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 作者:臧白 文案: “锦绣”江山,乱世“佳人”。 最后那双阙宫门内住着的,是个女人。 ◇架空,扯淡,勿考据。 ◇宫阙,是指古时帝王所居住的宫殿,因宫门外有双阙,故称宫阙。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向若 ┃ 配角:晋江 ┃ 其它:晋江 一句话简介:反动派和 第1章 混不吝 夕阳如泼血般染过一城废墟,空气肃杀。 向若从城头上翻跃下来,闷声落地,黑布靴子上震起细细浮尘。放眼去瞧,脚边全是死人,残肢断腿,如死畜一半堆叠在这片肮脏浓稠的血土上。 她穿一身束身黑衣,蒙着半张面,往死人堆里去。刚走两步,脚边忽伸出一只血手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腕子。她顿步低头看一眼,面无惊惧,利落地踢开那只从血泊里伸出来的手,继续往前走。 尸骸遍地,血气冲天,这是战事刚刚结束的连州城。 向若掐着这时间进城,不是来观摩战火烧过的城市惨状如何并感慨民不聊生的,而只是来顺些东西回去。 她避着伤兵残将的眼目往城里去,钻进一家空宅子里就是一通翻。翻着碎银首饰便往衣兜腰包里揣,身上还带一方布包裹,只管把值钱的东西往里包。 这样翻了几户,腰包揣得鼓囊囊的,包裹也再装不下东西,向若才满意。因站在最后一家的绣楼里,也就顺了几条璎珞首饰链子挂在自己脖子上,这便打算再人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连州城。 然就在她抬步要出绣楼的时候,忽听得楼梯上传来闷重的脚步声。这就不好贸然再走,怕生事端,因转头四处瞧了瞧,轻身跃起去了房梁上猫着。 进来的是三个体形高大的男人,穿着灰黢黢的甲衣,都是磨得起了一层毛边儿的旧衣裳,还粘着黏糊的血渍。 人进了屋便开始翻东西,与才刚向若在其他户翻东西是一个样子。这世上,谁见了金银珠宝不喜欢?见了眼睛里放光,揣在怀里那就浑身舒畅。 向若猫在房梁上看他们翻东西,想着等他们找完了出去,自己再走不迟。这般瞧着等着,竟愣是瞧见那几个士兵从床底下翻出了女人。 这就稀罕了,谁也没敢想能在这城里翻出活生生的女人来。这被翻出来的两个女人不止是活的,那还嫩得能掐出水儿来。脸蛋白皙,耳垂往下看在眼里全是白生生的。 眼下这情形,是头母猪都能让这些常年碰不着女人的人兴奋一阵,就更别提这两个嫩生生的大姑娘了。因此二话没有,三人就急不可耐地把那两个姑娘拽在了怀里开始扯衣服脱裤子,欲行发泄之事。 向若这会儿还猫在房梁上,她本来的打算就是进城顺一笔财就走,没打算惹事。但见着那两个姑娘在三个士兵身下惨叫起来,便也耐不住了。 她袖里藏着暗器,动手按下机括,连发三支袖箭,不声不响地以箭射眉心,毙了那三个士兵的命。被压在他们身下的两个姑娘看人死了,惊惧不消,只忙推开他们拉好衣衫,仍是梨花带雨。 向若从房梁上跳下来,又惊得她们往屋角里缩。但向若没多余的心思理会她们,瞧着窗外天色已暗,便想着出城回家去。抬了步下楼,却又被那两个追上来。 其中个子矮些的,拽住她的袖摆就说:“少侠救命。” 向若一回头,对上女孩子满是可怜无助的眼睛。她对女孩子向来心软,平时再混不吝,见着女孩子也都会认真几分。她看了身后两个女孩子两眼,最终没能忍心丢下她们。 带她们出城终归是累赘,一路上都小心翼翼,什么话都不敢说。闭着声儿,四处探看,躲避眼目,把她们领到东北角上的城门边。 连州城统共有九个城门,南边儿三个,其他四个方位分别有两个。要是向若自己出城,她是不会走城门的,凭借一身本事来去自如。眼下带着两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姑娘,便只能想办法走城门。 傍晚时分连州城被朝廷的军队攻下来,这会儿四面城门皆已关闭,每个城门处也都有士兵把守。 向若带着那两个姑娘躲在城门不远处,猫在暗夜里,与她们说:“我不能惹出大事来,否则杀了他们带你们出去就是。也好在他们这会儿刚打完仗,都在最疲累的时候,不能周全应付。我现在出去引开他们,你们找机会出城。出去后就一直往北跑,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那两个姑娘听了她说话便只是点头,回道:“谢少侠。” 向若没那功夫纠正她们的话,告诉她们自己也是个女儿家,只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首饰拿下来塞到一个姑娘手里,又从腰包里摸出一把银子,塞到另一姑娘手里,说:“拿着路上用,有缘日后再见。” 说罢了,便只身出去闹出动静来。那站在城门内守着的士兵果提枪来追她,口中大呵,“什么人?!” 向若只管跑,引那几个人离开了城门。骚动起来后,在门楼上守着的士兵也被引了注意力。那两个姑娘便趁这混乱的当口儿,拉了城门的横栓,小心推开一缝儿,悄悄挤出城门,而后找了隐蔽的小路,往北跑了去。 向若那边儿算着时间,想着差不多了,便不再陪这些士兵玩。消失在那些人的视线里,于她而言也是很轻松的事情。躲开了去,落在一个屋脊上,也就顺势歇下看了会儿月亮。 天际之下满城风雨,仿若人间炼狱,然不往下看,单瞧这月色,还是极好的。风轻云淡,月光皎皎。 向若稍看了一阵,便听得身下房内有人语声。管不住好奇的性子,也就伸手掀开两块乌瓦,掏出一个洞来,凑了脸过去。 原这屋里聚了四五个军中头领,正在商议事情。 一个说:“那些人都是草寇盗匪,留不得。留在军中,迟早出事。那些草莽之流,谁料得准他们心里想的什么?平常那些杀人放火的事,他们干得最是顺手。你们也瞧见了,傍晚那时破了城,进城就是一通乱抢。” 另一个附和,“应当剿杀,不留后患。” 又有一个提出异议,“但这回若不是他们相助,我们也拿不下这连州城。” 卸磨杀驴这种事情,总归不厚道。 为首唯一一个穿金甲衣那个始终没有说话,面色沉沉,一直到旁人争论完,方才吐出一字——“杀。” 他说完这话,屋顶便有絮絮白灰落在了他的胳膊上。而后他便站起了身子,往屋外去。 向若在屋顶,看罢了热闹正要走的时候,肩膀被人按住了。她翘头回看,目光碰上身后那人的眼睛,正是那穿金甲的,这会儿正盯着她,问:“什么人?!” 向若可没功夫跟他你问我答,她脱开他的手掌,往后退两步就跑,“老子是你爷爷。” 第2章 回头客 她踮起脚尖便如踏风,身姿轻盈地一跃数几尺。寻常人想追她,基本追不上。 那穿金甲的身上又不轻便,不过扯下了她面上的黑色棉布,看着她回头挑衅地冲他眨了一下眼,再想寻她的踪迹,便寻不到了。 男人手里握着那块黑布,有些发愣——明明是个女孩儿,却说是他爷爷? 向若是混账惯了,又自恃武功甚高,所以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也正因为如此,她也便隔三岔五就溜出桃花谷,到外头来厮混一圈。依她的性子,总是要闹事的。但与人闹起事儿来的时候,从没吃过亏,不是打得人叫爹爹,就是打得人叫爷爷。 这个世道乱啊,谁厉害谁就是爷爷。 穿金甲那人没追到向若,只能下了屋顶回到院儿里。才刚议事的几个人还都在,不过上来相问:“王爷,是什么人?” 男人摇摇头,“身手太好,没拿下。”好到中了他的暗算,都没拿下。 说罢自忖,又问一句:“那帮土匪里面有女人?” 这话从何说起?那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道:“领头儿的有夫人。” 那压寨夫人,也不是什么秘密,这男人当然也见过。他手里还握着那块黑布,暗忖一气,只道:“抓紧去行动吧。” +++ 向若从那人手下脱逃是件很轻松的事情,不值得多提,原也没让她多在意什么。就像寻常的每一日,她做什么都来去自如,甚为习惯这样的事情。但在她走过半个连州城,跃过城墙双脚落地的时候,便发现了问题。 从城墙上下来,脚掌落地,双腿微微有些生酸这种事,在她身上从来没有发生过。感受微微酸意时,她心里有些奇怪,但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便继续赶路打算尽早回去桃花谷。回去迟了,被她师父撞到,少不得又是一通训斥。 然路程走到一半的时候,更多的问题又开始出现。心头发闷,像塞进了棉花团儿,鼓鼓囊囊,密不透风。再不多久后,四肢也显出了酸软。她越想加快步伐,就越能感觉到腿上的力气在一点点减少,像流沙溃散。 向若意识到自己怕是受了暗算,回捋才刚的事,便伸手摸去自己的肩膀上,果然摸到了一根细细的银针。半截插在她的皮肉里,还有半截留在外头。 她以指腹捏住,拔-出来,放在眼前一看,一半乌黑,另一半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芒。那银光有些刺眼,让她蹙眉骂了一句,“龟孙!” 这根毒针显然就是那穿金甲的男人上房之后,按住她肩膀的时候刺进来的。这毒大约还有麻痹的作用,是以她根本没有感觉到。 她捏着那银针站在山间小道上使劲呼气,一方面是真的胸闷气短,一方面则是她被人暗算心里气不过。她现在很是暴躁,心里的盘算是——回去找那龟孙算账,让他交出解药,然后打爆他的头。 想罢这鞋,向若感觉到自己呼吸越来越不顺畅,便又深喘了几口气,然后紧着时间折回头又往连州城去。她不知道自己是中的什么毒,会不会要了她的命,所以不敢就这么回去桃花谷。 她沿着原路返回,把自己来时走过的脚印再踏一遍。待她回到连州城时,翻墙已经有些吃力。但仅剩的这点力气,足够她摸回那个宅子。只是这整个过程,用时比平时多了不少。 等向若找到那个宅子时,已经到了人吹灯入睡的时候。月亮悬在正空,银光灿灿。她落在院角墙头上,只见那间房里也正巧灭了灯,门框纱窗一瞬间融入进夜色里。 连州城的这个夜,是带着血腥气的。惨杀在另一处发生,穿喉刺骨,惨叫连连,却都不是向若会关心的事情。 她蹲在院角墙头上,想着还要再等一柱香的时候。等那屋里的男人睡着了,她再行动。因便这么枯坐着等了一柱香的时间,掐着过了这时间,她才微微吸口气稳心神蓄力气,轻身跳下墙头。 入了院子,向若避过花盆矮树,只管小心翼翼往那间房门前去。这院子里没有守兵,但她怕把人招来,因悄悄去到房门前,探手到门板上,再轻轻推开门,一切动作都很小心。 推开门后,她一面瞧着院子里是否有动静,一面抬脚跨过门槛,等自己整个人都进了门缝,再合手关起门来。门上合上的一瞬间心底微微松了口气,继而再回身往里屋里去。 向若要解药,不能自己胡乱翻去。毒是那个男人给她下的,是什么毒她都不知道,是以也只有找那个男人来解。眼下没什么好法子,想着只能摸去那男人身边,把他捆起来打一顿,再逼他交出解药。 她轻轻悄悄地摸到里间,再轻着动作往那雕花月洞床上边去。帷幔未落,借着窗子里洒进来的月光,能清楚地看到床上躺着个人。 如果是平时,向若是不会这么小心费事儿的。这会儿她是自知气力不够,所以想要偷袭。然就在她踩上脚榻朝床上那人伸出手的时候,忽被人一把拽了手腕子。而后整个身体被拉着前倾,她想使力都来不及,只被拉着滚了一圈跌躺在床上,被那男人抬腿压胯,压在了身下。 那男人擒着她的双手,骑压在她身上,凝着眸子低声说了句:“等你很久了。” 向若:我…… 日…… 她被人抓了??? 她动了动身子和双臂,想掀翻身上的男人,但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毫无还手之力的小白兔。胸口闷得喘气都开始痛,浑身更是没有一点力气。 向若这就很干脆地放弃了挣扎反抗,躺得很自然,看着身上男人道:“给我解药。” 男人大约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顺从,却仍是看着她的眼睛问了句:“你是什么人?” 向若笑一下,“地痞无赖小混混,您行个好儿,放我这一马。以后打了照面,我绝不坏您的事儿,怎么样?” 她是个识趣的人,武力压制的法子不行,那就低眉顺眼给人道个好。只要能求下解药,这也没什么,毕竟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但她向若这辈子没吃过这种瘪,心里的真实想法自然是,以后见他一回打他一回。 男人却看着她不接这话,半晌道了句:“小混混有这等本事?” 向若还是笑,笑起来脸上像开了一朵花儿,回他的话,“有本事的小混混呗,不稀奇不稀奇。” 男人崩不住有些想笑,看着她的脸,微微清了下嗓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向若无力地躺着,只觉眼皮都发重起来,因为呼吸苦难,每一下喘息都很重。她看着男人的脸,还是笑着道:“这里打仗,战事一结束,就是空城,我来顺点东西。都硌在我背上呢,怪难受。您若不让我拿,我就给您留下。” 男人看着她的脸,知道她现在越来越难受。就这样还笑呢,偏那笑看起来叫人十分舒坦。 其实从抓她那会儿,她冲自己挑衅地眨了一下眼,他心里就觉得她不是哪边阵营的人。是以,他的院儿里也没有派兵把守,就等着她回来。 向若不知道这男人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已经快断气了。偏没有主动的法子,便只好蹙眉抿嘴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操着奶声奶气的声音求他,“给我解药吧,求你了。” 在男人眼里,她才刚像朵太阳花,这会儿又像只小奶狗,愣是把他给逗乐了。因也软了心,放开她的手,从她身上下去,给她找来了解药。 虽拿了解药来,药丸却只有半粒。他捏在手指间,看着向若说:“解药可以给你,但是……” 向若哪听他说什么,看他拿出了解药,便卯起浑身最后一点力气,起身一把抢过药丸就塞进了嘴里,用动作打断了他的话。咽下药丸后,她闭气片刻便觉手脚又有了力气。 这就又嚣张起来了,不等男人再说话,她便一掌往那男人的胸口上打了过去。偏这男人也不是吃素的,很是轻松地抬手拦下她的动作,继而顺势握上她的手腕,迫使她转了个身,然后从腰间抽出腰带,圈圈绕绕,把她两只手绑在了身后。 为了防止她再用脚,他又连着动作转过她的身体,手掌推上她的脑门,把她推躺在床上,然后抬手拽下帐钩上的布条儿,把她的双腿也绑了起来。 帐幔徐徐落下一半,遮挡住了向若的视线。她在心里懊悔——这一趟来连州城之前没找人算一卦,果然是错的。 第3章 宁王爷 男人把向若手脚绑了结实,腰带布条儿皆拽成死扣。绑好了,拽下她身上的包裹扔在脚榻上,而后拎了她脚腕上的布条儿结扣往床上一提,让她整个人都躺去床上。 他也知道,若不是这姑娘中了毒,也不会如此轻松让他拿下。他见过不少跑江湖的人,但比这姑娘武艺更为高超的,并没有见过几位。不知是哪里人,从师何处。 他在向若旁边躺下,手肘立起,撑着脑袋看她,语气松闲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向若细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一咬一个白印儿。她盯着帐幔上的柳条纹,颇有种自认倒霉的样子,不答他的话,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还是那般姿势看着她,启唇道一句:“萧纪。” 向若听到这个名字,心里自有关联者,因下意识看向他,问一句:“宁王?” 萧纪点头,“是。”又问:“你呢?” 向若看着他目光不移,手脚动不得,总是不自在的。不自在也忍着,只不回他的话。 却说现今天下大乱,各地匪盗四起,各方人马结集起义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一会儿那里冒出一个王,一会儿那里自称个帝,都是十分寻常的事情。但这个宁王,却不是那乡间野道儿里自个儿立的王。 宁王萧纪,是当今皇帝正经的儿子,宫里排行老七。听人说,萧纪是个骁勇善战的人,却也心狠手辣。更有些知情人说,他平时的性情又很是散漫,和那花楼里唱戏的戏子得可一比,着实是个奇怪的人。 向若对别的不感兴趣,只对那最后的一宗说法感兴趣。她这会儿自是细看起他来,描摹他的眉眼轮廓,对上他慵懒的目光,扫过他嘴角清浅的笑意,心里暗道,那话果然是不假的。 目光再往下移,自是滑过他的下巴落到他的胸前。因为扯了腰带的缘故,这会儿他衣衫领口大开,能看到一小片结实的胸膛。 向若目光停留在他胸膛上,不做掩饰地咽了口口水,然后便收回目光来,不知往哪处乱瞟去。 她的这些动作反应自然都落在了萧纪眼里,他嘴角含笑,忽说:“要不我脱了给你看?” 向若翻翻白眼儿,装死。 萧纪看着她,嘴角笑意越发浓起来。在这乱世之中,很多人流离失所,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平日里看到最多的脸,不是一脸横肉拼杀拼死,就是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可怜巴巴。 在这种时候,离京在外打仗,能看到向若这样心思简单,无有恐惧、不悲不慌,在这乱世里自由来去的姑娘,着实是一件让人惊喜的事情。 他对她很好奇,自然又问:“你是哪里人?” 向若对于他的问话却都不回,翻完了白眼儿后又开始细细地咬下唇,只是不说话。 萧纪倒是很有耐心的样子,微微吸了口气,伸手过去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问她:“解药不想要了?” 向若一愣,终于开口,“不是吃了么?” 萧纪笑,“那只是一半。”刚才她太着急报复,没让他把话说完。 向若呆住,下巴还被他捏在手心里,半晌启唇说了句:“阴险。” 萧纪看着她,“比起你,一般。” 向若承认自己确实不是好人,杀人越货的事她都干过。但她不管做什么,从来没有失过手。因此栽在人手里,还是头一回。 她把下巴从萧纪的手里缩出去,转头歪向一边,“哀伤”地叹了口气,忽说:“睡觉吧。” 萧纪:…… 到底真能睡得着么?不过片刻,向若就又把头转了回来,与萧纪商量,“咱们来做个交易。” 横竖今晚都是睡不着的了,萧纪给她时间周旋,道一句,“你说说看。” 向若这便清了下嗓子,说:“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即便做不成朋友,也不必做敌人。才刚是我的不是,得了你的解药还要出手伤你,确实不讲道义。为表诚心,我自愿帮你做一件事,但凭你吩咐,做好了,你给我解药放我走,以后我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也绝不坏你的事。我说到做到,做不到天打雷劈,成不成?” 萧纪看着她,眸中目光一点点深邃起来。然后他突然伸手去拽她的腰带,嘴上语气松闲说:“也没什么要你做的,那就陪本王睡一觉。” 向若看他这架势,当然知道他说的睡,不是平常简单的睡。这就不行了,她游着身子往里头挪,忙道:“这、这,这个不成!” 萧纪停下手上动作,看着她问:“不是但凭我吩咐?” 向若吞口口水,目光瞟向帐顶,说话还是结巴,“你、你换一个。” 萧纪看着她这样子只觉有趣,挪了几下身子到她旁边,挨着她,抬手揽上她的腰,鼻尖在她耳边拱了拱,暧昧地小声问:“为什么不行?” 向若脸蛋涨红,结巴道:“老、老子,老子还是处子之身……” …… 萧纪低笑出来…… 第4章 教教我 向若听他笑出来,只觉不自在。往常只有她逗乐别人取笑别人的份,这会儿却这么被他绑着耍乐,心里不大畅意。手脚动不得,因用胳膊弯儿顶了他一下,说:“快,换一个。” 萧纪此番收住了笑,微吸口气,鼻尖碰及她的耳垂,能闻到她身上丝丝缕缕的桃花香。此夜间外头发生的种种,已不顾往心上放。他眸中目光微沉,突然微微张嘴含了一下向若的耳垂,低声说:“你家附近种了许多桃树么?” 向若被他的动作惊得浑身炸毛,忙歪过脑袋去,面红耳赤炸出一声,“再动老子剁了你啊!” 萧纪这便不再动,和她之间拉开些距离,看着她,而后轻轻开口,“换一个,那不如,带本王去你家看看。” 向若是个脑子灵活的人,才刚没意识到他的话有问题,那是被他舔耳垂闹的。这会儿听了这话,再连起那家里种了许多桃树的话来看,也便意识到了些什么。这王爷是个十足精明的人,自己栽在他手里也不奇怪了。 向若这么想着,微微侧过头来,安静地看着萧纪的眼睛,半晌回了句:“再换一个。”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便变得很是沉静,像是一个最严肃不过的人。 萧纪与她双目互视,有些事情仿佛已经心照不宣。他目光里的暗沉还在,与她冷静如凉水的眼神对峙。好半晌,眼里的暗色才慢慢褪开,而后开口说:“这个也不成,那就留下来伺候本王,伺候得好,本王哪天高兴,就赏你解药放你走。” 向若觉得自己活了这十来年,所有的霉都在这一天给倒了。要么说呢,人不能活得太得意,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她把目光收回去,还是看着帐顶昏暗中模糊柳叶纹,咂嘴应了句:“成。” 因为向若体内的毒没有解尽,本事不能全使,所以这会儿并不是萧纪的对手。萧纪利用解药控制她,不怕她逃跑,此时便伸了手过去给她解了手腕上的腰带,与她说:“自己解了腿上的,睡下吧。” 向若也不看他,待他解了她手腕上的腰带后,自己坐起身子来把腿上绑着的布条儿扯了,然后再气不顺地倒下去。躺平了,眨巴着眼看帐顶,只觉被人拿捏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她又想,就这么留下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这位王爷才会心情好,给解药放自己。她就这么不回去,桃花谷的人都该担心她了。堵到她师父面前儿,解释都是件麻烦事儿。越想越觉得这样不成,一口气堵在胸口怪难受。思来想去,竟觉得睡一觉最省事痛快,于是伸手推了推旁边的萧纪,说:“要不还是睡一觉吧?” 萧纪原已经闭上了眼睛打算休息,听她这么说,便又睁开了眼睛看她。瞧着她脸上的表情,觉得她不是在玩笑,自己便笑了一下,开口说:“很不巧,本王也是处子之身,没做过那种事,不是很懂。你来吧,做成了就给你解药。” 向若脑子一懵,表情滞住——这是遇上克星了?怎么做什么都不顺畅?要不是解药绊着,一掌打死这丫就得了,真够费事儿的。 可也没办法,她就碰着这事儿了。于是她抬手使劲挠挠头,念叨着痛快人做痛快事儿,一不做二不休,上去就把萧纪衣裳扒了。扒了之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伸手往他胸膛上摸。 摸是摸了,可也找不着要领啊,满身硬邦邦的肌肉有啥可摸的?她自顾乱摸一气,不知往下如何,因把闭着的那只眼睛也微微睁开,看着萧纪说:“你肯定比我懂多些,教教我,事儿办完了你给我解药,往后谁也不欠谁的,你我都轻松不是?” 萧纪在她坐起身子扒她衣服的时候就一直看着她,看到这会儿,目光也没有移了去。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自然坐起身子来,看着她问:“真想学?” 向若点点头,“抓紧……” 后头的字儿没及吐出来,萧纪的脸已经拉近在了她面前。气息扑面,让向若霎时间断了呼吸,心跳也跟着错乱起来,没了章法。要说的话噎在嗓子眼儿里,只愣愣看着他把自己的唇压到她的唇上。 他的吻很轻,覆在她穿上辗转。吻几下,便低声开口说:“闭上眼睛……” 等向若握紧拳头闭上眼睛后,他又轻声教她,“张开嘴……” 吻一阵,又轻声教她,“给我舌尖……” …… 不过就吻一会儿,向若便觉得自己脸颊上烧起了烈火,身子也奇怪地开始发软,和那毒-药的作用又是不同的感觉。刺麻感从舌尖蹿到指尖,让她不自觉地要缩起整个身子。说不出来这感觉是难受还是舒服,她想伸手推开他,却因为惦记解药而控制住了自己。心里默念,完事儿就好了。 萧纪把她亲得七荤八素,才放开她。鼻尖拉开一指的距离,低眉眸光深邃地看她。 向若不敢睁眼,喘息微微地问了句:“完、完事儿了么?” 萧纪听她问这话,又是结巴的说法,自笑出来,说:“还没开始,怎么就结束了?下头的,你来吧。” 听得这话,向若便嚯一下睁开了眼睛——这、这他娘的还没开始???得,她选择放弃。 定了心思不想再做了,向若便抬手扒拉下萧纪捏着自己肩膀的双手,去床头抱了枕头,一面往床下去一面说:“我、我还是选择伺候到你高、高兴吧,我、我去那边的炕上睡、睡觉。” 萧纪听着她说话,在她爬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忽抬手拦住她的腰,把她按回床上抱进怀里,拉上被子在她耳边说了句:“本王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一起睡啊。” 向若犯懵,默默抱起胳膊,往里侧起身子,给萧纪留个后背…… 算了,一起睡就一起睡吧,再闹下去今晚就没得睡了…… 兴致都是闹起来的,难得厮杀这么些日子,萧纪还能在这不甚太平的夜里有这样闲散的心情。他就是这样的人,再是紧张艰险,也能在空闲的时间怡然自得。旁人瞧着自有些懒散,然只有他自己知道,神经时时都绷得甚紧,未必是件好事。 当然,萧纪能有这样的兴致,还有别的原因。倘或换个其他人,他也不会有这样的耐心。他平日里散漫,却也不靠调-戏女人来找乐子,这原本就是件费事的事情。 他今一晚能有这样的耐心,一来,是这意外闯进他生活的姑娘挺有意思,正正好地合了他的胃口。二来,他心里有一个判断,自觉八成错不了——这姑娘,是桃花谷的人。 第5章 桃花谷 即便是春日的夜,寒凉也能入骨。 萧纪再是懒散心宽晚间能睡得踏实,也睡不了几个时辰。东方的浓稠夜色不过才将将有些稀释开来,就有人来他的房外敲门。三重两轻,扣门板的声音在寂静院落里异常清晰,一下一下往人耳蜗里钻。 萧纪被敲门声吵醒,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旁边正熟睡的姑娘。无有多余的情绪表情,便起身拉系起衣襟下床去屏风边套外袍。他慢条斯理地穿好衣衫,才去门边打开房门。而后一面跨门槛下阶矶往井边去,一面问:“情况如何?” 来禀报情况的是将军吴贤,随着步子跟他到井边,知道他要洗漱,便伸手拿过木桶撂下井口去打水,回他的话:“生乱跑了三个。” “派人去追了么?”萧纪卷起衣袖,去拿起石案上的青盐。 吴贤把打上来的水倒进鱼洗和杯中,在旁立着看萧纪洗漱,“去追了,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萧纪把他的话听在耳朵里,无有什么表示,只专心梳洗的事情。他用青盐洗了牙,又抄水洗面。井水很凉,扑在面上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却觉得凉得舒爽,只觉浑身毛孔都张了开来。而后束发的事情也是自个儿来的,只摸起石案上的梳子梳起头发利索地绾起来,再戴上银冠。 这番拾掇好,萧纪也没多余的话,只与吴贤说:“去看看。” 吴贤知道他的性情,遇事从来不慌。倒也不是什么事都胸有成竹,他就这个性。心里门门道道想得清楚,好的坏的也都受得来。跟了他到今儿,就没瞧见过能让他乱了方寸失了风度的事情。 吴贤随萧纪出院子往军中去,不过刚跨过院门,就见萧纪停了下来。也不知什么事,因便问了句:“王爷,怎么了?” 萧纪微微回头往院子里又看了一眼,开口吩咐吴贤,“我屋里有个姑娘,你派人悄悄盯着她,要身手好些的,不要让她发觉。盯紧了,把她去过的地方都向我禀报。” 吴贤不知哪来的姑娘,这会儿也不好细问,只得应下萧纪的话。心里数几个人选,拔出一个顶拔尖儿的来,把这事交代给他。 +++ 向若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日头正好搭在东厢房的屋脊上。院子西面儿洒了光,把院角梅树、盆中芍药照得枝节分明。 向若是合衣睡的,顶着这么高的日头起来,还微微眯着眼儿。衣衫不用费事穿去,不过爬下床套上布鞋,然后便起身站在脚榻上竖了个大大的懒腰。一面竖懒腰一面往房门上去,拉开门扇只觉阳光刺眼,自又颔首眯眼一阵。 好半天儿适应下来了,抬了脚出门。这院子没沾血,景致还是好的,但比起桃花谷总归小气了不少。她咂巴嘴看一气,木愣愣地去到院儿里的井边。瞧着井边石桌上什么都齐全,自然撂下木桶去打水上来梳洗。 拿青盐洗牙,抄凉水洗面。她也不避讳那盆沿儿边挂着的白巾子是不是宁王萧纪用过的,按去水里捞了捞拧干便往脸上擦。擦罢还放在鼻子边闻了闻,自言自语道了句:“还挺好闻……” 向若是不爱擦水粉胭脂膏子的人,但瞧着那石桌上还摆着盒润面的脂膏,便拿起来拧开盒盖儿弄了些往脸上擦,一面擦仍还一面自言自语,“嘿,这王爷还真精细……” 擦完了脸,自然就是梳头。向若也不急不慌,摸起石桌上的牛角梳,把头上已经被睡觉揉得半散的发辫儿扯开,坐在旁边的石凳上便歪着脑袋梳起头发来。她头发长得好,乌黑柔滑,梳子一梳便到了底。但她从来不在头发上玩花样,也就是简单束个高高的发髻在脑后,再戴个金累丝的发冠。这金累丝发冠,是她浑身上下唯一的一件首饰。她愿意戴这个,还是因为这是她小师妹送给她的。 在向若梳好头放下牛角梳的时候,院门吱呀响了一声,进来个穿甲衣的男人。都是小兵小卒的打扮,身上衣服像裹了几十层的灰泥,毛得呲边儿,也没有第二套换去。这士兵是来给她送吃的的,也没什么好的,一个陶碗里装着两个馒头。进了院子往她手里一送,也没什么可说可交代的,便又去了。 向若手里端着那碗,放去石桌上,一手拿一个馒头,而后便一面啃着馒头一面哼着小曲儿又往屋里去了。进了屋,依着行为习惯,各处箱柜抽屉首饰盒子都给翻一遍。瞧见好的珠串子,小拇指一勾,伸长了脑袋往自己脖子上一挂。 这样翻找一气,揣得浑身是宝贝,那两个馒头也下了肚。吃饱了,桌子上的凉茶再凑合解个渴,这便去把昨儿个装的那一包裹的金银首饰再系到背上背着。 她为了另一半的解药答应留下来伺候那王爷,但也不是答应寸步不离这地方的。她一夜没回去,这会儿不能再久呆,一定要先回一趟桃花谷再说。回去一趟再回来,于她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儿。要是就这么憋在这院子里,才难过呢。 向若这会儿因为中了毒,没有平日里的身手那么好,但来去还是自如的。背上那些搜来的好东西,自一路出了连州城,往桃花谷回去。 却说桃花谷地处偏僻,在一片群山峻岭当中。因为入口极难记忆与寻找,所以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当然,也是这乱世里的唯一的一个世外桃源。因为神秘,外头对桃花谷也就有许多不实传言,譬如,很多人都认为桃花谷满地是宝,金银遍地,并都说,桃花谷的人都过着吃喝自得的神仙日子。 也因为如此,外面想找到桃花谷的人不在少数。便是朝廷,也想找到这个地方,一补国库空虚。从古到今,就没有不对宝地宝藏心生向往并想占为己有的人。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向若知道得最多,但从不在外头辩驳什么。桃花谷里的人寻常都是不出谷的,靠耕地织布自给自足。也就她仗着武功高强,会隔三差五出谷厮混。厮混多了,听到的说法多,心里自然也就知道轻重,是以她从来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又说向若是个面上瞧着大大咧咧,老子、爷爷张嘴就来的人,但心思却异常细腻缜密。吊儿郎当惯了,却也只是外面给人瞧着的样子。但也因为她的混账劲,没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谁会想,这么个玩意儿是桃花谷那神仙宝地养出来的东西?因此,这一次被这宁王萧纪探了身份,实属意外中的意外。 向若心里记着这事儿呢,背着那满身的金银玉石出连州城的时候也就发现了不对劲。她现在身子虽不十分好,但机敏不减。有人跟踪她,她不一会儿就能察觉出来。也不必猜是谁派的,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是谁。 因向若没有朝着桃花谷的方向走,逆着方向把那跟踪她的人引到荒郊野外。等着四下无人,利用树木地形,把那人耍得团团转,最后抡着一根大木棍子,从后头就给了那人一闷棍。打得他吐血跪地,朝前翻了一圈稳下来站起身慌张地看她。 向若把那大木棍扛在肩膀上,往那人面前走两步,二话不说便又要抡起棍子打他。那人已经负了伤,又已经瞧出了她的厉害,便忙抬手挡在脸前,求她:“姑娘饶命!” 棍子抡到那人脸边的时候被向若收住,她啐口口水,丢下手里的棍子,冲他勾勾手:“过来。” 那人不敢违抗,因小着步子往她面前走两步。刚到了她面前,向若便伸手冲他一通劈头盖脸打,一面打一面嘴里念叨,“跟踪我?不去打听打听老子是谁,凭你也敢?” 那人被他打得叫爹爹求奶奶,哇哇哭。向若却是把他打得鼻青脸肿,才放过他。这徒手肉搏的,打得自己也手酸。打完了,她转转自己的手腕子,往后退两步,看着那人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解药老子不要了。老子若是死了,变成了鬼,也不会让他有一天好日子过。等他到了阴曹地府,还得还债!” 第6章 后悔哟 那人被向若打得形容甚惨,肿了眼睛胖了脸,鼻子下还挂着两道鼻血。他以手挡面,怕得要命,应向若的话,“好……好……” 向若也懒得再打他,冲连州城的方向微努了下下巴,“滚。” 得了这话,那人片刻不敢再留,抱着头一气蹿到树林里不见了。 向若虽心里气不顺,到底没有再回去找萧纪。她自顾平复了一下心情,便换了方向往桃花谷回。 却说那领了任务跟踪向若的人,一面擦着鼻血一面往连州城跑回去。到了城内见着吴贤和萧纪,跪下来就是一通哭,嚎啕道:“属下无能,王爷和将军责罚属下罢!那姑娘太毒啦!” 吴贤看他这没出息的样子真个想踹他两脚,腿伸出去两回却都因为不忍心收了回来。这会儿已经是被人打得不能看了,还能踹得下去不? 但不踹不解气啊,就骂一句:“蠢货!” 萧纪看看他脸上青紫一片,也觉得疼得厉害,这是真真儿的肉疼啊。因也不训斥他什么,只摸着手上的玉扳指问他:“她还说了什么?” 那人吸吸鼻子,形容甚是可怜,道:“她让属下跟王爷说,解药她不要了。倘或她死了,变成了鬼,就来找您。等您到了阴曹地……”下头是不吉利的话,说到这里那人也就打住了。 萧纪吸口气,手下无意识地抚蹭着自己的玉扳指。本来还想着通过这姑娘找到桃花谷的所在,这会儿看来他叫人跟踪的法子是冒进了。要不是惹恼了她,她应该还会回来的。现在看来,她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后悔哟,他把吸进去的那口气徐徐吐出来,从椅子上起来,心里哪哪都难受。出门的时候没忍住,照准门框就踢了一脚,低声道一句:“蠢货!” 吴贤愣——他家这王爷是在气急败坏??? +++ 向若回到桃花谷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日头偏了西,暖洋洋的光线洒遍谷里的每一寸土地。此时谷里桃花开得正好,漫山遍野披着如雾般的粉红,远了瞧像片片织锦。花香飘在鼻尖儿上,一吸气便是满腹桃花蜜。 午后清闲,男人们干了农活身架子疲累,这会儿大多在家里歇晌。姑娘媳妇儿们更有兴致些,有的在桃花树下做针线,有的吊了两根麻绳儿做吊床在树下眯盹儿,还有的屋下织布机边仍在织布做缎子。换季要换衣,最忙的也就这时候。 向若回到桃花谷,直接便去了谷中大伙儿最常去的那方桃树下。走过树间小径,飘落一头桃花瓣。她也不太抬手去掸,直接去到人群聚集话闲的地方,远远儿地瞧见身穿彩衣的姑娘们或站或坐,言笑晏晏,便扬声道了句:“我回来啦。” 在桃花谷,向若是最受女孩子欢迎的那个。她若不是女儿身,想嫁于她男耕女织的姑娘家那得排成长长一队。只可惜,她与她们一样,也是个女孩儿。可惜归可惜,倒也不妨碍姑娘们喜欢她。这不,远远地听见她的声音,那脸上原本就有的笑意立马又掺进了几分亮色。 媳妇儿姑娘们迎着向若过来,不过笑着问她:“又带回来什么好东西?” 向若看见她们高兴,连被萧纪算计了的事情也往脑后抛了,只笑着把脖子上的珠串子,包裹里装的各样金银首饰都抖出来,给大家分一分。只其中有一整套的宝石金头面,她挑捡出来自个儿拿了,说:“这一套最齐全,留给小师妹。” 桃花谷的人都知道她最疼自己的小师妹,没什么可吃味儿的,但少不得还是要拿她玩笑,说她,“等明儿珠珠嫁人了,看你怎么办。” 向若把那头面往怀里揣,“嫁人了那不也还是我小师妹么?” 她不懂人话里的意思,原这些姑娘都当她是那不寻常的样儿喜欢小师妹叶明珠。只她自己不知道,当别人拿她对叶明珠的喜欢也是寻常看待的。 向若在这处给媳妇儿姑娘们分了首饰,自然揣着那套宝石金头面去找叶明珠。顺道儿的,还得去给她的师父请安。昨儿一晚上没回来,这不也得解释解释么? 这桃花谷有几百户人家,谷主便是向若的师父叶随君。叶随君是鳏夫一个,膝下有一女,便是叶明珠,当个宝贝疙瘩宠着。除了叶明珠而外,叶随君早些年的时候又收了两个徒弟,一个便是向若,另一个则是封言之。 封言之比向若大两岁,算是大师兄。他是个父母健在有家有兄弟姐妹的人,因为被叶随君瞧上了资质才收了为徒。要说这桃花谷身份特殊些的,也就向若一个。倒不是她有什么惊人的身份背景,而只是因为她是桃花谷唯一的一个孤儿。打小就是在叶家长大的,最亲的人就是叶随君和叶明珠。 叶家的前宅后院儿建在半山腰上,是谷里地处最高的一处宅子。向若走过小半个谷地,去往叶家。到了山下沿修好的阶矶上去,推开院门便瞧见叶明珠在院子里练功。瞧见她回来了,把手里的铁剑随手一丢,跑到向若面前,欣喜道:“若若回来啦。” 向若可不喜欢“若若”这小名儿了,若若弱弱,与她根本不符合嘛。但因为是从小师妹嘴里叫出来的,听了能甜出一肚子的桃花蜜,她也就接受了。 她见着叶明珠便把怀里揣着的头面全部拿了出来,而后把发梳、钗、步摇一件件往她手里送,笑着问她:“喜欢不喜欢?” 哪有女孩子不喜欢这些东西的,也就她向若瞧着这些没感觉。叶明珠捧着东西点头如捣蒜,连声应,“喜欢喜欢。” 哄过她的小师妹,向若心满意足,自又小声问她:“师父在家么?” 叶明珠看她小声,自己也便压低了声音说:“在家,屋里参禅悟道呢,大师兄陪着他。昨儿晚上和今天一早就问了几遍,问你怎么还没回来。” 向若听了这话便正了正面色,微清一下嗓子,与叶明珠说:“那我先进去了。” “嗯。”叶明珠使劲点一下头,不陪她往正房里去,只欣喜地抱着才得的头面首饰回了自己房间。