似乎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嘉钰帝暗示给外面的消息也是,假称病重,实际上是为了试探几位皇子,心性如何,是不是够稳重。 可这套说辞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姬昀。 医道讲究一个望闻问切。虽然没有问切的步骤,无法判断嘉钰帝究竟患了什么实症,可是嘉钰帝面上,隐隐约约的沉疴之气,姬昀却是看得出来的。只是,嘉钰帝应该是用了什么特别的药,能够暂时维持身体的状况,又在表面上营造出一个气血两和的假象来。 姬昀虽然自觉医术高明,但她更偏爱一些疑难杂症,对于这种积郁成疾,长年累月造成的病症,倒不是怎么拿手。还是回到京都以后,见到宋瑾的身体不好,才有专门的钻研过。再怎么说,毕竟还是时日不长,论起来,还真是未必比一直侍奉皇家的太医元老高上太多。 不过,医者救病不救命,依她看,嘉钰帝也不过是能硬撑些许时日罢了。 姬昀心里念头百转,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只有一片的平静淡然。 嘉钰帝与姬昀寒暄了几句,终于拉回了正题上。 “祭司大人,你是这大楚最清醒的人。朕便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嘉钰帝道。 “祭司大人觉得,朕的三皇子赵澜钰,能胜任这个位置吗?” 姬昀微微抬眼,看向嘉钰帝。 这个风烛残年的男人眼睛里几分浑浊几分清明,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姬昀笑了笑,“无论能与不能,这都是姬昀职责以外的事情了。” 这是祭司的规矩:不参与皇室争权之事。 嘉钰帝打量着姬昀,好半晌才带出来一抹微笑,“如果祭司大人想,便会在职责以内的。” 他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可神色里,却并没有挑衅与不满,反而带着一种奇怪的引诱。 姬昀并没有立刻搭话。气氛一瞬间陷入沉凝。 两双眼睛沉默地对视。室内的光线半明半暗,一道视线清明,一道视线浑浊,但两人的神情是有些相似的自若。 视线交汇的刹那间,姬昀忽然福至心灵,看清了嘉钰帝眼里藏着的情绪。 姬昀心里低低发笑。 倒是她大意了。怎么能小看眼前这个人呢?即便如今走向苍老,他也是曾经从一众皇子内披荆斩棘,爬到万人之上的位置,待了这许多年的。 即便是处于对立,也不能够否认,嘉钰帝的确是一个足够精明睿智的人。何况,他们现在也算不上对立,不是么? 姬昀微微眯起了眼睛,第一次在人前显露自己的爪牙,“如果是陛下希望的话,姬昀愿意行这个方便。” 于是嘉钰帝也笑起来。 “祭司大人果然是个聪明至极的人。” 他站起身来,即便重病在身,气势与威严仍然留存。雄狮垂老,可他只要还有一分力气,就不会容忍有人践踏他的领地与尊严。 他们完成了一场交易。 “祭司大人替朕行个方便,朕也愿意让祭司大人方便。” 作者有话要说:考完试了。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第76章 京都里贴出了一张皇榜, 并以京都为中心,逐步派发到其他的地方去。 太子赵澜钧,四皇子赵澜铭犯上作乱, 枉顾礼法, 贬为庶人。五皇子与前太子一派,知情不报, 派往青州立府, 无召不得入京。三皇子赵澜钰护驾有功,处事得宜,立为太子。 一时之间,天下震惊。皇家这些拿得出手拿不出手的故事, 格外为百姓所津津乐道。 青楼、茶馆,几乎走到哪里,都能够听到这件事情的议论声。 不过显然, 姬昀对这件事情没有多大的热情。她顶多觉得有些惋惜,毕竟人家之前还匿名给摇光阁送了不少的礼物,恐怕就是为了有朝一日, 荣登大宝, 姬昀能给他一个名正言顺。如今却是用不上了。 但是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她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如何为宋瑾过好一个生辰上面。手里的辞典更是翻了好些遍,也没能选出一个令她满意的字来。 给宋瑾的,自然就要是最好的。最好的东西,自然要费许多的心思。姬昀深以为然。 吃食上, 姬昀并不拿手,毕竟过生辰,总不能弄个药膳补汤什么的送过去。于是便捉了自家酒楼里最好的厨子,每天三顿都在试菜,最后总算是敲定了一些菜品下来。酒水选了琥珀光,宋瑾很喜欢,又对他的身子有好处。至于礼物,姬昀想,送块玉佩应当是不错的。民间有玉佩定情的风俗,她同宋瑾的关系,送玉佩正好,让宋瑾带在身上,又省的被别人惦记。几天的时间,姬昀着人翻遍了整个库房,把所有玉佩都筛选出来,她自己挨个看了个遍,最后选择了一方墨玉佩,觉得同宋瑾最为相配。 按说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可她思来想去,却总是觉得不够。派人去采买了不少烟花,又拨弄着琴弦,练了几首曲子,才算是暂时安心了。剩下的,就差宋瑾的字了。 姬昀又把自己埋在了厚重的辞典里。 打断她的是新太子的册封大典。 虽然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把心思转到别的事情上去,可是却也不能完全当一个撒手掌柜。姬昀只得穿上自己的行头,主持了这场册封。 春风八面,志得意满,说的应该就是赵澜钰如今的状态了。 姬昀站在高台之上,下面的赵澜钰官袍绶带,看起来的确是英姿勃发,春风得意。 他的确是得意的。 怎么会不得意呢?到如今适龄能够继承皇位的皇子只剩下他一个,宋瑾的功劳又全都教他占去了。京都里对前太子两人唾弃不已,对于这个挽救帝王于水火之中的新太子,却是有不少的称赞。 姬昀心里冷笑。人有一张嘴,黑的能说成白的,三分能说成八分。人是最容易人云亦云的,京都里哪一场流言蜚语的背后,没有所谓大人物的推波助澜。这好风评里,几分真几分假,又能维持到什么时候,怎么是人能说得清的。 不过至少,目前看来,赵澜钰也算是前途无量,后顾无忧了。 姬昀心里想着,面上一片波澜不惊,为赵澜钰授太子玉冠。 或许,赵澜钰低调消停一点,那么这个太子之位,他就能够坐得久些。若是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来……姬昀眼眸深沉,仿佛看见了永夜。 仪式结束时,四周响起来大臣的拜服声。 可是这一片呼声中,却没有宋瑾的。大楚以宦官为腌臜之流,祭典仪式,宦官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高台之上,姬昀风姿绰约,傲骨凌然。 她望着遥远的天际,神情端庄。 谁又能想到,神坛上高不可攀的祭司,此时此刻,却在思念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人。 册封大典之后,还有一场酒宴。姬昀没去理会,自顾自回了摇光阁。 林院深深,摇光阁又格外的僻远,走到摇光阁外的时候,已经听不到外面的喧闹声。 赵胤承今天算是休沐,姬昀见他正在习字,便没有出声打扰,他写得认真,没有发现姬昀已经回来了,直到赵胤承将一张字帖临摹完,两个人才有些交流。 虽然尽力要写好,可赵胤承毕竟年幼,笔力不足,有其形而无其神。写完之后,他将自己的笔迹同字帖上的比对一番,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 姬昀看得好笑。 她凑近些看了看。两者之间,的确是有挺大的差距的。但是总得来说,按赵胤承这个年纪,已经算是写得不错了。 姬昀拍了拍他的头,“写得不错。” 赵胤承摸摸自己的头,微微红了脸,低声道,“我写的不够好。” 姬昀拿起那本字帖翻了翻,眼里带了点笑,“这是字帖的主人十五岁的时候写的。你如今年纪小,有差距也是正常。无需过于焦急,学习这件事,循序渐进是最好的。” 赵胤承点了点头,似乎是有被安慰到,“我知道了。” 他缓过神来,又来了点精神,“大人,您是刚刚从我三皇叔那边回来吗?” 姬昀眉眼微凝,“是。怎么了?” 赵胤承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听过路的宫女说,那边听起来很热闹。” 姬昀没说话。她直觉赵胤承还有别的话要说。 赵胤承顿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其实几位皇叔那里,都很热闹,只有父亲这里,一直很冷清。” 姬昀微微垂下了眼。 无论赵胤承表现得多么懂事,他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罢了。一个六岁的孩童,失去了父亲,被带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他在努力的适应,却依然难免会想起从前的事情。 她蹲下身子,伸出手,将赵胤承抱进怀里。 怀里的孩子僵硬了一会儿,慢慢软下了身子,试探着伸手,揽住姬昀的脖颈。 她锁骨处的衣服被一点一点洇湿,带着酸涩的热度。 过了好一会儿,姬昀稳重地抱着小胤承,心思却忍不住有点飘。 也不知道宋瑾最近过得好不好,他要是难过的话,会找到依靠的肩膀吗?很快,她又自问自答了。不会的。他可不会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给别人。 等姬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消失掉的时候,赵胤承的情绪也已经恢复了过来。 他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擦干了眼泪就在一旁不说话了。 姬昀没着急动,她坐到了椅子上,忽然就问了一句,“小承,你喜欢热闹吗?” 赵胤承一愣,也顾不得自己的窘迫了,“什么?” 姬昀看向他,认真道,“你喜欢像你三皇叔这般的热闹吗?” 就算年纪再小,也是皇家养大的孩子,自然听得懂姬昀的弦外之音。赵胤承脸色变了几变,仍然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您是,那个意思吗?” 看着小孩神色变换,姬昀愈发觉得有意思,她微笑着,“是又如何呢?” 赵胤承垂下头,暗自握住了拳头。 姬昀并不着急,也没有催促他。 因为她知道他会怎么回答。自从把人从青玄殿里带出来,心里就已经有了打算了。这是她与赵澜镜交易的一部分。 果然,片刻之后,赵胤承抬起了头。 “喜欢。”他仰头看着姬昀,坚定道,“我喜欢的。” 姬昀拍了拍他的头,笑眯眯的,“我知道了。” 自此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这件事。就仿佛这一场对话不曾有过一样。 只是赵胤承在学业上,更加刻苦了。无论是程晚舟还是赵胤承的武学师傅,都向姬昀夸赞了他许多次。 至于政事的教导,姬昀心里,也有了一个最佳人选。只不过,仍然需要时间而已。 这边把正事办完,姬昀的心思就有些存不住了。离宋瑾的生辰,也不过三天的时间了。 近来他们两人虽然有缓和的势头,可万事俱备了,姬昀却仍然没有把握,宋瑾究竟能不能迈过心里那道坎。 她一路顺遂,想要的都能拿到手里,也向来不喜欢强迫别人。是她的,自然会送到她手里,不是她的,她也不屑于染指。 只有宋瑾,她割不得,舍不下,为了那个人把自己的一颗心都送出去了,却让自己陷入到一种尴尬的境地里。 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姬昀召来暗一。 “宋督主最近心情怎么样?”姬昀问。 “……”暗一顿了顿,不知道怎么回答。 自家主子喜欢的那位是出了名的孤僻冷漠,除了主子在,实在是很少能看到那位有什么特殊的表情,更看不出来这个玄之又玄的心情了。 姬昀瞥了他一眼,换了一个问题,“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么?” 暗一点头,“是,备了多份,必然无碍。” 姬昀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颇有些有气无力。 她真的是第一次干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情。万一宋瑾不肯同她一处庆生,她自己也不知道会有多么尴尬。 不过,这件事是两个人早就说好了的,想来宋瑾也不会太绝情吧?何况那是他的生辰,怎么也该有个特例。 姬昀自己想着,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此时的心情犹如怀春的少女,忐忑而又期待。 这时候姬昀还没有想到,世上绝大多数的期待,都会以失落而告终。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五皇子那里出了一个bug 我错了T﹏T 完结后修文会补好 第77章 当把精力完全投注在一件事情上时, 时间是流逝的很轻易的。 等到姬昀终于把要送给宋瑾的字敲定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宋瑾生辰的前一天。 姬昀自己是很满意而且期待的。她觉得或许自己真的是魔障了。她只为那一个人而着魔。 姬昀的老成持重似乎都被丢到了天边,即便是梦里, 也是满心满眼的都是那个人。她做了一个梦, 清晰地知道梦里是宋瑾,可是醒过来却什么都记不得了, 剩下的只有经历过漫长梦境以后的疲惫感。 没有多想, 姬昀被兴奋冲昏了头。即便是她自己过生辰的时候,也从未有过如此的热情。 她甚至破天荒得起了个大早。