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宫殇红颜》作者:张晓晨 文案 她本是备受宠爱的公主,母妃猝死,沦落到受人欺凌,她思虑周全,一步步埋下了计谋,走向巅峰的权势。 她是京城十六尚没嫁娶的大龄女,婉拒提亲,三元及第,只为着官服,一步步走到她身前。 周池羽的眼光流而不动,清而沉淀,似是静滞的潭水,有着不着痕迹的,也许旁人看不出,但苏沐雪很了解的东西。 那东西朝儿不曾有过,但如今的周池羽眼里,偶尔会隐隐闪现的。 那东西叫做野心 周池羽:你为何不拔剑? 苏沐雪:我不会对你拔剑相向,刀剑无眼,或会伤你 周池羽:切磋而已,断无可能 苏沐雪:只要有一丝会伤害你的可能,我都不会容许 周池羽:我想与你分个高低 苏沐雪:何须分高低,你只知我会护你,那就够了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池羽┃ 配角:苏沐雪,宁小宝 ┃ 其它: 第1章 楔子 “请太后随老臣回宫!!太后不准,老臣愿长跪此地不起!!”,端丞相心中何尝不是痛楚万分,先是女儿病逝的消息,举家哀悼悲恸,当获知女儿在世,欣喜之时,却遭遇朝廷危机,他明白女儿回宫面对的是什么朝廷纷争、后宫争斗、孤独一世,但以一人之苦,换取万民之福,换取天下安稳,孰重孰轻,他既身为丞相,理应分的清。 “姨姨别走,青姨会伤心……”,宁小宝红着眼,扯着端若华的衣袖开口说道,“你与她都是女子,世俗难容,请太后随老臣回宫罢!!”,端丞相用力磕头,“爹!别磕了!”,端若华的眼泪滑落,跪下去,双手扶着端丞相,神情凄楚,“女儿随你走……”, “姨姨……别走!!”,宁小宝哭着拽着端若华的衣袖,不让她走,“住嘴!!皇祖母心中自有决定!!”,朝儿捂住宁小宝的嘴,把她拖到一边,“啊!!你敢推我!”,朝儿怒极,抬手挥了她一巴掌,宁小宝捂着脸,抬脚往朝儿踹来, “大胆!!敢对公主动手!!”,厉德挡在朝儿身前,厉声喝道,宁小宝脚步腾挪,从他胯下溜过去,一把抓住朝儿的手腕,狠狠咬了口,“放肆!!”,厉德转身,往宁小宝拍去一掌,“小公主,味道不错……”宁小宝咧嘴笑道,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朝儿握着鲜血直流的手腕,冷冷的盯着宁小宝,“你会后悔的!来人!给我掌嘴!!”,厉德等人领命,抓着宁小宝,“够了!放开小宝!”,端若华出声喝止,厉德等人恭敬的站在一旁,“朝儿……”,端若华看她一眼,朝儿冷着脸,背过身去,倒不再说话。 端若华从怀里取过丝绢,擦了擦宁小宝嘴角的鲜血,清冷容颜里,眸子漾着泪光,语气哽咽,“小宝,等青姨回来……你告诉青姨,姨姨今生负了她,来生,永不相负……”, “姨姨……小宝舍不得你……”,宁小宝抱着端若华嚎啕大哭,“让你爹爹带你入宫来寻姨姨便是……不许哭了,姨姨告诉过你,凡事要沉着,不可鲁莽,一切在心,莫失分寸……”,“小宝明白了……”,宁小宝抽噎着,结结巴巴的说道,“爱哭鬼!!光会哭有什么用?!!”,朝儿瞪了宁小宝一眼,牵过端若华的手,“皇祖母,朝儿随你回宫,朝儿替你分担,朝儿会……”, 端若华恍若未闻,眼眶微红,神情落寞,静静站在原处,眺望着掩映在青翠竹林里的星落小屋,微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葱翠的竹枝在风中摆动,似极了那人清逸如竹的身态,骨节俊秀,肌骨莹润,步如行云间,衣袂翻飞,回眸的浅笑中,细长眸子温柔似水,薄唇轻吐,柔情四溢“若华……若华……若华……” 端若华静静的站着,背影孤寂而冰冷,旁人噤若寒蝉,不敢出声打扰,很久很久,如同凝固成一尊经历风霜消磨的雕像,“走罢,回宫……”,清冷的声音,再没有半分生气,一滴泪从眼中坠下,滑过残败发黄的竹叶,渗到地里,化为乌有…… 第2章 回宫 朱红宫墙如蜿蜒的游龙盘踞在皇城里,檐角飞峭,宏伟森肃的大殿,其上亮彩琉璃瓦映光,这里是天子之地,是万民景仰的所在。 宫墙之外,艳羡着皇宫的膏粱椒房,而宫墙内,向往着外面的广阔天地,那绵延不绝的朱红宫墙,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把皇宫筑成了华丽而绝望的囚牢。 大周景历十七年,今夜的皇宫与平日有些不同,廊间行走的太监、宫女脚步匆匆,连多日卧病在床的皇帝都摆驾到承德殿里,想来,有极重要的人来了。 入宫的路上,青苔染上石板,透出年月洗旧的沧桑,青石板雕着姿态各异的兽,在浓稠的夜色里,显得威严而森然,有宫人在前方打着灯笼,轿辇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宫墙内, 轿中坐着个六岁的女孩儿,肌肤莹白薄透,梳着双环望仙髻,额前微卷的刘海,漆黑的眼眸,顾盼间灵动生姿,小小年纪,已有了美人的雏形。 朝儿有些坐不住,却不敢乱动,把玩着手里的翠葫芦玉坠,指腹摩挲着,不时抬眼偷瞄着对面端坐的人。 那人年有三十余,着一袭素白锦衫,身形单薄,缱绻青丝簪着一支古朴的碧玉簪子,容颜清冷,眉眼悠然,恍若不沾人间红尘,眸子有些黯然失神,显出心境的悲凉、凄楚, 但无碍于朝儿心内的悦然,她三岁离宫,如今已有三载,终是能见到日夜思念的父皇和母妃。 轿辇在殿前停下,皇帝身边的红人,大太监李承前竟亲自在阶下候着,李承前侍奉过两朝皇帝,在新帝卧榻期间,尽心服侍,细心周到,据说曾跪着用手捧住皇帝呕出的污物,颇得圣心,遂有了阅看奏折,禀于圣听的权力,其地位在宫中可窥一斑。 李承前异常恭敬地弯腰上前,低眉顺眼地打起轿帘,抬手,真叫旁人不敢揣测轿中之人的身份是何等尊贵。 轿里的人戴上了帷帽,垂下的皂纱遮住面容,落了轿,却没有搭上李承前的手,纱下的眼神看了李承前一眼,冰凉彻骨,让他心惊地把腰弯的更低,连呼吸都浅了些。 跟在身后的小人儿,踩着做工精细的粉色绣鞋,迈着细碎的脚步,个头小小的, “绿荷,带昭宁公主去偏殿,待皇上召见”,李承前吩咐道,候在一旁的宫女方知今日回宫的乃三年前离宫的昭宁公主,掩下脸上惊异,垂首低眉地领着公主而去。 “圣上在里头候着呢?”,李承前恭敬地轻声说道,“走罢”,清如玉石的声音响起,她跟着李承前走进殿内, 赫然就看到那袭明黄龙袍裹着瘦削的身形,萧瑟站在殿内,负着手,颇有些焦虑的踱步,见他面色蜡黄,双颊凹陷,不过二十有二的年轻皇帝,竟颓然如斯,不怪乎,外有边境不稳,内有宦官乱政。 李承前让太监和宫女都退下了,低眉敛目地站在皇帝身前,来人轻声道,“李承前,你先出去”, 李承前身体僵了下,往皇帝看去,见他沉默不语,遂合手躬背,一步步往外退去。 从来都在皇帝身边寸步不离的御前红人李承前竟给驱出殿外,宫人们脸色不变,心中揣度万千,皇帝竟对今夜入宫之人,信任甚过李承前。 殿门关闭,皇帝浑浊的眼里,闪过亮光,颤着身子,跪倒在地,喊道,“儿臣恭迎母后回宫!!”, 微不可察的叹气响起,仍是那清澈温润的声音,淡然道,“起来罢,这些年,皇上受苦了”, 来人摘去帷帽,容颜清冷,眉目淡然,岁月没有在脸上留下半点痕迹,气质清冽,洞察一切的眸子里,掩着不为人知的苦楚,正是那放弃了最高权力,佯薨离宫的本朝太后,端若华。 端若华知悉这些年缠绵病榻的皇帝近况后,出言宽慰了几句,话锋一转,却淡然道,“本宫听的丞相所言,朝政落于宦官之手,恐毁我大周基业,皇帝此举欠妥……”, 皇帝坐在龙椅,无奈苦笑,费力说道,“儿臣心有苦衷,如今,母后回宫,朕心宽矣,一切且任母后处置”,端若华看着皇帝虚弱的样子,眉眼黯然,轻摇着头。 “你,且让开”,朝儿提起裙摆,往殿外走去,“公主,李公公说公主得候在此处”,绿荷拦住朝儿劝道, “放肆!”,朝儿眉毛一挑,小小年纪那份威压倒是不小,震的绿荷一愣,朝儿便往正殿快步走去。 “梅妃薨了,可昭宁公主并不知情,此番回宫,不知怎么闹了?!”,尖细的声音响起,让朝儿的脚步顿住,大眼睛缓慢地眨了眨,蒙了一层水雾, “要说,皇上倒真是绝情,公主当年那么小,就送出宫去,让梅妃日思夜想,郁积在心,不过年余,便去了,临去连公主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唉”,有个声音苍老的宫女叹道, 朝儿捂着唇,瞪大了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滚动着,她猛地推开门,大声斥道,“刁奴才,竟敢胡言乱语!本宫饶不了你们!!”, 那老太监和宫女本就垂首低语,却不妨给人听了去,一声大喝下,吓的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忙的下跪求情,李承前闻声而来,不问情由,声音尖细却阴厉地斥道,“好大的胆子,敢在背后议主子的是非,给咱家拖下去掌嘴!!”。 朝儿扁着嘴,包着泪珠儿,往殿内冲去,险些给裙摆绊住,李承前忙的上前,作势要扶,劝道,“公主,皇上在议事,还没宣公主入殿,公主且……”, “走开!”,朝儿推开李承前,憋红脸推殿门,“李承前,让朝儿进来罢”,皇帝的声音在里面响起,估计是听见外面的动静了。 李承前应了,推开殿门,朝儿走进殿内,见到那龙椅上坐着的人,宽大龙袍下,露出的一只手,瘦的只剩层皮了,脸色蜡黄,眼神浑浊,双颊凹陷的厉害,与三年前,俊秀温和的父皇大相径庭。 朝儿不由自主地吓的往后退了步,皇帝周祺麟微微一怔,嘴角笑意淡了些,柔声道,“朝儿,离宫三年可有想念父皇?”, “朝儿,不可忘了礼数”,端若华在旁轻言,朝儿忙的跪下行礼,有些怯意地站在皇帝身前,半响不说话,心底的委屈铺天盖地的袭来,眼里的泪水就如断线的珠子,一串串滚落下来,看的周祺麟心疼不已,招手道,“过来,让父皇抱抱你”, 朝儿流着泪摇头,大声说道,“父皇既想朝儿,为何迟迟不接朝儿回宫?刚才宫女说,朝儿的母妃薨了,为何父皇连母妃的最后一面都不让朝儿见到?!!子欲养而亲不在,父皇为何置朝儿连尽孝母妃的资格都剥夺了去?!!”, 周祺麟身形一僵,手掌用力拍案,死灰的脸上闪过怒气,勃然大怒喝道,“李承前!给朕把嘴碎的奴才拖下去斩了!!”, 蜡黄枯槁的脸,配上怒意凛然的表情,显得尤为森然可怖,朝儿往端若华挪去些,站在她的身边,含着眼泪不停地说道,“父皇,此事可是当真?!”,“儿臣想见母妃”, 端若华抿唇不语,握过朝儿的手,安抚地轻拍着,周祺麟面有难色,言语间带着哀痛,“朝儿,你母妃去的突然,朕,朕……”,说毕,皇帝捂着红了的眼,剧烈咳嗽起来, “皇上自梅妃薨后,染了疾,久病不愈,望圣上为大周子民,保重龙体”,李承前上前奉茶劝道,皇帝重重叹气,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满怀愧疚地看着朝儿,那张随着时日,出落的愈发与梅妃相似的脸,感慨万千,想起梅妃的逝去,只觉得胸口窒闷,难以喘息, 余光里是朝儿脸上昭然的恨意,皇帝手指微颤,别过脸,说道,“李承前,带公主回宫”, “朝儿恨……儿臣恨父皇……恨……让父皇,让儿臣背负不孝……”,朝儿扭着身子,小脸哭成了花猫,鼻头红红的,紧紧拽着衣角,倔强地看向皇帝, 把自己搂在怀里哄着的母妃,一脸温柔笑意的母妃,就这么去了,而自己竟连母妃的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到,再不能牵着她的衣角,再不能朝她撒娇,再不能吃她做的芙蓉糕…… “朝儿”,端若华蹲下来,拿丝绢替她擦着眼泪,朝儿伏在她肩头,哭的肝肠寸断,小小的身体颤抖着,料她懂事的早,仍是小孩心性,忽闻母妃逝去的噩耗,自是悲泣、愤恨、抱憾…… 哄着朝儿哭的倦极而睡去,端若华才让李承前抱着她送回宫去。 第3章 离殇 第二日,皇帝下旨,一是迎昭宁公主回宫,供贤太妃膝下,二是,寻着先太后失散在外的亲人,为尽孝道,接入宫中,封玉贞道姑,赐华宫观。 自端若华进宫那日后,朝前朝后的各种揣测就如潮水涌来,且不说华宫观离承德殿很近,且殿前的人说,皇帝夜夜在承德殿召见玉贞道姑,有两回竟是畅谈至拂晓方回。 后宫的妃嫔们几番揣测两人关系,更是百般讨好御前的红人太监李承前,可李承前不但嘴捂的严实,连那根筋都始终绷着,回宫的这位是什么人物,他可是一清二楚,往日倒算了,如今,他一派插手朝政的事,恐怕是瞒不过,光是那日端若华下轿时的一眼,就足够让他胆战心惊了。 圣旨下来后,言玉贞道姑乃是先太后的亲人,立刻封缄了那些恶意揣测,更听闻玉贞道姑无论从身形、容貌都与已薨的太后极为相似,言辞颇少,身边仅一个宫女服侍,除了偶尔去承德宫外,深居简出,从不见客。 要是敢非议先太后的亲人,那可是大不敬,流言止于此,再无人敢提。 况且承德殿是处理政事的地方,皇帝在此处与玉贞道姑相见,自有避嫌之意,后宫的妃嫔们几番揣度后,只想玉贞道姑与先太后般,有经世之才,深得皇帝器重。 而百官则听闻,皇帝让李承前只在承德殿门外随侍的事,更是欣喜,素来朝事不允阉党插手,要知李承前可是服侍过两朝帝王的人,在宫中的势力不容小觑。 风波过去,日子一天天的流逝,皇帝虽依旧忧心国事,却不如从前辛劳,仿佛心底有了倚仗,而随后的几件政事处理的叫人拍手称赞, 如今压在心头的巨石落下,皇帝气色渐好,那被疾病掏空的身体,也逐渐恢复起来。 朝儿是知道端若华身份的,只是她的皇祖母入宫后,心思愈发消沉,除了与皇帝处理国事外,其余时候都独坐观内,怔然不语。 朝儿有时会去华宫观,陪她下棋,跟她作学问,有时寻着宫里有趣的玩意儿,想逗她开心,可显而易见的是,皇祖母难以避免的,日渐消瘦的身形。 时日去半载余了,朝儿对父皇的气消了不少,倒是挂念起来,只是每托人去问了,皇帝却有推脱,哼,朝儿也不想见父皇的,朝儿心下更气,赌气似的,索性两不来往。 朝儿回宫后,皇帝便把她交给了贤太妃,看其为人温和,膝下无子嗣,贤太妃常年吃斋念佛,待朝儿倒是好的。 朝儿好动,耐不住在贤太妃宫里的寂寞,听闻御花园那头的牡丹开的好,就忍不住想去看看,还没走近,便听的几声稚气的童声嬉闹着,抬眼就看到三皇子周越,矮墩墩的身子,趴在池边的栏杆上,扔着糕点给水里的锦鲤, “越儿,过来”,娇媚的声音响起,朝儿顺势看去,就见到贵妃薛凝容娇笑妍开的喊着,而她身边的皇帝周祺麟,身着明黄金龙锦袍,气色好了许多,身形颀长而立,正垂首爱怜地看着胖乎乎跑来的周越。 “父皇、母妃……”,周越小跑过来,喘着气,“瞧这满头汗的”,薛凝容蹲着给他擦汗,小脸粉嘟嘟的,皇帝把周越抱起来,在怀里逗着, 朝儿看着看着,眼前就模糊起来,水雾雾的,她抬手抹了把眼睛,湿湿的,转身跑掉了。 朝儿初次感到了惶恐,她并不是独占父皇的宠爱,二皇子、三皇子,还有后面会有的四、五、六…… 这年的除夕夜,皇帝气色渐好,身体硬朗些,办家宴,各宫妃嫔,皇子公主,皆是列席,太妃们位列上座。皇帝周祺麟,心情上佳,席间笑声不断,朝儿坐在席下,偶尔偷眼朝龙座里的人望去。 皇帝正值当年,膝下子嗣却是寥寥,六年前,梅妃产下朝儿,成为皇帝的第一个孩子,随后,太守苏之年之女苏欣入宫后,产下二皇子,名周仁,封皇后,皇帝提拔太守苏之年连晋官阶,封苏暮寒为镇国将军。 次年,尚书孙女薛凝容为贵妃,育有三皇子周越。 一年后,镇北将军宁远威有关系的宁氏封妃,膝下四皇子,不幸夭折,而礼部尚书石中玉之女石灵诞下五皇子。 自此后,皇帝卧病不起,少有留宿后宫,皇家子嗣寥寥无几。 “除旧岁,迎新春,儿臣寻来这安神养性的神木香,望父皇新岁里龙体康健,佑我大周子民”,二皇子比朝儿年幼半载,年少老成,恭敬有礼地说道,皇帝满意地连连点头, 三皇子亦捧着精致的沉香盒子,胖嘟嘟的身子走到皇帝面前献礼,磕巴地说着恭祝之词,连小小的五皇子都手里拽着夜明珠,放到了皇帝的手里,给周祺麟抱起来,在脸颊亲了亲。 “仁儿,越儿,有心了,得子如斯,朕心甚慰”,周祺麟宠溺地看着三位皇子,摆手道,“今夜乃家宴,不必拘礼”,说毕哄着怀里的五皇子,满是慈父的神情。 “朝儿,去给父皇说几句吉祥话罢”,贤太妃看着端坐在席下的朝儿,脸颊气鼓鼓的,又忍不住拿眼偷瞄龙椅上的人, “不要”,朝儿别扭地说道,“朝儿休要任性,莫忘了孝道”,贤太妃话说的重了些, 朝儿嘟嘴起身,扭捏地走到皇帝身前,着遍地锦玉兰花开的织金妆花缎宫裙,梳着流云髻,肌肤白嫩,眸如寒星,俏生生的站在那处,清脆的声音说道,“朝儿贺父皇吉祥圣安,莫诉离殇”, 皇帝本是笑着望朝儿,一听此言,脸色微沉,仿佛陷入了某种思绪里,淡淡道,“下去罢”,说毕,不再言语,把五皇子让李承前领了下去,有些意兴阑珊, 皇帝失了兴致,席间便安静了些,朝儿偷眼瞧皇帝,见他也不搭理,气鼓鼓地坐下,生着闷气,“朝儿……哎”,贤太妃叹气,只是把朝儿揽到怀里,轻拍了拍,朝儿背着旁人,偷抹了眼泪。 家宴后,朝儿去华宫观给端若华请安,见她独坐在窗前,怔然失神,白衫背影清冷,仿佛如眨眼间就要飞走的谪仙,如此的孤清、寂寥。 宫女不在,想来过除夕去了,朝儿乖巧地走到端若华身边,喊道,“皇祖母,朝儿给您请安了”, “嗯”,端若华抬袖遮了下眼,方转身来,眼睛微红,“皇祖母想青姨了么?”,顾青笙怕朝儿把她喊老了,总是让唤她姨,可端若华的辈分又在那里,每回朝儿这么喊,顾青笙就总是不满的抱怨,端若华抚着朝儿的头,想起那人,嘴角微扬,随即又是苦涩。 “皇上驾到……”,观外传来通传,宫女吓的慌忙迎去,本想家宴后,皇帝会在后宫歇息,却不料摆驾来了华宫观, 端若华尚没起身,皇帝已走了进来,斥退了所有人,躬身说道,“儿臣陪母后过除夕了,母后可有用膳?儿臣带了些来”,说毕,让人备上了膳食, “坐吧”,端若华淡淡道,“胃口欠佳,随意用了些”,“母后消瘦了”,皇帝说道,端若华不再言语,皇帝便盛了两盏酒,推了一盏到端若华前,两人无言对饮。 往来杯盏间,“皇上龙体初复,少饮些”,端若华说道,皇帝颔首,只坐在案旁,替端若华斟酒。 朝儿坐在旁边,故意侧身,背对着皇帝,可圆溜溜的眼珠子,总忍不住往皇帝看去,端若华看她眼,说道,“朝儿,莫再与你父皇置气了”, “朝儿没有”,朝儿硬着脖子说道,“朝儿,你母妃的事,朕的确有愧疚,朕是挂念梅妃的”,皇帝席间已饮了不少,喷出酒气,脸上的红染到了眼眶, “朝儿失去母妃,如今,连父皇都没了”,朝儿红了眼,气鼓鼓地说道,“胡说,你父皇不是在么?”,端若华替她擦着眼角的泪,看了眼皇帝, “朝儿,你心里恨着朕?”,皇帝开口道,神情凄楚,看着朝儿跟梅妃相似的脸,就钻心的痛起来, “朝儿连母妃最后一面,都……朝儿想母妃的时候,父皇在抱着三皇子,朝儿,朝儿当然恨”,朝儿愤然的站起身,气鼓鼓地瞪着皇帝,说道,“父皇除了母妃,还有凝妃、玉妃,还有后宫三千,父皇除了朝儿,还有二弟、三弟……,可朝儿,什么都没有了!!”, “朝儿!你放肆!”,皇帝沉声斥道,刚想起身拉住向外走的朝儿,突然脸色一变,捂着胸口,虚汗淋漓地倒在地上, “来人!!召太医!!”,端若华一惊,高喊道,李承前匆忙进来,“带皇帝去承德殿,召太医来,本宫不便现在人前”。 皇帝与朝儿这回闹的不欢而散后,甚至都传出了昭宁公主把皇帝气到心悸发作,而后皇帝郁郁寡欢,忧思倦怠,有时,连家宴都让朝儿不必来了。 曾经最受皇帝宠爱的昭宁公主,放在掌心呵护的第一个孩子,彻底失宠了。 第4章 女官 两年后,皇帝颁布的一道圣旨,震惊了朝廷内外,更是打破周朝百余年的先例,其间历经的规劝阻拦且不提,甚至有老臣以死谏言,皇帝依旧心意决然。 圣旨颁布,民间兴建女学,广召学子,开女子科考,开科进士,朝中设女官,以禀圣听。 这些历法本是当年先太后提出的,却不知在数年后,由皇帝颁布圣旨。 当年先太后的才学闻名天下,为大周女子所景仰,闺中女子虽学诗词歌赋,不过是怡情养性,如今,治学、科考,入朝为官,对于官家或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对于心怀大周的女子,皆予以一展抱负之地。 却说这年的寒冬,冷峭凛冽,皇宫噩耗传来,贤太妃重病在卧,不过半月,就薨了。 先皇崩后,留在后宫的妃子们,就如那缺乏浇灌的花朵,日渐枯槁,而贤太妃本是清心寡欲之人,吃斋念佛,不声不响地就去了,彼时,皇帝正是旧患复发,卧病不起,摆了手,让李承前安置去了,而这一摆手,则忘记了贤太妃宫里的朝儿。 “咦!昭宁!”,三皇子周越年有七岁,胖乎乎的穿着皇子锦袍,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耀武扬威地看着坐在凉亭里的人儿。 碧水白桥间,八角凉亭里,纤细幼小的身影,手执书卷,梳着双环望仙髻,丁香色宝相薄罗宫裙,初初发育的身子已有风流迷人的味道,因被打扰而恼的星眸微怒,粉靥晕薄嗔,娇声斥道,“不知哪里来的扰人狗叫声”, 周越先是看的直发愣,随即气的暴跳起来,举着手指骂道,“昭宁!好个没规矩的野丫头!”, 曾经的朝儿,昭宁公主周池羽,扔下书卷,俯视着周越,她比周越年长一岁,身子拔的高些,口气不善地笑道,“爱哭鬼,前两日那只癞蛤蟆你可喜欢?听说都吓的尿裤子了”, 周越气急了,涨红着脸,指着她骂道,“果然是你干的!我饶不了你!”,说毕就指挥着身后的小太监,“给本王拿下她!”, 两个年幼的小太监,有些忌惮,杵在原地不敢动,周越更为气恼,斥道,“大胆刁奴,本王非砍了你的头!”, 小太监一听,吓的小脸发白,上前把池羽摁到地上去,分别拽着她的两条细胳膊,往后掰着,因着紧张、害怕,也拿捏不准力度。 两条细胳膊钻心的疼,池羽咬着唇,一言不发,做工精致却洗的发白的宫裙,揉作一团,沾了地上的泥土,让池羽冷了脸,这套可是她最喜欢的宫裙,唯一一件没有洗破洞的。 “瞧瞧这寒碜样,丢人!”,周越得意地走到池羽眼前,袍袖一挥,笑道,“看看,这可是我母妃新做的锦袍,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你没有吧?”, 周池羽冷笑道,“人择衣,衣何尝不择人,再好的衣裳穿在泼皮无赖身上,也不过是件遮羞物罢了”, “让你胡说!”,周越气的伸手抓乱了她的发髻,挥了挥手,啪的一巴掌落在她脸上,“让你顶嘴!”,周越旋身飞踢,一脚踹在池羽的前襟,欢呼道,“飞龙摆尾,这可是父皇教的,如何?父皇可没教过你吧!”, 池羽咬唇不语,漆黑的眸子染了水雾,眨了眨眼,恢复了澄澈,只是淡然说道,“来来去去都是这些招数,没点新鲜的”, 周越看着她不叫不喊的样子,觉得欺负着的没意思,摸了摸下巴,从雨后泥泞的花坛里,抓起泥来,要朝她脸上糊去, 周池羽浑身一颤,拼命想要躲开来,反惹的周越开怀大笑,“怕了吧?喊声好哥哥,我就放了你”, 池羽看着污脏暗黄的泥沾上裙摆,把那薄花都染污了,点点泥渍沾到秀美小巧的下巴上,睁着眼,死命地瞪着周越。 周越拍了拍手,接过太监递来的帕子拭手,鼓了鼓嘴,说道,“把她扔到花坛里去”, 素来喜洁的池羽,蜷着手,却不求饶,倔强地咬着唇,浑身脏兮兮的,那双眸子却愈发清亮动人,“越儿”,薛贵妃的声音传来,周越转了眼珠子,示意小太监把池羽放开,就要拔腿开溜, 周池羽冲过去,一下把周越摁进花坛里,泥水翻涌,埋了进去。 周越泥人儿样的爬出来,扁了扁嘴,大哭起来,池羽站在一旁,环手浅笑, “越儿!”,薛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头戴凤钗东珠,绛紫色云水纹的苏绣锦袍,衬得明艳动人,眼尾上挑,艳丽的脸上闪过厉色。 “母妃,昭宁,她推儿臣到花坛里,欺负儿臣”,周越扁着嘴,包着眼泪,委屈地告状,薛贵妃冷冷地看着池羽,开口道,“昭宁公主没有母妃管教,越儿何必与她多见识,日后避开便是!”, 周池羽闻言,浑身微震,抿着唇,狠狠瞪了眼周越,薛贵妃轻蔑地看了眼池羽,说道,“昭宁公主心性粗野,本宫身为贵妃,倒是应管教管教。李嬷嬷,带昭宁公主回宫,跪上一夜,静心思过,若是公主有不当举止,便好生训导罢”, 周池羽握着小拳头,心里愤然,照以往的教训,她若反驳,必招来薛贵妃更重的责罚,谁叫眼前的人是目前最得恩宠的贵妃和三皇子,而昭宁公主不过是个备受冷落的公主,宫里的人趋炎附势惯了,老嬷嬷拉着池羽往宫里走去。 跪了一夜的池羽,冷饿交加,身上都是难以忍受的脏污泥渍,想起娘亲昔日的疼爱,倾心呵护,眼里的泪珠子不断地往下掉着, “母妃去时,为何不带上朝儿?独留朝儿在世间受苦”,池羽呢喃一句,抬袖抹眼泪,就这么哭了大半宿。 见李嬷嬷已经离开了,周池羽才站起身,脚一麻,跌坐在地,使劲用手揉了膝盖好一会,勉强站起来。 可她并无半点睡意,回屋拿了陶罐,打着灯笼,去到池边,拨了两只癞蛤蟆进去,拧上盖子,把陶罐塞到怀里,往永凝宫走去。 静悄悄的,离天光尚有一个时辰,夜色笼罩着永凝宫,池羽猫着腰,躲开了守夜的宫女,走到离周越不远的林子里。 寒冬冷冽,衣衫都湿透了,遍是泥浆,周池羽躲在林子里,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她知道天微光时,守着周越的宫女会提前备早膳,那时,就是她最好的机会。 不知道睡的正香的周越,被脸上两只癞蛤蟆叫醒,是个什么光景,周池羽嘴角翘起,朝着手呵气,连寒意都不觉得了,只是安静地躲着。 一声细碎的叫声,把周池羽吓了一跳,浓黑的夜色里,林里枝条影错,阴风阵阵,让她后背有些发凉,竖耳听去,似是有女子哀泣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里,显得格外渗人,周池羽小脸发白,哆嗦着,往声音的地方挪去。 哀泣声渐渐近了,池羽把小小的身子躲在块巨石后,往那里看去,目瞪口呆地看到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丑陋一幕…… 假山里,两个光溜溜的人正抱做一团,脸贴着脸,嘴儿含动着,“轻些,轻些……”,女人哀叫着,腰肢不断扭动着,男人趴在女人身上,扶着腰颠簸,口里喘着粗气, 池羽捂唇,忍不住干呕起来,脑子里是一团白花花的丑恶、污秽和他们如虫子一般的蠕动,她仓皇地往后退去,啪嗒踩着块石头, “谁在那里?!”,守门的老嬷嬷问道,池羽连忙蹲着不动,屏住呼吸,前面的假山里窜出人影来,仓皇往外跑去,老嬷嬷高声喊道,“来人!!拿下!!”, 守门的太监宫女冲过来,连同老嬷嬷,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两个衣衫不整的人, “好一对狗男女!竟敢在永凝宫行这苟且之事!!给我拿下了!!”,老嬷嬷厉声喝道,外头的声响闹的动静不小,数盏灯笼被宫女点起,把永凝宫照的亮堂。 周池羽躲着不敢动,捂着双唇,拼命压下心底作呕的恶心感。 薛贵妃姗姗来迟,打了个呵欠,慵懒地披着白狐狸毛的大氅,莲步走来,戴着长长护甲的手,搭在宫女胳膊上,她把太监宫女都遣了出去,只留下几个凶恶的老嬷嬷,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碧儿知错了”,衣衫凌乱的宫女跪在地上,哭的满脸泪水, 碧儿是薛贵妃的心腹宫女,老嬷嬷没敢下手,旁边穿着太监服的男人,给打的满脸青肿,跪在旁边瑟瑟发抖, 李嬷嬷凑到薛贵妃旁,悄声道,“那太监是敬事房的,去势没去干净,想来,给娘娘送过几回东西,跟碧儿一来二去,就……”, “永凝宫是什么地方,碧儿你是鬼迷心窍了。李嬷嬷,就按永凝宫的规矩办罢”,薛贵妃摆手,不欲言语,转身要走,那太监给拖了下去,板子打的声嘶力竭,渐渐就没声了, 碧儿吓的跪着往前抱着了薛贵妃的腿,哀求道,“娘娘,求娘娘饶命,碧儿忠心待娘娘,从不敢有二心,当年,梅妃的事,碧儿……”。 第5章 噩梦 “住嘴!”,薛凝容脸色微怒,一巴掌扇在碧儿脸上,长长的护甲刮出了深深的血痕, 躲在暗处的池羽,心里咯噔,听到二人竟提到了母妃,心底有种不好的感觉, “碧儿别无他求,只求娘娘饶命!碧儿知宫里再留不得,只求娘娘放碧儿出宫!”,碧儿跪倒在地,拼命的磕头, 薛凝容冷眼看着碧儿,厉色闪过,道,“梅妃当年忧思郁积而去,跟本宫有何关系,贱婢竟敢胡言乱语!!来人,把贱婢的舌头割下来!!”, “娘娘,当年,是娘娘让碧儿……唔……”,老嬷嬷捂住了碧儿的嘴,死死掐她的肉,骂道,“好个口吐秽言的贱婢!!竟敢满嘴胡话!!”, “啊!!!”,碧儿大呼一声,嘴里吐着血,半截舌头掉落在地,身子蜷缩在地, “拖下去!!先给本宫挑了手筋脚筋,再依规矩办了!!”,薛贵妃声音柔和,却话语毒辣, 碧儿睁着眼,不甘而愤恨的看着薛贵妃,嘴里大声支吾着,手指沾了血,想要在地上写什么, “都愣着干什么!!拖下去!!”,薛贵妃拂袖而去,走了两步,回过头,眼神凌厉,“今夜的话,若有半句传出去,你们自知下场!!”,老嬷嬷们忙的跪下叩头,称是。 软成一滩泥的碧儿给拖了下去,四处脚步声渐消,灯笼吹灭了,永凝宫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除了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还有碧儿绝望而愤恨的眼睛。 周池羽猛地惊醒,只觉浑身冷汗淋漓,衣裳都湿透了,她的脸色苍白,蜷握的掌心,全是深深的指甲印子,她站起身,失魂落魄的,犹如一具毫无意识的躯体,往外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池羽僵硬倒在榻上,仿佛耗尽力气,晕眩着昏睡过去,褪在一旁的沾满泥浆的襦裙上,沾了几滴深紫色的污渍。 周池羽昏沉沉地不知身在何处,看见前面一道亮光,点亮了阴暗的通道,她毫无知觉地迈着僵硬的脚步,直觉里顺着光往前走,走到光的尽头,只见男女交叠而卧,男人在女人身上,耸着腰,在体内不断进出着。 两人背着亮光,看不清脸,池羽站在原地不动,想要跑,脚却发软,那女人媚着眼转过头来,一脸春意,不是长大的池羽又是谁? “不,走开!”,周池羽尖叫一声,忽地坐起来,迷迷蒙蒙睁开眼,微愣发怔,她直直躺回榻上,抬起手背遮了眼,眼泪无声的眼角流出来。 门给轻推开来,池羽缩进被子里,背着房门,闷声道,“出去!”, “朝儿,是我,沐雪”,清越而悦耳的声音,如泉水叮咚作响,流进了池羽干涸的心里, “听宫女说,你在房里呆两日了,是病了吗?”,年长池羽四岁的苏沐雪,年有十二,着月白暗纹襦裙,下巴尖尖的,举手投足间,已有少女的韵味。 承了父亲苏暮寒的俊美容貌,再加上那股清洌如泉的气质,早成为这两年京城争相订亲的人儿,求亲的人把苏家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池羽躲在被窝里不动,苏沐雪抬手,微凉的指尖落在池羽的脸上,激了她一下,苏沐雪忙的抽回手,指尖染了湿意,把被子往下扯,露出池羽那张哭的红红的小脸,满是泪痕。 “沐雪,你怎么来了?”,池羽只好坐起身来,扁着嘴看她,胡乱擦了眼泪, “我跟娘亲进宫看皇后娘娘,顺道过来看看你”,苏沐雪笑道,皇后苏欣是苏之年的女儿,是苏沐雪的姑姑。 “朝儿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苏沐雪看着她脖间的擦伤和刮痕,想来给人欺负了,每回来看周池羽,她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痕,没人庇荫的她,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周越来去就那些本事!!”,池羽哼了声,想到那日夜里看到和听到的事,心里难受,眨了眨水雾雾的眼睛,在清澈的眼睛里汇聚着泪珠子来, 苏沐雪看着池羽在被窝里捂了的小脸,粉嫩微红,双颊泛着诱人的粉色珠光,晶莹如玉的肌骨,仿佛镂月为骨,冰雪做肌,浑身都透着灵动通透之气,清澈的眼睛,含着让人心疼的委屈,如此惹人疼爱的小人儿,怎么会有人舍得欺负她、伤害她。 苏沐雪的心猛地疼了下,跳的有些乱了章法,只是揽过她在怀里,轻声哄道,“池羽乖,不哭了”,池羽不习惯地推了她,倔强地嘟囔着,“才没有哭”, 苏沐雪小大人样的,握过她的肩膀,抬起袖子,替她抹眼泪,陪她说了好一会的话,才不舍地说道,“我得走了,娘亲等着我回去”, 池羽没吭声,拽着苏沐薛的衣角,包着泪花望她,那清澈的眸子如一汪清泉,都快把苏沐雪融进去了。 这些年,苏沐雪偶尔进宫看池羽,其余时候,池羽除了跟在端若华身边求学外,几乎都是形影单吊,所以每回的分别,两人都是万般不舍。 苏沐雪跟着红了眼,握过池羽的手,说道,“我会再进宫的,一定不让别人欺负你”,“可你不能一直陪在朝儿的身边”,池羽水雾雾的眼睛,让苏沐雪的眼前都模糊了,只剩下眼底的恳求, “那我住进宫里来可好?就可以一直陪在朝儿身边”,苏沐雪握着手帕拭泪,两个小人儿坐在床沿,哭成泪人儿了, 池羽摇头,坚定地说道,“不许,只有父皇的妃嫔才能住在宫里,朝儿不要你嫁给别人!!”, 苏沐雪停住拭泪的动作,看着池羽说道,“朝儿等着我,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姐姐骗朝儿,姐姐已到订婚年纪,过的两年就要嫁人”,池羽低头,两滴泪落在榻上, 苏沐雪抱住周池羽,在她耳边说道,“朝儿,等着我”,仓促地在她脸上亲了下,就提着裙摆飞快的离开了。 池羽微愣的抬头,脸颊湿湿的,又有些灼热,从那处蔓延开的滚烫感袭来,她眼前晃神,想起那夜见到的白花花的身体,觉得恶心极了,抬袖在脸上用力的拭着,把脸颊都擦的红红的,还没有停止。 第6章 趋势 蜿蜒的朱红廊间,一袭樱色素花宫裙的身影,缓缓走着,旁边路过的宫女们,行礼敷衍,有大胆的用眼角余光试探看来,周池羽挺着腰背,脚步愈缓,拢了拢袍袖,遮了那泛白的边缘,随意瞧了眼宫女身上的锦缎襦裙,用的是上等的料子,胜过自己身上这件,看来在主子跟前地位不低,而自己吃穿的用度,连宫女都比不过了。 回廊拐处,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周池羽停住脚步,拢了袍袖,长身而立。 “听说,前些日子在筵席跳舞的马才人,在宫里自尽了”,两三个宫女聚着,悄声说道, “那马才人不知天高地厚,顶撞了贵妃娘娘,娘娘惩戒马才人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殿外人多眼杂,半个时辰就都传遍了,马才人脸皮薄,性子傲,想不开就……”, “宫里啊,谁得皇上的恩宠,谁就得了势头,贵妃娘娘深得皇上恩宠,又有娘家撑着,皇后都礼让三分,这马才人敢顶撞贵妃娘娘,是自食其果,怨不得旁人”, “翠儿姐姐,听说那日皇上在永凝宫问了你话,可是真的?难不成……”,小宫女问道,“去去去,别瞎说,没有的事”,那翠儿连声嗔道, “若能得皇上恩宠,可真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小宫女的语气带着艳羡,“那可不是,你瞧羽殿的那位,身份尊贵,可不得宠,又是如何?衣裳寒碜的,连我等都比不过”, 周池羽的指尖在袍袖里,蜷缩着,她挺直了背,转身往回走,稚嫩渐褪的容颜,薄唇微抿,澄澈清润的眸子里,渐渐泛着晦涩,如幽暗的浓雾翻涌着。 “朝儿,近日里有心事了?”,端若华看着身形消瘦许多,有些神不守舍的池羽,开口问道,周池羽握笔写文的手顿了顿,把紫毫放回八仙卧山笔架上,淡淡说道,“皇祖母,朝儿前些日子听了些闲言,心中惶恐罢了”, 在端若华跟前,周池羽露了几分脆弱,眼角泛红,粉面潋滟的脸上,水润的眼睛雾雾的,看着惹人可怜,眸子如墨,眸角绽了倔强和骄傲在里面, 端若华放下手里的奏折,上面圈着她的笔迹,握过池羽的手轻拍了拍,她本就不善言,且朝儿惯了把心事都藏着,她不说,端若华便不会去追问,人都有心里的秘密。 端若华是内敛清冷的人,孤身惯了,而朝儿不喜人碰触,性子骄傲,两人相处时,有礼,却疏远。 端若华不习惯的抬起手,轻抚在池羽的头顶,轻声道,“朝儿身上常有伤痕,总哄哀家是磕碰的,如今,梅妃不在,皇上对朝儿的心思淡漠,宫外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会做些什么,哀家如何不知。哀家同皇上提过几回,可朝儿总是躲着你父皇”, 提起梅妃,想起那夜的话,周池羽的眼眶泛红,袍袖里的手握成小拳头,眼神闪烁,若有所思, “皇上毕竟是你的父皇,朝儿莫要疏远久了,再大的气也该消了”,端若华劝道,“万事顺天意,皇上是天子,朝儿可明白?” 周池羽松开拳头,绞着手指,低头不语,良久,轻声说道,“皇祖母曾言朝儿有不输男儿之志,朝儿若是想,就能成为皇祖母最引以为傲的孩子”, 端若华浅笑,如一缕清风拂过,梨花晕影,声音如花瓣落到水面击起的层层涟漪,轻轻的,柔柔的,“朝儿是哀家一手教导的,学识不输旁人,哀家知道,成与不成,只在朝儿一念间”,端若华顿了顿,“朝儿知重锤落下,可雕琢巨石,殊不知,经年不息的流水,同样能塑出岩之形态”, 周池羽微愣,若有所思,片刻后点头应道,“朝儿懂了”,端若华欣慰,这孩子悟性通透,一点即通。解铃还须系铃人,朝儿心里的结,只有她自己能解。 这年寒冬来的早了些,一场大雪过后,百花残败,落土碾成泥,唯有枝头的腊梅在皑皑白雪里,开的分外娇艳。 “梅林的花开的极好,陛下可要移驾赏梅?奴才备了上好的梅酒,还有皇上喜欢的蜜梅糕”,李承前给皇帝披上了灰狐狸毛的大氅,躬身问道, “今年倒是开的早了”,皇帝拢着手炉,感慨道,“走罢,去看看”。 大片梅林在皑皑白雪里,绽放出千姿百态,清新冷冽的梅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雪胎梅骨,一览满目的素艳,皇帝有些怔然站在树下,依稀想起那年初雪,梅树下的翩然红裙,灼的双目生疼,绛唇珠袖,挥袖间馥郁芬芳,灿如罗衣娇映雪,灵似寒影凝清光。 “李承前,摆驾梅苑”,皇帝手指折了枝梅,鼻间清香萦绕,李承前低头应了,方想起,今日是那位的生辰。 “在外候着罢”,皇帝看着眼前萧条的梅苑,轻推的门,似尘封的记忆,生涩的吱嘎声,抬步而入,景致如昨,故人不在,耳畔依稀绕着她绵软的嗓音,温言细语,“皇上,这是臣妾特地做的蜜梅糕,刚摘下的梅做的”,“皇上,臣妾酿的梅酒……”, 皇帝的手,无声息地垂落在堂前的美人榻上,几瓣梅花洒着,指腹所触,彻骨冰凉,却洁净无尘,皇帝倒有些意外,放眼看去,苑虽破败,却整齐洁净,仿佛还有人住在此处似的。 进的堂内,一抹亮色进入眼底,浅绿梅织锦襦裙,穿着单薄,颈间连个围脖都没有,一截细长的脖颈,露在寒冷的空气里,白如上好的瓷,光洁莹润,纤幼的身子蜷着,趴在昔日那人最爱坐的椅子上。 皇帝不由放轻脚步,悄无生息地走去,低头打量趴着的小人儿,细细的眉蹙着,眉间是与年纪不符的哀思,长长的睫毛挂着泪珠,如受惊的蝴蝶似的,扑闪扑闪的,不安的扇动着, 小人儿睡的有些不安稳,嘴里呢喃道,“娘,娘,朝儿,想你了……”, 皇帝脸色微变,怔然不语地望着她,眼里的情绪翻涌着, “为何不带朝儿走,娘亲不要朝儿了,连父皇也不要朝儿了”,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浸湿了枕着的袖口,边上磨毛,色泽褪败。 皇帝的心里泛起酸涩,眼眶微红,看着这些年他冷落的孩子,想着朝儿出生时,柔软小身子躺在他的怀里,粉嘟嘟的脸蛋,含着手指头,大大的眼睛,好奇的望着他; 想着朝儿牙牙学语时,稚气的声音第一回 喊出父皇时,他满心的喜悦,想着梅妃抱着朝儿,站在梅树下,娇艳柔情的等待着…… 皇帝唏嘘不已,眼角泛红地解下披着的灰狐狸毛大氅,轻柔地覆在她肩上,朝儿惊醒似的躲开来,仓皇喊道,“别,别打我,别,扔我到池子里,冷,冷……”, 皇帝眼底闪过愠怒,蹲下去,揽着她小小的身子,柔声说道,“朝儿,朕的朝儿……”, 周池羽在皇帝的怀里顿住身形,看着眼前一袭明黄龙袍的天子,戴着九龙金冠,手握周朝最高的权势。 清澈的眼睛里蒙上了水雾,周池羽绞着手指,迅速低下头,往后退去,磕巴说道,“儿臣,儿臣惊扰父皇了,儿臣,这就离开”, 皇帝胸口如大石压着喘不过气来,他抬手捂胸,愧疚、自责从心底升起。 朝儿回宫时,因着梅妃的事,对他怀着敌意和愤恨,而皇帝每每看见她那张像极了梅妃的脸,对梅妃逝去的万般痛楚和思念,都涌了上来,索性避而不见。 等皇帝身子养好后,眼前不见朝儿的身影,随着五皇子、六公主的出生,皇帝渐渐淡忘。 “朝儿,朕的朝儿,都这般大了,你,你母妃定会欣慰”,皇帝酸涩的眼角落下两滴泪,他紧紧的拥抱,让池羽身体一僵,站着不动,皇帝察觉到她的僵硬,只道这些年的疏远,让朝儿不惯他的亲昵,更是心疼极了。 皇帝望着眼前的孩子,替她抹去眼角的泪,站起身,拢了拢她身上的大氅,作势牵住池羽的手,道,“这些年,是朕薄待朝儿”, 池羽顺势跪在地上,磕头说道,“父皇,是朝儿任性,未尽孝道,望父皇责罚”, 皇帝收回落空的手,浅笑着,欣慰说道,“你皇祖母常道,朝儿知书明理,朕心甚悦”,皇帝握过方帕,替她拭去泪水,看着她脖颈的刮痕,神情微凛,威严而郑重地说,“今后,有朕在,定宠你,护你,再无人敢欺我大周的昭宁公主!!”, “父皇”,池羽娇声喊道,柔软的身子扑到他的怀里,眼底沉寂如水。 第7章 争执 四年的时间不算短,周朝历经鼎盛,兴水利,筑边城,减赋济民,尤其是当年圣上决意而行之的办女学,开科考,在初遇冷后,周朝首位三元及第的女状元肖蔺,入朝授官,官拜翰林院,升仆射,力平西蜀灾荒,谏言与北境互通贸易。 一时间,不但肖蔺为世人赞叹,周朝女子的地位亦得到提升,平日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出入书斋、茶苑,赏花品诗,治学论政,抛却了女子不应在外抛头露脸的陋俗诟病,甚至有效仿皇帝最宠爱的昭宁公主的兴趣,策马猎场,引弓骑射。 此时,方有些老臣子,感叹当日先太后的高瞻远瞩,其远思非常人所能及。 而在皇宫里,有些东西同样隐隐的改变了。 “皇子慢些”,身着紫色蛟袍的俊秀少年,手捧着卷轴,兴冲冲的往前走着,路过假山时,仓促撞到来人,跌坐在地,手里卷轴散落在地。 “放肆!大胆奴才竟敢冲撞……!”,三皇子周越跳起来骂道,身形比四年前瘦了许多,个头拔高,肩宽背直,那张俊秀的脸上满是戾气地喝道,身后跟着的宫女瑟缩了下,垂首敛目,不敢多言。 “走路不长眼,还怪别人冲撞了你?!好一副横行霸道的模样”,来人清越的声音里带着嘲讽,微眯着眼,嘴角挑笑,偏生眼角隐隐锋芒露出,锐利而光亮。 “周池羽!你这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懒与你见识!”,周越见到那头款款而来的周池羽,一袭粉樱色织金锦襦裙,腰间挂着翠绿葫芦玉坠,头上簪着那支先太后留下的金丝攒珠凤钗,眉横远山,粉靥晕薄,星眸含微怒,却清亮异常。 周越懒理她,转身拾起画轴,却见解开的画卷,沾上了污渍,顿时怒意勃发,恶狠狠地质问道,“周池羽你是故意的!!故意毁了这幅顾惜之的真迹!!我费了好大心力寻来的!!果真心肠歹毒!!”, 周池羽似笑非笑,眉角间不经意的傲然风骨,颇为不屑的看了眼周越,径直往前走去, “休走!你赔我画来!”,周越手掌成爪,往她胳膊抓去,池羽衣袖一拂,躲开他的手,轻盈跃起,脚尖点下,不轻不重的落在周越胸前,让他跌坐在地,嘴角挑笑道,“飞龙摆尾,父皇有教过我的,父皇还说过,谁敢再欺我,便要拿他试问!”, 周越抿唇,气的眼底通红,却知她所言不虚,闹到父皇那里,终归都要袒护周池羽的,周越气不过地愤然抬脚往宫女踢去,把小宫女踹在地上,抓过画就要走。 小宫女吃疼,坐在地上不敢哭,低头抹着眼泪,周池羽示意身边的宫女,夏菱忙的把她搀起来。 “越儿,怎地拖拉好些时候,快随本宫去沧亭,别让皇上等久了”,薛贵妃从不远处冲着周越招手,身后跟着老嬷嬷,宫女太监一行人,阵仗颇大。 “母妃!昭宁毁了儿臣献给父皇的画!还出手伤了儿臣!”,周越愤然站在薛贵妃眼前说道,手里死死地拽着画。 周池羽仰起下巴,轻蔑地看了眼周越。 这些年,除了告状他还会做什么。 礼数在前,恐落人口舌,周池羽仍是屈膝作福道,“儿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昭宁公主有礼了”,薛贵妃颔首,嘴角含笑说道,“昭宁公主如今深得皇上宠爱,师从御前统领,身手了得,越儿你是皇子,平日吃些亏就罢了,否则传到皇上那里,说皇子公主不睦,会伤了你们父皇的心”。 这几句夹枪带棒的话,分明就说周池羽仗着皇帝宠爱,刁蛮霸道,行事有伤手足同甘之情,更是嘲讽周池羽不过是个公主,而周越才是正统的皇子。 周池羽面无波澜,应答有礼,条理分明地说道,“适才越皇弟脚步匆忙,不意间碰着昭宁才让画轴落地,皇弟心疼那副顾惜之的真迹,言语不免急躁,更是想出手向昭宁讨教,可惜皇弟技不如人,昭宁本想安慰两句,不料皇弟倒先向贵妃娘娘哭诉了。 昭宁身为皇姐,理应爱护皇弟,此举虽不妥,但昭宁爱弟心切,恐越皇弟在外缺乏自保之力,又不能求的贵妃娘娘庇护,被人欺负,可如何是好?”, 周池羽这几句话说的周越一愣一愣的,让薛贵妃脸色铁青,这昭宁年纪尚幼,嘴皮子功夫却好生了得,若不在她羽翼未丰时小惩大诫,怕日后气焰嚣涨。 想及此,薛贵妃顾不得皇帝对昭宁的宠爱,艳丽的面容,眼神威厉,声音带着怒意喝道,“昭宁公主果真伶牙利嘴!现下欺凌皇弟,他日怕要欺到本宫头上来!来人!给本宫……”, 话音未落,却听得一声威严的声音传来,“原来都在这里,让朕好找!”,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手里把玩着玉佩,缓缓走来, 不过三十的年纪,脸上尊贵难掩,只是颧骨毕现,身形过于瘦削,透出惊心的孱弱来,除了眼睛透出的精神威厉,余下无不是形销骨立,无怪乎四年来,皇家未添子嗣。 “臣妾拜见皇上!”,“儿臣给父皇请安!”,“奴婢叩见皇上!”,一众人纷纷行礼, 薛贵妃行礼后,站的离皇帝近些,艳丽的容颜,妍如明媚春光,女儿家似的嘟着嘴,含笑带嗔的说道,“皇上最宠爱的昭宁公主,可是能言善辩,连臣妾在她口头都讨不了好”。 皇帝脸上带笑的看了眼周池羽,问道,“此言怎说?”, 薛贵妃笑着从周越手里取过那副染污的画卷来,漫不经心说道,“越儿知皇上最爱顾惜之的梅,煞费苦心的寻来这幅咏梅图,结果,给公主弄污不说,越儿一时情急,还吃了点亏”, 说毕,薛贵妃拉过周越来,抚了抚他弄皱的锦袍,顺道把脚印的痕迹让皇帝看到了。 “朝儿,过来”,皇帝招手让池羽过去,脸上浅笑,看不出喜怒,柔声问道,“朝儿如何说”,周池羽垂手低眉,道,“儿臣有错,请父皇责罚”, “罚你作何?父皇只是问你可有伤到?”,皇帝话语一出,薛贵妃眉头微跳,“儿臣无碍”,皇帝道,“你贵为公主,岂能随意动手,伤着该是如何”, “儿臣知错”,周池羽眼眸闪烁,柔声应道, 皇帝这才接过咏梅图,细细赏看,赞道,“果真真迹,一副难求,越儿有心了”,“儿臣寻了许久,只可惜……毁了这幅画……”,周越不失时机地挑拨, 皇帝看了眼池羽,眼神并无责怪之意,周池羽嘴角微翘,淡淡说道,“父皇虽喜顾惜之的真迹,但父皇心中看重的,却甚过一副画。三皇弟的心思若放在治学上,恐怕更能讨得父皇的欢心”, “你!”,仿佛给踩着尾巴样,周越憋的满脸通红,愤然指着周池羽, 皇帝朗声笑起来,看了眼周越,道,“朝儿说的有理,越儿你若能如你皇姐和皇兄般勤勉,朕心才是甚悦,都陪朕去沧浪亭,朕要考考你们的课业”, 周池羽低头轻笑,周越愤然跺脚,不甘心的瞪她,薛贵妃脸色冷凝,陪皇帝赏花后,连膳都没用,就回了永凝宫。 第8章 入宫 “公主,沐浴罢”,宫女垂首走到周池羽身前,见她长身玉立,姿态清绝,这昭宁公主,年方十二,却如匣中宝剑,虽锋芒内敛,却是威压迫的人心惊胆战,在她跟前服侍的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不敢稍有差池。 周池羽走到屏风后,抬起手来,此处是皇帝特赐的浴池,白玉石而筑,四面各有张嘴的龙首,三处喷出汩汩温水,一处龙首喷出凉水,硕大而宽敞的池子,足以容纳十人。 跟进来四个宫女,一人往池子扔花瓣,一人备衣裳,两人服侍周池羽宽衣解带,着一色的翠绿宫裙,手指灵巧,异常谨慎的曲起手指,替公主解开腰带,再一颗颗的解开前襟的纹扣。 年纪稍长的宫女镇定些,有条不紊的宽衣解带,颗颗纹扣在手里轻巧解开,而指尖都没有碰到周池羽的身子,而年幼些的则指尖发颤,额前渗出细汗,纹扣偏作对似的,在指尖顽固逃窜,手一哆嗦,便碰到了周池羽的腰间。 周池羽秀眉微蹙,往后退了一步,沉着脸斥道,“出去跪着!”, “公主息怒!是夏菱的错,今日夏纱病了,方让小宫女过来伺候的”,年长些的夏菱忙的跪下求情,她的这位主子可是最憎恶旁人碰触她的身体,若是不求情,小宫女怕是要挨板子了。 “都退下,留夏菱一人足了”,周池羽敛了怒色,小小年纪不怒而威,震慑住比她年长的宫女,大气都不敢出,屏声静气,垂首而立,可见平日里管教的严厉。 直到衣裳褪尽,惫懒地浸在温水里,周池羽方缓了神色,双眼微阖,缭绕水汽熏的脸颊粉嫩,泛着诱人的珠光,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瑰姿丽态,说不出的风姿迷人,在一旁服侍的夏菱看愣了,自家主子的姿容随着年纪渐长,愈发出落着惊心的清绝绰约。 “今夜皇上在哪里歇下的?”,周池羽柔声问道,夏菱回过神来,禀道,“皇上在皇后娘娘那用完膳后,摆驾永凝宫,歇下了”, 周池羽嘴角微翘,露出抹了然的笑意,一粒水珠调皮的从她的鼻尖,滑落到粉嫩翘着的上唇,掉进了唇齿间,夏菱脸皮发烧的移开视线,低眉敛目,顿了顿,说道,“听说,还赐了贵妃娘娘一支金步摇”, “今日父皇驳了薛贵妃的面儿,自会补偿她,忌惮几分薛氏在朝中的势力”,周池羽的手指,随意的拨弄着水面的花瓣,捻到指间,轻笑着。 夏菱微愣地看着在雾气缭绕间的公主,粉靥薄晕,娇俏可人,若在寻常人家,这般年纪,应是不解世事,天真烂漫,可公主的脸上尚带着未完全褪却的稚气,眼眸却清冷彻骨,就似承受着雪虐风号而过早绽放的寒梅,愈发凛然而清冽。 夏菱不由想起公主曾教过一句她咏梅的诗,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让心生寒的宫里,究竟要维系着怎样的目光清明? 这年,苏家出了两件大事,一是苏家婉拒了薛家的提亲,据说是苏家小姐苏沐雪竭力推拒的,十六芳龄的苏沐雪,迄今仍没订亲。 通常来说,周朝女子十二岁便要订亲,在闺中留两年,以示家人的不舍,在家尽孝,十四出嫁,大户人家有时舍不得嫁女,便一留再留,留到十六再嫁,亦是有的事。 苏家长辈和苏暮寒夫妇,对苏沐雪宠爱有加,留到十六再嫁无可厚非,但是十六尚未订亲,的确是晚了些,但踏破门槛的求亲者,依旧络绎不绝。 户部薛家的嫡子,在庙会时,偶遇苏沐雪,一见倾心,自此非君不娶,户部尚书薛贵和亲自到苏家上门提亲,论两家在朝中的权势,可谓是门当户对,可苏沐雪心有决意,苏之年心疼孙女,只好推了,闹的两家有了龃龉。 第二件大事,同样是那苏家小姐苏沐雪,芳龄十六待字闺中不说,更是在金科殿试里,成为继肖蔺后,三元及第的女状元,由皇帝钦点授官,官拜翰林院,这可是继肖蔺后,第二位允入翰林院的女官。 虽只为翰林院编修,但是要知朝中参政,六部主事者十有六七均出自翰林院,而这些年的女子兴科,朝中女官者,数目寥寥,大多数图的不过是几年风光,便迫于年纪,仓促辞官嫁人,真正入主六部,插手朝事的,除了肖蔺,再无二人。 而此次苏沐雪再拜翰林院,据说是皇帝最为宠爱的昭宁公主,曾对皇上道,当初圣意办女学,开女子科举,但朝中女官未有担大任者,实与当初之期不符,因是皇帝特开敕额,允女子进士第一人入翰林院。 朝儿,朝儿,跟在太监身后的苏沐雪,着绯色官服、皂靴,嘴角微翘,眼眸如水。 诸院堂殿琉璃瓦顶耀目生辉,朱栏彩槛,宫砖似乎连绵无尽,“苏大人,此处便是翰林院了”,引路的太监躬身恭敬答道, “有劳公公了”,苏沐雪颔首,袖里取了钱袋,递给他,太监推却番,仍是笑着纳下了,苏沐雪抬步往里走去。 里面听明几亮,举袖不沾尘,空气里有淡淡的书香气息,混着年月的朽味,如前朝在岁月流逝中化作尘埃的历史。 因着苏沐雪背后的苏丞相,翰林院的人虽自诩学问纯粹,对女官不以为然,但待苏沐雪倒是有礼有节,领她结识同袍编修,还有翰林院的学士们。 苏沐雪落坐在书案后面,身前案上堆着数尺高的卷簿,书是前朝旧志,有些破败,书脊线脚都散了, 她埋着头,看的仔细,心思却有些恍惚,想着四年前,在那冷落的殿里,哭的红红的眼睛,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那双拽着自己衣角,不舍望着的潋滟眼眸。 四年里,不曾进宫,日夜苦读,万卷千遍,迟了些,但我终是来了…… 虽说你已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旁人不敢欺辱,但还是想,还是想留在宫里,留在你的身边…… 日子平淡,苏沐雪忙于在翰林院修编前史,没找人通报过朝儿,她执拗着性子,怀着些许失落,在等待着。 “苏大人,校场观骑射的黄贴”,编修林怀笑着把帖子放在苏沐雪案上说道,“林大人,有劳了”,苏沐雪颔首道谢,低头沉浸在书卷里,指间的紫毫,仔细在册子上点记着, “苏大人不去校场?”,林怀乐呵呵站在苏沐雪跟前,缱绻美人,发丝垂在鬓边,垂首执笔,给死气沉沉的翰林院,拂过了一阵清风。 苏沐雪无奈的笑,指着案上尺余高的书册道,“陈大人派我做的事可不轻松,近日连觉都睡不够,哪有时间去看?”, 林怀微讶,说道,“每年的骑射大典可是盛事,女官们都会去一睹将校、禁卫的英姿飒爽,皇子和公主也会参加”, 苏沐雪的笔尖一顿,低语道,“皇子和公主么?”,林怀见她神情微动,浅笑道,“旧例里都是皇子,不过大周昭宁公主精于骑射,风头不减皇子,去年皇帝赏的头筹,便是公主拿下的”, 苏沐雪把紫毫放在钟离醉卧紫笔架上,把书册卷纸都理放整齐,堪堪起身道,“走罢”, 林怀笑出声,见她身姿清绝,肌肤胜雪,绯色的官服贴合着纤瘦的腰身,蹬着皂色官靴,微风拂过鬓边发丝,七分女儿家的柔美,三分英气,不由看的痴了。 苏沐雪之父苏暮寒乃周朝皆知的第一美男子,生的容貌俊美,尤胜女子,战场却是英勇无畏,而苏沐雪完全承继了苏暮寒出众的容貌。 “林大人?”,苏沐雪偏头看他,林怀收回视线,满脸堆着笑意,领她而去。 第9章 骑射 甫近校场,闻的是人声鼎沸,看的是满目彩旗迎风飘扬,马蹄溅出黄沙滚滚,在碧蓝如洗的天幕下,诸军百戏而列,声威浩荡,俊逸的长鬃骏马,在校场里奔腾跳跃,仰首嘶叫,另有柳条立靶其中。 满朝文武百官齐聚此地,尤是朝中女官,身着绯色或天青官服,脸上露出兴奋神色,翘首望着,连京中勋贵府上的千金闺秀同样在廊间置座,女儿家所怀心思,不过是在这骑射大典里,寻到心仪儿郎,那些将校、禁卫,个个英姿不凡。 咚咚的战鼓响起,黄沙腾起,远处数匹披甲战马,飞驰而出,骑马的将校们,个个薄甲散缨,身姿笔直,英挺非凡,场外喧哗起来,众人瞩目。 周朝虽兴文风,但祖先从马背打下的江山,是以每年的骑射大典和秋闱是老祖宗传下的先例,断不可少。 二皇子周仁昂然策马走在队列最前,周仁善学,而不善骑射,领着人马,绕场示意,儒雅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丝尴尬,无奈看了眼皇帝所在的方向。 二皇子领着的是校卫里的精英,列阵、骑射皆是出众,策马奔跑、跳跃,引得欢呼阵阵,自古太子立嫡,贵为皇后之子的周仁更是朝中拥护立太子的不二人选,是以吸引不少女官、闺秀的目光注视。 只听得擂鼓声再次响起,三声高喝下,数人驱马驰散开来,以眼花缭乱的速度表演起骑术来。 右脚离镫,鞍上起身,屈身轻挂马鬃之上,左脚踩蹬,左手探前抓着马儿长鬃,右手持缰绕场驰行; 弯身而下,两手抓马镫,倒立以肩膀顶住鞍桥,任马儿疾驰慢行,岿然不动; 有人一脚踩镫,整个身子都横在鞍桥另侧,左手握鞍、右手把鬃,另一脚顺着马身直直挺着,令人惊诧咋舌。 “苏大人,这是献鞍、倒立……”,林怀偏头看到苏沐雪微讶的样子,轻笑着解释。 苏沐雪抿唇笑道,“托林大人的福,可谓大开眼界”,“林某只怕苏大人错过精彩罢了”,林怀回她一笑,颇为愉悦。 看似惊险而有趣的马术,虽华而不实,却不着痕迹地掩盖了二皇子稍显拙劣的骑射之术。 赢的阵阵欢呼掌声后,二皇子微赧的冲着皇帝方向示意,领着手下的一众精英退到旁边,随即的骑射比试愈发激烈起来。 “这便昭宁公主师从的御前统领叶付”,林怀笑道,苏沐雪偏头去看,场下掌声热烈,校领、禁卫们接二连三的策马引箭,掀起骑射大典的热烈氛围来,不时有人大声叫好。 只听到远处传来三声响亮的箭啸声,有数骑人马奔纵驰来,领头一人身着赤金铠甲,在烈阳下,铠甲闪耀,甚为引人注目。 见那紫袍少年,面容俊美,狭长的眼眸,略显阴厉,手执马鬃,落下马来,跟着马快跑几步,再飞身跃到马背,利落拉弓搭箭,根根白羽如电,弦鸣声不断,破空而出,一簇簇地扎到场边的纤细柳靶上。 那紫袍少年得意地高举长弓,骑马绕场,朝着远处圣驾所在方向示意,皇后、贵妃坐在皇帝身侧,尤见薛贵妃笑意娇艳。 “三皇子骑射技艺愈发精进了”,林怀叹道,皇帝的子嗣里,二皇子性格内敛温和,与皇帝性格相似,喜读书,三皇子善骑射狩猎,五皇子尚年幼。 “大周先祖于马背上得江山,虽后兴文风,但骑射不落,大周男儿,英武骁勇”,苏沐雪赞叹道, 林怀听她赞言,脸色微变,尴尬的抬手摸了下鼻子,暗自揣度苏沐雪可会轻看文官,想再开口,却见她视线专注的聚在一处,远处的披甲白马,绝尘而来。 没有跟随的随从,没有华丽的阵容,单骑如利箭,绷弦而出,势出迅猛,飞一般疾驰而来。 赤灿如金的阳光,漫天盖地的洒落下来,仿佛从地平线处,从湛蓝的天幕下,一跃而出。 马上之人银甲闪耀,座下骏马通体雪白,乘骑精熟,驰骤如神,在这碧天广幕中如烈风刮过,肆虐横行,染得周围诸骑皆是黯然失色。 铁蹄踏沙而过,掀起灼热的烈风,刮的人脸都似乎烫起来,疾驰如风,马挺人立,那人张弓搭箭只在一瞬,眨眼之间,便闻风啸箭鸣之音,声声不歇。 风平沙落,陷入静寂中,她持弓勒缰,傲然立在诸军将校之中。 不远处的靶子犹在颤着,原来靶头里自傲的二十支黑羽箭簇已零星断落,散在地上,二十支雪羽横镞精准的射入靶心,箭尾白羽轻颤。 一片肃静无声。 场外众人皆是怔神无言,连先前兴奋不已叽喳不休的女官们都没了声响。 气势如泼墨走龙般的流畅、华丽,容颜清绝,眼角绽着锋芒,难掩的雍容气度,独一无二的气势, 苏沐雪站着,望着,手指尖又凉又烫,心头一阵阵儿地发紧,连呼吸都忘了克制。 她不过年方十二啊,身为公主的尊贵,享受君王的溺爱,可她,从没有恃宠而骄过。 那薄发的内力,精准的引箭,其数年间苦练的时日和心力,想来比常人都要艰苦的多。 她回身转望一圈,视线扫过苏沐雪,让她身体一僵,尚没来得及示意,却见她毫无表情,目光望向皇帝的方向停了几瞬,收弓松缰,手臂缓缓举高,微仰着下巴。 瞬间,举众沸腾,高呼喝彩之声比比皆是,响震云天,经久不休。 不远处的三皇子周越,脸色铁青,狠狠把手里的长弓砸在地上,策马而去。 苏沐雪怔怔看着校场里的人影,朝儿变了,她变了,骨子里的骄傲仍在,却比从前强势、坚毅,眼前的人,再不是当初红着眼,委屈可怜的朝儿,而是手执长弓,拉弓射箭,傲视一切的昭宁公主! 就算是这样的她,依旧英姿绰约的,让苏沐雪心里直发紧。 “苏大人,日头毒了,可是难受了?”,林怀的话语惊醒了苏沐雪, 她伸指掠过脸颊,只觉脸皮滚烫,灼的指尖都疼了,不由稳了心神,从怀里取出丝绢,拂过脸颊,道,“确是有些热了”。 丝绢拂过脸颊带来缕缕凉风,散去了些许肌肤的灼热,苏沐雪心头的热,却难平息了。 两人又看了些时候,不出意料,皇帝今年的头筹拨给了昭宁公主,二皇子儒雅而立,朝着昭宁公主笑着赞了两句,三皇子脸色阴沉,隐忍不发。 午时日头毒辣,苏沐雪的脚步迟缓,只觉每迈出一步,心就会跳乱节奏,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神识有些恍惚。 林怀见苏沐雪恐怕是中了暑气,拉着她往翰林院走,拐过亭榭白桥,却意外的撞见了她。 身上的银甲尚没卸去,青丝束起,纤瘦的背影,身后是高过她个头的长弓和箭筒,手里把玩着今年骑射大典的头筹,迦南香金粟十八子念珠,珊瑚结珠,佛头、佛塔,内中空,透雕云纹,翠玉坠饰,缀以束状珍珠,华美而不失古朴,是皇帝心爱之物,今日赏给了她。 “卑职参见昭宁公主”,林怀拉了把发愣的苏沐雪,向着昭宁公主拜道, 周池羽转过身来,点头道,“林大人”,视线落在苏沐雪身上,淡淡的,苏沐雪抬眼看去,见她愈发出落的清绝的容颜,神色淡然,好似,好似,在看着,素不相识的人。 苏沐雪蹙眉,心间微痛,两人相顾而不语,林怀解围道,“公主,这是翰林院新来的……”,“本宫知道苏大人,今年及第的第一人”,周池羽淡淡说道, 她的声音清越,如万年溶洞里滑过钟乳石的水滴,落在碧潭里的声音,清澈而悦耳,落在苏沐雪的心间,暑气消散,只觉通体舒坦。 “朝……昭宁公主”,苏沐雪屈膝作福道,周池羽却一把拉着她的手腕,扶她起来,“不必多礼。苏大人能进翰林院,乃父皇兴女学,开科举的期许,苏大人可要莫负君意啊”, 周池羽小小年纪却是举止从容,言语得体,不愧是皇家子嗣,皇帝最钟爱的公主,苏沐雪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朝儿为此而受的苦,恐怕不少,她太过难为自己了。 想到此,望向周池羽的眼神不自觉的带上了些怜惜,只想如从前般,把她搂在怀里哄上一哄,周池羽面容微愣,侧过身去,苏沐雪抽回视线,垂首不语, “卑职告退”,林怀见昭宁公主不再说话,识相地躬身说道,周池羽颔首,林怀往后退去,见苏沐雪仍愣愣站在原地,轻扯了下她的衣袖,苏沐雪顿了顿,往回走去, “苏大人,且留步!”,周池羽突然开口说道,苏沐雪抬眼看她,漆黑的眼眸沉寂如水,何时,她竟已看不穿朝儿的喜怒了,林怀先退下了,留下苏沐雪独自站在原地。 低头半响,耳边寂静,苏沐雪只好抬头,向她看去,“这玩意儿,我不喜欢”,周池羽只顾把玩着手里的迦南香金粟念珠,轻声说道, 苏沐雪不解其意,周池羽握过她的手,随意把念珠放上去说道,“送给你了”, “公主……”,苏沐雪刚要出口推拒,就见周池羽转身离开了, 迦南香的香气浅浅的传来,念珠仿佛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骑射大典的头筹,代表身份地位的,名贵至极的迦南香念珠,就因她一句不喜欢,而转送给自己了。 念珠一颗颗在手中转动着,珊瑚结、佛头、佛塔,坠着的珍珠,本应使人心平气和的佛珠握在手中,却让苏沐雪的心,难以平静。 第10章 圣心 “公主,今夜皇上歇在永凝宫了”,夏菱说道,周池羽嘴角微翘,不在意地说道,“知道了,你把那碗雪梨银耳汤给父皇送去,便说是本宫听的父皇今日咳嗽,特意亲手做的”, “是”,夏菱应道,给旁边的夏纱使了个眼色,让她小心侍奉,别出了岔子,夏纱胆战心惊的跟在周池羽身后,见她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华宫观。 一如往常的萧索,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走到里面,宫女才迎了上来,见到是周池羽,恭敬地行礼,没有多说什么。 每年的这个时候,端若华会出宫去,有时一个月,最多不过两月,就会回来,身子比在宫里会丰腴些,回来后神色愈发黯然, 周池羽知道她去见青笙姨了,她不知道两个女人,何来如此深厚的感情,让她总是清冷淡漠的皇祖母,能羁绊到此等地步? 恍惚间,想起八岁时假山里的两人,那赤条条的身体,白花花一片,只觉恶心至极, 周池羽仰望着夜空里的皓月,散发着柔柔的银辉,铺了一地的月光,心中怅然, 四年了,在这深宫里,有多少不能见人的秘密深埋地下,有多少无辜的冤魂在悲诉,有多少险恶的用心在算计着。 不多时,夏菱回来复命说,“公主,皇上都饮了,直道公主孝顺,脸上欢喜的很”,周池羽嘴角微弯道,“回去罢”, 身后的夏菱迟疑半响,说道,“公主,奴婢有事想禀”,周池羽点头,夏菱迟疑说道,“适才奴婢去永凝宫送糖水后,贵妃娘娘打赏了五十两银子,奴婢不敢要,请公主定夺”, 周池羽眉头微挑,溢出声冷笑,淡然道,“贵妃娘娘可真是出手阔错,夏菱,既是赏的,你且收着”, 夏菱见周池羽脸上冷然,忙的跪下说,“奴婢不敢要!奴婢是公主的人,拿贵妃娘娘的赏,不合适”, “抬起头来”,周池羽低头看着夏菱惊慌失措的脸,弯腰作势扶她,浅然笑道,“夏菱,你是本宫信得过的人”, 夏菱不敢托大,忙的起身,跟在周池羽往回走去,“前些日子让你找的东西,找到没有?”,周池羽问道,“奴婢找遍了梅苑都没有”,夏菱回道, “再好好找着,给本宫查仔细了”,周池羽说道,“是”,夏菱答道。 端若华不在宫中的这段时日,皇帝操劳了许多,日以继夜的查阅奏折,精神头愈发萎顿,身边服侍的小太监,茶温凉了,也不知添,哪比得李承前的细致, 让皇帝每次歇着,伸手捧的茶盏,温度都是刚刚好,虽是应太后之命,让李承前在殿外服侍,此刻却是吩咐道,“下去,让李承前进来”, “父皇”,李承前刚推开门,周池羽跟在其后喊道,她今日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钗,耳坠一对东珠,肌肤莹白的连东珠都失了色,身着金银丝线绣的海棠锦衣,容颜娇俏可人,行走时,步伐端敬持重,年岁虽小,不减皇家气势,似极了梅妃的眼睛,弯时如新月缱绻,不笑时,却隐含锋芒。 “李承前,你先下去,让朝儿陪朕聊聊”,皇帝本想跟李承前说会子话的,眼下见池羽来了,便让他退下,李承前立刻识趣地退了下去,眼底闪过丝憾意。 皇帝中气不足地叹道,“朕的朝儿,今年又拿下骑射大典的头筹,真是天之骄女”,他望着周池羽的眼里满是骄傲。 “父皇,朝儿前些日子看陈庸传,其功绩褒贬各一,想去翰林院取些前史来读,可好?”,周池羽走到皇帝身前,手指似有似无的划过案上的奏折,不经意地问道, “有何不可?朕给翰林院传道口谕便是”,皇帝视线落到了奏折上,微叹了口气,放在一旁,说道,“朝儿陪朕说说话”。 周池羽乖巧的坐在他身旁,问道,“父皇为何心有忧虑?”,皇帝转着手里的念珠,周池羽眼角扫过奏折,道,“宦官刘文?中饱私囊?”, 皇帝伸手合上奏折,脸上并没不悦,只是说道,“女子不可议朝事,朝儿逾矩了”, 周池羽微皱了鼻子,脸上露出些不高兴,偏过脸不理皇帝,“小孩脾气,还生朕的气了?”,皇帝抬手捏了下她的脸,笑着说道, 朝儿顿了顿,语气有些急地说道,“父皇,当年太后摄政可是如何?”,皇帝哑然失笑,别说端若华当年摄政,就是端若华回宫后,先是明里暗里的震慑李承前,禁止他随意进出承德殿查看奏折,接着是各种手段,把李承前身后的宦官派系,清理了绝大多数。 侍奉过两朝皇帝的大太监李承前,在宫里的根脉深到不可想象的地步,而端若华的雷霆手段,在短短两年内,抽丝剥茧,证据确凿地把他的派系连根拔起。 可是,端若华独独保住了李承前,丝毫不提半点有关的事。 这一击敲山震虎,不但让李承前不敢向皇帝哭诉,更是战战兢兢的,尽心侍奉皇帝。 李承前拉帮结派,钻营谋私,查阅奏折,干涉朝事,皇帝如何不知,从前他缠绵病榻,没心力过问,而且李承前不但服侍过先帝,更是从小侍奉他长大的,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端若华回宫后,处置了李承前的同伙,独独放过他,给了先皇和皇帝一分薄面,也叫李承前日夜担忧着项上的脑袋,行事收敛了许多。 “太后有经世纬国之才,大周平定叛乱后,调养生息,到这数年,不兴兵,不加赋,国泰民生,于你皇祖母,有莫大功劳”,皇帝心中自是钦佩的, “可是陈文一事,朕自有主意”,皇帝淡然说道,周池羽微讶,随之哑然失笑, 皇帝当年力邀太后回宫,在朝事上任她果决处置,而端若华隐居宫中,暗地辅佐皇帝,执政的英明决断,百官的俯首称臣,万民的称赞景仰,都在史官的记载下,一笔笔写到了皇帝执政的圣誉里。 到了如今,他却又不甘于落在太后之下…… “太后精朝事,而父皇兴女学,授女官,为何朝儿就不能过问?陈文乃李公公的义子,但宦官乱政,浮荡上心,父皇念先帝之情,奈何姑息群小,置之左右,异于圣德”,周池羽字字珠玑,一针见血,道破了其间皇帝的考量。 皇帝沉吟,却是她说言,皆是在理,不过到底念在李承前忠心侍奉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所以不免两难。 皇帝大掌抚过朝服,看着眼前的孩子,端若华之事,宫里只有他、李承前和朝儿知悉,而六年来没有人疑华宫观的人,可见,朝儿虽年幼,却恪守秘密,不曾有一丝疏忽,足见此子的心性坚韧。 皇帝抚掌笑道,“朝儿自幼跟在太后身边,才情学问应得你皇祖母十之五六,仁儿、越儿可是望尘莫及了”, 周池羽没有张狂神情,垂首自谦道,“皇祖母之才,朝儿若得三分,已是造化,父皇谬赞了”, 皇帝抬手拂过她的头,叹道,“可惜!可惜!朝儿若身为男儿身,定是我大周之福!”, 周池羽袖中的手指微颤,脸上却愈发狡黠,灵动的眸子古灵精怪的闪烁着,“父皇,朝儿说过,女官过问朝事,朝儿才学为何不能为大周所用?”, 皇帝宠溺的点了她的鼻尖,“胡闹,朝儿是大周公主,日后总归要出嫁的”,“那朝儿日后不嫁人了”,周池羽嗔道,粉靥晕薄,星眸顾盼间,光泽流转,愈发招人喜欢。 “小孩子气,朕发愁不知谁人能配上朕的朝儿”,皇帝捏捏她的鼻子,笑道,周池羽不经意的淡然道,“若世间没有能配上朝儿之人呢?”, 皇帝脸上笑意渐褪,望着朝儿的脸,垂下了眼,复抬起,淡淡道,“你皇祖母有句话,帝位,非论嫡庶,贤者居之,朝儿……”, “谁要帝位了?朝儿不过是看不上大周那些卖弄学问,没有真材实料的才子们”,周池羽撒娇的打断了皇帝的话, 皇帝眉间舒展,眼带宠溺地笑道,“女儿家心思最是难猜,朝儿要难倒朕了”,周池羽害羞的侧过身去,细声细气地说道,“朝儿给父皇请过安,这便回去了”, 皇帝手握成拳头,放唇边浅咳两声,嘱咐道,“秋夜寒,小心受凉”,“父皇保重龙体”,周池羽乖巧地应道, “这些折子都得看完”,皇帝揉了揉眉心,脸色倦怠,他本就常年有疾,每到深秋便更是疲乏,烛火摇曳着,眼前都有些发黑, “父皇歇会罢”,周池羽扶着皇帝侧躺在榻上,明黄龙袍铺着,曲着腿,露出堇色绣龙靴子,眉眼倦怠, “不如,不如朝儿念给父皇听罢”,周池羽顿了顿,说道,皇帝捏着鼻梁,阖着眼,淡然道,“也好”, 周池羽不动神色,恭敬的把奏折一本本理好,念给皇帝听,再将奏折和紫毫递给皇帝,由他批复,融化的烛油滴滴落下,宫女把灯芯挑了又挑,夜,渐深了。 第11章 任性 苏沐雪每日到翰林院时,先是扫尘拂灰,把架上的书卷都仔细拂净,再整理排序,把前些日子批解、注释好的史籍一一放回去,备翰林院学士们所用。 今日苏沐雪看到书架空了一块,刚好是她前阵子编修的前史,正有疑问,却听得林怀在身后的声音,解释道,“苏大人,这批卷案被羽殿的宫女取走了”, 苏沐雪微愣,不由问道,“是昭宁公主命人取的?”,林怀点头,颇有些迂腐地叹道,“本朝例来,翰林院哪许公主殿下的人随意进出。今朝是圣上颁的口谕,打破了周朝的先例”, 说毕,林怀长叹了气,道,“公主殿下与皇子们同去尚书房,师从端太傅治学,卯入申出;再是校场骑马射箭,师从御前统领学武, 皇上视昭宁公主如皇子,可见其受宠,虽公主殿下,学问骑射皆不逊于皇子,但,毕竟是……”,毕竟是女子,林怀止了言语,心照不宣。 苏沐雪低头整理书册,见她如此专注,林怀没说什么,在旁边坐下来,打开案上的书卷,苏沐雪停下手里的动作,怔然不语。 金乌西沉,赤金的晚霞映在琉璃瓦上,官员相互行礼,踩着庭前洒落的余晖离去,只留下苏沐雪独自坐在案前,专注的提笔点注着。 “苏大人”,一袭水绿襦裙的宫女走进来喊道,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苏沐雪微讶,停笔,抬眼看去, 小宫女顿了顿说道,“奴婢是奉公主殿下之命,请苏大人把这些史籍送去羽殿”,说毕,小宫女把手里的单子递给苏沐雪,心想公主果然料事如神,竟猜到苏大人此刻仍没离去。 纸上字迹俊秀而带着遒劲,不像出自女子之手,可苏沐雪知道,那是朝儿的字迹。 苏沐雪按着单子把书卷整理好放进书匣里,说道,“走罢”,小宫女乖顺地跟在苏沐雪身后,一袭水绿襦裙衬得小脸俏生生的,苏沐雪放缓脚步,并肩交谈的问道,“你叫何名?”, 小宫女脸上闪了红晕,脚步顿了顿,落后苏沐雪半步,期期艾艾,半响扭捏说道,“奴婢叫小蚂蚱”,苏沐雪浅笑,声音温柔,“这名字真有趣,谁给你取的?”, 小蚂蚱苦着脸说道,“公主殿下取的,说奴婢喜着草绿,像只小蚂蚱”,苏沐雪挑了嘴角,仿佛看见公主童趣的时候。 一路行到内殿里,见到周池羽独坐在案后,手执紫毫,凝神题记着,案上的青玉笔筒雕的是仙鹤松椿图,松下借玉料的糖色俏雕山石,工艺精湛夺造化,光是籽料雕琢成笔筒,可是罕见的,荷叶笔掭、青桃水丞,件件皆是难求之物。 红烛摇曳的光,映在周池羽脸上,静谧柔和,在明艳的烛火下,她的眉梢仍如染了寒露般,浸着凉意。 听见脚步声,周池羽停笔,抬眼,眼角绽出隐约锋芒,清隽冷然的眉眼微展,却也带三分疏淡。 为着三分疏淡,苏沐雪眼角黯然,低眉敛目行礼道,“下官见过公主殿下”, “坐”,周池羽落笔在青玉笔架山,眼眸滑过苏沐雪,移开,淡淡道,“苏大人近日修编前史,对陈庸此人如何看?”, 苏沐雪见她手中所握的正是自己前几日修编的书卷,蝇头小字工整而详细的批注,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忐忑,只道,“陈庸为官时,褒贬各有,他征鞑平戈,立军功,诛外敌而固江山,后调户部,为私欲中饱私囊,居高位而拉帮结派,内蚀朝廷,与前朝覆灭不无关系,虽平乱有功,却功不抵过”。 清辉的月色染上周池羽的眉眼,衬的眸子清亮,静静地望着苏沐雪,浑然如白玉雕琢出的玉人儿,通体灵透,不染纤尘。 苏沐雪的心头发紧,仿佛要陷进她清亮的眸水里,怅然怔忡间,就听到她轻柔的吐出,“沐雪”, 两个字, 就像是厚重的落雪压弯的枝头,不断积蓄着,不知何时就要压断的枝条,随着那声呼唤,枝头弹起,积雪尽散,枝条在空中轻盈的舒展着,花朵娇艳。 苏沐雪低头,眼皮微抬,见到池羽眉眼舒展,笑意盈然,心头微松,却又慌的很,道,“公主殿下让下官带来的书都在此处”,说毕,躬身呈上书匣,周池羽不接,只问道,“可有用膳?”, 苏沐雪愣了瞬,遂答,“禀殿下,不曾”,夏菱识趣地上前接过书匣,恭敬答道,“奴婢替苏大人添副碗筷”,说毕,领命下去,周池羽看着苏沐雪,浅笑道,“陪我用膳罢”。 苏沐雪怔然望她,不知为何一时冷淡,素不相识,一时又体贴相待,彷如故人。 本是命她送书来,却问她如何看待陈庸的功过,听完又不予置评,只让她陪着用膳,眼前的昭宁公主,让苏沐雪看不清楚。 两人端坐,案上膳食清淡,四菜一汤,砂锅煨牛筋、清蒸鳜鱼、山珍蕨菜、清拌乳瓜,小排竹荪汤,菜色不多,却做的精致,盛在绿底彩绘莲叶的碗碟里,看着颇有食欲。 夏菱、夏纱给两人递上了清口茶水,含在口中一转后,吐到宫女捧着的口盂里,这才开始用膳。 夏菱、夏纱站在案边布菜,“自己来就行了”,苏沐雪对着夏纱说道,刚欲举箸,夏纱抢先夹了一筷子到她碗里,淡淡道,“公主这里的规矩,苏大人想吃些什么,告诉夏纱便可”, 苏沐雪抬眼环顾案上筷碟的摆放,看到夏菱、夏纱手边各有一副银箸,方知公主不喜欢别人沾了口水的筷子伸到菜里。 夏菱给周池羽夹的都是她喜好的菜色,很有规律,饭前先喝一碗汤,再一口肉,一口菜,每种菜轮着来就是了。 虽夏纱不知苏沐雪的喜好,但极有眼色,见她视线望向何处,便给她盛了来,但仍是让苏沐雪吃的别扭极了。 想着在苏家用膳时,一大家人围坐桌前,其乐融融,更是衬得此处静寂、萧瑟,想着这些年,池羽都是在这样的氛围里用膳,心里酸涩的很,见周池羽不过用了半碗饭,就歇了,心有怜意地举箸夹菜道,“公主身子单薄,得多用点才好”, 夏菱脸色微变,周池羽没有言语,眉头微蹙,苏沐雪转瞬明白,重新拿公筷给周池羽夹了去,周池羽愣了瞬,倒没说什么,低头用着。 苏沐雪不用夏纱的服侍,用公筷夹到自己碗里,再换筷吃着,偶尔帮周池羽夹菜,本来繁琐的事,在她的动作自然、优雅,倒像本就该如此似的。 周池羽没说什么,只是每每她夹菜过来时,眼神怔忡,似是在想什么,脸色缓和。 夏菱依规矩在旁服侍,夏纱则脸色有些不好看,又不能发作。 用膳后,周池羽让苏沐雪陪她出去走走,没让宫女跟着。苏沐雪只好提着宫灯在旁引路,月朗星稀,淡淡清辉洒在周池羽的脸上,那眸子隐在夜色里,看不真切, “沐雪”,周池羽淡淡喊道,苏沐雪微讶,这是她第二次喊自己的名字,手不由轻颤,灯笼里的烛火摇曳了下。 苏沐雪低头轻应,“公主殿下”,周池羽的声音很轻、很淡,似是夜色里的呢喃耳语,“翰林院的陈闻、方同学士皆是心性秉直,只做学问,对附势之人极为不喜”, 苏沐雪知她有下文,点头附着,周池羽接着说道,“你方入朝为官,与谁走的近了都不好”,苏沐雪抬眼看她,灯笼的光很微弱,池羽的脸隐在宫墙的阴影里,唯有那双眸子清亮而锐利。 苏沐雪知道她是在解释初见时,人前故作的生疏与陌生,也明白她在为自己好,可是心里却有些酸涩,有些恼意,脱口而出道,“公主殿下以为沐雪入宫,便真是为了做官么?”, 苏家在朝中已是权势,有祖父苏之年任丞相,父亲苏暮寒任将军,还有姑姑苏欣作皇后,无论是权势,或风光,苏沐雪都有了。 苏沐雪素来脾气谦和、温顺,不知为何莫名发作,连她都很意外,或是为她刻意的疏远,或是为她的人前避嫌,或是为这些日子的冷落,这句任性的话,就脱口而出了。 周池羽轻笑,清悦的声音划开了她脸上的阴影,落在皓月清辉下,姿态清绝淡雅,如水晕梨花,微亮的宫灯落在她的眸子里,似是两朵小火苗,亮的很,让苏沐雪偏了偏头,不知为方才唐突的话语,还是为眼前的旖旎景色,脸皮发烫。 夜色微凉,除了脚步轻踩在宫砖的声音,寂静无声,那些雕刻着异兽的青色宫砖,在宫灯的映照下,狰狞森冽,让人望之胆寒,苏沐雪紧了紧握住宫灯的手,刚想开口说话,打破过于诡秘寂静的氛围,藏在袖里的手,落入一片温暖里。 苏沐雪的心莫名的提了起来,年幼时,她常常牵着朝儿,把肉乎乎的柔软小手在掌心里握着,仿佛昨日还在眼前,此刻的温暖,却带给她大相径庭的感觉,心跳的莫名。 那温暖很快就离开了,快的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的瞬间,快的仿佛只是苏沐雪的幻觉。 “沐雪,从前说过的话,还作数吗?”,周池羽轻声问道,手指悄然藏在袖口里,蹭了蹭衣料,蜷起来,握住,又在袖里蹭了蹭。 我住进宫来可好?一直陪在朝儿身边。 朝儿等我,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原来她一直都记得的,苏沐雪低头,耳根微红,嘴角扬起来,轻声道,“作数的”,池羽嗯了声,再不言语,兀自在前走着,苏沐雪提着宫灯在旁照路。 有声音响起,前方置了两台轿辇,有宫女上前,提着宫灯,引着周池羽领着往轿前走,苏沐雪知是她安排的,拜了礼,站着不动,直到她在眼底消失。 苏沐雪从怀里取出那串迦南香金粟念珠,在手里轻柔摩挲着。 第12章 沐雪 虽说翰林院的大学士们对苏沐雪面儿上是客气,但派她做编修前史的事,草拟诏书或紧要的事是轮不上的,苏沐雪知道那些老学究心里,始终是看低女子的。 斜阳徐落,刚出宫没多远的轿辇,猛地顿住,打断了苏沐雪的思绪,她顺势稳住身子,就听见外面有人大喊,“大人!!伸冤啊!!为草民伸冤啊!!”, 苏沐雪打起轿帘往外看去,有两名布衣跪在轿前,双手高举着一纸状书,高声喊冤。 “落轿”,苏沐雪轻声喊道,打起前帘,走了出去,拦轿之人见着官轿帘子掀开,忙的跪地磕头,不敢抬眼,嘴里直呼伸冤。 “二位请起”,苏沐雪说道,听见脆如金玉的声音,二人有些迟疑地抬头,看到从轿里走来的,竟是个天仙般的俊人儿,容颜如雪,明眸皓齿,不由愣住了,他们守在此处多时,只盼守到官轿喊冤。 苏沐雪见两人皆是年约三旬,形容憔悴,神情凄苦,神色微缓,二人虽心有疑惑,但却只好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只是瞧见苏沐雪坐官轿,着官服,忙请愿道,“请官老爷,不,请官……官……官大人,给草民做主!!”。 “二位可知,官有不同,各司其职,有冤屈报官,得去衙门,或是登鼓楼击鼓鸣冤,在此阻拦官轿,确是不妥之举”,苏沐雪柔声说道,恐他二人莽撞行事,冲撞其他官员的轿,少不了挨板子的。 那男子不说话,竟低头呜咽起来,直挺挺跪在苏沐雪身前,磕头道,“大人,非是草民不愿,而是,而是,无人敢接草民的状纸!草民,别无他法了!!”。 “起来说话”,苏沐雪不惯磕头作揖的,开口说道,“官大人若不允,草民就不起了”,男子瞧见她如神仙人儿模样,说话也和颜悦色,恐怕心肠不坏,索性横下心来,磕头不起。 苏沐雪眉头微蹙,仍是接过男子手里的状纸,仔细看了,原来这二人竟要状告司储令史曹平强索民马,伤人性命。 户部属四,司元掌天下户口、田土、贡赋,司度掌考校、赏赐,司金掌市舶、库藏、茶盐,司储掌漕运、军储。 而曹平则正是司储的令史,今年初,曹平率人于京郊凉县购置马匹,充漠北大营军马所用,通常朝廷购马皆按高于市价一成的价格,而今年曹平却说凉县马品质偏次,只肯用市价的四成购买。 百姓自然气愤不肯,要知凉县每年为朝廷提供数百军马,品质自是优良,曹平却以朝廷属令之命,强迫百姓买卖。 当下官民起了争执,曹平命随行衙兵持械押民,把造反百姓打入牢中,强行带走数百匹良马,凉县百姓心有不忿,便委一人写了状纸,到京城衙门告状,可衙门却退了状纸,三诉三退,去登鼓楼击鼓鸣冤,给打了板子赶出来,上天下地,求助无门,这才壮着胆子,到路上拦轿鸣冤。 打发了告状的男子,苏沐雪手里握着状纸,往苏家而去,心思浮动。 自端丞相告老辞官,经不住皇帝挽留,任皇子太傅,而苏沐雪之父苏之年官拜丞相,举家从苏州迁到京城,由皇帝钦赐临安街的九进大宅。 临安街沿着皇城,这里离上朝最近,可谓是寸土寸金,要知为了早朝,许多官员鸡鸣第一遍就得起。 而住的离皇城近,上朝晚一些都来得及,可见皇上对苏家的器重。 院前种了几株有些年生的梅,开的是粉雪蔚云,园子里有碧水白桥,空通透的假山峋石,一湾池水绕园而去,临池亭榭,复廊蜿蜒曲折,翠竹摇影,环山衔水,把苏州林子的味道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 用膳后,苏之年例行问了苏沐雪这些日子的官务,苏沐雪一一答了,只道一切都好,苏之年提了两句她的婚事,苏沐雪撒娇地敷衍过去,只是把手里的状纸,递给了苏之年。 苏之年看了状纸,却没说话,顺手摆在一旁,端起茶盏饮着,苏沐雪见他沉吟不语,便开口道,“祖父,既然衙门和登鼓楼都不敢接状纸,明日入宫,沐雪就递到都察院去,天子底下,岂能容许此等欺压百姓的恶行”。 苏之年低头饮了口茶,仔细放回到案上,抚了抚胡子,眼波平寂,沉吟片刻,淡淡说道,“也好”。 这两个字在苏沐雪脑海里转了一圈,她还要开口,苏之年抬手摸着她的头,眼神悠远。 苏沐雪连夜亲笔写了书信,第二日连同状纸一并托人递交到了都察院。 本以为此事应是石落湖面,激起波浪,料想都察院的人,不过一日便要来问询,结果,三日过去,却如石沉大海般,没有半点消息传来。 苏沐雪走出翰林院的门,雪还在下着,厚厚的地上堆满了雪,太监、宫女正在挥动笤帚扫雪,头发、眉毛都染成了霜色,苏沐雪撑着伞,呵出白气,她按捺不住了,看来得亲自去趟都察院。 拐过了翰林院,一路深浅的脚印,皂靴沾满雪,底下的化了水,把鞋面都打湿了,“苏大人早,道上雪还没扫净呢?迟些出门好”,宫女屈膝行礼,苏大人素来亲切,没有官威,不由柔声劝道,这时辰的确不宜外出。 苏沐雪颔首浅笑道,“无妨的”,翰林院烧着地龙,倒不觉寒冷,出门急了,忘披大氅,衣着单薄,握伞的指尖冰冷而僵硬,绯色官服在白雪映照下,愈发灼目。 遮天蔽日的阴霾里,簌簌雪落,悄无声息落在描着江南景色的伞上,苏沐雪停住脚步,望着不远处的八人抬轿辇,怔然不语… 银顶黄盖红帏,盖檐垂明缎绸,纹饰为青翟,昭示着公主的尊贵身份,她怎么来了? 苏沐雪疑是错觉,直到僵硬的指尖,冰冷的仿佛有些刺痛,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那轿辇依旧在,蜷住冰冷的手指,藏在掌心里,往前走去。 轿辇停在驻湖边上,夏日里,此处荷叶青青,锦鲤在莲间穿行,岸边柳条飘飞,是风景颇美的地方,只是此时寒冬,在纷纷雪色里,湖面凝冰,满目的天青色与昏暗的天际连接,阴霾似是无边无际,晦暗不明。 朱红的轿帘掀起,一只纤白的手,探了出来,肤色赛雪,不顾外头的冰天雪地,摊开掌心向上,曲起手指,似是在接着天空坠落的雪花。 雪花飘落指尖,在体温里融化滴落,苏沐雪本以为僵硬的失去知觉的指尖,突然冰的刺痛了下,这种疼痛,苏沐雪疑是幻觉。 一身桃红襦裙的夏菱,在轿辇旁直跺脚,视野里的苏沐雪缓缓走来,撑着天青色的伞,绯色官服在满目雪色里,格外引人注目,她颀长的身形,轻缓踏雪而行,在漫天飞雪里,欺霜赛雪,正如她的名字,沐雪而至,从容不惊。 “苏大人!”,夏菱惊讶地喊道,“夏菱姑娘”,苏沐雪轻声喊道,柔和、平静的声音里有些发紧,刻意遏制住的牙关轻颤,一开口,仿佛身体里仅余的热气都溢了出去,彻骨的寒意浸透全身,禁不住的发抖。 “天气寒冷,苏大人这是……”,夏菱刚要开口,就见轿帘掀起,纤白的手再度探出来,把苏沐雪拉上去,暖轿里备着火盆,烤的暖烘烘的,进去就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苏沐雪甫落坐,温暖的手炉就塞到她的手里,“沐雪不怕冷的么?”,比轿内空气更让人脸皮发烫的是周池羽的声音,轻轻响起,近的似在苏沐雪耳畔呢喃,让苏沐雪有些恍惚。 火盆灼热地烘烤着暖轿,苏沐雪僵硬的指尖贴在手炉上,逐渐回复知觉,她下意识挪了挪身子,缓过神来,抬眼往旁边瞧去。 周池羽身着藏蓝织金绣牡丹穿花缎夹袄,下头是月白色双襕裙,头戴白玉镂空蝴蝶簪,玉靥薄晕,浅笑生辉,似满地的月光,柔柔清辉洒落。 苏沐雪的身子渐暖,心尖直颤,有种荒谬的想法,难以抑制地在脑海里胡乱冲撞着,她,她想要拥抱这捧月光,把她揉碎了,埋进心里。 “朝儿……”,苏沐雪脱口而出,握住周池羽递来手炉后,就不曾离开的手,比年幼时,已是纤长许多,骨节分明,温顺地蜷缩在她的掌心里。 苏沐雪指尖仍在颤抖,不是冷,而是难以言明的心悸,这种颤抖,很快从指尖蔓延到手、腿至全身,朝儿,朝儿,这样亲昵的,独属两人过往的称呼,每每总在她的唇边顿住,咽下,在心中默念千遍。 周池羽秀眉微挑,漆黑的眸子幽深,她的另只手仍探在轿外,此时收了回来,掀动的轿帘,钻进了缕缕彻骨寒风,散去了轿里的闷热。 那只手的指尖轻搭在苏沐雪覆住她的手背,冰冷似铁,激的苏沐雪本已温暖而柔软的手,立刻收了回去,委屈地躲在袍袖里,再不敢探出来。 第13章 野心 周池羽一声轻笑,双眸狡黠地看她,说道,“名池羽,周池羽”, “池羽……”,苏沐雪默念着,低头望着手炉,指腹轻抚着炉盖镂空雕刻的梅花纹路。 漫不经心的思绪,浅浅淡淡的憾然,虽不能再唤朝儿,可唤闺名也是好的, 池羽,池羽,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沐雪,天真冷”,周池羽的两手同样拢上手炉,看似要覆上苏沐雪的手,却落在恰好的位置,不远不近,无法触碰。 “嗯”,苏沐雪点头应了声,收回思绪,她是聪慧敏锐的人,好听的话也会说,可是一到周池羽面前,就嘴拙的很,不知该说些什么,觉得安静相处也是好的。 “为何要从翰林院出来?”,周池羽很自然地问道, 苏沐雪挪了挪指尖,离池羽的手指近了些,池羽的手指莹白纤幼,指甲粉粉的,修的圆巧,嘴里倒是脱口而出道,“去趟都察院”, “去都察院作何?”,周池羽继续问道,苏沐雪低着头,她的手指比池羽的要长些,大概,唔,有一个指节吧,她继续挪了挪指尖,再近了些,差点就要碰到了,随口反问道,“公主殿下为何出门?”, 周池羽似是对她的反问不满,翘了翘指尖,本来就要靠近的指尖,距离远了,嘴里重复道,“叫池羽”, “嗯?”,苏沐雪略失落的看着远去的指尖,抬头瞧着周池羽漆黑的眸子,倒映出她有些无措的眼神,听见周池羽说着,“今后,沐雪便叫我池羽罢,公主殿下,听着生分的很”。 苏沐雪最怀念的是六岁前的朝儿,怀念着在苏州顾宅里相处的日子。 在两人那些分离的时日,终是疏远了,以至初次见面,她从朝儿脸上看到的,是陌生和淡然,全然没有故人重逢的喜悦。 是因为最后分开时,她曾许过诺言,却足足四年,没有入宫看朝儿吗? 她不让自己再叫她朝儿,是恼了吗?认为自己不配再唤她的名字吗? “池羽,那四年里,我……”,苏沐雪想解释,周池羽却不想听,“朝儿是乳名,再唤不合适了”,似是知道她心里所想,周池羽解释了一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她长大了,不能再用乳名,如此而已。 苏沐雪点头附和,分明年长她四岁,心思在她眼底跟明镜似的,看的一清二楚,有些赌气地偏头看她,却见周池羽把烘暖的手,挑起轿帘,怔然望出去。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在那漫天风雪的湖边,大石避风遮雪处,探出了一株蟹爪莲,翠绿的茎颤悠悠地摇摆着,红蕊着生在茎的顶端,或是寒冷所致,花瓣紧裹成苞,不能绽放。 “都四日了,还没开呢?过花期就只能凋谢了”,周池羽望着那株在满目荒凉的景色里唯一灼目的红,感慨说道, 苏沐雪接下她的话,“若命人移走,植入花圃,恐怕轻易就能活下来了”, 周池羽摇头,嘴角微翘,视线挪回,淡然说着,“那样受到庇护的活,叫苟活。冰雪炼清魄,苦寒淬风骨。要么悄无声息的死,要么傲然自在的活”, 分明嘴角还衔着笑意,话语却清冽凛然,那微弯的眼角,浅露锋芒,锐利而光亮。 苏沐雪看着她清亮的墨眸,难掩锐气,彰显着天皇贵胄的权贵、尊严,身体里流动着的,是天子一脉相承的血。 周池羽的眼光流而不动,清而沉淀,似是静滞的潭水,有着不着痕迹的,也许旁人看不出,但苏沐雪很了解的东西。 那东西朝儿不曾有过,但如今的周池羽眼里,偶尔会隐隐闪现的。 那东西叫作野心。 “回翰林院!”,周池羽说道,“起轿!翰林院!”,夏菱吐着白气喊道,手都冻的没知觉了,她使劲跺了跺脚,这小祖宗终于肯走了。 苏沐雪望着池羽有些发怔,难以置信、震惊、迟疑,还有心头涌上的怜惜,她本不是这样的,那个牵着自己的手,嘴里嚷着放肆,却很容易用颗糖就哄了的朝儿,不是这样的。 那备受冷落、遭人欺辱,还有重获宠爱的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周池羽没有说话,专注凝视着苏沐雪脸上阴晴变幻的神色,直到轿子抬起,惊到了苏沐雪,她方想起正事,急急道,“公……池羽,我得去趟都察院”, “时辰不早了,陪我用膳罢,沐雪”,周池羽的话语很轻,却不容置疑。 “嗯”,苏沐雪点头,她自是愿意陪池羽用膳的,或是晚些再过去罢。 周池羽见她心思飘浮,便道,“若有要事,可让宫女先去递个信儿”,苏沐雪摇头,想着曹平的 事,说道,“事不大,却是紧要的,有状纸送到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晚些我亲自过去”, 周池羽抬眼看她,轻笑道,“翰林院的编修,倒管起都察院的事了”, 她每每说起要事时,总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苏沐雪知道,她的话,越是轻柔,越是很看重,就如从前的朝儿,越是想要的,越是嘴上的不在乎。 “是百姓拦官轿递上的状纸,衙门和登闻鼓没敢收,我便直接递到了都察院去”,苏沐雪解释道,本来官场里的事,是不应同公主殿下讲这些的,但她只是提了提,没有详说,以此跟池羽多说说话,打破两人间疏远的壁垒。 周池羽边听的她说话,边慢条斯理地从香筒里拿香铲把手炉里的灰抹平,拿香箸捅出个小孔,从罐里取出片火浣布制的隔火片,拿香箸从青花莲叶香罐里取了一块香饼,放在隔火片上。 她握着镂空雕花的炉盖,仔细合上,轻声说道,“衙门不敢接,登闻鼓不敢接,我猜,这都察院接了,依旧是渺无音讯,此人恐怕官阶不小”。 香饼受热,淡淡熏香从手炉里逸出,清淡如梅,飘渺无垠,熏的衣裳都染上了独特的香味,好闻极了。这又暖又香的轿辇,让苏沐雪一刻都不想离开。 苏沐雪低头看着她焚香的动作,仿佛是做过许多次的,说不出的美,还带着一股韵味,连在旁看着都觉得是种享受。 苏沐雪有些熏然,不由说道,“是诉司储令史曹平,强买民马,欺凌百姓的状纸”, 周池羽挑香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只是问道,“此事不小,沐雪可有同丞相商量?”, “丞相许了”,苏沐雪应道,周池羽眸光微冷,不再提此事,只让苏沐雪随她回殿用膳。 苏沐雪有些心神不宁,不知周池羽为何会提到丞相,却见她眼眸微垂,若有所思。 用膳依旧是夏菱、夏纱守在一旁,苏沐雪皱着眉,看着周池羽只用了一些,便摆手让夏菱停下布菜,忍不住换了公筷,替她夹菜送到碗里,“公主身子单薄,多吃些”, 周池羽挑了眉,嘴角微翘,淡然道,“沐雪可是有看过骑射大典的,本宫可不单薄”,说毕,有些孩子气地挑衅看她, 苏沐雪想起那日她射落黑羽而命中靶心的英姿,暗想周池羽那日果真在济济人潮里,一眼看到她,遂再想到其后的相遇赠珠,恐怕是她有心等的。 如此想到,脸皮就有些发烫,佯作不经意地低头饮汤,耳根却红了。 “是与不是?”,周池羽追问,苏沐雪低着头,只轻声应了声,脸上的热度往脖颈而去,后背起了细细的汗。 “你们下去罢”,周池羽示意让夏菱二人退下,让苏沐雪的尴尬稍缓,热度褪去后,抬起头,莹润肌肤染了薄薄的红晕,素来清淡的眼眸里,有些慌乱,躲闪着不敢直视周池羽。 “为何面色绯红?”,周池羽不解的问道,“汤烫,屋里暖的”,苏沐雪从怀里取出丝绢,似发热的轻扇了下,眼神发虚,暗恼在年纪尚小的周池羽眼前,竟也有坐立难安的时候。 “沐雪素来从容自持,今日心绪不平,可是因曹平一事?”,周池羽问道,“嗯?”,苏沐雪心绪紊乱,忽听她问了句,一时错愕。 周池羽淡然说道,“青姨从前说过,为官者,以德就列,以官服事,当以身济民,无……”,“无能则下之!”,苏沐雪跟着她没说完的话,异口同声地说道,周池羽朝她淡然浅笑。 苏沐雪想起年幼时,拉着朝儿和小宝,在顾宅围着青姨听她教诲的时光,不由嘴角微翘。 “沐雪你知其理,可却不知这曹平与都察院的关系,不怪乎状纸如石沉大海”,周池羽的话语响起,让苏沐雪脸色微沉。 “沐雪可知曹平乃薛贵和堂妹之夫,受都察院左御史柳大人一力提携,是朝中苏薛两派里,不折不扣的薛派”,周池羽接下来的话,让苏沐雪眸心如冰,心潮翻涌。 要知当日状告曹平的事,苏沐雪有知会祖父苏丞相的,而苏之年默许她的做法,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苏派之首的苏之年明知都察院要护住曹平,却选择了袖手旁观。 第14章 比剑 “朝中以苏丞相为首的苏派,在皇后娘娘身后,以户部尚书薛贵和为首的薛派,在贵妃娘娘身后,苏薛两派在朝中的关系,此消彼长,相互制衡。 弹劾曹平事小,但是此人不能是你苏沐雪,因为你身后站着的,是苏丞相,弹劾曹平,就是苏派对薛派的挑衅。丞相是行大事者,万事思虑周全,当下,并非好的时机”,周池羽缓缓说道, 苏沐雪初晋为官,只知为民请愿,以身济民,却不知官场的权谋和手腕,此刻听的周池羽条理分明地道来,竟是神情惊讶地看她。 周池羽不以为意,朝她淡然而笑,“为官之道,除了通晓朝事,还得清楚这派系纷争”,苏沐雪的眼神微怔,周池羽说道,“我替父皇念奏折,平日里跟在皇祖母身边,也听去许多”,话毕,周池羽却见沐雪脸色黯然,颇有些心气郁闷。 “丞相是为了保护你,不牵涉进朝野纷争里”,周池羽知她心结所在,开口劝道,苏沐雪怔然不语,蓦地抬头望着周池羽,目光笃定地说,“此事我管定了,池羽可会助我?”, 周池羽的手指在案上轻叩,嘴角微扬,缓缓道,“你想我如何助你?”。 苏沐雪即刻出宫,派人寻了当日告状百姓的落脚之地,重取了状纸,再修书一封,细细奏明事情缘由和都察院的包庇行径,连同状纸一起交给了周池羽。 “请池羽给太后一阅”,苏沐雪郑重说道,周池羽接过来,细想了下,说道,“皇祖母尚在宫外,不如呈给父皇查阅?”, 苏沐雪愣了瞬,她知越矩上奏的罪,却是,缓缓点头,脸上一派坚毅之色。 周池羽轻抚书封上沐雪的字迹,飘逸轻灵,连同目光都柔和了些,樱唇轻启,“沐雪……”,周池羽眼神悠远,眸心幽深。 这盘棋,既已落子,便是再无回头之路,他日,沐雪你可会怨我? 苏沐雪抬眼看她,却见她似是自言自语般,眼眸里若有所思,只是那纤白的指腹,拂过书封上苏沐雪三个字时,让苏沐雪脸颊微红。 “此举会拂逆丞相的心意,更可能会惹了圣怒,你可想好了?”,周池羽的视线落在奏书上,轻声问道, “自是想好了”,苏沐雪毫不迟疑地答道,周池羽的睫毛扑扇着,缓慢眨了眨眼,抬头问道,“你可曾后悔?”,她的眸子漆黑,如一潭沉寂的池水,不可见底。 苏沐雪心肠柔软,性情淡然,如果不是为周池羽,她就不会入宫为官,不会牵扯进朝中的纷争里。 “不曾”,苏沐雪轻声说道,她看着池羽搭在纸封上的手指,茭白纤细,难以自抑地抬手覆上她的手背,轻拍了下。 指尖所触的池羽肌肤冰冷彻骨,让苏沐雪讶然道,“地龙烧起了,为何池羽仍是手指冰凉?定是穿的单薄了”, 说毕,苏沐雪的掌心合拢,把周池羽的手握着,试图给她带去丝温暖, 被握着温暖里的手,微颤了下,周池羽反手一把抓起她的手,站起身来,说道,“陪我练剑去”。 苏沐雪脸上浅笑,又带着心疼,嗔道,“天寒地冻的,你还练剑?小心受凉了”,“无妨的”,周池羽取下两把未开锋的剑,顺势松开了握着苏沐雪的手,把剑递给她。 掌心的温暖和柔软,瞬间变成了冰冷而坚硬的感觉,让人心里生了寒意。 苏沐雪望着手里的剑,沉默不语,却见周池羽已提剑而出,挑了剑花,飞身而跃,在殿前舞起剑来。 满目雪色,堂前腊梅娇艳,藏蓝织金牡丹小袄的身形,掩映在层叠的梅影里。 月白色双襕裙,在脚边翻飞着,头上的白玉镂空蝴蝶簪,随着身影而动,绢花做的蝶翼在风中摆动着,似极了活灵活现的蝴蝶,一把长剑在她的手里,如蛟龙入海,威风凛凛。 苏沐雪怔怔看她,又像数年后初见的那刻,心头又凉又烫,手指所触的铁,分明冰冷,心里却是灼热而沸腾,有什么东西似要迸发出来似的、 还来不及苏沐雪多想,眼前闪过一道寒光,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苏沐雪举起剑鞘往前挡住,跟她过招来。 “沐雪学了苏家游龙枪和云倾师傅的风影剑,不知比我如何?”,周池羽傲然说道,手中剑势愈发凌厉,密不透风的攻来。 苏沐雪剑未出鞘,堪堪挡在身前,腾挪移转的施展身法,不断往后退着。 “出剑!”,周池羽声音凛冽,攻势不减,苏沐雪蹙眉,险险躲过刺来的一剑,剑鞘格开利剑,却给周池羽一剑挑开,当啷落在浅浅白雪的地面,剑是出鞘了,露出半截流光溢彩的剑身,静静躺在地面。 “为何不拔剑?!”,周池羽收剑归鞘,负手在后,仰着脸不满地看她,苏沐雪抿了抿唇,知池羽素来对胜负极为在意,却是不以为意地笑道,“我不会对你拔剑相向”, 周池羽冷凝的脸色缓和了些,嗔道,“不过切磋而已,沐雪好生无趣”, 苏沐雪摇头,弯腰拾剑,柔声道,“刀剑无眼,或会伤你”,“断无可能!”,周池羽仰着下巴,傲然说道, 苏沐雪笑着看她,心里的话,没说出口,她从不在意胜负,但凡有一丝会伤害池羽的可能,她都不会容许。 周池羽奇怪的扫她眼,说道,“你的身法退步的厉害,内功比四年前毫无进展,当年你那招疾风裂地,可远不是这般威力”, 夏菱上前给周池羽披上大氅,苏沐雪顺势接过她手里的剑,淡淡说道,“确是有些荒废了,无碍”。 当年,苏沐雪诺了朝儿入宫陪她,可其后苏薛两派在朝中时有争锋,苏之年为了避嫌,少了跟宫里的走动,家眷入宫跟皇后娘娘相见的机会寥寥可数。 就在苏沐雪急的没法时,却偶然知悉了,女子登科为官的这条路,所以,四年里,为了能够考取功名,入宫见朝儿,苏沐雪成日埋首书卷,武功自是疏于练习。 作为将军的父亲苏暮寒很是不满,当年苏沐雪的游龙枪法竟得他传授,如今荒废,实在惋惜。 不过祖父苏之年倒是纵容她,毕竟丞相是文官出身,常道女子少些舞刀弄枪为好。 没有痛快的比武,一较高低,周池羽有些负气地走进屋,解下大氅,饮口热茶,不客气说道,“本想与你分个高低,你倒好,都荒废了!云倾师傅若知,定要责罚你的!”, 平素池羽少年老成,端净持重,待人说话,都挑不出瑕疵,此刻露出一副愤然的孩子气,倒让苏沐雪觉得,这才该是她原本的模样。 苏沐雪眼神柔和,把手中剑递给夏菱,捧上盏热茶,浅笑道,“你与我分何高低,你只知我会护你便是”, 周池羽正要放茶杯的手,顿了顿,有些重的落下,清水在杯中晃了晃,洒了些出来,她低头片刻,遂仰脸看她。 那双漆黑的眸子直直看来,让苏沐雪掩饰脸颊的微烫,抬手把散落了的发丝,撩到耳后,姿态温婉而娴雅,似是初吐花蕊的空谷幽兰,清香四溢。 周池羽见她笑意温柔,眼神宠溺,绯色官服难掩其清绝容颜,这四年来,苏沐雪出落的愈发出众,就似要含苞待放的花,只差最后的一抹晨曦阳光,她就要竭力绽放。 周池羽站起,半边身子探过案桌,手指绕过她鬓边的一缕发丝,在指间绕了绕,轻笑道,“沐雪可要记得说的话”, 周池羽握着一缕发丝,学着苏沐雪刚才的动作,帮她撩到耳后,羞得苏沐雪耳朵都红了,含羞带嗔地说道,“自然都记得的”, 周池羽若有所思地看她,片刻方笑道,“记得才好,忘了,我要罚你的”,苏沐雪望着她,笑意温婉,因着适才的亲昵举动,两人的关系似是近了许多。 夜里,周池羽到承德殿给景弘帝请安后,一如往常地念奏折,只是今夜与往常不同,她不动声色的把苏沐雪的状纸和奏折一并念出来,“司储令史曹平强买军马,欺压百姓……”, 景弘帝闻言,剑眉紧蹙,脸色愈发冷凝,打断她的话,语气严厉地质问道,“是何人奏的曹平之事?!”,周池羽顿了顿,捏着奏折的手指,微微用力,答道,“翰林院编修苏沐雪”, 景弘帝眼底疑色渐浓,双眸微冷地看着周池羽,轻喝道,“大胆!你与苏沐雪竟敢合谋私谏,以乱圣听!可知该当何罪!!”。 早已料到的局面,周池羽两手举着奏折,跪倒在地,没有惊慌的表情,镇定而淡然地说道,“父皇曾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和则江山固。儿臣宁可受父皇责罚,而不愿朝廷官官相护,百姓有冤无处申诉!”。 第15章 抄书 景弘帝怒色渐褪,仍是沉着脸,接过周池羽手里的奏折,脸色渐生动容,重重咳嗽了声,把奏折扔到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着,喘气喝道,“岂有此理!曹平以朝廷购军马之令,贪赃枉法,欺压百姓,都察院竟敢包庇其恶行!朕倒要治治柳明青和曹平!”。 景弘帝命人传方同前来觐见,传书下诏,彻查曹平强买军马之事和御史柳明青偏袒包庇的罪名。 周池羽静静跪在地上,沉默不语,腰背笔直。 “起来罢!天寒地冻的,别伤了膝!”,景弘帝对着池羽,脸色缓了缓,说道,“谢父皇”,周池羽乖巧应道,站起身来,把地上的奏折拾起,整理归类,专注而认真,故意忽略景弘帝投到她身上的视线。 “儿臣此次贸然行事,悖了规矩,请父皇责罚!”,周池羽恭敬说道,静待景弘帝的下文。 景弘帝没有言语,望着周池羽的眼神深邃而探究,周池羽低眉敛目,躬身拜着。 许久,景弘帝缓缓开口道,“你,自幼聪慧,常年伴在太后身旁,知书明礼,朕应过,容许你过问朝事,但,天地有方圆,万事有规矩,断不可再莽撞行事!你可知错?!”, “儿臣一时心切,知错!”,周池羽答道, 景弘帝见她不辨不驳,甘心认错,心里的气消了不少,气而反笑,道,“你和沐雪那丫头,出发点是好,但行事不周全。你说朕要如何罚你们?”, “苏大人递状纸到都察院,是职责所在,儿臣擅自取状纸,逾矩而奏,与苏大人无关,儿臣甘受责罚!”,周池羽说道, 景弘帝摆手,说道,“你是朕最心爱的公主,行事应多虑,朕就罚你两日内誊写十遍《坐观行》,书中道理,要牢记在心”,周池羽诺了,给景弘帝行礼告退,说道,“冬里夜寒,父皇早些歇息,保重龙体”,见景弘帝颔首,周池羽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往殿外走去。 森然大殿里,高耸的殿门,衬出池羽稚幼的身形,单薄、纤瘦,她努力挺直腰背,走路缓慢,有些吃力,许是跪的时间长了,两腿冻僵,失去知觉。 景弘帝叹了口气,兀自坐在榻上,握着手里的折子,陷入了沉思。 很快的,彻查结果出来了,案子属实,景弘帝颁布圣旨削了曹平的官职,同时柳明青官降两级,调离京城,削弱了薛派的势力。 同时,令朝中震惊的是,景弘帝居然封苏沐雪为门下省左思谏,掌讽谕规谏,凡朝廷阙失,大事廷诤,小事论奏,官列五品,赏赐若干。 圣旨下来后,薛贵和一众老臣同时称病缺席上朝,景弘帝出乎意料的强硬态度,允了,给薛贵和休养十日上朝的期限,朝内的苏薛争斗愈发激烈,而景弘帝的削薛扶苏,让不少中立的人,往苏派站队。 “公主,听说贵妃娘娘这回可是气的很了,连皇上赐的青花飞蝠纹笔筒都摔了”,夏菱在旁研墨,清水滴入砚面,手持墨锭,均匀研磨着,把研好的墨汁推入砚池,淡淡墨香。 周池羽握着紫毫,端坐在案上,笔尖点墨,认真抄文,语气淡然问道,“此话你从何处听来的?”, 夏菱脸色微变,忙的应道,“殿下可记得多年前,曾与三皇子有过冲撞,毁了皇子手里顾惜之的画而有龃龉,公主让奴婢扶起给皇子踹到在地的小宫女,叫香儿,现正在永凝宫服侍贵妃娘娘。香儿当日心生感激,奴婢看她可怜,也给了她些好处,是以走的近了些”, 周池羽微微点头,夏菱是她贴身宫女里,心思最灵活,当日多少猜到她的用意,只是这人,要是心思太活络,没有时不时的敲打提点,可就容易走偏了。 周池羽手中笔微顿,淡然道,“听闻你老家水涝,家里人来京城了,本殿替你在宫外置了处宅子安顿家人。你若是忠心,自是不会亏待,若是心有旁骛……”, 夏菱又欢喜又惶恐,急忙跪下谢道,“谢公主赏赐,殿下待奴婢极好,奴婢忠心侍奉着,不敢有二心”,周池羽颔首说道,“下去领赏罢,允你三日出宫与家人相聚”。 夏菱感激涕零的谢恩后,欢天喜地地退下,领了殿下赐的绫罗绸缎,都是宫里极好的料子,还有冬虫夏草的补品,备给她生病的娘亲。 公主殿下对下人的慷慨体贴让夏菱心中感激,同时为事事掌控在殿下手里而忐忑,当年公主重获圣上宠爱后,身边的人虽比从前举止收敛,但仍欺她年幼,毕竟往上数去,公主没有母妃可倚仗,服侍的人不免态度轻慢,行事随意。 但昭宁公主凭借着手段,请宫里的老嬷嬷,立规矩,违者责罚,把身边的人分亲疏,如今,化羽殿里的宫女太监,个个懂规矩,识大体。 在周池羽把《坐观行》抄到第三遍的时候,苏沐雪在翰林院把事务都理完后,急急遣人到化羽殿通传了。 苏沐雪提着官袍下摆,沾雪的皂靴,有宫女俯身替她擦净了,走进殿里,看到梳着流仙髻,着明月翟鸟祥云纹小袄的周池羽,身影纤幼,脸上云淡风轻,正笔直端坐在案前抄书。 夏纱在旁服侍,淡粉绢花簪发,粉花回水纹袄子,称的分外娇俏,揽袖添茶,举动娴雅。 近看两人,一动一静,如画中人,静谧安宁。 苏沐雪走的急了,鼻尖冒出细汗,两颊微红,临到眼前,从襟侧取了丝绢,探手细拭, “苏大人行色匆匆,是为何事?”,周池羽语气惬意问道,朝夏纱使了个眼色,夏纱低头退下了。 苏沐雪也不说话,坐在周池羽身边,取了纸笔,铺开来,看她一眼,秋波流转。 带来的冰雪和腊梅的清新气息,拂过周池羽的颊边,凉凉的,鼻尖微痒,让她不由侧脸,见苏沐雪只抬眼扫了案上的纸,便低头写字。 墨痕跃于纸面,一如既往的疏朗通透,但今日,却是字里金生,点如坠石,画如夏云,钩如屈金,戈如发弩,恍然看去,竟与自己笔迹相似。 “沐雪打算帮我抄书么?”,周池羽哑然失笑,“有何不可?”,苏沐雪不置可否,笔走龙蛇,下笔如飞,竟是把《坐观行》熟背在心。 “素闻沐雪善临摹名家,且不知临我的笔迹如何?”,周池羽好奇的探身看去,要知她的笔迹,下笔力度重,入笔藏锋,行中留,留中行,收尾露锋,要临摹确非易事。 两张白鹿纸齐齐放着,可见字迹形态虽相似,而其神不似,周池羽的字迹纵横万象间,低昂有志,若说周池羽的字宛如剑芒,可窥其锋,苏沐雪的字,则是未开锋的剑,少了那分锋芒。 “纸老虎”,周池羽低笑,饶有兴味的端详着她的字迹,不经意间竟离苏沐雪很近了,淡淡少女的馨香从她领口逸出,仿佛是那截莹白颀长的玉颈,裹在衣裳里的肌肤,所散出的温热气息,熏的苏沐雪的脸,有些发烫了。 眼前是一只翠玉质地的耳珰,半绿半白,蜜蜂模样,蜂腹嵌粉红碧玺,翅膀由两组米珠组成,余皆点翠,两根长须端各有珍珠一粒,栩栩如生的,在周池羽莹白薄透的耳垂摇晃着,活泼、娇俏,让苏沐雪挪不开视线,竟兀自盯着发愣。 “不细看,倒是察觉不了”,周池羽笑道,侧过脸看苏沐雪,两人因鉴字迹,靠的很近,此刻同时侧脸,近的连呼出的气息都喷洒在脸上。 苏沐雪仓皇坐直身子,挪纸提笔,点墨落字,下笔微重,竟留下一处墨点,毁了整篇文,苏沐雪暗恼,心思乱了。 “无碍的,今夜我能写完,沐雪先回去罢”,周池羽取走苏沐雪手里的紫毫,放回青玉笔架山,神色平寂。 “此事因我而起,却连累你受罚,我陪你”,苏沐雪不愿走,起身站在她身边,垂首研墨,周池羽见她坚持,也不再推拒,只是问道,“沐雪可知父皇为何罚我,却升你的官?”, 苏沐雪细想了想,说道,“皇上削曹平的官职,擢升我的官阶,意在对事,而对你的略施薄惩,恐怕是为了平息朝中言语”, 周池羽落笔,把白鹿纸递给她放到一旁,再取纸铺开,淡淡说道,“猜的不错,但圣上心意,岂是你随意揣摩的?”, 苏沐雪一喜、一惊,随即看到池羽轻笑,嘴角微翘,那对剪水秋瞳,眼眸或沉寂、或狡黠、或稚气。 苏沐雪恼她戏弄之余,不明为何如此多的情绪会揉碎在池羽如水的眸心里,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有苏沐雪陪着,抄书倒不枯燥,直到夜色深沉,夏纱备了晚膳,苏沐雪顺理成章的留在宫里一同用着。 第16章 沦亡 “今日久坐,用些清淡的,否则不好克化”,苏沐雪换了公筷给池羽夹菜,柔声说道,“不出宫了么?”,周池羽没有拒绝夹来的菜,长时间的握笔,手指不着痕迹的微颤,但她竭力掩饰着。 “夜里在官舍歇着,我陪你把书抄完再回去”,苏沐雪见她只用了少许,皱着眉说道,“胃口跟猫样儿的”。 周池羽浅笑,接过夏纱递来的茶,轻抿一口,吐在银盂,含了块薄荷香饼,便是不用了。 夏纱遣人进来收拾,跟在公主身后出去。 点了宫灯,烛火摇曳,给案上铺着的白鹿纸,染上了层昏黄的古旧感。 月悄然爬上树梢,透过窗棂洒落一地霜,月明星疏,灯笼挂在檐下,偶有虫鸣。 周池羽端坐案前,握笔抄书,苏沐雪垂首研墨,墨汁浓淡均匀,夏纱掌着灯,时间长了,灯火往下滑着,池羽偏头看去,见夏纱困倦的搭着眼皮,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点着。 周池羽毫无表情地抬手,往夏纱探去,手里的笔尖,倒置在半空,随着夏纱点头,墨汁就一点点的涂到了夏纱的下巴、鼻尖。 苏沐雪抬头,望了过去,不由莞尔一笑,无奈地看着池羽作弄夏纱。 鼻尖有点痒,夏纱抬手揉揉鼻子,缓慢地眨了眼,迷糊地看到公主殿下盯着自己,吓的手里宫灯一抖,忙的跪下请罪道,“奴婢有失,请殿下责罚!”, 那鼻尖的墨点,给夏纱揉开成一团,黑乎乎的,而她丝毫不察。 周池羽板着脸,落下笔,掩唇打了个哈欠,眼眸蒙了水雾似的,莹润水珠在眼眶里滚动着,淡然道,“退下罢,今夜歇的迟,不用服侍了”,抄完十遍书恐怕都得要子时了。 自夏菱出宫后,这两日都是夏纱贴身服侍公主,可谓是如履薄冰,深怕有丝毫差池,“是”,夏纱暗自松气,可以松懈了。 浑然不知给涂成满脸大胡子的夏纱,感恩戴德的拜退下去。 夏纱的身影在门边消失,周池羽噗嗤笑出声,“顽心”,苏沐雪浅笑,替她掌灯,周池羽冲她眨眨眼,眸心狡黠、灵动。 片刻后,池羽收了笑意,低头专注抄书,平心静气,仿佛刚才的恶作剧并没发生过。 临到子时,方抄齐了十遍,周池羽摊开晾好,明日叫人整理,跟苏沐雪踏出殿外。 皎洁银盘,垂挂在夜幕,柔柔清辉,伴着飘落的点点雪花,洒落着,清新雪气扑面而来,带着微浓的梅香,令人精神一振。 “池羽早些歇息,我回官舍了”,苏沐雪替她拢上一领斗篷,柔声说道,周池羽仰望着天际皓月,舒展着身子,任由雪花和清辉洒落在,她绣着牡丹,边攒着白狐狸毛的朱红斗篷上,浑似明月里,冰雪做的妙人儿,灵气生动、晶莹通透。 周池羽鼻尖轻嗅了嗅,转头来,朝着苏沐雪惊喜道,“西北角的玉蝶龙游,今夜怕是开了,我尚无睡意,沐雪,你可要陪我同去?”。 苏沐雪哪能不依她,把手炉递到她手里,拢了拢斗篷,把身后的风帽给她戴上,取伞撑在头顶,徐徐道,“走罢”。 落雪无声,万籁寂静,靴子踩着雪,咯吱咯吱的响,周池羽自然的挽上苏沐雪的胳膊,寂静里,苏沐雪能感到雪花飘落在伞上的重量,感受到身旁人儿的浅浅呼吸,还有清淡如梅的少女馨香。 西北角种了少有的玉蝶龙游梅,枝条扭曲,树冠散曲,宛若游龙。其花复瓣、其色雪白、其香犹若脂龙游梅,馥郁芳香。 雪势大了些,苏沐雪把美人伞往周池羽那边偏去,落雪点点在她肩头堆积着,一只纤白的手探来,替她拂去了肩上雪。 “小心手凉”,苏沐雪侧肩躲过她的手,“你撑过去些,我身子比你结实”,周池羽不示弱的仰着下巴说道,苏家人身形修长,而她年纪尚小,自是比苏沐雪矮上一些。 “逞强”,苏沐雪低头笑,两人呵出的白气,缭绕的纠缠着,再很快的散去,苏沐雪侧脸,耳根发烫,她觉得入宫后,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馥郁的香气在空气里浮动,玉蝶游龙梅已映入眼底,枝条如龙蜿蜒,雪白花瓣,果真灼灼绽放,在枝头冰雪里,衬的冰肌雪骨,傲然而立。 “果真,西廊有亭,可以赏尽梅色”,周池羽露出欣喜的神情,因着逝去母妃之故,花中她独爱梅,爱极了那分清高孤傲和孤芳自赏。 “慢些,小心路滑”,苏沐雪扯着她的衣袖,随她而去,嘴角的浅笑,从未休止。 亭顶的琉璃瓦落满了雪,绿色檐上雕着祥云花纹,四个翘角上各系着铜制的风铃,风吹过,带来叮叮的悦耳铃声。 亭子已近在眼前,周池羽却停住脚步,脸色微凛,牵过苏沐雪的手,走到亭边廊柱后,站在檐角在月光下,投下的阴影里。 “池羽?”,冰凉的指尖落入到温暖的掌心里,苏沐雪惊讶出声,周池羽不动声色,只竖起手指,抵在她的唇边,摇了摇头,偏头往那头望去。 唇间残留着她手指的温热,愈发清晰、灼热,熨烫着苏沐雪的心,乱了节奏的跳着,被握在周池羽手里的指尖,一会儿烫,一会儿凉。 鼻间是她的馨香,眼里是她缱绻的青丝,莹白剔透的肌肤,眉升目华,宛如剑芒。 “嗯……纱姐姐……不要……”,细细的女子低吟声,钻进苏沐雪的耳里,似惊雷敲醒了她着迷盯着周池羽侧脸的举动。 “小蚂蚱乖,姐姐想你了……”,熟悉的声音,竟是入夜前因倦怠而被戏弄的夏纱,此刻正娇声软语地哄着, “纱姐姐,回屋罢,外面冷”,小蚂蚱可怜兮兮的哼道,声音冷的有点发颤,纤弱的身子给夏纱压在亭柱上,只露出半截水绿的裙摆。 “屋里人多,给姐姐摸摸就回去,好么?”,夏纱柔声哄着,嘴唇印在她纤细的脖颈,一手掀开小蚂蚱水绿的裙摆,探了进去, “不要,万一给人看到了,嗯……不要……”,小蚂蚱细弱的声音在挣扎着,偏了偏头, “此处偏僻,天寒地冻,没人来的。让姐姐要一回好不好?这两日,姐姐可想你了……”,夏纱的嗓音柔情里带着一丝霸道和急促,尚不待小蚂蚱回应,手指钻进松了腰带的亵裤里,径直探去。 “嗯……冷……疼……轻点……轻点……”,小蚂蚱拽着她的袖口,破碎的低吟浅浅响起,带着一丝哭意,却又掺杂着愉悦。 公主殿下说,奴婢老爱穿水绿色,便叫奴婢小蚂蚱,苏沐雪想起那日见到怯生生的小宫女,带着稚嫩而纯真的笑意,羞赧地说着。 喘息声深浅响起,苏沐雪的余光里,可见亭间交叠的身影,不断起伏着,粉色和水绿的裙摆交缠着,细软的腰肢在挺动着,而苏沐雪的体温,耳畔的喘息声里,逐渐升高。 苏沐雪低头望着周池羽的侧脸,看她如染了霜色的眼角,看她微抿的樱唇,想起青笙姨曾经念给太后的诗,“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若不能与你比翼,必令我沦陷情愁而欲丧亡。 苏沐雪猛然一惊,心里阵阵发紧,不知何时,周池羽已半倚在她怀里,牵着她的手,凝神往外看着。 她柔软而馨香的身子,让苏沐雪忍不住想要贴近,她微抿而透着淡粉的唇瓣,让苏沐雪忍不住想要亲吻。 这便是答案了么?这便是她这些日子举止失常,时而怅然若失,时而不语浅笑的答案了么? 第17章 沉寂 面沉如水的周池羽,眼眸晦暗的望着那处,不自觉握着苏沐雪的掌心,给冰凉的指尖刺了下,不觉松开手,仰头看向苏沐雪,见她表情呆滞,眸里万千情绪闪烁着。 眸里闪过一丝困惑,周池羽正要开口,却感到手背微凉,原来是苏沐雪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指尖如垂死挣扎的蝶翼,冰凉的,轻颤了颤,便死死的握住她的手,眸里阴霾散尽,天朗风清。 周池羽手腕剧颤,捧着的手炉砰的摔到在地,发出巨大声响,亭里的喘息猛然顿住,响起慌忙跑走的脚步,“站住!”,周池羽厉声喝道,月色里她的脸,阴晴不定,拂袖、甩手、抬步、迈出,站在月光里,长身玉立。 “殿下!”,夏纱陡然顿住,仓皇回头,一脸惊色,两腿发软跪倒在地,不断磕头,颤声哀求道,“殿下!殿下!恕罪!!”,给年幼的公主殿下撞破了苟且之事,是犯了大错。 小蚂蚱脸如死灰,衣衫半解,跌撞着跪下,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周池羽的脸色晦涩不明,看着小蚂蚱衣襟处袒露的肌肤,在雪色的映照里,森白、刺目,让她想起八岁那年,撞见假山里野合的男女,那白花花的身体,虫子般的蠕动,顿觉恶心至极,心里的怒火不可遏制。 “宫里寂寞,奴婢一时糊涂,请公主殿下恕罪!!”,夏纱是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凭着几分旧情,连连讨饶。 小蚂蚱低着头,任泪水溅在地上,无声泣着,纤细的身子,瑟瑟发抖。 不知为何,苏沐雪的心跟着提了起来,在得知她对池羽的懵懂感情时,竟撞破此等局面,她心中忐忑,却不是为犯错的二人,而是,周池羽的态度。 “夏纱降三等宫女,罚去浣衣局”,周池羽缓缓说道,夏纱叩头谢恩,不敢言语,这样的惩罚,算轻了。 周池羽的眼眸滑到小蚂蚱身上,冰冷的眼神让她瑟缩,心寒的却是接下来的话,“至于你,小蚂蚱,立刻逐出宫门!”。 “殿下恕罪!!奴婢要留在宫里!!”,小蚂蚱的脸色惨白,仓皇看了眼夏纱,见她无动于衷,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话,尖利而刺耳,似是积蓄许久的勇气,与她懦弱的模样,大相径庭。 胆敢顶撞主子,周池羽蹙眉喝道,“放肆!”,眸角锋芒而绽,锐利而凌厉, 小蚂蚱低着头,手指抠着冰冷的雪,喃喃自语,“奴婢的家人都死光了,如今,身子破了,出宫嫁不了人,再没有生路了……”, 小蚂蚱猛地偏头望着夏纱,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溢出了一句,“纱姐姐……”, 小蚂蚱入宫那会年纪小,由于常年的肌饿,身子骨很瘦弱,老被宫里的人欺负,背地里抹眼泪,是夏纱护住她,照顾她。 七情六欲,小蚂蚱不懂,她只知道夏纱待她好,她便待夏纱好。夏纱说过她们情如姐妹,这辈子都要在一起,小蚂蚱很感动,她把夏纱当成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这辈子最要好的人。她偷偷想过,就这么跟纱姐姐留在宫里,也很好。 夏纱亲她,摸她,要行那羞人的事,她有些害怕,但她相信夏纱,因为夏纱说过,她会是对小蚂蚱最好的人,她们永远都不要分开。 而此刻,曾经信誓旦旦说着永不分离的人,笔直跪在地上,没有表情,没有回应。 小蚂蚱露出死灰的表情,无助、绝望,她晃悠地站起身子,惨白的脸,垂落的青丝,半解的衣衫,倒似没有魂魄的女鬼,直直看着夏纱,气若游丝的说道,“你再看我一眼罢……”, 夏纱闻言,身形一颤,却不敢抬头,叩头在地,微弓的背影,卑微、瑟缩。 小蚂蚱惨笑两声,声音凄厉,“就是死,也死在宫里!”,说毕,一头往亭柱撞去,听的杂乱的脚步声,夏纱失声惊呼,身形晃动了下,却依旧跪在原地,只是袖里的手,死死蜷握着,指甲刺进了掌心里。 早有防备的苏沐雪侧身一闪,拉过小蚂蚱的衣摆,顺势把她往回带,摔在地上。 小蚂蚱趴倒在地,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痛哭出声,说不尽、道不出的委屈、悲哀、绝望的情绪,随着悲泣声,倾泻出来。 苏沐雪眼眶微红,偏头看着站在一旁,纹丝不动的周池羽,沉寂如水,心渐渐凉了。 那样悲泣的声音,肝肠寸断,让人眼眶泛红,夏纱再难忍受地作势抬头,却见周池羽死盯她的视线,带着威胁、压迫之感,重新低下头,掌心留下无数痛楚的指甲印痕。 周池羽拾起苏沐雪方才救人,而掉落在地的油纸伞,撑在头顶,看到小蚂蚱停了哭泣,眼底死寂,空洞如无一物,池羽方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如今,你可明白了?”。 小蚂蚱有些迟钝的转着眼珠子,像是个傀儡,缓慢点头,周池羽轻蔑一笑,带着嘲讽地问道,“告诉本宫你明白了什么?”。 小蚂蚱回了神,目光空洞,嗓音沙哑,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什么姐妹情义,不过是镜花水月,女子间比那男女之情更是不堪、不耻,悖了伦德。焦熬投石,触之必亡。奴婢悖伦失德,今日的一切,是自取的下场”。 周池羽抿唇,唇薄而透,颔首道,“倒是孺子可教,罚去长宁宫罢”,虽是冷宫,至少有饭吃,有地方住,小蚂蚱已是知足,叩谢殿下。 转身欲走,周池羽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道,“你,可有话,要与夏纱说?”, 小蚂蚱目视前方,再没有看夏纱一眼,毫不犹豫说道,“此、生、不、见”, 夏纱闻言,身形剧颤,低着头,有微亮的水滴,从眼眶滑落,坠在宫砖上,聚汇在青砖雕着古兽的眼里,森然、可怖。 周池羽轻嗤,转身往回走着,凤眼斜飞,淡扫了眼身后的苏沐雪,示意她随上,却见苏沐雪站在一旁,脸色苍白。 腰带束紧的绯色官服,显得身形单薄、纤瘦。原来曾经在年幼的自己眼里,身形颀长的要仰望的女子,如今,只高出自己少许而已。 “沐雪受凉了?”,周池羽不解问道,看到苏沐雪的发顶,积着浅浅的雪,抬袖想与她拂去,却见苏沐雪仓皇躲开来,脸色发青。 周池羽收回手,眉头微挑,说道,“撑伞罢”,把手中伞递给苏沐雪,苏沐雪恍惚接来,光滑的伞柄尚留着周池羽掌心的温热,可苏沐雪却感到冰冷、刺骨,凉意席卷了全身。 任职左司谏,令苏沐雪在朝中引起不小的波澜,这样的官位赐给女官,且是年方十六的苏沐雪来说,确是委以重任了。 苏沐雪诚惶诚恐,不敢掉以轻心,连着月余都留在官舍里,连苏家都没回。 “苏大人”,苏沐雪着绯色官服,加佩银鱼袋,从朝堂出来,就看到二皇子周仁站在树下,积雪皑皑,绛紫蟒袍,温雅的脸上,笑意盎然。 周仁乃皇后苏欣之子,苏沐雪的表弟,儿时走的近,多年不见,却未生疏。 “二皇子”,苏沐雪行礼,报以一笑,周仁躬身道,“不必多礼”,二人树下寒暄,远看去,正是陌上花开,君子如玉。 周池羽站在梅林里,满目梅绽,暗香浮动,斗篷边的白狐狸毛在风里飘着,凉意染了眉梢,素妆淡抹,姿态绰约, 夏菱看她站了有些时辰,手炉怕是温了,出言提醒道,“殿下,外边凉,小心身子骨”, “再过些日子,怕是要凋了。那株蟹爪莲迟迟不开,这头却临过花期”,周池羽淡然说道,语带惆怅,“今儿立春,想来却是到了日子,想想,苏大人也有月余没来了”,夏菱道,往常三两头都能看苏沐雪往殿里跑,如今却是许久未见。 周池羽眉梢微挑,眼眸微凉,遣退了夏菱,“本宫再留会,你先下去”,夏菱领命退下。 周池羽往梅林深处走去,破风声响起,周池羽手指夹住一截飞来的断竹,她环顾了下,低头取下断竹里的笺子,面色渐冷。笺中所言,二皇子周仁、三皇子周越各在金銮殿请命,愿替景弘帝行每年开春的南巡,以体恤民情,彰显皇上心怀百姓。 而二皇子谏言邀掌讽谕规谏的苏沐雪同行,以把民情上奏朝廷阙失,新任左思谏大人的苏沐雪,欣然诺之。 欣然诺之,周池羽眼眸幽深,苏沐雪与皇后娘娘关系匪浅,与二皇子走得近是理所当然,可是,苏沐雪说过,是站在她身边的。 或是月余繁忙公务的忘寝废食,亦或是怀揣心事,苏沐雪的身形很快消瘦下来,夜夜秉烛伏案,不敢有一丝空暇,胡思乱想。 曹平革职查办,柳明青调离京城,薛贵和销病上朝,薛派在朝堂敛了风头,韬光养晦,苏薛两派相互忌惮,形成僵持局面,景弘帝乐见其成。 第18章 夜袭 苏之年知悉苏沐雪和昭宁公主联手,把曹平之事禀于圣上,按下不提,但苏沐雪虽从池羽口中明白苏之年的长思远虑,却对他放任曹平的行为,不免失望。 两祖孙初次陷入冷战,苏之年则催促苏暮寒和夫人加快走动串门,要从帝京的世家里,替苏沐雪择一门亲事,女官升迁到左思谏,是家门荣耀,却抵不过嫁个如意郎君。 彼时,最令苏氏合意的是石家石晟的嫡子石卯,为人温雅,洁身自好,家中连通房丫头都没有,甚得苏氏夫妻的心意。 石晟是石家嫡系的次子,不喜官场的尔虞我诈,选择经商,让其父礼部尚书石中玉颇为失望。周朝是轻贱经商者的,幸而石晟的长子石卯入官场,任司封令史。 苏氏得知石晟和其夫人都是极易相处,性情温顺的人,他日必好相与,定会善待沐雪,这念头一旦起了,愈发觉得合适,待从石家回来,苏氏就禀给了苏之年。 石家在朝堂中立,往日,作为先帝重臣的石中玉是有忌讳的,毕竟与苏家结亲,就意味着站到苏派里。 可不但石晟,就连石中玉都对苏沐雪满意,且不说名满帝京的才学,更是知书达理,出落的闭月羞花,更重要的是,朝堂里皇上对薛派的打压,和对苏派提携的态度。 石中玉不是墙头草,为人秉直,当年随太后,立新帝,功不可没。可前些日子,从宫里传来的消息,他的幼女石晴儿,生下五皇子的钰妃,给薛贵妃打了脸。 钰妃爱香,更善调香,薛贵妃诬陷其对皇上点了催情的香,以损龙体,景弘帝暂贬钰妃到冷宫,五皇子交由德太妃。 钰妃温柔娴雅,淡泊不争,五皇子年幼,性子腼腆、胆小,故皇储之位,朝中都看好二皇子和三皇子,五皇子并非上好人选,石中玉亦是如此作想,只想五皇子虽非天子之命,但看在他当年辅助先帝,而五皇子不争不斗,只求保母子平安即可。 可薛贵妃眼里容不得沙子,到底是对钰妃和五皇子下手了,二皇子背后有苏家,如今两派制衡,便想打压五皇子,给三皇子更大的机会。 如此一来,则大大惹恼了石中玉。索性,借着石卯和苏沐雪的婚事,向苏派示了好。 石中玉的点头,对两家来说,亲事就差不远了。苏氏带着苏沐雪去过两回石家,一来二往的,苏沐雪明白母亲用意,再后来就索性留在宫里不回苏家了。 