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锁情深(清穿)》作者:baek蕊蕊 文案 【就想搞搞真感情】 【作者想圆一把甜甜的梦】 【跪求收藏TT】 【事件尽量还原历史,但是人设架空架空架空!!!考究党不要鲨我,关于文中很多事件物件都是很仔细查过资料的】 【感受宠妃的一生 宠宠宠】 普普通通的无名小编剧在一场意外中跌入时间裂隙,睁眼就已经身处猩红的紫禁城宫墙中。 是偶然亦或是宿命,梦回乾隆,经历的是铭心刻骨的爱,走过的是一个宠妃的一生。 前世未结束的情缘,在奈何桥边化作痴念,再续一世的缘。 弘历:哎,顾芗,朕这最近总觉得半夜里头发被扯得痛,你睡觉能不能不要把朕的辫子攒在手里? 顾芗:皇上您认命吧,还想让我给您打练子就得乖乖听我的! 原创女主,文中的历史人物妃嫔事件均有改动! 基本半架空清朝,如果事件有错误请温柔指出TT 内容标签: 清穿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爱新觉罗弘历,顾芗 ┃ 配角:一众嫔妃大臣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清穿回乾隆年间体会宠妃人生 立意: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应自立自强,闯出自己的天地 第1章 梦回 “小顾啊,你这新剧本得抓紧时间修啊,组里都催的紧。” “唉,崔组长您放心,这回这剧本绝对修到完美!这么久让您操心啦,等工资到账我第一个请您吃大餐!” 顾芗接通策划组长的电话,手里一边正噼啪不停的在键盘上敲打,一边向对方保证绝对会按时交稿,一声连着一声,连口气都不喘。 崔组长听着积极的保证叹了口气,合作了这么久时间,这姑娘机灵又会来事,每次拖稿子都能哄的他泄了脾气,偏偏又不讨人嫌,拿她没办法。 这次新剧是清朝背景,为了保证剧本质量,顾芗小到服饰大到时代背景统统仔细琢磨了一番。 亲自跑了不少博物馆,上百的藏品中一串明黄金线焠玉的练子倒是莫名吸引了顾芗,就在隔着玻璃伸手似乎想要触碰那练子的瞬间,眼前瞬间明光闪现,眼帘一沉,便深深坠入了黑暗。 雁北去,暑当头,热气氤氲在素来沉香浓郁储秀宫平添了黏腻之感。顾芗坐在金琉瓦屋檐翘脊遮蔽下的小小阴凉下,不远处几个宫女正聚着小声嬉闹,生怕惊扰屋里那位当今圣宠优渥的贵妃,白白的送了性命。 感受到了其他宫女们刻意的疏远,顾芗现在倒也顾不上打理这些关系,正好落个清净让她捋一捋头绪。自从上次昏倒后再醒来,自己就已经成了储秀宫中一个新进的小宫女。作为一个小编剧,心理素质和接受能力倒是过人,很快便接受现实开始谋划今后的日子。 在这重重红墙的紫禁城,顾芗自知自己言微人轻,现下最重要的就是保命。 只能晃晃被暑气蒸的昏沉的头,起身准备去伺候午憩将醒的慧贵妃。 一入殿门里间,镂空雕花冰鉴正徐徐放着冷气,抑住了酷暑难捱。贵妃喜好一如她的个性一般,一席团花锦簇的云锦长袍,张扬奢华却又不落俗。 顾芗端着盥盆,取了篦梳和百合香油,恭恭敬敬地为慧贵妃篦头。 来到这宫中小半个月,大致摸透了这位慧贵妃的脾性,自知恭敬乖顺才是她宫中保命之道,将自己说风就是雨的脾性改了改,憋屈倒是真的但也总好过送命。 突然听见外面一阵问安声,慧贵妃的脸上绽开了娇艳的笑,娇滴滴地唤了声“皇上”迎出门行礼。顾芗也跟着跪地行礼,映入眼帘的是明黄绣龙流云纹靴。 弘历伸手拦起慧贵妃,随意一抬手说了句“都起来吧。” 这声音倒是和顾芗想象中不同,本以为皇帝都应是声色浑厚,眼前这位却是清冽中带着温润,让人心生好感。 弘历抬头看见眼生的顾芗,穿着身素色宫女服,头上两朵蓝色小绒花倒衬的她肤色白皙,灵动可人。这张脸在佳丽万千朵朵明艳的后宫,算不上出众,但是那双眼似乎是有勾人的钩子,透着几分狡黠几分机灵,像极了幼年时皇玛法送给自己的那只翠绿眼珠的小白猫。 “这是你这新来的小宫女?”弘历转身坐在已经铺上象牙席的塌上问身边的慧贵妃。 慧贵妃脸上的表情一暗,转瞬又绽开更明丽的笑,眼波流转,婉声回道:“是呀,小丫头伶俐得很,臣妾将她留在身边很是妥帖。” 顾芗低着头静静立在一边不敢有所举动,心里却已经开始默默盘算了起来。 顾芗来的这段日子,只能从宫人们闲日里的细碎的只言片语中知道当今圣上正愁心于淮河水患,久不临后宫,各宫的主子虽各有微词也只能坐园中声声叹气。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就是后宫。今儿皇上还是几个月来头一回进后宫就直奔储秀宫,其余的主子们这怨气彻底炸了锅。 淳嫔纳兰氏有一把雀儿音好嗓子,恒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加上年岁小初入宫门,性情直爽,可怜可爱。近日她常去给太后说书讨欢心,今日却是神色恹恹,一改从前小黄鹂般叽喳的性子。 太后心中自然清楚为何这般,笑着挥了挥手让她停下。 “今儿淳嫔这出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倒是失了些味道,想必是日日冒着暑气来哀家这报道,这热气打了头。”太后满脸慈笑,抬手招来身边的润玉姑姑,“给淳嫔端碗甜碗子,前两日送来的冰盒里的葡萄也拿来。” 淳嫔知道自己失态,连忙谢恩。 太后嘴角仍然是慈祥的笑,似是不经意间随口询问“哀家记得淳嫔的阿玛是户部尚书?” “是。”淳嫔抬眼悄望着太后,不知此言何意,只是规矩地应了声。 “那你阿玛掌管漕运定然是知淮河水患之险急吧。”太后抿了口三清茶,脸上依然神色淡淡看不出莫名。 淳嫔心中一颤,霎时明白了太后言语中的敲打之意,后宫的本分在于为皇帝舒缓放松,开枝散叶延续血脉。近日皇帝操劳政务,愁思百虑,高家堰堤坝的弊端对于安徽和江苏的威胁迫在眉睫,而她却只管耍性捻醋,定会惹了嫌。 淳嫔顿时惊慌站起,想连忙行礼请辞。 “淳嫔,这两日也到了安排去园子避暑的时候了,你若无事便替哀家代抄写华严经吧。”太后威严的声音从身前响起,淳嫔抬头望向眼前浸染深宫数十载的太后娘娘,那抹似乎篆刻在嘴角的慈笑掩在牡丹钮细金炉中袅袅飘起的缕缕安神香烟中,逐渐模糊不清。 初入后宫的她似乎初次真切的感触到这猩红宫墙间的凄厉。 -------------------- 作者有话要说: 事件尽量还原历史,人设基本架空!!考究党不要鲨我,关于文中很多事件物件都是很仔细查过资料的 第2章 初见埋情根 贰. 高家堰堤坝岌岌可危,淮河水患形式愈发严峻。癸末年,皇帝命高斌,周学健赴江南查办水患。 翌日,卯时便传了军机大臣和工部尚书侍郎觐见议事。 “苏湖熟,天下足”历代帝王必定为顾全大局选择保住天下粮仓江苏,皇帝最终下旨命令安徽地方府衙秘密执行,打通堤坝泄洪……一道万般斟酌后的圣旨终于将这场风波在乾隆七年画上句号。 算着时日,也到了每年去圆明园避暑的时间,近几日内府上下忙着打点各主子行宫的物什,各宫也在拾掇主子的随身行李。 自从顾芗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皇上后,前半个月小心翼翼谨慎求全的平衡全部被打破。慧贵妃嚣张跋扈是连皇后都要为了政局利益容忍礼让几分,对于皇帝这份情更是带着偏执,哪怕皇上那日也许仅是因她面生随口询问一句,如今顾芗也已经成了慧贵妃眼中容不得的那粒沙,幸而顾芗前几日服侍体贴又安静乖顺才勉强留住了性命。 如今她也不必近身伺候,被使唤做杂役倒也好过心惊胆战地讨主子欢心。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宫入园,作为只参观过受尽万般摧残后所剩的断壁残垣的顾芗倒是对曾经无限辉煌璀璨的圆明园心怀好奇,探一探如郎世宁的绢本所绘般绝妙天伦。 绕过了九州清晏,向西面曲曲折折的幽径,远山吹来爽朗清风。重檐大亭一座,垂花门一座,随墙门五座,室内有楠木樘板,四面窗装饰有紫檀木窗框,楠木窗芯,慧贵妃的韶景轩随处可现的华丽但浓厚的文墨蕴意倒是与这位贵妃有些不契。 顾芗打点好寝殿已经是日沉夕阳时分,绕过茹古涵今到了后湖角落呆呆望着日落出神,如今贵妃这里日子难过,得早做打算…… 伴着竹叶清香的徐风阵阵,自从意外穿越到大清起就静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些许,顾芗轻笑一声阖上双眼自叹自己好命能有机会来这历史上走一遭,也算是命运奇迹吧。 弘历正从正大光明殿议事结束,被朝廷上的琐碎搅得心烦意乱,李玉上的新茶也打翻在地,气冲冲走出殿门。李玉苦着脸不敢琢磨万岁爷的心思,只得小碎步跟上圣驾。 准噶尔屡次试探来犯,高斌多次立功,想到这弘历抬脚绕着后湖向韶景轩的方向去。刚绕到韶景轩就看到顾芗正坐在草旁阖着眼指着脑袋打盹,头一点一点跟啄食似的,蝉翼睫弯弯翘翘,一张膏药堆雪般的粉面点缀了一抹樱唇,小小圆圆的鼻头像极了他曾经的那只猫。 鬼使神差般,弘历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肩,眼前人没醒倒是嘤哼一声伸手揉了揉鼻尖。弘历像是找着了什么乐趣,继续用手点了点她的眉心,一如预料地又伸手揉了揉鼻子。 后面跟来的李玉识眼色地往后退了退,眼前这景象让他心里泛起嘀咕,都说这君心难测,这再难得君哪儿有咱这万岁爷难伺候。这明明上一刻还在殿里发脾气,这下一刻怎就逗起小宫女玩了呢。 像是玩开心了的弘历乐此不疲地尝试了肩膀脸颊眉心…结果都毫无例外的伸手挠了挠鼻尖。终于被这骚动闹醒的顾芗朦胧间睁开了眼,睡眼惺忪地一把握住搅人美梦的“罪魁祸首”。本想着可能是虫子之类,一把握着的手感却分明是只骨节宽厚的手掌。翠玉扳指传来的微凉温润的触感惊的顾芗的困意全无,抬头发现自己竟是握着皇帝的手。 连忙跪地认罪“奴才罪该万死,求皇上绕命。” 弘历看着眼前跪着的小人,长睫微颤扑扇的是凉风流萤的阑珊,心里却是似幼年仍然好玩时,皇玛法常夸奖赏赐他时内心满满的满足和欢喜。 也许有种喜欢,没有缘由 只是望着你,我就欢喜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注:癸未,命高斌、周学健往江南查办灾赈、水利。甲申,赈湖北汉川、襄阳等州县卫水雹灾,并停徵额赋。丙戌,赈江苏江浦等十八州县卫、安徽临淮等州县卫。抚恤江西兴国等州县、浙江淳安等州县、湖南醴陵等八州县、山东峄县等十州县卫、甘肃狄道等四州县厅灾民。——《清史稿》-------------------- 作者有话要说: 自古都说帝王无情,帝王不是无情,只是因为他们必须隐藏感情,久到自己都已经习惯了。 顾芗的出现带来的感觉就是单纯的喜欢,喜欢一个人不因为权不因为势,只是因为巧和缘。 弘历作为皇帝,权衡朝野,他宠爱慧贵妃是因为顾虑高斌势力,说白了一切都是在为江山稳固而考虑。我觉得这样的人生是真的很累,所以就体会一把单纯的爱情吧! 看清属性了吗?弘历就是个幼稚鬼而已hhhh 第3章 相识 叁. 茹古涵今顾名思义便是舞文弄墨谈诗吟赋之地,四周空旷之处景盛时植有松柳,竹林葱郁。 柳松之阴下,气氛有些僵滞,顾芗不敢抬头看眼前的人,在她意识中应是存活在历史文献中的九五之尊现在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 弘历顿了半晌才出声:“嗯,你先起来吧。” 心里有些窘迫生怕顾芗发现他之前的幼稚行为,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头顶想着该说些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顾芗刚睡醒也没想着这么多,只想赶快开溜别被皇帝逮住治她个擅离职守的罪名。刚想行礼开溜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哎,你等等。” 顾芗一惊,怕是自己哪里没做对惹到这位万岁爷了,赶紧扭头规矩跪好。 “你叫什么名字?” 这问题倒是比治罪更让她无措了,别说顾芗,连那身边装树墩大气儿不敢喘一声的李玉都直冒冷汗,他算是从宝亲王起跟着伺候圣驾的人了,但也没见过皇上像今天这般异常。 内心再疑惑也知这宫里规矩,皇上问话就必须回答,“奴才是储秀宫的顾芗。” “顾芗…”弘历重复了一遍,“是个好名字,听你的口音应是江南人,入京可还能适应?” 顾芗其他优点倒没什么突出的,就是脑子灵光,编话确实利落。“这与江南自是迥然不同,广陵隽永钟灵,可京城是皇城之地,自然是有上苍深佑,沾染着轩豁达然的帝王气,奴才自然是深受隆恩庇佑,怎会不适应呢。” 一通好话说的是天花乱坠,自己内心自我感觉良好正沾沾自喜的乐呵,说些顺耳的话准能哄皇上高兴。 这一次倒是顾芗失算了,以前让她算着斗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人物,如今这位可是看惯了朝廷尔虞我诈后宫的勾心斗角。弘历看着看似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眼里却透着沾沾自喜的小表情倒是更加讨人喜。 眼前人虽然是跪着,可是腰板挺得笔直,不像是奴才,倒像是身后那片竹林,坚韧正直又清香馥郁。 弘历本是直奔着韶景轩去的,这么一番后心情大好,方才还繁乱的思绪慢慢理清。待远远地看着顾芗踩着步子匆匆绕进了檀木门后便带着李玉回了勤政殿,宣了军机大臣处理准噶尔相犯事宜。 顾芗进了韶景轩的园子才松了口气,有些不懂皇上对她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意思,君心难测,她如今能做的只有保命二字罢了。 “哎哎哎,你上哪儿偷懒去了?”一声尖酸刻薄的女声叫住顾芗。顾芗回头见着正是慧贵妃近身伺候的大宫女。 有头疼该怎么处理这段人际关系。前两日顾芗在慧贵妃身边侍奉时,按理明明该感谢她减轻她的工作负担啊,哪儿想人却像是顾芗抢了她的位置似的,处处为难,时时刁钻。 “你,立马去皇后娘娘那里通禀一声,今儿皇后娘娘办的晚宴贵妃娘娘身子不爽就不到场了,若是误了时辰,拿你是问。” 宫女趾高气昂的吩咐着顾芗,恃主骄纵在这紫禁城里真真儿体现的淋漓尽致。 注:甲辰,赐准噶尔台吉噶尔丹策零敕书,申诫以追论旧事,屡违定约,并谕将此次奏请贸易、改道噶斯等事停止,仍赏赉如例。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第一次写文,自己不经历真的没想过原来写文真的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我为了写圆明园的故事情节,花了几天去通读了汉译版追寻失落的圆明园,但是努力看了很久能写到文中也就几十字。为了查史诗去看了清史稿,满篇文言(我已经在吐了) 我不怕文章没人看,只要有一个人喜欢我都会认真把这一篇写完。 哪怕只有几个评论,寥寥几字真的会给我很大的鼓励TT 第4章 茉莉香 肆. 顾芗领了这档子得罪人的事,曲曲弯弯绕到东南边,跨过鸣玉溪到了这三楹宽的院门前,倒座房、莲花门、东西厢房,处处透露出禅意。 院内植着应景的茉莉,一阵风来满园清香。宫女们各司其职,不远处的石凳上坐着一位温润美人含着笑,手中似乎在莳弄着花瓶中插着的马蹄莲。身边立着位大宫女,穿着件碧青线勾丝团花纹样的珊瑚粉宫袍,乐着帮娘娘收拾摘出来的花叶子。 凝视着长春仙馆一派祥和的景象,顾芗微微愣神。 对于这位皇后,她倒是还算了解,皇帝的发妻,富察家的长女。史书上道她温良贤惠,娴于礼法,才华横溢,如今见到真人,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愣神之间,皇后身边那位宫女发现了顾芗,迎过来询问:“你是那个宫的人?找娘娘也要通报一声啊。”那护主子心切急的阵势落在顾芗眼里像个气呼呼的小鹌鹑。 反应过来的顾芗先行了礼,向眼前的“小鹌鹑”回道:“奴才是慧贵妃娘娘派来通禀皇后娘娘的,贵妃今日冲了暑气身体不适,晚宴不能到场,请皇后娘娘恕罪。” 顾芗已经绕了几个圈很努力将话往软和里说,但是这位一听就像个炮仗点着了般,“什么?你们储秀宫那位主子如今是愈发不把规矩放在眼里了?” 还没训完正准备继续冲着顾芗开火时,身后一声轻柔的“枳画”瞬间让小鹌鹑灭了火。皇后娘娘放下了手中几只花起身款款走来,汉玉白苏绣团花常袍,肩头四盘如意图纹,头上简单点缀了两朵珍珠珠翠,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这满园的茉莉,柔和的没有一丝攻击性,却不难看出脸上略带病气。 “枳画,不准乱言。” 又转头看着顾芗,嘴角浅笑着回复:“本宫知道了,既然慧贵妃不舒服便好生休养便是。” “娘娘。”旁边的枳画气不过娘娘这菩萨心肠,语气中带着怨气。娘娘这性子说好听是心善慈悲,说难听就是根本不上心。娘娘本来身子就弱,如今储秀宫这位更是仗着高家日渐强盛的势力为非作歹。 枳画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慧贵妃一个包衣奴出生的侍奉丫头,不过是命好才飞上枝头,哪一点能和自家娘娘相比。娘娘出生名门,饱读诗书又圣宠优渥,自陛下潜龙时便陪伴在侧,哪儿是她高宁馨能比得上的。想着想着便更加气愤,狠狠剜了顾芗一眼。 富察昭婉看着眼前的小宫女,水蓝素色宫服,旗头边别了两朵小绒花,清秀明丽,眼神中又透出刚正坚毅,像极了幼年时的自己,那个生机勃勃的婉儿。 昭婉素来信佛敬佛,凡事都讲求一个缘字,从看到顾芗那刻起,她可能就知道缘已经开始了。 “你叫什么名字?” 一天已经被两个贵主问了名字,顾芗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带了主角光环。她缓缓开口“奴才名叫顾芗。” “顾芗” 昭婉笑的温柔地复念了一遍,“本宫记下了,你先回去吧。” 顾芗行礼后踏出长春仙馆。 心里叨咕着自己什么运气,一天就被两个贵主记住,也不知到底是喜是忧。 注:长春仙馆:圆明园四十景之一。长春仙馆位于前湖西面,正大光明殿之西,茹古涵今之南。南邻园墙,四围山环水绕,正北跨溪建有亭桥一座,名曰。“鸣玉溪。”。自雍正七年起成为皇四子弘历的赐居之处,也是弘历和富察氏新婚居所,后来作为皇后在圆明园的居住处。 《长春仙馆》 循寿山口西入,屋宇深邃,重檐曲槛,逶迤相接,庭径有梧有石,堪供小憩。于旧时赐居也。今略加修饰,遇佳辰令节,迎奉皇太后,为膳寝之所。盖以长春志,祝云。 常时问寝地,曩岁读书堂。 秘阁冬宜燠,虚亭夏亦凉。 欢心依日永,乐志愿春长。 阶下松龄祝,千秋奉寿康。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很努力在码文 历史上的富察氏就是这样一个温润如玉才华横溢的才女,看过她的历史后真的才明白所谓才女是什么样的。但是正是因为她感性专情,所以她过于柔弱,痛失两个嫡子的打击也让她的心态有了很大的改变。文中的设定正是失去嫡子后! 我想象中幼年时的富察,拥有傲人的家室,接受着最好的教育,自幼崇尚节俭,定然是不凡不俗之人。 第5章 缘深 伍. 弘历这两日看折子总是静不下心,李玉这边的三清茶一杯续着一杯,可圣上的躁气也未曾降下半分。 李玉作为伴着皇上二十年有余的人,这回也看不透皇帝的心事。一道折子能看半个时辰,吓得李玉一下跪地,哭着喊着也要去叫太医来问诊。 “闭嘴。” 弘历被李玉的动静拉回了思绪,看着他边跪在地上硬是想从小眼眶里挤出几滴眼泪,边高声嚎着太医,弘历顿时感觉火气全都上了头,抬手狠狠敲在李玉的太监帽上。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有事无事总能想起一双如猫般狡黠的眼睛,明知道那丫头巧言令色装乖罢了,却常常想起她灵动的小表情。 越想越乱,连这氤氲的热气和窗外的蝉鸣都更加躁动了几分。 枳画正在院子里给茉莉浇水,瞥见远处进门的人,连忙跪下问安。 “恭迎圣驾。” 院子里的人通通直直跪倒。 弘历将手中的折扇合起,随意说了句:“都起来吧。”便径直踏进正殿。 殿内瑞脑鎏金兽炉袅袅散着茉莉的清香,皇后忙起身相迎:“皇上这么大的日头怎么正午就过来了?” 招手叫身边的枳画去奉茶。 弘历坐在塌上细细看着日渐消瘦的皇后,心中沉闷。 “这几年…你身体一直不好。朕本不想让你操劳,但是亲蚕礼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规矩,不得不办。朕希望你能作为表率,带领后宫嫔妃祝祭亲蚕礼。” 弘历说的有些缓,沉静地望着昭婉的笑,却是知道那笑从未发自真心。他见过昭婉真心的笑容,是璀璨的,开怀的,而不是现在这般冷漠又刻板。 曾经,还是长春仙馆,还是他与昭婉,新婚燕尔,相敬如宾,泛舟于福海之上,听雨于碧桐书院。最终是怨于这宫墙,这份情,受约于责任,如今终究成了都在为责任而活的局面。 昭婉看着自己最敬的皇帝,端庄地微笑着点头。 “臣妾作为后宫之主,这本就是应尽的职责,哪里需要皇上为臣妾这般斟酌思量呢。皇上不必忧心,臣妾定会做出表率,不负皇上的期望。” “不必急,待殿议结束定后再准备也不迟。”弘历拿起茶盏押了一口茶。 两人闲谈之间,昭婉突然想起了那日那个叫顾芗的小宫女,轻笑出声。 “臣妾前两日遇见了一个小宫女,让臣妾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 弘历头一次见到皇后对一个素未相识的人感兴趣,“你若是合眼缘,叫人调到身边就是。” 昭婉摇了摇头,“不必了,这姑娘在储秀宫当职,臣妾也不过是想起随口一说而已。” 弘历听到储秀宫这三个字倒是一个激灵,顾芗那张脸又浮现眼前,抱着尝试的态度问了一句:“入了你眼的宫女可知道姓名?” “叫顾芗…” 弘历一愣,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一次躁了起来。富察昭婉看着弘历出神,脸上满是担忧。“皇上是否身体不适?臣妾叫人去请太医来。” 弘历放下茶盏,对着皇后勉强牵起嘴角:“朕想起勤政殿还有些折子,先回去了,你注意身体。” 望着弘历离去的背影,昭婉叹了口气,伸手搭在枳画的手上起身,向她吩咐道:“叫人将亲蚕礼的籍册拿来,本宫要早些准备,不允许有差错。” 注:亲蚕礼:根据清乾隆朝的规定,行亲蚕礼要先祭祀先蚕神。祭先蚕于农历三月份择吉举行,皇后和陪祀人员提前两天就进行斋戒,届时穿朝服到先蚕坛,祭先蚕神西陵氏,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辛卯,定皇后亲蚕典礼。戊戌,免直隶、江苏、安徽、福建、甘肃、广东等省雍正十三年逋赋,并免江南、浙江未完雍正十三年漕项。庚子,谕河南等省抚恤江南流民。壬寅,上奉皇太后幸南苑,上行围。癸卯,赈江西兴国水灾。乙巳,上奉皇太后幸晾鹰台阅围。——清史稿 第6章 太虚梦境 陆. 弘历不喜欢现在这种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抓心挠肝,刺挠但是却无法子解决。他已经太久没有这种感受了,像情根发芽似的。 泛着舟回了九州清晏,一路上倒是思索了不少。 他是帝王,是这大清国的主人。 自从懂事起就被束缚在条条框框的规矩中,身边无数双眼睛都在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在御书房,望着高位处的御椅上坐着的皇玛法,对那个椅子所象征的意义还一知半解时,皇玛法笑着拉过小小的他:“这把椅子不是谁都能坐的,这上面所压覆的责任与孤寂都得一人承担。” 当年的弘历并不懂,整日在“洞天深处”听着太傅讲书,闲里就带着弘昼在绿荫轩里躲懒,晒晒太阳爬爬树,还能隐在兰花松林中听弘昼拉上一曲二弦。 胡琴二弦徵羽咿呀作韵脚,眼底一瞳春秋縠转换流年。 细碎的时光流逝,转换了流年,曾经赤诚志气,惬意闲适的日子里,他的拇指还未曾佩戴翠玉扳指,腰间也没有明黄绶带。他还能带着弘昼四处玩乐,笑颜频频绽放。 若是能在那样少年意气风发的日子,遇见那个姑娘该有多好,他甚至连宝亲王都不是,不被身份束缚,不被规矩制衡,不必承担整个天下… 但弘历心里清楚,他终究会担下这重任,从曾经青翠嫩竹成长成承载一切的不老青松。 弘历对于感情是克制的。 他知道自己对顾芗有动心,但作为帝王却注定该无情。幼年那只皇玛法送给他的小白猫也最终是被皇玛法亲自收回。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帝王,可以宠,却不能有爱,任何人或物皆是如此。” 残酷的事实也在向他诉尽这个道理,他要为身下的龙椅奉献一切。 他最喜爱的的猫最终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他奉旨迎娶富察氏,却让这朵曾经盛开的茉莉在这后宫深院中凋零。 幼年时跟在他屁股后的弘昼如今也秉承着君臣之礼,再也没有机会听过他坐在林间拉上一曲二弦,还要嫌弃四哥手笨,最简单的曲子都拉不上。 如今他身披龙袍已经七年有余,顾芗的出现无疑让这潭已经平息的水面掀起重重涟漪。 正是因为喜欢才更加克制,他怕留在身边只会让她被折断翅膀,被紫禁城的宫门深锁,最终落得昭婉般的模样。 比起尔虞我诈,更希望她能自由平安。 夜里,弘历刚歇下就沉沉进入梦境。 梦中的他似乎才刚加冠,一席暗蓝色云纹秀长袍,带着笑进了乐善堂。弘历跟着他的脚步进了回廊,却瞧见廊檐长椅下坐着一个姑娘,有些远瞧不清是谁,但是逗雀儿的笑声清脆,声声入耳。 眼前年轻时的自己放快了步子,从后面保住了正在玩鸟的女子。 “四爷今儿怎么这么快就太傅那回来了?” 这声音熟悉的很,当怀里的女子转头时,弘历却被惊到。那双鹿儿眼,那张面孔分明是他刻意想要疏远的顾芗。 她怎么会在年少时遇见他,又怎会与他这般亲密? 年轻时的弘历轻轻吻住顾芗的发顶:“今儿个太傅检测记诵,我一心想快些回来见你,第一个就检查完回来了。” 满脸写着求夸。 顾芗看着弘历这副模样笑出声,抬手拍了拍弘历的胸前:“堂堂宝亲王怎么还耍小孩子的性子,怎么就成你厉害了呢?明明应该是我的魅力无限才激发了你记诵动力吧。” 站在两人身边的皇帝怔怔地看着两人幼稚又甜蜜的画面有些泛酸。 转眼间,眼前的画面突变,背景也从圆明园变成了重重宫门的紫禁城。养心殿内如意方尊镂空火炉中的红螺碳熊熊燃烧,熏得整个殿内暖如春日。弘历看见此时的自己似乎已经人至中年,续了些小胡须。 突然殿外也未曾通报便风风火火冲进来一人,一袭瑰红色宫袍披着内衬镶绒的藏青色披风,正是这梦境的主角顾芗。 这么多年宫中时光,她却是依旧那般明艳动人,更多了几分小女人的娇媚。 弘历看见冲进来的顾芗,连忙起身,嘴上呵斥着:“这么冷的天你瞎跑什么,本来身子就弱,一病倒又得使唤折磨朕了。” 一边念叨着一边把顾芗的手包进掌心,握着那被寒风吹得冰透的手更生气了。 “你那宫里的人都是些没长脑子的吗?这么冷的天也不备个手炉让你握着,真是该死。” 顾芗看着眼前仔细为她暖手的弘历,笑着回应:“都是臣妾急着来看皇上,臣妾想皇上啦。” 看着眼前带着坏笑的顾芗,弘历抬手屈指敲了敲她的脑门,满脸的无奈。 “你啊,就是拿准了朕。以后冬天不准瞎跑,想我了只用派人传话,朕去看你就好。” 弘历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在塌上亲密的两人,帝王的眼中言语中处处将爱意毫无隐藏的体现。似乎没有君王,有的这是一对相爱相守的寻常夫妻罢了。 注:洞天深处,圆明园四十景之一,位于勤政亲贤殿以东,该景区的主要建筑分为东西两部份,东部主要建筑是皇子所居住的东西二所。早期东四所,按《日下旧闻考》:“洞天深处在如意馆西稍南”(注:正房三间,额为乾隆帝御书)。“前宇乃诸皇子所居,为四所。东西二街,南北一街,前为福园门。四所之西为诸皇子肄业之所。” -------------------- 作者有话要说: 。 胡琴二弦徵羽咿呀作韵脚,眼底一瞳春秋縠转换流年——《等春来》 第7章 长春仙馆 柒. 弘历从梦中缓缓醒来,李玉听到动静叫了人进来准备服侍皇上起身。 拉开明黄色帷帐却发现圣上的神色凝重,脸上薄薄浮了层虚汗。 李玉以为弘历身体有恙询问道:“皇上,您怎么脸色不太好,奴才去请太医给您看看。” 弘历挥了挥手让人都下去,一个人愣神,才梦境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就像是在梦中见证了他和她的一生。那样简单的日子就让弘历觉得是奢望,是奢求。 “李玉。”弘历冲门口喊了一声 “传我的旨令,去韶景轩把一个叫顾芗的宫女调去长春仙馆。” 李玉自然记得这位就是前两日皇上在韶景轩外遇见的小宫女,心里嘀咕为什么好端端就把人给调到皇后娘娘那里了。 也没敢耽搁时辰,一清早就去了韶景轩传旨。 慧贵妃刚起身便听见李总管来了,还以为皇上是带了什么赏赐来的,喜上眉梢满脸喜悦的迎出门,却瞧见院子里孤零零只立着李玉一个人,什么赏赐半点影儿都没有。满脸笑容瞬间垮掉,语气也变得阴腔怪调。 “哟,李公公,您大清早来本宫这韶景轩有何事啊?” 李玉对于这种冷眼早已习惯,仍是堆笑:“贵妃娘娘,奴才是奉皇上的旨意来领人的。” “噢?本宫这里还有皇上要的人?”贵妃勾起冷笑,翠绿色如意团纹的衣袖下的手早以紧紧攥成拳。 “皇上让奴才将娘娘宫中的顾芗带到长春仙馆侍奉皇后娘娘。” 一听这话,贵妃怒气在一瞬间爆发,抬手掀翻了桌子上的景泰蓝茶盏,:“好啊,如今本宫宫里宫女都留不住了。”说罢冷哼着进了厢房。 顾芗正在后院里扫地,突然看见贵妃的大宫女领着李玉径直向她走来。 “顾芗,皇上有旨,命你今后起尽心侍奉皇后娘娘。跟我走吧,我领你去长春仙馆去拜见皇后娘娘。” 李玉的话让顾芗只觉得堂皇,自己一个粗使宫女怎么就被调去皇后娘娘身边呢,皇上这道旨意顾芗猜不准其间的深意,好在皇后心善,在她身边当职肯定比这儿待的舒坦。 第二次来长春仙馆,依然是如第一次来时那样一派祥和的景象,茉莉的清香沁人心脾,这次来院里还多了几盆栀子。 枳画扶着富察皇后出了店,枳画一见到顾芗就变了脸色,讨厌她明明是慧贵妃的人却让娘娘欣赏。 富察昭婉看见顾芗站在李玉旁,眼里带了些担忧,误以为是犯了错让李总管抓住,还想着怎么为这丫头求个情。 李玉恭恭敬敬向着昭婉行了礼“皇后娘娘,奴才奉旨将新人给您送过来。” 富察昭婉听着内心一阵触动,自己随口一提的话却让日理万机的皇帝记得清清楚楚。 顾芗握紧交叠的双手上前,跪倒在昭婉身前,缓缓抬头。 昭婉总会被顾芗的这双眼打动,她也好奇在这深宫之中,为什么还能有人拥有这样无畏又可贵的眼神呢? 昭婉笑了笑叫顾芗起身,又对着李玉笑着说:“替本宫谢谢皇上,这丫头很合我眼缘。” “那奴才就先回正大光明殿复命了。”李玉向皇后娘娘行过礼后便踩着小碎步出了院子。 昭婉扭头向身边的枳画吩咐:“从今日起,顾芗就在本宫这里,你们二人作为同僚,定要互帮互助随时帮衬。” 昭婉看着顾芗柔柔的笑着,声音轻的像一道烟:“好啦,你这几日先跟在枳画身边熟悉熟悉事情,等摸索的差不多再来侍奉吧。” 顾芗望着富察昭婉憔悴的脸,行了礼便被枳画带到了后院的厢房。 第8章 朋友 捌. 枳画怒气冲冲地甩开了顾芗的手,脸上带着不忿的神情。 “顾芗,我告诉你,我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让你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近身伺候皇后娘娘,但是有我在一天,你就没资格!知道吗?” 顾芗看着枳画因为生气闷红的脸,一下子笑出了声。 眼前的小鹌鹑更加生气了:“你还笑,你这个人怎么没脸没皮的,我都这么说你了你还能笑得出来?” 顾芗不是个没有脾气的人,但是在职场混了这么多年鱼龙得水的,总还是有能力来分辨人品,知道什么人该交,什么人要敬而远之。 顾芗知道枳画自幼跟在富察昭婉身边,就算本性是恶种也早该被身边的活菩萨给感化了。更何况枳画这姑娘简单的跟张白纸一样,都不用顾芗动脑子就能一眼看穿她在想什么。是个小鹌鹑但也是个可爱的鹌鹑。脾气直楞护主情深,这些倒都对顾芗的胃口。 “你知道吗?我其实也脾气不太好。” 顾芗装模作样的揉了揉刚才被枳画拽着的手腕,慢慢踱步到她身边。枳画警惕地望着她,像是真的怕她动手一样。 “我告诉你啊顾芗,我陪伴娘娘这么多年,你一个新来的怎么可能顶替我呢?你要是敢动手,我立刻就让娘娘赶你回去伺候你的贵妃去。” 眼瞧着顾芗的胳膊已经抬了起来,枳画下意识闭眼闪躲,半晌也没等到顾芗动手。胳膊却像是被谁挽住,枳画睁开眼看见眼前的顾芗笑的灿烂地挽住了自己的胳膊。 “我这个人是脾气不好,但是对朋友仗义啊!所以和我做朋友吧,怎么样。” 枳画永远都会记得那个画面。 她从一入宫便跟着娘娘,身边比她大她只能的唤姐姐,比她小的也不敢和她亲近,头一次遇到主动愿意来挽住她,告诉她想要一起做朋友。 枳画突然一下局措了起来,红着脸嗔了一句:“别以为你讨好我就能安安稳稳在皇后娘娘这待下去,在这里看的是你对主子的忠心和侍奉主子的能力。” 说罢便抬脚出了门。 顾芗看着她的反应笑着摇了摇头,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干,怎么就这么害羞了呢。 突然门口又探出一个小脑袋,枳画表情有些犹豫,头顶上两朵桂红色的小绒花随着她的小脑袋一晃一晃,她咬咬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冲顾芗说了一句:“你在慧贵妃那…估计受了不少苦,你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带你熟悉长春仙馆。” 一句话说的吞吞吐吐,但是听着却格外动心。 枳画想两个人一起在长春宫尽心服侍皇后娘娘,有个伴应该…会挺幸福的吧。 李玉回了九州清晏向皇上复命:“皇上,奴才已经将人送到长春仙馆见过皇后娘娘了,娘娘说要让奴才向皇上传达谢意呢。” 弘历揉了揉太阳穴,听着皇后谢恩内心有些闷他把顾芗从慧贵妃那调到皇后其实就是自己的私心,人待在韶景轩肯定是天天受气,放到皇后身边叫人放心些。正巧皇后与顾芗也有缘分,顺水推舟将人调到长春仙馆,那丫头心细,也定能将皇后照顾妥帖。 弘历叫李玉去拿一碗牛乳茶来降降暑气,脑中不可控制的想起夜里的梦,那梦境真实到弘历甚至觉得那就是他与顾芗两个人。 乐善堂是他少年时学习功课时的地方,他仍清楚记得,正堂檀木桌正对着面窗,他好梅,便在院内植了几株梅花,看书累了的时候便推窗看看那几株梅花在寒冬中傲然临霜,独自盛开。 腊月里,白雪落红梅,在整片冰雪中独独绽放,清香宁静却悠长。 梦境中顾芗就坐在廊檐的石凳上,是铺张又肆无忌惮的喜乐。她窝在自己的怀中,连发间淡淡的玉兰香气都萦绕在鼻尖。 只是真实的梦境罢了…… 李玉弓着身子向弘历通禀:“皇上,鄂尔泰大人求见。” 弘历整理好情绪起身:“叫他去勤政殿候着。” 如今甘陕一带连年干旱,庄稼收成一片萧索,偏偏江南一带涝灾频发。大臣们地上来的折子连夜不休的翻,也没个更好解决的法子。弘历知道自己必须坚持,为了不负皇玛法皇阿玛的期许,更是为了不负天下苍生。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会开始狠狠存稿啦 第9章 情浅 玖. 翌日,一清早枳画便带着顾芗将长春仙馆转了个遍。三面环水,院外傍着青山与远处高耸隐入云的山相连,重峦叠嶂,金鎏瓦顶下是珠翠玛瑙,世间奇珍满屋罗列。 顾芗曾经参观圆明园遗址时到过长春仙馆,一片空旷绿草坪上只剩一块题着长春仙馆的石头孤零零伫立。 当今日细细转了后才知道,不过百年时间,弹指挥间将这片世间盛景、园中之园在一把烈火中只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 未曾真正深入了解和见证过这片繁华前,很多人并无法对那段被欺辱的历史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曾经的顾芗也只是,对于那百年之耻仅限于中学的课本知识,直到来到了这里,真正见过后才动这浩劫给中国历史带来的痛与伤。 一早上时间听枳画说清了具体要做的事情,和枳画间的关系也慢慢从最初的尴尬有了缓和,心眼善的小姑娘能干最狠的事也就是嘴上呛人两句罢了。 时值盛夏,可是长春仙馆里的冰鉴倒是内府送的最少的,富察昭婉的身子虚弱,稍稍一着凉便是成月的病着不见好。顾芗看着富察昭婉苍白的脸心里默叹了口气,清朝的历史她算不上精通但也略知一二,眼前这位温婉如玉般的女子如今已经如花期末季,灿烂的一生在这紫禁城中走向阑珊。 富察昭婉沐过浴后,将熟悉事务的枳画留在了长春仙馆,反而招来顾芗陪她出了院子径直到了“慈云普护”北边的三层楼阁。顾芗也跟着进了殿门,跪在软垫上看着一脸慈悯的观音像有些迷惘。从前的她从不相信神鬼之说,知道这一次亲身经历了一回后才明白,世界上没有空口无凭的传说与神话。 出神地望着观音像被点燃的香升起的袅袅白烟笼罩,顾芗的眼前突然一阵模糊,努力睁大眼却没有任何效果,雾蒙蒙的一片,烟气愈发浓重。 鼻尖突然嗅到了玉兰的清香,像是开的正盛的玉兰,香气张扬肆意,一点都不含羞。玉兰香气中还夹着些许清冽的香气,是顾芗很熟悉的味道,却怎么都想不起究竟是什么香气。眼睛朦胧一片看不清,耳边却能听见哀哭声此起彼伏,像是好多人在身边哭似的悲伤压抑的让她不能喘息。 眼前笼罩的那层烟雾却在瞬间消散开来,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耳边那些哭泣声越来越远,一声缥缈的叹息也随着远去,可那声叹息却紧紧地将她包围,顾芗似乎能感受到叹息之人的悲伤。 视线恢复了清明,她仍然跪在慈云普护的殿内,身前的皇后娘娘依然诚心地拜着观音,似乎刚才凄厉的哭声,哀伤沉重的叹息只是她的一场幻觉罢了。 顾芗有些受了惊,脸色煞白。扶着富察昭婉起身时,昭婉关心地握了握顾芗的手询问了一声:“怎么脸色这么不好?”语气中的关心与担忧毫不遮掩。 “谢娘娘关心,奴才只是昨夜睡得不安稳,今儿个状态不好,让娘娘受怠慢了。” 昭婉轻笑了一声,拍拍顾芗的手背:“你都这么大了,怎么像小孩儿性子似的还认床闹觉呢?回去如果觉得被褥不舒服,就给你拿一套新的。” “奴才谢娘娘。” 人在脆弱时总是更感性,握着娘娘盛夏里依旧冰凉的手顾芗的眼眶有些湿润。 小事之间见真情触真心,顾芗不懂皇后为何对她这般的好,但是望着她宁静又精致的脸似乎明白了枳画为何将她视做最重要的人来守护。 回到长春仙馆后富察昭婉便歇下午憩了,顾芗给娘娘整顿好被褥便拉着枳画出了殿,两个人猫到后院的亭子里。 “你干嘛拉我到这儿来,这么热!”枳画小声嘟囔着,倒是也听话的跟着坐下来。 “枳画,你跟着娘娘这么久,给我讲讲娘娘的事情呗。”顾芗满脸堆起讨好的笑容蹭在枳画旁边。 枳画嫌弃的剜了一眼顾芗,清了清嗓子:“我从娘娘一入宫便进了长春宫服侍,娘娘人心善,对下人们都是以礼相待。娘娘是先皇在世,皇上还是王爷时便赐婚的嫡福晋,两个人相敬如宾。别的我瞧不出什么,也不敢揣测主子们的意思,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对娘娘的好我看在眼里,但是那好只像是礼节和责任,见不着爱。娘娘也是,自从七阿哥去了之后便再没了喜悲,活活成了尊活菩萨像,一心只想着礼佛和陪伴太后,连这东西六宫的事情都不上心了,我们下人们只能看着那个慧贵妃嚣张跋扈的样子生闷气。” 枳画长叹口气:“娘娘这几年忧思过度,身体虚弱,宫中上下早就议论纷纷。帝王本就无情,只怕皇上对娘娘这份责任担当随着日子一长,也被消磨殆尽了。” 顾芗听着也大致明白了如今皇后的处境,对于她这般重情的人,两次丧子的打击彻底将她击垮,她的肩膀太柔弱了,无法承担下大清国母的责任。如果叫她又选择的余地,她定愿意放弃这万人艳羡的尊贵皇后的地位而选择一个普通的家庭,相夫教子,自由轻松才是她向往的。 她没有选择。 她冠姓富察,满洲镶黄旗贵族的头衔就注定她的一生必定是在紫禁城中度过。而她的父亲李荣保乃先皇时便看中的重臣,为了富察家的荣耀她也别无选择。 顾芗似乎能明白了富察昭婉眼中的痛,她这个人别人敬她三分,她便会敬人十分,从踏进长春仙馆那一刻起,她便认准了这个主子。 顾芗起身,直直盯着枳画的眼对视:“枳画,我今天问你这些没别的意思,今后咱们一起好好照顾皇后娘娘,起码要先让你气得牙痒的慧贵妃知道,皇后与贵妃之间的差别。” 第10章 后宫佳丽 拾. 按照规矩,各宫的主子娘娘们要在早晨起身梳洗后来向皇后娘娘请安。这是顾芗第一次见齐了这百花争艳的后宫。各嫔妃都已经落座,只剩下最前排右边空着一个位置,不必动脑也知道那是谁。 一阵张扬的笑声传来,慧贵妃一声藏青色丝绣牡丹纹宫袍,发间的点翠金钗炫目,宫袍上的牡丹开的正艳,随着她的步伐摇曳。 顾芗同枳画共同站在皇后身侧,看见姗姗来迟又张扬无比的慧贵妃,枳画忍不住小声啐了一声,也就只有身边的顾芗听到了这句。 高宁馨浅浅行了一不到位的礼,不等皇后回应便起身坐在首排。高高在上,睥睨众人的做派倒比富察昭婉还要像是皇后。富察昭婉并没有理会高宁馨的无理,浅浅地笑着听嫔妃们闲侃。 “娘娘,嫔妾进宫数月,可是皇上一门心思只理朝政,这么久了都一直宿在九州清晏殿,咱们想为皇上解忧都没有机会啊。”最先开口的是新晋宫的淳嫔,她身世显贵娇蛮惯了,如今入了宫却进了冰窖,自然是怨念满满。 不等昭婉开口,慧贵妃便冷笑一声:“哟,来这抱怨不如动脑子好好想些花样能留住皇上吧。如今战事吃紧,皇上需要的可不是一朵漂亮的解语花啊。” 淳嫔被呛得脸红却无法还口,慧贵妃明着讽刺她阿玛文官无法解决战事,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个好爹罢了,人家高居贵妃自己也顶不过只能气呼呼的收了口。 富察昭婉出生缓和场面:“慧贵妃父兄为国建功自然值得称颂。但朝堂上的事情,后宫不得干涉政务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贵妃这般往小说是于理不合,往大了说…就会惹了一身麻烦。” 高宁馨听了这话正想发作被身边的嘉嫔轻轻拍了怕她的手,示意高宁馨不能逾越规矩。高宁馨死死盯着眼前宠辱不惊的富察昭婉,眼里的刀子不知道剜了几回。她恨透了这样的富察昭婉,无论她怎么僭越她都无动于衷,似乎只是将她看做戏台子上的跳梁小丑,眼底的淡然和不屑让高宁馨抓狂。 从王府开始就在和富察昭婉斗,偏偏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将她打击的一败涂地。王府里王爷照顾她,因为她家世显赫,满清贵族的身份便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得到的;好不容易她的阿玛熬出了头,成为了朝中重臣,可皇上还是关心她,因为她是大清的皇后,母仪天下。她处处争,却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到如今都仍然未曾赢过富察昭婉一回。 富察昭婉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挥了挥手便让众嫔妃回去了。 顾芗看着形形色色的美人们相继出了长春仙馆,感慨地叹了声这后宫中无声的硝烟。不由得想起了那天遇见的弘历,自那日也有五六日未曾见过他了……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想着他,惊慌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内心警戒自己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默默内心立起flag,如果有机会能回到现代一定不会再看霸道君主爱上我这种剧情了,误人太深。 送走了一众人,长春仙馆也恢复了往日的安宁。枳画扶着皇后回到内殿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慧贵妃今日过分的举动。 “娘娘,您看她今日的样子,来晚就不说了,一身牡丹那么招摇的,这不是明摆着僭越嘛!牡丹国色天香,哪儿是她能穿得起的!” “枳画。”富察昭婉只是淡淡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枳画像是被气到了,收了话茬满脸愤愤的扭头出了殿门,一个人不知道寻哪个角落生闷气去了。 顾芗也觉得憋屈,但是又很佩服富察昭婉淡如止水的处世心境,若是自己被一个比自己低等的人这般对待早就冲上去撕嘴了,绝对不吃亏是她的原则。 “顾芗,你觉得本宫为何不去理会慧贵妃?” 富察昭婉忽然询问其眼前的顾芗。 “奴才以为皇后娘娘不与贵妃计较,是为了整个朝局着想。” 顾芗被突然地询问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抬头望了望皇后的神色,见她神色无恙,仍然是抿着唇看着她。 “慧贵妃敢在宫中这般跋扈,连皇上甚至太后都对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能这样做的资本便是她在前朝风头正盛的父兄。奴才蠢笨,只觉得娘娘聪慧,是为了让皇上不被后宫烦琐困扰,才会容忍贵妃这么久。” 富察昭婉舀了一勺莲子羹,半天沉默不语。顾芗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便匆忙跪在地请罪,身子还未伏倒便被富察昭婉握住胳膊,她半蹲在顾芗面前,顾芗一惊,想扶娘娘起身,昭婉却停住动作:“你说的没错,本宫作为皇后,能做的只有为皇帝减轻些烦恼。顾芗,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记住,不要被这宫墙束缚而忘记了自我,就像…本宫一样。” 顾芗在长春仙馆这几日得到皇后不少的恩典却一直琢磨不透其中的缘由,今日的一席话听得她云里雾里但也有些感触,富察昭婉不是没有脾气,只是她自己亲手磨平了她的棱角,身不由己。 顾芗扶着昭婉起身坐在软塌上。 “你说对了一半。” “她从王府便事事都要同我争,我不理会她都已经疯成这样了,我若是真和她争起来,人疯在我这里怎么交代呢。”富察昭婉这句话带上了俏意,对着顾芗第一次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富察昭婉和高慧宁这对冤家也很可爱啊 第11章 迹象 壹拾壹 经过一早上的风波顾芗大致上也清楚了后宫中的小团体。 慧贵妃的参谋军师应该就是身边坐着的嘉嫔,似乎每一个宫斗剧中的反派都会有一个参谋在一边煽风点火。这种人往往位份不高却能轻易把握住一个高位的主子,从而自己跟着水涨船高,坐享渔翁之利。 淳嫔倒是个看着就是个被从小泡在蜜罐里长大的,爱闹事但心眼不多,真让她策划什么伤人的大事估计是第一个哭着要放弃的。 剩下的嫔位们倒是没有闹出什么动静,让顾芗吃惊的是位于四妃之首的舒妃似乎与皇后娘娘的关系不错,前些天托人送来了亲自绣的安神枕,精致到一看就知道倾注了多少心力。今日请安对于慧贵妃的行为眼神里也流露出不满,不时还关心着上座富察昭婉的神色。 对于这种人,不是真心善就是别有用心。顾芗作为宫斗小说的爱好者,看过那么多的情节人物,这个宫里有富察昭婉这样一个另类也就足足够了,如今这一个两个冒出头也不知何用意。 突然有个小丫头进门禀报太后宣皇后娘娘。 顾芗和枳画伴着富察昭婉出了正殿,直着拐进了东阁,顾芗才知道原来太后钮祜禄氏也随着富察昭婉住在这长春仙馆中。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快起来吧,你身子不好就不必那么多礼数。” 太后眼中慈爱地看着富察昭婉,唤身边的润玉姑姑奉茶。 “昭婉啊,哀家不是没有耳朵,这后宫里繁琐细碎的小事总能传到我这里。皇帝这几日政务繁忙,就连来哀家这里眉头都没怎么松下来过。” 顾芗站在身侧看着坐在黄梨木雕花椅上雍容华贵的太后,脸上虽然挂着笑意但是话中却句句警示,她这分明是怪罪着富察昭婉没有尽到作为皇后的职责。 昭婉自然明白太后的寓意,向太后行礼:“是臣妾失职,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笑着拉起昭婉:“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应该明白该怎么做。”说罢便说自己乏了,让润玉姑姑扶着进了内间。 出了殿门枳画第一个憋不住:“娘娘,太后娘娘专程叫了你来,又只说两句话就走了,为什么啊。” 顾芗看着小鹌鹑一脸茫然的样,狠狠敲了敲她的脑门,这脑子在宫里活了这么久真的是靠富察昭婉惯出来的。 昭婉叹了口气,掩去眼神中的无奈和冷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柔“走吧,去小厨房,本宫要亲自为皇上做桂花莲子羹。” 顾芗本以为像富察昭婉这样的贵族小姐自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却不曾料到昭婉似乎很擅长做菜,根本不需要她和枳画帮忙,不一会便做好了冰镇解暑的羹汤。 “顾芗,你替本宫把汤送到正大光明殿去吧。” “娘娘您这么辛苦亲手做的,您不亲手送去吗?”顾芗问道“不必了,本宫也乏了。” 不知是不是顾芗的错觉,富察昭婉看起来并不想去亲手送给弘历。 她知道富察昭婉与弘历本就是先皇指婚,这么多年就算无爱表面上也维持的恭恭敬敬,但自从她的二子永琮逝世后便彻底冷了这段关系。 顾芗提着食盒泛舟到了正大光明殿,没等她开口,门口站着的李玉先认出了她。 “哟,顾芗姑娘怎么来了。”小眼睛笑的眯成一道。 顾芗搞不清楚这位皇帝身边的总管公公对她为什么这么热情,李玉身边的小太监德胜看着自己的师父对着一个小宫女这么殷勤,也看不懂了。 “皇后娘娘心系皇上,亲手做了消暑的桂花莲子羹,让我给皇上送来,麻烦李总管给皇上送进去。” 顾芗本想将东西直接给李玉,谁知道李玉并不接食盒。 “顾芗姑娘,既然是你代表皇后娘娘送来的,那还是你亲自送进去比较好。”说罢就给顾芗让了路,双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候顾芗进去。 顾芗看着李玉反常的行为心里面犯嘀咕,这他送进去和自己送进去也没什么区别啊…… 看着顾芗进了正大光明殿,李玉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德胜在一边问:“师父,您为什么对一个宫女这么殷勤啊。” 李玉看着脑子不开窍的德胜,啧啧啧了一声狠狠扣了一下德胜的帽子。 “你啊,就是榆木脑袋。那顾芗姑娘能是普通宫女吗?皇上自从见过她以后,天天反常极了,你说世上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德胜带好自己的帽子也明白的李玉的话:“奥,您的意思是这个顾芗姑娘是个贵人?” 李玉望着殿门笑了:“怎么,你不信?要不是的话我把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 德胜只能自己心里念叨,这后宫佳丽三千,怎么就能看出来一个小宫女能当上贵人呢? 顾芗是第一回真正踏进皇帝处理政务的大殿,殿内冰鉴冒着悠悠的寒气祛暑,转进侧殿便瞧见弘历正坐在檀木龙椅上看奏折,前头的桌子上摞满了奏折。 蟠龙镂金香炉中的香饼冒着缕缕清香,这香气顾芗却觉得熟悉,似乎是自己曾经常常能闻到的味道,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 弘历察觉的有人进来,抬眼却见着是她,顿时愣住。 “你来做什么?” 顾芗恭敬地行礼:“奴才是娘娘派来送娘娘亲手做的莲子羹的。” 弘历也压根没注意说了什么,只是仔细盯着顾芗与那日梦中的人细细比对,竟然一模一样。一个荒谬的想法浮上心头,或许,那个真实的梦境正是他与眼前人发生过的事情。 “端上来。” 顾芗顺从的刚瓷碗端上前,奉了半天不见人接,抬头却撞上了弘历那双似乎有万种感情交织的眼,眼神明明像一盏温茶却烫得顾芗握不住这茶盏。 “为什么会这般真实。”弘历喃喃,顾芗并未听清他的话,却觉得自己的心口堵得慌,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对弘历有这样强烈的反应。 弘历接过顾芗手中的玉瓷碗。“朕收下了,你回去告诉皇后朕今日陪她用膳。” 第12章 新识惊喜 壹拾贰 这厢的高宁馨和颖嫔在韶景轩,贵妃发怒摔了景德镇名窑的碗子。 “她富察昭婉算什么?一个蛋都下不出来的病秧子罢了,凭她,能拿什么和我斗。” 嘉嫔笑着附和,“娘娘您说的对,皇后娘娘的身子已经就是一盏残灯罢了,不像娘娘您风华正盛不必忧心子嗣,自然是不必因为这些气坏自己的身子。” “哼,你真就是生了张巧嘴,这么能说会道怎么不见你给皇上说道说道呢?” 高宁馨听着顺了心气,娇笑着打趣颖嫔。嘉嫔金氏为朝鲜人,吏部尚书金简之妹,本就是赐姓金佳氏收进了宫,身份断与她不能比。 嘉嫔自然也不敢恼,看着慧贵妃张扬的大笑也只能陪着笑,心里有几分苦也只有自己能品到。 正笑着,一个传话太监进来冲着高宁馨行了礼。“娘娘,皇上今儿个刚从九州清晏殿出来,去了长春仙馆。” 高宁馨的脸色瞬间一变,手边没了能摔的东西气都没处撒。 “哈,又是她,又是这样!”狠狠咬着一口银牙满目狰狞。 顾芗扶着富察昭婉在院子的花坛里莳弄她的茉莉,弘历进来看见的便是这岁月静好的模样。 昭婉看见皇上,急上前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弘历虚扶了一下昭婉,便朝着殿内走去:“朕今日得空,来看看你。” 富察昭婉笑着招呼顾芗给弘历奉茶,坐在软塌上柔笑着询问皇上:“臣妾听闻,皇上最近繁忙于旱涝灾。” 弘历抬手抹了抹头,深叹口气:“是,朕已经派了高斌去治理这江南水患,凭他本事去治吧。” 顾芗取了今年江南新进贡的碧螺春,沸水泡开,打着扇子将水温降下,又往里放了些干薄荷,心想着当皇帝的每天气火大伤身子,喝些薄荷也能祛祛火。 端着白汉玉雕花茶盏,进了殿给弘历送茶,皇后与弘历似乎在谈正事。 富察昭婉扭头正对弘历开口:“高大人经…”却看到弘历正侧头注视着放茶盏的顾芗,似乎连她开口都没有听到。她停住话茬静静看着顾芗将奉茶盘抽出,再行礼转身离去。整半分钟,弘历的视线没从顾芗身上转移开,直到那身翠绿色宫女服出了殿门才回过神。 弘历转头发现富察昭婉正无言地看着他,有些尴尬的避开了眼神,看着弘历这般倒是富察昭婉轻笑出声。 “臣妾还是头一回见皇上这副失神的模样。” 弘历咳了咳掩饰尴尬,端起茶盏咽了一口却发现似乎与寻常的碧螺春味道有些不同,茶的涩味消了大半更加清冽爽口,想起刚才奉茶的丫头,心里乐了一下,算她对他上心。 富察昭婉也没问刚才的事,只是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高大人自在江南任职时便常管这河道杂事,经验丰富,此次江南多处的水灾也定能治理得力。” 弘历应了一声,又抿了两口茶。 “皇上政务繁忙,后宫妃嫔们都日日记挂您的身体,皇上若是得空,也应该各宫里转一转坐一坐,也能安抚各位妹妹们。” 富察昭婉柔柔的一句话,旁边的枳画顿时惊得脸色一白,不懂娘娘这么做的意思。 弘历听了这话,心中也是一沉,放下手中已经喝干的茶盏,嘴角挂上意味不明的笑。 “朕还有些折子没看完,就先回九州清晏殿了。” 说罢便看着龙纹袍角纷飞,出了长春仙馆正殿门。 枳画急得跳脚:“娘娘!您这又是什么意思,皇上好不容易来一回您就应该抓紧把他留住啊,哪儿有您这样巴巴把人往外送的!” 富察昭婉也没应枳画,只是叫她把茶盏收下去。 “唉,哪回皇上不是只抿两口茶水,今儿居然只剩底了。”枳画有些诧异:“皇上是喜欢今年新进贡的茶吗?” 看着枳画走出去的背影,昭婉浅笑着:“怕皇上喜欢的啊不是茶,而是是泡茶的人吧。” 正值日落,红日西沉,日影斑驳。 弘历窝了火正向长春仙馆外走时却正好瞥见了侧殿拐角处席地而坐在台沿边上的顾芗。 “皇上!”顾芗看见眼前褐色常服的弘历有些窘迫,怎么每次自己偷懒耍混的模样总能被他撞见,皱着脸自己感慨着自己的运气。 弘历并未说什么,倒是掀了袍子也顺势坐在了顾芗旁边。 “刚那碗茶,你加了些什么?” 顾芗眼观鼻鼻观心,知道弘历现在的心情很不妙,以为是自己的茶出了问题。 请罪保命第一条,顾芗立马请罪:“盛夏暑气难捱,奴才斗胆加了些薄荷,只加了薄荷!我发誓!” 弘历看着她着急的模样觉得新奇,好像还是头一回见她这般慌张。装模作样地冷着脸,“你可知罪?” 顾芗有些委屈,自己只是一番好意最后倒成了自己的错,这憋屈是有口都难吐。 “奴才只是一番好意,并无冒犯皇上之意,请皇上恕罪。” 看着眼前人认真地模样刚才在皇后那闹的不快似乎也散了些,“好了好了,起来吧,朕没怪罪你。” “那皇上为何眉头紧锁。”顾芗嘴快问出这一句又立刻后悔自己多嘴。 自己也说不上为何,对于弘历的事总是能格外生出些不同的情愫,他烦于政务便是担心他的身体,他像现在这样眉头紧锁便觉得自己心里闷闷,就跟心意相通似的。 弘历被这一问给怔住,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江苏丰县等十州县卫水灾、蟲灾不断,赈济的银子如流水般送往重灾之地却全都进了当地府衙官吏的手里,贪污这股不正之风难以遏制。” 弘历突然顿了顿,复而又继续说道 “鄂善,作为三朝重臣,贪污受贿之款不计其数。鄂尔泰教唆党羽仲永檀,一纸弹劾企图洗脱自己的罪名,借着贪污案的事想打压张廷玉。哼,两个老朽一个个只顾在朕面前卖乖,明知朕最厌恶朝中结党营私之风气,何其可恶,何其可恨。” 顾芗听着前面半段赈灾还算镇定的听着,弘历稍息停顿后的话让顾芗惊骇出了一身冷汗。顾芗对这段历史是知晓的,张廷玉与鄂尔泰之间的摩擦与纷争她也略知一二。鄂善贪污一案乃是仲永檀递了密折,但问题是这仲永檀为鄂尔泰门生,期间的纠葛不止牵扯出主谋鄂尔泰与其长子鄂容安,更是牵扯到朝廷上不安稳的两党派之间。 “这件事,你怎么看?” 自古后宫不得干政,更何况她这毫不起眼的宫女。眼下里弘历却是直接将事摆到了顾芗面前让她直接谈论看法,这也不知是太信任她亦或是根本不担忧一个小小宫女能够对朝政带来影响。 “奴才认为皇上如今烦忧的并不是这贪污一案,而是贪污案后暗潮汹涌的党羽之争。” 顾芗知道弘历自登上大宝以来便最恶大臣之间结党营私勾当,此次事件牵扯出两位有扶持圣上登基之情的重臣,自然心里不爽。 “俩位大人自先帝起便是肱骨重臣,先帝逝世后又留有遗诏,如今这般倒是给皇上您下了绊子,左右为难。皇上心中定然早已有了想法,奴才人微言轻断不敢在皇上面前妄言朝政,两位大人也都是聪明人,定会懂皇上做出的决定中的含义。” 这一通话顾芗在脑子里车轱辘似的转了好几转才敢跟弘历面前说出来,生怕哪句说的不妥便折在这了。 弘历听着这一番话心里大大的震惊但面上不动声色,眼前的顾芗他早已查阅尽了入宫前所有的资料,一个从小长于市井的女子竟能在圣驾面前将朝廷间的事情侃侃而谈,言辞间似乎并不生疏,句句都能对上他的心意。 似乎每次见到顾芗总会有新的认识,新的惊喜。这份奇妙的感受让弘历的心绪更复杂几分。 注:免江苏丰县等十州县卫水灾、蟲灾、民屯芦课。甲辰,免顺天直隶霸州等十州县上年水灾额赋。以庆复署两广总督,张允随署云贵总督。己酉,赐鄂善自尽。——清史稿张廷玉器量纯全,忠诚供职,宣力独多每年遵旨缮写上谕,悉能详达朕意,训示臣民,其功甚巨。鄂尔泰志秉忠贞,才优经济,安民察吏,绥靖边疆,洵为不世出之名臣。——雍正遗诏 第13章 富察 壹拾叁 “皇上不是来陪娘娘用膳的吗?怎么用紧着要走了?” 顾芗想起弘历刚明明是面色凝重地往外走,是瞅见了她躲在这偷懒才过来。 弘历哼了一声:“朕来了反倒是讨了嫌,茶还没抿上两口就催着朕去别的宫里。” “皇上日理万机,皇后娘娘位列中宫自然是要履行规劝宽慰皇上的职责,娘娘心里念着皇上,说这些话自然也是为了皇上好。” 顾芗抬头看着弘历,此时日头西倾,整个人映在红日余辉之间,金丝龙袍在光下溢出金辉。他距她不过一寸,肩并肩身着龙袍的人只是随意的坐在台阶上,器宇轩昂眉目俊朗,眉目间似有愁绪却仍旧是胸有成竹,心怀天地的镇静与威严。 “朕总觉得…对不起她。” 顾芗看着弘历坚毅的脸上透出了一丝脆弱,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皇后先前不是这般优柔脆弱之人。” 弘历的脸上露出不忍,开始回忆起那段日子。 “她父亲李荣保是皇考麾下重臣,富察一族便是大清名门贵族。一日,皇考按例询问我与和亲王功课时,递来一张字幅,内容是敬录圣祖康熙一首五言绝句《古北口》断山逾古北,石壁开峻远。形胜固难凭,在德不在险”。并叹这副精楷乃是一位九岁格格所做,羞得朕与弘昼不敢抬头。” 顺着弘历的描述,顾芗渐渐见证了一段悲剧故事的发展。 雍正帝欣赏富察家的长女,便下旨将这位才貌出众的格格指婚给了自己最骄傲的儿子宝亲王。 富察昭婉本性开朗,聪颖过人,这般出众的女子,正直情窦初开的懵懂之时,可她心悦之人并不是未曾见过面便定下了婚约的宝亲王,而是瓜尔佳氏长子,真正与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人。 两人自幼时起便两小无猜,两家看着孩子之间亲近也并无阻止干涉,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昭婉出落的愈发亭亭玉立,而瓜尔佳氏也是玉树临风,有俊朗的好相貌,更是才华出众文采惊人。 两个人从稚嫩的两只小手在院子里相握着嬉闹,到懵懂之时青涩地牵着手,也懂了说一两句“执手携君意,常思念君心。”这般的酸话。 两边的家长都是存了心思的,见两人感情深厚又门当户对,自然是愿意两家满洲贵族间亲上加亲,巩固势力。却未曾想过,雍正帝的一纸诏书竟将一切化为泡沫。 瓜尔佳氏再也未能踏进富察府邸半步,失去心中挚爱成日里只痴念着富察昭婉,食不下寝不眠。见自家儿子成了这副模样,老夫人也心里瞧着也痛心的紧,为了分散儿子的注意力,便也立即定下了新的婚约,将那拉氏的小女儿迎进了门。 富察昭婉也是硬气的人,在阿玛书房门前跪着求他请皇上收回婚约,气的李荣保狠下心,任由最宝贝的女儿在门外跪了一夜也未曾松口。 李荣保看着女儿坚毅的眼,心中却是满满的恨铁不成钢。 抬手给了富察昭婉,这个他最欣慰最得意的孩子一个狠狠的巴掌。 “你以为你在这给我跪就能让皇上收回圣旨吗?糊涂,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糊涂的女儿。你这般无理取闹,若是传进皇上的耳朵,不仅那瓜尔佳氏会受到惩处,就连我们富察家族都会被牵连,你是在给我们富察一族百年的基业与对主的忠心蒙羞。” 富察昭婉捂着被扇红的脸,眼泪成珠子般坠着,心中的委屈无处可诉。自己这么多年作为长女,养尊处优,宠爱优渥,却第一次体会到了苦的滋味。 富察傅恒小小的身子冲过来,想拉起自己最喜爱的姐姐,再跪下去怕是膝盖就要废了。就被姐姐抱紧,她的头搭在傅恒的肩头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 傅恒那日穿了额娘刚给他做好的暗红色褂子,脖颈处却是一片湿迹泪痕。他那从前天不怕地不怕从来未落过泪的姐姐,那日窝在他的肩头,哭的隐忍却锥心。 富察昭婉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君威,也明白了自己作为富察家的长女应该承担的责任,她不爱弘历,但却能相敬如宾做个本分的皇后。李荣保说的没有错,富察一族百年维护皇家,她自出生起便注定了要承受这份责任,否则她便是爱新觉罗家的罪人,富察家的罪人。 这件事最终还是传进了宫里,弘历听见消息心里敬佩富察昭婉的勇气,却也为这段真挚的感情感到惋惜。 他想向皇阿玛求情,他知道若是皇阿玛知道这等有损皇室威严的丑闻定会出手。 当他在皇阿玛面前说出求情饶恕这一对深情佳偶时,皇帝的脸色一沉,养心殿的檀木桌上那明黄青龙盖碗茶盏便摔碎在弘历脚下,弘历一惊顺势跪伏在地。 “皇阿玛,是儿臣失言,引皇阿玛生怒了。” 龙椅上的雍正皇帝脸上神色莫名,绕过紫檀木桌走到弘历面前。 “你的心太软,生于皇家,这便是大忌。朕教了你这么多年,你却连这最基本的都不懂。” 他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直直地盯着眼前最聪慧的儿子。 “你如今竟然为了成全他们而来找朕,便是在众人面前打朕的脸!” 皇帝威严的声音让弘历忍不住开始打颤,咬紧下唇。 “弘历,朕对你的宠爱就注定你要承受更多注视的目光。情字便是大忌,你经历过这么多怎么不懂呢?” 弘历猛然想起,自幼时他最喜欢的玩具第二日就会消失,他最爱的糕点总不会上他的桌,就连皇玛法送来的最珍贵猫也被强行送走。 弘历出了殿便被熹贵妃请了去,望着从小将他带大,将他视若己出的高贵的贵妃,弘历第一次向着母妃问出声:究竟为什么,难道都是他不配吗? 全紫禁城权势最盛的熹贵妃慈爱地抚上他尚且稚嫩的脸庞,精美的护甲轻轻滑过,擦拭了他眼角的泪。 “你皇阿玛是在给你上课,他在教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 这份隐秘就这样直白的露在弘历的眼前。 熹贵妃看着眼前的弘历,“坐上那个位置,便注定了一生的孤独。” “你是个好孩子,但心善对你不是好事。你若重情,便是将弱点□□裸的暴露,让众人可以轻而易举的击垮你。” 富察昭婉不再闹了,整日在屋子里跟宫里派来的教习嬷嬷们学规矩。瓜尔佳氏却因一场意外丧命,年轻的生命还未开始便走向了结束。虽然富察府上下都尽力瞒着富察昭婉,却终究纸包不住火苗,走漏了风声。 富察昭婉整整两日滴水不进,房门紧闭任由着富察夫人在门外哭唤着。 夜里,傅恒担心姐姐身体,揣着点心悄着声想唤姐姐开门,却见窗户开着,姐姐在烛火下握着檀黑色香囊压着声痛哭着,因为害怕让人听见便狠狠咬紧下唇。 姐姐最终还是进了圆明园的长春仙馆,成了宝亲王福晋。 弘历听闻瓜尔佳氏逝世后,心里总是系着疙瘩。 “终究是朕对不起她。”顾芗望着眼前将一切娓娓道来的皇帝,心里又闷又涩。 富察皇后的故事沉闷,可顾芗更难过的是当初年纪尚幼的弘历,是如何在一日复一日的隐忍中长大的呢?明明应该是在父母膝头撒娇讨赏的年纪,却承受着喜欢而不能得,喜欢而不能说的日子。 顾芗望着眼前已经能够承担起那把龙椅上担着的责任的皇帝,似乎永远都是那样沉稳,胸有成竹,又有谁能体会着孤家寡人之寒呢? 弘历似乎感受到了顾芗的视线,转头却被她眼中深深的心疼震的愣住。 故事讲罢已经是星月当空,夜幕下的两人视线相交,一时间双双无言。弘历先转开视线,咳了咳打破尴尬局面,看着月色里身侧的小人,素净的宫女服,旗头后面两串红色丝线从两侧坠下,穗子随着她的动作晃动,总觉得心里痒的紧。 “在皇后这可还好吗?” “娘娘待奴才自然是极好。” 弘历转着自己手上那枚翠玉扳指,像极了当初的皇阿玛一般。 “把你放在皇后这朕也放心些,有空陪她散散心,朕知道她很喜欢你。” 顾芗看着眼前的帝王,回忆这段过往时眼底的隐忍,明白了他对富察昭婉的宽容与责任,明白了那张龙椅之下堆积的累累白骨。 顾芗轻轻叹了一口气:“皇上已经做得够好了。” 弘历听到这话,猛地抬头看向她。 “皇上五岁学文,七岁学武,自幼时起便日日卯入申出,正是因为这份优秀便更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与更高的要求。如今皇上身负天下,平定战乱,百姓一片和睦平安,您已经做到了先皇与圣祖爷的期望,甚至更好。” 弘历望着自己的眼神炙热,顾芗说完这些话也觉得脸发烫,匆匆行完礼便绕回了正殿。 弘历心里的触动久久未平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说: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历史就在自己的脚下,剩下的就应由后代去评判,总归做到问心无愧四字便已足矣。 第14章 心悦 壹拾肆 弘历回了勤政殿便招来李玉:“李玉,传旨叫鄂尔泰张廷玉来面圣。” 李玉见圣上的神情严肃,万万不敢耽搁,这已经入了夜却招致两位大人恐怕是有大事发生了,刚踩着步子出了门却听见皇帝有喊了一声。 “通知傅恒明日去看看皇后吧。” “嗻。” 张廷玉年世已高,已经收拾着上了榻,却被管家匆匆忙忙的敲门扰醒,一听皇上此时召见内心暗叹一声,也明白了圣上深夜召见的目的。 进了圆明园正巧碰上也是步伐匆忙的鄂尔泰,俩人平日在朝堂上便是针尖对麦芒的,谁也不让谁,如今两个人撞见也明白了皇上定是为了鄂善一案。 勤政殿今夜烛火通明,李玉站在御椅侧,静静地不敢惊扰圣上。 张廷玉鄂尔泰一进殿门便跪倒在地,上座的皇帝也并不开口,似乎是没有发现跪在地上的两人似的,只是批阅着奏折。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两人已经是满头大汗,颤颤巍巍。 “你们两个,要当雕像就永远跪在这殿门口,要是想和朕说明白的就开口。” 皇帝语气淡淡,也听不出喜怒。 张廷玉先出了声:“是臣疏职,监管不力让鄂善得了空子,贪污枉法,臣愿意领罚。” 说罢便叩头请求皇帝的宽恕。 一边的鄂尔泰也随即叩头谢罪:“臣未能及时禀报圣上,是臣失职。” 弘历听了这话,讽刺地笑出声:“哈,鄂尔泰,你很好!在朕面前还装糊涂啊。” 此话一出鄂尔泰一抖,头伏得更低。 “未能及时禀报?朕还嫌你报的太早了呢,这么心急着想在朕这参他张廷玉一本?教唆仲永檀你敢说不是你所为?” 君威神圣,天子一怒,鄂尔泰知道事情败露也不再多言狡辩,只能慌忙叩头请罪。 “朕念及你们的功劳,可以饶这一次,但是鄂尔泰你记住,朕从前能用你,今日能宽你,将来就独不能重治你的罪吗?朕希望你们二人回去自思。” 两位大人从殿内出来,天已经蒙蒙亮了,鄂尔泰看着张廷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张廷玉也无心思管鄂尔泰,腿颤抖地只能勉强扶着小太监才堪堪站稳。 自己看着当今的帝王从幼时的孩童到清秀俊逸的宝亲王再到扶持他登基成帝王,一直仗着自己三朝根基深厚而无惧无畏,今日才清醒明白帝王终究是帝王,再不是那个他为太傅时教授诗经的那个孩子了。 皇后身子状况江河日下,富察傅恒身为内廷侍卫却被皇帝授予特权,允许他出入后宫拜访皇后娘娘。 顾芗和枳画伺候了娘娘洗漱后正准备传膳,却瞧见一身邤长傲骨身着暗红色如意团纹的侍卫服的人踏进院子。身边的枳画反应激烈,急切地迎上去笑颜如花地像傅恒行了礼,傅恒抱拳行礼,请枳画引路去见姐姐。 顾芗站在殿内落了闲,眯着眼睛看着枳画殷勤的为富察傅恒忙上忙下的模样,暗笑着这小姑娘把喜欢两个字直白的写在脸上了。 富察昭婉知道傅恒来了,匆忙进了明间,望着曾经藏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弟弟已经长为一个承担起富察家责任的男人,心底一阵暖意。 “你啊,皇上明明准了你入后宫来看我,可你从不逾越直接来见我,次次都要等皇上开口你才敢来,想见着你一面还真是难。” 傅恒行了一礼,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皱着眉:“姐姐,虽然皇上记挂姐姐的身体同意我随时入宫探望,但毕竟是中宫之地我一个侍卫常来也不和规矩,正因皇上如此信任与厚爱,傅恒才更不该肆意妄为忘了体统规矩。” 看着老神在在的弟弟,富察昭婉拍拍他的肩,这个弟弟在她身边长大,聪慧敏捷过人,如今皇帝将他放在身边,富察也是知道皇帝存了心思将来会重用傅恒,她既欣慰又担忧。 顾芗正在准备茶水,枳画风风火火冲进小厨房接过茶盘:“你别去,让我来!”末了还摸了两把鬓角一脸娇羞的踏进殿,看着傅恒微笑着与皇后娘娘说着话,她的嘴角倒翘得比谁都高。 