窗外的鹂鸟叫的欢快的时候,姬昀就睁开了眼睛,叫暗一送东西来洗漱。周围守着的暗卫都睁大了眼睛, 他们主子这样的一面,可实在是太少见了。 姬昀想,既然是宋瑾的生辰, 她便想要一整天都陪着他的。要是宋瑾不愿意见到她,那么她就磨上一磨。 最坏的结果,要是无论她怎么做宋瑾都不愿意同她一起, 那她就把替宋瑾选的字告诉他, 自己回来便是了。虽说吃闭门羹丢脸一些,可是见到的也都是自己的暗卫,是不敢妄论主子的事情的。 有了心理准备,姬昀准备出门。 她又看了一遍自己要带的东西,却发现一个问题。 琥珀光带着了,却没有准备杯子。 她从前试过, 琥珀光盛在五彩琉璃杯里,是最为好看的。她手里的那套琉璃杯,还是从前她父亲的库藏,宋瑾那里,或许是没有的。 左右时间还早,姬昀叫来了暗一。 “暗一,帮我把库里的五彩琉璃杯取来。” 暗一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子这性子,恭敬的应道,“是。” 暗一常常跟在姬昀身边,前两天也是眼看着姬昀摆弄过这些东西,所以找起来也并不艰难。 不过片刻,琉璃杯就送到了姬昀手边。 这琉璃杯本来是番邦进贡而来,由于烧制艰难,送过来的一共也就三套。嘉钰帝自己留下两套,另一套就送来了摇光阁。 这杯子虽小,妙处却不小。只要里面盛有酒液,便能够折射出不同光彩。杯体剔透蕴有流光,映衬的酒液格外诱人可口。同时因为杯子的特殊,倒入其中的酒水会有一种清凉的口感,实际上又没有什么凉意。 姬昀好心情地接过杯子,正要说些什么,脸色却忽的一窒。 一阵猛烈的心悸从胸腔里传出来,紧接着的,就是一阵刀绞似的疼痛。 姬昀疼得脸色发白,无意识中,她指尖一滑,手上的盒子跌落在地上。 “啪!” 原本精美的杯子,在盒子里摔的粉碎。 暗一皱紧了眉,没空管地上摔碎的杯子,一只手扶住姬昀,另一只手掌贴在姬昀的后心,为她缓缓输送着内力舒缓。 姬昀喘着气,这一阵没来由的心悸慢慢平息。 等她稍微缓过来的时候,就见到面前跪着一个影卫。 “……十三?” 黑衣的影卫嘴里吐出的话冰冷而又刺耳。 “主子,那边出事了。” 姬昀说过,若是赵澜钰安分一些,她不介意让他在太子的位置上多待一些时日。 可她没有想到,这个人不仅不安分,甚至还胆大包天。早知如此,她必然会让他在那一场宫变里消失,哪怕后面的烂摊子难整理一些,她也义无反顾。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宋瑾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没有声息。 她宁愿今天的结果是被他狠狠地拒绝,颜面扫地,也绝不希望见到这样的一幕。 地上乌鸦鸦的,宋瑾的心腹跪了一小片,有的甚至忍不住喉咙里的呜咽。 姬昀听得直皱眉,厉声道,“哭什么,他不会有事。” 没人见过祭司大人这样冷厉肃杀的样子,室内的气氛在一瞬间凝滞。 姬昀看见这群满面悲凄的人就觉得烦躁,“小路子留下,剩下的都出去。” 地上的人面面相觑,最后得了小路子的点头,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去,只剩下小路子和暗一在屋里。 屋里没了别人,姬昀长吐出一口气来。 她闭了闭眼,压下指尖几乎无法停息的颤抖,触摸上宋瑾的脉门。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好半晌,姬昀才停下自己的动作,把宋瑾微凉的手送进了锦被里。 “祭司大人……我家督主如何了?” 小路子绷紧了声音,问出口。 他的脸色也很难看。慎刑司里也有他们自己的大夫,摇光阁离慎刑司到底是有一些距离。所以在姬昀来之前,他们的大夫已经为督主诊治过了。 那几位也算是有名的名医,可几个人除了摇头就是摇头,再就是跪在地上谢罪。大家都以为督主救不得了,才有了刚刚地上跪一片的一幕。 可是现在,是祭司大人来了。祭司大人,说不定会有办法的吧? “是‘蚀心’。”姬昀垂着眼,道。 蚀心,是一种很恶毒的毒。不过,与其说是毒,不如说成蛊要更准确一些。蛊虫在体内吸食血液与精气,随着血液游移,直到心脏,吞噬人心。在整个过程中,被下毒的人血液不断流失,人也会越来越苍白,等到蛊虫行走到心脏的时候,宿主往往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小路子显然也听说过这种毒,他的嘴唇颤了颤,看向姬昀的眼神里仍有一丝希冀,“祭司大人,您…您有办法吗?” 姬昀沉默片刻,点头,“我能救他。” 世人都说蚀心无法解除。但姬昀不这样认为。 她向来偏爱疑难杂症,曾经行走江湖那几年,稀奇古怪的病和毒都见得很多,里面就包括蚀心,所以,她也仔细的研究过。 蚀心蛊以人血为食,一路前往心脏,也正是因为心乃血气之源。这种蛊虫能吃且贪婪,所以要想解除蛊虫,也很简单。找到一个更能够吸引蛊虫的受体,将蛊虫吸引出来就好了。 而之所以说蚀心无解,有两个原因,其一,人血大多相似,能够引诱出蛊虫的特殊血液实在难找。其二,蛊虫游弋速度极快,引血推宫需要两人掌心相合,那么蛊虫即便被引出,势必也会进入另外一人的体内。可是这世间人情复杂,谁又肯为别人去死呢? 听了她的话,暗一一怔,“主子……” 他剩下的话在姬昀冷厉的眉眼中咽了下去。 小路子隐约察觉到这对主仆间似乎有些不对,可眼下他却没有功夫考虑那么多,知道姬昀能救宋瑾,喜悦已经淹没了他好不容易维持的理智。 姬昀并没有介意小路子的失礼。她想起来的是另外一件事。 “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蚀心的毒能解,可他的副作用却不好办。”姬昀道。 “如今宋……”姬昀把到嘴边的宋哥哥咽了下去,换成宋瑾,“宋瑾突然气血亏空,身体无法支撑。他有多年累积下来的寒症,虽然之前在调理,却没能根除,如今爆发起来,他身子必然是受不了的。即便是解了蚀心,用不了多少时日,寒症也会拖垮他的身子。” “能很好的治疗寒症,又不会加重宋瑾身体的负担的,只有一种药,涅火灵芝。”姬昀没有卖关子,把她能说的都说了出来。 “涅火灵芝……”小路子脸色有一瞬间的欣喜,待反应过来,又极快的苍白下去。 跟在宋瑾身边,他自然也见识过听说过许多的奇珍异宝,对于涅火灵芝也有所耳闻。 涅火灵芝虽然带着个灵芝的名字,却与普通灵芝截然不同。它性属阳,生长在山口,唯有岩浆漫过的地界,方有长出这种草药的可能,然而也只是可能而已。也正因如此,涅火灵芝成了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物,传说中更是能活死人,肉白骨,温补壮阳,危机时刻,更有吊命的用处。 现在即便是知道了涅火灵芝能够救他们大人,他们又要到哪里去寻找呢?如果知道涅火灵芝在哪里,他们拼尽全力也会去拿来的。 他望向姬昀,“祭司大人……知道涅火灵芝在哪里吗?” 姬昀点头,“近百年来现世的唯一一株涅火灵芝,如今应该是在嘉钰帝的私库。除了嘉钰帝本人,没有人知道放在哪里。” 小路子脸色一白。看着床上的宋瑾,没有说话。 姬昀也没有说话。她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宋瑾沉睡的脸颊,温柔的不愿意离开。 皇帝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 这时候,她甚至庆幸嘉钰帝得的,是伤热症,与涅火灵芝药性相冲,否则,宋瑾的救命药恐怕是留不到现在。可是即便如此,嘉钰帝也不会愿意把涅火灵芝拿出来给别人。上位者是贪婪的,即便是用不上,他们也会将珍贵的东西抓在自己的手里占有。 除非,他不得不把涅火灵芝拿出来…… 如今时间紧迫,姬昀强迫自己从宋瑾身上收回目光。 她轻轻笑了一下,没带什么情绪,“我有办法拿到涅火灵芝。” 小路子顾不上礼仪,猛的回头看她。 “不过,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第78章 “小瑾。” 宋瑾回过头去, 宋夫人微笑地看着他。 “娘……”宋瑾下意识地叫出声来。 宋夫人上前几步,温柔地为他整理衣衫,“愣着做什么呢。走吧, 我们去接你姐姐回家。” 宋瑾茫茫然地扶着宋夫人, 仿佛魂灵出窍了一般,能看见自己的动作, 却又觉得身体的动作不是很受自己的控制。 他扶着宋夫人出了外门, 宋府的马车停在外面,正在等着他们。车辕旁站着一人,正负手等着他们。 “爹……”宋瑾喃喃。 宋端转过身来,看到他呆呆的样子, 微微皱了皱眉,“怎么了?” 宋夫人看着父子俩只觉得好笑,柔声道, “许是接小瑜回来,小瑾太高兴了,人都变呆了。” 宋端摇了摇头, 可眉目间的神色却显然是放松的。他伸手扶着宋夫人踏上马车, 紧接着,宋端与宋瑾两个人也上了车去。 马车吱呀吱呀地往前走,似乎是没过太久,马车便停下了。 宋端与宋夫人下了车,宋瑾跟着他们下去,他抬头望了望。 山林掩映之间, 一座清幽的庵庙映入眼帘。 是水云庵。 一个容貌同他七分相似的姑娘站在水云庵门外,笑盈盈地等着他们。 宋夫人似乎是激动极了,急急地将那姑娘揽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小瑜,娘来接你回家了。” 他想起来了。这个姑娘,正是他的孪生姐姐,宋瑜。在大楚,孪生双胞胎,被视为不祥。律法规定,大楚官员若生孪子,两个相似的婴儿里,便只能留下一个。他父母无奈,只得将姐姐宋瑜送到了城外的水云庵里,请庵中师太代为抚养,并且常常来看她。只是不敢太过显眼,每次都是宋夫人借着上香的由头,偷偷地过来。他们一家人一起来,却是很少有的。 宋瑾正出着神,那边宋夫人已经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和宋瑜抱在了一起,“小瑜,这些年来你受苦了,你爹已经辞官了,咱们一家终于可以团圆了。” 父亲,辞官……宋瑾有些不可思议。父亲一心为国为民,官职在身才能更好的实现他的理想抱负,又怎么会辞官回乡呢? 他看向宋端。 可父亲严肃的脸上带着微笑,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女两个,显然是没觉得母亲哪里说的不对。 是这样的吗…… 宋瑾脑海里闪出许多模糊的片段。 却原来,父亲受冤屈枉死,母亲悲切忧虑地离开,知道消息的阿姐在宋府门前受辱自尽,都是一场荒唐的噩梦吗? 宋瑾低头笑笑,自己怎么能做这么可笑的一个梦,实在是太古怪了些,教人心有余悸。 可当他抬起头,眼前白光一闪,所见一切全都消失不见了。 “爹!娘!阿姐!” 他惊慌地寻找呼喊,却没有得到一声回应。 整个世界变成一片空白。天空半明半暗,苍茫天地之间,只有他孤身一人站在明暗交界处,不知所措。 宋瑾一阵子恍惚,不知脚步该迈向哪里,分不清哪边是梦境,那边是现实。 他站在黑与白之间,两侧一边光明,一边黑暗;一边温暖,一边寒凉。忽然间,他看到光明的那边,母亲与父亲正在冲他招手。他们微笑着,充满慈爱,就如同从前一样。他们的旁边,还站着一名少女,那是他的孪生姐姐。 他的双亲,他的姐姐,他所有的亲人都在对面。 母亲温柔地笑着,冲他伸出双手,“小瑾,过来吧。” 宋瑾欣喜地望着再次出现的母亲,终于找到了方向似的,他抬起了脚。 “宋哥哥。” 宋瑾突然打了一个激灵。他停下了脚步,侧耳听着。 “宋哥哥。” 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出来。 宋瑾一怔。这是……谁?叫他宋哥哥的人……是谁? “醒过来吧,我什么都不逼你了。”她的声音轻轻的,又有些低哑,像是疲惫极了。 “醒来吧。” “宋哥哥,…求你。” 那声音又娇又软,却带着心酸的腔调,叫得他心都痛了。 宋瑾觉得头疼。他皱着眉,按压着太阳穴。 一个少女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微笑的、调皮的、殷切的、故作高深的,音容笑貌,都是那样的生动和鲜活。 同时冲破禁锢,涌进他的脑海的,还有黑暗的,冰冷的,与刚刚所见到的截然不同的记忆与疼痛。 他很疼痛,却也清醒了。 宋瑾停下了脚步,低下了头。 再抬头时,他的眼眶已然湿润。 他张口,却只有暗哑的嗓音。 “爹,娘,…阿姐,对不起。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也还有人,不能够放下。 光明之中,娘亲的目光,像是心疼,又像是欣慰。 宋瑾闭了闭眼,后退一步。 无边的黑暗与寒凉淹没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听到窗外鸟儿的鸣叫声。那群小东西叽叽喳喳地叫成一片,平白扰人清净。 他不堪其扰,慢慢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入目的是鸦青色的床顶。 窗子半开着,清透的阳光打在床顶的纱幔上,汤药的味道也从外面丝丝缕缕地传进来。 这是……又逃过一劫了? 他身上没有力气,喉咙里也说不出话来,挣扎着动了动,却没见有什么成效,便安静下来,静静地望着床顶出神。 他虽然醒了过来,却并没有忘记,自己昏睡时候看到的一切。 父亲,母亲,阿姐,还有……姬昀。生死之间,人的反应,更加的真实与真切。 他身上并不舒坦,可心里,却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没有过的轻松。 一直以来,是他太过于偏执了。 即便是曾经的祭司大人做的不好,可自从姬昀回京都以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向着他的,为了他好的。他能感受到小姑娘的心意,同她在一处就觉得轻松开心。他们是两情相悦的。