苏之年态度强硬,只道亲事哪容自己做主,甚至都奏了皇上,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苏沐雪订下的亲事,不多久就传开来,若不是皇子们尚年幼,以她的容貌、才学和家世,足以作皇妃,石晟红光满面,直称好亲事,而石卯同样欣喜。 留在宫里月余的苏沐雪对此事,丝毫不知,在朝堂受到薛派的冷言冷语,苏薛两派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暗潮汹涌。 渐沉的夜色吞没天边的鱼肚白,苏沐雪揉揉眼,指腹轻摁额角,再过三日,便要随二皇子南下,可这几封西蜀递来的书信,却扰了她太多心神,须得尽快处理好,方能安心出宫。 苏沐雪把苏家厨子做好的香饼放到食盒里,分层放入匣中,一手提匣,一手执宫灯,往官舍而去,恐是要看到夜深了。 帝京在北,尊贵之地,故北往南,称作南下,而南往北,称为北上。 此行南下,须得三月,算来怕是数月不能见到池羽,苏沐雪性子与名字相似,沐雪而生,虽有不惧风雨的柔和性子,却始终有几分的冷然。 这样的冷然在她愈发看重的事情上,愈发明显,甚至算固执了,就如她入宫之初的淡然等待,就如她此刻的避而不见。 入夜的皇宫,天幕里星子疏淡,朱红宫墙,青砖铺地,古朴而威严,化雪的夜,格外的冷,绕过翰林院的墙,苏沐雪顿住脚步,仔细听去,滴答,融化的雪落在地上的水洼里。 拐过西和殿,不远处便是为女官准备的官舍。苏沐雪提着宫灯,抬步往西和殿而去,啪嗒,这回是听的真切了,苏沐雪偏头,后方空无一人。 西和殿顶,悄无生息地落下四名蒙面黑衣人,手里布袋往苏沐雪当头罩去,苏沐雪脸色微凛,手中匣子跌落在地,急急往后退去。 四人身轻如燕,动作快且准,出手便知武功高强,迅速把苏沐雪围住。周围寂静,苏沐雪清晰地听见四人绵长的呼吸,内力深厚,自知不敌, 苏沐雪脚尖一点,往后掠去,提气欲喊,“救……!”。 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石子猛的击在她的喉间,瞬间哑了声,紧接着鬼魅般的身影缠上了她,大力拧住她的胳膊,卸了劲,拖着她往西和殿的偏僻处走去。 宫灯啪地摔碎在地,微弱的光,晃动两下,熄灭了,仿佛给漆黑夜色里的怪兽,吞没了。 如墨的夜色掩盖了所有的一切,只有浓烈的男人气息包围着苏沐雪,粗糙的手撕着她的衣裳, “嘶……”,苏沐雪痛苦的喘气,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有人在扯她的裙摆,苏沐雪剧烈挣扎起来, 其中一人抬手扇了她一巴掌,闷哼道,“多管闲事的下场,要你受点教训”。 白皙的脸顷刻肿了起来,更让人惶恐的是,男人解着腰带,伏趴在苏沐雪的身上,她的手脚都给人制住,在这深夜无人而至的西和殿里。 这一霎她想到很多,想起湖畔池羽朝着她笑,想起池羽舞剑的样子,想起池羽唤她的名字,心灰意懒过,痴心妄想过,却从没想到,如今夜这般的,耻辱,他日,如何再…… 衣帛撕裂声,袒露的肌肤给寒冷的风一激,苏沐雪双眼饱含泪水,屈辱而仇恨地直视着身上的男人, 那男人微一愣神,苏沐雪张口,用力咬在他的手腕上,竭尽全力,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 “啊!”,男子大叫一声,反手一巴掌扇在苏沐雪脸上,打的她摔倒在地, “快点!”,摁住苏沐雪双手的男人急促的催起来,立刻就听见了他催促的原因,不远处有零落的脚步声响起,男人死死捂住苏沐雪的嘴,侧身听着。 “公主殿下,前方就是苏大人的官舍了”,夏菱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里,苏沐雪一喜一惊,眼眶含泪,心中镇定下来,此刻两个男人摁住她的脚,一人摁住她的双手,一人趴在她身上,用手捂住她的嘴。 她停止挣扎,眼看着脚步声即将远去时,苏沐雪猛然仰起上身,往男人额头撞去,发出砰的一声,“谁?!”,夏菱的声音响起,“你们过去看看”,脚步声往此处而来。 男人交换了眼神,把苏沐雪往后拖去,苏沐雪拼命别过脸,躲开捂住唇的手,大喊了声,低哑如拉风箱的声音,“池羽!!”, 微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对于习武的池羽,足够了。 男人手指戳中苏沐雪的要穴,让她手脚酸软,往肩上扛去,脚尖一点,往屋顶掠去, 就见一道纤细的身影,翩若惊鸿,快如疾电,声势惊人地喝道,“站住!哪里逃!”。 四道黑影分头散去,周池羽紧跟着掳了苏沐雪的人,那人轻功虽好,但毕竟负着人,眼见着周池羽逼近,掠过屋顶,随手把苏沐雪往下一抛,转身遁走。 猎猎风声划过耳际,额头有猩红的血流下,在白皙肌肤的映衬下,触目惊心…… 下坠的身形顿住,随即落入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怀里,淡淡的少女馨香,清晰的弥漫在鼻间,鲜血流过眼角,苏沐雪看到周池羽脸上震惊的表情,勉强朝她一笑,眼前陷入一片血红,失去知觉。 悠悠转醒时,却再不是冰冷而漆黑的西和殿,宫灯照的亮堂,地龙烧的热,入目是不远处绣着的牡丹红罗帐,四角垂鎏金穗。 “苏大人醒了”,夏菱端着热水走进,盆里的帕子带着淡淡血渍,苏沐雪仓皇的举目张望,没有看到周池羽的身影,脸色黯然,低下头,难掩脆弱的掉了颗眼泪。 “公主殿下正在更衣,即刻就来”,夏菱心思灵活,反应快地说道。 苏沐雪怔怔靠在床头,额头缠着纱布,脸色苍白,尚没从险境里缓过心神,默然不语。夏菱见她神情黯然,打破死寂氛围地说道,“太医看过,没有大碍”, 夏菱看了眼苏沐雪,继续说道,“殿下对苏大人看的极重,不但是派人请的太医,连,连……”, 苏沐雪有了丝动静,失神地看着夏菱, “殿下素来爱洁,不喜碰触,却一路抱着苏大人回殿,衣裳全沾上了血。殿下也顾不得,一直等到太医说无碍,才去更衣”。 第19章 名节 苏沐雪手指握紧被子,低着头,她是知池羽的洁癖,听的夏菱如此道来,更是心中感动,听到推门声,就见到周池羽步履不慢地走进来,已是换了衣裳,发髻不沾湿,料想没来得及沐浴便过来了。 周池羽摆手让宫女退下,缓缓坐在她床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握过她的手,柔软却有力,似乎要分给她力量,苏沐雪垂首,终是忍不住掉泪,微弓的背,显得脆弱至极。 那些浓烈的男人气息挥之不去,血腥味弥漫在鼻间、唇舌,还有那满目的猩红。 尽管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她衣衫不整、肌肤袒露,而且随行的宫女、太监都看到了。周朝民风保守,若是流言传去,只怕女子的名节是毁了。 “官舍太过引人注目,所以把你带回羽殿。我手下的人,嘴很严实。可我担忧你伤势严重,不得不请太医,虽是交代了,但,怕,仍是惊动了宫里”,周池羽轻声说道,神情复杂。 她知道名节对女子的重要,可是看到苏沐雪满脸血的昏迷不醒,高高肿起的额头和两颊,她便派人请了太医,在周池羽的眼底,名节没有性命重要。 可是此刻看到苏沐雪柔弱而不安的模样,她有些迟疑了,此举究竟是对是错? 周池羽素来不喜旁人的触碰,更是厌恶衣裳沾染任何的污渍,可今夜,当她看见苏沐雪的血时,心神震慑,怀里的身子纤瘦而微凉,手腕勒出的红痕,肿起的脸,她紧紧抱着苏沐雪,不顾鲜血染满衣衫,不顾血腥的味道席卷鼻间,就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直到太医说出无碍两字。 若是往常,衣衫哪怕沾上一滴墨,手上沾上一点污渍,她都得沐浴更衣,而此时,她只草草换过衣裳,便赶来了。 洁癖抵不过差点失去她的惶恐,直到握着她的手柔软、渐暖,周池羽才松了气。 “池羽,我,我……”,苏沐雪得自她将军父亲的军人傲骨,又有来自现代青笙的教诲,但毕竟是闺中少女,心中又惧又羞又难以启齿,手指紧握着被子,却依旧难以自抑的轻颤着。 苍白的脸,眸角通红,神情脆弱而不安,眸心映出不安和恐惧,氤氲着湿漉漉的泪意,周池羽握过她捏住被角的手,另只手藏在袖里,死命蜷握着,紧了又松,看似幽深而沉寂的眼眸,翻涌着,带着怒意、自责。 周池羽除鞋,顺势躺在榻上,微微往上些,拉过苏沐雪的手,抬起绕过她的后颈,侧了侧身,让她靠在胸前,轻声说道,“沐雪”, 苏沐雪浑身一震,僵硬了下,遂无力而柔软地趴在她身前,周池羽只是望着不远处,眼眸看似正视前方,却空洞一物,喃喃道,“我想,你对我很重要……”。 苏沐雪两手拢上她的腰,紧闭着双眼,泪水夺眶而出,沾湿了周池羽的前襟。 次日,皇后娘娘凤驾到羽殿,只道太医向景弘帝禀了,皇上大怒,要抓出敢在宫里作恶的人,并压下了消息,可是宫里有千张嘴,哪能压的下。 苏沐雪摊开手,扯断了挂绳的牌子躺在手心,只回了一个字,薛。 顺着牌子往下查,早生积怨的人,曹平革职,柳明青外调,皆是鞭长莫及,而再查下去,就查出一个名字,薛成。 薛成何人?柳明青的上官,薛派里的中流砥柱,薛贵和的左膀右臂,对苏派早就怀恨在心,尤其是除掉柳明青和曹平的苏沐雪,想来此事必与他大有关系。 七日后,查证属实,景弘帝下旨革除薛成之职,封屋收田,逐出帝京。没有落下牢狱,是因为薛成始终矢口否认,再有薛贵和的相劝,景弘帝饶了薛成的命。 苏之年从皇后那听说后,气的捂胸,差点昏厥过去,那可是他最为疼爱的孙女。 景弘帝先前处置了薛派的柳明青和曹平等重臣,雷霆手段让人咋舌,可这回,在苏家看来,薛成教唆手下侵犯朝廷命官,是犯下滔天大罪,而景弘帝竟草草了事,只是革职逐出京城,让苏之年极为不甘。 可苏之年出乎意料的没有发作,他知道薛贵妃在皇帝枕边吹了风,苏薛两派的制衡,都握在皇帝手中。 压下薛成之事不提,苏之年数度催促石家上门迎亲,他想要趁着此事没有引起轩然大波时,尽快让苏沐雪成亲,可石家却屡屡推脱,言语间吞吐,只婉转道,石卯年纪尚轻,成家不宜急促。 苏之年哪能不知其缘由,只恐景弘帝处置薛成一事,早落了人口舌,圣上有旨,却难以堵住悠悠之口,当下气的脸色发青。 到了朝堂,苏之年对着薛贵和指桑骂槐,甚至不惜有辱斯文的破口大骂。苏之年虽是文官,却是跟着宁家老爷子从过军,骨子里有血气,见不得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而苏暮寒则是铁青着脸,率着虎豹骑,在薛成离城时,把剑架在薛成的脖上,吓的他瑟瑟发抖。若不是皇帝有命,恐怕薛成早就没命出城了。 苏派把薛派视为眼中钉,两派的对立尖锐,苏之年一纸奏折,列数薛派数名官员的贪赃枉法、以权谋私,薛派倒打一耙,薛贵和斥责苏派的官员,阿谀奉迎、官风不正,两派闹的不可开交,景弘帝则持着两份名单,开始着手清理官员。 苏沐雪没有上朝,也没有随二皇子南下,只留在苏宅里静养。朝堂的事,石家的事,她听了些,却管不得了。如今,她要做的,是在惶恐、不安、迷茫里,如何看待自己。 “小姐,有人求见”,身边的小丫鬟走的有些急促,推门说道,苏沐雪皱眉,身边的大丫鬟斥了句急躁,小丫鬟扁着嘴,作福轻声道,“小姐,外头有人想求见”。 “不是说了谁也不见”,苏沐雪惫懒托腮,心思浮动,小丫鬟张口欲言,给大丫鬟瞪了眼,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他说姓顾,说了小姐就会见他”。 苏沐雪眸里闪了光泽,径直站起身,说道,“速速让人引进来,万不可怠慢了”,小丫鬟见得小姐如此紧张,忙的提着裙摆就往外冲。 苏沐雪稍微打扮了下,往额头青肿的伤口敷粉,梳了刘海遮掩,脚步匆匆往外走去,“小姐,别急”,丫鬟在后喊道。 苏沐雪到了落英斋,就看见门口站着二人,相对而立,一人天青长衫,身形纤长,细眼薄唇,清雅淡然如竹,背对的人绛红襦裙,看似素淡,却处处透着精致,取下头顶的帷帽,递给对面的人,转过身,容颜华贵,倾城绝世,岁月仿佛极为善待她们。 “青姨,宁姨”,苏沐雪红了眼睛,径直扑进宁子沐的怀里,“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宁子沐笑道,绝美的容颜,没有皱纹,往日的锋芒已敛,矜贵里带着女儿情态,此刻正搂着苏沐雪在怀,柔声安慰着。 “雪儿,我们路过帝京,特来看看你”,顾青笙束起的发髻里,有几缕银丝,一双细长而深邃的碧玉眼眸,愈发沉淀出睿智,薄唇勾出抹笑意。 “许久不见,可得多留些日子”,苏沐雪抹着眼泪撒娇,自端若华回宫后,打破了平静的生活,顾青笙和宁子沐离开苏州,除了赴与端若华的生辰之约外,其余都在外奔走。 “雪儿出落的愈发好看”,宁子沐仔细瞧了她,抬手撩开她额前的刘海,看到不明显的伤口,脸色微凛地说道,“伤是怎么回事?”, 苏沐雪脸色黯然,领二人进屋,遣了伺候的人,把宫里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宁子沐案上一拍,斥道,“小人!”,顾青笙抬手覆上宁子沐的手背,轻拍了拍,说道,“别动气”, “那薛成去往何处?若是往北,我便让小宝拿了他的人头”,宁子沐沉着脸,凛冽的气势,衬得眉目光华万千,明艳不可方物。 若是岁月如酒沉淀了顾青笙的睿智和淡然,则精心雕琢了宁子沐的光彩和夺目。 顾青笙淡然笑道,“此事苏暮寒自有主张,他若要取薛成的人头,易如反掌,只怕贸然动手,会适得其反”。 宁子沐嗔她眼,只道,“让雪儿受委屈了”,苏沐雪听到,眼眶又红了,搂着宁子沐哭着,顾青笙不着痕迹地把苏沐雪拉出宁子沐的怀抱,说道,“沐雪,我有话同你说……”,宁子沐眼尾微挑,扫了眼顾青笙。 “此事虽有伤女子名节,我知雪儿难过,但要学着放下。事已至此,不必拘泥,为官凭所学为民造福,自身高洁,何惧旁人闲言。 男人三妻四妾,世人却对女子名节苛责,不过因出嫁从夫,要女子依附夫君。 值得你倾心的人,真心以待,不顾生死,何况名节。若是在意名节之人,是配不上沐雪的”,顾青笙谆谆教诲道。 宁子沐偏头看青笙,满目情意。 第20章 认输 “师父,沐雪知道了”,苏沐雪对青笙素来尊重,听的一席话,解了心结,此事已发生,若放任沉浸在消沉、难过的心绪里,于事无补。 但还有心结未解,苏沐雪欲言又止,只问道,“宁姨见过小宝?从漠北回来的?”, 宁子沐看了眼顾青笙,朝着苏沐雪笑道,“你师父赴约后,心中郁积,我便陪她去漠北走了趟,辗转而下,到帝京。小宝嘴里老念着沐雪姐姐,就过来看看你”, “怕是要跟我比试罢”,苏沐雪想到宁小宝就哑然失笑,年幼时老缠着自己比试武功,输了就认罚,画大花脸,溪边蹲马步,树上倒挂,越挫越勇,让人啼笑皆非。 宁子沐从怀里取出条链子,上面串着颗颗打磨光滑的金耀石,熠熠生辉,递给苏沐雪,掩唇笑道,“小宝叮嘱我把链子给你”。 在漠北赠送金耀石意味着女子的爱慕之意,苏沐雪听宁子沐从前讲过,此刻脸上闪过尴尬,失笑的接过来,触手微凉。 “这孩子问旁人送礼该送什么才好,却被人作弄。不过她有心意,亲手颗颗打磨的”,宁子沐笑道。 “过来,让为师看看你的武艺”,顾青笙对苏沐雪落败他人的事,有些不悦,照她传授的武艺,虽是四个高手,不至于逃不了。 “师父,徒儿有愧,荒废了四年”,苏沐雪跪下说道,顾青笙一愣,随即问道,“你是为了考取科举?”,苏沐雪点头,面有愧色。 顾青笙叹了声,“可惜,若你云倾师父在,怕是要动气”,“云倾师父呢?”,“赴约后就走了,既然那人不让她跟,天涯何处不是容身之所”,顾青笙黯然说道,那人指的便是端若华。 “年年相见,年年劝,那人可是又倔,性子又冷。今年你可应了我,不许再黯然、消沉的”,宁子沐带着恼意地说道,“我应了你,自是作数的”,顾青笙妥协地朝宁子沐笑道,宁子沐这才罢休。 “你虽心不在此,但习武强身健体,不可全丢下了”,顾青笙对苏沐雪叮嘱,遂应了。 二人在苏府留了三日,见过了苏暮寒和苏氏,听的苏沐雪把这几年的事一一说了,包括朝儿的事。苏沐雪跟顾青笙探讨朝事,苏薛两派的争斗,听她的见解,获益匪浅。 三日后,两人动身离去,苏沐雪自是好一阵挽留和不舍,“待那人的事解决后,便不再奔波”,顾青笙对苏沐雪说道,眼里掩下一丝坚定、凌厉。 “宁姨……”,苏沐雪欲言又止,宁子沐拉过她到一旁,问道,“知你有心事的样子,说罢”,苏沐雪吞吞吐吐,脸涨的通红,“若,若,是,钟情,女子,该是,如何?”, 宁子沐眉头一挑,惊讶的看着她,苏沐雪给她瞧的脸红,垂首不语。 宁子沐的脸色逐渐变得严肃,只问道,“你是心血来潮,还是深思熟虑?你可知将要面对的一切?你中意的是何人?她可知情?”, 在宁子沐的句句质问里,苏沐雪抿唇不语,脸色微红后,逐渐变得苍白。 是啊,她中意的是当今天子最疼爱的公主,将要面对的,不光是她的回应,苏家的阻挠,还有来自最高权势的皇家威压。 她的喜欢,她的任性举动,却有可能把苏家带入一场灾难中…… 宁子沐看她脸色发白,思绪紊乱,不忍的叹气道,“丞相、你双亲会因你的选择而心伤,你身边的人都可能会弃你而去。 但是,我和你师父会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遇到值得付出一切的人,随你的心,凭意而行”。 要论任性、骄傲、不顾一切,当属眼前的宁子沐,万般质问后,扔下一句,不管如何,我和你师父都会站在你这边。 苏沐雪若有所思地点头,低头称谢。 或许,这一切都是她的顾影相对,站在岸边的,水中倒影的,由始至终,只有她和自己的影。 顾青笙和宁子沐走的第二日,困在房中数日不见人的苏沐雪便上了朝,额间伤口敷粉,刘海遮掩,气色如常,眼眸清澈,说话间风趣自如,倒叫听闻了闲言的人起疑心,她此番并不像毁了名节的女子。 下朝后,苏沐雪换掉官服,约了相熟的姐妹去坊间听戏,穿上了冬雪映梅锦缎裙,罩鹿皮胡毛及膝吹雪绸袄,一双青黛眉,春叶卷儿的柔眸,笑若流云轻漾,气如兰花清雅。比平日还要精细打扮几分,更衬的神仙般的人儿。 一路说说笑笑,言谈自若,压根看不出什么,有些个大胆的,试探的问了一句石家退婚缘由,苏沐雪便不经意的笑,故作神秘的不肯说,便有起哄的,意在探那件事的虚实。 苏沐雪似是给逼得急了,只好笑道,“亲事虽是两家长辈订下,但如今,却也轮不到两家做主了”, 话说完一半,众位都是云里雾里,就一人拍掌笑道,“莫不是皇上要给指婚?”,苏沐雪但笑不语,那人恍然大悟道,“苏家出了皇后娘娘,以沐雪之姿,恐怕要指给郡王,那石卯区区司封令史,自是配不上苏沐雪,有自知之明的先回绝了亲事”, 此言一毕,众人皆是拍手称是,连连恭贺苏沐雪,苏沐雪笑的淡然,话题一转,便带了过去,只是旁人再细细打量她,眉眼升华,喜不自胜的样子,哪有半分憔悴、不安,想来那什么毁名节的事,子虚乌有。 八卦都自女人口中,不过两日,石家拒婚倒成了笑话,只因皇上给苏家要指婚郡王,那石家自知不配,为了面上好过,竟编造苏沐雪名节受损的话,惹来好一些嗤笑,让石卯的婚事一拖再拖,后事不提。 “自你进宫后,总是束手束脚,这回我倒看出些胆识来”,周池羽负手走到苏沐雪眼前,递给她一罐药瓶,“进贡的上好药,不留疤的”,说毕,抬手抚过她的额头,细细看了伤势,微蹙着眉,“敷粉会不会影响伤口?”。 只觉额间抚过的地方微烫,苏沐雪耳朵红了红,回道,“无碍的,回去洗净上药便是”,周池羽拉过她,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陪我练剑,你武艺需精进些才好”。 苏沐雪落后两步,看着她拖着自己的手,心道,好似那夜她救她后,原本厌恶碰触的心态,像是改善许多,如今,倒是与自己的触碰倒是不忌讳了,倒像小时候般,依赖着她。 “我见过青姨和宁姨了”,苏沐雪在后说道,周池羽脚步微顿,缓了下来,慢慢走着,“她二人从何处来?仍在外奔走?”,“说是从漠北回来,还见了小宝,你知的,那人在宫中一日,青姨就不能安心”,苏沐雪应道。 “宁小宝?!”,周池羽冷哼声,下意识抚了抚手腕处的咬痕,年幼时被她那狠狠一咬,可是疼了许久的。 “想来青姨对你的武艺失望了,你再与我试试”,周池羽再不提起,只扔给苏沐雪一柄剑,道, “你今日再不出剑,我便要罚你的”,说毕,挑起剑尖往前, 苏沐雪侧身一挡,笑道,“罚什么?”, 周池羽凌空掠起,剑势凌厉劈下,苏沐雪退后两步,剑鞘往上,挡住一击,脚步往旁挪动,“罚你随我出宫”,周池羽回身剑尖倒转,往后刺来,转头朝着苏沐雪嫣然一笑,双眸盛辉。 咣当,苏沐雪的剑掉落在地,心跳的咚咚响,就似听到寂静山谷的骤雨,听到琵琶奏出的千军万马,听到从自己嘴里笨拙的吐出三个字,“我认输……”。 苏沐雪抬袖遮脸,轻扇了扇发烫的脸,平复着失控的心跳, “谁许你认输的!”,周池羽生气,双眸明亮而锐利,灼目的让人不能直视,那本来骤跳的心,又漾出一波余韵,让苏沐雪直叹气。 “我不能对你拔剑,迟早都是输,不如早些认了,还能用上晚膳再走”,苏沐雪佯作无事的拾起地上的剑,轻声说道。 周池羽收剑入鞘,俏生生而立,青丝垂落鬓边,气息均匀,若有所思的凝神望着她,“瞧我作何?”,苏沐雪微赧的侧过身,把剑递给夏菱,抬手把发丝撩到耳后,颔首敛目。 “京城皆知苏家有女,容貌倾城,腹有经纶,十岁时以精妙的游龙枪,惩治欺压百姓的恶人,十六岁三元及第,入朝为官……”, 周池羽缓缓说着,走到苏沐雪身前,微仰着头,凑近,凝视着她垂下的脸,“如此出众的女子,在我面前,却笨拙的很……”, 苏沐雪仓皇抬头,“我,只是……”,鼻尖划过眼前的额头,清晰嗅到她敷粉的花香,还有淡淡的少女馨香,太过靠近的距离,让苏沐雪双眸如受惊的兔子,心虚地闪动着。 第21章 出宫 周池羽淡然看她,“我知道,宫里不比外面,暗潮汹涌,你身为朝官,多有忌讳。祸从口中,随意的一句,或许就会引来祸端”, “不过,在羽殿,不必拘束。还有,今后你若留宿宫中,不用去官舍,派人通传,接你来殿里住下即可,我替你备了地方”,周池羽笑道,往殿里走去,对夏菱吩咐,“摆膳”, 苏沐雪快走两步,跟在周池羽身后,红着耳朵,拉了她的袖子,周池羽回头,顺势牵着她的手,浅笑,梨花晕水。 “初九百花节,你想要出宫赏花?”,苏沐雪想要反握着她的手,周池羽躲开来,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笑意狡黠,“我向父皇禀的是,初九是苏家长女的生辰,青梅竹马的交情,自是要去苏家祝贺”。 苏沐雪讶然,没料到周池羽记得她十七的生辰,只不过青梅竹马这四个字,未免有点不合适。 “青梅竹马这词不妥,你当真同皇上如此说的?”,苏沐雪微赧的抬手撩发,手指落空,顺势在鬓边抚了下,掩饰着不自在,说道,“那我回去告知父亲一声”, 周池羽摆手道,“那是理由,苏家就不去了,兴师动众的”,苏沐雪应了声,有些失落,原来出宫不是为了她的生辰,而是为了出宫游乐吗? “不过倒是要跟苏家带句话,那日你得陪我”,周池羽下巴微仰,强势的话语不容拒绝,话音一顿,道,“青梅竹马确是不妥,应说是你一手带大的”, 话音刚落,周池羽就眯着眼,满意的看到苏沐雪意料中的满脸通红,不由勾了勾嘴角。 周池羽三岁出宫时,绝对是个被宠上天的小公主,不好伺候,云倾、青笙照顾的不耐时,就直接把她扔给苏沐雪,回屋抱自家媳妇儿。 所以平日里,都是三个小孩自己玩耍,苏沐雪年长许多,自是担起了照顾朝儿和小宝的责任,幸好,两个小孩都很依赖她,偶尔小宝顽皮,武功输人,也只好低头。 “朝儿”,这个称呼在苏沐雪的嘴里转着,不由嗔她一眼,接过话头说道,“说是我自小带大的人,不许唤朝儿的乳名就罢了,连幼时最爱挂在嘴边的沐雪姐姐,都不曾听你唤过了”,是啊,分别四年后的初见,周池羽唤的是苏大人,第二次见面,唤的是沐雪。 说不介意是假的,在苏沐雪眼里,那个总爱牵着她的手,喊着沐雪姐姐,肉嘟嘟的骄傲小公主,转瞬就消失了。 眼前的周池羽,穿着华贵而锦绣的衣裳,谈吐有礼,端敬持重,万般情绪都掩在漆黑眸子里,再看不到半分从前的影子。 因为,连彼此的称呼都变了。 周池羽眼眸闪烁,正待开口,夏菱走入道,“殿下,请用膳罢”,遂颔首,去了偏殿用膳,苏沐雪仍是照旧的变换着公筷给周池羽夹菜,让她多吃些,不许挑食。 周池羽却没什么胃口,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筷子,接过宫女递来的清茶,漱了口,口中含了香饼,两手拢袖,沉吟不语。 光阴转瞬,时已至春,城中繁花开尽,似胭霞、似彩锦,弥漫着清淡的花香,不少女子手挽着花篮,兜售着刚摘下的,沾着露水的花枝。 苏府的桃花灼灼盛开,微风吹过,花瓣飘洒,纷纷扬扬,轻卷细舞着,仿佛如冬天飘落的雪花,却更多了几分温柔。 初九这日,苏沐雪换下官服,把前些日子就备好的春衫取来,束袖小口金盏花臂,柳条丝绦百结腰带,流彩繁花云锦裙,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行走时,裙边莺飞春江,涟漪层层,精妙生辉。 乌发绾随云,缀一根翠玉簪,再无别饰。薄施脂粉,肤白如玉,细描了眉,点了朱红口脂,苏沐雪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眼如秋水,香腮绯红,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上轿,去宫门外候着,到了约好的时辰,八人抬的轿辇出来,在外备了马车,寻常样式,夏菱走到轿前,轻声问道,“轿里可是苏大人?”,“是”,苏沐雪打起轿帘,朝着夏菱浅笑,如流云轻漾。 夏菱微愣,换下官服的苏沐雪,五官分明美艳的不可方物,但气质清冷、淡雅,丰姿绰约,心下惊叹其美。 “殿下可是要我过去?”,苏沐雪问话,脚步往马车而去,裙边翻飞,风吹雪飘,夏菱跟在她后面,迟疑道,“殿下替大人另备了马车”,“无妨的”,苏沐雪自是要跟周池羽同乘一车。 “苏……”,夏菱的话散在风里,苏沐雪已打起帘子,钻进马车,望着眼前的背影,身子微躬,动作僵住。 玉冠扎发,白玉润泽更衬出发丝的黑亮顺滑,如剪下的绸缎,玉带束腰,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衬出纤细腰肢,盈盈可握,背影俊逸、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这装扮,分明是个男子,苏沐雪低呼,却见眼前的人转头,浅蓝对襟窄袖锦衫,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双眉如远山悠远,眼角锐利、光亮,嘴角微抿,浅浅的笑意,轻声问道,“沐雪当真要与我共乘?”。 苏沐雪缓慢的眨眼,论长相,有宁子沐的容颜倾世,论气质,有端若华的清冷赛雪,苏沐雪承自苏暮寒的精致五官。 周池羽的容貌不及她们,可她有天之骄子的尊贵,在男子装扮下,掩在眼眸深处的锋芒,如匣中宝剑,光华万丈,带着凛冽而威压的气势,叫人不敢直视。 只是她此刻嘴角衔了戏谑的笑意,眼角弯起,多了几分风流姿态,若不是她漆黑的眸,不含杂质的纯净,如不识七情六欲的稚子,恐怕真要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 苏沐雪在她身边坐下,发现马车外观虽普通,可里面却是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毯子,鎏金镂空香炉里逸着清幽的香气,黄花木雕花小桌,摆着几碟精致的糕点,青花茶具,冒着氤氲的雾气,茶香四溢。 “共乘有何不可?”,苏沐雪反问一句,揽袖捉了茶杯,移至唇边,抿了口,悠然自得,周池羽挑了眉,只吩咐启程。 马车平稳的往前驶着,苏沐雪侧脸看池羽,照说她少有出宫,应是欣喜、好奇的,可周池羽垂首看着书册,怡然自得。 马车停下,夏菱扶着二人下车,苏沐雪抬头看,硕大的聚宝阁的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不去花市?”,苏沐雪问道,周池羽高深莫测地冲她笑了笑,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扇子,缓缓展开扇面,画的是雪夜寻梅图,轻摇扇子,昂首迈腿,似足了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此行除了车夫外,周池羽只带了夏菱和夏画,穿着丫鬟的衣裳跟在身后,四个大内侍卫,扮作护院,难掩器宇轩昂的气势,两人守在外面,两人跟了进去。聚宝阁的伙计一看此行人来头不小,忙的笑脸迎上来,寻了雅间,把人都请了进去。 “我听闻贵阁有些外面买不着的好玩意儿,尽管拿来”,周池羽甫坐下,便直接说道,看到公子贵气十足,伙计忙把掌柜请来,搬来不少宝贝,一一打开,珠色光华,映的满室生辉。 “你可有看中的?”,周池羽扫了眼,很快移开视线,偏头朝苏沐雪说道,“你且选着”,站起身来,对掌柜说道,“你家师傅凌峋可在?我有样东西要鉴别”,夏菱给掌柜递上了一锭金子,掌柜惊的见他出手阔绰,堆着笑容道,“公子稍候,我去领他来”。 “不必,我随你过去”,周池羽提起袍摆,跟着掌柜往外走去,“池……”,苏沐雪作势随她去,周池羽示意她和侍卫留下,眼眸滑过那些宝贝,说道,“此处藏着京城最好的玩意儿,你挑选一样,当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苏沐雪素来打扮清雅,今日发间不过一支玉簪,根本不稀罕这些玩意儿,她担心宫外的人,会对周池羽无礼,却见周池羽不想让她跟着,只得坐回去,百无聊赖的挑着,毕竟是她要送自己的礼物。 “公子是赶巧了,凌大师昨日刚回来”,掌柜领着周池羽往屋里走去,见到一个衣着朴素,头发花白的男子,手里握着凿刀,仔细刨着一截木,剥落的木片薄如蝉翼,簌簌落在地上。 周池羽拿起旁边的鸟,木头雕刻的,那薄薄的木片贴在鸟身,竟如真的羽毛,连翅膀腋下的绒毛都逼真至极,栩栩如生,仿佛振翅欲飞,端的是鬼斧神工。 翻过鸟腹,拨开些许绒毛,可看到朱色刻篆的凌峋,“大匠师的手艺让人叹为观止”,周池羽赞道,凌峋扫她眼,不说话,手中不停,急的掌柜在旁直跳脚。 “手艺高超的人,心境也高,想要流传后世,所以凌大师在每件作品的隐秘处,都会留下自己的名字,本……本公子说的可对?”,周池羽淡淡说道,凌峋的凿刀顿了下,轻哼了声,倒没有反驳。 “那凌大师帮在下看看这串珠子,可是出自你手?”,周池羽从袖中掏出朱红方盒, 随着层层裹住的绢布打开,空气里溢出的奇香愈发浓郁,凌峋脸色发白,凿刀一偏,锋利的刃划破手指,鲜血滴落在地。 “凌大师可想过,在作品上刻名,有时可流芳百世,有时却可引来祸端”,周池羽望着凌峋苍白的脸,淡淡说道。 第22章 如梭 鎏金镂空的香笼,里头一颗金球滚动着,坠着金铃,发出悦耳的声音; 玉兔捣药耳坠,金丝大圆环下,白玉雕成的站立的兔,脚下是金镶宝石制成的多云; 四蝶银步摇,落在花瓣的边沿,蝴蝶的双翅展开,蝶翼颤动着,栩栩如生。 眼前的首饰比不上皇上赏赐的名贵,但独具匠心,颇有趣味。苏沐雪不爱饰品,仍是挑了那副玉兔捣药耳坠。 直等到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周池羽回来,脸色不虞,随意看了眼苏沐雪所挑的饰品,让夏菱给了银子,拿了出门上马车。 穿过喧嚣的闹市,拐进了偏僻巷道,噪杂声逐渐消失,周池羽手执书卷,视线落在上面,没见书页翻动,苏沐雪问道,“有心事?”,周池羽抬眼,朝她浅笑,拿扇柄敲了敲车壁。 马车缓缓停下,侍卫余风走到跟前禀道,“公主,有人盯梢,林龙等人去解决了”,周池羽点头,嘴中发出一声呼啸,两道身影轻飘飘的从屋檐落下,苏沐雪微惊,她竟对隐匿的人没有察觉,可见其武艺高深。 “华玉、华衣参见公主!”,长的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女子,清雅秀丽,年约十七,身着墨色衣裳,朝着周池羽拜道,“如何?”,周池羽挑眉问道,扇柄在手心敲着。 “公主出宫就有人跟上了,侍卫除掉了明梢,暗梢给奴婢拔掉了,现在没有尾巴了。殿下大可放心”,答话的是华玉,眼神灵动,语速颇快,性子活泼,到底是江湖中人,说话不如宫里讲究,周池羽也不在意,华衣站在后面,脸上没有表情,一言不发。 “好”,周池羽拿扇柄撩起帘子,侧脸看二人,嘴角勾出抹浅笑,从案桌下取出两个盒子,递给华玉,道,“你上回向本宫求的东西,还有华衣要的梨花针”。 “奴婢谢公主赏赐!”,华玉脸上欣喜,视若珍宝的捧过盒子,跪下就要叩头,“免了”,周池羽摆手,看了眼华衣,笑道,“小衣一惯话少”, 华衣板着的脸,双颊微红,冲着周池羽拜了拜,两人身影一闪,跃上屋顶,周池羽吩咐继续动身。 周池羽放下帘子,给苏沐雪解释道,“江湖里有个叫影宗的门派,当年惹上了不小的麻烦,云倾师父与宗主有些交情,便出手相助了。后来,宗主把华玉、华衣送来。我看她们性子不羁,耐不住宫里寂寞,只是出宫时跟着便好”。 “我瞧你与她们颇为熟稔”,苏沐雪问道,“上回出宫,亏得她们出手”,周池羽眼神闪过厉色,语气平淡,那回对方可是派了不少人马。 “为什么有人跟踪我们?”,苏沐雪不解地问道,要知周池羽获准出宫,并未大张旗鼓,许多人并不知情。 周池羽嘴角微翘,冷嘲道,“宫里宫外,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就等着大周公主做错事,一举一动都落在旁人的视线里”,她稚嫩的脸上,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隐忍和洞察事物的嘲讽,苏沐雪心疼的握过她的手,拉到怀里,稍用力的搂住她,喃喃道,“朝儿……”。 “出宫后,你倒是放肆得很”,周池羽也不挣扎,只是躺在她怀里,漆黑的眸子深深望进她眼里,嘴边戏谑地说道, 苏沐雪咬唇,耳根微红的说道,“你是我带大的,亲近些又如何?从前你不知有多爱黏着我”, 周池羽索性躺在她腿上,把玩着翡翠扇坠,说道,“若是旁人知道苏家长女与陌生男子共乘一车,不知生出多少是非闲言”, 苏沐雪低头瞧她,戴着玉冠的脸,莹润如玉,鼻梁英挺,眼角微挑,一柄扇子在手里把玩着,颇有男子的俊逸、气度。 指腹抚上她浓密的眉毛,滑过眼角,凝脂的肌肤就近在指尖,却踌躇不前,不远处,粉嫩的唇瓣,微微开合,如沾了露珠的花瓣,娇嫩、惹人怜,苏沐雪的眼神眷恋而痴迷。 周池羽侧脸,躲过她的手指,坐起身来,凝望着苏沐雪,澄澈的眸子里带着迷惑,探究似的望进她的眼眸深处。 心尖又烫又凉,苏沐雪难堪、心虚的低头,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对从小带大的人,她怎得生出了那些龌蹉的心思。 马车再度停下,打破了车厢里微妙的氛围,周池羽撩帘看去,整理衣冠,走下马车,对苏沐雪说道,“你且在此候我片刻”,说毕,抬步往前而去。 苏沐雪坐在车厢里,绞着手指,眼神闪烁,仿佛被窥破心思的怅然和难堪,她再坐不住,起身走下,侍卫都守在马车旁,只有周池羽和夏菱不见了。 “公主呢?”,苏沐雪举目四望,此处是东街头的民居,狭窄的小巷道里,马车过不去,便停在外面,破旧的屋檐,爬着青苔的砖墙,苏沐雪心里有些不安。 “殿下吩咐在此候着便是”,余风话不多,不该问的不问,遵从公主的命令,看来倒是周池羽身边信得过的人。从宫里的宫女、太监和出宫的侍卫,这一点上,苏沐雪可以看到周池羽身边的人,都很忠心。 旁边不远处传来狗叫声,还有妇人的叫骂声,苏沐雪实在放心不下,说道,“我过去看看”,“苏大人,公主吩咐留在原地”,余风躬身说道,苏沐雪眉毛微挑,端起官架子道,“本官自有主意”, 余风不敢拦她,碍于公主吩咐不得离开,只好看着苏沐雪独自前去。 在充斥着青苔、炊烟、腐旧木头味道里,残留在空气里周池羽身上的熏香,似有似无,苏沐雪鼻尖轻嗅,竟引着她往一处民宅而去。 民宅破旧,前院有人在劈柴,苏沐雪走近些,隐隐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像是夏菱,对屋里的人问着什么,一问一答。苏沐雪站在屋檐下,进退两难,已有窥视之嫌。 从聚宝阁,再到此处民宅,苏沐雪再不敢奢望周池羽是为了她的生辰而出宫的,她避开视线与人见面,是为了何事?有何所谋? 听的说话声渐远,似是往前院走去,苏沐雪犹豫片刻,侧身站在檐下,手指戳破窗纸,透过小洞往里看去。 屋里很昏暗,物事凌乱,有浓郁的中药味,榻上坐在一个人,手脚都异常的纤瘦,手掌外翻,手背抵床,以诡异的姿势,慢慢往旁挪着,每次挪动一点点的距离,都得歇上好会儿。 被子给她蹭到地上,她蜷缩着身子,张大嘴,发出奇怪的叫声,苏沐雪定睛一看,那是个女子,面黄肌瘦,披头散发,张开的嘴里,竟没有舌头!! 苏沐雪吓的往后退了步,啪的踩在瓦片上,“谁?!”,夏菱高声喊道,“沐雪?”,周池羽声音平静,淡淡说道,苏沐雪走出去,脸色苍白,“我担心你,过来看看”, “我看华玉、华衣没出手,定是认识的人”,周池羽笑着走过来,见苏沐雪脸色难看,握着她的手,往回走着,“此女当年被人迫害,是我救的她。眼看着剩下日子不多了,她想要见我,以报答恩情。我怕她的样子吓到你,便让你留下等我,谁知你仍是来了”。 “我怎放心让你独自一人,我看她恐怕是手脚俱废,舌头拔掉,迫害的人可谓心肠歹毒”,苏沐雪不忍的说道,周池羽笑着看她,“有华玉、华衣在,想要伤我,没那么容易。听闻京城醉仙楼的醉八仙这道菜,享誉盛名。既已出宫,不如去尝尝?”,转开话题,周池羽轻描淡写的带过去。 醉仙楼的菜色味美,满城繁花盛开,景致怡人,可苏沐雪没有心情,她在想,周池羽在聚宝阁所见何人,而她年纪幼小,又如何救下的那女子,今日她究竟是作何打算的?在背后,仿佛有千头万绪的丝线纠缠在一起,她怕周池羽陷在其中,惹来麻烦。 离开醉仙阁,一行人到了花市,点点灯笼,如天幕星河,藤蔓组成的门,爬满了鲜艳的花朵,娇艳盛开,乱花渐欲迷人眼,人潮拥挤。 周池羽蹙眉,躲开了差点撞向自己的人,手指在袖中蹭了蹭,隔着袖子牵住了苏沐雪的手,偏头问道,“可要去花神庙?”, 苏沐雪同样蹙眉,见着旁人的衣袖拂过周池羽的衣裳,道,“池羽想去?”,周池羽见她皱着眉头,暗自浅嘘,浅笑道,“我以为你喜欢”, 二人相对而笑,往旁离开拥挤的花市,并肩沿着河边慢慢走着,柳树垂绦,花香四溢,行人不多,比刚才自在多了。 余风等人同样舒了口气,隔着段距离,在身后跟着。 周池羽双手拢在袖里,淡淡说道,“今日,你似乎并不开心”,河面在月光里反射出粼粼波光,跟岸边灯笼相辉映,如蜿蜒的游龙,苏沐雪的声音温柔而悦耳,夜风捎到耳边,呢喃道,“有你陪着,我是喜欢的”。 周池羽站定在岸边,从袖里取出盒子,正是苏沐雪挑的那对玉兔捣药耳坠,微仰着脸,道,“我替你带上”, 苏沐雪身子微低,侧过脸,小巧可爱的耳垂落在周池羽眼前,有些赧然,周池羽的指腹擦过脸颊,微凉的指尖偶尔碰触到耳垂,让苏沐雪蜷握着掌心,连呼吸都敛了,“确是好看,喜欢吗?”,周池羽站离远些,浅笑着。 苏沐雪见她眉眼间稚嫩,身形纤幼,抛开沉寂无波的眸子和故作老成的态度,也就是寻常人家的,本应天真烂漫的年纪,不由宠溺的抬手,揉了揉她的头,笑道,“你送的,我自是喜欢”, 周池羽看着她宠溺的笑,秀眉微蹙,不满道,“别像看小孩子似的瞧我”,“别忘了你年方十二,尚未及笄”,苏沐雪笑着说道。 周池羽怎么都觉得她有种看着自家小孩的样子,不由走近了些,站在她身前,平视着她的下巴,微仰起头,说道,“你问我,为何不称沐雪姐姐?那我便告诉你缘由”, 苏沐雪看她仰起的脸,眼眸如黑宝石,在夜色里倒映出月色的清辉,听的她缓缓道来,“桃花开过,便是我十三的生辰。唤你沐雪,是让你知道,我不再是叫朝儿的小公主,我如今,足以站在你眼前,和你平视,切不可再看轻我”。 苏沐雪眼眸闪动,翻涌着情潮,藏在袖中的两手蜷握,恨不得把她搂入怀里,只得僵硬的转过身,面向河面,轻吐着气,道,“从没看轻过”,你在我心里,分量很重。 周池羽静静站在她身旁,柳条轻拂,河面倒影出两人的身形,倒似相互依偎着,那时不过及腰的小孩,如今,身形纤细而修长,不过半尺差距。 岁月如梭,不知不觉间,她就长大了。 曾经错过了多少,可执手而行的光阴。 从前错过了,今后的每一步,都有我陪着你。 第23章 相见 一年后 “夏纱,你那筐衣服洗好了没?磨磨蹭蹭的!”,老嬷嬷的声音喊道,夏纱鬓发微乱,垂下几绺,随意顺到耳后,经历冬天冰水的双手,长满了冻疮,红肿破皮,正把衣裳绞干,放到篮子里,准备晾起来。 突然的起身让眼前晕眩,腰间传来刺痛感,夏纱一手握拳,在腰后锤了锤,轻声咳嗽两声,风寒尚未痊愈,旁边的浣衣宫女,皱了皱眉,往远的地方挪去。 夏纱脸色蜡黄、憔悴,身形消瘦,剩下皮包骨,咬牙捧着很重的篮子,手指头肿的跟萝卜样粗,这双手曾经灵巧的可以绣出最精细的衣裳图样,现在却日日浸泡在冰冷的水里,做洗衣裳这种粗活。 昭宁公主身边的四个一等宫女个个有本事,夏菱聪慧心细,通琴棋书画;夏纱手巧,会描衣裳样子,绣工精良,栩栩如生;夏知喜下厨,羽殿小厨房做的东西比御膳房的都好吃,夏画武艺高强,平时不吭声,连大内侍卫都不是她的对手。 “把那些晾好后,再把这些也洗了”,老嬷嬷颐指气使的说道,不过是个浣衣局的管事,往日在夏纱面前,哪次不是低声下气,刻意讨好,如今却处处刁难,夏纱知道,公主逐她,这辈子都只能留在浣衣局了。 眼前闪过那身水绿衣裳的身影,时而讨好的、时而羞怯的、时而绝望的,不知她在冷宫可好? 夏纱托人打听过,自先帝薨后,冷宫的妃子都遣散了,新帝体弱,长宁宫素来空置,只有两位老嬷嬷守着,除了前些日子惹了圣怒的钰妃,是头一个贬到冷宫的妃子,但钰妃性子温和,不至于苛待小蚂蚱。 想着那夜小蚂蚱决裂的表情,夏纱心间一痛,她本以为,只要表明自己和小蚂蚱再无关系,公主或会容下她二人,殊不知,小蚂蚱竟如此决裂的想要自尽。 夏纱握着衣裳,站在绳前发愣,啪的一块皂角扔到她头上,“竟敢偷懒!想受罚了!”,老嬷嬷恶声恶气的骂道,对旁边四个洗衣裳的宫女道,“今日你们都歇着,把这些都给夏纱洗,洗不完不许睡觉!!”, 夏纱放下手里沉重的衣裳,重重喘了几口气,望着地上几大桶的衣裳,不快道,“你是存心刁难我?”,“敢顶嘴!反了你!你还以为你是公主旁边的一等宫女么?如今你不过是个浣衣宫女!”,老嬷嬷气冲冲走来,抬手一巴掌扇过来,手劲大的把夏纱拍倒在地。 “嬷嬷,孙公公在外面候着”,有宫女对老嬷嬷说道,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夏纱。 夏纱跟着孙公公走到月室殿,破旧的浣衣局衣裳,长满冻疮的手和耳朵,数条裂痕,冻的快烂掉了,头发微乱,脸上印着鲜红的巴掌印,呼吸沉重,伴随着偶尔的咳嗽,“好了,在此候着罢”,孙公公鄙夷的看了眼,甩了浮尘,兰花指一点,转身离开了。 夏纱低着头,不敢到处张望,只依稀记得月室殿本是空置的,想来是有哪位小主得了皇上恩宠,特地赐了此殿。 “溪贵人”,只听的两侧宫女纷纷行礼,夏纱低头跟着行礼,只见到一袭散花水雾绿草裙扫过身边,熟悉的水绿色裙摆刺得夏纱眼眶生涩,眨了眨眼,兀自站着不动。 溪贵人入上座,久不作声,只听的旁边宫女呈上茶盏的声音,夏纱搓了搓手,有点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都下去罢,本贵人有话要跟夏纱叙旧”,细软而纤柔的声音响起,夏纱闻之剧震,两手蜷握着只等到两侧宫女退出殿后,方不敢置信的抬眼往上看去,她挽着堕云髻,头上金钗摇曳,脂粉妆点后的脸蛋,娇艳明媚,衬上华贵的衣裙,手腕翠绿的镯子,一扫当日的怯懦、软弱,目光如矩的直视着夏纱。 不正是当日贬到冷宫的小蚂蚱,那曾在她指尖绽放的小蚂蚱,那曾眼睁睁看着她差点丧命柱下的小蚂蚱。 “小……”,夏纱两行泪流出眼眶,嗫嚅着吐出一个字,忙又低头,手上冻疮的地方又热又痒又疼,她使劲搓了搓,用疼痛掩盖了所有的感受。 “看来,即使委曲求全,你过的也不好”,那人轻声说道,声音平寂,没有恨,没有怨,“是我做错了,是我没能护好你,做错了,做错了”,夏纱抬起僵硬的手,泪水落在上面,并没有太大的知觉,她只是忏悔似的不停念叨着。 “现在我过的很好,皇上御赐名字,青溪,封溪贵人”,青溪制止夏纱的话语,托腮说道,仿佛在回想什么似的,缓缓说道,“皇上思念钰妃,夜里到长宁宫一叙,谁知皇上醉酒,出恭后竟找不到地方回了”,青溪低声笑起来,眼眸波光熠熠, “就这么闯入屋子,我正更衣沐浴,你说巧不巧?”,青溪拿起手绢擦了眼角笑出的泪,“就这样,一夜过去,我就封了才人,从一个奴婢变成了主子”。 夏纱眼神空洞,整张脸都木着,没有表情,青溪缓缓从上面走下来,纤腰款摆,她本就身形纤幼,腰细如柳,仿佛一掐就断了似的。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青溪嘴角挂上嘲讽的笑,她凑近夏纱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扑过来,让夏纱冻疮的耳朵热痒难耐,“皇上醉的一塌糊涂,我偷偷割破了手指”,青溪掩唇轻笑,笑意未至眼底,脸色一变,“多亏你,好姐姐。原来和男人做那事,亦不觉难受,况且我讨好了他,一年多来,从才人封到贵人,还有金银珠宝的赏赐。而讨好你,我得到了什么?死!”。 这个死字从青溪的嘴里咬牙切齿的吐出来,泻出了一分她难掩的恨意。 “小蚂蚱,那日是我不好”,夏纱想要握过她的手,眼皮下她茭白细滑的手,衬的自己双手狰狞可憎,不由卑微的缩了缩,扯了她的衣袖。 青溪拂袖,光滑如缎的衣袖从她指尖滑出,说道,“今后你就留在这里,记得叫溪贵人,小蚂蚱已经死了”。 夏纱不甘心的朝着她看去,“你关心我的对不对?否则不会把我从浣衣局调过来”, 青溪顿住,转过身,挥手往她另侧白净的脸扇去,力道不轻,嘲道,“浣衣局的苦头没吃够,还要在这里讨教训!”, “我不信”,夏纱抬手捂脸,倔强的看她,“我不信小蚂蚱竟不念从前的半点恩情?我不信那个乖巧的小蚂蚱会变!”, 青溪眉间戾气渐生,抬手捏住夏纱的下巴,留长的指甲嵌入肉中,一字一句说道,“我说过,小蚂蚱死了!你以为我带你到这里是为了旧情?我是为了折磨你!”, 长长的指甲从下巴划到脖颈,留下深红的血印子,青溪眼眸无波的看着夏纱露出痛苦的表情,嘴角微扬。 那日后,足有三个月,青溪不再召见夏纱,留夏纱在月室殿,杂事不少,但不必双手整日浸泡水中,偶尔会做些针线活儿,长满冻疮的手,虽说疼痛难耐,但想着是为了小蚂蚱做的,倒是心甘如饴。从前小蚂蚱的衣裳都是她一针一线做的。 夏纱每日会偷听身边的宫女说话,知她过的好便足了,其余时候,只要一有空闲,她就会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包,低头绣荷包,这样的日子,比起在浣衣局,好上许多。 想起从前说要保护小蚂蚱的承诺,如今,却落在她的庇佑下。 “你这荷包的莲花样子绣的不错”,说话的是月室殿年长的宫女,称林姑姑,夏纱抬眼看,已至黄昏,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着手里快要完成的荷包,想两个月的辛苦总算没白费,能赶在小蚂蚱生辰时送给她。 “姑姑若喜欢,改日夏纱再绣个送你”,夏纱收线尾,低头咬断线头,如缎的荷包,绣着月下的溪边青莲,熠熠水光的溪面,莲叶舒展,根茎摇曳,莲叶边立着红蜻蜓,仿佛吹上一阵风,便是莲叶起伏,蜻蜓振翅,绣工精细,栩栩如生。 “我喜欢得紧,这个便先送我,你再绣一个”,林姑姑不客气的从她手里抢过去,在手里把玩着,喜不自胜, “姑姑!这个不可以!”,夏纱站起身,从她手里夺过荷包,拽紧在手里,林姑姑眉头一挑,她是宫里的老人,曾经服侍过先德妃,宫里人对她的尊敬,更是月室殿说的上话的。 此刻给夏纱驳了面子,不由拉下脸来,语气不快的沉声说道,“若没有我在月室殿打点,你能在月室殿好过?能看上你的手艺是你的福分,你别不知趣!”, “姑姑,这荷包我是送给溪贵人的”,夏纱咬牙直接说道,林姑姑微讶,看着她的眼神充满鄙夷,嗤道,“知道你与溪贵人有些旧情,溪贵人心肠软,对你照顾一二,你可别就不知天高地厚。溪贵人是主子,你是奴才,可得时刻记着!”。 夏纱咬唇,低头不语,林姑姑从她手里拽过荷包,拿起剪子,两下剪烂,扔在地上,啐道,“凭你什么身份?溪贵人不会收的!”, 夏纱抢过荷包,握进手里,双目赤红的瞪她,吼道,“你敢毁它!”,竟直接扑上去,抓着林姑姑的头发,撕打起来,“哎哟哟!!救命啊!!打人啦!!”,林姑姑吃痛大叫起来,反手抓住夏纱的头发往后扯,几个宫女跑过来时,两人已摔倒在地,扭打在一起。 第24章 荷包 啪!青溪冷着脸,摔了手里的茶盏,看着眼前跪着的两人,头发散乱,衣裳扯得裂了口子,狼狈不堪。 “你们胆子不小,在殿内斗殴!传出去不怕丢人么?那些人总笑本贵人是出身低贱的宫女,没有教养,你们还要雪上加霜吗”,青溪淡淡的说道,白净的脸蛋,看不出喜怒,低垂着眼,不看两人。 “溪贵人,都是此人惹事,竟敢在宫里打人,好生没教养,就不该在人前伺候”,林姑姑抚了抚发髻,委屈的说道,始终瞧不上浣衣局来的人。 夏纱低头不说话,手里拽着剪烂的荷包,捏的紧紧的,“三等宫女敢顶撞殴打一等宫女,夏纱,你当真没受够教训。林姑姑,该如何罚才好?”,青溪微抬眼皮,语气平淡的问道, 林姑姑一听,心中暗喜,知道主子站她那边,立刻说道,“看轻重,轻则掌嘴,重则打板子。此奴顽劣不堪,得打板子方知错”。 “老刁奴,分明是你剪烂奴婢绣给贵人的荷包,竟强词夺理!”,夏纱握紧了手里的荷包,脱口斥道,摊开手,露出上好缎子绣的荷包,丑陋的疤痕,扯得支离破碎。 林姑姑见溪贵人盯着荷包,眉头微皱,不由有些慌乱,得亏她心思灵活,眼珠子一转,理直气壮的说道,“贵人可让你绣荷包了?你用着月室殿的上好的布料、针线,却不知是给哪个相好的绣的?这荷包缎子,可是上好的料子,不知你从何偷来的?”。 夏纱欲言又止,那是公主殿下赏给她的,正欲辩解,就看到青溪眉毛一挑,细软的声音突然拔高道,“够了,把夏纱拖下去打二十板”,夏纱惊讶的转头望向她,却见青溪低头饮茶,只看到林姑姑得意的笑容。 林姑姑是宫里的老人,跟她作对的夏纱,挨上的板子都是结结实实的,每一板都打的皮开肉绽,夏纱咬紧了唇,手里紧握着荷包,把头埋进了手臂里,任的泪水滴落。 殿里很安静,听得到外面板子举高,落到皮肉上结实的声音,听的人心里发紧,林姑姑很得意,示威的环视着其他宫女,敢与她作对,便是这个下场。 到第十板的时候,夏纱就失去知觉,昏厥过去,她这些日子操劳的消瘦不少,身上没肉,板子打在皮包骨的身上,彻骨的疼痛。 外头的人怕出事,入殿来禀,林姑姑不快的说道,“昏便昏了,接着打”,要是二十板打下去,娇弱点的可能命就没了,青溪揉揉额头,道,“罢了,送她回去”,林姑姑想开口,又知主子向来心软,跟那些一旦飞上枝头就飞扬跋扈的人不同,这回已经算是最重的惩戒了,遂作罢。 夏纱在床上趴了三天,就给催着下地干活,因着青溪的生辰要到了,说是那日皇上要来,所以月室殿里忙作一团。 “快点,把这些东西送到厨房去”,一大箩蔬菜递到夏纱手里,宫女瞧她嘴唇发白,脸色难看,额间满是虚汗,抱着蔬菜颤悠悠的,身形欲坠的模样,又接了回来道,“去帮着摘菜罢”,“谢谢姐姐”,夏纱裂了裂嘴,笑的惨然,那人不忍的看她眼,叹了口气。 青溪生辰这日,宫女太监来往,各宫送来贺礼,虽则妃嫔们轻看青溪的出身低贱,可皇上偏生钟爱她,恩宠不断,一年内便封了贵人,这可是从未有过的,连凝容殿都送了一支金步摇作贺礼。 青溪不喜喧闹,不请戏子、杂耍,她性子软弱,温柔纯真,看上去很好摆布,得圣上宠爱,是一颗放在后宫的好棋子,无怪乎薛贵妃有意拉拢,指不定一支金步摇就换来死心塌地的棋子呢? 暮色渐至,案上珍馐佳肴,青溪一袭翠绿繁花烟水裳裙,发间别着素淡的纱花,不如妃嫔贵气,却清新可人,往日总是羞怯、不安转动的无辜眼神,渐渐变得从容,眼眸流转间,小意温柔,柔情四溢,足让男子平生英雄气概,想要呵护她。 两列宫女往门外走去,恭迎即将到来的皇上,夏纱本就有伤,加上她刻意放缓的脚步,落到队伍的最后,顿住脚步,直到旁人身影消失在门前。 夏纱转过身,看着青溪坐在上面,从不知有一日,她会美的如此耀眼,如花苞完全的绽放,从不知有一日,自己会仰望着她,而不能接近。 “你留下作何?”,青溪看殿内就剩她一人,眉头微蹙地说道,夏纱往前走了两步,似想说什么,“站住!”,青溪厉声斥了句,她素来性子温柔,唯有面对夏纱,声色俱厉。 “我,我,奴婢,呈给贵人的贺礼”,夏纱咬唇,有些结巴的说道,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是之前给林姑姑剪烂的荷包,她重新拆开做成稍小的香囊,那些裂缝在巧手缝补下,绣成了摆动的芦苇。 月光下的一潭碧水,波光粼粼,芦苇摇曳,潭中青莲,舒展绽放,清贵、高洁,绣工精细,香囊的收口、细绳还有吊着的穗子,还有里面的青荷香,都是曾经小蚂蚱最喜欢的。 夏纱抚着香囊,垂首黯然道,“曾许诺在你十六生辰时,送上我亲手缝制的荷包,可惜毁损了,我便改成了香囊,里面是你最爱的香”, 半响没有声音,夏纱抬头,见青溪凝望着她手里的香囊,眼神怔忡,若有所思。 夏纱捏了捏香囊,低头说道,“公主撞破了她平生最憎恶之事,我对你的情,成为伤你的刃,我以为,以为那样,可以保全你,却差点害了你……是我负了你的心意,不奢望你原谅我……如今你是主子,我是奴才,我会尽心服侍你,这个香囊望你佩在身上,聊表心意……”。 话没说完,夏纱握着香囊的手,给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抓住,指甲似乎都要嵌到她的肉中,青溪站在她身前,脸色苍白,柔弱的眼眸,定定望着她。 “皇上驾到……”,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夏纱一惊,往后退了步,躬身要退下,青溪死拽着她的手,嘴唇发青,嗓音细软,冷冷说道,“你敢不敢跟我一起死?!”, 夏纱望着青溪苍白的脸,眼神决绝,仿佛又回到那夜,眼前的脸,变得模糊不清。 死,离夏纱好似很远,她听过一回,是凝容殿的宫女跟太监厮混,给人拿住了,薛贵妃命人剪了她的舌头,挑了手筋脚筋,活活打死了,据说鲜血流了满地。 死,离夏纱又很近,她亲眼看到小蚂蚱撞向柱子,生死只差一线之隔。 夏纱怕死,她跟小蚂蚱的感情,违背天理,活着的时候她不怕,她曾经盘算过,在宫里攒到五十两银子,等出宫后,置个宅子,去绣房做个绣女,可以养活小蚂蚱,到时能做自己的主,跟小蚂蚱快活的活着。 如果死了,她们的感情,会下油锅,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不要死,活着,还是活着好。 臀上的疼痛火辣辣的,因着浮想联翩的恐惧,让后背冒出的虚汗,沾湿夏纱的衣裳,她狼狈的挣了下,急促说道,“贵人,皇上来了……”, 青溪脸色发青,冰凉的手似是钳子般,从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拽着夏纱,死死盯着她,仿佛在等着她的回答。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夏纱慌乱,用力挣脱了青溪的手,跪倒在地,低低把头埋到胸前,青溪脱力似的站在原地,两手拢在袖中,铁青的脸色逐渐恢复如常,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挺直腰背,正视前方,抬步往外走去,路过夏纱时,低声说了句,“你不敢,口蜜腹剑”。 一身明黄龙袍,昭示着手握天下的尊贵,略为孱弱的身体,脸上带着笑意的皇上,抬步走入道, “溪儿”,“臣妾给皇上请安”,青溪柔柔跪倒在地,皇上扶住她,“不必多礼,陪朕坐着”。 除了识大体的宫女留下服侍用膳外,其余宫女都往外退去,夏纱起身跟着,“夏纱”,有人叫她的名字,夏纱后背一挺,低头应道,“你留下”,是青溪的声音,平寂无波,惹得林姑姑诧异的望向她。 “是”,夏纱退到旁边,僵硬的站在案旁,两手握紧袖口,低眉顺眼。 “赐溪贵人,西池献寿宝瓶一樽,天保磬宜簪、银镀金点翠串珠流苏……”,太监在门外念皇上的贺礼,“谢陛下厚爱”,青溪跪下谢礼,皇上拉住她,笑道,“朕知你不喜这些,但出席筵席,总得有些首饰,否则旁人要看轻你了”, “皇上想的周到”,青溪颔首,柔弱的眸子,水光熠熠,景弘帝爱怜不已的把她揽入怀中,指腹捏着她的下巴,逗笑着。 夏纱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掐住手背,不看不听就当不知道,可此刻,心痛如绞。 煎熬的筵席总算散去,夏纱喘了气,跟着宫女收拾,刚到外面,就见到林姑姑站在眼前,抱着胸,凶神恶煞的盯着她,口中冷哼道,“刚吃了板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贵人让你去寝殿!赶快过去!”。 夏纱一听,忙的提着裙子赶去,走到半路,就听到宫女私语,让她脚步一顿,原来今夜,皇上要歇在月室殿。 门内隐约能听到皇上跟青溪的话声,夏纱在门口,脚如灌铅,挪不动一步,“愣着干嘛!还不进去伺候!”,后面有人推了她一把,是皇上身边的宫女,趾高气昂的斜睨着夏纱。 太监宫女守在外面,两人进门后,房中只有皇帝和夏纱,宫女径自走到皇上身前,服侍宽衣,夏纱愣了瞬,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宽衣!”,青溪的嗓音一如往昔的细软而温柔,此刻却如刀子扎进了夏纱的心里,眼眶一红,仓皇低头,走到她身前,抿着唇,颤抖着手指,轻扯开她的腰带。 熟悉的清香袭入鼻间,气息围绕,取下腰带,彷如听到她娇羞的声音,“纱姐姐”,解开纹扣,白皙的肌肤,纤细的骨骼,曾经在她指尖绽放的身体,如今,就要躺在别人的怀里,想及此,夏纱的手指剧烈颤抖起来。 外裳脱开,鼻间清香浓郁,莹白的肌肤和隐隐的锁骨映入夏纱眼前,让她有些发怔,凝视着领口的肌肤,青溪的手突然抓住了夏纱的手,让她差点尖叫出来,浑身一颤,抬眼看青溪,就看到她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眸幽深。 夏纱咬唇,深深的牙印,眼神里痛苦,无声的望着青溪,反握着她的手,死死捏在手里,“你这奴婢,不懂规矩!”,景弘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夏纱一惊,慌忙松手,跪倒在地,道,“请皇上恕罪!”。 “都出去罢”,景弘帝摆手,笑着把青溪搂在怀里,嘴唇吻上她的脖颈,夏纱愣着站在门外,两手冰凉,僵硬的把房门慢慢关上,青溪仰着头,任由景弘帝埋在她脖间,转过脸来,笑意狠绝。 夏纱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她躲进角落,颓然坐在地上,两手握紧,抱着膝盖,埋首在臂弯里,失声痛哭起来。 第25章 心痛 一场颠鸾倒凤后,景弘帝倚在榻上,看着枕边阖眼的青溪,秀眉微蹙,睫毛颤动着,看上去纤弱、易碎,承受欢爱时,那细细压抑的声音,两眼湿润,梨花带雨的柔弱,让素来身子骨不好的皇帝,享受着男人驰骋的快意,流连忘返。 景弘帝揉了揉她的眉头,落榻着鞋,命人更衣,轻微的动静,仍是惊醒了青溪,她张开眸子,起身服侍,“你歇着便是”,皇帝怜爱地揽过青溪的腰,纤瘦、细软,爱不释手的揉捏着。 青溪身形微僵,躲闪着,娇嗔道,“皇上……”,“有何羞的?”,皇帝伸手点点她的鼻尖,颇为愉悦的笑道,“朕过几日再来看你”。 门外,御前太监李承前守在外面,见得皇上出来,躬身问道,“皇上,留还是不留?”, 景弘帝脚步一顿,没有迟疑的说道,“不留”,枕边温存、柔情的男人,变作夜色里一抹威严的明黄龙袍,帝王的象征。 李承前招手,提着药匣的嬷嬷走进殿里,取出一盏墨色汤药放在案上,散发出苦涩的药味,他拔高声音,不带感情的说道,“请贵人用避子汤”。 青溪没有在意李承前摆高的架子,跟侍奉过两朝皇帝的太监比起,出身宫女的她,就算封为贵人,只要没有子嗣,都是低人一等。 皇上子嗣稀薄,却不意味着谁都有资格诞下皇家子嗣,凭着青溪的出身,她是没有资格的。 让李承前讶异的是,往日只要被赐避子汤的妃子们,皆是面如死灰,充满抵触、抗拒,有甚者哭闹、撒泼,得让宫女摁住手脚,强行灌下汤药。 而眼前的溪贵人,一丝眉头都没皱起,举盏凑到唇边,启唇饮尽,轻声道,“有劳李公公了”, 李承前眼里露出赞赏,的确乖巧,能讨得皇上的欢心,他吩咐几句就走了,留下青溪独坐窗边,脸色苍白,腹中传来的绞痛,让她的指甲死死抠住案沿。 “贵人”,门推开来,宫女身后跟着夏纱走进来,青溪眼皮微抬,额上起了虚汗,看到躲在宫女后面的夏纱,脸色憔悴,眼睛红肿的跟个兔子似的,耷拉着头,没精打采的样子。 “景儿,命人备水沐浴”,青溪吩咐,气若游丝,脸色白的没有血色,景儿嗅着空气里的药味,斜睨了眼案上的空盏,轻叹口气,转身往外而去。 景儿退去后,只剩下夏纱愣愣站在殿中,低着头,不说话。 “愣着干什么,扶我更衣”,青溪的声音柔弱,如叶片滚动的露水,轻碰一下,就要滴入土里,消失不见。 夏纱低头走到跟前,青溪扶着她的手站起,伸开两臂,夏纱敏锐的嗅到她身上残留的男人气息,混着龙涎香,还有微苦的药味。 离得越近,那苦涩的药味越明显,小蚂蚱可是最怕喝药的,夏纱伸手解开她的腰带,衣裳渐宽,露出一截粉色肚兜,绣着翩翩起舞的蝴蝶,颈间、锁骨上的点点红痕,鲜艳、刺目,夏纱愣住,飞快的别过脸,指尖掐进了掌心里。 “你转过头去,如何替本贵人更衣?”,青溪微弱的语气带着嘲讽,随着她启唇,口中苦涩的药味,席卷而来, “贵人.喝药了?奴婢.替你取.甜枣去”,夏纱开口,声音沙哑的几乎成了气音,她知道小蚂蚱喝药后,一定要甜枣才哄得了, “站住!”,青溪拔高声音,微喘了两下,手指抚上了肌肤上的红痕,说道,“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你用一颗甜枣就能哄得了的人吗?”, 那灼目的红痕刺痛了夏纱的眼睛,她低着头,紧紧咬唇,“你呀,胆儿真小,当初敢对我那样,如今,连看都不敢看”,青溪的声音带着奚落、不屑,自顾的褪下了里衣, 夏纱咬唇,猛地抬头,用力瞪她,眼睛红红的,布满了血丝,两手握成拳,浑身不自觉的颤抖着。 “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我……”,青溪穿着肚兜,伸出一根指头,指尖轻颤,在夏纱的额前用力地戳了戳,直到指甲在她光洁的额头留下红印,才满意的哼道,“退下罢,看到你就心烦,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现在眼前!”。 夏纱站在原地不动,身子微微颤抖着,在青溪从她身前掠过时,她抓住青溪的手腕,把她扯回来,紧紧搂在怀里。 “放手!”,青溪细软的声音透着恼怒,她全身乏力,腹中不时阵痛,挣不脱夏纱的桎梏,只好开口斥道,“你敢唐突本贵人,以下犯上,敢情是活腻了?!”。 夏纱两手圈在她的腰上,死死搂住,把头抵在她肩上,一声不吭,“你真以为我不敢高声唤人进来?!”,青溪脸色铁青,开口要喊人,肩上传来湿意,一颗颗的泪珠,落在肩上、锁骨,沾湿了肚兜。 “小……蚂蚱……”,夏纱低低喊道,声音沙哑,每个字都透着彻骨的疼痛,喊的青溪的眉头皱着,眼睛泛起湿润,嘴上依旧嘲讽说道,“怎地,谁借你的胆子,敢碰皇上的女人了?”, “我的,心,好痛,好痛……对不起,对不起……”,夏纱颤着嗓音说道,死死咬住唇,压抑住几乎要痛哭的声音,身子不能自已的瑟瑟发抖。 那双手臂箍的青溪吃痛的皱眉,却任她搂着, 青溪侧脸,凑近她耳边,狠狠咬住耳垂,被夏纱用力的抱住让她鬓边虚汗淋漓,声音微喘,每个字都说的很慢,很清晰,“我知道你怕,没有关系的”, 夏纱吃痛闷哼,两手没有丝毫松开,青溪在她耳边低低的笑,把手绕到身后,握过她的手。 两只同样冰凉的没有温度的手碰上了,青溪是疼痛难忍,夏纱是不舍、愤怒、惊惧交加。 两只冰冷的手,握在一起,彼此都给不了对方温暖,麻木的, 青溪甩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脸色更加惨白,躬着腰,捂住小腹,吃力说道,“你若怕,就离我远点!”。 夏纱摇头,朝她走近两步,青溪跌撞着往后退去,满脸警惕,高声喊道,“来人!”,门外传来脚步声,夏纱停住脚步,在原地直直看着,青溪嘴角微嘲,转过身去。 服用避子汤后,会带来间歇而短暂的剧痛,不是第一次了,宫女早备了补品候着,让青溪用热水浸泡身子,舒缓疼痛,渐渐恢复气色。 过的几日,皇帝再次御驾月室殿时,见到的青溪,已是盛妆华服,笑的缱绻生情,眉目如画。 景弘帝宠爱青溪,因为她的单纯、温柔,因为她不懂天下朝事、后宫争斗,不是皇帝赐赏、封位,恐怕她也不懂得讨要。 比起世家出身的妃嫔,那些旁敲侧击的言语,讨好献媚的举动,都是为了在皇上枕边吹些风、女儿家娇态的讨要后宫地位,皇帝知道,但默许,因为作为皇帝,何尝不是以纳妃而借机拉拢各大世家势力,稳固帝位。 但阴谋权势玩太久了,会累,跟青溪在一起,皇帝觉得很自在,不知不觉间,到殿里的次数就多了。 今夜皇帝临幸青溪后,并没有立刻走,而是躺在榻上,揽着青溪,把玩着她垂落的发丝,指腹摩挲着她尖尖的下巴,仔细打量着,说道,“朕看你气色苍白,身子消瘦许多……”, “最近总有些心神不宁的,贵妃娘娘……”,青溪揉着额角,小意温柔,“她为难你了?!”,皇帝坐直身子,脸色微凛,语气有些重的问道。 青溪把青丝捋到一侧,弯过身,从枕边取出一串佛珠,淡淡异香飘过,珠子圆润,四面雕琢佛像,色泽极好,说道,“前些日子,贵妃娘娘见臣妾气色不好,辗转难寐,特赠金刚佛珠护身辟邪,是娘娘的一片好意”。 “凝容倒是有心了”,景弘帝随口应道,他眼皮微抬,看到青溪手边的佛珠,倒觉得有些眼熟。 话语轻描淡写,皇帝的神情依旧冷凝,握着青溪纤细的肩,说道,“溪儿,朕赐你名,赐你富贵,可朕赐不了你显赫的出身。朕对你的怜惜,会带来许多人的责难,你可知道?”, “皇上心怀天下,臣妾自会安居一隅,静候着皇上,再无他求”,青溪垂首,乖巧的答道,把头轻轻靠在景弘帝的肩上。 随着青溪的靠近,身体的幽香,掺杂着佛珠的异香,熟悉的气味、熟悉的话语,此情此景,让景弘帝有些晃神,他想起了那个如烟霞般短暂而灿烂的女子…… “朕,朕会……”,护你,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语,消声在唇边,景弘帝抬手揽着青溪,眼神怔忡。 这样的承诺,他曾许过,可最后呢,曾在梅林里翩然舞动的秀美身影,变成黯然消逝在世上的一抹芳魂。 第26章 试探 景弘帝神情黯然,眼底闪过缅怀、哀痛,起身下榻,提高声音对门外道,“摆驾!”, 宫女进来服侍更衣,景弘帝往外走去,李承前例行守在门外,跟上几步,问道,“皇上,留或不留?”。 景弘帝眼前晃过那张苍白的脸,消瘦的身子,脚步顿住,沉吟片刻,道,“留”,李承前正要挥手招嬷嬷上前,陡然愣住,躬身道,“是!”。 “让薛太医替溪贵人养好身子,再送些补品到月室殿”,景弘帝下旨道,李承前忙的领命,对着身后小太监吩咐几句,跟着皇上走了。 小太监恭敬的在门外说道,“皇上允留子嗣,恭喜溪贵人!”,月室殿的宫女闻之,欣喜不胜,景儿塞了些银两给小太监,脚步轻快,面带笑意。 “溪贵人,这回算是盼到了,他日贵人诞下龙嗣,可就娇贵了”,景儿语气雀跃,宫里的人都知道,只有主子好,奴才才会好。 青溪坐在榻前,拨着佛珠,一颗颗在指尖滑过,眼底波澜不惊,留或不留,她都不在乎。 “贵人快快躺下,李嬷嬷说了,趁着这会儿,把脚架高,方易得子”,景儿把被子卷起堆得高高的,放在床尾,作势要扶着青溪躺下,把脚架在被上。 “伺候沐浴罢”,青溪把佛珠仔细戴在手腕上,朱色珠子泛着光泽,衬得手腕白皙,“贵人,此事不可大意”,景儿好言相劝道, “啰嗦,下去罢”,青溪眼底闪过不耐,加重了语气斥道,景儿收声,往外走去。 月室殿没有专门沐浴的池子,不是谁都有资格像昭宁公主,拥有足以容纳十人的池子,在离寝殿不远处,摆放着的木桶,水里洒上了花瓣。 青溪眼尖的看到夏纱拘谨的站在桶边,景儿有些忐忑,今日左儿病了,她瞧着前两日青溪都让夏纱伺候更衣,所以让夏纱过来伺候。 景儿替青溪解着发髻,示意夏纱过来,夏纱顿了顿,咬着唇,站在青溪身前,低头替她解着腰带、鞋袜。 罗裙轻解,衣衫渐渐褪下,光洁如玉的身子呈在眼前,雪白肌肤的点点红痕,犹如白玉染暇,有渐褪的,有新烙下的。 “景儿你退下”,青溪浸在水中,雪白藕臂,轻放在桶沿,闭着眼吩咐道,“是,贵人”,素来都是贴身服侍的景儿,突然有些后悔,不该让夏纱过来,眼色不善的看了她眼。 “你也退下罢”,青溪揉揉额角,有气无力的说道,她苍白的脸色,在热气氤氲里,泛起了粉霞,青丝如一株灌入了生命力的枝蔓,往下生长,绕过脖颈、双肩、锁骨、胸前,直到没入水中,而水水面洒落的花瓣如在枝蔓绽放着,给青溪白玉洁净的身体,绘上了妖娆的图案。 夏纱再挪不开视线,痴痴望着她,“赶也赶不走”,青溪朝上斜睨她眼,眼波流转,青涩的脸上散发着风情若素,细软的声音,倒像是娇嗔着,“不走就做你该做的事”, “是”,夏纱应了,僵硬的蹲在桶边,手指探了探,往桶中加了些热水,她记得小蚂蚱喜欢泡在热水里,烫的肌肤发红才肯出来。 手里的丝绢在水里拂了又拂,撩的水声哗哗作响,却始终不敢拂上她的肌肤,热气弥漫,翻涌着,很快席卷开来,人影在雾气里影影错错的。 夏纱在青溪身后,用丝绢拂过她的手臂,水珠沿着光洁的肌肤往下滑去,夏纱舔了舔唇,嘴里有些发干,低着头,丝绢来回擦着手臂,不敢逾矩。 白雾愈浓,只有水声清晰可闻,夏纱在雾气里看着青溪的背影,修长的颈子、纤细的肩、后背,分明近在眼前,却似隔的很远,远到不可触摸,仿佛她就在雾气里,要随之消散似的。 淡淡的花香,水珠在肌肤滚动着,夏纱望着她的背影,呼吸愈发重了起来,感情和理智在争斗着,拼命克制住想要拥抱青溪的想法。 就在她的丝绢再次随意的拂过青溪手臂时,夏纱伸出的手,快要不可阻挡的,触及青溪的肩头时,哗啦的水声响起,青溪转过身来,把如入魔怔的夏纱惊醒,手里的丝绢掉入水中,绣着牡丹花的丝绢,在水中舒展,往下沉去。 夏纱下意识把手探到水中,想要抓住丝绢,指尖却触碰到青溪腿侧的肌肤,如遭电击的收回手,只是望着丝绢下沉、下沉,透过依稀的花瓣,见之覆上了腿根处。 夏纱探身望着,放弃了寻回丝绢的想法,抬眼就看到面对着她的青溪。 水面波动,漾开了花瓣,无边□□尽入眼帘,让夏纱口干舌燥,天知道她有多想青溪。夏纱下意识舔了舔唇,嗓音沙哑,“贵人可要饮……”, 话音未落,温软的,湿漉漉的嘴唇就贴上了夏纱的唇,鼻间是她的馨香,夏纱退后躲开,惊惶的望着青溪,见她青丝缠在颈上,眼眸湿漉漉的,带着些恼意,往后退去。 夏纱猛地往前凑近,含住青溪的唇,舌尖窜入,掠夺着她口中的津液,甜美的,足以解渴。 两人犹如躺在沙滩里垂死的鱼,相濡以沫,交换着气息,吮吸着,青溪抬手勾住了夏纱的后颈,微微仰头,让她更易采摘花蕊的甘甜,夏纱愣了愣,从前的小蚂蚱青涩、害羞,从做不出这等主动。 “不要死,那就快活”,青溪呢喃着,没有血色的唇在碾磨后变得艳红,湿漉漉的,双眼散发出媚意,咬着夏纱的唇,拉扯着,眼眸里恨意和媚意纠缠着, “嗯~”,夏纱吃痛,轻哼了声,随即嘴唇被青溪捂住,“不想死就小声些”,青溪咬着她的耳垂,手指探进她的唇里,拨弄着香舌。 青溪纤细手腕上佛珠的异香钻进了夏纱的鼻间,夏纱下意识嗅了嗅,仿佛是闷热的气息,让她有些恍惚,竟不由自主的含住了青溪的手指,舌尖回应着。 青溪看到她失神的眼眸,总是低眉敛目的人,此刻双颊绯红,眼眸迷乱而大胆,夏纱就是这样的人,大部分时候懦弱、胆小,偶尔却有着超乎常人勇气的放肆。 青溪松开捂住她唇的手,握过夏纱的手,往桶里钻去,夏纱探过身,从后揽着她,双唇落在她的脖颈,手指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曾经流连往返的地方。 水载万物,能容百川,和着温热的水,手指轻易的进到了紧致而灼热的地方。 哗啦的水声响起,青溪咬住唇,用力的往后仰着颈子,抿出了尖尖的下巴,胸前两抹红,探出了水面,跟花瓣娇艳的盛开着。 青溪的声音细碎而压抑,竭力隐在不断响起的水声里,她的肌肤透着粉,两只手死死抓着桶沿,纤腰微扭着,两腿把夏纱的手,紧紧夹住,曾经清澈的眼眸里绽放出姹紫千红的绚烂。 万籁重归俱寂,青溪闭着眼靠在桶沿,胸前轻轻起伏着,双唇微启,嘴边抿着笑意,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水滴溅到脸上,还是本就有的珠子,从湿润的眼角滑落,打湿了脸。 夏纱意犹未尽的唇,沿着她的耳垂,往脖颈和肩上游离着,温柔的、呵护的,仿佛是亲吻着易碎的宝贝。 “奴才就是奴才,倒有伺候人的本事!”,青溪嘴里吐出的话语,罕有的尖酸刻薄,让在后搂着她的肩,双唇落在她肩头的夏纱,身形僵硬,不舍而缓慢的分开来。 肌肤上的水沾湿了衣襟,离开了相拥的温热肌肤,夏纱骤然胸前发冷,随即不能克制的轻颤起来,不由两臂环胸,站在她身前,低声道,“小蚂蚱……”, 啪的一声,响亮的巴掌扇在夏纱脸上,“小蚂蚱死了”,青溪望着指甲,若无其事的说道,“你想留在我身边,那就得清楚自己的身份。我留你,是你还有点本事,可以讨我欢心,你再没规矩,就滚回浣衣局去!”。 “奴婢知道了”,夏纱跪在地上,磕头说道,语气恭敬,“起来,服侍更衣”,青溪把手搭在她的手臂上,从桶中走出,轻抬两臂,任夏纱替她着衣,平视前方,再不看她一眼。 夏纱替她擦净身子,低头把衣裳系上,有些疑惑的轻声道,“你既恨我,为何又……”, 青溪眼里闪过不悦,淡淡道,“是,是我要你取悦我,可不代表什么,我是主子,你是奴才,别忘了你的身份!现在本贵人心情不妥,就,罚你去外面跪着,跪倒我满意为止”。 夏纱抬起眼皮,望着她渐渐陌生的神情,眼底闪过痛楚,青溪轻蔑的说道,“我把你从浣衣局带来,就是要让你看到,我如今活的比你好百倍、千倍。我就要折磨你,把你加诸在我身上的恨意都宣泄出来”。 那个乖巧、害羞的小蚂蚱,已然变成眼前陌生的青溪,吐着让人心寒的话语,让夏纱瑟瑟发抖,失魂落魄的在门外跪下,浑身冰冷。 第27章 沣州 转眼这年,二皇子周仁请命去惠州治理涝情,三皇子周越去西蜀随军,太子之争的势头逐步起来。 “殿下,五皇子来了”,夏菱在旁禀道,话音刚落,就看到穿着蟒袍的五皇子走入,手里握着一枝花,清俊的脸上,笑意温和,邀约道,“皇姐,饮酒赏花去”。 周池羽与二皇子疏远,三皇子势同水火,只同五皇子亲近些,不过是因为周池羽有回躲在梅林饮酒时,给五皇子撞见了。五皇子乃钰妃所出,从其母的性子,温和无争,只喜诗书歌赋。从此,两人就有了共同的嗜好,赏花、下棋、饮酒。 “皇弟们都出宫体恤民情,你倒好,寻皇姐饮酒”,周池羽浅笑道,“皇姐不也留在宫里么?”, 周子书把手中的花递给周池羽,清香扑鼻,拉过她的衣袖便要往外走去。“小孩子气”,周池羽见他拉着她兴冲冲的模样,哪有皇子的气势,不由拂袖,两手拢袖,端重的走着。 “皇姐不过十三罢了,惯会装老成”,周子书撇嘴,跟着她放慢脚步,眉眼欣喜,说道,“皇弟在逍遥亭备了吃食,还有梅酒,坐看亭前花,心怀家国事,如何?”, 周池羽淡淡看他,如今朝中权落苏薛,而钰妃身陷冷宫,旁人笑五皇子年少不经事,成日赏花作乐,不务正业,却成了他在权谋里的保护色。 “过些日子,我要去沣州”,周池羽饮了口梅酒,淡淡清香在唇边溢开来,周子书寻酒的本事倒是厉害,“如何?这酒可是皇弟费尽心思寻到的”, 周子书扬起嘴角,笑意温和,替她斟酒,也不问所去为何,只道,“听闻沣州的沣酒口味醇厚而浓郁,皇姐替皇弟捎回两壶可好?”, 周池羽望着满眼的景致,眼眸深邃无波,自是应下了,二人饮酒闲话。 夜深,苏沐雪行到羽殿时,只见高阁点灯,烛火正耀,廊角琉璃瓦光五彩耀目,有一纤细的身影立在檐下,肩上染了薄辉,犹如崖边探出的一株花,险峻中透着惊人的美。 “你来了”,她转身一笑,眉角绽出了浅浅温柔,比从前的稚幼,多了几分婉约,让苏沐雪就这么看着,便也痴了。 “春寒峭冽,小心受凉”,苏沐雪蹙眉,握过她的手,指尖冰凉,不由凑到唇边呵气,“哪有那么娇气的”,周池羽抽回手,拉过苏沐雪往殿里走去。不过一年,她的身形犹如柳条抽枝般,长高不少,已及苏沐雪的上颌。 “过几日,你与我去沣州可好?”,周池羽望着她说道,“嗯”,苏沐雪应了,没有半分考虑,周池羽眉头舒展,似是早料到她的回答,却在听到时,却又多了分喜悦,问道,“不问为何?”, “你想去我便奏请皇上,随你同去”,苏沐雪应道,周池羽见她眉眼清淡,眼眸深处映着自己的脸,从容不惊的一个人,话语却宠溺的紧, “沣州的酒,醇厚浓香,我馋了,你可会怪我胡闹?”,周池羽笑道,“你素来懂事,偶尔胡闹一回,有何不可?”,苏沐雪看着周池羽,那个年少时被宠溺的公主,刁蛮、任性的脾气,都给大周公主的礼仪,压制的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不过酒可得少喝些,伤身子的”,只有这酒,算是周池羽难能的放纵,管不得,只得随了她。 周池羽狡黠的冲苏沐雪眨眨眼,道,“我已替你跟父皇说过,今年沣州天旱,秋粮收成不好,上缴到朝廷,只得十之四五。以民情呈上奏的左思谏大人,理应走这一趟”, 所以刚才的不过玩笑话,这才是周池羽去沣州的理由吧,现在的她,不会任性、胡闹了,她心里总有计划,周详、合体,让人挑不出毛病,连苏沐雪的事都一并安排了。 苏沐雪欣慰之时,又有些淡淡的失落,她明知在宫中,行事谨慎、周全,可又希望周池羽依旧是曾经那个被皇帝宠着的骄纵小公主。 沣州一行,苏之年本是不允的,因着沣州是薛贵和的祖籍,城中多是姓薛的人家,而随着薛贵和在朝中的势力发展,薛家出了不少的达官权贵,构成了礼部尚书薛贵和势力的枝枝蔓蔓,如今沣州城主薛飞则正是薛贵和的表亲。 苏薛势力本就到了针尖对麦芒的时刻,苏沐雪此番行程,不但会让有心人猜疑,更怕会惹来是非,所以苏之年听闻后,让苏沐雪即可去圣上面前奏请收回成命,只是苏沐雪一意孤行,而随行有昭宁公主,苏之年只好作罢,只让苏暮寒派了数名精兵,保护苏沐雪。 周池羽依旧扮作一袭男装,绛紫锦袍,紫金冠,额间坠碧玺,手持白扇的翩翩少年,她嘴角微翘的坐在马车里,暗自揣度那人究竟会如何? “谁?啊!苏大人……”,夏菱略带惊讶的语气,随后有丝忍俊不禁,小碎步到车前,打起门帘道,“公主在里面”, 一只纤白的手探进来,青松白鹤的袍袖,白玉冠,垂落两绺鬓发,月白锦袍,腰带勾勒出纤腰,帘后露出的清冷容颜,如夏日河边的青莲,带着烈日灼出的胭红,衬在她的双颊。 噗嗤,周池羽轻笑开来,上回取笑她和男子同坐车中,这回倒好,苏沐雪索性也扮作男子,怪不得刚才夏菱那惊讶又忍俊不禁的语气。 苏沐雪微赧的低着头,颈后泛起红晕来,规矩的坐在周池羽身旁,两腿紧紧靠着,手合拢,放在腿上,颔首敛目,不动声色的掩下了羞窘。 周池羽笑的停不下来,声音如悦耳的银铃敲在苏沐雪心上,让她的耳朵都红了,微恼的说道,“休要再笑了”, “沐雪的坐姿,可没有半点男儿气态”,周池羽看着她犹如小兔子乖巧的坐着,跟那身男儿衣袍,可是突兀的很。 “扮的不像?”,苏沐雪别扭的扯了扯长袍,微恼,分明家里丫鬟都道似极了,到这儿却给她取笑了。 周池羽啪的打开扇子,不紧不慢的摇着,端详着她,一指她的手,道,“手、茭白柔软”,再指腰道,“腰、纤瘦可握”,接着指腿道,“行走间、莲步生姿”,最后扇柄托起她的下巴,调笑道,“还有这张倾世的脸,如皓月的莹辉,柔情万千,温柔恣意,可没有男儿的半分粗鲁”, 苏沐雪的下巴给她的扇柄挑的仰起,樱唇微启,双眸流转,眼波生情,湿漉漉的,一眨不眨的望着周池羽,就像是一汪盛满情意的潭水,满满的,再多一点,就要倾泻出来。 周池羽凝视着她的眼眸,竟有一瞬移不开眼,指腹往她眼角一揉,拭去了水意,轻声道,“恼了?我无心的”, 无心,无心,你若有心,该是多好,苏沐雪抬手轻推开她的白扇,低下头来,轻声道,“该启程了”, 周池羽正了正脸色,朝车外吩咐启程,偏头看她低头不语,心里涌起些歉疚,试探着,伸手扯了扯她的袍袖,轻饶道,“好沐雪,我刚说的可都是好话”, 手卷在袍袖里,整个握在她手里,隔着精致的料子,能感到她手心的灼热,还有柔软。苏沐雪已到嫁人的年纪,而她尚年小,不解情事,如何忍心,让她走进那惶恐的地步。 沣州位于大周西部的城,再往西而去,有军营镇守,与羯族毗邻,故每年采办的军备和粮食都由沣州运送过去,沣州可谓是西部要道的重要城池。 到沣州城,既是私访,周池羽并没惊动当地官员,马车里面舒适,外表是普通样式,一行人悄然在沣州落脚了。 “走,我带你去尝尝沣州特有的羔羊肉”,洗去了路上的劳累,周池羽兴冲冲的拉着苏沐雪往外走去,出宫后,周池羽的心情放松许多,嘴角笑意不减,就如出宫时调戏苏沐雪的举动,确是她心中欣喜的无心之举。 “你容我收拾一下”,前脚刚落,后脚就要走,这一路奔波,苏沐雪有些倦怠,自是一路上跟周池羽同榻而眠的缘故,那淡淡的少女馨香,萦绕鼻间,总能消去她浓重的睡意,睁着眼,和着她浅浅的呼吸,望着月光逐渐消散,迎来晨曦而至。 “你呀,武艺荒废了,身子强健不如从前,都瘦了好些,到了城里,可得吃些肉”,周池羽望着她笑道,眼珠子落在她束着腰带的腰上,转了转,竟是不在乎洁癖,直接揽上了她的腰,屈臂而拉,环在臂弯中。 苏沐雪本就喜洁,衣衫勤换,带着女子独有的馨香,肌肤白净而柔软,一路的同榻而眠,让周池羽也惯了,不会厌恶她的碰触。 周池羽本以为这个毛病随着年岁改变了,结果,某日落轿买脂粉时,脂粉店老板娘递给她时,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臂,周池羽的肌肤立刻起了鸡皮疙瘩,心底厌恶,方知,她只是不再厌恶苏沐雪的碰触而已。 第28章 袖底 给周池羽半搂着,苏沐雪低头不语,后颈泛起了薄薄的红晕,只抬手轻推,落在她的肩上,却无力的搭着,微颤的抬眼看她,嗫嚅道,“包袱还没……”, 周池羽颇有趣味的望着苏沐雪,偶尔的作弄总会让这个从容不惊的人,显露出丝丝慌乱,竟有些可爱,让她觉得苏沐雪再不能总仗着年长她几岁,动不动就说些道理, “让夏菱收拾”,周池羽拉着苏沐雪出门去,华玉、华衣轻飘飘的跟在她们身后。 苏家的数名精兵也要跟着,周池羽皱了皱眉,苏沐雪开口说道,“你们回去”,“小姐,苏将军吩咐过,要寸步不离守着小姐”,精兵答道, “难不成你们要跟着本殿下?”,周池羽挑眉,语气不悦,“吾等有保护殿下和小姐的职责”,数名精兵皆是跪下,却不退步的说道,他们知道昭宁公主有暗卫,还有藏匿气息的高手在暗中保护,可是苏沐雪却没有,沣州的薛家,跟苏家可是死对头, 苏沐雪是苏家上下最疼爱的宝贝,这队精兵也是苏暮寒精挑细选的忠心之士,心有忧患,面上不免焦急。 “你等放心,本殿下就算不顾安危,也定会护住苏大人的”,周池羽淡然说道,不待他们露出惊讶神色,带着苏沐雪离去。 苏沐雪给她拉着手往前走,心底又是喜悦,又是苦涩,心思百转千回,情意密布。 到了沣州最热闹的酒楼,因酒楼举办全羊宴而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羊肉汤的香味,还有难免的淡淡腥膻味,苏沐雪微蹙了眉,见周池羽兴致勃勃的样子,只得随她进去。 “池公子,许久不见”,酒楼掌柜亲自在外迎接,对着周池羽拱手笑道,“胖掌柜,身形一如从前,有福气”,周池羽一扫往日的端重,满脸笑意,拉过了苏沐雪,道,“这是我结拜的哥哥,带她来吃一回胖掌柜家的羊肉,喝上两壶沣酒”, “请请请”,胖掌柜笑容可掬,略费力的腆着大肚子,弯腰请道,随即称赞,“两位小公子都是神仙般的人儿,长的怪俊俏的,老胖我可是不曾见过比两位更出众的人了”, “胖掌柜生意人,说话好听,也不嫌奉承太过”,周池羽摇了摇扇子,笑容和煦,拎起袍角,颇为熟稔的跟着胖掌柜往楼上走去。 大堂里闹哄哄的,热腾腾的白烟从羊肉锅里冒起,不时伴着有人猜拳、行酒令的声音,案桌上有着常年累月积成的污渍,苏沐雪蹙了眉,从怀里掏出丝绢,替周池羽拭了下,怕她的洁癖忍受不了。 夏菱从旁的匣子里取出精致的碗碟和红木箸,替二人摆好,胖掌柜亲自端着羊肉锅进来,崭新的铜锅,汩汩冒着白烟,鲜美的肉香溢出,让人食欲大增。 “胖掌柜倒记得我这点小毛病”,周池羽嘴角含笑的说道,胖掌柜知道这位的性子,要让穿着邋遢的伙计脏乎乎的手端着来,定是讨不了好,所以亲自送了过来。 “今儿刚杀的羊,保证新鲜,公子尝尝”,胖掌柜笑眯眯的说道,给二人端上蘸碟,周池羽手里的白扇合拢,递给夏菱,随意道,“只听说沣州天旱,但我看你这酒楼客似云来,看来并没影响酒楼的生意兴隆啊”, 胖掌柜拢着手站在旁,笑着答道,“天旱确是真事,不过……”,夏菱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胖掌柜笑着把银子收到怀里,这位出手的确阔绰,“不过天旱月余后,有个叫陈三的人,无意间在城外临下镇发现了地下水……”, 周池羽神色不变,凝神听着,却见胖掌柜脸上露出敬佩之色,赞不绝口道,“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每日走上数个时辰出城挑水,且不说生活所需,更别提浇灌田地。谁知,城里来了能人,真是能!”, 胖掌柜喘了口气,激动的说道,“他与夫人恰好经由此地,长的白净、秀气,一身青衣,说话是字字珠玑,他召集百姓开凿引水,打竖井、暗渠、明渠,将地下水引导而出,浇灌农田,这才救活了沣州这座城”。 周池羽和苏沐雪对视了一眼,心道恐怕是青姨,“掌柜先下去罢”,周池羽若有所思的说道,“是,两位公子慢慢享用”,胖掌柜堆着笑容,退了出去。 “公,公子先用些罢”,夏菱捞了些羊肉盛到周池羽的碗里,又盛给苏沐雪,周池羽忽的冷笑了声,苏沐雪抬头看她,却见她低头,专注的盯着碗里的羊肉。 苏沐雪生在江南,对羊肉并没有太喜爱,只是随着周池羽而来,夹起尝了一块,木箸顿了顿,脸色一变。她突然想起周池羽替她请行时,禀给皇上的话,沣州天旱,秋粮收成不好,上缴到朝廷,只得十之四五。 如沣州的天旱已有解决之法,那岂非上缴到朝廷的秋粮,被人扣下了?! 想及此,苏沐雪秀眉紧蹙,染了一丝凝重,她轻扫了眼周池羽,却见她低头垂眼,胃口颇好,吃了几块羊肉,又喝了些汤。似是察觉到苏沐雪的视线,周池羽抬眼看她,笑道,“深秋夜寒,喝羊肉汤暖和些,这味道你可习惯?”, 烧的滚滚的羊肉汤入腹,让周池羽的两颊染了红霞,双唇润泽,随着说话,有淡淡热气吐出,“汤味鲜美”,苏沐雪点头应了,只是那对视的一眼,她便知,刚才她所想到的,周池羽同样想到了。 两人回去,一路寡言,苏沐雪低头思索,沣州各州县,是西北重要产粮地,每年数百万石的粮,更负责军粮的供需,而沣州各州县上缴秋粮的数额,由户部决定。若是户部不知情,则是未尽彻查职责而导致秋粮未足额缴纳,若是户部知情,则是纵容沣州到京城的官员,私分秋粮,其罪可诛。 “今日你累了,先歇息罢”,周池羽拉着苏沐雪到了下榻处,从朱红大门走进,拐过了悬挂着点点灯笼的庭院,听的流水潺潺,花香扑鼻,在灯火照耀下,青墙白瓦,檐角斜飞,竟是一处颇为得趣的宅子。 一行人之前落脚时,从侧门而进,苏沐雪倒未察觉,此刻方觉周池羽对此处宅子未免太过熟悉,再想到她刚才在酒楼与胖掌柜熟络的寒暄,想来周池羽竟早在此呆过许多时间。 “殿下”,一灰衣长者朝着周池羽作揖,恭敬行礼,“不必多礼”,周池羽应道,长者抬头正要说话,却见旁边的苏沐雪,欲言又止,躬身站在一旁, “苏大人不是外人,只管开口便是”,周池羽淡淡说道,长者低头说道,“李塞、古成等人已在外候着,等殿下召见”,周池羽神色淡然,转头朝苏沐雪笑道,“从前来时,闲极无聊,置了几处产业。李塞、古成是掌事,许是听闻我来了,便要把账本拿过来”, 周池羽摆摆手,说道,“夜深了,本宫乏了,账本改日再看”,灰衣长者躬身告退了,周池羽伸手握着苏沐雪的手,往回走去,掌心里的指尖却是冰凉,不由用力握着她的手,说道,“瞧你方才羊肉汤也喝的不多,指尖冰冷的,早些歇息罢”。 苏沐雪呐呐应了,厚重的云层遮住了皓月,灯笼的微光给黑暗吞噬了,她的眼眸闪动着。 若是周池羽在沣州已有相识的人,那沣州治旱的事,她必是一清二楚,那她此行特地禀奏皇上,拉着她这个左思谏到沣州来,不就是要彻查秋粮缴纳的事? 沣州、薛飞、各州府官员、户部侍郎郭恒、户部尚书薛贵和,这根线会牵扯出多少朝中官员,而要查此事的人,有比薛派的对立派苏家之女,皇帝奉命上奏民情的左思谏,苏沐雪,更合适的人吗?没有。 过几日,你与我去沣州可好?沣州的酒,醇厚浓香,我馋了,你可会怪我胡闹?想起周池羽之前说过的话,苏沐雪方察觉周池羽的步步踏行,都只为引她而来。 浓重的夜雾卷过皓月的莹辉,遮蔽了天上的皓月繁星,地上的遍野繁花,把苏沐雪的心,浸的潮润湿重,万般深情,点点生寒。 寒霜袭了全身,让苏沐雪微微蜷缩着,周池羽一手推门,一手熟稔的揽上了她的腰,半偎着,屋里烘了清香的暖炉,驱散了点点寒意。 周池羽的身体微热,贴的有些近,软玉温香,苏沐雪偏头,望着她微敛的眸,半边阴影的脸,在火光下逐渐显现出来,清眸盛辉,鼻若琼花,眉间带着傲然,嘴角衔笑的回望过来。 那一霎,苏沐雪有些晕眩,忙的扶住她的手,定了心神,淡淡道,“池羽,你对我不必顾忌…”,周池羽微微愣住,嘴角笑意更深,嗔道,“胡说”, 苏沐雪抬手替她拨去了发丝上的落花,轻声道,“凡你所想,皆我所愿;凡你所求,倾囊而予;凡你所往,皆有我在;”, 她的话语如秋夜的细雨,点点滴滴落在窗外的芭蕉叶,敲到到心里,竟是说不出的熨帖,头顶轻柔的微风,茭白的手指捏着一片花瓣,袖底飘过淡淡的香气,拂过了周池羽的脸颊,竟让她失神了。 她提起从前的相处,想要让她记得那些年少时的交情,她用过往的诺言提醒她,她曾诺过不弃、不离,她用她曾在生命中消失四年,让她内疚、自责,从而不再离去。 她费尽心力的想要拉拢她,想把她牢牢的握在手心里,而此刻,苏沐雪却告诉她,她什么都不用做,就拥有了她。 第29章 何苦 月室殿 夏纱刚走到寝殿外,便听见花瓶砸碎的声音,清脆的、决裂的、狠狠的用力砸下,随即便是一阵低呼声,还有青溪略带恼怒的清斥,“都滚出去!”。 青溪少有发脾气的时候,即使生气,不过是面带冷色,轻言训斥,何时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宫女接二连三从门里走出,脸上的表情错综复杂,夏纱看不明白,既有喜意,又带着困惑、不解,还有忐忑、讨好,纷纷劝道,“贵人小心气坏身子”, 出门后的宫女相互看了眼,满脸迷惑,眼见着夏纱过来,忙的围了过来,向她求助。说也奇怪,夏纱明明给贵人当众责罚过好几次,按道理是不讨贵人欢心的,可贵人心情不好时,夏纱又常能哄得了。 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老嬷嬷拉过夏纱叮嘱道,“贵人心情郁积,想是一时惶恐,但这毕竟是喜事,夏纱你进去劝劝贵人”, 夏纱迷惑的望着嬷嬷,往屋里看了眼,道,“贵人为何发脾气?”,嬷嬷拍了下手掌,满是褶子的脸堆着笑,“这段日子贵人总有些没精神,今日请太医来瞧过,原来是有喜了,分明是大喜事,可贵人却发了脾气。你可得好好劝劝,别气坏身子,伤了龙种”。 夏纱脑袋嗡的一声,随即就只看到嬷嬷的嘴皮不断翻动着,什么都听不见了,她藏在袖里的手握紧,僵硬的推开了门,半天迈不开步子,老嬷嬷从身后推了她一把,踉跄的走去。 临近初冬,窗户打开着,凉风往里灌着,吹散了屋里淡淡的异香,破碎的青花瓷凌乱的散落一地,桌上的茶杯倒着,水沿着案边滴落着,青溪垂着长发,衣衫单薄的坐在窗前,背影纤瘦而萧索,一动不动。 夏纱咬唇,随手拾起披风,走到她身后披上,青溪侧脸,余光看到她的身影,瑟缩了下,重新望向窗外,不言不语。 “天冷”,夏纱抬手把窗户关上,“别关”,青溪抓住她的手,有些用力,冰凉的仿佛块寒铁,夏纱吓一跳,伸手捉住她的两手,彻骨的凉意,跟掉在冰窖里似的。 “溪……”,夏纱刚要开口,喉头一堵,竟哽咽了,她不敢看青溪那苍白的脸,空洞的眼神,只是低头解开衣裳的纹扣,拉开小袄、中衣、里衣,拉着青溪的手,缠上温暖的腰侧,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温暖着她。 冰凉的唇落在小腹时,夏纱瑟缩了下,随即她就感受到滚烫的泪水沾湿了肚兜,小腹剧烈的疼痛起来,青溪张口,发狠的咬着她,发出低低的呜咽声,还有含糊的说话,似乎是,我恨你。 直到滚烫的泪水变凉,缠在腰侧的两手逐渐有了温度,青溪手腕间那串珠子,在温度下,散发出了淡淡的异香,浓郁起来,青溪推开了夏纱,苍白的唇瓣,染了血,鲜红的诡异,她背对着夏纱,低头取出丝绢,拭去泪水。 夏纱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发愣,青溪有了龙嗣,就不再只是侍奉过皇上的女人了,此生再没有出宫的机会了。 她曾无数次憧憬的,出宫后,置一处宅子,寻个绣房做绣娘,挣点钱,和小蚂蚱一起生活的画面,彻底破碎了。 夏纱曾以为活着好,活下去就有希望,可是现在看着青溪的痛楚,她犹豫了。 “出去”,青溪开口说道,嗓音虚弱,仿佛这句话用掉她许多力气,夏纱想安抚她,却无从说起,当初那个不敢同死,只求偷生,带给她痛苦的人,如何有资格去说任何的话语。 景弘帝听闻青溪有孕的消息后,龙颜大悦,赏赐了无数的珠宝,从贵人提到了嫔,并言等诞下龙嗣,再封贵嫔,对于宫女出身的青溪来说,不啻于极大的恩宠。 可青溪却始终不得开心颜,成日郁郁寡欢,身形渐消,单薄的如纸片,在庭中坐上半日,不许任何人靠近。 随着肚子渐隆,青溪的脸色更显苍白,孕吐严重,吃下去就吐,身子消瘦的厉害,脸上没有肉,皇上心中焦急,寻来太医诊治,只道是心情郁积,开了些开胃补胎的药,可并无好转。 景弘帝这些日子往月室殿里来的勤了,没让通传便径直走到了庭院里,摆摆手让惊着行礼的宫女退下,放轻脚步往躺在美人榻上的青溪走去。 怀有身孕的青溪不怕冷,衣衫单薄,腹部微隆,她身体蜷缩着,两手放在腹前,手腕上,戴着薛贵妃赏的金刚佛珠,硕大的珠子衬得手腕纤细见骨,她脸色苍白,秀眉紧蹙,显然是睡的极不安稳,连护身辟邪的金刚珠都不能使她安眠。 “孩子,不要伤害,我的孩子”,青溪呓语似的喃喃说道,两手拢在腹前,蜷缩的更紧些,看上去极为不安和害怕。 相似的一幕勾起了景弘帝心底的痛楚,他记得当年梅妃刚诞下朝儿没多久,就是这般不安、惶恐,时刻都要守在朝儿身旁,一刻不见就仿佛失了心魂,四处寻找。 有一次若非宫女发现的早,梅妃怀里紧紧搂着的朝儿,早被捂得满脸通红,差点喘不上气来,就是那回,景弘帝决定暂时把朝儿送出宫去,却让梅妃自此后,成日郁郁寡欢,心神恍惚,最后心疾郁积而亡。 景弘帝悄然走到美人榻前,秋叶染了霜色,风吹过,簌簌往下掉落着,满目萧索,身形单薄的青溪蜷在榻上,发丝、肩上都有落叶,美的让人心惊,仿佛如风中秋叶,转瞬飘落,再也抓不住了。 景弘帝坐在榻沿,伸手轻抚过她的发丝,拂去了落叶,覆在她放在小腹上的手,冰凉的,青溪身体一颤,陡然惊醒,仓皇的坐起来,秀眉紧蹙,正欲发火,却见到景弘帝,忙的下榻行礼。 “免礼了,身子弱还在外面,小心受凉”,景弘帝握着她的手,解下披风,替她披着,仔细瞧着她,双眸漆黑的有些空洞,带着忐忑、惊惶,肤色苍白,两手纤细,依稀可见青筋,唯有隆起的腹部,稍微臃肿些,其他地方都消瘦的惊人。 景弘帝有些心疼的说道,“朕听御医说,你孕吐的厉害,什么都吃不了,这样下去,身子受不了”,青溪眼神怔忡,下意识的抚着腹部,“为何朕觉得溪贵人老是愁眉不展?”,景弘帝揽过她,轻声哄道,“你既怀有龙嗣,当是喜事,如果诞下麟儿,朕不仅要封你,还要重赏你的家人,朕会疼爱你和孩子”, “臣妾身份低微,臣妾害怕,有人不允臣妾生下孩子”,青溪蜷在皇上怀里,身体轻颤着,仿佛是枝头即将飘落的叶,景弘帝脸色微沉,抬手抚着她的背,道,“朕是天子,无人敢对朕的孩子不利,你只需安心待产”,青溪点头,脸上勉强挤出笑意。 景弘帝命最信任的老太医给青溪安胎,同时,派了自己的奶娘陈嬷嬷,亲自到月室殿,陪青溪待产,这样的殊荣,表明皇帝的重视,也对后宫进行了震慑。 可即便这样,青溪的情绪愈发低落,常常莫名的落泪,不时陷崩溃的状态,摔东西、训斥,甚至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对所有人都很戒备,不许人靠近。 腹中孩子的长大,就像是汲取了青溪的所有精力,她愈发萎顿、消瘦,除了那隆起的腹部,其他地方都只剩下皮包骨了。 “贵人脚可还麻?”,夏纱跪在她脚下,轻轻揉着她有些发肿的脚,青溪靠在榻前,眼神空洞,没有方向,却始终朝着夏纱的方向。 “贵人,请用燕窝羹”,陈嬷嬷端着一盅燕窝羹进来,呈给青溪,“不用了,没胃口”,青溪掩鼻,拒绝道,“贵人,这血燕可是熬了数个时辰的,对身子大有益处”,陈嬷嬷不退让,坚持递到青溪跟前。 皇上的奶娘谁敢不给半分面子,夏纱接过来,道,“有劳嬷嬷了”,却见陈嬷嬷站在原地不动,夏纱只好盛了一勺,吹了吹,送到青溪唇边,道,“贵人用一点罢”, 青溪皱着眉,勉强启唇,把血燕吞了进去,夏纱拿丝绢擦了她唇边,又盛起一勺给她,青溪连着吃了好几口,陈嬷嬷这才满意的告退。 陈嬷嬷刚走,青溪皱眉,脸色难看,夏纱忙的递过银盂,青溪呕了一声,全都吐了出来,脸色又白了几分。 夏纱替她擦着唇边的残渣,眼泪就掉了下来,硬着嗓子道,“贵人,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别生了,孩子不要了”, 青溪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用力猛地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我看你现在就不想要命了!!敢说这样的话!我肚子里的龙种比我这个卑贱宫女出身的母亲,尊贵多了!”, 夏纱抱着她,泪水滴到她的脖上,道,“不,不,我不能失去你,小蚂蚱”,青溪的身子剧颤了下,推开她,上下打量着她,冷笑道,“怎么?怕我死了,再无人庇护你?”, “不”,夏纱摇头,用力握着她的手,“活着,我们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青溪望着她,眼神有点迷离、痴恋,笑道,“你还是怕死”,笑容忽而变得惨烈而决绝,伸手掐着夏纱的脖子,笑道,“当初我若赐死你,再自尽,倒不必再受那些苦,多好,多好,好过这苟且偷生”, 夏纱闻言一愣,感觉到脖子间的手指在逐步收紧,渐渐喘不上气,求生的意识让她下意识的抬手,覆在青溪冰冷的手背,冷的彻骨,冷的她指尖一颤,没有掰开,只是覆上她的手,转瞬间,青溪松开了手,神色黯然,喃喃道,“你终究是怕的,我又何苦……”。 何苦,何苦,生亦何哀,死亦何苦。 第30章 花殇 “姐姐,皇上连身边的陈嬷嬷都支到月室殿,那位贵人可当真了不得呢?”,成才人手指扯着丝绢,朝着上侧端坐的薛贵妃,状似不经意的说道, “不过是个宫女出身的贵人,你们倒在意的紧”,薛贵妃抿了口茶,不在意的答道,“妹妹人微言轻,倒是袭姐姐毕竟是户部侍郎的千金,待她诞下龙子,皇上封贵嫔,可就跟袭姐姐平起平坐了”,成才人捂唇浅笑道, “无名无姓的宫女,皇上赐了她名字,知她身份卑微,还允她怀龙嗣,可真是隆恩浩荡”,旁边的袭嫔难掩妒忌神色,表情古怪的说道。 “出身低贱的宫女,能掀起什么风浪,你们呀,别说姐姐没提点,皇上对子嗣看重,可别犯到皇上眼皮下了”,薛贵妃抬了抬手,看了看蔻丹的指甲,轻描淡写的说道,可有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是,姐姐”,两位应下了,成才人又道,“听闻皇后娘娘前两日还特地去了趟,送了些补身子的药,只听说那溪贵人,枯瘦如柴,神情恍惚的紧,见着皇后娘娘也不知说些好话,惹得皇后娘娘没坐片刻便走了”, 薛贵妃冷笑一声,道,“她惯会做面子,刻意讨好皇上的”,“那姐姐可要去看看?”,袭嫔问道,“本宫犯不着做那面子,也懒的来往,免得出了什么事,怪到本宫头上了”,薛贵妃不屑的说道,她心知自己在后宫的手段多少有些传到皇上耳里,为了避嫌,她还是不出面的好。 “听闻三皇子随西蜀军,骁勇机智,击溃了蛮子,消息传到皇城,令皇上龙颜大悦”,袭嫔笑道,不失时机的奉承道,哄得薛贵妃笑意渐浓,一时有些自得,又安慰那两位膝下无子的人,道,“本宫有此子足矣,听那贵人身弱,福薄之人,能否诞下龙嗣,倒是未知之数”, 那二人闻言自是喜笑颜开,话一出口,薛贵妃已觉不妥,面上神色不改,另寻话题带过了。 “皇上,恕老臣直言,贵人身子单薄,精神萎靡,再如此下去,恐,恐,”,太医擦了擦额间的汗,吞吞吐吐的说道, 啪的一声,景弘帝摔碎了手里的茶杯,脸色阴沉的斥道,“朕不管你用何法,定要保住朕的孩儿!否则,朕那你是问!”,“下重药的话,恐怕贵人身子受不了……”,太医低头禀道,景弘帝拂袖大怒,“朕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何用,滚出去!!”,几个老太医匆匆告退。 景弘帝神色复杂,往庭院走去,一只消瘦的手,懒懒垂在榻上,青溪蜷着身子,不断进补而导致的脸色蜡黄,腹部隆起,精神萎顿,可她却极爱在庭前,望着角落的一株玉蝶龙游梅,已然鼓起花苞,但尚未绽放。 那株玉蝶龙游梅是青溪求着皇上赐的,只道爱其的婀娜多姿,求了多次,皇上勉强赏赐的,只因玉蝶龙游梅亦是昭宁公主喜爱之物,只有公主殿里才有。 “溪儿”,景弘帝在她身侧坐下,握着她的手,青溪却闻之不应,只是仰头望着枝条的花苞,神情迷离,眼眸深处幽暗而空洞。 景弘帝望着她,有些恍惚,同样对梅的喜爱,相似的怔忡恍惚,相似的精神萎顿,竟令他心中一痛,不由握紧了青溪的手,断不可,再让青溪像梅妃般,惨然离去。 “溪儿,朕会陪着你,朕什么都给你,只要你好好的,诞下我们的孩子”,景弘帝握住青溪的手,双眼望着角落的梅树,喃喃自语。 “孩子,孩子,梅,雪夜,害怕,害怕……”,青溪呢喃着,手颤抖起来,她猛地咳了几声,发丝凌乱,脸色蜡黄,冰冷的手紧紧抓住了皇上的胳膊,枯瘦而用力的手,拽的景弘帝生疼,掰开她的手,喊道,“来人!送溪贵人回屋!天寒地冻的,今后不许好好看着贵人,别在外受凉!!”。 “不要!不要!我不回去!”,青溪突地大叫起来,她拽着美人榻,不肯松手,扭头望着那株梅,不舍的, “别任性!小心伤了孩子!”,景弘帝沉着脸,招手让宫女去请太医过来,“不,我不回去”,青溪的泪水滑过脸颊,有些歇斯底里的,拼命挣扎着,老嬷嬷们怕伤着孩子,不敢用大力,竟一时僵持着。 夏纱赶去时,就看到陈嬷嬷死拽着青溪的手腕,勒出了红印子,青溪的手抓着美人榻,手指发白,她侧身扭头,望着那株玉蝶龙游梅,喃喃自语,不肯离去。 “溪贵人忘了,寝殿里支开窗,刚好能看到这株梅,断不会错过花开之际的”,夏纱拨开了老嬷嬷的手,伸手握住青溪冰冷的手,抬眼望她。 青溪泪眼婆娑的望着夏纱,眼神怔忡,不言不语,却乖巧的跟着她往殿里走去。 竟是为了不想错过花开之际,竟是如此痴的人儿,景弘帝眼前晃过了那个人的身影,神色黯然,轻叹了声,抬步往殿外走去, “陛下,若下重药,恐贵人的命……”,太医面有难色的提了句,却给皇上冷冷的一瞥,惶恐的低下了头。 天家的人心素来淡薄,何况区区是个出身卑微的宫女,何必多此一举的提问。 三个月的时候,青溪腹中的孩子终究没有保住,只因她的身子早已被如虎狼的药性摧残到不堪一击,小产伴着血崩,掏空了青溪的身子,奄奄一息,只剩了嘴里含着的千年人参,吊着最后一口气。 太医和稳婆都相继离开,殿内哀声一片,夏纱愣愣的跪在榻前,望着那个曾经睁着无辜的眼睛,带着害羞的神色,喊着她纱姐姐的孩子,满身的虚汗打湿了衣襟,发丝凌乱,脸色苍白的没有血色。 “梅,梅……”,青溪喃喃念道,她竭力的扭头,往窗户的地方望去,夏纱跑过去,要把窗户打开,“贵人此时吹不得风!你疯了!!”,旁边的宫女拉住夏纱,开口斥道, “你别管我!”,夏纱红了眼,狠狠掰开她的手,探出身子,把窗支开,远远地,枝条如虬龙的梅映入眼底,白色的花苞在寒风中飘曳,尚没绽放,却已有淡淡幽香随风而来。 纱姐姐,真有梅枝弯曲如龙啊,纱姐姐,你悄悄带我去看好不好,纱姐姐,你再看我一眼罢……此、生、不、见…… 当日雪夜,二人溜去殿外西北角,看玉蝶游龙梅,正是那时给公主殿下撞破了私情,自此走上了不得同归的殊途…… 青溪猛地咳嗽出两口血,眼神发直,凹陷的双颊,显得有些可怖,小宫女有些害怕,扯了扯夏纱的衣袖,“我出去取些热水,你在此候着”, 都走吧,剩下她和小蚂蚱,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再没有旁人打扰。 “小蚂蚱,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去看玉蝶龙游梅”,夏纱握着她的手,眼泪簌簌的掉着,青溪听到她的声音,有些恋恋不舍的移开了视线,失神的眼眸逐渐聚焦在夏纱的脸上,她看了许久,似是辨认什么,似是回忆什么,似是铭记什么…… 青溪勉力的抬手,抚上了夏纱的脸,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的脸,沉寂而黯然的眼眸,忽然闪过了许多的光彩,情绪万千,有惋惜、欣慰、不舍、难过…… “好好的,好好的,活着……”,青溪冲她竭力的笑,眼眸的神采在迅速的黯淡,犹如隐没在漆黑夜色的星子,点点星辉,渐渐吞没。 “别,别留下我,一个人,不可以的”,夏纱覆在她的手背,移到唇边,轻轻吻着,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滴落。 “皇上……驾到……”,门外传来太监的声音,“溪贵人如何了?都给朕出去!!把陈太医叫进来!什么叫无力回天?!朕不信!”,景弘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震怒和不安,脚步很快的走来。 青溪的手指动了动,蜷缩着,往后抽去,“不怕,不怕,我在这里陪你”,夏纱重新握紧她的手,急急说道,“这次,我不会放手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青溪看她,浅浅的笑着,仿佛又变成当初那个羞怯的小蚂蚱。门陡然推开,景弘帝一看榻上的青溪,脸色瞬间白了几分,脚步加快的走去,拂开夏纱,斥道,“出去!让朕和溪贵人单独呆着!”。 夏纱紧紧握着青溪的手不放,泪水不止,“拉出去!!”,景弘帝烦躁的斥道,几个宫女拽着夏纱胳膊往后拖,“不,不要!让我陪着她!!”,夏纱撕心裂肺的喊叫着, “把嘴堵上,别污了圣听”,一旁的陈嬷嬷教训道,太监忙的用丝绢堵住夏纱的嘴,往外拖着,“嗯……呜呜呜呜……”夏纱瘫软在地,嚎啕大哭。 连陪你走完最后一程的资格,我都没有。 第31章 曼陀 看着夏纱的身影消失,青溪的眼神灰败,她把手放在腹部,两手交叠,手指抚上了,枯瘦的手腕带着的佛珠,散发出淡淡的异香。 “溪贵人,朕来看你了”,景弘帝脸色难看,那熟悉的异香让他想起了同样在病榻香消玉损的梅妃, “皇上,我没,能,保住孩子……”,青溪作势起身,要拉皇帝的手,手却陡然的垂下,掉在榻外,手腕的金刚佛珠,磕在榻沿上,发出清脆撞击声,更浓的异香,弥漫在屋里。 青溪全身脱力的缓缓躺下,嘴角勾起了笑意,深深的看着景弘帝,便闭上了眼。 “溪贵人!!”,景弘帝见她面如死灰,颤抖着手,竟不敢触碰,心中绞痛,不由捂住胸口,悲痛地喊道, 躺在榻上之人,没有任何反应,双眸紧闭,枯瘦的手,垂在榻外,景弘帝低声悲泣起来,为何上天竟一次次夺走他的所爱,梅妃、青溪、还有他未出世的孩子。 “溪贵人殁了,皇上节哀啊”,李承前上前探了鼻息,重重叹息,朝着皇帝劝道, 夏纱反绑着两臂,给太监压着跪倒在地,嘴里塞着丝绢,脸上泪水肆意,拼命挣扎着,在听到李承前的话时,哀呼着,眼前发黑,径直栽倒在地。 啪、啪、啪,断线的佛珠,从青溪的手腕,一颗颗落到地上,弹跳、滚动,发出突兀的,断魂的声音。 “人死不能复生,为了国家社稷,皇上要保重龙体啊”,李承前躬身劝道,皇帝身躯剧颤,勉强扶住床柱,稳住身形,视线落到地上滚动的佛珠,有一颗裂作两瓣,里面散落出些许乌黑的粉末,溢出阵阵异香。 “宣太医进来”,景弘帝望着粉末,眼眸失神,悲痛后中带着冷厉,吩咐道, 候在外面的太医,神色匆匆,一脸忐忑,按皇上的吩咐,小心翼翼从地上拾起些许粉末,仔细查看分辨,再沾了少许在指尖,送到鼻前轻嗅,只觉眼前晕眩,大惊失色地跪下禀道,“微臣失职,不知贵人佛珠中竟藏有曼陀罗香,长期随身携此香,易使人精神恍惚、伤精损气!”。 景弘帝惊的后退两步,手指颤着,指着太医怒斥,“身为溪贵人的安胎太医,你竟全然不知!该当何罪!!来人!!拖下去斩了!!不斩你难解朕心头之恨!!”。 太医吓的簌簌发抖,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告饶道,“皇上英明!皇上英明!贵人手腕所戴的佛珠,乃天下最香的奇檀木而制,此木一克价值千金,曼陀罗香掩在珠内,实在难以察觉。臣失职无能,只求皇上念在情有可原的份上,饶臣一命!!”。 景弘帝拾起另外的几颗佛珠,放在掌心,沿着木纹,两指摸索着,就听见咔哒的一声,珠子分为两半,见其边缘嵌合无缝,合拢后竟看不出缝隙,此等工艺,天衣无缝,绝非寻常人能做出。 景弘帝身形陡然一颤,指尖抖落撒下的乌黑粉末,似是想起什么,脸上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疾步走到殿外,沉声道,“李承前,你速速去梅苑,把梅妃遗留的生前最爱的那串奇檀手珠,替朕取来,决不可有失”, 李承前领命,刚要走,“吩咐下去,厚葬溪贵人”,景弘帝摆手,面露哀戚之色,眼神却阴厉而愤怒。 “陛下,公主出宫前,因思念梅妃,便要了那串佛珠佩在身上”,李承前回来禀的话,让景弘帝脸色彻底阴沉,他大笔一挥,道,“命人快马加鞭,赶到沣州,让昭宁公主带着佛珠速速回宫,不得有误!!”。 李承前刚要退下,就听见景弘帝说道,“李承前,你可知当年朕赏赐给薛贵和的那块奇檀木,他所为何用?”, 李承前迟疑片刻,道,“据奴才听闻,薛贵和获此至宝后,遍寻天下能工巧匠,将其雕刻成一串……佛珠……送到了……贵妃手里……”, 景弘帝的脸色阴霾如浓重的乌云卷过,即刻命人摆驾凝容宫,风雨欲来。 “皇上来了”,薛贵妃早听说溪贵人殁了,知皇帝心伤,定会来此,特命人备好了膳,小意温柔的伺候着。 “贱人!”,景弘帝扬手往薛贵妃脸上扇去,手里的佛珠顺势掷到她脸上,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残害龙嗣,毒害溪贵人!!”, “皇上英明,臣妾这些日子留在凝容殿中,从不曾见过溪贵人,是谁血口喷人,污蔑臣妾”,薛贵妃捂着脸,惊慌失措的跪倒在地,哀声说道, “那串佛珠可是你赠给溪贵人的,里面藏有曼陀罗香,使人神情恍惚,精神萎靡,好个歹心肠的妇人!!”,景弘帝剧烈咳嗽了两声,高声斥道,太监扶着他坐到椅上,奉上了茶。 “朕曾亲耳听溪贵人言起,你特赠她佛珠,况且,奇檀乃名贵之木,千金难得,这块金丝奇檀乃朕当年赏给薛贵和的,他送到了你的手里!!你休要否认!!”,景弘帝端着茶,越说越气,连杯子带着茶水,皆掷到薛贵妃身上,打湿了她精心装扮的华贵锦袍。 “皇上冤枉,父亲雕琢的佛珠确是给了臣妾,数年前就已赠与旁人,如今不知所踪,何来再赠与溪贵人,更何况,奇檀木珍稀难得,臣妾岂会赠给区区的溪贵人!她有何身份衬得起奇檀佛珠?!”。 薛贵妃颔首垂泪,字字狠绝,说道,“臣妾在此,对着天地、对着薛氏列祖列宗,发誓,若是此佛珠乃臣妾赠给溪贵人,臣妾不得好死!!”。 看着薛贵妃发了毒誓,景弘帝怒意敛了些,沉声问道,“你所言可属实?”,薛贵妃抬头,楚楚可怜的脸上,泪水不绝,“臣妾愿以薛氏立下毒誓,定是句句属实!不敢欺瞒皇上!!”。 “皇上,此乃凝容殿的纪录,贵妃娘娘的确只赠过一支金簪给溪贵人,再无他物”,老嬷嬷呈上账册,景弘帝翻看着,冷冷说道,“先起来罢”。 薛贵妃忙的起身,脚一软,差点跌坐在地,景弘帝见薛贵妃鬓发凌乱,锦袍上皆是污渍,满脸泪痕,心软了些,道,“来人,扶贵妃更衣!”。 薛贵妃盈盈起身,顾不得身上狼藉,只软言宽慰道,“臣妾备了膳,皇上用些可好?别伤了身子”, “朕心里堵得慌,没有胃口,贵妃用罢,朕回承德殿批阅折子”,景弘帝神色黯然,命李承前摆驾承德殿,片刻便离开了凝容殿。 寒意峭冽,景弘帝打起帘子,想起那双冰凉的手,还有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沉声道,“李承前,派人去彻查,究竟佛珠从何而来?”。 夜色浓稠,把景弘帝的脸掩在幽暗里,龙袍的手,握成了拳头,眼眸凌厉。 七日后,昭宁公主回殿。 “立刻宣公主到承德殿”,景弘帝手中的笔不停,低头批阅折子,眼眸幽深,沉声说道,“陛下,公主受了伤,在羽殿”,“什么?!”,景弘帝笔尖一顿,落下重重的墨点,把紫毫往笔架放上,起身说道,“摆驾羽殿!!立刻宣太医!”。 景弘帝走进羽殿,正巧碰见夏菱端着一盆衣裳出来,染了鲜血,眉头骤跳,脸色阴沉,周池羽躺在榻上,道,“恕儿臣失礼,不能给父皇请安”,“免礼!给朕看看伤到哪儿了?!”,景弘帝焦急的问道, “儿臣回宫的路上,遇到十来个黑衣人的偷袭,一剑刺在肩上,并无大碍”,周池羽肩上缠着绷带,言语淡然,但脸色却苍白如纸。 “岂有此理!李淮!可查出是谁人做的?!”,景弘帝怒不可遏,“刺客失利后,悉数服毒自尽,臣有罪!!”,李淮接着说道,“自殿下接到皇上的圣旨,马不停蹄的奔波数日,劳顿松懈,方给了刺客可趁之机”, “父皇,得李淮尽心保护,儿臣方能安然而归”,周池羽淡然道,不待李淮再多言,她从怀里取出一串佛珠,道,“父皇下旨命儿臣携佛珠速归,儿臣不敢违命”。 景弘帝神情凝重的接过佛珠,指腹抚过同样的金丝奇檀的木纹上,散发着淡淡的异香,戴着扳指的指甲微微用力,咔哒一声,佛珠应声分为两瓣,少许有些发灰的粉末,带着熟悉的淡淡异香,洒在了景弘帝的指腹上。 “太医!!”,景弘帝甩袖,擦去手指的粉末,让太医进来核实,“与溪贵人佛珠中的粉末相同,是曼陀罗香”,太医禀道。 “太医,曼陀罗香是何?为何会藏在母妃佛珠中?”,周池羽问道,“禀公主殿下,佩曼陀罗香在身,已使人精神恍惚、萎顿”,太医答道, “父皇!究竟是何人在母妃佩的佛珠里藏了曼陀罗香,害死母妃?!!”,周池羽脸色骤变,急促喘息两声,激动的出声问道,她死死盯着佛珠,身形一晃,竟晕厥过去。 “殿下!”,宫女失声唤道,太医忙的把脉,道,“殿下奔波劳累,一时情绪激动,而至昏厥”,景弘帝低头望着周池羽的脸,依稀间想起了梅妃,脸色凝重,沉默不语。 第32章 真相 凝容殿 薛贵妃伫立窗前,神色焦灼,手里无意识的扯着丝绢,直到一道黑影闪进了殿里,轻声道,“娘娘,失利了”,“啊!”,薛贵妃低呼声,退后两步,恼羞成怒道,“那群废物!”, “那人身边有侍卫,还有两个高手,只吃了点小亏,失手的人服毒自尽,没有留下活口”,那人躬身禀道, 薛贵妃稍微松了口气,说道,“本宫的手谕可有交给三皇子?”,“皇子已在赶回京城的路上,这两日应会抵达”, 薛贵妃缓了神色,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尽快离开”,“是”,那人应道,身影一闪,消失在窗前。 薛贵妃神色不定,来回踱着步,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贵妃娘娘,皇上驾到”,宫女推门说话,突兀的声音,把薛贵妃吓了跳,露出惊慌之色,随即恼怒的抬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斥道,“一点规矩都没有”,宫女委屈地捂着脸,低头退下。 薛贵妃深吸了口气,平复着心情,缓缓走出去相迎,早已是嫣然浅笑道,“臣妾参见皇上”, 景弘帝沉着脸,眼底发青,面容疲倦,自溪贵人殁后,他几乎没有睡踏实过。溪贵人临死的惨样、当年风华绝代的梅妃倩影,受尽冷落、憔悴的病态,都在他眼前不断闪动着。 李承前斟茶奉上,景弘帝抿了口茶,命李承前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串完整的佛珠,还有十数颗散落的佛珠,冷冷朝着薛贵妃说道,“说罢!给朕好好说说,你都做过些什么!”。 薛贵妃眼皮扫过佛珠,盈盈拜倒,“不知皇上要臣妾说些什么?”,景弘帝把茶盏重重放在案上,道,“朕倒要问问你,为何两串佛珠里都藏有曼陀罗香?!薛凝容!你居心叵测啊!!”, 薛贵妃跪倒在地,磕头道,“当年皇上所赐的奇檀木,只能雕琢出一串佛珠,如今有两串一模一样的奇檀佛珠,恐怕奇檀木并非世间难寻,有一就有二……”, 景弘帝不耐的挥手,李承前捧着一本泛黄的旧册子,恭敬走到身前,“李承前,念!”,景弘帝说道,李承前高声念出,“景历十一年,腊冬,梅妃生辰,收薛妃贺礼,奇檀佛珠一串、珊瑚白玉腰带……”, “如今,你可有何话可说?!”,景弘帝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有薛贵妃知道,他越是平静的表面下,越是汹涌勃发的怒意。 “皇上,奇檀佛珠乃臣妾父亲命人而制,并赠予臣妾,定不会置其香而害臣妾,臣妾揣测,恐怕是有居心叵测之人,在臣妾赠珠后,动了手脚,想陷害臣妾,望圣上明察,还臣妾一个公道”,薛贵妃条理清晰的一一辩道。 口说无凭,捉贼拿赃,仅凭一串佛珠便要定薛贵妃的罪,恐怕只会招致薛家不满,难以说服朝中内外。 景弘帝沉吟不语,抚着手上的扳指,轻轻转动着,李承前弓腰,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景弘帝颔首道,“宣!”,李承前吩咐小太监,道,“宣荣翠环进殿!”。 薛贵妃从没听过此人,咬紧牙关,跪在地上,双眸盈盈泛泪,望着景弘帝,而他却视而不见,满是倦怠和憔悴的脸上,饱含悲伤、怒意。 薛贵妃衣袖里的指甲掐进了掌心,梅妃、梅妃,那个贵人死了倒罢,竟牵扯出皇上最为挂念的梅妃,真是该死。 李承前躬身说道,“皇上命奴才去查佛珠由来时,说也巧,得到当年曾服侍过梅妃的荣姑姑的消息,自梅妃殁后,她便出了宫。奴才心想荣姑姑是梅妃身边的人,想是见过奇檀佛珠的,便亲自去了,谁知……”, 李承前话没说完,就见一个上了年纪,衣着朴素的女子走进殿来,跪下作福,举止有度,看的出曾在宫里呆过, “奴婢叩见皇上”,荣翠环行了大礼,余光里见着宫女扶起的薛贵妃,竟目露恨意,泪水滑落,口中低呼,“求皇上为梅妃娘娘讨回公道!”, “起来说话”,景弘帝见着昔日梅妃身边的宫女,不禁感慨,“朕记得当初见你时,尚是跟在梅妃身旁的小丫头,眨眼间青丝染霜,都这些年了”, 荣翠环抬袖抹泪,泣声道,“奴婢从没想过此生能再见到皇上,娘娘死的冤枉,求皇上给娘娘做主”, 景弘帝道,“当年的事,你可知情,只管说来”,荣翠环答道,“奴婢当年并不知情……”,冷眼旁观的薛贵妃,嘴角勾出嘲讽的笑意,却听荣翠环接着道,“不过奴婢当年救下一人,她是知情的,只是……”, “竟是知情,为何不宣?”,景弘帝皱眉,斜睨着李承前,“皇上,此人身体残缺,奴才惶恐,怕惊了皇上”,李承前答道。 “天子圣威,有何所惧,宣!”,景弘帝道,李承前忙吩咐把人抬进来,薛贵妃冷笑嘲讽的脸,在见到来人,竟是大惊,掩饰地低下头,早是脸色苍白,转念间,勉强稳住心神。 来人坐在抬椅上,露出衣袖的双手枯瘦、萎缩,形容枯槁,唯有一双浑浊的眼睛,自进殿后,就死死盯着薛贵妃,嘴角抽动着,神情颇为激动,咿呀低呼,竟是缺少一截舌头! 景弘帝一惊,后背微仰,面色不虞,只道,“四肢残缺,绞舌之刑,手不能写,口不能言,宣其进殿有何用?!”, 李承前忙的跪下,太监把那人从椅中扶起,作势要其跪趴在地,景弘帝摆手道,“免了,念其身有残障,赐座”。 薛贵妃勾起嘴角,眼尾扫了李承前,道,“莫非你二人蓄意戏弄皇上,惊了圣颜,该当何罪!”,“奴婢不敢!”,荣翠环说道,语气竟是出乎意料的镇定。 见荣翠华从容应道,不卑不吭,让薛贵妃微讶,眼眸微闪,仿佛忆起什么,正要开口,就听见一个如幼童般尖细的声音,凭空诡异的响彻在殿中,声声清脆,“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弘帝眉头一跳,上下打量,见那人枯瘦的身子,在椅中缩成一团,低下头,嘴唇紧闭,却有声音发出,道,“奴婢叫碧儿,年幼卖艺时学过腹语,后来随贵妃娘娘入宫,在凝容殿服侍……”, “贱婢住嘴!”,薛贵妃脱口斥道,脸色剧变,失了往日的仪态,急急朝着景弘帝道,“皇上,这奴才当日秽乱宫闱,与人私通,给臣妾略施惩戒后逐出宫去,如今竟千方百计想入宫来诋毁臣妾,皇上不可信她只字片语!!来人!把她拖下去!!”, 碧儿干枯的眼里,渗出泪水,腹语尖细、微颤着,说道,“奴婢犯错,受此重罚,并无半句怨言。可奴婢苟且偷生,只为了报荣姑姑的救命之恩,替含冤而死的梅妃讨回公道,让恶人得其所报!!”。 言语哀婉,双唇紧闭,尖细的腹语,凭空响在殿中,让人不寒而栗,薛贵妃的脸色都变了又变,仓皇的看向景弘帝,略急切的道,“此人胡言乱语,给本宫拖下去!”, “都退下!碧儿,你且一一道来!”,景弘帝制止了上前的太监,微冷的看了眼薛贵妃,端起茶盏,凝视着杯中的青芽碧水,又放下茶盏,抚弄着指间的扳指,心事重重。 “当年,梅妃怀有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受尽恩宠,而宫中传言皇上金口已开,在梅妃诞下龙脉后,晋封为贵妃娘娘。奴婢父亲是薛家的家奴,随薛妃嫁入宫中,是薛妃的陪嫁丫鬟”,碧儿缓缓道来, 薛贵妃神色不安,正要开口训斥她,给景弘帝凌厉的眼神摄住,只好闭口不言。 “临近腊冬,梅妃生辰,皇上在梅林办了盛大的宴席,万树梅花,灼灼齐放,玲珑琉璃,……”, 景弘帝陷入了那年的思绪,为了迎接梅妃的生辰和即将诞下的孩儿,在梅林中,琉璃饰出变幻的五彩花瓣,数十只纯白的仙鹤翩然起舞,梅花灼灼,香飘四溢,其华耀目,却不敌梅妃回眸的那一抹嫣然浅笑。 “薛妃领奴婢到荒僻的偏殿,自书架暗格中取出奇檀佛珠,并吩咐奴婢不可打开,只在梅妃生辰那日作贺礼送去。奴婢知奇檀佛珠价值不菲,却被束之高阁,多嘴问了薛妃,遭到薛妃的斥责”, “荒谬!岂能信你一人所言!”,薛贵妃终是忍不住斥道,碧儿瑟缩了下,望向景弘帝,见他点头,方继续说道,“梅妃诞下公主后,精神不振,尤在公主出宫后,更是思念成疾,所以……”, “所以如何?”,景弘帝问道,碧儿低头道,“薛妃知奴婢会口技,寻机去梅苑,特意支开梅妃的宫女,让奴婢躲在窗外,学,学……”,碧儿似是有所忌惮,不敢再说话, “说下去!”,景弘帝的手停在扳指上,厉声道,碧儿颤了下,硬着头皮说道,“让奴婢躲在窗外,学婴儿啼哭声,梅妃本就思子心切,听之更是心神不宁,疑神疑鬼……常说公主回来了……宫女以为梅妃患了癔症,惊慌失措,却不敢禀……”。 第33章 出事 啪的一声,景弘帝摔了手中茶盏,满脸怒容,碧儿纤细的声音,哀哀道,“奴婢不忍,几番恳求薛妃放手。薛妃见奴婢屡屡推诿,索性直言她所赠的奇檀佛珠,内有曼陀罗,梅妃迟早精气衰竭,郁郁而终。他日,得贵妃之位如囊中取物。要奴婢想清楚,是要忠心还是违背于她。 薛妃威逼利诱,以奴婢一家性命要挟,奴婢鬼迷心窍,犯下滔天大错!时日渐长,薛妃命奴婢学稚子的悲泣声、唤母声、声声催泪,牵肠挂肚,梅妃终日以泪洗面,精神愈发不济,而后郁积成疾,香消玉损”。 景弘帝赫然起身,大步走到薛贵妃面前,重重扇了她一耳光,怒然道,“朕竟没看出你心肠如此歹毒!!”, “皇上听信贱婢一面之词,便要治臣妾的罪!臣妾不甘!!”,薛贵妃早已面色如土,如强弩之末的哀声辩道, 可景弘帝听若罔闻,脸上满是愤怒和痛苦的神色,些许几不可闻的梅香,从窗棂里飘进,景弘帝缓缓念道,“薛氏之女,心肠歹毒,残害梅妃,今废其妃位,褫夺封号…”, 薛贵妃闻言,惊的浑身颤抖,匍匐在地,声音又尖又高的叫道,“皇上,不可听信旁人污蔑臣妾,臣妾是被冤枉的……”, “这些年你在后宫的那些手段,真以为朕不知情吗?!朕看在薛氏的份上,容忍你,可你断不该用如此下作手段,残害梅妃!今终自食恶果……”,景弘帝示意李承前,再要开口宣旨, “三殿下,皇上有旨,不可擅闯……”,外面有太监急急劝说,“让开!母妃!”,周越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焦虑、急迫,“儿臣求见父皇”, 薛贵妃戚戚然的望向那边,朝着周越伸出手臂,哀声道,“越儿,我的孩儿……”, 周越径直冲到殿里,紧紧挨着薛贵妃跪下,扶着她的手,磕头道,“儿臣为父皇在西蜀冲锋杀敌,征得数座城池,不知母妃所犯何错?母妃这些年治理后宫,尽心侍奉,求父皇宽恕其错!”。 “越儿,你先出去!”,景弘帝并不看周越,厉声道,“儿臣……”,周越还要开口,“不要违抗朕的旨意!”,景弘帝缓缓说道,字字愠怒,他少有脾气发作,一旦发怒,非同小可, “儿臣不敢”,周越磕完头,劝慰的看了眼薛贵妃,迟疑着,转身往外退去。 景弘帝看着薛贵妃,长叹了口气,道,“即日起,禁足凝容殿,日后非诏不得踏出一步!”,说毕,拂袖而去,薛贵妃瘫坐在地,面露死灰。 次日,薛贵和率众臣为薛贵妃求情,惹得景弘帝龙颜大怒,不可再提。 宫中争斗不息时,西北驻守的沣营出了大事,因与羯族交接,数十年来有军队驻屯边境,地处险要,而屡屡犯难的羯族,性情凶残,生啖血肉,故沣营的粮饷一直比别的大营优厚。 隆冬之时,正是羯族缺少食物的季节,频频来犯,手段狠辣,战亡的兵士,竟遭其刮骨削肉,落入腹中,不得安葬黄土。 这两年来,沣州城主薛飞以天旱收成不好之由,减其大营虚废粮银,军备物资皆是削减,惹得将士心生不满。 军中粮食紧缺,将士们饥不饱腹,武器残破,铠甲陈旧,几场败仗后,纷纷生了怯意,想要退守沣州城。 而薛飞遣亲信至军营驻守之地的衔县,连同知县薛番,下令沣营将士死守衔县,不可退。 外有猛虎入侵,内削粮银马兵,将士们内忧外患,闻声作乱以抗薛飞之意,却遭知县薛番刑求为首校令,将其杖刑处死。 当下,沣营将兵心生怨怒,群起为乱,杀薛番,斩首挂于木柱之上,日日以箭射之。 而后,沣营撤离驻扎军营的衔县,退至沣州城,杀其守卫,紧闭城门,斩首城主薛飞,把其财产搜刮一空,并大开粮仓,把沣州城闹的乌烟瘴气。 消息一传到京城中,全朝震惊!!尤以苏之年、苏暮寒为甚!! 只因皇上亲封的左思谏,苏家上下最为疼爱的千金,苏沐雪,尚留在大乱的沣州城中! 乱军知薛氏在朝中势力独大,此举一连斩杀薛飞、薛番,定是砍头的罪,但若不作乱,同样会战死在羯族手里,留不了全尸,倒不如在临死前,吃顿饱饭,饮酒作乐。 