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萧世子》作者:和雨饮欢 文案: 一句话简介:养成的小乞丐是退我两次婚的世子。 〔1〕 夜菀菀重生回来,决定先救下未来首辅,要一份未来保障。 但救回来的……是个没脸没皮小乞丐。 后来,夜菀菀回京。 她发现,那个传言如皎皎明月不可欺、有无数贵女仰慕的权势非凡的萧世子,怎么那么像她的小乞丐? 而且……这个萧世子总共退过她两次婚。 〔2〕 六岁得名儒盛赞,十二岁武胜武状元的萧世子一朝闹得京中天翻地覆后消失,众人可惜一代骄子的陨落。 数月之后,萧世子却以从龙之功回京,独得圣宠。 许多人都在猜他会向新帝讨什么赏赐。 萧世子不要权不要爵,他求了一旨退婚书和一旨赐婚书。 退去英国公府大小姐的婚约,赐婚一山野女子的牌位。 众:? 直到英国公府大小姐回京,车帘被风掀起,萧世子打马而过。 不久,萧世子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大小姐,求你嫁我。 注:男女主早期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要问原因就是娃娃亲,没感情基础,没去了解。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夜菀菀;萧白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养成的小乞丐是退我两次婚的世子 立意:珍惜亲友与爱人。 第1章 重生 冬日的天阴沉,漫山冰雪,荒野上风裹着雪粒肆虐。 一辆黑木马车缓缓行过,车夫架着马车最终停在半边坍塌的屋棚前,这是方圆三十里内唯一可以躲避风雪的地方。 阿寒把马车停好,先去屋棚里转一圈,寻到前人留下的干柴点上火,等屋棚里有暖意方回到马车旁。 “小姐,到地方了。” 马车厚重的门帘从内掀开,伴着一阵轻弱的咳嗽声。 站在风口的阿寒把斗篷又撑开些,企图多挡住点风。他家小姐体弱,受不得寒受不得热,也不知昨夜为何突然决定出门,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梅姑扶着夜菀菀下马车直奔屋棚,眼里有很明显的不赞同。 夜菀菀裹着雪白的斗篷,小脸几乎比斗篷还白,靠着梅姑的搀扶才能站直。她按住梅姑的手,轻轻摇头。 “不着急进去,先让我看看。” 梅姑也不知她要看什么,听她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咳嗽,双眸盈盈蕴了汪水,无力地半靠在她身上,忍不住心疼地劝:“小姐您身子骨经不起这折腾。快别闹了,这里没什么好的,我们回去吧。” 她家小姐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亏虚,幼时生过几场大病,好生将养着才长到现在。小姐知自己能有现在的身体不易,素来爱惜,但昨夜梦中惊醒后就无比坚定地要去岐山,还要找什么山口的破屋棚,不知着了什么魔。 梅姑说话时夜菀菀已打量完这处不大的屋棚,却始终不见有牌匾。 “确定从岐山入京的出山口只有此处有屋棚?” “是,我们从上京方向一路过来到岐山又返回,只有此处。”阿寒顿了顿,“小姐可是要寻什么?” 夜菀菀颔首:“可有看到一块牌匾,前面一字已模糊不清,只余一庵字。” 阿寒看向屋内的火堆。 夜菀菀随着他看过去,一长条状的物件立在火堆上。走近了看,“庵”字的部分还没被烧掉。 阿寒要把它捡出来:“……我不知道这东西重要,我看见它和一堆干柴混在一起。” 夜菀菀轻哂,阻住他的动作。她也没想到,未来首辅留作纪念的牌匾,不是挂在门上而是在干柴堆里的。 未来首辅姜钰,十七岁进京赶考,中状元,入翰林,此后深得帝心,步步高升,不到七年便官至一品。 那是夜菀菀被关在国公府宁院的第六年。 春风又绿,六年时间足够夜菀菀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圣旨传进宁院时,夜菀菀倚着围栏,握着残缺的碎玉,呼吸微弱。 六年前,她病重被夜挽舟接回京修养,此后她病情稍缓,逢北地雪灾,夜挽舟奉旨前往救灾。 临走前夜,夜挽舟踏着月色到夜菀菀的院子里。他生的好看却极少笑,独对亲妹夜菀菀从不吝啬笑容。 月色温柔,花草馨香,他站在夜菀菀身侧,想摸摸她的脑袋,最终还是克制地收回手。他缓声叮嘱:“兄长很快就会回来,你在府中乖乖养病,好好喝药,等你把身体养好兄长就回来了。” 夜菀菀独身在外八年,对全心待她的兄长还不能很快亲近起来,闻言只浅浅点了点头。 夜挽舟也不介意,他亲昵唤她,微有些遗憾:“菀菀,再过三日就是你的十六岁生辰,抱歉兄长不能陪你过了,只能先把生辰礼给你。” 那是一块暖玉,成色极好,一面刻有菀菀二字,躺在他的掌心。 夜菀菀接过,轻轻磨砂着上面生疏的刻纹,垂下眼眸。 夜挽舟看着眼前虽体弱但冰肌玉骨姿容绝美的妹妹,突然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再过九月就是你与萧世子的婚期,嫁妆也该开始准备了。” 他低嗤:“真是便宜他了。” 夜菀菀眼睫轻颤,嫁妆本不该是他这个兄长操心的,但整个国公府除了他没有其他人会关心。心里突然涌上股冲动。 “兄长。” 夜挽舟还在思考嫁妆一事,闻声稍怔。等反应过来,素来冷清的公子眼立时红了,菀菀有多少年没有唤过他兄长了。 他声音几不可察的颤:“菀菀,你叫我?” 夜菀菀把暖玉收进怀里,贴着心口处暖绒。 “谢谢你。” 谢谢他给她的温柔,谢谢他的满心赤诚。 那时的夜菀菀还不知道,那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夜挽舟。 一月后的某日,现任英国公夫人林语带着大堆府卫闯进院子,径直把夜菀菀关进破败偏僻的宁院。 她踏过从夜菀菀怀中掉出的暖玉,握住夜菀菀的下巴抬起来,芙蓉面温婉含笑。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敢这么对你?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好兄长私吞赈灾粮草,认罪后畏罪自杀。” 话落,林语细细扫过眼前一袭白衣,单薄却绝美的少女。 ——凝眸望着某处,不再挣扎,平静无波,不辨喜怒。 她冷嘲:“你果然没有心。” 林语觉得无趣,转身离开,命人锁死院门。 “我要见父亲。”夜菀菀突然开口。 林语停下脚步,蓦地笑开:“你以为国公爷不知道吗。”却在对上夜菀菀深潭般的眼眸时笑不下去。 她甩袖离开。 随着一声落锁声,人声渐远,满院寂静。 夜菀菀蹲到地上,一片片捡起地上的碎玉。她缓缓用力,将碎玉拢在掌心,越握越紧,滴滴血珠顺着冷白的手腕砸进土里。 夜挽舟不可能私吞赈灾粮草! 夜菀菀回京时日尚短,无识得之人,无可用之人,她被困在宁院,寻不到出路,没有药物养着的身子日日衰败。 半年后,她得到萧王府退婚的消息。 两年后,林语的儿子夜挽川官升四品。那日满府喜庆,夜菀菀绕着院子一遍遍走着。没有人记得英国公府大少爷三年前就是三品侍郎,包括他们的父亲英国公。 六年后,春风漾来花香,荒僻的小院也仿佛有了生气。夜菀菀却到了凋零之际,就在这时候圣旨 传入宁院,夜挽舟无罪! 她这一生无用,有幸死前解了执念。但若有来生,她一定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夜菀菀用最后的力气把碎玉放到膝上,意识模糊的时候,有人把圣旨轻轻放到她膝上。 夜菀菀勉力睁眼,看清了身前的人。 ——姜钰。 她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听夜挽舟说,他是新科状元,进京赶考的路上遇暴雪阻路,险些冻死在岐山,幸而在山口有一屋棚,承蒙前人留下的柴火熬过一夜。后来,感承这份前人之恩,也希望报以后来人,他遣人重建屋棚,只留下原屋棚的破旧牌匾作为纪念。 夜挽舟说完那番话的语气是欣赏的,言他知恩、报恩。 夜菀菀的意识渐渐跑远,她恍惚看见,姜钰身旁还有一人。那人身量颇高,广袖云衫,清风霁月,唯右耳垂上坠着格格不入的金灿灿物什。 他说:“首辅大人,劳心查案件不够,她你也要管?” 很奇怪,明明没有不雅言语,语气也不急不缓,但就是能让人感觉到他此刻非常暴躁。 姜钰:“不是因为你……” 夜菀菀听不清了,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当她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柔软温暖的锦被里,四周萦绕着自然的暗香,陌生又熟悉。有人推门进来,是自小侍奉她的梅姑。 “梅姑……”夜菀菀声音发颤,她有七年没见过梅姑了。 梅姑合上屋门的动作一顿,以为她不适,几步上前掖了掖被角,忧声:“小姐可有觉得不适,今日及笄礼您吹了太久风,奴婢该拦着您才对……” 及笄礼。 夜菀菀锦被下的手陡然攥紧,终于想起熟悉感来自哪里,她躺在她以前的闺房里。 她竟然回到了十五岁,还没有回京,身体不好但也没很坏。 夜挽舟也还活着! 她把唇瓣咬的发白,她再也不要体会那般无力地感觉。前世她病重回京是下一个冬日,还有接近一年的时间,她还来得及。 夜菀菀猛然从床上坐起,动作牵起一阵眩晕。她想起来,姜钰就是在这个时候进京赶考,经岐山遇暴雪,而她所在的地方,正是岐山山下的一个小镇。 她死前,他位列首辅,又查明了案情。若是是她救下他,以他的知恩报恩和能力,定会是将来的一大助力。就是不知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夜菀菀看向梅姑:“梅姑,你可曾听闻近日岐山发生过暴雪?” “没有这事儿,小姐你快躺下别着凉。” 夜菀菀摇头,下床穿衣,声音坚定:“梅姑,让阿寒准备,我们去岐山。”守株待兔。 夜菀菀执意,梅姑和阿寒自然劝不动。第二日午时左右,夜菀菀一行到了破屋棚。 破屋棚里,夜菀菀烤着火,火堆里的牌匾已经化为焦炭,就像梦一般的前世。不远处,梅姑在准备饭食,阿寒在煎药。 梅姑的手艺一直不是很好,食物的香味对比药味几乎没有,此时浓郁的苦药味浸满破屋棚。 夜菀菀偏头低咳了声,从怀里掏出块手帕。 侧面墙上的影子晃了晃。 夜菀菀微顿,缓缓站起来。 “阿寒,我有点冷,你再来添些柴火。” 阿寒走过来,他在夜菀菀的示意下无声靠近侧面堆着的干草,猛然掀开。 “嚓——” 夜菀菀远远看见,一个染血的身影蜷缩在干草上,一动未动。 阿寒对她点点头。 夜菀菀知道是安全的意思,她走过去,冷淡地扫视干草上的人。 满面脏污,唇瓣发紫,衣衫破烂,可见几道狰狞滚血的伤口。 “还活着吗?”夜菀菀问。 仿佛回答她的话,干草上的人突然睁开眼。 “……” 他眸色茫然,过了会儿似乎清醒过来些,视线缓缓划过夜菀菀和阿寒,最后停在夜菀菀身上,和她对视。 夜菀菀看着他,冷淡的眼里渐起波澜。 眼前真的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眸,琥珀色,最难得的是其中的干净,有如万籁俱静的雪域,但太过空旷、寂寥,让人看一眼就心软。 可惜,遇上的是她这个没有心的人。 夜菀菀垂下眼,面容在火光里若隐若现。 第2章 小乞丐 干草上的人合上了眼,不知还有没有醒着。 他全身是伤,若没有人相救怕是活不过今晚,但阿寒看不出来他家小姐怎么想的,沉默过久,他问出口。 “小姐,可要救他?” 阿寒觉得小姐会救这个人,就如当初救下重伤的他一样。 然而,他看到夜菀菀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救他?”夜菀菀微偏头,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问阿寒。 她像扫过眼前的人,声音轻缓,“他唇色发紫,是中毒之状,且不说中的什么毒,能不能解。他满身的伤都是往致命之处去的,亡命之徒,不知有多少仇家,救下他能有什么好处?只会惹□□烦。” 阿寒低下头,他好像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但他又觉得,小姐不该是这样的。 夜菀菀抿唇,拿起绣帕压到唇边压着咳意,纤细苍白的手拱起,青色的经脉几乎要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肤顶出来。 她重新活过来了,但也带回了六年来慢慢积压进心底的漠然,不知不觉就会顶出来。 梅姑做好了饭食,见此走过来给夜菀菀抚背,没看地上的人。 “阿寒,快去煎药。” 阿寒点头,走回去煎药,回身时却顿住了,警惕地看向门的方向。 不,应当只能称之为坍塌处。 一年轻男子僵立在那里,一只脚迈出,似乎不知该进不该进。 他张口欲言,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吸引了所有站着的人的目光。 夜菀菀把绣帕叠起来放回袖兜,同时掩去骤变的脸色。 男子微赫,拱手一礼:“在下姜钰,乃是进京赶考的考生,途经此处,风雪迷眼,见此处有火光才进来一扰。告辞。” 话落,就往后退,也不顾外面簌簌要吃人般的暴雪。 午时,天却几近黑了,压顶般沉郁。 “公子留步。”夜菀菀出声。 姜钰闻声一顿,见是一个柔弱,似乎随时会倒下的病美人,他轻松口气,却还是没有停下。 夜菀菀手搭在梅姑臂上,视线扫过姜钰,气势很足:“公子,屋棚内莫不是有吃人的恶鬼,你这般迫不及待地要走?” 姜钰心道,可不是吗。 他刚刚一眼就看到,这几个人围着地上趟着的,半死不活、极为凄惨的人,谁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勾当。 但随着夜菀菀的出声,身材高大结实的阿寒目光一凝,似乎他不停下就要对他动手,姜钰看了眼自己的细胳膊细腿,识时务地停下。 他这才好好打量过夜菀菀,她明显是屋棚内的领头人。 她对他一笑,柔弱又无害:“公子,风雪路难行,约莫一会儿雪会更大,不若进屋一起避避寒。” 姜钰被晃了眼,因这一笑骤升的颓败美感。他自觉失礼,低下头,沉吟少许:“那就多谢姑娘美意了。” 雪确实更大了,错过这处屋棚不知要到何处才能避寒,他很可能冻死在路上。 姜钰应下就不再纠结,主动走进屋棚,对着夜菀菀又是一礼。 夜菀菀轻轻摇头,“公子不必多礼,这屋棚,我们也不过是承前人之恩。” 说着她往无风的角落走去,她能看出姜钰的戒备,尤其他一直都在悄悄留意地上的人。 视线掠过地上的人,夜菀菀不觉蹙眉,若不是这个人,也不用这么麻烦。 她想要一份姜钰的恩情,但此刻若太过热切,只会让人反感警惕,她只若无其事地引着姜钰走到火堆旁。 “暖暖手。” 果然,闻言姜钰轻声笑了笑:“也还是得谢过姑娘,赠火之恩。话说,天寒地冻的,姑娘怎么会到这儿来?” 夜菀菀停下脚步。 梅姑和阿寒悄悄竖起了耳朵,他们也想知道。 却听他们小姐不急不缓,似有些自嘲:“我同家仆出来采购药材,没料到会遇暴雪。” 说着她掩唇压不住咳嗽,梅姑忙给她拍背,阿寒继续煎药。 虽然他们都在心内腹诽,小姐说鬼话呢。 姜钰问不下去了,虽然有很多疑问,但眼前娇花般的姑娘一咳,脸又白了几分,他就觉得自己再问就是有罪。 况且,一个病弱的姑娘会出来采购药材,本身就显露了许多隐情。 他少了些戒备,看向地上的人,夜菀菀适时解释:“我们的马儿在屋棚前险些踩到他,见他昏迷着就让阿寒把他带进来了。” 娓娓道来,真情实意,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阿寒扇火的动作一顿,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露出太过惊愕的表情。 姜钰信了这个说辞:“姑娘真是心善之人。” 夜菀菀不置可否,觉得她是个善人就好。 话音一顿—— “姑娘,可知此人是否还有救?” 夜菀菀垂眼,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姜钰的试探。 姜钰:“听姑娘说是去采购药材才被困在此处,想必会有药物,也许能救此人。” “……”夜菀菀无言。 这未来首辅莫不真是个逢人必救,良善过头的人? “我并不是大夫。”夜菀菀声色压低,似遗憾:“采购的药材多是自己用。不过,久病成医,倒懂些药理,我会尽力。” 话说到最后,夜菀菀眉眼微垂,看着就像是全身心都在担忧能不能救活地上的人。 姜钰一哂,眼里有诧异,还真是个单纯好善乐施的姑娘? 夜菀菀缓缓走向地上的人,蹲下身,在姜钰看不见的地方冷了眸色。她现在就是装样子也得救地上的人。 她探了探他的鼻息,十分微弱。 姜钰掩去探究的目光,见夜菀菀身形单薄,蹲下来更是小小一只,雪白斗篷落到地上沾了灰,他主动走过去,捡起她的斗篷。 “我有哪里能帮忙吗?” 夜菀菀没答,只命梅姑去马车上拿药箱。 梅姑很快回来,把药箱放到夜菀菀身旁,夜菀菀打开。药箱里的药很齐全,还有她出来前特意带上的御寒的药。 她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检出一个青色瓷瓶,在姜钰意外的目光下递给他。 “冻伤药。” 姜钰瞥了眼自己的腿,他以为自己藏的很好。 “……多谢。”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是他真的想多了,这就是个单纯心善的姑娘,才会顾虑的这么周全。 夜菀菀又从药箱里挑出一个红色药瓶,拿出一颗药塞进地上的人嘴里。 梅姑来不及阻拦,脸上浮上心疼。 这药是苏先生配给小姐保命用的,只要有气就能吊着,小姐一共也就剩四颗,竟然给这个人用了。 夜菀菀也不是不心疼,但不用这药她不知道要怎么救这个人。 没有人看见,在夜菀菀把药塞进地上的人嘴里时,他指尖几不可见的一颤。 夜菀菀又拿出纱布和金疮药,不待她动手,姜钰抢下。 “姑娘,包扎伤口我也会,我来吧。” 夜菀菀看他一会儿,姜钰的善意十分明显。 夜菀菀便笑了。 “不用你,让阿寒来,公子的手看着不像是会包扎伤口的。” “嗯?” “该是捧诗书,执笔墨的手。” 夜菀菀的话让姜钰怔然。他家境不算殷厚,但他自幼聪慧,于是父亲母亲便专心供他读书,让他努力考取功名,家中的活系从来不让他碰。 夜菀菀的话,无意中戳中了他,他一下子感觉这个姑娘十分亲切。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夜。” 之后,夜菀菀清晰感觉到了姜钰对她的亲近,虽不知缘由,但结果是好的,夜菀菀想了想没再纠结。 阿寒拿着煎好的药过来,夜菀菀接过,他开始给地上的人处理伤口。 夜菀菀盯着黑乎乎的药汁抿了抿唇,拂开梅姑的手,“梅姑,你帮着阿寒吧。” 她慢吞吞想拿着药碗起身走开,却被人紧紧抓住了袖袍。她动作一顿,一个踉跄,药撒掉一半。 “……” 梅姑一把抓住药碗。 夜菀菀有些遗憾地看着还剩半碗的药。 “小姐别闹,我帮你拿着药碗,您快乘热喝。”梅姑一看就知道小姐现在是不想喝药,小姐大多数身体还行的时候都不乐意喝药,只有苏先生盯着时还好些。 姜钰也关切地看过来。 夜菀菀:“……” 就着梅姑的手硬生生喝完药,夜菀菀一个字都不想说了。七年没喝过的药,还是一样的一言难尽的味道。 她不会真的不喝药,就是想等一等,也许味道就散了呢。 夜菀菀皱眉看向让她没走成的罪魁祸首,地上的人昏迷着,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她的袖袍。 阿寒处理伤口的动作干脆利落,但没有顾惜受伤的人会不会疼。 紧紧抓在夜菀菀袖袍上的手不住地痉挛,他满头冷汗,在昏迷中死死咬住唇,硬是没有哼出一声。 夜菀菀静默片刻,鬼使神差地伸手探向那人的额头。 在一指的距离顿住。 那人突然一颤,呕出口血。 萧白全身剧痛,痛意从四肢百髓爬上来,疼得他想杀了自己,却只呕出口血。他疲惫地合眼,模糊感到手里有东西,与尖锐的痛截然不同的软。 他扯过来,抹了把血。 夜菀菀看着血污的衣袖,缓缓蜷起指尖。 萧白又昏过去了。 她忍耐地闭眼,咬牙挤出飘乎的字音。 “你可一定不能死呀……早点醒过来。” 第3章 小乞丐 风雪不歇,晚间,风愈发大。 阿寒把马车牵进屋棚,夜菀菀上了马车。不一会儿,梅姑也上来。 夜菀菀正在解衣带,动作未停,她厌烦地扔开染血的衣衫,又接着解里衣。 梅姑忙拦着:“小姐仔细冷。”又道:“等那人醒后,当要让他给小姐衣裳钱。” “不差这点银钱。” 夜菀菀秀眉微蹙,觉得浑身都是血腥味,她脱干净钻进被子里,脸有点发白,垂着眼抱膝缩成一团。 梅姑叹气,把衣衫收起来,紧接着躬身把暖炉烧热,又拿了个手炉塞进夜菀菀怀里。 “这是大公子送来的?”夜菀菀目光落在炭火上。 “是的,天还未冷时大公子就差人送来了。”夜菀菀离开国公府后,和大公子的关系就越来越淡,兄妹变得像陌生人般。梅姑一开始还劝着,后来夜菀菀听到就会岔开话,梅姑第一次听夜菀菀主动提起大公子。 她心头一动,试探地说:“这些年,您需要什么药材大公子从来不辞辛苦让人寻来,知道您受不得烟,给您送来的都是上好的银丝炭,怕是大公子自己的份例,大公子一直都挂心您的,您不能怨他。” 夜菀菀把脸埋进被子里,许久无声。 兄长为她做的何止这些。她一个被赶出国公府的孤女,用的都是金贵的,还从没有国公府的人来扰她,都是夜挽舟暗中安排妥当。但以前她却被怨恨蒙了眼,从来看不到。 夜菀菀抬首,“梅姑,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对兄长的。” 过去的不能重来,但她要把握好以后。 梅姑一喜:“大公子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夜菀菀唇瓣的弧度柔软许多,她扯过一旁的毯子,“给那个人,他要是冻死了白白浪费我的药。” 梅姑笑着应下,假装不知,她家小姐就是嘴硬心软。 …… 一夜无话,姜钰和阿寒围着火堆度过一夜。 夜菀菀洗漱后从马车上下来,她裹着厚重的裘毯,走路都十分笨重。 姜钰和阿寒都不在,门前几个脚印一路延伸向前,想是出去探路了。夜菀菀在屋棚内走了几步,最后停在萧白身旁。 他眉头紧皱,还没醒过来,梅姑接了雪水准备给他擦脸。水盆放在一旁,上面浮着碎冰,夜菀菀看着,悄悄伸出手指点了点,冷白的指尖按在碎冰上浮沉,偶尔折射出光。 梅姑停下动作,好笑看她,“小姐做什么?” 夜菀菀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垂下的眼眸格外冷淡。 被困在宁院的六年,几个冬日她都是靠雪水度过的,还有屋角的冰棱,那时她从未发现它们在光下的样子原来十分美丽。 “……小姐别闹。” 梅姑把萧白扶起来,开始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脏污。 夜菀菀暼过,意外看到的竟是张极好看的面容。 剑眉薄唇,眼尾上扬,天生冷淡薄情的美人面孔。 忽然,她目光一顿,萧白的领口在一下下跳动,她伸手一拨,没想过里面的东西会直接挣出来。 一只掌心大的蜘蛛雄赳赳冲她抬了抬腿。 夜菀菀甚至感受了到毛茸茸的触感。 “——!” 她一把推开萧白。 不想他身子一歪,正正砸向一旁的水盆。 “……” 梅姑:“小姐,怎么了?” 那只蜘蛛彻底从冬眠里醒来,顺着萧白的头发往上爬。 夜菀菀抿唇,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又往下按了按,按进水里,随后紧紧闭上眼不去看。 “小姐。”梅姑诧异。 夜菀菀内心要疯了,毛茸茸的触感好像也爬到了她心里,让她一时忽略了手下传来的微弱挣扎。 “……小姐。” 夜菀菀睁开眼,却直直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 她轻轻眨了眨眼,萧白侧着头,也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水滴扑簌簌往下掉。 仿佛惊醒了他,他眉眼一抬,轻易可察地暴躁起来。 “你想死吗?” 夜菀菀放开手,顺手扶住他,拿过梅姑手里的巾布,抹了把他的脸,皮笑肉不笑,“公子,帮你擦脸。” 萧白没说话,眼神各处无不透露出:你当我瞎吗? 夜菀菀掩唇咳嗽起来,颤巍巍伸手指向水盆。 萧白阴森森盯了她一会儿,看过去,他挑了挑眉,动作迅速地捞起在水中挣扎的黑蜘蛛,熟悉地挠了挠它的八条腿,大蜘蛛慢悠悠爬进他的衣袖。 原来是家养的蜘蛛。 夜菀菀看着萧白的目光都不对劲儿了,她把巾布扔下,起身。她想起来了,她救的人,她不用虚。 “梅姑,我们去看看他们回来没有。” 萧白猝不及防被布巾糊了脸,冷笑一声,撑地起身。用力时,撑地的手微不可见地一晃,他一手按住胸口。若夜菀菀此时回头,定会发现,他面色一瞬白了,刚刚的强硬土崩瓦解。 他站起来,缓了缓,拎起毯子。 夜菀菀走到屋棚旁,能看到外面,还飘着细雪,但风已经和缓许多,天光大亮,两个人影越走越近。 姜钰朗声:“夜姑娘,路可以走。” 他手里拿着做木杖用的粗木枝,发上盖了层暴雪。他们去探了路,大雪没膝,但还能走。 察觉到夜菀菀在看他的脚,他一笑,拱手做礼:“多谢夜姑娘赠的药,十分有用,我好了许多。” 他话音一转,“这位是?” 萧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斜斜倚在墙上,惫懒的样子,发丝还在往下滴水。他盯着夜菀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钰认出他身上的衣服,恍然:“哦,你是那位被夜姑娘从雪地里救出来的人,不知怎么称呼?” “雪地里?” 夜菀菀微微偏头,暗道糟糕,这人昏迷前肯定是有意识躲进这屋棚的,不想他却没有拆穿。 “萧白。”他淡声道,拖着步子走到夜菀菀身边,拎起毯子。 梅姑伸手,“公子给我就好。” 萧白避开,毯子蒙头盖下,夜菀菀被带的一个踉跄。他的声音幽幽传来,“多谢夜小姐。” 夜菀菀:“……” “小姐你没事吧?”梅姑拿走毯子,忧心道。 夜菀菀脸色不好,她摇了摇头,素手拽住一截毯子,柔弱无辜:“我没事。” 姜钰目露担忧,挡在夜菀菀身前,柔声安慰:“夜姑娘,以后不能什么人都救。” 夜菀菀只点了点头,微勾起唇,仿佛强扯出让人心安的笑:“我知道的,公子不必担忧。” 不远处,萧白闻言低嗤。 “还要走吗?” 所有人都看向他,他并不觉不妥,“不走是要在这儿冻肉吗。” 萧白给暗卫的指令是昨晚来此处接应,但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出现,他按了按隐痛的胸口,眸色稍沉。 ……… 马儿走出屋棚,在雪地上跋涉。 夜菀菀在马车里,看着窗外,群山慢慢远去,身后白茫茫,身前也是白茫茫一片。 她又咳起来,手揪紧了绣帕。她的身体确实受不了颠簸,而且,夜菀菀有点生气。她的身体并不宜她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夜菀菀也一直很少生气,几乎把性子压成了死水。但今天她像平日般压着,却越来越生气。 连如愿救下未来首辅,且他对她印象颇好,也不能让夜菀菀开心。 为什么会有萧白这么讨厌的人。 果然姓萧的都不是好人。 夜菀菀想到萧白现在就在马车外,还坐着她的马车就更开心不起来。 转过一个山弯,马车突然颠簸,梅姑眼疾手快扶稳夜菀菀。 “出什么事了?” 阿寒凝视着正好拦住整条道的树干,沉声:“有棵树被大雪压塌挡住了路,小姐稍等。” 他和姜钰没有走到这儿,不知会有树挡住路。马儿拉着马车越不过树干,他们只能把树移开,阿寒总觉得有些不对。 “可是有什么不妥?”姜钰问。阿寒说不上来,等了等没发生什么,他不再犹豫,跳下去把树挪开,姜钰也跟着跳下去。 几乎同时,萧白凝目看向两侧的山坡。 “回来!” 两侧的山坡雪地,突兀跳出十多个人,因为都穿着浅色衣裳,他们之前都没有发现。那些人都拿着大刀斧头,几步就冲到马车前。 “把马车带走!”土匪头子高声道,直奔架马的萧白,另有几人飞快缠住阿寒和姜钰。 姜钰一时十分狼狈,阿寒身手利落地踢翻两人,扯着姜钰避开砍来的刀,但再来不及到马车那边。 萧白看向朝他扑来的人,轻啧,竟连这些下三滥的货色也敢和他动手了。 他扬鞭扫过去,却胸口猛地一痛,本来能把人扫开的一鞭只堪堪打偏了那人的手。 刀朝他肩头砍来。 萧白狼狈一翻滚进马车里。 夜菀菀听到外面的动静已觉不妙,她掀开一点窗帘看见外面的缠斗。 “小姐,我出去看看。”梅姑面色发白。 夜菀菀拉住她,摇头,“你不能出去。”梅姑不会武,又上了年纪,那些土匪下手狠辣,出去很容易就回不来。 夜菀菀暗叹,难道重活了一次,她却要两天都活不过吗? 她还害了梅姑,至少前世,梅姑没有同她回京,留在这儿有个不错的晚年。 夜菀菀不禁握紧了梅姑的手,苍白纤弱的人却特别的坚定。 “梅姑,你别怕。” 夜菀菀从软垫下摸出一把匕首,这是夜挽舟给她的,但他肯定没想过有一日她能用上。 她拔出匕首,紧盯着马车帘,唇瓣发白。 车帘猛然一晃,伴着寒光一个人滚进来,夜菀菀用尽全力把匕首捅下去。 一声闷哼。 萧白眉头紧锁,脸上粘了块泥黑泥,像干枯的鲜血。 他面色阴沉,嗓音嘶哑:“你做什么?!” 第4章 小乞丐 夜菀菀白着脸松开手,匕首掉到地上。 她用尽全力也没有多大力气,但还是在萧白左肩留下一个不浅的伤口,鲜血很快晕染开,萧白本就没几分血色的脸更白了,面色阴沉的可怕。 他紧盯着夜菀菀,捡起匕首。 夜菀菀缓缓后退,却被他猛地一扑撞到地上。 “哼——” 萧白重重砸到夜菀菀身上。她倒抽气,胸前硬邦邦的挤压让她喘不过气,睁大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萧白。 他薄唇紧抿,眉眼凌厉。 他身后有寒光袭来,萧白察觉了,却低头看向夜菀菀,没什么意义地扯了扯唇。 这一刻,夜菀菀有很深的直觉,他想把她推过去,几乎没有犹豫,她张开手紧紧抱住了萧白。 萧白低咒出声,翻身滚开,夜菀菀趴到他身上。 “放手。” 土匪扑空还未反应过来,夜菀菀毫不犹豫爬起来往萧白身后躲。 萧白瞥了她一眼,意外没说什么,与土匪缠斗在一起。 夜菀菀压着咳嗽往后退,梅姑抱住她,她惊觉自己全身都在冒冷汗,双腿发软。夜菀菀很疼,不仅胸口还闷闷的,还有身上的许多地方,眼前一下下发黑,她强撑着清醒。 不大的车厢里萧白施展不开,被两个土匪缠住,一人还高声:“大哥快来,车厢里有美人和俏公子!” 马车外一阵脚步声伴着大刀拖拉地的声音很快靠近,夜菀菀知道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萧白。 她渐渐发现了不对劲。两个匪人身手明显不如他,但他们仿佛知道萧白身上的伤处,都往伤处攻,萧白面色越来越苍白,每当脱困又被缠住。 忽然,萧白被扫中胸口,他后退两步,一缕血丝从唇角滑下。 他垂眼抹掉血丝,皮肤很白,血艳红,抬起的手腕上一截红玉玛瑙莹润仿若内里淌着活血。 两个匪人狞笑着逼近。 下一刻,他们的笑蓦地僵住,双目因迷茫大睁,迎面倒下。 在他们身后,阿寒拔出染血的刀。 梅姑脸色惨白,捂住夜菀菀的眼:“小姐别看!” 夜菀菀想说,无碍,她也看不清。 “夜姑娘,外面的匪人都被阿寒解决了,你们没事吧?”姜钰形容狼狈,从阿寒身后探出来,语声急促。 “我没事,我们先回去……”夜菀菀张了张嘴,却觉得声音很远。 似乎有人抱着她,在她耳边大喊“小姐”。 夜菀菀昏迷前全身都疼,醒来后还是全身都疼。 已经回到山下的小院,她躺在实木床上,衣衫半褪,后背大概是涂了药,清清凉凉的。 她嗓音微哑:“梅姑。” 梅姑停下抹药的动作,“小姐你醒了,感觉如何?” 夜菀菀试着动了动,撑起身子,转头看向自己的后背,不出意外,片片淤青,尤其是最先着力的肩胛处。 梅姑看着心疼,“都怪奴婢无用。”她抹好药,垂首要跪到夜菀菀床前。 夜菀菀拦住搀扶梅姑,低声:“不怪您。”要怪也是她自己身子无用。 “我昏迷了多久,姜钰呢?他们有没有事?”夜菀菀就要起身。 “您昏迷了半日,小姐放心大家都没事,姜公子见您没醒就留了下来,被安排在左厢房,……”梅姑渐低,她心头浮起忧虑,她又带了句,“还有那位萧公子,也安排在左厢房。” 她家小姐似乎对那位姜公子格外关心,想想小姐也到了容易动芳心的年龄,莫不是对姜公子动了心思。想到这,梅姑脸色大变,这可万万不可。 夜菀菀知道梅姑误会了,但她没有解释。 “好好招待姜公子。” 梅姑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有些焦急地提醒:“小姐,您与萧世子的婚约是夫人在世时两家老人就定下的。” 意思是不可违抗,不要动歪心思。 夜菀菀起身,背对着梅姑张开手,眉眼冷淡,不欲多言。 退去这份婚约,也是她以后一定要做的事。 夜菀菀没有忘,前世被关进宁院的第二年,萧王府传来退婚书,那无异于落井下石,彻底截断她的后路。 梅姑服侍夜菀菀穿衣。天稍暗,夜菀菀的肌肤在暗室里仍是盈盈的白,更显得身后的青可怖,梅姑移开眼道:“那时您昏迷不醒,我们传了书信给苏先生,让他回来。” 夜菀菀动作微顿,随后点点头。 苏先生有一手好医术,夜菀菀能活到现在有很大一部分是苏先生的功劳。这个时候,苏先生应是在外给她寻药,夜菀菀本也打算让苏先生回来。 四月春回,英国公府老夫人六十大寿,夜菀菀要在那个时候带着苏先生回京。那是她一年里身体最好的时候,她要堂堂正正回英国公府,向那些人讨回属于她的一切。 还有,对兄长好,这次换自己保护兄长。 夜菀菀穿上衣裳和斗篷,对梅姑耳语几句走出屋门,沿着回廊去左厢房。 身后,梅姑虽不解小姐为什么让她带话给阿寒,重新回岐山一趟,但还是很快去找阿寒。 夜菀菀找到姜钰住的厢房,在门前敲了敲门,厢房被从里打开,姜钰看到她面露意外。 “姜公子可有受伤?” “我没事,多亏了阿寒护着我。”姜钰请夜菀菀进屋,赫然道,“竟让夜姑娘先来探望我,真是失礼了。” 夜菀菀摇摇头,温和道:“我不进去了,就醒来没确认姜公子的安全不放心。” 姜钰怔然,少见的无措,夜菀菀生的美,是温柔无害的美人相貌,有弱柳扶风之姿。被这样一位美人说关心,姜钰也有些手脚无措。 但是夜菀菀满面淡然,眼眸澄澈,姿态坦荡,让他知道她并无多余的意思,姜钰确定时心里还有些不合宜的干涩,他不禁在心内斥自己。 “多谢夜姑娘关心,我很好,晚来风大,夜姑娘要留心保暖。”他缓了缓,沉声低叹,“我在山中借姑娘的火,又收了姑娘给的药,更是因姑娘的护卫才能在山贼下保命。现在还借居到了姑娘府上,姑娘的恩惠,我真是这辈子也难还。” “公子是善人。”夜菀菀打断他的话,倏然一笑,“那能救公子是我之幸,让我也能做善人。” 姜钰看着夜菀菀,挚诚之心可见,“姑娘之恩,钰会记着,来日定当报还。” 落日已尽,夜菀菀再嘱咐几句便离开了,有未来首辅的这句话,她走路也觉轻松许多。 余晖湮灭,却有烛火长明,朗月繁星,即使在黑夜也不会难行。反而白雪裹着寒枝,在天寒地冻里风骨不减,独立风霜。 夜菀菀独身走过长廊,在经过一间厢房时,听到一声突兀的痛哼声。 她脚步一顿,想了想,想起梅姑提到的,萧白也在左厢房。 萧白显见是个麻烦,夜菀菀不愿多管,径直走过。 半晌,却还是走回来,萧白左肩染血的样子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罢了,是她欠他一次。 夜菀菀推开屋门,走进去。 第5章 小乞丐 此地是岐山下一个名为云崖的地方,距上京几千里,夜菀菀八岁来到这里后,就再也没离开过。一处三进的院落,可以容一大家住下,但这里长年只有夜菀菀、梅姑、阿寒和苏先生四个人,也没有来客。 夜菀菀走进屋才发现屋内的布置十分简陋,一张梨木床,一张桌案,只有这两样大物件。还因为长年无人住,桌子上蒙了层灰。 夜菀菀不由回想姜钰住的屋子是否也是这样,未免太过怠慢,稍后要让阿寒去重新布置一下。 屋内点着一盏烛火,立在桌案上,发出幽幽的光,映的萧白的脸格外的白。 他负手而立,提起茶壶倒水,身姿颀长,动作慵懒优雅,硬是把在简陋房屋里倒水的动作,做出了俊俏郎君在雅轩寻欢的风流来,若不是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的话,很能唬人。 不过他抬眼看来时,所有的风流雅意都在他暴躁的神态中破灭。 “你是傻子吗,进屋敲门不懂?” 夜菀菀顿住脚步,怀疑那声痛哼是自己听错了。 他看着马上就能上房揭瓦,登台唱曲。 夜菀菀面无表情退出去,抬手关门,仿佛眼前没有人。 她习惯了长期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生气伤身。她捅他一刀,那就最多让他住一夜。 屋门合上,萧白身子一颤,冷汗瞬间冒出来,他松开在身后紧握的手用力按向胸口。 他咬住唇没让自己发出声音,忍耐地闭上眼。 该死! 晏和帝年迈病重,太子势弱,成王虎视眈眈,岐中军这些年唯成王之命是从,是太子登基路上最大的威胁。但岐中军并非铁桶一只,左右两大统领相争,只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 萧白闹得京中天翻地覆,被驱逐来此就是为了挑出他们的矛盾,让他们再也不能粉饰太平。一切都如他所料,两大统领对对方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萧白即将功成身退,身边近侍却反手给了他一杯毒酒。 他被追杀迫入岐山,最后在破屋棚里毒发昏迷过去,现在与暗卫彻底失了联系。 萧白忍者胸口刀绞般的疼。 白日动了真气,这次毒发来势汹汹。 就在萧白意识模糊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开门声传来。 夜菀菀再次推门而入,冷声:“匕首还我。” 她看向萧白,一眼看到了被他绑在腰上的匕首。 她刚刚险些忘了,兄长给她的匕首还在萧白手里。 萧白闻声抬眼,眼眸赤红。 夜菀菀一怔,无声地倒退一步,打量他,片刻后冷静地后退:“我下次再找你要匕首。” 她身娇体弱,经不起他发疯。夜菀菀有点后悔踏入这个房间,等阿寒回来,让他强硬地要回匕首也不是不可。 萧白阴森森盯了她一瞬,突然站直身子,勾唇一笑。 上扬的桃花眼弯起,浅色的眼眸干净澄澈,勾人地看着她,手搭在劲窄的腰上:“好,我给你,你过来。” 是不是都想要他死? 萧白笑着眼底却越来越冷,指尖在匕首处缓慢磨砂着。 夜菀菀没动。 她微微蹙眉,见萧白冷笑着向前,“那我过来好了。” 他向前一步,忽然哇地吐出一口血,踉跄着扶住墙。 “……” 一言难尽。 夜菀菀提起裙摆,改了想立刻离开的想法。她小心绕开地上的血污,靠近无力倚在墙上的萧白。 她停在他一步远,杏眼干干净净,声音平平地说:“我过来了。” 萧白无暇他顾,所有力气都被疼痛抽走,他感受到她从他腰间抽走匕首,但没有立刻远离。 他混沌地猜着,她是不是要拿着匕首捅进他的心脏,却听她问。 “你是不是疼地不能动?” 带着残忍的无辜。 “不能动就好。” 夜菀菀默默看着他,她刚刚确实有点被他吓到了。 “你是不是以为你笑起来特别好看?”夜菀菀说。她拿着匕首从他手背上轻轻划过,垂眸轻声:“丑死了。” “滚!”萧白哑声。 夜菀菀报复回来,转身就走,但又很快退回来,啪一声关上门,背抵着。 门外刚刚走过的姜钰疑惑地回头张望,他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所以出来看看,见没有什么,他往回走。 夜菀菀靠着门,静静听外面动静,要是被姜钰撞到屋内的景象还真有点说不清。 想到这儿,她又看了眼萧白。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了地上,仰头靠墙,手搭在身体两侧,似乎晕死过去。 胸前又有一大滩未干的血迹,颜色发黑,像是毒发。 她心内疑惑,他中的是什么毒,竟连苏先生练的保命药物也不能暂时压制。 夜菀菀不能看他死在儿。 她慢慢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来,用匕首柄碰了碰他的脸,“你醒醒。” 萧白一动不动,无意识地呻/吟。 “你……”夜菀菀刚发出一个字,就被他拉住手几乎凶狠地按到身下,甚至不顾匕首的尖端朝着他。 夜菀菀眼里有慌张掠过,匕首从手中脱落。 “你想做什么?” 萧白惨白着脸,靠身体重量压制住夜菀菀,逼近她:“这话该我问你,你想做什么?” 夜菀菀又觉得喘不过气,如那日在马车上,胸前被硬邦邦的压着,她的面色也白了。 “你放开我……” 萧白捂住她的嘴。 姜钰再次走了回来,迟疑地停在屋门前,他刚刚又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似乎就是从这屋子里面传来的。 他敲了敲门。 夜菀菀眼里冒出希冀,但她力气太小,被萧白紧紧捂住唇,发不出声。 “谁?”萧白哑声。 姜钰一顿:“原来是萧公子,我可以进来吗?” “我要歇息了。” 夜菀菀不知萧白怎么动作的,屋内的烛火同时灭掉,她眼里的希冀渐渐隐灭,姜钰走了,萧白捡起匕首抵在她的脖颈上。 她错了,她不该管他死活,应该直接走掉的。这个意外出现的人,是真的她惹不起的人。 但梅姑不见她回去,一定会来找她的……还有阿寒。 夜菀菀告诉自己不要怕, 身下的人挣扎越来越微弱,最后无声无息地躺在他身下,像朵凋零的白花,匕首下的一截脖颈,纤细苍白,这个女人处处都显露着脆弱。 晕过去了? 萧白拧眉,嫌弃地松开手,他话还没问呢。 不料他的手刚刚离开,身下无声无息的小白花就突然睁开了眼,愤愤地张嘴咬住他的手。 夜菀菀腮帮子绷紧,叼住一块肉咬紧。 她没忍住生气,杏眼瞪圆。 她加起来二十多年都没有被陌生男子这么粗鲁地压在身下过。 她的眼睛慢慢红了,气的。 第6章 小乞丐 夜菀菀的眼睛慢慢红了,气的。 萧白微微起身,手还被她咬着,睇她。 他现在相信她不是哪方安排的人了,谁安排的人会是发狠咬人也咬不痛的。 他一直在观察夜菀菀。她眼睛红了很久,杏眸盈盈水润,却始终没有泪落下来,真正的愤怒也只有一开始,而且胆子也不小。 萧白若有所思:“你是什么人?”他来时观察过这座院子,外表堂皇,内里败落,只有她和那两个仆从,大多数厢房久无人居,就像个简简单单的拥有一些祖产的孤女。但她穿的衣又衫却是京中的新样式,萧白想着她可能的身份,最后都一一否定。 夜菀菀别开头,不答。 萧白一笑,染了血的唇瓣异常鲜红,他缓缓把匕首贴近她白净的脸,距离极近的比划着。 “你说我能不能在你脸上画朵花?多少人千金求我一副画,赠你一副如何?” 夜菀菀眼睫颤了颤,感受着匕首仿佛能隔空传来的寒意,心内的惧怕反而少了。 他这是要谈条件?那她现在就不会真的有危险。 夜菀菀:“既是千金难求的画,公子还是慎重思虑要不要赠我。” 萧白冷眼,他并没有太多耐心。 夜菀菀沉默片刻,心内飞快思索自己有什么是他想要的。他满身的伤,还中了毒,孤身昏迷,需要时间养伤。而自己,孤女,少与人往来,倒是能成为他很好的掩护。 想明白这些,夜菀菀抬眼,尽量让自己的气势不若于人,她道:“公子若能也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回答公子的问题。” 萧白眯眼,匕首尖端彻底贴上夜菀菀的面颊,缓缓吐字:“我还是比较想试试给美人作画。” 夜菀菀嘲讽笑出声:“美人?公子就是这么对待美人的。”她笑得咳嗽起来:“公子再不起身,你会见到第一个被人压死的美人。” 萧白一把捂住她的嘴,暴躁出声:“你再废话我就杀了你!” 话虽如此,他身体却是微微离开,只仍钳制着她的双手。夜菀菀白着脸咳嗽,仿佛真的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要死掉。 “什么问题。”萧白盯着她,琥珀色的眼眸淡淡的。这样的他,却比刚刚暴躁的样子更有威慑力,冷意不再浮于表面。 夜菀菀见好就收,压着咳嗽断断续续:“你…刚才…是真的毒发吗?” 萧白没有犹豫,点头。 “那现在呢?” 萧白不语,警告地看着她,夜菀菀自觉:“我原是京中人氏,家中容不得我,被赶出来了。” 一个人说的话可以骗人,但说话的细节骗不了人。夜菀菀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以怎样冷漠的语气说出这番话的。 萧白相信她说的是真的,敏锐地抓住另一个重点:“你想回去。” 夜菀菀抬眼看他,眸色稍冷,透出几不可查的抵触。 萧白对她的小表情十分满意,嘲讽:“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你太蠢了,什么都能让人看的清清楚楚。” 他尾音透着小得意,连眉眼都微微扬起来。 夜菀菀垂眼,突然怀疑他之前威胁要杀她,完全是恼羞成怒,分明是他蠢。 夜菀菀下巴忽然一紧,她来不及反应就被萧白塞了粒药丸进嘴里,掐着她咽下,随即他轻嗤翻身起开。 “蠢,我说什么都听。” 夜菀菀捂住喉咙,费力地往外吐,萧白抱臂睇她:“没用的,入喉即化。没有解药,你会半月毒发一次,绝对比我毒发时痛苦。” 夜菀菀站直身子,忍气功夫全没了,只想上前扇他。 “你流氓!” 萧白舔唇,完全不管自己多恶劣:“没错,你领回家的流氓。” 夜菀菀一口气堵在胸口,弯腰撕心裂肺地咳,眼见她面色苍白,孱弱的身躯颤个不停要倒下去,萧白皱眉靠近,抓住她的肩扶住她。 夜菀菀反手一巴掌,“啪——”的一声非常清脆。 夜菀菀用了最大的力气,也不在乎会不会惹恼萧白,在萧白阴沉着脸要炸之前,“我反正没几天好活,生来多病,一日日活着都是折磨,不如早点去死,也免了要被你利用做厌恶恶心的事。” 萧白摸了摸脸,阴森森看了她许久,最后面无表情转身。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要在这里住一个月,一个月无恙,我会给你彻底的解药。” 夜菀菀气笑,一个月无恙?她不想再看到萧白,背对着他把弄乱的发髻拨正,抚平褶皱的斗篷,临开门,她哑声:“好,一个月。” 她踏出门,忽而回眸勾唇:“我这儿突然多出一人,若有邻里询问,我会说,你是我捡回来养的面首。” 屋子里只剩萧白一个人,月光从敞开的屋门撒进来,满地银霜。 他缓慢地吐出口血,按着唇嘶哑笑出声:“面首吗?” 染着鲜血的面容无比妖意。 ………… 第二日,夜菀菀按着疼痛的额角醒来,询问梅姑可有苏先生的音信。她不信萧白的话,若是苏先生在,她现在就不用怕了。 梅姑找出药膏,上前给夜菀菀揉额角,柔声:“小姐不急,苏先生去的蜀地,收到信后快马也要大半月才能回来。” 夜菀菀闭上眼,把衣袖盖在面上,她就知道是这样,不过不抱希望地问问。 头疼渐渐和缓,夜菀菀问:“阿寒回来了吗?” “回来了,小姐可要现在见他?” “嗯。” 梅姑出去,不多久她回来把床帐放下,阿寒进来隔着屏风,“小姐。” 阿寒本是江湖中人,身手不凡,五年前意外重伤被偶然路过的夜菀菀救下,从此为报恩就留在了夜菀菀身边。 但夜菀菀极少差遣他做什么,昨夜梅姑传话让他再入岐山,他十分意外,有心把事情办好,快马加鞭赶在一夜内回来了。 “小姐,我回去仔细察探过,根据残存的痕迹,那些匪人确实一直在山口徘徊,他们有目标。而且那些匪人确实不是普通山匪,他们更像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暗卫。” “嗯?”夜菀菀看向阿寒,想知道阿寒怎么知道的。 阿寒抿唇,目光闪烁,有片刻的犹豫:“他们虽用的大刀斧头,看着杂乱,但我与他们交手的时候发现,他们出手都非常有章法,像是统一训练出来的人。” 夜菀菀颔首,没再问什么,她现在可以确定,出山遇到的匪人都是奔萧白而来的。还有,追杀萧白的人应该不认得他的面容,或者,匪人中无人认得。 否则他们不会一出手针对的是他们一行人中的所有男丁。 夜菀菀思索间,阿寒再次开口,声音更低:“小姐,我们不能留那两位公子,应尽快送他们离开。” 夜菀菀没想到阿寒会这么说,他对这些事似乎非常敏锐,她正要细想,突然猛地想到什么,一瞬如坠冰窖。 “阿寒,那些匪人有人活着吗?” 夜菀菀声音严肃,在脑海里翻江倒海骂了萧白许多遍。若要杀萧白的人见过他们,那他们早玩会寻到这儿来。 阿寒显然也想到了,他沉稳出声,在此刻给外让人安心:“他们都死了。” 夜菀菀松口气,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好,我知道了,你奔波一夜快去休息吧。” 她阖眼休息,心中却仍有隐秘的不安。 第7章 小乞丐(捉虫) “小姐……”梅姑叫醒夜菀菀。 她睁开眼,杏眸盈着层薄雾,迷茫且无辜,过了会儿薄雾才散去,清醒过来。一觉醒来,头疼缓和许多,外面不知不觉已经大亮。 “小姐,该用午膳了,是否去请那两位公子?”梅姑问。 夜菀菀颔首:“去请吧。” 姜钰自然是要请的,至于另一位,夜菀菀眼角微微下垂,希望他自己识趣不要过来。 午膳摆在行云厅,周围摆满绿植,嶙峋与团簇相得益彰,在满目雪白的冬日让人眼前一亮。 到来的姜钰目光就在其上停留了一会儿,夸赞:“此处甚有雅趣。” 夜菀菀矜持地拿起茶盏轻抿,正欲言,就看到姜钰身后踏入厅内的萧白。他目光浅浅掠过四周,随意吐字:“普普通通。” 姜钰表情一僵,些微尴尬。 夜菀菀放下茶盏,轻微咔哒一声,但此地安静,众人都听见了。她淡声:“萧公子可要先去换身衣裳。” 萧白仍穿着那件破烂染血的衣衫,对上夜菀菀冰冷不带情绪的眼眸,他咧嘴一笑,把刺顶回去:“你没有给我准备衣衫。” 夜菀菀敛眉,脸真大。 萧白噙着三分笑,两分委屈,五分风流地开口,“我已经是姑娘的人,姑娘难道连身衣裳都不愿赏吗?” 厅内一静。 萧白仿若无觉,清悠悠笑:“昨夜烛火暖融,银月寒霜,姑娘踏月离去时可是亲口说……”话音一转,他带着些幽怨的拖腔:“从前只听闻有郎君一夜风流懒回顾,莫不是姑娘也是如此?” 夜菀菀的面色全然冷了,手指扣紧杯盏,指节发白,就准备砸出去。 萧白昨夜刚被呼过一巴掌,若是等会儿杯盏朝他脸砸来,他也不会意外。他笑吟吟闭嘴,只是琥珀色的眼眸是冷淡嘲讽的。 可惜了,这么一双干净美丽的眼竟会长在萧白身上。 夜菀菀慢慢松开茶盏,迎上梅姑难以置信、阿寒意外、姜钰复杂的目光,她抿唇一笑:“让姜公子见笑,请坐,我们用膳吧。” 梅姑僵硬地走到夜菀菀身后,为她摆膳。 姜钰在客位入座,神情恍惚。 萧白闻言笑,心里却有些遗憾。有胆说他是她养的面首,他原以为会很有趣呢。 夜菀菀在萧白入座前道:“萧白坐这儿。”她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 梅姑的手一颤,汤险些洒出来。 萧白一挑眉,意外地笑,随即欣然应好,到夜菀菀身旁坐下。 夜菀菀摆摆手:“梅姑你先退下吧。” 她看向萧白,下巴微抬,高高在上骄矜地道:“你来服侍我用膳。” 萧白眉眼一厉,双眸沾上戾气,不待他发作,夜菀菀就道:“不愿意?” 她偏首,只让萧白能看到她的厌恶与嘲讽。 萧白和她对视,眼眸慢慢变得阴沉,就在夜菀菀以为他要甩脸发怒的时候,他的怒气又一瞬消失,吊儿郎当执起公筷,往夜菀菀碗里夹菜:“怎么会不愿意呢?我乐意之至。” 一顿饭,姜钰食之无味,不时垂眸发怔,没用多久他就放下筷子。 “姜公子不再用些饭食吗?”夜菀菀关切地看他,“可是不和胃口,我让……” “没有,味道很好。”