进了屋反手关上门,便去镜台边坐下来拆开头上发髻。拆了绾绾了拆,这样倒腾了好半晌,才把那宝石头面给服帖地戴到头上。收拾好了头发,她又用小拇指沾了些口脂点到唇上。而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自觉顾盼生辉,足够迷倒众生,那满脸便是一个得意。 那边儿向若往正房里去,因为房门半开,她便没有敲门,径直抬了脚进去。跨过门槛,便见叶随君正在闭目宁神,香炉龙纹嘴里衔着一缕青烟,正袅袅散开。她的大师兄封言之,手捧一本黄卷,看得也入神。见她进屋,便搁下手里的书卷,看了她一眼。 向若与封言之目光稍碰了一下,便敛目收神,往叶随君面前去,施礼道了句:“师父,徒儿回来了。” 第7章 叶随君 叶随君闭目宁神,也没有真正睡着。他歪在案几边,以手托头。听到向若回来,便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她闲闲问一句:“昨晚去哪里了?” 向若的目光还留在那龙口衔着的薄烟上,轻轻袅袅,回叶随君的话,“被人绊住了脚,绊了一夜,倒也没什么。” 叶随君听这话就来了兴致,放下手来,理搭一下袖摆,看着她又说:“哦?什么人能绊住你的脚,还绊住了一整夜,说来为师听听。” 向若掀眼皮看一眼叶随君,在他脸上看到“八”这个字。她默默吞口口水,挪动小碎步,去封言之旁边坐下,用手肘顶了一下他。 封言之这便很是自然地拿起手里的书卷,起身往叶随君面前送,问他:“师父,您瞧,这些都什么意思,我悟了半天,没有头绪。” 叶随君很有一个身为师长人的自觉,这便转了注意力去封言之的书卷上,点下手指给他悟解纸页上的一招一式。指点罢了,才刚那心里燃起的八卦之火也熄了七八,抬手去案几上端起茶杯,一面吃茶一面看着向若又说:“下回出去带些盐回来知道么,最近为师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向若揪自己袍面上磨起的线球,掀眼皮看他,“您是不知道外头有多乱,往哪里弄那么些盐去?我不敢空口答应您这话咧,弄不回来您再锤我。” 便是太平盛世,那盐啊糖啊的都不是随意想吃就有的。这些佐料都是稀罕物件儿,寻常人家吃不起。再说这会儿是乱世,到处打仗,这些东西就更难得了。太平的时候还有些私家商贩,现在谁有心思弄这些个? 叶随君放下茶杯来眯眼看她,“你这丫头不孝啊,成天出去鬼混尽带些金银首饰讨好谷里的那些丫头,就不把你师父往心上放放?你缺心眼儿不,讨好那些个丫头,你能娶不?” 向若还是掀眼皮看他一眼,幽幽回他一句,“讨好你能娶不?” 叶随君:…… 半晌放下手里的茶杯,脱下脚上的靴子就要往向若身上拽,嘴里还高声道:“小兔崽子向丫头,你别跑,看老子打不打得死你!” 这还有不跑的,向若起身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门口,伸头往里说一句:“师父您消消气,我去打水啊。顺手叉条鱼,晚上给您烧着吃。” 向若身手本来就快,还有封言之在里头拦着叶随君,所以被追上锤一顿这种事是不存在的。她说罢那些话便去院子里挑了水桶,打算去打水回来。 桃花谷里有一处水源,瀑布从山间挂下来,长年不息。谷里的人吃喝洗涮种地浇花,都是用的这里的水,是以这瀑布算是桃花谷最宝贵的一处地方。 那瀑布并一方深潭在桃花谷南边儿,来来回回虽然有些费事,但平日里挑着水桶走在桃花林和田野地里,也算一种怡然自得的快活事儿。 向若挑着水桶出院门,放脚去阶矶上下山。不过下到一半,便听到身后响起封言之的声音,他叫她若儿,“等等我。” 向若停步回头,只见封言之也挑了两个水桶,跟上她的步子,说:“一块儿去吧。” 多挑些水回来在缸里存着不是坏事,向若自然与他一起下山去水源处。两人挑着水桶朝着南边儿去,路上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封言之也对她昨晚上被谁绊住了脚感兴趣,兜兜转转,最后还是问她:“昨儿晚上遇着谁了,为什么没回来?” 向若对她这大师兄是信任的,也愿意与他说,便道:“可能你也不大了解,宁王萧纪,朝廷的亲王。这人阴险狡诈,给我施了毒,要不然我也不会在他那浪费一夜的时间。” 封言之听她说中了毒,面露关切,又问:“可解了?” 向若矮下身子避开头边伸过来的桃树枝,“只给了我一半解药,他大约猜出了我是桃花谷的人,派人跟踪我。着实小人,气煞我,那另一半的解药我也不打算要了。” “什么毒?”封言之听她说这话,微微蹙起眉来。 向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约就是软筋软骨散那一类的,压制了我大半功力,毒发的时候气喘不顺,腿脚俱软。那人阴险,淬了毒在银针上,刺入时没有感觉,否则我定不会遭他暗算。” 封言之暗暗吸口气,思索片刻道:“既如此,不如让师父瞧瞧。兴许他知道是什么,能给你配出解药来也未可知。就这么留在体内,我担心……” “别啦!”向若没让封言之把话说完,一副毫不担心自己的样子,说:“别没给我把毒解了,他先把我毒死了。本来我能活半年,被他一霍霍,半月就得玩完儿。” 封言之眉毛蹙了蹙,然后觉得……这话好像没毛病…… 想起来以前有一段时间叶随君沉迷炼丹炼药,那时候向若帮他试丹试药。他跟向若说练成功的丹药可以使人长生不老,不付出哪来的回报云云。向若被他说得五迷三道的,一心想着长生不老,做个快活神仙,就自愿帮他试药试丹,结果被毒得半死。浑身浮肿青紫那都是小事儿,毒得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也是有过的。好在向若命大活下来了,但并没有练成百毒不侵的体质,也没有得到长生不好这好处,就那么白白被糟蹋了一回。自那后,向若就拒绝吃叶随君炼出来的任何一丸药。 对于叶随君到底是怎么成为桃花谷谷主的……存疑…… 向若和封言之挑着水桶去挑了四桶水,一路上又说些武功上的事情,向若没给封言之机会再提她身上的毒。说起武功的悟练,向若是天生的练武奇才,悟性高,骨骼惊奇。能有今天这么好的身手,确实是叶随君领入的门,但却不是他尽数授受的本事。他那里有各类刀法剑谱及各种武功心法,都是向若自个儿钻研来的。叶随君武功虽然也不低,但比起向若还略差那么一些。当然,封言之就更不是其对手了,许多参不透的还得找她指教。 两人就这么一路说一路挑着水回到叶家,进灶房把水全部倒进缸里,出门去到院里的时候便见叶明珠顶着一头新得的首饰出了房间。她笑得好看,去向若和封言之面前转一圈儿,粉红的裙蹭过向若的袍面,她问:“好看么?” “好看!”向若和封言之异口同声点头,说完又动作一致地鼓起掌来,噼里啪啦…… 叶明珠这就美到天上了,哼着曲儿像只粉蝴蝶飘去门上,回头冲向若和封言之说一句,“我出去逛一圈儿。”说罢便跨过门槛出了门去,微提裙面,蹦蹦跳跳地踩着阶矶下山,活似一只小仙女。 向若和封言之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看着她出门,再看向彼此,异口同声又说了句:“又臭美去了……” 第8章 吃狗粮 叶明珠出去逛一圈儿,那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去女人堆里走一遭,臭个美的。但凡容貌姣好又爱美的女孩子,多多少少也都有些爱显摆的心理。打扎着双丫髻恁小开始,穿上花裙子就知道美到天上,这是女孩子特有的天性。向若是个另类,叶明珠这则是寻常女儿家的常有的情态。 这番穿一身粉嫩的裙子并新得的首饰出去美了一圈,臭美完了仍哼着小曲儿回来,提裙面上阶矶,心情自是大好。桃花谷里的人生活都是慢悠悠的,寻常无事也就闲话或者找些玩闹的乐子打发时间,一年下来也出不了几起纷争。气度大,都不爱闹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 因桃花谷邻里间和睦,面对叶明珠这一类的活泼姑娘,那自然也都是夸着捧着爱着,没有妒忌闹不愉快那回事儿。有其他姑娘也实在喜欢她首饰想戴几日的,叶明珠也欢喜乐意借,还帮着给人绾发髻搭衣服呢,横竖都是最愉快的样子。 是以,叶明珠出去逛这一圈儿回来,好心情是出去前被向若和封言之夸完后的好心情的数好几倍。她哼着曲儿上到阶矶最上头,在门外停住脚准备推门。在手指刚碰上门板的时候,忽有人在阶矶下头叫她,“珠珠儿。” 叶明珠回头去看,原是封大娘送吃的来了。她腕上挎着好大一食篮,身着靛青的棉布衫子,一级级往上递步子。走到叶明珠面前,跟着她一起进院门,说:“向丫头又给珠珠带首饰了?” 叶明珠笑着,和封大娘进了院子,反手关上院门,回她的话,“就现下戴着的这一套,您瞧好看不好看?” “好看。”封大娘自是夸她,挎着食篮往灶房里去,小声叫叶明珠,“珠珠儿叫谷主吃饭。” “诶。”叶明珠应一声,自转了身去叫叶随君向若和封言之去灶房里吃饭。 叶家没有女主子,像今儿一样,三餐用度此类多是封家帮衬的。封家放了长子封言之在叶家学本事,也管叶随君与向若几个人的餐食。偶尔也有师兄妹三个自个儿下厨的,但满一月下来也有不了几次。是以,叶家这几个还都靠封家养着。 当然,叶随君在封言之十二岁的时候收他做徒弟时,谷里的大伙儿也就都知道,他其实是给自己挑了个接位的人。他叶随君只有一个闺女,那小丫头的性子做不了这事儿,只能给她挑了能顶事儿的。所以,在桃花谷众人眼里,封言之和叶明珠那老早那就是一对。这是人人心里都知道的事情,只差成亲那一层喜事没办罢了。 除了这个是谷中众人都有的共识,那还有一个,就是向若是喜欢自己小师妹叶明珠的。这喜欢可不是那简简单单的喜欢,那是带着意味的。为什么这么说呢,瞧她对叶明珠那份宠不就瞧出来了么?因为这事儿稀奇,人暗下里说笑,有时也在向若面前暗示性地打趣两句,就譬如那句——等明儿珠珠嫁人了,看你怎么办? 向若回的话是什么,是小师妹成婚了依然是她小师妹。她是行得端坐得正,压根儿没那心思,所以也不往上想,也不大在意别人话里那打趣的是什么。她和叶明珠以及封言之,简简单单,就是关系亲密情同手足的三兄妹。 但若真论个亲疏远近,这三兄妹里,向若就是那最外人的。他们仨也知道,封言之迟早是要娶叶明珠把桃花谷谷主的位子接下来的。她们都有亲人在这谷里,大约这辈子也都会简简单单在这谷里生活下去。只有向若,对桃花谷不负太多的责任,就算没了她,这个谷里的一切都还是会照旧,分毫不会有改变。大约也就是大伙儿闲时会想起她,感慨一句——向丫头也不知怎么样了。 当然,这话说起来就越扯越远,向若偶尔会思考,然也不过就是一眯眼的功夫,眼一睁那也就抛脑后去了。这会儿师徒四人去到灶房,封大娘已经摆好了饭菜,在桌边站着,弯腰帮着拾摆两个小杌子,便把食篮又勾去了腕上。 叶随君先在桌边坐下来,向若几个陆陆续续跟着坐下。在叶明珠分筷子送去叶随君手里的时候,他一面接筷子一面瞟了一眼叶明珠头上戴的耳上挂的。都是真金白银亮刷刷的真宝贝,他也不知想的什么,忽叹了口气,说:“向丫头生错啦,不然,我就把你嫁给她!” 听了这话别人没出声,向若忙道:“可千万别,我对桃花谷谷主的位子可没兴趣,妨碍我快活。” 但凡做领头儿的,不管在哪里,那都是一身屁事儿。就比如这桃花谷,虽一年起不了几场纠纷,但起了你就得去解决。几百户人家,谁家有点解决不了的事儿就得找你谷主。鸡毛蒜皮的事情多如牛毛,也难得叶随君好耐性。当然,他挑的人也合适,封言之也是那耐性好的主儿。他又有些与叶随君不同,叶随君那就是带着些婆妈八卦性子的老头子,封言之呢,是个正经做领头的料子。 叶随君可是识人的,他可看不上向若做谷主,自白了向若一眼,说:“你想要还不给你呢!” 向若不再跟他争辩,翻翻白眼儿拿了筷子准备吃饭。然后旁边的叶明珠,拿起筷子忽而一阵叹气,叹完后无比感慨地说了句:“作为谷主的女儿,我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她说完这话,向若封言之和叶随君以及封大娘都发愣地看她。还是向若最先没绷住,笑出来问:“有你啥事儿?”天天只要美美的就很满足的小丫头。 叶明珠乜她,抿唇用胳膊顶她一下,“我说得不对吗?” 向若收收嘴角的笑,闷头扒口饭,一面点头一面回,“对……对……” 这话说着笑着也就过去了,谁也不往心里搁,原就不是什么正经话。正经事倒也有,叶随君还没动筷子,看着封大娘挎着篮子要走,便叫住她说了句:“你没事叫老封找王瞎子算个日子,把珠珠和言之的婚事定下。” 封大娘也是想抱孙子的人了,自然点头应下,说:“我回去就跟他说。” 说着这就挎着篮子去了,留下师徒四人在灶房里吃饭。提到婚事的事情,叶明珠和封言之还会微微脸红,然后默契地都埋头吃饭。 向若瞥他俩一眼,筷子戳进饭碗里,感觉自己在吃一碗桃花味的狗粮…… 第9章 姑奶奶 傍晚,夕阳悬落山尖,暮色微沉。粉密的桃花树投下墨色轻轻的阴影,在夕阳所剩不多的余光里无限拉长。向若坐在半山房舍的屋脊上,看着夕阳在山尖下隐没最后一丝光线,这便是桃花谷一日终的模样。 封言之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屋顶,在她旁边坐下。这时暮色已经深了下去,让穿黑衣的向若也微微融了进去,只一对眼睛明亮深邃。他坐定了,手腕搭在膝盖上,终归还是惦记向若中毒的事情,开口问她:“真不跟师父说么?” 向若这会儿托着腮,就以那般托腮的动作转过头来看他,直接道:“当然不说了。” 封言之指尖掐在一起,看着她,面色认真,“万一真出事呢?” 向若无所谓地笑笑,“能出什么事?我命大,死不了。”说着又把头转回去看着那夕阳落下之处的山尖,这时候已是融在了苍茫夜色里,渐显混沌。她微微抿唇,继续说:“就算我死了,也没什么所谓。早死晚死,横竖都要死。到阴曹地府,一样快活。” 封言之就这么看着她的侧脸,这个大大咧咧性子有时甚至粗犷到像男孩子一样的女孩子,其实终归还是女孩子。整日天看起来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往心上放,来去自如,自由得像一只小鸟。但她在时间静而沉缓的时候也会有独属女儿家的细腻情思,只是她不说不表罢了。而封言之能感觉到,这会儿看着她安静的模样,也就觉得她是个最乖巧漂亮的女孩儿,与别的女孩儿并没有不同。 看了一阵,封言之吸了口气,忽说:“晚上等师父睡着了,我出谷帮你把解药找回来。” 向若听他这么说,便放下了托腮的手,直起腰身看着他,“莫开玩笑,连州城现在到处都有士兵把守,那个王爷身边更是守卫森严。这些避过去是不成问题,但那王爷自己身手也很好,以我现在都敌他不过,要不然我也不会弃了解药自己回来。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吃瘪的性子。你过去,最好的结果就是白跑一遭。要是不小心被擒了,那才不值当。” 封言之喉间闷着一口气,还是说:“我一定要去。” 向若看他不是玩笑,并十头牛拉不回来的语气,半晌松口道了句:“那我跟你一起去,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你这个少谷主为我只身冒险。缺了胳膊少了腿儿的,我可没法向珠珠和师父交代。” 封言之听她这样说,脸上偏闷的神色散了些。他稍显满意地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向若又说一句:“我去准备准备。”便下了屋顶去。 向若转着脑袋看着他跳下屋顶,自己回过头来再看那山尖,已是连轮廓都看不见。她长长呼了口气,往后仰身子,直接躺在屋瓦的密棱上,看着另侧山峦处,慢慢又升起月亮来。 说起来,桃花谷里的人其实都算她的亲人,尤数叶随君和叶明珠跟她最亲。但这些人里,能花费心思体会关心她心情的人,只有封言之一个。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个没有烦恼忧愁的混世魔王。但在封言之眼里,她不全是个赖皮混混,很多时候也就是个需要关心照顾的女孩子。当然,封言之没有跟她说过这些细腻的话,她自会体会罢了。 向若在屋顶稍躺一气,看着月亮渐升渐高,掐算着时间,跃下屋顶回去梳洗换上夜行衣。在夜深之际,和封言之悄悄出房间,在院儿里结了伴,再一起悄悄出院门下山出桃花谷。 出了桃花谷自也不浪费时间,直接便往连州城去,路赶得甚急。到了地方仍找隐蔽好走之处翻墙进城,然后便直奔宁王萧纪所住的那个院子里去。到了翻墙进去,悄摸摸推了正房的门进去,摸到床边要制住他,却在动手后发现屋里并没有人。 夜色中向若眸子明亮,看着封言之“咦”一声,“就是住这里的呀。” 封言之不知什么情况,只好道一句,“再找找吧。” 这屋子院子里找一气,确实没人。向若也不知什么情况,但她可以肯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记错路记错地方这种事,不可能在她身上发生。她思索一气,不得其因,只得跟封言之说:“你在这里等我,我摸进别处找个人问问看。” 封言之知道她做事有分寸,也知道她对这里比自己熟,自然应她的话,让她去问,自己便在这院里角落最暗处等着。 向若这便轻身踮脚起,出院子往别处去。往哪处去,也有思量。往士兵扎堆的地方,必然要惹麻烦。思索片刻,她便往马厩去了。心里想着那里定然有人看马,但也不会人多。 到了马厩,扒开旁侧小屋的窗子,借着月光果见那里头睡着两个士兵。她这便悄声推门进去,在惹出动静吵醒人之后,一个手刀打晕了其中一个。另一个与她眼睛对上,还没等她出声说话呢,“扑通”一声就给她跪下了,殷切地叫了声:“姑奶奶!” 向若:??? 她有这么个侄孙儿??? 眯眼再细看,原来这人是今儿白天跟踪她被她打的人,这大夜里一对眼就把她认出来的眼力劲——厉害! 向若没时间跟他叙旧,也没问他一个得王爷重用的人怎么来看马厩了,开口便问他:“宁王人呢?” 那人战战兢兢,跪着就答:“连州城打了下来,留兵看守,王爷已经回京了。傍晚动的身,现下不知到了哪里。” 向若听他说这话,抬手捂住额头,只觉微微有些烦躁。她和封言之来取解药,结果人又走了。这算是老天爷故意要灭她么? 她深吸了两口气,心里堵得越发难受,气恼直冲上脑门,更不愿意认了这事儿了。她看到马厩里还有吃草的马,心生一想法,因放下手来,跟那跪着的人说:“侄孙儿,给姑奶奶准备两匹马,牵出北城门二里地,我在那里等你。” 那人面上现出些为难,向若看着他便又说了句:“不照做,姑奶奶每晚都来找你,怕不怕?” “怕……”那人委屈地出声,这下也就不为难了,哭丧着脸回向若的话,“姑奶奶去北门外两里地的地方等着我,我这就准备。” 向若满意,这就去了。回去封言之守着的院子里,招呼上他,再一起出城去。向若把宁王萧纪已经回京城去了的事情跟他说了,又道:“既折腾这一番出来了,就这么回去,我心里不痛快。我打算追他一追,他傍晚才启程,应当没走远。师兄要不你先回去,怕师父师妹担心。你不必担心我,我靠智取,也能拿着解药。” 封言之可做不出丢下她一人自己回谷这种事,原本就是他要出来的。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怎么也要陪着向若找下去。有他在,胜算便多些。凭向若现在的身体,什么都说不准。因他冲向若摇头,说:“师父那里回去再慢慢解释,先帮你弄到解药再说。” 封言之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向若也不喜欢磨磨唧唧,说一句他不回去,也就不再提这话。两人出城往北走了两里地,在那里等了一气,果等着城里那人牵了两匹马出来。他把缰绳送去向若手里,还说了句:“姑奶奶路上小心。” 向若听了这话受用,笑着回他一句,“乖。” 说罢翻身上马,和封言之便直奔北而去。封言之还好奇刚才的事情,一面打马与她并驾而行,一面问她:“刚才那人是谁?” 向若侧头看他一眼,笑着道:“才认的侄孙儿。” 封言之:…… 打马启程,向若原本的预测是,沿途打听相问,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追到宁王萧纪,毕竟他没早走多久。再说,他那样的人,到了晚上都是找地方歇脚的,必不会过分劳累自己赶路。 想法是这样,然事实偏是另一样。她和封言之愣是追了五日,也没有寻到萧纪的半点踪迹。第五日傍晚,向若坐在马上皱眉,念叨一句:“我是不是被那孙子骗了?” 封言之知道她嘴里说的孙子是她认的侄孙儿,他也皱眉,觉得这事儿不如心里想的那么顺利,所以有些烦躁。他看着眼前的路,拽着马匹缰绳,只觉得,往下走也不是,回头也不是。 向若却痛快,不想再追下去,拉了缰绳就调转马头,啐一句:“我回去问问,要是骗了我,我立马扒了那孙子的皮!” 然回去又寻摸着找别人逼着问这话,是一样的说辞——宁王回京城去了。没有结果,而这一来一回,向若和封言之在路上浪费的时间就已经有十日。向若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越发不如从前,一日差过一日。 她心里生出疲累,只觉得那宁王真个是她命里的克星。想她活这么大,没被叶随君霍霍死,竟然就这么栽在了这人手里。栽了就栽了吧,实在没有办法。连州城离京城太远,她没有在三日内追到萧纪胜算就已经不大了。她如果一根筋追去京城,大约只能是有去无回。是以,她强打着精神,不让封言之看出自己的异样,与他说:“算了,回桃花谷吧。” 封言之神情怏怏,骑着马与向若回去桃花谷,胸口一直闷着一口气。到底不知向若中的毒有多大妨碍,心里有担心,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烦躁。 向若却装个没事人一样,一路上吹着口哨,跟封言之说:“咱们从来也没出来过这么久,回去不知师父怎么骂呢。” 封言之却无所谓叶随君骂不骂,他心里下了个主意,回去一定要跟叶随君说这事。至少让他瞧瞧,向若到底中的什么毒,到底能救不能救。虽说叶随君不靠谱,但不许误打误撞他刚好知道的么?眼下也没别的法子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向若不知他想的什么,自己心里的事情很清晰。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不知道这毒到底会不会要命。但只要活一天,就要开心一天。此番回去桃花谷,她再也不会往外跑了。她要去帮赵大爷锄地,帮李大娘弹棉花,帮王瞎子算命,帮小师妹扎辫子…… 想着这些,向若嘴角带着笑,随身子在马背上晃悠。就这么回到桃花谷,骑马到叶家山脚下,她和封言之下马把马拴在桃树上,上阶矶进院子。 向若有些累,便想着先回房间捣饬一下整理整理形容再去见叶随君,顶着好精神被他骂。因她谁也没找也没问,便径直回去了自己房间。到了房门前看着自己房门半扇开着,也未多想什么,抬脚跨过门槛进去,反身又关上门。 向若从来没这么累过,腿脚上都从骨头里渗出来的绵软,浑身都有些提不起力气。因她进了屋就微微眯着眼,深深吸口气,去床边坐下,低头闭眼打算聚聚精神。觉得舒服些了,睁开眼睛来,正打算起身去换衣裳的时候,忽瞧见自己床上躺着个人。 向若微微生愣,脑子滞了一下,在看清自己床上躺着的人是谁时,屁股下突然生滑,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屁股被跌得生疼,才让她真的回过神来。她这就突然疯了,几步冲出房间,站在院里就凝气大吼两声:“珠珠!叶明珠!” 这会儿叶明珠和叶随君正在灶房里煎药,听到向若的声音,她面上神色一亮,跑出灶房,看着向若亮声道:“若若回来啦?大师兄呢?” 向若有些失语,哪里在意她问什么,失语半晌看着叶明珠才问出来:“我房间里那个,什么……什么玩意儿?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在我房间里???” 特么的,她来回花费十来日追的人,这会儿居然躺在她的床上! 第10章 坑徒弟 叶明珠听她问屋里躺着的那个人,便也没再问大师兄封言之在哪里,只笑着回向若,“你房间里那个,是个人啊,我在谷外救回来的。受了伤,到这会儿还没醒呢。” 向若这就听出了些许眉目,略微躁动的心情往下压了些,又问叶明珠:“你出谷了?” 叶明珠听她问这个还有些不大畅意,“哼”了一声道:“只准你和大师兄出谷,就不准我出谷?” 封言之才刚也回了房间,收拾了一番正好出来。听叶明珠和向若两个在院子里叽叽喳喳,便迈着步子走了过来,问她俩,“怎么了?” 向若嘴角勾起微笑,看向封言之,“珠珠怨我们没带她出谷,生气了。” 封言之听这话,自开口哄叶明珠,“原是有要紧的事情,珠珠莫要生气。等明儿有时间,带着你出去玩乐,都补回来。” 叶明珠是最经不住哄的人,向若顺着封言之的话再附和两句,她就一点儿生气也没有了。脸上又生出笑意,只道:“那可说话算话。” 封言之和向若一块儿点头,向若还记着自己房间里躺着萧纪,自又好声好气问叶明珠,“你出去一趟,怎么还救个人回来,不怕那是个坏人么?” 叶明珠往灶房那边去,声音清脆道:“见着了,又有能力,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再说,那人生得极其好看,让人看了很是欢喜呢!坏不坏的都不打紧,他伤得极重,醒了也得养好些日子才能痊愈。等醒了,若若你最聪明,几眼就瞧出好坏来了。若是好人,那我就是做了善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若不是个好的,若若一掌将他打死就是了。” 向若听了叶明珠这番话,只觉无言以对,还十分受用…… 倒是封言之面色呆呆,忽多问了句:“有多好看?” 向若听这话一笑,叶明珠便有些想咬舌头,低低头回了句:“没有大师兄好看。” 向若翻翻白眼儿,“胡说……” 封言之和叶明珠都看向她:…… 三人进去灶房,叶随君已经把治伤的药煎了好,手里握一把蒲团破圆扇,正把药倒去敞口黑瓷碗里。看封言之和向若回来了,眯着眼睛避药液的热气,咳嗽一声说:“十来天,死哪去了?向丫头胡闹就算了,她生来就没谱。言之怎么回事儿,被她毒化了?”说罢了,眯着眼看封言之和向若。 向若又翻了一下白眼,看着屋顶漆红房梁不说话——啥叫被她毒化了??? 封言之面对叶随君很是正经,回他的话道:“出谷后遇上了一些事情,一时没回得来,还请师父恕罪。” 叶随君懒得理他俩,他打打不过向若,想罚她不能够,唠叨两句也就不管了。他拿着蒲团扇在面前打了打,扇开药味,看向向若说:“把药端去你屋,给那人喂下。我给他切过脉看过伤了,死不了,很快就能醒过来。” 向若愣了愣,确认性地问了句:“我……去喂?” 叶随君眼皮微耷,看着她,“王瞎子给你小师妹和大师兄算好了日子,婚事已经定下了。你小师妹现在有婚约在身,怎可去喂别的男人吃药?一样的道理,你大师兄也有婚约在身,也不合适。” 向若:…… 叶随君说罢那话,看向若没反应,便把药直接端去了她手里,忽而换了语重心长的语气又说:“为师帮你看过了,那人生得好,桃花眼高鼻梁。等医好了,你好好调-教调-教。师父做主,把他留下来给你做夫婿。他若不愿意,师父就打断他的腿,毒得他面目全非。瞧瞧,师父对你好不好,什么事都惦记你。” 向若:…… 能不坑她么??? 在向若还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叶随君拍拍她的肩膀就走了。封言之和叶明珠也一副委以重任的样子,一个接一个地拍拍她的肩,也走了。向若端着药站在原地,回头看看走掉的师父师兄妹三人,再回头看看自己手里乌黑的药汁儿。她吸口气——喂就喂吧,刚好翻翻他身上有没有解药。 向若这就端着药碗回了自己房间,去床沿儿边坐下。她这会儿自己也很累,撑腰坐下的时候只觉膝盖绵软。看着床上躺着那人,她搓了搓牙齿,心想本来想弄死他的,结果现在却要救他,这真是伤她脾气的事儿。 她为什么没有跟叶随君、叶明珠和封言之说出萧纪的身份,一方面是不想把她在外头发生的事弄得谷里人都知道,更不想让人都知道她现在身中剧毒。再一方面,萧纪是朝廷的亲王,这种人不该和桃花谷的人产生瓜葛。她和萧纪之间的恩怨,也不该把桃花谷的任何一人扯进来。大家的生活简单,她不该破坏。因向若想着,只要自己得了解药,就立马悄悄解决掉这人,不留后患。 想了一气,她便把药碗放去了一边,伸手上去开始翻萧纪的衣襟腰包袖袋。找了他的袖袋,未见有一物。吸口气,双手又他胸膛上摸找一气,没见有东西,再去腰上摸了一圈。 能装东西的地方都都摸过了,也没有摸到任何东西,向若心头顿觉泄气,颇有些堵心。然要收回手来的时候,她的手忽被一只手给握住了。她抬头去瞧,只见萧纪醒了,正耷拉着眼皮面色苍白地看着她…… 第11章 福祸伴 向若还未及出声,便看着萧纪嘴唇翕动,目光仍落在她脸上,声音极其嘶哑无力地说了句:“好痒,摸我做什么?” 谁有心思摸他呢?她又不是色-女-淫-棍,见着漂亮男人就要下手占点便宜。 向若看他醒了过来,这就把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抽了出来,直接问他:“有没有解药?” 萧纪胳膊上无力,没了向若手指做攀附,手背跌落在被子上。他轻微地咳嗽两声,胸间震动鼻内气急,不答她的话反问:“是你救的我?” “我像那以德报怨的人么……”向若嘀咕一句,不与他混缠这些个,还是把话题扯回解药上,耷拉着眼睑看着他道:“把解药给我。” 这丫头还是没有半点温柔的样子,也没有对重伤者起码的同情与怜悯。萧纪努力地平复气息,看着她脸上淡漠的神情。他知道这丫头不好惹,更不敢承望她对自己能发什么善心。那一晚短短时间的接触,她就摸透了她的性情,绝不是个愿意吃瘪的主儿。因他放缓呼吸下来,便对她说了句:“等我把伤养好,就把解药给你。给早了,怕你杀了我。” 向若见他又威胁拿捏自己,心里自然不痛快。但他预料的事情确实也没错,正中她的心思。要么说这人是她的克星呢,太过精明难缠了些。她最讨厌现在这种吃瘪的感受,因咬牙转头看了看窗外被青纱笼住的浮光,半晌转回来,一面动作毫不轻柔地将萧纪扶坐起来,一面咬牙切齿道:“你且等着吧,迟早有一天,叫你知道我真正的厉害。” 说罢了端起药碗送到他面前,沉喝一声:“吃药!” 萧纪嘴角轻轻含了一抹笑,接下药碗来,送到嘴边一气吃下。药总是苦的,但这丫头是不会伺候他漱口或者给他一个蜜饯此类,他自含唇抿嘴忍下了。只等嘴里苦味淡了些,他把碗送回向若手里,声气虚弱地问她一句:“这里是什么地方?” 向若接住药碗,看他一眼,并不理睬他的问话,直接起身把那空碗送去灶房里。到灶房里把碗洗干净放去案上,自又寻摸些东西来吃。这会儿天色已暗,掐着时间,叶随君和叶明珠都吃过了,不过在锅灶里留些剩菜剩饭。原来不知道她和封言之会回来,那些剩菜剩饭都是凉的。没有办法,向若只得生起火来把自己要吃的都热了一把。 热好了,碗盘里随意装起来,便坐在桌边吃起来。在她吃得七八分饱的时候,目光在还剩的半碗清粥上停了停。而后她压了压脾气,把那半碗粥端去了自己房里。她想着认栽吧,好好儿伺候好这位大爷,要下解药来,以后永不相见,再不相欠。她呢,也再也不生报复他的心思了。每每都把自己绕进去,实在是讨不着什么便宜。因她端着碗进了房门,去到床边二话不说把碗往萧纪手里一塞,不带情绪地说了句:“吃吧。” 萧纪端着那碗,瞧那半碗白粥,没什么胃口,心里却欣慰。他抬头看一眼向若,嘴角笑意越发明显,忽说:“莫这副样子,我们原本也是可以做朋友的。”说着这话,他食指勾起勺子,在粥里微微搅了搅,为了不饿死,还是送了一口去嘴里。那粥煮得稠,入口即下肚。 向若听他说完那话,只觉天下人死绝了自己也不可能和他成为朋友,便“嘁”了一声,转身出屋去了。她这会儿精神欠佳,微微颓着表情去到叶明珠房里,敲门进了屋便像没骨头一样往床上一坐,塌靠在床头木架子上,耷拉着眼皮看着叶明珠说:“好珠珠,给我弄些水洗漱吧,太累了。” 叶明珠很少见向若有累到这样子的,便过去床边探了探她的额头问:“生病了么?” 向若摇摇头,眼皮还是没力气全睁开的样子,“出去奔波这么些日子,都没好好睡过一觉。就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身上怪难受,想洗个澡。” 叶明珠听她这么说自放心,摸摸她的脸道一句:“我去给你弄。”便出了房间去搬洗澡桶并兑热水。 洗漱的水一应准备好,叶明珠去床边叫向若,发现她闭着眼靠着床架子,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她伸手上去碰碰她的肩,向若忽惊醒一般,从床沿上站起来迷糊道:“我去洗。” 向若本来就累,头脸洗过,整个人再泡去热水里,浑身干净清爽了的同时,只觉通身筋骨也全松了开来。被热气烘着,疲惫蔓延上脑,眼皮再睁不开,竟就那么坐在木桶靠着木桶睡着了。 等叶明珠过来发现她睡着的时候,那桶里的水已经有些变凉。叶明珠有些心疼她,叫了她两声叫不醒她,便扯屏风上的袍衣裹去她身上,把她抱出了木桶。好容易抱出来往床上放了,她长长吐口气,再找干巾子给向若擦干净身上的水,又去擦干她的头发,再给她穿一件自己的寝衣,便把她裹去被子里让她睡着去了。 把向若伺候妥帖,叶明珠自又打水自己梳洗一番,吹灯往床上歇下,再无别的事。只听着外头偶有鸡鸣狗吠,声音远近消长,也便慢慢入了梦乡。 却说向若在叶明珠房里歇下,萧纪吃了饭无人伺候,自己伸手把碗放去床边小杌上,自挪了身子躺下,也就睡了。因这叶家的院子里,就还剩叶随君和封言之两人没有入寝。 这师徒两人现正坐在正房里的炕床两头,中间隔着的炕桌上摆几样茶果。封言之几番欲言又止,逼得叶随君险些脱下脚上的黑布白底儿船鞋呼到他脸上。他那如毛笔随意扫上去两根的眉毛潦草倒竖,盯着封言之道:“到底什么事?不说为师可要睡觉了!” 封言之看他甩袖要走,便伸手拽一下他的袖子,又踌躇一气,终于开了口说:“师父,若儿让我瞒着您,但我寻思这事不能再瞒下去。事关若儿的性命,怕再拖下去,就什么办法也没有了。” 叶随君听他语气严重,微微回头看他一眼,难得地摆出师者应有的严肃样子,声口沉沉地道一句:“说。” 封言之本来就是打算好的,今晚上把向若中毒的事情告诉叶随君知道。这会儿话题已经挑开,他自全盘托出,与叶随君说:“我和若儿出谷之前,若儿那晚在谷外被人绊住了脚,原是受了人暗算中了毒。此前十来日,我随若儿出谷,也是为了寻找解药,但是一无所获。她虽强忍着,但我能看出来那毒对她影响甚大。她不想让您知道,怕您担心……” “放屁!”叶随君出粗口打断封言之的话,着急气恼浮面,“她是怕我配药毒死她!”说罢了嘴里便开始嘀咕,“翅膀都硬了,这么大的事都敢瞒着我!她向丫头再有能耐,也是肉身凡胎,真以为自己什么都扛得住?!” 话是越说越气,叶随君拂袖出屋,便直奔向若的房间而去。到了门前“哐哐哐”一阵敲门,蹙眉往里唤:“向丫头给我出来!” 里面无人应答,他又哐哐拍两下,而后便听到里头传出男人的声音,“她不在这里。” 叶随君听到声音,便想着是救回来那人醒了,急躁的情绪忽缓了些许,因推门进去,先给萧纪切脉看了身子。看罢了,与他说:“没什么大碍,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萧纪咳嗽两声,问叶随君,“不知是谁救了在下回来,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叶随君还惦记着向若的事情,抬手拍拍他的被子,说:“是小女心善,救了你回来。这里是桃花谷,你的仇家不会追到这里,安心养伤就是。” 萧纪听得这话,自是安心。不止安心,更觉因祸得福。本来被人拦路刺杀险些丧了命是祸事一桩,却没想到因为这祸事,他轻而易举地入了桃花谷。要知道,外头有多少人想找到这个地方。入了桃花谷于他而言是一桩福事,能再与那个和他睡过一觉的女孩子相遇,则是另一桩福事。 萧纪心里想的什么,叶随君和封言之都不知道。这会儿时机也不对,不便留下多加相问。叶随君看他神色泰然,便没再打扰他休息。和封言之出了房间,反手关上门,自往叶明珠的房间那边儿去。到了叶明珠房门前仍是敲门,声音却小了几度,叫:“珠珠儿,开门。” 叶明珠此时刚睡着不久,被敲门声吵醒便带了些脾气。她起床趿上鞋打开房门,伸一颗脑袋出来,语气微嗔,“爹,干什么呀?” 叶随君腰身挺得笔直,很是严肃,问她:“向丫头是不是在你房里?” 叶明珠难得见到她爹这样,忽醒了神儿,抬头看着他:“怎么了?” 叶随君废话不多,“让我进去给她把把脉就知道了。” 叶明珠听着他的语气,并看着他和封言之的架势,就知道事情似乎有些严重。这便把门打开,让叶随君进屋,等封言之也跨过了门槛,她跟在后头,小声问了句:“怎么了?” 封言之转头看她,“等师父给若儿把过脉就知道了。” 这就不好再问,叶明珠碎着步子去到床边,摸索着点亮床头灯台上的一碗油灯,又去把正在熟睡的向若的一条胳膊拿出被子。乖乖巧巧地送去叶随君手里,小声道:“她今天确实有些不对劲,我看着也像生病的。” 叶随君不说话,捏过向若的手腕,并起指尖搭去她的脉搏处。探了一气,眉头便锁成了死结。 封言之借着灯光瞧着他脸上的表情,开口问:“师父,怎么样?” 怎么样?横竖是不好。叶随君深深吸口气,动了动脖子抿死了唇,又去她腕上探了一气,只不说话。封言之的心随着他的反应往下沉,低声呓语:“是不是很不好?” 叶明珠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不知他们在说什么。正想问时,还未及开口,便看着叶随君重重吐了口气从床沿儿上站了起来。他在床下站直了身子,半晌又回头看了向若两眼,才开口说:“噬心销骨之毒,中毒不深。但若换做寻常人,隔这么些日子也早躺床上软成废人了。亏她能耐,还能出去奔波十来天。” 叶明珠听着这话,似乎就明白了叶随君和封言之说的什么。她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看一眼床上躺着的向若,又看一眼叶随君,开口问:“若若中毒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封言之抿着唇,回叶明珠的话,“十多日之前,她没回来那天晚上。”说罢了,他又看向叶随君,问他:“师父,若儿有没有性命危险?” 叶随君甩了袖子往外走,“有,放任下去,她最多还能再活半年。” 叶明珠听了这话心生惊恐,一把上去拽住叶随君的胳膊,“那怎么办,爹要救若若啊。” “我能怎么办?”叶随君回头看着她,“谷里没有懂毒制毒之人,你爹虽有些医术,但在这方面实在没有天赋。想凭着诊脉就制出救命解药,谈何容易?” 这话说得人心凉,封言之双唇抿得紧,半晌开口道:“既如此,那只能我去京城找宁王,帮若儿要下解药。” 叶随君和叶明珠一并看向封言之,“宁王是什么人?” 