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把上辈的仇怨,当成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沟渠?将一个人做的事情,迁怒到他的家人头上,他这样做,又和李韫有什么两样? 宋瑾和姬昀,就只是宋瑾和姬昀两个人而已。他们走到如今,都已经孑然一身,同旁人又有什么关系。 宋瑾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突然感到茅塞顿开。 他将心中的成见放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许多日不曾见到姬昀了。被压抑的想念一点一点扩散开,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宋瑾望过去。 来人小心翼翼地把药碗放在桌子上,看向他,紧接着,便是一脸的惊喜。 “督主!你醒了!” 看见向来情绪不怎么外露的小路子几乎难以掩饰自己的欣喜,宋瑾轻轻点了点头。 小路子小心地把宋瑾扶起来一些,在他身后放个背靠让他坐的更舒服些,才去桌子上把药拿了过来,欣喜道,“祭司大人说您今天就会醒来,让我们准备好药侯着,果真没错。” 宋瑾乍一听到祭司大人几个字,微微怔了一下,状若不经意地问,“小景……姬昀来过了?” 小路子点点头,“您出事的那天祭司大人很快就来了,药也是祭司大人开的。” 宋瑾没说什么,喝下了小路子送到他嘴边的汤药。 随着汤药下肚,宋瑾觉得似乎舒服了不少。他又歇了一会儿,小路子又拿了白粥过来。 宋瑾仍然是配合地吃完,终于有了几分力气。 小路子照顾宋瑾躺好,瞧着宋瑾似乎是有点精神,低声问道,“督主,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怎么处置?” 宋瑾眉眼微凝,“杀一儆百。” 小路子心领神会,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这次的确是大意了。早就知道,赵澜钰登上太子的位置,又没有了其他的阻碍,不再需要满是脏污的刀,就必然会想法子清理掉他们这样的人。 不是没有防备,只是没有想到,赵澜钰用的正是他身边的人,而且动手如此之快。这次给他下毒的人,可以算他的心腹之一。虽说不如小路子小夏子,还有昨天跪着的那几个人那么亲近,却也跟了他许久,几乎是从他掌管慎刑司的时候,就跟着他了。这些年也算是兢兢业业,替他做了不少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他才少了一丝戒备,这么容易着了人家的道。 宋瑾这个人看似冷漠,实则最重感情。只要不犯什么大错,他对待身边的跟时间长的老人向来多一分宽容。可是这件事情触及他的底线,是绝不能够容忍的。做该做的事情,他并不会手软。 人心难测。即便是身边跟了许久的人,也未必会有真的忠心。 宋瑾躺在床上,觉得有些疲惫。 不知道为什么,他格外的想念那个人。 其实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是小路子,他其实是有点失望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潜意识里就觉得,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姬昀的呼唤不是错觉,她应该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 这个让他放不下的小姑娘,现在在哪里呢? 倦意袭来,宋瑾缓缓地阖上眼皮,沉沉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定时发延迟了 第79章 入睡之前, 宋瑾想,或许一觉醒来,便能见到自己的小姑娘了。 然而, 直到他醒过来许久, 姬昀也没有出现。宋瑾想,许是有什么事情将姬昀绊住了, 便也没多问什么, 耐下性子等待。 只是一连三天,他却连一个姬昀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这太不寻常了。 自己生了病,按姬昀的性子,必然是要凑过来的。之前没什么大事, 她尚且一趟趟不嫌麻烦得到慎刑司来,如今又怎么会这样的安静。 宋瑾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忐忑来。 他还记得,昏迷之时, 似乎听过小姑娘讲什么“不再逼你”类似的话。莫非,小景真的打算离他远远的,不再“逼”他了吗? 他有些恐慌, 更多的是愧疚。 他之前转不过弯来, 将姬昀拒之门外,避而不见,就连她好心送过来的东西都推拒了不少,冷漠至极。而姬昀却仍然明里暗里帮他的忙,派人到他身边来保护他,甚至帮他想法子出主意, 对他关怀的无微不至。 说到底,其实还是他的不好。 别说姬昀是个小姑娘,脸皮薄,即便是个男人教人拒绝这么多次,恐怕面子上也会觉得挂不住。他可能是真的伤了他家小姑娘的心了。 自己气走的姑娘,自然要自己哄回来。宋瑾虽然不擅长于男女之情,却也明白这一点。要想哄人,自然要有诚意。从前都是姬昀到慎刑司来给他带东西,哄他开心,那么他自当也该到摇光阁去,给姬昀带礼物,让她也开心。 感情之事上驽钝如宋瑾,此时此刻,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主动一些,不可谓不难得了。 他是真心这样想的,只是现下却是有心无力。他身体虽然见好,却毕竟损耗过重。今日较前两日舒坦许多,能下地走动片刻,可时间一长,还是支撑不下去。拖着这样的身体到摇光阁去,还要背着人,实在是过于勉强了。 只是,要他在这里干等着什么也不做,他又实在心焦。 宋瑾想了想,叩了叩床沿。 小路子小夏子此时不在,他弄出这声音,自然是给别人听的。 “出来吧,我有话要讲。”宋瑾对着虚空中道。 果然,他话音未落,面前就有黑影一闪,一名黑衣影卫出现在他面前,跪得板板整整,恭恭敬敬,“见过宋大人。” 宋瑾点点头,“起来,我有话问你。” 影卫利落地起身,在宋瑾面前垂首,“宋大人请讲。” 宋瑾默了片刻,“你家主子这几天在做什么?” “……”那影卫有一瞬间的卡壳,显然在斟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宋瑾道,“既然你们被你家主子派到我身边,想必也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以我们的关系,我关心一下姬昀,你们回答,应当也没有什么错处。” 宋瑾说的很对,几乎每一个被派过来的影卫都被暗一耳提面命叮嘱过,一遍又一遍地强调,面前这位在主子心里有多么重要的位置,一定要保护好他不能有差池。而这次宋大人中毒,主子的状态也是前所未见的差。 这么一想,宋大人说的不错,只是……主子交代过的事情也是绝对不能透漏的。 暗卫略微思考了一下,道,“主子最近忙于搜查扳倒太子的证据,还有为宋大人琢磨新的药方子。” 他这话说的也还算实诚,这两件事情的确是姬昀现今着手做的,只是是间接着手罢了。 宋瑾是很相信自家小姑娘的能力的,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只这两件事,也不至于让她忙得都没有时间过来了。 想来,还是给气到了。 宋瑾想了想,道,“扶我起来。” 那暗卫顿了一下,上前一步,小心翼翼,仿佛是对待易碎物品一样地将宋瑾扶了起来。 宋瑾:“…帮我拿纸笔来。” 暗卫应了一声,为宋瑾找了个支撑的物件,又送了纸笔过来。 宋瑾接过来,笔尖蘸了墨,悬空半天,却半个字都没写出来。 平日里做文章时,洋洋洒洒写得毫不费力,可是这写情书……宋瑾还真是一点都不擅长。 不比姬昀,宋瑾自己经不起撩拨,也写不出来什么太能撩拨人的句子,更别提像是姬昀曾经写过那些毫不遮掩的调情之语了。 宋瑾迟疑半天,脸色窘迫,连带着耳根都开始泛红,也不过逼迫自己写了一行字而已。 他轻咳一声,压了压脸上的热度,将自己写的东西折起来,用信封装好,交给了一边等着的暗卫。 “劳烦带给姬昀。”宋瑾道。 被自家主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自己怎么敢承受他的一句劳烦。影卫侧身行了个礼,便从宋瑾房间里消失了。 宋瑾见着人影消失,心里总算是安定了些。精神松懈,药劲儿便涌了上来,不过片刻,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摇光阁。 姬昀拥着被,靠着床头坐着看书。 冬日里的火墙炭盆都烧了起来,普通人在屋子里待不到一刻钟,便会被热得一身汗意。 莫忧悔虽有内力傍身,对于寒暑冷热,要比普通人耐受许多。此时却也是忍不住靠着离姬昀远些的窗,把窗户开了缝透气,拿着蒲扇时不时给自己打风,同抱被的那个截然不同。 可是即便如此,姬昀脸上也还是没什么血色,就连闷热出来的潮红都没有,全然是从没有过的苍白。 莫忧悔看了看桌子上的水漏,放下了手里的扇子,走到姬昀的床前,冷冷道,“伸手。” 姬昀看着她,颇有些好笑,把手伸给了莫忧悔。 莫忧悔扣住姬昀的手腕,探查片刻,皱了皱眉,坐在了姬昀床边,掌心抵住姬昀的后心,为她输送些内力。 片刻后,莫忧悔收回了手,脸上已经见了汗,而姬昀的脸色却依然那副苍白的样子,只是原本微蹙的眉头有些松动,似乎是好受了些。 莫忧悔心里憋着一口气,可是看着床上人病恹恹的样子,却发不出来,只得自己憋着,整个人难得的气闷沉默。 姬昀把手里的书放在一边,瞧她一眼,“怎么了?你这脸色比我这个病着的还要苦大仇深。” 莫忧悔也说不上自己是怎么回事。 姬昀在她面前,在所有人面前,向来都是一副运筹帷幄,仿佛什么事情都不算大事,什么问题都没难不倒她的样子。可这样一个人,如今脸色苍白浑身冰冷地窝在床上,让人心里格外得难受。 莫忧悔看着她,“你把自己折腾到这个地步,至于吗?想要什么狗屁涅火灵芝,我帮你去拿就是了。给自己下这么重的药,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莫忧悔个性虽然不着调,可是对姬昀却从来没有这样讲过话。姬昀心里也知道,她是关心自己,自然也不会同她计较这点事,反而心里莫名有些暖意。 姬昀笑了笑,“你以为皇帝私库里的东西是那么好拿的?” 莫忧悔张了张嘴,梗了梗,“那你也不必给自己下这么重的药啊。” 姬昀难得有耐心,解释道,“涅火灵芝本是嘉钰帝的私藏,这世上除非是祭司出事,恐怕是没人能逼他拿出来了。只是我体质特殊,用大多数药都不太见效,只得用了比较极端的寒毒,才把那涅火灵芝骗了来。” 莫忧悔垂眼看她,有些心疼。她迟疑半晌,还是没忍住问,“你为他做这些却不叫他知道,而他现在还在同你冷战。姬昀,值得吗?” 姬昀没说什么,她勾起唇,苍白的脸上出现一个艳丽的笑来。 莫忧悔一见姬昀这个笑,便知道她的答案了。她叹了口气,盯着水漏,认真地做一个内力的输送工具。 其实要不然姬昀的状况也不至于这样严重。只是她先前用自己的鲜血替宋瑾除了蛊,有些血虚。她失血过后,又着急拿涅火灵芝,身体没恢复过来时就为自己下了寒毒,便不是那么好受了。 她年少时便接触各种草药毒药,血液异于常人,并不惧怕蛊虫。换句话说,那蛊虫在她体内吸食一定血液,自己自然会受不住。只是为了见效,她的寒毒下的很重,涅火灵芝好不容易到手,又送去了宋瑾那边,自己只能用些别的药,虽然也有药效,到底比不上涅火灵芝,需要的时间也更长。最开始时寒毒发作,身体从骨子里发冷,整个人团成一团也忍不住地战栗,仿佛寒天腊月里被扔进了冰窟窿一般。 直到莫忧悔听到消息赶回来,隔段时间便为她输送些内力,才稍微舒坦些,却仍然觉得骨头又冷又疼,睡又睡不着,只得做些别的事情看点书转移开注意力。 姬昀自然是不后悔的。她身上的寒毒虽然难耐些,到底也还可以忍受。而宋瑾身上的寒症是从五六年前便开始累积,若是不能够很好地治疗,便有可能会有碍寿元。 而她不能想象宋瑾离她而去会发生什么。说到底,她看起来对宋瑾好,可实际上却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若是以后他们老了,也必然是她会先离开。因为她受不住眼看着宋瑾离去的痛苦。 至于,值得不值得?对于姬昀来说,是值得的。为宋瑾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值得的。 姬昀看着莫忧悔气闷,笑了一下,正想拿书再看一会儿,却忽然见到一个影卫进来。似乎是……派到宋瑾身边的那些人里的? 姬昀望过去。 黑衣的影卫双手奉上一张薄薄的信笺,“宋大人给主子的信。” 姬昀眼睛一亮,抬手取了过来。 她把信纸打开。 信纸中间,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可姬昀却觉得眼前仿佛见到百花盛开,连身上的不适都无足轻重了。 她的宋哥哥啊。 为他,怎么会不值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 第80章 俗话说, 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 隔层纱。 可在莫忧悔看来, 到了姬昀这里,这个话算是完全反过来了。之前宋瑾心里过不去, 姬昀费了多大的劲也没见俩人有什么实质性进展。如今姬昀已经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宋瑾一封书信召唤,她就巴巴地贴上去了。 当然,这个话她是不会当着姬昀的面说的,顶多是自己腹诽一顿而已。毕竟, 涉及宋瑾,姬昀可不会让步,她说一句, 姬昀那里有十句等着。 她才不给自己找气受呢。 不说莫忧悔心里是怎么想的,单说姬昀,她接到宋瑾的信, 心里是十足十的兴奋的。