周池羽从昏厥醒来后,就一直不见景弘帝,她养了三日的伤,勉强下榻,却收到华玉的信,称华衣回京了。 周池羽心中一惊,脸色阴霾…… 圣旨传到沣州,令周池羽即刻回京时,沣州城克扣朝廷秋粮之事,尚未水落石出,苏沐雪执意留在沣州,于是,周池羽把华衣留下,负责苏沐雪的安危。 而此刻,苏沐雪人尚在沣州,华衣,独自回京了! 华玉、华衣匆匆进宫,就见到脸色苍白的周池羽,站在梅树下,略带稚气的脸上,满是冷然的凛冽,带着怒气的问道,“究竟发生何事?!本宫让你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殿下,是苏大人,命令我……呃,华衣,不,小人……回来的……”,华衣不规矩的作了个福,别扭地说道, “宫里规矩就免了,把事由一一道来”,周池羽冷冷看她,华衣取下包袱,取出几本牛皮封着的册子,呈给周池羽,道,“公主离开没多久,沣州城大乱,乱军将士抄了城主薛飞的家,发现其藏在密室里的账册,里面记录今年克扣的秋粮数目,各州、府、县私分秋粮的官员,还有向朝中官员贿赂的金额……”, 周池羽接过册子翻看着,官员名字列列在录,贿赂数目详尽,竟以户部侍郎为首,连户部尚书薛贵和皆牵连在内,另一本册子里记录了军备物资的分刮。 “枉父皇对薛氏一族委以重任,竟结党营私,克扣秋粮和军备”,周池羽眉梢微扬,把册子悉数装到书匣中,提着正要匆匆往外走去,突然顿住脚步,道,“这些册子你从何处得到的?”, “是苏大人给华衣的,命华衣马不停蹄回京,交到公主手上”,华衣老实答道,委屈的看了周池羽一眼,表明并非她擅自回来, “那她又是如何得到的?”,周池羽在问话的同时,似乎想到了,有些微愣,染了凉意的眸子,闪烁着, “苏大人求见乱军的统领,说,说是用账册可以定薛飞的罪,呈递到朝廷,可为他们向皇上求情。所以他们肯把账册给苏大人,说只许一人出城,苏大人就让华衣回来了”, 华衣是公主殿下的人,武艺高强,善长轻功,把账册交给她,能顺利送到周池羽手中,而周池羽对秋粮一事本就在意,以她的身份,更有利于向皇上禀报,这些细节,苏沐雪都想到了。 “虽有苏家数名精兵,但乱军众多,如何保的她安危?”,周池羽秀眉紧蹙,薄唇微抿,丝丝凉意从眼尾逸出, 华衣有些迟疑,躲开周池羽的眼神,半响,吞吞吐吐的说道,“我出城前,留下一只信鸽给城中的暗哨,没多久,信鸽把信传给了我”,华衣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卷纸,递给周池羽。 周池羽摊开,纸条上写着,苏大人以左思谏的身份,对乱军统领称,愿调庆州的粮银兵马,招抚沣营作乱的将士,允其不减粮饷,增其兵马以御敌,向皇上求情,其所犯之罪,从轻处理。 乱军多疑,称苏派与薛派虽在朝中可抗衡,但自知为乱乃大罪,不信区区女官所言,将其扣在军中,要朝廷出诏赦众人之罪,才肯释放苏沐雪,投械归顺。 “本宫留下你,是为保她的安全”,周池羽微眯着眼,瞧着华衣,把她盯的有些发慌,嘴上逞强道,“殿下临行前,千叮万嘱让华衣听苏大人的话,华衣没有错!”, 周池羽握着纸条,眸光发冷,道,“华玉”,“是,殿下”,几乎藏在阴影里的华玉,面无表情应道,对华衣求助的眼神视而不见。 “华衣最喜何物?”,周池羽问道,华玉偷瞄了眼华衣,老实答道,“小衣最爱搜集暗器,往日最喜之物乃精金所制的梅花镖,但……”, 华衣急急往华玉使眼色,“小衣爱不释手的,是殿下赐的梨花针……”,华玉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华玉,让华衣明白,心爱之物受损的心情!”,周池羽下命,脸色冷凝的往外走, “不要!”,华衣捂住袖口,委屈的看着华玉,脚尖轻点,一拂袖,劲风推窗,作势往窗口溜去,华玉快她一步,伸指点中她的麻穴,手腕一勾,掏出她的袖袋。 “华玉!那是小衣的命!”,华衣望着华玉,眸光哀求,出口求道,“你明知殿下的命令,不可违背!”,华玉真气运到指尖,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施力把梨花针折成两截,掷在地上。 华衣冷脸,恼怒地瞪她,翻出窗,转身跃到墙头,脚尖一点,攀到远处的树上,躲了起来,扬声道,“小衣不想见你”。 华玉面无表情的跃到屋檐上,盘腿坐在檐角,望着远处微动的树梢,手里还握着半截,泛着银色光泽的梨花针,在指尖摩挲着。 第34章 祸端 深夜,烛火摇曳,承德殿中,景弘帝和一帮朝廷重臣,秉烛密议。 “皇上,这帮乱贼杀害朝廷重臣,草菅人命,臣请领命剿灭!”,薛贵和躬身答道,苏之年冷哼,道,“左思谏,苏大人,老臣的孙女,尚被乱军扣在城中,薛大人此举是想置她于死地吗?”, 薛贵和摸了胡子,沉吟道,“天子圣威不可犯,莫非苏大人要因一己之私,而让皇上纵容此等恶行!况且,率军剿灭并非不能救出苏大人!”, 苏之年冷哼,“不知薛大人至亲在城中,是否能说出此话?!”,景弘帝沉了脸色,道,“乱军迫害沣州百姓,迫在眉睫,不知苏大人有何计谋?既可救的左思谏,亦可镇压乱军?”, 苏之年缓缓道,“臣恳请皇上颁旨佯装招抚乱军,待乱军交出武器,救出左思谏后,再惩治乱军!”。 景弘帝点头,道,“丞相所言极是,不可伤到苏大人和城中百姓性命。若乱军肯投械便释其罪,去军籍而为民;若乱军不肯归顺,则尽数清剿于城中,坑杀殆尽!”。 景弘帝素来是个温和,以仁政治国的皇帝,此刻,眸中有戾气,话语带着浓重的杀意。 薛贵和脸色不安,望着景弘帝日渐憔悴的脸,肤色蜡黄,眼底乌青,想来近日劳累,而他数次为薛贵妃求情都遭到严词拒绝。 “请皇上允臣前往沣州城!”,苏之年高声说道,“路途奔波,丞相不能劳累,请皇上让末将出征!”,苏暮寒扶着苏之年,开口说道, 景弘帝示意二人稍安勿躁,道,“乱军囚禁的是苏家之人,恐怕对你二人有防备之心,不会轻信”。 一众朝臣,沉默不语,陷入尴尬中…… 若是率军剿灭乱军,其乃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可是,若是招抚的话,为化解乱军的疑心,不能领军前往,只能军队殿后,孤身去沣州,进行劝降招抚,以救出左思谏,那可真是步步危机,稍不留神,就落个人头掉地的下场。 周越站在一旁,与薛贵和的视线对上,立刻移开来,他是皇子,是最具有说服力的宣诏人,若能成功招抚乱军,不但可以受苏家的感激,还能以此功向皇上求情,赦免母妃。 周越面色凝重,宽大袍袖的手,指尖发颤,不断的握紧、松开,握紧、松开……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九死一生的赌注,他贵为秉承天命的皇子,赌不起…… “昭宁公主,到~~”,殿外有太监喊道,“儿臣求见父皇”,周池羽清越的声音响起,“承德殿乃朝廷议事之所……”,薛贵和刚要开口劝阻,就见景弘帝摆手,“宣!”, 众臣脸色微变,承德殿乃皇帝与众臣处理公务之处,不容女子入内,景弘帝此举令人匪夷所思,心道皇上对公主的宠溺比谣传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来昭宁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不可轻视。 周池羽换了隆重的华服,绛紫衣绣五翟凌云花纹,金丝银线,每尾凤翟羽上光艳如流霞,透着繁迷的皇家贵气,行走端重持静,淡妆略施,眼尾微挑,竟生了几分傲然尊贵之意,锋芒微露,不可忽视。 “儿臣收到左思谏大人的密信,知其困于沣州,儿臣愿领旨招抚乱军,救沣州百姓于水火中”,周池羽缓缓跪倒在景弘帝跟前,字字坚定的说道, “好!不愧是朕的孩儿!果敢英勇!”,景弘帝称赞道,环顾了四周,视线落在周越身上,即刻移开,放软了语气,“但此行凶险,恐怕有些不妥”, 沉默,尴尬的沉默里,周越嗫嚅着双唇,连手指都颤起来,他似乎蓄积着勇气,想要开口时,周池羽淡然说道,“儿臣劝苏大人去的沣州,儿臣有责将其带回”, 景弘帝定定看着周池羽,挥手道,“诸位爱卿先行退下罢,明日再议”,众臣一一告退,周越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被周池羽打断后,就失去了勇气,带着想让周池羽送死的恶意,在旁站立片刻后,躬身告退。 待众人离去后,景弘帝指着旁边的座位让周池羽坐下,握着她的手道,“朝儿,你可想清楚了?”, 周池羽起身跪倒在景弘帝前,从书匣中取出册子,呈给他,道,“儿臣有事禀奏!”, 周池羽如此慎重的举动,让景弘帝颇为意外,从她手中接过册子,细细翻看起来。 景弘帝的脸色凝重,眉头紧锁,澎湃的怒意在眼眸汹涌着,却沉吟不语。本以为皇帝定会勃然大怒的周池羽,约有些意外,脸色苍白许多。 景弘帝重重把册子扔在案上,沉思许久,终说道,“册子你从何得来?”,“是乱军抄薛飞家时而得。苏大人知情后,佯为乱军向父皇求情,施计得之,快马加鞭送到儿臣手中”, “此事干系颇大,牵连薛氏一族,务必严查!”,景弘帝脸上阴晴不定,命李承前摆驾华宫观,周池羽知他性情优柔寡断,必是要与太皇太后商议。 天色暮白,景弘帝疲倦走出殿,沉着脸,眼眸有了笃定,看到候在外面的周池羽,单手撑着头,微眯着眼打盹儿,开口道,“李承前,送公主回羽殿”, 周池羽睡的很浅,闻声醒来,仔细瞧了他的神色,道,“父皇心中可有决定了?”,“朝廷之事,自有太后跟朕决议,你且回去歇息”,景弘帝并不作答,周池羽直直跪下,毅然道,“儿臣不敢妄议朝事,一心只为让母妃安息,求父皇还母妃公道”, 景弘帝深深看了眼周池羽,稚气渐褪的容颜,初初有了梅妃的绰约风姿,那样透着灵气的人儿,尚没绽放出绚烂的光彩,就黯然陨落。 “贪赃枉法、置造巧伪之徒,朕绝不姑息,以消祸荫”,景弘帝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周池羽低头,嘴角挑起浅笑,如鸟翼划过水痕,一闪而逝。 翌日,景弘帝授意昭宁公主前往沣州平定乱军,御赐天龙印,见印者如圣上亲临,可号令驻守在庆营的将士。 众臣闻之皆是惊讶,三皇子周越更是百感交集,喜忧参半,忧的是,一则兵权素是皇子手里最重的筹码,他征军西蜀,立下赫赫战功,父皇都没赐兵权,而周池羽平定乱军,竟侥幸得之。 二则,以平定乱军之功,可为母妃向父皇求情,免去禁足凝容殿的责罚,这次是失去了绝好的机会。 可他心中喜的是,此行变数颇多,周池羽若率庆州军镇压乱军,可保自身安危,却难让苏沐雪毫发不伤,一旦苏沐雪有个三长两短,苏家人定不会让周池羽好过。 若要招抚乱军,平安救出苏沐雪,周池羽定要以身犯险,且不说那帮乱军凶残成性,如果把佯装招抚,严惩格杀的口风放出去,周池羽凶多吉少。 周越低头,转着眼睛,思虑万千,但心中却暗自松了口气,庆幸犯险前去的,不是他。 薛氏家大业大,外祖父薛贵和贵为朝廷重臣,近亲外戚皆是官衔在身,势力颇大,景弘帝对薛贵妃不过略施薄惩,哪有生死不见的仇恨,过些时日,向父皇求求情,就没事了。 周越不想承认,他怕,他不敢,前去犯险平乱军,邀功为母妃求情。 然而,一切都似乎超出了周越的意料。 午后,景弘帝颁布圣旨,称户部尚书薛贵和、户部侍郎郭恒、沣州城主薛飞、知县薛番……等臣子,结党营私、克扣秋粮、置造巧伪、亏损圣德,危害江山社稷,今削去官职,缚送法司,纠-其恶行,以消祸荫!”。 景弘帝命礼部尚书石中玉暂代户部尚书之职,并提拔多位处在中立派的朝官以填其职缺,如此,原本受薛贵和打压而不得不偏向苏派的石中玉,为其为首的中立派在朝中重新站稳了根基。 薛贵和、郭恒等一干人打入大牢,缚送法司定罪,圣旨下后,没多久,景弘帝就命人赐白绫、鸩酒、匕首三样到凝容殿。 周越脑中嗡然作响,他连如何走出殿外都不知,厚厚的乌云笼罩在皇城之上,纸片大的雪花簌簌掉落着,彻骨的寒风呼啸着,模糊了视线,仿佛阴霾遮蔽着眼,看不清远处。 片刻,周越的头顶和双肩都堆积了厚厚的雪,身边的官员行色匆匆,不曾行礼,甚至没有望他一眼,“殿下,回宫罢”,小太监举着伞在他身后说道,周越僵硬的转身,恍若未闻的走着,原本前方平坦、宽敞的路,突然变得艰险、难行,福祸不知。 第35章 花开 “今夜雪下的真大,明日路难行,公主殿下得多备些衣裳”,夏菱吩咐宫女收拾物事,周池羽推开窗,让凛冽的寒风灌进来,她怔然望着远处盛开的梅花,开口道,“夏菱,备轿,去凝容殿”。 夏菱的手一顿,命太监唤来夏画随行,打点着备轿出殿。 轿辇路过殿外的西北角时,清新而凛冽的暗香漂浮而至,周池羽纤手探出,打起帘子往外看了眼,道,“顺道去趟玉蝶亭,料想那处的梅,今夜开了”。 轿辇改了方向,往玉蝶亭而去,尚在远处,就看到玉蝶游龙梅,枝条蜿蜒,雪白花瓣,傲然而立,尽情怒放。 亭顶积雪,绿檐下的风铃,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发出微弱的,几不可闻的叮叮声。 周池羽落轿,绛红的鹿皮靴踩在纯白雪地里,一下没到脚踝,她直直站立,神情平寂,幽深的眼眸,望着母妃生前最爱的梅花,在风雪欺凌下,不惧严寒,傲然盛放。 雪势渐消,眼前的梅影,在风雪中的身姿愈发清晰,梅树下堆积的厚厚雪堆,突然动了一下,站在周池羽身后的华玉,双眼微眯,身形飞快跃起,挥出一掌,劲风大作,往雪堆击去。 雪堆的雪随风滑落,一个脑袋僵硬的往后转来,站着前头的夏画轻咦,就在夏菱在她身旁低呼,“小纱!”的同时,夏画脚步往华玉掠去,两枚袖钉从袖口打出,往华玉的手射去,阻碍她的攻势。 “哼”,清脆的冷哼声,从树梢轻飘飘落下一个敏捷的身影,脚尖点地,衣袖挥动,卷住射向华玉的袖钉,凌空翻身,左手往华玉的胳膊轻推,借力重新掠上了树梢,隐去身形。 而华玉被推开的胳膊,顺势挥舞,恰好扇在了赶来的夏画脸上。 眼花缭乱的一瞬,待周池羽的住手两个字出口时,华衣早没了身影,华玉和夏画面对面站着,夏画脸上赫然一个泛红的巴掌印。 夏画武艺算是不错,却在华玉、华衣二人手里吃了亏,不由怒瞪着华玉。 华玉甩了下手,面无表情的看她眼,一言不发地站到周池羽身后。 夏菱跑过去,从雪堆里刨出脸色发青的夏纱,她不知在树下跪了多久,站都站不起来,双脚无力地瘫在雪地里。 “小纱!你犯什么傻!这么冷的天,你不要命了!!”,夏菱顾忌着在场的周池羽,低声说道,悄悄把怀里的手炉塞到她僵硬而冰冷的手里,解了身上的披风,给她围上,两手搓着她冰冷的脸。 夏纱的眼眸渐渐聚焦到夏菱脸上,还有走来的夏画,她缓慢地转了转眼珠子,喉咙发干的说道,“夏菱、夏画,我终于明白她的话了,她说死了倒好,好过这苟且偷生……现在,我每一天都充满痛苦、内疚、自责,生不如死,我活不下去了!!”, 说完,夏纱不再说话,只是转头望着玉蝶游龙梅,面如死灰,“你,像什么话!”,夏菱低声斥着,偏头紧张地看周池羽,唯恐惹她不悦。 雪势重新下大了,簌簌雪花落下,很快就在她们身上积满了雪,“扶她去亭里”,周池羽微蹙着眉,吩咐道, 夏纱闻言,身体剧颤,双脚直接跪倒在地,不肯去,只哀哀求道,“你们走吧,让我在这里陪她,求你们了,走吧,都走”。 夏菱不知该如何,见周池羽神色微厉,不容拒绝,只好和夏画把夏纱架起往亭里走去。 那曾经是二人欢好的亭子,充斥着她的羞怯、不安的低吟,也是把二人带向噩运的亭子,让夏纱的身体忍不住的瑟瑟发抖。 太监和宫女在亭边拉起长帷,挡风蔽雪,把亭子跟风雪纷扬的外界隔离开来, “你们都退下罢,本宫有话跟夏纱讲”,周池羽淡然说道,连华玉都支开了,她秀眉微蹙,显然更不愿意留在亭里。 周池羽看着夏纱跪在一旁,枯瘦而铁青的脸,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眼眸如死水,不起波澜,已是一心求死,再无生恋。 “明日,本宫派人送你出宫,在宫外有宅子安顿你,虽非富贵,但保你衣食无忧”,周池羽淡淡说道,一心出宫的夏纱,此刻并没有惊喜,反而抱着头,低声说道,“奴婢不会出宫去”, 周池羽眼眸闪了下,语气冷淡,“你是死是活,本宫不在意,可是,本宫许了承诺,自不会违背”, “求公主让奴婢自生自灭”,夏纱跪下磕头,生无可恋。 周池羽拢了袖中的手炉,缓缓道,“出宫的机会,千载难逢,你出宫后,可寻夫婿,嫁人生子,过寻常人家的自在日子,一世衣食无忧,你可真想好了?”, 夏纱不知疼痛的重重磕头,道,“奴婢性情软弱,亏欠她一生,只求随她而去,下到黄泉,十八层地狱,无论是拔舌、下油锅、血池,奴婢都会陪着她”, 周池羽似乎有些不悦,极快地说道,“夏纱!逝者已逝,无论你怎么做,溪贵人都不会活过来,你何必一条路走到底!阎王爷给你这条命,落的枉死下场,别想下世投胎为人!”, 周池羽是气急了,信口而说的话,却让夏纱听的惊恐,她心性懦弱,最恐死后下地狱,不得超生,往日里,这种话是绝对能够劝服她的。 夏纱低头,深吸了口气,神情笃定了些,磕头不起道,“公主殿下不必多言,夏纱已有决定,只求陪她赏了这玉蝶游龙梅,就随她而去”, 如此严重的话,都没能打消夏纱的死意,周池羽蹙眉,脸上浮出恼怒,语气却放轻了,略带了无奈,道, “若本宫说,宫外的宅子和绣坊是溪贵人给你置的,你可会改变主意?!”, “若本宫说,是溪贵人用她的死,换了你的生,你可会改变主意?!”。 夏纱猛地抬头望向周池羽,不敢置信,以为干枯的再流不出泪水的眼底,迅速蓄满了泪水,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的摇头,满脸悲切。 周池羽轻呵了一口雾气,道,“罢了”,她低头思索许久,缓缓道,“你可记得,在罚你去浣衣局的那年冬,你染了伤寒,高烧不退,卧病在床……”, 夏纱依稀记得,那年的寒冬腊月特别的冷,掌事嬷嬷让她打水洗衣,那水冰冷彻骨,她的手冻僵的没有知觉,把一桶水洒了小半出去。 掌事嬷嬷嫌她笨手笨脚的,做事动作慢,把剩下的大半桶水从头浇下,还罚她跪在外面,没过一个时辰,她就意识模糊,昏厥过去,之后一直卧病在床,浑浑噩噩。 “浣衣局没人肯为你请太医,最后,是小蚂蚱回到羽殿求本宫,真好笑,她那时口口声声称与你此生不见,却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求本宫救你”,周池羽望向玉蝶游龙梅,嘴角笑意嘲讽, “你二人,做出那等下作之事,倒还好意思到本宫眼前”,周池羽想起雪夜那一幕,涌起些不舒服的感觉,却比当时的厌恶淡了许多, “夏菱、夏画闻之,皆为你求情,本宫方命太医去浣衣局看病抓药,说是要再晚上一刻,你这条命就没了……”,周池羽轻描淡写地说道。 夏纱醒后,烧已退去,倒以为掌事嬷嬷,不敢做出伤人性命的事,请太医救了她,殊不知其中另有原委。 周池羽扫她一眼,道,“小蚂蚱见本宫救了你,感恩戴德,说些愿为本宫生死以赴的话,可她这样的冷宫宫女,又能为本宫做的了什么呢?”, 周池羽话锋转过,“可不曾想到,父皇巧合间,竟临幸了她,甚至赐她性命,封她为贵人……一切都似冥冥中自有安排”, 夏纱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震惊的望向周池羽,嘴唇嗫嚅着,周池羽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缓缓道,“如此,她倒成了本宫手里极有用的一颗棋子,于是,小蚂蚱,不,是溪贵人,跟本宫达成共识,用她的命,换你一条生路!”。 “是你,是你……”,夏纱吓的往后退了两步, 周池羽脸色微凛,眼尾锋芒毕现,道,“这条路是她选的,心甘情愿选的,而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夏纱凄然抬眼,泪水滴落在地,纤细的双肩剧烈的颤抖着。 周池羽继续说道,“她为你在宫外添置宅子,她为你购了绣坊,雇绣娘;她知你想出宫,知你想活着; 她用命,换取了你想要的一切。 她做的所有事情,都只为了给你一个,她想要的,却永远都实现不了的梦 而现在,你告诉本宫,你还想要寻死吗?”, 夏纱脸色死灰的瘫在地上,无声的流泪…… 从前,夏纱不敢死,她想要活着,她逼着小蚂蚱活下去,活着忍受不爱的男人碰触,活着忍受与她的疏离,活着忍受服用避子汤的痛楚,活着忍受怀有终究夭折的孩子,活着忍受所有的悲伤、痛苦、折磨; 如今,是小蚂蚱逼她活着,活着忍受失去小蚂蚱的日子,空洞、绝望。 夏纱哽着嗓,断断续续抽噎着,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把所有的悲伤、痛苦都宣泄出来。 这辈子,最痛苦的事,不是死,是背负着爱你的人的期望,苟且偷生的活着…… 第36章 棋局 “以后,好自为之罢”,周池羽掀帷,缓缓走出亭子,雪已经停了,万籁俱寂,月光如水,倾泻而下,满目都是惨然的白,萧条、索然。 夏菱提着裙摆走来,把烘好的手炉递到周池羽手里,担忧地看了眼夏纱,欲言又止, “明日,你让小李子安排夏纱出宫,让荣姑姑在宫外有个照应”,周池羽两手拢在袖里,站在亭前,月光洒在身上,清冷、孤寂。 “谢殿下”夏菱应了,当年夏纱、夏画、夏知和她一同调到羽殿服侍公主多年,推人及己,夏纱的归宿让她们明白,殿下起码不会亏待她们。 “殿下,今晚奴婢想守着夏纱,天太冷了,她又……”,夏画不放心,开口求道,“不必了,她若还是执迷不悟,辜负旁人对她的期望,过的了今夜,也过不了以后”,周池羽望着渺如薄纱的月光,想着当日小蚂蚱流着泪,跪在她面前,求她许诺,保夏纱一条生路。 性情软弱的小蚂蚱,就算曾被夏纱伤害过,也不惜放弃一切,换取她的活路。 这种不顾一切的偏执,这样至死不悔的情深,周池羽不明白。 她弯腰坐上轿辇,遥望着玉蝶游龙梅,雪色掩映里的绿檐亭子,铜制风铃发出叮叮的声音,一袭素白衣衫的夏纱跪坐在地,掩面而泣。 雪白的花瓣、青绿屋檐、挂着的铜铃叮叮作响,亭中跪坐着,失去挚爱的女人,掩面而泣,凄美的景致,充斥着悲痛欲绝的伤感,这样的一幕,在日后,很多次的浮现在周池羽的脑海里,每每想到,就会从心底涌出莫名的怅然。 周池羽坐上轿辇,端正了神色,眼眸散去了些许迷惑,重新变得幽深而无波,今夜,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凝容殿,手持长枪的侍卫把守在外,冷冷清清的,没有往日忙碌进出的宫女、太监。 “参见殿下”,侍卫朝着周池羽行礼,见她迈步往里走,忙的说道,“皇上有旨,今夜……恐怕会惊到殿下……”, 侍卫不敢拦,又不肯让开,脸露迟疑,景弘帝下旨今夜赐死薛贵妃,若是惨状惊到公主殿下,他可担不起这罪。 “公主殿下特来凝容宫送娘娘一程”,夏菱在旁道,示意侍卫放行,往他袖里塞了块银子,“末将不敢!”,侍卫不敢收,让开来,只是劝道,“娘娘近日情绪不稳,殿下留神些”,周池羽微微颔首,望着萧索的凝容殿,抬步往里走去。 凝容殿是死寂的冷清,空无一人,挂满长廊的灯笼都灭了,唯有冰凉的月光,映射着雪影,照亮了通往内殿的路。 夏菱提着灯笼在前引路,点点微光摇曳着,内殿没有烧地龙,是彻骨的寒冷,尚在殿外,就看到薛凝容的侧影,身着单薄的绯色衣裳,坐在支开的窗前,睁眼望着外面,似乎在等着谁。 夹着细雪的寒风拂过她的脸,竟丝毫不觉寒冷,在满目素净的白里,她的唇,鲜红欲滴。 脚步声惊了薛凝容,她偏头望去,见周池羽着绛红云纹锦袍,镶纯白狐狸毛的大氅,额间缀着纯净的血玉,薄染脂粉,容颜清丽、高贵,眉眼间已有梅妃的绰约丰姿。 薛凝容的发髻挽的不如以往,有些潦草,明艳而精致的妆容,遮不住眼底的惶恐,苍白的脸色,旁边的案上静静摆着白绫、毒酒和匕首,小太监在旁候着,昭示着宿命。 “怎么?来看本宫的笑话?”,薛凝容托腮讥笑道,案上摆着清茶,一盘自弈的棋局, “都出去罢”,周池羽解了大氅,吩咐道,小太监在夏菱的眼色里,跟着走出去,留下周池羽和薛凝容单独相处。 “薛贵和克扣秋粮,私换军备,已被父皇削去官职,打入天牢,待法司判罪,不可能指望他来救你!”,周池羽的声音比冰雪还冷,碾碎了薛凝容的期望,让她故作平静的表情出现了裂缝,相握的两手轻颤,从案沿移到腿上,挺直腰背。 周池羽在她对面落座,语气漫不经心,“对了,三皇弟已启程回西蜀了”,她斜睨过去,果真见到薛凝容苍白的脸,轻笑道,“他尚不及开口求情,父皇不过看他一眼,就立刻禀奏回蜀投军”, 似乎是什么笑话,周池羽抑制不住的笑意,说道,“倒是小看三皇弟了,往日觉得他不过是躲在贵妃羽翼之下,难成大器,不料关键时刻,他竟懂的弃卒保车,给自己留后路!”, 薛凝容猛地站起身,面露怒容,斥道,“住口!不许你诋毁越儿!”,周池羽轻嗤,懒懒说道,“贵人多忘事,妃位已废,你还当自己是贵妃娘娘么?对本殿下大呼小叫!”, 薛凝容脸色惨白许多,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她扶着案沿,缓缓坐下去,深吸了口气,抬手把发丝往耳后撩去,冷笑道,“本宫何必自折身份,与你这年幼不懂事的丫头置气。 就算薛氏没落,那又如何?越儿贵为皇子,自古虎毒不食子,只要越儿西蜀立功,皇上定会封王赏地。 可公主殿下已到了嫁人的年纪,或是嫁入王孙公子府中,深居后宅,亦或,漠北大乱,和亲而去,总归与宫里无关,奉劝公主作为旁观者,这些宫里的事少参合为好”, “旁观者?”,周池羽轻笑,她取过一旁的棋瓮,拨弄着里面的棋子,缓缓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今日的一切,皆在棋局之中”, 周池羽并两指,取一枚白子,说道,“皇祖母曾教导我,深谋而远虑之,步步为营,每步皆是变数,而大局始终在掌握中”, 周池羽看了眼薛凝容,把白子缓缓落到棋盘上,说道,“碧儿,就是六年前,布下的第一枚棋子”, 白子落到翠玉棋盘上,敲出清脆的声音,薛凝容似是抓到了什么,陷入沉思,沉默不语。 周池羽没有看她,手指摩挲着白子,说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何碧儿还活着?六年前,碧儿与太监厮混,你把她拔舌,挑断脚筋,让太监拖走埋掉,可没料到,她会活下来吧,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薛凝容眼皮跳了跳,脸上神情不变,周池羽凝视着案上微弱的烛火,说道,“那年,我八岁,是我,一步步把她拖到假山里藏起来,找金创药止血,再求母妃的宫女带她出宫安顿下来”, 若非当年凭着对母妃逝去真相的执着和那一股子拼劲,年幼的周池羽,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才把人救回来。 “碧儿醒来,把真相告诉了荣姑姑,她再托人传信到宫中给我,才知道,你,就是杀害我母妃的凶手!!”,周池羽盯着薛凝容,神情冰冷,眼眸深沉如化不开的浓墨,她背负多年的委屈和恨意,终于可以在今夜,宣泄而出。 薛凝容眼神发慌,她往窗外望了眼,强作厉声道,“够了!本宫不听这些!!出去!!”, 周池羽沉寂的眼眸闪动着,直言不讳道,“那时的我,不过是个母妃早逝,不得父皇宠爱的公主,受着宫中皇子们的作弄、欺负,而你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要为母妃讨回公道,谈何容易!!”, 薛凝容毫不心虚的直视着她,道,“果然,碧儿是你的人,这一切都是你的诡计!!”, 周池羽没有否认,只是有些感叹道,“只凭碧儿一人所言,根本不能断你的罪。父皇虽对母妃逝去而心痛,但他是周朝的天子,为薛家的忠心和效力,他只会顾全大局。 我知道要为母妃报仇,要耐心的等,等到夺回父皇的宠爱,等到父皇对你产生憎恨,等到薛家逐渐支离破碎……”, 周池羽从棋瓮取出一枚黑子,放到棋盘,说道,“沣州大旱,上缴朝廷秋粮减少十之四五,而恰逢沣州能人现身,凿渠引水而治旱……恰逢良机,难免有人起贪婪之心,以沣州起,一路往京,纵容西北州、府、县官员私分秋粮,定有身居户部高位的官员收受贿赂,于是我知道,等待了六年的契机,终于到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薛凝容眼神凶狠,精心修饰的明艳妆容,扭曲起来,咬牙切齿地质问道,她有种莫名的恐慌。 周池羽没有答她,取出第二枚白子,轻轻落在棋盘,说道,“其实,以你这些年在后宫的手段,父皇已对你心有不满。可是,溪贵人的含恨而亡,重新唤起父皇对当年母妃逝去的痛楚,从而对你,充、满、憎、恶!”, “胡言乱语!溪贵人的佛珠非是本宫所赠!皇上是被哀痛蒙蔽了双眼!待他日查出真相,会证明本宫的清白!休要冤枉本宫,绝不会承认没有做过的事!”,薛贵妃激动地说道,她并没否认对梅妃迫害而下的毒手,但对溪贵人,始终不承认做过。 “你说的对,溪贵人的确并非是你所害,因为,她是我的第二枚棋子!”,周池羽缓缓朝着薛贵妃笑道,眼底凉意如冰。 第37章 棋子 “你说的对,溪贵人的确并非是你所害,因为,她是我的第二枚棋子!”,周池羽缓缓朝着薛贵妃笑道,眼底凉意如冰。 “世间并非只有一块奇檀木,恰好的,被我寻到了。 大匠师凌峋的雕刻鬼斧神工,要制出跟他当年为薛家所作的奇檀佛珠一模一样的手串,并非难事!”。 “是你!是你仿制出佛珠手串!内藏曼陀罗,杀死溪贵人,再陷害给本宫!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狠辣的心肠!亏皇上对你宠爱有加!你竟残害宫中妃子的性命!”,薛凝容惊叫,难以自抑地站起身,头上的金步摇,随之剧烈摇动,她仰起下巴,高高抬手,想要扇周池羽。 周池羽嘴角嘲讽,不躲不避,屈起手指,一枚棋子往她射去,精准的击在手腕处,薛凝容吃痛,皱眉捂住手腕,狠狠盯着周池羽,恨不得撕碎她。 周池羽毫不退让,眼眸锋芒毕现,逼视着她,说道,“溪贵人当时已存死志,甘心为我所用,比起你残忍迫害母妃的手段,根本不足为提!!”。 “滚!滚出去!你诬陷本宫!”,薛凝容有些失控,她随手拿起案上的茶盏,作势朝周池羽掷去,周池羽曲指再射一枚棋子,击在她右肩,手臂无力垂落,薛凝容软软地坐到椅上。 “遗憾的是,就算父皇知道真相后,心中对你厌恶、憎恨,甚至废除妃位、禁足殿内,可只要势力庞大的薛家,一日不倒,父皇始终会留份情面,不会把事情做绝”,周池羽的语气带着失望、无奈,她要的不是薛凝容禁足殿中,而是,以命偿命!这样才能抵消这么多年,因失去母妃,饱受欺凌的委屈和痛苦。 就算景弘帝对梅妃饱含歉意、愧疚,可贵为帝王之尊的他,依旧有所顾忌,考虑周全,不能随心行事。 周池羽落下一枚黑子,继续说道,“沣州城主薛飞,你的远房舅舅,为人谨慎、多疑,他是打点朝中薛氏官员的主力,他为了谨慎自保,留下一份贿赂的名册,可是藏的很隐秘,且府中高手云集”,是以周池羽当日在沣州逗留许久,始终不能寻到证据。 “可薛飞贪婪、小气,处处为难沣营将士,削减军饷。其实,沣营将士里,同样有许多姓薛的兵,或是薛家犯大错的,或是薛家不成器的,或是不受待见的私生子,都送到远离沣州的沣营里。说起来也有意思,沣营的统领,刚好也姓薛,名嘲。 薛飞是家中嫡子,承城主之位,光耀门楣,薛飞的爹叫薛武,是沣州有名的浪荡子,风流成性,后让青楼的女子怀有身孕。生下孩子没多久,妓子被薛飞的娘逼死了,这个私生子也被赶出薛家。 毕竟是薛武的孩子,他背着夫人找家奴养大他,送去沣营,取名薛超,可那孩子,认为自己的出生是对薛家最大的嘲讽,改名叫薛嘲,凭着几次在与羯族的打仗,立过奇功,当上了沣营统领”。 “薛飞知道薛嘲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妓子产下的私生子,当众说过不少折辱薛嘲的话”, 周池羽的手指敲了敲案上的棋盘,淡淡说道,“我在想,薛飞故意克扣军饷,军备以次充好,并不允其回城的请求,是否想让薛嘲在与羯族的打仗中,战败而亡!”, 周池羽摇头笑了笑,说道,“这倒像是薛家的做派,为了一己之私,置家国存亡,百姓生死不顾!”, “沣营将士连续吃了三次败仗,又听闻到羯族凶残成性,生食人肉的传言,薛嘲早就对薛飞怀有强烈的恨意,而薛飞不允沣营将士退守沣州,更是激起薛嘲的怒火。不过是有人,在薛嘲耳边挑拨了几句,果真引起剧烈冲突,薛嘲怒斩薛飞头颅,把宅子里外抄了个遍! 而至关重要的名册,当然落入了薛嘲的手中!”, 触目惊心的言语,从周池羽的口中缓缓说来,平寂、冷静,根本不像她这般年纪,能说出口的话。 终日浸淫在后宫妃嫔间勾心斗角的薛凝容,从没想到,周池羽竟敢做出,挑拨沣营将士造反,杀害朝廷命官的事。 若真的细细想来,因为当年被嫉妒、怨恨、贪欲,蒙蔽了双眼,而对梅妃下毒手,如今,不止是自己的命,竟牵连到薛家满门!! 这样的周池羽,太可怕了! 薛凝容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神情充满了慌乱、懊恼、悔恨……她往窗外望了望,手指握紧…… 周池羽低头,从棋瓮里取出一枚白子,在指腹摩挲着,有些迟疑,许久没有落下…… 而她原本坚定的眼眸,也在今晚,首次出现了犹豫不定。 “第三枚棋子……”,周池羽握着指间的第三枚白子,抿唇不语,眼神怔忡,“是谁?!”,薛凝容有些焦虑,心不在焉地问道,她再次往窗外望了望。 周池羽不作声,微弱的火焰在她幽深的眼眸倒影里,不断跳跃着,那人清淡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不管如何,你只知,我定会助你。 那人弹劾曹平强夺民马、柳明青包庇之罪,使皇帝对薛派心生芥蒂; 那人宫中遇险,夺下的刻着薛成名字的牌子,令皇帝削其官,斩断薛贵和的左膀右臂; 那人上书皇帝薛飞克扣秋粮之罪; 那人施计从薛嘲处夺回贿赂名册,连夜送到她手中; 那人会说的话,会做的事,沣州会发生的一切,在周池羽邀她同去时,早已料到。 苏沐雪,三个字昭然欲现,却在周池羽的嘴中,难以吐露。 “沣州的酒,醇厚浓香,我馋了,你可会怪我胡闹?”,撒娇的哄骗她同去,她却毫不生疑地说,“你想去,我便奏请皇上随你同去”, 明知沣州即将大乱,明知乱军封锁城中,明知她会千方百计取的名册,明知她会不顾安危的把名册送到自己手里; 可还是把她,放到了,危及生命的险境。 莫名的怒火从晦暗的眸子里升起,周池羽重重落下白子,把棋盘敲击出脆响,她动了动耳朵,站起身来,缓缓说道,“你无须知道太多!薛凝容!你施计残害母妃!今夜,便是你偿命之时!!”。 薛凝容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昭宁公主,年纪尚幼,却谋虑颇深,心肠狠辣,真该庆幸你非是皇子,否则,我越儿性命危矣!”, 屋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让薛凝容眉尾跳了下,不动声色,眼睛却眨的很快,拽紧了手里的玉佩, 外面传来一声轻鸣,周池羽突然高声喝道,“薛凝容,你好大的胆子!”。 薛凝容被她突然开口吓一大跳,嘴角僵硬的抽动,厉色道,“本宫看今晚性命不保的,是你!”,说罢,直直往门口退去,眼神凶狠地盯着周池羽。 周池羽怒极反笑,“你道我为何今夜与你多言多语?!当日沣州回京途中,你派人行刺于我,今夜,你更是胆大包天!”, 话音刚落,就听见屋顶急促的脚步声,逐渐接近,落到地面,门给用力推开,进来两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女子,手里持剑,眉眼沉静。 华衣嫌弃的站在旁边,华玉提着一具软绵绵的,浑身是血的黑衣人尸体,扔在地上,面罩掀开,薛凝容一看,身形晃动,勉强扶住墙站好。 “殿下,凝容殿附近的刺客都被清除掉了!还有几个人想去找薛贵和的大牢,给御前侍卫拿下了”,华玉说道, 薛凝容双腿一软,绝望地瘫坐在地,对于死亡的恐惧,袭上心头,浑身克制不住的颤抖着。 “薛凝容,你该庆幸!若你今晚得手,可有想过周越会有什么下场?!”,周池羽说道,薛凝容摇头,不断喃喃自语道,“不想死,我不想死,不想死……”, “白绫、匕首死状恐怖,我替你选了,毒酒罢”,周池羽望着走进来的小太监,说道,“薛凝容,善恶终有报!为了三皇弟,好生上路罢!”,说毕,往外走去。 “不!我不想死!”,薛凝容流下两行泪,扯起嗓子嘶喊着,很快给捂住了嘴,发出沉闷的悲泣声,响彻在死寂的凝容殿里…… 次日,太监回禀景弘帝,薛凝容在殿中服毒酒身亡,景弘帝面无表情,只命人草草安葬,十日 后,薛贵和、郭恒一干人等,削官、携眷流放边疆,三个月后,薛贵和在途中,生恶疾而卒。 薛凝容死的那夜,周池羽率华玉、华衣等人,快马加鞭,连夜往沣州赶去。 第38章 宣旨 急促的马蹄声踏起了飞扬的尘土,一行人停在驿站前,领头的是个锦袍在身的公子,翻身利落下马,俊秀白皙的脸,满是倦色,黑衣劲装的华玉、华衣跟在身后,侍卫换了平民衣袍,持刀护在后面。 “我等今夜在此歇脚,安排上房,再把马儿喂饱”,华玉扔给驿站的人几锭银子,把马都交给他们,吩咐道, “几位恐怕搞错了,这里是官驿!”,驿站的人说道,“你只管安排便是”,侍卫起衣摆,露出腰间的令牌,驿站的人脸色瞬变,点头哈腰道,“请随小人来”。 “公,公子奔波数日,今夜终于有地儿歇息了”,丫鬟装扮的夏画,用丝绢使劲擦了擦,看起来有些脏的桌凳,周池羽缓缓坐下,揉了揉额,道,“好酒好菜送过去,他们都辛苦了”, “是”,夏画吩咐上酒菜,给侍卫送去,又点了些清淡的菜给周池羽。 虽说是粗茶淡饭,比起吃了数日的干粮,算是不错,周池羽多吃了些,早早歇着了。 夏画去马厩看了看,马儿都吃饱喝足,懒懒地打着盹,夏菱不会武艺,所以此行,周池羽带夏画随行,夏菱留在宫里。 余光里,一个黑影轻飘飘的从树上落下,手里捧着些果子,舀了井水洗着,夏画走过去,朝着她摊开手,说道,“还来”, 华衣瞅她眼,不理不睬,自顾洗着果子,夏画有些生气,提高声音,提醒她,“上回你夺的袖钉,还给我!”,华衣丢了颗红色的果子到嘴里,上下打量着夏画,撇嘴道,“真好笑,你用袖钉伤人,扔出去的东西还有要回来的道理?”, “那是误会,你可晓得要物归原主?”,夏画坚持,伸手挡在她前面,不让走,“早就扔了”,华衣侧身闪开,嘴里包着果子,含糊不清的说道, “前两日我还见你,在手里,把玩着……”,夏画语气顿了顿,又摊出手去,那可是她最擅使用的暗器, 华衣转了转眼睛,抬手轻覆到她手心,说道,“给”,说毕,擦身而过,往后走去,夏画低头一看,掌心躺着颗红色的果子,气的立刻朝华衣追去, 华衣早就脚底抹油溜了,蹭蹭爬上树,几个纵跃,消失了在树梢里,夏画气的把手里的果子狠狠扔到地上,重重踩成了泥。 华衣躺在树梢,翘着腿,扔了颗果子到嘴里,手一探,掌心里躺着两枚银色发亮的袖钉,小巧、锋利,刻着江南箫家制作,没想到一个宫女,还有这么好的东西,华衣弯了弯眼睛。 身边一阵香风掠过,飘然落下个身影,能知道华衣最爱藏身在树梢的人,还能是谁? 华衣把袖钉放回怀中,侧了侧身,当做没有看见她,连着丢了两颗果子到嘴里,咬的清脆响亮, “小衣”,华玉迟疑了下,开口喊她,华衣不应,拍拍衣裳,起身要走,“这个,给你”,一个锦盒朝着华衣后脑扔过来,华衣没有转身,准确的抬手到耳侧接住, 打开锦盒,就着皎洁的月光,看见里面躺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针,散发出淡淡金光,“龙须针!”,华衣惊讶的叫出来,两指握住针,放到月光下细细打量着,她目力极佳,瞧的清清楚楚。 龙须针取自水晶中板晶发金作为原料,极其珍贵难得,华衣用两指弯曲着针,极有韧性,同时又很锋利,可藏在指缝间,射入体内后蜷缩,扭曲肌肉,不愧是唐门所作的暗器。 “哼”,华衣哼了声,把龙须针收到锦盒里,宝贝的揣进怀里,缓缓在华玉身边坐下来,微微带着鼻音的问,“算你有良心”, 华玉瞧她不生气了,靠在树干上,伸手把她搂了过来,眨了眨眼,望着天上的月亮,“这些日子,我都困死了”,华衣习惯的缩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把头靠着她,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习惯相拥而睡,所以去哪儿都形影不离,上回周池羽让华玉对华衣略施小惩,折断了她的梨花针,华衣头回生那么大的气,再不肯理华玉,也是头回分开睡。 两人不习惯夜晚入眠时,对方不在身边,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再加上奔波劳累,很快,华衣就沉沉睡去了。 轻柔的月光洒落下来,华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着,华玉低头,看见她在月光下的睡眼,娇憨可爱,华玉面无表情的脸,变得柔和,她心虚的四处望了望,伸出手,刮了刮华衣挺翘的鼻子,眼里泻出了笑意,闭上眼,渐渐入睡。 沣州城 城里人家大门紧闭,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偶尔传来吵吵闹闹的哭号声,踢烂的摊子、砸乱的店铺,还有烧成灰烬的住宅,这座城陷入了混乱里。 “薛统领,听说庆州军营有动作,肯定皇上想要镇压我们!兄弟们该怎么办?”,三角眼的副统领薛讳有些焦急,他烦躁的走来走去,一把抓起了苏沐雪,恶狠狠说道,“肯定是这娘们儿把名册骗走了!又诓骗我们在此等死!!要不,我先杀了她!!”, “薛讳!”,薛嘲放下手里的书,他的眉毛很粗,方正的脸,一身铠甲,偏头看了下,问,“军师如何看?”。 坐在薛嘲旁边的是个穿着白衣孺袍的男子,他走到薛讳前,握住他的手腕,轻轻说,“薛副统领,不得对苏大人无礼!”, “他奶奶的!!反正都要死,老子都要先快活了!!”,薛讳不甘不愿的松开苏沐雪的衣领,又多看了她一眼,见她鬓丝微乱,脸色苍白,却眉间坚毅,难掩清艳的绝色,如一朵隐世的莲花,跟城里的女人不同,就算是官家小姐,都比不上她的气质。 薛讳不满的看着他,叫道,“于连,你都没有上阵杀敌过,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于连朝他笑道,“苏大人,是皇上御赐的左思谏,当朝丞相苏之年的孙女,虎豹骑将军苏暮寒的千金,她若真有事,恐怕,待皇上令军踏平沣州时,你连最后的筹码都没有了”。 “听见没有,朝廷没有派人来以前,苏大人的一根毫毛,你都不许碰!”,薛嘲斥道,“传令下去,吃喝用穿,都不许亏待了苏大人!”, 苏沐雪整了整略显宽大的男子衣袍,平静说道,“皇上宅心仁厚,不会置城中百姓性命不顾,薛统领虽有过错,却为朝廷牵出克扣秋粮的一众官员,罪不至死,只要统领命令属下将士,善待城中百姓,未免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薛嘲点头,脸上多了丝笑意,道,“这些日子,委屈苏大人了,若非苏大人提议把名册送到京城,恐怕我等兄弟的命都没了。 苏大人,你有所不知,薛飞克扣军饷,给我次品的军备,如何跟羯族打仗?!”, 薛嘲脸上愤然唾骂道,“薛飞卑鄙小人,让我等兄弟,寒冬里食不果腹,哪有力气同羯族打仗,他这是成心要置我等于死地!!” “薛统领情有可原,皇上必会体谅”,苏沐雪平淡的应道,残害朝廷命官,兴兵作乱,欺凌百姓,条条都是死罪,如今,只是拖延之计。 薛嘲点点头,朝着薛讳喝道,“传令下去,让将士们都收敛点!尤其是你那些人,要发泄去青楼,别打良家妇女的主意,听见没!!”,薛讳咬了咬牙,应下来,一双三角眼贼溜溜的盯着苏沐雪。 “统领,想来就这几日,朝廷就该派人来了,该有的礼数得有”,于连说道,薛嘲点点头,苏沐雪缓缓走到窗边,望着满目疮痍的沣州,缕缕青烟冒起,有将士嬉笑着,从有钱人家的宅子拖出一箱箱银子,再往里放了一把火,有人在不断哀嚎着,听的让人心里直发紧。 苏沐雪蜷握着手,脸色惨白,她自幼养尊处优,何时见过此等人间炼狱的景象,时刻都是种折磨。 “报~~~报~~~统领!公主!昭宁公主到沣州了!称奉旨而来!”,一个小兵气喘吁吁的冲过来,高声喊道, 苏沐雪的手一颤,眼眸里闪过担忧、不安,又带着喜悦,池羽,池羽,竟亲自来了。 “竟是皇上最宠爱的昭宁公主!”,薛嘲咧嘴笑了笑,他毫无头绪的转了转,扯过于连说,“现在怎么办?!是公主殿下来了!”, 于连脸上平静,朝着小兵说道,“昭宁公主可有说些什么?!”,小兵慌张的跪倒在地,说道, “公主殿下称,奉皇上旨意,到沣州招抚将士,请薛统领准备接旨”。 于连对着旁边的人说道,“你,快去,把统领的朝服取来!”, 小兵又说,“公主说了,在宣旨前,要见到苏大人安然无恙!”。 第39章 入城 周池羽出京时,由一队禁卫侍卫护送出城门北,往后在德钦城,与肖念率的庆州亲军护卫御赐车驾,一路黄仗分行,华盖团簇,颇为声势浩荡。 官道上一片漫土萧索之象,周池羽命庆州所调将士列阵,绕过沣州而驻守在衔县以南的皋山,不得轻举妄动,听其号令而出。 八百亲军驻守在沣州城外,象征公主地位的黄仗华盖,在军队里格外醒目。 沣州的城门紧闭,远望去,看不清墙上有无守兵,沣营阵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只是此刻插在城头,却有种莫名的萧寂、违和。 亲军统领李乘风,立在马上,腰间佩剑,带一队亲军将士往城门而去,分列左右,留下给公主而行的夹道。 且行百余步,就听见尖啸的破空声,数簇羽箭疾射而来,直直埋入阵前数人坐骑之下的沙土中。 马儿惊的抬起前腿,嘶鸣不已,众人皆惊,李乘风往城墙看去,见有弓箭手蓄势待发,当下喝令众人退后,有数人不及勒马,又是箭鸣声响起,一支射穿了马腿,有将士跌落下马。 李乘风怒不可遏,立刻指着执弓亲军,喝道,“给老子射一个下来!”, “统领且慢!”,华玉策马驰来,飒爽风姿,提气高喝道,“公主有令,都莫要乱动!等开城相迎!”。 话音刚落,就看到黄仗华盖里,缓缓走出一人,风卷黄沙扫裙,绛红羽缎大氅,碧霞云纹,衣上以银泥,饰以明珰,缀以七宝。朝冠顶嵌东珠八,翟鸟五爪龙缎锦袍,在晴空碧天下,光艳如流霞,步步盛辉,甚是耀目。 她纤细的身形,并不能削减其举步行走间,散发出皇家权势的端重、威严,将士纷纷跪倒行礼。 侧身经过李乘风,周池羽往城前走去,“殿下不可!那帮乱贼杀气腾腾!莫要伤了殿下凤体!”,李乘风跪着拦在周池羽身前,劝道, 周池羽望着不远处的沣州城门,缓缓说道,“薛嘲有谋,亦非傻子,知道朝廷派人招抚必是有文官或皇亲持诏宣敕,城上乱军不见本宫身影,岂会轻易开城出来听诏?!”, “末将绝不可让公主殿下涉险!!”,李乘风坚持道,“不必担心,本宫让他们看清这一身朝服罢了”,周池羽往前再行数十步后,兀自站定,仰头望向城头,两手拢在袖中不动。 远处晴空下,天际宛如碧洗,近处城墙苍灰森然,混杂着残雪的尘土,沾污了朝靴,烈风吹的她双袖鼓阔如红蝶双翼翻飞,在一片萧索冬景里,耀目如烈阳。 不多时,薛讳着一袭官服现于城头,高声道,“听闻殿下持诏招抚,殿下金枝玉叶,身份矜贵,所带亲军八百有余,吾等惶恐,请殿下命八百人退至百里外,二十人随行入城即可!” , “薛讳你放肆!!岂能让殿下孤身入城!!”,李乘风破口大骂,刚才吃瘪的怒火,再次燃起, 薛讳两手负在身后,高声道,“吾等深知有罪,但亦不怕与城同亡。薛某在此立誓,若殿下真是持诏宣敕,吾等谢皇上隆恩,定不会为难殿下!”, “殿下,不如让弓手将此人射下!擒贼先擒王!”,李乘风往后退了一步,悄声道, 周池羽眉眼淡然,说道,“李乘风,你领八百亲军退后,待号令发起,庆军给出信号后,立刻入城接应,不得有失!!”, “殿下!!这群贼人胆大包天,若是冒犯殿下,末将担当不起这罪!!”,李乘风压低声音,语气略显焦急,“走!”,周池羽冷声喝道,领华玉、华衣、夏画及宫里带来的禁卫侍卫,往城门而去。 李乘风不甘心的握紧了佩刀,转身上马,领八百亲军往后退去。 待亲军退离后,薛讳下令,把城门缓缓打开,周池羽望着如同巨兽张开大口的城门,两手拢袖,不急不缓地往里走去。 入城内,一眼望去,竟无人烟,街上大门紧闭,生冷岑寂。路上偶尔有士兵三三两两地走过,也都是衣甲不整,神情猥亵,喝喝闹闹地,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周池羽蹙眉,背后忽觉寒意,蓦然抬头盯住前头领路的薛讳,道:“你们占沣州后,城里百姓如何了?”, 薛讳挑眉,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吊儿郎当的说道:“还能如何?将士没吃没喝,苦守边境,拿一点百姓好处,不算什么!”。 周池羽眼中厉色乍现,还欲再言,却见薛讳视线不自觉的挪向前方高处,不由顺着目光看过去, 一根木柱高耸直立,顶上挂了个人头,面目全非,被人砸碎,其上被人射满箭,腐肉朽骨甚是可怖。 待周池羽看清人头,腹部骤起痉挛,差点吐出来,她勉强忍下来,脸色有些发白,隔了好半天,才敛目回头看向薛讳。 “不知殿下驾临,让殿下受惊了”,薛讳扭头看她,话里谦卑,嘴角却不着痕迹的闪过一抹笑,道:“那便是之前当众杖杀我营士兵的衔县知县薛番!”。 周池羽沉默不语,血腥的场景在脑海里,难以忘怀,她喜洁的怪癖犯了,只觉得恶心异常,袖中的手指不断磨蹭着,恨不得擦掉那让人难受的感觉。 此等乱贼心性残忍,苛待百姓,不怪乎,父皇宁肯以佯装招抚,落下出尔反尔的骂名,都要严惩乱贼,尽数诛杀。 五千庆州将士埋伏在衔县以南的皋山里,只需将乱贼以招抚之命,引去皋山,便可。 夏画从没见过此等画面,吓的脸色发青,下意识拽住了华衣的衣袖,华衣甩了甩,瞧见夏画可怜兮兮的表情,任她拉着,二人的小动作没有逃过华玉的目光,面无表情的脸上,愈发阴沉了。 进到内城,薛嘲已出来相迎,身后是苏沐雪、于连等人,自周池羽的身影出现后,苏沐雪便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周池羽淡淡扫她眼,见她发髻梳齐,衣衫微乱,眼眸盛辉如昔,只是脸色苍白了许多,想来也吃些苦。 “参见殿下!”,礼数还是要有的,苏沐雪、薛嘲、于连等人跪下行礼,身后将士见薛嘲跪下,也跟着跪了下来,只是歪歪扭扭的,敷衍了事。 周池羽眼皮低垂,两手拢袖,不紧不慢地走到众人前,短短几步稳实含威,脸色素然恬淡,气势竟毫不逊于这些在战场里厮杀的将士,一时令乱军的人皆是微怔。 周池羽朝着苏沐雪点了点头,语气疏离地问道,“苏大人可好?”, 苏沐雪抬头看她,脸上有些发急,带着担忧,似有千言万语,抿住了唇,没有吭声,表情模糊难辨,略干涩的说了句,“暂无大恙!”。 “殿下既见过苏大人了,不知皇上的诏书给薛某一视?”,薛嘲有些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周池羽脸色淡然的看向薛嘲,说,“皇上诏书,当于沣营将士前高声宣敕,乃彰天子浩威。本宫人既已在此,无可能会欺薛统领一言”。 “早迟都要宣敕,为何不敢此刻拿给统领?怕是有所蹊跷!反正我等都是死路一条,公主可便害了自己!”,薛讳在旁冷声说道,三角眼散发着狠光,他如今早已是生死置之度外,亡命之徒一个。 “薛统领可想让一众将士为你们今日所言,而悉数陪葬!”,周池羽脸色肃穆,沉声说道,“薛讳!退出去!”,薛嘲喝道, 薛讳愣了瞬,松开暗自制住苏沐雪的手,还顺势在她腰间摸了把,挑衅的看着苏沐雪,周池羽的眼眸沉了沉,幽深晦暗。 “殿下有所不知,薛飞、薛番,合谋削减沣营军饷,克扣军粮和军备,吾等奉命镇守边境,终日食不果腹,战死数百将士,而薛飞不允吾等退守沣州,还斩杀营中将士!吾等多年蒙负天家皇恩,乃有今日之位,岂会甘愿做此乱臣!”,薛嘲激动地说道, 周池羽顺手拉过了苏沐雪,把她护在身后,从怀中掏出裱金的圣旨,念道,“皇上亦知边军之苦,此次本宫奉旨前来宣敕招抚之谕,望薛统领能体念皇上一片仁慈之心,万莫再与朝廷作对”。 薛嘲眼神转了转,脑中思绪万千,带着疑惑,脸色始终凝重,试探地哼道,“吾等擅自退离衔县边境,占沣州,杀害朝廷命官!皇上轻易宣敕,莫非真是有假!殿下以为薛某是黄口小儿,信口骗我!”, 周池羽眼神凌厉,低声喝道,“皇恩浩荡!本宫乃金枝玉叶,千里赴此地,身处乱军之中,岂有信口骗你之事!苏大人将薛飞等官的名册送到朝廷,皇上大为震怒,户部尚书、侍郎皆削官流放,皇上为安抚乱军之心,寝食难安,亲自下诏,岂有天子手诏骗尔之事!”。 苏沐雪忽然开口,声音凉然而有力,“薛统领,昭宁公主乃大周长公主,深得皇上宠信,千里奔波而来,薛统领如何不能信她所言?”, 薛嘲望向于连,看他朝着自己点头,脸色青白变幻,咬了咬牙,高声道,“于连,传令下去,全营将士在点将台前集合!”,于连点头,往外走去。 周池羽收了诏书在怀里,朝苏沐雪望了眼,两人视线相对,苏沐雪疑虑、询问,周池羽淡然,但似乎两人都明白,皇上的旨意,这帮乱军都得死。 第40章 突围 城里显是已被乱军劫掠一空,周池羽见无数种乱军之状,想来百姓吃尽苦头,造成这等惨象。看来并非是皇上一时戾气、狠厉无情,而是乱军之行实在令人发指,不杀何以平民愤! 待到将士集于点将台,周池羽出诏宣敕皇上招抚之谕,一字字地将皇上释罪之谕说给众人听,再把裱金圣旨一观。 远处有青烟冒起,不远处,挂着薛番的头颅,被箭簇射的面目全非,腐朽恶烂,军校们乱哄哄的传看着圣谕,毫无纲纪,让周池羽的眼眸沉了又沉,这帮乱贼,上对天子,下对百姓,毫无敬畏之心。 薛嘲待军校传看后,把圣旨揣进怀内,上前朝着周池羽拜道,“末将便着人开城门,叫将士把兵器都收了,出城归营”,见周池羽点头,薛嘲领着于连和诸位军校离去。 周池羽率华衣、华玉及禁卫等人,静候在街角一隅,烈风吹起她的发丝,眼眸深沉如墨,纹丝不动。 夕阳徐下,把周池羽的影子拉的很长,风吹鼓着她绛红的大氅,翻飞如红蝶,又直直扑向远处,层叠起伏的红霞,搅散了朵朵绵云。 随着日头落下,气温骤降,沣州城开始变得冷寂、森然起来。 周池羽拉过苏沐雪的手,左右看了看,冷着脸道,“苏大人,胆子好大,竟敢孤身留在沣州,与乱军为伍!当真不要命了!”, 苏沐雪脸上比她还焦急,说道,“池羽,你为何要以身犯险!”,“虽乱军肯降,但防生变,若是出事,如何是好?!”, 见她一心想着自己的安危,周池羽头微低,眸浅阖,低声问道,“怕吗?”,苏沐雪的手在阔袖里,捏了捏她的手,道,“不怕”,周池羽勾了勾嘴角,淡淡看她一眼。 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锐利的箭鸣声,城中乱军已聚在城头,这声响箭便是薛嘲下令开门投械。 华玉闻之,自身后取出长弓,弓身颇为沉重,华衣蹲下架住,华玉引臂拉弓,脸上闪过红晕,轻喝一声,弓弦如满月,箭尾系着象征公主身份的黄缎带,掠过城墙,朝外射去。 城中百姓听闻箭响声,偷偷开了窗缝,往外张望着,不知是何情况。 隐匿在城里各处的乱军守兵,纷纷走出来,铁甲枪影纷乱,把残羽断剑扔了一地。 虽然这帮乱军将士残杀朝廷官员,占城掳民,早将生死不顾,但得朝廷释罪宽谕时,一线生机摆在眼前时,大多数都是一扫忧虑,迫不及待的出城投械。 有兵过来拜道,“统领邀苏大人去城门监开城投械之事”,苏沐雪想开口让周池羽留下,她却说道,“走罢,我与你同去”。 风霜侵蚀的高墙,灰尘簌落,轰然几声,厚重的城门,在众人视野里,缓缓打开。 城外,李乘风率八百亲军,银甲长枪,策马肃然而立,见到此景,周池羽眉眼缓了缓。 庆州八百亲军从城门而入,收缴乱军所投枪箭弓剑,归入城中武库,又点了数十名军校,去与乱军核实兵籍簿子。 李乘风领着部下立马在沣州城之外,看着里面的乱军一个个弃械脱甲,登名入簿。 周池羽领着众人站在一旁,眉眼微凉,已派人去衔县皋山通传,想来不多时,五千庆州将士,便能赶到沣州城,把这帮乱军悉数剿灭。 从早上临阵、晌午入城谈判、下午监其投械入簿,周池羽几乎颗粒未进,可她丝毫不觉饥饿,入城时见到薛番人头的模样,已让她倒足胃口。 待到大半乱军缴甲之后,一轮弯月爬上了高墙之上,清辉洒落,百姓人家灯火亦亮。 庆州将士赶到沣州就在眼前,周池羽握了握手指,指尖冰凉,她转头对薛嘲道:“既已入夜,不如关了城门,让沣营将士到城外衔县做收械登簿之事。圣谕已下,待军粮补给后,沣营将士得驻守衔县”, 薛嘲略有些疑心地皱眉,他抬眼看城外不过数百人的亲军兵马,犹豫片刻,方道:“便依殿下所言”,随即下令,将尚未缴甲记名的士兵们尽数驱往沣州城外,令已被收械的将校们同入衔县,以监士兵。 苏沐雪听到周池羽和薛嘲的对话,脸色变了变,望着缓缓关闭的城门,开口道,“殿下,城外风大,不如到城中歇息,此处有微臣监事即可”, 周池羽微凉的眼眸扫过她,道,“本宫留下,苏大人可回城去”,苏沐雪不肯,“那微臣便留在此处陪着殿下”,周池羽没有说话,望着远处平原处,渐渐出现飞扬的尘土。 她不动声色的望去,微弱月色里,影影绰绰的人影,隐隐可见有旌旗逆风扬展,一片黑压压的人马驰速缓慢,噤声向此而来。 薛嘲在不远处呵斥着动作慢的将士,薛讳吊儿郎当的站在旁边,一边收拾着刀剑弓箭,三角眼贼溜溜在苏沐雪身上游走着,嘴角挂着邪邪的笑意。 乌云飘过,遮蔽月光,灯笼摇晃着,光线微弱,只听见嘶的一声丝帛裂开声,紧接着就是一记响亮的耳朵,还有周池羽厉喝的声音,“大胆薛讳!敢冒犯苏大人!”,“我没有!你冤枉我!”,随着薛讳的反驳,就见周池羽踉跄着,差点跌落在地。 薛嘲回头,见到苏沐雪袖袍断了一截,她迅速背过手,遮住手臂白皙的肌肤,脸色阴晴不定,薛嘲看到周池羽差点跌倒,忙的伸出手去搀扶,临碰到,又想起男女授受不亲,公主金枝玉叶可碰不得,不等他收回手,就见周池羽顺着他的手,跌倒在地。 “殿下!”,李乘风远远看见,当下怒喝,猛抽一鞭,纵马跃至城下,他这次担昭宁公主的护卫统领,本就如履薄冰,精神紧张,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谨慎万分。 此刻,见苏沐雪衣衫破损,周池羽跌倒在地,禁卫把二人围在中间,戒备的对着薛嘲等人,李乘风顿时身体紧绷,想也不想,长枪扫出,直把离二人最近的薛嘲击倒在地。 薛嘲僵在半空的手,怔然不知措,见到薛讳已怒火中烧地要拔刀,喝道,“都住手!”, 周池羽和苏沐雪等人往后退去,四周聚汇着亲军将士,周池羽厉声喝道,“薛嘲!本宫千里持皇上手诏赴此,以彰皇上天恩厚德,你却不念皇上仁厚之心,纵容下属对苏大人轻浮无礼,更是想对本宫不利,究竟是何居心!!”, 薛嘲愣了愣,偏头往薛讳望去,见他同样茫然失措,半响,变了脸色,隐隐有些明白,脸上焦急道,“吾等诚心归顺朝廷,并未……”,周池羽打断他的话说道,“薛嘲看亲军人马甚少,假意归顺朝廷,实则心存大逆!此等乱城贼子,其罪当诛!!”。 薛嘲气的差点吐出一口血,完全不能相信,皇上最宠爱的昭宁公主,竟然睁眼说瞎话,坏脾气的薛讳早就按捺不住,拔出长刀,叫道,“血口喷人!!尔等根本早就包藏祸心!!事已至此,不 如跟他们拼了!!好歹保住一条命!!”, 不少乱军将士听到薛讳的话,忙的去抢那些被人收起来的武器,而尚未缴械的兵士,更是把枪聚到一处,枪甲相碰,往渐渐关闭的城门涌去,想要退回城中。 “真的要造反了!!”,李乘风早有怒火,瞪视着薛嘲道,“你以为八百亲军,便拿你们无可奈何了!!”,说毕,长枪刺出,往薛嘲脖颈而去。 薛嘲看着两边人马早已打作一堆,之前的苦心全部白费,他双眼泛着血丝,凶神恶煞的瞪视着周池羽,口中大喊,“住手!都住手!李统领,且听我解释!!”, 话音未落,脚下的大地隐隐在震动,渐渐响起战马飞蹄踏地之声,有如江河之涛,滚滚而来,层涌不断。 夜色火光下,旌旗上的庆字,赫然在目,薛嘲方明白中计了,他咬牙切齿的拔出腰间的刀,转头朝着薛讳等人喝道,“走!!跟他们拼了!!”,拔刀朝着周池羽而去。 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薛嘲、薛讳等人跟不要命似的,追着周池羽、苏沐雪而来,毕竟在城下,乱军人数居多,李乘风等亲卫军被挡在外面,华玉、华衣、夏画护着周池羽和苏沐雪往后退去。 薛嘲等人与凶猛的羯族战斗多年,武艺不弱,此刻又被逼到绝路上,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竟活生生冲破了亲军的包围圈。华衣衣袖一挥,射出两枚袖钉,一个举刀砍来的乱军将士,哀嚎着捂着双眼,陷入到混战之中。 周池羽接过华玉递来的剑,护在身前,跟着华玉走着。 五千庆州将士终于赶到,城门已关,要屠杀这些乱军将士,易如反掌。 等到跟大部队会合时,李乘风在乱军内围奋力厮杀着,朝廷禁卫已损失十之有四,周池羽方能安全抽身而出。 “拜见公主殿下”,庆州将士统领吴风命人保护周池羽,率兵冲去, 周池羽扔下手里的剑,偏头一看,脸色惨白,苏沐雪不见了。 第41章 剿灭 “华衣!苏大人呢?!”,周池羽指尖发凉,不可容忍,绝对不可容忍,她竟然把苏沐雪丢了,丢在了那群凶如猛虎的乱军里。 “当时有人想要对公主不利,小衣只顾着挡掉,没见到苏大人”,华衣低声说道,耷着眼皮,不敢去看周池羽,她胳膊挨了一剑,汩汩冒着血,脸色苍白,她和华玉本就奉命保护周池羽,何况在重重包围里,不可能同时护住两个人毫发无伤。 “夏画,更衣!华玉!华衣,你们回去,保护苏大人!”,周池羽今夜被厚重的朝服所累,不能施展拳脚,所以都依赖华玉等人的保护。 “殿下,小衣受伤了,我去!”,华玉说道,转身往回冲去,“刀剑无眼!你怎能少了我!”,华衣紧跟过去,不理华玉用力瞪她,从来都是形影不离,越是危险越不能少了对方。 周池羽微愣的站在原地,华玉和华衣,在无论是多混乱的局面,都从没有丢过对方。 苏沐雪手持长枪,把苏家游龙枪法使得虎虎生风,她当时见场面混乱,便离开了禁卫的保护,引开大多的兵士,给周池羽留下一条撤退的路。 鲜红的血,沾上了她的衣衫,血腥味弥漫着,不远处有烧焦的味道,惨叫声不断响起,横七竖八的倒着尸体,她的官靴,每一步踏下,都沾满殷虹的血,此处犹如人间炼狱,苏沐雪皱着眉,把长枪刺进一个兵士的胸膛里,溅出朵朵血花。 今夜,这把长枪夺走了乱军的人命,苏沐雪的双手,注定沾满鲜血,可是她不后悔,她只愿,她所守护的周池羽,双手,永不沾上鲜血。 “苏大人!让我来会会你!”,薛讳大叫,长刀所向,朝着苏沐雪砍劈下来。乱军将士都算是临阵不乱,他们以剩余的弓箭在外围埋伏,遏制住赶来的庆州将士,在内围,与亲卫军刀剑相向,以命相搏。 武艺最高的薛嘲斗上了李乘风,而薛讳则缠上了苏沐雪,多年战场经验,让他们明白,抓住这两人,或许还能有一线逃出去的生机。 薛讳的崩山刀耍的水泄不通,逼的苏沐雪节节败退,眼看着长刀逼到眼前,薛讳突然收回刀势,继而一掌拍出,往苏沐雪胸前拍去,苏沐雪侧身腾挪,以右肩承下,身形一晃,手中长枪跌落在地,苏沐雪脸色发白,少有的怒火从眸子里升起。 “苏大人!何必徒劳,束手就擒吧!”,薛讳嗅了嗅手掌的香气,三角眼眯着,长刀再次攻来,苏沐雪脚尖一挑,抓住长剑,身影快如风,施展出风影剑来,薛讳猝不及防,没料到她剑术不凡,吃了点小亏,不由眼神发狠,刀背劈下,顺势手指成爪,往苏沐雪抓去。 就在一片混乱间,突然听见浑厚的号角声,马蹄声急促,尘土飞扬,远处驰来一队骑兵,快如闪电,影如鬼魅,一身黑色铠甲犹如隐匿在黑夜的幽灵,手中长枪,寒光熠熠,在夜色里如银色闪电。 几个呼吸间,从小黑点已跃然到眼前,旌旗飞扬,旗上绣着一只黑虎,威猛、凌厉,“黑虎军!”,乱军将士失声叫道,立刻搭弓引箭,乱箭齐飞,往黑虎军射去。 “列阵!”,有人大喊一声,前方人马弯腰取盾,漆黑乌亮的长盾持在手中,并拢着,马蹄小跑着,配合默契而训练有素,挡住了所有的乱箭,而步伐不乱。 长枪从盾间刺出,挑翻了埋伏的弓箭手,持盾手迅速飞开两侧,中间一路人马策马疾驰,往内围里厮杀的乱军和亲卫军而去,领头的人,身形矫健,一马当先的冲去。 苏沐雪躲过薛讳的五爪,回身一刺,剑尖穿透了薛讳的手掌,薛讳吃痛,凶性大发,“敬酒不吃吃罚酒!!围住她!”, 有乱军围过来,朝着苏沐雪逼去,苏沐雪穷于应付,被刀锋擦过胳膊,溅出了鲜血,薛讳长刀攻势不改,再往右肩而去,苏沐雪急急往后退去,脚步被地上尸体绊倒,眼看长刀迫在眼前。 “忒!”,但听得轻喝,苏沐雪只觉身形一轻,有人揽住她的胳膊,往旁引去,避开了薛讳的长刀,紧接着,她只觉眼前一亮,银光熠熠的枪头,晃了眼,径直往前飞去, 薛讳退后一步,挥起长刀劈开射来的长枪,只听得清脆的响声,薛讳握刀的手发麻,长枪被劈开,紧接着又是一杆长枪,跟着而来,薛讳避无可避,一枪贯穿了他的喉咙,带着巨大的惯性,拖着他的身体往后,死死钉在了墙上。 “啊!鬼!鬼!”,乱军将士见状,吓的扔掉了手里的武器,仓皇的往后退去,仿佛看见了世间最可怖的东西, 握着苏沐雪胳膊的手微微用力,就把苏沐雪顺势拉到了马上,那人没有吭声,苏沐雪能感受到他穿着铠甲的身躯,还有淡淡的呼吸,“多谢相救!”,苏沐雪多处受伤,强撑着,转过头去,朝那人道谢。 映入苏沐雪眼中的,是一张血盆大口,斜着眼睛,伸出长长鲜红舌头的恶鬼面具,面目可怖,苏沐雪吃惊,竟晕厥过去。 “咦?”,那人轻咦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管正在厮杀的场面,策马带着苏沐雪,往外冲去。 周池羽换了一身轻便的装束,拿布条把手跟剑缠了,叫人牵马来,跃上马背,就要往城下而去, “殿下!”,夏画手里牵着缰绳不肯放,吴风拦在前面,劝道,“请殿下三思!乱军如今已被逼到绝路,必定疯狂反扑,殿下此时不应以身涉险!!”, “让开!”,周池羽清斥一声,拉着缰绳,马儿抬起前蹄,嘶鸣声,不安的踏着步,“殿下!末将奉命保护殿下安危!”,吴风面对抬起的马蹄,面无惧色,一步不退的站在原地,恳求道, 周池羽无奈,拉着马往后退了两步,沉声道,“乱军已剿灭大半,剩余乌合之众不足为惧。苏大人身处险境,本宫不能扔下她不管!”, 两人正在争执间时,就听见有人来报,话音未落,就见一骑驰来,身着黑虎军的铠甲,铁环套扣缀合成衣状,每环与另四个环相套扣,形如网锁,手中的黑虎刀,刀尖微仰,两侧开豁口,割喉放血。 周池羽年幼时听过青笙姨曾帮黑虎军做过黑虎刀、黑虎甲和盾,却不知黑虎军的装备竟精良如斯,且看黑虎军突破时,留下的一地乱剑残甲,便知其厉害,恐怕是大周朝最精锐的军队了。 那人坐在马上,居高俯视着众人,视线落到周池羽身上,从鼻子里冷哼了声,跳下马,把苏沐雪抱在怀里,略微沙哑的声音,有些生涩的用汉话喊道,“叫大夫过来,她受伤了!”, “把她放下来!”,周池羽不喜欢苏沐雪在别人怀里,尤其是这个戴着狰狞可怖的面具的人,走过去,伸开双手,要把苏沐雪接过来, 那人比周池羽还要高一头,仰着下巴,高高的,完全无视周池羽,抱着苏沐雪走了过去,喝道,“立刻拉起营帐!”, 庆州将士慑于此人的威压,竟手忙脚乱的把营帐拉起,铺好垫子,周池羽看到此人趾高气昂的经过她,眼眸沉了沉,道,“你放肆!你可知你眼前的人是谁?!”, 那人扫她眼,重新转回头,望着怀里的苏沐雪,道,“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让开!”,周池羽许久没有吃过这种憋,气的满脸通红,抬手就往那人挥去,那人轻啧两声,怀里的苏沐雪似乎是轻若无物似的,轻巧闪开,还空出一只手,想要往周池羽脸上打去。 “嗯……”,苏沐雪受到颠簸,低声哼了声,两人立刻停下动作,紧张的看着她,“大夫来了!”,吴风领着过来,那人把苏沐雪放回营帐里,吹了声口哨,把马儿唤过来,纵身跃上马,偏头望了望周池羽,旁若无人的离开了。 “吴风!待拿下乱军后,给本宫把这个放肆无礼的人,抓出来!”,周池羽咬着牙说道,少有了失去了以往的冷静。 大夫给苏沐雪包扎了伤口,周池羽让夏画给她简单清洗了下,换了衣裳,乱军不敌,最终悉数剿灭,薛嘲被斩首于城下,据说是黑虎军那个戴着恶鬼面具的人杀掉的。 城门重新打开后,周池羽率亲卫军入城,庆州将士在城外待命,消息传到皇城后,皇帝会重新集齐和整合兵力,驻守衔县,抵御边境的羯族。 黑虎军一行百人在剿灭乱军后,竟自行离去,他们并非奉皇帝圣旨而来,举动不免蹊跷,但此次多亏黑虎军破开乱军的弓箭手防线,才能用很短的时间,剿灭乱军,并救下苏沐雪,这一点上,周池羽并没多追究其过错。 周池羽心中自有盘算,且看黑虎军精良的装备、严谨的作风,还有骁勇善战的将士,宁家是各方都想要拉拢的对象,可宁家这些年都不畏辛苦的驻守在漠北,抵御外敌,对朝廷的事,参与的 少。 想到宁家就想起那个黑乎乎的圆脸小混球,周池羽皱了皱眉,摸了摸手腕上细小的伤疤,当年被她咬的那口,疼的不轻,下次见到,定要让她吃些苦头。 苏沐雪的伤势不算严重,休养两日后,已无大碍,她在榻上呆的有些闷,就换了衣裳,想要出去走走。刚出门口,就看到华衣从树上跳下来,手里捧着果子,一言不发的跟在她身后。 “华衣,你不必跟着我,公主这几日都在城中安抚百姓,你随她去”,苏沐雪说道,华衣一脸不情不愿,但还是说道,“公主说了,要小衣寸步不离的保护苏大人,再有上次的事,小衣就要被赶回师门去了”, 要是回到师门,岂非要跟华玉分开,华衣可不愿意,所以再不情愿,还是得跟着苏沐雪。 苏沐雪笑了笑,替她拨掉头上的树叶,道,“那好,你走在我身边,别爬树、上屋顶和翻墙”,华衣皱鼻,就知道跟着苏大人会有这些规矩,摸了摸鼻子应下来。 街上的断壁残垣都清理过了,人家门窗大开,有摊贩吆喝着,酒楼也重新开张,街上的人潮逐渐多了,百姓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无论何处,都能听到百姓谈起昭宁公主,赞不绝口,称皇上英明,长公主勇武而仁爱,体恤百姓,拯救沣州百姓于水火中,看来周池羽这几日颇得民心。 苏沐雪沿着城西的湖岸走着,寒冬将逝,掩埋在积雪下的万物都蕴含着勃勃生机,只待春风拂过,便可繁花盛开,生意盎然。 苏沐雪正想的出神,突然从树下掉落个脑袋,离她不过一尺,还左右晃悠着,吓的她退后两步,华衣秀眉上挑,顺手挥起衣袖,一枚袖箭射出去,正中面门,那人哀叫一声,脑袋往旁一偏,没有了动静。 “小衣!你答应我不随意出手伤人的!”,苏沐雪冷着脸斥道,忙的走过去,用手掰过那人的头,想要检查一二,“小心他伤你!”,华衣作势要拍开苏沐雪的手,心中懊恼,都怪公主派给她的苦差事。苏大人对人不提防,又爱管闲事,心肠软,最容易出事。 来不及华衣阻止,苏沐雪已把那人的脸掰了过来,那人紧闭着双眼,倒挂在树上,随着风,摆啊摆的,“这位姑娘,你有没有事?”,苏沐雪看了看她的脸,没有伤痕,虽然穿着男装,但脖颈处平滑,没有喉结,虽然肤色晒成小麦色,但脸上肌肤颇为光洁。 那人睫毛眨了眨,睁开双眼,浅琥珀色的眸子映入苏沐雪眼底,异域色泽的瞳孔,妖异而诱惑,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似的,此刻再看她深邃的眼眶,高挺的鼻梁,“你不是汉人?”, “唔……唔……”,那人张开嘴,牙齿咬着一枚袖钉,啪的吐在地上,华衣看着袖钉,又舍不得又嫌弃,兀自纠结, 那人浅琥珀的眸子盯着苏沐雪看了看,咧嘴一笑,从树下跳下来,张口喊道,“沐雪姐姐!”,脑袋掉了个儿后,苏沐雪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比小时候的圆脸瘦了些,轮廓有些锋利,可是嘴边的笑容傻傻的,黝黑的肤色衬的牙齿很白,眸子如水洗的琉璃,澄澈如玉。 “小宝,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苏沐雪看着宁小宝,皱着眉问道,替她理了理衣领,宁小宝仰着下巴,颇为喜欢她的照顾,笑道,“我跟着黑虎军过来的,他们走了,我听说你受伤了,就留下来陪你”, 苏沐雪捏了把她的脸,道,“我的伤都好了,也没见到你的人影”,宁小宝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黑虎军走的那天,我跟他们喝沣酒,一不留神喝醉了,在树上睡了两日”, “你呀,还是这么大咧咧的,要是出事了怎么办?”,苏沐雪摇头,比宁小宝还小的周池羽,心思缜密,举止端重,而宁小宝则明显是个惹是生非的家伙。 “沐雪姐姐……”,宁小宝喊完后,在苏沐雪跟前站定,挺了挺胸,她比苏沐雪还要高一些,立刻改口道,“沐雪,你用午膳了没?陪我去!”,说毕,拉着苏沐雪的手就往旁走, “宁小宝!你又没大没小的!”,苏沐雪作势甩开手,宁小宝扯着她的袖子,从怀里掏出几颗虎睛石,咧着嘴笑,“送给你的!”, “不要”,送贵重的石头在漠北可是示爱的表现,苏沐雪知道宁小宝心性单纯,不懂这些,“为什么不要?!我好容易找到的这几颗,都特别好看!”,宁小宝瞪眼,两手扯开苏沐雪的袖口,问道,“上回我拖宁姨送你的那串手链呢?你可有戴上?!”, “小宝!”,苏沐雪脸颊泛红,忙的用衣袖遮住手腕,狠狠掐了把她的脸,这家伙在漠北果然呆的无法无天,连点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 宁小宝看着苏沐雪手腕的那串手珠,撇了撇嘴,说道,“丑!”,苏沐雪耳朵红了红,那是周池羽赢的骑射大典后送她的那串手珠,她都藏在袖里的,结果给宁小宝翻了出来。 “不许胡闹!”,苏沐雪像小时候拧着宁小宝的耳朵,让她嗷嗷叫着,这些日子的沉重心情倒是一扫而空,连话语都轻快起来。 宁小宝收回手,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苏沐雪才松开她的耳朵。 “我这是让你,现在论武艺,你可比不过我,听见没”,宁小宝插着腰,耳朵刚被苏沐雪拧的通红,得意的说道。 苏沐雪哑然失笑,说道,“不是肚子饿了吗?还不走”,宁小宝立刻收起得意神态,拉着苏沐雪就往酒楼走去,埋怨地说道,“都饿好几顿了,我忘带银子了,那些家伙,也不知道给我留点!”, “你这两日都没吃东西?”,苏沐雪惊讶的看她,宁小宝嘴里塞满了菜,点点头,“吃慢点!你可是将军的千金,不可失礼!”,苏沐雪手指点了她的额头,说道,“啊,我爹啊,吃相比我还难看!”,宁小宝含糊不清的说着。 苏沐雪仔细打量着她,穿着一身玄色男装,腰间佩着刀,风尘仆仆的,袖口、前襟都沾着尘土,头发也应该没洗,一双手像是烈日和风沙摧的有些皲裂,脸蛋还算干净,肌肤纹理光滑,泛着光泽。 “从前倒不觉得你眸子是浅珀色的”,苏沐雪说道,“小时候还好,后来就越发浅了”,宁小宝说道,她娘是流落到燕山的胡人,被宁远武救下后,日久生情,宁远武力排众议的娶了她娘,生下了小宝,捧为掌上明珠。 第42章 针锋 苏沐雪把银子给了酒楼伙计,拉着宁小宝往成衣铺走去,说道,“去买两身衣裳吧”,她皱着眉,看着宁小宝的长发,梳成很多小辫,再拢起扎好,加上她异域的眸色,穿着漠北的男人打扮,在沣州格外引人注目。 宁小宝别扭的不肯买小袄和长裙,道,“不利索”,苏沐雪只好给她置了两身中原的男装,领着她回到落脚的地方,让丫鬟安排地方给她住,“不用安排,我同沐雪同住就好”,宁小宝坐在苏沐雪的屋子里,好奇的打量着她妆台的胭脂、香粉,抓在手里细细看着。 “你这头发都要打结了!脏死了!”,苏沐雪皱着眉,扯了扯她的小辫子,“哎,哎,轻点,娘不在,我不会弄”,宁小宝龇牙咧嘴的叫唤着,挠了挠头。 “玲儿,你去准备帕子、热水、水盆、木桶”,苏沐雪吩咐道,扯着宁小宝的小辫,一条条解开。 红绳绑的很紧,绑辫子的人手很巧,只是经不住宁小宝的闹腾,辫子变得有些毛糙、松散,甚至几根打结在一起,苏沐雪站在宁小宝身后,低头仔细的给她解开辫子,再用手作梳,拢了拢,轻柔的把头发都散开来,披在肩上。 宁小宝躺在榻上,苏沐雪把皂荚放在手里搓出泡沫,一点点揉她的头发,揉透后,用水瓢舀了温水,顺着发根,小心的冲洗, 闻着苏沐雪身上淡淡的馨香,宁小宝舒服的眯着眼,夸道,“沐雪,你跟我娘一样手巧、温柔,娶了你可真是福气”, 先是周池羽,再是宁小宝,都这般没大没小的叫她沐雪,苏沐雪的脸有些挂不住,故作凶巴巴地敲了敲她的脑袋,说道,“没大没小的,叫沐雪姐姐”,宁小宝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不悔改地说道,“沐雪,我娘也会这样敲我!”, “哪有你这样的,把我比作娘!”,苏沐雪毕竟是没出嫁的大家闺秀,给宁小宝比作她娘,不忿地敲了敲她的头,宁小宝只知道傻笑,脑袋一歪,眼里沾了泡沫,忙的大惊小叫起来,“眼睛,疼”, “手拿开,闭上眼睛”,苏沐雪挪开她的手,从旁边取了干净的帕子,低头仔细替她擦眼睛,淡淡鼻息喷在宁小宝脸上,她眨了眨卷翘的睫毛,睁开眼来,直直望着苏沐雪。 浅色的琥珀眸子深邃悠远,与平日嬉笑不同的,有些认真的望着,苏沐雪有些尴尬的抬起头,手里换了几块帕子,把宁小宝的头发擦干理顺,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 洗去尘土和污渍的长发,乌黑亮泽,长期绑着小辫的头发微卷,披在胸前,倒是显出了宁小宝出众绰约的容貌。 乌亮微卷的长发,浅琥珀的眸子,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眶,不同于中原人内敛而含蓄的内秀,更多的是一种奔放、热情的美。 麦色的肌肤,透着力量、阳光,身上的青草香,就像是驰骋在草原里,追逐朝阳的澎湃、热烈,尤其是宁小宝微挑的眼尾,勾出的风情,虽然生涩,但已有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心悸。 “这样的小宝,不知该招多少男儿喜欢呢?你已有十六,可订亲了?”,苏沐雪打趣的刮了刮她的鼻子,问道, “不曾订亲,我爹都看不上那些男儿,舍不得我嫁!”,宁小宝撇嘴,笑了笑,嫌胸前的长发碍事,往后拨去。 苏沐雪拉着她在妆台坐下,两手捧起她的长发,道,“要梳何发髻?”,她把宁小宝的长发握在手里,往上托了托,比了几个发式给宁小宝看。 “好像怪怪的”,宁小宝左看右看,觉得不满意,瞥了眼苏沐雪,说道,“要不,你还是给我梳小辫罢”, 苏沐雪也觉得太过温婉的发髻,跟宁小宝深邃的轮廓,确有些不衬,遂低头梳起小辫来。 宁小宝两手撑在身侧,脚在下面甩啊甩的,望着铜镜里,里面一人眉眼桀骜,目如寒星,嘴角带着不羁的笑容,另一个低眉敛目,神情温柔,纤指灵巧,飞快地编着小辫,不由开口道,“沐雪,你比我娘还好看”, “又在胡言乱语了”,苏沐雪低着头,也不看她,用手戳了戳宁小宝的头,笑道,“你都十六了!连发髻都不会梳!羞也不羞!”, “哼,我会别的!”,宁小宝两手交叉在胸前,望着铜镜,挺了挺腰背,仰着下巴,摆着姿势让苏沐雪看她, 苏沐雪头也没抬,两手只顾忙碌着,宁小宝放下手,眯着眼看铜镜里的她,问道,“沐雪,你跟我去漠北好不好?小时候你不是说想去看大漠吗?我带你骑骆驼!那里还有很多好喝的酒,好吃的羊肉!”。 苏沐雪怔了怔,想起幼时宁小宝虽调皮捣蛋,老爱作弄她,但是当要去大漠时,抱着她的腿,哭的稀里哗啦的,那场景也真是好笑,想着想着,嘴角就慢慢扬起来。 “殿下到了,为何不进去?”,玲儿的声音突然响起,苏沐雪抬起头,就看到站在门边的周池羽,一身锦白衣裳,眉目沾着凉意,如从冰雪里走出的小人儿,精雕细琢,透着晶莹、灵动的劲儿,不由欣喜地正要开口, 周池羽先是扫了眼苏沐雪,再是冷眼看着宁小宝,轻嗤道,“本宫道是谁,原来是你这顽劣”,宁小宝没好气地拍案,就要站起来,谁知她辫子还抓在苏沐雪手里,嘶了一声,话比动作还快,反击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呆木头!”。 “沐雪是不会去漠北的!”,周池羽冷声说道,“你不是她!又怎么知道她不会去!”,宁小宝使劲仰起下巴,小辫拽在苏沐雪手里,扯得她又低下头, 周池羽望着苏沐雪手里握着的小辫,笑道,“那里贫瘠、荒凉,才会养的你这样,不懂规矩!沐雪才懒得搭理你!”, 宁小宝气的再次站起来,辫子扯在苏沐雪手里,龇牙咧嘴的又坐回去,气呼呼的两臂抱胸,笑道,“是吗?沐雪带我去酒楼、买衣裳,还替我洗发、梳发,对我不知道有多好!”, 周池羽凉飘飘的看了眼握在苏沐雪手里的辫子,冷着脸道,“说你不懂规矩,见了本宫也不知行礼!小心回去禀明父皇,治你一个大不敬的罪!”。 苏沐雪见两人针锋相对,开口劝道,“池羽,小宝自幼性格如此,你何必与她计较”,“什么大不敬!我宁家在漠北抵御外敌,凭什么……唔……!”,宁小宝的嘴被苏沐雪伸手捂住,急的要伸手要抓她的手, 她刚覆在苏沐雪的手上,只觉肌肤滑如凝脂,鼻间清香,不由没了气势,安静的坐回去,一双眼睛溜溜转着。 “沐雪!你松开她!”,周池羽走过去,抓过苏沐雪捂住宁小宝的手,用丝绢狠狠擦着,说道,“别脏了你的手!你看她一身脏兮兮的,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 “池羽,不可这样说小宝,她从漠北特地过来看我们的”,苏沐雪无奈地看着她,替宁小宝说好话, 看着苏沐雪站在宁小宝那边,周池羽气的冷哼一声,扔下丝绢,转身走了,还没出屋门,就听到宁小宝说,“沐雪,今晚我同你睡罢,很久都没有一起睡过了”, 周池羽的背影顿时冻的如万年寒冰,冰冻千里。 年幼时,青笙、云倾为了抱着美人睡,等苏沐雪大些后,就让她带着宁小宝和周池羽同榻而眠,一开始周池羽死活不愿意,日子一长,三人倒都惯了。 但那毕竟是年幼时的事,如今苏沐雪始终是不惯的,尤其是她知晓对周池羽的感情后,反而有了避讳,让夏画给宁小宝安排了屋子歇息。 翌日清晨,微光从窗棂洒落,苏沐雪侧耳听见院落里有人舞枪的声音,披衣起身,推门一看,略显单薄,但颀长的身形,手中握着杆长枪,枪势如飞龙在天,凌厉如疾,招招攻其不意,杀机毕现。 苏沐雪有些晃神,不由想起那个戴着恶鬼面具的人,在她怔忡时,手里的丝绢被风吹走了。 轻薄的丝绢,如蝶随风飘着,落进舞枪的人余光里,她转过身来,弯着眼,笑眯眯地看着苏沐雪,脚尖一点,凌空掠起,枪尾扫过,顺势抓住丝绢,施施然落在苏沐雪眼前,伸出手,笑容灿烂,说道,“给!”, 苏沐雪望着她在金色阳光里的笑容,纯真、率直,自责如何会把小宝跟那人想到一起,宁小宝手腕翻动,把枪负在身后,顺势抬袖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小宝,要有女儿家的样子”,苏沐雪皱眉看她,把丝绢递给她,“我爹也不说我,你倒好,跟娘一样”,宁小宝朝她做了个鬼脸,接过丝绢,胡乱擦了把脸,塞到怀里,把长枪在手里比划着。 第43章 梳发 “我看你这枪法招式,倒有些熟悉……”,苏沐雪觉得宁小宝的枪法跟苏家枪法相似,但又有所不同。 苏家枪法讲究攻守兼备,进可攻、退可守,尤其是防御,可谓是万夫莫敌,而宁小宝的枪法招式注重进攻,以凌厉的攻势化解对方的攻击,倚仗身手的敏捷,这点又有风影剑的基础步法在里面。 “没有!我没有偷师!”,宁小宝立刻澄清道,心虚的眼神立刻出卖她,结巴着说,“我往日常看你舞游龙枪,后来练枪时,不自觉会用上其中的招式,后来,云姨在游龙枪里融入风影剑的步 法……”。 “我又不曾怪你”,苏沐雪盈盈笑道,“你继续练罢”,宁小宝应了声,身轻如燕的掠回去,顺势耍了一记漂亮的招式,余光再往苏沐雪看去,却见她缓缓离去的背影,宁小宝顿时有些无趣,随意的耍着。 “苏大人……”,夏画等人都在屋外,丫鬟端着盆子、热帕子站着,愁眉不展的,见着苏沐雪过来,夏画忙的迎上去,道,“苏大人,公主早上发脾气了,不许奴婢们进去”,“怎么了?”,苏沐雪问道,夏画摇头,只是眼巴巴地望着苏沐雪,道,“恐怕只有苏大人劝得动公主”, “怪不得你让玲儿引我来”,苏沐雪稍稍一想便明白,夏画红着脸,飞快地做了个福,苏沐雪推开门进屋,就见周池羽一身素白衣裳,坐在妆台前,满头青丝垂落,冷着脸,不发一语。 没有华贵锦服在身,没有朱钗首饰妆点,没有脂粉蔻丹染颊,此刻的周池羽,清淡、纯真,脸上带着稚嫩气,微嘟的嘴,倒像是任性的孩子,情绪都写到了脸上,让苏沐雪心生怜惜,心底软软的,恨不得把她揉进心里。 “池羽……”,苏沐雪缓缓走到她身后,指尖轻搭在她纤瘦的肩上,几缕发丝穿过指间,丝滑、柔软,让她忍不住抚上周池羽的发,在指间摩挲着。 “我替你梳发可好?”,苏沐雪取过牛角梳,低头认真的替她梳着,每一缕的发丝轻柔的穿过梳齿,飘落而下,周池羽望着铜镜里她专注的神情,脸上的冷意渐渐散掉,淡然问道,“你可要同她去漠北?”, 苏沐雪抬眼,望了眼铜镜,周池羽侧脸,视线望向一旁的青花瓷杯,苏沐雪轻笑道,“家里在京城为我忧心,定要先回京报平安,恐怕不能去漠北”, 周池羽嘴角微扬,却又压下来,故作冷淡道,“荒瘠之地,不去也好”,苏沐雪替她挽出发髻来,细细把刘海理好,瞧她不施脂粉时,容颜素淡,肌肤白皙、粉嫩,吹弹可破,想起幼时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眨眼间,就长大了。 “我替你上妆罢”,苏沐雪抬手拢袖,替她描眉,淡淡墨痕如悠远的青山,晕开了缥缈的风情,薄粉敷双颊,鼻若琼花,唇含胭脂,染得唇色娇艳如花,纯白、稚气的孩子,仿佛一夕间就绽放出属于女人的娇艳、动人。 苏沐雪入迷似的凝视着她,十四的池羽,愈发明媚、娇艳,已到该婚配的年纪了。 她呵护、疼惜的池羽,她百般守护她长大的池羽,终会嫁给旁人,成为捧在心头的挚爱,再与自己无干。 想到此,苏沐雪的心里就似破了个洞,往里灌着冷风,让人手脚冰凉,苏沐雪发现她并不洒脱、磊落,她舍不得,舍不得让池羽嫁给旁人,她想要池羽,想要跟她在一起,今生下世。 “沐雪!”,周池羽出声,苏沐雪离她太近了,鼻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带着清香,并不让人厌恶,她倒想起一句词,呵气如兰。 苏沐雪晃然,她的眼眸里散发出的占有情绪,太过明显、热烈,让周池羽眼眸微缩,探究地望了过去,苏沐雪垂眼,睫毛闪烁着,笑道,“我让夏画进来备膳罢”, 苏沐雪有些狼狈地退开来,神态有些不自然,她的脚步略快地走出去,周池羽望着她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解,神情微冷。 “进去服侍罢”,苏沐雪低头走出屋子时,轻声说道,夏画如释重负,领着丫鬟往里走去。 门外顿时空无一人,苏沐雪这才抬头,神情慌乱,眼神迷惘,她两手拢袖,静静站在门口,望着 不远处的屋檐,相互依偎的两只乳燕,脸上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这世间阴阳相合,万物如此,而她与池羽,恐怕…… 且不提同为女子,池羽更是大周长公主,婚事定然是皇上钦点,定是万里挑一,天作之和的婚事,她,苏沐雪,就算讨得了池羽的心,又如何与大周皇室抗争,她的祖父、父亲、姑姑,定会为其所累。 苏沐雪眼中散发的渴望,渐渐变成失望、绝望,她的神情哀婉、悲伤,也不过是年方十六的女子,纵然是周朝女官的左思谏,胸有丘壑,腹藏万经,遇到情字,也只是茫然、迷失,不知所措。 屋里有人朝着门口走来,苏沐雪敛了神情,眼眸无波,微微低头,往外走去,一袭红色衣摆映入她的眼底,苏沐雪一惊,抬眼,就看到宁小宝站在不远处,望着她所在的地方,看不清神色。 苏沐雪心提了下,忐忑地往宁小宝走去,“可算找到你了,走,吃饭去!”,宁小宝大咧咧拉过她的手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苏沐雪抬眼看她,宁小宝把挂在胳膊上的披风搭在她肩上,替她系好,说道,“我瞧着你穿的单薄,替你拿了披风,看你手冰的”, 苏沐雪想要抽回手,却被宁小宝拽在手里,说道,“别动,我替你捂捂”,“小宝……”,苏沐雪无奈地说道,“走,吃饭”,宁小宝朝她咧嘴一笑,拉着她走了。 还没等周池羽到宁小宝眼前,嘲笑她苏沐雪不去漠北的事,京里快马加鞭传来了要函,原来十五年前,黑虎军威猛不凡的以雷霆攻势把丁、羯、羌等族驱赶出漠北,并要一举拿下时,各族宣布向周朝臣服,奉周朝为尊,每年献贡,并跪拜周朝皇帝,俯首称臣。 经过十五年的时间,各族逐渐合并,称骨赫族,成为漠北第一大族,而下月便是骨赫族与金族通过联姻,缔结盟约。 骨赫族向景弘帝寄书函呈上,恳请见证漠北各族走向统一的盛举,景弘帝立刻修书一封,命昭宁公主代表前往漠北,作为周朝最尊贵的使节,送上景弘帝的贺礼。 书函最后,景弘帝写道,骨赫族已成为漠北第一大族,而该族单于伊靬邪,野心颇大,近年屡拖延献贡,贡品不足,委周池羽前去,乃彰显周朝皇室对骨赫族的看重,而黑虎将军随行,显大周之威,恩威并济,震慑伊靬邪,维边境安宁。 “准备前去漠北!”,周池羽虽然心中万分不愿,但此乃父皇旨意,更何况,此事关乎重大,信中提及苏沐雪既同在沣州,便随行而去。 周池羽握着书函,脸色冷然,耳边听到外面宁小宝的大呼小叫,“沐雪!我就说你一定会去漠北,真不枉我前来接你!我跟你说,漠北的宝石、美酒、兽皮都可好了,等你去了,我带你到处转转……”, 宁小宝在外面喋喋不休,周池羽清斥道,“华衣!替本宫堵住她的嘴!”,话音刚落,华衣在屋檐上现身,袖口一挥,两枚袖钉朝着宁小宝射去, “我爹在家酿了好酒,等你去……唔!!”,宁小宝正说到兴头上,两枚袖钉朝着她面门而来,她把苏沐雪推开,袖钉正中面目,让她脑袋随着力道而后仰,“小宝!”,苏沐雪惊叫道,偏头朝华衣看去,华衣耸耸肩。 宁小宝慢慢直起脑袋,华衣的内力比夏画大,所以头回她是轻而易举,这回却震的她牙关发麻,狠狠地往手里吐出嘴里的两枚袖钉,暴跳如雷,琥珀眸子望向华衣,手势一挥,喝道,“还你!”。 华衣早有防备,见着两枚袖钉激射而来,声势凌厉,不敢硬接,侧身闪开来,叮叮两声,袖钉嵌入到檐角,钻了进去。华衣刚站稳身形,脸色一变,凝神看去,是两块小石子,劲道不小,早就算准了华衣的步伐,此刻让她躲无可躲,虽然避开了要害位置,但是吃这两记,仍是要受些苦头。 华衣眼前身影一闪,华玉把她护在怀里,闷哼一声,用后背接了两块石子,“华玉!”,华衣紧张的看她,见华衣嘴唇发白,虚汗从额头流下,不由恼怒喝道,“你竟下重手!”, “你都要我的命了!还不能让你吃点苦头!”,宁小宝在檐下喝道,“小衣,她已避开你的要害,你刚出手太过狠辣!”,华玉略有些严厉地说道, “殿下让堵住她的嘴!我就打她的嘴!”,华衣反驳,想推开华玉,又见她额上都是汗,拉着她在屋顶坐下,气呼呼的扯过怀里的丝绢,用力替她擦汗。 第44章 启程 “小衣,你拉我回屋作甚?”,华玉被华衣拉进屋子,不解地问道,华衣惯来都喜欢在树上睡觉,为着她这个奇怪的癖好,华玉这些年也只好陪着她在树上过夜。 “为何你要多管闲事替我挡掉,我可以躲开的!”,华衣冷着脸,愤然的说道,华玉脸色有些白,额间都是虚汗,顺着榻沿坐下,淡淡说道,“之前乱军争斗时,你手臂伤势未愈,我怕你碰到伤处”, “要你多管闲事!”,华衣拧着衣袖,有些慌乱地斥道,“分明是公主让小衣教训她,你还帮着她说话!活该!” , 华玉的脸上没有表情,抬手端起茶壶,自斟自饮道,“暗器毒辣,易伤人性命,我早叫你别用,你也不听。今日,若不是她有些功夫在身,恐怕受此一击,非死即残”。 “死便死了,那又如何?我是奉公主的命令,死伤与我何干”,华衣说道,华玉看着她,说道,“殿下虽让你教训她,但你可知,她宁小宝是威武将军的千金,伤了她,赔命的是你”。 华衣脸色微变,仍是逞强地说道,“赔命便赔命,反正我这条命也没什么要紧的,陪了也没关系”, 华玉扯过她的衣袖,低着头,脸上没有表情,轻声道,“谁说不要紧的,我在乎”,华衣愣了瞬,垂眼去看华玉,却见她神色无波,好似是不经意的话,云淡风轻,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过这句话倒是哄得华衣消了气,从怀里取出几罐药来,一一摆在桌上,“我替你看看手臂伤势如何了?”,华玉见她取药,作势撩起华衣的衣袖来,要替她查看伤口。 “我拉你进屋来,是要替你看伤口,把衣服脱掉罢”,华衣从她手里拽过衣袖,放了下来,开始解华玉的腰带, “……”,华玉漠然的脸看不出表情,只是动作僵硬,两手伸在半空,半响才缓缓收回来,又抬眼看了眼华衣,此刻华衣已低头在解她的纹扣了。 “不用了……无碍的”,华玉拢了拢快给她扯开的衣襟,话语轻颤,没有表情的脸上,睫毛飞快地颤着,如疾速振翅的蜻蜓羽翼, “我见你额上都是冷汗,快脱下我看看”,华衣抬袖,替华玉擦着额间的汗,细细的汗珠从她白皙的肌肤里渗出,沾湿了发丝,有几丝搭在额边。 华衣顺手替她拢在耳边,手指顿了顿,凑近看去,在那毫无破绽的冷静表情下,某人的耳朵红红的,像是染了胭脂的白玉,分外可爱。 华衣嘴角勾了勾,两手抓住她的衣襟,就往下脱去,华玉身体一颤,忙的转身,背对着她,衣衫半褪在腰间,露出白皙莹润的后背,肌肤如丝绸般的光洁、滑腻,蝴蝶骨微微颤着,后脊背的凹处延伸到衣衫半遮的腰部,若隐若现。 在后背右侧的两处红肿的淤青,显得格外刺目,一道蜿蜒的曲线,从华玉的后颈,优美滑过后背,再延伸到腰际,柔美的曲线与华玉冰冷的表情,截然不同。 华衣取下塞子,从罐子里用手指挖出一块白色的膏状物,轻轻涂到华玉后背受伤的地方,冰凉的触感,让华玉轻颤了下,两肩微耸,手指握紧了衣裳,抿唇不语。 “没伤到骨头,皮外伤”,华衣指腹摸了摸,开口说道,她的气息喷在华玉后背,似轻柔的羽毛拂过,让华玉忍不住缩起身子,后背高拱着, “很疼么?”,华衣见她瑟缩,凑近到伤口,吹了吹气,那膏体随着风儿散发着清凉的感觉,随即变得滚烫起来,灼热的很。 华玉咬唇,克制地问道,“好了没?”,华衣把伤口涂上药,答道,“好了”,华玉两手抓着衣裳,往上一扬,扯过旁边得腰带,旋身系上,一掌推开窗,脚尖点地,蹭的窜了出去,两三下不见了人影。 华衣的药罐还抓在手里,只觉一阵风吹过,眼前就没了人影,迷糊地嘀咕着,“跑的跟兔子似的,晚上还不得回来睡觉,哼”。 华玉翻过窗,跃过高墙,往树梢窜去,直掠到最高处的树冠上,坐在那里,仰望着天空。遮住明月的薄雾,被风吹开来,皎洁的月光洒在华玉身上,映出了她脸上掩不住的红霞,眼眸如星辰闪耀,耳根鲜红。 华玉两手捂住双颊,只觉脸皮滚烫,后背的伤处传来的灼热感,都比不过那人指腹轻抚的触感,那样的动人心魄。 择日启程前往漠北,周池羽着一身青翟锦袍,绣祥云纹,尽显尊贵,苏沐雪着绯色官服,腰佩白玉,跟在其后,往城门而去。 “凤辇已备,恭送殿下”,一人着官服,躬身在旁,恭敬地说道,周池羽点头,苏沐雪见那人身影熟悉,经过时,不由停了脚步,轻声道,“恕冒昧,可否一见?”, “苏大人贵为司谏,下官有礼了”,那人抬起头,五官清秀,带着书生气,竟是于连。 苏沐雪眸中闪过讶色,果真如她所料,此人正是乱军首领的军师,于连。 “承蒙殿下宅心仁厚,念在知错能改,给于某一条生路,还谋取师爷一职”,于连知苏沐雪的疑惑,不急不缓地答道。 苏沐雪打量着于连,见他没有劫后余生的大喜大悲,神色平淡,语气镇定,仿佛之前从没发生过任何事,此人真是不可小看。 “殿下请苏大人上去”,夏画过来请苏沐雪,她方匆匆朝着于连行礼,上了公主象征的凤舆,见到周池羽正坐在里面,笑着看她。 宁小宝看着两人上凤舆,哼了声,牵了匹马,翻身跃上,挺直腰背,拉着缰绳小跑两步。 傲然立在马背的宁小宝,背脊笔直如锋利的宝剑,两脚踩蹬,策马而行,气势陡然变得肃然、凌厉。 周池羽拉着苏沐雪坐下,刚要放下帘子,就瞧见宁小宝骑马而过的背影,她微眯着眼,凝视着她的背影,神色变幻。 不远处的宁小宝,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注视,突然转过头来,朝着周池羽做了个鬼脸,周池羽冷哼了声,放下帘子,抿唇不语。 “小宝心性秉直,你莫要与她置气”,苏沐雪拍拍她的手,宽慰道,“自小到大,你总是袒护她”,周池羽闷气的说道, “你自幼乖巧懂事,若你任性胡闹,我便也宠着你,可好?”,苏沐雪递给她一杯茶,笑着说道,周池羽缓了神色,接过来,饮了口,茶叶新绿,在水里翻滚着,清香扑鼻,是苏沐雪亲手泡的。 入口唇齿皆是茶香,周池羽眉眼舒展,语气和缓,淡淡道,“我是大周公主,岂能任性胡闹?”, 苏沐雪轻叹了口气,替她把鬓边垂落的发丝撩到耳朵,轻浅的话语,说道,“正是这样,我才更心疼你”, 周池羽愣了瞬,视线从瓷白茶杯里的绿叶,挪到了苏沐雪脸上,她低垂的眉眼温柔缱绻,容颜胜雪。 论容貌,周池羽是天生的皇家贵气,清丽典雅间,带着三分稚气,如桂宫仙娥,遥远得高不可攀,而苏沐雪则胜在精致绝伦,仿佛染着晨露的牡丹,又如裁剪的春光,一寸一厘尽妍极丽。 周池羽以琼宫里的玉树兰芝自喻,以牡丹比苏沐雪的妍丽绝伦,而宁小宝,就是根杂草,为免其到处祸害,不如拔掉的好,周池羽如是想到。 “是你给于连的官职?”,苏沐雪忍不住问道,“于连虽为乱军军师,念其身不由己,何况此人胸有丘壑,久居沣州,曾规劝薛嘲占城时善待百姓,否则城中作乱的就不止是薛讳那队人马,此时留他在此效力,不失为良计”,周池羽抿了口茶,缓缓说道。 苏沐雪眼底疑惑未散,只是看周池羽低头饮茶,并不言语,只好按捺下来,只道,“此人是否忠心可用,还得时日以鉴,否则埋下的不是良计,而是祸端”。 “这点你大可放心,我自有分寸”,周池羽放下茶杯,淡淡说道,此言一出,苏沐雪微愣,周池羽少有言语强势,此番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周池羽说完话,见久久没有回应,不由抬起头,看到苏沐雪有些异样的眼神,脸上扬起笑来,道,“自有人看着他,不敢作乱的”。 苏沐雪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快过十四生辰,再不是当初的小不点了”,“我都快及你高了”,周池羽仰着下巴,得意地说道, “明明及我耳际”,苏沐雪比了比耳朵,逗她道,“谁说的,就要比你高了”,周池羽不服气地说道,一脸孩子气, 苏沐雪笑着刮她鼻子,颇有些感慨道,“你若永远这样,该多好”,周池羽顿了顿,浅笑道,“世事在变,我自随之而变,哪有一成不变的事,恐怕过不了今年,你便要嫁人了”。 第45章 果决 苏沐雪闻言,脸色微僵,神情黯淡,不久后她便十七了,这般年纪在京城里仍待字闺中,恐怕要遭受不少闲言闲语。 周池羽坐到跟她一侧的榻上,问道,“沐雪跟我说说,看上哪家才俊或是将军?我看石家的石卯,人才兼备,可谓是好夫婿的”, “此事急不得”,苏沐雪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周池羽拉她的袖子,道,“当日那事不过误会,石家因此退亲,我看石卯对沐雪仍是有心的,听说遣人找苏丞相说过情,你们倒是挺郎才女貌,家境亦是相称,若是沐雪愿意,我可与父皇说说,赐婚亦未尝不可,毕竟此行沣州,沐雪可是立了大功”, 周池羽嘴角带笑,眨了眨眼,隐去了眼眸深处的闪烁,语气轻快, 看着周池羽巧笑焉兮的模样,嘴里说着关于自己成婚的事,苏沐雪的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仿佛有根细针在研磨着,不算疼,却酸涩的让人眼眶泛红。 这种不断在折磨着她的怅然、无奈、愁肠心绪,在心底翻绞着,让她有些失去自制,轻颤着手揽住周池羽,把她拥进怀里,感受到怀里纤瘦的骨骼,轻颤着声音问,“我若成婚了,如何再陪着你?免你受人欺负?”, 周池羽在她怀里僵了下,闷声闷气道,“说我孩子气,沐雪倒是任性,总不能为了陪我,便终生不嫁罢”。 “当年开女子科举时,三元及第的女状元肖蔺二十四成婚,我如何不可?我陪着你,守着你,等你有个归宿”,苏沐雪缓缓说道, 周池羽从她怀里直起身来,脸色微凝,直视着她道,“肖蔺乃周朝屈指可数的身居高位的女官,升仆射,力平西蜀灾荒,谏北境互通贸易,得父皇称赞,百姓拍手称道,可最终,为官的硕硕功绩,难敌不婚的惊世骇俗,最后她辞去官职,草草嫁给一介大夫”, “这样的路,你可想好了?”,周池羽定定望着苏沐雪,沉声说道,苏沐雪抿唇,脸色有些苍白,她却毅然地点头,眼底有破釜沉舟的果决。 这样的果敢、决断的眼神在素来温柔、从容的苏沐雪脸上,是很难看到的,让周池羽稍稍愣住,思绪转动,随即勾起了嘴角,挽过她的胳膊,轻偎着,低声道,“我是想你陪着我的,想着你要嫁人,我同样不舍”, 苏沐雪的手指滑过她的肩,顿了顿,轻拍了拍,说道,“除非你不再需要我的那日,否则我会一直陪着你”,周池羽低垂着眼皮,睫毛颤着,半边脸陷在阴影里,没有言语。 苏沐雪两手揽着她,下巴微微抵在她的头顶,怀里的少女馨香吸入鼻间,让她有些恍神,她不着痕迹的偏了偏脸,轻轻蹭了蹭她的发丝,满眼温柔缱绻。 越往北走,气候愈发炎热,脱去厚重的袄子,当初没料到沣州后会前往漠北,周池羽还好,亏得夏菱细心,多备了些轻薄的衣裳,苏沐雪衣裳带的不多,在沣州置了几身衣裳。 虽已是城中顶好的铺子,但布料仍是不如京城精细,描的样子也简朴,苏沐雪虽从小穿的是绫罗绸缎,但不挑剔,穿着有种别样的英姿飒爽。 宁小宝穿着一身玄色锦袍,手持长枪,昂首走在队伍前面,长长的队伍打着黑虎军的旗帜,不敢有贼人敢犯,路上相安无事。 离最近的一个镇子尚有两日路程,只得吃干粮,苏沐雪倒还好,只看周池羽本就挑食,如今日渐消瘦,脸蛋愈发小了。 夜里搭营帐歇息,华玉找不见华衣,在树林里生了火,把树上掏来的鸟蛋丢进火堆里,拿出匕首,把逮住的鸟开膛剖腹,架在匕首上烤起来,随手洒了几颗盐,直烤的滋滋冒油,才从旁取过盘子,切成几块,从火堆里刨出鸟蛋,抹干净后,一起送周池羽面前去。 “殿下”,华玉呈到周池羽面前,盘子里是烤的焦黄色泽的肉,还有几颗剥好壳的鸟蛋,蛋白晶莹剔透,透出了里面的一点浅黄。 周池羽皱了皱眉,瞧着肉上有些火堆的焦灰,鸟蛋看上去倒颇有食欲,仔细挑拣了几颗吃掉,就摇头再不肯吃了。 “殿下……”,华玉把鸟肉往前递了递,周池羽侧过身去,不理她,华玉转头去找苏沐雪,“不许跟她说”,周池羽冷声说道,华玉低头应了。 一道黑影窜过,华衣从树上跃下来,掏出手绢,里面躺着红澄澄的果子,递给夏画,华玉眼神微冷。 “洗干净给殿下用”,华衣开口命令道,夏画眉毛一挑,倒不敢多说什么,取过旁边的银盘,从壶里倒出水来洗净。 果子清脆香甜,味道不错,周池羽不一会儿就吃完了,华衣看了眼华玉,眨眨眼,拉着她往外走去。 “给,我给你留了些”,华衣从怀里掏出一些果子来,递给她,华玉见她鬓丝都散了,脸上有块污脏,也不知钻到哪儿去摘得,也没接过果子,倒是取了丝绢替她擦脸。 “你先吃,可好吃了”,华衣塞了两颗果子到她嘴里,笑着看她,华玉愣了愣,嘴包着果子,腮帮鼓鼓的,比起平日的冷漠样子,显得有些逗。 华衣噗嗤笑出声来,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华玉偏过头去,舍不得吐掉,拿丝绢挡住脸,拼命咀嚼着, “让小衣看看!”,华衣嬉闹着,两手捧着她的脸,强行掰过来,面对面望着,华玉的嘴里包着碎了的果子,脸上尴尬,不能说话,只好瞪着华衣。 “你这样子,比平日可爱”,华衣难得看到华玉吃瘪,还不能出声责骂她,心情大好,得意洋洋的说道, “嗯……唔……”,华玉不想在她面前做出大肆咀嚼或者吐掉的粗鲁动作,又说不出话来,用力偏了偏头,可华衣不放过她,两手紧紧捧着她的脸,凑近去,笑着看她。 华玉眼神亮晶晶的,闪烁着,用力瞪华衣,示意她放手,华衣得意地摇头,还越凑越近,两手开始用力挤压着华玉的腮帮,眼看着华玉的嘴就要包不住,她死死抿唇,闭眼往前一凑,轻贴上了华衣的唇。 华衣浑身僵硬,瞪大双眼,下意识的松开了手,华玉随即往后退了两步,在夜色里,眸如寒星,素来冷淡的脸上,竭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华衣不曾见过的表情。华玉匆匆咽下果子,轻抬眼皮,很快地扫了眼华衣,淡淡道,“莫再要戏弄我,否则……”, 华玉冷冷带着威胁的看了眼华衣,转身往旁走去,华衣愣了愣,用手摸了摸唇,那上面染上了华玉的温软,还有些许果香,她追上去两步,高声叫道,“否则你便要教训我是吗?只是吃我嘴这种方式,未免不够光明正大?华玉你是小狗吗?!”, 华玉猛地顿住脚步,没有转身,只是低喝道,“住嘴!”,“偏不”,华衣跟了上去,“不许跟着我”,华玉掩在夜色里的耳朵发红,加快脚步往前而去,翻身掠上树梢, “没有我陪你,如何睡得着?”,华衣在后得意说道,跟着她掠到树上,追着她跑去,“你不可一直与我同眠,今夜便分开罢”,华玉话语很急,身形飞快遁走,“为何不可?!”,华衣手指弹出一枚石头,让华玉身形微滞,迅速跟了上去。 两人的身影在树稍不断窜跃着,前面的人心急,而随后的人颇有兴味,就着洒下的银色月光,紧跟而去,不时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小宝,你拉我过来作何?”,宁小宝拽着苏沐雪往树丛里走去,神秘兮兮的,拐过一块巨石,背后架起了火堆,上面烤着一只山鸡,香气扑鼻,宁小宝拉着苏沐雪坐在火堆前,从怀里掏了些又红又大的果子,递给她,“说,我看你这几日都没吃好,这果子很甜,你尝尝,我洗干净了”。 苏沐雪坐在她身边,理了理裙摆,接过果子吃起来,宁小宝笑着看她眼,从怀里掏出匕首,把山鸡大卸八块,剔骨去肉,整齐摆在碟子里,递给她银筷,一脸期盼地示意她吃掉。 苏沐雪夹了些到嘴里,肉汁鲜嫩,调味可口,颇有些食欲,说道,“小宝,你也吃罢”,宁小宝摆摆手,道,“我已经吃过了,这只是特地为你烤的”,苏沐雪从旁取了个碟子,拨了一半过去,道,“这些我吃不了,留给池……”,“不行!”,宁小宝忙的要去抢,闹道,“我烤的鸡,才不给她吃!”, “小宝”,苏沐雪握着碟子,轻柔的声音带着一分请求,宁小宝伸出一半的手,讪讪收回来,冷哼声,“她是娇贵的公主,哪能吃得惯山野的东西?”, 苏沐雪摇头,道,“她呀,比谁都吃的了苦,你看这些天,池羽消瘦许多,何曾抱怨过?或是对谁发过脾气?”, 宁小宝往后躺在草地上,从旁边拔了甜草根,扔进嘴里,边嚼边说道,“你呀,自幼就宠她,总是偏帮着,小心别吃了亏”。 第46章 治旱 苏沐雪哭笑不得,这二人都觉得自己偏帮对方,她抬手替宁小宝拂去头顶的枯草,说道,“别胡说,如何吃亏?”。 宁小宝突然抓住苏沐雪放在头顶的手,在夜色里,眼眸发亮,语气随意,“现在的她,是大周的昭宁公主,可不再是你从前牵着的那个朝儿了”,苏沐雪愣了愣,再望向宁小宝,却见她眨了眨眼,打了个哈欠,把苏沐雪的手放到鼻尖嗅了嗅,笑嘻嘻说道,“沐雪,你的手好软好香啊”, “胡说!”,苏沐雪作势抽回手,宁小宝抓住不放,斜着眼往她,嘴里戏谑地说道,“比烤鸡还香,我想啃一口”,苏沐雪抬起另一只手,往她脑门使劲敲了敲,宁小宝吃痛松手,抱着头在草地打滚,哀哀地望着苏沐雪。 “小宝,小小年纪你就学的这样坏,看宁姨非收拾你不可”,苏沐雪一点不同情的望着她,抬脚踢了踢她的腿, “宁姨才舍不得打我”,宁小宝翻身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作势要拉她,道,“今夜陪我睡可好?”,“脏兮兮的,不要”,苏沐雪提着裙摆,一手端着碟子,施施然往回走去。 宁小宝站在火堆边,火焰映在她的脸上,照的明暗不定,微蹙着眉,凛冽的眼神随着苏沐雪离去的背影而去,嘴角撇了撇,“那刁蛮、任性的公主,不知道好在哪儿,哼!从小到大,只有你看不出她的城府”。 行走数日,终可到最近的城镇,众人都舒了口气,可以稍作歇息,一洗连日来的劳累,“停”,突然听到有人在高声呼喝,紧接着队伍有些骚乱,窃窃私语的声音,还有女子吃惊的尖叫,周池羽刚要打起帘子,“殿下”,夏画在外扯着帘子,声音有些发颤,似是有些惊恐, “何事?”,周池羽作势掀帘下去,“殿下,殿下,路边有尸骨……”,夏画话音未落,周池羽已走下去,苏沐雪跟在她身后,担忧地轻唤道,“池羽……”。 “沐雪,你别过来了,路边有许多尸骨……”,宁小宝从那头窜过来,拽着苏沐雪的手,把她往里送去,“小宝”,苏沐雪甩开她的手,跟着周池羽走去。 宁小宝挠头,在后面喊道,“那你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可都是刚腐化的……面目全非的……”,话没说完,苏沐雪听的脸色苍白,直欲作呕,抬手拽她的耳朵,“疼,我是为你好……”,宁小宝护着耳朵,说道。 道路的两旁,散落着,许多的尸骨,摆成古怪的姿势,双膝着地,匍匐在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跪拜,就像是某种祭祀的仪式,尸骨有的新肉仍在,蚊蝇飞着,有的腐成白骨,看上去很诡异。 周池羽抬起衣袖,掩住口鼻,道,“不知是何原因,此地竟路有死骨,不得安葬?”,她放眼看去,偶有百姓经过,皆是视若不见,不由生了怒意,道,“兴文、知礼仪,乃大周民风,不论是何缘由,任由尸骨曝晒荒野,都绝不可纵容!”。 “余风你去打听清楚,再命人把这几具尸骨都安葬了”,周池羽吩咐道,余风领命下去,有几个侍卫朝着尸骨前去,还没待接近,就看到有一帮人慌忙而来,高高摇着手,示意不要动。 那帮人急急跑来,跪在尸骨前,磕头道,“各位官大人,此处不可乱动”,余风率人护在周池羽身前,高声道,“尔等为何要如此做?”, 领头的人,年有五旬,留着一撮山羊胡子,嘴唇有些破皮,重重磕了磕头,道,“榆州天旱,良田干涸,颗粒无收,百姓食不果腹,有高人在寺庙受到神仙托梦,道要救百姓于水火,则要集聚挖掘埋葬不久的死尸,破棺后,抛出尸骨日晒,以此可驱赶旱魃”, 没有料到西北的民风竟是如此愚昧粗暴,“愚昧可笑!让身亡之人,不得安葬,如此违逆之举,换不来苍天好生之德”,周池羽眼有怒意,示意余风驱逐这帮人。 可是任由余风等侍卫持刀而向,这帮人跪在原地,就是不肯走,只是不断磕头。 苏沐雪缓缓从周池羽身后走上前,轻声道,“老人家,你眼前的是昭宁公主,在下御前左思谏,你且起身,事在人为,沣州旱情减缓,掘人尸骨绝非治旱之法”。 山羊胡子跪在前面不肯起身,哭的眼泪鼻涕一把,道,“良田干涸,颗粒无收,米麦不登于市,老朽一家走投无路,实在是再没有别的法子了,求公主殿下救榆州百姓性命”。 周池羽看了苏沐雪一眼,放缓语气道,“今年多地旱情,皇上已有耳闻,命西北州郡早,开仓赈恤,免税和田租数千石……听左思谏大人所言,可有治旱之法?”, “求左思谏大人救命!”,山羊胡子领着众人磕头,苏沐雪上前扶起他,道,“老人家,治旱之法有数,植树造林、开沟挖渠、旱地耕作、灌溉水车等,在下不敢妄言,待查明榆州情形后,再商议治旱之法”。 山羊胡子半信半疑,却不敢再有阻拦,毕竟眼前的是公主殿下和官大人,领着众人起身,恭敬地退后,眼睁睁看着尸骨敛进棺材里。 众人遂在榆州城里落脚,榆州知府章天急忙赶来拜见,周池羽避而不见,苏沐雪则与之细谈许久,问明榆州的情形。 直到夜深时,章天才匆匆告辞,苏沐雪坐在案前,铺好纸,提笔写着,幸好从前听青姨说过一些治旱之法,而后在沣州时,她带着伤仍去看了青笙率人做的竖井、暗渠、明渠等。 周池羽推门而入,看着她在案前奋笔疾书,绯色官服在烛火映照下,衬出她如墨眉色染了金,肌如白玉,温润的脸上,自出宫后,多了几分从前不曾有过的坚毅和果决。 几绺发丝从她鬓边落下,容颜精致,嘴唇微抿,不可否认,此刻神情专注、凝重的苏沐雪,让人忍不住驻足凝视。 周池羽静静站在门边,望着她,幽深的眼眸在跳跃的火光里,闪烁。 “来了也不进来”,苏沐雪也没抬头,下笔不辍,在纸上描着,“怕扰了你”,周池羽轻声道,走到她身边,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还有些图案,是水车的大致样子…… “没想到沐雪竟真懂治旱之法?”,周池羽说道,苏沐雪把笔放回笔架,把纸铺平放到一旁晾干,再取纸铺好,道,“滥垦滥牧,大兴造务,田尽而地,地尽而山,年谷不收。植树造林,兴水利、疏通水道、兴浚深渠,则大水可免淹没之虞。此举不能一蹴而就,却能从根本治旱”。 周池羽点头,道,“青姨在沣州所引地下水之法,可否用在榆州?”,苏沐雪摇头,却笑道, “榆州虽无地下水,却有永川河,以翻车倒灌河流,以灌田,水车多者,灌田多者两百亩,沿河而置,辅以人耕之法的深耕犁、漏锄等耕具,倒能解榆州旱情之急,还有……”。 周池羽躬腰,低头仔细看着苏沐雪写的字,她凑得有些近,苏沐雪顿时卡住,僵着身子,不知说些什么好,周池羽看的有些累,索性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轻轻问道,“还有什么?”, 苏沐雪低着头,抬手撩了下鬓边的发丝,露出一半小巧的耳垂,鲜红欲滴,支吾了两句,“还有,明日我得去永川河看看,可能还需要些时日……”, “可下月十五便是骨赫族大婚之日,距今不过二十日,从此地还有十五日的路程,可耽误不得了……”,周池羽喷出的气息吹的苏沐雪鬓边的发丝,飘在风中,她起了童心,轻吹了吹,那缕发丝就在莹白脖颈边,轻盈而舞。 温热的香风拂过脖颈,发丝撩着肌肤,痒痒的,苏沐雪偏了偏头,不光耳根,连脖颈都红了,哼了一句,“池羽,别闹……”, 话一出口,才听得语气如此温柔而缠绵,轻颤着,声声拨弦,周池羽直起身来,侧头望她,指尖点点她的脖颈,轻笑道,“沐雪肤如蝉翼,一下红了”, 苏沐雪往上理了理衣领,嗔怪地看她眼,“不许胡闹”,周池羽负着手,望着她道,“父皇御赐你左思谏官衔,确有其意,你体恤百姓,博览群书,跟从青姨学农林渔耕之术,确乃百姓之福”, “休要夸我了,既然时日不多,那我得尽快写出治旱之法递交给章知府,明日让其集齐人手,造翻车,再去永川河绘置”,苏沐雪朝她嫣然一笑,眼眸流转如波,眉目如画, 周池羽往门边倒退着,看她粉靥晕薄嗔,笑道,“左思谏大人,才貌双绝,乃举世无双的女子”, “论才貌双绝,当属太后,沐雪哪敢萤火之光与日月争辉,且莫要胡言”,苏沐雪用狼毫沾墨,落笔,说道,“天色晚了,这些日子你也受累,早些歇息罢”, 周池羽抬起衣袖遮脸,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外走去,说道,“你也早些歇息”,苏沐雪应了,埋头疾书,偶尔停笔思索。 夜渐深沉,苏沐雪揉了揉额,看来是要彻夜不眠了,手边的茶已凉了,伺候的丫鬟困得歪倒在门边,她也不忍叫醒,换了纸,继续写着。 檐下的灯笼,烛火闪烁了下,紧接着头顶响起几声轻微的声音,仿佛有猫儿爬上了屋顶,苏沐雪停了笔,一颗小石子从屋檐下滚落下来,刚好砸在歪倒在门边的丫鬟头上, “唔……”,丫鬟揉了揉眼睛,睡眼迷蒙的醒过来,望了望天,嘀咕道,“下雨了?”,丫鬟转头望见苏沐雪仍埋首案前,忙的走进屋里,问道,“大人还没就寝么?茶都凉了,奴婢去烧些热水,再拧帕子给大人洗洗脸”, 丫鬟急匆匆地冲出门去,屋顶上传来轻微的笑声,急忙用嘴捂住了,紧接着,瓦片传来几下声音,就再没声音了,似是躺下不动了,苏沐雪摇摇头,也不理她。 宁小宝翘着腿,两手枕在脑后,望着天上朗月,银色光芒洒在瓦上,如铺了一层糖霜。 第47章 了然 待得苏沐雪停笔之时,天边微光亮起,她起身沐浴更衣,让丫鬟备了些吃食,用过膳便匆匆出门。刚推开门,屋顶一阵轻响,眼前晃过人影,宁小宝打了个哈欠,揉了揉乱糟糟的小辫子,咧嘴朝她笑道,“要出门了”。 苏沐雪见她衣裳皱巴巴的,小辫子胡乱飞着,不由探手替她拨了拨,说道,“怎么不回屋睡?快去沐浴更衣罢”, “惯了在外面睡”,宁小宝也不在意,探手接过她手里的书匣,说道,“你要出门?我陪你去”,苏沐雪还不待拒绝,就见她抢过书匣,急冲冲往外走去,不由轻摇了头,跟着而去。 “殿下,到时候用晚膳了”,夏画在旁说道,周池羽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已是夜幕低沉,问道,“苏大人还没回来么?”,“遣人问过了,还没有,一回来那边会立刻过来通报的”,夏画说道, “华衣呢?可有跟着过去,如今榆州大旱,若是饥民见着她衣着光鲜,少不了生事的”,周池羽淡淡说道, 夏画支吾了下,说道,“苏大人走的早,但是章知府有派人过来接,而且,而且,宁姑娘跟着去了,以她的武艺,应是保的了苏大人”, 周池羽眼眸暗了暗,嘴角嗤笑道,“宁姑娘……她可有半点姑娘样子,成日围着苏大人,跟男人似的……”,话语未完,周池羽顿住,眼里迷茫,假凤虚凰这四个出现在她脑海里,宁小宝围着苏沐雪转的模样,不就像是男子对心仪女子殷勤讨好的样子。 眉头渐渐皱起,周池羽似是受到了冲击,她想了想,小时候隐约觉得皇祖母她们三人的关系与平日所见的姐妹不同,那样的眼神亲密而缠绵,倒像是成亲的夫妻。 幼时不明,随着年岁渐长,她知皇祖母、青姨和宁姨间亲密而深厚的感情,足以让皇祖母茶饭不思,消瘦憔悴,可是女人间除了相互扶持,共同生活,如何能情深不悔到如斯地步? 周池羽对皇祖母的事,并没有太大反感,或许是因为自小所见,似是顺其自然的,可是只要这样的关系放到宁小宝和苏沐雪身上,想着两人携手而行,相依为命,心里就隐隐有些不舒服。 弯弯的月牙爬上树梢,周池羽拢了衣领,推开门,从纷杂的思绪里走出来,站在院里,驻足不语。 前院传来声响,紧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还有丫鬟的声音,“大人回来了”,苏沐雪柔柔的声音响起,“玲儿小声些,别吵着入睡的人”, “大人一脸惫色,可有用膳?奴婢去烧热水”,丫鬟急急说道,“不必了,没有胃口,烧些热水沐浴罢”,苏沐雪的声音有些疲惫, “沐雪,我饿了,你陪我吃点”,宁小宝咋呼呼的声音响起,苏沐雪安静了会,说道,“好罢,你今天也累了,做了那么多事”,“不累”,宁小宝笑的很开心,不过话语顿了顿,又说道,“沐雪,我头痒……你帮我洗头好不好?”, “好”,苏沐雪应了,宁小宝的语气都带着笑意,拉着苏沐雪往屋里走去,周池羽脸色沉了沉,转身回了屋。 “殿下,你让厨房给苏大人熬的人参鸡汤”,夏画端着一盅汤过来,周池羽没理,径直进屋,冷冷答道,“倒了”,“啊?”,夏画惊讶,还要说什么,周池羽只留给她背影。 到第三日再耽搁不得,周池羽命队伍先行,不过苏沐雪出去半日,把遗留问题交代给章天和工匠,周池羽只好命华衣守着她,而后赶上,宁小宝自然跟着苏沐雪留下了。 “殿下,苏大人有宁姑娘守着,小衣……”,华衣不舍地望了眼华玉,不顾她眼里得阻止,开口说道,“住口!”,周池羽隐隐有怒气,也不再说话,转身上了舆车,留下华衣站在原地。 “不过半日,你何必惹殿下不快”,华玉板着脸,训斥她道,华衣在后面扯她的衣袖,道,“小衣不想分开”,华玉顿了顿,转身看她,眼眸闪烁,脸上异样的僵硬,别扭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 华衣看愣了,这可是华玉少有露出的笑容,华玉耳朵发红,飞快地转身,华衣冲过去,拉着她手,冲她露出大大的笑容,道,“华玉笑着真好看,小衣喜欢!”, “休要胡说!”,华玉懊恼地别过脸,望着地上,脸上红霞满布,华衣望着她羞怯的样子,愣了愣,突然凑过去,在她脸颊亲了口,转身跑掉了。 华玉傻站在原地,缓缓抬手,贴在脸颊温热的地方,露出了愣愣的笑。 直到第二日上午,宁小宝、苏沐雪等人快马疾驰,赶上队伍,“殿下,苏大人到了”,夏画说道,周池羽掀开帘子,就见到苏沐雪一身绯色官服,发髻束起,着朝冠,策马而来。 苏沐雪匆匆下马,走到周池羽身边,脸色略有些苍白,朝她浅浅笑道,“池羽,我来了”,周池羽有些恍然…… 仿佛看到年幼时的自己,被山林里的蛇惊吓时;看到回宫后的自己,躲在被窝里哭泣时;看到自己在宫里争斗中,孤立无援时; 她就这样走来,笑意盈盈,轻声说道,“池羽,我来了……”。 “苏、沐、雪……”,周池羽微仰起头,薄唇轻启,低声念着她的名字,呢喃似的,在唇边游走,她幽深的眼眸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澄澈如琉璃,却又带着迷茫而困惑的神色,她的肌肤在阳光下,仿佛晶莹剔透,粉嫩的唇轻启着,念着自己的名字…… 苏沐雪觉得头顶的烈日有些炫目,她难以抑制地沉溺在眼前的小人儿的眼神里,不能自拔,眩晕感愈发严重,苏沐雪身子摇晃了下,闭着眼,软软倒下了。 等到苏沐雪缓缓醒来时,正躺在一个温软的怀里,她的睫毛颤了颤,闭着眼,不想睁开,细细感受着搂着自己的臂弯,手劲略大,鼻间袭入一阵淡淡的草木清香,有些熟悉,似是……! 苏沐雪猛地睁开眼,直直坐起身来,“哎哎,沐雪,别动”,宁小宝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苏沐雪定了定神,往后看去,宁小宝身着赤色锦袍,绑着小辫,手臂搂着她,正策马而行。 苏沐雪舒了口气,怎地竟生出了当日躺在那个鬼面男子怀里的感觉,她开口问道,“为何我会在马上?”,苏沐雪记得她是在周池羽眼前昏厥过去的, 宁小宝放了缰绳,让马儿随意跟着队伍走着,从腰间把水壶递给她,仔细擦了擦瓶口,说,“那公主就让你躺在马车里,不抱着你,也不许别人抱你,我怕马车颠簸,让你受伤,所以……把你抢过来了……”, 苏沐雪接过她递来的水壶,仰头喝了口,顿了顿,说道,“如何会受伤的?”,“谁说不能的?那……那……你现在想要……回马车上去吗?”,宁小宝望了望她,问道, 苏沐雪有些怔忡,她的头顶是湛蓝的天际,云朵变幻着各种模样,枯黄的草原里,牛羊星点,低头吃草,苏沐雪缩着肩,靠在宁小宝的怀里,摇了摇头,说道,“总躲在车里,也是倦了,看看外面也好”, 宁小宝一听,喜上眉梢,立刻咋呼呼说道,“前面有个湖,嵌在山陵里,很好看,我带你去”, 只待苏沐雪点头,宁小宝清啸一声,手里马鞭一扬,油光水滑的马儿,迈开四蹄,卷起黄沙的奔腾着,劲风从耳际刮过,宁小宝朗声笑着,口中直呼着,“驾!驾!”,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了。 “殿下,苏大人随宁姑娘骑马而去了,小衣可要跟去?”,华衣轻飘飘从树上落下,在马车旁问道,周池羽拿着书卷的手,僵在空中,再放下,脸色沉了沉,道,“不必管她”, 华衣讨了个没趣的缩回脑袋,嘀咕两句走了,周池羽眸色如墨,抿唇不语。 两人跑了足足半日才回来,苏沐雪眉色飞扬,落霞洒在白皙的容颜,格外璀璨,如稀世宝石,宁小宝愣了愣,握着在湖边捡的彩色石子,递给她手里,苏沐雪低头仔细看着手里圆润的彩石,口中叹道,“真美”, 半截脖子露在绯色官服外,修长的曲线如湖边的天鹅,嘴角微扬,梨涡浅浅,宁小宝的眼神不经意扫到,便再也移不开了,本来正说着话,打了个磕巴,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说下去,小麦色的脸上,浮上了不易察觉的红晕。 “我拿给池羽看看”,苏沐雪高兴地翻身下马,朝着周池羽的马车走去。 宁小宝来不及开口,只得望着她离去,澄澈的琥珀眸子里,闪过一霎的迷惘和困惑,她怔然立在马上,望着眼前的漫天彩霞,绚烂变幻。 宁小宝深深呼出一口气,迷惘的眸子渐渐澄澈,变得坚毅起来,她嘴角往上扬起,笑容愈发扩大,到最后再忍不住的大笑起来。 青山湖泊,落日晚霞,大漠黄沙,原来世间最美好的事物,都敌不过她低头一笑。 第48章 不速 “宁姑娘又在发疯了”,听到宁小宝恣意的笑声,华衣撇嘴嘀咕道,“她生性不羁,畅快淋漓,倒有几分江湖儿女的气概”,华玉答道,“她伤了你,还为她说好话,你呀,就是个木头”,华衣把手里的果子塞进她嘴里,没好气的说道, 华衣探去的手,不小心触到华玉温软的唇,华衣愣了愣,收回手,那种湿湿的,温软的触感,犹如水蛭吸附在手边,挥之不去。 “池羽”,苏沐雪走到马车上,手里握着彩色的石子,献宝似的想要给她看,“沐雪既然在外骑马比较快活,何必要上马车?”,周池羽淡淡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 苏沐雪手一顿,放下帘子,站在外面应道,“那湖边石子五彩斑斓,颇为得趣,我拿给你看看”,她的手探进帘子里,摊开的掌心里,躺着几枚圆润、斑斓的五色石头,周池羽看了眼,又看了眼,侧过脸,道,“不过是些石子,有什么稀罕的”, 不曾听过如此冷淡的话语,让苏沐雪微愣,手僵在半空,下意识握住了石头,讪然地收回,说道,“如此,我便拿走了”,莫名沉默的氛围蔓延开来,之前是安宁静谧,此刻变得让人左立不安。 “沐……”,周池羽刚要开口,苏沐雪的手抽回帘子外,脚步很轻的离开了,周池羽眼眸一沉,她自小善于隐藏情绪,却不知这股无名火从何而来,朝着苏沐雪发作了。 苏沐雪很听周池羽的话,而后再没到她的舆车,时而与夏画同车,时而与宁小宝策马并行。 要说两人第一次闹别扭,从前苏沐雪总会包容,而这回,面对苏沐雪的冷落,周池羽愈生闷气,让夏画等人伺候的小心翼翼。 经过数日的赶路,到了漠北边缘,灼热的气息随着远处的沙丘扑面而来,积雪的燕山如沉寂的冰龙脊背,盘绕而卧,满目苍茫、荒凉。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如钩”,苏沐雪想着从前宁姨给她讲述的大漠景致,却不及眼前的震撼,在苍茫天地间,人是如此的渺小,微不足道。 “如何,大漠景色比起江南水乡,又是另一番不同”,宁小宝从马袋里取出一顶帷帽,有薄纱,递给她道,“烈日当头,戴着好些”, 苏沐雪看着帷帽做工粗糙,却颇为实用,可遮蔽风沙和烈日,不由莞尔,宁小宝挠挠头,说道,“我看那公主也不知替你考虑,就自己做了顶给你,不要嫌弃才好”, 苏沐雪戴上帷帽,道,“小宝细心体贴,如何嫌弃?”,宁小宝咧嘴笑起来,高呼道,“沐雪夸我!”,苏沐雪瞧着她傻呼呼的样子,跟着笑起来,声如银铃。 玉阙关,是漠北的边境,小小的孤城,四处荒无人烟,一行人缓缓地经过官道,不远处的枯树上,有只黑鸦立在树梢,注视着眼前的队伍,突然,高空中出现个小黑点,越来越大,黑鸦一惊,振翅疾飞,仓皇掠过众人头顶。 粗噶的叫声响起,逐渐变大的黑点,爪子拽着黑鸦,在半空盘旋着,“秃鹰!”,宁小宝眯着眼望着天空里的黑点。 秃鹰发出几声叫声,盘旋后飞去,宁小宝勒马,脚尖一点,掠上枯树,朝着远处望去,满目苍凉的草原尽头,有黄沙卷起,宁小宝落地,单膝跪地,耳朵贴地,凝神听着。 “小宝,出何事了?”,苏沐雪跟过去问道,宁小宝站起身,举起手,让队伍停止,道,“前方有人马赶来,快马加鞭,方向所在,正是此处,恐怕……是为了我们而来……”。 “为何停下?继续赶路!”,余风呼喝道,不满地瞪了眼宁小宝,这姑娘仗着是威武将军的千金,不免太过放肆,竟敢号令禁卫军。 宁小宝朝着余风行礼,道,“余统领,前方有人马而来,请各位堤防小心”,她望了眼周池羽所在的舆车,不远处华玉、华衣飘然落下,而苏沐雪在她身后,才定了定心。 余风看着远处并无人烟,不以为然,却见宁小宝抽出长枪,又扔了把剑给苏沐雪,跟华玉、华衣交代着,余风把副将召来问道,“探路的人呢?!”,副将慌张赶来,道,“探子并没回禀,料想前方并无异常”, 余风松了口气,走到周池羽舆车前,躬身禀道,“殿下,宁姑娘叫停队伍,探子并没回报,可要继续启程?”,周池羽在里面沉默了片刻,答道,“暂且停顿歇息罢”,余风应了。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听到宁小宝一声清啸,傲然立在马背,远处尘土飞扬,似有大批人赶来,“拿上武器!