姜钰回神温和一笑,在夜菀菀关切的目光下,心底不知名的郁气在他不觉间就消失了。 “那就好,我本还想说公子若是不喜,稍后可去酒楼再尝些吃食。” 夜菀菀也放下筷子,看见姜钰露出疑问的神色,缓声解释道:“公子要进京赶考,之后路途遥远,既有缘相识,我想为公子在出发前多置些东西。稍后,可一同去街上瞧瞧。” 姜钰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当下目光复杂难言,最后化为动容:“夜姑娘真是考虑周全,不需为我如此。” 夜菀菀轻轻摇头,“不,应当的,不知公子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我原打算明日向夜小姐辞行。” “嗯,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笑着离开,刚开始动筷子的萧白面色瞬间变沉,尤其当姜钰回首若无其事用胜利者的目光扫过他时。 筷子在他手里断裂,他重重拍在桌案上,大步走出去,在门前抓住夜菀菀的手。 “你去哪?” 夜菀菀手腕生疼,烦躁涌上来,她是不是该夸他入戏太深,刚刚那一出还不够他演的。她以后才知,那确实不够他演的。 夜菀菀不想破坏自己给姜钰的印象,她平静道,“你放手,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反正她现在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一下子送不走萧白这尊神。 萧白盯了她一瞬,无比熟练地露出委屈,“我也去。” “不行。”夜菀菀立刻拒绝。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处盯着他,夜菀菀完全不想牵扯到那些乱七八糟十分危险的事情里去。 “你想做什么?” 萧白随口扯:“我要衣裳” 眼见萧白不松手,还愈发委屈胡搅蛮缠的样子,夜菀菀自暴自弃,“你好好待在家里,我给你买衣裳回来。” 萧白本也没想出去,他脑子有病才跟着这个女人出去街上乱晃! 纯粹是姜钰那一眼让他不爽了。在他面前翘尾巴,他配吗。 她对你再好她会给你买衣裳吗?不会! 萧白满意地睇姜钰,施施然回院子里去。 姜钰莫名,自己哪里得罪这位萧公子了? 夜菀菀虽说是和姜钰去街上瞧瞧有哪些需要置办的,实际上她只是坐在马车内,到一个地方,阿寒自觉下去引着姜钰进去铺子。 马车内,梅姑终于问出问题:“小姐,那位萧公子是怎么回事?” 夜菀菀闭眼假寐,闻言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告诉梅姑事情的始末只会多让她担心,而无益处。 梅姑自动把这理解为小姐是默认,一瞬只觉天塌下来,完了完了,小姐给萧王府世子带绿帽子了!以后国公府更容不下小姐了!! 怎么办怎么办?梅姑决定回去立刻给大公子传信,还有想办法赶走那只勾她小姐的男妖精。 最后打道回府,路过一家成衣铺,夜菀菀眼前被金光晃过,她出声:“阿寒,停车。” 梅姑一眼看见铺子里的男子服饰,头皮发麻,利索拦住夜菀菀下马车的动作:“小姐,我去!” 夜菀菀对梅姑温和一笑,眼里有明亮的光。她摇摇头,坚定道:“我去。” 夜菀菀下马车,走进铺子,和掌柜交谈起来。 梅姑远远看着她,回不过神,她有多久没见小姐这么笑过了。 小姐幼时爱笑,笑起来两颊会有甜甜的酒窝,让看到她笑的人能软进心底。但随着病痛的折磨,小姐越来越苍白消瘦,笑和酒窝也没了。 梅姑这么多年,最怕的不是有朝一日小姐受不住病痛病逝,而是小姐觉得无趣不想再活下去。 小姐刚刚那一笑,却满是活力。 梅姑一时心头复杂,这就是男女情谊的力量吗?若如此……那还是让萧公子再留一会儿吧。 铺子内,掌柜热情的给夜菀菀介绍衣裳,当夜菀菀果断地指定要挂在店铺最显眼的“招牌”衣裳时,掌柜笑容更热情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他能找到知音。 “姑娘,你也觉得这衣裳富丽堂皇、英武不凡格外好看对吧。这样吧,实话说我都不舍的把它们卖给不能赏识他们的人,姑娘如此识货我就给姑娘打个九折吧……” “好,多谢掌柜。”夜菀菀完美地维持住面上的表情。 掌柜继续吹嘘,在铺子内买下几件衣裳听了许久的一位白衣男子突然出声,不屑道:“就这破衣服。” 他看向夜菀菀,见着她姣好的面容,秋水般的眼眸微微一怔,随后上下打量她,身段孱弱但胜在细腰盈盈,该有的地方都不少,他更是可惜:“这位姑娘…的眼光真独特。” 夜菀菀退后一步,没有多言,拿过掌柜包好的衣裳径直出了铺子。阿寒走在她身后,恰挡住身后白衣公子阴柔黏腻的目光。 白衣男子被忽视,面容阴沉下去,“想不到这个破地方还能有这么标志的姑娘,就是性子太差。” 他的小厮恭维:“不管什么性子的姑娘,到公子手里都会服服帖帖。” 小厮见公子面露得色,显然被恭维到了点,于是他更加不怀好意:“公子若想要,奴可以……” “诶!”白衣男子拍了下他的头,“我们来这儿是做什么的?耽误了正事我砍了你。”话落也离开了。 小厮很快跟上去,琢磨,恍然大悟,公子也没说不要那姑娘,就是不能他们动手。 ………… 一行人回到院落,姜钰忽然叫住夜菀菀,拱手:“我想对姑娘说几句话。” 夜菀菀示意梅姑先走,引着他到偏僻的地方,对姜钰点头:“公子,但说无妨。” 姜钰指尖在袖子中搓动,见夜菀菀全然信任单纯的样子忍不住叹气:“夜姑娘,你太良善了。” “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怀着善心救助他人时,他们却对你不怀好意呢?”眼见夜菀菀无辜地眨了眨眼,马上就要说出“姜公子,无碍的,我相信人性本善。”的样子,姜钰着急。 直说:“夜姑娘,你是否了解萧公子,就要收他做……” 姜钰梗住,说不出来那两字,俊脸微红。 夜菀菀眼里泄露出浅淡的暖意,在此刻,真正相信姜钰——这个未来首辅的知恩、抱恩是赤诚之心,货真价实存在。 他就差没和她说“傻姑娘,不要被人骗了。”,他连君子之义都不顾了。 “姜公子,我明白。”夜菀菀点头,真情实意地对他福身一礼:“谢谢你。” 姜钰觉得她不明白,这么纯善的姑娘他也是第一次见,他不忍这般美好的姑娘有一日可能蒙上尘埃,但话已至此,他没有再继续劝。 姜钰送夜菀菀回屋。 就在他们离开后,一旁的屋顶翻下来一人,萧白看着远去的两人,眉目间第一次露出思索。 正经不过片刻,萧白摸到自己如玉的脸上,恍惚又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他一个人冷笑起来,想屁,就一个两面三刀的女人。 第8章 小乞丐 萧白大步走进去,直奔夜菀菀的屋子。 门掩着,他抬手敲门,没人应答,他又敲了敲。三下过后,萧白啧了声,推开屋门。 “我饿了,哪里有吃的?” 他也不是无顾翻上屋顶的。萧白中午就没用午膳,他们走后一个时辰他感觉到饿,他又从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性子,整个院子里都没人,他只好自己一间间去翻吃的。谁知,正好听到了那翻推心置腹的话。 他对姜钰的话倒是没什么感觉,会那么想的才是正常人。 屋内光线明亮,地上铺着厚重的毯子,楠木桌案上摆着清透的白瓷瓶,里面遥遥几支新鲜的梅花,迎面扑出来清甜香气,却不仅仅是梅花香。 萧白微顿,止步在屋前,静听了一瞬,确定屋内没有人在。他合上门,不禁露出些烦躁。 看到她回来的,哪去了? 萧白一想,面露古怪,往左厢房去。 他记得姜钰在他相邻几间的屋子,他颇有兴致地一间间推过去,到一间屋门前,没推动。 他敲门,想着待会儿要是看到屋内走出来两个人,要用什么的表情、说什么来表示他的“心痛”。 不久,屋门打开,姜钰解了发冠,披散着头发,看见萧白面色淡了些,“姜公子有何事?” 萧白摆出忧郁的动作,桃花眼里都是缠绵风情,往姜钰身后看去,“我找菀菀。” “?”姜钰一下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谁。他神色变得奇怪,疑惑地瞥萧白,“夜姑娘去找你了,你没见到她吗?” 嗯? 萧白桃花眼一眯,“原来她这么喜欢我啊,几刻不见就要找我。” 姜钰:“……” 姜钰望着萧白走远的背影,心道这位萧公子恢复能力真好,两天前还半死不活的今天就活蹦乱跳。 萧白第三次推开门,他的屋门,却仍没有看到人。 他不耐地砸上门,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在暴躁边缘,床榻上的一个包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什么东西? 萧白几乎忘了他让夜菀菀给他买衣裳,他就没想过她会真的给他买。所以当他警惕地拿起包袱,发现里面真的是柔软的衣衫时,神情微妙。 不过当他抖开包袱,铺开一件绿油油和一件金灿灿,只觉,如此才正常。 萧白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绿油油提起来,发现这绿油油竟还印着云纹,让他想起曾经见过的随风摇荡的油菜田。 他突然捂住眼,低笑,半晌扔开绿油油,拎起那件金灿灿。 金灿灿果然金灿灿,印着的暗纹在微光下流光溢彩,夺人眼球,整件衣裳都透出浮夸,土地主都不敢这么穿。 萧白却不甚在意,饶有兴致地提着衣裳转一圈,唇瓣似笑非笑地勾着,他都不想去找吃的了。 ………… 夜菀菀回到屋内,躺倒在软榻上小歇,梅姑贴心地为她揉按酸痛的腿。 夜菀菀穿着宽透的衣裳,雪白的绒毛毯随意搭在肩下,隐隐露出美好的线条。她乌黑的眼眸半睁,懒洋洋地眯着,纤细冷白的手指捏着枝梅花枝,无意识地把玩。 美人如画。 夜菀菀的好样貌很大一部分源于母亲。 她的母亲扶玉郡主是水泽国远近闻名的美人,景宴三年她随水泽国使臣入宴国,引得当时许多优秀男儿倾心。扶玉郡主却独对那时温雅如玉、文采斐然,尤善丹青之术的英国公府大公子青睐有加。 扶玉郡主乃檩王独女,自幼娇养,性格烂漫,酷爱诗书雅士,英国公府大公子夜成符合她的一切少女想象,他发誓此生唯爱她一人。 后来使臣回国,扶玉郡主不顾檩王阻拦,执意留在宴国嫁给夜成。檩王无奈,只能备下丰厚嫁妆和一队能人,期望远嫁的爱女余生喜乐。 郎有情妾有意,琴瑟和鸣,扶玉郡主有过一段十分幸福美满的日子,很快诞下长子。但时光世事变迁,檩王病逝,为此痛苦难过的扶玉郡主却发现,平日把她捧在掌心的夫君对她日趋冷淡。 甚至违背了当初的誓言。 原来他早就在外养有外室,并与那人孕有一子,只比她的儿子小两岁。这些年,只是迫于檩王威慑隐瞒着她。 怀有身孕的扶玉郡主受不住这个打击,早产生下夜菀菀后缠绵病榻,不久便撒手人寰。 自此,已是英国公的夜成“理所当然”要接回那对在外委屈多年的母子。 那位女子是成王表妹,身份不凡,这些年为他牺牲良多,扶玉郡主病逝不过半年英国公便迎林语进门,他们的儿子夜挽川也被记上族谱,为嫡二公子。 景宴十六年,夜菀菀八岁,成王风头正盛,她“冲撞”嫡母,被逐至此地。 不管什么时候,夜菀菀想起这些都觉得荒唐,枉英国公府传承百年,簪英世家,在权势面前也是随风草。 夜菀菀从踏榻上起身,玉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缓步走向桌案,把梅花枝插回白瓷瓶。 花枝独立,自有暗香浮动。 这是景宴二十三年,帝王徐徐老矣,太子与成王相争。而夜菀菀知道,最后站上那个位子的,是太子。 夜菀菀唤梅姑:“梅姑,我还有多少银钱?” 梅姑回想了一下,很快把各种资产细细道来,说的太多,夜菀菀把握住两个字,很多。 要说很久很久很久的很多。 梅姑看着像个平平无奇的仆妇,她其实也是檩王安排给扶玉郡主的能人之一,擅管银钱。那些年无论如何,她都帮扶玉郡主把嫁妆牢牢攥在手里,甚至经营良善,越来越多。后来,大部分被夜菀菀带出了国公府,小部分留给了兄长夜挽舟。 夜菀菀感受着心头的踏实感,沉吟片刻道:“梅姑,让手下的布庄多产些御寒的布匹,囤积下来。还有去置购田地,之后我们的田地种出的能储存的食物也都留着。” 一年后,北地雪灾,这些都十分紧缺。 夜菀菀相信梅姑能把这些安排好。 梅姑应下。她虽不解,但难得小姐对这些有兴趣,她当然要肝脑涂地,就算败些家产……不还有她在吗。 “小姐,这些奴婢会安排人去做,您不用担心,您该去泡药浴了。” 夜菀菀泡在温热的水中,暖意从四肢百骸传来,鼻尖萦绕着药香。比起喝药,夜菀菀太喜欢药浴这种方式了。 看着挂在屏风上的浅青色衣衫,夜菀菀突然想起,那两件十分有特色的绿油油和金灿灿。 不知萧白,可满意? 另一边,梅姑寻来笔墨纸张,简单写下几字,卷成小小细卷绑在信鸽腿上。信鸽飞往上京的方向。 第二日,夜菀菀起身,打开屋门见姜钰站在回廊下,背对着屋门看向远方。 昨夜飘飘荡荡下起了雪,已在门前落下薄薄一层。 听到开门的动静姜钰回身看来,清朗一笑:“夜姑娘,我来向你辞行。” 梅姑从后过来给夜菀菀系上狐裘,夜菀菀拢了拢衣襟,没有挽留,“霜雪天寒,姜公子保重。愿你此去鹏程万里。” 阿寒送姜钰出城。 夜菀菀缓步走向行云厅,用早膳。 行云厅,包括外面的一片空地,有她以前闲来无事种的花木,等到春日会开满鲜花。这里有她创造出的生机,是夜菀菀非常喜欢的地方。 她在桌案前坐下,早膳有一碗雪玉丸子,几样小菜。夜菀菀看着却提不起食欲,她是知道梅姑手艺的。偶尔扮相好看,味道只会更不足。 夜菀菀叹口气,在梅姑鼓励的目光下,素手舀起一勺雪玉丸子。她吃下去前,见一个金灿灿的身影气定神闲地走进来。 第9章 小乞丐 夜菀菀抬眼,雪玉丸子从勺子上滚下来掉进碗里。 萧白就像一朵移动的金云,大刺刺飘进来,他真的穿上了金灿灿!不仅如此,他还用了一块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很有质感的红色发饰把头发高高束起,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耳上别着枚耳饰,同样是金灿灿。 张扬又刺眼。 他桃花眼上扬微眯,眼波流转,竟硬生生压住了满身浮夸,徐徐走来,仿若个财神坐下走出的玉面童子。童子眉目如画,因不知疾苦而无忧,因无忧而遥远。 夜菀菀凝视着他,手上仍捏着勺子,半晌没说出话。 突然十分后悔买了这件金灿灿。 萧白站在她不远处,睇她,桃花眼风/骚又得意地一眨又一眨,启唇:“我知道我好看,我就勉强忍忍你的蠢样。” 立时没了仙气,从天上吧嗒掉到地上。 夜菀菀:“……你是不是偷我银钱了?” 她的目光掠过他的发饰和耳饰。夜菀菀也算是锦衣玉食里长大的,身边都是好东西,是虚假赝品还是真材实料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萧白的发饰和耳饰都不俗,尤其耳饰,近看,原是金丝镂空包裹住血玉,耳饰与发饰同出一套。 夜菀菀看着,觉出点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 萧白脸色一黑,收起端着的缥缈优雅,冷笑:“稀罕,你有多少银钱我能看的上。” 夜菀菀不置可否,垂首用膳,不想搭理他。 萧白不客气,自顾坐下。 梅姑看看两人,见夜菀菀虽不搭理但也没赶人,她给萧白拿了副碗筷。 萧白拿起筷子,夹了最近的小菜吃进嘴里,他的动作稍快,咀嚼两下,但很快僵住了。他面色变得古怪,似乎想吐出来,最后还是艰难地咽下。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一旁动作优雅,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尝美味的夜菀菀。 他试探尝了尝夜菀菀夹过的小菜,面色越来越古怪,“你是不是吃不出来味道?” 夜菀菀一顿,继续慢悠悠地夹菜,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夜菀菀夹菜的动作越来越慢,很有几分生无可恋。 梅姑的手艺,多吃吃,就能习惯,只要梅姑不去想开发新花样。不巧,今天的几样小菜,都是新花样。 夜菀菀叹气,煮菜难吃的梅姑不可怕,意识不到自己煮菜难吃且热爱研究美食的梅姑才可怕。 萧白把筷子按在桌上,“看你也是个讲究人,你不觉得这个味道很奇怪吗?” 夜菀菀杏眼睁大,瞪他,想让他把话憋回去。 显然萧白没有这个觉悟,他直接嘟嘟囔囔地嘲讽开:“这么难吃你也能吃下去?这是拍黄瓜吧,没有酸味,酱味太重,冬日能有新鲜黄瓜不容易……” 夜菀菀回身,果然见梅姑被打击到的样子。 她想了想,正要开口劝慰几句,萧白忽然起身,顺势提着夜菀菀的狐裘把她拉起来,臭着脸,“厨房在哪?” “……” 夜菀菀自认是个平和性子,不然也不会萧白喂了她一颗不知真假的毒药,她还能比较心平气和地和他在一张餐桌上用膳。 现在夜菀菀发现,她忍不了他了。 夜菀菀抬手,指向门外。 等萧白拖拉着步子走出去,她才反应过来,那个方向似乎就是厨房。 ………… 萧白顺着夜菀菀指的方向走去,没多久到了厨房。 厨房收拾的干净整洁,食材不少,萧白在砧板附近看到面粉。他卷起衣袖,决定煮个面条。 萧白把面粉掺上水,慢慢揉开。他的眼眸微垂,琥珀色的清透眼眸藏在长长的眼睫下,他专注于手下面团的变化,往日总是桀骜的面容少见地透出宁静平和。 面条被揉的精劲,萧白把它搓成一条条长长的细条后停下手,去洗了把小葱,切成葱花,再是红辣椒,利落地都切成差不多的大小。 萧白开始烧柴火,他的动作十分熟练,没花什么力气火燃起来。 萧白先把红辣椒下锅翻炒,等一阵阵热辣香味扑上来,萧白把水倒进锅里,最后下面条条。 萧白流畅地动作突兀一停,鬼使神差地他想起来夜菀菀慢腾腾吃东西的样子,还有在风雪里咳嗽,眼尾微红的样子。他手一抖,只下去一半面条条,白花花的面条条交友能力很强,很快和红辣椒密不可分。 …… 夜菀菀走在回廊下,闻到一股小院里从未有过的香味,辣里烹油,沉甸甸勾动食欲。 等夜菀菀回神,她已经走到厨房门口。房门半掩,恰露出萧白的半个身影。 少年人身形挺拔,挺鼻薄唇,清新俊逸。但其实颇为瘦削,衣衫裹着的窄腰劲瘦,没有了意气风发的遮掩,夜菀菀发现,他的面色过于苍白了,唇色也淡淡的。 她想起,几日前,他还无声无息地躺在干草上。 萧白把一碗清汤面条条盛起来,撒上葱花,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对面,还有一碗红油面条条。 余光瞥见白色的狐裘,他走过去,大力拉开门。隔着门框与夜菀菀对视,他眼眸乱瞥,薄唇抿着下垂,压着暴躁的样子。 夜菀菀移开眼,抬步要离开。 狐裘衣摆被轻轻扯住,扯的力度一开始是轻的,后来就不耐烦地用力拉,就像萧白的喜怒无常。 夜菀菀抬眸看他,“嗯?” 萧白:“……我煮多了,一起吃吧。” 夜菀菀眼眸平静,看不出她此刻的诧异,就像是冷眼拒绝。 只片刻,萧白的面色变臭,浅色的眼眸慢慢变暗,他转身就走。 走到桌旁,他看见地上和他交叠了一部分的影子,桃花眼微微睁大,很快恢复如常,他坐在那碗红油面条条前。 夜菀菀坐到他对面,厨房里残留的烟味扑来,她偏开头掩唇轻咳。 一碗红油面,一碗清汤面,没有人能煮出这样的“太多”吧。 “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纤白的指尖在桌上点了点,引来埋头吃面的萧白的注意,夜菀菀探究地问。 萧白之前大费周章给她喂下毒药威胁,夜菀菀不觉得他想杀她,但也不能理解萧白突如其来示好般的一碗面是想做什么。 但一定没有好事。 萧白一口面哽住,瞪夜菀菀,嘴里的面条条都没有味道了。 夜菀菀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萧白阴森森看她一眼,就继续吃面是什么意思。最后她也只是安静地坐着,看萧白把一碗面吃的干干净净,又喝了几口汤。 两人离开厨房。 片刻后,安静的厨房里,墙角的大竹筐悄悄掀开一点,一双脏兮兮的小脸露出来,她咂咂嘴,咽了咽口水。 ………… 夜菀菀缓缓走着,萧白脚步匆忙,很快就拉开她一段距离。 转过墙角,夜菀菀突然听到一声重物碰撞的声音。 她一顿,没有走过去,远远见萧白脱力地靠到树上,跌落在地。 他红润的嘴唇一瞬苍白,冷汗冒出来,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揪紧胸前的衣襟,忍痛地闷哼声从齿缝里溢出来。 萧白察觉到有人,掀开眼,和遥遥站着的夜菀菀对视,冷汗溢出,从浓黑纤长的睫毛滑下,像是无声的泪珠。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剔透的眼眸死死盯住夜菀菀,“滚。” 夜菀菀慢慢走近他,衣摆从他的腿上拂过,她没有看他,径自走过。 萧白某内蓦地积聚起不满和烦躁,他哑声:“站住!” 夜菀菀停下,回身看他,“嗯?” 萧白:“你不看看我…就不怕…我直接死了,你没有解药,要不了多久也会和我一起死。” 夜菀菀:“你会死吗?” 萧白张了张嘴…… 夜菀菀:“那你死吧,解药给我。” …… 她漫不经心别开头,像是在路上拂掉株枯草,若无其事地继续要离开。 萧白睫毛轻颤,蓦地抬手缠上夜菀菀的腰。仿佛昨日重现,夜菀菀一声惊呼,她被萧白压着按到地上。 “你是想直接弄死我,再让阿寒弄死你吗?”夜菀菀一字一顿,咬牙。 萧白无所谓一笑,“我难受。” “所以?” “看不得你好受。”萧白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话落,他力竭地彻底压到夜菀菀身上,脸颊埋进她的肩窝。 刀绞般疼痛的胸口被柔软抵着,奇异地疼痛舒缓不少。萧白蹭了蹭,蹭完才反应过来他干了什么,身体微微一僵。 夜菀菀用要杀人的目光看着他。 “你!滚!开!” “我不要解药了。”她说,“我要让阿寒把你砍成一块一块的。” 萧白眼眸微眯,危险地盯住她,片刻哑声大笑,“不错。” 他放开夜菀菀,惨白着脸倒在一旁,眼眸紧闭,“你去吧,我等着。” 夜菀菀略微狼狈地起身,发髻散乱,萧白拦住了往前的路。 她头也不回地后退走向来的路,转过转角,一个温热的身体无知无觉地撞上来。 “唔。”刚刚偷吃完,想看看能不能再找到吃的,结果看见了不得了的事情,还被发现的唐月惊吓倒退。 一个人影飞快闪过,夜菀菀还没看清楚撞到的人是谁,萧白已经把那人掀翻在地。 他藏在袖中的暗器抵上唐月的脖子,一个手刀把她打晕。 夜菀菀:“……” 他好像不是刚刚那个虚弱地要死了的人。 下一刻,萧白身子一软,扑到她身上呕出一口血。 第10章 小乞丐 夜菀菀的雪白狐裘瞬间染上一片刺目鲜红。 萧白把喉口的血咽回去,在她耳畔挤出声音:“扶我回去。” “让人把他关起来。” 他手搭在夜菀菀肩上,几乎把她虚搂在怀里,指地上暂时昏过去的人。 他大半重量都压在夜菀菀身上,气若游丝。 夜菀菀现在完全不信他,就要推开他,“你早就发现有人藏在这儿,故意引我去试探。” 萧白瞥地上的人,手无力地下垂,矢口否认:“我没有。” 夜菀菀才不信。 萧白垂眼,刀凿般的瘦削面孔显出冷漠:“扶我回去,否则,你就别想要解药了。” “鸠占鹊巢,我觉得也会很有趣。”他勾唇冷笑。 夜菀菀感到一阵寒意,在她失神时,冰凉的手指忽然贴上她的脖颈,尖锐的刀片抵着娇嫩的肌肤。 一缕血丝从她雪白的肌肤上滑下,冰凉的触感缓缓,停在跳动的劲动脉上。 夜菀菀:“……走吧。” …… “嗯。” 萧白疲惫地闭上眼,但手指依然贴在夜菀菀脖颈上。 夜菀菀屈于威胁,扶着他慢慢移动,奈何有心无力,走一步喘几声。走出一小段距离,夜菀菀出了一身的汗,脸色苍白,看着比萧白还要虚弱。 “……你能不能自己用点力?”夜菀菀走不动了,脖颈上抵着刀片她也走不动,“你怎么那么重。” 萧白抬眼睇她,剔透的眼眸里映出她白的过分的脸,屈尊降贵地把另一只手从她肩上挪开,就又闭上了眼。 “好了。” 夜菀菀:同归于尽算了。 终于到了左厢房,萧白放开夜菀菀,踉跄几步躺到床榻上。 夜菀菀靠在墙上平复呼吸,她鬓发全湿,像刚从从水里捞出来。等她不再感觉喘不过气来,萧白还是躺着,一动不动。 她以为他是要回来解毒,却原来他只是想回来换个地方躺。 萧白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看过来,指尖捏着颗小药丸,“这是什么?” 嗯? 夜菀菀狐疑,这颗小药丸有点熟悉。 蓦地,她瞪大眼,萧白似笑非笑抬眼。 “不记得了?雪夜,你塞给我的。” 他可还记得意识朦胧之时,她迎着火光,像是雪山里走出的精魅,他有片刻惊艳,却听她冷静地分析见死不救的理由。 她给的药,他怎么敢吃? 夜菀菀也想到了,“你那时候醒着。” “对呀,总怕怕有人把我像掂猪肉一样卖了。”他眼底嘲讽。 夜菀菀发现,他说话真的有点不讲究,她上前一步,顿住:“不想要就还我。” 夜菀菀一直心疼喂给他这颗小药丸,尤其发觉他是一匹会咬人的狼之后。 萧白捏着药丸左右看了看,又抛起,就在夜菀菀以为他会嗤一声,说“不给。”,他抛起药丸扔进嘴里,喉结微微滚动。 萧白眼眸幽深,几分不经心的笑:“现在,没了。” 他眼里有赌徒的光。 夜菀菀垂眼。她知道,他在仔细地观察她,如果那药不对,他会立刻杀了她。 夜菀菀却笑了,她解下染血的斗篷扔到房间一角,随后在桌案前坐下,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放在一旁,静静坐着。 不久,萧白的面色可见的变好,他从榻上坐起,瞥了眼夜菀菀,“你还不走?” 夜菀菀看着他,伸手做了个请坐的动作。她不能再对萧白持放任不管的态度了。 萧白过来坐下,拿起茶杯饮下茶水,冲她抬下巴。 夜菀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捧在手中,“我们该来重新谈一谈条件了。” 萧白挑眉,一副你说什么我都只听听的样子。 “我还有这种药。”她开门见山,“你现在解决不了你身上的毒。” 萧白呛声:“死不了。” 夜菀菀忽略他的话,抿了口茶压下喉间的咳意,“我可以把药给你。” 萧白缓慢地抬眼,“哦?” 他握紧杯子,不吃她那套,冷嗤:“你不如直接说,你想从我这拿到什么,你的解药吗?” “那你想都别想。” 夜菀菀一笑,难得恬静温柔的模样,她摇头,“不是解药。” 她看着萧白,缓慢开口:“我要你以后的一个人情。” 这两天,不够夜菀菀了解萧白是什么样的人,但足够她了解,即使他现在处于微末,但也终有一天,他会走到高处。 “你这口气可不小。”萧白散漫的神情一顿,他缓缓坐直些身体,似乎觉得有趣,“你不要解药,你死了的话还要那个人情做什么?” 夜菀菀不语,提起茶壶给他重新倒上杯茶水,“你忘了,说好一个月后,你给我解药的。” 萧白哼笑,“小伎俩,不要这么糊弄我。” 夜菀菀从善如流,杏眼一眨:“好吧,一个月无恙。我说的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你如果不无恙,一个月后我可能连你尸骨都找不到,更无法拿到解药。” 萧白瞥她,转着茶杯,“不行,还是我亏了,你给的只是能缓解毒发的药,又不是能彻底解毒的药。” 夜菀菀也学他的动作转茶杯,比他更慢条斯理,“萧公子,我已经拿出我全部的诚意了。” 不要再试探,她是不是还能拿出解药。 虽然,等苏先生回来,苏先生肯定能有办法。 两人都不动如山,沉默许久,萧白环顾一圈简陋的客房,道:“我不喜欢这里。” 夜菀菀:“我给你重新安排屋子。” 萧白:“我只要最好的。” 夜菀菀默然,“行。” “那么,菀菀,希望这一个月你能让我愉悦。”他起身拉开屋门,“药给我,你可以走了。” 他悠悠道,熟悉的自得:“你做了一个好决定,还从没有人让我欠人情。” 萧白现在不知道,这确实是一个好决定,让他以后能有机会死缠烂打,她都撇不开他。 ………… 夜菀菀住在整个院落的偏东北角,这天,东北角格外热闹。 梅姑无言。 先是阿寒像个人口贩子般拎着个与他体型相差巨大的半大孩子,拿麻绳仔细绑在树上。 再是看着她家小姐花大力气布置好隔壁屋子,片刻后徐徐领着那位“面首”萧公子,无视她的欲言又止,搬进了那间屋子。 最好的屋子,就是东北角这块了。 萧白推门进去,扫过屋内富贵堂皇、色泽艳丽的摆饰,唇角微微一抽。 “萧公子觉得如何?”夜菀菀挂着虚假的友好问他。 萧白冷嗤,翻身从最近的窗户跳出去,几步接近绑在树上的人。 唐月醒了,嘴巴被堵住,呜呜叫着。 他凶神恶煞地俯身,逼问她。 “你听到了什么?” “呜呜呜……” “从哪里来的?” “呜呜呜呜……” “哦,你说你不想说,那我动手了。” “呜呜……” 夜菀菀走过去,就听到这番话,她眼里聚起浅淡的笑意。 夜菀菀本就是柔美能骗人的面相,杏眼圆圆,有了些笑意,更显得柔和亲切。 唐月一看到她,大眼睛里就冒出来泪花,扭动起身体,“呜呜呜……” 夜菀菀因这明显的求助顿住,看向萧白。 萧白啧了声,抬手扯掉唐月嘴里的破布。 唐月哇地哭出来,在脏兮兮的脸上滑出黑白分明的泪痕。 萧白倒退一步,捂住耳朵,有点烦躁地扔掉树枝,瞪了夜菀菀一眼,“我最烦在审讯的时候哭哭啼啼的人了,就不能不说话吗。” 夜菀菀:你行,审讯全靠呜呜呜。 她事不关己地走向庭院里的石桌,梅姑很快拿来笔墨纸砚,夜菀菀玉手执起笔,开始作画。 萧白又要把破布堵回去,唐月放声:“呜哇哇!姐姐你救救我!我不是坏人!我真的不是坏人呀!” 笔在纸上晕开一条墨迹,夜菀菀放下笔,没什么表情的看过去。 唐月脖子一缩,片刻又开始呜呜咽咽。 夜菀菀走过去,唐月睁着圆溜水灵的眼看她,不长的头发乱糟糟,脸颊旁两簇弯曲成几个小弯弯。 近看,小鼻子大眼睛,长相灵动精致,看着是一个半大的…小姑娘? 夜菀菀疑惑,萧白懒洋洋开口:“她不是。” “不然就不是打晕她了。” 不是坏人?那留着干嘛。 萧白笑地恶劣,“我就吓唬吓唬她,她偷听也是真的,对吧,小傻子!”他拍拍她的头。 “呜呜呜呜呜呜呜!”我才不是小傻子。 “哦,你说对啊。” 夜菀菀让阿寒把人放开,领着她进屋,递给她一块手帕,“擦擦脸。” 唐月接过,大眼睛眨巴眨巴把眼泪花眨回去,看着精美柔软的绢帕,看看夜菀菀,没舍得往脸上擦。 萧白跨过门槛,桃花眼飞扬,抱臂站在一旁,“啧,她是嫌你脏。” 唐月一僵,气鼓鼓地瞪他,有些委屈的瞥了夜菀菀一眼,默默低下头把绢帕搅啊搅。 夜菀菀无声叹口气,突然有些心软。她拿过女孩手里的绢帕,在她诧异的眼神下,拿着绢帕一点点仔细地擦去她脸上的脏污。 萧白笑着,唇角渐渐下垂,片刻别开头,意味不明地一笑。 夜菀菀把绢帕反到干净的一面,重新递给唐月,“你自己再擦擦。” “嗯。”唐月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她声音小小的,甜甜地朝夜菀菀笑,“谢谢姐姐。” 夜菀菀准备起身离开的动作一停,她抿抿唇,“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叫唐月。”她对对手指,有些羞稔,“我三天没吃东西,实在太饿了,闻到这边有香味就偷偷溜进来了,吃完面我没吃饱,就像再找找吃的,然后就看到你们……” 她用手做了个你压我我压你的动作。 夜菀菀:“……” 萧白噗嗤笑出声。 “姐姐对不起,你这么好,我不该偷你吃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偷偷瞥夜菀菀,怕她生气的样子。 梅姑看的皱了皱眉,这姑娘还很小吧。 夜菀菀有些无奈,她抬起手,看到唐月猛地闭上眼,瑟缩起来。 她把手收回来,放缓声音,“偷吃是不对的。” 唐月睫毛一颤,夜菀菀道:“但人挪活,树挪死。这次我不怪你,但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唐月愣了愣,反应过来夜菀菀真的不怪她后一喜。 夜菀菀别开头,“梅姑,你带她去洗一洗,找身衣裳给她。” …… 梅姑带着唐月出去,夜菀菀也走出去,把石桌上毁了的画了几笔的画收回来。 经过萧白时,他眼尖地看到了纸上的画,是块玉佩样式,他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夜菀菀径直走过他,“萧公子还有何事?无事就离开吧。” 萧白没走,跟在她后头,看她把纸收起来,和一堆同样的废纸收在一起。 他看到,下面的纸上也画的玉佩,已经成形,但边上被画了个叉。 夜菀菀加快动作把纸收起来,抬眼看他,“萧公子,有什么事吗?” 萧白勾唇:“菀菀叫我萧白就好,萧公子什么的太生疏了。” “好的,萧公子。”夜菀菀微蹙眉,她有些头疼,想歇息了。 萧白还是没走,在夜菀菀渐渐嫌弃的目光里,他敲敲桌子,桃花眼懒懒上挑,一副要祸乱苍生的样子,说的话却牛头不对马嘴,“你怎么对那个小傻子这么好?” “嗯?”夜菀菀稍怔,按了按眉心。 萧白:“你看中了她什么?” 他摸着下巴,“要说,她长的也不如我好看,还脏兮兮的,又傻。在那个时候出现,她也不像好人吧,你怎么对她那么好,对当初的我就想见死不救呢?” 夜菀菀不想理会他的胡搅蛮缠,萧白却不放,喋喋不休。 夜菀菀:“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我第一次见你,你不仅脏,而且全是血,根本看不出人样。” “……哦。”萧白冷笑。 ………… 唐月渐渐成了夜家院落的一员。 换上干净衣裳的小姑娘大眼儿水灵,鼻梁高挺,樱桃嘴儿,双颊还有点残存的婴儿肥,尤其眉心一朵浅粉色的桃花样胎记,是整张小脸的点睛之笔。 她总是跟在夜菀菀身旁一口一个姐姐,像只欢欣的小雀儿。一点都看不出来,她真实的困苦。 那天梅姑帮她清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裳,后来梅姑告诉夜菀菀,这个小姑娘身上,有许多鞭伤、淤青,她其实有十四岁了,但过于瘦弱看着只有十一二岁。 梅姑是想劝夜菀菀留下唐月。 夜菀菀没说话,但唐月没说要走,她也没赶她走。 夜菀菀一天早起,梳妆的时候没有见到唐月。往常这个时候,她总会跑过来,笑嘻嘻帮她选发簪,和梅姑学绾发,梅姑也会顺手给她绾个小发髻。 十四岁的小姑娘正是最活泼的时候。 夜菀菀不由问:“唐月呢?” 梅姑神情奇怪,叹息出声:“萧公子在带她出去玩儿了。” “嗯?” “一大早萧公子带着唐月小姐去掏蚂蚁窝,他们打赌谁能先找到蚂蚁窝谁就能要求对方做件事。两个人都弄得灰头土脸,最后萧公子先找到了蚂蚁窝。”梅姑说到这儿又叹息一声,“萧公子说要带唐月小姐去唱曲儿。” “胡闹!”夜菀菀声音有点重。 这个年头,正经人家的姑娘都不会出去唱曲儿,夜菀菀一时摸不着萧白在想什么。 她更想不到,他们出去唱曲儿最后能唱到家门口,唱成一出戏。 午后小歇,夜菀菀猛地被喧闹声惊醒,头痛欲裂。她寒着脸踩到地上,梅姑闻声进来,神情忧虑。 “外面发生什么了?”夜菀菀捂着头。 梅姑:“……没事儿。” 夜菀菀能信吗? 她披上外衣走向喧闹的地方。 院落四面都有围墙,不矮也不高,寒冬腊月,上面凝着薄霜,有些地方还有年久长出的青苔,滑溜异常。 此时,萧白和唐月,“欢乐”地在上面跳着踢踏舞。 …… 作者有话要说:传说中的踢踏舞~ 萧白:哎,你往左。 唐月(委屈兮兮挥小手):姐姐,狗逼逼我的。 起床气的夜菀菀:…………你们赢了。 第11章 小乞丐 “你们在做什么?”夜菀菀站在台阶上。 唐月闻声一个踉跄,在墙上危险地晃了晃身子,可怜巴巴地看向夜菀菀。 夜菀菀这才发现她的眼眶红红,大眼睛里汪着水,像是刚哭过。她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眉。 夜菀菀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扫把、木棍从外打在围墙上,萧白游刃有余地避开,唐月就显得狼狈许多。 “你个死丫头,还不滚下来,这些年白都养你了,你再不下来我打死你!”即使隔着围墙,尖锐的女声依然无比刺耳。 “死丫头,你下不下来!还敢跑你。呵,我告诉你,本来还想让我儿子纳你做妾的!现在我告诉你不可能!等你以后生了儿子我就把你卖了!” 唐月抿唇不发一言,难堪地低下头,肩头耸动。 萧白眉眼耷拉,用一根手指拨拉唐月躲开下面打来的木棍。他漫不经心地在掌心掂了掂从墙上捡来的碎石,拈起一颗。 “哎呦喂!疼死我了!”老妇一声痛呼,倒退两步,立即破口大骂:“哪个狗/娘/养的打我,哦,你就是这死丫头的姘头吧……”老妇骂声一顿。 院墙上,萧白抬了抬眼,冷冷勾唇,声音又轻又飘,压着即将爆发暴躁:“你再说一遍。” 他高高在上地俯视他们,眸含讥诮和戾气。 老妇凶神恶煞地就要再骂,撞上萧白阴沉的视线骤然梗住,憋地脸通红。 她不愤,继而猛地一扔扫把哭天抢地,扒着一旁的老汉:“这死丫头臭不要脸的,在外面勾搭了汉子,难怪不肯嫁我们的儿子!我们这些年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家里没吃的都没亏待过她!结果到头来跟人就跑,还不是看上了人家是大公子,有大院子!” 不少人被老妇的大嗓门吸引过来,老妇见此哭的愈发卖力,她抹了把泪,手指向前:“大家看看,就是这户人家,不要脸骗走我儿子的媳妇!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 一直没有出声,低着头的唐月,突然哑着嗓子喊:“你胡说八道!” “哎呦!你个小蹄子还敢和我顶嘴!”老妇立刻炸了,从地上爬起来,挽袖子拿扫帚,还拉老汉,“你愣着干嘛?我都忘了,这小贱蹄子最会讨你喜欢!” 一颗石头直直飞向老妇的嘴巴,老妇正张着嘴,当即捂住嘴说不出话,吐出一口血和两颗牙齿。 萧白拍了拍手,没看老妇一眼,皱眉看向唐月,轻嗤:“你哭什么?” 唐月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砸,却是看着老汉手里的木棍。 她动了动唇,“爹。” 老汉看着她,“阿月,回来吧。” 唐月不可置信地摇摇头,眼泪一股脑冒出来,哽咽:“……爹,你也要我回去?” 老汉看着她,眼也微红,最终缓缓垂下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家娃,我也放你走了一次。但娃他没看到你,知道你跑了,他连饭都不肯吃。算我求你,看在我家养育你十几年的份上,你就回来吧,嫁给娃。” 唐月瞬间感觉声音远去了,在她到唐家后,这个唯一疼过她的“爹”,也不要她了。他知道的,她要是回去了,恐怕真的会像那老妇说的,给她的傻儿子生下孩子后,就把她卖掉。 她一辈子都会完了! 到这一刻,夜菀菀差不多能联想到前因后果。 想到唐月瘦削单薄的样子,还有梅姑说的她满身的伤,夜菀菀眉眼不自觉冷了,但她还是没有阻止。 包括萧白也只找了个位置坐下,闲散地抱臂。 唐月沉默许久,再抬首时眼眸通红,却不再流泪,“我不会和你们回去的。” “你们说你们辛苦养育我。”她大大的眼睛非常暗淡,小脸紧绷,“不是,从我六岁起,就是我在给村里许多人家洗衣服、喂牛喂猪,大家怜悯我,百家饭养我长大的!” 寒风吹动她的头发,也吹散夜菀菀的轻叹,她对阿寒摆了摆手。 阿寒颔首,利落地跳到院墙外,“我家主人有请。” 他在老妇开口前,一把扭断老妇警惕挡在身前的扫帚,“这位夫人,请。” 老妇惊恐地发现,她忽然出不了声了。 阿寒动作隐晦,在外人看来一切正常,把老妇带到侧门进去,老汉不明所以,见婆娘走了也跟上去。 阿寒把老妇和老汉带到台阶下几步远的地方。 夜菀菀只漫不经心扫过他们,梅姑已上前站在台阶上递给他们一个盒子,“这是我家小姐赏你们的。” 老妇狐疑接过,打开看清里面的珠宝时眼睛一亮,笑开,更显刻薄贪婪。 梅姑淡淡开口,“但是,从今以后,唐月姑娘和你们再也没有关系。” “这不行!她还要给我生孙子!”老妇发出尖锐的声音,她反应过来般摸摸喉咙,她竟又能说话了。 阿寒警告地看她一眼。 老妇畏惧地瑟缩一下,紧接着眼珠子上下在阿寒、梅姑身上扫了扫,最后落在夜菀菀身上。 看他们的衣饰都不凡,连那两个仆从穿的都比她见过的最好的衣饰还要好。老妇眼珠滴溜溜转着,立刻动了心思,“她是我们家的闺女,不能和我们没关系!” 夜菀菀垂眸,掩唇咳了咳,面色苍白。 老妇眼露鄙夷,这什么小姐看着就不顶事。 夜菀菀止住咳,声音柔弱:“你有什么条件,才能放过唐月?” 老妇闻言勉强压下喜色,“除非,除非你再给我们一箱子,不!两箱子珠宝!” “你们还真是狮子大开口!”梅姑怒斥,“不行。” 夜菀菀露出思索地神色,她缓声柔柔地开口,“最多再给你们一箱。” 唐月鹿眼睁大,急得要哭了,“夜姐姐,不要给他们!”她在看见第一个箱子时就想阻止了,接到夜菀菀冷静的视线才忍住。 老妇怒瞪唐月:“你个糟心的……”她虽骂着,实际一直再看夜菀菀,果见她面露不忍,她大喜,却梅姑轻声附在夜菀菀耳畔:“小姐,你给他们太多了。” 夜菀菀秀眉微蹙,虽不忍却颔首,忧虑道:“我知道,最多就这些了,再多,就罢了。” 老妇听了一耳,之后接过梅姑递来的箱子,打开看过,“那就勉强一箱子吧。” 最后老妇捧着两个箱子,拉着老汉快步离开,似乎就怕她们反悔,隐约传来他们的说话声。 “老婆娘,我们儿子的媳妇怎么办?” “呸!你傻吗,有这些珠宝还怕儿子娶不到更好的媳妇,而且,唐月在这儿,还能……” 夜菀菀唇边几不可查地勾起抹笑,美人婷婷,苍白无害,当真柔弱娇美。 她的笑很快隐没,倒是坐在墙头的萧白,似笑非笑地瞥过来,夜菀菀假装没看见。 阿寒拿来木梯让唐月下来,她小小步挪到夜菀菀身前,“夜姐姐,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了,你帮助我太多了,我还害你给他们那么多珠宝。” 她呜呜哇哇,夜菀菀好笑,在她额头轻点:“你是想谢谢我还是心疼珠宝?” 唐月一顿,又凑上前蹭了蹭夜菀菀柔软的指腹,喏喏道:“都有……吧。” “夜姐姐,以后我能留在你身边吗?我会做很多事情的,擦地、做饭,不会的我也会学,我学东西很快的。” 夜菀菀听她说了半天,唐月已经急着想自己会些什么,完全忘了难过,她道:“可以。” 唐月大眼睛亮起来,声音软软甜甜:“小姐,那我以后也唤你小姐!” 夜菀菀摇头,梅姑笑:“姑娘就别抢我的位置了,小姐还是想你唤她‘姐姐’。” 唐月惊喜地瞪大眼,夜菀菀下一句话泼了她冷水,“事情还没完,等完了,你若还想叫我姐姐就叫我姐姐吧。”话落,她款款回屋。 唐月懵懂,忽觉身旁一阵风掠过。 萧白从墙上掠下来,跟上夜菀菀,低声:“菀菀~” 夜菀菀偏首,在他干净的琥珀色眼眸里映出她的身影。 他勾唇,眨了眨右眼。 第12章 小乞丐 萧白懒洋洋跟在夜菀菀身后。直到屋门前,夜菀菀拎起裙摆跨过门槛,回身抬手挡住屋门。 “你还有事?”葱白的指尖在漆黑雕花上点了点,她问询地抬眼。 萧白抱臂倚到门旁,半张精致的侧颜暴露在夜菀菀的目光里,惯常的散漫与张扬。 “菀菀,原来你还是个小富婆呀?”他懒声道,掌心朝上抵到夜菀菀面前,“也给我一箱珠宝呗。” 夜菀菀眸光微转就能看到那只碍眼的手掌。 萧白的手指节修长,虽指腹和虎口有层薄茧,但并不难看,反因他肤色白,有几分秀气。 夜菀菀伸出一根手指,浮空在萧白的掌心一点后,飞快缩回衣袖中,明晃晃的嫌弃。 “你在做梦吗?”夜菀菀的语气无比诚挚,仿佛真心发问。 还是同样诚恳无害的语气,“听说,你带唐月去唱曲儿了。不仅唱曲儿,还把台子搭回来了。” 萧白怎么会听不出夜菀菀话里的不满,他摸摸有些脏污的脸,没脸没皮,“这府里太闷了,那丫头要闷坏,我带她出去溜溜。” 这句话如果不是出自萧白的口,夜菀菀就信了。 “所以。”夜菀菀一顿,“还是我的错?怪我没让萧公子满意,没给萧公子在府内搭个台……” 看着眼前张张合合的粉嫩唇瓣,萧白探手过去,虚虚竖起食指抵住,偏首附和道:“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怎么会不满意菀菀。” 夜菀菀被他压低酥哑的尾音噎到,奇怪地瞥他一眼,退后拉上门。 算了,他也说不出人话。 不过,夜菀菀很快就知道了事情始末。 这么一闹,夜菀菀睡意全无,索性坐到书案前,摆好笔墨纸砚,继续画未画完的玉佩。 提笔勾勒出玉佩的形状,夜菀菀神色不自觉变得温柔。 前段时间,夜菀菀在库房中发现一块颜色格外通透、触感细腻的和田玉,当时夜菀菀就想,要把这块玉雕琢成型,送给兄长。 四月过不久就是夜挽舟的生辰,那时她应该已经回到京中,但夜菀菀画了几副草图都不满意。 夜菀菀轻叹,放下笔,仍是对自己画出的玉佩不满意,她能想出的玉佩怎么都配不上兄长,兄长值得世间最好的。 她把宣纸和一堆废稿放到一起,重新抽出来张纸,开始作画,这次动作顺畅许多。不久,一只即使只有黑白两色也可见巧妙精致的手镯跃然纸上。 夜菀菀把笔在笔洗中洗净,余光里,隔着木窗一道黑影若隐若现,夜菀菀洗笔的动作稍停。 直至看到黑影耐不住地蹦了几蹦,夜菀菀心内有猜想。她把笔放到笔架上,起身绕过桌案走向右侧的木窗。 随着她的走近,黑影受惊一般猛往后一缩。 夜菀菀打开木窗,寒风不留情的涌进来,她压了压衣领。再看,窗外呆住了的唐月,不住地打哆嗦,也不知傻傻在这站了多久。 “怎么在这里,快进来。”夜菀菀看见外面的天色,才发现已是傍晚。屋内应是梅姑进来点过烛火,没有惊扰她。 很快唐月绕到前门进来,夜菀菀手上拿着狐裘给她披上,探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捂在掌心。 然后尴尬地发现,她的手并不比唐月暖。 假装若无其事地松开手,夜菀菀看向烛火下小小一只的女孩,总是忍住不有浅淡的心疼,对她也更宽和,“在外面多久了?以后有事找我就敲门进来。” 唐月低着头,夜菀菀沉声又重复一遍:“知道了吗?” 唐月乖巧地点头,水润润的大眼睛鼓起勇气般看向夜菀菀,双颊挂着两个羞涩的小酒窝,“姐姐…我好喜欢你,如果没事,也可以来找你吗?” 夜菀菀感到心头被软软地点了一点。恍惚看到了幼时的自己,站在紧闭的门前,仆妇在一旁冷眼瞧着,她能清晰感觉到他们的讥讽,却还是固执地等着。 就想屋内他叫做父亲的男人,能出来抱抱她。 但最后,英国公出来了,脸上挂着温馨的笑意,却在看见她的时候敛去。 “父亲……”女孩心冷了冷,仍是不放过最后的希望,“我今天被先生夸奖了,先生夸我……” “我知道了,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没事不要来打扰我。”女孩稚嫩的话语被毫不留情打断,英国公甩袖离去。 明明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夜菀菀也不知为何仍能清晰记到这一幕,但当时的感触已淡去许多。唯剩不多的,让她想护住眼前小姑娘的希冀。 她在唐月发上轻轻抚了抚,肯定道:“没事也可以找我。” 唐月的眼一下子变亮,亮闪闪地看着夜菀菀,跟着夜菀菀往屋内走去,小嘴像开了闸,叭叭个不停。 从小时候在唐家偷偷烤红薯,半个红薯就收买了他们的傻儿子帮她瞒着,到抱怨萧白欺负人,硬逼着她学奇怪的曲子,还一定要让她在人多的地方唱,他自己躲一边去,丢人死了!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唐家夫妇看见,缠着跟过来。 唐月说话的时候神采飞扬,挂着甜甜的笑,眉心粉粉的桃花更是像真的,要飞出来一般。而当夜菀菀看向她时,总能看到小姑娘追逐着她的目光,夜菀菀也不由带了笑。 她点点唐月眉心的桃花,逗她,“什么奇怪的曲子,唱给我听听。” 唐月扁扁嘴,不大乐意,还是不情不愿地开口,抱住夜菀菀的胳膊撒娇,“夜姐姐,先不唱了好不好,好不好嘛,萧公子说明日还要带我出门唱曲儿,到时候你也一起去听听嘛,就能听见了。好不好啦~” 夜菀菀睇她,“是想我陪你一起丢人是吧?” 唐月吐吐舌头,没有没有才没有。 夜菀菀垂眸,将那张画着手镯的纸张细细地卷起来,“好吧,我同意了。” 唐月一愣,立刻兴奋地一小蹦,喊着好听话,夸夜菀菀刚刚卷起的画真好看,她就没见过比那更好看的手镯…… 夜菀菀不置可否,眼眸被长睫投下的阴影遮住。 什么唱曲儿,她才不信萧白会无聊到做逗小姑娘的事。 ………… 第二日,萧白见唐月亲亲热热地挽着夜菀菀的手臂出来,他咬断了叼在嘴里的嫩草。 夜菀菀狐疑,也不知大冬日的,他从哪儿挖来的嫩草。 不过,夜菀菀不会多管。 萧白脚尖在嫩草上碾过,慢吞吞走到夜菀菀面前,“菀菀,你也要和我们去唱曲儿呀。” 这是夜菀菀第一次见,有人能走路也走出十分的不正经,她淡淡颔首,“我有其他的事。” 就是顺便去听你们唱曲儿! 萧白不在意地耸耸肩,他现在倒是极少见暴躁的情绪。头发简单的用一根发绳束着,两边垂下几缕发丝半掩住他耳垂上的精致耳坠,落在玉白的俊脸上。 带着勃勃生机的美色。 夜菀菀移开眼。 第13章 小乞丐 黑木马车压着石板路驶过,拐过街角,进入拱石大门。嘈杂热闹地吆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消了音的七彩影画一瞬被点活了。 马车帘子被掀开一点点,风吹起萧白耳侧的一缕头发,拂过他的眼眸。他偏了偏头,车帘掀开的缝隙里,一张小脸悄悄探出来。 “夜姐姐,到西市了!” 云崖县处岐山山口,贯通东西,因此虽是个小县城,但往来人口颇多,有东市和西市两个集市。 东市多马匹器具,西市多米粮酒楼,西市较东市,更多几分闲散异趣。 拎着篮子的商贩,琳琅满目的商铺,穿着异服操着蹩脚宴国话的人和商贩满头雾水地比划着,各自表情都越来越迷茫。 夜菀菀向前微微倾身,葱白地玉指搭在下颌上,有节律地一点一点,望着往来热闹的人群出了神。 “菀菀。”萧白突然唤她,“我听闻云崖福满楼是百年字号,四代人都在琢磨云崖的山珍美食,来此地不去福满楼不算到过云崖。” “嗯,是有这种说法。” 马车走过一处正在吆喝的商贩,夜菀菀的声音恰被掩盖在吆喝声里。 萧白没听清,后倾身体靠向马车内,侧首扬眉。冬日的阳光散进他浅色剔透的眼眸,漫不经心地蒙上温柔色泽。 夜菀菀又说了声,萧白仍没听见。她觉得累,不欲再说,宽大的衣袖却传来了轻轻的拉扯力道。 目光在萧白和夜菀菀身上打转儿的唐月用了点力,马车内铺着厚重的绒毯,坐上面也不觉得凉。 唐月把自己的袖袍铺在地上,在上面拍了拍,“夜姐姐,你也过来,这样就不会说话听不清了。” 她又扯了扯夜菀菀的袖袍,似乎不达目的不放休。夜菀菀打开暗格,从里面拿出毯子,有些无奈地弯腰走过去。 “别蹲着了,把这铺地上,坐上面。” 马车突然往左一倾,夜菀菀半弯着腰,毫无防备不稳地向左边栽去。 唐月惊呼! 视线倾倒,夜菀菀脑子空了一瞬,直到一双温暖的手掌带着强硬力道撑住她的双肩。 夜菀菀落到实处,视线聚焦,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望着咫尺之距放大的琥珀色瞳孔。 根根黑而卷翘的睫毛覆在上面,定定地看着她,渐渐覆上不自在。萧白立时用促狭掩去,“菀菀,怎么?这么不舍得起来。” 殷红的薄唇一起一合,像滚过沙石的嗓音携着丝风直面袭来,夜菀菀瞳孔放大,终于意识到她现在全身的重量都在萧白撑着的双手上。 胸前几乎擦到他的衣裳。 夜菀菀少见的手忙脚乱。 萧白还躺在地上笑,他坐在马车辕上,腰弯成九十度。刚刚那一刻他直接后仰接住了她。 “夜姐姐,还好萧公子反应快……”唐月絮絮叨叨。 夜菀菀没听进去,她手左搭在右手手腕上,无声数着自己跳的稍快的脉搏。 十下、一百下…… 恢复平静。 夜菀菀放下左手,长长的袖袍垂下,只露出一截苍白的指尖。 她轻踢了踢萧白的手臂,“起来。” 