封言之目光沉沉,“朝廷的亲王,皇上的亲儿子。本来我和若儿打算出去找他拿解药,哪知错过了时间,没有追上,他现在必是回了京城宁王府。” 叶随君听他说这话,冲他摆摆袖子,“莫胡闹,外面的事我们桃花谷的人不掺合。向丫头若不是到处厮混,又怎么会惹上这样的事情?你去京城,不出事还好,出事了叫珠珠守活寡不成?若是再把桃花谷牵扯进去,如何收场?” 封言之不甘心,“可若儿她……” 叶随君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抬手打断他,沉声道一句:“我会想办法。” 他叶随君有什么办法,不过把谷里所藏制毒炼药相关书册再拿出来翻找解决之法。炼毒制药自然就要有人试毒试药,叶随君想了想,这谷里可没人愿意帮他叶随君试毒试药,因跟叶明珠说:“珠珠儿,好好把向丫头房里那小伙子养起来。” 叶明珠捕捉到叶随君眼睛深处有两束亮光,只觉脊背生凉,摸摸抱起肩膀抖了抖身子…… +++ 向若一整夜都睡得极沉,不知入夜之前家里发生了什么。又因叶随君、叶明珠和封言之顾及她面子,没有拆穿她隐瞒中毒之事,是以她晨起梳洗罢,并没有觉得家里有任何异样。她如往常一样,哼着小曲儿在镜台前束起头发,戴上累金丝发冠,便到院子里一阵拉腰踢腿,仍装的是一副与寻常无异的样子。 活动开了筋骨,封大娘正送了早饭过来。一家人灶房里坐下,吃喝也如往常,却真个是各人心里揣着各人的心思,谁也不言谁也不表。只有一点不寻常,叶随君今儿对向若说话的语气总觉得过于柔和连些。再有,他竟然还给她夹菜。 向若目光越过碗沿儿口看他,一并看叶明珠和封言之。瞧着好像都很寻常,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因碗底的那口稀饭就喝了很久,就这么用碗口挡一半儿目光看着他们。 叶随君脸皮厚,随她怎么看。不过瞧着她这鬼精鬼精的样子就想打她,因在桌下踹了她一脚,叱道:“看什么玩意儿?把药端去房里给人喂了,再伺候人吃点东西。他要是能全须全尾活下来,那就是你的夫婿,好生照看。” 听到“夫婿”这词,向若没了吃饭的心思。横竖也吃得大半饱了,看叶随君还是对她没好气的模样,只觉刚才觉得叶随君对自己好怕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会儿也没什么好说的,嘀咕一句:“我可不要。”便起了身端药去了。 那药是叶明珠才倒出来晾了不久的,应是正好下口的温度。她端去房里,到床边先搁到小杌上,伸手扶起萧纪,再把药端到他手里,说:“喝吧。” 萧纪接下药来喝下,苦得皱了皱眉。向若站在床边上,等他喝完便接过了药碗。正要转身把药碗送回灶房的时候,叶明珠端了碗饭进来,换下她手里的药碗说:“伺候他吃下吧,莫怠慢了。” 向若还没来得及开口,叶明珠便端着药碗出了房间。向若没法,只好再端着饭去床边。她在小杌上坐下,把饭送去萧纪手里,仍是说两个字,“吃吧。” 萧纪接下那清粥小菜,吃得慢条斯理,一面吃一面问她:“这里是你家?” 向若面色呆呆,“不是,是我师父家。” 萧纪看她一眼,“救我的是刚才进来的那位姑娘?” “嗯。”向若还是面色呆呆地点头,“她是我小师妹,是师父的独生女。” 萧纪见她难得能这般与他心平气和说话,自趁着这机会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向若把微微垂落在被子上的目光抬起来,看向他的眼睛。心里某些地方有些松动,便回了他一句:“向若。” 萧纪与她的目光相触不移,眸底笑意浅浅,低声重复了一句:“向若……”尾音稍轻,又接了句,“若若……” 他声音好听,轻轻地飘在她鼓膜上,如游丝般酥进她心里。并着他目光里的些许柔情,脉脉如水,在她眼底融开。 向若心头弦丝一紧,只觉一股酥麻之意从心间直窜至手指尖上,并让舌尖也酥麻起来,吐字艰难。 第12章 交底细 话语在微微发麻的舌尖上溜溜打转,在齿缝间稍稍停留。向若只觉耳根发烫,好半晌抬手指尖扇过萧纪的额侧,回他一句:“若你个头啊!” 萧纪对她这煞风景的行为也不恼,嘴角仍淡淡呷着笑,抬起手里的勺子吃下一口粥,又看向她道:“不喜欢?那叫强强,喜欢么?” 向若:“……” 萧纪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轻声笑出来,“还是若若好听一点。” 向若挑了挑眉,被那“强强”一衬,只觉这若若听起来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这事儿和你要在房子上开个门但家里人都不同意,于是你换了更荒唐的想法要在顶上开个窗,结果家人就同意了开门,是一个道理。 向若不管他是管自己叫强强还是叫若若,总被他绕来绕去的忒折面子,她这会儿便不再出声,就等着他吃完饭收碗走人。她不说话做什么呢,低头看鞋。一颤黑的棉布糊的鞋面儿,连朵花也没有,其实没什么好看的。看两眼觉得没趣儿,她又抬起头来,还是把萧纪那张脸看在了眼睛里。 这男人长得是真好看那一挂的,看着她的时候桃花眼微微含情。不管是鼻子还是嘴唇,都与那对眼睛配得恰到好处,甚而有些精致。样子是真的好样子,不怪叶明珠会愿意搭手救他。只是,人也是真的不是什么好人。面上瞧着性情散漫,然实际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这样的人,便是对什么都没有真心真情。即便嘴里说着心啊肝啊的,那也都是哄人的把戏。 要不然……留下来做夫婿大约也是不错的…… 向若想到这眯了眯眼,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这个动作之后,她便看着萧纪看向了自己,略显猥-琐的的心思好像被他看穿了一般,然后便心虚地硬着动作把头转去了旁侧,脱开他的视线。 萧纪看着她样子好笑,嘴角的笑抿也不抿,说:“我们是亲过嘴睡过觉的人,大可不必害羞,想看就看。” 听他说完这话,向若只觉得自己嗓子眼儿里噎了硬石子,硌得慌,还是蹦出来就能让他脑花四溅的那种。好容易等着他把饭吃完,向若没再理会他什么,直接接下他手里的碗,往灶房里送去了。 萧纪是宫里精养出来的人,吃个清粥小菜也是极为精细的吃法。这少不得就得耗时间,等他这碗饭吃完,灶房里的碗碟都已经被叶明珠收拾摞了整齐。只煎药的罐子盖口儿没盖严实,缝里还悠悠冒着草药的苦味。 向若闻着药味便下意识闭了闭气,说药香那是哄人的,谁个真能觉得苦得舌头发麻的药会闻起来香呢?因她微微闭着呼吸打算拿了手里的碗去洗,然还未从缸里舀出水来,叶明珠不知何时进了屋子,接下她手里的干葫芦瓢儿,伸到缸里舀了一瓢水,转身倒进盆里,说:“这点子小事,我来做吧。若若你找地方歇着去,不要太劳累了。” 确实是不大的小事,也没必要争个谁做谁不做的。向若只当自己昨儿晚上的样子让叶明珠担心了,这会儿还有些不好意思,说:“昨儿太累了,劳烦小师妹照顾我。” 叶明珠把洗干净的碗拿在手里晾了晾水,看向向若,“就是叫你别那么劳累,自己身子如何,自己合该比别人清楚才是。昨晚上我发现的时候,洗澡水都凉了,所幸你没病着,不然还得受罪。我费事些照顾你不打紧,你身子好不好才是最要紧的呢。” 向若对叶明珠的关心一向十分受用,听她说完这些,自是殷切回她,“小师妹说得对,都听小师妹的。” 叶明珠把手里晾了水的碗摞去干净的碗一起,满意地笑着拉向若出灶房。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摆了两张玫瑰椅,上头俱放着半旧不新的绣桃花引枕。叶明珠拉她过去一块儿坐下,笑着道:“既然听我的,那就别再各处奔波啦,陪着我晒太阳就好。” 向若原在回来桃花谷的路上就有打算,回了谷里,尽己所能帮着邻里的大爷大娘叔叔婶子们做些杂碎事情。这世上除了这桃花谷,没有什么其他的更值得她珍惜与浪费自己的心思与时间。只是回来的时候猛看到萧纪,那原有的打算又被打了岔了。 现在念起来,只觉不管是不是人生余时不多,都该更加珍惜眼前这一切才是。她跟叶明珠坐去椅子上,勾手到身后把引枕拽到最舒服的位置。初升的阳光洒在院角,正打在她和叶明珠的脸上。这时节沐浴在阳光下谈天说地,最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然这岁月静好,只是各家儿面上的罢了,心里各揣的心思,那都掖着没说呢。叶明珠拉着向若在这边儿晒太阳,那边儿叶随君和封言之已经翻下不少医药丹丸之书。这些书,都是桃花谷里收藏的前人之作,然到底有没有事实根据,那没人知道。若都是有根有据的权威之作,叶随君的长生不老药那也早炼成了。 叶随君的想法脉络十分明晰,找着和向若身上中的毒类似的毒-药炼制方法,炼成了毒-药给试毒者喂下,再炼制解药解毒。因为不能一蹴而就,甚而能不能成功都说不准,是以,这试毒试药都是要冒着生命危险的。叶随君这回找的试毒试药的人也很明确,就是叶明珠救回来的萧纪。 封言之帮着他翻看卷册,心怀仁善的他总还是有些顾虑。毕竟不管怎么说,失败了那就是一条人命。想当年向若给他试毒试药的惨状,他还记忆明晰,那绝不是好受的。他一面翻卷册一面吸气,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师父,我们这样做真的好么?” 叶随君手里捧着一本卷册看得正认真,听他这么问,自抬起头来看向他。他转转脖子,反问一句:“有什么不好的?” 封言之搭手掖在卷册上,看着叶随君的眼睛,“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万一毒死了呢?咱们也不知到他是什么来历,万一还有父母亲人呢?” 叶随君听他说这话,叱了句,“妇人之仁。”说罢了低下头来继续看卷册,又说:“他的命重要,还是向丫头的命重要?再说,为师有信心能成功。” 他从前迷恋炼毒炼药那会儿,这话不知说了多少次。封言之看着他,半晌吐口气,忽说:“师父,要不我替若儿试毒吧。我不能看着她受此折磨,却什么都不做。” 叶随君手下这三个孩子里,其实就向若跟他最像。封言之和叶明珠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像是桃花谷这方水土养出来的质朴娃。只有向若跟他,没个正直人该有的样子。心地好不好善不善,那全看心情。高兴了,老子捧你上天堂,不高兴了,老子直接让你下地狱。 叶随君抬起头来看封言之一气,忽然放下手里的卷册,下炕说:“你说得很有道理,咱们现在就去问问他是什么来历,若是有父母亲人的,咱们就再议。”隐在里头的话他没说,若是没有的,他的命本就是叶明珠救回来的,拿来用一用也算没占他便宜。再说,他也没要毒死这人啊,本意那是为了救向若的命。 封言之见叶随君听他所言,自不细究那话里头的意思,随着他下炕一起出屋往向若的房里去。门外门板上扣两声,不等房里的人回应,便推了门进屋。 两人一前一后,去到萧纪床前。叶随君先往床沿儿上坐了,看着靠在床架子上休息的萧纪说:“小兄弟,老夫来给你把把脉,看看伤。” 萧纪知道他是向若的师父,应该也是这家院子里的最长者,并且是他的女儿救了自己回来,是以这会儿态度谦和有礼,一面把胳膊伸到他面前,一面开口跟他道谢。 叶随君听着他说话只是点头,心思多在手里的脉象上,诊过脉又去看看他身上的伤,罢了说:“坏就坏在腿上有伤,内里脏器也伤了些许,否则也不必卧床休养。不过顶多再养十日,你就能下地走路了,也不必着急。” 萧纪应声“嗯”,还是说:“谢老先生救治。” “医者仁心,应该的应该的。”叶随君说这话的倒也像那么回事,他直起腰身,清了清嗓子,端的长者贤者的模样,看着萧纪又说:“你能被小女救回桃花谷,也是跟我们桃花谷有缘。之前几日都是我照顾得你,这两日我二徒弟回来了,就让二徒弟来照顾得你,不知可有怠慢?” 原就是被人救回来养着的,感激且来不及,岂还有挑剔怠慢的? 萧纪忙道:“令徒照顾甚为妥帖,在下感激不尽。” 叶随君不大会跟人打这官腔,却也耐着性子,继续说:“你昨儿刚醒,许多事不曾细问。不知你的名姓来历,能否与我们说一说,也好叫我们安心。” 在人这处养伤,交代底细来历原也是应有之理。萧纪却想另一层,不知桃花谷对朝廷里的人持何种态度。向若没有跟她的师父师兄妹道明他的来历,大约也是不想挑开他的身份引起不必要的其他麻烦。 是以,他也就扯了谎说:“在下姓纪,单名一个肃字。在外面是跑江湖的,无有父母亲人。本来有师父领带,后来师父仙去,便只留我一人在这世上。前些时候遭仇家追杀,幸得令爱相救,才能捡回一条性命,实在是感激不尽。” 第13章 配姻缘 叶随君听他无父母兄弟,也无师父亲友,孤身一人在这世上,只觉甚好。这样他这条命就暂时算是桃花谷的,拿来用上一用也使得,道义上没什么过不去的。说到道义,叶随君也不是多讲道义的人,他分内外亲疏,却很少讲究公平道义。这一番过来细细询问,都是因为封言之那心里头过不去。倘或不是为了说服这毛头小子,他也不必来费这一遭事儿。 不过,打听清楚了也有其他好处。叶随君想,把这人来路问出来,自个儿心里有谱。倘或这小子是个命大的,试了药没把命折进去。那到时,刚好留下给向若做夫婿。倘或他也是个没命活的,那也正好陪着向若同生同死,招做夫婿也使得。如此,方叫向若此生没白活一遭,至少是成过亲了。走的时候黄泉路上有人作陪,也不孤单不是? 萧纪所言的身世与叶随君心里的盘算恰好吻合,也就没什么再可顾虑的。叶随君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也因为又可以搬出他的炼毒家伙事来祸害人,心头有些小欣喜。然面上端得沉稳,仍一本正经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世上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我常常训导我的三个徒儿,做人就要做心地善良之人,切不可以诡诈之心处事待人。你初来乍道不知道,我们桃花谷都是纯善之人,不比外头的人心思阴险,做事狡诈。” 萧纪听着叶随君说的话,笑得有礼,不时点头附和。心里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不知道桃花谷是不是都是纯善之人,但向若显然不是什么实心眼的老实人。不过人话说成这样,他不能不识趣地拆穿,因只满面诚恳地装作全信罢了。 叶随君与他说完这些话,又跟他说了些桃花谷的情况。譬如,他姓叶,是桃花谷里的谷主,领头儿做老大的。还有,他的三个徒弟,最小的叫叶明珠,是他亲生女儿。顶大的封言之是叶明珠的未婚夫,中间夹着的那个叫向若。 说到向若,萧纪微微集中神思,想知道多些关于那姑娘的事情。叶随君蹙眉吸气半晌,想夸一夸向若,却真个不知道从哪说起。他那二徒弟向丫头,除了喜欢女孩子,对女孩子极好而外,没有其他什么明显的优点啊。 为难片刻,叶随君眉头忽而一松,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掐着手指头,盯着自己的指尖字字着斟酌道:“我的二徒弟向丫头,聪明,漂亮,是我们桃花谷最漂亮的姑娘……”有些说不下去了就死盯住自己的手指头,凝神继续说:“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要本事有本事。会烧菜会做饭会伺候人,性情温和,行止温柔大方,女红什么的……” 封言之听到这也听不下去了,清嗓子出声打断他的话,小声说了句:“师父,足够优秀了。”再说下去,怕就崩了。 叶随君是住了嘴,掐起来的手指头却没松。他把目光从指尖转向封言之,又转回去看向萧纪,放下掐着的手指笑着道:“总之一句话,我这三个徒弟里,就我这二徒弟最上得了台面,其他两个皆不如她。这些日子你多与她相处想处,自知其中妙处。” 萧纪瞧着他把话说完了,仍是点头附和,诚恳不已道:“多谢谷主跟在下说这么多,只要在下在桃花谷一日,就一定与谷里的人友善相处。谷主的二弟子既然优点多多,在下也必当向她多多学习,精进自己。在下也觉得向姑娘甚是温柔识大体,一定是谷主教得好。” 这话说得深得叶随君的心意,他心头窃喜却不外露,点点头从床沿上站起来,不再打扰萧纪休息,这便带着封言之又出了屋子。两人走到外头,叶随君才松了肩膀腰背上的力量,微垮着身架子道:“就是他了。” 封言之打进屋就没插嘴说上几句话,这会儿听着叶随君如此言语,心里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偏他心里还有犹疑,小声开口说:“师父您不再多考虑考虑?” 叶随君回头乜他一眼,“这事儿你莫要管了,为师有自己的打算。你若愿意帮着给向丫头炼制解药就帮,若不愿意,为师自个儿也能成事。” 封言之看他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自己哪还有说话的立场。这就闭了嘴不再言语,只道:“徒儿帮着师父就是,别的徒儿一概听师父的。” 叶随君心里定了的事不喜欢来回论说,他歇了这话不再提,自然是按着心里的盘算行事就是了。眼下还操心着向若那边儿,怕她自个儿先把这事给坏咯,因迈着步子往墙角边唤她,“向丫头,到我屋里来,有话跟你说。” 向若这会儿正与叶明珠坐在阳光下谈天谈得高兴,听他这一唤,也就住了嘴。她压着椅把儿从玫瑰椅上站起来,随在叶随君后头去他屋里。那封言之和叶明珠也不是外人,自然后头跟着。前前后后的一溜四个人,往正房那边儿去。 到了门前,师徒四人进了屋,各找各地方坐下。叶随君盘腿坐去蒲垫上,吃口茶便冲向若开了口,说:“师父帮你问好了,珠珠儿救回来那小子,叫纪肃。他叫什么倒不打紧,重要的是,他无父无母,孤儿一个。被仇家追杀受伤,才让珠珠儿救了回来,应该也是无处可去了。” 向若不知道她把自己叫进屋里说这个做什么,这明显都是萧纪随口一编的瞎话,骗他们呢。大约是估料到自己不会拆穿他,所以才编了这些瞎话来糊弄。她也把腿盘到炕上,看着叶随君问:“所以呢?” 叶随君清清嗓子,“为师瞧过了,他比咱们谷里的小伙子都好,调-教都大可不必,配得过你向丫头。只是我在他面前扯了谎,说你如何温柔贤惠。你听师父一言,待会儿就叫珠珠找身鲜嫩的衣裳给你换上。你也温柔一回,好歹糊弄着把自个儿嫁出去。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 听他说完这话,向若愣了愣。原当他说留下萧纪给她做夫婿的话是玩笑话呢,这会儿竟正儿八经地开始撮合了。她看着叶随君,半晌回神,问一句:“我嫁给他做什么?” 叶随君反问一句:“那你嫁给谁?” “我……”向若语塞,看向封言之和叶明珠,但很明显,这两个也帮不了她。 桃花谷几百户人家,没一家小伙子敢娶向若的,这谁都知道。叶随君也不是没为她这事儿操过心,找了张婆子李婆子赵婆子甚至王瞎子,谁也没找到个愿意娶向若的人。人不敢啊,怕夫妻拌嘴一言不合就被打死啊。 这就没办法了,向若手掌轻轻拍着自己的大腿,道一句:“我一辈子不嫁还逍遥自在呢,哼!” “哼你个头!”叶随君摸起手边案上瓷盘里的一颗花生米,扔在她脑门上,伸着脖子道:“为师帮你看好了,就是这个了。你不信,我待会儿就去找王瞎子给你算算,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你向丫头命里的人。” 向若可不信王瞎子那一套,都是前人之作里摸出来的套路唬人的罢了。她把那掉在她袍面上的花生米捏起来丢进嘴里,嚼两口,“你去算啊,是不是随他信口一说,谁拿这个作真?我向若命里的人,还没出现呢,那得是个让我瞧了就两眼放金光的人。” “你还真不怕金光把人射穿!”叶随君也冷哼一声,臊完向若又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王老子也要守这规矩!” 向若也冷哼,“老子比天王老子辈分还高!” “哎哟呵!”叶随君这暴脾气就起来,脱下靴子就要往向若脑袋上拽。向若从炕上跳起来,下了炕就跑,出了屋那就不管这屋里头的事了。 封言之和叶明珠两个在旁边,面面相觑…… 向若跑掉后叶随君也没去追,拿着自己脱掉的靴子又穿起来,坐回炕上去。他和向若平常都是这样的相处方式,没什么新鲜的。 只叶明珠也有些不明白叶随君的心思,便开口问他:“爹不是要拿那个纪肃试毒试药么?如何这会儿了还真要让他给若若做夫婿?” 叶随君抬眼皮看她一眼,“解药试成了他们两个都活,解药试不成,他们两个都死。活就做对活夫妻,死就做对鬼夫妻。难道你们想看着,向丫头孤零零地一个人走那黄泉路?” 叶明珠和封言之听完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觉得,好像没什么毛病…… 叶明珠揪着自己额侧散下来的一缕发丝,就着叶随君的话思索片刻,而后看着叶随君和封言之说:“那我去把若若抓回来换衣裳梳辫子穿裙子,让她温温柔柔地哄一哄那纪公子,别把人吓跑了。别的我们且先不管,就撮合着让他们自己相处些日子,最后成不成这个亲,咱们还随若若自个儿愿意不愿意。再者说,人纪公子的想法,咱们也得顾着。不能咱们觉着好,就给硬凑在一块儿。” 第14章 合八字 叶随君对保媒拉纤儿这事本不内行,原还是女孩子家并那些操持家事的婆子们精通些。叶明珠说出这话来,叶随君也没细品有理没理,见自家小丫头愿意揽这档子事,也就撩开手让她撮合罢了,说:“那这事儿都随珠珠你的意思,你看着办就行。但有一点,别给搅黄了。” “我又不傻,怎么会呢?”叶明珠嘀咕一句,大不满意叶随君怀疑她的能力。 然事实也是,叶明珠在谷里办正事的时候少,她平常也就爱穿金戴银地打扮自己,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心里没有再大的事儿。眼下得了这撮合向若把她嫁出去这事儿,也就当成她手里顶大的事儿了,想着非得尽心尽力办好才是,不能让她爹和大师兄看扁了她。 此番把话说下,叶随君将那配姻缘的事交给叶明珠去操心,自个儿一心里剩下的就只有制毒炼药。眯起眸子拿起书卷烧起丹炉一钻进去,别的事也就自然不顾了。 又说封言之从旁助他,找卷册记载,抄录相关制毒方子并解药配方。这些东西斤斤两两的有时记的并不会那么准,一味药差了分量,那制出来的就可能不是一个东西。因而,得试得调,是以,得耗费多少时日都是说不准的事情。这就紧赶着开始了,别的且都先搁下不谈。 却说叶随君和封言之师徒二人暗下忙活,叶明珠无心炼药之事,想着自个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就一心里揣着撮合向若和萧纪的事情。她原就是女孩儿家那点寻常心性,爱美爱凑热闹爱撮合事儿。这会儿便是一想到向若穿起女儿家的衣裳不知什么样子,那心里就痒痒得厉害。 她从正房里出来,头先想着那就是找向若回来给她换身衣裳绾个头发,然却家里院落找了一气不见人影。想着向若那性子坐歇不住,定是出去逛去了,她便自个儿坐去了那原先放好的玫瑰椅上歇了一气。 叶明珠坐在玫瑰椅上叠着腿,胳膊撑搭椅把儿支楞着脑袋托,那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也不知盘算得什么。太阳这会儿已是升得很高,洒在身上有些暖烘烘的触感。然因为山间气候偏凉,这时节的晌午倒也不像外头那么热。 叶明珠这么在暖阳下盘算了一阵,想是有了头绪,忽站起身来拽了拽靛青丝线滚边儿的褂角,抬脚竟往向若那房间去了。她知道向若不在那屋里,里头这会儿住着的人是那个纪公子。她到了房门前抬手扣门,且先问一声:“纪公子,我方便进来一下么?” 萧纪在屋里不过又将将眯了会儿,听着门缝间传来清脆人语,便慢慢睁开了眼睛来,嘴上道一句:“姑娘请进。” 得了屋里人的准,叶明珠推开门板,抬脚进门,门便半开着。她进了屋径直往床边去,在距离床边一丈的地方停下步子来。此番求见有些唐突,叶明珠原打算好的问话,到了这眼下竟又吐不出口了。只瞧了萧纪一眼,心里“哎呀”一声惊叫,暗道——这人怎么比自己还好看呢! 萧纪被女人盯着瞧也不是一两回了,只不过外头的人都含蓄些,顾念着礼数,不像桃花谷里的人都那么直剌剌的。向若是,这谷主家的闺女,也是。因为是常事,他自也不觉得不自在,只有礼微笑,看着叶明珠道:“不知姑娘找在下什么事?” 叶明珠听他说话,声音也好听,便觉自己真个是黯然失色啊。这沿着思绪又想,冲向若那喜欢漂亮女孩儿的性子,这事儿怕也不要她撮合什么吧?这男人生得这么好看,比合目昏迷还要惊艳许多,向若正好这口,这事儿应不难办的。 叶明珠敛目想了一气,手指握在身前细细地搓。想罢了,忽又听到萧纪问一句:“姑娘?找在下可是有事儿?” 叶明珠这就回了神,正正经经地看向萧纪。她也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来找他要做什么也不做话引子往上牵,直接开口道:“我想来问纪公子,不知您生辰八字可否告知我知道。也没什么别的用意,就是照着常例,送去给您算个凶吉。” 萧纪是个心思活络的人,才刚叶随君来探问他来历可以说是正常之事。但是他强行歪曲夸大向若的性情品性,那就十分不正常。他以好像合理的方式附和了叶随君,但不代表他没瞧出来那话里的不正常之处。这会儿叶明珠又来问他八字,这就更不正常了。 他看着叶明珠,嘴角笑意清浅,没答她的话,反而很是突然地问了句:“姑娘是要在下的八字拿去配姻缘么?” 叶明珠是个简单人儿,没听出他这话是带着玩笑的语气试探她的。一试就叫人试出了虚实,她看着萧纪回问了句:“你怎么知道的?” 萧纪知道也要说不知道了,哪能现出自己的精明算计来,因笑着道:“我原是说的玩笑话,难道真当如此?” 叶明珠这便有点糊涂起来了,不知他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她脑子里开始捣糨糊,心想也不该再久留,便扯回了话题说:“不是如此,就是寻常算个凶吉。” 萧纪猜出了她的用意,心道那谷主是要把他留下给自己二徒弟配姻缘。想着自己堂堂一个王爷要被人绑下来成亲,也挺……说不出啥滋味的。 他对这桃花谷现在什么都不了解,能直剌剌挑开这事儿拒绝么?自然是不能的。他要养好伤出这个院子看看这桃花谷到底是不是人们嘴里传的那个样子,也要全须全尾地活着出这桃花谷回到京城。是以,他眉眼带笑,把生辰八字说给了叶明珠。 叶明珠得了他的八字,哪管他心里盘算的什么,自暗喜着念着他的八字下山找王瞎子去了。 却说王瞎子是桃花谷唯一一个会算命卜卦的人,谷里的人都信他的卦,只有向若一个不信。他之所以叫王瞎子,是因为瞎了左眼。原是年轻的时候在外头跑江湖,给人伤的。现时他住在桃花谷西边儿,离叶家有不短一程子距离。叶明珠带着小跑去到他家里,也足花了两刻钟的时间。 到了那里,只见一篱笆小院儿,院儿里栽了一片鸢尾,最是好养活的东西。这会儿开了花,紫色蓝色夹杂着,倒也好看得紧。叶明珠微微小喘着进了院子,便直奔正堂那儿去。到了门边,伸头往里瞧,只见王瞎子正在屋里摆卦。这就叫一声“王叔”,便进了屋。 王瞎子瞧她过来,只当是稀客,让她快快坐下,又问她有什么事。因为两家距离有些远,叶随君手下的三个徒弟都很少来王瞎子这里。就是之前封言之和叶明珠的婚事排八字算日子,还是封家婆子来的。 叶明珠往王瞎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因觉得有些口渴,自个儿伸手倒了杯茶咕噜几口吃下,而后便看着王瞎子说:“王叔,我来求您算段姻缘,看八字合适不合适。” 桃花谷的人都知道叶明珠和封言之已经定了亲,八字也是王瞎子亲手算过了的。眼下她跑到这里,却不知为谁算,王瞎子便问:“谁的姻缘?” 叶明珠微抿双唇,想着这事儿也不能早早儿弄得桃花谷里的人都知道。因微微思索片刻松开嘴唇,说了句:“您给我纸和笔,我写给您。” 王瞎子看她不说,自也随她不问。只抽出一张棕黄草纸送到她面前,又给她挑了一支小笔。 叶明珠接下纸笔,低头写下向若的八字和萧纪的八字。写罢了搁笔送到王瞎子手里,说:“你瞧瞧,看能不能成对儿。” 王瞎子接下那纸,看一眼纸上两人的生辰八字,便开始五行阴阳地讲说起来。这里头的门门道道叶明珠不懂,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也未听懂一句,便只好清清嗓子道:“叔,您直接跟我说好还是不好就成。” 王瞎子微微吸口气,眉心微蹙,慢慢开口,“也不能单纯说个好,也不能单纯说个不好。这两人的八字表面上看起来是天定的缘分,没有比他俩更有缘分的了,但……”说着又开始咧嘴嘶气。 叶明珠听到这个但字有些紧张,屏住呼吸,小心问:“但什么呢?” 王瞎子又看一气那八字,闭眼掐指嘴里嘀嘀咕咕念叨一阵。再睁开眼时,看向叶明珠说:“但可能是孽缘,却也不能算得那么明白,这事儿还得看造化。” 看造化这叫什么话,叶明珠不大满意,想一阵忽伸出食指指住萧纪的八字,看着王瞎子说:“您就跟我说,这个人,对这个人,”指到向若的八字上,“是凶是吉,会不会给她带来祸事?” 王瞎子微微眯起右眼,左眼上蒙着绣鸢尾的眼罩子,说:“这倒不是很明显,但反过来,倒是很有可能。” 第15章 扮女装 反过来很有可能,那就是向若会祸害到纪公子。叶明珠细思,纪公子眼下要被他爹拿来试毒试药,还要配给向若做夫婿,可不就是被祸害么?原本人可以好好活着的,这会儿却要跟向若同生同死。依这个看来,这王瞎子算的是准的。 思及此,叶明珠也就放了心,觉得只要这纪公子不会克到向若,就没什么大问题。她虽心地善良,却也分个内外亲疏,因这事儿,也多还是为着向若想的。向若那里没什么大问题,这事儿就没问题。那纪公子是她救回来的,祸害祸害也使得。 叶明珠心里定了主意,伸手去拿那张写了八字的草纸揉进手心里,这便跟王瞎子辞过。客气道谢的言辞这末了走了才说,操着清脆生甜的声口,说得人很是受用。说罢了她跨过门槛,再出去栽满鸢尾的篱笆小院儿,一溜烟儿去了。 她走过一片大豆玉米插排混种的田地,又走过一片桑地,入桃树林,沿着林子里常年踩出来的小道儿往家回。走不多时听到林子南边深处传来热闹人语,像是有不少女人家在一处说话的样子。叶明珠自个儿爱热闹,也知道向若在桃花谷也喜欢往女人扎堆儿的地方去,这便伸手拨开头边的桃树枝儿,钻进树林里,往那有沸沸人语的地方去了。 原在这片桃林的南边确有一块空地,寻常春日里无事,人拿着小杌端着针线笸箩过来,在桃树下做做针线说说话,最是闲适美妙。这会儿正是一些妇人姑娘们在一处,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有坐在树下挂着的秋千上晃身子的,有勾着一根枝条儿缠着棉线打络子的,也有规规矩矩坐在杌子上捏针绣花的。 向若果也在这里,手里拿着一颗螺子黛,正给人挨个儿画眉呢。她原不会弄这些个,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又伺候人画起眉来了。 叶明珠在林子里瞧了两眼,心里好奇,走出林子来,也没先出声招呼大家,径直去看给向若画过眉的姑娘。不看不觉什么,一看笑便憋不住。那一个个儿的,眉毛都被向若画成辣子虫了。偏她们心宽,还挨个给她画。 叶明珠在那笑,听别人招呼她“珠珠来啦”,便点头应声,又问:“你们做什么呢?怎么叫若若给你们画眉?瞧瞧,跟我爹的眉毛得可一比了。” 向若看她来了,画完手里那姑娘的眉,往叶明珠这边儿一挨,说:“珠珠儿,要不师姐也给你画一个?” 叶明珠听她这么说,忙抬手捂住的眉毛,“我可不要。” 她这举动逗得大伙儿直笑,向若也不在意,颠着手里的骡子黛说:“我这不是刚学么,多画几个,以我的聪明才智,马上就会了,保准把你画得跟天仙儿一样。” 叶明珠还是捂着眉毛不松手,哪能让她糟蹋自己的容貌。她看着向若,心里想着撮合她和萧纪的事情。想着早撮合了两人互生些好感,也好早早儿成了亲。甭管是生是死,都能有个伴儿。等到她和封言之成了亲,也能不那么担心向若的后半生。 这么想着,叶明珠便放下一只手来拉住了向若的手腕,微微歪着脑袋看着她道:“你既这么想学,那就跟我回去。我这会儿就教你,穿衣描眉画唇梳头,都教你。学会了,给我梳头给我画,好不好?” 她这副乖巧的模样,说什么向若能说不好?向若捏住手里的螺子黛不再颠,然后转身塞到一个姑娘手里,笑着道:“赶明儿再来找你们玩,我都学会了,也来给你们涂脂抹粉扎头发。现在我就跟珠珠儿回去了,你们玩儿。” 看着她要跟叶明珠走,自有女人打趣她,“你心里眼里只有珠珠,珠珠一说话,比圣旨还灵验。” 向若也笑,不管她们再打趣什么,自要跟叶明珠回去。眼瞧着也快到晌午了,回去不多久怕是就要吃午饭。她们两人这么一走,余下这些女人看着时间,不多时也就都散了。 向若和叶明珠走在桃花林间,慢慢往家回。向若把手背在身后,不时抬手打一下旁边开得正盛的桃花。每轻轻打一下,就有花瓣儿簌簌往下落,擦过袍摆,落在地面上。 她转头看一眼叶明珠,不与她藏掖什么,开口问:“师父叫你给我换个温柔模样?” 叶明珠也转头看她,很多事不需她说向若自个儿就能知道,平常也这样。她很是习惯,拉上她的手腕娇声道:“若若,爹也是为你好。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试一试吧。你觉着好,咱就把那纪公子留下。你想啊,我很快就要和大师兄成亲了。到那时你还是一个人,我怕你孤单。” 叶明珠说的这个问题,向若不是没有想过。师兄妹三人,和结了亲的一家人,总归是不一样的。等叶明珠和封言之成亲,他们和叶随君就自然成为一家人。而她向若,便更显得像个孤零零的外人。倒不是谁要把她当外人瞧,只是亲疏自然摆在那罢了。 有时候夜深月高之时她会上屋顶,看着笼罩桃花谷这方的宁静夜色,和空中皎洁的半弯月亮,想到叶明珠和封言之会成亲,她心里会不自觉生出一个想法——离开桃花谷。 因为到了那时,封言之与叶明珠自会成双成对夫唱妇随。而她,也不好再在人家夫妻之间插一杠子,没有合适的身份给她。不管是她对叶明珠的好,但是封言之对她的好,总觉得都将不合时宜。前者是多余,后者则会生出嫌隙。长此以往下去,三人间不会一直像现时这般简单纯粹。而要她刻意跟叶明珠与封言之保持距离,好像又怪难受。 其实向若也知道,他们师兄妹三人看起来感情极好,好到纯粹,但也因为这样的好,使得三人间感情的界限非常模糊,模糊到身在其中的人都分辨不清对彼此怀揣的到底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岁月静好人间和谐的时候,没有人能确切分辨得出爱情是什么样子,亲情友情又是什么样子。等有一日分辨了仔细,或许就是妒忌猜疑横生的时候罢。 向若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就是要离开这里的,只是叶明珠和封言之成婚这时机恰好适合她做这个决定罢了。她这样的性子,在谷里呆不住,这谷里也没有人愿意娶她,给她一个属于她的家。当然,她也不会为了成亲而成亲,把自己稀里糊涂嫁出去给人生孩子。这世上能让她甘愿守着一方瓦屋檐相夫教子的人,怕是不存在。 既然都是无根无须的,既然她就是定不下来的,索性在叶明珠和封言之成亲以后,就直接飘出去罢。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她想出去看看。 她也觉得,一个人的天地,应该大些再大些,一辈子活过来才有意思。 当然,这些想法她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只自己闲来无事乱想一气,而后便搁下不提。叶明珠的那些话,不过恰好地勾起了她的这些心思。脑子里一闪也就过去了,自然还是不会拿出来说。这时节日子正好,说这个徒添伤绪做什么? 叶明珠看她愣神,不知她在想什么,不过拽着她的手腕子晃一晃,说:“若若,你就听我的嘛。” 向若很少拒绝叶明珠的要求,更别提她拿这种语气央求了。看她如此,她便连忙点头,应叶明珠的话,“都听小师妹的,只要师妹高兴。” 叶明珠这就真高兴了,嘴角咧出笑,拉着她的手腕快起步子往家回。 到了山下上阶矶,叶明珠提着浅青色的裙面每一步都走得很欢快。向若跟在她身后,也便每一步都走得很有力气。推开院门进院子,封大娘这会儿还没来送饭,叶明珠便拉着向若去她房间。说要给她扮上女孩儿妆扮的,便一刻也等不及。 叶明珠进了屋就去柜子里翻衣服,把成堆的衣裳一摞摞抱去床上,一面抱一面跟向若说:“若若你看看,自己挑一套。咱们身量差不多,我的衣裳你都能穿。” 向若伸手上去勾起一条纱裙,看一眼叶明珠,“我哪知道穿什么,你给我挑一套吧。” 叶明珠最喜欢做这事儿,自然不推脱。人站在床前扒拉着那一堆衣裳,扒拉出一件就往向若身上摆出去试一试。试了许多,最后挑出一套叶明珠觉得向若穿起来最好看的白裙。 她微微欢喜着,把衣裳塞进向若手里,“换吧。” 换就换吧,向若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她和叶明珠之间是没什么可顾忌的,打小都一块儿洗澡长大的。她脱了自己身上的衣裳换上叶明珠给她的,穿好了不过看着她问:“好看么?” 叶明珠看着她眼睛发亮,使劲点点头,“好看好看,来,我给你梳头。” 向若抬手拆掉头发的发髻,转身去镜台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乌黑长顺的头发披在肩上,身裹素缎白裙,忽抬手摸摸自个儿的脸,捏着自己的下巴道:“咦?还真不赖。我好好扮上,也能去花楼里做花魁。” 叶明珠:“……” 咱不能做良家妇女么? 第16章 我愿意 叶明珠把向若按去镜台前的凳子上,摸起镜台上的檀木梳子开始给她梳头。她发质好,梳子沿着发根一顺便到了稍尾上。叶明珠一下一下地梳,把她的头发捏一把在手心里,抬头看一下镜子里她的眼睛,嘴角勾起一点笑意,说:“若若真好看。” 向若抬手不老实地在她下巴上摸一下,也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啧”一下嘴道:“是啊,怎么这么好看。” 叶明珠这就笑出声来了,捏起一缕头发开始帮她绾发髻,嘴上说:“以后都这么打扮,咱们挽着手出去玩,惊掉谷里人的眼珠子。” 好看是好看,麻烦也是真麻烦。但为了随叶明珠的意让她高兴,这点子麻烦也就算不上什么了。向若笑着,还是惯常会说的那句话,“都听小师妹的。” 叶明珠习惯于向若什么都顺着她,耐心地帮她绾发髻,又说:“既然都听我的,那待会儿吃了饭,你给纪公子送饭去。我在灶房烧些热水,兑好了,给你送过去,你简单伺候他梳洗梳洗。救回来这么些天了,也没人给他洗过。” 向若透过镜子看着叶明珠在她头发上认真打绕绾法的样子,终究还是把这话应了下来。叶随君和叶明珠一直都操心她的婚事,她是知道的。但一直苦于找不到人愿意娶她,所以这事儿就一直没往正事上提过。