护住女眷!”,宁小宝转头喝道, 只见她负着长枪,身形颀长,气势凛然。她转头而来,双眸凌厉,神色冷凝,一声怒喝竟让所有侍卫提了心,纷纷拔刀而出,把周池羽的舆车围在中间。 苏沐雪从夏画手里接过长剑,堪堪站在宁小宝身边,“沐雪,去跟公主呆着”,宁小宝转头说道,话音刚落,就见周池羽从舆车里走下,手中提了长剑,神色淡然。 “殿下!不可轻易涉险!”,华玉拦在周池羽身前,苏沐雪眼看着周池羽下来,只好走到她身前去,道,“池羽……”,周池羽看了她眼,并没出声,只是望着前方越发清晰的人影,数百人骑马而来,黑衣黑裤,带着木制面具,遮住整张脸,手持兵器,杀气腾腾。 “来者何人!竟敢冒犯大周公主尊驾!该当何罪!速速离去,否则小命不保!”,余风高声喊道,手一抬,十名弓箭手拉弓待射,直指前方。 几百人骑着马迅速靠拢,绕着最中央的周池羽的舆车跑着,侍卫们手持长刀,团团围住,面向对方。 人马里面具里嵌了颗祖母绿宝石的人,高高抬手,众人勒马,手中兵器散发着寒光,透过面具的森然眼神,直直望向余风,竟让他打了个哆嗦,握着长刀的手一紧,故作冷静的大吼道,“尔等何人!竟敢冒犯……”, 话没说完,数百人发出齐吼声,声如惊雷,古怪的啸声打断了余风的话,那领头的人,举起长枪,傲慢的指向了周池羽所在的方向。 “天子脚下,岂容你放肆!”,只听的一声厉喝,振聋发聩,玄色长袍的身影堪堪立在领头人眼前,手中长枪,更加傲慢的直指他的鼻尖,劲风吹的袍脚翻飞,宁小宝傲然而视,浑身散发出凛然的气势。 那领头的人转过头,直直盯着宁小宝,手中刀背敲了敲马鞍,从左侧疾驰出一人,高举长刀,朝着宁小宝当头劈下,宁小宝尚没做出反应,两枚袖钉带着劲风从她耳侧刮过,射向举刀人的面门。 “啊啊啊~~~”,那举刀的人似是被惹恼了,却不说话,只发出嘶吼声,挥刀劈开袖钉,一把袖刀接踵而至,擦过他的脸,射在面具上,余劲差点扯下面具,那人忙的扶住面具,愤愤拔下嵌在面具里的袖刀,转头往袖刀所在方向而去。 华衣站在车顶,仰着下巴,两手各执一把袖刀,蓄势待发。 那人咆哮一声,把手中长刀奋力朝华衣掷去,只见他身材魁梧,袖袍鼓涨,肌肉虬结,此一掷定有数百斤之力,以华衣的纤细身形,不敢硬接,只能躲闪,一旦躲闪,会灭了己方气势。 “小衣!”,华玉见华衣站在远处,不闪不避,知道她又意气用事,恐怕要硬接,不由焦急的喊了声。 长刀带着劲风飞射,宁小宝轻咳了声,望着领头的人,露出个轻蔑的笑意来,掂了掂手里的长枪,也没有回头,随手一掷,只听得哐当的声音,长刀被击落开来,偏离了方向,深深扎进地里。 对方看似镇静,朝廷侍卫们反而倒吸了口气,对方用尽全力的一掷,竟被那个宁姑娘,轻描淡写的化解了,顿时,脸上的惊惧和畏怯化为镇定,信心倍增,开始高举长刀,呼喝起来。 “怎么样?要不要你亲自来试试?”,宁小宝从腰间拔出长刀,指着对方,高声喊道,领头人脚下的马,有些焦躁的踢着,让他不得不用力拉紧缰绳,抬起眼,缓缓扫视着眼前, “吼!!吼!!吼!!”,侍卫跟着呼喝起来,一时声势大涨,黑衣的人马按捺不住的想要往前挤,领头人抬手喝退,森然地看了眼宁小宝,缰绳一拉,转身往回而去,仰天呼啸。 纵然看上去很不甘心,一帮黑衣仍是跟从领头人,策马掉头,疾驰离去。 “看来是威吓不成反被惊,宁姑娘果然有些本事,不愧是威武将军的千金,果然是虎父无犬女”,余风凑过来,不失时机的称赞道, 宁小宝站在原地,没有搭理他,望着远方沉思,余风讨了个没趣,讪然的退回来,宁小宝突然转过头,咧嘴一笑,“这帮人真不经吓!哈哈!”, 宁小宝轻快地跑到苏沐雪边上,邀功地说道,“沐雪,我是不是很厉害?吓的他们跑了”。 第49章 结怨 苏沐雪朝着她笑,“幸好避免了一场厮杀,真不知这些人是何来历?恐怕,是为了殿下而来”,她有些担心地望向周池羽,周池羽侧脸,淡淡说道,“速速赶路罢,免得多生是非!玉阙关有重兵把守,过了玉阙关后有黑虎军,应不会再有歹人敢犯!”, 余风得令,命人启程,周池羽见苏沐雪打起帘子进到舆车里,没说什么,眼神柔和,却见她又拉着宁小宝上来,不由沉了脸,刚要开口,就听到苏沐雪说道,“我有事和你商议”, 周池羽抿唇,没有说话,苏沐雪轻巧坐在她身边,宁小宝大咧咧坐在二人对面,不老实的动来动去,似是颇为不习惯坐舆车,抓耳挠腮的,如坐针毡。 “池羽,这帮人应是冲你而来的,戴面具,不发一语,恐怕就是怕人识破身份”,苏沐雪说道,她继续说道,“他们身上的黑衣,看似普通,其实绣工精致,应是江南所制,难道来自中原?”, 周池羽暗想,如今结怨的,恐怕只有三皇子,他人在西蜀,莫非是心有不甘,遣人刺杀自己? 三皇子虽武勇无智谋,但他羽翼未丰,自保尚不及,如何敢惹是生非,更何况,一旦他下决定,定是要你死我活,不可能如今日般,只是威吓,便抽身而退。 “他们并非来自中原”,宁小宝从小案上取了茶杯,自斟自饮道,周池羽和苏沐雪朝她看去,“他们的马具、衣袍、兵器,似乎都是来自中原,可是……”,“我从那领头人……身上,嗅到一种淡淡的香青兰,那香粉是漠北独有之物”, “那如此,竟难以下决断,究竟是何人假扮?”,苏沐雪问道,宁小宝答道,“香青兰极为珍稀和贵重,漠北只有身份尊贵的人才有,寻常的中原人,是得不到的”, “小宝,所知甚广,看来,有人早就盯上了此次漠北之行,不可大意半分”,苏沐雪担忧地看了眼周池羽,缓缓说道,宁小宝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有个朋友时常熏此香,故而得知的”, 周池羽微敛眼皮,淡然道,“恐怕今日,只是个下马威而已”,“池羽,有我在,不必担忧”,苏沐雪缓缓覆上周池羽的手,柔声说道, 宁小宝撇嘴,把手覆上苏沐雪的手背,咋呼呼说道,“漠北是宁家所在,定不让旁人伤你半分!”, 苏沐雪看看脸色缓和的周池羽,再看看咧嘴笑的宁小宝,仿佛回到幼时三人相处的日子,眼睛弯弯的,嘴角往上翘起来,周池羽许久不曾见她笑的如此开心,缓了冷然,抿了抿唇,宁小宝咧嘴,饮了一杯茶,好喝的直咂嘴,氛围缓和起来。 过了玉阙关,到了龙门城,从青笙口中得知恢弘的古城景象,在眼前渐渐展开来,高耸而斑驳的城墙留下了岁月的洗涤,入城后,与中原截然不同的人文、建筑,让所有人都开了眼界。 街道边的店铺里售卖着各种香料、皮毛,还有珍贵的药材,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有勇猛健壮的漠北男儿,狂野奔放的漠北女子,还有温文儒雅的中原人,别具特色,不愧是来往商旅众多的城池。 “漠北最大的通商之地,果真繁荣”,周池羽换了身男子装束,从客栈里走出,稚嫩的脸,肌肤粉嫩,看上去似是中原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温文有礼,乌溜溜的眼珠子却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苏沐雪不宜着官服,之前男装被周池羽笑过,便穿回了裳裙,只是款式简单,颜色素净,挽了发髻,随意簪了根玉簪子,如茉莉,雅致、清新,倒是把绝色容颜掩去几分。 “咳……”,宁小宝被逼着换掉了老是穿着的黑色锦袍,换了件水蓝色的男子锦袍,别扭地扯了半天,一看到苏沐雪,脸上喜色,急匆匆走来,拉着苏沐雪的手,高声道,“沐雪,走,我带你去一家酒馆吃羊肉”, “小宝~”,苏沐雪皱着眉,看她没个样子,甩开她的手,示意了各自的装束,道,“在外要有分寸”,宁小宝苦恼的看着苏沐雪,只好抽回手,放柔了声音道,“那走吧”, 苏沐雪点点头,顺手牵住周池羽的手,朝她笑了笑,宁小宝不满意地在后闹道,“不说男女授受不亲吗?!”, “她是小孩子”,苏沐雪转头朝宁小宝笑,“我才不是小孩子!”,“她才不是小孩子!”,周池羽和宁小宝同时叫道,周池羽作势要甩开苏沐雪的手, “快走吧,我饿了”,苏沐雪迈步往前走去,紧紧拉着周池羽,宁小宝连忙跟了上去。 为避免引入注目,只带了华玉、华衣、夏画,余风不放心,带了两个侍卫跟在后面,就这样,一行九人,依旧引起不少的注意。 上了酒楼雅间,周池羽三人同桌,而其余人分两桌坐在楼下,“这里的马奶酒、果酒都不错,小二各来一壶,另外……”,宁小宝一坐下就不客气的点了一通,吩咐给楼下也送去。 “宁姑娘可真是慷慨大方”,周池羽冷哼了声,宁小宝嘿嘿一笑,扔了颗葡萄到嘴里,两手一摊,“我可是穷人,有公主在,不缺银子罢”,周池羽看了她眼,转头不理。 就在此时,听的楼下有些吵闹,还有华衣清斥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兵器出鞘,“出事了”,宁小宝脸一沉,推开窗往下看去,就见十来个人把华玉、华衣和夏画围在中间,而余风等人不知所 踪。 那十来人穿着漠北服饰,领头的是个年轻公子,穿着锦袍,腰间别着嵌满宝石的匕首,腰带尾端系着条雪白油亮的狐狸毛,踩着鹿皮靴,指间戴着硕大的宝石扳指,趾高气昂的站在人前,让手下把酒楼里的人都赶走。 “姑娘们,跟,公子,回去,吃好的,穿好的”,那公子说着蹩脚的汉话,脸上的眼珠子透着邪气的望着三人,要说漠北女子热情、奔放,却不如中原女子肌肤细腻、光洁,尤其是夏画常年在宫中,礼仪得体而优雅,看上去跟寻常百姓不同,跟胡人更是大相径庭。 而华玉、华衣自是生的一副好容貌,再加上两人自幼一起长大,略有相似处,而漠北民风开放,男女之事从不避嫌,而有钱人家里,养有众多女婢,同床胡闹亦非罕见之事。 显然,那公子见到这三人,自是动了色心,遣人引开了余风等人,想要把三人带走,华衣何等脾气,经不住公子三言两语的挑逗话语,早就沉着脸,想要拔剑而对。 华玉内敛而沉稳,摁住华衣,只是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公子竟强抢民女,何况,我等非普通人,公子不如率人散去,当没发生过罢”,听的华玉说话,那富贵公子还没说话,华衣竟怒斥道,“华玉!何须与淫贼多言,待我割下他的舌头,看看他如何沾花惹草?!”, 那公子不怒反笑,插着腰站在人前,道,“公子我,沾花惹草,不是靠舌头,而是靠……”,他指了指腰下,朝着华衣,顺势耸了耸腰,逗得身后的随从轰然大笑,带着古怪的眼神望向华衣。 只听得一声清锐的声音,银光闪动,锋利的剑刃如闪电般,直直往那富贵公子脸门刺去,狠辣的夺人性命。 夏画惊讶望去,竟不是一向冲动的华衣,而是华玉,她冷漠的脸上,显出难以抑制的怒意和杀气,剑指对方,只身冲去。 “华玉等我!”,华衣拔剑,跟在她身后而去,那些人没料到眼前的漂亮娘们儿,出手极快,且狠辣,富贵公子眼见闪躲不过,直接拉过身旁的人挡剑,说着胡语,往后退去。 纵然华玉、华衣武艺颇高,但还得顾到夏画,加上对方人多势众,酒楼里伸展不开来,三人背抵背,被团团围在中间,没讨着好处,还吃了亏,华衣的袖袍给划拉开来,露出半截手臂的白皙肌肤。 那些随从叽里呱啦的喊起来,似是在调笑着,华玉眼眸幽暗,已是动了杀心,侧身挡住华衣,剑尖扫向划开华衣袖袍的人,直指脖颈,千钧一发时,旁边的人扯了下,华玉的剑尖在他脖颈上划过血痕,直接削断了他握刀的右臂。 铛的一声,握着刀的右臂跌落在地,血流如注的喷出来,吓的那人脸色苍白,而周围的随从敛了调笑,望着华玉的脸,露出不善的表情来。 “你们,再不老实,我就把手脚打断,照样,带回去”,那公子躲在随从后,阴测测地恐吓道,并示意随从不必留手。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就看到一道蓝影从二楼轻飘飘落下,刀影闪现,疾风似的刮来,只听得惨叫连连,五六只耳朵掉在地上,宁小宝执刀站在众人前,鲜血不沾锋刃,滴滴落在地上。 第50章 突袭 “让开!别挡着路!”,从门口传来吵闹的声音,原来是余风等人回来了,堵在门口,竟把那富贵公子等人围在中间,不停推搡着。 “原来有帮手!哼!我们走!”,那公子眼见形势不妙,竟想一走了之,“休想一走了之!!”,华玉斥道,举剑直指对方,有誓不罢休之意。 “华玉,让他们走!”,周池羽的清越声音从楼上传来,那富贵公子抬头望上一看,从那狭小的窗缝里,却瞧见了苏沐雪容颜赛雪的侧脸,纵然只有一点点,肌肤白皙如玉,眸如琉璃浸出的水色,小巧的鼻,粉嫩的唇扬成好看的弧线,让人惊为天人,顿时,那公子张着嘴,魂不守舍的痴痴看着,放眼龙门城,竟无人能匹敌。 苏沐雪察觉到不怀好意的视线,微微抬眼,扫到楼下的视线,有些不悦地抬手关窗,“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宁小宝砰的把刀往桌上一放,气势凌然地望着众人,让人不容小觑。 那富贵公子看这些人出手不凡,且身上刀剑皆是不俗,若是硬拼,恐怕占不了便宜,竟然对方不愿生事,自然识趣的带人离开了。 经此之后,为免再生出是非,周池羽等人都留在客栈,由余风去张罗缺少的物资,准备就绪,五日后,立刻往燕山关启程而去。 燕山关是大周边境,驻守着黑虎军,数百年来与外敌对抗,直到数年前,黑虎军拥有了威力凶猛的火器和精良的装备后,把丁、羯、骨赫族击败,各族对大周俯首称臣,封周朝皇帝为尊。 前往燕山的道路难行,队伍行进缓慢,路经狭窄地方,仅容舆车通过,燕山以其险峻的地势,成为大周抵御外敌的天然屏障。 离开龙门城三日后,队伍经过了卧龙陂,山势连绵,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景色怡人,队伍正要停下歇息,就听的一声呼哨! 数十支箭羽凌空飞来,直直落在侍卫脚下,掷地有声!! “戒备!!有埋伏!!”,余风高喝一声,侍卫们拔刀站成一排,脸色肃穆的望着前方。 风吹林动,树林里不断晃动着,从里面走出了上百号人,身着铠甲,手拿兵器,更有二十名弓箭手,手执长弓,弓弦拉紧,箭尖直指众人。 “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就算了!”,蹩脚的汉话,从树林里传来,隐约可见那富贵公子的身影,高声道,“把舆车里的女子交出来,我可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别怪我出手无情!”, “竟然是古封营的兵!!好大的胆子!!你究竟是谁?!”,宁小宝认出对方的铠甲和兵器,怒喝一声,策马而上,站在队伍前面,临危不惧,脱口骂道,“莫非是金都尉那不成器的儿子!!”, 金知宣吓了大跳,一时语塞,要知自那日他偶然撞见二楼的天仙美人后,再看看之前楼下的三人,只觉比之差矣,连家里的美人儿都腻味了,没一个看上眼的,茶不思饭不想,心里只有那惊鸿一瞥的美人儿。 离开酒楼后,金知宣派人悄悄跟着这些人到落脚的客栈,也知道对方的侍卫数目,在城中硬拼恐怕得不到好处。 对方看上去像是中原的权贵世家,遣人打听,只知前往燕山城,金知宣不傻,知道不该惹这样的人,可是他在龙门城欺民霸市惯了,*熏心,一心一念惦记着美人,再加上父亲金都尉恰好不在城中,于是他心生一计,假传父亲之令,从营里调了百号人马,只道彻查来历不明之人。 以他所想,拥有上百的装备精良的将士,武器所向,就算对方有侍卫,定是不敢反抗,否则,与朝廷的兵作对,可是杀头的罪。 如此,不费吹灰之力,他就能狐假虎威的,震慑住对方,借机寻个理由,彻查对方,把美人带回家中。 等父亲回来,就算此事东窗事发,没有发生什么事,也不会拿他是问的。 谁知对方竟然识破他的身份,让金知宣慌了神,但事已至此,临阵脱逃绝非他的作风,他试探着朝舆车望去,帘子关的紧实,看不见里面的美人儿,嘴硬地说道,“你竟然知道,是朝廷的军,便束手就擒罢”, 还没待宁小宝说话,只听得咻的破空声,一支箭羽飞速从对面树林而来,直直射穿了周池羽舆车边,执弓的弓箭手手腕,顿时长弓掉落在地,手腕血流如注,金知宣得意地说道,“不要反抗,把人交出来,我放你们走!”, 宁小宝怒不可遏,顺势掷出手中长刀,朝着动手的弓箭手而去,那人吓的慌忙往后退去,长刀掷地有声的落在他脚下不远处,颤的嗡嗡作响,伴随着宁小宝的高亢地质问声,“素问古封营镇守龙门城,功不可没,却不知竟是助纣为虐之众!真乃西北军之耻!!”。 那将士们闻言,有些迟疑,纷纷望向金知宣,带着疑惑和质问的神情,金知宣露出腰间的令牌,高声喝道,“此行人来历不明,尤其是车中女子,所去燕山,不知有何图?本公子封父亲之命,率人彻查,等查清后,自会放你们离开!”。 “放肆!漠北蛮子,竟连舆车中乃何人都不知?!竟敢放出此话!”,余风怒喝道,那金都尉是中原人,而金知宣自幼生在龙门城,学的是漠北话,穿的是漠北服饰,最忌讳的便是称他是漠北蛮子,一听此话,连余风后面那句话都没来得及细细体会,立刻暴跳如雷,脱口骂道,“上!给我拿下他们!”。 二十支箭羽如流星划过,所有侍卫戒备,躲在车边或是马后,马儿中箭,嘶声咆哮着,有侍卫右臂中箭,咬牙拔掉,拿起长刀就往前冲去。 两拨人马迅速厮杀在一起,宁小宝身形跃起,跳到地面,顺势勒住一个人的脖颈,却没有下狠手拧断,而是手刀劈过,打晕在地,接着夺过他手里的长枪,如游龙般杀入了对方的阵营里。 对方身着铠甲,手持兵器,且人数颇多,占据了优势,逐步往舆车包围而来,但宁小宝却如最灵活的狐狸,闪躲跳跃着,不断击倒对方的将士。 “把那个家伙给我拿下!!”,金知宣大声喊道,宁小宝慢悠悠的枪柄击在一人的手腕,打落武器,手肘撞在对方头上,听见金知宣叫喊,还不慌不忙的顺手把一个头盔朝他扔去。 面对铠甲精兵,侍卫们节节逼退,或多或少都负了伤,苏沐雪按捺不住,让周池羽留在车里,掀开帘子,劲风吹着她的裙摆飞舞,肌肤赛雪,容颜绝美,她提声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朝廷命官下手,该当何罪!”, 清悦的声音,掷地有声,让古封营的将士动作一缓,惊讶的望来,那金知宣终于得见美人儿真面目,比那日的一窥的姿色还要增几分,整个人都失了魂,耳朵里完全没听见苏沐雪讲了什么话。 “快!快!给我拿下她!!”,金知宣喜不自胜,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几步,急忙说道,那将士们面面相觑,惊慌失措地望向领队的人,示意该如何? 那领队的人脸上懊悔不已,神情变幻数下,终是下了决定,说道,“只怪金知宣这纨绔趁着都尉不在,以军令诓骗我等。如今,事已至此,若眼前的朝廷官员是假,我等偷生,若是真,我等必死无疑!!”。 众将士闻言惊慌不已,作势要扔掉手中兵器,那领队的人,眼中厉色一现,低声喝道,“今日之事,在漠北之地,金都尉看在他儿子的份上,只会息事宁人,前提是这件事,没人敢传出去,所以……”, 领队的人偷偷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中杀意闪现,这些将士都是在刀尖上舔血的人,之前只因金知宣要带走人,而手下留情,如今杀意一起,气势与前截然不同。 “沐雪退后!”,宁小宝高喝一声,只见一支箭羽突然朝着苏沐雪胸前射去,金知宣急的跳起来,破口大骂道,“不准伤她毫发!!”, 可古封营的将士似乎置若罔闻,锋利的箭羽紧接着而来,朝着苏沐雪射去,周池羽一把拉过苏沐雪上车,箭羽落在车上,扎成了刺猬似的。 “我处处手下留情,你等竟敢下杀手!!”,宁小宝眼见苏沐雪有难,眼中怒意乍现,高声喝道,鹞子翻身的往金知宣而去,擒贼先擒王。 “快保护我!!”,金知宣惊慌地往后退去,高声大喊,可古封营的将士,并未抽身救他,反而拼命往舆车而去,长刀斩落了数名侍卫的首级,血流成河,让人震惊!! “该死!!”,宁小宝长枪调头,格挡开往侍卫胸前刺去的刀,枪尖在将士铠甲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即枪头挪动,割断了对方的脖颈,鲜血溅了一地,染红了眼睛,“杀了她!”,古封营的兵杀红了眼,下手再不留半分。 第51章 锋芒 宁小宝琥珀色的眼眸在满目鲜血里变幻着色泽,闪耀着诡异的光芒,她单手执长枪,枪尖滴着鲜血,缓缓抬枪,指着对面的人,说道,“别逼我……要你们……的命!”,冷静而平缓的声音,带着无尽杀意,从她身上弥漫出让人不由紧张的威压,竟然震慑住了对方,一时陷入僵持局面。 古封营的将士面面相觑,有些踌躇地握着刀,围着宁小宝,不敢上前,宁小宝刚要上前,却是耳朵一动,似是凝神在听着什么,随即宁小宝愤恨地把枪往前狠狠一掷,吓的最前面的人慌忙退后,枪尖深深扎进土中,来回晃动着。 宁小宝把尾指放在嘴边打了个响亮的呼哨,不解气地骂道,“算你们走运!!”。 面对这个手无寸铁的人,把枪扔掉,大喇喇站在众人眼前,丝毫没有戒备,本是大好的进攻机会,可是古封营的将士,却犹豫了,此人善出其不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把戏…… 错过最好的机会,就听到急促如骤雨的马蹄声,越来越急地往此处赶来,远远就能看到旗帜绣着的威猛黑虎,一队黑虎精兵转瞬即到,铠甲精兵,锋芒毕露,气势凌人,把古封营的将士震压的不敢动分豪。 “大胆!竟敢对昭宁公主无礼!古封营的崽子们都活腻了!!”,一声如雷的咆哮声,震的众人耳朵生疼,宁小宝脸色变了变,悄然往后躲去。 整齐划一的兵戈声,伴随着呼喝,黑虎兵单手持圆盾,另一手持长枪,把古封营的将士包围起来,从队伍的中间缓缓骑来一人,乌金铠甲雕刻着咆哮的凶猛黑虎,手执长刀,寒光熠熠,马上之人轰然落地,如铁塔般高大威猛的身躯,他抬手脱下头盔,双眼瞪如铜铃,浑身浸着征战沙场的凌人气势,活脱脱一副阎罗的模样,让年轻的小兵,一看就吓白了脸。 “威武将军!!”,那古封营有人认出来,脸色大变,忙的扔下手中兵器,跪下叩头,旁的人一听,纷纷扔下兵器,瑟缩着跪倒在地, “老子不知道啥时候古封营的兵这么无法无天了?!啊?!”,来人抬起一脚踹在离他最近的人身上,伸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打在金知宣的脸上, “我爹是古封营统领金贺之!!”,金知宣被一巴掌扇的满脑袋都是金星,还不知死活的吼叫着,“金贺之不会教儿子,老子替他管教!”,来人又是一脚踹在金知宣胸前,让他飞出去,捂着胸吐了口血。 “威武将军”,苏沐雪下车,作福道,“沐雪丫头,可是许久不见了,长的越来越标致了”,来人收敛了刚才的凶相,老脸绽出笑容,和蔼地望着苏沐雪,作势要拉她到眼前好好端详下, “爹,你的老脸笑成一朵花了,放开你的手,重手重脚的,小心伤到她”,宁小宝眼看着苏沐雪落入毒手,只好从马车后走出来,伸手拍掉她老爹不知轻重的手。 宁远武眉毛一挑,瞪着铜铃的大眼,就要破口大骂,却看着周池羽跟着从舆车下来,忙撩起铠甲下摆,作势跪下行礼道,“宁远武见过昭宁公主!”,“将军不必多礼了”,周池羽忙的拦着宁远武的胳膊,不让他跪下。 “素闻威武将军英武不凡,果真令池羽钦佩!”,这是周池羽第一次看到威震漠北的威武将军,论起辈分,周池羽是小辈,只是她贵为公主,宁远武性子死,自是要礼数周全,可周池羽却担不起,所以拦住了他。 离得近了,周池羽看到宁远武的鬓角染雪,漠北的风霜如洗涤古老城墙般,同样摧残着这位威武的将军,在烈日和风沙里变得枯黄而干裂的肌肤,握着兵器的粗糙大手,可是那双眼睛却毅然而坚强,就如在风沙里始终屹立不倒的高耸城墙,以生命在守卫着大周的边疆。 以他这般年纪,看上去却比在中原的同龄人老了数岁,可是却令人不得不钦佩。 宁远威、宁远武、宁远之,宁家一门三杰,替周朝征兵漠北,换取边疆和平,驻守在燕山关十余年,从没有向皇帝索取任何赏赐,也没有参与朝廷的争斗,一心为国保卫疆土,此等不求功名俸禄的臣子,是大周的福气。 “漠北荒瘠,公主一路可安好?”,宁远武见周池羽一脸感慨地望向他,后撤了两步,生怕自己的相貌凶狠,吓到她,拱手问道, 周池羽缓过神来,微微笑道,“宁将军不必多礼,昭宁与小宝自幼一起长大,将军叫昭宁便可”, “尊卑有别,宁某怎可无礼?!”,宁远武连连摆着蒲扇大的手掌,夸赞地说道, 宁远武是个粗人,常年在军营惯了,容貌不怒而威,自带一股凌然气势,别说幼童见着他,都会吓的哇哇大哭,就连刚入营的新兵,只要见他瞪眼,都会紧张的两腿打颤。 这种威厉的气势,是在沙场征战数年而来的杀意,能震慑敌人,而周池羽看着宁远武,竟能淡然相对,不得不让宁远武意外,心里对周池羽多了分赞赏。 “小宝平日都随意叫惯了,昭宁不在意的,将军不必多礼”,周池羽轻飘飘地看了眼宁小宝,宁小宝心道不好,拔腿要溜,宁远武一把跟小鸡似的抓过来,说道,“小宝!爹平日里怎么教导你的?!竟敢对公主无礼!”, “爹~~”,宁小宝抬起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娇声喊道,她倒是知道以柔克刚之计,宁远武对自家女儿下不得手,只是一把扔在周池羽身前,说道,“小女骄纵,公主看如何罚才好?”, 周池羽眼尾微挑,示威地看了眼宁小宝,抱着手臂似是在思索着,嘴角微微扬起,大有一副你落在我手里的得意,宁小宝看不过去,背着她老爹,朝着周池羽龇牙咧嘴的示威,看的周池羽身后的侍卫,脸皮不由抖了抖,心想,这姑娘未免胆子太大了。 “小宝心性顽劣,言语虽有失礼,倒不是大错,将军带回家管教便是”,周池羽有礼地答道,拢起衣袖,轻巧地顺势一拉,把正在做鬼脸的宁小宝转过去,正好和宁远武来了个面对面,这样,宁小宝龇牙咧嘴的模样就定格在她老爹的眼里了。 “唔?!小混球!!胡闹!!没有规矩,旁人会说我宁远武教女无方的!!”,宁远武话雅∽∧”Φ亩洌遄帕澈鸬溃”a15袒帕耍诺啄ㄓ停瓮染鸵埽白プ∷保段浜鸬溃诨14恳挥刀希阉训泻芏嗍值哪”Υ烁鼋崾担鹤殴蛟谀段溲矍啊 “罪状一,擅自带黑虎二骑出营,每人受罚十鞭,你作为领头人,加倍,罚二十鞭;罪状二,对公主殿下粗鲁无礼,有违家规,罚二十鞭;罪状三,不留书信离家出走,让你娘担心牵挂,罚十鞭;共五十鞭!!绑上!!立即执行!!”,宁远武沉着脸喝道。 “爹~~五十鞭我会死的!”,宁小宝哀叫,转头朝着周池羽瞪眼,却被将士绑的严严实实的倒在地上,“宁将军,这一路多亏了小宝护送……”,看着五花大绑的宁小宝,苏沐雪不忍心的上前替她求情,周池羽装作不经意的揽了她的袖角,打断了她的话语。 “沐雪丫头不用替她求情,光是调兵这事,她也应吃些苦头”,宁远武望着苏沐雪,放柔了声音,嘿嘿笑道,“小宝生性顽劣,挨鞭子是常事,她早就皮糙肉厚了”, “爹,哪有你这么说自家女儿的?!”,宁小宝被倒吊在树上,张口喊道,“嘴给我堵上!”,宁远武头也不回,望着苏沐雪不停打量着,眯着眼笑道,“沐雪丫头,听说你还没订亲是吗?”, 破空的鞭子声响起,啪的一声,结结实实落在肉上,宁小宝哼了一声,咬着牙不喊,苏沐雪担忧的望去,仍是有礼地答道,“宁将军,的确尚不曾订亲”, 宁远武把头盔递给副将,笑道,“苏家和宁家交好,别见外,叫宁叔就好。说来也巧,我家正有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与你年纪相当,不知……”, “哎哟喂,爹啊,你倒是当上媒婆了!”,宁小宝咬着牙在旁哼道,宁远武浓密的眉毛挑了挑,老脸微红,朝着将士摆手道,“给老子打!下手不许轻了!”。 “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啊?!”,宁小宝皱眉,咬着牙喊道,额头已是满布的汗水,悄声嘀咕了两句,“这么慢,怎么还不来?!”。 只听得不远处有马蹄声急促而来,宁远武似是意料之中,哼了一声,皱着的眉间逐渐舒展开来,“停手!!”,听见一声低喝,只见前方五匹马儿,油光水滑,生的俊朗飘逸,一看就是千里良驹。 从马上跃下五人,穿着黑色薄甲,身躯高大,容貌有些相似,浓眉大眼,俊朗丰神,焦急地看了眼宁小宝,再用凌厉而锋锐的眼神,制止了将士挥出下一鞭来。 那将士望着眼前虎背熊腰的五人,再望了眼凶神恶煞的宁远武,艰难地吞了口水,握着鞭子的手,直打颤。 第52章 燕山 五人齐齐走到宁远武身前,跪下道,“求父亲(二叔)饶过小宝,我等愿替小宝受罚”。 宁远武哼了声,不说话,宁小宝一听,在旁连忙大叫,“爹,分给他们,你说的,自家人甘苦与共!!”,随着她一说话,额头掉落几颗汗珠,脸色惨白惨白的, 宁远武摆手,五人自觉地站在宁小宝旁边,将士已经见惯不惊的,手中长鞭挥舞着,五人各挨了八鞭,幸亏打的慢,宁小宝只挨了十鞭。 五人眉头也没皱一下,挨完鞭子,忙的把宁小宝放下来,一把抱在怀里,心疼地看着她,“二哥,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还没死”,宁小宝挣扎两下,跳到地上,龇牙咧嘴的,往苏沐雪挪去。 “你们几个兔崽子,消息挺快”,宁远武见女儿没事,眉头舒展,嘴上仍是骂道,那五人走到周池羽身前,恭敬跪下道,“宁远威(宁远武)之子,给昭宁公主请安!”, 周池羽微微点头,瞥了眼向苏沐雪靠近的宁小宝,轻声道,“将门出豪杰,诸位不必多礼,素闻宁家人团结,的确如此”。 这话很明显就听出来,是在嘲讽宁家人护短,包庇宁小宝,不过五人装作没听懂,行了礼便退到一旁,宁远武作势在教训古封营的将士,似乎也没听到。 “沐雪,我好疼,你给我抹药好不好?”,宁小宝苦兮兮的望着苏沐雪,“哎,小宝,老闯祸可不行”,苏沐雪抬手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 “小宝,大堂哥晚上给你上药罢”,凑过来一人,腆着脸说道,“二堂哥让厨房给你熬点汤补补”,“三堂哥给你……”,还有一人没挤过来, “你们够了没?!小宝是我们家的,我们才是大哥和二哥,让你们老爹去生个千金去”,宁远武的两个儿子,挡住了宁远威家的三个儿子,挺着胸膛,骄傲地说道,“我家老爹不争气,有什么办法?再说了,小宝是宁家的,分什么彼此”,那三个人恨铁不成钢,吵了起来。 宁家男丁兴旺,上辈有宁远威、宁远武、宁远之,对唯一的妹妹宁子沐极为宠爱,后来宁子沐被顾青笙拐跑后,宁远威连着生了三个儿子,宁远武在两个儿子后,终于盼来一个千金,所以宁家上下对宁小宝是宠上了天。 看着五个虎背熊腰的精壮男子,吵作一团,满脸讨好的望着宁小宝,这番情景让人侧目不已。 宁远武朝着周池羽拜道,“我等护送公主到燕山”,见周池羽点头,宁远武翻身上马,闷哼了声,说道,“好啦,别吵了,回燕山罢”,立刻有人拉住宁小宝的手,“小宝,跟二哥共乘可好?”, “别拉着我,我受伤了,不能骑马,要跟沐雪一起”,宁小宝甩开二哥的手,再打掉继续伸来的五只手,躲在苏沐雪身边, “沐雪?!”,五人惊讶的望着苏沐雪,见她容颜胜雪,清冷如燕山洒落的月辉,挽着发髻,一袭素色锦袍,看上去颇为素淡,可是眉目盛辉,光华流转,让人移不开目光。 “看够了没有?!”,“沐雪!随本宫上舆”,宁小宝和周池羽同时说道,那宁家兄弟赧然的抱了抱拳,侧开了脸,宁家老大躬身说道,“漠北民风不拘礼节,在下唐突了,还望苏姑娘谅解”。 苏沐雪浅笑道,“宁家大哥多礼了”,“走了,走了”,宁小宝拉着苏沐雪往后走,周池羽临上舆车前,淡淡看了眼苏沐雪,下巴微抬,苏沐雪莞尔一笑,跟着她上了舆车,宁小宝撇嘴,跟着上去了。 “本宫有让你上舆车吗?还嫌罚的不够?”,周池羽撇见宁小宝上车,撑着下巴,懒懒地说道,宁小宝大咧咧地坐在苏沐雪旁边,撩开衣袖,道道鞭痕,深得见血,连衣衫都碎了些,可见的确不是糊弄人的,每一下都很用力。 苏沐雪蹙眉,低头查着宁小宝的伤势,宁小宝随意的望着周池羽,微仰着下巴,说道,“周池羽,我们扯平了”, 周池羽冷冷地看她一眼,瞧见苏沐雪脸上心疼的神情,冷哼了声,转头不理她,宁小宝见她这幅模样,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暂且化干戈为玉帛了。 “等到了燕山,我带你们出去转转,偷偷的”,宁小宝眉飞色舞的比划起来,“可有意思了”,“先把你的伤治了,别乱动”,苏沐雪从包裹里取了药来,轻洒在宁小宝的胳膊上,“我后背疼,沐雪晚上帮我上药好不好?”,宁小宝半倚在苏沐雪身上,撒娇道, “多大的人了,连点疼都受不住”,周池羽懒懒说道,伸手抓住苏沐雪的手腕,道,“沐雪陪我下棋”, “哎哟,我疼”,宁小宝哀叫,把苏沐雪吓一跳,忙的查看她的伤口,宁小宝得意地挤眉弄眼的望着周池羽, 周池羽望着她淡然一笑,宁小宝心下刚觉不妙,就见周池羽纤手伸来,往她伤口作势一摁,“哎哟”,这回宁小宝是真疼,豆大的汗珠滴下来, “怎么了?小宝?”,苏沐雪不解地抬头问道,“没事……”,宁小宝咬牙切齿得望着周池羽,周池羽心情颇好,手指敲着案上,顺手拿起书卷来看着,嘴角上扬。 到了燕山城里,张灯结彩,宁远威领着黑虎军在城门口迎接,气势威武,黑虎旗帜迎风而展。越到燕山越荒瘠,大漠苦恶,风沙肆虐,战争频发,鲜有朝廷的人探访。 这回,驾临大漠的,竟是景弘帝最为宠爱的昭宁公主,连大漠百姓都忍不住翘首以盼,期待能一睹公主殿下的凤姿。 见到宁远威后,自然是一番寒暄,出乎意料的是,周池羽主动提出,巡礼黑虎将士,如她这般不拘小节,体恤将士,平易近人的公主,让将士们增添了几分好感。 “周池羽可算是厉害,倒会拉拢我黑虎将士了”,宁小宝扯了根草,叼进嘴里,懒洋洋地说道,苏沐雪紧跟着周池羽身后,眉目含笑道,“她知漠北之恶,对宁将军、将士都存有钦佩之意,是以替圣上抚恤,想来,皇上此举派她而来,正是有此意”。 周池羽颁布了景弘帝的圣旨,加封宁家将军的俸禄,授礼加爵,更是对黑虎将士予以抚恤,赏银千两,彰显天子隆恩浩荡,收服军心。 而后,现在宁府用完晚膳,周池羽见到了两位宁夫人,尤其是宁远武的异域夫人,生的好容貌,眸子浅金色,跟宁小宝的一样。席间其乐融融,周池羽自恃晚辈,待人亲近有礼,赠给宁夫人从京城带来的首饰,哄得两位宁夫人分外开心。 宁远威和宁远武一样,见到苏沐雪时,立刻把膝下儿子引荐,满脸看着苏沐雪,都叫一个满意,“那位便是宁三叔吗?”,苏沐雪开口问道,坐在边上的温润男子,朝着苏沐雪颔首笑,只见他一人独坐,与旁边两位兄长相比,显得形单影只,但是握着壶酒,颇为惬意地饮着。 “正是”,宁远威开口道,望着宁远之,神色有些黯然,道,“老三,你少喝些”,“知道了,大哥”,宁远之开口道,朝着苏沐雪一笑,君子温润如玉,只是依旧孑然一人,倒让人有些疑虑了。 宁小宝凑近苏沐雪,跟她咬耳朵,“家里最愁的事,就是三叔不娶,听说是,当年钟情青笙姨,也不知是否没有放下?”, “啊?”,苏沐雪有些惊讶,下意识望向宁远之,又觉不妥,收回了视线,悄声说道,“小宝,不可妄议长辈之事”, 宁小宝笑嘻嘻地给自己斟酒,“没事的,三叔性子好,舍不得说我”,“宁小宝!”,宁远武瞧着宁小宝要往嘴里倒酒,眉毛一竖,凶神恶煞地吼道, 宁小宝吓的手一抖,苦兮兮地望向一旁,道,“娘~~”,“漠北女子,喝点酒有何?”,宁夫人说道,“没事,小宝酒量还可以的”,宁家二哥接着说道, “宁家人性情直爽,不必拘泥”,宁家几个儿子都在附和,连宁远威都在点头,宁远武抖了抖眉毛,气呼呼地拍了拍案桌,瞪大眼威胁着宁小宝,而那人正喝的摇头晃脑。 “小宝,你身上有伤,少喝些”,苏沐雪开口说道,“喔”,宁小宝老实的放下酒杯,撑着下巴看她,这幅乖巧的模样,让在场的宁家人,脸皮都抖了抖,活脱脱跟见鬼了似的。 “这下可有治你的人了,沐雪你替我好好管管小宝!”,宁远武望着苏沐雪笑,就跟看儿媳妇似的,越瞧越满意。 宁家人性情不羁惯了,就算是周池羽在场,也没能太收敛,喝了不多会,就开始高声谈笑起来,宁夫人拉了拉相公,眼见着劝不住,倒是周池羽先借机告退了,剩下的人,已经开始肆无忌惮的喝起来了。 “都是武人,若有冒犯殿下,还望恕罪”,宁夫人跟在周池羽身后柔声说道,周池羽浅笑,摇头道,“若非宁将军镇守边疆,何来大周百姓安居乐业,夫人不必在意”,宁夫人点头,遣人护送周池羽离开。 第53章 回应 宁远威在城中离宁府不远处的宅子里,安顿好周池羽,派人守着,确保公主安全,宁小宝本来是要闹着跟随苏沐雪同住,被宁远武拧着耳朵带回去疗伤了。 远处的燕山如沉睡的巨龙,在银色月光下,拢上了浅蓝的薄纱,苏沐雪推开房门,就看到周池羽静静站在庭院里,仰头望月,静谧如水。 “都夜了?睡不着么?”,苏沐雪站在她身边,轻声问道,周池羽闻声,偏头看她眼,道,“大周边疆辽阔,尤以漠北,宁家所率黑虎军,乃朝廷不可或缺的臂膀。父皇远在京城,贵为天子之躯,周朝文风盛,不重武,是以倚重朝中近臣,对远将疏远,否则便不会闹出军营之乱”, “边疆之苦,皇上心怀体恤,否则不会遣你,千里迢迢而至,正是体现皇上的心意”,苏沐雪说道,周池羽嘴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淡淡说道,“圣旨上所写,只是遣我给骨赫族大婚送礼”, “什么?!”,苏沐雪大惊,想及白日里周池羽宣读的圣旨,竟是她假宣的,“池羽!你可知此举大大不妥!假传圣旨,就算你公主之躯,难逃责罚”,苏沐雪脸上焦急,素来沉稳多虑的周池羽,竟做出此等贸然冲动之事。 周池羽淡然一笑,“加封宁家俸禄、赏黑虎军银千两之事,不过是些钱财,我倒是出的起,只是这授礼加爵,待我回京城,与父皇一说,应无异议的”, “池羽太任性了,若是皇上不允如何?你先斩后奏,可有想过皇上的心思?是冒犯圣威,假传圣旨,折辱圣颜”,苏沐雪蹙眉,急切地说道,纵是皇上再宠爱周池羽,可是此等行径,可谓大不逆,若是惹恼皇上,恐怕池羽会受到重罚。 周池羽望着屋檐上洒落的银霜,月色沉如水,燕山城中最好的宅子,都不如京城小康人家的庭院,处处显着残旧和粗犷。 “宁家人,定是要拉拢的,不惜任何代价”,周池羽轻声说道,她偏过头,朝着苏沐雪笑了笑,云淡风轻地问道,“沐雪可会助我?”, 苏沐雪愣了愣,答道,“自然,回京后,我与你一同向皇上请罪,我身为左思谏,随从公主殿下,疏于职责,可担重罚”, 周池羽转头看她,眼眸清澈,如水洗的琉璃,她稚嫩的脸上的深思熟虑,此刻染上了一丝迷惑,仿佛在重新认识苏沐雪,轻柔的声音,带着疑惑和不确定,“受罚,会送命的,沐雪,为何要舍 命助我?”, 周池羽望着苏沐雪,见她在月光下的容颜,绝美的惊心动魄,像她这样的人儿,且不说满腹经纬,仅是是那张让大周女子都相形见绌的脸,足可以拥有天下间最好的东西。 贵为丞相的孙女,将军的千金,长的千娇百媚,家世出众,是朝中皇子、将军、重臣,甚至是父 皇,都会动心的如斯美人,她分明可以养在深闺,十指不沾阳春水,赏花、写诗、品茗、游山,什么都不用做,便可以轻易拥有权势华贵、万千宠爱。 可她呢,苦读诗书,一步步通过殿试,进入到权谋争斗的朝堂,她驳斥高官,险遭折辱,她身陷乱城,险遭杀身之祸,一路遇袭、与人兵戈,她走出了膏粱椒房,来到这荒瘠恶苦的漠北,数度陷入险境,而刚才,她口口声声说道,愿受此重罚,不惜性命……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何? 苏沐雪的眼神在周池羽澄澈的目光里,微微有些闪烁,她侧过脸,望着燕山上的一弯朗月,指尖不自觉的掐进了掌心,声音清淡而缥缈,“池羽,可记得,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 这句话苏沐雪说的很隐晦,池羽,池羽,只要你能静下来,捂着内心,仔细的看着我为你而做的点点滴滴,你是不是会察觉到,我对你的一丝情意? “月晕而风,楚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疏阔难知,可变化而不可测者,孰与天地阴阳之事”,周池羽心底隐约而模糊的清楚,那个答案的所在,可她不想去深究,却只是用下一句逞强地回答。 人人都知道月晕则预示着有风,石柱泛潮则预示着有雨,可是情和理,跟天地变化不同,情理和形势的关系,空疏渺茫难以尽知,你如何强求我去看懂? 苏沐雪突然转过头,眼眸很亮,坚毅而毫不退却地望向周池羽…… 饶是再不经事,可你能分析周朝形势,看透朝廷杂乱纷争,甚至,猜懂人心,纵然情字,对你或是陌生,不需要多,只要一点点,只要你能看懂我的心意,我所做的一切,就算丢了性命又如何? 周池羽侧了侧脸,避开了苏沐雪灼热的视线,轻声道,“从小到大,你都会护着我和小宝,我们做错了事,你都会独自承担责罚,把我和小宝,如妹妹般爱护、疼惜……我想,要是小宝出了事,你是否也会以命相保……?!”, 苏沐雪耀眼的眸子,逐渐暗淡,如月色拢上了一层薄纱,她拂了下袖,冷冷道,“夜色沉了,早些歇着罢”, 她往后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吸了口气,道,“贤者有不知,利害夺其外也!”,说毕,挥袖往屋里走去,月色拉出一道长长的背影。 周池羽偏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四周重新归于静谧,清风拂过她的裙摆,她的那些心计、权谋和思虑,苏沐雪未尝不知,只要想想,一个在深宫里长大的公主,在经历那些冷落、欺辱,再凌驾众人的经历后,早不是当初天真烂漫的朝儿了。 这是苏沐雪第一次说出这样的重话,你之所以不知,是因为利害得失,影响了你。 苏沐雪动怒,并非因为周池羽的深远思虑,并非因为周池羽曾连累她身陷困境,并非因为周池羽的数次谋划,却仅仅是,周池羽对她的付出,对她的情意,迷惘踌躇,佯装懵懂…… 其实不需要你回应的,只要你能明白一点点我的心意,就足够了…… 只盼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周池羽和苏沐雪重新陷入了僵局里,两人冷淡相处,各自留在房中,倒多亏宁小宝,受完鞭子,没两天就又活蹦乱跳的了。 “沐雪,走,今晚带你去看看漠北的舞火龙”,宁小宝兴冲冲的走进屋来,她换上了大漠女子的服饰,仍旧是梳着小辫,枣红色的衣袄,穿着短靴,腰间挂着一条雪貂尾,麦色肌肤很有光泽,琥珀色的眸子,透着异域的风情。 “小宝,我留在屋子里看书”,苏沐雪穿着素色锦袍,绣着月下鹤舞,发髻松挽,坐在窗前,手执书卷看着,“别看了,走,池羽也去”,宁小宝拿下她手里的书卷,偷瞄了一眼,说道, 苏沐雪迟疑了下,站起身应道,“好,待我换件衫”,“不用了,挺好的,这样”,宁小宝拉着她往门外去,“这样……恐怕不妥……”,苏沐雪素面朝天,未施脂粉,头发随意挽着,随意穿着的裳裙,看上去颇为素淡。 “这样才好,快点,池羽在外等着了”,宁小宝才不想旁人多看苏沐雪,拉着她往门外走, “啊”,没想到周池羽竟然会等人,苏沐雪忙的提着裙摆往外走去。 刚出门就看到周池羽,一袭宝蓝的男子长袍,头发梳成冠,簪了玉簪,手里握着白扇,随意地摇着,听着声音,转过头来,竟难得化了精细的妆容,墨炭晕染出远山悠远的眉色,眼尾上挑,脂粉妆点出明媚的容颜,唇如含朱丹,抿成好看的弧线。 明明身着男装,妆点出了女儿家的明媚和娇艳,可是却一点不突兀,反而像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假扮男子,贪玩溜出门,明眸善睐,眉目流转,好奇的张望着一切,让人怜惜不已。 苏沐雪心里打了个突,手心竟有些出汗,忍不住偷眼细细看她,每一分,每一寸都舍不得放过,却碰到她望来的目光,仓皇垂眼,心却是跳的快了些。 周池羽摇着扇子,意料中的看到苏沐雪的视线,嘴角弯了弯,朝着宁小宝指了指,说道,“走罢”, “哼,抹的跟小花猫似的”,宁小宝撇嘴,冷哼了声,大咧咧往门外走去,苏沐雪抬眼,看就她们三个人,不由疑道,“就我们三人?这可不行,池羽贵为公主……”, 宁小宝打断了她的话,“没事,这可是我的地盘,人太多就不好玩了,是不是?”,苏沐雪看了眼周池羽,没有作声,静静得走着。 为了避免麻烦,苏沐雪戴上了帷帽,本想让周池羽也戴上,见她意兴阑珊的样子,不好开口,只得作罢,只是心中暗暗担心,以周池羽的容貌,恐怕要引起是非了。 结果,出乎意料的事,自从宁小宝迈出门后,旁边别说多看上一眼,就连看都不敢看,立刻低头疾走离开,所到之处,人人逃散,小摊贩奔走,大有一副恶霸经过的模样,倒是省了不少事。 第54章 赌注 苏沐雪捂嘴轻笑,宁小宝讪然的摸了摸头,冲着人群喊道,“干什么你们?!光天化日是见到鬼了吗?”,说完,转头讪然朝着苏沐雪笑了笑,摆手说道,“没事,没事……燕山城里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 苏沐雪被逗得直发笑,跟在她身边说着话,一边打量着燕山城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沐雪,你看这个好玩吗?”,宁小宝献宝似的把各种小玩意儿都拿到苏沐雪眼前, 苏沐雪手里还捧着大漠的乳糖,看的津津有味,突然,衣袖被拉了一下,苏沐雪偏头看去,周池羽站在她旁边,目光望着不远处的屋檐,苏沐雪转回头,继续弯腰看宁小宝手里的小玩意, 衣袖又被拉了一下,苏沐雪转头,看着周池羽沉默的侧脸,顿了顿,只好道,“池羽……”,周池羽闻言,看她一眼,不说话,苏沐雪只好把手里的乳糖递给她,“吃吗?”, 周池羽看了眼,继续沉默,苏沐雪用手握了一块,塞到她的嘴里,周池羽下意识张嘴接了,鼓着腮,抬袖掩嘴,慢慢把糖吃掉,浓郁的奶香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周池羽看了看她,低声问道,“沐雪,还在生气吗?”, 苏沐雪无奈的笑道,“我何与你置气?”,说毕,低头牵了她的手,走到宁小宝身边,“你看,这个可有意思了”,周池羽跟着她过去,偏头看了眼苏沐雪,眼眸闪烁。 等到夜色降临,城里人开始聚集起来,敲着鼓,打着锣,那烧的通体发红的铁块,用大铁锤用力敲打,每一下都会溅出漫天的火星,一条龙在火星四溅里舞动着,原来这就是舞火龙,有粗犷的漠北汉子,袒露着半边肩膀,在漫天坠落的火星里,尽情跳舞着,彰显着男子气概,女子们尖叫着,在火花里逃窜着,欢声笑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真好”,苏沐雪开口说道,在贫瘠、荒凉的地方,快乐是如此容易的事,简单、淳朴的生活,“看我去表演一个”,宁小宝跃跃欲试的,苏沐雪拉不住她,宁小宝跟猴子似的,窜进了人群里,腰间长刀一闪,身影如阵风似的,在漫天下坠的火星里舞动着。 刀光熠熠,身形如风,火星坠在刀面,纷纷往外弹去,竟分豪不沾她身,“好!好!”,“再来一个!”,有人在高声叫好,宁小宝舞的更为起劲,刀势如急雨,越舞越快,破开不断坠落的,密密麻麻的火星,犹如在火中舞蹈,瞠目结舌。 只听得宁小宝一声轻喝,收了刀势,漂亮的亮相,琥珀眸子在夜色里分外闪亮,“宁家小姐!”,鼓掌叫好的人这才看到她的身份,吓的赶紧拔腿开溜,人群都散开了,“跑什么跑?!”,宁小宝还没叫住人,密密麻麻的火星砸下来,忙的缩起脖子,拔腿躲开。 三人游玩许久,等到月上树梢,街上行人渐渐少了,才恋恋不舍往回走着,“沐雪,你玩的可开心?”,宁小宝兴高采烈的问道,“嗯”,苏沐雪点头,握了握周池羽的手,见她眸子生辉,弯了嘴角。 突然,一声轻响,碎石猝不及防的打在苏沐雪的帷帽上,险些露出她的脸来,周池羽伸手护住,“嘿!敢在燕山城放肆!”,宁小宝轻喝,打了声呼哨,周池羽眼眸沉了沉,把苏沐雪护在身后,戒备地看着四周,“小衣去追了”,华玉从屋檐落下来,守在周池羽身边。 不远处传来两声呼哨,劲风袭来,宁小宝抬手,接住擦过脸颊的石头,她凑到鼻尖嗅了嗅,冷哼了声,摆了摆手,说道,“刹城口!把我的弓取来!”,“是!小姐!”,藏在树梢里的人应道,转身消失了踪影。 宁小宝转头,看了眼周池羽,似笑非笑道,“我与人今晚有个箭法比试,你们可要去看看?”,“小宝,你又胡闹?!”,苏沐雪嗔怪地说她,“我倒有些兴趣看看”,周池羽开口说道,她的箭术精湛,自是想看。 “走”,宁小宝带路,把手里的石头扔掉,嘀咕道,“不过这人太讨厌,敢打翻沐雪的帽子,待会饶不了他!”, 三人走到约定的地点,已有一人在那候着了,穿着墨色长袍,宽大的袍袖,脚上是长靴,整个人都要融入到夜色里了,只有腰间的刀鞘上镶嵌着各类宝石,璀璨闪耀着。 静谧的空气里,似乎隐隐流动着一种香气,越离他近,这种气味越明显,苏沐雪渐渐蹙眉,神情凝重起来,“这人身上的香味,与那次偷袭的黑衣人是相同的”,周池羽静静说道, “对的,香青兰,我说过这种香只有漠北有,便正是我这位朋友了”,宁小宝接话道,“在下穆赫见过三位姑娘”,来人的口音有些奇怪,朝着几人拱了拱手,视线落在戴着帷帽的苏沐雪身上,带着打量的意味。 “大半夜的,跟鬼似的”,宁小宝撇嘴,大咧咧的走过去,穆赫抬手拍了两下,有人鱼贯而出,纷纷把灯笼挂在树梢,照的灯火通明,原来此地是个庭院,只是荒草丛生,看上去许久没有打理。 “听人说你回来了,所以我便赶过来了”,灯光下终于可见穆赫的模样,风仪玉立,剑眉入鬓,眸如寒星,糅杂了英武和温雅,气势凌然,却不会让人感到咄咄逼人,看似笑意温和,却又让人感到不可接近和距离感。 宁小宝懒洋洋地说道,“这回比试的赌注是什么?”,穆赫从怀中掏出暗红色的沉香木盒,里面躺着一串红玛瑙手串,缀着五颗硕大的宝石,而比较突兀的是,宝石旁挂着一颗尖牙,“狼牙!”,宁小宝认出来,说道, “狼王的牙”,穆赫补充道,宁小宝有了兴趣,摸着下巴问道,“那你想要什么赌注?”,穆赫淡笑道,“身上的一件东西”, 宁小宝想着自己身上没有什么珍贵的,问道,“什么东西?”,穆赫收回木盒,笑着看她,“怎么?已经想着输了?”,“呸!你次次输给我!比就比!”,宁小宝一跳三丈高,很有气势地望 着穆赫,偷偷看苏沐雪,可不能在她眼前落了面子。 穆赫似乎是料定了宁小宝会答应,拍了拍手,有人举着两只瓷瓶,瓶口如铜钱般大,分别放在了地上,说道,“就比把箭射入瓶中”, “这有何难?”,宁小宝轻蔑一笑,打了个呼哨,宁家暗卫把弓递上来,弓如龙形,握手处光滑,透着古旧而厚重的质地,弦细而坚韧,一看就是把好弓,宁小宝去掉了箭簇,拿在手里掂量了下。 穆赫笑了笑,朝人摆了摆手,那人手握瓷瓶,往后走了百步,把瓷瓶紧贴着一堵墙,轻轻立在地上,“穆赫你又搞什么鬼?”,宁小宝放下弓,仔细瞧了瞧, “小宝你箭术精湛,自是要难些的,三支箭内,谁先中,便是赢了”,穆赫笑着说道,顺手取过弓箭,朝着宁小宝拱手道,“你先来罢”。 宁小宝不屑地看他一眼,嘟囔道,“诡计多端”,一手握弓,一手执箭,轻轻搭着,往上举着,屏住呼吸,拉弓引箭,去掉箭镞的箭羽朝着天上飞去,化作弧线往瓷瓶而去,眼看着箭头要落到 瓷瓶时,稍稍偏了些,触到了墙上,啪嗒,箭羽一歪,跌落在地。 “哼,稀奇古怪的,谁会这么射箭啊!”,宁小宝脸上挂不住,狠狠呸道,穆赫也不说话,含笑看着她,引弓拉弦,箭羽同样击在墙上,掉了下来。 宁小宝这回认真了些,神情专注,仔细的估算着间距、高度、风向和风力,仔细调整着手中弓的位置,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夜风渐消的那一瞬,宁小宝极快的松开手指,箭羽如流星滑落夜空里,直直朝着瓷瓶而去。 箭羽稍擦过墙壁,箭头直直朝着瓷瓶而去,这回,十拿九稳的胜,宁小宝嘴角的笑意在渐渐扩大,就在箭羽离瓷瓶不远处,突然箭身一偏,擦过瓶口掉落在地, “不可能!”,宁小宝气呼呼地把弓扔到地上,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原来瓶口上方的侧墙上有个口,风呼呼往里灌着,正是这个风口吹偏了箭羽, “穆赫,你耍诈!”,宁小宝一把揪着穆赫的衣领,瞪大眼睛望着他,穆赫也不恼,摊手笑着看她,“我也不知情的”,“骗鬼!”,宁小宝愤恨地甩开他,两手抱在胸前,气的不行。 穆赫偏头看她一眼,嘴角笑意更深了,他仔细到风口位置查看了翻,重新站回来,拉弓引箭,箭羽直直落入瓶中。 “侥幸胜了!”,穆赫把弓箭递给手下,好以暇整地望着宁小宝,“哼!耍诡计!这笔账我可记下了。说吧,你要什么?”,宁小宝没好气地说道, 穆赫视线落在苏沐雪身上,慢悠悠说道,“在下想要这位姑娘的帷帽……”,“不行!”,“放肆!”,宁小宝和周池羽同时开口斥道,“说好是我身上的东西,关她什么事?!”,宁小宝不悦地说道。 第55章 出使 “小宝,我说的是身上的东西,可没说是你的。漠北的神灵在天,你可愿赌服输?!”,穆赫的笑意渐冷,语气凌然,有种不可抗拒的意味,“我是愿赌服输,可我不能拿她身上的东西……”,宁小宝有些为难,犹豫地说道, 穆赫淡淡说道,“宁将军的千金,漠北谁人不知,若是传出去,言而无信,可是不太好”,周池羽脸上渐渐沉了,看来此人心计颇深,如此一激,小宝定会中计。 果然,宁小宝气的跳起来,左右看了看四周没人,慢慢走向苏沐雪,一脸挣扎,可见心里为难至极,“小宝,他想要给他便是”,苏沐雪主动开口说道,她虽是名门闺秀,倒也不拘泥小节,行事利落。 宁小宝听到此话,心里更加难受,她总是把苏沐雪保护的很好,这回,却要让沐雪把帷帽输给旁人,在男子眼前露出脸来,宁小宝何时吃过这种闷亏,一张小脸憋的通红。 苏沐雪不忍见她为难,直接伸手要取下帷帽,却被另一双柔软的手覆住了,耳边响起了微凉的声音,如碧玉潭里浸着的玉,让人心神一浸,说不出的舒畅, “你可愿与我一赌?”,周池羽冷着脸,从腰间取下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摊在手心里,朝着穆赫说道,“这是赌注,我输了,归你,你若输了,便取消与小宝的赌注”。 穆赫之前视线一直不时地落在戴着帷帽的苏沐雪身上,如今才注意到这位,见她男子装扮下,身段纤瘦,素白的手指,如凝脂般,粉嘟嘟的掌心,躺着碧玉,芙蓉娇面,眼眸浩瀚如星,浑身散发出养尊处优的权贵气派,一看就非寻常人。 “穆赫不敢跟姑娘约定赌注,姑娘只要胜了穆赫,一切听姑娘的便是”,穆赫出乎意料顺从地说道,宁小宝斜睨了他一眼,以宁小宝对他的了解,穆赫可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人。 周池羽也不搭理他,开口喊道,“小衣”,华衣从树上落下来,周池羽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华衣点点头。 周池羽顺手取了宁小宝的弓箭,虚空拉了拉,试了试力度,再拾起剩下的一支拔掉箭簇的箭羽,搭在弓上,眼睛微眯,朝着瓷瓶看去。 “嗳,你去看看风口……风劲很足”,宁小宝忍不住说道,周池羽斜睨她,一脸看白痴的样子, “嘿,你这什么表情?”,宁小宝不满地反瞪回去, 周池羽不理她,微眯着眼,连手都没有往上举,甚至还往下挪了挪,“你这样不行啦”,宁小宝继续忍不住说道,周池羽沉默,感受着风向和风速,直到时间渐渐流逝,突然开口说道,“小衣!”, 华衣藏在袖里的手指,轻巧弹出,就见一道红影从袖□□出,朝着瓷瓶而去,啪的准确击在瓷瓶底部,瓷瓶摇晃了一下,往前倒下来, 周池羽眯着眼,在瓶口对准前方时,手一松,箭如流星,准确的射入到瓶口中,借着惯力,竟把瓷瓶重新带回原处,摇晃了几下,立定了。 宁小宝瞪大了眼,望向周池羽的眼神竟带了一丝赞赏,周池羽的箭术,不输于她。 啪啪啪,穆赫拍着手,视线再没有停留在苏沐雪身上,而是仔细地打量着周池羽,眼底的笑意愈发深了,由衷地称赞道,“这位姑娘心思玲珑,箭术精湛,在下甘拜下风”, “不过是中原的投壶戏耍,算不得什么,真要比,应是在围场较量骑射,堂堂正正的”,周池羽淡然说道,把弓递给华衣,转身携了苏沐雪的手要走,“告辞”。 穆赫愣了愣,忍不住追上来,问道,“敢问姑娘贵姓?”,周池羽并不答,宁小宝朝着穆赫扮了个鬼脸,跟着两人走了,穆赫有些发愣地站在原地,望着三人的背影,就见宁小宝突然转身来, 穆赫脸上一喜,刚要说话,就感到耳边有东西擦过,割断了他的发带,满头乌发垂落下来,散乱地披在胸前。 “这是你对她无礼的代价!”,宁小宝拔高声音,开口说道,显然在为沐雪报之前的石子击到帷帽的仇, “主子!可要跟上去?!”,身旁的随从站到穆赫跟前,穆赫拢了拢发丝,脸上渐渐有了笑意,说道,“不必,反正,我们很快会见面……”。 三日后,是骨赫族与金族联姻之日。 昭宁公主率使节、武将前往,作为呈周朝天子之意,送上贺礼。 赫尔赤城,距离燕山关不远的城池,是早些年由骨赫族率各族建造而成,与燕山城相望,城墙挂上了五色彩旗,在风中飞扬,城外的绿洲地里,有牛羊低头吃草,一行仪仗,黄盖、舆车、象征着公主的青翟凤扇,浩浩荡荡地朝着赫尔赤城而去。 此次昭宁公主凤驾,作为镇国将军的宁远威大意不得,命宁远武亲率黑虎军随行,因着约定,黑虎军随行不过百人,精兵铠甲,雄姿英发。 苏沐雪换上了朱红官服、乌沙官帽、青色官靴,以左思谏身份随同,而周池羽则是隆重的朝服, 一袭广袖,紫裙鸾摆,绛红锦袍绣鸾纹,头配东珠,腰系绶带,彰显公主的尊贵地位。 骨赫族崇拜狼性,是以处处皆是狼图腾的旗帜、图案,城中族人皆是短褂长靴,腰佩长刀,健壮高大。 自从周朝使节的队伍进入赫尔赤城后,立即吸引不少城中百姓的围观,与周朝下跪叩拜不同,骨赫族人皆是立在原地,神色不动地注视,甚至个别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然却没人敢做出冒犯的举动。 寂静的城中,突然爆发出喜庆的欢呼声,原本围观周朝使节的百姓,朝着前方汹涌而去,欢呼雀跃。 从人潮中,慢慢走来的高头大马,穿着骨赫族最为隆重的喜服,竟然是金族下嫁而来的新娘子,头梳高髻,配银饰,配有骨赫族最高权势的金狼纹袍,双颊涂着两横金粉,坐在高头大马上,看上去英气逼人,眉眼间皆是桀骜。 骨赫族人截然不同的两种对待,让周朝使节讪然的抬袖拭汗,送亲的队伍竟然站在路中,不愿退让,一时陷入僵局。 城中骨赫族人皆是窃窃私语,脸上带有不满,甚至有个别人,朝着周朝的队伍,挥着手,示意他们往后退去,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低低喝着,摆手示意周朝队伍后退。 “放肆!”,宁远武眉头一拧,宁家人惯有的霸道,做了手势,就听见吹号声,身着铠甲的黑虎军,顺势而涌到队伍前侧,气势凌人,沉默不语,声势上给了对方下马威。 “大周昭宁公主驾到!立即避让!”,使节高声喊道,那身着喜服的女子扯了扯缰绳,眼神不善地看了眼前方,座下的马儿不耐的踢着腿,似乎并没有退让的想法。 金族是漠北的古老大族,渊源颇久,拥有漠北高贵的血统,且金族皇族女子,从不甘居人下,是以,即便和漠北目前声势最大的骨赫族联姻,也是骨赫族单于给予的正妻身份,即阏氏,身披金狼纹袍,颊涂金粉,足以说明一切。 就算是骨赫族单于的阏氏,但各族臣服周朝,奉周朝为尊,甘为臣子,岂能当众驳了大周圣威, “列阵!”,只听的高喝,整齐划一的黑虎军,齐声呼喝,声威浩荡。 送亲队伍的马儿先是经不住的乱起来,胡乱踢着,阏氏用力拉着缰绳,安抚坐骑,从送亲队伍后面赶来一人,低声在新娘耳边说了几句,见她点头,方抬手,指挥送亲队伍缓缓往后退去。 “漠北习俗,送亲队伍不可后撤,实乃不吉,而金族的这位,是下嫁给骨赫族单于的阏氏,恐怕这回是得罪了,需的多加小心”,宁小宝看着穿喜服的人眼底露出的一抹怨恨,策马到苏沐雪身边,出声提醒道, 苏沐雪点头,遣人去凤舆给周池羽带去了宁小宝的话,让她今夜提防一些。 宴客堂里,红毯青帐,铺着厚实的兽毛地毯,四壁挂着狼头、长弓、劈山斧等,百余座位,左右设列,皆是软席团蒲,长桌矮案,银制的酒器摆放在案上。 西侧坐着王公皇子、文武大臣,东侧留给了周朝使节,中道铺有金霞赤毡,通向北端玉阶,最有一张狼皮铺就的金榻,缀着璀璨珠宝,铺着的狼皮毛色雪白,依稀可见其身形庞大,彰显着主人的尊贵和勇猛。 等有人迎周池羽等人到宴会堂时,打起帘子,周池羽站在门口,竟然一愣,随即沉下了脸,灯火通明的堂里,早已是欢声笑语,两侧案上坐满了人,而其上方赫然坐着骨赫族的单于伊靬邪,手握夜光杯,盛着美酒,身边坐着穿着喜服的阏氏,满面泛红。 “大周昭宁公主,到”,有人用骨赫族语和中原话同时喊了一遍,伊靬邪率人起身,朝着周池羽拜了拜,毕竟这位是代表着景弘帝而来。 第56章 挑衅 金尖顶的白帐内帷幔绘着打猎的群画,刻画着大风吹旗满载而归的骑士们,气势漫天。 帐有延出的布檐,檐下挂着一个个昂贵布质的金绣,如风车转动着,发出叮叮的声音。 周朝使节宣读了圣旨,禀明景弘帝对骨赫族和金族联姻的祝福,同时,把贺礼清单一一念出,伊靬邪遣人收礼谢恩。 贵客未至而已开席,不啻于是最大的怠慢,可见骨赫族单于对大周的轻慢之心,是以当周池羽走进时,见到的那副场面,让她面若寒霜,稚嫩的眉眼间,凝聚出一股子锐利之气,竟让人不敢轻视。 莲步轻移,在众人的瞩目下,周池羽缓缓走着,她华服贵饰,绛红朝服,头配东珠,腰系绶带,举手投足透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和自傲,在她之后,轩昂健壮的宁远武,眸露煞气,浑身散发出锋利的气势。 其后左是朱红官服的苏沐雪,乌纱青靴,不卑不吭,脚步缓慢而端重,神情肃穆而权威,让人不敢贪看她绝色的容颜,右是周朝使臣方誉,着青松文官服,手捧圣旨,缓步向前。 这一行人出现在账内是突兀的,气场却是让人不敢小觑的,乐停舞罢,陷入到沉默,“真是荣幸至极!”,伊靬邪哈哈大笑两声,打破了一室寂静,让被震慑到的众人回过神来,纷纷扭头,低语起来。 短暂的寒暄后,伊靬邪命起琴声箫笛,乐者二三十人,生箫吹笙擂鼓,账内陆续有人传进酒菜,摆在周池羽等人的案前,那阏氏洗去了脸上的金粉,正当十*岁的芳龄,眉目娇艳,穿着大红喜服,目光在周池羽身上短暂停留了下,很快移开了,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玉莹今日冲撞公主殿下,与殿下喝上一杯”,伊靬邪开口说道,语气不容拒绝,他年有四十有余,皮肤黝黑,有些瘦精精的,在周围的壮硕护卫下,有着不同于强壮骨赫族的瘦弱,但他双眸锋利,同样穿着大红的喜服,年纪却堪堪当的上阏氏玉莹的爹了。 玉莹自是不敢抗拒伊靬邪的命令,盈盈站起身来,手捧夜光杯,盛着黄金色泽的酒液,大大方方地走到周池羽眼前站定,朗声道,“阏氏玉莹给殿下赔礼了”,说毕,一饮而尽,痛快淋漓。 周池羽微微点头,偏头道,“本宫不胜酒力,方大人回敬阏氏罢”,使节方誉起身,手捧酒杯,朝着玉莹拜道,饮尽了杯中酒,席间的喧闹忽的一静,似有似无的朝着这边看来,有些人索性放下了酒杯,畅快的笑意逐步凝结在嘴角。 伊靬邪是骨赫族的单于,玉莹是阏氏,也就是骨赫族最尊贵的女人,而她的敬酒,周池羽竟不予回应,而让臣子代劳了。 玉莹掩下了眼底的不快,快步走回案前坐下,伊靬邪抬手拍了拍她的手,嘴角笑意不变,周池羽抿着唇,挺直了腰,突然觉得前方左侧有视线看来,微蹙着眉,顺势看去,伊靬邪察觉到她的视 线,开口笑道,“公主殿下,我的长子伊穆赫,次子伊穆聿”, 一众人顺势看去,只一眼见到席间最出挑的人,青天银蓝的袍子,襟袖镶雪白貂毛,用一枚青铜蓝石扣起,发高束一簇,自颊边吹散,一绺编入宝石金珠银绦,眼尾上挑,眸子泛青,睫毛密长的犹如上了乌墨眼线,微斜着身子,显得放荡不羁,薄唇勾笑,左耳坠着一枚圆形蓝玉,此人妖异,寒魄如妖月,让人隐隐有些不舒服。 周池羽只浅浅看了眼,便移开了目光,移到他旁边的人,相比起妖异的人来,此人却是正常许多,只是令的周池羽眼皮一跳,不动声色的偏头看苏沐雪,同样见她讶异,两人同时去看坐在另一头的宁小宝,那人无辜地耸了耸肩,表明她不知情。 这人身着烟青长袍,山水墨染,糅杂了英武和温雅,笑意温和,却正是那夜与宁小宝打赌的穆赫。 原来穆赫便是伊靬邪的长子,伊穆赫,而那妖异之人正是他的次子伊穆聿。 “素闻周朝昭宁公主受尽万千宠爱,绝色无双,天资聪颖,确如其名,而这位女官大人,更是姿色脱俗,让本王子折服”,伊穆聿开口称赞道,视线却独独落到了旁边苏沐雪的脸上,见她身着朱红官服,玉色的肌肤,如初晨洁雪,眉目精致如绣,眼眸流转间,潋滟泛波,正是年纪正好的美人儿,而那位公主,未免太过稚嫩。 伊穆聿的言语轻佻,让周池羽沉了脸,宁远武一拍桌案,横眉冷对,正要开口时,周池羽轻摁住了他,淡淡说道,“骨赫族乃漠北大族,单于当年英勇智谋,壮大骨赫族,吞并部落,威名远扬,闻之丧胆,令人扼腕的是,驰援一战后,单于中箭,休养数月,而后率各族臣服在周朝圣威之下,二王子不知与单于当年相比是如何?”, 提到驰援一战,骨赫族人的神色变了又变,十年前,骨赫族单于正当意气风发,数度挑衅周朝边界,而后,遭到黑虎军的重创,死伤过半,单于胸口中箭,九死一生,后宣败书,臣服周朝。 宁远武神情微松,仰着下巴,周朝使节且护卫,均是傲视众人,气势尽显,周池羽低头,饮了口茶,神色平淡,她话里的意思是,你爹当年再勇猛,最终都臣服在我爹脚下,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对话。 对周池羽这种从小在明嘲暗讽,话里藏刀的宫斗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小孩,伊穆聿岂是她唇枪舌战的对手? 绝对不能说自己比爹还英勇,可是谦虚的说比爹差了,意味着同样应对她低头,“你!”,伊穆聿的眼神微厉,透出了狠光,顺势握过了酒杯,“聿儿”,伊靬邪出口解围笑道,“此子像极了本王年轻时的性格,不成大器啊”, 话是这么说,眼神带着宠溺,摆了摆手,让美婢将自己案上的好酒送了一壶到伊穆聿那里,伊穆聿勾着嘴角应了,袖口掩在案下,摊开手掌,酒杯碎成粉末,从指尖滑下来,周池羽浅浅一笑,并没在意,视线却落在伊穆赫的身上。 比起二王子的风头正渐,甚受单于喜爱,身为大王子的他,却只顾低头饮酒,中规中矩,几乎都要让人忘了他的尊贵身份。 酒席正酣,伊穆聿端着酒杯,桃花眼的视线流连在苏沐雪脸上,肆无忌惮,账外燃起了火堆,美酒的气味弥漫在空中,一派喜气的喧闹声,掀起的帐帘外,有一群赤膀阔腰的武士正成双角斗,摔得尘土飞扬,不断有人叫好。 周池羽朝着方誉看了眼,方誉立刻识趣地站起身,拱手说道,“夜既已深……”,“使臣莫急”,伊靬邪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开口道,“聿儿,账外的冒顿勇士可有选出?”, 伊穆聿挥手,有人走到他耳边,低声说着话,他站起身来,笑道,“出来了,是格玛族的桑洛”,伊靬邪笑道,“桑普的儿子果然勇猛,传进来”, 不多会,有人领了进来,且见此人身高七尺,比旁边的人足足高出两头,身材魁梧,肌肉壮硕,站在帐篷里,伸手便几乎要碰到顶了,皮肤黝黑,凶神恶煞的,两只大手有血迹,随意在袍摆擦了几下,手大的仿佛轻易就能把人的脑袋拧下来。 那方誉乃是一介文弱书生,何曾见过如此凶恶如鬼的人,顿时面色发白,强作镇静,骨赫族人略带轻蔑,低声取笑,宁远武冷哼了声,隐忍不发,若不是出行前,宁远威千叮铃万嘱咐,让他小心行事,不可乱来,他早就把这堆家伙拍到地上去了。 十年前畅快淋漓的一战,破骨赫联军,大显周朝神威,令边界各族不敢来犯。这些年,景弘帝体弱,且性情温和,主张休养生息国策,不欲血流成河,这种仁慈却被外族当成了懦弱和容忍。 骨赫族野心不死,吞并了偏远的部落后,又与金族的联姻,彻底成为了漠北最大的势力,暗地里收兵买马,看上去似是贼心不死。 此次骨赫族和金族的联姻,对于漠北的势力极为重要,景弘帝同样知情,借祝贺之意,让宁远武率黑虎军而去,正是扬周朝之威,对骨赫族进行震慑。 只是让宁家兄弟猜不到的是,景弘帝让年幼的昭宁公主出使漠北,用意何在? 漠北荒芜,昭宁公主更是年幼,若是途中遇险,或是在凶蛮的骨赫族前,失了分寸,有损大周颜面,该如何是好? 宁远武担忧地朝周池羽看去,却见她神色如常,想她之前机智的回击伊穆聿的挑衅,临危不惊,不由当下暗叹,昭宁公主确是勇谋兼备,堪当皇上信任的出使人选。 “公主殿下,骨赫族恰逢三年一度的冒顿盛会,会选出最英勇的男子和最出色的女子,既然来者是客,不如殿下见证一番可好?”,伊靬邪眼中带笑地说道。 第57章 比试 果然,今日的宴席,骨赫族有预谋的,周池羽眼眸沉静,朝着伊靬邪点头,见她不惊不奇,神色平淡,伊靬邪心底微讶,不由揣摩起周朝皇帝的用意来。 “桑洛已战胜各族勇士,请各位王子贵客挑战”,桑洛右手锤在左胸,单膝跪下说道,“大哥,怎么样?上去试试?”,伊穆聿突然高声说道,全场的视线引到了伊穆赫身上,伊穆赫放下酒 杯,歉意地笑道,“前些日子身体有些不适,恐怕力不能及”, 伊靬邪冷然看着伊穆赫,转头搂了旁边的玉莹饮酒,而有的人轻叹气,伊穆赫身为长子,骨赫族的大王子,却始终不如次子得到单于的宠爱。 伊穆聿起身,垂下的发丝上的宝石金珠发出叮叮的声音,贴体合称的袍子勾勒出他结实的胸膛,长臂健肌,纹理硕美,慢条斯理地说道,“年年比试,大哥都推却,难显我骨赫族风,弟弟今年同样如此,愿为兄长服其劳,挑战骨赫最强的勇士!”, “好!”,伊靬邪带头鼓起掌来,眼神宠爱赞许,其他大臣跟风称赞不已,势头倒向了二皇子的那边,反观长子伊穆赫,倒也不恨不怨,在旁人奚落的眼光里,垂首饮酒,怡然自得。 伊穆聿慢条斯理地走到桑洛跟前,他的发辫垂在身前,健壮俊美,一双桃花眼勾人,轻佻地看了眼苏沐雪,暗送秋波,见到苏沐雪移开视线,轻笑了声,把袍摆搭在腰带上,桑洛抱拳弯腰,向他行礼,两人遂比划起来。 桑洛身高马大,肌肉喷张,作势拽住二王子的腰带,往外拉扯,伊穆聿轻巧躲开,弯着腰,试探着够桑洛的膊头,伊靬邪坐在主位上看的津津有味,不时叫声好,两人打的难舍难分,最后伊穆聿险险落地时,桑洛稍松手,伊穆聿反抓住他,翻到在地。 “二皇子英姿威猛,桑洛甘拜下风!”,桑洛跪倒在地,手放在胸前,朝着伊穆聿行了最尊贵的礼,“桑洛勇士,骨赫之光”,伊穆聿握着他的手,把他扶起来,朋友似的拍拍肩膀,“骨赫族勇士备出,王子威武,天佑骨赫!”,群臣高声称赞,伊靬邪听之,大笑起来。 明眼人都看出桑洛略胜一筹,只是最后关头有放水,但贵为王子的伊穆聿,能与桑洛实力相当,与之一较,可谓是有勇气、实力强劲,且待桑洛如兄弟,平易近人,让账外围观的人,纷纷大声称好,不断叫着伊穆聿的名字,伊靬邪大手一挥,封赏二王子。 “在骨赫族,推崇勇气和力量,二王子虽是浪荡不羁,但是有勇谋,恐怕会是骨赫将来的承继者”,方誉开口说道,周池羽微微点头,看着伊穆聿轻佻的眼光,有些不悦,“管他奶奶的,反正都是大周的臣”,宁远武鼻子哼了声,端起酒杯,灌了一口酒。 待到伊穆聿回到座位,伊靬邪放下酒杯,抬手示意,让众人安静,颇有深意地看了眼周池羽,缓缓说道,“想来护送公主殿下中,定有勇士,不知可否与桑洛一较高下?”, 周池羽默不作声,果然等到了伊靬邪的下文,“骨赫尚武,而周朝崇文,当年以君臣相称,我认为不妥,若是没有勇士可打败桑洛,还请昭宁公主回去转告景弘帝,今后,骨赫与周朝以兄弟相称,互相友爱,如此大好”。 此言一出,竟大有挑衅的意思,桑洛转身朝着周朝的座位,抱拳,胳膊肌肉喷张,粗声粗气道,“请指教!”, 方誉苍白了脸,他是文人,只看到桑洛便胆战心惊,而宁远武则更能看懂方才的比试,桑洛身高七尺,长手长脚,他够得着你,但你够不着他,只要被他逮着,轻则摔倒在地,重则恐怕脖子都要被拗断,要战胜他,很难。 “十年前边境之乱,死伤不息,皇上宽宏仁慈,愿以边关安宁换百姓安居乐业,公主祝贺而来,为的是彰显大周体恤臣子之心,而骨赫族何必执意罔顾皇上之意”,苏沐雪淡淡说道, 伊靬邪斜睨了苏沐雪一眼,嘴角有些不屑,似是不愿搭腔,而二王子却懒懒说道,“素闻周朝女子为官,只道是相貌丑陋者,不愿嫁人,只得为官,却不知是如此绝色,真是可惜,若在骨赫,早是被男儿郎抢回账里,恣意怜爱了”, 旁人都笑起来了,苏沐雪面如寒霜,神色不变,她本是怕宁小宝按捺不住,会惹出是非,余光里,宁小宝的座位却是空的,想来筵席太无趣,溜出去了。 “骨赫称臣,要行跪拜之礼,更不可辱我朝臣”,周池羽冷冰冰说道,伊靬邪无谓的摇晃着手里的酒杯,他如今在漠北联合各族,势力不同往日,经过十年的休养生息,军队庞大,而十年前受到的伤痛和屈辱,他要在有生之日,逐一讨回来。 “莫非周朝竟没有一个勇士敢与我族桑洛对比,若是认输,那就罢了,公主殿下只管如实回禀,从此,骨赫和周朝,兄弟相称,不复君臣之礼!”,伊靬邪淡淡说道, 啪,宁远武拍案,瞪着眼,脱口斥道,“我大周勇士无数,有何惧?”,“那便请吧”,此话让伊靬邪正中下怀,拍手说道,不给宁远武后悔的机会, “将军莫急”,周池羽低声说道,缓缓起身,站立而向,眼神扫了眼远处的案桌,说道,“今日比试,若是大周输了,本公主把话带给父皇,从此骨赫与周朝兄弟相称……”,“好!只盼公主殿下说话算数!”,伊靬邪应道,就算昭宁公主做不得主,以骨赫如今的实力,也不必再向周朝 低头。 周池羽淡笑,手里从金盘里取出圣旨,放到案上,说道,“若骨赫输了,君臣有别,只要单于率众臣,向皇上行十叩九拜的大礼,永世称臣!”, 伊靬邪脸色微变,扫过谋臣,再看着如巨人站在帐中的桑洛,血气冲头,高喝道,“好!”,周池羽微微笑着,重新落座。 “既在骨赫,则按冒顿勇士的规矩,以圆圈为界,不使用武器,谁先出圈,则为输”,帐中的地毯上,赫然有红色的圆圈,绘着狼头的图案,桑洛大步一跨,定定站在圆圈内,挑衅地望向周朝使臣。 周朝众人皆是脸色凝重,随着周池羽的目光扫视,将士面露犹豫,要知此战至关重要,而他们都没有十足把握能战胜桑洛, “我大周男儿何在?!”,周池羽高声喊道,沉默片刻后,“余风在此,请赐教!”,余风缓缓走出来,袍摆搭在腰间,眼神坚毅,桑洛仔细瞧了他眼,轻蔑地摇头,“京城来的,黑虎军没有人了吗?”, 余风受辱,斥道,“拳脚下见真章”,宁远武有些不妥,想要换人,却给周池羽制止了,余风走到圆圈内,身形较桑洛矮了一截,瘦弱的多。 桑洛轻喝一声,迈开两腿,压下腰,两手分开在身前,朝着余风走来,余风脚步轻盈,凝重的注视着桑洛的举动,桑洛伸出手试探,余风运起内力,起手刃劈在他手腕上,桑洛喝了声,肌肉喷张,丝毫不惧,五指成爪,顺势抓住余风的手臂,一拉一扯,人已贴到余风身后,碗粗的胳膊勒住了余风的脖子,逐渐收紧。 “喝!”,余风奋力拱背,手掌抓住桑洛的手臂,想要掰开来,不料却越收越紧,逼的他面红脖子粗,眼里泛起血丝来,余风脚往后蹬,踢在桑洛的膝上,殊不知他不吃痛,手劲半点不见小, 眼见到余风脸色紫红,眼珠鼓起,呼吸不畅时,有人轻喝一声,“住手!”,桑洛手劲不卸,眼看着余风的小命就要在大庭广众下丢掉,伊靬邪抬手喊道,“桑洛住手”, 桑洛松开手,余风瘫软地躺在地上,满脸愧疚,不敢抬头,“本是为了比试,出手未免太重”,周池羽冷声说道, 伊靬邪笑道,“桑洛力大无穷,恐怕不知这位如此脆弱,公主殿下,我想胜负已分了吧”,“他又没出圈,如何算的输?”,嘶哑的声音从账外传来,紧接着传来骚动的声音,阴暗的账外,在光亮与黑暗的交界里,一道身影出现了。 披着黑色的斗篷,看不清容貌,但却穿着周朝将士的衣裳,步子缓慢却坚毅,肃然、沉重,带着无尽的杀机,“来者何人?!”,伊靬邪问道, “周朝的无名小卒”,那人嘶哑应道,从黑暗里走进光亮,抬手取下头上的黑色斗篷,一张鬼脸面具出现在眼前,血红的舌头伸长,面目狰狞,苏沐雪见之剧震,而堂中亦响起不少的吸气声。 “鬼杀”,“是鬼杀……”,窃窃私语的声音不断响起,在其余各族挑衅周朝边境时,这位头戴面具的神秘人,手刃数人,毫不留情,在漠北流传深远。 鬼杀走到圆圈旁,扶起余风,“大人乏了,让我来吧”,苏沐雪目不转睛地望着鬼杀,她想起来,就是这个人在沣州城里救自己于刀下。 第58章 射箭 鬼杀慢悠悠站在圆圈里,怡然看着桑洛,骨赫族人神色有异,脸色凝重起来,而宁远武则神色和缓,连周池羽嘴角都微勾着,看来,形势大变。 其实以余风的本事,绝不可能在桑洛手下走不了一招的,只是中原武艺讲求身法、躲闪,而骨赫族人高马大,追求力量,在圆圈里,极大地限制了移动,而单纯以力量比拼,故余风落了下风。 而鬼杀常年在漠北征战,桑洛不敢大意,直接两手伸出,想要抓住他的两臂制住,鬼杀身形如影,轻巧闪开,险险站在圆圈边上,踮起脚尖,稍微一转,溜到桑洛身后,曲起手臂,反身肘击桑洛的后脑。 桑洛浑身肌肉结实,硬如铠甲,偏巧是后脑吃了一记重击,脑袋懵了,眼前冒出金星,拼命甩着头,大叫一声往鬼杀抓去,鬼杀跃起,脚背准确的踢在桑洛下巴,脚尖探向他的咽喉,翻身落下, 桑洛咳嗽两声,两手捂着喉咙,眼睛一片血红,鬼杀朝着桑洛快跑几步,飞身两腿直蹬在桑洛胸前,这股劲势头很猛,尽管桑洛扎稳了马步,还是不断往后退了几步,脚步落下,踩在了圆圈外。 “承让!”,鬼杀嘶哑的声音,宣布了比试的结果,“好!”,宁远武大声叫好,周朝使臣面露喜色,纷纷称赞起来,鬼杀悠然转身,朝着苏沐雪躬身,脚步一点,往账外奔去,尚听见账外有人纷纷叫道,“站住!”,已是不见了身影。 “哼!”,伊靬邪拍案而起,脸上有怒意,喝道,“骨赫境地,竟任你来去自由!”,不由高喊,“来人!”,正要命人去捉拿鬼杀, 周池羽缓缓起身,手捧圣旨说道,“桑洛已输,请单于履诺”,伊靬邪神情微变,挥手,坐下,只是笑道,“公主有所不知,这冒顿勇士,除了一场比武,还有一场射箭”, 伊穆聿狭长的桃花眼扫了眼苏沐雪,嘴角衔笑,望着酒杯里的酒液,双眸盛辉,玉莹盈盈起身,道,“骨赫族能骑善射,所以这射箭比试是男女共参”, 玉莹走下来,笑道,“骨赫有习俗,叫射铃,要女子戴上特制大斗帽,斗帽一围吊六枚金铃,同样是在圆圈内”, 玉莹站在方才桑洛比斗的圆圈里,笑道,“女子行动不能离开圈界,可移帽围调整金铃位置,另一人在圈外,用特制小箭射铃,每轮三箭,一炷香内,谁射下对方的铃多,谁胜。若是圈内的女子胆怯而退出圈,则输。女子身体不动头可动。铃落则对方胜,铃不落,则换位,由男子站圈内不动,手中持帽,女子射之,射落胜,射不落,平手,胜者男子得败者女子”, 玉莹说完规矩,笑道,“铃动如风,此习俗保佑骨赫风调雨顺”,“万一箭射到人,如何是好?”,周池羽冷声说道,玉莹说道,“箭头钝铁,又是小箭,系铃的是草绳,即便射到身上,只会疼,不伤性命”, 伊靬邪笑道,“若是公主不愿比试,算是平手就好”,周池羽冷着脸,不予回复,伊靬邪眼中闪过不快,只是握着酒杯,冷笑。 “若大王不介意,玉莹想下场一试”,玉莹朝着单于说道,伊靬邪朗声大笑,赞其勇气不止, 周池羽正要示意华玉、华衣过来,就听见玉莹说道,“素闻周朝设女官,皆乃不俗之辈,不知苏大人可否与玉莹同场一乐?”, 周池羽眼神微眯,浑身散发出冰冷的气势,玉莹并没察觉,只是笑着看苏沐雪。“骨赫阏氏相邀,下官自是相陪”,苏沐雪款款起身, “苏大人身体尚且抱恙,恐怕不合适”,周池羽按住苏沐雪的手臂,不动声色的说道,射铃虽是骨赫的习俗,可一点都没有像玉莹说的那么轻松,箭头虽钝,疾速射来,打在身上会很疼的,万一打中脑袋了呢?这全凭对方射手的功夫,还有被射女子的身手够不够敏捷。 贵族玩这个,女子多是低贱出身,伤了残了无所谓,还有贵族女子戴铃,目地不尽相同,有想娶贵妻的,想嫁勇夫的,想讨得皇族青睐的,或是为名和利的。 如果骨赫族的射手心术不正,想要折磨一下大周戴铃女子的,也不是不可能,周池羽不能让苏沐雪去冒这个险。 “我看苏大人气色颇好,不似有恙,不会是怕了吧”,玉莹出言讥讽道,“无碍的”,苏沐雪拱手应道,她知道,对方是冲着她来的。 果不其然,那头就见伊穆聿,慢悠悠起身,朝着伊靬邪拜道,“孩儿愿为射手”,伊靬邪大笑,“我儿、我妻皆勇者,无畏也!”, 伊穆赫在谋臣的怂恿下,也跟着起身,走了出来,朝着伊靬邪拜着,伊靬邪淡然点了头,并不多话,大皇子的谋臣脸色黯然,显然气势又输了二皇子一筹。 每方出两个射手,两个戴铃者。 宁小宝不在,华衣性情不定,易生事,周池羽让华玉陪同苏沐雪,换下了朱红官服、乌沙官帽、青色官靴,着窄袖紧腰的胡服,华玉又让苏沐雪多穿了几层,减轻疼痛感。 出来后看到玉莹和另一个贵女已换好装束,站在圈内,一身女骑服,牛皮缝制,狐狸皮装饰,脚蹬尖头靴,皮装漂亮而实用。 伊穆赫、伊穆聿换了一身骑射装束,英姿勃发,尤其是伊穆聿,桃花眼衬得面容俊美如月,吸引了不少贵女的注意,而他正手持弓,朝着苏沐雪望去。 大周这边是萧羽,黑虎军里的神射手,而另一人,正换好了同样的窄袖紧腰胡服,手执弓箭,冷着脸,站在一旁。 “大周昭宁公主果然文武双全”,伊靬邪望着她赞道,周池羽冷着脸,以她公主的身份,就算骨赫两位皇子作射手,也不必下场较量,只是,当某人要当箭靶时,她按捺不住了…… “比试的胜者,男子得败者女子,不知我可否会有此运气,得佳人倾心相陪”,伊穆聿理着衣摆,桃花眼流离在苏沐雪身上, 见她身着胡服,容颜如雪,清润温雅间带着英气,如湖中青莲,清高自赏,偏让人心生染指之意,就不知这大周女官,躺于身下,尝起来是何滋味,想到此,伊穆聿的眼神火热起来,大掌来回摩挲着弓弦,动作轻佻。 “大周女子不凡,女官乃朝廷官员,岂容人随意冒犯,二皇子酒喝多了,还是让人扶下去歇息罢”,周池羽不快地说道,脸色冷然,大周使臣皆是神色肃然, 苏沐雪并没有给伊穆聿好脸色看,他故作浪荡的笑,不以为意,反而更有得胜欲, “唔,那是自然,这规矩得改,改为败者向胜者敬酒罢”,伊靬邪摸着胡子笑道,在与大周翻脸前,他还不至于蠢的挑衅周朝皇权,直接纵容儿子要周朝女官陪侍。 “大周女子与男儿一般气概,不若骨赫,乃是男子附属之物”,周池羽轻飘飘的瞥了眼玉莹,语气稍轻蔑,把怒气发在了让苏沐雪下场的罪魁祸首身上,果见玉莹脸色微变。 玉莹是金族族长的次女,身份却不及长女尊贵,因她母亲乃是小部落的出身,要嫁给骨赫单于,做骨赫的阏氏,贵为单于的正妻,但是谁都知道,骨赫单于年纪与她父亲一般大,况且骨赫有父死子及,兄死弟及的习俗, 金族衰落,不得不选择与骨赫联姻,便派了她出嫁,表明上有个尊贵的名分,但不过是金族依附骨赫的附属,许多事,都由不得她。 这种比试是骨赫贵族间的游戏,当戴铃者的人都是身份卑贱的女子,而她,贵为阏氏,却不得不放下身段,一则她想以此示好,表现金族投诚的诚意,二则,她知道如何能让大周输掉面子,讨好单于。 周池羽的话里,暗讽玉莹身份低微,苏沐雪是周朝御赐女官,有何资格求其同场,一言而出,拔高了苏沐雪的身份,贬低了玉莹的身份,更戳破了玉莹尊贵身份后的无可奈何,让玉莹恼恨不已。 周池羽镇定的接受着来自各方有恼怒、有不屑、有试探的视线,她转向骨赫阵营的唯一一道善意的视线,视线相交,竟是伊穆赫,朝着她点头,隐含着赞赏之意,实在令人匪夷。 “弓弦虽是线弦,箭虽是软木钝铁箭,可加大力道照样会让人倒地,是骨赫虐待不听话女仆的刑罚,是贵族的娱乐。 骨赫贵女的皮装里有金丝软甲,皮裤里有棉花,轻巧而抗力,恐怕苏姑娘,要吃些苦头”,伊穆赫朝着周池羽拱手,悄声说道, 周池羽握紧了手,目光坚定,淡淡说道,“那这场比试,本殿下绝不会输了”, 伊穆赫见她眸光内敛,灿如寒星,傲然丰姿,竟是一时失神,眼中起了好胜之意,“能与殿下再比试一场,是穆赫的荣幸”。 第59章 弱势 苏沐雪、华玉、玉莹和金族贵女都站在圆圈内,有侍女过来,蹲在地上为其系上银质脚链,一声锣响,宣布规矩,不可射落对方的箭,各队派一人,各发三箭,再交换,绿旗每举起一次,每次十滴水的时间,其间射手只能在原地射箭,而铃女必须留在原地,头不能转动。 大周的射手,萧羽是黑虎军神箭手,一箭在黄旗落下时,就射落了金族贵女的一枚铃,十滴水间,又射落了一枚铃,双箭双发,已算是射手里的佼佼者,萧羽射完三箭朝着周池羽躬身行礼,退到一旁。 华玉的后路被玉莹和贵女堵住,绿旗举起时,众女皆不能动,伊穆赫射落了华玉的两枚铃,而另一箭射在了华玉的左肩处,华玉闷哼了声,面色不改,只是明显左臂有些无力的垂着,华衣气的恶狠狠瞪了伊穆赫一眼。 伊穆赫不算错,他以骨赫射手出站,箭不能落空,不能因箭而伤到骨赫一方,而又与苏沐雪有一面之交,权衡之下,只能射华玉。 周池羽拿起手中弓箭,眼眸微眯,直指玉莹,而玉莹早有防备,竟朝着苏沐雪走了过去。 金族贵女用身子挡在一旁,苏沐雪低头见身后有链子,悄然回头,见是玉莹,再一眼,眼看绿旗要动,而周池羽就在眼前,玉莹想借她躲避? 苏沐雪将华玉往旁一推,恰好躲在金族贵女身后,她脚尖一转,突然弯腰,玉莹反应不及,只见黑影带着劲风而过,铃铛两只落地,箭无虚发。 席间有一瞬的寂静,骨赫族人皆未料到,大周公主精通箭术竟到了如此地步,“好箭术”,伊穆赫早已与周池羽比试过,此刻发自内心的称赞道, 周池羽没有回话,只是看着苏沐雪,两人视线相对,周池羽轻点了点头,二人默契早已十足,早明白对方的想法。 周池羽的第三支射向玉莹的箭,被贵女用后背挡了去,因着贵女皮装里的金丝软甲,不痛不痒的,神情轻松,仿佛真的比试真的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四人继续圆圈里走动着,玉莹试图继续朝着苏沐雪靠了过来,华玉警惕地拉着苏沐雪往边上走去,说道,“苏大人,离她们远些为好”, 苏沐雪点头,方要挪动身形,耳边一阵劲风,她反应机敏的躲开,就在这时,接连两箭接踵而至,一支击到她帷帽上的铃,啪的掉落在地,一支射偏了,射在她的膝盖, 苏沐雪脸色唰的变白了,平静的表情因剧烈的疼痛而瓦解,她有些站立不稳,险险跪倒在地,此时第三箭接踵而至,一箭射落两枚铃。 看席上传来低低的嬉笑声,周池羽表情不变,眼神却冰冷,眸光如剑,华玉微微躬身示意请罪, “殿下”,华衣捏着拳,有些紧张,她知道公主殿下是想让内力深厚的华玉替苏沐雪挡着,可是,看来那箭头来势不小,纵是华玉,亦要吃苦头。 可华衣不敢说下去,因为公主殿下的脸色,很难看,随时像会翻脸。 “刀箭无眼,美人儿可要小心了”,伊穆聿收了手里的长弓,刚才正是他作射手,此刻他嘴角露出一抹嗜血的笑意,看到美人儿遭罪忍痛的样子,表明上是宽慰,可话语里分明泻出了一丝掩不住的亢奋,可见其嗜好竟是以凌虐美人儿为乐, “苏大人,还能站起来吗?”,华玉有些焦急地问道,若是苏沐雪因膝盖受伤而不能站起,则只能坐以待毙,“嗯”,苏沐雪低头轻声道,撑着地勉强站起,只是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 “周朝女子身子娇弱,两位皇儿可得怜香惜玉啊”,伊靬邪开口说笑道,“同是女子,难道我骨赫族就生的一副铜皮铁骨?只是心气高,不肯服软罢了,大王此言差矣”,伊穆聿嘴角扯着笑容 说道,对玉莹和贵女皮装里的金丝软甲,皮裤里塞的棉花,闭口不提, “聿儿说的是,等比试完后,本王要重赏!”,显然此话颇得伊靬邪的心意,朗声大笑, 一轮过去,骨赫击落五枚铃,而大周击落四枚铃,占了下风。 萧羽第二轮射落贵女两枚铃, 玉莹见苏沐雪走路微跛,华玉左臂无力,方觉得解气,不再戏耍,在绿旗举起的瞬间,挡开苏沐雪,把华玉推到了伊穆赫的正面,三箭四铃, 周池羽箭无虚发,双箭双发射落玉莹两枚铃,第三箭时,贵女故技重施想替玉莹挡下,却反被周池羽趁机,射下了贵女两枚铃,引得满堂喝彩。 “这大周公主,确有些本事,怪不得听说皇帝视她如珍宝”,伊靬邪喃喃自语道,本以为景弘帝遣个公主来祝贺,是看轻骨赫之意,特意想给她下马威,却不曾料到,这公主看上去年纪虽小,见地、胆识、谋略、箭术一样不差。 可那有什么用,伊靬邪端着酒杯晃了晃,说到底是个女子,再有本事也是得嫁人,听说景弘帝那几个皇子,皆是平庸之辈,伊靬邪看着场边的两个儿子,嘴角得意的扬起来了,若比儿子,那皇帝是输定了。 这轮伊穆聿的目标依旧是苏沐雪,一箭直接射痛了她挡住铃的手,然后堪堪射落两枚铃下来,苏沐雪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虚汗从额上滑落,气的宁远武在远处拍案,横眉瞪眼,被使臣劝了下来。 到第二轮,周朝以两铃的弱势落后。 “萧羽,把那贵女帽上的两枚铃射落,否则本宫拿你是问”,周池羽眯着眼冷冷说道,此轮是否淘汰掉贵女,举足轻重,“是,殿下”,萧羽不敢大意,见玉莹和贵女仗着苏沐雪行走不便,多盘旋在她身后,以此掩住身形, 萧羽一时没有十足的把握,有些迟疑,手中的箭随着贵女游走着,玉莹似乎发现了他的企图,更是不让他有可趁之机,萧羽眼皮微抬,眼看着绿旗要举起之时,再顾不得,用全力拉满弓,射出一箭到贵女膝上, 纵是皮裤里塞有棉花,亦难敌此全力一射,贵女踉跄倒地,不待玉莹前去挡,绿旗举起,十滴水的时间,萧羽轻松射下了两枚铃,贵女出圈淘汰。 接下来轮到伊穆赫,而华玉帽上仅剩两枚铃,一旦射落就会出局,苏沐雪剩三枚铃,她让华玉调整铃帽,两枚一线,双手护在铃前,加大了射落的难度。 圈中骨赫族仅剩玉莹,而周朝有华玉和苏沐雪,占了些微上风,两人尽量把两侧系铃的地方相互遮挡,让伊穆赫难以下手, “大哥”,伊穆聿抬手握住了伊穆赫的胳膊,暗用了力,伊穆赫转头看他,伊穆聿凑近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伊穆赫的脸色逐渐阴沉,眼中露出恼怒,又不好发作,沉默不语,“大哥,要想赢只有这个法子,若是大王责怪下来,可别怪弟弟没提醒你”,伊穆聿的桃花眼阴冷,嘴角露出嗜血的笑意, 伊穆赫握着弓的手指有些发白,似乎内心在挣扎,他抬眼望着上方的伊靬邪,他握着酒杯,望向这边,眼底带着必胜的把握, 伊穆赫心绪纷乱,他举弓拉箭,第一箭竟然落了空,险险擦过玉莹的肩, 啪,伊靬邪重重把酒杯放在案上,神情颇为不悦,若是这轮不能淘汰华玉,骨赫则一对二,处于劣势了。 “大哥你要当废物,弟弟拦不住你,大王怪罪下来,与我无关”,伊穆聿在旁凉飕飕的说道, 伊穆赫脸色难看,他看了眼伊靬邪,仿佛下了决心,微微抬手,箭羽竟直接瞄准了苏沐雪的头部! 华玉正试图绊住玉莹,突然抬眼见到伊穆赫脸色阴沉,引弓拉弦,箭羽直指苏沐雪的头部,华玉大惊,暗叫不好,想要抽身却被玉莹缠住了,暗用内劲推开玉莹,迈开步,侧身欲挡在苏沐雪身 前,只听得蹭蹭两道风声, 华玉来不及用手挡住的两侧铃铛,掉落在地,“原来是声东击西,没想到大皇子也是个阴险卑鄙之人,”,华衣在旁愤然斥道,“华衣住口”,周池羽制止道,可是声音仍传到了伊穆赫的耳里,他有些面红赧然,有些生气的把弓箭扔到了侍卫手里, 依着规矩,铃铛尽落者,出圈淘汰。 华玉走出圈,华衣忙的上前查看她的伤势,“无大碍,只是击在关节,使我发麻无力”,华玉说道,她走到一身劲装的周池羽跟前,歉意的低头道,“华玉无能,没有保护好苏大人……”, “退下吧”,周池羽没有看她一眼,淡淡道, 局势突变,圈中只剩玉莹和脚步不便的苏沐雪,骨赫又占了优势,此时,圈中仅剩玉莹,帽上四枚铃,苏沐雪,帽上三枚铃,若是周池羽此轮不把玉莹淘汰出局,则苏沐雪必定难逃伊穆聿的三箭,周朝必败无疑。 玉莹学着苏沐雪调整帷帽,四铃双线,让周池羽几乎不可能同时击中四枚铃,何况,还有苏沐雪这个挡箭牌在。 第60章 夜袭 胜负既定,自当履行诺言,周池羽施施然放下弓箭,命人取了圣旨,站定,清澈的眸子,淡然望向伊靬邪, 断没有料到,周朝既能胜出,伊靬邪神情剧变,气色灰白,胸口剧烈起伏,他实在不甘心,他早就不甘心了! “莫非单于要言而无信!欺我周朝!”,周池羽神色微厉,提高声音说道,宁远武眉毛一竖,站在身后的将士皆厉色,“大王喝水”,玉莹端着水送到伊靬邪唇边,掩住脸,悄声在伊靬邪耳边说了两句, 伊靬邪饮了口水,捂着胸口,微喘着说道,“本王身体突恙,恐不能起身”,宁远武冷哼,拍案而起,“宁将军莫怒”,伊靬邪似乎有了打算,指着伊穆赫说道,“由本王长子代之”, 席间众臣的目光都转向了伊穆赫,有的人震惊、有的人平静、有的人看好戏,更看向了二皇子伊穆聿,见他好以暇整的端着酒杯,摇晃着,不以为意,嘴角勾出一抹残酷的笑。 伊穆赫起身朝着单于一拜,领着他的谋士,此时单于的重臣不动,他能号令的只有他的人,缓缓走到周池羽身前,抬袍,作势跪下,却被谋士不着痕迹的抬住了胳膊,“皇长子,可是想清楚了?这一跪,将在骨赫再无容身之处”。 伊穆赫眼沉如水,低声说道,“若尔叔,你看我还有选择吗?”,若尔盖重重叹气,手一松,伊穆赫双膝跪下,身形笔直。 骨赫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能向女子下跪,当时就有人露出鄙夷的神色,可见骨赫族对皇长子伊穆赫的态度。 伊穆赫率众谋士,对着周池羽的圣旨,行了十叩九拜的大礼,高呼谢恩,只是并没称骨赫,而是伊穆赫对周朝永世称臣。 伊靬邪脸上总算露出了笑意,骨赫族人重诺,若是由他去下跪称臣,骨赫将永无翻身之日,而二皇子是他中意的下任单于,牺牲的,只有伊穆赫了。 不过今日之辱,伊靬邪必会报的! 周池羽谢绝了伊靬邪的挽留,连夜出了骨赫族,苏沐雪望着一脸冷凝的周池羽,问道,“池羽,有心事?”, “骨赫狼子野心,我恐边境再不得安宁”,周池羽轻声道,今夜的种种挑衅、较量,无不是骨赫族的试探、示威,周朝维持了十年的边境和平,把这群狼养的膘肥体壮,如今不安分了。 苏沐雪刚要开口,突然马车的窗子啪嗒一声响,惊动了周围的侍卫,厉声喝道,“谁?!”, “大惊小怪”,懒洋洋的声音想起,一匹快马骑到车前,大咧咧的掀开了帘子,露出来一张小麦色的脸,双眸如寒星,带着笑意问道,“沐雪,听说今晚可精彩了,好可惜,我肚子疼,错过好戏了”,宁小宝一脸惋惜, “宁小宝!不懂规矩!”,周池羽秀眉一拧,开口斥道,“沐雪在公主车上,小宝才惊扰公主了,沐雪,走”,宁小宝不悦的撇她一眼,嘴上倒是客气,她爹就在后面,她不敢造次, “小宝,不许胡闹”,苏沐雪教训了她一句,宁小宝扁嘴,伸手要拉苏沐雪。 伊穆聿看到上方的伊靬邪脸色阴沉,牙齿紧咬,数年来没见他如此动怒了,开口道,“父王,不如……让儿子带人去……”, 话没说完,伊穆聿眼底却有了杀意,“父王不可”,伊穆赫开口道,“两国相交不斩来使,更何况……”, “今日之辱,不可放过他们!”,伊靬邪打断了伊穆赫的话语,如狼般森然的眼睛望着长子,这个儿子就是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他伊靬邪的脸面何在,最重要的是,若是他日骨赫起兵,岂非沦为口舌里的背信弃义之徒。 “十年的边境和平,换来骨赫的安宁,再度起兵,只会生灵涂炭”,伊穆赫劝道, “混账!你懂什么?!我骨赫族之所以信奉狼,是因为狼,自由、孤傲,不会臣服在任何人身下,若是臣服,那变成了狗!!”,伊靬邪大骂道, “父王,大哥心有慈悲,并无过错”,伊穆聿在旁说道, “慈悲,哼!狼吃掉绵羊,是生存的本能,若是慈悲,只有灭亡的下场,我绝不晕骨赫在我手里毁掉!”,伊靬邪冷嘲道,看了伊穆赫一眼,说道,“穆赫,今日委屈了你,你是本王的长子,就算你担上承诺,难保会牵连骨赫……你若愿意,便领兵去,守住这个秘密”, “父王,儿子愿代大哥去”,伊穆聿接话道,却收到伊靬邪的眼神制止,两人皆是看向伊穆赫,见他低头沉思,不语。 伊穆赫心里清楚,父王对周朝的野心难抑,兵戈相向再所难免,而今夜,他跪了周朝的皇帝,诺永世称臣,若是传了出去,他日,两国交战,都容不得他,再无出路。 父王让他去灭口,兴许是给他一个机会,守住了这个秘密,或许还有承继单于的资格。 可是,当父王把他推出来,下跪许诺时,他早就表明了态度,下一任的单于,绝不会是他。 伊穆赫看着伊靬邪野心勃勃的眼睛,当年的战斗在脸上留下了可怕的伤疤,却没有减少半分野心,他看向伊穆聿,面上淡然,桃花眼却露出了残忍的笑意,这就是他的父亲,他的兄弟。 “恕儿子没用,不能领兵而去!”,伊穆赫朝着伊靬邪,跪下,“早知你心肠柔软,聿儿,你速速去吧,带上三十死士,不计后果,都要……”,伊靬邪很快的派了伊穆聿前去,“是,父王”,伊穆聿眼底闪过一丝光芒, “对了,这把斩风弯刀,拿去”,伊靬邪从腰间解下了镶嵌着宝石的弯刀,扔给了伊穆聿, “父王!儿臣定不辱命!”,伊穆聿大喜,这把刀是上任单于传给伊靬邪的,如今到了自己手里,离王位的路,更近了。 伊穆赫依旧跪在伊靬邪的脚下,匍匐着,伊靬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并没叫他起身,而是转身,单手抓着一坛酒,仰头痛饮着,朗声大笑道,“痛快、痛快!十年之仇,终于可报了!”, “大王,可别忘了今晚是洞房之夜”,玉莹换了喜服,两颊绯红,倒也不含蓄,直接说道,“好!好!”,伊靬邪望着玉莹娇嫩的脸,“今夜本王可是要不够的,你把其他姬妾都叫到账外等伺候!”, 玉莹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很快掩去,道,“大王果真天人之姿,精壮勇猛!”,伊靬邪用力把酒坛往地上一扔,刚好砸在伊穆赫的身边,碎片、酒液四溅,朗声大笑着,把玉莹打横抱起,往账外走去。 伊穆赫跪在原地,衣摆已被酒液沾湿,脸上有些火辣,碎片划破了他的脸,鲜红的血,滴了下来,溅在酒液里,混成一团。 第61章 夜色 夜色浓稠如墨,点起的火把照着官道,朝着远处高耸的城墙而去,偶尔有马匹不安的嘶鸣声,还有漆黑树林中的野兽发出的叫声, “前方已离城门不远,骨赫族将临蒙尔其护送公主殿下到此处,在此别过”,骨赫族护卫上来请命, “有劳诸位护送,请回吧”,周池羽淡淡说道,蒙尔其顿了顿,领人往回赶去,“夜间行路有多有不便,殿下何苦连夜奔波,有损凤体”,余风在马车旁问道, 半响,车子里都没有说话,余风自觉唐突,弯腰往后退去,只听见细浅的声音,说道,“一刻,都不想留在这里”, 队伍继续往前行进着,眼看着城墙在皎洁月光下,逐渐现出了身形,众将士都不免露出了松懈的 表情,夜里视野不明,尤其又是护送公主的头等要事,若出了什么事,可不得了。 “沐雪,饿了没,我这里有些肉干”,宁小宝重新在马车旁,撩开帘子,一手摸索着,递了个油布包进来, “池羽,可要用些?”,苏沐雪转头问周池羽,周池羽哼了一声,表示不必,“我可是只给你的”,宁小宝拿着油包的手抖了抖,苏沐雪嗔她一眼,接了过来, 突然,外头传来一声呼啸,似是狼啸,紧接着,在树丛里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糟糕,怕是有狼”,有将士慌乱的叫道,手摁在刀柄上,拿火把往树林处看去, “李林,你带一队人去树林看看”,余风命令道,李林领了五人,左手拿火把,右手拿刀,小心翼翼地往树林里走去, 嗷呜,只听的一声咆哮,树丛剧烈的动了几下,六个火把,微弱的火光,瞬间就熄灭了,“有野兽,大家小心,保护公主安全,弓箭手往前,准备”,余风喊道, 宁小宝鼻子嗅了嗅,脸色忽变,拔刀而出,流光四溢的刀在月色里显得森然,高声喝道,“弓箭手退后!不是野兽,是有人偷袭!何等鼠辈,偷偷摸摸!给小爷滚出来!!”, 这句话一出,让几个人黑了脸,宁远武、苏沐雪还有周池羽,可是这时,谁都管不了她了。 伴随着几声仿佛野兽的呼吼,此起彼伏,在树林里传开来,在叫声的掩饰下,箭羽破风的声音被掩盖住,数百箭羽从树丛里飞射出来,密密麻麻,跪在最前面准备攻击野兽的弓箭手,率先被扎成了马蜂窝。 “有埋伏!戒备!!戒备!!找掩护!!”,余风脸色阴沉,转身挡在马匹后,只听得马儿一声惨叫,五、六支箭插在身上,破腹的鲜血如盆泼了出来, “烈风!”,余风怒叫一声,马儿身形摇晃了下,转过头,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余风,前蹄跪倒在地,竭力支撑着,不倒下去, 咻咻破风,箭羽射到马儿身上,血流如注,“弓箭手可还在?!”,余风大喝一声,可已无人应答,余风气的眼都红了,拔出佩刀,劈砍过迎面射来的箭,吼道,“何方孽畜,竟出手偷袭,可敢与我光明正大较量!”, “嗤”,只听得一声轻笑,更多的箭羽往此处射来,“陈允,你率人护住公主殿下,其余人,取盾,跟我杀出去!!”,余风从马腹下取出盾牌,挡在身前,跟左右的人用盾牌挡住,往前一步步走去。 箭,铺天盖地的袭来,马车瞬间扎成马蜂窝,密集的箭羽插在车门前,不断有箭从窗□□过来, “池羽小心!”,苏沐雪眼疾手快,扑过去,把周池羽拉到榻下,一支箭深深扎进刚才周池羽坐着的地方,箭羽直颤, 咻咻咻,箭羽破空声在头顶响着,苏沐雪把周池羽挡在身下,紧紧抱住了她。 “鼠辈小儿!你宁家爷爷在此!!”,宁远武一声咆哮,左手取过半身高的重盾,右手执矛, “黑虎军听令!誓要保护殿下安危!”,“是!”,众将应道。 厚重的盾举起,一一相接,挡在车前,箭射在盾上,不断发出沉闷的声音,“殿下”,宁远武喊道,苏沐雪放开周池羽,说道,“池羽,先下车去”,周池羽握着裙摆,偏过头,复杂的看了眼苏沐雪,头一转,走下了车去。 凌厉的箭势过后,只听得一声怪叫,从树丛里冲出数百人戴着鹰头木面具的人,锋利的鹰钩鼻,锐利的双眼,而其中有些人的面具涂满了鲜红的血,看上去更加狰狞。 “救命”,随行的太监、宫女乱作一团,慌慌张张朝着宁远武的方向跑去,那鹰头人怪叫一声,从腰间拔出把匕首,顺势掷去,直接从太监后背穿出来,太监吐了几口血,倒头栽下去。 苏沐雪看着太监惨死,脚下是满地的尸首,扎满了箭羽,眼睛瞪得很大,鲜红的血沾湿了她的靴子,她脸色惨白,慌乱的朝着周池羽看去,却见她一脸平静,只是把手中的裙摆往上提了提,避免沾到地上的血。 双方很快短兵相接,厮杀起来,一把长刀银光熠熠,在人潮中格外耀眼,但凡她经过的地方,皆如割稻草般的,鹰头人倒地。 “让你们这群无耻之辈看看小爷的厉害!!”,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宁远武皱着眉,盾牌挡开往宁小宝后背砍去的斧头,狠狠瞪了宁小宝一眼,宁小宝缩了缩头,身形一跃,往鹰头人杀去, 宁远武盾牌击在鹰头人头上,长矛刺进了正要挥刀的人身体里,不由解气的笑道,“哈哈哈哈,痛快!痛快!龟儿子的,都给老子去死!!”, “啧啧,老爹,没想到你这脾气还有火爆的时候嘛”,宁小宝在旁说风凉话,“小兔崽子”,宁远武老脸一红,转身要刺向面具染了鲜血的鹰头人,突然,那人古怪的叫了几声,砰的巨响,身体陡然炸开来,一股气浪冲过来,鲜血、肉块混合着巨大的冲击,宁远武忙用盾牌挡住,仍慢了一步,整个人被震飞掉,右臂无力的垂下,全身衣衫破损。 紧接着,爆破声接连响起,巨大的气浪翻天而起,波及之处,血肉模糊,黑虎军表情大骇,“火雷!!死士!是骨赫的死士!!撤!撤!”, “谁敢撤!!斩!!”,宁小宝同样受到了波及,衣袖断裂,露出纤细而结实的手臂来,她索性一把扯去,面目狰狞的怒吼道,视野的那头,不敢撤去的地方,苏沐雪纤长的身影,遥遥相望。 宁远武吃力的扔掉手里的盾牌,“宁伯伯”,苏沐雪担忧的要过去,“华玉,跟着她”,周池羽吩咐道,华玉、华衣从树上落下来,一脸肃然的望着不断爆起的烟雾,“殿下,烟雾有毒”,华玉说道。 宁远武拉动竹筒,砰的一声,只见到天空爆出一朵烟火来,散发出浓浓的青烟,咬牙切齿道, “连骨赫族隐藏多年的死士都悉数而出,看来是要下狠手了”, 苏沐雪搀着宁远武走过去,“殿下,对方有备而来,援兵要赶来尚要些时间,若是,若是……”, 宁远武不想承认黑虎军会落败! 宁远武不想承认黑虎军不再能保护公主! 可是,眼前破碎的黑虎铠甲,散落一地,炸碎的尸首,血肉模糊,绿色的毒烟翻滚着向前而来,吸入的黑虎将士纷纷手脚无力,兵器落地,任由人宰割, 将士当战死沙场,而非被人下毒后,手无缚鸡之力的任人宰割,有人不甘的吼叫者,悲痛、惨烈…… 宁远武睚眦欲裂,那都是黑虎军的精兵!一兵一卒皆是千挑万选而来的!如今,如屠宰场似的,被人屠宰! “今日之仇!!宁某必报!!”,宁远武吼道,黑虎军紧紧抵挡的阵线,随着火雷和毒烟,很快撕出一条口子,百来鹰头人握着刀,杀气腾腾而来,看来,黑虎军已无力抵挡。 宁远武重重的喘了口气,他已顾不得冲在前线的小宝,安危如何,他紧咬牙关,双目如赤,朝着华玉、华衣道,“请二位护送公主先行往城门而去!”, 说毕,宁远武大吼一声,握着刀往前冲去,迅速跟鹰头人厮杀在一起。 “宁伯伯!”,苏沐雪清斥一声,抽出长剑,转头对华玉、华衣说道,“保护公主离开!”, “苏沐雪!!”,周池羽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细微的慌乱,“跟我走!”,周池羽的手松了松,裙摆落在粘稠的血液里,华贵的朝服,终于,沾染上了鲜血, 苏沐雪望着她,浅然一笑,摇了摇头,从怀里取出一方丝巾,遮住唇鼻,转身冲进了鹰头人群中,跟宁远武并肩战斗起来。 “殿下!请上马!”,华玉牵出了两匹马来,神情焦急,形势清晰可见,己方将士不过十余人,而对方有上百人,还有死士、毒烟,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第62章 负伤 “鼠辈小儿!你宁家爷爷在此!!”,宁远武一声咆哮,左手取过半身高的重盾,右手执矛,“黑虎军听令!誓要保护殿下安危!”,“是!”,众将应道。 厚重的盾举起,一一相接,挡在车前,箭射在盾上,不断发出沉闷的声音,“殿下”,宁远武喊道,苏沐雪放开周池羽,说道,“池羽,先下车去”,周池羽握着裙摆,偏过头,复杂的看了眼苏沐雪,头一转,走下了车去。 凌厉的箭势过后,只听得一声怪叫,从树丛里冲出数百人戴着鹰头木面具的人,锋利的鹰钩鼻,锐利的双眼,而其中有些人的面具涂满了鲜红的血,看上去更加狰狞。 “救命”,随行的太监、宫女乱作一团,慌慌张张朝着宁远武的方向跑去,那鹰头人怪叫一声,从腰间拔出把匕首,顺势掷去,直接从太监后背穿出来,太监吐了几口血,倒头栽下去。 苏沐雪看着太监惨死,脚下是满地的尸首,扎满了箭羽,眼睛瞪得很大,鲜红的血沾湿了她的靴子,她脸色惨白,慌乱的朝着周池羽看去,却见她一脸平静,只是把手中的裙摆往上提了提,避免沾到地上的血。 双方很快短兵相接,厮杀起来,一把长刀银光熠熠,在人潮中格外耀眼,但凡她经过的地方,皆如割稻草般的,鹰头人倒地。 “让你们这群无耻之辈看看小爷的厉害!!”,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宁远武皱着眉,盾牌挡开往宁小宝后背砍去的斧头,狠狠瞪了宁小宝一眼,宁小宝缩了缩头,身形一跃,往鹰头人杀去, 宁远武盾牌击在鹰头人头上,长矛刺进了正要挥刀的人身体里,不由解气的笑道,“哈哈哈哈,痛快!痛快!龟儿子的,都给老子去死!!”, “啧啧,老爹,没想到你这脾气还有火爆的时候嘛”,宁小宝在旁说风凉话,“小兔崽子”,宁远武老脸一红,转身要刺向面具染了鲜血的鹰头人,突然,那人古怪的叫了几声,砰的巨响,身 体陡然炸开来,一股气浪冲过来,鲜血、肉块混合着巨大的冲击,宁远武忙用盾牌挡住,仍慢了 一步,整个人被震飞掉,右臂无力的垂下,全身衣衫破损。 紧接着,爆破声接连响起,巨大的气浪翻天而起,波及之处,血肉模糊,黑虎军表情大骇,“火雷!!死士!是骨赫的死士!!撤!撤!”, “谁敢撤!!斩!!”,宁小宝同样受到了波及,衣袖断裂,露出纤细而结实的手臂来,她索性一把扯去,面目狰狞的怒吼道,视野的那头,不敢撤去的地方,苏沐雪纤长的身影,遥遥相望。 宁远武吃力的扔掉手里的盾牌,“宁伯伯”,苏沐雪担忧的要过去,“华玉,跟着她”,周池羽吩咐道,华玉、华衣从树上落下来,一脸肃然的望着不断爆起的烟雾,“殿下,烟雾有毒”,华 玉说道。 宁远武拉动竹筒,砰的一声,只见到天空爆出一朵烟火来,散发出浓浓的青烟,咬牙切齿道, “连骨赫族隐藏多年的死士都悉数而出,看来是要下狠手了”, 苏沐雪搀着宁远武走过去,“殿下,对方有备而来,援兵要赶来尚要些时间,若是,若是……”, 宁远武不想承认黑虎军会落败! 宁远武不想承认黑虎军不再能保护公主! 可是,眼前破碎的黑虎铠甲,散落一地,炸碎的尸首,血肉模糊,绿色的毒烟翻滚着向前而来,吸入的黑虎将士纷纷手脚无力,兵器落地,任由人宰割, 将士当战死沙场,而非被人下毒后,手无缚鸡之力的任人宰割,有人不甘的吼叫者,悲痛、惨烈…… 宁远武睚眦欲裂,那都是黑虎军的精兵!一兵一卒皆是千挑万选而来的!如今,如屠宰场似的,被人屠宰! “今日之仇!!宁某必报!!”,宁远武吼道,黑虎军紧紧抵挡的阵线,随着火雷和毒烟,很快撕出一条口子,百来鹰头人握着刀,杀气腾腾而来,看来,黑虎军已无力抵挡。 宁远武重重的喘了口气,他已顾不得冲在前线的小宝,安危如何,他紧咬牙关,双目如赤,朝着华玉、华衣道,“请二位护送公主先行往城门而去!”, 说毕,宁远武大吼一声,握着刀往前冲去,迅速跟鹰头人厮杀在一起。 “宁伯伯!”,苏沐雪清斥一声,抽出长剑,转头对华玉、华衣说道,“保护公主离开!”,“苏沐雪!!”,周池羽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细微的慌乱,“跟我走!”,周池羽的手松了松,裙摆落在粘稠的血液里,华贵的朝服,终于,沾染上了鲜血, 苏沐雪望着她,浅然一笑,摇了摇头,从怀里取出一方丝巾,遮住唇鼻,转身冲进了鹰头人群中,跟宁远武并肩战斗起来。 “殿下!请上马!”,华玉牵出了两匹马来,神情焦急,形势清晰可见,己方将士不过十余人,而对方有上百人,还有死士、毒烟,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马儿有些惊慌的不停打着喷鼻,在华玉握着的缰绳里,不断的来回转着,周池羽望着人群里苏沐雪的身影,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一柄长刀当空斩下,朝着宁远武劈去,苏沐雪抬脚踢去,刀锋变了方向,划破了她的前襟,呲啦一声,鲜血直溅。 “沐雪!”,宁小宝和周池羽同时叫道,宁小宝暴怒,“要你的命!”,她用破布缠着唇鼻,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身上挨了两处刀伤,锋利的刀尖,扎进了那人的胸膛,猛地拔出,溅出三尺血花。 苏沐雪捂着胸口摇晃了下,脸色惨白,“那个女人,捉活的!其余人都得死!”,骨赫里有人忍不住用骨赫语喊道,那黏软而阴冷的声音,让人想起了那双桃花眼,宁小宝立刻转头,鹰般的目光,锁定了在鹰头人群里的那个声音,身影如鹞子跃起,五爪一伸,就要朝他抓去。 “弓箭手!”,那人喊道,身影迅速往后撤去,前面的鹰头人挡住了宁小宝的攻势, “放烟!”,有人喊道,紧接着股股浓烟冒起,迅速的弥漫开来,“殿下!快走!”,华玉空手抓住一支疾速射来的箭,扔在地上,转头却不见公主的人影,顿时大骇,“小衣!”, 周池羽翻身上马,两腿蹬马,冲进了厮杀的阵营里,一把捞起了苏沐雪,放在身前,淡然的神情有了丝破裂,斥道,“苏沐雪,你这个傻子!”, 浓烟四起,所到之处,周朝将士皆是颓然倒地,“驾!”,周池羽高喝一声,朝着城门方向骑去,“拦住她!!拦住她!!”,骨赫族有人大叫道, 咻咻咻,数支利箭射出,朝着周池羽的后背而去,“小衣!保护公主!”,华玉跃起,抽剑,劈开一支箭,身形在空中打了个旋,单手抓住另一支,而第三支险险从她的衣摆擦过, “华玉!”,华衣转身,手中扔出两把飞刀,铛的击在两支箭上,断裂,落地,而还有一支黑羽箭,突破了两人的防线,准确无误的射进了周池羽的后背。 强大的冲力让周池羽往前倒去,鲜血迅速染红了朝服,“殿下!”,华玉、华衣骇然、悲痛,周池羽软软倒在苏沐雪的身上,两手仍握着缰绳,马儿如利箭般飞快的驰去。 “小衣!走!”,华玉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周朝将士,还有将军宁远武,可她顾不得,拉着华衣跃身上马,朝着周池羽追去。 眼看着周池羽的马儿即将消失在视野里,华玉急急催马,几支冷箭却射在马身,马儿吃痛,发狂起来,要把华玉、华衣甩下去,“驾!!”,华玉用力抓住缰绳,驾着马儿跌跌撞撞的朝着周池羽追去。 毒烟四起,不断有人倒下,战圈逐渐缩小,只有一个人,浑身浴血,握着长刀,一双眸子,乌黑发亮,却有凶狠的让人害怕, “放下刀!否则……”,那个声音的主人终于出现,一把匕首抵在宁远武的脖子上,“小宝!不用管我!”,宁远武虽中毒乏力,声音仍如洪钟,高声喝道, “放了我爹,否则,我饶不了你们!”,宁小宝手里的刀朝下,鲜血沿着刀尖滴落在土里,“我的话,不想说第二遍”,那人的匕首往前刺了点,划破了宁远武脖子的皮肤,鲜血流出, 宁小宝狠狠把刀刺进土里,负手看他,“嗯,现在,深吸一口气”,那人笑道,随从把宁小宝的刀踢走,一把扯下宁小宝捂住唇鼻的方巾, 宁小宝屏住呼吸,佯装吸了口气,想办法救人,那人上前朝着宁小宝的腹部就是一拳,宁小宝吃痛,不由喘了口气,吸入一大口毒烟,头悬目眩的感觉,顿时四肢乏力,软软的跪倒在地上。 第63章 逆转 “这样才对嘛”,那人说道,顺手扯下了鹰头人面具,露出了那双桃花眼,正是伊穆聿, “果然是你!”,宁小宝说道,伊穆聿上前用力地踹了她一脚,疼的宁小宝弯下腰,“小宝!死娘娘腔,有本事朝着老子来,朝着女人出手,算什么东西!”,宁远武脱口骂道, “既然让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今天你们都会死”,伊穆聿慢悠悠的说道,“二王子,前面哨兵来报,周朝援军不过一刻就到,立刻动手罢”,旁边随从说道, 伊穆聿有些遗憾的用脚踩了踩宁小宝的肩,看她蜷成一团,“可惜了,本王子的那些折磨人的法子还没用上了,给个痛快,还真是你们的福气”, “动手吧,都杀了!”,伊穆聿摆手道,众人把周朝将士都押着,抬刀要砍,就在这时,宁小宝突然暴起,一脚飞起踢到鹰头人的手腕,腾空抓住跌落的长刀,朝着伊穆聿当空斩下, 刀锋从伊穆聿的眼眉,划过鼻梁骨,嘴巴,再砍到肩上,破了那双桃花眼,“啧啧,你这双眼睛,我真讨厌”,宁小宝轻声说道,左手抓住伊穆聿,顺势勒住他的脖子,逐渐用力, “怎么会?!你明明中了毒烟的!”,伊穆聿满脸鲜血,表情惊恐,胸前的衣襟被划破了,很深的刀痕,鲜血汩汩直流, “没想到,能解毒烟的居然是香青兰”,宁小宝松开手,握着一个香包,正散发出淡淡的奇异香味,这正是当日伊穆赫输给她的东西。 “你怎么会有骨赫族才有的香?!谁是叛徒!”,伊穆聿惊怒,大喝道, 不过片刻,形势居然逆转。 “把人都放了!”,宁小宝喊道,那些鹰头人犹豫,“你们尽管磨蹭,大可以等你们的王子把血 流干了”,宁小宝说道, 随着失血,伊穆聿的脸色惨白,神情也开始恍惚,只是有气无力的说道,“你放了我!!我放你们走!!”,“呸!老子还不走了!等援军来,把你们一锅端了!!”,宁小宝无奈地看着她暴脾气的老爹, “死士身上都有火雷,大不了同归于尽!”,伊穆聿开口道,“爹,你们先走”,宁小宝说道,“将军,走吧”,三三两两的将士勉强站起来,相互搀着,缓缓离开着, “援军一到,我便放了你们的二王子”,宁小宝说道,看着周朝众将士缓缓离开,才颓然靠在树上,一手制住伊穆聿,此时他已失血的意识不清了,宁小宝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擦不干净,厚 厚的,黏糊糊的, 望着眼前尸横遍野,满地的断肢残骸,血流成河,不由怒火中烧,只听得马蹄声渐疾,鹰头人谨慎的走前了几步,把宁小宝围在中间,“我宁小宝虽非残暴杀戮之徒,但今日之仇,定要讨回来”,宁小宝说道,抬起一脚,把伊穆聿踢向鹰头人,纵身一跃,翻身爬上枝头,在树顶纵跃数次,消失了身影。 鹰头人急忙接住伊穆聿,见他伤口颇深,昏迷不醒,赶紧抬回去。 烈风从耳畔擦过,马儿受惊似的一路狂奔,苏沐雪在颠簸中缓缓醒来,只觉背上沉重,她偏了偏头,看见眼角的朝服,喊道,“池羽”,后面的人没有答话,整个倒在她后背,似是失去了知觉,苏沐雪拽着她握缰绳的手,死死的,掰都掰不开,苏沐雪用力一拉缰绳,马儿嘶鸣着,抬高前蹄,把两人摔在地上。 马儿打了个喷鼻,走到旁边的小溪旁,低头饮水,苏沐雪挪动到周池羽的身边,紧张的查看她的伤势,后背常常的箭支,让人触目惊心,鲜血染红了朝服,映的周池羽的脸,苍白如雪。 “池羽!醒醒!”,苏沐雪用小刀劈断了在体外的箭支,转头四处找了找,终于在不远处的树下发现了止血草,嚼碎了涂在伤口上,她不敢贸然拔箭头,必须要找大夫。 苏沐雪跪在周池羽身边,有手捧了些水,沾湿了她的唇,喂了一些进去,这才感到胸口一疼,低 头看去,刀口往外翻卷,汩汩冒血,她敷了些止血草,扯了布条,随意包扎起来,匆忙饮了两口水。 当务之急是要给周池羽找大夫,可是这荒郊野外的,也不知是何处,连人烟都不见,可如何是好? “池羽!醒醒!”,眼看着天色渐黑,苏沐雪望着潺潺流水,竟不知所措,片片花瓣,还有树叶顺着溪流而下,竟还有剩下一半的果子,鲜红的,在水中沉浮着, 苏沐雪露出喜色,轻摇了下周池羽,见她仍没有知觉,只是双颊通红,手背贴脸,竟是滚烫,看来是发烧了,苏沐雪心里焦急,慌忙从旁捡了树枝,拄在地上,把周池羽背起来,朝着上游,快步走去。 视野在黄昏里变得模糊、不清晰,苏沐雪没有沿水流而上,而是钻进了旁边的树丛里,隐藏起来,连走带跑的,一路跌跌撞撞的,衣衫被带刺的枝蔓勾烂了,一双锦绣鞋踩在混着野兽粪便的 泥里,她的伤口崩裂开了,渐渐的,体内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似的,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身后周池羽的体温变得滚烫,每当苏沐雪坚持不住时,那仿佛如烙铁的温度,催促着她继续前行,手掌磨起了泡,脚下一深一浅,耳边仿佛听见了人声,苏沐雪慌忙躲起来,拨开眼前的枝条,只见一个骨赫族打扮的少女,正蹲在溪边,洗着衣裳,嘴里哼着小调。 “救……”,苏沐雪刚要发出声音,眼前一阵晕眩,身体失去控制,跌倒了下去。 等苏沐雪再睁眼时,上方是粗糙的茅草棚,身旁有个火盆,爆着火花,“池羽!”,她径直坐起来,“嘘……”,有个声音在她身边说道,说着不明白的骨赫语,苏沐雪转头,正是那个溪边洗衣的少女,朝着旁边指了指,苏沐雪看到正在沉睡的周池羽,气色好了些, 少女指了指旁边的药碗,让苏沐雪喝下去,苏沐雪低头,见衣衫微敞,伤口被包裹的很好,疼痛也缓解了不少, 苏沐雪依旧不放心,起身看了看周池羽,她后背的箭被取出来了,同样包扎好伤口,摸了摸她的额头,烧已退去,苏沐雪才放下心来,朝着少女露出了感激的一笑。 “咳咳!”,门外传来男人的咳嗽声,苏沐雪拉拢了衣裳,低头整理了下,少女朝着门外说了话,这才走进来一个老态龙钟的男人,头发、胡子花白,拄着拐杖,随着他进来,屋子里的药味更浓了。 苏沐雪朝着长者拜了,应该是这位的医术救了她们,“你们周朝人,来骨赫作何?”,蹩脚的周朝语,但是足够让人明白他的意思, 苏沐雪迟疑,没有即刻回答,“你不想说,没关系,我会医术,不会,见死不救”,“多谢老人家相救之恩”,苏沐雪朝着他感激的拜道, “起来吧,你若不嫌弃,和乌尔一样,叫我声古阿爷便是”,古阿爷望着乌尔笑道,乌尔仿佛听到古阿爷叫她的名字,转过头,甜甜一笑,“古阿爷,乌尔”,苏沐雪感激的笑道,她和池羽能活下来,多亏能遇到这对爷孙。 茅屋坐落在山脚下,乌尔每日去山中采药,回来后拿给古阿爷煎药,再把山上套着的野鸡和兔子拿来做吃的。 苏沐雪坐在门前的凳子上,伤势恢复的很好,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看到乌尔握着镰刀,利落的抓住野鸡的脖子,割断放血,再在烫水拔毛, 剩下的那只毛茸茸的兔子,瞪着红红的眼睛,两腿被绑着,在身前来回晃动着,倒像是朝着苏沐雪求饶似的, 乌尔把鸡拔毛,开膛剖肚,再剁成了几大块,放在罐子里,笑眯眯地朝着苏沐雪指了指,意思是晚上炖鸡汤给她们喝。 不过十岁的年纪,在周朝寻常人家或还什么都不懂,在山中却已懂的设陷阱捕猎,烹煮食物,喂饱自己的肚子了。 乌尔的手抓住兔子长长的耳朵,兔子急的两条小短腿拼命扑腾着,苏沐雪望着兔子,眼里闪过不忍,乌尔瞧见她的神情,倒是一笑,把小兔子递到她手里,起身端着罐子走了。 苏沐雪低头,解开了绑着兔子腿的草绳,小兔子在她怀里蹭了蹭,老实地呆着不动,“救了兔子,我们晚上吃什么呢?”,周池羽披着衣裳,在苏沐雪旁边坐下,偏头看她,阳光撒在她白皙 的几乎透明的肌肤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光,很近,又很远,可是,却很真实的感受到,她在身 边。 “古阿爷说可以下床了,你现在就该乖乖呆在床上”,苏沐雪皱眉,担忧地说道,“伤口愈合的很快,你最近总是在照顾我,说不定我比你还先痊愈”,周池羽在阳光下,微眯着眼,懒懒说 道。 第64章 试探 “谁说是我在照顾你,是乌尔每日给你炖鸡汤,古阿爷给你煎药”,苏沐雪说完这句,突然不说话了,着迷的看着周池羽微卷的睫毛,在阳光里颤动着,微眯着眼睛,有几分少女的娇俏,也有些勾人,仿佛如漩涡,都要把人卷进去了。 “不许这样看我”,苏沐雪偏了偏头,脸颊有些发热,说道,“日头毒了,不如进屋罢”,周池羽望了望天,说道,“时辰尚早”,她又瞧了瞧苏沐雪微红的脸,“不过,我看你是晒的有些久了,脸都红了”, 苏沐雪没有答话,只是低头逗着怀里的兔子,“毛茸茸的,倒可爱的”,周池羽被勾起了兴趣,拔了根青草,去撩着兔子的鼻子,兔子短腿扑腾两下,嚼了嚼嘴,一口把青草咬住,往嘴边扯着,嚼着, 周池羽又扯了根青草给它喂着,见她喜欢,苏沐雪说道,“兔子给你养罢”,抱着兔子朝周池羽的怀里送,“不要”,周池羽下意识的往后躲,扔掉手里的青草,说道,“我喜欢时便逗逗它,不喜欢时,就会想扔掉,所以,还是你留着好”, 苏沐雪把伸出的手又缩回来,见周池羽瞅了瞅兔子两眼,悄悄的拿起草塞到它嘴里,苏沐雪点了点兔子的脑袋,说道,“你小心点,哪天人家不喜欢你,就会把你扔掉了”, 兔子正开心的吃着周池羽手里的草,也不知道是否听懂了,不吃草了,光往苏沐雪的怀里钻,把肥肥的小屁股朝着周池羽, “你看,这小东西,也是懂理的,不是你给点吃的,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你”,苏沐雪悠悠说道,“或不是你扔掉它,而是它离开你呢?”。 “它可不会离开我”,周池羽仰了仰倨傲的下巴,扭过了小兔子的头,一把草送到它的嘴边,小兔子试探了两下,红红的眼睛转溜了下,大口大口的嚼起来,吃的香喷喷, “你看,万物逐食,难逃天性的驱使”,周池羽得意的笑道,“就算是自恃甚高的人,追名逐利,不过是天性的驱使,难以改变”, 周池羽看了眼苏沐雪,不经意道,“只要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只要我能给的了,自然会死心塌地跟着我”, 苏沐雪愣了愣,视线如火的望着周池羽,不知该说什么,索性假装生气,气呼呼的把兔子塞到周池羽怀里,“那让它跟你过罢”, “哎哎,你快拿走!”,周池羽捧着兔子想扔,又不能扔,抓着它两只耳朵,可怜兮兮的跟在苏沐雪后头,哄道,“我的好沐雪,你快把它拿走,不然兔子跑掉了可怨不得我”, 苏沐雪又气又觉得好笑,偏过头,不理她,一大一小一只兔子在屋里直转悠。 休养一些时日后,两人伤势渐渐好起来。 据古阿爷说,现在呆的这片叫荒牛村,旁边的山叫弓拉山,若是要出城门,最近的是往东走,但是,要经过当日之地,周池羽恐怕骨赫族早就派人严防死守,想要混出去,难上加难。 如果往南走,就要翻过弓拉山,那边有很大的集市,来往的人多,周池羽盘算着混出城的可能要大些。 规划好路线后,周池羽担心会被骨赫族找来,而且她下落不明,不知道周朝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所以不待伤势全好,就要动身出发。 古阿爷给两人准备了干粮、水壶,还有备用的干净衣裳,“这是我之前为乌尔准备的衣裳,这两套大些,给小羽穿”,古阿爷取来两套衣服给周池羽,“小雪你穿不小,只得委屈穿我的,都是 从前置的,没穿过。阿爷知你们是富贵人家,不过只得委屈了”, “有劳阿爷了”,苏沐雪谢道,周池羽在旁撅起了嘴,她明明已快赶上苏沐雪的身高了,这么一分,倒显得她有多矮似的,不过,乌尔好歹女儿家的衣裳,比起古阿爷的自是要精细些,布料亦贴身些,这样,她也就罢了。 “阿爷,这些东西等我们走后,埋起来吧”,周池羽把当日身上所着朝服、头饰等都装在包袱里,递给古阿爷,从头饰上抠下几锭碎金,“若是冬日里,打不了猎,便拿去变卖些,走远点,一次少一点,否则,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哎,我们乡野人家,拿这些有什么用,你们拿着防身罢”,古阿爷拒绝道,乌尔倒是对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很喜欢,不停的伸手摸着, “古阿爷,我二人之事,也请告诉乌尔,万万不可告诉别人,否则,引来杀人之祸”,苏沐雪再三交代了,再朝着古阿爷深深一拜,“谢救命之恩,若有机会,定相报”, “好啦,起来吧”,古阿爷抚起苏沐雪,“将来若能到周朝,凭腰坠到帝京找苏府便是”,苏沐雪解下腰间的玉坠子,递给古阿爷,摸了摸乌尔的头,笑着看她, 乌尔有些舍不得苏沐雪,从身后递过来个包袱,里面用油纸包了两只烤好的野鸡,笑呵呵的看着苏沐雪,“乌尔长大后,记得来看我”,苏沐雪蹲下,在她红扑扑的脸上亲了亲,乌尔摸了摸, 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往古阿爷身后躲去。 话别,两人告辞,乌尔从屋后牵出一匹马,正是当日,驮着苏沐雪和周池羽疾驰的马儿,也多亏了马儿,乌尔和古阿爷才能把两人救回去。 苏沐雪把包袱都挂在马儿两侧,让周池羽坐上去,“你坐上去,你伤势还没痊愈”,周池羽不肯,“你看我的打扮,哪有男子骑马,女子牵马的”,苏沐雪指了指身上的衣裳,笑道, 粗麻的男子长衫并不能掩住苏沐雪颀长的身形,把脸扑成灰蒙蒙的土黄色,掩去了惊艳的女子绝色,正如清晨薄雾,给弓拉山披上薄纱,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勾勒重的墨笔,描眉如弯钩,斜飞入鬓,人如烟雨江南,俊秀、清逸, “薄纱绕青翠”,周池羽望着她,信口说了一句,苏沐雪笑道,手指点了点她唇角,接道, “美人点绛唇”,两人相视而笑,携手走进山中。 山路不好走,一路走走停停,青山碧水间,马儿低头在溪边饮水,周池羽坐在溪边石头上歇息,白嫩的小手随意搭着,溪水温柔的拂过她的手,从指间流过,往山下而去,苏沐雪在不远处蹲着打水,洗着乌尔塞给她的新鲜果子。 青山碧水间,映出周池羽的倒影,青丝垂堕,身形婀娜,纤弱的肩,细如柳的腰肢,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人情难自已。 山中很静,听不见喧闹的人声、马蹄声,静谧的只有鸟儿的鸣叫,流水如歌,这一切,都仿若隔世,此处只有苏沐雪和周池羽。 苏沐雪缓缓走到周池羽身边,与她并肩坐在石上,左手递给她果子,右手不由圈上了她的腰,轻声道,“小心些,别跌下去了”, 周池羽手指捏住一颗果子送进嘴里,鲜甜多汁,另一手仍在拂水,“水极清澈,都让人想下去了”, “那可不许,且说你伤势尚未痊愈,更何况,山中溪水颇寒,恐落下什么毛病”,苏沐雪转过脸去,右手把她往怀里揽了揽,呼出的气息就不由喷在了周池羽的脸上,语气也变得有些黏软而低沉, 山中微冷,靠着苏沐雪,带来的暖意,让周池羽并没排斥她的亲近,倒是自在的把头靠在她肩上,望着潺潺流过的溪水,一时无语。 “自从你随太后回宫后,再无我二人独自相处”,苏沐雪缓缓说道,“嗯”,周池羽应了声,苏沐雪望着溪边伸出枝条,垂在水面,犹如美人临水梳头,自顾自道,“若非如今处境,只你与 我,在山中游玩,白日泛舟、垂钓、作画,夜里赏月、秉烛而谈……”, 苏沐雪的语气有些向往,含笑道,“若你非周朝公主,而我非将军千金,该是多好,就这样,与世无争,隐居一隅”。 淡淡红晕染上了苏沐雪的香腮,她犹豫了下,鼓起勇气说道,“像青姨、宁姨一样,游觅周朝山水,我会带你去漠北看黄沙遍地,江南看鱼戏莲叶,西都看繁花开尽,东虞看海上明月”,语未歇,而情已起,“朝儿,你说可好?”, 苏沐雪的手指轻颤起来,她捏住衣角,轻轻吸了口气,静等着周池羽的答复,而那头静默无声。 尽管不过片刻,可苏沐雪按捺不住的偏过了头,略有些急切的看向周池羽,却见她垂首望着清澈 溪水里游曳的鱼儿,怔然不语。 “池羽?”,苏沐雪轻唤了声,见她没应,又提高声音唤了声,“嗯?”,周池羽转过头,见苏沐雪望着自己,歉然笑了笑,“沐雪你唤我?我方才在想事情了,怎么了?”, “没事的,你方才想什么呢?”,苏沐雪的语气有些淡淡低落,勉强笑着问道, 周池羽望着苏沐雪,神情肃穆,一言一句地道,“我在想,不知宁将军生死如何?骨赫族贼心不死,不知燕山关可有防备?我下落不明,父皇定会急上心来,他日,若两国硝烟四起,天下百姓又该何去何从?”, 望着周池羽澄澈的眼眸,本应在这天地间纯净的乡野里,不染纤尘的,可是,却盛满了朝野、天下、烽火、硝烟。 苏沐雪暗讪一声,她刚才的话,真是虚妄、诳语,一个是周朝的公主,一个是将军的千金,这样的身份早已将二人牢牢与周朝绑在一起,如何挣脱的了呢? “起身赶路罢”,苏沐雪把水壶装好,拉上周池羽,说了一句,转身朝马儿走去,周池羽望着她的背影,神情复杂。 第65章 骤雨 涓涓流水山间过,如银色缎带垂落,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味,还有丝丝点点的水雾,拂过脸颊,倒有些惬意,两人一马却无暇顾及山中美景,脚步不休,直往山顶而去,日头爬上了树梢,再渐渐滑坠, “累了吗?可要歇息一会?”,苏沐雪问道,“走罢,别耽误了行程”,周池羽不愿示弱,继续往前走道,“那渴了,先喝口水罢”,苏沐雪把腰间的水壶递给周池羽, 周池羽的水壶在马儿爬山时,滚落到山坡下,没法寻回,苏沐雪见周池羽愣了下,并没动手接,这才意识到她不喜与人亲近的怪癖,连用膳都得分箸而食,连忙说道,“我去寻寻可有盛水的容器”, “不必了”,周池羽说道,并不待苏沐雪说话,只抢过了她手中的水壶,说道,“水壶跌落山下,已是我的过错,何必再给你添麻烦”, 说毕,周池羽仰颈,甘甜的溪水从她唇齿流入喉间,清凉、解渴,而心中并没有丝毫不喜的感受, 苏沐雪见她不避讳自己饮过的水壶,脸上的黯然,又多出了一分亮色,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圆润纤巧的下巴,修长的脖颈,忽闪的睫毛,连喉头的鼓动都是那样的招人怜爱,那粉嫩的嘴唇,接触的壶口,正是不久前自己碰到过的, “沐雪?”,听到周池羽唤自己,苏沐雪回过神来,脸颊微热,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慌忙的接过水壶来,说道,“走罢”,“嗯”,周池羽牵起马来,往前走去,苏沐雪握着水壶,再抬眼看见周池羽的背影,再低头看看水壶,顿了顿,飞快的,故作不在意的,举起水壶饮了口水,甘甜 如蜜。 刚才所有的不快和黯然,此刻如被风刮走,苏沐雪望着蓝天白云,心情愉悦如林中鸟儿的鸣叫,信手扯下了一片树叶,放在唇边,悠扬而婉转的曲调与林中鸟儿的清鸣附和着,此起彼伏,甚为动听。 周池羽偏头看她,眼底好奇,不明白小小的树叶,如何发出这空灵之声,“青姨教我的,你可要学?”,苏沐雪轻笑,再扯下一片树叶,用丝巾仔细擦拭干净,递给了周池羽, 喜洁的癖好不敌好奇之心,周池羽再把树叶擦拭了数遍,再学着苏沐雪置于唇边,只是微一吐气,并无声音发出,周池羽鼓了鼓腮帮,用力吹气,噗的一声响起,窘的周池羽满面通红,看着 苏沐雪假装左顾右盼,实则忍笑的样子,不由恼羞成怒地把叶子扔在地上,斥道,“不知好歹的叶子!”, 苏沐雪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声,声如银铃响彻在山谷里,“沐雪,你还笑!不许笑!”,周池羽又羞又臊,端起公主的架子来,“本公主命你不许笑!否则,我要罚你!”, “殿下要罚沐雪什么?”,苏沐雪笑弯了腰,故意逗她,“罚,罚你,不许,吃饭!”,周池羽气势十足,语气心虚, “遵命,公主!”,苏沐雪笑眼如弯月,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罚我不吃,那我也不做了,殿下夜里啃干粮可好?”, “你敢要挟本公主?”,周池羽挑了挑眉,转了转眼珠子,“等本公主回京,定要上禀父皇,给你寻个又丑又粗鲁的郎君!到时沐雪得哭着求本公主”, 苏沐雪朝她做了个鬼脸,“那我不嫁人便是,公主殿下可要挟不了我”,周池羽看她狡黠而俏皮的模样,又气又好笑,“沐雪自进山后,似是变了个人,鬼灵精怪的很,从前的温雅、娴静都去 哪儿了?”, 苏沐雪不再逗她,歇了口气,偏头看她,“可能不在其局中,置身事外,轻松不少,或许,池羽,若能放下一些忧虑,倒能觉得恣意、畅快”, 周池羽摇摇头,“我瞧你在这山中倒有些得过且过,逍遥快活的念头”,“山中不比人间苦,我自逍遥且快活”,苏沐雪信口胡诌道,转了两个圈,只可惜没有裙摆的飘摇,而是一袭男子装 扮,这等女儿家做派,突兀而可笑,让周池羽失笑,故作少年老成的叹了口气。 两人说笑间,金乌西沉,夕阳的余晖在树梢抹上了最后的金色,层层厚重的云飘来,瞬息间,已是风云变幻,遮天蔽日的昏暗袭来。 天际已是乌云密布,狂风袭来,吹的枝头乱颤,草木纷乱,“看来雨势将至,且找个地方避雨罢”,苏沐雪拉了拉有些受惊的马儿,从袖里掏出羊皮地图,上面是乌尔标注的地图。 浅青色的山脉绵延,旁有一处以炭笔描了洞穴,其后绘了滩泉水,就在不远处,苏沐雪脸上一喜,拉着周池羽往那处走去,说道,“池羽,我牵马,你跟好我”, 苏沐雪右手牵马,左手拉着周池羽,肩上还背着包袱,从周池羽的视线看去,她身形颀长,眉飞如鬓,倒颇有几分男儿气概,不由叹道,“沐雪如此打扮,倒真有几分英气,不过,倒不必把自己当男子,我可非弱女子”,说罢,周池羽先甩开她的手,抢过缰绳来,再把手递给她,饶有兴 味的一笑。 “池羽不但爱说笑,还爱逞强”,苏沐雪打趣她,自吹叶子后,气氛变得轻松而融洽起来,似乎都在这山野中,逐步释放了自己的天性。 骤雨说下就下,狂风疾雨让这座清幽的山谷变得狰狞而可怖,风声呜呜,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劈头盖脸的浇下来, “池羽,抓紧我”,苏沐雪大声说道,她早已浑身湿透,沾满泥浆,奋力的把周池羽拉上小山坡上,马儿嘶叫着,不安的打着喷鼻,绕着身体打转,“吁”,苏沐雪唤着,拽紧了缰绳, 那山洞便在坡上,暴雨遮蔽眼帘,看的不清楚,正巧一道闪电从天际滑过,苏沐雪寻着在树旁,半人高的洞口,连忙把周池羽拉了过去,“池羽,你进去躲雨,我把马儿栓上”,说毕,匆匆牵着马儿往树旁走去, 苏沐雪把马儿系在树下,雨势小些了,又取出蓑布给马披上,周池羽在洞中瞧着雨幕里,她的身影模糊不清,外面狂风暴雨,烈风猛烈的灌进洞中,里面漆黑不见五指,周池羽只得两手攀在洞边,视线死死地盯着苏沐雪在漫天雨幕里渺小而纤弱的身影。 轰隆,迟来的雷声如擂鼓般振聋发聩,闪电消逝,雨势猛烈,周池羽视野里再寻不着苏沐雪的身影, 紧接着,又是一道闪电劈过,直直从天际坠下,击在苏沐雪刚才栓马的树旁,只听的马儿高声的嘶鸣着, “沐雪!”,“沐雪!!”,周池羽心头一凛,高声喊了几声,雨势太大,看不真切,她咬了咬牙,提着裙摆朝树边冲过去,刚跑出几步,手腕就一把被人抓住,冰冷,却柔软,带着点点温热,握的很紧、很紧。 周池羽被拉进山洞里,“你跑出来做什么?”,苏沐雪有些担忧的说道,她早已浑身湿透,束发的发带散开了,青丝湿哒哒的贴在脸上,山中夜里冷,冻的她嘴唇有些发青,可她全然不顾,只是仔细看了看周池羽,见她没有大碍,才安下心来。 “刚才,吓到我了”,周池羽突然说道,罕有的示弱,苏沐雪把她往里拉了拉,背朝着洞口,挡住凛冽的风,说道,“没事的,水往下流,进不了洞中,只要等雨停,别怕”, 黑暗里,仿佛外面的狂风骤雨都挡在了苏沐雪的身后,鼻间是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耳边是她贴很近的话语,周池羽不想承认软弱,可这时,她还是忍不住靠在了苏沐雪的怀里,低声说话。 “什么?!”,苏沐雪听不真切,低下头,把耳朵贴到她唇边,周池羽侧了侧头,贴着她的耳朵,说道,“我怕,我怕你出事”, 苏沐雪心里悸动,忍不住伸手想揽住她,却说道,“你可有些冷?”,周池羽在她怀里打了个寒噤,两人都湿透了,此刻风一吹,浑身直颤。 苏沐雪拉着周池羽摸索着朝山洞深处走去,山壁微湿,往旁拐过去,避开风口,风雨声变小了,苏沐雪从腰间取出层层包裹好的火折子,还好并没熄灭,轻吹了吹,火苗燃起来,总算带来了些许光亮,虽微弱,但让人安定。 “咦?”,苏沐雪瞧见角落处有洞口,不知通向何处,轻踢了块小石子,不断发出回声,看来通道很长。 通道入口处有些小脚印,看上去身形应是与乌尔相仿,苏沐雪仔细用手护住火,挡住乱窜的风,犹豫了下,“池羽,咱们进去看看”,“好”,周池羽应道,跟在她身后往里走去。 通道越往里走越干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古怪气味,“这气味似是烟火”,周池羽皱了皱眉,身上却暖和起来, 第66章 信否 走到里面,苏沐雪先是看到角落处架着一堆柴禾,说道,“想来,乌尔或许偶尔在此过夜”, “池羽,你先歇着,我把火生起来”,这些日子苏沐雪从笨拙的生火,变得熟练了, 周池羽竖耳听见水流声,寻着走去,突然惊喜的叫道,“沐雪,快过来!”,苏沐雪添了下柴,拐过弯,跟着周池羽的声音而去,只见洞里竟然是偌大的汤水,白烟袅袅,扑面一股热浪。 “此处藏着热汤,难怪乌尔会逗留”,苏沐雪同样惊喜,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并不好受,苏沐雪蹲身试了试水温,舒适相宜,脸上露出喜色,顾不得太多,衣衫尽解,搭在石头上,温暖的水温,一洗寒冷和疲惫。 “池羽,快来!”,苏沐雪朝着周池羽招手,自顾自在汤里游了起来,快活不已,“沐雪!”,周池羽有些忸怩,架不住身上寒冷和难受,扭扭捏捏的褪去衣衫,遮掩着下了水。 暖和的水拂过身体,驱走寒意,惬意的很,周池羽的身体逐渐酥软,自在靠在池边,小手欢喜的拨水,苏沐雪嘴角衔笑,倒是对她的孩子气颇为宠溺,这些日子的颠沛流离虽说艰苦,但在苏沐雪的潜移默化下,周池羽渐渐挣脱了身上的桎梏,随性、自在起来。 苏沐雪挪到周池羽身边,“转过去,我替你把头发挽起来”,周池羽转身,背对着苏沐雪,纤细的肩,雪白的背,令人心醉的弧线延展到水下。 指尖轻巧,撩起了发丝,不经意触碰到她粉嫩的耳垂,温柔挽发,那呼吸吹到颈边,细细软软,苏沐雪不禁屏息,手指虚空划过她的脖颈,再状若无事的停留在肩上,掌心处,是那诱人的,细腻如凝脂的肌肤,让人心底升起了遐思。 粉霞渐渐浮上了苏沐雪的双腮,体内升起了热潮,一种想要拥她入怀的念头,如猛虎出笼,再藏不回去了,呼吸沉重。 身体曝露在空气里的寒意加上苏沐雪指尖的触碰,让周池羽打了个寒噤,缩进了水里,只露出个头来,眨眨眼,说道,“冷”。 苏沐雪的手仍停在半空,顿了顿,收了回来,低头敛目,仿佛那头猛虎,不曾出现过。 “我去将火生起来,烘烤衣裳”,苏沐雪从水里站起身,哗啦的水声,流水拂过肌肤,修长的双腿,微突的蝴蝶骨,纤细的腰肢,周池羽下意识挪开视线,手随意的拨着水。 苏沐雪取过石头旁的衣衫,裹在身上,回头看了眼周池羽,见她正低头专心玩水,转头,蹲在火堆旁,烘烤着周池羽的衣裳。 夜深,雨停,两人偎在火堆旁,周池羽蜷缩在苏沐雪身边,枕着肩睡去,苏沐雪把衣裳披在她身,火堆噼啪爆着星子,苏沐雪凝望着火堆,多想此刻,凝固成永恒。 漫漫长途,艰辛困苦皆有了时,翻过了弓拉山,进到南越城,恰逢赶集,人潮熙攘。 骨赫族人皆身形高大、壮硕,常年的风吹日晒,肌肤粗糙,而苏沐雪和周池羽玉肌莹润,身段纤瘦,不比终日劳作的骨赫人。 苏沐雪理了身上的粗布衣裳,遮的严实,把脸扑成褐色,遮住娇颜,两人取出斗笠戴上,马背上驼了些兽皮毛,扮作山里进城的猎户,两人垂首敛眸,不发一语,脚步匆匆。 街边叫卖着骨赫族的烤羊腿,酒馆里香味四溢,饥肠辘辘的两人,不敢多做停留,朝着城门而去。 越到城门,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不时有军队巡视,手握兵戈,严阵以待。 “站住!抬起头来看看!”,苏沐雪拉住周池羽的胳膊,停住脚步,不远处的城门口,站着两排列兵,正对通过城门的百姓,严加核查,手里握着的画卷上,分明描着两人画像。 “走”,苏沐雪低声说道,拉着周池羽转身,往回躲去,“看来,两国形势不妥”,周池羽神情严峻,低着头说道,突然有人撞了过来,嘴里的骨赫语说着话,周池羽没有搭理,脚步很快的离 开了城门口。 两人没在城里多呆,隐匿在弓拉山下的破庙里,到夜深了,才生了火,把包袱里的干粮烤热了吃。 苏沐雪见周池羽一点点掰着手里的饼,没有吃一口,说道,“城门戒严,我俩本与骨赫人相貌相异,再则中原口音,恐怕,一旦出现就会被骨赫人拿下”, 周池羽半响没有说话,苏沐雪担心她难过,或是沮丧,担忧的覆上她的手背,想安慰她一下, “我想吃今天的那个,烤羊腿了”,周池羽抬头,有些愤然的把手里的饼扔回包袱里, “啊?!”,苏沐雪愣了愣,呆住了。 噗嗤,周池羽笑了起来,朝她做了个鬼脸,“呆子沐雪”,苏沐雪无奈地摇头,“古灵精怪,我怎么从来都不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此刻担心也无用,不如静待时机”,周池羽淡然笑道,“你如今生死不明,不知道宫里都闹成什么样了?”,苏沐雪叹道, “不知怎的,我竟觉得这样,亦有几分畅快自在”,周池羽拨弄着火堆,随意地说了一句,“你可说的是心里话?!”,苏沐雪又惊又喜地握住她的手,一眨不眨盯着, 周池羽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若是,我们能安身立命的话……”,那倒是实话,如今,两人身陷困局……随时可能被骨赫人发现,何以敌过兵马,“再想办法回大周罢”,苏沐雪沮丧说 道。 两人乔装打扮,在城门口观察了三两天,始终找不到法子混出城去,这日,两人正躲在酒肆旁盘算着出城之计,熙攘人潮里,有人撞的周池羽一个踉跄,露出了斗笠下的半边脸来,那人低头想 要再瞅,周池羽拉低了斗笠,扯着苏沐雪往一边走去。 那人一把抓住周池羽的胳膊,嘴里说着骨赫语,周池羽跟苏沐雪不敢开口,只是欲挣脱而走,那男子不依不挠的,扯着周池羽不许走。 “放手!”,周池羽生性喜洁,受不了旁人的碰触,脸涨的通红,终于脱口斥道,那人愣了愣,脸上忽呈喜色,拽着周池羽往一旁走去,苏沐雪制止了周池羽想要动手的举动,示意她去偏僻处再动手。 两人跟着那人往僻静之处走去,周池羽捏着手心,恨不得一剑斩断被那人拽着的袖口,眼眸愈发森然, “终于等到两位了”,生涩的大周话,有些熟悉,“伊穆赫?!”,周池羽开口,“正是在下”,伊穆赫从角落里走出来,披着黑袍,脸上有些憔悴,双眸却因周池羽的出现而熠熠生辉, “公主殿下,果然非薄命之人,穆赫甚悦”。 “当日骨赫偷袭大周,手段可谓下作至极,大王子又何必虚情假意”,周池羽嘲讽道,“池羽,你先走”,苏沐雪把周池羽护在身后,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戒备地望着伊穆赫, “公主殿下,当日之事非穆赫所能左右,穆赫特来送公主和苏大人离开此地”,伊穆赫弯腰拱手,语气诚挚。 周池羽和苏沐雪对视了一眼,转头问道,“为何你王弟想害我,而你想救我?”,“当日王弟起袭,夺命宫女太监、黑虎军将士,公主殿下生死不明,而王弟亦受重伤,父王震怒,正式宣战周朝,边境烽火不断,死伤无数”, “此言可当真?!”,周池羽早料到此事,但听来仍是震惊,两国相交十年,终是再起烽火,伊穆赫点头称是,“一日找不见公主殿下,父王命人严加彻查城门,若没有在下的相助,公主和苏 大人恐怕难以出城”。 苏沐雪握住手里的匕首,说道,“如何才能信你?”,伊穆赫望着周池羽,眼眸专注,迟疑了下,说道,“公主殿下贵为千金之躯,且容貌出尘,智谋双全,在下唐突,对殿下心怀仰慕,特 助殿下一臂之力!”。 苏沐雪蹙眉,却见周池羽不以为然道,“此刻谈及儿女私情,极为不妥,大王子非是目光短浅之人,这理由恐怕信不得”, 伊穆赫笑道,“公主冰雪聪明,如今两国兵戈相向,骨赫族势必血流成河,家破人亡,若说穆赫救公主殿下,只为了平息两国战乱,恐殿下以为我乃信口胡言之徒,难以取信公主”, “骨赫族王不甘当年战败,野心不绝,挑起战火势在必行,岂是我一人能平息的?我要如何才能信你?!”, 伊穆赫张开双臂,走到苏沐雪跟前,胸膛正对着她的匕首,“穆赫非嗜杀好战之徒,只求平战乱,养民生,任殿下信与不信?”, 周池羽抬眼看伊穆赫,眼神诚挚,确无伊靬邪的野心,伊穆聿的阴厉,遂同苏沐雪眼神交汇,点了点头。 第67章 脱险 南城门 一辆骨赫王族的马车堂而皇之的朝着城门驶去,“站住!”,马车被人拦了下去,“大胆!大王子的马车你也敢拦!”,,马夫怒喝道, “奉大王之命,任何人出入城门,皆要查看,请大王子恕罪!”,守城门的人寸步不让,伊穆赫从帘子里递出一块腰牌,说道,“看清楚了?!!若是延误了事情,你可担待的起?!”, 守城将士接过腰牌,仔细查看,递回给伊穆赫,仍是说道,“请大王子恕罪,末将需要查看马车”, “你放肆!”,车夫斥道,“职责所在,还望大王子恕罪!”,守城将士态度不卑不吭,“哼,若是本王不同意呢?”,伊穆赫有些不悦的说道, 守城将士躬身答道,“那就恕末将无礼了,大王会如何处置,末将一力承担!”,显然守城将士对伊穆赫并没有太多的恭敬。 “看便看罢!要敢多看一眼,本王挖了你的眼睛!”,伊穆赫左手把酒坛子掷出车外,砰的砸在地上,酒气四溢, 那守城将士躬身走到马车前,撩起帘子来,看见马车正中坐着伊穆赫,左右各揽着一个美人,金钗紫玉,美艳夺目,酥软地靠着伊穆赫,案前酒肉蔬果、有侍女跪在旁服侍,薄纱轻绦,衣衫不整。 守城将士正要仔细看去,伊穆赫把衣袍遮严了美人,斥道,“本王的姬妾,你敢放肆?!”, “不敢!放行!”,那守城将士知所查的是周朝的公主和文官,虽然,匆匆看去,美人眉眼,确是有些不同骨赫族人,但想来周朝的公主绝不可能与骨赫大王子同车而行,更何况是衣着凌乱,在马车里风流快活,守城将士心绪纷杂,望着伊穆赫的马车,渐行渐远。 “刚才那便是大王子伊穆赫?”,有手下问守城将领,他冷笑,“可不是,只听说大王子平庸无能,不得大王宠爱,箭术、骑术皆逊于二王子,这回倒是初次看到,竟还荒淫无度。二王子被周人袭击,重伤在床,大王发兵讨伐周朝,而这大王子不上战场,却在美人窝里淫乐,真失了骨赫男儿的血性!!”, “不错!我骨赫男儿驰骋疆场,绝不要无能之人承继大王,只盼二王子能早日康复”,两人屈下膝盖,拳头发在胸前,替二王子祈福。 马车一出城门,伊穆赫立刻起身,背过去,道,“方才多有唐突,望殿下见谅”,周池羽披上了袍子,苏沐雪把头上的首饰都取了下来,顺手把披风递给跪在地上的侍女,草草裹上。 “前方不远处就有周朝的梢口,殿下往前走,禀明身份,自能周全回城”,伊穆赫开口说道,眼神流连在周池羽精心妆点的容颜上,“刚才之事,有辱殿下闺誉,在下会命人缄口,绝不往外提起”, 看他想的周全,周池羽点了点头,朝着他屈膝作福,道,“多谢大王子相助!只是,今日之事,若被守城将士传了出去,恐怕同样对大王子声誉有损”, 伊穆赫无奈的笑,“皆言在下平庸,做事不够果决,不受父王喜爱,否则,岂能眼睁睁看着父王起兵周朝”,“大王忌惮大王子上战场,收买军心,成为二王子继位的威胁,特意遣开大王子, 故方能在此救下两位”,谋臣在旁说道。 周池羽看向伊穆赫,见他言谈温和,清风霁月之姿,不同骨赫族人的凶猛善战,不怪乎不受器重,只是或许,这样的人,能维系骨赫和周朝的边境安宁。 “王子可曾听说,窃国者侯,窃钩者诛?”,周池羽缓缓开口说道,伊穆赫脸色微变,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周池羽继续说道,“王子可曾想过,若是二王子继位,会如何对待你?”, “自古成王败寇,皇位争夺,兄弟相残者众,而王子可想过,若你继位,损者寥,而得益者,乃骨赫族,甚至天下”, “十年养息,一夕毁于战,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可王子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伊穆赫犹豫,“虽说父王不曾器重我,可他对我有养育之恩,而王弟与我自幼一起长大”,周池羽嘴角不着痕迹的微抿,“天下与私情,王子可分得清轻重,话说到此,如何抉择?皆在你心。告辞”, 周池羽与苏沐雪转身离去,伊穆赫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纤瘦娇小,却从容不惊,仿佛之前经历的磨难,都微不足道。 “王子,公主与老臣此前说的不谋而合,若是二王子继任,绝非顾念王子的仁和谦让,恐 怕……”,谋臣劝道,伊穆赫抬手,制止了他说话。 你若登高远眺众山,我岂能做匍匐在地之辈。 周池羽回城,城中沸腾,宁远武快马加鞭的给京城送信,“骨赫出尔反尔,偷袭公主和使臣,令皇上龙颜大怒,已颁旨发兵骨赫。然而骨赫早有野心,竟提前偷袭周朝城池,令黑虎军落了下风,只怪十年休养生息,失了戒备”,宁远武说道, “骨赫贼心不死,此战在所难免”,周池羽说道,“皇上听闻公主殿下中箭后,忧思悲痛,龙体欠安,殿下择日回宫罢”,宁远武说道,听闻景弘帝得知公主下落不明,当夜病倒在榻,宫里早乱了阵脚。 “我要留在燕山关,与黑虎军共同进退!”,周池羽开口道,“殿下!千金之躯,岂能涉险!”,宁远武旧伤未愈,急急上了战场,又添新伤,双鬓如雪,刀刻的五官,铮铮铁骨,苦口婆心地劝道, “宁叔叔从来都是不拘小节的,不曾想到,竟有瞻前顾后的时候。大敌当前,谁不想为周朝尽一份绵薄之力!”,周池羽拔高声音,慨然说道,“马革裹尸寻常事,纵死终令汗竹香!” 宁远武脸色变幻了数下,突然朗声大笑,“好个纵死终令汗竹香!!不愧是有勇有谋的长公主!!”,大掌眼看着要拍在周池羽的肩上,宁远武缩了缩手,拍在旁边的副将背上,“给公主备战衣!!”。 周池羽身着白银铠甲,手执长弓,背负箭筒,腰间佩剑,眉锋如炽,染着英武之气,“我等誓死保卫殿下”,弓箭手、护卫等跪在她脚下,手贴在胸前,为表忠心。 “这帮小崽子们,看看你们的父辈,个个英勇善战,战功赫赫,当年杀的骨赫不敢来犯,黑虎军威,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真有本事,战场上见!”,宁远武怒瞪双眸斥道, “二弟,你还有伤,别动怒”,宁远威领着三座铁塔般高大强壮的儿子走来,披甲在身,兵戈在手,斑白的两鬓褪不去他戎马一生的气概。 “有我宁家人在,绝不容公主有半点闪失”,宁远威率宁家三子昂首挺胸,傲然说道,高大的身躯如巍峨群山的屏障,层层守护着周池羽。 “多谢宁将军!”,周池羽没有客套,拱手谢过,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目光巡视着黑虎将士和皇宫带来的护卫,朗声说道, “骨赫族狼子野心!企图侵犯我们的河山!掠夺我们的财粮!烧毁我们建立的家园!杀戮我们的家人!将士们!举起兵戈!让我们的身躯,筑成稳固的防线,守护身后的亲人!!绝不让骨赫踏前一步!驱逐骨赫!保卫家园!”, “驱逐骨赫!!保卫家园!!”,将士们高举□□,高声附和道, 当日随行周池羽出使骨赫的将士,早已将骨赫族包藏祸心,蓄意挑衅,意图以比试羞辱周朝来使,而昭宁公主临危不惧,胸有丘壑,与骨赫族立下赌约,凭借精湛的箭术,打败骨赫族的事,在城中传开了。 公主之躯与将士并肩上战场,单凭她这份勇气,就足以赢的将士的尊重,更何况,公主殿下芳容丽质,香培玉琢的人儿,更让那些年纪颇轻的将士暗生倾慕,有了追随之心。 宁远威望着马背上的周池羽,嘴角衔笑,目光注视着黑虎将士,暗想,昭宁公主这是在收买人心?! “杀他个片甲不留!!”,宁远武嚷着,让大夫看了看伤口,握着长刀就要上马,“大哥,你上战场怎能缺的了我?!”, “二弟!你还有伤,真当自己还是年轻气盛么?!养好伤再说!”,宁远威眉毛一拧,吩咐手下道,“送将军回去歇息!”, “大哥!”,宁远武还想辩解,宁远威不肯退步,就在二人争执时,两匹马驰来,身披铠甲,手执□□,青丝舞动,分明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武之姿,却又是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沐雪,你来了”,周池羽说道,“我说过,你要去何处,我都随你!”,苏沐雪的声音冰清玉润,说不出的好听。 见她俊眉修眼,顾盼神飞,清素如九秋之菊,却有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气势,周池羽丹唇逐笑开,朗声道,“华衣、华玉,保护好苏大人!”。华玉答是,华衣犹豫不答。 “谁要你们保护了?沐雪有我保护就好!”,宁小宝拿着大刀,两腿一夹,马儿小跑过来,“吁~~”,宁小宝拉了拉缰绳,却差点被撂下去,气的骂道,“笨马!”。 第68章 回宫 周池羽还没开口,宁小宝就被人一把扯下马去,“小祖宗,你身上还有伤,不许胡来!”,宁远武心疼的喊道, “爹,你要上战场!宁家人都要上战场!”,宁小宝紧握长刀,一脸坚毅,宁远威盯着宁远武, “小兔崽子!”,宁远武咬牙低声骂道, “漠东、漠南、漠西,把你们二伯和小宝都带回去好好养伤!”,一家之主宁远威发话了,手一挥,身后两个大汉架着宁远武,一个大汉拎着宁小宝,“小兔崽子,我可是你二伯!反了你们!”,宁远武吼道, 宁小宝被拎着脖子,手脚往宁漠西踢去,专挑要害的地方,喊道,“三哥!我以后再也不会理你了!”, 宁漠东和宁漠南交换了眼神,果断两人抢先架走宁二伯是对的,否则小宝非得恨死自己,“小宝,你看三哥明明是被迫的,你乖乖养伤,等伤好三哥再带你去好不好?”,宁漠西苦着脸,打着商量, 宁远武和宁小宝不停挣扎着,喊道,“放开我!都放开!我要杀敌去!”。 烽火连绵数月,硝烟笼罩燕山关,染红了静卧如龙的雪山天际,浑厚的牛角吹起了收兵的军号,军队列入,燕山关厚重的大门缓缓关上。 “明日再战,漠东你领上一队人,从西路进攻,我看骨赫阵型外强中弱,如能击破则好,如不能击破,立刻撤回”,周池羽取下头盔,递给华玉,说道, 宁漠东偏头看了眼宁远威,见他点头,遂应道,“遵命,殿下”, “将军、羽公主!”,来往的士兵看到宁远威和周池羽纷纷拱手行礼,“将军!”,“公主殿下!”,“羽公主!”,“短短数月,公主殿下在我黑虎军中,威名不低啊,哈哈”,宁远威笑道,周池羽低头,含笑不语。 “今日你可瞧见,昭宁公主那一箭,擦着伊靬邪的肩过去,真是百步穿杨!厉害!”,小将神情激动地说道,“你可是晚了点,要不是伊穆赫替那老贼子挡开了,箭早就穿心而过了”,另个小将说道, “这伊穆赫,只听说是个文弱书生,窝囊废的,没成想,战场冲锋跟不要命似的,而且箭术精湛,射伤了我们好几个统领,而且熟知兵法,用兵如神,让我们吃了不少亏”,小将恨恨说道, “你可别涨他人志气,要论骁勇,鬼杀当属第一,每回都是他力挽狂澜,杀的骨赫军心不振!”, “那倒是!要是我有他三分本事,早就是小统领了!”,小将胳膊夹着头盔,拿着刀,正夸夸其谈,突然看到昭宁公主一行人走来,脸涨的通红,不敢抬起头,匆匆躬身行礼走了。 周池羽偏头看宁远威,“将军可知,这鬼杀是何人?”,“不知,此人行踪诡秘”,宁远威摇头道,苏沐雪同样很好奇,毕竟鬼杀曾救过她一命,可是悉数问去,竟是无人知晓。 “黑虎军治军严谨,军纪森严,难道就能让此人在军中恣意行走吗?”,周池羽淡淡说道,“鬼杀立有军功,有黑虎军同行的令牌,不足为奇”,宁远威说完后,再不提一句,找借口走开了。 周池羽皱着眉,道,“这鬼杀倒真是个怪人”,“沐雪~~”,一声拖长的声音激动的传出来,就看到一袭黑袍的宁小宝,手里捧着一盅汤,颠颠儿走过来,裂开嘴笑道,“我给你熬了猪骨汤,赶紧喝,有益筋骨的”, “小宝,身上伤都痊愈了?”,苏沐雪问道,“早就好了,我娘还在熬药,苦死了,我就溜出来了”,宁小宝笑嘻嘻的把汤递给苏沐雪, “池羽,你这两天劳累,喝点汤吧”,苏沐雪转手把汤递出去,“不必!”,“不许!”,二人同时说道,苏沐雪无奈道,“先回屋罢”。 宁小宝狗腿地接过苏沐雪的佩剑,跟在她身后走去。 “大哥,战事如何了?”,宁远武急迫问道,这段时间养伤可是把他憋坏了,宁远威叹了口气, “十年休战,燕山关内的黑虎军休养生息,而关外的骨赫却如饿狼般,从未停歇捕猎”, 宁远武重重砸了下案桌,道,“当年的黑虎将士或是年岁老矣,或是娶妻生子,如今的一帮小崽子,岂是骨赫饿狼的对手!”, 宁远威拍拍宁远武的肩,“骨赫蓄谋已久,黑虎军仓促应战,确是有些难以应付,但是当年青笙做的兵器装备、火雷等,足以驱逐骨赫,只是我担心,战事拖延的越长,流血伤亡越大。而且,骨赫还在不断拉拢其他部落,拖下去,只怕横生枝节,燕山关,独木难支”。 “北有骨赫,西蛮猖獗,周朝腹背受敌,恐怕皇上难以调兵支援”,宁远武说道,“那西蛮正是听闻皇上龙体欠安,骨赫兴兵攻城,遂趁机侵吞西北边境”,宁远威道,“形势危急,只求皇上 龙体安康”。 无巧不成书,就在宁远威和宁远武商讨不久后,一封急诏传到燕山关,命昭宁公主周池羽速速回宫,不得延误。 诏书寥寥数字,可有心人一想,便可知,恐怕是皇上龙体有恙了。 朱墙琉璃瓦,刻着古兽的青石板,周池羽再回皇宫时,已与出宫时的心境大为不同了。 当初告知宫里,昭宁公主依旧生还的消息后,周池羽修书一封给景弘帝,称愿留在燕山关,与黑虎军共同退敌,而皇上允了。 周朝自古只有皇子能领兵,上战场杀敌,七皇子周越领兵,征战西蜀,而周池羽能获皇上允许,漠北领兵杀敌,称的上,周朝数千年来,头一个。 承德宫 回到宫中,只觉得四处皆是死气沉沉,有种压抑的喘不过气的感觉,周池羽跪下,道,“昭宁回宫,向父皇请安”, 李承前入殿通报后,宣了周池羽进殿。 殿里有浓郁的药味,景弘帝着龙袍,侧躺在榻上,背影消瘦、孱弱,宽大袍袖下的手臂,没有血色,干枯的手,端着药碗,仰头喝下去, “咳咳”,景弘帝咳嗽了两声,重重喘了气,李承前扶着他靠着,“羽儿,回来了”,景弘帝说道,抬起眼,双眸有血丝,眼袋掉着, 周池羽微惊,匆匆上前两步,跪下道,“父皇,孩儿回来了”,景弘帝抬手,摸着她的头顶, “总算舍得回来看朕了”, “父皇……”,周池羽抬起头,眼眶盈满泪水,道,“孩儿不孝,没有早些回来给父皇请安,服侍膝下”,“漠北战乱,朕听闻昭宁公主领兵,赫赫有名”,景弘帝笑道,“朕的皇子、公主皆是人中龙凤”。 两人说了一会话,景弘帝有些乏了,便让周池羽先回宫歇息。周池羽刚出殿门,就看到苏皇后领着二皇子周仁过来了,“皇后娘娘”,周池羽行礼道,“公主回来了”,苏皇后眉角上挑,眸子里透着厉害的劲儿,语气淡然, 相比苏皇后的冷淡,周仁可就热络多了,喊了声,“皇妹”,“皇兄”,周池羽朝他笑了下,正要离去,就听得周仁说道,“七弟也回来了,就在城门,过会就入宫给父皇请安”, 周池羽眼神一闪,低头行礼,推说回宫歇息,便离开了。 “任儿,皇子里你最年长,行事要有分寸,这些人,都是你当太子的拦路石”,苏皇后看着李承前进殿回禀,低声说道, “母后未免过虑,七弟的母妃犯下过错,他自罚西蜀守军,其余皇子皆年幼,而皇妹是公主,何来拦路石之说?”,周仁说道, 苏皇后望着周仁,最为年长的他,眼神带着稚嫩,一身书卷气,与周越的果决狠戾不同,与周池羽超乎年纪的谋算不同,若是没有自己的扶持,这个孩子岂是那两人的对手。 “你父皇看重池羽,从前许她陪同批阅奏折,如今,允她领兵打仗,如此的纵容,母后不得不留心。太子之位,定是你的”,苏皇后抚着周仁的头,笃定地说道。 周池羽出了承德殿,坐辇往羽殿而去,却在殿门,遇到一身戎装的人,铠甲如墨,露出一双手,有着粗糙的厚茧,蜕皮的伤疤,触目惊心。 “这可不像是养尊处优的七皇子”,周池羽从辇走下来,淡然说道,那人转身,轮廓锋利,眼神冷漠、无情,嘴角轻挑起一抹嘲笑,“昭宁,许久不见了”。 “难得从西蜀回京,你不去给父皇请安,跑到羽殿前做何?”,周池羽打量着周越,沙场洗涤了他的稚气,整个人像一把锋利的剑,散发着锐利的气势。 周越斜睨着她,抿了抿唇,戾气的眼神直直盯着周池羽,周池羽不怵,她见血流成河的沣州,走过尸首遍地的漠北,她缓缓两步,走近了周越,站定不语。 澄澈的眸子里,倒映出周越的容颜,周越脸色古怪,他后退了步,眼神阴狠,说道,“总有一天,我要你跪在我的脚下求饶”。 周池羽神色淡然,经过周越,径直走开了。 空气里残留着周池羽身上淡淡的馨香,让周越的眸子阴厉里又泛着血丝,他站在原地,胸膛起伏,握紧了伤痕累累的手。 第69章 妙计 苏府 “祖父、爹、娘,孩儿回来了”,苏沐雪笔直跪在苏暮寒和娘亲跟前,“回来就好,漠北战乱,可有受伤?”,苏暮寒担忧地问道,“没有,苏家枪法岂容人近的了身?”,苏沐雪俏皮地眨了眨眼。 “你祖父成日都在记挂你,你也是,连封书信也没”,苏暮寒偷看了眼老爷子,给苏沐雪使了个眼色,说道, “沐雪从柳州给祖父带了最爱的绿豆糕,这就拿上来”,苏沐雪乖巧地说道,苏之年沉着脸,喝道,“你一个姑娘家,先是沣州大乱,接着去了漠北军营,还嫌闹的不够大吗?!”, 苏沐雪跪着,恭敬地磕了个头,“沐雪不止是苏家的女儿,还是周朝的左司谏,沣州叛乱,漠北兵变,沐雪不能坐视不管”。 苏之年重重地放下茶杯,哼道,“巧舌如簧,老夫辩不过你,暮寒你也是,终日练兵,也不知道如何管教女儿,年纪已是这般大了,开春已是二十,亲事一拖再拖!”, “父亲说的是,儿子这就着手安排”,城门失火,殃及鱼池,苏暮寒连声应道,苏之年挥手,道,“不必了,依你的性子,不知拖到何时。林家嫡子林文轩乃今年的新科状元,相貌出众,又有才情,本来皇上有意配给芝菱郡主的,是老夫厚着脸皮去求的这门亲事。年末,就把这门亲事办了”。 苏沐雪大惊失色,重重磕头,道,“祖父!我与林家公子素未谋面,岂能随意了事?!”,苏之年说道,“在新科宴上,我见过林文轩,确是仪表堂堂,谈吐有礼”,“沐雪不嫁!”,苏沐雪跪倒在地。 “婚姻大事,由不得你”,苏之年语气很强硬,“当年你爹也是不愿,后来,娶了你娘,如今日子和美”,“爹,过去的事就不提了”,苏暮寒脸上有一丝尴尬,打了个圆场,“过几日,让沐雪和文轩见一面,若是彼此有意,再谈亲事”,苏之年这才勉强应了。 儿女绕膝下,皇帝的病有了些起色,当夜办了家宴,邀各宫妃嫔、皇子公主,没有大张旗鼓,只是清淡的膳食,相互聊些家常。 “父皇,儿臣有好消息”,周越站起身,昂然挺胸,朗声说道,“在儿臣来京前,率西南军击溃了蛮子最强的圭族军,如今,西蛮已是气数渐消,相信不久之日,便会臣服在周朝麾下”, “好!越儿征战数年,守护西南边境,朕心甚慰”,景弘帝称赞道,命人重赏周越, “儿臣敬父皇!”,周越身如青山,高举酒杯,仰头饮尽,英武气概,“好!”,景弘帝仿佛感染了军人气概,笑道,“朕陪你饮酒!”,说罢,命李承前上酒来, “父皇龙体尚未康复,此酒恐怕饮不得,为了大周江山,父皇还请顾惜”,周仁起身,温声说道, “这……”,景弘帝有些迟疑,君王一言,岂能反口, 周池羽起身,说道,“儿臣为此宴,特备了松竹梅白璧藏吟酿,性温而清淡,父皇少饮些,不伤龙体”, “善!大善!”,景弘帝笑道,“昭宁心思细腻”,命李承前上前取酒, “臣妾替皇上斟酒”,苏皇后在旁软语轻笑,亲自挽袖替景弘帝斟酒,不经意道,“皇上,今年开春,仁儿对《论国策》的总编,得了太傅的首肯,改日臣妾让人递给皇上,给任儿指点几番”, “喔?真有此事,朕对此册早有所闻,只是奈何这些日子易困乏,憾不能览,如此甚好,朕可先一阅仁儿的编著”,景弘帝喜文,爱书成痴,即刻与周仁聊了几句论国策,周越见景弘帝注意已移走,讪然坐下,脸色阴厉。 苏皇后边替景弘帝斟酒,边在旁附和,让其余众人看的清,最为器重的到底是二皇子,有皇后在旁吹着枕边风,这太子之位,还能是谁。 景弘帝谈的兴起,看着席下,二皇子周仁着绛色蟒袍,如兰芝玉树的温润、稳重,七皇子周越不着蟒袍,却是黑色软甲披风,看上去威风凛凛,气势如虹。再看周池羽,一袭素淡兰草锦裳,云淡风轻的坐在不起眼的位子上,轻易的淹没在华服盛彩的众人中。 “池羽,你坐到朕身边来”,景弘帝招了招手,开口道,底下轻声细语骤停,目光都凝聚在周池羽身上,各种情绪都有。 “是,父皇”,周池羽颔首,步步生莲,在景弘帝身边坐下,两手放在膝上,垂首敛目,“听闻昭宁在漠北奋勇杀敌,回宫倒是敛了气性”,景弘帝笑道,周池羽抬眼,灿如星辰,含笑带嗔道,“在外,儿臣是昭宁公主,回宫,自然做回父皇的羽儿,难道还整日打打杀杀的”,说罢,凤眼轻瞟了眼坐在下方,软甲贵胄的周越。 景弘帝摇头,“朕不以为,如今,骨赫族野心勃勃,图谋大周河山,朕倒想听听你们,如何看之”, 周仁躬身应道,“先太后十年兴民,减赋税,养民生,方得周朝百姓安居乐业。儿臣知战,白骨露于野,万姓以死亡,颠沛流离,增民赋,强征军,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十年安民,毁于一旦”,“骨赫族在荒瘠之地,杀马宰牛以过寒冬。儿臣认为,不若减少骨赫朝奉,逢冬时,送上棉衣粮草,或能化干戈为玉帛,岂非好事?战则伤!和则全!”, “皇兄成日呆在京城,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周越忍不住出声呛道,“西蛮、漠北皆是大周边境,时有外贼图之。狼子野心,岂是小恩小惠所能满足?”, 景弘帝望向周越,“越儿,你如何看之”,周越朗声道,“杀!敌!立!威!击溃西蛮、驱逐骨赫,让周朝万里扬威,外敌不敢犯!”, 周越看了眼周仁,说道,“皇兄知先太后十年兴民,却不知,当年黑虎军彻底击溃骨赫气数,十年不敢兴兵。如今,定要再给骨赫狠狠的教训,才不敢再犯”。 “皇弟,并非好勇嗜杀之辈,为何要血洗骨赫?就算是外敌,同样有老弱妇孺,如此,只会让人说周朝乃欺凌弱小,有损颜面”,周仁不赞成的说道, 周越冷哼了声,“生死之战,对敌人宽恕,乃是将生死交予对方之手,皇兄没去过战场,不曾见过血流满地的景象,那里,没有仁慈的字眼”, “周越!你!”,周仁满脸通红,他性情温和,见不得杀戮,不精通骑射,虽饱读诗书,但朝中内外皆知,七皇子和昭宁公主皆上战场杀敌,而他,就算编了论国策,提起来,仍是少了几分赞许。 景弘帝挥手,揉了揉额头,“别争了,朕在朝廷已经听够了”,朝中同样分战与和的两派,吵了一天,皇帝想听下儿臣的意见,结果,仍是吵了起来。 “昭宁,你来说说”,景弘帝见周池羽撑在下巴发呆,不禁笑道, 周池羽手指抚着酒盏的边沿,沉吟了会,说道,“骨赫凶残,战之,周朝损伤严重,求和,则无异于与虎谋皮”,“这正是朕的为难之处”,景弘帝点头, “不过,事出必有因,骨赫袭周,乃是骨赫单于伊靬邪不甘十年前受辱,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对战败耿耿于怀,才挑唆族人,收买邻近部落,共同对抗周朝”, “羽儿,说下去”,景弘帝应声道,“伊靬邪鲁莽冲动,竟亲自率军征战,若是能拿下他,则骨赫必乱”, “骨赫单于,哪能轻易取下首级”,周越哼道, 周池羽嘴角扬笑,“我几时说过,要取下伊靬邪的首级,何况,拿下伊靬邪的,并非从外,而是从内”, “小公主,别卖关子了,说得好,朕有重赏!”,景弘帝见周池羽似是胸有成竹,笑道, “伊靬邪有两位已成年的皇子,二皇子伊穆聿性情似他,凶戾残忍,但在突袭我回城时受了重伤,据说只剩了半条命,一直卧床养病,而大皇子不受器重,是因为性情不似父亲,并非好战之人。若能由大皇子伊穆赫取代伊靬邪的单于之位,方能与周朝共图边境安宁”, “可是伊穆赫,如何能取代伊靬邪?他可有这野心?又有这实力?”,景弘帝问道, “前些时日,伊穆聿半死不活,卧病在床,而伊穆赫陪同伊靬邪上战场杀敌,赢的伊靬邪的信赖和器重,是以,他并不想破坏这个看上去稳定的局面”,周池羽缓缓说来,云淡风轻, “但,若是伊穆聿的病有了起色呢?”,周池羽说道,“一个人不曾拥有便不会怕失去,一旦拥有了梦寐以求的东西,再让他失去,这恐怕比死还难受”, 周池羽低着头,摆弄着手边的酒盏,手指轻敲了下,发出清脆的声音,她说话的嗓音亦从低低的,微哑的,变得明亮而清晰起来,“只要周朝派人给伊穆赫书信,言之与他结盟,不管他愿或不愿,伊靬邪必对他生疑,一旦有了罅隙,再加上伊穆聿病愈,伊穆赫不得不有所选择”, “妙计!”,景弘帝拍案道,“只是池羽知的内情比旁人多些而已”,周池羽谦虚地说道,“重赏昭宁公主!”,“即刻派人传书到漠北,暗谕传朕的旨意,若是伊穆赫肯投诚周朝,便扶持他 登上骨赫单于之位”。 “父皇英明”,周池羽跪下道,“皇上英明!”,“父皇英明!”,地下一片赞声,景弘帝脸色红润,望着周池羽,甚为欣慰。 苏皇后的脸色,难看的紧,手里死死拽着衣袖。 第70章 花宴 初春的羽殿,桃花含苞,洁白檐角下,风铃随风发出清脆的声音,穿着粉色、绿色宫裙的宫女穿梭着,手中捧着食盒,朝着后殿花园行去。 “殿下,这株虞美人开的真好”,周池羽坐在荷池边的小亭子里,撑着下巴,望着满园的花色,发呆。 在漠北,城外有战鼓、硝烟,就算前面是凶猛善战的骨赫,可是,身后有着黑虎军奋力的吼声,有团结的宁家人支持,还有身边的苏沐雪,从不觉得孤单。 回宫后,仿佛就剩下一个人,在斗着。 “殿下,长公主派人送来一张贴子”,夏菱递过来帖子,洛水金笺,描桃花扇,一邀花宴,周池羽翻看着金笺,却见夏菱欲言又止的,淡淡道,“有话就说罢,吞吞吐吐的”, 夏菱作了个福,有些忍俊不禁道,“听说长公主每年的花宴,邀京城中的皇亲贵胄,专为撮合城中尚没婚配的公子小姐,没想到,今年,竟邀了殿下”, 周池羽愣了愣,把金笺随手摆在案边,“每年的花宴都是城中盛事,这回,奴婢听说,花宴办的很隆重,因为,滇王回京了”,夏菱在旁说道, “夏菱姐姐,花宴跟滇王回京有什么关系啊?”,旁边小宫女大着胆子问道,“滇王乃长公主的驸马,就是不知,此次邀请公主殿下,跟滇王回京可有关系?”,夏菱继续说道,“恐怕长公主要给殿下物色驸马了”, “哦?”,周池羽戏谑地挑了挑眉,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夏菱见她并无不悦,胆子大了些,道,“殿下已年满十六,是到了婚配年纪了”, 周池羽扫了眼夏菱,道,“夏菱亦是十六芳华,可是在暗示本宫替你寻个夫君?”,“殿下”,夏菱羞的满脸红,直道,“奴婢不嫁,只守在殿下身边”, “曲儿,你说她说的可是实话?”,周池羽看向小宫女,曲儿捂嘴,偷笑道,“前两日,奴婢见夏菱姐姐偷偷绣鸳鸯呢?”, “曲儿,休要胡说”,夏菱满脸通红,追着曲儿打,性格活泼的曲儿,躲闪了两下,笑道,“年十六,在曲儿老家,早该嫁人生子,老家人俗称破瓜年华,夏菱姐姐何须害羞”, 周池羽皱了皱眉,脸上有些不悦,夏菱停住脚步,板着脸斥道,“小丫头片子,学些粗言粗语的,要再说,小心罚你不许吃饭”, 曲儿瞧了瞧周池羽的脸色,忙的跪下,说道,“曲儿口无遮拦,唐突了殿下”,“算了”,周池羽已无心情,沉着脸,往殿内走去,道,“拒了”。 夏菱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说道,“听派贴的人说,长公主也邀了苏大人”,周池羽脚步顿了顿,夏菱继续道,“听闻李公公说起,苏丞相物色看中今年的新科状元,恐怕是想让两人先见见”, 周池羽停下脚步,笑道,“似乎有点意思”,她信手握过一朵虞美人,却也不摘,只是放到鼻尖嗅了下,道,“闲聊无事,凑个热闹也好”。 小宫女曲儿,看到殿下躬身,想要献殷勤替殿下把花折下,却被夏菱拦住,轻声道, “殿下怜花,只赏不折”。 据闻昭宁公主应允花宴之邀后,长公主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京中权贵公子,文人墨客,想尽办法挤到长公主府,但求请帖一张。 花宴当夜,长公主府里,灯火通明,琴瑟箫乐,湖边垂柳,挂满了灯笼,百花齐放,所到处皆是花香醉人。 周池羽着金丝软言罗,浅粉曳地望仙裙,夏菱怕夜里天凉,给她披了件软毛织锦披风,最妙的是头上佩的虞美人绢花,以杭贡的绯绫、纹纱而做,柿嫡花者,栩栩如生,纯白染一圈浅粉,如害羞的美人。 “昭宁见过长公主”,周池羽先去拜见长公主,为抵春寒,屋里烘着地龙,香炉里熏着香,长公主身着海棠蝉纱丝衣红纱,勾勒出玲珑身段,慵懒的躺着,已是不惑年纪,却是肌肤光滑,腮红肌雪,有几分醉卧海棠的模样。 “今日自家宴席,不必多礼,自在些,给昭宁公主奉茶”,长公主轻笑道,让周池羽坐,周池羽抬眼,见长公主身边的侍女,个个姿容绝色,身段娇美,跪在长公主身边,服侍她饮酒,喂葡萄。 轻纱雪纺,满室熏香,地龙烤的人发热,周池羽不免想到,滇王常年在西蜀,长公主独自留在京城,看来日子倒也非无趣,各过各的逍遥日子。 “怎地,看本宫的侍女出神了?”,长公主笑道,款款起身,把手递给侍女托住,软软靠在侍女身上,随着走动,侍女雪纺纱的白皙胸脯涌动着,蹭着长公主的手臂,周池羽稍有些别扭地移开了目光,。 “走罢,客人都到齐了”,长公主招手,把周池羽叫过去,二人往席间走去。 走到席间,周池羽一眼就看到了坐着的苏沐雪,看看周围,谁人不是精心打扮,锦袍盛辉,而她,一身素淡的不能再素淡的衣裳,不簪花立钗,淡然坐在席间,若是走在外面,谁能想到这是苏家长女,朝中左思谏大人。 “喏,那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林文轩,陈侍郎的千金陈翩翩,李御史的小妹李锦瑟,这次花宴,有不少姑娘为他而来的”,长公主说道, 长公主所指的林文轩,一身雪色暗纹锦袍,头戴玉冠,俊秀温雅,倒真是个面冠如玉,芝兰玉树的人,才情学识,家世不俗,难怪招蜂引蝶了。 男女分席而坐,林文轩则正对着苏沐雪,与满屋锦袍华裳不同,二人皆是素淡纯白,气质淡然,与众人显得突兀,与彼此,却显得极为相配。 “看来,林公子似乎已心有所属了”,长公主笑道,周池羽没作声,只是跟着她走过去坐下,“拜见长公主、昭宁公主”,席下的人行礼道,左右望了下,滇王并没有现身宴席。 周池羽看到苏沐雪投过来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她偏了偏头,望着廊外,一株花探出来。 席后是每年花宴的重头戏,长公主会出个彩头,谁人夺的,可赠与心仪之人,被赠之人不得婉拒。 “今年的彩头乃大匠师凌峋所作”,长公主刚说罢,立刻引来炽热的目光,虽说京城子弟早已看多了各种奇珍异宝,但大匠师凌峋之作可是千金难求的。 长公主命人呈上托盘,盘中卧着一株含苞金莲,翠玉作茎,纯金作莲瓣,“一株千重翠玉寒金莲”, 翠玉黄金,并不稀奇,众人兴致缺缺,长公主环视四周,命人拨亮了烛火,在摇曳火光中,金莲散发出灿然的光泽,渐渐的,耀眼的光芒闪烁,莲瓣竟缓缓舒展开来,金光熠熠中,仿佛活的莲花盛开,栩栩如生。 伴随着阵阵惊呼,那薄如蝉翼的莲瓣一层层的展开来,彷如千叠万重的云霞,有千层之多,待的莲瓣完全展开来,莲心里有数百根细如发丝的掐丝珐琅彩,在金光中五彩斑斓,华丽夺目。 长公主徐徐呼了一口气,那寒金莲薄如蝉翼的莲瓣,细如发丝的莲蕊,竟真如活物般随风摇动起来,摇曳中金光熠熠,华彩绚烂,叫人咋舌称奇。 “徐公子,可否帮小女求的此莲?”,吴家小姐已顾不得矜持,径直开口询问道,“在下定尽全力”,太史徐航连声应道。 各家公子、小姐都在堂中,三三两两的聚着,就不知为今年的彩头所作的题目是何?纷纷猜想是作诗、还是应对,抑或是去年的猜谜。 “今年的题目是寻物”,长公主笑道,领众人到了心蓉湖,乃先太皇钦赐之地,广可泛舟,湖上飘着数千盏莲花灯,星星点点,犹如天际坠落的星子,又如流动的银白缎带,煞是好看。 “本宫已将一株与翠玉寒金莲相差不多的鎏金镂空莲藏在湖中莲灯下”,长公主笑道,话音未落,已有性急之人,抢过了湖边的小舟,划水往莲花灯而去。 “瞧瞧,我就说这宁琥还是性子急,只顾讨美人欢心了”,长公主取笑道,“谜面是,仰望心湖山水色,翠幕烟波藏不得,一声声在蓉桥西,下有黄莺恰恰啼”。 “心湖、蓉桥,西”,徐太史一听,低声说道,“谢长公主提点”,转身上了小舟,往蓉桥西边而去,“苏大人,失陪”,林文轩拱手对苏沐雪说道,见她点头,顿了顿,又道,“林某定当竭尽全力,为苏大人求得此莲”。 “你……”,苏沐雪刚要开口,林文轩已转身离去,“不必……”,剩余的话语消散在风里,苏沐雪低低叹了口气,朝着周池羽走去。 “苏大人,本宫正有话跟你说”,长公主拉住了苏沐雪,偏头对正要离开的周池羽说道,“昭宁想要一试吗?”,周池羽摇头。 客人都聚集在心蓉湖四周,繁花盛开的后花园,反而清寂,清香四溢,万千花朵,孤芳自赏。 第71章 情丝 不知不觉走的远了,周池羽看见滇王从屋中出来,七皇子随行在旁,二人低声说了两句话,便有小厮来引滇王。 不远处,二皇子周仁长身玉立,着紫金蟒袍,双手负在身后,站在树下。 周池羽挑了挑眉,没想到,二皇子和七皇子同时出现在长公主府,看来,是有意想要拉拢滇王, 毕竟,滇王手中有兵,是有力的支持。 看到周越转身,正巧对上了视线,周池羽掉转身子,往宴席而去。 身后的脚步声有些急促,渐渐逼近,周池羽恍若未闻,悠哉地走着,“没想到,昭宁也会来此地”,身后传来周越微凉的声音,说话间,已与周池羽及肩而行。 周池羽站定,转头看他,不言不语,周越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嘲道,“为花宴而来?改日皇兄向父皇替你讨个驸马罢”,“不劳你费心”,周池羽神色淡然,转身便要离去, 周越眼眸闪动几下,冷笑道,“何必跟皇兄如此生疏,儿时我们倒是走得近”,说罢,伸出手,掌心躺着周池羽遗落的头饰绢花,浅白的花瓣沾了泥土, “有的东西,脏了,就该扔了,还留着作何?”,周池羽说道,抬步要走,周越跨步,手臂伸过周池羽的肩,周池羽厌恶的闪身躲开,却见周越的手指在枝头上掐了朵灼灼盛开的虞美人,讥笑道,“昭宁从小寒酸惯了,喜欢绢花那种小家子气的东西,皇兄赔你便是,这盛开的虞美人可胜 过绢花百倍?”, 周池羽不接,呛声道,“绢花如何,盛开长久不凋零,好过一时兴起,折花殒命,也不过艳及一时”,周越脸色渐沉,道,“不过折花而已,不喜便罢了”,说毕,把手中虞美人扔在地上,那娇艳盛开的虞美人,霎时在脚下,碾成碎泥。 周池羽冷眼看着周越,冷冷道,“奉劝皇兄一句,任花自赏遣香英,妄折花枝徒断命”,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句话一出口,周越的眼眸里怒意翻涌,咬紧牙,死死盯着周池羽离开的背影。 他低头,缓缓松开手心,拳头里是一朵绢花,破皱不堪。 周池羽回到花宴时,湖面上已有很多小舟,上面的人趴在舷边,俯身伸手,抬起一盏盏莲花灯,仔细查看着,尤其以蓉桥西边最多,你争我夺的,喧闹不已。 “你去哪儿了,池羽”,苏沐雪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清悦动听,让周池羽心底刚燃起的一点怒火熄灭,平静许多。 “别人可为你摘莲了,你留在此地作何?”,周池羽看她一眼,又转回头,望着湖面,一袭白衣的男子,立在船头,朝着蓉桥而去。 苏沐雪噎住,顿了顿,才道,“我本不愿来的,只是,难逆祖父之意……”,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无意于他……”,说毕,又觉得似乎是多嘴了,讪笑道,“我与你说这些作何?你尚年幼”。 “姑母办花宴的用意,谁人不知,我已满十六,不小了”,周池羽说道,视线望向林文轩,的确是个良人。 苏沐雪不愿再此多做逗留,只道,“那千重寒金莲做的精致,池羽可要寻一寻?”,周池羽轻笑,嗔了苏沐雪一眼,“姑母的心思,总会作弄人,那可不是唾手可得之物,非是诗中所言的蓉桥西”, 见她展颜,苏沐雪伸手拉她往湖边走去,“那你说在何处?”,“我看,林公子恐怕已猜透了”,周池羽看着林文轩的船,晃悠悠的立在蓉桥下,命人那长长的竹篙往水里探着, “仰望心湖山水色,翠幕烟波藏不得,一声声在蓉桥西,下有黄莺恰恰啼。心湖,桥下?”,苏沐雪皱了皱眉,“那莲花灯竟藏在桥下的水里……”, 林文轩的举动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一时都往桥下汇聚起来,林文轩有些急了,命人加快动作,只是夜色晦暗,如何辨明水下景致。 “下水去,谁替本公子捞出来,赏金十锭!”,初春凛冽,水中更是寒冷,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噗通、噗通的落水声,有几个胆大的随从,直接跳到湖中,往湖底潜去。 “姑母如此作弄人,听闻今儿不是头一回了”,周池羽冷眼旁观在湖水里扑腾的人,水中寒冷,有人禁不住爬上了船,喝两口酒,再下去,如此反复, “不过是心疼那株千重寒金莲,瞧你这孩子说的,倒显得姑母心眼坏了”,长公主在旁取笑道,旁边站了两个俏生生的侍女,薄纱轻绡,娇躯玲珑,含羞带嗔的搀着她。 长公主说的正经,却是眉开眼笑,一副看好戏的瞧着湖上的人,突然叫道,“咦,那林公子似乎……”, 二人顺着视线望去,见林文轩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不断有人落在水里,不禁着急起来,急匆匆拿过酒壶灌了两口酒,脱掉外袍就要往湖里跳, 噗通一声,就在林文轩不远处,有个身影跃入湖中,一个猛子扎了进去,林文轩愣了愣,蹲在船舷瞧了瞧,脸色有些古怪,木讷地站在船上,不知该下还是不该下。 湖面上泛起了小小的水花,紧接着越来越大,气泡咕噜咕噜的冒着,突然,哗的一声,一株鎏金镂空莲花从湖底升起来,在火光里很是耀眼,“可惜,可惜”,有人连声叹道,一个人头从湖面 冒出来,甩了甩头发,眸子在夜色里发亮。 林文轩命人划船过去,伸手把那人拉了起来,湿漉漉的墨色五爪蟒袍与夜融为一体,只有眼角的那抹阴厉和冷漠,轻易的挑起了人的注意。 “七皇子?!竟是七皇子?!”,有人连声叫道,“越儿这孩子,什么时候会胡闹了”,长公主失笑,不明白地摇摇头。 谁人不知二皇子周仁温和多情,七皇子周越冷漠阴厉,不近女色,成日混在军中,没想到,竟会跃入湖中抢的今日的彩头。 在场的人都很好奇,七皇子抢的彩头,会赠给何人。 “七皇子文有睿智,猜到莲在桥下,武有英勇,不顾跃入湖中,如此文武双全,此株千重寒金莲,自应赠予,是七皇子的福气,也是被赠之人的福气”,长公主微微笑道,从托盘里取出千重寒金莲,亲自递给了周越。 在场的女子都娇羞地望着七皇子,不知谁人会被七皇子看上。 谁知,周越把千重寒金莲放入怀中,拱手谢道,“姑母,此莲确是心中喜爱,方夺人之好,并无相赠之人,多谢姑母成全”, 长公主挑了挑眉,恙怒道,“你这孩子,坏了姑母花宴的规矩”,周越站着不语,长公主拿他无 可奈何,只得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依你便是,下次可再不许”, 周越躬身谢过了,抬起眼皮,扫到周池羽,嘴角露出一抹泄愤的笑意,转身离开。 “苏大人,林某食言了,惭愧”,林文轩憾然地朝着苏沐雪说道,“无妨的,我本无意”,苏沐 雪说道,林文轩想走近跟她多说两句,却见她神色不动,站定在周池羽身旁,只得拱了拱手,暂 时退开来。 “这林文轩,眼见水中的人是七皇子,方才相让,果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周池羽也不知是夸还是贬,冷言说了一句, “与我无关的”,苏沐雪无辜地眨眨眼,扯了扯周池羽的袖子,“你……”,周池羽冷着的脸,绷不住,别扭地侧过脸,道,“又与我何关?”, 苏沐雪拉过她的手,二人走到廊下,就着灯笼的光,揽住她的肩,左右看了看,带了几分惆怅,说道,“好些日子不见,我想你了……”, 周池羽何尝不是,只是难以开口,别扭道,“想我为何不来看我?我看你是忙着婚事罢”,“当日,匆匆去了漠北,祖父的气好容易才消了,是以在家多陪陪他”,苏沐雪叹道,“以我的年 纪,确是应考量婚事了”, “那沐雪可有心仪对象?”,周池羽仰头问道,苏沐雪不答,只是看着她,眼眸如烟霞翻涌,又在烛火的掩映里,霞光四溢,那满眼的柔情,情不自禁的倾泻出来。 周池羽在她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看到了那万千情丝,仿佛从眼中探出来,缠上了她的眼,她的手,她的所有。 “啊……”,周池羽后退了一步,仿佛回过神来,重问了句,“为何不答我?”, 昏黄的灯笼,把二人的身影拉的很长,苏沐雪比她高半个头,低头,抬手,修长而纤细的指尖,轻轻落下,周池羽试图偏了偏头,却依旧落在她的手指下。 冰凉的指尖,轻颤,似是拂过她的脸颊,似是捋起她的发丝,微凉的气息喷出,随之是苏沐雪起伏的胸前,每一次吞吐都仿佛在蓄积着勇气。 第72章 时移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微凉的轻唤,“池羽”,话音刚落,周池羽就被围拢在一团温暖里,“我有些冷”,苏沐雪低声说道,揽她入怀,小心翼翼的如同捧着珍宝。 两手垂在身侧,周池羽目光茫然,下巴抵在她肩上,馨香袭入,鼻尖刚刚触在她的脖颈,细腻光滑。 温暖的拥抱,驱散寒意,尤其是胸前抵着的柔软,让周池羽的耳根烧起来。 夜色清曚,月辉轻涟,万般深情,浸的周池羽的心,潮润湿重。 御花园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八角凉亭,一紫衫女子,焚香抚琴,眼前是春林花媚的景致,可她心中想的却是漠北战事。 “昭宁!”,突兀的高喝,打断悠扬琴声,周越站在背后,傲然而立,语气阴厉,“琴书,本宫不是吩咐过不许旁人打扰的么?”,周池羽不悦斥道,“公主恕罪,是,是”,琴书慌忙跪倒在地, 周越脸上不耐,道,“这宫里有本王去不得的地方?”,“皇兄为何三番两次来找事?”,周池羽脸色不虞,径直问道, “皇兄将此莲赠给你”,周越似笑非笑说道,小太监手里捧着一朱色盒子,跪倒在地,“昭宁不敢要,”,周池羽不愿再搭理,转身要走。 周越伸开两臂,拦在她前面,冷哼了声,“昭宁有喜,此莲为皇兄恭贺之礼,岂有不受之理?”,周池羽不语,莲步而移。 周越也不气恼,自顾在身后说道,“今日朝中收到漠北急报”,周池羽脚步一顿,周越脸上露出自得神色,继续说道,“信中言,骨赫族二皇子暴疾身亡,单于悲痛病倒,骨赫大皇子伊穆赫继任单于”, “周朝不过派人与伊穆赫有过几回书信往来,果然惹出猜忌,如此结果,定是那伊穆赫所谋划的,昭宁料事如神,赢的父皇今日在朝堂盛赞,下旨要重赏”。 周池羽轻呼了口气,如此,漠北战事可解。 “然,皇兄所贺,并非此事”,周越的笑意越浓,眼神越冷,他打量着盒中的千重寒金莲,说道,“莲自花宴,当为婚事。听闻伊穆赫修书给父皇,道,愿以和亲,平息两国战乱”, 周池羽脸色微沉,“漠北偏远荒凉,父皇疼爱皇妹,哪里舍得,只是听说,下朝后父皇去了坤宁宫,母后说了些劝言,惹得父皇出宫时脸色不虞,心事重重,想来……”, “父皇仁心同德,以一人之苦换万民之福,不过是时日而已……”,周池羽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所以皇兄特来恭贺昭宁之喜”,周越扬起嘴角,装模作样摇着头叹道,“只怪昭宁风头过盛,惹的母后心生忌讳,此举正好消除她的心头之患”, 周池羽转身,直视周越,语气凛冽,“虽有西蜀战功倚仗,可别忘了,皇兄同昭宁一样,母妃已殁,在宫中争斗,同样是孤身一人”, “你!”,周越的眼神陡然变的凶戾,忿然拂袖而去。 周池羽定定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的枝头,一阵风拂过,枝条的虞美人颤了颤,晃悠悠的飘下来,落入泥里。 纵有千娇百媚之姿,奈何风恶,坠下枝头,零落成泥。 “漠北荒瘠,公主千金之躯,可如何受的了苦?”,琴书立刻就哭起来,“圣意难测,一切皆有变数,琴书你别哭了”,绿菱劝道,担忧地看向周池羽,却见她眸光闪动,隐隐可见怒意。 周池羽径直去了承德殿,她要向父皇求证此事。 承德殿乃皇帝议事之地,不容人擅闯,但景弘帝对周池羽有特赦,任她自由出入。 “羽儿是朕的心头爱,朕同样舍不得羽儿,可天下大事,岂能因朕的一己之私……”,“父皇,骨赫叛乱挑衅,当年周朝镇压骨赫十年,如今,无能的只能靠和亲来庇佑天下百姓么?”, “住口!朕自有打算!你先出去罢!”, 周池羽恍惚走出承德殿,父皇捂着胸,剧烈咳嗽,苍白的,泛着异样红晕的脸,在眼前闪现着,常年的病痛使得身子每况愈下,内力的底子都被掏空了,脸色蜡黄,眼神浑浊。 疾病早已摧毁了景弘帝的意志。 华宫观,青瓦白墙,在繁花盛开的晚春里,除了长青绿树,宫内竟无半点芳菲,寂静的如古刹里的沉潭,磐石里残留了风霜。 周池羽让宫女都候在外头,轻推门,案上,堆着卷宗,乌发白衣,执笔而书。 “孩儿叩见皇祖母”,周池羽跪倒在地,恭敬拜倒,“朝儿,你许久不曾来过了,起来罢”,端若华抬眼,镜中颜,素衣寒,薄唇幽凉,眸间月色清冷,悠悠飘香。 “漠北骨赫求父皇和亲以平战乱,请皇祖母替朝儿做主”,周池羽不肯起来,只是说道,端若华把笔搁在笔架山,揽袖研墨,清姿悠然,说道,“这些年,朝中的事,皇上已不想本宫多过问”, 周池羽似是已料到,接口道,“人常言,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可青姨跟朝儿说过,我命由我不由天,不知皇祖母,可信这命?”, 端若华的手轻颤,一点浓墨落在纸上,道,“信或不信,不在命,在你的抉择”,周池羽缓缓起身,道,“既然朝中之事不由过问,那为何皇祖母还要抉择在宫中孤老一生”, 端若华抬眼,鬓边染了微霜,容颜如许,眸如秋潭,静水流深,沧笙踏歌,“朝中事,本宫不会过问,你且下去罢”。 一朝悲欢离合,你又如何懂,背负万丈尘寰,换的下一次相逢。 周池羽沉思许久,朝着端若华恭敬地磕了三个头,毅然道,“朝儿对皇祖母和青姨的教诲,铭记在心。朝儿的命,定要握在自己手里”, 端若华轻叹了声,从案前走到周池羽跟前,素衣裙摆,“你可记得从前下棋时,本宫说过,你棋艺激进,进则两败俱伤,退则全军溃败,满盘皆输……本宫问你,这一步你可要悔棋?”, “朝儿下棋无悔……”,周池羽神情肃穆,目光坚定,端若华扶她起来,道,“你只记得,太强必折,太张必缺”, “朝儿明白”,周池羽望向她鬓边的微霜,话语在唇边迟疑,只道,“白发悲花落,青云羡鸟飞”。 端若华望向门外的天际,飞鸟从檐边掠过,隐入云霄。 苏府 “公主殿下”,苏暮寒领着夫人出门迎接,“苏将军,苏夫人,不必多礼”,周池羽还礼,“殿下可是来找沐雪的,可是不巧,今日林公子有约,沐雪去雾山上香了”,苏夫人说道,命人给周 池羽上茶, “看来真是不巧”,周池羽笑道,“殿下,都怪奴婢,没有事先递帖子过来”,绿菱在旁请罪道,“是本宫一时兴起,起来罢”,周池羽让绿菱起身,不经意问道,“苏丞相可在?”,“家 父微恙,在房中歇息”,苏暮寒应道。 周池羽立刻站起身,说道,“丞相乃朝中栋梁,昭宁冒昧,可否前去探望?”,苏暮寒连连应下,引周池羽前去。 “我瞧这公主殿下并非为寻沐雪而来,否则怎的连个帖子都没有”,苏夫人奇怪的问道,苏暮寒望着紧闭的房门,沉声道,“公主是为老爷子而来”, 见到苏夫人面露困惑,苏暮寒轻笑着摇头,“朝中的事,妇人还是少管为好”,苏夫人美目流转,嗔他一眼,“公主与家翁所议,不也是朝事么?”, 苏暮寒心有所思,望着那扇窗,叹道,“女子这生,还是择个夫婿终老为好”,“怎地?又想起你义妹了?”,苏夫人佯怒,“你瞧你,胡说什么?”,苏暮寒握过她的手,轻拍了拍,叹道, “女子太过要强,要不得”。 “怎么?听说公主去了苏府?”,苏皇后侧卧在美人榻上,宫女跪在膝下替她描着指甲,“听说见了丞相,回宫后,在房中呆了足足三日,不曾见过任何人”,宫女应道。 苏皇后嗤笑一声,“想来定是知晓皇上有意将她和亲漠北,想求助苏丞相”,宫女掩嘴笑道, “谁人不知,丞相乃娘娘的父亲,和亲之事又是出自娘娘之意,去求丞相岂不自讨没趣”, 苏皇后懒洋洋的看着指甲,“朝内外皆知丞相为人公正,从不偏袒,她去求,也不无道理。只是,丞相素来锦心绣肠,在漠北一事上,主张和亲,化干戈为玉帛,是以她求也无用”。 第73章 飞花 苏皇后懒洋洋的看着指甲,“朝内外皆知丞相为人公正,从不偏袒,她去求,也不无道理。只是,丞相素来锦心绣肠,在漠北一事上,主张和亲,化干戈为玉帛,是以她求也无用”。 “于情于理,丞相定是站在娘娘一边”,宫女说道,苏皇后轻笑了声,眉眼得意。 苏沐雪回到苏府后才得知周池羽来过的消息,不由暗恼今日拧不过爹娘,赴约见林文轩。 次日,因皇上龙体不适,缺席早朝,苏沐雪处理完公务后,已是金乌西沉,仍往羽殿去。 “公主抱恙在身,说是谁都不见”,绿菱说道,“绿菱姑娘,烦请你再去通传一声”,苏沐雪眉眼低垂,恳切说道,绿菱知她素与公主亲近,只是殿下这些日子,发起脾气来,可是不好受的。 “那苏大人且等等,奴婢再去通传一下”,绿菱迎了苏沐雪上座,命人奉茶,去禀了殿下。 苏沐雪如坐针毡,手里捧着茶盏,不时偏头看着,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绿菱请苏沐雪入殿里。 “殿下在寝殿,吩咐任何人不许打扰,奴婢在外候着,苏大人请进罢”,绿菱说道,“多谢绿菱姑娘”,苏沐雪款款行礼,着绯色官服,皂靴,显得英气逼人,让绿菱脸颊有些发烫,笑了笑,往外退去了。 轻推开门,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还有一丝丝属于少女闺房的馨香,苏沐雪进门就看到穿着白色内衫的人儿,倚在窗边,手里握着酒杯,青丝垂落,在柔和余晖里,身影纤瘦,侧脸苍白。 “还未入暑,你穿这么单薄,小心受凉了”,苏沐雪取了件披风给她披上,“饮酒暖身,沐雪,陪我饮一杯”,周池羽转过身来,素来淡漠的眼眸里,有些微醺的酒意,如蒙上了轻纱,看上去与平日格外不同。 “听绿菱说你病了,还饮酒作甚”,苏沐雪作势接过她手里的酒杯,周池羽手一闪,躲开她,移杯近唇,仰首饮尽,嘴角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明明脸色苍白,容颜却明媚照人,不可方物,让 苏沐雪移开了视线,望着案上东倒西歪的几个酒壶,叹道,“多饮伤身”。 “管他伤身伤肺伤脾的,沐雪同我饮上几杯,否则,本宫要治你的罪”,周池羽孩子气的把手里的酒杯塞到她怀里,跌撞着要取酒壶,“你先坐下”,苏沐雪扶在她在窗边榻前坐着,“我就问你,饮是不饮?”,周池羽半卧在榻上,一手托腮,仰起下巴,一丝傲气,又带着几分女人的妩媚。 离得近了,那嘴边的桂花香更为馥郁了,撩的人心,都乱了。 “我饮了,你便不饮可好”,苏沐雪握着酒杯,还有她残留的温度,杯沿仿佛刻下了她的唇迹,轻轻的,缓缓的,贴上去,抿一口,那桂花酒的清甜便弥漫了唇齿之间,让人心醉。 周池羽望着她,双眸如水,嘴角抿出苦涩的笑意,道,“你已年岁不小,就快嫁到林家,而我要和亲骨赫,还能有几次机会共饮?”, “昨日是祖父相逼,我与林家……什么?!你要和亲骨赫?!”,苏沐雪惊的脚步后退,坚定地摇头,“断无可能,皇上待你如珍宝,如何舍得让你嫁去骨赫?”, 周池羽笑,眸中微凉,“若父皇盛年,龙威慑人,当另说,可如今,父皇龙体欠奉,能以一人换周朝安宁,恐怕是不得不答应”, “我随你去骨赫”,苏沐雪握着她的手,坚定说道,周池羽笑道,“丞相和皇后都盼着我嫁去骨赫,而同是苏家人的你,却要随我去,都不知若他们知悉,会是如何震惊?!”, “顾不得了,顾不得了”,苏沐雪饮尽杯中酒,两颊染上了红晕,眼眸如水,痴痴望着“那你可愿我嫁给伊穆赫?”,周池羽坐起身来,偏头轻靠在她肩上,抬手替她斟满酒,低低问道, 苏沐雪眼中露出痛苦、无奈,“我,我……”,她能说什么呢? “不如陪我饮一杯,今朝有酒今朝醉”,周池羽慨然笑道,轻碰了酒杯,一口饮尽,苏沐雪望着她,心里百般滋味,嘴里的酒苦涩难耐。 红烛滴落着,夜已深沉,两人对坐着,一杯又一杯的饮着,心思纷乱…… “我们出宫去,去找青姨,找个地方躲起来,谁都找不到”,苏沐雪双颊酡红,晃着酒杯里的酒,说道,“管什么和亲,我的朝儿,谁都不能嫁,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周池羽侧过身,定定看着她,气息吞吐,酒香馥郁,低声道,“你待我,如青姨待宁姨吗?”,苏沐雪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些,眸光流转,一眨不眨的看着周池羽,嘴边却是支吾着,“我,我……与你……自幼一同长大,情如姐妹,自,自……”, 周池羽凑近了些,呵气如兰,“青姨与宁姨间,怕不止是姐妹之情,沐雪待我……”,苏沐雪慌张的抬手捂住她的唇,娇颜羞红的彷如滴血,眼眸里带着一分期盼、一分不安、一分胆怯,更多的是紧张…… 周池羽的眼眸如沉潭里的碧玉,深远而幽静,仿佛醉意全无,清醒的,带着审判的目光,让苏沐雪很无措,竟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低着头,红晕从耳朵蔓延到脖颈,宛若孤芳自赏的青莲…… 周池羽轻笑了声,沉寂的眸底吹起了层层涟漪,烛火跳跃着,温暖了眸底的凉意,她缓缓凑近了苏沐雪的耳边,用着只有两人可听见的声音,悄声道,“沐雪对我的心,朝儿早就明白了”, 苏沐雪惊的抬头,眼底露出喜意,随即又是一阵失落,她羞窘的摇头道,“不,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我对你,对你……怀有的是什么心意?你……”, 话语隐在唇边,苏沐雪震惊地瞪大双眼,那奢望许久的,温暖而柔软的唇,贴上了她的唇,双唇相抵的触感,让她几乎都要失去了意识…… 四肢软绵无力,苏沐雪清晰知道此刻在发生什么,头却沉重的失去思考的能力,只是下意识的抬手捧住周池羽的脸,指尖颤抖地触碰着她的的脸,那是她几乎触不可及的梦。 红烛摇曳,罗裙轻解,一对娇俏人儿对坐帐中,双眸含情…… “池羽……”,苏沐雪启唇欲言,白衣洁净如青山碧水间的一树琼枝,又似落于一隅的昆仑美玉,莹润光泽,此刻她掌心微蜷,绝美的脸有些无措,痴痴望着眼前的人儿, 周池羽的手指抵在她的唇边,酒意染红了眸子,含笑含俏,水遮雾绕的,漾起层层水波,小巧的嘴唇微微翘着,说道,“我只问你一句,可愿与我此生不弃不离?无论我去何处,做何事,都会站在我身后?”, 苏沐雪双颊绯红,待要开口,周池羽凑近她,蝶翼般的轻吻落在唇边的手指上,带着戏谑的笑意,再一次问道,“你可愿与我生死相依?”, 眼前的小人儿,双目如星复月,白衫罩体,修长的玉颈下,肌肤如凝脂白玉,半掩半遮间,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清雅的灵秀气质,让人忍不住想搂在怀中恣意爱怜…… 苏沐雪点头,轻轻吻着唇边的手指,脸颊早是绯红,她颤动的手指,抚过周池羽的颈边,素白的内衫绣着繁密的花纹,裙下是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分明乖巧的并拢着,但那秀美的莲足无声的勾着苏沐雪的视线,游离徘徊…… 苏沐雪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莲足,肤光胜雪,周池羽轻哼了声,把脚缩回裙下,两臂一展,把苏沐雪推倒在下,笑盈盈看着她,唇间酒意浓郁,双眸如一泓清水,静静看着苏沐雪。 “沐雪不必焦虑,我自知……如何……共你春宵一刻”,周池羽轻笑,颜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眼间隐然有一股成竹在胸的气势…… 这样似乎,也不赖……苏沐雪望着身前缓缓低下的周池羽,眸中万般深情与宠溺,握过她的手,轻轻阖上了眸,红唇微张…… 海棠初雨,数朵轻盈娇欲语,将花揉碎,满目乱花对狂絮…… 夜伴花眠,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 第74章 心迹 苏沐雪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清晨,微凉的阳光从窗棂洒在脸上,她眯着眼,望着头顶的纱帐,鼻间是醉人的馨香,嘴角微扬,抬手侧头,枕边空空的,只有浅浅凹进去的痕迹…… 苏沐雪坐起身来,腿间有些酸痛,床褥上有几点梅花般鲜红的印迹,让人脸皮发烫,匆匆披上外衣,苏沐雪撩起纱帐,往外走去。 昨日饮酒之地已打扫干净了,周池羽披散着头发坐着妆台前,铜镜里倒影出她模糊的人影,“晨时天冷,也不多穿些”,苏沐雪把身上的衣裳给周池羽披上,手指所触香肩,冰凉。 “你醒了?”,周池羽转过头来,脸色淡然,苏沐雪点头,眼底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周池羽伸手拉住她尚温热的手,两个手掌都蜷进苏沐雪的掌心里,靠近她,汲取着她身上的温度,呢喃道,“抱紧我,沐雪”, 苏沐雪没有思考的立刻把她裹进怀里,把她冰凉的手贴到胸前,只有这样,才能清晰感受到,周池羽属于她。 两人相拥而立,体温逐渐升高,苏沐雪低头,在周池羽额头轻轻烙下一吻,蹭了蹭她的脸,唇落在她的嘴角,细细品着。 “这个时辰该起了”,周池羽轻启樱唇,低声说道,苏沐雪恋恋不舍地移开,“绿菱”,“殿下、苏大人”,绿菱走到门口,朝着周池羽和苏沐雪行礼,宫女端着热水、毛巾在后面跟着, “你们都下去,绿菱留下”,周池羽让宫女都退下,绿菱低着头,伺候着两位主子梳洗,朝着屏风后走去,苏沐雪有些急的偏过头,脸颊发烫,周池羽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绿菱,本宫昨夜身子不爽,脏了被褥,全部都换了罢”, 绿菱低眉顺眼地应了,也不多问,把床褥都收拾起来。 “陪我用膳罢,你身子可会疼?”,周池羽拉过苏沐雪,却闹了她个大红脸,忸怩着斥道,“人小鬼大,倒是什么都知道”, 噗嗤,周池羽忍俊不禁地笑起来,眼角弯弯的,如春风化雨,一扫刚才的淡然,戏谑说道,“你知我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若与你两情相好,定要知悉如何成事?是以我有偷偷做功课”, “池羽,你……休要再说了……”,苏沐雪又急又羞,忙的伸手捂住她的嘴,“苏姐姐,你可是比我年长,这等事却拙如稚童……”,周池羽躲开她的手,继续打趣道, “小鬼头,一点不害臊”,苏沐雪红着脸斥道,“若让人知道昭宁公主做功课,看你公主的闺誉还要不要了?” 周池羽抓住她伸来的手,定定望着她,说道,“我不喜旁人唤我朝儿,因为那在提醒着我曾受到欺凌和无助的幼时,是父皇给了朝儿尊贵的身份,皇祖母给了朝儿谆谆的教诲,而沐雪,给了朝 儿支撑的臂膀。叫我朝儿,除了父皇和皇祖母,只有你可以叫我朝儿”, 眸光闪动,苏沐雪的心里在不断塌陷着,她紧紧握住周池羽的手,泄露着心底的不安,“方才,我竟有些怕”,“怕什么?”,“没什么了”,苏沐雪摇着头,眼泛泪光,把周池羽的手指握在唇边细细吻着, “你怕我会后悔?”,周池羽读懂了她的眼神,笑道,苏沐雪微赧的低头,轻声道,“现在的朝儿,再不如幼时,一眼能看透,有时,我不知你心底是如何想的?总会不安的”, 周池羽的手指躲开她的唇,在她鼻尖轻点了下,眼底露出戏谑,“不明白,为何不开口问?你知我对你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不必问了,苏沐雪摇头,紧紧抱住她,不去管将来到底怎样,不去管她心究竟何意,便是下一瞬就会被人撞见,便是明日就要遭天下人唾骂,她亦不愿放手。 两人用完膳,坐着说了会话,绿菱走进来禀道,“殿下,工部侍郎于大人求见”,周池羽手指敲了敲案桌,瞧了窗外,并没有说话,绿菱站在原地,也不知公主是愿见还是不愿见,为难的看着苏沐雪。 “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行一步”,苏沐雪起身说道,周池羽抬眼凝望着她,说道,“你昨夜在这里没歇息好,若身子乏了,便告假回去”,苏沐雪低头应了声,耳根发烫,顾不得绿菱,缓步往外走去。 走到外殿便看到穿着朝服的人,五官清秀,儒雅温和,“于……侍郎?”,苏沐雪惊讶地叫道,原来这于侍郎便是当日沣州城里,叛乱首领薛嘲的军师,平乱后周池羽念其知错能改,对苏沐雪有相助之恩,在沣州衙门谋了个师爷,谁曾想,竟然平步青云升到工部侍郎。 “苏大人,很久不见,一切可好?”,于连转身,笑脸盈盈地朝着苏沐雪作揖,脸上没有意外的神色,“不过几年时间,于大人从衙门师爷升到工部侍郎,真是官运亨通”,苏沐雪作揖还礼道。 面对苏沐雪不知是称赞还是嘲讽的话,于连依旧笑意盎然,说道,“皇上经世之才,不拘一格招纳青年才俊,于某侥幸入朝,能报效朝廷是毕生的心愿,只盼能不辱圣恩”, 这于连当初能在乱贼中保全苏沐雪,力劝薛嘲投诚,确是口才了得,颇有能耐,若真在朝中一心为民,倒是好事。 想到此,苏沐雪嘴唇微抿,缓缓拜道,“改日再请于大人一叙,以谢当日之恩”,“苏大人言重,于某当日身不由己,不敢居半点功劳”,于连躬身作揖,跟苏沐雪拜别。 绿菱领着于连走到会客厅时,就看到周池羽握着清茶,袅袅白烟升起,却是眼神怔忡…… “咳咳……”,周池羽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情疲乏,端起清茶,抿了一口,“殿下看上去似是心有忧虑”,于连恭敬说道, “于连,你知本宫所忧何事”,周池羽这些日子难以入寐,自然气色不佳。 “在下从沣州带了两壶沣酒给公主,足以解忧”,于连从袖袍里取出两壶酒,放在案上,周池羽抬眼看他,“每回来京城你都不忘给本宫捎上两壶酒,只是,今后你留在京城为官,这沣酒可就喝不着了”, 于连笑道,“下官这回从沣州到京城,什么都没带,就带了足足两大坛子沣酒,带进宫不易,还请殿下去于府尽情饮酒”, “还是你心思细腻”,周池羽笑道,“只是殿下近日气色不济,还是少饮些为好”,于连关切说道, “你知本宫心病是何?你回京后可有何消息?”,周池羽蹙眉,让于连入座,问道, “下官回京的这些日子,确是没有闲着,新官上任,定有官员相邀宴请,席间得知,自漠北出事后,皇上心怀百姓,忧国忧民,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就算如此,皇上自登基以来,从未缺席早朝,但这几日,皇上连早朝都没上,可知龙体确是欠安”,于连说道, “听闻苏丞相与一众老臣子去承德殿叩见皇上,据说是,提了立太子之事……”, 周池羽放下手里的茶盏,扬了扬眉,说道,“早知这些老家伙按捺不住”,“丞相称,皇上龙体有恙,早立太子,辅以监国,有利稳定民心。二皇子是皇后所生,皇子中最年长的,聪慧仁心,博览诗书,是太子不二人选”, “父皇怎么说?”,周池羽问道,“前几回,皇上没作声,只道乏了,让老臣子都退下了,这两回,有松口之势”,于连答, 周池羽的手指摩挲着茶盏,沉吟着,父皇没表态就意味着还没拿定主意,论品性德行,二皇子最似皇上,尚文崇德,但性子优柔寡断,喜读诗书,不善治国,乃中庸之才。 “于连,你如何看?”,“皇上起初不提立太子之事,实乃二皇子性子软弱,而苏皇后强势,背后更有苏丞相,恐怕是担心苏皇后以太子年幼为名摄政,江山落入苏家之手。但是,薛贵妃已殁,薛家基业溃于一旦,且三皇子性格乖张,其余皇子年幼不经事。二皇子性情温和,缺少宏图之志,虽不能为周朝开疆拓土,但能保的一方江山”, 于连迟疑了一下,又说道,“皇上松口,意味着圣上龙体确是难以为继,恐怕……恐怕……”, 恐怕已是时日无多了,周池羽紧蹙着眉,忧思不散…… 第75章 密谋 “殿下担忧圣上龙体,乃一片赤子之心,只是当下形势危急,殿下应以大局为重,分心不得”,于连劝道, “那三皇子如何了?”,周池羽轻叹了口气,心道父皇一旦出事,朝局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下官守在长公主府的人探查到,三皇子果真与滇王来往密切,而前日,滇王入宫与皇上彻夜密谈……”, 怪不得周越敢逗留在京中,原来是有滇王在背后撑腰,“那长公主呢?”,周池羽不知长公主姑母是否参与夺嫡之争了, “长公主殿下这些日子都留在郊外的行宫里,说也奇怪,滇王回京后,夫妻不相聚,反而各居一地……”, 于连扬了扬嘴角,眼尾露出几分兴味,道,“都言长公主郊外的别宫里,美人如林,个个千娇百媚,软玉温香,听闻只要人进去,就跟掉了魂似的,根本出不来,是个快活逍遥的好地方……”。 “于连,你刚才的模样,似极了市井妇人,还有青楼的浪荡子”,这样子实在与于连往日的一派斯文,大相径庭,周池羽扬了扬秀眉,瞪他一眼,只是眼眸顾盼间,又有另一种风流,让人挪不开视线。 于连侧了侧脸,故作捶胸顿足,有苦说不出的叫屈道,“殿下派于连做的不就是包打听的事情吗?”, “好了,都有谁进去了?”,周池羽问道,“光禄寺主簿、都察院御史、兵部侍郎……还邀了下官……”,于连一一说道,抬眼看了眼周池羽,立刻澄清道,“下官婉拒了”, “于大人至今未娶,孤家寡人,有快活处还去不得?可惜可惜啊”,周池羽嘴角扬起戏谑的笑意,幸灾乐祸道, “殿下……莫再取笑下官……”,于连脸上露出窘态,连连摆手,目光里的周池羽巧笑倩兮,美目流转,于连侧了侧脸,移开了视线。 “于连,你派人在别宫盯着,有何消息即刻回复”,周池羽吩咐道, “下官早已安排,为避免对方察觉,人不多,但绝对都是好手,但有丝毫风声都逃不过的”,于连心思缜密,做事让人放心。 周池羽点点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二皇子有苏家,三皇子有滇王和长公主,你觉得,本宫置身其中,该如何才好?”, 于连儒雅的脸上露出淡然的神色,成竹在胸地说道,“殿下只需静观其变,置身事外即可”, 周池羽眉头紧蹙,说道,“其间枝节横生,如何置身事外?更何况骨赫族不久会进京,和亲之事迫在眉睫……”, “说那骨赫族新任单于长的相貌堂堂,能文善武,且对殿下早已暗生情愫,或许,和亲并非是坏事……”,于连勾了勾嘴角。 周池羽把手里的茶盏放回案桌,不气不恼,只是笑道,“那不如本宫向父皇禀明于大人对漠北神往许久,命于大人随同本宫和亲到骨赫,再许配一名骨赫女子如何?”, 于连表情一僵,无可奈何地望着她,说道,“于连劝殿下和亲,是为了殿下好,殿下即将要做的事,若是不成,恐怕比和亲还要艰险万倍,甚至可能赔了性命”, “成或不成,于连都是要跟本宫同行的”,周池羽毫不在意地浅笑道,于连苦着脸,“殿下要拉于连一起下水么?”,周池羽侧脸看他,眼神晦涩,问道,“那你可愿?”, “心甘情愿”,于连深深拜道, 殿内一时沉默,只有香炉升起的袅袅白烟,两人无话,气氛略有些沉重,于连打破了寂静,说道,“下官给骨赫族找了些岔子,进京的日子估计要延迟了,殿下不必担忧和亲的事”, 于连用了些计策,挑起骨赫族的内斗,如今,伊穆赫正忙于处理部落的分裂。 周池羽很庆幸她对于连有恩,让他可以死心效忠自己,否则,这家伙落到谁手里,都不是好对付的。 “本宫现在要如何做?”,周池羽缓了口气,只要伊穆赫推迟来京,就还有时间,周池羽不容许自己的命运操控在别人手里,就算,这个人,是她的父皇。 即使接下来要走的这条路艰难险阻,就算走到绝路,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别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殿下尽可让两位皇子争夺太子之位。当务之急,是巩固殿下在朝中势力。薛家倒后,苏家独揽朝廷势力,皇上怕苏家独大,便广揽贤士,是以归顺滇王和长公主的朝臣势力逐步扩大。 此外,朝中还有一部分渐露头角,行为方正的臣子,不愿投向两边的势力,如在朝野里掀起一阵清风,以下官为首的……”,于连滔滔不绝地说道, “不用自夸了”,周池羽摆手,“朝廷关系盘根错节,皆是陈腐之气,若有不屈服势力,志清行廉的朝臣,对周朝是大有裨益的”, “殿下若在此时对这些人稍加笼络,将来,定可成为殿下坚实的臂膀”,于连朗声说道,“此事便交给你去办”,周池羽说道, “是”,于连应了,抬眼看去,周池羽朝着他微笑,于连点点头。 她并不需要笼络他,只因他早已誓死效忠她。 汹涌的争斗并不能阻碍外界的春意盎然,御花园繁花盛开,芳香扑鼻,周池羽悠然走在园中,赏着眼前的一株美人蕉, “皇妹好兴致”,一声阴测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让周池羽皱了皱眉头,真是冤家路窄。 “父皇卧病在床,二皇兄日夜服侍膝下,事必躬亲,孝道感天,而皇妹此刻,竟在御花园赏花,不知父皇知悉,会如何想他最为宠爱的公主呢?”,周越带着笑容,眼眸微凉,在繁花里的一身墨色五爪锦袍,显得格外突兀。 “三皇兄不也闲来无事么?皇后娘娘守在父皇寝宫,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父皇养病,池羽是有心无力。而三皇兄身为皇子,要尽孝道,旁人是不敢阻拦的,不敢侍奉父皇,算来三皇兄已留在京城数月了,是怕被赶回西蜀罢”,周池羽分毫不让地反唇相讥道, “这么些年了,还是如此牙尖嘴利,能言善辩,一点亏都吃不得,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周越冷笑道,“以后,皇兄会好好教导你如何忍气吞声的”, 周池羽轻飘飘看他一眼,认同地点点头,说道,“当年,皇兄抛下生母,不管不顾的逃往西蜀,确是挺会忍气吞声的,可惜池羽学不会……”,说毕,也不理他,径直要离开, “你站住!”,周越在身后吼道,周池羽不理,周越一把扯过她的胳膊,满脸通红,眼底燃着怒意,咬牙切齿道,“周池羽!别以为你可以瞒住所有的人,我母妃临死前的那夜,你为何要去见她,你同她说了什么?!母妃的死是否与你有关?!你是不是想报复我母妃害死了你的母妃?!”, 周池羽淡然地看着眼前发狂的周越,眼眸沉寂而无波,缓缓道,“你既然心里早有答案,质问又有何意义?任何反驳都会被你当做狡辩的”, 周越脖子冒着青筋,抓着周池羽的手很用力,眼底痛苦,说道,“你告诉我,是也不是?!”, 周池羽冷然看着他,抬手想要挣脱,“放手”, 周越握的很大力,周池羽把手蜷在袖袍里,隔着袖袍覆在他的手背,想要扣住脉门,逼他松手。 袖袍刚扫过周越的手背,他仿如遭受雷击般,狠狠撒手,负手在身后,眼神厌恶地看着周池羽,说道,“周池羽,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把你踩在脚下,不得翻身!”, 周池羽脸上不屑,嗤笑道,“皇兄还是别口出狂言了,父皇已打算立二皇兄为太子,京城没有你的容身之地,早日回西蜀呆着,或许还能求个安稳,否则,下场恐怕比我去骨赫和亲还惨”, 周越怒极反笑,朝着周池羽走近两步,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你等着瞧罢”,说毕,怒气未消的掐断了那株美人蕉,狠狠踩在脚下,拂袖而去。 你怜惜花,不舍折断,我便要折了,碾碎你的心头爱。 “跟小时候一样,轻易就被激怒了,如何成大事?”,周池羽浅浅笑道,视线移向那株残破的美人蕉,渐渐冷了下来。 第76章 圣旨 十日后,皇后殿内。 “皇后娘娘,苏大人求见”,宫女来禀,苏皇后手握着丝绢,有些紧张的来回踱步着,闻之,忙开口道,“快请,快请……”, 苏丞相一身朝服,头发灰白,精神矍铄,只是表情略为凝重,沉着脸走进来,“父亲,如何了?”,苏皇后请苏丞相上座,命人奉茶,见到苏丞相的表情,当下有些失望, 苏丞相看她一眼,也没说话,只是坐下捧了茶,轻抿了口,说道,“皇上已命翰林院拟旨,下月初七册封二皇子为太子”, 苏皇后大喜,眉开眼笑,“既是喜事,父亲为何眉头不展?”,“恭贺二皇子、恭贺皇后娘娘”,宫女们纷纷跪倒贺道, 看到苏丞相欲言又止,苏皇后让宫女们都退下去,苏丞相才开口叹道,“老父是恐二皇子难担重任啊”,苏皇后听了有些不乐意,冷言冷语道,“力荐皇上立储君的是父亲,如今,皇上立仁儿为太子,父亲却言他难当重任,难不成要立那薛氏遗子不成?”, 苏丞相缓缓说道,“皇上子嗣单薄,三皇子性情阴鹜,好勇斗狠,五皇子胆小怯懦,母妃被打入冷宫,其余皇子尚年幼,二皇子最为年长,性情虽优柔,但饱读史书,仁爱贤德,若辅以正道,将来会是个明君”, “那可不是,仁儿聪慧过人,再有父亲和本宫的教导,定能担重任,父亲切莫心忧,仁儿封了太子,可是大大光耀苏家的门楣”, 苏皇后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还有一丝泄愤的畅快,想起她未入宫时,不过因为跟个傻子的几句口角,竟惹得当时宫里来的宁贵妃不满,让苏家断了送她入宫的念想,父亲、兄长皆是听从,让那些知情的人好一通笑话,什么难听的话都有,说什么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让她成日在家以泪洗面。 幸好宁贵妃在宫外殒命,皇上重用父亲、兄长,并不顾自己年长,执意迎娶到宫中,后又封了皇后,如今,皇上立仁儿为储君,仁儿最是听自己的话,将来,自己在宫中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老父担忧的,正是你对皇子的教导,立储之后,太子监国,你且莫再要干涉,女子摄政,岂非是乱了朝纲”,苏丞相厉色说道, 谏皇上立储,是为了江山社稷,而皇子中,唯二皇子年长仁德,并非为了私心,只是,二皇子耳根子软,对生母言听计从,而自己的女儿品性如何,苏之年熟稔于心,唯恐苏皇后权势过大,干涉朝政,毁了周朝的江山,是以,心中喜忧参半。 苏皇后被父亲厉声斥责,脸上抹不开,半响没接话,苏之年自顾叹道,“那昭宁公主倒是颇有储君品性,智谋与胆识过人,京中盛传公主出使骨赫,处乱不惊,箭法精湛,力胜骨赫的三场挑战,迫使骨赫向周朝叩拜称臣,从骨赫的偷袭中全身而退,与黑虎军共同抵御骨赫来袭,赢的民心所向、军心所属”, 苏之年重重叹道,“只可惜,是个女子,自古周朝不许女子涉及朝政,虽在先太后和皇上几经变革后,朝中允任女官,可是,朝廷内外,绝不允许,女子称帝,祸乱朝纲啊!”, “皇上早已允了骨赫,要以昭宁公主和亲,父亲何必说这些没用的”,苏皇后不快说道,苏丞相察觉到她的不满,方不再说下去,道,“皇上也让翰林院拟旨,三个月后,下旨昭宁公主和亲骨赫”, 苏皇后心中暗喜,如此可称得上是双喜临门,只是,怕父亲又说些什么,并没有喜形于色,只道,“皇上最疼爱的两个皇儿皆有归属,皇上心愿已了”, 苏之年点头,眼看皇上精神一日日不济,心里重重的担子才放下一点,问道,“沐雪呢?近日天天在宫里住着,可有来过这里?”, 苏皇后摇头,“这许多日了,一次没来过,那孩子向来乖巧懂事,但凡入宫都会过来坐坐,这阵子只听说日日留在羽殿”, “她与昭宁公主虽自幼感情就好,但却从不会如此不知礼节”,苏之年也有些疑虑, “父亲别说我小家子气,沐雪与昭宁走的太近,并非好事,那昭宁公主看上去恬静可人,可却是冷情冷性的人,而沐雪虽表面冷淡疏远,实则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怕在昭宁手里,吃了亏还不知”, 苏之年不以为意地摇头道,“昭宁公主眼看就要去骨赫和亲,大概是舍不得罢,女儿家说说心事,有何不妥的?沐雪是苏家人,何人敢算计她”。 苏皇后本想说,那昭宁公主定是不愿和亲骨赫,指不定要苏沐雪从中做些什么,但想到既然圣上已让翰林院拟旨,和亲已是铁板钉钉上的事了,便又收声,只与苏之年闲话了几句家里的事。 恰这日,苏沐雪路过翰林院,见其琉璃瓦顶耀目生辉,朱栏彩槛,不免有些感慨当日进宫做官时,在翰林院任编修之时,不由脚步缓了下来,却撞上了出门的编修林怀。 林怀走出门口,打了个哈欠,眼底乌青,官服有些皱褶,伸了个懒腰,这才看见眼前的苏沐雪,不由眼睛一亮,整理衣冠,走过来,拱手作揖道,“苏大人,许久不见”, “林大人”,苏沐雪回礼,这林怀便是当日她初至翰林院时,主动示好的人,还领她去校场看骑射,方见到周池羽第一面。 “苏大人高升后,许久不曾回来见老同僚了”,林怀扶了扶官帽,笑容如沐春风,“确是沐雪有失礼节”,封左思谏后,苏沐雪随同去沣州、再是漠北,回宫时日不多,忙于公务,倒是与同僚聚会的少。 “翰林院公务繁忙?林大人似是彻夜未眠”,苏沐雪问道,林怀有些赧然的理了理官服,“苏大人见笑了,翰林院昨夜确是有大事,不过,却非林某小小的编修可参与的,不过是彻夜替诸位拟旨的大人斟茶倒水,备笔研墨而已”, 拟旨之事需有大学士等重臣,彻夜商议,再提笔拟旨,呈给皇上审阅,身为编修的林怀自是无份参与的。 “想来朝中又有要事”,苏沐雪随口应道,正欲告辞,那林怀眼见心仪之人在眼前,忍不住想卖弄聪明,开口卖关子道,“苏大人可知朝中又有何事?”, 苏沐雪淡然笑道,“不知”,林怀走近了些,低声说道,“虽说圣旨未下,但朝中已盛传开了,苏大人不曾听说?”, “不知是何事?”,苏沐雪容颜如花,声音轻柔而悦耳,离得近了,吐息间,唇齿芬芳,让林怀心猿意马,扯着苏沐雪的袖子往角落走了些,苏沐雪皱了皱眉,甩开了他的手,“林大人作何鬼鬼祟祟?”, 林怀卖弄道,“此事重大,苏大人听后,可万万要保密”,“那罢了,苏某不听了”,苏沐雪拂袖要走, “这是好事,苏大人,是你们苏家的大好事啊”,林怀急急上来拍马屁,说道,“苏大人可知,皇上令翰林院拟旨,下月初七册封二皇子为太子,苏家祖上荣光啊”, 苏沐雪脚步一停,脸色淡然道,“原来如此”,林怀见她一副不喜不惊的样子,发窘地揉了揉鼻子,本以为能讨得美人欢心呢? “辛苦林大人,早些回去歇息罢”,苏沐雪朝他笑了笑,如春风化雨,让林怀露出喜色来,问道,“苏大人这是往哪儿去?”, 苏沐雪沉默,见林怀跟在身后,只好道,“去羽殿”,“听闻苏大人与昭宁公主交好,只是那回和苏大人在校场时,林某眼拙,竟没看出苏大人和公主殿下是旧识”, 交好二字,让苏沐雪的耳朵有点发烫,只能搪塞道,“那回,苏某与殿下亦是数年未见,有些疏远。林大人不必相送,回去歇息罢”, 林怀见苏沐雪体恤,不免欣喜,道,“无妨的,无妨的,只是苏大人可知,皇上已拟旨,三个月后,让昭宁公主下嫁骨赫,时日不多,苏大人当珍惜啊”, 苏沐雪眼眸一缩,急急低下头,眼底已是惊涛骇浪,连指尖都忍不住颤起来,“苏大人不必过于伤怀”,林怀安慰道,从怀中取出方巾,递到苏沐雪眼前,正是讨好美人的时机。 “此言可当真?”,苏沐雪拽着林怀的袖子,问道,“旁人不知,林某昨夜可是在场的,再说,此事苏大人在朝中肯定早有所耳闻”,林怀答道。 “多谢林大人!”,苏沐雪朝着林怀深深鞠了一躬,“苏某还有要事,先行一步”,说毕,急急转身而去,林怀在她身后,见其身形婀娜,清丽生姿,不由看痴了。 第77章 对峙 周池羽从御花园回来,刚到羽殿门口,就看到李承前拿着浮尘,躬身站在外面,“李公公?”,周池羽亲自走下轿辇,对这个侍奉过两朝皇上的太监,她是怠慢不得的。 “老奴拜见公主殿下”,李承前慢悠悠地作势要跪下,“公公年事已高,免礼了”,周池羽看了 眼夏菱,夏菱知道公主不喜与人触碰,忙扶住李承前的胳膊,把他搀了起来。 李承前也没有真的要跪,只是这架势还是要摆出来的,躬身说道,“皇上口谕,召殿下去宁安殿一叙”, 周池羽故作惊讶道,“公公派人通传一声便是,何必亲自来请”,李承前欲言又止,只叹道, “陛下卧病在床,许多事不得力,这便派老奴亲自迎殿下过去”, 想来那景弘帝虽卧病在床,却也对苏皇后派人守在宁安殿的事并非不知情,这才让李承前特地来请了周池羽,毕竟御前的大太监可是没人敢拦阻的。 宁安殿的回廊幽深而长,四处弥漫着的药味,来回的宫女、太监脚步很轻,生怕弄出一点声响,端着苦涩的药渣,梳洗的器皿,安静而有序的进行着。 “圣上今日气色好些了,方命老奴来请殿下”,李承前的背微微驼着,脚步蹒跚,这位侍奉过两位皇帝的太监,也老了。 景弘帝倚在榻上,已是春至,仍穿着厚厚的袄子,屋里门窗紧闭,有些窒闷,焚着的香炉白烟袅袅,散发着浓郁的药香,周池羽踏入门槛那一霎,竟有些不敢看,目光一扫而过,仍是心中大 惊。 景弘帝形容枯槁,瘦骨嶙峋,蜡黄的脸上,双眼深深凹陷进去,竟如风中残烛,苍老憔悴的可怕,“朝儿,过来”,景弘帝的脸上露出丝喜色,勉强朝着周池羽招手,咳嗽了两声,朝着李承前等说道,“你们都退下罢”, 李承前上前替景弘帝捋了被子,续了热茶,放在他手边,躬身缓缓退出去。 “昨日,太后来看过朕,说了些话,朕便想起朝儿了”,景弘帝气若游丝的说道,“父皇抱恙,不能侍奉左右,是儿臣失责”,周池羽跪倒在榻前,哀声说道, “朕虽在宁安殿养病,但朕心里明白,朝儿不必自责”,景弘帝枯瘦的手抬起,在榻边拍了拍,示意周池羽坐过去, 景弘帝转着浑浊的眼珠,怜爱地望着周池羽,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她母妃的影子,“昨日,太后劝朕对你和亲之事,三思而行”,景弘帝叹气道,“周朝盛极时,朕颇自傲,与太后有过争执,逼太后允诺从此不再过问朝事。昨日,太后破例向朕提了此事……”, 周池羽有些惊讶,上回她去找皇祖母求助时,端若华只道不再过问朝事,没想到最终仍是打破了诺言。 景弘帝看着周池羽,见她一脸不知情的惊讶,咳嗽了两下,道,“太后看重朝儿,朝儿自幼得太后悉心教导,这些年朝儿做的事,朕都看在眼里”, “平定沣州、击退骨赫,朝儿的谋虑和胆识,皆胜过你的皇兄”,景弘帝眼底黯然,许久没出声,“这些话,朕不曾同旁人讲。太后当年兴女学,纳女官,惠及一世,朕敬重、仰慕太后,可 朕是天子,亦曾有过自负轻狂……”, 周池羽静静听着,没有插话,只是心里对那个舍弃了一切回到宫里,最后,却被皇上猜疑、嫉妒的女人,感到惋惜。 “前些日子,苏相向朕提了立太子之事”,景弘帝把话题引了过来,他满含欣慰地看着周池羽,说道,“朝儿是朕最出色的孩子,朕以你为傲,朕允你听朝事,阅折子,朕曾一心把朝儿……”, 景弘帝叹气,又抿唇不再说话,良久,手边的茶都温了,周池羽起身,替他斟茶,“可惜朕鼎盛的年纪,却是残躯一副,立储之事让朕心力憔悴,朕已令翰林院下旨,于下月初七,立二皇子周仁为太子”, 景弘帝侧脸看着斟茶的周池羽,见她不怒不惊,茶水如注而下,稳稳地蓄满了一杯,景弘帝惆怅叹道,“你这孩子心性沉稳,胜过你皇兄太多”, “苏氏在朝中势力庞大,立仁儿为太子,能有可靠的倚仗”,景弘帝说毕,迟疑了片刻,又道, “同时,朕令翰林院拟旨,三个月后,昭宁公主和亲骨赫”, 周池羽眼眸一缩,掩下心底惊涛骇浪的怒意,淡淡道,“父皇就这么急不可耐的要把儿臣送走么?”, 只是这一句,景弘帝已听出她心底的怨愤,枯瘦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眼眶泛红,“朕对朝儿有愧!”,“朕的自负张狂,到今日,竟沦落到要以公主和亲……”, 周池羽轻轻抽回了手,站起身来,俯视着景弘帝,“当年,父皇顾忌薛家的势力,明知母妃含冤而死,不敢有半分作为;今日,父皇顾忌苏家的势力,顾忌骨赫的挑衅,以屈辱的和亲换来边境安宁”, 那嘴里吐出的话语,如利剑,字字锋利,逼的人无处躲藏, “病痛摧毁的身躯,尚有药可医,但怯懦折损的傲骨,是无药可救的!”。 “你!”,景弘帝满脸涨成猪肝色,难堪、气愤、恼怒的情绪交织在脸上,他手指紧紧握着榻沿,一手捂在胸口,双目如血,剧烈的喘息着。 “皇上,道长的丹药送来了,说要在两个时辰内服下”,李承前在外禀道, 景弘帝一听,语气急促地说道,“快快替朕拿进来”,“如此,儿臣告退”,周池羽躬身说道, 景弘帝面色如土,尤在气头上,道,“不管如何,事已成定局,你好自为之”。 门推开,陈太医捧着银盘,里面放着朱红的盒子,半开着,盛放着一枚褐色丹丸,药香扑鼻, “昭宁公主”,陈太医行礼,“不必多礼,送过去罢”,周池羽探究的看了眼盒里的丹丸,身后 响起了景弘帝略显着急的声音,“替朕拿过来”。 周池羽抿着嘴,轻摇了摇头,竟已到了如此地步吗? 周池羽回到羽殿时,就看到一脸慌乱的苏沐雪,如坐针毡的,手里握着茶盏,却不知在想什么? “朝儿,你可知道?皇上已……”,苏沐雪着急起身,却忘了手里的茶盏,溅了一手的茶水, “瞧你慌的”,周池羽从怀里扯出丝巾,一手接过她手里的茶盏,一手替她擦着手上的茶水,淡淡说道,“我都知道了”。 “那如何是好?”,苏沐雪完全没了主意,“期限还长,不着急”,周池羽云淡风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吹了吹,笑道,“我倒是比较好奇,下月初立储后,朝中会如何?”。 四月初七,景弘帝下旨诏曰,朕少时登机,至今已过数十春秋,可感上苍。惜病痛入体,于国事,有心无力,恐不多时。为防驾鹤之际,国之无主,亦念国中良嗣,俊才辈出,故特立储君,以固国本。 皇二子,周仁,俊秀笃学,颖才具备,大有乃父之风范,朕之夕影,今册封皇二子,周仁为监国太子,执掌朝政,东宫皇后辅之,诸王、朝臣佐之,以固朝纲。 另封苏丞相为辅国公,加封太子少师一职,全力辅佐太子。 圣旨一下,朝中哗然,太子监国、皇后辅政,苏相加封辅国公,皇上给了苏家莫大的荣光,一时风头鼎盛,无人可及。 而苏皇后、太子周仁更是前呼后拥,逢迎溜须者,从宫内排到了宫外。 深夜,长公主府 一辆马车疾驰在路上,尘土飞扬。 马车在长公主府门前停下,一墨色锦袍的男子,罩袍遮住头部,低着头,脸隐在阴影里,只把腰间的令牌亮了下,守门人立刻领着男子往里走去。 婢女提着灯笼,燃起一支支的烛火,会客殿里渐渐亮起来。 长公主睡眼惺忪,脸色不悦,披着衣袍,满头乌发披散在胸前,由貌美的侍女搀扶着,从内室走出来,慵懒说道,“有什么急事不能明日再说?”, 滇王从门外走进,发髻未乱,衣裳不皱,可见还没歇下,他的眼神在长公主身旁,衣着单薄的侍女身上一扫而过,沉声说道,“你们都下去罢”, 那侍女望向长公主,见她点头,方有些不情愿的退下去,路过滇王时,刻意抿了抿唇,让滇王眼底,沾染了夜色的寒意。 深夜来访的男子脱掉了罩袍,阴鹜的眼神暴露在烛火下,赫然正是三皇子周越。 “父皇已下旨立周仁为太子,滇王竟一点不知情么?”,周越气急败坏地说道,“如今,圣旨已下,恐怕再无回天之力!这该如何是好?!”, 滇王看了眼长公主,说道,“本王对拟旨之事有所耳闻,只是不曾料到,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颁布圣旨册封太子”。 “我看到苏皇后和周仁那得意的样子就生气!”,周越愤愤不平地说道, 长公主抿了口茶,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急什么?且不说,皇上龙体尚可,就算是册封太子,亦有废黜的可能。至于大半夜跑过来,兴师动众的,这么稳不住气,如何成大事?!”, “姑母,是越儿逾矩了”,周越听了,这才缓了心神,朝着长公主拜道,“皇子里,本宫最为看好你,在西蜀协滇王平乱,虽说性情急躁,但只要时日磨砺,不失为良才。只是你这性子,还是要改改”, “姑母教训的是”,周越按捺下心底的不满,这时候,他还得仰仗着滇王的军队和长公主的势力, “那就回去罢,这些日子别太张扬,听闻皇上已下旨让昭宁去骨赫和亲,恐怕,后面就是要让你回西蜀了”,长公主吩咐道, 周越眉头跳了跳,朝着长公主和滇王行礼,躬身告退,滇王张了张嘴,看了眼长公主,见她摇头,才又抿唇不语。 第78章 水墨 直到周越离去后,滇王才看向长公主,见她乌发垂落,睡眼惺忪间,散发着慵懒的气息,不由心神激荡,抬手想要抚她的发,长公主眼神闪了闪,任他的手从发丝间滑下。 “那事不告诉他吗?”,滇王问道,长公主把头发撩在身后,说道,“暂不必告知他,等时机到了,自有用的着他的时候”, 滇王叹了口气,道,“本以为周越心机颇深,胸怀抱负,但这些日子也不知是被谁踩了痛脚,急躁冲动,嚣张狂傲,我们在他身上押注,赢面很低啊”, 长公主轻嗤了句,“二皇子背后有苏家,四皇子、五皇子年幼,我们还能做他选?若非那昭宁公主是个女子,我选昭宁,都不会选他!”, 看着长公主姿态妍丽,滇王眼神痴迷,只是喃喃道,“夫人,无论谁做皇帝,你都是长公主,无人动摇的地位,你又何苦参与这场夺嫡之争?”, 长公主斜睨他一眼,颇有些轻蔑的意味,“夫君这是怕了?”,滇王挺了挺胸膛,“为夫者,自是随夫人一起,何惧之有,大不了,夫人随本王一同回西蜀便是”, 长公主翘着脚,红色绣凤的锦履在滇王眼前晃着,白皙的肌肤,秀气的脚踝,“周越在明,我夫妻二人在暗,出了何事,都算不到我们头上,就凭这座先王御赐的行宫,没人敢说闲话的,夫君 又何必担心”, 滇王神色缓了缓,称赞道,“夫人英明”,见到长公主露出喜色,便又问道,“为夫只是好奇,夫人欢喜自在逍遥的日子,何苦如此?”, 长公主眼神飘了飘,沉吟道,“我只是想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还有夫人去不得的地方?见不了的人?”,滇王惊问, 眼前仿佛又出现的一袭青衣,骑在马背,清逸如竹,笑意淡雅,长公主低头轻笑了声,说道,“华宫观”, “可是宫里的那座道馆?夫人想见的是玉贞道姑?”,宫里这号神秘人物,滇王曾也有所耳闻,长公主点头,“皇上下令,任何人不准进入华宫观,我只是想要进去,看看那个人”, 当年,长公主为了青笙而夜闯顾宅,亲眼看到端后和宁妃尚在人世,而后,皇上领军前往,后称未见其踪影,之后,长公主百般寻觅三人而再无音讯。 其后,端相亲自请回一人,皇上封玉贞道姑,就连身为皇上长姐的长公主,都不得进入。 长公主眼底有隐隐恨意,看着指甲的朱红丹寇,嫣然笑道,“若此人真如我所想,那便是极好, 我定会好好待之”,只要把端太后留在宫里,如何拿捏青笙,还不是她的心意。 滇王极为不解,问,“究竟是何人,竟让夫人不惜一切……实在是让人费解……”, 长公主从思绪里抽出来,看了眼滇王,手指轻点他的肩膀,娇嗔道,“夫君真 是愚钝,我这么做 还不都是为了你。难不成夫君愿意在西蜀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呆上一辈子。若是事成了,夫君战 功累累,封上个神武大将军,辅天子,镇八方,不好么?”。 滇王叹气,捉住长公主的手,在掌心摩挲着,细滑如玉,“皇上忌惮,命王侯归其属地,不得入京,夫人又吃不得苦,这才二人分离,叫人如何不恨?!”。 掌心的纤手,娇嫩光滑,让滇王爱不释手,着迷的望着长公主,说道,“只怕这月底,皇上便要命我和周越回西蜀了,为夫不舍,夫人可有办法?”, 长公主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笑道,“自是有的,此刻你可离不得京城”,烛火摇曳,长公主掩唇,“夜深了,本宫要歇息了,夫君还有军务要处理,有事明日再说罢”, 滇王明白她这是逐人的意思了,有些不情愿,抬手握住她的肩膀,走近了些,低声道,“夫人许久不曾与为夫……”, “娇儿”,长公主提高声音喊道,门推开,之前那貌美的侍女款款走入,滇王眼神微冷,松开了手,“本宫乏了,伺候就寝罢”,长公主吩咐道,“是,奴婢伺候公主就寝”,娇儿扫了眼滇王,搀着长公主离去。 滇王脸色难看,站立良久,冷笑了声,这关系利害,谁都算不清楚,等一日,他扶持周越坐拥江山,以他与周越亦师亦父的关系,再无人敢忤逆他,就算是长公主,都得匍匐在脚下。 而那个娇儿,就斩了罢。 这些日子,苏家是有了大喜事,可苏沐雪却是郁郁不乐,而她所担忧的那人,此刻正执笔作画, “朝儿,我有事与你说”,苏沐雪作势起身,“别动”,周池羽手中笔墨不停,细细描绘着桃树下的苏沐雪。 满目桃花灼灼,缀着湛蓝天际,如绚烂的朝霞,层层叠叠的铺成开来,树下倚着白衣女子,身形颀长,清冷疏远,眼眸澄澈,眉间带着几缕忧思,彷如置身在乱世繁花里的一朵青莲,不及百花 旖旎,却自有孤芳。 笔尖染了水墨,顺势而下,绘成了如墨的青丝,丝丝缕缕,描过了她盈盈可握的纤腰,如荷叶般翻卷的裙摆。 她的一笑一颦、玉颈、香肩、纤腰、藕足,只微微闭眼,便跃然纸上,纤毫毕现。 周池羽揽袖,手中笔不停,越来越快,直到绘完最后一处,方舒了口气,抬起眼,正巧看到一张美的无可挑剔的脸,手中握着丝巾,替她拭着额上的细汗,“我只是有话想说,等你便是,别把自己累着了”,苏沐雪轻声说道。 周池羽低头吹了吹墨汁,让她过来看了看画,“可好?”,“好”,苏沐雪应道,然又说道, “我想,想让小宝,给青姨和宁姨带个信儿,我若是带你走,有她们接应也好”, 周池羽不语,只是把笔搁在笔架上,洗净了手,擦干,这才望向她,淡淡道,“此举不妥,若是中途走漏了风声,恐怕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苏沐雪低着头,秀眉紧蹙,周池羽替她抚平了眉,问道,“沐雪可信我?”,苏沐雪抬头,答,“信”,周池羽浅然笑道,“那便让我安排,你要相信,我是决无可能去骨赫的”, 看她自负而坚定的神色,虽不知她有何想法,但苏沐雪就是信任她。 周池羽见她神色渐朗,方拉过她,说道,“走,我们去个地方”,二人换了男装,坐着轿子出了羽殿,却往御前侍卫的住处过去。 “这护龙居乃御前侍卫的住处,来此作何?于你公主清誉不妥”,苏沐雪稍打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说道, “公主清誉早在你手里,还有何不妥的”,周池羽摊开苏沐雪的手掌,手指轻戳了下,苏沐雪收拢掌心,握住周池羽的手指,耳根发红,“你呀,年纪比我长,这脸皮却比我薄极了”,周池羽掩唇取笑道, “小鬼头”,苏沐雪刮了刮她的鼻子,周池羽摸着鼻子,嗔道,“不许刮鼻子,我不是小孩子”,“你就是”,苏沐雪笑她,“就不是”,周池羽孩子气地喊道,二人在轿子里闹起来。 直到轿子停下,二人走出轿子,虽是男装打扮,但一人绝色傲清霜,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一人袅娜少女羞,眼波顾盼神飞,丹唇含樱逐笑开,一看便知乃两个绝色佳人。 好在,御前侍卫皆是知规矩的人,知道不该看的不能看,低着头,匆匆走过,只是仍被空气里漂浮的暗香,忍不住心神一荡。 周池羽负着手,挺胸阔步的往前走去,穿过长廊,轻车熟路的往里走去,可急坏了随行的太监宫女,匆匆往前驱走一干人等。 刚走到后院就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公主殿下,可去不得啊~~”,太监一下慌了神,跪倒在周池羽跟前,花容失色的喊道,这声音明显是在打斗。 “退下去”,周池羽拉着苏沐雪就朝里走,苏沐雪无奈的摇头,视野开阔,就看到一身着灰衣的男子,正跟个姑娘在交手,不由咂舌,“哪家的姑娘敢独自跑来此处,跟人打斗”, 咻咻,咻咻,空气里响起几声破风声,几枚袖钉啪啪啪的打开横梁上,这一出手,苏沐雪定睛看去,华衣?! 被暗器吓的哇哇大叫的太监和宫女,吸引了灰衣男子的注意,转头一看,立刻跪下来,“叶付见过公主、苏大人”,“再来”,华衣不管不顾地叫道,转身就是抽腿而下, “小衣”,周池羽眯起眼睛,喊道,抽出的腿,慌张的落下,华衣转身想溜的身形,顿在原地,这才跪倒在地,喊道,“公主”。 第79章 华玉 “你师父说你二人早已到京城,人却迟迟不见,原来在这里”,周池羽缓缓说道,华衣还没开口,华玉从旁边的树枝头飘下来,说道,“殿下,是华玉的错”, “华玉你起来”,华衣急道,“是我跟这人的事,跟你没关系”,华玉脸色一黯,执意跪在原地,华衣扯她胳膊,让她起来,说道,“公主,是我,是华衣,不服气输给他”, 叶付俊眉秀眼,看上去斯文,身形却是高大结实,拱了拱手,有些赧然的说道,“前些日子,末将在城边巡视时,截到正翻墙的华衣姑娘,起争执,动了手,后来,华玉姑娘赶来,出示了公主的令牌,这才知道误会一场。可华衣姑娘,不依不挠的,这几日都留在护龙居,逼末将动手比武。此处非女子逗留之地,还望公主将华衣姑娘带走”, “不分出高下,华衣才不走”,华衣气呼呼说道,“小衣,你这样成何体统”,周池羽蹙眉,侧脸望向华玉,说道,“华玉你也不拦着她,就这么躲在树上睡觉?”, 华玉低头,闷声道,“请殿下责罚华玉”,“你有什么错?别管闲事”,华衣扯开华玉,高声道,华玉心中一痛,眼眸哀伤,“华玉你先……”,见到华玉眼底深切的哀意,华衣吓了跳,后半截话隐在嘴里,不解地望向她。 “闹够了都回去罢”,周池羽不悦地说道,拉着苏沐雪走到叶付身前,刻意说道,“苏大人应该认识,禁军统领,教习本宫学武的叶付,叶将军”, “叶将军”,苏沐雪行的是官礼,“左思谏大人,久仰”,叶付回礼道, “原来有些来头,怪不得能跟我战成平手”,华衣在旁冷哼了声,坚决不提当日输在他手里的事。 “前些日子有人送了本宫些沣酒,给叶将军拿了两壶来”,周池羽命宫女送上酒,还有一些下酒菜,“今日还有事,改日再陪师傅饮上几杯”, 叶付不卑不吭,拱手道谢,又转向华衣道,“华衣姑娘,在下不知情,多有得罪,还望谅解”,华衣眼神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哼了声,也不理他, 叶付嘴角扬起,好言好语道,“若是华衣姑娘想要练练手,叶付随时听候姑娘差遣,只是此处是男子居所,姑娘还是少来为好”, 华衣哼了声,转身往外走着,说道,“说话可算数,过两日再约你过招”,“好”,叶付见她虽刁蛮任性,也不失可爱娇态,自然爽快应下。 回羽殿的路上,华衣见华玉闷闷不乐,以为她生自己的气了,不敢多话。 夜里,华衣洗漱毕,解衣入榻,却见华玉独自站在窗前,皓月清辉洒在她的肩上,竟有些孤寂的感觉, “华……”,华衣刚开口,就见华玉转身,眉梢眼角都沾染了银色的凉意,眸子里一如今日所见的哀意,这种感觉让华衣的心泛起酸涩来, “你睡罢”,华玉说道,转身出门,听声音是跃上了树梢,树叶晃动几下,就没了踪影。 华衣拽紧了被角,倔强的望着半掩的房门,二人自幼同眠至今,枕边的空荡荡,注定让她今夜难以入眠。 华衣撑着眼过了一夜,在天微光时,才迷糊睡了过去,等她悠悠醒来时,枕边有淡淡清香,华衣惊喜地转过身来,却只见到枕边的一株白玉兰,沾着清晨的露珠,盛放的刚好,清香扑鼻。 华玉端着包子、粥进来,双眼泛红,想来也是一夜未睡,华衣裹着被子坐在床沿,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会,开口道,“我知道错了”, 华玉点点头,示意她起身用食,华衣起身,伸开两臂,撒娇道,“华玉你帮我”, 华玉没有拒绝,走过去拿起衣裳替她穿起来,华衣心情好起来,两手抱着华玉说道,“华玉待小衣真好”, 华玉系扣的手指顿了顿,低声说道,“师父让我出门要多照顾你,我对你的好是自然的”,华玉不爱说话,她说话多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在替华衣认错,受责罚。 所以,华衣有些奇怪的松开抱住她的手,捧着她的脸,想让她抬头, 华玉低低吸了一口气,抬起眼来,平寂无波,不喜不哀,仿佛没有生气了,昨夜的那种哀意也没了,但这种平淡,让华衣心里不舒服。 “怎么了?华玉?你还在生气吗?”,华衣问道,华玉继续替她系着扣子,不言不语,“等我打败那个叶付,再也不跟人比武了好么?”,华衣放软了语气,拉着华玉的手撒娇,每次这样华玉都会心软的, “洗漱,吃东西”,华玉替她理了理衣裳,扬了扬嘴角,说道,“嗯”,华衣拉着她的袖子,往前走去,华玉顿了脚步,不经意抽回袖子,转身收拾床榻。 苏皇后坐在美人椅上,戴着宝石镶嵌的五彩凤钗,佩东珠、珊瑚,可谓是珠璎旋转星宿摇,贵气十足,再加上人逢喜事,“皇后娘娘光彩照人,冠绝后宫”,宫女称赞道, “就你这张嘴,惯会说话”,苏皇后啐道,脸露喜色,“娘娘,内务府梁公公求见”, 不多会,宫女领了梁公公进来,“娘娘,这递呈上来的,是随昭宁公主和亲的嫁妆单子,说请娘娘过目”,梁公公递上单子,说道, 苏皇后接过来,细细看到,嵌东珠九颗朝帽顶一个,嵌东珠金佛两尊、金凤五只、金翟鸟五只、嵌东珠七颗金项圈二围、红宝石九块、蓝宝石九块、催生石朝珠一盘、珍珠青云朝珠一盘、蜜蜡朝珠一盘…… 苏皇后不耐的翻过一页,粗粗扫过,礼单上密密麻麻的写着, 石青缎绣八团金龙貂皮褂一件、石青缎绣八团白狐皮褂一件、四团夔龙银鼠皮褂一件、貂皮风领二件、海龙皮镶边女朝衣一套、片金镶边貂皮朝衣一套、貂皮挂狐肷皮袍一套、天马皮褂貂皮等…… 后及貂皮、狐皮、蟒缎的床褥、枕头、幔子、帐子,另有赤金百两、淡金百两、银万两,绣五彩缎金龙袍料五匹、蟒袍缎料二十三匹、八团金龙褂十八匹、缎绸千匹…… 更别提,金折盂、金执壶、金碗、金盘、金匙、金杯、金镶象牙箸、金镶银茶桶、各位金件、银件、玉件、脂粉、象牙梳、牙刷、车褥、车鞍以及随从上百人, 苏皇后把清单往案上一放,半响没做声,片刻后才缓缓道,“果真是十里红妆啊,皇上对这个公主真是宠爱的紧”, “赐婚圣旨仓促,嫁妆早该备了,只是圣上龙体欠佳,这才一拖再拖……”,梁公公应道, “这单子可是皇上拟的”,苏皇后问道, “圣上未拟单子,只吩咐按最隆重的规制替公主备嫁妆,不可疏忽,这单子……是老奴……拟的,历来规矩是,先给皇后娘娘过目,看是否有疏漏,再递呈给皇上”,梁公公应道, “梁有才,这单子是你拟的?”,苏皇后嘴角勾了勾,莫名让梁公公后背发凉,跪倒在地,“是奴才,可是有疏忽之处?”, 哪有疏忽之处,是恨不得更详尽了,苏皇后紧咬着牙,抿了口茶,才说道,“骨赫贼子,屡犯周朝,贼心不死,梁公公这是打算送尽粮草给骨赫,意图亡我大周吗?”, 这天大的帽子盖在头上,可是诛九族的罪,梁公公吓的两腿发抖,跪倒在地,直打哆嗦,“娘娘,这,这是圣上的旨意……”, “圣上有疾在身,偶尔会糊涂,难道梁公公也跟着糊涂吗?”,苏皇后鲜红的指甲划过礼单,说道, “这……这……奴才糊涂了,请娘娘指示”,梁公公豆大的汗珠落下,磕磕巴巴地说道, “现下剩余不到三个月,太过仓促,为免铺张,嫁妆就按寻常公主的嫁妆准备,嫁衣不必另做,本宫记得和雅公主当初留下一套嫁衣,绣工精良,就用那套罢,如今,西蜀、漠北战乱,能省点 就省点,想来皇上也会赞同的”,苏皇后颐指气使地说道, “这……这……”,梁公公吞吞吐吐,这礼单要是呈给皇上,搞不好他这内务府总管的头衔就给摘了,“梁公公既然办不成这事,本宫就另找人办罢”,对这种没眼力界的人,苏皇后自懒得与他多打交道, “皇后娘娘,奴才,奴才,立刻就办”,梁公公抬手擦了擦汗,应道。 宫里说大不大,不多时,皇后娘娘把和雅公主留下的嫁衣指给昭宁公主的事就立刻传开来了。 那和雅公主乃是先王的六公主,本已下旨赐婚,后在大喜日子前一个月,突患急症,短短半月便香消玉损。 穿过世之人的嫁衣出嫁,实在是大大的晦气,此举一出,宫里宫外皆知,苏皇后不喜昭宁公主。 如今,皇上卧疾在床,苏皇后贵为太子生母,又是后宫之母,孰轻孰重,宫里人自是拎得清,别说贺喜之人,就连日常的奉例都比旁人寒碜许多。 第80章 午后 羽殿,于连来报,说是在行宫的探子有发现,行宫外的荒郊被围了起来,有不少人进进出出,马车运送着铁锹、铁铲等器具,阵势浩大,据说是要把荒郊的空地修葺成花园。 但奇怪的是,方圆数里的树都被砍伐的一干二净,所以,在外面根本无法探查到里面的动静,似是故意掩人耳目。 长公主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周池羽很好奇,让于连找人看能否蒙混进去,查个究竟。 “本宫猜,若是要修葺荒郊,恐怕要不少人力”,周池羽问道,“自然,说是有百来号人”,于连应道,说毕,眼珠转了转,似是想到什么, “现下,于连笃定三皇子定会太子之位不甘心,而长公主那边也有动静,但是,圣旨已下,殿下和亲之事迫在眉睫,只怕短短数月,来不及筹谋”,于连皱着眉,脸色凝重。 周池羽抿了口茶道,“按惯例,滇王和三皇子都应在元宵节后回西蜀,只是今年父皇病重,三皇子借口担忧父皇龙体,故滞留在京城……”, “太子新立,正是拉拢势力的时候,若是三皇子此刻回西蜀,恐怕早是大局已定,是以迟迟不回”,于连接口说道, “可若是父皇下旨让他回呢?”,周池羽笑道,“于连啊,于连,你和那帮老臣子都一个样么?顽固守旧,不知变通。静观其变可不是束手不管?适当的推波助澜,扇风点火,这你可懂?”, 于连低头叹道,“惭愧,于连一叶蔽目,这就回去同程笛几位大人筹谋一下”。 看着于连离去的背影,周池羽笑意渐冷,于连其人聪明绝顶,如何会不懂,只是,恐怕是有所顾忌,毕竟这一步,开弓再无回头箭。 于连走后,周池羽让人请来了太医院的陈太医,“拜见公主殿下”,周池羽笑道,“陈太医不必多礼”,“不知公主找老臣何事?”,陈太医年有六旬,灰白胡子,佝偻着,拱手说道, “当日我母妃得以沉冤昭雪,陈太医功不可没,只是,彼时风头浪尖上,不好张扬,所以没有重赏陈太医”,周池羽命太监抬了一箱东西进来, “素闻陈太医对曦之书法和方大家的画颇为赞赏,本宫恰巧有些收藏。好花应赠懂花之人,放在这里也是蒙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赏给陈太医”, 陈太医扫了眼箱中的书画,是多少痴迷的人梦寐以求的珍品,婉言谢绝道,“当日,老臣不过是向圣上禀明实情,微薄之力,愧不敢受”, 周池羽负手往前走去,淡然道,“陈太医可知本宫去骨赫和亲之事”,“略有耳闻”,陈太医颤巍巍道,“老臣常年在太医院,所知不多,不多……”, 宫里的人见风使舵的人不少,陈太医自恃清高,虽非趋炎附势,但年纪大了,不过想明哲保身,到日子求个告老还乡而已。 好个狡猾胆小的老狐狸,周池羽轻嗤,生怕惹事上身,“所以本宫是带不走这些书画的,既然陈太医不愿接受,那就只有……”, “明开,将蜡烛取来”,周池羽吩咐太监取来烛火,她在箱子里挑挑捡捡,“选哪副好呢?是曦之小篆,还是踏春行,亦或百美图呢?”, 那书画在烛火上方晃动着,火苗每晃动一下,都让陈太医心疼的直打哆嗦,喊道,“使不得啊,公主,尤其那副百美图是先朝大家留下的绝笔,世间难求,世间难求……”, 周池羽手中独留百美图,其余命太监放回箱子里,露了些孩子气道,“本宫开了个小玩笑,陈太医切莫在意,书画珍贵,自是妥善保存才好”, “妥善保存才好,才好”,陈太医念叨着,心思飘忽,只是方才展开的三幅书画,已看的意犹未尽,眼睁睁看着箱子合上,抬走。 周池羽随手把百美图摆在案上,缓缓卷开,“不如陈太医给本宫讲讲,百美图如何世间难求?”, “老臣愚钝,恐怕口舌不利”,周池羽听到陈太医的话,不由轻皱了眉,但见他哆嗦着走过来,痴迷的眼神望向画卷,这才展眉笑道,“无妨的”。 但凡痴迷某物者,讲起心头所好,无不是口若悬河,陈太医神采奕奕,哪有半分口舌不利的,周池羽也不点破他,只是在旁听着。 “陈太医不说,本宫还不知这其中如此多精妙之处”,周池羽笑道,“公主过奖”,陈太医发浊的眼珠子透亮,满脸喜色, 周池羽命人收了画卷,这才若无其事地问道,“那日,本宫面见父皇时,看到陈太医奉上的丹丸,色泽香味皆非凡品,听闻是个道长所炼的?”, 陈太医脸色变了变,轻叹了口气,“老臣不敢多话”,果真是老来怕死,周池羽按捺着性子,问道,“那道长如何进宫的?”, 陈太医几番隐忍,终是忍不住叹道,“那道长是皇后娘娘引进宫的,皇上服了第一颗丹药后,当夜便能下榻,是以对道长大为器重,殊不知……”, 重重叹了口气,陈太医不再往下说了,周池羽如何猜不到,接着道,“下药立见奇效,只是,恐怕用药过猛,只会伤身!”, “皇上龙体,老臣不敢多言”,陈太医心中惊讶,这昭宁公主果然聪慧异常,当下,又多了几分赞赏。 周池羽也不再追问,只道,“既如此,明开,送太医出殿罢”,陈太医应了,匆匆又扫了眼百美图,刚转过身,就听见周池羽说道,“陈太医爱字画,今日幸得指点,这幅百美图便借予陈太医,十日后再还回羽殿罢”, 本以为是要赠画,陈太医刚要谢绝,听的是相借十日,这便有些心动,左右为难着,终是收下了这幅画,连声谢道,“老臣十日后定当奉还,谢过公主”, 周池羽点头,看着明开引着陈太医出殿,微微一笑,转身往殿后走去。 长廊曲折,入目处皆是花开,后殿里,一袭绯色官服的苏沐雪正坐在庭中看书,夏菱陪在旁边,手里拿着绷子,针线穿梭,绣着花色,不远处的树上垂下来一条腿,在空中晃悠着,周池羽眯了 眯眼,看到华玉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里的梅花镖。 羽殿冷清之后,这些丫头平日里闲着无事,周池羽也不管,径直坐在苏沐雪身旁,夏菱忙的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替她斟茶,准备点心,“看什么呢?公务都处理完了?”,这里没有外人,周 池羽半个身子都倚靠着苏沐雪,舒服的眯了眯眼,阳光正好,景色怡人,惬意的很。 “今日无事,我便过来了,一些山水杂记,寻寻可有好地方带你去”,苏沐雪侧脸低声在她耳侧说道,她声音清越如泉水流淌,让耳朵痒痒的,周池羽揉了揉耳朵,朝她粲然一笑,沐浴在阳光里,眯着眼有些犯困, 苏沐雪挪了挪身子,让她靠的更自在,看她眼底有些发青,问道,“这些日子见你忙的也没好好歇息,可有我帮的上忙的地方?”, 周池羽半搭着眼皮,把手覆在她手背上,摩挲着,微微分开的五指,嵌入她纤细的手指间,十指相扣,亲密的拢着,道,“只需陪我睡会”, 苏沐雪侧过脸,望着书,耳朵悄悄红了。 