萧白看着马车顶繁复的莲花花纹,走了神,只本能按住蹭得他发痒的东西。小巧的绣鞋落入他掌中,指节僵硬。 马车内再无声响。 夜菀菀听到外面男子感谢的声音,“抱歉!都怪我没看好孩子,让他胡闹惊扰了马……” 夜菀菀恍然,原来才过了一瞬。 “等等!”萧白松开手,猛然跃起,让马车停下,对唐月道:“今天就在这儿唱曲。” …… 人的本性都爱看热闹,尤其今日还天气不错。人来人往的路口,很容易就集聚起人群,又因各自有事又散去,再聚来新的人,在唐月身边围成一圈。 唐月围上纱巾,唬着小脸,大声唱着,似乎昨日下来,自暴自弃不想再管丢不丢人了。 但是眼里掩不住怨念,瞪着不远处茶棚的方向。 茶棚由几根木头和麻布搭成,摆着四张小桌,茶老板利索地给夜菀菀他们那桌上了壶热茶,和一碟花生米。 萧白撑着额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四处乱瞟,完全无视了唐月怨念的目光。 夜菀菀动作优雅地饮茶,仿佛在品上等的好茶,而不是茶棚里几文钱一壶的茶末子。 唐月瞪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悻悻地继续唱曲儿。 大宴朝的曲子多以柔美婉约为主,但萧白交给唐月的曲子却像百丈悬崖上冲下的飞流,磅礴锐利。 加上唐月的小奶音……夜菀菀拿起茶杯挡住上扬的唇。抬眼就见萧白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曲子好听吗?”萧白飞快别开目光,手在桌上打着节拍,没等夜菀菀回答,自顾嘟囔,“这里跑了音,我这么好的曲儿都被她浪费了,我都不敢相信这是我教出来的徒弟能唱成这样……” 夜菀菀手握紧茶杯,强忍着想把茶水糊他脸上的欲望。 萧白话音一顿,停在桌上的手蜷了蜷。他眯眼,扔下一句,“你在这儿坐着,我去去就回。”长腿一跨几步走远。 萧白余光扫过茶棚外状似看热闹的人群,眉心微皱。他步子迈地更大,是人是鬼,一试便知。 一会儿萧白就不见了,夜菀菀没心思再在茶棚坐下去,萧白的“在这儿坐着”直接被她忽视,她又不是为了出来喝茶的。 夜菀菀在唐月看过来时指了指右边,又指指卷起来的画。在唐月明了冲她点点头后,留下阿寒在这儿照看,自己起身走远。 唐月身边的人群悄无声息少掉几人。 她记得,云崖最好的首饰铺子在不远处。 夜菀菀走进宝珍轩,小二迎上前,无声打量过她一身服饰,皆是不俗,笑得愈发热情。 夜菀菀把图纸递给小二,“你们这儿能做这个吗?” “银钱不是问题,只要尽快。” 小二应好。 …… 夜菀菀往回走,耳畔已经传来唐月的小奶音。 这么久了,这傻姑娘也不知道歇歇,她不唱,难不成萧白真会把她怎样。 夜菀菀好笑垂眸。 笑意未散,她软软倒了下去,绣帕捂着她的嘴,眼眸挣扎着不肯合上,最终只能见眼前越来越黑,耳畔声音越来越远…… 第14章 小乞丐 福满楼,飞檐翘角,上面爬着几只栩栩如生的瑞兽图纹。细小处已模糊的雕纹,可见岁月的痕迹。 三楼是福满楼景致最好的地方,但此刻却无人欣赏。 萧白专心吃着桌上的琳琅美食,他执玉筷,行云流水地尝过每一样菜色,最后便只专注在几样菜色上下筷子,神情越来越漫不经心。 元日在一旁向萧白回禀消息:“公子,岐山埋伏的人确实是冲您去的,而且他们应该是……” 他注意到萧白的动作,出于对自家公子多年的了解,他觉得对吃食挑剔的公子又要犯毛病了。 按公子以前的脾性,很可能等会儿就会说“他们连食物的精髓都不懂欣赏,就是在糟蹋吃食,还好意思开张让人吃个屁。” 但元日一直觉得,用不文雅的形容,那就是他们公子屎性犯了,屁话多。直到某一日,他有幸尝到了公子做的菜,他……公子有理!公子说什么都对! 萧白却始终没说什么,反点了点某道菜,“这个再来一份,带走。” 那是是福满楼特色的荷冠蒸鸡,整鸡趴在荷边白瓷盘上,鸡肉软糯,泛出上好的珍珠光泽。 元日稀奇地领命出去让人做,脑内挥之不去公子点着那道菜时莫名不屑又…温柔?的神色。 等元日回来,发现窗扇大开,萧白站在窗边,眺望远方的人群。 “继续。”萧白垂下目光道。 元日应是,把刚才的话继续说完:“我们发现那些人是唐府的人,唐家二少爷来了岐州属地,现也在云崖。” “嗯。”萧白目光一沉,嗤笑出声,“唐家有多想不开,会让唐缺那废物过来,送死。” 萧白突然阴森一下,元日在这目光下低下头,感觉周围空气冷了不少,就听萧白淡声。 “找到元月了吗?” 元日全身一冷,他还是第二次听到公子用这种淡到没任何情绪,对什么都像是冷眼旁观的语气说话。上一次公子这么说话,是和老王爷彻底闹翻,连夜离京,也不再让他们这些手下人称他世子。 元月谨慎开口:“唐缺一路追杀公子,元月还在岐中军军营。” 他顿了顿,因斩断过去的同袍之情,手在身侧紧握,“元月被两大统领奉座上宾,关系和睦。” “呵——”萧白低低出声,听在元日耳里无比压抑,“养个畜生这么多年也能养出感情。” “公子!”元日猛然跪下,“我嘴笨,反正我只知道没有公子我早就死在边境了,我永远是公子的人。” 元字辈,都是公子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 萧白突然大笑,一股疯劲。他手按在元日肩上拍了拍,扶他起来,“我的人就算了,不怕林娘听到这话拿着菜刀砍你。” 元日一囧,却见萧白面色突变,没有半分犹疑撑窗跳出去。 “公子!” 元日探出窗,见萧白在矮树上轻点,无声落地,迅速靠近前面那一对紧靠在一起夫妻。 细看,那妻子走路的姿势似乎有些奇怪。 …… 萧白眸里压着能噬人的风暴,冰凉的手自后扣住青衣男子的肩。 “干什么!?”青衣男子不耐回头,眼底青黑,步子虚浮,一看就知道是长期流连花丛的混荡子。 萧白话都懒得说,直接把人打晕,扯过无知无觉就要倒在青衣男子身上的夜菀菀。 元日也跳下来,迅速且无声地解决掉四周本来正常走着,见此瞬间抽刀出来的人。 夜菀菀靠在萧白肩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那双平日总透出淡漠的杏眼,十分乖巧柔软。 萧白不知怎么就手痒地捏住了她的鼻子,低斥:“你是猪吗?都让你在那好好坐着还会被人绑走。” 他原以为这些人是冲他来的,不想他们的目标竟是夜菀菀…… 夜菀菀自然回答不了他,等她昏昏沉沉地醒来已经日落西山。 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靠摸索感觉到她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四周暗香浮动,却是她全然陌生的香味。夜菀菀头痛欲裂,仍是强忍着没发出声音。 她一动不动,直到听到衣裳摩擦的窸窣声,有人静静地走过来,停在床榻旁,微凉的指腹落在她手腕上。 “怎么还没醒?”懊恼的声音。 夜菀菀眼睫一颤,因这声音的熟悉。 “你醒了。”萧白移开手,他可能是猫眼睛,一片漆黑中,精准地捕捉到她睁开的眼。 “萧白?” “嗯。”他仿佛察觉了她的不安,又到了一声,“嗯,是我。” 夜菀菀缓慢地呼出一口气,眨了眨眼,第一次觉得萧白可靠。 许是不在紧张,头痛一下子剧烈起来,像有无数根针要从她脑子里往外刺,贝齿要紧唇瓣,冷汗瞬间冒出来。但在感觉到身边的人要走时,还是本能拉住了他。 萧白的衣摆被紧紧地拽住,他稍怔,啧了声,然开口反常地有耐心,“我去把烛火点亮。” 夜菀菀没有松手,反攥地愈发紧,萧白挑眉,终于带了点燥,但自己也说不清是不耐还是黑暗里无声浸润来的紧张,他掌心微湿。 “你先放手。”他硬着声,弯腰想把衣摆从夜菀菀手里拽出来,无意间碰到她颤抖紧绷的指尖。 “你怎么了?”声音他自己都不知的焦急。 “我……”夜菀菀只说了一个字就变成咿唔的痛声。 疼痛爆发到极点,夜菀菀抽回手,疼的意识混乱只想不那么疼,她翻了个身,捂着头撞向一旁。 “咚——” “唔——” 萧白终于反应过来,额角青筋一跳,他几年的气都出来了。用力按住夜菀菀的肩,他暴躁低吼:“夜菀菀,你在干什么!” 夜菀菀此刻力气出奇的大,甩开阻碍自己动作的手,继续乱撞。 萧白跨步半蹲到床上,扯过夜菀菀,两手环抱把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夜菀菀,菀菀,姑奶奶行了吧!你别撞了……嘶!” “唔。”夜菀菀同时吃痛,额头重重磕在萧白唇上! 萧白不敢再让她乱动,边嘶声边用下颌顶住她发顶,把她固定在自己胸前,小兽般乱撞。 “……夜菀菀。” 血腥味弥漫在唇齿间,他咬牙,“夜菀菀,你完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还没把她掐死! 第15章 小乞丐 清晨,阳光爬满屋子,软纱烟罗床融在寂静里,直至被一声柔软的轻唔打破。 眼睫轻轻颤着,夜菀菀睁开眼,杏眼里满是雾气,眼前垂着浅青色的纱帐。 她茫然地转了转脑袋,一面朝霞映山河屏风完全挡住其余的风光。 这是在哪? 夜菀菀记得她走在街上被人迷晕了,然后……然后恍惚听到了萧白的声音。 夜菀菀眼里的迷茫倏然退去,牙齿磕着下唇不受控制地轻轻发抖,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撑着床想起来,一用力却发现全身发麻,尤其肩部。 她僵住,缓慢地垂首,她的手按住的不是床榻,而是,另一双手!? 头顶上方有清浅的呼吸拂过,四周环绕着陌生的男人气息。 “唔!”夜菀菀嘭地滚到床下,杏眼瞪大,好像有几百颗红辣椒一下炸开,让她酸爽地想流泪。 “啧。”萧白垂在身侧的手抵住额头,眉眼压不住没睡好的戾气,这女人闹了一晚还不够。 余光里,夜菀菀皱着脸,面对他愣愣地侧着身,苍白的脸压着些许恐慌,“你……怎么,真的是你啊。” 萧白气笑了,他为了不让她把自己撞傻掉,牺牲自己抱了她一晚上,“夜菀菀,你是没完没了专门来折腾我的吧。” 见夜菀菀没说话,姿态僵硬,萧白皱着眉俯身,抬眼睇她。半晌,伸出手到她面前。 过了会儿没等到夜菀菀握上来,萧白脾气爆了,臭着脸收回手,“我才不是想拉你,是心疼你压坏地毯。” 夜菀菀几乎眼巴巴盯着他的目光一顿,就知道他不是好心要拉她起来。 萧白缓了缓被压了一晚上麻掉的身体,他起身嫌弃地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裳,对夜菀菀抬下巴冷哼一声,绕过她就要出去。 夜菀菀目光闪烁,最终屈服,“等等,你先别走。” “你拉我一下,多谢。” “嗯?”萧白停下来,抱臂逆光站着,不为所动。 夜菀菀:“……拉,我,一,下!” 她尾音低下去,别过脸声音闷闷:“我肩骨可能断了……” 萧白拧眉,不动如山的步子终于肯吝啬地动了,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开口别扭,“肩骨哪里断了?我看看。” 萧白下手按了按,面上的担忧凝滞,磨了磨牙一把拽起夜菀菀。 夜菀菀倒抽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萧白一连串话暴躁吐出来,“去他的肩骨断了,你折腾我一晚上,我手现在还麻的,再闹我掐死你!” 夜菀菀看着他,听到最后咬牙切齿的语气,终于唤起点记忆。 昨夜,她似乎,很多年没发作过的疼起来要命的头痛发作了。 夜菀菀知道自己发病的德性,闻言仔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哪伤着。她转眼瞥见萧白脸色铁青都盖不住的黑眼圈,还有…唇瓣深深的齿印。 记忆回笼,说没有一点点混着感激的心虚是假的。她垂眸,假装没看到萧白越来越阴森的脸色,和在唇上缓缓磨挲过,磨挲出擦刀气势的萧白。 “我为什么会和你一起在这儿?把我弄晕的人是谁?”夜菀菀想到她不明不白和萧白出现在这儿,不多的感激一下没了。 萧白捏了捏肩膀,随后看了眼天色,半强制地带着夜菀菀走出屋,边走边道:“谁让你那么蠢,要不是被我看到你跟着个病鸡走了,你都不知道要被卖哪去。让你在那好好坐着,你是不是乱跑了?” 夜菀菀发现外面是一个荒僻的小院子,有一汪水池,落满了枯枝,不远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迟缓地扫着浮灰。见到他们走来,老太太退到一旁让出路来。 夜菀菀狐疑偏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萧白突然停下脚步,眯起眼,“第二次了。” 夜菀菀稍怔,不怪她会往萧白身上想,他全然是这一世的意外。 片刻萧白别开头,扯了扯唇,笑里只有淡漠。 夜菀菀鬼使神差抬手扯了扯他袖摆,萧白不耐地低头。 她张了张唇,忽然一阵寒风灌来,夜菀菀掩唇低咳起来。 今日的衣物不够御寒,加上让她头痛剧烈发作的不知名迷药。夜菀菀觉得接下去几日她都不会舒坦。 萧白翻了个白眼,走到夜菀菀右边,路过老太太时对老太太点了点头。 他始终保持着和夜菀菀差不多的速度,没好气:“我能知道个屁。” 他在夜菀菀白生生的脑门上敲了敲,“菀菀,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是盟友,你有没有一点诚意。” 夜菀菀偏着脑袋不满躲开,但也没辩驳他的话。 走至院门口,一辆马车停在那儿。夜菀菀回身看了眼合上的院门,她长居云崖,却不识得此处是何地。 萧白能找到这么一个地方,她垂眸若有所思。 萧白已经上了马车,半蹲在那饶有兴致地打量她。她的衣裳同他一般皱巴巴,他想到好笑的一般轻笑起来。 夜菀菀听他声线忽然暧昧:“你不知道吧,今天是第三天了。你昏迷了一天都没醒,怕夜家小院的人担心,我就给他们送了信。” “——说,我们去做,小姐和面首要做的事了。” 两辈子加起来,夜菀菀第一次深觉没脸皮的重要性。 …… 马车绕到宝珍轩,夜菀菀取来用楠木盒装着的手镯,回到夜家院落。 夜家院落的前门大开,几乎马儿踩着蹄子停下,院内接连冲出来三个人。 梅姑一脸凶色,护犊子地冲上来插到夜菀菀和萧白中间,坚定地挡住夜菀菀,回身眼眶就红了,“小姐,你,你…你们,我们快去给大少爷写信!把您的婚约退了,那样小姐再养几个面首也无碍。” “……” 唐月:“夜姐姐,没事的,我能理解你,养面首好啊!你这么好就没有男子能配的上你,不喜欢就一个个换!夜姐姐我帮你参考呀!” “…………” 阿寒:我是老实·男人。 他:“……小姐没错。” “嗤。”一派祥和里,萧白阴着脸从夜菀菀面前荡过,气势汹汹走进院内。 这些人,都有病! 夜菀菀在三人的簇拥下,仿若久在异乡一朝回家的人,她在最家人们诚挚的迎接下走进家门。 她杏眼悄悄早已不自觉弯起,这些人都是她最好的家人。 穿过小径,到达后园,一个精致华美的手镯,无声从夜菀菀长袖中的楠木箱里掉出,陷进枯草里,只在阳光散落时发出隐隐的光。 第16章 小乞丐 屋内,水雾朦胧,隐约可见女子美好的胴/体,两截白生生的藕臂从水里伸出来,抓住木桶边缘,随即一个脑袋冒出来。 唐月趴在木桶边上,一手伸进去拨着水面上的药草,她在夜菀菀身边就成了个小话痨。 “夜姐姐,你听说了吗?我告诉你哦,昨天东市和西市街口都挂上了活人招牌,活人招牌你知道是什么吗?” 唐月非常开心地自问自答:“就是有好几个人被剥光了挂在石拱门上,话说,那石拱门光溜溜人怎么挂上去的?” 说着说着她重点就偏了,夜菀菀拿手点了点她的鼻尖,湿漉漉一滑,唐月撑着下巴茫然地看她。 夜菀菀轻勾唇,“再呢?” “啊。”唐月一顿,“哦,那些人在那挂了大半天,才有人遮着面来领。据说有一个人,来领他的是他夫人,被他夫人用擀面棍边抽边骂追了半条街。大家才知道,这几个人都是些不正经,喜欢调戏小娘子的人。” “你呀,都在听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夜菀菀在她脑门上一敲,“以后和我一起识字、读书。” 眼见她脸不满地皱起来,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夜菀菀手有点痒。 她从水中起身,拿过衣裳穿上,边往外走边说,“等你识得大部分字,就可以读话本,里面可不仅仅有云崖的故事。” 想起那些喜欢调戏小娘子,还有刚好昨日被剥光挂在街口“公开处刑”的人,夜菀菀若有所思,总觉得他们和前日发生的事情有关。 ………… 张七是云崖出了名的浪荡子,张家原也是书香人家,全在张七这一辈败完了。 家中的银钱不够花,那时张七还有几分脸面,他靠着一张还像样的脸娶回来一商户家的小姐,不想后来才知,这小姐就是个母老虎。 昨日那婆娘追着他打了半条街,还骂他活该被人扒光挂门上,这是有人在替天行道。 想到这,张七愈发坚定要去找那位大人要银钱的想法,有银钱才能休妻呀。 他叫上几个一起做那事的兄弟到了那位大人的府上。 唐缺斜倚在美人榻上,左手边一位美人剥好一个橘子喂进他嘴里,右脚边半蹲着一位美人给他捏着腿,捏着捏着就变了味。 唐缺拉起美人入怀,外面就吵起来。他随手砸下一旁的酒杯,“滚出去看看让他们闭嘴!” 周磊立刻点头哈腰地小跑出去,见打理精致的院子一片狼藉,仆从拦着几个往里闯的男子。 他一皱眉,挺直身子,“你们都干什么?这里是你们能闹的地方吗?!” 领头的张七看到周磊眼睛一亮,挣脱架着他的人,“哎!周兄,我是帮你做事的张七啊。” “哦。”周磊仔细看了他几眼,“我知道了,你是送那个…嗯。” 两人心照不宣地一笑。 周磊面色好看些,四处张望:“美人呢?” 张七僵了僵,扯哈哈:“这不是美人还在路上,兄弟们每天去蹲着美人出门,要等美人落单,还要用药,这些都需要银钱的呐。 “那就是还没把人弄到手。”周磊挑眉冷笑,上前拽住张七的衣领,“一手交人一手交货,别给我弄那些糊弄人的玩意。” 张七不愤,他紧攥拳头,脸红脖子粗,但这些年身体都玩虚了,他一时没能挣开。 周磊忽然放开他,帮他抚平皱了的衣领,笑着拍他肩好兄弟的样子,“张公子你放心,只要你帮我家少爷弄到那个美人,价钱好商量。毕竟我家少爷也不缺银子,缺的就是那一个弱柳扶风一见倾心的美人。” 张七脸色红白交加,但院子里不知何时多出来几个拿着刀剑的人,未察觉间已经把他们这一群人围住。 张七知道这是惹到硬板子了,他此刻无比后悔当初不开见钱眼开,因为银钱就帮他们做绑人的事,现在是骑虎难下。 “行。”刀剑无眼啊,他咽了咽口水道。 等人走后,周磊暗嗤,若不是怕打草惊蛇,少爷不让他们动手,哪用的到这些人。 ………… 夜菀菀拿着布巾裹住长发一下下沾去上面的水汽,直到再摸不出湿气才放下布巾。 到了用午膳的时间,梅姑来唤她。 午膳摆在行云厅,夜菀菀看到桌上与往日不同的菜。她坐下,拿筷子尝了一口,肯定道:“味道不错。” 果然,在一旁咬筷子的唐月闻言放松了许多。 “夜姐姐,好吃你就多吃一点。”傻姑娘拿起公筷把远处的菜都夹了些给夜菀菀。 “嗯。”夜菀菀只能拿筷子也给唐月夹,止住她的动作,“我够了,你还在长身体,你多吃一点。” 唐月开心地应声,嘟囔声后埋头吃东西。 她说:“夜姐姐,你明明也不比大多少,你也要好好吃东西,长高高。” 夜菀菀垂眸轻笑,“好。” 唐月从小就要煮一家人的饭,煮的菜并不难吃,但她还是怕夜菀菀不喜欢。夜姐姐一看就是锦衣玉食里长大的。 夜菀菀要是知道她这么想,可能会忍不住反驳她,“玉食”这一点是真的猜错了。 萧白进来就看到两人在开开心心用午膳,眼里看不到他这个走进来的大活人。 他把手中的油纸包拍到桌上,在夜菀菀身旁的空位坐下。 “这是什么?”唐月好奇地拨开油纸包,露出里面香喷喷、色相俱全的蒸鸡。 萧白抱臂靠到椅背上,支棱起腿,小爷要开始表演了你们都看过来的模样开口道:“这个吗,就你们这那什么特别有名气的福满楼的菜,不过依我看,也就这道菜还能入口。” “哇!”唐月给面子地欢呼一下,把油纸包推到夜菀菀面前,“夜姐姐,你吃!” 夜菀菀无奈,她是越来越心疼喜欢唐月这个小姑娘了,她把油纸包推回她面前,温声解释:“这个太油了,我吃下去会不舒服。” “阿月多吃一点,你要是喜欢,以后让梅姑去买。” 萧白轻嗤。怎么回事,这不是他买的吗?她们是不是忘了他。 “喂,这是我买的。”他不满,却是臭屁地抬高下巴,一点都让别人看不出来他其实在委屈。 夜菀菀慢条斯理擦擦手,瞥他,“这不是你应该的吗?” 萧白要炸! 夜菀菀用一种他格外熟悉的语气,“你要有,身为,面首的自觉。”她抬眼睇他。 萧白抱臂冷笑,最后一次!他好男不和女较! 突然,一阵熟悉地叫号声远远传来。行云厅距离大门不远,听的十分清楚。 “哎呦!可怜我儿呀,辛苦养大的媳妇就让这家人硬抢走了,我们一定要讨一个交代……” 夜菀菀把筷子按到桌上,面上有冷意一闪而过。 萧白俯身凑到她身旁,轻语,眼里满是看好戏地光芒,“菀菀,看来你的两箱珠宝是肉包子打狗。” 夜菀菀用一根拇指抵开他的脑袋,对进来的梅姑道:“把他们带去后院。” 唐月在听到喊声时,鲜活的小表情就没了,低着头,不安地揪袖袍。 夜菀菀的手落在她背上,安慰地拍了拍。 唐月像是鼓起了勇气,眼眶泛红,小心翼翼,“夜姐姐,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她真的会很多很多东西,饭食也可以做的更好吃。可、可是这些好像夜姐姐都不缺…… “好。”夜菀菀答,她抬起唐月的下巴,让她抬头挺胸,一字一顿,“我一定会留下你。” 她已经给过那对唐家夫妇机会,可惜,总有人贪心不足蛇吞象。 唐家老妇跟着梅姑进夜家院落,她留了个心眼,让老汉留在外面,要是半个时辰她没出去就报官,喊有人要谋财害命。 不想,梅姑只是把她带到后院,就扔下她走了。 。 第17章 小乞丐 梅姑带着唐家老妇绕过行云厅到后院。 冬日雪化之后露出干巴巴的地面,偶有几棵顽强的小草却也蔫头耷脑的,显得颇为荒凉。 如此,不远处蜿蜒小径的尽头,在几座假山和枯树的掩映下,隐约可见的屋舍回廊便显得格外精巧。 老妇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房子。上次来,她心里紧张没顾得上好好看,这下看见这么大院子,还有这么多屋舍,她一下感到自己只要了两箱珠宝是吃了大亏。 那什么小姐可富着呢! 梅姑停下脚步,面无表情道:“你在此地稍等,我家小姐还在前院用午膳。” 老妇应好,眼睛却在往梅姑身后瞟。 梅姑微微侧身,挡住老妇的目光,面露厌恶警告道:“那里是小姐的居所,不是随便能让人进的。你在此地稍等,我去服侍小姐用午膳。” 话落梅姑往另一旁绕去行云厅,状似无意地自言自语:“不就是想讹钱吗,这次一定要劝住小姐不能再给她……” 老妇闻此,立刻神情一凶,但转而想到什么,她躬身笑着答:“好好好,我就在这等。” 等梅姑走远,老妇在原地转了转,往四周张望,见是真的没人,她立刻往屋舍的方向走。 以为她不知道,一般人好东西都会藏在睡觉的屋子里。还说不让她去,她偏要去看看,反正她们也不会知道她去过。 “哎——我的老腰!”老妇忽然脚下一滑,往前扑到地上,她低骂出口,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正好撞在她腰上。 老妇在地上摸索着爬起身,捂着嘴鬼祟地往后张望片刻,随即嘀嘀咕咕地走向前方的屋舍。 唐家老汉守在夜家院落外,身边围着看热闹的人迟迟没等到动静,渐渐散去。直到一队衙差从远处快速而来,径直奔向夜家院落。 老汉眼疾手快抓住一个衙差胳膊,“你们进去干啥?里面怎么了。” 衙差见老汉年纪颇大,扶了他一把,“大爷,我们要去里面抓贼人,您快放开我!” 衙差确实着急,不知这家人什么和县老爷什么关系,县老爷收到这家进贼人的消息,火急火燎都想自己跑过来抓人。 “快走!” 衙差们飞奔进去,悬空着手的老汉突然觉得心慌慌的。他用力一跺脚,也跟了进去。 看热闹的人敏锐地嗅到热闹来了。 老汉到底稍慢一步,他绕过晕七八糟的小径,一眼看到自家婆娘被衙差扭着手从屋子里押出来。 “你们放开我,老娘没偷东西!”老妇只有两条腿还能动,勾在门框边缘不肯走,但没有人怜惜她。 衙差堵住她的嘴,硬拖着她走。 老汉急得团团转。 “菀菀~” 轻快的男声从身后传来,老汉这才发现自己身后走来一位长身玉立的公子和一个纤细婀娜的姑娘。 公子走在姑娘的身侧,不时低头听那个姑娘说话。 公子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忽而抬头扫过他,咧嘴一笑,老汉平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等两人走近,老汉认出,这个纤细婀娜的姑娘就是那个柔善可欺的小姐。 在夜菀菀走过他身旁时,他一把拦住她,凶神恶煞:“我家姑娘呢?是不是你让那些衙差来的,你快让他们放开我婆娘!” 萧白一直留意着老汉,在老汉伸手时就按住了他的肩让他动弹不得。余光却瞥见夜菀菀早已灵活地退后一步躲到了他身后,他嘴角微抽。 夜菀菀小半个身子藏在萧白身后,她气定神闲慢条斯理地道:“你家的姑娘你却来问我?劳烦讲点道理,我怎么会知道。还有你家婆娘又与我何干了?莫非你们一家人还要赖上我,她偷窃东西,被衙差大人现场抓住,我相信衙差大人的公正。” 老汉突然怀疑这个姑娘真是那天那个风一吹就要倒,要珠宝给珠宝,话都是让仆从传的柔弱小姐吗? 下一刻,他就见气定神闲说了一长串话也没喘一下的小姐掩着唇垂眸咳起来,声音细柔,轻易能勾起人的恻隐心,“老先生,就算那位是你的夫人,你也不能污蔑衙差大人呀。” 远远听到那句坚定的“我相信衙差大人的公正”的衙差们身躯一震,不由露出隐晦的笑。走近后不知背对他们的老汉说了什么,又听这位娇弱美丽的小姐不顾凶神恶煞的老汉虎视眈眈,柔声给他们辩驳。 他们心内感动,立时有人道:“是的,姑娘放心,我们一定会公正行事的!” “嗯。”夜菀菀抬眸清浅一笑,单纯且诚恳:“我相信你们的。” 萧白舌尖抵了抵上颚,微不可闻地嗤了声。 衙差们再面对老汉时,一改和善,“既然这贼人是你的婆娘,那你就和我们一起走一趟吧。” “我不是贼人,我是被陷害的!”老妇突然反应过来,她大力挣扎起来,要扑向夜菀菀,“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这个小蹄子陷害我!” 偏偏留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偏偏那么巧她刚进屋就有衙差来。 夜菀菀“害怕”地往萧白身后缩,“我让你在后院稍等,你如果不是贼人,为什么要进我屋子?” 萧白身体僵直,一点也不配合,夜菀菀悄悄地瞪了他一眼眼,扯住他胳膊拦在自己面前,她小声,“我不应该让你进我家……” 衙差见吓着夜菀菀,下手也不再客气,几下按住老妇。 “啪嗒!”一样在光下闪闪发光的物件从老妇胸前的衣襟里掉出来。 衙差捡起地上的手镯,看见上面镶嵌的几粒指甲盖大小的翡翠石,以及宝珍楼出品的专属印记,“你还说你没偷东西,没偷东西这哪来的?可别说是你的,普通人怕是一辈子都没机会进宝珍阁。” 老妇脸红脖子粗:“这是我捡到的!” “在哪捡的?” “这府里捡的吗?” 有两个衙差一问一答,堵的老妇说不出口。 这手镯是她摔倒时烙着她腰的,差点没害她老腰断了,且一看就很贵重,她当然要捡。 但此刻她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老妇死死瞪着夜菀菀,哑声嘶喊,“真的是捡的!我要去向县老爷告你们,被一个狐狸精骗了乱抓人。” 旁边一只手伸出来,猛地掐住老妇的脖子,把一团草塞进老妇嘴里。 老妇:“唔唔!” 萧白对看着他的衙差们一笑,笑容羞涩干净:“辛苦各位大人了。” “不辛苦…不辛苦……”衙差们道。这么羞涩俊美的少年,他一定不是有意把人脖子掐出红痕,做出塞草团的粗鲁动作的。 …… 这么一会儿,围在夜家院落前等着看热闹的人不减反增,尤其当衙差押着人出来时。 许多路过不明所以的人也会凑热闹问一声:“这家人犯事了吗?” 马上有热心百姓给他解答:“不是,是进了贼人。” “要只是贼人那还简单喽。”有人言。 “哦?那是怎么回事?”白泉对那人一拱手,气质儒雅。 那人道:“哎哎,客气了,大家都听个热闹不用讲究。我听说呀,是刚被带走的那两个夫妇十多年前养了一姑娘,但又对那姑娘不好,现在那姑娘长大了他们想她给他们的傻儿子生孩子,还想等她生完孩子就给卖了!真是造孽,好在那姑娘被这家人救了。” “那他们今天是来闹事的喽,还好被衙差大人抓了!” “那那姑娘原是哪里人?” “这,这就没人知道了……” 白泉听完,悄然无声从人群中退出去,想了想,往县衙的方向走去。他递给守门人一块令牌,不一会儿县老爷擦着额头的虚汗出来亲自把人迎了进去。 …… 夜家院落内,众人离开,闹剧落幕,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夜菀菀果断放开萧白的手。 她抬眼仔细扫过萧白上挑多情的眉眼,还有棱角分明的俊脸,他垂眸睇她,毫不遮掩地冷嘲。 他会是羞涩干净的少年郎?不存在的。 夜菀菀冷漠收回目光。 萧白似笑非笑,骨节分明的手上竟还抓着一团草,即将团成一个草团子,他道:“柔弱可依、‘我信你!’、病美人?” 夜菀菀瞥了眼草团子:“彼此彼此。” 萧白斜眼过去,她后退一步,提醒道:“我们是盟友。” “嗯,我知道呀。”萧白扬眉,靠近一步,手比划着草团子,“所以,你要相信我这个盟友。” 夜菀菀偏头瞧了瞧,梅姑阿寒唐月都不在,身后是冷冰冰的假山,萧白牢牢盯着她目光幽幽。 跑是跑不掉的,夜菀菀也不想做跑这种会腿疼胸疼喉咙疼的事。 她抚了抚发髻,摸到柔顺的黑发,想起自己为了突出形象,特意只绾了个松松的温柔的发型。她顿了顿,望着萧白幽深的眼眸,试探:“嗯,我相信你。” 萧白闻言咧嘴低笑,“我不信呢,不如菀菀和我说说那手镯、衙差大人们是怎么回事?” 夜菀菀反唇:“那你也和我说说那几个挂在集市口的人还有你让阿月去唱曲儿是怎么回事?” 手镯是她在给唐家夫妇珠宝时想到的以防万一的手段,毕竟贪婪能让人做出很多事。为了更可靠,她甚至自己画了手镯的样式,送去宝珍轩,独一无二的手镯,和证人,那么这个手镯只能是别人偷她的。 萧白盯着夜菀菀,不语,半晌,抬起手。 夜菀菀睁大眼,他把团成一团的草团子塞进了她虚虚拢着的右手。 白嫩干净的指尖染上一点点污泥,草团子尤带雪化后的濡湿,夜菀菀把草团子砸向萧白走远的后脑勺。 他像后面长了双眼睛,灵巧地避开,夜菀菀能听到他讥嘲又得意地一笑,他扬声:“我要离开几日,你可别蠢蠢的又被人绑了。” “嗯。”夜菀菀颔首。 此刻,夜菀菀如果能提前知道几日后会发生的事,一定会觉得萧白就是张乌鸦嘴。 萧白那日后就不见人影,迷/药的后效也开始在夜菀菀身上爆发出来。 夜菀菀两日内喝下数副药,满嘴都是苦味,到了第二天晚上,说什么也不肯再喝药,整个人惨白着脸病蔫蔫躺在床榻上。 梅姑用从徐先生那学来的手法给夜菀菀按着额角,见她皱着眉心眼睛下浓重的青黑,忍不住劝:“小姐,不如吃一粒徐先生给的药吧。” 那药难得,但小姐这次发病实在是来势汹汹,在小姐的身体面前,药又算什么? 夜菀菀轻轻抬起眼睫,对梅姑宽慰一笑,“梅姑,不用那药,我没事的。” 梅姑不知道,她的那药都给了萧白。 不过说到药,夜菀菀突然记起,萧白给她强硬喂的不知真假半月发作一次的毒。现在距离半月,也仅剩四日。 萧白在哪里? 夜菀菀头又在隐隐作痛,如果那真的是毒药,也不知遇到她这破身体会不会提前毒发。 夜菀菀想着,提起力气起身。 “小姐,你去做什么?” 夜菀菀走到放着纸笔的桌案旁,额发被冷汗浸湿,她对跟来的梅姑道:“梅姑,你先出去。” 夜菀菀先在一张纸上落下一行字,这张纸是给阿寒的,她要是死了,天涯海角也不能放过萧白! 写到到第二张纸,夜菀菀停了许久,她半趴到桌案上,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颤抖着落下四字。 ——兄长亲启。 遇灾则避。 菀菀是自私的人,所以只想要兄长一生平安健康,兄长你会答应我的吧? 夜菀菀把两张纸放进暗格里。她希望,这两张纸,最后也都是由她自己拿出来的。 萧白那么坏的人,阿寒斗不过他怎么办? 那么好的兄长,又怎么会像她希望的那样自私的“遇灾则避”。 好在一日后,夜菀菀的头痛终于恢复到和往日一样。她安心睡了一觉,面色好看上许多。 唐月这几日一直变着花样给夜菀菀做饭食,见夜菀菀终于有胃口吃东西,立刻做了四五样早膳。 不过,她们都没能好好吃玩早膳。 因为县老爷一大早便派人通传让他们去县衙。 第18章 小乞丐 夜菀菀和唐月到了县衙,一位衙差领着她们到会客厅。 王县令坐在上首,身形微胖,是十分有福的面相。 “王大人。” “夜姑娘来了,请坐。”王县令和蔼客气地笑,抬手示意右侧的座椅,同时他看向夜菀菀身后的唐月,“这位是唐月姑娘吧,也请坐。” 两人落座,夜菀菀刚刚就看见厅内还有一位儒雅青年,就坐在她对面的座椅上。 青年颔首致意。 夜菀菀同样颔首,回以一笑。 王县令介绍道:“这位是白先生。” 王县令说这话时神情有些不自然,偷瞥了眼儒雅青年,夜菀菀假装没看到,她礼貌道好:“白先生。” “我今日唤夜姑娘和唐姑娘前来,是有些问题想询问一下。”王县令道,话题步入正轨。 “大人请讲,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夜菀菀非常配合。 “据我所知,唐家妇人在你府内偷窃了一只出自宝珍轩的手镯。除此之外,我派人搜查过唐家夫妇的家,还搜到一箱珠宝。据查证,唐家夫妇应是没有能力能拥有那箱珠宝的。”王县令说到这一顿。 夜菀菀察觉到身旁的唐月有些不安,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王县令一定是已经清楚唐月与唐家夫妇的关系,还有之前的闹剧。 她思索,王县令今日唤她们来应不是简单为了唐家老妇偷窃的事。 夜菀菀接上王县令的话,“这箱珠宝可能是我的。” “哦?” 夜菀菀一笑,她握着唐月的手,缓声道:“我与阿月几日前相识,一见如故,她对于我来说,是最好的妹妹。我想留她在身边,但阿月到底唤过唐家夫妇几年的爹娘,我给他们两箱珠宝,算全那份情分。” 王县令:“两箱珠宝?” 夜菀菀垂眸不言。 王县令一时想到很多,这对夫妇短短几日就用完一箱珠宝,再看夜姑娘出手大方,起了歹心也说的过去。 那白大人在察探的事应当真的与这位夜姑娘无关。 王县令看了眼静静品茶的白泉,松下口气,否则,事情就难办了。京中的贵人特意叮嘱过他,要对这位夜姑娘多加照看,得罪夜姑娘,那就是得罪京中的贵人。 白泉放下茶盏,对上王县令的目光,王县令立刻回神,“唤过几年的爹娘,唐月姑娘莫非不是唐家的亲女?” “确实不是。”夜菀菀觉得,这才是王县令今日真正想问的,“阿月是幼时被唐家夫妇收养的。” “冒昧一问,唐月姑娘是几岁被唐家收养的?”白泉突然开口。 夜菀菀没答,她看向王县令。 白泉解释道:“问地冒昧,但希望两位姑娘能见谅。我的幼弟在十多年前的花灯节上与我走丢,后来才知,那一年花灯节上走丢了许多孩子。” 他说到这苦涩一笑,“那些孩子其实是被一伙人贩子抓走了,这些年我一直在察探,皇天不负有心人,近日我终于寻到线索,唐家与那伙人有关。” “唐月姑娘,也极有可能是被拐走的孩子。” 王县令应和道:“确如白先生所言。” 夜菀菀握着唐月的手被猛然抓紧,用力地发疼。 唐月眼睛颤抖着,目露惊愕。 夜菀菀任她抓着,直到唐月失神地回答完几个问题,她们被王县令送出衙门,坐上马车,唐月才回过神来。 她慌忙松开手,捧着夜菀菀被指甲掐出隐隐血丝的手不知所措。 夜菀菀抽回手,掩进宽大的袖袍里,她想了想,抬手抱住苍白着脸的唐月,感觉到她的僵硬无措,轻轻地安抚她。 “阿月,无事的。” 唐月在夜菀菀算不上宽厚的怀里,眼泪后知后觉地滚落下来。 她呜咽着:“我记不到以前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时候她和别的孩子一起在泥塘里玩,后来他们一个一个都被各自的爹娘撵回家,即使被打骂哭着跑走但也不是真的害怕。只有她,最后一个人站在泥塘里,到天黑,也没有人领她回家。 她灰溜溜回到唐家,却发现门已经锁了,她蜷在外面一夜,第二日清晨被木棍打醒。那次她真的以为会被打死,也是那日她才知道,她不是唐家的孩子,他们还给她一口饭吃,是要她以后给他们的儿子生孩子。 她是被真正的爹娘抛弃的孩子。 今日却突然知晓了,也许她也有真心对待她的爹娘,而且也许他们也一直在找她,但她一点点都记不得了。 夜菀菀拿出帕子擦干净唐月脸上的泪痕,缓声:“阿月不哭,那位白先生是大人物,他刚刚答应你的,会帮你寻找你的爹娘,他会有办法的,嗯?” “真的吗?”唐月可怜巴巴地小声,“真的有办法吗?” 夜菀菀忽然轻笑,点她额头,“是我不好吗,阿月就这么着急想找到爹娘离开我呀。” 唐月立刻摇摇头,“夜姐姐特别特别好。” “嗯。”终于安抚住人,夜菀菀在心内长长呼出口气。 她再也不想哄人了。 所以,还是希望,所有需要她哄的人都再也不要遇到难过的事。 夜菀菀扬声对赶车的阿寒道:“阿寒,去福满楼。” 她记得,唐月很喜欢那日萧白带回来的蒸鸡,带她去吃,应该会让她开心一点吧。 夜菀菀没想到,萧白乌鸦嘴说的事真的会发生。 马车经过一条偏僻的路径,一辆马车迎面奔来,毫无预兆地逼停夜菀菀的马车。 几人凶神恶煞地冲过来。 不过,这次有阿寒! 张七及一众狐朋狗友歪七斜八躺了一地,鼻青脸肿,意识模糊。 他们想不明白,看着憨憨厚厚的车夫,为什么动起手来流气十足,哪里疼打哪里。 而且,不知道打人不打脸吗?! 刚刚从福满楼上翻下来霸气转身地萧白:“…………” 夜菀菀掀开马车帘:“你怎么在这里?” 所谓离开一段时间就是到福满楼好吃好喝? 她望向福满楼,眼见上面探出一个头,又飞快缩回去。 萧白扯了扯唇,随意的表情在看到夜菀菀时蓦地一顿,下一刻,他脸色变得阴沉。 “夜菀菀,你怎么憔悴了那么多?” “嗯?” 萧白想到什么,他抬脚踩住地上装死的张七,“你用的什么迷药?” 张七:“……没有没有迷药,不对!你为什么知道?”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凶悍,张七恍然:“是你!” 一声惊呼。 萧白抬首望去,瞳孔骤缩。 夜菀菀忽然吐出一口血,面上血色全无,软软从马车上滑下来。 第19章 小乞丐 夜菀菀从马车上滑下来。 “小姐!” 阿寒扶住她,夜菀菀张了张唇,又是一口血涌出来。 她抬手抹去,看着指缝间渗出来的鲜血,想起来这应该就是萧白说的毒发,可她并没觉出太大痛感。 她偏头,萧白手伸在半空,僵硬地望着她,满是错愕。 他头发丝整整齐齐被一根发带束住,发尾在风中轻轻飘荡,耳上的金灿灿一如既往的刺目,瞧不出半点风尘仆仆。 夜菀菀想,他果然惯常骗她,明明毒发作起来一点都不痛,也不是半月才发作一次。 大概只有她要死了是真的。 夜菀菀唇瓣微动,发出细弱气闷的声音,“解药。” 话出口,才发觉语声颤抖,软的不可思议,说出来的话似乎和她想说的完全不一样。 然萧白懂了,他僵住的动作恢复,往袖中摸去,动作熟练地在红玉玛瑙玉环上一扣,摸出粒药丸。 手握着药丸暴露在阳光下,萧白发觉,原来他的手指一直在发抖。这个认知像在他心头扎了一针,夹着药丸的手指不稳地松开,药丸掉到地上。 萧白突觉暴躁。 夜菀菀就见,萧白摸出粒药丸,扔到地上,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弯腰捡起,暴躁塞入她嘴里。 ? 夜菀菀呸呸,“不要。” 萧白捂住她的嘴,抱起她,在阿寒复杂的目光下道:“我带她福满楼,你去找大夫。” 阿寒看了眼夜菀菀,见她安详地靠在萧白胸前,他点头,“好。” 阿寒解开拉马车的马,翻身上去,很快跑远。 夜菀菀无力地靠着身后的支撑物,她想叫阿寒回来,不要听萧白的话。可喉咙腥甜,说不出话,夜菀菀恹恹地把脸埋到里面,在萧白胸前蹭掉吐出来的血。 萧白像是不知道一般大步往福满楼走去,唐月从马车上下来,不放心地跟上萧白。 “你别颠着夜姐姐……” 被萧白阴森森地瞪了一眼,唐月坚强地把话说完:“夜姐姐晕过去了。” 萧白步子一瞬加快,拐进福满楼,转眼消失在唐月身前。 在地上装死的张七众人缓缓动了动,从地上爬起来,连重金买的马车也不要,撒腿就跑。 元日从福满楼上翻下,一个个把人敲晕,绑起来。 ………… 萧白踢开门,走到床榻前,小心地把夜菀菀放到榻上。 他转身欲关门,余光注意到夜菀菀身下露出一角的黑色衣裳。 衣裳在内侧,大部分都在夜菀菀身下,萧白不耐烦地拧眉。 他跪到床榻上,俯身过去,越过夜菀菀扯住衣裳,另一手勾住夜菀菀往身旁拥。 夜菀菀昏迷中觉得不适,嘤咛一声,抱住身前的东西,寻到个舒适的角度把自己埋进去。 萧白极力忽视腰上缠上的柔软双臂,以及在他大腿旁乱蹭的软嫩触感。 等完全把衣裳从夜菀菀身下扯出来,随手扔到床榻下,萧白轻轻吐出口气。人生头一遭晓得,常听人说的温柔乡的滋味。 ——甜蜜的折磨。 短短片刻竟是比他在岐中军烧上十个营帐还累。 萧白搓了把脸,见鬼的甜蜜。 他盯着夜菀菀,开口声音有点没底气,“夜菀菀,你把手挪开。” 等了等,夜菀菀当然回答不了他,她呼吸清浅,面色惨白,唇瓣殷红,看着像个刚上完色的玉做假人。 萧白小声,“你不挪,我走不开,就躺下喽。” 话虽如此,他却一动没动,保持着别扭的姿势抬手搁到夜菀菀脖颈上,小心摸到脉搏的位置。 萧白不知,他此刻面上的专注,以及在感受到指腹虽下微弱但确实稳定跳动着的脉搏时,他蓦地弯唇,露出轻松表情。 这一幕却尽落他人眼底。 店小二上来送热水,良好的受训以及见多识广,让他在看见打开的屋门时也没有冒然进去,而是停在屋门前,保持微笑,“客官,您要的热水我给您放门口了。” 话落,不管里面如何,他都贴心地把门带上。 “不用关门。”微哑的男声。 萧白走出来,提起地上的水桶,“开着通通风挺好。” 店小二笑着应是,假装没看到萧白凌乱的衣衫。 萧白摸着莫名发烫的耳朵,把热水提进屋,水温正好。 环顾屋内,能动的人只有他,萧白啧了声,认命地打湿布巾,一点点,仔仔细细擦干净夜菀菀脸上的血迹。 “菀菀丫头在这儿?” “你们快点,阿寒你还不如我一个老头子,哎哎梅姑你就慢慢来吧,我们先走一步。” 伴着粗声粗气的话音,两个人影窜蹿进来。 其中一个格外粗犷的中年男人直奔床榻旁,一把推开警惕地萧白,开口是同不羁相貌与那把粗嗓子全然相反的婆妈。 “菀菀丫头,你怎么这个样子了,我辛辛苦苦给你养的身子你就这么糟蹋,看我等会儿不给你配苦苦的药,你醒来哭着求我也没用。” 男人抓住夜菀菀的手腕,熟练地探脉。 萧白就要抽刀的动作顿住,睇老实站在一旁的阿寒。 这个人又是谁? “这位是苏先生,医术高超。”阿寒看在萧白是小姐暂时喜欢的面首的份上,提醒道。 萧白心头一跳,直觉不妙,不待他多想。 苏先生的声音猛然拔高,视线扫过屋内,却是停在他身上:“谁给菀菀丫头下的毒!” 萧白眯了眯眼,静默地与苏先生对视,苏先生分毫不退,眸光精湛凝视着他。 萧白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手重新按上腰侧。 阿寒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小姐身边能有机会给她下毒的,只有几人。 这时再细想这些日子小姐与这位“面首萧公子”的相处,阿寒一下觉出许多怪异的地方。 比如,小姐与这位萧公子的相处,未免太过生疏了些。 阿寒的身体绷紧,目光锁住萧白,这位萧公子非常有问题。 苏先生仿佛未觉屋内因他一句话陷入古怪的静默里,他笑眯眯看向萧白,抹了把可视作不存在的小胡子,“你就是萧公子?” 萧白不虚:“是。” 他冷笑,等着看这些人能耐他何。 苏先生语出惊人:“按理,我算你半个老丈人。” “……” “………”微笑。 片刻,萧白按在腰侧的手缓缓移开。 第20章 小乞丐 “苏先生,小姐怎么样了?”梅姑气喘吁吁地撑着屋门,望向屋内。 屋内沉凝的气氛像被戳破了的气球,慢慢回归风平浪静。 梅姑一时没等到回答,她想到些不好的可能,也顾不上喘匀气,快步走向床榻旁。 鸦青色的床帐半掩,夜菀菀胸前的衣襟染血,但面颊脖颈上没有半分血污,呼吸平稳,此刻除了面色苍白,就像是睡着了。 梅姑放下心,看见萧白手边染着血污的布巾,她拿起到一旁的水盘里洗净,回来给夜菀菀擦了擦手。 梅姑仿佛只是无意道:“小姐刚刚生过一场大病,她肯定不想再躺在床上了。” 苏先生眉心微动拿过放在一旁的药箱,取出银针,没好气地对萧白道:“去,别在这儿愣着。” 要不是他发现菀菀丫头已经吃过解药,事情才没那么简单,其余的还有什么等之后慢慢算! 萧白慢吞吞离开,在那一排长长泛着寒光的银针上挪不开眼,触及到苏先生不算友好的目光,他挑了挑眉,“我可以帮忙,帮忙按着她。” 这下梅姑也眼露嫌弃了,她将另一边挂着的床帐放下,完全阻隔萧白的目光。 夜菀菀感到熟悉的疼痛,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的床榻,以及幽幽的光。 她顺着疼痛传来的方向望去,她半趴着,衣衫半褪,入目的手臂上扎着一排银针,一个稍许陌生的人影正用特殊的手法拔掉她身上的银针。 “醒了,菀菀丫头。” 夜菀菀反应过来,出现在她床旁的人是谁。 “苏先生,你回来了。”夜菀菀声音暗哑,但依然难掩其中的欢欣与信赖。 苏先生稳稳地拔完针,方道:“我要是不回来,都不知道你这小丫头要怎么办,是不是被人欺负了都没法子。” 苏先生走去一旁净手,梅姑帮夜菀菀收拾好衣裳。 夜菀菀半坐起来,心里咯噔,苏先生肯定是知道她中了毒。她现在心情颇为复杂,既想找到了帮手可以告状,又觉得受委屈没能自己找回场子有些丢人。 她低声:“对呀,所以我给苏先生送了好多信,让苏先生快点回来。” 苏先生似笑非笑,粗犷的脸上皱出褶子,“菀菀丫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实诚,就糊弄我这个老头子,我只收到一封信。”苏先生特意咬重“一”字。 夜菀菀没辩驳,挂着浅浅的笑,握着梅姑的手,“苏先生,你快说说我没事的,梅姑都要急坏了。” “没事。”苏先生重重打开门,“没事才怪,你等着这几天就泡药罐子里吧。我去给你配药,真是刚寻到的好药材又要交代在你这丫头身上了。” “我一点都不想要。”夜菀菀在心内说,抬首就见梅姑不赞同地盯着她。 “小姐,阿寒都和我说了。”梅姑一顿,面色变冷,“你和萧白根本不是那种关系,是不是他逼你的?” 梅姑连“萧公子”都不愿意唤了,夜菀菀感到棘手。 事情刚开始确实是萧白用毒药威胁她留下,但后来他们达成协议,夜菀菀几乎可以肯定,萧白不会伤害她。这次毒发,是意外,更何况现在有苏先生,她就更不在怕的,要是现在和萧白闹翻,之前的就都亏了。而且,夜菀菀总觉得萧白不是寻常人。 不过想到那颗从地上捡起的药丸,夜菀菀还是不觉咬紧了唇。 不闹翻,而已。 “梅姑,我们回家吧。”夜菀菀环顾周围后道。 谴梅姑去通知其他人,夜菀菀从床榻上下来,脚下被绊住,她本就没力气,扶着床榻才站稳。 夜菀菀俯身勾起那个险些害她跌倒的罪魁祸首,一件黑色的男士衣裳,扑面而来一股混着焦味的血腥气。 夜菀菀立刻丢开,再看这个房间,几乎无人居住过的痕迹,但挂在墙上的马鞭和地上的长靴,可见房间是有主人的。 她走到窗边打开窗,不出意外见到那条马车相撞的街道。她此刻在的应该是萧白暂住的屋子,那时萧白就在这个屋内。 夜菀菀心里一紧,是什么人对她几次三番的动手?又与萧白有没有关系。 回到夜家院落已是晚上,夜菀菀遥遥见里面一片黑暗,没有人在的样子。她回身看了眼,与她一起回来的只有梅姑、阿寒、苏先生,萧白又不知去了哪。 但…… 梅姑提着灯笼照亮眼前的路,她侧首,“小姐?” 夜菀菀急声:“阿月呢?” 梅姑答不上来,阿寒听到夜菀菀的声音,他想了想沉声道:“小姐昏迷后,我赶去找大夫,那时唐月姑娘和萧公子留下来照看您。之后,好像就没看到唐月姑娘了。” …… 张七在黑暗的破屋棚里醒来,他发现自己被绑在柱子上,用尽全力都动弹不得。 他喊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眼前亮起了一点烛光,慢慢靠近。他看见火光映出一张脸,白的面,红的唇,三分笑。 下一刻,张七惊恐地瞪大眼。 脸的主人笑容分毫不变,提着大刀迎头砍下。 “啊——疼疼!” 张七死死闭眼,血流从他颈侧滑下。半晌,他麻木地瘫在那睁开眼,眼神灰暗,刀锋切着他脸皮嵌进身后的木柱。 萧白嗤笑,轻易拔出刀,抵在张七脖颈上,微微抬起他的下巴。 “为什么绑那个女子,说!” 张七眼珠转了转,火光在眼前人的眼眸里跳跃,有如鬼魅。 他颤声:“我说,说,说……” 萧白勾了张椅子坐下,直勾勾盯着张七,张七硬着头皮说完,见萧白面无表情,他咽了咽口水,“大爷,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收人钱财干这种事了。” 张七就差把祖宗十八代的坟一起拿出来发誓证明自己的决心。 萧白朝后挥手,元日无声离开。半个时辰后元日回来,耳语一阵,萧白起身离开。 他真是没想到,唐缺手都要伸到他眼前来了,那就别怪他,把他砍了。 萧白回到福满楼,发现没有人在,没有犹豫,他往夜家小院去。 一跨入院门,萧白微顿,总觉得今晚的夜家院落有些不一样。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从来不会出错。 萧白走进一段距离,迎面扑来淡而悠远的香,他眉梢微微抬起,不动声色禀住呼吸,看向四周。 阿寒从远处走来,抱剑朝他遥遥一拱手,“萧公子。” “怎么?”萧白眯眼,话未落,他突觉眩晕,浑身无力。 萧白冷眼看阿寒走到他身旁,扛起他走向后院的回廊屋舍,墨发垂下遮住他的脸,全然盖住他眼底的嘲弄。 阿寒把萧白带到他常住的屋子,里面烛火通明,只有夜菀菀一人。阿寒将萧白放到床榻上也退了出去,萧白稍觉意外。 他还能说话,但做不了大动作。 “菀菀,你是想报复我吗?”萧白仰面躺在床榻上,黑发散在身后,眸光潋滟看向端坐在不远处的夜菀菀。 “放心,我都可以的。” 夜菀菀一阵无言,她啪放下手里的茶盏,慢慢靠近萧白,抬手长袖拂过萧白的脸,对上萧白饶有兴味的目光。 “我因你中毒昏迷,你还弄丢了阿月,你说,我该报复你吗?”她的语声柔软,像在说亲密的耳语,偏生神情是淡的。 许是长期用药,夜菀菀身上总是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微苦,但清新,勾人沉浸其中,即使知道味道并不会好。 萧白戏谑的表情终于开始破裂,“等等,我弄丢谁了?” “阿月不见了。”夜菀菀也没了耐心,“你知不知道她去哪了?” 她扣住衣袖,除了发白的指节几乎看不出她的紧张。阿寒回福满楼找过,有店小二见到唐月进了福满楼。现在已经过去大半日,一个小姑娘如果是被人绑走会遭遇什么,夜菀菀每想到就觉得喘不过气。 萧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他还是觉得荒唐,“你是觉得她不见了与我有关。” 萧白气笑,“夜菀菀你怎么想的,我那时忙着照顾你,她一个大活人跟在我身后,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跟丢了……” 萧白越说声音越轻,他突然想起来,那时他是觉得那丫头太聒噪,有意想让她离远些。 夜菀菀打断,声线崩得发紧,“我信唐月不见了和你没有关系,你帮我找找她在哪,好吗?她是跟在我们身边走丢的,你也不能算一点点责任也没有。” 此刻,萧白才明白过来夜菀菀在想什么,他一言难尽,“你用这么大的阵仗,迷/药都用上了,就是想让我帮你找人?” 亏他刚刚想了一路,要是夜菀菀要杀他,他要怎么慢慢折磨她。 