若不是此时不能够叫宋瑾看到她这幅样子, 姬昀必然会冲进慎刑司去,贴着宋瑾的胳膊和他黏黏糊糊。 不能见面,姬昀便只能在书信里安宋瑾的心。让莫忧悔帮忙拿了纸笔过来,姬昀挥毫泼墨,洋洋洒洒就是一长篇。不同于宋瑾的羞窘滞涩,姬昀写这种东西, 可谓是提笔就来。什么侬啊郎啊的,莫忧悔瞟了一眼都觉得牙酸。 莫忧悔道,“你这字怎么这么不值钱,人家那么一小行就能换你这一大篇子了。” 姬昀已经搁下了笔,正拿着信纸等着墨迹干,听到她这话连眼神都没动,悠悠道,“你一个拿剑的,自然不能理解我们拿笔的心思。” 莫忧悔哼了一声。 姬昀又道,“想来,孟青榕倒是应该是通这些笔墨的,那么你应当也是接过情书的了,相互理解就是了。” 莫忧悔看着姬昀小人得志的嘴脸,觉得有把小刀子狠狠地捅进了自己的心窝里。 相互理解个屁。她根本一封情书都没有收到过。别说像姬昀写的一大篇子的,就连像被姬昀藏起来不让她看的一行字都没有过! 莫忧悔咬牙,把一句话都嚼碎在了嘴里,“谁、稀、罕。” 姬昀侧目看了看她,但笑不语。 莫忧悔气哼哼地转过头去。 姬昀后来听说,说着不稀罕的莫大姑娘当天晚上就央着自家男人一连写了三封情书,弄得孟青榕哭笑不得。 不过作为一个好朋友,她自己在心里乐乐也就罢了,毕竟做人,还是要善良。 姬昀的信很快送到了宋瑾手上。 除了那一封肉麻兮兮的情书,一起送去的,还有姬昀最近搜集到的证据。顺便,姬昀也向宋瑾解释了这段时间不能过去的原因。 宋瑾中毒以后,慎刑司内部的消息就封.锁住了。宋瑾不在时,小路子能够行使很大一部分权利,安排慎刑司的人守卫好自己的位置,而外层还有姬昀的人严防死守,整个慎刑司滴水不漏。而那个叛徒也被抓了起来,想办法拿到了他手里的消息链控制起来,按着姬昀说的,慢慢向赵澜钰传达宋瑾越病越重的消息。 而当宋瑾醒过来的时候,也同意了这个建议——假死,让他从慎刑司的污水中摆脱出来。 正是这个关头,赵澜钰将慎刑司看的格外的紧,似乎是受到赵澜钰的影响,就连嘉钰帝那边,也派人时不时的查看。姬昀的暗卫虽然能想法子出入,可要是再带姬昀这么大一个活人,就有些困难了。 若是没什么危险,姬昀并不介意外人知道她和宋瑾的关系。可是她身份特殊,所有人都认为,祭司的气运与国运息息相关,他们绝不会允许姬昀的血脉断绝。也就是说,哪怕姬昀喜欢上一个低贱的脚夫也不会有人提出什么异议,可是只有宦官,绝对不行。 姬昀不愿意让宋瑾成为别人眼中的靶子,一直以来行事都很小心,如今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自然也不会马虎大意。 姬昀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宋瑾自然是接受的。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始终找不出来,到底哪里有问题。 姬昀人虽然不过来,药方药膳还有一些奇珍药材,却是天天往慎刑司送。 宋瑾掌心那条口子割的并不是很深,如今已经结了痂,姬昀那边又送来了新的药,有软化肉痂的效用,能够防止留疤。 小路子过来为宋瑾上药。 宋瑾突然想到不对的地方在哪里了。 前两天他身体疲惫,每天清醒的时间也不多,很多时候小路子给他换药,他还在昏睡,也就没太注意到这个伤口。 可是如今仔细看起来,掌心的刀口,实在是有些特别。总是让人想起类似于换血之类的法子。 宋瑾看向给自己换药的小路子,“这个伤口是怎么来的?” 小路子动作没停,低声道,“祭司大人弄的。” 宋瑾点点头,示意小路子说下去。 小路子接着道,“祭司大人说,督主中的是蛊,叫做‘蚀心’。要想解蛊,把蛊虫引出来便可以了。常人认为这种蛊虫没有解药,常常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受体,没有办法吸引蛊虫出来。” 宋瑾的手紧了紧,面色发沉,低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所以姬昀就是那个合适的受体?” 小路子点头,“是的。祭司大人说自己幼时便接触草药,也食用过不少奇珍异草,血液异于常人,蛊虫入体也不用担心,祭司大人的血液不是一般东西能受得住的。” 宋瑾面沉如水,眸色深沉,没有说话。 小路子看着宋瑾的脸色,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就是祭司大人拜托他的事情了。 可以告诉督主“蚀心”的解法,却绝不能提涅火灵芝的事情。 这又算是哪门子的拜托呢?无论如何,他总是希望他们督主好的,祭司大人做的也都是为了督主好的事情,有什么他能够帮忙的,他是在所不辞的。 这么做,虽然对督主有所隐瞒,可是却是最好的做法了吧。 这样安排,姬昀其实也有自己的考量。 以宋瑾的手段,想查出来自己中的毒,怎么治,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让姬昀付出代价的,也不是这个蛊虫,而是那涅火灵芝。即便是假话要说的七分真三分假,才有可信度。 哄宋瑾买惨让他心疼是一回事,可让他觉得亏欠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姬昀不想让宋瑾觉得亏欠她。她很清楚,在这段感情里,宋瑾处于弱势,因为种种原因,他本来就有些自卑。而感情之中,两个人对等,才会更加平顺长久。她既然希望宋瑾有一天能够打开心结,同她真正势均力敌地,平等地相处,就绝不该增加宋瑾的负罪感。 她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只有她自己知道。可那是她心甘情愿的,不需要宋瑾为此有什么负担。 小路子收拾好了东西,正要退下去,却突然被宋瑾叫住了。 “小路子。”宋瑾垂下眼,“把之前留存下来的案底整理一下吧。” 小路子一顿,又反应过来,“是。” 他们对此早有准备,防的就是赵澜钰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这一天。说是整理,也不过是把各种证据从不同的地方取出来,集中整理一番罢了。 小路子做事谨慎利落,没过太久,就做好了宋瑾交代他的事情。慎刑司有自家暗卫与姬昀派来的暗卫双层守着,还算安全。他整理东西,弄好了过来,一路上都没有发生岔子。 小路子回到宋瑾屋子的时候,宋瑾还在靠着床头坐着,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路子进来,唤了他一声,“督主。” 宋瑾回过头来,“好了?” 小路子点头,把手里的匣子交给了宋瑾。 宋瑾面色沉静,接过来随手翻了翻。 这里面不仅仅是赵澜钰的罪证,也是宋瑾的罪证。无论是不是出于本心,他到底做了不少错事。或许身体如今这般,也是一种报应。 宋瑾垂了眼,叫下来守着的暗卫。 “劳烦给你家主子送过去。” 暗卫应着声去了。 宋瑾令小路子出去,房里又只剩他一个人。 赵澜钰想杀宋瑾,不是因为宋瑾挡了他的路,而是因为宋瑾碍了他的眼。宋瑾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那么之前的许多事情就再也没有了对证,赵澜钰就可以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做他的太子了。可是宋瑾又怎么会不知道赵澜钰的心思,没有一点准备呢?宋瑾为他做事,手里自然也有不少赵澜钰留下的证据的。 宋瑾心里算的清楚。从头算起来,赵澜钰于他有恩。若是没有他的帮助,自己可能还要多费许多力气才会爬到如今的位置。可是赵澜钰也没有白白地帮他的忙,说白了,他们也算是各取所需罢了。即便是真有恩情,这么些年,他为赵澜钰做了这么多事情,也该报答完了。而这一次,因为他的不小心,害得姬昀也受到了伤害。他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姬昀在找能扳倒赵澜钰的证据,也就是要光明正大地拉赵澜钰下马。他不知道嘉钰帝会不会同意。可是相信姬昀,他的小姑娘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既然她想做,他自然就会支持的。而他手里掌握的证据,都是极其阴私,极其上不得台面的,交给姬昀,扳倒赵澜钰,足够了。 只是……宋瑾想到了那天梦中见到的宋瑜。 阿姐,会原谅他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姬昀面前。 莫忧悔:啧啧啧,真恶心,谁稀罕啊。←_← 回家以后。 莫忧悔:阿榕,公子,你给我写吧,我快要被那个不要脸的气死了。(*?????) 第81章 夫妻同心, 其利断金。 虽然姬昀和宋瑾,如今还算不上正经的夫妻,但是一起做事情, 的确是效率惊人的。 姬昀接到宋瑾送过来的证据的时候, 并不十分惊讶。这些证据加上姬昀之前收集的,无论用来做什么, 都是足够了。不过涉及宋瑾, 姬昀做的就格外小心。 她没有轻举妄动。 和赵澜钰一样,她也在等,等赵澜钰松懈下来的那一刻。 赵澜钰想要死无对证。那么她就送他一个“死无对证”,安安他的心。 七日之后。 慎刑司中传出阵阵哭声, 窗门之上,挂起来不详的白绫。 十几天前,慎刑司督主宋瑾身染急症, 请数位名医,皆束手无策。昏睡不醒,日渐消瘦, 至今日, 不治而终。 除了慎刑司以内,没有人为这个逝去的人感到伤悲。甚至许多人感到欣喜。因为无论是慎刑司这个地方,还是宋瑾这个名字,都是一个令人非常不喜的存在。 身为宋瑾的主子,赵澜钰亲自验收了宋瑾的尸身,并在慎刑司无意中发现, 自己曾经的部下竟然做了非常多的错事。赵澜钰深叹自己识人不清,在朝会上极其悔恨,没能及早识认出宋瑾的心狠手辣,狼子野心。 除了几个资历身后,冷眼旁观的大臣,其余众人纷纷安慰。人各有志,许多狼心狗肺的奴才做事情,也常常违背主子的意思。宋瑾手段高超,心思阴狠,做出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毕竟也不是太子的错处。 能在朝廷上得到一席之地的,哪个不是人精呢?究竟是不是受了赵澜钰的指使,他们一个个也心知肚明。把屎盆子全都扣在一个死人的头上,并非什么高明的手段。可他们却必须视而不见。若是二皇子与四皇子还在,那么还有个站队的差别。可如今,这太子已经必定是这一位了。 赵澜钰说的话未必是对的。可太子殿下说的话,却一定是没有错的。 大楚毕竟还是他们赵家的一言堂。这是所有大臣都明白的道理。而对于赵澜钰来说,这样就够了。 他摆脱了争位时留下的污点,前路又一片光明。只要嘉钰帝退位,那么这大楚,就是他的天下。 高座上的嘉钰帝并没有说话。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说好与不好,静默而又深沉。 群臣之中,已经有隐隐的流言。听说陛下,身体不大好了。 然而嘉钰帝依然在龙椅上坐的安稳。同样安安稳稳的,还有摇光阁的祭司大人。 姬昀这些日子里待在摇光阁,安静得仿佛换了个芯子。 与宋瑾交流也仅限于书信,两个人虽然都很渴望见到对方,却也是善于忍耐的人。在再一次明确了彼此的心意以后,这点时间还算不得难熬。 这段时间里,两个人的身体都好上不少。宋瑾不仅解了蛊,又服用了难得的灵药,加上不断的巩固,倒是觉得如今身子要比从前还要好了些。而姬昀体内的蛊虫也已经解决掉,脸色虽然要比之前苍白一些,可是涂上些胭脂,同样也教人看不出异样来。 每天,都会有人专门为摇光阁送来朝会议事的记载。而姬昀表现得就像另一个嘉钰帝,不急不躁,不瘟不火。 一直到今天。 姬昀看过了朝会的记录,问身边的暗一,“宋公子安顿好了么?” 暗一应声道,“是。宋公子如今在颍州,同傅公子在一处,参加颍州的诗选。” 姬昀点了点头,“太子怎么处理宋大人的尸体的?” 暗一暗自瞧了姬昀一眼,觉得他家主子的脸上辨认不出喜怒。 暗一语调平板道,“太子将宋大人的尸体烧毁了,将焚出的灰烬投进了太子府的鱼塘。” “哦。”姬昀似乎不以为然的样子。 暗一正有些奇怪。总觉得就算那尸体是慎刑司死囚的,可毕竟顶着宋大人的脸和名字,自家主子不该这么平静才对。 暗一的思绪未落,就听到姬昀又开口了。 姬昀一脸的平静认真,似乎再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她说,“太子殿下太心急了。” “太子殿下既然着急想死,那咱们就给他送个刀吧。” 暗一点头,下去安排。 姬昀望着窗外,预感到明日必然有一场大雨。 她到底还是气急了。若不是她知道蚀心的解蛊方法,若不是她的血刚刚好可以引诱蛊虫出来,若不是她成功拿到了世上唯一一株涅火灵芝。这里面但凡是任意一个步骤出了差错,那么今天被焚尸的就不是牢狱里的死囚,而是她心尖上的宋哥哥。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宋瑾就是她的逆鳞。 谁要想碰宋瑾,她就剁了谁的爪子,拔了谁的爪牙。 哪怕这个人是皇家的人,也是如此。 翌日。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有人跪在了上早朝的文武百官必须经过的宫门前,长跪不起。那人一副宦官打扮,仔细看来,正是慎刑司内宦官所带的纹饰。 百官内心称奇,也隐隐猜到,此人或许与昨日宋瑾的事情有关系。可是在现今这个关口,却没有人敢询问,究竟是怎样一会事情。 敢凑上去的,也只有御史台那群傻愣愣一根筋的言官。 顾知秋就是其中的典型。 顾知秋今天破天荒地来得早,一边走路一边打着哈欠,一个不注意,就撞到了跪着的人身上。 他一个趔趄,好悬没卡倒,就连瞌睡都吓醒了。他揉揉有些惺忪的眼睛,蹲下身子,好奇道,“你是什么人?大早上的,在这里跪什么?” 那跪着的宦官磕了一个头,回答道,“奴才小路子,慎刑司宋督主手下的人。