这会儿好容易捡回来个男人,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正好能拿来坑一坑,叶随君和叶明珠自然就上了心。 向若微微抿唇,暗自吸口气。她知道萧纪的真实身份,自然也知道他不会甘愿留下跟她成亲,在桃花谷过这种避世纯朴的日子。当然,她也无心真与萧纪成亲。她现下的想法很简单,等他养好伤要下解药来,等叶明珠封言之成亲后,她就离开桃花谷。 这些事冲突么?她细思一阵,好像不但不冲突,整合起来还可能有一种对谁都好的最圆满的样子。向若这就理出了头绪来,眸子里亮彩闪闪,只觉萧纪这一趟落到桃花谷,真个算不得坏事,相反,还是极好的事情。 想罢了,自是暗自高兴,只嘴上不提。她看着叶明珠在自己的发髻上戴上一根珍珠带簪,脸蛋被这小小的一个首饰衬得显出精致,到底原本就是女儿家,这番样子是最好看的。 叶明珠也甚是满意,帮她绾好头发,又去拿香粉口脂给她涂了脸蛋嘴唇,最后打上胭脂粉,只觉自己完成了一件旷世大作。 向若这便仔仔细细歪脑转头地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倒也没有什么扎眼的东西。叶明珠给她挑的是白裙,布质轻滑,头上除了一根带簪也别无他物。但就是这一点点的打扮,竟衬得她有些仙气飘飘,大概轻功一使,那就跟天上飞下来的仙子一般无二了。 两人看着镜子里的向若,俱是满意,然却还没说出品评好坏的话来,外头就传出了封大娘的声音。原是到了饭点儿,她又给送饭来了。 向若和叶明珠这便没再说什么,起了身一块儿出了房门去院子里。封大娘这会儿还未进屋,瞧见向若的时候先愣了一下,心想这姑娘面熟,不知谁家的。瞧出是谁后,那就更愣了,愣罢了挎着食篮绕着向若走了一圈,最后问一句:“是向丫头没错吧?” 向若把双手叠在身前,端出一副温柔模样,说:“是我没错啊,大娘。” 封大娘这就笑起来了,说:“没想到啊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呢,没想到那么个整日黑衣黑袍的像个假小子一样的蛮丫头,扮起来也能跟仙女儿一样。 三人这厢说着话,那在屋里翻了小半日书卷的叶随君和封言之也出了屋子来。瞧见向若这个样子,都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叶随君打手背到身后,一副长者模样地说了句:“不错,总算有女孩儿家该有的样子了。” 封言之跟在他身后,目光在向若身上逗留片刻,便收了回来。搁再小一些的时候,开口夸些好听的话那都没什么。但这会儿他已经与叶明珠定了亲,总觉得话说得过没边界,就有些不合适。是以他没出声,便与寻常一般无二的模样跟着叶随君几个进屋吃饭。 再说向若本身就是女孩子,虽然从小到大没有打扮过,但打扮这事儿本身于女孩子而言就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因只见着第一眼言说两句,而后一切便都如常,与平常并不会有什么不同。叶随君也难得地不像以前那么话多,是以这顿饭吃得比平常闷一些。 吃罢了饭,叶随君便带着封言之回去了自己房里,满面思索事情的样子。向若瞧出他与平时有些许不同,与叶明珠收拾碗筷的时候就问她:“师父和大师兄忙什么呢?” 叶明珠抬眼皮往门外看一眼,想着这事儿还是不提说的好,因道:“我也不知道,他们能忙什么?一阵儿一阵儿的,想起什么忙什么,没有什么真正要紧的事情。” 向若想着确实也如叶明珠说的这般,也便没再往心上放。她要帮着叶明珠洗碗的时候被叶明珠拉了开去,端了一碗饭送到她手里,与她说:“才刚我给你梳头的时候跟你说的话,没忘了吧?去吧。” 这么短时间,当然没忘了。让她伺候萧纪吃饭,再伺候他梳洗梳洗。向若现在心里有自己的盘算,得了这差事也乐意接着。因端下那碗饭,高高兴兴给捧到自己房间里去了。进了屋瞧见那人正睁着眼睛盯着不知哪一处发呆,她便开腔道了句:“饿了么?” 萧纪听到她的声音,回了回神转过头来。门外有光,笼着一个白衣女子进了屋,袖摆微飘,连微微扬起的头发丝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眨了两下眼,确认进屋的确实是向若,内心一阵惊喜似水花溅起,漫满心田。 向若不管他一直在看着自己,端着碗径直去到床边,往床沿儿上一坐,伸手把碗筷送到他面前,“先吃饭。” 萧纪目光还是在她身上,想移移不开。他便看着她,伸手凭着感觉去接碗筷。接到手里端着,又盯着向若看了好半晌。 向若再是脸皮厚的,也让他看得不自在了。偏她不会摆出小女儿家的娇羞情态来,抬手一捋发丝,看着萧纪说:“这么美么?眼都看直了。” 萧纪听她说这话,突然笑出来。低头轻笑片刻,他抿住笑,而后抬起头看着向若说了句:“穿这么一身儿来勾引我,嗯,很有效果。” 什么玩意儿就穿这身来勾引他了??? 向若张张嘴想反驳,然后发现,他说的好像并没有什么毛病。她这便把张开的嘴给合上了,抿起唇算是默认。犯不上与他争这些个,还要让他帮忙呢。 萧纪看她不说话,自吃起饭来。这吃着饭,不时还要看她一眼,瞧着她说不出话有些气鼓的样子就有些忍不住想笑。这丫头怕是打小没受过别人戏弄,基本也没吃过什么瘪,就遇着了他,栽他手里了,所以才这么气不顺。 向若呢,还是尝试顺了一会儿自己的心绪。宁静下来片刻,还惦记着自己心里的主意,也不绕弯儿,忽开了口说了句:“那个什么,我天天穿成这个样子,还保证不动手打你,你愿不愿意娶我?” 萧纪饭吃一半,听到向若这突如其来的话,几粒米猛呛进他的气管儿里,直呛得他猛烈地咳嗽起来。他抬手捂嘴压着,不让自己动作幅度太大。好容易缓下来,便眼角微湿地看着向若问了句:“你说什么?” 向若在他呛饭之后就一直眯直了眼瞧他,不知道他这反应算怎么个意思,她也不爱跟人入情入理谈说这些东西。想着他可能是不愿意,这便摆正了姿势,正对着萧纪,一字一句道:“你若不愿意,我就杀了你!”说罢“唰”一声就从腰后拔-出一把匕首来。门外光线一闪,刀刃上溜过亮光,凝在刀尖儿上。 萧纪这便什么都不问了,把手里的碗筷往床沿儿上一摆,举起双手来,看着向若说了句:“我愿意。” 第17章 有毛病 向若见他答应得干脆,也就十分干脆地收起了匕首。反手把刀柄插回身后的木套里,伸手端起床沿儿上的碗,另手拿起筷子来,往萧纪面前坐得近一些,夹起饭菜来往他嘴边送,“吃饭吧。” 萧纪这就慢慢把手放了下来,张开嘴巴,让她把饭塞进自己嘴里。别说他是向若命里的克星,其实他遇到向若,简直也跟倒了大霉似的,没好到哪里去。 向若觉得自己能给他喂饭就是最温柔的模样,嘴角沾了汤汁儿,她还伸手上去帮他擦一擦。这么一面喂,一面说:“大家都是聪明人,我就直话直说,要你陪我演场戏,戏终咱们就散,此后江湖各路,互不相欠。我师父和师妹一直操心我的下半生,怕我嫁不出,以你的阴险算计,应该已经猜到了。他们捡了你,又被你骗了相信你是无父无母的人,所以想让你娶我,你怕是也瞧出来了。” 说着眼神扫两下萧纪,满面你个“阴险狡诈之人”的表情,继续又说:“所以我也不跟你卖关子,要借你一用,帮我圆他们的梦。只要我嫁出去了,他们自然心安踏实,了了一桩心事。我不想让他们失望,心里一直悬着我这事放不下。话说明白,你也可以放心,不会成了亲就把你留在桃花谷,耽误你的前程。等师兄和师妹成了亲,我会跟你一起出谷。出了谷咱们就一拍两散,我去闯我的江湖,你去回你的王府。” 萧纪确实在她提出要成亲的时候吃惊异常,这吃惊也是因为心里知道向若不可能是真的想与自己成亲。虽然他看出了向若在这谷里嫁不出去的窘境,也看出了叶随君和叶明珠想撮合他们两个。但是,向若是万万不会有这心思。这会儿把向若的话听下来,一切也就解释得通了。 他目光如水,落在向若脸上,看着她认真说话,一筷子一筷子地给他喂饭,只觉得这没心没肺的丫头,也不是真的就如平常看起来那么什么都不在乎。心思埋得深,在乎的东西就会异常在乎。寻常不提,提起来就格外认真。 萧纪想回她些什么,还没想到合适的措辞,便听得门上响起踢门声。他和向若一块儿转头去看,只见叶明珠端着一盆冒着腾腾热气的水进了屋。她跨过门槛后看了一眼向若和萧纪,眉梢眼角微微染笑,把水放去一边,一句话没说,又出去了。隔了一会儿,又端了一盆水进来。来回端了三盆,罢了才跟向若说:“还有些热,晾一会儿刚好梳洗。巾子青岩棉棒都备好了,还缺什么叫我就是。” 向若这会儿已经把碗里的饭都给萧纪喂了下去,伸手看看那几盆热水,转头又看萧纪,忽而声音很是温柔道:“纪公子,您稍微歇会儿,我去给您找身师兄的衣裳来,待会儿就来服侍您梳洗。” 真个是做戏做全套,萧纪压着已经微微从嘴角染出来的笑意,应她:“好,我等你。” 向若笑得温柔,慢着动作从床上起来,便端着空碗和叶明珠一块儿出屋去了。到了门外她收了脸上的笑,倒是叶明珠又惊又喜,攀着她的胳膊问:“这么快,这就好上了?” 向若忽在叶明珠面前转了一圈,衣袂飘飘,停落下来的时候袖摆扫过叶明珠的手指,她冲叶明珠眨一下眼,“这个样子,还有哄不住他的?” 叶明珠笑起来,“你要是早这个样子,要娶你的人早从这儿排到谷外了。” 向若捋捋发丝,“那什么稀罕呢,都不如屋里这个俊俏。” 叶明珠抿住笑,抬手打了她一下,“正经些。” 两人说罢话,自又一块儿往封言之屋里找衣裳去了。 萧纪一个人留在向若的房里,看着那几盆冒着热气的水,暗暗伸手进衣袖深处,忽使力撕下一块布料来。那布料里又有一个黑色的皮套,他捏住皮套,从里头拿出一个大拇指长短的白瓷瓶,还是完好无损的样子。这瓶子里装着的,便是向若的解药。 那日向若走后,他觉得依向若的性子,是不会回去伺候他了,心里有些怅然。但隐隐又觉得,总还是要跟这姑娘见面的。她身上的毒,还得他的解药来解。虽当日回京,但还惦记着这事儿,因把这解药装在瓷瓶里拿皮套包着,给缝在里袖子深处,就怕丢了。 之前受伤昏迷,向若翻他袖袋腰包衣襟,却并没有往袖管深处翻。否则,他这会儿怕已经被那丫头打死了,或者直接扔出了桃花谷去。 他看着手里的白瓷瓶,庆幸自己命大,而后看看这床四周,便伸手把这瓷瓶给藏在了床里边的褥子下。在还不能确定保全自己的时候,这解药自然是不能给她的。 萧纪藏好解药后,自还是仰靠在床头闭目休息。这么等了一气,等了一身白缎素纱的向若回来。她这会儿手里捧着几件衣裳,都是男人的衣袍。拿来往床尾放了,看萧纪一眼,说:“准备梳洗罢。” 萧纪也确实好久没梳洗了,只觉浑身难受。他掀开身上轻薄的被子,坐起身子,勉强动得了身子,把受伤的腿挪下床,便坐在床沿上。头发的发髻已经散得没了行,乱塌塌挂在脑后。 向若给他端水过来,让他先洗牙洗脸,而后又帮他洗了头发,擦得半干绑在身后。身子是不帮他擦的,只在一旁坐着,说:“我给你拧巾子,不看你,你自个儿擦。” 萧纪“嗯”一声,直接把外袍脱掉,因为动一下伤口就痛,便微微嘶气,说:“看也没什么,我没那么小气。” 向若冷笑一声,“我怕长针眼。” 萧纪这便再逗她,把身上的衣裳都脱了,只剩下一条亵裤,伸手到她面前。向若扭着头朝门那侧,把手里拧好的湿巾子放进他手里,然后便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坐着。 等萧纪擦过了把巾子给她,她再把巾子按进水里涮一涮,搁到他手里,果真一眼都没有看他。就这么一来一回,等着萧纪把身子擦完。 临了了,萧纪接她手里巾子的时候,忽开口说:“后头够不着,能帮我么?” 向若纯粹怕麻烦,还是转头看着窗纸上透过来的太阳光,道一句:“不帮。” 萧纪这便叹了口气,“这样对我,我怎么愿意跟你成亲呢?” 向若听他说这话,就转过了头来。这一转就全看到了,他上身什么都没穿,下面穿着亵裤,因为擦洗,亵裤已经湿了大半,贴覆在他身上。向若目光扫过某个部位时,耳根刷地烫起来。 她嗓眼儿也生热,清了一下嗓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便力道略重地拿过他手里的巾子,坐去他旁边给他擦背去了。 萧纪微侧身子,身后的巾子在他皮肤上游走得一点儿也不温柔,却莫名让他心里生甜。向若的手指偶尔会碰到他的皮肤,撩滑过去,像挠人心窝的猫爪子,让他很想转过身去捉住了捏一捏。心里慢慢生出难以抑制的躁动,让他不自觉地想起那个晚上他们之间的亲吻。他喉间发哑生嘶,忽低声道了句:“若若。” “嗯。”向若应他一声,还在给他擦背。她可没什么别样的感觉,擦得胡七八道的,问一句:“又咋的了?” 萧纪本来还想说什么,被她这煞风景的一句问,忽觉自己说出什么来才奇怪呢。这便什么话都没有了,只管颔首笑起来。 向若不知道他什么情况,怎么又笑起来了,便嘀咕了句:“有毛病不是?” 萧纪也低声,“大概是有吧。” 第18章 送给你 向若懒得理他,把巾子拿去温水里涮一涮,又去给他擦背。好容易都擦过了,她松口气,起身道:“我去倒水,你赶紧把衣裳都换上。没你们那些上等的好料子做的衣裳,凑合穿。” 萧纪“嗯”一声,她便拿着巾子泼水去了。用的水有些多,来回泼了几遍。等她把水都泼完回来时,萧纪已经穿好了衣裳又半仰着躺去了床上。 向若没什么话,把他换下来的衣裳拿出去。到了门外,自抖落开翻找一气。每一寸布料都找过了,并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她忽而又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想着萧纪那小人怎么可能把解药放在衣裳里给她找。这就把衣裳丢去了浣洗盆里,仍回自己房里去。 到了屋里,她在床边的小杌上坐下来,托腮盯着萧纪看。看了许久,看得萧纪浑身不自在,才开口问:“老实说,你身上到底有没有解药?”被人刺杀受了伤,被叶明珠救回来,身上除了衣裳什么都没有,真的有解药? 萧纪这会儿也看着她,面色认真起来,“有,这话没有骗你,否则我拿什么条件让你们放我出谷?不过我得确保自己能安全出谷时,才会给你,眼下时候还不到。你若是想杀了我找解药,我只会吞掉一并带走。咱们,要活一块儿活,要死一块儿死。” 向若看着他,把托腮的手放下来,搓了搓牙齿,然后吸了口气,笑得极其假,开口说:“我不会杀你,我还要跟你成亲呢。”说罢了开始有些咬牙切齿,“这辈子遇到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萧纪把头往后仰,搭在床架上垫着的软枕上,目光落在她脸上,懒洋洋道:“是么,我倒觉得,还不赖。” 向若咬着牙齿不松,只用凶煞的眼神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盯穿。萧纪觉得这么被她盯着也不赖,自己便目光懒散地回看她。两个人就这么久久对视,像两个三岁恼起来互相较劲的孩童。 这么较劲一阵,向若收了眼里的凶光,觉着这么坐着也没趣儿,便开口与他说话,问他:“你是遭什么报应了,被人追杀?” 萧纪动动脖子,对那些事情没有太大的提说欲-望。他把目光收回到头顶的素纱帐上,随口敷衍,“想杀我的人多了,不值分辨是谁。” 向若又把腮托起来,“你做事不地道,被人追杀不怪。” 萧纪看她好像一副了然的样子,目光转向她,“哦?” 向若也懒懒的,看着他道:“你们招安了连州城西面山头的土匪,帮你们打下连州城。结果事后却下毒手,把人剿杀了干净。如我猜得没错,他们之中有人逃了。而你回京途中被人截道刺杀,就是那几个人干的。算你命大,被偷溜出桃花谷玩的珠珠救了回来。” 萧纪盯着她看,在她眼里看到笃定,事情确实也就如她说的这般。等她把话说完,他收回目光去。这种事情哪有面上说起来那般轻松,能随口就分辨出地道与不地道。他是朝廷的人,只为朝廷办事。那些反贼乱党,都是朝廷要剿杀的人。他萧纪是萧家人,生来就是为萧家的天下舍命来的。 向若看他不说话,知道自己猜测得没有错。但她是个对国家大事没兴趣的人,往下的话就不说了。谁对谁错,都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只要自己逍遥快活,自己在乎关心的人平安喜乐,至于其他人,她哪有那么多心思管哟。 她就这么又看了萧纪一气,而后站起身子来,与他说:“你休息养伤吧,跟你呆着没趣儿,我出去找人玩了。” 萧纪这又来了精神,微微直起身子,“再陪陪我呢。”他也不能出去逛。 向若才不想陪他,转身这就走了。出门直接出院子下山,往桃花谷各处逛去了。 +++ 萧纪因为一直卧床养伤,又是在这山间深幽的环境里,每天只能数日出日落,时间便是窗格间落下的块块光斑,由长到短,由短变长,每一格变换都显得异常缓慢。 向若每天会来伺候他梳洗吃药吃饭,像履行当时答应他伺候好他就能得到解药一样,还算尽心尽力。只是她呆不住,每次跟他说上几句话就要出去浪去,然后便留下他一个人数窗格。 向若呢,这些日子也再没往桃花谷外头去。因为身上毒性日渐侵深,她现在也就与寻常人差不多,没有以往那般谁也不惧的本事,自然不敢随意出去混。怕自己混帐性子起来,本事却跟不上,再被人打死。 因她只在桃花谷里浪荡,扎堆在姑娘群里,跟人学打络子,学画眉梳头。每日天穿的也都是好看的裙子,先时谷里的人都新奇,觉得不大习惯。但几日下来,人发现向若就是向若,穿什么都还是那个蛮丫头,也就还如往常一样。 只这些日子里有一件事奇怪,叶随君又开始把后山草堂里的丹炉生起火来了。跟封言之埋头翻书,山里山外找草药彩石,日日炼丹不出门。 向若惯常不爱管叶随君的事情,这会儿看他不知怎么又把这喜好捡了起来,便问叶明珠:“师父近来又怎的了?又要炼药升仙长生不老了?多少年了,还不死心呢?” 这事儿原就是瞒着她的,叶明珠自然也就顺着她的话说了,只道:“大约是吧,谁知道呢?我没兴趣,也没问过。咱们且玩咱们的,管他们做什么?” 向若摇摇头,“你可以不管那老头子,他准是魔怔了。而且他精得很,从来不自己试药。但是你不能不管大师兄,好好的人,别给祸害了。” 叶明珠放心,“大师兄不会犯傻的,你且放心吧。” 叶明珠都这么说了,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自不再过问这事儿。这都算他们一家三口之间的事了,她顶多说两句,说多了那就不好。 向若不管叶随君和封言之炼丹炼药的事情,平日里抽空便陪陪萧纪。养了十来日之后,他能下地走路,她便牵着他下山走走遛遛。 本来叶明珠从谷外救回一个男人这事儿,谷里的人都是知道的。也都听说,这男人生得相貌堂堂,是谷里众多男人所不能及的。而后又有话传出去,说这男人温文尔雅,是个难得一见的翩翩俊公子,实在雅致得很。 向若那时出去玩,有人问起来,她只说一句:“胡说八道的,哪里来的翩翩俊公子,花楼里的花公子顶天了。” 花楼里的花公子什么样儿?人也没见过啊,还是想见上一见的。 这会儿向若把人牵了出去,自有人三三两两背后来瞧。瞧过了都说,确实是难得一见的雅致人物,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想多瞧两眼。三三两两地传开去,来瞧的人就越来越多。后来,那些原本心里惦记向若想嫁给向若,遗憾她是女儿身的姑娘,就都转而开始惦记萧纪了。 向若得知后颇有些不开心,去女人堆里数落她们:“朝三暮四!喜新厌旧!我才多久没出去给你们弄宝贝,就把我的好忘了?他就一张脸,能跟我对你们的好比么?” 姑娘们笑着不搭话,却问她:“你怎么,日日瞧你扶他出来散步,可是也移心移情了?” 向若还没说话,又有姑娘说:“移情也正常的,他比珠珠儿长得还好看。” 向若听这话就不乐意了,道一句:“胡说!他哪有珠珠儿好看?!” 姑娘们默声,心道不对,原她还是更喜欢珠珠儿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么,看谁更好看就更喜欢谁。 这都是谷里人八卦起来的胡言乱语,向若解释不清,也就不大解释。她连自个儿没人敢娶都不在乎,还在乎这些个么。再说,也没有说她不好的话。都是关心她呢,百般给她凑另一半,她甚是满意。 +++ 自萧纪能随意走动时,向若每日里的要做的事情又变了,不再需要伺候他梳洗吃药吃饭,他自个儿能做得来。只是家里的饭桌上多了一个人,吃饭还总慢条斯理的,就有些怪。她们几个原先还在意,后来吃两顿也不在意了,各吃各的。 如此,向若每日的大多时间就都用来陪萧纪出去散步。她也不带他往别处去,不过就是桃花林里蚕桑地边走一走,跟他说一说这谷里的家长里短。谷里人家的事,都是日常小事,有闹笑话的,有起纷争的,本没什么特别。但向若那么絮絮叨叨地说,萧纪听着倒也觉得有趣。 一些日子下来,萧纪便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和向若在一起。即便是什么都不做,也不会觉得无趣。他爱拉着她陪他出去走走,走累了就靠在桃花树下休息。 向若规矩不了,一个翻身就去树桠上躺着,半隐在桃花下。裙摆和长发飘飘落在树杈下,随风轻摆,偶时有桃花落下,煞是好看。 这一日也是如此,萧纪仰头看她,嘴角呷着一抹笑,靠在树干上,觉得就这么在这里呆一辈子倒也不赖。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关心,只管开心活着就好。天下大乱又如何,江山变姓又如何,只要他任性自我一些,不看不管,那也就跟自己没关了。 他就这么看了一气,心里心思涌动,忽唤向若,“若若。” 向若听他叫自己,便从树杈上下来,落定了去到他面前,问他:“歇好了么?” 萧纪便盯着她看,然后忽然伸出胳膊一把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揽住她的腰。 向若被他的举动吓一跳,一把按住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惊道:“干什么?” 萧纪不管她什么反应,直接把她抱进怀里,头在她耳边,因为她中毒的缘故,想推开他能不那么容易。 向若拿不开他的手,被他抱得身子微僵,便又小声念了句:“松手啊,你干什么呢?” 萧纪不答她的话,呼吸就在她耳边,片刻后忽然在她耳后轻轻落下一个吻,然后微微松开她,手里不知何时折了一枝桃花,拿到她面前,目光满是柔情地看着她,“送给你。” 第19章 提亲事 向若移过眸子,看着眼前竖着的那枝桃花,花瓣由粉渐白,中间儿是密密的细花蕊,跟她现在脸颊上的颜色一个模样。她一直是对桃花极为熟悉的,然这会儿看着眼前这一枝,却觉得甚是陌生。好像萧纪手里的这枝桃花,与谷里的桃花并不是一个样子。她脸颊微微有些热,与这已经有些热的天气也相像。 向若从小到大没有被男孩子献过殷勤,也从来都不清楚被人爱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眼前这枝桃花,捏在萧纪手里,就立在她面前。她看看桃花,又看看萧纪,然后微红着脸伸手把他手里的桃花接下来,往腰间里一插。 但凡姑娘们得了花,不是手里握着,就是要戴去发髻上,像这样往腰间别的,像别一把短刀一样,也就向若做得出来。她把花插好了,站定身子,清了清嗓子又看向萧纪,忽开口道:“你放老实些,别想蛊惑我,我可稳得很。” 萧纪笑,“你什么稳?” 向若目光斜斜飘到他脸上,“立场。” “是么?”萧纪看着她,“什么立场?” 向若转了身往前走,声音高高的,“就是不喜欢你。” 萧纪迈步步子慢跟,“那会不会有一日变得喜欢呢?” 向若抬手摆一气,“不会不会。” 她怎么会喜欢一个初次见面就让自己栽跟头的人呢,不会不会。 萧纪不再追着她问,与她之间隔了大约一步的距离,跟在她身后慢慢地走。说他什么都不管不顾留在桃花谷,那是不可能的。他是萧家的后代,就不可能不管这天下的事情。但倘或向若愿意跟他,不管是京城安居还是外头奔波,那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向若明显不会为他做这些事。这丫头心里现在八成还是怨他的,只他在这日光暖暖的春日里,多想了罢了。 萧纪自认为自己一直是个头脑清明,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的人。什么都了然于心,所以才常常从容不迫。就譬如现在,被追杀落到这桃花谷里头,他养伤也是不急不躁的。只因为他心里明白,他不把伤养好出去,怕是应付不了外头的事情,所以他便不着急。 不着急也便罢了,还有心思逗趣那个丫头。偏他还逗错了人,要是寻常女孩儿家,怕是早一头扑他怀里不愿出来了。知道他亲王的尊贵身份,跟了他还能有什么苦日子过?再说,他长得又好,常会做的一些事情也直往人心窝深处挠。没一处可挑剔的,搁谁谁都得春心荡漾。爱情来了,昏了头了,奋不顾身随他去,那也不是什么难决定的事。可向若不是啊,向若眼里没他,向若眼里只有自由。 萧纪慢慢地走,看着向若的背影。她今儿穿着浅绿的纱裙,腰间别着的那枝他送的桃花。裙摆因为走路而轻轻地飘,蹭过脚边的密绿的草枝和浅色的小黄花。 就这么走了一气,萧纪终于还是开口问了句:“要怎么做,你才会拿我做朋友?” 向若听她问这话,便停下了步子来。她转身看向萧纪,把手往他面前一伸,“先把解药给我。” 萧纪看着她的眼睛,“成亲当晚给你。” 向若这就把手缩了回去,转身继续往前走,“那就成亲之后再说。” 萧纪又问:“那什么时候成亲?” 向若把手背到身后,步子走得随意,“你去跟我师父说,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你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我了,这辈子非我不娶,没我活不成,希望他能做主,把我嫁给你,他求之不得,马上就安排。” 这事儿确实得他主动提,然后叶随君做主,方才能成。萧纪慢慢点两下头,想着倒也不麻烦,晚上找到叶随君说就是。他把自己的心迹表一表,就当提亲了,余下自然随叶随君安排。定下亲合下日子,到时成亲就是。 萧纪掐算时间,想着这成亲合日子也不会合得太远,到那时他身上的伤大概就能养全。现在他已经是好了大半,只差最后再养养元气。到时成了亲,刚好和向若一起出谷。一切都该是顺顺当当的,他出谷自是回去京城。而向若出去做什么,他不知道。当然,还有一件事,在他出谷之前也是要做的,这却不能跟任何人说。 如此想定,两人一路慢着步子回去叶家。这样的慢生活,萧纪这会儿也有些适应下来。想他在宫里时,大臣奴才们来来回回,多有急匆匆走小碎步的。请安问礼,议事论事,剿匪攻城,每天都忙得团团转,哪有一日这般松闲的日子。 到晚饭后,向若和以往每一天一样,去叶明珠房里与她一起梳洗玩闹,夜深了一床上拉扯过被子也就闭眼睡了。这样的日子温甜,却也是过一日少一日。等到叶明珠成亲,向若就会很少再有机会和叶明珠一床上睡觉。 萧纪吃了饭回去自己房里,略踱步子消食片刻,在还没梳洗之前,便只身往正房里找叶随君,打算把求亲的事情跟他说一说。 却说叶随君和封言之忙了这么十多日,书卷翻了不少,各处草药彩石也按着方子找了不少,丹丸却没有正经炼出来几味。这原本就是精细耗时的活,他倒是也不着急。向若还有半年的时间容他耗,他想着半年怎么着也够了。今晚间,仍是与封言之在屋里翻阅卷册,共同商议炼药之法。 萧纪在门外敲门求见,叶随君便合起了书,抖着眉毛让封言之把东西都略收一收,别叫他看出了什么。封言之会意,把卷册整理一番摆置好,方才往门上去开门。开门见了萧纪,自礼数周全地请他进屋,把他引到叶随君面前。 萧纪见了叶随君冲他抱拳拱手,说:“在下拜见叶谷主。” 叶随君近来对炼药之外的事情管得不多,谷里但凡出现事情需要谷主出面的,他也都支使封言之去办。自个儿一门心思在炼药上,自然也就没想着向若的婚事,也没太关心萧纪的伤好得如何了,跟向若相处得又如何了。 这会儿萧纪到了他面前儿,他方把这些事都想起来,自让萧纪坐下,说:“有话慢慢说。” 等萧纪坐下后,又让封言之给他斟一杯茶,然后便关切地问问他伤养得如何了,和自己二徒弟相处得好不好,在桃花谷生活得可还习惯,之类的话。 萧纪把他的问话都一一答下来,最后着重与向若相处的那个问题多说了一些,只道:“在下觉得向姑娘甚好,乃寻常女子所不能及。这些日子以来,她对在下照顾有加,关心备至。今儿在下来找谷主,是有些话要跟谷主说,想跟您求个事儿。想来有些唐突,不知谷主能否答应。” 叶随君猜不出萧纪有什么事要求他,自也不磨叽,冲他抬抬手说:“纪公子但说无妨,我们这里没那些恼人的规矩。” 萧纪面上神色诚恳,忽又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叶随君拱手作揖,道:“原是在下该死,不该随意心生这种不该有的心思。但向姑娘实在灵动可爱,在下便禁不住动了心。在下知道,在下无父无母,无有财产家业,配不上向姑娘,但……” 萧纪说的这话虽有些弯弯绕绕的,但叶随君听到这里还是听明白了。他忽抬手打断萧纪的话,对他的谦逊和所说的内心痛苦纠缠很是无所谓。他只看着萧纪,一字一句很是认真地问了句:“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了向丫头,想娶她?” 简单说起来,可不就是这话?但萧纪不能那么简单说,显得不诚心。这会儿叶随君说出来了,直截了当,他自然也就点了头,道一句:“正是。” 是这样那就成了呀,叶随君高兴起来,看着他,“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咱们桃花谷,不讲那些虚礼,只看心诚不诚。大家一地块上过日子,吃的穿的用的都差不多,全是互相帮衬着来的。只要有手有脚,就不怕成了家过不成日子。我瞧你心诚,对向丫头是真心的。你既开了这口,我就做主,把向丫头嫁给你。” 若是真不了解向若在桃花谷处境的,那一定会经不住惊讶叶谷主的爽快。因为他知道,所以只稍稍摆出愣怔的样子,然后便面带笑意地回叶随君的话,“若是这样,那就太感谢叶谷主了。” 叶随君笑得眼角全是褶子,“谢什么,定了亲那就是一家人了。” 两人你来我往,不过几句话,就把向若的终生大事给说定了。而对这事心存慎重的,只有封言之。但这个慎重的人,通常也不能说上几句话,因为总找不到合适的身份与立场。看着他们儿戏一般把向若的一辈子就这么托付给了眼前这个眉梢眼角都带浅笑的男人,他心里总还是不踏实的。 封言之看着萧纪,萧纪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因为他在叶家的家事上总是默默的,出声的时候不多,所以萧纪对他的印象也不深。平常就是吃饭的时候桌子上见一面,而后便是各忙各的。倒是那叶明珠,整日天像只花蝴蝶,话也多,存在感强一些。 这会儿感受到他的目光,萧纪与叶随君说完话,转头去看他,与他四目相对。两个男人目光相触,谁也没躲谁的,最后自然错开。 萧纪与叶随君说完了事情,在叶随君拍着胸脯说下头的事他做主后,便辞过出了房门。到外头他也没走几步,站在廊庑外的阶矶上站了一气。而后如他所料那般,封言之从屋里出来,到他面前,跟他说了句:“纪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20章 大暴雨 借一步说话,便借到了房顶上。 此时夜色正是浓时,天空暗云密密,屋顶上盘旋过山间特有的阴湿凉风。没有月光,没有繁星缀天,周围目光所及皆是夜色。远处偶或挑了几盏灯,只闪着朦胧的光晕。 封言之与萧纪在屋脊上坐着,目光遥视远方的一抹昏黄光晕。还是封言之先开的口,问他:“你是真心想娶我师妹?” 萧纪胳膊搭着膝盖,回头看他一眼,随口一句,“你觉得呢?” 封言之不喜欢他这句反问,但也没表现出什么。他的视线落得很远,慢慢开口道:“若儿是师父从外头捡回来的,她到桃花谷那会儿有六岁,已经记事,所以师父就收了她做徒弟。” 萧纪看他讲起向若的过去,这就来了兴致,目光聚了聚,问:“她父母兄弟姐妹呢?” 封言之吸口气,低下头来,“听她说是荒年里饿死了,她命大些,凑合着活了下来。没了家人之后她就四处流浪,一直在街巷上乞讨,直到被师父捡回来,才有了我们这几个亲人。” 封言之说罢这话,转头看向萧纪,半晌又道:“你别瞧她成天没个正形,什么都不往心上放不往心里搁。其实,她的心思比谁都细。我们都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归宿,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夫君疼爱,子女孝顺,过上寻常女人该有的日子。” 萧纪抿气,“可是,因为她的性子,桃花谷没人愿意娶她。” 封言之低低头,“既然你属意于她,又主动向师父提出要娶她为妻,便希望你这一生能好好待她。让她有个依靠,不必四处漂泊,不再各处流离。她再坚强肆意,也终归是个女孩子。她也需要有人疼爱,需要人呵护,需要人懂她的心思。” 封言之说完这些话,默坐了一气。话说罢了,站起了身来要走。然而他转身走两步,便听身后的萧纪又问了句:“你喜欢叶姑娘,还是喜欢若若?” 封言之步子一顿,微微回头,“没你想得那么庸俗。” 他们三个一起长大,岂能用那般庸俗的喜欢不喜欢去界定? 封言之下了屋顶,便只留萧纪一个人在屋脊上坐着。他眸光微暗,看向远处的灯火。忽而一阵风从耳边吹过去,那盏晕着昏黄灯光的火苗也灭了去。 原本他和向若的亲事就是做戏,他没想那么多。他之所以答应与向若演这场戏,一来她的威逼确实有效用。二来,他也不想在这桃花谷惹出什么是非,只希望养好伤探清虚实顺顺利利出去。感情上的事他原也没多想,可这会儿在这暗沉的夜色里细细品封言之的话,总觉得,有些东西好像是不可控地发生了。他竟真能体会到封言之话里的情感心思,觉得向若也该是被疼爱呵护的。 他眼睫微闪,思绪飘得甚远。想着这事儿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一时竟不知到底该怎么办了。后来便又想,怕这纠结只是他一个人的。那姓向的丫头,根本都不往心上放。这叫什么,这叫自作多情。 萧纪呼口气,自顾笑笑,也转身下了屋顶。打水回屋洗漱一番,自是歇下睡觉。 次日在鸟鸣狗吠声中起来,顶一脸山间凉爽的空气洗漱,心脾俱是沁得透凉。他动动手脚腰肢,运运体内气力,只觉又好了许多。吃罢早饭也不要向若陪了,与她说:“你且歇着,我自个儿各处逛逛去。” 向若狐疑地看他,也不大乐意跟着他,但在他走前嘱咐了一句:“别往女人堆里扎。” 萧纪回头,看着她站在门框里,手拉门鼻,便笑着问了句:“为什么?” 向若一脸正经,“怕你回不来。” “哦?”萧纪定定身子,“怕我被别人勾引了去?” 向若自然地摇摇头,“那倒不是,原本那些姑娘都是喜欢我的,我怕你都给勾引走了,我反倒没趣。” 萧纪:“……” 萧纪下山后就去桃花谷四处看了看,哪里是种桃树的,哪一片是栽山茶的,哪一片又是植桑养蚕的,都往心里记了记。最终也没听向若走前的嘱托,仍是往女人堆里去了。被人递一小杌子按在桃花地里坐着,然后围了紧实。 女人们把他留住,自问他许多闲话,什么哪里人士,以前是干什么的,又问可有婚约之类。在听说他看上了向若要娶向若的时候,人惊得那都托着下巴,惊罢了那说的话却又是—— “咱们若若是好姑娘,你得对她好啊。” “你真是慧眼识珠啊,看上若若这么好的姑娘,咱们谷里的人都瞎啦。” “你若是亏待咱们若若,那我们整个谷里的姑娘都不会放过你哒!” 得,都是一群护短的人,并没有为美貌失去理智。 萧纪不敢有别的话,自是句句点头答应。答应得大伙儿都满意了,顺着话又问了许多关于向若的事情。他对她毕竟了解不多,这会儿便是知道得越多越想知道得更多一些。从小到大的事情细问了一遍,听了许多逗趣的事儿,笑得嘴角都生出僵感。 向若小时候被叶随君炼药毒得半死不活都不是什么稀奇事,萧纪倒是对另一件记得印象深些。她们说什么,说向若喜欢的是叶明珠。怨就怨在投错了胎,生成了一个女儿身,不能得偿所愿娶珠珠儿做媳妇。她若是男儿身的,那和珠珠儿正好是郎才女貌。再说,她要是男儿身,谷里的姑娘也都得扑着要嫁给她,才不会像那些男人一样眼拙。 萧纪记着这话,晚上洗漱罢看到向若一个人在院子里傻坐,便出屋笑着坐去她旁边的椅子上,开口就说:“没想到,你们桃花谷民风这么开放。” 向若乜他,不知道他指的什么,自开口问:“哪里开放?” 萧纪清清嗓子,小声道:“听说你喜欢你的小师妹,怨恨自己投错了胎,不能娶她……” 向若听他这么说,脸色一变,伸手就要扇他,却被他抬手截住,又问:“难道不是?” 向若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大声一句:“当然不是啊,我是女的好吗?” 萧纪看着她,忽想起昨儿晚上房顶上封言之说话的样子,便略显认真地又问了句:“那你喜欢谁?你的大师兄?” 向若听他说出这话来,知道动手没用,便只白她一眼,很是无语地说了句:“我喜欢的是你。” 萧纪听她这么说,嘴角不自禁染出一些笑,看着她道:“这么巧,我也喜欢你。” 向若原本那是叱他的话,谁知被他这么一说,倒有些显得像调-情了。她有些耳根发烫,觉得这人真是一天不骚就浑身不自在。她要抬脚踹他,还没抬起来,忽听得一声清嗓子的声音。 向若和萧纪转头去看,原是叶随君背着手到了他俩面前。叶随君刚好也就看到了他们两个“调-情”的那一段,这会儿却端得正经。向若和萧纪都起身行礼,不知他不在屋里看书怎么跑出来了,便站着听他吩咐。 不过稍等了一气,叶随君就开了口说:“看你们感情这么好,为师也就放心了。今儿为师找了王瞎子,给你们合了日子。五月二十,和珠珠儿言之一起,一天把喜事给办了,也省得为师再操办一场。还有半月,你们且都准备准备。” 这事情如预料那般发展,也就无所谓哪一月哪一日,向若和萧纪都应下。萧纪想着半月后出谷,恰恰好。而向若心底忽而有些低落,想到的是,到时候开口跟叶随君和叶明珠以及封言之说她要走,她们会不会舍不得。 她在那种稍微的低落的情绪里还有回过神来,叶随君已经背手又回了自己房里。萧纪捕捉上向若脸上那一丝不寻常的情绪,又不自觉想起昨儿晚上封言之跟他说的话。他也是不由自主的,忽伸手把向若的手牵进手里,捏在手心里。 向若本来兀自正有些伤感,忽被他抓了手,这就立马回了神。她可不觉得萧纪这是在安慰她,忽抓起萧纪的手把他往背上一拉,使力就要给她一个过肩摔。哪知萧纪反应比她的动作快,现时他的身型和武功气力方面也都占优势,只轻松反手一拉,转过她的身子,顺势把她抱起往肩上一扛,就这么扛屋里去了。 向若被他扛起来的时候还有些发愣,想着奶奶的,又栽了。萧纪把她扛进屋里,到床边直接往床上一放,整个人就虚压着俯到了她身上,看着她说:“都快成亲了,连手都不让碰?” 向若曲起腿,顶在两人之间,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盯着他道:“叫你老实些,否则等我得了解药,有你后悔的一天。” “哦?”萧纪也看着她,“那这么说,我得在给你解药之前,彻底把你征服了?” 