想到最后,他只得出想到一个结果,他是不会杀她的。 但是,这女人只是想求他帮忙?想那么多是他在自作多情。 第21章 小乞丐 夜菀菀偏了偏头,目露不解与无辜,“不然呢?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她在床榻上坐下,刚刚醒来身体仍然十分虚弱,她把袖摆拉过来用手压住放到膝上,与萧白隔开一段距离,靠到身后的支撑物上。 她没有说,她现在是不打算做什么,但若萧白不同意,她不介意让他在这个房间内“乖乖”呆上几日。 毕竟,她最爱惜自己的身体,最讨厌喝苦苦的药,萧白的一粒毒药,就让她两样都做不成。 “好。” 夜菀菀抬眼瞥他,萧白磨了磨牙,颇凶地咧了咧嘴,“我不和病秧子计较。” 话落,他翻身背对向夜菀菀。 夜菀菀心里浮上奇怪的感觉,看着萧白的背影,总像是在躲着她。某一瞬间,福至心灵,夜菀菀手掌一合,看透一切,“你是心虚了吧。” “没有!我有什么好心虚的。”萧白闷声闷气,但在夜菀菀眼里就是果然如此。 她伸手扯了扯萧白的落在榻上的衣裳,萧白不为所动,仿佛要装死到底。夜菀菀无奈,顺手揪过他一缕黑发,“去找人呀。” 萧白把头发扯回去,打定主意不转身,他道:“你写封信送到福满楼,收信人元日,会有人去找的。” “好。”得到满意答复,夜菀菀起身就走。果然,不管萧白是什么人,但在关键时刻他是能帮上忙的。 萧白感到身侧一空,缠绕在鼻尖的药香渐渐淡去,犹豫了一下,他又道:“以后,如果你想找我,也可以送信去那。” 半晌没得到回复,萧白翻身望去,夜菀菀早已离开。 屋外亮起点点灯火,夜菀菀按照萧白所说写完信,让梅姑送去福满楼。 阿寒又去了外面寻人,苏先生在屋内捣鼓药物。人到用时方恨少,夜菀菀想她是不是该招些人回来,但想到要不了多久她就要离开此地,夜菀菀打消了这个想法。 她又提笔写了封信,敲响苏先生的屋门,在苏先生“晚上湿气重,你个丫头在外面乱跑什么的”训话声里把信塞给他。 “苏先生,劳您跑一趟,把这封信送去县衙,最好能送到一位姓白的先生手里。” 苏先生斜着小胡子挑剔,“菀菀丫头,老头子一把骨头不容易,我可是赶了一路回来还没歇过。” “苏先生,老当益壮说的就是您。”夜菀菀格外真诚,“不,这么说不合适,您明明一点都不老。” “就知道哄我。”苏先生最终接过信,盯着夜菀菀回屋休息后,将信送到县衙。 第二日,夜菀菀府里来了位客人。 夜菀菀本在被苏先生盯着喝药,听到有人来了立刻放下喝到一半的药往外走,“苏先生,我去迎客。” “回来!喝完才能走。”苏先生一个恍神,夜菀菀已经溜出去。 苏先生看着半碗药哼笑了一声,早就知道这丫头会找借口少喝药,喝下半碗药性也够了。 夜菀菀在院子里见到了白泉,他一席青衫,立在庭院中央打量这座稍显冷清的院落。 白泉奉帝王之令办事,加上那件事牵涉甚广,甚至涉及到几位皇子,马虎不得。那日尚未清楚夜菀菀的底细,他只言自己是寻被拐走的幼弟。近日,倒让他查出些不寻常的。 夜菀菀竟然就是那位京中久传的英国公府大小姐。 白泉会知道她,全然是因为一个人,萧世子。 萧世子是京中半数适龄闺秀心中的如意郎君,但偏偏这位萧世子从小就定下了亲事,与英国公府的大小姐。所以尽管这些年夜菀菀不在京中,白泉也没少闻她的事。 听到最多就是言她是被英国公府放弃的小姐,而且长在山野,配不上萧世子。 “白先生。”夜菀菀唤了声,她环顾过自家的庭院,不知道它有哪里可以让人看着看着就露出无比复杂的神色。 白泉回过神,一个面容姣好,身姿孱弱的姑娘站在他不远处。 “夜小姐。” “白先生请到屋内坐,您来是因为收到我昨日的信了吗?”夜菀菀道,做出请的动作。 白泉疑惑,“什么信?” 夜菀菀也奇怪。到现在都没有唐月的消息,她看着登门拜访的白先生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白先生来是为何事?” 白泉沉吟:“昨日,唐家妇人莫名死在狱中,唐家老汉和他们的儿子也被发现死在家中,我来是想提醒你,这几日你们最好不要外出,尤其是唐月姑娘。” 白泉每说一句话夜菀菀的心就沉一分,昨日她往县衙送出那封信是为以防万一,其实她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唐月的失踪与白泉追查的事情有关。 白泉显然不是普通人,他多年查探的事也不是普通人能牵扯上的。现在,却是躲不开了。 白泉察觉夜菀菀面色的变化,他一顿,“唐月姑娘,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夜菀菀缓缓点头,“昨日,唐月不见了,我们还没找到她。” 这时,在外探寻的阿寒步伐匆匆地走进来,他手里拿着封信,“小姐,有消息了。” 夜菀菀疾走几步迎上去,接过阿寒手中的信打开,看完信件的内容,夜菀菀反倒平静下来,“阿寒,信从哪得来的?” “有人引我回府,我在府门前捡到的。” 夜菀菀沉默,看向白泉。 白泉明了:“与我有关。” 夜菀菀颔首,正要把信递给白泉,左侧的屋门忽然被打开,一个懒洋洋抱怨的声音响起。 “菀菀,我都答应帮你找人了,现在什么时辰,你不能扰人清梦呀。” 什么时辰夜菀菀不清楚,但至少不是还能和周公下棋的时辰。 夜菀菀没搭理萧白,她把信递给白泉,却见白泉直勾勾地盯着走出来的萧白。 萧白头发尚未束起,就不着调地搭在肩上,他眯着桃花眼瞧天色,抬手遮了遮眼睛,步伐懒洋洋拖拉地走过来,十足像一个内中空虚的纨绔子。 “菀菀……”萧白后半句话卡回了肚子里,桃花眼里朦胧的睡意瞬间消散,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与白泉对望。 白泉惊诧极了,这不就是那位,萧世子吗? 虽然,和他以前见过的……不大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萧白: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还是一个戏精。 第22章 小乞丐 萧白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白泉。 白泉只奉帝王之命办事,出现在这是为何? 萧白第一反应是去看夜菀菀,小得意,她要是知道他的身份会不会吓死。就见夜菀菀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 夜菀菀拿着信走到萧白身前,她扯了扯他的衣裳,动作亲昵地抓住他的一小把头发,“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先进屋。” 她推着萧白转身往屋内走。萧白奇怪地看了眼夜菀菀,不解地“嗯?”了声。但在夜菀菀莫名催促担忧的目光下,他还是顺从她的力道走回去。 没来得及说话,夜菀菀像要阻拦洪水猛兽般擦着萧白衣衫把门关上,挡住白泉的视线。 “让先生见笑了,他一直在府中陪我,行事自在惯了。”夜菀菀没有靠近白泉,她走到阿寒身旁,柔弱无辜地对白泉一笑。 萧白和白泉似乎认识对方的样子,夜菀菀混乱地想,萧白留在她这儿是为了躲避什么人,她不会是直接把人引回来了吧。 虽然白泉所作所为不像怀有恶意,夜菀菀仍提起了些警惕心。 殊不知一切落在白泉眼底都变了样。 京中贵女们的梦可以破了,萧世子和英国公府大小姐明明是在山野搞情趣。 试问除了亲近之人,还有什么能让外人面前风光霁月,一言一行都像模板里刻出来的萧世子显露出这么不羁的一面。 再看夜小姐,苍白的脸染上粉意,眼神羞怯怯的,分明情意深厚的模样。白泉体贴地没有多问。他对夜菀菀道:“夜小姐,信上写了什么?是什么人送来的信?” “信上说,阿月在岐西岭。”夜菀菀在一个合适的距离把将交给白泉,“白先生,您看看吧。” 白泉接过信,认真地看起来,直到看完神情也没出现大变化。 夜菀菀观察着白泉,见此她道:“白先生以为如何?” 信上不仅写了唐月在岐西岭,还写了若想找到唐月,就要白泉在午时前独身到岐西岭。若有其他官府的人到,他们都别想再见到唐月。 夜菀菀看了信就知道,写这封信的人,目标是白泉。 白泉一笑,“夜小姐,这封信当是给我的。”意思是与她无关,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也与她无关。 夜菀菀对白泉原有的好的观感一下跌到谷底,却听白泉云淡风轻地道:“唐月姑娘是受我拖累,我一定会把唐月姑娘好好的带回来,这件事,夜小姐不要再管了。” 夜菀菀稍怔,她反应过来白泉是要独自去涉险。短短时间,她对这位白先生的观感又是翻天覆地一番变化。 白泉目光温和,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岐西岭偏远,距离午时只有不到两个时辰,还要劳烦夜小姐借匹快马于我。” “白先生,有劳。” “这是我应该的。” 目送白泉骑马远去,夜菀菀垂眸,唇瓣用力抿起,渐渐发白。她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无力感,紧要关头,她好像什么忙都帮不上。若白泉不愿相救,其实她也不能强制他去做。 夜菀菀对白泉多了几分敬意,她朝白泉远去的方向行了一礼,礼至半途,一只手从后伸来止住她的动作。 骨节分明的大掌扶住她的肩,夜菀菀一眼认出这是萧白的手。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黑发高束,睥睨远方。 萧白微有些不耐地垂眸睇她,怎么一副被欺负狠了的丧气耷脑的模样。 “难过什么?你若想去我带你去就是。” 夜菀菀猛然仰头看向身后的萧白,只能看到他微微滚动的喉结和线条凌厉的下颌线,她的手怔怔地垂在身侧,像没听明白萧白的话。 萧白低头,嘴角懒懒散散地翘着,少年意气风发,骄傲自信,他仗着比夜菀菀高许多,抬手在她头上拍了拍。 “你还真是蠢蠢的,他们都是老狐狸,白泉尤是,这局上勾的是谁还不一定。” 短短时间,他似乎弄清楚了所有。 萧白放软声音,堪称温柔:“和你没关系,不要想太多。” “真的吗?”夜菀菀定定凝视着萧白,这一刻萧白在她的眼里会发光。 “嗯,真的。” 萧白终于被夜菀菀盯地受不了,他握住她的手腕大步上前,“走,上马!带你去看看。” 夜菀菀骑在马上,身后是萧白坚实的胸膛,平日看着瘦削的肩膀,真正靠近才发现它宽厚又有力。 …… 岐西岭后山,鸟儿惊飞掠起。 两人一马慢慢减下速度,萧白先落地,扶着马上的夜菀菀下来。 夜菀菀面色发白,脚踩到地面便难受地弯下腰干呕,大半力道都靠萧白撑着。 她不知道,她竟然晕马。 夜菀菀拿出绢帕,抖着手落到地上。 萧白没随身带帕子的习惯,以前在京中装模作样时倒是常带。他把地上的帕子捡起来,翻到干净的一面递到夜菀菀面前。 夜菀菀低着头无声拒绝,死活就是不肯接过这在地上滚过的帕子。 “事多。”萧白发现,自从遇见夜菀菀,他的脾性真是好了很多,换做从前,他早就甩袖把这个包袱扔下走人了。 “快点,别让我动手硬给你擦。”萧白恶声恶气地威胁。 夜菀菀把脸埋进被风吹乱垂下来的发丝里,不大情愿地接过,正要擦到唇上,意外被萧白拦下。 “做什么?”她微恼,抬起因难受泛红的眼瞪他。 萧白一激灵,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委委屈屈的样子就不忍心了。 萧白低咒,这该死的他从哪看出她委屈的,她都快把自己全埋进阴影里了,就一个纤细的背影对着他。 夜菀菀瞪的眼睛泛酸,重新低头要把自己嘴角的污物擦干。她还记得这是在哪,周边并不安全,完全是萧白的姿态太过随意,仿佛进了自家园子,让她也不自觉放松。 再一次被拦住,夜菀菀要不是顾念着自己面容不洁,动作不宜过大,怕是会把帕子直接甩上萧白的脸。 萧白睇着她,别扭地挪过去一些,伸出手,把衣袖往内翻出贴身的一面。 “给你擦。” 夜菀菀愣了愣才明白萧白的意思,脸冒出些热气,他在想什么啊,夜菀菀飞快拿帕子擦干净唇,对萧白道:“好了。” 萧白臭着脸将手背到身后,一只手屈尊降贵勉强扶夜菀菀走在不平的山路上,他冷嗤:“菀菀,你有没有良心,我好心把袖子给你擦,我都没嫌弃你脏,你是不是嫌弃我?” “……你想多了。” 走出几步,萧白忽然捂住夜菀菀的唇,拉着她藏到身侧的树干后。 夜菀菀眼睑轻眨,立刻连呼吸也放浅了,悄悄打量四周。 耳旁呼吸贴着耳廓,轻笑声:“不用紧张,你呆这儿等我一会儿。” 话落,夜菀菀身后的温暖气息远去,萧白蹿了出去。 夜菀菀睁大眼,没看清萧白怎么动作,他已经翻到树上打晕一个人。 几息时间,萧白清理完四周藏身的人,还顺手揪回来一把小巧精细的□□,扔到夜菀菀怀里,“给你玩。” 第23章 小乞丐 掉到怀里的十/字/弩只有巴掌大小,通体呈银白色,像是银器,弓部镶嵌着一颗血玉,秀气十足。 萧白的姿态过于随意,若不是夜菀菀清楚上面那颗血玉的价值,她或许真会以为它是萧白刚刚顺手揪回来的。 夜菀菀偏头去瞧萧白,他站的笔直,面色难辨,似乎正在思索非常严肃的事。 夜菀菀直觉,若是她拒绝收下这个十/字/弩,萧白一定会炸了。她想了想自家库房里有的物件,决定坦然收下,等回去,她也给他一件同样贵重的。 夜菀菀把十/字/弩拿在手里比划着,以为能发现些什么小机关,但翻来覆去,指尖滑过被刻意磨钝的棱角部位。夜菀菀终于放弃,这就是一个真的只能拿来“玩”的十/字/弩。 在危机环绕的环境里扔给她一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意义何在? 夜菀菀用气声问萧白:“这个有什么用?” 萧白没答,仍是沉思的表情,隐隐有些沉痛。 就在夜菀菀以为他没听见,想靠近些再问一次时,萧白瞥了她一眼,夜菀菀在其中看到了些许懊恼。 “给,你,玩。”萧白答地一字一顿。 “嗯?”夜菀菀觉得他更想说出口的,是“还,给,我。”其实,她还给他也可以的。 萧白突然警惕地环顾向四周,食指压到唇上,“嘘。” 夜菀菀抿唇,不再说话。 萧白松了口气。 刚刚从树上翻下,恰巧□□烙在他胸前。萧白想起它挺好看的,脑子一热,就捋了出来。现在脑子热完,他心里浮起了悔意,但他没脸把送出去的东西要回来。 好在,夜菀菀永远不会知道它有什么用。 ………… 树干后,夜菀菀不敢随意乱动,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在夜菀菀脚发麻时,萧白终于有了动作。 他勾了勾唇,“来了。” “跟紧我。”萧白动作轻巧地走向侧前方。 他走在前面,边走边折断一些伸出来的枝杈,随手打晕埋伏在这片山林里的人。 所有掩藏在丛林下的人在萧白面前都无所遁形,夜菀菀越看越觉心惊。 她捡回家的到底是个什么人,若一开始萧白对她心怀恶心,她根本没机会和他谈条件。 许是习惯了,在萧白一人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打晕埋伏在草丛里的三人时,夜菀菀也不再觉惊诧。 她甚至能放松地观察起被萧白打晕的人。深青色的衣裳,布巾遮面,武器有弓箭、长剑。但细看,这些人似乎又有些不同。 部分人额上都被树枝划出了划痕。只有几个人可能是意外,但当许多个都有、位置也不差几分,那就只可能是有意为之。 一路顺畅地走了许久,夜菀菀眼前渐渐宽阔起来,几乎掩映天际的茂密树林变得稀疏。夜菀菀这才发现,他们所处之地是一处山崖。 在这儿,可以把岐西岭尽收眼底。 岐西岭,风卷过,远远可见五个黑衣身影。 其中一抹娇俏的淡色身影格外显眼,只是此时颇为狼狈地被两个黑衣人人架在手中。 夜菀菀呼吸一滞。 唐月! 白泉驾马而来,距离黑衣人几十步时勒马停下。 夜菀菀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某一瞬间,两个黑衣人猛地扔开唐月,所有黑衣人齐齐拔剑逼向白泉。 一声撕裂山林的长哨响起。 夜菀菀蓦地想起林内埋伏的看似一伙,实则两方的人。 ………… 长哨声响彻云霄,白泉神情平静,面对迎面刺来的长剑分毫不退。 直至,半晌过去,山崖上仍是一片寂静,仿佛吞噬了里面的所有,白泉平静的面孔终于破裂。 黑衣人的动作也迟疑了一瞬,随即攻势愈猛,白泉稍有不查,左臂被剑尖划破,鲜血渗出。 视线掠过某处,白泉瞳孔骤缩,山崖上,箭羽携破风声袭来,容不得人躲闪。 箭尖擦着他耳畔而过,身后皮肉摩擦声炸响,一个黑衣人保持着执剑砍下的姿势,大睁着眼被钉在地上。 白泉惊出一身冷汗,若没有这支突然而至的箭,他怕已成亡魂。 为首的黑衣人也被这一箭所震慑,他不甘地望了眼崖上,知道再无机会,再不退他可能也走不了了。 “白大人好手段!”为首的黑衣人咬牙出声。 黑衣人飞快退去,经过唐月身旁时心生狠意,一剑斩去。 “嚓——” 飞箭没入他的手臂。 黑衣人惨叫出声,再不敢耽搁,逃蹿离去。 白泉没有乘势而追,他望向崖上,一个挺拔身影大刺刺站在那,身后似还护着一人,那人手执弓箭,全然不在乎把自己暴露在别人的视野下。 白泉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方是有十足的自信。 黑衣人言的“好手段”,白泉自知担不起。 崖上之人,也不是他的人。 他安排的混入黑衣人一伙中的人,无人有这般好箭法。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人,竟以一人之力解决了他和黑衣人埋伏在山崖上的人。 白泉心底升起一阵寒意,他朝崖上之人一拱手,带上唐月,试探着后退。 退出几步,再看崖上,已经无人。 ………… 夜菀菀跟着萧白换了一条路回去。 夜菀菀掌心犹有冷汗,没发觉自己仍紧紧抓着萧白的衣摆。黑衣人刺向唐月时,她近乎本能地抓住了身旁的萧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有一丝安全感。 萧白同样有些失神,他最后射/出的一箭对准的原是黑衣人的左胸。但夜菀菀仅仅只是抓住了他的衣摆,便让他那一箭偏了方向。 萧白薄唇紧抿,不知心底的悸动为何。 夜菀菀一路抓着萧白的衣摆走出密林,到绑在树上的马儿旁。 萧白翻身上马,清晰的衣摆撕裂声让他顿住。 夜菀菀后知后觉松开手,一片破布尴尬地飘落到地上。 夜菀菀看了看萧白黑了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白净纤细的手,“我的力气不可能那么大。” “嗯哼。”萧白扬眉,身侧挂着冷光凌厉的弓/箭。 夜菀菀后退一步,小小地咽了咽口水:“我们回去吧,我让人给你做新衣裳。” 两人离开后,山林里,元日领着一队人认命地走出来。 公子一句话,他们跑断腿。 回到夜家院落,等在门前的梅姑将夜菀菀扶下马。 萧白一夹马肚,刚刚停下的马儿高高扬蹄,再次奔向远方。 夜菀菀被风沙糊了一脸。 她发觉,萧白还是那个萧白,让她几次和沙土近距离接触的萧白。这么一想,心内刚刚冒出的一些对萧白的陌生和忌惮,连带着感激,通通消散。 梅姑好奇地问:“萧公子要去哪?” 经过唐月失踪,萧白带夜菀菀去寻人一事,梅姑对萧白的不满少去许多。 “随他去。”夜菀菀跨过门槛,“梅姑,苏先生那儿有没有治晕马的药……” 天色近黑,夜菀菀在药房里,苏先生日常给夜菀菀看诊。 “很好,你身上的毒没有问题了。”苏先生道,小胡子一翘一翘很明显也是松下了一口气。 “但是。”苏先生声音猛然拔高。 夜菀菀一精神,见苏先生双目囧囧地瞪着她,她悄悄把拿在手里把玩的十/字/弩塞回袖子里。 “菀菀丫头,不要走神!” “嗯。”夜菀菀颔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腰背挺直,洗耳恭听的模样。 苏先生脸绷不住了,他轻叹一声,大掌摸了摸夜菀菀的头。 夜菀菀有些不自然,但没敢躲,只小声嘟囔:“苏先生,我已经长大了。” 苏先生耳尖地听到这句话,“长什么大,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被抱在怀里,青着脸,哭都没力气哭的女娃娃。” 夜菀菀没吭声,微垂下眼眸,抿了抿淡无血色的唇。这个世上,如苏先生、如梅姑,他们守着她长大,何尝不忧心她的身体。 苏先生继续道:“菀菀丫头,毒可以解,但身体的损伤养不回来,你竟然还不好好养病,到处瞎跑。是不是那个臭小子拐你的,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不是他拐我的。”夜菀菀低声道。怕苏先生揪着她跑出去不放,夜菀菀忙道:“以后我一定听您的话,您让我怎么养身体我就怎么养身体。” 苏先生眉梢微动,“苦药也喝?” 夜菀菀说不出话了,几次张唇,最后还是道:“我…喝太多会吐的。” 莫名的显得可怜兮兮,别人见到夜菀菀这幅样子许会意外,会不忍心。可惜,从小到大,苏先生见多了夜菀菀这幅模样,此时完全不为所动。 “你就是想喝也没得喝。”苏先生语气深沉,“给你调养身子的药方我早就想好了,但药材一直没找齐。我这次外出寻药虽寻到不少,但还差一味药。” “什么药?” “半月莲。”苏先生低叹,“不过你也不用操心,听闻前些日子有柴夫在岐山见过形似此药的植株,近日我会和一些采药人一起进山去寻。” 夜菀菀沉默,这药若容易得,苏先生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寻不到。 “小姐,小姐,苏先生!!”屋门被叩响,梅姑焦急的话音传来。 苏先生闻声摆摆手,示意夜菀菀可以离开了。 夜菀菀走过去拉开屋门,梅姑急声:“小姐,唐月姑娘被人送回来了,但是受了重伤。” 夜菀菀立刻回身拦到苏先生面前,“苏先生……” “走吧走吧。”苏先生嫌弃地绕过夜菀菀,手中提着药箱,“都是你的人,老头子我还会见死不救吗?” 苏先生和梅姑走的飞快,夜菀菀跨出屋门正要追上他们,眼角余光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 夜菀菀一顿,她偏首看去,萧白静静站在屋檐照不到光的阴影里,一身黑衣,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站了个人。 加上从屋门进出,正常不会去看那个角度,也难怪刚刚梅姑、苏先生都没有看见他。 “什么时候回来的?”夜菀菀问,回来了站在这里做什么。 萧白嗓音微哑:“比唐月早一点。” “你去看看唐月吧,我先走了。”话落,萧白转身离去,和他的出现一般莫名。 “哎,你等等。”夜菀菀叫住萧白,她磨挲着衣袖内因她体温也带上了些热度的小巧银器,她犹豫了一下,靠近萧白一些。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药物纯属作者虚构~不可究 第24章 小乞丐 “想要的东西吗?”萧白背对着夜菀菀,含着困惑重复一遍。 “对,你想要的,我力所能及的。” 她原想以后带萧白去库房里选东西,但现在改了主意,她大概有他想要的东西。 萧白思考片刻,忽而从喉间滚出几分笑意。他回首,眼尾上扬恍惚有情,“菀菀,你是真想把我当面首养呀。” 夜菀菀噎了半晌,吐出两个字,“没有。” 萧白别过头,微微仰头,凝视着黑暗的眼里没有笑,他呵笑出声:“也好。” “你的毒已经彻底解了,我是不是该离开了。”询问的语句,但萧白已经自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本是用此威胁她,如今,她已经不用再受他威胁。 “为什么?” 萧白没想过夜菀菀是这个回答。 夜菀菀垂眸陷入沉思,声音稍冷,“你是不是想赖账?” “嗯?”萧白促不及防,满满的意外。 夜菀菀于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就是被说中了心思,他想赖账。 “你答应过的,你欠我一个人情,我还没用。”夜菀菀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想要的和我想要的,不一样,所以不能相互抵消。” “歪理。”萧白立刻反驳,他面色晦暗不明,片刻后却是道:“好。” 他仿佛突然卸掉了无形的担子,声音变得轻快。 他说:“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你想要的可以慢慢想,我记着。我想要的,也要慢慢想,这样才公平。” …… 夜菀菀走进开着屋门的屋子,里面一片忙碌之景。 唐月面无血色的躺在床榻上,见到她眼睛一亮,“夜姐姐唔——” 原是苏先生乘她走神,用力掰回了她的脚踝,唐月含着眼泪望向苏先生。 苏先生狡诈一笑,迅速给唐月固定上夹板后,方对夜菀菀道:“脚踝脱臼,其余多是擦伤,除了饿太久,没有大碍。” 夜菀菀恍惚地点点头。 苏先生立刻大声:“菀菀丫头,和你说话呢,你在想什么?” 夜菀菀抬了抬眼,里面有没来得及退去的不解。 她不明白,萧白为什么没有在刚刚,借机提出要苏先生给他解毒。要知道,苏先生很有可能能解他中的毒,还是他已经解了毒。 顶着苏先生灼灼的目光,夜菀菀不再想。 她走到床榻旁,问唐月:“阿月你感觉怎么样,还会不会有哪里不舒服 “夜姐姐,我没事了,让你担心了。”唐月说着艰难地往床榻内侧挪,想给夜菀菀让出点位置。 夜菀菀怕她又加重身上的伤,忙道:“你别动,好好休息。” 天色已晚,夜菀菀与唐月说了一会儿话,听她絮絮叨叨说起自己被关在小黑屋里,有两个人守着她,她斗智斗勇差一点点就能跑出去。 渐渐,唐月的声音越来越低,安稳睡去。 夜菀菀静静守了她一会儿,见这小姑娘确实是心大,睡得十分香甜。夜菀菀为她盖好被子后,悄声离开。 第二日,梅姑领着几位绣娘回来。 夜菀菀放下书册,起身配合绣娘量尺寸。 冬雪渐消,早春已至,该做几身新衣裳了。 绣娘嘴甜,不时夸赞夜菀菀:“我做绣娘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夜小姐这么好的身段。” 夜菀菀穿着宽大舒适的里衣,空空荡荡的,抬手时一截瘦削手腕都在外面,腕骨凸出,唯一能取胜的,只有肌肤白皙。 夜菀菀没有把绣娘的话当真,她轻轻并拢右手,虚空抓了抓。这么纤细无力的手,也不知那日何处来的力道,能直接扯破衣裳。 “梅姑,等会儿让绣娘们再去一下萧白那里,给他也做几身衣裳。” 萧白就在隔壁屋子,便利了梅姑和绣娘们。 夜菀菀也随着一起出去,穿上厚衣裳,在庭院里散步。苏先生说,适当走动,对她有好处。 夜菀菀走完一小圈,见梅姑和绣娘们仍站在屋门前,“怎么了?” “萧公子是不是还在歇息,没有人开门。”梅姑道。 这么大的动静,就算睡着也该醒了。 屋门没有上锁,夜菀菀敲了敲门后直接推开门,她率先走进去。 这个屋子的布局与她的屋子相对,物件几乎一样,只地上没有厚厚的绒毯,扑面的是清冽的冷香。入门的桌案上摆着个盖了盖子的大瓷盘,空无一人的床榻上随意扔着几件衣裳。 萧白不知所踪。 夜菀菀认真思索了会儿,萧白赖账逃跑的可能性。 没有必要,要走他早就走了。 让梅姑领绣娘们去唐月那。夜菀菀环顾四周,瞧见大瓷盘下面压着一张信笺。 信笺上,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三日后回,它们就托付给你了。 夜菀菀放下信笺,若有所思看向大瓷盘,萧白能托付什么给她? 总觉得不会是好东西。 夜菀菀试探地掀开盖子,看清里面的东西,她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两只蛐蛐生龙活虎地斗在一起,可见平日被萧白养的极好。 夜菀菀最终没动大瓷盘,盖上盖子后离开,把信笺压回去。 她没有看见。 …… 此时,岐山深处,岐中军两大统领各自率领数十人在岐山中谷“冬猎”。 猎人即是猎物,筹码是堆成小山的两方共同拿出的粮草。 这是前些时日左统领麾下值夜不小心放进了几个刺客,刺客们还恰从左统领营区跑进了右统领营区,更不小心地“无伤大雅”地烧掉几个营帐后,两大统领多次冲突后做出的妥协。 “生死由命,元月大人,这场冬猎就由你来见证。” 两方都有亲信下场,元月知道,今日过后,两大统领的矛盾将真正爆发。 想到这,元月不由看向他身侧的老者,老者是左统领亲信,若不是此人提出如此荒唐的法子,竟还说服了左统领,事也不止于此。 狩猎开始,元月处于高地,不时能闻谷内传来的厮杀声,但更多,是代表死亡的寂静。 寒风从岐山四处吹来,明明裹着厚重狐裘,四周都是侍卫,两大统领也在,元月却觉得一种能冷进心底的寒意在无声逼近。 他忽闻躁乱,由远及近,但他再也没有反应的机会。 元月倒下时低头,凝固的视野里,是没入胸口不断抖动的红色箭羽。和那个踩着遍地狼藉死尸,把他挖出来的眉眼含戾的少年一样嚣张。 谷地东面,萧白收弓,面无表情地悄声离去,混入谷内众兵士之中。 岐中军马上可以告一段落,接下来就剩唐缺了。 萧白抬首看了眼天色,他得再快一些,稍后进岐山更深处。 …… 夜菀菀又被苏先生看着喝下半碗药,一旁还有一小碟子药丸在等她。 “还是苏先生有法子,小姐从来不敢不听您的话。” “那是,梅姑我小小声告诉你啊,给菀菀丫头留些面子。其实这丫头惜命着呢,她最后还是得喝药,她现在不喝,之后我给她的药只会更苦。” 夜菀菀幽怨地看向旁若无人说话的梅姑和苏先生,他们的声音并不小。 一粒一粒,安慰自己是糖豆子,夜菀菀把一小碟药丸吃完。 苏先生挥手放她回屋歇息,还拉着梅姑传授让她“听话”的秘诀。 夜菀菀无奈,眼不见耳不听心不烦,她走出药房把门关上。 从苏先生的药房回屋要经过一条小径,天色将暗,夜菀菀停住脚步,她的屋门前,靠着一个黑影。 黑影转过身,面向她扯出抹懒散的笑,眼尾吊着。 夜菀菀:哦,是蛐蛐的主人回来了。 她抬步走过去,未靠近,便被萧白抬手挡住。 他手中拿着一个木盒,递到她身前,低声:“照顾蛐蛐的谢礼。” 夜菀菀没有接过,她抬眸打量萧白,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萧白反应颇大地后退一步,身子隐隐晃了晃。 “你干什么?”没什么底气的凶。 夜菀菀愈发觉得不对劲,她靠近些,抬手,将将碰到萧白湿漉漉的衣袖。 萧白忽然朝她倒了下来。 有之前几次的教训,夜菀菀敏捷避开,没有被萧白扑到,但左肩仍是撞在萧白胸前。 即使隔着厚厚的衣裳,夜菀菀也在瞬间被萧白身上的寒意冻得打了个抖擞。 萧白踉跄一步后站稳,他近乎粗暴地把木盒塞进夜菀菀怀里,转身要走进隔壁屋子。 夜菀菀保持着抱木盒的姿势,抬起一只手触碰她撞到萧白的左肩。那一块衣裳,湿了一小片。 她低头看去,萧白走过的地上,也印着许多个湿漉漉的鞋印和水渍的印记。 他像是刚从冰水里爬出来。 “嘭——”倒地的重响。 夜菀菀快步走过去,屋门半掩,萧白倚在半开的门上。 他眼眸紧闭,唇瓣惨白,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萧白……”夜菀菀蹲下身,拿手拍他的脸,“你怎么了?你去干什么了?” 萧白只是不停地发抖,夜菀菀猛地起身想外跑,“你等等,我去叫苏先生。” 她没注意到,木盒从怀中掉出来。 裙摆被不重的力道扯住,“你……”细若蚊蝇的声音。 夜菀菀顿住,萧白执着地不肯放开手。 她无奈俯身,“你想说什么?” 萧白唇瓣张合,许多次,夜菀菀才勉强辨别出。 他在说:“……对不起。” 第25章 小乞丐 天幕如墨,星光点点,一轮弯月,明日当是风和日丽。 夜菀菀静静站立在回廊下,目光空茫,阿寒一遍遍从她身旁经过,拎着热水进入屋内。 屋门打开又合上,袅袅水汽滚着热意扑出来,卷动夜菀菀的发梢。肩侧的衣裳已干,留下些微揉揪出来的褶皱。 夜菀菀纤细的手指紧扣着木盒,用力地在上面留下一个个月牙印。耳畔绕不去那声“对不起”,夜菀菀闭眼再睁开,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双张合的惨白唇瓣和萧白眼底的执拗。 夜菀菀打开看过,木盒里是一株新鲜的半月莲。 他似乎想用这个来表达歉意,却偏偏别扭地说是帮他养蛐蛐的报酬,他都没看一眼蛐蛐是不是还好好活着。 夜菀菀按了按眉心,说她从不怪萧白是假的,但在萧白带她去岐西岭,他当成安慰的礼物一样扔给她十/字/弩时,那些怨怼就淡去许多。 她一直都清楚,她与他是各取所需,不日就会分离,除了那一个“人情”的羁绊,或许将来他们就是陌生人,即使再相见最多也只会生疏地互道一声“萧公子。”“夜姑娘。” 但,捧着这株重于千斤的半月莲,夜菀菀眉梢微皱,有些为难地咬了咬下唇。收下它,她就要重新考虑以后该如何对待萧白了。 像对待唐月一样?似乎不错,夜菀菀想。 那是萧哥哥还是萧弟弟?还不知他年岁几何。 夜菀菀想着,身后屋门再一次打开,阿寒拎着空木桶出来,没有再去烧热水。 屋内应该已经结束。 “我可以进去了吗?”夜菀菀问。 半个时辰前,苏先生触到萧白满身寒意,立刻开始扒萧白的衣裳,喊阿寒烧热水。夜菀菀没来得及闭眼,什么都没看清就被苏先生赶出了门。 此刻阿寒点头,夜菀菀没有犹豫,推开屋门走进去。 屋内密不透风,不知烧了多少炉火,即使夜菀菀这样怕寒的体质,进去后也热的想脱掉外衫。 苏先生在一旁收拾狼藉,见到夜菀菀进来,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炯炯看向夜菀菀手里的木盒。 夜菀菀顿了顿,还是先把木盒给了苏先生,“半月莲,萧白带回来的。” 苏先生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检查过里面成色不错、保存完整的半月莲,他小声嘟囔:“没想到还真被他找到了。” 夜菀菀走到床榻旁,正透过床帐往里瞧,闻言诧异地回头望向苏先生,“苏先生,您知道萧白去找半月莲了?” “他找我打听过半月莲的消息。”苏先生收拾好东西,语气有些复杂,“但我没想到他真的会去找。” 半月莲长在岐山深处,越是温度低,成色越好,且颜色近雪,极难发现。 苏先生叹了口气,走出去:“你想看他就看吧,我一会儿再回来。 他不放心地又叮嘱一句:“你早点回去休息,我今晚会守着他。” 拿人手短,苏先生也干不出不让夜菀菀探病的事,他们如何,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苏先生离开后,夜菀菀撩开床帐。 萧白整个人被裹在被子里,只有头露在外面,他眼眸紧闭,陷在昏睡中。 夜菀菀想起他尚还保有分清醒的时候,全身发抖,一只手却紧紧拉住她,另一只手,张开,用力,伸长够掉落在他身旁的木盒。 仿佛是怕她遗忘他拼命带回来的,更重要的东西。 夜菀菀极轻地干涩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萧白醒来后,没办法一下子恢复原来的到生龙活虎。近几日,他也像夜菀菀一般,裹着厚重的毯子缩在屋内,喝苏先生配的各种药。 如此,夜菀菀慢慢发现了一个乐趣,看萧白喝药。 苏先生对萧白的不待见,全体现在了药的苦味上。 如果不是身体再一日日变好,萧白可能会以为苏先生是在以此折磨他。 萧白的表情过于欲生欲死,有一次,夜菀菀曾出于好奇,在把药递给萧白时,少少地蹭了一点在手上。 此后几日,夜菀菀在喝药时格外地听话。 这日,萧白盘腿坐在床榻上,手里拿着药碗,睇那碗色泽枯黄的药,桃花眼都暗淡不少,眉眼吊着半死不活、了无生趣。 他缓缓把药碗放到唇边,余光忽然瞥见,端坐地夜菀菀按捺地往前倾了倾身幸灾乐祸的期待全暴露在了动作里。 萧白终于忍不住暴脾气:“夜菀菀,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夜菀菀垂眸,不过片刻,又眸色平静地看过去。 “乘热喝。”淡淡的声音掩不住关切。 药碗压着唇瓣,萧白呲了呲牙。 自他醒后,他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看见夜菀菀准时出现在他屋内,暗戳戳盯着他,萧白面色古怪起来。 他从嗓子眼里憋出来:“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想法?” 第26章 小乞丐 空气静默一瞬。 萧白抬臂将药一饮而尽,他垂眼,勾了勾唇,“逗你玩的。” 萧白唇上沾了药汁,随着他唇瓣张合往下滴落。 夜菀菀掏出帕子,“你擦擦吧。” 葱白的玉指捏着浅粉色绣帕递到萧白眼前,此外再没有什么反应,萧白眼眸里划过短暂的失落。 他突然闹了脾气,往后仰躺,双手枕到脑后,“不擦,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夜菀菀静静看了萧白一会儿,抬手将绣帕扔到他面上。她觉得,萧白这次可能伤的是脑子,处处都是说不出的奇怪。 “你好好养病,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和阿寒说。” 夜菀菀看着萧白从绣帕下露出的苍白下颌,到底有些心软,“如果不舒服也可以和我说。” …… 夜菀菀没有再去看萧白喝药。 两人的屋子虽只有一墙之隔,但之后数日夜菀菀都没有再见到萧白。 因萧白养病的原因,阿寒每日直接将饭食汤药送到他屋里,他竟也安安分分的没有外出折腾。 夜菀菀在一日苏先生给她看诊,梅姑也在时,同他们说了自己想要回京的打算。 夜菀菀已经做好他们不同意,她要费力劝说的打算。但苏先生和梅姑都仅仅只是有片刻的意外。 “苏先生,您得和我一起回京的。”夜菀菀怕苏先生没明白她的意思,着重道。 “好呀。”苏先生答得非常爽快,甚至透出些蠢蠢欲动,似乎等这一日等了许久。 再看梅姑,也是含笑点头,“小姐,我陪着您。” 这不由让夜菀菀疑惑,前世苏先生和梅姑一直都没有透露出想要回京的意愿。 苏先生就像个普通的郎中,大半年留在夜家小院,小半年外出寻药,自在随心。而梅姑为夜菀菀打理着小金库,还兴建了几座善堂。 夜菀菀一度以为苏先生和梅姑是不想回京的。 所以在病重被夜挽舟接回京时,她没有特意写信给在外游历的苏先生,也让梅姑留在了云崖。 那时,她总觉得是她拖累了苏先生和梅姑十几年,带他们回京是要把他们带进一个牢笼,他们离开了她会有更好的生活。 如今把话说出来,夜菀菀才发觉,似乎并不是这样。 有些夜菀菀自身没有发觉的变化,身边人比她更加清楚。 梅姑与带笑意,少有逾越地摸了摸夜菀菀的发,“以前我总不放心小姐,怕您回京会受欺负,但现在的小姐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夜菀菀低语。 梅姑摇头,没有说话,以前的小姐有如即将凋零的残花,日子仿佛能看到尽头,她心疼、拼尽全力所愿唯有小姐能安稳无忧地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不过具体说不出是从某一日开始,梅姑感觉到小姐变得不一样了。夜菀菀会救下唐月,帮助她解决掉唐家夫妇这更是让梅姑意外。 花不怕长在阴暗里,就怕它丧失了追寻阳光的能力。 夜菀菀恍惚明白梅姑的意思,她也确实不要再被欺负。 “好了好了,既然要回京,就准备上吧。”苏先生赶人,“菀菀丫头,半月莲有了,所有药材都齐全,等我给你把药练出来,之后再配合着针灸调理身体……” 苏先生激动起来:“菀菀丫头,你真是一个大宝贝,我想到了个新法子!” 对苏先生来说,医术已难寸进,任何一个突然的灵感都十分重要。 …… 苏先生闭关炼药,梅姑、阿寒收拾行囊,一切都井井有条十分妥当,就差定下启程的时日。 一个午后,夜菀菀一张张翻过桌案上她画出的玉佩废纸,隐隐头疼。都准备回京了,她还没想好玉佩的样式。 夜菀菀把这些收拾起来,准备带上,在回京的路上慢慢研究。 这时,一旁的窗扇里探出个小脑袋。唐月大眼里汪着眼泪和焦急,趴在窗上,脚伤势未好,艰难地翘着。 夜菀菀走过去在她额头上轻敲了敲,“到处乱跑,是不是怕脚好了会不疼?” 唐月眼眶里滚着的慌张一滞,她夜姐姐就是能把关心人的话说出冷淡嘲讽的意味。 唐月撇撇嘴,“夜姐姐,你们是不是要走了?” 夜菀菀颔首,没等她问出要不要一起走,唐月道:“那你是不会不要我了?” 大眼睛眨巴着,水润润,分外可怜兮兮。 夜菀菀不禁失笑,“不会不要你,你愿意的话,大家一起走。” “我愿意!”唐月险些蹦起来。 夜菀菀忙拦住她,让她回去快些把脚伤养好。 夜菀菀决定,等苏先生练成药,唐月的脚拆掉夹板,就出发回京。 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人她没想好怎么办。 ………… 萧白把两只蛐蛐放出来到桌案上放风,蛐蛐爬到另一端,再用一根手指顶回来。 冬与春的交接,不是最适宜蛐蛐生长的日子,但这两只蛐蛐却是被萧白照料的格外好。 在京中,萧白从来没机会接触蛐蛐、斗鸡和赌坊之类的有趣物什。 他是如皑皑雪山、烈烈高阳、皎皎明月般不可欺的无双公子萧世子,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他一定不能和纨绔子喜欢的东西扯上关系。 可他萧白,偏偏就是喜欢这些。 离京之后的日子,是萧白少有的自由,他甚至有过念头,不再回萧王府。 但,他终究要回去。 窗柩被轻轻叩响,萧白的目光有些阴沉,闻得他应声后,元日从窗外翻进来。 “公子,唐缺四周已布满我们的人,随时可以动手。” 萧白骨节分明的手掌捏起蛐蛐放回白瓷盘里,他眉梢扬起冷然的弧度,“那就……” 屋外轻巧的脚步声徐徐靠近,门上映出窈窕的女子身影,停在屋门前。 萧白摆手,元日就近退到内室。 萧白将两只蛐蛐都抓回去,慢悠悠拿着白瓷盘拉开门,站在门前的夜菀菀被突然打开的门惊到,倒退一步。 眼见夜菀菀退到台阶边缘,身子后倾,低呼出声。 萧白啧了声,手掌按在夜菀菀腰上,轻轻一带。 然,夜菀菀超出萧白预料的轻,他轻飘飘一带,本意是将她拉回来,却径直搂着夜菀菀摔进他怀里。 夜菀菀撞进满是清冽冷香的坚硬胸膛,懵了少倾。 萧白手仍按在她腰上,她不自在地仰头,白皙光洁的额头却从柔软上擦过。 “你,王八蛋,放开!” 她走到萧白屋门前,正在思考如何向萧白开口。 犹豫中,猛然拉开的屋门让她一惊,紧接着,就莫名有些不受控了。 萧白的呼吸喷在她发顶,四周俱是他的不容忽视的气息。 夜菀菀后仰抬首,不解地看向萧白。 同一时刻,萧白按在她腰上的手挪开,他若往常般不正经地嗤笑,修长的两指按了按唇,“投怀送抱呀,怪我喽?” 夜菀菀看不见,他另一只手克制地在身后紧握成拳。 “找我有什么事?”萧白喉头微滚,没让夜菀菀进屋。 忽视额上一角的濡湿感,夜菀菀回神,把刚刚的意外抛之脑后。既如此,没必要再纠结措词。 她抬首,字字清晰,“萧白,我要离开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第27章 小乞丐 “萧白,我要离开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屋内,元日清楚听到了这句话,他眼角狠狠一跳,不禁禀息竖耳倾听。 萧白在岐山失去踪迹后,元日遍寻他不得,后来偶然在云崖街头闻得曲调里传达的暗号,元日方寻到夜家小院。 那时,初初瞧见夜菀菀,元日就隐隐有感,公子这么暂居在人家小姐府里,真的不会出事吗? 屋外,萧白一言未发,双眸微微睁大。 不知何时,他的眼底浮起血丝,缠绕在瞳孔四周,阴暗又凶狠。他身体稍向前倾,双手在身侧缓缓蜷起,紧绷的姿势压迫着空气。 夜菀菀不自觉后退一步,心里突然升起从未有过的慌意,眼前的萧白像是变了一个人。 “萧白……”她唤他,眼睫一颤。 他本就比她高出许多,这般俯视她,让她十分不适。 萧白的目光尖锐地扫过夜菀菀,停顿在她微蹙的眉心,他终于觉察,收敛起满身戾气,除了仍有些阴沉控制不住溢出来。 他勾了勾唇,想勾出漫不经心的笑,没有成功。 未想过分离这一天来的这么早。 “你要离开,去哪?”声音哑得不像样。 夜菀菀恍惚觉得这一刻的萧白像极了小心翼翼问出“你是不是不要我了”的唐月。 但分明完全不一样。 萧白说完这句话后,没骨头般倚到身后的门上,懒懒散散抱臂睇夜菀菀,“我不会和你走的。” 他还有事情没有完成,不然…… 萧白扯出了一个不大完美的不在意的笑。 夜菀菀没有发现。 因为萧白的话连在一起,听起来就成了“不管你要去哪,我都不会和你走的。” 夜菀菀感到,话有点说不下去。 她礼貌道:“我要去京中。” 夜菀菀私心里,其实是希望萧白可以和她一起走的。有萧白在,回京的路上会更加安全,而且,他跟着她,把人一路骗到京里,也许人情就会从一个变成很多很多的情谊。 夜菀菀眼眸一亮,语声透出克制的热情,“萧兄,你不想离开的话,等我走了以后,你也可以继续住在这儿。” “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或是留在京中?”萧白问,隐约有哪里别扭。然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没有去细想哪里不对。 夜菀菀犹豫了一下方道:“不会回来了。” 萧白面色变得奇怪,夜菀菀怕他多想,以为她不回来他就能为所欲为。 她要打消他的念头,夜菀菀颇为严肃认真地道:“但你在这儿,我会定期让人带消息给你,等我在京中安定下来,我再邀请你去京中。那时,你要赏脸哦。” 萧白终于听到了稍微舒心的话,他手握拳抵唇,掩去变的得意的笑。 他还以为夜菀菀是要去哪。去京中的话,京中,那不就是他的地盘吗,不回来才好。 而且,原来她这么舍不得他的呀,还未分离,就想到了以后定期派人给他传消息。 萧白仅有的阴沉不满很快散去。他明朗笑开,桃花眼弯起,“好,我到时候一定赏脸!” 他可注意到了,夜菀菀说的是等她安定下来,也就是说她在京中也许会有麻烦。萧白暗想,到时候他带着满身光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突然出现,这女人会不会特别感动。 萧白的笑容渐渐往奇怪的方向发展,夜菀菀默默再后退一步,记着先前的教训,她回身看了眼身后。 空出一小块,还可以再退开一点。 夜菀菀的裙摆□□交加,在地上铺出一朵娇嫩的花。 萧白瞥见夜菀菀退后的单薄身躯,他恐她再跌倒,忙伸手扶住她。 手落到她肩上,隔着衣衫也能清晰摸到分明的肩骨,萧白渐渐收了笑意。 她太过瘦削单薄了。 夜菀菀拿开他的手,不满地瞪他,但知道他是好心,“我能站稳,你不用扶着我。” 萧白手下一空,心里却浮起奇特的感觉,软软的。 夜菀菀冷冷瞪人,都像是含着水,没有半点威慑力,他还是尽快回京,好好护着她吧。 若能同她一起回去,就更好了。 夜菀菀离开后,萧白回到屋内,跨过门槛,笑容蓦地一收。后知后觉,菀菀刚刚唤他什么? 萧白走进内室,元日没听到他的命令安静地藏在里面。 萧白一刻都不想等,“今夜子时动手。” …… 子时将至,两道人影悄然无声地翻出夜家小院,将将和片刻后翻进去的两个人擦身而过。 唐涣为当朝首辅唐应卢的第二子,唐家是坚定的成王派系。唐涣也算有些手段,下手阴险毒辣,但与其父自己一步步爬上高位相比,他自幼都在唐府庇佑下,有个最致命的弱点。 他没有紧迫感,相比于一击必杀,他更喜欢慢慢折磨死人。因此在知晓萧白中毒,与手下失联,狼狈逃窜时,他反而缓下来慢慢收网。 萧白把握的就是唐缺的这一点,只不过到最后收网的不一定是谁。 唐缺两日前请了个戏班子回府,日夜不休,午夜正对戏台的大厅灯火通明。云崖西市左大院,一墙之隔却是天差地别,墙内戏腔软语,红烛烈酒美人,墙外杀机四伏。 戏腔唱到最高/潮,伶人声线蓦地降下,同一时刻,院内所有声响都渐归于无,迷/药起效。 在黑夜的掩饰下,杀机无声蔓延,狰狞的獠牙伸出。萧白带着一队人清扫进去,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到达大厅,一群人歪歪扭扭倒着。 上首位,唐缺搂着个美人趴在桌案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萧白心道,今夜杀了唐缺真是太过便宜他,让他在路上还有美人相伴。 他直取上首,变故就在这时突生。 昏迷的唐缺突然睁眼,与萧白缠斗在一起,厅内昏迷的人都在瞬间醒来,纠缠住其余人。 不仅如此,外有火把渐次亮起,一群护卫完全堵死退路。厅内两方人,诡异地陷入凝滞停下来。 侍卫向两侧让开,唐缺手执折扇拍着掌心从中慢条斯理走出,面上总带三分阴柔,此刻满是报复的快意,“不要再挣扎了,萧白呀萧白,你想埋伏我,有没有想过,是我挖坑给你!” 厅内的不过是他的替身。 萧白没看他,只在他话落时嗤笑出声,漫不经心地弹了弹剑尖。 什么都没说,却让唐缺更觉被嘲讽。 他抬手挥下,“拿下!”他不要萧白死,他要打断他的手脚,让所有人都看看萧白狼狈的样子,撕毁他的高高在上。 然没有一人动手,唐缺暴怒,阴柔的嗓音有些撕裂:“还不动手!” 身旁的护卫长目光严肃地望向四周,唐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墙头上,一根根泛着寒光的箭矢直指着他,有如待出笼的猛兽。 此时,厅内反到成了安全地带。 唐缺头皮一麻,他安排在院外的人呢? 没有人会回答他,萧白目光凉凉扫过,长剑横扫。 …… 夜色如墨,唐缺在三两护卫的掩护下逃出,认准西边出城的方向狂奔。 渐渐四周越来越荒芜,行入山道,唐缺勉力趴在马背上,喘声粗重。再这么下去,他一定会被追上的。 唐缺眸里划过狠意,拿出怀里的响箭。 他本不想现在用的,奈何萧白步步紧逼,那就让他做个选择好了,唐缺的面目扭曲起来。 山道越来越狭窄,萧白与唐缺的距离逐渐拉近,再近些,只用一箭,就结束了。 他可以同菀菀一起回京。 但不知为何,萧白心底却浮起些道不明的不安。 这份不安,在看到前方山路口的两道身影时爆发到顶点。两道身影一见到萧白众人就往路径深处跑去,唐缺没入另一道山路。 “萧白,你选谁?!”唐缺的冷笑声远远传来。 两道身影与唐缺往两个不同的方向跑去,萧白咬牙,目光盯住三道身影里被人携着身前的瘦小的一道。 裙摆随着马儿奔跑扬起,是白日里见过的娇嫩的浅粉。 萧白抬臂拉弓,弓弦绷到最紧,一箭携千钧之力追向唐缺。 萧白猛一扬马鞭,不再看结果,追向两道身影的方向。他脑内大声叫嚣着这是个圈套,但身体反应远远快过。 “公子!” 萧白抬手,身后暗卫分出一队追向唐缺。 萧白厉声:“捉活的!” ………… 夜菀菀睁开眼,眼睫眨动,触到粗糙的布条,外周无半点亮光,不知在何处,她身体颠簸地要散架。 夜菀菀很快知晓这是在哪,因熟悉的眩晕感。 夜菀菀闭眼前还是在萦绕着暗香的柔软床榻,再睁眼却是在奔跑的马上。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眩晕感和触感都无比真实,她终于确定不是自己在做梦。 她身后还有一俱温热的身体,一瞬间夜菀菀松下一口气,几乎唤出口:“萧白?” 不对,风里拂来的是全然陌生的气味,萧白也不会无缘无故深夜把她带出来。 夜菀菀庆幸四周风很大,她又在发出气声时就咽回了声音,她忍着眩晕装作未醒。 结合前两次被迷晕的经历,夜菀菀不难想到,她许是又被人迷晕。只不过与前两次不同,这次她是在府内被人迷晕,还被带出了府。 夜菀菀快速思考着是什么人会做出潜入府中绑走她的事。 第一反应是英国公夫人。她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林语虽厌她入骨,但她现在未回京,数年过去,于林语只是个不知生死、毫无威胁的丫头。 那么剩下的,以及前两次萧白暗自解决掉绑走她的人,只有可能,绑她的人与萧白有关。或是萧白的仇人。 