华玉瞧见二人亲密,索性背过身去,阖眼睡觉。 “殿下,夏知刚做了些桃花糕,让奴婢带来”,夏菱提着食盒过来,把点心取出来,“放着,你歇着”,周池羽半阖着眼,“怎地厨房没人么?要夏知这一等宫女去做?”。 夏菱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说道,“自打殿下和亲之事传出后,皇后娘娘又如此对待殿下,羽殿里的宫女太监,个个跟丢了魂似的,厨房里做出的东西,哪里入得了嘴?这几日的膳食都是夏画一手忙活做的”, “你坐下罢,吵的人耳根疼”,周池羽见夏菱跟柱子似的站着,挡着了阳光,让她在旁坐着。 夏菱重新拿起手里的针线,“你并不善女红,怎地突然想起绣东西了?”,周池羽懒懒问道,夏 菱顿了顿,说道,“奴婢看殿下的荷包有些旧了,那些绣娘又趾高气昂的,奴婢便想给殿下绣个荷包,只是到底不如小纱绣的精细”, 周池羽没有说话,她的四个宫女,夏菱精通书画,夏知厨艺精湛,夏画武艺高强,夏纱绣工精良,而夏纱早因当年的事出宫了,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是何境况? 苏沐雪抬起头来,看到主仆二人默然,夏菱眼眶泛红,抬手抹了抹泪,说道,“奴婢说这些作何,惹殿下不快了”, “都过去了”,周池羽阖上眼,夏菱知她不想说话,擦干眼泪,低头绣着。 第81章 不眠 华玉板着脸,从树梢上掠下来,只听的呲啦一声,树杈把衣袖给划破了道口子,“华玉,你这爱上树的习惯可得改改,不然衣裳坏了,没人补的”,周池羽笑道。 夏菱拿着针线走过去,扯着华玉坐下来,说道,“华姑娘,夏菱替你缝补一下”,华玉扯了扯衣袖,露出半截光洁的小臂,只好坐下来。 墙外传来几声响动,夏画耳朵一动,凝神道,“谁在外面?”,说毕就要跃去,话音刚落,墙头就飞出一个身影,夏画扬手,打出暗器。 一声轻哼,两个暗器在空中相碰后掉落在地,“雕虫小技”,华衣撇嘴,飘然落地,视线落在夏画身上,勾了勾嘴角,“原来是你”。 夏画莫名的红了红脸,斥道,“哼,把暗器还来”,“就不,入了我的手,哪有还回去的道理,再说了,我可是对你有救命之恩,没要你报答都不错了”,华衣心情还不错,今日跟叶付拆了百招,不相上下。 夏画鼓着腮帮子,就要上前,“夏画!不得无礼!”,夏菱喊住她,示意公主还在,夏画哼了声,气呼呼地坐下来, 华衣朝夏菱的方向看去,皱了皱眉,见那二人距离很近,华玉支着手臂,衣袖握在夏菱手里,夏菱收针,凑过去把线咬断,远远看去,就似华玉的手擦过夏菱的脸颊,然后抚着她的头似的,碍眼极了。 “你离那么近作何?”,华衣走过去就要把夏菱推开,华玉的手刚好扶住夏菱的肩,转过头来, 冷冷看着她。 华衣刚要开口,突然被华玉的眼神摄住,只觉得冰冷、疏远,还有一点点,是不耐。 从来没看过华玉这样的眼神,华衣心底泛起酸楚,转身就走,而身后很安静,没有人追过来。 “每回这两人入宫,总会闹的很,可有吵到你?”,周池羽仰头看着苏沐雪,“不会,我反而觉得挺有趣的”,苏沐雪含笑说道,视线相交,心领神会。 华玉回屋后,就看到案上放了个包袱,华衣坐在榻上,冷着脸,说道,“既然你不想在此住,旁边还有空屋子……”, 华玉没说话,拿起包袱就转身出门,走进隔壁的空屋子里,华衣红了红眼,啪的摔坏了手里的杯子。 周池羽看着眼前的华衣、华玉,两人的眼睛都红的跟兔子似的,神色萎靡,取笑道,“你们是每日半夜出去捉贼么?”, 两人闷不吭声,华衣恨得牙痒痒,七日了,她根本没有睡个囫囵觉,以往都是华玉先示好投降,没想到,华玉比她还要硬气。 二人往屋里走去,华衣闷闷不乐的,终是忍不住了,硬着脖子开口道,“华玉曾应承过师父什么?”,华玉沉默,华衣咬牙,再不睡觉,她真的要崩溃了,“华玉应承过师父要照顾小衣,如今,话都不作数了吗?小衣错也认了,华玉还想如何?”, 华玉顿住脚步,似是深深叹了口气,她拉着华衣走进屋子里,华衣脸上一喜,华玉转身面对她,淡淡说道,“我会照顾你的”, “那,我替你把衣裳拿过来”,华衣立刻要出门,却被华玉拦住了,她摇摇头,“可是,不能再同榻了”,“为何?”,华衣不解, “小衣长大了,终有一日会离开,早些习惯也好”,华玉脸色如常,眼皮往下搭着,掩下情绪。 华衣怒道,“你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言不由衷。小衣不会舍华玉而去”, 华玉笃定地摇头,笑意苦涩,“就算有那一日,何不等到那时再说,为何要现在折磨”,华衣有些烦躁,扯着衣角,脱口道,“我就问你一句,回不回来?!”, 说出这句话,华衣觉得怪怪的,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华玉看着她,清晰的吐出一个字,“不”,“哼,小衣不求你!”,华衣气的摔门而去。 没过几日,京城就闹出了件大事,说是百花楼来了个西域的波斯女子,其肌肤若雪,眼眸如宝石般湛蓝,尤善舞技,身段玲珑,一时在京城叫人倾之若鹜。 京城里有个很狂的文人叫范斯,颇有文采,当日一掷千金与波斯女子共度良宵,只是,尚在饮酒赏舞时,便听的老鸨说有贵客临门,要邀波斯女子献舞一曲。 范斯自是不肯,仗着有人撑腰,便要对方报上名来,老鸨打听不出贵人身份,只隐约只道其中一位是兵部侍郎荣大人,不多会,便有人强行把波斯女子带走。 那范斯本就性情张狂,尤其又是饮醉了酒,拉扯着波斯女子不放,竟一路走进贵客的屋子里,原来那兵部侍郎荣大人宴请的,便是三皇子殿下。 随从立刻把范斯推搡着赶了出去,叫范斯大失脸面,本来今日是庆贺他晋为二皇子门客,大展宏图之际,谁知,竟当众扫了面子。 旁人问起缘由,范斯遂趁着酒兴,在堂中高谈阔论,大为赞颂二皇子的品德高尚,为人仁义,绝非某些好色酒肉之徒,欺凌百姓的人所可比。话里虽没言明是谁,但话里暗示,现下人人皆知那 雅间里所坐的人是谁。 文人善讽,指桑骂槐的话,从范斯嘴里说出来滔滔不绝,直把那二皇子夸到了天上,而把那位贬到地下,其间还不断有人起哄,范斯顿觉有了面子,满脸红光,说的口沫横飞,甚至说到了当初薛贵妃和薛家之事。 隔墙有耳,那三皇子听到后大为光火,命人打断了范斯的手脚,割掉了他的舌头,本来,文人辱及皇室,略有惩戒倒无可厚非,但三皇子此举太过残暴,再加上范斯是二皇子新纳的门客,看中 的就是三寸不烂之舌,遂一状告到了皇上那儿去。 “父皇如何说的?”,周池羽淡然一笑,朝着于连问道,“说是,皇上听后,久久不语,后派了一道口谕,让滇王及三皇子月末回西蜀,不得延误”,于连回道, 话毕,又抬眼看了周池羽,“口谕一下,三皇子即刻入宫叩见皇上,说是,心忧皇姐,此去骨赫,今生不得相见,愿在宫里相陪,等皇姐和亲骨赫后,即刻回西蜀”, 周池羽冷笑,“本宫倒不知他时刻挂念着和亲之事了,这招倒是聪明,恐怕是长公主姑母替他出的主意”, 末了,又看着于连,“自皇后娘娘换了本宫的嫁妆后,谁都避之不及,本宫这儿的消息还不如于大人的多”, “只是,如今,三皇子拖延到和亲之后,坐山观虎斗之事,恐怕要另做打算,不如先想想后路如何?”,于连说道, 周池羽摇了摇头,眼眸一冷,“他们不斗,本宫便逼他们斗”, 于连惊讶抬眼,见她眼眸一闪而过的狠意,暗叹了口气,应了。 护龙居 “华姑娘为何近日总是精神不济?”,叶付出剑,手腕一扭,往华衣探去,“哼”,华衣反身衣袖一甩,几枚袖钉打出,叶付脚尖点地,往后掠出几步,袖钉打在地上,叶付一脚踏在壁上,借 力掠上屋檐,剑尖向前,趁着华衣不备,转到她的身后,一掌拍在她的后背。 华衣猝不及防,脚步一歪,往檐下跌去,“小心”,叶付出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往回扯来,顺势把华衣拽进怀里,低头看她。 华衣几夜没睡,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脸上带着惊惶,白皙的肌肤上,鼻尖发红,卷翘的睫毛颤动着,红润的嘴唇微微开启着,叶付看的有些发愣,鼻尖幽香暗生,手臂所触的躯体柔软而紧实。 “哼!这次输了,是我没睡好,下次再比过”,华衣推开他,转身往下掠去,脚尖几个点地,翻过几道墙就不见了身影。 叶付坐在屋檐上,夕阳的余晖暖暖的晒在他的脸上,摊开的手掌,仍残留着点点的余香,还有挥之不去的柔软,叶付把手掌翻了翻,握紧了拳头,放在鼻前,轻轻地笑了笑。 夜里,华衣打了个深深的呵欠,看到隔壁的灯火依然亮着,她知道有个人跟她一样,彻夜不睡的。 再这样下去,受不了的,华衣抱过枕头和被子,一脚踢开了门,往隔壁走去,笃笃的敲门声, “谁呀”,屋里有个女声响起,“华衣”,华衣应道, “这么晚你敲我房门干什么?”,那头夏画的声音响起,有些不悦,“开门,我今夜同你睡”, 华衣故意提高了音量,不待夏画答应,就一脚踢开了门,径直走了进去。 华玉坐在窗前,烛火摇曳着,照亮着她那张神色不定的脸。 夏画呆愣地站在原地,刚脱下了外衫,仅穿着白色内衣,微微敞开的衣襟里,还露出了半截水红色的肚兜,“……”。 愣了片刻,夏画才捂胸尖叫道,“你过来干什么?!”。 第82章 新叶 “睡觉啊,干什么?袖钉不想要了?”,华衣手掌摊开,两枚银光熠熠的袖钉,夏画眼睛一亮,立刻伸手抓来,华衣手一缩,张嘴笑了笑,翻身就上榻,把枕头被子放好,“我要睡里面”,被子一盖,转身面朝着墙壁,就睡下了。 “你俩闹脾气,跑我这儿来干嘛”,夏画嘟囔着,想要吹灭烛火,又转过身去,看华衣背对着自己,蹑手蹑脚走到榻前,伸手到被窝里,去摸她的手,想要掰开来, 华衣手一躲,再摊开时,掌心空无一物,嘻嘻笑道,“我若是在这儿睡着了,就还给你”,夏画哼了声,吹灭了拉住,摸黑睡在旁边。 华衣闭上眼,左右都睡不着,她翻过身,面朝着夏画,缩了缩,把脑袋往她靠了靠,夏画睡的迷迷糊糊的,“菱姐姐,你回来了啊”, 华衣仰着下巴,亮晶晶的眸子眨了眨,索性跟平日与华玉睡时一样,凑近了些,把头枕在她的肩 上,左手搂过她的胳膊,寻了个最舒服的睡姿,闭上了眼睛。 肩膀太窄,不如华玉的好枕,身上太香了,不如华玉身上的香味清淡,胳膊太细软,不如华玉的紧实,华衣睡了一会,无奈的张开眼,痛苦的叹气,又转过身去,往夏画怀里缩去,把她的胳膊抬起来,揽住自己,两人贴的很紧密。 “嗯……热”,夏画哼了声,收回胳膊,往一旁躲去,华衣扯过她的手臂,再把自己环住,又往她那儿凑近些,夏画转过身,往床边挪了挪,顺带扯被子。 华衣不甘心,又扯过她的胳膊,夏画挣扎着,一不留神,整个人跌到床下,“哎哟”,夏画迷糊地醒过来,看见自己躺在地上,瞪大了眼,揉了揉,站起来,喊道,“华衣!你干嘛踢我下去?!”, “你自己滚下去的”,华衣一脸无辜,躺在榻上,夏画看到她霸占了大半张榻,根本不相信,气呼呼地重新睡到榻上,“离我远一点”。 华衣转了转眼珠子,说道,“有人抱着睡,我才睡得着,你抱着我睡,明日我把袖钉还给你”,夏画未入宫前,家里有个妹妹,姐妹亲近,也是同榻而眠,想到为了袖钉,便是应了。 华衣一喜,转身面向夏画,拉过她的手,“手搭这儿,对,环着”,“过来点”,她整个人缩进夏画的怀里,两手抱着她的腰,还让夏画搂着她的脖子,脸埋进了颈窝里,“这……这……也有点太亲密了”,夏画不自在的挪了挪,她与妹妹、或是夏菱,有时天冷也会搂着睡,但不如华衣这般。 “我与华玉都是这样搂着睡的”,华衣说道,蹭了蹭脖颈,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痒……”,夏画躲了躲,低笑道,“我与家中姐妹,或是夏菱姐姐同榻,都不曾如此亲密。这样,未免怪怪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华衣不明白,不耐的说,“别躲,抱紧点”,夏画依然照办,末了叮嘱一句,“别忘了,明日还我袖钉”,“知道了”,华衣说道,抬起腿,搭在夏画腿上,半个人都挂 在她身上,仿佛是树懒挂在树梢般。 “嗯,这样……很奇怪……”,夏画的腰往后躲了躲,华衣那灼热处挨着她的腰,太不对劲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华衣架不住睡意,搂紧了夏画的胳膊,迷迷糊糊的。 就这样迷糊的睡了半夜,华衣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偏头看枕边,夏画背对着她,在床边缩成一团,华衣默默转身面对着墙,想着那一夜都会搂着她的华玉,闭上眼,想要睡去,却是一宿未眠。 让华衣宁愿用袖钉换来一夜好眠,是因为她今日与叶付有一场对战,都立有赌约,只是,显然,华衣精神不济的再次输了。 “这梅花镖给你”,华衣不舍的递给叶付,叶付也没接,只说道,“我看你这些日子总是没睡好,胜之不武,暂且不作数罢”。 华衣叹气,叶付看了看她,说道,“小时候,我总赖着同娘一起睡,后来,渐渐大了,不能再同爹娘同榻,我常常趴在榻上不睡,因为感到不安和害怕”, 华衣转头朝叶付望去,叶付摘了地上的草,在手里编着,缓缓说道,“后来呀,娘亲安慰我,说娘会守着你睡的,头两夜,娘守着我睡了才走,我半夜醒了后,不敢睁开,就想着娘亲守在身 边,轻轻拍着我的背,哼着小曲儿,后来渐渐就习惯了”, 叶付看着华衣,有些赧然地低头,“有时候想家时,就会想想娘坐在榻前,哼着曲儿,哄我睡觉的模样”,“没想到你这么个武夫,还有这般时候”,华衣若有所思,随口说道, 叶付红了红脸,站起身来,“只想多想想亲近的人在身边的模样,就能睡得着了,我不过是想你养精蓄锐,好生与我比过一回,免得输了不服气”。 “你才输了不服气”,华衣站起身,朝他做了个鬼脸,往外走去,随手把梅花镖掷到他身旁的树干上,“送你了,愿赌服输!”。 叶付取过梅花镖,摊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华衣不得不承认,叶付这个法子还是很好用的,当她继续赖在夏画房里时,她就想着是华玉在身侧,从后搂着她,胳膊环着她,低低的呼吸从头顶拂过,还有华玉身上淡淡的香气,尽管有时候这样想的时候,有点奇怪,但华衣能睡着了。 清晨的鸟儿啼叫着,华衣推开门,伸了个懒腰,昨夜睡的不错,精神很好,她踢了踢腿,准备习练武艺,身旁一阵风似的,带着凉凉的水汽,发梢、衣袖上都沾着露珠,华玉面无表情的从旁边经过,只是很快的扫了华衣一眼。 很淡的香,就如树梢上最嫩的那片新叶,如从花瓣滚落下来的露珠,如草地里悄悄绽放的一朵小花,尽快很快消逝,但那味道仍让华衣怀念,随后,鼻子竟然有点酸,她能想着华玉抱她的姿势、低低的呼吸,但她已几乎快要记不起她身上的这种香了。 看着华玉一脸憔悴,“昨夜睡的可真好”,华衣高声说道,心中又顿时有种报复的解气,“那就好”,华玉应道,打开门,走了进去。 华衣咬了咬牙,恨不得一脚踹开门,只是,她不敢。 今日与叶付的比武,华衣格外卖力,一招一式,严丝合缝,不留半点松懈,叶付足足与她拆了数百招,打的畅快淋漓,“怪不得师父总说,好对手难求,痛快,痛快”,华衣收招,坐在屋檐上,额上是细细的汗珠, 叶付偏头看去,晚霞映在她朝气蓬勃的脸上,光洁的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挺翘的鼻尖,微微翘起的嘴唇,忍不住把腰间挂着的水壶递给她,“渴么?”, 华衣没在意,径直接过去,仰头倒进嘴里,咦了声,“若是酒该多好!畅快!”,叶付纵容的轻拍了拍她的肩,说道,“想喝酒还不容易,殿下送的沣酒还在屋里,我叫人做些菜,你我饮上几盏”, “甚好”,华衣说做就做,两手一撑就从屋檐跃下去,叶付紧跟在后,谁料华衣凭空转身,衣袖里射出两枚袖钉,而后翩然落地,叶付半空中里的身形一滞,揽过衣袖,仓促接下她的暗器,踉跄落地。 看着叶付少有的笨拙模样,华衣噗嗤一笑,得意地扬了扬眉,甩手往屋里走去,叶付挠了挠头,笑着跟过去。 第83章 夜闯 夜深,华宫观 疏星朗月,恢弘大气的宫殿,在夜色的笼罩里,显得死寂、冷清,梨花绽出了满目的白色,点点清香浮动。 一袭白衣端坐在梨树下,月下一壶清酒,一把九霄凤鸣琴置于案上,手指放在琴弦而未拨动,只是轻轻抚过琴身,已有许久不曾弹琴了。 窸窣的脚步声从屋檐下响起,“何人?!”,刚有隐在暗处的人开口,就听的闷哼一声,失去了神志。 “阁下为何擅闯华宫观?请回罢”,端若华声音清冷,不曾转身,手指拨动了一根弦,发出沉闷的声音, “主子,是我”,喉咙微哽,略带些紧张的声音从后响起,端若华轻叹了气,手指从琴弦收回, “云倾,你夜闯皇宫作何?”, 身着夜行衣的云倾,跪倒在地,扯掉脸上的面罩,抬起眼,双眸隐隐有光芒流动,怔怔望着端若华,沉声道,“云倾接主子出宫去”。 梨树下的端若华,白衣飘然,是清露晨流的气息,如天山明月下的枝头积雪,又如绽放的千树梨花,看上去质朴清幽,却暗香醉人,清冷淡泊里蕴含着说不尽的韵味,随着岁月的沉淀,愈发的动人。 见端若华不为所动,云倾有些急,直道,“主子比云倾更清楚,此刻皇上龙体欠安,外有西蜀、骨赫,内有各处藩地蠢蠢欲动,皇宫不宜久留”, 端若华施然坐下,取过酒杯,云倾上前,揽袖替她斟酒,这些事她从来做的甘之如饴。 “坐罢,许久不曾有人陪我饮一杯了”,端若华抬袖掩唇,微仰下巴,倾杯而饮,清淡酒香在唇齿间弥漫着, 云倾再替她斟满,握着酒杯,有些内疚,低声道,“云倾愧疚,留主子孤身一人,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以她方才所看,这华宫观除了有两个暗卫,两个宫女在旁殿打扫,就不见半点人影了。 再看端若华,一身素净白衣,可见日子简单朴素,也不知是否受苦了。 “你素来听我的话,我命你不许入宫,你如何敢不从?何来愧疚?”,端若华不在意,只是望着梨花,微怔地问道,“是青笙让你来的?”, “云倾也有此意”,让她出宫,何尝不是青笙和自己这些年日夜所愁的事, 端若华低笑了声,垂下的眉眼,掩了一丝女儿家的娇嗔,道,“那她为何不来?”, 云倾语塞,以眼前这位的性情,她若不想走,谁能说得动她。临行前,顾青笙倒是说了,若是执意不走,直接打晕了扛走,可就算借云倾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说了,从追随她的那日起,云倾便允诺,此生绝不违她之意。 “青笙现下有要事,无暇分|身,便让我先入宫带一句口信”,云倾如实说道, 皎皎月光洒在端若华的白衫上,犹如飘然而去的谪仙,泛着点点清辉,云倾还没开口,她便仿佛知悉了般,手握酒杯,低头不语。 云倾迟疑片刻,仍是开口说道,“青笙说,周朝将乱,格局易变,你若为苍生离弃她,她再顾不得曾立下的诺言,不惜一切,亦要把你带走”。 轻轻的一声叹息,端若华起身,背影孤寂、萧索,向月而立,裙角翻飞, “我看着他一步步成为君王,天威浩荡,守了周朝十年安宁,我看着他在病痛里苦苦挣扎,看着他身边的人都在处心积虑的谋划。不管周朝迎来的是明君还是昏君,不管周朝即将走向盛世或是衰亡,此刻,我都不能离去”。 “若叫人察觉主子的身份,对主子不妥”,云倾说道,端若华淡然道,“你且放心,无人能为难我”, 这世上能让端若华感到为难的,除了那一袭青衣,再无旁人。 “主子”,云倾有些急道,“随云倾走罢”,端若华沉默不语,云倾看着她,知不会再回转心意,只是跪倒在地,磕了个头,道,“到那一日,云倾会随青笙同来接主子”, 端若华不曾转身,只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云倾咬了咬牙,知再多说无益,朝着她行礼,一个翻身,掠上了屋檐, “有……刺……”,刚有人疾呼,就又一声闷哼,昏倒过去,几个身影腾挪,云倾已消失在华宫观。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在梨树下响起,怅然、神伤。 “华玉,本宫问你,师父让你入京为何?”,周池羽皱着眉,把茶盏放在手边,问道,“保护殿下”,华玉跟木桩子似的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的闷声答道, “你觉得你能胜任吗?”,周池羽望着两眼发青的华玉,手掌拍在案上,斥道,“此刻皇城风声鹤唳额,你这样让本宫如何放心?不管你与华衣如何闹情绪,都这些日子了,还有解不开的心结 么?”, 华玉站在一旁不吭声,周池羽瞧着她顽固不化的样子就来气,“你若不想留在这里,那便回山上去”,一听这话,华玉板着的脸有了丝裂缝,嗫嚅道,“华玉会点昏睡穴”, “什么?”,周池羽转念一想,又好气又好笑,“你睡不着就点自己昏睡穴?”,“那半夜出什么事,你都浑然不知,要你何用?”, 华玉低头不语,周池羽转头问夏菱,“小衣呢?把她叫过来”,夏菱应道,“来时奴婢问了夏画,说是这些日子,小衣姑娘都去护龙居找叶将军比试去了”, 周池羽扶额,她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纵容这帮丫头,从前谁在她跟前都是大气不敢出一口,不敢有半点疏漏,好像自苏沐雪出现后,就渐渐变了。 “华玉……”,华玉似乎很迟疑,缓缓跪倒在地,低着头,想了想,“华玉失责,愿回山去,请师兄来宫里保护殿下”, “你与小衣从未分离过,当真要如此?”,周池羽问道,见到华玉点头,周池羽叹气,让夏菱出去,她沉声道,“华玉,抬起头来”,华玉抬头,一脸憔悴,眼眸通红,飘忽着,往旁边望去, “看着本宫”,周池羽望进华玉的眼里,探查地问道,“你与小衣究竟怎么了?”,华玉眼神闪烁,眨了眨,移开目光,道,“无事”, 周池羽望着她眼底的痛苦,一时无言,半响,才沉吟道,“有些话,你不说,又如何让旁人懂你”, 华玉眼神一闪,只是头更低了,脊背挺着,显得孤傲而落寞。 “下去罢,离和亲不过两月,无论如何,那时再走不迟!”,周池羽说道,华玉心底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给周池羽磕了个头,起身退下了。 就在华衣去找叶付时,被人在门口拦下了,“拦我作何?叶付你出来!”,门口的小侍卫脸红红的,应道,“华姑娘,叶统领……此刻不便相见……”, “有何不便的?”,华衣说着就往里闯,里面传来叶付有些慌乱的声音,还有人喊道,“统领别动”, 叶付闷哼了声,小侍卫忙的拦住华衣,满脸通红的,“叶……叶……”,“叶统领吃了板子,现下正趴着养伤,见不得姑娘”, “……”,华衣表情古怪,拧了拧衣角,有些脸红,又想着平日里叶付那副高手的模样,如今趴在床上,屁股开花,又觉得颇好笑, “小石头,别瞎说话!”,叶付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华衣忍不住笑出声,拍了拍小侍卫的肩,老气横秋地说道,“小石头告诉姐姐,叶统领这是惹到谁了?”, 小石头紧闭着嘴,不敢说话,只推着华衣往外走,“小石头,你就不信我跟叶付说,你偷偷给春香送……”, “别……说!”,小石头涨红了脸,作势要捂华衣的嘴,被她闪开来,小石头憋了半天,最后才低声说道,“昨夜宫里来了刺客,皇上震怒,要严佳彻查。叶统领身为禁军统领,确是有责,但坏就坏在,昨夜里皇上召见时……叶统领喝醉了,也不知在圣上眼前说了什么,惹的圣怒,削了统领的官职,还打了五十板子”, “连官职都削了?”,华衣惊讶,小石头回头瞧了瞧身后,低着声音,“华姑娘切莫说出去”,“此处皆是男子,华姑娘还是少来为好,请回罢”。 华衣气呼呼地回了羽殿,问了夏菱,找到周池羽,脱口道,“殿下,你师父给人打板子了”, 周池羽正因华玉的事怄火,一见华衣这大咧咧的模样就来气,拍案道,“本宫看你现在半点规矩都不懂了!”, 华衣吓的往后跳了小步,立刻跪倒在地,偏头往夏菱望去,直使眼色,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是羽殿的人,就算从宫外来,好歹是个姑娘身份,成日往男人堆里跑,旁人指不定如何想羽殿的人”,周池羽厉声道, “明明那日殿下……”,华衣的话咽了下去,立刻跪下道,“华衣知错了”,周池羽看着她就头疼,“下去罢”, “是”,华衣低着头应道,不明白为何殿下今日竟发火,猜想可能是苏大人没来。 第84章 东风 出了门,华衣寻着厨房而去,一个细眼肤白的姑娘,正勤快的忙碌着,身上是一等宫女的衣裳,做的却是最末等宫女的活,“夏知姐姐,又在给殿下做好吃的呢?”,华衣探过头,笑嘻嘻说道。 夏知挽着袖子,正在揉着一团面,姿色平庸,但厨艺了得,说道,“眼下桃花开的正好,给殿下做点桃花糕,再酿上两壶桃花酒,备赏花之时用”, 华衣背着手,在夏知身边转悠着,左顾右看的,称赞道,“夏知姐姐好手艺,只是成日躲在这里,旁人都不知殿下跟前还有夏姐姐这得力宫女,未免太过委屈”, 夏知细眼弯弯,笑道,“呆在这里自在,哪管旁人如何看,你呀,就别绕弯子了,有什么事说吧”, “没什么事,真的”,华衣认真的摇头,继续打量着周围的无事,东看看西摸摸,末了又按捺不住,假装不经意提起,“你说,这人要挨了板子,要吃点什么,伤口愈合比较快啊?”, 夏知噗嗤笑出声来,沾着面粉的手指,点了点华衣的鼻子,被她飞快躲开来,“听说叶统领挨板子了,小衣可是为他而来?”, “谁为他而来?我只是,怕耽误他跟我比划”,华衣瞪着眼说道,拿起旁边案上的白萝卜,袖口一抖,手里握着一柄小刀,在上面胡乱划着, “伤口愈合,那就是大骨汤、黄豆猪皮冻,再敷上金创药,很快就会好了”,夏知看了看在旁边专心致志雕萝卜的华衣,轻笑道, 华衣收回手里的小刀,把雕成一只小兔子的萝卜递给夏知,笑嘻嘻道,“那就有劳夏知姐姐了,我明日来拿”, 夏知洗净了手,接过小兔子,爽快应了,“夏知姐姐真好”,华衣揽着她的胳膊撒娇,见夏画走进来,一脸嫌弃地嘲讽道,“华女侠也有撒娇的时候”, “夏姑娘也有打鼾的时候呢?不足为奇”,华衣朝着她做了个鬼脸,在夏画发作前,迅速地溜了出去,手里握着夏知塞给她的糕点,摇头晃脑的往外走着,心情极为愉悦。 隔着一堵墙的旁边院子里,夏菱拍打着晾着的被褥,晒晒太阳去潮气,抬头望见从树梢垂下两条腿的华玉。 “华姑娘为何一个人呆在这里?”,方才隔壁传来的欢声笑语,显得此处颇为安静,华玉翻了个身,坐在树梢上,也不答话, “华衣姑娘性情活泼,讨人喜欢,华玉姑娘应多跟姐妹们相处”,夏菱说道,华玉也不搭话,随手扯下一片树叶,放在唇边吹起来,曲调清越,带着几许惆怅,悠扬婉转如心事。 夏菱看着华玉眉眼间的哀伤,满的都要溢出来了,脸上依旧是平淡无波,嘴里半个字都不愿吐露。 有时,话语难出口,一曲表心肠。只愿你听见,只愿你懂我。 薄雾遮蔽朗月,夜色浓稠,护龙居来了不速之客。 黑袍子从头罩到脚,有人打着灯笼引路,悄然地进了叶付的屋子。 叶付的脸色发白,勉力坐在垫子上,衣着整齐,梳着发髻,听见推门声,连忙站起身来,似是等候多时。 头罩取下,露出一张粉嫩的脸,眼眸如深潭悠远,“殿下”,叶付作势跪下,“师父有伤在身,不必多礼”,周池羽手在空中虚抬了下,叶付点头,站起身来,说道,“有劳殿下深夜探访叶付”。 周池羽从袖里取出一个小瓶子,说道,“西域上贡最好的金创药,可使伤口尽快愈合”,叶付接过,“谢殿□□恤”, “师父受苦了”,周池羽说道,“一点皮外伤”,叶付并不在意,只是问道,“听说,皇后娘娘和滇王都向皇上推荐了禁军统领的人选……”, “统管离天子最近的皇城禁卫军,定是谁都想用自己的人”,周池羽答道,“父皇素来倚重师父,临时易将,眼下父皇身边并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能从二者选一”, 叶付低着头,两手交握,手背青筋鼓着,周池羽扫了眼,答道,“此番委屈师父了”,叶付看着周池羽,想起她年幼时,穿着破旧的衣裳,拿着木剑,跟着自己一招一式的学武,想着她小不点 似的跟在自己身后,甜甜地喊着,“师父”,“师父”, 转眼间,她就长大了。 叶付摇了摇头,说道,“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就是不知皇上会任谁作禁卫统领?”,周池羽低声轻笑,“父皇病重,却依旧谨慎小心,如今,太子已立,他断不会让宫中禁卫尽归皇后之手,故命滇王所荐的陈铭暂代禁卫统领一职”。 “果如殿下所料”,叶付应道,从宫中有刺客后,每一步都在周池羽的预料之中。 周池羽微仰着头,望向叶付,“统领之职旁落后,禁卫军里有多少人会听命于师父”,叶付片刻道,“陈铭为人贪婪小气,禁卫军信服他的人不多,一旦他上位后,定会排除异己,提拔自己的人,禁卫军绝大部分会站在叶付这边。 只是,若是要违背统领之意而听从叶付的调遣,恐怕只有十之有三”, “那就足够了”,周池羽眉头舒展,“陈铭新任统领,根基不深,再加上祸乱皇城,肯听从于他的不多”, 叶付有些怀疑,犹豫说道,“殿下可是肯定,三皇子、滇王会串谋陈铭,带兵擅闯皇宫?”,周池羽说道,“皇后和滇王争抢禁卫统领的人,正是,双方都打好了如意算盘,一旦父皇……”,周池羽顿了顿说道,“皇位的争夺,在所难免”, 叶付叹气,历来皇位的争斗,伴随着多少血雨腥风,祸及满门,诛其九族,而仍旧有人为了睥睨天下的龙椅,奋不顾身。 “师父为池羽做的,池羽铭记在心”,周池羽说道,“殿下是叶付立誓要守护的人,就算是死,在所不惜”,叶付跪倒在地,脸色凝重,从开始谋划的那刻起,他跟周池羽的命运就系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周池羽扶起叶付,说道,“如今,滇王和长公主姑母,拥兵在手,禁卫统领也是他们的人,正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东风……”,叶付看了眼周池羽,见她眼眸笃定,嘴角含笑,说道,“快了,很快就要来了”。 夜色浓稠,浓雾遮蔽了朗月,周池羽的眼眸闪烁着烛火,她微微低头,拿黑袍罩住了头,说道,“夜深了,师父早些歇息罢”, 叶付应了,眼看着周池羽转身又走,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些日子,殿下跟苏大人走的很近”,周池羽脚步顿住,站在门边,没有转身,“殿下跟苏大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若,若是……”,叶付嘴边说出的话语有些发涩,犹豫不决,“听说苏大人一直没许配人家,每回看到苏大人,叶付心里都有些……”, “师父不必说了”,周池羽挺直了后背,冷冷说道,叶付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周池羽吸了口气,说道,“沐雪对我说过一句话”, “凡你所想,皆我所愿;凡你所求,倾囊而予;凡你所往,皆有我在”, 叶付惊讶地抬头,探究地望向周池羽的眼里,那处平寂如潭,不起波澜,看不出半点思绪。 “从此以后,我不想再有半个字提及她”,周池羽沉声说道,“叶付知错,不该妄言,请殿下恕罪”,叶付低头应道, 周池羽不再言语,推门径直离去。 第85章 贼道 过的几日,陈太医捧着书画前来归来,“蒙公主殿下慷慨,让老臣得偿所愿”,陈太医一副恋恋不舍地递上美人图,摸着胡子暗自回味, 周池羽见他痴迷的模样,不禁莞尔,说道,“陈太医分明爱画成痴,本宫要赠你此画,却是断然拒绝,真叫人难以揣测啊”, 陈太医敛了神色,因借阅书画之事,心中对昭宁公主有了几分好感,不由如实说道,“无功不受禄,殿下送老臣厚礼,定有所求,老臣年迈,在太医院浑噩度日,只求颐养天年,恐难相助殿 下”。 说到底,还是怕惹事上身,只求平安的过日子。 周池羽轻咳了声,夏菱从旁边端着银盘,走到陈太医身前,“陈太医替本宫看看,这是何物?”,随着周池羽的话语,夏菱打开银盘上的红绢上,是一颗褐色的药丸,散发着浓郁的药香味,与那日陈太医所取之物,极为相似。 陈太医眼皮一抖,不动声色的隔着绢布,取过药丸,在眼皮底下仔细端详着,凑近鼻尖轻嗅其味,越来眼皮抖的愈发厉害,仓皇着把药丸放在盘中,颤声道,“殿下是如何得到道长所炼的丹药的?”,据他从药香味判定,这颗药丸应与道长献给皇上的丹药如出一辙。 “陈太医可知罪?!”,周池羽扔下一张药方在地,陈太医慌忙捡起,眯着眼从上看下来,脸色凝重,黄豆粒般的汗珠大颗从额头上掉下来,泛白的嘴唇嗫嚅着, “石斛、玉竹、山茱萸,皆是滋肾阴,降虚火,不怪乎父皇身体虚弱,竟还宠幸妃子,可这些药皆是甘寒,那龙葵草虽有活血消肿的功效,可是,虚弱寒体的人,不宜服用过多,更别提药方里还有……一味蝎尾,想来,陈太医比本宫更清楚,这所谓的救命丹丸,对虚寒的父皇来说,毒性大过于药性,说是救命良药,其实是催人性命的□□!!”。 “老,老臣……”,陈太医擦了擦额上的汗,他并不知昭宁公主如何得到这幅药方的,“陈太医可知犯了谋害圣上的大罪?!!”,周池羽突地厉声喝道,吓的陈太医一个哆嗦,“老臣并不知其药方中皆是虎狼药材,受奸人蒙混”, 周池羽冷笑了声,说道,“陈太医当年能从一串珠子里嗅出曼陀罗的气味,如何辨不出这几味虎狼之药,休要蒙骗本宫!!来人,拿下陈太医,好好审问一番!!”, 陈太医跪倒在地,喊道,“殿下,殿下明察,丹丸乃道长献贡,皇上大为受用,老臣……老臣……不敢言……”, “不敢言?便要任由猛药戕害圣上龙体?好个不敢!本宫看你是老迈昏庸,胆小如鼠,这便禀奏父皇,砍了你这助纣为虐的脑袋!!”, 陈太医两条腿跟筛子似的打颤,趴在地上,喊道,“殿下,那道长乃是皇后娘娘请来的,皇上服用丹丸后确是精神好了许多,对丹丸赞不绝口,老臣要是多嘴,岂非拂了圣意!”, “若父皇跟前都是你这等贪生怕死,不敢直言之辈,遮人耳目,混乱视听,真是当斩!”,周池羽秀眉竖起,愤然斥道, “殿下,殿下,老臣曾与那李承前公公说过,断过两回丹丸,然皇上勃然大怒,罚了李公公,臣再不敢言”,服侍在皇上跟前,那就是与虎为谋,稍有不慎,就是掉脑袋的事,昭宁公主受尽皇 上宠爱,说的容易,却不知底下的人做的多么艰辛。 周池羽听后,稍有平复怒意,吸了口气,沉声道,“那陈太医觉得现下该如何?”,“丹丸药性过猛,持续服用弊大于利,还请殿下与皇上细说,皇上宠爱殿下,定会听进去的”, 好个狡猾的老家伙,倒把事情推到自己身上来,劝,恐怕会惹怒父皇,不劝,岂不是犯了同陈太医一样知情不禀的罪,彼时,也不好再重罚陈太医,他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周池羽冷笑了声,“有皇后娘娘在,就是本宫劝说,父皇也不会听的”,“是,是”,陈太医低着头应道,“旁人劝都没用,或许可让父皇醒悟,明白丹丸的害处”,周池羽说道, 陈太医抬起头,暗想那丹丸不但让皇上精神变好,有食欲,更是重拾男人雄风,皇上如何轻易就舍得下,除非…… “太医可有法子?”,周池羽见他怔然发愣,开口问道,“老臣昏庸”,陈太医连连摇头,“本宫看你不是不懂,是不敢罢”, “若是身子吃坏了,皇上自然知道丹丸的害处,但那时早已为时已晚”,周池羽开口说道,陈太医叹气,只要开一剂与皇上的丹丸相冲的药,待丹丸服下后,皇上身体陡然不适,定会怪罪那道长。 “看来陈太医有法子了”,周池羽说道,“太医比本宫更精通药理,只要某一味药抓重些,让父皇昏睡一日,知其厉害,父皇定不敢再用丹丸”。 “这,这,若是被皇上知晓,这,是,砍头的罪啊!”,陈太医慌不迭说道,“现下,陈太医已是背着掉脑袋的罪了,他日,或可将功赎罪,不及满门”,周池羽盯着他的眼睛,一切话语尽在不言中。 “老臣明白了”,陈太医哆嗦着爬起来,问道,“殿下觉得明日如何?”,周池羽不动声色,抿着唇不语,陈太医望着她,两手垂下,规矩站在旁边候着,周池羽皱了皱眉,答道,“可”, 陈太医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拱了拱手,“老臣厚颜,问殿下赐赏这幅美人图”,“拿去罢”,周池羽抬手,陈太医上前取画在怀里,朝着周池羽行礼后,退下去了。 谁不知,他这是要拉周池羽下水,就算日后追问起来,大可说是受昭宁公主指使,以此画为证,人在宫中,行事皆要小心啊。 周池羽看着陈太医仓皇往前走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次日深夜,宁安殿里人仰马翻的乱成一团,据服侍的太监和宫女禀报,说是,晌午时,皇上服用丹丸后,昏睡不醒,连太医院也没辙了,不知是何病症,只道或是丹丸催生病痛入体,皇上虚不受补,昏了过去。 皇后娘娘听后,极为动怒,命献出丹丸的道长查探病情,并让人严加守住宁安殿,不许任何人进出。 一时宫里大乱,各种谣言四起,皆说皇上龙体或是不行了……皇后娘娘命人割掉一个宫女的舌头,震慑下人,谁敢在胡言乱语,就如此人。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很快皇上病重的消息就传遍了朝廷内外,滇王和三皇子即刻入宫,求见皇上,被皇后娘娘拦在宁安殿外,双方对峙。 “莫非本王也见不得皇上?”,滇王怒气勃然,开口说道,“皇上病重,太医院说皇上的病宜清休,不可打扰,滇王请回罢”,苏皇后身着五色凤纹朝服,高傲地仰着头,断然回绝。 “一介妇孺,本王杀敌之时,你还在后宫赏花绣衣,休要阻挡”,滇王眉头一皱,气势横生,径直往前走去,“父皇病重,儿臣应尽孝,望母后体察”,三皇子跟着滇王往宁安殿而去。 “放肆!好大的胆子!给本宫拦住他们!”,苏皇后竖眉,双眼怒视,“本宫统管后宫,更何况皇上病重,太子监国,本宫奉旨辅政,岂容尔等轻言谩骂,擅闯宁安殿”, 滇王推开上前的侍卫,高声喝道,“谁敢阻拦本王?!”,苏皇后退后两步,眸光一冷,沉声道,“持兵器擅闯宁安殿者,杀无赦!”, 此言一出,就听到宝剑出鞘的声音,寒光闪烁,眼前的一排侍卫全都拔刀相向,把滇王和三皇子团团围住。 滇王断不曾想皇后竟敢与他兵戎相见,眉头重重跳了下,说道,“把人带上来!”,噗通,被带来的人被押着跪倒在地,抬起头喊道,“皇后娘娘救奴才!”, 苏皇后一见那道士服,眉头跳了下,问道,“不知滇王这是何意?”,滇王高声道,“本王早就听闻,皇后娘娘力荐道士献贡丹丸,皇上服用后,昏睡不醒,可真是居心拨测!本王倒要好好审 问这贼道,究竟是何居心?!”, “本宫只是引荐道长,服用与否,在乎皇上,更何况皇上服用丹丸已久,并无不妥”,苏皇后看着瑟瑟发抖的道人,皱着眉说道。 “贼道人,你可要说说那丹丸里都有些什么?能让皇上抱恙在身,依旧能宠幸嫔妃!”,滇王一脚踢在道长脸上,怒斥道, “丹丸只是寻常补气养肾之药”,道长慌张说道,“来人,把他带走,好好审问一番”,滇王说道,“娘娘救命!”,道长哇哇大叫,不肯多说一句,只是不停向苏皇后求救。 第86章 夜乱 苏皇后脸色阴沉,抑制怒气道,“皇上尚在宁安殿静养,滇王在殿外寻衅滋事,扰人清净,若是惊了圣上,可担待的起?!”, “父皇病重在床,母后却封锁宁安殿,不许任何人探视,不知此举,又是何意?!”,三皇子垂着眼皮,看似温顺,话语直截了当。 “便是为防尔等寻衅”,苏皇后冷冷看着众人,周越嘴角紧抿,一字一句道,“儿臣心忧父皇龙体,只盼能尽孝榻前,母后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么?”, 苏皇后揽了宽大的袖袍,冷嘲道,“尽孝之事,有你太子皇兄代劳,三皇子若是明理、孝顺,便应依皇上之言,早日回西蜀镇守边关,以慰你母妃在天之灵”,说毕,轻笑起来,命令道,“任何人敢擅闯宁安殿,都给本宫绑起来!一切皆听太子之命!”, 周越低着头站在原地,半响没有吭声。 “好个皇后,仗着有太子和苏家撑腰,便以为一手遮天了!”,滇王哼道,转身离去,走了几步见周越没跟上来,喊道,“皇子,走罢”,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闪过滇王的眼前,锋利的剑刃,划过道长的喉咙,白皙的肌肤如杀鸡般裂出大口子,汩汩鲜血涌出,染红了剑身,也染红了周越的双眼。 “大胆!放肆!”,苏皇后气的浑身发抖,伸出手指指着周越,“这贼道该死,母后要袒护他么?”,周越轻描淡写地说道,剑尖的鲜血一滴滴地上溅出一朵朵红梅,怵目惊心。 “皇宫不比外面,皇子应谨言慎行,今日之事,另做决断”,苏皇后留下一句话,拂袖匆匆离去。 滇王惊讶地看向周越,见他笔直站立着,提着染血的剑,双眸通红的看向宁安殿,喊道,“皇子,走罢!”,周越转过身,收剑入鞘,眸底阴沉的如浓稠的雾气,翻涌着。 “为何要杀了那道人?!如今再从道人嘴里套不出话了!”,滇王有些怒意的喝道,周越负着手,仰望着渐渐西沉的金乌,天色阴霾,即将笼罩着皇城, “如此,便与皇后彻底决裂了”,周越的语气越发轻描淡写,眼眸里的阴沉越浓,敢轻慢他的母妃,他跟皇后便是不共戴天了。 杀了道人,一是与皇后决裂,二是,不再给滇王推诿的说辞,退不得,只能向前。 滇王震惊,压低声音道,“不是说好从长计议吗?”,“父皇性命危在旦夕,一切都被皇后掌 控,一旦太子登基,为时晚矣”,周越捏紧了拳头,眸中有火,“等不及了,等不及了”。 这人疯了,滇王思绪有些混乱,竭力平复着怒意,只沉声道,“速回与长公主商议再做定论”,周越转过头望着滇王,冷冷笑道,“商议有何用?长公主与滇王说过,只做给兵铺路之事,其他 的,都得本皇子一个人做”, 滇王低头不语,周越勾了勾嘴角,道,“若是事成,本王依旧会封赏二位的”,滇王有些紧张的吞了吞唾沫,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苏沐雪走进羽殿的时候,周池羽正躺在桃树下晒太阳,眯着眼,夏菱在旁打扇,旁边放着一壶桃花酒和一碟桃花糕。 “苏大人来了”,夏菱行礼,苏沐雪手指抵在唇前,示意她噤声,放轻了脚步,悄悄走到周池羽身旁,拿过夏菱手里的扇子,轻轻替周池羽扇着。 周池羽闭着眼,一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嘴角勾着,道,“怕旁人不知你身上的香味”,夏菱低着头,往外退去。 “今日叫我来作何?还特地让夏画来请我?”,苏沐雪握着丝巾替她擦着额上的细汗,另一手打扇, 周池羽挪了挪身子,给苏沐雪腾出些地方,拉她过来并排躺着,睁开眼,满目的桃花灼灼,盛开芳华,道,“请你陪我赏花可好?”, 眼前,无数的桃花盛放着,只清风一扬,便是落英缤纷,粉色的花瓣洒的满地皆是,周池羽也不遮挡,任由漫天的桃花堕进发髻里,仿佛簪出了桃花结。 苏沐雪撑着身子,侧卧着,一手替她摘着眉上、额上的桃花,眼前灼灼其华的桃花,也抵不过周池羽又大又亮的眼睛,波光潋滟,仿佛风一吹就皱了,那些桃花映在眸底,如坠入水面的桃花, 摇曳生姿,楚楚动人…… 风起,花落,飘摇着,洒在身上,苏沐雪低头,吻上了她的眼,那一泓桃花飘曳的池水,泛起了涟漪…… 一吻如蜻蜓点水般落下,很轻、很快,苏沐雪后撤,却被人绕过后颈,微微使力,两张唇便贴的再没有缝隙…… 鼻尖是少女的馨香,唇齿间弥漫着桃花的清香,还有一丝让人心醉的酒味…… 在这桃花飞舞的庭院里,尚在白日,苏沐雪的耳根通红,连脸都要烧起来了…… 若不是苏沐雪略带坚决的撑起发软的身子,她真不知道眼前的小鬼头会做出什么逾矩的事了。 “我可能是有些醉了,怪夏画把这桃花酒酿的太好喝了,忍不住多饮了些”,周池羽认真地说道,握住酒壶给苏沐雪满上了一杯, 苏沐雪点了点她的鼻尖,也不戳破这脆弱的谎言,与她对饮起来。 夜里,周池羽把苏沐雪留了下来,“祖父本不想让我今日入宫的”,苏沐雪有些迟疑,苏之年最 近对她管的很严,不许她留宿宫里,“沐雪不想同我一起吗?”,周池羽眼睛大大的,雾雾的犹如枝头的沾雨桃花,苏沐雪的心立刻就软了。 用完晚膳,周池羽拉着苏沐雪在书房里写字,写完一篇心经的苏沐雪,抬头看周池羽正握着笔杆沉思,墨汁从笔尖坠到纸上,只寥寥写了数个字,心不在焉的。 月挂树梢,有雾遮蔽月光,烛火摇曳着,羽殿空寂,华玉、华衣也不在,夏菱服侍周池羽用完膳也退下了,苏沐雪莫名的心有些慌,她走到周池羽身后,亲了亲她的脸,说道,“既没心思写 字,不如早些歇息了”。 周池羽微愣着,有些缓慢的偏过头,直直望进苏沐雪的眼底,怔然发呆,“怎么了?”,苏沐雪握过她的手,把笔接过来,才发觉她手指冰凉,“受凉了?”,苏沐雪把笔搁在笔架,把她的手蜷在掌心里,呵了呵气,关切地问道。 “父皇这两日病重,我有些担心,想抄完这本金刚经,替父皇祈福”,周池羽垂下眼睑,低落说道,苏沐雪心疼地把她拥在怀里,说道,“皇上龙威浩荡,定能长命百岁”,“但愿、如此……”,周池羽埋在她怀里,闷闷说道,抬起的两手,紧紧搂住她。 临近子时,周池羽仍在抄写经书,苏沐雪在旁陪着,替她添灯油,研墨,偶拉过她冰凉的手暖着。 一声沉闷的钟声响起来,紧接着又是一声、两声,足足敲了三下,惊龙钟是祭祀或是示警用的,敲九下是帝王驾崩,敲三下是宫中有乱,危及皇上。 周池羽脸色一变,扔下笔,取了墙上挂着的剑,推门而出,喊道,“华衣、华玉……”,“殿下,华衣在”,华衣从檐角落下,说道,“华玉去查探情况了”, “外面冷”,夏菱把披风给周池羽披上,“夏画你把侍卫都召集起来”,周池羽肃色道,击掌两次,从角落里跃出十来个暗卫,跪倒在地,“皇上有事,都随本宫去宁安殿”,周池羽转头对夏 菱说道,“夏菱你留下,陪着苏大人”。 “我随你去”,苏沐雪怎可能单独留下,周池羽看了她一眼,把手里的剑递给她,脱下披风来,给她系上,“走罢”。 一行人刚出殿门,就见远处的宁安殿火光冲天,隐隐听到打斗的声音,檐上华玉如鹞子般几个翻身,已掠行到眼前,神色肃穆,凝重道,“殿下,宁安殿外打起来了,远处看去,似乎是禁卫军同皇后娘娘的亲卫军起了冲突,而且,好像看到了三皇子……”, “周越他这是疯了”,周池羽淡淡说了句,领着人朝宁安殿走去,还没接近宁安殿,就看到禁卫军重重围住了宁安殿,手里长刀所向,直指周池羽这行人。 “放肆!你们可知这是犯了谋逆的重罪,满门抄斩!”,周池羽怒喝道,“原来是公主殿下”,禁卫军统领陈铭从队伍里走出来,“我等奉皇上旨意守在这里,殿下若想见皇上,那便请罢”, 说毕,躬身拱手,恭候着周池羽。 “殿下莫信这逆贼!”,一声高喝从身后响起,叶付带着禁卫军赶来,刀剑相向,沉声说道, “殿下,陈铭勾结外贼,私开城门,放乱贼入宫,假冒禁卫军包围宁安殿,罪恶滔天!三皇子意 图逼宫!”。 第87章 遗憾 陈铭缓缓起身,神情冷然,“我乃禁卫军统领,号令全军,你一个被废黜的统领,企图领兵造反,理应当斩!”, “皇姐来了”,一声阴鹜的声音从陈铭身后响起,周越走来,身上的衣裳溅满了鲜血,手中长剑垂在地上,滴着血,轻声道, “太子与皇后娘娘意图囚禁皇上,本王奉旨救父皇出宁安殿,今日随行者,皆有重赏!”, 看着周越癫狂的样子,周池羽冷然说道,“父皇在宁安殿养病,何来囚禁之说,何况父皇早已命你回西蜀,何须你连夜救驾?”, 禁卫军里有部分骚动起来,皇城禁卫三千人,陈铭能连夜调动当值的禁卫不足半数,何况他新任禁卫统领,心腹及亲信不足三百,其余皆是随大流之众,是以滇王收买陈铭,在禁卫里混入五百人,助三皇子逼宫夺位。 “众位兄弟莫要受奸人挑衅,禁卫军理当保卫皇城安危,绝非兵刃同袍”,叶付高声喊道,有几个人扔下了刀,仓皇逃走, 周越缓缓抬手,指向周池羽和叶付所在的方向,高声道,“叶付深夜领兵,擅闯宁安殿,犯了大不讳,奉皇上旨意,格杀无论!!”,说毕,冷眼扫了周池羽说道,“莫伤了公主,其余人,杀无赦!”。 一声令下,禁卫军高举□□、握住刀剑,一步步紧逼过来,刀光剑影,不断有人倒下。 “华衣,去把三皇子拿下,别让他伤了父皇!”,周池羽略急喊道,叶付的手下不足二百人,要与千余人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殿下,陈铭率人封了城门,末将手下的人数不敌,恐怕,恐怕,不能保护皇上……”,叶付抬刀劈开旁边冲来的人,鲜血染了他的侧脸,奋力高喊道, 叫喊声、刀剑声、脚步声,给死寂的皇城带来让人恐慌的阴影,今夜,所有的人,都会死。 “池羽”,苏沐雪拔出剑来,毅然站在她身边,周池羽转头,紧握着她的手,说道,“沐雪,此时只有苏家的虎豹骑能救父皇”, 苏沐雪顿悟,她怎么忘了城外有三千虎豹骑随时候令,只要引兵入城,定能击退叛乱的禁卫军。 “师父,你领一队人护送苏大人冲出城门”,身边包围的将士不断倒下,周池羽急急往后退去,把叶付拽到身边,说道, “南门偏远,且附近有末将心腹”,叶付看了眼敌军群里的华衣,喊道,“符离!”,一个浓眉大眼的将士冲过来,叶付吼道,“符离你带一队人送苏大人从南门出去!就算是拼了命,也要保住苏大人安全!”, “是!”,符离应道,率一队人护送着苏沐雪。 苏沐雪看周池羽,见她一袭粉衫,眸如星辰,回头灿然一笑,“周越下令,不许伤我,你且宽心,我会在这里等着你来的”, 大事当前,顾不得儿女情长,苏沐雪抿唇,朝她点点头,立刻随着符离而去。 看着苏沐雪的背影消失,周池羽的眼神渐渐冷下来,宝剑出鞘,喝道,“华玉,不必管我,能杀一个算一个!”, 华玉清啸一声,冲到最前方,剑气如风,寒光四射,一剑挑下华衣身旁的人,华衣转身,手腕翻动,往下刺去,与华玉背靠着背,双眸如剑,威压迫人。 二人配合默契,把后背交给对方,杀的对方不敢上前,仿佛之前的不快都如冰雪消融。“太久没与你并肩杀敌了,痛快,痛快”,华衣说道,上前一步,剑光闪动,刺穿了对方的手臂,往右迈去,恰到挡住华玉的后背,两人的配合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华玉勾了勾嘴角,手中长剑所向披靡。 敌人如潮水汹涌而来,叶付边杀边喊道,“众位兄弟莫要听信谗言,不管如何,切勿做出同袍相残之事”, 不断有禁卫将士扔掉武器,往旁退走,之前与皇后的亲卫军厮杀,随后又有禁卫将士弃械而逃,现下陈铭手握的禁卫将士不过五百,加之混入的兵,凑足一千人,生怕叶付再动摇军心,心一横,朝他杀去,二十余人把叶付团团围住,刀、枪、剑、戟直把人逼的无路可退。 “糟!”,华衣看到被围住的叶付,心一急,凌空掠起,手中的剑打了个旋儿,挑开两人,又踹开一人,往里杀去。 华玉未料,身后已是大空,一把刀从后刺来,她仓皇调转步伐,险险躲过,而眼前三把刀又迎面劈来…… 有了华衣解围,叶付得以脱身,两人背抵着,手中长剑如虹,直逼陈铭的面门而去。 周池羽低头同身旁的暗卫说了句话,那暗卫打了个呼哨,十余个暗卫护着周池羽往后退去,这十余人武功极高,竟不输华衣,让旁人连近身周池羽的机会都没有。 几声又响又长的呼哨,在皇城上空回响着,就见到宁安殿四周的屋檐上,探出了许多黑衣人来,引弓拉弦,箭在弦上…… “放!”,一声高喝,箭如雨下,密密麻麻地落下,“速撤!小衣,走!”,叶付高喊,脚尖一点,往后退去,平底上扎满了箭羽,白羽轻颤着…… 华衣翻身躲过刺来的剑,眼看着射来的箭羽,连着两步踏在旁人的肩上,顺势退去,余光里,她看到了被围在十余人包围里的华玉…… 有血……华玉的血顺着手臂滴着,大腿的衣衫被割破了,她正侧身闪躲着,劈砍来的刀剑…… 一排箭羽射在华玉身旁的将士身上,即刻射出了刺猬,华玉仓皇拽着那人,挡住射来的箭羽,身后空门打开,一把长□□进华玉的身体…… 那一瞬间,华衣的血都凝固了…… “华玉!”,华衣疯了似的冲过去, “小衣!危险!”,叶付夺过旁边将士的盾,跟了过去,那□□被人□□,鲜血如注,华玉茫然地回头,垂眼看着胸前的血洞,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不,不,不,华衣喊道,她不顾漫天的箭雨,掷出手中长剑,穿透了拔枪之人,一把抱起华玉,第二波的箭雨又凌空而下,叶付吼了一声,扑过来,撑起盾牌,把三人挡住,一排排的箭落下,扎满了盾牌。 第三波箭雨落下后,变得很寂静,静的让人发慌…… 满体的尸体,血流成河,染红了雕着异兽的青石板,更显得狰狞可怖…… 华衣抱着华玉跪倒在周池羽跟前,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只是眼泪倾泻而下,“把太医院的太医都叫过来”,周池羽说道,看了眼叶付,径直往宁安殿而去,叶付回头看了眼华衣,跟着周池羽走了。 宁安殿内,在浓郁的药味里,掺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周越站在龙床前,手里的长剑滴着血,望着骨瘦如柴的景弘帝,两颊凹陷,半点意识都没了,李承前垂手,跪在旁边,额角磕碰着淤青。 “儿臣总算见到父皇天颜了”,周越轻笑,缓缓走着,“父皇让皇兄伺候跟前,又召见了皇姐,唯独我,连见都不肯见我一面么?”, 周越偏着头,似是在回想,“从前,父皇最宠爱的孩儿,可是我啊!”,“自从母妃横死,薛家分崩离析后,父皇就再不待见儿臣了”,周越语气有些激动,“父皇不知,儿臣讨伐西蜀贼子,攻城三日三夜,吃的是粗粝,饮的是浑水,浴血而战;父皇不知,镇守西蜀,毒瘴蚊蚁,夙夜难眠”, 周越的眼睛布满了血丝,“这些,父皇通通不知,父皇眼中只有皇兄,他只会舞文弄墨,儿臣哪点不如他!”, 景弘帝躺在榻上,呼吸薄弱的听不见,周越探过身子去瞧他,叹道,“父皇再不能如儿时把儿臣高高举起了,父皇垂垂老矣……”,他握了握手里的剑,语气一点点冷了下来,“既然父皇看不清眼前,不如让儿臣相助……”, 周越探过身去,握住景弘帝合着的手,触手冰凉,轻声道,“皇兄怯懦、愚钝,非天子之选,父皇可愿让儿臣……”, 陷入昏睡的景弘帝,陡然睁开了双眼,直直望向周越,吓的他连连退后两步,松开了景弘帝的手。 “越儿?!你怎的在此?”,景弘帝皱了皱眉,剧烈咳嗽了两声,脸色蜡黄,喊道,“李承前,拿水过来”,“皇上……”,李承前跪在旁边,喊道, 景弘帝转头,疑惑地看到跪在一旁的李承前,再视线直视,看到站在前方的人,周越脸色发白,手里提着剑,鲜血正往下滴着…… “混账!反了你!”,景弘帝怒喝一声,整张脸涨的通红,猛地拍案,不敢置信道,“你!你!朕还没死,你竟敢图谋篡位!”, “父皇……儿臣……是,是苏皇后那个贱人!!那道长给父皇的丹丸是有毒的!!父皇昏迷后,苏皇后又命人守住宁安殿,不许任何人入内,儿臣心忧父皇,这才闯进来的!!”,周越扔下手里的剑,慌张解释道。 第88章 秘密 咳咳,咳咳,景弘帝剧烈咳嗽起来,他刚从昏迷中醒来,本就体虚,刚又大动肝火,一时咳的浑身发抖,“皇上,皇上……”,李承前爬起来,倒了杯水,给景弘帝送去, 咳咳,咳咳,景弘帝咳的脖颈通红,蜡黄的脸憋成了紫红色,李承前扶着他,仰头饮了口水,低声说道,“皇上,三皇子率兵跟皇后娘娘的亲卫军打了起来,宁安殿外死伤无数……” “逆子啊!孽畜!”,景弘帝把杯子用力掷到周越身上,气的浑身发颤,斥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跟滇王的勾结!!”,“父皇,儿臣错了,可是,皇兄确不配为一国之君”,周越跪倒在地,开口说道, 景弘帝捂着胸口,剧烈喘息着,手指着大骂道,“孽畜!你果真如薛家一脉的野心、贪婪!这王位是朕的,朕说给谁就给谁?!由不得你多嘴!薛家尽殁,为何你就一点安分守己都不懂?!!”, 周越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提起薛家,永远都是他心里的痛,他抬起头来,眼神渐渐阴鹜,语气渐冷,“父皇,难道忘了,薛家尽殁,都是父皇下的旨意!”, “你!你大胆!”,景弘帝咳嗽着,随手把玉枕朝周越砸了过去,喊道,“来人!给朕把这逆子绑起来!来人!”, 玉枕朝着周越砸去,他躲了躲,玉枕摔在地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碎片溅起,划破周越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鲜血溢出……染红了他的脸,嘴唇紧抿。 门外静静的,景弘帝的吼声彷如坠入海里的石子,击不起半点波澜。 周越低着头,右手握过剑来,紧了紧手指,指尖微颤,他撩起袍摆,站起身来,神色凝重而阴沉,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既然景弘帝已知自己跟滇王的勾结,那么,只有破釜沉舟了。 一步、一步、一步,剑身上的鲜血流过,而不沾痕迹,地上溅出一朵朵腊梅似的血迹,渐渐凝固、发黑。 “父皇,请下旨罢”,周越沉着脸,抬起手臂,剑尖指向景弘帝,一字一句道,“废黜太子之位,立儿臣为储君,还薛氏满门名份,封母妃谥号,移到皇陵合葬!”,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景弘帝又怒又哀,手捂住胸口,恨其不争地骂道,“薛氏没落,你母妃殁,皆是咎由自取,你还要走他们的路吗?!”, 周越的双眼通红,说道,“儿臣不愿一生呆在西蜀,背负着薛氏和母妃的冤屈,只有儿臣登上王位,日后才有颜面在九泉下见到母妃和薛家的亡魂……”, “逆子!屡教不改!”,景弘帝脸如死灰,双手紧紧捂住胸口,“朕真是错看了你!!”, 周越不耐地挥着剑,说道,“多说无益!父皇下旨罢!”,剑尖一转,对准了李承前,“劳烦李公公备纸墨”, 李承前杵在原地不动,周越眼中发狠,一剑刺进他的左臂,鲜血汩汩,威胁道,“李公公……识时务者为俊杰……”, “逆子!逆子!早知你如此狼心狗肺,朕当初就不该留下你!该让你随你母妃一并去了!”,景弘帝皱着眉,脸色痛苦,一手揪着胸前的龙袍,九爪金龙蜷缩着, 周越冷笑了声,“若非儿臣走的快,恐怕,早跟母妃黄泉下相聚了,都说虎毒不食子,可父皇让儿臣呆在西蜀那种随时丧命的地方,比起来,儿臣对父皇可是宽厚的多呢?只要父皇按儿臣所说的颁旨,儿臣会好好给父皇养病的!”, 景弘帝震惊、愤怒、心痛、悲伤,末了悲怆的大笑起来,“朕这一生,尽享先太后的庇荫,十数年国泰民安,到头来,竟是你这个不肖子要毁了朕辛苦建立的一切!朕绝不允许,周朝江山落到你这个包藏祸心、谋逆乱上、弑杀忤逆的不肖子身上!”, 外面渐渐安静起来,周越有些心慌,剑尖一指,抵到景弘帝喉咙前,斥道,“刀剑无眼!父皇最好照儿臣说的做!”, 景弘帝大笑的不能停歇,脸色红白交杂着,待得缓下来,他顿了顿,喷出一口血来,血点溅在龙被,绽出一朵朵红梅,“皇上!”,李承前担忧喊道, 景弘帝摆了摆手,鲜血沿着嘴角流下来,眼神死寂,气息虚弱,“朕命你和滇王即刻回西蜀,是要保你们的命!!你若肯老老实实回西蜀呆着,仁儿允过朕,将来绝不难为你!!可你,偏偏选了这条不归路!”, “儿臣没的选!”“根本就没的选!”,周越握着剑的手颤起来,他吞了口唾沫,往前走了两步,露出鱼死网破的神色,“父皇,不要逼我……”, “越儿啊……”,景弘帝就这么喊了他一声,望着他的眼睛,所有的愤怒、痛苦都仿佛消失了般,露出些许慈爱的眼神,只说了一句,“是朕没有教好你……”, 话语渐消,景弘帝头一偏,抓着胸口的手,松开来,无力地垂在榻边。 “皇上……皇上……快找太医……”,李承前摇了摇景弘帝,见他没有反应,转过头,看了眼周越,颤着手,心惊胆战的把手指探到景弘帝的鼻下,噗通,李承前跪倒在地,神色哀痛,哑着声音泣道,“皇上……皇上……驾崩了……”, 铛,周越的剑坠落在地上,看着景弘帝如死灰惨白的脸,他不禁往后退了两步,有些慌乱的左右看了看,只觉得脑子乱如麻,一时没了主意。 “站住!”,门外有人喝道,脚步声步步逼近,门推开来,护卫们拿着刀,面朝着外面,步步往里面退来,转过头道,“三皇子,昭宁公主率人来了”,这转头看到颓然躺在榻上的景弘帝和茫 然失措的周越,侍卫们竟是一愣。 “乱贼已被系数歼灭,尔等速速弃械”,叶付高声喝道,把他们团团围住,禁卫军分开一条小道,周池羽缓缓走上前,蹙着眉,语气冷冽,“周越谋逆犯上,尔等休要助纣为虐!”, 护卫们朝周越看去,见他低头站在原地,不知想些什么,有些急地喊道,“皇子,现在如何是好?”, 周越有些迟缓地抬起头,侧过脸,看见眼前的周池羽,一头乌发用玉钗随意簪着,仓皇间套上的素色锦袍,手里握着滴血的剑,素来忍受不了污渍的人,脚下的绣鞋上,全是粘稠的血迹,娇俏的脸上布满阴云,神色凝重的看向自己。 “呵”,周越轻笑了声,“宁安殿有事,皇后娘娘和二皇兄早已知情,却迟迟不现身,反而是你这个皇长姐,领着人,奋不顾身就杀来了,若是父皇知晓,不知该如何想?”, 周池羽冷着脸,斥道,“如今大势已去,我不想与你在父皇面前兵戎相见,扔下你手里的剑!!”, 周越垂着头不出声,那些护卫一看大势不妙,顿时慌了起来,叶付趁机带人擒下来,通通押走。 “可惜,父皇永不会再知晓了……”,周越轻声说道,周池羽心慌,偏头看去,见李承前跪在景弘帝旁低声哭泣,景弘帝睁着眼,脸如死灰…… 周池羽晃了一下,身体微颤,脸色发白,走到周越跟前,抬起手朝他扇去,周越捉住她的手,抬眼直看过来,眼底死寂,嘴角却衔着嗜血的笑,“不,不后悔……”。 周池羽作势挣脱,他的手握的很紧,“放手!”,叶付抬剑指着, 周越也不看他,只是望向周池羽,眼眸里倒映出她的容颜,清澈的眼,脑海里想起小时候的很多事,她把他推进水坑里,她悄悄把青蛙放在他床边…… “我不会让你和皇兄有机会杀了我的”,周越嘴角扬起了笑,他松开了手,周池羽纤细而白皙的手腕上一圈鲜红的印子。 周越举起剑来,叶付上前护在周池羽跟前,剑落下,刺穿了周越的小腹,他嘴里流着血,倒在地上,睁着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周池羽,直到咽气。 周池羽抿着唇,眉头紧锁,指尖蜷握,竭力抑制着,道,“安置了罢”,叶付命人把周越抬起来,从他衣袍的前襟里露出一截耀眼的金色,叶付挥手制止,上前从周越的怀里取出来,竟是一株含苞金莲,翠玉作茎,纯金作莲瓣…… “殿下”,叶付递呈给周池羽,很奇怪,在如此重要的今夜,周越竟会随身带着,这东西周池羽是认得的,正是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上,周越得到头筹的,一株千重翠玉寒金莲。 那金莲见了火光,渐渐的,莲瓣缓缓舒展开来,仿佛活的莲花盛开,栩栩如生,叶付瞪大了眼,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稀罕物事。 薄如蝉翼的莲瓣一层层的展开来,莲心里有数百根细如发丝的掐丝珐琅彩,托举着一朵略有些残破的绢花,显得格格不入。 那朵绢花纯白染了一圈粉色,正是周池羽当日头上配的虞美人绢花。 周池羽的眉头狠狠跳了跳,脸色阴沉,她把绢花攥在手心,把千重寒金莲递给了叶付,说道,“师父若喜欢便赠给你”, “这,这,太过贵重了……”,叶付推脱着,看周池羽并不以为意,便叩谢了赏,宝贝似的让手下收好。 周池羽稍一用劲,手里的绢花化作碎屑,洒落在地。 第89章 藏弓 “殿下,皇上,皇上驾崩了”,李承前跪倒在地喊道,周池羽身形微晃,转过头,望着榻上的景弘帝,那抹惨淡的白,让人心悸,“父皇……”,周池羽跪在他的榻前,握着他的手,痛不失声。 “父皇!”,门口周仁的声音响起,紧接着脚步声不断,是皇后带着人来了,来的这样巧,正好在周越的叛军被系数剿灭后。 “父皇!你怎么舍得抛下皇儿?!”,周仁伏在景弘帝身上嚎啕大哭,苏皇后面露悲戚,一步步走到周仁旁,从周池羽手里夺过景弘帝的手,刚触到,便被那冰冷的感觉激到,扔开,偏头望着李承前,泣声道,“皇上可留下什么话?”, 李承前摇头,抽噎道,“皇上大病初醒,又遇此事,怒火攻心,一字未留就……”,苏皇后定了定神,揽住周仁的肩,宽慰了他几句,便吩咐道,“出此大事,急召丞相入宫商议后事!”, 苏皇后瞥了眼周池羽,淡淡道,“闲杂人太多,恐惊扰圣上先灵,来人,送公主回宫!”,周池羽起身,擦了泪,站定望向她,不急不缓地说道,“皇后便是如此急不可耐么?”, “放肆!本宫贵为皇后,你身为公主,数度无礼,尽失礼数!”,苏皇后斥道, “适才周越领兵造反时,皇后不在,乱军剿灭,皇后就匆匆赶来,不知是何用意?”,周池羽说道, 啪,清脆而响亮的耳光打在周池羽的脸上,连周仁都惊了,“母后,这是……”,“皇上先去,未留遗旨,太子登基为君,本宫乃太后,你竟敢出言无礼!来人!把公主送回羽殿!即日嫁去骨赫,为避免招人口舌,出嫁前不可再离开羽殿半步!”,苏皇后拢手说道。 “好一个鸟尽弓藏”,周池羽冷嘲道,“母后,如今父皇的后事要紧”,周仁说道, 苏皇后再按捺不住,也知此刻并非好时机,只是,周池羽收拾周越的雷霆手段,太叫人震惊了。 周越的手下都是禁卫军或是将士,可一路走来,死状可怖,不留活口,让苏皇后不得不防,以绝 后患。 周池羽的眼眸微冷,她昂着头,走到殿门,叶付等人簇拥在她身侧,刀剑寒光,叫旁人不敢接近,“皇上驾崩,禁卫皆听本宫号令,叶付你身为前禁卫统领,难道想作乱吗?!”,苏皇后语 气低沉,周池羽冷眼看她,两方对峙。 只听得阵阵喧闹,虎豹骑旗帜飘扬着,先行军整齐划一的冲进来,铠甲染血,显然已经过一番厮杀,“是虎豹骑!”,苏皇后脸上一喜,高喊道,“来人!把叶付等人拿下!”, “谁敢上前试试!”,叶付不惊,站定在周池羽身侧,看她转过身,面向着虎豹骑,微笑。 苏暮寒从马背跳下来,收剑入鞘,低头,一地的尸首,抬头,苏皇后与周池羽相对而立,剑拔弩 张。 “兄长,父亲呢?皇上……皇上他……驾崩了”,苏皇后挤出两滴眼泪,“仁儿在里面陪着”,“末将救驾来迟!”,苏暮寒蹙着眉,悲叹一声,朝着宁安殿跪拜。 “苏将军未曾授命而领兵擅闯宁安殿,这罪名可担待的起!”,周池羽突然开口说道,“放肆!苏将军乃救驾,岂容你置喙!”,苏皇后喝道。 周池羽站定,望着下方的将士和禁卫军,朗声说道, “虎豹骑统领,苏暮寒,奉命领兵镇守城外。今,一则拂逆圣旨,擅离职守,乃失职,二则罔顾圣意,领兵擅入皇宫,乃谋逆!”, “满口胡言!拿下她!”,苏皇后声嘶力竭的喊道,苏暮寒愣了瞬,突然想起,入宫前,苏之年的欲言又止。 十几年前,景弘帝身陷危机,正是他不顾安危,率兵长驱直入,才救下了景弘帝,也为苏家赢的声誉和地位。 十几年后,他做了同样的事,却落得个谋逆的下场。 “公主殿下,三皇子谋逆,率禁卫军封锁城门,意图逼宫,这可是你亲口跟末将小女,苏沐雪说过的,难不成殿下忘了吗?”,苏暮寒解释道,心一阵发凉,眼下的情景说明,这是陷阱。 “三皇弟不孝,擅闯宁安殿,杀了几个太监,这是宫里的事;苏将军领兵,擅闯皇城,杀害禁卫军,这是君臣国事。二皇弟和皇后娘娘放任周越激怒父皇而薨,再串谋虎豹骑,图谋登基篡位, 本宫说的可有半句不对?!”, 周池羽淡然说道,眉眼平静,挥手道,“禁卫军听令,速速拿下擅闯入宫的虎豹骑将士!大错已酿,若是众将士缴械投诚,后由刑部审问定罪,若是执迷不悔,则格杀勿论!”。 “反了,反了,你竟然敢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苏皇后气的浑身颤抖,指着她说道,周池羽转过身,一抬手,“这血流成河的遍地尸首,虎豹骑刀剑上沾染的鲜血,砍下的人头,孰是孰非, 昭然可现!”, “只要苏将军一声令下,就算拼了命,也绝不落于她手!”,虎豹骑的将士们在他身后说道。 苏暮寒垂着头,他一生浩然正气,刚正不阿,也从不参与朝廷的斗争,只是驻守在京城,恪尽职 守,可终究啊,还是难逃皇位之争。 “降,可留一命,反,满门抄斩!”,声音如珠落玉盘,却是锋利血腥,字字诛心, 苏暮寒扔下手里的剑,落在地上,清脆响亮,“将军!”,有人不甘吼道,副将拿着剑,涨红着脸,“我们不甘心!”, “是我苏某,对不住弟兄们!”,苏暮寒转身,朝着众位将士,深深鞠躬。 满地的尸首,遍插着箭羽,苏暮寒知道,只要有一人敢动,藏在周围的,对周池羽效忠的弓箭 手,会如对待三皇子的叛军一样,让虎豹骑的将士们,横尸此地。 他绝不忍跟随自己数年的将士,在这场权力的争夺里,落的满门抄斩的下场。 铛铛铛,不断有人跟着苏暮寒扔下手里的兵器,副将有些愕然地站在原地,大吼道,“我聂虎一生忠君护国,绝不甘心落个谋逆的下场!”。 他高举起长剑,踉跄往前走了几步,叶付护住周池羽,聂虎惨笑一声,剑横在前,擦过脖颈,血流如注,喷射而出。 叶付挡住周池羽,鲜血溅在他的衣裳,眉头紧皱。 “把人都拿下!”,周池羽镇静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慌张,她静静站在原地,月光洒下,瑶鼻通梁,双眸清光溶溶,清澈,却冰凉。 苏皇后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在宁安殿内,带着愤怒、不甘、怨恨,二皇子周仁很平静,似乎这场权力的争斗与他无关。 苏暮寒被押走时,回头看了眼周池羽,那相似的眼眸,似乎带着质问,让周池羽微颤了下,又挺直了腰背。 满地的尸首被拖走,提着木桶,拿着抹布,把这染满血的地板擦净,直到再看不见血渍。 华宫观,大门被牢牢锁死,两名持刀护卫站着,院内树下,一袭白衫的人,仰望着远处,黯然叹息。 宫外长公主府外,夜已深沉,而灯火通明。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的停下,穿着官服的于连,提着灯笼,叩响了门,里面的小厮吓了大跳,隔着门问清了来人的身份,应道,“长公主已歇下,大人请回罢”。 叶付沉声道,“昭宁公主有句话托本官带给长公主,至关重要”, 小厮禀了,只带了一句话,长公主便是脸色惨白,命人切莫怠慢地迎了于连进去。 等周池羽回到羽殿时,一脸倦色,天已微光,院中依稀站的人影,微凉的霜,沾湿了她的发梢和衣衫,让周池羽的脚步顿了顿。 “池羽!”,苏沐雪迎了上去,满眼担忧,“我一随父亲入宫,夏菱便说你在羽殿等我,谁知你根本就不在,夏纱命人关了宫门,派人守着”, 苏沐雪慌张看了看周池羽,见她并无受伤,这才紧紧抱住了她,怜惜道,“我知你只是想护着我,可你不知,强留我在此地,不能守着你,担忧你的安危,更难受”, 怀里的周池羽没有说话,低头看见苏沐雪手腕的血渍,秀眉微蹙,沉声道,“谁伤了她?”,七八个黑影从屋檐掠下,跪倒在地,其中一人应道,“苏大人执意要走,交手时不顾安危,属下一时不慎……”, “下去领罚罢”,周池羽转头对夏菱说道,“把太医请来”,“小伤,不碍事的”,苏沐雪望着周池羽问道,“现下情况如何了?父亲可来的及时?宫中叛军可有悉数清缴?皇上安危如何?”, 周池羽颔首,牵她入屋,只道,“一切平息,你且安心养伤便是”,苏沐雪舒了口气,正要再问,却看周池羽满面倦意,抿唇不语,只好作罢。 第90章 困局 皇上驾崩,举国哀恸,二皇子谋朝篡位,与三皇子手足相残,震惊朝野。国不可一日无君,各地亲王蠢蠢欲动,自立为王,挥兵北上。 却不料长公主与滇王声称手持先王遗诏,披朝服凤冠,在殿上对文武百臣宣,先王立太子后,留密诏一封由长公主保留,称,若太子言行失德,悖伦天意,拂逆舆情,则废黜其太子之位,奉昭宁公主承继大统。 诏书一出,朝中哗然,不少老臣,尤以苏之年为首的苏派,纷纷质疑诏书真伪,声称查明二皇子谋逆真相。 周池羽手握宫中禁卫军,有长公主和滇王扶持,而苏家的虎豹骑皆投械归降。 首当其冲是苏之年,因其子串谋二皇子篡位,废黜其丞相之位,苏氏满门,押入大牢候审。 适逢周朝内忧外患,周池羽奉旨涉政,处理朝事。 第一日上朝,文武群臣列席者寥寥几人,周池羽身着朱色朝服,佩凤冠,在龙椅旁另设座,她一落座,就有大臣皱了眉,“不合规矩,岂有女子上座之理”, “前有先太后垂帘听政,后有女官献策于朝,朱学士未免太过迂腐”,周池羽拢手不语,眸光扫了眼,空了大半的席位, 于连站定,四顾而言道,“先皇驾崩,如今周朝内忧外患,朝中内外若不一条心,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此刻,应以朝事要紧”, 半响,石中玉终于开口道,“时下形势危急,臣以为凭殿下和几个老臣之力,如何能救周朝于水火之中?”,“是的,根本就不堪一击”,“禁卫军怎能跟亲王的军队相比”,“就算有滇王的 兵,可远水救不了近火”,底下臣子纷纷议论道。 “相比那些称病在家而不上朝的臣子,石尚书一片丹心,心忧国事,乃大周之福”,周池羽开口说道,在中立派中,皆以石中玉为首,若能拉的了他,则朝中局势更稳。 “殿下谬赞,老臣只是不想周朝基业毁于一旦,现下,各亲王已临近帝京,城中早已是人心惶惶,只恐怕不日就要攻入帝京”,石中玉开口叹道, “现下周朝根基薄弱,只要众臣与本宫协心,定能在十日内,逼退各亲王,若是众臣再各怀心思,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周池羽笃定说道。 石中玉此刻出现在朝中,并不意味着支持周池羽登基,而是集起众臣商议对策,一旦帝京失守,此刻谁坐龙椅都非长久之事。 “别说十日,能否逼退亲王还是另说?”,“殿下可是不知民间疾苦啊”,底下有人不屑,冷言冷语的嘲讽,“十日,谈何容易?”,石中玉摇头道。 “若是本宫能做到呢?”,周池羽的声音很笃定,她的眉眼坚毅,永不退缩,微扬的嘴角说明她成竹在胸, 石中玉看着她与先皇相似的眉眼,不同之处是眼中多出的果敢和无畏,先有太后摄政,后有女官,或许,周朝千百年来,真要出一位女帝了。 “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于连说道,几个大臣脸色动容。 周池羽看到在座诸位眼中的动摇,继续说道,“若石尚书等肯拥立本宫,待逼退亲王后,众大臣皆官升一级,石尚书忠胆明义,加封丞相”, 若是周朝覆灭,谁还想着升官的事,但若是周朝侥幸躲过此劫,倒不失为一个机会,眼下肯到殿参政的臣子,虽有不满女子称帝,但对周朝确是赤诚肝胆,否则便会学那些迂腐的臣子,告病在家了。 十日之约,关乎天下、关乎皇位…… 下朝后,有人来禀,说是长公主闯去了华宫观,周池羽皱眉,摆驾而去。 “大胆奴才!把门打开!”,长公主站在华宫观门口,斥道,两名护卫站在原地不动,“姑 母”,周池羽在后喊道。 长公主转身,看到她,眉色稍动,微扬着下颌,说道,“昭宁你知道的,本宫所为的一切,就是要看看先皇守在这里的人,究竟是谁?”, 周池羽望着紧闭的宫门,里边静悄悄的,开口道,“姑母当真不知么?”,长公主眉微挑,神色惊疑,缓缓开口道,“真是本宫想的那人?”, 周池羽脸上平静,“是或不是,对姑母真的那么重要么?若是姑母见了,又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是啊,是或不是,又有什么意义,困住她就能见到她了么?长公主一脸黯然, 从那夜逼宫失败后,她在宫里,早已做不得主了。 “姑母陪昭宁用膳罢”,周池羽揽过她的手,转身离开,长公主有些怅然,眼神怔忡,脚步随着周池羽一步步离开了。 羽殿后院,弥漫着浓郁的药材味,一盅盅的药渣堆在角落里,密不透风的屋子里,躺着一个人消瘦的人,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 “小衣,这是我熬的药膳汤,活络气血的,等会喂华玉喝点”,夏知端着一盅汤过来,放在案桌上,坐在床边的人,身形纤细,怔若未闻, 夏知叹了口气,把手在她肩上拍了拍,“你也喝点,要是身子垮了,还怎么照顾华玉”,华衣眼底淤青,喃喃道,“华玉身子好,受点小伤,没两天就好了,最严重的一次,也不过昏睡了一 日,但这回,都这些时日了,她还不醒,她还不醒……”, “太医说了,腹部的外伤在愈合,但是气血亏的厉害,要时日休养”,夏知劝慰道。 “夏姑娘”,叶付在门外行礼,看了眼华衣,“那我就先出去了”,夏知说道,虽说男女大防,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妥,但华衣是江湖人,对这些并没什么忌讳,是以夏知退了出去。 “小衣,华玉如何了?”,叶付看着华衣苍白的脸,不着痕迹的皱了眉,“你昨夜可睡过?”,华衣点头,又摇头,“方休憩了会,便做了噩梦,惊醒后再难入睡”, 她昨夜梦见华玉一身血,站在不远处看她,说着小衣,我要死了,你终于不用再管我了,你当初扔下我在刀剑里,如今何必又假惺惺的照顾着半死不活的我。我要死了,死了就解脱了,再不用你管了。 想及此,华衣眼圈一红,内疚的喃喃自语,“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不该扔下你的”,“当时刀来剑往的,如何都顾及的周全,别自责了”,叶付坐在她身边,轻拍了拍她的肩,华衣拉着华玉的手,哽咽道,“华玉,你不许死,你若死了,我定不饶你!”, 华玉躺在榻上,腹部的绷带染着血,青白的脸上没有半点生气,手冰凉的,跟死去无异。 “你不许死!”,“听见没有!”,华衣终于失声痛哭,双肩剧烈的颤抖着,自责、内疚、难过、痛苦的情绪汹涌上来,手掌捂住脸,泪水倾泻而下。 叶付心中难受,一时难以自禁,把华衣拥在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华玉会没事的,吉人自有天相!”, 怀里的华衣突然显得娇小而纤瘦,见惯了她刁蛮、古灵精怪的样子,这是头一回见到华衣脆弱的样子,触动了叶付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拥着她,仿佛捧着一块珍宝。 周池羽每日都会回羽殿,只是回殿时已是夜深人静,而天微光时,已离去。 苏沐雪只听夏菱说,皇上驾崩后,各地亲王起兵,搞得京城内外人心惶惶,周池羽忙于商议朝事,宵衣旰食,焦心劳思。 这些日子,苏沐雪见到周池羽的时间很少,偶有半夜惊醒,见她蜷在怀里,清晨时,人却已离去,残留一丝清香。 曾几何时,只能从宫女嘴里得知周池羽的消息,苏沐雪动了动手腕,那夜受的伤愈合的很快,她换上朝服,往外走去。 “苏大人,请留步”,门口的护卫站在面前,躬身行礼,苏沐雪皱眉,“你拦住本官作何?”, “公主殿下有命,宫内或有叛军余孽,为保大人安危,请大人留在殿内”, 苏沐雪往前走了一步,道,“本官有自保之力,不劳担心”,“苏大人,属下奉命行事,请见谅”,那护卫站在原地不动,坚持说道。 苏沐雪耳里听见了檐顶细碎的脚步声,跟那夜如出一辙,若是她执意出去,恐怕就要动起手来,周池羽究竟是不是在担忧她的安危? 苏沐雪第一回 对周池羽的话产生了质疑。 第91章 破局 就在各地亲王拥兵向北,京城陷入困局之时,异变突生,一支从天而降的军队,如同天兵降临,作战有素,装备精良,所向披靡,所到之处如出无人之境,将亲王聚集的乌合之众击的溃散,仓皇撤出京城百里外。 据说那领头的人,佩着恶鬼面具,如从血河走出的修罗,手执阿鼻长刀,墨黑铠甲,叫人看的心惊胆战。 按说那突然出现的军队不过万余人,就算战将勇猛,也应不敌几位亲王聚集十万余人,但是,且不论那些将士个个骁勇善战,且看手中的武器,透着寒光,质地精良,轻易劈开亲王军的护甲,刀面古怪的豁口,杀人斩首如探囊取物。 铠甲、护盾、武器皆为上乘军备,而最令人胆战心惊的是叫作蒺藜火球的东西,内置火油,铁刃碎片,以火药团之,掺杂着巴豆、软筋散等毒烟,一旦点燃投掷,瞬间炸伤大片,再混以毒烟,轻易就制服敌军。 虎狼之师,叫人闻风丧胆。 有人认出那带着恶鬼面具的人,乃是黑虎军的战将,可宁远威、宁远武并未现身,指挥的是一位青衫男子,身形纤细,生的白净,俊逸出尘,连那鬼面修罗都格外尊敬,让人不由猜测这军队究竟为何人所有。 亲王战败的消息很快就传开来,第二日议朝时,周池羽看到列席的大臣多了几个,望向自己的眼神带着敬畏…… 思及之前周池羽与石中玉的约定,不难想到,能号令这支军队的人,恐怕就是昭宁公主了…… 难怪亲王兵临城下,她依旧淡然自若,更与石中玉立下十日之约,一切只怕都在她算计中。 “臣等愿唯昭宁殿下马首是瞻”,石中玉率几个重臣,行三叩九拜大礼,以表忠心,周池羽昂首而立,嘴角淡笑道,“诸位免礼,请起”, “国不可一日无君,既长公主殿下有先王遗诏,不如早立君上,以安天下”,于连朗声说道,周池羽看向石中玉,见他颔首道,“于大人说的在理,还请陈大人尽快操办”,陈大人遂应了。 石中玉迟疑一下,方开口道,“殿下如何考量处置苏家一门?”,大理寺卿方国朴接着道,“自关押大理寺后,苏暮寒矢口否认叛乱之事,只道受……受……”,他微抬眼皮望向周池羽, “方大人但说无妨”,周池羽沉声道,眸光如矩,方国朴不敢说,只道,“苏暮寒说是受人所欺,信错人,但他领兵入宫,本是死罪一条。只是,他若是无心之失,则祸不及满门,但他若是存心叛乱,当是满门抄斩,不知殿下如何看?”, 周池羽微蹙着眉,没有说话,只挥手道,“先作关押,此事容后再议”, “殿下若不处置苏氏一门,则登基时难免受人非议,失了民心”,石中玉说道,“天下人皆知苏暮寒曾率兵救下先王,苏丞相更是倾力辅佐,殿下若是以确凿证据处置苏氏,则登基时,名不正,言不顺!”,铁口直言的兵部尚书胡成开口说道, “哼!”,周池羽冷哼一声,沉着脸,身上散发出的威压竟叫人一震,诸位臣子跪下道,“殿下息怒”,“本宫尚未登基,诸位不必行此大礼,苏氏一门,本宫自有定论,都统统退下罢!”,周池羽背过身,说道, 诸位臣子一一告退,于连望着周池羽的背影,欲言又止,只转身离去。 下朝后,周池羽命人摆驾去承德宫,“殿下”,夏菱在旁迟疑了下,说道,“殿下已有数日不曾回羽殿,今日,苏大人托奴婢给殿下捎口信,说是请殿下回去”, 周池羽微微颔首,纤细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怅然道,“沐雪让本宫回去为了何事?”,夏菱上前两步,抬手替周池羽摁揉着太阳穴,轻声道,“说是苏大人想出殿,今日跟护卫起了冲突”,夏菱顿了顿,接着道,“殿下一直将苏大人留在羽殿,非长久之计”, “好了”,周池羽语气微怒,吓的夏菱跪倒在地认错,这些日子,主子的性情不定,让做下人的摸着不心思,“你只管把羽殿的人都交代了,谁要是敢多嘴,那脑袋就别想要了”,周池羽淡淡说道,提着朝服的下摆,往承德宫而去。 深夜,宁安殿前出乎异样的静谧,苏沐雪只身走在路上,夜色浓稠,只有宁安殿的檐顶轮廓若隐若现,殿前似乎跪着许多人,苏沐雪看不清,只是心里慌乱的紧,她加快脚步,往前而去。 一盏宫灯从她身侧亮起,每一步落下,就点亮一盏宫灯,光影闪耀,将殿前的人身形勾勒出来,苏沐雪眼神疑惑,跪在殿前的一排人,穿着囚衣,头发披散着,在黑夜里佝偻着腰,苏沐雪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啪,一块牌子扔在苏沐雪的脚下,赫然一个字,斩! 每个人跪着的人前面,都站着一个高壮的刽子手,高举着大刀,跪着的其中一人转过头,在那隐隐光亮里,披头散发遮盖着的,是一张俊逸的脸,眼神定定的望着苏沐雪。 “父亲!”,苏沐雪失声喊道,旁边的人是母亲、祖父,还有苏家的奶娘、管家、丫鬟,一蓬血溅上了苏沐雪的脸,人头咕噜噜滚在地上,苏暮寒睁大的双眼,死死盯着苏沐雪,叫她心头剧痛,想要高声叫喊,却出不了声音,四肢僵硬在原地。 “啊!”,苏沐雪陡然坐起身,脸色苍白,大颗的汗珠从额头落下,后背已全然湿透,微凉的月光从窗棂透进来,四周静谧。 苏沐雪胸前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 “做噩梦了?”,清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苏沐雪心一跳,才发现不远处的周池羽,穿着一袭长裙,静静坐着她床前。 “池羽,你坐着作何?”,苏沐雪微眯着眼,看着周池羽点亮了烛台,昏黄的灯火填满了屋子,把黑夜里的恐惧都驱逐干净。 周池羽撑着下巴,悠然道,“看着你”,此刻刚醒来的苏沐雪,苍白后的脸颊,转成初醒的红晕,青丝缱绻,脸颊上有粉色的枕痕,娇颜酡粉,衣领松垮的,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一小截锁骨,微汗的脖颈上缠绕着几缕发丝,倒显出一股别样的美了。 苏沐雪坐起身,微弓着背,往前握住周池羽的手,神色严肃道,“池羽,我的伤已在愈合,我要出去,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周池羽坐在烛台前,光线投出她纤细的身形,脸却隐在暗色里,没有作声,“到底发生了何事?究竟你要瞒我多久?!”,苏沐雪有些生气,“你若在找人困住我,下次我出手再不留情了”, 周池羽轻笑了声,反握着她的手,“今日你跟暗卫动手,可有伤到?”,“我无事”,苏沐雪道,那几名暗卫根本不敢对她出手,只是想困住她,反而暗卫被她的剑伤到了。 “听说暗卫都受了皮外伤,下次你不留情,该是如何?取其首级?”,周池羽淡然道,“若你想要他们的命,只管拿去便是”, “我许久不回苏家了,心里挂念父亲、母亲”,苏沐雪望着周池羽,说道,“我说过,我心中只有你,对我,你永不必忌惮和怀疑,我把真心托付给你,也望你不负所托”, 周池羽握着苏沐雪的手有些用力,见她还要再开口,遂欺身而下,封住了她的唇,抬手固定住她往后仰的头,鼻尖轻轻在她脸上碰触、滑动,辗转着,呢喃道,“自方才你醒来,我一心想做的,便只有此事”, 这一吻来的突兀而热烈,那灵巧的舌头探入苏沐雪的唇里,入侵着,宣告着,把苏沐雪吻的气喘吁吁,还没来及喘息,周池羽又再封住她的唇,纤细的手指挑开她的衣襟,微热的掌心握住了冰凉。 苏沐雪抬手勾着她的脖颈,侧脸吻着她的发丝,断断续续道,“池羽,我明日想出……”,话音未落,握着胸前的手一紧,疼的苏沐雪闷哼一声,坐直了身,侧过去咬她的耳朵,牙齿磨着,气息微乱。 这夜的周池羽显得霸道而热烈,她把苏沐雪的手高举过头顶,在月色里的眼神,平静中带着危险,她低下头,一字一句,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又似乎说给苏沐雪听,“你曾许诺过的,此、生、不、离、不、弃”。 苏沐雪喘息加剧,她刚要开口,就陡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尚未准备好的身体感受到了疼痛,苏沐雪闷哼了声,微一用力,指甲在周池羽后背划过了一道血痕,周池羽跟着喘了口气,紧紧拥住她,以更热烈的姿态,索取着。 交缠的呼吸,温热的肌肤,从前轻易将两人融为一体的默契,如今,就算是水□□融的那一刻,苏沐雪看着光影里隐隐的周池羽,抬手贴在她胸前,感受着她很快的心跳,即使两人贴合的毫无缝隙,而她依然感受不到周池羽心中的想法。 而她,在周池羽的心里,是否如她在自己心里,有着同样重要的位置,重要到可以抛下荣华、权力、甚至是天下。 第92章 故人 离登基大典时日将近,国不可一日无君,登基大典筹备的时间不多,宫里前前后后的忙碌着,别的不说,光是登基的龙袍,就要百余绣娘日以继夜缝制着,出不的半点差错。 “殿下这些日子消瘦不少,新的朝服可的比过,免得当时宽松,不合体了”,夏菱身后领着几人说道,周池羽放下手里的奏折,起身伸开手臂,几人上前量身。 “让夏知做些枣泥糕、杏仁糕,夜里有贵客来”,周池羽说道,“是”,夏菱应了,暗想特地要夏知下厨,可见来人的重要。 夜里,夏菱亲自去迎了到承德殿中,二人戴着帷帽,一人穿着墨色小袄,脚蹬鹿皮靴,一人披着天青披风,女子打扮,却干净利落,想来是身怀武功的。 周池羽等在殿中,来回踱步,见到二人忙的迎来,遣退众人,扬声道,“见过师父、青姨”,二人取下帷帽,正是云倾和顾青笙。 云倾一身墨黑,素来冷淡的脸,只点了点头,便算应了,周池羽抬眼看着顾青笙,却见她沉着脸,隐隐有怒意,抑而未发。 “青姨可有用膳,我让人做了些青姨爱吃的糕点,这便……”,周池羽说道,“不必了”,顾青笙冷笑了声,“殿下即将登基为帝,我等草民不敢打扰,只请去华宫观一见”, 见顾青笙拒绝,周池羽也不恼,只命人摆驾去华宫观。 华宫观门口站着两个守卫,大门死死紧闭着,顾青笙眉头皱着,下轿后便大步往前走去,“大胆!什么人敢擅闯?!”,守卫喝道,“放行”,周池羽在后面说道,“是,殿下”,两名守卫 一看走来的周池羽,打开大门,跪倒在地。 冷清的华宫观里,月色清辉洒落,一袭白衫之人站在树下,赤足而立,青丝垂落,身形消瘦,顾青笙眼里心疼,解开披风,给她披上,柔声道,“天已入秋,穿的这样少,也不怕凉着”, 那人没转过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还是来了……”, 顾青笙握着她的双肩,视线扫过她的眉眼,悠然如远山的眉,如坠星辰的眸子,眼尾已有细细的皱纹,不由的眼眶一红,拇指抚过她的眼角,“蹉跎的岁月还不够多么?人生苦短,于我们共处的日子,所剩无几了”, “青笙”,端若华喊了她一声,刻意压抑的声音里,里面饱含的情感再也隐藏不住,顾青笙把她拥在怀里,不胜唏嘘。 周池羽站在不远处,看着相拥的两人,心中感慨,在她心里,最敬佩的是端若华的沉着不乱,从来都成竹在胸,遇事不乱,一向自持的端若华,就算是周朝易君,亲王叛乱,也难让她沉寂的内心掀起波澜的人。 在遇到顾青笙的那一刻,她的清冷、淡然都没了。 “走吧,有话我们出宫后再说”,顾青笙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去,“过的几日便是我的登基殿里,不如皇祖母和青姨一并留下,过几日再走不迟”,周池羽说道, 端若华还没作声,顾青笙再也难忍,上前说道,“你可记得幼时,宁姨待你如何?”,“宁姨待朝儿极好”,周池羽应道, “苏家与宁家乃是世交,谁不知苏家一门忠烈,而你为了皇位,便栽赃苏暮寒谋逆之罪,祸及满门”,顾青笙眼中有怒意,“苏丞相为官清廉,苏暮寒一生戎马,宁可战死疆场,也绝不愿背负 着谋逆的乱臣贼子的声名”, “自幼,我便告诉你,臣以才而纳,君以明而为……”,顾青笙仍要开口,手被端若华轻捏了 下,便再不开口,沉着脸站在一旁。 “我自然记得青姨的话,这句话的后面是,是以明君当以为百姓造福而定,非以家世、男女论之,若女子才德胜过男子,为臣为帝并非不可”,周池羽下巴微扬,说道,“我自有抱负,今后周朝国泰民安、百姓安康,盛世百年!”, 顾青笙望着周池羽,有些感慨,“你只求一心为帝,掌握天下权力,可你曾想过,你为了天下,但置你身边的人于何地?若不是我拦着你宁姨入宫,你该是如何面对?你陷害了苏氏一门的声名,你伤了宁姨的心,而你对沐雪又将如何待之?”, “得天下易,得人心难,你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放弃的那些,你当真觉得值得?”, 周池羽抿唇不语,只眼眸一如既往的坚定,端若华知她心意已决,并无回旋的余地,缓缓走到她跟前,说道,“今天下安定,你将登基为帝,此乃大势所趋,我与青笙只愿你能心系天下百姓,知人善用,做个明君”, “知道了”,周池羽朝着端若华深深一拜,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孩儿谢皇祖母谆谆教诲之恩”, 端若华怅然道,“你已是青出于蓝了,没想到,连我,都在你的算计之中……”, “皇祖母,孩儿……”,周池羽刚要开口辩解,端若华制止了她,“我说过,大周自有其定数和交替,你能在众皇子中争的皇位,是你有心计和本事”, 周池羽看了眼顾青笙,当初她与顾青笙约定,她率军平亲王叛乱,交换的筹码就是,囚在华宫观的端若华。 顾青笙定然不会告诉端若华,伤她的心,但端若华心细如发,只要稍微知晓宫外的事,便能猜个七七八八。 “孩儿年幼,朝事生疏,还望皇祖母能悉心辅佐,再得十年国富民强”,周池羽说道,端若华摇摇头,“我与你父皇的约定已终,如今,是践行我与青笙的约定了”,她说毕望向顾青笙,对方 则紧紧握住她的手,绝不放开。 “既然如此,孩儿恭送皇祖母出宫”,周池羽躬身送道,“你即将为帝,我只是一介平民,不必如此”,端若华低声道,往前走了两步,与周池羽擦肩而过时,顿足站定,微侧过脸,朝着她说道, “我自答应过你父皇,便再不过问朝事,今夜出宫后,便与青笙隐居避世,于周朝、于你再无干系”, 既然端若华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来,定是再不愿与周池羽有丝毫关联,也让她明白,端若华不会再扶持旁人来推倒周池羽的皇位,避免周池羽有疑心而处处防范。 “乃大周之憾”,周池羽应道,端若华看了她一眼,稚嫩的脸上没有表情,放柔了语气,“苏家一门忠烈,与宁家交好,沐雪与你是生死患难的情谊”, “算我恳请你,为了周朝,为了你自己,放苏家一条生路”, 顾青笙微愣的看向端若华,为了宁子沐,这些示弱的话本该是她来说的,端若华作为皇祖母,却放低身段,恳求周池羽。 周池羽没有说话,眼神晦暗不明,苏家之事关系重大,一旦处理不妥,则她登基名不正,言不顺,难平天下悠悠之口。 “女帝登基,开周朝的先例,定会招来争议,并非一定要拿苏家开刀,方能铲除异己”,端若华劝说道, “孩儿会斟酌,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不能即刻应下来,望皇祖母体谅”,周池羽缓缓说道,“放苏家一条生路,有那么难么?周池羽!你的心不免太过冷漠无情!”,顾青笙有些急,朝周池羽上前两步, 啪嗒,一颗小石子从屋顶射入,落到顾青笙脚下,华衣盘着腿坐在屋檐上,静静看着下面, “哼!就你这黄毛丫头,还不配跟我动手”,顾青笙冷冷哼道,袍袖一拂,地上的石子朝着檐顶激射而去,气势汹汹, 眨眼间,已到华衣跟前,劲道扑面,华衣只得扭身躲开,石子穿透她的裙摆,落下檐顶,“有动静!保护殿下!”,外面的人听的响动,立刻要冲进去, “统统退出去!没本宫的号令,不许进来!”,周池羽高声喝道,让众人退下, “青姨何必与小衣动气,我说会仔细斟酌,也并非说一定要苏家满门的命”,周池羽淡然说道, 顾青笙还要再与她理论,端若华扯了她的袍袖,说道,“池羽定能分清楚孰轻孰重,灭了苏氏一门,不但失尽民心,还少了宁家的拥护,更伤了与我们的感情。以她的深思熟虑,是定然不会做的,对么?”, 周池羽知道端若华看似对顾青笙说话,实则句句紧逼,轻笑了声,“皇祖母此言有理”,端若华看了眼她,“你是我教导过最聪慧、最骄傲的孩子,可是记得我跟你说的,过刚易折。话已到此,不必多说,走罢”, 顾青笙上前跟着端若华,云倾路过周池羽,淡淡看她眼,“师父”,周池羽颔首道,云倾头也没回,只道,“我可没有当皇帝的徒弟,不过是教了你几招几式,不必以师徒相称”, 周池羽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端若华、顾青笙、云倾、宫外的宁子沐…… 应该还少了一个人…… 她当初以端若华为筹码跟顾青笙约定统领黑虎军里隐藏的一支精英队,而先锋便是叫所向披靡的戴着恶鬼面具的宁小宝,而她与宁小宝约定的筹码,则是,苏沐雪。 糟糕!周池羽脸色一变,提起裙摆,急匆匆往外走去,“摆驾回羽殿!快!”。 第93章 知情 侍从们一看到周池羽难看的脸色,心惊肉跳,慌忙备轿往羽殿而去,周池羽冷声道,“夏菱,以后在承德殿、羽殿都备上马”, 这皇宫里只有皇上能骑马而行,但先皇体弱多病,多以轿辇代步。 如今,皇城至高无上的权力,便是落在她手里了,谁又敢多说半句。 匆匆回到羽殿,暗卫在门口跪乓慌牛艹赜鹆成16洌慌莺莘餍洌暗钕滤∽铩保滴拦蛳驴耐非胱铮笆凳撬沾笕艘孕悦嘈……”, “人呢?”,周池羽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往里走着,“和宁家小姐在殿里”,“领罚,每人五十鞭”,周池羽冷冷说道,“谢殿下开恩”,暗卫们战战兢兢的应道。 疾步而至,周池羽站在门前,顿足,轻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烛火闪烁着,坐在案前的苏沐雪,听到推门声,受惊了,下意识抬起手边的剑,抵在脖颈前,望向门口,尽管烛光微黄,周池羽却依旧清晰的看到她脸上几乎褪色的苍白。 宁小宝一脸怒容,瞪着周池羽,唰的起身,抬手搭在苏沐雪的手腕上,轻轻把她放在脖子上的剑压下来。 “沐雪,这是在做何?”,周池羽的声音很轻、很缓,没有一点慌乱或者紧张,她挥手让宫女退下,转身关门,徐徐往里走来。 “池羽,小宝说的可是真的?你以谋逆罪把苏家人关进大牢……”,苏沐雪求证的声音在发颤,有震惊、有质疑、有悲切…… 周池羽不语,垂眼落在她紧握住剑的手,白皙肌肤,因用力而鼓起的青筋,仿佛在跳动着,一下一下,很急促。 “沐雪,你还不信我说的话么?不除掉苏家,她如何称帝?”,宁小宝脸上很不屑,她打打杀杀惯了,最不喜这等玩弄权势的阴谋诡计,听到宁小宝的话,周池羽眼角跳了下,微厉。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苏沐雪跟前,微垂着眼,看着她乖巧的样子,苏沐雪晃神了,想起那个拼命垫着脚尖的朝儿,孩子气地挥着手臂,说道,“我可是很快就要跟沐雪一样高了”, 如今,她是真的长高了,二人视线相平,她却低垂着眼…… 周池羽伸手去拿苏沐雪手里的剑,“此事……”,指尖一触碰到手背,苏沐雪下意识躲了下,抑制着情绪,问道,“你告诉我,可是真的?”, 话是问了,其实答案早在心里……她把自己困在宫中,那夜后,便再不曾见过苏家人。 但苏沐雪还是要问,她想听到周池羽亲口说出来。 “此事我自会对你解释,来人,送宁小姐出宫!”,周池羽并未直接回答,“休想,我今夜可是来带沐雪走的,你可要记得承诺的事情”,宁小宝冷哼道,她戴着恶鬼面具在宁家军中征战多年,连她爹都不曾察觉,不想竟被眼尖的周池羽识破。 “宁家军的鬼面修罗,果然所向披靡,但这皇城,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周池羽淡淡道,“小宝!当时是你救了我!”,苏沐雪惊讶的转过头,那鬼面修罗就是当初在沣州救她一命的人,只是连她都不曾认出来,原来是宁小宝。 “当时情景,不便与沐雪相认,此事我容后再与你说”,宁小宝正色道,她伸手抓住苏沐雪的手腕,“沐雪,跟我走,有宁家人护着你,没人敢动你”,宁小宝昂首,不甘示弱的跟周池羽对望着。 苏沐雪转头,脸上哀戚,望向周池羽的眼中满是失望,她曾倾心以待的人,竟是如此回报她的。 宁小宝拉的很用力,步伐很急,苏沐雪跌撞着,擦过周池羽的肩。 周池羽站在原地,没有开口留她,只是袖袍里的手指,微微蜷缩着,挺直着腰。 耳边是她一步步离去的脚步声,周池羽的指尖嵌进掌心,脸色阴沉,抿着唇。 宁小宝跨过门槛,拉着苏沐雪往外走,苏沐雪的手扶在门边,顿住脚步。 周池羽脸色微缓,蜷缩的手指松开,掌心已是几道红印。 微冷的月色清辉洒落青丝,如染上了一层白霜,苏沐雪卷翘的睫毛下,含泪欲滴,“小宝”,她开口道, “你必须跟我走!”,宁小宝仿佛知道她开口想说什么,气急败坏喊道,“她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根本不值得你留下”。 “祖父、父亲和母亲都在京城,我不能走”,苏沐雪开口,“我和宁姨会想办法救他们的。以她对权力的执着,你即便留下也没用!会和苏家人都成为她登基的垫脚石!”,宁小宝急的手足无措, 苏沐雪摇摇头,苦笑道,“她不会的,她定不会毁了我跟她的这点情分的”,“别犯糊涂”,宁小宝拉扯着她,苏沐雪甩开她的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我知你费尽心思才闯入宫里带我走,下次不许再犯了”, 宁小宝再想去拉她,却见苏沐雪躲开她的手,往后走了两步,转过身背对,宁小宝恼怒的跺脚,大声喝道,“周池羽,你若敢伤她,我定要你的命!”, “放肆!敢对殿下无礼!”,护卫们拔刀相向,把宁小宝围起来,周池羽缓缓走来,站在苏沐雪身侧,朝着宁小宝说道,“她选择留下,你我的约定便作废了,再有下次擅闯皇宫,休怪本宫无情了”。 “哼!”,宁小宝冷哼一声,身形掠起,脚尖点着檐顶,疾速掠行着,“谁?!”,有护卫从檐顶喊道,“滚开!”,宁小宝怒吼,一脚把护卫踹下去,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看到宁小宝离去,周池羽才缓了脸色,她碰了下苏沐雪垂在身侧的手,见她蜷缩着手指,又在轻碰了碰,待的苏沐雪手指微展,顺势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里走去。 夏菱把门轻轻关上,退了出去,把伺候的人都斥退了。 周池羽把苏沐雪拉着坐下,见她脸色苍白,呆立无语,便动手倒茶,茶水已凉,看来二人已谈了许久,要瞒是瞒不住了。 “苏将军领兵闯皇城,确是犯了王法,大理寺关押候审,在理之内”,周池羽没绕圈子,直接说道,“三皇子谋乱,是你让我去苏家搬救兵的。一石二鸟之计,让你坐收渔人之利”,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苏沐雪一旦跳脱出来,便轻易想明白了…… 夜色清曚,月辉轻涟,把苏沐雪的心,浸的潮润湿重,万般深情,点点生寒。 “为何非要置苏家于此境地?祖父为周朝鞠躬尽瘁,父亲征战沙场保卫家国,而我,我待你的情谊,都不值一提么?”,苏沐雪冷言。 周池羽手合拢,把周池羽的手放在掌心里,倾着身子,仰着头,双眸澄澈,“沐雪可曾想过,且不说性情阴鹜的三皇弟,就算是二皇弟登上皇位,等待我的将是如何?”, 缝制的嫁衣,备好的嫁妆,下嫁骨赫迫在眉睫,无论是谁登上皇位,第一件事要做的,自然是以绝后患…… 历来皇帝登基,其余皇子无不是或杀、或流放、或禁锢,就算二皇子宅心仁厚,周池羽也逃不了和亲的命。 她一提,苏沐雪自然能想到,“我说过,自有办法带你远走高飞的,绝不让你下嫁骨赫”,周池羽摇头,轻笑道,“沐雪想的太过简单,你可曾想过掳走和亲公主的下场?毁了和亲,骨赫和周朝势同水火,大战在所难免,在位的皇上定会迁怒苏家,与此时又有何两样?”, 苏沐雪微愣,怅然道,“但苏家不会背负谋逆叛国之罪,祖父和父亲忠君之名毁于一旦,绝不让苏家门楣蒙尘”, “挑起周朝与骨赫之争,难道就不是叛国罪么?”,周池羽道,“若我挑起骨赫与周朝争斗,父亲会驰骋疆场,杀敌以正苏家之名”,苏沐雪说道, 周池羽抬眼看她,轻声道,“你与我在一起,是叛经离道的事,你若想与我在一起,定要背负谋逆叛国之罪,可你依旧会选择我,对吗?彼时与此时,又有何两样!”, 论巧言善辩,苏沐雪不及周池羽,更何况,在周池羽面前,苏沐雪从没想过胜负之说。 她只是低头掩面,双肩颤动着,是她的错,是她的一己之私,是她堕入这世俗不容的孽缘里,是她害了父亲,连累了整个苏家。 “沐雪”,周池羽拍了拍她的肩,“你出去罢,我想静静”,苏沐雪哽着喉咙说道,泪水从指缝 里流出来,一滴滴落在她浅青色的裙上,晕染开来。 周池羽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蜷着的苏沐雪,泪水不断滴落,她哭的无声而心碎。 从小便见过她很多样子,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安静如空谷中的一株兰草,淡雅而清冷,处事冷静,如她的名字,沐雪而来,宠辱不惊。 在自己面前的苏沐雪,眼神里永远带着温柔、宠溺,让你相信,就算世人背弃,她都会站在你的身后。 而如今的她,柔弱、无助、自责、内疚,那双温柔的眼眸被双手紧紧捂住,只有泪水倾泻而下。 知道会伤了她,一步步的算计,一点点把她拖入棋局里,从谋划的第一日起,就知道会伤了她。 只是没想到,伤了她的这刻,自己的心,会如此难受。 周池羽转过身,面朝着门,背对着掩面哭泣的苏沐雪,轻吸了口气,缓缓说道,“至少,我能保 的了苏家人的命”, 说罢,周池羽头也不回,推门离去。 第94章 登基 洪亮的钟声打破皇城的安宁,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唤醒了周池羽的沉思。钟鼓声鸣了三响,意味着礼部的官员们已结束了奉天坛的祭祀,登基仪式拉开序幕。 天子仪仗在城楼前停下,先皇驾崩,周池羽穿着孝服,皇宫中并未张灯结彩,仪式简单,随着周池羽下轿步行,缓缓登上高台,官员们的视线都落在这位开朝以来的第一任女帝身上。 孝服素净,但暗纹里九条五爪金龙依旧称的她尊贵而威仪,步伐缓慢而坚定,数千人的视线与注目对她没有一丝影响,沉稳的心性让人看不出她仅仅是个不满十八的女子。 祭天结束后,周池羽进入承德殿里就坐,文武百官依官阶入殿庆贺,司礼太监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方木匣,放着雕刻着盘龙的玉玺和一根金色兵符,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和统领天下军队的两物,握在周池羽的手里,沉甸甸的。 接着由新皇称颂列祖、皇明基业,赞颂先皇圣明贤德,再表自己必将振奋图强,敬报父恩、尔等百官,文武皆贤,肱骨之臣,赞予重用…… 大周景历三十九年,昭告天下,昭宁公主登基为帝,封号弘羽,称天顺元帝,大周自此出现历史上的第一位女帝。一时间,女子入学堂、登科举、入朝为官,达到鼎盛,大周女子的地位提升显著。 登基大典完毕后,因在孝期,不宜大肆铺张,周池羽命御膳房备了素食,无丝竹无礼乐,一切从简。 夜色渐沉,周池羽先行离开宴席,她站在殿前,入秋的霜色染红了叶,被风一吹,飘摇着坠落,寒月如钩,在台阶洒下一地的银色。 “陛下摆驾何处?”,夏菱低声问道,“何处?”,周池羽两手负在身后,仰望月色,眼神微黯。 “苏大人仍是闭门不见皇上吗?”,夏菱问道,周池羽瞧了她一眼,夏菱低下头,“奴婢不该多嘴”,周池羽没作声,只岔开说道,“去看看华玉罢”,“是,陛下”,夏菱应道。 周池羽给华玉单独安排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养病,派了几个宫女、太监伺候着,每日太医过来问诊开药。住处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味,周池羽轻叹了口气,推门走进去,因入秋天凉,窗户关着, 点着微弱的烛火,宽敞而舒适的屋子里,绕过屏风,华玉静静躺在床上,双眼阖着,脸色苍白。 瘦的皮包骨的两手交叠着放在身上,双眼凹陷,周池羽走过去,在床头坐下,新来的伺候宫女第一次见到圣颜,把头死死埋着,紧张的浑身发抖。 “太医可都来过?”,周池羽问道,“日日都来,给华姑娘把脉开药”,小宫女答道, “可有说,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周池羽问道,小宫女摇头,胆怯的说道,“奴婢不知”,“下去罢”,周池羽摆了摆手,小宫女慌忙起身,往外走去,在门口撞上走进来的人,“小翠,做什么慌里慌张的?”, “嗯……那个……皇……皇上……”,小宫女急的朝里面摆了摆手,看到周池羽望过来,脚步更快了, “你慢点,等会把华玉的药拿过来”,华衣端着一盆水走进来,叮嘱道, 周池羽见她挽着袖子,熟练的把盆放到华玉床边,说道,“这宫女年纪尚幼,慌里慌张的,夏菱,过几日找个老嬷嬷过来”,夏菱应了,华衣没吭声,半天才说道,“小翠年纪虽幼,但我知她真心待华玉,那些老嬷嬷城府太深,我不放心”, “这宫里谁还敢害她不成?”,周池羽口气微冷,“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要找个交心的好”,华衣把绢帕放到热水里拧了拧,坐在床沿上,替华玉擦着手。 “小衣,我来罢,你过去换一下烛台”,夏菱从华衣手里抢过绢帕,给她递了个眼色,华衣没动,低头仔细替华玉擦着手。 “我虽待你和华玉如自家姐妹,但这宫里,该有的规矩要有,有的话不该说的不能说”,周池羽正色道, 华衣把华玉的袖子卷起来,替她擦着手臂,说道,“天色晚了,陛下请回罢”,周池羽抿着唇,起身离去。 华衣又拧了把帕子,解开几颗华玉前襟的纹扣,从白皙的脖颈往下,沿着纤细而突出的锁骨,嶙峋孤傲,似极了她,帕子往下,轻轻在锁骨以下擦拭着,看着肌肤渐渐泛起的米分色,华衣想是手重了些,放轻力度,低声说道,“华玉,你快醒来罢,如今,她已是皇帝,再不用我们保护。等你醒来后,我就带你回山去”。 华玉阖着眼,安静的躺着,任由华衣擦拭着,恍惚间,睫毛微微颤了下。 敞开的衣襟,不见天日的肌肤泛着近乎透明的白,青色的脉络,华衣擦拭着,掌心仿佛感受到右胸处的跳动,虽有些虚弱,仍是缓慢而稳定的跳动着。 华衣摊开手心,放在跳动的地方,低下头,一颗泪水坠下,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华玉的存在,“答应我,快醒来,好不好?你不理我也好,生气也好,打我骂我也好,无论你想怎样,我都愿意”, 华衣伏在华玉胸前,泪水很快就浸湿了她的衣裳。 自从周池羽登基后,封叶付为御前统领,封官重赏,作为周池羽的师父,叶付可谓是春风得意,羡煞旁人。 京城的叶家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了,叶付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叶家父母盘算着给叶付说门亲事,相看着京城适龄又般配的人家。 叶付推脱几次后,索性对家里人说已有心仪之人,叶家父母追问起来,叶付说不出所以然,只说是江湖儿女,叶家父母虽有微词,但叶家本是商人出身,地位不高,想着给叶付做个填房倒是同意的。 可叶付发誓要明媒正娶,按正妻娶进叶家,闹过几次后,叶付找上了周池羽。 “微臣知道此事唐突,但恳请皇上恩准!”,叶付跪在地上,郑重磕头,“叶统领,先起来罢”,周池羽脸色凝重,“朕跟叶统领有师徒的名分,此事本非难事,只是,华衣性情散漫,不拒俗礼,朕可以赐她身份,但她却不一定会要”, “再者,婚约乃是两情相悦之事,叶统领可曾问过华衣?”,听的周池羽问起来,叶付才微愣,可他与华衣本就男未婚女未嫁,二人情谊深厚,更别提那夜华衣靠在他肩上哭, 能在男子面前卸下男女大防的女子,说她没有半点情意,谁能相信? “陛下说的是,微臣是急躁了”,叶付有些难为情,七尺大丈夫脸微红,跟周池羽告退后,便径直去找华衣了。 “什么?成亲?”,华衣吃惊的看着叶付,“小衣”,叶付有些紧张的摸了摸腰间的剑,握着剑总让人心安些,“虽然,我爹娘对江湖儿女有些偏见,但我会钟意你,定会明媒正娶你进叶家的”, 华衣惊色未褪,退后两步,望着叶付,叶付脸上露出尴尬,脸色涨红,“我,我是不是太唐突了”,“不过不要紧,小衣,我希望娶你为妻,这一世都怜惜你、呵护你,就如皇城叛乱那夜,强敌在前,我们彼此把后背交给对方,我就知道,我们会是彼此最信任和依赖的人”, “小衣,记得出山后,无论何时,你和小玉在争斗时,都要护住彼此”,师父的话闪现在华衣的脑中,眼前却仿佛看见那夜,当叶付身陷困境,自己扔下华玉,让她只身面对敌人,身受重伤的场景。 “不……不……是这样”,华衣眼中盛满痛苦和自责,她低着头,双肩微颤着,叶付急的上前两步,握住她的两肩,“小衣,我知道你担心不能照顾华玉,没关系,成亲后,我可以和你一起照顾华玉”, “小衣长大了,终有一日会成亲生子,你与我要分开,早些习惯也好”,华玉那平淡冷静的声音在华衣脑中响起,她竟是如此迟钝的,听不出那里面的不舍、伤感、遗憾, 原来华玉担心的从来不是两人的分开,而是有一日,有人会在华衣心中,取代华玉的位置,让华衣的心里再也没有了她。 “傻子,傻子……你不说,谁会知道……”,华衣喃喃自语道,眼泪夺眶而出,两行清流沿着脸颊流下, “现在也不晚,小衣,太好了,我这就备好聘礼去”,叶付脸上大喜,紧紧握住华衣的肩,伸手要去擦拭她的泪水, 华衣往后退了一步,让叶付的手落了空,她说道,“叶大哥,小衣待你如兄长,并无其他”,叶付慌乱的说道,“我,心中早有小衣,我以为,你……你……也对我有……”, 华衣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泪水,扬起嘴角,笑道,“我已有心仪之人,心里再容不下旁人了”,“我还得回去给华玉熬药”,华衣转身,脚步轻快, 叶付傻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情低落、挫败。 第95章 决意 新皇上朝听政,周池羽着九条五爪金龙袍,头戴九旈冕,端坐龙椅上,望着文武百官,微微皱起了眉,缺席者十之二三,问道,“今日文侍郎又是何缘故告假?”, “光禄寺主簿、翰林院学士、都察院御史、兵部侍郎、等皆称病告假”,有官员禀道,要么是与苏家相交至深,要么是跟二皇子、三皇子有牵连的,仗着位高权重,便以为新皇缺不了他们么? 周池羽嗤鼻,朗声道,“既诸位大人体弱多病,恐不便再劳累朝事,林大人,把朕的旨意传下去,若是病重的不能上朝,那日后就都留在家里罢”, 底下的官员纷纷左顾右盼,低声交谈。(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皇上,臣禀奏,骨赫和亲之事,该是如何?”,禀道,原本和亲之人如今坐在龙椅之上,真是世事难料啊,在大殿上高声说出此事,也不怕惹了皇上的忌讳,这高都统是个武将,刚调回京城,心直口快少根筋,被旁边的文官轻嘲。 “诸卿看是如何?”,本以为会动怒的皇帝,却是淡然的询问着,“臣以为,大周守诺,骨赫在北,与大周毗邻,和亲之事势在必行,亲王叛乱,不如则其一,由郡主代替出嫁,再许骨赫良驹千匹,以化解此局”,有人站出来说道, 周池羽看到此人,挑了挑眉,“新科状元林大人”,“参见陛下”,林文轩躬身道, “既然林大人主张与骨赫和亲,朕倒是有个主意”,周池羽淡淡说道,“听说林大人家中还有个待嫁闺中的妹妹,正值芳龄,容貌也生的极好”,林文轩一听脸色大变,他与妹妹自幼感情颇深,断不愿把其嫁到荒凉野蛮的骨赫去。 “这……这……微臣的胞妹年纪尚幼,家母宠爱的紧,想多留在家中两年”,林文轩答道,额头冒起细汗来, “嗯”,周池羽点点头,“林大人家中宠爱胞妹,那郡主家中就无人疼惜,舍得嫁去骨赫么?!”,周池羽声色微厉的说道,“还是朕应让林大人和亲到骨赫去” “臣,臣……知错”,林文轩跪倒在地,“求陛下责罚”,周池羽冷眼看他,俯视着底下的众臣,朗声道,“大周女子可入科举、为官,可嫁的良人,求的功名,却绝不为了维系边境安宁,沦为如牛马般的奉品!”, “高都统,你身为西北都统,如何看?”,周池羽问到刚才的武官,那高都统方脸长须,环眼重眉,高声道,“末将奉旨守卫西北,军中令是护国守家,守卫大周江山,庇护高堂妻女,若骨赫再挑烽火,末将愿领兵清剿!”, 周池羽看向林文轩,见他羞愧的低下头去,“和亲是国之力懦弱的体现,从今后,朕绝不想再听到此二字”,声如金玉,一字一句,清晰传入众臣耳中。 “遵旨!”,众人应道,周池羽说道,“石丞相”,“臣在”,石中玉站出来,周池羽沉吟片刻,“骨赫新单于非好战之人,若周朝与骨赫能共修边境之好,朕将与骨赫的边境贸易限制取缔,加大两国边境来往”, “还请石丞相拟书列明,并与骨赫使臣互通有无,若骨赫愿意,则利于两国,若骨赫不愿,执意兵戎相见,大周绝不退缩,以兵力压制骨赫十年不得动弹”,周池羽说道,言语果敢、决绝。 不以和亲示好,以开两国贸易为契机,软硬兼施,连石中玉都觉得,是不是之前有点太小看这个新皇了。 朝事一一上奏,周池羽不由想到幼时缠着先皇听政的日子,石中玉则对新皇的政见有几分赞许,有先太后的睿智、周全,比先皇多了些果决和手段,也许,只要是天下的好皇帝,能为万民造福,女帝也没什么吧。 “皇上,苏家一门还关押在大牢里,该是如何处置?”,大理寺卿方大人问道,“以苏之年为首,苏暮寒等人,拒不承认叛乱之事,只求严加彻查,还苏家清白,臣观其中,确有可疑之处”, “苏暮寒领兵擅闯皇城,有何可疑?方大人未免偏袒”,于连高声说道。方大人连称是,抬眼扫了眼龙椅上的人,见那人神色淡然。 下朝后,于连和石中玉留下,二人站在周池羽前,躬身不起,于连给石中玉使眼色,石中玉摇着头,“你们特地留下,有何话要跟朕说?”,周池羽问道, “陛下英明”,于连说道,“苏家之事拖了许久,陛下该有决意了”,“于连,你认为朕该如何做?”,于连望向石中玉,“臣不敢揣度圣意,丞相如何看?”, 石中玉连连叹气,他本就性情中庸,“臣谨遵皇上圣意”,“丞相!”,于连有些急,径直说道,“陛下想留下苏家,可陛下想过没有? 苏皇后、二皇子皆与苏家有着莫大的关系,苏之年为丞相多年,朝中不乏相交至深的官员,今日未上朝的官员,十之八九是苏派的; 再说,苏暮寒,号令虎豹骑,一生戎马,武官里又有多少曾跟他出生入死,那西北都统高文章便是曾跟他入宫平乱的功臣之一”, 于连神情激昂,“苏家不除,朝中的文官、武官,有几人能真心效忠,陛下真的敢托付重任吗?!”, 周池羽沉吟,“朕自有办法让苏家归隐离去,不问朝事”,石中玉点头,于连脸色焦急,继续说道,“陛下宅心仁厚,以二皇子和苏皇后只囚于宫中,可若是苏家但凡有一丝的反意,以苏家的能耐,再加上太子的身份……”, “江山动荡,皇上赌得起,可大周江山赌不起,大周百姓赌不起”,于连喊道, “行了,朕知道了!”,周池羽微怒,于连跪下道,“臣恳求皇上,赐死苏家,以绝后患”, 石中玉叹了口气,也跟着缓缓跪下道,“老臣恳求皇上,赐死苏家,以保江山永固!”, “丞相你!”,周池羽见到石中玉也跟着跪下,知道他这是替重臣表态了, 于连跪地不起,恳请道,“臣知皇上与苏家有交情,跟苏沐雪苏大人更是自幼……”,“住口!朕自有主意!”,周池羽呵斥,不欲再说。 夜色浓稠,连月色都被浓雾掩盖,天际星光黯淡,大风吹过,树叶哗哗往下落着,景象萧条。 苏沐雪闭门而坐,旁边跪着宫女,“苏大人,皇上在外等了很久了”, 苏沐雪这些日子消瘦的厉害,整个人都昏沉的,如今连茶也不用了,素服在身,发无钗饰,弱的连风都能吹走,偏这样也美的灵透,似经过冰瓮沉淀过的水,澄澈潋滟。 苏沐雪仿佛置若罔闻,端坐在案前,不发一语。 “入秋了,外面凉,皇上凤体染恙,奴婢担待不起啊”,小宫女急的都快哭出来了,皇上真要进来,谁也拦不住她,可就是偏偏等在外面。 “苏大人,若是责怪下来,奴才们可是要掉脑袋的”,太监和宫女们跪成一排,唉声叹气, 苏沐雪轻叹,“让她进来罢”,“得嘞”,太监高兴的爬起来,朝外面小跑而去。 “恭迎皇上”,一众奴才跪下叩头,周池羽点头,说道,“苏大人近些日子可吃的好?”,宫女太监不敢说话,半响,稍大些的宁翠才回话,“苏大人用的少,连荤腥也不沾”, 周池羽说道,“让小厨房的人多做些江南菜,味道清淡”,“是”,宁翠应道,“吩咐下去,苏大人若是长一两肉,你们伺候的人都赏一金,若是苏大人再瘦下去,通通受罚”,宁翠惶恐,连连磕头。 周池羽叫人都留在外头,独自走进羽殿,自登基后,为新皇建造的大殿动工,周池羽让工匠把先太后的华宫修缮后,暂时住了进去。 诺大的殿里,冷冷清清,反而是羽殿虽小,一景一物都是熟悉的,让人安心。 苏沐雪站在窗前,身形单薄,“沐雪清瘦了”,周池羽开口道,苏沐雪抬眼看她,嵌着红宝石的九凤钗,身着绛红万字杂宝纹暗花缎常服袍,下面是丝绣五爪金龙靴,耳畔缀着红宝石的耳坠, 映着樱红的唇,声势凌人,美的恣意。 “我是不是要叩拜皇帝?”,苏沐雪冷冷笑道,作势跪下,“你何必与我见外”,周池羽扶住她,却被一把甩开来,“你究竟要如何处置苏家?”,苏沐雪自然有深思熟虑过,在现在的形势来看,对苏家大为不利。 苏家是周池羽最大的威胁,有周池羽利用她陷害苏家在先,苏沐雪并不认为凭自己同周池羽之间的情,会改变周池羽的决定。 “你对我态度如此冷淡,你说我该如何处置苏家?”,周池羽悠哉地坐在桌前,提起茶壶,空的,“你这儿连茶也没有……”, 周池羽起身要走,苏沐雪有些急的拉住了她,“别走”,周池羽勾了勾嘴角,“何时说过我要走?”,她提高声音,“夏菱,泡一壶银牙尖来”,“是,陛下”,夏菱在外应道。 第96章 天牢 苏沐雪松开手,脸上懊恼,“苏家不是你的绊脚石,定会倾力辅佐新皇的”,“是吗?新皇是我,还是二皇子?”,周池羽并不相信,她本就多疑、防备, 苏沐雪有些寒心,望向周池羽的眼神也变得失望、怅然,甚至带了丝恨意…… “你恨我?”,周池羽皱着眉,她站起身,捏着苏沐雪的下巴,看近她的眼底,澄澈的眸子里倒映出周池羽嚣张而骄傲的脸来。 “别碰我”,苏沐雪挥开她的手,双肩微颤着,周池羽手里握着苏家满门的性命,而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她再如何与周池羽相处,面对她的每一刻,都让苏沐雪的内疚深重。 “沐雪……我想你了……”,周池羽低低说道,她两手轻握着苏沐雪的胳膊,凑近些,鼻间相抵,属于周池羽的馨香包围了苏沐雪,让她一瞬忘了动弹。 周池羽呵气如兰,樱唇轻轻擦过苏沐雪的上唇,鼻尖划过她的脸颊,让苏沐雪的呼吸紊乱起来, “你也想我的,对不对?”,周池羽伸手勾住她的腰,往前,轻抵在腰间,苏沐雪的手脚变得瘫 软,她收回两臂,抵住周池羽,低声道,“你我之间的情分,难不成就换不回苏家的命吗?!”, “不如你试试?”,周池羽的手从她纤瘦的腰肢往下游走着,垂着眼,看着眼前的苏沐雪,眼角微红,鼻尖微涩,如沉静的湖水雾生月照,缱绻风情,让人流连。 苏沐雪委屈的看向她,轻轻解开腰带,褪下外裳来,周池羽退后一步,看到她中长亵衣下若隐若现的臀,光线透过薄薄的衣衫,描绘出沐雪藏在松垮而又薄透的白绫亵衣里,秀丽而诱人的曲线,腰肢格外的纤细,仿佛手指都能掐断似的…… 沐雪真的消瘦了很多,身子像一片薄透的花瓣,吹口气,就会飘走…… 苏沐雪是什么样的人,清冷而内敛的,如冰雪剔透而纯净的,要让她做出勾引人的动作,这是真情还是假意,为了苏家,她真的什么都不顾了么? 苏沐雪脸颊绯红,她握过周池羽的手,轻轻覆上了自己的柔软,耳根已是红透,浑身轻颤着,两腿发软的半倚在周池羽怀里, “沐雪为了苏家,当真是放的下一切”,周池羽轻笑了声,低低落在苏沐雪的耳里,残忍而冷漠,让苏沐雪的心抽疼了下, 她失去理智的抬手,啪的一巴掌打向周池羽的脸上,有些迟疑,但周池羽没有躲开,生生打在了右脸上。 而周池羽握住苏沐雪胸前的手,重重的一握,让苏沐雪闷哼了声,往后狼狈的倒在桌上,周池羽把她的手摁在桌上,撩开她中长的亵衣,露出两条光洁而修长的腿,无助的在桌下晃着。 周池羽扯掉她的亵裤,俯身而近,气息扑打在苏沐雪腿心,让她慌乱的闭上双腿,却被周池羽强行掰开来,她抬头,朝着苏沐雪邪魅的一笑。 “嗯……唔……”,苏沐雪贝齿咬住双唇,浑身通红,禁不住的颤抖着,两腿把周池羽掰的大开,任她肆意的□□着,阵阵快意从脊柱袭来。 “陛下,茶泡好了”,夏菱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苏沐雪紧张的合拢两腿,把周池羽夹在其中,周池羽没有应声,屋里安静的只有那羞人的声音,让苏沐雪羞愧难当。 “陛下?”,夏菱又开口喊道,苏沐雪浑身发颤着,难堪、不安、快意交杂着,让她的密林清泉汩汩泻出,让羞人的声音越来越大。 没听到皇上的许可,夏菱识趣的退下了,周池羽抬眼看苏沐雪,她的双肩露在外面,亵衣松垮的挂在腰间,一对玉兔随着动作颠簸着,两腿大开。 素来清冷的苏大人,也有此番媚态,真叫人大开眼界。 直到灵巧的舌尖在作乱时,苏沐雪撑着手臂,勉强看到腿间埋下的脑袋,就在这番时刻,她却在想,周池羽原本是洁癖很重的人。 每次二人行事后,所有床上的东西都要换了,沐浴、熏香,连周池羽的手都要细细洗过,再抹上花露,散掉羞人的气味,而这是头一回,她竟以口舌愉悦自己,一想到天子之尊伏于身下,让苏 沐雪受宠若惊,周池羽这是在向自己示好么? 心里百转千回,身子却给了最直接的反应,不过须臾,苏沐雪的两手再无力支撑,软软躺倒在案上,两条腿给周池羽架高了,绷直着,脚趾卷曲着,粉红色从脚趾头往上蔓延开来,一*的快意席卷全身。 胸口剧烈起伏着,苏沐雪稍稍平静后,勉强撑起身子,就看到周池羽站定身前,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她抱着胳膊横着胸前,此刻的苏沐雪可算是狼狈,娇体横成在案,揉乱的亵衣松垮挂在身上,点点红痕,肌肤绯红,两条修长的腿垂在案下,那清露点点溢出。 再看眼前的人,仍是那身绛红万字杂宝纹暗花缎常服,红宝石耳坠称着她的笑意越发娇艳,衣着整齐,相比自己此刻的境况,顿时突显出难堪了。 前一刻方觉得她万千宠溺你,后一刻,又觉得自己卑微低贱,苏沐雪脸色红了又白,鼻尖酸涩,她蜷缩着腿,抱住自己,任青丝垂落,遮盖住身体。 周池羽上前去,用食指抹掉了她眼眶的泪水,静静看着她,手臂环过她的腰,一用力,把她抱住,缓缓往榻上而去,低声道,“我若允你,保住苏家,你可允我,安心留在我身边?”, 周池羽手微松,苏沐雪身子往下滑,只得抬手勾住她的脖颈,脸颊贴着她沉稳跳动的心,周池羽给的条件不算苛刻,不离不弃本就是她曾许诺过的,如此看来以苏沐雪一人换取苏家满门性命, 倒仿佛彰显了苏沐雪对周池羽的重要。 苏沐雪点了点头,“我应你”,因方才极力压抑的喉咙,此刻说来,沙哑而动情,让周池羽低笑了声,苏沐雪难堪极了,耳朵通红,把脸转向她怀里,不发一言。 周池羽把她放在榻上,从怀里取出方帕,替她擦拭着腿间,苏沐雪哆嗦了下,肌肤又变得绯红,她索性蜷缩着,拉过丝被盖住自己,周池羽轻笑,从她亵衣里取出丝绢,边擦拭着嘴角,边看着 她。 这真是叫人太不自在了,苏沐雪转过身去,周池羽把丝绢握在手里,走到榻前,俯身在她耳边说道,“真香,像桃子的香味”, “周池羽!你羞不羞!”,苏沐雪恼了,满脸通红的斥道,周池羽趁她转头,捏着她的下巴,就印下一吻,点点味道从她唇舌传来。 “是不是?”,周池羽舔了舔嘴角,“今夜我还有要事,明日再过来”,她的眼神流连在苏沐雪露出的大片雪背上,眼神深沉,“留在羽殿等我好不好?”, 见苏沐雪沉默不语,周池羽作势往榻前走去,手搭在腰带处,“那我便今夜留下罢”,“别,别”,苏沐雪羞赧极了,“我等你便是”,周池羽点了点她的鼻尖,手撑在她身边,轻滑了下,转身走了。 夏菱作为周池羽最贴身的心腹,对周池羽和苏沐雪的事当然心里明镜似的,所以周池羽留下夏菱进屋服侍苏沐雪。 屋里弥漫着香甜的味道,夏菱看着苏沐雪微倦的侧躺在榻上, 曾经那个淡然而清冷,博学多才,位高至左思谏的苏大人,如今衣衫不整,肌肤上点点红痕,散发出柔媚的娇态,被囚于羽殿,一生都要跟皇上纠缠了。 天牢 苏之年和苏暮寒、苏夫人被押着往外走,披头散发,脚上有铁链,所幸大理寺卿方大人与苏之年有些交情,暗地让看守给添置了被子,否则以天牢的潮湿阴冷,入秋霜重,很容易就死在天牢了。 三人被带往了密室,里面的那人一身绛红万字杂宝纹暗花缎常服,头上的嵌红宝石凤钗,红宝石耳坠在耳下晃悠着,旁边恭敬的站在方大人。 “方大人,先退下罢”,那人开口道,“是,皇上”,方大人躬身后退着,朝苏之年使了个眼色。 “苏丞相近来可好?”,周池羽开口问道,“苏某早是阶下囚,谈何丞相所称”,苏之年被押着跪倒在地,仍是挺直腰背,只是发须花白,颓然已老了许多,脸上皱纹满布。 “朕听方同说,两位不肯认罪?”,周池羽问道,“苏某未做过之事如何认罪?”,苏之年开口,“此事乃苏暮寒一时鲁莽,连累苏家,只求公主殿下……”,苏暮寒开口道,“放肆!皇上跟 前,岂容你无礼!”,押着苏暮寒的守卫斥道,重重的踢他的膝盖,“夫君”,苏夫人扑上去,掩面低泣。 “只求皇上,处置苏某一人”,苏暮寒紧抿双唇,说道,周池羽站起身,轻叹了声,“朕允你,若是苏家认罪,定会从轻发落,总比囚在天牢里好过的多,苏将军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苏老年迈,苏夫人娇弱,如何受得住牢里的阴寒,待入冬后,天牢便是索命之地了”。 第97章 赏菊 苏暮寒有些动容,要是他肯认罪,或许苏家其他人仍有生机。 “暮寒!我苏家人一生门楣清明,就算是死,也绝不落下谋乱祸国的罪名!”,苏之年神情激动,“如此苟活,我又有何颜面去见苏家的列祖列宗,百年苏家基业毁于我手!”, 苏之年眼眶发红,咬牙切齿的看着周池羽,“苏家待你不薄,孙女沐雪更是与你一同长大,你个薄情无义之人,竟设局冤枉苏家,以谋夺皇位!”, “住口!污言秽语!”,守卫一巴掌打在苏之年的脸上,把他打翻在地,吐了口血,周池羽制止了,“都说苏老文人气过重,是个顽固迂腐之人,果真是不知变通”, “父亲”,苏暮寒焦急把他搀起来,“这千古罪人让儿子做,何必再……”,苏之年摇头,“儿啊,爹清廉一世,下半辈子若是苟活,被人戳着脊梁骨,爹宁愿死的清白!”, 苏暮寒重重叹气,俊秀的脸上沾着泥,额上有疤,再不发一言,他是孝子,听从苏之年的话。 三人跪倒在地,依旧笔直的腰背,沉默的表达着不屈和坚持。 周池羽眼眸晦暗,手在袍袖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终于轻笑了声,斥退守卫,只留下几人单独相对。 “苏老不顾自己、儿子儿媳的命,那苏沐雪的命呢?”,周池羽轻声说道,如平地惊雷,让苏之年抬起头,睚眦欲裂,怒喝道,“你敢!”, “朕记得苏老对沐雪最是疼爱,她儿时就生的玲珑乖巧,后来中科举,在朝为官,眼下年纪已不小,可苏老仍是没舍得把她嫁出去,可见是心尖的肉”, “沐雪自幼待你如姐妹,沣州之时,更是涉险救你,你狼心狗肺!”,苏之年披头散发,指着周池羽破口大骂, “听说刘侍郎的儿子正在相看第三房夫人,朕看其长的相貌堂堂,就是时运不济,听说第一任夫人和第二人夫人都死于小产,也没给刘家留后”,周池羽淡淡说道, 那刘侍郎的儿子刘永谁人不知,性情阴鹜,喜欢施虐,谁家敢把女儿嫁到刘家去? “我苦命的女儿啊”,苏夫人嚎啕大哭起来,作为苏夫人,要她随苏家、随苏暮寒而去,她认命,作为娘亲,怎么忍得了怀胎十月的孩子,落的如此下场。 苏之年脸色惨白,笔直的腰佝偻着,他手指发颤,仿佛在说服自己,“你不会的,你断不可能毫无人性的”,苏暮寒握紧拳头,青筋暴起。 “有刘家庇护,苏沐雪会有好归宿的”,周池羽开口道,她从怀里取出丝绢,擦了擦额头,苏夫人看那正是苏沐雪贴身的丝绢,声音颤着,“你把沐雪如何了?你若是敢欺辱她,我定跟你拼命!”, “苏老、苏将军、苏夫人可想好了?”,周池羽说道,“只要苏家认罪,以听信二皇子的蛊惑,犯下擅闯皇城之罪,朕便留下苏家,更会善待苏沐雪”,“若是不然”,周池羽眼神威厉,“只 恐怕苏家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之年颓然的坐在地上,干涩的双眼挤出两滴泪,笔直的脊梁仿佛被击垮了,佝偻着,苏暮寒凝固成了雕像,一动不动的,只剩下苏夫人低声啜泣着。 许久之后,苏之年低着头,老泪纵横,仿佛苍老了十来岁,声音悲怆,“我认了!”,“我认罪!”,一生清廉,刚正不阿的苏之年,在垂暮时,将苏家门楣毁于一际,“既已认罪,苏某再无颜苟活在世”,苏之年颤声道,突然跳起,朝墙撞去, “父亲!”,苏暮寒震惊的喊道,站在旁的狱卒一把拦住苏之年,将他推搡在地,冷声道,“苏大人还是等待大理寺的裁决罢”, 周池羽瞧了那狱卒一眼,见苏之年瘫软在地,柔声道,“不过是个听信谗言的罪,苏老何必如此糟践性命,不想一家子团聚了么?”,苏之年目光呆滞,浑浑噩噩。 “父亲,只要苏家人都活着,比什么都好”,苏暮寒劝慰道,苏夫人在旁啜泣着。 “还是苏将军明事理”,周池羽笑道,朝着狱卒颔首,“给苏老签字画押罢”,狱卒有些忐忑的偷瞄了眼周池羽,老实应道, “沐雪跟我们一起走”,苏暮寒突然说道,把抬步要走的周池羽叫住,周池羽转身笑道,“苏将军当朕好糊弄么?苏沐雪不能跟你们走”, 周池羽继续道,“苏老、苏将军,朕放了苏家一条活路,可要万分珍惜。若是,苏家生了什么不该有的算计,可别忘了,朕手里有苏沐雪”, 她语气渐冷,“苏家安分,则苏沐雪生,苏家若敢有所企图,则苏沐雪死”,“你敢!”,苏暮寒眸光锐利,“你若伤了她,我定会让你偿命!”,“沐雪待你不薄,你太过绝情!”,苏夫人含泪斥道, “胆敢对皇上无礼!”,狱卒推搡着苏暮寒和苏夫人,苏暮寒眼眸锋利,死死盯着他,狱卒抬起手来,“住手!”,周池羽说道,她蹲下来看着苏暮寒,轻声道,“或许朕不会要苏沐雪的命, 但却会让她生不如死,苏将军要试试么?”, 苏暮寒重重一拳砸在地上,忍气吞声道,“苏家从未有过谋逆之心,王朝更替,必会带来民不聊生,苏家也断不会蓄意图谋”, “苏将军是个明理、胸怀社稷的人”,周池羽说道,心底的石头落了地,朝着外头走去,叶付握着剑等在外面, “叶统领”,周池羽喊道,“末将在”,叶付应道,“待苏家摁手印画押后,那几个狱卒……”,周池羽顿了顿,说道,“都拖下去斩了!”, 叶付看了她眼,跪下道,“谨遵圣旨!”。 周池羽负着手走出天牢,薄雾笼罩了皓月,天地间晦暗不明,秋至百花杀,万物一片萧条,她仰头望向天际,星子黯淡无光,整座皇城萧瑟而孤寂…… 她今夜,竟不知该去向何处。 “皇上,夜深了”,夏菱在身旁说道,“朕毫无困意,去承德殿看奏折罢”,周池羽说道,“听 说凝秋园的那品白马追风盛开了,皇上可要过去看看”,夏菱问道, 周池羽沉吟良久,方应下了,秋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园中弥漫着点点香气, 夏菱命人点起灯笼,点点烛火里,仿佛摘下了天际的黯淡星子,点亮后缀在园中。 那品白马追风,花心如翡翠般的淡绿,从里而外,愈发雪白,花瓣铺展如云,倒真如飘逸的骏马,轻蹄踏过碧绿山峰中的几团白云,又似倒映在绿水中的江月,清淡皓白,芳香扑鼻。 周池羽负手驻足,“皇祖母极爱这品白马追风,只可惜她再看不了”,“陛下,节哀”,宫女、太监跪道, 周池羽抿了唇,抬腿要走,却听得那头有声音,清越如银铃,又如金玉落银盘,悦耳、动听,让这孤寂的皇宫,都多了丝生气。 “是谁无礼,敢惊扰圣驾?”,侍卫说道,不远处传来回话,“是先颍昭仪,参见皇上”,颍昭仪是年初时,由石家送入宫献给先皇的。 “宣”,周池羽开口道,她本不喜人多喧杂,但今夜,她不想冷清、静寂。 两个小宫女穿着水绿色的裙子,梳着双环髻,领头的女子穿着米分色的裳裙,显得清弱、娇艳,米分嫩的肌肤,细腻而泛着莹光,黑亮的大眼睛仿佛不经世事般,灵动、纯真。 自先皇去后,宫里的秀女都遣了,自先太后起,便废黜了殉葬的陋习,是以宫里的妃嫔或是遣到郊外园林,或是送回家中,少数留在宫里。 “先昭仪为何会留在宫中?”,周池羽见她怯生生又带着好奇的瞧过来,不由开口问道,“家中亲人皆不在人世,留在宫中似乎也无坏处”,她说道,手不停摆弄着腰间的吊坠,身后的小宫女扯了扯她的裙摆。 她茫然的回头,见小宫女拼命的眨眼示意,这才转头,朝着周池羽灿然笑道,“皇上”, 仿佛被笑意感染了,周池羽蹙的眉渐展开,道,“先颍昭仪也是来赏花的吗?”,“听说白马追风开了,这便来看看,恰巧碰见了皇上,之前可都没见过呢?”,先颍昭仪说道,旁边的小宫女把眼睛都要眨坏了,可她毫无所知。 周池羽见她年龄不过十五、六岁,不由好奇道,“那先皇呢?”,先颍昭仪红了红脸道,“进宫后就见过一次”,她有些局促的握着玉佩,左右扫了扫旁人,叫人一眼就看出来,那见的一次不就是被临幸了么? 周池羽抿了抿唇,把护卫都遣了,留夏菱在,“先颍昭仪坐下陪朕赏花罢”,“叫我颍雪罢”,颍雪坐下,开口道,“昭仪,使不得”,小宫女在后急的直跺脚, 第98章 秋意 “苏大人,你又清瘦了”,小宫女端着一碗燕窝羹,递给她,“早就不是什么苏大人了”,苏沐雪懒懒从榻上起来,小宫女伺候着她漱了口,抿了口燕窝羹,给她梳着发。 铜镜里的苏沐雪,脸色苍白,身段消瘦,眉头微蹙,倒是别添了几分如西子捧心的美,“苏大人真好看”,小宫女也没听出意思了,傻乎乎的由衷称赞了一句, 苏沐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愁绪萦绕,成日呆在羽殿里,想及当年身着朱红官袍,昂然立在金銮殿的情景,仿佛已如奔流之水,一去不复返了。 “也不知为何,皇上好些日子不来了”,小宫女嘟囔着,想起上回皇上来的时候,龙心大悦,每人都赏了一锭金。 如今,羽殿的人,走到哪儿,宫里谁不敬上三分,她下意识的觉得,只要皇上常来,对羽殿的人都好。 苏沐雪怅然的凝视着铜镜里的自己,容貌出众又如何,只看小宫女那俏生生的脸,灵动的眸子,粉嫩的肌肤,莫不胜过自己。 她是天子,皇土之上皆为她所有,不说后宫粉黛三千,且是普天之下的女子,容貌胜过自己的,不乏少数,还能指望她一心相待吗? 想及此,苏沐雪又是一震,如今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囚禁在殿里,等待皇上恩宠的人么?与曾经不屑的后宫妃嫔又有何两样? 满心满眼想的便是如何获得她的恩宠吗? 小宫女握着胭脂和炭笔,替她描眉粉脸,苏沐雪冷着脸,轻挥了下,摔掉小宫女手上的胭脂盒,鲜红的粉末洒在地上,炭笔断成两截, “苏大人”,小宫女惊慌的跪在地上,“起来,与你无关”,苏沐雪走出寝殿,眉头紧锁,檐顶上早有听见动静的影子潜伏着,殿门进来两个带刀护卫,见她无恙后,才转身离去。 “慢着”苏沐雪开口喊道,护卫停住脚步,“向皇上禀一句,此刻凝秋园的菊开的正好,我想去转转”, “是”,护卫依言应了。 “皇上,我弹琴给你听吧”,颍雪拉着周池羽坐在榻上,她跪在案前,点上了香,轻烟缭绕,淡 淡清香逸出来,周池羽从前也喜焚香弹琴,只是事务繁忙,便是少之又少,登基后,天子之尊更 是不可能做这些事了。 “倒是许久没有如此雅兴了”,周池羽放松着侧躺在榻上,宫女跪在脚下替她垂着腿,她眉间舒 展,听的悠扬的琴声传来,脸上露出惬意的神态来。 门轻推,周池羽皱了下眉,夏菱蹑手蹑脚的走进来,余光里看到夏菱,周池羽也没生气,微耷着眼皮,“皇上,苏大人想去凝秋园赏菊”,夏菱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周池羽垂眼,沉吟片刻,她稍稍坐直了身子,颍雪见到她的动作,嘟着嘴,似乎有些不满,“让她去罢,派两队护卫守着,不许见任何人”,周池羽躺了回去,低声说道,“是”,夏菱依言退出去。 本来悠扬悦耳的琴声,突然变得味如嚼蜡,一曲即终,周池羽再没有耐性的坐起来,“皇上”,颍雪让殿里的宫女都出去,握着茶盏,给周池羽递过去,亲手送到她唇边饮了口。 周池羽勾了勾嘴角的望着她,颍雪有些忐忑,早就听闻女帝登基后,不喜男色,倒是将苏家的小姐囚在羽殿,成日在那里留宿。 她是昭仪,在宫中本就备受冷落,先帝去后,更是受尽冷眼、奚落,纵她年少,但入宫前,对如何讨人欢心的本事也学了不少的。 “皇上,我给你捶捶腿罢”,颍雪跪在她身前,乖巧的捶着,“你可是先昭仪,朕可受不得,起来罢”,“那,那颍雪给皇上捏肩”,颍雪坐在榻前,揣摩着眼前人的心思。 “来人!”,周池羽喊道,颍雪忙的从榻边站在一旁,“摆驾凝秋园”,周池羽站起身来,也没看颍雪,径直往外走去。 夏菱走进来,冷冷的扫了眼颍雪,跟着周池羽走了出去。 “不过是个宫女,也敢给我脸色看”,颍雪咬着牙,脸色铁青的站着,“昭仪,皇上不在,先回去罢”,颍雪的贴身宫女环儿说道, 颍雪站在原地,“昭仪,今日先贤太妃送了几样头面过来,皆是上等佳品,回宫看看罢”,环儿劝说道, “先贤太妃?不总是嫌本昭仪年少任性,不懂礼节么?连奉例都给的少”,颍雪冷笑了下,“今时不同往日”,环儿仰着下巴,“如今,昭仪可是跟皇上走的最近的人,宫里谁都得敬上两分”, “是么?”,颍雪的心情似乎好起来,环儿放低了声音,贴着她耳朵说道,“听闻皇上不喜男色,昭仪若是肯想办法,博些恩宠……”, 颍雪脸红了红,啐道,“小丫头片子”,“昭仪可不知,这宫里磨镜之事自古便有,后宫里这些事多着呢?再说,有皇上在,谁又敢多说半句?只要昭仪把皇上伺候好了,荣华富贵不说,宫里 谁不能敬着昭仪,就算是贤太妃,也得给几分薄面”。 颍雪拧了拧衣袖,若有所思的,环儿是颍雪陪嫁到宫里的丫鬟,自幼跟着颍雪,一荣俱荣,有些焦急道,“颍家当初为了荣华,不顾昭仪已订亲,送进了宫中,先皇去后,昭仪为了不受颍家的气,才留在宫里,可这宫中,就连贵为贤太妃,都得仰仗皇上恩赐,而昭仪更是举步维艰……”, “别说了”,颍雪稚嫩的脸,红了又红,她虽年幼,但其中的利弊权衡,她很清楚。 苏沐雪一出羽殿,就受到了注目,来往的宫女、太监皆是好奇的偷偷打量着她,更何况,两队护卫在她身侧,一概不许人接近。 临近凝秋园时,苏沐雪看见翰林院的林怀提着书盒走过来,瞧见苏沐雪竟是一惊,欲言又止,远远的高声问道,“苏大人这是上哪儿去?”, “林大人,皇上有旨,还请回避”,护卫挡在林怀面前,客气地说道,“赏秋西北”,苏沐雪回道,“林大人”,护卫再次说道,林怀仰着头,看了苏沐雪几眼,朝一旁走开了。 千姿百态的花在盛放着,只是身旁站着两队的护卫,破坏了凝秋园的秋意,苏沐雪在亭子里坐下,皱着眉看着围着的护卫,“闲杂人都被请出去了,烦请各位离我远些,别破坏了赏秋的意境”, “苏大人,我等奉皇上之命……”,护卫开口,“你的皇上手里攥着我苏家的性命,我绝不会走 的,请各位离我远些,别破坏这满园子的秋色”,苏沐雪板着脸说道,眼神微厉, 护卫搜查过凝秋园,确是无人,这才退到几处入口处把守着。 苏沐雪姿态悠然,缓步走在园中,看似怡然的赏花,脚步朝着凝秋园西北角走去,风簌簌的吹动 着,啪嗒的小石子击在墙上的声音,苏沐雪停住了脚步,低头仔细看着眼前的花。 “苏大人,我是林怀,你可在那边?”,林怀压低的声音从墙那侧传出,苏沐雪手指一弹,小石子同样击在墙侧,轻咳了声。 林怀长叹了口气,“苏大人!”,“苏家认下伙同二皇子谋逆的罪!皇上已下旨,终身囚禁二皇子,苏丞相、苏将军听信谗言,念在其对先朝有功,免其死罪,流放漠北!”, 苏沐雪浑身微震,负着手,垂眸望着眼前的花,“苏大人,明日便是苏家逐出京城,流放的日子”,林怀在墙后低声说道,“苏丞相有恩于林怀,苏大人与林怀更是同袍之交,但此事,林怀却不能出半点力,实是问心有愧”, “皇~上~驾~到~”,有太监高声喊道,林怀吓的一哆嗦,说道,“苏大人,林怀会想办法的”,苏沐雪抬起头,看着对面花丛里身穿龙袍的人,神情冰冷。 “怎地想起赏花来?”,周池羽看着苏沐雪,淡淡的笑了,笑意未达眼底,她挥了挥手,让人都退了出去,垂眸执起苏沐雪的手来, 苏沐雪轻轻挣脱开来,满园的秋意,一如她的心,瑟瑟萧条。 她哽着喉,转头望向苏沐雪,“苏家人如何了?!”,“我应过你,便会保住他们命”,周池羽敛了笑意,答道, “所以,留住命,便是要让苏家背负谋逆的罪名,驱逐出京城,流放漠北吗?!”,一字一句,字字锥心,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所倾慕的人,会如此对待自家的人。 “谁告诉你的?!”,周池羽眼神微冷,她扫过四处,又疑惑地看向她,“你是借故出来,获取消息的?”,越想越不对,周池羽开口道,“来人!把凝秋园相关的人都押起来,仔细盘问!”, “你如今连我都信不过了?!”,苏沐雪黯然又失望地说道,周池羽拉着她的袖子,“你与我,两个人,不是很好吗?为何要牵扯进旁人来?”, “那不是旁人,那是我的爹娘、亲人!”,苏沐雪拂袖,“你看我的手足,不也想置我于死地,父皇顾虑、猜疑,任人谋害了我的母妃,父母手足,又如何?”,周池羽冷嘲道, 第99章 当初 “皇上可知,若放走苏家,会给周朝带来多大的隐患吗?”,于连高声说道,周池羽扶着额,神情不耐,“朕今日不想听这些,于连你下去罢”,“皇上”,于连坚持说道,“皇上若不想破坏与苏沐雪的情谊,不如由臣出面处置”, 看到周池羽抬头看向自己,于连继续说道,“臣命人在途中,悄无声息的解决掉,永绝后患!”,周池羽皱眉,“于连,朕当初把你放到沣州薛嘲的军中,是让你做军师策反他叛乱,从而一举毁掉薛氏的臂膀”,“朕可没让你把他们的土匪习性都学了过来”, 于连痛表衷心,“皇上,不能因为苏沐雪而放过了苏家,一旦放虎归山,就是养虎为患,皇上从此就寝食难安了”, “臣宁愿做那个被天下唾弃的人,也要为皇上铲平所有的绊脚石,永保盛世”,于连跪倒在地,痛心疾首的磕头道。 周池羽上前扶起他来,久久不语,眉头拧成了川字,良久,才说道,“于连,你觉得朕是因为苏沐雪才放过苏家吗?”, “皇上跟苏沐雪自幼情意深厚,情有可原”,于连是聪明人,从苏沐雪至今还在羽殿,就知道她在周池羽心里的地位不可小觑,这让他隐隐不安。 周池羽摇了摇头,“你知道,苏家是前朝的功臣,从叛贼手里救回先王,受父皇重用,倾力辅佐,若是朕斩了苏家,天下万民如何说朕?不仁、不义、不孝?”, “你知道,苏家和宁家的关系,宁家是为朕守住边境的人,若是朕斩了苏家,将心比心,宁家还会忠心于朕吗?朕不能失去宁家的支持”, 于连惊讶的抬起头,他一心以为是苏沐雪搅乱了周池羽的眼,却不知她竟想的这般周全,周池羽双手负在身后,看着不远处的龙椅,“从登基的那一刻起,朕才明白,江山、社稷、百姓前,一 切私情都得让步”, “以前,先皇为了大局,对薛氏谋害朕的母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朕怨恨他的不闻不问,如今,朕才明白,当身在高位,坐在龙椅的那日,就得权衡多方利益,做出最有利社稷安定的抉择”, “皇上英明,是臣愚钝了”,于连跪倒在地,周池羽垂眼看他,“朕要苏家人好好的活着,你可明白?”, “臣,谨遵圣旨!”,于连叩道。 第二日,苏沐雪将头发梳成髻,换上朝服,蹬着鹿皮小靴,把下摆系在腰间,手中握剑,朝着羽殿的门口走去。 “苏大人,莫教我等为难”,暗卫从屋顶掠下挡在她身前,一脸难色,“今日,我要出去,挡我者,休怪不留情面”,苏沐雪冷着脸,消瘦的身形彷如一阵风就能吹倒,长剑却势如破竹,径直 刺向眼前的暗卫,剑尖毫不客气的指向胸口。 暗卫惊的退后几步,之前双方交手时,苏沐雪皆留有余地,不会出杀招,才让他们得以困住,而此刻,她的剑气锋利,眼中杀意毕现,暗卫们只得打醒十二分精神,谁让皇上早有旨意,绝不可对苏大人刀剑相向,暗卫只得以周旋为主。 在苏沐雪不要命的打法下,暗卫们步步逼退,却又拿她无可奈何,眼见已逼近殿门,苏沐雪脸上神情微松,脚尖一点,朝门外掠去。 “苏大人”,叶付正领着一队人,纵身而来,两臂伸展,出手拦她,“让开!叶付!”,苏沐雪眼中露出恼怒,脱口斥道, “恕叶付无礼”,叶付的武功高出苏沐雪许多,赤手空拳就能困住她,眼见着不能突围,苏沐雪越打越急,神色焦灼, “皇上已摆驾羽殿,苏大人有何求,与皇上好言相说便是,莫要伤了自己”,叶付出手再有分寸,也架不住苏沐雪不要命的打法,开口劝慰道。 “今日我出宫,谁也拦不住我!”,苏沐雪咬牙,一剑刺向叶付的眼睛,顺势往前,要掠出去,叶付眸子猛缩,往旁闪开,下意识挥出一掌,想逼退苏沐雪。 掌风凛冽,用了叶付七八成的内力,若受此一击,肺腑重伤,谁知苏沐雪不闪不避,硬生生迎上前去。 叶付大惊,右手收力,左手作势拉开苏沐雪,谁知她手中的剑缠上叶付的左腕,割破袖口,露出一截手腕来。 叶付脸上大惊,脱口一句,“啊”,不顾身形不稳,率先以右掌捂住左腕,跌撞着后退几步,苏沐雪本是无意,但见他露出惊慌无措的神色,余光抢先瞄了一眼他匆忙捂住的左腕处…… 那里,露出了半截疤痕,是有弧度的,齿痕。 牙齿咬的深入骨的疤痕,那声惊呼的啊,让苏沐雪脸色一沉,随即不敢置信的望向叶付,满眼震惊,浑身颤抖,她双眼通红,痛斥一声,“是不是你!”,剑尖抵上叶付的脖颈,而叶付呆站在 原地,束手就擒,只是右掌死死盖住左腕。 “手拿开!”,苏沐雪的剑尖抵进他的脖颈,渗出鲜血来,“统领!苏大人!住手!”,禁卫担心叶付,纷纷拔剑相向,把苏沐雪和叶付围成一圈。 “苏大人”,叶付脸上没有表情,可眼底终究泻出他这些年的愧疚和自责,“那你足以死一百次了!”,苏沐雪眼眸冰冷,手腕转剑,剑尖划破叶付脆弱脖颈的皮肤,鲜血直流。 叶付仰着头,闭上眼睛,两手垂在身前,不言不语。 剑尖稍有迟疑,遂掉头而下,一剑刺进叶付挡住左腕的右掌,叶付吃痛,右手微松,一个小巧但丑陋的疤痕露出来,有些年头了,疤痕很深,当初恐怕是几乎一块肉都快被咬下来了。 苏沐雪双眼微缩,燃起怒意,斥道,“是谁主使你的?”,叶付不语,连着退了几步,“那我就要看看你的主人会不会救下你这条狗!”,从清冷温雅的苏大人嘴里能听到这般词语,可见她确是盛怒了。 “住手!”,在剑尖要刺入叶付左臂时,熟悉的声音开口喊道, 剑停,持剑的手在轻颤着,以异常缓慢的姿势,将剑尖指向来人。 那一抹明黄格外的出挑,九爪金龙盛气凌人的跃于袍上,周围的人都惊恐的看着苏沐雪的剑,指向,当今皇上。 “参见皇上”,所有人纷纷下跪行礼,只有苏沐雪岿然而立,如冬日严寒里的青松,只有持剑的手,轻颤着,仿佛是劲风卷过枝头抖落的簌簌白雪。 “都退下,朕有话同苏大人说”,叶付站起身,偏头看苏沐雪,此刻她愤怒的眼神已挪开,叶付走到周池羽身边,正要低声开口,周池羽抬手,制止,叶付低头,匆匆退下。 “叶付是你的师父,更是左臂右膀”,苏沐雪轻呵,“我真是多此一问”,“沐雪,你听我解释”,周池羽上前捉她的手,她握剑的手正流着血,颤抖着。 苏沐雪挥开她,一松手,剑哐当掉在地上,掌心里全是拼命握住剑柄留下的红印, “我只想你当初身陷困境,求助我于沣州助你围剿薛嘲,找出薛氏罪名的证据”,苏沐雪字字铿锵,“我从没想到,从进宫那刻,你便算计于我,更让叶付假扮薛成,欺我,辱……”, 话说不下去,苏沐雪双眼含泪,那夜对她而言,是多少年来梦中惊醒的梦魇,那刻救下她的周池羽,是她在汪洋大海里紧紧抓住的一根稻草,而如今,可笑的是,那根稻草竟是把她拖下深渊的索命绳。 “薛派独揽大权是真,叛军谋乱是真,贪污受贿是真,我当时年幼任性,很是依赖你,不想你跟石晟成亲,才迫不得已做了那出戏”, 周池羽眉头紧锁,语气骤然冰冷,“只是他们竟然失了分寸!”,她偏头望向苏沐雪,“除了叶付,其他的人,都被斩了,敢碰你的人,都得死!”,“只是叶付,他毕竟是我的师父,于我有恩”, 苏沐雪泪水夺眶而出,她想起那夜周池羽不顾她满身血污,紧紧抱着她的样子,想起周池羽在枕边宽慰她的话,“我想,你对我很重要……”, 很重要,是作为她对付薛家的棋子很重要吧,此刻,细细想来,周池羽跟她的每一步,从上书告发薛派的曹平、柳明青,再废黜薛成,围剿薛嘲,最终以她用命换取的册子,扳倒薛贵和,赐死薛贵妃…… 苏沐雪闭眼,眼泪不断涌出,她不敢再往下想,兔死狗烹,薛派散了,扳倒苏派,而她是扳倒苏家最重要的那颗棋子,是她害了苏家。 “沐雪”,“你听我说,我无心伤你的,只是事情变得不可收拾”,周池羽有些焦急的说道,“我不想你嫁人,才想出了这个偏激的法子,我后悔了……”。 第100章 冷落 苏沐雪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她的焦急、紧张、不安,她的眸子闪动着。 她曾看出来的,那双深沉的眸子闪动着,是朝儿不曾有过的,叫作野心的东西。 可她没在意过,是她陷入了对周池羽难以自拔的情意里,是她一次次纵容着周池羽的野心滋长。 她甚至对周池羽许诺,凡你所想,皆我所愿,凡你所求,倾囊而予; 是她奉出所有,让周池羽予取予求,可若周池羽对她能有半分情意,也断然不会让苏沐雪沦到此般境地。 想及周池羽对她的深情相与,也许不过是糊弄自己听从她的安排的把戏,苏沐雪恨得咬牙切齿,抬手就重重打了她一巴掌。 若说上回苏沐雪打周池羽巴掌,是急火攻心,扇是扇了,但力气在触及她脸的那瞬就收回了,并不疼,而这回则是实打实的,用尽力气扇的,脆响的巴掌声,苏沐雪的手都麻了,而周池羽的半边脸迅速肿起来。 周池羽捂着脸没作声,而今想来,当初确是做的过了,只怪她深陷在母妃惨死,大仇不得报的郁郁寡欢,苏沐雪是她手里握着的最有把握扳倒薛派的人。 当时,先皇要维持朝野里苏派和薛派的平衡,苏之年不愿与薛派撕破脸面,周池羽暗示苏沐雪上书薛派的曹平,旁人揣测是苏之年之意,让薛贵和苏之年有了罅隙。 但在重要关头,苏之年竟让苏沐雪与石晟成亲,从此退出朝野,安心相夫教子。 听到这个消息的周池羽慌了,她不想苏沐雪成亲,才命人掳了苏沐雪,假意毁她清白,如此,石家听闻消息后会打消结亲的念头,当场留下薛成的牌子,除掉薛成,再让苏之年痛恨薛派,一石三鸟之计。 只是当周池羽看到苏沐雪玉石俱焚的招式,看到她浑身是血的样子时,她愕然、震惊,才有了那句,“我想,你对我很重要”。 这件事一直是她与叶付讳莫如深的秘密,半句也提不得,只是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天意。 “只要你消气,再打便是”,周池羽上前握住她的手,苏沐雪抽回手,却再不言语,只脚尖一挑,凌空握剑,指向周池羽,神情决然,“让我走!”, 周池羽上前,堪堪站在剑尖前,摇头,“断无可能!”,苏沐雪微恼,剑尖抵住她的心口,斥道,“如今我再无有你可利用之地,放我走!否则我与你不死不休!”, 决然、狠戾的话语落在周池羽的耳里,她竟轻声一笑,掌心握住剑,“不死不休,倒也好的”, “休要再巧舌如簧,欺哄我”,苏沐雪抽回剑,锋利的剑刃划破了周池羽的掌心,鲜血如点点红梅坠在地,苏沐雪眉头微皱,却见周池羽也不疼似的,掌心流着血,嫣然笑着看她,“说好的不死不休!若你要走,就得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苏沐雪调转长剑,剑柄击在她的右肩,掠步往外走去,周池羽轻叹了声,真是顽固,她拔高声音说道,“你真的想不顾苏家人的安危,一走了之吗?”, 话音未落,苏沐雪已翩然落地,双眸通红,咬牙切齿道,“你卑鄙!”,周池羽站在原地,身形桀骜而萧索,她淡淡道,“你知我心性,凡所求,无所不用。只要能让你留下,我不惜任何手段”, 苏沐雪神情哀戚地扔下长剑,“如今你我这般境地,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不走,请你重诺,别伤了苏家人”,她转身,眸光扫过了地上的殷红,头也不回的回到羽殿,大门紧闭。 夏菱进来时,看到周池羽一手的血,脸颊红肿,惊的一时无措,忙叫人去寻太医来,第二日上朝时,破天荒的放了垂帘,皇帝也不想文武百官看见她半边脸都肿起来了,手还裹的跟粽子似的。 这两天数不尽的珍奇玩意儿、头面首饰、锦缎华服、古玩字画、绝迹书籍,都送到羽殿去,把诺大的羽殿塞的满满当当,让宫里的某些人可是眼红极了。 “昭仪,你可听说了,今年进贡的七彩天蚕丝,一共可就三匹,皇上给先贤太妃送去了一匹,剩下的可都送到羽殿去了,连自己都没留下”,环儿在颍雪旁边,边捶着腿,边说着话, “听说那天蚕丝啊,薄如蝉翼,夏日里穿着可是通体凉爽,叫人称奇的是,那天蚕丝做成的衣裳里有七彩光点,一举一动光泽不同,比金丝银线做成的衣裳还灵动”, 环儿一脸艳羡的说道,“能让奴婢看一眼,摸一下该多好”,颍雪敲了她脑袋一下,啐道,“瞧你没出息的样儿”, “你都不知道,皇上连御用膳房里的人都送到羽殿里去了,生怕那位吃不好似的”,环儿羡慕的说道,末了又凑到颍雪跟前,掩嘴笑道,“不过这些日子,皇上也送了几件首饰过来,你都该看看那些妃嫔的脸色,可是气急败坏呢”, 颍雪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说起来,本昭仪也得去给皇上谢恩呢”,“正是,正是,奴婢让小厨房做些糕点,昭仪给皇上送去”,颍雪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你呀,人小鬼大的”,环儿正色道,“昭仪跟奴婢在宫中,若能仰仗皇上,这以后的日子才能过的顺遂、安稳”,颍雪看着她,那无辜的眼眸里也渐渐拢上了薄雾。 从那日起,羽殿里苏沐雪寝居的门就没再对周池羽打开过,每回都碰了一鼻子的灰,周池羽看着堆在殿门口的古玩珍宝,还有随意放置的首饰玉佩,皱了皱眉,“皇上的赏赐,可苏大人不收,说是若再送到殿里,她便一一摔碎了,奴才不知如何是好,这才都放在此处”,小太监跪在地上,慌乱的禀道。 周池羽垂眼看了一圈,勾了勾嘴角,稍稍提高了声音道,“到底是文人,那些字画真迹还是舍不得的”, 话音刚落就见翠儿抱着一叠书,跌跌撞撞走出来,朝着门口喊道,“苏大人,奴婢可不知如何处置啊?”,没听见声音,就见里面关上了门。 周池羽眼神黯淡,拢手站在门外,一动也不动, “皇上,天冷了”,夏菱给周池羽披上白貂大氅,这天越来越冷,而皇上却日日来羽殿,在门外一站就是许久,也不使人进去通报,就这么站着,常常到夜深。 “无妨的”,周池羽淡然说道,她两手拢着,神态自然,不急不躁,就静静望着不远处的昏黄灯火里,勾勒的那抹倩影,看这身形,怕是又消瘦许多啊。 周池羽皱着眉,“连夏知的手艺都不能让她多吃些么?”,夏菱应道,“夏知这些日子可是天天钻研着新花样,可苏大人,有时连筷子也没动,劝的狠了也就吃几口”, “她喜欢酸甜的,让夏知多在这上面下功夫”,周池羽淡淡说道,末了又说,“新来的厨子,朕不喜欢,再换过”,“是”,夏菱应道,瞄了眼周池羽,她可是连最贴近她口味的夏知都送到羽殿来了。 夏菱有时真的看不透皇上,她时而为了大局,冷酷无情的牺牲掉旁人,有时,又把这跟前的人看的比什么都重。 皇上不走,下面的人只好陪着,夏菱命小太监去备了些糕点,宫女备着热水和茶,外头井然有序,羽殿里的人,却是如坐针毡。 外面站着的是谁?等了一夜又一夜的是谁?是当今皇上啊!轻皱一下眉,就能牵动生死的皇上。 “苏大人,皇上等了许久了,赶紧迎她进来罢”,翠儿苦着脸,一副就要被砍头的模样,趴在苏沐雪的脚下,哀求着, “翠儿,下去罢,这里不用伺候了”,苏沐雪衣着单薄,青丝随意垂落着,脸色苍白,眉间总缠绕着愁绪。 翠儿记得刚来服侍苏大人的时候,记得她穿着朱红的朝服,英气逼人,整个人都散发着神采,尤其是见到皇上时,那眸子里璀璨如星辰,而此刻的苏大人,身子消瘦,病恹恹的,眼眸黯淡,总是带着灰气。 翠儿听过一些关于苏家的事,她看不懂苏大人和皇上的关系,只知道皇上禁锢了苏大人,但是又日日都来看她。 “苏大人,奴婢有话想说”,翠儿说道,“奴婢读书少,什么都不懂,但是奴婢知道,皇上是天子,是九五之尊,若一味跟皇上闹别扭,惹了皇上生气,苏大人又能有什么好处呢?只有皇上器重苏大人,看重苏大人,苏大人想要的,不就都能得到吗?”, 翠儿看不清大局,但翠儿知道简单的道理,在她看来,皇上就像是家中的父母,苏大人就像是任性的稚童,若是一味胡搅蛮缠,说不定讨得一顿打,若是能乖巧懂事,父母自会给你想要的。 这道理,苏沐雪懂,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更不愿向周池羽低头。 第101章 遥望 月如银盘,悬在夜空,秋风萧瑟,吹着落叶簌簌掉下,屋里烛火摇曳,纱窗映下那人纤瘦的身影,周池羽还记得年幼时,被苏沐雪牵着的自己,要高高仰起头才能看到她的笑意,光阴飞逝,她便渐渐赶上了苏沐雪的个头,如今看去,苏沐雪竟仿佛比她还要消瘦了。 她这是在折磨自己,逼朕妥协么? 周池羽遥望着那盏昏黄的烛火,渐渐熄灭,一切归于黑夜。 自登基后,本应大兴土木,修建新皇的宫殿,但周池羽不喜铺张,便将原飞羽殿修葺成永安宫,自被苏沐雪拒在羽殿外后,周池羽便迁进了永安宫里。 中秋夜,本着先皇丧期,不宜大肆铺张,周池羽只与先贤妃及几位先嫔妃吃了宴,只是这回,叫人惊讶的是,那颍昭仪亦在邀请之列,要知论辈分,颍昭仪可是连门都进不了的人。 “昭仪敬皇上,愿周朝鼎盛,万家团圆和美”,颍雪穿着流水缎做的新衣裳,素净,但年纪尚幼,显得俏生生,清丽灵动,教那些年华渐逝,宫中不得宠的嫔妃们心中酸涩,不由啐道,“她算个什么东西”。 周池羽抬眼瞧她,那墨黑眸子闪动着纯真,倒教人想起了和沐雪那时的年幼情谊,不由举起酒盏,点头饮下。颍雪见她饮酒,心中欢喜,俏脸生粉,倒也非不懂规矩,退回案前坐下。 宴罢,周池羽回到永安宫,本着节俭之风,宫中灯火点的不多,漆黑夜里,点点烛火,显得永安宫静谧而空旷,了无生气。 “殿下”,夏菱跟着周池羽身后,从小宫女手中接来银貂刺绣大氅,给她披上,“奴婢见殿下宴中用的少,可要再备些吃食赏月”,见周池羽点头,夏菱吩咐下去准备。 永安宫中建有赏月的亭子,溪流穿过拱桥,倒影出皓月,点点灯笼辉映着,周池羽坐在亭中,桂花酒芳香扑鼻,不由想起从前的事,心中感慨万分。 “你也坐下罢,陪朕喝酒”,周池羽对夏菱说道,“奴婢不敢”,夏菱应道,“朕叫你坐便坐”,夏菱惶恐地坐下,两手规矩的合着,见的周池羽酒盏已空,便替她斟酒。 周池羽仰头饮了一盏,比了下手,夏菱跟着饮下去,只是她极少沾酒,一盏落肚,已是满面绯红,只好告饶道,“陛下,奴婢再饮,恐要失态了”, 周池羽这才轻笑了下,望着盏中清酒,倒映出明月,轻摇一下,就碎成了零星,“从前,朕在羽殿时,受人冷落,每逢中秋时,倒也不冷清,你那时也如此,饮上一盏就不愿再饮”, 那时,周池羽身边有夏菱、夏纱、夏知和夏画,每到中秋时,夏知便会做上一桌子好吃的,夏画总是饮的满脸通红,竭力劝着夏菱饮酒,有时华衣、华玉会入宫,更是热闹。 如今,夏纱逐出宫不知生死,夏画在周池羽登基后出宫嫁了人,夏知在服侍苏沐雪,身边就剩下了夏菱。 夏菱想及夏纱,心中悲苦,又思及夏画,心绪怅然,暗自红了眼, “朕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走了,连华衣、华玉都恨上了朕”,周池羽叹道,“皇上,华玉姑娘刚醒,小衣姑娘需的时时照看她……”,“你不必替她们说好话,小衣如何想,朕心里明白”,周池羽又饮了一盏酒,脸色微红。 “陛下,酒饮多了伤身,保重龙体”,夏菱劝道,“夏菱,若是你有中意的人选,朕做主,替你许了人家”,周池羽斜睨了她一眼,开口道,“你服侍在朕身边这些年,也是时候出宫过日子了”, 夏菱仓皇跪倒在地,叩道,“奴婢不愿嫁人,只想一辈子服侍皇上”,“此话可是当真?夏菱已到出宫的年纪,你若愿意,朕便让你走”,周池羽笑道,眼眸低垂,望着手中酒盏, “奴婢只想留在皇上身边伺候”,夏菱低头说道,“行了,起来罢,若你想留下,朕还能逼你走不可”,周池羽笑笑,放下空酒盏,夏菱起身替她斟酒,眼皮低垂,“朕身边能信得过的不多了”,周池羽轻扫了她一眼,夏菱微僵,点头应道, “朕有些乏了,今夜你陪夏知叙叙,朕想一个人走走”,周池羽起身,负手往拱桥走去,夏菱放下酒壶,看向周池羽的背影,轻叹了声,眼眸黯然,此生,除非是死,她恐怕再难出宫了。 高处不胜寒,周池羽如今才知晓这个滋味,她心中郁郁,连着这十五的月儿也看了心烦,待浓烈的酒意渐渐散去,她才迈着微醺而飘忽的步履,往回走去。 不及寝殿,便听的喧闹声,不由皱了眉,随行跟着身后的太监提高声音道,“谁人放肆!敢惊扰圣驾!”,话音刚落,就跪倒一片,高呼万岁,周池羽放眼一看,那头站着的人是颍雪,提着食盒,站在寝殿前。 “皇上”,颍雪欢喜的迎上来,嘟着嘴道,“适才这些奴才胆敢拦着本昭仪,真是……”,周池羽望去,见玉香、小卓子等跪在地上,说道,“都下去罢”, “皇上也不罚这些看人低的奴才”,颍雪嘟着嘴,一副委屈的模样,“颍昭仪来此有何事?”,周池羽本就喝的微醺,有些头痛地问道, “皇上可是见外,叫人颍昭仪”,颍雪撒娇道,“之前不是叫颍雪吗?颍雪看皇上在宴上吃的极少,便带了些糕点,还有解酒汤”, “那随朕进殿罢”,周池羽朝颍雪说道,扶额走进殿里,颍雪得意地扫了眼那些奴才,提着食盒跟着进去,关上了殿门。 穿过屏风,屋中早已点上了烛火,四壁缀着夜明珠,散发出莹润的光芒,颍雪好奇的看了看,惊叹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夜明珠, “颍雪若喜欢,朕明日叫人送过去几颗”,周池羽侧躺在榻上,支着头,闭目养神,颍雪跪在案前,把食盒里的糕点都取出来,又将解酒汤放到跟前,却道,“解酒汤尚滚烫,皇上凉了再喝罢”, 她见周池羽皱着眉头,想是头疼,便道,“皇上可是头疼,颍雪替皇上揉揉”,周池羽微抬眼,微醺眼中,模糊的颍雪,青丝雪肤,清雅妍丽,淡淡清香萦绕在鼻间,她从鼻子里哼了声,颍雪便跪坐在床边,替她揉起来。 不得不说一双巧手,力度适宜,缓解不少疼痛,让周池羽舒服的眯起眼来,搭着眼皮,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莹润光滑。 “皇上,颍雪无礼了,这样会更舒服一些”,颍雪试探着起身,坐在床沿,轻轻放下周池羽支着头的手,放在她腿上,低头替她按着,那饱满而□□的胸前则似有似无的蹭着周池羽的脸。 眼皮越来越沉,周池羽晃了神,想起年幼时被欺负的哭泣时,苏沐雪就这样把她拥在怀里,轻哄着她,她的怀抱是如此的温暖和柔软,她轻轻哼着歌,那喷出的气息就落在耳边,痒痒的,像蝴蝶掠过耳际。 那歌声粘柔低迴,周池羽渐感迷糊,鼻间的香气更浓,那呢喃的歌声似春波里的水草,将她的心缠住,又似初夏的风,熏的她不想动,只是身子有些发热,脖间出了细汗。 恍惚间,苏沐雪仿佛站在眼前,巧笑焉兮,鼻尖是她头发的清香,绯衣不知何时从肩头滑下,刹那绽放,葱白似的嫩,流云般的柔,白玉般的光华,周池羽下意识伸手,她却腰肢微扭,将自己胸前的丰盈送入她的手心。 手心的温热和柔软,叫人想起她与苏沐雪榻上的温存,烛火盈盈,映的她面颊的红润和眼中的迷离之色宛如幻想,她的身子似在轻叹,喉间也发出隐约的低吟, “皇~~~上~~~”, 周池羽一震,神识清明,见得眼前的颍雪已是衣衫不整,伏在身前,柔舌在唇边一舔,探手伸入她的龙袍里。 顿觉全身汗毛直立,鸡皮疙瘩暴起,周池羽低喝一声,反手扼住她的双臂,将她往地上一甩,雷霆震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皇上,恕罪,是,是,颍雪情难自禁”,颍雪害怕的跪倒在地,两手无助的抱紧着,楚楚可怜地望向周池羽, “滚下去”,周池羽怒斥道,她拉拢衣襟,走下榻来,却不胜酒意,身躯微微一晃,冷声道,“朕不想再在宫中见到你,好自为之!”, “颍雪知错了,请皇上恕罪,颍雪……”,颍雪跪在地上,满脸是泪,却见周池羽铁青着脸,拂袖离去。 酒意未散,四肢微僵,胸中却有团火在燃烧,周遭的一切在褪色,眼前却只有苏沐雪那黑发散乱,铺在榻上的模样,那抹让人心悸的白嫩,那教人难忍的欲念,如烈火般灼心…… “来人,摆驾羽殿!”,周池羽喝道,脚步飞快,酒意烧的眼睛通红。 第102章 中秋 翠儿刚取下挂着的灯笼,噗的吹灭了,就听的有人疾步而来,喘着气,“快,快,皇上来了”,翠儿一惊,从袖里取过火折子,吹了吹,把灯笼点上,刚挂上,就听的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翠儿跪下叩头,下轿的人却不曾看她一眼,径直朝苏沐雪的寝殿走去,随风带出浓烈的酒味。 夏知把做好的糕点原封不动的端出来,轻叹了口气,精心做的晚膳,苏沐雪只尝了几口,夜里怕她饿,又做了糕点送去,谁知动也没动。 周池羽脚步虚浮,见跪在一旁的夏知,盘中糕点一点没动,心底的怒气便燃的更盛,“都下去罢”,说毕,一掌推开了寝殿的门,迈了进去。 夜深月明,中秋之际,思家情浓,苏沐雪跪在窗前,给远在漠北的父母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头,眼一红,泪就落了下来。 “苏沐雪”,周池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究竟要如何?!”,周池羽双眸被酒意醺的通红,轻靠在门边,“朕待你,还不够真心吗?!”, “你就偏要折磨自己来逼朕吗?!”, 苏沐雪站起身,挺直了背,也没转身瞧她,只淡淡道,“夜深了,就不打扰皇上就寝了”,周池羽上前,扼住她纤细的手腕,拉她转身,苏沐雪只觉腕间剧痛,啊的张口一呼,周池羽温热的双唇已掠上了她的唇间。 糅杂着桂花酒的清香,丝丝掠入,右手划过她的面颊,轻轻抚过脖颈,苏沐雪微闭了眼,又睁开,她猛然推开周池羽已解开前襟纹扣的手,往后退开几步。 周池羽脸色微变,将她束于怀中,低头看到她抗拒而慌乱的眼神,心中恼怒,大力抱起苏沐雪,将她丢在榻上,右手用力,苏沐雪的外衫嘶的一声,被扯落掉, “你还要躲我多久?!”, “周池羽!”,苏沐雪一脚向她踹去,怒目而视,“你以为所有人都要向你俯首吗?!”,周池羽躲开她的腿,嘴角勾出一抹笑,眼底狂傲, “这天下都是我的,有何不可?!”, 先前如春风化雨的轻柔与怜惜系数不见,剩下的只有狂风骤雨似的掠夺和占有,苏沐雪拼尽全力仍不能将她推开,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被撕裂扔在榻边。 “你无耻!”,苏沐雪怒极,朦胧泪眼里,周池羽通红的眼,隐带怒意的面容逼近,她冷若寒霜的声音如利刃, “你不是想出宫吗?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出去?你出宫后,天下又有何处是你容身之地?”, “天下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周池羽手上用力,苏沐雪啊的一声,双腿垂在塌下,她伸手推她,双手却被紧钎住压在头顶。 周池羽感到身下柔软的人儿在剧烈的颤抖,有一刹那的犹豫,她低下头看去,就见苏沐雪的脸红白交杂,她又急又悲,只觉喉头微甜。 一蓬血溅上了周池羽的前襟,随即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鲜红而粘稠的血,沾在周池羽的衣衫上,她慌张的松开手,却再顾不得洁癖,扶起苏沐雪,见她面若死灰,神识不清,跌撞着打开门,喊道,“太医!传太医!”。 “苏大人!”,翠儿看着衣衫不整,躺在血里的苏沐雪,吓的呆在原地,而眼前的皇上,正慌乱的把衣裳围在她身上,“皇上,让奴婢来罢”,夏知听到消息,跟进来,让呆若木鸡的翠儿退下去,给苏沐雪套好衣裳,又擦掉嘴边的血渍。 “太医呢?!太医呢?!”,周池羽懊恼的站在原地,垂着头,狠狠砸掉了腰上的玉佩。 身体突然变得轻飘飘的,苏沐雪站在羽殿里,看着来往走过的人,她走近几步,看见自己躺在榻上,周池羽坐在一旁,神色焦急。 哎,苏沐雪轻叹了口气,转身往羽殿外走去,“皇上,苏大人这些日子昏迷不醒,恐怕,恐怕是离魂了,无药可医,时日不多矣”,太医惶恐地说道, 是么?苏沐雪轻笑了声,也好,也好。 啪的摔碎东西的声音,有人拍案怒道,“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把苏大人救醒,否则朕,斩了你”,那声音听上去冰冷而无情。 这又何苦,苏沐雪又叹了口气,往外走去,至少,她还能去漠北见爹娘, “只有偏方可用,除非,要真龙之血做药引,方能把苏大人的一缕魂魄引回来,才有一线生机”,太医实在是逼得没了办法, 庸医,苏沐雪轻声道,这荒唐法子,她停住脚步,静静地站着,“太医要朕的血,要多少拿多少,只要能救活她”,周池羽的声音在提及她时,柔和了许多, “皇上,使不得啊,会伤了龙体”,太监喊道,“住口”,周池羽怒喝。 苏沐雪转身,望着榻边的周池羽,念了一句,孽债,她转身要走,脚步却挪动不得,仿佛被困住似的。 脚步不停,却始终走不过去那道门槛。 门外,站着苏夫人,一脸怜爱的看着她,“娘,娘,雪儿想你”,苏沐雪两行泪划过脸颊,“雪儿”,苏夫人伸过手,“爹娘在漠北都好,只盼有相见一日”, “娘”,苏沐雪向她伸过手去,苏夫人作势要握过她的手,眼看着触上时,又推了下她的手掌。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光闪过苏沐雪的眼前,仿佛有东西在牵引着似的,她被引了过去。 “你醒了?”,周池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了丝倦意,苏沐雪不愿睁眼,睫毛微颤,手指轻抚过她的眉,还有颤动的睫毛,苏沐雪终是忍无可忍的睁开了眼,一脸憔悴的那人的脸就映入了眼底。 “都三日了”,周池羽的声音有些哑,脸色苍白,眼底乌青,布满血丝,脸上欣喜,苏沐雪拿眼瞄了她的右腕,纤细白净,遂阖眼,不发一语。 “喝完药再睡”,周池羽上前扶住她的右臂,苏沐雪颤抖了下,躲开她的手,睁眼看她,周池羽收回手,握过药碗,垂低眼眸,止不住的失落,她拿着玉勺,盛了药送到她唇边,苏沐雪抿唇。 周池羽看她,她却把眼神看向一侧,沉默不语,良久,良久,周池羽就保持着握着玉勺喂药的姿势,见她不妥协,便放下来,垂眸黯然道,“你先好好养身子”, 见她依旧抿唇不语,周池羽的嗓音越发低哑,她握着玉勺的手指发白,她低低说道,“待你养好身子,朕允你,出宫”, 几个字,艰难的从周池羽的嘴里说出来,她向来是个不低头的人,对想要的东西绝不放手的人,可这次,她放手了,她说的是朕,她以皇帝的口谕在立誓。 苏沐雪微微吞咽了下,喉头鼓动,她的眼神闪动着,“在那之前,你先养好身子,朕不再逼你”,周池羽重新用勺子盛了药,送到她唇边。 苏沐雪启唇,就着喝了一口药,她垂眸,眼神又瞄过周池羽的左腕,袖口稍往下,里面裹着一层层的纱布。 苏沐雪身体一震,望向周池羽的眼,她也看过来,苏沐雪往下她手里的药碗,嘴里似乎有一丝铁锈味,她扬手,打翻了药碗。 周池羽看向她的眼神温柔而无奈,朗声道,“夏知,再给苏大人煎一碗药来”,“是,皇上”,夏知在门外应道。 “我无碍了”,苏沐雪硬着声音说道,眼神飘向她的左腕,周池羽拿手拉了左袖,笑道,“你可想吃些东西?”, “嗯”,苏沐雪刚点头,周池羽就让夏知把做好的菜肴都盛上来,仔细布好菜,端着碗要喂她,“我可以自己吃”,苏沐雪拒绝,“你昏睡三日,哪有力气”,周池羽一边说道,一边送到她嘴边,见到苏沐雪吃下大半碗,便开心的弯了眼睛。 “你刚醒,少吃些,多喝汤”,周池羽见她大口大口吃着,闪动的眼神又有些黯然,勾了勾嘴角,说道。 周池羽又守了苏沐雪一会,才去处理朝事,见到她走后,翠儿才进来,一见苏沐雪就哭出来,“苏大人总算醒了,翠儿天天给菩萨磕头求苏大人醒过来”, 苏沐雪见她年少心性,情感真挚,不由笑道,“不过是昏睡几日”,翠儿挑高眉,“那,那,太医都说苏大人,差点没,没药可医了,翠儿夜夜不能安睡,只盼苏大人能好起来”, 苏沐雪低头看身上衣衫,想起那夜,眼中一黯,昏睡三日,但身体并无黏腻感,衣衫熏香,显然是有人替她擦身,换过衣裳的,说道,“翠儿,备些水沐浴”, 翠儿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三日都是皇上亲力亲为,衣不解带的照顾苏大人,连,连,沐浴也是”,说毕,翠儿闹了个大红脸,一对眼珠子咕噜噜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苏沐雪耳根泛红,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推诿说有困意,把翠儿打发走了。 晚膳时,周池羽又过来,命人煎药,又喂药、喂食的,打发翠儿去烧了些热水,苏沐雪红着脸躲在榻里,只怕看不到,听不到。 第103章 心思 周池羽走到榻前,把苏沐雪抱在怀里,“你,你,要做什么?”,她有些惊慌,下意识的闪躲让周池羽的眼眸黯了下,勉强笑道,“给你洗头”,她低头假意嗅了下,微微皱起鼻子,“有味了”, 苏沐雪闹了个大红脸,轻侧过脸,嗅了嗅,好像,也没有气味啊,她抬头看周池羽,就见那人朝她笑,很久没见她笑的如此纯净、开朗,眸子里透着古灵精怪。苏沐雪呆了一瞬,垂下了眼。 还不待她答话,周池羽已推门走了出去,夏菱上前来,给苏沐雪披上了大氅,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低头垂眼,恭送周池羽。 苏沐雪瞪大了眼,两手抓着大氅,恨不得遮住脸,不敢置信周池羽就这么抱着她直接走出去,更不敢想象前两日她也是如此,“放我下来,我能走”,苏沐雪在她怀里挣扎着要落地, “别动,你现在虚弱的一阵风都能吹走”,周池羽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说道,“你身子还很虚弱,过几日再下地,我让夏知做了药膳,等会你用些”, 苏沐雪挣不过,鸵鸟似的把头埋着,只露出鲜红的耳朵,让周池羽弯了嘴角。 净室里水雾氤氲,周池羽把她放在美人榻上,给她轻轻解散头发,夏菱捧着玉梳、香膏、花露等物事进来备好。 一头乌黑而柔顺的长发垂下,青丝如瀑落玉簪,那玉梳轻易就滑下去了,周池羽爱不释手的给她梳发,再扶着苏沐雪躺下,温热的水拂过脸颊,从发丝滴落,轻巧的手,温柔而有力的揉捏着。 苏沐雪仰头,看到上方的周池羽,额有细汗,眸如寒星,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眼神让人发慌,她闭上眼,脸颊感受到一丝丝呼出的气息,呵气如兰。 从前她是公主,如今是天子,何至于如此来讨好自己? 苏沐雪轻叹,闭上眼后,能清晰感受到周池羽的手穿过自己发丝,在头上轻柔的摁着,淡淡桃花膏的香味,她眼皮微垂,昏昏欲睡,直到周池羽把头发包好后,再抱着她往池子走去。 “我,我,自己……”,苏沐雪红了脸,裹着衣裳往后退去,“前两日都已沐浴过,小心受凉”,周池羽一脸正色,眼神纯净。 “不要”,苏沐雪紧紧拉着前襟,可周池羽已解开了她的腰带,可怜苏沐雪四肢无力,抵抗不过,任由周池羽熟练的脱掉她的衣裳。 周池羽,神态自然,垂眸绞了帕子,给她擦拭着脖颈,苏沐雪虚弱地靠在池边,水雾氤氲,让彼此都看不清神情,反而化解了几分僵局。 “你不必如此放低身段来讨好我”,苏沐雪说道,她总是会出宫的,在两人闹到这般地步,再做这些,又有何用。 周池羽的手顿了下,说道,“我允诺过,自会让你出宫”, 她的声音很低,黏糯里缠着眷恋,“我只想,若,若,今后你我再不能相见,你还能记起我的一分好”。 苏沐雪皱了皱鼻子,眼睛发涩,她吸了口气,侧过头望向旁边, 周池羽低着头,丝绢顺着水流滑过苏沐雪的脖颈,她说出话的气息有些冷,吹在苏沐雪的脖颈, “细想来,我的确亏待了你,只盼能此刻多做几分,今后,你能多惦记我几分”, 轻轻吐出一口气,苏沐雪沉默不语,只握紧了手,指甲嵌进了掌心。 周池羽握过她的手,还不待苏沐雪甩开,就只是轻轻掰开她的手指,拿帕子擦拭着,那几道指甲掐的红痕映入两人眼底,相顾无言。 在池子里泡着,浑身舒畅,苏沐雪刚醒来,本就虚弱,不知不觉身子一滑,靠着周池羽就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已是午夜,腹中饥饿,她刚下榻,就看到翠儿推门进来,一脸喜色,“苏大人,醒了”,“皇上刚走,让奴婢过来看着”, 翠儿探了探案上的一盅汤,“还是热的,皇上说苏大人夜里可能要用膳,让奴婢伺候大人”,翠儿盛了一碗,端过来,作势要喂她, “放下罢,我自己来”,苏沐雪走下榻,翠儿把碗放下,大惊失色地扶着她,“皇上说了,苏大人刚醒,还很虚弱,最好别下榻,让奴婢好好伺候着”, 苏沐雪点了点翠儿的额头,这才三日,嘴里就都是皇上皇上了,翠儿揉了揉额头,把苏沐雪扶回榻上,摇头道,“皇上要怪罪下来,奴婢可担不起,苏大人就依了奴婢罢”, “你呀”,苏沐雪问道,“皇上刚走吗?”,“嗯,皇上把苏大人抱回屋后,就一直守着,刚大太监有事来禀,皇上才走的”。 苏沐雪靠在榻前,她抬手,抚了抚垂在肩前的柔顺发丝,怔然不语。 她虽身子虚弱,却能听到,殿门口的守卫都撤走了,暗卫也不见了,羽殿里清净了许多,只是听翠儿说皇上指派了两个宫女过来,但皆在后院做事,平时不会到苏沐雪跟前来。 等苏沐雪可以下榻后,她看着空无一人的殿门,那往日紧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消失了,每回看到那些侍卫总会提醒她被囚禁的事实。 她往前走去,一步、两步……树叶金黄,秋日阳光,萧瑟风中仍是晒得额头出了细汗,果真身体比往日虚弱许多,她咬紧牙,迈动步子,直到踏出羽殿外,朱红色宫墙,青石板的路,一直沿向远方。 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叫苏沐雪眉头刚皱起,眼神微冷,就听到翠儿的声音,说道,“苏大人,外面冷,披上大氅罢”, 厚实而温暖的貂毛大氅把苏沐雪包裹着,本是晚秋,翠儿却把手炉塞进她手里,“皇上说了,天冷,可别冻着苏大人”,苏沐雪垂眸看去,手里的镂空海棠镶宝手炉是周池羽冬日里惯用的,里面还塞了香饼,散发出淡淡清香,周池羽的衣裳都是用这种香熏出来的。 鼻间熟悉的香味,就仿佛看到她站在自己眼前,巧笑嫣然。 翠儿跟在苏沐雪身后,“皇上在羽殿备了辇,说苏大人若是闷了,想在宫里走走可用”,翠儿又接着说道,“皇上还说了,御花园东北角,有一处地方,苏大人或想去看看”, “听说是用地龙做的暖棚,里面都是精心培育的花卉”,翠儿睁着眼,好奇的看向苏沐雪,让人忍俊不禁,“那便走罢”,苏沐雪莞尔,既然是周池羽的心意,她也不是随意践踏别人心意的人。 暖棚里有着各地进贡的奇珍异草,但苏沐雪却发现了一株不应属于这里的蟹爪莲,这东西不稀奇,连御花园都没有,却是让苏沐雪想起刚入宫时,在翰林院外遇见周池羽的那日。 那时,周池羽便是坐在轿辇里,瞧着在大石避雪处的一株蟹爪莲,翠绿的茎,花苞未绽,她就在漫天飞雪里静静等待着它的绽放。 她说花期已过,再不绽放便只能凋谢了,她说移入暖棚的庇护叫做苟活,她说冰雪炼清魄,苦寒淬风骨,她说要么悄无声息的死,要么傲然自在的活。 她的话语清冽,眼角的锋芒,锐利而光亮。 她是那么骄傲的人,可如今也学会了委曲求全。 像周池羽那样宁可折损,也绝不妥协的人,苏沐雪知道她肯下旨让自己出宫,是做了多大妥协和退步。 翠儿眼瞧着苏大人出门前还心情畅快,只去了暖棚后,便心思重重,暗自奇怪,这分明是出去散心,怎地还扫兴了,这不过她可不敢禀给皇上,免得负了皇上一番心意。 待下朝后,周池羽命人送了些珍贵药材到羽殿,苏沐雪见她眉眼微愠,也不说话,太医让她尽量留在屋子里养病,她闲的无事,就练字修心。 一篇字写了大半个时辰,苏沐雪这才抬了眼皮,见周池羽静静坐在她身侧,给她研墨,陷入沉思,神色不虞,“夜深了,早些歇息罢”,苏沐雪开口道, 这才惊醒了周池羽,她放下墨锭,接过苏沐雪手里的笔放好,扬起嘴角道,“你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你,你若政事繁忙,便不用,每日过来的”,人来了,坐那跟木桩子似的,苏沐雪自觉体贴地说道,却不察语气里的一丝埋怨。 “我可舍不得见不着你,只盼时刻眼中都是你才好”,周池羽朝着她笑,娇憨妍丽,眼神发亮,干净清新的仿佛露珠洗涤过的莲花,好似清泉流经其上的白石, 她总是清晰知道如何能勾住人的,苏沐雪飞快地挪开视线,太快,倒像显出一分心虚,让周池羽不着痕迹的弯了弯眼角。 叫人伺候苏沐雪歇下后,周池羽走出羽殿,敛了笑意,眼神冰冷,不禁想起今日殿堂,石丞相连同于连等数位大臣,齐声谏言,皇家子嗣单薄,是时候为皇上择皇夫的人选了。 想来,这几日她衣不解带照顾苏沐雪的事已经传出去了,她驱逐苏家,唯独留下了苏沐雪,稍微知情的人都可能猜到几分,若是那心思龌龊的人,指不定如何编排此事呢? 登基时日不长,周池羽对一众臣子是拉拢的,但不意味着,这些臣子就敢胆大妄为的给她做主了。 第104章 家书 这些日子,翠儿可是满面春风,甚至前两日小太监还恭敬地喊上了翠儿姑姑,现在殿里那位吃穿用度都是宫里最好的,日日得见圣颜,风头一时无两。 宫里伺候的人谁不是人精,但凡好东西都往这儿送,翠儿得了好处,更是用心伺候苏大人,只盼能让皇上常来羽殿才好。 “苏大人,皇上赏的这支刺金芙蓉花钗,摇曳生辉,真是好看”,翠儿从首饰盒里取出来,说道,“奴婢给苏大人梳个高环望仙髻罢” 苏沐雪眼眸流动,那钗上的芙蓉皆用细如胎发的金丝线绣成,花蕊以黄宝石和小珍珠缀着,碎珠流苏如星光闪耀,确是好东西,却拒道,“不必了,玉簪即可”, 那支玉簪是苏沐雪穿朝服进宫时用的,样式简朴,翠玉衬黑发,清雅悠远,翠儿犹豫了一下,暗想,宫里的人眼尖,若是看到苏大人成日都佩着同一支玉簪,指不定以为皇上不再看重苏大人。 “苏大人,奴婢瞧着这花钗衬极了”,翠儿一咬牙,不及苏沐雪阻止,便给她簪上花钗,一时珠辉明光,衬的苏沐雪明眸皓齿,光艳如流霞,让人不敢凝视。 翠儿看愣了,转身朝屏风后跑去,取了一件华贵精细的宫装来,鎏金轻绡,缀着明珠、绿髓、珊瑚,散发出精致华耀,声音发紧,“苏大人试试这件可好?”, 皇上跟苏沐雪的事,翠儿有听到宫里的传闻,有回她甚至听到些让人羞怯的声音,她在宫里久了,自然明白错与对,在宫里是皇上说了算,以苏沐雪的容色,能博得皇上恩宠,那么羽殿里的人,都能有好日子过,所以她自然费尽心思想打扮苏沐雪,以承皇恩。 女子皆是爱美,连苏沐雪亦不能免俗,她凝眸望着铜镜里,妆容明艳如流风回雪,衬出十分姿色的自己,眉头微蹙,抬手取下花钗,道,“翠儿,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 翠儿见她微愠,便知道自己做错了,噘着嘴跪下,苏沐雪扶起她,说道,“还不能说你了?”, “翠儿只想苏大人和皇上好好的,皇上常来羽殿,苏大人这些日子笑容比前些日子多了”, 苏沐雪怔住,陷入思绪中,已听的外头有人喊道,“皇上驾到”,还不及出门,脚步声已近,翠儿刚跪下叩头,刺锦金龙靴已映入眼底。 “天冷了,也不多穿些”,周池羽微皱着眉说道,她的眼神扫过那件华贵的宫装,顺手取过来,作势要帮她穿衣,“池羽……”,苏沐雪刚要回绝,就听到周池羽说道,“抬手”, 苏沐雪无奈,只好遂了她的意,看着周池羽一颗颗的系上纹扣,再顺手把妆台的芙蓉花钗簪在头上,苏沐雪抬眸,就看见了周池羽灼热眼底的惊艳,虽以色侍人而爱弛,但女为悦己者容,盼的或就是那人眼中的一抹欢喜。 看到周池羽挪不开的炙热眼神,苏沐雪双颊染霞,侧脸颔首,躲开了她的视线,周池羽想伸手牵她,又缩了回去,只站在她身边,说道,“漠北有封信给你”, 漠北的来信!苏沐雪动作颇快的从她手里接过信,扫了周池羽一眼,见她淡然笑着,信上有苏家特有的红色封漆,并未被人拆过。 苏沐雪吸了口气,拆信而阅,吾儿亲启,信是苏夫人写的,寥寥数行字,饱含思念。 信中所言,苏家已到漠北,受宁家照顾,一切皆好,其弟云峰随军镇守边境,苏氏自此远离朝堂,安稳余生,也是幸事;信中最后言语隐晦,颇为催促,言其年已二十有余,应及早成婚,无奈父母远行,应自寻良人,早日缔结良缘,方解父母忧心挂牵。 苏沐雪看完信,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苏家人平安到漠北,且在宁家照拂下,再无危险,甚至二弟苏云峰加入黑虎军,他日若立军功,或能庇佑苏家,忧的是,母亲信中所言,促她成婚,若她回漠北重聚,也就是在那择一人下嫁。 可她的心里早就有人了,爱也好,恨也好,已经满满当当的填满了,再容不得旁人了,要她再如何去接纳男子,更何况,她肯,恐怕那人也不肯罢。 苏沐雪抬眼看她,那人正一脸温柔的凝视着自己,眸底映有她的倒影,再容不下别人。 苏沐雪没说什么,只是要出宫去漠北的心意,微微动摇了。 没有她的地方,何处是容身之所? 亦或者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去哪儿,都是她的地方。 “既有家信,应是欣喜,沐雪为何仍是落寞?”,周池羽探究的看她一眼,问道,这个向来高傲的人,何时变得要小心翼翼地试探自己的心意,苏沐雪看着她,心中酸涩,眼底便蒙上了一层水雾。 周池羽有些慌了,想靠近又不敢,只急道,“我知你想家,不,不过,现下你伤势未好,身子虚弱,不如,再等等,再等等”,话语带了几分恳求,“等身子痊愈再走,我,我也放心些”, 话语越到后越低落,饱含着浓浓不舍和眷恋,周池羽的手指拧着衣袖,那明黄龙袍都拧皱了,见苏沐雪没有应声,周池羽抬眼,朝着她勉强笑着,几分心酸。 苏沐雪不知说什么,只是重复道,“我是要去漠北的”,一颗泪从周池羽的眼眶坠落,很快,她仓皇低头,试图掩盖住,却没逃过苏沐雪的眼睛,让她的心里酸酸涨涨,看着这个让她爱恨不得的人,一时无言。 周池羽再抬起头时,情绪已平静,她让夏知把药膳传过来,夏知进来时,见到精心打扮的苏沐雪同样也是一惊,平日的苏沐雪过于清冷,像是山尖的雪,遥远而不可触摸,此刻,那妩媚而精致的刺金芙蓉花钗,青色云锦缎宫装长裙,两袖通臂饰以飞鸾承云,满身珠光争相辉映,华丽而尊贵,张扬出她的每一分美。 “下去罢”,周池羽让夏知退下,微撅着嘴,似是有些不满怀中珠玉被人窥探般,眸光流连, 看着她孩子气似的闹别扭,苏沐雪抿唇浅笑,谢绝了周池羽要喂她的好意,自顾用着药膳,周池羽就坐在她旁边,静静看着。 等到太医来把脉写方子,周池羽细细问了,又吩咐一遍,这才起身离去。 周池羽一走,羽殿仿佛空了似的,冷清清的,翠儿过来给她奉茶,茶色泽浅金,油润有光,芳香独特,汤色红边绿色,入口清香深幽,苏沐雪问道,“这茶可是秋色霜?”,翠儿答道,“听说今年产的少,皇上特地送来的”, 苏沐雪垂眼看手里新换的青花茶杯,釉色云润,余光里的紫檀描金妆台,也是新换的,旁边是满地海棠浮雕镜架,花心、叶脉皆细如发丝,纤毫毕现,堪称鬼斧神工,精妙无双。 她之前心绪受挫,又不是个看重这些的人,是以不曾察觉,此刻看来,才知有人是花了心思在布置这里。 “都是皇上吩咐的”,翠儿对她主子的迟钝已经扶额了,哪样不是旁人艳羡的,偏到了苏沐雪那里,就跟平常物一样。 苏沐雪有些倦,正好东窗下新置有紫檀美人榻,她刚躺下就见到不远处垂着的淡粉色水晶珠帘,折射出迷离光泽,她轻轻叹了口气,阖上了眼。 苏沐雪的身子渐愈,时已至除夕,宫里的家宴,周池羽给苏沐雪备了华贵的衣裳,邀她入席。 席间先贤妃等几位先帝妃嫔皆列在上座,连许久不曾在宫里露面的颍昭仪也在,神色落寞。 先贤妃轻扫了她一眼,时已除夕,但入殿后,颍雪褪下貂毛氅后,一袭镂空海棠透薄裳裙,领口开的很大,露出一大片浇了糖霜的雪来,纤细的腰上带着金链子系的海棠花式金片,举动间,海棠花片颤动着,让人挪不开眼睛。 “先帝崩后,我等自当淡妆素服,修身养德”,先贤妃性子宽厚,却也不得不敲打一二,颍雪低头,嘴边却有不屑,只听到一声,“皇上驾到”,便立刻抬头看去。 宝蓝团龙芝草纹缎袍,锦绣龙腾四海的腰带,垂着明黄丝绦,头发用紫金冠束着,簪上了花顶白玉簪,衬上她瀚如星辰的眸子,神情慵懒间,又带着几分威严,龙章凤姿,如朗月出天山,让人挪不开眼。 颍雪盯着周池羽,脸色泛红,不由的握紧了衣袖,却见她转头,视线望向了另一个女人。 那人有些拘谨,穿着天青色泛旧的常服,头发随意用玉簪挽着,在这群芳争艳之地,如山岚间的烟云,清淡而疏远。 周池羽跟苏沐雪向先贤太妃请安,周池羽往前行去,见到苏沐雪踟蹰在原地,不知该坐何处时,朝她招手道,“沐雪,坐朕旁边来”, 颍雪两颊潮红,咬着牙,她,她竟一眼都没有看过来。 第105章 封官 “臣……民女不敢”,苏沐雪微窘的脸上露出了红晕,不知为何,她拒绝了周池羽给她备的华贵宫装。 她答应周池羽赴宴,可她却不愿以那样的姿态出现在后宫妃嫔前。 “苏姑娘想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竟还自称臣”,颍雪冷眼嘲道,“朕说过,不想在宫中见到颍昭仪”,周池羽冷冷说道,不顾颍雪一下惨白的脸色,把苏沐雪牵到她身边坐下,朗声说道,“苏家受奸言所惑,已受惩戒。苏沐雪为官时,乃先皇御赐左思谏,更与朕是情同手足,亲如姐妹,理应共度除夕”, 先贤太妃点点头,扫了眼颍雪,淡然道,“既颍昭仪身体有恙,陈嬷嬷便送她回殿罢”,“陛下”,颍雪泪眼连连的望向她,却见她充耳不闻,只与苏沐雪低声交谈。 世间女子,千娇百媚,各有姿态,但周池羽心底,却总是想起寻梅的那日,那个穿着绛红官服在簌簌大雪里信步而行的人。 沐雪而至,从容不惊。 先皇崩,丧期三年,故宫中并没有丝竹歌乐,席间无酒,膳食皆清淡,但难得除夕,先贤太妃便提议吟诗,若是作的好便有赏,作的不好便罚以茶代酒,各先帝妃嫔拿眼看皇帝,周池羽看上去兴致颇好,添了三镶玉如意作彩头。 这紫檀、珐琅、金银等材料镶的玉如意,立刻让堂中睁亮了眼,“不知皇上以何题为好”,先贤太妃问道, “咏雪”,周池羽答道,先帝妃嫔皆皆自书香门第,一时皆是蹙眉沉吟,定要是拔的头筹,却不曾见苏沐雪两颊微红,挪了挪位置。 这些先王妃嫔无不是来自名门世家,纷纷献诗,唯有苏沐雪坐着不动,也不理周池羽看来的视线,只低头静坐。 周池羽连连看了苏沐雪好几眼,见她垂头不语,只得点了先慧妃的诗,赏了玉如意,“素闻苏家千金柳絮才高,才华横溢,今日本宫只是侥幸了”,先慧妃笑道, “娘娘风采绝代,民女不敢”,苏沐雪伏颈自谦,难得见她这番温驯伏低的模样,周池羽本应高兴的,只是内心深处却有些烦躁。 “今日为何不敢作诗?”,宴后,周池羽问道,苏沐雪仰头看着屋檐,白雪皑皑,昏暗的天空,纷扬地洒着雪,她两手拢在袖里,静默不语,眉眼间缠绕着忧虑,轻声道,“我是何等身份,叛 臣之女,如何与宫里的娘娘去争那些?”, 周池羽微讶,又有些怒意,苏沐雪,一个多么骄傲的人,何时变成这般,她深深看进苏沐雪的眼底,平寂无波,她挥了挥袖,背在身后,沉声道,“既然你应我的邀约,我回赠你一个请求”, 苏沐雪犹豫了下,说道,“我想去看看二皇子殿下”,周池羽沉默了片刻,说道,“准”,“来人,备辇给苏姑娘去旭明殿”, “不必了,步行即可”,苏沐雪回绝道,周池羽赐给她的步辇是越制而为,金镀银装,钉棕顶,周池羽备给她的首饰、宫装,华贵非凡,都非是叛臣之女所能用的,故她在宴上素服淡妆,默然不语。 尽管旁人眼中看到皇帝对她的好,可她却不想成为如后宫女子般,以色侍人来得到恩宠的人。 她不说,周池羽却心里清楚,她握过苏沐雪的手,神情诚挚,“你是先帝封的左思谏,就算朝代更替,你仍是大周的左思谏,留在我身边辅佐可好?”, 这人心思太过敏锐,苏沐雪轻叹,继任左思谏,一则,不负她苦学数年考取的功名,二则,或能庇护漠北的苏家,三则,最重要的一点,她能跟周池羽不用分离。 分离二字,对苏沐雪谈何容易,曾经彻骨的恨意,被曾经的回忆,这些日子的温柔以待,都冲散了。 “你应我可好?沐雪,我舍不得你”,周池羽垂眸,睫毛上有水珠,遇冷结冰挂着,握着苏沐雪的手很紧、很冷, 苏沐雪心里乱成一团麻,她茫然地抬头,望着眼前的人,过去的画面一幅幅在她眼前闪过,有欣喜,也有难过。 不及她多想,温热的唇已覆上了她的唇,小心翼翼的,仿佛碰碎了绝世的珍品,但又是不舍的,仿佛如蝴蝶的薄翼,一展,便要振翅高飞。 终究,终究,还是舍不得,苏沐雪眼眶微红,抬手捧着她的脸,颤抖着回应着…… 周池羽惊喜,她想撤后,看看苏沐雪的脸,可她的手却紧箍着自己的脸,只是唇边含糊的说道,“我应你”。 既已倾心,万劫不复也心甘。 红烛摇曳,窗外的大雪簌簌的落着,苏沐雪靠在榻上,皱着眉喝完了药,周池羽给她嘴里塞了块桃干,握着她的手,直看的苏沐雪双腮染霞,明艳夺目。可周池羽却起身要走,“池羽”,苏沐雪拉着她的衣角,抬眼看她,脸上染了薄红,光艳不可方物, “你身子还未好,多多休养才是”,周池羽拉过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亲,拉过锦被盖好,那你……不留下来么?这句话憋在苏沐雪的心里,没有说出来,但她的眼神明确地透露出来, “我若留下,可就无心入眠了”,周池羽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眼神从她的脖颈往下看去,松垮中衣底下的锁骨…… 苏沐雪往下缩去,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的,眨了眨眼,让周池羽好笑地摇了摇头,伏低在她额头亲了下。 没过两日,石中玉、于连、翰林院的林怀等人已奉旨入宫,“朕意重封苏沐雪为左思谏”,周池羽说道,众臣皆是一惊,周池羽侧头看于连,见他两手合拢,躬身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周池羽见到他这幅模样,眉头不由就皱起来,“于连,你觉得如何?”,于连垂头,也不抬眼,只道,“陛下放任苏云峰加入黑虎军,是极为不妥。若让苏家再得兵权,陛下该如何应对?”, 众臣皆是附和,于连继续说道,“臣更听闻,苏沐雪曾去探望二皇子,若是苏沐雪再入朝为官,朝中有势力,苏家有兵权,陛下这是养虎为患”, “皇上请三思”,几位大臣皆说道,显然都赞成于连的观点,“朕信得过她!她绝不可背叛朕,背叛大周!”,周池羽说道,“此事不必再议,朕只是让诸位来拟旨罢了”, 于连有些急,脱口而出道,“陛下如此不管不顾,可是就为博红颜一笑?”,于连何等精明的人,从周池羽和苏沐雪这一路走来,他是看的最透彻的人。 “住口!”,周池羽不悦,“皇上,难道不曾听闻朝内朝外都是如何传的么?”,于连语气尖锐,“说是皇上不爱儿郎爱娇娥,后宫独宠叛贼之女,大周皇朝要绝子嗣,江山不稳!”, 啪,周池羽拍案,眼锋如利剑,“于连!你好大的胆子!宫中消息你是如何得来?该不会朕的皇宫里,也有你的眼线?!”, “臣不敢”,于连跪下说道,“臣一心为皇上,忠心可昭日月”,周池羽冷哼了声,“叛臣之女如何能入朝为官?请皇上三思!”,一众臣子皆是下跪禀道。 “石丞相,你如何看?”,周池羽朝着一直不语的石中玉问道,先帝时石中玉就是不偏不倚的中立派,他行事稳妥,从不当出头鸟。 石中玉沉吟半响,说道,“臣倒是有两全之策,不知当奏不当奏?”,“准奏!”,周池羽应了,石中玉就是这样两面都不得罪的人。 不过几日,便有圣旨宣,承继先帝遗愿,奉苏沐雪继任门下省左思谏,掌讽谕规谏,凡朝廷阙失,大事廷诤,小事论奏,官列五品。 苏沐雪谢恩领旨,自羽殿搬出到官舍,留在宫中。 苏家曾救驾先帝有功,后因谋逆而逐出京城,而当今皇上既往不咎,命苏家之女为左思谏,倒是叫人觉得皇上非薄情寡信的人,心胸亦令人钦佩。 一时说起皆是皇帝顾念旧情之事,连皇帝曾抱着苏氏之女去净室的事,也说是皇帝自幼与苏沐雪情谊深厚,怜其心忧家人而重病卧榻,而衣不解带的照料。 “你看看这官舍,物件陈旧,也不知睡的惯不?”,周池羽皱着眉,两手负在身后,嫌弃地看着, 苏沐雪朝她嫣然一笑,重新着上的绛色官服衬出脸上的云开月明,微嗔道,“那你来此作何?”,“自然是担心你不习惯,来看看”,周池羽应道, 羽殿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可这简陋的地方,却让苏沐雪的心踏实,她不想如宫里的女人般,一心只等着某人的垂怜。 看着周池羽站在门外,苏沐雪唤道,“你可要进来?”,周池羽扫了一眼里头,夏菱已带人进去,四周都打理好,摆九爪金龙纹坐垫、迎枕,周池羽这才抬步往里走,道,“也没个照料的,把翠儿叫过来伺候”, 第106章 置喙 苏沐雪拉过周池羽的手,夏菱识趣的退下,两人靠在榻上,把周池羽揽在怀里,把玩着她腰间的玉佩,“平日没什么事,哪儿还要人伺候?翠儿住惯了羽殿,让她来这儿,指不定还给我脸色看呢?”, “她倒是敢”,周池羽挑了下眉,不过想起那傻愣愣的宫女,又觉得怕是有可能,叹了声道, “你呀,平日里太过惯着她们了”, “我还惯着你呢”,苏沐雪轻笑一声,气息喷在周池羽头顶,她侧过身,半倚在苏沐雪怀里,拿手指刮她的脸,细滑莹润,“痒,别闹”,苏沐雪偏了偏头,却把耳朵落在她手里,反复把玩着,渐渐染了红晕。 周池羽一手揽着她的腰,静静躺着,耳际是她律动的心跳声,她松开捏着苏沐雪耳朵的手,两手环住她的腰,蹭了蹭头,抱得紧紧的,一种平淡而安稳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原来就这样抱着,什么都不做,也叫人眷恋。 苏沐雪轻抚着她的胳膊,一下一下的,直到怀里的人呼吸均匀,沉沉睡去。看着周池羽眼底的青色,想是这几日为下旨封左思谏的事忙着,没睡个囫囵觉。 只是没想到素来喜洁的周池羽,就这样蜷在简陋蒙尘的官舍里,蜷在她怀里睡去,叫苏沐雪弯起了嘴角,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愿你得我相伴,永世安稳。 天微光,雄伟庄严的金銮殿仍隐在暗色,只有琉璃檐顶影影绰绰的显露出来,脊上的古兽仰头朝着东方,苏沐雪身着官服,在寒风中呵出一口气,却只觉神清气爽,抬步朝大殿走去。 “苏大人”,后面有人喊道,苏沐雪回头看到林怀疾步跟上来,“恭贺苏大人”,林怀面带喜色,又有些愧疚道,“林某势单力薄,不能为苏氏出力,实是愧对苏大人”, “林大人不必在意,这份心意,沐雪记下了”,苏沐雪朝他拱手谢道,其间又有官员上前恭贺苏沐雪,脚步却不停,匆匆几句便离去。 世上锦上添花的多,而雪中送炭的少,当时苏家落魄,在朝官员皆跟苏家撇清关系。 林怀是翰林院的编修,人微言轻,有一股书呆子气,不似朝中趋炎附势的人,苏沐雪对他自然多了两分好感。 身后有人说话,苏沐雪抬眼看去,几个大臣围着石中玉走来,东珠朝冠,丞相朝服绣青松仙鹤,当今位高权重的石丞相。 苏沐雪看着那朝服有些晃神,石中玉已走到她跟前,神情无波,道,“苏大人”,“石丞相”,苏沐雪向他行礼,石中玉淡淡地朝她点了下头,目视前方,走了过去。 其余几人路过苏沐雪,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就陪着石中玉离去,“这些人……”,林怀看不过刚要开口,苏沐雪朝他笑道,“走罢,林大人”, “苏大人果真好气度”,温和的声音从旁响起,于连拱手朝着苏沐雪行了礼,“于大人官及三品,岂能就低下官”,苏沐雪回礼道,于连,还有刚才的那几人,官品皆是四品之上,确是不必向官阶五品的苏沐雪行礼的。 “苏大人虽官阶不如于某,但在皇上眼中,看重苏大人甚过于连”,于连勾了勾嘴角,说道,这句话让苏沐雪脸色微变,林怀愣了瞬,露出一丝思索的神态。 “皇上与苏大人一同长大的这份情谊,叫于连羡慕不已”,于连又说了句,才惊惶道,“于连口无遮拦,苏大人勿怪勿怪”,苏沐雪勉强笑了笑,转身朝前走去。 许久不曾上朝,苏沐雪站在百官之列,望着龙椅上那明黄龙袍的身影,威严而至高无上,俯视天下。 “岭南旱灾,拨五千两赈灾,于爱卿,此事你亲自去办,不得有误”,周池羽朗声道, “这……这……”,于连出列,略有踌躇,“禀”,上方说道,“臣母亲卧病在床,家中无人照料”,于连推脱道,“臣看苏大人,身为左思谏……”,他斜睨了眼苏沐雪所在的地方,朝臣的视线都看了过来, “苏大人重病刚愈,如何能再奔波”,于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池羽打断了,刚迈出一步的苏沐雪,还没来得及说话,被周池羽的眼神硬生生的逼回去了,重新站了回去。 打量的视线更多了,探究、戏谑、轻嘲外,又仿佛带了一丝忌惮……看来皇上对这位苏大人可真的是,关爱有加。 周池羽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于连,你既家中无人照料母亲”,她顿了顿,扬起嘴角道,“朕看你年纪不小了,不如给你赐门好亲事,成亲后,家里也有人照料”, 堂中一阵哄笑,于连没笑,低着头,只道,“谢皇上关爱,臣愿赴岭南赈灾。臣有一远房表妹,可接到家中照料母亲,只这赐婚之事,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你瞧瞧房大人,跟你一般年纪,儿子都七岁了”,周池羽笑着摇头,于连低着头,只余光里映着一对明黄龙纹花靴。 “皇上要臣离开京城,不知归期,成亲之事,还是容后再说罢”,于连说道,“朕让于爱卿赈灾岭南,说的倒像是朕不许你再回京似的”,周池羽轻笑道,眼底一片冷清。 “皇上,臣以为赈灾有更好的人选”,石中玉开口道,“丞相”,周池羽的声音渐冷,“朕以为,朕与丞相已有约定了”,石中玉看了眼于连,低头退回去。 于连咬牙,缓缓道,“臣遵旨”, 她真的再容不下他了。 退朝后,许多官员的脸色都不好看,皇上不如刚登基时,事事要问过朝臣,如今她羽翼已丰,行事果决,也愈发心狠,连辅佐她登基的于连,都要派到□□的灾区去,更是不容旁人置喙。 苏沐雪见到于连铁青着脸从殿里出来,低头跟石中玉窃窃私语。改朝换代,朝中官员早已不是当初朝上的那些人,苏沐雪想帮周池羽,却不知从何帮起。 于连抬头,就看到苏沐雪站在旁边,簌簌大雪下,撑着一柄伞,缓缓而行,他走到她身侧,站定,看她。 伞下的容颜,欺霜赛雪,眉如远山悠远,肌肤比冰雪还晶莹透彻,没有半点红颜祸水的媚意,却叫人恨不得将江山都送上,只愿哄她一笑。 自己为她做了那么多,最后落得什么下场,于连不甘心,他看着苏沐雪,淡淡一笑,“于连说过,在皇上心中,看重苏大人甚过于连,如今看来,实在是于连,不、自、量、力”, 话说完,于连头也不回的离去了,一张脸惨白如雪,眼眸如阴霾的天际,渐渐阴鹜。 “如何,朝中可有人敢欺你”,周池羽拉过苏沐雪的手,把手炉塞到她的手里,再用烘的热乎的两手合拢她的手,轻轻揉搓着,“这么大的雪,步辇都不用,打着伞一步步走回来,你这身子可还要痊愈了,嗯?”, 苏沐雪轻摇了下头,垂眼看到三个炭盆把官舍烘的很暖,她的床褥、锦被都换过了,上等的布料,绣工精细,案上放着几株梅,雪胎梅骨,满目素艳,清新而冷冽的梅香…… 也只有她如此有心,将这小小官舍装点成让人眷恋的地方。 “皇上,给苏大人熬好了驱寒的药汤”,夏菱在外说道,“进来罢”,周池羽开口,夏菱提着盅进来,对两人握着的手视而不见,只将冒着烟的药汤倒进玉碗里,“夏知说了,要苏大人趁热饮”,说罢,退了出去。 周池羽拉着她坐在榻上,端着玉碗,用玉勺盛了,送到她唇边,“张嘴”,“我自己来”,苏沐雪赧然的欲伸手接过来, “先把手捂暖”,周池羽把她的手塞回去,放到手炉上,刚她看到浑身冻僵的苏沐雪一个人撑伞回来时,可是心疼极了。 周池羽将她揽进怀里,温热的脖颈贴上她冰冷的脸,恨不得把她捂热,一点点的喂她喝着,低声道,“沐雪,快些好起来罢”, “嗯?”,苏沐雪饮了几口热汤,脸颊微红,眸子如蒙了水雾的迷离,微仰着头看她,周池羽看着她眸子里倒映的自己,低头咬着她的耳朵,呢喃了几句。 “羞也不羞”,苏沐雪窘的面颊通红,轻捶了她两下,没逃过她逗弄的耳朵泛起了红晕。 第107章 反骨 苏沐雪仰头看周池羽,想起初次见面时的她,就跟个粉嫩的糯米团子似的,娇憨可爱,如今眼前的她,笑意慵懒,眉眼凌厉,谈笑间有着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势,耀眼的让人不能直视。 而此刻的她,满眼温柔的看过来,怎能叫人不倾心。那泛红的耳垂红的鲜血欲滴,像颗红宝石嵌在白玉如瓷的耳边。 周池羽揽着她,轻声道,“天下与卿皆归我所有,生死无憾矣”,苏沐雪美眸流转的看她一眼,随口问道,“天下与卿,又如何取之呢?”, 周池羽微顿,片刻不言,苏沐雪只觉懊悔,她本是科举为官之人,怎地问出此等闺中女儿家任性的话,周池羽转头看她,把她的柔荑紧握在手里,“只愿能不负天下,亦不负卿”, 苏沐雪心中一阵涌动,几乎要脱口而出,若有一天,非得取舍呢?可她抿了抿唇,沉默了。 周池羽岂能看不出她眼神里的情绪,只是她不问,她则不说,有些话,无论真假,都说不得。 “你去见过皇弟了”,周池羽岔开了话题,这句话是肯定的,“嗯”,苏沐雪点头,虽说周池羽许她自由行走,但皇宫里遍地是眼线,她去过哪里,做了什么,自然有人报给皇帝。 一时静默,周池羽才开口,“他如何了?”,“抚琴吟诗,倒也自在”,苏沐雪应道,从一应布置来看,周池羽并未苛待囚禁的周仁。 帝位之争,皇子相残,新皇登基后,对其他皇子,轻则流放,重则斩首,囚在宫里,吃喝应有,应算是手下留情了。 “嗯”,周池羽点头,又陷入了沉默,苏沐雪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他,他说,他本就无意皇位,不过是随波逐流,如今,得其自在”, 周仁其实不似景弘帝,景弘帝自幼受端后教诲,深谙宫中权谋之道,只是龙体常年受急病摧如枯槁后,渐渐失去了雄心。周仁更像景文帝,喜诗词歌赋,无心朝事,可他身为嫡子,有苏皇后在后面推波助澜,再加上苏家的位高权重,才将他推到皇位之争中。 周池羽点头,眸色冷淡,让苏沐雪咽下了求情的话,她身在其中,亦知周池羽的顾虑。 苏沐雪见完周仁后,便去了苏皇后被囚的宫殿,只可惜被拦在门外,只听守卫说,苏皇后自被囚后,情绪极不稳定,还曾伤过身边的宫女,再受不得刺激,苏沐雪知道这是周池羽的授意,也不硬闯,便离开了。 从前的她跟周池羽,不过是豆蔻芳华的少女,自幼相交情深,如今,她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了,行走的如履薄冰,可是…… 苏沐雪垂首敛眸,看到两人相握着手,至少,她们依旧相牵,彼此再无旁人闯入。 桃花渐落,那曾经满目的芳华凋谢一地,总是怅然,苏沐雪暗叹光阴最为残忍,余光里看到官舍外的宫墙角落里有一片翠绿的衣裳,苏沐雪奇怪问道,“翠儿”,翠儿背着身抹掉眼泪,笑着迎上来,“苏大人”。 苏沐雪问道,“你怎么从羽殿来这里了?”,“奴婢想苏大人了,便来看看”,翠儿低着头回话,“抬头说话”,苏沐雪见她抬头,眼眶红红的,关切地问道,“怎地伤心成这样?是谁欺负你了?”, 翠儿抹了抹眼角,低头眼珠转了下,摆了摆手,“皇上看重苏大人,宫里谁敢欺负翠儿,不过是收了家信……”,“原来翠儿是想家了”,苏沐雪轻声道,心里泛起酸楚来, 翠儿知是引起了苏沐雪的伤心事,慌乱举起手里的食盒,“苏大人可是要吃些枣泥糕,今晨刚做的,奴婢特地送来让苏大人尝尝”, 苏沐雪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难得你心里惦记着我”,“你若是想家了,便写封家书,叫人送出宫去,也别叫家里人担心”, 翠儿一听,又是红了眼睛,哽着喉咙,“苏大人”,说着翠儿就流下泪来,抽噎道,“苏大人这样好的人,这辈子都会随心如意的”, “傻丫头”,苏沐雪轻摇着头,接过食盒,说道,“快回去罢”,翠儿应了声,看着苏沐雪,欲言又止,一跺脚走了。 苏沐雪摇了摇头,回官舍点烛,这几日周池羽没过来,官舍的其他几位女官也不曾回来,她一个人住着,竟有了几分寂寥。 官舍外有几声细碎的脚步,停在门外,苏沐雪微凛,入耳的脚步声沉重,哪个男子竟在夜里显身女官的官舍外,她刚要起身,就听到门外传来于连的声音,“苏大人,于某有几句话想说,不知是否方便”, “夜已深了,于大人有何事明日再说罢”,苏沐雪坐在案前,朗声说道,与男子在官舍私会,这事传出去可不妥。 “于某明日便要启程赈灾,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苏大人若是不愿出来,于某就在门口说了”,于连提高声音道。 苏沐雪起身,推开门,见于连一袭墨黑的锦袍,神色冷寂,立在檐下,投下了的阴影,“不知于大人有何要事,非得深夜到女官舍,落人口舌”, 于连朝着苏沐雪微躬,树叶的阴影在脸上晃动着,斑驳着,看不清神情,“于某此去,不知何日再回,有些话不说,怕是再说不出口了”, “于大人有话请说罢”,苏沐雪知道不应他的话,恐怕是不会罢休了,垂首拢袖道, 于连抬头,视线打量着她,气质淡然,是胸有丘壑,性情温柔而沉淀的淡然,如山色空蒙雨亦奇的淡然,他却在嘴角扯起了笑意,今夜,他倒想看看,素来宠辱不惊的苏大人,又会是如何的淡然处之。 “当年的沣州之乱,苏大人可曾记得?”,于连问道,“记忆犹新”,苏沐雪答道,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叛军屠杀百姓,而后军队破城剿灭叛军,仿佛眼前还能看到满地的断臂残肢,燃烧着的房屋冒着滚滚青烟,耳边的嘶吼声、惨叫声、求饶声,让她常在噩梦中惊醒,而夙夜不眠。 “难道苏大人没有好奇过,为何于某作为叛军的军师,却能在朝中平步青云吗?”,于连缓缓说道,苏沐雪眼睛微眯,眉头紧蹙,睫毛颤动着, 于连轻笑,“以苏大人睿智敏思,若肯细想,并非难猜,可苏大人却从未提过,于某不知当朝最高品阶的女官,却也是个掩耳盗铃的人”, 苏沐雪冷然,沉声道,“于连,有话不妨直说”,“罢了,罢了,于连这一去也是个死,毕竟只有死人是最能守住秘密的”,于连讪笑道,眸光冰冷,“苏大人早该想到,于连就是皇上的一颗棋子,安插在薛嘲身边的人”, 听见苏沐雪的呼吸微沉,于连带着一股报复的痛快说道,“当年的公主,看重的就是于某的巧舌如簧,煽动薛嘲叛乱,而后,趁机搜出手册,借机扳倒薛家”, 于连面带恨意,“如今,皇上忌惮于某的巧舌如簧,生怕于某说错了话”,于连深吸了口气,四顾左右,才说道,“让旁人知道,如今的皇上,当年的公主殿下,为了一己之私,竟然以一城百姓的性命换取扳倒薛家的机会,更率兵击杀所有叛军,赢的军中威望和先皇的喜爱”, 苏沐雪双眸猛睁,胸口一阵剧痛,脸色惨白的后退了步,撞到墙上,肩骨隐隐生疼,带着惊怒、怀疑的眼神看向于连。 于连冷笑了声,秀气白净的脸上,表情狰狞,“于某为陛下殚精竭虑,不顾性命,可换来的呢?是逐出京城,面对流民贼寇的不归路”,他摇着头,“无论是以前的公主殿下,还是如今的皇上,她,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人,在她的眼里,顺者,用之,逆者,弃之”, 绝望、凄楚的表情在于连的脸上渐渐浮现,他用了一生的精力辅佐她,助她登上皇位,只盼着有一天,她会对自己有一丝的情意,或是感激,可是,没有,她就轻易的弃掉了这颗棋子。 于连不甘地惨笑几声,他看向苏沐雪,“你,我都曾是她最有用的棋子,可是,该弃的时候,她绝不会手软”, 苏沐雪耳朵嗡嗡作响,她只看到于连的嘴巴开合着,听的不真切,她摇了下头,那声音就仿佛从远而近的清晰起来,而话语直戳人心,“你可知,若没有宁家军派一队人马北下,苏家人在玉阳就该被劫杀了”, 于连看到苏沐雪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中畅快,“你道她如何百般笼络你,若没有你留在她身边,皇上能放心将苏家人流放?她亲口说的,若是苏家人敢有异心,那第一个受到牵连的人,就会是你”。 第108章 意冷 “你是皇上掌握苏家人的棋子”,于连眼睛通红,表情扭曲,苏沐雪勉强站立,双手拢袖,轻声道,“于大人,果真舌灿莲花,巧舌如簧,若是说完了,就请回罢”, 于连愣了下,以为苏沐雪不相信自己,只是她夜色下惨白的脸色,是如此分明,就算没有十成, 她也该信了六七成,那就够了。 “于某话已至此,就此告辞”,于连朝她拱手,转身要走,只是脚步顿住,嘴角微勾,沉声道, “今日宫里繁忙,想必苏大人有数日不曾见过皇上了罢”, 苏沐雪沉默,于连自顾自说道,“也是,现在宫里都忙着张罗下个月十五的喜事”,于连顿了顿说道,声音发紧地笑道,“可是宫里头一份的大事,皇上要迎娶皇夫了”, “皇上已到适婚年纪,却并无皇嗣,如何震慑的住朝中内外的异心?于某不说,苏大人也知道,每日里多少折子是规劝皇上纳夫的”,于连双拳紧握,青筋暴起,冷笑道,“苏大人可是谁雀屏中选,得入皇上宫闱的?”, 苏沐雪眼皮眨动的很快,眸子微微缩紧,于连解气地笑道,“便正是那石中玉的嫡孙,号称京城第一公子的石明辉,可是惊才风逸,凤表龙姿,京中皆言,一见石郎误终身”,他沉声道,“更可贵的是,石明辉虽有才情,却无心朝政,更是石相的嫡公子,对皇上而言,是最好的人选 了”, “皇上大婚,自是值得庆贺的事”,苏沐雪淡然说道,月色下的脸却很白,于连冷哼了声,缓缓道,“有情、无情,能瞒过旁人,却是瞒不过有心人的”,他的脸色变成发灰的颓然,“若是有心,如何不知?”, 于连勉强昂首,拱手道,“言尽于此,今日一别,于连和苏大人,一别两地,各自安好了”,说罢,于连头也不回的走了,单薄的身影被翻涌的夜色里,逐渐吞没。 苏沐雪看着他的背影渐逝,身子猛晃,手刚堪堪扶住墙,只腿一软,跌坐在墙角,一袭雪白衣衫在如墨的夜里,格外分明。 天边透出一丝晨曦时,薄雾如白练层层绕着琉璃檐角,周池羽乘龙辇到官舍时,命人不许声张,那群老臣拉着她彻夜商讨迎皇夫之事,说是普天大庆的事,务必要事事周全,她心中虽百般不愿,却只得留下。 也不知是彻夜不眠,还是为何,她心口有些发慌, 白雾缭缭,九爪金龙靴踏上露水沾湿的青石板,呼吸的冷气,让人心神清爽,耳际是花丛里的蟋蟀叫声,周池羽抬手挥退了旁人,她在门前静静站了片刻,见到四周无人,蹑手蹑脚走到了窗前。 墨黑的眸子里闪出一丝狡黠,她推了推窗,一跃而上,猫着腰钻了进去。 如羽毛般轻盈地落下,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周池羽勾了勾嘴角,正欲往屏风后的床而去,身形甫动,余光里却见到一袭白影坐在案前,如入定似的,动也不动。 若不是那身形她已熟悉到骨子里,周池羽险些要低呼了,脸上闪过一丝被撞破的红晕,周池羽朝着苏沐雪勾出一抹浅笑,却见她神情怔忡,眉眼间带着散不去的愁绪和哀伤。 秀眉渐蹙,周池羽敛了笑,蹲在她身前,握过苏沐雪早已冰冷的手,道,“你可是独坐了一夜?”, 苏沐雪恍若未闻,只轻轻把手抽了出来,眼神虚无地望向前方,“沐雪”,周池羽再拉过她的手,紧紧握着,抬起头,把她的手贴在脸颊,说道,“你看看我”, 指尖的冰凉透过温热的脸颊,让周池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仰着头,那晨曦的微光映入眸子里,璀璨生辉,莹润的肌肤,一阵暖意从指尖传来,苏沐雪有些迟缓的颔首,望进她的眸子里,一眨不眨。 “你总是这般不顾身子,就不管我会否心疼”,周池羽微撅着嘴,把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脸颊冰凉,她凑过去,呵了一口气,瞪着眼睛看她。 苏沐雪轻叹了声,心绪难平,只抽回手,拢进袖里,开口道,“你也不怕着凉了”,话一出口,才发现低哑的,仿佛揉进了千愁万绪,绕成一团难解的结。 “可是又有人胡言乱语了?”,周池羽放柔声音,开口问道,眸子闪动着, “你要迎皇夫之事,满朝上下,恐怕就只有我不知了,难不成你还要天下人都瞒着我么?”,苏沐雪哽了哽喉头,应道。 听的她这番说话,周池羽倒是展眉,笑道,“我道是何事,原来是此事,这等小事何足挂齿”, “你当然盼我不知”,苏沐雪回道, 周池羽扯着她的衣袖,软软说道,“沐雪,那帮老臣子成日闹的我头疼,就当件花瓶放在宫里,并无影响”, “起来罢,也不嫌腿酸”,苏沐雪沉寂的眸子动了动,拉了她一把,周池羽顺势起身,却娇嗔声,软软倒在她怀里,揪着她的衣襟,乖顺道,“腿麻了”, 苏沐雪低头,有些出神的望着她,却与以往有些不同,似是不惯苏沐雪带着思索的打量眼神,周池羽扯着她的衣襟,往前凑了凑,鼻尖轻碰着她的脸,呵气如兰,喊道,“沐雪”, 一向淡然冷静的周池羽脸颊染了抹红晕,她握着苏沐雪的手,轻贴在胸前,仰着头咬她的下巴,“我看如今,也是时候了”, “嗯?”,苏沐雪有些迟钝的侧头,把下巴从她用贝齿细细啮着的折磨里解救出来,睫毛染了霜,怔然地看她, 周池羽赧然的颔首,又觉得这番矜持不符她皇上的气度,咬着牙抬眼瞧她,“我也想,为沐雪所占有”, 周池羽又低头,露出一截纤细幼白的脖颈,抵着她的脸,握过手,十指相扣,指尖微颤。 这话让苏沐雪沉寂的眸子里透过讶异来,她想若是从前的她,会是如何的狂喜、激动,可如今,唇边的笑意并未蔓延到更深,就隐没了。 “你不信我?”,周池羽蹙眉,眸微冷,她从不曾想过当她说出这番话时,苏沐雪会是现下这样的神情。 苏沐雪摇头,视线移向窗外渐白的天色,心中只剩怅然、苦涩,“来人!”,周池羽的神情肃冷,沉声喝道, “陛下”,夏菱在门外应道,“朕要知道,今日都有何人来过…”,周池羽开口道,苏沐雪手指点上她的唇,轻摇了摇头,见她眸中疑色不减,方有些气道,“此事你瞒得过天下么?”, “可我总要知道是谁如此不知进退,惹的沐雪苦闷”,周池羽厉色闪现,沉声道, “我不苦闷,难不成还欢天喜地的恭贺你迎皇夫么?”,苏沐雪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扔开她的手,作势要推她起身, 见苏沐雪有了生气,周池羽来缓了脸色,道,“退下罢”,夏菱应声退下,周池羽重新抓了她的手,认真说道,“你只要知道,在我心里,只有你”, 周池羽眸色清澈,将她的手置在胸前,心跳声平稳,一下下敲打着苏沐雪,“无人可取代”。 苏沐雪睫毛颤动两下,她垂下眼,望着两人相握的手,怔然不语,“你若不信,不如……”,周池羽鼻尖在她脖颈蹭了蹭,握过她的手来解自己的腰带,双颊如粉霞生晕,娇羞不已。 “岂能如此仓促为之”,苏沐雪责怪的看她眼,低头把她的腰带系好,周池羽倚在她怀里,“不如,就等在下月大婚之前,我要让你知道,我只有你可以拥有”, “嗯”,苏沐雪点头,周池羽才漾开了笑意,打趣道,“免得叫你吃味”,“你呀,彻夜不睡还来这里,先回去歇息罢”,苏沐雪作势推了推她,嗔道, “我就想在你怀里睡”,周池羽搂着她的脖子,娇弱的蹭着,“腿麻了”,苏沐雪无奈道,周池羽才忙站起来,“瞧着你也是彻夜没睡,那我先回宫了,你好生歇着”, 见着苏沐雪应了,周池羽才理了理发皱的袍子,轻推门出去了。 “小卓子,跟官舍的人说声,苏大人处理公务,歇的迟,不许打扰苏大人歇息”,周池羽说道,“夏菱,你让夏知炖些疏肝降火的汤送来”,她顿了顿又说道,“让叶付好生查查,这几天谁来见过苏大人,把名单列给朕,一个不漏”。 日子转瞬即逝,周朝的邻国友邦纷纷来贺,京城一时繁华如盛,周池羽旰食宵衣,忙的人都清减了。 等接见完使臣,匆匆前往官舍,直到看到窗前的那一抹白,她才放缓了脚步,眼中露出几许柔光来。 第109章 请辞 纤白的指节轻叩门,很快地,苏沐雪穿着月白的衣裳开了门,脸上惊讶,“天色渐晚,怎地还过来?别耽搁了用膳”, “难道你不想我来么?”,周池羽进门笑道,顺势把手炉放在一旁,拉过她的手,触及冰凉,不由挑眉道,“衣裳穿的少,也不怕着凉,虽是初春,可寒意料峭,你身子初愈,得多休养”, “知道了”,苏沐雪美目横她一眼,转身坐回案前,铺开的宣纸上,水墨绘着山野景致,“倒是许久不曾见你作画了”,周池羽露出兴味,坐她身侧,细细打量起来, 从山涧流下的溪水蜿蜒,青山碧水之间,小桥流水之间,几座水亭子零落的坠在倒映着郁郁苍苍的水岸之中, “这可是顾宅后面的山道?”,周池羽问道, “你还记得?”,苏沐雪微讶,“我虽年幼,可此道你和我走过数回,我又怎会不记得”, 周池羽看着山道远处,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约八岁模样梳着流云髻的少女,牵着双环髻的小童,携手向山行,不正是她俩年幼时常走的山路么? 周池羽从笔架山上取了支狼毫,在旁写了一行字,携手而行,与子同归, 笔意是她少有的趣然,周池羽吹了吹墨,满意的放下笔来,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玉印章,顶部泛朱色,正巧雕着一只玉麒麟戏球,模样娇憨,镂空的玉球在麒麟嘴中可转动,却不可取出,可见做工的精巧。 周池羽轻碾印章,子玉二字跃然纸上,“子玉?”,苏沐雪问道,“池羽的字?”, 周池羽点头,手里把玩着印章,见苏沐雪好奇的望来,便把印章往她手里放去,笑道,“送你可好?”, “为何送我?我瞧你甚是……”,苏沐雪接来一看,脸色微冷,那印章下刻二字,明辉,“喜爱”,她随手把印章扔给周池羽,“石明辉赠给你的?”。 周池羽轻笑了声,抬手捏她的鼻子,“我怎么嗅到有点酸的味道”, “你若不喜,我扔掉便是”,周池羽抬手往窗外掷去,“就算你喜欢的东西,也可以说扔就扔么?”,苏沐雪冷言道, 周池羽收回手,握着印章在她眼前晃到,叹道,“送你也不行,扔掉也不行,沐雪让朕好生难做”,见苏沐雪不理人,她便摇头晃脑道,“我要如何讨得了沐雪的欢心呢?”, “我有些倦了”,苏沐雪蹙着眉,淡淡说道,周池羽见她心有不快,不再逗她,只道,“沐雪信我”,见她微微点头,周池羽才起身离去。 苏沐雪站在窗前,见她的身影渐渐消失,蹙眉不展,满眼悲凉。 皇帝大婚,朝廷宣布减赋一年,百姓击掌相庆,大红灯笼挂满了街巷,皇城里更是妆点的锦绣堂皇。 “皇上,两位华姑娘求见”,夏菱说道,周池羽放下手里的礼单,颇为意外地抬头,“宣”,华衣牵着华玉走来,周池羽见她俩紧牵的手,勾起嘴角,问道,“华玉可痊愈了?”,“圣上隆恩,在太医院的照料下,华玉的伤已痊愈了”,华玉答道, “不错,连话也多了”,周池羽轻笑道,见着二人握住不放的手,心中竟有一丝羡慕,华衣瞧了华玉一眼,欲言又止,华玉安抚她,顿了顿,方说道,“华玉、华衣封师父之命,保护陛下,但如今,陛下贵为天子,宫中高手无数,华玉和华衣甚为想念师父,这便想来,跟陛下辞行了”, “你们要走?”,周池羽微讶,蹙眉不语,华衣急道,“师父、师娘年岁已大,身边需要人服侍”,华玉捏了捏华衣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华衣抿唇,低头缓道,“皇上,华衣乃山野之人,不惯宫里的规矩”。 “你的性子,朕自然知道,这宫里也无人敢为难你”,周池羽沉声道,见她低眉顺眼,叹道, “罢了,罢了,连华衣也变得如此谨小慎微,朕可看不得了”,遂笑道,“看你等模样,这皇城似吃人的猛兽似的,朕准了!”, 华玉、华衣大喜,磕头谢恩,夏菱也为其欢喜,只有些不舍,眼眶微湿,道,“这一别,也不知何日能再见了”, “夏姐姐,你若想小衣了,便来华驰山”,华衣恢复了几分灵动,拉过夏菱的手,开心道,夏菱眼眸一黯,自知此生不能出宫,情绪复杂,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应了。 华玉、华衣跪拜了周池羽后,转身出殿,一扫来时的压抑,脚步欢快而轻盈,周池羽拢手看着二人,眼神怅然。 夏菱擦掉了眼角的泪,迟疑半响,方试探地问道,“皇上任德宽厚,奴婢有一不情之请,不知该不该提?”, “哦?”,周池羽转身看她,眼中探究,道,“讲”,夏菱道,“是关于夏知、夏画的,她二人已及出宫年纪,与奴婢情同姐妹,想替她俩向皇上求个恩准,允其出宫”, 周池羽脸色微沉,冷笑了声,道,“朕平日待你们不薄,竟是一个个都想离朕而去么?下次,是不是你就要替自己求恩准了?”,夏菱吓的跪倒在地,磕头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愿终审侍奉皇上,只是……只是……”, 周池羽摆手道,“此事你不必再提,若她俩真有心出宫,自会来求朕”,夏菱流下眼泪道,“奴婢早将她二人看作姐妹,才放胆求皇上,陛下忍心将有情人分离么?”, 夏菱是很懂事的人,如今敢直面提请,确叫周池羽颇为惊讶,道,“此言何意?”,夏菱道, “奴婢想夏画可能是有了意中人”,“放肆!”,周池羽怒道,“宫女竟敢与人私通!来人!将夏画带过来!”, “皇上!皇上!奴婢,奴婢,只是听闻夏画老家从前有订亲的郎君”,夏菱急急澄清道, 夏画被带来时,瞧见夏菱哭倒在地,遂跪倒在地,道,“请皇上看在夏菱姐姐这么多年伺候的份上,饶她的错”, “确是姐妹情深”,周池羽笑道,“夏画,朕问你,你可是想出宫嫁人”,夏画一听,满脸通红,只磕头道,“奴婢,不敢奢求”, “朕待你们不薄啊,竟然一个、两个,都想离朕而去”,周池羽笑道,眸光清冷,“此事,不许再提!”,夏画神色黯然,只听得周池羽道, “夏菱,今日你逾矩,朕就罚你半月奉例”, “谢皇上开恩”,夏菱垂头,抹掉眼泪,看着夏画内疚的眼神,朝她轻摇了摇头。 夏画退了出去,周池羽坐在案前,看到夏菱红着眼替她斟茶,垂首站在旁边,叹道,“你心里有怨气?”,“奴婢不敢”,夏菱低声道,门外有太监通传道,“皇上,夏知姑娘到”, 周池羽把茶重重放在案上,冷笑道,“传”,夏知端着一盅汤,快步走进来,看了眼旁边的夏菱,跪倒在地,“奴婢给皇上炖了一盅燕窝雪耳汤”, 周池羽眼锋微扫,手指握着腰间的玉佩,沉默不语,见夏知端着的两手举到颤抖了,才开口道,“起来罢”,“是”,夏知起身盛汤,揭开盅盖,清甜的香气传来,让人食指大开,“说罢,你又有何所求?想让朕赐你出宫?”,周池羽笑道, “奴婢不敢,皇上爱吃奴婢做的东西,奴婢愿一辈子都给皇上做吃的”,夏知低头,诚实说道,这才叫周池羽脸上云开雾霁,轻哼了句,“下去罢”。 第110章 盛怒 眼见的大婚日子将近,很是令周池羽头疼,除了朝事,便是繁文缛节的琐事, “尚衣局今日送来了新做的喜服和首饰,请圣上过目”,太监在门外说道,见周池羽扫眼看来,报道,“有金罗蹙金龙纹华服、累珠赤霞绫裙及圣尊东珠金龙冠”, “得两三日就送来一些,朕不是说过,大婚之事,一切从简”,周池羽蹙眉说道,“是贤太妃娘娘特地吩咐的,说皇上大婚,不可草率”,太监惶恐地禀道, 周池羽起身,也不再看一眼,只说道,“传朕的旨意,先帝崩,国始安,百姓休养生息,宫中行事不可过奢”,“是”,太监灰头土脸的领命,本想讨赏的,倒闹了个不好,告退道, “奴才在外候着,且等皇上试试合不合身,奴才好回禀了贤太妃娘娘”, 奈何贤太妃的一番美意,周池羽只得命夏菱服侍更衣,大红的华贵喜服着身,衬得周池羽肌肤赛雪,累珠赤霞裙如灼灼盛放的牡丹花瓣流动倾泻,掐出纤细的腰肢,显得身段婀娜。 夏菱替周池羽重梳了发髻,上了浓妆,乌云秀发,肌肤雪白,唇涂朱丹,嫣红饱满,眉黛如青山悠然,而不失威严,微微侧身,裙摆如层层叠叠的花海蔓延开来,在铺天盖地的嫣红花海里,却难掩住她眉眼间的风采。 “原来,皇上着红色,竟是如此娇艳夺目”,夏菱不曾见过周池羽着红色,此刻瞧来竟让人挪不开眼,怎能有人能将红色穿出如此风采,容颜娇艳而不浮于色,眉眼傲然而睥睨天下。 周池羽眼光微斜,瞧着铜镜里的自己,嘴角勾起,“如何?朕着的可好看?”,“恐,恐,怕,世上再难有人着红色如陛下好看”,夏菱诚恳答道。 “逢迎”,周池羽轻笑道,“你可是不曾见过我宁姨着红色,那才是天下绝色”, “圣上九五之尊,威仪非常人可比”,夏菱等宫女皆赞道,要知这宁子沐容光绝世,但论气势,此时此刻,贵为天子之尊的周池羽,睥睨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也如夏菱所说,确是无人可比。 周池羽听的眼睛微眯,微微侧头瞧了瞧镜里的自己,她少有着红裳,也别有一番美艳风姿,嘴角勾了勾,说道,“来人,摆驾”, “啊?皇上,皇上,要去何处?”,夏菱惊了惊,问道,“还能去何处,去女官舍”,周池羽兴致勃勃地说道,“皇上,这,这,有些不妥罢”,夏菱劝阻道,哪能未到大婚日子,便着喜服跑来跑去的。 “唔……”,周池羽顿了顿,说道,“那便传苏大人进殿”,“是”,夏菱传旨下去,周池羽摆弄着腰间的玉佩,暗想不知苏沐雪看到会是何等模样,想着便又笑起来,仰首往外看了看, 这一等,就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周池羽起身,“皇上,小卓子找人禀了,说,苏大人不在华书坊,想来是回官舍了”,夏菱应道, “你瞧瞧你们,多糊涂,就不知多派人去请么?”,周池羽斥道,“是”,夏菱领命吩咐下去,“苏大人今日歇在朕这儿,夏菱你吩咐下去,备好膳食,烧些热水”,周池羽说道,她摸了摸耳朵,有些发烫,连脸上也烧的慌,沐雪,沐雪,你可会欢喜。 脑海闪了些画面,周池羽有些坐不住,拖着长长的裙摆,窗外的桃花开的正艳,难敌娇面若桃李,眸光璀璨。 这一等,又去了不少功夫,殿里伺候的人,个个跪在地上,噤若寒蝉,看着圣上的神情由翘首以盼,欢喜不胜,变得面无表情,再渐渐阴沉下来。 殿外的人都疯了似的,四处寻找苏沐雪,周池羽勾起手指,打了个呼哨,就见屋檐滑下一个黑影子,悄无声息的跪在她跟前,“苏大人呢?”, “苏大人上朝后,就没回官舍,陛下只让臣在官舍附近保护苏大人……臣不知……”,黑影禀道, “其他暗卫呢?朕要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倒不如把脑袋都砍了挂城墙!”,周池羽斥道, “是臣等有失!没有发现苏大人的踪迹!”,黑影跪地磕头,脑门都磕出血来了,沿着额头流下来,“拖下去砍了!别污了此处!”,周池羽蹙眉斥道, 两个侍卫上前把黑影拖了下去,周池羽的手指轻轻颤抖起来,她取下头上厚重的头饰,嵌满了东珠宝石,压的她快抬不起头来。 “摆驾!摆驾!去官舍!”,周池羽说道,提起裙摆,往外走去,“皇上……”,夏菱正要提醒她此举不妥,却被周池羽眼中的狠戾惊到,一时不敢出声。 这皇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铺天盖地都是皇上的眼线,一个人,怎么可以凭空就消失了? 官舍外早就跪了一地的人,侍卫不敢进去搜,是宫女进去看了没人,周池羽下龙辇,脚步生风,推门进入,长长曳地的大红群裾从众人的眼前滑过,如同拖出的血迹,叫人触目惊心。 屋里收拾的很整齐,该在的东西都在,甚至连苏沐雪不离身的剑都挂在墙上,那是周池羽特赦她在宫中行走所佩的剑,周池羽微展了眉,只问道,“你们是否见到有可疑的人?”, 无人敢应,只一宫女有些踌躇,半响方道,“奴婢也不知可有听错,只似乎,昨儿夜里,仿佛听到苏大人屋中有说话声”,“大胆!”,周池羽喝道,叫那宫女吓的跌坐在地,起身磕头道,“奴婢或是听错了,听错了”。 周池羽走到苏沐雪的妆台前,饰品一样不少,她随手翻着苏沐雪的梳妆盒,说道,“竟然有人敢在朕的宫里,将人掳走!朕必将……”,她蓦地收声,手剧烈一颤,将梳妆盒打翻在地,那梳妆盒里的饰品,一样不少,甚至还多了一件手串,迦南香念珠! 这是那年,她和苏沐雪初见时,她赢的骑射大典获得的赏赐,亲手赠给苏沐雪的。 这念珠,苏沐雪从来不离身,唯有此时,收在了梳妆盒中。 一张信纸,轻飘飘的飘在地上,八个字,简洁明了,一别两地,各自安好。 周池羽的脸,霎时惨白,她握着纸的手,不能抑制地颤抖着,指节突起,因用力而泛着白,你敢走,你竟然敢走! 眼前所见的花瓶、笔筒,纷纷砸在地上,碎片四溅,吓的宫人瑟瑟发抖,甚至有人低声哭了出来,“苏沐雪!你好大的胆子!”,周池羽咬牙笑道,她颤着的手,扯下了大红色的喜袍,愤愤丢在地上,如一团破的红布。 “传,传,御林军!”,周池羽胸口剧烈起伏道,她高声喝道,“传朕的旨意!封城!任何人不许出入!派军队搜查,务必把苏沐雪捉拿回宫!!”, 穿着铠甲的将军进殿,单膝跪倒在地,正要领命而去,“站住!”,周池羽仅穿着白色中衣,发髻早就乱了,手中紧握着一串念珠,看上去身形纤细而孤寂。 “不知圣上还有何旨意?”,将军不敢抬头,拱手问道,许久,许久,那背影仿佛凝固似的,所有人都垂着眼,不敢抬头,噤若寒蝉,心里莫名清楚,这个时候,但凡敢多说一句,多看一眼,恐怕就会为陛下所不容。 “朕要活的!不许,伤了她!”,这句话出口,那背影似乎更萧瑟了,“臣遵旨!”,将军应道,不敢起身,只等旨意, “她若少了一根头发,你们都要陪葬”,平静的话语,带着冷冽和威力,叫人不寒而栗,“是,臣必尽全力,带苏大人回宫!”,将军应道。 苏沐雪,你岂敢,岂敢,周池羽望着满地的狼藉,满是怒意的眸子,渐渐归寂为深邃的沉潭,晦暗而不明。 “青龙、白虎”,随着周池羽的话语,两道黑影从屋檐落下,“你二人速赶去华驰山,找华衣、华玉,给朕带回来!”,周池羽下旨道,“是”,二人应道。 “朱雀、玄武,去江南苏州,探查顾青笙的踪迹,不可惊动她”, “莫离,派人封锁去漠北的城门,严加彻查,没有文书,任何人不许放行”, “叶统领,就算把京城翻个遍,朕也要把人找出来”。 除了应是,没人敢多说一句,因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眼前的那人,在盛怒中。 苏沐雪,再把你找回来的时候,朕,要把你,绑在殿里,半步都不许你走。 手链的线扯断了,白皙的掌心里,一道鲜红的痕迹,血渗了出来,染血的念珠一颗颗从手中滑落,坠在地上,滚动着。 此后,谁也不敢提那夜的事,因为提及的,脑袋全都掉了。 第111章 暖宝 黑黢黢的山里,漫天繁星闪烁,远山重叠,山顶的溪流流过桃树林,蜿蜒往下,溪边升起一堆火来,烤的焦黄的兔子正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一个梳着小辫的人坐在石头上,细心的把兔肉切成小片,盛在盘子里,递过去,道,“奔波这些日子也累了,先吃点罢,沐雪”, 苏沐雪穿着寻常百姓的男子衣裳,略带疲惫的脸上,仍难掩倾世的容颜,蹙眉望着跳跃的火,问道,“小宝,还有多少日子能到漠北?”, 此人正是宁小宝,梳着一根根的小辫,异域的眸子倒映着火光,说道,“现下城里搜查的紧,我们只能绕远路,恐怕还得半年左右”, 宁小宝抬眸,有些发愣的望着苏沐雪,看到她如水的眼眸,缠绕着哀伤,叫人看的心碎,只恨不得抚平她微蹙的秀眉,也恨不得从此就只剩自己与她,就这般相依下去。【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ia/u///】 苏沐雪沉默,嘴里的兔肉味如嚼蜡,也不知宫里的那人,如何了,是否已迎娶皇夫了,可还会记得自己。 如此一想,又觉得荒谬,既已下定决心,从此分离,想这些又有何用。 “沐雪,你还想着她吗?”,宁小宝站起身,把身上的披风给她围着,“不,不,我跟她,是无可能了”,苏沐雪怔然的摇头,宁小宝跪在她身后,把她连人带披风的拢在怀里,说道,“忘了她罢”, 苏沐雪抱紧膝盖,火光在她脸上变幻着,她低下头,一滴泪仓皇滴落。 看着她柔弱的模样,宁小宝神情凝重,只把她拢在怀里,越来越紧,心中也不好受,“小宝”, 苏沐雪有些不惯被旁人抱着,挣扎了下,宁小宝却不松手,道,“自幼你就同她亲近”, “因为你从小就是个皮猴”,苏沐雪似是想起什么,轻笑了声,泪意散去,“记不记得你半夜偷躲在云倾师父床下的那次,被揍得第二天都起不了床”, 宁小宝傻笑了声,耳根却有点发烫,想起小时候撞见云倾师父亲热的画面,可真是…… “等去漠北,就可见到沐雪的爹娘了,我们再去找青姨,好不好?”,宁小宝在她耳边说道,“嗯”,苏沐雪点头,躲了躲她,说道,“小宝,你先松开我”, “我怕你冷,两个人搂着暖和点”,宁小宝充耳不闻,苏沐雪只道她年纪小,也没个顾忌,倒也放软了身子,倚靠着她,望着天上的星子,渐渐阖上了眼。 幽然的冷香拢着,宁小宝望着她入睡的容颜,贴着她脸颊的脸,有点发烫,心跳的很快,那鼻间的幽香,挥之不去,叫人蠢蠢欲动。宁小宝侧了侧脸,双唇扫过她的脸颊,浑身如遭雷击,心跳如打鼓,她满脸通红,只暗想道,这回,我是绝不会再放手了。 天色微光,在清冷的桃花香中,苏沐雪睁开双眼,蔚蓝天际,山顶成片的桃花林,灼灼其华,落花飞舞,蝴蝶盘旋,白练似的溪流从山林间蜿蜒流过,手边是一株桃枝,娇艳的桃花瓣上,仍带着清晨的露水。 只觉脸颊边微风拂过,漫天桃花纷纷落下,这天地广阔,万物生长,胜过那层层宫阙。 又是一阵风,桃花再次落下,飘扬着落到苏沐雪的身上,她抬眼,就看到宁小宝手边那一口袋的桃花,正偷偷的拿手抓着,往空中洒去,不由噗嗤一笑,“小鬼头”, 桃花落到她垂落的青丝,落在她的肩上,万千风姿,却不及她嫣然一笑,宁小宝看呆了,脱口说道,“沐雪,你真好看”, “胡说,我这憔悴又疲惫的”,苏沐雪把发丝撩到耳际,说道,“反正就是好看”,宁小宝翻身起来,却哎哟叫了声,跌倒在地,手脚都发麻了,她只觉得跌的太丑,撑着起身,一瘸一拐的说道,“我去给你找些吃的”,狼狈的飞快跑开了。 日夜餐风露宿的赶路,还要躲避官兵,这一路确是不好受,但苏沐雪一心想去漠北见父母,倒也甘于吃苦受累,更何况,这一路多亏了宁小宝的照料。那小鬼在山林里跟只自由的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可以上树摘果子,掏鸟蛋,又能下河捉鱼,山林里打野味。 宁小宝很快的把火生起来,从火堆里刨出烤好的地瓜,小心翼翼的把烤焦的部分去掉,再把皮剥好后,递给苏沐雪,笑嘻嘻说道,“快吃,瞧你都瘦了”, 苏沐雪接过来,咬了一口,暖到了胃里,见宁小宝埋头刨出来又一个地瓜,急吼吼的剥皮,一口咬下去,“哎哟,烫……烫……”,宁小宝含着地瓜,又舍不得吐,直叫唤,逗的苏沐雪哈哈大笑。 见苏沐雪笑的开心,宁小宝这才宽心,耍宝似的,把地瓜递到苏沐雪跟前,让她吹一下,“跟小孩似的”,苏沐雪低头吹了两口,见她边吃边拿手摸脸,挠成了小花猫似的,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吃完地瓜,苏沐雪在溪边洗手,拿手绢沾了水,把宁小宝叫过来,替她擦着脸上的污渍,宁小宝索性赖在她身上,一边吃着地瓜,一边让她帮自己擦脸,含糊道,“沐雪真温柔,小宝喜欢”, “是么?我可不温柔了”,苏沐雪拿手绢狠狠擦她的脸,鼻尖都红了,“才怪”,宁小宝白她一眼,翻身望着她扬起的嘴角,说道,“我们以后都这样,一起开心的过日子好不好?”, 苏沐雪的笑意渐淡,似是想起什么,手边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明亮的眼也拢上了薄雾,“沐雪?”,宁小宝叫她, “你呀,迟早要嫁人的,可别成日黏着我,等到了漠北,可得让宁夫人给你找门好亲事”,苏沐雪刮她鼻子,眸里忧思,宁小宝拨开她的手,神情认真,“我说真的呢?”, “走吧,我们该上路了”,苏沐雪也不知听没听见,只仿佛沉浸在回忆里,那时候,周池羽也这般笑着对她说,沐雪,我们永生永世都在一起可好,沐雪,此生,不离、不弃。 我苏沐雪此生对你用情至深,没想到,最先背弃诺言,抛下对方的人,竟然是我。 承乾殿里,明黄的身影,高坐在龙椅上,眼神锋利,手掌重重拍在案上,喝道,“都是废物!这么久了,连个人都找不出来!朕要御林军、护城军、暗卫有何用?!”, “皇上恕罪!”,底下一众人等跪下道,“每人领二十大板!朕给你们半个月为限,再找不到人,就领罚!”,周池羽怒道,拂掉手边的茶杯,摔碎在地。 底下的人称是,哆哆嗦嗦的走了,不一会,叶付求见,禀道,“皇上,听闻于连于大人,临走前,见过苏大人”,“于连?”,周池羽冷笑了声,“朕早该知道他不安份,当初纳皇夫之策,就是他跟石相竭力推举,果真是处处不让朕好受!”, 叶付迟疑了下,“听闻于大人南下治理水患,颇有成效,成日劳累,说是得了重病,想回京休养”, “休养?!”,周池羽笑道,“重病如何奔波呢?只管叫于大人安心带着,回京的事,便是再不要提了”, “是”,叶付应道,“替朕传旨给于大人,他若一心为周朝效力,朕且容他,他若再有其他心思,休怪朕容不得他!”,周池羽声色俱厉道。 “是”,叶付应了,顿了顿,又说道,“青龙、白虎已在华驰山找到华玉和华衣两位姑娘了”,“可带回来了?!”,周池羽起身,急忙问道, 叶付迟疑了下,摇头说道,“青龙、白虎说两位姑娘从宫中离开后,径直回华驰山,看样子,是不知情的”,“朕问你,人可带回来了?”,周池羽不悦道, “华玉、华衣不愿回宫,华驰山乃先帝御赐,青龙、白虎不好动手,便暂时困住二人”,叶付顿了顿,道,“皇上,自华玉受伤后,华衣只想带华玉归隐山林,臣认为她二人或许并无关联”, 周池羽正要动怒,又按捺下来,冷冷说道,“她们既不愿回宫,便给朕把华驰山搜个遍,若是查到华驰山跟苏沐雪有任何关联,就把两人提来见朕!”, 叶付应了,看到她盛怒的脸,暗叹,为了苏沐雪,周池羽竟连一直在身边保护她,舍命救她的华玉、华衣都信不过了。 叶付退下后,周池羽颓然坐回龙椅,四周安静的连针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静寂的可怕,她从不知,这没有了苏沐雪的宫里,空的让人心慌。 “皇上,石相已在殿外候了一日了,可要召见?”,夏菱问道,“不见!”,周池羽撑着头,冷冷说道,“文武官员都跪在殿外,求皇上召见”, 周池羽冷笑道,“他们愿跪,就由得他们去跪,想用这伎俩来胁迫朕,休想!”。 第112章 坏宝 要去向漠北必经的盐城,重兵把守,军队来回巡逻着,守城人手里捧着画卷,一一辨认的出入城的人。 “关卡森严,恐怕难以入城”,躲在城外树后的苏沐雪悄声说道,她转头,却见宁小宝发愣的看着自己,点了点她的脑袋,在想什么。宁小宝回过神来,看她似笑似嗔,神情动人,耳朵又有点发烫,左右四顾道,“要进城,也非难事”, “城墙高,放守森严,要偷偷进去,可不好办”,苏沐雪蹙眉,看见城墙上,来回走动的兵,“谁说要偷偷进去,是要大庭广众的进去”,宁小宝说道。 苏沐雪吃惊的转头,就看见一张鬼脸面具出现在眼前,吓的她差点尖叫出来,幸好嘴被宁小宝眼疾手快的捂住了。 柔软的嘴唇贴在掌心,烫的宁小宝耳朵鲜红,指腹下的肌肤,温润如玉,细腻的,宁小宝松开手掌,满脸通红,忙不迭的把面具挡在眼前,故意沙哑着声音道,“苏姑娘,可曾记得在下?”, “那日方知你是鬼面修罗,还没来得及谢你的救命之恩”,苏沐雪不忍多看,把面具拿开,“还是不戴面具好看”,就看到一张双颊微红的脸,仰起的下巴显得桀骜,而嘴角高高扬起,琥珀眸子,熠熠生辉,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你与我之间,何必言谢”,宁小宝说,她狡黠的眼珠子转了转,把面具给苏沐雪戴上,又把身上绣着黑虎的袍子给她穿上,系上威猛的虎头披风,左右打量了下,方摸着下巴说道,“不错,不错”。 宁小宝随意套了件衣裳,露出了她编着许多小辫子的头发,大摇大摆的走到城门外,跟一商队说了几句话,牵过两匹马来。 “上马”,宁小宝扶着她上马,骑马本就不大看得出身形,再加上苏沐雪身材颀长而瘦弱,外袍、披风罩住后,更是掩人耳目。 两人便骑着马大摇大摆往城门而去,“你只管坐着,不必开口,等我来说”,宁小宝悄声道,朝她眨了眨眼。 “站住!来者何人!速速下马!”,守城人拦住了两人,喝道,“哼”,宁小宝冷哼了声,小辫子甩动着,手里的马鞭舞的如游蛇,“敢拦本姑娘的路!还不速速让开!”。 被她的架势有点吓到,守城人仔细打量着,梳着小辫子的发型,琥珀眸子,再定眼一看,披风上的黑虎,骑马人的鬼面面具,莫非是黑虎军的人。 “来者可是黑虎军?姑娘可是宁家人”,早就听闻宁家的那位姑娘,琥珀眸子,梳着小辫子,嚣张跋扈。 “是又如何?我叫你放行!否则我家哥哥可饶不了你”,宁小宝娇声斥道,手里鞭子抽的响。想起宁家那几位黑金刚,守城人倒吸了口凉气,无奈说道,“宁姑娘有礼,可是,是圣上的旨意, 要求严加彻查一切出入城的人”, “我还用查吗?你要如何查?!”,宁小宝鞭子甩的啪啪作响,马儿不安的踏着,“小人奉旨守城,不可疏忽”,守城人说道, “罗里吧嗦!拿去罢!”,宁小宝把通行的令牌扔给他,守城人看了,视线挪到旁边那位,说道,“还请这位除下面具,待小人查探是否是朝廷……”, 话没说完,宁小宝大笑了起来,泪花都快笑出来了,说道,“你可是他是谁?!你敢要他除面具!”, 守城人看向那吓人可怖的鬼面面具,心里一个咯噔,莫非,莫非,此人,正是黑虎军里,从不取面具,杀人不眨眼的鬼面修罗,据说,谁要是看过他的脸,都要死。 蓦地吹起一阵风来,守城人只觉汗毛直立,他望着眼前双目怒瞪,伸长血红舌头的鬼面,鸡皮疙瘩都起来,黑虎军的外袍、披风,没错,就是他。 “如何?可要他取下面具给你看看?”,宁小宝说道,“不,不必,不必,宁家人、黑虎军乃是保家卫国的将士,放行,放行!”,守城人慌不迭的说道,两人慢悠悠的骑马走过,那鬼面转过 头,看了守城人一眼,守城人连忙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为啥我早没想到这一招?”,宁小宝得意洋洋的说道,“今晚我们就住进客栈去,好好的沐 浴,吃顿好的”,她转过头望向苏沐雪,映入眼底的是一张血盆大口,吃惊道,“吓死我了!”。 噗嗤一声,苏沐雪的声音从面具传过来,“你也能被自己吓到”,宁小宝拍拍胸口,有些可怜,说道,“我宁愿躲躲藏藏,也不愿成日面对着这样的脸”, “可我觉得挺好的,我打算一直戴下去了”,苏沐雪戏谑地说道,“不要……”,宁小宝抱头,痛苦的叫道。 等入城后,宁小宝东拐西躲的藏到小巷里,让苏沐雪把面具、外袍都脱下来,“为何?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苏沐雪抢过面具掩住脸,阴测测地笑起来,宁小宝打了个哆嗦,夺过面具,连同外袍、披风都放进包裹里去,说道,“太丑了,我不喜欢”,她很快的把头发都束起来,戴上帽子,扮成普通男子。 瞧了瞧苏沐雪又白又嫩的脸和两道秀气的眉,扯了扯嘴角,从怀里掏出炭笔来,又重又粗的给她画了两道眉毛,再把她的脸涂的蜡黄,“你以为,那守城人报上去后,城里的官员知道我入城后,不赶着上来巴结我?”, 宁小宝满意的给苏沐雪整理了下帽子,牵着马走了出去,“你这躲人的功夫哪学来的?”,苏沐雪拧她耳朵,宁小宝龇牙,嘿嘿笑道,“不然,我哪能天天跑出去玩,都是躲我爹和几个哥哥学来的”, “古灵精怪”,苏沐雪手上用力,疼的宁小宝龇牙咧嘴,耳朵鲜红,拍了拍她的手,“你这手不好,还没涂好,最好藏起来”,说罢,握过她的手,藏在袖袍里, “你倒好意思,男子牵男子”,苏沐雪甩开她的手,拢着手,往客栈走去,宁小宝摸了摸鼻子,跟着她走了过去。 “客官,开一间房还是两间房”,小二问道,“两间”,“一间”,苏沐雪望向宁小宝,“咳咳”,宁小宝正经的咳嗽了下,掂了掂袖口的钱袋子,低声道,“银两不多了,要省着用”, “那就开一间罢”,苏沐雪朝着小二笑了下,小二见此人肤色蜡黄,身形消瘦,可一笑却如春风拂过,百鸟归林,看了说不出的舒服,连声应下了。 宁小宝勾了勾嘴角,摸着怀里另一袋鼓鼓的钱袋,往里塞了塞。 “这一路可累了,我给你打了水洗脸”,宁小宝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眉眼带笑,苏沐雪起身要接,被她按下,“奔波这些天也累了,我叫小二等会送些菜过来,你先洗脸”, 苏沐雪绞了帕子擦脸,见宁小宝又蹬蹬的跑出去,端回来一盆热水,笑道,“泡泡脚,暖和些”,“你也洗把脸”,苏沐雪说道,“没事”,宁小宝蹲下去,去脱她的鞋,却给苏沐雪捏着下巴,替她擦脸,说道,“我怎么能让鬼面将军给我洗脚?”, 宁小宝刚擦净的脸上一阵热,又被她拂面的气息吹的一阵凉,耳根鲜红道,“什么将军?你只当我是小宝好了”,她低下头,把脱下的鞋摆好,又伸手除苏沐雪的袜,却被她收回脚去, “哎,躲什么躲”,宁小宝拉住她的脚踝,又白又细,脚趾如玉,却见脚底磨出了水泡,如同白玉染暇。 宁小宝顿时心疼地皱起了眉,黯然道,“沐雪跟着我吃苦了”,她素来性子坚韧,又惯了在山林间露宿、行走,这一路也没听苏沐雪埋怨过,倒是忘了苏沐雪过的都是矜贵的日子。 “是我少有在外奔波,身子不中用”,苏沐雪在宫中几番起落,又才痊愈,宁小宝仍是一脸自责,低头将她的脚轻轻放在水里。 脚给宁小宝捉在掌心,苏沐雪有些不自在,她往回收脚,却给宁小宝训道,“别乱动”,苏沐雪无奈,只好看着宁小宝跪在跟前,素来吊儿郎当的脸上,慎重而认真地给她洗脚。 小宝略微稚嫩的脸,让她恍惚间想起了另一个人,就算她对你巧笑嫣然,可眉眼间,自矜而高贵,从不肯低下她仰起的头。 “嘶……”,苏沐雪皱眉,轻哼了声,脚底刺痛,见宁小宝小心翼翼的挑了水泡,再撒上药粉,从怀里掏出帕子,轻柔的绑在脚上,叮嘱道,“别下地,休息一晚就会好了”。 宁小宝脱掉外袍要上榻,苏沐雪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她对女子开窍后,自不惯与人同榻,不由起身道,“我,我,不惯……还是……我睡地上罢”,“哎,别动,别动,你躺回去”,宁小宝仰头看她,一张脸装的正经而懵懂,“我们自幼同榻而眠,为何沐雪与我生疏了?”, 第113章 暗患 哪能与她细说呢?苏沐雪轻叹气道,“你还不懂?”,“我懂的”,宁小宝望着她,正要开口,却见苏沐雪脚落地,眉头微蹙,只好妥协道,“你先躺回去,我睡惯地上了”, “那委屈你了,小宝”,苏沐雪摸摸她的头,宁小宝摇头晃脑,甩开她的手,才不要这种摸小动物的关爱,她随意把被子往地上一铺,倒在地上,摸着怀里鼓鼓的钱袋,莫名有些悲伤。 烛火灭了,清冷的月光洒满室,不同于山林里的虫鸣鸟叫,城里的夜很寂静,“沐雪,我见你手上的念珠没了”,宁小宝突然开口道,“嗯”,苏沐雪只应了声,宁小宝顿了顿,说道,“我从前送你手链时,你说已有念珠了,如今,你可愿收下我的这串手链?”, 宁小宝手一扬,一串虎睛石手链,稳稳落在苏沐雪手边,她手指拂过,每颗珠子都是细细打磨和雕刻的。 “在大漠,手链可是定情之物,小宝啊,你又胡闹了”,苏沐雪摇头笑道,她从宁姨嘴边听过当年顾青笙闹出的笑话,“我不是胡闹”,宁小宝心跳了快了几分,“我知你跟周池羽……”,“小宝,我不想听到她”,苏沐雪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黯然, “我,我跟她,不一样,我会待你好的”,“沐雪……我……”,宁小宝刚要开口,就看到窗外火光四起,一阵脚步声和喧闹声,她腾地坐起身,竖起耳朵,就听见屋顶上脚踏瓦片的声音,不由冷笑了声,斥道,“谁人敢打扰本姑娘的睡觉?!不想活了吗?!”。 “下官奉旨,请苏大人回宫!”,外面有人喊道,只听得一声号令,只听的刀剑出鞘,□□顿地的声音,宁小宝把窗户推开一条缝,看到客栈外全是将士,手执兵器和火把,把客栈围住。 “陈守叶,就凭你?!”,宁小宝把包袱打开,把两截兵器取出,头尾相接,一柄□□在手中,重重顿地,枪头只往上挑,破碎的瓦片,把屋顶的人逼落下去。 “皇上有旨,若有任何人敢阻挠,格杀勿论!”,陈将军在外高声说道,苏沐雪闻言,身子一晃,脸色白了几分, “我倒要看看,谁能从我手里把人带走”,宁小宝紧紧握住苏沐雪的手,单手执枪,一脚踢开窗户,侧身闪上屋顶。 