今天来,正是为我家督主申冤。” “申冤?”顾知秋好奇地摸摸下巴,道“有意思。你要为宋瑾申什么冤?” 小路子犹豫一下,将手里的整整齐齐的一沓文书交给顾知秋看。 顾知秋看着看着,大大咧咧的嘴脸收了起来,两道细眉越蹙越紧,“这些都是真的?” 小路子叩了个头,急急道,“小路子愿意以性命担保。” 顾知秋皱皱眉,把东西交还给小路子,转身进去了。 朝会一如既往的严肃而又刻板。殿内的臣子像是绑了腿的兔子,在帝王的身侧如履薄冰。 原本朝会也会像前些天一般,顺利的结束。可顾知秋站了出来。 “臣有本要奏——”顾知秋道。 嘉钰帝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讲。” 顾知秋道,“臣要参太子一本!” 此话一出,满朝震惊。 前太子在时参奏前太子。现太子在时又参奏现太子。莫非这顾知秋,就是同太子这个位置过不去了? 可是难得的,嘉钰帝的脸色并没有变化,或者说,他的脸色非常平静。 “你要参奏太子些什么。”嘉钰帝问。 顾知秋行了一礼,礼数虽然周全,嘴里吐出的话却半点都不让步。 顾知秋道,“臣要参太子,监守自盗,掩人耳目,手段阴私,心狠手辣,品行不端!” 这话不可谓不重了。顾知秋甚至听到周围大臣不可抑制地抽气声。 可嘉钰帝没有惊讶。他脸上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把小路子叫了进来。 经过姬昀手的证据连贯而清晰,文书清晰地记载了宋瑾与赵澜钰之间事情,从时间,到地点,再到赵澜钰是如何对宋瑾做的吩咐,后面还连带着慎刑司里的证据,每一桩每一件,看起来都不似是信口胡诌,若是仔细查证,也更是有迹可循。 一种莫名的恐慌一下子从赵澜钰的脚底窜到头顶。 赵澜钰跪下,大声道,“父皇,儿臣冤枉啊。不知是哪个陷害儿臣,还望父皇明查!” 嘉钰帝看着他沉默片刻,没问别的话,却叫来了龙影——皇帝的专属影卫。 众臣猛然一惊,这还是嘉钰帝继位以来,龙影第一次在人前现身。而前朝每一次龙影现身于人前,都会发生足以影响整个朝廷的大事。 嘉钰帝把手里的证物交给龙影,沉声道,“查。” 龙影应着声,消失在大殿之外。 赵澜钰望着已经不见的龙影,隐隐有一种感觉。自己似乎是被戏弄了,而戏弄自己的人,或许他根本无力反抗。 日头从东方升到天中。 嘉钰帝坐在龙椅上,没有动作,底下的大臣们自然也是人人自危,噤声不语。 终于,临近午时,就在有人快要坚持不住之前,龙影再次出现在大殿里。众人的目光追随者这个神秘的影卫首领,然而这个人却无视了所有的目光,来到了嘉钰帝身侧,再嘉钰帝耳边耳语几句以后,再度消失。 嘉钰帝仿佛失去了力气一般,闭上了眼睛。 众臣见此,心里已经有了猜测,纷纷低着头,恨不得自己变成一个没有声息的物件。 赵澜钰咬着牙,冷汗从他的额角一滴滴落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 “太子,你太叫朕失望了。”嘉钰帝睁开眼睛,缓缓道。 赵澜钰猛的抬头,“父皇,儿臣——” 然而嘉钰帝打断了他。 “祭司大人之前便对朕说过,三殿下不堪为帝。” “你,还想要说什么?” 赵澜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猛然发现,勾心斗角,费尽心机,可自己却成为了大楚最大的一个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反派下线。 第82章 月余之内, 大楚的朝堂上折了两位太子。实在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 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储君代表的是整个国家的未来, 储君之位空虚, 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如今所有的大臣都犯了难了。 几位皇子里,大皇子病逝, 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参与谋逆, 三皇子又被爆出这档子丑事来。无论如何,这几个人都是不能够再当储君了。可是除了这几位,剩下的那几位小皇子,年纪不足不说, 能力品质,也都不是储君的材料。 随着时间的推移,证实了之前嘉钰帝身体不好的流言, 并不是单纯的谣言。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这个年迈的帝王,一点一点地衰败了下去。 眼看着嘉钰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大臣们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可是嘉钰帝自己, 却没有半点着急的意思,甚至还有一种,他这后半生几乎没有体会过的悠闲。 有许多人感到莫名其妙,但是也有那么一小部分的人,仿若窥破了天机。 直到了这么一天。 盛暑难耐,热气袭人。 早朝之上, 无事退朝,嘉钰帝从龙椅上站起来,耳边猛然响起来仿若蜂鸣一般尖锐的声音,震得他整个人的脑袋都发麻。 不过片刻之间,眼前就是一片漆黑,不能视物,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倒了下去。 嘉钰帝心里隐约明白。 就到这里了。 他心里早有准备,所以并不慌张。他之前并不是假意称病,若是还清醒着,他必然不会让那几个儿子折腾到如此的地步。他老了,年轻时也留下不少病根,他是真的病了,病的很重。后来虽然醒了过来,可是却已经来不及扭转整个局面,只能继续称病,顺势而为。维护作为帝王的尊严。 被冒犯的尊严。 所以他乘着自己还能坚持的时间,同姬昀做了一个交易。 耳边最后响起的,是身边人的呼喊。三分真心,七分假意,人世炎凉。 在一片呼喊中,嘉钰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众人一慌,他们没敢移动嘉钰帝,太医院的太医急匆匆地赶过来。 太医院首席搭上嘉钰帝的脉,刚刚跑红的脸色一刹那间变得发白。 他颤着手退了下来,旁边的一排太医也上前摸了摸,查探了一番,彼此互相对视一眼,结果都明了了。 “陛下!陛下啊!” 心思各异的众人发出相同的悲呼声,这个属于嘉钰帝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苏常安脸色苍白,却还算镇定。 嘉钰帝服用那个撑着的药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预料到这一切了。 他想起来嘉钰帝最后的嘱托。 众目睽睽之下,苏常安抖着手,从地上爬起来。 他从龙椅之下的暗格里,取出来嘉钰帝早就写好,提前放在里面的圣旨。 “众大臣接旨——” 大臣们一惊,却也全都抽噎着伏倒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登基以来,上至军政要务,下至市井民生,凡所得之事,事必躬亲,不敢怠慢。虽无惊世之创举,然朕之治下,百姓安居,四海升平,亦足以面见宗祖而不至羞惭矣。唯有一事,若不得解,朕心难安。朕膝下七子,五长子中,一子已逝,余四子皆生事端,朕甚痛惜。然六七非治世之才,朕亦省之。至此,皇子虽众,大统难承。 长皇孙赵胤承,聪颖早慧,人品谨重,必能克承大统,继朕帝位。然念其年幼,承祭司姬昀膝下,故请祭司摄政监国,看顾新帝,至其成年。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大殿之内,银针落地可闻。 这封遗诏,砸的人连哭都忘了。 这是什么事儿?几个皇子为了这个位置争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最后皇位却落在了一个根本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只有六七岁的小皇孙的手上?放着满朝文武在一边不用,还要叫从未涉及过朝政的祭司来监国? 有的人不明白。 可却也有人想通了一些。 对于嘉钰帝而言,要能保证大楚的江山姓赵,才能不愧对列祖列宗。可如今新帝的人选落在一个没成年的孩子身上。 嘉钰帝不相信所谓的忠心与人性。即便是此时忠心耿耿的老臣,在有了监国的权利之后还能不能放的开,也是一件玄之又玄的事情。嘉钰帝不敢赌,也不能赌,所以在这个时候,他的选择只有姬昀。 因为能和皇权相比的,只有神权。能够对这个皇位毫无觊觎之心的,只有祭司。 一切偶然之下,都有必然的影子。 不管各位大臣怎么想,圣旨还是被送到了摇光阁。 姬昀很平静,她的身份也无需跪拜接旨,所以也只是在一边看着赵胤承跪下去接旨谢恩。 这不只是一份圣旨,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赵胤承本人是同意的,可他的同意里,也掺杂了许多不可言说的运作。她喜欢这个孩子,可她终究是自私的,无论是谁,在她心里都比不得宋瑾。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她就会帮他好好地走下去。 按照礼法,嘉钰帝的丧葬之事应该要排在赵胤承的继位大典前面。这两件事情都需要姬昀的出现,所以姬昀很是忙碌,也很辛苦。暑伏之中,仍然要穿着厚重的礼服,笔直地站在太阳底下参加各种祭礼。常常是回到摇光阁以后,就只剩下打盹喝水的力气。 她都有点羡慕小路子。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他宋路了。投冤问状的事情一了结,姬昀就帮他从慎刑司的体制里脱离出来,更名改姓,赶去颍州了。 也就是京都里的事情实在离不开她,若非如此,姬昀说不定就要忍不住从京都溜出去。她与她的宋哥哥,已经多日未曾相见了。几乎是一闭上眼睛,就能够看到那个人的面容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姬昀心里好笑。自己这莫非是害上了相思病了。书信已经不能够排解缠绵不断的相思,姬昀从来没有这么渴望去见到一个人过。 在祭司大人的焦灼与幽怨里,夏天过去了。 皇子皇孙本来该为嘉钰帝守孝三年,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事从便宜,赵胤承很快继位,改国号为靖平。 新帝登基,免税一年,大赦天下。百姓都很高兴。本来也是这样的,百姓并不关心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谁,只要能够让他们过得好,皇帝姓甚名谁,年纪大小,他们都不是那么在意。 赵胤承既然做了皇帝,也就自然不能够继续住在摇光阁。而紫宸殿已经重新整修过一番,只待新帝入住。看起来很坚强沉稳的小皇帝,在搬出摇光阁的前一个晚上,拉着姬昀的手,特别没形象地哭了鼻子。 赵澜镜去世以后,便是姬昀一直带着他的。不知不觉中,在赵胤承的心里,姬昀早就成为了他最亲近的人。姬昀无奈,只得安慰他,摇光阁以后仍然是随便他来,才把红着眼睛的小皇帝送出去。 姬昀虽然背负了监国的名头,却并不想要出手干涉政事。只是赵胤承有时候遇见大事,还是喜欢问一问姬昀,他觉得姬昀是自己能够依靠的。姬昀一般只是指点指点大致的方向,并不会替赵胤承做出决定。她只是帮忙看顾着,以免有人趁着新帝年幼蒙骗他。至于政事,朝中几位老臣资历深厚,比姬昀更合适教导赵胤承,只是他们毕竟年迈,精力不那么充沛了。要处理自己分内的事情,还要教导新帝,就有些忙不过来,常常要两三个人轮流带着赵胤承学习,颇有些费力。 关于政事上的老师,姬昀心中早有人选,只是还需要等上一等。 经过党派之争,牵连不少人,朝廷中也罢免了不少官员,经历了一场大换血,一时之间,许多职位都空了出来,春闱选拔出的那几个出彩的,并不足以填补朝中空缺。 其余大臣坚持了这些时日,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终究是不堪重负。于是有人上谏,建议赵胤承开取恩科,责令每个州府选出两位优秀贤能的人才,送至京都,于大殿之上公开考核,给合格者授予官职,填补朝廷里的空缺。 下朝以后,赵胤承同姬昀请教了这件事情。 姬昀有自己的私心,只恨不得恩科开得再快一些,让各州人才明日便到京都里来才好。所以面对赵胤承的问询,她十分痛快得表达了自己的赞同以及不动声色地催促。 赵胤承也很高兴。难得有一件事这么符合姬昀的心意,他自然是想要快点办好的,于是便在第二天的早朝上拍板同意了,把上任以后的第一把火烧了起来。 很快,一道选拔贤能的圣旨就派发到了各个州府。天下儒生为之沸腾,纷纷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只为争取得到一个去京都参加大殿选拔的机会。 一时之间,各地民生都呈现出一种欣欣向荣的姿态。 也正是在这样的喧闹与沸腾中,所有人都知道,旧的时代已经结束,而新的时代,已经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看起来的确很像结尾,不过正文还有两章。 番外正在预定中。 第83章 自朝廷里的圣旨一下, 选拔贤能就成为了各个州府的首要大事。 颍州。 颍州地处江南,物产丰沛,生活富足。百姓生活无忧, 相较于其他州府, 格外喜欢举办一些文化活动。比如说非常有名的,几乎颍州排的上号的文人都会参加的文韬诗选。 文韬诗选可以说是颍州的一大盛事了, 无论是有功名在身的文人, 还是普通的平头百姓,都对此事有极大的关注。 而今年,夺得魁首的,竟然是一匹未曾出现过的黑马。这位魁首, 姓宋,名存希。 