顾芗顿时想明白了,前些天在枳画屋里瞧见她悄摸地再绣什么东西,她抢过来一看竟是一枚精美别致的香囊。枳画咋咋呼呼地过来抢回去,顾芗却坏心地躲着,猜问谁是她的小情郎。今日一见富察傅恒倒是掀开了谜底,着实是丰神俊朗,值得动心。 富察傅恒约摸着坐了半个时辰便告辞请退了,枳画一直用腻腻歪歪的眼神看着傅恒和娘娘出了殿门。顾芗用胳膊捣了捣身边冒着爱心的枳画。 “你喜欢富察侍卫?” “谁…谁说的!” “那你脸红什么呀!哟,连耳朵都红了!” “哎你别胡说,富察侍卫是主子,我哪儿能肖想人家啊。” 枳画的小脑袋垂下,神色恹恹。 “喜欢便去追呗!我瞧你啊,刚才那俩眼珠子都快粘到人家富察侍卫的脸上了!” 枳画娇嗔了她一句:“富察侍卫生的英俊,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哪个姑娘不想多看两眼,顾芗你敢说你没看?” “嗯,看了,的确模样出众。”顾芗十分坦诚的承认。 “但是却不是我的心之所向。” 这话让枳画有些愣神,这么优秀的富察傅恒宫里哪个姑娘瞧见了都能红张脸,哪儿有她这样瞧着真跟无所谓似的。 “粉面小生固然漂亮,但是我喜欢的人应该是成熟有阅历的人,比我经历的多便能更加容我懂我。记住,外表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对你好心里放着你才是真的。” 枳画懵懂的听着点点头:“哎,顾芗,听你这话的意思是已经有中意的人啦?” 顾芗堂皇了一下,躲开枳画探究的眼神抬脚准备进殿,身后的枳画紧追着:“你快说!” 富察昭婉瞧见了这一幕,想起了那日弘历在殿内对顾芗的反应轻笑着晃了晃头,从皇上将她自慧贵妃那里调到自己这长春仙馆就应该想到了,不,也许更久前,她与皇帝提起了顾芗时皇帝反常的愣神那时起便早应该想得到。 富察昭婉陪伴弘历十余年,她从未见过皇帝为哪个女子这般用心。 富察昭婉是何等聪明之人,弘历身为皇帝,这天下所有女人不过是一句话就能纷纷招至而来,可皇帝对于顾芗,明明上心在意却不愿意将她强行收至后宫中,将人从跋扈的贵妃那里送到长春仙馆,但也只敢在顾芗看不见的奉茶时直直地看着她。 这厢里顾芗和枳画正闹着进了殿却瞧见皇后娘娘就站在明间嘴角含笑看着她俩,俩人顿时收了手。 富察昭婉握着一把玉竹柄缂丝团扇问:“你们说什么呢,闹得这么开心。” 顾芗先开口,笑着跑到富察昭婉身后说:“娘娘,咱们枳画啊可是心悦…” 话还没说完就被枳画喊着名字冲上来想阻拦。 顾芗躲在娘娘身后,看着枳画想抓住自己却无可奈何的模样直做鬼脸。 富察昭婉望着在她身边嬉闹的两个孩子,一室的祥和温情。从前她身边只留了一个枳画,她性子静,枳画也无人能陪她闹,如今顾芗一来,她这长春仙馆才有了些人气。 皇上是真的为她送来了个宝贝。 --------------------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剧情发展,文中的事件发生时间有改动,但是事情都是发生过的 第15章 葬礼 壹拾伍 富察昭婉轻轻喊了一声:“好啦,你俩晃得我头晕。” 两人瞬间安稳,担忧地望着富察昭婉。 “枳画可是心悦傅恒?” “娘娘!奴才…奴才哪儿能高攀傅恒大人啊。” 枳画红了脸,让皇后娘娘知道自己喜欢她的弟弟这种事着实觉得窘迫。 富察昭婉柔柔一笑说:“本宫这个弟弟能文能武,论才干绝对是数一数二,但是从小到大只知道功夫,从来不懂得情爱是何种滋味。本宫这个当姐姐的不会干涉感情上的事,若你二人郎有情妾有意,那本宫定会为你准备丰厚的嫁妆,让你风光的嫁进我们富察家。” 枳画让皇后娘娘这一通话说的更害羞了:“奴才去看看他们整顿库房盘点的怎么样了。”说罢便跑着出了门。 富察昭婉轻轻招手让顾芗走近些,手里拨着一串水晶十八子,“枳画这孩子心思单纯,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本宫早瞧出了她对傅恒的心意,只是没有说破罢了。感情的事,本宫也不好插手,任由他们俩个去吧。” “富察侍卫沉稳端庄,枳画天真欢脱,两个人性子互补倒真的是般配。” “那你呢,可有中意的人?” 话茬突然转到自己身上,顾芗有点不知该怎么回应富察昭婉,低着头诚恳道“奴才现在无心想其他,只想尽心侍奉娘娘。” 昭婉看着眼前的顾芗心底里感慨万分,她入宫这么多年,见惯了后宫中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可争了半辈子了,谁都没能捂暖那人的心,且不说得到他的心,就连让那人的心泛起涟漪都做不到。她一直以为,帝王之心都是冷的,后宫里那么多人,或温婉,或娇艳,入宫前都自信满满地想得到那颗似乎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在宫里斗啊斗,最终将自己熬成了一个模样。 可现在她才明白,人皆有情,纵使强大如皇帝也逃不过情字罢了。或许能遇到顾芗,也是弘历的幸运。 富察昭婉笑了笑,也并没有纠缠这个问题,只是让顾芗出去传膳别误了时辰。 富察傅恒刚回到富察府,门口焦急踱步的老管家便迎上来,满头大汗神色慌张。 “少爷,这…这和亲王府派人来传信,说…” 一句话说的吞吞吐吐,说到一半还停下来似乎后面的话难以启齿似的。 傅恒一听和亲王三个字便知道定是弘昼又琢磨出什么好戏来了,对于这个从小便一同长大熟识的荒诞王爷,傅恒拿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位高权重不说,惹出的麻烦都有皇帝为他收拾解决。 “说啊,和亲王又怎么了?” “和亲王府来通知,叫…叫少爷您去参加和亲王的丧礼。” “什么?” 傅恒惊得颤了一下,抓住眼前的管家仔细询问:“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老管家也只是颤巍巍的摇头:“奴才也是才知道的消息,少爷您先收拾一下赶紧去和亲王府吧,应该就清楚情况了。” 傅恒匆忙换了件黑色卦袍,腰间的穗子玉佩已经无心佩戴全都丢在一旁,到了和亲王府便瞧见门口素色白布满挂,进院子里人潮耸动,来来往往全是朝中重臣,王亲贵族。傅恒瞧见了平郡王福彭,先行行礼问安。 “平郡王,这和亲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突然…” 傅恒自幼与弘昼一同长大,年龄相仿便更加亲近些,虽然弘昼生性荒诞爱胡闹,但是与傅恒的性子倒是相补,两个人一个嫌一个沉闷无趣,一个嫌一个荒唐无矩,但两个人互相伴了这么多年,情分自然是深厚的。 福彭叹了口气,脸色惨白的指了指内堂,神色无语至极点连话都说不出。 傅恒行礼告退便直奔内堂,眼前的情景荒唐地连他这般镇定自若的人都难以自控表情。 厅内布置的一切妥当,白绸挂满了屋子,正厅中央摆着一瞧便是上好黑楠木的棺材,府里的妻妾奴才们正跪在棺材前哭丧。 但是这葬礼的主角正坐在棺材里惬意的吃着供台上摆满的供品,满脸的享受,一边吃还一边指挥着府里那些个福晋妾室们哭的更动情更悲惨些。前来吊唁的王公大臣们瞧着这副光景,气的吹胡子瞪眼的但是也对这位和亲王没办法,只能暗自啐一声,放下准备好的珍奇珠宝出了和亲王府门。 弘昼看见傅恒,乐着大声招呼:“傅恒啊,你可终于来了,正等你着呢!” 傅恒神色尴尬地走上前,摸不清这位尊贵王爷又在耍什么花招。 “和亲王您这是?” “看不出来吗?办丧事啊!” 傅恒脸色凝重,被眼前的人荒谬得说不出话。 “和亲王您…胡闹!这丧葬之事怎能拿来当儿戏,自己给自己办丧也就您想得出吧。” 傅恒有些头疼的按了按眉心,想起刚才平郡王那神色,也就是自己太过于担心才没能发觉异常。 弘昼从棺材中跳出来,看着傅恒腰间什么都没带,大笑着啧啧“瞧瞧,这紧张我就直说嘛,明明急的衣裳都没穿好就直奔着往我府里来,怎么还训上我了。” “皇上如今连夜繁忙于政务,和亲王您作为皇上亲自批准任命的议政大臣理应为皇上分忧啊,如今你这是…” 傅恒也不敢对着这位权贵王爷直言指责,连皇帝都从来不对这个弟弟说半句狠话。 弘昼不所谓的摆摆手:“没事,本王就是在为皇兄分忧啊,你瞧瞧今天那些大臣们送来的东西,都是好宝贝啊。” 傅恒也根本不理会后面喊着自己的弘昼,行了礼便扭头出了这和亲王府。 --------------------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以为我在唬你们,和亲王这事情是真的! 第16章 孽缘 壹拾陆 那些个受了和亲王诓骗的大臣们自然是满心的气愤,胆子小点的,明白事理的都当是破财消灾了,吃了这哑巴亏。但是偏偏也有那胆大糊涂的,一纸密折将事情报给了皇帝。 弘历瞧着新递上来的折子大笑出声,一旁的李玉瞧着这一早上都没开过口的万岁爷突然间大笑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玉,派人去瞧瞧弘昼那的丧礼办完了没,办完了就叫弘昼来圆明园见朕。” “皇上,您说…丧…丧礼?” 李玉听见和亲王丧礼吓得一下魂都没了,这和亲王好端端每天享受着荣华富贵,怎么就突然间办上丧礼了呢? 弘历根本不理会这道弹劾弘昼的折子,不怒反笑:“给自己办丧礼还办的有模有样理由充沛的也就只有他了。” 和亲王给自己办丧礼让大臣们备厚礼去吊唁的事情不过一个时辰便在宫中传开,枳画跑来跟顾芗分享八卦时顾芗还满心的怀疑,作为皇子哪有皇帝能容忍自己的兄弟这般胡闹的。据她所知弘历与弘昼并非同母兄弟,就更不可能这般骄纵了吧。 但是很快顾芗便知道是自己太单纯,推断错误了。 长春仙馆的月例该叫人去领了,枳画要随娘娘去“慈云普护”礼佛,顾芗便准备去内府领取月例。跨过鸣玉溪桥小径的拐角处撞上了一位墨绿缎双鹤团纹的人,顾芗一看男人的装束便知道自己犯冲撞见的是位贵人。 “奴才急着去给皇后娘娘领月例,没留神冲撞了贵人,求贵人大人有大量,绕过奴才。” 顾芗没敢抬头,跪在这铺满碎石的路上着实疼痛难耐,心里期望着眼前这位好说话放过她。 “哎,你长得很眼熟啊。” 弘昼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宫女,低着头但是露出来的半张脸似乎自己在哪儿见过似的,“你,抬头给爷看看。” 顾芗一听心里暗叫一声不妙,自称自己为爷,又在这圆明园里闲逛,心里暗暗断定眼前的人就是今日绯闻的主角,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弟弟爱新觉罗弘昼。 若是和亲王真如传言般荒诞无理,那她这一抬头让人记住长相岂不是自掘了坟墓?顾芗只是装作十分恐惧的微微扬了扬头便立刻瑟缩回去。 弘昼倒不生气,直接掀袍蹲下。这一下不在顾芗设想范围内,谁能想到一个富贵王爷这么无视礼仪宫规,猛地抬起头正好与弘昼对上视线。 和亲王估计也是兑了爹妈最优秀的基因生出来的儿子,剑眉星目,薄唇坏笑,放在二十一世纪便是校园长得最帅家室最好的校霸。 “哎哎哎,是你?” 顾芗还没开口眼前的和亲王倒是一惊一乍喊出声,还表现得很震惊似乎认识自己一样。顾芗想了很久还非常确信自己没见过他,她这样的小人物哪儿能在入宫前认识和亲王呢? “你还给爷装无辜,不认识我是不是?仔细看看爷这张脸,你这胸口痛不痛,良心难不难安?” 弘昼似乎被她无辜的眼神气到了,整个人一点就着。 “王爷息怒,奴才入宫前就是一普通的市井女子,哪儿能有机会跟您打交道呢?” “跟我在这装失忆是吧?” 顾芗猛然间想起自己刚穿越来时,自己似乎发着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在街上跑,身后有一群壮汉紧跟着追赶。别人穿越来都是在床上悠悠转醒,只有她还没反应过来情况,条件反射便开始逃亡,头晕眼花边跑边看着周边的人和景不太对劲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身处几百年前的清朝。 身后的人紧追不舍,顾芗早已体力不支,本以为自己就这样悲惨丧命,却不想一跟头栽倒时眼前蹭出来一匹骏马,眼花根本看不清是何人,求生本能让她抓紧眼前人蹬在马蹬子上的祥云纹的皂靴。 眼前人看见她狼狈不堪的模样似乎很是嫌弃地想要踢开,顾芗的手扒的更紧了,死死地怎么甩都甩不掉。 “你赶紧给爷松手。” 顾芗此刻脑子早就停运了,只是求生本能让她不得不这样做,心里知道这人脾气差不能轻易唬得过,街边也早有人开始关注这滑稽的景象,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顾芗当机立断哭喊出声:“爷,你好狠的心,我为了您与家人断绝了关系,为了您放弃了一切,如今您这么快就变心!您可以不管我,可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您的亲生骨肉啊!”一阵似乎痛的锥心刺骨的演技让眼前的男人脸色僵住神色恼火却无可奈何。 弘昼看着眼前演技精湛的人,一身宝蓝色布袍早已在地上滚跑沾满了土,脸上和着泪与土显得狼狈不堪,弘昼在外名声本就不好,他也无畏人们的流言蜚语,将他说的越混越好,但是说他荒淫度日也不能随便捡一个回去啊,仍是铁面无情地夹着马腹扯动缰绳准备离开。 顾芗看着男人驾着马离开,哀叹了一声自己时运不济,莫名其妙穿越,结果没活两分钟就又死一回,也不准备跑了,坐在地上等后面的人抓自己走。 那群追赶自己的人很快便冲了上来围住顾芗,还未听他们开口解释抓自己的原因,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到近,横冲直撞冲向那些黑衣人们,壮汉们惊慌失措纷纷散开躲避马的冲撞。 顾芗回头却瞧见是刚才的男人,神色严峻地驾马驰来,在经过她身侧时俯身,一把捞过愣在原地发呆的她,一下天旋地转便已经坐在马鞍上,面对着男人墨黑色雷云纹锦袍,窝在宽阔的胸膛前。 她本就是第一回骑马,而且头昏乏力,渐渐地便意识昏迷陷入黑暗。 弘昼觉得自己也是着邪了,本来准备离开却瞧见一群黑衣的人将那狼狈女子围住,竟然一冲动便返回去将人捞了出来。管闲事从不是他和亲王能办出来的事,救了一个素未相识的姑娘更是不可能,今日却反常地都做了。 驾马奔驰到了和亲王府,门口守门侍卫们震惊竟然瞧见和亲王怀里抱了个姑娘回了王府。平日里和亲王虽然荒诞爱玩,却也从未将人直接领到王府来。 到府里弘昼才发现怀里的人早不知何时昏厥了过去,请了府中的郎中诊治,命丫鬟给顾芗换了身干净衣裳,脸上的污渍擦干净后弘昼才看清人的模样。 方才顾芗的脸上全是泥,他一眼望过去只是一双鹿儿眼盈盈地望着他,似泉眼碧透莹亮,将他卷了进去。 顾芗被喂了药,退烧转醒后,自己躺在一床绵软丝滑的锦缎被里,打量了一下屋内陈设。这似乎是个侧厢房里间,屋子不大却处处能彰显府邸主人的身份和财力,整套黄梨木的家饰,她身下的团花纹锦缎被,还有不远处冒着缕缕青烟的洒金扁方炉。神志也慢慢清醒了,刚才她在街头乱闹一通实属情急,但若是因为此而惹恼了这个贵人定然没有好结果,她也不能刚出虎穴便入狼窝吧。 顾芗悄摸看着门口并没有守备,也许是想着她一个快病死的弱女子也没有看守的必要。瞅见黄梨木桌上的纸笔,便大笔一挥写上“仙女回天庭了。”便大摇大摆出了这侧厢房。 一路上畅通无阻,门口的侍卫看见是刚才进去的姑娘,以为是王爷的旨令,一个个都态度极好地将顾芗请出了府。 顾芗本以来这辈子与他都不会有所交集,却想不造化弄人,如今和亲王本人站在面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 “王爷,您是不是认错人了啊!奴才真的未曾见过王爷。” 弘昼被这说谎话不喘气的顾芗气到乐了。 “头一次见到比爷我还厚脸皮的人了。” 顾芗心里暗想,您这是能给自己办丧礼的人,自己哪儿能比得过他呢。面上依然一副恭敬的让弘昼挑不出错。 “不是说怀了爷的孩子吗?爷负责啊!”弘昼坏笑着继续刺激顾芗。“仙女怎么从天庭又回来了呢?” 顾芗有苦难言,心里暗骂自己那天是烧坏了脑子。 “王爷,奴才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去办事的,如今已经要迟了,望王爷看在娘娘的面上绕过奴才一命,放奴才走吧。” “你这么有意思以为爷能放过你吗?日子还长着呢小宫女。” 说罢便大笑着绕开向着正大光明殿的方向走去,独留了顾芗怔在原地,这和亲王表面上疯疯癫癫,骄慢任性,谁知真正的内里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一个人喜欢自己写的文就真的好开心TT二十一世纪校园长得最帅家室最好的校霸——弘昼 第17章 纵容 壹拾柒 参和亲王弘昼肆意妄为,骄慢无理的折子一早便递来了数本,弘历连翻都不翻便直接扔到一边,不用想都能知道那些密折里的内容无非是劝谏皇帝切不可对这个弟弟骄纵过度,以免他惹出不可挽救的祸端。 “皇上,和亲王到了。” 弘昼大步晃着进了勤政殿,行为举止没有半点皇室亲王的样子,已经守在殿内的傅恒瞧见弘昼这懒懒散散的模样,眉心紧蹙似乎实在是难以容忍他这副模样。 弘历将人招至内间,御座后有一面巨型屏风将内间阻隔形成一面隐蔽的空间。屏风上刻有圣上御书《无逸》,后楹东壁为梁诗正书乾隆御制《创业守成难易说》,西壁为于敏中书乾隆御制《为君准跋》,处处无不彰显着皇帝对于政务的勤勉与自勉。 弘昼吊儿郎当地向皇帝打了千,瞧见一旁立着的傅恒还打趣几句。 “哟,傅恒你这内廷侍卫官儿不大,可干的活可不少啊走哪儿都能遇见你。” “弘昼。” 上座的弘历淡淡开口喊了声名字,弘昼的脸色一僵,立马乖顺了起来,颔首恭敬地站好。 “你这几日是夏季酷暑难耐,火气过旺难抑了吧?” 弘历挑眉直直注视着这个从小跟在他身后长大的弟弟,神色叫人难以琢磨。 弘昼低头掩去了眼中的无奈,再抬头依然是那副荒诞王爷的模样,冲着皇帝咧嘴一笑,晃悠着脑袋,一板一眼的说道。 “是啊皇兄,弘昼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这朝堂上这些动脑费神的事情啊,我想想就头疼。” “所以你就给自己办丧礼?” “皇兄,臣弟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弘昼着急地上前走了两步,似乎自己是真的有隐情冤屈似的,连声调都拐了几个弯。 “臣弟办丧,在朝的文武百官定要前来吊唁,那带来的奇异珍宝们可都不是寻常的宝贝,纵然皆为精品,但是总会有那么几件物什不是寻常之物,皆为内府珍藏之物,怎么就落入了朝中大臣们之手呢?弘昼啊,这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内宫与朝堂之间的安定啊。” 这一番话听得傅恒一惊,这内府私藏之物怎会落入朝中大臣之手?轻则为内府奴才们胆大包天竟将藏物私传出宫,从中获利;重则是后宫与前朝有所勾结,有心之人插手朝政,无论是哪种设想皆有损宫中的安宁。 弘历听完弘昼的话,神色凝重,急唤来李玉带人严查宫中私藏物件走私之事,定不容姑息这般严重的事态继续发展。 弘昼正想直接溜走,不想皇帝又叫住他,“既然火气旺就在园子里待几日,太后最近常和朕念叨你许久未去见她了,正好留下来陪陪太后。” “臣弟遵旨。” 弘昼仍是顽劣地笑着不正经地向弘历回了话便退出殿,皇兄开口留他在这圆明园无非是怕他出去再惹出什么事情罢了,这几日他着实过于显眼了些,避避风头也是好事。转念一想,太后如今在长春仙馆与皇嫂同住,刚才遇见的那丫头说自己是皇后身边的宫女,事情倒是凑巧更好玩了起来。他抬起两胳膊交叉架在脑后,大摇大摆笑着晃出勤政殿。 门口的李玉和别的小太监们都听闻了和亲王给自己办丧的消息,本以为皇上传他是要训诫,没想到这和亲王出来反而心情更好了,一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今圣上对这位爷的恩宠可真正是头一份。 此时仍留在殿内的傅恒瞧着明明连犯大错却一点惩罚都没有的弘昼心里默叹了口气,好在这丧礼一事竟然是弘昼的鱼饵,引出了这桩大事,也算是将功补过。 “傅恒,这件事你暗地里也去查查,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奴才遵旨,幸好和亲王敏锐,及时发现这其中的猫腻。” 谁知皇帝竟笑了一下,似乎满是无奈。 “他哪是专门为了朕啊,不过是自己想敛人家大臣们的财偶然碰见罢了,他若是专门为了引诱怎么不见他把收来的礼都交给朕呐?他啊!” 皇帝握着茶盏,对这个弟弟无理取闹的行为摇了摇头。 傅恒退下,瞧见不远处的弘昼出声阻拦。 “和亲王请留步。” -------------------- 作者有话要说: 弘历对弘昼的纵容真的是历史上独一份 第18章 苦衷 壹拾捌 弘昼知道傅恒是有话要说,也没先开口,招着傅恒一起绕着林荫石子小道上缓缓走,两个人一路无言到了后湖,似乎都在想着心事。过了杏花春馆便到了万方安和,后湖在日光映射下光影斑驳,水纹粼粼,汉白玉的地基深入湖底,三十三间东西南北室室曲折相连的殿宇形成。“ 卍 。”字形。万方安和矗立于湖间,背靠绵延青山,构建别致精美。 “这万方安和本是皇考在世最喜欢的院子,后来皇兄便让我在圆明园时来这暂时居住。” 弘昼触景有些生情,无法掩去语气间的落寞萧索,喃喃道:“还以为他会让我回绿荫轩呢…” 入了正殿发现一切早已安排妥当,弘昼笑着自叹自己的皇兄早就准备好让他在园子里待着不惹事了。 “没见着富察侍卫来了吗?杵在这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富察侍卫上茶。” 弘昼轰走了殿里所有的奴才,依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大刀横马地往软塌上一坐便逍遥自在的享受起冰鉴里早备好的冰瓜果。 “傅恒,你愣在那干嘛,还得让我招呼你一下?跟我这装什么正经呢。” 傅恒也知道弘昼散漫惯了,但仍是礼数周全的入了座,行为规范得体惹得眼前的和亲王连着啧啧啧。 “傅恒你这样子一点儿不可爱,说吧,这么大老远跟我走过来想说什么?” 傅恒本是有心想要劝谏弘昼,真到了跟前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低头斟酌了半分才缓缓开口。 “和亲王,.您身为皇上最亲近的弟弟,如今行事却…” 傅恒吞吐,也不敢当面直言相谏。一旁的弘昼却笑出声,“傅恒,怎么你也觉得我行事荒谬,不可理喻?” 弘昼也没给傅恒接话的机会,自顾自吃着冰葡萄继续说道。 “这兵部尚书鄂善一案本由爷来查证,谁料到他鄂尔泰手这么长搅和这件事,张廷玉和鄂尔泰两人的关系爷又不是不知道,干嘛去摊这趟浑水啊,逍遥自在点不好吗?” 傅恒听了这话惊得睁大眼睛直愣愣看着眼前这个荒诞王爷,“所以你就敢在朝堂上当着皇上的面殴打军机大臣,皇上亲封的一等功大臣?” 弘昼满不在乎摆了摆手。 “爷打就打了呗,他讷亲听了鄂尔泰的谗言,还企图拉爷下这浑水,活该他挨爷这顿打。” 傅恒看着眼前的弘昼,似乎有些明白了他这两日疯癫的行为,先是当着皇帝的面公然殴打军机大臣讷亲,又是拒不道歉,自顾自办起了自己的丧礼。 “爷明知道皇兄最想要我怎么做,那我听话就可以了。明明知道他不愿我掺和朝政上的浑水,那爷自然也要上处好戏把自个儿摘出来。正好爷打了他一顿也不挨罚,敛了些财,逃了那些最讨厌的事情,留在这圆明园每天过过惬意的小日子。” 听着眼前的弘昼似乎无所谓的说出这些话,傅恒却觉得心里沉闷又难过。他自幼跟在弘昼与皇上身边一同长大,他能感受到皇上对弘昼真心的宠爱,也能感受到弘昼真心的快乐。可自从弘历登基,一切都变了。 皇上加倍的纵容弘昼,弘昼也整日荒唐度日,倚仗威势,傲慢任性,肆意妄为。两个人之间那个心结结下后便再也没能解开。 “和亲王!”傅恒有些焦急地提高了声音。 “皇上如此心思缜密之人怎会不知你其实才武双全,聪敏过人呢?” 听见傅恒的话弘昼表情微微一滞,眼中似乎情感纠葛十分复杂,窝在软榻上说道。 “爷自幼便与皇兄亲近,一同学文习武,皇兄聪慧出众,可我也不差,每日刻苦努力与皇兄一同进步。” 弘昼回忆起过往的日子,写下防备伪装红了眼眶。 “可是皇玛法只喜欢他,甚至将他接到身边亲自教导,皇考也只中意他。爷才七岁啊,七岁时便被所有人教导,何时都要礼让四哥,什么都不能与他争,甚至亲自跑到皇考那里明志自己无意于手足相争。爷那么小便见惯了这宫中的血雨腥风,根本不贪图那个位置,皇兄命中便注定要操持这整片江山,我呢就只能装疯扮丑做个荒诞富贵的王爷,也算逍遥自在。” 傅恒知道弘昼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说出这番话来最难受的应该就是他自己。傅恒再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出了明间,没有打扰塌上闭眼撑着头的弘昼。 弘昼坐在万方安和的明间软塌上,闭着眼似乎浅浅入眠,他回想起了曾经的日子。 幼年时在这圆明园,他与四哥成日在洞天深处听着太傅讲经,得了闲便满园子乱逛,在杏花春馆里折花,在长春仙馆的绿荫轩偷懒,在麯院风荷里弹琴赏花。 如今的帝王,旁人都知晓他精通音律,琴音绝伦,却不知道弘历曾经对于音律一窍不通,他次次教他都会被四哥僵硬的手指气到崩溃,一遍训着四哥笨一遍又妥协地耐心来教他。如今皇兄抚得一手好琴,而他也再无那般口不择言的日子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没人看就会没有动力TT 第19章 赈灾 壹拾玖. 高斌下江南治理水患,成效显著,而高宁馨有这个爹和兄长一天,地位便永远不会被动摇。皇上昨夜宿在了韶景轩的消息不过半时辰便传遍后宫,不同于其他宫里的主子们酸意冲了天,长春仙馆仍然是一副岁月安好的静谧。 富察昭婉正坐在紫檀刻花木椅上专注的写些什么,顾芗奉了花茶进来,见娘娘专注手中的事,只好将翠玉茶盏放在一旁的案桌上,仔细瞧着娘娘在写什么。 顾芗走到正捧着双燕衔花纹端砚研磨的枳画旁边,轻声问道:“娘娘这清早便开始写的什么啊?” 枳画像是怕她吵到娘娘似的,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小点声!娘娘啊是在准备赈济流民的计划呢。” 富察昭婉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温柔的笑着抬头回道:“如今灾荒肆虐,流民无数,皇上每日忧心朝政,本宫作为后宫之主理应做主表率,所以本宫决定将内府积压多年的库存变换钱财,送至灾情严重的地区。” “娘娘真是顾芗见过最心善的人。”顾芗诚心地感慨着,转念一想娘娘最近的身子状况,实在是不能让她操劳太多。 “可是娘娘的身子是第一位的,太医都说您必须要静养,不能操持这些劳心费神的事情啊,这些事您交给奴才们去做就好了。” 顾芗担心皇后的身体上前劝着。 富察昭婉摇了摇头:“这些事本就是本宫的分内之事,你不必担心,若是放心不下便帮本宫将内府的点数册取来整理点算完给我,好吗?” 顾芗一听能为娘娘分担些许差事,便高高兴兴领了差事去了内府领册子,根本没看见旁边的枳画神色复杂地看着娘娘,又打量起顾芗,眼里的震惊和疑惑遮掩不住。 顾芗刚踏出殿门,枳画便开口:“娘娘,这整点盘算内府事项哪儿能轮到奴才手里?都是主子娘娘才有的资格,您让顾芗去整点若是让旁人知道了,不就引出祸端了吗!” 富察昭婉仍然专注的执着笔,听着枳画的话才抬眼:“枳画,顾芗是领了本宫的旨意,谁敢多言?再说了,本宫也是有意让她来学着打理这些事物的。” 枳画听完心里又惊又气,自脾气也憋不住性子,直接开口问道:“娘娘,您怎么能这样对顾芗,难道您想利用顾芗将她献给皇上固宠?” 枳画心里明明知道娘娘不会是这种人,但是关心则乱,因为关心顾芗反倒失去了思考能力。这句话说罢枳画便后悔了,怎么能用这种心思去想皇后娘娘呢!咬紧下唇有些不知所措。 富察昭婉听到这话也不恼怒,知道枳画是因为关心顾芗乱了思绪罢了。 “枳画,本宫从未想过固宠,只是为了成全对有情人,为了提早教她处理这些事宜。” 枳画听懂了皇后的意思,她虽然不懂娘娘为何认定顾芗会成为皇上的妃子,却也明白了娘娘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顾芗好,顺从的继续研磨。 咣当清脆的一声,一盏上好的碧波岫玉茶盏便被慧贵妃摔倒地上,只剩下一摊瓷片。 “娘娘您别因为她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啊。” 慧贵妃身侧的宫女劝着高宁馨,示意其他宫女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 高宁馨表情愤懑的啐道:“她富察昭婉就是故意和本宫过不去的吧,本宫宫里的月俸是一扣再扣,一次也就罢了本宫全都忍了,可她又跑到太后那里说要再次缩减后宫用度,奉行什劳子的节俭之道,哄得了太后开心,功劳全算她头上了。本宫何时受过这般的委屈?” 颖嫔在旁劝道:“贵妃娘娘不必动怒,皇后娘娘这么做无非是想讨得皇上和太后的欢心,可娘娘的父兄亲自南下治水患,满朝的文武大臣哪个不钦佩高老爷的能力和攻击啊,娘娘无需这些手段便能艳压六宫。” “本宫就是瞧不惯她那副假扮的楚楚可怜的模样!还有那舒妃,位列四妃之首却是整日里和皇后搅和在一起,别的没学下倒是扮可怜学了个十成十,本宫看了就倒胃口。” 两人坐在韶景轩的软塌上,一个骂一个应,一下午的日子倒是在磨嘴皮子里过去了。 而两个人训斥的对象正坐在长春仙馆的鸣玉溪亭里坐着商讨赈灾的相关事宜。 “臣妾听闻皇后娘娘要变卖库存筹集赈款,担心娘娘一个人操持会过于繁忙,所以臣妾斗胆来向娘娘讨上几份差事,为娘娘解忧。” 富察昭婉听了舒妃的话,心底里感动不已。叶赫那拉氏亦是满洲贵族,而亦舒与昭婉更是从幼时便熟识亲近的关系,一同入了宫便一直陪在左右,两人这十多年的感情早已不论尊卑而是姐妹了。 “还是你贴心,我啊有你在省事多了。” 富察昭婉柔柔地对着舒妃一笑,两人又笑着谈论起细节。 顾芗站在亭台下看着舒妃有些出神,还是旁边的枳画担心地唤她她才回过神。 “你想什么呢,把人家舒妃娘娘都要盯出个洞了!” “哎枳画,你跟娘娘的时间最长,咱们娘娘和这位舒妃关系一直这么亲吗?” 顾芗初来这个时代,对于宫中的人总会心怀了一丝谨慎。 “是呀,娘娘与舒妃打娘胎里两家便是熟识,富察大人对叶赫那拉氏有提携之恩,舒妃娘娘自幼便与娘娘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后来两人一同入宫,舒妃娘娘的家室显赫,如今位列四妃之首,只可惜皇上似乎对这个娘娘从不上心…” 顾芗抬胳膊捣了捣口无遮拦的枳画,枳画也懂眼色的收了话茬,没再提后面的话。 第20章 字迹 贰拾 长春仙馆的日子轻松惬意,转眼间不过几日,天气竟已转了凉。顾芗帮着娘娘打了帘子便远远地瞧见皇帝身着一席团龙密纹的常服进了院子,满园的人直直跪倒在地,皇帝随意抬了抬手叫大家起身,顾芗几日都没见着过弘历,想起那日在偏殿月下谈心倒是多了几分羞怯与尴尬,一直紧低着头。 弘历瞧着眼前的顾芗,倒是只能瞧见个支棱在眼前的头顶,直到进了殿内都没抬一次头。富察昭婉召唤顾芗给皇上奉茶,笑着打趣:“按上次的用心给皇上泡,皇上喜欢你泡的茶。” 顾芗听了这话心里更是紧张,匆忙躲进了小厨房,想着前些日子听娘娘的话在后湖收了些荷叶上的露珠,便以这水来泡了盏新收的龙井。 握着已经用白汉玉茶盏盛好的茶,顾芗将枳画拽进小厨房,将茶盘推给枳画。 “哎,枳画你帮我送进去呗。” “今儿明明是你当值,凭什么让我跑腿啊!” 枳画瞅着一脸笑的谄媚的顾芗无比嫌弃,也弄不清楚这人葫芦里买什么药,想起娘娘前两日说过的话,枳画似乎懂了些其中的猫腻。 “你不会…是在躲皇上吧?” “你胡说什么!” 顾芗听了这话惊得猛地从小木凳上站起,险些被绊倒,慌张地否定枳画的狂言。 枳画看着一向做事循规蹈矩,毫无纰漏的顾芗如今却将心慌二字表现得如此明显,知道里面有猫腻,但还是善解人意的没有继续问什么,只是端过盘子数落了两句顾芗缓解了气氛。 弘历瞧见进来奉茶的人成了枳画,面上也没显露什么,只是接过茶继续听着皇后说着关于后宫奉行节俭和赈灾的事宜。反倒是富察昭婉看见枳画,问了一句:“顾芗呢?今天不是你当值怎么还来了?” 枳画也是个灵光脑袋,笑着回娘娘:“顾芗她突然身子不爽,就换奴才来侍奉了。” “这茶,倒是和上次来时不太一样,古人云‘茶可以静心也’果真是不同凡响。” 弘历先开了口,打心里面是知道顾芗哪是身体不适,不过是不想来侍奉随便胡诌的一借口罢了,许是自己那日开口又是朝政又是关心确实是唐突,根本不恼这欺君的行为,专心致志捧着龙井细品。 “枳画,去让顾芗取些冰鉴里的鲜果来。”富察昭婉自然不希望皇上眼巴巴的来就这么走,差使枳画将人叫来。 枳画回了后厢房看着发呆的顾芗:“哎,你躲皇上干嘛?” “谁说我在躲皇上啊!”强撑着脸皮装嘴硬一向是顾芗的强处。 “行,没躲就没躲,这会赶紧回殿里伺候着吧。” 顾芗脸上笑容僵住,“你帮我顶一回班都不行吗,小气!” “可不是我不帮,娘娘亲口让你去的。” 顾芗听了是娘娘招呼,也不再想杂七杂八的事情,紧着步子收拾了瓜果进了殿。 富察昭婉瞧见顾芗低着头毕恭毕敬的样子,心里清楚也许是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看着皇帝若有所思的目光开口道:“顾芗这几日可帮了臣妾大忙了。” “哦?她帮你什么了?”弘历来了兴趣,放下手中的茶盏坐直身子,带着趣味的眼神看着顾芗。 “臣妾这两日忙着盘点内府库存赈灾一事,您瞧顾芗清点上来账册的记录。” 富察昭婉将几页薄纸取来递给弘历,满满几页将各个点库里的数据分门别类记述的详细清楚,甚至还缀上了执行计划,过程安排都详细周密。 “这些个琐碎事情,叫一群奴才去弄怕是都个个头大如斗捋不清楚,可是她一个人竟能将整个计划做的井井有条,叫臣妾佩服。” 弘历手里握过这几张纸,心里大惊,不是为了她出色精彩的计划,弘历从上次和她月下交谈过后便知道她不是一般人,那日在他面前对待朝政从容谨慎又一滴不漏的态度便注定绝不可能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这满卷密密的小楷才是让弘历震惊的原因,这笔字虽写得清秀娟丽却不显小气,反而有股豪放从容之大气,毫无矫揉造作的意蕴,可是这笔字却与他的行楷神似,虽然更显秀气,却不难看出落笔字韵的相同。 弘历半晌不开口,顾芗心里极为忐忑,生怕自己是哪条写的不合适,触犯了龙怒。 富察昭婉笑着开口:“怎么皇上也被吓到了?臣妾第一眼看也被惊到了,这笔字的确像是得了皇上的亲传似的,若不是时间对不上,臣妾还真以为是皇上所授。” 弘历复杂的抬头看着顾芗:“你这字是谁教的?” 顾芗听了两人的对话打心眼里发怯,她在现代时作为文科生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书法了,自幼便对书法有天赋,学了些日子,自己也时常苦练,可怎知自己的字体会与乾隆皇帝相同。 “奴才自幼便对书法好奇,并无名师教授,只是自己时常练习。” 弘历心底的谜团越裹越深,眼前的人与他之间的联系,从他对她初见时的关注动心,到梦境中的亲昵,再到相似的字迹…… 这些谜团根本摸不到思绪压抑得令他喘不过气。 顾芗看着脸色难看的弘历十分无措,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在撒谎扯皮,她确实无名师教习书法,自己练出的字迹又怎会和他相似呢?顾芗自己也根本不清楚其中的缘由。 “皇后,臣还宣了军机大臣议事,就先走了,改日来看你。” 弘历心慌坐不住随便扯了句借口匆忙离开,临走前还深深望了一眼顾芗欲言又止。顾芗低着头只瞧见那密密匝匝的金丝盘龙衣角消失在视线内才敢抬头询问皇后娘娘:“娘娘,奴才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富察昭婉温婉地笑着安慰顾芗:“你做的很好,若是犯了错怎么会没有罚呢?” “那皇上刚才……” “皇上可能政务繁忙,心绪紊乱吧,不必记在心上。” 听了皇后的话,顾芗也不再乱去想什么,毕竟她来到这个时代本就是一场意外,她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只想在这里安稳活着平凡度日。她只是历史洪流中的一粟,不能也不想去改变历史。 注:“康熙崇董,乾隆崇赵。”乾隆书法师承于赵孟頫,有赵孟頫的秀润之体,飘逸之韵,又兼以宫廷之气,形成自己的风格特征。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文中的人设架空,所以有的人物会有身份事件上的改动! 大家当半架空清朝文来看吧TT 第21章 兄弟 贰拾壹 弘历满怀心事回了九州清晏殿,李玉一路小碎步跟着也不敢插话,只是瞧着自家的万岁爷脸色凝重的出了长春仙馆,手里还握着几张宣纸不知道上面记了些什么让皇上如此严肃。 借着奉茶的功夫,李玉小眼睛往皇上手里的纸上瞥了两眼。他伺候皇上多年,一眼便认出这满纸明明都是皇上自己的笔迹,放三清茶盏时再细一看却发现笔迹虽极其相似,字却明显更加娟秀。 李玉也是个贼精的人,心下里明白了圣上今日反常是与这字迹有关,可这事真的很离谱啊,谁有这个胆子模仿皇帝的字迹? “皇…皇上,这…这字迹是怎么回事?” 弘历抬头看了李玉一眼,叹了口气,也不追究李玉偷看的罪责了。 “你也发现了” “皇上这…这要不奴才命人好好查查这纸的来历?找到这人严加审问定能知晓这背后的阴谋。” 李玉本着讨好皇上,想着一定能为皇上分忧的心态,小眼睛眯着笑的谄媚。 岂料他这话一尽,坐在御座上的皇帝脸色更难看了,狠狠剜了他一眼将手边的折子随便捡起一本砸在李玉的帽顶。李玉被打了也是丈二摸不着头脑,苦着个脸连忙将折子收好重新放到桌上。 “皇上,奴才说错话了,奴才该死。” “你是该死哈,偷看朕的东西还口出厥词,想严审什么严审?朕让你做主了吗?” “奴才该死,奴才就是奉茶时不小心看见的,皇上恕罪。” 看着李玉请罪,弘历也知道是自己反应过激了,摆了摆手叫他下去。李玉刚走到门口却又被叫住,苦着脸觉得自己今天就不宜出门,谁料皇上严肃的盯着他只说了句:“这件事情,谁都不能告诉。” “嗻。” 颤颤巍巍走出殿门,德胜看见师傅满头的汗,紧忙迎上来关心:“师父,您怎么进去一趟这么多汗啊?” 李玉拿下帽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语重心长嘱咐自己这个傻徒弟。 “德胜啊,君心难测,咱们御前侍奉的人更是要谨慎小心,装聋装哑方为保命之道,明白了吗?” 德胜挠挠头,憨笑了一下:“师父,这…和您满头汗有什么关系。” 李玉被气到语塞,瞪着眼睛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德胜的鼻子:“你…算了,你就整天傻着也挺好。” 弘昼住惯了王府,自从成了年便再也不曾在这圆明园常驻,如今被皇帝留在园内反倒让他逛个新鲜。 这万方安和是皇考先前最爱的院子,皇兄登基后在炎热夏日也喜欢留宿在此而不是在九州清晏,如今将这院子留给他,起码在外人的眼中皇帝对和亲王是顶真的宠爱。 弘昼泛着小船渡过后湖,顺着幼年时的记忆到了勤政亲贤东侧的洞天深处,东西二所布局整齐严谨,前垂天贶还能听见皇子皇孙们背记诗书的声音。 弘昼抬头看着皇帝亲自题字的匾额自笑着喃喃 :“洞天深处,年年不夜,日日长春,不愧是他。” 他想起当初他还小时,指着曾经的匾额问到:“四哥,为什么这里要叫做洞天深处呀?明明在勤政殿旁的中心处,又不在偏隐的角落。” 弘历只是笑着拍了拍个头比他矮的弘昼:“洞天深处,年年不夜,日日长春。皇阿玛是希望我们在此勤奋学习,大展宏图,在这方深处啊别有天地非人间。” 当初的他只是懵懂点点头,如今再踏进这院子却明白了什么叫别有天地非人间,在这方院子里有的是兄友弟恭,尊师敬长,而无算计与心机城府。 是什么时候变了,谁变了他也说不清楚。 瞧着时间差不多到了太后起身后的时间,弘昼便出了洞天深处进了旁边的长春仙馆。这里五间正殿,太后便住在内侧的正殿,弘昼是这几年第一次再次踏进长春仙馆,院内满满当当植着的茉莉还是他在那时瞧着皇嫂亲自种下的。 太后一听弘昼来了,开心地催着叫人进来。 “弘昼给太后请安!” 太后招着手叫弘昼凑近些坐下,这孩子从小与皇帝一同长大,也算在自己的手下看大的,自然感情更深些。 “弘昼啊,哀家还常怨着皇帝,是不是给你太多的政务了才叫你这么长时间都不曾来看哀家一回。”太后笑着看着又成熟了些的弘昼,也没真生怨气,装模作样地询问。 “太后娘娘恕罪,弘昼哪儿能处理什么政务啊,不过是自己好玩,都是弘昼的错,往后啊儿臣天天来看您,给您寻开心可好?” 弘昼仍是嬉皮笑脸地冲着太后乐呵,知道太后并不怨他才敢这么犯浑不正经,话里还直接贬着自己,明着跟太后说自己没能力。 “哀家知道你聪慧,你和皇帝兄弟俩感情好我也知道,不要因为一点心里的误会就闹僵这十多年的情分。” 太后瞧着弘昼心里也堵,但是毕竟也不好插手皇帝与兄弟之间的事情,只能从中说些软和话。 “儿臣愚钝,皇兄能包容着我整日里犯浑,弘昼心里都清楚。” “你清楚什么啊,皇帝若真认准你顽劣无能,又怎会容忍你在朝堂胡闹,怎会将这么多重要事情交付给你去查办?” 太后长叹口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两人之间的嫌隙也只能由两人自己解。 “弘昼,你是个好孩子。” 弘昼从太后那里出来,心中一直循环着太后最后,满目悲悯地望着他说出“你是个好孩子。” 第22章 落水 贰拾贰 弘昼心里发闷,他能懂太后话里的深意,却不懂什么叫两人之间的误会。 多年不曾踏进长春仙馆,一是因为他已经分了府邸不便留宿圆明园内,二是也没有什么合理的缘由进这园子了。绕过后厢房便瞧见了绿荫轩,这里是幼时跟着皇兄耍懒偷闲的地方,四面环竹,清幽静谧,亦是因这里是四哥的宅院,也无闲人敢来打扰。 他与皇兄一同在树下品茶作画,饿了有当时还不是皇后的富察嫂嫂亲手送来糕点,困了就和着竹香入眠,好不惬意。 进了绿荫轩院子,却瞧见湖边正坐着一人,凑近一打量弘昼倒是乐了,可不就是他咬着牙要算账的人吗! “哟,爷说过吧,日子还长着呢,瞧瞧今日不就又撞上了?” 顾芗正找了个湖边阴凉处琢磨着怎么帮皇后娘娘分忧赈济的事情呢,突然听见身边熟悉的声音,离自己极近,扭头发现和亲王就蹲在自己身后,满脸坏笑的脸就架在自己的肩头。 惊得她猛往后一窜,全然忘了所谓的礼仪规矩,等反应过来时急忙向他行礼问安,心里暗暗叫苦,这和亲王身为亲王竟然能宿在圆明园,还能随意进出长春仙馆,更巧的是怎么偏偏就能遇见和他结了仇自己。 毕竟是自己惹了人家,更何况这人还是众人皆知的顽劣王爷,一个小宫女怎么可能斗的过人家王爷,这种时候装傻卖乖最管用。 “奴才见过王爷。”瞧着似乎已经忘了眼前的人跟自己的纠葛。 “爷可已经看透你了,你别给我装傻,老实点。” 弘昼看着她乖顺的样子就知道没安好心。 “奴才不知哪里得罪了王爷,王爷昨日在路上误了奴才的时辰,还差点让娘娘责罚奴才。”顾芗瞧准时机先开口,弘昼没等来道歉反倒是等来一通埋怨,气炸了毛。 “你…你又给爷装傻?” “奴才先前从未见过王爷,又何来和亲王您所说的捉弄呢?” “两月前在张自忠路东口路,你抱着爷的靴子又是哭又是说怀了爷的孩子,训斥我是负心汉。爷好不容易见鬼好心一回救了你你却拍拍屁股走人?你知不知道街坊里传了多久我和亲王是负心汉的传言吗?” 顾芗没想到这番经历居然如此好笑,差点没忍住笑,沉了口气憋住笑一直低着头。 “和亲王这是您误会了,奴才有一个远方表妹,长相与奴才颇为相似,想必定是我那个不懂事的表妹惹出了祸,奴才向您请罪。” 弘昼精明,自然不会相信这诌来的谎言,但是这丫头在他面前撒谎脸不红心不跳,眼神里倒是坦然得很。 “噢?”弘昼觉得人有趣,坏笑着越凑越近,湖边本就路窄,顾芗也不敢再往后挪动了,别扭的往后仰着。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和亲王若是不信奴才也不知该如何明志了。”顾芗说这个谎心里一点无惧,毕竟堂堂王爷哪儿有功夫去查她家底细,再说了远方亲戚那么多上哪儿查去? 弘昼单膝蹲在她面前,瞧顾芗说的正义凛然,一副无惧无畏的样子,耍人的心思更强烈,趁着她抬头一刹猛往前一凑脸,顾芗被这突然一袭吓到了,失手一推。堂堂和亲王也因为半蹲重心不稳,被她一推便直直坠进了后湖。 一开始她也不慌着救人,毕竟和亲王从小朝起苦练武功,定然会水,一心只想着这失手伤了亲王的罪名该有多严重。 弘昼突然入水也没个准备,呛了几口湖水便开始大声嚷嚷了起来。 “救命!救——救爷。” 几声惊天动地,闹出的动静估计整个长春仙馆的人都听见了。顾芗才发现和亲王口鼻已经淹在水面下,水面上吐着泡泡难以呼吸。 反应过来这人并不会水,顾芗来不及犹豫,果断地入水游过去抱住比她强健几倍的身体,弘昼被拖出水面,死死地抱紧眼前顾芗的腰,让她带着自己游上了岸。 呛了水的弘昼已经陷入昏迷,顾芗回忆着急救课教的步骤挤压胸腔,总算是看他将一口水喷出大口喘起了气,这人要是真溺水而亡,她可不是一条小命能赔得起的。 两个人动静着实大了些,长春仙馆的奴才们都听着呼救声冲到了湖边,却瞧见和亲王和顾芗两个人湿着身子,顾芗的手还搭在王爷的胸口,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进该退。 绿荫轩就在富察昭婉所住正殿的侧面,距离很近,富察昭婉和枳画也听见了男子呼救的声音,心里不安便由枳画扶着随后到了湖边。 “顾芗,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富察昭婉慌张万分,脸上失了血色,急忙问着顾芗。 “娘娘,和亲王刚才溺水了……” “溺水?”富察昭婉腿脚发软,幸亏身边的枳画搀扶着,转头命令站在后面的太监“速速将和亲王送到殿内,将太医请来!” “怎会失足入水?” 富察昭婉知道弘昼习武,定然不会无故落水。 “是…是奴才…” 顾芗知道自己这件事严重性,心里忐忑,但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缓过神坐起来的弘昼打断了。 “皇嫂,是弘昼一时失足才落了水,偏偏还不通水性才闹了事,多亏了顾芗姑娘才得以被救起。” 顾芗听了他的话惊讶万分,看不懂眼前这位地位尊贵的王爷还口口声声说要找自己算账,被自己害的落水却在众人面前为她脱罪。她转头看身边的弘昼却瞧见他挑起眉毛冲自己一笑。 富察昭婉看着情况也没说什么,只是叫人将和亲王扶进殿内,又走到顾芗面前拿出一方茉莉花纹的锦帕,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水痕。 “没事吧?” “谢娘娘关怀,奴才没事。” 毕竟是自己做错了事情,顾芗低着头整个人恹恹的。 “快回去换身衣服吧,如今也要立秋,着凉得了风寒就不好了。” 言语间不曾掩饰她的关心,让顾芗心头一暖,在这个陌生的无亲无故的地方,却有人能这般真情温馨地对待她,实为她的幸运。 第23章 照顾 贰拾叁 富察昭婉唤来的太医给弘昼诊治,确定了和亲王并无大碍才松了口气,毕竟人在长春仙馆出了事情,她作为皇后该如何处置? 顾芗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匆匆换完衣服就跑到侧厢房内,低着头站在皇后娘娘身侧不吭声。弘昼瞧见她恹恹的神色也正经了起来,对着富察昭婉恭敬地说道:“皇嫂,我真的没事了!,您也受惊了就回去歇歇吧,给我留一个人照顾就行了。” “也好,人多反而打扰你休养。”说着看了眼身侧规矩的顾芗“就让顾芗在此照顾和亲王。” 富察昭婉留下顾芗正好顺了弘昼的意,乐呵地笑着,毫不拘束身旁奴才们的眼神大声笑着说道:“多谢皇嫂爱护!” 富察昭婉关切地看了看顾芗,她自然清楚这两人之前发生了些误会,不然凭着弘昼的身手怎么会无故落水,但是看他并无难为顾芗的意思也放了心,想趁着这个机会让两人解开误会。 屋内的人都撤了出去,两个人一个在床上死死盯着,一个装鹌鹑低着头死不对上视线。 “你知道你今天把爷推下去的后果吗?” “知道…本以为凭和亲王的身手定是会水的…奴才不是也救了您吗?也算将功补过,您大人大量留奴才一条命吧。” 弘昼听着乐了“你这逻辑在这种时候还很清楚吗,将功补过?” 顾芗头低的更低:“奴才知错了,和亲王如此深明大义的正人君子,定然不会随意取人性命的!” “深明大义,正人君子?爷两样都不沾边,不如这样,你来爷身边伺候爷,爷就留你一条命。”这丫头有趣得紧,放在身边日子倒是能有些意思。 “承蒙和亲王抬爱,奴才自认没才能照顾和亲王,如今皇后娘娘对奴才有大恩,奴才发过誓终身效力于皇后娘娘。” 顾芗是真的着急了,做奴才的命本就在主子们手里,被和亲王要走就得离开富察昭婉,她不愿抛下皇后娘娘才是真正不愿意的原因。 “你对皇后的感情这么深?若爷偏偏不呢?” “奴才说过誓死都要服侍娘娘。” 弘昼看着眼前人眼中的坚定心底有些触动,他知道皇嫂性子温婉,待下人们如亲人一般,但像这般像是以命相许的倒是真不曾见过。 “行了行了起来吧,爷说过没那么容易放过你的,如今爷身在圆明园日子还长,你给爷等着!”语气恶狠狠地似乎是在威胁顾芗,但是眼里看着她湿透的头发掩饰不住担心。 “你,赶紧下去把头发弄干净,简直是有碍爷的眼睛。” 顾芗看他不在提这件事,松了一口气连忙行了礼退下。 富察昭婉派了人在门口等着,瞧见顾芗出来了等她收拾完自己就被皇后叫了过去。 “顾芗,你来跟本宫说清楚今天的事情怎么回事?” “娘娘,奴才本来是一个人在绿荫轩,但是突然间和亲王就来了,跟奴才说了几句话后……”顾芗不知道该说实情还是该圆和亲王说的谎。 “你与和亲王相识?” “并不相识,只是…前两日因为误会说过两句话。” 富察昭婉相信顾芗便也不多问什么,只是她也算自幼看着弘昼长大的人,表面上荒诞无理但实际上是个聪慧敏感的人,他愿意与顾芗纠缠摸不透他的心思,也不知是福是祸…… 等顾芗回了后厢房,弘昼早已经躺在床上无聊疯了,瞧见她进来立马不安分了,大声嚷嚷:“你怎么这么慢,爷喉咙干死了。” 顾芗瞧着门外距离极近的小宫女,内心暗想:这么多人等着伺候你呢,就偏偏折磨我一个!面上还是得笑着拿起景泰蓝的茶盏递给弘昼。 “爷手上没劲……”弘昼嘴角还带着幸灾乐祸的笑看着顾芗的表情。 顾芗深呼吸缓和情绪,脸上挂起假笑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他嘴边:“和亲王请。” 接下来一下午的对话全都是:“爷要喝水。” “茶不够香。”“饭呢?想饿死爷吗?”“给爷捶捶腿。”…… 顾芗有苦难言,心里憋着闷气还要态度极好的满足这位生活不能自理的大爷,期间富察昭婉来看过一次,瞧见脸色惨白的顾芗反而还笑了,似乎是没见过她这么狼狈委屈的时刻。 顾芗用可怜巴巴的眼神一直看着富察昭婉,希望娘娘一句话解救一下她,没想到娘娘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便出了门。 整整一下午,直到日落夕阳时分弘昼才准备回万方安和,顾芗刚松一口气却瞧见弘昼又走了回来:“爷告诉你,咱俩的事没完!” 顾芗被突然返回的弘昼吓得瞪大眼,弘昼看着眼前受惊的鹿儿眼心情更好了,翘着嘴角身心舒畅的出了长春仙馆,跟落水丢人的不是他一样。 弘历刚处理完政务折子,准备回九州清晏殿传膳。李玉见皇上终于处理完了政事才敢进来传话:“皇上,长春仙馆刚才传了太医。” “皇后的身子不舒服?” “不是,据说是和亲王…在长春仙馆落水了。” “什么?人没事吧?”弘历听了没掩饰惊吓,他知道弘昼不会水,甚至是畏水,这其中的原因……这事情他一直记在心里。 “皇上放心,太医已经去过了,和亲王并无事,听说…似乎是顾芗姑娘救了和亲王。”李玉知道什么事该上报什么事情不该报,关于顾芗姑娘的事情定要给万岁爷讲。 “她?”弘历眉毛紧蹙,弘昼在长春仙馆莫名落水又恰好被她所救。 “李玉,去将和亲王给朕招来。” 这边弘昼还没回到万方安和便被李玉给叫住,说皇帝请他至九州清晏,一行人直接乘着船从后湖泛到了九州清晏。 “朕听说你今日落水了,可还有事?” 弘昼不改以往的作风,即便面对的是皇上也是时时犯浑,根本无惧。冲着弘历嬉笑着坐上榻摇着头:“臣弟哪儿能有什么事啊。” “朕听说你是让一个宫女救上来的?” “哟,皇兄您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啊!没错,就是皇嫂身边一个小宫女。” 弘昼说的起劲压根没注意弘历的脸上神色莫名“以后离那个小宫女远一点。” 弘昼脸上的笑容僵住:“为什么啊皇兄,这宫女应该没…惹到您吧。” 弘历抬头直直对上弘昼的视线:“朕这是告知,明白了吗?” 帝王之气震得弘昼一惊,不懂究竟是什么让一贯纵容自己的皇兄动怒,还不等他细细思索,弘历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重新挂上笑容叫李玉传膳,留了弘昼一起用膳。 第24章 生病 贰拾肆 两人都无言静静用膳,李玉也大气不敢喘地专心给皇帝布菜,心里面隐隐约约明白应该与和亲王和顾芗姑娘有关,更不敢开口了。 弘历根本没拣几筷子就放下手中的玉碗,弘昼被炙热的眼神盯得食不知味,也放下筷子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出了殿。 明明殿内的冰鉴冷气充足弘历却心底里燥热不安,甩开李玉就只身一人踏出九州清晏直奔长春仙馆。 顾芗自己没想过现在的这副身体体质虚弱,只是泡了水下午又忙着照顾和亲王,到了傍晚自己已经晕晕沉沉,头重脚轻。本来蹲在小厨房帮娘娘熬药,头一沉便倒在地上,幸好枳画进来催药才看见人倒在地上。 富察昭婉一听顾芗发热晕倒了,急得从缂金软塌上站起来,匆忙叫殿外的小太监再去叫一次太医,自己也被枳画扶着出殿想去瞧瞧情况,不料帘子还没打起却与皇上迎面相遇。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怎么突然来了,连李玉都没带。”富察昭婉微微一屈身行礼,瞧着皇上一个人入夜前来连李玉都不在身侧,想着许是除了大事。 弘历有些尴尬下意识摸了摸头顶:“朕想着来看看你。” 富察昭婉自然是通透,和亲王落水这事可不是小事,定会传进皇上的耳朵里,可是这般等不及来到长春仙馆定也是知道救了和亲王的人是谁。 “臣妾谢皇上关怀,臣妾身子无恙,倒是顾芗刚发热晕在小厨房里,臣妾想去看看她的情况。” 弘历一听这话,心底里莫名地愈加烦躁:“太医呢?怎么不叫太医?”语气里的焦急和关切让枳画和富察昭婉齐齐一怔。 “人呢?” 枳画被眼前焦急到失了身份的皇帝吓到了,直到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才缓过神,有些结巴的说:“在…在后厢房。” 弘历大手掀开帘子便朝着后厢房的方向去了,枳画不懂皇帝为何竟然这般重视顾芗,跟在娘娘身边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皇上为谁这样着急上火过,有些心慌地冲皇后娘娘问道:“娘娘…皇上为何这般对顾芗?” 不料富察昭婉竟然像是并不吃惊似的,依然柔柔的笑着宽慰枳画:“没事,我们也去看看顾芗。” 刘院判今天第二次进了长春仙馆的院子,脚步匆匆到了屋内却瞧见皇帝皇后都站在屋里,腿脚一软直直地跪在地上打千。弘历瞪了人一眼没好气地叫人快点过来问诊,瞧着顾芗的脸色青白,脸颊却泛着病态的红,自己也不懂为什么因为一个根本谈不上熟悉的人如此着急,看着她沉重的呼吸心里闷的透不过气。 富察昭婉在一旁看着弘历失态的模样,心底里暗暗吃惊,陪伴数十载,弘历是一个出色的皇帝。他遇事沉着稳重,从来不曾在旁人面前透出这样的关切,自己知道弘历在乎顾芗,却不想能到如此地步。 “皇上,姑娘应该是今日落水着了风寒,微臣现在便开方子取药,煎药服下休息一日便能有起色。今夜发热严重,可以让人用湿巾擦拭额头降温。” 弘历心里烦闷,压根不理跪在地的刘院判,还是富察昭婉招呼着跟着院判去外间开方子,将人都招走只留下了皇帝一人。 第25章 幼时梦境 贰拾伍 顾芗如今所处的后厢房暗间正是她在长春仙馆的住所,简洁干净,木桌上的铜制小香炉缕缕青烟,飘逸烟雾中还伴着丝丝玉兰的馥郁清香,这个味道弘历在她身上也曾闻到过。 屋里只剩两个人,看见眼前人沉重的呼吸渐渐平缓,他也才静下心找回思绪。弘历等回神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刚才严重失了态,沉下气出神地望着袅袅白烟回想刚才的种种不免心惊。 自幼时他便被身边所有人给予厚望,皇玛法破例的褒奖,皇考近乎苛刻的要求都时刻在警示他,作为皇子便注定要无情。皇玛法坐在御椅上抱着他时在他耳边轻叹的那句“注定孤家寡人。”也在他百般磨砺的长大过程中全然领会甚至做得更甚。他是大清皇帝,这天下社稷之主,他这一路来的半生从未动过情,亲身不知情滋味才会那样无畏地为成全一对有情人不惜顶撞皇考,下场却是让人阴阳两隔,死别无期。 可是自从茹古涵今偶然见她第一面,就像小时偷偷翻来的戏本子写的那个词一般:命运。从见她开始,一切事情都不在预料之中,他告诉过自己不能再接近她,这样会害了她,可是当听到她晕倒时行为举止已经不再受自己控制,急红了眼,心中刺痛却又不知缘由,所有的行动都像是下意识一般:冲到她身边,只想确定她的安全,旁人的言语全然听不见。直到现在才心静下来回了神。 弘历讨厌不受控的感觉,他掌管天下万物,如今却因为女人管控不住自己的情绪。其中的隐情像被雾隐蔽,其中的缘由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就在眼前却抓不住看不清。 已经入了夜,月上中天,月光柔柔的透过纸窗正正好映在木凳上的弘历的侧脸,融进眼底那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中,转身掀帘离去。 顾芗眼前一黑便沉沉坠入梦境,一个她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细雪纷纷,天空给人一种觉觉难醒的惺忪感,紫禁城的金瓦红墙掩在皑皑白雪之中添了几分萧索。小姑娘穿了身桃红夹棉冬袄裙又裹了身乳白色雕绣团花斗篷,脚下踩着小鹿皮靴在雪地里兴奋地蹦跳着,一步一脚印,听着靴子和雪接触传来吱吱的摩擦声,脸上是铺张又无忌惮的喜乐。 “格格,您慢点走,雪地里滑。” 身后的小太监一边在雪里蹒跚着想跟上小格格,一边唤着生怕她摔着。 一路兜兜转转走到了御花园,假山和已经干枯的树枝上堆满了雪,天色昏沉,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低低的在头顶盘旋。突然有一颗石子狠狠打在小姑娘膝盖处,无力地跌倒在地,两只手擦在覆着雪的地面上。 “啊!”一声尖叫惊的后面的小太监也顾不上地滑,赶着几步冲到了她身边,瞧见小格格有些狼狈的摔在雪里。 “小祖宗,奴才跟您说了慢一点,您这一摔奴才可就惨了。”小太监连忙搭手想扶起坐在雪里的小格格,苦叫着自己要惨了。 不料小姑娘拧着身子不起来,脸上气呼呼的嘴里还喊着:“谁啊!明明是有人拿石头砸了我我才摔倒的!” 小太监一听是有人蓄意伤了自家格格,也生了气。自家小格格不常入宫,在王府里那是泡着蜜罐长大的,小脸可爱而且心眼善不说嘴也是真真儿的甜,对待他们下人们也是体贴,小嘴能哄得大家齐开心,一听这自家的小宝贝让人欺负了自然是不能忍。 假山后边延伸的路上缓缓显现一个身影,一身青色简洁样式的冬袍,瞧着并不像是过年做的新衣而是有了些年头的旧衫。小姑娘本是气势汹汹的模样,瞧着眼前比她大一些的男孩的脸时突然泄了气,虽然年龄尚小但五官丰毅俊朗,眉眼间清冷俊冽,气质绝非常人。 “你…是不是你打了我!”小姑娘坐在地上瞪着眼睛仔细看着眼前的人,本来的气也松了一大半。男孩看着眼前原本赖着坐在雪地里瘪着嘴,眼里还泛着泪花的粉面小人见到他突然收了脾气,觉得有趣。 “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是摔倒这么简单而是被这箭穿了头了。”眼前的男孩开口,语气淡淡,手里还握着一支箭,箭镞异常锋利,想必若是没躲过,定是能穿了她的脑袋。 “所以是你救了我?”女孩一听脸上先满是惊恐,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然后突然间抬头冲着男孩甜甜的一笑,脆生生地说了句:“谢谢哥哥。” 男孩看着还坐在雪堆里的女孩儿,冻得通红的小脸还挂着笑,鹿儿眼里眼波潺潺,头上那两朵肉桂色小绒花随着她的头微微的摆动着,乍看那笑还透着些傻气。 两个小孩就这样对着,一个咧着嘴笑,一个看着她笑。 突然眼前的小姑娘伸出一只手,示意着让他拉她起来。男孩也没犹豫,牵着手将人拉起,不料小姑娘却抓紧他的手:“哥哥你冷吗?你的手好冰啊!” 男孩有些尴尬的想着抽回手,粉面小人却越拉越紧,两只手包住小哥哥的手想将自己手掌里微弱的温暖传给他。小孩之间的感情很简单,对一个人好也从来无需那么多劳什子的理由。 “我阿玛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救命之恩,恩…一定要加倍报才行!”小女孩奶声奶气却又一本正经地对着男孩说着,手底下一直给人取暖不曾停。 -------------------- 作者有话要说: 梦还没写完,明天继续做梦hhhh 第26章 温暖 贰拾陆 男孩看着自己被握紧的手有些发怔。 “哥哥,你真的好厉害啊,在那么短时间就能做出反应来救我!” 女孩不掩眼中的敬佩,心里念叨着这个哥哥不仅生的好看,居然身手还能这么不俗。不过这是在紫禁城,还是内廷御花园,怎么会莫名有箭?遂转身跟身边的小太监吩咐:“去看看何人能在这御花园公开放箭。” 男孩似乎不太爱说话,只是任女孩拉着,默默看着她心里也隐约知道了其身份。 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身着金线黑绸雷云纹的少年握着弓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身后还亦步亦趋跟着个随从太监。这人瞧着比身边的少年更大些,走过来看着他们脸上的神色是明显的鄙睨和不屑。 女孩儿正拉着的少年这才松脱了她的手,握拳作揖喊了声:“三哥。” 眼前的人嗤笑了一声,似乎是根本无惧无畏,就当着人的面羞辱道:“哎哟,爷可没你这样的好弟弟。” 女孩听见这带刺难听的话紧皱着眉,有些担心的看了眼身边的男孩,他像是根本没听见似的,脸上的神色冷静坦然,复而瘪着嘴死死瞪着眼前一点都没有教养的人。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从小偷听偷看了太多民间行侠仗义的话本子,遇到这种事情就理应要打抱不平,不料那人瞧见一个不足六岁的奶女娃为他这最不讨喜的弟弟说话时大笑出声。 “了不得啊,现在居然都需要这么个小女娃替你出头了。” “你…”女孩一听气不过,刚想出头却被身边的人轻轻拉住了手。 “刚才三哥随意在御花园放的那箭差点就要了小格格的命。” 男孩仍是不卑不亢,刚才嚣张跋扈的人听到小格格才反应过来。这紫禁城格格众多,而被所有人都唤小格格的却只有慎郡王的嫡女。慎郡王平素里淡泊名利崇尚诗书文艺,这反倒叫皇帝对他恩宠有加。而这位小格格母家乃祖建器之女,身世显赫更是受尽宠爱,偏巧太后对这位格格合缘,对她是溺爱有加,甚至愿亲自将人养在膝下,吃穿用度皆是宫中之最。下人们没瞧见过这紫禁城有哪位格格这样受宠,私下里都喊她小祖宗,时间一长这小格格便成了她的代号。 眼前人笑着开口:“是弘时失误,本是想射下那鸟儿却不想差点伤到了小格格,哈哈哈哈走,哥哥带你去射箭玩。”凑过来还想要拉小姑娘。 虽然是笑着,但是那笑却莫名让人不舒服。小姑娘根本不伸手拉他,反倒向后缩到了那个小哥哥的身后。看到她如此反应那人脸色一变,死死地盯着他。 “卑贱就是卑贱,少到爷面前碍眼。”说罢便剜了人一眼便带着随从扭头按来时的路返回。 看着讨厌的人终于走了,小姑娘眼里的神色似乎有些受伤,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身边人的袖子,单薄的旧冬袍上的丝线甚至都有些喇手。 “他凭什么这么欺负你啊!太过分了!” 小姑娘气呼呼地鼓起脸,眼神里的温柔与关切烫进了他的心底,从来没有人这样坦然的,正大光明的给予他温暖。 “没事,我习惯了。” 他淡淡的回应,脸上的神色漠然,似乎这种羞辱与他而言已经是习以为常一般。 小女孩看着眼前明明不比她大几岁的人却是这般受尽苦难折辱,觉得心里闷得难过极了。 主动伸出手拉住他:“没关系,以后哥哥你不是一个人啦。” 两只手交握,彼此传送着温暖和陪伴。 顾芗缓缓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头上还有一块冰毛巾。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似乎做了个梦,梦境很真实,像是自己看了一幕电影一般。可是当她想回忆起梦的内容时却发现醒来后自己却根本记不清连贯的内容了,只剩几帧画面残留的记忆。 梦里茫茫雪地中交握的两只小手,沉默隐忍的男孩,还有活跃跳脱的姑娘。顾芗努力的回想却只剩模糊的画面,还伴着尖锐的刺痛。 顾芗扶着头吃痛得喊出声,正好外面煎好药的枳画进来,瞧见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冲过来唤她的名字,顾芗再枳画的声音中才渐渐恢复神智。 --------------------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梦境中的内容(前世)都是架空的清朝背景啦! 第27章 心事 贰拾柒 并不宽敞的屋子里蔓着药香的味道,七分苦涩,三分甘香,枳画常年为皇后抓药,似乎已经很是熟悉煲药的流程,白瓷碗里褐色中药火候正好。 “枳画…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守我啊。” 顾芗看着已经深夜却仍然在自己身边的枳画,心里一暖,错入这个陌生的时代却也让她能够遇到皇后,遇到枳画。 看着满脸倦意的枳画开口道:“你先去歇着吧,我已经没事了!”为了证明自己还想着站起来接过她手里的药碗。 “哎哎哎,你别动。”枳画紧忙把她按住,“你现在还有些发热,别动,给我乖乖躺着喝药。”说罢用勺搅了搅碗中的褐色草药,一口一口搭在顾芗唇边喂她。 顾芗这么多天也已经了解了枳画,更何况枳画本身就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什么都写在脸上。顾芗看着她一边喂药脸上还伴着纠结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是有事想问自己。 “你有心事?没事,直接问就好。”顾芗也好奇自己晕倒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枳画对着自己这般表情。 枳画憋得自己也难受,越想今日皇上对她的反常行为越是心惊,静下来细想起前几日皇后娘娘叫顾芗接手那些盘点事项时说的那句‘我是有意要教她学着处理这些事情的。’也甚是奇怪。 “顾芗…你跟皇上…” 枳画犹犹豫豫,仍是没有问出口。 “皇上?你怎么这样问?” “刚才…皇上来长春仙馆,一听你晕倒了…急的乱了分寸。” 一句话说的吞吞吐吐,无疑是给顾芗的心底抛了颗炸弹,掀起狂风巨浪。他是皇帝,前朝腥风血雨都不曾叫他面色转变几分,怎到枳画嘴里竟然能为了一个小小宫女而乱了分寸? “怎么会呢?这烧糊涂的怕不是我而是你吧!” 顾芗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低着头避开眼前枳画眼里的复杂。她不敢去深问,更不敢去深想,看枳画的反应就知道这事起的风波有多大。 扪心自问,那她自己呢? 几日刻意地躲避着皇帝的原因,刚才莫名其妙的梦境,她在躲些什么她自己都说不清,那日月下的温柔将自己内心难诉的涟漪越熬越稠,点染而上。 “枳画,你快去睡吧,我也想休息啦。”挂上若无其事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枳画心里信任顾芗,如今这样问她也是担心这事情若是传开会让她在这宫里受到伤害。 “那你好好休息。”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温度,瞧着精神也好了许多才端着托盘出了房间。 房间重归安静,顾芗闭着眼睛试图想重新入睡,阖着眼眼前却总是出现梦中错乱交织的画面,隐约觉得这梦很重要,怕是与自己来到这里有密切的关系,却根本回忆不起内容,不禁更加心烦意乱。 深呼吸几口时发现药味弥漫的房间中隐约含着一丝丝清冽的香气,很是熟悉。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却叫她很安心,慢慢入睡,一夜再无梦。 弘历趁着月色迷蒙回了九州清晏,身边也无随从跟着,只身一人在林间曲径中漫步,满腹心事。顾芗的事毫无头绪,弘昼近日的事也令他头疼不已,今日弘昼落水一事勾起他最初的记忆。 第28章 往事 贰拾捌 京城的冬天寒的刺骨,皇子们仍是卯入申出,一年里盼着的就是元旦那日阖家欢聚之时能偷出些闲时。 又是一年元旦,由于太后身子不适留宿在圆明园将养着,元旦就筹划着留在圆明园办了。前几日降了大雪,满园子皆堆进了雪里,屋脊翘檐上精美的雕梁画栋也被罩上了白色,檐下的水串一缕一缕结成了冰晶,成了冬日里圆明园别致的景观。 “四哥四哥!” 弘昼愣是起了一大早便大笑着喊着弘历风风火火进了乐善堂,小羊皮靴踩了一脚的雪进了殿内留下一个个泥洼。 弘历听见动静,出来便瞧见弘昼一路跑来冻红的脸,他缩了缩脖子凑近这碳炉子伸手暖暖。 “好不容易能有空休息一天,你大清早不赖觉跑到我这干什么?” 弘历了解这个弟弟,聪敏过人,但也是常常耍懒有些小性子的,一年到头这么几日假期,连自个儿的生辰那日都是窝在床上的。 “四哥!今儿可是元旦大日子,咱好不容易能一起有个假,当然要来找四哥一起去玩!” 弘昼冲着哥哥笑,还呲着正在换牙漏风的门牙笑。 许是小男孩也不畏寒,两人就穿了件冬袍就跑出了院子,一路瞧着圆明园别致的雪景逛园子,平日里都窝在洞天深处也不曾有时间仔细看看,今儿个才算是见识到了这不同的风采。 路过后湖,远远地便瞧见那湖面已经结了冰,落了层薄雪。弘昼一瞧结了冰的湖面,心里一动便往湖边冲,左右两人也不过七八岁的光景,正是玩心最盛的时候。 弘昼上了冰面试探了几步,瞧着冰似乎也结的紧实便放心的踩上去,回想着曾经在太液池边见到过的那些穿着红黄马褂,身后各插正黄、正白、镶黄、镶白等小旗,膝部裹皮护膝,脚穿装有冰刀的皮靴的那些善冰者们冰嬉时的模样,模仿着他们的动作在冰上慢慢滑动。 “四哥,你也下来啊!我们比试比试这冰嬉哈哈哈哈哈” 弘历瞧着也下了湖,滑着到了弘昼的身边,两人一起向着湖心滑去。却不料这仅仅二九天里的冰哪能结的结实,承担一个孩童的重量尚可,这两人一齐便是无法负担,霎时冰面沿着中心裂开,两人坠入冰冷刺骨的湖中。 情况来的突然,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呛了湖水,这湖水刺骨叫人难以适应,一时间弘历根本无法伸手游动。两人中论水性反而是弘昼更加精湛,扑腾着浮出水面却发现弘历已经昏迷沉下了水面,生怕自己爬上冰面时弘历已经浮不起来,弘昼便重新入水拖起哥哥的腿叫他浮出水面。 湖水严寒,弘昼能感受到自己的动作变缓僵硬,而且弘历身形也比他高大,他费力将哥哥推着浮上冰面,自己却是眼前一黑,彻底松力,坠入了黑暗。 弘历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碧桐书院的暖阁里,地龙烧的正旺,整个殿里暖如春日,丝毫不见寒冬气息。瞧见他醒了,床边的一个小太监喜上眉梢地冲出去唤“娘娘,四阿哥醒了!” 