向若脸一黑,眯眯眸子,“你敢睡老子,老子让你断子绝孙!” 萧纪看着她,抬手在她脸蛋旁侧抚蹭下来,停到她下巴上。说实话,他确实很想睡她。这是身体的原始欲-望,也有心里的情感冲动。但这两者加起来,还没到让他丧失理智的地步。他便这么看了她一阵,便起身放开了她。 向若跟着他起来,嘴上继续说:“别忘了这是在桃花谷,凭你一个人,是打不过我师父和师兄的。只要我说出你的身份,并说你给我下毒,你必死无疑。你不想死,我跟你一起死也不是什么值得的事。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的,陪我演场戏,把解药给我,然后顺顺利利出谷。” 事情就是向若说的这么回事,听她说得条理明晰的,萧纪回头看着她,忽问了句:“咱们相处不短时日了,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向若掀起眼皮看他,操着吊儿郎当的语气道:“什么感觉?想跟你睡觉的感觉吗?” 萧纪有些气结,看着她气了一阵,然后忽然揽过她的腰,把她抱进了自己怀里。两个人面孔相对,鼻尖轻触,眼睑睫毛都放大在彼此眼前。 萧纪盯着她的眼睛,呼吸霎时间变得很是灼热,伸手攥起她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放,低声问她:“有没有感觉?” 向若脸颊两侧飞起绯红,手掌下是萧纪快速的心跳。她是人啊,这样还没有感觉那还是人吗?她要把手缩回去,萧纪却一把又给握紧了,另只手仍揽着她的腰,还是低声道:“告诉我,有没有感觉?” 向若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睫毛和眼睛,灼热的鼻息扑在她脸上,特属于他的味道在她鼻尖周围越来越浓郁,让她脑子一阵阵发晕。她的手抓在他的腰间,想着要不要直接回答他的话。但在下一刻想到他是宁王萧纪的时候,念头就被打消了。 她忽一把推开萧纪,麻利地从床上跳下来,几步蹦到门上,回头道一句:“以后跟我保持三步以上的距离,不要靠近我。”王八蛋,天天撩她。 向若说完这话就跑了,还是去叶明珠的房里。这会儿叶明珠刚好梳洗过,正忙着擦头,并没有瞧出她有什么不同。不过与往日一样,说些闲话,等头发干得差不多,便上床睡觉。向若也没有跟她说萧纪的事情,自己被人弄得面红耳赤这事儿,终归说不出口。 而向若这一晚上都睡得不踏实,只觉得萧纪这人留在身边越久越麻烦,说不准哪一天自己就真被他睡了。她又不会跟他回王府,这便宜自然不能给他白占。她算日子,还有半个月成亲,萧纪说过成亲当晚会给他解药,向若想想,到时就解脱了。等出了桃花谷,一定要跟这人分道扬镳,离这人远远的,一辈子不相见才好。 另一边的萧纪呢,也没多少睡意,人从他床上跑了以后,他就心里烦躁得厉害。想着自己怎么就不淡定了,他可是出了名的散漫之人,对什么都显得不是很上心,鲜少有动情绪的时候。便是朝中军队发生大事,也都能从容处之。这会儿却在这小事上定不住了,实在是让他不能舒坦。 这一夜两人各有各的心思,睡一半醒一半,到第二天,却又如同达成了默契一般,两人都离彼此远远儿的。而后一连接下来几天,都是这个样子。两人碰了面寒暄两句是有的,正经的话却基本没说过。萧纪大约又找回了一贯有的心境,开始在桃花谷探虚实。 而向若呢,面上虽避着萧纪,但该关注的东西也没松懈。她一直都知道萧纪的身份,也就自然知道萧纪到了桃花谷会做什么。只是他的愿望最后必然会落空,所以向若并不紧张罢了。 这一日萧纪仍在谷里各处探看,谷里四处没有他所想要的东西,便走得远了些,进了山里,入了山洞。火折子点的火把,照过大小三五个山洞,都是乱石尘土,也没有他想象里会有的东西。 在他举着火把出最后一个山洞的时候,便瞧见向若抱着双臂靠在洞口石壁上,朝他看了一眼,开口问他:“找着你想要的东西了?” 萧纪手里的火把火苗腾腾,在向若这样心思通透的人面前,假话也不必说去。他往外又走两步,去到向若面前站定,说了句:“什么也没有。” 向若直起身子,不再靠着石壁,“那是外头人胡乱传的,说桃花谷遍地金银,满山宝贝。也不动脑子想想,桃花谷的人守着这么些宝贝,会不入世?这些东西花不出去,那就不是宝贝。这里什么都没有,大家吃的是自己栽种的粮食蔬菜,穿的是自己织的布匹麻料。” 萧纪在桃花谷探寻这么几日,也早发现了这个事实。大概就是桃花谷较为神秘,外头才会有那么多谣传。既都是谣传,他本来心里对桃花谷抱有的期望,也就从心里给掐了。 他看看向若,忽开口说了句与之无关的话,他说:“不躲着我了?” 向若愣一下,而后耸耸肩膀,转身便要走。却还没走出两步呢,忽被萧纪一把拽了回去。她刚要说话,便听萧纪看着南边儿说了句:“下雨了。” 她刚要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却是话还没出口,便瞧见南边儿的乌云压了回来,豆大的雨点砸在脚面上,“轰”的一声山洞的洞口就被大雨包了圆。 萧纪拉着向若避到山洞了里,动作还算利索,只有袍面和向若的裙面湿了一点雨。向若这便呆看着洞外的雨势发呆,道了句:“这什么鬼天气?” 萧纪也看着洞外的大雨,道了句:“确实有点突然。” 这雨来得突然且大,走是走不掉的。向若松口气,在山洞里找了个石头块掸了掸坐下来,便托腮看着外头的大雨,想着等雨停了再走。这时节山里的暴雨,都是来得快去得快,下不了多长时间。只是和萧纪被困在一起,让她有些不自在。 萧纪呢,把还没灭的火把插在一个洞眼儿里,让山洞里照有一丝光亮。插好了,也过来向若这边坐下,挨在她身边。坐定了理开袍面,转头看她。 向若却不看他,往旁边挪了挪身子,想避开他些。这石头本就不大,挪也挪不到哪去,偏萧纪还跟着她挪。 最后把她挤到一头石壁上,用身子困死了她,然后看着她说:“这山洞就这么大,你还想往哪去?” 第21章 21 地方确实小了些,向若本能地缩起身子来,把手撑在他肩膀上,很没气势地说一句:“离我远点。” 萧纪可不,还试图离她更近些,一面往她面前逼,一面道:“怕我?” 向若见没法儿了,手挡不住他,便索性抬起腿来,屈膝挡在两人中间,不让他靠得更近,嘴上回他的话,“把解药给老子,看老子怕不怕你。” 萧纪把她逼在怀里,低头看她,心里有些蠢蠢欲动。互相避了那么几日,不曾正经说过话,那是故意压着情绪的。眼下突然到了这里,远近无人,山洞又不很大。火把在一旁烧得噼啪炸响,照亮向若半张脸,便就想做些事情。 他就这么看向若一气,忽轻吸了口气,然后一把攥住她的脚腕,把她的腿往自己这边一拉,拉直在了搭在自己腿上。而后伸手再把她的另一条腿并上来,另手扶上她的腰一起使力,便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坐着。 这是何等亲密的姿势,惊得向若眼睛一直,坐直了身子僵在他怀里。好半天儿回过神来,一手攥着他领前衣襟,抬头看他一眼,瞪大了眼睛道:“放我下去!” 萧纪不客气地一笑,双手握成扣,把她圈在怀里,“有本事自己下去。”你那么牛B。 向若被他挑衅得眼睛睁得更大,很想一巴掌给他打飞。可眼下她打不飞啊,只好把睁得有些发酸的眼睛又合成了正常大小,然后略带乞求地看着他,说:“那求你,放我下去。” 萧纪看着她,这个样子又跟小奶狗一般奶得可爱,真个什么样子她都做得出来。他看一气,忽然用正经的语气问她:“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 向若看着他的目光不移,定了一阵后移开看了看自己坐在他怀里这姿势。真不喜欢么,好像也还好。她没回答萧纪这个问题,萧纪便看着她又认真说:“不跟你闹,我发现我好像真的对你动心了,怎么办?” 那种让她心里生怕的氛围又浓了些,萧纪的眼神和他说的话,都让她双腿发软。这人也太直接了,什么话都往外说。她再是混账不在意那些虚礼的,也知道这些话不能随意说出口,显得轻浮。她把目光避开,低下头来,清了半天嗓子,说了句:“凉拌。” 萧纪笑起来,有些习惯跟她说什么话都会被扯到无关紧要的话上去。破坏气氛,让人哭笑不得。所以话说再多都没用,她压根儿不往心里去。 他长长地吸一口气,仍抱着她不让她下去,忽又说了句:“你要是亲我,我现在就把解药给你。” 向若抬起头来看他,想着这种不要脸的要求只有他想得出来。头一回在连州城就是,说陪他睡一觉就给解药。到底她后来没陪-睡,解药也没得到。这会儿又来这招,虽说比上回的要求简单,但向若有点不太信他。 她眼神在他脸上扫了一阵,开口道:“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萧纪叹口气,他们之间到这会儿了,竟还是连普通人之间的那点信任都没有。他这便伸手摸进腰包里,摸出那个装了解药的白瓷瓶来。在向若还没反应过来的,他拨掉瓶塞,动作利索地把那药倒进了自己嘴里。 等向若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那药已经被他含在嘴里了。向若发愣片刻,然后便勾上他的脖子把嘴唇堵了上去。什么都没有活命要紧,谁还在乎亲个嘴这种小事。 因为要解药,向若不等萧纪有什么动作,自己便伸了舌头往他牙缝间撬,嘴里念叨一句:“给我。” 给她什么?这话听起来是要让人血脉喷张的,萧纪自然稍显用力地揽住她的腰,低头用情起来。他把嘴里的药慢慢往向若嘴边送,却并不让她一下就得到。来回逗-弄几次,先把向若的理智亲没了大半,那时才将药放进她嘴里。 向若得了药便一口吞了下去,也就松开了抱着萧纪脖子的胳膊准备和他分开。然嘴唇不过才离开一点,就又被萧纪压了回去。他带着浓烈的情绪吻住她,不给她有反抗的机会。实则向若也反抗不了,她中毒时间有点长,即便吃了解药,也需要些时日才能恢复如初。 洞外的雨声还是很大,哗啦啦地隔出这山洞里的一小片宁静。向若被萧纪抱在怀里,吻得满面潮红,直染上脖后颈。他嫌不够,心里蠢动的欲-望让他想要更多,便不自觉地伸了手扯开了向若的腰带。腰带散落,那素缎纱裙交叠衣襟没了束缚,也就在身前松散了开来。 萧纪吻着她,伸手抚上她的脖颈,有些忍不住地想要向下,微微睁开的眼睛里带有浓烈的情-欲。向若也是被他弄得有些神魂颠倒,等感受到胸前的凉意和侵犯时,才惊得毫毛倒竖,一把别开脸,抓住萧纪的手推开他,说了句:“不要脸。” 如果她不制止,萧纪肯定就做下去了。这会儿她制止了,萧纪也还是很想往下做。他额头抵去向若额头上,吸气半晌,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还是低声说了句:“我想要你,很想要……” 向若使劲深呼吸让自己冷静,想着不能被他勾引真让他得逞白占便宜。这也就是她跟萧纪单独相处时怕的事情,总感觉隐隐地不受控,怕犯下错来。这事儿虽然做起来好像滋味还不错,但她也是有女孩子该有的贞操意识的。有些东西不能随便给,那就得把持住。 在向若跟自己做思想斗争的时候,萧纪又吻上了她的脖颈,双手锁着她的腰身仿佛她就是一个任她索取的小人偶。向若的身量在他面前确实是小了,怀里一卷,整个人都能陷进去,也就显得没有能抵抗他的力量。 向若听着洞外的雨声,感受着身体上的酥麻触感,在沉沦和清醒之间挣扎。就在她的理智被身体的欲-望几乎要侵蚀殆尽的时候,洞外的雨声忽然骤停下来。乌云飘了过去,阳光仍在,从洞口洒进来,在她的眼边闪过几串光芒。 眼皮上闪过的刺芒拉回向若的理智,让她清醒过来。她这便抓起萧纪的手,好不客气地咬了下去。 萧纪吃痛,才放开她。向若见他还在愣怔,便快速地拢住自己的衣衫和他之间分开了距离。她拢着衣衫看他,说了句:“雨停了。” 萧纪看看外头,雨确实停了,连太阳都出来了。就是一阵乌云过境,这一场雨下得甚是没头没尾。 向若庆幸这一场雨停得早,她这会儿不敢再靠近萧纪,便指了指他脚旁的缎布腰带,说:“腰带给我,我该回去了。” 萧纪的气息还没稳平,微微眯眼看着向若,最终还是弯腰把散落在他袍摆边的腰带拿起来送到了她面前。向若见他站起来靠近,一把拽下那腰带便转身跑出了山洞。出去后两只手直哆嗦,腰带系了半天方才系好。她脸还红呢,心还扑通扑通跳。说出去桃花谷都没人信,她向若今儿险些失身了! 还好还好,最后关头守住了。向若一面抚着自己胸口庆幸,一面找路下山,回去桃花谷。至于萧纪怎么样,她真个也没心情去管。本来那厮是来找金银财宝的,她今儿跟着过来且露面,不过就是想告诉他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东西,让他死心。谁能想,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向若想起刚才的事情还脸红心跳,两个人在一起那所有的动作都羞-耻又激-情,让人飘飘欲-仙。如果不是雨停那一串太阳光闪过去,这会儿怕是不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这事是怎么发生的,原是因为解药,她要解药凑上去亲了他。想到这,向若忽而脑子清明起来。不再想那激-情的事情,只想,她好像是把解药吃到嘴里了。 解药吃到嘴了怎么样?她终于解脱了,不必再担心自己会不会死去,也不用再受那萧纪的威胁。她这便雀跃起来,运气试了试自己的内力,好像是有些许不同。这就越发高兴起来,基本是脚下生风飘回谷里的。回去后在叶明珠周围转着圈儿说话,美得快上天了。 叶明珠看着她笑,只知道自己穿上新衣裳戴上新首饰会这样,却不知她是为什么,便问她:“若若今天怎么了,这么开心?” 向若还是飘,说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从这一日起,我向若又自由了!” “你什么时候不是自由的?”叶明珠不明白她的话,这么回问一句,向若也不答,这话就算带过去了。 叶明珠不跟她深聊这些没根没据的话,只跟她说:“封大娘给我们做嫁衣呢,你要不要去看看?再有十来天,咱们可就要穿着嫁人了。” 向若对这些不是很有兴趣,想到嫁人在想到才刚在山洞里的事情,还有些不自在。但她知道叶明珠有兴趣,所以也不推辞。与她搭上手,一块出门往封家去。 封家离叶家很近,就是叶家山脚下旁边一点儿的地方。这会儿封大娘正在家里做针线,缝做的确实也是向若和叶明珠的嫁衣。虽说她们都不姓封,但跟她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分别。不管什么事,只要劳烦到她的,便总是尽心尽力。 此时嫁衣已经做出来了一套,红绸红纱,样式好看。因为叶明珠和向若的身量差不多,所以封大娘做的这两身嫁衣也没有明确分个你我。想着成了形,拿到她们面前,随她们自个儿挑选。一个繁复些一个简单些,爱哪个便穿哪个。 叶明珠拿着那套做好的嫁衣爱不释手,向若瞧得出她对于成亲的向往,不是出于想要嫁给封言之的急切心理,而是就是想穿一回嫁衣,戴一回凤冠霞帔。都说做新娘子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候,不知道她到时候会美成什么样子。 嫁衣在赶制,其他该准备的东西叶随君和封家并周围几户人家也都在帮着张罗准备。他们桃花谷不像外头那般礼节甚多,但基本该有的礼仪规制还是都要有的。叶随君因为炼丹,管的不是很多。自个儿手下三个娃的人生大事,也没他那炼丹的事情重要。 却说向若得了解药,高兴了几日,每日都出去逛到夜幕低垂方才回叶家。一来确实是耐不住性子想玩,二来,因为那一日在山洞里发生的事情,她这会儿还处处避着萧纪,尽量不与他私下碰着面。这便一面混浪着,一面等着五月二十,她与萧纪的婚礼。 在婚礼之前,她也没有提那要出谷的话。大约是想喜庆来的时候只有喜意,不掺其他。等事成了,一切看起来尘埃落定,各家心里都踏实下来,她再提,好像更稳妥一些。她从六岁那会儿进桃花谷,就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还是要离开的。不舍有,更多的是感觉命运在召唤自己。 如此,除了等着婚礼,她这平日里头号关心的自然就是自己的身体。每日晨起,运气练功,只觉一日好过一日,也就确定下来,萧纪给她的解药确实是真的。也因为这个,她对萧纪的态度转变了几分。所以只是避着,并不与他再细算之前的种种,都当过去了。 等到了成亲前夕,她觉得自个儿基本恢复了差不多。又想给人瞧瞧,是不是真如自己感觉的那般,因便找了叶随君,跟他说:“师父帮我把把脉,瞧瞧我身子好不好。” 叶随君看她要把脉的时候还愣了一下,这丫头不是一心要瞒着自己中毒的事情么?怎么到了这会儿,主动要叫他给把脉。他满心狐疑,却还是拿过向若的手腕子搭了过去。搭了片刻,眉心蹙成个极大的疙瘩。 向若看着他的模样,只以为自己不好,因问:“怎么的了?” 叶随君咂嘴,心道之前明明中了要命的毒,这会儿怎么全好了。他不死心,又诊了一气,那脉象显示的确实是完好的身子。 向若见他表情越发怪异,只揪紧了一颗心,想着自己这几日别是白高兴了,她体内的毒根本没解掉。萧纪那人,真个是不能随便信啊。她等着叶随君说话,叶随君偏又把着她的脉皱眉吸气一阵。最后是真的确定了,便出声一句:“怪了,怎么全好了?” 向若听他这话自长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这把心一放,也就听出了叶随君话里的意思。她转目看向叶随君,盯着他的眼睛道:“师父的意思是……我不该是全好的身子?” 叶随君听她这么问,便回了神,笑着打哈哈,“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呢。” 真不知道她说什么?向若瞅着他,脑子动得飞快,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大条了。以封言之的性情,怎么会知道她中了毒以后找不着解药就真的什么都不做?他必然是在为她做着事情,才会半句不提她中了毒这件事。 他在做什么呢?这会儿也是显而易见的了,在为她炼药。想到这里,向若只觉呼吸一滞,想也不想便往后山草堂里去。她不知道这些日子下来他们把药炼得怎么样,心里只想着,封言之莫犯傻,为她试毒试药糟践了自己。 叶随君看她往后山跑,自己自然急着步子跟上她。心里又不自觉要锤天,怎么自己的药还没派上用场,向丫头身上的毒就自个儿清了?原本打算等向若和萧纪成了婚之后再让萧纪试毒,毕竟婚前动手,怕坏了婚事。哪知这事儿又出了岔子,他费这半天劲儿炼的药,可没人再给他试了。 叶随君一面懊恼这个,看着向若急奔的背影,又想着另一件事。想着她现在与那个纪公子情投意合,要知道他们悄悄地打算拿那纪公子试毒,不知做何想法。这姑奶奶,谁惹她谁没好日子过。 叶随君想截在向若前头找到封言之,让他不要说出实话,然而却赶不过向若的步子。这便忐忑着随她去到后山,到了草堂,气喘吁吁扶着门框一站,便听见向若立在封言之面前问:“你有没有吃师父炼的药?” 封言之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有些愣,侧头便看到门上站着的叶随君,不知这两个又怎么的了。叶随君也对向若的问话有些愣,不知她是从哪说起的。他不好直剌剌地说话,便冲他使眼色,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封言之抿气片刻,也只能按着向若问的话回:“我没有吃。” 向若听他这么说,才松下一口气来。这又转头看一眼门上的叶随君,再认真地看向他,说:“没吃最好了,我原不值你那样。你要是为我试毒试药,万一出了事,我对不起小师妹。我现在已经好了,不必再弄这些。” 封言之听到这里算明白了向若的意思,她原是担心他为她吃那些丹丸毒药,才会这么急匆匆地赶过来。他这会儿面露窘色,忽而觉得很是惭愧,因为他根本没有为她这么冒险。他沉闷不作声,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实情。正要开口说的时候,叶随君抬脚进了门,截了他的话道:“言之是你师兄,为你做这些也是应该的。既然是虚惊一场,这会儿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只当咱们白忙活一场。” 向若看着封言之的欲言又止和叶随君的情真意切,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横竖这会儿事情都说明白了,谁也没又做出傻事来,就是最好的结果。 向若没什么话再可说的,自转身出了草堂去。到了外头走两步,想起什么一样,回身来往门内探头进去,又说了一句:“丹炉熄了吧,可别再炼了。” 封言之还有些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叶随君听着向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皱眉嘀咕了一句:“怎么就好了?” 对啊,怎么突然就好了?封言之回过神来,抬脚追出草堂,一尽追到向若身后,问她:“师妹,怎么回事?” 向若微撇头看他一眼,“自己好了啊,百毒不侵。” 封言之才不信这话,但见她这副态度模样,就知道她不会说。他脚下步子这便慢慢放了缓,看着向若悠哉地往前走,打个弯儿隐身在一片青葱绿叶之中,便再看不见。 他看着眼前那一处晃动的草枝,然后深深吸了口气。从来也没有这么挂心担忧过一件事情,日日担心日日怕,现在好容易过去了,只觉压在心头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的大石头落了地,总算轻松了。 封言之这便没了心情再帮叶随君炼丹炼药,回草堂收拾了一番,跟他说:“师父,明日我就要成亲了,就不陪你在这里炼药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忙要准备,不能到了明天再着手,手忙脚乱的,出了乱子不吉利。” 叶随君一脸黑线,心痛自己的炼药大计无法继续。他伸手摸一摸自己丹炉,含泪泼上尘土把火给灭了。灭了后仍在嘀咕,“怎么就好了呢?” 五月二十,山里气候再是偏寒,也到了燥热的时节。漫山遍野的桃花也早落了,原先桃红翠绿的景象,到这会儿只剩深印在眸子里的大片墨绿。 叶随君怕费事儿,把叶明珠和向若的婚事定在同一天。王瞎子说了使得,那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同一天好啊,热闹在同一天,老了回忆起自己人生中最体面喜庆的,也是同一天。同生同死这谁都定不下,那就同一日成婚吧。 天还没亮起那会儿,东面不过才在山尖上笼起鱼肚白,封大娘就到了门上。把向若和叶明珠叫起来,并谷里其他两个婆子,打水递巾子,忙得不亦乐乎。伺候两个大姑娘洗罢了,拿来做好的嫁衣给她们披上,往镜台前一按,自又开始那如蚕丝般的细线开始绞面。 向若嫌疼,一声“哎哟”过一声地说:“成亲还得受这罪?” 叶明珠却觉得绞过的面光滑细嫩漂亮,是以愣是一声没吭。封大娘在向若脸上耐心绞着,忽说一句:“到了晚上,还有更受罪的事呢。” 向若听她小声说这么一句,便不再呼疼,目光落在她脸上,也小声说了句:“大娘,你给说说晚上的事。” 叶明珠看她还细问起来,脸颊微红斜着眼睛看她,“这有什么好说的,到晚上不就知道了么?” 向若这便把目光斜斜移去了叶明珠脸上,心里暗暗思忖,不知道叶明珠和封言之是不是私下也独处过。两个人私下里独处,是不是也做了一些不那么正经的事情。她这么想着,嘴上却不说什么,移正了目光,老老实实地让封大娘继续给她绞面。 都说成亲当日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喜庆体面的一日,向若穿上嫁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后,才体会到这份心情。只可惜,她跟叶明珠不一样。叶明珠是嫁给自己一直属意的人,这一日等了十多年,算是水到渠成。而她呢,人生大事就是一场荒唐事。 因为是荒唐事,因为没有掺杂内心真正的渴望进去,所以所有的礼节做的都没有太多心动的成分,很是麻木。只她看着自己和叶明珠做一样的事情,隐约能体会她的心情,才觉得有些感动。至于她自己出嫁这件事,那完全是没有感觉的。因为会在洞房里和她相见的那个男人,并不是无父无母的纪肃,这一场婚礼办过也并不算昭告了天下她以后就是他的妻子。这只是一场戏,戏终人散场,不过就是几日后的事情。到那时,她是一名江湖小混混,而他萧纪,则还是朝廷的亲王,宁王殿下。 礼毕后向若坐在新房里等新郎,封大娘跟她说一定要坐着不可随意起来,非得等到新郎回来掀盖头。等盖头掀了,那也才能吃东西,否则不吉利。 向若是强按着自己在新房里坐着的,她本就坐不住。很是难得坐了一阵,觉着肚子实在饿得不行,也就直接起身去拿了桌子上红烛旁边摆好的点心来吃。吃下三个方才满足,把盘子仍送回去,再回到床沿上坐着。 一直这么等到晚上,等回来同样穿着红衣的萧纪。身上绑着红绸大花,连帽子都是红色的。他吃了酒,进屋反手关上门走到向若面前的时候,那酒气就飘过盖头到了她鼻尖上。 萧纪微醺,看着眼前红衣红裙红盖头坐着的人,只觉恍惚。这一日有好几个瞬间,都让他心思不宁。那时便想,这要是真的,也算是他萧纪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了。抱得美人归,从此床帐了多一个一起入眠晨起的人。 他拿起喜秤挑起向若头上的红布,挑落在一边,便看到她上了艳妆的脸。微微颔首,像每一个初出嫁的小娇娘那样。他突然就后悔起来,那一日怎么就心软把解药给了她。如果没给,这会儿她自然是要受自己的摆布。可给了,眼前的这个向若,他就摆布不了了。 萧纪不说话,看了向若一气,看得她后背发麻。她抬手摸摸后颈,抬起头来看他,红唇微启,“看什么看?” 萧纪极深地吸口气,去端过桌子上的金酒杯,坐去向若旁边,一杯自己擒着,一杯送到她手里,要和她喝合卺酒。 向若接下那酒杯来,愣了愣,“不用了吧?” 萧纪神色认真,“用的。”就剩这最后一道礼节了,走完方才圆满。 向若见他如此,总觉得自己咋呼起来不配合,倒像是自己不上道。因就端着那杯酒,往前伸了伸胳膊,和萧纪的胳膊交错到一起,两人一同把酒水喝了下去。 喝罢了,她把酒杯往萧纪手里一塞,站起身来就开始拔头上的金簪。拔下来随手往镜台上扔,而后凤冠霞帔全部脱了去,在镜前大松一口气,嘀咕道:“累死了。” 头上发髻被她拆了散,这会儿满头长发便披散了下来,直及腰际。她满意地回过身去,到床边又把身上的中衣脱掉,只剩轻薄的红色里衣,便跳去了床上拉上薄被准备睡觉。 躺定了,露出一颗脑袋来,看着萧纪道:“你睡炕上。” 萧纪老大不情愿,但他知道眼下再强来是什么便宜也占不到的。因他把身上红绸大花拿了去,脱下帽子,便往炕上坐着去了。 坐在炕沿上,支棱着胳膊蜷起拳头撑在额侧,就这么盯着向若看,一脸的表情好像都在说——我看你好意思睡? 偏向若没心没肺啊,打个哈欠翻个身,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哪管他还是不是坐着,还是不是在看着自己。 萧纪感受着屋外寂静无人的夜:“……” 向若睡觉有些沉,不是生出大动静往往都不会醒过来。次日一早她在晨光中睁眼的时候,便发现自己不是一个人睡在床上,而是躺在一个男人怀里。目光往上移,自然就看到萧纪的脸。这人什么时候上床的,她压根不知道。不过肯定没对她做什么,否则她不可能一觉睡到天亮。 向若看着他睡颜安静,配合着清晨里山间的幽静氛围,很是恰到好处,是以就没有出声吵醒他。她躺在他怀里没有动,就这么看着他的脸。认真细看,自然又会不自觉在心里感叹,这人生得好看。 向若看了一阵心里发痒,手指在手腕间细挠一阵也没解了心里的痒。她抬手碰碰他纤长的睫毛,脸也凑过去,却还算小心着,不吵醒他。他睡着了就是一个美人,逗弄起来也还是相当得趣的。 但因为凑得近,能感受到他的鼻息。他这会儿大约睡得正熟,呼吸均匀,轻轻痒痒的气息扑在向若脸上。向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清冽的香气,便有些心神不宁起来。她的手指从他的睫毛上滑下来,直压去了他的唇上。 萧纪双唇轻抿,单看起来有一种致命的诱惑力。向若就这么指尖轻碰着看了一阵,心里浮起压不住的躁动。而后也如鬼使神差一般,她竟动了动脑袋凑过脸,轻轻把唇压去了萧纪的唇上。她闭上眼睛,轻闻他的味道,只觉自己又开始一阵阵眩晕。 就在她想收回自己的唇瓣时,她面前装睡的人揽住了她的腰,直接便吻了上来。热烈的气息瞬时便将向若包围,让她霎时间失去了反抗的意识。原本就是她亲的别人,弄得自己晕头转向。这会儿被别人亲回来了,她哪还能清醒万分地把人推开去? 萧纪吻得很深,用己所能把向若的理智瓦解得一丝不剩。但除了吻她,他也没有动手做再出格的事情。虽然他也想,但脑子里也还清楚地知道。向若这丫头惹不得的时候就不要惹,否则再美妙的事也能成为惨事一桩。 他吻罢了她,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的唇,眸子蒙雾地看着她,哑声说了句:“为什么偷亲我?” 向若感到窘迫,偏还不认,道一句:“我没有。” “明明有。”萧纪驳她,“就在刚才。” 是有,所以向若也不想跟他细掰下去。她伸手推开他些,有些别扭,翻过身背对他,道一句:“说没有就没有。” 她嘴上说的有还是没有都没什么所谓,横竖确实那么做了。萧纪嘴角含笑,伸手从后面抱住她,“那是我自作多情。” 抱了片刻,他忽又在她耳边深情款款地说,“若若,我们就当这场婚礼是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有了,不能欺瞒老天,以后就做正经夫妻,好不好?” 向若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来,情真意切倒也不像假的,竟还说得她有些心动。她侧卧着没动,隔了好半天儿,像是在思考什么。思考罢了,才微微回过头来,看着他问:“那你能留在桃花谷,跟我做一对平凡夫妻,就这么过一辈子?” 这问题问得甚是直接,她看着萧纪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柔情变浅,最后深邃无边。很显然,他做不到。向若这便又转回头去,侧卧着不动,说:“做不到罢,那还是一起出谷,各奔东西东西,最是实在。” 萧纪抿一口气在鼻间,片刻问:“既然你要出谷,不留在桃花谷度过余生。那为何不能随我回京,与我一同进王府?” 向若眼皮微微上抬,“我不想在桃花谷度过余生,是不想一个人在这里。师兄和师妹成亲了,我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哪儿都不合适。你若是愿意留下,那我便不算一个人,这桃花谷仍呆得下去。可是你放不下你的身份地位,不会在这里荒废你的下半生。你肯定是要回京城继续做你的王爷的,可我并不想做什么王妃。” 第22章 伤离别 莫说她不想做王妃,便是她想做,那也不是随了萧纪回去就能上皇家玉牒的。皇家的规矩最是繁琐且严格,条条框框,束缚甚多。向若这样的性子,跟萧纪回王府过日子,讨不得半点好处。她心里也掂量得清楚,所以自然不会做出跟萧纪回王府的事情。再说,她心里对萧纪那一点点的心思荡漾,也不值她这么做。 话说到这入了死胡同,向若只当他也是一时昏头,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因不往深了计较。瞧着窗外天色渐明,从他怀里钻出来找衣裳穿。新衣裳也都是封大娘备好的,整齐地叠放在床尾。向若勾了自己的衣裳套上,又把萧纪的拉扯过去丢他身上,道一句:“穿好洗漱洗漱,去给师父敬茶吧。” 萧纪深闷口气,坐起身子开始套衣服。套好了下床穿上靴子,自去找水梳洗。 山间的气候是如此,再热的时节早晚也都十分凉爽。他抄冷水洗牙净面,激得后背的皮肤俱缩了起来。洗罢了甩甩头,回到屋里再束发。 一通收拾好,和向若去敲叶随君的房门。哪知敲了半晌无人应,复敲半晌,里头才有响动。而后便是叶随君蓬头垢面,拉开了门板扒在门缝间,很是艰难地睁眼睛看向向若和萧纪。看一眼便蹙眉,开口问:“昨晚闹得那么晚,又吃了那么些酒,起这么早做什么?” 向若愣了愣,“来给您敬茶啊,封大娘昨天交代的。” 叶随君打了个哈欠,瞪向若,“敬什么茶?等我睡够了,自去院子里唤你们起来。新婚小夫妻,春宵一刻值千金,都想什么呢?瞧瞧言之和珠珠儿,谁起来了?还有你封大娘,来送饭了吗?” 这话说罢,叶随君不等向若和萧纪有话说,“嘭”一下又把门关上了,险些撞到向若的鼻尖。向若甚是无语,呆愣片刻,语塞—— “我……” “你……” “什么师父啊……” 萧纪在她旁边,自暗笑起来,偏面上正经,抬手揽上她的肩,把她往自己房里带,说:“师父说得对,春宵一刻值千金,得珍惜。” 向若转头瞪他,被他胳膊带着往房里去。进了屋关上门,把湿冷的空气隔在门板外头,身上慢慢起了暖意。 向若爬去炕上坐着,盘腿托腮,红裙面铺在盘起的腿上。这会儿醒了洗漱罢了,再爬回去睡自然是睡不着的,因就这么坐着,等院儿里的人都起来。 萧纪也没事可做,便随手找了本书。往向若床上躺着去,支起二郎腿,半躺着靠在架子,翻看手里的书。 向若瞥了眼看他,瞧他一副闲散自得的模样,倒比自己还自在。见他注意力放在书上,向若也就没有把目光收回来,就这么看着他。也不知看得什么,看得时间有些长,便听得萧纪开口说:“想过来一块儿躺着,过来就是。” 向若“哼”一声,把脸别向窗外。 就这么等到日上三竿,等到山间的凉气被暖阳驱散,每一个角落都温暖起来,叶随君和叶明珠及封言之才起来。封大娘也跟掐好了点儿似的,这时候送了茶水饭菜过来,像以往的每一日一样尽心尽力,不让他们这一家老小饿死。这回同来的,还有封言之的亲爹。 饭桌上向若和萧纪先跟叶随君敬茶,其后便是叶明珠和封言之向两边长辈行礼敬茶。虽然这婚事是封言之娶亲,叶明珠嫁人,但因为叶明珠身份特殊,叶随君又孤寡一个人,封家更是就在叶家旁边,所以并没有清晰地分个嫁娶,你家或者我家。成了亲了,还与往常差不多的状态,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一顿饭吃下来,不早不晌,却是把向若和叶明珠两个人的婚事都收了尾,全算礼成。向若看叶明珠,只觉得一夜过来,她把头发尽数绾了上去,真个有点妇人的样子。但叶明珠看向若,却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向若的变化是一时间看不出的,只三日后,便瞧出来了,她不再像之前那般潇洒混闹。说是成了亲变稳重了吧,好像也不是。只瞧着整个人都有些伤情的味道,却到底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后又过了两日,便知道了。 成婚后的第五日,向若和萧纪已经收拾好了行礼,软塌塌的两个包裹,放在向若屋里的炕上。她带萧纪去与叶随君辞别,拉着叶明珠和封言之一块儿说的。 萧纪不是无事的江湖浪子,所以不能一尽在桃花谷里浪费时间。向若虽有些舍不得桃花谷,却也知道再拖下去只怕没什么好处,因把话跟叶随君说了开来。 话多是由萧纪说的,他说:“在下仍心在江湖,安定不下来。现已与若若成婚,只想与她一同浪迹天涯,过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叶随君就问了:“咱们这桃花谷,过的不是神仙般的日子?” 萧纪又道:“是了,但天地小了些。” 叶随君自然是不想让他们走的,自然又问向若怎么想。向若抱拳冲他施礼,说的是:“徒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一辈子,都跟着相公了。他到哪儿,徒儿就跟着到哪儿。” 这是说的假话,可在萧纪耳朵里听着,却万分希望是真话。两个人是商量好的,话往一处说,劲往一处使,顺顺利利地离开桃花谷,不要再横生枝节。 叶随君和叶明珠及封言之也都是了解向若的,她哪里是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人,她这会儿会说出这种话,不过就是自己也想出去罢了。她终归定不下性子,不想在桃花谷里凑合一生。她想要更大的天地,想过更恣意的生活。可是她不知道,天地再大,没有亲人,过起来也是无味的。 叶随君难得地想跟她说些情意深重的话,但心里又知道,不叫她真个出去闯一闯,她是不会死心的。因话全噎在喉咙里没说,只道:“既然你们已结为夫妇,又都有此想法,为师也就不留你们了。女大不中留啊,要走就走吧。” 因此,向若要跟萧纪出谷这事,没有太多的伤情繁复的过程。叶随君应下后,叶明珠和封言之拉着二人又私下里说了许多话。知道她是铁了心了要走,便对萧纪说:“纪公子,若若既然已经嫁给你了,就是你一辈子的事。离开桃花谷,她在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一个亲人,希望你能好好待她,莫要让她受委屈。虽然,常常都是她让别人受委屈。” 说罢了萧纪,又说向若,“桃花谷一直在这里,一辈子都是你的家。在外面玩累了,就回来,咱们都在这里等着你。” 离别总是伤感的,絮絮叨叨的言辞少不了,说得再多,都还是嫌少。怕什么呢,怕就此别过,相见之日已就遥遥无期。可是又想,是啊 ,桃花谷就在这里,她向若会一辈子记着回来的路,怕什么呢? 向若和萧纪走的时候,只有叶明珠和封言之送了他们。其他的人是不知道,叶随君是不愿面对离别,表露伤感。四个人一行往外走,还未到出口的时候,向若便止了步子,跟叶明珠和封言之说:“就送到这里吧,我出去快活些时日。觉得不好,自还回来。” 叶明珠应声,抓着她的手不愿松,最后从腰包里摸出一块帕子,往向若手里放,说:“若若,你知道我会的东西不多,就女红还凑合。这块帕子,是我自个儿织的布,自己绣的花,连夜给你做的。你带上它,看到它就当看到我们桃花谷的大家了。” 向若接下那张帕子,抖落开,绣的是荷花,荷叶下头却是密密麻麻的黑点儿。她看得明白,那是小蝌蚪。她忽笑出来,把帕子塞进袖袋里,抱抱叶明珠,又去抱一下封言之。抱罢了,松口气道:“我走了,别这样了,怪难受。” 叶明珠和封言之收起些许伤感,挥手看着向若与萧纪走远,直到他们的身影再看不见,才慢慢放下手来。这又在原地站了一气,方转身回去。这一路上又互相念叨,不知道向若这一走,出去后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外头那么乱,真的比桃花谷好吗? 而向若之所以不让叶明珠和封言之送她和萧纪出谷,是因为自己还防着一手,怕萧纪记下桃花谷的进出路径。