若是第二种,夜菀菀觉得自己颇无辜。 仇人想绑的应是萧白在意的,能在关键时刻威胁萧白的人,可她显然不是。 前路未知,梅姑、阿寒他们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来寻找她,她不能坐以待毙。 幸而绑走她的人似乎觉得她不会有威胁,并没有绑住她的双手。 两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宽大的衣袖成了她此刻最好的掩藏。只要动作小心,轻一些,夜菀菀挪动手腕一点点把手镯褪到掌心。 太过纤细瘦削的手腕,却在此时方便了动作,夜菀菀有些哭笑不得。 默默感受着马儿拐过一个弯,夜菀菀把手镯扔出。如此几次,左右手上的首饰加上绣帕,都被夜菀菀扔了出去。 但马儿仍在无休止的奔跑,更不妙的是,夜菀菀抿了抿干涩的唇,努力压抑住胸口翻腾的感觉。 马儿突然跃起拐过一个弯,一样坚硬的物件从夜菀菀袖中滚出,擦着她的手臂掉落。 再无物可扔。 夜菀菀开始寻思要以什么角度从马上摔下去才,会不容易受伤,马儿在这时停下来。 身后人翻身下马,粗鲁地将夜菀菀拽下来,挟持在身前。 夜菀菀看不见发生了什么,脖颈被抵上冰凉锋利的匕首,身后人喘息声很急,仿佛正面对十分可怖的人。夜菀菀脚跟触到身后人的脚尖,一步一步后挪,他在后退。 夜菀菀听到许多声马蹄扬起落地的声音,有人逐渐逼近。 “放开她。” 夜菀菀从未听过萧白如此阴森低沉的语气。 仿佛咬牙含着血,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撕碎拆吞所有阻挡他的。 而现在,阻挡他的是挟持她的人。 匕首压入脖颈稍许,身后的人凶意毕现。 “你是唐缺的死士?”萧白道,掌控着冰冷的杀意,“他交给你的任务是什么?拖住我还是和我同归于尽?” 萧白又往前走了一步。 “别过来,我再退就是悬崖。”夜菀菀听身后的人如此说,他似乎很久没开口说过话,一开口声音僵涩。 话落的同时,夜菀菀被他带着又倒退一步。 据夜菀菀所知,云崖周围群山环绕,山崖更是有许多座,夜菀菀没有贸然“醒来”。 “你们全部后退,把武器扔开。”身后人道,匕首又用力几分,“否则,我控制不住力道。” 萧白变了语气,轻飘飘的,“哦?” 夜菀菀无声握了握手指,听萧白的语气,他是不是不打算救她了。 也对,她于他,又不是非救不可的人。 “那就算了。” 即使如此,听到这句话,夜菀菀仍觉耳边暂时失了声。 隔着薄薄的无法穿透的水膜,萧白的声音飘飘忽忽又嘲讽,“你很意外,怎么,你以为我会同意吗?” 萧白说着,缓步逼近,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打手势。 破风声袭来,就算是死士,能活也不愿意死,他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把夜菀菀扔下悬崖。 他敏锐地携着夜菀菀璇身,将夜菀菀挡向利箭破空的方向。 就在他旋身的刹那,萧白猛扑过去抢过夜菀菀,肩背撞向死士。 角力间,夜菀菀眼上的布条不知被谁扯下,微亮的光里,萧白的脸映入脸庞,同时还有他脸上的一抹血色。 萧白肩胛处,箭尖破体而出。他抱住她,为她挡住了袭来的箭。 他没有放弃她。 “你……”夜菀菀瞳孔微缩。 萧白身后,死士露出冷笑,手握匕首刺向萧白左胸。 萧白隐有所感,他平静得几近冷漠,设想着怎样能将伤害减到最小。 直至,胸前一股不大的力道推开了他。 萧白平静的表情迅速龟裂,目眦欲裂,“菀菀!” 夜菀菀墨发高高扬起,裙摆在空中扬起盛放的弧度,柔美苍白到极致。 一脚踏空,夜菀菀听到萧白声嘶力竭的呼喊。 她欲哭无泪。她,她不是有意推开他的。 ……她腿软了。 第28章 萧世子 苍木嶙峋,山川构成的海洋望不到边际,橙红的圆日慢慢升起,晕染开光晕,染红云海与薄雾,也染红了那道独立在山头的人影。 枯草在脚边摇摆,薄霜笼罩住萧白,湿湿凉凉贴在他裸露的皮肤上。 萧白维持着手前伸,膝半蹲的姿势,他的眼底映出望不见底的山崖。 盛开的裙摆、飞扬的黑发,在他眼前坠落,飞快消失不见。他第一次知道,比血色更刺眼的,是娇嫩的色泽成空。 而他拼命张开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她为什么要推开他。 那个自私自利、两面三刀,什么都分的清清楚楚的女人,一直那样不好吗? 他还想着,等她去到上京,他换上最华丽贵重的服饰,得意地出现她面前。然后告诉她:喂!看在你我相识的份上,我就勉强以后给你撑个腰。 萧白狠狠一闭眼,光下隐约的晶莹全藏进了紧闭的眼眸里。 他知道,今日之后,她会成他此生的,最难相忘。 跟随萧白的暗卫退在十步之外,无人发声,静谧得可怕。藏在旁侧的暗卫握紧了手里的弓箭,一动不敢动。 深红的血珠从透体而出的弓箭上滴落,肩侧衣襟濡湿一片,萧白垂眸瞥过,无动于衷。 他僵硬地起身,大步走向马匹,扫过一众暗卫,咬牙道出:“去寻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说她要上京,她说她和他的联系不会断,她说请他以后赏脸去她的家。 那他,无论如何去做到好了。 他带她回京,他陪在她身侧,以后他的家就是她的家。 萧白独自策马离开,马儿越跑越快,将山崖甩到身后,萧白面目渐渐狰狞。 就在这时,马儿飞快转过山弯,银光一闪,他猛地勒马,马儿惯性冲出几步。 萧白等不及马停下,他翻身而下,将落在地上的小巧精致的银色十/字/弩捡起,重重握住。 再次上马,萧白速度不减,只每经过一个山弯都会停下,到最后,他捡了一手的手镯、绣帕。 绣帕是娇嫩的淡粉色,角落绣着一朵兰草,隐有暗香。 萧白扯了扯唇,将所有物件都贴胸收好。马儿从山径中越出,奔向另一条路径。 他怎能放过罪魁祸首? 唐缺跑了很久很久,身后人紧追不舍,一开始他暴怒咒骂,但到身旁的护卫全都死去,他已然麻木。 唐缺的心里浮起绝望,但他还是紧抓住心里的一丝庆幸,不会的,萧白不敢杀他的。 当长箭没入胸口的,剧痛传来的时候,唐缺甚至愣了愣。 萧白策马从旁追上来,暴力将他扯下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满是杀意。 唐缺张口,血不断从嘴里涌出来,他断断续续问出口,怎么都不敢相信,“你…竟然…真的敢…杀我?” “成王…唐府…不会放过你的!” 萧白始终没有说话,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唐缺很快无力挣扎,大睁着眼不甘怨毒地死去。 他本来能活的,不过现在,萧白没有慢慢折磨他,已是他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 山崖下,一条河流横贯山间,萧白到来时,暗卫正沿河一寸寸搜寻过去。 因地形较为平缓,河流流速不快,一眼望不到底。 萧白把手伸进河里,即使初春将至,山间的河水仍是冷的刺骨,他刚刚升起些微希望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夜菀菀有多畏寒他是知道的,平日稍冷些都恨不得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上。 如果她落入河中……萧白简直不敢想象。 他心底一痛,跳入河里,河水瞬间淹没他的下颌。萧白在水里徒劳地抓捞。 “公子!”元日看到这一幕欲阻拦,但他根本拦不住萧白,只能也跟着跳下水。 暗卫分出一部分人也下河搜寻。 但半月后,仍是没有半点消息。 他们搜寻的范围已经扩大到下游几里地外,元日走在萧白身后。 萧白背影挺拔瘦削,目光留意着河岸两侧。半月来,他一直没有安静地好好养伤,面色苍白了许多,眼里满是血丝。 某些时刻,元日甚至会想,若是找到夜小姐的尸身,是不是会更好。如现在般,众人皆知,夜小姐怕是已经没了,但没见着尸身,就还会抱着一点点微渺的希望。 公子也是如此,他不会放弃。 萧白拨开草丛,跨过一块大石头时,突然踉跄倒下。 眼前是晃动的围过来的人影,一阵抵挡不住的疲惫。 闭眼前,萧白想到十日前,他回到夜家小院,梅姑红着眼,让他不要再来。 那时,他熬了几夜未歇,但急着寻夜菀菀,没过久停留。 只在离开前深深看了眼夜家小院,朱漆大门有些微褪色,敞开着,永远在等人归来。 萧白再醒来,是在回京的马车上。他眸色一戾,挣扎着起身,他哑声:“停车!” 元日闻声进来,端着一碗药,顶着萧白阴森的目光,他垂首,然声音异常坚定,“公子,太子三日前登基了,召您回京。” “公子,京中现在还不安定,元字辈还有许多人在,您应该回去了。” “我们留了一队人在这儿继续搜寻,有消息会立刻回禀。” 萧白一直没吭声,元日抬首看了一眼。 萧白腮帮子咬得死紧,目光空洞,干涩地唇瓣在这一刻裂开,淌出一滴殷红的血。 “去吧。” 说出这句话,仿佛耗光了萧白所有余下的力气,他后仰靠到车壁上,眼眸半垂。 马车车帘微微掀起,透过缝隙,寒地的松山雪雾一步步被落在身后。那扇开着朱漆大门的院落,也在起伏群山中越来越远,却在脑海深处越来越清晰。 他缓缓启唇,把声音压进心底,只自己能听见。 “夜菀菀……” 他,会再回来的。 ………… 京中,处处挂着白绫。 一月前,景晏帝驾崩,太子登基,改国号为清晏。同日,成王因谋反罪名,满门入狱。 景晏帝驾崩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少有人知晓,但真正处于全力中心的人都忘不了,那日从宫城里流出来的血,宫女太监们整整洗刷了两日才洗干净。 今日,是成王斩首的日子。 囚车从街市经过,曾经高高在上的成王如今蜷缩在破旧肮脏的囚车里,这一幕本应非常惹眼。但囚车经过,人们却不自觉把目光落向为首的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官员。 那人一身紫袍,身姿颀长,绣金纹的腰带勾勒出劲瘦腰身。他面若冠玉,唇红齿白,桃花眼下压,掩去所有喜怒嗔痴,只薄唇微抿,在可望不可及中透出稍许压抑的情绪。 “为首的是哪家郎君?真是好相貌。”有人低语。 “一听你就是来京不久的人,这位可是京中鼎鼎有名的萧世子。” “萧世子六岁得名儒盛赞,十二岁武胜武状元,是百年难见的天才。”说话的人语气十分骄傲。 人群中,也有隐在其中的大人老爷,他们闻此目光复杂。 何止如此。 几月前萧世子与太子大闹一场后被贬离京,萧王府都放出消息他们没有这个世子,那时还有人惋惜,萧世子一代天才,偏偏自寻死路,毁了大好前途。 在太子登基后,更有人言,萧世子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清晏帝定是不会放过他,看清晏帝对待成王这个亲兄弟的狠辣手段就可知。 但谁知,清晏帝一登基就连发三道圣旨召萧世子回京,更是封他为巡捕五营统领。 萧世子如今,是圣上面前的第一人。 …… 萧白回到萧王府,身后跟着一群随从。 他厌烦地把人挥退,独自回到屋内,在清水中净了净手。 萧白脱掉身上染上血腥气的紫袍,随着他的动作,一方绣帕落到地上。 萧白立刻扔开衣袍,珍重地捡起绣帕。 屋门突然被人推开,萧白目光一冷,他仅着白色里衣,在屋外人跨进来前他把绣帕塞进袖中。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向闯进来的人。 来人身材高大,鬓角霜白,眉眼细看与萧白有几分相似。但在他身上,相似的眉眼便显得特别威严不易相处。 萧元半晌没等到萧白开口,他眉眼冷竖,声音严厉,“不过出去几月,你是愈发的没有规矩。” 萧白凝着他,淡淡道了一声:“萧王爷。” 萧元见萧白如此态度,怒气一下子冒出来,声音带上呵斥:“萧白,你不要以为你飞黄腾达了就可以忘恩负义,别忘了,你出去别人都还是叫你一声萧世子。我始终都是你的祖父!” 萧白眼里划过嘲讽,几月前他与太子假意闹翻,回到萧王府,他的这位祖父给他的只有一顿鞭子,还有扬言,从此他和萧王府再没有关系。 萧白懒得争辩,他换上新的官服,抚平每一丝褶皱后,方不咸不淡道:“萧王爷,我稍后就要入宫。” 闻言,萧元的面色刹那变得十分难看,萧白这是在向他示威。 清宴帝在今晚设宴,一般官员都是等时辰临近才入宫,唯有萧白早早便有内侍来请他入宫,伴圣驾而行。 他一手养大的崽子,到底成了只狼,但那又如何,有抚秋院的那位在,萧元不怕萧白不听话。 萧元想到这一笑,走过去拍了拍萧白的肩,“你能伴圣驾,这是萧王府莫大的荣耀,今晚好好表现,回来可以去抚秋院看看。” 萧白穿衣的动作一顿,挣开肩上的手,又继续若无其事地穿衣。 萧元没有在意,萧白有多在乎抚秋院的人,他比谁都清楚,他准备离开。 “萧王爷,随意出入他人的屋舍,这是否是世家公子该应有的品行?” 萧元停下脚步,他回首。 萧白端立着,面上每一分神情,恰好的端方又疏离的姿态,都像模板里刻出来,他也看不透。明明是他一直希望的样子,他却突生厌烦。 萧元离去后,萧白重新拿出绣帕,仔仔细细地折叠好塞进胸前衣襟。 …… 晚宴设在穷洗宫。 穷洗宫,朱红漆巨柱支撑起辉煌的大殿,每根柱子上都盘绕着金龙,殿顶密布着九龙戏珠的图纹,据传是百年前宴朝开过皇帝自最善铸造的熙国请来的顶尖匠人所铸。 晚宴虽一切从简,但设在穷洗宫,足可见清晏帝对晚宴的重视。 萧白伴圣驾到穷洗宫,在左侧第一个位置落座,光光是这个位置就能让许多人眼红。 当朝首辅唐应卢坐于萧白对面,他遥遥朝萧白举杯。 萧白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向上首的清晏帝敬酒。 清晏帝非常给面子,“萧世子是孤之爱臣,当堪大任。” 底下大臣都恭维出声,一番来往,唐应卢面色分毫不变,仿佛被萧白拂了面子的不是他。 这只真正的老狐狸,成王一系败落后,他果断把过错都推到二儿子身上,清晏帝挖了许久都没有挖到把柄,这才留下唐府。 他杀了唐缺,倒成了帮他解决了最后的隐患。萧白饮尽一杯酒,眼底漫上层薄雾。 酒过三巡,清晏帝开始封赏有功之臣。 到萧白的时候,清晏帝真正多了些真切的笑意,与对所有人的都不同,清晏帝道:“萧白,你想要什么呢?” 满座皆惊,清晏帝这句话,无异于萧白要什么他就给什么。近百人的大殿内瞬时安安静静,落针可闻,无数道目光凝聚向萧白。 唐应卢的面色也变了刹那。 萧元目光炯炯,若有所思。还有不远处的英国公,酒杯中的酒洒出来不少。 此时,也有不少人看向他们。 他们一个是萧白的祖父,一个是萧白的未来老丈人。 萧白身为当事人,反是殿中最冷静的人。 “陛下,臣想要什么,都可以吗?”萧白问。 萧白话落,殿内响起轻微的抽气声,他们没想到,萧白会如此狂妄地问出来。 然,清晏帝并没有不满。 清晏帝年近四十,温润含笑,看萧白就像在看一个亲近的后辈,“当然。” 萧白沉声,叩首一礼,唇瓣扯出抹弯的但更像是难过的弧度,“臣想向陛下求一旨退婚书和一旨赐婚书。” 第29章 萧世子 “我想向陛下求一旨退婚书和一旨赐婚书。” 萧白话落,满座哗然。 英国公手里的酒直接泼了出去,面露不可思议。在意识到萧白并非玩笑后,英国公立刻涨红了脸,拍桌怒问:“萧世子,萧王爷!这是何意?!” 上首的清晏帝也短暂地诧异了一下,方沉声道:“英国公,是孤在问萧世子。” 英国公瞬时噤声,怒气收敛些,但看他阴沉的面色便知此事不会善了。 反是萧元,意外过后,多了思索,他没有阻止萧白的意思。 清晏帝看向萧白,“萧白,你确定想要的是这个?” 他气压稍沉,显然并不满意萧白的选择。 然萧白毫不犹豫,“臣确定。” 清晏帝眯了眯眼,就在殿内诸人暗想,清晏帝许不会同意时,清晏帝道:“好,孤答应你。” 萧白眸色微闪,他也没想到清晏帝会答应的如此爽快。 下一刻,清晏帝突然道:“但是,孤许旁人的都只有一物,未防有失偏颇,孤也只能许你一物。萧白,退婚书与赐婚书,你要那个?” “退婚书。”萧白只思虑了片刻就答。 他已经不是幼时刚被萧王府从边境接回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孩子了,以后,没有人能轻易决定他的婚事。 …… 宴散之后,众大臣三两离开,萧白被清晏帝身边的内侍公公唤走。 无奈,英国公顺着人流走向萧元,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萧王爷,不知你们这是何意?可是专门来打我英国公府的脸面!” 萧元一笑:“孩子大了,我们也不能强制按着他做什么不是?而且,这是陛下亲下的旨意,英国公你消消气。” 英国公冷笑,陛下的旨意,他敢有气吗。 英国公心里清楚,当初两家会定下婚约,是因为萧王府独子战死沙场,只留下遗腹子萧白,萧王爷年纪又大了,一时萧王府岌岌可危。 而那时的英国公府,皇宠正盛,又迎娶了外邦郡主,就快跻身京中一流世家,唯一差的,是底蕴。所以两家一拍即合,各取所需,当即定下婚约。 如今,萧世子风头无二,一人能完全撑起萧王府门面,萧元当然不乐意再和这些年逐渐没落的英国公府结亲。 英国公正待再说两句,好歹要在其他地方讨些便宜。 就听萧元言:“其实,若不是萧白今日提起,我都要不记得婚约一事了。毕竟,英国公府大小姐这些年属实低调。” 一番话成功让英国公说不出话来。他府中逼得嫡出大小姐离京,养在外面一事,怎么说都不体面。 “对了,英国公府大公子呢?今日怎不见他?” 英国公想到什么,更加来气,甩袖离开。 不日,萧世子退婚英国公府的消息就传遍了,不少人家的心思开始蠢蠢欲动,又有志一同的防范起其他有适龄女子的人家。他们可没忘了,萧世子所求还有一赐婚书。 然而,也有许多当日没有亲身到场的大人并不怎么相信赐婚书的事。 有女子能让如皎皎明月不可欺般的萧世子恋慕,这本身就是让人非常难以置信的事。 直到某一日,有大人从萧王府的随侍口中打探到,萧世子常对着一女子之物露出黯然神伤之色…… 似乎,萧世子确有所爱之人。且,那人已经不在了。 …… 听风楼上,徐拂了想起近日听到的各种传闻,忍不住推了推身旁的友人。 萧白正撑着额头补眠,被惊醒,不耐地递了个眼神过去。 昨晚抚秋院闹了一夜,萧白一夜未歇,上完早朝后,他不愿回萧王府,就来了此处。 但此刻面对一脸八卦之色的徐拂了,萧白觉得来这里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徐拂了还在推萧白,他不答势不罢休的样子。 “说。”萧白暴躁吐出一字。 “我就想问问,有几分真?”徐拂了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到萧白面前。 消息能从萧王府传出来,定然是经过萧白默许的,徐拂了真有几分好奇。 萧白稍顿,桃花眼里的睡意没了,随同熄灭的还有刚刚升腾着的暴躁。 徐拂了八岁就跟着萧白混,熟知他的脾性,装的翩翩公子、遥遥不可及,实际就是脾气坏、懒得和一些人说话,又得端着,长久下来在外人眼里就成了那副模样。 这下连暴躁都没了,可是大事,徐拂了也不敢再当玩笑说。 “不想说就算了。” 萧白抿了口茶,压下各种难言的情绪,声音沙哑,“是真的。” 他心情差极了,没搭理徐拂了的诧异,准备离开。 “走了。” 行至门口,忽听徐拂了嘟囔:“咦?夜挽舟在干什么,他原来还会笑。不对,那让他笑的是哪家小姐,京中小姐不可能有我不认识对呀。” 萧白没放在心上,嘲讽了声:“有时间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你不如多看点书,免得徐老先生总和我念叨你。” “我要不是发现了你的表里不如一,被荼毒多年,我也不用在这洗眼睛。” 萧白轻哼,大步走出去。 跨出门,又是一偏偏佳公子。 …… 一辆黑木马车从京外而来,停在一糕饼铺子前。 夜挽舟掀开马车帘,探身问里面的人,声音像怕吓着人般无比温柔,“菀菀,到严记铺子了,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它家的水晶桂花糕,我去给你买一些。” “好,谢谢兄长。”马车内传来轻柔的女子嗓音,不放心地叮嘱,“兄长也别忘了给自己买红豆小酥,你喜欢吃的也要买。” 夜挽舟闻言立刻弯唇笑起来,应了声,快步走进糕饼铺子,背影都透着欢愉。 马车内,夜菀菀掀开马车帘看见这一幕,好笑之余也颇感酸涩。 相处月余,面对她的亲近之意,夜挽舟始终都是受宠若惊般,而他对她的好满的要溢出来,他仍觉不够。 “小姐,大公子是真的很关心您。”梅姑道。 “嗯,我知道的。”夜菀菀重重点头,“兄长是最好的兄长” 夜菀菀见梅姑松口气的笑,心底无奈,她以前给他们的映像,是一下子改不过来了,只能慢慢来。 世上的事有时就是巧妙,夜菀菀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落崖,崖下正有一条大河,夜挽舟一行去云崖看望她的人又正好在河边休整。 如此,她才侥幸能活下来,却也闹去半条命,修养月余才能动身。时间在某一时刻重合,兜兜转转,她还是被夜挽舟带回了京。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梅姑、苏先生、阿寒,还有唐月,都和她一起回来了,她不会是孤军奋战。 夜挽舟从糕饼铺子走出来,夜菀菀浅浅一笑,正要放下帘子,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一旁的酒家走出,再想细看,那道人影已消失不见。 夜菀菀收回目光,略带疑惑地看向夜挽舟,唤了声:“兄长。” 夜挽舟从糕饼铺子出来后,整个人都变得低沉了,像在极力压抑着怒气。 夜挽舟面对夜菀菀,勉力放柔和神情,抬手犹豫地摸了摸夜菀菀的长发,“没事,菀菀不要担心。” 他瞥过夜菀菀掩在毯子下的腿,眸里划过疼惜,想了想后道:“菀菀,我们先不回英国公府了。” 夜菀菀稍怔,方道:“好。”这也正和她意。 “会不会觉得累?”夜挽舟问,把买来的糕点放到案上。 夜菀菀摇摇头,拿过糕点,打开油纸包和大家分食。 夜挽舟被塞了颗红豆小酥,嘴里满是甜味,完全不忍心告诉夜菀菀他刚刚听到的消息。 他垂眸思索间,袖摆被轻轻扯动。 夜挽舟偏头,见菀菀带着的小姑娘,对他弯了弯大眼,展露出一个灿烂有感染力的笑。 她把手伸到他面前,白嫩嫩的掌心躺着三颗红豆小酥。 夜挽舟静静看了一会儿,没有接过。 唐月默默合拢掌心。她就是觉得,夜姐姐的兄长,好像有点不开心。 …… 萧白骑在马上,远远望见萧王府正门前,萧元的随侍站在那,等人的模样。 萧白轻嗤了声,径直策马经过萧王府。 他不知要去哪,索性放任马儿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走到了何处,四周渐渐变得宁静,见不着几个人影,萧白后仰躺到马儿上。 过了许久,天色变暗,天边乌云翻滚,他起身勒住马儿,准备回去。 转弯时,与一辆黑木马车擦身而过。 路径不大,萧白微微侧首,察觉到马车转弯时太过笨重,占了大部分道,他扯着马疆往旁让了让。 大风忽至,紧挨着的马车的帘帐被吹动,哗啦作响,几次擦过他的侧脸。 萧白拧了拧眉,斜身看过去,也不打算做什么。他就想看看,哪家的马车这么大面子,“逼得”他如此相让。 他眯着眼找马车上的徽标,没找到,倒先在马车帘掀开的若隐若现的缝隙里,瞧清了车里的人。 一个有些眼熟的俊郎男子,以及一个更加眼熟的乖巧可爱的女孩,还有一个…… 萧白蓦地僵住,眼眸大睁,薄唇紧紧抿起。 …… 第30章 萧世子 马车里,雨水飘进来砸在夜菀菀执书卷的手上,微微凉。 她不禁撩起窗帘向外看了一眼,天空昏沉沉的,乌云密布,大雨将至。 夜菀菀想起阿寒与苏先生在入城时便与他们分开,神神秘秘地走远,此时有些忧心,“阿寒他们没有带伞吧。” “嗯。”夜挽舟道,“不过他们没那么快回来,我等会儿让人给他们送伞过去。” “兄长,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夜菀菀吃惊,她环顾诸人,发现大家都不意外的样子。 夜菀菀正要发问,却发现夜挽舟的情绪似乎又变得不对了。 他刚被安抚下去的怒气有了再次冒头的趋势,目光冷冷凝在他对面的窗扇上。 “兄长?”夜菀菀的声音带上稍许困惑,侧首看向那侧的窗扇。 若隐若现的,她只看见了泛黄的屋墙,马车拐过转角,再映入眼帘的是崭新的屋墙。 夜挽舟抬手在夜菀菀眼前晃过,吸引了夜菀菀的注意后方重新放回膝上。 “我们到了。” ……… 萧白看着黑木马车拐过街角,消失在视野里。 他眸底通红,有些愣怔,因刚刚瞧见的马车里的一幕。 那是菀菀吗? 是菀菀呀。 虽只有一个侧影,但这数月里,他无数次在心底描摹过,早已熟悉得一眼就能认出来。 萧白控制不住地要将手按到窗扇上,阻住、叫停这辆马车,却先撞上了一双冷淡饱含着警告厌恶的男子眼眸。 那人前一刻还在对菀菀温柔的笑。 四目相对,一触即离,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善。 萧白认得马车里的男人。英国公府的大公子,人品能力皆属上乘,是少有的能被他看在眼里的人。 但是,他凭什么和菀菀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菀菀又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萧白的心猛地被揪紧。他打马跟上去,未走出多远,将将转过街角,就见黑木马车速度减缓,停在了一座宅院前。 高大的男子先步下马车,扶着车内的女子下来,两人紧挨在一起。 梅姑随后下来,给女子披上披风,撑伞挡在两人头顶。唐月则撑着伞遮住她和梅姑,一行人很快走进院落里,像是配合过许多许多次。 萧白不知何时握紧了马绳,神情越来越阴沉。 马儿停在转角,不安地踱步。 开始落雨了,大雨打湿了萧白的鬓角,两侧散落的黑发湿哒哒贴在他冰凉苍白的脸上。 他忽然动了,从马上翻身下来,走向那座宅院,一步一步踩得极重。 ……… 这处宅院也是扶玉郡主的陪嫁之一,现在在夜挽舟名下。夜挽舟偶尔也会来这处宅院,所以内里的布置俱全。 从马车上下来,走了一段路,夜菀菀额上就布满了冷汗。行至屋门前,大半力道都靠夜挽舟支撑着,她才能坚持走完。 山崖不是那么好跳的。夜菀菀的脚在跳崖后受了重伤,现在虽恢复了许多,但这段日子才是最难挨的。每走一步都像有刀子再磨,但若想恢复如初,就一定要练习走路。 夜菀菀在木榻上坐下,对夜挽舟道了声谢。 她察觉到夜挽舟的左肩湿了一片,忙道:“兄长,你快去换身衣裳吧。” 夜挽舟把从马车上带下来的水晶桂花糕放在桌案上,嘱咐道:“好好休息,走路也不用急于一时。” 夜菀菀心有余悸地摇摇头,“兄长你真是高看我了,我现在是半点不想沾地。” 夜挽舟被她皱着脸的模样逗笑,然他知晓她只是不想让他担心才会如此说。 夜挽舟没有久留。 夜菀菀坐在木榻上休息了一会儿。 不久,阿寒和苏先生就回来了,同时还带回来两柄木杖。木杖上粗下细,上面不知如何做的加上了宽大的支撑面。 “小姐,您试试合不合适。” 夜菀菀新奇地拿过木杖,在苏先生的指导下缓步在屋内走起来。 起初她不怎么适应,迈开步子先踉跄了一下,几步路走的磕磕绊绊。 梅姑见此不放心地张开手守在她身旁,就防着她摔了接住她。 “梅姑。”夜菀菀好笑。 好在后来她走的慢慢顺畅起来。 夜菀菀眼眸微微发亮。以前她练习走路都需要扶着墙,或有人陪同,有了木杖后会方便很多。 阿寒和苏先生见没有问题就离开了,唯有梅姑仍紧紧盯着她。 夜菀菀无奈寻了个借口让梅姑离开,自己在屋内走着。 独自一人时,她面上轻松的笑意立刻隐去,轻轻痛呼了一声。她目光凝聚在前方一点,抿着唇,眉轻蹙,硬着头皮往前走。 只有没人在时,她才可以喊疼。 细密的汗珠从夜菀菀的额际冒出来,她咬牙再走了几步。许久,疼的手也开始无力打颤,夜菀菀打算休息后再来。 但她忘了这是一个新的全然陌生的房间,她还没来得及收拾,许多摆设的位置与她习惯的不同。 夜菀菀惯常在接近内室的地方回身,木杖忽地被花瓶摆架绊住。夜菀菀失去平衡,当即往前扑出去,抓着木杖重重摔到地上。 “唔——”夜菀菀痛哼出声。 更糟糕的是,木杖撞到了摆架,上面的花瓶咕噜咕噜,摇摇欲坠。 夜菀菀只来得及抬手挡在脑袋上,但她却没感受到被花瓶砸中的痛感,也没有听到碎裂声。 夜菀菀稍懵地放下手,抬首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抓着青玉烧瓷瓶的颈部,瓷瓶距离她只有一拳不到的距离。 “你……”夜菀菀张了张嘴,呼声欲出。 来人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动作,立刻把瓷瓶放到地上,半蹲下来捂住她的嘴。 “菀菀,是我。” 夜菀菀顿住,诧异地望向来人。 萧白就这么突然出现在眼前,在距云崖数百里之地。吃惊之下,夜菀菀被捂着的唇无意识张开,柔软的唇瓣擦过萧白的掌心。 萧白险些就松了手,眸底浮现暗色,他垂眸,细细打量着夜菀菀。 她只松松绾了发,此时完全散开,黑白分明显得本就缺少血色的脸愈发苍白。其上,一双杏眼却睁得很大,专注地倒映出他的样子。 萧白濒临爆发的暴躁片刻间烟消云散。 他又唤了声:“菀菀。” 夜菀菀回过神,也敢抬手去掰萧白的手,“你别捂着我了。” 她被萧白那莫名包含着复杂感情的一声唤地不自在,夜菀菀抓住木杖挡在胸前,出于以往的信任没有喊人,而是低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萧白没答,眸光泛狠,咬牙,“你为什么在这儿?” ? 我在自己家中有什么可为什么的? 夜菀菀没来得及答,萧白紧逼着,“你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说这话时,萧白艳丽的桃花眼晕起层雾,夜菀菀一时以为里面会滚出泪。 “你的脚又是,怎么了?”哑不成声,扬起的眼尾似要滴血。 夜菀菀有些被惊着,“萧白…你先去把头发擦干。” …… 夜菀菀重新坐回矮榻上,萧白站在他面前拿着布巾擦被雨打湿的头发。 他的衣服夜菀菀是没有办法的。她本想让萧白自己去找阿寒拿一件衣裳,但他死活不肯。 他边擦着发,边眯眼瞧她,顺带打量四周。 不知是不是错觉,夜菀菀总觉得他看向四周摆件,或是这屋子的目光带有些杀气。 不只是萧白有许多问题要问她,她也有许多疑惑想要萧白来解答。 比如,为什么他这个本应在云崖的人会突然出现在上京,她的屋子里。他又是怎么把自己淋成这个落汤鸡的模样。 “你跟踪我。”夜菀菀道。 萧白擦头发的动作未停,若无其事地道:“上京这么大,我也没想到随便转转就能碰见你。” 反正他一定不会说,他刚刚在屋顶上趴了一个时辰,见她摔倒痛哼可怜兮兮的样子才没忍住爬下来。 “嗯?” 萧白不愿再说,“该我问你了。” 他爬下来之前,没有想过会和夜菀菀心平气和的对话,他脑内设想过无数种的,都是怎么直接带走她。 “行,你问吧。”夜菀菀没有察觉萧白突然阴沉的气息。 她隐约觉得再相见的萧白有些不同,但道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不同。想了想,她只当是许久未见的陌生感。 “你的脚怎么了?” 话问出口,萧白心内长吐出一口气,无比挫败但又莫名的躁动。 他知道,他是真的栽了。 所有,他都可以不问不计较,挪后再说,唯有关乎她的身体不可以。 这个问题夜菀菀可以回答,她瞥了眼萧白,语声淡淡,“摔的。” “我会不知道这个吗!”萧白额角青筋直跳。 夜菀菀不为所动,反微勾了勾唇,“该我问你了,你会来上京,是不是为了找我?” 萧白眼睫一颤,唇瓣翁动。 他飞快垂眸,嗤了一声:“想得美,我本就是上京人士,回家而已……” 萧白的话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夜挽舟负手敲门,“菀菀,我可以进来吗?” 两人同时看向屋门,屋门上清晰映出高大的男子身影。 “嘘。”夜菀菀竖起食指压在唇上,示意萧白噤声。屋内莫名多出一个男子,她不好同兄长解释。 然她惊愕地发现,萧白非但没有收敛,反有要更加高调的架势。 他冷笑着,直直瞪着门外的身影,启唇…… 夜菀菀一把盖住萧白的嘴,扬声:“兄长,你稍等一下!” 夜菀菀手下,萧白嘴角逐渐变态阴森的冷笑,上扬着,上扬着……然后,一瞬间龟裂。 第31章 萧世子 夜菀菀发现萧白突然不再捣乱,他有如被施了定身咒,目光震惊又迷离。 夜菀菀唤夜挽舟什么? 兄长? 他们,他们…… “外面的人是你的兄长,亲的?”萧白恍惚地问。 “当然是亲的。”夜菀菀催促他,“你快躲起来,不要被兄长看见!” 夜菀菀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她真怕他会冒出来一句:菀菀,我是你的面首,见见兄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夜挽舟耐心地等在门外。 夜菀菀都可以想象到,兄长一定是抿唇浅浅一笑,愿意包容她所有的模样。 夜菀菀顾不上萧白是怎么回事,伸手推他,“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菀菀?”夜挽舟听到门内似乎有说话声,眉头皱起,又唤了声。 萧白如梦初醒,火烧脚底板般跳起来,蹿进内室,出乎夜菀菀意料地配合。 夜菀菀快速环顾过四周,确定地上没有水滴等不合时宜的东西,她缓下一口气,把木杖重新抓到手里,装作刚刚坐下的样子。 “兄长,你进来吧。” 夜挽舟推门而入,目光从端坐的夜菀菀身上扫过,一眼看去屋内只有一人。 那菀菀刚才是和谁说话?夜挽舟目露疑惑,不动声色地看向屋内的其他地方。 “兄长,你找我有什么事?”夜菀菀不敢让夜挽舟细看下去,“你过来坐,我们慢慢说。” 她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推向暖榻旁的桌案,让夜挽舟坐下的决心体现得非常深刻。 夜挽舟眉间划过无奈,如她所愿走过来坐下。他回屋后想了许久,最终决定把听到的消息尽快告诉夜菀菀。 “菀菀,不知你还记不记得,父亲母亲曾为你订过一份婚事?” “嗯,我记得是有这么一份婚约在。”夜菀菀没有迟疑地答。 她怎么会不记得?前世被关进宁院后,这份婚约是她仅有的救命稻草,只不过后来事实证明,这是根腐烂的稻草。 夜菀菀面色稍冷,这份婚约,她不要。 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沉重。 夜菀菀隐隐察觉到不对,兄长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婚约来。 夜挽舟用练习过几遍的云淡风轻的语调说道:“以后这份婚约就不做数了。” 话落,他镇定的抿了口茶,实则余光一直紧盯在夜菀菀身上。 很多时候情绪是能相互影响的。 在晏朝,女子被男子退婚是十分下面子的事情,甚至会使女子被人轻视。更何况菀菀刚回京中,在京中贵女圈子里寂寂无名,而萧世子又在京中风头无二。一些人的恶意只会加倍,英国公府对待菀菀的态度也会变得愈加微妙。 夜挽舟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只是想以此来减缓夜菀菀可能受到的冲击,告诉她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无需太过难过。 虽然,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夜挽舟摸到备在袖子里的两条手帕,做好了递出去的准备。 然,他只听到自家妹妹平静地道了声,“也好。” 嗯。 嗯嗯?? 夜挽舟侧首。 夜菀菀抬眸朝夜挽舟笑了笑,是真的没有难过的意思。 “我婚约的对象是萧世子吧。”夜菀菀见夜挽舟实在太过茫然,但她不能把前世的事情说出来。 稍加思索后,夜菀菀解释道,“传言都说萧世子如皎皎明月不可欺。但其实这就是好听的说法,一个人会像明月般有距感,定然是冷淡或高傲的,不容易亲近。” 夜菀菀垂眸,“如果只是这样问题也不大,但是啊,萧世子还有天才之名,而我只是普通、长的好看的女子,很难同天才想到一块去。若我和他成婚,最有可能的就是貌合神离。” “再加上有许多贵女都仰慕萧世子,对世子妃的位置虎视眈眈,我又不喜欢与人争斗,万一她们乘虚而入,我会被人欺负惨了的。那时候,兄长也许都不知晓。” 夜菀菀扬了扬缺少血色的苍白小脸,这番话的说服力骤增。 夜挽舟拍案冷声,“谁敢!” 意识到可能会吓到柔弱乖巧的妹妹,夜挽舟拍到桌案上的手改为握住茶杯,他柔声安慰:“有兄长在,一定不会让人欺负你。” 不觉间,他已经认可了夜菀菀的这番话。 夜菀菀乘胜追击,“现在这份婚约不做数了,这些顾虑就都没了,我以后还能去找一定会一心对我好的人。兄长,你说这是不是挺好的?” 夜挽舟迟疑地颔首。 “……如此说来,萧世子原非良人,这份婚约确实没有存在的必要。不过,他公然退婚,实在太过嚣张。” 夜菀菀抿了抿唇,这下是真的觉得生气。 公然退婚,不仅仅打了她的脸,还打了兄长的。 …… 内室,还没从夜菀菀是夜挽舟亲妹妹这件事里回神的,慌张的萧白,清楚听到夜家兄妹的对话后。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萧白从来不知道,他人嘴里对他的褒奖之词,到了夜菀菀这儿,还可以这么用。 夜菀菀竟然是这么想他的。 萧白神色晦暗不明,夜家大小姐于他只是陌生人,且是萧元强硬捆绑在他身上的枷锁。 可如果这个人是夜菀菀……萧白想着,眼里浮出点点笑意。 不过笑意来不及扩散就被阴暗的色泽吞噬。 萧白回想起了数日前自己掷地有声的“一旨退婚书”。 是他亲手无比高调地退了这个婚。有婚约在,夜菀菀都不乐意嫁给他,那么现在呢? 萧白面上血色尽褪。 第32章 萧世子 “萧白,你可以出来了。”夜挽舟离开后,夜菀菀朝内室道。 但半晌过去,内室里没有半分响动传出。 夜菀菀微蹙了蹙眉。 她拿起木杖,艰难地走进内室。 窗扇开着,萧白像来时一样莫名地离开了。 夜菀菀静默着,突然发了脾气,重重把窗扇合上。 “这么大的雨,屋内也湿了。” …… 那日过后,夜菀菀再也没见过萧白。 夜挽舟曾许多次问起夜菀菀,她是因何掉落山崖。 每当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夜菀菀都会陷入沉默。 因她觉得,将她晕马,所以落地后腿软了一瞬,阴差阳错地牺牲自己成就他人的事情说出来,实在有些没面子。 夜菀菀殊不知,这些落到夜挽舟眼里,就全然成了另一番模样。 夜挽舟听梅姑他们说了个七七八八,知道夜菀菀养过一个面首,她会坠崖,似乎也与那个面首脱不了关系。 而夜菀菀这般避讳的姿态,可不就是对那个面首情根深种。她即使因他重伤,其后那人对她不闻不问,她也要维护他。也许,菀菀不难过萧世子的退婚,也有那人的原因在。 夜挽舟每每想到这,都想揪出那个面首揍一番。 三月初的时候,夜菀菀终于可以不用借助木杖就能走路。 当日,夜挽舟在京中第一酒楼听风楼定下席位,一为庆祝,二位接风洗尘。 用完午膳,他们从听风楼出来,夜菀菀和唐月走在前面,夜挽舟护在她们身后。 细看夜菀菀走路的步伐,依然能看出些许的不自然,他们一行走的不快。 听风楼所在是京中最繁华的街市,它的对面是最受贵女喜爱的一家珠宝铺子,门前停满了华贵的马车。 据传,当今皇后娘娘尚还是太子妃时,每月都会去它家挑选新出的样式。如此,贵女们也隐隐以能拥有这家铺子的新样式为荣。 早前夜挽舟上朝时,曾与一些家中有女眷的大臣打探过,知晓这间铺子。 此时看到,他拦住前面两个凑在一起的丫头,“菀菀,玲珑阁每月月初会出一批新样式的珠宝,不若去瞧瞧?” “好。”夜菀菀自然没有异议。 眼见夜菀菀一行人走出听风楼,二楼木梯转角处,徐拂了拿卷在手里的画卷碰了碰矮身藏在屏风后的友人。 “他们走了。” 屏风后的人动作诚实地缓缓探头看了眼,确认夜菀菀他们,主要是夜挽舟不在后,站直了身子。 “我没看错,刚刚走过去的是夜挽舟吧。你是不是退了人家亲妹妹的婚,怕夜挽舟见了你和你拼命,才见人就躲。”徐拂了眼里冒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的光,诡异的让人无法忽视。 萧白瞥了他一眼,淡声:“再废话,我就告诉徐老先生,你把他珍藏的九鹤嵩山图偷出来了,还把它当棍子用。” 徐拂了闻言惊叹萧白的厚脸皮,他气的抖抖嗖嗖抬起食指,“我偷出来?是谁怂恿我带出来的,说要让那位姓宋的状元郎涨涨见识。” 说到这,徐拂了也想不明白萧白发的什么疯。 前日那位状元郎当众临摹了一副堪称佳品的九鹤嵩山图的仿迹,萧白听闻后就大张旗鼓地召集了一众学士,要当众临摹九鹤嵩山图的真迹,妥妥的准备碾压那位状元郎的架势。 若不是徐拂了清楚,那位状元郎没有得罪过萧白,他都要以为萧白与那位状元郎有不共戴天之仇。 “再说要不是你突然躲到屏风后头不起来,我用的着在这儿傻傻站着给你探风。”徐拂了越说越气,还委屈,偏偏他拿萧白没法子,在自家德高望重的祖父眼里,萧白才是他的亲孙子。 那辆熟悉的黑木马车还在听风阁前,夜菀菀他们应当没有走远,萧白抬了抬眉,“他们往哪走了?” 徐拂了随手指了指对面的物语阁,他再想说话,萧白已跃过他往他指的方向而去。 “把九鹤嵩山图送回去。”萧白遥遥扔过来一句话。 徐拂了望着萧白毫无迟疑大步走远的背影瞪大眼,“你不去了?” 听风阁涑玉斋还有数十位学士及那位状元郎在等他。 萧白想着改日再给这些学士送些墨宝赔礼,他径直走进物语阁,被里面满大堂的贵女夫人惊的头皮发麻,好在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在珠宝首饰上。 萧白扫过一眼没有在大堂内看到夜菀菀,他垂首贴着边走上二楼。 二楼空荡许多,人也少了许多,右侧用珠帘隔开一个个小间。萧白望去,惊喜地在第四个小间里看见了夜菀菀的身影。 最主要的是,只有夜菀菀一个人在。 …… 夜菀菀坐在榻椅上,按揉着微酸的腿。 想起唐月小丫头青葱貌美却没有几件首饰,而她不给她挑选她自己一定不会主动去挑。夜菀菀把不放心她的夜挽舟“赶了出去”,让他盯着唐月至少选三样首饰。 夜挽舟不赞同。 然瞅见自己妹妹清瘦的脸露出哀婉的表情,坚持不到片刻,他就同意了,临走前叮嘱夜菀菀,“不准乱跑。” 夜菀菀无奈,不说她不会跑,她的脚也不容许她乱跑。 唐月噗嗤轻笑出声。 夜挽舟也意识到了,肃着脸带唐月出去。 夜菀菀把侍者也谴了出去,自己放开手脚按揉酸软的腿脚。 不一会儿,夜菀菀听到珠帘响起的声音。她偏首看过去,困惑地问:“你们这么快就选好了?” 看清进来的人,夜菀菀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尖。 “萧白?” 意外过后,夜菀菀眸色微闪,垂下头去。 他总是这样莫名出现,可能一会儿又找不到人了。 “菀菀,你也在这儿啊。”萧白假做偶然相遇。 然嘴角的笑未来得及咧开,萧白就察觉到夜菀菀骤沉的脸色。 萧白心内一虚,脚步顿住,在原地踌躇。 莫不是,菀菀她已经知晓了。 看见夜菀菀面前桌案上放着两个精致的木盒,萧白试探地凑近,“菀菀,你看中了什么,我帮你瞧瞧呀,我眼光可好了。” 夜菀菀嘴角轻抿,没忍住勾出抹一言难尽的弧度。 金灿灿和绿油油的审美,恕她苟同不了。 不过,夜菀菀抬眼扫过萧白的广袖白衫,袖摆处浅色云纹若隐若现,劲瘦腰身用一条月白色的腰带勒紧,往下坠着块成色极好的青色玉佩。 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起,倒很有些君子端方的意味。 与以前变了许多,除了不正经的笑一如既往。 夜菀菀抬手把木盒从萧白手底下挪开,“不劳费心。” 萧白碰了个软钉子,反松了口气。 既没有赶人,也没有无视他,那就是情况不算太坏,她应当还不知晓。 在萧白进来前,夜菀菀一直在用从苏先生那学来的手法揉按双腿。萧白进来后,顾及形象,夜菀菀没有再按。 短短时间,夜菀菀刚缓解些酸软的双腿又开始觉得不适,她有些烦躁,萧白怎么还不走。 萧白其实并不敢久留,他一直在留心从旁走来的人。 “首饰之类都在左面,掌柜和侍者们也都在那,你应该去那边。”夜菀菀不得不开口让萧白快点走。 “哦。”萧白随口应声,他又不是来买东西的。 夜菀菀也看出萧白心思不在首饰上,他似乎一直在留意外面。 外面有什么? 雍容华贵的夫人,花枝招展的贵女小姐,夜菀菀恍惚明白了什么。 “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小姐了?”夜菀菀凝视着萧白若有所思地道。 萧白悚然一惊。 她,她看出来了? 夜菀菀记得萧白说过,他本就是京中人士。虽没有具体言明出生,但萧白能把手伸到云崖去,定然出身不凡。 夜菀菀想,依萧白没正经的调调,看上哪家小姐,他跟到物语阁来也不稀奇。 但这样做不好。 “我和你讲,你如果有看中的小姐,得让你家中的长辈前去提亲,让人看到你的诚意。你不能这么暗暗跟着人,不然,别人可能会以为你心思不正,就不愿意与你结亲了。” 他们好歹算有些交情,夜菀菀也希望萧白以后能更好,她按捺下焦躁,认认真真地提醒他。 萧白闻言却是哭笑不得。 这都什么和什么。 他就不该对夜菀菀抱有希望,以为她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在委婉地言明。 但仔细一想,他现在做的事,似乎就是这样,只不过对象是夜菀菀。 夜菀菀也会这么想他吗。 可是,他没办法让家中长辈去提亲。也许提个亲,以后连人都见不着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还没有人能入得了我的眼。”萧白嗤笑,掩饰性地抬手挡在夜菀菀眼前。 对上夜菀菀质疑的不信任的目光,萧白把手落到实处,有些咬牙切齿,“你自己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别在这瞎操心。” 夜菀菀躲开萧白的手,张了张嘴,犹豫要不要给他留点面子。 他怕是不知道,他现在满满就是被说中了的恼羞成怒的样子。 “你的脚怎么样了?”萧白飞快转移话题。 他刚刚见到她走路并没有没拿木杖,但隔着太远,他没能看清楚。 “已经好了。”夜菀菀迟疑了一瞬道。 萧白听出来,他狐疑,“起来走给我看看。” 夜菀菀杏眼睁大,摇头。 她今天走得够久了,现在不想走,而且她走起来不好看。 “嗯?” 萧白面色变沉,乘夜菀菀不备,拉着她站起来。 夜菀菀脚一软扑到他身上,惊怒,“萧白!” 随着夜菀菀的惊声落下,珠帘外,一个高大的人影飞快走近,后面跟着的姑娘哼哧哼哧小跑起来。 夜菀菀没反应过来,忽被猛地推开,跌坐在木榻上。 萧白饿狼扑食般,撞开窗扇,跃出去。 “…………” 第33章 萧世子(捉虫) “菀菀!” “夜姐姐!” 珠帘剧烈地晃动着,夜挽舟大步走进来,目光担忧地落在夜菀菀身上。 夜菀菀手捂着背,面无表情,但没有什么不好的样子,夜挽舟提起的心放下。 他走到窗扇前,往外看去,外面人来人往,从屋内翻出去的人早就混入其中寻不到了。 夜挽舟沉下脸,回身却立刻变成柔和的语气,“菀菀你没事吧,刚刚是什么人在屋内?” 他隔着珠帘,隐约见着屋内有个人影。 夜菀菀捂着撞疼的背,还在想萧白是什么毛病。闻言她道:“是一个认识的友人,不会伤害我。放心吧兄长,我没事。” “哦,菀菀在京中有认识的友人?”夜挽舟问。 夜菀菀摇摇头,“不是京中认识的,是我在云崖的时候认识的。改日,我带他见见兄长。” 云崖认识的。 夜挽舟第一时间想到了梅姑他们说的那个面首,脱口而出:“是那个面首?” 夜菀菀稍怔,随即无奈扯唇,一定是梅姑和兄长乱说了,梅姑当知道的,她和萧白根本不是那种关系。 夜菀菀点头又摇头,解释起来太过麻烦,她拉过一旁的唐月,“首饰挑好了吗?” 唐月点头,有些羞稔,“挑好了,谢谢夜姐姐。”她把手伸出来,露出腕上戴着的粉玉手环。 粉玉手环映着唐月白皙的手腕,十分好看。夜菀菀好笑点她脑袋,“你选的,兄长付的银钱,谢我作甚?” 唐月大眼睛眨巴了一下。 “既然都好了,那我们走吧。”夜菀菀笑着起身道。 “菀菀。”夜挽舟唤住她,面色严肃,“不要胡闹。那个人他姓甚名什么,家住哪里?你又怎么在京中遇到他的?” “兄长……”夜菀菀失语,听夜挽舟这么问,为什么有种奇怪的感觉。 夜菀菀又坐回木榻上,垂眸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道:“他名萧白,家住京中,具体哪里不清楚。” “我怎么在京中遇到他的……”夜菀菀重复一遍,在京中第一次遇见萧白是他突然闯进屋中。 她瞥了眼夜挽舟,发现他的面色有些吓人,要是她实话说兄长可能会更加生气,夜菀菀想了想决定撒个小谎,“就今日在物语阁,刚刚遇到的。” 夜菀菀话落,小间内陷入异样的沉默。 夜挽舟面对夜菀菀从来都是温和的,第一次在她面前暴露出怒气,冷沉沉的,但这份怒气并不是对着夜菀菀的。 “兄长?” 唐月往夜菀菀身旁小小贴近一步,抱住夜菀菀的手臂。 夜挽舟:“继续,所有,你们怎么认识的,你怎么落崖的都说清楚。” “嗯?” 夜菀菀长话短说,把事情捡了些无伤大雅的说完,说到落崖那段夜挽舟特意点出的,夜菀菀稍顿,“那时他为了保护我,刀刺向他的心脏,我就……” “你就把他推了出去。”夜挽舟冷冷扬眉。 夜菀菀:不是我说的,你自己想的。 她垂首,像是有些低落,因此没有看到夜挽舟有一瞬间痛心之至、怒到极致的眼神。 夜菀菀听到夜挽舟道—— “菀菀,你知不知晓萧世子名什么?” 夜菀菀抬首,心头忽闪过不好的预感。 夜挽舟的心底已经有了答案,他低声道出来:“萧世子名萧白。” “…………” 夜菀菀三人走出小间,往楼梯行去。 夜菀菀的杏眼里含着认知被颠覆的迷茫。 萧白是萧世子? 皎皎明月? 夜菀菀觉得还能再挣扎一下,她侧首,“兄长,会不会只是重名?” 夜挽舟没有言语。 “大公子!”一声惊呼在不远处响起。 三人闻声望去,夜挽舟几不可见地蹙眉,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浅浅颔首,不难看出态度的冷淡。 夜菀菀停下了脚步,面色冷然,五指紧紧攥了起来。 她几乎条件反射,侧身一步挡在萧白身前,死死盯着那处,英国公府的人。 时隔多年,记忆却不曾褪色。林语静静站在那,下颌微抬,着艳丽的金丝绣花长裙,染着鲜红豆蔻的手搭在身侧的丫鬟臂上。 与记忆中传来夜挽舟死讯,趾高气扬地把她关进宁院的人影渐渐重合。 刚刚出声的,就是林语身侧的丫鬟。 林语另一边,还陪同着一位年岁不大的少女。 少女朝夜挽舟微微一礼,“大哥哥。” 夜挽舟没看她,他看向挡在他身前身躯不自觉发颤的夜菀菀,眉心拧起。 “菀菀。”他上前一步走到夜菀菀身旁,抬手介绍那几人,同时也保护性地把夜菀菀护在身侧。 夜挽舟缓声:“菀菀你还记得吗?这位是二叔家的女儿,挽渝,长你两岁。” 他没有和夜菀菀介绍林语,扫过林语的眼眸稍冷,若不是她,菀菀也不会被逼得离家多年不得归。 夜菀菀晃神只是片刻,她抿了抿唇,继而扬起妥帖地笑,“挽渝姐姐。” 夜挽渝一下子没认出来夜菀菀是谁,但她本身不是蠢人。夜挽舟明显的关心亲近以及两人眉眼处的几分相似,再加上近日英国公府隐有的传闻,大公子违逆国公爷要去接那位回来。 夜挽渝恍然,“菀菀妹妹。” “我们先走了。”夜挽舟道。 林语一直没有开口,直至两方人擦肩而过,她突然抓住夜菀菀的手臂,“你竟然还敢回来?” 夜菀菀抬眸,缓缓扫过她的眉眼,停顿在她眼尾的细纹上。