殿外的熹妃听见直直冲进殿内,轻柔地抚摸着弘历的脸:“你是不是想吓死额娘。” 弘历才知方才那惊险时刻并不是他睡昏的噩梦,愧疚地低头不敢对上额娘的眼睛,又复而一想,紧张地抓着额娘的手问道:“额娘,五弟呢,我昏倒了五弟可出事了?” 熹妃按住正急着想窜下床的弘历:“弘昼没事,要不是巡查侍卫正好经过救了你们,说你爬在冰面上晕了过去,弘昼就只剩下头顶在水面了,差点出了大事你知不知道。” 熹妃气的两手直颤,旁边的姑姑在身侧抚着她的背顺气,为他俩说着软和话。 “娘娘,四阿哥吉人有天象可是有福气护身,这不是没出事情嘛,您别自己气坏了身子。” 弘历压根啥都没听进去,只是回想着记起是弘昼将自己推上了冰面救了自己一命,好看的双眉紧蹙着,翻起身趿拉着鞋就冲出门,一边的姑姑想要拦住却被熹妃伸手阻拦。 “随他去吧,他放心不下。” 弘昼被送回了东十三所的寝室里,弘历到地时候还昏迷着没醒,瞧着脸色煞白似乎十分严重。 “五阿哥没事吧?” 弘历不怒自威地问着一旁候着的太医。 太医被四阿哥的气势镇住,不敢怠慢,弯着腰如实说着:“五阿哥人已经没事了,只是在水下闭气时间太长撅了过去,不一会便能醒。” 弘历念着这份情,却也知道那日后原本极其善水的弘昼便再也不曾入过水,甚至可以说是畏惧水。今日他突然落水,倒是勾起了弘历心里从不曾忘记的那段往事,一路回想着走回了九州清晏殿。一见到皇帝,门口忐忑不安来回踱步的李玉苦着脸立马迎了上来,“皇上,您出门不带着奴才,可急死奴才了!” 弘历没应声直直进了殿,李玉也瞧出了皇上心情不佳便瞧瞧出门去准备皇帝最喜欢的三清茶,想着为他解解火气。 注:冰嬉,即各种冰上活动项目的统称。这项活动在清代甚为流行。据记载:“太液池冬月表演冰嬉,习劳行赏,以阅武事,而修国俗。”太液池就是现在北京的北海和□□。当时皇家每年冬天都要从各地挑选上千名“善走冰”的能手入宫训练,于冬至到“三九”在太液池上表演。每逢这时,北海四周搭起彩棚,插彩旗,悬彩灯,皇帝和后妃、王公、大臣都来观赏。 -------------------- 作者有话要说: 机场码文 第29章 谈心 贰拾玖 弘历坐在象牙席上,若有所思地接过李玉递上来的珐琅彩茶盏,案台上的芙蓉石蟠禮耳盖炉晶莹粉翠,似乎还掺杂了玉兰的香气。弘历想起那人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模样,刚松下的眉头又蹙紧。 “李玉!去将高丽今年进贡的人参叫内府送去皇后那。”顿了顿又道“两份。” “皇上,这金大人此番进贡的参据说珍贵无比,这一下两份是不是…” 李玉头上直冒汗,委婉地组织着语言。哪知皇帝一听这话反倒和自己发起怒,只见他瞪着眼睛死盯李玉:“朕吩咐你怎么做你就执行就对了,不就是人参罢了,让内府留下太后那份,朕那份也给皇后送去。” 李玉忙低头领了旨意便去吩咐,心里泛着嘀咕,皇后娘娘身子不好是众人皆知的,平日里的补品也从未缺过,怎的皇上今日却突然异常,还非要送上两份,深意难测,帝心难猜啊。 今日正好是富察傅恒当值,站在勤政殿外顶着月色听着身边的小侍卫们细细碎语,通过他们的八卦才知道和亲王今儿个摔进了湖里。傅恒想着这流言传了这么久,早就被传得脱离了实际,在几个小侍卫们口里的故事是和亲王今日在后湖边调戏姑娘,却被人家姑娘推进了湖。 可是傅恒听着心里暗笑,压根不信这故事是真,弘昼再荒唐也不会在皇后的长春仙馆瞎闹吧。虽然故事荒谬,可是傅恒也是知道弘昼畏水这件事的,心里隐隐担忧弘昼的状态,叫身边的海兰察帮忙顶岗,自己踏着影子急匆匆去了万方安和。 夜里的湖面笼在月色里,小舟的船楫掀起微微的水纹。万方安和正殿透着些弱光,院子里静谧无声,门口唯一守着的小侍从见到来人是富察侍卫,笑着抱拳行礼进门通报,不多候傅恒便被请进门。 弘昼懒洋洋斜斜的躺在塌上,手正够着炕桌上放着的冰镇瓜果。傅恒正规规矩矩朝着弘昼打千,却被弘昼不耐烦的挥手打断:“行了行了,这就我俩,你费不费劲。” 傅恒皱了皱眉也没多说什么,他与弘昼自幼伴圣驾,早已养成礼数周全,忠心耿耿伺候皇帝的习惯,可是弘昼却偏偏反着来,时时事事都要随着自己的性子来。 弘昼坐起身往嘴里扔了颗葡萄:“说吧,这么晚了还来找我有什么事?” 傅恒看着精神气良好的弘昼瞧不出一点异样,也许是自己太过于紧张小题大做了。 “我听闻和亲王今日不慎落水,才想着来看望。” “哟傅恒!爷可真的太感动了,现在都传到你耳朵里了,说说是怎么传我的。” 弘昼似乎是来了兴趣,眼前的傅恒明明是来关心自己,脸上的那个别扭也着实好笑。 “如今外头都说和亲王痴迷美色,在湖边调戏宫女被推进了湖。” 弘昼一听脸上倒是透出一股失望的神色,似乎是嫌弃这流言不够有趣似的。傅恒瞧着他这副模样语塞。 “真的?” “真的。”弘昼无所谓的笑着继续吃起案上的葡萄,“这故事传得不够有意思啊,啧啧啧早知道还不如爷写个话本子让他们传呢。” 这副态度叫傅恒心里升起无名火,语气也变得有些硬:“既然和亲王安然无恙,傅恒便先回去当差了。” 弘昼闻言一愣,笑着起身走到一本正经的傅恒身边,一把揽过他的肩:“既然都来了,便跟爷赏月喝美酒去吧。”也不给傅恒拒绝的机会,直直出了殿门到了湖面上的亭子里,命人送来了酒和点心。 夜色朦胧里两个人一时皆无言,只是对坐着,傅恒拿着精巧的酒杯把玩,弘昼默默斟着酒独酌,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你是知道所以担心我才来的吧。” 一句淡淡的陈述句倒是叫傅恒听出了些他的脆弱和触动,他畏水这事的过程傅恒从小便知,如今这般局面却也不好相劝。他知道弘昼甚至是有些纵着关于他的绯闻谣言肆传,也知道他为了背上荒诞王爷的称号做的那些糊涂事皆是身不由己。 他的立场不同,就目前来看自己不开口什么都不劝是对他最好的保护,可富察家世代忠心耿耿服侍皇帝,定要为了皇帝而分忧。 “何苦呢。” 弘昼听到这话只是苦笑:“傅恒,你不懂。咱们这位皇帝,和他生分他便怪我不顾往昔兄弟情分,和他亲密他又怪我罔视法度不顾君臣礼节。我啊,这么多年来辗转反侧寻得的路便是这一条,爷装疯卖傻便是最正确的法子。” 傅恒爽快的干了一杯酒:“你既知道皇帝看中礼仪规矩,那就不该一次次寻些荒唐事叫他烦心,也就是你才能次次触碰龙的逆鳞还能全身而退,化险为夷。” “他那还不是为了落个兄友弟恭,慈善待弟的好名声罢了。”弘昼喝了酒,嘴上也没个把门,大逆不道的话说的很顺。 傅恒饮了酒脸色透红,闻言蹙眉轻轻敲了敲桌子:“我看这就是你想的太多,皇上对你这个兄弟的情可不假。更何况他是皇帝,你的苦能和我诉,他的苦衷呢?不过是和着血咽罢了。和亲王,你也该理解理解皇上。” 弘昼举着酒杯不屑的笑笑:“不愧是你富察傅恒,对皇兄的忠心可真是日月可鉴呐。” 傅恒根本不理他话里的刺,只是一心饮酒赏月,只剩下酒杯在桌面敲下的清脆声和不时传来的蝉鸣。 第30章 触动 叁拾 翌日一早,李玉亲自将人参滋补汤送进了长春仙馆。富察昭婉谢了旨,抬手揭开了碗盅的盖子,扑鼻的香气伴着热气袭面,想必是刚熬出来,李玉便丝毫不敢耽搁紧赶着送来了。 这份心思谁看了不感慨呢。 “枳画,瞧瞧顾芗醒了没,将这碗端去给她吧。” “娘娘,皇上御赐的药膳怎能随意给别人呢!万万使不得。”枳画皱眉轻轻绊了绊脚,虽说娘娘时常会赏给奴才们一些稀罕玩意,可皇上御赐之物哪儿有送人的道理。 富察昭婉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面前摆着的两碗精美的双耳篆花药盅。枳画并不知道这李玉送来的两碗滋补汤都是相同的,而她不用想都能猜到那人的心思,不过是借她的手送心意罢了。 身为国君直接赏就罢了,还不愿让顾芗知道假借他人手这么别扭。 富察昭婉没回枳画的话,只是吩咐她照做将汤给人送去,自己扭头隔着窗看着明媚的晨光笑着端起碗抿了一口。 枳画进了后厢房瞧见顾芗已经起身正在收拾床铺。 “哎,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娘娘说了让你多休息几日。” 枳画急着放下托盘,接过顾芗手里的活,将她赶到椅子前坐好不让她插手,三两下便收拾好了她的床铺。 顾芗瞧见整日里和她拌嘴的枳画对生病中的她这般照料还极其不适应,跃跃欲试想插手都被她打断。 “我真的已经好了,没那么虚弱!” 枳画打扫完,将汤端到顾芗眼前:“哝,皇后娘娘将皇上一早里赏的滋补汤赏给你了!” “皇上赏的?给我了?” 顾芗惊得岔了声,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富察昭婉对她的关心也未免太过,在后宫难免惹人口舌,也就是枳画心思少,性情真才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传出去自己又得惹多少眼。 “这怎么能行,皇上知道娘娘身子不好,平日里的补品不断,这哪儿是我能碰的!”顾芗急忙端着盘起身准备冲出门,却被枳画给挡住了。 “哎呀放心,皇上送了两碗,既然娘娘都让我送来了,那她肯定是思量过了,你就安安心心补补身体吧!瞧你那弱的,还能晕小厨房里!” 枳画瞧顾芗这精神状态也没什么大碍了,心里也才松泛了些开口和她开起了玩笑。 顾芗被拉着坐下,望了眼碗盅里浮着的人参片思绪复杂,她没有枳画那么单纯没心思,御赐之物随意赠人本就不符合常理,刚枳画提了句皇上叫人送来了两碗更是引疑。 难道是皇上借皇后娘娘之手送来的? 脑子里那个大胆的想法叫嚣着,让她思绪愈发慌乱无措,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前额想把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赶出去。 这个想法很危险,可深处那一抹甜泛进心底,越熬越稠,点染进心上。 直到枳画收了空碗出了院子她都没有回过神,有喜更多的是愁与无措。能得到那人这般悉心仔细的对待该是她此生的荣幸,可若与他有了纠葛便注定了这一生都有了羁绊,她真的愿吗? 顾芗昏着头,心绪难平根本捋不清自己的心思,也不懂皇帝为何从最初就对她有不同对待。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旅游所以更得慢,明天回去就可以日更啦 第31章 走私 叁拾壹 内府珍藏物件流出宫外一事,由弘昼误打误撞拾着后,李玉也立即带人查了内府,清点了库存。流出的多半是进贡的珍贵珠宝,银瓶玉器,都是些容易携带在身送出宫的物什。兜兜转转流转于世再被不知情的官吏商人买走,从中盈利。 富察傅恒领了皇命,也在暗中调查背后支持这些事情的操纵者,辗转了几天便有了消息,求见皇上。 “皇上,内府库存走私一事我已经查清了真相。” 傅恒神色凝重地禀报:“奴才查阅了内府的档案记录和审讯内府太监,发现他们都称是由内府员外郎的掩护,他们只图捞些小惠,而转卖后的钱会分给他大部分。” 弘历听着紧皱眉头陷入沉思,眼中的怒火中烧。 “好他个金简啊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李玉,传金简即刻滚来见朕。” 金简颤颤巍巍被领进殿内,心里已经大概知晓事情败露,毕竟这几日李玉派人来内府被询问的人一个个都进了慎刑司。 皇帝黑着脸,将手里的茶盏直直摔在金简的脚下,茶水泼在他的脸上官服上渗开痕迹,也不敢动手去擦只能直直跪在地上。 “皇上饶命,臣罪该万死。” “何罪之有啊?” 皇帝冷眼看着眼前的人哼了一声:“你这个小小的内府员外郎都敢贪污枉法?还落得人证物证皆在。金简,你太辜负朕对你的期望了。” 金简被抓的消息不胫而走。 嘉嫔一拿到家里派人传来的信便急的乱了头绪,她福薄入了宫便圣宠平平,生下了四阿哥添了皇子也不过随意晋了个嫔位而已,如今除了四阿哥能让皇上来她这坐坐以外,哪能轻易见着皇上。 家里人拖信叫她去向皇上求情不过是死路一条。 嘉嫔一路冲进韶景轩便跪在门外求慧贵妃能出手相助,贵妃尚未起身,她便跪在地上等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慧贵妃才摆着扇子缓缓地进了明间,瞧见嘉嫔妆容花着跪在地上脸上还表现出了诧异,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装模作样罢了。 嘉嫔一见到慧贵妃,冲上去伏在她的脚下,哭着诉道。 “娘娘,嫔妾求您了,想想法子救救嫔妾的兄长吧。” “哦?本宫记得嘉嫔的兄长不久前刚被皇上从内务府笔帖式升成了内府员外郎,怎的?” 高宁馨把玩着缂金丝芙蓉牡丹的扇子,语气里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 “是嫔妾的兄长不识好歹,被钱蒙蔽了眼,贵妃娘娘求求您,救救嫔妾的兄长。” 高宁馨低头看着梨花带雨的嘉嫔缓缓伸手,用帕子轻轻擦拭她的眼泪。 “本宫不是不想帮你,可是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定的规矩。” 言语中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嘉嫔无助地拉着慧贵妃的裙角的手也被高宁馨轻轻扫开。 “你的兄长既然敢走私宫中之物,如今能救得了他的只有老天爷了。” 听着慧贵妃的话,嘉嫔的情绪彻底崩溃,泪也止不住的落。高宁馨却突然将她拉起,坐在榻上拭去眼泪。 “娘娘,嫔妾该怎么办才好。” “当然了,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既然你一心想救兄长,那便自己谋划着些吧。” 嘉嫔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听着高宁馨凑在耳边的话。 -------------------- 作者有话要说: 金简这个事是虚构的,为了剧情发展 第32章 求情 叁拾贰 顾芗的身子本来健康,从来不曾把小感冒放在心上,谁知来到这里的这具身体却是不知是底子弱的原因还是怎的,一场小伤风愣是叫她在床上躺了两天才好。皇后娘娘还专门派了人来伺候,奴才来伺候自己这个奴才顾芗自己都不自在,病一好就立马回到皇后身边侍奉。 皇后对她的别样的照顾和宠爱也让关于她的闲言碎语在长春仙馆传开,面上一个个对她的态度亲切热络,私下里顾芗倒是撞见了几个杂使小宫女们嚼舌根。顾芗头一回听见自己的墙根,正趴在墙后津津有味的听着,突然出现的枳画狠狠地训着几个宫女替自己出着气。 等训完话罚几个人去干活后,一转身看见背后笑脸盈盈的顾芗面上泛红,一时间看着顾芗憋不出话,很刻意地说:“你别自作多情,我就是看不惯她们整日不好好干活,就知道谝闲话才收拾她们的。” 顾芗看着眼前红着脸的姑娘,心里一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接过枳画手里的扇子进了小厨房照看娘娘的药。 今日长春仙馆倒是来了位稀罕人物,除了请安外从不曾踏进长春仙馆半步的嘉嫔行色匆匆进了院子求见皇后。 枳画对这位总在慧贵妃身边的嘉嫔印象极不好,口气冲的嘉嫔旁边的宫女先忍不住护起主子。顾芗拉住枳画,自己上前应付嘉嫔。 “嘉嫔娘娘,皇后娘娘近几日身子不爽,今日用膳后便头痛发作,如今已经歇下了,不如娘娘改日再来。” 嘉嫔从未注意过皇后身边这个新宫女,如今遇上倒是不得不叫她另眼相看。枳画跟在皇后身边多年性情却过真过刚,有事并不精于宫中算计之事,而这个新宫女遇事倒是沉稳老练。打量了一阵便急匆匆地道:“本宫找娘娘有要事,麻烦姑娘禀告娘娘见我一面。” 顾芗瞧着嘉嫔神色慌乱,正想问清楚突然来访究竟是所谓何事,不料富察昭婉早已经被院子里的动静闹醒,柔柔地声音从窗内传出:“顾芗,叫嘉嫔进来等本宫吧。” 嘉嫔听见皇后的声音,忙起身绕过顾芗枳画两人直接进了殿。枳画看着人的背影狠狠地瞪着她愤懑地哼了一声。顾芗拉着枳画叫她去服侍娘娘起身,自己出了院子去准备茶点,心里却琢磨着这一向与慧贵妃交好的嘉嫔究竟能为何事如此匆忙莽撞地来找皇后娘娘,奉茶时也留了个心眼竖着耳朵听着对话。 “娘娘,求皇后娘娘能替嫔妾兄长求求情,嫔妾身份低微,家里人只剩下兄长一人,若是兄长这次也…嫔妾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富察昭婉看着眼前哭的凄惨的嘉嫔,因病惨白的脸色上也挂着凝重的神色。 “嘉嫔,这件事本宫知道了,只是朝政上的事情本宫也不能左右皇上的意思,但若是有机会定会开口替你求情。” 嘉嫔入府侍奉的早,只是做下人的并没太注意,等晋了位份后富察昭婉便也了解了她的身世。如今唯一的亲人出事慌了手脚也是人之常情,富察昭婉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轻声宽慰了嘉嫔两句便先叫她回去照顾四阿哥了,毕竟四阿哥也年纪尚幼,出了这种事定也是会惊慌。 嘉嫔一走枳画便埋怨道:“我就说她来没好事,平日里绕着咱们皇后娘娘走,天天贴着慧贵妃,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倒是第一个想到娘娘身上了。” “这件事事关重大,也可以理解。”富察昭婉看着也不恼。 “您不会真的要帮她吧!娘娘,这后宫琐事这么多,所有人的家事您都要管下来哪儿能管得完啊!” 枳画急了,忙赶着上前劝着自家的活菩萨主子,一边拉着顾芗叫他也劝娘娘别趟这坛浑水。 顾芗一直琢磨着刚才嘉嫔的态度和意思:“娘娘,这件事情奴才也觉得奇怪,您最好先不要开口为妙。” 富察昭婉瞧着顾芗深思的模样点了点头。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等志愿煎熬哭了TT昨天终于有好结果啦 以后可以安安心心来更新啦 第33章 参汤 叁拾叁 嘉嫔神色匆匆地踏进殿门便腿脚发软地坐在榻上,闭着眼似乎在纠结什么似的,死死咬住下唇。 半晌,直到她睁开眼,眼底的犹豫已经全然消逝,只剩下坚定。出声叫自己的大宫女立即去东十三所称永城身体抱恙将他接回自己身边。 四阿哥患病被嘉嫔接回的事情很快便传进了长春仙馆,富察昭婉和舒妃两人正凑在一起谝着新的刺绣花样,一听这消息两个人双双叹了口气。 “嘉嫔也是命苦,兄长的事情正乱,如今永城年纪尚幼又需要上心。” 舒妃温温婉碗地低头莳弄着手里的花样感慨出声,引得旁边的富察昭婉也点点头,寻思了半晌唤来枳画。 “枳画,去将本宫留着的人参熬了给嘉嫔送去,四阿哥打小身子弱,这种时候得补一补。” 枳画本就不喜嘉嫔,面上挂满了愤懑,却也不能顶撞了娘娘的旨意,只能狠狠踏着步子去了长春仙馆的小厨房。 顾芗正好忙完手头的活,跟着枳画进了厨房,瞧着她一脸气愤问道:“谁惹你了不成,脸色这么难看。” 枳画狠狠扇着扇子看着火候,一边嚷道:“还不是那个嘉嫔,从前成日里仗着贵妃给咱们娘娘不痛快受,如今出了事情倒不见慧贵妃出手,反倒是咱们娘娘日夜里操心她的事情了! 不好的事就来求娘娘,怎么不想着求求和她一样内府包衣出身的贵妃呢!” 顾芗才知道又是因为嘉嫔的事情闹得不快,仔细琢磨了一番却也觉得枳画的第六感没错,嘉嫔的这件事情她也觉得哪里透漏着些许奇怪。 “那你先去伺候娘娘,我去送补品给嘉嫔,免得你这怀着气出了岔子。” 枳画自己也觉得见不得嘉嫔,便应了顾芗的话将扇子给了她,自己出了厨房回殿内侍奉。 顾芗将熬出的浓汤盛进双耳茶盏,放进食盒想趁热快些送到。 过了鸣玉溪往北边走,沿途全是鹅卵石小径,树林阴翳,宁静清幽之地。却不料花盆底鞋被小碎石一咯便滑了脚直直地向前扑去,千钧一发之际有一只胳膊从后稳稳地揽住顾芗的腰将她带入怀中。 等顾芗稳住自己发现自己落入一人的怀里,抬头往上一看却是和亲王那张精致还带着坏笑的脸。而自己手中餐盒里的参汤全数洒在他藏蓝雷云纹常服上,茶盏里一滴不剩。 顾芗都来不及关心眼前的和亲王,苦着脸满眼只剩下空空的茶盏和散着清香的和亲王的长袍…… “怎么?急着给爷投怀送抱呢?” 弘昼压根不在乎被参汤毁掉的衣服,咧着嘴调笑着顾芗,看着眼前的顾芗傻愣愣的模样开心地笑出声。看惯了她平日里机灵耍小聪明的模样,这个样子倒是第一回见。 显然,和亲王心情很好。 “怎么办啊,参汤全撒了。” 顾芗缓过神来不得不面对现实,有些埋怨地看了一眼弘昼,转念一想今天这事倒真的和和亲王没有关系,要不是顺手拉她一把估计自己脸着地更惨。 和亲王看着神色恹恹的顾芗问道:“怎么了?今日都不和爷呛嘴了。” 顾芗垂着头:“王爷别取笑奴才了,奴才正办错了事。” “怎么?不就是打了碗汤嘛。” “这是皇后娘娘让奴才给嘉嫔娘娘送去为四阿哥补身子的…如今这珍贵的参汤倒都进了和亲王的袍子里了。” 顾芗深深叹了口气,想着补救办法,人参已经用完了,只能去内府再寻寻看。 一旁的弘昼看她发愁的样子皱了皱眉:“不就是参汤吗,爷手里人参多得是,再熬一碗不就行了。” 顾芗一听这话眼神都放光,转念一想这和亲王能这么好心帮自己?眼神里透出满满的不信任激怒了弘昼,他恶狠狠地敲了敲顾芗的头,手上却收着力根本没用劲。 “爷好心好意帮忙你居然敢怀疑爷!” 顾芗咬咬牙,如今的情形有一个现成的和亲王帮忙总好过自己去解决,便一口应下随着眼前的人去了万方安和重新熬参汤。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数据凉到我心凉 第34章 中毒 叁拾肆 顾芗头一回乘着舟渡进后湖,万方安和的布局精巧,景致深深吸引了她。 东张西望着不远处的水上别院,一回头却瞧见身后的和亲王一直盯着自己看,猛然间两人对上视线竟然都有些尴尬地别开了视线。 让顾芗吃惊的是和亲王这回居然似乎是真的想帮忙,本以为会借衣服之名好好再捉弄自己一回,没想到竟然真的陪着她熬了新的参汤。 顾芗不敢再出岔子误了时辰,仔仔细细装好了汤便辞别了弘昼。 嘉嫔在圆明园的住处偏远的很,顾芗兜兜转转才转到挂着匾额的梨花木门前。里面不大,植着些月季点缀了素净的院子,倒是跟顾芗印象里那个一身紫缎团花整日跟在跋扈贵妃身后的嘉嫔大相径庭。 重新熬汤已经误了大半的时辰,已经到了日沉夕阳时分,跟着领路的宫女进了殿才发现殿内的装饰也如同这间院子一般朴素,膝下有皇子又有贵妃撑腰的嫔妃竟落得这般,这嘉嫔在宫中的日子怎么过可能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奴才奉皇后娘娘之命给受了风寒的四阿哥送参汤。” 顾芗规规矩矩低着头,不再打量四周。 嘉嫔似乎一直心不在焉似的,直到身边的宫女接过茶盏才挂着笑回道:“皇后娘娘有心了,你回去定要替本宫回娘娘,本宫定会亲自去感谢娘娘。” 嘉嫔的脸上一直带着抹笑,对着顾芗的视线可是却神情恍惚,最后那句几乎成了私语喃喃。这异样自然叫顾芗生了疑心,心事重重地回了长春仙馆。 顾芗心中的疑惑很快便得了结果。 天刚刚擦了黑,连蝉鸣都息了声,富察昭婉和舒妃还在聊着赈灾款的事情,却被匆匆忙忙失了分寸的枳画打断。 “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 “娘娘,四阿哥出事了。” 富察昭婉一惊,猛地站起身握紧枳画的胳膊询问:“怎么回事。” 一旁的顾芗回想起今天嘉嫔的反常状态,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枳画已经急的脸色煞白,磕磕绊绊地回话。 “说是四阿哥今日喝了娘娘送去的参汤便身子不适了,请了太医会诊,说是…查了汤里放了夹竹桃。”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富察昭婉一心记挂四阿哥的安危:“四阿哥呢?没出事吧?” “说是用量不大,所以四阿哥只是有了些中毒反应,并无性命之忧。” 舒妃在一旁面色凝重:“这汤…是娘娘送去的,看来今夜又有的闹了。” 富察昭婉看多了这宫里各式各样的把戏,心乱不安,自己掌管后宫这么些年这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看过来了,只是从来不愿意将紫禁城里的孩子们卷进这些纷争中,今日分明是要借着孩子的手要拉自己一把。 顾芗在一旁缓过神,仔细理了下头绪。如今嘉嫔借着皇后娘娘的好意陷害污蔑她,看她今天的反应怕也不是一时起意而是已经谋划过了。 “走吧。” 富察昭婉看着站在原地出神地顾芗,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握住转身出了殿,身旁的舒妃也紧跟着一起,今夜是注定的不眠之夜。 顺着今天走过的路再走一遍,走到偶遇了和亲王的地方,电光火石间顾芗才想起今天送参汤还出了这档子事,心里琢磨完也松了一口气,握紧富察昭婉的手似乎想安慰她。 不料富察昭婉误解了意思,以为是她送的参汤所以现在心里慌,反而转向她安慰一笑,轻轻说了句:“顾芗,没事。” 顾芗被这一下触动到,也伸手回握住她在盛夏里都冰凉的手回复道。 “娘娘,没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30 21:33:55~2020-09-01 20:5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眉画犹思 6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中毒(中) 叁拾伍 碧桐书院里挤满了人,打着灯笼的宫人在前面引着路,顾芗搀扶着富察昭婉进了正殿。 见到侧坐首位的慧贵妃顾芗倒也不吃惊,毕竟这与嘉嫔素日里交好,定是要来看望。只是瞧着她那一身金丝朱红双雀儿对襟宫袍款款坠地,眉眼里的娇媚丝丝勾着上座那一袭青丝常服的皇帝,怎么看心思都不在身后正哭的哽咽,不断试着眼泪的嘉嫔身上。 打量了一下本就不大的正殿,顾芗瞧见比她们还早一步到的弘历心里有些诧异。弘历坐在上座,沉着脸一声不吭看着底下闹着的人们,能看出心气不顺。瞧见皇后来也没出声,只是招了手叫身边机灵的李玉领皇后上了坐。 富察昭婉急得根本不是这盆算计着定要泼在她身上的脏水,她上心的不过是无辜被利用的四阿哥罢了。她也不顾在一旁委屈拭眼泪的嘉嫔,转眼问着跪在地上的太医。 “四阿哥怎么样了?” 听惯也见惯了富察昭婉时刻温婉冷清的模样和语气,今日顾芗才见到了几分作为皇后的锋芒。 “四…四阿哥食用了混有夹竹桃的食物,所幸是阿哥服下的剂量不大,如今性命已经无忧。” 太医颤颤巍巍地低着头回话,一旁的嘉嫔一听太医的话,刚止住的泪又不住地落。 顾芗蹙着眉瞧着在场的人,各个心怀鬼胎。 上座的弘历只是僵着脸,转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瞧不出心里的想法。顾芗知道乾隆膝下子嗣稀少,四阿哥也是他看中珍爱的儿子,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定是龙颜大怒。 对面两个人,慧贵妃满心满眼地全是弘历,等瞧见进来的富察昭婉眼里多了几抹按捺不住的讥笑和得意。嘉嫔从始至终就没抬起过头,似乎是悲痛过度,带着几声抽噎。 确认了永城无碍,富察昭婉才松了一口气,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坚毅和悔恨。自她入了中宫掌管凤印起,哪怕再无心琐事,这后宫的纠葛她最忌讳的就是伤了紫禁城里的孩子们。看着躺在床上小脸煞白的永城,富察昭婉真的心疼,想起年纪尚幼的永城奶声奶气的向她请安,那一声声的皇额娘,不欢喜是假。 嘉嫔还未做声,旁边的贵妃先开了口。 “如今竟敢已经有人敢对皇子出手,皇上,您瞧永城今日九死一生,臣妾瞧着都心痛。” 弘历并未接话,反倒是问着一直跪在大殿不敢出声的大宫女。 “永城今日吃了什么?” “四阿哥今日中午和娘娘一起用了膳,下午并未有不适,倒是午后…喝了参汤后半晌就出事了。” 小宫女说的一板一眼,听见参汤顾芗狠狠皱了皱眉,心里清楚这汤只过自己和嘉嫔的手。冷眼看着不吭声的嘉嫔。虎毒尚且不食子,如今的嘉嫔倒是果断狠辣,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下手。 “参汤?” “是臣妾叫人送来的。” 富察昭婉截了话茬,也无遮掩地直接说出。 弘历看着眼前的富察昭婉怔住。 顾芗恭恭敬敬地福了身:“皇上,皇后娘娘惦记着嘉嫔娘娘近日里事情缠身又遇上四阿哥患病,才叫奴才将皇上赏的高丽参熬了参汤给嘉嫔娘娘送来。” 一席话说的不卑不亢,两句倒是想将皇后摘出来。 整殿里的人们都被这个突然出声护主的小宫女吸引了视线。 第36章 中毒(下) 顾芗瞧着这形势不对,匆匆出了声,等她发现殿内所有人的视线聚焦时才悔了些自己方才的莽撞。 富察昭婉望了眼身边的顾芗。 象牙白碧蓝丝线绣纹,袍子下端的玉兰图案栩栩如生,脸上的神色坚毅果敢,身子护在自己的身前,头顶缠着旗头的红色绒线一左一右两个络子搭在耳后。 “按照慧兰的话,本宫就是下毒谋害永城之人。” 富察昭婉的话语直接,眼睛紧紧盯着的正是几日前哭着求她给自己兄长求情的嘉嫔。 人心隔肚皮,一步步利用着她的善意来伤害她,这就是后宫。 富察昭婉的心里满是疲惫,她不适合当皇后,这句话她听过无数次,也扪心自问过无数次。她阿玛在她跪了一夜的院子里狠狠扇的那一巴掌,说着富察家族都是铁骨铮铮的傲气人儿,怎就出了她这样一朵娇弱的菟丝花。她额娘哭着拉着她的手,叫她一定要手握中宫之权,才能保富察家的一世荣华。 可她越来越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这般重任。 富察昭婉的话立即叫殿内的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论搅事仍是慧贵妃一马当先,掩了掩嘴边的笑意,换上了一副与她不怎么搭的表情,几分伤痛,几分讽刺。 “皇后娘娘素日里待永城可是极好的,如今这……” 这话一出顾芗都气乐了,脑子里回忆了一下这两天嘉嫔反常的举动和今天发生的事情,拼凑出了完整的故事。 怪不得嘉嫔作为慧贵妃的爪牙,按理说金佳氏家族的事情怎么扯都与富察家无关,她却在第一时间便来求娘娘为金简求情,怎么想都可疑。 如今看见贵妃开口便心里已经了然。 一切不过是贵妃联手嘉嫔,借金简之事压富察昭婉一头罢了。 皇上素来厌恶后宫之人干政,而慧贵妃自己不愿出手便教人来了长春仙馆,只要皇后向着皇帝开了口,便注定蹚了浑水,在皇帝那里惹了嫌。 只是顾芗怎么都算不到,嘉嫔尽然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当作筹码…… 顾芗对这座红瓦围墙内的血雨腥风有的更深的体会。 “臣妾知道皇后娘娘失去了永琮心里郁郁难捱,但永城平日里请安也是一口一句皇额娘叫得紧啊。” 看富察昭婉压根不回应,甚至连瞧都不瞧她一眼,高宁馨心里那股劲儿又上来,一下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了起来。 这一次出声的不是贵妃,也不是皇后,而是从头至尾不曾开过口的弘历。 他只是看着今夜打扮的格外显眼招展的高宁馨,淡淡地喊了句“慧贵妃。”便立即叫人卸了气。 “皇上,这谋害皇嗣可不是寻常小事。” 高宁馨看着皇帝那不紧不慢的态度,有些着急地说着,想引起他的怒气。她心里有些上火,为什么?为什么她富察昭婉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这般坦然,而皇帝也永远都站在她那边,那两人的沉静衬得她愈发像个当众出丑的戏子。 半晌,富察昭婉才开口。 “皇上,臣妾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寥寥几字,简单的一句话,没有被污蔑的气急败坏,没有过多的解释。顾芗看着自家娘娘的侧脸,像极了腊梅,凌寒独自开,傲然怒放。 谋害皇子这个罪名,绝不是富察昭婉一句话便可以解决的,必须得找到实质性的证据来证明富察昭婉的清白。 顾芗打量了一下大殿,发现太医跪倒的地方放着她今日盛汤的玉盏。最初那个长春仙馆的瓷盏在摔倒时已经碎了一地,这个玉盏还是和亲王拿来的。 趁着人们不注意,慢慢挪到了太医身侧。 茶盏里的参汤并未全部饮完,还剩下小半碗剩着。顾芗看着碗里略微深褐色的液体,脑中闪过一丝线索。 第37章 破局 殿内的气氛急剧紧张。 富察昭婉脸色凝重,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弘历的眉头紧锁,盯着殿内跪满的人们。 就在一片寂静中,一句话打破了沉寂。 “李院判,您可否判断这碗参汤为何种类?” 顾芗的一句话吸引了满殿的目光,富察昭婉见她为自己出头有些着急,生怕她惹了麻烦。 慧贵妃正柔柔地靠在紫檀木椅上,瞧见又是这个从前初入宫便进了储秀宫,却让皇帝钦点去了皇后身边侍奉的小宫女。如今看她这衷心护着富察昭婉的模样,落在贵妃眼里倒是更加刺眼,不屑地哧笑了一声。 李院判听见自己身边这个看起来灵敏的小宫女突然开口问话,本是不敢搭理做声的,却听见上坐里不曾开口的皇帝竟然开口:“问你话呢,答啊。” 冷汗直流,也不敢耽误一刻,伸手端起碗仔细观察搭着鼻子嗅闻。 “微臣判断,这参应当是高丽进贡的高丽参。” 顾芗听完整个人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笑。 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肯定,她也不再犹豫地站出来开口。 “没错,这碗里的是高丽参熬制的参汤。” 众人见她的反应,纷纷不知她是何寓意,就连富察昭婉都不明白她现在在做什么。 坐在皇后身侧的舒妃似乎是不经意间才插了话:“这进贡的高丽参极其珍贵,也不是寻常人能拿到手的。” 在座的人们心里都清楚,能拿到高丽参的人不过几位罢了。 顾芗却再次开口:“问题就在于,皇后娘娘今日叫奴才给四阿哥熬的高丽参汤被奴才不小心洒了,而奴才只能重新熬制了东北参汤送来。” “奴才方才仔细观察了碗里的参汤,高丽参颜色褐黄,极易分辨,而奴才第二次熬制的参汤颜色清淡。” 一席话说的不卑不亢,富察昭婉早听了顾芗回来请罪说自己将参汤打翻,却只以为她又再次熬制了高丽参,竟不知出了换汤这事。 慧贵妃脸色一变,随即说道:“就凭你一面之词,根本就站不住脚啊。谁能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只是想找个借口开脱罢了。” 她话里带刺,句句都冲着富察昭婉去,似乎是认定了想要把她的罪名做实。 顾芗神色坦然:“奴才一人之言定不能证明,但奴才熬的高丽参汤不小心被系数洒在了和亲王的袍子上。东北参也是珍贵异常之物,岂是奴才能随意拿到的?也是和亲王慷慨解囊替奴才解了围。” 慧贵妃一听和亲王的名号,神色大变,慌张显露。 顾芗又接了一句:“贵妃娘娘若是不信,大可去问和亲王,奴才所言是否句句属实。” 殿内众人一听,神色各异。 富察昭婉打破僵局:“这高丽参的确珍贵,此次进贡除去皇上太后,整个宫内也不过本宫与慧贵妃手中各有一支,也难怪连和亲王也没有拿到。” 高宁馨的青黛高挑,怒目难掩,尖锐地大声呵道:“你什么意思。” 富察昭婉根本不理会,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弘历开口。 弘历的表情比起刚才竟更加难看,殿内所有人都不敢再吭声。 第38章 落幕 众人更拿捏不准眼前圣上的心思了,方才殿内大闹时也不见他神色如此这般凝重。 他也未先追究这宫女所说是否属实,也未吩咐查明真相,只见他搅紧眉头反问了一句。 “你何时与和亲王如此亲近?” 这一句更是叫众人摸不着头脑。 顾芗也被这句话惊住了,猛得一抬头和弘历对上视线。 眼前的人一袭石青色常服,边镶片金,绣金龙九条,丝丝金线只显贵气,只是望着自己面色凝重,薄唇轻抿。 顾芗稳了稳神才开口:“奴才与和亲王只是恰巧碰见,和亲王人善正好替奴才解了围。” 上座里的人听了这话神色也并未有好转。 “这次高丽进贡的参,除去太后和朕有,整宫里也就皇后与你宫里有了。” 这话是冲着早已变了脸色的贵妃和嘉嫔说的,帝王之威早已镇住了整个仪宣阁内的人们。 一刻钟前还娇柔地侧靠在檀木椅上,眼波含情地勾着皇帝的贵妃此时身子绷紧,一旁的嘉嫔收了啜泣的声音。 弘历冷哼一声,唤来身边的李玉吩咐人去万方安和请和亲王。 不料小太监还没出门半刻便又再次折回了大殿,李玉瞧着人又回来了,刚想呵到,却见着弘昼正紧跟着进来。 弘昼似乎是根本没觉察到微妙的气氛,仍是一副大咧咧地模样笑着越过殿内跪满的人们,路过顾芗时微微扭头两人对上了视线。 顾芗有些愣神,只见弘昼一改以往看她时眼中的戏谑,满目认真似乎是在叫她安心。 这感觉让顾芗察觉到了些许异样…但是此时的气氛也根本不给她细想的机会。 月上中天,夏末清月高高挂在天际,月光洋洋洒洒镶嵌在院里的合欢树中,独留下斑驳。 “皇兄” 弘昼几步跨上前,对着弘历打了千。他也不遮遮掩掩,不紧不慢地将缘由道来。 “今儿这园子里的闹腾事早传来了,皇兄自然是最了解臣弟的,臣弟哪儿会理会这宫中的传言。只是今日的事情,涉及皇嗣,定是不容姑息。臣弟这仔细一打听,今日还正真是与自己有关系了,便急忙赶来。” 一番话说的倒也细致,也正好解释了和亲王如此快便到了的原因。 弘昼环顾周围打量一番,嘉嫔坐在椅子上手死死把住椅子扶手,用力到指尖都泛了白,整个人抖的厉害。 似乎是心理再也承受不住这份痛似的,为娘的人在看见自己的永城白着小脸浑身发抖也喃喃着额娘时,被蛊惑的心早已经清醒了过来。 只见她身子一软,斜斜地倒跪在地上,声音也颤地厉害。 “我的永城…是她,是她引诱迷惑我!让我以永城为筹码!都是她啊!” 嘉嫔的声音凄厉,伸出手直指眼前坐着的贵妃,手上精美的护甲早就在一片混乱中不见了。 高宁馨被嘉嫔反水打得措不及防,满腔怒火却也捱住维持了贵妃的身份。她挂起娇柔悲怆的模样望向皇帝,“皇上,嘉嫔这就是空口污蔑臣妾。臣妾福薄,伴驾多年膝下也一直无儿无女,永城聪明伶利,臣妾是打心底里疼爱他。” 说到动情还伸手拭去眼泪:“就连那珍贵的御赐人参,臣妾也惦记着永城自幼里身子弱,早前里便送来给他补身子用的,怎能料到嘉嫔竟用臣妾的好意来嫁祸臣妾!皇上,您一定要明察秋毫啊皇上” 一袭话说的是情深意切,却不见她望向嘉嫔时眼底那焠了毒的恨意。 一场闹剧,就在皇帝的沉寂中落幕。 嘉嫔被送进了西三所,被人驾走时她的眼神空洞无力,唯一挂念的不过一个永城罢了。这深宫里的重重枷锁与阴谋,一步错 步步错,说白了都是她自己做的孽。 第39章 可怜 嘉嫔被连夜押回了紫禁城,送进了北三所。 北三所位于满宫最僻远的角落,萧索至极,人迹罕至。 常年在此看门的老太监已经在这耗尽了年岁,现下里只如同枯油灯般。他步履蹒跚地打开这道最深处的大门,瞧见了当年诞下皇子,一时风光无限的这位嘉嫔娘娘,微微沉下眼睑,嗓子里发出一声老鸦哀鸣般的抽气声。 继而一言不发地转头,领着人向漆黑的深处走去。 嘉嫔被两个侍卫押着踏上这条路,身上的珠钗华服早已经被卸下。如今她一身缟素,旗头散乱,双目泛空,尽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 兄长锒铛入狱,永城命悬一线,自己也深陷囹圄。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紫禁宫墙内,金佳氏赐姓的辉煌也不过转瞬而逝。 重重宫墙锁春秋,枝上老雀空催人。 夜深,也应景地淅淅沥沥下起雨,落在石青色的砖瓦上,淌进罅缝中滋养了暗处努力生长的幼苗,挡不住的勃勃生机。 “嗒嗒——” 一阵脚步声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突兀地响起。 守门的老太监在厢房里听见唤声,颤颤巍巍地起身披上外衣,一推门看清敲门小太监身后那披着御风的斗篷的人,一激灵思绪才清醒过来打千。 行礼罢也识趣地不吭声,只是沉默地收了那人身旁的小太监递来看着分量不小的荷包,弓着身子踏啦着步子迎着来人向殿内走去。 嘉嫔坐在落满灰的木椅上,听见门吱呀被推开的动静才缓缓将视线移向门口。望清楚来人,只见她突然咧开嘴嗤笑了起来,满是讽刺,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自己还是眼前人。 “舒妃娘娘深夜里不睡,竟到这冷宫里做甚?” 此时的嘉嫔才有了些表情,不再是全然无悲无喜的模样,只不过话里的刺倒是半点不少。 舒妃也并不恼,打量了一番殿内摆饰,带满玳瑁护甲的手拭去圆凳上的灰,淡淡地开口。 “嘉嫔,到如今你不必这般防范与本宫,本宫素来不是落井下石之人,更何况想来也不急这一时。” 顿了顿,再次开口。 “本宫来是想告诉你,永城醒了。” 嘉嫔脸上伪装的面具在听到永城时顷刻间破碎,脸上的痛意无法遮掩。 舒妃直直地看着金巧云。 北三所残破至极,屋里莫要说是琉璃灯盏了,整个室内唯一的一点微弱的光全依靠着一根纤细的红烛好,烛影绰绰,映出金巧云沾了泪痕灰渍的脸,虽然狼狈也掩不住精致小巧的容颜。 思绪纷飞。 舒妃是最初一批入了王府的老人了,所有人眼里最数她性子淡泊,数十年如一日的过着日子,不斗不抢。而金巧云自入王府,这一路她也是亲眼瞧过来的。 “虎毒尚且不食子呢,你怎么就!糊涂——” “呵。” 嘉嫔侧着坐在靠窗边的榻上,窗斜斜半开着,虽说宫里定是比圆明园热上几分,但是已经过了盛暑时分,入了深夜仍是有几分寒意渗进。 她重重地自嘲似的哧了一声,一个闭眼便是眼泪滚滚而落,顺着脸颊打湿了素衣前襟。 “虎毒…不食子?你懂什么!” 嘉嫔声音颤的厉害,似乎突然间激动起来,音调扬高,呼吸声愈渐急促。 “哪个为娘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平安?可是我先得活着!我要活着,金佳氏荣耀不倒,我的永城才能在这个宫里好好的活着,健健康康的长大…我的永城。” 嘉嫔已经接近嘶吼般哭喊着,歇斯底里,脸颊染上一抹异样的红,泪漱漱不断的滚落。 她看着眼前沉静的亦舒,慢慢冷静下来,仰头双手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道。 “你不懂,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懂。” “你们生来便身份显赫,你叶赫那拉的姓氏便注定了你有资格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装模作样,装的清高自傲罢了。” 嘉嫔直视着亦舒,酣畅淋漓地将肚子里的苦水一股脑倒出来,脸上挂着讥笑,笑她也笑自己。 “而我呢?赐了姓收进府却要小心翼翼,这么多年我跟在她高宁馨身后委曲求全,为的是什么?就是在这个深宫里有一席之地,就是我的永城能安安稳稳长大,就是我金佳氏家族能够不亡。” “如果没有高宁馨的地位给我保障,你以为我能活到现在?我早就在怀永城时就被一碗红花送走了。” 舒妃在一旁听着,眉头紧蹙。 嘉嫔似乎是憋了太久太久了,内心终于有了宣泄。 “我知道咋,在你们眼里我就是她高宁馨的一条狗。哈,可是没关系,俗话说的打狗不也得看主人不是?所有人都说我命好,诞下龙子。哈哈哈哈——可我生下了皇子,也不过只是皇上轻飘飘的一句晋了个嫔位罢了。” 嘉嫔的声音愈来愈小,最后几近喃喃自语,她一边放声笑着,可是眼泪却是不曾断过,不免叫人唏嘘。 深宫生活难捱,不过是催人老。 -------------------- 作者有话要说: 通知:从明天起开启日更模式,认真开始更文啦,希望大家能够多多来支持。一个短短的评论也会让我暖暖的噢!谢谢一直支持我的你们,我回来啦! 第40章 痛处 夜里凉风习习,顺着窗棂窜进屋里,轻轻卷起徐徐垂地的裙角。 嘉嫔最后的喃喃声音极小,但这殿内太静太静了,她的每一句每一字都落进了舒妃的心底,两人一时相立无言。 “再多的苦衷,也不该牵扯上孩子。” 舒妃嘴唇紧抿,仍是有着斥责的意味。 “永城…我可怜的永城。” “我走时他还白着脸躺在床上,醒来见不到我又要闹了…哭鼻子…” 说起永城,嘉嫔的脸上神色莫名,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已经神志恍惚似的一番话说的颠三倒四。突然,她猛的一抬头直直地望着舒妃,刚才还痴痴笑着的脸板起。 “谢谢你大半夜还大费周折地来看我一眼,永城没事就好,你走吧。” 态度突然的转变叫亦舒一时没反应过来。 嘉嫔冷冷一笑。 “我这一辈子在这后宫里千算万算,最终也输的一败涂地。我无所谓,我认命了,可是我的永城不能,你们谁的算盘都不能打倒我的儿身上。” “可你今天就亲手伤害了你的儿子,像利用工具一样利用他!永城现在还躺在床上!” 舒妃也被这话激怒了,语气里终于有了些波澜。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高宁馨逼我的,她逼我!我不动手,我的永城就会被她抢去真正作为一个争宠的工具。” 嘉嫔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情绪再次爆发,恶狠狠地瞪着眼睛,梗着脖子冲着亦舒喊着,语气里全然失了往日的稳重优雅。 “你莫要以为我不知你打得主意,你我都是打府里便相熟识的老人了,你的事我自是也不可能全然不晓。” 这话像是刺痛了亦舒似的,脸上的表情再也挂不住了,沉着脸死死咬住下唇。 “这圆明园的路程不短,舒妃娘娘还是请早回吧,马车误了时辰叫旁的人知道了,可又是麻烦。” 舒妃没有开口,只是果断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谢谢,不管什么目的,起码…你还愿意来看我,告诉我永城的消息。” 舒妃一首扶着门框,微微回头,看着拢着头发的嘉嫔默不作声。她知道,金巧云的戏已经落幕,这一夜后恐怕两人也是再无这般相见的机会了。 毕竟,她的故事还未落幕。 马蹄踏在京畿的瓦砖上,踢踢踏踏扬起一阵尘土。马车里的亦舒面色苍白,点染着豆蔻的纤纤手指死死地搅着,手心里已经留下了半牙儿的痕迹。 身旁服侍的宫女瞧着自家娘娘失神异常的模样也紧张起来,忙唤了几声。 “娘娘,娘娘!” “奴才都劝您这么久了,这半夜里舟车劳顿的,让您不要去北三所,您偏不!奴才瞧您从那腌臢地方出来,这精神头就不对劲了。” 亦舒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缓了一会儿才开口。 “本宫只是乏了,并无大碍。” 心思通透的冬春明白了自家主子无心说话,便也静下来叫主子闭目养神。 她在唏嘘,金巧云那般精于算计的人,为了在宫中生存步步为营最终也会一时糊涂,一败涂地。 这一夜,彻夜不眠的还有慧贵妃,韶景轩的灯彻夜未熄灭。 高宁馨脸色凝重,眼中的恨意淬毒,今日嘉嫔反咬一口确实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知道皇帝不傻,弘历走时意味深长充满警示意味的眼神叫她心惊。 回了韶景轩便疯了似的将桌上摆的放的统统扫下地,旁边的奴才们莫说劝了,连躲都来不及。 “她个贱人如今都算计到本宫的头上来了!本宫被自己养的狗咬了一口,真是晦气。” “娘娘,您莫因为个不值当的人自己气伤了身子。她想要拉娘娘您下水,最终落得个北三所下场的还不是她自己。” 从前一直跟在嘉嫔和贵妃身后的兰贵人在一旁柔柔的劝着,掩不住眉眼里的笑意。 “她与娘娘完全无法相比,金佳氏不过是朝鲜人后族罢了,娘娘您就不一样了。娘娘您在后宫树立威信,二位高大人在前朝为国效力,这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可大呢!” 一番话也叫高宁馨的火气降了一半,脸色也缓和了下来,斜着眼睛挑着眉看了看这个平日里都没去过眼的小贵人,喊来了人赏了些东西给她。 瞧见那兰贵人激动谢恩的模样,高宁馨心里的气儿也顺着出了,如今自己的兄长父亲位高权重,皇帝纵是知晓她的参与,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活跃一点叭 俺也会努力努力日更的! 第41章 永城 风波已尽,富察昭婉本就身子单薄,这样一受惊一折腾,面色如纸般苍白。 顾芗根本不在乎殿内旁人对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的目光,只是担忧地望着皇后。 殿内聚集着的人们多多少少对这个皇后身边新出现的宫女有些好奇,当着圣上的面为了皇后当面叫板贵妃,还能让和亲王亲自出面作证澄清,这一桩桩一件件放到别人身上早在深宫里早被洪水猛兽生吞了罢了。 嘉嫔被带走后,殿内一片死寂。 富察昭婉仍是最体面大气的中宫正主,第一个打破僵局,柔柔地开口。 “皇上,夜也深了,您也操劳了一天,先摆驾九州清晏休息吧,四阿哥这里有臣妾照料着。” 弘历的脸色一直沉着,满是风雨欲满楼的意味,一时间连富察都有着拿捏不准他的心思。 众人看着圣上不语,李玉头上直冒汗,皇上膝下子嗣稀薄,后宫争斗居然也胆大包天将皇嗣当做筹码,这已经触及到了皇帝的底线。他心里清楚,嘉嫔进北三所也只是当下暂时的处置罢了。 最终皇帝也只是神色凝重地迈步甩开袍脚出了大殿。 富察昭婉立刻撑起大局,妥帖的安排好了太医开方子,剩下的人们见风波已尽,接二连三地向富察昭婉请辞。 夜已深,月上中天。 喧闹了一阵的杏花春馆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内殿里弥漫着浓郁的药草香味,檀木典雅的床上躺着约莫不过七八的四阿哥。 苍白病色的小脸,因为难受而紧紧地蹙眉抿着嘴。富察昭婉一直坐在床沿,手里亲自握着温手帕轻轻地替他擦去前额的汗。 顾芗端着盛着已经渐凉的水的铜盆,替皇后重新打来新的热水。 当她回来看见富察昭婉的神情,狠狠一怔。 她神色异常温柔地望着永城,但是眼底那抹伤痛也是遮掩不去的,无疑永城勾起了富察永世无法忘却的痛。 “娘娘,您身子不好,今天又累了一天,现在都三更天了,您先去歇歇,奴才替您守着四阿哥。” 顾芗实在是心疼自家娘娘,富察昭婉今儿的确是累了一整天,现在又因为四阿哥劳神费心,生怕她被拖垮了。 富察昭婉看着永城确实想起了曾经的永琏永琮,心下一暖明白了顾芗为自己着想的好意,但是看着这孩子也实在放心不下。 顾芗了解娘娘的性子,没个放心的人照顾定是不敢将永城一个人放着。 “娘娘,奴才已经将枳画唤来帮衬着服侍娘娘了,四阿哥这里奴才定是会不离开的照看着,您总不能因为阿哥把自己也累垮了。” 富察昭婉自然是放心她的,也不再执着,嘱咐了顾芗几句便被枳画搀扶着进了侧厢房就近歇了。 屋里一片寂静,只有铜盆悠悠冒着热气,顾芗看着永城睡的并不踏实,似乎是极度缺乏安全感似的整个人蜷缩成小小一团,小手也紧紧攥着被角死死不放。 出了这样的事,还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利用,顾芗作为旁观者都心疼生在皇室的孩子们,生来便承受着他们本不该承受的一切。 顾芗轻轻将他攥紧的手松开,用自己的手包住那只玲珑的小手,看着他渐渐松开的眉头舒了一口气。 从前在现代的她从不喜欢小孩,总觉得一个个都像洪水猛兽似的见了就躲。如今看着眼前的永城,柔柔软软的没有一丝攻击性。 巴掌大的粉面小脸透着股机灵劲,睫毛浓密卷曲好看的紧,这定是遗传了他那皇帝爹爹,毕竟他也是生着这样好看的眸。 顾芗自己出神的想着,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想起了弘历,猛的一激灵。伸手毫不留情的拍了拍自己的前额嘴里嘀咕着。 “顾芗啊顾芗,你怎么能想他呢!” “你对自己倒是下的狠手啊,已经够傻了,再拍真成痴呆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芗回头看见自己刚才想着的人正端端站在自己的眼前。 第42章 脆弱 顾芗呆呆地望向来人,因为过于惊讶嘴微微张着,被吓到的憨态落在弘历的眼里倒是成了有趣可人。 她从未见过这样穿着朝服的皇帝。 眼前人一席明黄龙袍,石青色披领与箭袖,边沿相裹着片金。两肩及前后胸细细纹绣着正面五爪龙,礕积前后团龙各九条。衣袍上绣着象征吉祥的和合、鼓板、龙门、玉鱼、仙鹤、林芝、磐、松。 这一刻当他身着朝服时,顾芗在晃神间才清晰地意识到眼前与她扯上交集的人根本不是寻常的小说人物,他是帝王,是中国历史上记载的清高宗,是大名鼎鼎的乾隆皇帝。 之前来到这里,被卷进历史的旋涡中,可她并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并且受到冲击。她呆滞地愣住,直直地立在原地。 弘历瞧着人没反应,想着许是彻夜在这守着也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也没追究她行不行礼这种表面的形式,只是取下镶嵌满了东珠和舍林的朝冠随手放在顾芗身侧的梨木桌上,伸手摸了两把前额坐在榻上。 顾芗这才缓过神来,开口问道。 “皇上怎么这么晚还这么远来一趟?” 她瞧着天色微微擦亮,算算时间约莫也已经过了四更天,弘历走已经很晚了,如今一身朝服回来怕是也彻夜未歇便紧着赶来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纵然是帝王也会对自己的孩子上心,哪怕平日里再冷漠再严厉,也不过是对孩子期望高罢了。 “朕从未觉得后宫的斗争会至如此地步。” 弘历没回顾芗的话,倒是自言自语般倾诉了起来。 “朕自诩对后宫算得上包容,平日里的小打小闹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是金氏心肠之狠毒,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下手。” 弘历语气淡淡,语速也极其缓慢,眼睛木木地盯着手里揉搓把玩着的朝珠。 千古一帝,就这样在黎明破晓之际,在无人的偏僻殿内透露出自己的脆弱。 看着这样的弘历,顾芗的心里一疼,头痛伴着耳鸣一齐袭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到这样的弘历会如此心痛。 “她们一个个在朕的面前是多么的温良恭顺,可是在背后却能为了名利变得心狠手辣,全无半点温柔之意。” “朕本全当自己子嗣福薄,心爱的孩子一个个逝去,如今看来朕有不知多少个孩子就是她们争斗间的牺牲品。” 屋内仅有一盏琉璃灯虚虚照着大殿,弘历的神情悲痛,在暗处的身影显得格外凄凉萧索。 顾芗作为了解整段历史的人,自然是知道历史上的乾隆皇帝膝下子嗣稀薄。如今看见这副模样的弘历,心中酸涩的紧,强烈的共情感涌上心头。身为帝王却不能保护留住自己心爱的孩子们,这般打击纵使是睿智如弘历也难以承受。 “皇上,发生这种大事奴才也不不知道怎么才能宽慰您,但是奴才知道人都是会有情绪积累的,一个人默默承担只会让这种情绪越积越深,奴才嘴紧,皇上就当奴才是情绪宣泄桶,讲出来心里会舒服得多。” 顾芗一番话说得极真挚,眼里的认真叫弘历烦乱的心真的有了些宽慰。他下意识抬手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动作顺得仿佛是曾经做过很多遍似的。这突如其来的触碰也叫顾芗慌了神,鼻尖上的温热的触感还在。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尴尬。 “恩,朕瞧你鼻子上沾了东西,好心帮你取掉了。” 弘历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伸手挠着头顶嘴里随口扯了句借口。顾芗也管不上这借口靠不靠谱,只顾着自己这不正常的心跳速度。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真情落泪了,数据太惨了。生活不易小祁叹气 第43章 温柔 顾芗自然是知道自己这莫名的情愫意味着什么,但内心留存的理智在警示着自己要清醒。 一时间屋内又恢复了一片安静,顾芗似乎都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奴才不懂得怎么安慰人才能让皇上的心里好受些,但是奴才知道皇上您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每日要费心于朝政,定是不能内外兼顾。” 弘历听着她的话来了兴趣,也坐直了身子脸上挂着趣味的笑听着她的话。 “噢?怎么个内外兼顾?” “皇上的政务繁忙,但是再强大的人精力都是有限的。皇上勤政爱民自然是将整颗心都扑在朝政上,后宫琐事定然是会落下些疏忽,这都是人之常情。皇上自然不知,外面的百姓们个个儿都称赞皇上爱民如子,勤于朝政,您做的一切都被大家伙看在眼里呢。” 顾芗坐的端端正正,侧着脸看着随性地坐在自己身侧身着朝服的皇帝,烛影摇晃着印在他的脸上,光影斑驳摇曳给眼前的人增了份不实际的模糊朦胧之感。 弘历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鹿儿眼明眸闪闪地望着自己,嘴里那些顺耳的话也按捺住了心中的无力,心底涌进一股暖流。 身为帝王的代价就是永世孤独,而他何其有幸。 就在这间窄小的殿内,一盏琉璃灯旁两人并肩。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卸了防备将自己的脆弱视与他人,就连伴他最久的富察昭婉也不曾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时刻。可对于顾芗,他似乎总有一种莫名的感受。 两人再未开口,直到黎明破晓,晨光初绽时,弘历被门外急急忙忙寻来催着皇帝上朝的李玉吵醒。李玉在门口来来回回踱步,深怕皇帝误了时辰,直到听见自家圣上轻声唤他才匆忙进殿。 刚站稳瞧清楚眼前的画面,李玉眯着的小眼睛霎时间瞪得铜铃般大,似乎是受了极大地震惊似的脸憋得通红,眼神也不知该望向哪儿去。 弘历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无语地瞪了一眼,又转身看着靠在自己肩头已经沉沉入睡的顾芗,肩膀微微酸痛但是他也没叫醒人,而是大手一撑轻轻地将她拢进怀里,打横抱起朝着侧厢房走去。 顾芗昨儿个经历了风波,后半夜里心情一放松便卸了力沉沉睡去,不知不觉倒在弘历肩头为自己寻了个支撑点,手里还下意识握紧他围在腰间明黄色朝带。 弘历将轻的如纸一般的小人放在床榻上,亲力亲为,一旁的李玉犹豫着想伸手帮忙也插不上手,眼睁睁地瞧着平日里从未服侍过人的万岁爷这般动作柔缓地照顾别人,对方还只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小宫女罢了。皇帝将人放下准备起身时却发现腰间朝带上的玉佩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手指灵巧一勾便将玉佩取下,妥帖地交到了熟睡的什么也不知道的人手中。 君子身不离玉,这是千百年来传下来的规矩,足以见得玉的重要性。 李玉受到的冲击太大,瞪着眼睛望着地面,也不敢再看下去了,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待皇帝安置好人便跟着步子回勤政殿。 顾芗是被明晃晃的光晃着眼睛闹醒的,她迷迷糊糊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床铺上,揉了揉眼睛等着脑袋重启。猛地才反应过来昨天的自己明明是应该守着四阿哥,后来皇帝来了,再后来…顾芗没了印象。忙起身推门出去打量了一下院子才确定自己仍是在嘉嫔的杏花春馆里。 在现代时由于工作原因,自己就是个极其嗜睡的体质,不曾想来了这里,自己竟然也这般。自己莫名其妙在床铺上醒来,最合理的解释也就是皇帝派人送她来的吧。 顾芗转身准备收拾好床铺,却在被褥间摸见了一块玉佩,上面雕着的盘龙纹饰象征着主人身份的不凡。她握着这块玉佩微微一怔,想起来自己在梦中朦胧之间手里似乎握着一个温温凉凉的东西,如今这块玉佩到自己手里真是成了烫手的山芋,不知道弘历将它取下的心思,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置。 “你可算醒来了!” 身后端着水盆推门而入的枳画吓得顾芗一激灵,随手将玉佩藏进内袖转身。 “枳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顾芗对枳画的出现有些吃惊,也有些心虚。 “今儿早上我去四阿哥那里想着换你回来,谁知道那守着的尽然是其他小宫女,我问了问她,她说你身子不适来侧厢房歇了。” 说着她把木盆放在桌子上。 “赶紧过来洗漱,娘娘那边还需要人手伺候呢!” 顾芗听了枳画的话才缓了口气,想来是皇上早安排妥当,但是这般周密的安排反倒叫她的心里有些异样的滋味。 心里对于皇后的愧疚感与背叛感压得她有些难以呼吸,她几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旁边的枳画疑惑地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 “你还不舒服吗?要不然你就回去再缓缓,这边我来看着。” --------------------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课好满TT都是挤时间码字 第44章 永城(下) 44 “没…没事,你不用管我,我就是刚睡醒还懵着。”顾芗冲着枳画露出憨笑,引得枳画一记白眼。 “你啊你,尽在我面前出蠢像,亏的别个宫里的小姑娘们听了你的事迹都以为你是个什么神人呢。” 顾芗撇了撇嘴,也意识过来自己进宫日子不长大大小小的事情倒是闹得沸沸扬扬,毕竟宫里才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 静下来仔细想想,昨儿个自己过于紧张富察昭婉,根本就没想过自己出头的后果,按宫里的速度,怕是不过一夜就已经传开了。 但她心里清楚,就算自己算计清楚利弊,也绝对不会犹豫。她从小便重情谊,自从来了这里,富察昭婉待她早已超出主仆情谊,在顾芗的心里她便是家人般的存在。 接过枳画送来的铜盆,将自己收拾利索紧赶着去了皇后身边。 四阿哥今早也已经脱离危险醒了,毕竟不过七八岁的孩子,这番遭了好些罪醒了就哭着闹着寻额娘。吓得身边照顾侍奉的老嬷嬷白了脸,急着劝小阿哥莫要再寻待罪的嘉嫔,恨不得上手捂住嘴。 富察昭婉急忙忙地来看永城,进门就瞧见哭着喊着额娘的孩子以及一旁劝着的嬷嬷。 她上前轻轻拉住永城的手,详细端详了一番他的脸色。 “永城乖,你额娘暂时因为一些事搬去了别的宫,一时还没法回来看我们永城。” 富察昭婉轻轻柔柔的声音安抚了永城的情绪,小脸挂着眼泪抽抽噎噎的。富察昭婉取下牡丹图纹的帕子擦净他的眼泪。 “永城刚醒一定也饿了对不对,让皇额娘喂你喝着莲子粥好不好?” 嘉嫔平日里常伴高宁馨身侧,与富察昭婉的交集极少,永城自然对这位皇额娘也是陌生。 怯生生地看着眼前温柔的富察昭婉点了点头,孩子瞧着乖乖的甚是可爱。 顾芗看着眼前亲手持碗喂永城的富察,整个人比起平日里的模样更添了几分柔和细腻,眼底的温柔是无法遮掩的。 这样美好的画面叫顾芗不由得想起了不幸早夭的永琮永瑢,若是还在,他们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拥有尊贵的身世、全世界最好的母亲。 富察昭婉耐心的将亲手粥喂完,仔仔细细替他擦净嘴角沾上的汤后又亲自哄着永城沉沉睡去。 不曾假借他人之手。 顾芗心里想着嘉嫔这事后怕是再也无法亲自抚养永城了,皇后娘娘对待永城如此用心,若是将永城送至娘娘这里定能幸福快乐的长大并且德才兼备。 但这事定不是她想想便能成的,只有皇帝的旨意拍板才行。 安置好了永城,顾芗才陪着富察昭婉回了长春仙管。 富察昭婉似乎心绪不定,一路上不言不语,回了殿便遣散了奴才们独自一人去了偏殿的礼佛堂。 顾芗和枳画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心里都担忧着反常的皇后娘娘。 “今日瞧着四阿哥,定是惹得娘娘又想起…” 枳画愁眉紧锁,话说了半茬也就收了口。 “枳画,你陪娘娘的日子最长,阿哥的事…就无可疑之处吗?” 历史资料上并未公开提及阿哥们出事的具体情况,基本都是笼统的病逝而带过。作为编剧自然是不会相信深宫之间的纠葛会如此简单,想着向枳画打听些信息。 枳画先是仔细回忆了一番,摇了摇头。“阿哥从生下便身子骨弱,太医们诊断都说是娘胎里落下的病,我们娘娘的身体状况你也是知道的……孕期皇上和舒妃娘娘平日里常送补品来也不见起色。” 枳画对富察昭婉事情的了解程度顾芗也是知道的,心想着怕是自己真的被现代小说剧本禁锢思想了,也许真的是意外酿成的悲剧罢。 第45章 打络子 月爬上树梢,入了秋的夜凉风吹动树叶嗤嗤作响。 后厢房屋内仅炕桌上两个烛台亮着微弱的光。顾芗失神地坐在软塌趴在木炕桌上,直直地看着手里那快温凉的玉佩思绪万千。 她左手执着玉佩,右手轻轻摆弄着玉佩下坠着的明黄穗子。 阖宫上下,除了皇帝便再无人可用明黄缠玉佩了吧。 顾芗细细看着玉佩上的盘龙纹样,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不过这大大小小的龙纹瞧上去各个都差不多。 顾芗想了想,将玉佩妥帖地收进小木盒放进柜子里,又上了锁,才放下心。 困意袭来,草草收拾好后便上了床。 “朕想要你亲手打的络子。” 是谁?顾芗在梦中隐约听到男人熟悉的声音。 后来声音愈来愈近,画面也在眼前徐徐展开。 看清了脸的顾芗几乎要惊叫出声,眼前是亲密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 身着明黄色內衫站在床边的赫然是弘历,他立在炕边神色似乎有些愤怒,瞪着眼前坐在炕沿的女人。那人一袭象牙白的内衫,黑亮长发顺着搭在胸前,斜斜地坐着,即便是眼前的天子发了怒也只眼含着狡黠的笑着。 可是那五官,那神态分明就是自己。 顾芗被惊地失了态,她想挣扎着从梦境中醒来,却无结果。 只能在一旁呆呆地像个旁观者似的看着眼前的画面。 “朕叫你给朕打络子,这是旁人求不来的殊荣,你竟然还敢埋怨。” 弘历气的直瞪眼睛,紧咬着牙。 眼前的小女人依然是眉目含着笑,娇俏地撅着嘴。似乎也跟人杠上了似的,索性直起身盘起腿抱怨了起来。 “那这等好差事您寻他人去啊,臣妾没日没夜幸幸苦苦给您打络子绣香囊,您可好,转眼就换上了绣房送来的新物什。” 弘历听了这话一愣,怒气也瞬间平息,伸手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转而又挂上了讨好的笑容。 “朕…当然不是不愿意日日带着,只不过…” 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倒是女人先绷不住板着的脸,看着帝王吃瘪有口难言的模样笑出了声,心底软的一塌糊涂。 “哎哟,臣妾是逗您的。” 说罢又笑了几声。 “臣妾可是听李玉说了,他说皇上啊,是舍不得戴,全都叫人妥帖地收起来啦。” 女人坐直身伸手环住弘历的脖颈,似是俏皮撒娇般轻轻晃动着。 “臣妾啊心里可甜着呢,但是臣妾更开心的是您能把我的心意贴身藏着。旧了臣妾再做便是了,又费不了什么大功夫。” 皇帝看着挂在胸口前的人儿,伸手拂过她的鬓角将锦缎般的碎发别在耳后,继而在额角落下羽毛般轻柔的一吻,满目真情。 “好,朕以后不藏起来了,朕要日日夜夜都戴着。” “只是,朕知道你幼时眼睛落下的病根子一直未好,这穿针引线的活定是不能太耗眼睛,知道吗?” 顾芗浸在弘历温柔的眼神里,对这样的皇帝,这样的自己感到恍惚。 眼前的画面定格在那抹明黄色的弘历用手捂在女人的眼睛上缓缓的揉着,细细按压着眼周的穴位,那熟练的动作显然早已经是习以为常的行为。 顾芗悠悠转醒,捂住仍然跳动速度异常的心脏没有从刚才的梦境中走出来。那感觉太过于真实,皇帝的脸与自己的脸的画面在脑海中清晰浮现,那般的亲密。 那个女人是谁? 为何与自己面容相似? 能够让乾隆如此在意,叫他像个孩子一样任性想要她亲手做的贴身之物却又舍不得佩戴只舍得珍藏;叫他可以放下帝王的身段心甘情愿地亲手为她按摩,将她的一切都记挂在心间上…… 顾芗隐约间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她趁着月色起身倒了杯已经凉了的茶水,口腔间突然触碰冰凉激的她一颤,困意朦胧也清醒了不少,也无心再睡。说来也奇怪,刚才在梦中极其清晰的画面再清醒后变得越来越模糊。 似乎像是记忆被抽走似的,刚才如同亲身体会过的梦境现在仅剩下了朦胧的一个大概。 顾芗打开折窗,露出一条小缝流通屋内沉闷的空气。 第46章 心思 46 夜里的凉风吹散了屋内的粘稠感,顾芗有些心惊的想要回想梦中的景象,却意外地那段记忆像是被糊住了似的,愈发的模糊了起来,只记得弘历那副宠溺和女子那张与自己极相似的脸。 顾芗彻夜未眠,心里一直琢磨着这件事情,结合之前自己做的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似乎一切无厘头的事情结合到一起反而隐隐约约串联在一起有了些头绪。 第二日晨起,顾芗和枳画侍奉着皇后起身,外殿内已经坐满了来请安的嫔妃们。顾芗端着茶盏奉茶时瞧见出奇的后宫里的人来了个齐全。面色不愉的慧贵妃、神色疲惫的舒妃、看着气定神闲的娴妃,顾芗对这个娴妃倒是有些好奇。 乌拉那拉氏,出身满洲名门贵族。前几次请安十有八九都是未到,似乎是身子骨不好三天两头病着出不了门。似乎这与世不争的模样也从来招惹不来旁的人,性子与舒妃倒是有些像,除了舒妃一心一意站在富察昭婉这边,而娴妃倒像是个局外人似的,从不参与任何纷争,只是气定神闲地在一旁观战。这样的人物,在顾芗的眼里也是在宫中的一届怪人。 并且据她所知,这位乌拉那拉氏便是乾隆年间的第二位皇后,有这般手段能坐稳皇后之位的,断然不可能是等闲之辈。 对于顾芗而言,从前的历史于她不过是史记书本上一段轻描淡写的铅字墨迹罢了,但如今不一样了,她们于她而言是鲜活的生命,她想尽她所能为富察改变这段悲惨的结局。即便她知道历史并不可逆,但她作为误入这段历史的人,何不也是扭转了历史齿轮的一点点呢? 只是现在的她,并不知道今后的命运。 今日的请安氛围与往日截然不同,大家都听说了嘉嫔被褫夺封号降为答应深夜进了北三所的事情,今儿个往常由嘉嫔坐着的座位也已经被新进宫的淳嫔占了。 富察昭婉前两日操劳过多,今日晨起便觉得头里发闷不舒服,顾芗瞧着娘娘不舒服的样子给枳画使了使眼色叫她侍奉用膳,自己去热了太医开的滋补方子叫娘娘膳后服用,说是有滋补养血的功效。 待皇后用膳后来到明间见众妃嫔,却瞧见她们众人神色都与往常不同。心下了然,这金答应的事情恐怕是给后宫敲了警钟,可偏就有人不领教训,心眼竟打到了四阿哥的身上。 “这金答应一时糊涂竟犯如此大错,只是可怜了年幼的四阿哥,还这么小便无人在身侧照拂。” 最先开口的仍是坐在首位的贵妃,自那日被皇帝警示了一番后,就算无罚心中也是添了几分忌惮,连带着整个韶景轩都安分了好几日。 “是啊,四阿哥年幼,又受了这么一场苦…” 娴妃接过话,叹了口气,顾芗能看出来她似乎是真的心疼四阿哥的遭遇,虽是接了慧贵妃的话,言语里倒是没有旁的意思。 但是高宁馨这话便意味深长了。 “是啊,金答应这一番事情,最受苦的不过还是永城罢了。” 舒妃看着神色疲倦,抿了口顾芗端上来的碧螺春醒了醒神。 “宫中争斗繁多,四阿哥如今叫人看了也真是惹人怜。” 新进宫瞧着性子温温婉婉的欣常在也点点头附和,作为宫中新人,亲眼见证这宫中的乱象也着实叫她心惊。 富察昭婉一听便明白了贵妃的心思,警示地看了眼坐在众妃首位的高宁馨开口。 “四阿哥那边,本宫一直派人去照顾着,从未有过疏漏。至于日后四阿哥的安顿,也定是由皇上定夺,诸位姐妹们对阿哥的关怀之心本宫理解,但是这种话若是叫旁人听了嚼舌根去,怕是会误解一片好心。” 