在跟叶明珠和封言之别过不久,她便给萧纪眼上蒙上了黑布,叠了三层,丝毫不透光的那种。 给他蒙上了,牵着他出谷。萧纪对于她的不信任无有微词,只被她牵着走的时候,与她说:“若若,真的出了桃花谷咱们就各奔东西?你不再考虑考虑?” 向若摇头,“那你想怎么样?你想我跟你回京城,到哪都跟着你,为你活着?” 萧纪片刻默声,攥着他的手紧了紧,“你若是心甘情愿,又怎么会是为我活着?” 向若任他捏手,只转头看他,“那你瞧不出我会不会心甘情愿么?你我身份有别,本来就是两路人。况第一次见面你就下毒害了我,虽然这会儿恩怨了了,但这笔帐我一辈子给你记心里。咱们这样的要是都还能不计较过往做夫妻,那什么人都能做夫妻了。” 萧纪不死心,“那不过是一场误会。” 向若使力掐他手指一下,“别废话,赶紧走。” 萧纪便这么被她牵着走,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等向若扯掉他眼上黑布的时候,他已经被她点了穴,纹丝动不得,话也说不出一句来。 向若把他放在一棵大树边上靠着,从自己的包裹里摸出两锭银子,塞进他衣襟里,又去折了根杨柳插在他腰带里,看着他说:“你且放心,穴道半个时辰后会自动解开。你我自此别过,一别两宽,江湖陌路,再不相见。” 话说完向若还在萧纪的嘴上亲了一下,亲完甚是得意,而后就这么转身潇洒地去了。自踏出第一步后,连头也没回一个。 她留在萧纪唇上那一星半点的温度,不过片刻间就消弭在了这狂野的风中。 萧纪眯着眸子,靠在树干上,便这么看着向若在他的视线里走远。不多时有鸟雀飞过来,落在他头上,扇动翅膀扑到他的脸。 他的目光却一直是定定的,看着向若走远消失的那个方向,动也不动一下。 baobao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03 17:22:21 Rebecca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04 09:14:03 谢谢两个大佬的地雷,嘿嘿。 第23章 二当家 向若在桃花谷外与萧纪分别,半个时辰走出二十多里地。她头脑清醒,知道自己这样的人和萧纪那样的人不会有结果,自是打算好了此番一别便是永别。想着哪怕以后有缘还能再见的,也只当寻常路人。这一段的荒唐事,且都算过去了。 向若是个心无定所的人,飘着也当习惯。她身上带了许多平日里在外头厮混弄来的金银钱两,不怕出门在外饿死,便算无后顾之忧。依她的打算,走一地算一地,走一处算一处,往更大的天地去,横竖不回头。至于更大的天地里有什么,能给她什么,她也不知道。 然这漂泊的日子没过几日,就被人绊住了脚。原还是她那见不得女孩儿吃亏的性子闹的,路上见着两名女子受人调-戏,伸手搭救下来,被那两名女子带回家中款待感谢一番,就暂时给留下了。 这两名女子也不是普通人家的普通妇人,原是山头上一窝土匪里的压寨夫人和丫鬟。把向若带去山头上,好酒好肉伺候着,听说向若孤身一人,那夫人不忍她一人漂泊,就说:“姑娘不如留在多住几日,咱们能相识,也算缘分。” 向若看着女子诚心留她,只觉盛情难却,就答应留下住几日。想着住几日也就走了,没什么了不得的。住在山头的几日,便与这女子说说话谈谈天。这女子叫红云,温温软软的姑娘,知书达理,说起话来总是不急不缓。 譬如,红云有时会看着向若,盯着她的眼睛说:“好像在哪里见过的。” 每每这时向若便会笑,说:“我要是男儿身,夫人说这话倒还有些意思。” 红云哪是与她玩笑,便认真看着她道:“说的正经话呢,我家原是连州城的,姑娘是哪里人?” 向若是桃花谷的,但出来在外混日子,她从不提那一处地方,是以便说编好的那套话,说:“不记得了,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娘,自己在外头流浪。成日天偷鸡摸狗的,就这么长了这么大。” 红云听她这么说,忽而感慨,半晌又道:“我原是有家的,后来连年战乱,连州城也不太平,城里百姓全跑了。那一日我和丫鬟盼儿在家中,家中无人,不知外头情况,就躲在了家里。后来被官兵搜了出来,险些遭难。幸而得一位少侠相救,才活下来了。” 向若听她说这话,这就想起来了,忙笑着道:“你若这么说,那咱们确实见过的。那一日救你们出城的,正是我了。” 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红云眸子晶亮,拉着向若的手道:“原来你也是个女儿家。” 向若笑,“行走江湖,不爱穿那些花里胡哨的衣裳。就这一身黑衣,利索方便。我若是像你这样穿金戴银的,碍事不说,也得走哪都得招人调-戏。” 红云脸红了红,“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你这样的女儿家。” 向若也笑得没正经的样子,“我这样的女儿家怎么了?不是活得好好的,比那些男人还快活。生作了女孩儿,就得柔柔弱弱受人欺负?就得找个男人,伺候他吃穿,给他生娃帮他养家?呵,我不认为是这样,不管男孩儿女孩儿,不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一样能做。” 红云羡慕她,在这样艰难的世道里,还活得这般随意潇洒。与大多女人比起来,向若这样的女人,是十足的另类了。她若是能有她一半的本事和心思,也不至于活得这般委屈。 那一日她和丫鬟盼儿被向若搭救出了连州城,也按她说的一路往北跑。可是两个人途中还是遭遇了坏事,被一帮土匪虏了,就到了这里,也才有了她压寨夫人的身份。 向若得知她后来的遭遇后也是感叹,因为这种事永远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她多是替红云觉得无奈。感叹罢了,又问她:“还愿意走么?我带你走。” 红云看着她摇头,“这世道,往哪去?走到哪里又能得安生?我要是跟着姑娘,还得拖累姑娘你。现在这样也挺好,有吃有喝的,不算难过。” 向若看着她,知道她说得不是客气推辞,自也不强求她。她说的没错,即便她走了,又能往哪里去?家里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都还活着,就算活着,又往哪处找去?现在太平的地方不多,于她而言,这土匪窝,竟也是顶好的地方了。 因为与红云有些前缘,又能说得上一些话,向若便在这山头又多留了几日。山上的土匪都是些糙汉子,也有对她起心思的,但有几个被治过,不是折了就是断了腿,也就没人再敢胡来。大伙儿便都当这姑娘不好惹,处处都很是客气。 向若也没打算在这山头多呆,客气不客气都没什么所谓。她算好时间,再过两日就走。然还没等到两日后,就有朝廷的军队过来剿匪。原来这匪窝就被朝廷剿过几次,人数也不如从前,剩下的人挪了几处窝,才到了这里。这番却又来了,便闹得人人心惶惶。 向若原也没那管闲事的心思,毕竟这匪窝跟她真的没关系。但挡不住她自个儿看不得红云和盼儿担惊受怕又没了家,说不准这匪窝一剿,她们也得死。管闲事的心思是这么生出来的,而后这个闲事她也就管了。 向若的本事有多大,是这一帮土匪砸破脑袋也没想到的。在土匪受伤人数不断增多的情况下,她提起一把剑,跃身而起之后,眼前剩下的便只有血光。 朝廷的军队被打退之后,一帮糙老爷们儿看着提剑看着的黑衣姑娘,风过吹起她的长发,身量明明没那么高大,这会儿却仿似成了这世界上最雄伟的人物。后来土匪窝里就对她有了流言,说她手持一剑,以一敌千,乃剑神。 向若经不住有些小骄傲,现在脸上,说一句:“老子还能以一敌万信不信?” 糙汉们连连点头,都说信,捧得向若几乎上了天。她哪里能以一敌万,不过是吹牛B不要钱罢了。她那一日帮着大伙儿击退朝廷军队,出的确实是主力,但也是受了些小伤的。 向若在山里养好伤,再要走的时候,已经走不掉了。这些老爷们儿都不让她走,并把她尊为了二当家的。成日天好酒好肉伺候着,要什么给什么,捏肩捶背的人也一个接一个。闹得向若飘起来,觉得当这二当家的也不错。至于走的事情嘛,等她做腻了这个二当家的再说也成。横竖她这会儿是自由身,想做什么做什么。 于是,向若就留在了这土匪窝里,悠然自得地做起了二当家的。有时他们出去抢官粮官银,向若有兴致的,也会跟着去溜一遭。只要有她出手的,这种事情基本都万无一失。 就这样下来,时日一长,这些人便越发依赖她,对她也尊得跟天王老子一样。至于她是男的还是女的,谁还在乎这个?再说你一个男的都没她千分之一的本事,她能带你吃香的喝辣的,是女的又如何?越是女的越该捧着,越该伺候得她开开心心的。 而人都是经不住捧的动物,越捧就越陷在这飘飘然的感觉里出不来。这叫什么,这就是权力的诱惑。因此,向若接下来好一段时间都没有生出要走的心思。因为快活啊,因为可以什么都不去多想,每天就是吃香的喝辣的。听着那些糙汉们二当家长二当家短,大当家甚是要把自己的位子让出来给她,她膨胀了。 向若以为自己接下来大约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这么简单快活,直到她快活腻歪了之前,她不打算离开这个地方。等真的腻了那一日,她要走,谁也留不住她。 那些糙汉们知道她的心思,怕她腻了他们山上的生活,因变着法儿给她找乐子。人能找的乐子不过就那些,吃喝-嫖-赌。吃喝是没问题的,赌也简单,一帮子人坐下,掏出身上的银子铜板,把骰子摇起来也就是了。这些都伺候过了,最后自然就只剩下嫖。 提起这嫖么,多是用在男人身上的。向若是女人家,没场子给她嫖去,总不能也去嫖女人,那没意思。后来那些人就开始想歪主意,想着不能出去嫖么,那就带回来伺候不就成了?因见天儿出去物色些姿容好看的男人,带回来给向若过目,问她要不要留在身边伺候。 向若哪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自己掂掂自己现在的身份,膨胀得很,觉得睡几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是她这个做二当家的该得的呀。可只有一点放不开,她觉得自己的第一次这样给出去是不是太草率了?她又想起萧纪,有点后悔,想着当时要是给他倒好了。到底,她对他是有点心动的,给了也算是她生命里一场温甜的回忆。好歹,他们还正经成过亲。 向若在这事上纠结,便没那么轻松答应留那些好看的男人在身边伺候。她也没明说自己不要,就自个儿在那做思想斗争。而那些大汉呢,只以为她是没看上,自然还是继续出去物色。 直到有一天,带回一个人来,惊得向若从椅子上跌坐下来,他们才松口气,想着总算是找到符合他们二当家胃口的人了。瞧瞧,那惊喜的,椅子都坐不住,差点把地都给砸裂了。 这男人叫什么呢,叫纪肃。生得细皮嫩肉,五官异常标致,说起来话来也会有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声音好听。身材高大,身上的肉甚是结实,想来那事上肯定也是不错的。 瞧他们二当家的反应,这就成了,就他了。 baobao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04 22:49:32 baobao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04 22:49:34 baobao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04 22:49:37 baobao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8-04-05 11:26:17 罗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06 01:20:39 跪谢大佬!!! 第24章 认真言 向若在匪窝见到萧纪的时候,屁股坐在椅子边沿上没坐稳,跌坐在地上,确实是被惊的。那个与她分别在桃花谷外的男人,在三个月未曾谋面以后,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真的是让她始料未及的事情。况且,还是被那些糙汉洗干净了架来给她瞧瞧中不中意,要不要留在身边伺候的。 向若揉着屁股抬手拽上椅把儿从地上起来,目光还一直留在萧纪身上,确认自己是不是花了眼。就这么又盯了半晌,才确定下来,就是那厮没错了。一个好好的金贵王爷,又化名化姓跑到这山坳里送到她面前,闲的么? 那带萧纪过来的两个大汉看向若盯着萧纪直了眼,自是认为这人找得终于对了他们二当家的胃口,而后也很识趣,互相碰了碰手指就退出去房间。出去的时候也贴心,反手把门关上,只留向若和萧纪在房里。 外头星辰漫天,初秋的寒气略重,扫过脖颈有很深的凉意。 两个人把萧纪收拾好送去向若房里,出来的时候没被叫住把人带走,心想着这事肯定是成了。因离开房间十来步的时候开始嘀咕,说:“二当家的喜欢,这个肯定成了。” 另个道:“成了最好,伺候好了二当家,她才不走,咱们日子才舒坦。咱们没事仍出去找找,有好的还往她面前送。别这个腻了,没下个续上。她觉得在这里呆得没趣儿了,又得嚷嚷着要走。” 向若等那两个人出了房间,自己便在椅子上坐了端正。摆的是一副威武架势,身上穿的衣服却是松松垮垮的寝衣,连腰带都没有一条。长发披在肩上身后,落在她臂弯间椅子上。寝衣没有穿得太规整,衣襟拉偏了,左边能看到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向若就这么自认为很是威武地与萧纪对视了半晌,萧纪的目光并不温柔和善,仿佛压着一团噬人的火焰。而后她被看得不自在,先败下阵来,便清了下嗓子,端着一本正经的样子问他:“王府的日子不好过?来这里做什么?” 萧纪听她说话,这才收回目光,自己去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倒茶吃,说:“听说你在找男宠,本王自觉容貌本事方方面面都合适,所以来试试。” 向若看着他,竟莫名有些心虚起来。她又清了下嗓子,想着自己和他又不是真夫妻,也没有海誓山盟的约定,自己不该心虚才是,这就把腰又挺直了几分。 在还没想好说什么,萧纪吃着茶看她,又问了她一句:“在我前头,有人入了二当家的眼么?” 向若还是想清嗓子,妈的,怎么就清不干净了。最后清了两下也去端茶吃,吃下两口后,自然了些,便说:“这世上比你容貌出众的大有人在,比你会伺候人的更是比比皆是,自然是有的。” 萧纪看着她的眸子暗下去,目光忽而有些凌厉,又问:“几个?” 向若装模作样数手指头,数一气往椅子背上一靠,摊手道:“记不清了。” 萧纪垂下眼眸,捏着杯子的手微微上了力道。他偏动作还是很轻的,把杯子放去高几上。放定了慢慢站起身子来,脚面微碰袍摆,一步步走去向若面前。 向若突然本能地生出怕意,把腿蜷起放到椅子上,往后缩一下,道一句:“干什么?” 萧纪把胳膊撑去椅把儿上,身子微微下俯,便把向若圈在了椅子里。他低眉看着她,低声道:“你都把我留下了,当然是伺候你,还能干什么?” 向若可没做好准备做那事,之所以会留下他,是因为刚才有些发愣走神了。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两个大汉已经走了。走了就走了吧,当个旧相识叙叙旧也成。但这叙旧,暂时不包含那方面。哪有一见面,什么都不管就上床的道理? 向若这会儿看萧纪靠得自己越发近,心跳不自禁快起来。她闭住鼻息,觉得自己很是讨厌他身上的味道,倒不是他身上的味道不好闻,反而是因为觉得太好闻,每次只要她一被那味道包围,脑子就不自主有些发昏。她讨厌的,是自己控制不住的头脑发昏的感觉。 闭住了鼻息,向若又把脚抬起来,一脚踩在萧纪心口,撑在两人之间,看着他道:“今晚我累了,不想要人伺候。说正事,你到底为什么来这里?” 萧纪保持着姿势不变,“为了你,这个理由还不够?” 向若笑,“当我傻啊。” 萧纪想,若是傻一些多好。 向若是个凡事都想得甚为通透的人,自然不会简简单单就把萧纪这话当真。她当然也是不懂什么是爱情,不知道一个人真的爱起来后会付出到什么程度,荒唐到什么程度。当然,她目前也不认为自己和萧纪这样的人之间存在爱情。所以,在她心里,萧纪故意让几个土匪物色上抓来这里,肯定是有其他目的的。 一个身份高贵的王爷,会为了追她这么个人,不顾身份,深入匪窝? 找她做什么?感化之后带回去做王妃? 向若笑着使力,用脚蹬开他,身姿轻盈地顺着动作从椅子上站起来,转了身便往床边去,嘴上说:“我睡觉了,你随意。明儿一早你自己下山吧,我不揭露你的身份。” 这个匪窝被朝廷剿过几回,死伤也是有的,如今好容易壮大了些,还都是向若的功劳。是以,他们对朝廷的人那可以说有很大的仇恨。要是知道萧纪是朝廷的亲王,还能留着他的狗命?肯定是要杀之而后快来报仇的。这里不比桃花谷,萧纪留在这里,一点好处都没有。 向若把床头架子上点着的油灯吹灭,只留着屋角架子上小小的一盏,去到床边放下帐幔纱帘,抬腿上床,拉上被子躺下,自是闭眼睡觉。一时间是睡不着的,便竖着耳朵听帐外的动静。外头什么动静也没有,她心有好奇,再听了会儿,便掀起帐帘下沿把头伸了出来。伸出来打眼就瞧见萧纪的后脑勺,他就坐在床前脚榻上,背对床沿。 萧纪听到身后的动静,自然也回过头去,鼻尖险些碰到向若的鼻尖,只有一指的距离。他看着暗色中向若的脸,说了句:“怎么了?” 向若呆愣一下,往后收收脑袋,“你睡这里?” 萧纪把头又转回来,歪着脑袋搭去撑起的拳头上,目光看向黑洞洞的门边,“床又不能睡,还能睡哪里?” 向若看着他的后脑吸了口气,分明听出他是想睡床上,这也没理他,自己缩了头回帐子里。这样躺下闭眼又睡了一气,还是没能入眠。她有些心浮气躁,然后索性起身打起帐门,伸出手推了一下萧纪的肩膀,说:“麻烦,上来睡吧。” 萧纪背靠床沿,人坐在脚榻上,微蜷的拳头撑在额侧,嘴角慢慢染出一丝笑意。然后他睁开眼睛来,很是干脆地撩开帐帘脱靴上了床。上去后侧卧身子,盯着向若看,然后轻声开口道:“心疼我了。” 向若被他说得心里一紧,却翻他一个白眼,转了身子背对着他,回他一句:“睡觉!” 她留给萧纪一个后脑,萧纪便就这么看着她的后脑。两人同床共枕,觉都是睡不下去的。这么沉默片刻,萧纪还是开了口说:“你师兄和师妹成亲,你觉得自己落了单,不想留在桃花谷,费那些周折让我陪你演一出戏,顺利出了桃花谷,就是为了来上山当土匪?” 向若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正儿八经说起这话来,闷声回他一句,“关你什么事?” 萧纪叹口气,“我还以为你想做一代侠女,江湖漂泊,惩恶扬善,为伸张人间正义而活。” 向若听他说这话,又默声片刻,而后仍是道一句:“关你屁事?”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他萧纪同样也不是什么圣人。她活着是为了开心,他活着是为了萧家的天下,彼此都是利己的人,谁也没比谁高尚到哪去。这世道这么乱,她可真没瞧出来哪里有什么正义。便是善与恶,都分不出明确的界线来。 萧纪听出她语气里有些恼,却也没有住口,仍继续说:“我上山来,真的是为了你。若若,跟我离开这里,不要再涉身这些事情当中。如果你出谷就是打算一直这么走下去,我倒是宁愿你留在桃花谷。在那里,至少不会掺合到外头这些纷乱的事情当中。至少,可以有安宁的生活。” 向若听着他的话,默声不语,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而后忽然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她面色平静,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看着萧纪,微蒙蒙的夜色里,看出他的认真不是假的。 萧纪目光深邃,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停止自己的话。他在被子下伸手过去捏过向若的手,握在手心里,片刻后又继续说:“朝中的人已经盯上你了,你应该知道。我知道你不怕,你怕的东西少,可是这件事情会没完没了下去,我不希望你涉身这些事情当中。” 他说罢这话之后有些欲言又止,目光还是定定的,手心里捏着向若的手又紧了紧,好似在酝酿重要的措辞,片刻后接上,“我会担心你。” 第25章 25 屋角的那盏油灯还亮着,原是向若看萧纪在房里,才没有去吹灭。这会儿怕是烧尽了肚腹里的油,火苗的浅光在帐帘上晃动几下,火势忽小,而后光线一隐,便灭了。 帐里霎时陷入黑暗,向若眼前便是一团漆黑,连萧纪的脸都看不到。他刚说完的话好似还在耳边,让她心里不自觉地滴小雨点,一点点溅起小水花。 稍默片刻,她把手从萧纪的手心里抽出来,道一句:“你是担心你们的人吧?” 这时候萧纪眼前也是除了浓稠的夜色旁的什么都看不见,没了表情作衬,很多细微的东西是很难发现的。他只好把叹气的声音抬得微高,说:“就这么不相信我?” 向若把身子躺平,仰脸向上,“也得看你值不值得信不是?” 萧纪觉得跟她掰扯起这话来有些无力,两人初见便生误会,又都是会计较的人,是以交心这事儿就显得很难。哪怕两人对彼此都心生涟漪,但面对现实事情的时候,总还是理智占前头。 他没说话,又听向若说:“你来找我做什么?招安来的?你别忘了,当初连州城外那帮土匪,就是中了你们招安的局。卖着命帮你们打下连州城,结果呢,还不是遭了你们的算计。如果没有他们,连州城现在还是东明军的地方,你们未必拿得下来。” 从晋贤帝登基前不久,大夏朝开始走下坡路,百姓生活一日不如一日。朝廷积弊渐显,朝中为民做官者又少之又少,俱是贪图一己荣华,不管百姓死活之流,因导致民不聊生,使百姓生活于水火之中。晋贤帝对民政之事又不十分上心,朝中高官敛财贪权,地方官员压榨百姓。每每某地发生灾害,赈灾的钱粮俱到不了百姓手上。便是利民工程,都是马虎了事,蓄水的坝子,水一冲就垮。那短下去的银钱,自然都进了那些做官人的口袋里。这样不过十余年,大夏朝就近乎被败得见了底。 百姓日子难过,起义便在各地四起。但起初都因组织规模小,不久就被剿杀镇压了下去。后来起义成风,但凡有些本事又熬不下这苦日子的,都结集人马占地为王,要打下一块地方来过好日子。 世道就是这么乱起来的,没有老老实实的老百姓的日子过。这时候土匪也多,抢不了官家的东西,那就抢百姓的。那些起义的军队,无组织无纪律,和土匪有时也不差什么。大多数人是为了混口饭吃,并没有真想改变这个世道的想法。只要自己过舒坦了,哪管别人的死活。 这些土匪窝子,剿一个生一个,起义军亦是,败了一波又起一波。这些起义军里,便数东明军存得时间最久,现今占了几座城池,也训起了自己的军队来,里里外外都像那么回事。连州城原就是被他们占下的,后来自然是被萧纪带兵又夺了回来。 提起这个事,萧纪总不愿与向若说太多。仿佛她就不该和这些纷乱的世事拉扯上关系,她就该是那个来去自如,快乐得像是鸟儿的姑娘,和这个世道不为一体。 这会儿他的眼睛有些适应了帐里的昏暗,能大概瞧得见向若平躺着的轮廓。他看着她的侧脸,慢慢开口说:“他们不知道我来了这里,我之所以来,就是为了带你走。你走后,招安也好,剿杀也罢,这些都跟你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想你沾手这些事,想你早些离开。” “呵。”向若冷哼一声,把手枕到头下去,“现在我是他们的二当家,得了他们的好,明知道你们要剿他们,我怎么能走?我这人平生什么都不讲,就讲一个义气。” 萧纪有些气结,自顾气半晌,幽幽开口,“他们给了你什么好,给你找男宠?” 向若提到男宠这词儿,微偏头看他,也不过就是看得见他的轮廓,然后照着他的语气幽幽回一句:“是啊。” 萧纪一听这话就更气了,一把把她扯进怀里,而后双手钳上她的手腕往床上一压,便亲上了她的唇。他知道她武功高,是以所有动作都是一气呵成的,压住了手腕双腿并上,把她的腿也死死压在身下。如果只比蛮力,他作为男人,自然胜一筹。 向若被别人这么粗蛮地对待还是头一回,顿时有些恼火,然却发现手脚动弹不得,用不了巧劲。被他亲了一气脑子又发昏,飘飘忽忽地不知道骨头软个什么劲。起初还挣扎,后来索性连办法也不想了,躺平了微微张开嘴,接纳他的舌头和嘴唇。 萧纪吻得她有些气喘,看她软在自己身下并迎合起他,原本唇间的粗暴渐消,也慢慢温柔下来。帐里氤氲起激情,伴着微微低喘。带着些微的恋恋不舍,萧纪松开她的唇,看着她浅声道:“你不走,那我也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若是舍得,就告诉他们我的身份,让他们剐了我。” 向若这会儿也睁开了眼睛来,夜色里看不清萧纪的眼神,只听得到他声音轻轻缓缓。她看一气,忽开口问一句:“你们萧家的天下都如此了,你这个做王爷的,还这么闲?” 这话里的意思,还是不信他上山的目的就是为了她好。带她走的想法或许是真的,但她走了之后,这个匪窝就会比有她在的时候好剿百倍,也是真的。 向若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唬弄算计。所以,心眼总多些。 萧纪却忽略她那话里的意思,解释说:“在桃花谷养伤耽误了太长时间,他们都当我死了。此番回去,许多事情一时插不上手,自然就闲了。” “哦。”向若应一声,把他从自己身上掀开。 平了平气息,又说:“你要是愿意呆,那就呆着吧。但你想左右我,恐怕不能够。毕竟认识一场,我暂且不揭穿你的身份。你呆腻了,就自个儿走人。” 萧纪身子跌躺在床上,长长松了口气,才刚的激情也一点点褪了去。他双眸木木,隐在夜色中,心里却跟自己杠上了,想着,非得要带她离开这个匪窝不可。 他要做这事儿,为着向若的心思确实不假,当然为着朝廷的心思也是很明显的,可以为朝廷节省时间兵力人力。但说向若,这里既然被朝廷盯上了,迟早是要剿的,不过就是什么时候剿,动用多少人来剿的问题。萧纪不觉得,向若一个肉身凡胎,真的能战无不胜。朝廷若真的重视起来,动用的人手再多起来,向若便是再能耐,怕是也难逃一死。 想到这些,他便不忍。 起初是向若中了他的毒,现在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在不知不觉中中了她下的什么毒了。还是淬进心里那种,刀刃生剐都剐不干净。 早上起来的时候,有压寨夫人红云的丫鬟盼儿来送水。先后端了两盆,齐齐往桌上摆了,便如往日一样去向若床边拉起帐帘。每天早上她都是这么叫向若起床的,今儿一早自然也不例外。然今一日却与别日不同,帐帘拉开拢到铜钩上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男人,抱着向若被阳光刺得正眯眼。 男人睁开眼睛来看到她,她定定地看着男人的眼睛,然后双颊一红,转身往门上去了。到了门上稍住了脚,愣是没把叫向若起床的话说出来,抬脚出了屋,反手把房门合上。 盼儿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从前跟着红云服侍,家里暗下里那些鸡鸡狗狗的事情她也都会听说。后来跟红云被掳到这山上,在这满山都是糙男人的地方,没跟过几个男人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才刚瞧着那画面,不过是两人搂在一处睡觉,本没什么,却还是红了脸。 她回去红云房里,服侍完红云和大当家的吃完早饭,送走了大当家的,便跟红云说:“夫人,向姑娘留男人过夜了。” 红云听了这话愣了一下,觉得稀奇也不稀奇,片刻道:“说起来,男人和女人还真没什么不同,但看各自怎么个活法罢了。” 像她们这样的,依靠这个傍着那个,跟个物件儿一般。像向若那样的,男人倒成了她跟前的物件儿了。 盼儿抿唇,品品红云这话,也就没兴致说向若被男人搂着睡觉的话了。 那边儿向若在盼儿出了屋关上房门的时候就睁眼醒了过来,目光越过勾起的半片帐帘往外瞧,瞧见她从门上越过的暗色身影,阳光打下来的。 看完了门外的,她再看自己旁边躺着的人,胳膊还搂着她呢,眼睛也睁开了。她也不觉尴尬,盯着他看片刻,忽抬手勾了一下他的下巴,说:“美人儿,起来了。” 萧纪抬起自己那红肿的手腕子在眼前看,是昨儿晚上后来自己忍不住每要伸手占便宜被她折的。若不是及时收了手,大约现在已经断了。 他端着手腕子看一气,再看向向若,“既然是美人儿,能怜香惜玉一点么?” 向若两边歪歪头,带着曲调地哼两声,下床趿上鞋卷着袖子往桌边去,“看心情。” 第26章 绑肉票 向若的看心情,用在什么事上都合适。凡事都靠兴起,兴致上来了,做什么都心甘情愿。若是不情愿,刀架脖子上,她也未必动一下。 这一早起梳洗罢,带着萧纪去伙房吃了饭,也就闲下来在山上随处转悠。转悠的时候便不带萧纪,随他干什么,想着他自己个儿呆着没趣,日子一长也就走了。 向若在这匪窝里呆着的时候,除了出去抢银抢粮,正经事没有几件。若是有吃有喝放闲的,那就是每日走走遛遛,跟在桃花谷的日子不差什么。只是没有桃花谷姑娘多,没有桃花谷那般有仙气儿。 今一日向若咬着草枝在山间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正巧碰上山里的几名大汉拉着萧纪说话。他算是向若留在房里伺候的第一人,所以大伙儿对他都客气。 向若瞧见了,却没往上凑合去。只往不远处一棵矮树上落了,撑在树丫间躺着,用稍稍枯败的叶子遮掉半边身子,就这么听着那几个说话。 那大汉中的一个跟萧纪说:“二当家的忒挑剔,难为你能叫她看上,又伺候下来了。别的不指望你做什么,就是哄好了她,别叫她腿闲了就要走人。” 萧纪心想那丫头说什么在他之前亦有看中的男人,原是假话。他这就松了口气,轻轻笑着,与那几个大汉说:“爷几个交代的事,在下定当努力。” 向若在树上偷听着,不禁腹诽,这厮明明是来劝她离开这里的,然这会儿在这些大汉面前,说的那话便就跟打心腹里出来的一样,好似句句不假。这样的人,说话到底掺假没掺假,又掺了几分,都不是一般人能分辨出来的。 萧纪几个不知道向若在偷听,自还是闲说自己的。初时说的都是向若,说她的脾气,说她的本事,吹起来也能云天雾地。后来不知怎么又说到天下大势,说到日子难过,上山为匪也是被逼无奈混口饭吃。 就这么说一气,也不知道谁出口问了句:“你们听说过桃花谷么?” 这话问出来,人俱接话,“谁没听说过桃花谷?” 其中一个便感慨,“这满天下,就那里日子最是萧遥好过。甭管是谁,若能得桃花谷一星半点儿的财宝,这辈子也就不愁吃穿了。只可惜,始终无人找到这个地方。” 萧纪听他感慨,忙摇了摇头,说:“爷几个是不知道,那桃花谷原是被虚传的满地金银财宝,其实什么也没有。他们过得倒比你们还清贫些,吃的喝的都是自己种的。要吃上口盐吃上半口糖,那都是万分艰难之事。” 人听他说得这么细致,自好奇问他,“你怎么知道?” 萧纪把身子坐直了些,说:“我原来去过的,也当满地都是宝贝,谁知道进去一看,什么也没有。外头讹传传得厉害,把那里都仙化了。” 人听他说去过的,这便更加好奇,又追着问:“你是如何进去的?” 萧纪笑笑,“也是凭着脸蛋生得好,那里头有一个混世女魔王,抓了我进去做男宠了。拜堂成亲的事儿都干了,最后却因为腻了我,又把我踢出了桃花谷。我只知道那桃花谷里头的模样,来去都是叫敲昏了扛进扛去的,且不知那谷到底在哪里。不过没有金银财宝,那确是千真万确。你瞧我就知道了,但凡那里便是是宝贝的,我随意带些出来,这会儿也是做爷的人了,还能被你们抓来伺候二当家的?” 人听他说这话,有理有据,但又不愿意相信,点了半晌头,问的还是那句:“你真不知道那谷在哪里?”再是听别人怎么说都不停止幻想,还是要见着才甘心。 萧纪自然摇头,说:“我是劝你们,别费那心思想这些事。没事也出去散播散播,别叫人成天把桃花谷吹得那么神,都是假的。” 向若在不远处听到这些话,心里微微有些松动。旁的且不说,就是萧纪这没事搭闲话,跟大家伙儿说出桃花谷的真实模样,还承望大伙儿再口口相传说开,这是为着桃花谷着想。大伙儿若都明白了桃花谷就是个普通山谷,住着普通的居民,谁还向往?但这世上关于桃花谷的谣传太多,根本不是几句话就能辟谣的。 向若透过眼前层叠的枯树叶,看着萧纪的背影。长发直下,披在身后,身上穿的衣袍素淡。这男人这时候看起来,倒也觉得,没那么重的心机了。或许他在她身上,真有真心的那部分。要不然,他费这无用之功为桃花谷辟谣干什么? 向若在手边揪一片还未枯黄的树叶,抿在唇缝间,便就在树上这么闭眼休息了一阵。听着萧纪和那几个大汉在不远处说话,只觉跟那村口老娘儿们在一处做针线闲唠嗑没什么分别。她吐掉嘴里的树叶,嘴角微微咧着笑,便就这么听着…… 自从萧纪上山后,向若的生活也没发生几分变化。该有行动的时候,仍背把剑跟他们一伙儿出去抢东西,但却从不带萧纪。只到了晚上,不撵他出房门,随他留下来一床上睡觉。其他人看萧纪把向若伺候得好,也就没再给她物色新的男宠。 就这么拖了些时日,萧纪果还是不走,朝廷的军队也没有深入再来剿匪。只是慢慢的,他们出去的人很难再劫到官银官粮。又因为向若不甚赞同去抢手无寸铁的百姓的东西,所以匪窝的好日子就过一日见少一日。 大当家的开始犯愁,问向若:“如何是好?” 向若想着这匪窝还真赖自个儿身上了,没办法,谁让她是二当家呢,自己没这方面的经验,自回问大当家,“往常这样的时候,都怎么办。” 大当家想了想,“打家劫舍。” 向若听他这话摇摇头,“还是勒紧裤带先过阵子吧。” 大当家虽是土匪的头头,但多半时候还是听向若的。向若说不去打家劫舍,他们也都遵从,不在背地里搞小动作。只向若瞧着每日间吃的喝的越来越稀,米星越来越少,也觉得怪难受。再熬下去,整个匪窝就要开始啃树皮过荒年了。 晚上她吃一碗稀粥,她碗里的米粒算是多的,别人的更稀。眼见着要入冬,吃了这点东西在胃里一点用也没有。干的还有一些窝头,其他也就没有了。大当家的清数匪窝里囤的粮食,说勒紧裤带还能凑合到过年。但到了新年,吃的在哪就不知道了。 向若暗下里沉思,想着要不松了口让他们下山打家劫舍得了。这种事情她以前小打小闹的时候也干过,只不过都是偷摸顺的。再说,横竖他们不抢,也有别人会去抢。眼下匪盗成患,百姓每天就是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多加他们一家,好像也无妨。想到这呢,又想起百姓担惊受怕的样子,自觉不忍,不该这么干,又自个儿给否决了。 这么又拖了些日子,向若只觉过得甚是乏味,口齿就生锈了。偏这时又没好事儿,有手下的巡山探情况,回来报说:“山下附近来了朝廷的军队,已经安下营扎下寨了。瞧着人数还不少,怕是剿我们来的。我还打听了,说是一位朝中猛将带的兵。” 这就叫什么,屋漏偏逢连阴雨。向若看着山上的人一个比一个愁,本来想撂挑子走人的,这会儿就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可在萧纪面前说过的,她这人平生什么都不讲,就讲一个义气。若是在这节骨眼上走人,岂不是打自己的脸?虽然她也无所谓打不打脸这事儿,但横竖觉得自己好像不该走。便是要走,也得帮着他们度过这个难关再说。 要度过这个难关,还得从这难关怎么来的想起。向若思绪飘飘,自然就想到了一直潜在山寨里的萧纪。想着定是他从中做的梗,要不然怎么会在他来了以后,他们连一车官银官粮都没劫到?想到这里,她也不去问萧纪,不问是不是他偷偷报信或者做了其他什么。 其实后来她又想,是不是他做了什么都没什么所谓,横竖,她是决定要对他做什么了。这个主意在向若心里盘旋了半日,便定了下来。 定下来的那天晚上,她格外温柔。梳洗罢了穿一袭轻纱寝衣,朦朦胧胧地里面只穿了一件肚兜。她想着心里的事做下后,她和萧纪怕是再不会相见了,是以要以这一夜终结他们之间的交情。她自认为自己对他是有感情的,做这事也是随了心。若不做,以后再想起来后悔,岂不难受? 萧纪不知道她为何这一晚穿成这样,但自个儿看了耐不住是真的。因也没多想,搂了她纤巧的身子在怀里,便是一番缠绵爱-抚。这一晚她也没像之前那样在要紧的时候迫使他停下来,而是随他深入,只双臂搂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轻浅浅地吟哦。 萧纪兴致大发,直做到半夜。此时在他身下千娇百媚的向若,和平日那个向若又是两个人的样子,让他自持不能。但她仍随心恣意,以最大胆柔情的样子接受他的所有激情。两个人交颈贴身,汗水密密,低喘沉沉。 萧纪在做这事的时候想,此时匪窝日子难过,向若此番接受他,怕是下了决心要跟他走了。思及此,心有暗喜,自想着等这事做罢,他大约不久就能带向若离开这里。 然事实并不是这样,激情在夜半褪去,等到清晨早起梳洗罢,他与向若在同一张桌上吃完早饭的时候,他被向若给药了。眯了眼昏趴在桌边上,而后便任事不知。 向若见他倒了也不管,自己且吃罢了饭,才扛他回屋。到了屋把他放去躺着,这又找大当家的吩咐下头的人做事。说让下山捉个画师上来,要画得像的。 画师小半日就请了上来,到向若房里,拿出纸笔来,战战兢兢地把被扶在床头上靠着的萧纪画了下来。眼睛怎么画的,是人那手扒开了给画的。 画好了把画纸交到向若手里,向若还算满意,觉得有几分萧纪的神-韵,这便又吩咐手下,“好生送下去。” 人听了吩咐送画师去了,大当家的却不明白,问向若:“二当家费这周折做什么?” 向若看罢了那张画,又看向大当家的,“你不懂,这人可值钱了。” 大当家的是不懂,一个男宠凭张脸,值什么钱?拿出去卖,还能有人买不是?也不瞧瞧这世道,谁家会花冤枉银子买男宠? 向若笑了笑,把手里的画又递出去给一旁站着的手下人,说:“把纪公子绑了,再找妥帖的人把这幅画送到山下军营里,就说他们的七王爷在咱们手上。若想要人,拿粮拿银子,来赎人。” 一听这话,不止要接画的人直了眼,连大当家的也直了眼。愣半晌,对向若说:“这事儿可不是胡来的,这人怎么……怎么会是朝廷的七王爷?若不是的话,咱们岂不是引火烧身?” 向若去往椅子上坐,看着大当家,“我什么时候带你们吃过亏?” 想想也是,她一直带他们过好日子,从来也没吃过亏。 大当家的顺了口气,不再多问,便只道一句:“都听二当家的!” 既然都听二当家的,那人接了画自然去找妥帖人往山下军营里送去。另来一个,拿了绳子来绑萧纪。这一面绑一面念骂,骂朝廷的人都不是东西。亏这些日子还好吃好喝待他,原是故意潜在他们这里的。骂了觉得不解气,绑好萧纪的手脚,那便要抬手打他解恨。 只是抬起的手来没落下来,便被向若一脚踢开,踹得他摔在灯架子上,撞得东西乒乓乱倒,浮了一脸惊气。那被踢到的地方,只觉骨头都裂了。 向若此时眼神发冷,看着那汉子便说了句:“谁若动他一根汗毛,老子要他狗命。” 第27章 傻透了 向若这一番举动出来,谁还对萧纪有什么不敬?