而也是在文韬诗选以后,众人才知道, 原来这位诗魁便是从前在颍州乐善好施,帮助别人的宋公子。 这位宋存希宋公子,二十几岁的年纪, 面如冠玉, 气度翩然。其文采更是不凡,夺得诗魁之后,有人觉得他完全是凭运气,前来挑战,最后却全都落败,输得心服口服。于是, 颍州文人也都承认了这位魁首。 谁也没有想到,不久之后,就从京都颁布下来了圣旨。 于是顺理成章的,这位宋公子,便同另一位文人一道,作为颍州选出的两位贤能,来到了京都。 各州府来的文人,都住在朝廷为他们统一提供的驿管里,等待着三天之后的大殿考核。 天刚刚擦黑,姬昀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暗一眼看着自家主子坐在镜子前对镜梳妆,抹脂描红。 姬昀自弄出来寒毒的事情以后,脸色就要比从前苍白一些,手脚也要凉一些。之前在暑里,还不是很显,可是如今到了秋天,指尖的凉意便有些退不下去。 她在脸上打了点胭脂,让脸色看起来红润了些,对着镜子照了照,似乎不太满意,改了几遍,问一边的暗一,“看起来古怪吗?” 暗一默默摇头。 姬昀拿着梳子顺了顺头发,折腾半天总算是满意了。 她下发了指令,“走吧!” 自从原来的宋大人离京,暗一已经许久没有做过拎着自家主子潜行这种事了。不过身为一名合格的暗卫,他依然业务娴熟,没有惊动任何人,就把主子送到了驿馆,宋公子的房间里。 姬昀到的时候,宋存希正在温书。 烛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显得沉稳却温柔。 姬昀站在原地,好半天也没有挪动脚步,看着宋存希的背影发了半天的呆。 到后来,倒是宋存希先忍不住了。 他转过身来,看着发愣的姬昀,眼睛里带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来了怎么不打招呼?” 姬昀望着原来的宋瑾,如今的宋存希,喃喃地向他走过去,“宋哥哥……” 宋存希眼睛微微发热,他上前几步,重重地把姬昀搂进怀里。他的手臂收的很紧,甚至有点重,可是这正是姬昀喜欢的力度,让她感到心安。在长久的分别之后,两个人正是依靠这轻微的痛感,确认了彼此的存在。 宋存希轻轻叹息一声,慢慢松开自己的禁锢,轻轻握住姬昀的肩膀,从上而下地打量着她。 “你瘦了。”宋存希轻声道。 姬昀眨了眨眼睛,逼退里面的一点湿润,俏皮道,“是不是更好看了?” 宋存希无奈,又轻轻拥了拥她,“你怎样都好看的,还是胖点好。” 姬昀笑了出来。 小别胜新婚,这时候见到,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分开。两个人又腻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得分开,拉着手并排坐在床边。 姬昀这时候才颇有些纳闷,“宋哥哥,你怎么发觉我进来了?” 宋存希笑道,“你今天好香。” 姬昀恍然大悟。胭脂水粉上都带着香气,自己平时不怎么用这些东西,这一下子还是疏忽了。 姬昀抱着宋存希的胳膊,半倒在他怀里,叫着他的名字玩,“宋哥哥,存希。存希?存希。” 这原本,其实是姬昀替他取的字,只是生辰当天遇见那样的事情,宋瑾假死之后,不能再用原来的名字,便用存希做了名。 被姬昀这样叫着,宋瑾倒也不觉得不耐烦,姬昀唤一声,他就应一声,两个人这样子玩了好一会儿,姬昀才安静下来。 姬昀好一阵子没说话,宋存希一怔,摸了摸她的头,问道,“怎么了?” 姬昀抬头,望着他的脸,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神情,“宋哥哥,我安排你假死,放弃了从前的身份名字,你有什么遗憾吗?” 宋存希失笑,把她抱的紧了一点,“小景,做宋瑾的时候,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努力,终究还是一个人人厌恶的佞臣。而做宋存希,我有了一个从头开始的机会,我能清清白白的,做一些我真正想做的事情。这一切,都是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要说有什么遗憾……” 姬昀不眨眼睛地看着他。 “宋瑾这个名字,毕竟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东西。就这样消失埋没了,的确是有些,留恋。不过,我们毕竟还是要向前看的。” 姬昀想了想,开口,“阿瑾。” 宋存希一怔,“什么?” 姬昀道,“以后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还是唤你阿瑾。” 宋存希笑起来,“你从前不是说别人这样叫,你便要换一个?” 姬昀哼唧了一声,埋进他的怀里,“以后就只有我这样叫了。” 宋存希抱紧她,轻轻闭了闭眼睛,“有你就够了。” 他是真心的。真的够了。 很多人来世上走一遭,走到最后,也未必能得一个人真心相待。可他得到了,还是这样一个可爱的,美好的人。他并不贪婪,只要姬昀一个,他已经很满足了。 两个人就这样,每天傍晚姬昀过来,夜深的时候就离开,三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在众人忐忑的期盼中,殿试开始了。 几乎是宋存希刚刚一走进大殿,殿内的官员就愣住了。 这分明,分明就是宋瑾! 可是宋瑾已经死了,又怎么会作为各州的贤才,出现在大殿上呢? 有人上前试探,却得到极其平静得宜的答复,可是却实在难以平息他们心中的疑窦。一时之间,几乎是所有人都暗中盯住了这个名叫宋存希的考子。 负责人事的官员翻看了卷宗,发现这个宋存希果然与宋瑾有关系。宋存希所在的,是宋家的旁支,因为六年前宋家的事情受到了牵连,虽然侥幸脱逃,却也不得不从京都离开,辗转几处才到了颍州安顿下来。也幸亏,今年新帝大赦天下,而宋存希本人文采出众,才有了来京都的资格。 虽说如此,可这宋存希与他表兄宋瑾,相貌上也实在是太相似了。气质上,虽然有很大出去,可是几个官员对视几眼,心里都认定了,这个宋存希必然过不了。宋瑾也是一个极大的奸臣,新帝怎么会让同宋瑾这么像的一个人进入朝廷碍眼呢? 无论这些人是怎么想的,片刻之后,新帝与祭司来到了大殿。 繁冗的拜礼过后,试卷被一份份发了下去。 这是一篇策论,与时政有关,在场的考生都对政事多少有几分自己的见解,思考过后,个个都在奋笔疾书。 姬昀携着赵胤承,偶尔下去走走看。走到宋存希身边时,赵胤承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安静的大殿中,这一声不可谓不明显。宋存希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流畅顺利地往下写着,只有几个朝臣与考生没忍住往这边看了看,却没有猜测出来是什么意思。 直到两个人都回到了座位上, 赵胤承才拉了拉姬昀的袖子,背着人小声问她,“大人,刚刚那个叫宋存希的人,他的字同我描摹的字帖好像。”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他写的好像更加漂亮。” 姬昀面不改色,老神在在地回答,“那字帖是他十五岁写的,如今他二十三岁,字迹自然要更漂亮。” 赵胤承:“!” 这场考核的阅卷,是由朝中几位元老公开讨论,几个人综合评价以后,最后评定的名次。 令他们感到惊奇的是,第一名竟然就是那个宋存希。他的文章笔力迥劲,入木三分,对于朝政的见解深刻而又清醒,把其他考生落下了一大截,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主考官员不敢欺瞒考试结果,可这宋存希又的确来得古怪,他们拿不出来决定,只能看皇上自己决定。所以最后呈给赵胤承的,就是两个名单,其中一个是算上宋存希,让他做了状元的,而另一个上面则是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名字。 赵胤承的选择是显而易见的,毕竟他还描摹着人家十五岁时候写的字帖呢。而且,不同于其他人对宋瑾的厌恶,父亲曾经告诉他,宋大人其实是个不错的人。他相信父亲的话,对于宋瑾,他更多是的欣赏。对于长得很像宋大人的宋存希,也没有什么偏见。 皇帝敲定以后,皇榜便派发下来,公示了诸位考生的名次。甚至像正常的春闱一样,还把前三名分出了状元、榜眼与探花,给予他们官兵开道,走马游街的荣耀。 三个人在一路上,被热情的姑娘们扔了不少的花和香囊。直到走到京都最热闹的一条街道上的时候,整队人马突然停了下来。 祭司大人站在马路中间,冲着他们的状元郎招了招手。 状元郎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到祭司大人身前。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祭司大人把一块墨玉佩挂在了状元郎的腰带上。 众人:“?”大人这是当街定亲了? 第84章 京都这个地方, 人多口杂,各种小道消息传播的是格外的快。一传五,五传十, 不过半天, 几乎整个京都都知道祭司大人当街给状元郎送了块玉佩。 哦,还直接系在了腰上。 不得不说, 祭司大人就是与常人不同。其他女子再怎么热情, 也就是扔个花抛个绣球,祭司大人这都直接上手了。 但是大多数人都非常理解。算年纪,姬昀也十八岁了,这要是放在普通女子身上, 孩子都不知道有几个了,而在此之前,祭司大人连个订婚的对象都没有。如今若是能同状元郎在一起, 也算是一桩美事。 朝中官员却觉得古怪。 因为姬昀是见过宋瑾的,不可能不知道,这宋存希同宋瑾一个样子。只是祭司的选择, 自然是他们插不上手的。而一旦姬昀真的同宋存希在一起了, 那么其他因为宋存希容貌身份感到不满,心里有一些不好的想法的人,也只能把自己有些阴暗的心思全部都收起来。 姬昀自然是不会管别人怎么想的。她更不会承认,自己是见到宋存希被少女们砸了满捧的花,酸的不行,一时间头脑发热, 就冲上去把人给订下了。 宋哥哥是她的,哪儿轮得到别人觊觎。 宋存希也是有点惊讶,问她,“怎么这般突然?” 姬昀双手捧心,作悲伤状,“我都看到了,今天扔花儿都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再不定下来,我怕你嫌弃我年老色衰了。” 宋存希哭笑不得,明知道她是装的,却仍然忍不住好言安慰,“说什么呢。你哪里就年老色衰了?再说说什么嫌弃,即便是有,也只有你能嫌弃我,我怎能嫌弃我的小姑娘呢?” 姬昀哼唧一声,开始得寸进尺,“那你亲亲我。” 宋瑾被她逼得红着脸,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亲,这件事才算翻过篇去。 姬昀是满意了,满意之余,不仅又有些忧虑。只是亲亲,宋哥哥就这样放不开,那成亲的时候,宋哥哥不会别扭死? 三天后,宋存希向姬昀提了亲。 从京都离开的时候,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到了颍州以后,孑然一身。如今,除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名,他什么都没有。没有什么十里红妆,甚至没有匹配的上姬昀的特别像样的聘礼。若是从前,他必然会纠结于没能给姬昀最好的,想要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才踏出这一步。可在生死之间走了这么一遭,他却突然看轻了许多从前看重的东西。 与其被一些虚名世俗牵绊,不如趁着当下,好好享受在一起的日子。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的小姑娘已经先做出了表态,他自然不能放她的鸽子。即便是姬昀并不在意别人的非议,他也不想这件事陷入别人的议论中。 姬昀自然是不在意聘礼的多少的。对于她来说,宋瑾这个人就是最好的聘礼了,其他的她什么都不想要。 姬昀是满口答应了。 她身边只有两个人觉得心里不舒坦。一个是莫忧悔,另一个就是小皇帝了。 莫忧悔看着姬昀掐着手指,仔细地挑选黄道吉日,又派人去订做婚衣礼服,整个人一副恨嫁的样子,颇有些怒其不争。 莫忧悔靠在姬昀的梳妆台边上,看着忙于选凤冠的姬昀,“阿昀,堂堂的祭司大人,连个像样的聘礼都不要就把自己送出去了,?” 姬昀摇了摇头,“宋哥哥本来就不在意金银之事,从前虽有佞臣的名头,实际上却清廉的不行,何况他离开那里还什么也没带。钱财乃身外之物,无所谓的。” 莫忧悔酸溜溜地嗤了一声,“你就是太有钱了,根本不缺钱花,才说得出这种话。” 姬昀动作没停,送给莫忧悔一个微笑,“哦。那孟青榕要准备多少聘礼,你才肯嫁?” 莫忧悔脸有些红了,没说话。 姬昀没有放过她,补充道,“顺便提一句,我不是不缺钱花,因为姬家的钱根本花不完。” 莫忧悔:“……” 遇人不淑啊,她能不能掐死这个炫富的。 相比于莫忧悔,赵胤承的不开心其实表现得内敛得多。 姬昀一开始觉得也没什么,小孩子闹别扭时间长了自然就好了,可后来她想到宋存希同赵胤承以后可能还要相处很久,便把赵胤承拉过来聊了聊。 “怎么了?”姬昀把小孩子抱了起来,问他。 在姬昀面前,赵胤承并没有因为如今做了帝王就有什么不同,在姬昀怀里他表现得仍然又乖又懂事。此时抬起头,有些难过的样子,还的确挺让人心疼。 他望着姬昀,“大人要成亲了吗?” 姬昀点头,“是这样的。” 赵胤承的神色紧了紧,怯怯地望着她,“大人成亲以后,还会喜欢我吗?” 姬昀失笑,可是她仔细一想,赵胤承的身世特别,会有这样的担心也并不奇怪,倒也是个小可怜儿。对着这个她养了一段时间的孩子,姬昀到底是拿出了少有的耐心。 她哄道,“会的。还会有另外一个人,像我一样喜欢你的。” 这句话可是真的。 宋存希同宋端一样,骨子里是个爱国的人。