这话虽看着是给众人们说的,但是心明的人儿们都明白了话中对贵妃的指点之意。 高宁馨听了富察昭婉的话,横眉立目,似是要怒意要发作。但想到皇帝那日的冷目以及这几日对自己的冷落,也知道现在的自己不应该再闹事,于是狠狠按耐住自己的怒意,鼻子哼了一声。 “还是皇后娘娘思量周到,臣妾们只是关心阿哥安慰罢了,怎到了娘娘这里,关心也成了臣妾的不是了?” 高宁馨的声音和她本人的作风倒是符合,细声高调,顾芗总觉得与那王熙凤相似极了。 富察昭婉迎上她的视线,沉寂了几秒并未回应。 “若是无事便都回去吧,本宫今日身体不适便不久留各位了。” 说罢便直接轻搭着顾芗的手臂起身,不再理会身后愤懑的高宁馨。 “娘娘,今日贵妃这话不摆明了想将四阿哥收进她储秀宫内养着。” 枳画一回内间便心直口快地说道。 “明明是她做的,怎么还能装作自己毫不知情的样子来抢四阿哥呢?!” “枳画!” 顾芗在身侧先伸手拽了拽枳画,示意她莫要在娘娘面前口无遮拦。 富察昭婉只是坐在软塌上,轻轻揉着太阳穴,。 “枳画,你跟着本宫这么多年,怎么谨言慎行四个字永远都记不住呢?” 虽然是轻悄悄的一句,却让两人都一震,都感受到了富察昭婉的怒意。 第47章 中元(上) 47. 虽然枳画的话直接了些,但是在顾芗的眼里也不全无道理,慧贵妃的心思显然是在打四阿哥的主意。 高宁馨是潜邸时最先入府的一批人,富察昭婉也曾先后诞下两位皇子,可她却从未有过丝毫的动静。这次她一手策划的事情却不想嘉嫔反水,落马出事,反倒是她捡了这个机会动了歪心思。 中元中秋将至,皇帝一声下令,内府又忙活着整顿回宫的事宜。 顾芗一来这个时代便在圆明园的宽阔园子里晃荡了近两月,再次踏进这黄瓦红墙中有了些逼仄压迫感。 皇后回宫后一直忙活着中元后宫祭祀事宜,宫中人员繁杂琐事冗多,细细盘算归置起来忙的顾芗枳画都跟着团团转。幸得舒妃近日里无事便常常来长春仙馆帮衬富察昭婉不少的事情。 与她的交集多了,顾芗才真正儿的察觉到了舒妃对皇后的用心仔细,她与皇后出生名门从小饱读诗书的底蕴养就出的心性定是寻常的人不能比的。 顾芗对她从开始的戒备也多了几分善意与好感。 皇帝近几日回宫后便被政务牵绊住了手脚,整日里宿在养心殿,后宫也不曾踏入。 “传说中元七月半,地府鬼门大开,亡灵们皆可重返人间,仔细想来还真是有些背后发凉呢!” 枳画顾芗为富察昭婉梳洗上妆,为一会儿的中元节祭祀典礼做准备,枳画的嘴里碎碎念道。顾芗也是头一回参加中元节祭奠的事宜,自然是还觉着新鲜。 “七月半中元节,道家求供祭,释家求普度,而民间则更讲究节日的热闹欢愉。” 富察昭婉一边对着铜镜整理三钳耳坠,一边接过话茬。 “那今儿个的民间岂不是热闹非凡?” 顾芗有些好奇,毕竟现代的自己就算知道今日是鬼节,也无关痛痒,从不曾想过百年前的人们在这一天时的热闹以及对老祖宗们的挂牵。 枳画听了顾芗的话白了她一眼。 “你这话说得跟自个儿没见过似的,你自小生在市井,照你的性子这种日子还能不跑出来溜达?” 顾芗被她的话噎住,两人又在皇后面前幼稚的拌起嘴来。富察昭婉一直嘴角含笑任由着两个人的性子闹腾,等两人闹完才开口。 “前两年皇上刚刚即位,尚未立稳脚跟,所以这中元祭祀便不曾大办。今年皇上根基已定,正逢上好时机便好好兴办了这次活动。今夜开宫门,共赏城门烟花,若是想瞧着外面喧闹的景象便也是一次好时机,只是切不可忘了时辰。” 富察昭婉并未追问顾芗,反而是递了台阶与她。 宝华殿内阖宫上下的妃嫔都已经到达,各个儿身着素服,头戴银饰,取下护甲,端庄素净。皇帝搀扶着太后款款入殿敬香,殿内数十位喇嘛虔诚地吟诵经文,众人皆沐浴在香火烟云中。位于众人上位的年迈胡子花白的大喇嘛却突然睁眼,嘴里碎碎念着经文在殿内环顾了一圈后,直直地与顾芗对上了视线。 他那因年老而浑浊的眼睛惊得顾芗一颤,老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她的面前,这一变动引起殿内一阵骚动,身着吉服的皇帝与太后都一时发愣。 老人嘴里的经文未断,嘴唇微微张和,走到顾芗的眼前。顾芗瑟缩着想避开他如勾子般的审视着自己的眼神,却不料自己还未避开就被死死地钳住手腕,一旁的富察昭婉都不知该如何才好。 老喇嘛目光如炬,口中吐出一串她听不懂的经文后对她说了一句话叫顾芗后颈发凉。 “缘起缘灭终有时,终是你二人间的劫。” 老人深沉厚重的声音钻进顾芗的心里,似乎是化作一根根细针般扎着她的心。她想追问他这话中的深意,可那人却已经拂袖而去,不给她追问的机会。 此后整个典礼,顾芗都显得心不在焉,富察昭婉担心的连看她好几眼都不见她有反应。待众人诵经祈福罢后,诸位便随着皇帝太后的脚步出了神武门,登上城墙等待烟花燃起,与民同乐。 顾芗搀扶着皇后踏上楼梯,不料富察昭婉轻轻握住她的手。 “你去逛逛散散心吧,从刚才在宝华殿就见你心不在焉,本宫这里有枳画服侍,你就放心吧。” 顾芗心里涌进一股暖流,明白皇后娘娘的好意知会了枳画一声后便下了城墙。 富察昭婉一直担忧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除了皇后,最上位的弘历也满目担忧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远。 第48章 中元(中) 48 顾芗第一次偷偷出了紫禁城,民间的街头已经人潮涌动。月上中天,可街头仍然是沸反盈天,人人都戴着鬼神面具遮面,但是却遮不住他们溢于言表的铺张的喜乐。 人们拥挤着,拉扯着,牵引着,在人潮中翱翔欢呼。 街头艺人们各显身手,招揽着来来往往的人们驻足观赏一乐。街上家家户户都挂起了花灯,万瓦翎次,千影绰绰,所望之处皆是火树银花。 顾芗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盛况,心里紧紧绷住的弦才松了些。看着身边招揽客人卖面具的铺子,自己也图一个乐呵买了一个假面罩在脸上,混进人群里跟着看着街头艺人的表演欢呼玩闹。直到她走累了,瞧见一颗苍天古树下的一个糖人摊子,排着一长溜的队伍。顾芗嗜甜,肚子里的馋虫发作,直直地走向队伍,心里盘算着自己等会儿一定是要一个孙悟空的糖人儿。 抬眼是一棵合欢古树,正是开花季节,满头满脸的开的正是繁盛。月光火光映在合欢花间倒像是在枝丫间流动似的,灵动飘逸的很。 突然,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左肩,回头却瞧着无人。向右一转眼前陡然伸出一张盖着赤鬼假面的面孔凑在自己眼前。 顾芗一惊往后倒去,幸好被眼前的人拉住才免受这丢人祸端。 “你是谁啊?” 顾芗看着这赤鬼面具定是位男子,虽说她并不像这里的人似的过分追究男女有别,但是这冒然的行为也叫顾芗有些戒备。 她打量了一番男子的服饰,深蓝色常服,袍脚显然是苏绣绣满了雷云纹,再看看身段,顾芗心里已经有了猜想。 她试探着出声:“和亲王?” 那人一怔,抬手摘去了那面有些吓人的赤鬼面具。果然不出顾芗所料,来人正是和亲王弘昼,他大咧咧地对着顾芗笑容明媚。 “和亲王这个时间怎会在此?” 顾芗有些吃惊,毕竟中元节他也应在皇上身边伴驾才对。弘昼无所谓的摆摆手。 “皇兄最了解我,那种场合爷怎么可能待得住啊。再说了,你怎么还能偷偷出来晃?” “奴…奴才是皇后娘娘允了的!” 顾芗毕竟是擅自出宫,有些心虚,又冲着和亲王嘴硬。 弘昼像是和她杠上了似的,也呛了一句。 “爷还是皇上允了的呢!” “那既然王爷好兴致出来与民同乐,那奴才就不碍王爷眼了,奴才告退。” 顾芗正想开溜,刚转身却被揪住胳膊拉了回来。 “是啊,既然这么有缘,那就跟爷一起逛。” 说罢,他将刚才便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到她面前,赫然是一个狐狸状的糖人。 “喏,给你的。” 顾芗有些受宠若惊,接过糖人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只栩栩如生的小狐狸。 “王爷这是…特意给我的?” 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犯蠢了,和亲王分明是刚才瞧见自己,自己怎么还能自作多情成这样!悔恨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却不知其实弘昼就是一直跟着她的脚步来的这。 “爷是觉得,狐狸很像你。” “唉?” 顾芗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和亲王怎么说话跳跃幅度这么大? “狐狸狡猾可恨又可爱。” 顾芗听了一句话震惊地瞪大眼睛,手足无措,却不想弘昼又接了一句。 “但是你不可爱,就占了点可恨。” 顾芗瞬间收回自己心中那点惊,有些无语堂堂的王爷居然也这么无聊。本来是一个人的行程,到最后竟成了她与和亲王结伴,穿梭在人群中。 弘昼性子顽劣贪玩,顾芗与他在一起也无太多的拘束。并且自经历过人参事件后,顾芗便觉得和亲王也并不似史书野史中记载的那般无赖可恨,反而更添了几分可靠的感觉。 两个人宛如朋友一般,无尊卑礼节,笑着闹着。一起品着街头的特色小吃,一起看杂技表演欢呼呐喊,待随着人群到了护城河边,远远的便看到了河水上闪着点点火光。 河边聚满了放河灯祈福的百姓,虔诚地双手合十许下自己的心愿。 “给你一个。” 在顾芗出神望着河里漂浮着的河灯时,弘昼已经买好了河灯递给她。 俩人一起并肩蹲在河边,顾芗双手捧着形状精美的荷花灯,微微出神,她不知道该许下什么心愿才能达成。 弘昼似乎根本没有许愿似的,只是径直将河灯放进河里,指尖轻轻一点看着它飘远,便偏头看着身侧专注的闭眼许愿的姑娘。 她神情专注,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蝉翼睫微颤,将莲花灯放在水面轻轻划了划水,让水面泛起涟漪。 “你许了什么愿?爷瞧你竟如此真挚。” 顾芗鼻子哼了一下,扬起下巴嗔了一声。 “和亲王难道不知道,愿望若是说出来便不灵了!” “你竟信这个?那你说出来了,说不定本王还能帮你实现呢!” “那奴才也不说,说出来平添王爷笑话,” 顾芗望着远处点点灯光点缀的暗黑平静的湖面,光影在水波中摇曳变换着形态。 “我一愿家中父母健康长寿,二愿皇后娘娘身体康复,长命百岁,三愿自己这颗浮萍能在深宫中顽强的生存下去。” 弘昼本以为她定不会说出口,却不想她自己却坦然的说了出来。 “不是不愿说吗。” “奴才的心愿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反复推辞岂不显得奴才矫情。” 弘昼笑了笑:“你倒是爽快。” 说罢,两人皆不语,一片沉寂。耳边只袭来远处观戏的人们阵阵欢呼,以及孩童们追逐打闹的欢笑声。 “时辰不早了,奴才该回去侍奉娘娘了,奴才告退。” 顾芗礼数周全地行礼退去,只身下弘昼一人在湖岸迎着清爽的湖风。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满足爽朗的心情是为何,也许是自己装疯卖傻太久了,终于有个人出现在自己身边能让自己卸下防备,随性所动吧。 第49章 中元(下) 49 顾芗逆着人潮向着远处高高的黑夜里最亮的宫墙方向跑去,弘昼也默默地转过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怕误了时辰,顾芗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才好容易赶在留下收拾的宫人们下匙前溜进了宫。 一路沿着侧墙根进了后宫,在绕御花园时的石子路曲曲折折,平日里都是陪着主子悠悠闲闲漫步的,自然是瞧着这园里的景致美丽。今儿个她只顾着急匆匆地赶路,只觉着这石子路不是一般的难走隔脚。 已经擦黑了,园里的假山重重叠叠,顾芗绕过正中的假山时眼前一黑额上一痛便被力的作用倒坐在地上,好不狼狈。 “啊…” 顾芗没耐住痛哀叹了一声。当她看清楚来人时一惊,慌乱中紧忙整理仪态,跪倒在地,膝盖恰好硌在凸起的小石子上,顾芗一个趔趄,忍着疼稳住身体。 不料眼前竟然伸出一只手,箭袖袖口处的金线龙纹象征了来人不凡的身份。 “奴才给皇上请安。” 顾芗这般被抓了现形自然是不敢起身,心里暗啐了一声自己这运气,撞谁不好便是撞着最不该碰的人。 “起来。” 皇帝看着眼前跪着表情扭曲的人不禁发笑,这表情一瞧就是在暗暗自悔,他伸出的手一直没收,就这样直在顾芗眼前。不知为何,顾芗的脑中涌现出走马灯般的一个画面,皑皑雪地里,身着旧袄的男孩向穿着精致华贵的小姑娘伸出手。 顾芗自己也觉得堂皇,但是膝盖处的石子实在是难熬,索性不扭捏地将手轻轻搭在那只带着扳指骨节分明的手上。 两只手搭在一起,顾芗被力轻带起脚下重心不稳栽进他怀里,脸正好碰到胸口,顾芗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金线缝制的龙纹质地硬硬的硌在自己脸上,那龙涎香的冷冽香气漫进鼻腔。 她瞬间慌了神,心跳早已经不受自己思想控制,甚至已经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暧昧,她想挣开却不料那人竟伸臂揽住自己,彻底将自己锁在这个怀抱。 就在顾芗手足无措时,弘历却松开了手,蹲下身捡起顾芗跌倒时掉出来的褐鬼面具。 “这是你方才去玩时买的?” 弘历语气淡淡的,手中把玩着鬼面具,还将面具罩在自己脸上幼稚地冲着顾芗比划。 顾芗却被这句话吓的瞬间后背冒冷汗,宫女私自出宫可是死罪。 “这是奴…奴才方才拾来的,奴才怎么可能有胆子出宫呢!哈哈哈” 顾芗扯出一个比哭还尴尬的笑。 弘历瞧她那怂样,乐着屈起手指伸手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 “朕发现你这编瞎话的能耐是真的不太行,你一说谎就摸鼻子你自己不知道吗?自己把自己卖个彻底。” 弘历摇了摇头,语气里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 顾芗听了还有些懵,这个习惯竟然她自己都不知道!谎话叫人拆了也着实尴尬,耷拉下脑袋有些委屈。 “奴才真的尽心侍奉主子了…就出去了一会儿。” “好了,朕又没说要罚你,你急什么。” 顾芗一听不受罚才放下心,不敢接话。 “今儿个中元,按民间习俗定是一通热闹,你今日可有瞧见什么好玩的?” 皇帝反倒是问起她话,他站的端正挺拔,双手背在身后望着头顶的明月。 “奴才头一回瞧见这么热闹的景象,何处都挂满了花灯,火光交映,所见之处皆是火树银花,人们都熙熙攘攘的笑着闹着。都说盛世,可盛世不就是国家安定,百姓合乐吗?那奴才今日便是瞧见了!” 顾芗又回想起今日那份从未感受过的喜悦,兴奋地向着弘历分享。 弘历受到了她的感染,随着她详细的描述眼前也展现出了他从未见过的画面。 “当然了,如今百姓幸福安定,都是因为皇上的勤政爱民!” 顾芗这种时候都不忘拍马屁,说的眉飞色舞,惹得眼前的皇帝哭笑不得。 “罢了,快回去服侍你家主子吧,至于这个没收了。” 弘历努力压住翘起的嘴角,故作严肃地回话,手里挥了挥褐鬼面具说要没收。顾芗纵是有一百个胆子那也不敢跟万岁爷抢东西啊,只能跟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行过礼拔腿便往长春宫走。绕过假山便见到了冲自己笑的谄媚的李玉和一众低着头的太监,顾芗对上李玉的视线有些心慌,低着头避过他匆匆离开。 第50章 夜谈 50 宫门已经下了钱粮,入了秋,夜擦黑的时辰夜渐渐早了起来。顾芗除了在御花园碰见了弘历,一路上都再未遇见过人,急匆匆地往长春宫奔回去。 一进殿先瞧见的是小桂子带着几个人正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忙活着什么,小桂子一见她忙松了一口气,苦着脸上前拉住顾芗。 “顾芗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了?你们大晚上的抹黑在院儿里侍弄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嘘!” 顾芗没像小桂子似的收着声音,急的小桂子恨不得伸手去堵她的嘴。 “姐姐,您平日里花招最多,快来帮帮我吧。” 顾芗听他在耳边窸窸窣窣地念叨完,连口水都没顾得喝上就被小桂子拉去干活。 原是中元祭祖放灯,家家户户张花灯皆是习俗。宫中前些年中元节都因琐事纷争给闹过去了,不曾着重布置,今年皇上下令命礼部置办中元,各宫中皆挂琉璃彩灯布置。富察昭婉出生名门却崇尚节俭,缩减后宫用度皆用来救济灾民,此次中元内府给长春宫送来的琉璃瓦灯着实并不称皇后的心,中元未过便淡淡说了声撤下来。 小桂子连夜忙忙碌碌,却也觉着中元未过取了灯也怕冲撞了百鬼夜行,幸好顾芗回来才敢叫她想想法子。 顾芗看着奢华名贵的琉璃花灯,心里也知封建人们对于神灵的敬畏,细细琢磨了一番想法子,突然眼神一亮向后厢房跑去。 今儿个当值的不是枳画,枳画便窝在房间里在火烛暗光下仔仔细细绣着什么物什。顾芗直直冲进房里惊得她差点将针扎进手指,气急败坏地看着眼前粗喘气的罪魁祸首嗔道。 “你好端端的不走,吓我作甚!” 顾芗咧着嘴谄媚地冲她笑着,直叫枳画打寒战。 “你又要干什么?” “帮我个小忙呗。” “不帮。” 枳画简洁直白地直接拒绝,手里又忙活起来。 “你都不想问问是什么事嘛就拒绝,这可是关于娘娘的事情。” 听见关系到富察昭婉,枳画猛地抬头。 “什么事?” 就知道富察昭婉是枳画的软肋,又何止是她呢,自己也还不是将她放在心里重要的位置呢。 “娘娘嫌内府送来的琉璃彩灯,如今南方灾患不断,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西边的蛮夷部落们虎视眈眈。咱们娘娘素来爱民,崇尚节俭,今儿看了一眼就叫小桂子们把灯撤了,可今儿正是中元夜,撤了灯定是不妥。况且这若是将灯撤了,明儿个还不知道宫里会传成什么样子。” 枳画听了事情经过,也若有所思地点头。 “所以你找我是想到什么法子了?” “我知道你心窍手巧,咱不如亲手做些彩灯挂上,既有心意也不奢华铺张,岂不是应了娘娘的心意?” 长春宫所有闲着没当值的人们都凑在后厢房里,几个灯盏凑在一起聚起光,在灯下忙活着为皇后娘娘做花灯。枳画手巧还真不是顾芗一时的恭维之词,她的绣工精妙,绣房的宫人们都没几个能比得过她,现在做起手工也不含糊,认认真真地帮着顾芗理着花灯的模样。 几个人七手八脚,直到入了夜,长春宫内的所有琉璃花灯都被换成了模样精巧的纸花灯,灯光随着清风摇曳,烛影晃动,映在琉璃瓦顶。 夜深,顾芗辗转难眠,今日与和亲王混在民间热闹的街巷里的画面与御花园内弘历难以琢磨望向她时的神情交织在脑海,心绪难平。 “你睡不着?” 另一侧的枳画显然也并未曾睡着,轻声问了一句。 “你不也是。” “我…我是被你吵醒的。” 枳画嘴犟顶了一句。 “哟,这么久了,哪次你睡着不是连打雷都叫不醒的?” 顾芗揭穿她的谎,调笑着这个容易闷气的小鹌鹑。 “你为什么睡不着啊?” 枳画罕见的并未和她吵起嘴,夜深人静里竟然也给她添了几分温柔。 两个人索性都翻起身,面对面坐着。 “我啊,想事情。你呢,是在想心上人吧!” 似乎是被说中心事,顾芗能看见她月光下泛起红的脸颊。 “你为什么喜欢富察侍卫呢?” 枳画的表情柔和,整个人在讨论心上人时的状态与平时截然不同。 “真的那么明显吗?” “嗯,你就差写到脸上了。” “长春宫上上下下长眼睛的都知道了,只有他不知道。” 枳画脸上布满了失落,似乎满是迷茫,继续开口道。 “究竟是他真的不知还是装作不知?” 顾芗对于感情也可以说是没什么经验,情情爱爱间的纠葛于她来说是门大学问。看着眼前枳画的模样,顾芗的心里闷闷堵着,不久前那一揽腰,鼻尖似乎还能嗅到他身上龙涎香的气息,指尖似乎还有他暗黄色裌袍的触感。 “你有对他说过吗?” “我怎敢呐…”枳画的语气中是掩不住的失落,“他是主子,我是奴才,这道关系就注定成了我们二人间的鸿沟。他是富察家的嫡子,如今虽说是御前侍卫,可皇上对他的重视众人都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富察侍卫未来定将成为前朝重臣,而我又怎能配得上如此光芒万丈的他呢。” 枳画眉眼中的悲快要溢出眼眶,顾芗也知道她的无奈正是这个时代的特征,家族门第、主仆之分似乎都让人无能为力。 “但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情一个字。” 枳画听见顾芗的话慢慢抬起头,仔细听着等待后文。 “我相信这世间会有真情,这份情无关身份地位,也不惧流言蜚语,只要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是真的,最珍贵的,就是在风雨中两个人彼此紧紧相扣的手。就像你一样,纵使身边人私语诽议,就算身份地位悬殊,可当你看见富察侍卫那一刻起,满心满眼都是他一人。” 顾芗轻轻握住枳画的手“所以,不要轻易的放弃感情。” 枳画听着顾芗的话,心底慢慢渗出一股力量,方才眼中的悲伤也冲淡了些,嘴角挂起一抹微笑。她抬头看着静静地靠在窗边的顾芗,夜间的微风透过窗的缝隙窜进,微微吹起她额角鬓间的碎发,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裁剪出她小巧精致的侧颜。枳画总觉得看不懂她,虽然在一起相处了数月,也算了解她的性格,但她却常常觉得顾芗头脑中的想法点子古怪的很,净语出惊人说些胡话。 “那你呢?就没有心仪的对象吗?我可是记得上回你在园子里说过只要成熟稳重的人。” 顾芗一时也没想起自己说过这话,仔细回忆才记起是在圆明园第一回见到富察傅恒的时候,那时看出了枳画这丫头的心思,争论时才说起这事。 “我哪儿有什么心上人,我只希望在宫中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你难不成还想着一直留在宫里?哪儿有女子不嫁人的啊!你若自己没寻到良人,等期满放出宫去,只怕年纪一大家里人就随便把你许了什么人家了!如今娘娘疼你,你若有钟情的人,娘娘自会去替你说项,总要好过嫁给自己都没见过的人好吧!” 枳画听了顾芗的话惊的音量都提高了不少。 “什么叫女子必须嫁人了?我就不想嫁人,我只想以后长长久久地陪在娘娘身边侍奉她,等娘娘有了皇子我就侍奉小阿哥小格格,没什么不好的。” 这席话听完,枳画的表情像是见到鬼似的,神情惊慌失色。 “那你真的连喜欢的人都没有吗?” 枳画跟着追问,顾芗脑中竟不受控制地浮现那日身着朝服坐在她身侧,毫无保留的在她面前卸下防备流露脆弱的人。 良久的沉寂。 “喜欢……我不属于这里,注定不该动情。” 顾芗嗫嚅着,声音轻到似乎是从远处飘渺而来的回答。枳画根本没听清,本想继续说下去,却被顾芗打断。 “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屋里重回寂静,两个人皆陷入愁思中,彻夜不眠。 第51章 寄养 51 笠日,顾芗服侍着富察昭婉梳洗后移驾前殿接受众妃请安,踏出门看见院子里挂满的花灯一愣。本诧异地看向小桂子不是昨儿个叫他把灯都撤了吗,对上小桂子笑的讨好的劲儿才仔细看了看灯,发现一个个都是纸裁来做成的花灯,样式精巧别致。 富察昭婉左右转头看着两侧的顾芗和枳画,笑着点了点两人的额头,像极了姐姐看着自家的妹妹。 “想来定是小桂子来求了你,你出的点子,枳画做的灯吧。” 顾芗瞧见娘娘高兴,自己也跟着乐呵,昨夜里熬的夜都值得了。 “娘娘聪慧,一眼就能看清事情的经过。” 枳画也附和着:“对啊,内务府的奴才们光想着讨好您,倒是什么奢华的灯都送来了,可是却不懂娘娘最喜欢的是什么。” 富察昭婉看着两个人,满目喜爱。 “本宫最看重的,不过是心意罢了。” 外殿的明间里各宫的妃嫔们早已经聚齐,讨论的话题不过仍是四阿哥该寄养谁宫里,此次木兰秋狝举办的事项。 不说富察昭婉,就连顾芗听着下面的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觉得自己头大如斗。直到遣散了她们各归各宫去才得了些清净。 “皇后娘娘,皇上请您到养心殿一趟。” 众嫔妃们刚走,就看见养心殿的得胜公公紧着脚步进了长春宫。 “皇上这么早唤娘娘过去,应该是有事要同娘娘讲吧。” 枳画一边整理着富察昭婉的裙摆一边问道。 “今日吩咐厨房给四阿哥做的点心应该已经好了,枳画,你一会儿把点心送去阿哥所。” 富察昭婉匆忙吩咐枳画,“噢对了,永城喜欢喝乳酪,你一并送去一碗,不能太凉了。” “奴才明白。” 枳画领了命便去了小厨房准备,顾芗便接手整理着富察昭婉的妆容,心里暗暗感慨娘娘对四阿哥的上心和疼爱是真实的视如己出。 顾芗是第一次踏进养心殿,殿内被正中放置着的镂金香炉熏的氤氲着龙涎香的香气。 来到侧殿便瞧见坐在榻间的弘历已经在一旁规规矩矩地四阿哥。 “臣妾给皇上请安。” 弘历扶起富察昭婉,脸上的神情放松,又伸手招着永城来到身边揽进怀里。 “皇上,永城这个时间不应该是在阿哥所吗,怎会……” 弘历看着眼前伴他多年的皇后,纵使数十年过去了,看着如今她安静柔和对自己相敬如宾的模样仍会感到心底最深处的歉意。若不是当初的事情,她怎会像如今这般如同一朵羸弱的菟丝花。 “昭婉,朕知道你一直在念着永琏,也知道你对永城的好是发自内心的。你出身名门,饱读诗书博识多才,朕想永城若是寄养在你膝下定会谦恭有礼,博学多识。” 富察昭婉听了弘历的话张大双眼,眉眼间满是喜色。一旁的顾芗听到这话也兴奋地握住富察昭婉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永城,以后跟着皇后娘娘,可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弘历轻轻拍着永城的背,永城有些忸怩地不太敢出声。 “永城,到皇额娘这里来。” 富察昭婉柔柔地招呼着永城。永城似乎是有些怕生,一小步一小步挪到皇后身边。 “以后永城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皇额娘,再也不会有人伤害永城了,知道吗?” 富察昭婉拉过永城的小手,怜惜地抚着他的额头。永城似乎也察觉了皇后的善意,被握着的小手也微微用力反握住富察昭婉的手。 顾芗出神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自己眼眶发热,看着这么多天以来娘娘最真心的笑容自己都跟着高兴。 却不曾察觉到在一旁看着富察昭婉和永城的弘历的视线正紧紧锁在自己身上。 弘历看着一旁被感动到的顾芗,她那双鹿儿眼眼眶湿漉漉,神情动容。 永城被富察昭婉牵着手领进了长春宫。枳画看见自己刚才找了半天都没见到的主儿竟然在娘娘身边,一时还有些诧异。 “顾芗,去把西厢房给四阿哥收拾出来。” “是。” 听见这话枳画才明白这四阿哥以后就是长春宫的主儿了,也跟着开心了起来。四阿哥乃是长子,前些日子慧贵妃和几个嫔妃们争着要抚养四阿哥,个个儿都是奔着这长子的身份去的。如今四阿哥跟了娘娘,不仅能让娘娘转移些愁绪,也狠狠打了那些妄想爬到长春宫头上的人们的脸。 第52章 纯妃 52 长春宫入了新的小主儿,皇上将四阿哥寄养在皇后娘娘膝下的事情很快传遍了东西六宫,众人都暗暗感慨皇帝对富察昭婉的上心,纵是福气薄,嫡子接连夭折早亡了,皇上还是能循着这个机会将四阿哥这个长子送进长春宫。 听了消息反应最大的正是储秀宫那位正主儿,发疯发狂似的将侧殿内的摆饰砸在地上泄气,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都被贵妃的模样吓的怔住了,瑟缩在一侧深怕上前劝说惹火上身。 “好,好她个富察昭婉,好她个皇后。” 高宁馨已经气急败坏,嘴上毫无忌讳。 “你何苦发这般火气,你本就体质虚,这般怒火攻心最后受罪的是你自己。” 和着江南吴侬软语的声音柔柔地劝着贵妃,高宁馨转身瞧见身材纤细掖着步子踏着元宝底鞋进了殿的人,语气也缓和了些,将手中本要摔在地上的青瓷茶盏狠狠放在案桌上,青瓷与檀木接触磕出清脆的声音。 “你来作甚?” 还是怀着怒气,语气也算不上好,扭头歇了口气坐在床榻上。那人着着一袭宝蓝银线团荷纹裙袄,金丝点翠珠钗映的她的面容更加娇艳,眉眼间蕴着丝丝恬静之意,皆符合江南美人的模样。 “我前些日子听你夜里时常睡得不实,正好皇后娘娘给后宫众人都赏了江南运来的上好云锦,我便拾了最好的缝了个安神枕给你,都是些你平日里闻惯得香料,你放心。” 纯妃将宫女手中的枕头取下伸手递给眼前胀气的高宁馨。 “你是上赶着故意气我的吧!” 高宁馨狠狠剜了她一眼,根本不理会伸在眼前的枕头。 “臣妾怎敢气贵妃娘娘呢,可是这枕头我可是用心缝了好几日,你正真不要?” 苏若安说着还准备收手将东西拿回来,突然就被心口不一的高宁馨夺回去了,还嗔着。 “说了给我的,怎么还有你拿回去的道理。” 说罢手里细细把玩着针线精巧的药枕,方才一直紧锁的眉头才松了松。 “这么多年了,还是你做的枕头最舒服,我也是看着你的针脚技术愈来愈好了,你以前的针脚功夫简直是丢人。” 苏若安也掩嘴笑着回应。 “如今人人都称赞我的绣工,却不知其实都是传的你的技艺罢,只怕如今说出去都不信素日里手指金贵的贵妃娘娘可是针线一把好手。” “你这平素里从不曾踏出你那钟粹宫半步的人,今日怎能跑到我储秀宫来?” 随后仔细一琢磨,看了看身侧唯唯诺诺的碧荷神色躲闪,霎时恍然大悟。 “是你去唤了纯妃娘娘来?” 碧荷擅自做主的行为被拆穿也慌了神,生怕贵妃方才的怒气全撒到自己身上,直直地跪倒认罪。 “娘娘,奴才知错了。是奴才瞧娘娘生气担心娘娘身子才去请了纯妃娘娘来的。” 苏若安也开口替碧荷说话。 “原也是我想着太久没有来看望你,想将枕头绣好了就给你送来的。” 高宁馨也再没对碧荷说什么,只是看向苏若安继续发起牢骚。 “我在皇上那求了多久,我只是想将四阿哥养在身边,谁曾想本宫精心布的局竟白白便宜了她富察昭婉,凭什么!” 狠狠地拍掌在檀木桌上,力道重的震掉了尾指的玳瑁护甲。 “你莫要自己气坏了身子。” 苏若安浅浅抿了一口玉盏里的清茶,缓缓开口。 “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皇后娘娘如今膝下无子,又经历了两回丧子之痛,日子不免也空乏些,皇上将四阿哥放进长春宫也是让娘娘有个慰藉。再说,娘娘对永城的疼爱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你疯了吧,帮着她讲话!” 高宁馨气急,显然是对眼前这个淡泊世俗的怪人感到无语。 “你我同为潜邸时的老人,又同是格格身份,自然惺惺相惜。往年里你不争也就罢了,如今你位列四妃还是这般看破红尘的样子,你都不为自己母家着想吗!” 高宁馨瞪着眼睛,语气中颇是有恨铁不成钢的滋味。 不出所料眼前的人仍是浅浅的笑着,显然是自己刚才说的话半点都没进到心里。 “我本就是汉人出身,母家也不过是在江南的茶商罢了。自是不像你,两位高大人在前朝为国尽忠,定是不能与我相比的啊。” “汉人又如何,地位是自己争来的你知不知道。” “我只希望在这宫中安稳度日。” 苏若安对上高宁馨的眼,眼神中的坚定让高宁馨怔住。 “我知你说这番话是为我着想,但是我真的不愿整日里勾心斗角,连夜里都睡不安稳。我瞧见你整夜整夜不眠偏头痛时,心里直发疼。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们永远都能像在园子里那样,整日里裁锦绣花,我弹琵琶唱曲你执花针绣衣。那时候哪有什么家族权势、哪懂什么后宫纷争,全当戏本子里的故事听过笑了罢了。” 高宁馨听着苏若安的话,也回想起了当年潜邸里最轻松的时光。 她与苏若安当年同为格格身份入了府邸,皆是因为她家室低微。富察昭婉和乌拉那拉氏皆是满洲贵族,可她却走到哪里都只能做低人一等的格格,她心里怨啊恨啊,偏偏同她一处的苏若安却似乎从不忧烦此事,总是一副淡然脱俗的模样。两人住在一个院,来往的多了自然感情深,十多年来高宁馨总是看不惯她这副混模样,可是她柔柔几句一说也就泄了气。 “我最没办法的就是你!” 高宁馨叹了口气,也不再做声。 “我知道你一直想有个孩子,但是日子还长,总会来的,莫要操之过急。” “她富察昭婉自己福薄,留不住孩子,如今却白白得了一个长子。你说说我能不气吗!” “这话你也莫要随意说了,这宫里人多口杂,传出去进了皇上和娘娘的耳里,定是要闹了不愉快。” 送走了苏若安,高宁馨的心里仍是恨。本是想借金巧云的手将罪责推给富察昭婉,可谁能想偏偏被那个新来的宫女搅了局,亲手给她做了嫁衣。高宁馨满腔的怨恨这回是全权堆到了顾芗的身上。 -------------------- 作者有话要说: 纯妃上线啦 我写这俩的时候全程姨母笑,好甜噢 第53章 心思 53 永城因为中毒的事情,特由皇上下令允许他此后现在长春宫将养着。小永城一开始还认生的紧,除了皇后娘娘,对宫里其他的奴才们都一副闪躲的模样。 枳画和小桂子整日里寻些不好笑的笑话想要讨他一乐,终究是脚踢了这块铁门板一点办法都没有。 偏偏永城对顾芗倒是没有那么避着,想来是昏迷中毒那几日都是顾芗守在身边,所以少了几分生疏。连富察昭婉每次看见永城乖乖的愿意让顾芗照顾的样子都会笑着调侃几句她,说她倒是与孩子投缘,以后自己有了孩子也定是个好额娘。吓得顾芗这个从没想过结婚生子的人次次瞪大了眼,摇头摇地似拨浪鼓。 自己对于“四脚吞金兽”可想想都头大。 正是菊开的日子,皇上命花房挑了各不同品种的菊花送往各宫,长春宫满园顿时间被团花锦簇包围。 阳光柔和温煦的晌午,枳画陪着富察昭婉在后院的石凳上往珐琅彩瓷花瓶里插花,顾芗则在前院里牵着四阿哥教他认每一种菊花的品种。 弘历刚批完折子踏进长春宫,就瞧见这般温馨的画面,因心系政务紧皱的眉头也松懈开。 “这些菊花你全认得?” 突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叫顾芗一怔,转身对上来人的视线,便紧忙行礼。四阿哥也松开牵着顾芗的手,规规矩矩地跪地有模有样地问安。 “奴才只是读过本有关花卉的书,上面正好有各品种菊花的介绍。” 自从那日与枳画夜谈过后,再一次这般遇见弘历,心底那种难言的感觉又再一次骚动,她甚至无法抬头对上眼,只能将头埋着恭恭敬敬地回答。 “娘娘在后院,奴才这就领您过去。” 不料弘历轻轻拍了拍永城的头,并未接话,反倒询问永城。 “这几日在长春宫可好?” “劳皇阿玛挂心,皇额娘对儿臣很好。” 弘历点点头,心里也有了些宽慰。转头看着另一旁始终低头装鸵鸟的人,食指屈起敲了敲她的额角。 顾芗被这动作惊的像触电了一般,张大眼睛望向弘历。 “朕瞧永城这孩子跟你倒是亲,皇后身子虚,带孩子也是件费心劳神的事情,你在便多替她分担些。” “奴…奴才自然明白,这都是奴才应尽的责任。” “永城,看看这一株是什么?” 弘历转身指着离他最近的一盆,明艳的黄色团团紧簇,开的正艳。 永城方才只是被顾芗拉着满园里逛着讲,此时冷不丁一问倒真的脑中一片空白。 顾芗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站在皇帝身后的她此时像极了中学时提醒同桌答案的模样,夸张的张着嘴唇,试图让永城读懂自己的唇语。 “gun-hua-chong -tian 国华冲天” 她的骚动引得弘历转头,一看她这副蠢蠢的模样倒是逗乐了他真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一开口语气中的嫌弃和笑意难掩。 “你嘴张这么大,招虫子呢?” 顾芗被抓包有些尴尬的闭起嘴,本想解释却发现自己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 “瞧瞧你这副模样,朕真担心永城让你带坏了。” 弘历口头上奚落顾芗,实际脸上倒是一副调侃的样子,这般灵动的人也是难寻。 “皇上。” 富察昭婉的声音柔柔地传来,枳画扶着她从后院穿了过来。顾芗心一紧,自己方才的失礼行为也不知富察昭婉在哪里看了多久。 弘历也收起表情,神态恢复原状,看着神态状况愈来愈好的富察昭婉也很是心宽。 “朕来看看你。” “皇上来得正好,臣妾关于秋狝也有事情想要与皇上商量。” 说罢,两人便被引着进了殿。 顾芗也转身去了小厨房准备茶点,本以为枳画会进殿内服侍,却不想她紧跟着自己的步子一起进了厨房。 “顾芗,你刚刚…和皇上在说什么啊。” 枳画问的小心翼翼,想必皇后与她都瞧了一会,顾芗心里堵得慌。 “皇上来问四阿哥事情。” 顾芗回的敷衍,主要是她自己的心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想到枳画却放下茶盏,伸手握住顾芗的手。 “可是,皇上与你在一处时的神态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 枳画这句话倒是震的顾芗狠狠一怔。 “我入宫这么多年,且不说在娘娘身边见到的皇上,只怕后宫这么多主儿,从没有一个能让皇上露出那般轻松松懈的表情。顾芗,皇上对你我尚且不敢问不敢揣测,可你对皇上……” 枳画并未直白的问下去,可她话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一席话只让顾芗觉得后背发凉,皇上对自己 …自己对皇上。 连枳画这般粗枝大叶的人都能察觉,何况皇后娘娘心思如此细腻之人。 顾芗觉得自己脸上如同挨了巴掌似的咧着生疼,呆在原地。 枳画也再没追着问,点到为止,接过顾芗摆好的桂花糕端着托盘进了殿。 第54章 解心结 54 秋寒,顾芗如坠冰窖一般,寒气将她紧紧包围。 刚才枳画的一席话彻底打破了顾芗心中一直以来持平的天平,心中万般滋味掺和,最终都成了苦涩。她对于弘历那份情,隐秘却也甜蜜,她无数次自我否定这份感情,可当有人劈头盖脸的指出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 让她内心附上枷锁的究竟是什么?顾芗定定地站在原地,如同一个入定的老僧、是因她并非这个时代的人,其中隔着四百年的时差吗?她压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入时空的漩涡,自己本就是平凡普通的一个小编剧,奈何命运捉弄偏偏将她带到了这里。这清朝的历史,虽不说了解的分毫不差,但是这里她遇到的接触到的人的命运走向,她都大致清楚。可她真的能以一己之力改变历史吗?顾芗不免扪心自问。 让她极力逃避最关键的人还是以真心对自己的皇后娘娘,富察昭婉对自己是实打实的好,顾芗最不愿的就是因为自己的自私而伤了皇后娘娘的心。 富察昭婉与皇帝一同进了殿内,她心思巧再加上对皇帝和顾芗的了解,并未询问方才的事情,只是开口谈论着此次木兰秋狝后宫安置事宜。 弘历侧靠在榻上,思索半晌后开口。 “这秋狝大典,为家法相传,所以肄武习劳,意至深远。皇考临御六十余年,于木兰行围四十有余,朕定不能辜负皇考祖宗之训。” “皇上自登基以来,归承祖制,老祖宗们自马背上驰骋定大清天下,这秋狝也正是机会让众人不忘大清天下得来之艰辛,更应勤职尽责。” “皇后,朕预备着这次秋狝后宫众人、皇子皇孙年龄长者都要随行,这其中道道事情就交由你了。你身子弱,琐事交给其他人去办。” 富察昭婉点头应旨,看着李玉进殿禀报慎郡王在养心殿候着有要事时,只是妥帖地恭送皇帝。 顾芗是一直候到皇后娘娘寻她,听见动静才急急忙忙冲出长春宫的小厨房,因为站的太久腿已经麻了,惹的顾芗一激灵。 “娘娘。” 殿内扑鼻满是富察昭婉最爱的茉莉清香,熏烟袅袅漫起,香炉内燃的香饼正是富察昭婉亲手调制的。 “顾芗,快过来。” 富察昭婉瞧见她便挥挥手招她过来,待顾芗走进看却只见眼前的姑娘面色白如纸,连嘴皮都泛着白。心思细腻缜密如她,只一眼就明白了顾芗的想法,有些心疼地拉过她的手握在掌中。 “怎么脸色这般难看,可是受了凉风?” “承蒙娘娘关心,奴才没什么大碍。” 顾芗头脑中一片繁乱,心中压着的石头坠得她呼吸不畅,不敢抬头对上皇后娘娘那双温柔的眉眼。 富察昭婉瞧见她这副模样,轻叹了口气,摆手示意屋内的其它人们回避开,才伸手将她拉着坐到自己身边。 顾芗深深知道这样的不妥,急窜起来站直身子,神情慌张。 “这样不妥,奴才站着听就成。” 富察昭婉再一次将她拉着坐在自己身边,顾芗不自然地直着脊背,不知所措地看着皇后。 “本宫让你坐的,不打紧。” 随后她直直地对着顾芗的视线,她的眼犹如一汪深潭般吸引着顾芗,沉溺在她的眸中。 “顾芗,你知道吗,从你第一次进长春仙馆起,本宫见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娘娘…” “本宫一见到你,就觉得像是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像我,不是如今这个身负六宫典仪、束缚枷锁的大清皇后,而是曾经那个富察府邸无忧无虑的婉儿。” 顾芗能清楚的看到她眼底的悲伤无奈,心中有无数话想安慰,喉头却似被堵住似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所以,本宫是真的很喜欢你。” “娘娘待顾芗如亲人一般,奴才能侍奉娘娘,是奴才三生修来的福气。” 顾芗紧忙回话,将心里话一股脑的对她诉出。 “这些年,本宫经历的事情繁杂,人情冷暖、世间炎凉都看在眼里。也看清了,人活一世什么都能放过,最不能放得就是情这一字。” 顾芗一怔,握着富察昭婉的手的动作也滞住,呆呆地看着皇后有些无措。 “本宫就曾放开过,这一放再悔也什么都迟了。” 这一番话勾起了顾芗的回忆,皇帝也曾因为自责而跟她讲起过富察昭婉那段悲伤的往事。皇后似乎也讲到痛处,语气中含了哽咽,停了片刻才继续开口。 “本宫希望你莫要赴了老路,遮起眼闭了心白白将自己的感情从手边放过。你知道吗,你真的是很幸运,你已经得到了这后宫众人明争暗斗都争不来的东西。你不该辜负,应该好好把握珍惜才是。” 顾芗看向富察昭婉,她似乎是将千言万语都融进了眼底。顾芗不傻,她自然明白了富察昭婉今日对自己说着繁华的意思,也有些震惊自己过往还一直被自己蒙住眼睛时,倒是皇后娘娘作为局外人明眼看的更清楚。 出了殿,一直堵在顾芗心间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算是个转折吧,毕竟顾芗一直不敢直视感情就是因为皇后,而富察昭婉对她的话解开了心结,这样男女主才能放开了谈恋爱啊(狗头) 数据再凉俺也会好好写完它的hhh 第55章 秋狝 55 那日一整天都瞧着枳画对自己遮遮掩掩、欲言又止。偏又忙着各宫里跑着替娘娘安置秋狝的事情,一直寻不到机会跟她说清楚,直到晚上两人都回后厢房才得了空子。 顾芗本自己琢磨着措辞,想着怎么开口解释,不料枳画却先开口,声音细细微微的全然不是她素日里的作风。 “顾芗,我今日那话并无针对你的意思。几个月相处下来,我自是清楚你的为人,只是那般场景任谁见了都得惊得出一身汗来,你千万别因为这事情记了我的过怨了我。” “我怎会怨你,你来问我本就是人之常情。倒是我…我自己都没弄清楚,更不知道该怎么回你。” 顾芗有些语塞,枳画来直截了当地问自己,自己分明都对这事情没有理出个头绪,只得摇摇头不知该怎样回答。 “罢了,这问题换谁都难回答,我当然不是为难你,而是关心你才来的。顾芗,你要记住。” 枳画顿了半晌,抬头神色真挚的继续接上话。 “你只要记住,我也希望你能幸福,就像你那日夜里跟我说的一样。” 顾芗定定地看着枳画,两人相识才不过数月,她以真心换真心,不知何时连最初那个对她颐指气使、满眼不顺得枳画对她都多了份温柔与关心。顾芗的眼眶有些酸,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匆匆称一声自己去洗漱慌忙推开帘子出门,没让枳画瞅见自己捱不住的眼泪。 经过半月筹划,皇帝登基后第一次木兰秋狝正式拉开帷幕。 朝中重臣、皇子皇孙、后宫嫔妃浩浩荡荡皆随着一路车马劳顿北上到了内蒙古昭乌达盟、卓索图盟、锡林郭勒盟和察哈尔蒙古四旗的接壤处。 顾芗和枳画本担心富察昭婉的身子,劝着娘娘不要参加秋狝。然而根本执拗不过富察昭婉,称此次秋狝是皇上第一回木兰秋狝,作为皇后定是要陪伴圣驾,只一遍遍跟两人确保自己的身子已经爽快了不少,能承受住这一路的车马劳顿。 顾芗也是两世来第一回如此长途旅程到内蒙古草原感受不同的异域风情。由于队伍庞大,后宫妃嫔们终还是身娇体弱禁受不住如此颠簸,于是这一路上走走停停,顾芗也能没事混着人群中去当地街上溜溜弯,买些稀奇古怪的物什拿回来逗富察昭婉和枳画们一乐。 好不容易到达木兰围场,早已经安置好了各个主子们的帷帐帐篷,一下马车便开始整顿拾掇富察昭婉的东西。 “娘娘,您先歇着喝口热茶,奴才和枳画给你把行李打点好。” 顾芗扶着富察昭婉进了金黄帷帐的帐篷,打量着室内的环境。脚下铺着厚实软绵的印花地毯,入秋的蒙古草原已经凉风习习,房内便已经架起了炉火,熏烤的室内暖意盎然。她将桌上备好的暖茶斟满递给富察昭婉,替她解开御风的斗篷。 “你们收拾好了也去歇息吧,一路上这么多天也不舒坦。” 富察昭婉看出了顾芗渴望的眼神,轻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啊,从一见到草原起眼睛里就冒着光。放心吧,秋狝持续数天,不急着这一时。” 旁边的枳画也跟着笑出声数落顾芗。 “你啊,怎么比我还贪玩。” 顾芗只得连连点头,谁说什么她都认了。 “娘娘,奴才一直长在京城,哪儿能见过这般草原风光啊!这第一回自然激动些。” “得了吧,我看你就算年年来,都能次次兴致盎然。” 枳画揭她短每次都是嘴最快的那一个。 “枳画说得倒也没错。本宫瞧你性子喜动,紫禁城那日日看的四角的天,红墙黄瓦当然不称你的心。” 富察昭婉和枳画都是了解顾芗的人,说得话也全是善意对她的包容和宠溺。 “既然来了草原秋狝,自然不能少了骑马啊,顾芗,你通马术吗?” 顾芗一愣,情绪急速低落下来,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平时别说骑马,摸马的机会都没有。这来了草原自己却不会骑马着实是煞风景。 “娘娘,奴才不会。” 像是瞧出了她的低落,皇后出言安慰道:“无妨,明日等你休息好了便叫人教人,小桂子的马术倒是还算精湛,明儿个就让他带着你。” 顾芗兴奋地应声,手里愈发麻利地理着皇后娘娘带来的服饰。 奴才们的素帐都在各主子们的帐侧,方便随时侍奉主子。小小的素白粗布帐篷看着就不避风的样子,顾芗叹了口气,掸了掸床铺被褥上的灰随意的扔下包裹,自己和枳画带的东西少,只是随手扯了几件换洗衣裳。 这几日马车颠簸磨人的紧,且不谈骑马之人,她赏福跟着富察昭婉坐的是上好的马车,车内是软榻,铺的是上好的精锻绒毯,就这样都觉得自己一把骨头散了架。 “哎,顾芗,你起来。” 枳画瞧她一进房就斜斜地侧卧在床铺上,走到跟前来伸手扯了扯顾芗的藏蓝色素绣长袍的袖脚,脸上表情含着些娇羞。 “干嘛,有事情求我啊?” 枳画瞬间红了脸,近乎与她身上那件绛色琵琶襟紧身马褂的颜色相似。 “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给富察侍卫啊。” 顾芗看着伸到眼前手里的东西,一件精美的清玉莲花纹香囊赫然呈现在眼前。针脚匝匝密密,正中的莲花茎叶不蔓不枝,亭亭净植,处处足以见得枳画的用心。 “啧,这般好的绣工真是叫人羡慕啊。” “哎呀,好顾芗你就帮我这一回嘛!” “要我帮你自然是没问题,只是我可是不能白白当跑腿的呀。” 枳画瞥了顾芗一眼,又红脸低头摩挲着手中的香包,咬咬牙点头答应了,脸上表情大义凛然的样子似乎顾芗叫她做什么都愿意似的。 顾芗咧嘴一笑:“那你就负责教会我针线活吧,我瞧着你们一个个都如此手巧,怕以后自己落得旁人笑话。” 枳画也没想到顾芗的要求竟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嘴里损人丝毫不落下。 “你说说你真的是女子吗?这女子最擅长的针线女工活怎么到你这里一点都不通呢!说好了,这个你一定要帮我送给他!” “放心放心,只是富察侍卫来木兰围场定是要当值的呀,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能碰上他。” “他今儿夜里才当值,白日里都在的。” “哟,你连人家何时当值都摸清楚啦!” 顾芗满是调笑的语气惹得枳画脸上羞意更甚,伸手轻搡了一下顾芗,尽显小女生的俏。 “我去也行,但是你也得一块吧。” 枳画想了想也觉得顾芗说的有道理,毕竟一人前去寻富察傅恒这种宫内红人若是让旁人瞧见了定会惹出事端,两个人同去又都是长春宫的人,旁人想来也只会觉着与皇后娘娘有关,于是点点头。 注:木兰秋狝,位于木兰围场。。“木兰。”,本系满语,汉语之意为。“哨鹿。”,亦即捕鹿。清年间皇室权贵的秋季的围猎盛事。 六年秋决。戊子,上初举秋狝。奉皇太后幸避暑山庄,免经过额赋十分之三。——《清史稿》 第56章 香包 56 枳画连蹦带跳地扯着顾芗出了帐,直冲着侍卫们的绒帐跑去。因为御前守备森严,两人贸然往里走还被守卫拦住,恶狠狠地盘问。 “我们是奉皇后娘娘之命给富察侍卫送东西的,怎么?” 枳画狐假虎威地装模作样还真喝住了眼前两个尽职的守卫,等真到了帷帐前反倒是怂了起来,她踌躇着脚步,心底升起一股胆怯之意,扯了扯顾芗小声道。 “要不,我先藏起来,你去吧。” 顾芗挑眉脸上满是戏谑,戳破枳画的小心思。 “你这是害哪门子羞啊!快点,我要喊人了。” 不等枳画反应,直接走到帘子前轻声唤了几声富察侍卫。 里面很快有了声男人的回应,眼前厚重的幔帘也随即被掀起。富察傅恒身着绛色褂袍,五官俊朗,身板端正高挑,整一身浩然正气的英俊少年。 他看见寻他的竟然是顾芗,脸上满是疑惑神情,礼貌地询问了一声。 “顾芗姑娘来寻我可是姐姐有何事?” “唉,娘娘安好无事,奴才是来送这个给您的。” 顾芗余光瞥了眼藏在帐侧的枳画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直接将手中那枚香包递给富察傅恒。不料眼前的富察傅恒竟然神色慌张,显然是被顾芗这突然地举动弄得手足无措,瞪大眼睛。 “你可莫要生了误会,我啊只是个跑腿的,某人的心意啊可全都在这里。” 傅恒低头看着被放在自己手里的香包微微一愣神,似乎是想起什么似的嘴角漾起一抹笑意,抬头冲顾芗点了点头。 顾芗这回看了看富察傅恒,也大致明白了他的心思,笑着咳了咳大声说了句。 “任务完成我也该回去了,某位暗处的小鹌鹑也赶紧跟我走吧。” 富察傅恒也听见了帐篷暗处角落的动静,侧身只能瞧见一个落荒而逃的绛色背影。他回身对着顾芗点头示意,“多谢姑娘辛苦跑这一趟。” “小事小事。” 说着也笑着跟上枳画的脚步,还招呼喊着:“你等等我,跑什么啊!”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了帐篷,枳画一个人气冲冲地生闷气去了,动静太大还惹得别的小宫女们担心的看着后来的顾芗。顾芗偷笑着摆摆手,示意并无大事,她们才放下心来继续整理着带来的杯盘碗盅。 这边的顾芗一个人正偷乐着枳画,殊不知自己也因这么一回的香包被记了一笔。 富察傅恒详细的打量着枳画绣的玉莲香包,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 “哟!傅恒你这笑不对劲啊,手里拿的什么,给我看看!” 身边进来的同僚一打眼就知道富察大少爷的反常,伸手装着要去抢,却被傅恒稳稳地挡住连碰都不让碰一下,径自把香包挂在腰间。 “这么宝贝,行行行,不碰总行了吧。不闹了,该你当值了,赶紧去吧。” 索罗侍卫脸上挂着坏笑看着傅恒,心里也明了这香包来历定是不凡。 傅恒压根不理好友的调侃,带上凉帽出了绒帐,立在皇帝的龙帐外。却远远儿的瞧见戴着藤子红樱冠,穿兰宁绸薄巡幸袍,红青缎巡幸褂,栓绣花折金线珊瑚云大荷包的皇帝竟是从外面走来。 傅恒单膝跪地打千,可皇帝似乎是直冲着自己而来,两步到了跟前。 “奴才参见皇上。” “傅恒。” 皇帝应了一声,抬臂将手搭在傅恒肩上。 “朕瞧你这新挂上的香包倒是形制别致,从前朕倒是未曾见你佩过这些。” 傅恒静观皇帝龙颜,有些摸不透皇上所言之意,只得老老实实回话。 “这香包乃奴才今日新得,恰好上头所绣的纹案正是奴才最喜的莲花,这才贴身佩戴。” 谁知皇帝的脸色似乎越听越黑,隐隐有怒意掩不住似的,神色极为复杂。 弘历只觉得从内里一股无名火燃起,自己方才是亲眼见着那笑颜明媚的人亲手将小巧的香囊放进富察傅恒的手里,一转眼这傅恒便将香囊贴身挂起,此时的弘历越看越觉得刺眼,怒气冲冲地扭身进了皇帐,只留下毫不知情的富察傅恒以及对情况摸不透的李玉。 李玉瞧着皇帝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奉上素日里皇帝最喜欢的三清茶,然而上好的青瓷茶盏刚递上就被随手一砸成了碎片。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龙体才最要紧啊。” 李玉惊得冷汗如注,也不知圣上为何突然起了怒,眼观鼻鼻观心才惊觉自家圣上的异常是方才见了富察侍卫与一宫女后才起的。李玉隔得太远看不清楚,只能远远的看见一个墨蓝色身影,现下里看着皇帝这番举动心里也明了了刚才的人物究竟是谁,毕竟李玉侍奉主子多年能让皇帝这样反常的主儿也就是长春宫的那一位了。 这边的顾芗仍然是傻乐嘲笑着枳画,整顿完事务已近傍晚,富察昭婉早早用过膳已经歇下了。闲不住的性子作祟,顾芗给当值的枳画打过招呼便扯上小桂子去了驻扎营地后面的一片空阔草原学骑马去了。 “哎呦我的好姐姐,您慢些,娘娘都说了不急这一时,何必这么急着拉我过来。” “那帐子里面又窄又闷,好容易出来一回怎得还得把自己圏在里面,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小桂子在马厩里仔细寻了一匹温驯的小马,顾芗头一回这么近的接触到马,伸手轻轻摸了摸它的鬃毛。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质疑 乾小四吃醋了吃醋了就是吃醋了 第57章 学马 57 白毛的马儿瞧着清秀可爱,微微低头晃动着脖颈应承着顾芗的轻抚。 对于一个没碰过马的人来说就连上马都是件难事,手臂大腿总是别扭着不知道该怎么使力。几次悬悬悠悠地要不是小桂子撑着早就栽下来了,下边的小桂子又是扛又是当踏板才将人送了上去。 小桂子刚开始也不敢松手,只是紧紧握着拴马绳慢悠悠地引着马儿在草原上闲逛着。顾芗则悠哉悠哉地坐在马上体会着这难得的自在时光,似乎是这匹马跟她投缘,顾芗也渐渐掌握住了感觉便叫小桂子松手,自己把住缰绳,慢慢地走了起来。 “嘿,想不到我还挺有天赋啊哈哈哈是不是!” 顾芗技术不纯熟,僵着身子不敢转身,只是扯着嗓子想要跟身后的小桂子炫耀自己的成果。 却不料身后传来奔腾马蹄声和顾芗熟悉的声音。 “身体放松,别僵在那。” 顾芗一惊也顾不得怕了,因为本该跟在身后的小桂子早已经撤得不见踪迹,反而是身着行服的皇帝骑着他那匹汗血宝马立在自己身后。 “皇…皇上,您怎么在这。” 顾芗一时也有些无措,便的这马正好在这时一抬前蹄叫她失了平衡,惊慌中小声惊叫出声。 “啊——” 下一瞬自己便被一只手揽腰立稳在马背上。皇帝借力于她稳住重心,扶正她后才撤手。 “你瞧瞧你这马术,不过是马随意动了两下就把你唬成这样。” “腿夹紧,肩膀放松。浑身绷的这么紧明天全身疼的你站不起来。” 顾芗迷迷糊糊地跟着弘历的指令做,心里还对现在的情况有些懵,本不是小桂子带着自己教骑马吗?怎么一转眼就成了皇帝亲自来了呢? “别分神!” 顾芗心里犯嘀咕,也不知道谁惹了他不高兴还是怎的,只觉得皇帝的脸色并不好看,语气生硬,只是这般不快还要教自己骑马,只能叹一句圣心难测。 “皇上,奴才人微自然是不敢劳烦您亲自教,随便找个侍卫奴才就成。” 顾芗本意是想让皇帝舒心的,谁料面前的皇帝听了这话脸色倒是更加难看了。 “侍卫?朕亲自教你还不够,你是想让谁来单独教你啊?” “奴才只是觉得皇上这一路旅途奔波还要处理政务,担心您身子,全然是一片好心啊。” 顾芗被弘历这一声唬住,匆匆忙忙解释道。 “你确定不是心里想着让富察傅恒来?” “这…关富察侍卫什么事?” 顾芗被皇帝问的愈发迷糊,回话回的极快,脸上神情真挚。 弘历看着满脸迷糊的顾芗:“朕亲眼所见,你与富察侍卫举止亲密,扰乱宫规。” “噗——”绕了半天听明白事情的顾芗笑出声。 “你竟然还敢笑?” 弘历气的直瞪眼,全然不见素日皇帝喜怒不显于色的模样。 “奴才现在才寻的皇上如此反常得原因,方才奴才寻富察侍卫只是替…替娘娘送东西,绝无私情。” 富察昭婉是傅恒长姐,自小看顾到大的情分,她对这个弟弟的在乎众人也都看在眼里,弘历转念一想,傅恒的举止也算合理。 顾芗险些说漏了嘴将枳画供了出去,还好最后关头一激灵才将话圆了过去。 “咳——” 弘历面露赫意,显然是对自己方才因为误会闹的笑话感到了尴尬,他别开头不去看顾芗眼含调笑的眼睛。 “你以为那些侍卫们没事吗,都忙着当值没空来陪你骑马,坐稳了就朕来。” 顾芗看着身侧皇帝的局促,只觉得弘历这吃醋的样子可爱的紧。 弘历一边握住栓马绳控制着马的速度方向,一边提醒着顾芗注意姿势,渐渐地她似乎也摸到了其中的窍门,能自己控制马儿逐渐提速跑起来。弘历看她这样,也松开手让她自己架着马奔驰。 “我会骑马了!哈哈哈——我真的学会了!” “皇上你看!” 顾芗是真的兴奋起来,一面任由着马儿逐渐加快脚步,一面转身对着还停在原地的弘历欢呼喊着炫耀自己的成果。 弘历乘着他那匹高大骏马,红棕鬃毛在草原的北风中飘逸扬起。顾芗在笑、在闹,他在纵容她闹陪着她笑。 在那刹那,顾芗坐在马背上颠簸起伏,她眼中的世界似乎被开启了慢倍速一般。 日暮西沉,红日斜挂天际,夕阳的炽红灿烂的映照在大片无垠的草原上,还有在夕阳间那个坐在高大马背上的男人。阳光裁出他的剪影,精瘦的腰背,英俊凛冽的面庞,器宇轩昂。可顾芗却似乎能感应得到他的表情似的,她知道他也在笑。 她对于驾马愈发纯熟,弘历领她加速跑了两圈,日头便已经落下了。 “时候不早了,你今儿进步很大,骑马也不是一日能练成的,明儿个再继续吧。” 顾芗今日体会到了久违的爽快与兴奋,连眉梢间都是掩不住的喜意。 “奴才多谢皇上赐教,皇上回去歇息,奴才告退。” 弘历是望着顾芗一路蹦蹦跳跳小跑回营地的方向,才挥鞭驰骋离去。 枳画正在蜡烛跟前缝自己外褂上的花路,只瞧着顾芗乐呵呵地冲进帐子。 “说说上哪儿去了,瞧你都快笑开花了。” “没啊,出去学骑马去了。” 枳画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坐到她身旁,眯着眼睛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顾芗,猛地一拍手。 “骑个马能让你眉目含情的?” “去去去缝你的花样去,瞎说什么啊叫旁的人听见热了是非!” 顾芗慌张回话急着打断枳画的话。 “哎,你别急啊,更可疑啦!” “去一边去,明儿还要早起呢!” 顾芗闪躲着枳画犀利地视线,随手拿着铜盆出去洗漱去了。身后的枳画瞧着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顾芗第一次这般避着自己,全然忘了今儿白日里自己在富察傅恒前落荒而逃的局促,只顾着笑话顾芗了。 第58章 秋狝大典 58 第二日,顾芗起了大清早的服侍富察昭婉,款款将镂花檀木匣内垫了几层软帕子的吉服袍取出。今儿个是秋狝大典,王公大臣、各宫主子皆应着吉服观礼。圆领、马蹄袖、上衣下裳相连属的右衽窄袖紧身直身袍,外头还要套石青缂丝五彩八团有水金龙褂,一身行头愣是穿了半天,毕竟马虎不得。手巧的枳画替她挽发,正值秋际,还不到戴薰貂皮吉服冠的时候,多以钿子做替。 枳画一手里握着一只银镀金点翠镶珠石凤钿花,一手又指着更奢美华贵的镀金嵌珠石冠犹豫着询问娘娘的主意。 “娘娘,你瞧这两个哪个更好些?” 顾芗正在身前俯身替她整理垂在正中的吉服珠,这珠子确实繁琐,只能一一将坠在上面的佛头、背云、翠玉大大小小珠宝等杂饰理顺。她抬眼看了一眼思索着回了一句:“这点翠珠钗虽然精美但五只一组总是太过素净了些,娘娘今日着吉服定要扮出皇后的风采,那石冠更配今日的衣裳些。” 富察昭婉也点点头,“就带石冠吧,五个一组的凤钗也更麻烦。” 收拾完也约莫到了大典时间,富察昭婉在正中领着此次伴驾的妃嫔们列队在侧边已经安置好的台子上看着皇帝和诸位王公大臣们皆身着骑服驾在马上,无不显示着民族特有的飒爽英气。 顾芗看着最前面那个高大的身影心中隐隐触动,这几日似乎总会对他有些不同的感触,这滋味自己也说不出,有酸有涩还有…甜。 弘历内里一袭紫色绸暗牡丹八仙行服,外面一身对襟行服褂,明黄行服带上坠着香包和黄玉夔龙玉佩。一见玉佩,顾芗又想起了自己还收在匣内那枚龙纹玉佩,又想起了那日他与她并肩,毫不设防毫无戒备的将自己的脆弱展现。 弘历跨坐在高大的骏马上,沉声对着众人说道:“我朝以武攻开国,历年征讨不臣,所至克捷,皆资骑射。今虽天下一统,勿以太平而忘武装防备。朕承皇玛法皇考之遗志,今设木兰秋狝与众人共博骑射之术。” 说罢便驰马带头向远处大片山林奔去,其他人皆随着圣上一路进山。 “弘昼,你幼时在这六艺中,对射术是最刻苦最有天赋的,今日朕可等着看你的呢!” “皇兄可别拿臣弟打趣了,谁人不知皇上年少时便精通文武,这箭术更是卓越。” “呵,少拿这些话搪塞朕,今日可别想糊弄朕。” 弘历驰骋在草原上放声笑着对弘昼喊道,说罢便挥鞭加速冲向远方。弘昼看着兴致正浓的皇帝,也只得遂了他的意,夹紧马腹跟上。 几个已经年满入了学堂的阿哥们今日也一个个着着骑服,像模像样地跨坐小马驹上奔驰起来,寻着自己的猎物。 富察昭婉瞧见马群飞驰离去,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顾芗明白她是既牵心着皇帝的安危也担忧四阿哥毕竟年龄尚幼,独身打猎恐他出了事情。 “娘娘不必如此忧心,皇上骑御之术精湛,四阿哥近些日子骑术也精进了不少,阿哥聪颖自然也能护得自己周全。倒是娘娘瞧着似乎这两日劳累伤身,脸色白了些,奴才扶娘娘回去歇歇吧。” 富察昭婉这两日着实清减了不少,她本就病的久积了病根,加上车马劳顿,她对这蒙古的饮食气候都不适应,端来的饭菜常常只是随意捡了两筷子便叫人撤了。 “娘娘这几日夜里也没睡稳。” 枳画也在一旁忧心忡忡地说道。 “本宫没事,只是昨个夜里…外面风声太响,扰得睡不着罢了。” 富察昭婉闭目右手撑头揉着自己的额角穴位,回应的话却说得遮掩。顾芗分明能瞧出她说话时语气中的哽咽和淡淡的哀愁,她知道富察昭婉有心结,积郁于心最是病中大忌。 “你不是嚷着要学骑马吗,这儿会正好日头不大,去吧。” “奴才先服侍娘娘,待娘娘在奴才眼前用过膳后,奴才再去。” 顾芗定定地盯着富察昭婉,一副今儿势必要让她好好吃饭的模样。富察昭婉对她这副模样也是无奈的柔柔一笑,心里自知她是关心自己的身子,也应和她随着她来。 “好好好,本宫今日受你监督,一定好好吃饭。” 皇后起身,下面的众嫔妃皆起身行礼,今儿第一天围猎本就是男人们的厮杀,她们也捱不住这太阳毒辣,匆匆忙忙往自个儿篷子里躲。 高宁馨一直死死地盯着顾芗,如今与富察昭婉愈发亲密的顾芗正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一见到她那副模样就怒从中来。 “呵,她那张巧嘴倒是会哄皇后开心,从前在本宫这本宫可也从未亏待过她,谁知这个贱人毫无感恩之心,养不熟的白眼狼。” 苏若安宽慰劝道:“姐姐身边的碧荷不也聪颖衷心,今儿个日头大,快回去免得晒伤了遭罪。” “娘娘,奴才方才已经办妥了……” 突然,慧贵妃身边的主管太监小碎步跑来,因顾忌着纯妃在一旁,便凑上前在高宁馨身边耳语了一番,只见高宁馨勾起嘴角一抹了然于心的笑容,满意的点点头让他退下。 顿时也觉得胸中那股闷气消散,招呼着纯妃一齐回去了。 苏若安自知有事情发生,心中隐隐担忧。 顾芗待正午日头过去才又去马槽牵了昨天那匹白色小马,准备领着它去逛。 “姐姐是哪个宫的人?” 突然一个眼生的小太监问道,看着模样像是管马厩的宫人。 “啊,我是长春宫的人,这匹马能借我用一下吗?” “自然是可以的,我去帮姐姐牵出来。” 那人将马绳递到顾芗手里,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容问道。 “姐姐若是想要练马,往东边穿过那片林子后面,有一片更阔达的大草原。” “噢?” 顾芗霎时便对那片林子来了兴趣,昨儿个营地旁的草地确实比较小,马都跑不开,倒不如去那边更宽阔的地方,岂不快哉。 她乐着谢过这个小太监,蹬上马搋子便慢速往他指的东边那片林子里去了。 没心没肺惯了的她压根没见着那小太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会还有一章 第59章 遇险 59 顾芗一路向东,进了树林,林子里的高树密密匝匝地拥挤着簇在一团,只能将马的速度放缓慢慢穿梭。 枝繁叶茂的枝叶遮去了大半阳光,方才还是晴空碧日,现如今只是斑驳阴翳,阴暗了不少。 “这瞧着怎么走不到头啊。” 顾芗越走越分不清方向,转晕了头,看着这毫无差别的树枝岔路,不知道该如何辨别方向,只能顺应着感觉继续走下去。 另一边的弘历一马当先冲进山林,不顾身后的弘昼及其他朝臣,精准地瞄向自己看好的猎物上,握住手中的大弓,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到了岔路,本该顺着右侧的大道进原本划定的狩猎区,不料却窜出了一只野鹿,灵活的避开了弘历的箭,向右侧的密林中跳跃奔去。弘历果断扯过缰绳像右追去,身后的弘昼及侍卫们一瞧皇帝偏离了区域,急着跟他追了上去。 “皇上——” 结果这树林道路过于繁杂,几人掉过头却发现已经跟丢了皇帝。 “王爷,这…这边地形复杂,怎么办啊?” 领头的侍卫对自己的失职有些慌张。 “快,分散开找,保证皇上安危。” 弘昼下令后迅速挥鞭向林中冲去。 顾芗跌跌撞撞在林中逛了不知有多久,突然听见了身后一阵紧促地马蹄声不断逼近。她回头本想着能找到人求助,却不想转身见到的是一个黑布蒙面来势汹汹的人,这人一看就是来者不善,顾芗瞬间扭头夹腿发力,挥鞭奔腾。 身后的人明显是冲着她来,一见顾芗逃跑,也加快了速度想追上来。 顾芗不知所措,求生的本能让她满心满眼只顾着跑,不能停。 由于此地的树林密密匝匝,长出来的树枝尖锐划破擦伤她的脖颈脸颊,双手手心被粗糙的缰绳摩擦勒的血肉模糊。她才初学骑术,根本驾驭不了这样的速度奔驰,马甩的她险些从马背上跌下来几次,她只能死死握着缰绳,压低自己的身子贴在马背上,放低重心。 顾芗真正感受到了死亡临近的感觉。 她只知道不能被他抓住,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一路颠簸间却到路的尽头,眼下的她是真的被逼到了绝路,眼前之剩下悬崖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千钧一发之际,沿着崖的侧面竟又传来马蹄声,顾芗定睛一看才惊觉远处赶来的人竟然是弘历。 远远地看到皇帝,眼前的蒙面人明显也慌了阵脚,顾芗能看出来这人的目的只是自己,而不敢动皇帝一手,这来人的身份愈发可疑,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费心思的来杀自己一个小小的宫女呢? 心中的疑虑也无人能给予回答。 弘历本是追着鹿进了林,谁想进了林子跟丢了鹿,还听见一阵错乱的马蹄声,寻声而去竟然发现了被追杀的顾芗。 在顾芗分神之际,那人也趁机钻了空子,直接出手一击,惊得那匹白马应激猛地一甩将顾芗甩下了悬崖。 “顾芗——” 弘历没赶上阻止,惊慌间也不顾一切地奋身一跃,直直坠下崖,他运气冲向顾芗将她揽进怀里,以身作护。 这崖不算太高,但两人倒地时,顾芗被他护在怀里护的仔细,倒是没什么重伤,但是她全身的力全卸在弘历身上,顾芗清楚地听见了弘历吃痛的闷哼声。 顾芗颤颤巍巍地从他怀里起身,轻声唤道。 “皇上——皇上” 弘历紧紧闭着眼,顾芗却一直等不到回应。 “皇上,您别吓我啊。” 顾芗急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她颤抖着伸手到弘历的鼻前试探鼻息,直到感受到了微弱的呼吸才缓过气来,眼泪也不受控制地落下,隐忍地咬着下唇默默哭着。 “哭什么朕又没事。” 弘历的声音微弱,却也是勉强着自己宽慰眼前哭到抽噎的人。 顾芗听见他的声音,睁眼看见他已经微张的眼,心中一下安定了下来。似乎是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她方才经受的那一切让她心惊的经历,心里堆积的满满的委屈在他的面前溃不成军,瞬间再也顾不得什么,只是放声肆无忌惮的哭出声来。 弘历被她突如其来的哭泣弄慌了手脚,心里也明白她刚才经历了这样一番惊险,定是心中后怕。他艰难地捱着疼痛起身,将顾芗伸手揽进怀里,任由她的眼泪打湿了他脖颈的衣襟。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二更 第60章 得救 60 顾芗窝在他的怀里,久违地彻底释放了自己心中累积已久的心酸。待她反应过来,才觉得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发现肩头的团龙纹都沾满了自己的眼泪。 “对——嗝 对不起。” 顾芗因为哭的太久一开口竟打了个嗝梗住了自己,瞬间羞的自己面红耳赤。弘历也被逗乐了,轻轻一笑牵动了自己的伤口,倒吸一口冷气疼出一身冷汗。 “皇上,您没事吧!放心,过不了一会应该就有人来寻您,您先好好休息。” 顾芗对弘历的伤担心极了,语气也急冲冲,伸手像查看一下他伤到了哪里。 弘历却似乎已经疼的昏了过去,再没应顾芗的话,她急的团团转,却除了苦等再也无法子。 奈何天公不作美,竟然不久便是乌云密布,雷声隆隆间雨丝密密麻麻地砸了下来。 雨来的匆忙,顾芗还来不及避便被劈头盖脸的水打湿,她屈下身想用身体替弘历遮雨却也是于事无补。无奈之下,她只能扶起弘历努力地撑住他寻一个暂时的避雨之处。 她本就瘦小,而弘历那副高大的身躯着实不是她能搂住的。她艰难地一步一步踉跄着,暴雨如注砸在顾芗的身上,她不知道被石头绊倒了多少次,因为怕摔着弘历,次次都将自己当做肉垫压在地上,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山洞避雨。 她一心只担心弘历的伤势,都顾不得细想方才发生的事情。 顾芗扶着弘历在洞里寻了片平坦的地,也顾不得其他将自己身上的宝石蓝绣花外袄摊开称在地上,让他躺上去。看着他紧皱着的眉头顾芗的心也像是揪成了一个小疙瘩,她只觉得自责、无助,若不是因为她,弘历怎会如此狼狈的躺在这荒芜之地,若不是为了救她,他怎会身受重伤而她却毫发无损。 在这般无助的境地,只有眼前的人无事才能让她放下心来。 顾芗小心地检查了一番他的伤势,皇帝不愧是自幼习武,练武人的身体素质极佳,再加上坠崖落地时有意识寻了有草的缓坡做缓冲,应该是没伤及内脏,只是背后衣裳已经浸满了血,似乎是被尖锐的枝杈刺伤,还在不断地涌出鲜血。她身边没有能止血的绷带纱布,顾芗咬咬牙将自己干净的里衫撕下一角做纱布,按压止血,很快连她的双手都沾满了属于他的鲜血。 一个人在这荒无人烟之际,皇帝还昏迷陷入危险,从没经历过这些的顾芗早已经慌了神,咬紧牙心理暗示着自己不能哭,一定要看顾好弘历。 那边还在搜索皇帝踪迹的弘昼与侍卫们也慌了,他们分头都找过了,却不见皇帝的身影,营地那边的人也来回禀,皇帝并没有回营。 “让御前侍卫们都来,分头行动,务必要寻到皇上,保护皇上的安危。” “是。” 侍卫们听从弘昼的话,兵分四路开始在林间穿梭。 弘昼驾着马一直沿着路走到尽头,却发现了一处断崖,沿着崖走竟然发现了皇帝的汗血宝马,他下马探头看了看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匆匆忙忙地去寻侍卫们一起寻延伸到崖底的路。 已经日暮时分,山间的气温差极大,山洞内衣裳湿透的顾芗只感觉到阵阵寒颤。