便是绑着他,挪来背去的,也都十分小心翼翼。生怕磕着碰着,惹毛了他们的二当家,把自己小命给送了。他们二当家是什么人,这些日子下来,每个人都是瞧在眼里的。说要杀人,手起刀落,那也就杀了。 而山上派下去的人,跟山下的朝廷军来回交涉几番,还是谈判当中。那名带兵的大将是朝中重臣张广,自然是识得宁王萧纪的。见着画像就蹙死了眉,不知道宁王怎么会落到他们手里。他原本是得了线报,知道这五峰山上的土匪缺粮少衣,所以带兵来剿。 他带的兵人数不少,足有一万。即便那土匪窝里有一个武功极厉害的,但一万人对两千不足的人,怎么也是够了。便是考虑到地形等其他因素,他们真还不能力敌的,只要把他们围死困在山上,余下要不了多少时日,也能让他们因断粮而自己投降。 然现在宁王的事出来,一切计划都被打乱,形势也就不妙起来了。如果他们答应拿银拿粮换人,那么他们的军粮就所剩不多。山上的土匪得了钱粮,养壮起来并无有后顾,且他们在缺粮的情况下,已败一成,士气必然不足,这样打起那些土匪来就更是难打。想一击取胜,怕是不太可能。 他们若还想围困的,这也成了下下策,毕竟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再者说,没了军粮,要么走人,要么向朝廷要粮,一万人在这里饿着肚子硬撑,那只有被杀的份。但剿这个一千多接近两千人的土匪窝,本来就耗费了不少兵力粮草,再要,朝廷自然不会想给。这样计较起来,胜算便是极低。 但如果他守着粮草银钱不换宁王,被皇上知道了,自己的性命怕是又得不保。舍一个亲王的命,去剿一个匪窝,便是剿了,也是过大于功,要倒霉的。 张广思来想去,只觉苦恼万分。现下最要紧的却不是剿匪能不能成这事儿,而是宁王的性命。想透了,便是一咬牙心一横,答应了山上那帮土匪的要求。他给粮草银钱,他们把宁王放回来。但这事儿还有个前提,得先让他见着宁王一面。 向若想着这要求也合理,自是让人背上萧纪,她领着到半山腰上。山下的张广按要求,只带了三五个人上山。说是讲信义,实则每人背后都藏了不少人跟着。就怕打起来,自己这边吃了亏。 向若看到穿甲衣戴盔帽的张广时,两人间隔了十来步的距离,便都不再互相靠近。而后向若拉起趴在人背上的萧纪的头,让张广看到他的脸,扬声问一句:“是你们宁王不是?” 张广细致瞧了,见着确实是宁王,只深闷口气。他又要确定人是不是还活着,便对向若说要派人过去看一看。 向若瞧瞧他,说:“你们莫要耍花招,我的名号你应该听过,我想让你带走死人,就不可能给你留一口气。你若是讲信义的,这人自然全须全尾让你带回去。我们要他没用,只要粮草。但他要是死了,传到皇上耳朵里,你的性命保不保得住,那就难说了。” 张广受她这威胁,抿口气应声:“绝不耍花招。” 这番谈妥,张广派了人到向若那侧。伸手探探萧纪的鼻息,又试试他的脉搏,确认他只是昏迷了过去,身子并无什么不妥,便回去向张广禀报此言。 张广放心下来,迎风看着约莫十步外站着的姑娘,面庞清秀,身裹黑袍,身形架子都算不得大,被旁边那些汉子一衬,还显得异常娇小。可就是这么个人,提剑轻松伤人数百成千,打退了他们的剿匪军。人不可貌相,说的就是她了。 张广见着了活人萧纪,也未敢轻举妄动直接从向若手里抢人。看着那姑娘的眼睛,听她说话的声调语气,就觉得这事儿不能做。正如她说的,他稍加妄动,宁王怕是立马就死在她手里了。 这么见着面商妥余下换粮换人的事情,他带自己的部下仍下山去,开始派人准备往山上送粮草银钱。 他身边的副将却觉得这是窝囊气,愤愤道:“我们立时打上山去,杀他个片甲不留,何必受这冤枉气?” 张广哪里不想这般解气,却问副将一句:“你能确保七王爷活着?如果死了,你能确保这事儿不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副将语塞,半晌愤道:“七王爷到底怎么会被他们掳去?!” 这个问张广,张广也不知道。他也受着这憋屈气呢,没办法,先把那王爷救下来再说吧。 那边向若怕张广耍花样,山路沿边都派人在暗处猫着,看他们往山上运粮草。不怕别的,就怕他们下狠心不顾萧纪的命,一波人直接杀上山来。如果是这样,他们招架起来肯定吃力。都好些日子不曾吃个大饱了,这要打起仗来,向若也不敢说自己有以前的威风。 好在,张广从头到尾都很讲信义,把军队里的大部分粮草全部运到了山上。军营里还留一些,那是他们接下来几日的糊口粮。不多,让将士们吃得八分饱,只够约莫三四日。 向若自是满意,亲自带人背着仍处深度昏迷的萧纪,给安安全全送到了山下,然后只身背起萧纪,给交到了张广手里。 她是一个人直入的军营,把萧纪放去帐篷里躺下,拉了被子盖上,才出了帐篷要走。走的时候跟张广道谢,感谢他救急,又说:“顶多再过半个时辰,七王爷就会醒过来。” 张广听她很是寻常地说这些话,气得胡子直翘,当下便做手势,叫了一波人上来。这架势,自然是要拿下向若的。他没想到向若会只身前来军营之中,既来了,把她拿下,山上那窝土匪自是好剿。 向若看着自己四周围起拿长-枪长矛大刀的密密士兵,只笑了一下,看张广:“你觉得你们能拦下 我?”如果能拦下,她还会这么把萧纪送到床上盖好被子? 人他们自然是拦不住的,向若也没有心思跟他们周旋。开出一条路来走人,头也没回一个,倒是留下一句话来,“想拿我,整好了军队来山上,我候着你们。” 萧纪昏迷了两日,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不在山寨里。他从那些茅草木棍堆搭的房子,到了他所熟悉的朝廷行军帐篷里,一点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他见到的第一个人也不是向若,而是朝中大将张广。 刚醒之时脑子还是沉沉的,听着张广问他:“殿下感觉如何?” 他便看张广一气,问他:“我怎么在这里?” 他怎么在这里?自然是被他赎回的这里。张广把事情经过简单与他说了,见他眼神慢慢变得黯冷下来,问他:“王爷怎么会落入匪窝?” 萧纪敛目,他能跟张广是自己自作多情送进去的么?自然是不能的。 他嗓音沙哑,回他:“不小心被掳去的,给大将军添麻烦了。” 张广心说确实是给他添了大麻烦了,眼下是攻上山也不是,不攻也不是。他面露难色,却还是说了句:“王爷没事就好了。” 萧纪这便不想再说话,仰身靠在身后的高枕上,看着帐篷上的线脚。张广命人给他端来餐食茶水,他只吃了几口茶,便没再吃什么。 不久之后,他与张广说:“回京吧。” 张广不知道他是不是很清楚现在的形势,自己确是十分为难,跟他说:“可是山上的土匪……” 萧纪微抿嘴唇,并没有要杀上山的怒气,他声音略显无力,“你们已经没了粮草,拿什么打上山去?回去后我会亲自去跟父皇请罪,就说是我的过失,拖累了你们,不会让大将军遭受责罚。” 实则,即便粮草足够,他也不想看着张广打上山去。 本来他以为自己上山一遭能带走向若,也能让朝廷剿匪更为顺利,节省兵力财力,结果万万没想到,是他把事给办砸了。怎么呢,他还是太低估了向若的果敢无情。他原觉得那姑娘是对自己有感觉的,经过相处,必然能带走她。现在看来,好像并没有,只是他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既是如此,他便认了。心里有些怅然迷惘,亦有那种拉着一根丝剐过的轻微痛感。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也没表现。 他把张广劝回京,跟军队走的时候回首去望五峰山,想着自此一别,以后是不可能再见的了。 向若说得没错,他们是两路人,永远走不到一条道上。 萧纪跟张广回到京城以后,一力承担下所有罪责。此次剿匪本来是做足准备胜券在握的,哪知被萧纪搅了局。没有人知道一向精明的宁王怎么会坏了这事儿,想早前儿那连州城都是他带兵打下来的,还顺手剿了一窝匪。朝臣俱都不解,皇帝也很无语震怒,罚他俸禄,罚他禁足宁王府,三月不准外出。 所有的责罚,重的轻的,萧纪俱都受下了,也什么都不分辩。领了罚回去宁王府,把府门一关,埋头在房里就是睡大酒睡大觉,颓得像摊烂泥,别的什么也不管了。 他回头去看,也觉得自己这事儿做得荒唐,十分让人困惑不解。他原是计较分明,做不出这种事的人。这回怎么就抽了脑子,送上人给人当男宠去。自己个儿送去被人戏弄一番,到头来还被当肉票换了那么多粮草金银。 他人生头一回犯这种傻,傻透了。 最可恨的是,他居然恼不起来恨不起来更狠不起来,只觉得自己可怜,心里哇凉哇凉地不受控地抽着疼。他现在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捧着送出去了,可那个人呢? 第28章 汤山匪 那个人在匪窝山寨里吃香的喝辣的,醉生梦死足足三日。 第四日她从酒醉里撑开眼睛,摸了许久枕边空下的地方。到底是没摸到人,便眯着眼睛看窗栅里漏进来的微光,只觉浑身都疼得厉害。 她扶额从床上坐起来,想着原本睡她旁边的人,被她药迷了绑起来换粮草了,哪里还有人。 经此一番,那人定是不会再回来了。 向若扶着额头下床,梳洗后喝了些醒酒汤,又缓了半日才见出正常的样子。只是山寨里此时有银有粮有酒,她反倒不欢喜了。 接下来,她每日便都去山顶上傻坐,足又坐了三日,话也是很少。 没人知道他们二当家的心事,只当女儿家忧思多,便是她们二当家这样的,也有多愁善感的时候。只红云瞧出来,刚得了粮草庆贺的那几日,她都是照狠了喝酒的。 醒酒后的第四日,向若还是去山头上吹风。这会儿已是入了冬,天气寒冷。坐在山尖上吹风,那风更是冷得往骨头里钻。 红云跟她到山上,在她坐一气之后也挨去她旁边坐着,裹紧了衣衫眯眼看她,一说话就是一团白雾。她磕哒着嘴唇,问向若:“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你们以前就认识?” 向若回神看一眼红云,忽笑一下,只当没听到她说什么一样,问她:“这么冷,你怎么上来了?” 红云埋埋头,吸溜一下鼻子,说:“他们都不知道你怎么了,我知道,你是惦记那位走了的纪公子。他是朝廷的七王爷,你早就知道。为了我们山寨,你把他绑了换粮。他没走的时候你没发现,这会儿走了,才发现其实还是喜欢他的。” 向若想轻松地笑一下,结果咧开嘴却成了苦笑。她这便就不笑了,呵口气,看着眼前飘起的白朦朦的雾气,说:“我和他不是一路人,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红云把身上衣衫裹得越发紧,牙齿也开始打颤,“是不是一路人,会不会喜欢,那不是一回事儿。喜欢就是喜欢了,还管他是谁么?其实你要愿意,可以跟他回王府的。只不过,现在是不可能了。” 听红云说这话,向若叹口气,却还是嘴硬,“便是可能,我也不去。在这里我是二当家,到了王府我就是任他把玩的金丝雀。” 听起来是嘴硬,然她的性格也确实如此,让她去做任人把玩的金丝雀,还不如直接杀了她。她和萧纪横竖是走不到一起,拿他换粮是形势所逼,她倒也不后悔。只是,自把他送走后,她心里确实有些空落落的,早上睡意朦胧中会不自觉伸手去摸身边的人,摸一气发现并没有人,心里就会霎时铺开一片凉意。 之前没发现萧纪在她心里这样的位置,到这会儿明白过来,只觉措手不及。 而后几天,向若还是惦记萧纪,在山顶坐了几日后嫌冷不再去了,便悄悄吩咐了个人往京城打听消息去。别的她不关心,就打探打探萧纪回到京城后如何了。且嘱咐,打听好了立马回来禀报,不要耽误片刻功夫。 领命的人去了,快马加鞭,来回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把消息给向若带了回来。说七王爷因坏了剿匪之事被罚,禁足宁王府三月不准外出。 向若听了后只“哦”了一声,心想是自己瞎惦记了。人本来就是皇帝的亲儿子,肯定是不会打不会杀的。说是罚,也都是不痛不痒做做样子。 向若这就不再担心他了,平日里却还是时不时会想起他。再过十天半月,也就慢慢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到此,向若也觉得自己腻了山寨里的生活。她到这会儿,无论是对红云盼儿,还是对这个山寨,都算仁至义尽,已不想再留在此处。 留在这里,禁不住瞧见哪个场景,总要想起那个人来。这滋味怪不好受,向若不大喜欢。心里想着,分了别了,干干脆脆彻彻底底,心里才痛快。 然眼见着又要过年,这时节又到哪都冷,向若便把要走的心思且先压了压,打算过了除夕再提这事儿。不行新年给过过去再走也成,到时候春风和煦,走哪都冻不着冷不着。 这是向若心里的打算,然有句老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是什么事儿都能如自己算计里的那般一帆风顺。 向若在得知桃花谷出事了的时候,正是除夕之后的正月初五。那一日有极好的太阳,山下有狗腿子提着大刀跑回山上,哼哧哼哧地跟大当家和她说:“两位当家的,外头听一消息,回来跟您二位禀报。听说那一直不曾让人找着踪迹的桃花谷,被人找着了。” 听着这话的时候,大当家的是惊奇,向若则是脑门一炸。 她未出声,便听大当家的问:“真假的?谁找到的?” 那传话的狗腿子也是很有兴致,说:“是汤山上的那帮人,算是咱们同行里队伍最大的。您知道的,他们有本事的人多。偏运气也好,就撞了巧儿了,被他们发现了入口。就前不久,桃花谷已经被他们屠了,说是逼着要财宝。人倒是都杀了,但愣是一个子儿也没逼出来。不过就是些妇人身上有些首饰,还值点子钱。现在桃花谷的入口已经被炸了,我也跟着人去瞧过,那里若真是桃花谷,还真是没有遍地的宝贝。汤山那窝匪,还算有点良心,死了的那些人啊,都被他们拖去深山里埋了……” 感觉写不到十五万字可能就得完结了 本来预测就不长,没想到写起来剧情走得比预想的还快【捂脸】 第29章 报血仇 向若没有听那狗腿子把话整个儿说完,听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坐不住,起身踢开挡路的板凳椅子,脚步生急地出屋,拉上一匹马跃身而上便下了山。 那狗腿子和大当家不知她此番为何,看着她那般急切惊慌地出门,狗腿子愣着问了句:“二当家的怎么了?”从来也没瞧见过她这样子。 大当家也不知,只蹙着眉心觉得不好,因忙对狗腿子说:“叫个人跟上二当家!” 向若打马疾驰,心跳堵在嗓子眼,稍有颠簸便觉得要吐出来一样。心里膨胀开来的恐惧像漆黑的无底洞,吞噬一切,不见声响。 她不敢相信桃花谷被人找着了,且被屠了,她也不愿意相信。可是,心里的害怕却生根生须,枝枝节节蔓过心头,把整颗心都锁了起来,稍一收紧就渗出血来。 叶随君、叶明珠、封言之、封大娘、王瞎子,及平日里常桃花树下说笑的妇人和姑娘们,那些的活生生笑着的脸庞从她眼前一张张闪过去,闪到她满面是泪。 迎着风一扫,全部灌进了耳蜗里。 向若路上耗费十多日,风餐露宿。 去到桃花谷,入口果然已被炸了,乱石堆叠。 到此,她已心凉三分,一路上还怀揣的那一点希望,慢慢消隐在心头,垂头蔫死。 她骑着马踩过乱石堆,往桃花谷里去。每往里去一步,心头的阵痛就强烈几分。 幼小的树苗儿倒了歪了,树干间能看到干黑的血迹。枯树漫谷,原本如仙境般的地方,此时有如人间地狱。到处都是灰凄凄的,看得眼睛像刀插瞳孔般的疼。 没有了,都死了。 向若还记得她走的时候,叶明珠和封言之送她出谷,跟她说,外头呆腻了就回来,横竖她们永远是她的亲人。桃花谷,永远都会在这里。 她泪眼滂沱,脸上的表情却狠得瘆人。 她一直去到叶家山脚下,下马上山,在已经被翻找得破烂不堪的院落间颓然地迈步子。 除了血,除了破败不堪的一切,没有一丝活的气息。 最后向若盘腿坐在叶随君以前惯常盘腿坐着的炕上,随眼泪自己滑落。一直这么呆到傍晚,她抬起头来,目光眺过窗子,看到西面山间上是刺目血红的霞光。 今一日,总是要见血的,得比这霞光还红百倍千倍。 向若在叶随君炕下地窖里,翻出一把剑。那是叶随君的师父留给他的,因为他隐在桃花谷后,过起了最无争的生活,也就再也没拿出来过。 向若背起那把剑,浑身带着冰冷的杀气,骑马离开桃花谷,便往汤山去了。 马蹄笃笃不停近百里,她到汤山时,已是深夜。 山上有火光,那是守夜的人燃起的火把。搁在一口口小铁锅里,烧得火苗噼啪炸响。 向若提剑上山,从匪窝篱笆栅外开始杀起,她即便不能杀光这山上的土匪,也要拿命一抵,杀到匪窝腹地,砍掉几位匪窝首领的首级。 血债血偿,没有比这更直接解恨的办法。 而在向若得知桃花谷被屠之前,还早几日,远在京城的宁王也得到了这个消息。他那时还在禁足之中,本不能出门。可心里的担忧让他坐不住身子,愣是连夜带了府上几十名侍卫,直接赶赴汤山。 他了解向若的性子,知道她在得知桃花谷被屠以后,一定会先去确认,如果确认是真的,那么一定就是直接杀上汤山报仇。 他们屠她的谷,她就屠他们的山。 萧纪掐算时间,他从京城赶到汤山,和向若先去桃花谷再赶往汤山,用时是差不多的。 他只希望自己能及时赶到,帮她也好,拦下她也罢,总要做些什么。 而那个五峰山土匪窝的大当家,在向若以那般模样走后,只觉万分不得安宁。人生头一次心里有那么强烈的预感,觉得要出大事。 这预感带动他的脑子转起来,便就想起了那个七王爷在山上时谈说过桃花谷的事情。说他进过桃花谷,也说了桃花谷没有遍地宝藏,还有他跟桃花谷的一个女魔头拜堂成了亲。 他一边拍着脑门一边想,七王爷为什么要涉险来土匪窝。二当家的和七王爷早就认识,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为什么不揭穿他?最后就算绑了他了,还不准人碰他。 七王爷嘴里的那个女魔头,莫不就是他们二当家的? 大当家的捂手在额头上不动,直了眼片刻,忽而出门沉声惊吼一句:“兄弟们!抄家伙!去汤山支援二当家!” 向若往汤山匪窝腹地杀到一半的时候,有人涌上山的。原本单枪匹马的战场,在一瞬间躁了起来。 她没回头去瞧来人是谁,只还是提着剑杀出血路来往山里去。因为杀红了眼,那些土匪又见她实在凶狠,敢拦路的人也就慢慢少起来。 即便如此,汤山六千匪,拼着体力人数,也已经打得向若伤痕累累。 她不是什么战无不胜的剑神,也没有刀剑不入的金刚之身。肉体凡胎,一刀下去就是一条血痕。 可是她不倒,她顶着满脸满身的血,一脚一个血印子,仍往腹地里杀去。 汤山匪的几位首领聚在草堂院子里迎她,手握双锏长戟,面目森然。 兵器相接的瞬间炸出刺目的火光,向若双唇抿得紧,眸子里疲惫与狠戾并存。 有人上前替她挡刀,她已无神去关注是谁。她只盯着那几个匪首,拼下-体内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把剑送进那些人的胸口。剑尖没入,手上使力压入更深,而后手腕一转那在脆薄的肉-体里翻动剑锋,拔-出来的时候,温热的血便喷了满头满脸。 向若倒下去的时候有人抱住了她,她仰面眯眼,看到夜色稀释,东方有白光。 而抱着她的人,是萧纪。 汤山六千匪,尸横漫山。 萧纪抱着向若下山,不管自己手下折了多少个侍卫,也不管五峰山过来的土匪死了多少人。他抱着那个轻如红叶般的女人,迈步下山。 他看着怀里的人,双臂轻轻发抖,怕极了。 向若没有死,身负重伤在客栈里醒过来的时候,萧纪喂她吃药,汤匙举到她嘴边的时候,跟她说:“他们都死了。” 而后隔了许久,他声音悠远地又问了句:“你知道我们有孩子么?” 向若抿下那口药,只觉苦到心肺里。眼睛是干透了,没有眼泪,心里也无波澜涟漪。 她不知道,自己上汤山之前,已经有两个多月身孕了。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向若醒后就没有说一句话,微微抿着发白的两片嘴唇,躺在床上动也不动一下。药却还是吃的,吃下后闷一嘴苦味,连漱口的茶水都不喝。 萧纪不顾自己身上的伤,日日来伺候她,跟她说许多话,说要带她回京城,给她最安稳的日子。 向若就这么听他说,话语飘在耳边,其实一个字儿也没真入了她的耳,进了她的心。 这一辈子,她都过不了安稳的日子了。内心不宁,如何安稳,如何敢安稳。 当初若不是她执意要离开桃花谷,如果她一直留在桃花谷,那么桃花谷肯定不会发生被屠谷的事。谷里没多少有本事的,只她向若上天入地武功高强。可是,她没有去做守护桃花谷的那个人。 她一直都只想着自己处境如何,只想着自己快活潇洒,却从没想过自己身上背负过什么。她什么都没背负过,她一直是为自己活着的。 在萧纪打算启程回京的前一天,向若消失在客栈。空落的床铺上有她睡过的褶皱,她带走了房里能拿的所有金银,并拿走了桌上的两盘点心,留下的东西却一件也没有。 萧纪看着那空空的床铺时,满心颓然,坐去床沿上捂上脸,久久不曾抬头。 第二天他还是启程回了京,回去后便去皇宫里请了罪。但因为他此次算是立了功,只带府上几十个侍卫就剿了汤山上的匪窝。功过相抵,他又恢复了自由身。 可是,人见着的宁王又变了,原先散漫随性的人,如今总有些阴气沉沉的。 向若离开客栈后,没有再回五峰山。 她一个人,带着一些金钱银两,在各大城镇间游走。最后到了一个贫穷的小村子里,得一老妇人收留,就在那住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往哪走,要干什么,因每日都浑浑噩噩的。 她把身上的银钱大半都给了那收留她的老妇人,其他一概不管,只是吃睡。 偶有一天醒过神来,看着田地里麦苗儿瘦黄,伸手去摸,才意识这村子的贫穷到了何种地步。 贫穷因为土地贫瘠,也因为没有男人。男人都走了,是因为这个村子已经养不下那么多人。地里长不出多少庄稼,也得不到朝廷发过来的赈济粮。 向若这会儿说话总是很轻,问那老妇人:“人都去哪了?” 老妇人跟她说:“没家没口的,能找着地方当土匪,就当匪去了。还有征兵的,就当兵打仗去了。出去了有饭吃,在这里就要一块儿都饿死了。” 不能都饿死,所以把仅有的这些口粮,留给婆娘娃娃们。 可就算留了,就有了么? 老妇人说:“到收粮的时候,也收不到几斗粮,那山上的土匪还来抢。村里没有男人,只能任他们抢。有些良心的土匪,会给咱们留下一些。还有,但凡有长得俊秀些的姑娘媳妇儿,他们也都抢了去,被掳走就没有能回来的。横竖,没我们什么日子过。能撑着这口气活下来啊,已经是万幸啦!” 15451023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08 13:33:49 罗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09 10:46:01 baobao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8-04-10 12:52:40 28486492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10 15:00:58 谢谢大家的地雷,感谢!!! 第30章 杀土匪 向若摸着手下瘦黄的麦苗,眯眼往远望去,一片的麦苗,都是蔫巴的黄色,稀稀拉拉。地里土干,手指按下去一擦就起了一层干灰,粘在脂腹上。 看罢了,她和老妇人一起坐去地头,胳膊搭在膝盖上,就这么看着这一片庄稼。村落不大,田地也不大。这个贫穷的村庄且算不得太偏僻,过得日子就是这样的。 向若微微眯着眼睛,轻声念叨一句:“这世道会变好么?” 老妇人在她旁边坐着,搭在膝盖上的手粗糙如干树皮,且不住地晃抖。她看一眼向若,答她的话说:“这天下要是不换人当家啊,好不了。” 向若听她说话,转头看她,她又说:“都烂到根儿上了,怎么好呢?从哪里好起呢?” 向若看罢她说话,把头又转了回去。就连这样一个老妇都知道,萧家的天下烂透了,已经没救了。或者说,本来就是从根儿上烂出来的,才导致了现今这民不聊生的局面。 种地本就收不少什么粮食,赋税还重。但凡有个三灾两难的,朝廷不救济,这一荒就不是荒一年两年那么简单。没有籽种,如何种粮? 向若就看着这片黄土地,看着这村子里百姓的贫苦生活,想起桃花谷简单富足最后也化为地狱场。是谁的错,是那些屠谷的土匪的错,已经被她都杀了。偏生讽刺的是,她也是做过土匪的人,做得也都不是什么好事。只不过,比那些过分凶恶的土匪有点良心罢了。 这些人为什么要去上山当土匪?老妇也说了,被逼无奈,没粮吃,总不能任自己被饿死。抢别人的,杀别人的,只要自己活着,别的就不管了。他们一面恨土匪强盗,一面却又以这个为一条活下去的出路,何其矛盾。 向若觉得,她活了这么多年,想的事情终归是少了。她一直当自己是孤儿,对任何人都不负有责任。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也就一直想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走哪浪哪就是她的一生了。 可是,她现在觉得腿脚赘石,背上有山,每走一步都很沉重,重得她喘不过气。 眼见着到了晌午,老妇不再与向若在地头长坐,她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一面往家回一面跟向若说:“我回去烧饭去,你歇阵子就回来吃饭吧。” 这些日子老妇家的日子过得好一些,是向若给她的银钱买的粮食,但每顿饭也都舍不得放多少米粒,多半还是清粥稀汤。 向若自己在地头又坐了一阵,浑噩之后,想的事情比以前多了,林林总总,都在脑子里盘着。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头绪,自己坐着想一阵,自然也就起身回老妇家去了。 老妇的男人死了,儿子当兵去了,没有孙子孙女,两间茅草屋,就自己住着。 向若进了茅草屋,饭已经烧好端上了桌。稀得见碗底照人影的粥,还有一点棒面窝头。 向若看自己碗里的米多一些,便端起来用筷子都扒拉到了老妇的碗里。以前她只对叶明珠这么好,想着等叶随君老了,她再孝敬不迟。可是没等到那一日,叶随君就不在了。 她想起以前在桃花谷,和叶随君总是几句话不说就掐起来。师徒两个,整日天在那个不大的叶家院落里闹腾。叶随君一脱靴她就跑,颠得远远的,让叶随君自己吹胡子瞪眼。 想起这些事情,喝稀粥的时候,眼泪就顺着脸颊流进粥里。她便端着碗喝很久,等脸上眼泪干了,才放下碗来,好似什么情绪也没有一样。 老妇瞧不出来她的情绪,和平常一样说家常问她:“姑娘的父母家人呢?也没有姐妹么?” 向若寻常回话,“都死了,亲生父母在我小时候就饿死了。后来认了个师父,还有师哥师妹,都被土匪杀了。现在没有亲人,就我一个还活着。” 老妇听着她说这话只稍叹口气,便无更多感慨。这个世道啊,你去山路水道上随便拉一个到跟前儿问问,谁不是一堆故事?那些当官的,家里有天亩地产的,他们不知道那些人的生活。只知道这世道穷人多,每个穷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这也就罢了,还到处打仗,说不定哪天一个不走时,命也就给送出去了,成了那些这路兵那路军的刀下亡魂。这世道,男人还有些出路奔头,女人孩子,那就只有饿着等死的份。 稀里糊涂活着吧,别的什么都不想了。连肚子都填不饱,还有什么其他可去想的? 然向若却开始想得越来越多,每天瘫在草垛上晒着春日里暖暖的阳光时,眯眼想的都是她接下来该往哪去,该做什么。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只顾自己潇洒快活的人了。 但还没等她想出个头绪来,一天夜里村里又入了几个土匪,到各家搜粮。各家听了动静,都躲在床角裹着被子不敢出声,任他们拿。 本来就没什么东西,拿又能拿多少。 偏收留向若那老妇,不知道向若身怀武功,只惦记她模样生得好,就出声叫唤了两句,说有匪来了,让她赶紧跑。向若被惊起,已见那土匪拿着刀就要往那老妇人身上捅。她这便麻利地翻身过去一脚踢开土匪手里的刀,土匪手腕受创,松手扔了刀,忽而双目圆瞪。 老妇还在受惊当中,缩在墙角,借着月光便瞧见在别家搜粮的土匪都聚到了这处,足有十来个,茅草屋站不下,挤不进来的就站在门外。十来个人就这么气势汹汹对着向若,领头的摸出衣襟下的火折子,吹一下点起火把来,屋里霎时亮起来。 老妇当然不认为向若一个瘦腰瘦腿的姑娘打得过这十来个大汉,却也不敢再出声,被吓得缩在墙角不敢动。 向若迎那土匪头头站着,只道一句:“放下东西现在就走人,还来得及。” 土匪们自然不当向若是个人物,笑话她一句,“小娘子,口气倒不小。” 向若之前因为上山杀匪受伤,后又小产,在客栈养了十来天后走掉。又四处游荡些日子,到了这村子。满打满算,这时间也有三个多月了。她身子还算养得好,没留下什么症候。只是这些日子不曾吃得好,气力稍不如吃饱的时候。是以,以她现在的状态对付这十来个小毛贼一样的山匪,也就是抬手落手的事。 这十来个山匪不识趣,当她身量小好欺负,污秽的言辞也说了几句出来,而后就要上手上脚。这些人自然没得善果,齐齐倒在老妇这茅草屋的门内门外,都被抹了脖子,血流了一地。 老妇还是怕的,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就这么看着向若把这十几个身形高大的人拖走。一面拖,那血就在地上擦出一道道印子来。 他们强抢民女,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抢粮食都算小事,害死的良家妇女不知道有多少。照理说是血债血偿,死有余辜。可是老妇看着向若那沾血的胳膊腕子,还是哆嗦着嘴唇默默淌了一脸的眼泪。 第二天她就不敢正眼看向若,草草烧了些早饭,端上桌给她吃过了,然后便拿了破布包裹往她怀里一塞,说:“姑娘,你快走吧,他们一定会找来的。” 向若接着那破布包裹在怀里,很是清冷地说了句:“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老妇开始哭,“我们老的老残的残,活着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向若想起桃花谷,若不是她不在,谷里的人不会遭土匪屠杀。如果她真听老妇的话走了,回头来看这村子又叫人屠了,她还敢活着么? 她眼睛里有细细密密的红血丝,看着老妇说:“还有孩子呢?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这事是我挑的,我就要担到底。” 老妇看劝不动她,这便嚎啕起来,“这怎么就那么难啊!” 村里的人经过一夜的惊恐,这一早都过来围在了老妇家的茅草屋外。干瘦的脸旁,老的那脸像树皮,小的像黑馍馍。他们都知道向若昨晚上把进村的土匪都杀了,尸体就扔在村头的河沟里,心里也都知道,村子里最后的一点安宁也没有了。 向若看着他们自发聚过来,也省得去找了。她把怀里的包裹放去桌上,出了茅草屋来,看了看眼前这些可怜巴巴的人,半晌扬声道:“事是我惹的,你们不用担心,我会承担到底。你们如果愿意跟我走,我就带你们离开这里。如果不愿意走,我就留下来陪你们。” 说到走这个事,村里的人其实都想走。村子里的地已经荒毛了,长不出什么庄稼来。又年年都没有好籽种,麦苗儿长不过地里的杂草。附近各山头的土匪又不时就来骚扰打劫,一年下来也过不上几天安宁日子。眼下那些土匪又被向若得罪了,他们肯定是要来报仇的,村里的人谁都别想逃掉。是以,走了,比留下来强。 可是,说走容易,但往哪走去呢?他们都是一群没出过门的人,都怕还没走出多少里地就饿死在了路上。现在听向若说出这些话,便有人出言问她:“离开村子,能去哪里呢?” 向若默声,这默声是因为她也不确定就能带着这些人找到更好的去处。她现在心里有一个去处,就是五峰山。先找到她原来那些兄弟们,把村子里的这些人安置下再说。那里粮草银钱甚足,他们应该没花完。 只是,她离开五峰山已有三个月时间,这会儿赶路过去,带着这些老弱病残小娃娃,还得耗费两个月。到了那里,不知道匪窝的人还在不在。朝廷的人一直在剿匪,如果打不过,就只能换山头躲。如果他们换了山头,她带着这些人过去,就会扑空。 向若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下来,还是先带他们去到五峰山。如果红云他们还在,那便最好,两处汇合,带着粮食金银,全部去往桃花谷。桃花谷虽然没了人,可土地还是在的,那些桃树也还是在的。冬日里瞧着破败,眼下是春天,定然又有了生机。况且,那里的土地也好,庄稼种上去长得好。她带人过去,先安置住下,再想办法弄些籽种入谷,让他们先把庄稼种上。 假若五峰山已经没了人,那她就直接带村民去桃花谷。还是先把地种起来,有的吃的喝的,旁的且再说。 当然,这事儿这么想是顺遂,只怕还会有不如愿的地方。因为桃花谷虽然没有遍地金银,但有房舍田亩,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别的人给占下了。如果被占了,那就又得想夺下来的方法。 第31章 打天下 向若带着村子里的百来个老弱病残,并一些黄毛小娃娃,收拾了各家所有能收拾的东西,如逃荒逃难一样离开了这个贫穷的村庄。与村庄附近山头上土匪的恩怨,也就被留在了这个毫无生气的地界上。荒草在身后蔓生,等有人以后还念着这里是自己的家乡再回来的时候,怕是已瞧不出村子原有的样貌。 向若带着这些人在路上走得很慢,要照顾到每一个人,便不能急性子。好在这会儿是春天,已没了太多寒气。很多个夜里都是随便找个能遮头避身的地方凑合一晚,睡醒了吃点在村子里备好的干粮,就开始赶路。倘或有人实在走不动了,也就找地方停下来休息。 这是奔波且劳累的事儿,那些年老力衰的,还是有在路上咽了气的。丧事是没得办的,找工具挖个坑,把人留个全尸埋了,已然是最好的人生结局。 这样大约花了两个月,向若带着余下九十多人到了五峰山,她觉得大约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所以开始帮她。红云她们并没有离开五峰山,看到向若的那一刻,大伙儿欢腾起来,又是搂又是抱,压根儿不拿向若当个女人。 大当家的看她带了这么多人来,也没说二话,全部给安置了,当晚便烧了足够的饭食来款待。当初五峰山拿七王爷换过粮,后来捣了汤山上那帮匪人的老窝,又搜来不少粮食银钱。因为桃花谷被屠,谷里能抢的都被汤山匪抢了,能砸的也都砸了,大约也就地里长着的东西不好动,才没动。所以五峰山一时间就得了许多粮食,够过大半年也不带愁的。 这会儿大当家的招待这些村民也阔绰,管足了给吃的。这里人哪里吃过饱饭哟,直吃得肚饱嘴满,还吃撑死了两个。 死人都是最寻常的人,可亲的就哭两声,不可亲的看两眼也不当回事。再有人找地方拖去埋了,就没了下头的事。 向若到底是变了,没了以前那般没心没肺。晚上酒肉没吃多少,便拿了一酒囊的酒避到了无人处,只管喝闷酒。大当家的知道女人的心事还得女人去问,自让红云去陪她。 她和红云,两人便坐在灿灿夜空下,山寨外的木头架子上,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景色,从无关痛痒的话说起。 向若问她:“朝廷的人没来剿匪么?” 红云端坐着身子,两条腿搭叠起来,转头看她:“来过一次,也不能隔三差五就来,他们忙得很,不会时时都盯着咱们。那一次咱们躲了,过不多久,当家的还说回来。他说怕你回来了,到这里找不到人,心急。” 向若仰头喝口酒,“难为你们还惦记我。” 师父亲人在一夕之间都离自己而去,红云是能感受这种心情的。当时连州城也是住不得人了,她家里亲人一个都没再见。不管是死是活,结果是一样的。她看着向若的侧脸,微微抿口气,“你去哪里了,听说当时是七王爷把你带走的。” 提到萧纪,向若喝酒的动作滞住。好半晌,她放下胳膊来,拿着酒囊垂着胳膊,说:“心里难受,在客栈养了几日,就出去别处转悠了一圈。到了一个小村子,地上长毛,穷得揭不开锅。我又把村子附近山上的土匪杀了十来个,结下仇了,他们都怕,就给带来了五峰山。想着撞撞运气,没想到你们还在。” 红云对这些都不甚感兴趣,只看着她又说:“那晚七王爷为了上山救你,也受了伤。当家的之所以没为难他,让他带着他的侍卫从汤山上安安全全离开,就是因为看到他对你那样。我和盼儿还以为,你跟他回京了,当家的却非说你还会回来……” 向若无力地笑笑,“我不能跟他回去,不只是我过不了那样的日子。那些汤山匪虽然都死了,可我总觉得,还应该再做些什么。桃花谷被屠了,下一个被屠的地方又是哪里?每天我都觉得师父师兄师妹都在天上看着我,我也不敢跟他回去过萧家的富贵日子。他们萧家的富贵,都是吸了成千上万百姓的血才有的。你看这世道,每天有多少人冻死饿死,你看看这天下贫穷姑娘都过得什么日子?如果你不是遇到大当家的对你还算好些的,能活到今天吗?” “天下这么乱,可他们做了什么呢?他们除了剿匪杀叛贼,又还做了什么?他们为什么剿匪杀叛贼?因为土匪抢光了百姓的粮食,他们收不到赋税。抢了官银官粮,他们的富贵就少了。叛军抢的更是他们的土地,他们萧家的土地。他们不在乎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死活,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富贵会不会被别人抢去……” 红云不知道向若说的哪句话戳到她的内心深处的,等向若说完的时候,她把头深深埋在胸口,泪流满面。 后来红云没有再跟向若讨论关于爱情的话,这世道本不该提这两个字。 那晚向若坐在架子上,把酒一口一口往嘴里灌,辣得嗓子眼冒烟儿。她双目蒙雾,还是想萧纪的。想起他们如何相识,怎么相处。多少个夜晚的卿卿我我,那都是真的。 在一起的时候好似从没交过心,却不知道怎么都把彼此的心送出去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真正和萧纪亲近,就已经各自在自己的方向上越走越远。就像她肚子里的孩子一样,她不知道他存在过,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就没有了。甚至难过,都不知道该从哪里难过起。 而这些的全部,就是她和萧纪的所有缘分。 向若在以后的五年时间里,都再没有见过萧纪。只是不时会得到消息,他又去了哪里,领多少兵,打了什么人。他们两个,始终没有再见上。 萧纪自然也不时就会听到她的名号,听说她攻下了哪里,又征了多少兵,她手下的人都如何骁勇善战。很多人都在传说她,一届女流之辈,扛起了起义大旗,把东明军都给干趴下了。 她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有个响亮的名字,叫随明军。知道这名字意义的人,有她,大概还有一个就是萧纪。叶随君和叶明珠,她大概就是为了他们在不停厮杀吧。 而她队伍的最原始根据地,是那个曾经被土匪屠了的桃花谷。 而向若在那一晚跟红云提过萧纪之后,睁着眼一夜未眠,整整想了萧纪一夜,想他们之间仅仅有过的那么点过往。 