他一心希望自己能够做些什么,让这个国家,这里的百姓,都过得更好。这也是为什么宋存希会愿意换一个身份,重新回到这个曾经带给他黑暗与屈辱的朝堂。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够真正施展他的抱负,实现他的价值。 如果赵胤承以后不长歪,不像嘉钰帝一样因为一己私欲做出许多不明智的选择,那么宋存希就会对这个皇帝保持爱戴与忠诚。而且,作为宋瑾时,他浸淫朝堂多年,对很多事情都非常了解,作为一个文官,才华也是没得说。如果机会合适,姬昀打算,以后让宋存希来教导赵胤承的政事。 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如今不必多说。 赵胤承得了姬昀的保证,整个人都欢快了不少。他相信姬昀是不会骗他的,如果成亲不会影响姬昀同他的相处,那么成亲也不算什么。 就这样,姬昀毫不费力地搞定身边的所有人,选好了一个极佳的黄道吉日,风风光光的,出嫁了。 九月十九,黄道大吉,宜嫁娶。 大红色的地毯从摇光阁蜿蜒出宫门,一直铺到了宋府的门口。 这是宋存希坚持,用他自己剩下的一些钱,买来的一座不大不小的庭院。占地不是很大,却十足十的用心,环境很清幽,院中的布置摆设更是宋瑾一手操办的。 他们两个人的亲人都不是很多,但是婚礼却很热闹。 京都里几乎所有人都赶过来凑了这个热闹,成婚的两个人,一个是祭司大人,一个是新科状元,众人都想要沾一沾喜气。 宋存希骑着挂着红花的高头大马,在宫门外,接到了姬昀的轿子。他们的衣服是红的,轿子是红的,就连心情也是红的。 当轿子终于抬到了宋府门外,宋存希下马,牵着姬昀的手将她引出来。门口摆着一个火盆,迈过去便预示着婚后生活得红红火火。 火盆烧得很旺,姬昀提了提裙角,正想着要小心些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了身体的失重。 在周围人的轻呼声中,宋存希将姬昀抱了起来,将她护在怀里,踏过了火盆。 姬昀没忍住,盖头下的嘴角压不住地弯了起来。 堂前的司仪早已经准备好了,看着两位新人已经到了,清了清嗓子,“吉时已到——”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两个人终于拜了天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宋存希一次又一次地拜下去,带着无比的敬意与诚恳。在这短短的几瞬,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安定下来。 他与姬昀,是光明正大的夫妻,从此以后,便是谁也不能分开的一家人了。 他望向高堂的位置。 姬昀与他的父母已逝,高堂位置上,摆放着牌位。没有人敢去细细观看祭司大人双亲的牌位,自然也就不会发现,其中的一个牌位,写的正是宋端夫妇。 宋存希抑制住心里的一点酸涩。他对着父母的牌位,在心里默默道:爹,娘,儿子成亲了。 作为新娘子的姬昀已经回房等待。而宋存希还要在前院应付酒宴。 他们并没有邀请很多人,过来的,都是两个人的朋友。 姬昀这边,自然是有以傅延泽为首的傅家人,还有莫忧悔、孟青榕、程晚舟、顾知秋几个。而宋瑾,他邀请了同他一同参加殿试的几位同窗。脱去“督主”这个身份的负累以后,宋存希也交到了不少的朋友。他的才华是实打实地令人钦佩的,遇到志同道合的文人,成为朋友也非常自然。 现在喧闹的人群里,听着身边“恭喜”的祝福,宋存希真实地感受到,从前的一切都已经远去,如今,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另一个新生。 宋存希回到新房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他喝了酒,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不过并不熏人,甚至还有点香。 他看着端坐在床上的姬昀,“是不是让你久等了?” 姬昀笑了笑,“是呀,等很久了。” 然而他们两个都知道,无论多久,都是值得的。 宋存希声音有点哑,“以后,再不会让你一个人等这么久了。” “好,我相信宋哥哥。”姬昀轻声道。 宋存希拿起一边的玉如意,慢慢地挑起姬昀的红盖头。 先是一个形状姣好的下巴尖,后来是红艳的菱唇,在往上是小巧的鼻子,秋瞳剪水似的双眼。 灯火掩映下,姬昀明艳的面容一下子撞进宋存希的眼睛里,撞得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姬昀笑盈盈地望着他。 他是她年少时最深刻的信仰,她是他陷入泥沼后追逐的流光。 最幸运的是,千帆阅尽,洗尽铅华,姬昀的信仰仍未坠落,吸引着她前行;宋瑾的流光栖息在他的掌心,给他一世明净。 ——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在这里就结束了,在最美好的地方收尾,再好不过了。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给了我动力让我完成这个故事。 还有几个番外交代一些正文没交代的事情,大家莫着急。番外可随个人喜爱观看,目前已知有姬昀宋瑾(宋存希)的番外;兄长傅延泽的番外;可能已经有人猜到了,宋瑜(宋瑾的姐姐)和赵澜钰也有一个小故事。其他待定,小仙女们有想看的可以留言一下,没有作者就自己决定了。 全部完结有机会的话会修文,小修,主要修改几个bug。 好不容易写完一本书,感想挺多的,会放在姬昀他们番外的作话里,不会让大家花钱看我嘚嘚的嘿嘿嘿~ 就这样,笔芯~ 第85章 番外·后来 没有成婚之前, 姬昀挺好奇婚后生活是什么样子。同宋存希成亲以后,她却觉得,一切同之前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比如说, 即便是成婚之后, 宋存希也仍然内敛容易脸红,两个人之间, 偶尔做些亲昵的事情, 常常要姬昀先撩拨逗弄许久,宋存希才会耳朵发热地凑过来。不过,最近,他似乎有些开窍, 学会了反客为主。 咳,不过这种事情不能多说,说多了宋哥哥该不好意思了。 其他的, 若说有什么改变,大概就是姬昀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去找宋存希了。而且因为姬昀的厚脸皮,他们还可以光明正大地秀恩爱酸死周围一群人。姬昀总是喜欢往宋存希身边凑, 只要不过分, 宋存希也会随她,毕竟堂堂正正地站在对方的身边,曾经是他们两个共同的愿望。 宋存希如今,同程晚舟一样,做了太傅,不过教的不是太子, 而是尚还年幼的皇帝。同时,他也还担着礼部侍郎的担子。是的,是礼部而非刑部,姬昀觉得,或许他们这些人都不太想做与刑部有关的事情了。 在宋存希做了太傅不久以后,以太傅的身份请求重查当年的案子。其实当年给宋端安上的,大多也都是一些子虚乌有的罪名,如今想要翻案,也不算太困难。只是承认先皇的错误,多少有些打皇家人自己的脸。但是赵胤承自己不太在意,旁人也不好说什么。所以总体而言,事情进行了很顺利,为宋家正了名,也算是了却宋存希心头的一桩大事。 至于宋存希从前身边的人。 宋路还是跟着宋存希,做他的小厮。谢思远——也就是小夏子倒是活分一些,跟着京都里的傅家人学做生意,听说以后想要做个大掌柜。 姬昀原本还纳闷,小夏子毛毛躁躁的,不太机灵,又不像小路子那么沉稳,是怎么跟在宋存希身边的呢。到后来才知道,小夏子的夏是随了“谢”的谐音,他竟然是淮州遇到过的那位谢予安谢大人的孩子。谢予安同宋端交往亲近,最后也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姬昀对那位谢大人印象不错,得知此事也是颇有些唏嘘,叮嘱下面务必要认真教授谢思远经商的本领。 姬昀和宋存希都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出现了一个他们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孩子。 大楚的人信仰神,对于他们而言,姬家的人就是大楚的命脉。 眼看着祭司大人成婚一年有余,却始终没有什么怀孕的动静,有些古板的大臣开始有些着急了。 他们自然是不敢冲到祭司大人面前,问她为什么没有怀孕,于是这些轻的重的旁敲侧击就全都落在了宋存希身上。轻的不过是暗中问问为什么他们夫妇俩还没要孩子,种的则是连滋补壮阳金枪不倒的补药都当礼物送到了宋府里。 可是旁人不知道,宋存希自己却是很清楚的。即便是改了名字换了身份,他的身体也还是一介宦官,他一辈子都不会有一个属于自己孩子。 而与他的情况相矛盾的是,姬昀必须有一个孩子。即便是她自己愿意为了宋存希放弃作为母亲的机会,天下百姓也不会同意。 祭司的血脉不能够断绝,而他是一个没用的男人。姬昀同他在一起,不可能把血脉延续下去。 如果姬昀真的一直都没有孩子,她会受到怎样的压力和诟病,他不敢想象。可是如果放姬昀离开,让她去到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里,他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心都快要被人揉碎了。 即便再不堪,他也是个男人。对自己的小姑娘,有着浓烈的占有欲。他真的放不开。 宋存希内心陷入无比的挣扎与煎熬,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姬昀。可是姬昀每天恨不得把眼睛贴在他身上,又怎么会忽略他的异常? 姬昀问了几次,宋存希都岔了过去,她便不再问了,暗中派人去看一看,最近宋存希身边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惹得他这样的忧心。 然而调查的结果还没送来的时候,姬昀留在库房里,发现了一根虎鞭。 上面还写明了“某大人”送给宋存希的。 姬昀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宋存希在烦恼些什么。 也是她关心则乱,别的事情,宋存希必然是不会故意瞒着她的,只有这件事是他不能够碰的伤疤。 姬昀气得两眼冒火,若是有胡子,此刻必然会竖起来,她吩咐人把这根虎鞭在众目睽睽之下,扔到了某大人的家门口,总算是出了一口火气。 她不能让宋哥哥留下这个心结。 晚上宋存希回来的时候,有些惊讶的发现,姬昀准备了一桌子好菜。 倒不是说平日里吃的不好,可平时两个人却呢不会弄这么一桌子,也太浪费了。宋存希没说什么,把心中的郁气抛到一边,陪着姬昀欢欢喜喜地用了这一顿饭。 直到两个人都酒足饭饱了,姬昀才蹭蹭蹭,蹭到宋存希身边。 她抱住宋存希的胳膊,像从前那样把玩着他的手。 “阿瑾,最近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话音还没落,宋瑾的身体就有些僵硬起来。可姬昀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仍然一只只把玩宋存希的手指。 宋瑾的喉头滚动,干哑道,“你怎么想?” 姬昀“噗嗤”一笑,滚进他怀里,汲取他身上的热度,“什么我怎么想,左右我是离不开你的。” 宋存希没说什么。 姬昀看着沉默寡言的宋存希。觉得自己应该下一剂猛药。 这样想着,她也就这样干了。她挺可爱地歪了歪头,“何况,我天生宫寒,本就没法子要小孩的。” 宋存希乍一听见这句话,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姬昀的话在他的脑子里面悠悠荡荡,回想了好几遍,他才明白姬昀说的是什么。 他没有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着抖,他撑着自己问她,“小景,你在说什么?” 姬昀眨了眨眼睛,把话说的更简洁了一些,“我说我宫寒,不孕。” 姬昀看着已经呆住了的宋存希,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开口。 “所以,宋哥哥,不要担心。也不要觉得煎熬。” “是上天注定,我们两个一定要在一起。” 宋存希呆住。 听到“上天注定”几个字的时候,宋瑾的确是欣喜的,可是欣喜过后,就是浓浓的心疼。 他的小姑娘怎么会宫寒,又怎至于到不孕呢?她自己就是很厉害的大夫,怎么没有治好?而且从前,他也从未听闻,她还有这样的毛病。 一个令宋存希感到恐惧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握住姬昀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小景,你同我说,这件事与你为我解蛊,究竟有没有关系?” 他的眼睛又黑又深,仿佛能直接望到人心里去似的。姬昀被他看得一脸诧异,“宋哥哥,这能有什么关系?蚀心蛊顶多是吸取血气,同宫寒能扯上什么关系?” 宋存希深深地望着她,“真的不是?” 姬昀无奈,摇头道,“真的不是。” 宋存希定定地瞧了她半晌,到底什么都没看出来,才勉强放下心来,伸手把姬昀搂进怀里。 他低声道,“那便想法子医治吧。” 姬昀窝在他怀里不在意地笑,“我自己研究过了,我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好的。” 宋存希环着姬昀的手紧了紧,“医者不自医。或许叫别的大夫看看,会有不同的结果。” 姬昀脸色微妙,“那不叫全天下人都知道我生不了孩子了?” 宋存希抿了抿唇,道,“我们可以请进府里来。……便说,是给我治病的。” 