她一直谨慎地关注着弘历的状况,却发现他此时脸色红的异常,显然是发起了烧的模样,她伸手一试被这惊人的高温吓到无措,瞬间逼出了眼泪。 “皇上,皇上您醒醒。” 看着脸色潮红嘴皮却泛白的弘历,她一心只想着怎么能让他好受些,想起了自己幼时发烧时妈妈常常用冰毛巾擦身子散温。按着回忆里的样子,顾芗也扯下衣角将就着冒雨寻了摊还算干净的水洼,浸湿衣裳后轻轻敷在弘历额前,又用另一块擦拭着他鬓角、脖颈间的降温。 眼瞧着已经天摸黑了,还不见着营救的人们,心中陡然生出几分绝望之感。 “我不会就把小命交代在这了吧。” 顾芗嘴里喃喃着,越是这关键危机的时刻她的嘴越是停不下来,手里的动作倒是不含糊,一直尽心地给弘历擦拭。 “可是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还没有做呢……” “再说了,皇上怎么办,他可是康乾盛世的乾隆,若不是因为我他怎么会这般…都怪我。” 她正擦着他的脸颊,从未如此这般近的距离看过他,手随着帕子划过他的眉眼嘴角,眼中酸涩胀的厉害,这一次的经历倒是真叫她认清了自己的心,抛过一切阻碍、疑虑,勇敢地直面自己的内心想法。 她正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却不想一直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对上她的眼。 “你在跟朕说什么?” 因为高烧他的嗓子还有些哑,这一声倒惊得顾芗一激灵,立马坐直身子,刚想撤回自己放在他脸上的手,却被一把握紧。 “嘶——” “你没事吧?” 弘历听见她吃痛的声音立马松了手,将她手心翻上看见方才吓人的勒痕。 “啊,没…没事,这就是刚骑马逃的时候拉缰绳勒的,没什么大碍。” 顾芗知道此时在弘历的眼中自己有多么狼狈,凌乱的发,撕碎的衣角以及垫在他身下的外袍,满脸和脖颈上都是树枝的划痕。 “看见…你没事朕就放心了。” 顾芗有些发愣,心底里涌进一股暖流,似乎方才的恐惧全都一消而散,满满的安心。 “皇上——皇上——” 不远处传来了七七八八杂乱的呼唤声,显然是援救的人们来了,顾芗兴奋地起身大声回应:“在这!我们在这!” 第一个冲进来的便是弘昼,他瞧见顾芗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似乎是不解她为何与皇上共同坠崖在此地。 看见来了人,顾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深呼一口气便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第61章 苏醒 61 顾芗昏迷后便陷入一片黑暗,再也什么都顾不得了。 许是淋了雨又受了凉的缘故,顾芗在昏迷之中都能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寒意窜进她的身体,引得她瑟瑟发抖,一阵又一阵地打着寒颤。一旁看护着皇帝的弘昼,眼神却也时不时紧紧顾着后面担架上的顾芗,瞧她似乎抖得厉害,匆忙喊人拿毯子来盖在她身上。 恍惚之间,顾芗似乎坠入了另一片未知的空间,着眼之处皆是无边无际的白,让人心生恐惧。她尽力的跑,想跑到尽头寻得出路,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无论她如何横冲直撞都看不到边际。 她害怕了,有些无助地冲着远方喊着:“有人吗?这是哪儿?” 除了回荡的自己的回声以外,再无一丝声响。 “假使十方世界无量众生皆得人身,悉令成就声闻、缘觉,都共集会……” 突然一阵似乎是从极远处传来的缥缈如烟的靡靡之音在耳边响起,不知怎的,顾芗心里一揪,生疼。 “计其寿命长远之数,不能穷尽,知其限极……” “啊——” 顾芗吃痛地哼出声,右手抚上心口紧紧按住,可心痛不止。 “声闻菩萨、天人之众,寿命长短,亦复如是,非算数譬喻所能知也。” “到底是谁?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解释清楚啊!” 顾芗已经疼到脱力,只觉得鼻腔胸口间的气血翻涌,挣扎着出声想寻得一个回答。 “一切都是天意,去吧,回到他身边吧。” 痛觉在瞬间放大了百倍千倍,她翕动唇瓣却也只能在喉间喘息发出嘶鸣声。她想弄清楚,也想问一问天意为何,可一切都在瞬间回归平静,纯白色的空间瞬间消失,而顾芗也在猛地一抽气间直直坐起身。 这一动静惊得一旁刚进门放下药盏的枳画手一抖,差点将煎好的药打翻,转身看见顾芗目光发滞,呆愣地坐在床榻上盯着前方。 一见人醒了,枳画也高兴地紧忙上前询问着顾芗情况。 “顾芗!你可算是醒了,看你一直不醒急死我了!” 可那人却一直不应声失了魂似的坐着,似乎压根没听见她的话似的。 “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枳画急的声音里都带了些哭腔,看着情况不对转身跑去寻太医。 顾芗渐渐才缓过神来,方才心脏撕扯的疼痛还记忆犹新。 枳画一去不仅带来了太医,还扶着富察昭婉脚步匆匆地来了帐子里看顾芗。 皇后看着顾芗醒了,深呼出一口气,手指着示意让太医查看情况,细细端详着顾芗的脸色,脸上掩不住的担忧。 “回皇后娘娘,姑娘只是受惊后精神受挫,慢慢休养即可,这身上的皮外伤都已经上过药了,日后只要注意换药即可不留疤痕。” 听见她无事,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富察昭婉坐在床侧轻轻握住她的手,问道。 “怎么了?看着失了魂的模样,这般惊险的事情本宫听人来汇报心都悬紧了!” 顾芗被手间的温热触感唤回神儿,对上富察昭婉担忧的眼神心中也油然而生几分愧疚,她本就思虑重,结果又让她为自己担心受怕。 “娘娘,奴才没事。” 顾芗一愣猛地惊想起皇帝的安危,一时之间已经顾不得其他,握紧富察昭婉的手焦急地问道。 “皇上呢?皇上现在怎么样?” “皇上身体底子好,早就醒了,你还是担心担心你吧,你可是昏睡了三天才醒的。” 枳画嘴快回了话,念叨嘴上埋怨着顾芗自己身子底子弱害她担心的几晚睡不着觉。 “皇上前日就醒了,肩后的伤无大碍,这几日都忙着与蒙古各部的大汗们商讨政务呢。” 富察昭婉细细地将弘历的近况讲述,宽慰了顾芗放下心来。她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看着顾芗虽然刚醒仍然神色疲惫的样子,也再不多问什么,嘱咐了两声让她自己好生休息。 “这次的事情惊险万分,皇上醒后虽未与本宫讲来龙去脉,但是皇上下令肃查营地内所有侍卫本宫便已经能猜到几分。你遇上这事恐怕思绪也乱,首要的事情是你先养好身子再说其他。” 枳画也跟着皇后出去,独留下一个侍奉的小宫女照顾顾芗。 恢复沉寂的屋内,顾芗重新躺回床上理清思绪。那日那蒙面人明显就是直冲着自己而来,紧追不舍分明是不给活路,究竟是什么人能如此这般费尽心思来针对自己一个小小的宫女? 顾芗沉下心仔细琢磨,蓦然顿首。 在这宫内记恨上她的人,不过就只有那日参汤事件中的嘉嫔和慧贵妃罢了,如今嘉嫔褫夺封号降为答应又身居北三所,自然是无法子远在蒙古布局杀自己,那么就只有因为自己碍了眼的慧贵妃动手。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知道她学马,又听闻她要去骑马,再到安排好人动手,都只有高宁馨有充足的理由。 “她怎会知我学马…” 顾芗心里犯嘀咕,仔细回忆当日与弘历学马时似乎也不曾撞见有旁人。猛然间,顾芗记起自己在牵着马回马厩时正好遇见了一个眼生的太监,当时不以为意便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那人恐怕正是高宁馨手下的人。 她不免心惊,寒意席卷了全身。 原来这宫内女人间的争斗竟真的能随随便便将一个人的性命如碾死一只蝼蚁般轻松地夺走,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其中的残酷,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助感。这次她险中逃生,不过是运气好,若不是弘历恰巧赶到,自己早就身碎崖底了吧。 她顾芗从不是愿意坐以待毙就此认命的人,既然高宁馨这次并未得逞,绝不会就这样轻饶了她,顾芗知道自己一定要想尽办法自保。 这深宫漫漫,她想活下去,想漂亮的活下去。 第62章 杏子 62 “嘶。” 顾芗想着突然心脏那股揪痛感又一次袭来,将她方才那段奇异的经历想起。 “计其寿命长远之数,不能穷尽,知其限极……” 她自语喃喃,心里也在思量这句话,是谁在说,这话究竟什么意思…似乎她来到这里的原因也隐约与这些事情交织在一起,她想弄清楚却不知该从何处探究起。 ——“一切都是天意,去吧,回到他身边吧。” 他说的“他”又是谁?回到他的身边… 迷雾愈来愈浓,将她笼罩困顿在其中。顾芗暗暗立志这些背后的秘密,她一定要亲自一个个解开谜题。 另一边正和纯妃散心的高宁馨看见自己身边的太监碎步急匆匆地上前凑到耳边说了几句。 “醒了?这贱人倒真是命大,偌大的林子偏就她遇见了皇上得了救,看着就惹人生厌。” “发生什么了吗?” 苏若安关心道,但高宁馨只是摇了摇头让她放心:“不过是些碍眼的人罢了,跟你说了你这菩萨心肠也没什么用。” 高宁馨不愿让苏若安知晓,她已经认定了自己希望在宫里平凡的过一生,就不必让她蹚浑水来,这些事情,自己便足够应付了。 顾芗在照顾下躺了两天,身上本就没什么伤,只是富察昭婉一直担心着她这一次受惊后的精神,才一直让她缓着。这样平躺着什么娱乐项目都没有才反是折磨着她,强忍着待了两天后便起了一大早干活。 外表瞧着已经无事了,只是脖颈处的划痕有些深,绑着的白布还不能取。 “你确定你身子没事了吧?你可一昏闭了三天眼睛,太医们来看都说你没事,就是不醒来,吓得我以为你魂出窍了。” “没事没事真没事。”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顾芗愣是凑到眼前跟她念叨了三声。 “本来没事儿的人,再让我躺三天非得把我这把骨头躺软了不成。” “你就满足吧,你说说你怎么能莫名其妙就跟皇上一同掉到山崖下呢!旁的不说,你这条小命可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才回来。” “你就跟我说叨说叨呗,到底发生什么了?” “本宫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富察昭婉正好从身后走来,循声听见也问道。 “娘娘。” 顾芗行礼,心里也不知这件事情当讲不当讲,生怕给皇后娘娘带来祸患,但当望见富察昭婉那担忧的眼神,顾芗也顾不得瞒什么事,一股脑将事情全说了。 “娘娘,奴才是受到了人的追杀,才误坠悬崖。至于皇上……是皇上恰巧经过,顺手救了奴才。” 顾芗简略地把事情告诉了富察昭婉,两人一听皆瞬间变了脸色。 “有人想杀你?!” 富察昭婉紧忙追问:“是谁?” “奴才无证据,目前也不敢贸然断定人选。” 顾芗与富察昭婉对上视线,富察昭婉也了然地点点头,已经明白了顾芗话中的意思。伸手握住顾芗的手,有些后怕又有些坚定地开口。 “你放心,本宫定会好好护着你,不会让人趁机伤你。” 顾芗心里感触极深,回握她纤细的手,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也要尽全力护住富察昭婉,莫让她落得那般历史,香消玉殒。 “那皇上是……” “皇上只是路过,顺手…顺手罢了,毕竟皇上许是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富察昭婉看着急急忙忙跟自己解释的顾芗,反而轻轻笑了起来。 “本宫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急了。” “娘娘!” 顾芗看着自家娘娘脸上打趣的神情,娇嗔道,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富察昭婉没说出来点破,心里明镜似的。皇上怎会真的顺手为了救她,不惜搭上性命,而坠了崖的她为何分毫未伤。只是富察昭婉心里很受震撼,原来弘历这样冷静自持的帝王,也会因情而弃万事不顾。 “西北东北部落皆野心勃勃,何其可恶,何其可恨。” 弘历刚接见完部臣便是一通怒火,李玉在一旁满头大汗低着头不敢动生怕引来勃然大怒。 随后掀帘而入的弘昼叫李玉松了口气,只见弘昼不似从前般轻松挂着漫不经心笑容的模样,反倒一改常态变得严肃地打了千,向皇帝开口。 “皇上,此次行刺之人…已经自尽了。” “死了?” 皇帝猛地一掌拍在身前的桌案上,发出震耳的响动,惊地李玉一颤瞪大了眼睛。 “皇兄息怒,臣弟带队在那片林中细细搜索时,却发现那人已经坠崖死在崖底了。” 这件事情显然是有幕后之人主使,本想捉住行刺之人严刑拷打,总归有可能知道这事件的主谋,不料那人却下手更快,将人直接解决,不留心患。 “出去吧。” 皇帝只觉得心中烦闷,郁郁从心而生,只得挥手招呼让弘昼出去。回忆起当时的事只觉得惊险万分,自己亲眼看着那人被甩着腾空直直坠下山崖。弘历自诩庄重自持,遇事沉着,但那一刻他只觉得呼吸都被抑着,心口凌迟般钝痛。 所以他做出来让所有人知道都震惊的事情,什么都不顾地一跃而下,只为将她护住不伤分毫。 “呼——” 他深深呼出一口浊气,紧锁的眉头也在听人来禀报称顾芗姑娘醒了而慢慢松开。他知道自己一遇到关于她的事情就会失去理智,但他却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 持续了几日的木兰秋狝在皇帝一声令下而拔营准备回京,这日夜里,筹备好了夜宴,众人皆出席举杯畅饮。 顾芗跟着富察昭婉入了上座,她也终于见到了自那日后再没见过的弘历。他瞧着似乎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精神饱满,顾芗也放下心,但是当他举起酒杯准备与下面众人共饮时,顾芗有些担忧,不禁轻出声。 “唉——” 刚开口她又反应了过来自己行为不妥。 这一声轻到只有富察昭婉和另一侧的皇帝能听到,两人齐齐一愣转头看了眼身侧的顾芗。顾芗觉得自己出了糗,红着脸低头。富察昭婉看了看弘历手中的酒杯,轻笑着反应了过来。弘历也瞥了一眼顾芗,看着她脖颈间缠着厚厚的纱布,只觉得碍眼。 “皇上身上伤还没好,实在是不宜喝酒。” 富察昭婉体贴地劝道,又唤了李玉去换茶来,说完侧头对着顾芗微微一点头。 晚宴气氛十分热闹,大家酌了几杯酒都放开了平日里拘束的模样,谈笑风生。弘历分着皇子们各自几日内打来猎物的奖赏,看着他们一个个在马背上英勇的模样弘历也觉得欣慰高兴。 出人意料的是,永城这孩子竟然箭术很不错,比哥哥矮半个头却丝毫不逊色。富察昭婉看着永城乖乖巧巧的模样柔柔地笑着,伸手招永城过来。 “永城这几日又长高了。” 她一边轻抚他的脸颊,永城似乎是因为站在上座有些怯,小手紧紧地攥着衣袍的袖角,但是在富察昭婉的安慰下渐渐放得开了,也能笑着跟她炫耀自己猎来的野牲。 弘历也听劝放下来酒杯,浅浅的抿着新呈上来的碧螺春,含着笑看着底下众人们欢乐嬉闹。 顾芗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娘娘和四阿哥之间的互动,神色柔软眷恋,恍惚间似乎眼前的画面渐渐变了。 又是同前几次一样,她如旁观者观戏一般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如电影般的镜头展开。似乎是在宫里,红墙耸立围出一片四方天地,一个身着绛色缂丝吉祥纹旗服的女子正悬悬地踩在院里那棵杏树树枝上,努力摘着已经熟透的杏子。 “娘娘,您快下来吧,奴才求您啦!” 下面几个宫女太监全急的团团转,深怕自家主子一个没踩稳便倒头栽了下来,这真真儿是要了他们的命啊。 上面笑的明媚的女子根本不理会,只是笑着摆手说自己稳得很,肯定摔不下来。 “皇额娘好厉害!嘿嘿!” 下面一群奴才间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似乎才三四岁的模样,一直拍着手蹦蹦跳跳地笑着喊着,上面的女子也灿烂的笑着炫耀。 “额娘厉害吧!” “嗯嗯嗯!” 小奶团子只是憨憨地连连点头,踉跄着走道网兜边伸手够着刚打下来的杏子,抓起一个就直接往嘴里放。 “阿哥!” 一旁的小宫女先发现,够着去抢还裹着灰的杏子。 “阿哥,没洗这可不能直接吃!” “胡闹,快下来!” 突然一声震怒的声音传来,满院子的人们都匆忙地跪倒伏地,长眼的都明白了皇上生气了,偏偏树上的女人还是那副咧着嘴笑的模样,不长心地对着树下黑着脸的皇帝喊道。 “皇上,稍一就坐,等会臣妾摘完请您吃杏子!” “还摘什么摘,你赶紧给朕下来。” 年轻的皇帝急的瞪眼睛,伸臂指着女子。 这事情总会发生在瞬间,就在女子笑着的时候,一颤脚没踩稳,眼看着就要往下摔。 “娘娘!” 奴才们尖叫着反应不及,可是皇帝却腾空几步一跃,没有预期中的疼痛,女子便砸进了皇帝的怀抱。 “你说你,真不让人省心。” 皇帝似乎是被惊到了,脸色惨白,比方才摔下来的正主还要白几分。想张口训斥却也狠不下心,只是叹了口气作罢。 突然一个小奶团子冲到两个人身边,伸着小手拽着两人的袖角,奶声奶气道。 “皇阿玛,皇额娘说要给儿臣摘杏子吃,儿臣最喜欢吃杏子了!” 弘历慈爱地揉了揉儿子光溜溜的头顶,将他抱起捧在手肘间。 小家伙手里还握着一个刚摘下来的杏子,试图往嘴里送,却被一旁的亲额娘给制止。 “唉,没洗过的可不能吃噢!” 她说罢接过手里的杏子倒是自己直接上嘴咬了一口。 “嗯,甜!” “皇额娘骗人,刚刚说不能吃的!” 小奶团子小脸紧皱,脸上满是委屈的神色,瘪着嘴埋怨额娘。 “嘿嘿,小孩子不可以吃,大人可以!” 做娘的坑起自家娃从不手软,脸上还是一副得意的样子。 “皇上也来一个?” 她像献宝似的捧着递给皇帝,谁知那人嫌弃道。 “洗都没洗,也就你吃得下去。” “啧,真娇气。” 女子自顾自又咬一口酸甜可口的杏子。 “啧,真懒散。” 皇帝屈指捏住女子小巧的鼻子,回敬了一句,窝在皇帝怀里的小奶团子也呵呵呵地跟着自己的父母笑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30 21:01:28~2020-12-01 23:3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慕容倾雪 6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病重 63. 小宫女们机灵地接过网兜,将里面满满当当的杏子取出去细细过水浸泡,待干净了便紧着端上桌。 皇帝慈爱地抱着小奶团子,任由他在自个儿怀里闹腾,一边的女子落了个清闲,便伸手摘了几颗葡萄细细将皮剥去,送到男人的嘴边。 “当初,您说要在这院子里移栽一棵杏树,口口声声说得都是想与朕一起赏杏花春雨,在宫中也能似在江南,结果呢?” 弘历张口含住女子伸到眼前的葡萄,继续说道。 “结果这杏花时节从不见你兴致大发要赏花,反而日日只盼着这杏子成熟之际来解馋。” “嘿嘿,臣妾哪儿有皇上说得那么贪吃。” 弘历瞥了一眼身侧的女子,正捧着一个金黄软糯的大杏子啃着,脸上满是满足,笑眼弯弯。 “得了,你啊从小就只好美食,满口说得都是享受美食才是人间幸事。如今满宫里最好的厨子朕都安置在你宫里了,朕想吃些什么都难。” 皇帝语气中的宠溺快要将人淹溺。 “——顾芗,顾芗。” 一阵急促的唤声召回了她的意识,她只觉得眼前的画面瞬间变黑,晃了晃头再睁眼发现自己还是站在皇后身后,一边的枳画面色慌张地轻轻扯着衣袖唤她。 “你没事吧?” “没…没事,刚就是想事情走神了,没事不用担心我。” “你刚才一动不动地愣了好久,我以为你又出事了,吓死我了。你先去休息一下吧,这边我来侍奉就好。” 顾芗知道枳画关心自己,心里也暖暖地,加上自己方才突然神游所见到的画面也让她心惊,点了点头匆忙走到营地后的空阔的草坪上才卸了力,整个人腿一软倒在草坪上。 她颤抖着抚上自己的左颊,心似乎是要跳出胸膛似的震的她有些难以喘息。 看清了,看到了。 这一次,她真真切切地看清了那仿佛是梦境般的画面中的女子,那个活得自在真实,笑着站在树枝间笑意盈盈地望着皇帝的人,竟然就是自己。 怎么会这样?顾芗有些无措,自己可以确信自己来自二十一世纪,她明明大学毕业成为了一名编剧,她明明刚刚才接了新的工程,她明明……真实的存在着。 只是因为什么意外才会跌进这时空的缝隙中,阴差阳错来到了这百年前的时代,可是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她亲眼看到女子有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而皇帝分明正是如今还坐在夜宴上座的弘历。顾芗不傻,她不会强行让自己安慰自己说方才看到的只是梦,她能真切的感受到那一定不是梦,而她若是能理顺这其中的事情,那么她来到这个时代也就能解释的通了吧。 顾芗闭眼,心中的思绪万千,突然之间觉得无比疲惫和迷茫。 她,究竟是谁? 顾芗一直在外面坐着,想让冷风吹散自己的愁绪,直到听着不远处晚宴的动静渐渐偃旗息鼓,才起身回了营地。她刚走到自己的素帐前,却瞧见一个来来回回踱步的人。 “谁啊?” 经过这几日的事情,顾芗已经对任何事和人都多了几份戒备,只得小心翼翼地询问。 “顾芗姑娘。” 暗处的人进了几步说道,顾芗觉得这声音熟悉,借着帐外的篝火微弱的光才看清楚那人是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德胜。 “姑娘,奴才在这等您好久了。” 顾芗本也是奴才,竟然被皇帝身边的奴才一口一句“您”这样敬着,自己觉着别扭,让旁人听了去也容易招惹是非。 “原来德胜公公啊,您叫我顾芗就成,这样为我太不习惯了。” 顾芗委婉地想要提醒一下他,不料人还乐呵着喊得更带劲了,将手里捧着的东西呈到顾芗眼前。 “这是皇上方才叫奴才给姑娘送来的,奴才来发现姑娘不在帐子里,才贸然在外面等。” 是一个小巧精美的玉瓶,瞧着像是药膏的模样。 “皇上瞧姑娘脖子上的伤容易留疤,便紧赶着叫奴才把这上好的凝脂膏给您送来了,说是见效极快,姑娘坚持用自然是绝不会留疤的。” 顾芗有些迷茫的望着眼前的白玉瓶子,也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德胜似乎也瞧出了她辗转的模样,自然是急着开溜,将东西放在顾芗手上便匆忙走了,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匆忙回去交差。 顾芗瞧着这玉瓶,接触着手感温润便知这玉定是不俗之物,揭开盖子,里面是乳白色膏状,凑近嗅嗅还能闻到草药的清香。 弘历于她这份心倒是极细,只是她在看清楚那段似梦非梦的画面后,心中总会有些不自然的别扭之感,隐隐约约间总想起梦境中与他的缠绵直叫自己羞赫。 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后此趟木兰秋狝终于画上了句点,短短几天发生的事情给顾芗带来了无数谜团,可她却压根都没有心思去想什么了。 因为,富察昭婉病倒了。 顾芗回程的路上忙前忙后只围着富察昭婉转,什么事情都抛诸脑后了,只担心着自家主子的病情。 她知道皇后久病成疾,一直未愈,整日里补品苦汤药往长春宫送的最勤,没断过,但是她任然毫无起色。太医们来问诊后都称富察昭婉这是心病,只能开着滋养的房子将养着。这一次木兰秋狝车马劳顿,本就不是她能承受的,但是富察昭婉顾忌着这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次秋狝,自然马虎不得,才硬撑着来,但是刚着了些凉风便彻底病倒了。 富察昭婉面色如纸昏迷在行宫的床榻上,顾芗端来刚熬开的药汤递给枳画,自己绕到皇后身后扶起她靠在软枕上,枳画一勺一勺的喂着药。 “咳咳——” “娘娘咳得越来越厉害了,可怎么办啊。” 枳画毕竟年纪小,见富察难受的厉害也跟着急红了眼,声音里也满是哭腔,她望着皇后又看看顾芗。 “没事,别哭了,娘娘病着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 顾芗冷静地拂去枳画脸颊的泪,安慰了几句,接过枳画手里的药盅自己搭手喂着娘娘。顾芗自己也怕,只是这种时候她只能强迫自己佯装镇定,若是连她都慌了手脚,怕是会叫枳画更无助。 第64章 疥疮 64 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赶在月末入关回到了紫禁城,富察昭婉虽是醒了却也身子虚的厉害。徐太医是长春宫里用惯了的人,只是因为上了年岁实在无法随行秋狝留在宫中,皇后刚回宫他便被召集进了长春宫看诊。 “皇后现在状况怎么样?” 弘历坐在明间接过枳画递来的茶,抿了抿唇问话。 顾芗看着他蹙着的眉心和眼下淡淡的乌黑,虽知道这几日大家都因为富察昭婉而急心,但是也隐隐担心他的身子。 “皇后娘娘应是这些日子操劳了些,又加上受了风寒才导致病情加重的,微臣先去外间开方子,这几日精心在宫内调养。” “奴才跟您去拿方子。” 枳画急性子跟着太医出去取方子煎药,只留下了顾芗来面对皇帝。 “你的伤,好些了吗?” 皇帝看她已经取下了脖子上的纱布,洁白的脖颈间只剩下淡淡的几道划痕,不仔细看也看不出。 “多亏皇上御赐的药,没留疤,好的也快。” 顾芗有些不自然得抚了抚脖子,毕竟被他这样盯着也觉得耳根发热。 “上次事情还没查清,你平日里就应该更注意些。” 听懂了皇帝话中对她的叮嘱,心间一热,点了点头。顾芗有些踌躇地抬起头,对上弘历那双深邃的眼,似乎是不受自己控制似的,脱口而出。 “皇上这几日脸色难看极了…这些天车马劳顿,您又有伤又担心娘娘,奴才是真的担心您的身子。” 弘历听着这话一怔,随即眉间终于松了开,脸上也染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朕先回去了,照顾好皇后——也顾好自己。” “知道你与皇后情分深厚,但是别傻的让自己累倒了。” “奴才谨遵圣旨。” 顾芗俏皮点头一应,夕阳照进殿内撒进斑驳金光,映出两个人相视而笑的画面。 秋狝回宫后,皇后由于病重,免了中宫的问安,皇帝专注处理积压的政务爷爷宿在养心殿,进后宫也只是为了看望太后和皇后,一时之间后宫中的波澜确实平静了些。 皇后养病,舒妃隔三差五的来送汤看望照顾;慧贵妃这几日也异常的没再动手找麻烦,许是因为纯妃日日拉着她学花样没空;娴妃还是一副立地成佛的淡然模样,整日里吃斋念佛,只不过往太后那去的次数多了些,常常陪着太后谈经。 已经入了冬,由于富察昭婉身子弱,长春宫最早地便架起了暖炉,殿内温暖如夏。 富察昭婉在李太医的照看下也渐渐有了起色,只是仍是身子虚困乏的厉害,顾芗和枳画平日里都会为她揉揉肩颈,小腿,让她躺着也能好受些。 “娘娘!” 顾芗正在小口喂着富察昭婉苦药,枳画却慌张地冲进殿失了分寸。 “怎么了?” 富察昭婉柔柔地开口,气若游丝,但知道枳画平日里再如何也是有分寸的,今日这般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有些着急的问。 “养……养心殿的人说,皇上从昨个儿夜里就一直发热昏迷,今儿个身上就发痘了。” 顾芗一惊,想起前几日他难看的脸色,自己也觉得自己太过于疏忽。 “发痘?可…可是痘症” 富察昭婉惊得一怔,猛地握紧顾芗的手汲取力量,声音也有些抖。 “太医们都来看过了,说是…皇上得了疥疮。” “疥疮?皇上好端端怎么生疥疮?” “好像听太医说是因为皇上前几日借鉴了太多蒙古部臣,一不小心便染上了疥虫。” “快,扶本宫起来换衣裳。” 富察昭婉晃了晃顾芗的手腕,示意叫她扶自己起来,又拉着枳画手臂叫她去备轿。 “娘娘!您现在自己都站不稳身子,就算去了也顾不上皇上啊。” 枳画见她挣扎着要起身也急了,上前去拦着她。 “娘娘,枳画说得也没错,您身子弱眼看着这几日才刚有些好转。再加上那疥疮传染极快,传染性又强,您去我们、皇上都不放心。” 顾芗也思量着开口劝,虽这侍疾乃是历代来的规矩,可如今富察昭婉的身体状况着实是难以坚持侍疾罢。 “本宫实在放心不下,皇上病重,本宫作为皇后更应该做出表率。” 即使这样,富察昭婉仍放不下身为皇后的重担,苍白着脸抿唇坐直身子,突然她猛地抬头看向顾芗。 “顾芗,本宫卧病在床不能伴驾,你就替本宫去养心殿那边侍奉几日吧。这疥疮易传染,枳画性子急你心更细能谨慎些,毕竟侍疾,李玉他们终究不够仔细,你去,本宫还能安心些。” 枳画也赶忙接过她手中的药碗催她去养心殿探探情况。 第65章 娴妃 65 顾芗顶着寒风一路小跑奔着养心殿的方向,心里也担惊着弘历的情况,她只想快些见到人好让自己定下心。 刚到养心殿就瞧见李玉在门口应付着什么人似的被围在一群人间,走近了才发现正是几家主子们听见皇帝病倒了,纷纷赶着抢着来侍疾。 “贵妃娘娘,不是奴才不让您进去,实在是因为太医叮嘱了皇上这病啊,极易传染,这才下令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养心殿。” “笑话,皇上患疾,身为妃嫔侍疾是本分,哪儿有不让我们进的道理。” 慧贵妃语气中已经染上了怒意,看着李玉死死挡在自己面前已经绷不住表情,还是身边纯妃看着高宁馨要发作了,赶紧伸手扯住衣袖摇了摇头。 “贵妃娘娘先息怒,这是养心殿门口,万一扰到皇上……” 高宁馨听了这话,撇了撇嘴也再不像刚才一样咄咄逼人。 “既然是皇上下令,那姐妹们也就没有必要在这里打扰皇上休息,早些回去吧。” 一旁定定站着的娴妃先开口,那神色语气淡的似乎只是来走个过场似的,但此时却撑起了大局让门口的闹剧消停了些。 “哟,顾芗姑娘怎么来了。” 一旁的德胜公公先瞅见了她,一声招呼倒真招来了不少的视线,门口几个人听见这名字都齐齐转头看向顾芗。 “奴才见过各位娘娘。” 顾芗被人们齐齐盯着直发毛,只能规规矩矩行礼,换来的确是高宁馨横眉冷对地冷哼一声,转身便走。苏若安看着贵妃转身,只得友善地对着这个第一次这样见面的小宫女笑了笑后也跟上高宁馨的步子。 “你是皇后身边的宫女?” 出乎意料地是娴妃居然主动向她问了话。 “奴才顾芗,是长春宫宫女。” “皇后娘娘这几日静养,本宫也就没去叨扰她,娘娘现在情况如何?” “娴妃娘娘挂心,娘娘最近几日已经好转很多了。” 娴妃缓缓地踱着步子走近,轻轻抬手拍了拍顾芗的肩膀,笑的温和。 “那本宫就放心了。” 说罢又转头看向一旁不曾开口的舒妃,意味不明地笑着问道。 “舒妃,既然侍疾不成,一起回去吧?” 舒妃冲顾芗点了点头,也跟着娴妃两个人一齐踏出养心殿院子。人群终于全都散去,只留下李玉和顾芗。 “顾芗姑娘,您怎么来了?” “皇后娘娘听闻皇上患病,急的不行,本都想着亲自来看,只是娘娘现在身子弱自己都起不了身,这才叫奴才过来看看。” 李玉眼睛提溜一转:“皇上这病烈性传染,太医特意叮嘱旁的人千万不能接近,这才将诸位娘娘们全请走了……您这…” 李玉说得含含糊糊,话里意思也是惦记着顾芗的安危。 “李玉公公,皇后娘娘派奴才来就是侍奉皇上的,毕竟您看着养心殿里里外外都是些男人,细心周到上肯定是差了些,我呢也就是个奴才,您不必担心。” 李玉心里细细一合计,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再加上皇帝的态度,让顾芗留下倒也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便应了下来。 殿内熏着龙涎香,温度却有些低,顾芗四处张望却发现没有架着火炉。 “李玉公公,这眼见着都入了冬,养心殿怎么连炉火都没架啊?” 顾芗小声地问道。 “唉,这都是刚刚叫人撤了的。太医说皇上身上起这疥疮不宜受热,只能将殿内的火都去掉了。” 顾芗蹙眉,心里暗叹这疥疮来的时候真不是时候,偏巧赶着这天儿冷的时候来,北京这天气不能架火炉可不得熬着寒气吗。 绕进偏殿,瞧见脸色灰白满额密汗地躺在床上的弘历,脖颈间都已经生起了小红疱,似乎是瘙痒难耐,他睡得极不安稳。 顾芗光远远看他这副模样都觉得揪心。 “李玉公公,皇上这边有什么事情都尽管跟我说。” 她现在只希望能好好地照顾他,最起码能让他好受些。 冬季天黑的快,顾芗不过是去煎了碗药的功夫,再踏出小厨房天就已经黑透了。她端着奉茶的木盘拖着药盅疾步往殿内走,生怕凉了过了药劲。 刚进殿内,一旁李玉帮衬着准备喂药,顾芗刚把勺子递到嘴边却发现眼前的人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二更 第66章 侍疾 66 “你怎么来了?” 皇帝睁眼缓了半刻才看清眼前喂药的人竟然是顾芗,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又陷入在那个梦境,直到他发现顾芗穿着一袭宫女袍,耳边那朵粉嫩栩栩如生的小绒花在鬓边坠着,才从恍惚间醒了过来。 “你来做什么?” 皇帝的反应倒是让顾芗和李玉都一愣,只见他猛地往后一撤,伸手捉住顾芗的手肘往后搡了一下。 “皇上!” 李玉惶恐地低头,有些摸不透醒来的主子的意思。顾芗也堪堪稳住身子,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皇帝,自问自己也没做错什么,怎么皇帝见她却成了这般举动。 “你先赶紧出去。” “皇…皇上,是皇后娘娘担心皇上才叫奴才来侍奉皇上的。” “这疥疮传染极快,你也想受一番罪?” 皇帝的脸色算不得好看,沉声呵了一句,可说完自己却愣在原地,顾芗和一旁垂着脑袋的李玉都一怔。 李玉低着头故作冷静,心里却早已经掀起了惊涛巨浪,只觉得头顶直冒汗。侍君多年从未见过皇上有过失控的时候,可这段时日以来,皇上却时常失去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常常因为一个人而失去冷静自持的帝王形象。 “皇上不必担心,奴才打小就是身强体壮,结实得很,更何况这疥疮只有亲密接触时才易传染……” 顾芗弱弱地开口,对上皇帝的眼,似乎是怕他不信似的又急忙补上一句。 “奴才是真的…想来照顾您。” 一句话近乎喃喃,连一旁的李玉都不一定能听的轻,可弘历却清晰地落入耳中。眼前的女子低着头,鬓边的小绒花也跟着微微颤动,弘历心中一动,这感觉像极了当年幼时自己那只小白猫的爪子轻轻挠着自己手心的感触一样。 “恩——那,那你离朕远些。” 弘历有些不自然地转开头清了清嗓子,又嘱咐一旁装做雕塑的李玉去叫太医来看诊。 顾芗继续沉默着喂药,两人之间维持着一股微妙的气氛。弘历乖乖地顺着顾芗的动作一口口吞着苦药皱紧了眉头,活脱脱地像个小孩子。 “这苦药朕真是受不了了。” “噗——” 顾芗本想忍住地,却真的被他那埋怨药的撒娇语气戳到了,笑出声。 “皇上怎么喝个药跟小孩似的,良药苦口啊。” 不知怎的两人之间那股子微妙的尴尬也瞬间消失不见,相视笑着多了几分轻松和熟稔。 “朕不喝了。” “不喝药皇上这病还怎么能好呢?” 顾芗又盛起一勺递到他的嘴边,弘历却索性真真儿耍起了孩子气,似乎是身上痒的刺挠,伸手想要去挠左肩,亏得顾芗眼疾手快,一手把住弘历的手腕。 “皇上!这疱挠不得啊,里面脓水被挑破,留疤不说还易传染。” 许是顾芗的话起了作用,弘历也不伸手挠了,可是这醒过来后的刺痒难耐,他直皱眉表情也是一副难捱的样子。 顾芗看着他这副模样,且不说弘历自己的感受,她先下意识地难受,只恨不能分担。她小心翼翼地伸手避开起疱的地方,轻轻拍着他方才想挠的左肩。 轻拍虽然没有挠那么直接快速有用的效果,但是起码也能稍稍缓解一下这瘙痒。弘历紧绷的身子松懈了些,也没开口,只是顺从地闭着眼睛转过身趴在床上享受的顾芗轻轻地拍打。 李玉带着太医一来东梢间便瞧见这般画面,进退两难,只得硬着头皮请安问诊,一旁的太医也多打量了两眼头一个在皇帝身边侍奉的宫女。 “皇上如今还需静养,这每日的药都应按时煎服。还有外敷的药膏臣也带来了,皇上按时涂抹定能祛疤除痕。” 顾芗在一旁听得仔细,一条一条地列着这几日的注意事项和禁忌。待李玉送章太医刚出殿,便被自家徒弟得胜给拦住了。 “师傅师傅,这顾芗姐姐就真被皇上允了留在养心殿照顾吗?” “嗯,这位啊在这养心殿,以后的日子画面长着呢。” 李玉语重心长地看了眼脸上还挂着迷茫的得胜,扣了扣他的太监帽。 “啧,朽木不可雕也。这位主儿啊,总有一天会出头的。” 这紫禁城间的花开花败都不知道看过了多少年,多少轮,李玉自知看人准,说出这句话时便已经猜想到了不久后的将来。 第67章 涂药 67 另一头娴妃主动邀了舒妃一同回去,两个人并肩慢慢走在宫道上,未曾有一人先开口,一时之间一片死寂。 舒妃似乎也是心不在焉似的,神情恍惚的走着,竟也没注意路上凸起的一块石子,高高的元宝鞋踩上去一趔趄,还是一旁的宫女和身侧的娴妃伸手搀扶才免于一祸。 “妹妹这是怎么了,似乎忧心忡忡的样子,连路都没注意看。” 又看了看石子,冲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叫他收拾了路中间平白无故冒出来的石子。 “这宫里的人是愈发没规矩了,这平直的甬道上都能落下石子。” 舒妃缓了缓神,看向搀扶着自己的娴妃,她一袭蝶黄地五色云蝠纹裌袄,领上坠着秀花草云肩,整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多亏姐姐出手。” 亦舒站直身理好衣袍,才继续慢慢向前迈。 “皇后娘娘的病情愈发严重了,也不知娘娘这心结因何而起。我知道你与娘娘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娘娘近几日卧病也是常常陪伴,在宫中这份感情实属难得啊。” 娴妃突然开口便是向她问起了富察昭婉的情况。 亦舒木然地望着不远处架起的角楼,朱红木顶上的琉璃瓦砖,她费力的眨了眨眼似乎被光绕了眼睛,听到自己疲惫地声音。 “娘娘…近几日已经好多了。” 她的声音近乎喃喃,娴妃却关怀地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包在手中摩挲着又叹了一声。 “你对娘娘的上心,人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呢。” “只是——这四阿哥,皇上一直叫他住在长春宫,如今娘娘病重,对阿哥自然是会疏忽些的。” 娴妃转身继续走着,说得话却拉起长音,似乎是犹豫着什么。 舒妃一听这话,眉头紧紧邹起,停下脚步看着前面娴妃的背影。娴妃注意到,也停下来回头对上舒妃的眼睛,神色无辜似乎还有些迷惑。 “怎么了?” “姐姐方才那话,可是有什么寓意?” 亦舒也不想和她绕弯子,坦诚布公地问道。但娴妃却勾起嘴角笑了起来,看着严肃地舒妃清了清嗓子回道。 “妹妹你可别误会,我可从来不在乎这些个事情,只是…心疼妹妹你罢了。” “我?” 亦舒只觉得疑惑,她自入了府便与那拉氏这位主儿未有过什么交集,一是她自己并不喜欢处处与人交好,而来这娴妃也偏巧是个不喜交谈的人,这宫里本无什么交集的两个人却常常被旁的人联系在一起,说是两个人都是淡隐性凉之人。 这从不与人攀谈的苏泰主动找她,本就出乎意料,再加上方才的话,仍谁都会觉得可疑。 只见她莞尔,款款走到身边勾唇道。 “我是知道的,妹妹你对四阿哥上的心思可不少。金答应出事被连夜送进北三所的那天,你可是连夜从圆明园赶回宫见她呢。” “你…你怎会知道?” 亦舒霎时间白了脸,瞪大了眼睛满目惊恐地看着眼前一脸云淡风轻的娴妃,她依旧是端庄冷静的样子,可唇齿间的开合却让她无法冷静。 “金巧云千算万算想让她的儿子免受高宁馨之手,可却没想过会被送进长春宫。” 娴妃的眉眼微挑起,显得漫不经心似的,抬手搭上亦舒的肩膀感受到了她微微的颤抖。 “妹妹你也没想过吧,毕竟你待永城那般好却压根都无人知晓。” “你——” 舒妃抖得愈发厉害,咬紧牙根盯着娴妃,目中尽是惊怒,她忍了又忍,终是将话咽回了肚子。 “这宫中隔墙有耳。” 她歪了歪头贴在亦舒耳边说完这一句后便扭头走向另一边的岔路,独留舒妃面如金纸,拢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娘娘。” 一旁的宫女看着娘娘立在原地发呆,小心翼翼的唤了唤娘娘,怕夜里的寒风伤了身子,才将亦舒的魂唤了回来。 “走。” 舒妃疾步向前走去,脸上的惊怒散去,挂起一如既往的淡笑。 养心殿内的熏香不断,殿内没炭火到了夜里寒气渗人,顾芗趁皇帝洗浴时将床上的被套统统扯下来换上了新的。 “姐姐、姐姐——” 顾芗突然听着门口有人唤自己,回头看见德胜一脸局促地在门口朝自己招手让她过来。顾芗放下手头的东西向门口走,刚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德胜扯住袖子乞求道。 “顾芗姐姐您就帮帮我吧。” “我?我能干嘛?” “给皇上上药这差事,好姐姐就帮帮我吧。” 看着德胜皱紧的脸就知道皇帝又是耍小孩子脾性,这疥疮上的疱刺痛难忍,对上药的人更是讲究,手劲稍稍一重就会挑破疱留疤,难为德胜担着这么一件好差事。看着德胜诚恳的模样,顾芗叹了口气。 “行吧,那我试试。” 顾芗刚到又日新门口,往内望去便只见皇帝□□着上身坐在榻上,盛着硫磺膏的陶瓷瓶正砸在地上,药膏都翻到了出来,糊在绒毯上。一旁的李玉也满脸为难的模样立在一旁,显得不知所措,直到他转头看见德胜领来的顾芗才松了口气,赞赏地看了一眼关键时刻头脑还算机敏的德胜,小碎步往前迎上顾芗。 “皇上,奴才们皆为粗手粗脚的男子,这下手没个轻重唯恐伤了龙体。顾芗姑娘毕竟手轻,抹药触碰自然能少些痛感,要不让顾芗姑娘试试?” 弘历却看了眼立在一边的顾芗摆了摆手,又指了指李玉道。 “就你来。” 皇帝这行为倒是让众人都更疑惑了,方才还雷霆震怒地砸了药,如今更好的人选来了他倒又不愿意了。 “皇上,奴才有精心护手的习惯,自然上药也能轻些,不妨让奴才试一下?” 顾芗说着,上手接过李玉手中的药,用指腹轻轻蘸取,却被皇帝呵住。 “朕说了这疥疹极易传染。” 这一呵将殿内的人都震住了,几个人这才明白皇帝不让顾芗上药竟是担心这疥疮传染。顾芗愣了片刻,随即忍住笑回道。 “皇上放心,太医说了只要不将疥疹弄破接触到,上药被传染的可能性还是极小的,所以皇上就让奴才试试吧。” 得到太医的确认,弘历这才缓了表情,开口道。 “那你来涂。” 顾芗这才敢走上前去,凑近了看才发现皇帝这疥疮着实严重,全身布满了疹子,并且肩颈处及腰侧这些能伸手够到的地方有些疱疹都因为挠过而结了血痂,条条红痕看着着实可怖。 顾芗不是头一回见到男人半裸的身体,可这回却让她有些别扭,不知该将眼睛挪到哪儿看,只能低着头伸手沾上微微泛着绿色的药膏向弘历肩头拂去。她动作极轻生怕弄破了伤口再次结痂,每一个都涂得仔仔细细,好容易将背后涂完,但这剩下胸前的疮口顾芗却不知道该怎么动手。 闭着眼睛一咬牙,狠下心开口。 “皇上恕奴才无礼……” 弘历知道她是要为自己胸前上药,也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这又日新内也并未安置火炉,寒气渗人,皇帝又刚沐浴完□□着身子,顾芗担心他着凉,将一旁的袍子披在弘历身上才转回来继续上药。 顾芗抬手抚上皇帝锁骨处的疱疹,专注于涂药的她也压根没有注意到皇帝的表情。弘历只觉得一阵清香扑鼻而来,回神发现娇小的女子正窝在自己两膝之间,微微扬起的头似乎还能若有若无间擦过隆起的胸膛,胸腔间无法控制的震动让他难以冷静地转开头。 这胸前似乎被常常挠过似的,比背后的疮口要严重的多,很多地方都成片的红肿了起来,叫顾芗看着都觉得赫人,下手更轻更仔细了些。 “嘶” 听到皇帝的抽气声,顾芗猛地赶紧收手抬头对上弘历的视线,眼神示意是不是自己弄痛了伤口。四目相对却齐齐一愣,顾芗差点沉溺在皇帝的凝望中,他眼中的柔情让顾芗有些沦陷。 顾芗乱了心也乱了手,几乎是匆忙地上了药便想往外跑,屋内的气氛让自己都有些难以自持,她匆忙行礼起身准备退出去,却被皇帝一把钳住手,硬是拉她到方才吩咐了李玉送进来的热水前,让她用皂角里里外外洗了三次手才出来。 第68章 流言(上) 68 因为殿内置不了炉火,顾芗又搬来了两床淡紫地龙凤呈祥纹的锦被安置好,就见皇帝缓缓走来。刚沐浴过头发也散落着,身上已经穿好了明黄金丝内衬袍。 顾芗自然地接过李玉递来的托盘,小步绕到椅后替皇帝编发。取了篦梳,沾了香油先密密匝匝地顺着顶部篦发。 她自入宫来时常替富察昭婉梳发,早已经练就了这项功夫。顾芗手快将鞭子编好,转头看着托盘内放置的几条练子发起愁,犹豫挑选了片刻才选了一串翠玉镀金用明黄丝线穿好的练子绑紧。 许是方才一事,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室内保持着沉默,独她一人忙活着,倒真有几分默契在空气中流动。 顾芗一直待到皇帝准备就寝,忙活了一天她也只想着回去休息,毕竟这长春宫到养心殿可得她好些走呢。 李玉今日守夜,顾芗在院子里拉住李玉问道。 “李玉公公,那奴才今日就先回去啦?” 李玉却满面疑惑的看着她,似乎对她的话真的听不懂似的。 “顾芗姑娘,这都下钱粮了,您上哪儿去?” “那我今夜睡哪儿啊!” 顾芗急了,累了一天连个睡安稳觉都不允呐。 李玉却嘿嘿一笑,豆大的小眼睛眯成缝,声音里满是笑意。 “哎哟顾芗姑娘,皇上都安置好了,让您最近这几日就安置在养心殿西梢间。” “养心殿?!” 顾芗惊叫出声,她一个宫女若是宿在养心殿还不知道明早要闹出什么风波呢,再加上富察昭婉这几日病着,她也放不下心,本想着晚上回去还能照看娘娘。 “这几日养心殿封闭着,人员皆不可随意出入,姑娘放心,西梢间前几日才刚翻修完,姑娘可放心住。” 顾芗虽然知道素日里李玉对自己的态度好,但是今日他对自己的笑中似乎又掺着些不同寻常耐人寻味的感觉。 顾芗被人领着到了西梢间,抬头看着匾额上“华滋堂”,殿内可谓是真的富丽堂皇,光桌椅摆设皆为上品,殿内似乎是已经有人安置好了一切,连殿内的鎏金火炉中都已经架起了红螺炭,温暖着整个大殿。 顾芗并不知道这华滋堂究竟是何地,可就这般装饰都可知道绝不是其他人可任意踏入的地方,她心里泛着嘀咕,却也相信李玉也不会坑自己,只能坐在柔软的床榻间,望着徐徐垂下来的明黄床幔上的云龙纹发呆。 “姑娘,奴才侍奉您更衣。” 突然,门口传来了一个细细的小姑娘的声音,顾芗起身拉开门看见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宫女立在门口。 “啊?” 有些摸不清状况,疑惑地看着小宫女。 “奴才是来侍奉姑娘更衣的。” 顾芗一愣,心里隐隐的明白了情况,果断的回绝。 “姑娘你弄错了,我也是个宫女,自然用不上别人伺候。” 说罢便干脆地关门,不理会小姑娘差异的眼神。 旁的不说,华滋堂的几床锦被倒是真舒坦,她也是心大不记事的人,累了一天沾了枕头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她自己收拾好往又日新去的路上,却发现了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从她出了后殿西梢间往明殿走的路上,遇见的人瞧见她的反应都反常的紧,一个个见了她都恭敬的很,等她走过去了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似乎在说她什么,嚼着舌根。 顾芗停下脚步自己打量了一番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异常变化啊,怎得今日的眼神都遮遮掩掩地照在自己身上。 进院子看见德胜,急急地唤住他。 “哎哎哎——德胜公公” 德胜扭头看见顾芗,本是习惯了笑脸相对,今儿却也多了几分谨慎似的低头。 “顾芗姑娘叫奴才怎么了?” “唉我今儿个怎么了,煞气外露吗?你们一个个怎么这么奇怪?” 顾芗瞧见连德胜都这般德行,更加坚定了一定出了什么事情,严肃地问着德胜。 “唉,顾芗姑娘您还是快进去吧。” 德胜倒真是溜得快,只是催她进殿侍奉,自己脚底抹油开溜。 顾芗今日觉得怎么都觉得不对劲,走哪儿都能收到瞩目的眼神,去哪儿都能看到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见她来了却立刻散开。实在是忍不了了,顾芗直直进去拉住端着茶盏准备换茶的李玉,李玉端着盘子被她疾步拉倒院子偏僻角落里。 “李玉公公,今儿我都快被憋死了,到底是发生什么了啊,怎么我走哪儿都觉得大家乖乖的。” 李玉一愣,挂上不自然地笑,含糊道。 “哈哈哈——有吗?” 顾芗瞧他这一副不自然地模样,肯定的点点头,又瞥了眼假笑的李玉开口。 “有!非常有!包括你!” 李玉讪讪地挠了挠额头,说道。 “姑娘真多虑了,其实真的没有什么,您等着,我回去就收拾养心殿里嚼舌根的人。” 李玉也答得含糊,但是看他真难为的样子也再不好意思追问,只得作罢。毕竟他们不愿说得事,自己总有一天也能知道。 宫中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传的最快的便是在这片四四方方的紫禁城内。 “召各姐妹们今个儿来储秀宫实在是形式所迫,皇后卧床不起,这正值入冬之际,后宫琐事繁多,担子今个儿便落在本宫身上。” 慧贵妃歇歇靠在方枕上,漫不经心地揉着太阳穴,看着后宫内的新旧老人皆坐在自己座下。众人讨论完了各宫冬季的开支,炭火的用取量后,高宁馨开口。 “诸位还有什么事情吗?” “贵妃娘娘,如今皇上患疾,臣妾们都挂心的很,可是皇上的面却是一眼都见不上,臣妾担心啊。” 淳嫔娇滴滴地说着,似乎是憋着什么话按奈不住似的。 “皇上疥疮易传染,免了我们的侍疾也是合情合理的。” 舒妃回头看向坐在自己身后的淳嫔,面上仍是一贯的微笑。 “可…皇上不许臣妾们侍疾也就罢了,却在养心殿留了一个小小的宫女。” 淳嫔初入宫不久,性子使然也是娇滴滴地本性,自然是受不得这种委屈,索性就当着众人的面将牢骚发了出来。 “淳嫔,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坐在第一排的娴妃扶额理了理鬓角的发钗,只当看淳嫔是在说笑罢了。 “臣妾可不是扯谎,如今西梢间的华滋堂里住着一位奴才,整个养心殿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知道。” 上位的高宁馨听了已经是绷不住脸,怒目而视,呵出声。 “养心殿内留宫女,笑话。” “这养心殿的西梢间是皇帝前不久刚刚命人修缮好的,这华滋堂乃是受宠嫔妃长居之所,怎可能会让随意的人就住进去呢。” 愉贵人也插话,觉得这件事情似乎并不太可能发生。 不料碧荷凑近在慧贵妃耳边说了一句,便瞧着贵妃的脸色瞬间变了颜色,伸手狠狠拍案。 众人瞧着贵妃的反应,心里也明了了这动怒的根源在何处,皆面面相觑了一阵后便起身请安告退。 人刚走净只留下苏若安时,高宁馨便忍不住发作,狠狠将手中的茶盏掷在地上,上好的青瓷便碎成一片。 “姐姐可别动怒了,你头疼刚好几天啊。” 纯妃担忧地拉住高宁馨,扯着她坐下才问缘故。 “富察昭婉个贱人,手段真是高啊。平日里天天装着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纯形象,怎么做事情还是这么伪善这么下作。” 纯妃从没见过高宁馨这般埋汰皇后娘娘,一惊迅速遣散奴才们下去。 “皇后娘娘如今病重,还能做什么呢。” “她?她可真是伟大呢,自己卧病不起,为了固宠便能把自己身边的宫女巴巴地送到皇上身边去。” 苏若安听了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件事情根本不像是皇后娘娘能做出来的事,看着正在气头上的高宁馨,她也只能好言相劝。 “你也别太较真,皇后娘娘再如何也不像是会献人固宠的啊,说不定可能是有些误会。” “误会?也就你这种对圣宠一点概念都没有的人才能说出这种话。” 高宁馨死死地扣住炕桌的桌角,指尖被掐的苍白。 “你可知皇上患病,未安排嫔妃侍疾,却让皇后宫中一个小小的宫女留下照顾?你又知这宫女留宿养心殿,皇上让她宿在何处?” “——华滋堂!” 高宁馨语气中流露出的不甘与恨意如浪般袭来,她又颓然坐下说道。 “又是她,又是她,这个狐媚子是怎么哄着皇后疼她,连皇上都被她蛊惑!” 苏若安知道高宁馨嘴里的这个她是谁,顾芗,那个她只匆匆见过几面的女孩。 她并为与顾芗有过交集,仅是与皇后请安时见过这个新来到长春宫却似乎很受皇后疼爱的小宫女,在自己的印象里也只剩下那日在众人云集的殿内,坚毅地站出来护在皇后身前的藏蓝色身影。 许是她真的有过人之处吧。 众嫔妃们从储秀宫出来便三两凑在一起,谈论这留在养心殿的人是哪里窜出来的狐狸精去了。娴妃今日紧了紧胸前斗篷的带子,正被宫女扶着往东走,却被人叫住。 “娴妃姐姐请留步。” 娴妃转头看见的是急促向她方向走来的亦舒。 “我有几句话想要跟姐姐说。” “这甬道风口风凉,我的宫就在前面几步,不如进我宫里喝杯热茶慢慢说?” “不必叨扰姐姐了,我就是想说——” 亦舒对上娴妃的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对四阿哥的好不需要别人知道,也从未想过让人知道,希望姐姐别误会。” “呵,我当什么事儿呢,我从来都没想过拿这事做什么文章啊。” 她执帕捂嘴掩面笑道,鬓间的佃翠蓝的钗子在光下熠熠生辉。 舒妃直到看着娴妃背影走远,才转身向长春宫走去。 “娘娘,这不是回宫的路啊。” 宫女诧异地问道,却见自家主子转头一直朝反方向走。 “皇后娘娘今儿早上醒了,去看看皇后娘娘。” 第69章 流言(下) 69 长春宫如今是弥漫着满屋子的苦药味,奴才们也都静悄悄不敢打扰皇后娘娘。亦舒被扶着踏进殿,迎面正好碰上了端着托盘的枳画。 “舒妃娘娘,舒妃娘娘怎么这会子来了。” 枳画屈膝行了礼,看着这还不到中午,也免了请安的时辰来的舒妃有些迷惑。 “我听说娘娘今早上醒来了,就来看看娘娘。” “舒妃娘娘对主子的心可真是实,娘娘今儿早上醒的,皇上派人送来了民间寻来的方子,吃了倒真真管用。” 枳画这几日的阴霾都一扫而空,只觉得皇后娘娘醒了,自己心中绷紧的弦也适时松了下来。 “皇上对娘娘自然上心,那本宫进去看看娘娘。” 枳画在前面领路,一路到了暖阁间,两边的小宫女帮忙打起帘子。 “娘娘,舒妃娘娘来看您了。” 舒妃进殿便瞧见坐在床榻上的富察昭婉,脸色仍是苍白,但是看着精神倒是充盈了些,瞧着也有了力气。 “娘娘。” 舒妃上前握住富察昭婉纤细的手,只觉得如今这一大病她又消瘦了一圈。 “臣妾听说娘娘醒了,刚从储秀宫出来便匆匆赶来了,看见娘娘好转真是太好了。” “本宫本就没什么大事,还劳你记挂我了。” “娘娘说得这是什么话,幼时起至今,臣妾一直将娘娘当做长姐,如今娘娘卧床,臣妾怎么能不担心。” 富察昭婉看着亦舒,回握住她的手,冲她安心一笑。 “今儿怎么去储秀宫了?” 富察昭婉自然是知道这种时候定夺自然是少不了高宁馨。 “这不入了冬嘛,贵妃让各宫的主子们都来安置分配了过冬的物什,只是还没说完呢就——散了。” 亦舒说着却又顿了顿,犹豫着只说了句散了。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听贵妃提了…顾芗。” 富察昭婉听了,搅动勺子的手一顿,有些着急地问道。 “顾芗怎么了?她可是受为难了?” “娘娘,顾芗没事,只是最近宫里出了些风声,说皇上在养心殿留了一位宫女侍疾,还……还让人住在了西梢间华滋堂。” 亦舒说得犹豫,也仔细打量着皇后娘娘的脸色,生怕刺激了她。可不料皇后却在听到顾芗没事后便松下气来,似乎压根不在乎后面那句话,只关心顾芗有无出事似的。 “她没事就好,是本宫放心不下皇上让她去养心殿搭把手侍奉。” “只是这宫内风言风语的传的快,不过才一个晚上就传到慧贵妃耳里了,臣妾也是担心……” 富察昭婉听了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毕竟流言蜚语传的多了,口耳相传间便扭曲了真相,平白受了侮也不成。 亦舒看着皇后的反应,只觉得疑惑。 “顾芗在养心殿照应着,娘娘也能放心些。” 富察昭婉许是听出了舒妃话中的意思,抬头浅浅一笑说道。 “不必多虑,本宫心里明白。” 亦舒看皇后的态度也岔开了话题,不再提这件事,只顾着聊了几句近些日子后宫的事情就匆忙离开。 待舒妃离开,枳画才敢开口问娘娘。 “娘娘,顾芗她……” “没事,只是这几日这谣言四起,怕是该整治一下嚼舌根的人了。” 顾芗自来了养心殿,反倒觉得日子比以前更轻松了,眼瞧着是除了侍奉皇帝以外什么事情都落不到她身上,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落得了个清闲散人的名头。 倒也不是她自己不愿意做,只是每次她想动手时,这养心殿其他奴才定会从她手里惶恐地把活抢了去,愣是让她迷茫却也整日无所事事。 皇上勤政,虽仍是病着也坚持白日里处理政务,顾芗便出来在院里闲逛,走到后厢房的拐角处却听见几个人凑在一起交谈的声音,本是不在意的想直接走过去的,却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停下了脚步。 “这新来的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嗨,你们不知道吧,她啊可能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 一个小宫女细尖嗓的声音极为刺耳,语气中的不屑意味让偷听的顾芗心里涌起无名火。 “这皇后娘娘的大宫女不是枳画姑娘吗?” 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听着年纪不大。 “哈,也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手段呢,进宫才几个月就挤进长春宫当差了,哄的皇后娘娘一愣一愣的,现在原形毕露了吧,还不就是一个攀龙附凤的人。” “那日在华滋堂,我不过是好心去帮帮她,结果呢她却摆起谱了把我堵在门口,还没当上主子呢就已经这样了,过些日子真册封了可了不得了。” 这个声音熟悉,听说的话也应该就是那日晚上在华滋堂门口的小宫女。顾芗听着这些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诽谤着自己,心里的火炸起只想让她们说个清楚。 “哎哎哎,都少说几句吧,人家日后若是真成了主子,你们今日的话要是传出去了,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哈,怎么就说她一定能成主子呢?我瞧着这么多日了,皇上也怎么呀。” “皇上可是亲自说的让她住到华滋堂去的,谁不知道这养心殿东梢间是皇后长居住所,这西梢间华滋堂历来都是宠妃长居之地,若是随意住,咱们养心殿有多少房子,可是怎会偏偏叫她住进去?” 顾芗一听猛地愣在原地,这几天自己困惑都在这一刻有了合理的解释。本还想着冲出去讨公道的自己也被定住,如今这个形式自己贸然出去更容易唠人口舌。 她知道自己如今在华滋堂的事情定是早已经传遍了六宫,有些无措只愿皇帝早日康复,自己也能安心地回长春宫。 傍晚,又到了按时给皇帝上药的时候。弘历似乎带着病处理政务,神色十分疲惫地坐在榻上。顾芗走上前服侍他更衣,因为这些天的经历,顾芗做得得心应手。 她跪在弘历膝前,伸手取下石青色常服的附带上挂着的香袋玉石,又摘下绶带统统放在一旁的黄梨木托盘内。 突然她却发现,坠着玉石玛瑙的黄线络子却似乎是蹭到哪儿了似的,脏了一片。 “皇上,这络子脏了,奴才取下来给您换一个吧。” 弘历本一直闭着眼,听见她说话才抬眼看了看,随即又闭着眼养神说道。 “你给朕打条络子吧。” “唉?奴才手笨,哪能做的了御用之物呢。” “只要是你做的朕都喜欢。” 皇帝仍是闭着眼,说出来的话却紧紧揪了一把顾芗的心,她心里难以压制的喜与甜。 “朕曾经做了个梦——” 弘历睁眼,正好对上伏在膝头的顾芗的眼,眼前的女孩眉眼间仍有掩不去的青涩,皮肤莹白,柳叶纤长,鹿儿眼晶莹地望着自己。 “朕的梦里,你就陪在朕身边,闹着小性子不愿意替朕打络子。” 顾芗听着,心中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浮上心头,她的眼中也染上了不可思议的震惊。 “皇上……” 她自知自己不该追问下去,只是脑中已经渐渐有了一个猜想。 “那奴才遵旨。” 顾芗领了旨意,皇帝也再没有开口继续讲有关梦境的事情,而是顺从的任由顾芗轻轻地将硫磺膏点在自己的疥疮上,再缓缓推开。室内一片静谧,只有两人的呼吸声音,初始还交错混杂着,渐渐地却一齐变得绵长。 “今天皇后醒了。” “娘娘醒了?” 顾芗今日所有的不快都在这一句话间烟消云散,她兴奋地看向弘历。 “嗯,有枳画照顾你也不用太担心。” 似乎是被顾芗的情绪感染,他也轻轻的笑了起来,温柔地回应。他知道皇后这些日子昏迷,她又在养心殿不能随意走动,心里自然是牵心记挂着她,自己今日一听到皇后醒了,欣喜之余也想早点告诉她,好让她也能安下心。 “顾芗姑娘,这是您要用的东西,我都给您备齐全了。” 夜里,德胜敲着门,手里捧的盘子里全都是打练子要用到的东西。 “谢谢啦!” 顾芗笑着接过盘子谢了一句,打量着盘子里的物什真是一应俱全,这德胜瞧着年纪不大,倒是在李玉手底下这么好些年,脑袋是真的机敏。 她有些犯愁,毕竟手工的事情自己是真不擅长,活在二十一世纪的自己哪儿还能有这机会体验亲手打练子呢,左不过都是用手敲键盘罢了。 看着面前摊开的一堆东西,皇上都亲自开口了,还能怎么办,她只能自己硬着头皮试着来做。 冬季夜里黑的早,顾芗挑了挑蜡烛的芯,罩上琉璃灯盏,案桌前瞬间变得亮堂了起来。殿内正中央燃着红螺炭,熏得整个华滋堂温煦如春。 “这怎么搞啊!” 顾芗才刚上手缠了两下线便打起了退堂鼓,这明黄色的丝线在自己手里愣是捋不整齐,有些泄气,自己做完怕是皇上带了出去自己都嫌丢人。 她拿起案上摆着的那条旧络子,仔细琢磨学习了半天,照猫画虎地将碎玉玛瑙穿起,一次次失败努力了两个时辰才做了一个差不多能入眼的络子。 第二日清早,顾芗照例服侍皇帝更衣,皇帝身上的疥疮已经消下去了大半,疱疹都已经消肿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小红点,看着皇帝今日起身的精神状态,顾芗心里也安心了不少。 弘历张开臂站着任由她替自己理整衣袍系好绶带,顾芗屈身将自己昨日做好的络子挂在绶带上,细心将上面的穗子理好。 “奴才第一次打络子,皇上就算嫌丑,也得挂一天。” 弘历伸手抚上新的络子,嘴角扬起。 “你的女工确实不精。” 虽然嘴上数落着,可来回摩挲把玩的动作也出卖了皇帝。顾芗看着皇帝这副模样,松了口气,也不枉费她熬夜替他费心思做手工。 李玉今儿个只觉得自家万岁爷不正常,最近几日皇上病着,整日瘙痒难捱,睡不安稳,又偏偏西北战乱频发,各个部落的小动乱已经威胁到了中央集权。皇上病着都坚持理政,那眉头紧锁,三清茶都泄不了怒火。 可今儿个皇上却似乎心情极佳,平日里看折子紧绷的脸在今日都柔和了起来,想必这能让皇上情绪变化起伏如此大的人,也就顾芗姑娘那一位了吧。 顾芗自诩是对外界声音无惧无畏的,如今不用去听都能知道外面传的流言蜚语都是些什么版本,左不过是说她狐媚子,小小宫女还妄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再者就是说她背信弃主,皇后娘娘待她宽温仁厚而她却想攀上皇上。这几篓子话她也真真儿是听腻了,如今旁人的眼神他都一概不理会。 可她却没想过,这外头传的话却是愈来愈离谱。 储秀宫内,淳嫔正津津乐道地跟贵妃说着这几日宫中的传闻。 “贵妃娘娘,您听说了吗?住在华滋堂的那个小贱种是使了不干净的手段才得逞的。” 她脸上表情生动,眉飞色舞。 “手段?” 听到是关于顾芗的事情,方才懒洋洋的神情陡然转变,眼中的恨意仿佛淬了毒一般。 “臣妾听说,她是用了巫邪之术。” 她说的邪乎,倒真是激起了高宁馨的好奇。 “娘娘您想啊,她一个新入宫不久的小宫女,才不过数日就被调进了长春宫侍奉皇后。富察皇后是什么样的人呐?皇后娘娘那么敏感谨慎的人怎么会就这么轻易地如此相信并且疼爱她的?再仔细想想,这后宫百花齐放,长相俊俏的海了去了,又怎独独她一人竟然能入了皇上的眼?” 高宁馨细细一想,也觉得淳嫔说得有几分道理,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她扬起嘴角挂上一抹冷笑。 “对啊,宫中禁止这些巫蛊之术,她尽然能胆大至此。只是——” 高宁馨顿了顿,看着座下单纯地纳兰淳雪笑了笑,又换上了一副犹豫的表情。 “只是——这空口无凭的说她用巫蛊之术,没有证据又能拿她怎么办呢?” “这——” 淳嫔也愣了愣,毕竟这些都是听下人们嚼舌根传来的罢了,若要拔草除根,定是少不了证据。 “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高宁馨伸手招着纳兰淳雪过来,抬手搭在她耳边悄悄说起了计谋。 纳兰淳雪本就年龄尚小,又是打小宠在府里面宠大的孩子,论宫中的心机手段她是一点都没沾手过,整日里不过嘴上说得起劲,真正让她动手去害人,她也是面露犹豫。 高宁馨看出了她的犹豫,抬手端起茶盏抿了口清茶。 “唉,你也入宫一年了,见皇上的次数——呵一把手都数得过来吧。这宫里的日子本就难熬,若是不努力为自己开路,家族、地位终究都会被输的一干二净。” 纳兰淳雪低着头听着贵妃的话,似乎是下定决心似的坚定了眼神。 “多谢贵妃娘娘,臣妾先行告退了。”说罢便匆匆出了储秀宫门。 碧荷在一旁看见走出去的淳嫔,有些担心的问道。 “娘娘,这淳嫔娘娘不会是要……” 贵妃一副轻佻不屑的笑了笑,“本宫就是要她来指正这件事,你看她从头到尾这么关心顾芗,倒不如就借淳嫔的手来除掉那个她。” “可是……若是事情不成,连累的娘娘怎么办?” “呵,本宫从头到尾可什么都没做,只是与她说了几句话罢了。” “娘娘好计谋。” 碧荷听明白了贵妃的计策和用意,宽了心松了一口气。扣上这在宫中使用巫蛊之术的名头,她顾芗再怎么能耐也没法。 第70章 危机(上) 70 清晨,入了冬的北平的天总像是泼了层淡淡的水粉,显得阴沉朦胧。顾芗早起推窗往外瞧愣一阵以为下了层薄薄的雪,细细一看才瞧着院子里的树叶枝丫上敷的是层白霜。 “姑娘您醒啦?快把窗子关上吧,这清早的风冷的紧,您这刚起就被这风迎面打了头怕是要病一场的。” 听见动静的小宫女急匆匆端着铜盆进了门,唤回了顾芗的魂。 “姑娘您先洗漱收拾吧,奴才给您新换水来了。” 这个新换来的丫头是个机灵的,任这宫里的风言风语传遍,对顾芗的态度倒是一直恭恭敬敬,看着坦荡真诚。她像是能瞧出顾芗这些日子里的不自在,次次也不紧逼着顾芗,都是点到为止把握好分寸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 顾芗已经在华滋堂待了快半个月,至今还是不习惯受着人们的侍奉,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把打好的水放在桌案上,便叫她出去不再插手。 “姑娘今儿个多穿些,瞧这天阴的,过会怕是要落雪。” 小丫头推门走之前,又转身叮嘱了一句。 顾芗扭头看着满脸挂满关心的宫女,经过这么多日的相处也了然她没什么坏心,自然也多了几分亲切,对上眼对她微微笑了笑。 “冷了这么多日,也到了该落雪的日子了。” 随着太医院日日夜夜的悉心照料,皇帝的病情也渐渐好转,身上的红疹消了大半,肿起来的脓包都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红印。 虽说病情消减,但是这日日上药的工序还是要顾芗日日顾忌,成了她在养心殿唯一的工作。 “姐姐,您要的芦荟我给您取来了。” “吱呀——” 厢房的门被外面的来人匆匆拉开,养心殿的小太监苟着身子进来把怀里揣着的东西放到顾芗坐着的桌子前。 屋内烧着的红螺炭烧的正红,养心殿内的物什自然是内务府最上心的,送来的炭火也全是宫内最好的。 小太监也是个机灵的,这些日子顾芗每日都摘新鲜的芦荟捣汁用来止痒,本一直都是自己清早去取,可自从有一日让小顺子撞见了,便日日抢着这活来做。顾芗也嫌麻烦,索性就放手让他帮自己来做了。 小顺子进了屋扫了扫自己肩头的袍子上落下的雪打了个哆嗦。 “姐姐今儿个可得穿厚些,外面的雪可大,已经积了可厚一层了。” “又麻烦你这么冷的天帮我跑这一趟。” 顾芗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看着小顺子冻红的脸上还咧着笑,心里也暖暖的。 “你快在这烤烤手暖和一下吧。” “唉我就不麻烦姐姐了,姐姐快些忙活自己的事情就成。” 小顺子和善地笑着摆手准备出门,顾芗也起身想出去看看她来到这紫禁城的第一场雪,红墙黄瓦映白雪定是美不胜收。 “哐——” 门突然被狠狠地推开,动静惊得两个人猛地一怔,却瞧见是枳画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枳画?你怎么来了?” 顾芗看着脸色煞白的枳画,心里紧紧一揪,生怕是皇后娘娘出了事情。 “快,快些跟我走。” 枳画自顾自上来钳住她的手腕就要往外走,顾芗握住枳画的手急忙问道。 “是娘娘出事了?” “什么啊!你赶紧顾顾自己吧!” 枳画急火攻心死死地横了她一眼,语气满是焦急。 “刚淳嫔领着人硬闯了长春宫!” “什么?!她疯了吗?” 顾芗被这话惊得变了脸色,这淳嫔怎么敢硬闯皇后宫殿。 “不是!她是冲着你来的,一进来便往后厢房走,愣是领着人要搜查你的屋子,娘娘下不了床,派小桂子去拦着,可是淳嫔非说是你有见不得人的罪证压根拦不住。娘娘也瞧这样子形式不对,才叫我来先问问你情况。” 说着还一边扯着顾芗要往外跑。 顾芗脑中仔细想了想,心下里也明白自己这些日子招来的恨不少,淳嫔怕是已经打算动手除掉自己这个碍眼的奴才了。 一把拉住风风火火的枳画,冷静地说道。 “没用的,若是她真的连娘娘的话都不听执意要搜,就代表她早就胸有成竹,再跑也跑不掉的。” “那你也不能就在这干等着被抓去吧。” “我问心无愧,现在不知道她们想给我安个什么罪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现在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了就开始更新了 不会弃坑放心 第71章 危机(中) 71 顾芗此时内心也慌乱起来,她双手握紧,掌心已渗出密密匝匝的薄汗。 她垂下眼睑,自顾自地坐在木凳上沉思。她自诩从不曾招惹过这个纳兰家的主子,甚至连面都不曾见过几次,只记着是个娇声娇气的美人,怎得今日偏偏是她来盘算自己? “顾芗!” 枳画急急地一句气声唤着,也跟到他身侧拉起她往门口向外瞧。只见远处院子内攒动着几个人影,正冒着风雪往这来,不一会儿便到了眼前。 为首的太监面儿上瞧着挂着几分不屑态度极为强硬,尖着嗓子说道。 “顾芗姑娘,贵妃娘娘有请,好生走一趟吧。” “贵妃?!” 枳画惊叹出声,她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侧目怒横着太监,耐不住问出声。 “究竟是什么事情还用惊动贵妃娘娘啊?你们这说搜就搜,也没个正当理由。” 那太监一听,嘴角满是不怀好意的笑,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的顾芗紧紧蹙眉。 “这缘由嘛,只要姑娘见到贵妃娘娘自然就清楚了。” 说罢一侧身,冲着身后两位小太监使了一眼色,那二人便径直向前走来想钳住顾芗的双臂。 顾芗甩开两人的手,怒意难遏却也只能咽住,只是冷冷说着。 “不劳烦二位,我自己能走。” 语毕,向枳画和小顺子投去安慰的眼神后便自顾自出了殿朝储秀宫走去,丝毫不顾及后面的人。 