夜菀菀轻嘲,“我也没想到,夫人的气色还是那么好。” 林语面色微僵,意外之色一闪而过。 太子登基,成王斩首,林语身为成王的表妹,这段时间也不好过。她眼尾的细纹,有许多都是近日才冒出来的。 但没人敢在明面上说出来。 林语忽而一笑,锐利又高傲,眼底闪过狠色。当年那个孱弱的女娃娃,竟也会咬人了。 林语对夜挽舟道:“国公爷希望你早些回去。” “我知道了。”夜挽舟冷着脸,没半点诚意。 夜菀菀沿着木梯走下去,小心地扶住身旁的扶手,许是今日走的过久,她走起来十分不适。 木梯颇窄,掌柜卑躬屈膝迎面引着几人走上来。 掌柜正要开口让他们避让,被为首的中年男子制止。中年男子停在转角处,和蔼笑着示意夜菀菀先走。 见此,他身后跟着的两人也停下来让出道。 夜菀菀福身一礼,道了声谢,身后的衣裳忽被人轻轻触碰,夜菀菀侧首,瞥见夜挽舟轻轻摇了摇头。 嗯? 中年男子看到了这一幕,他笑着遥遥头,“无妨。” 夜挽舟不再阻拦,三人从中年男子身侧走过。 夜菀菀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中年男子的目光在唐月身上停留的格外久。 走出中年男子的视线范围,唐月扶住夜菀菀的胳膊,在她耳旁小小声道:“夜姐姐,他们好像一直在看我。” 夜菀菀无声用眼神询问夜挽舟。 那位是……? 夜挽舟点点头,肯定了夜菀菀的想法。 上了马车后,夜挽舟方道:“有传闻当今皇后娘娘格外钟情物语阁的珠钗首饰,看来是真的。” “那位真的是当今陛下?”夜菀菀有些不敢相信。 唐月撑着小脸,说出了夜菀菀的想法,“陛下会亲自出宫给皇后娘娘买珠钗首饰,他一定很爱皇后娘娘吧。” 夜挽舟不置可否。 “陛下与皇后娘娘是少年夫妻,在陛下还不是太子时,曾被谴去边城,那时出身大家的皇后娘娘对陛下不离不弃,两人一起走过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 “哦。”唐月凝视着夜挽舟仿佛略微惆怅的侧颜,懵懂地点了点头。 夜菀菀掀开车帘,阳光公平地照耀着每一个人,但同样的大地上也会有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如英国公与扶月郡主,又如陛下与皇后娘娘,因此,美好往往更显珍重。 …… 物语阁,清晏帝久久凝视着夜菀菀他们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我与阿冉的女儿若还在,也该这般大了吧。” 跟在清晏帝身后的内侍大太监眼皮一跳,未敢搭话。 那位小公主,是清晏帝的一大逆鳞。 清晏帝瞥了眼噤声的几人,往楼上走去,边走边道:“去,召萧白和白泉入宫,孤回宫就要见到他们。” 萧白被急召入宫,与步伐匆匆而来的白泉撞个正着。 两人俱有些意外,随即颔首致意。 白泉想起近日京中乱七八糟的传闻,暗暗摇头叹息,他许是已经老了,看不懂萧世子和英国公府大小姐是在闹什么。 不久,清晏帝穿着常服踏进清和宫,“孤唤你们来,是为了小公主一事。” 萧白不解,清晏帝膝下至今只有两子,哪来的小公主。 “皇后娘娘于十三年前在边城诞下小公主,不幸后来边城大乱小公主走失,萧白你那时年纪尚幼,不知晓也正常。这些年白大人所查的人口失踪案就与小公主有关,萧白你今后与白大人多多配合。” 萧白应是。 清晏帝又讲起些只有皇家少数人知晓的事情,“小公主出生时,眉心自带一朵五瓣花,极为罕见。” 清晏帝不由想起今日遇到的姑娘,包子脸,年岁不大,眉心也有朵五瓣花,他道:“萧白,你再去查查,嗯…夜挽舟身边那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什么来历。” 萧白一愣,夜挽舟身边的小姑娘? 不不。 他道:“陛下,夜挽舟刚刚接回在外的英国公府大小姐,他身边的小姑娘当是那位大小姐。” 清晏帝问:“英国公府大小姐眉心有朵五瓣花吗?” “没有。”萧白肯定道。 清晏帝大怒:“那夜挽舟身边只有一个姑娘吗?” 清晏帝按了按眉心,睇萧白,见他着实没放在心上的模样,心尖一跳。他是过来人,只要稍往那方向一想,便明了了。 清晏帝洞悉地道:“何时起,你眼里就只看的到一个姑娘了?” 萧白不语。 清晏帝想起不久前,萧白亲自求的退婚书,突感好笑。 “萧白,你可后悔要了那封退婚书?” 第34章 萧世子 萧白自不会回答清晏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话语。 不过,清晏帝的话让萧白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被夜菀菀带在身边的小丫头,唐月。 说来此事,与白泉也有渊源。当日白泉追踪拐卖团伙到云崖,他盯上的其中一人就是唐月的养母。 萧白与白泉对视一眼,两人想到了一处。 “陛下,此事可由臣来查?”白泉主动揽过。 清晏帝细听白泉道出云崖的事,颔首允了。 出宫后,萧白回到萧王府。 小厮看见萧白,立刻低头小跑着往内而去。 萧白没有阻拦。他大半个月没有回过萧王府,那老东西肯定坐不住。 萧白去了藏书阁。 萧家世代从军,戍守边城,往前数五代帝王,感念萧家的功德,册封萧家家主为异姓王,世代传承。但萧家子嗣单薄,到了萧元这辈,只得一子萧城安。 萧城安战死后,老的老,幼的还没出生,萧王府可见的没落了。但萧王府在边城百年的底蕴还是许多人无法想象的,藏书阁有近百年来边城大小事件的收录。 萧白面前铺开几本记载十三年前事件的书卷,他翻过些微泛黄的纸页。 若不是为了这些,萧白今日也不会回萧王府。 不久,藏书阁的大门被人气势汹汹地推开,萧元阴沉地走进来。 萧白头也没抬,专心凝神在书卷上。 萧元见此,火气大起,几步上前一把扫开萧白桌案上的书卷,怒斥:“孽子!” 萧白按住被袖风带起的纸页,冷冷抬了抬眼,他起身将落在地上的书卷一册册捡起,堆到桌案上,手支在上面,“萧王爷,有何指教?” 萧白站在桌案旁,他身高比萧元更高,当他气定神闲,不辨喜怒地看人时,自带了些高高在上的俯视意味。 萧元不由退后一步,拉平两人的视线,方觉得舒坦些。他面对萧白浅色的眼眸,惯性地露出抹厌恶。 萧白眨了眨眼,快要掩饰不住烦躁。 “外面都在传你恋慕一个乱七八糟的女子,怎么回事?” “萧家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萧白仿若没有听到后半句话,他轻声反问:“乱七八糟的?女子。” 语调下压,真正染上了薄怒。 他轻嘲:“萧王爷,我恋慕的分明是一个貌若天仙、玉洁松贞的女子。” “你说什么?”萧元没想过萧白会说出这般忤逆之言。 “你没听错。”萧白不愿再废话,他扔下一记重磅,“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传言也是我传出去的。如果你是为这事而来,那你可以走了。” “你真是要反了。”萧元摇着头,见萧白又重新坐回桌案后翻看起书卷,他手背青筋一跳,眼里飞快闪过阴狠,“既然我已经管教不了你,那就去祠堂让列祖列宗看看你。” 萧元扬声:“来人,请家法!” 一顿家法下去,堪比脱层皮,然这却是伴随着萧白长大的。 萧白发出声呵笑,无端让冲进来要对他动手的府卫都感到了凉意。 一时竟没有人敢动手,萧白身前也无声落下来两人,坚定地护在萧白身侧,在两这个暗卫出现前,竟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存在。 萧元的心微沉。 忽地,一声竹杖落地的声音响起,伴着女子温和低软的声音:“发生什么了吗?” “小白,你在吗?你在哪里?” 扶着女子的人都退开,女子一时有些恐慌,攥紧竹杖,脸色苍白,浅色的眼眸睁大,却倒映不出人影。 她无意识地走近萧白。 萧白只犹豫了片刻,他抬手,示意两个暗卫退下。 “我在这里。”萧白起身走过去,“阿娘。” 萧元盯着萧白,意味深长地一笑。只要抚秋院的这位听话,就不怕萧白不听话。 “小白!”宿虞摸索着走到萧白身侧,抬手在空中捞了几下,方落在萧白的肩上。 她顺着向上抚上萧白的脸。 萧白没有拒绝她的靠近,微微俯身,方便她的动作。 宿虞喃喃:“长大了,你长大了。” 萧白张了张唇…… “小白,你是不是惹你祖父生气了?” “……” “你不能这样,不管怎样,你都应该听你祖父的话的。你不要再惹你祖父生气了,你答应我,好不好?” “你能不能不要再让我担心你了?”宿虞的声音带上抹哭腔。 萧白将将放松的脊背蓦地僵住。 他闭了闭眼,唇角稍稍下压,是一个看不出来的难过弧度。 他为什么总会抱有希望? 萧白极轻地问,似乎怕吓着身旁的眼神空洞的女子,“如果,他对我不好呢?” 女子面上浮现出茫然:“……什么?”似乎从没想过这种可能。 萧白垂眸,喉间干涩。他缓缓摇头。 …… 京中,另一处全然不同的,宁静、春意盎然的院落。 一颗古树下,围了一、二、三……六个人。 夜挽舟独自冷漠地站在一旁,按了按眉心。他瞥过蹲在地上,脑袋凑在一处,一个比一个没形象的五个人颇觉无奈。 夜菀菀提着裙摆半蹲着,葱白的指尖迟疑地顿在地上小小一团黑毛的一寸处。 她收回手,“我退出。” 夜菀菀起身退到夜挽舟身旁,但仍探首看向余下四个人的中心处。 今早,不知谁发现了树下这只小小的、脆弱的鸟儿,它摔在地上,哀哀的叫声都无力发出。 应对如此脆弱易折的生命,大家都是头一次。 连苏先生都似模似样地感叹:“有生之年,我本以为菀菀丫头会是需要我负责的,最脆弱的生命,没想到呀没想到……” 说着苏先生伸出手,梅姑啪地拍掉。 “你们大老爷们粗手粗脚,别乱动。”梅姑身上母性的同理心被那小小一团激发出来。 阿寒默默收回手。 唐月瞥瞥僵持的两个“老人”,最后率先捧起鸟儿。 “唉——月月丫头,你不厚道呀!”苏先生不服气,欲阻拦,又因唐月手上脆弱的一团投鼠忌器,小胡子翘起。 唐月扁嘴,皱着小脸以示不满。 夜菀菀忍不住好笑道:“苏先生,它还需要你给它配药。” 关于小毛鸟的事情以相互配合、合作愉快告一段落,夜菀菀从屋内走出,瞧见夜挽舟用两根手指捏着一封花笺走来。 嫌弃意味非常明显。 夜菀菀接过,闻得浅浅的暗香,她细瞧,发现花笺非常精美。上面画着几株月季,旁提一首诗,笔墨大气。 “这是什么?” 夜挽舟并不怎么想解释,触及夜菀菀好奇隐隐泛光的眼眸,勉为其难道:“群芳宴的请柬。” 群芳宴恰如其名,赴宴者就是群芳与赏芳者,是京中贵女与几位颇有地位的夫人捣腾出来的。结果,硬是持续了许多年,到如今,成了京中的一大盛事。 第35章 萧世子 群芳宴前前后后成就过许多对佳偶。 夜挽舟侃侃道来,似乎对群芳宴颇为了解。 夜菀菀不由感到好奇。 她记得,前世夜挽舟至死都没有娶妻,也没有过通房丫头。过于清心寡欲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会与群芳宴沾染上关系。 “兄长去过群芳宴吗?”夜菀菀问。 夜挽舟面色难看了一瞬,非常不乐意说起这件事。 他颔首,挤出两个字,“去过。”再多的,却不愿说了。 夜挽舟目光落在花笺上,道:“这是英国公府送来的,菀菀想去吗?” “去。”夜菀菀肯定道。 在物语阁见到林语时,夜菀菀就知道她安心静养的日子要结束了。不论英国公府打的什么主意,夜菀菀都准备去看看。 …… 群芳宴设在泗渠。 泗渠横穿东郊,河水清澈,碧波荡漾。 其上白石桥蜿蜒,曲折处静静立着一座四角红木亭,阵阵清扬的乐声从中传出。河岸两侧,则是两座古朴大气的阁楼,竹帘卷起,隔河相望,可以看见对侧阁楼内的景象。 夜菀菀从马车上下来,鹅黄的裙摆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她遥遥望向雅乐丝竹传来的方向。 视线被高楼阻挡,隐约上面有许多人影。 夜菀菀到的时辰晚了。 梅姑将花笺递给护卫,随后有身着粉衣的丫鬟前来引路。 拐过漆红木门,夜菀菀瞥见,一旁原还有一辆马车气定神闲地停在那里,车帘垂着。赶车的小厮满面焦躁,敢怒不敢言地站在马车旁。 夜菀菀从木质阶梯缓缓而上,来到阁楼的二层楼。里面仿若私塾,一排排桌案整齐地排列着,约二十有余。 仔细一看,每张桌案上都摆放着笔墨纸砚。 夜菀菀脚步微顿,她走错地方了吗? 阁楼内静悄悄的一片,对岸相望的阁楼内同样静悄悄的。 这时,给夜菀菀带路的粉衣丫鬟在右边最后侧的桌案前停下了脚步。她一句话也没有同夜菀菀说,只在桌案上放下一块玉质牌匾,同时递给夜菀菀一块玉牌。 粉衣丫鬟离开后,夜菀菀在桌案后坐下,靠右侧轻轻在小腿上敲了敲,坐的更舒适些。 夜菀菀拿起桌案上的玉质牌匾,发现上面刻着三龙个飞凤舞的大字“贰拾叁”,字体奇异地将清秀与凌厉完美结合在了一起。 她又看了看交到她手上的玉牌,上面也有“贰拾叁”的字样。 一声轻微的摩擦声响起。 在夜菀菀到来后,每一张桌案都有了主人。 夜菀菀回首,发现两个粉衣丫鬟正合力将那扇唯一的木门合上。 夜菀菀若有所思。她收回目光,见相邻位置的贵女在偷偷瞥她。 夜菀菀朝她大方地一笑。 那人也对夜菀菀笑了笑,压低声说了一句话,几乎只能凭口型辨别出,她说的是,“你是哪家姑娘,我以前好像都没有见过你?” 夜菀菀只疑惑地偏了偏头。 如此几次,那位贵女渐露不耐,也不再同夜菀菀说话,转向另一侧的人。她们同样压低了声音。 “今天来了二十三人,对面应也是二十三人。” “是这样的,但我瞧,对面阁楼还有张桌案空着,有人没有来吗?” “对呀,不知是谁这么有胆子。” 夜菀菀见那边确实有张空桌案。她环顾四周,学着其他贵女,将玉牌系在腰上。 夜菀菀有些后悔没有缠着夜挽舟让他说清楚这群芳宴到底怎么回事。但夜挽舟没说,也代表不会出坏事。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忽响起声嘤咛声,仿佛什么人半睡半醒间打出的呵欠声。 呵欠声响起后,本就安静的阁楼内一下静到极致。最前方的侧角,一扇屏风朝一侧挪开,里面着绣金红色罗裙的女子慵懒地从矮榻上起身。 女子生了双妩媚多情的凤眼,带着些挑剔与高傲扫过众人。 “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合上的木门再次打开,一群粉衣丫鬟手拿托盘鱼贯而入。其中一个丫鬟将托盘放在夜菀菀的桌案上。 夜菀菀扫过托盘里的物件,茫然了片刻。 托盘里,是一份需要答题的书卷。 夜菀菀一页页翻过去。 第一页,大意是询问女子出嫁后该如何存有自己的小金库。 第二页,是询问女子出嫁后若遇上丫鬟爬床该如何处置那个丫鬟。 第三页…… 直至最后一页,女子出嫁后可否有三夫四君。 …… 夜菀菀觉得,写出这份书卷的女子有旷世之才。 半炷香过后,前方首位的女子拍了拍掌,“好了,时辰到。老规矩,接下来我们过桥。” 女子率先在丫鬟的簇拥下往水面上的白石桥行去。 夜菀菀及众贵女走在女子身后。 嗯…… 这群芳宴与夜菀菀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 萧白在马车内睡了一觉。 他重重在脸上搓了几下后,方步下马车,看了眼日头。 “走吧。”应该到过桥了。 那日萧元闹那样一通,最后却轻飘飘扔出一句,“你去群芳宴,拿到杜家小姐的玉牌,家法就免了。” 这才是萧元的真正目的。 萧白微眯眼看向那两座阁楼冷笑,萧元莫非真以为他能安排的了他? 第36章 萧世子 护卫们都认得萧白这张脸,没人阻拦他。萧白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阁楼下,正遇见被丫粉衣鬟簇拥着走下来的女子。 看见女子身后不远处,一长队缓缓行来的贵女们,萧白顿住了脚步。 他还是到的早了。 过桥之后,两阁的人位置互换,对阁的公子来到这边的阁楼。萧白原打算到的时候直接与那些公子一同进入阁楼。 为首的女子也注意到了萧白,红唇秀气地张开,“稀客。” 女子身上有种不辨岁月的美,风华卓绝。 萧白拱手道:“大长公主。” 苏乘月下颌微扬,睇着萧白似笑非笑,“最好之后,你不要再坏规矩,否则……”意味深长。 萧白不为所动,眸色冷淡。 苏乘月冷哼一声后远去。这么一会儿功夫,排成长队的贵女们已到近前。 萧白闻得几声压低的抽气声,他抬眸扫过去。 触及他的目光,不少贵女面露娇羞,愈发仪态万千,尽可能表露自己美好的一面。其中一紫衣少女,甚至停下脚步朝他的方向福身一礼,笑颜灿烂。 萧白毫无波澜,所有人在他看来都没有什么不同。 紫衣女子的笑意微僵,艰难维持住,从来没人这么下过她的面子。她看了眼四周若有若无的目光,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萧白正待无趣地看向别处,忽扫见了队尾微垂首,走得小心的女子。 她着一鹅黄裙衫,突兀撞入眼底便有如团明光。高高竖起的流云簪上,银色的流苏随着她的走动飘飘荡荡、光华流转。 萧白的目光不可控地追随着她。 露在衣角外的一截修长脖颈白皙的惊人,萧白眼力过好,都能瞧见苍白肌肤上的青色经脉。 他呼吸轻滞。 一瞬,欢喜跃上心头,萧白没想到,竟能在这儿见到夜菀菀。 物语阁一别之后,时间似乎变得格外的慢。 萧白扬唇,眉眼都弯起来。 耳边却又传来热闹的男声。 一群或俊郎、或英武的公子走到了白石桥的那端,声响就是他们发出的。 走在最后的夜菀菀好奇地偏首看了一眼。 她大约能明白群芳宴怎么成就的佳偶。 白石桥远看只是一条曲折长桥,实则它被一条海棠花道从中分开。花道上,扬着一层浅色轻纱。 风吹过,轻纱微微扬起、卷曲,朦朦胧胧,若隐若现,伴着河中心的清扬乐曲。不说其他,至少绵绵缠绕的意境十足。 两两对望,再相视一笑,也许就直击了心灵。 不远处,萧白像被兜头浇下盘冷水,欣喜全然没有了。 会来群芳宴的人是做什么的? 都是两家长辈私底下接触过,各自有意,想来这儿碰碰运气,或许能得大长公主保媒,及另外几位颇有地位的夫人添妆。 夜菀菀才回京多久,英国公府就让她来这儿!? 夜菀菀还真的来了。 萧白倒没认为是夜挽舟让夜菀菀来的,不多的几次接触,都让他知道夜挽舟对夜菀菀极好。 萧白一时又急又气,压不住满身阴沉,恨不得冲上去直接带着夜菀菀离开。 但是,现在不行。 萧白不敢确定夜菀菀知晓他就是萧世子后,会如何? 萧白权衡再三。在夜菀菀看见他之前,他不甘不愿地退后,再退后,直至掩进一旁两人粗的柱子后。 夜菀菀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仿佛一直有一道森然的目光盯着她,在即将踏上长桥时尤甚。 可分明,什么人都没有。 夜菀菀收回心神,让自己不要多想。 长桥上,贵女们与公子们缓缓接近,夜菀菀走的慢,渐渐与前方的贵女拉开一段距离。 她的脚仍未好全,夜菀菀无奈,没有强求,索性一个人落在最后,边走边欣赏起那些贵女公子们的模样,思索英国公府可能会在哪挖坑等她。 晏朝上京风气颇为保守,贵女们极少与男子如此近距离,只隔一层薄纱相见,双方都有些局促。 公子们表现在想念一些应景的诗句,却因紧张咬字时闹出些不大不小的玩笑,贵女们则姿态端的更加端庄。 只有少有几人保持如初。 夜菀菀注意到的,一是一位紫衣贵女,模样倨傲,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应是出身极好。二是一位公子,穿简单的青衫,儒雅非凡,面上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浅笑。 ……非常眼熟。 “你……夜小姐?”青衣公子一手握拳不敢置信地敲了敲自己的另一只手。 “姜公子。”夜菀菀福身一礼,原来真的是熟悉的人。 “夜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来上京了?”姜钰惊喜笑开。 当初他进京赶考,在岐山遇暴雪,幸得夜菀菀相助才能无碍。这份恩情,姜钰始终难忘,夜菀菀对他言的“愿你此去鹏程万里”尤回荡在耳畔。 少女婷婷立在他身侧,细腰盈盈,相比岐山初见时的病态孱弱,如今气色好了太多。 夜菀菀浅笑,不答反问:“姜公子的心愿可答成?” 姜钰重重颔首,“当然。”他是新科状元。 两人停下聊起来,原走在姜钰身后的公子恍然一笑,绕过他先往前去。 萧白远远见长桥中心,夜菀菀偏离队伍,与另一高大男子相谈甚欢。 那人他认得,状元郎姜钰。在云崖时,夜菀菀就对他很好,远甚于待他的好。 萧白缓缓眯起眼,夜菀菀是为了姜钰来的吗? 呵—— 有他在,他们就别想! …… 夜菀菀最后一个走进阁楼时,迎来了所有人打量的视线。 苏乘月支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你与状元郎早就相识?”她问地肯定,并不想知道夜菀菀的回答,垂眸自言自语,“也许会是一出青梅竹马才子佳人的佳话……” “……” “人见过了,都找个位置坐下吧。”苏乘月抬手示意如之前阁楼里一般的一排排桌案,“位置只有一个哦。” 桌案上都摆放着刻有编号的玉质牌匾。夜菀菀想起自己腰上的玉牌以及留在桌案上的玉质牌匾,不难猜出,选择桌案实是在选择对应的公子。 她想了想,稳妥起见,她走向那张唯一没摆放玉质牌匾的桌案。 那张桌案的主人没有来,选它,当不会出问题。 夜菀菀弯腰落座,一张手拍在桌案上,“这是我的。” 无比倨傲霸道的语气。 夜菀菀冷眼扫过去,紫衣女子瞪着她,“你听见了吗?你换一个位置,这是我的。” 夜菀菀未动,冷淡道:“位置只有一个,先来后到的规矩你不懂吗?” 紫衣女子稍怔,恍然看向上首,果见大长公主笑吟吟看着她,然眼底没有笑意。 她后退一步,咬牙对夜菀菀低声道:“我记住你了。” 此时楼阁中只余一个位置,在大长公主的目光下,紫衣女子在不乐意也只能坐下去,她恨极地瞪夜菀菀。 夜菀菀仿若不见,她在留意对面的阁楼。 谁会坐到留有她玉牌的桌案前。 夜菀菀望着望着,秀眉微微蹙起,她好像看见了萧白…… 第37章 萧世子 此时,相比较夜菀菀所在阁楼的“平静”,萧白所处的对岸阁楼堪称剑拔弩张。 姜钰与夜菀菀说了一会儿话分开后,他腿长,很快追上前面的人。 “那是哪家小姐,啧那身段真比我府里的舞娘还好。” “是呀,可惜似乎腿脚不便,不然我都有心思去取那小姐的玉牌了……” 姜钰听着沉下脸。 不待他发作,刚刚在议论的人已被踹在地上。 “谁踢我?”男子恼怒抬首,看清踢他的人却不敢再质问,只面色难看地问,“萧世子何意?我哪里冒犯到你了吗。” 萧白垂眸俯视他,让人发冷,男子不一会儿就受不住想避开他的目光。 萧白忽而微微一笑,清风霁月的模样,仿佛刚刚的冷意都是错觉。他缓缓道来,说出口的话更多了信服力。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在背后议论人,尤其还是未出阁的姑娘……” 他又一笑,眸底暗沉,“你们说,这般言行对吗?是大丈夫该为吗?” “不对。”男子愣愣摇头,想着萧世子是被大儒称赞的人,说的当然对。 萧白仍微笑着凝视着他,男子被看的起鸡皮疙瘩。 姜钰看不下去,好心走过去拍拍他身旁另一位呆住的,刚刚出言不逊拿夜菀菀与舞娘相比的男子。 男子回过神,也慌忙道:“不对,我们做的不对。” “哦?”萧白浅浅侧首,语气清淡,并无怒意。 但不知为何,男子却觉得面对此时的萧白比面对暴怒拿棍棒抽他的父亲还要吓人。他一个激灵,自觉开口,“我知道错了,我这就…不,结束后就去给那位小姐赔礼道歉。” 另一位男子有样学样,“我也是我也是。” “嗯。”萧白终于矜贵地点了点下巴,伸出一只手到倒地的男子面前。 萧白的手指根根分明,细长偏白,虽因常年习武带有曾薄茧,但还是颇为秀气。 男子试探着把手搭上去,将将落下,忽觉发顶落下道不冷不咸的视线。 他立刻收回手,改为撑地,“我自己可以的!” 话落他利落地起身,向萧白道谢,谢他阻止自己犯下错误,方与另一位公子欢天喜地地走了。全然忘记,萧白是怎么不留情面把他踹到地上的。 萧白满意地起身,随意地朝姜钰投去一眼。 姜钰啧啧称奇,怎么都无法把这样的萧白与在云崖见到的萧公子联系在一起,两者完全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有…话快放!”萧白顾念场合,咽下那个不雅的字,但语气不善。 他侧过身,避开其他人隐晦打量的目光。桃花眼微微下瞥,倨傲又不屑,就差指着姜钰说,我看你非常非常不爽。 姜钰终于能把两个人联系起来,他望了眼对岸的阁楼。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立刻闪过人影,挡住他是目光。 萧白目露威胁,“你想看什么?” 姜钰也不喜萧白,没有人会喜欢要当众下自己面子的人。姜钰没忘了萧白召集一众学士,要当众临摹九鹤嵩山图打他脸的事,尽管最后没成。 姜钰深深看了萧白一眼,冷淡地走开,“与你无关。若不是与夜小姐有关,我不会听你说半句话。” 扬眉吐气,姜钰背影里写着这几大个字。 萧白咬牙,阴森森挤出口,“你可知他们为什么惧我又敬我?” “因为首辅家的二公子对我出言不逊,我打断了他两条腿,而最后我好好的站着。”萧白挑剔地扫过姜钰,“你觉得你呢?” 姜钰一顿,随即走向一张桌案,上面摆着“贰拾叁”字样的玉牌。 萧白面色一变,顾不上再恐吓人,紧走两步插到姜钰之前,提前他半分在桌案后坐下。 “萧世子,你未免欺人太甚!” “姜公子,你不要欺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俱是一静,对峙着,周围人不由自主往远离两人的方向挪了挪。 …… 粉衣丫鬟穿过长桥,小步跑上阁楼,对苏乘月一番耳语,苏乘月摆手,“那就两个人一起吧。” 粉衣丫鬟听命回去传音。 若有似无,夜菀菀感到苏乘月瞥了她一眼,饱含趣味的笑。 苏乘月慵懒地后仰到围栏上,墨发扬起,她懒声:“送她们去游湖吧。” 夜菀菀从阁楼两旁望去,一艘艘乌篷船从远处划来,停在河岸旁,那里已经聚了一群公子。 苏乘月身旁的丫鬟走出,“请各位小姐拿起桌案上的玉牌随我来。” 夜菀菀桌案上并没有玉牌,她最先起身。 一群人浩浩荡荡,紫衣女子走到夜菀菀身侧,时不时撞她。 夜菀菀垂眸,在紫衣女子再次撞来时,对着她的绣鞋用力踩下去。 “啊——” 夜菀菀拽住紫衣女子的衣袖,先声夺人,“你没事吧,都怪我腿脚不便。不过,我可以陪你双新绣鞋。” 闻声看来的人,听到夜菀菀的话都看向紫衣女子,仿佛再说,一双绣鞋你也要人陪。毕竟在场都是有身份的贵女。 紫衣女子憋红了脸,这是一双绣鞋的事吗? 她憋屈道:“你不用还我绣鞋。” 夜菀菀浅浅一笑,挪开脚。一直到走到河岸边,紫衣女子都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随着距离河岸愈近,夜菀菀之前感受到的阴郁灼人的目光再次清晰起来。 这次,夜菀菀偏首,准确捕捉到了人群里凝视她的目光。 萧白长身玉立,俊颜冷峻,即使站在众年轻俊郎的公子之间,也依然是最亮眼的一个。 空气中弥漫着水汽,船桨划过水面,哗啦哗啦作响。 视线相交,某一刻,他们是世界却安静下来。 萧白清泉般澄澈的眼眸里仿若落下了一颗水滴,荡起重重波纹,许久不能停歇。 他思虑过,最终决定堂堂正正站到夜菀菀面前。 他不想夜菀菀再对姜钰好,好到胜过待他。不想她再对姜钰笑,他想拥她入怀,告诉所有人她是他的。 但这些的前提是,他不能连站到她面前的勇气都没有。 夜菀菀眨了眨眼,眼睫若羽翼轻颤。 萧白直直向她走来,他身前的人自动退开,让出道路。许多人随着萧白而动。 夜菀菀想起了夜挽舟说的话——萧世子,名为萧白。 萧白呀…… 夜菀菀舌尖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她一直抵触着,不把萧白和萧世子联系在一起。一是天上月,陌生、疏离且冰冷,前世今生她都不喜;一是切实陪她走过一段不短的日子,别扭傲娇但容易心软的人。 他们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夜菀菀心尖被包裹上一层迷雾,她茫然地,缓缓后退。 “菀菀。”萧白唤她。 第38章 萧世子 “菀菀。” 萧白掩在袖袍内的手无声握紧,他脚步微顿,继而坚定地走向夜菀菀。 他展颜,“怎么见我就想跑呀?” 夜菀菀鞋跟抵上什么,退无可退。她回过神,也不打算再后退。 “萧世子。”夜菀菀淡声道。 萧白止步在她三步远的地方。 微风里,有夜菀菀身上的幽香,沁人心脾,静气宁心。 萧白却觉得烦躁。他快维持不住笑,薄唇张合。 “你不唤我萧白吗?” 他偏了偏头,桃花眼里尽是无辜。 萧白知道自己生的好看,单一张脸就能改变许多人对他的态度。从前他不屑于此,今日却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发挥这张脸最大的效用。 最好能让夜菀菀对他心软。 夜菀菀果然笑了笑。极轻极快,像释然。 她从未见过萧白如此纯然无辜的一面,到底,萧世子和萧白是不一样的。 夜菀菀些许自嘲地瞥过四周竖起耳朵的人,他的两副面孔是因为这些人吗? 夜菀菀福身一礼,咬字清晰,“萧世子,请自重。我们并没有那么熟悉。” 萧白一口气堵在心口,正欲反驳。 一直在看热闹的姜钰从萧白身后挤出来,似有若无把萧白挤到一旁。他对夜菀菀笑得灿烂,“夜小姐,好久不见。” 萧白身躯稳如磐石,心底如何怒意高涨只有他自己知晓。 “姜公子。”夜菀菀对姜钰一礼,面色缓和稍许。 但也没再多说,夜菀菀并不想隔日京中传出诸如“夜家大小姐群芳宴上显真性情,萧世子退婚并非无缘由,原是此女水性杨花”之类的传闻。 “请各位公子登船。”粉衣丫鬟的声音及时打破了缓缓沉凝的气氛。 不知何时,乌篷船全部停靠到了河岸边,撑船而来的船夫们纷纷下船离开,余下一艘艘排成一圈的乌篷船。 萧白想到什么,他捏住袖中的玉牌,勾出抹笑,冷瞅姜钰一眼。 萧白快速凑到夜菀菀耳旁一语,率先挑了艘乌篷船跳上去。 夜菀菀抬手在侧脸上重重一按,刚刚一瞬喷吐残留上的热气仿佛还在,萧白言:“稍后再见。菀菀放心,到时候只有我们,我会和你解释清楚。” 声音又低又沉。 夜菀菀放下手时,在场的公子们都选好了船,唯姜钰还站在夜菀菀身旁。 姜钰欲言又止,低声道:“你与萧世子……罢了,我就想说,你别被他欺负了。若你不喜他,我帮你挡着。” 夜菀菀抬眼。 姜钰挑了挑眉。 这一刻,夜菀菀奇异地在姜钰身上看到了夜挽舟的身影。 船上的萧白眉眼下压,看不清神色,笔直地立在船上,像一把冒着寒气的剑。 “姜公子,多谢。”夜菀菀一笑,“你上船吧。” 姜钰摇了摇头,“我没拿到玉牌,上船无用。” “嗯?” 不久,夜菀菀就明白是为什么了。 粉衣丫鬟道:“公主在河中央放了等份的彩头,你们必须划船去拿回来。由于乌篷船只有两人合力才能划动,接下来请各位公子念出你手中玉牌上的数字,邀请携带同样数字玉牌的小姐上船。” 夜菀菀一怔,握住挂在自己腰带上的玉牌。 同一时刻,萧白举起他手中的玉牌,扬声喊出编号。 “贰拾叁。” 夜菀菀反应奇快,踩着萧白落下的话音扯下玉牌,就近塞给姜钰。 姜钰默契地将他的玉牌递给夜菀菀。 姜钰:“我是贰拾叁!” 萧白:“……” 粉衣丫鬟愣了愣,刚刚萧世子和状元郎都围在一张桌案前半步不退,她禀了公主,公主原准备让两人上同一条船。 不过,想到自家公主爱看热闹的禀性,粉衣丫鬟决定当做没看到。让萧世子与状元郎同在一条船上,应该也挺热闹。 姜钰登了船,夜菀菀瞥过萧白幽怨阴森的视线,垂眸笑了笑。 粉衣丫鬟又道:“现在诸位小姐可以看看你们拿到的玉牌,你们可以对相应的公子提任意一个条件,被提条件者无权拒绝。” 群芳宴的规矩历来如此,除了不清楚规矩的夜菀菀觉得意外,其余人都适应良好。不少小姐当场就提了条件,这样的多数都是无伤大雅的小条件。 夜菀菀把姜钰的玉牌拿起,以防有人点到她她不知晓。 “拾贰。” 夜菀菀看了眼玉牌,拾贰,是她。 夜菀菀偏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竟是身后,她原以为所有小姐都上了船。 哦,那艘原应站着姜钰的乌篷船空着,自然也有一位小姐没有上船。 夜菀菀看到了愤愤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紫衣女子。 “是我。”夜菀菀冷静道,“你想提什么条件?” 紫衣女子一脸见鬼般的表情,杜宁月简直憋屈死了。她来群芳宴之前祖父亲口对她说,萧世子会拿她的玉牌,而她最好也能拿到萧世子的玉牌。 结果萧世子不仅没拿她的玉牌,更没正眼看过她一下,她退而求其次拿到的玉牌还在夜菀菀这个该死的女人的。 杜宁月眼里要喷/火,夜菀菀扬眉。 夜菀菀在想,若是她报复地让她跳进湖里,她是跳还是不跳。 杜宁月狞笑着开口:“我要你……” “请两位小姐上空着的那艘乌篷船。”粉衣丫鬟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对夜菀菀和杜宁月各一礼。 示意:没错,说的就是你们。 “公主嘱咐过,所有的船只都必须满人。”丫鬟低叹,这还是出过英国公府大公子的事后,大长公主特意加上的一条。 也就是说,杜宁月不管提什么要求,都得保证船上有两个人。 夜菀菀颔首,走上乌篷船。杜宁月再不乐意也不敢忤逆大长公主定下的规矩。 夜菀菀观察了一下乌篷船,试着用船桨一个人划了划,却发现乌篷船不知如何改造过,一个人划桨只能让船在原地打转。 杜宁月大力拍了拍夜菀菀的肩,“你与萧世子什么关系?” 夜菀菀放下船桨,恰船桨拍起的水砸向杜宁月,夜菀菀一双秋眸里没半分情绪。 “这就是你对我提的条件吗?” “不是。” “哦。”夜菀菀继续研究船,“那与你无关。” 所有人登船后,来了一队侍卫将河岸团团围住,是众人不进去河中心拿到彩头不得离开的架势。现在,夜菀菀只想快点拿到彩头后离开。 夜菀菀拿起另一只船桨硬塞给杜宁月,“不想所有人都走了,就剩我们的话,你就快些。” 杜宁月一噎,随即她眼眸一亮,萧白所在的船只就在她们前方,似乎在等她们。 杜宁月瞥过夜菀菀,她还有点用。 两人拿起船桨开始捣鼓把船划动,奈何两人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平日少有自己动手做事的时候,更何况划船了。 等在前方船只里的人似乎不耐,船只打了几个圈圈,往夜菀菀的船只划来。 “菀菀,你过来。” 夜菀菀抬首就见萧白探出半个身子,笑吟吟地望着她。 在夜菀菀看不到的乌篷里,萧白一只手按住姜钰,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姜钰的嘴,姜钰用力踩着萧白的脚。 夜菀菀在杜宁月的惊呼声里,将船桨撑住萧白的船只,用力推开。 ……没推动。 杜宁月惊呼咽下,怒声抢过夜菀菀的船桨,“你做什么?” 她对萧白极尽美艳的一笑,“萧世子,我是杜统领的嫡长女……” “菀菀,你上来我船上,我带你去河中心拿彩头,赶紧离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萧白淡淡道。 夜菀菀:“乱七八糟的人,你在说你吗?” 萧白:“……”他要换个法子。 “菀菀,你知道吗?夜挽舟以前也来过这儿。”萧白仔细观察着夜菀菀的神色,见她眉梢微动,他立刻道,“我讲给你听。” “说来话长,菀菀我慢慢讲给你听。”说着,萧白突然用力跺了跺脚,船身立刻倾斜。 萧白一跃,状若无意地踩空跌到夜菀菀的船上。 夜菀菀的船也剧烈晃荡起来。 她未来得及反应,下一刻,猛地撞入一个坚硬的怀抱。 萧白倚在乌篷上,一手揽住夜菀菀,一手拎起杜宁月丢向刚从船篷里钻出来的姜钰,他一脚把贴在一起的两艘船蹬开。 萧白喃喃:“如此甚好。” “好在哪里?”夜菀菀被迫挨着萧白。 她幽幽问。 萧白一炸,慌忙松开按在夜菀菀腰上的手,嘴巴快过脑子,“这是夜挽舟教我的。” 话已出口,萧白顾不上后悔,叭叭道:“夜挽舟曾把他不喜的女子直接扔到水里,我只喜你,我只把她扔到另一艘船上,已经比夜挽舟温柔多了。” 萧白没有说的是,夜挽舟会气急把人扔到水里,是因为当时那个来自乌国的女子以玉牌的条件相要挟,要轻薄夜挽舟。 乌国民风彪悍,女子地位甚至更甚男子,提出那般要求在乌国属实不过分,但在晏朝怕是没有男子能接受。 “兄长会把人扔到水里?不可能。”夜菀菀急声否认,不过回想起夜挽舟对群芳宴避而不谈的样子,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夜菀菀没有半点气虚:“若是兄长这么做了,一定是那女子做了非常过分的事。” 萧白又被堵了一口气。 她就这般信任夜挽舟。 话出口,萧白:“嗯…你说的都对。夜挽舟是清风霁月的人物,定然做的都是有理的事。” 他边说边瞅夜菀菀,夜菀菀似在出神。 萧白缓缓松下一口气,忘了要赶他下船就好。 “你知晓夜挽舟与我的关系,那你也当知晓我是与英国公府的关系。”夜菀菀杏眼微微睁大,她忽而意识到什么。 萧白知道,他今日是别想松下这口气了。 “你退我婚,你管这叫喜我?”夜菀菀后知后觉,重复一遍,“喜,我?” 夜菀菀一言难尽地看向萧白。 第39章 萧世子 “喜,我?” 萧白白玉般的面上染上了红晕。像一朵探出了花蕊,但花瓣还打着卷的大红花。要么迎着阳光盛开,要么蔫吧掉。 夜菀菀一时失语,惊愕又觉荒唐。 在夜菀菀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萧白面上的热度渐渐退去。 他沉声,不再有往日的随意,“我说的是真的。我那时不知道与我有婚约的人是你,所以才会退婚。若早知是你,我一定不会退婚的。” “而且,我退婚以后,在其他地方补偿了英国公府很多。”萧白偏过头,藏起他快要藏不住的…委屈。 非常奇妙的,微微酸涩的心头发软的感觉。 萧白就是想说:我其实,尽可能的在把对每个人的伤害降低了。 夜菀菀两辈子加起来,这是第一次有男子如此直白地与她说心悦一事,其中又有许多乱七八糟的纠葛。夜菀菀发现自己毫无应对的经验。 沉默过久,萧白被不确定的慌乱紧紧包围着,让他烦躁。 “你不信我?” 夜菀菀摇头,她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信。” 萧白不会知道,夜菀菀费了多大力气才能说出这两个字。 许是因为前世那份婚约就没成。夜菀菀在得知自己被萧世子退婚时,说没有丝毫怒气是假的,但尘埃落定的怅然感远胜于气愤。 可当知道萧白是萧世子时,夜菀菀心里冒出了许多许多让她不舒服的东西。 她想,大概是难过。 难过于前世那个斩断她退路的人,是萧白。 夜菀菀曾以为,上辈子萧王府退婚是因她没有了价值。 然真正认识萧白后,等冷静下来,客观地想一想,夜菀菀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上辈子,到底是她知之甚少。 夜菀菀相信萧白说的话。 那他属实没有哪里对不起她。 夜菀菀笑了笑,不再自己难为自己。 见萧白直勾勾带着期望地盯着她,夜菀菀抿了抿唇,“但是,我们的婚事已经退了,现在说这些也无用。” 萧白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被掐灭,他面色几番变化,最后定格成阴郁,“怎么会无用?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再定一次婚事。” 说着,萧白神色明朗起来,少年意气风发,“我现在就去把最大的彩头拿来,让大长公主保媒。” 夜菀菀急急拦住萧白。 “婚事就不用了吧。” 萧白睇她,“那怎么行?” 夜菀菀思索着大家都在京中,以后难免再遇见,她慢吞吞委婉道:“你这样子,再来一次婚事,会被我兄长打死的。” “不碍事,我让他打。”萧白咬住舌头。差点说出心里话,我让他一只手! 夜菀菀:“……不行,兄长揍你会手疼。” “……” 萧白额角青筋欢快地跳了跳,他对夜菀菀露出一个狰狞,不,纵容的笑,“菀菀,你想怎么样?” 夜菀菀轻轻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再抬眼看萧白,他也在眨眼睛。 萧白只觉那一下下眨得他心痒痒,不自觉跟着夜菀菀的动作。末了才意识到有多傻。 夜菀菀无言。 “……我觉得你和我兄长拜把子挺合适,萧兄,如何?” ………… 泗渠上,碧波荡漾,一艘艘乌篷船歪七歪扭划向河中心。雅乐悠扬,风和日丽,场面意外的和谐。 乌篷船上,夜菀菀说完那句话后,气氛就陷入了诡异地寂静。 萧白似乎被气到了,一言不发拿起船桨,闷闷划着,让小船不停地打圈圈。 夜菀菀站在船头,一圈圈数着水纹,分外平静。微风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夜菀菀享受地眯了眯眼。 泗渠是个好地方,夜菀菀全然忘了她之前迫切想离开这的心思。 萧白忽然扔开船桨,伸手勾住夜菀菀的一缕发,在她不解的目光下,揪着她,迫使她走到他身旁。 夜菀菀没有太多抗拒,毕竟,她刚刚拒绝过他,不介意如此给他些面子。 夜菀菀没忘了他臭屁的性子。 “过来,我教你划船。”萧白道,他把刚刚扔开的船桨塞给夜菀菀。 船桨是木制的,他确定过了,没有没打磨干净的木刺。 夜菀菀接过船桨,偏首,“好,怎么划?” 萧白在一旁拿船桨比划着,让夜菀菀学他的动作。 夜菀菀有些新奇,都是用船桨划船,萧白做出来却同她与杜宁月的完全不一样。她跃跃欲试地划起来。 萧白渐渐停下划船,看着夜菀菀笨拙的样子出神,几分懒洋洋。 夜菀菀出了汗,发丝湿哒哒的一小缕贴在额角和白的发亮的脖颈,素来苍白的面颊也浮上了一层粉。像萧白在江南见过的,五月,挂在梢头水润、圆圆鼓鼓的粉桃子。 萧白扣着掌心,手发痒。 他蓦地嗤笑了声,眼底浮着碎光。 他们的以后,会有很久很久很久……他总能摘到的。 萧白瞥见侧后方歪歪扭扭追上来的乌篷船,他远远朝姜钰抬了抬下颌,转首对夜菀菀道:“我们走吧。” “我这样子划船可以吗?” 萧白没答:“手酸吗?” 夜菀菀摇头。 到河中心后,夜菀菀方发现,那里早没有什么彩头。河面上,飘着数十条绳索。 彩头原是放在木盘里,木盘上系着绳索,绳索两端再勾住两岸的围栏,如此漂浮在水面上,二十多份彩头从近到远铺开。最大的彩头在最远处,而想拿那份彩头的人必须经过一条条绳索的阻拦。 到最后,便只剩一条条被解开的绳索。木盘顺着水流飘向下游,侍卫们早在远处乘船等候,打捞木盘。 “不知彩头都是些什么?”夜菀菀喃喃。 “除了最大的彩头,其他都是些小玩意,想要?”萧白扬眉。 “不是。”夜菀菀摇头,“我本以为大长公主特意差人要收回来的东西不会普通。” 萧白明白夜菀菀误会了,他解释道:“不算特意,泗渠下游几十里,沿岸灌溉庄稼都靠它,它维系着许多百姓的性命。陛下有令,不得往泗渠随意掷物。” 夜菀菀点头,他们准备原道划回去。围在河岸旁的侍卫并不似夜菀菀所想,凶神恶煞。 夜菀菀隐隐听到他们戏言。 “这些公子小姐细胳膊细腿的,好不容易划到河中心,最后什么都没得到,有几位脸都绿了。” “哈哈,谁让大长公主就喜欢折腾人。” “……”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什么彩头都拿不到?”夜菀菀问。萧白被如此戏耍,不应该这么平静,冷笑着闹一场倒更有可能。 夜菀菀紧接着道:“为什么还要划船进去?” 萧白微微一滞,阴笑着贴近夜菀菀,低声:“嘘,我这不是打算暗搓搓地去报复。” 夜菀菀本就是随口一问,没放在心上,来时的粉衣丫鬟再次出现,领着夜菀菀离开。 粉衣丫鬟将一块令牌递给夜菀菀,福身一礼,“公主很喜欢您的答案。” 丫鬟离开后,萧白从夜菀菀手中勾出令牌,桃花眼乱飞,“菀菀就是厉害,连她也喜欢你。” “嗯?”何出此言。 萧白勾唇,“因为呀,能被她喜欢的都不是什么正常女子。” “我真是好奇,菀菀,你答了什么?” 萧白的语气也不若他说的话善意。夜菀菀瞪他一眼,没搭理他莫名其妙的阴阳怪气。 说来,夜菀菀想起书卷上的“女子出嫁后可否有三夫四君”。 不违本心。夜菀菀写的是。 萧白腿长,步子迈的漫不经心,依然吊在夜菀菀身旁。 …… 马车里,夜挽渝看着逐步接近的一对赏心悦目的璧人,神色复杂。 萧世子退婚,英国公回后府大发雷霆,怒骂萧世子的同时,也没少咒骂夜菀菀另他蒙羞。这时,叶语总会安慰英国公,英国公府还有夜挽渝,这个拿的出手的小姐。 夜挽渝闻得这些话只觉兔死狐悲。 夜挽渝拦住了夜菀菀。 萧白定定站在夜菀菀身旁,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处,高大的拢着娇小的。 夜挽渝顶着萧白冷硬戒备的视线,“菀菀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夜菀菀静静看了夜挽渝片刻,点头同意了。 萧白突然抓住夜菀菀的胳膊,垂眸问询。 “她是英国公府的二小姐。”夜菀菀道。 萧白没再阻拦,见夜菀菀钻进马车,他随意地倚到马车旁,同浑身绷紧了的车夫坐在一处。 一臂之遥处,殷红色海棠花含苞待放,羞怯怯舒展着花瓣。然,有一枝与它们格格不入,它大刺刺盛放着美丽,娇艳欲滴。 萧白顺手折下来,横咬在嘴里,薄唇贴着殷红花瓣,花上的水珠滚落到唇瓣上,隐隐含欲。 萧白有时会感到奇特。在遇到夜菀菀之前,他在京中装了十几年如玉公子不曾出错,一言一行皆为典范。在遇到夜菀菀之后,他却半刻都忍耐不住。 有如此刻,身上捆着的所有无形枷锁仿佛都化作了鞭子。催促他,他现在好看吗?怎么样能更好看呢?菀菀会喜欢吗? 嗯,花枝赠美人,赠给菀菀正合适。最好,同他这个赠花人一起收下。 萧白勾唇,桃花眼弯起。 这时,萧白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萧白睁开笑弯的眼。 他看见,夜挽舟板着一张在冰窟里冻过的脸,眼里冒火地盯着他。哦,夜挽舟身后还有一个小尾巴。 第40章 萧世子 马车内,空间略幽暗,小桌上摆放有青釉刻花瓷壶与茶盏。 夜挽渝倒了两杯茶水,一杯放到夜菀菀面前。 夜菀菀道了声谢。 她将茶盏拢在掌心,抬眼看向面前举止端庄,着浅蓝色裙衫的少女,“群芳宴的请柬是你送来的吧。” 夜挽渝闻言浅浅颔首,笑意微苦,“是我送的。” 夜挽渝抿了口茶,“菀菀妹妹,还望你能原谅我。” 夜挽渝道:“群芳宴的请柬原是给我的。国公夫人相中了一位公子,希望我们能通过群芳宴成就姻缘。然我打探到,那位公子还未娶妻府中已有数位妾室,我不愿。” 她缓了缓道:“因请柬指定给英国公府小姐,迫于无奈,我将请柬推给了你。你与那位公子互不相识,群芳宴不会对你造成困扰。” 上辈子,夜菀菀与夜挽渝只见过几面。记忆里,夜挽渝总站在林语身侧。林语没有女儿,在英国公府,夜挽渝相当于林语的半个女儿。 此刻听夜挽渝坦然道出事情经过,夜菀菀方知,夜挽渝在性子上同林语完全不同。 “你只是要说这些的话,我知道了。”夜菀菀扶着小桌,准备起身离开。 “菀菀妹妹,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夜挽渝忙道。 夜菀菀手仍按在小桌上,没再坐回去。她偏首,示意夜挽渝说。 “嘭——” 马车忽然一震,夜菀菀的手受不住力,手肘猛地撞上小桌。 她轻轻抽了口气。 夜挽渝目有焦急,倾身扶住夜菀菀,“菀菀妹妹,你没事吧?” “无碍。”夜菀菀顾不上肘手疼,她弯腰走到一旁撩开车帘,向外看去。 刚刚那一声重响,很像是重物重重砸到马车上发出的声响。 …… 夜挽舟一语未发,猛然将萧白抡砸到马车上。 车夫见状不妙慌忙躲藏到马车后。 夜挽舟看着清瘦,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实际他多年习武,甚有力气。加上萧白根本没有半分反抗,这一下砸的实打实。 听声音就觉得疼。 萧白眉头皱紧又松开。 小尾巴唐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惊呼声出口。 夜挽舟是来接夜菀菀回家的,却见萧白与夜菀菀一路笑闹着走来。许他们都没有察觉,当他们走在一起,一瞥一动之间的和谐。 夜挽舟当即眉眼拢上郁色,直到萧白手抬手握住夜菀菀的胳膊,俯身靠近…… 夜挽舟心里狠狠一抽,当即迈步走过去。 他竟敢轻薄菀菀! 萧白将咬在唇瓣间的花枝拿下,在刚刚巨大的震力下,海棠花秃了一小块。萧白唇瓣抿起下拉,眸底渗出些许暴躁。 夜挽舟克制着自己的声音,“菀菀纯善,才被你所欺。萧世子就不觉失了风度?” “请你,离菀菀远一点。” 闻言,萧白抬眼,眼里清浮现出暴戾,欲挣脱而出。他抬手抵住夜挽舟制住他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萧白咬牙,一字一顿,“我没有欺她。” “呵——”夜挽舟毫不掩饰地冷嘲,他启唇,正要说些什么,余光扫到车帘后的一抹鹅黄裙摆。 夜挽舟蓦地后撤,面上如春雪消融,平复成冷冷淡淡的模样。 同一时刻,萧白反应过来,蓄势待发的脊背放松下来,勾出无趣地笑倚到马车上,还不忘抚平肩上的褶皱。 脊背碰到马车臂的刹那,萧白没忍住唇角抽了抽。 真有点疼。 夜菀菀从马车里探出小半身体,见到夜挽舟一喜,“兄长。”她跃下马车。 萧白眉心一跳,顾不上扯到肩背的疼痛,抬手扶住她,“小心。” 夜挽舟见状收回脚步,淡淡扫了萧白一眼。 夜菀菀朝萧白歉意地一笑,走向夜挽舟,对唐月颔首,“兄长,阿月,你们怎么来了?” “来接夜姐姐回家。”唐月道。她小步挪过去抱住夜菀菀的胳膊,找到依靠般蹭了蹭,欲言又止地望着夜菀菀。 呜……夜姐姐的兄长好凶,那位萧公子也好凶。 夜菀菀摸了摸唐月毛茸茸的脑袋,她察觉到萧白与夜挽舟之间隐隐微妙的对质。 想起那声闷响,夜菀菀仿佛明白了什么,但又觉得不大可能。她缓声问,“刚刚,发生什么了吗?” 主要是,夜菀菀觉得,兄长是非常沉稳冷静的人。即使他可能内心非常想揍萧白,也不会冲动到见面就揍。 “事实”确实如夜菀菀所料。 萧白果断摇头,“没有。” 夜挽舟微顿,也摇首。他清冷的面上浮现抹疑惑,沉声反问,“菀菀,怎么了吗?” 萧白见此,冷笑了一瞬,随即桃花眼无辜地眨了眨,格外真挚,“菀菀,我一直守在这呢。” “有我在,不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不知为何,夜挽舟突觉手有点痒。 “是,吗?”夜菀菀不甚确定,垂眸看向抱着她胳膊的唐月。 唐月同时被两道锐利的目光凝视住,她缩了缩脖子,闭眼,肯定地点头。 夜菀菀若有所思,颔首,没再多问,回身对从马车内下来一直安静站在一旁没有插话的夜挽渝道,“你还想什么问题?” 夜挽渝对夜挽舟福身一礼,方同夜菀菀道,“菀菀妹妹打算什么时候回府?” 这个回府,回的当然是英国公府。 夜挽舟面有不虞,他怕夜菀菀为难,道:“英国公府是菀菀的家,菀菀想什么时候回都可以。” 夜菀菀闻言眉眼柔和,她安抚性地对夜挽舟一笑。 夜挽舟立时明白夜菀菀是有了主意,他哑然失笑,倒是他着相了,他想要护着菀菀,但也该有些事情让菀菀自己去面对。 夜菀菀道:“劳烦挽渝姐姐向祖母带句话。菀菀不孝,多年未能在她膝前侍奉,此次祖母寿宴,望能给我个机会到她膝前尽孝。” “好,我一定带到。”夜挽渝应下。 …… 夜菀菀与夜挽舟唐月三人离开后,萧白嗤了声。 他惫懒地起身,夹着指尖的花儿转了几圈,俯身捡起地上零落地花瓣。殷红色泽夹在冷白肤色间,映地捏着花瓣的修长两指显出妖艳美感。 四处无人,萧白抛着花枝漫不经心地走远。 极低的夹着遗憾的叹息。 ——没能送出去啊。 行至某处,人声渐沸,萧白随手将花枝抛进一旁的花丛,再次成了如霜如月的萧世子。 同样的俊颜满是距离感。 然今日过后,夜挽渝再瞧见瞧见萧白,已生不出遥望感。 