姬昀忍不住“吃吃”地笑,微微撑起身子,仰头亲了亲宋存希光滑的没有胡子的下巴,又啃了两口,模糊不清道,“阿瑾,你怎么这么好啊…” 宋存希被她啃得火起,手臂紧了紧,慢慢俯下身去…… 后来宋存希的确找到了几位于生育方向很有名气的圣手,带回了府中,秘密地给姬昀看了病。 可每一位都是摇头。 他们说的病症和姬昀说的一样,都是因为宫寒导致的不孕。可他们看得出姬昀的病,却没有办法治好她。姬昀的寒是在骨子里的,伤了根本,没有什么奇遇,根本没有法子。 面对这样的结果,姬昀不以为意,宋存希非常神伤。 事情是在他们成婚以后第三年发生了改变。 姬昀被宋存希养得愈发的娇贵,受不住夏天的暑热。刚好,傅家有一处别庄,依山傍水,景致清幽,即便到了暑伏也仍带着三分清凉之意。 姬昀发现了这个地方,夏天便来此小住,直到暑气消了才离开。宋存希若是能够腾出来时间,也会来陪她住上一段,即便实在腾不出来空,接送也是怎样都不会推脱的。 这天,正是回程路上,在一片竹林里,周围都是瑟瑟的竹叶声,姬昀却在马车里听到一声婴孩的啼哭。 她一怔,问对面的宋存希,宋存希也听到了。 为他们赶车的马夫正是暗一。 两个人叫了暗一停下,顺着声音找,在不远处找到了一个洗的发白的襁褓。襁褓里是一名男婴,显然是已经饿了很久了,此时连哭都没有什么力气,小脸皱巴巴地让人可怜。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孩子会被遗弃在这里,可是把孩子放在这会有马车经过的地方,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这孩子的母亲不要他了。姬昀想了想,把孩子抱了起来。 回到马车上,姬昀给婴儿喂了些水,又拿暗格里的糕点给他拌了点糊糊喂了下去,那孩子终于安静下来,显露出几分乖巧。 姬昀若有所思,忽然问宋存希,“阿瑾,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宋存希点点头,“看起来挺乖。你想……” 姬昀眯着眼笑了笑,“今年祭祀少,自从除夕过后我便没见过人了,后来又到别庄住了三个多月,前前后后,也算是七个月不曾见过外人了。而且怀孕,前三月是不显怀的。” 宋存希明白了她的意思。 果然,姬昀接着道,“把这个孩子带回去,便不会有人来讨嫌了。” 于是,不久之后,京都中人都知道,祭司大人在别庄避暑,还生了个孩子,取名叫做姬婴,将会成为下一任祭司。 这种事情做起来一回生二回熟,姬婴三岁的时候,他的爹娘又给他捡了个弟弟,叫做宋徵。当然,无论是姬婴,还是宋仪,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罢了。霸道的祭司大人认为,自己养大的孩子就是自己的,这天经地义。 至于说,从前每任祭司都只有一个孩子的事情,姬昀表示,从前的祭司里还没有女人呢。 她能生,外面的人管得着吗? 姬昀想要的很简单,就是和她的宋哥哥,生活的快快乐乐。 而宋存希,也是一样的。 他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他俩可能还有一个?今天答应帮朋友推文,所以我的完结感想又放到后面一个啦~ 就这样啦 小仙女们晚安 推荐朋友的文 《穿成炮灰女配后逆天改命》 桃夭夭是《师兄且慢行》这本书的男二粉。 男二师尊清冷强大,一心只搞事业,最终被利用致死的美强惨人设,简直不要太戳她。桃夭夭每天都在为师尊流泪。 无数次想,这要是她在,绝对要为师尊解决掉所有的坏人。 然后一一她就穿书了。 穿书后的桃夭夭原本是一心扑在改变师尊命运上。 为了改变师尊美强惨的人设,她呕心沥血。 什么下毒下药、绑架下蛊,全都用上了,好不容易把坏人都除掉了,桃夭夭以为自己功成名就。 然后发现美强惨师傅疑似被夺舍? 桃天天:“???” 桃夭夭气结:我要看看是哪个小妖精居然敢夺我师尊的舍! 桃夭夭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地撩拨假师尊,就为了找到真师尊的线索,结果一不小心真的把人撩到了手。 然后发现假师尊居然是真师尊! 桃夭夭:“卧槽?师尊,你演我?” 林灼华:“徒儿,彼此彼此。” 第86章 番外·后来2 姬婴四岁的时候, 在姬昀的熏陶下,展露了他的卜算天赋。 姬昀和宋存希说,这是上天送给他们的孩子。宋存希只是笑, 没有言语。 时间越长, 他就愈发觉得,许多从前看重的事情, 仔细想来, 也不过稀疏平常而已。或许,是这几年恬淡幸福的日子终于弥补了他心里的空洞,所以他如今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的敏感。 能不能生孩子什么的,他倒不是很介意了, 别人的闲言碎语也同他们没有什么干系。所以,若是姬婴和宋徵想要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也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只是, 姬婴承了姬昀的姓,即便是去寻他的父母亲,也不能够光明正大的相认。 姬昀却说, 这是一种交换。他们捡到孩子的周围没有血迹, 襁褓也很干净,说明并不是父母遭遇了不测不得已才把孩子扔下的。他们在那里等了许久,也没有人来寻,襁褓里也没有任何线索,这个孩子基本可以确定,是一名弃婴。而他们把孩子捡了回来, 抚养他长大,在他身上付出爱,给他很好的生活,那么作为交换,他们两个就应该是姬婴和宋徵的父母,即便是亲生父母也不能够抢夺。 两个孩子慢慢长大,姬婴因为要学习天文历法,观星卜卦,所以跟在姬昀身边的时候要相对多一些。 姬昀偶尔犯懒,便会带姬婴到璇玑阁去。 璇玑阁同摇光阁类似,自从姬昀嫁给宋存希,便将摇光阁里的藏书搬到了宋府的璇玑阁里。只是她婚后愈发的懒散,璇玑阁里的书又太多,直到如今也没有完全整理完。姬昀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只是犯懒的时候,按照着记忆,把曾经姬存给自己看过的书,找出来给姬婴看。 姬婴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记性也很好,加上又特别乖巧,姬昀带起孩子来并不费事。姬婴也是端端正正,乖巧地惹人羡慕,像极了幼年的宋瑾。倒是宋徵,明明被宋存希带着的时候居多,却不知怎么养成了和姬昀相似的跳脱性子。 这天,如同往常一样,姬昀微微动了动脑子,讲出一个书名来,告诉姬婴那本书大致在哪个地方,便窝去了一旁喝茶看书。 如果是后来的宋徵,必然抱着他们的大腿撒着娇,让她直接帮忙把书找出来。可是姬婴是不会这样的,他一向更加乖巧而沉稳,又格外听姬昀的话。所以姬昀说完,他便迈着还不够长的小腿,自顾自地去书架找书去了。 那一层书摆放的对于姬婴而言有些高,他需要垫脚才能够到。书简的络子上都有木牌标签,所以找到并不是很困难,困难的是踮着脚把书简抽出来。 姬婴片刻以后,便找到了姬昀要他看的书,小心的抓住络子,一点一点的往外抽。 只是他到底身量未足,拿东西也费力,“啪嗒”一声,他要拿的书简上面的一本书不小心滑落下来,砸到他的头上,随后掉到了地上。 姬昀听到声音,走了过来,看了看姬婴的小脑袋,问道,“疼吗?” 姬婴摇了摇头,“一点点。” 姬昀看他一眼,看出姬婴并没有说假话,被砸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大事,便让他到一旁看书了,她自己拿起来掉在地上的那本,想着给它找一个合适的地方。 扫了一眼封皮,姬昀突然发现,这本书不是自己看过的任何一本。一时间有点好奇,她随手翻了翻。 姬昀的动作停住,愣在原地。 这不是什么书,而是一本手记。 一本她从未见过的,姬存的手记。 姬昀心中一下子涌起一阵阵战栗,她手里的书,仿佛一只魔盒。她有预感,在这其中,或许能找到同当年的事情有关的只言片语。 她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自己,没有立刻翻看。 某个下午,宋存希休沐,宋徵便缠着他,非要他带着自己和哥哥出去玩儿。宋存希耐不过他们的纠缠,又想起也的确许久不曾带孩子们出去,便答应了。 只是姬昀却犯了懒,不愿意动,最后便差使暗十八跟着他们爷仨儿出去,自己坐在后花园里,沏了一壶花茶。 后花园僻静,姬昀喜欢待在这里,除了洒扫,下人也不会随意来打扰。 她静坐了半天,才慢吞吞地从袖子里抽出那本已经有些泛黄的杂记,从第一页开始翻看。 姬存的手记写的,并不十分频繁,往往半载或几个月,才会记录细细的,不太长的一条。所以这手记本子不算太厚,却竟然横跨了姬存的大半生。 “大楚地幅辽阔,山川广博,天力造物,人力所不能及也。” “顺流游江南,遇姝名星宛,意趣相投。” ………… “任祭司之位,承天下厚望,不敢懈怠。” “书信相往,情不能自拔,遂成婚。” ………… “星宛诞女,体虚大伤。女取名昀,日出天光之意。” “为昀卜算,命绕紫气,祥瑞命格。然观其亲缘菲薄,吾心忧虑。” ………… “星宛逝世,吾甚悲切。昀忧郁深重,有损心性,是吾之过。送傅家,或有改观。” “傅家延泽同昀游历,此子稳重,尚可心安。然,暗卫亦出以护。” ………… “淮州水疫,天谴之道。” “昀险被伤,得宋家子相护。略测其命格,异之。” 姬昀眨了眨眼睛,看到“异之”两个字,莫名地有些心慌。 她拿过一旁已经凉掉的花茶,轻轻抿了一口,定了定神,才继续往下看。 “朝中党派相争,甚无趣。” “左右两相不合,龙心偏颇,李韫得势。念及护女之情,或可相扶一二。” 姬昀一怔。所以,姬存是曾经想过要帮一帮宋家的。可是为什么,最终却是那样的结果? 她变得有些急迫,看向后面的记录。 “偶见宋瑾,面相奇特。于案薄得其生辰八字,测之大惊。” “宋瑾命有凶兆,且与昀之八字不谐。宋瑾乃昀命中劫数,或死或伤,不可全知。” “为祭者,吾一生尽心。然,为父者,吾不甚得宜,于昀有所亏欠。至此,吾实不忍吾女日后伤身劳神。” “宋家获罪,有人求于此处,吾未睬,已知宋家必然败落。违背本心,吾心甚愧,然亦不得脱。” “昀闻听宋家之事,欲回京相救。吾阻之。望天长日久,昀可将宋瑾抛之脑后,免受其害。” ………… “吾身日渐衰弱,心神难定。经年以来,昀与吾并不亲切,独居颍州,吾心痛之。” “人在世,成事不可愧对于心。” 再后面,便没有什么字了。 姬昀合上手记,觉得脑子有些乱。 她想知道真相,却从来没有想过,真相往往是非常伤人的。 姬存原本是想有帮扶宋家的意思的,因为宋瑾当年替她挡了一簪子,生了那么一场大病。后来姬存冷眼看宋家败落,是因为宋瑾可能是她命中的劫数,让她受伤甚至失去生命。 那后来,宋瑾进了宫,姬存却没有赶尽杀绝,又是因为什么?是因为自己在颍州闹得厉害,还是因为他内心感到羞愧的良知? 姬昀自嘲地勾起嘴角。 她从小的时候,就一直都在质疑,姬昀或许只爱神,妻子女儿,都是无所谓的物件。如今她知道了,她的父亲是爱她的,可是却是以这种方式。 以这种,间接地伤害了她最爱的那个人的方式。 她觉得荒谬。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谁又能说清,究竟是宋瑾是她的劫数,还是她是宋瑾的劫数? 宋瑾也好,宋存希也罢,他们这辈子都已经纠缠在一起,分不开了。 姬昀长长地出了一口浊气,提起这本手记,慢悠悠地起身。 她应该把这本手记烧掉的。 见过太多事情以后,她早就知道,若想不留痕迹,只有让这东西彻底消失,留着它,就是一个隐患。 可是她却有些不舍。 她过目不忘,即便年少时的记忆也很清楚。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只有四岁。但她早慧,已经理解了死亡的含义。她很难过,却无处倾诉。因为那段时间她几乎见不到父亲的影子。在她作为一个孩子,感到脆弱孤独和痛苦的时候,她的父亲只会面对着星空,面对着龟甲,面对着他所谓的神意。只留她一个人,在脑海里一次又一次地回忆母亲的样子。而那以后,她去了傅家,知道其他的家人是什么样子,同这个父亲之间,便更加的陌生。 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她心性里的无情凉薄,正是姬存给她留下的。她不恨他,但也不算爱他。 可是今天,她竟然发现,姬存,竟然也是爱她的。 她一时之间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但是却不忍把姬存留下的东西,真的烧掉了。 她把书拿回了璇玑阁,放在了暗格最里面。 出来的时候,看见西边的云霞,蒙蒙的烟紫色,透着轻微的粉。 一个小厮赶过来禀报。 “夫人,老爷和少爷们回来了!” 姬昀点了点头,往大厅的方向走过去。 远远的,就能够听到宋徵咋咋呼呼的声音。 这个小崽子精明得很,在她身边可不敢这样的。知道宋存希虽然常常冷脸,却不会真拿他怎么样。也知道她常常带着笑,可折腾起来人却绝不手软。 穿过一洞花帘,已经能看见大厅里宋存希的脸。 他们两个遥遥对视,都微微笑起来。 明明是老夫老妻了,可是每次见到彼此,仍然有从心里发出的欣喜感。 宋徵一见到姬昀出现,便端正了不少。姬昀笑了笑,向宋存希走过去。 每走一步,她都能够回忆起他们的曾经。 今天她看到的事,她不打算告诉宋哥哥。就像,她也永远不会把自己是因为寒毒才导致的不孕告诉他一样。 但是,她会给他更多的爱,更多的温暖。 他们两个彼此相欠,却又彼此相偿。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关于他俩,还有一个想写的。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写。 还有,最后还是决定把感想什么的,放在最后,真正完结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