次日晨起以后,她就再也没提过这个人,仿佛从没认识过一样。 她那时候还没有明确的想法要打天下,只是心里每日都有愧疚纠缠,一日安宁都得不到。她带着五峰山的土匪和那些村里的人去到桃花谷,发现桃花谷里有官府的士兵把守。所以,桃花谷是他们又动用武力抢下来的。 桃花谷被屠的时候,地里已经被村民撒上了小麦籽种,等向若一波人进去的时候,麦苗儿已经有膝盖高了。官府之所以派兵守这里,也就是因为这些土地粮食。 而那些村民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绿油油的麦子,蹲在麦田边双手颤抖,碰也不敢碰那麦苗儿,都是老泪纵横的模样。 向若带着人打退了官府的士兵,安置下来。安顿下来后,她又领着人搬石运石把桃花谷的入口堵了起来。只还留小小一处宅缝儿,能进出得人即可。即便如此,桃花谷也不再是以前那般隐秘的地方,被炸过的洞口,一眼就能看出来。 后来官府的人还来过,不同的人带了兵来剿他们,但都没能攻得进桃花谷。再后来这里就和以前的五峰山一样,成了最难攻剿的地方。 向若带着那些土匪和村民在这里种地囤粮,经过几回打仗以后,也慢慢开始有意识地集体训练。再后来,在许多人的支持下,向若开始尝试训练正经军队。 与此同时,桃花谷收了进谷的难民也越来越多。难民里各式样的人也都有,能拉个炉子打铁的,向若就让他打刀打剑。能打架的都入了编,妇孺就种地养蚕。小孩家家也有打小就练本事的,跟军队一起晨起操练。起义军的人数多起来,出主意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征兵的有人去干,编队的也有人干。军队的统帅是向若,从没有人提过出微词。不为什么,就为她一人一把剑,能拿下一个山头。 向若就这么练兵屯粮一年多,在这一年多里,带着下头的人不时就去造访别的山头土匪。打下来,能用的东西都搬走。愿意跟着走的人都带回来,不愿意的放了走人,随他们再去哪个山头。 她起初只打土匪,后来经验慢慢攒起来,便开始与其他的起义军争地盘。有输有赢,输的时候总结经验,赢的时候不骄不躁。她手下能人越来越多,胜势也就越来越大,那想做的事,也就随之变大了。从打土匪到争城池,最后就是打天下。 她就这么一路披襟斩棘杀下来,最后占下半壁江山江山。余下要打的人,就只剩萧家。 经历五年的厮杀拼命,向若跟萧纪见面的时候,萧家的天下已经基本坍塌殆尽。最后守皇宫的人,就是萧纪。他带着兵排阵堵在皇宫门外,迎阳光在马背上坐着,看逆光下的向若,已然看不清她的脸。他们早就知道,再次相见,肯定就是这样的场景。 第32章 不遂愿 五年的时间,足够天翻地覆。 向若坐在马背上,身后密密排着十几万大军,像压城的乌云。她看着同在马背上的萧纪,阳光打在他脸上,照得他轮廓分明。还是五年前熟悉的模样,只略微消瘦了些。 五年的时间,宫里的皇子,有的已经殉国,有的在败局已定之后,跟着皇上逃离了京城。这逃亡的路上,多半也还是要把命送出去的。只有萧纪,带着兵守这大夏朝的最后一道防线。 说是守,其实也是送命殉国。国破家亡,他不能再活着。 大约是因为太久没见,两个人就这么长久地互相看着彼此。向若一直没有号令手下的士兵发起进攻,就这么与萧纪对峙。对峙好半晌,她忽扬一下下巴冲萧纪说:“投降吧。” 语气不是震慑的,亦不是涨士气的那种,倒像一句家常。投降吧,反正不想打你,投了皆大欢喜。 萧纪听到向若的声音,愣一下,抓着缰绳的手不自觉一紧。他知道,如果向若真看重他们之间的感情,五年前就不会不告而别,而后养兵囤粮建起一支军队来。花了五年的时间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也不可能因为是他带兵迎战,就放弃进宫。这是儿戏,家国大事面前,没有儿戏。 萧纪呢,虽知道自己必输,也不想撂下兵器投降。他是大夏的皇子,与这个王朝有着同生共死的命运。这最后一战,他豁出命去,生为国生,死为国死,也算对大夏无愧。他该做的能做的,已都做尽。无力回天的事,他也不痛悔奢望,他性情如此。还有,他想着自己能死在向若手里,也算心满意足,了无遗憾了。 萧纪没有拉着自己手下仅剩的这些士兵和自己一起陪葬,他腿夹马腹,让马往前走两步,要与向若先做比试。平常打仗,军队首领前头先较量个高下的也有,但并不多见。倘或局势得不到控制,哪边头领先死了,那这一仗几乎就成了败仗。 向若微眯眸子看着萧纪,在他脸上看到求死之意。他的要求她也应下了,而后两人脚踢马腹驾马向彼此冲过去。迎面碰上,拔剑出鞘,锋刃相击,在空气里撞击出冰冷的气息。 萧纪使了全力,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向若的对手。他自也能感觉到,向若没有对他有过多的手下留情。这场较量持续一柱香的时间,萧纪已经快到完全不能招架的边缘。这样他没有叫停退步,在向若的剑再度向自己胸口刺过来的时候,他甚至已经放弃了闪躲。 向若出剑的动作本就极快,意识到他静止动作等着她这一剑的时候,手里的剑已经收不回来了。不过手腕稍转偏了些,仍还是扎进了萧纪的皮肉深处。鲜血从伤口里溢出来,沿着剑刃流淌到剑柄处。 时间静止良久,两人对视,鲜血凝聚成滴落到向若脚前的土地上。 而后萧纪忍着身体里的剧痛,伸手抓住向若的手,盯着她问了句:“如果有来世,我们生在太平盛世,都做普通人,你……会不会爱上我?” 向若双眸已红,却不是泪水打湿的悲伤样子。她抬手接住萧纪往前扑下来的身子,回他的话,“我不相信来世,我们就今生。” 这话不知道萧纪有没有听到,他在向若怀里失去了意识。 萧纪这么一倒,他手下的士兵顿时就乱作了一团。有的慷慨激昂,要以死报效朝廷,有的贪生怕死,撂下长枪就是跪地求饶。 向若在这一日戴上冠冕,身穿大袍,坐到了皇宫安庆殿里的龙椅上。或许这五年来对于她一个女人打下天下称王做帝的质疑与议论从没有停止过,但今一日却是无一人敢出声言说古人的传统,敢义正言辞论说祖祖辈辈的规矩——天下是男人的,女人只该三从四德相夫教子。 向若坐在龙椅上,与她往年的部下现今的朝臣开始商讨封官授爵之事。她看着这些个和她打天下的男人,一朝功成名就,忽而觉得没了从前的哥们义气。一切都讲到规矩上来,君君臣臣,尊卑立时就从这些称呼里自然溢了出来。 向若上位的第二个月,手下大将来报,前朝逃匿人员俱已逮捕格杀。到第三个月,朝中上下法制规范才稍稍有了完全的体系。宫里许多宫人还是留了前朝留下来的那些奴才,那些顶得脸的自己就早跑了,不跑也吊死了。再筛筛选选,也就都定了下来。 因为当朝的皇上是个女皇,没有妃嫔可言,那后宫许多宫殿轩阁院落便都空置了下来。作为女皇的向若,她自己作息起卧都在安元殿,而离安元殿不远处有一个殿宇,叫馨德殿,里面安置的是前朝七皇子萧纪。这个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无人敢多嘴相问什么,不过私下里嚼嚼舌根子。 大军进京攻皇宫那一日,萧纪受了极重的剑伤,但因为向若在霎那间控制住了手中剑的位置和力度,所以他没能如愿和大夏朝一同死去。她被向若救了回来,放在馨德院,安排人医治调养照看。到三个月的时候,已经差不多痊愈。 而这三个月里,他也都没有和向若见过。一来,新建的朝廷,上上下下有无数的事情需要协商打理。从官员任职,到大小条文律例,没有一件不需要向若过问处理。前人之功要学习,前人之过要避免,全国上下那么多饱受战争摧残的老百姓,又该怎么让他们能够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都需要她这个坐天下的人劳心劳力。二来,萧纪还不是很能适应自己是大夏朝苟活下来的唯一一个人,不愿见向若。照理说他应该报仇才是,报不了仇也得英勇赴死。可是当他看着殿宇外的阳光时,觉得活着也没有什么不好。 萧纪思考自己的处境,心里那根绷紧的弦慢慢松下来后,也就想明白了。向若不让他死,心里还是有他的。不过对他的感情,不足以打破她的冷静罢了。 若是男人夺了天下,留下前朝公主做嫔妃,这事儿就很常见了。其实他和向若,便就是反过来的版本。有血性的前朝公主,那也有在宫殿里把自己吊死了。 灭国之仇,亡国之恨,是大恨。 但萧纪眼前每每浮现那日宫门外,阳光暗影下向若的身影,或想起他们在桃花谷里有过了唯一一段简单快活的时光,根本就恨不起来。或许也并不是因为她是向若,假使换了别个有能之士夺了他萧家的天下,他大约也恨不起来。 大夏朝是从根儿上烂出去的,内里早空,架子早一日晚一日都会塌,不是这个推就是那个推,横竖都会有人取而代之。这不是换个皇帝那么简单的事情,而是要从根儿上拔起,全部重头来过。 但不恨,不代表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去亲近。 萧纪不见向若,就是不知道自己以他现在的身份该怎么面对她。再怎么说,他都是前朝皇子。而向若,杀了他父母兄弟,夺了他萧家的天下。 呆满三个月以后,萧纪让身边伺候他的奴才传话,让向若放他出宫去。他已然厌倦透了宫廷生活,厌倦了你争我斗,厌倦了有关于与之相关的种种一切。他想去流浪,去一个陌生偏远的地方,过点简单随性的生活。其实他小半生都因为一种无形的使命感在为大夏朝付出,但付出了他的所有,也没能挽留住这个王朝。 他与生带来的使命结束了,就不想再扯进任何纷争里。其实以他的本性,他是真喜欢桃花谷那样的生活的。在桃花谷被屠以后,他无数次后悔过,后悔当初没有放弃一切陪向若留在桃花谷。如果他那时下决定背弃使命,放弃萧家的朝廷,直接选择和向若在一起,事情永远不会变得这么复杂。 桃花谷不会被屠,他和向若,也可以一辈子过最简单潇洒的生活。至于朝廷,支撑不住塌下来的时候,也总会有别人去接手,去建立新的王朝。 那样的话,他确实也还是会愧疚,愧疚自己没能为自己的国家而付出全部。但至少,他和向若在一起不会加深愧疚。那样的愧疚,会显得格外纯粹,是他个人的事情,与向若无关。 但现在向若成了夺他家天下的人,就不可能当作无关。 他和向若一直走不到一起的原因,不是哪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两个人都拿自己的利益为重,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生活。他不愿意为了向若留在桃花谷,而向若也不愿意随他回王府。两条路上错开了,之后便就越走越远。 爱情,似乎都是他们生活的附属品,也都想它为自己的生活而妥协,而自己不想让步。 向若在得到馨德殿里的传话的时候,在案后愣了半晌。多年以前,她也是一颗心想去流浪,结果却走上了一条束缚极为繁重的道路。到今儿,已经彻底失去了自由身。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属于自己,她一个人劈八瓣儿都不够用。 是以她愣了一会,低下头来继续看卷册,说:“叫他死了这条心,这辈子没可能。” 后来萧纪又叫人问,“为什么?” 向若还是披阅卷册,说:“蚀心销骨之毒中得太深,要留着他解一辈子。” 累炸了 头疼 第33章 还给你 萧纪得到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隐在晌午殿角的暗影里,什么话也没再说。 他们结缘于一根淬了毒的银针,是他亲手拍进向若身体里的。要不是那银针,他和向若压根就不会认识。 他起身去窗下站着,此时正是春日,越过月洞窗,能看到外头的梧桐开了密密的粉色花朵。 此后的日子,萧纪无事就呆在馨德殿看书作画,偶尔也拿出把长剑来,在殿中挥舞习练。他穿广袖素袍,每每跃起,都如仙如幻。所幸他也是习惯宫中生活的人,耐得下寂寞,磨得下这一日日无所事事的日子。他每日做的,大约就是精进学问,精进武艺。而他的性情呢,也越发懒散,过得颇有些怡然自得起来。 他有时或觉得没趣,便与殿里的太监宫女们说话,问问他们是哪里人,胡乱侃的,天上地下无所不聊。他也问朝廷上现今如何了,向若是不是稳住了自己打下来的天下。而她打天下的初衷是为了给那些穷苦百姓谋福祉,现在可是也都做了。 下人们都是懂事的人,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只字不吐。譬如,在他面前从不提前朝的事情。萧纪倒并不是那么在意,因为他对前朝无愧,也就苟活着这一条有些令人不齿。但他也给自己的内心找到了最合适的借口,只说是为了看着夺了萧家天下的人把天下治理得如何好。 而那个治理国家的人呢,没日没夜,熬红了眼珠子熬黑了眼窝子,年年节节不歇。在把朝廷上的事情稳下来后,各大官员安排到位,又开始亲力亲为出宫奔波。朝廷的底子还没积厚,根基尚且不稳,为了得民心稳民心,她到各处赈灾,亦会不时到某个乡县里监督地亩丈量之事。上下通抓,这时候官员多拿她的心愿当自己心愿,全都忙活着让百姓先安稳下来这事。 向若在外头不歇不休奔波两三年,全国上下才微微见过些新气象。虽还达不到人人安居乐业,但到底把民心稳了下来。各地方的管理下达严令,只要这么平平稳稳再过些时日。十年二十年,不行就三十年,自会有简单富足的一日。 这么几年下来,向若和萧纪,有时同在宫里,有时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但过的却是两个人彼此独立的生活。在外人眼里,也瞧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感情交集。 向若是一个奔波劳碌的女皇,一心扑在家国大事上,很难分出神管别的事情。而萧纪,是被当今女皇囚在宫里的人,或许也就这么被囚一辈子了。 在向若把家国上上下下的事情打点一通之后,终于不再像开始时那般劳累不堪。她自个儿还没思考到人生那方面的事情,私下里就已经有许多人开始议论谈说。只说她是个女儿身,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一辈子扑在这些事情上,就算干成个千古一帝,得百姓敬仰爱戴,那这江山到时不还是得交到别人手里么?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又辛辛苦苦治理出来的,到头来却为别人做嫁衣裳,显然不行。但劝向若找男宠这事儿,没有大臣开口言说,没人开得了这口。 而向若好似也不心急,在回宫之后又开始着手处理办女学之事。她说得话也简单,男人能干的事,女儿身亦干得。不必争论这话,她就是活生生的范例。她嫌朝中清一色都是男人做官,所以开先例,女人亦可上学,亦可走仕途。 这事情是说起来简单,那么多年三从四德的思想在人脑子里扎了根,不是一时就能拔掉的。然她心思还是扑在上面,起初却见不到什么成效,但她并不放弃,铁了心要把这项措施施行到底。 她忙了许多事,独独不忙自己的事情。在她身边儿服侍大太监最先看不得了,捏着嗓子跟她说:“皇上,咱也老大不小了。下头没个继承皇位的人,这怎么行呐?好歹休息两年,生出两个孩子来,也叫那些别有心思的人死了这条心啊。” 向若翻着手中奏章头都不抬一个,说:“不必您操心,朕已经有了。” 大太监愣住,双目圆瞪,竟说不出话来了。 向若感受到他的目光,这便抬起头来,看着他,“已经给太医瞧过了。” 大太监更懵了,问一句:“我天亲妈妈呀,谁的呀?” 向若把头一歪,“还能是你的吗?” 大太监羞赧一笑,“皇上真是折煞老奴了。” 向若给他翻了个白眼儿…… 大太监本来以为向若那是信口一说的玩笑话,哪知几个月后,真瞧见她小腹微微隆了起来。这宫里便多了桩稀奇事——女皇大人怀孕了! 人都你问我我问你,怀的到底是谁的呀?连她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都不知道啊,贴身伺候的嬷嬷们也不知道。 后来也不知从谁嘴里传出来的,说是馨德殿那位前朝皇子的。证据是,有一天晚上她们的女皇陛下吃多了酒,一个人拿着酒囊歪歪扭扭到馨德殿来。不准任何人上前来招呼,就自个儿在门口坐着埋头打盹儿。后来屋里那个男人就出来了,抱了她进屋。 这事真真假假没什么所谓,但他们的女皇陛下确实是怀孕了,这便是一桩喜事。太医们忙活起来了,想着方儿为向若安胎养胎,大臣们也小心起来了,怕她太累伤着身子孩子,宫女太监们更是处处小心,就怕女皇大人这后继之人出什么闪失。 向若一个人怀孕,弄得像全天下人的媳妇儿都怀孕了一样。甭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能关心到的都会关心有加。关心不到的,烧香的烧香,祈福的祈福。他们是被大夏的那些皇亲贵族虐怕了,好容易得了个肯为他们做事做主的女皇,就望她能长命百岁,再生几个娃娃,培养好了,继续做明君。 大太监来传话,在向若面前笑着说:“全国上下那老百姓啊,都喜坏啦。还有关心过切的,都叫您生孩子找好些的人生,别胡乱找人乱生,可得管住了自个儿。以前皇上选嫔妃,那都是千挑万选来的,您也要精挑细选的。” 向若:“……” 看把他们操心的,说得跟小母猪配种一样。这几年下来,她的百姓也都这么开放了? 向若对于这些上上下下人给予的关心,她都觉得甚为受用。至少说,她这么多没日没夜的拼搏努力,都没有白费。大伙儿看在眼里,拿她做他们的女皇,也拿她做他们的闺女。他们记得她也是女儿家,会有女儿家的柔弱一面,需要关心与疼爱。 向若怀上了孩子,自己也是高兴的。因为她曾经也有过一个,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没有了,心里一直觉得那是个缺憾。如今再怀上,百般小心翼翼,日日找太医把脉,就怕再出事。不管怎么样,这个在她肚子里长成的小生命,她都是要顺顺利利生下来的。 而就在向若怀孕的消息在宫里散播开那天晚上,她如常在自己的安元殿批阅奏折。在殿中蜡烛烧到一半的时候,大太监敲门进来禀报,小着声儿跟她说:“馨德殿的那位过来求见,您见么?” 萧纪主动过来找她,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这么多年下来,宫里的人对他早没了戒备之心,他其实可以随处走动,算不得什么被多惨无人道地囚禁。 向若滞了滞手里的笔,便呆愣着跟大太监说了句:“让他进来吧。” 萧纪进了殿里不行礼,走路的时候袍摆袖摆都微微地晃动。他进屋搬张椅子去向若旁边坐下,接过她手里沾了朱砂的毛笔,并抽过她面前的节奏,只简单地说了句:“去休息吧。” 向若愣在方椅上看着他的侧脸,烛光下鼻线好看。他终究是放不下她的,也知道她心里有他。所以才这么自信款款地进门,礼也不行一个,搬了椅子过来就拿了她手里的毛笔和奏章。 向若看他一气,开口低声说:“这么放肆。”原这些东西,哪是他该看该碰的。 萧纪不理她,压根儿不拿她当什么皇帝,只说一句:“去睡觉。” 向若没有再与他分辩,怀了身子之后,确实常常感到疲累。她从龙纹方椅上起身,去到榻上躺下。卧榻和书案之间隔了一道镂空雕花落地罩,她歪着床上,能看到萧纪坐在灯下的身影。 两个人很久没有这样在一起过了,如今清醒异常地同处一室,也不觉得尴尬。或许是孩子又牵系起了两人的感情,到一处也就自然而然了。 向若觉得感慨,眼睛里有雾蒙蒙的湿气。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想哭,大约是萧纪终于放下了自己的身份,怕她累着,特意来她屋里帮她批阅奏章,感动的吧? 想起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对彼此总是有许多猜忌怀疑,都是万分小心,生怕中了对方的算计。而现在,萧纪整个人超然世外,向若也已然对他生不出半分防备的心思。别说让他批节奏管理国家大事,就是把位子让给他,也不觉得舍不得。 因她就这么双眸蒙雾地看了萧纪良久,忽说:“这位子坐得怪累,要不还给你吧?就当……”说到这顿一下,而后又接上,“就当老子为你打的天下。” “不。”萧纪在外面淡淡出声,从进屋到现在,说话都是没有分毫情绪的样子,说:“您是我爷爷,把位子留给您的曾孙儿吧。” 向若听他说这话,先愣了一下,而后便忍不住捂住肚子笑起来。她笑出声,笑出眼泪,看着萧纪,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 “什么人?!” “老子是你爷爷!” 第34章 【番外一】 棕得发黑的檀木案桌面上,几坛桃花酿挨个摆放着。瓶口的裹红布塞子早就摘了去,三三两两落在案边地上。向若盘腿坐在案边的蒲团上,伸手倒一碗酒,送到嘴边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 这酒他已经很多年不曾喝过了,今儿让大太监给她弄这么多坛来,是因为她又想桃花谷了。想她那个蹦蹦跳跳,像只花蝴蝶一样爱臭美的小师妹,想老了还没正形的叶随君,也想从小到大都把她当个普通女孩儿看的大师兄。 桃花酿也能喝醉人的,虽味淡如水,却让向若心里脚下都发飘。她摸起腿边的一个酒囊,那里头也是带着花香味的酒。这就摇着身子站起身来了,直接跨过案几面要往外去。 大太监上来扶她,问她:“陛下要往哪里去?” 向若看他一眼,反应一下,说:“去找我的师父、师兄、师妹,还有……好多好多人……” 自从向若在桃花谷养兵囤粮后,她和桃花谷的关系也就不是秘密了。后来的人多多少少也都知道,她是在桃花谷长大的。而桃花谷里的那些人,都死了。 大太监扶着她,看着她有些生憨的模样,开始哄小孩儿一样地劝她,“陛下,今儿天晚了,咱们明日再去。这么晚去打扰了别人,岂不是不太好?” 向若听他说这话,忽笑了一下,然后把手指压在唇边,“嘘”一声,声音极小道:“他们都死了,就得晚上找他们,越晚越好。鬼啊,见不得光。” 说完便自顾自地笑。 大太监被她这话这笑声弄得脊背后冰凉一片,偏还装憨问她:“陛下能看到他们么?” 向若收住笑,手指向殿中一根柱子,又小声说:“你瞧,我师妹就站在那根柱子旁边,粉色的裙子,金头面,正看着你笑呢……” 大太监被她吓得眯住眼,慌里慌张道:“女皇陛下,女皇大人,您快别说了。奴才狗胆脆,就要被您吓破了!” 向若这便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瞧你这出息!” 弹罢了举手酒囊来往嘴里倒酒,喝一口又飘着身子往外殿外去。大太监本来还扶着她,到了殿外就被她一把推开了去,指着他道:“谁别跟着我,我自己出去走走,马上回来。” 她都放这话了,谁还敢跟着。不过大太监怕她喝多了酒出事,譬如走到哪口井边往里伸头看屁股一撅,掉进去什么的,就远远跟着。 可他觉得是远远的,向若还是察觉得出来,又是早前儿那一招,猫着回头把大太监抓到就是一顿捶,捶得他鼻青脸肿,打着酒嗝说:“敢跟踪我,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子是谁。以前宁王手下的人跟踪老子,被老子打得满地爬,哇哇叫。后来啊,见着我就叫姑奶奶!” 大太监也捂着脸哭,“陛下喜怒,饶了奴才吧!” 向若听他说话,回了回神,看着大太监的脸,半晌道:“哦,是你啊,那还真是打错人了。滚滚滚,别再跟着我。再跟着我,打得你叫爷爷。” 大太监还是捂着脸,分外委屈,“甭说叫姑奶奶叫爷爷,叫祖宗都使得。只是奴才怕疼,奴才这就走了。陛下您自个小心,别踩空掉井里什么的。” 向若冲他扬扬手,“没事儿!掉进去了,我也能飞出来!” 大太监逃命似地跑了,向若便就拿着酒囊继续往前走。她想找的人都不在了,而这些过往说出来能有人真真体会出她心境的,只有那一个人。那个人进过桃花谷,过过桃花谷的日子,知道里头那些活生生的人的样子。后来,那些活生生的人都死了。 向若喝酒喝得急了,呛得咳嗽起来,然后她拉开了嗓子声嘶力竭地开始背文章——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背到这喝一口酒,扯着嗓子声音高低顿挫,继续——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然后她嘴里重复那句“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去到萧纪所在的馨德殿,扣门呼人,踹得门轰响一声接过一声,等上夜的奴才从里头开了门时,她一边喝着酒,一边跨过门槛就走了进去。进去后飘着步子,就开始说:“今儿老子不高兴,谁也别来招呼我,也别招惹我!都给老子走远些!不走的,下手误伤了,只能算你自个倒霉!” 她这话一说,无人敢上前。馨德殿上夜的总共就两个,这还躲得远远的,只当没看见她一般。这深更半夜的,喝成这样来这里撒酒疯,都说了叫人别上前了,谁还想找死不是? 没人招呼向若,她就自己走去正殿门外。到了门外也不上手敲门,挨着门坐下来,喝着酒嘀咕,“姓萧那孙子,不见老子……” 嘀咕罢了,又开始背文章——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 背到末尾的时候,她手里的酒囊已经脱了手,丢在旁边的地上。她在门边坐着,双眼无神,眼皮耷拉着,看着廊庑檐外的月亮。 看了一气,身后的门忽开了,她没坐稳,便垫着门槛躺了下去。月光下,她看着萧纪倒置的脸,开口说:“你怎么反了?” 萧纪没理她,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抱进殿里用肩膀推上门。一路上没什么话,把她抱去床上躺着,拉上被子。在他要离开的时候,向若抓住他的手,道一句:“不准走!” 萧纪回头看她,“你喝多了,早点睡吧。” 向若不撒手,好似要把他的手攥肿,跟他耍赖,“你陪我,我就睡。” 萧纪不想见她,好像就是怕看到了她,自己就把自己身为前朝皇子的事就给忘了,拿她没办法。他看她一气,手掌被她攥在手心里动也动不得。好半天,他开口道:“你松开,我陪你。” 向若偏还不松,“上来就是了。” 萧纪没办法,只好坐去床沿上在她旁边躺下身子。 向若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手,就这么侧卧着身子看着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不允许说太多矫情的话,不允许他们没羞没臊地在一起甜腻乎。 萧纪的父母兄弟,都是她向若的手下杀的,虽然皇族里的父子兄弟情都显得那么单薄疏淡,但向若叶不能当作自己杀了他的亲人,夺了他的天下就理所当然。而萧纪,更不能没有羞耻地真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做她的男宠。 向若看得久了,看得喉咙发干,忽问他:“后悔么?” 萧纪平躺在榻上,问她:“后悔什么?” 向若吸吸鼻子,今晚怪多愁善感,“后悔那时候没陪我留在桃花谷。” 萧纪看着帐顶的素淡花纹,看了许久许久,才开口说:“后悔。” 向若闭闭眼,也把身子躺平,“我也后悔,当时干干脆脆直接把你绑下来就是了。非还惦记你是王爷,觉得你放不下身份,要让你回去自己的地盘上。那时我直接将你留在桃花谷,你也逃不掉。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也就得忘了你王爷的身份。咱们呢,正好成了亲,那就在一起种种地生生孩子酿酿酒,要是实在没吃的,问邻里乡亲的要一些,横竖饿不死。因为我是孤儿,生下孩子来,一半儿跟你姓,一半儿跟我姓……” 向若话没说完,就被萧纪堵住了嘴。她还有些愣,看着萧纪放大在自己面前的脸,感受着他嘴唇上的冰凉,心里线头牵着般一紧,忽而开始结巴,“你……干……干什么?” 萧纪张嘴吻下去,一面吻一面低声说:“你不是说中毒太深,要留我给你解一辈子的毒?给你解毒……” 那回他在山洞里给她解毒,用的就是这没羞没臊的方法。向若眨巴两下眼睛,闭起眼睛来,又听他在自己耳边低声说:“顺便生个孩子……” “跟你姓……” 【作话再说一遍】 本章是番外,是上一章的一个小情节的扩写,就是宫人嘴里传说女主孩子是怎么来的,那里。 放《桃花源记》没有要欺骗大家的意思,欺骗大家的感情对我没有好处,要骗钱也不会用这样一篇扑街文来骗,买了的留个言吧,我给大家发红包。 之所以对这事比较认真,是因为觉得自己人品还行,没到骗钱骗感情的地步。一直对写文抱的功利心就不是特别重,虽然也想赚钱,谁不喜欢钱啊。 这篇文写得仓促是真的,开始开文的时候就说了字数不多,小短篇,但写起来之后更快,这个我认。因为这300字的《桃花源记》说我这十万字的小短文骗感情骗钱,就不想认了。 所以认真解释一下,我发红包,希望不要影响大家的心情。 如果有觉得这篇文看下来整个都是欺骗的,也可以留一句,我整个以红包返还回去。 第35章 【番外二】 向若在位二十有五年时,国泰民安,人民的生活脱离了水深火热,朝廷的根基也越来越稳,一切都开始平稳地往好的方向发展。 作为一国之主,向若在这二十五年间,疲乏过暴躁过,也任性过,跟大臣集体干过嘴架,斩过贪官,也赏过忠臣。但终归,大趋势是好的。 作为女人,作为一个极其忙碌的女人,无时不刻都要心系天下的女人。向若总共生了两个娃,大的是个男娃,小的是个女娃。因为她很忙,所以两个娃打小基本都是在萧纪手底下长大的。琴棋书画,骑马射箭,也都是萧纪教的。 萧纪做着太傅该做的事情,却无官位名头。 即便如此,朝中仍有在向若面前耳语之人,让她小心提防萧纪。说他是前朝贵族,居心不可不防。孩子也是他的孩子,暗下里的时候都会叫他一声爹。如果他借此机会,从小就给孩子灌输不好的思想,譬如登基复国之类,说白了就是教唆谋反,复辟前朝,那他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就都白打了。 向若早就没了提防萧纪的心思,也知道他是怀着愧疚心思在这宫里呆下来的。他居心叵测不叵测,她是最清楚的。再说,她也真没那么在意这天下是姓萧还是姓向。只要她打天下时候的愿望得以实现,百姓安居乐业,至于天下姓什么,似乎没太大的所谓。 所以,她并不听朝中大臣的这些劝告。 大臣们看她心意坚定,联合奏疏也无果后,后来就不说了。 向若平时除了在宫中处理各地方呈上来的奏折里所写的事务,每年得些时间,也会出宫往下头的州县里去走走看看。她怕自己懒散不督查之后,那些朝臣和地方官上行下效,好不容易治理好的国家再给败了。刚上位起初的那几年,她基本就都在宿在外头的,回宫的时间不多。也就这么多年下来后,全国上下皆安泰,她也就慢慢减到了一年出去一次。 再说,向若做了女皇后,事务繁忙,也没有把每日练功的时间给抹了。武艺还是日日有精进的,出了门也不怕拦路刺杀之类的把戏。她出宫仪仗从简,到了哪一处,也不准铺张迎驾。她本就一个人,一张床一碗饭,有吃有喝有地方睡就成了,别的不讲究。 她之所以节约简朴,一来是打小没过过阔绰日子,花些钱胡乐乐无所谓,但花大了银子做那些排场,她觉得没意思,所以能免就免了。二来,也是她上位的时候,国库根本没什么银子,百姓生活又苦。简朴不从她做起,能有现在全国上下的安宁日子么? 她不铺张,朝臣就不敢铺张,那下头的地方官,更是不敢乱挥霍。省下的银钱,自然就能用到国家建设中去。不会再哪里要修个水坝子没钱,哪里需要赈灾拨不出粮,哪里打仗拿不出军饷。 或许是老天爷也在帮向若,近年来大多数地方也都还算风调雨顺,粮产足够大部分地区的百姓过不饥不饿的日子。但也还有少数地方遭遇干旱水灾的,那边远的地方象州城,连带州下几个县区,足有一年没下雨了。百姓吃的都是往前的存粮,还有朝臣发过去的赈济粮。 可这干吃不长庄稼,总还是闹得人人心惶惶。奏疏往上递,就出现了大批百姓请愿,求向若到他们那里给拜拜神佛求求雨。 在他们眼里看来,帝王对上天请愿,是比他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有分量的多的。 向若听到这话的时候,神色却一凛,说:“我又不是活菩萨,能求水得水,求雨得雨么?” 大臣说:“陛下也可以以国事繁重脱不开身为由拒绝。”本来做皇上的,就不能事无巨细管到国家的每一件事情,总有侧重。 然说到拒绝,向若又觉得说不出口。明君做久了,上了瘾,累死了自个儿,也不想让百姓失望。 后来向若还是去了,带上侍卫,带上几个宫女太监,带上自己的两个娃和萧纪,并朝中为首的几个官员,还有成车的粮草,紧赶慢赶地往象州城去。 因为路途遥远,向若在路上掐着手指头算日子。奏折送到朝中的时候说已经旱一年了,加上这路上的时间,她到了那里,少说又得过了小半年。照这样瞧,说不定她到那里,那里都已经下过雨了。 然她的推算并没有成真,等他们车马行队到了象州城的时候,那里已经旱了一年半。知州迎她到城门外,恭恭敬敬地将她迎进城,跟她细说这一年多来象州城的状况。虽还没到百姓逃荒离城的地步,但总归是不好。 又说:“陛下宅心仁厚,不远千里从京城过来。您惦记象州城的百姓,象州城的百姓也惦记您呢。” 可这解决旱灾也不是惦记不惦记的事情,搁以往的历代朝廷,君王亲自去往受灾州县的并不多。然在向若这里,就显得比较寻常。 她跟知州说话,“即便我来了,求了雨,也不定就能下下来。我赶这些路到这里,也就安抚安抚百姓的心情。如果实在不行,再过一年半载还是下不来雨,赈灾的粮食供应不及,那只能迁地避灾了。” 知州应承向若的话,“只要陛下肯为百姓做主,百姓就无忧了。” 向若跟知州说下这些话后,自又回到车上,一行人再往城里去。 向若车上坐着的,还有萧纪和她的闺女。老大在外头骑马带队,没他们三个自在。萧纪很是闲散地靠在车壁上,忽然跟他闺女说:“以后你们谁继了位,都别学我们的向女皇。天下大小事都往肩上扛,总有累死的一天。勤政为民,也不是这个法子。” 向若:“……” 向若来到象州城后,按着事先定好的,先上祭坛求雨。知州得知向若要来,祭坛也早摆好了,她到这里也没耽搁太多时间,便做了这场祭祀。求雨的时候她诚心,确实也希望苍天厚爱众生,别再这么没完没了地让土地旱下去。 求雨之后,向若也没在知州给准备的住所里歇着。自又暗下带人出去寻访视察,看看如今的象州城到底什么模样。从街巷里走过去,去看过施粥棚,又去农田里看土地。地是旱的,里头长着些耐旱的杂草,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旁边偶过戴草帽的行人,嘴里议说的,就是皇上来求雨,不知道雨能不能下下来。 向若看着大片的荒地,默默吸气。就算雨不下,她也没有办法。能做的她都做了,其他的只能听天由命。 向若经常出宫寻访,每次也都是差不多的内容过程。也同样,每到一个地方看到有桃树,就会驻足长看。若是正巧是春日里开花的,更是会迈不动步子。说心里没有过期待是假的,便是偶时做梦梦到叶随君和叶明珠,都会说她们没死。可是这么多年下来,这样的梦也变得少起来,其实也就是她已经认了叶随君叶明珠封言之早已不在人世的事实。 此番来象州城,她的打算和以前每一次出来的都一样。办完该办的事,启程回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起初出宫奔波的时候她会想,是不是哪一天在某个地方碰上她的师父师兄师妹。但到如今,她已经不会再做此幻想,也说服了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有时候,惊喜就会发生在你已经放弃了某些事情之后。 向若从田地里回去,路过一个农家院落。这世上最能吸引她目光的,只有桃树桃花。她看到那个院落外粉密的桃花时,便停住了步子。 这地方干旱,能死的绿植都枯得差不多了,但那院子外的两棵桃树却是满树开花。她看着心暖,便问知州,“怎么这两棵树生得这样好?难道就那里水土不一样?” 知州笑起来,“水土再好,这秋天里,也开不出桃花来呀。” 向若不解,知州把她往前引一引,“陛下您仔细瞧。” 向若走近了些眯眼细瞧,才看出来那两棵树都是假的。也就在她发现桃花桃树都是假的时候,她看到了梦里常常出现的人。那妇人发髻绾得高,笑面如花,从桃花树后头走出来,着一身桃色的纱裙,就那么站在一片桃花下头。有风过,吹起那妇人脸庞碎发和宽袖裙摆。 泪崩是一瞬间的事情,泪水泡花视线,向若看着妇人身后又走出来两个人,就那么并排站在桃花树下看着她。她哭不出声音,嘴唇抿在一起抖得厉害。然后她突然转身一把抓住萧纪,声音嘶哑地问他:“树下是不是有人?是不是有人啊?!” 萧纪也不管其他还有什么人在,握住她的手,眼角微湿声音有力地跟她说:“若若,你没有看错。” 向若这便更哭得止不住了,连带整个后背都颤抖起来。她这么哭着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地往叶明珠面前去。看着他们脸上也泛起水光,更是不能自已。 还没走到他们面前,屋里便又出来几个人,到了封言之旁边站着,看着向若问:“爹,这就是传说中的向若姑姑?” 封言之目光不转,眼角微湿,声音里透着喑哑,“正是了。” 象州城的天,是在这时候下起雨来的。滂沱大雨,和向若的眼泪和成一团,浇湿她的脸,浇湿象州城的一切。 没有人去打伞,一个个都从屋里跑出来,张开手掌接雨,让自己淋个透湿。 后来,叶随君叶明珠和封言之带着两个孩子随向若回了京城。 回去的路上,三个人给向若讲他们的经历。原来桃花谷被屠那一日,三人去了别的地方采药,回来时已经无力回天。以他们三个人的武力去寻仇,自知是寻死,所以就打算去找向若。 然天下太大,他们在找人的过程中,和向若在不知不觉中偏离得越来越远。因为消息闭塞,他们也不能立时得知大事动态。等有向若消息的时候,向若已经带着随明军几乎快攻到了京城。再算消息传到象州城的时间,大概已经把皇宫都打下来了。 就这么走着走着,该找的人没找到,心里的仇恨慢慢也都走散了。 向若问叶明珠,“既然知道我在京城,知道我在宫里,为什么不去找我?” 叶明珠看着她,“即便我们还能走,还能奔波,能活着命到京城。但到了那里之后,能见着你么?胡乱攀亲,怕是还没到皇宫大门前,就被衙门抓去问审砍头了。这天下谁不知道,你的师父师兄师妹,都在桃花谷被杀了。” 后来他们一直在象州城,也就之前听说向若要过来求雨,便在院门前做了假的桃花树,希望她能看见。 再后来,皇天不负有心人。 没有了哦。 古言写得有点疲劳,需要调剂,所以开了篇幻言《七零年代文工团》,字数已满三万,有兴趣的可以来瞧两眼,讲老北京四合院和军区文工团两个地方的故事。 然后等状态找好了,会继续开古言,就是专栏里那篇《绮罗香》,是一个很早前坑掉的坑(羞愧),打算拿新文填起来,还没想好文案,对作者坑品还满意的可以来预收一下,么~ 最后顺便求波作收,虽然感觉看这篇文的好像都是我很熟悉的小姐姐了,哈哈哈。 爱你们,祝你们生活开心,每天都美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