咻咻,两道黑影闪过,宁小宝拉开苏沐雪,黑影擦过她的手臂,落在屋顶上,箭羽直颤,一排弓箭手站在对面屋顶,举弓对准宁小宝。 箭羽擦破了宁小宝的胳膊,鲜血顺着手滴落,“小宝”,苏沐雪脸色渐冷,“没事”,宁小宝说道,跟冲上来的将士交上了手。 “宁姑娘,别逼在下难做”,陈将军表面镇定,内心早就悲怆地骂起了娘,他带不回苏大人,死罪,伤着了宁小宝,宁家人非跟他拼命,眼下是进退两难。 又是两道箭影擦过,被宁小宝用枪挡开了,紧跟着两道箭影,被冲上来的苏沐雪握剑挡开,陈将军忙抬手,制止弓箭手,皇上可下旨了,断不能伤到苏大人。 “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缩小着包围圈,□□直指二人,越来越多的人涌了上来,就算宁小宝武艺高超,也难敌众拳,眼见着越发吃力,被逼着不断后退。 宁小宝身上受了好几处的伤,苏沐雪看的着急,想挡在她身前,却被宁小宝赶到身后,“宁姑娘,刀剑无眼,皇上只是想请苏大人回宫,何必要负隅顽抗!”,陈将军急的不行,大声喊道, “呸,休想把人带走”,宁小宝眸中怒意更盛,她是在战场驰骋的人,激发血性,越战越勇, “小宝!”,苏沐雪喊道,眼见着又一道刀口划在宁小宝腿上,却无人敢对自己出手,手里的剑调转,架在脖颈前,凛然道,“陈将军!我决意再不回宫!若有人敢再上前一步,我便死在这里!”, “住手!住手!”,陈将军急急喝停手下,苦口婆心地劝道,“苏大人!这又是何必!”, “让他们都退开”,苏沐雪压了压剑,脖间一道红痕,陈守叶慌道,“好,都退下,退下!”,宁小宝上来拉住苏沐雪,两人疾速从屋顶遁走了。 “将军,现在如何?”,陈守叶无奈道,“还能如何皇上要人,又不能伤到分毫,把这座城围起来!给我仔细的搜,再碰上面,先夺苏大人的兵器,万不得已,用迷烟!”。 “是!”,将士应道,举着火把,很快在城中街巷里奔走起来。 火光迅速蔓延了全城,宁小宝拉着苏沐雪闪身躲进巷子里,她望着不远处驿站挂着的一面旗,眼神一亮,笑道,“有办法了”, 两人越上墙头,里面大屋子,点着灯火,宁小宝一脚踢开门,就听得一声大喝,“谁?!”,刚烈的刀风扫过脸颊生疼,宁小宝堪堪躲过,笑道,“震寰刀法,名不虚传,早就想跟你比划比划了”, “你识得我?”,刀风稍缓,从门外又进来两人,拔剑出鞘,把宁小宝和苏沐雪围在中间,“墨轻月何在?”,宁小宝叫道。 “哪家小儿,叫我作何?”,脂粉气袭来,纤细黏软的声音,面容俊美的男子从帘后走来,眉细如柳,细眼狭长。 “你可记得顾青?”,宁小宝笑道,“她说,若我有事,可找你”,“顾青!”,墨轻月露出惊讶之色,“她在何处?”,说话的是个女子,脸上冷冰冰的,此刻眼中亦是又惊又喜。 “这位想必是连铁心,小宝见过连姨”,宁小宝朝她行礼,苏沐雪这才想起,朝着那拿刀的大汉说道,“震寰刀法,张震虎,虎叔”, “你……你……你们,该不会是顾青的孩子罢”,墨轻月哀怨地望着她们,扯着手绢道,“这些年,顾青这个薄情的人,连个音讯也没有”, 宁小宝搓了搓鸡皮疙瘩,嘿嘿笑道,“并非,我们是她好友之子,青姨四处漂泊,难觅行踪”, “青姨?”,墨轻月望向连铁心,见她眼中黯然,其余人皆是了然的样子,不由哼道,“原来就我一人蒙在鼓里,枉我这些年……”, “好了,好了,多少年的事了,还提这些作何?”,张震虎摆了摆手,问道,“你二人为何夜里偷逃到驿站?”, “外面有官兵在追我们,需要跟着商队出城”,宁小宝犹豫了下,说道,墨轻月沉吟了下,道,“那你二人乔装一下,明日随我们出城罢”,其余几人皆是点头。 见墨轻月不问缘由就仗义出手相助,苏沐雪拱手道,“多谢”,墨轻月这才把视线挪到她的脸上,只见她浓眉大眼,身形颀长,十分俊俏,不由多看了几眼,作势要拉过她的手,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她是女的,我也是”,宁小宝拧了拧眉,把苏沐雪往后拉,“啊?!”,墨轻月抽了口气,颇为遗憾,其余几位盯着宁小宝,疑惑地打量着,叫宁小宝不由脸皮发红。 回到墨轻月让人收拾好的房间,宁小宝拿着金创药心急火燎地给苏沐雪上药,“可千万别留下疤了”,宁小宝看着那一截羊脂玉似的脖颈,赫然的血痕,心疼极了, “你快别动”,苏沐雪摁住她,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人身上好几道刀伤,跟不疼似的,倒急着处理她脖子上那一点小伤了。 次日,两人扮成小厮,随商队出城,有通关文牒,自然容易。宁小宝苦着脸,车厢里满是墨轻月的脂粉香气,呛的她连打了几个喷嚏,要不是体谅苏沐雪,她宁肯骑马也不肯坐车。 快马急鞭,在七日后,才将消息送到宫中。 小太监脚步很快的走进殿里,不由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跪倒在龙椅上的明黄身影前,道,“皇上,有苏大人消息了”, “如何?”,周池羽忍不住站起身来问道,她接过小太监递来的陈守叶的信,一字一句,眉头深锁,直叫小太监吓的两腿打颤。 周池羽身形一晃,不由往后退了步,夏菱想上前扶住她,却被她挥开,周池羽冷笑了声,道,“什么叫以死相逼!才不得放了苏大人!”, 她脸色铁青,牙关咬的紧,以死相逼,苏沐雪竟是宁肯死,也不肯回宫么? 你真的要跟朕闹到如此决裂的境地吗?! 周池羽平寂的脸上,胸中又怒又悲,“石丞相求见!”,殿外有人禀道,“不见!”,周池羽死死捏着书信,恨不得捏碎,她背过身,掩下情绪,沉声说道。 “丞相说若皇上不见,他便长跪不起!”,小太监道,前阵子大婚之事,闹的鸡飞狗跳,石相长跪在殿外至晕倒,闹的朝中众臣群情激愤。 “宣!”,周池羽恼恨答道,此时,尚未到与石相撕破脸面时,石丞相着青色松鹤纹官服,脸上布满皱纹,径直跪倒在地,“臣,参见皇上”,“免礼”,周池羽敛了怒意,平静道。 “南方水患已除,不知于大人何时……”,石相开口问道,“于连之事,容后再议,不知石相下跪拜见朕,是为何要紧之事?!”, “臣虽老眼昏花,却听闻,苏大人已逃出宫外,要知苏家在漠北,可是……”,石相说道,周池羽没有吭声,“皇上,养虎为患啊!”,石相恳切道,周池羽握紧了拳头,脸色铁青。 第114章 佞臣 商队一路平顺,穿过黄沙大漠后,就到达龙门城,离漠北驻军就不远了,“沐雪,天热,多喝些水”,宁小宝把水囊递给苏沐雪,还从怀里掏出鲜红的果子,笑道,“刚摘的,尝尝”,说罢,拿着匕首很快很熟练的把牛肉切片,塞进嘴里嚼了嚼,仰头饮了口水,咕噜一声,满足地喟叹着。 “你这气势,做女儿身真是可惜了”,墨轻月捏了把宁小宝的脸,见她浓眉英挺,眼睛很亮,五官深邃,遗憾地连着叹气, “胡说”,宁小宝扔了他个白眼,瞧苏沐雪正斯文的吃着果子,咧嘴朝着苏沐雪笑的很开心,道,“过了龙门城,离燕山关就不远了”, “小宝啊,商队只能到龙门城,燕山关只能你自己走了”,墨轻月说道,“嗯”,宁小宝点头,离燕山关越近,但她心里却愈发有种不好的感觉。 龙门城,燕山第一大城,高耸的城墙,经历了千年风霜的洗涤,城门口张贴着通缉的要犯,守城的人握着一张画卷,对每个进城的人都仔细盘查。 “站住!马车里的是谁?”,守城人问道,“官爷,我们是墨家的商队,马车里是我们当家的,近日染了风寒,不宜见风,还望行个方便”,商队的人上前笑道,取出函件递过去,苏州墨家商 队是龙门城往来较大的商队,跟守城人都比较熟稔了。 “原来是墨大当家”,墨大当家可算是龙门城叫的出名字的人了,守城人有些为难,“只是,上头有吩咐,必须仔细的搜,不可放过一个人”, “官爷,行个方便,行个方便”,那人笑道,把一小袋银子塞给守城人,“这……”,守城人握着鼓鼓的钱袋,迟疑了片刻,仍是推了回去,喝道,“来人,搜马车!”, 马车里一声轻咳,官兵打起车帘,就闻见浓郁的脂粉味,脸色苍白的墨轻月,衣衫不整的躺在马车里,旁边两个俊美的小厮,依偎在他怀里,脸上稍有惊慌和害羞, 整个龙门城都听闻墨家商队的大当家喜好男风,只是这两个小厮也着实俊美,皮肤黝黑而细滑,眼眸清澈,真真是绝色,只是车里这一幕可是叫人脸红心跳了。 “官爷可是看的清楚了?”,墨轻月掩唇轻咳了声,有些不悦的问道,旁边的小厮立刻体贴的上前用方帕替他擦了擦嘴角, “墨大当家,唐突了,唐突了”,那官兵尴尬的笑道,派人放行。 车帘一放下,宁小宝就嫌弃的把方帕扔到地上,一手把苏沐雪拉回自己身边,坐的端正,离墨轻 月有多远离多远。 墨轻月轻啧了声,摇头叹气道,“你说你们,以前是顾青笙,现在是你俩,也不知做何了,成日里躲躲藏藏的”,他心思浮动,仔细盯着宁小宝琥珀的眼睛,说道,“听闻燕山镇国将军宁远武 娶了胡人,生的宝贝女儿,双眸异于常人,更是个……”, 宁小宝挺了挺背,得意地转向墨轻月,“是个……调皮捣蛋……没有一点姑娘家样子……”,“好了”,宁小宝打断他的话,撇了撇嘴, 墨轻月视线移到苏沐雪身上,“听闻宁家跟苏家交好,就是那个苏家……”,苏沐雪眉毛微跳, “更听闻,朝中皆传那苏家之女乃是个红颜祸水的佞臣……不仅让叛贼苏氏一家免于斩首,仅仅流 放漠北,更听说皇上钦赐苏氏之女为官,权力遮天,更深得皇上宠幸……”, 墨轻月刚露出一个莫测的笑意就被一个果子扔到脸上,“胡说八道什么?”,宁小宝恼怒的骂道, “佞臣……”,苏沐雪轻念这两字,秀眉紧蹙,“苏家根本没有叛乱,是皇上昏庸无能,受人挑拨,才害了……”,宁小宝话没说话,就被捂住了嘴,墨轻月吓的脸都白了,“小祖宗,你可别 乱说话,我墨家是商人,轻贱的很,可不敢招惹是非”, “呸呸呸!”,宁小宝甩开他的手,气恼道,“你也别怕,到了龙门城,我们等会就走,绝不拖累你”,墨轻月拢手看她,轻叹了口气。 到了龙门城,躲过官兵的耳目,宁小宝就拉着苏沐雪下了马车,戴着草帽,混入了百姓里。 墨轻月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朝着车外说道,“派人跟着她们,小心点,别被发现了”,车外的 人领命, 塞外风俗有别于中原,叫卖着小玩意儿的摊贩四处皆是,漠北男儿大马金刀,穿着坎肩,露出黝黑结实的臂膀,而漠北女子的衣料更是少,露出胸前的肌肤,还有结实的大腿,叫人不敢抬眼。 “这些日子也累了,沐雪,我们在此歇息一夜,明日出城去燕山关”,宁小宝说道,“嗯”,苏沐雪神情有些黯然,宁小宝摇了摇她的手,笑道,“走,带你去喝漠北的马奶酒,吃烤羊肉”, 两人走进一家杂乱的羊肉铺子里,浓郁的羊肉汤香味四溢,漠北汉子们喝着酒,大声的说笑着,宁小宝压了压帽檐,拉着苏沐雪往楼上走, “这是哪里来的俏男子”,喝的醉醺醺的大汉拉住了苏沐雪的袖子,用胡语说道“来陪哥哥我喝酒”, 宁小宝嘴角弯出弧线,把手搭在他手腕,用胡语说道,“再碰他一下,我就把你的手剁下来”,大汉憋红了脸,想要挣脱,却不得,只觉得手腕要断了似的, “滚远点”,宁小宝松开手,大汉跌坐在地上,抬眼就看到了宁小宝的脸,通红的脸又变得惨白,用胡语叫道,“小煞星!”, “认出我来了?”,宁小宝摸了摸下巴,抬起一脚,重重踢在他脸上,大汉翻了个白眼,昏死过去了。 “走,喝点羊肉汤暖暖身子”,宁小宝裂开嘴,憨憨地看着苏沐雪笑,“那他……”,苏沐雪看着瘫倒在地上的人,“没事,不到明天醒不了”,宁小宝笑道。 二人吃了烤羊排,喝了羊肉汤,浑身暖洋洋的,寻了家客栈,仔细梳洗了一番,苏沐雪才惬意地躺在榻上,望着躺在长凳上的宁小宝,说道,“小宝,你不如去隔壁屋子睡罢”, “那可不成,我要保护你的”,宁小宝一脸严肃,单手枕着脸,望着榻上的苏沐雪,见她青丝垂落,修长脖颈,那白色中衣领口露出的如玉肌肤,不由的耳朵发烫。 怎么就会如此看不厌呢?恨不得时刻都看着才好,宁小宝看的有点发痴了,头顶突然有一声细微的声响,宁小宝神色一凝,提高声音道,“睡了,睡了”,她翻身下地,蹑手蹑脚的走到榻前, 把苏沐雪拉下榻,屈指一弹,烛火应声熄灭。 入目的漆黑后,苏沐雪见到宁小宝发亮的眼眸,直直望着前方,自己的手被宁小宝紧紧握在手里。 破瓦之声陡然响起,一道森然的剑光在夜色里格外瞩目,直直下刺,用足了十成的劲道,狠狠扎入榻中,狠绝而果断,没有留手。 宁小宝大怒,抽身上前,手中剑刺出,那黑衣人咦了声,随即侧身闪过,剑刃擦过肋下,划出一道血痕来。 “卑鄙小人,拿命来”,宁小宝手腕翻转,立刻与其交起手来,屋顶又落下两人,空间顿时狭隘许多,将两人团团围住。 宁小宝把手里的剑扔给苏沐雪,从腰间抽出两把短刀,精钢打造,挂着红穗,双手舞的生风,挡在苏沐雪跟前,低声道,“来者不善,看来对方不想留活口,沐雪小心,躲在我身后”, 话音未落,双方已厮杀开来,宁小宝善用的是战场上大开大合的招式,如此局促,施展不开来,被对方逼的连连后退,她抬脚勾住长凳,砸向窗外,随即拉着苏沐雪往外掠去。 宁小宝前脚刚出,就听的破风声作响,十几道箭羽如流星般射过来,钉在窗棱上,宁小宝身势往后,躲闪不及,手臂被箭羽贯穿,扎出一个血窟窿来,她余光里,一排弓箭手隐身在对面屋顶的 夜色里。 “那今夜,小爷就陪你们玩玩”,宁小宝折断了长长的箭羽,留下手臂里箭头,咬着牙笑道,长刀如游龙往前而去,割破了黑衣人的袍袖,那几人武艺不凡,再加上以多敌少,处处压制着宁小宝。 转眼间,宁小宝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苏沐雪心中焦急,提剑站出来,亦与对方周旋起来。 宁小宝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屋里局促施展不开,还得分神顾着苏沐雪,纵是一身通天本事,也被逼的落入下风。 “你可知我是谁?难道小命不想要了?”,宁小宝眼见到苏沐雪被对方趁着后背空档,一剑刺入,不由大喝一声,脚尖腾挪,转到苏沐雪后背,刁钻的剑刃划过她的右臂,割破衣裳,鲜血直 流,“你是在给我挠痒痒吗?”,宁小宝索性后退,右臂折起,膝盖上抬,击到对方肘部,使其武器掉落,再利落的一刀,直接割破了他的喉咙。 第115章 决绝 “老三!”,对方的人没料到宁小宝下手狠辣,怒喝道, “小爷没工夫陪你们玩了”,宁小宝心知不已久战,冷笑一声,右手拽着那人,退到榻前,左手拉着苏沐雪,纵身跃到屋顶上,把黑衣人挡在跟前,只听得耳边咻咻咻的破风声响起,几支箭羽扎在宁小宝身前的黑衣人身上。 宁小宝正要借助黑衣人的掩护,带苏沐雪溜走,只听的声音响动,火光亮起,照亮了客栈的屋顶,四侧潜伏的弓箭手全都站起来,一手搭弓,箭羽直对二人,将其围的严严实实。 两个黑衣人从屋里跃出,站在宁小宝跟前,说道,“今夜,你们插翅难飞了!”。 宁小宝正要开口,就看到不远处跃出几个黑影,几个呼吸间,就现身在弓手身后,悄无声息的抹掉了他们的脖子。 其中的一人手里的大刀耍的很怪异,让宁小宝噗哧一笑,高声道,“虎叔”,“闭嘴!”,张震虎布巾蒙面,尽量避免叫人看出震寰刀法的来路,谁知道宁小宝这缺心眼的孩子,差点给他泄底了。 “你们没事吧”,连铁心掠到两人跟前,皱着眉看着宁小宝染红的半边衣裳,鲜血如赤,“没事”,宁小宝摇头,“我们拖住人,你们先走!”,连铁心架开刺过来的剑,跟黑衣人很快缠斗起来, 明眼人都看出来这些人是为了宁小宝和苏沐雪而来,可是,他们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敢在城中公然下手。 喧闹声吵醒了四邻,纷纷有人推开窗或是走到门外,探头探脑的打量着, “我们是朝廷的人,奉令捉拿罪臣之女,谁敢阻挠!就是与朝廷为敌!还不速速就擒! 否则,格杀勿论!!满门抄斩!!”,有人高声喊道,吓的四邻立刻关门闭户,吹灭了烛火,躲了起来。 “怎么可能!她疯了!!”,宁小宝又急又怒,她转头,就看到苏沐雪惨白的脸,身形如风中落叶,摇摇欲坠, 格杀勿论,满门抄斩,多么残忍的字眼,一一落在自己身上,周池羽,你真如此决绝么? 苏沐雪睁着通红的眼,泪水在眼眶里转着,却不肯落下。 张震虎等人打斗的身势顿住,似是有些迟疑,他们是江湖中人,但他们追随墨家是为报恩,若此事招惹朝廷,从而牵连到整个墨家。 “朝廷的人,又为何要鬼鬼祟祟的藏头遮面!我看你们也不知是哪里跑来的无胆匪类吧!!”,宁小宝用足真气大喝一声,张震虎心思微动,畅快笑道,“小儿竟敢冒充朝廷兵士,肆意杀害百姓,老子就为民除害了!”。 双方很快就又动起手来,张震虎、连铁真、连铁心几人渐渐往宁小宝靠过去,伺机掩护宁小宝逃离。 在龙门城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很快就见得点点火光升起,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小跑过来,“有人来了,快,再不走来不及了”,张震虎说道,高举大刀挡住一人的攻击,宁小宝拉着苏沐雪要走,咻咻咻,又是几支箭羽射来,封住两人撤退的路,又有人围了上来。 “都住手!龙门城中岂容尔等持械杀戮!!”,龙门城的护城军穿着铠甲,手持□□围住所有的人,屋顶上的弓手被纷纷擒住,只有少数黑衣人围在宁小宝跟前。 宁小宝正待缓口气,却见那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枚乌金雕龙的令牌,高声道,“此乃御赐令牌,见此如皇上亲临,谁敢阻挠,杀无赦!!”, 护城军一众人等皆跪下叩拜,张震虎等人僵在原地,迟疑后跟着跪下,只剩宁小宝和苏沐雪昂然站在那人跟前,眼睛血红。 “周池羽她疯了!!”,宁小宝咬牙切齿,“敢直呼皇上名讳!找死!!”,那人长剑朝着宁小宝刺来,宁小宝作势格挡,却见他剑尖一转,朝着苏沐雪心口而去, “冲着我来,不准伤她!”,宁小宝仓皇间出手,手臂挡在苏沐雪身前,剑锋划过,割破她的右腕,短刀跌落在地,剑势不改,宁小宝抢身上前,却被苏沐雪推开。 “沐雪!”,宁小宝睚眦欲裂的吼道,却见苏沐雪满眼通红,脸上皆是泪痕,朝着她温柔一笑,淡然道,“她想我死,我就成全她……”。 在肃杀的烈风中,她身影纤瘦,唯有脸上那一抹笑意,温柔而缱绻,眼眸中带了一分释怀…… 或许,这也是最好的结局吧…… 宁小宝浑身笼罩在要失去她的惊恐里,张了张嘴,她发不出声音,只身体剧颤,咫尺之间,她竟不及救她…… 第116章 舍得 一支破风的黑羽箭,带着万钧雷霆之势,穿过层层障碍,击在那将要刺入苏沐雪胸口的剑上,力量让剑身剧震,那人手一抖,长剑跌落在地,不由恼恨喝道,“谁敢抗旨!!”。 “放肆!!给朕拿下!!”,威严而清亮的声音如林间钟声敲打,洪亮而震慑,护城军缓缓分开,让出一条小道,浑身通红的赤兔马上,穿着黄金铠甲的人渐渐现出身影……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见到皇上御驾亲临,护城军神情恭敬,纷纷跪地叩拜,那黑衣人脸白如纸,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苏沐雪拉着宁小宝跪下,宁小宝不肯,反手把苏沐雪拉起来,她右腕的鲜血沿着手流着,染了苏沐雪一手。 “小宝”,苏沐雪噙着泪,从怀里掏出丝绢,草草包扎着,她又从衣裙撕下一绺布条,缠在宁小宝的手臂上,刚处理完两处,却又见到其他的伤口,不由心下悲痛,再撕下布条,替她包扎。 周池羽骑马走过来,举高临下地望着两人,眼眸平寂如深潭,讳莫如深,只声音隐隐的又惊又怒,“苏沐雪!你不要命了!”, “陛下不是派人要臣的命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苏沐雪淡然说道, 刚才如果不是自己出手,恐怕命悬一线的苏沐雪就……想及此,周池羽再不想追究,只伸出手,说道,“跟朕回去”,这已是她最大的妥协。 “不”,简短的拒绝,苏沐雪甚至都没来得及看周池羽,她只担心着宁小宝的伤势,鲜血浸透了衣裳,宁小宝的脸色越来越白。 “苏、沐、雪”,周池羽一字一句的喊道,她对她的不告而别既往不咎,她还要什么? “皇上,请恩准臣辞官!从此与朝廷无半点瓜葛!”,苏沐雪直直跪下,神情平淡,待之如君臣之礼,再无别的。 周池羽气急反笑,翻身落马,眸子闪动两下,负手看着她,也不答话,只冷冷问道,“诸葛统领,把黑衣人都拿下!罚一百军棍,朕倒要听听他们奉的是谁的旨,拿的是谁的令牌!”, 军棍沉闷而扎实的打在臀上,立刻皮开肉绽,那些黑衣人倒是硬骨头,咬牙不吭声,有的弓箭手挨不到二十军棍就咽了气,有吓的屁滚尿流的,嚎叫痛哭,终于脱口喊道,“我们是沣军的人!!”, “沣军?!”,周池羽笑道,“朕如何猜不到?竟然是于连的人!他真是胆大包天!”,“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苏沐雪乃罪臣之女,祸害朝廷,若是放虎归山,养虎为患!!”,“够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跟朕说话!”,周池羽勃然大怒,说道, “尔等身为将士,假传圣旨,谋害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杀立决!!”,“皇上,末将都是听命行事!还望皇上开恩!”,军棍毫不留情的落下,有人痛哭着嚎道, “念在尔等曾征战沙场,不牵连家人”,周池羽冷淡说道,“谢皇上……开恩”,那人神情稍缓,随即咽气,鲜血直流。 军棍破风,接连起伏的沉闷响声很压抑,黑衣人一个个在军棍下咽了气,被擒住的张震虎、连氏兄妹等人,嘴唇发白,只等着皇上发落。 “这些人并非朕派来的,苏沐雪,你可满意了?”,周池羽回过头来,嘴角微弯地朝着她说道, “少在那儿假好心”,宁小宝失血严重,跌坐在地,手脚无力地半倚在苏沐雪身上,脱口说道,周池羽皱眉,点了点手指,“来人,将她拉开”, 苏沐雪挡在宁小宝身前,跪在地上,“她的手,再不医治,就要废了”,周池羽缓缓说道,宁小宝中箭的左手,箭头仍留在肉里,已变得青紫肿胀,渗着污血。 宁小宝咬着牙,站起来,“休想把我支开,只要我在这里,我就要守着她”,“哼,你算什么东西,还有你说话的余地吗?”,周池羽把剑抵在她颈前,一双眼淡的看不出神情。 看到军医挎着药箱站在一旁,“小宝,去罢”,苏沐雪示意她过去,眼神坚定,宁小宝迟疑了下,方蹒跚着朝军医而去,她擦过周池羽肩时,停下来,低声一笑,“从你出现,她就没正眼看过你,她现在的眼里、心里,都是我……”, “放肆!”,将士生怕她对皇上不利,猛地把宁小宝扯开,牵动着她的伤口,血已凝固的伤口又汩汩冒出血来, “小宝”,苏沐雪担忧地喊了声,她握紧拳头,跪在地上,说道,“小宝是宁家之女,还望皇上不要难为她!”。 “难为她”,周池羽冷笑一声,眼眸的平寂被宁小宝的话语翻搅如浓雾滚动,她低声道,“抬起头来,看着朕”, 苏沐雪抬头,视线低垂,“朕让你看着朕!”,周池羽压抑着声音说道,“皇上天子之尊,草民不敢直视”,苏沐雪应道, “你!”,周池羽怒极,奈何不好当场发作,只说道,“把那几个人带过来!”,张震虎、连氏兄妹等几人被押了过来,“是墨家的人吧?”,周池羽摆手,将士押着墨轻月过来,一袭桃色衣 衫揉的乱了,脸上有淤青。 “竟敢包庇朝廷追查的人,朕该如何处置你们呢?”,周池羽缓缓说道,“皇上,跟他们无关!一切都是草民的错,请处置草民!”,苏沐雪颤声说道, “朕现在再问你,可愿跟朕回去”,周池羽问道,她再次伸出手来,递到苏沐雪跟前, 苏沐雪抬起眼来,眸光璀璨,清冷如月,倒影出盈盈水光,许久不见,仍是叫人心悸的惊艳,周池羽眼眸刹那失神,只一瞬间,苏沐雪已握住匕首,朝颈前割去。 匕首尖停在修长的颈前不足一寸,纤白的手指握住匕首刃,骨节发白,鲜血从指缝流下,手的伤口有多深,她刺入脖颈的力度就有多大。 “皇上!”,诸葛将军失控的叫道,他恼恨地望向苏沐雪,这罪臣之女果真是佞臣、妖孽,竟把皇上迷得丢了魂魄吗?不惜伤了龙体。 他此刻真有些后悔,若是再晚一步,会不会让黑衣人杀掉她比较好。 哐当,匕首落在地上,是诸葛将军出手折了苏沐雪,军医立即上前替皇上包扎伤口,将士反押住苏沐雪,发带散了,让她的满头青丝散落一地,在风中恣意的舞动着。 “放开她”,周池羽说道,她叹了口气,朝着墨轻月说道,“昔日,你救过朕的长辈,今日,也救了苏大人,你包庇瞒报的罪,既往不咎,把他们都放了,好自为之”, “谢皇上开恩”,墨轻月等人跪地谢恩,迟疑地看了眼苏沐雪,只得离开。 “诸葛将军,把将士都带回罢”,周池羽遣退了众人,只留下苏沐雪,军医替她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她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看着苏沐雪,那人低着头,青丝掩住脸,不曾看她一眼,疏远的 叫人心慌。 待只得二人独处,周池羽放缓了语气,沉声道,“沐雪要的,我都给了,却为何仍要离我而去”,她的语气透出淡淡的悲伤,“你曾许诺此生与我不离不弃,如今,那些誓约都不作数了吗?”, 苏沐雪沉默,夜风作乱地吹着她的发梢,扑打在脸颊,身形瘦削,周池羽上前,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神情肃穆,一字一句说道, “我知你不喜我成婚之事,我已取缔婚约,此后,再不会有此荒唐的事,我许诺,将一心一意,一生一世地待你,绝不违诺,否则,天、诛、地、灭!”, 看不到苏沐雪眼底本应有的惊喜,或是愉悦,或是惊讶,或是期待,她的眼神平淡无波,“我手 握天下权势,荣华富贵,倾国之力……”,周池羽说道,“只要沐雪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沐雪想要的,只是离开”,苏沐雪轻声说道, “你若想去漠北,我派人送你去,等你玩够了,我就接你回来好不好?”,周池羽蹲下去,握住她的手,替她将遮住脸颊的头发都撩到耳后,柔和地看着她。 “不,我想要的……”,苏沐雪抬头,定定看着她,说道,“是离开你……”, 周池羽脸色一白,衣袖下的手指蜷握,指甲死死掐入掌心,她勉强笑道,“你心里还有我的,怎会舍得?”, “不”,苏沐雪摇头,“我累了,你利用我替你扳倒薛家,利用我污蔑苏家,利用助你登上皇位,我累了,我不想再被你利用除掉朝廷的眼中钉,不想再被你利用去制衡苏家,这朝堂纷争,我累了……”, 苏沐雪低头笑,“说来好笑,当初我费尽心力,放弃练武,苦读诗书,就为了入朝为官,能够靠你更近,谁知,每一步都走进你设置的陷阱里,每一步都让我伤痕累累……”, 青丝舞动,雪色肌肤在月光下,清冷而倔强,她的眸子黯淡,仰望着天,只是说道,“我累了,累的再也不想靠近你了”, “不许,我不许”,周池羽握住她的手,神情激动,“你不可以不在乎我!你不想进朝堂,我准你辞官!”, “周池羽,我跟你之间,再回不到从前了”,苏沐雪的声音淡的如缭绕的云烟,一吹就散,“我们之间有太多的利用和算计,再不能如从前了”, 周池羽咬牙,眸中闪过戾气,“谁说不可以,我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说我们回得去,就回得去!不管如何,你都要留在我身边!我不许你走,你就不能走!”。 苏沐雪抬眼看她,嫣然一笑,“那就让我死吧”,“我不准你死,你就得给我活着”,周池羽捏着她的下巴,狠狠说道。 “你说你权势滔天,你说你号令天下,可你无法乞求别人的爱”,苏沐雪轻笑,“我不爱你了,周池羽”,“就算你把我强留在你身边,你也得不到我的心了”, 周池羽手剧烈的一颤,她只觉心口剧痛,疼的不能呼吸,她后退了一步,捂住心口,脸色惨白,她一直倚仗的,就是苏沐雪从始至终对她的,毫无保留的喜欢,叫苏沐雪永远都放不下她。 “我不信”,周池羽摇头,苏沐雪缓缓站起身来,青丝垂落,她看了眼地上染血的匕首,只说道,“我舍得了这条命,也舍得了你”。 第117章 重聚 “沐雪”,宁小宝浑身缠的跟粽子似的走出来,谨慎的望向周池羽,“小宝,我们走吧”,苏沐雪弯着嘴角,笑意嫣然, “不,我不让你走”,周池羽握住她的手腕,苏沐雪转头看她,“周池羽,你要做一只摇尾乞怜的可怜虫吗?”, 周池羽闻言,猛地松开手,她咬了咬嘴唇,掐破掌心的手,蜷缩在身后,眸色晦暗,“走吧,沐雪”,宁小宝昂头,牵着苏沐雪往前走,却被将士拦下了, “皇上,这两人如何处置?”,诸葛将军问道, 他眼前的皇帝低垂着头,站在原地,仿佛凝固千年的雕像,不知过了许久,才见她缓缓抬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沙哑,“放她们走”, 宁小宝喜上眉梢,拉着苏沐雪大步往前,苏沐雪侧头,深深地看了眼她的背影。 见到皇帝站在原地不动,诸葛将军上前两步,就听的她垂头低声呢喃道,“朕,朕,是天子,权倾天下,朕,为何要求你?朕绝不是,可怜虫!”, “皇上……”,诸葛将军开口道,周池羽已抬起头,眼眸冷漠的看着他,“今夜的事,敢透露半句,死!”,“是”,诸葛将军吓的立刻跪倒在地。 周池羽没走两步,只觉喉头一甜,吐出口血来,手上缠着的绷带,早就被鲜血染的赤红,如同她赤红的眼眸。 “皇上,苏大人呢?”,夏菱上前扶着她,自打皇上知晓苏大人的踪迹后,马不停蹄的连夜赶路,原本要三个月的行程,被她日夜不眠二十日赶到,吃了多少苦和累,就只为了苏大人。 周池羽脚步虚浮,嘴唇发白,只是看着夏菱,惨然一笑,正要开口,眼前发黑,昏厥过去。 燕山关 “小祖宗!是谁伤了你?!老子要他的命!”,宁远武看着一身是伤的宁小宝,趴在马背上回来,气的吹胡子瞪眼,嗷嗷大叫, “爹,吵死了”,宁小宝抹了一下嘴角的口水,睁开眼,撇嘴道,“皇上干的,你去对付她罢”,“啊?”,宁远武愣了一下,狠狠拍了一下她的头,“你又做什么了?!怎么惹到皇上! 这罪名咱们宁家可担待不起啊!”, “看你贪生怕死的样”,宁小宝哎哟一声,从马背滚下来,正好落在接着她的哥哥怀里,“我的小宝啊,可想死哥哥们了”,四个哥哥冲过来,朝着宁小宝一阵嘘寒问暖。 “走走走,别惹我,烦着呢”,宁小宝落地,牵过苏沐雪的马,说道,“爹,我把沐雪带来了”, 宁远武愣了,神情凝重,“好是好,可,皇上那儿……”,“这你就别管了,她放我们走的”,宁小宝搀着苏沐雪落马,“你呀,受了伤,来扶我作何?”,苏沐雪嗔怪的说道,朝着宁远武行礼,“沐雪见过宁伯伯,诸位宁家哥哥”, 宁远武一听皇上准了,立刻大笑道,“太好了,快快随我走,你祖父、爹娘天天挂念你,如今可算是一家团聚了!”, 苏沐雪闻言,神情哀伤又喜悦,只眼里含泪,忙的跟了宁远武而去。 苏家重聚,又是一翻唏嘘,喜极落泪,暂且不提,只是倚在母亲怀里,听着祖父的谆谆教诲,苏沐雪的那颗心,终归是落到了地。 到漠北,一晃已有数月,伤口愈合的很快的宁小宝,又开始活蹦乱跳,“苏子轩,马步扎好,气沉丹田,手举好”,宁小宝看到正在练武的苏子轩,挑剔的踢了踢他的屁股,“宁姐姐”,苏子轩长的秀气斯文,“你姐姐呢?”,宁小宝问道, “姐姐在后院练枪呢?”,苏子轩说道,宁小宝一听就往后跑,嘴角扬的大大的,许久不见沐雪练苏家枪法了。 “我爹娘又催婚了,我姐心情不好,你可别惹她”,苏子轩在宁小宝身后喊道, 游龙枪法,大开大合,腾挪跌宕,疾若蛟龙,一袭白衣翩翩,青丝飞扬,额头的汗珠随着转身,洒落在风中。 漠北烈日,将她雪白的肌肤晒的微红,不比从前的孱弱,透着股股生机来,“这才像从前的苏沐雪,□□在身,天下任行”,宁小宝拍掌笑道,“比做个书呆子好多了”, □□舞动,枪尖刺到树上的枣,就势一甩,应声朝着宁小宝而去,宁小宝一偏头,回过头来嘴里已叼住枣,清脆地咬了几口,笑道,“好吃”,她跃身而下,拔出刀,凌空划破,一颗枣落下, 刀背一击,射到苏沐雪跟前,“沐雪也尝尝!”, 苏沐雪闪开,那颗枣直接嵌进墙里,宁小宝尴尬的笑,“劲大了点”,苏沐雪朗声一笑,跟她交起手来,两人在后院比划着。 “不打了”,宁小宝满头大汗,躺在树荫下,殷勤地用袖口给苏沐雪扇风,见她额头只有细细的汗,浑身香香的,挠了挠头,说道,“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文绉绉的”,苏沐雪嘲 她, “我爹说了,他是武夫,我娘又是胡人,所以,找了夫子教我诗词,免得,免得……”,宁小宝不好意思的摸头,吞吞吐吐,“免得如何?”,苏沐雪问她,“免得以后跟沐雪鸡同鸭讲!”,宁小宝说道, 苏沐雪噗哧一笑,勉强正经说道,“鸡同鸭讲这句成语不妥,应是我用对牛弹琴才好”,“我才不是牛”,宁小宝恼了,伸手去呵她痒,“哎,别动,别动,我怕痒”,苏沐雪扭着身子躲闪着,笑容满面。 “总算是笑了,我听子轩说苏家长辈又催你成婚了?”,宁小宝问道,苏沐雪笑意渐淡,只道,“我恐怕是不会成婚了”, “为何?”,宁小宝不解,“你不懂”,看到苏沐雪又用看小孩子的眼神看自己,宁小宝咬牙,忍不住脱口道,“我懂的,你跟她,她,之间,非是姐妹情谊,而是男女之情,就如,如青姨和宁姨,师父和入画姨……”。 被宁小宝说破,苏沐雪有一丝不自在的赧然,她移开视线,默然认了,“她不好,我对你好,我喜欢你,沐雪”,宁小宝握住她的手,结结巴巴的说道,“比,比她,还早,我会对你好的”, 苏沐雪有些惊讶,下意识地抽回了手,沉吟片刻,方道,“小宝,这一路对我的舍命相护,我很感激,只是……抱歉……我……”,宁小宝捂住她的嘴,勉强笑笑,“你不用说了”,她索性倒在地上,两手枕在脑后,望着湛蓝的天际,白云悠悠,怅然道,“你还在想着她,是吗?”, 苏沐雪抱腿坐在她身边,仰头望天,沉默不语, “她是皇帝,是害了苏家的人,你和她,可能吗?”,宁小宝说道, 苏沐雪摇了摇头,“她身在皇位,与我之间,就免不了算计、拉拢和制衡”,宁小宝故意悠长的叹了口气,“唉”,惹得苏沐雪摸了摸她的头,宁小宝这才转过头看着她,轻声道,“我等你,等到你忘了她那一天”, 苏沐雪眼眸闪过心疼,正要开口,却被宁小宝打断,她鲤鱼打挺地蹦起来,手里短刀胡乱扔到枝头里,打下的枣子如雨落下,掉到她摊开的手里,“吃枣,甜着呢?”,宁小宝笑意温暖。 第118章 冷清 京城皇宫 “皇上,于大人虽有过错,但念在其辅龙有功……”,大臣禀道,其上龙椅里,微微蜷着明黄的身影,不过刚入秋,却裹着白狐的大氅,时有两声咳嗽,声音偏哑,“陈大人一心为于连抱屈,那 不如跟去蜀南罢,前几日那边正好缺个县令”, 陈大人可是一品官啊,贬成县令,吓的他立刻就慌了,忙说道,“皇上……”,“住口!十日内上任,不容有失!”,周池羽说道,“至于于连,朕没要他的命,已是仁至义尽,再有任何人求情,头上的乌纱帽就免了罢”, 说罢,周池羽再不开口,整个朝堂一片肃然,大部分人纷纷看向石中玉,见他低头沉默。 短短几个月时间,羽翼已丰的皇帝就肃清了朝堂,贬黜了迂腐守旧的前朝老臣子,发配以于连为首的风头正劲的重臣,那些人可都是辅佐她登基的功臣,处置手段果决、雷厉风行,毫不留情。 如今,连丞相石中玉都战战兢兢,朝堂之上,更无人再敢左右圣上,龙椅之上,俨然已是手握天下的真龙天子! 偌大的宫殿,冷清的没有一丝人气,刚入秋,殿里就仿佛冷的入骨,叫人在夜里睡不安稳,萧条的叫人唏嘘。 唯有清乐殿里,火盆烧着,响起了欢快的琴瑟钟鸣之声,来自西域的舞姬,穿着薄纱红裙,翩翩舞动,美酒佳肴,应有尽有。 周池羽一人坐在上面,蜷缩着身子,跟前跪着的宫女,将葡萄仔细剥皮后送到她唇前,她眯着眼,嘴角勾着随意的笑,瞧着西域献上的舞姬,高鼻子,眼睛似琉璃,泛着绿色或是蓝色。 澄黄的酒液在杯中摇曳着,周池羽伸手,宫女跪在地上递给她,仰头,一口饮尽,她笑着拍掌,眼眸染了醺然的酒意,“跳的好,通通有赏!”, 周池羽摇晃着站起来,夏菱给她披上纯白的狐皮大氅,“你,出去!”,周池羽指着夏菱说道,她随手从盘中的珠宝里抓了一把,把手里硕大的夜明珠扔到宫女的杯子里,笑道,“赏你的”, “谢,谢皇上!”,宫女受宠若惊,如珍宝似的捧着夜明珠,欣喜若狂,“来,都有”,周池羽摇晃着,把一串玉观音项链挂在舞姬的身上,“谢皇上,洪福齐天”,那舞姬跪下磕头, “都起来”,周池羽笑道,“这串给你,这支簪子……给你……”,她把手里的珠宝胡乱塞给舞姬,“朕手握天下,你们想要的,朕都能给你们!”, 那领头的舞姬以薄纱掩住脸,不如其他舞姬纷纷簇拥着周池羽,她独自和着乐师的奏乐,缓缓舞动着,仿入无人之境似的。 周池羽余光里扫到她,伸开两手拨开人潮,跌撞着朝她走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笑道,“你想要什么?!”, 舞姬停下来,望着周池羽,“你看看”,周池羽晃动着手里熠熠闪烁的珠宝,“你想要这支金累丝嵌宝牡丹鬓钗呢,还是这对金镶紫英坠子?还是这条玛瑙东珠项链?”, “能为皇上献舞,已是奴婢的荣幸”,舞姬躬身,一手捂胸说道,“胡说!”,周池羽脸色微冷,吓的舞姬们纷纷跪倒在地,不敢吭声, “世间女子皆有所求之物,你且说说,你想要什么?”,周池羽的眼被酒烧的发红,她就这么静静看着面纱外露出的眼睛,温润如墨,眉峰英气。 周池羽不由抬手,指腹抚过她的眉、她的眼,通红的眼底闪过一丝哀伤, “奴婢想要的,只是,皇上的宠爱……”,舞姬身段放软,盈盈眸光,含情地看着周池羽,“你想要……朕的.宠爱”,周池羽轻笑,她勾了勾手,握过一杯酒,倒入喉中,烧的心肝脾肺,五脏六腑都滚烫。 “那朕要看看你值不值得?”,周池羽抬手扯下她的面纱,随即微愣,那眉眼、五官竟与苏沐雪有五分相似,只在娇艳红唇的妆点下,少了那分清冷,多了几分的妖娆和妩媚。 周池羽把手里的簪子簪到她头上,缓缓道,“刚才的话,再说一次”,舞姬媚眼流转,声音甜美,“奴婢,想要,皇上的宠爱”, 周池羽放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朕不信!”,她转身回到座上,侧躺着,手支着脸,手里的酒杯摇晃着,眯着眼,通红的眼底,看不清情绪。 她摆了摆手,乐声应声而停,乐师纷纷退出去,只剩下一众舞姬,只含恨而艳羡的看着领头的那人,正纤腰款摆,莲步生情的走向皇上。 那人跪在周池羽跟前,缓缓弯腰,亲吻周池羽落在榻上的脚,周池羽拉住她的手腕,顺势把她拉上了榻,压在身下。 “你们都下去”,周池羽侧脸朝着其余舞姬笑道,她的脸颊染霞,眸子通红,似是纯真,似是邪气,与那舞姬姿态暧昧地搂在一起,叫其余舞姬看的脸红心跳,纷纷退下。 周池羽用手指划过她的脸,迷恋地看着,“这眉和眼,都似极了……”, “皇上……”,舞姬娇嗔一声,薄纱似的舞裙从肩头滑下,露出雪白的肌肤,隐隐可看到胸前的沟壑。 “可这鼻与嘴,却不是很像……”,周池羽自顾自说道,“皇上……奴婢……有些热”,舞姬说道, “那就都脱了”,周池羽咧嘴一笑,撕破了舞姬的薄纱,春光如流水泻出,雪白的晃眼, 她细细打量着,手指划过她的胸前,“过于丰腴,不似,不似……”,舞姬羞的满脸通红,蜷缩着,眉眼染了媚色,焦灼的腿,轻轻蹭着周池羽。 “这样比较像……”,周池羽拿丝绢盖住她的脸,只露出眉眼,又悲又喜地看着,“你再说说刚才的话,朕想听……”, “求皇上,宠爱……奴婢”,舞姬说完已是羞的浑身通红,埋头躲进周池羽的怀里,香肌如凝脂,幽香四溢。 “可……这股香……一点也不似呢?”,周池羽抿嘴,她推开舞姬,站起身来,冷冷道,“再像她如何?你又不是她……”, “皇上”,舞姬又羞又气,欲哭欲泣,她不甘心的上前,抱住周池羽,力气过大,将四肢发软的周池羽扑倒在地。 “她可不似你这般主动”,周池羽手中的酒杯倾泻,酒液沿着她的手,流了一地,她静静躺在冰冷的地板,仰望着殿顶的金碧堂皇,鎏金嵌着宝石,缓缓道,“雪儿,这殿里没有你,可是冷清的很呢?”, “那为何她要走?”,舞姬半倚在她怀里,柔软的手臂挽过她,娇弱问道,“你问这些作 何?”,周池羽笑道,“你不知道这宫里,不该你知道的,就别问么?”, “奴是西域使者献给皇上的,奴不懂宫里的规矩,奴只懂如何伺候皇上”,舞姬贴着周池羽的耳朵,低声说道, 周池羽轻笑,指着不远处的龙椅,说道,“这个位子,是多少人哪怕倾家覆灭、粉身碎骨都想得到的。朕曾经,千方百计地为了它,不惜算计所有的人,可如今……”, 周池羽的眼睛烧的通红,眼神开始涣散,“谁曾想到,人在其位,身不由己,到最后,哪个帝王不是一生孤寂,无人可信,朕……”, 周池羽的手缓缓落下,说道,“朕……谁都信不过,朕……逼走了,身边所有的人……朕才知,坐在那个位子,是如此的寂寞,高处不胜寒啊……”, 舞姬眼眸闪动,顺势按住周池羽的手,“奴会陪着皇上,绝不离去”,她拉过周池羽的手从胸前往下抚去。 被人触碰的厌恶从心底升起,周池羽吃力的坐起身来,甩开了她,手里的酒杯扔在地上,发出砰的声响,两个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殿中,吓了舞姬一跳,忙的用手捂住胸前遮掩, “拖下去吧”,周池羽看着她,冷冷说道,“朕告诉过你,不该知道的不要问,否则,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舞姬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呼喊着,“皇上饶命,饶命啊”,周池羽揉了揉额头,朝着侍卫说道,“查一下,谁送这个舞姬来的,有何意图?”。 舞姬被敲昏拖了出去,殿里如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偌大的殿很空旷、很冷清,周池羽躺在龙椅上,莫名的空虚和落寞,如潮水般迅速的淹没了她。 第119章 权势 “朕不是少了谁,就活不下去了”,周池羽笑道,她直接取过酒壶,仰头灌着,呛的她眼泪直流,剧烈地咳嗽着。 夏菱推开门,上前搀着周池羽,透过锦袍仍能感受到皇上手冰冷的温度,只见她脸色苍白, “朕让你进来了么?你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周池羽不悦的推开她, 夏菱道,“奴婢担心皇上龙体,方太医开的方子,皇上吃了仍是咳嗽,要不奴婢再去请刘太医看看”, “不用了”,周池羽捂唇轻咳了两声,并没再斥责她,只说道,“小咳嗽而已”,“可……”,可那天皇上分明呕血,夏菱不敢说,那夜的事,皇上不许任何人提起,可夏菱知道,那夜皇上彻夜不眠,枯坐到天明。 “再过些日子就是中秋了”,夏菱开口道,“先贤太妃病重在榻,今年无人筹办,皇上如何看?”, “如今宫里的事,你也要张罗吗?”,周池羽冷然说道,夏菱神色一惊,跪下磕头,“奴婢不敢,只,只,皇上未纳后宫,庆典之事素来是先贤太妃操持,太妃病倒后,便无人……无人……”, 周池羽缓了脸色,摆手道,“朕知道了”,她静静看着夏菱,问道,“朕身边……可信的人,不多了……”,她手落在夏菱颤着的肩上,“朕知道,你心里因夏纱、夏画之事,始终有隔阂……”,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夏菱应道, 手指拂过夏菱的肩,周池羽倾斜酒壶,酒液从指尖流过,她从怀里扯出丝巾,拭了干净,“起来罢”, 手一松,苏州绢丝如飘落的柳絮,翻覆着,落到地上,她揉了揉额头,酒意涌了上来,遂坐回龙椅上,夏菱跪在她身边,替她按揉着头, 周池羽撑不住酒意,叹道,“八月十五,阖家团圆之时,朕却无人可共聚?可笑……可笑……”, 洒在地上的沣酒,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倒叫周池羽想起了,那年树下,有人转身,温润笑道,“皇弟带了两壶沣州的酒给皇姐尝尝”, 夏菱不敢说话,周池羽闭上眼睛,想了想,手里的酒杯跌落在地,突然问道,“二皇子在宫中可有动静?”, “不曾,成日都安心呆在思过殿中,只是,苏皇后,不,苏娘娘……在静安宫里闹过几次,听说还伤了伺候的宫女,只后来,总管太监给她断过几回膳食,方安分下来”, 周池羽阖上眼,不再言语,只双眉微蹙,眉间忧思不散。 秋来丹桂飘香,天香云外飘,宫中处处是金桂,唯有几株丹桂开在思过殿附近,周池羽身着 “叩见皇上,皇上洪福齐天!”,守殿的侍卫有些惶恐,不料皇帝竟会来此地,跪下请安,“开殿门”,周池羽说道, 几缕琴声时有时无的从殿内传出,“呵”,周池羽冷笑了声,侍卫不敢抬头,担忧皇帝震怒,只咬牙道,“末将失职,不曾看管好殿内罪人!还请圣上降罪!”, “唔”,周池羽颔首,“他何罪之有?”,“身为皇子,妄图皇位,谋逆叛乱!罪恶滔天!末将认为将其囚禁此地,实乃皇上宽厚仁慈!”,侍卫恨恨说道, “既知他身为皇子,又岂有你置喙之地?拖下去,掌嘴二十!”,周池羽也不看他,信步往里走去。 成王败寇,若她输了,不知是如何下场? 思过殿虽小,但有方寸庭院,池塘里养有锦鲤,池边有个亭子,亭边有一株丹桂,开着赤红的花,洒落一地红,幽香满园。 亭子的人,素衣披发,身子瘦削,手指偶尔拨动琴弦,发出几个音律,便停在琴弦上,片刻后,再拨动三两下,故才有断断续续的琴声飘出殿外。 听闻身后的脚步声,那手指停在弦上而不动,只身后的人仿佛比他更有耐性,站在原地不动,殿中一片静寂,只有风吹过桂树,洒落着。 而二人的肩上,早落满了一层丹桂的红,亭中的人轻叹,拨动琴弦,道,“一首好曲,聊度光阴啊”, “琴在手,而不弹,还真是虚度光阴啊,皇弟”,身后的人轻笑出声,缓缓上前,明黄广袖宽袍,轻扫过案桌,落座,抬头,望进周仁的眼里。 周仁神色依旧,一手扶袖,替周池羽斟茶,说道,“殿里没什么好东西,所幸还有些茶,皇姐请用” “免了,这茶……朕……饮不惯.”,周池羽压下周仁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讳莫如深的凝视着他的眼睛, 周仁笑了笑,放下茶壶,道,“粗茶淡叶,难入皇姐眼”,他自斟自饮道,“其实若仔细品茗,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周池羽扫了眼,是宫里最末等的茶叶,稍有点位份的太监都不愿用的,却没想到周仁却品的有滋有味。 一时无话,周仁饮茶,周池羽在观察。 “皇姐为何来此?”,周仁放下茶盏,开口打破了沉寂,“来看看皇弟过的可好?”,周池羽笑道,余光看到案上的书册,一本游记。 周仁随着她目光看去,笑道,“品茗、读诗、赏景、作画,倒是逍遥的,只恐皇姐别将笔、墨、砚、书断了才好”, 周池羽没有说话,周仁叹了口气道,“皇姐大可不必忧心皇弟有何非分之举,仁留在此地,亦非坏事,只是母后身子弱,还请皇姐宽待两分”, 周池羽神色不动,只说道,“你母后可非常人,若没有她在身后推波助澜,煽动苏家,朕也不必与你闹到这般境地”。 周仁脸上没有一丝埋怨,只道,“昔日,仁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人在其位,总是被推动着去做许多的事,不可凭心而处;如今,归于安宁,倒也自在、欢喜”,他转头看向周池羽, “不管皇姐信与不信,仁从没有夺位之心,只想与琴书相伴,淡泊一生”。 随着他的话语,手指置于琴弦,琴声如流水倾泻,清越而婉转,琴声如诉, 没有愁云惨淡的哀怨,也没有不甘心的凄厉,只犹如一弯泉水从山谷流淌而过,月皎波澄,带着高山流水的雅意和自在,无拘无束。 闻弦歌而知雅意,周池羽精通音律,自是听出其琴声的平和、怡然,她静静地听完一曲,起身,出殿。 站在思过殿外,周池羽眉头微蹙,她站在原地,摊开两手,心思翻涌, 这纤白的手里,握着天下权势,她并非贪功恋势的人,可她能否做到如周仁般,将这至高权势,说放下就放下了? 一朵小小的丹色桂,飘落在周池羽的掌心,握在掌心的性命,如此的渺小、脆弱,她轻轻合拢手,仰头望向远方,银盘当空,孤寂的月,沉吟不语。 第120章 贵客 漠北燕山关 今年中秋可是燕山最热闹的时候,苏家、宁家相聚一堂,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苏沐雪有些恍然,时隔数秋,距离千里,竟还有重聚之时。 “有贵客到!”,下人在外禀道,堂中众人皆往外看去,“人都还没到齐,怎的就开席了?”,慵懒而妩媚的声音响起,仿佛温暖的风在心间拂了,说不出的舒服。 宁小宝手里的碗一扔,人似箭的冲出去,叫道,“小姨!”,身形就往前扑去,一道凉凉的目光看过来,宁小宝猛地顿住,缓住身形,老老实实的站在跟前,跟宁子沐行了个礼。 “又长高了”,顾青笙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笑道,宁小宝不敢闹,抬眼瞄了瞄她,脚步一溜,抱住宁子沐的手臂,咧嘴撒娇道,“小姨,小宝一直念着你呢?”, “肯定是又惹事了才念着我”,宁子沐戳了戳她的额头,“小妹!你来了!”,宁远威、宁远武,高兴的老脸笑成了花,也不怕一把年纪被小的笑话,腆着脸就立刻上来,作势要抱她, “咳咳”,顾青笙不动声色地把宁子沐往身后拉,跟两位哥哥的视线在空中较量了一番,“快备上座!”,宁远武只好作罢,讪讪吼道, 下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按说苏、宁两家,论辈分是苏之年老丞相上座,论如今权势也是宁远威上座,怎地就给这一身素衣常服的客坐上座了呢? 顾青笙身后缓缓走出一白衣女子,青丝如缎,神色清冷,初看不起眼,再看却慑于其气度,苏之年看去,不由大惊,三两步上前,四肢伏地,行叩拜大礼,“罪臣……给……先太……”, “父亲”,苏暮寒上前拉住苏之年,朝他摇头,“苏公,请起罢”,下人更惊,见这白衣女子说话客气,受前朝重臣如此大礼,却没有半分惶恐之色,一时不免心下敬畏。 “有劳宁将军,我等下座即可”,端若华开口说道,“这……这……来者是客,贵客”,宁远威、宁远武不敢怠慢,还是迎她上前,“都是自家人,也不必拘泥了”,顾青笙打了个圆场,拉着端若华坐到宁远威安排的上座。 “嗯,诸位不必拘泥”,端若华落座,轻声说道,宁远威、宁远武连声应了,苏之年、苏暮寒也是恭敬点头,却不敢动箸,坐的笔直。 顾青笙笑了笑,捏了捏端若华的手,提声说道,“打扰诸位雅兴,是我们来的不对了,青笙这杯酒敬诸位”,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要斟酒,就被宁子沐瞪了一眼,讪讪放下酒杯,低声讨好道,“中秋佳节,也不许多饮么?”, “那就只许三杯罢”,宁子沐蹙着眉说道,“三杯哪够啊!小姨,今日可是佳节,照漠北风俗,要痛饮的!”,宁小宝咋呼呼的说道,把一大壶酒重重放到顾青笙跟前,顺势挤开了她老爹,坐在了宁子沐的身边。 “小兔崽子,坐下边去,你爹还要跟你小姨说说话呢?”,宁远武瞪大了眼,拧着宁小宝的衣领往外扔,“娘!你看爹,小宝还要跟小姨说话!”,宁小宝立刻大声告起状来,惹得堂中众人哄笑不已。 宁小宝的娘红了红脸,朝宁远武瞪了眼,扯了扯他的衣袖,才让宁远武不甘不愿的挪了挪位置。 苏之年看宁家老小打成一团,尤其那宁小宝坐无正形,歪着身子,闹哄哄地跟宁子沐喝酒,不由回头看了眼坐在下侧的苏沐雪,见她颔首端坐,闺秀仪态,只眼神发虚,也不知在想什么,相比宁小宝,苏老爷子还是很满意自家孙女的。 酒过三巡,宾客尽欢,宁小宝喝的脸红红的,凑到宁子沐跟前,抠了抠手指,才问道,“小姨,我有个事想问你”, “嗯?”,宁子沐单手支着下巴,酒意醺了眸子,眼神慵懒的望来,媚意入骨,“咳咳,小姨,你别这样看我”,宁小宝给她瞧得面红耳赤,她家小姨这张倾城绝世的脸,也长得太勾人了,魅惑众生啊,不好,不好,宁小宝转头看苏沐雪,还是沐雪好,清清淡淡的,就像枝头的那一篷雪,想捧在手心里,看着她化去冰冷,融成流过指尖的水。 这一想,宁小宝脸红的快滴血了,她坐不住的掰了掰宁子沐的脸,扭到对面,问道,“呃,小姨,我想问问,怎么讨女孩子喜欢啊?”, 噗,顾青笙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青姨,你又偷听我们说话”,宁小宝挑眉看她,“咳……满堂就我一人未饮酒,再者,你说话大声,我如何听不见?”,顾青笙笑道, “那从前你们夜里在屋子里还很大声呢?”,宁小宝嚷道,噗哧,噗,顾青笙一张脸又红又白的看着身边两个人,宁子沐若无其事的擦了擦嘴,伸手在顾青笙腿上狠狠拧了把,不出所料的余光看到另一只手也在顾青笙腿上拧着。 “小祖宗,小姨我何时用讨人欢心,快坐回去”,宁子沐拧着宁小宝的耳朵说道,“哎……”,宁小宝叫痛,眼珠子转了转,扒开宁子沐,腆着脸朝顾青笙凑过去,“想必青姨懂很多”, “小兔崽子,别挤着……你小.姨!”,宁远武喝的舌头大了,看到宁小宝压在宁子沐身上,抬手就抓她的脚往后拉,宁小宝也不管谁拉她,抬脚就踹去,把宁远武蹬到一旁。 苏之年简直想捂眼不看,见苏暮寒夫妇轻声说话,旁边苏沐雪和苏子轩安静坐在案前,真是老怀安慰。 顾青笙见到宁子沐威胁的眼神,三两句打发道,“她若心中有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她若心中无你,你做什么都无用”, 宁小宝苦着脸,看着苏沐雪,满脸纠结道,“指不定她从前心中无我,今后心中就有我呢?”,宁子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心中了然,与顾青笙对视了一眼,“旁人我不知,但沐雪这样的实心眼孩子,断不会有你的”, “你……你……小姨你知道了?”,宁小宝惊讶道,顾青笙神情微肃,说道,“沐雪自幼就对池羽情根深种,钟意十年的人,如何轻易忘掉?更何况,她的性子倔强,非是轻言放弃的人”, 宁子沐摸了摸宁小宝的头,说道,“小宝,你三人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无可厚非,但小姨,只想你……寻个好人家嫁了……有人庇护……一生安宁”, “小姨”,宁小宝肃然道,“小宝愿能挡在沐雪跟前,不惧千军万马,小宝愿护着沐雪,免受颠簸流离,只要她欣喜,只要小宝在她身边,小宝就开心”, “傻孩子”,宁子沐揉了揉她的头,望向苏沐雪,“宁家人个个皆是痴情种”, 苏沐雪恰好抬头,看到顾青笙、宁子沐和宁小宝都朝她看来,不由展颜笑了笑, “只可惜,沐雪心中,又能否有你的位置?”,宁子沐叹道,宁小宝沉默,灌了一口酒,看到没心没肺的宁小宝也神情黯然,宁子沐心疼搂着她,道,“情字最是伤人,我真不忍看小宝为情所困”, 抱了个满怀的幽香,羞的宁小宝耳根通红,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顾青笙很快拉开了,“若是旁人,为你出谋划策亦非难事,只是,这人,是雪儿,青姨只得一个字给你……”,顾青笙说道,“弃”。 宁小宝不说话,眼睛红红的看着苏沐雪,她正支着下巴,望着窗外的月,发呆,缱绻侧影,可她的眸光却从未停在自己身上,不免心中苦涩,手中的酒,大口往嘴里灌去。 “好了,别喝了”,宁子沐夺走了她的酒壶,“小姨,青姨不帮我”,宁小宝埋在她怀里呜咽,顾青笙拉了拉她,宁小宝岿然不动,还往里钻了钻,“宁……小……宝”,顾青笙咬牙切齿的喊道, “呜呜……我好……可怜……”,宁小宝闷声哭道,在宁子沐怀里胡乱拱着,“你给我起来!我给你想法子”,顾青笙眼神要杀人了,掐住宁小宝的胳膊正要使劲, “你答应了啊,君子守诺”,宁小宝从宁子沐怀里探出头来,冲顾青笙做了个鬼脸,二郎腿一翘,酒壶里的酒液如箭落入嘴中,哼道,“这么点酒,能把小爷喝醉,哈哈哈哈”, “我看你皮痒了”,宁子沐作势拧她耳朵,宁小宝头一偏,顺势滚开,“爹,你妹妹想跟你聊聊?”,“什么妹妹?尊卑不分,那是你小姨!!”,宁远武蒲扇大的巴掌拍在宁小宝背上,醉醺醺的脸凑过来,笑成一朵花,“小妹,有什么跟二哥要说的?”, 宁子沐恨恨瞪了宁小宝一眼,顾青笙比她的眼神还快,一个酒杯已飞出去,朝宁小宝头上打去,宁小宝侧身,头一偏,叼住酒杯,仰头饮尽,朝顾青笙吐了吐舌头。 第121章 事端 中秋过后,顾、端三人在漠北呆了段时间,便要启程去江南。 苏家长辈对苏沐雪的终身大事,尤为着紧,四处相看,江南相识的人家,奈于苏家落魄,还顶着谋逆的罪,自然避而远之,而漠北,皆是脑中空空的武勇之士,入不了苏老爷子的眼。 宁家那几个小子,论相貌、见识皆上乘,但常年在战场出生入死,苏暮寒身为统领,自然清楚战场马匹裹尸的壮烈,不忍女儿还没嫁去,便成了寡妇,是以,就算苏家人心急火燎,这苏沐雪的婚事还是没有定下来。 眼见着催婚越急,苏沐雪不堪其扰,便寻了回乡祭祖的由头,跟着顾青笙南下。 苏沐雪一走,宁小宝自然脚底抹油就开溜,牵着马,笑嘻嘻地走到苏沐雪跟前,“上马”,“小宝,你也跟着青姨走么?”,苏沐雪讶道, “今年大开边境贸易,胡人换了米面和美酒,牛羊肥硕,再者,骨赫族俯首称臣,燕山关百姓应是安稳,不需要我来保家卫国了!”,宁小宝朗声笑道,气势凛然,旁人道她开玩笑,只有顾、苏等人明白,黑虎军的鬼面修罗,对镇守燕山关,有多么重要。 “走罢”,顾青笙摇了摇头,说道,“我看顾你小姨和端姨,沐雪就交给你,再多我也顾不得了”,“自然,沐雪有我照料,你不必担心”,宁小宝大声说道,“我倒是担心你”,苏沐雪朝她笑了笑,往前走去了。 顾青笙走到她身侧,“机会我给你了,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的本事了”,“知道了,青姨”,宁小宝作势抱她,顾青笙闪开,恨恨道,“这一路,离……我,还有你……小姨……远一点……”, “知道了,我绝不偷听墙角”,宁小宝笑道,顾青笙咬牙,“我得把你云倾师父找回来,收拾收拾你”,宁小宝撇嘴,暧昧笑道,“师父的墙角……我也……”,没说完,人就大笑着跑开了,闹的顾青笙脸红一阵白一阵。 “阿青,走了”,宁子沐戴着帷帽,看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顾青笙磨了磨牙, “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小侄女给掐死!敢偷听墙角!”, “啊”,宁子沐耳梢染上一层红,啐道,“这小家伙!”,她美目流转,风情万千,又带了一分遗憾,道,“那这一路,可得辛苦阿青,独守空闺了”, 顾青笙一听,头都要炸了,讨好地朝她一笑,“我的好沐儿……那可不成啊,大不了,我仔细听着,她若敢来,我打断她的腿”, 宁子沐朝她眨眼,眼神朝端若华看了眼,笑道,“不如你问问若华……”,“何事?”,端若华转头看来,顾青笙缩了缩头,展颜笑道,“没事,走罢,走罢”,偷偷地怅然一叹。 出龙门城,一行人南下到了铖州,此乃南北交汇的重要关卡,车水马龙,人头济济,顾青笙雇了马车,与其余三人坐在马车里,宁小宝好动,骑马守在外。 马车停在客栈外,宁小宝牵着马去马厩,顾青笙等人下马车往里走去,苏沐雪被跟前的人撞了下,退后了步,“瞧我这眼瞎的,竟冲撞了小美人儿”,那人穿着墨绿锦服,腰间佩玉,言语轻佻的笑道, “既然眼瞎就别出门了”,宁子沐冷冷说道,“啧,还挺有脾气的”,那人摇着扇子,目光轻浮地从头到脚的把宁子沐打量了一遍,“就不知道在床上够不够劲了?”, 宁子沐上前,抬起手,一巴掌重重打在他脸上,戴着帷帽也能遇到登徒子,“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那人摸着脸,神色阴沉,伸手要揭宁子沐帷帽, “我管你是谁?!”,顾青笙伸手又给他两巴掌,喝道,“滚!”,“胆大包天了,我今天不让你吃苦头,我就不是铖州知府的儿子李茂喜!”,那李茂喜长的细眼塌鼻,一副脓包样,仓皇退后 两步,打了个呼哨,过来四五个跟班,把人团团围住。 “知府,算个屁”,宁小宝走过来,唾道,一脚踹开跟班,揪住李茂喜就往脸上揍,“救我,快救我!”,李茂喜大喊道,一时不知眼前的人是何来历,斥道,“刁民!刁民!光天化日下敢欺压良民!”, 这话听来好笑,端若华制止了宁小宝,说道,“分明你轻薄在先,给你点教训便是”,宁小宝拍了拍他的脸,肿的高高的,“我可没欺压良民,我欺压的分明是猪头”,旁边的人低声笑起来, 李茂喜推搡着,跟班上来扶他,他甩开跟班的手,指着她们,恶狠狠说道,“你们等着瞧!”,说罢,头也不回的跑了。 “哎,这一路,我都打跑多少个登徒子了”,宁小宝叹气地摇了摇头,眼珠子转了转,“你说你们……”,她脸凑到苏沐雪跟前,“怎么能长的这么好看呢?”。 噗哧,苏沐雪笑出声,捏了捏她的脸,“没个正形”,“我说的是真的呀”,宁小宝伸手拉她,“走,吃好吃的去”, 宁子沐瞪了眼宁小宝,美目流转地看着顾青笙,“她可比你油嘴滑舌多了,看来也不必教了”,顾青笙连称是,引着二人进去。 “店家,可还有上房?”,顾青笙问道,“客官,小店还有三间上房,请”,小二答道,宁小宝还没使眼色,苏沐雪就说道,“小宝,平日你总睡地上,不如要另一间房睡罢”, 不理顾青笙和宁子沐戏谑的眼神,宁小宝只得咬牙应了,“店家为何欺人?方才说上房已满,为何有三间上房留给她们?”,有个浓眉大眼的汉子粗声粗气地说道, 小二讪笑道,“适才确是没有的,刚好,有人退了三间上房”,“我看你分明就是狗眼看人低”,那汉子怒道,“好汉,你要一间上房是罢”,宁小宝正色道,“我给你一间,别吵了”, “哼,小兄弟仗义”,汉子拱手道了声谢。 宁小宝眼珠子转动,故意叹气道,“看来,今晚还是得和沐雪挤挤了”,小二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客官,其实小店还有……”,宁小宝抬手,抢声道,“你别说了,快领路罢”, 小二犹豫片刻,方应了,领着几位上楼,“小二不对劲,这间客栈怕是有问题”,顾青笙低声道,“安顿后,我四处打探下”,宁小宝冷嘲道,“量他们也使不出什么伎俩”。 刚落脚,就听到外面闹哄哄的,顾青笙推窗探头一看,客栈围了一群官兵,手握兵器冲进来,挨间搜着,李茂喜鼻青脸肿地站在外面,大叫着,“搜!给我搜出来!抓起来!”, 还来不及阻止,宁小宝从窗口纵身一跳,落到李茂喜跟前,一脚把他踢趴在地,抓着他的头发提着,匕首横在他脖颈上,嘿嘿一笑,牙齿很白。 “别,别……别动……手,有话好说”,李茂喜吓的直哆嗦,看着顾青笙等人从客栈走出来,“我呀,最喜欢打你这种狗”,宁小宝拍着他的脑袋说道,“你可千万别动,刀剑无眼,伤到就不好了”。 看着顾青笙等人上了马车,宁小宝撒手,踹了李茂喜一脚,掠上马车,手中鞭子一扬就要走,咻的一声响,一支箭朝着宁小宝射来,她弯腰仰头,躲过去,脸色阴沉道,“小爷我最讨厌偷袭的人了”, 李茂喜被官兵护着,躲在背后,恶狠狠道,“整个铖州都封锁了,你们别想跑,乖乖投降,留你们全尸”, “那便要试试”,宁小宝抖了抖手里的马鞭,眼神狠戾,吓的李茂喜往后退了一步。 正在剑拔弩张之际,只听到有人喊,“住手!住手!”,李茂喜只觉耳熟,转头看去,有抬轿子过来,一个身材圆胖,穿着官服的人气喘吁吁地冲过来,李茂喜顿时一喜。 “知府大人”,官兵行礼,李知府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一看李茂喜就生气,一脚给踹到地上,骂道,“逆子!逆子!”, 李茂喜指着脸上的淤青,委屈喊道,“爹,她们欺负打我,还想杀我”,“放屁!”,李知府脱口骂道,缓了缓神色,朝顾青笙等人拱手道,“一时情急,出言不逊,冒犯诸位了”, “爹!”,李茂喜不敢置信,最疼他的爹会不帮他,他上前拉李知府的胳膊,“滚开!逆子!”,李知府重重一巴掌扇过去,骂道,“成日游手好闲,还闯祸,得罪了几位贵……初来此地的人”, “爹!”,李茂喜捂着脸,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李知府,“滚回去!”,李知府朝他使了个眼色,转身又行礼道,“犬子冒犯诸位,还望不要见怪,李某定回去好生管教!”, 见到顾青笙点头,李知府才带着一众官兵离去。 第122章 归山 “我看那李知府,猪头猪脑的,一点都不像帮礼不帮亲的人”,宁小宝望着李知府离去的背影,开口道, “我看,还是及早出城较好,免惹麻烦”,顾青笙侧脸,看到端若华一脸倦色,“今夜暂在此地歇息罢,我在外守着”, “小宝,你替……”,宁子沐刚要开口,就见宁小宝耳朵一闭,笑嘻嘻拉着苏沐雪往里走,“无妨”,顾青笙拍了拍她的手,可怜道,“独自入眠,不如守夜”, 宁子沐抿了抿唇,掐她的手,“夜里我来陪你”,顾青笙惊喜地睁大眼,宁子沐瞪她,转身进了客栈。 李知府命人把儿子五花大绑的押进府里,大堂里坐着一个人,李知府跪在地上,说道,“钦差大人,犬子胡闹,是下官管教无方,还请钦差大人见谅”, 那人冷哼了声,说道,“李知府的公子胆敢调动朝廷将士,擅自缉拿百姓,这是胡闹?李知府未免将大周律法视若无物了”, “犬子年幼无知,还请大人从轻发落,下官今后一定好生管教”,李知府惊惶道,“这件事我已禀给巡案,你头上这顶乌纱帽还是摘了的好”,那人冷嘲一声,转身离去。 “爹,爹,快给我松绑”,听到儿子的叫声,李知府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骂道,“不肖子!孽障!”他忐忑不安地问旁边的师爷,“此人是何来历?”, 师爷摇了摇扇子,“此人手持御赐令牌,京城口音,似乎来头不小,只是,除了那叛走的左思谏苏沐雪外,京中不曾听闻有如此位高权重的女官”, 李知府疑惑地摸着胡子,“该不是着了骗子的道罢,派人悄然跟着她,查查是何来历”。 一路风霜兼程,只见到渐渐熟悉的景色出现在眼前,苏沐雪皱着眉,咦道,“这是往沣州的路?”, “青姨想去沣州看看,当年她率百姓所做的,什么水利工程”,宁小宝从马车外钻进来,头发、肩上散着几片桃花,她笑嘻嘻地从身后伸出手来,一支娇艳的桃枝,淡淡清香,递给苏沐雪,“给你”, “臭丫头,也不给我带一支来”,宁子沐哼了声,捏了捏宁小宝的耳朵,“哪能轮到我,青姨摘了一怀,正打理着呢”,宁小宝狡黠一笑,朝宁子沐眨了眨眼, 宁子沐这才云开月霁,打起帘子偷偷看外面,跟端若华对视了眼,两人下了马车,寻着顾青笙而去。 “总算走了”,宁小宝顿觉压力骤轻,笑道,“离这里不远有一片桃林,我带你过去”,宁小宝拉她手,苏沐雪缩手,抬起替宁小宝拂去头上的桃花,笑道,“又溜去玩了,快到沣州了,还是不了”, 宁小宝皱了皱鼻子,侧身坐在她身旁,叹道,“你呀,古板”,苏沐雪转头,看着映入眼帘的沣州厚重的城门,剑痕斑驳,染了大片深色,怵目惊心。 当日屠城杀戮的炼狱犹在眼前,满地是粘稠的鲜血,每走一步,如黄泉水的鲜血涌上靴子,浓郁的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漫在整座沣州城里,嘶吼、哀嚎声如犹在耳。 苏沐雪脸色苍白,手指无意识的紧握着衣摆,牙关紧咬,那一天,她杀了很多,很多的人。 宁小宝有些用力地握住她冰冷的手,缓缓道,“你可知那日,我杀进沣州时,看到你孤身一人陷在叛军的重重包围里,浑身染血时,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宁小宝想起当日的情景仍是后怕,她记忆里的苏沐雪,如此温柔而淡然的人,可当她手中的□□,刺入每一具身体时,她没有片刻的动摇,她的眼神冰冷而狠绝,丝毫不退缩,犹如一头困在兽群里的孤狼。 “我当时脑袋都空了,只想着救你,一定要救你”,“当你昏厥在我怀里时,我又愤怒又嫉妒”, 宁小宝低笑了声,“我痛恨将你陷入险境的人,我又疯狂的嫉妒,那个让你舍命也要保护的人”, “小宝”,苏沐雪转过头来看着她,声音微颤,宁小宝抬手抚着她的眼,“你都不知道,那时你的眼神,是多么的义无反顾,那一刻,我想,我想我真正读懂了情字,就算葬身刀枪火海,都绝不会让心爱的人受到半点伤害”。 宁小宝哽了哽喉咙,说道,“我比她,更在乎你,我绝不会将你置身险境,我,宁可在你身旁陪着你死去,也绝不会留你孤身一人”。 “小宝,你这又是何苦?”,苏沐雪闭眼,两行清泪滑下脸颊,她从前深陷情障,看不清,如今想来,这段情里,她付出的一切和周池羽对她的利用、欺骗,何尝不是失望、痛苦、不堪, 宁小宝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将她拥入怀里,“沐雪,我以我性命起誓,此生绝不让你再陷入那般境地,你,你可愿,可愿,给我一个……”, 宁小宝结巴着没说完,苏沐雪早已哭倒在她怀里,旧情已不堪回首,每一步皆是心酸。 宁子沐打起帘子进来时,就看到苏沐雪躺在宁小宝腿上,阖眼睡着,宁小宝把手指竖在唇上,示意她轻声些,宁子沐笑,戳了下宁小宝的额头,“丫头,有点本事”, 宁小宝拿眼睛瞪她,轻手轻脚地替苏沐雪擦掉脸上未干的泪水,轻叹了一口气,她就不应该带苏沐雪到沣州这个触景伤情的地方来。 顾青笙到沣州后,受到百姓的热情款待,当年是他召集百姓开凿引水,打竖井、暗渠、明渠,将地下水引导而出,浇灌农田,才减轻天旱造成的饥荒。 沣州的知府是个年纪尚轻的官员,一脸书生气,他亲自来迎接顾青笙,并领着巡视着,“多亏顾先生当年为沣州造福,这几年,本官不敢有丝毫懈怠,时常率人修葺、改善”, “宋知府言重,如此看来,再有天旱,沣州足可应付了”,顾青笙说道,沣州所处地势,雨量偏小,庆幸新上任的宋知府对这水利工程有远见,若是目光短浅的人,不愿花费人力、物力,恐怕,沣州会毁于天旱或涝灾。 一边跟宋知府闲聊着,顾青笙扫了眼苏沐雪,落在后面,双眼通红,正待开口,就见宁小宝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跟她说话,顾青笙莞尔,跟宁子沐视线对视了眼,这才开口道,“任人唯贤,宋知府是沣州之福”, “早就听闻顾先生才识、品行过人,果真闻名不如见面”,宋知府客气笑道,他与顾青笙相谈甚欢,对一行人更是礼数有加,在酒楼雅间备了午膳。 “宋知府为官平易近人,知民间疾苦”,端若华赞赏道,“谢夫人赞赏”,宋知府不因眼前是女子而轻慢,反而很有礼地谢道,端若华点头,也不再说话,宋知府侧脸给顾青笙斟酒,道,“本 官小小知府,能率百姓抵御旱灾,可朝廷动荡,却难保天下安平啊”, 顾青笙手一顿,不动声色道,“新皇登基后,国泰安康,何来动荡之说?”,宋知府饮了一杯酒,脸色发红,四顾左右,方叹气道, “顾先生有所不知,据京城传来消息,说是皇上已多日不曾上朝,朝中老臣与苏皇后和二皇子私下互通,听闻,前两日,已将二皇子和苏皇后从囚殿里放出来了”, 顾青笙神色不变,只眼里惊讶,望向端后,亦是惊疑之色显在眼底,宁小宝探手握住险些被苏沐雪碰到的酒杯,眉头皱成川字, 宋知府重重叹气道,“顾先生非朝廷的人,更是磊落大方,宋某愿以心交之为友,才敢说出这些话,也不知皇上是身染重疾还是遭了奸人的暗算,只是如今看来,凶多吉少,恐怕是……”, “宋大人此言当真?!”,苏沐雪脱口而出道,她语速又急又厉,“此事关乎重大,宋大人可有打探虚实”, 或是被苏沐雪的气势震慑,宋知府慌不迭苦笑道,“此事只是前些日子,本官听闻京中探访的同袍讲来,真假一事宋某不敢担保,也请诸位缄口不提,否则本官这顶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宋大人性情秉直,我等自不会犯口舌之事”,顾青笙笑道,宽了宋知府的心,只是眼底却是肃然。 送走宋知府后,苏沐雪站起身来,挽住包裹,说道,“我要立刻赶回京城去”,“沐雪”,宁小宝拉住她,“仅凭宋知府的话就贸然而去,小心有诈,恐怕中计”, 苏沐雪坚定地摇头,“不,我不会拿她的性命做赌注的”,“你不许去”,宁小宝拉住她的胳膊,神情严肃,“小宝,你放开我”,苏沐雪作势甩她的手,宁小宝拽着不松, “别闹了,小宝说的有理,此事应从长计议”,端若华说道,“池羽若是身处险境,我们不会坐视不管的”,顾青笙摁住宁小宝的手,示意她松手, 宁小宝憋红了眼,死死咬着牙,看了眼苏沐雪,才松开手来,转过身不说话。 第123章 弥补 “若真如宋知府所言,她在京城一天,就有丢掉性命的危险”,苏沐雪站的笔直,身体侧向大门,说道, 顾青笙叹气,说道,“走罢,即刻去京城,打探清楚,路上商讨”,苏沐雪感激地看了眼她,迈腿往门外走去,紧跟着是端若华、顾青笙,宁子沐往后看了眼,喊道,“小宝,走了”, 宁小宝背对着众人,站在原地,一声不吭,苏沐雪转身看她,手紧握着剑,抿唇不语,“小宝”,宁子沐又喊道, 宁小宝素来挺直的背有些弯,两肩缩着,低着头,放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浑身绷的如拉满的圆弓,宁子沐朝她走了两步,宁小宝抬手在脸上抹了把,低着头不说话, “小宝,你不跟我们走吗?”,宁子沐搂着她的肩,轻声问道,宁小宝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那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呢?”,宁子沐摸摸她的头,抚了抚她的背, “走”,宁小宝声音发紧,转身朝门口走去,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苏沐雪想说话,又抿唇,只上了马车,宁小宝骑马跟在马车旁边。 宁子沐向来护短,尤其最疼小宝,就算是从小看大的苏沐雪,可见她伤了小宝,也不由生气,可这三个孩子间的爱恨纠纷,她又如何开的了口,是以只得在旁生闷气。 宁子沐不吭声,顾青笙只得开口道,“雪儿”,“青姨”,苏沐雪应道,“你们三个孩子都大了,有些事我们也不好提”,顾青笙说道,“可不管你和池羽之间的爱恨纠缠,小宝是无辜的, 她生性单纯,如果可以,最好别伤了她”, 感情这样的事,的确怨不得苏沐雪,这话顾青笙确是有些偏帮宁子沐了,苏沐雪也知对宁小宝有愧,只是应了。 “小宝今日所言,并非全无道理”,端若华沉吟后道,“那宋知府与我等非亲非故,初见便将这朝廷秘事讲给我们听,或是他生性率直,亦或是别有内情了”, 还是端后事情看得通透,如此说来,自然几位心里都存了疑惑,只是以苏沐雪的性情,不亲自打探到此事真假,她是绝不会罢休的,故道,“年少时,池羽便在沣州根基颇深,莫非宋知府知晓我的身份,想求助于我?”, “我在京城有几个信得过的人,只要去京城,一问便知”,端若华说道,她在太后其位数年,总是有些办法的。 马不停蹄地出了沣州城,一路疾驰,夜色渐晚时,已到了沣州城北的一处乡村,沿湖而建,大片的晚霞如流云倾泻,倒映在湖泊里,如满眼而过的火海,青山绿色间,晚霞如火,几处小屋子坐落其间,景色雅致。 苏沐雪打起帘子,望着骑马的宁小宝,一双晶莹的湖泊眸子,有些怔忡地看向湖泊山野,不由想起宁小宝带她逃离京城时,就是这样的湖泊,宁小宝心疼她多日吃着干粮,不顾寒冷地跃进湖里给她抓鱼。 也是这样的晚霞漫天,宁小宝笑意灿烂地从湖里探出脑袋来,高高举着一条鱼,呼唤着她,那鱼儿在她手里挣扎着,险些掉落水里,宁小宝两手慌里慌张的捉鱼,冰冷的湖水溅的她满脸都是。 想着宁小宝把外裳挂在火堆旁,穿着内衣,满脸羞意,还得一手转动烤着鱼的树枝,冻的直打颤,还乐滋滋地把烤好的鱼递给自己。 苏沐雪抿唇,望着宁小宝的眼底愧疚、自责,是自己负了她的一腔情意。 寂静的山林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马在先,其后跟着几匹马,带着男人的呼喝声,“站住!”,“休要再逃!”, 几匹马如风似的卷过,朝着旁边的野林子而去,惊起飞鸟,连声叫着,这等闲事,顾青笙拖家带口时,素来是懒得管的,最爱管闲事的宁小宝,又心情不佳,谁都不理,更别提了。 就在这时,只听的一声冷哼,清悦而微厉,苏沐雪微惊,下意识握住了手里的剑,往帘外看去,顾青笙听觉敏锐,只这一声便听的是女子。若是几个男人欺负女子,这事她不得不管。 “小宝,护好马车,我过去看看”,顾青笙说道,提气一跃,纵身朝林子里去,“青姨,我跟你去”,苏沐雪握剑跟去,宁小宝一见她跟去,眼神焦急,又看了眼马车,只得按捺下来,探头朝林子看去。 夜色渐至,吞没林子,看不清里面的景象,宁小宝跃上马车,四下张望着,“小宝,你跟去看看,这里有我就行了”,宁子沐自诩武功是颇高的,怎会沦落到要小宝保护。 宁小宝摇头,青姨的话,她得听,不然没好果子吃的。 话说苏沐雪跟着顾青笙进了林子,就看到五个黑衣人握刀,围着,跟中间的人缠打在一起, “主子有命,我等不敢违抗,还请贵人别反抗,免的伤了”,那黑衣人有些忌惮,似乎不敢用尽全力,只是围而不攻,可里面的那人,却不要命似的,只攻不守,硬要突破包围。 “贵人若不顾性命,可别怪我等手下无情了”,黑衣人威胁道,“呸”,那人斥道,苏沐雪浑身剧震,屏住呼吸,直直朝那人看去。 “狗奴才!朕的命,你够胆拿吗?”,那人猖狂地笑起来,朗月当空,清辉透过树叶,斑驳的照在她身上,白净的脸上染了血污,说话明显中气不足,有些虚弱, “池羽!”,苏沐雪大喊了一声,仗剑杀去,顾青笙跟着过去,那黑衣人见来了帮手,两人掉转身形,拦住顾青笙和苏沐雪,另外三人不再留手,全力向周池羽攻去,“主子说了,宁可取性命,也不放她走!”, 这五名黑衣人武功极高,内力深厚,苏沐雪勉强与其中一人战成平手,顾青笙受阻,身势顿缓,正要出手时,又一名黑衣人提剑刺来,两人合力围住她。 “多管闲事!那就一并留下命来!”,本受两人围攻的周池羽,眼见攻势顿渐,其中一人又转身朝苏沐雪而去,以此五人的武功,二人对付苏沐雪,那就凶多吉少。 在五人围攻下都泰然自处的周池羽,神情骤然紧张,怒目斥道,“狗奴才够胆就来取朕的性命!休要伤及旁人!”, “皇上且勿动气,我等杀了她二人,自会一并取你性命!”,那攻向苏沐雪的黑衣人桀桀笑道,手中长剑,贯入真气,势不可摧的朝苏沐雪刺去。 “沐雪!”,周池羽声嘶力竭地大喝一声,格开眼前黑衣人的剑势,纵身朝苏沐雪而去,宁小宝听见凄厉的喊声,怒目咬牙,如离弦的箭,朝林子跃去。 鲜血、喷溅,宁小宝看着周池羽和苏沐雪翻滚着跌落在地,浓稠而鲜艳的血色染红了苏沐雪的前襟,宁小宝双眼瞬间血红,她金刀出鞘,身似游龙,招式大开大合间,真气汹涌,一脚踢飞黑衣人,大刀朝他脖颈割去。 失手后的黑衣人打了个呼哨,五人身形如鬼魅的跃上树枝,瞬间在林子里消失了踪影。 “不准走!我要杀了,你们!”,宁小宝提刀要追,神情狰狞,“小宝,回来”,顾青笙喊道,宁小宝缓缓转身,握着大刀的手颓然垂在身侧,眼睛通红,她怒喝道,“周池羽!你个自私自利的害人精!你害的她还不够吗?!为什么你还要来害她?!!”, 宁小宝提着刀朝周池羽走去,却见苏沐雪翻身起来,跪在地上,把周池羽抱着怀里,哀痛地喊道,“池羽!”, 此时定睛看来,才看到周池羽的右胸贯穿了一个窟窿,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她和苏沐雪的衣裳,周池羽躺在苏沐雪怀里,眼睛湿漉漉的,定定地望着她,勉强笑道,“是,我是害人精,我害你不浅”, “你若真想害我,就不会替我挡这一剑”,苏沐雪两眼含泪,“你是皇上,龙体娇贵,为何要替我挡这一剑”, 周池羽勾了勾嘴角,冷嘲道,“什么皇帝,我什么都不是了”,她吃力抬手,握住苏沐雪的手,“原来,此刻你在我身侧的欣慰,比起得到皇位时,犹甚矣”,苏沐雪握住她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滚动着, “我想,我想,在我权力、富贵都失去的时候,至少,至少,还能为你,做这一件事”,她苍白的脸色,扬起一如曾经稚嫩的笑容,说道, “至少,当我死了以后,你回想我时,不总是算计、利用和亏欠,至少,至少,我最后还是为了你做了一件对的事”, “别说了,别说了,你不会死的”,苏沐雪紧握着她的手,拼命摇头,泪如雨下,周池羽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可惜,我本来,还想着,找到你以后,要为你做很多,很多的事,来弥补我当初的亏欠”, 周池羽顿了顿,吃力地说道,“我想告诉你,原来,我真的可以放下至高的权势,荣华富贵,我想要的,只是给你洗衣裳、给你描眉贴花、挽发戴簪,与你相伴此生”, 苏沐雪哭的浑身颤抖,她用力搂住周池羽,贴着她的脸,“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周池羽的声音渐低,仿佛在风中即将消失,“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挽救我曾经做的错事,我,希望,你原谅我,可以吗?”, 苏沐雪哭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点头,“那,那,我就,可以,安心,了”,周池羽吐了口血,微笑着看她,双眼渐渐要阖上。 第124章 结尾 “雪儿”,顾青笙拉她,“不!不!”,苏沐雪抱着周池羽不肯松手,哭的歇斯底里。 “你不放手,我没法给她包扎,要是真死了,你可别后悔啊”,顾青笙说道,“青姨……”,苏沐雪哭的五官皱在一块,嚎啕大哭,“你,你,为何这样?池羽,池羽,她不会,不会死的”, “小宝,把她拉开”,顾青笙头痛,第一次看到苏沐雪哭的仪态尽失,“你再不松手,我就打晕你”,宁小宝的刀掉在地上,怅然若失,冷冷说道, “你们都是,都是,坏人,都不心疼,心疼池羽”,苏沐雪抽噎大哭,宁小宝一把拽过她,扛在肩上,朝马车走去,“你手腕受伤了,我给你包扎一下”。 顾青笙蹲下去,扯了一块布条,把周池羽的外裳褪下,抬手用力拍了拍她的脸,“师父,很痛”,周池羽吃力地睁开眼,大口喘气道, “没死就好”,顾青笙手脚麻利地给她包扎,“一点都不疼惜我”,周池羽倒吸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望着头顶的端若华,勉强笑了笑,“孩儿给皇祖母请安”, “你呀”,端若华看着她,摇了摇头,眼里心疼,“无碍的”,周池羽说了这句话,就昏死过去了。 突生风波,一行人只得在乡村寻地方落脚,村里民风淳朴,村民不仅送来金创药,还隔三差五炖鸡汤送来补身。 眼见把周池羽从鬼门关拉回来,苏沐雪才松了口气,依旧是日夜守着,看的紧, “你这没日没夜的照顾我,都累坏了”,周池羽躺在榻上,张嘴喝掉苏沐雪喂她的鸡汤,开口道, “我不累,先喂你把这碗鸡汤喝了”,苏沐雪吹了吹,递到她唇边,周池羽乖巧的张嘴,直直看着苏沐雪,“看我作何?”,苏沐雪不自在地低头,抬手把发丝撩到耳后, “日夜思念的人近在眼前,自是不想错过她的一颦一笑”,周池羽柔声说道,苏沐雪低头,看着碗里的鸡汤,不说话,周池羽接过她手里的碗,握住她的手,“我只问你是否原谅我,可,可……”, “先喝汤罢,别凉了”,苏沐雪打断了她的话,没有看向她,周池羽欲言又止,只得作罢。 “我看看发热了没?”,苏沐雪探过身,手背放在她额间,周池羽顺势抱住她,娇弱喊道,“沐雪”, 突然,门被推开来,碗摔碎在地,苏沐雪从周池羽的怀里挣开来,朝门外看去,宁小宝愣在原地,身后是顾青笙、宁子沐和端若华,皆是一脸不自在。 宁小宝左手的碗掉在地上,右手拿着勺子,使劲往地上摔去,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顾青笙提着药箱进来,佯装无事地问道,“池羽的伤势如何了?可有头昏发热的”,“还好,多谢青姨关心”,周池羽往后仰了下,靠在榻上。 “说罢,宫中究竟出何事了?仁儿不是被你囚禁在殿里,为何会串谋老臣夺位杀你?”,端若华一脸肃然地问道,她不信周仁会做出此等事来。 周池羽抿了抿唇,说道,“是我放皇弟出殿的”,她笑道,“勾结老臣的不是皇弟,而是他的母后”, “你不像会犯这种糊涂的人”,顾青笙深知周池羽的智谋,周池羽点头,看了眼苏沐雪,说道,“皇位是我甘愿放弃的”,她笑了笑,“比起龙椅上的孤身一人,我倒喜欢如今被在乎的人这样的环拥着”, 端若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苏沐雪,周池羽神色微凛,“皇祖母曾为了周朝,放弃了许多,池羽做不到皇祖母的胸怀黎民,池羽只想与心爱的人在一起,片刻也不想耽误”, “为了想得到的,义无反顾,倒是颇像我的性子,跟某人不同”,宁子沐扫了眼端若华,赞赏道, 顾青笙头皮发炸,赶紧打岔道,“那为何会有人追杀你?”,周池羽抿了抿唇,说道,“听到你们离开漠北的消息后,我留下传位书信,便离开了京城,或是某些趋炎附势之人,想拿我去邀赏罢”, 顿了顿,周池羽又笑了下,继续说道,“毕竟,留我在外,对新皇帝可是不利啊”, “只是为何你孤身一人?”,顾青笙继续问道,周池羽眸光闪动,“遇敌突袭,形势紧急,我先行离去了,夏菱等人还在辜城候着”, 顾青笙看了她一眼,道,“看来外面的传闻,说二皇子谋反,逼得皇帝生死不明,是以讹传讹了,也不知为何京城毫无动作”, 周池羽狡黠笑道,“我当初以担上了弑弟囚后的恶名,我想,皇弟也应尝尝这番滋味才是”, “胡闹”,端若华轻斥道,“一国之君的声誉,岂能儿戏”,周池羽皱了皱鼻子,撒娇道,“皇祖母,就数你偏袒旁人”, 周池羽此人,深谋远虑时,叫你探不到她的心思,讨好卖乖时,又叫你无可奈何。 端若华轻叹一口气,说道,“好生养伤罢”,便转身出去了,顾宁二人跟着而去。 出了门外,三人缓步而行,顾青笙道,“伤口深,看着极重,却不致命”,她转头看着端若华,长长叹气,“不愧是若华一手带大的人,谋虑深远,果敢决断,真是尽得真传”, 端若华微微皱眉,微风拂过她的发丝,清雅淡然,道,“不知青儿是夸我还是贬我?”,顾青笙讪笑一声,说道,“小辈的事,随她们去罢。听说西山那片的桃花开的极艳,若华、沐儿可愿与我一同赏花去?”, “哦?”,端若华看她,顾青笙拉住她和宁子沐,灿然笑道,“我备了几壶酒和吃食,去西山寻个无人可至的地儿赏花去罢”, 两只手,抬起,拧了把顾青笙的耳朵,便握了她的手,随她而去。 屋中只剩两人,静悄悄的,周池羽抬眼偷瞄苏沐雪,见她神色淡然,有些怔忡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嗯?”,周池羽应道,“你说,是你自愿放弃皇位,传给二皇子,而不是被逼下位的”, “是”,周池羽老实承认,“沐雪知我,若我有心,他绝不会有机可乘”,“那你,为何要,放弃皇位?”,苏沐雪低头,手指拧了拧衣角, 周池羽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开口道,“我那日求你原谅我,可我还不曾问你……你,可愿,还与我,相携终老”, 听的苏沐雪没吭声,周池羽有些急,“我知自己如今一无所有,不能好生庇护你,可,我会尽我所能,保你一世衣食无忧,欢喜不胜”, 见她仍是低着头,周池羽越发着急,“更何况,你早已是我的人,而我,我,我也会是你的人,你可不能始乱终弃……”, 周池羽急的咳嗽起来,看苏沐雪抬头替她拍背,便抓住她的手,仔细看去,见她眉眼生情,笑意缱绻,方嗔了她一眼,柔顺地躺在她怀里, “无论从前,还是如今,你都是我捧在手心的朝儿”,苏沐雪轻声道,低头亲了亲她的头顶,两手把她搂在怀里,问道,“你还不曾答我,你,你为何要放弃皇位?”, 周池羽仰头,望着她,眸光灿然,清辉溶溶,万般深情,缓缓说来, “只愿拱手河山,讨你欢,倾尽天下,与你伴”。 第125章 番外一 山隐观,离京城较远,坐落在南霁山的女观,因前朝的妃子在此皈依修行,方有人知晓,据称此观是斗姆老祖降世之地,许愿灵验,但因其归于皇家之地,隐于山中,上山之路,陡峭狭窄,故罕有人至。 时已金秋,小路铺满厚厚的落叶,两侧枫叶鲜红似火,山间一路人马,浩浩荡荡。 在步行的众人潮里,唯有一抬九华宝顶凤辇,格外瞩目。 凤辇装饰华丽,由四名精壮大汉抬着上山,四人皆是大汗淋漓,两人扶辇,其后又有四人备着替换,可见这上山的路陡峭异常。 “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若太后娘娘有个闪失,你们这些奴才可担当不起”,宫女在旁骂道, 凤辇里坐着昔日的苏皇后苏欣,如今已荣升太后,她扶了扶头顶的凤冠,神色不耐地朝外说道, “秋实,还有多久到观里?”, 秋实上前,道,“禀太后,约莫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可要先歇息?”,苏太后皱眉,心里暗道,自仁儿登基后,她贵为太后,本想如盛名一时的端后,辅佐勤政,落的千秋后代传颂美名, 可以石中玉为首的那帮老臣子,将她的权势架空,就连从小听从她的新帝,也出乎意料,坚决反对她摄政之事,闹的她如今只能掌管后宫,连今年的祭天都无法参与。 她落不下脸,这才寻了替皇帝祈福的由头,出宫去山隐观,只这女观在荒郊野岭的,早知便去香火鼎盛,离京城很近的三清观了。 “太后娘娘?”,秋实见她怔然出神,开口道,“罢了,祈福要紧,别误了吉时”,苏太后摆手,坐回凤辇。 待到山隐观的大门时,人迹稀少,只有两个小童用笤帚扫落叶,“这山隐观未免也太不懂规矩,太后娘娘驾到,竟无人迎接”,秋实率先发作,指着小童骂道, 那两个小童穿着道姑服,小脸白净,一人年纪颇小,只得五岁,惶恐地站在原地,一人年有十一、二岁,听了也不惊不怕,只是恭敬行礼道,“见过太后娘娘,祈福所需的一应物事已在观中备齐全,请贵人入观”, 抬轿的大汉眼神有些发痴地盯着小道姑,她却道,“山隐女观,男子禁入,还望诸位在山下等候”,说罢,目不斜视地朝着苏太后请道,“请太后娘娘入观”, 苏太后并不上前,两手拢袖,看了秋实一眼,秋实会意,说道,“你们观主呢?为何不出来相迎?好大的胆子”, “凤琴”,那年岁较小的道姑吓的拖着稍长的衣袖,那唤作凤琴的女道姑,不慌不忙,只说道,“观主与故人有约,早吩咐过,不可打扰”, “放肆,你们小小观主,还摆上架子了,当真是……”,秋实气急,上前就要赏凤琴耳光,凤琴不躲不避,抬着头,眸光闪动,直直看着秋实。 苏太后淡笑道,“好了,秋实,何必跟小道姑过不去,既如此,先进去罢”,说罢,苏太后往里走去,秋实狠狠瞪凤琴一眼,收回手来,凤琴淡然看着她。 往里走的苏太后脸色微沉,新帝登基,本就是立威之时,就算那观主是前朝皈依的妃子,今日驳了她的脸面,少不得寻个理由,治她个大不敬的罪。 凤琴在前领路,纤瘦身形,脚步轻慢,她穿着灰色道袍,眉宇淡然,处事不惊,小小年纪已有一番仙风道骨,叫人不可小觑这山隐观。 进了清静之地,凤琴备好祈福一应事宜,做事规矩,苏太后仔细端详着她,见她容貌香培玉琢,肌肤冰清玉润,静若松生空谷,神若月射寒江,偶然一笑时,艳若霞映澄塘,真真是一个美人坯子。 此等美人隐于山谷,岂非可惜,只是其家世出身入不得眼,不如放在身边做个宫女,若是仁儿喜欢,封个淑仪也行,更何况,她带走这个小道姑,更是给山隐观的下马威,让那观主长个教训。 苏太后越想越满意,便开口道,“小道姑,你家中都有何人?可识字?”, “家中无人,幸得观主收养,教导识字”,凤琴不卑不吭地应道,苏太后伸手,脸色和蔼地望向她,“本宫看你天资聪颖,行事妥帖,你可愿随本宫去京城?”, 凤琴一惊,顿觉有人扯自己的衣摆,侧脸看去,小道童嘟嘴泪眼地看向自己,她转身拱手行礼道,“多谢太后娘娘,只是贫道受观主养育之恩,更是一意修行,并无踏足红尘之心”, “小小道姑,竟不识抬举”,秋实抬手要打,苏太后制止,笑道,“你可知,本宫是太后,观主不过是个小小观主,本宫要得人,她可拦不得,再说了,在本宫身边,保你荣华富贵”, 凤琴憋红了脸,清澈的眼里,没有丝毫的贪念,拒绝的话语在嘴边转了又转,只是立在原地,“我,我,不要凤琴,离开,呜呜”,五岁的小道童年纪还小,自幼跟在凤琴身边,一听她要走,哭的眼泪鼻涕混在一起。 “原来是太后娘娘,不知为何竟相中本观的道姑,传出去可不大妥啊”,身后有人说道,苏太后转身看去, 一道姑立在树下,年约三十余岁,容貌清丽,戴道冠,着道袍,手拿拂尘, “想来,这便是观主玉散真人了”,苏太后轻笑一声,抬头,对上玉散真人的视线,威压尽施。 “太后娘娘”,玉散真人手握拂尘,只朝她躬身示意,“大胆,尔等几人见到太后,竟不叩拜行礼!”,秋实见到玉散真人及身后几人,皆是站立不动,立刻怒骂道, “行礼?!她受得起么?!”,玉散真人身后传来慵懒的声音,叫秋实气的立马发作,苏太后同样又惊又怒,看来今日不好生整治这些人,她威名何在。 从玉散真人身后走出来一人,身着白衫,面容稚嫩,只眼眸锋芒锐利,她看着苏太后,浅浅一笑,“苏皇后,可好啊?”, “皇……皇上……”,秋实惊的连连后退,双腿一软地跪倒在地,“你这宫女,蛮横歹毒”,周池羽冷哼了声,脸色一沉,吓的秋实浑身发抖。 “昭……昭宁……”,苏太后看到周池羽走来,满脸的惊色,她仓皇退后一步,想起害的她生不如死的囚禁日子,心中便是不寒而栗,她勉强握紧手,挺起腰背,冷哼道,“周池羽,没想到你躲在这里”, “我不躲在这里,难道同你儿子再将那皇位要回来?”,周池羽笑道,她缓缓上前,打量着苏太后,仰起下巴,视线从上而下地看着她, “朕当日退位给皇弟,只得一个条件,就是不许你摄政,如今看来,那帮老臣子跟皇弟倒是践诺了”, “只是你啊”,周池羽无奈地摇头,“手中只剩后宫掌权,还是如此的嚣张跋扈,叫人讨厌”, 苏太后脸色苍白,“来,来,人,给本宫,拿,拿下……”,跟随进女观的都是宫女和婆子,此刻慑于周池羽的微厉,皆两股战栗,不敢妄动。 周池羽大笑两声,伸手拉住苏沐雪,懒得看苏太后一眼,擦过她的肩,往前走去,带过的一阵风拂在苏太后脸上,叫她心中微凛,两手绞紧, 直到周池羽走过,苏太后方松了口气,顿觉方才颜面尽失,声威全消,脸色难看的紧,原想立威,反倒落了面子,一口气憋在胸中,抑郁难消。 苏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开口,就猛地瞪大了眼,脑海里突然想起来那一句慵懒的声音,那着锦绣红袍的女子,倾城绝世的容颜,眉眼骄傲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为什么,她会,她怎么会,跟周池羽,苏太后脑中乱成一锅粥,只是脸色青白反复,嘴唇褪尽血色。 “本宫是否告诉过你,不许进宫的”,那低低的话语,带着当日那般的不可一世和骄纵,曾经居 高临下的仰视着还是民女的自己。 若是周池羽只是提醒着她一时的失意,而眼前的人,却勾起她曾经卑微如尘的过往。 毕竟,她可是那个艳绝大周,身后有先皇无上宠爱和宁家军倚靠的贵妃啊。 苏太后的背有些弓,指甲已嵌入掌心,拼命地试图,抬眼正视她,她,她还是那般,带着受尽宠爱的骄纵,美的肆意妄为。 苏太后嗫嚅着唇,想要说话,艰难的张不开口,她思绪混乱,想起刚才,摆着太后架子,故作和蔼,却强势讨要凤琴的样子,真叫此刻的自己生不如死。 “真没意思,从前和现在,都是一个模样”,宁子沐冷嘲了声,说道,“阿青,走了”,苏太后缓慢的看去,就看到从前的青笙,她们相携而行,不屑一顾。 “站住”,苏太后张口,嗓音沙哑,秋实茫然抬头,不知为何适才皇上面前,太后尚算镇定自若,此刻为何如此失态。 想要挑衅,想要告诉眼前的人,她不过是个落魄在外的前朝妃子,而她,才是当朝最位高权贵的太后,只要她勾勾手指,就能把她们都抓起来砍头。 苏太后胸前剧烈起伏着,她僵硬地想要转头叫住她们,狠狠羞辱她们, “喏,我没话同你讲,你要讲,便同她讲罢,毕竟你们都封过同样的……”,宁子沐话没说完,只朝着玉散真人身后剩下的最后一个人,眨了眨眼。 苏太后心想,这辈子,能比她曾经从皇后沦为阶下囚更惨的时候,那就是此时此地,仿佛从至高无上的尊贵跌落到泥泞的土里。 一袭白衫映入眼底,她身形颀长,气质内敛而清冷,眼神睿智而感怀天下,是她,是她,是那个盛名一世的端后,苏太后几乎要跪倒在地,而她也本应这么做。 “不必多礼了”,端若华淡淡说道,叫其他人听的满脸惊讶,“身为太后,理应为皇上分忧,治理后宫,若才疏学浅,便不可干涉朝政,更不得仗势欺人”, 宫女婆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对当朝太后出言教诲,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只怕是在梦中。 苏太后说不出话来,她耳朵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只得僵硬地点头,静待端若华离去。 在苏太后余生的日子里,没有一天不在后悔,为何她要到山隐观来祈福? “苏欣这回该是要收敛了”,周池羽勾了勾嘴角,拉着苏沐雪往观外走去,一想到后面还有前朝的贵妃和太后,分别给她下马威,周池羽就笑的不可自抑。 “陛下,香烛都备好了”,夏菱说道,“说了以后不许再叫陛下,夏菱你可不长记性啊”,周池羽笑着敲了敲她的头,却见到夏菱突然望着不远处,目光震惊,眼眶迅速蓄积着泪水,一手捂住了嘴, 那里站着一个道姑,脸色蜡黄,背着柴火,神情有些呆滞,直直望着夏菱,嘴唇嗫嚅,再转头看向周池羽,手里的东西掉落一地。 周池羽渐渐敛了笑意,负着手,许久没有说话,那道姑满面泪水,跪倒在地,朝着周池羽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的皮也磕破了,乌青红肿。 “走罢”,周池羽转身朝观外走去,夏菱含着泪水,笑着朝道姑点头,擦了擦眼泪,跟着周池羽走了。 第126章 番外二 出观后,周池羽轻叹了口气,对夏菱道,“夏知返乡,夏画嫁人,你今后作何打算?”,夏菱跪下道,“奴婢一生伺候主子”,周池羽摆手,“过些日子,我们会路过你家乡,你若愿留在家中,便留下,保你三世衣食无忧,你若不想,我便托人替你相看一门亲事,明媒正娶过门”, 夏菱跪倒在地,只是哭泣,周池羽知她这是应允了,这才转头对苏沐雪说道,“沐雪,你去看看小姨她们”,苏沐雪想是她主仆二人有话要讲,这便离开。 苏沐雪一走,周池羽才对着山间的树林说道,“出来罢”,从林间窜出几个黑影来,“主子伤势可好些了?”,黑影问道, “无妨”,周池羽说道,“虽然老四下手精准,但主子不应以身犯险啊”,黑影说道,此人赫然是当日在树林袭击周池羽的黑衣人,周池羽摆手,不欲多说,只道,“去谷城后,会跟云倾师父会合,她武艺高强,加之青姨,你几人恐怕难以掩其行踪,此后,你们便各自离去,安心过日子罢”, “我等作为主子的贴身侍卫,绝不敢离开”,一人答道,“我已决意归隐山林,再者有师父和青姨在,无人可伤我,你等安心离去,在沣州万和钱庄,有管事替你们安排,凭令牌取银两”, “谢主子隆恩”,黑影纷纷跪下谢恩,“走罢,前半世刀光剑影,不若余生平寂安宁”,周池羽挥手,叹道。 山隐观内,凤琴领着小童回到观后的院子里,她低头,仔细替小童擦掉眼泪,柔声道,“放心罢,我不会走的”,刚才她见那苏太后对那几人忌惮异常,想来不敢再生事了, “嗯”,小童扬起白嫩的脸,捧着凤琴的脸,用力的亲了口,“凤姐姐不走,太好了”,“没想到道观还挺好玩的啊”,一个声音响起,吓到凤琴,她侧脸,就看到旁边树枝上倒吊着一个人,咧嘴朝她笑, 纵然是凤琴修行再深,也是禁不住的颤了下,脸色发白,“小道姑刚才面对太后都镇定,怎么看着我,倒怕了”,树上的人一双琥珀眸子闪啊闪的,纵身跳下来,从怀里取出一盘点心,往嘴里塞去,“这观里的枣泥糕不错,好吃”, “你是何人?似乎不是中原人?”,凤琴疑心问道,她看着眼前人的湖泊眸子,浑圆、澄澈,五官深邃,梳着小辫子,糅杂着英气,嘴里包着糕点,又觉得好笑, 宁小宝跃下树来,左顾右看地端详着她,笑道,“果真好看,只是比沐雪还是差一点点”,她竖起小拇指,认真道,“嗯,就差这么一点点了”, 凤琴修行,本就视皮相外貌如无物,只是看眼前的人说她逊于旁人,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不快,随道,“观中清净之地,还望施主尽快离去”, “走,我这便走了”,宁小宝伸了个懒腰,见她小小年纪又老气横秋的出家人模样,只觉好玩,顺手捏了把凤琴的脸,笑道,“小道姑,我走了”, “你!”,凤琴脸涨的通红,低头口中念念有词道,“福生无量天尊,施主请离去罢”,“这小迂腐样,那老太后还想带你走”,宁小宝笑道,翻身跃上墙头,“下回再来吃”, 明明她与自己年岁相差不多,可眼前的人神色恣意、无拘无束,凤琴竟看的有些呆,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墙头,凤琴才转身,望着这狭隘的四方天地,鼻间是香烛气味,忆起方才离她有些近时,那身上淡淡的熏香,心中竟有些憋闷和怅然。 “宁小宝,你再不出来,我们可走了”,周池羽眼见着翻墙出来的宁小宝,皱着眉说道,“你要走便走,没人理你”,宁小宝哼道,她从怀里取出盒子,先递给端若华,再拿给宁子沐,道,“尝尝山隐观的枣泥糕,好吃呢”, “好好的大门不走,非要翻墙,跟鸡鸣狗盗之徒似的”,周池羽冷声道,“玉散真人给我做的”,宁小宝咬牙切齿地说道,她朝着宁子沐偏了偏头,嘴巴朝苏沐雪努去, “要给自己给”,宁子沐没理她,转身朝顾青笙走去,巧笑焉兮,“阿青,你喜欢的枣泥糕”, 宁小宝朝她翻了个白眼,抿了抿嘴,才走到苏沐雪跟前,将盒子递给她,“小宝,你爱吃枣泥糕,留着吃罢”,苏沐雪推回来,宁小宝没说话,用力把盒子塞到她手里,转身走了,苏沐雪看着她倔强的背影,轻叹了口气。 周池羽见她二人拉扯,走过来一把抓住苏沐雪的手,笑道,“沐雪若爱吃,我便寻人特地做给你吃”,此时周池羽方有些后悔,把夏知放回乡下去了。 一行人惬意走在山中,金秋似火,满目霜色,顾青笙携着端若华和宁子沐说说笑笑,赏着红叶,周池羽拉着苏沐雪落在后面,低声交谈着,宁小宝默默走在最后,了无生趣地踢着脚下的红叶,再碾碎。 “青姨一家子,我们一家子,都要归隐山林了,小宝你不回漠北,跟着我们作何?”,周池羽淡然说道,“池羽!”,苏沐雪皱眉,轻斥道, “我说的有何不妥,她难不成就这样跟着我们到老?”,周池羽冷然说道,宁小宝缓缓抬头,澄澈的琥珀眸子里闪过一丝痛楚,带着哀伤的看了眼苏沐雪,半响没有吭声, 向来没心没肺的宁小宝,亦有此刻这般落寞、无助的模样,深切的哀伤仿佛刻入骨子里,让周池羽讶然,她紧抿着唇,不再说话。 苏沐雪脸色有些苍白,心中亦是难受,小宝从未亏欠过她,而她亏欠过小宝太多,这份情,她还不了。 “你们干嘛露出那样的神色,我,我担心你们路上遇到歹人,待,待,我送你们到……”,宁小宝勉强笑道,“送到合适的地方,我自然会走”,她仰起头来,叉腰笑道,“漠北边境缺了我可不行,你们一个个都是做过皇帝重臣的人,我便替你们继续守护大周罢”, “小宝,谁敢让你走,小姨可饶不了她”,宁子沐敲了敲周池羽的头,心疼地看着小宝,宁小宝笑了两声,摆手道,“我去玩了,山下会合”,在众人的注目下,纵身跃上树,消失了踪影。 苏沐雪望着宁小宝消失的方向,许久没有说话,“走罢,别看了”,周池羽拉过她的手,皱了皱眉,又赌气地瞪着她,“我可先说好了,你休想学青姨,享齐人之福!”, “周池羽!”,“周池羽!”,苏沐雪面红耳赤地瞪着她,羞的脸色通红,宁子沐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顾青笙偷瞄到一旁脸色难看至极的端若华,摸了摸耳朵,朝着周池羽喝道,手已按在剑鞘上, 周池羽走为上策地退后两步,笑道,“玩笑话,玩笑话,你们都当真做什么?”,“再说了,她宁小宝甘心当小吗?当小的地位那么低”,清脆的宝剑出鞘的声音,混着宁子沐长鞭挥动的声音, 周池羽惊惶地看到宁子沐如锅底般黑的脸色,边往后退边说道,“不是,我是说当小的,也挺好的……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池羽眼看讲不清楚,拔腿往后跑,“救命!你们胆敢对皇上下手!”, 一颗小石子从树林间钻出来,准确地打在周池羽的膝盖上,她的脚一软,跪趴在地,耳后已传来剑和长鞭的破风声, “宁小宝!”,周池羽咬牙切齿地喝道,“你休想进苏家的门!”,一道长鞭抽在周池羽臀上,疼的她直吸气,转头求饶道,“宁姨,宁姨,朝儿错了……”。 爽朗而清越的笑声在林间传开,忽高忽低,忽远忽近。 第127章 番外三 一行人最后到苏州,回到当年顾青笙亲自所筑的顾宅,仿佛回到儿时般,只是往日那竹屋里的榻,却比幼时小了许多。 苏沐雪走到林中,就看到周池羽躺在顾青笙做的吊床上,脸上罩着薄透的白纱,阳光从树叶里洒下细碎的光晕,落在她的薄纱上,笔直的琼鼻,微翘的唇,几分欲语又羞的模样,叫人怜惜不已。 她垂在外的手里,握着一卷书,在指间摇摇欲坠,苏沐雪弯腰,把书卷接过,轻微的动静,却让周池羽浑身一震,坐起身来,锐利的双眸因眼前的人柔和许多,笑道,“沐雪来了”, “看你可是惬意至极”,苏沐雪笑道,横扫了眼她,“都舍不得离开了”,周池羽愣了瞬,应道,“处处都是你与我的回忆,自然舍不得,不若我们今后便留下,跟皇祖母也有个照应”, “你不是素来都喜欢大漠吗?”,苏沐雪笑道,“不如……”,周池羽义正言辞,“大漠风沙,有损沐雪的花容月貌,不若留在这江南烟雨乡里,可谓美哉美哉”, 见周池羽四顾而言他,苏沐雪拧了拧她的耳朵,“可大漠,还有我的祖父、爹、娘”,周池羽揉着耳朵,讨好道,“不若我派人把他们接到京城也好”, “那我今夕中秋便与小宝回漠北去”,苏沐雪双臂抱胸,点点头说道,周池羽眼珠子转了转,急急拉过苏沐雪,“我陪你去便是”,“那就说定了”,苏沐雪指尖点了点她的鼻子,笑着走了。 周池羽长长叹了一口气,重新躺回吊床里,只是再无睡意,睁着两眼,思索起来。 夜渐深,周池羽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四周,这才溜进苏沐雪的屋子。苏沐雪刚解掉外衫,穿着白衣中衣,取下头上的簪子,一头青丝如瀑落下。 “池羽,你怎地来了?”,苏沐雪俏脸一红,嗔道,“你等等”,周池羽探出头,往屋顶上扔石子,就听到迷迷糊糊的声音,“谁砸我?”, “宁小宝!滚回去睡你自己的屋子!”周池羽咬牙切齿地喊道,“哼,我怕你对沐雪图谋不轨,偏不走!”,宁小宝赖在屋顶,翘着腿,看着月亮,喝着小酒。 “师父!小宝昨夜偷听墙角了,说你老是欺负画姨!”,周池羽突然提高声音喊道,“完蛋!周池羽!”,宁小宝吓的酒壶咕噜噜滚下屋顶,刚起身,就看到不远处一道黑影掠来,手里的长剑森然发亮。 “我跟你没完!”,宁小宝跳起来就往树林里窜去,周池羽满意地拍拍手,转头朝苏沐雪说道, “放心,她肯定被揍的在榻上趴三天”, 话音刚落,周池羽就三下五除二的脱掉身上的衣裳,缩进苏沐雪的被窝里,露出小脑袋,眼睛闪闪地看着她。 “端姨、青姨何等聪明,你这招调虎离山,用意可是昭然若揭啊”,苏沐雪羞红了脸,竖起手指点了点周池羽的额头,周池羽只是望着她笑,神采顾盼,娇艳脱俗。 “沐雪”,周池羽侧躺,支着头看她,双眸如寒星闪动,青丝垂在身前,几丝撩过苏沐雪的脸上,痒痒的,肌肤莹润、白皙,嘴角勾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让苏沐雪的眼神暗沉起来,她抬手,拢了拢,嗔道,“也不怕着凉”, 周池羽转过身,跪在榻上,两手撑在她身侧,伏低身子,露出无辜而乖巧的神色,“为何我倒觉得热的慌”, 苏沐雪扫过眼前的春光,面红耳赤,抬手放在她额头,“发热定是受凉了,我看看”,周池羽顺势缩进她怀里,蹭了蹭她的脸,将手牢牢握住,“你瞧瞧可是发热了?”。 一股热气冲上头,苏沐雪脸皮滚烫,她把周池羽的手放回去,将被子给她盖好,叮嘱道,“莫再乱动了,好生歇息”,“沐雪~”,听的周池羽叫她,苏沐雪低头看她,眸底如掉入石子的湖,漾出一层层的涟漪,颊生粉晕,娇柔里带了一丝媚意。 “屋陋床狭,我不想,不想如此待你”,苏沐雪低头在她额间轻吻道,这是她视若珍宝的人,如何能轻率为之。 周池羽又翻过身,两手撑在她耳侧,昔日的稚嫩蜕变成明媚、娇艳,顾盼间风情万千,她低头,咬唇,晕生两颊,“若你我两情相许,天为幕,地为席,又有何妨?”。 过了些日子,三人动身去漠北,看着燕山关临近,宁小宝想要看周池羽慌张出丑的模样,却见她脸色如常,不由有些失望,用宁小宝的话说,此人心机深得见不到底。 反倒是苏沐雪一路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的,“沐雪,你怕吗?”,周池羽骑着骆驼,偏头问她,“我只是心慌,不知爹娘如何作想,怕祖父伤心”,苏沐雪紧握着她的手,答道, “若说天下谁能让你欢喜一世,便只得我一人,苏家人又有何伤心的”,周池羽仰头傲然说道, “呸!”,宁小宝在旁狠狠地啐道,“分明是我!”, 周池羽懒得理她,对苏沐雪柔声道,“既然我已决心跟你回漠北,那便一切都交给我罢”,苏沐 雪见她镇定自若的模样,方渐渐放宽心来。 “离龙门城不远了”,周池羽收回手,掌心早是一片汗水,她低头,不着痕迹地擦掉额上的虚汗,宁小宝冷笑两声,蹬着骆驼往前而去了。 第128章 番外四 苏家人和宁家人都早早守在门外,“小兔崽子,总算回来了”,宁远武刚将宁小宝抓下马来,正好收拾一番,就张大嘴,看着缓缓进来的人。 “臣,臣,宁……”,宁远武实诚的武夫,咚地跪在地上,“宁将军,不必多礼”,周池羽上前搀起他来,“不是听,听闻,皇上病逝,由景乐帝继位,怎地,怎地?”,宁远武摸不着头脑,站在原地说道。 “此事一眼难尽,容后再说罢”,周池羽转身,看见一旁的苏之年、苏暮寒和苏夫人,站的笔直,苏之年更是脸色难看,负手而立。 “苏丞相、苏将军、苏夫人”,周池羽向他们行礼,“身为阶下囚,老夫受不起!”,苏之年背对她,可他毕竟是迂腐文人,纵然再多怨愤,可君臣之礼,不得不拜,是以,内心矛盾至极,那背也便不再挺直。 “雪儿”,苏夫人拉过苏沐雪,给她使了个眼色,询问为何皇上会来此,“娘……”,苏沐雪刚要开口,就红了眼,实在乃以启齿, 苏暮寒迈步走出来,朝着周池羽拜道,“虽不知朝中发生何事,但都与苏家无关,不知皇上来此为何?”, “苏将军,我已退位让贤,不可再称呼皇上了”,周池羽顿了顿说道,“今日,我来漠北,是奉命来颁旨的”, “颁旨?”,连苏沐雪也不知此事,惊讶地望着周池羽,见她从袖中取出圣旨,念道,“昔女帝误信谗言,受奸人诬陷苏家谋反乱政,今朕已查明真相,苏家乃是一门忠烈,故免去苏家流放之苦,封苏之年为明德忠国公,封苏暮寒为三军统领,封苏秦氏为贤孝夫人,即日回京,钦此”, “谢皇上隆恩,臣遵旨”,三人跪下领旨,皆是又惊又喜,“祖父、爹娘,我们可以回京了”,苏家小儿子激动说道,苏家众人沉冤得反,皆是悲喜交加。 “圣旨说,先女帝误信谗言,不就是说她是个昏君么?那这个昏君……还亲自来颁旨?”,宁远武挠了挠头,指着周池羽,一头雾水。 “就算你将功补过,也弥补苏家人受的冤屈,你走罢”,苏之年收起圣旨说道,“昏君!与虎谋皮!”,苏家人低声唾骂着。 周池羽拱手朝着苏老爷子深深一拜,“苏老爷子、苏将军、苏夫人,古语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皇位之争,更是胜者为尊,身在其中,不由己,若是池羽败而得诛之,也是怨不得人的”, 女帝在位时,国泰民安,百姓富庶,边境安平,而她为了洗尽苏家冤屈,更不惜留下千古骂名,更亲自颁旨,身在朝堂中,苏之年何尝不知身不由己,何尝不知夺嫡之争,败者为寇,怨不得人。 苏之年长叹了口气,只说道,“早该颐养天年了,朝堂的事,与我无关了”,“若非当年皇上留有情面,我苏家人早已是刀下亡魂,沉冤得雪又有何用?前尘往事都了了”,苏暮寒说道。 “如此,便好说了”,周池羽大喘口气,神情和缓,朝着苏家人说道,“还有一事,要禀给诸位长辈”,她看向宁远武,“宁将军,一路走来,腹中空空,可有吃的”,“有的,我即刻叫人去备”,宁远武让宁家人和下人都退下, 宁小宝不肯走,被宁远武拎了出去,宁小宝不甘心撇嘴道,“有的人真有本事,死的都能给她说活了。当初冤枉苏家啷当下狱,流放漠北,一道圣旨,一句身不由己,就完了?”, “小兔崽子,你少说两句吧”,宁远武拖着她走了。 苏沐雪屏气,两手拧着手绢,紧张的发抖,“朝事已了,苏家应与殿下并无瓜葛”,苏之年说道,周池羽接口道,“是苏家长女苏沐雪的婚事”,此话一出,苏家人皆是看向苏沐雪,见她脸色苍白,苏夫人担忧道,“沐雪,怎么了?”, 周池羽朝着苏家人说道,“我当日留沐雪在宫,有损她的清誉”,“那些谣言不信便罢”,苏之年哼道,“我有愧沐雪,应向诸位长辈请罪”,周池羽躬身拱手,不是她不想跪,而是苏家人受不起这天子的一跪。 “还请苏家长辈将苏沐雪许给我,我周池羽自此立誓,绝不负她”,周池羽一口气说完,眼前的苏家人都愣住了,半响没有作声。 “荒……荒……荒唐”,苏之年气的脸色发青,他颤抖着手,脚步踉跄,指着周池羽,“你,你,荒|淫胡来,为何,为何,要欺我孙儿清白声誉?!”, “我苦命的儿啊”,苏夫人哭倒在地,抹着眼泪,苏沐雪上前,直直跪倒,“祖父、爹、娘,孩儿跟池羽是真心相许,望你们成全”, 只听得苏家一片哭天抢地之声,尤以苏老爷子的声音最大,“老夫就是死,也决不让沐雪落在你的手里,说什么两情相悦,分明是你忌惮苏家,想以此胁迫我等!可怜我孙儿,被你蒙骗,动了 真情!”, 苏夫人从头到尾就是一句,“我苦命的儿啊”,苏暮寒的脸色最难看,他想起从前宁子沐跟顾青笙,如今,自家女儿又……真是家门不幸啊。 周池羽头疼的皱着眉,沉声道,“够了”,哭天抢地的声音嘎然而止,苏夫人咬着手帕,抽噎着,苏老爷子捶着胸口,瞪着眼,看周池羽,就算是退位的皇帝,可还是没人敢不听的。 “方才皇上的圣旨,封赏了苏相、苏将军和苏夫人,可没有苏沐雪,是因为,景乐帝还托我给苏老爷子带来一道圣旨”,周池羽慢慢从袖子里又取出一道圣旨来,“皇弟说了,这道圣旨,由我来决定是否颁布”, “圣旨封苏沐雪为帝师,终身伴我身侧,服侍、教诲”,周池羽拉着苏沐雪的手,望着她说道, “我不想以此等身份桎梏她,我想以真心待她,让她一世无忧,凭生欢喜”, “老夫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允你周朝皇族,如此待我孙女!”,苏之年青筋暴起,几乎要跳起,不甘、愤怒, 周池羽眉角跳了跳,走近苏之年跟前,低声道,“不若我换个说法,苏沐雪占了我的身子,欺了我,又如何?”她略提高了声音,“苏家可要还我这个公道?!还是我要去金銮殿上讨个说法?”, “你?!”,苏之年脸色又青又红,吹胡子瞪眼,仰头就要往后倒,被苏暮寒扶着,他捂着胸口,连声哼哼,“你……你……!不成,不成体统!”, “娘,孩儿此生早已认定了池羽,再不愿嫁人了”,苏沐雪拉着苏夫人,哭成一团,“我的儿啊,你这样如何能为世俗接受啊?”,苏夫人跟她抱头痛哭。 苏暮寒长叹了一口气,拉起苏夫人,朝苏老爷子拜道,“父亲,孩儿不孝,从前总是违背您的意愿,我从未求过任何事,沐雪既与她情深不悔,便求父亲成全了她们”, 苏之年震惊地看着苏暮寒,“暮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父亲,她们的情,不容于世,可却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不”,苏之年摇头,沐雪是他最为器重和疼爱的孩子,“沐雪,她是老夫,老夫的珍宝,老夫怎能?”, “苏伯伯何苦执着啊”,只听得一声慵懒的声音,门外走来顾青笙、宁子沐两人,看的眼前的惨况,亦是怅然,宁小宝从宁子沐身后探出头来,打量着四周。 宁子沐上前,将苏之年搀扶落座,低声道,“苏老爷子对我当年的事,亦有所听闻,若是一意相逼,恐怕,苏沐雪是宁死……也不会放手的……” 苏之年颤了下,看向苏沐雪,脸上神情挣扎、犹豫, “青姨、宁姨,你们为何来了?”,周池羽惊讶,当日她们动身时,青姨并没提过要来漠北。 顾青笙叹气,“你,皇祖母,担心你,成不了事,便叫我和沐儿过来,她,她,落不下面子”, “是叫你来,我是陪着来的”,宁子沐捏了把宁小宝的脸,寻了凳子坐下,叫宁小宝端来一碟瓜子,斟茶倒水。 苏沐雪拉过周池羽,两人双双朝着苏之年、苏暮寒和苏夫人跪下,“使不得,使不得”,苏暮寒作势要扶起周池羽,苏之年坐不住的站起来,一张老脸发青,要皇帝跪自己,他哪受得起,苏家祖宗的灵牌都要倒了。 苏之年看着周池羽,哼了声,“沐雪是苏家最重视、最珍贵的人,你若敢亏待她,我绝饶不了你!”, “是”,周池羽知他松口,自然痛快应下,与苏沐雪相视一笑,守得云开见月明。 宁子沐磕着瓜子,喝着茶,听着宁小宝绘声绘色地讲着,“她居然叫皇上给她颁圣旨,让苏沐雪终审伴她身侧,真是极度的无耻”,宁小宝打发掉她爹后,又跑回来继续偷听的,前因后果知道的清清楚楚。 “端后教出来的人,能夺皇位,这点能耐还能没有?”,宁子沐摇头,想到远在苏州的本尊,从前就能把她算计的团团转,就咬牙切齿, 顾青笙抿了口茶,笑道,“照她的性子,那第二道圣旨定然是假冒的,否则,早就颁旨,何必费那些口舌?”, “什么?假的?!”,宁小宝从座上跳起来,瞠目结舌,“她周池羽吃了豹子胆了,敢伪造圣旨?!”, 顾青笙摇头道,“以她的谋略,在皇宫时就定然想好为苏家平反封赏,是以,第一道皇上颁的圣旨为真,平复冤屈并大加封赏,减轻苏家人的怨愤,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足以收复苏家人的心,但她知道,苏老爷子虽最是顽固,但他迂腐守礼,故情理外,要双管齐下。圣旨施压,再叫 苏家有愧于周氏,叫苏老爷子不得不妥协”, “苏家怎么会愧对皇族?”,宁小宝不解问道,顾青笙神秘地道,“我没有猜错,便是……”, 她看向宁子沐,对方还她一个白眼, 宁小宝转了转眼珠子,“我日夜守着沐雪,她决无机会”,话音刚落,宁小宝一拍大腿,“云倾师父那夜,周、池、羽,你卑鄙”, 顾青笙笑道,“步步为营,招招算计,天下皆在她棋局中,也不知,退位归隐,是天下的幸,还是不幸”, “反正是我的不幸”,宁小宝哇的哭出来,抱着宁子沐,“小姨,她俩要双宿双飞了”,宁子沐没好气地拍了她一巴掌,“争气点”。 “是天下的幸或不幸,我不知,可我知,若我真心相待之人,定是幸事”,周池羽牵着苏沐雪走出来,横了眼宁小宝,笑着说道, “从此以后,我的天下,便只得沐雪一人”。 第129章 番外五 五年后 景惠帝登基后,已有五年,新帝任德爱民,兴学减赋,深受周朝百姓爱戴,不仅如此,因景惠帝周仁的母亲出身忠臣名将的苏家,受到朝臣推崇,登基后,顺风顺水。 只景惠帝诚的性子如先皇景弘帝,怀柔体恤有余,而对边境强势不足,自景惠帝登基后,骨赫族尚算安分,个别部族纷纷有挑衅之举,所幸黑虎军镇守边关,一次次击退外敌。 自女帝病逝退位,但民间关于史上唯一的女帝,仍是流传着许多野史,而在这两年,风头盛过女帝的,却是漠北边境的女将军。 五年前,黑虎军叫敌人闻风丧胆的鬼面修罗,突然消失,这也是境外各部族有胆来犯的原因。可少了鬼面修罗,却多了一个玉面修罗,那女将军骁勇善战,精通行兵布阵,将漠北外敌杀得溃败不已。 京城茶馆,有说书人摇着扇子说道,“话说那玉面修罗,虽是女儿身,身长七尺,如金刚怒目,气势逼人,力拔千钧,手中一柄破天捶,耍的是舞舞生风,将敌将的马抡翻在地,再反手一锤,把那狄族将军的头砸的稀烂!”, 嘶……场中众人听的倒吸一口凉气,说书人摸了摸胡子,抿了一口茶,扇子打手,继续说道,“那狄族军队见将军被杀,屁滚尿流地逃了回去,说时迟,那时快,黑虎军旗帜摇曳,轰隆的火雷声,如下了一场火雨,将狄族军队悉数歼灭,一个不留!据说在战场上的,除了老兵油子,其余人都吐了个稀里哗啦,那可是血肉模糊,满地焦黑的尸体”, “此役之后,狄族再不敢犯我大周,而其余部族慑于玉面修罗的威名,就算是狼子野心,可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痛快!”,茶馆里一个江湖大汉高声叫好,“野蛮、嗜杀!这玉面修罗行的是莽夫事,长相如修罗,谁敢娶她!女子应贤良淑德,或是相夫教子,或是知礼明德,入学考官,打打杀杀成何体统!”,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摇头晃脑说道, 景惠帝登基后,推行的文治,兴学礼乐,诗词歌赋,推崇文风,“你他娘的懂个屁!”,那江湖大汉一把拎住他的领口,脱口大骂道,“若无黑虎军、若无玉面修罗,在边境打打杀杀,保卫周朝,哪还有你说话的份!你的脑袋,早就给狄族、骨赫砍下来当球踢了”, “再说了,女子打打杀杀又如何?真有这般的女中豪杰,就算她长相如修罗,老子也能娶她!”,江湖大汉将吓的脸色苍白的书生扔回座上,气呼呼地说道。 噗,有人小声笑起来,是二楼靠窗的一处,江湖大汉不悦的朝楼上看去,见一穿着浅蓝衣裙的女子,容颜脱俗,手里摇着扇子,似笑非笑,眉宇傲然,“姑娘,有何好笑之事?”,江湖大汉按捺怒气问道, “壮士,保家卫国之事,我等就算是姑娘家,也是拍手叫好的”,她身侧一白衣女子柔声说道,江湖大汉转头一看,竟看呆了,那女子模样闭月羞花,樱唇菱角,说话间如明月初开,映照桃花。 那蓝衣女子手里的扇子打开,遮住了旁边人的脸,不悦地看向江湖大汉,“姑娘胸襟宽广,让人钦佩”,江湖大汉讪讪收回视线,坐回椅子。 “皇上封玉面修罗为卫国将军,已召玉面修罗回京,率黑虎将领封官领赏,应该就在这两日了”,说书人继续说道,“届时,便定要一睹玉面修罗的尊容才好!”,“对!对!夹道欢迎黑虎军才是!”,茶馆里的人纷纷热切议论起来。 那白衣女子推开脸前的扇子,忍不住笑道,“朝儿,这回茶馆的说书人总算不再说女帝的野史了”, 周池羽收回扇子,嗔她一眼,“叫你扮男子,你偏不依,你瞅瞅这一路我都打发多少只苍蝇了”,苏沐雪轻捏她的手,“可你不也没扮么?父亲后日回京述职,也不知青姨到京城了没?!”, “放心,有宁姨在,定能赶上的”,周池羽摇头,“青姨心胸海量,竟每年领着宁姨见一回苏将军,我可就不行了,心眼很小的,你就别见宁小宝了”, 说罢,周池羽又低声笑起来,“听说,皇弟要给小宝赐婚,可够她喝一壶的了”, “你呀,幸灾乐祸的”,苏沐雪点了点她的额头,望着茶馆外的人来人往,这京城,竟是许久不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只听到外面铛铛铛的敲锣声,有人高喊着,“黑虎军入城了!黑虎军入城了!”,百姓一下群情激愤起来,往门外涌去。 本次景惠帝论功行赏,黑虎军、虎豹骑等将领回京领赏,是以京城热闹非常。 远远的,迎面而来的两面巨大的明黄旗帜,一面绣着龙纹图腾,一面绣着大周二字,跟着又是两面墨色旗帜,绣着黑虎图腾,一面绣着宁字,风中飘扬,气势磅薄。 黑虎军八百亲卫,精兵铠甲,骑骏马,步伐整齐,表情肃穆,目光正视前方,除了佩剑碰击马鞍的细小声响,竟无一人出声,这便是叫外敌闻风丧胆的黑虎军。 百姓被拦在两侧,欢呼称颂,其间有人小声地问道,“谁是玉面修罗?是骑枣红马那个吗?”, “什么眼神?那是个男子,还有胡子呢?”,“那玉面修罗,生的修罗面,有胡子也不足为奇 罢”,“不,不,不会吧?”, 议论纷纷中,黑虎军迅速分开,让出一条小道,一匹高大白马快步而来,缀着红缨,披着银鞍,坐着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穿着银色铠甲,戴着羽饰的银盔,腰间佩长刀,挺直的背梁,五官深邃,眼神专注。 两侧首领的马匹微微退后,面上呈恭敬之色。 瞬间,没有人在怀疑,眼前的凤表龙姿,英姿超然的将军,便是玉面修罗。 百姓沉默了一会儿,随即陷入更加热烈的讨论里,视线胶着的盯着她,浓云遮蔽太阳,银盔阴影里的脸,看不真切,有大胆女子,随手将手里的扇子,朝中间掷去,正好落在她的马旁。 一条长鞭呼啸而出,缠上扇子卷起,玉面修罗持鞭抬头,朝旁边阁楼看去,一道明媚的阳光恰逢其时的落在她的脸上。 皮肤被阳光晒成小麦色,带着蜜色光泽,五官分明而深邃,凌厉的剑眉下,眼珠色泽如琥珀,冷冷的像颗琉璃珠子,透着肃杀之气,鼻梁挺直,薄唇紧抿,举手投足皆是英气飒爽,没什么女子模样,但也不是说书人口中那个怒目金刚,反而像是少女怀春时,梦里夫君的模样。 她仰起头,长鞭掠过涌涌人头,朝着阁楼而去,扇子准确地落入那蓝衣女子怀里,她侧脸看见旁边的白衣女子,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来。 那一笑犹如春晖大地,冰雪融化成涓涓细流,美景如画,宠溺至极,诚如每个女子梦里思恋着的夫君模样。 所有女子都直勾勾地望着白马上女将军的笑意,恨不得看杀了她。 “她老是这般看你,我可不乐意”,周池羽握着扇子敲了敲桌,委屈说道,苏沐雪好笑地说道,“分明是你用扇子去砸她,倒又是我的错了?”, “谁叫我如今只是个落魄的前朝皇帝,人家却已是当朝最受尊崇的女将军了”,周池羽怅然地叹气,眼珠子溜溜转着,“我可得看好你了,小心别被勾走魂儿了,你看看底下那些女子”, “你呀”,苏沐雪无奈摇头,转头看着底下的人,嘴角勾出笑意来,小宝,终是长大了。 “施主,还请别推我”,一个灰袍道姑在人群里推搡着,不由自主地越推越远,直到突破护卫,脚一拐,跌坐在道路上, 将领手拉马缰,马儿抬起前蹄,嘶叫起来,小道姑吓的脸色发白,眼看着马蹄就要踏下来,一道马鞭轻柔地缠上她的腰,将她凌空卷起,落在一个人的怀里。 “啊!”,少女们不能镇定地尖叫起来,心中唾骂这小道姑竟然躺在玉面修罗的怀里,再一想,玉面修罗本就是女子,她救道姑倒也于情于理,只是这感觉就仿佛梦里的郎君被抢了似的,又恨不得看杀了她。 “谢,谢将军!”,凤琴脸色苍白,慌乱中只觉得眼前的人竟有些眼熟,“怎么,不记得我了?小道姑”,宁小宝勾起嘴角,“你师父的糕点可还有,做些给我吃如何?”, “啊,是你”,凤琴捂唇,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是那回到道馆偷点心的人,“我看你的脚崴了,我送你回去罢”,宁小宝低头说道, “不成,不成,施主放我下来”,小道姑挣扎,她可受不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玉面修罗抱着走完一条街, “你若是怕,把脸转过去就好了,没人认得你”,宁小宝把她的头拧往怀里,只听得咔嚓一声,吓的宁小宝赶忙撒手,捏了捏她的脖颈,这么纤细、柔嫩,差点给拧下来了,“你可有事?”, 那纤细的脖颈,雪白肌肤泛起红晕来,弯着埋在怀里,如一只天鹅伏颈饮水,宁小宝轻缓的,怕伤了她似的,轻轻扶着她,目光正视前方。 “将军,你刚才……好像有点温柔呐……”,旁边的将领咳了咳,低声说道,“闭嘴,朝前看!”,宁小宝冷冷地看他一眼。 第二天,玉面修罗在回京途中,全程抱着一个道姑的事就传遍了整个京城,甚至是漠北, 据说后来,皇帝就打消了给玉面修罗赐婚的念头,而民间又迅速流传着许多个版本,关于女将军和道姑二三事的风流韵事, 据书斋说,比女帝野史卖的还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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