一踏出门便是一阵凌冽的寒风袭来,顾芗心底狠狠一叹气,方才慌乱了手脚完全忘了套上御风的斗篷,这下出了殿在这寒雪中才缓过神。 这北方的寒雪天气,一阵风刮来就像夹着小刀似的划的皮肤生疼,还一个劲顺着衣服缝隙往里钻,平日里在屋内等着也就罢了,这室外光是待片刻便已经能将人冻僵硬。 一路上,顾芗设想了万种可能,但当走近储秀宫时内心仍是无可控的生出了惧意。 会怕吗? 她自然是怕的。 她知道自己运气算很好了,她也常常这样告诉自己。无故被卷进时光旋涡,穿越回百年前的世界。在这个尊卑分明,生命如草芥的世界,她遇到了富察昭婉,遇到了枳画,还遇到了……那个愿意在她面前卸下枷锁防备的大清皇帝。在她们的庇护和包容下,她仍可以活得畅快,活得肆意。只是她自己忘了,这个世界不止有他们,自己的言行举止都会在别人眼里放大,最后盖棺定罪。 又是一阵夹着雪的风,冰冰凉凉落在她的睫毛上,模糊了她眼前的路,漫长的甬道。 储秀宫的殿内永远都飘着股浓烈的香,像极了高宁馨这个人,永远都狂放骄纵。 “贵妃娘娘,人,奴才已经带来了。” 进殿内,那小太监先窜上前禀报。 顾芗这才抬头看清殿内的形式,主位上坐着的正是裹进一袭鲜艳铺张的绛红色绒袍间的高宁馨,染着豆蔻的柔荑正捧着青瓷盖碗抿着热茶,她就像是冬日满目苍白中那一抹张扬的红。 下位坐着的正是今日引来事端的淳嫔,年龄瞧着仍是稚嫩,从她进来起那淬了毒的恶狠狠地眼神就没从她身上移开,像是要用眼神剜了她泄恨似的。 “可算等来人了。” 慧贵妃合上碗盖,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顾芗仍是规规矩矩不卑不亢地行了礼,垂着眼睑等待发话。 “知道本宫为什么叫你来吗?” “奴才不知。” “哼,你一个卑贱内务府包衣,竟敢用腌臜手段来媚主!” 淳嫔先狠狠出声,给了顾芗当头一棒,这才弄清楚今日这事是何用意。 “奴才从未做过,所以也不懂淳嫔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芗态度坚定,仍是直直地立着。这态度倒是更激怒了淳嫔,声调更是扬了几分。 “你倒是死鸭子嘴硬,如今可是人证物证皆有,你还敢在贵妃娘娘面前狡辩。” “奴才从未做过,所以问心无愧。倒是想问淳嫔娘娘所谓的人证物证为何?” 慧贵妃抬眼,对上顾芗冷静地双眸,出声道。 “把人领上来。” 只见方才的太监又推搡进来了一个身影,来人穿着一袭藏蓝色宫装,顾芗一瞧正是眼熟的熟人——长春宫内的打杂小宫女。 小姑娘像是被吓住了,浑身抖得厉害,看见顾芗更是瞬间变了脸色,眼神中多了几丝难以言喻的神色。 “你来说。” 上座的贵妃慵慵懒懒地出声,继续把玩着手中的十八子。 那个太监伸手将小宫女搡跪在地,凶狠地说道。 “把你今天说的再如实说一遍。” 小宫女唯唯诺诺地嗫嚅。 “奴才亲眼见过…见到顾芗在行巫蛊之术害皇后娘娘…” 短短一句话惊的顾芗瞬间手脚冰凉,她怎么也不敢信平日里在一宫和睦相处的人,竟能在众人面前反咬一口,将这大不敬的罪名扣在她头上。 “血口喷人。” 顾芗真慌了神,眼底满是失望。 “今日派人搜查你的屋子,可是明明明白白搜出来赃物呢。” 淳嫔说着,一招手叫自己的太监将东西呈上来。 红木托盘内赫然放着一个赫人的小人以及——盘龙玉佩。 顾芗顿时面色惨白,那块玉佩正是那日落在自己手中的御物。 高宁馨本只是懒洋洋地一瞥,毕竟事情都在她掌控之中罢了,但当她入眼处看到那坠着明黄金丝穗子的盘龙玉佩时瞳孔震动,惊意布满面孔。 她伸手取过那块玉佩细细打量后,一改方才慵懒的态度,大步走到顾芗面前,从头到脚细细打量。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将众人齐齐怔住。 “贱人!” 贵妃恶狠狠地望着顾芗,似乎方才那使足劲的耳光根本不能消解她心中的气愤。就连淳嫔都有些不知所措,并不理解为何贵妃怒气四起。 顾芗也不回应,只是垂着眼不直触贵妃的怒意。 “好!既然你这般胆大敢在宫中行巫蛊之术,诅咒皇后魅惑皇帝!如今皇后病重,本宫自然要担起责任好好管教你。” 顾芗抬眸,仍是态度坚定。 “皇后娘娘对奴才恩重如山,奴才断然不会用这些下作手段伤害娘娘。” 富察昭婉是她的底线,可如今她们竟然以富察昭婉的旗号来栽赃自己。 高宁馨对上她的眼,轻蔑一笑。 “嘴硬?不过是一个内务府贱种罢了,我倒要看看你的嘴能有多硬。” 说罢招来大太监,指着顾芗吩咐道。 “拉出去雪里跪着,什么时候认了什么时候起,认了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命。” “嗻。” 身边的太监不怀好意的笑着应声,向顾芗走来,伸手便是要拖她走。 顾芗仍是避开他的手,干脆利落地走出殿,坦然的在殿外台阶下屈膝跪倒。 殿内的高宁馨愤恨地望着她的背影,手心里还紧紧攥着那玉佩。 纳兰淳雪入宫晚不知道,可她却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知道这块玉佩分明是皇帝所有,甚至时常佩戴,就连挂着的穗子都旧了换了好几轮,可玉佩仍是常常挂在皇上腰袢不离身的,这样私密的物什怎能落尽她的手里。 高宁馨恨,可望着手中握着的玉石眼角却也泛起了红。 从早晨便一直纷纷扬扬下起的雪如今已经有了一寸厚,雪消融渗进棉袍内是刺骨的冰。顾芗骨子里就是犟气,如今这般局面,她若是认了便成了诅咒皇后恩主,祸乱宫闱的罪人,自不会有好下场。她若不认,便是在这跪着强争一口气,说白了她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 刺骨的寒冷让她的意识逐渐迷离,她已经辨不清眼前绕动的红墙黄瓦,大脑也像是被僵住了似的不再灵活,甚至她都意识不到自己究竟在这漫天大雪里跪了多久,只能辨别出连日头都已经西沉,再到夜幕降临眼前一片黑暗,唯有微弱的月光。 在这期间她的眼前像是走马灯一般闪现出破碎的片段与画面。 在现代的她在学校里没心没肺的嬉笑,为了写剧本没日没夜的查找资料。 在古代,富察昭婉对她温柔的笑,素手柔荑握紧自己的手;长春宫院内与枳画嬉闹。 还有…从相识起一幕幕历历在目的弘历。 是茹古涵今外 “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储秀宫的顾芗。” 是在杏花春馆偏殿,在黎明破晓无人之地卸下防备小心的透露出自己的倦意。 是在秋狝遇难时,奋不顾身的一跃将自己护在怀里。 是在梦境中,对自己肆意的行为万般的宠溺。 想着想着,眼前竟全成了他的身影。 顾芗暗自摇头,啐了自己一句没出息,怎么这种时候了还惦念着他。却也才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按捺在心底那棵早已萌芽的种子,是喜欢,是欢喜。 夜里的风雪更加凌厉,几乎叫她连眼睛都不再能睁开。 顾芗再故作坚强,再犟气,受尽这些罪也捱不住默默落了泪,小声抽噎着。 从小,她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不曾吃过苦受过累。如今平白无故吃这一遭,纵使是性子再坚毅的她也捱不住。 第72章 危机(下) 72 雪还纷纷扬扬的下,屋内的细软红螺炭倒是燃的正旺,摆在殿正中的镂空炭炉温暖了屋内,连空气中都氤氲着暖意。 殿内的气氛却有些诡谲,淳嫔有些不解,按理说收拾了顾芗本该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可贵妃娘娘脸色却比刚才更差了几分,默不作声地坐着似乎是心不在焉,弄得自己也不自在。 “多久了?” 淳嫔侧身问了一句身侧站着的小太监。 “奴才约莫着已经差不多三个时辰了。” 小太监恭恭敬敬一伏身回应。 淳嫔有些坐不住了,自己虽是恨那人,可这般的雪地里跪上三个时辰,真是怕活生生给冻死了。 “娘娘,这…人怕是要撑不住吧。” 她惴惴不安的开口。 “这就怕了?” “只不过是个奴才罢了。” 高宁馨本是皱着眉闭着眼的,一听淳嫔出声才慢慢睁眼,嘴角挂上讥笑看着面上已经挂不住笑的淳嫔。 “你倒也就嘴上厉害,在这宫里,你不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贵妃的语气像是化作小刀似的刺向纳兰淳雪,她霎时间背后一阵凉,脸色煞白。 她自幼被父母捧在掌心,一向任性惯了,可也从未拿人命为戏。今日贵妃的行为像是一块石头掀起她内心的波澜,像是揭开了血淋淋的真相。 在宫里,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在自己手里。 那自己呢?离开家族,一入深宫的自己呢? 纳兰淳雪觉得自己额前仿佛悬着一把利剑,惊起一身冷汗。 “娘娘,这也不早了,那臣妾…就先回去了。” 她在侍女服侍下裹紧了披风,一推帘子便被寒风打了头迷了眼。她在前头引路的太监手中掌着的灯散发的微弱光芒下看了眼跪在雪里的顾芗。 她衣袍上,旗头上已经覆上了厚厚的白雪,闭着眼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纳兰淳雪匆匆转头,疾步踏进雪中离开了储秀宫。 “枳画姐姐——枳画姐姐。” 小桂子气喘吁吁地冲进长春宫,脚下的雪滑的他一趔趄,眼疾手快扶着门外柱子才堪堪稳住身形。 “问到了?” 殿内的枳画听见动静,急匆匆打起帘子问着。 “顾芗到底怎么了?” “我刚去了储秀宫,但是门口的守卫不让我随便进去,我费了好大功夫才跟侍卫搭上话。” “他们说…顾芗姐姐正被贵妃娘娘雪中罚跪呢!” “罚跪!” 枳画惊叫出声。 “这么冷的雪里让她跪这么久,人怎么能挺得住啊!” 她急的声音都变了调,眼泪也止不住的落,却是焦头烂额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什么罚跪?说仔细了。” 门吱呀被推开,枳画回头正是富察昭婉还穿着内衬衣只披了件衣裳站在门口。 “娘娘,这风凉,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 枳画一抹眼泪,急着先将富察昭婉扶进屋子。 “本宫没睡,听见你们说什么顾芗被罚跪了,让本宫还能怎么躺的住呢!快仔细跟本宫说是怎么回事?” 富察昭婉苍白着脸,盯着小桂子让他讲清楚。 “这,奴才也是打听来的,说贵妃娘娘抓着顾芗姐姐…行巫蛊之术咒害娘娘的证据,让姐姐在雪里罚跪。” 富察昭婉本就因病气色不好,这一听脸色更是难看。 “巫蛊之术?荒唐!” 富察昭婉狠狠闭上眼。 “顾芗待娘娘的真情娘娘最理解,顾芗是什么样的人也是娘娘最了解,她怎么可能会想着伤害您呢!” 枳画急的泛起哭腔,望着床榻上的富察昭婉。 “本宫自然知道,只不过这时本宫去也不见得能保她全身而退。” 富察昭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握紧枳画。 “快,你速去养心殿寻皇帝,将事情如实告知。” “皇…皇上?” 枳画一愣,不知自家娘娘是何意。 “按本宫说得去做,这般冰雪天气里,再晚些怕是人都出事了。” “是!是!” 枳画一听立马冲出殿,任一路上风雪袭面也不停下步子。 刚到养心殿便瞧见了门口当值的李玉,他穿着冬装身形更是圆了一圈。李玉自然是认得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的,见着她行色匆匆,还以为是皇后娘娘病重了,立马迎了上去。 “枳画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这般匆忙?” “李总管!奴才有要事禀报皇上。” “这…怕是不合规矩,要不你跟我说,我替你传话?” “来不及了,李总管,您就让我见皇上吧,顾芗真的等不了了。” “你说什么?!顾芗?” 李玉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许是顾芗出了事情,他自然知道圣上对于这位的态度,也不拦人了,紧忙将人领了进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该走主线了,今天过渡章,明天更主线感谢在2021-01-23 22:43:31~2021-01-24 21:2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嘬嗯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拯救 73 养心殿内,皇帝正坐着,已经漆黑入夜仍挑灯翻阅着送上来的奏折。 听见有人进来方才抬眼,发现李玉竟匆匆领来了一宫女,细看发现这也是熟悉面孔。 “皇上。” 李玉捏着嗓子轻声唤了一句。 “可是皇后——” 弘历认出这是皇后身边的枳画,将手中的折子合拢问道,可这话还没说完,半茬里就被枳画直直一跪给打断。 “皇上,求您救救顾芗吧。” 弘历一怔,手里折子一颤险些翻了手侧的茶盏。 “怎么回事?” 皇帝冷下脸,神色严肃,看着跪着的枳画。 “顾芗在储秀宫罚跪,已经三四个时辰了。” “哟!皇上,这外边这么大的雪,跪上三四个时辰。别说是顾芗姑娘了,就是个身强体壮的男子恐怕也难熬过吧。” 一旁的李玉听了枳画的话,一声惊叹。这储秀宫的主子向来是肆意惯了,顾芗何时惹上这位主的都不用动脑子细想便知其中缘由,定是因顾芗这两日在养心殿侍疾的风头过盛,传进了贵妃娘娘耳朵里。 “唉。” 李玉一边想一边摇头。 还没反应过来间就只见明黄身影匆匆从眼前闪过,再抬头便只剩皇帝远去的背影。 “皇上!皇上外面雪大,您披件大氅啊。” 眼见着皇帝跟枳画已经不见了踪影,李玉着急地拎上皇帝的貂皮大氅跟了出去。 雪天的夜幕被映的发亮,皇帝的轿撵顺着甬道到了储秀宫。 门口守夜的侍卫瞧见皇帝,正想行礼通报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皇上脚步匆忙的直接进了宫门。 这头的顾芗已经近乎失去了意识,她能感觉到自己连呼吸都渐渐慢了下来,摇摇欲坠间还自己一乐,想着也许都如同小说剧本似的,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吧。 “顾芗!顾芗!” 突然远远地缥缈之间似乎听见了枳画哭喊着她的声音。 顾芗用尽全身力气想转身寻着声音从何处传来,却连简单的转身于她都是极其艰难的事情。 “顾芗,你怎么样啊,你睁眼啊!” 枳画冲在前搂住摇摇欲坠的顾芗,只见顾芗满身霜雪,脸被严寒冻得红肿,连眼睛都紧紧闭着没有声息。 这动静引来了贵妃殿内的宫女,气势跋扈的从屋内便训斥道。 “敢在贵妃宫里作乱闹事的人,活腻了吗!” 她刚骂骂咧咧的掀开门帘,却被门外的面色凶狠地皇帝惊的一怔,脸色惨白的跪倒在雪地中。 “顾芗——你别吓我。” 枳画瞧见顾芗这副惨样,一时之间慌乱的手足无措,什么都忘了,只急着唤顾芗睁眼。 “朕来。” 弘历屈身,单腿跪地一把揽过顾芗的腰将她拢在怀里。看着冻得红肿的脸颊和紧闭的眼,弘历的眉心狠狠一跳,眼中透出的心疼与手下愈发轻柔的动作让一旁的枳画猛地脑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将那些从前忽略的蛛丝马迹拼凑却又极其合理。 从前皇帝对顾芗的在意…;娘娘对顾芗刻意的栽培;灯下谈心时顾芗自己的态度。 枳画瞪大双眼看着被皇帝抱在怀里的顾芗,一时脑中有些混乱。 本已经拾掇睡了的高宁馨被外面的动静吵的动了气,披了件衣服便攒着怒气出来。 可她只看到了弘历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决绝地抱着人走进风雪中,自己替她遮风避雨,撑起一片天地一方世界。 高宁馨一时心惊,双手攥紧,那平日里修理整洁的长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留下一道道月牙印记。 “娘娘。” 方才跪在雪里的宫女瑟缩地望向自家主子喊了一声。 却只见自家贵妃娘娘望着皇上刚刚离去的地方,像是失了魂,嘴里只念叨出了一句话。 “皇上终究还是凡人。” 小宫女听了这话一惊,头低的更低了,不愿去深思娘娘这话。 “我本以为世间凡人皆逃不过一个情字,可皇上不同,他是万物之主啊。” “呵。现在看来,皇上 也终究没什么不一样。” 高宁馨似乎是被皇帝的那一眼伤到,也似乎是看懂了那一眼。她转身进屋,眼角滑落的那抹泪也在被别人看到前被她抬手迅速地擦拭净。 顾芗隐约间鼻腔间嗅到了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脸颊也触到了金线绣成的龙纹,她勉强睁开眼,恍惚间对上了那人的眼。 “呃——” 她想开口叫人,嗓子干的如有密密的细针在扎似的根本说不出话。 “没事了。” 弘历定定的望着她,只是三个字却安抚了顾芗的心。 顾芗的身上还披着皇帝的大氅,放心的沉沉睡去。 养心殿内的地龙烧的正旺,奴才们眼睁睁地瞧着皇上抱着顾芗,旁人插手都不准,一路将她轻轻地放到了龙床上。 “李玉,传太医,再把火架旺些。” “嗻。” 第74章 梦境 74 养心殿的地龙烧的更旺,屋内的温度让人压根感受不到这是在数九日里的寒冬,反倒暖意盎然。 顾芗本就受了冻得脸颊,在室温下烧灼泛红,弘历坐在榻边沉重地盯着顾芗,显得整个人的心神不宁的样子。他伸手触上那异样泛红的脸,被滚烫的温度惊到,皱紧眉转身冲李玉吼道。 “让你叫的人呢?啊?” 李玉跟在皇帝身边这么长日子,自然也明白皇帝现在是关心则乱。垂着头受着怒意,一边又叫人去催太医。 哪知这人越着急越等不来这太医的消息,李玉着急地出门在殿外来回踱步,不时还眯着眼睛往远处瞧着远处白茫茫的雪里有没有灯火的痕迹。好容易才盼来了雪中滑滑擦擦地小跑来的太医,李玉像是见着救命稻草似的拉过张院判往里跑。 张院判一点不敢含糊,还以为是圣上龙体出了问题,大半夜愣是惊出身冷汗生怕误了时辰。 但他被李玉引着进了内殿才发现这皇帝好端端地正坐在床畔,看见他脸色极其难看地一招手让他速速看诊,凑近了才看清这龙床上躺着的竟是一位女子,而且瞧着穿着打扮定不是哪宫妃嫔,倒像是个宫女。 张院判心里犯嘀咕,但看着皇上焦急的模样,这也明白了这床上的女子在皇上的心里地位定是不凡。 收了心思,恭恭敬敬跪在床畔把了脉。 “她怎么样?” 皇帝仍是坐在她身侧,焦急地询问情况。 “这……” 张院判取下覆在她手腕处的白帕,一时语塞。 这一顿惹得皇帝一急。 “情况很严重?” “皇上,微臣方才替姑娘诊脉,发现她似乎是受到严寒侵骨高烧不止,如今这当务之急便是先退热,不然这样烧下去恐怕……” 弘历听了这话,脸色更难看了一层。 “而且,姑娘这腿在雪里跪了半日,膝盖关节处本就脆弱,微臣只能先开些药敷着尽全力不影响日后正常行走,但这关节定是会落下病根,一遇阴冷,入了秋冬定会日日瘙痒疼痛。” 太医已经很小心的措辞了,但弘历仍越听越锁紧眉头,低下头扶额,遮去了眼中的神色。半晌,弘历才抬手挥了挥手示意李玉领人下去开方子备药。 室内恢复一片寂静,只剩下火炉里燃的正旺的螺炭噼啪作响。 “吱——” 殿门轻轻一响,一位小宫女端着铜盆走近。皇帝抬头,接过她手里的湿帕子。 “朕来,你们下去吧。” 顾芗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烧红色可嘴唇却苍白干皴。 弘历将帕子浸入冰水,拧干水后伸手敷上她的脸颊、额头,细心的将裸露在外的皮肤表面擦拭。 “额——” 顾芗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紧蹙的眉头始终不曾舒展开,嘴唇也不停颤着。 这边的顾芗自匆匆一瞥弘历后便在他怀里眼皮一沉,坠入黑暗,跌入无边梦境。 四面八方的浓雾将她整个人紧紧地包裹住,她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 “格格——格格您躲哪儿去了!” “格格您别吓奴才们了!” 突然,顾芗的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声,似乎是一群人在寻着他们口中的这位格格。 顾芗恍恍惚惚的才反应过来,四处张望想看仔细这是个什么地方却发现身边还立着一个人,惊得她一跳下意识往后仰去,对面的男孩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搂过揽在怀里。 “啊——” 虽是没摔在地上免了这皮肉之苦,可是却不留意的崴了脚踝疼得她一下子红了眼眶,惊叫了一声。 自己喊出声,可这声音却惊到了自己。顾芗惶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和明显与自己年纪不相符的小手。 她可以确定自己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位年纪尚幼的小孩! 顾芗头脑混乱的紧,努力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那些事情,她还记得一清二楚,。她被贵妃陷害,在雪中罚跪,然后被皇帝带走,可她怎么就成了这副小孩模样呢。 难不成,是她又穿越了? 她一时缓不过神,身边站着的男孩看着她坐在地上莫名其妙的动作,也不曾开口,只是默默的蹲下握住她方才扭到的脚腕仔细查看情况。 脚踝传来的痛感唤回了她的神。 “嘶——轻些,疼。” 顾芗一时也把不准这人是谁,更不清楚自己是谁。他俩在的地方光线很暗,她也看不清此时身边的男孩的脸。不过环顾了一下周围环境,似乎是在御花园的假山山洞内。 男孩听见她喊疼,没吭声,但是手底下的动作倒是更轻了几分。 “格格——” 外面还在传来奴才们的呼喊声,顾芗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就是外面的人们正寻着的人。 “你偷偷溜出来回去晚了皇祖母会担心的,快跟他们回去吧。” 眼前帮她揉脚踝的男孩突然开口,虽长相在这暗黑的洞中看不真切,可少年清冷清脆的声音倒是让顾芗觉得十分熟悉。 一个猜想在心中浮现。 顾芗不敢随意开口说错话,便乖巧的点点头。 在男孩的搀扶下出了洞,视线方才亮堂了起来。顾芗扭头看向身侧,在看清扶着自己的人的面容时狠狠一愣。 她心中的猜想全都得到了证实,眼前这个瞧之不过十五六的少年正是少年时的弘历。 一样的眉眼,只是多了几分稚嫩青涩。 顾芗在真实地看到时还是受了惊,她为何会遇见少年时的皇帝,那她现在又是谁? 无数个问号在脑中旋转,可面上却要装作一副镇定的样子。 又听见周围的呼唤声,顾芗努力勾起一抹微笑。 “那我就先走啦!” 正转身准备脚底抹油开溜,却被一只手握住右手。少年常年习武练剑,手心处有薄薄一层茧,磨得顾芗心里痒。 弘历握住她垂眼顿了半晌,抬眼对上顾芗的双眸,一字一句道。 “芗儿,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很感动,但……你以后不必为我做这些。” “为什么啊!” 顾芗下意识的话脱口而出,说罢自己都愣住。 “若是与我亲近,宫中自会传出风言风语中伤你,皇祖母也会有成见。” “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我只知道……我只在乎你。” 顾芗被自己说出来的话羞红了脸,说完撒腿就跑,不敢回头再看弘历的反应。 “格格,您可算是回来了,奴才们都急坏了。” 刚跑出去便被眼尖的小宫女看见,冲上前拉住她。 “太后娘娘醒来发现您不见了,可是急坏了!” 宫女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跑,顾芗此时只能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75章 苦涩 75 “太后娘娘,找到小格格了!” 顾芗被迷迷糊糊带到了寿康宫,抬眼望着眼前慈眉善目从未见过的太后,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 “又溜到哪儿玩去了?一会会功夫没看住就跑的找不见人。” 太后这语气虽是训斥,可语气态度却软和的紧,顾芗瞧这态度,心里也摸准了这太后似乎是很宠她的样子。自己如今这孩童模样,撒撒娇蒙混过关怕是可行。 “嘿嘿,太后娘娘莫要气了,我就是闲不住出去逛了逛” 顾芗随意上前,顺手挽住太后的胳膊依偎在身侧。 没想到这小格格一撒娇,太后立马绽开笑颜,吩咐着奴才将一早便为小格格备好的点心送上来。 “你啊,就是这张嘴甜,整天把哀家哄得团团转。” 顾芗的心里已经对现在自己这个小女娃身份有了大概的猜测,看着太后亲昵地取下帕子擦拭她脸颊上不小心蹭上的灰,心底涌起一股暖意。 不过用了半日,顾芗便从自己身边服侍的宫女嘴里套出了不少话。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因为在雪中那一跪,彻底丢了性命,这才又一次穿越来了更早的时期。 但她发现,这似乎是一个梦境。虽然她自己觉得这一切十分真实,但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里处处都透漏出不对劲,就连时间的流逝都与正常世界不同。而且,这里的历史竟然与自己所了解的清朝历史大相径庭,似乎是一个架空的清朝…… 心底的声音告诉她,这是个梦境。 可是这梦境究竟为何这么真实?顾芗总觉得这个梦境的世界似乎与她有关,她觉得十分熟悉,有一种冥冥之中在牵引着她的感觉。 从宫女的话里,顾芗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慎贝勒嫡女,母家也是家室显赫之望族。偏的合了太后的缘,自小便常常养在太后膝下,在这紫禁城寿康宫中欢欢喜喜长大。 小格格,这是宫中人们对她独特的称呼。 这偌大的紫禁城,公主、格格数不胜数,个个都有自个儿的分号名分,只有她不同。 奴才们私下里都调侃,说她是老祖宗的小祖宗,便天天小格格小格格的喊。没想到这称呼竟在宫中传开了,小格格便成了她的名号,就连太后皇上拿她逗乐时都唤她小格格。这般的殊荣独宠就是连嫡公主都不曾享有过。 她生来就像是命中注定的紫禁城中的孩子,在太后和母家的溺爱下养在象牙塔里,纯粹、明媚。这些词,这些特质在这红墙之内都是奢侈,可她便是这唯一的一朵奇葩。 顾芗还知道了,自己这些日子留在宫里不愿回府邸,是为了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如今四阿哥,弘历。 可此时的弘历与她所知幼时便被先帝赏识的情况截然不同,此时的弘历因母家身份低微,不受重视,甚是惨淡。 又因为生来便被某些人预测不祥之昭便被散养在行宫,就连皇帝都不曾记得这位儿子的存在,直到前些日子才从行宫接回紫禁城。 弘历在宫中宛如透明人的存在,回宫便遭受各种非议,怠慢。 顾芗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心脏隐隐扯着疼痛。 “再如何他也是皇子啊!” “小格格,您长在宫中自然也清楚,这宫里的人可个个都跟人精似的,哪个不是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的主?” 顾芗沉默了,她虽在宫中经历的时间不长,对于宫中的心机手段却也是见识了不少,不免更加心疼在这里无依无靠的弘历,这般难熬的日子他是一个人如何捱过得呢? “小格格,奴才求您了,您下回还是别偷偷溜出去找四阿哥了。您回来倒是没事,可太后娘娘定是要怪罪奴才的啊。” 顾芗一听这话,也懂了就连太后似乎对于他都不看重。 “可是……” 顾芗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嘴快的小宫女堵了话茬。 “小格格,奴才知道自您元旦入宫那日被四阿哥救了后,便一直心存感激。但是您这些日子给送着送那,愣是把赏给您的这些稀罕玩意全数搬给阿哥了,恩情也该报完了。这宫里风言风语传的快,话传出去越传越难听可就不好了。” “我…我知道了。” 顾芗心里郁闷的紧,随口应了宫女的话便打发她去拾点心去了,留下自己在房里发呆。 “弘历…” 她趴在案桌上想起身穿龙袍威严肃穆的皇帝,又想起方才在御花园身形单薄,瘦削却锋利的少年,不免叹了口长气。 顾芗知道这个梦境,这个世界与她定然有关,与皇帝也必然有密切联系。她必须弄清楚这个世界与他们的关系才能明白自己穿越的原因,一想到此,顾芗噌地站起身又一次冲出门。 这虽是梦境中,但这宫中的布局倒是不曾有过改变。顾芗凭着记忆顺道走进御花园,刚刚与弘历是在花园见到的,走到这便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去寻人。 顾芗正愁着怎么找到弘历呢,身边传来一声音。 “芗儿妹妹” 顾芗转身,却瞅见一衣着华贵的男孩站在身后。她虽不认识,可那人身上的气质却让顾芗觉得不舒服,轻轻蹙了蹙眉,礼貌性的回应了一下。 “怎么了?见到三哥哥怎么一副陌生的表情。” 他这一句才让顾芗反应过来眼前的男子正是她从没谋过面的弘时…… “三哥哥,那你知道四哥哥现在在哪儿吗?” 顾芗正好就直接问了弘时,不料对面的人一听她这话脸上的笑意立马消失。 “芗儿妹妹,你寻他干嘛啊,不如三哥带你去玩?” 说着还想上前拉过顾芗的手。 顾芗侧身闪了半步,挂上假笑应付。 “不…不用了,我真的寻四哥哥有事,三哥哥你就告诉我嘛!” 这撒娇倒是屡试不爽,次次成功,弘时皱着眉看了顾芗一眼才开口。 “他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西五所,你要寻便去那吧。” 话还没说完便瞧着顾芗扭头拔腿就跑。 这西五所就在御花园的边上,不过两步路便到了地方。随手抓了一个路过的小太监问路,兜兜转转才到了弘历住的院子。 一进门便被这荒凉败落吓了一跳,这哪里像是大清朝堂堂皇子的院落,眼到之处全是萧瑟之景。 顾芗大步往殿里走,刚到门口便听到里面的吵闹声。 “您这是在这端起架子了?” 小太监的尖锐声音刺耳,语气中的不屑讥讽也叫她觉得胸闷。 “哐——” 瓷器砸在地上破碎的声音响起,顾芗抬手打起帘子径直冲进门。 一进门入眼便是太监嚣张跋扈的模样以及弘历沉默但眼神锐利的立在一旁。 气急的顾芗冲上前狠狠瞪住那犯事的太监,大声喊着门口的守卫进来捉人。 那人一见顾芗,瞬间泄了气,连声喊道。 “小格格,奴才知错,奴才惊扰了小格格。” 顾芗压根不愿去理那人,只是自顾自拽过弘历被烫伤的左手,心里酸涩的紧。 他手烫的不算严重,只是泛起了大片的红色,所幸那水倒不是煎水,似乎是已经放置了一会,不然这一碗下去非烫起泡蜕皮不可。 顾芗心里揪着难受,可偏偏弘历像是一幅没感觉的样子,气的顾芗剜了他一眼,拉着他将烫伤的手伸进刚打来的清水中。 应付完弘历这才想起收拾收拾这宫里不懂规矩的下人。 “侍奉阿哥不上心,还蓄意伤了四阿哥,带出去各二十仗,通通罚去做苦工。” 顾芗这话说的镇住了殿内所有人,所有人皆以为小格格年纪尚幼,性格和善好相处,平日里从未听过发过脾气,可第一回也是唯一的一回竟是为了护着四阿哥。 就连弘历都怔住。 人被拉下去,机灵的奴才也已经寻来了烫伤药,顾芗也叫其他人全出去,屋内一时只剩下她与弘历二人。 她没开口,他也不曾说话,屋内一片寂静。 顾芗握着弘历替他上药,看着少年手背上的红痕,顾芗心里难过得紧。 她不知道这时的弘历经历过什么,看他悉如平常的模样便可知这类事情时常发生,这般的委屈只得他自己默默忍受。 她很想直接问问他为什么,她认识的弘历不可能是这般忍气吞声的人。那个帝王有他不容置喙的固执,有他的傲骨,有不容旁人践踏的尊严。 可这时的弘历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这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活着? 想着想着,眼泪夺眶而出,正好滴落在弘历的手背上。 顾芗哭的隐忍却也慌了他的手脚,他看着手背上的水迹愣了片刻,猛地抬手双手捧起顾芗的脸,便瞧见小姑娘哭着满脸泪痕,偏偏还不出声,光默默地流眼泪。 “你…你别哭啊,我没事,真的,我真不疼。” 弘历长这么大,还从没哄过姑娘,更别说哭成泪人的姑娘。 “我错了,你别哭,都是我的错!我错了!” 他脑子一懵,愣头愣脑地开始道歉。弘历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她道歉,只是在看到她的眼泪时便下意识想把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只要能止住她的眼泪就好。 顾芗越想心越涩,哭的隐忍地揪紧弘历陈旧冬袄的前襟。 “为什么?” “啊?” 弘历被这一问问的云里雾里。 “你不该是这般,你不该承受这些,你为何要这般隐忍自己禁锢自己的羽翼爪牙?” 对上顾芗的泪眼,听见她带着哭腔的质问,弘历猛地一愣。 顾芗替他委屈,自己心里也涩的紧,这几月来经历的一切,替她自己委屈。 她就这样揪着弘历的衣襟哭着,弘历的心底似乎被触动到,他伸手揽住缩在前襟的身影,将人包裹在自己怀里。 顾芗的话他明白其中的意思。 从小到大,他从未体验过被人关心的温暖。可自从回宫,御花园内与她相遇,她带来的温度点亮了他的世界。 顾芗哭着哭着眼前一片朦胧,在这片朦胧中又感受到了熟悉的感觉,眼皮一沉便坠入黑暗。 第76章 高僧 76 又是一片混沌,顾芗心里的疑惑千千万,但却没有一个问题得到解答。 这次睁眼她又会到哪里? 也许还是众星捧月的小格格;亦或是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顾芗。 再或者在宫中的顾芗也仅仅是一个梦境,她…根本不曾存在过,不曾来过百年前的世界,不曾认识历史上的富察氏孝贤纯皇后,也不曾与他相识。 顾芗的心口一阵刺痛,那顿顿的感觉让她连呼吸都牵扯着痛。 “记其寿命长远之数,不能穷尽,知其限极……” 又是这个声音,又是这句话,顾芗脑中嗡的一声。 “是谁,到底是谁在说话!” 顾芗扯着嗓子喊着,但那声音却停了下来。突然眼前一片清明,再睁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茂密的望不见尽头的竹林。 竹中象征氤氲的禅意让顾芗不安定的心渐渐镇静下来。 她低头打量自己的身形,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小格格那一副小孩子模样,可这身上的服饰却是异常华贵。 指上套着的是玳瑁华美闪亮的甲套,伸手抚上发顶,触到的是冰凉的珠翠步摇,身上倒是件素净的象牙白袍,上面却全是由金线绣着缀满的牡丹,顾芗不可思议的抚上自己身上的那些生机勃勃的牡丹,整个人抖得厉害。 当她注意到前胸垂着的绿色彩帨,其上的绣文为五谷丰登,佩箴管、縏袠之属,彻底怔住。她服侍皇后娘娘这些日子,自然明白这宫中服侍的规制,而此时她身上这套正是皇后才能穿的规制。 怎么会这样? 顾芗脸色煞白,不知所措地往前走,远远地便望见了一个人影。她加快脚步,想冲上前追上那个人,想问清楚这是哪里,她究竟为什么会经历这一切,可那高高的鞋跟却让她心有余力不足,歪歪斜斜险些扑倒在地。 当她好不容易走近时,却发现那是位背对着自己的人,瞧着穿着打扮竟像是位高僧。 “您好。” 顾芗踌躇着开口,那人突然转身向她行了一礼。 “皇后娘娘。” 这位高僧瞧着慈眉善目,身上的禅意气质让人能感受到沁凉,可他一开口唤她让顾芗狠狠一愣。 “大师,您应该认错人了,我可不是皇后。” 谁知那高僧听完这话反而露出笑意,深深看了一眼顾芗后开口。 “您就是皇后娘娘。” 顾芗觉得自己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迷雾将她层层包裹,看不清真相。 “您是谁?我为什么会穿越?” 顾芗满腹疑虑,一个个问题抛出祈求能得到他的回应。这位高僧既然能出现在这个幻境,定是不凡不俗之人,顾芗知道他一定了解其中的答案。 “还有……我究竟是谁?” 她的声音沉闷,经历了太多迷幻事情后,她甚至已经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真还是假。 “这一切皆为真,却也皆为假,虚虚实实最重要的便是抓住当下。” “你来到这里是天意,是天机,其中的缘由你总会明白的。” 他说罢便转身,轻步离开她的视线。 眼前雾气骤起,混沌一片,顾芗知道她该醒了。 眼皮沉的厉害,顾芗努力鼓着劲才慢慢睁开眼。因为太长时间未曾见光,一睁眼便被床顶璀璨的珠翠床幔闪了眼,她不适的再次闭上眼缓了好一会才敢睁开。 入眼处便是一片明黄床帐,龙纹珠翠处处都彰显了这床主人的身份。 顾芗觉得自己现在躺在龙床上如坐针毡。 “咳——水” 她从前看电视剧时,重伤苏醒的人第一句话便是找水,她还曾吐槽过这过时的烂梗。可这风水轮流转,轮到自己头上才知道这艺术来源于生活,影视剧也是很写实的。 她只觉得嗓子干涸难捱,连话都说不出来。可顾芗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她到底是躺了几日,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顾她。 “来,慢些喝。” 低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正是这房的主人弘历亲手倒了温水端来。他一手将顾芗揽起让她坐起身来,一手端着茶杯搭在她唇边。 顾芗被他自然的揽在怀里的动作惊住,连喝水也不动了,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弘历。此时她的内心只有一个想法:皇帝亲自动手照顾病患,她会被天谴折寿吧! 弘历看她痴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模样,还以为她又有哪里不适,冲门外喊道。 “李玉,李玉传太医!” 李玉点着小碎步冲进来,瞧着这副光景,也不敢耽误立马拔腿往外跑。 “皇上,我…我没事。” 顾芗着急想去拦人,一开口的声音沙哑之极。 “你先喝水,一会太医来了再查一下,朕更放心些。” 弘历仍是保持原本的姿势将顾芗搂在怀中,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看着在缩在怀中慢吞吞小口喝水的顾芗,弘历心中从未有过这般满足的幸福感。 “奴才…给皇上添麻烦了。” 顾芗小心翼翼的措辞,先开口打破僵局。 “贵妃的事情,枳画已经跟朕说清楚了,朕自然能辩是非,你不必担心。” 弘历放下茶盏,将她重新扶着躺倒,替她掖了掖被角,出声宽慰了顾芗的心。 “皇上,张院判到了。” 李玉倒是很体贴的在门口特意传唤了一声才领人进来。 “皇上,姑娘如今只需要按时服药,悉心调养便可,只是这腿还得将养多些日子,按时敷药也可减轻疼痛。” 张院判这几日诊治,从起初见到一位小小宫女躺在龙床上昏迷感到震惊,到如今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皇上,军机处陆大人已经在殿内候着了。” 李玉恭恭敬敬上前在弘历身边耳语,弘历看了一眼一旁的顾芗,开口道。 “朕派人过来照顾,你有什么需要直接跟她们说。” “是……” 顾芗被弘历担忧的炙热眼神惹得心慌,胡乱一应便移开视线不敢对上他的眼。 待他走后,顾芗回忆在梦中那个单薄却坚毅冷冽的少年,与弘历的身形渐渐重叠。 第77章 太后 77 皇帝刚走一会儿,便听见枳画的声音响起。 “顾芗!” 顾芗侧头瞧见脸色苍白的枳画进门,对上她的眼便直直地扑上前抱住自己。 “你可算醒来了。” 枳画的声音颤抖,气息并不稳,带着哭腔。 “我没事啦,真的。” 顾芗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自己也知道这一回的事情也是自己侥幸才能捡回一条命。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皇上刚派人来了消息,皇后娘娘一听这几天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让我赶紧来看看你。” “娘娘她……” “你放心,娘娘慢慢养着已经好多了,倒是你自己好好注意一下吧。” 顾芗听见她说娘娘身子无事才放下心来,也被弘历细心的心思感动到。 “那天……皇上为何会来?” 顾芗如今对那日的记忆都成了碎片,模模糊糊记不真切。 枳画伸手抹了一把脸,起身和顾芗细细讲起当日发生的事。 “我让小桂子去了储秀宫打听情况,结果听他说你被贵妃娘娘罚跪,那么大的雪就让你那么跪着怎么能行!皇后娘娘听见了我和小桂子的话也急的要命,也是娘娘让我去养心殿寻得皇上。皇上一听便直接去了储秀宫把你带走了,你是没见慧贵妃那日的脸色,白的比那雪地还白几分。” 枳画看着发愣的顾芗,小心翼翼地开口。 “顾芗,我觉得皇上对你……” 此话一出,顾芗嘴角的笑僵住,显得有些滑稽。 顾芗知道枳画问这话无恶意,但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弘历对她的好她不是感知不到,她对他的情愫只是她一味刻意地躲避罢了。 此次她被皇上所救,又在这养心殿龙床上躺了几日。 如今都不知这宫中人该怎么传这事,悠悠众口,她无能为力。 可她是皇后身边的人,就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恶万分。她一直以来所受皇后的恩惠是她这一辈子都还不完的,又怎能如此自私无耻。 枳画像是看出了顾芗的难过,只是伸手搂住她。 “顾芗,其实有的时候不必想太多。” “其实我这些日子仔细想了想,娘娘是何等聪慧之人,从她喊我去寻皇帝时我便已经知道,娘娘其实什么都看的明了。” “她才是心最明,眼最亮的人。” 顾芗猛地想起在木兰秋狝之日,富察昭婉拉着自己的手一句一句的对自己诉说的话。 “人活一世最不能放的就是情这一字。” “你真的很幸运,你已经得到了这紫禁城内众人明争暗斗都争不来的东西。你更不应辜负,应好好把握才是。” 她眼眶一热,原来富察昭婉才是看的最清楚的那一个。 “如今,你可已经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顾芗,万事小心行事。” 枳画满脸写满担忧。 顾芗想的的确没错,如今的宫中关于她的流言四起,添油加醋传得愈发离谱,都传她是用了巫蛊之术迷惑君主。 这话越传越没谱,毕竟皇帝的养心殿住着一位宫女儿这是不争的事实。 一来二去竟都传进了太后耳里。 太后在这宫里一辈子,自然明白这流言如虎,越传越歪。但也担心皇帝这事,毕竟传出去有损皇室威严。 “润玉,去让皇帝来哀家这坐坐,哀家也好久没见着皇帝了。” “是。” 一旁的润玉姑姑福了福身,了然地出殿。 弘历刚跟几个军机大臣们商量完政务,被寒潮一事弄的心烦意乱。 “皇上,寿康宫的润玉姑姑来了。” 李玉进门传禀弘历,弘历捧着奏折的手一顿,心里已经明了太后此时传人来养心殿的寓意,眉心一蹙,事情越发棘手。 “是有好些日子没去跟皇额娘请安了…李玉备轿。” 皇帝的轿銮在雪中御风防寒,弘历随意抬手掀起帘子望向远处。 雪昨日便已经停了,路上堆积的雪映着天都泛白,宫中这雪景别致,虽是年年可见,每年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弘历踏进寿康宫,一进门便大步走近太后恭敬行礼,不缺礼数。 “哈哈哈,皇帝快起身,可有些日子没见了。” 太后慈爱地笑着扶起皇帝,一边扭头示意润玉姑姑去准备些热茶点。 “劳皇额娘挂心了。” 太后自上了年纪后便一心礼佛,手中从不离佛珠。她一手拨弄着佛珠,一边似乎是不经意地问起。 “皇帝,这些日子虽说朝中政务繁忙,但你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我可是听后宫有声音抱怨说皇帝您已经大半月没踏进后宫了。” 两人对视而坐,正是一副母子交流,母慈子孝的画面。 皇帝却听出了太后话语中的警示,也明白这其中的意思,恐怕顾芗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太后宫里。 “儿臣谨遵皇额娘教诲。” 弘历四两拨千斤地打着太极。 “皇帝,哀家听说,养心殿近几日十分热闹?” 皇帝接过润玉姑姑递来的茶,揭盖刮去上层的茶沫抿了一口。 “皇额娘说得,儿臣明白,儿臣确实在养心殿接回了一人。” “听闻,那是皇后身边的宫女。” “是。” “那皇帝的意思是?” “如今宫中的风言风语儿臣皆有所闻,只是无稽之谈皇额娘不必挂心。” 皇帝突然放下茶盏,表情一改方才的松散,变得严肃。 “皇额娘,儿臣想晋封了顾芗。” 太后手中的佛珠一顿,乱了手上的动作。 “皇帝!” 太后略带斥责的语气唤了一句。 “儿臣心意已决。” 看着弘历决绝地神色,太后闭眼一叹息,将手中佛珠放在手边的桌案上。 “也罢,哀家有些乏了,皇帝先回吧。” 看在皇帝远去的背影,润玉姑姑轻轻走近太后身边,看着神情难看的太后唤了一句主子。 太后疲乏地睁眼,有些头痛伸手揉着太阳穴。 “这宫里,怕是要不太平了。” “太后娘娘,不过是封一个奴才,怕是也翻不起什么浪吧。” 太后沉声,摇了摇头。 “能叫皇帝动了真情的女人,定不简单。哀家看顾皇帝长大,从未想过这薄情之人,心也会有被焐热的一天。” “您是说……” 润玉瞪大了眼,似乎是不敢信老祖宗说的话。 第78章 册封 78 入夜,顾芗醒后便被移进了西梢间。 美名其曰是养病。 华滋堂的摆设不曾变动,兜兜转转仍回到了这里。 “皇上,这…夜已经深了。” 李玉小心翼翼地出声提醒。 皇帝自从寿康宫回来便一直坐在黄花桌木前沉思,李玉奉的茶是一口都没动过,凉了撤撤了重新奉,来来回回愣是折腾了三四回。 李玉见主子反常的很,眼瞧着夜深了才敢出声询问一句。 可弘历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仍是呆呆的望着桌面。 李玉往桌案上瞥了一眼,桌上摆的是一道明黄奏折,是嫔妃册封的折子。 他心里一惊,却也有股情理之中的坦然。 自那顾芗姑娘入宫遇见皇上起,皇上对她异常的态度就叫李玉明明白白看在眼里,他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一日。 只是一个册封,为何皇上如此犯愁? 突然,皇帝手握兰亭真赏紫毫笔,提腕挥墨。 一旁的宣纸上赫然留下一个“宝”字。 李玉眯着眼睛想望清楚皇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当他看清时眼睛霎时瞪大,面上挂起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后宫怕是都睡不着了。 顾芗被册封的消息仅半个时辰便传遍了东西六宫,仅剩当事人由于发烧烧的迷迷糊糊睡得昏沉并不知道外,后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后身边的宫女被皇上册封。 这消息传进储秀宫时,纯妃正与慧贵妃在一起。 苏若安正一勺一勺舀着黑稠的苦药喂高宁馨,高宁馨一改往日妆面精致,服饰精美的模样,脸色灰白,似乎才几日便硬生生消去了几斤肉似的,本就纤细的脖颈如今堪堪的盈盈一握。 苏若安看着烛光旁的贵妃,脸颊浅浅的凹陷,未着粉黛的五官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柔和。 “你得吃药才能好啊,张口。” 她哄着眼前的人,可高宁馨是个犟脾气,别过脸不愿张口吞药。 “这药吃了吐吐了吃,半分效果都没有。” 高宁馨自幼身体便弱,自年前小产一次后便落下了病根,自那日后便也病倒了。 “娘娘!” 碧荷从外面匆匆小步跑进来。 高宁馨瞥了她一眼,示意她说。 “皇上,皇上下旨册封顾芗为宝嫔了。” 这话一出,就连素来冷静自持的苏若安都惊得手一颤,勺子磕在碗沿边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高宁馨倒在床上皱紧眉,脸色更白了几分。 “怎么会……” “宝……哈哈哈哈——” 高宁馨嘴唇颤抖着重复着喃喃,眼中却蓄起了泪。 她狠狠咬紧下唇,隐忍着眼泪。 “皇上怎么会用这个字呢。” 苏若安垂下头,顿了一刻看着高宁馨的模样眼底也沾染上了心疼。 当她每次看到高宁馨时都觉得自己其实是宫中最理智最清醒的人。 高宁馨很爱皇帝。 她一直都清楚,也看在眼里。 可她爱着的人是皇帝,那个可以宠却永远不会爱你的高高在上的帝王君主。 自她入宫时她便清楚这一点,她本就是江南商绅家的女儿,更是一介汉人,连抬旗的机会都没有。若不是当年父亲听人怂恿,想着将女儿送进宫讨个荣华富贵,她怕是从不会与这四方紫禁城扯上联系。 自与高宁馨在潜邸时,她便看得清楚。所以她从不争什么,从不求些什么,只希望在这宫中能安稳度日便好。 帝王的爱,她从不奢望。 可高宁馨却不同,当年在潜邸时她二人皆为格格,与富察皇后,娴妃这些家世显赫的福晋,侧福晋压根不能相比。 随着高家一步步高升,高宁馨也愈发霸道。 可苏若安明白,她要的不是权,也不是势,哪怕那皇后之位拱手让与她她也丝毫不屑。 大半生与富察昭婉斗,只不过羡慕皇帝对皇后的情罢了。 如今看着眼前倒在床上却也强忍眼泪维护尊严的高宁馨,她仍觉得心惊,仍觉得难过。 “皇上乃潜邸时,先帝便封皇上为宝亲王,如今皇上竟用宝字做她的封号。” 高宁馨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似的,面色灰白,整个人气息短促,胸腔起伏越来越快。 “她一个内府包衣凭什么。” 苏若安沉默着不知道该接什么,只能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握住她消瘦到皮包骨的手。 舒妃听见这个消息时正在莳弄着养在殿内的花。 一剪刀误裁下了一朵开的正艳的花,放下剪刀手里轻轻转着那朵离了枝的花失了神。直到一旁的侍女唤了一声才缓过神,淡淡地让他们将所有花都搬了出去。 论这消息冲击最大的应是长春宫。 消息通小桂子冲回来对枳画一说,枳画站在廊檐下跟小桂子面面相觑。 若是这番事情后她还看不出皇上的心思那她枳画便是个傻子痴呆,但顾芗毕竟身份低微,内府包衣出身。自古以来,宫女被册封的例子不在少数,但通通只是封个官女子、答应再高也不过是常在位份。 可像顾芗这样还未侍寝便得晋封,一封还是嫔位的还真是史上头一份。 枳画心里想替顾芗高兴,毕竟这份皇上的宠爱她得到了。 可又怕伤了皇后娘娘。 枳画站在廊檐发着呆,夜里的寒风都不避了,还是小桂子叫自己去侍奉娘娘入寝才动弹。 “娘娘。” 富察昭婉定定地坐在软榻上,手间还握着一串十八子拨弄着。 “枳画,你今日去瞧顾芗,她没事了吧。” “娘娘,顾芗今儿醒了一会,吃了药又乏了便睡下了,太医来看过说是只要静养几日便能慢慢好转了。” “倒是娘娘你,顾芗一醒来便跟奴才问娘娘呢。” 富察昭婉听到顾芗醒了,嘴角牵起一抹笑,长期病容的脸上唤起了生气。 “你们两个倒是对本宫都上心。” “娘娘……” 枳画犹豫着对富察昭婉开口,她知道最晚不过明日皇后娘娘便会知道顾芗被册封的消息,心里打嘀咕,怕皇后娘娘受惊,想着提前探探娘娘的态度。 “娘娘,奴才是愚钝,只是奴才这回也瞧出了些端倪。” “皇上他……” 枳画犹犹豫豫不知该怎么开口,反倒是一旁的富察昭婉先开了口。 “你是想和本宫说——皇上喜欢顾芗?” 第79章 形式 79 富察昭婉柔柔地一句话惊得枳画浑身一颤,不可思议地对上自家娘娘的视线。 她垂目轻轻取下拇指上精美的护甲,似乎对枳画的反应压根不吃惊。 “你个傻丫头。” “啊?” 枳画痴痴地应了一声,也不知皇后娘娘说得话中的寓意。 “喜欢一个人是遮掩不住的,因为喜欢是会从眼睛中流露出来的。” “娘娘,您的意思是……” 突然电光火石间,过往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往日那些解释不通的事情,一个个都有了合理的答案。 中元夜里二人深夜谈心,那夜的情形枳画还历历在目。 月光下顾芗寂寥的神情和话语点清了枳画,可也流露着自己的真情。 “你真的连个心动的人都没有吗?” “喜欢……我不属于这里,注定不该动情。” 良久的沉寂间枳画能敏感地觉察到她语气中的情绪起伏,她在刻意隐瞒,她也在难过。 她也才想起,顾芗最初本是储秀宫的人,调入长春宫本也是皇上授意。还有皇帝木兰秋狝时的舍身相救,皇后娘娘刻意安排顾芗帮自己处理后宫琐事,甚至前些日子娘娘让顾芗进养心殿侍疾。 原来是这样。 枳画看着面上平淡的娘娘,心里明白娘娘作为最了解皇上的人,怕也是最早发现皇上心思的人,这才会教着顾芗处理这中宫琐事。 也是自己愚钝了,若是娘娘无意安排,她跟着娘娘这么多年怎又不让她来帮忙打点? 只是她如今心里纠的紧,作为真心的朋友,她自然为熬出头的顾芗开心。 却也为皇后娘娘感到酸涩。 她默不作声地替富察昭婉解着前襟的盘扣,小心翼翼地观察娘娘的表情。 富察昭婉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对于顾芗册封的反应并不激烈反倒像是了然的样子,只有在听到枳画说顾芗已经醒来时脸上才染上笑意,似乎是松了口气。 “永城这些日子怎么样?本宫这身子,一病却是顾不上永城了。” 皇后突然开口询问四阿哥的情况。 “四阿哥已经不小啦,这些日子奴才去看望过,四阿哥整日在学堂温习功课可认真了。” 枳画应声答,想起前几日去阿哥所看望永城。 永城本是皇上特许住在长春宫的,只是木兰秋狝回来后皇后病重,命悬一线,长春宫上上下下心都悬着侍奉皇后娘娘,永城便被安排进西四所与其他阿哥们住在一起。 枳画再见到时,永城一下子窜高了半个头,如今已经与枳画并肩。 “都说孩子长得快,奴才以前还没觉着,这回一见四阿哥可吓一跳,不过半月不见个头就窜高了半个头!连带着气质都长大了些,也沉稳了些,少了些孩子气反倒沉静起来了。” 枳画想起永城的变化,所幸又多说了几句,可说完却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孩子本就是富察昭婉心上永远的伤痛,她随心的一句话倒是又戳中了娘娘的伤疤。 她脸色一白,结结巴巴地小声开口。 “娘娘……奴才嘴笨说错话了。” 富察昭婉心思细腻,也明白枳画自责了,抬手轻轻拍了拍枳画的手背。 “你怎么叫说错话了,皇上信任本宫,永城如今过继给本宫,那本宫就是他的母亲。只是本宫这身子……倒是没尽到责任好好照顾他。” “娘娘如今身子还没大好就别想这么多事情,劳神劳心。” “眼下最重要的是娘娘的身子。” 富察昭婉看着伏在膝头的枳画,点了点头。 最难捱的冬已经过去了,暖春也快来了吧。 第二日在滋华堂的顾芗悠悠转醒,她伸手抚上自己的额头试探温度。毕竟昨天她烫的厉害,照那样烧下去铁定把人烧坏了。 好在温度似乎已经降了下去,手掌心的温度也不再骇人。 突然外面传来阵匆匆的脚步声,顾芗撑起身子靠在床头望向门口,进来一位拿着铜盆的小宫女。 来人瞧见她醒了,面露喜色说了句。 “娘娘您醒了!” 顾芗被这话直直砸过来砸的头有些晕,瞬间想起幻境中那个神秘老僧曾叫自己皇后娘娘。 难道自己又穿越了? 所以这回是到了那个人口中皇后娘娘身上? 顾芗心底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她面上装作不动声色,实际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毕竟她不愿到所谓的皇后身上去面对新的陌生的世界,她发现她心中竟然对那个世界已经有了牵挂羁绊。 她心底瞬间浮现出弘历的脸,她还有富察昭婉,还有枳画…… “娘娘——” 进来的小宫女看着坐在床上的顾芗眼神呆滞,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 那小宫女慢慢走近顾芗才看清脸,突然觉得这人很眼熟,正是前几日她在滋华堂住着时新换来的那个小丫鬟。 因为那几日养心殿内上上下下嚼舌根的人多,偏这位对她的态度一直恭恭敬敬,坦荡真诚,给顾芗留下了好印象。 “你叫我什么?” 顾芗有些迟疑,刚清醒的脑子似乎压根没能转过弯。 “奴才唤您…娘娘啊——” 顾芗的表情让她一怔,小心翼翼地回着新主子的话,眼里还有些担忧,怕不是这一发烧把自家娘娘的脑子烧坏了。 “娘娘……” 顾芗眼神呆滞,直勾勾地瞪着身上盖着的锦被花样愣神。 “皇上已经下旨册封您为宝嫔了。” 看她似乎仍是不理解,冬阳又添了一句。 “册封!” 这下顾芗是彻底明白了,听见她这话惊叫出声。 不过才一夜,她的世界便已经翻天覆地。顾芗的心中思绪纷杂,喜忧参半。 知晓弘历的心意她是喜的,可册封入后宫便注定她定会被卷入争斗中,她不可能不惧。 “你先下去吧。” 顾芗无心过问太多其他,她只想一个人来想清如今的形式。这些日子她受到了一个又一个谜团,每一个似乎都与她息息相关,也与她来到这个时代有关。 第80章 喂药 80 “娘娘——” 冬阳刚出去不就便又折了回来,手里还多了一碗泛着药气的瓷碗。 “张太医嘱咐奴才这药得热些喝。” 顾芗接过悠悠冒气的碗,望向碗里盛满的黏稠黑褐色汤药蹙起了眉,似乎十分苦恼。 “娘娘,要不奴才喂您。” 冬阳看着娘娘苦着脸,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我自己来吧。” 顾芗本就没习惯这猛然间的宝嫔身份,不自在地摇头拒绝,自己执汤匙抿了一口便忍不住反胃,干呕了起来。 顾芗打小便有这个毛病。 她喝不了中药,虽说良药苦口是不假,只是每次被妈妈逼着喝下几口便会立马翻身吐个精光,到最后苦捱了可药效半分都没有。 这也就导致顾芗从小到大都只吃西药。 可眼下这满碗的苦汤让她欲哭无泪,干呕不止,一旁的冬阳也慌了手脚急忙想往外跑着去寻太医。 “怎么了?” 还不等冬阳跑出门寻人,一道身影听见动静便已经闪身进了屋,冬阳抬头看见还穿着朝服行色匆匆的皇上一怔,直直跪下行礼。 皇帝却是压根没注意到她似的,一心只上前扶起顾芗,语气焦急。 “怎么回事?还不赶紧寻太医!” 冬阳这才猛地惊醒站起身想往外跑。 “咳咳——哎回来!” 顾芗一边咳着,一边唤冬阳回来。 “我就是喝不下去药,被呛到了。” 顾芗看着眼前连朝珠都不曾取下的弘历,知道他定是一下朝便赶来,心中一软,红着脸望向弘历。 如今两人身份突然间的转变,叫她真真儿多了几分羞涩。 “朕来。” 弘历伸手取过冬阳手里的药盏。 顾芗实在是被方才的味道吓怕了,瘪着嘴瞪着眼望向弘历,满脸写满了三个字。 “不想喝。” 弘历看她这副委屈模样忍不住嘴角的笑,自她入宫从未见过这般在他面前撒娇的模样。 “喝了药才能好。” 他像是哄小孩似的哄着她,头一回有这种体验还有些奇妙。 顾芗使劲左右摇头全身都在拒绝。 “苦死了……” 小声嗫嚅着。 “嗤——” 这副小表情像是取悦了皇帝似的,他笑着抬起左手,在顾芗毫无防备之时捏住了她的鼻子,右手抬起药盏搭在嘴边。 顾芗顺从地张口不敢像之前一样小口抿药,大口大口地吞咽。 虽是全喝尽了,唇齿间残留的苦味也叫她猛地一颤。 弘历含笑将桌案上李玉替他奉来的茶向她递去,顾芗也顾不得其他,双手捧着青花瓷茶盏几口喝尽,想冲去口中的苦味。 顾芗喝尽一时才觉得浓郁的茶香令她神清气爽,她抬头撞上弘历嘴角含笑的看着她时,顾芗呆了呆,这才反应自己刚才的行径,这般不雅让她自己心生懊悔。 弘历见她脸上染上了悔意,嘴角牵起的弧度愈大。 “想不到自你入宫从未见过你惧怕过什么,不料今日竟然是败倒在一碗汤药手里。” 顾芗有些不好意思的的垂下头,气色已经大好,脸颊还泛着浅浅的红。 “朕已经命人去重新修缮承乾宫,这些日子你且在滋华堂将养身子,待那边整顿好便搬去吧。” 弘历淡淡开口,顾芗一听一愕然,皇帝竟已经有了妥帖的安置和打算。 此时的她望着弘历俊朗的脸,才渐渐有了实感。 如今的她已成了他的妻,即使顾芗心里清楚,未来迷茫的前路究竟有多少阻碍困难,但她知道她是愿的。 皇后娘娘曾与她说,她不希望自己像她一样错过。 顾芗自己也明白她从不是只会逃避不敢面对的人,她认定的事情便就算是南墙,她也会认死理地撞上去。 皇帝看她静静沉默的样子,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什么都不必想,有朕在。” 他轻抚着顾芗柔顺的披散着的发,一字一句地将贴在耳边说道。 “我懂。” 顾芗在那一刻的心被无限的安抚,她慢慢地抬起手腕,回抱住弘历,将头埋进他的胸膛。 她懂皇帝在向她承诺; 她懂他话中的含义。 眼角一热,眼泪无声的落下砸进皇帝的朝服间,渗透消失。 皇帝刚走,门外候着的冬阳便进了屋,她手里还捧着一碗泛着热气的热粥。 顾芗对她印象很好,倒不是说认识的久,只是在前些日子流言四起时她是唯一仍能待自己如常的人。 仔细一瞧,小姑娘看着年纪也不大,看着面善。穿的是宫女们统一的藏蓝色宫服,头发梳的精光发顶用红线绑成两把梳子头,看着得体精干。 小丫头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方才的茶盏,看向顾芗,眼神中似乎十分踌躇像是有话要说似的。 “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罢,我瞧着都难受。” 顾芗调侃地开口,想让眼前的小姑娘稍微轻松些,看她从一开始便紧绷着,顾芗瞧着都累。 冬阳锤头轻咬下唇思索了片刻,才对上顾芗的视线开口。 “娘娘,奴才跟您说的话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奴才觉得若是让旁的人听了装做个把柄,对娘娘不好。” “你切但说无妨。” “娘娘如今已经是皇上的嫔妃了,这说话行事更要万分谨慎,毕竟奴才不说娘娘自然也清楚,如今可能不太平……” 冬阳说的含蓄,但顾芗也听出了她其中的意思。 自己如今可以说是众矢之的的局面,这宫中一举一动皆要小心。 看着眼前垂着头,虽然惧怕但也愿意警醒自己的小宫女,心中对她的喜爱更增了几分,笑着点点头。 “你说的对,本宫明白你话中的意思。” 冬阳看顾芗并未生气,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漾起灿烂的笑容。 冬阳自幼入宫,这个由红墙绿瓦组成的宫殿,处处都是危机四伏。她看遍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后宫的主子们个个都在争,争的是那一份虚无缥缈的帝王之爱。 可她从小一直都觉得,这个东西是不存在的。 直到她今日才有些诧异,君臣之礼不可废,皇上便是这天下之主,可今日她眼前所见的,却仿佛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 甚至就像她小时见过的领居家的新婚夫妇似的,那种感觉很奇妙,是她从未见过的皇帝的模样。 她望着眼前躺在床榻上端着玉碗细嚼慢咽的宝嫔娘娘,双睫挺巧,灵动自然,眼神中散发的光芒夺目。 这或许便是愿意吧。 冬阳抿唇轻笑,或许有了这位新主子,漫长的宫中岁月都能有趣些。 第81章 宁馨儿 81 寒天冻地的冬紧紧包裹住这片大地,唯有这宫中地龙暖炉烧的火热,室内仍是一片暖意盎然。顾芗自雪中一跪后便寒气袭体落了病根,受不了寒,一冷便钻心的疼。冬阳日日都换膏药替她敷腿,熏得她觉得自己都是一片行走的膏药,时常嫌弃自己。 弘历这两日忙得厉害。 虽是日日雷打不动地定要来滋华堂走一遭,将她搂进怀里,让自己委身于这片坚实的暖意之中,但是顾芗知道他这几日并不轻松。 皇帝一病大半的政务便堆积了下来,每日来看望她时眼底的乌黑和神情中的疲惫都让顾芗觉得心疼。心疼他肩上的重担,心疼他至高无上的孤独。 顾芗只能伸手抱紧他,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富察傅恒大半月不曾入宫,今日行色匆匆地走进养心殿。 皇帝坐在中正仁和殿的宝座上,脸上不动声色地翻阅着傅恒递上来的折子。 “归化城同知春品尔案发不过一月,便连着有请辞单递了上来,傅恒这其中的缘由,你觉着呢?” 傅恒俯首,毕恭毕敬答道。 “皇上调任喀尔吉善任职查证同知春品尔亏空库粮,恶意勒索----怕是已经传起了风声。” 弘历将手边放置的一摞奏折一一打开翻阅,口中还念着。 “凤台知县罗着藻‘气血益衰’‘耳沉怔祌’‘两目视而不见’;署石楼县知县陈元梁称‘怔祌复发,服药罔效。’” 皇帝一一细数着。 “万泉县知县门潝路、新任布政使高山、广灵县知县韩铨、洪洞县知县余世堂……” 弘历抿了口清茶,复问道。 “傅恒,盐引案可已经查清?” “奴才已经将搜集证据提交刑部了。” “只是高大人……” 傅恒有些犹豫,虽说他从不问后宫事,却也能从朝前的风言风语中知晓些许。 “皇上,高恒乃高家独子,也是贵妃之弟,虽罪不容赦但如今正逢年关,贵妃病中身患痼疾,皇上能否将斩刑暂缓,待年过春时再审。” “富察傅恒,若今日犯罪之人乃皇后兄弟,你将如何?” 傅恒一听,惊得身后渗出冷汗,他立马直直跪倒回话。 “奴才不敢。” 上座的皇帝淡淡地瞥了一眼伏地的傅恒。 “高恒此案牵连甚多,事态严峻,朕绝不姑息。” 傅恒也只是垂头,不敢复言半句。 储秀宫明间的琉璃瓦顶折射着烛光,床榻上的帷帐垂垂落下,刚刚送走苏若安的高宁馨病容消瘦地卧在床头,只听着外面奴才人来人往的脚步声。 “娘娘——” 贴身宫女碧荷脸色难看的冲进殿内,像是慌了神似的,眼泪也堪堪落下。 “怎么了忙手忙脚的。” 看着一向稳重的碧荷如此异常,她心底里升起不好的念头。她狠狠握掌,死死地咬紧泛青的下唇隐忍着,过了半晌才哑声问道。 “可是……恒儿的事。” 碧荷落泪啜泣着应。 “怎么办啊娘娘,皇上下了令,怕是这回高大人真的……” “闭嘴。” 高宁馨狠狠斥道,面色更白了几分,几近灰白。 自盐引一事被揭,高恒落马,高宁馨这病情就一发不可收拾。她与恒儿情谊深厚,急火攻心,她只求得弟弟平安。 “娘娘,高大人求见。” 高宁馨提起气勉强套上卦袍,被搀扶着款款坐上正厅正中的檀木椅。 看着自己的父亲脚步匆忙的走上前,高宁馨突然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一直以来引以为荣的父亲、家族,如今剩下了什么? 自己不过也是棋子罢了。 她阖上眼,心身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她不愿看见父亲脸上谄媚的笑。 “恒儿的事,真的没有法子了?” 高斌准备好的言辞被高宁馨突如其来的一问给打断,楞了片刻后回神道。 “这事岂是我能与皇上说与的?皇上没有迁怒于高家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更何谈求情。” 高宁馨看着眼前的父亲,冷笑出声,嗓子沙哑如同破损的风琴一般唏嗦着。 “我管你甚的高家,我只要我的弟弟。” “都什么时候了你别闹行不行。” 高斌沉声呵了一声,心里对这个闹情绪的女儿生出不喜。 “高右文,我且告诉你,你伤了的心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什么高家、什么荣耀,我高宁馨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你朝政之争上的棋子,而你寻花觅柳惹我母亲寒心至极。” 高宁馨像是痴了一般,自顾自的放开了说着,压根不理会高右文难看的脸色。 突然,她抄起桌案上的粉彩花瓶像高右文砸去。 “滚,都给我滚。” 高斌看着眼前贵妃疯癫的模样,黑着脸大踏步走出明间,不顾身后的女儿无声落泪。 本就病重,再加之见了高斌后怒火攻心,贵妃的病又加重,太医院的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太医皆进了储秀宫轮番看诊,却一个个也只能摇头叹气。 贵妃病情加重的事情很快便传进了富察昭婉的耳里,同时传来的,还有高家主母、贵妃生母病逝的消息。 富察昭婉听了消息,深深叹了口气,向枳画吩咐道。 “高夫人的事情,先别传到贵妃耳里,她定是承受不住的。” 复而停了片刻又问道。 “高夫人究竟是何急症?” 枳画撇嘴小声回道。 “娘娘,那高夫人压根就没患病,这回高恒大人出事,夫人一时承受不住便……自寻了短见坠河了。” 富察昭婉一听眉头皱的更紧。 “枳画,替本宫更衣。” 枳画了然自家娘娘的意图,顺从的取了正式的朝服替她换上。 富察昭婉自己本也在病中,只是将养了一月也渐渐好转,但她见到窝在床上仅剩下一把骨头的高宁馨时,不免受了惊吓。 她侧身坐在床畔,细细打量了一番消瘦的高宁馨,询问身侧的宫女。 “太医们怎么说?” 碧荷这几日忙前忙后也憔悴了不少,眼中忍着泪回话。 “几位太医们都来瞧过了,医案改了好几回,只是……娘娘现在连药都喝不下了。” 富察昭婉看着高宁馨,昔日盛放的最娇艳的花就这样在转瞬间凋零消逝,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务消失都会是个悲剧,尽管高宁馨往日与自己素不对付,但兜兜转转斗了大半生,落得这样却也不免让她惋惜。 高宁馨听见动静,缓缓睁眼,看见富察昭婉时一愣。 “皇后?” 富察昭婉应了一声,小心地握过她放在身侧的手安抚。 “本宫听闻到消息来看看你。你且好生养病,别的事情不必操劳。” 高宁馨轻轻一叹,看着眼中满是担忧的皇后笑了。 “没想到,最后来看我的人,竟然是你。” 富察昭婉看她无力地笑颜,心中一紧,出声宽慰到。 “你不过是风寒加重了些,定是会好转的。” 高宁馨摇摇头。 “这般境地,怕是没人比我更清楚的自己的身子。” 生命在流逝,她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身体中慢慢衰退的体征。 “富察姐姐。” 高宁馨悠悠的开口叫了一声富察昭婉,时隔十几年间她又开口叫了这个称呼。 富察昭婉听到,狠狠一怔,思绪被拉回了十几年前她们初入潜邸时,个个儿都是没长大的小姑娘。那时高家还未曾崛起,而高宁馨也不过是府内不起眼的格格。 那时的她,手上的刺绣功夫一绝,常常缝了新样式便向自己展示,喊得就是富察姐姐。 不过十几年光阴,富察昭婉却觉得像是过了半辈子一样长。 长的她都已经忘记是何时起,那个手握针线的宁馨儿却成了狠心毒辣的慧贵妃了。 “宁馨儿。” 富察昭婉深吐一口气回到。 “你恨我吗?” “恨过。” 富察昭婉回的干脆,回想起往事历历在目。 “罢了,我累了。” 高宁馨偏过头,不愿让富察昭婉瞧见她的眼泪。 似是隐忍到了极致,她颤抖着呓语。 “他不曾来。” 富察昭婉听清了她的话,握着她的手一颤,也垂下头,无力地安慰。 “会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的每一句鼓励、每一个评论都是码字动力~所以希望大家能积极互动呀要不然总觉得我在单机 第82章 薨逝 82 富察昭婉握着高宁馨消瘦如柴的手心里酸涩的紧,看着她一瞬间如干枯的玫瑰般败落,这是所有宫中女子最后的宿命。 那么,她呢? 自己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她心头爬上惊慌。 高宁馨似乎已经精疲力尽,她将头偏向内侧,将脸侧的泪痕藏了起来不愿叫人看见。 富察昭婉轻轻替她掖了掖被子,起身辞去。 “本宫恨过、也怨过,但身负家族的你我都不过是身不由己。你…好好养病,莫要多想其他的。” 在枳画的搀扶下出了储秀宫,甬道上落得雪早已经被清理尽,仅剩下方才落下的薄薄雪印。 空气冷的凌厉,寒风打在脸上刺的生疼。富察昭婉顿了顿步,沉下眼睑深深将寒风吸进胸腔。 “娘娘。” 枳画看着停下脚步的皇后娘娘,小声唤了一句。 “本宫无事。” “枳画,高家的事莫要人传进储秀宫。” “奴才知道,已经安排人办了,定不会让人传进贵妃娘娘耳中。” 慧贵妃见过高大人后病危的消息,最后知道的竟是钟粹宫的纯妃娘娘,还是身边的奴才说漏了嘴才叫她听了去。 “贵妃娘娘病重,你们怎能不告诉本宫!” 一向温和待人的纯妃头一回黑了脸斥责下人,急急匆匆地收拾着要往储秀宫去。 身侧跪倒的贴身宫女白了脸色,应答着。 “娘娘,这如今高家生事端,奴才知道娘娘与贵妃娘娘关系好,但若是此时前去沾了麻烦可怎么办!奴才也是为娘娘着想啊。” 一听这话,苏若安怒火更旺,奈何自小的教养叫她也斥不出口,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倒在身边的人,不予理会。 当她见到不过一日便生机散尽躺在床上的高宁馨时,一路来做好的心理建设全然溃散崩塌,眼泪不止的落。 她哭的很小声,但高宁馨还是被她啜泣的声音惊醒,悠悠睁眼,看见站在床畔哭成泪人的苏若安,无奈地开口。 “都跟他们说了别让你知道,就怕你这样。” “你还想着瞒我!” 苏若安嗔了一声,眼泪落得更狠了些。 “我是不行了。” 高宁馨握紧苏若安的手,喃喃道。 苏若安一听这话,心里猛地一紧,不由得握紧她的手,忙忙说道。 “怎么会呢,你不过是这两日操劳了太多加重了病情罢了,你不会有事的!” “若是再来一回,我怕是不会像这一生过得这般凄凉……起码,是为自己活过一生。” 高宁馨痴痴地笑了,她发觉自己今日笑的似乎格外的多。 她这副异常的模样叫苏若安心头暗生不好的想法。 “莫要这样想……” 苏若安觉得无力,除了开口安慰便再无事可以为她做。 “我这些日子,睡着的时候常常做梦,梦见潜邸的日子。” “他们都说,人死前常常会想起过去的人和事。呵——说得倒不错。” “我梦见了你、我、娴妃甚至还有富察昭婉。” 她自顾自地说着,脸上浮现了莫名的神色,似迷幻、似向往。 “下辈子,我们便做对姊妹,仍像当年一样自在的过吧。” 听了这话,苏若安再也忍不住握紧她的手哭出了声。 怎么会这样呢? 高宁馨薨逝的消息传来时,富察昭婉纵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也仍然愣在原地,无言地静坐。 皇上在她弥留之际,将册封皇贵妃的诏书送进了储秀宫。仅是李玉送去了一纸圣旨,可她心心念念的人却是不曾踏进储秀宫半步。 到了这境地,她要这虚无缥缈的名分安慰又有何用… 静坐了半刻,才回神询问。 “为何这般急促?” “贵妃…似乎是知道了夫人的事,急火攻心才…” 枳画也觉着仓促,如实的将情况禀明。 “不是吩咐下去了不要让贵妃知道吗?” 富察昭婉是真动了怒,呵了一声,呼吸沉重。 “奴才是吩咐过了,但…午后高大人请旨入殿探访,恐是高大人说予的。” 她心下里百感交集,苦涩难捱,阖眼竟浮现的是高宁馨年幼时作格格时的模样。她虽是恣意行事、跋扈张扬,归根结底却也是深受束缚的可怜人罢。 富察昭婉思索着,心中却也暗暗自问自己又何尝不是与她同命之人。 为家族荣耀而活。 第83章 沉沦 83 虽是得了册封,但侍寝这方面顾芗还未应承。一是她身上的伤,二也是皇帝最近政务缠身,日日茶饭不思,焦头烂额,连牌子都不曾递上来过,整日除了在殿内便是到西梢间来看望一眼顾芗。 宁馨儿的死讯传进养心殿时,皇帝正坐在通炕上看着案几上摞起的奏折。听见消息,纵使心中早有准备也难掩的一怔。李玉侍奉在身侧,也垂下眼,两人相对,默然无言。 眼见窗外的日色渐沉,李玉小心地开口。 “皇上——” 皇帝似乎是沉沉叹了口气,直起身,伸手揉了揉眉心方才开口。 “宁馨儿,虽说平日里肆意骄纵了些,但与朕攀谈时却时常有些禅言禅语,连朕都不免惊叹。” “奴才前去储秀宫宣旨时…皇贵妃娘娘仍是惦念皇上的。” 李玉估量着开口,想宽慰眼前的皇帝。 “终究,朕会辜负她。” 弘历轻合眼睑,他怎会不知高宁馨自始至终想要的是一份帝王之心。 而他,注定辜负了她。 入夜,华滋堂内用过了膳,冬阳端来了刚下火的药服侍着让主子服下,却听见门外踢踢踏踏地传来了脚步声,还未等她打起帘子,来人便已经大手一挥将御风的棉门帘子掀开径直往里走。 反应过来来人竟是皇上,冬阳也不敢动作,只是看着皇上步伐不稳,晃晃悠悠地前面走着,身后的李玉战战兢兢地跟着想伸手搀扶却次次被皇上避闪开,只能皱巴着脸跟在身侧,伸手虚扶着生怕皇帝一晃磕到龙体。 冬阳有些摸不着头脑,小步跟上李玉。 顾芗刚用罢膳,最近自己膝盖的伤能感受到已经大好,虽然冬阳这些下人们每次都按着她不叫她下床。 但她哪是能乖乖听话的人? 冬阳才刚跑去煎药的片刻功夫,她便扯开锦被下了床。 趿拉上替她准备的平底鞋,刚刚踩实时,许是因为太久未曾直立行走,双腿一酸打软,险些栽倒。 顾芗伸手扯住床上款款垂下的床幔才堪堪稳住身形。 “呼——” 沉下气,慢慢迈开小步,虽施加了力后膝盖处仍是痛的厉害,但顾芗还是缓了缓后扶着身侧的桌案迈步。 终究是伤筋动骨,顾芗自己觉得自己跟复健中的伤残人士一样,一小步一小步惹得她心急。脱开扶着的手自理直起身时,膝盖处却猛地一酸,腿一软便歪歪斜斜地要栽倒在地。 意料中的疼痛并未出现,她反倒是被一个怀抱接住,拥在怀里。 “皇上——” 顾芗一顿,开口唤人,想行礼却是被人锁在怀里不能动弹。 她察觉到了弘历的反常,怀中还能嗅到酒气,也不知是来之前灌了多少。 “皇上——” 顾芗听着搂着自己的人没了动静,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那人却孩子气似的反倒将她搂地更紧了些。 顾芗看向一旁跟来的李玉,眼神示意着询问。 “娘娘,今个儿圣上情绪不好,未曾用膳便独酌了几杯。” 李玉躬身应话,答罢便接下顾芗使得眼色悄声退下。 高宁馨的事情早传进了顾芗的耳里,她是知晓这段历史,知晓每个人的结局的。 可史书上的“高氏旧疾复发,病重,乾隆十年正月二十三日晋封皇贵妃,正月二十五日病逝。” 便是这样寥寥一笔将人的一生带过。 她从前不觉得,可如今与历史真的有了交集时才知这其中的悲与哀。 “皇上,先起身嫔妾扶您上床上歇息成吗?” 弘历那身形岂是顾芗能够摆动的,只能好言好语地劝着让他自己起身。 似乎是哄劝起了效果,弘历听见声音,胳膊上的力度也松懈了几分。他直起身眼神迷离地望着眼前的顾芗痴痴地笑起来。 这一看分明是已经醉了,也不知李玉所说的几杯究竟是多少。 顾芗看着眼前冲着自己傻乐呵的皇帝,哪里还有平日里威风的样子,分明是冒着孩子气。 她柔声说道。 “乖,咱们先起来。” 这一招似乎对他真的有效,弘历竟听了话乖乖地自己起身,但搂着他的胳膊仍是死死抱着不松开。 顾芗吩咐了冬阳去煮醒酒汤,看着眼前的“小孩”既觉得新奇可爱,又有些隐隐头痛。 谁能想到堂堂皇帝,竟然酒后便成了粘人的小孩心性。 他乖乖地坐在床上,顾芗本是想伸手去取帕子替他擦拭一番,刚准备起身却被弘历黔首箍进怀里,侧头深深嗅着她的颈窝。 她喜玉兰。 弘历便喜欢她身上淡淡的玉兰香。 顾芗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突然脖颈间传来一阵炽热的气息,男子特有的龙涎香气与女子玉兰芬芳缠和的紧密,引得顾芗一阵战栗。 弘历酒劲上头,只觉得燥热难捱,寻到一处馨香沁凉之处便觉得十分愉悦,匆匆地将头愈埋愈深。嗅着香甜竟还微微张口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用牙齿微微抵着。 顾芗的鼻尖还能嗅到酒香飘过,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酒究竟是个什么佳酿,竟让她光是问着便也头晕目眩地像是要醉了。 恍惚间弘历朦胧间睁眼望着顾芗,像是寻到了一处最香甜的地方,猛地凑近衔上香唇,这抹柔软叫他沉醉其中,似乎是在品味其间的甘美滋味。 顾芗没来得及反应,又是初次尝试,敏感异常。唇边的细碎娇喘被悉数堵在唇齿间,只留下鼻腔间愈发急促的喘息。弘历吮吸抵舐,炽热将身下的女子融化成春水。 “阿芗……” 恍惚间弘历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顾芗睁眼对上他的视线。 炽热的眼神中将所有的情意表明。 顾芗伸手搂上弘历的腰,闭眼将胸腔中跳动的情意释放,融进这片炽情中,无论对错,此刻她只想与他一起沉沦。 第84章 谥号 84 眼看着除夕已近,新岁将至,阖宫上下都张罗起了新年事宜,各个嫔妃也都晋了晋位份。刚刚薨逝的慧贵妃晋了皇贵妃位,谥号慧贤。 皇帝拟定谥号时,坐在西梢间的热炕上,手边摆着一盘奶酥酪却不曾被动过。 皇后也不顾枳画劝说执意顶着夜深寒风摆驾养心殿,待她缓缓入殿,便只瞧见坐在炕上,手握朱笔默然坐直身子的皇帝。 富察昭婉也只是沉默地行礼,坐在另一侧的榻旁。 皇上听见动静,抬起头对上皇后的眼,伸手揉了揉眉心开口道。 “这夜深风大,皇后怎么这么紧赶着过来了。” “臣妾……听见贵妃之事,便紧赶来了养心殿。” 弘历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两人沉默了片刻后皇帝才开口。 “朕知道,你去看过她。” “是……臣妾听闻贵妃陡然病重,放不下心。” 富察昭婉顿了片刻,似乎是想起了前日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的高宁馨,还有悠悠烛光下她倔强地不愿让旁人察觉的那滴泪。 富察昭婉总记得那日那副画面。 似乎那滴泪砸进了她心底似的,扪心自问,高宁馨那般坚毅的人终究不过是火树银花,一瞬光彩。 那她呢? 皇后失了神。 “贵妃的谥号,朕想用慧贤如何?” 皇帝思量了片刻方才开口。 富察昭婉似乎是被皇帝开口惊醒,眼神有一丝恍惚,垂头沉默了片刻道。 “慧字意慧根,贵妃生前对禅意颇有见解,顿悟之能,禅佛之意皆担得起这一字。而女子四德,皆贤一字可括,自然也是极好的。” 她慢慢地说着,脸色却显得愈发苍白,嘴角勉强的勾起一抹笑意。 她说的慢,是因为自己的心乱。她不由地往自己身上想,那日高宁馨所说的话就一句句的缠绕在耳边,绕的她不安宁。病重敏感,心思繁乱,竟不由哽咽起来。 她这突然之举,让皇帝措手不及,有些慌乱地询问。 “皇后?” “臣妾失态,皇上恕罪。” 富察昭婉拭去眼泪,沉默中收拾自己的情绪。 “皇上,臣妾斗胆有一请求。” 皇帝点头算是应和。 “我朝皇后谥号上一字皆用“孝”,这是内府定好的规矩。臣妾在想,倘若皇上应允他日谥为“贤”,臣妾敬当终身自勉,以副此二字。” 富察昭婉这一席话倒是惊得皇帝一怔,连忙问道。 “皇后,你怎的好端端地竟这般与朕讨论起这……” 皇后的反常举动让弘历不解,心下愕然,只觉得惊诧。皇后与自己相伴十余年,总是相敬如宾相守,自己却第一次觉得似乎并不了解她似的。 “臣妾只是一时有感罢了。” 皇帝看着眼前带着病弱美态的皇后,只得点头。 “四德唯贤兼备,皇后若是喜欢朕自然是应允的,只是怕是待到那日,你也就转换了心意了。” 皇帝笑着将话题扯开,像是安抚皇后的疑心似的。 皇后听了这话也只是勉强的牵起嘴角,掩去了眼角的愁丝。 当顾芗被冬阳搀扶着小步走进华滋堂明间,便瞧见坐在炕上,手中握着朱笔默然挺立着的弘历。 这些日子皇帝像是在这安家了似的,养心殿的折子通通都被搬进了华滋堂,本是空空的檀木方桌上如今已经堆满了皇帝的纸墨笔砚和高高摞起的奏折。 “皇上。” 顾芗轻声唤道,弘历似乎被打断了思绪,缓过神来。 “怎么又下床了?” 弘历看她的犟脾气又下床乱跑,有些着急地俯身将她的手轻轻牵住,拉着她坐到自己腿上。 看着眼前人着急自己的模样,觉得心底一阵柔软,笑着回应。 “我没事!” 她回握住皇帝牵着自己的手。 “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下床活动,这样才能慢慢恢复。若是再躺下去,可能真的要躺废了。” 这话说的活宝,弘历听了脸上本微微蹙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笑着伸手捏住顾芗小翘鼻尖,看着她鼓起脸娇嗔的模样。 “你啊!也就是你敢在朕面前一口一个你啊我的。” 顾芗自知是自己失言,赶紧扯开话题。 “皇上在为什么犯愁呢?” 弘历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顾芗也收敛了笑意,知道弘历这些日子前朝后宫的琐事缠身,便安静地陪在弘历身边。 弘历似乎是不惧她看前朝众事的,只是将折子摊在桌面上,边审阅边叹气。 顾芗随意的扫了一眼,大抵仍是党鹏之争,满汉相斗。 -------------------- 作者有话要说: “尚忆宫廷相对之日,适当慧贤定谥之初,后忽哽咽以陈词,朕为唏嘘而悚听,谓两言之徽信,传奕懻以流芳,然百行以孝为先,而四德惟贤兼备,倘易名于他日,期纪实于平生。”——孝贤皇后册谥祭文 第85章 皇后(上) 85 这历史上的朝政,结党营私本就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放在现代社会,一个个党派、一个个圈子,多少人拼尽全力想要被那些圈子所接纳,殊不知其中的尔虞我诈,利益纠葛。 人心便是如此,每个人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顾芗在心里哀叹着,眼前的弘历被张鄂两党的事情闹得眉头紧蹙。 “鄂善一事牵扯的干系重大,朕派人彻查,鄂尔泰却敢当朕面上装傻,将他从中掺和的手笔统统遮掩。” 弘历沉声开口,似乎是在跟她抱怨。 顾芗知道身居高位,难免觉得空寂,如今自己也算能与他稍作分担,也好过让他一人孤零零的。 “张廷玉大人是三朝元老,又是先帝拟旨留下的重臣,虽随着年事已高,免不了犯些糊涂,总归是在皇上面前扮柔装弱,想躲些事情罢了。皇上既然留着他,臣妾也知道皇上是有法子拿住张大人的,只是平日里对他中庸之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顾芗熟练地伸手抚上皇帝的额头,在太阳穴处轻轻的揉着。弘历也渐渐放松了身体,蹙起的眉头也松了开。 “朕何尝不知他是想避事,跟朕装傻罢了。” “鄂尔泰大人早年入内务府,后又在江南几地间游转,常年与蛮戎相交,习性混杂也是常理,皇上既早已了解又何必因这些事情气自己的身子呢。” 顾芗缓缓说着,一旁闭眼休憩的弘历虽然面不改色,心中却掀起了波澜。 她似乎真的很了解他。 弘历自己也觉得奇怪,从他第一次遇见顾芗起就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是帝王,从不曾会轻易地对人展示内心,可似乎对她总是有一次又一次的破例。在她面前,自己变得不像自己,对她内心中涌起的那股莫名的情感叫弘历自惊。 默契的要命。 就连她随口说出来的话,都正正好地对准弘历的心坎。 弘历牵过替自己按压太阳穴的手,轻轻的包在手心摩挲,心中所有的繁杂一扫而空,唯有两人岁月安好。 内务府开始忙活起册封礼的事宜,慧贵妃晋了皇贵妃位,娴妃晋了娴贵妃,就连苏若安都被晋了纯贵妃位,而顾芗因为这一月内的圣宠,成了后宫众人眼中的焦点,也被皇帝晋为嫔位,亲自拟了封号“宝”。 润玉姑姑搀扶着太后出了礼佛堂,太后如今一心向佛,日日礼佛不曾落下一日。 “后宫册封的事情都已经安置妥了?” 太后手里掐着佛珠,脸上瞧不出神情。 “都安置妥当了,太后娘娘。” 润玉颔首回应。 “那个丫头呢?” 润玉姑姑先是一顿,随即反应过来太后口中的丫头所指。 “皇上封了嫔位,封号似乎……也是皇上亲自拟的。内务府原本定了几个字,送到皇上面前却全都被打了回来,最后皇上定的“宝”字。” 太后手中动作一顿,半晌过才反应过来。 “宝——” 太后撇嘴一笑,让一旁的润玉姑姑有些摸不清主子的态度。 “哀家真应该亲自见见这位宝嫔究竟是个何方人物。” “润玉,待她伤好册封礼成,便替哀家宣来吧。” “是。” 润玉看着太后笑着摇头,心里犯嘀咕。 皇帝这封号拟的真真儿有意思。 谁人不知皇上在潜龙时期被封宝亲王,这字于皇上的寓意自然是特殊,如今竟随手一笔成了封号,别说太后娘娘好奇,就连她也觉得诧异,究竟是怎样的人能得到皇帝这份殊荣。 顾芗觉得身子已经大好,风寒也好转,便迫不及待地唤来冬阳替她更衣梳洗。 “娘娘这是要出去?” 冬阳见自家主子一副心急的样子,调笑道。 “娘娘莫不是刚跟皇上分开便想了?” 冬阳跟顾芗相处了些日子,便发现自己家主子是个奇人,似乎从不将主仆规矩放在眼里,对自己也是一等一的好。 过了些日子,顾芗也发现自己倒是将冬阳给养皮了,原先看她诚惶诚恐的小孩现在都能调笑自己了。 她装模作样的伸手,敲了敲冬阳的额头。 “好啊你,都敢开我玩笑了。” 冬阳俏皮地吐了吐舌,回到。 “奴才这不是看娘娘一脸急切模样嘛。” “本宫是要去长春宫看望皇后娘娘。” 提起富察昭婉,顾芗心里泛起一股涩意。自己自那日后便不曾有机会去看望娘娘,听皇上说皇后病情转好,自己心里喜,却也无法亲自去看望。 冬阳听了这话,便也收敛了笑意,手下麻利地替顾芗收拾起来。 她是知道自家主子曾是长春宫的人的,却不曾想过原来娘娘对皇后的情意如此深厚。这些日子娘娘受限于伤,今日一好转便急着往长春宫赶。 第86章 皇后(下) 86 宫门前甬道落得雪都被宫人们扫净,顾芗不便久行头回乘着轿撵往长春宫去。 往日走过无数遍熟悉的甬道,头回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原来这一砖一瓦,心境不同后看去也竟不相同。 “娘娘,到了。” 帘子外头传来冬阳的声音。 掀起帘子,撑着冬阳递上前的胳膊下了轿。腊月凌冽,虽是白日午后,寒风袭来也叫人猛地打一个寒颤。 门口守着的是小桂子,穿着身棉服抖抖刷刷地跺脚生暖,鞋子早已经被雪水浸透。当他看见顾芗时,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笑,本熟稔地一句“姐姐”都要唤出声了,却看见一身嫔妃装束时止住,愣了片刻,赶忙跪在地上行礼。 顾芗看见小桂子这般反应,心中暗叹一声,让他赶紧起来。 “娘娘呢?” 小桂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话。几个人在这长春宫尽心服侍娘娘这么久,他与枳画顾芗都是相熟相识的很。虽如今顾芗已成了贵人,但于小桂子心里,两人相交的这段时间里,他知道顾芗不是那般势利之人,心中那份忌惮也全然消减。 “娘娘在殿里呢!” 一边说着一边把人往院内引。 “娘娘若是知道您来了,一定高兴。” “前些天还听枳画姐姐说您受伤了,我们院里的人都惦记着姐姐呢。” 听见小桂子喋喋不休的关心,心里也一暖。 她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是长春宫内的每个人也给予了她温暖,不论是皇后、枳画,亦或是小桂子。 枳画似乎是听见了动静,掀开帘子走出来正好遇上回廊里小桂子领着进来的顾芗。 她狠狠一愣,脸上呆呆惊讶地表情引人发笑。 “干嘛啊,见我这副模样。” 顾芗看着僵成石像的枳画,不免笑出声唤回她的魂儿。 “你…你怎么来啦。” 枳画回过神惊诧地问道。 “我想你跟娘娘了呗。” 顾芗熟悉地回话跟枳画拌嘴,一如从前,什么都不曾改变。 枳画一听,虽面上做出一副嫌弃的模样瘪了瘪嘴,眼里却是见到她的喜悦。 “你的腿——” 枳画不擅说些关心人的言辞,看见顾芗似乎大好,自己也开心。可询问的话卡在嘴边,怎么都说不顺当。 看着她这副别别扭扭关心自己的模样,顾芗心底一软,对上她的眼点了点头。 明白了顾芗的意思,枳画也牵起嘴角挂上抹笑容。 “快进来吧。” 富察昭婉的身子一直虚弱,太医皆说娘娘受不得寒,于是这宫中地龙烧的最暖的地方怕不就是这长春宫。 不过离开几日,长春宫内殿摆设一如她离开时的模样。 绕进暗间便瞧见坐在榻上翻书的皇后。 “娘娘” 枳画先唤了一声。 富察昭婉回头看见顾芗时,脸上神色复杂,似乎还染上几分歉疚。 “娘娘!” 顾芗瞧见已经能下床的皇后,眼眶一热,眼泪簌簌地落。 “哭甚么?” 昭婉柔柔地安慰着,抬手散去殿内的其他人,只剩下她和伏在她膝头的顾芗。 “娘娘,您身子可有起色?” 顾芗一心扑在富察昭婉身上,她离开前,皇后正因为秋狝劳累伤了身子,病在路上险些急坏了顾芗跟枳画。 富察昭婉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浅笑着回道。 “本宫好多了,舒妃时常送来的补药本宫也都按时服了。” 顾芗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气色确实红润了些,才放下心来。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直到富察昭婉出声打破了沉寂。 “顾芗……都是本宫不好。” 没头没脑这一句让顾芗有些懵,不懂皇后所言为何。 “娘娘对顾芗恩重如山,何来这样一说?” “本宫那日叫枳画去养心殿寻皇上……是不是做错了。” 富察昭婉脸上露出悔意,情绪也有些激动,连说话的气息都有些不稳。 不待顾芗开口,她又继续道。 “当时情急之下,本宫只想着寻人能将你从储秀宫救出来……本宫知道你性子跳脱,素来是喜自由无拘的生活,可…可如今你深入这后宫,又怎能独善其身过你想过的日子呢?都是本宫的错,若不是……你便可以年满出宫,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富察昭婉越说越急,顾芗听懂了她的意思,伸手握住她还微微颤抖的手。 “娘娘想左了,奴才从不曾怪您。” “可你这般性子,又怎能熬过啊!” “娘娘您知道吗?这个世界变幻莫测,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能来到这儿,遇见您已经是大幸事了。您为了救我我又怎会怪您呢,我向往的自由,更指的是心境,若是心境宽阔,就算身处宫闱之内,也是海阔天空。” 顾芗的话似乎宽慰了富察昭婉,她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真不怨本宫?” “当然了!就算没有这档子事,我也只想留在宫中陪着娘娘,长长久久的陪着您。” 富察昭婉听了这番还带着些俏皮地话,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啊,都已经是皇上的妃子了,怎还说些孩子气的话。” 顾芗摇摇头,认真地对上皇后的眼。 “顾芗能有今日,都是娘娘庇护。” 富察昭婉温柔的笑着,心中那点歉疚也被顾芗抚平。 “皇上待你,本宫是安心的。” “娘娘……” 听见皇后提起皇上,顾芗心中的歉意袭来,嗫嚅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富察昭婉瞧她这副模样,了然一笑。 “阿芗,你莫要多想。本宫一早就与你说过,你不要赴了本宫的老路,感情一旦握住了就千万不要松了手。” 顾芗心中一暖,点头回应皇后。 “娘娘似乎总是有心事。” 顾芗知道富察昭婉承受的太多了,一味地将事情都憋在心底,时间久了顾芗也怕她憋出病。 她希望自己能替她分担些琐碎,有些话说出来,有个人分享,总要好过自己一个人消化。 富察昭婉顿了顿,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顾芗也在一旁默不出声,静静地等着。 “本宫年少时曾也有过心上的少年郎……” 富察昭婉开口,顾芗想起了弘历曾与她讲过的往事。 屋内的暖炉内红螺炭烧的正旺,噼啪响成一团。 顾芗就这样伏在富察昭婉的膝头听她温柔地将这段年少最伤悲的故事娓娓道来。 从前顾芗只觉得皇后娘娘是大家闺秀,生来便是云淡风轻的性子。 当她自己将防备卸下,谈起那段过往时,顾芗才知道富察昭婉身上担负的究竟是什么。顾芗心里对她的认识更深了一层。 第87章 关心 87 在长春宫伴皇后近半日,眼见着日色渐暗,日头西沉才舍得告别。 顾芗服侍着皇后服了药,富察昭婉笑嗔,说她如今身份不同,也不该做这些事了。顾芗一听却拧起了眉头,像从前一般自然的接过递上来的碗盅,细细的吹着冒起的热气。 “顾芗不管是何身份,娘娘永远是娘娘,是顾芗的主子。” 富察昭婉听了,笑着说她怎么仍像个孩子脾气。 顾芗看着娘娘发自内心真诚的笑容,心头一直紧着的弦也松了些,故意搞怪道。 “顾芗今后在宫里便能长久地侍奉娘娘了。” 她未以奴才自称,隐去了那卑微的称呼。在富察昭婉这里,娘娘从未将自己认作奴才,低人一等的命,这一点顾芗心里很清楚。 看着娘娘服了药,顾芗才起身准备辞别。 冬阳侍奉顾芗这些日子,心巧手灵,顾芗一起身她便将收在一旁的披风抖落展开披在她身后,手里还捧着一个刚灌了热水的汤婆子塞进顾芗的手中。 “你上哪儿寻来的汤婆子?” 顾芗有些吃惊。 她从华滋堂出来时正值午后日头最旺之时,连下了这么些日子的雪,好不容易出了日头便想着不带这些琐碎物什了。 “娘娘来时嫌麻烦觉得不冷便没带,奴才想着娘娘与皇后娘娘见面定是有许多话要讲,这正月里温降得快,怕娘娘回来着了凉,便留了心带着了。” 顾芗从前只觉得冬阳手勤面善合眼缘,今儿个却也发现她是个心思巧的主儿,笑着点点头将手中汤婆子握紧。 刚掀开帘子,便看见枳画直直地立在门口的阶前,看见她还有些慌乱。 “顾……啊奴才参见宝嫔娘娘。” 枳画似乎是有话想问似的,像素日那般本想唤她姓名,却又在片刻间记起眼前人的身份,不自然的改口。 枳画的心里觉得有些涩,却又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她从不是轻易敞开心扉的人,这宫里的人,哪个心里没个算计,所幸她受皇后娘娘庇护不曾受过委屈,却也注定了让她在这偌大宫墙中不会有可以交心的人。 顾芗是第一个。 第一个愿意与她做朋友的人,第一个对她敞开了心扉的人,可如今她却也要走了。 身份的鸿沟也许就注定了结局。 枳画静静地立着,对上顾芗的眼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或者说她压根没想清楚该说些什么。 “啊唒——” 枳画以一个喷嚏打破了僵局。 “噗哈哈哈,你在这站了多久啊。” 顾芗看着她冻红的脸颊,笑出了声。 枳画愤愤地瞪着眼前嘲笑自己的人,心中方才涌起的悲伤统统一扫而空。 呸呸呸,就她这样的讨厌鬼一辈子都变不了性子了吧。 枳画看着她的笑,心中想着。不会变吧,我们俩个都是。 顾芗在门口看见等在寒风中的枳画,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她一看枳画梗塞的模样心下已经大致了然。 “枳画,以后我可是会常常来看望娘娘的。如今我不在,娘娘身边就剩你了,你定要好好侍奉娘娘,带着我的那一份。” 枳画一听,表情一滞。 随后又听懂了她话中的安慰与深意,一直沉着的脸上终于牵起笑容。 “不用你说奴才自然也会尽心侍奉的!” “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你的性子我们都了解,若是将这一生都禁在这宫里,你不得……” 顾芗对上枳画清澈的眼。 “你与娘娘都是为我好,但…我是情愿的。” 顾芗挥手摒去冬阳,慢慢地开口。 “我虽向往自由肆意的日子,可在此,我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岁月漫漫,于我而言,若是能长久的伴在我所在乎的人们身侧,时间只会觉得短暂,从不觉得它飞逝。” 枳画听懂了她的意思,沉默着点头,看四周无人,索性将心中的疑问直截了当地问出口。 “我曾问过你可有心仪的对象,你当时却只是草草的搪塞了我的话,那夜过后我就越想越不对劲。” 顾芗听了枳画的话淡淡开口。 “喜欢,可能就只需要一眼罢。” “枳画,娘娘对我说过,感情不能逃避这话我也对你说过,所以我也不想逃避了。” 枳画一怔,心中一片清明,她沉默了片刻,爽朗一笑,往手心哈了口气大声嚷道。 “哎呀,冷死了,我要赶紧进去了。” “放心吧娘娘这里我会侍奉好的,你呢还是多顾自己吧,在宫中定要谨慎行事……” 顿了片刻。 “你若是想吃我做的点心了,就来长春宫。” 说罢便撒腿往殿内跑,独留顾芗一人在原地笑着摇头。 枳画还是那个枳画,关心人偏偏还要弄的这么别扭。 第88章 娴贵妃 88 “娘娘,时辰也不早了,这烛火晃眼睛,您不妨先歇了吧,明个儿再缝也不迟啊。” 宫女看着舒贵妃眯着眼,似乎眼睛刺的不舒服似的,但手里的针线却不曾停下,小声地劝着主子。 舒贵妃抬头,微微活动了一下自己因为缝制平安符僵滞的脖子。 “不打紧,差几针就缝好了。” 突然门外进来一位传话宫女。 “娘娘,娴贵妃娘娘来了。” 舒贵妃握着银针的手一顿,显然也是摸不透娴贵妃此时前来的心思,淡淡点头。 “请进来吧。” 娴贵妃打帘子进来时带进一阵寒风钻进殿。 亦舒停下手中的活,将针插进精致小巧的福袋上,抬头对上娴贵妃的视线。 苏泰一如素日般裹着藏青色常服,头上只是简单坠了两支金丝对钗,装束素净却不掩容貌光亮夺目。 她款款走近,坐在另一侧,看见桌上摆着的那枚尚未绣完的平安符,细细打量了一番。 “娴贵妃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坐坐了?” 亦舒与苏泰虽都是宫中的老人了,但素日里交往颇浅。她二人皆家室显耀,在这宫中日子坦荡,她又是个如水的性子,更是交往甚少。 今个儿她主动来寻自己,亦舒自然是知道她有别的心思。 “姐姐这手艺是愈发精湛了,这平安符针脚匝密,一看就是用尽了心思呢。” 娴贵妃也不恼舒妃懒散的态度,依然言笑晏晏。 “只是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话音刚落,就见舒贵妃变了脸色,对上苏泰的眼也看清了她眼中的深意。 亦舒深呼一口气,复才开口。 “娴贵妃今儿个来难道就只为了说这些?” “噗嗤。” 苏泰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似的,拾帕掩面轻笑出声。 “我只是想来恭喜姐姐罢了。” “有何喜事。” “皇上头一个晋了姐姐的位份,这将姐姐放在最先,足以看出皇上对姐姐的重视之情呐。” 舒贵妃听了这话,脸上仍瞧不出喜怒,只是抿着唇垂眸。 “你我如今皆为贵妃,一个位次又有何可论之处呢。” 亦舒语气温吞,看着眼前面容精致妖美的苏泰,心底里思绪纷飞。 苏泰听出了她的搪塞也不恼,仍带着笑开口。 “方才一时还没记起来,昨儿个路过东四所时遇见了永城,腰间挂的福袋针脚倒是与这个样式相近。” 她拿起桌子上的平安符柔柔地说着。 亦舒此刻情绪才有了波澜,伸手将符抢过,紧紧握在手心。 “这…这不过是本宫闲来无事,做些针线打发时间罢了。” “呵,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罢,只不过永城能有这般好福气那也是自己争气。” 娴贵妃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面上一副云淡风轻,话里更是滴水不漏,叫人摸不准心思。 待她离开,身边的宫女才开口。 “娘娘,这娴贵妃娘娘什么意思啊,光是来祝贺您?” “祝贺?呵——” 她轻笑出声,话里透出些讽刺意味。 “她这哪里是来庆贺本宫的。” “娘娘的意思是?” “她与本宫自潜邸便相识,又同为满汉贵人,如今虽说本宫看来似乎压她一头,殊不知她的造化在后头呢。” “她自然也清楚这个道理,才会在今日来试探本宫的口风。” “所以娘娘是说……娴贵妃日后还有……” 小宫女话说了一半就禁了声,不敢再议论主子们的事。 亦舒冷笑着回到。 “日后怕是不得不跟这位与世无争的娴贵妃多打些交道了。” 第89章 字迹 89 皇上下了令命人主持承乾宫动土翻修,大到宫殿设计小到屋内摆饰,弘历皆用了心参与。 这一切叫李玉看在眼里,在心中感叹了无数次皇上对这位主子的用心。 落在他眼里,时常也觉得诧异。 李玉自皇上年少时遍陪伴在侧,虽人人常言君心难测,他却也能自诩自己对皇帝还算得上了解。 皇上自幼便申入卯出,对自己要求极严,自古至今成大器者都是对自己狠的人,这点弘历做到了,李玉也看在眼里。 弘历作为帝王的冷静自持,对任何事都留有回旋,胸有成竹。 便是这样一位主儿却也能为另一个人发痴作疯。 李玉靠在养心殿外的石柱上,默默回想着才不过几月的回忆。 盛暑时节仍是照常前往圆明园避暑,时值江南水患,又逢准葛尔屡次来犯,皇上在正大光明殿内日日翻着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急的上了火,疱疹续着怎么喝药都不消。李玉那些日子啧胆战心惊,日日备着三清茶降火也不见起作用。 便也就是这日,皇上面见了觐见议事的大臣后便兀自一人往外走,李玉只得急急忙忙跟上脚步。 绕着后湖愈发临近韶景轩,那是李玉第一回见着顾芗。 独自一人大剌剌地坐在草间打着盹。 李玉一见便急了眼,宫中奴才有哪个能在青天白日里□□裸偷懒偏偏还叫皇上撞见。自己刚想冲上前将人斥责处置,却不料皇帝竟屈膝蹲下,伸手。动作行云流水,顺畅的狠。 倒是自己的眼珠子险些跌出框。 那日起李玉便对这个慧贵妃宫里新来的小宫女就下了不能更深的印象。 似乎此后,皇帝与她之间的联系愈发多了起来,连李玉都觉得难道真是命运作祟?他曾在皇帝身后,悄悄地打量过顾芗。 巴掌大小的脸,身型瘦消,容貌清秀。可在这佳丽三千的后宫里,也委实算不得惊艳。只她那双宛若星辰的眼着实勾人,灵动精怪。 只是他不曾想过,皇帝对她似乎是真上了心。 李玉伴君侧,知君心难测,却也不曾想过会有一日见到这般,有了软肋的弘历。 是喜或忧? 事事皆天意,唯留空长叹。 养心殿的檀木桌边,弘历正附身细细勾描着摊开在桌面上的梅花枝。 顾芗对国画倒真真儿是一窍不通,还记得小时候爸妈非要带自己去报兴趣班,自己愣是随手一指去学了素描,还只学了些皮毛。 此时心里只有一句,技到用时方恨少。 弘历勾完最后一笔,放下朱笔,伸手将顾芗揽过圈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头,语气柔软地问着她觉得他画的如何,活脱脱叫她联想到自家从前养的会撒娇的柴犬。 顾芗虽不懂画,却也能看出这幅腊梅图笔触细腻,秀逸洒脱,将梅花的气节演绎的淋漓尽致,定非凡品。 “臣妾从前是粗人,自然是说不出什么花儿来,只是在臣妾眼里,皇上这幅腊梅图笔触细腻,梅骨晕染,色彩淡雅,正体现出了梅花的气节。” 弘历勾唇仔细地听着,听见夸奖显然心情大好。 顾芗虽对画不精通,然而对于书法倒是有独到之处。她并未学习过书法,仅是一日见着自家爷爷书桌上摆着一套文房四宝,便随手提笔写了一幅。 人人都称她这是天赐的天分,就连顾芗自己也觉得惊奇。 她瞧着画思索了片刻,轻轻挣开弘历的怀抱,上前取过弘历那只笔,在画的右上角留白处写下诗句。 “几枝斜入碧寥天,洗尽铅华净且娟。那更无端闲布景,月香水影自如然。” 写罢,轻轻吹气将墨迹吹干。 弘历好奇地走近想看她写了什么,却在看到顾芗写下的那四行清隽小楷时狠狠怔住。 他想起那日在皇后的长春宫内,瞧见顾芗替皇后草草罗列的赈济内容便发现,她这笔字与自己十分相似。 那日只是匆匆一眼,也未确认。直到今日看到这画卷上的字迹时,弘历惊愕地发现这字迹竟与自己的笔迹有□□成相似。 “皇上,怎么了?” 顾芗发现了皇帝的反常,问道。 “是…臣妾露拙了。” 顾芗以为皇上这幅表情是觉得自己的句子俗了,心里还有些委屈,垂着头自己念叨着。 弘历反应过来,楞楞地看着顾芗问道。 “你这字,师从何人?” 他语气有些急,似乎是急着求证什么似的。顾芗被他问的摸不着头脑,也如实答。 “臣妾出自市井,哪儿谈得上去学。只是奇怪的是,臣妾自幼便能写一笔好字,倒是叫身边人都惊奇呢。” 弘历听了这话,他自然是信她不会匡他,可若是这样,似乎更得不到解释。 “怎么了吗?” 弘历不语,只是径直走到她身侧,在一旁的宣纸上提笔将顾芗写下的诗句誊写了一遍。 顾芗愈看愈惊讶。 那字竟与自己写下的算得上一模一样。 第90章 恋爱 90 上好的宣纸上,两行墨迹慢慢的晕开风干,一时殿内两个人皆相视无言,面面相觑。 “怎会……” 顾芗掩不住惊诧,拂唇惊叹出声。 弘历也不语地看着眼前的桌案,半晌方才开口。 “朕一生不信玄言之说,但自遇到你,朕总觉得有些事冥冥之中便已注定似的。” 他望向顾芗的眼底,似安抚般轻轻伸手握住她因受惊而变得冰凉的手。 此事就在两人的沉默间翻了篇。 可顾芗脑中,那些成段成段的线索就像被线牵引着似的,一个完整却荒谬的念头在她的心中浮现。 正如弘历所言,冥冥之中的注定。 她穿越到这个时代后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 作为一名编剧,自己本就是语言文字工作者,上学时各类型的小说剧本都读了不少。 自己时常做的莫名的梦;梦境中唤自己皇后娘娘的神秘高僧;还有梦中与自己缠绵的弘历… 这一切,其中的关联皆是一人。 弘历。 他与自己这般深的纠葛,难不成真有隐情? 顾芗坐在榻前缝制着坠着玛瑙的练子一边失神地想着,直到被银针戳到了手时的痛感才将她的魂拉了回来。 “嘶——” “娘娘——” 一旁站着的冬阳紧张地开口。 顾芗看着小小的针孔渗出的血,无所谓的准备将食指尖伸进嘴里,却被人一把嵌住手腕,伸进了一旁用于净手的清水铜盆中。 “拿着针还分心,想什么呢这般沉重。” 弘历拧着眉头,大手握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还仔细地提起她宽大的衣袖,以防沾湿了袖口。 “皇上怎么来了?” 顾芗看见这个时辰出现的弘历确实惊讶,看弘历像是刚处理完政务便赶来的样子。 “朕来陪你用膳。” 弘历随口应道,接过冬阳备好的手帕将她手上的水擦拭净。 “听下人们说你这些日子胃口不好,下午听你说馋朕的小厨房做的糕点,朕便把人调到了你这里,日后想吃什么便叫他去做。” 弘历又接了一句。 虽然面上瞧着云淡风轻,说这话时也是一幅漫不经心的模样,可却实实在在的触动了顾芗。 哪怕不过是自己的随口一句,这人也能记在心上。 也许对于旁的人来说,确实算不上多了不起的一件事,可在弘历身上。 他是一国之君,肩负苍生百姓,江山社稷。 就是这样的人却愿意为她操持这一餐一顿的心思。 顾芗笑着搂上弘历,似撒娇般嗔道。 “皇上就这样舍得?” “大不了,朕就日日来你这吃,你要了朕的厨子,朕了不得来你这补?” “不正经。” 顾芗自然是赖不过弘历,只是伸手轻轻搡着拥住自己的人,又唤冬阳吩咐小厨房备膳。 “怎么夜深了还在忙活这些。” 弘历拿过顾芗摆在桌上已经成型的练子,在手中把玩着。 “唉——” 顾芗急了,伸手想抢过,她又哪能夺得过弘历。 “是替朕做的?” 弘历话中掩不住的笑意,看着明显被说中心思的顾芗的反应,沉沉地笑出声。 “皇上这练子是造办处的精品,只是好看归好看,只是这坠玉碎片太多皇上用着也不方便。且这碎玉性寒,时节不顺,到了这秋冬也该换下来了。” 顾芗闷闷地解释着,似乎是惊喜被打破有些气闷。 “若论如今节气,倒不如用些苔玛瑙。一来颜色鲜艳,可以提亮;兼之隆冬新绿,也是喜兆。只是…臣妾还未做好就被您发现了…” 弘历看眼前小女子这般反应,心下只觉可爱,只得应声附和。 “怎会?朕只觉得甚好!甚好!” 说着还作势要将练子比在自己的发尾。 “唉——” 顾芗伸手制止。 “臣妾还没做好呢,等做好了再试也不迟。” “朕很喜欢。” 对上弘历赤忱的眼,像是一抹炽热将顾芗的心熨烫妥帖,眼中的欢喜直白又热烈,让顾芗罕见的烫红了脸。 一边避开视线,一边暗骂自己一声。 怎么还找到了种初恋羞涩的感觉呢。 第91章 偏爱 91 腊月近,除夕至。 承乾宫的修缮工程也到了尾声,弘历提起时说道过完年顾芗便能搬进新殿。 年关时弘历的政务也愈发繁忙了起来,整日在养心殿接见大臣,批阅奏折,入了夜便脚步一撤往西梢间窜。一日两日也就罢了,接连半月如此叫其他宫里的主子们怨艾不已。 顾芗瞧着点灯熬油脸面色疲惫的弘历自然也是心疼,每日换着花样的叫人布菜做药膳。 入了夜,弘历仍坐在榻前,手里捧着奏折,身子前倾凑近琉璃灯细细地读着。 顾芗刚被服侍着沐过浴,披着象牙白的内袍,头发也未曾被绞干,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的垂在身后。她走近殿看着在恍惚的灯影下专注地男人,有些心疼的上前从身后抚上他肩头,将宽厚的身躯环住。 “怎么了?” 弘历轻笑着享受着这片温情,伸手触到湿意时才反应过来,皱着眉问着,掩不去语气中的关切。 “怎么连头发都没绞干。” 顾芗从前里散漫惯了,头发一向是等着自己风干,从不用吹风吹干。更何况到了这里,连吹风都没了,更是随意了。 “没事啊,一会儿就干了。” 弘历嗔了一句。 “腊月天,头发不绞干得了风寒怎么办?头痛了怎么办?到时候疼起来别和朕耍小脾气。” “臣妾才不会呢!” 顾芗嘴快回道。 弘历看着她辩驳 ,反而脸上染上了笑意。 “也不知前些日子里是谁嘴馋什么劳什子冰糖葫芦,硬是叫人寻着买来,接过吃完半夜里闹牙疼,扰了朕一晚的是谁。” 这事儿确实是怪顾芗自己,大冬天的非馋起了冰糖葫芦,跟弘历提起第二天便如愿迟到了糖皮酥脆酸甜的冰糖葫芦。 但自己最大的毛病就是嘴馋。 这一吃便忍不住贪心多吃了一串,结果就是印证了老人那句俗话。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 顾芗吆喝了一夜,那一夜自己痛苦,弘历更是难熬,只得口头上哄着安慰着,第二天便把小厨房剩下的冰糖葫芦全打包丢了出去。 顾芗脸一红,显然是糗事重提扫了颜面,哼了一声便故作不理人的姿态。 弘历看着扭头装腔作势的顾芗,笑着摇头起身,接过本去准备布巾替顾芗绞干头发的冬阳手里的布巾。 “唉——” 顾芗的头上突然被盖上布巾,大手覆上开始替顾芗细细的擦拭着头发。 “皇上——” 顾芗倒有些羞赫,想阻止弘历的动作,伸手握住毛巾。 “别动。” 弘历轻声哄道,手上的动作也不曾停下。 屋内一片祥和静谧,只剩下布巾与发丝摩擦的窸窣声以及发间飘出的淡淡的玉兰清香。 嫔妃侍寝,历来皆是在卧榻内一侧而眠,且皆不与皇帝同铺。 只是这所有的规矩到了顾芗这全然成了空。 顾芗睡觉不算老实,许是睡加厚席梦思双人床习惯了,从来不拘泥委屈了自己。在宫里,女子睡姿自幼皆有形象规矩约束,像她这样的还真真儿是独一份奇葩。 待冬阳收拾铺好床榻,早已经昏昏欲睡的顾芗迷迷糊糊地习惯性往内侧趴,却被褪了外袍的弘历伸手一揽滚到了本是皇帝的明黄锦被上。 “你干嘛!” 顾芗凶呼呼地也不顾其他,对着弘历嗔道。 “你睡外面。” “不都一样嘛!” 弘历被她犯困的语气逗笑了,伸手捏住小而翘的鼻子晃道。 “你一睡着就跟个壁虎一样往墙上趴,朕一晚上要给你拉多少次被子你知道吗?虽说这屋内烧着地龙,但这墙边毕竟寒气重。你睡外边好歹也就只能往朕怀里钻。” 顾芗被这话触动到心底,一怔,呆呆地坐在床上望着弘历。 反应过来后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皇上怎么对臣妾这么好呀!” 弘历也反手将她盈盈一握的腰搂在臂弯间,笑而不语。 为什么? 恐怕是连他自己都讲不出个实来,似乎对她上心就成了习以为常的事一般。 第92章 消愁 92 弘昼承了皇帝诰令,亲自南下调查追责治水不力的问题。 直至年关弘昼才启程回京。 策马疾驰在石板路上,马蹄铁敲击发出嗒嗒清脆的响声,急促中透出了离人满心的归心似剑。 北风呼啸吹的他肩头披着的黑色披风陡然飞起,在风中扑腾发出阵阵闷响。 一路疾驰到了一座府邸院落前,他跨步跳下马,将马绳扔给门丁,便大步往门内走。 富察家的管家脸上堆满笑容上前逢迎和亲王,弘昼一脸无所谓的摆手打断管家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大刀阔斧道。 “傅恒呢?” “和亲王。” 弘昼话音刚落便听见了傅恒的声音。 见到傅恒从内院走近,一身绛色袍,外头还罩着身黑狐褂子,见到弘昼还正经的俯身打千。 “哎哟行了行了,这么冷的天还跟爷端着姿态。” 傅恒对弘昼这幅模样弄的哭笑不得,只得领着人往屋内走。 屋里的炉火烧的正旺,弘昼一进去便随性一坐,捏起杯盏里滚烫的热茶灌了下去。 “爷这一路风餐露宿的,可算是熬到回京了。” 弘昼缓了片刻便开始跟他抱怨。 “和亲王此次南下查办官案得力替皇上分忧,皇上也屡屡赞口不绝。” “爷是够不容易的了,全须全尾的回来都够不错了,要不是皇兄催着回京,爷可得留在江南享受两天的。” 弘昼嘴上滑溜,心里却也知道自己哪儿能是乖乖听话的人,纵使是皇兄托话让他早日回京,若不是他自己愿意,哪儿能几日几夜不休不眠的往京城赶呢。 两人又对着咽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弘昼突然提起。 “傅恒,听说皇嫂病情好转了,你可去看望过?” “前些日子去长春宫看望了一次,姐姐前几月昏迷不醒,最近可算有了些好转的迹象。” 弘昼听着点点头,似安慰般拍了拍傅恒的肩头。 突然,弘昼脸上表情有些怪异,犹犹豫豫结结巴巴地开口。 “那你可有见着皇嫂宫中的宫女?” 这话问的傅恒一愣,下意识想到的是姐姐宫中最久的枳画,可枳画与和亲王又怎会扯上联系? “枳画?” “不是…是另一个。” 傅恒看着弘昼奇怪的神情,又想起宫中风言风语传的沸沸扬扬的宝嫔,心中浮现起一个猜想。 傅恒对上和亲王的眼,说的缓慢。 “和亲王在外可能…有所不知,皇上前些日子封了长春宫一位为宝嫔。” 弘昼脸上淡淡的笑意僵住,眼神霎时间变得冰凉。 “你说……什么?” “皇上封了她?” 傅恒瞧眼前的情况,他自幼与弘昼一起长大,自诩对他称的上了解,也多多少少看清了事情。 弘昼理不清现在是各种心情,只觉得心烦意乱,胸闷心悸。 “有酒吗?” 傅恒本想相劝,但一看弘昼那副伤神的模样,索性唤人去取酒来。他知道弘昼心里不好受,倒不如让他痛痛快快地醉一回。 搬来的酒被他一盏一盏的喝尽,傅恒怕他喝得太多伤身,便抬手按住他举起酒壶的手。 “和亲王,小酌怡情,大酌伤身。” 弘昼已经醉了,摇摇晃晃地挣开傅恒的手。 “傅恒,你少管爷,爷受不了这腌臢气。” “王爷……” 傅恒劝不住,抬头对上眼却被弘昼眼中那抹受伤给镇住。 “爷自幼便被管教着,额娘谨小慎微地日日叮嘱着要想在宫中好好活着,便要处处让着四阿哥,不能惹怒皇阿玛,要乖乖听话。” “在宫中,爷成日里装疯卖傻,为的不就是一个好好活着。你看看如今——活生生成了笑话。” “想要的东西要不起,想留的人留不住…” 傅恒懂一向自诩庸人的弘昼内心其实比任何人更通透,看着借酒消愁的弘昼心里也不免共情。 第93章 宴会 93 除夕至,自凌晨便有雪纷纷扬扬的飘落,覆盖在甬道、宫墙、琉璃瓦盖上,像是被扯碎的棉絮似的。 天地都染上了几分素洁。 顾芗起早便先动身去了长春宫。 长春宫上上下下都被提前整顿收拾得当,点缀了些亮色菜叫这冰冷的殿内多了几分活气。 自皇后醒后,顾芗日日准时看望。今儿个给她念书解闷,明儿给她讲些趣事逗乐,大家也不知这位主子哪来的这么多故事。 宫里的几个奴才都与顾芗熟识,任她虽是在长春宫也很自如。 “娘娘,新年快乐!” 顾芗风风火火地跑进内殿,一边唤着祝福语一边掸去身上落的雪。 “你慢些,都是一宫主位的人了还这般不知稳重。” 富察昭婉在这种日子里,早已经换好了吉服坐在软榻上,任一旁的枳画替自己细细地将明黄色绦子串起的吉服珠理顺。看见一大早踏着霜赶来的顾芗,心下里暗笑着,嘴上虽是数落,却听不出半分怨意。 顾芗将沾了寒气的披肩取下随手递给了冬阳,又在炭炉旁站了会将身上的寒气驱散了方才敢走近。 “前些日子落得雪都消尽了,没想到今儿个起来一看外头被雪映得白岑岑的,这可是好兆头啊!” 富察昭婉睡得浅,昨夜里开始飘大雪,雪打在檐上,积厚了压折了院里的枯枝的声音早将她惊扰醒来。 对上她盛满了欢喜的眼,富察昭婉也觉得心情愉悦了些。 “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 “新年了,眼瞧着娘娘的身子好转,这不是福兆是什么啊!” 顾芗也走近凑在枳画身旁,伸手替娘娘抚平褂袍的褶皱,一如从前。 富察昭婉伸手将她拦住,开口说道。 “都说了已经是一宫主位的人了,怎么还这般胡闹,若是叫有心人看去了,明儿个就不知道被编排成什么样呢。” “那就叫他们说去!” 顾芗这人性子又直又倔,从前小时候想偷懒跟父母犟嘴说得一套一套的,没少挨骂。 “娘娘对我的恩情岂容他们随意置喙,再说了不是没有旁的人嘛。” 富察昭婉看着眼前鲜活的人儿,只觉得心中滋味复杂的紧。 心中是有羡慕的,羡慕又欣慰。羡慕这四方宫墙内养出个这般鲜活肆意的妙人儿来,她似乎不属于这个重重禁锢的紫禁城,哪怕她此时就站在自己眼前。 这紫禁城又为何能养出这般的妙人儿来? 富察昭婉看着眼前眉眼笑意浓的人,不由地也染上笑意。 所有的自由都是有代价的,她能得到这片肆意的自由,便都是这紫禁城中权势最盛的人心甘情愿给与的。 他愿遂了她的心愿,将她护进象牙塔。 挺好的。 富察昭婉轻轻垂下眼睑,嘴角漏出轻柔的微笑。 酉时正,圣驾临御乾清宫。正大光明匾下设了金龙宴桌,东西六宫嫔妃设席分排左右。宴会起,整殿内灯火通明,管弦绕梁。 位置按位份分下来,顾芗跟纳兰家的主子分得在了一桌。案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顾芗吃了个尽兴,左一勺右一筷,心里还默默记下几个菜的模样想着要让从弘历那讨来的御厨给自己再做一次。 一旁的纳兰淳雪倒是从宴会开始便面色不善,剜一眼乐得自在的顾芗脸上显得更恼怒了。顾芗本瞧着这大喜的除夕,憋着火气总归是触霉头的,还想着开口劝两句。 但是自己一琢磨,知道她不爽的缘故八成是出在自己身上,许是因为自己占了上座惹了这位淳嫔,索性也不再去自讨没趣。 富察昭婉与弘历并肩坐在上位,皇后病中忌口良多,只是随手捡了两筷子素菜便不再动箸,反倒是弘历瞧她并未动筷,又吩咐人送了碗热粥来。 顾芗无拘地吃着,却又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似乎是有人在盯着自己。 抬头巡视了一圈殿内,除了对自己温和一笑的富察昭婉,便只有皱着眉死死盯着自己用口型冲自己说着 少吃点的弘历。 顾芗瘪了瘪嘴,嘟囔着。 “大过年的连饭都不让吃。” 弘历坐在龙椅上看着耸拉着脸的顾芗,笑着摇摇头。她贪吃这一点他算是深深领教过了,偏偏这贪吃之人还肠胃不好,总是解了嘴瘾便胃痛几日,脸色惨白满头虚汗。一日她嘴馋多吃了几筷子酱肉,夜里还没睡踏实便被她磨醒,紧忙招来太医折腾了半宿,最后还是他用手细细揉着她的胃才哄得人沉沉睡去。 经过这么几次,弘历对顾芗的吃食也插起手来。 第94章 玩雪 94 顾芗鬼精灵怪地冲上座鎏金龙椅上的人吐了吐舌,复又欢快地夹起一筷子酥肉塞了满口。 突然,一个殿内宫女捧着碗素汤奉了上来,面儿上还飘着热气。顾芗瞅了一眼左右,发现也不是奉膳的时候,有些迷惑地抬眼对上宫女的眼。 “宝嫔娘娘,这是皇上吩咐奴才的。” 顾芗这才反应过来是弘历担心自己的肠胃,点点头叫她搁在桌案上。 看着碗里看着简单味道却极佳的汤,心里也软软呼呼的,笑着端起瓷碗,一口一口续着喝尽。 可那股被人注视着的感觉越发强烈。 顾芗抬头,正对上坐在对面的弘昼的眼。 她一怔,恍惚间反应过来这和亲王似乎是很久都未曾碰过面了。上一回见面似乎还是秋时,这一转眼已经过了年关。 弘昼似乎一直是在盯着自己,对上自己也不曾转开视线,反倒更深了些,直勾勾地似乎隐忍融杂了无数复杂的情绪。 她心里不解,眼中也染上迷惑。 只觉得弘昼不知道这几个月是跑哪里混玩去了,被晒黑了些,身型似乎也精健了些。 看见她眼神里的迷茫,弘昼心里升起股无名火来,刚想发作,却又在看见她时泄了气,有些憋屈的举起斟满的银酒杯一口灌了下去。 心里像是被塞满了棉花,瞧着满满的,却又轻飘飘。 美酒佳酿也不曾细品便被他囫囵吞下,酸涩的滋味倒是衬了他的心境。 殿内的丝竹不绝,顾芗向来呆不住这种场面,左顾右盼寻着机会想要偷偷溜出大殿。 今儿个本就算是家宴,众人皆没有过分拘束,顾芗借着散酒劲的名头领着冬阳悄摸地蹭出了门。 一出殿便深呼吸了几口气,里头人多闷久了只觉得外面空气舒服的紧。 “娘娘,咱们上哪儿啊。” 冬阳小碎步跟上她,对于偷偷跑出来还有些心虚的左右张望。 “玩儿雪去。” 顾芗乐呵呵地答,已经迈腿往外走。 “哎!娘娘,咱们就这么走了……怕是不太好吧。” “哎呦,你怕什么,那么多人谁顾得上你我呀,玩什么不好偏要再回去闷坐着不成?” 顾芗娇嗔了几句,脚步匆匆地往花园赶。 今儿个除夕,宫人们也都被准了早些回去休息,一路上都没遇见几个人影。索性路也不远,冬阳看着熟门熟路的自家娘娘,瘪嘴跟在身后,心里嘀咕着怀疑主子怕是早都瞧好了位置,直奔着来呢。 雪积了一天早已虚虚的堆起,踩上去松松软软,只叫顾芗想起童年时期跟院子里的邻居小伙伴们每逢下雪定是要跑出去疯玩一通,打雪仗,推雪人,一个拉一个滑雪溜冰,直到那身过年妈妈缝好的新棉袄湿透才打着喷嚏回家挨训。 腊月里的寒风不是开玩笑的,顾芗出门前还特地披了件披风都觉得风能直着钻进身子里。 周围无人,冬阳也松懈了些,捱不过顾芗,也跟着主子一起捧雪堆了起来。 “娘娘,您这是在做什么呀。” “堆雪人儿啊!给他做个脑袋。” 看着自家娘娘毫无形象可言的蹲在地上,哼哧哼哧地把一个雪球滚来滚去聚成一个大的圆球。 雪是真的冰,冰的能渗进骨头缝里似的。 顾芗迟钝间也觉得后知后觉的感到寒冷,搓了搓手搭在嘴边哈气取暖。 “娘娘……” 一旁帮忙堆雪的冬阳正扭头想说什么,却脸色一变,没说完的话也停在嘴边。 顾芗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人自背后揽进一个宽厚的怀中。 “唉——” 顾芗一惊,复闻到身后那人身上熏染的熟悉的龙涎香时才恍然大悟,笑着缩进怀里汲取暖气。 “皇上怎么知道臣妾在这儿?” 弘历看着脸冻得通红的顾芗,鼻子哼了一声,手上迅速地解开自己身上的黑狐皮端罩的对扣,敞开把顾芗包裹进端罩中。 “说什么不胜酒力,你胃不好朕就不曾叫人给你那桌上酒,何来的不胜酒力?看你跑出来这么久就知道定是闲不住上哪儿躲着去了。” 顾芗见弘历拆穿自己,俏皮地吐了吐小舌,弘历绷紧的脸也被她惹得染上了笑意。 “皇上,既然您也来都来了,不如一起的好。” 顾芗起了捉弄他的心思,边说边像个鲇鱼一样从端罩中溜了出来,反手抓起一簇雪向还没反应过来的弘历洒去。 弘历反应不及,便直直地挨了,雪冰的他一激灵。 “顾芗!” 弘历正色,狠狠地喊了声她的名字。 一旁的冬阳见自家主子这般大胆,连皇上都敢戏弄,急的要命,刚想冲上前却被一旁的李玉拽住胳膊。 “哎哎哎,你干嘛去。” “娘娘若是惹恼了皇上可怎么是好啊!” “傻吗!有你什么事啊,长点眼色吧!” 李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拉着冬阳往外走。 弘历看着眼前插着腰放肆地笑着的人,瞪大眼睛,气呼呼地低头捧起雪也要往她的方向泼。 一时间方才还无人沉寂的花园里,传来一阵阵喧闹嬉戏声。 弘历纵然是狠不下心,若他真使出劲儿,拿出骑射时的准头,那顾芗可不得被泼的无处躲去。只是皇上次次都故意偏了准头任由她往自个儿身上泼,装模作样的吓唬顾芗,只是寻个法子让她开心罢了。 直到顾芗跑累了,才大喇喇的坐倒在雪地里。 “不来了不来了,累死啦!” 弘历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想拉她起来。 电光火石间,顾芗脑中闪现出一个熟悉的画面。 是熟悉的御花园,一个女孩儿坐在雪堆里,脸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眼泪,抽抽噎噎的望着眼前身形挺拔的男孩儿。 男孩伸出手将女孩儿拉起。 “哥哥你的手好冰啊!” 小小的手包裹住男孩的手,两个人在冰天雪地里不吝地分享着微弱的暖光。 顾芗盯着眼前弘历伸出的手发愣,眼前这双手纤长好看,拇指上还带着块温润的翠玉扳指。这双手与那双少年的手渐渐重叠。 “怎么,赖着不起啊。” 弘历笑了,弯腰一把捞起发愣的顾芗,又将自己的端罩脱下,仔细地从肩后裹住顾芗。 他深深地望进顾芗的眼底,将人揽进怀里。 顾芗只觉得唇上贴上柔软,她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弘历轻柔的舔舐。他是帝王,却总能在对她时释放出无尽的体贴与温柔。 在唇齿缠绵间,顾芗听见他低沉好听的声音。 “新年快乐。” 顾芗笑了,本想回话,却又在新的一轮攻势中沦陷,想说的话全然在对他的回应间。 新年快乐。 第95章 子嗣 95 除夕夜皇帝中途离席之事又传出了无数个版本的传闻,总归怨气都是要撒给承乾宫那位新主子。 正值新年关头,工人们加班加点赶着时间将承乾宫翻新的工程全数完工。弘历在揽着怀里的人温存之际说道。 “承乾宫那边朕已经叫人收拾好了,明日去瞅瞅合不合你心意。” 顾芗眯着眼缩在怀里,算了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已经在这养心殿西梢间里住了两月有余。初进这华滋堂里的一物一件,都如浮云飘散似的看得不真切。 她娇气的哼了一声,尾音里都带着些颤儿,像只小猫爪轻轻挠着心似的,撩动心弦。精巧的鼻梁上縠起细细的褶壁,直勾的人心里痒痒。 “皇上这儿御膳房里的厨子们手艺太过精妙,把臣妾的嘴都养刁了。” 顾芗说着,心里盘算着怎么能把皇上的御厨撬过来到承乾宫的小厨房。 岂料弘历一听这话,竟咧嘴笑了起来,胸腔间发出的震动震着顾芗靠在上面的侧脸。 他伸手用食指中指夹住那小巧的鼻,举止间尽显宠溺。 “好啊,若是你不愿,朕就叫人拆了再修葺一次,让你在朕这里再赖些日子。” “啧!皇上怎么不按套路来!” 顾芗直起身嗔了一句。 “那你说,朕该怎么做?” “皇上应该心疼臣妾,把御膳房里的厨子赏给臣妾。” 她直直白白毫无遮拦的把心里话坦白,理直气壮的模样让弘历又气又想笑。 “那朕把厨子给你了,朕怎么办?” 弘历最喜欢看顾芗的小表情,娇蛮可人,时常在自己面前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恣意,尤其是那双鹿儿眼,仿佛时常罩着雾气湿漉勾人,对上时却又透亮明媚。 “那——” 她抿着嘴偷偷一笑,复又说道。 “那皇上就来臣妾宫里蹭吃的,臣妾保证不会嫌弃你。” 放在旁人身上,说出这些大不敬的话,头早都掉了八百回都不够。偏偏在这个牙尖嘴利的额主儿面前,弘历总归是会败下阵。 “好啊,那朕就日日上你宫里蹭吃。” 说着一把揽过她的纤腰,终究是遂了她的意让自己御膳房里的好厨子都去了承乾宫。 而目的得逞的顾芗则心满意足的揽上弘历的颈。 皇后病中气血虚亏,太医院几个院判来看过皆说皇后娘娘愁思过深皆已经影响了病情,希望娘娘能放宽心态,少触忧虑之事。 顾芗担心娘娘,便时常陪伴在侧,插诨打科让娘娘脸上的笑容能多些。可富察昭婉的面色依旧如纸般白,身形也瘦削了一圈,不论是谁瞧着都吓一跳。 后宫那些琐碎的事情,倒都落在贵妃位置的娴贵妃身上。 倒也不是谁争谁抢的问题,纵观这贵妃之位上待着的这几位,苏若安奈何汉旗身份低微,况且本就是不争世事的主儿,自宁馨儿去了后便跟丢了魂儿似的彻底成了带发修行的尼姑,境界都与这俗人不同了。 舒贵妃呢,叶赫那拉氏带来的荣耀自然是苏若安永远都比不上的,但自入宫起亦舒一颗心扑在皇后身上,也是个怪主儿。 至于剩下唯一一个瞧着还算正常的娴贵妃,虽性子淡然却在处理后宫事务时出乎意料地果决,手段和能力皆是有目共睹,当初第一个向皇帝提出叫娴贵妃协理六宫的还是太后。顾芗不偏不倚的平心而论,苏泰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她比昭婉坚毅的多。 永城前些日子发了热,烧到整个人昏昏迷迷才被阿哥所的太监发现不对劲,急急忙忙招了太医来才及时喂了药降温。 富察昭婉自顾不暇,一听永城病倒也上了火,急着要往阿哥所赶,被枳画硬拦住。 那日永城迷迷糊糊间感受到有人一直陪在卧榻前温柔的哄着他,待他第二日清醒时便发觉身侧的人竟是舒贵妃。 舒贵妃待他也是极好的,自皇额娘病重昏迷床榻时,他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不受人待见的时候。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护着她的是舒贵妃,小孩的心性简单,只觉得待他好的人便是好人,与舒贵妃一日日的熟络了起来。 待顾芗知道消息时第一个冲进了长春宫询问皇后娘娘。 “娘娘,你怎会去求皇上将永城送走呢?” 一入冬,富察昭婉便觉得身子愈发沉重了起来,如今也是卧在锦被间斜斜地靠着床头,看见着急忙慌的顾芗勉强勾起嘴角叫她安心。 “本宫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永城生病我个做额娘的都照顾不周,如今永城难得与亦舒这般投缘,便遂了他的意愿,也算是功德一件。” “舒贵妃?!” 顾芗听了随即一蹙眉,总觉得有什么细节是被她忽略了似的,心底有种说不清的感受。 在这后宫,子嗣便是头等重要的大事,若是有了子嗣,在这宫中的日子总能好过些。皇上当时将永城放在长春宫,不也是为皇后娘娘着想罢了,可如今…… 对于其他的顾芗压根不在乎,她只希望富察昭婉能长命百岁,摆脱那历史中寥寥几笔命定的结局。 第96章 温馨 96 本月起便已经开始操持亲蚕礼事宜,长春宫里里外外没了一个闲散人,各个儿都端着自己的活忙着,就连顾芗都亲力亲为帮着皇后娘娘整理礼部呈上来的亲蚕典礼册级,分门别类归置清楚,方便富察昭婉查阅。 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雪,这日好不容易出了太阳,光透过窗徐徐地照亮承乾宫的内殿,暖意洋洋。 顾芗正逢新年搬进了新宫殿,承乾宫经过一番翻修后奢华至极,满室镂花玉兰影壁,疏影横斜净是暗香浮动,大方尊鎏金镂花香炉里的香饼烟雾缥缈,袅袅间散去痕迹,隐入縠隙。其中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摆件都是精致不凡之物,足以见得布置之人的用心。 头一次踏进整殿时,顾芗心中复杂难言。 满室的布置摆设细节皆是她喜欢的,熏香是她最爱的香饼,石壁是她最喜的玉兰,就连摆件都是她在养心殿时提过一嘴喜欢的,如今通通都摆在她的眼前。 承乾宫里已经配好了新的一批侍奉奴才,顾芗草草地打过照面便让他们自己忙活去了。她素来不适应什么都要人侍奉的日子,贴身的事情有冬阳一个就够了,剩下的琐事交给他们也绰绰有余。 这几日顾芗又在忙着清点进典礼所需的物品名册,桌上堆满了内务府送来的卷宗,一列列的排开方便她分类查找。夜里弘历来时,本想着自己费心费力帮她操持着承乾宫的事情总能讨的一句夸,不曾想来了却活生生受了冷落。 “你忙活什么呢!” 弘历看着那个一心扑在卷册之间,埋头在书桌前写些什么的人,走近将人从身后揽进怀里。 “别闹。” 顾芗轻轻挣开妨碍了自己写字的手臂,继续写下名单。 弘历有些恼,看了看她手里忙活的事才反应过来。 “你这是在理亲蚕礼的名册?” “对啊,皇上您就先自个儿玩一会,等我写完这个就来陪你。” 顾芗头也不抬的应和。 弘历叫她这哄小孩的语气逗得哭笑不得,倒也不掺和了,乖乖地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女子在灯影下认真的执笔,详细的将亲蚕礼所需的名册典籍记录完整。 待她写完最后一笔将毛笔放下时才惊觉夜已经深了,她看向坐在榻边手里握着奏折在琉璃灯下批阅的弘历,心底一软。 那人似乎是察觉到了顾芗的视线,抬头,深邃的眼正好对上她。 “弄好了?” 顾芗最喜欢弘历的眼,尤其是在缠绵时,被他揽在怀里,一抬头便是深邃的眼如盛了海将她沉溺其中无法脱逃,窒息中的极致欢愉。他的眉骨很高眼眶很深,当她被他磨的急了,便会伸手抚上耸起的眉骨,感受他的睫毛在手心轻轻的颤动,细小的动作也在最敏感时捕捉。 顾芗走到弘历面前,撒娇似的坐上他的腿,伸手搂住他的脖颈。 “皇上怎么不催催臣妾呀。” 顾芗的音色清亮,尾声还带着自己不曾觉察的软语音调,赫然是在撒娇。 “朕看你弄的认真便没打扰你,正好也有几个折子没看完,索性叫人拿来了陪你一起。” 弘历说着,晃了晃手里握着的奏折。 “不想打扰你” “陪你一起” 仅仅一句话就让顾芗红了眼眶。 曾经的自己似乎都是孤独的,父母外出工作一个人被留在寄宿学校,上学后虽有朋友整日陪伴却在回家后再度被扔进一个人的世界。 从来不曾想过,会有一个人会给予体贴的陪伴。 两个人,没有特殊的仪式,没有别致的活动,就只是静静地各自忙着各自手头的事。是简单的生活,也是她向往的生活。 弘历被她突如其来的泪打了个措手不及,大掌一伸急吼吼擦去她的眼泪。 “怎么还哭起来了!” 顾芗将脸埋进那绣满云龙蝠纹的龙袍肩颈处默默擦干眼泪,抬头看见弘历又惊又慌的神情突然被逗乐。 弘历也不在乎被弄脏的衣袍,看她笑了才松了口气。 “没什么,就是皇上对臣妾太好了。” 弘历听了缘由一乐,合着算下来是被自己感动哭的,索性哄的人不哭了才放下心。 第97章 亲蚕 97 季春至,春蚕及,皇后率后宫嫔妃皆乘轿撵出宫。沿途一行人排成长列,浩浩荡荡,列道周围围着的百姓们皆未见过如此阵势,纷纷摩肩接踵伸长脖子往车驾间望着。 富察昭婉自半夜起便换着朝服,金丝栩栩绣成的龙袍裹着她瘦削的身子,添了几分庄严。东珠金钗发冠自上压在头顶,有些重量的发冠压迫地她死死端着脖颈,甚难行动,只能吊着气在枳画的搀扶下端庄地迈步走向那金盖凤辇。 顾芗本理应是跟随嫔妃一齐,在殿观皇后亲礼,却又担心皇后的身子,提前准备了些物件让冬阳拎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日头东升,各位主子都准备得当了,齐齐聚在蚕坛的甬道。 富察昭婉虽对于这套流程早已记得滚瓜烂熟,却也是初次行礼,虽面上不显山漏水,实则轻轻发颤的双手默默流露出自己的不安。 顾芗站在坛下,望着一步一步仪态端庄的富察昭婉,心底也缓了一口气,俯身跪倒在地,顺着众人一起行礼献祭。 亲蚕礼毕,翌日皇后率妃再拜蚕坛。 今日换下了朝服,只是裹了间清素的吉服跑,头间也只是斜斜地插了两朵绒花,顾芗却敏锐地发觉富察昭婉微微轻颤的嘴唇。 “娘娘,你身子不适?” “娘娘昨个儿夜里便觉得身上发冷,压了两床被子也不管用,怕是着了寒。” 不等富察昭婉应,一旁眉头拧紧的枳画先开了口。 富察昭婉唇色也发着白,点了朱黛都掩不去病气。 “许是昨天在外面待的久了些……” 她声音虚虚的,像是从远处飘来似的浮在空中。 顾芗蹙着眉想了想,便拉着冬阳三步并作两步往厨房走去,吩咐着冬阳问厨房的人烧沸水煮一壶滚烫的姜茶,自己又问人要了些炭。 也不嫌动手沾了炭灰,顾芗将烧红的炭盆子放置在木椅的隔档间,复又将软垫放在座椅上,为皇后娘娘制了一个简易的暖椅。 如今正值初春,仍是寒气逼人的天气,若是今个儿如昨日再让富察昭婉干熬着,怕是坚持不到典礼结束便是会昏厥过去。 安置好了一切,顾芗才匆匆赶回殿,将冬阳熬好的姜汤趁热叫富察昭婉喝下。 姜茶性温驱寒,一口一口滚烫着喝下去,待她喝完便已经觉得身子暖意腾然而起。 富察昭婉被迎着来到观桑台,六宫嫔妃静候在林侧,富察昭婉缓步行至桑树下,左手持金钩采下桑叶,放在身侧女官抱着的金框里,在乐声中,礼毕。 心中石头落地,但又不免为接下来的观礼环节感到心忧。虽然喝下姜汤身子暖了半晌,可漫长的观礼定是叫她要在此捱上一个时辰。 无可奈何,只能咬咬牙叫自己坚持着熬过典礼。待她登上观礼台,端端正正地在枳画的搀扶下入座时才惊觉,剩下的凳子竟然是阵阵暖意。 她伸手抚上身下的软垫,的确是暖意融融。富察昭婉一愣,垂眸片刻后脸上染上柔和的笑意,抬眼望向仍排列在林侧的嫔妃队列。 幸亏顾芗有了这个招儿才叫富察昭婉坚持完了全程。冬阳在一旁也直夸自家主子心思巧妙,能想出这般妙计。顾芗低着头静静地听着,面上坦然无恙,实际上却心乱如麻。 富察昭婉自醒来后,身子的抵抗力却一日不如一日,头疼脑热成了家常便饭,总叫顾芗心底里不踏实。她兀自暗暗想着回去便要叫太医院的人们好好开些方子将娘娘的身子仔细调养一番,若日再这般下去,积郁成疴,恐终有一日伤及根本。 第98章 梅花酥 刚出岁,东巡祭孔便提上日程,各部自去岁便早早起开始筹办,可直至跟前这总归出些岔子。宫里上上下下忙的晕头转向,唯有承乾宫这位主子,成日里让小厨房换着法儿的做些花样吃食,都是从前未曾听说过的新鲜玩意儿,什么肉夹馍、雪花酥酪。自己琢磨着还不作罢,心情好了便差人往养心殿送一份。 前些日子见梅花开的正盛,便打上了倚梅园的主意。 宫中谁人不知咱们当今圣上喜梅惜梅,不论是亲王府邸还是圆明园的乐善堂,但凡是皇上从前在的院子里都会植着梅树。 顾芗只顾解嘴馋之忧,哪儿管你其他,跟冬阳要了剪子三两下便摘了几株梅进了厨房,亲自洗手作羹汤。 一旁的冬阳跟其他宫人们全白着脸,一声一声地求着自家主子,这哪儿有主子娘娘下厨房的道理,传出去不得治他们个服侍不周,怠慢主子的罪名。 “娘娘娘娘,您别碰着刀啊,小心手。” 顾芗在案前切碎食材,冬阳在一旁一惊一乍,反倒让顾芗一个晃神被轻轻磕破手,留下一道血痕。 “娘娘!” 看见伤,冬阳脸色瞬间惨白,上前握住了顾芗被伤着的左手,反应大的像是外头塌了天似的。顾芗轻轻挣开,看着比自己着急的小丫头乐呵出声,看来当初选人还真是选到了个活宝。 “这么点小伤,还没等太医来呢就愈合了。” “那也得小心仔细些,万一留了疤可就不好了。” 顾芗随意地往门口的清水盆里冲了冲便回来继续琢磨她的梅花酥。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吃货美食家,她在大学时就加入过美食社团,日日跟着大家伙琢磨甜点菜品。 新鲜的梅花碎馨香馥郁,酥皮外酥里糯,顾芗还特意多浇了两勺糖汁儿,金黄灿灿的糖汁儿裹在外面看着就馋人。 分开装了两份,一份差人送去了养心殿,另一份顾芗好生装进小饭盒准备自己带去长春宫。现在天寒地冻的,出宫透透气也成了奢望,顾芗便时不时得了空就往长春宫跑。富察昭婉这病拖得时间太长,已经积郁成疾,心神疲弱,若是再日日憋屈着,恐怕是再多的汤药喝了也不见好,反倒愈发严峻。能有她跟枳画陪在身侧,说些琐碎体己话,帮着打点些宫中琐事倒也是件好事。 顾芗熟门熟路地进了后殿次间,不同于别个宫中逢年头岁正年节将殿内装点的喜气洋洋,长春宫里仍是素净雅致,角落该有的吉祥物件倒也一个不少,只是全都选了浅色装饰,唯独窗案上摆着的折枝红心腊梅盆景缀满星星点点的红色添了几分艳意。 那花儿是顾芗前两日现折来的。 因是瞧见了角落里被枳画收置起来的皇上赏的珐琅彩花瓶,一时也觉得这屋里暗沉沉的空乏了些,便当即跑进梅园精挑细选地折了几支插在瓶里,腊梅开的正艳,也算给殿内添些生机。 富察昭婉穿着墨蓝地细线团花纹的裌袄,领口缀着墨色毛边儿。她一如往常柔柔地笑着看向顾芗,招呼人同她一起坐到榻上。 “娘娘,您尝尝这梅花酥,想着您这些日子天天喝苦药,便想着做些甜的让娘娘中和中和。” 顾芗跟献宝似的,刚坐下便把冬阳手里拎着的饭盒摆上炕桌,冲人笑的眯紧了眼。 这副模样也叫富察昭婉心下一软,笑着伸手取下一块卖相精美的梅花酥,捧着场不叫人失望。伸手露出一节手腕,本就身形瘦削的她,如今腕臂细瘦,堪堪只剩一层皮裹着骨头嶙峋,模样瞧了十分骇人。 “好吃,甜而不腻,唇齿留香,你这做点心的手艺倒是真真儿将小厨房比了去。” 顾芗看着单薄清减的皇后,心里堵得慌,一听这话复又将食匣往前推了推。 “娘娘若是喜欢,顾芗日日给您做都成,枳画说您近日食欲不振,用膳只夹上一两箸,老祖宗都说了民以食为天,您这不吃怎么能成?” “好好好,本宫记下了。” 富察昭婉这些日子算是摸透了顾芗这念叨人的性子,你若是不顺着她说,她那嘴皮子利利索索,锵锵锵地一通说劈头盖脸而来停都停不下,索性直接爽快应下。 “娘娘——你又敷衍我。” 顾芗闷闷地垮下脸,看着眼前的富察昭婉跟枳画都挂起顽笑,也反应过来二人是在笑她唠叨劲。 “你那些话别说娘娘,连我都记得滚瓜烂熟了。再过几日启程东巡,娘娘皇上一走,怕是都没人听这些话啦。” 枳画也在一旁附和。 枳画这话倒是猛地提醒了顾芗,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竟马上到了二月初四,定好启程东巡的日子。 “娘娘的身子……再如何也架不住一路舟车劳顿啊。” 顾芗听了心里一紧,她身为掉进历史缝隙中的一个“意外,早已经知道眼前娇柔温婉的皇后病逝御舟的消息。她满心想做些什么来改变这个历史,却在富察昭婉一日日消减的身形中变得徒劳又无力。 “真的……不能不去吗?” 她愣神轻声将心事道出,轻到像是自语嗫嚅般,只有眼前的富察昭婉敏感地体会到了她异样的情绪,拉过她的手似是安抚一般握了握。 “别担心,本宫心里有数。这东巡是皇上登基来头回出巡,是国之大事,内务府自年前六月里便开始操办。本宫身为皇后,又怎能不亲随伴驾呢?” “话虽如此,可娘娘重病在身,自然是以您……” 话还未说完,便被富察昭婉打断。 “芗儿,你如今同在后宫为妃,怎还能说这般孩子气的话。本宫为大清皇后,有些事便是我生来应承受的责任。” 顾芗怎会不懂? 这六宫争斗不断,前朝后宫勾结,每一个人身后便是一整个家族的荣耀兴衰。哪怕贵为皇后,生于贵族,也终究逃不过被束缚的命运。 看着眼前笑容恬静的皇后,心底隐隐升起不安的情绪,像平静湖底投进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眼前的平静似乎是在遮掩一场欲来的暴风雨。 第99章 柔情 从长春宫出来后她就觉得心里的不安无限放大,越想越慌,恨不得能时时跟在皇后身边随侍前往。 天色已深,冬阳见自家主子似乎不愿开口,也不再多嘴,只是默默地在身侧执灯,时不时提醒一句让顾芗注意脚下积雪。 长春宫跟承乾宫之间有段距离,走到一半竟虚虚地飘起了雪花。 “娘娘!下雪啦!” 冬阳的惊呼唤醒了心神不宁的顾芗,她缓缓回神抬头望着深蓝色的天,细碎而密密麻麻地雪花纷纷扬扬的洒落,落在肩头、落在发梢。 “娘娘,这夜里凉,咱们不快些走怕是要染了风寒。” 冬阳担心她的身子,催促着让她快些。 顾芗反倒被雪景打动,愣愣地反倒停了脚步,深呼吸了几口,冰冷的寒风顺着呼吸进了身体激的她一颤,却纾解了胸口中闷着的浊气。 正当她闭着眼时,却从背后被一张墨狐皮大氅包裹住,暖意将她紧紧笼罩。 “唉——” 顾芗惊呼出声,转身便跌入弘历的剑眉星目,她软了身躯索性躲在皇帝的怀里。 “皇上怎么来了?” 弘历皱着眉盯着她已经积上雪的发髻,叱了一声。 “在你宫里等了半天都等不回来人,朕便亲自来寻人了。” “皇上怎么知道嫔妾在这儿?” “哼,当朕脑子跟你一样么?长春宫到承乾宫就这一条路。” 说罢,弘历先伸手拢了拢大氅将它裹紧不漏缝隙,竟走到身前屈膝半蹲下将后背留在顾芗面前。 “皇上……这是干嘛呀?” “上来,朕背你。” 顾芗一怔,有些无措地望着蹲在眼前的弘历。 看顾芗无反应,弘历索性回头拉着她的裙摆将人扯了过来。 “快上来。” 顾芗默默伸手搂住皇帝的脖颈爬上他宽厚的背,将脸埋在他领处柔软的貂毛间。 跟上来的李玉等随从们见此情景,也不敢多言,掌灯的奴才们在前头照路,其他人一声不吭地跟在皇帝身后。 “皇上怎么下着雪天来寻我了?” “你差回来的人说宝嫔娘娘心情不佳,将人赶回来自己走着回来了,真不叫人省心。” “哼,皇上既然嫌弃嫔妾,还背嫔妾做什么!” 顾芗嗔了一句,还作势叫皇帝放她下来。 弘历故意颠了一下,惊得她又立即收紧抱着他的手臂。 “皇上!” “按你的速度走回去,怕是今夜里又要发热闹腾一阵子了,况且寒气从脚袭身,脚底受了寒终归是不好的。” 顾芗被弘历几句话哄的暖了心,顿了几秒,下意识将脸往脖颈处埋了埋,娇嗔道。 “皇上惯是会哄嫔妾。” “皇上……一路走回去路还是有些远的,不然叫李玉他们回去备轿吧。” 下着雪的夜路,寒风袭人难捱,顾芗被皇帝的大氅包裹着,抵挡了所有寒风。但是弘历不仅穿的单薄,还得背着自己,顾芗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 “没事,你既然想散散心,朕陪着你更放心些。” 弘历的话暖暖地淌进顾芗心底,总觉得男人心思浅性子直,更何况是弘历这样身负国家重担的一国之主。可眼前的这个人却总能敏感地察觉自己的心思,心甘情愿地陪她在雪夜发疯,只为顾忌着她的情绪。 顾芗搂着脖颈红了脸,埋头偷偷扯出抹笑。 “偷笑?” “没有!” 跟在身后的冬阳和李玉看着眼前烛影摇晃中玩闹的两人,对视一笑。 一路背到了承乾宫,直到内殿才将人放在床上,伸手自然地脱下已经有些泛湿的鞋袜。 “今个儿嫔妾亲手做的梅花酥,皇上喜欢吗!” 弘历咧嘴一笑,想起被糟蹋掉的自己珍惜的梅花,抬手拍上顾芗饱满的额头。 “啊!” “别跟朕装,朕没用力。” “哼,皇上不喜欢嫔妾亲手做的东西,嫔妾以后再也不给皇上了。” “朕没说不喜欢啊!倒是你,糟蹋了朕的花儿不说,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是想送去长春宫的。朕这份,怕不是顺带的罢。” “哈哈哈——” 顾芗被皇帝语气里捻着的醋味逗乐了,脆生生地当着弘历的面儿笑开了花。 “皇上怎么还跟皇后娘娘讨起醋来了?” “顾芗!” 弘历瞪大眼一副气急的模样,“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编排起朕跟皇后了!” 顾芗也不怕弘历这纸老虎,仍是一副笑意盎然的样子,伸手抚上弘历的肩顺气。 “娘娘如今食欲不振,嫔妾实在是担心……再说了,皇上那一份可也是嫔妾用尽心力亲手做的!为了做这个,嫔妾手都被割伤了!” 说着还伸手那个早上被划伤的手递到弘历面前。 弘历一听,真紧张地握住她的手检查,见未有大碍才松开眉头。 “以后这些活儿都交给下人们去干,哪儿轮得到你!” “嫔妾为了皇上是自愿的。” 弘历显然是被一句话哄好了,脸上显现出笑意。 “你今日去了长春宫,皇后怎么样?” “娘娘……” 顾芗一想起娇柔瘦削的富察昭婉,心底一沉,斟酌了片刻后又开口道。 “皇上……嫔妾求您…东巡皇后娘娘能不能…” 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但未待她说完,弘历已经果断地给了回应。 “她是皇后,就必去不可。” 虽是在意料内的回答,顾芗却也忍不住胸中的悲戚,默默地垂下头。 “那…能不能让嫔妾……” “这次东巡名单是早就定了的,后宫只有皇后跟贵妃伴驾……” 弘历瞧着她猛然下沉的情绪,心里一紧,伸手将人揽进怀里轻拍安慰着。 “皇后身边自然有人侍奉,朕也会照顾好皇后,你便放宽心,待朕跟皇后回来。” 弘历的承诺叫顾芗稍稍地放宽了心,拉住皇帝仔细叮嘱要备好随行的太医跟娘娘的药材,看她喋喋不休的嘴,弘历斜着嘴角笑着说。 “朕倒真有些吃皇后的醋了。” “啊?” 顾芗被弘历突如其来的话打断,懵懵地发问。不等回应,眼前的弘历伸手用掌笼住她的后脑螓首衔上她的唇,将她的惊呼也吞进唇齿之间,化作娇柔的喘息。 第100章 平安 二月初四,皇帝携太后皇后等人踏上了东巡之行。 临行前一日,顾芗专程又跑了一趟长春宫把自己亲手缝制拿去开过光的平安符塞到了富察昭婉手里,又拉着枳画叮嘱了半个时辰大大小小的事情才算放下来了一半的心。 “随行带的药都跟太医说好了吗?” “哎哟我的宝嫔娘娘,您都跟我说了八百回了,真全都记下了。” 枳画被她扯着念得一个头两个大,只能连连点头,嘴快地回应着。 “枳画!” 富察昭婉轻嗔了一句,似乎是对枳画这般没有大小随意对待顾芗的不满。 枳画吐了吐舌消了声,在富察昭婉看不到的角落冲顾芗做了个鬼脸。 枳画跟富察昭婉是顾芗来到这里最初交心认识的人,枳画性子直正对顾芗的脾气,两人又一起服侍娘娘,感情自然不是身份改变能够消磨的了的。 “你有心了,本宫很是喜欢。” 富察昭婉欣喜的接过那枚绣工并不算精细的平安符,细细地打量,似乎真是很喜欢似的在手里摩挲把玩。 “娘娘,此次东巡沿途美景绝迹数不胜数,您这回便当出宫游玩散心,切莫多生忧虑,您这病乃是心疾。” “放心,本宫明白。” 顾芗正打算辞行,反倒是素日里跳脱不羁的枳画有些扭捏地在廊前叫住了她,手背在身后似乎藏着些东西。 “怎么?手里握着什么啊!” 枳画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决心似的将手里新绣的香囊塞进顾芗手里。 “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给他” 顾芗看着眼前尽显小女儿娇羞姿态的枳画,心里十分了然,她口中的这个“他”是谁,但起了捉弄心思,坏笑着问道。 “噢~ 他?哪个他啊?” 枳画看着顾芗难掩的笑意,又气又羞。 “哎呀 还能有谁啊!” “富察侍卫嘛,我懂的。” 听见富察的一瞬间,顾芗眼睁睁地看着枳画红了脸,娇目横了自己一眼。 “瞧瞧你,再看看我自己那惨不忍睹的绣工,真是不公平啊,我怎么就没生的一双巧手呢,要不你替本宫给皇上绣一个?” 枳画一听翻了个白眼。 “皇上若是想要,天下最好的绣娘都能寻来,咱哪儿能排的上号呢!皇上哪里是要东西,不过是要您绣的这份心意罢了。” 顾芗怎会不懂,只是看准时机又调侃一句。 “嗯嗯,就像富察侍卫跟你一样。” “你就会捉弄我!” 枳画红了脸嗔了一句便扭头往殿内跑。 “知道啦知道啦,我一定把东西带到。” 顾芗见好就收冲她喊道,看了看手心里的香囊,上头的绣纹纹路精巧,一看就是缝制的人花了心思和功夫。 枳画跟傅恒,这一对倒是有些意思。 凑近闻了闻,香囊里似乎是换了栀子的香气。顾芗低头暗暗发笑,这平时大喇喇的枳画也能有一日除了富察昭婉外这般仔细地记得一个人的喜好。 很久前富察昭婉曾提过一句,傅恒独独喜欢栀子花。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这一句叫枳画记在了心里。 顾芗这两日赶着缝了两个平安符,又通通都拿去开了光,一个刚才给了富察昭婉,一个昨夜里塞到了弘历的手里。 温存过后的顾芗窝在弘历的怀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爬起来噔噔噔跑下床去取了什么东西。弘历看着她莫名其妙的行为,早已经习惯了她古灵精怪的性子,只是默默地看着,也不做声。 只看她笑着跑回来,将自己的手握住,手心里多了一个小物什。 在悠悠的烛光下一看,一枚小巧的平安符赫然在手里。弘历的眼眸顿时一颤,对上顾芗像小鹿般湿润闪亮的眼,胸腔里的那股情绪更加强烈,心底软的自己都惊颤。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弘历看着已经酣然入睡的顾芗,手轻轻地摩挲着她乌黑的发顶,在深夜无人时,心底陡然升起几分恐惧。他想起皇法玛曾经的教诲,皇考曾经的训斥,帝王古来皆薄情,可如今他竟发现自己的心已经不再受控。 看着顾芗又不自觉踢开被子,弘历叹气将人锁进怀里,从脖子到脚一丝不漏的包进自己的被子里。 明明是个娇气包,生病了就要闹腾,偏偏夜里睡觉不老实,不是贴墙根就是踢被子,如今可好,弘历喊人睡在外侧,自己睡墙根不说,还养成了下意识替身边人捞被子的好习惯。 第101章 住持 101 此次东巡队伍浩荡,又加之太后皇后相随,一路上走走停停脚程自然是比预想的更慢些,足足走了大半月才抵达山东曲阜,祭祀孔庙。 皇帝御驾亲临,曲阜孔庙早年前就已经安置妥当。修整林庙,清点礼器,召集礼生,乐舞生复习赞乐。弘历自幼受孔学思想熏陶,又有皇玛法做榜样,自然是对祭祀一事即为上心。礼毕,弘历被随行的大臣们簇拥着进了孔庙诗礼堂,灵关一现,随手点了身侧的举人孔继汾讲述《中庸》。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不知为何,弘历脑中又浮现那双透着狡黠的小猫眼,可爱又可恨的模样。不由得垂头,抑制着嘴角,身旁随从们面面相觑,不懂得皇帝为何听着论述却露出这副神情。 一路奔波了一个月,虽是行程慢又有枳画在身旁贴心照顾,富察昭婉的脸色仍是一日日消瘦,连弘历都心中一赫。谒拜过孔林后,按原定行程应是登泰山,但泰山陡峭异常,便是身体强壮的人都难以轻松登顶。弘历思索着,便叫富察昭婉留下休养身子,可叫人出乎意料的是富察昭婉却异常坚持,一再确定自己身子能够坚持。 弘历看着眼前皇后消瘦却坚毅的脸颊,复而又想起这是自登基来初登泰山,皇后作为国母,理应伴驾同行,便应了下来。 碧霞祠以山门为界分内外两院,外院有歌舞楼、东西两神门阁、左右钟鼓楼等,歌舞楼下有一火池,人称“宝藏库”,是香客焚表进香之地;山门内供奉青龙、白虎、赵公明、刘挺四尊铜质铸像。碧霞元君殿,面宽五楹,重檐八角,殿顶由铜瓦组成,以“象周天之数”,雕梁画栋,气度不凡。 富察昭婉潜心祭拜过后,被枳画搀扶起身,细细抹平锦袍上压起的褶皱。 “娘娘,您这般费心尽力登顶,莫不就是为了祭拜这碧霞仙君?” 枳画有些不解,看着自家娘娘苍白的脸颊,心里满是心疼。明明皇上都准了娘娘不必奔波劳累,可自家娘娘却偏要跑这一趟,一来便直奔这碧霞祠。 “天仙玉女碧霞护世弘济真人,统摄岳府神兵,照察人间善恶,永镇泰山,助国裕民,济厄救险,赏功伐罪。本宫前来祭拜,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枳画虽不曾读过什么道教经典,却也知道这俗话里的泰山奶奶——碧霞元君求子却是最为灵验的,她蔫蔫儿地瘪瘪嘴,不敢开口生怕说到娘娘的伤心事。 富察昭婉倒像是没受到影响似的,面上瞧着淡然,这时殿里一位道人上前恭敬道。 “皇后娘娘可要请一尊娃娃回去栓?” 那人手里还捧着一个水粉涂脸的娃娃,笑容憨态可掬。富察昭婉看了看,面上透出抹笑容,问身边的枳画要了荷包亲手递给那道人,将他手里的童子接过细细打量。 “这种稀罕小东西顾芗倒是会喜欢,回去便给她送去吧。” “娘娘,您这……是给顾…宝嫔娘娘请的?” 枳画一惊,本以为是自家娘娘解开了丧子心结,却不想她竟是死心到了这般。 “枳画,如今本宫身子状况还需调养些时日,这拴娃娃也是个有好寓意的,拿去给顾芗最合适不过了。” 顾芗真情实意对富察昭婉,可富察昭婉又何尝不是真情实意对顾芗与枳画呢? 枳画也不再多嘴,默默接过娘娘递过来的娃娃好生收好。 弘历起早便至岱岳庙致祭,一路沿行到了普照寺。苍松翠柏掩映,依山层递而上,正门古朴清幽。一众侍卫随从进寺,倒是将正悠悠扫雪的老僧人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握着木扫帚出门相迎。弘昼伴驾看着迟来迎驾的老僧,脸上露了些许不快,正想出声却被弘历喊住,一跃下马大步走近。 “不知圣驾将至,有失远迎。” 老僧冷静地下跪行礼,弘历倒像是不介意似的摆了摆手让他起来,自己屏退了随行的人,独自径直进了寺。 古寺灰墙青瓦,绿林清泉环绕,禅院里竟空寂无人,弘历缓慢地行至佛像前虔诚地叩拜过后,随心径自绕过往后院林子去。这清幽寺院在初阳映照间显得多了几分神圣,雀声四起,一片万物复苏的景气。 “恭迎圣驾,老僧等候多时了。” 突然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弘历转身,只见一位白髯仙骨的老僧蹒跚着走来。 “你可是这寺住持?” “贫僧正是这小寺住持。” 老僧的神色恬淡,眉眼中却像是对弘历来此有几分了然预备似的。 “住持所言是专程在此等朕?” “皇上圣明,敬天爱民,亲临泰山得天道。贫僧也确实在此恭候很久了。相聚相散终有时,索性皇上终是遂了意顺了缘。” 眼前的老僧对着弘历一字一句的说着他不能理解的话,有些诧异为何这素未蒙面的住持像是与自己十分熟识似的,打哑谜其中的暗意也叫他捉摸不透。 “住持所言的缘为何缘?” “二世之缘,皇上可知,梦中非梦,实境非实?” “梦非梦?” 弘历像是被惊住似的,看着眼前带着了然笑容的老僧,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皇上去寻属于你的梦境吧,我们终会再见,届时皇上便会明白贫僧确实在此等候多时了。” 说罢深深一鞠躬,缓缓悄声退去,独留弘历一人在原地仔细琢磨这住持的话。 第102章 风波 102 回程的路途因皇后染疾以及太后年事已高暂缓了脚程,晃了几日才抵达德州,德州知府一早里备好的御舟正停在河岸,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将各位主子们的行李搬运上气派的船上。 枳画与舒贵妃搀扶着富察昭婉慢悠悠地稳着身形登船,她本就疴疾难除,此番又是经历了舟车劳顿,染上风寒。这俗话说病来如山倒,更何况瘦削嶙峋的她已经再也承受不起任何病痛的折磨,才不过几步路便已经腿脚发软,摇摇欲坠,只得两个人用劲撑着才能勉强支撑迈步。 制造精美的巨大的御舟内给各位主子们的房间早已收拾妥当,枳画替富察昭婉掖好被子,起身径直走到桌前倒了杯滚烫的热茶,让皇后暖暖身子。此时虽是三月草长莺飞季,可这春风仍是带了些寒意,吹得富察昭婉的手指冰凉渗人。她将滚烫的茶杯捧在手里,让暖意传遍手心,抿了一口,唇齿间茶香的芬芳蔓延开,是皇上最喜欢的龙井。 “枳画,咱们还有几天回京?” 枳画一边忙着整理叠好的衣物,一边心里算了算日子回话。 “若是像这几日的速度,怕是得月底才能到了。” “月底啊——” 富察昭婉声音轻地像是从远处随风飘来似的,她轻轻叹了一声,太快太弱以至于连枳画都没能听清,只是看着自家娘娘越发虚弱的身子和苍白的脸,枳画的心里也跟塞了黄连似的,苦涩却又无能为力。自己不知道躲在角落里哭了多少回,却也要在娘娘面前装作没事的样子让她宽心。 “月底的话……回去应该就能看见长春宫的茉莉开花吧。” 她轻轻柔柔地说着,整个人显得平和又温婉,像一幅慈悯又柔美的画卷,只是毫无生气。 “是啊,娘娘最宝贝那些花了,您让宝嫔娘娘替你莳弄,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照顾好。” 枳画清了清嗓子,咬牙咽下嗓子里的哽咽,故作轻松地冲着富察昭婉俏皮地炸了眨眼。仍能听见外面木质地板上匆匆散乱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地搬着东西,可枳画只觉得屋里一片寂静,静的叫她不免心底发慌。 “虽然顾芗平日里最是不拘的,却也是最细心的,不论是照顾花,还是——” 富察昭婉突然一顿,待到枳画意识到向她投来好奇的眼神时才回神。 “本宫知道,她都能做的好,也能比本宫做的好。” 枳画没怎么听懂富察昭婉语序有些混乱的话,只是能听出来她话里有话,还不等她细细琢磨,便被皇后娘娘使唤去煎药,只得匆匆赶去催人。 直到很久后,当她再忆起那日皇后娘娘的话时,才猛地惊醒,娘娘未曾说出口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 夜幕笼罩河面,庞大的御舟划过黑暗行驶在河道。 “吱呀——” 木质门被轻轻推开,富察昭婉侧头映着微弱的烛火认出深夜来的人是舒贵妃。她有些反常,不复从前挽着精致的发髻,一丝不苟,反倒是额前几缕碎发散落。 “亦舒,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富察昭婉看着亦舒神色不宁只身前来的模样,摆了摆手将枳画支了出去。 亦舒站在阴影处,脸上不似从前般带着和善的微笑,而是呆滞与麻木。幽幽晃晃的烛光将她脸部柔美的线条勾勒的愈发明显,她紧绷的下颌微微颤抖着,像是咬紧了压根强捱着什么似的。富察昭婉也没开口,静静地坐直身子。 诡异的寂静在空气中流窜,片刻后,亦舒抬眼对上了富察昭婉的视线。 “皇后娘娘。” “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她的声音微颤,似乎气息极其不稳,被强烈的情感影响着。 “当然记得,当年你我皆是孩提之时,常常在府里的后院里玩。那时连傅恒都还未曾出生,我们便已经相识了。” “是啊,十几年了。” 她轻轻说着,迈步越过富察昭婉,伸手推开连通甲板的木门。夜间料峭的寒风猛地窜进屋内,带着些湿润的气息,激的人浑身一战。亦舒迈步走上甲板,一动不动地伫立着。富察昭婉也勉强起身,慢慢挪到亦舒的身边,她也没有反应,只是自顾自往远处眺望。 一轮明月映在河面上,亮光仿佛在流动似的,朝远处看去只能看见泛着涟漪的河面和昏暗幽沉的丛林。 “我们还未曾相识时,我便日日被训着,你的名字每日都能在我的耳边被提起。母亲从未给过我半分呵护和夸赞,只会埋怨我哪里做的都不如你。我们同是家族嫡女,可怎么却是截然相反的命呢?” 她眼神直勾勾盯着远处,没有焦点,语句虽是疑问却仍是淡然的听不出情绪起伏与波澜。 富察昭婉静静地听着,只觉得刺骨的冷风吹得她心寒,她有些乏力地伸手抚上围栏。 “自我们相识起我就活在富察昭婉的阴翳下,积年累月成了我的心魔。” “呵——” 亦舒轻笑了一声,眼眶红的像是捻上了层淡淡的胭脂。富察昭婉心底叹息,侧头看向这个自幼一起长大被她当做亲妹妹的美艳女子。终是大多好物不坚牢,这份她一直以来看得无比珍贵重要的感情,就在这一夜像是大厦倾覆,灰飞烟灭。 “在所有人的眼里,我永远比不上你,在府里你是富察家才貌惊世的才女,入了王府你是他唯一的正妻,是唯一的嫡福晋,直到入了宫,你才是那个唯一能站在他身边的女人!” 原本平静的人突然间像是被点燃了火焰似的,语气渐渐转急,连原本脱俗不凡的容貌都挂上了骇人的扭曲表情。亦舒突然夜访将这维系了十几年的天平打翻,搅得富察昭婉的心底也掀起了惊涛骇浪,她虽面上维持着平静,可咬紧的牙根和颤抖的手指宣示了她此刻的无助和无措。 嫉妒。 这个词被填满了后宫的每一座宫殿,每一处缝隙。被困在这里的女人们一代又一代,手抚过每一处宫墙似乎都能感受到她们留下的喜怒哀乐,谁都逃不过这两个字。只是她不曾想过,她自诩最了解的人竟在过往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心底都在堆积对她的恨意与妒忌。 富察昭婉从不争,也从不去抢,因为她的心从开始就不属于这恢弘盛大的紫禁城,这不是她的归宿。可看着眼前向她撕心裂肺地宣泄着不满的女人时,像是被当头一棒狠狠敲醒,她似乎理所当然的将亦舒也想成了与自己相同的处境,却从未去想过她是否也是如此。 从前那些被自己忽略的细节如同蜘蛛拉丝通通联系在了一起。 “显赫的家族、我一心爱着的人、众人的夸赞与注视,我费劲心机想得到的一切你通通都要抢走。你知道我最恨你的是什么吗?” 亦舒突然转身,直直面向富察昭婉,步步紧逼。富察昭婉被亦舒那染满恨意的眼神惊住,脚步不自觉一步步往后撤,直到身后已经碰上了半腰高的围栏才作罢。 “我最恨的,就是你这一副装模作样的淡然模样。” “似乎你永远高高在上看着我们一群人争来斗去像个小丑,而这些都是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的。” 亦舒卸下了面具,眼神像是淬了毒,刺进富察昭婉的心底。 “本宫不争,那是因为本宫从来都不曾在乎过这些虚名。” 富察昭婉语气微弱,本就虚弱的她吹了冷风,头重脚轻,只靠着身后的栏杆来借力。 “是啊……是啊,你不争,我恨极了你不争的清高模样,你不争都能让皇上万般呵护,而我呢?十年了,我在这宫里十年早已经参悟透了这个道理——你不握住刀,就会被别人的刀捅的伤痕累累。” 她失控的情绪像是宣泄净了,恢复了一如过往恬静的模样。看着富察昭婉苍白的脸颊,消瘦的身形几乎看着都有些骇人像是能被风吹散似的,她嘴角扬起一抹笑,俯身侧颈凑近富察昭婉的耳边,唇齿开合说出一句话,却让富察昭婉失了控。 “永琮发痘不治而亡不是意外,只是让张太医改了方子,换个法子治治。” 富察昭婉像是被人遏住了呼吸似的大口喘息却只进不出,整个人浑身开始发颤,她伸手扯住亦舒的衣襟,巨大的打击和已经如同朽木的身体叫她无法支撑双腿,几乎要软软地瘫倒在地时被亦舒伸手撑住,将她压在围栏边。 亦舒的笑容越发柔美,平日里素雅淡然的脸庞竟染了几分妖艳,像是欣赏美景般看着眼前近乎崩溃的富察昭婉。 “皇后娘娘,既然知道了实情,那您也该离开了。” 她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富察昭婉,似乎过往十年的纠葛在这一刻都尘埃落定。她轻轻伸手,眼前的画面如同放慢了一般,她看见富察昭婉如同一只蝴蝶,在空中随风振翅,飘飘摇摇,最终坠入水面。 她看见了她在挣扎,仿佛想呼救,张口却被冰凉的水灌进嘴里。寂静的夜幕,她微弱的挣扎荡起的水波声被携卷进船桨声中。不过一瞬,她像是泄去了全身力气似的,沉入水底,隐去了痕迹。 “来人啊——快来人!” 寂静的夜幕被亦舒凄厉惊慌的喊叫声划破,她面露惊色,踩上围栏噗通一声跳进水里,试图去捞富察昭婉。刺骨的冷渗进她华贵的衣裳,沾了水坠着她不断向下。 “舒贵妃!” 身后被她惊呼声招引来的枳画与侍卫们看到眼前令人震惊的画面,纷纷下水将亦舒捞上了船。 “娘娘……娘娘还在水里。” 亦舒似乎是呛了水,扯着嗓子磕磕绊绊地喊着,一旁的枳画听了这话,像是疯了一般要往下跳,被身边的侍卫死死拦着才作罢。 “娘娘,快去救娘娘!” 第103章 崩逝 富察昭婉被捞上来时已经咽了气,枳画失了魂腿软瘫倒在她身边,哑着嗓子哭着唤她,撕心裂肺像是想将已经沉睡的人唤醒。 皇后崩逝的消息惊的太后一夜卧病在床,暂缓了回京的路程。弘历赶来时,皇后已经被安置在床榻上,一旁的枳画正哭着颤手握着帕子替她擦拭净身上脸上的水渍。 屋内的人跪倒一片,低声啜泣着,为这位美丽又脆弱的皇后惋惜。 弘历紧咬着牙根,猩红的眼揭露了这位帝王内心的悲痛,他坐在卧榻侧,沉沉叹气,伸手握住那只失去了血色的手,他这才惊觉富察昭婉不知何时已经消瘦到瘦骨嶙峋的模样。她阖着眼,面色灰白却是一副安然的模样,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 “怎么回事。” 往日威严的帝王似乎也在这一刻受尽了打击,只从喉咙间挤出这样短短的一句质疑。 一旁浑身湿漉的亦舒瘫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掉着眼泪,过度惊吓及落水让她的精神恍惚,一副痴像。直到听见弘历的询问这才颤抖着抬头,对上眼前面色铁青的人。 “皇后娘娘这几日病重,臣妾担心登船娘娘的身子不适,想来看看娘娘,给她……送安神茶来。可娘娘似乎是心情也不太好,说闷的慌,要臣妾陪她一起上甲板透透气……却没曾想一个猛浪打来,娘娘脚底不稳便栽头摔了下去……” 她哽咽着连这短短几句话都说得极为困难,一旁赶来的宫女颤着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弘历合着眼一言不发,听着眼前哭到近乎虚脱的人的话,只觉得心底隐隐沉痛。明明顾芗向他请求过,富察昭婉身子状况难以支撑路途遥远长途奔波,却不曾听取一句劝言,执意要求作为皇后的她同行伴驾。 他的心底竟真的生出了几分悔意。 皇后崩逝,皇帝大恸,举国皆伤。 消息传入宫时,顾芗才刚刚醒,看着眼前身着素服流着泪跪地传话的冬阳,脑中嗡的一声,眼前的画面,跪在地上面露苦色的人,斜斜照进屋内的晨光,似乎都被撕裂开来,眼前是不规则形状的光斑又融在一起叫她看不真切。 她呆滞地坐在床上,不曾有意却已经泪流满面,整整半柱香的时间都不曾回过神,哪怕一旁的冬阳焦急地唤着主子,也不曾得一句回应。 突然,刚才一动不动石像一样的人突然像是疯了一样起来,披头散发就想往外冲。冬阳跳起来冲上去将人拉住,哭着拦她。 “娘娘,娘娘您别吓奴才。” 冬阳从未见过这样的顾芗,眼前的人像是被绝望紧紧挟裹住似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光亮,反之全然溢满了痛苦与悲伤,像是对一切都失去了希望。 “我要去见娘娘,我得去找她。” 她从床榻上冲下来连鞋子都不曾穿上,被冬阳拦住后脱力瘫坐在地上,终是失声痛哭了出来。她伸手紧紧攥住冬阳的衣襟,嘴里颠三倒四地喊着娘娘。冬阳握住自家娘娘因为极度崩溃的状态而死死握紧的手,力气大到连手心都被修的干净的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她慢慢地轻拍着缩在怀里的人的背,想尽自己所能安慰她,直到人撅气一头栽进她怀里沉沉昏了过去,这才急着喊人传太医。 顾芗的病来的迅猛突然,就在那一日栽倒后便卧病在榻,高烧时断时续,冬阳守夜时便能看见蹙着眉好不安定的人像是陷入梦魇一般,烧的昏沉,嘴里不停的唤娘娘。似是真的痛极了一般,翻来覆去在床榻上打滚,急的太医跟侍女们连夜合不上眼。 她一连昏迷了三日,直待皇帝的御驾直抵京城才悠悠转醒。倒是也不再哭闹,只是精神状态恍惚,整个人也瞧不出悲喜,活像个行尸走肉一般。 顾芗这般消沉着,两耳不闻窗外事,殊不知这城门外却闹翻了天,掀起了一波风浪。皇帝大恸,下旨要将那艘巨大的青雀舫搬进城。青雀舫规模远远超出城门,宫人们记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横着竖着怎么都抬不进来,最终还是靠着人们将碎菜叶子做润滑将船顺着城墙运了进来。 大行皇后的梓宫等了几日终于抬进了长春宫。 顾芗一身缟素第一时间到了长春宫门前,熟悉的宫门红墙前挂满了骇人的白布,深深刺痛她的眼。她的脚步虚浮,眼前一晕险些栽倒在地,堪堪稳住身形。 “娘娘,皇后娘娘的梓宫刚刚运来……” 不等冬阳把话说完,顾芗便已经抬脚冲进大门不顾侍卫的阻挠。劝不住的,此时的她一心只想看到富察昭婉。 礼节都被丢之脑后,她深呼吸颤着手推开门。昏暗的殿内过往的陈设早已被撤去,只有一片缟素和立在正中的梓宫。巨大的痛楚如浪打一般涌来,一瞬间扼住她的呼吸,顾芗像被定在原地再也没有迈步的勇气,只是颤抖着粗喘气,眼泪无意识不止地流。 屋内一片死寂,李玉垂着头立在梓宫边上,而弘历一身暗色素服直直地立在窗前,唯一的微弱的光源打在他的身上,显得沉重又孤寂。顾芗看见那个连悲伤都不能肆意宣泄的人,心底原本的恨怨统统化成泪砸在衣襟上。 弘历听见她啜泣的声音,转过身来望向她,逆光的身影被光镶上层光环。他疲惫的神态和猩红的眼刺痛了顾芗的心,她知道眼前的帝王也有无法言说的痛。 李玉德胜识趣地退出门,只剩两人无言相望。弘历看着眼前近两个月未曾见到如今消瘦虚弱的人,像是流浪的人终于找到了港湾,这些日子所有的伪装在这昏暗的厢房内统统在这一瞬轰然崩塌。富察昭婉的突然离世于他而言,也是数十年悉心陪伴的家人突然离开,只是身居高位的他从不能展露一丝脆弱,为了这大清的江山永固,为了这永世的帝王尊威。 顾芗又何尝不会懂? 她红着眼眶盯着眼前明显心力憔悴的人,顿了顿,缓缓抬起胳膊伸出手。 “皇上……” “皇上,我好累啊,抱抱我吧。” 看着眼前红肿着眼眶努力挤出一抹笑冲着自己伸出手索抱的顾芗,弘历一怔,一颗本早已坚硬的帝王心仿佛被她用轻软的羽毛轻轻搔弄着。 许是两人之间的默契,顾芗的言外之意就这样砸在弘历的心间,深深地藏进心底。 “皇上,我好累啊,抱抱我吧。” “皇上,你也可以说累的,那我来抱抱你吧。” 就这样体面的,委婉的,顾芗伸着手。突然眼前一暗,她被笼罩进宽阔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的龙涎香让她这些日子不宁的精神得到了安慰。 顾芗闭着眼安静地陪伴,伸手像安慰孩子一般抚着他的后背,她能感受到颈间湿热的泪悄然地渗进黑色锦缎间隐去痕迹。 第104章 疑点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弘历便已整理好了情绪起身,仍是那副不喜不悲的威严模样。他伸手拭去顾芗脸颊上的泪痕,吩咐李玉亲自将人送回宫,独身回了养心殿处理几日堆积的政务。 顾芗捱下内心的苦痛,她知道此时的自己更应该振作起来。人人都言皇后娘娘是意外身亡,可顾芗心底的疑虑愈发强烈,御舟的建造一材一工皆有重重把关,就算夜晚风浪湍急也断不可能有如此剧烈的抖动。 枳画在长春宫守着大行皇后的梓宫,从富察昭婉出事后她便眼泪不绝,不吃不睡地守在自家娘娘身边,这半个月来已经消瘦虚弱到认不出是从前那个长春宫最俏丽的姑娘了。顾芗被冬阳搀扶着进了长春宫,枳画眼神空洞地盯着梓宫上雕着的精美花纹,直直的跪在旁侧,像是未曾听到动静。 顾芗静静地在门口看着令人心疼的枳画,沉默了片刻才抬脚走到她身边。枳画这才注意到殿内的来人,木滞的眼神呆呆地望着顾芗。这幅如同行尸走肉的模样让顾芗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情绪再次泛起波动,她强忍着眼眶里的泪,也不顾什么尊卑身份,伸手将这个无助的姑娘揽进怀里。 枳画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似的,从默默流泪渐渐绷不住嚎啕痛哭,这些天压抑着的心终于再次活了过来。 “顾芗…娘娘…娘娘走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 顾芗似乎感同身受一般,胸腔里酸涩到发痛,她忍着呜咽,轻轻拍着枳画的背不断地安慰。两人就这样在冰凉的地上坐了半个时辰直到腿发麻,怀里的人才渐渐缓了过神。 “枳画,我不曾随行南巡,不清楚当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仔细想想,什么细节都别错过,一字一句地跟我说清楚。” “你是觉得娘娘…不是意外?” 枳画瞪大了哭的通红的眼睛,激动地张口又忌惮隔墙有耳压低了嗓音。 “是,所以你一定要仔细回想当天发生的事。” 枳画沉默了片刻理清了思绪,叹了一口气开口。 “其实,娘娘从回程的路上便患了风寒,太医日日问诊都不见好。那日我见娘娘消瘦的不成形,我便去给娘娘做了她最喜欢的点心,娘娘除了点心什么都没吃得下。后来舒贵妃娘娘惦念娘娘,便来陪娘娘说话,我看娘娘的药凉了,就去重新热了一番。还不曾等我回来…娘娘就……” “舒贵妃?” 顾芗蹙紧眉头,似乎若有所思。 “舒贵妃南巡一直陪着娘娘,后来娘娘患病她也常来探望,陪在身侧。” “听人说,娘娘是因为站在围栏边被浪打的没站稳这才落水?” “是。” “那你在御舟上没有感受到吗?” 枳画愣住思索了半天,这才意识到由于当时过于震撼悲痛,一时已经记不起那日的船是否有过剧烈颠簸。 “我……我记不清了。只是船一直颠簸起伏不停,许是夜里的风大才如此。舒贵妃也落了水,如今也病着将养着身子。” 顾芗知道舒贵妃与皇后娘娘数十年来的感情,可如今她脚踩着的地方是紫禁城,这红墙金瓦间有多少冤死的亡魂在游荡。顾芗向来不惧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人,因此怀疑的种子早已经萌芽。 她招来了冬阳去打听舒贵妃的情况,心里隐隐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为了证实心中的想法,顾芗悄悄喊来小桂子来替自己寻了些东西。她是实践主义者,从不信任听闻与传言,她的第六感告诉她皇后娘娘的死因并不简单,那她便定是要弄个水落石出。 顾芗心底的恨意愈积愈深,紧攥的手心被尖利的指甲压出伤痕,连指尖也染上了血迹。想起自己刚刚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一个人被困在无助的迷雾之中时,是娘娘撷光而来点亮了她的世界,带给了她一丝暖,叫她随心随性,叫她无惧去爱。就是这般如光般温暖的人,却被拖进沼泽,坠进深渊。顾芗跪在佛堂前,望着眼前袅袅氤氲的烟,眼前浮现的确实富察昭婉的容颜。 娘娘教她向善,可到头来自己却不曾得善果。 皇帝因丧偶之痛,举国上下,持服穿孝二十七日,百日内禁剃头。皇长子与三子因对孝贤皇后无哀慕之意,当众叱之。因翰林院皇后册文中“皇妣”满文译错,礼部尚书阿克墩被治罪,刑部全堂问审,上至尚书侍郎,下至小吏,革职留任。礼部也因册谥皇后事宜,全堂问罪。各省满族将军、提督、都统反没有请奏赴京者,或降职,或销去军功。 宫中一时风声鹤唳,人人皆如履薄冰。后宫众人也极为罕见的消停了一阵,皇上因孝贤皇后伤心劳神,日日在养心殿处理政务,只留了宝妃侍奉在侧。 顾芗又一次住进了华滋堂。 李玉看着顾芗带着冬阳进了养心殿,才是松了口气。皇上这些日子变得性情不定,纵使了解皇上如他,也不得不每日胆战心惊,生怕哪里出错惹了万岁爷让自己脑袋着地。偏偏近几月边关摩擦不断,南方又闹起了旱灾,这天灾人祸惹得弘历上火眉头紧锁。李玉这三清茶送的不断,可这气火愣是降不下来,就连皇上向来宠溺的和亲王都因小差错被罚了一年俸禄。 “娘娘您可算来了,皇上在里头呢。” 李玉谄媚地迎上前。 顾芗看着眼前人如释重负的样子,心里了然,抬脚踏进了书房。 没走两步就被甩来碎在脚边的一个茶盏阻碍了脚步,还听见了弘历含着怒意的声音斥责礼部的人筹备不用心。 “皇上,可是这茶水太烫了?” 弘历听见顾芗的声音一愣,才问道。 “你怎么来了?” 顾芗绕过狼藉走到弘历身后,抬手轻轻抚上弘历的太阳穴,细细按压着。 “臣妾知道皇上政务繁忙,担心龙体,所以才来看望。” 她垂着眸,看着眼前明显憔悴了的弘历轻叹口气。她无法体会他肩上的担子有多承重,这天下,这黎民百姓,这江山社稷……她能做的,不过是站在他的身边替他分忧,便已足够。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弘历睡前又将两人的枕头掉了个个,惹得顾芗娇嗔道,这与礼制不符。弘历斜了一眼哼一声,自顾自进了内侧靠着墙躺好。 “天一热就睡没睡相,跟八爪鱼一样扒在墙上,本就体寒,疼起来谁能替你。” 顾芗看着眼前关心人还别扭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 “那臣妾夜里不靠着墙睡不好。” 弘历一抬手将还站在床边的人拉上床,长臂一挥稳稳地将人搂在怀里。 “那就靠着朕。” 顾芗嗅着鼻尖熟悉的龙涎香,似乎自南巡后再也没有如此安定的感觉,她无声地勾起嘴角,扭了扭身子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渐渐阖上眼睡去。 第105章 坠楼 宫中闹鬼这件事被传的沸沸扬扬,信的不信的,各种说法众说纷纭,而这故事的主角儿正是舒贵妃宫。先是宫里的洒扫小宫女说着自己夜里解手,便在后院门口见着一散着长发面色白如纸身着白衣的女鬼,指甲鲜红像是染满了鲜血,吓得她惊叫出声连滚带爬才爬回殿。因此惊动了舒贵妃,还被罚去了半年俸禄。 “哟,真的?” 顾芗听着枳画压低嗓音说着宫中流传的秘闻,一手攥着她刚做好的酥酪咬了一口,还配合地询问着她。 “反正传的邪乎,谁能知道真假呢。” 顾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最后一口咽下扫了扫手上的酥酪碎屑,笑着抬眼看着枳画。 “鬼蜮自在人心,怕是有些人做的亏心事太多了,最经不起这鬼敲门。” 白桃正给亦舒梳发,篦子一不小心结了头发,往常并不算大错的事情却像是触动了亦舒的神经一般。她不言,抬手一巴掌甩在了往日与她最亲近的婢女脸上。白桃直直跪地,不敢出声,更不敢抬手抚上瞬间变得红肿的脸颊。亦舒这一巴掌蕴足了十成十的力,像是把这些日子崩溃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 白桃知道自家娘娘被近日的风言风语扰的上火,虽说自己未曾见到,可是外头愈传愈凶,流言的中心还是自家主子的宫殿,怎能叫她心里不发毛。 今夜当值守夜的正是白桃,她替舒贵妃收拾好床铺,自己便缩在外头的墙角。夜深了,她也捱不住睡意,低头就这样靠着墙壁沉沉入睡。白桃是被舒贵妃的尖叫声惊醒,待她起身匆忙跑进寝室,只见自家娘娘狼狈地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像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似的,眼神空洞,嘴唇颤抖着不断重复呢喃着:“是她,她……” “娘娘,娘娘您别吓奴才。” 亦舒像是听不见白桃的呼喊,只是呆滞地盯着窗户,嘴里嘀咕着听不清的话。白桃喊了人去传太医,自己架着亦舒坐回床榻上。 “娘娘自落水受惊后身子便一直体虚,如今加之精神受到强烈刺激,恐已有臆症之兆。臣开方子,望娘娘按时服药,减少刺激,少思忧虑之事。” “滚!你算什么东西,癔症——本宫才没有疯。” 亦舒一改以往淡然温润的模样,撕心裂肺地哑着嗓子喊着,够过手边摆着的药盅狠狠地砸碎在地。褐色的药汤汁飞溅起砸在太医的官袍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年迈的张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缩在脖子瑟瑟发抖。 “滚,全都滚出去。” 屋子里所有的太医奴才一一悄声退出,顾芗来时便正遇上这幅情景,随手拦住一个脸色吓到惨白的小宫女刚想发问却被一阵玻璃打碎声打断,心里已经了然,点点头又放刚才那个宫女离开。 “娘娘,这舒贵妃怎得性情如此大变……” 冬阳看着不远处的殿门,小声在顾芗耳边念着,劝顾芗还是在此时莫要沾了这个麻烦,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顾芗不语,只是淡淡地看着不远处耳边仍能听得清舒贵妃叱骂下人的喧闹声,待了片刻才转身招呼冬阳回宫。 “娘娘,都说舒贵妃宫里有……” 冬阳支支吾吾,似乎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有鬼?” 顾芗直截了当地点出近日里在宫中流传着的秘闻。 “娘娘怎会知道?” 冬阳瞪大了眼睛,在她印象里,自家娘娘自皇后娘娘的事情后鲜少出门,这些日子也是日日在华滋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莫不是身边有嚼耳根子的人,心里还盘算着回去定要好好罚罚宫里那些不好好干活只知道嚼耳根的丫头们。 “本宫不仅知道,还知道舒贵妃见着的鬼是谁。” 冬阳惊得一颤,愣了一会才忙追问。 “她见的——是皇后娘娘。” “啊——” 冬阳年纪小,性子急,沉不住气惊叫出声。捂着嘴看着脚步未停远去的娘娘的背影,心里似乎有什么迷雾即将散开,她摇摇头散去脑海中繁杂的疑虑,小跑跟上顾芗的脚步。她一直佩服自家主子,似乎什么困难在她那里都能迎刃而解,而且主子做事永远都有自己的道理,她从跟了顾芗起,受了娘娘太多太多恩情,便自然要永远站在娘娘的身边。 亦舒情绪的崩溃比顾芗预料的还要更快一些。她本以为,忍辱蛰伏这么多年的人,自然心绪内心要比寻常人强大许多,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似乎这件事对于亦舒的打击与影响远超乎顾芗想象。 顾芗不在乎,她只在乎值得在意的人。 当亦舒约她在角楼见面时,顾芗明白她等的日子到了。 已经渐渐日落入了夜,枳画替顾芗又加了一件云锦披风,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念叨。 “她可不是什么善茬,你一定要上心。” “放心吧,我也不是什么善茬。”她轻轻拍了拍枳画示意她放心。 角楼的台阶层层叠叠,在眼前延伸直至黑暗,似乎看不见边际。顾芗心里仍觉得发凉,为亦舒,为自己,也为富察昭婉。 夜里的春风仍觉得凉意袭人,等顾芗踩上最后一节台阶,扭头看见了站在转角处的亦舒。她只穿着一件绛色段平金银墩兰衬衣,这些日子的精神折磨似乎叫她寝食难安,整个人裹在宽大的袍子里,在风中被吹蓬起像一个随时会被吹起卷走一般。往常精致的妆容如今也消失不见,像是以往戴了很久的精美假面如今终于全然摘下。 “来了?” 她听见顾芗的脚步也不曾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听不出语气。 “舒贵妃娘娘好雅兴,既然还在病中,便该早些回宫歇着,穿着如此单薄赏景怕是会加重病情。” “病?本宫没病!”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激的竖起浑身猫,呲起牙齿露出爪牙。 “娘娘讳疾忌医,这样可不成。” “别装了,是你吧。能如此熟悉她的装扮神态,又能轻易拿到她的衣物的人。” “是你吧,推娘娘入水,杀了娘娘的真凶。” 顾芗的气势毫不收敛,她一步步逼近,大声一字一句地质问。 “呵——” 亦舒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屑地轻笑一声,很快散尽消失于风中。 “富察昭婉,她太弱了,弱到我只是轻轻一伸手,就能让她永远消失。” 顾芗听着她那凉薄的话,怒意迸发,伸手扯住她襟前的衣袍,由于盛怒叫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娘娘如此信任你,十几年待你如亲姐妹,你怎么下得了手!” “怎么不能?!” 亦舒尖叫着伸手推开顾芗,她虽瘦削,身上的劲儿却不小。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一般,脸上是陷入沉思的表情。 “从小到大,我最恨的就是她那一副高高在上却装作不知惺惺作态的模样。她以为她施舍我我就该感恩戴德吗?凭什么,凭什么她能轻而易举得到我想要的一切还装作自己毫不在乎?她可以夺走一切,可是我受够了她将我的尊严践踏在脚下!”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近乎疯魔,一字一句却让顾芗越听越心寒。原来娘娘的善良一直以来却被亦舒扭曲误解,自己建造了一座禁锢自我的牢狱。以恶毒之心揣测她人好意,所以娘娘对她这些年掏心掏肺的好在她的眼里都是讽刺和施舍,是对她的羞辱与折磨。毒意越浸越深,如今已经毒入肺腑,在顾芗看来,她早已疯了。 最初见她时那副完美无瑕的假面如今已全然崩塌,为情,为尊,为皇后娘娘拥有的一切而不甘。 “是我小瞧了你。” “你暗中调查御舟事件,派人扮成富察昭婉的模样来我宫里作祟吓人,还派人将消息闹大传的满宫皆知,为的不就是让我承受不住压力,心怀愧疚?” 亦舒一字一句将顾芗的计划娓娓道来,嘴角的弧度显得整个人恬静又安然。 “甚至买通太医称本宫疯了,哈哈哈,本宫是疯了,早就疯了,是被她富察昭婉逼疯的。” 弘历听了冬阳匆忙传来自家主子不见了的消息,匆忙冲出了养心殿向长春宫去,这宫里顾芗来来回回能去的地方除了养心殿便是长春宫。李玉跟冬阳小碎步根本跟不上弘历的速度,一手抹着汗一边对冬阳抱怨着你们宫这个活祖宗怎么成天不消停。 长春宫仍供奉着孝贤皇后画像,宫内冷清了许多,只剩下自愿留下做洒扫宫女的枳画正擦拭着殿内的摆设。见皇帝面色凝重匆匆而来,枳画心里感慨顾芗的料事如神,面上仍正经行礼。 “宝妃呢?” “娘娘不曾来过长春宫,不过奴才有见到娘娘往角楼去了。” 不等枳画话音落,弘历已经袍角纷飞出了长春宫门。 “我的确推她入了水,也是我将染痘的乳娘送进了阿哥所,你如今知道了又能如何?” 顾芗冷眼看着眼前发疯的人,听到当年永琏的死竟也是她的手笔时怒气染红了眼。 “他还是个孩子,你们之间无论如何纠葛,凭什么要对孩子动手!” 娘娘拼了命才生下的永琏,寄托了她所有的希望的孩子就这样被夺走了生命,顾芗只觉得脚下发寒,她究竟站在怎样一个残酷的时代,脚下的每一块砖是不是都染着鲜血。 突然,亦舒伸手掐住了顾芗的脖颈,保养的修长的指甲死死地扎进顾芗脖子的皮肉间,顾芗被屏息,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掰着亦舒的手,企图从她手间逃脱。跌跌撞撞间两个人都已经靠在角楼围栏边。 “呃——啊——” 顾芗的嗓子里只能堪堪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她尽力喘息看准了时机扭身将亦舒压在围栏边,伸手一推,试图将她推下高楼。 不料千钧一发之际,亦舒却伸手死死扯住了顾芗的手将她一起扯下。 顾芗来不及惊叫,身子便已经悬空探出了围栏,就在她被亦舒扯下楼时,她却感受到一股力量拉住她另一只手,用力将她拉了上去。 时间似乎被定格成一帧一帧的画面,顾芗能看清亦舒看到她被拉上去时的恨意与不甘,身体轻盈地坠下砸在灰瓦地上,然后定格成一个渺小的黑影。 她还能感受到自己被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最后那一眼,映入眼帘的是焦急地弘历不顾一切地喊着她的名字。 第106章 前世 弘历看着陷入昏迷的顾芗,急红了眼睛,大声唤李玉叫太医,一边将人打横抱起往养心殿去。 他小心翼翼收着力将顾芗安置在龙榻上,抽出手时却看到手上沾染上了血迹。太医脚底生风进来甚至来不及行礼便被揪到了床边让他诊脉。 张太医吓得小胡子都止不住的抖,伸手诊脉后一惊,扭头俯身道。 “皇上,娘娘只是受惊过度,暂时晕了过去,只是娘娘已经有孕在身,却受到碰撞已有……小产之征兆…臣…臣一定竭尽全力保全皇嗣。” 弘历听见顾芗有孕的消息,一怔,复而暴怒般青筋凸起伸手扯住他的衣襟,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保大人。” “朕不管皇嗣如何,只要她安然无恙,明白了吗?如果她出事,朕让你们全部陪葬。” 太医听见弘历的话,惊的瞪大眼睛,冷汗直流,只得连连应声生怕自己脑袋不保。 顾芗感到自己似乎一直在空中飘荡着,不曾落入实地,这样的感受与她之前做那些奇怪的梦时的感受一模一样。 她挣扎着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黑暗,突然亮起的屏幕像电影一般播放了起来。她看到了熟悉的雪地,穿着桃红夹棉冬袄裙裹着月牙白雕绣团花斗篷的女孩倒坐在雪里,冲着年岁不大仍是不受人关注的四阿哥的弘历伸手,娇气地喊他拉自己起身。 从那以后,她总是缠着他,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弘历哥哥喊个不听。弘历从不在意不受重视被下人们苛待,还不算大的人早已经领略过人心的世态炎凉,尝过恶的滋味,总是呈现一幅不符合年岁的成熟。只是她的出现叫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甜的滋味,那滋味比桂花糕还甜些,叫他早已经尘封的心投进一丝光亮,是不是该伸手抓住呢?他心里终究是忐忑的。 她是受尽宠爱被阖宫捧在手里长大的小格格,他是不受重视被忽视的皇子,可他心底的动摇都被她生生击溃。 深陷囹圄的人,一旦碰到了一点儿光芒,也会想紧紧握住,也会想拥有和体会光的温热。 顾芗能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困在这个梦境中,眼前的少女和少年一日日长大,青涩又纯真的情愫也日日生根发芽。弘历的能力在诸位阿哥中最出众,得到了皇帝的赏识与重视,她最开心的就是如今他早已不是不受重视,连最下等的太监都能冷眼相对的人。如今的弘历早已显露锋芒,有了未来帝王的谋略与大局。 北方闹起灾荒,皇帝亲派四皇子弘历前往调查,这一举措无疑宣告了朝廷众人四阿哥的地位与皇帝的重视。他走那日,顾芗立于角楼城墙上远远望着马上的弘历。 也许是心有灵犀真的存在,他回首正对上她的眼,薄唇轻启,唇齿开合。离得太远,顾芗并不能听到也看不仔细他说了什么,但是她能懂弘历的意思。 他在说:“等我。” 等我事成归来,便向皇阿玛请旨,所有荣誉奖赏我都不需要,只愿用功绩得一个机会来求娶你。 顾芗嘴角含笑,远远地点头回应。 “我等你回来,娶我。” 顾芗看着眼前不断变化的画面,心底的感受很奇妙,似乎看了一场自己和弘历主演的电影一般,看完了这样的一生。 的确,是一段顺风顺水的爱情故事,两人彼此相爱便没有什么能够阻碍。 弘历回宫后便请旨求娶,顾芗穿着大红霞帔进了宝亲王府,在王府的生活零零碎碎似乎是之前的梦境里见过的,如今再一看顾芗便都想了起来。弘历对她极好,自王府到他登基为帝,弘历勤政爱民,唯独不扩充后宫,无论老臣们轮番上了多少轮折子,后宫唯独只有中宫一人。 数年过后,朝臣们也不再提起此事,只感慨帝后情深,世间竟真有帝王能做到只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顾芗不久便生下小太子,眼看着那个粉面小团子在自己和弘历的怀里一日日长大,对幸福的定义大抵也就是如今这样。顾芗自幼被喊着小祖宗在蜜罐里泡着长大,后来认识了弘历更是被惯得紧,如今有了小宝,自然是领着孩子无惮的玩闹,只想给他最幸福最快乐的童年时光。 春来踏青,夏日戏水,秋来摘果,冬日冰嬉。自己陪着还不成,次次都要把养心殿里的弘历拉着陪娘俩一起。弘历常常看着上树摘果子下水摸鱼的人儿胆战心惊,次次装模作样想训斥一番却被她笑着在脖颈边像只猫一样蹭着蹭没了脾气,蹭上火气,然后让她来灭灭火。 平静的日子终究被打乱。 第107章 温馨 在小太子四岁时,顾芗再度有孕,而此次产子却异常凶险。忙进忙出的宫女们端着一盆盆血水往殿外跑,颤抖不止的太医们跪了一地,胆战心惊地问弘历保大保小时被一脚踹翻。怒火攻心的弘历大声斥责一群废物,紧咬牙关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保皇后平安,否则他们全家性命难保。 殿内顾芗喊痛的哀喊声逐渐弱了下来,如同被抽去了生机,她浑身从发丝到脚都被冷汗渗透,嘴唇泛白,下身被血侵染的不忍直视,眼神迷离得像要将最后一口气散去。弘历在殿门口与太医僵持,突然听见殿内一阵兵荒马乱。铜盆被打翻的桄榔声,宫女惊慌地带着哭腔尖叫喊皇后娘娘的声音。不祥的预兆将弘历裹住,他颤抖着踹开眼前的太医,什么规制统统抛掷脑后,一旁的李玉惊叫着喊不可,产房血气太重,会冲撞龙体。而弘历早已听不见声音,只顾着往里冲。 一进门,殿内的残忍的景象和扑面而来的血气让这个从未有过惧怕的男人怔住。那个被自己宠着一世长大的人像是被抽取了生气如同枯萎的花一般败在床榻上。他红着眼走近,想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却怕自己的力气会弄痛了她,只能颤抖着伸手顺从地跪在床榻边,全然不顾自己龙袍的下摆被鲜红的血迹侵染。 宫女和产婆跪在一边,听见传来啜泣声却没有人有那个胆子抬头。 弘历捧着顾芗的手,眼泪肆意地流出,打湿胸前的龙纹。顾芗昏沉之际,眼睫轻扇,努力地睁眼想再看一眼弘历。她想唤他,可抖着的唇只能呜咽出声。头一回,她如此惧怕,她心底里念过千万遍神佛慈悲,祈求他们,不甘就这样留下弘历一人。她一生不曾做过坏事,原来前半辈子的顺风顺水,泼天的宠爱竟都是抵了今日。 弘历将顾芗轻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用细碎的颤音重复着。 “不用怕,不用怕,我在这儿。” 殿内殿外早已经跪满了人,而日头西沉,怀里的人也紧阖了眼,停了呼吸。李玉看着痴痴抱着顾芗的弘历,心中惊颤地出声。 “皇上,娘娘她…” “滚,都滚出去,别吵到她。” 皇上怒吼着冲着屋内跪着啜泣的人,只觉得吵闹,她还没死呢你们哭什么丧?却在开口喊了一句后便止不住颤抖,心口一绞痛呕出一口血沫,正正落在顾芗胸口的衣襟上迅速濡湿了暗纹。 “皇上!保重龙体啊皇上!” 李玉惊叫着,含着哭腔看着发狂的皇帝,他心里不止地恐慌,眼前一向冷静自持的帝王从来不曾这般无忌惮地外释情绪。 “滚!” 殿内的人们皆退了出去,只剩弘历和顾芗。 “啊——”弘历撕心裂肺地哭喊声从殿内传出来,李玉和德胜二人俱是一震,苍白了脸互相对视,彼此从眼神中窥到了怯意。 “皇上他……” 德胜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开口。 “走吧……” 话茬被李玉打断,只能摇摇头示意,不能说出口的话自然只能堆在心里。 顾芗看着弘历悲痛的身影和那个他怀里苍白的熟悉的脸,突然心口一阵收紧,痛的她不禁哀唤出声。 皇后崩逝,皇帝悲痛难捱,伤心欲绝,辍朝数月,无心政务。众臣恐弘历伤及身体,苦口劝阻,望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弘历却只闭门不见,日日守在梓宫前。 众人传言当今圣上因痛失皇后,神形疯癫,竟招揽天下萨满做法招魂,招魂灯在养心殿燃了几天几夜。神帽上的彩穗遮脸,身着萨满服,左手执铃,右手持鞭,伴着口中的神曲晃动着铃左右晃动跳动着。弘历就站在被火光照的如白昼般的正殿,脸上看不出一丝神情,只是抿着唇看着萨满法师的动作。 不知怎么,这些咒语声,铃铛声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让顾芗头疼欲裂,尖叫出声,而那声音像是就在她耳边似的,不断如针刺般牵扯着她的神经。 “回来吧——” 那声音一声又一声,似远方缥缈而来,哀怨又缠绵。顾芗浑身发抖,像是被刺骨的寒意侵袭,脑海中的碎片像是一个个珠子被串联了起来,窒息的痛感让她无助。 终于,眼前白光一现,随后陷入沉寂的黑暗。 “记其寿命长远之数,不能穷尽,之期限极……”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和弘历情深缘浅的前世,许是上天都怜悯,才给了他们这一世的时间重逢。 顾芗想起看到弘历的最后一眼,呼吸一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我回去!我得回去陪他。” 她冲着这片昏暗中将心底的怒呵喊出,前一世悲剧收场就把他孤零零一人留在了那里,命运怎么能这样不公,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懑,只想冲破这片迷雾。 弘历看着陷入昏迷也不踏实的人儿,似乎是被魇住了一般,眉心紧蹙,嘴唇翕动,细软的发丝也被冷汗打湿。弘历伸手将她的手包住,耳朵贴近顾芗的唇,听见她急促的气声似乎在说着什么。 “回去,我得回去……陪他。” 弘历听清了她的呢喃,身子僵在原地,似乎受了什么极大的触动。他捱不住抖着声音喊道。 “芗儿!” 顾芗只觉得耳边焦急的呼唤让她揪心,一阵白光乍泄驱散困住她的黑暗,她猛地睁开双眸正对上弘历的眼。那段找回来的前世的记忆让她一时恍惚,不知如今适合年岁,似乎她的世界里唯一不变的只有他。 终于,久崩的神经松懈了下来,像是迷失方向的船终于找到了港湾,她伸手,像是曾经无数次做过一般熟悉似的索要他的拥抱,当被他揽进怀时,熟悉的龙涎香将她包裹安抚了所有不安。弘历能察觉到怀里人情绪的波动,伸手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头顶,感受到她的泪砸进胸口的衣袍渗出湿意。 “没事了,不怕,没事了。” 弘历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背。他能理解经历了这番惊心动魄,又险些随着坠落高楼丢了性命失去孩子,必然情绪上敏感些。弘历这些日子守在她身边,愣是片刻不离身,所有政务折子都被搬进了华滋堂。他不禁后怕,还有对自己的埋怨,若是那日他去迟了一步,如今怕是连悔这个字都不知怎么写。幸得上苍眷顾,她还在自己身侧。想起那日画面弘历仍会惊起一身冷汗,看到亦舒拉着她跳下角楼那刻,心脏抽紧的瞬间,他也顾不得其他下意识扑下去,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护她。 亦舒认罪坠楼自戕,她宫内的人拉去慎刑司不过几个时辰便将亦舒苦心谋划的计策通通抖了出来,皇帝震怒,牵连至其母家一族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只是这些烦心事都不曾传进顾芗的耳里,她如今的日子只是吃好喝好养胎,将有关她的事,无关大小通通经弘历手。 本就嘴馋的人到了孕期更是馋的紧,今儿想吃甜的,明儿就得吃上酸的。弘历管着她恐她吃多了胃不舒服,她便理直气壮地指的肚子一脸娇蛮的样子说道。 “不是我想吃,是肚子里你家崽子想吃!” 弘历只能摇摇头派人去准备,盯着她不可多吃,剩下的那些理所当然地被弘历扫进肚子里。都说怀孕易胖,这几个月里下人们倒是皇上瞧着圆润了一圈。 月份大了顾芗也辛苦了起来,夜里腿总是抽筋,痛得她忍不住眼泪流。弘历这些日子忧心边疆战况,政务繁忙,她又只忍着不吭声,怕吵醒弘历,就这样生生忍着等着疼痛缓解。又一日,顾芗被尖锐的痛意扯醒,闷哼一声,大着肚子也不方便自己按腿,正焦灼之际。弘历感受到了动静,急忙起身语气里毫不见平时的冷静。 “怎么了?” “腿,腿抽筋了。” 弘历伸手握住腿掌握好力度细细揉着,看着眼前咬牙忍着痛的顾芗有些气急。 “痛怎么不喊朕?就自己咬牙忍着?” 顾芗知道他有些生气,只能讪讪地笑着,在弘历的按压下疼痛渐渐减弱,也捱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自那日后睡觉弘历总是将人揽在怀里睡,顾芗嫌热想挣脱,却被锁的更紧了些。 夜里熟悉的痛感再次袭来,顾芗一颤,刚想睁眼却发现身边睡着的弘历已经猛地起身捧起她抽筋的腿和脚按揉起来。顾芗发现他的手法与上一次不同,专业了许多,又想起今日来请平安脉的太医在殿内待的时间出奇的长便明白了。想着弘历一本正经的跟着太医学按摩手法的画面,顾芗忍不出嗤笑出声。 “笑什么?” 弘历仍是睡眼惺忪的模样,手上的动作很快疏解了疼痛。 再次躺好睡下的顾芗又被拉进他的怀里。顾芗乖顺地趴在胸前问道:“臣妾这么压着你的胳膊,皇上第二天胳膊不会麻吗?” “不会,你放心压。” 弘历闭着眼睛,语气里满是困意。他顿了片刻,又道。 “你这样夜里有什么不舒服的朕都能第一时间察觉,更何况如今夏末夜里凉,你又爱蹬被子,放你一个人,怕是又要染上风寒。” 弘历总是这样,嘴上说着硬话,其实心里比谁都上紧。顾芗轻笑着,将头往胸口埋得更深了些。 第108章 平安符 105 弘历本就不喜待在紫禁城,加之顾芗怀着孩子,困在紫禁城里日日喊闷,弘历便下旨前往圆明园避暑。知晓顾芗喜玉兰,弘历便把人安置进了五福堂。 孕期的女子普遍更加敏感,顾芗也不例外,总是一点儿小事不顺心便红了眼眶。可是最近弘历的异常已经不再是她安慰自己多心可以说得过去的情况了。 弘历仍是处处仔细在意着她,可是他却只关心牵挂的是自己,似乎对孩子不闻不问。顾芗心里越想越闷,终于在一日忍不住红着眼眶冲弘历喊。 “你是不是压根不在乎我!” 弘历被她突如其来的情绪怔住,复而慌乱了手脚将人揽进怀里,轻轻拭去眼泪。 “怎么突然这样想?” “你根本不在乎孩子!” 弘历罕见的沉默,神色瞧着有些僵硬,他仍轻轻替她抚着后背顺气,却不再回应。 顾芗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对上弘历沉静的眼。 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开口。 “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这些日子弘历反常的行为举动在顾芗的心底有了一个清晰的猜想。从前他对她好,所以她早已觉得习以为常,可是自她怀孕后弘历的反应似乎只担心她一个人,对于孩子的到来却只字未提,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却从未展现过初为人父的喜悦。 从前那些令她疑惑的种种如今全都能够说通——他也想起了上一世的事。 所以他才会如此不欢迎甚至是恐惧这个孩子的到来,所以他才会对自己照顾的愈发精细,甚至将政务全都搬进了五福堂。 顾芗心底突然觉得五味杂陈。 其实当她最初醒来时也是怕的,当亲眼目睹了自己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模样时,她能感受到自己加速的心跳,手脚冰凉。但是知道自己的身体里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时心底那份欣悦,那份激动也是他人无法体会的。从前看人说母亲是最伟大最勇敢的,直到自己体验过才会知道,当自己成为一个母亲时,真的会变得勇敢无畏。 弘历被她的话震的愣在原地,缓了片刻才开口道。 “因为经历过一次,所以才更害怕……你能懂我只能看着你变得冰冷停了呼吸时候的感受吗?” 顾芗看着眼前脆弱的人,垂头叹了口气,伸手拥住弘历,将头埋进他的胸口。被熟悉的龙涎香包裹住,安全感油然而生。 “臣妾当然怕,可是臣妾如今不是好端端地在皇上的怀里吗?是上苍眷顾,让我们有重新来过的机会,难道皇上便心甘情愿让这一世永远活在上辈子的恐惧担忧中吗?” 她抬头,伸手捧住弘历的脸,似是逗趣儿似的轻轻晃着,松解了气氛。 “皇上,你这样小心宝宝以后讨厌你哦。” 弘历猛地瞪眼撇嘴道:“他敢!” 被弘历吹鼻子瞪眼睛的模样逗笑,如今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前一世的悲痛结局,知道此时此刻在彼此身旁就已经是莫大的知足与感恩。顾芗也问过弘历是何时想起旧事,令她惊讶的是弘历也是在她昏迷时在睡梦里记起了曾经的事。他的神情隐忍,淡淡地将她离世后招揽天下萨满作法,只为召回她的魂魄的往事诉出。顾芗本就敏感,如今听了更是止不住泪,一遍遍在他耳边道歉,说好了陪他一辈子,却早早松手将他留在至高无上却又孤独无助的地方。 后宫如今的形势天翻地覆。 皇帝自顾芗出事后便彻底将人护的严严实实,将人留在养心殿除了他旁的人连见都见不到,恨得其他宫里的主儿们咬紧牙根,嘴里全是酸水儿。淳嫔巴巴地跑去给太后一通告状,却也被太后三两拨千金劝了回来。毕竟如今顾芗怀着龙嗣,便是太后也顾忌她肚子里的孩子对弘历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芗晨起没见到弘历,往常弘历下朝后便直接来了华滋堂唤她起来吃早膳,今儿个却是冬阳来侍奉的。顾芗左右探望了一圈儿不见弘历的身影,向冬阳问道。 “皇上今儿个在忙着处理政事吗?” 冬阳轻轻翻手抹平顾芗衣襟的褶皱,一边应道。 “皇上今儿个起得早,还特意嘱咐了中午有事情过不来让奴才盯着娘娘好好吃饭呢。” 想起弘历操心顾芗挑食的模样,冬阳又低头掩着嘴偷笑,惹得顾芗伸手闹她挠她痒痒。 弘历一直到傍晚才风尘仆仆回来,顾芗正窝在榻上昏昏欲睡打着盹。弘历见状阻止了正准备出声请安的人,示意他们退下别吵醒了她。顾芗感受到了有人坐在她身边,熟悉的香气让她伸手揽住他的腰,语气不自觉染上撒娇的气息。 “皇上上哪儿了? 弘历伸手摩挲着她脸颊的皮肤,待她缓缓回神抬起头才道。 “今儿个朕去了趟大觉寺……” 说着,他掏出一个福袋模样的小东西,神情真挚郑重地将它挂在顾芗床榻的纬帘流苏上。顾芗定定地看着他的动作,这才明白今日奔波了一天又匆匆赶回来的人是去干什么。 “皇上是特意去为臣妾求的平安符?” 顾芗起身仔细打量着小巧的平安符袋,心底被这份心意烫的妥帖。弘历罕见地有些羞赫之意,故作镇定地声张虚势。 “朕只是顺手拿的。” “对对对,皇上当然是恰好去了大觉寺,又恰好捡到了一个平安符,当然不是专程去求来的。” 听见她带刺的话,弘历又急了。 “胡说,什么捡的!” 复又叹口气,拉着顾芗的手温温开口。 “朕诚心拜了佛祖求来了这枚平安符,为的只是你一生平安无虞,朕只要你平安。” “皇上想说的,臣妾这里都懂。” 顾芗伸手抚上胸口,感受到心脏的跳动,和一腔的爱与暖意。 自那日后,皇帝隔三差五总能带来新的平安符,一个接一个坠在床榻帷幔间,挂了一排甚是壮观。每一个都是弘历亲自去求来的,大大小小的寺庙,似乎这样才能让他心安。 第109章 结局 106 终章 时间匆匆流逝,顾芗自腹痛起便被送进了早已备好的厢房备产。弘历这次谨慎小心了许多,一早便将太医产婆接到了圆明园候着随时待命。弘历在门口急的心跳飞速,像是要从口中跳出似的。 顾芗虽然早已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但是当阵痛铺天盖地地袭来时,她浑身颤抖被冷汗浇透,死死咬住唇也捱不住要泄出的痛呼。弘历被人拦着,生怕皇帝一急便什么也不顾地冲进去。李玉也浑身是汗,战战兢兢地望着弘历。 皇帝的脸色很差,苍白如纸,从未见过弘历表现出过如此的怕意,甚至是恐惧。周遭的众人皆被皇上的反应呵住,低垂着头不敢多言。 突然,弘历扭头大步飞速踏出了五福堂。李玉见状,示意其他人留下,自己小跑跟上皇上的脚步。他摸不透圣上的心意,只见他疾步上了后湖乘船,直接渡去了慈云普护。 一路上皇帝眉心紧蹙,似乎极为焦灼。李玉瞧着越来越近的慈云普护,心下里了然,不免更为惊叹皇帝对宝妃的重视。未待船靠岸停稳,弘历已经一跃踏上了岸,留一个李玉唤着万岁爷不知所措地踱步。 弘历亲手点了香,跪倒在蒲团上仰望欢喜佛场殿内供奉的藏教密宗欢喜佛,静静地叩首,虔诚将心愿诉给慈悲的佛祖。李玉好容易赶来,却只见弘历又疾步去了码头。清净地、安佑宫、佛楼、舍卫城、广育宫……连用膳的时间都不曾有,凡是园子里有佛的地方,他都差不多在一早上去到了拜过了。李玉在身后累到喘粗气,弘历却像是感受不到累似的,又匆匆赶回五福堂。 此时的五福堂忙的人仰马翻,还能听到顾芗凄厉的喊叫,只叫人觉得揪心。弘历正想推门却被一旁手疾眼快的李玉冲上前跪在门前挡住。 “皇上!产房血气重,会冲煞龙体啊皇上!” 李玉急的带着哭腔。 “朕就看一眼,滚开。” 弘历推开挡着自己的人,眼眶猩红,青筋暴起,紧咬牙关浑身在颤抖,就像是能切身体会到里面分娩的人的痛苦一样。 顾芗躺在床榻上,感受到的剧痛让她像是整个人被劈开一般,几近昏厥却又被产婆用尖利的指甲死死掐住人中唤回神,嘴里被含着人参片吊着气。 在意识模糊之际,她眼前浮现出前一世自己在弘历怀中咽了气,弘历像是疯了一般的模样。 不可以。 已经失约过一回了,她怎么忍心再一次留他一人。 意识渐渐回神,顾芗指甲死死地扣住床榻上的锦缎,耳边是喊着她让她用力的声音。她尖叫着喊出弘历的名字,用尽力气再次收缩腹部。 弘历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再也不忍,不顾阻拦推开挡在门前的人大踏步进了门。扑面而来的血气让他脚步一滞,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生怕会加重顾芗的痛苦。 一如上一世一般,她浑身被汗浸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而身下是一片狼藉。产婆们见到闯进来的皇帝,一时也慌了神。 弘历握住痛到意识模糊的顾芗的手,像是叹息,又像是呢喃,在她的耳边道。 “朕就在这……你叫叫朕。” 顾芗像是听见了他的话,轻轻动了动手指,勾住了他的食指。 顿了片刻后,她松了口,带着哭腔一声又一声的喊着弘历,这两个字像是注入力量似的,支撑着她一次次发力。在产房里的太医和产婆们听着娘娘一句句喊着皇帝的名讳,都止不住手颤腿发软。 而弘历却只是一遍遍哑着嗓子应着,握着手陪在她身边,尽管手被顾芗发力的指甲划破留下星星点点的血痕他也像是没有知觉一样。 终于,落日的霞光斜斜地照进房内,一阵婴儿的啼哭骤然划破沉寂,外头的人们哗啦啦跪了一地迎接着皇子的到来。产婆将孩子包裹进绸缎,想上前恭喜圣上新添了小阿哥。却只见皇帝似乎压根没注意到孩子,只是屈膝蹲跪在床榻前看着虚弱的娘娘。 顾芗苍白着脸,不知觉中含着包眼泪定定望着弘历。也许旁人不懂,但是他们两个人两世的情缘和心结终于得以解开,如今往后才能好好携手过日子了。 弘历温柔地抬手拭去眼泪,对着顾芗点头。 “你受苦了。” 顾芗也笑了,眨眨眼轻轻动唇,语气里满是娇憨,一如当年那个肆无忌惮坐在雪地里对着弘历伸手撒娇的小格格一样。 “皇上知道就好。” 窝在弘历的怀里,顾芗闻见了淡淡的香味,抬头仔细一看弘历,顾芗悄然抿唇发笑。弘历被踏着莫名的笑意摸不着头脑,正疑惑发问,却见顾芗凑近道。 “皇上是去给佛祖叩头了吧?” 弘历有些疑惑不知她如何知道。 顾芗用了些力气才堪堪抬手抚上弘历的前额,那里赫然留下了了发红的痕迹。 “谢谢你,还有……我爱你。” 顾芗小声地凑在弘历耳边,将埋藏在心里的话轻轻诉给他听,弘历一怔,复而只见平日冷静自持的皇帝骤然红了眼眶,将她揽进怀里。 “我也爱你。” 不是朕,不是皇帝,只是“我”。 从上一世墙头马上的倾心,到这一世的重逢,得上天眷顾,有情人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