她是清楚瞧见过萧白在夜菀菀面前的样子的。 夜挽渝直觉,萧世子虽退了婚,但他与夜菀菀的关系,比一纸薄薄的婚约更重。 作者有话要说:萧白:呵~我可是戏精本精。 第41章 萧世子 屋内,水汽氤氲。 夜菀菀头枕胳膊趴在厚重的红木桶上,肩背白皙,墨发铺散在身后,丝丝缕缕荡开深色的药汁。 夜菀菀眼睑阖着,乌黑的眼睑在精致的面上投下一层阴影,因热意双颊微微粉,像是睡着了。 步入内室的梅姑不直觉放轻脚步,但想起夜菀菀泡的够久了。 梅姑上前叫醒夜菀菀。 夜菀菀睁开眼,杏眼里仍有层薄薄的困意与恍惚。 梅姑耐心地等夜菀菀清醒过来。 “几时了?”夜菀菀问道。她懒懒舒展了下有些发麻的胳膊,察觉到水温较往常离开时冷。 “未时末。” 夜菀菀从水中起身。 梅姑垂眼避开眼前的雪白,目光低垂不经意间落到夜菀菀下垂的手。手肘上,一抹乌青夹着暗紫格外触目惊心。 “小姐的手肘怎么了?” 夜菀菀抬起胳膊瞅了一眼。是前日在马车上撞到的,现在倒不觉得疼,只看着骇人。 “唔,无事,寻些药擦擦就好。” 来到外间,梅姑先拿来布巾卷起夜菀菀的长发,再去寻了药膏出来。 夜菀菀一手擦拭着长发,另一手搭在桌案上,任梅姑抹上清凉的药膏。 梅姑说起近日的事,“小姐,给英国公府老夫人的寿礼,我命人准备了一副绣金百寿屏风、一件仙鹤延年玉雕以及一副前朝古迹贺寿图。” 夜菀菀眼眸望向窗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可以。” 夜挽舟穿过花丛大步走来。他见窗扇开着,夜菀菀坐在窗扇后的软榻上,径直走到窗扇旁,敲了敲窗框。 “菀菀,收拾一下,陛下召我们进宫。” “我们?”夜菀菀分外疑惑地偏首。 “对。”夜挽舟也不清楚缘由,他扫过梅姑,又道,“还有梅姑和唐月。” ………… 一行人来到宫门前,早有公公等候在那里,见到他们就立刻迎上前。 夜菀菀发现这位公公颇为眼熟,似乎是物语阁那日遇见的“那位”身后的随侍,想来身份不低。 夜菀菀与夜挽舟对视一眼。瞧这位公公如此客气的模样,此次入宫当是有什么好事。 但如此,反倒更加让人一头雾水。 在一个路口,另一个小太监领着夜菀菀等女眷同夜挽舟分开往另一边去。 夜菀菀朝夜挽舟安抚一笑后方跟随小太监离去。 小太监带着夜菀菀来到雍和宫。 即使夜菀菀以前从未到过宫中,也知这是后宫女眷的居所。 夜菀菀步入殿内,不出意外见到上首端坐着一位着凤袍的女子。女子面相温和,含笑的模样有几分夜菀菀熟悉的调皮与纯真,但她又是威严的,那是经岁月洗涤沉淀后才能得来的。 想到传闻中皇后娘娘与清晏帝识于低谷,一路相互扶持,走至今日。夜菀菀看了一眼就垂下目光,她俯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大长公主。” 是的,一旁还有一位夜菀菀识得但不算熟悉的人,群芳宴上慵懒妖娆的大长公主。此时一双眉眼懒懒散散打量着夜菀菀。 皇后温声唤夜菀菀起身,似有若无瞥过夜菀菀的身后,恰撞上了一双澄澈的按捺着不安的眼眸。 皇后怔了片刻,直到大长公主轻咳了声方回神。 皇后垂了垂眼,掩去眼里浮起的一点湿润,她道:“大长公主与本宫提到过你,言你十分有趣。如今御花园海棠正艳,本宫欲同大长公主游园,夜小姐一起来吧。” 闻言,大长公主置身事外的闲适消失,她怎么不知,她说过这种话。 皇后端庄的模样分毫不变,笑睇了大长公主一眼。 …… 御花园,沿着池岸垂柳翠绿,延绵成一条碧玉弯带。假山从木掩映,春日繁花似锦,既有直击人心的美丽,也有婉约需要去探寻的风情。 盛放的海棠花群当是冲击性的美,不过赏花之人却少有流连其中的。 夜菀菀一路在思索皇后娘娘召她入宫为何,若只是赏个花,又怎会同时清晏帝也召夜挽舟入宫。 唐月则想抱夜菀菀的胳膊又不敢抱,入宫前梅姑特意嘱咐过她在宫中不得失礼,但唐月真的觉得不安。总有道炽热的目光不停地落到她身上,可每当她去寻,又什么都没有,或只撞上皇后娘娘温柔沁水的眼。 此时,穿过曲折的石子小径,她们与另一行人不期而遇。 太监宫女跪了一地,众人行礼过后,清晏帝笑呵呵走到皇后身侧,也不避讳,握了握皇后的手。 此外,清晏帝身后还有几人。夜挽舟,萧白,一位年岁与清晏帝相仿的瘦弱男子和一位阳光俊郎的青年。 萧白忽然朝夜菀菀俏皮地眨了眨眼,用口型发声,“菀菀~” 夜菀菀抿了抿唇,因她注意到,不远处夜挽舟的脸,已经黑了。 “你是夜家的小姑娘。”清晏帝道,他对夜菀菀还有印象,“孤记得你身体不好,宫内有几株补身体的药材,出宫后你一并带出去吧。” “是,谢陛下。” 夜挽舟走到夜菀菀身旁,同夜菀菀一起行礼道。 夜菀菀用眼神询问:兄长,陛下为何赏赐? 夜挽舟面色不变,示意:无碍,你安心收着。 夜挽舟与清晏帝一番详谈,已然明白了一些事情,但现在并不方便告诉夜菀菀。 清晏帝没有离开,两行人便“奇奇怪怪”地走到了一处。 也许只有夜菀菀这么觉得。 夜挽舟走在她左侧,而萧白不知何时走到了她右侧,两人俱没有开口,也没有不妥的动作。 然夹在中间的夜菀菀,莫名感到四周压抑了许多。 她不经意抬手抚过自己犹带着药膏清凉感的手肘,无奈地勾了勾唇。 第42章 萧世子 帝后走在前面,大长公主则同瘦弱男子走在一处,而那位俊郎青年不知何时落在了夜菀菀他们的身后,走在唐月侧后方。 青年端庄大方,但不知是不是夜菀菀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目光隐有炙热,且炙热的源头,是唐月? 夜菀菀想到什么,眉眼拢上了层寒意。 那人是谁? “他是二皇子。”萧白仿若能听到夜菀菀心声,低声道,恰是夜菀菀此刻想知道的。 夜菀菀有一瞬地意外,但又似乎并不是特别意外,更像是走过树下,一片落叶拂过她的额头。 夜菀菀轻轻地嗯了声。 她渐渐放慢脚步,走到唐月身侧,挡在二皇子身前,让他不得不后退开些距离。 二皇子面露嫌弃,瞪了夜菀菀一眼。 同一时刻,清晏帝似身后长了眼睛,回首警告地瞥了二皇子一眼。意思非常明显,不许吓到两个小姑娘。 二皇子立刻收敛起不善的神情。 片刻后,他忍不住抬眼,却又碰上了另外两双眼。 萧白云淡风轻地看着他,忽而咧嘴恶意的一笑。二皇子怀疑自己看错了眼,他正要细看,就见一双含霜般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 夜挽舟对他一颔首,转回头去。徒留二皇子,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仿佛感受到了非常多的恶意。 夜菀菀没有发现这些,她拉起唐月的手,对她笑了笑。 唐月见终于寻到机会能与夜菀菀说话。她靠近夜菀菀,两手动作小小地扯住夜菀菀的袖袍,声音软软的,“夜姐姐,我有点害怕。” “嗯?”夜菀菀安慰地顺嘴,“我和兄长都在的。” 我们都在,所以你不用害怕。 相处几月,唐月倒是很能明白夜菀菀的想法。她脸颊浮现两个小酒窝,乖乖地应声,“好。” 唐月应着,瞥了眼前方男子冷漠高大的背影,又想撇撇嘴。 夜姐姐的兄长,还是看着不好接近。所以,夜姐姐的话她听一半就好了。 唐月悄悄道:“夜姐姐,好像一直有人在看我。” 夜菀菀稍顿。 她不好说,我也察觉了,一直在看你的人是二皇子,并且我怀疑他可能对你有非分之想。 …… 夜菀菀入宫时已是申时过半,他们在御花园走上没多久,天色便将暗了。 假装赏花的帝后咳了声,命人摆膳。饭后回到大殿,清晏帝仍没有让众人离开的打算。 清晏帝抬手屏退侍从,在场留下的除了夜菀菀他们与萧白,只余皇室诸人。 许是橙黄色的烛光太过温暖,将帝后的面容都染上了些温情。 夜菀菀正想着,皇后忽从凤椅上走下,缓步一步步走向唐月,凤袍在她身后拖出长条绮丽的色彩。 皇后一把抱住了唐月。 夜菀菀就在她们身旁,她听到皇后用沉哑近乎哽咽的声音轻唤,“阿月,我的阿月。” 唐月完全呆住了,她茫然地睁着眼。 最先回神的是大长公主,妆容艳丽的眼尾扬起,不复慵懒,“这是怎么回事?” 清晏帝语调沉缓,他对大长公主道:“姑母,她是我与阿冉的孩子。” 大长公主凤眼稍眯,神色变得复杂。她看向唐月,仔仔细细用目光描摹过她的面容。 之前她未发现,这孩子眉眼与皇后完全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鼻梁、下颌则有清晏帝的轮廓,以及眉心的一朵位置完全一样的胎记。 “确定吗?”大长公主神情严肃,皇室血脉不容玷污。 清晏帝颔首,“萧世子与白大人合力寻察,从…小公主的生长地查起,追根溯源,错不了。让那群人贩子苟延残喘十多年,孤不会放过他们的。” 清晏帝说的是公主,便是已经定下结果,大长公主未再说扫兴的话。 没有人注意到,这番对话下,一旁的瘦弱男子,宁王面色骤变,仅是瞬间便恢复如常。 宁王面上大喜,“皇兄,恭喜您寻回小公主。” 他俯首,谁也无法看出他瘦弱身躯下悄无声息隐藏着多少无法外露的心思。 …… 唐月不明白这些,她呆呆地被皇后抱着,他们说着有关她的话,各种各样的眼神让她不安。 她茫然四望,好不容易在陌生的大殿内寻到安定的身影,“夜姐姐。” 唐月无声挣开皇后的手,直奔夜菀菀而去,将自己藏到夜菀菀身后。 夜菀菀同样被这消息惊地不轻,但还是本能地张开手,护住唐月。 夜菀菀在静默的气氛里意识到她举动的不妥,她正思索担上不敬的罪名会如何,会不会连累兄长。 一个如清泉击石般的清润嗓音响起:“夜小姐对小公主当真是一片拳拳呵护之心。” 萧白义正言辞。 夜菀菀镇定地一笑。她突然发现,人模狗样的萧白原来也会发光。 有人全心护着自己的女儿,清晏帝和皇后自然不会生气。皇后已收拾好情绪,她回到清晏帝身旁,两人夫妻多年,对视一眼便大致了解对方的想法。 他们之所以大费周章邀请夜家的小姐、公子入宫,就是怕事情太突然,吓到他们的小女儿。 如此,见唐月只抱着夜菀菀,皇后按捺着酸涩道:“夜小姐不妨在宫内留住几日。” ………… 夜菀菀和唐月留在了宫内。 许是那日吓到了唐月,恐唐月不自在,皇后并没有把她们的居所安排在雍和宫,而是让她们住进与雍和宫相距不远的篁竹楼。 夜挽舟当晚出宫前,叮嘱夜菀菀注意身体,若有需要都可以和皇后娘娘提,宫内的太医也不妨一借,听的夜菀菀哭笑不得。 最后夜挽舟经过愣怔的唐月身旁,少有的像对待夜菀菀一样温柔,“娘娘与陛下都是极好的人,他们找到你很开心。” 唐月呆呆看着夜挽舟远去,直到夜菀菀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夜姐姐,你还记得吗?”唐月抬头望着比她稍高的夜菀菀,大眼里滚了圈水花,“我不怕了,我就是想到他们是不是也找了我许多年,也因我难过过许多许多次,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夜菀菀没让唐月再说下去,她拥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告诉她,“阿月,你是他们的珍宝。” 宫墙外,侍卫跪了一地,帝后沉默地静立着。许久,清晏帝牵着皇后的手悄然离去。 夜菀菀住进宫内的第二日,她原以为最先迎来的会是皇后。不曾想,第一个踏入篁竹楼的是萧白。 夜菀菀并没有因在皇宫中感到不适应,萧白到来时,她正同唐月你喂我我喂你地小口咬着糕点。 晨光和曦,暖洋洋拢着夜菀菀,她咬了口粉色的糕点,眉眼都舒展开。 夜菀菀面前的桌案上摆了一溜儿糕点。 虽回到京内,有夜挽舟安排的膳人,相较以往梅姑的手艺不知好了多少。但他们的手艺比起宫内的御厨,依然差些。 萧白有些失神,他弯了弯眼,凑到夜菀菀身边,“菀菀,我也要!” 萧白指着一个白瓷碟里黄橙橙弹润润的糕点。 夜菀菀望了他一眼,拿出绣帕擦净指尖,慢吞吞把白瓷碟推到萧白面前。 “你怎么来了?”夜菀菀属实惊讶。 萧白张了张嘴,“当然是,我想……” “萧白,你还要不要脸!”二皇子气急败坏地走进来,一见萧白就要炸毛。 “你到徐老先生面前说本皇子坏话讽刺本皇子是蛮人就算了,毕竟本皇子不能和你这种长得白白净净、瘦胳膊瘦腿的人计较。但本皇子带你进宫,你反手就到父皇面前卖了我没把徐老先生布置的课业完成,害我被父皇罚抄课业一百遍,你是在挑衅本皇子!你不要不敢承认!” 萧白维持着虚假的笑容,直到“白白净净、细胳膊细腿”,瞅见夜菀菀上下打量,恍然大悟的样子,萧白眉心狠狠一跳。 “哦。”萧白抬眼。 这次二皇子没有看错,萧白咧出一个十分恶劣的笑。 “我承认。” 他讽声,“是又怎样?文或是武,让你选。” 二皇子:“……” 他心中数年建立起来的,“徐老先生这种一代大儒称赞的,京中半数公子敬佩的,军中将士仰慕的总穿一身白衣,不似凡人,也许一阵风就能乘风去的”萧世子形象,在碎裂边缘彻底碎成了渣渣。 第43章 萧世子 校场。 苍青色略显苍茫的大片草场簇拥着正前方的演武擂台,红边大鼓矗立在侧,红绫于疾风中飞扬。演兵将将结束,将士中大部分是年轻面孔,都不愿离去。他们排成队列,目光紧随着演武擂台上的两个少年身影。 “是萧世子!” “时隔几年,我终于又有幸看到萧世子动手了!” 正中高楼,城墙及肩。夜菀菀着镉浅绿色披风,大风肆无忌惮地钻进衣裳,披风簌簌作响,扬起一下下刮过腿侧。 披风也起不到太多御寒的效果,夜菀菀紧了紧披风系绳。不明白事情到底是如何从萧白与二皇子孩童斗嘴般地几句争吵,到最后演变成到演武场真刀实枪地切磋。 清晏帝闻及此甚至欣慰盎然,毫不犹豫允了他们出宫前往校场,只命宫人侍候好他们。 夜菀菀不怀疑有此“优待”是因唐月。帝后虽没有至篁竹楼,但宫人们定会详细回禀唐月的状态,知晓她的不适应。 一来出宫散心,二来也创造机会让二皇子与唐月处处兄妹情。 城楼上虽冷,但这是夜菀菀第一次到演武场。从前她只能从书册上知晓晏朝雄兵英武不凡,骁勇善战,一直护卫着晏朝百姓,今日才真正亲眼目睹晏朝将士的英姿。夜菀菀心里是开心的。 晏朝立国之初,便多受周边小国觊觎,战役不断。其中尤属二十年前,熙赵两国联合伐晏的一战最为惨烈。战乱持续两年之久,夜菀菀虽未生在那个年代,但史书上一笔带过的饿殍遍野已足够惊心动魄。 晏朝惨胜熙赵联军,众多将士殒命。萧白之父,当时的勇骑将军,便是战场亡魂之一。 夜菀菀原不知萧白年岁,知他是萧世子后也不曾想到这茬,现在细算,萧白当是年近二十,也不枉她称一声“兄”。 演武场上的争斗已至尾声,夜菀菀被喝彩声吸引回注意力。恰是萧白挑飞二皇子手中的长矛,旋身,矛尖点在二皇子胸前。 少年身姿琼劲,肩背勾出流畅的线条,偏瘦的身形却充满爆发力,静时又仿若一副画,额侧垂下几缕发,俊秀的面容若隐若现。 萧白生的好看,夜菀菀早就知晓。因此,脑内自然能补上他的容姿。他身后是蓝天白云,白云成团,草场无垠,少年于其间,意气风发,异常夺目。 夜菀菀不觉有些出神。 这时,萧白忽望过来。 夜菀菀猝不及防,恍惚之间直直望着萧白的视线似被他捉个正着。夜菀菀的手一下攥紧了披风。 很快,夜菀菀意识到,距离这般远,根本望不清面容。况且,就算她在看他又如何。 但夜菀菀还是移开了眼,纤长的睫毛微垂。披风领口处的一圈绒毛上蓬松柔软,藏去夜菀菀的小半张脸。 演武场上,萧白却是笑了。笑得非常不正经,以及得意。 离萧白最近的二皇子见此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他就是仗着别人看不清他现在的模样。 二皇子斜身躲开胸前的长矛,攻向萧白。 不废话,他要揍萧白! 萧白漫不经心斜过去一眼,长矛横掠。看似随意地动作,却立时让二皇子变得狼狈。 “他们又打起来了。” 夜菀菀被唐月的声音唤回,看向演武场。 她原以为两个人打完了,这场闹剧能马上结束,不想短短片刻,萧白与二皇子又再次缠斗到一起。或者,应该说是二皇子单方面的纠缠。 夜菀菀这种门外汉都觉出不对。 二皇子气坏了。败在萧白手下不算什么,让他恼火的是萧白敷衍的态度。 他怒斥着萧白,然萧白压根不搭理他。 萧白被缠一会儿觉着烦。 “不打了。” 他晃了个虚招撞开二皇子,将长矛扔回武器架,迫不及待掠上城楼。直至到夜菀菀不远处停下来。 萧白气息略有些急促,额上有层薄汗,然眼睛很亮。他凝视着夜菀菀,有欢喜在里面凝聚,渐渐盛不下。 “菀菀,你看到了吗?” 夜菀菀来不及回答,她猛然咳嗽起来。 萧白面色大变,环住夜菀菀的肩为她挡去一部分冷风,快步朝屋内走去。 “该死的,传太医!” 萧白现在最想骂的是自己,就不该带夜菀菀来这里。 夜菀菀拽住萧白的衣袖,摇了摇头。 “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萧白紧盯着夜菀菀,面色紧绷。 夜菀菀缓过来些,只眼眸一片水色。 “……我没事,不用叫太医。” “真的?”萧白不放心地追问。 “真的没事。”夜菀菀看见萧白的面色,许比她的更苍白。她不禁又安慰了一句,“放心,我的身体没以前那么弱。” 萧白带回的半月莲被苏先生制成药,此后夜菀菀在苏先生的调理下,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刚刚是因一口风呛进喉咙。 夜菀菀的语气异常温和,可惜此刻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 萧白心有余悸,仍揽着夜菀菀进屋。走出两步,后知后觉……萧白握着夜菀菀肩的手僵住。 赶紧装作无事发生。 风被屋门挡住,城楼上的房间少有贵人至,屋内只有简单的坐榻。越靠近坐榻,萧白的步伐越是缓慢。 步子小到像是在挪,夜菀菀忍无可忍,“你还不放手?” 萧白停顿片刻,他看向夜菀菀,无辜地眨了眨眼,故作不解,“嗯?” 眼见夜菀菀真的要恼羞成怒,萧白方收回手,改为扶住夜菀菀的双臂,让她坐到榻上。 侍从鱼贯而入,擦拭桌案的,拿毯子的,点上碳火的……眼花缭乱,大可不必。 “这里不用你们,都下去吧。”萧白道。 夜菀菀暗觑碳炉一眼,幸而没来得及点燃。屋内隔风,实在不需要再点上碳火。若是萧白没有开口,夜菀菀也是要说的。 大半个时辰后,太医到了。 夜菀菀不愿劳师动众,但她身体不适的消息径直传入宫中,清晏帝遣了太医过来。 萧白不意外太医的到来。 他在夜菀菀面前没有表现出来的焦躁,在太医到来后,有展露的趋势。 萧白看一眼夜菀菀,到底没多说什么。 “王太医,请您瞧瞧。”用词恳切。 王太医忙拱手言不敢当,勉强镇定给夜菀菀把脉,随后询问平日可有不适。末了写下药方——补药,性温和之流。 回宫后煎服,好好调养不会有恙。 夜菀菀瞥见药方,与苏先生往日给她抓的药几乎无二致。除了一些药效差不多的药材,似乎更名贵些。 夜菀菀正欲点头应下、道谢。萧白已在她之前开口,道要劳太医多多费心,一派谦和有礼的模样,边询问些大大小小的注意事项,边送太医至门前。 夜菀菀不由多看了几眼。 无疑,这样的萧白于夜菀菀仍是陌生的。 他如一抹浮光,温温凉凉,屈尊落于人前,本因谁也触不着。然他言语间,一字一词都是普通小事,都与她相关。 ——仿佛,他为她,方为真实。 …… 萧白合上门,一回身就见夜菀菀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若刚刚在演武场上是他看错,自作多情,那么此刻,就是真真切切。 萧白眉梢轻扬,随即轻狂随性地笑意飞快爬上眼角眉梢。 “唐月呢?”夜菀菀道。 她无比平静镇定,半点没有偷看被抓包的羞意。她睫毛轻眨,像目光刚刚才落回实处,落到萧白面上。 萧白身后是朱色浮雕隔扇门,若隐若现的镂空,细小地绝不可能看见屋外的景象。 但夜菀菀空茫的眼眸,且萧白知晓,她是乍一看漠然,实则一逗就容易失措、羞恼的脾性。 萧白开始摸不着,些许动摇夜菀菀在偷看他的想法。 第44章 萧世子 夜菀菀仿若没有察觉萧白探究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她道:“今日,谢谢你。” 如此踏实的关切。 让夜菀菀信服,他的喜欢,比她所以为的真情实感。 只是,有如角落阴影里斑驳的砖石,在光芒爬过之际,丑陋与卑劣将一同无所遁迹。 夜菀菀难得惆怅,她未曾有情真意切,如何面对他人的真情不露怯。 萧白闻言,不见悦色,他急上前两步。 夜菀菀微惊,后背抵到硬实的木榻。她抬眸,不知为何萧白半俯下身,虚虚拢着她的身形,强势不容躲闪。 “菀菀,不要再同我说这句话。”他顿了顿,尾音竟有恳求,“可好?” “你……”夜菀菀无从开口,她想说,你不必如此。 然萧白似乎知道她所想,目光愈发幽深哀切,薄唇抿起下垂,将委屈把握在一个随时能顺势收放的度里。 夜菀菀怕了他了,别开头。 算是默许。 萧白怎会不懂。 不过他本就是夜菀菀退一步,他要进三步的人。 萧白目光微闪,当即笑道:“菀菀,你同意了!那以后,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所有你的事情,也都是我要去尽力而为的。我一定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夜菀菀无言,她是这个意思吗。 “我何时就同你成一家人了?”夜菀菀听着萧白满口乱七八糟,忍不住出言打击:“听闻萧世子学富五车,想必萧世子定晓得,何为适可而止?” “……知晓。”萧白弱声。他明白,夜菀菀在暗讽他。 夜菀菀看着萧白,皮笑肉不笑,“是我不晓得什么是适可而止,不过我现在知道了。我休息好了,能走能跳,我想再出去瞧瞧。” 说着,夜菀菀半分不留念地从塌上起身,走出房屋,任凭萧白目光幽幽。 …… 城楼上,风不甚柔和,携来的青草味却有平静人心的力量。从屋内出来的夜菀菀长长呼出一口气,眺望着远方,不着边际地捕捉地面上的人影。 夜菀菀肩上一暖。 鸦青色领口堆叠着青松的披风罩下,夜菀菀无需回头也知是萧白走到了她身后。 他们四人来时,夜菀菀与唐月同乘一辆马车,萧白与二皇子骑马。 到校场,夜菀菀还未步下马车,硬生生被萧白塞了满怀带着体温的披风。 “热,先搁你们马车内。” 一旁有随侍要接过披风,都被萧白暗搓搓瞪回去。 身旁近十位随侍,萧白的披风哪会用的着夜菀菀来搁。然瞥见二皇子在一旁抱臂幸灾乐祸地看热闹,相比较而言,夜菀菀更不乐意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二皇子寻趣味。 夜菀菀抱着披风没什么好气地直接搁到桌案上。马车内桌案不太大,加之夜菀菀粗暴的动作,很快披风滑下一大截铺到地上。 转身时,夜菀菀脚后跟从披风上面碾过,察觉到异样,才将披风捡起重新放好。 此时,这条披风裹在夜菀菀肩上。 夜菀菀眼神飘了飘,才落在披风上,大致扫过去。那时没有留意,并不能确定被她踩到的是哪个部位。 身后萧白一直没出声,夜菀菀便也当他不在,不曾说话。 然而身上的披风存在感太强,夜菀菀掩在披风下的手小心地拽了拽。怕披风掉下的姿势不够自然,夜菀菀的手移开小寸,用更小的力道,又拽了拽。 几次过后,夜菀菀成功地感觉到披风有从肩上滑落的趋势。 粉唇微张,极小地弯了弯。 下一刻,一双手搭上了夜菀菀的肩,将快要滑落的披风向上提了提。 那双修长灵活地手,不忘从后勾出系带,绕过夜菀菀的脖子打出个漂亮的结。 “啧…披好了,小心等会儿又给太医折腾过来。”萧白语气不好,但动作仍是温柔耐心的, “嗯?”萧白顿住,困惑地垂眸。 夜菀菀突然回头瞪了萧白一眼,又有些歉意地朝他点了点头。 “……我先回马车了。”夜菀菀弯腰躲开萧白的手。 在萧白不备间,夜菀菀已走出他能抬手捉回来的距离。 萧白面上拢上层郁色。 他虽同夜菀菀在一处,但好像还是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萧白凝视着夜菀菀的背影,她披着两件披风,不再显得那么瘦削。萧白缓缓伸出两根手指,张开一些,从中看去,估摸着半指的距离,就是夜菀菀从头到脚的距离。 娇娇小小的,难怪至他小腿的披风到夜菀菀身上已经曳地。披风随她的脚步翻飞,不时露出内里稍浅的颜色。 一大一小,纠缠不分。 萧白蓦地扬唇,桃花眼里漾出惑人心魄的光点。 …… 夜菀菀从石阶上下来,绕过壁垣,回头张望一眼,不见萧白。她抬手松开系带,将披风脱下抱在手上。 马车就在前方十多步远处,夜菀菀最后看一眼演武场,朝马车走去。 一个陌生的着蓝布衣裳的小厮牵着匹皮毛雪白,腹部一道弯月弧憨态可掬的小马驹走远。 夜菀菀目光转回来,才发现二皇子坐在车厢外。 二皇子挠挠脑袋,愁地抵住额头,长叹一声,对着马车内服软,“我错了,刚刚不该硬扯你去骑马。” “你可千万别哭了,不然父皇又得罚我了。不仅父皇,还有我们温柔和善的母后,这回肯定也不会护着我了。我刚被萧白坑着要罚抄课业,你就原谅我吧。” 二皇子脸上生动写着几个字,我真的很惨了! 夜菀菀犹豫着她应不应该过去,马车内的人该是唐月。……这也算兄妹联络感情吧。 这么久不见唐月,夜菀菀不担心就是因为想到二皇子会去找唐月。可他也没想到,二皇子会莽撞地扯人去骑马。 夜菀菀又听见二皇子磕磕绊绊地道。 “当然…让你不要哭,也不只,因为害怕父皇母后责罚…我也不想让你哭……那匹小马驹一点都不凶的。” 夜菀菀止步,决定要给二皇子留几分面子。 夜菀菀打算找一个避风处等一等,不想,没多久,萧白牵着一匹熟悉地小马驹找了过来。 “菀菀,校场里的母马一年多前生了这匹小马驹,少见的脾性温和,要不要试着骑一骑。” 近看,小马驹似乎更加可爱,白毛如雪,夜菀菀一时舍不得移开目光。 萧白立刻明了,诱哄道:“试一试,喜欢的话,等会儿将它一起带走。” 一年多前,萧白和二皇子来校场,恰逢这匹马儿诞下。当时二皇子断言,这匹马好看,让饲马倌留心照料。 萧白暗嗤,算做过件好事。 夜菀菀闻言,意外地看向牵着小马驹的萧白,眉心轻轻皱了皱,“可以吗?” 据夜菀菀所知,校场的马匹应不能轻易归谁所有。 如果让萧白为难……夜菀菀再看小马驹似乎也没那么移不开眼了。 “可以。”萧白笃定,笑意更浓。 “校场北面有块背风地,我带你过去。” “…好。” 作者有话要说:二皇子:本皇子看中的马,就这么被萧白拿去哄媳妇了。(沧桑点烟) 第45章 萧世子 夜菀菀踩着被薄草覆盖的干硬土地,走在萧白身后。她几次慢下来寻着小草的间隙踩一踩,再拽一拽手肘间拖垂到地上的披风,步子忽快忽慢。 夜菀菀每次看见萧白的背影,似乎都与她距离一臂远。如此,夜菀菀便认为萧白走的不也快,心安理得地慢慢走。 萧白忽停下来,回首朝她招招手,“给我。” 夜菀菀颔首,将手中于她而言妨碍动作的披风递还给萧白。 萧白瞅她,故作戏谑不经意地口吻,“不冷,还是不想穿?” 夜菀菀想了想,实话实说,“我好像忘了告诉你,我之前踩了它几脚。”她示意此刻被萧白抱着的披风。 萧白不曾料到是这个回答,面色僵硬了一瞬。他不去想怀里的披风如何,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夜菀菀,张了张唇。不知为何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不小心的。”夜菀菀道。 萧白到唇边的“就如此不喜我?”重新咽了回去。所以,不是不喜他到连他的东西也厌恶。 萧白轻哼,不置可否。 他回首,继续牵着小马驹向前走去,揭过此事不计较的模样。 夜菀菀一时没跟上去,脑海里是刚刚萧白黯淡下去的桃花眼,像纯粹的世间最美的宝石被蒙了层深色的纱,潋滟的光彩都黯淡了。 夜菀菀小跑两步到萧白身侧,唤他,“萧白。” “做什么。”萧白语声疏离,没什么好气。可下一秒,萧白又无缝切换成柔和的语气,“叫我.干什么?” 夜菀菀顿了顿,在萧白看不到的地方手掌微微蜷起,手指紧张地细微颤抖,不熟练。 “对不起。” 一出口,声音超大,相比夜菀菀正常的音量语调,反有同人吵架的气势。夜菀菀自己惊了一惊,再看萧白,他一脸明显的被唬住的神情。 道歉的话已出口,夜菀菀希望能把歉意表述地诚恳些,“它从桌案上滑下去,我没发现,等察觉的时候已经踩了它。”夜菀菀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境,“我应该没有踩它几脚,可能就,半脚。” 萧白险些气乐呵,几脚、半脚都要同他算清楚。萧白不说话,等夜菀菀继续发挥,听她还能再说出哪些气他的话。 “总之,我错了。” 夜菀菀语调平平,接下去后半句话话却有如在萧白心尖扔下颗火炮。 语声轻轻缓缓,给萧白错觉她在哄他。 “你不要不开心……” 萧白缓慢地偏首看向夜菀菀,他似乎听到了他脖颈骨骼扭转发出僵硬的声音。 他细细凝望着夜菀菀,试图从她面上看进她的心底。她到底如何想,知不知晓她的一句话,就让他难止绮念。 夜菀菀一句话,就哄得他心花怒放,九十九个礼炮乍响。 “我很开心。”萧白道。 满血复活,萧白笑得无比欠揍,“不过,菀菀呀,你确定你会哄人吗?换个人,可能平白无故就被你的话气死了。” 夜菀菀恍惚地点点头。 她心有余悸,因前一刹萧白身上骤然爆发的侵略感。 …… 萧白不满夜菀菀地走神,他扯着缰绳让小马驹停下,抚了抚它雪白的毛,对夜菀菀道:“走到校场北侧不近,上来?我牵你过去。” 小马驹温驯地喷出一口气,大眼睛湿漉漉的。 夜菀菀早前被小马驹的雪白毛发迷了眼,这是她见过的最可爱的马儿。然真正到要上马的时候,将将踩上马鞍,晕马的经历跳动着从记忆中冒出来,牵引出身体本能,敲醒夜菀菀。 ——量力而为。 夜菀菀挣扎着拒绝,“不了吧,我摸摸它就好。” 说着,夜菀菀胡乱往小马驹身上一撸。 萧白不会勉强她,正打算收回手将位置让出来。恰手抬起移开,半空撞上夜菀菀下落的手,被一把按了回去。 这是两人都没料到的。 彻底白毛毛也诱惑不了毫无章法跳动的心。夜菀菀抽回手,后退几步,往回走,险些左脚绊到右脚。 “菀菀!” 夜菀菀走的更加快,罕见地躲闪狼狈。 幸而夜菀菀回到马车上的时候,唐月与二皇子已经达成了和谐,甚至能好好说上几句话,避免了其余的尴尬。 不一会儿,马车外传来几声马蹄声。 二皇子惊诧,“萧白,你怎么把它牵来了。丧心病狂,本皇子的马你也想贪?” 夜菀菀若有所悟,原来是二皇子的马。 萧白睇二皇子,冷嘲:“不稀罕,不要。” 又是一番二皇子单方面的口角,一路回到宫中。夜菀菀坐在马车左侧靠窗的位置,一窗之隔,始终有马儿的哒哒声,直到宫门前。 车窗外,萧白骑在高头大马上,坐骑是他多年的老伙计,默契非凡。他虚虚拉着缰绳,反复翻看着左手,时笑时严肃。 无意瞧见地二皇子翻了个白眼。 四人回宫,立时清晏帝身边的近侍公公迎上来。 萧白随口,“公公久候了。” 近侍公公忙道不敢,清晏帝已设宴就在等他们回来。 …… 此次设宴更像是家宴。 一张圆桌,清晏帝与皇后都在,免去众人问安,免去男女不同席的规矩,大家各自入座。 “姑母怎么还没来?”清晏帝问。 皇后招来宫女询问后,温声道:“姑母今日身体不适,在歇息,就不来了。” 清晏帝皱了皱眉,与皇后对视一眼,“今日是……”清晏帝蓦地想到什么,不再多言,吩咐开宴。 帝后的对话没避着众人,夜菀菀听到后,肯定了今日这场宴席是皇室的家宴。她能在是蹭的唐月的份,至于同是外人的萧白—— 夜菀菀至今不清楚萧白与清晏帝之间的关系。似是君臣,又不止于君臣,但隆恩深重是绝对的。 席间,宫女送上两坛琉璃罐封的酒液,清晏帝推至萧白面前,“知你爱这个,今年上供的全在这。” 萧白今日也解了禁般,不与清晏帝客套,径直收下,玩笑地抱拳,当即开封要敬清晏帝。 确实好酒,酒香醇厚,余韵悠长。 夜菀菀坐在萧白对面,本是垂首用膳。她手边的一盏糖蒸酥酪,奶油白为底,上缀红、绿、橙色水果,甜香诱人。 夜菀菀含一口甜奶进嘴中,缓缓咽下,耳畔乍响酒壶放下的脆声。她无意中循声望去,没完全咽下的甜奶当即卡住,呛咳起来。 桌案对面,萧白朦胧醉眼微掀,琥珀色的眼眸蕴水,澄澈干净。他饮了酒,面色反倒愈白,夜明珠的微光下有如白玉,然唇色绯红。两瓣绯红唇瓣嘟起,轻轻吹起额前一缕墨发。 唇红齿白,犹不知他有多勾人。他撩唇,转眸冲夜菀菀笑得少年气十足,干干净净,摄魂夺魄。 第46章 萧世子 后半场宴席,夜菀菀都沉浸在道不明的迷乱中。她尚未从那一笑里恍神,宴席便已结束。 晚间的宫道上少有人影,月光稀疏,引路的宫女手执灯盏,暖黄色的光照亮身前方丈地。人影投在地上,随着灯盏内烛火飘摇,人影也时明时暗。 夜菀菀的胳膊被唐月揽在怀里,一路无话。 直至,夜菀菀低眸。 ——地上,何时多出来一道影子? 冷意袭人。夜菀菀以为看错了眼,她眨了眨眼,细数,然多了的那道身影并没有消失。 夜菀菀知晓,她们身后没有宫人。 那是……夜菀菀死后再生,心内更多些避讳。有些事情她不能细想,尤其是宫内,正史野史都言多埋枯骨之地。一细想,便是骨头缝里冒出来冷意。 夜菀菀抓紧了唐月的手。 “夜姐姐?” 唐月一路都在走神。宴席上,皇后娘娘与她说了许多话。皇后娘娘虽极力克制,但那恨不得立时补足错失十四年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唐月不乏动容。 夜菀菀怕吓着唐月,没有说出她的发现。她尽量不露声色,“这里怪黑的,我们快些走。” 夜菀菀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话音落后,那道影子快速晃了晃。最后——与她的影子重叠。 夜菀菀眼睫震颤,猛然偏首,终知影子来自何处。左侧宫墙上,颀长的身影懒懒点着瓦片。 惊吓褪去,夜菀菀平静下来。同时,一股怒气蒸腾而起。 夜菀菀顿住,含怒出声,“萧白!” 清晏帝分明谴了宫人送他去浮云殿休息,与篁竹楼两个方向,他此时出现在这作甚。 宫墙上的人静默望着夜菀菀,半晌,微低下巴偏了偏头。 “……嗯?” 极为无辜与不解。 为什么菀菀这么生气呢。 萧白脑子迟钝地转了转,想不明白,他便不再想,只遵循本能,高兴地唤了声,“菀菀。” 夜菀菀无言,她已觉出萧白的不对劲,联想到宴席上他喝掉的两坛酒,夜菀菀什么都明了了。 那时他眼神迷蒙冲她笑,原是真的醉了酒。 宴散时,萧白步伐妥帖,条理清楚与清晏帝道别,还不忘埋汰二皇子几句话,夜菀菀根本无法把他同醉酒之人联系到一处。 萧白仍在迷茫地望着她。 怒气一干二净,夜菀菀不免无奈,暗道一声“醉鬼”。 纵使无奈,但总不能扔下他不管,夜菀菀朝萧白招手,“你先下来。” 这句话萧白听懂了。因为,他十分听话的往前挪步子……跌了下来。 宫墙一人多高,而醉鬼毫无意识,笔直地下摔。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夜菀菀吓得不轻,往前跑,蹲下身手够到萧白的肩膀。想扶他起来,力气不足,也无从下手。 夜菀菀拍着萧白的肩膀。 “……萧白,你没事吧?” “萧白!” 没有得到丝毫回应,白玉般的脸被墨发掩着,夜菀菀扒开。 萧白眼眸紧闭,一排长睫无辜地垂着,殷红唇瓣随着呼吸轻轻张合。他睡得香甜,就差没吐两个泡泡。 夜菀菀恨恨,几乎想两个巴掌扇上去试试能不能将人拍醒。 理智尚存,夜菀菀没有下狠手,她回身对宫女吩咐道:“去唤太医,再一人去浮云殿通禀。” 让浮云殿安排人过来将萧白抬回去,太医瞧瞧到底有无大碍。 夜菀菀最后看向唐月。 唐月轻轻抿唇,“夜姐姐,我留下来陪你一起等。萧世子怎么样了?”她已经习惯萧白世子的身份。 夜菀菀抿唇,“当是醉酒。” 两人正说着话,一侧阴影处突响起门枢移动的声音,一个宫装打扮的宫女小门中走出。 于姑姑正欲出声指责,哪来的小宫女深夜在此喧嚣,不知会扰到大长公主吗?大长公主今日本就情绪不佳,被打扰后更是动了怒。 待于姑姑看清吵闹的人,一个是似乎被大长公主看上眼的英国公府小姐,一个是新找回来的公主殿下,还有…萧世子? 于姑姑眼角微抽,指责是不可能指责的。 夜菀菀同唐月面面相觑,两人之前都没发现此处有座小门,她们知怕是扰到了居住在这宫殿里的人。 于姑姑向两人行礼问安,问清始末后又回去向大长公主禀报。不一会儿于姑姑出来,请两人入内等候。 夜菀菀稍等一会儿,却未听于姑姑说要命小太监送走那个醉鬼。 大长公主是不打算管的意思。 夜菀菀不放心,便婉拒了于姑姑,让唐月进去等候。 等人来的过程中,夜菀菀有些无聊,于是不可避免地想到害她在这等的罪魁祸首。 小门开着,于姑姑贴心地点了灯,周围一片都被暖融融的灯光照亮。萧白的周身,一同被蒙上层暖光。 看着,倒没那么让人发恨了。 夜深人静,星月灿烂,耳畔响着绵长有规律的呼吸声,竟格外让人心安。 夜菀菀不由回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演武场、骑马、宫宴、醉酒,以及今日……心跳奇怪的次数。 夜菀菀抚上心口,面上空茫。今日一日的情绪波动,胜过往日的数月。 是为什么呢? ——美色惑人。 夜菀菀,如此告诉自己。 …… 一叠脚步声传来,几个小太监抬着软轿和太医从宫道尽头奔来。他们本是脚步匆匆,靠近此处宫殿后同时非常一致地放轻声音。 太医给萧白把脉,确定他只是因酒后劲大,睡沉了。 “太医再瞧瞧,他可有受伤?” 夜菀菀假意没有看见太医的不解。想必等萧白酒醒,知晓他自己是如何丢人、没面子的躺在地上,被人抬回宫时,对他的冲击不亚于五雷轰顶。 夜菀菀望着人事不省酣睡的萧白弯了弯唇。 她就稍微、稍微帮他保留一点点面子,不说出:堂堂武功盖世的萧世子被一道小小的宫墙为难的事实了。 幸而,萧白皮糙肉厚,太医检查过后,没有受伤。 小太监们将萧白扶上软轿。 夜菀菀目送一行人远去,随后走上前叩了叩小门。不一会儿于姑姑走出来迎她进去。 于姑姑在前领路,绕过藤萝花盘成的小门,步上红漆木柱长廊。 “小公主已在这儿歇下。” 夜菀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小公主指的是唐月。 于姑姑压低声道:“今日大长公主心情不好,若是方便,还请夜小姐能听长公主说说话。” 夜菀菀不解,大长公主心情不好,为何要她一个外人听大长公主说说话,如于姑姑这般大长公主身边的亲近之人,当更合适。 于姑姑轻叹出声,低不可闻,“有些话,愈是知根知底的人愈是说不出口。” 话落,已经走到长廊尽头,于姑姑推开虚掩的木门。 夜菀菀对大长公主确有几分好奇之心。况且已经到了,夜菀菀不做纠结,穿过木门。 木门后,赫然是一方池塘。 波光粼粼,水面窝着几株睡莲,大长公主着黑色纱衣,正坐在池塘旁的巨石上,伸出一指缓缓勾着莲叶边缘。 据于姑姑前后的反应与太监们刻意压低的声音,夜菀菀猜测大长公主喜静。至少,在此地,喜静。 夜菀菀没有发出声音,四处望了望。 于姑姑会领她来此地定是大长公主的命令。夜菀菀思索片刻,她走到大长公主斜侧方,学着大长公主的样子,坐到巨石上。 大长公主撩过来一眼,慵懒笑开,“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笑容肆意,一点都不像是心情不好的人。 夜菀菀问安,道:“您唤我来的。” 大长公主不置可否,继续挑拨那一枚莲叶,不言语、不笑,妆容精致,侧颜揉杂着天真与冷硬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 她开了口,“你是不是想问,本宫为什么不命人送一送萧世子?” 夜菀菀偏首。 大长公主自顾自说下去,“因为,萧世子总让本宫想起一人。而今日,本宫不想想起那个人。” 这哪是不想想起的样子。 夜菀菀抿唇,大长公主与萧白,莫不是…… 大长公主突似笑非笑睇过来一眼。 “真是小姑娘呀,想法,大胆。” “……” “你可听闻过,熙国人善工艺,喜收集玉石玛瑙。他们认为,他们的眼眸是神赐的瑰宝,最美丽的玉石玛瑙也不及。” 第47章 萧世子 夜菀菀听大长公主讲了一个故事。 …… 皇室最小的公主,玉雪玲珑,父兄娇宠下长大。 小公主十五岁那年,上元节,帝王与民同乐,于城楼上放宫灯。 彼时边城金戈不止,天空灰蒙,篝火下最常见的色泽是深或浅的血色。而京中,半边天空都被绚烂的玉莲彩灯照亮,久违的人声鼎沸,繁华不歇。 数千片薄如蝉翼,剔透仿若初晨冰晶的莲花瓣慵懒舒展,将华光释放得淋漓尽致。清扬旋转,星子若在上面起了舞。 小公主未被莲灯迷眼,却被城楼下的市井喧嚣夺去心神。 小公主一番撒娇耍赖。帝王将这个亲妹视如女儿般宠大,终允了小公主出宫玩耍。 小公主轻装便服,带着陪她一起长大的宫女云裳,满心欢喜,从东街到西巷,从街头到街尾。简直恨不得分出三个身体,好在一夜游遍上京城。 然小公主被一个暗巷里扑出来的少年挡住了去路。 少年满身狼狈,血迹斑斑,独倔强又警惕地望向四周的琥珀色眼眸美极了。 小公主被侍卫团团护住,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少年便晕了过去。暗巷里跑出一群人,凶神恶煞,饱含仇恨,他们要拖走少年。 现今,晏国与熙赵两国战事焦灼,不少晏国百姓因此失去父兄、亲子。少年一张异族风情的脸,一双熙国标志性的眼眸,被带走的结果如何已然可以预料到。 鬼使神差地,小公主救下了少年。 小公主将少年安置在宫外临时置办的宅院里,留自己最信任的宫女云裳主事。 小公主再见到少年已是数月后。 少年立于垂花拱门下,仰首凝视那一株落到他发上的浅粉色花枝。许久,他抬手掐去。 少年没什么表情地向前行了两步,瞧见立于垂花拱门后的小公主,只顿了顿步子。 小公主望着少年一言不发远去的背影,后知后觉感到恼怒。从小被捧到大的金枝玉叶,何时被人如此漠视。 小公主愤愤追上少年,大力抓住少年的手臂。 “喂!你——” 少年眼里清晰划过抹单纯的疑惑,目光落至小公主抓着他的手上,一瞬就移开。但面上的冷漠有如被拨动的清泉,飞快退去,清俊面容染上抹淡淡的红。 小公主一愣,少年似不知所措,眼尾也漫上薄红。 “你,你脸红什么呀?”小公主竟问出来。 少年受惊般挣开小公主的手,七手八脚地将握在手中的粉色花枝塞进小公主手中,磕磕绊绊地跑走。 小公主第一次见着如此容易害羞的人,像是比白纸还要干净。 小公主没有追上去,她轻轻吹了吹粉色花枝,枝头的娇嫩花瓣便颤巍巍癫了颠,颠得可怜。简直同将花枝交予她的人一样。 此后,小公主出宫愈发频繁。即使她要出宫一次并不容易。 少年一如既往地容易脸红,偏偏他脸越红,小公主越发想逗弄他。 少年被逗得恼极,也不过抬手拍拍小公主的手背。且,舍不得用力。 只有一次,小公主真正惹恼了少年,少年硬是几个时辰没有搭理她。 小公主放不下面子哄人。 到了该回宫的时辰,小公主顺势回宫。她知道,等下次见面,少年就不气了。 小公主一路行到前门,不待半点停留,直到被人从身后紧紧拥住。 少年用力抱住她,浑身都在轻颤。 云裳随后跑来,气喘吁吁,“公主,阿霜追了你一路。” “你为何不叫我?”小公主诧异地回身扶住少年,“你叫我一声我就停下了,看你跑这么着急。” 小公主抬手去帮少年擦汗,却被少年抿着唇躲过。 小公主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云霜蹙眉,看了看少年黯然的脸,她有些僵硬地缓和气氛,“公主,我唤了您许多声,您不也没听见吗?” “啊。”小公主恍然,明白少年为何不让她帮他擦汗,她急声解释,“我是真没听见,不是故意不等你的。” 小公主以为少年在意的是这个。 少年沉默地看着小公主,最终一言未发,低首搁在小公主肩上挨了挨。 少年回去后,云裳叫住要离开的小公主,犹豫道:“公主,阿霜……他不会说话。” 小公主懵然,她猛地推开云裳,向内跑去。 少年还未走远,闻声停下,回首,径直被刹不住扑过来的小公主扑倒在地。 “我…对不起。”小公主生平头一次服软,眼泪不停地掉,“对不起对不起……” 难怪她无论如何与他说话他都不辩解,她从来都以为这是他的包容。 “我带你回宫吧。”小公主脸埋在少年胸口,闷声说。 她想把她所有的全部捧给少年,她此前或许不懂如何待人好,但以后,她会努力学会待他好。 小公主自然没有看到,少年面上骤然划过的冷漠。 少年顺从地点头,牵住她的手在指尖摩挲,印下一吻。 小公主带少年去见了帝王,她恳求帝王给少年一个身份,她要嫁给少年。 从来没对小公主说过一句重话的帝王头一次大发雷霆,将小公主禁足。 小公主不介意,有少年在,她总是快乐的。 转眼到了中秋家宴,帝王对小公主到底心软,解了小公主的禁足。 中秋家宴那日,小公主高高兴兴为少年换上华服,系上她亲手绣的腰带。 小公主说:“此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少年的脸倒映在铜镜里,晦暗不明,半晌不发一言。 陷在兴奋中的小公主并没有留意到少年与往日的不同。 小公主牵着少年的手,步入雕砌华美的宫殿。皇室中人几乎全部在场,帝王默许小公主带着少年到来,已等同于同意小公主的请求。 小公主眼角眉梢都是欢喜,不自觉饮多了酒,双颊酡红,被少年难得强硬地阻止。 少年主动拉过小公主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下。 ——不要再喝了。 小公主眨巴着眼看他。 少年微顿,眼底隐过笑意,妥协。 ——若你实在想饮酒,不若带我去向你的长辈敬一敬酒。 小公主欣然颔首,同少年手指交缠,向她的诸位兄长敬酒。 一切发生的突然。 温热的血液沾上肌肤,小公主抬手按在猩红液体上,方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的人。 少年左手甚至仍与她相握,右手却已将匕首捅入她三王兄的胸口。 少年是镇定的。 他对上小公主苍白的脸,定定地勾了勾唇,面上带着小公主习惯的红。只不过,这一次染红他面颊的是鲜红滚烫的血。 少年唇瓣张合,发出许久不曾开口说话而至的暗哑嗓音。 ——“谢谢你。” 小公主踉跄后退,与少年交缠着的手,不知被谁拽开,又不知被谁护在身后。她放声痛叫,在殿内一片嘈杂惊呼中却没有丝毫特别。 少年一刀捅破了小公主所有的少女无忧,一句话成就了小公主往后的戏谑无情。 她是许多人的小公主,却从不是他心中的小公主。 她想把一切捧给他,而他所想从来是打碎她的真心。 就如小公主从来不知道,上元节照亮了半边天的白玉莲灯,是熙国数十位被俘匠人不眠不休熬瞎了眼雕出来的。 他们从开始的相遇,就是装着光鲜外表的腐朽污秽。 …… 大长公主讲到此处,半晌都未再开口说话。 “那,后来呢?”夜菀菀不由发问。 “后来呀……”大长公主将手没入池水中,撩起一捧,似愉悦。她已过三十,然时间交给她最多的似乎是风情。 大长公主蓦地沉声,“当然是,小公主,亲手杀了他。” 很符合大长公主给人的印象。 但许是此处小池塘过于幽静,霜月孤零零倒映在水面,折射出的微光过于细碎,让夜菀菀辨不清,大长公主面上、眼底是否有泪。 也让夜菀菀不相信,这是小公主与少年的最后结果。 第48章 萧世子 夜已深。 小池塘旁不再有人说话,寂静极了。 大长公主半阖着眼,慢慢倚到巨石上,深黑色的纱衣裹着她曼妙的身形,除了肌肤的白,几乎与巨石融为一体。 夜菀菀轻轻打了个呵欠。 她还能再听大长公主讲一个故事,但身体依然感到困倦。 “你走吧。” 夜菀菀偏首望去。大长公主正掀开眼,双目因平静显得柔和。 夜菀菀点头,从巨石上下去。 于姑姑候在门外,领着夜菀菀到一间寝殿休息。 夜菀菀躺在舒适的床榻上。 现已比她往常入睡的时辰晚了许多,然夜菀菀却久久没有睡意。脑海里有许多画面不由自主地冒出来,使得她越来越清醒。 夜菀菀想到了萧白。 云崖处于多方交界之地,来往的人众多。夜菀菀不会特意去观察人的面貌,但遇到特殊的,也会留有较深的映像。 在夜菀菀的记忆中,她就见过不少眸色稍异的人。因此,夜菀菀从未因萧白特殊的眸色而对他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但大长公主今日的话让夜菀菀想到了许多。 大长公主话里话外的暗示,萧白应是勇骑将军与熙国女子的孩子。而勇骑将军死于与熙赵的战争中。 近年来,即使晏朝与熙国的关系有所改善,但大大小小的摩擦也从不曾停止。 夜菀菀无法想象,萧白夹在勇骑将军的死与母族的敌对中,这些年是如何自处的。 不过,他总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哪是需要她花费力气担心。 夜菀菀翻了个身,半边脸埋进枕头中,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 第二日,夜菀菀醒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屋内昏暗,仿佛她只是闭了闭眼,时辰尚早。 宫女鱼贯而入,呈上洗漱用具。 夜菀菀询问其中一人,方知已近巳时。宫女还提起,有一个浮云殿的宫女,辰时便等在门外。 夜菀菀眉心微不可见地一蹙,“怎么不叫醒我。” “那位姐姐说,您若没醒,她等着就好。” 浮云殿,除了萧白还有谁会派人折腾。夜菀菀加快了些动作,换上干净的衣裳。她步出屋门,便见着浮云殿的宫女候在屋檐下。 “我带您去浮云殿。”宫女福身道。 夜菀菀眉梢微扬,她才不去呢。 宫女将准备好的话说出来,“萧世子着了凉,头疼了一宿。” 闻言,夜菀菀意味不明地看向宫女,凝视着她,面上没有表现出情绪,但颇为逼人。 不一会儿,宫女就垂首避开了夜菀菀的目光。 夜菀菀浅淡地一笑,“他真着凉了?” 宫女纠结地不敢言语,夜菀菀也不再为难她,让她到宫门前稍等。 夜菀菀要同唐月说一声,然后向大长公主告辞。 …… 夜菀菀到浮云殿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宫女将夜菀菀带到寝殿后,便自觉地无声退下。 夜菀菀环顾四周,没有宫女太监,她一路走来也不曾看到有宫女太监,应是被人特意遣走了。 在云崖时,夜菀菀也不是没有进过萧白的卧房。因此,既然不会有人见到她而传出些扰人的闲话,夜菀菀便不再过多顾忌。 夜菀菀推开寝殿的大门,步入其内。 宽大的屏风隔开内外两室,屏风后,隐隐可见床帐垂下来,牢牢遮挡住塌上的光景。 夜菀菀看了一眼便垂下目光,在屏风的木质边框上叩了叩,发出声响。 不久,塌上响起两声轻咳,微哑低沉的嗓音传来,“谁?” “萧白。”夜菀菀唤他。 萧白没有应答,室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半晌,沉哑的一声“菀菀”响在耳畔。 夜菀菀正在走神,没有注意到萧白走到了她的身旁。她微微一惊。 没来浮云殿前,夜菀菀不相信萧白真的病了,只是来瞧瞧他想做什么。但听他声音,似乎真的病了。 此时他人就在身旁,夜菀菀借着以往生病的经验抬眸仔细打量萧白。 唇瓣干燥,眼神不像平时那般明亮张扬,确有病色。 萧白迎着夜菀菀打量的视线,懒洋洋勾了勾唇,一下子就显出两分不怀好意的神采,目光也变得亮了。 夜菀菀暗叹,面对萧白,关心总显得有些多余。 下一刻,就听萧白含笑道:“菀菀,你是关心我的吧。” 夜菀菀眨了眨眼,忽就生出逗逗他的心思。她踮脚抬手贴上萧白的额头。 “没事?” 萧白稍怔,长长的眼睫垂下来,没料到夜菀菀的动作,有一瞬地僵硬,随即俯身配合夜菀菀的动作。 但夜菀菀已收回了手。 单纯用手相贴,她感觉不出来他有没有发热。 “哪里不适?” 萧白快速回答:“头疼。” 他眼下青色浓重,一夜没睡好留下的痕迹。 夜菀菀被他稍许柔软的眼注视着,不由也被他带动情绪。她不轻不重地责怪,“对自己的酒量也没一点把握,那些酒都是你的,何必着急一天喝完。” 萧白听着夜菀菀教训,却生不出不悦,只想多听她说几句话。 他点头,应着夜菀菀的话。 “喝醉了不算,还上下乱跑。摔伤了、睡在外面,无人管你的……” 夜菀菀又说了萧白几句,后知后觉,她教训地太过顺溜。但仿佛,他们并没有亲近到,她可以随口教训他的程度。 夜菀菀闭上了嘴巴。 萧白却顺嘴接上:“这不是有你吗。” “……” 萧白今日不打算再让夜菀菀糊弄过去,他不加掩饰语气的炙热,“你会不管我吗?” 夜菀菀张了张唇,触及到萧白不加掩饰的炙热的目光。她立即意识到,萧白接下去的话可能会让她无措,她几乎立刻要转开话题。 萧白不给她这个机会。 “菀菀,我从来不曾醉过酒。” “昨日是第一次。”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有你在,因为昨日我非常开心。” 昨日是第一次,夜菀菀被他频繁的触动。夜菀菀所有的小动作,萧白都看在眼里。 “菀菀,我在你心里,也不是无足轻重的吧。” 话语被赤.裸挑开,再无从逃避。 夜菀菀久久未言,从几经变换的面上可见她内心的波澜。 不是,无足轻重。 夜菀菀点头,萧白骤然笑开。片刻,又随着夜菀菀缓缓摇头的动作,笑意隐去。 夜菀菀茫然道:“我不知,我对你的感觉,是不是你期望的。” 如昔日梅姑与苏先生所言,夜菀菀素来冷淡,待事堪称漠然。 那般炙热浓烈到宁可不惜一切的情感,除了前世闻得兄长的死讯,对其他的人或事物,夜菀菀都没有过。 夜菀菀抿了抿唇,想让自己说出口的话不至于颠三倒四,最终仍是失败,无措地重复,“我不知道……” 萧白扶住夜菀菀的肩,“那就慢慢来。交给我,我们慢慢来。” 此刻的萧白褪去了暴躁随性的外表,就只是个干干净净、满心赤诚的少年郎。 夜菀菀看了一眼,避开他的目光,又犹疑地抬眼,试探地想去捕捉其内有多少真心。 萧白舌尖顶了顶上颚,好笑又好气,反问:“信不过我?” 夜菀菀轻声:“能信吗?” “当然能。”萧白断言,同时不忘小小吹嘘自己一下,“这世上哪有比我更可靠的人。” 夜菀菀晓得萧白的性情,也没少听他得意地自夸,因此不反驳做无用的否定。 反正,他是不怎的在乎脸面的,否定他也是白费力气。 夜菀菀混乱地想些毫无边际的事情,没有注意到萧白眼底渐渐烧起了一团火,眉眼染上些蛊惑艳色。 有戏。 起先萧白那翻言语,存的更多是试探心思,但此刻夜菀菀的犹豫与动摇,让他想要趁热打铁。 萧白像对待敏锐的怕生的小虫子般,低低地道:“菀菀,你答应过我,我有什么想要的,你会给我。” 他轻声呢喃如耳语,痒痒地拂过夜菀菀耳畔,“给我一个机会……我们慢慢来。” 夜菀菀蓦地睁大眼,纤长卷曲的睫毛在萧白眼皮子底下一颤一颤的。 夜菀菀好半晌方想起她答应过萧白什么,但那时,她的意思,明明不是…… “我想要的,你力所能及的。菀菀,是这般说的……”萧白眯眼,软声将夜菀菀的思绪引导开。 说不上来的不对,但夜菀菀无从反驳,话语确实是如此从她口中说出的。 夜菀菀手不自觉揪住一点衣袖,艰难地点头。 萧白眸内隐着笑,头一次没有再缠着夜菀菀,早先预备的头疼的借口也没有用上。 他很快送夜菀菀离开,就怕让夜菀菀回过神来反悔。 “那,我们就说定了。” 萧白克制地抬手摸了摸夜菀菀柔顺的黑发,放她离开。 第49章 萧世子 春日多雨,总不见晴。 夜菀菀那日在浮云殿见过萧白后,不久,萧白便离了宫。 萧白并不方便总往宫内来,但夜菀菀仍常常能收到他送来的各种东西。 有时是一封信,洋洋洒洒,冗长冗长,衣食住行事无巨细。往往夜菀菀午后趴到桌案上半歇息,拿起信读完两遍,就无奈地发现,日头已西斜。 有时是一套头面,一日之中,每隔一个时辰便有宫人送来一件。分明可以一次送到,萧白却偏偏要分许多次让人送来。 往复几日,夜菀菀终于按捺不住,写封信给萧白。 她询问他为何不一次将整套头面送到。 一日后收到回信,夜菀菀展开来读。照例长篇大论,直至最后。 ——若不多差人提提我,你这小没良心的,怕是半日就忘了我。 夜菀菀看完后哭笑不得。 自那以后,夜菀菀也开始习惯着每日给萧白回信,虽只有只言片语。 转眼,夜菀菀在宫内已度过半个多月。 但许是有人总怕她忘了他,日日“念叨”着,夜菀菀并不觉得这半个多月漫长。 皇后娘娘年轻时落下病根,缝阴雨天常膝部疼痛。夜菀菀陪同唐月前去探望过几次。后来,便成了唐月自己去看望,偶尔唐月会留宿皇后宫中。 唐月陪伴皇后娘娘的时间越来越多,两人可见地亲近起来。 而同时,四月将近。 一个夜晚,夜菀菀邀请从皇后娘娘宫中回来的唐月同榻。 夜菀菀掐了掐唐月的小脸,借着烛火的微光,她发现唐月的小脸盈润许多,那双水润总含了些怯意的眼不知何时最深处已有镇定与平静。 “阿月,我要出宫了。”夜菀菀道。 唐月面上飞快闪过慌乱、迟疑、不舍最后强忍保持平静。她静静翻了个身抱住夜菀菀,“……夜姐姐,我知道了。明日我们去找皇后娘娘,让你出宫。” 夜菀菀安抚地拍着唐月的背,“好。” 她到底长大了,有力量独自去面对她的生活。 …… 第二日,夜菀菀离宫。 夜挽舟在宫门前等她,见着她,清冷的面上漾开浅笑,“菀菀。” 他们回到在京中的宅院。 苏先生与梅姑都在,很快挤开夜挽舟,围着夜菀菀一番嘘寒问暖。 “小姐瘦了,还是应当要我在小姐身边伺候的。” “宫内的太医还算勉强有些水准,没白费我辛苦给你调理好的身体,不过还是不如我。” 夜菀菀应着,但她才不信他们的话,她这段时日气色可见的变好。 大概如同父母看孩子般总觉得孩子还小,梅姑与苏先生看夜菀菀,也总觉她仍需他们的照顾。 夜菀菀嘱咐梅姑再检查一次备给英国公老夫人的寿礼,后回屋歇下。 两日后,夜菀菀特意起了个大早,穿上华服。 一袭胭脂色的束腰长裙,勾勒出窈窕的身姿。夜菀菀少有着如此艳丽的色彩,然她肤色白皙,眉目生动,点上口脂后,此番色彩更给她添了抹艳色。 梅姑赞叹不已,手流连在梳妆台上,一时下不定决心给夜菀菀选哪幅头面好。每一幅头面,在她眼中,都匹敌不了小姐的艳色。 梅姑又去翻箱子。 时辰尚早,夜菀菀见梅姑兴致高昂,也由得她折腾。 “就它了!” 梅姑惊喜,拿着一副头面走回夜菀菀身旁。 夜菀菀瞥了眼,稍有意外。 让梅姑钟意的这幅头面恰是前些时日萧白送入宫中的。不知处于何种心思,出宫前收拾物件,夜菀菀看着给它们塞入了最箱底,不想如此也能被梅姑翻找出来。 夜菀菀一惊,那书信呢? 梅姑表现无异,应是没有看到。 夜菀菀任由梅姑给她点缀好发誓,起身出屋。 夜挽舟瞧见她,目露惊艳,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意味,又有些好笑,戳穿她的小心思。 “菀菀今日可是要去艳压?” 他倒少见夜菀菀有争斗心。 夜菀菀轻笑,掩去目中的凝重。她从前,就是太不喜争斗,才什么都由得兄长为她打算,而当兄长需要她时,她却不上兄长什么忙。 ………… 英国公自被萧王府折了脸面,每当上朝总觉得许多大臣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暗中多对他评头论足。 更糟的是,连十几年前他负了扶月郡主,与叛王表妹苟合的传言也大肆传了出来。近日清晏帝待他也没好气,逮着他一点平日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的错处就一番训斥。 英国公不知他犯了哪路太岁。 谣言从市井商贾中传起,寻无门路,就像是真的只是恰被旧事重提,毕竟英国公与扶月郡主的联姻也曾是一段流传甚广的佳话。 但英国公伴了两代君王没有越混越差的直觉告诉他,此事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特意为之。 英国公有股执拗的莽劲。既然有人看不得他好,那他就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英国公府有多好,并不可欺。 因此,此番英国公府老夫人的寿辰便办得格外隆重,大肆宣扬,英国公苦不能将皇宫内的几尊大佛搬来。就算搬不来,能赐个礼也好。 英国公府于前厅设宴席,一派热闹,朱漆大门前立着两尊石狮,气势磅礴,几个小厮噼里啪啦放响炮仗,在府前撒银钱。 热闹的声嚣隔着几条街便能闻得,许多百姓捡了银钱都会道声贺,气氛着实喜庆。 街头,一辆低调奢华马车缓缓行来,周身气场自与这热闹景象不同,徐徐前进,不急不缓。待人群让出一条路径,方行至府门前。 迎宾的小厮面面相觑,这辆马车上没有标识,单看气派却也不是普通人家能有,他们一时拿不定主意该谁上前去迎。 直至张管家出来,变了面色,“一群蠢货,是大公子的马车。” 张管家话落,夜挽舟正从马车内下来,闻言淡淡瞥去一眼。 夜挽舟伸手,妥帖地扶夜菀菀下来。 张管家愣了愣,首次见不近人情的大公子如此亲近一人。张管家回过神上前行礼,“大公子,您回来了。” “嗯。” 夜挽舟冷淡颔首,复等了等。 张管家好奇地瞅夜菀菀,却始终没什么表示。 夜挽舟面色彻底沉下来,冷声道:“这是大小姐。” 张管家颔首应是,顺畅地问安,蓦地顿住,眼睛睁大,诧异地看向夜菀菀。 夜菀菀勾出薄凉的笑意。 兄妹两站在一处,细看,眉眼尤为相似。 夜菀菀仰首望向门上鎏金的牌匾。“英国公府”几个字厚重威严,本因震慑人心。 夜菀菀的眸色却越来越冷,单单立在人群里,便让人忽视不了。 夜菀菀启唇,“好久不见。” 目光着落处,英国公一只脚跨过门槛,神色错愕。 第50章 萧世子 英国公得到小厮递信,二皇子要来贺寿,已经到街头了,方匆匆出来相迎,不想会见到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人。 英国公起先并没有认出是夜菀菀谁,夜菀菀于他太过陌生。 但看见夜挽舟之后,英国公很快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没什么表情,冷漠对他道“好久不见”的少女,是他的女儿。 夜挽舟将夜菀菀接回京中并非什么隐秘的事,英国公也知晓。 英国公本以为夜挽舟带着夜菀菀回英国公府,已然做好给一个下马威的准备。即使他最后同意让夜菀菀留下,他也一定要让两人掂量清楚,他是他们的父亲,他们不得违逆他。 夜挽舟擅自接人回京,着实让他不悦。 然夜菀菀与夜挽舟,竟直接在外安了家。 仿佛直白明了的告诉所有人,英国公府在他们眼里算不上什么,能不能被英国公府接纳于他们而言可有可无。 英国公当即大怒。 林语好言劝说许久,英国公方冷静下来,不言不语,按兵不动。 他不信,夜挽舟舍得下英国公府的爵位! 这不,今日不就自己回来了吗。 英国公面上短暂地划过冷笑,只做没看见夜菀菀和夜挽舟,询问侍从,“二皇子到哪了?” 英国公又对张管家斥声:“杵这做什么,该怎么迎客,迎什么客还要我交你吗?” 张管家虚声应是,为难地瞥夜挽舟一眼,躬身退下。 夜挽舟凝视着英国公,步伐微动。 夜菀菀飞快止住夜挽舟的动作,朝他轻轻摇首,示意他稍安勿躁。 夜挽舟面色缓和少许。他并不在意自己被英国公慢待,但英国公给夜菀菀难堪,他无法无动于衷。 夜菀菀沉默地望着英国公府大门的方向。 旧年的记忆十分模糊,她不知幼年的她离开时,可否回首望过这扇象征着权势的大门,可否有依依不舍。 不久,一青衣挽簪妇人自门内走出。 夜菀菀垂眸轻笑,拽了拽夜挽舟的衣袍,“兄长,有人来迎我们进去了。” 夜挽舟也看见了那个青衣妇人。他眉梢微动,抬手在夜菀菀额上一敲。 夜菀菀成竹在胸些许小得意的模样让夜挽舟觉得稀罕,他浅笑道:“老夫人身边的人,看来挽渝妹妹有把你的话带到。” 夜菀菀小骄傲地扬了扬下巴,不置可否。 夜菀菀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此刻的小模样带上了些某人的精髓。 青衣妇人已走到两人近前,“大公子,大小姐,老夫人有请。” 英国公对这一幕置若罔闻。 其实他也就只能嘴上撒气,不能真的不让夜菀菀与夜挽舟进英国公府。否则,夜菀菀与夜挽舟光明正大地上门贺寿却被拒之门外,英国公不知道第二日那个暗中盯着他的人又会放出什么“传言”。 言语的力量在必要时刻有多大,英国公不晓得。但他晓得,朝中的那些老学究若要揪住不放,够写上几本弹劾的折子了。 …… 夜菀菀行在庭院中。 夜挽舟慢步走在她身侧,每当路过转角、岔路口,他都会细心与她说通往何处,有哪些别致的。 前方分出一处岔口,鹅软石小径向右方绵延隐入竹林白墙后,两侧白墙开出两格精致的小木框,连通着别无二致又仿佛不同的光。 夜挽舟柔和的声音传来,“白墙后面,种满了绿竹,中心处有一小亭子,无论是夏日纳凉,或是冬日煮茶都是好去处。春日会有尖尖的竹笋冒出来,落了雨后沾着水光十分可爱……” 夜挽舟不是多话的人,说起这些,却是毫不吝啬言语。 夜菀菀能体会到,夜挽舟想要将英国公府内尤显美好的事物告知她的心。许是为了抹去这处大院给她留下的阴暗面,又或是欲填补上她于此处缺失的成长。 夜菀菀听着听着笑睇夜挽舟,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夜挽舟不解地顿住话语。 “你莫不是个假的兄长,我的兄长,何时像小老头般啰嗦了?”夜菀菀一本正经地严肃道,然眼底戏谑笑意满满。 夜挽舟无奈,转过头,不再对夜菀菀絮絮叨叨。同时原微不可查紧绷着的面部表情终于松懈下去。 他的妹妹,远比他想象的坚强豁达。 青衣妇人一直在暗暗观察夜菀菀与夜挽舟,见兄妹两甚是亲近颇感意外。 夜挽舟身为嫡长孙,且自身能力不俗,老夫人对他向来是看重的,但也觉夜挽舟近来做的事太过荒唐。 老夫人曾自言自语般地问她,“英国公府的爵位难道还不如一个许多年没见过几面的妹妹重要?” 青衣妇人当时答,当然是国公府的爵位重要。现在,倘若再问一次,她却是不会这么答了。 ………… 夜菀菀他们来到宴厅。 老夫人坐在正中主位,两侧置了两张小凳,一左一右分别坐着夜挽渝和林语。 两旁的案几上已落座不少人,热热闹闹地贺喜话不绝。在他们进来后,突然安静了一下。 在座的人都识得夜挽舟,不难想到和他一同来的女子是谁。一道道含着探究的目光落向夜菀菀。 夜菀菀与夜挽舟仿佛都没有感觉到宴厅内骤变的气氛,泰然自若地向上座的老夫人贺寿,随即命人呈上贺礼。 老夫人倚在靠背上,手中一下一下转着佛珠,半阖着双目,没什么表情。 夜挽渝此时悄悄给夜菀菀打了个眼色。 夜菀菀顿了顿,眉目沉静地道:“菀菀不孝,如今才得机会入京,没有机会像挽渝姐姐一般体贴地在祖母身旁侍奉,如果祖母是因为这怪罪菀菀,牵连兄长,不愿收我们的礼的话,菀菀无话可说。” 话落,老夫人蓦地停下转佛珠的动作,将佛珠重重拍到面前的案几上。 “你这般言语,是有怨言?” 夜挽渝蹙起眉,她刚刚是想示意夜菀菀适当服软,在这么多人面前,老夫人不会太过为难她的。 夜菀菀的一番话却是在火上浇油。 老夫人身侧,林语掩唇挡去讽意。 小丫头心高气胜,不足为虑。 夜菀菀目光掠过老夫人面前案几上云上飞鹤的玉雕,余光里,不少来客竖直了耳朵瞅着这一幕。 夜菀菀勾了勾唇,示意贺礼,“怎会?菀菀当然是想向祖母贺寿。” 夜菀菀笑得挑衅,意味分明。 不想寿宴狼狈收场,沦为笑柄,就别折腾,收下她的贺礼,默认她回到英国公府。 夜菀菀已让梅姑安排人写好了戏本子,请好戏班子,一出高门恩怨的大戏随时可以在京中各大戏台上演。 她今日,就是来威胁人,看英国公府要不要脸面的。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我不配拥有名字吗!(敲大声) 第51章 萧世子 四月春来,绿意渐浓。安静的时刻,春风裹挟着绿叶簌簌声和虫儿的鸣叫声而来,漫不经心围绕着人们提溜一圈,就有如最优越的哨兵,带来远方的声音。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低语与活泼高扬的肆意音调,欢快跑动的步子听在耳里,可以清晰辨别出跃上台阶的步伐声。 “祖母,母亲!” 清扬的少年音色高高响起,如水滴入湖,骤然打破宴厅内不甚友好的气氛。 老夫人重新拾起拍在桌案上的佛珠串,一下下转动,看向来人露出些慈祥神色。 “川儿来了。” 来人是夜挽川,林语之子。 夜挽川脸上扬着明媚笑意,着黑色修身劲装,饱满的额头上尤有着细密汗珠,手中倒提着一把剑,是刚刚练剑结束的模样。 “不懂规矩,还不快向祖母问安。”林语斥道,但眼里分明含纵容笑意。 夜挽川吐了吐舌头,果断地拱手向老夫人问安,道出一连串吉利话。老夫人原先就不多的责怪立时消了。 夜菀菀冷眼瞧着他们其乐融融的画面,不由看了眼夜挽舟。他们于她,与陌生人无异,但于夜挽舟,不是。 夜挽舟没什么表情,神色冷清,夜菀菀也辨别不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夜菀菀抿了抿唇,唇线不愉地紧绷,出口的声音淡淡的让人挑不出错,却直往人心口上戳。 “二公子是刚刚练剑回来吗?想不到二公子如此痴迷剑术,英国公府数代从文,难道今后也要出一个武将了。” 不管别人知不知晓,夜菀菀清楚,夜挽川于武艺一途并没有什么大作为。况且,痴迷得连祖母的寿宴也晚至,夜菀菀无法代入去想象夜挽川到底是如何想的。 夜菀菀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宴厅内的众人听清楚,也打破了那三人子孙融融和睦的气氛。 老夫人神色不善,林语满面厌烦。唯夜挽川仍是笑意不减,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不出夜菀菀话中的嘲讽。 “英国公府二公子原还有这番志向?”冷淡的声音在宴厅外响起,顿了顿,一声轻嗤,那声音再响起时,几分自然流露的高高在上,“我倒可以指教一番。” 夜菀菀十分熟悉这个声音,即使是装模作样的冷嘲,依然“好听”。 夜菀菀回身,笑意一晃而过,凝眸时,捉住萧白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眸光。 萧白抬手,虚虚点在发上。 夜挽川今日首次变了面色。 英国公、二皇子和萧白不知何时来到了宴厅。老夫人从座椅上起身,宴厅内诸人纷纷给二皇子请安。 二皇子饶有趣味地扫过夜挽川,“二公子果真如此想?” 英国公的面色不怎么好看,暗暗瞪了夜挽川一眼。这个儿子有几分本事,他还是清楚的,就是平日被太过宠着了。要真让萧白给他指导一下,指不定怎么出丑。 夜挽川被英国公一瞪,收敛了许多,将剑递给小厮,认认真真朝二皇子和萧白抱拳,“我幼时身体不好,父亲母亲担忧我,便寻了师傅指导我练剑,只为增强体质。很遗憾并不能如菀菀妹妹那般所说为我晏朝将士。” “哦。”二皇子闻言,没什么兴趣地别开了头。 他本不想来什么英国公府的,奈何萧白一早便来强拉他,唐月又央着他,他方来了英国公府。 “大家都入座吧。”说着,二皇子往宴厅内行去。 他仿佛才看见宴厅内有许多人,他无比困惑地询问,“今日英国公府怎么这般多人?” 英国公步伐顿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二皇子脸上明明白白大写着疑惑。 英国公心内微滞,“今日是我母亲的生辰宴,二皇子不是来参加寿宴的吗?” 二皇子真心实意的比英国公还要意外地眨眨眼,“本皇子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来参加寿宴的了?” 英国公察觉不对,但他已拦不住二皇子脱口而出的话。 “本皇子听闻夜小姐回国公府了,特意替三公主给夜小姐送贺礼来的。” 二皇子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无言的尴尬从宴厅各处冒出来,英国公面色几经变化,气得说不出一句话。甚至没有意识到,晏朝何时多出来一位三公主。 “嗤——”萧白不客气地发出声短促气音,朝二皇子扬了扬眉,“贺礼呢?” “这儿。”二皇子抬手,露出掩在宽大袖袍中的实木匣子。 下一刻,实木匣子就落到了萧白手里。 二皇子错愕的一瞬,萧白缓步走到望着他的夜菀菀面前,面上如冰雪消融,克制地抬手抵住眉眼绽出抹浅笑。萧白将实木匣子递给夜菀菀,“菀菀,给你。” 二皇子目瞪口呆,他还是错估了萧白不要脸的程度。 夜菀菀极浅极浅地勾了勾唇,接过实木匣子,抬眼就瞧见萧白欢愉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 金丝勾勒的蝴蝶坠于墨发上,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那套头面。 夜菀菀垂眸,突觉面颊有些热。 余光里,夜挽舟眉目聚拢起森寒,手指微微转动,像护食的猫儿般即将展开张牙舞爪的架势。 夜菀菀一惊,蓦地后退一步,与萧白拉开距离,面上薄薄的绯色飞快退去。 夜菀菀对二皇子福身,“谢二皇子。” 同时夜菀菀勾住夜挽舟的袖袍,对萧白隐晦地摇了摇头。 示意他,兄长在呢。 夜挽舟每次瞧见萧白都没有好脸色。 此刻,萧白也没了好脸色。干净的眼眸凝视着夜菀菀,隐隐有委屈的浮在其中。像一捧捧在掌心不断晃荡的清泉,冰冰凉凉的触感能从夏日记到第二年,甚至以后的每一个夏日。 夜菀菀张了张嘴,险些直接叫住萧白。 萧白最终走回了二皇子身侧,面色很臭,冷哼一声。 二皇子简直莫名其妙,不明白萧白发的什么疯,他都十分大度的还没同他计较。 英国公彻底忍耐不了几人旁若无人的互动,他冷冷睇了夜菀菀一眼,再憋屈,面子功夫也要做足。 “二皇子,萧世子,既然来了,请上座。”英国公已然看明白,二皇子来的目的恐怕是为夜菀菀撑腰,还有这萧世子……尚不知是何想法。 英国公的目光暗了暗,主动道:“菀菀,挽舟还有挽川,都入座吧。” 宴厅至此方有了些举办宴席的模样,尽管英国公和老夫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 案几上摆着丰盛的瓜果、凉菜与一些汤点,丫鬟们手拿托盘经过一张张案几添上新菜,菜色丰富,许多都不是常见之食,可见英国公府对此次寿宴确实非常重视。 可惜现在宴席的气氛却被毁的七七八八。 夜菀菀不让自己表现出明显的幸灾乐祸,低首小口饮了口杨梅酒。 “菀菀,开心了吗?” 夜挽舟嗓音温柔,将夜菀菀空了的酒杯倒满,颇有些无奈的纵容。 夜菀菀偏首,浅浅一笑,也替夜挽舟倒了一杯杨梅酒,推到他的面前,“兄长,味道不错,你尝尝。” 夜挽舟失笑。 给他装傻,明知他问的不是酒。 夜挽舟饮尽杯中酒液。忽然,身边响起道轻柔且坚定,起调些微别扭,落下时却十分肯定的少女温柔的话语。 “……兄长,往后,你有我。” 有她在,在这个偌大的本应是家,于他却总是孤独的地方。 夜挽舟,有妹妹爱他。 ………… 宴席过半。 参加宴席的人多半要给英国公府面子,因此,宴席也逐渐热闹起来。 有些不胜酒力的女客已离开宴席。英国公府有专门安排供女客暂歇的地方,配有醒酒茶与清甜的瓜果,且搭了戏台子,不会让人生出无趣之感。 夜菀菀同夜挽舟言“要出去透透气”,便也离开了宴席。 出了宴厅,夜菀菀望了望四周,她着实记不清路径,遂只挑了个人少的、不易让人注意到的地方行去。 没走出多远,将将一处爬满翠色藤蔓的石墙能掩住身形,夜菀菀停下步子,脚尖在地上掂了掂。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动静,夜菀菀回首,不出意外,见着大步走来的萧白。 只是,萧白耷拉着眉眼,薄唇拉平成一条没有起伏的线,桃花眼黯淡无光。 他一副,委屈惨了的样子。 萧白靠近夜菀菀身前,径自指责,“菀菀,我见不得兄长吗?” 夜菀菀认认真真地道,“那是我兄长,不是你兄长。” 萧白眉眼骤得无比黯然,像变脸恐吓一般。 夜菀菀话语一顿,无奈转了安抚地话语,“以后,换一个合适的场合,你自然见得。” 夜菀菀也有些郁闷,夜挽舟素来好脾性,唯有一见萧白就会炸开,满身防备抵触。 夜菀菀眯了眯眼,反过来指责:“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不让你见兄长,不都是你自己做的好事吗?” 萧白哑口无言,深觉他又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这事儿,他不提,本都过了。 不过,萧白若晓得,夜菀菀的心声——兄长素来脾性好,他是一定不会认的。 萧白几次启唇,组织言语,这回一定不能再出错。 “菀菀……”萧白将将开口,便被夜菀菀一把捂住了嘴。 不远处,突兀响起一阵脚步声,渐渐走近,夜菀菀隔着袖袍将萧白的声音堵回去。若他们两人在这被人撞见,是说不清的。 萧白双颊鼓起,乘着夜菀菀不敢出声,逗弄地隔着衣袖在她掌心吐了口气。 夜菀菀无瑕顾及萧白,来人就停在他们站的石墙后,开始说起话来,其中的一个声音分外耳熟。 “说。” “主子有一批新到的…想送给唐将军,您看什么时间合适?” “那只老狐狸,我怎知他怎么想的,让你家主子自己安排去。” “二公子!这不唐将军还得靠您牵线吗。” 夜菀菀终将这个耳熟的声音对应上人。 是夜挽川。 夜菀菀急急地拍拍萧白的手臂,夜挽川在同谁说话,主子是谁,唐将军又是谁?送的什么东西? 前世兄长被害,林语趾高气扬,笃定兄长再无翻身的可能。由不得夜菀菀不去想,夜挽舟的死,是不是有林氏母子的手笔在其中。 萧白感受到了夜菀菀突然的急躁,不知缘由,他眉心梢蹙,安抚地捏了捏她仍在拍他的手。 夜菀菀一连被捏了许多下,每一根手指都被萧白拢在掌心,温暖而有力,她终于回过神来。 夜菀菀无意识地呢喃出声:“萧白……” “我在。”萧白轻声应,将夜菀菀的手抓的更紧。 夜菀菀瞳孔无神,却有一圈圈红在眼眶周围蔓延,那仿佛陷在至黑暗、至恐怖的泥潭中的,轻轻一触便会碎裂的目光让萧白心惊。 单单握住夜菀菀的手,也像是即将抓不住她一般。 萧白握拳,眼睫垂下颤了颤,不再克制犹豫。他握着夜菀菀的手,坚定地拥她入怀。 他在她耳畔一遍遍低语,“我在,没事的。” 第52章 萧世子 夜菀菀头抵着坚实的肩膀。 隔着衣料,温热的触感紧贴着额头。暖香扑鼻,夜菀菀奇异地想起了那晚糖蒸酥酪的味道。酸涩口感里掺着甜,余韵满是奶味。 夜菀菀阖眸片刻,萧白清浅的呼吸声擦着耳廓。夜挽川等人的说话声仍断断续续响起,听在耳里,那溺亡般的脱力感却逐渐远去。 夜菀菀不由抬手,绕过那细窄有力的腰部,用力抓住一块衣衫。 说话声停了,窸窸窣窣步伐远去的声音。许是幸运的,从始至终谈话的人也没想过看一眼院墙后面。 “菀菀。” 夜菀菀轻应了声,感觉到萧白的手上移按到了她的发上,缱绻地抚摸。 她不愿动弹,动了动身子,半退后半不离开的。 萧白似沉沉笑了声,手在夜菀菀后脑勺上,不舍地低叹,“你先回去,不要乱跑。我去看看是什么人。” 萧白语气微寒,不说对那两个人的话他有自己的猜想,但只凭夜菀菀失常痛苦的模样,他也要将事情弄清楚。 然夜菀菀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头抵在他肩上不动弹。 萧白好笑,脑袋搁到她发顶没有发誓的地方,鼻尖微动,“舍不得我?” 夜菀菀抓在他腰间的手掐了一把,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萧白才不管。拥着夜菀菀也让他上瘾,若不是要去追那两人,他绝不愿轻易放开这么乖顺的夜菀菀的。 “菀菀,可是识得他们?” “……嗯。”夜菀菀终于抬首。 她瞅着萧白,退开他的怀抱,称他不备,飞快抬手将袖袍唬他一脸。 “小心眼。”萧白轻啧,捏了捏夜菀菀冷淡没有表情的脸。 夜菀菀任她捏,直到双颊发热方不满地偏开。她认真地同萧白嘱咐,“有一个人是夜挽川,另一人不知是什么身份,身手如何。你要,注意安全,跟不上也没有关系,不用急于一时……” 萧白却是不让夜菀菀再说了,他斜睇她,语气张狂,“瞧不起我?就他们,我闭着眼睛也不会跟不上。” 夜菀菀轻哼,泄露出笑意,推萧白。 “再不去就真跟不上了。” 萧白最后睇了夜菀菀一眼,“等着。” 他翻过墙,很快没了身影。 两人的一番话,其实并没有花多长时间。萧白早前便记住了声音离开的方向,况且还有他刚刚撒出的香。 香是手底下的人练的,可两日不散,用来追踪正合适,除了有一股奶味让萧白嫌弃。 想想可以用牛奶、羊奶制成的食物,再想想沾上这股奶味的都会是些什么货色,实在让萧白有些倒胃口。 不过……落在夜菀菀身上,倒是甚好。 ………… 夜菀菀回到宴厅。 酒过三巡,多数人已离开,换场子去国公府别处热闹地。 夜菀菀环顾一圈,没见着夜挽舟。 夜挽舟年纪尚轻已才情不凡,得清晏帝看重,席间不少同僚与他敬酒。当是散宴后推脱不开与他们同去了。 事实确如夜菀菀所想。 夜菀菀从宴厅出来,便见一个面目颇为熟悉的小厮从不远处行来,与她见礼,“可是大小姐?” 来人是夜挽舟留在英国公府的信得过的小厮。夜挽舟差他跟牢夜菀菀,他很快就回来。 夜菀菀颔首,打算在英国公府内走走。身边正有人,可熟悉下英国公府各处。 未走出多远,身后有陌生的女子声音唤夜菀菀。夜菀菀不想搭理,英国公府于她只有两类人。夜挽舟身边的人和不怀好意的人。 然陌生女子锲而不舍,唤夜菀菀的声音越来越近,气急败坏。 “站住!” 感到身后有人靠近,夜菀菀忍耐地顿住脚步,避开向她胳膊抓来的手。 夜菀菀几乎立刻看见了被丫鬟仆从簇拥在中间的林语。 隔着九曲回廊,木色栏杆,夜菀菀立于台阶上,林语站在一株玉兰树下,两人都是一身艳色的红衣。 林语目色略有恍惚,夜菀菀回眸的刹那,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真正的天之骄女,不自觉让人自惭形秽的扶月郡主 无人知晓,林语曾见过一次扶玉郡主,只一面,便让她往后都再忘不了。 林语搭在丫鬟手上的手指已用力得掐出淤血。 丫鬟面露痛色,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夜菀菀扬眉,唇角略勾,笑意冷嘲,“好狗不挡路。” 林语掩去失态的表现,摆出国公夫人的架势,冷淡地道:“国公爷让我给你寻一处院子。”话落立即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轻蔑厌恶极了。 她会停下来和夜菀菀说话,只是因为英国公的命令。多年相处,林语早看透英国公的为人,无利不起早。他会留下夜菀菀,定然是夜菀菀有利可图。 走出几步,丫鬟不得不出声提醒林语,“夫人,大小姐没有跟上来。” 林语面色立刻冷了,凌厉地刮去一眼,“国公府哪来的大小姐。” 几乎压着林语的声音,夜菀菀慢悠悠闲适地道:“不劳费心,国公府自有我的地方。” “扶月郡主的院子在何处,带路。”夜菀菀对小厮道。 小厮十分配合,恭敬地上前引路,“大小姐请。” 夜菀菀全然视林语如无物,径自离开。 …… 扶月郡主生前所居的院子虽空置多年,但底子好,且夜挽舟一直有命人清扫修缮。夜菀菀只需添些随身物品便可住进去。 天色落黑前,梅姑、苏先生和阿寒拾赘好东西带来英国公府,一齐入住其中。 夜挽舟又来添了些家当。 院内有小厨房,梅姑的手艺不算好,可几人在一处,也吃出热热闹闹美味的氛围。 当然,他们不知正厅等着夜菀菀他们请安的老夫人和英国公等人气坏了。 不过就算知道,夜菀菀也不会在乎。 晚间,点上灯火,夜菀菀俯首在桌案上作画,画笔不时顿住,半晌才回过神般将一笔落下。如此,画出来的画自然难以入目。 夜菀菀抿唇将画纸搁到一旁,已有一小叠,眉梢渐渐拢上冷意。 夜菀菀不想承认她的担心。 萧白虽嘴巴喜欢说些没边际的话,但行事素来妥当,他知道夜菀菀顾忧他的安全,有消息一定会给她报平安。 迟迟没有等到消息,也无法全心投入画作,勾出个玉佩形状,夜菀菀索性搁下笔,行至窗前,打开窗扇。 夜色如墨,一轮弯月与点点繁星,国公府内灯火常亮。 因此,当一抹熟悉的矫健身影跃空而来时,夜菀菀一眼就瞧见了。 唇瓣不知觉绽开笑意,夜菀菀退后几步让出窗口的位置。萧白稳稳跃进窗内,站在夜菀菀刚刚站着的位置上。 “在等我。”萧白微喘,抚了把额侧散下的碎发。含着星光的眼眸凝望着夜菀菀,少年音微哑又张扬,直击人心。 “……” 明知故问。 夜菀菀倒了一杯水递给萧白。 萧白咬着瓷白杯盏冲夜菀菀眨眨眼,唇色红润,无声勾人。 活蹦乱跳,完全不像遇到过危险的样子,夜菀菀下定论。 绷了一晚上的心弦终于可以放下,夜菀菀觉出累,就近走到桌案后的椅子上坐下。 她现今在萧白面前越来越自在,怎么舒服怎么来,两手交叠侧趴到桌案上,问起萧白他有哪些发现。 萧白面色一肃,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到桌旁,长腿微张,用一个放松地姿势斜倚在桌案上,习惯性地摸了摸夜菀菀散在桌上的墨发,勾了缕在手上。 萧白垂眸,眼底投下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与夜挽川交谈的人进了宁王府。” 夜菀菀稍怔,出乎意料。 宁王就如同他的封号,当清晏帝尚是太子与成王斗得凶狠时,他就是一派安乐自得,钟情风月,清晏帝登基后也没有亏待他。 这样不做事,安心领俸禄得赏赐的闲散王爷,怎么会和夜挽川,还有什么唐将军扯不开干系呢,以及有“一批新得的”的交易。 “唐将军是谁?” 夜菀菀问,萧白半晌没有出声,夜菀菀以为他也不知晓,却听萧白反问起:“菀菀,你可知我当初为何会去云崖?” 夜菀菀摇头,她当然不知,一直以来也忘了问。 一摇头,一抬首,夜菀菀头皮一阵扯,她忙按住头发往一侧偏向一侧。 萧白心虚地收回手,一缕墨发从他指尖脱出。 夜菀菀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意味不许再玩她头发。 萧白反而背这没怒气的一眼瞪出理直气壮,当下抬手光明正大祸祸夜菀菀的头发,嘴上理直气壮,“我帮你揉揉。” 夜菀菀七手八脚避开萧白的手,避无可避,顺手抄起一旁的废纸往萧白手上呼。 萧白捧了满怀纸终于不再闹,收起笑意,正色道:“当初成王之所以能和太子分庭抗礼,有两大力量支撑,一是云崖附近的岐中军,二是首辅唐应卢。唐应卢以前为将,于戍边有功,至今仍手握一部分兵权。” 七弯八绕的关系,夜菀菀明白了,却更糊涂了,“那又与夜挽川有什么关系?” 宁王不像表面是个闲散王爷,唐首辅本身不凡,和这两人放在一处比较,夜挽川未免太过不够看。 萧白瞅着夜菀菀严肃思考的小脸就十分想上手搓一搓、捏一捏。 他的菀菀,怎么能这么一本正经的让他喜欢。 不等萧白回答,夜菀菀自己若有所悟,询问萧白,“是因为林语与成王是表兄妹,夜挽川在成王在时与唐卢有联系?” “不止如此,唐应卢的夫人是林语的姐姐。”萧白道,面上划过冷笑。 这些人所图不小,与当初的成王无异。 萧白真是极烦这些糟心事,他只想安安静静陪在菀菀身边。听菀菀说些软话,享受菀菀别扭的关心,又或者菀菀作画,他给她磨墨也不错。 萧白的柔和目光掠过铺在桌案上的纸张,几不可见地一顿。 他试探道:“这是什么?” “玉佩。”夜菀菀想亲手设计一块玉佩给夜挽舟做生辰礼,但一直画不出她满意的样式,想到萧白也许能提些意见,夜菀菀便详细地说了说,“我想在其中勾些修竹与一座亭子,之后让匠人打造出玉佩做生辰贺礼,但始终画不出满意的图纹,你觉得该如何画……” 夜菀菀说不下去了,不知为何萧白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当初在云崖时,萧白便见夜菀菀在画这玉佩了。那时,他们关系并不好,这玉佩显然不是送给他的,夜菀菀却对这块玉佩这般上心,从云崖到京中都记着。 萧白望着纸张的目光要烧出火来,一字一顿,咬牙,“送,给,谁?” “兄长呀。”夜菀菀莫名。 第53章 萧世子 萧白满腔酸胀被兜头浇灭,一瞬变得蔫头耷脑的,无端有几分幽怨。 夜菀菀拿过画纸,左右看看,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向萧白投去问询的目光。 萧白低哼一声。 夜菀菀无奈,叹出一口气,萧白的心思,她真的不太懂。 萧白双手撑在桌案上,幽幽轻嘲:“倒不见你对…其他人这般有心思。” 夜菀菀回想这番话许久,久得萧白难得生了自觉心思,深更半夜的,呆在夜菀菀的闺房,即使什么都不做,也难掩心内冒出的旖旎心思。 萧白走近窗扇,打算离开,“我还要入宫一趟,改日再来看你。” 这时,夜菀菀心头蓦地划过一道光,略恍然。 萧白的心思,大约是,他也想要? 夜菀菀拽住跳窗而出要离开的萧白,眸中倒映着温柔的暖光。“明日你可有时间?” 萧白轻轻挑了挑眉,要夜菀菀直说有什么事情的意思。 夜菀菀就当他有时间,弯唇道,“明日同我一起去物语阁看玉料。” 萧白勾了勾夜菀菀扯着他衣角的白嫩手指,叹出一口气,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 “好吧,毕竟要孝敬小舅子。” 阴阳怪气的。 夜菀菀不与萧白多说了,再晚些,今夜他便不需睡了,然免不了叮嘱一句,“如果今夜太过劳累,明日便罢了。” “无碍。”萧白丢下这句话。 …… 萧白离开后,夜菀菀静静在桌案旁坐下,手中无意识地执笔胡乱涂抹,脑中重新将萧白讲与她听的事情思索了一遍。 简而言之,宁王与唐首辅暗中勾结,夜挽川是其中一个小跑腿。 夜菀菀忽觉,她戳破了一个前世许多年后才会被发现的大秘密。而既然这个大秘密已经被发现,清晏帝自然不会让那些觊觎那个位置的人好过。 那么,半年之后才会发生的“夜挽舟私盗赈灾粮草”事件,是不是将不再会发生? 夜菀菀仍不能完全放心,但事情有了方向,心便落到了实处。 次日,夜菀菀被刺眼的阳光惊醒。 昨日太晚,她径直躺上床歇息,忘了放下床帐,春日明媚的阳光半分不留情面,在大太阳下迷糊睁眼的感觉可一点也不好。 夜菀菀将手背搭在眼睛上,不满地抿紧床,半晌方起身洗漱,依然没什么精神。 若不是昨夜她自己提出的要去看玉料,夜菀菀无比想要爽约。 马车慢悠悠行到物语阁,夜菀菀撩开车帘,一眼就瞧见了抱臂倚在物语阁门前的萧白。 物语阁内外,有不少贵女的目光落在萧白身上,悄悄地打量。 萧白周身拢着清晰的疏离感,微垂着眼。 夜菀菀以为萧白是等的不耐烦。 她寻借口让梅姑留在马车上,自己提着裙摆快速走向萧白。 未走近,萧白仿佛在夜菀菀身上装了磁石,准确地抬眼望来。 夜菀菀看见萧白蹙起了眉。 萧白轻啧了声,走上前扯住夜菀菀的胳膊,动作粗鲁,落力很轻,斥声:“跑什么?” 夜菀菀无辜地回道,“我没跑呀。” 萧白瞪了夜菀菀一眼,懒得费力气和她争吵这种小事的样子,大刺刺拉着夜菀菀进物语阁。 众贵女各异的目光都没有对两人造成影响。 马车上,不知何时探头出来瞧见这一幕的梅姑无声叹了口气。 好好的小姐,金做的白菜,还是被一只猪拱了。 夜菀菀和萧白上到二楼小雅间,很快有侍者呈上各种玉料,摆满一整条长桌。 萧白随意扫过那些玉料,在某刻目光微顿。 “我要这个。” 夜菀菀毫不犹豫将手伸向了左侧的木盒。 萧白睫毛颤了颤,眼中闪过抹诧异。 木盒内,深青色绢布承托着一块掌心大小的方形玉石,玉石白皙透亮,中间沉着实质般的红色细丝。 这块玉石品质不算顶好,然满桌玉石中,夜菀菀几乎刹那就被它吸引去了注意力,因这块玉石带给她的熟悉感。 不同于给夜挽舟的玉佩,许久也想不出合适的模样。夜菀菀看见这块玉石的瞬间,便想到了,它将该被雕琢成什么模样会最适合萧白。 夜菀菀朝萧白弯了弯眉眼,在萧白些许愣怔的目光下买下这块玉石。 这回换成夜菀菀拽着萧白的袖袍,将明显走神的人拉出物语阁。 木梯转角,夜菀菀与萧白迎面撞上两个熟人。 唐月与二皇子。 半个时辰后,一行四人进到物语阁不远处的听风楼用午膳。 夜菀菀与唐月手挽着手走在前头,许久未见,她们都有许多话想同对方说。 唐月抱着夜菀菀的手臂软软的撒娇,“物语阁春日推出的那款臂钏颇有新意……” 夜菀菀自然而然地接上唐月的后半句话,免去她的不确定,“皇后娘娘定会喜欢的。” 于皇后娘娘而言,想必唐月就算送上一块石头,也是合她心意的。 不同于夜菀菀与唐月之间的亲密氛围,亦步亦趋走在两人身后的萧白与二皇子,简直相看两厌。 萧白素来以坑二皇子为己乐。 二皇子现在看萧白也哪哪都不对。大概是光辉的形象破裂后,再看萧白那副风光霁月的模样,二皇子就忍不住想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晓萧世子的真面目。 往日只有他们几个“自己人”时,二皇子的这种冲动尚能克制,但如今面对人来人往,有男有女都对萧白报以钦佩、钦慕的目光,二皇子马上要压不住蠢蠢欲动的破坏欲了。 走在听风楼宽敞的楼道间,二皇子几次故作无意地去挤一挤萧白,在他白净的长靴上踩上一脚。 萧白忙着想事情,无暇搭理二皇子,他的脑内两个声音在大声叫嚣。 “菀菀那是买给我的!买给我的!” “不是,别想了,那是买给夜挽舟的!” …… 两个声音叫嚣得萧白头隐隐作痛,数次纠结、欣喜地瞥向夜菀菀,想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但次次瞥见的都是二皇子宽厚的肩膀,萧白忍得手背上青筋直跳才没将二皇子提起来扔开。 ………… 听风楼往上行,一间间雅间相隔甚远,沉香色间以白色的木质格调,点缀大量的花卉绿植,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安静古朴。 四人到的是萧白与徐拂了惯常待的雅间。 萧白熟门熟路地从一旁立满整面墙的黑木架子上取出菜谱,递到夜菀菀面前。 “你来。” 夜菀菀和唐月选好后,唐月将菜谱递给二皇子。 萧白冷着脸截下,直接将选好的菜谱交给静默候在一旁的侍者。 “萧白!”二皇子拍桌而起。 萧白倚着木架子,没什么情绪的一呵。 满满蔑视嘲讽的轻蔑意味扑面,怼了二皇子满脸。二皇子一时气血上头,利索地拾起案几上荷叶边铁质酒盏砸向萧白。 萧白随意一偏头躲过。 二皇子立刻拾起碟子要继续。 萧白皱眉,“等等。” 他捡起落地的杯盏,神情严肃地退后一步,转身朝向木架子,用杯盏用力敲了敲木架子。 “咚——” 空荡荡的声音回响,萧白眉眼骤沉,凌厉逼人。 这是夜菀菀第一次见萧白露出堪称恐怖的表情。 二皇子也意识到了不对,扬声唤来侍卫。 萧白面色已然恢复平静,冷淡地退开,隐隐护在夜菀菀身前,指着木架子的一处,“砸开。” 萧白面色冷凝,直至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只柔软的小手安抚性地握住。 他缓了缓,反握住夜菀菀的手。 几个侍卫合力,再结石的木架子也坚持不了。 几息后,萧白示意的地方破开一个大洞。大洞后,微弱的光线撒进去,照亮内里的情形。 简单的桌案,长久不见光的面色苍白的少年,双目空洞洞地直视着前方,细瘦的手上握着支笔,顿在写了一半的宣纸上。 少年过于瘦弱辨不出年纪,只约摸十多年的年纪,却麻木的像个行将就木的年老者。 晏朝失踪过许许多多的幼童,至今只有少数寻得踪迹,每有线索便会很快被抹去的翻不出来的幕后人…… 萧白内心浮现出荒唐又仿佛最接近真相的猜测,寒意触及心底,反怒及失语。 夜菀菀不轻不重地在萧白掌心挠了挠。 萧白下命令,“即刻封.锁听风楼。” 他回身极快地拥了拥夜菀菀,放开她后道:“你和二皇子一起先离开,保护好自己。” 不难知事情的严重性,夜菀菀点头,最后拽住萧白的手,快速地说,“你也是,回去我就命人把玉佩做出来,你想不想要?” “要。” “你要是伤了一分一毫,我就不给你了。” 话落,夜菀菀不待萧白回答,走向二皇子,随同他和唐月一起离开。 强硬的没得商量的意思。 萧白在原地,紧绷的气氛里,他突兀轻笑了声。 第54章 萧世子 京中最大的的酒楼听风楼一朝之间被封上封条,整间酒楼前后院都有官兵牢牢把持。 萧白掌一队清晏帝亲卫亲自监督。 不出半日,听风楼的掌柜、侍者一个个被押送出来,最让围观者心惊的是从听风楼暗间内找出来的排成一长串的面目苍白、双目失明或不会言语的少年少女。 萧白翻阅着手下人呈上的数叠听风楼内搜出来的叠在一起有半人高的手稿。手稿上记录的都是听风楼各位来客的谈话内容,未经归类,五花八门,上到朝廷大事,下到床帏私事俱有。 握着这些手稿,约等同于握住了半数的晏朝命脉。且谁能肯定,晏朝就一家“听风楼”。 萧白没有再翻看下去,有些东西他最好也不要知道。 清点完听风楼暗处的人数,收归大理寺后,萧白带着所有手稿入宫见清晏帝。 御书房内,内侍太监上茶后便小心翼翼地退出去,一时静得针落可闻。 清晏帝点着一叠手稿,声音阴冷,“孤以为宁王是个安生的性子,在边城时他也是好的。萧白,你说孤是不是太心慈手软了。” 萧白勾了勾唇,“您高兴就好。” “臭小子。”清晏帝没好气,也再阴冷不起来。沉默了会儿,清晏帝道:“这件事交由你负责,所有的老鼠都要挖出来。随后孤会召白泉回来助你,还有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姜钰也一同。” 萧白颔首,却没有告退。 清晏帝瞅了萧白一眼,对他些许无奈,“还有什么事?” 萧白也不客气,“此事了,臣想要陛下给一封赐婚书。” “我们萧世子这是瞧上哪家姑娘了。” 清晏帝生了兴趣,执起茶盏润了润喉。 萧白不答,静望着清晏帝,清晏帝是明知故问。 清晏帝先破功笑了,意有所指道,“你确定那姑娘愿意嫁你?退婚书也是你你求的,强扭的瓜可不甜。” “甜。”萧白肯定地道。 话落,萧白远山秋雾般的眸里倏地烟开云散,其中的缱绻柔情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 清晏帝牙酸地一挥手,“快去吧,要想快点娶到夫人就早些把事情解决。”他也要去看看皇后。 ………… 两辆马车停在英国公府前。 夜菀菀和唐月自马车上下来,唐月不舍地拉着夜菀菀的手。 二皇子掀开车帘,递出来一块令牌,“有事便命人传信入宫,平时也可多入宫陪伴三妹。” 唐月面上终于有了笑,两颊浮起两个小酒窝,“夜姐姐,那我先回宫了,你多来宫里瞧瞧我,好不好?” “好。”夜菀菀将令牌收好,哄孩子般,“你想我了就给我写信,我入宫寻你。” 夜菀菀目送唐月与二皇子离开,提步往英国公府内行去,不经意瞥见一抹衣角。 英国公从门前的石狮子后走出,不见偷听被抓包后的尴尬。 他仿若一个关心女儿的慈父,笑问道:“今日二皇子邀你去玩了?” 清晏帝还未对外宣布唐月是三公主的消息,英国公没将唐月放在心上,在他眼中重要的是,二皇子亲自送夜菀菀回来。 英国公看着夜菀菀的目光暗含意味。 夜菀菀心里生出不喜,蹙眉偏开头不想看见英国公的目光。 英国公将夜菀菀的沉默自行理解为默认,他明白的样子,轻咳了声,“菀菀在府内住的可习惯,有没有什么缺的?都让人补上。” “还有衣裳。”英国公瞥过夜菀菀身上颜色素净的服饰,目含不屑,“平日可多去与你母亲交谈,向你母亲学习一下,若没有好的服饰,便让你母亲给你做几身。” 话落,夜菀菀抬眸直直看向英国公。 英国公意味夜菀菀是被他说动了,毕竟这么多年养在外面,眼皮子浅。 夜菀菀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我的母亲,扶月郡主,已经亡故,英国公可是哀莫大于心死,仍停留在郡主身亡之时走不出来。” 语气格外平静冷淡,英国公愣了愣才相信自己听到的嘲讽话语。 外有多人言他薄情弃义,但夜菀菀是第一个敢在他面前说的,英国公一时太过震惊而失语。 夜菀菀垂目抚去衣摆上的褶皱,她这一身衣着去向林语请教,林语敢教吗。 夜菀菀连嘲讽也懒得开口。 梅姑也听到了英国公的话,气愤之余同样生出不屑之感。 这些年,英国公连唯一可称道的眼力劲儿都退化了。不然怎么能面对夜菀菀一身水泽国每年只产单手数的过来的数,万金难求的水月绢所做的衣裳指手画脚。 夜菀菀不打算再和英国公浪费时间,正欲绕过他离开。 “离舟儿的生辰不远了吧。”英国公找回了一家之长的气势,“我这个做父亲的平时事务繁忙,也有许多年没好好陪他过个生辰了。儿女不省心,我这做父亲的也不容易。” 话语清晰传入夜菀菀耳中,夜菀菀步伐无异地经过英国公身旁。 …… 英国公府占地颇大,九曲回廊、楼台小榭一样都不少,精致的假山林木,春日繁华盛开,国公府内不乏好景致。 夜菀菀走在其间,无心欣赏,直至路过一片小竹林,四角黑盖亭子被拱卫在绿竹中间。 夜菀菀想起那日回英国公府时,夜挽舟指着每一处详细地与她细说着,还有宴厅之上,他冷淡听着国公府众人热闹的言语。 夜挽舟冷漠不近人情,寡言少语。 夜菀菀从前不曾想过,夜挽舟会如此,是否是因为国公府中无人会对他细声说话,也无人会耐心听他言语。 他细细与她道来这府内的每一处,是不是不仅仅是要帮助她填补缺失的时光,同样也是在填补他自己的遗憾。 英国公的其他话夜菀菀都可以无视,唯独有关夜挽舟的,她并不能帮夜挽舟决定,要不要英国公这个父亲的关怀。 “呜——” 蓦地,断断续续的痛苦的呜咽声在身后响起,但很快消失。 夜菀菀回身,身后假山掩映,没发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夜菀菀眨了眨眼,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她同梅姑对视一眼,撞见了梅姑同样疑惑的眼神。 夜菀菀在原地静立了一会儿,她不算好奇心太强的人,若再没有声响,她不会去深究。 不一会儿,假山后再次有声响传来,却不再是呜咽声,而像是重物相撞、拖行的声音。 夜菀菀喝声:“什么人?” 假山后,夜挽川徐徐走出,面上挂着笑,一身蓝色劲装,翩翩无忧少年郎的模样。 前提是,忽略他眼眸下溅上的鲜艳血滴。 “原来是菀菀妹妹呀。”夜挽川眼底的危险色泽渐渐隐去,但仍泛着兴奋的光。 第55章 萧世子 夜菀菀没有情绪地点了点眼睛下方的位置,平淡地仿佛陈述一件十分普通的事情的语气。 “这里,没擦干净。” 夜挽川眼中兴奋的光隐去,暗沉沉的。 他抬手漫不经心地一抹,紧盯着夜菀菀,仍是无辜地笑着,“哦,被菀菀妹妹发现了呀。” 夜挽川扬手自在地示意身后的假山,“菀菀妹妹可想看一看?”他浑身上下表露着非常希望夜菀菀去看一眼的意味。 夜菀菀往前走了一步,在夜挽川奇异的目光下,她启唇,如珠落玉盘,“阿寒。” 没有人看见阿寒从哪里出现的,他横剑在夜挽川身前,身材高大。 夜挽川目光微凝。 夜菀菀退后一步,缓缓松开汗湿的手。 她庆幸,今日阿寒跟在她身旁。 夜挽川,大约就是个疯子。 “菀菀,你们在做什么?”夜挽舟下朝回来便看见这一幕,上前询问。 夜挽川叫了声大哥,他知道他做不了什么后,摆摆手,无趣地走了。 夜菀菀将刚才发生的事简单讲述了一遍,夜挽舟眉心起了一道褶皱,问阿寒,“可有看到刚刚夜挽川在做什么?” “不曾看到。”阿寒道。 假山后面不远处,是一个不小的池塘,一眼能望到尽头,没有可藏身之处。 夜挽川抬步走向假山后,片刻后他走出来,朝夜菀菀摇了摇头,“没有不寻常的地方。” 夜挽舟送夜菀菀回院子的路上,同夜菀菀说起:有段时间夜挽川院内的丫鬟换的格外快,传出了一些不好的传言,但后来,传言很快便被压下了。 若不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夜挽舟也几乎忘了曾有过这个传言。 “国公府内,就没有人深究吗?”说完这句话,夜菀菀就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若有人深究,哪还等的到今日。 “老夫人和林语将他看做眼珠子。”夜挽舟顿了顿,似觉得荒唐,“国公爷或许不会在乎。” 即使夜菀菀早已不对英国公府抱有希望,然此刻,也觉得有股冷意。站在英国公府的地界上,便觉得寒凉。 “菀菀。”夜挽舟忽然唤了夜菀菀一声,声音有些哑,“有些阴暗的事情,也许现在藏在暗处,但总有一日,越来越明亮的光会把他们都找出来。” 夜菀菀知道,夜挽舟是在是在说他自己。 他现在对比于整个英国公府还过于弱小,但若有一天他承袭了英国公的爵位,或拥有了足够多的权利与能力,他不会放任英国公府内的那些阴暗继续存在。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夜菀菀现居的院子前。 夜菀菀终于问出了她放在心上一路的问题,“兄长,你的生辰你打算如何过?” 夜挽舟闻言,冷淡的眼里浮上些暖意,难得生了逗夜菀菀的心思,“这也要问我,妹妹不帮我想想?” 夜菀菀眨了眨眼,弯唇笑了,“兄长都听我的吗?” “我就菀菀你一个妹妹,也还未给你找个嫂子,不听菀菀的听谁的?”夜挽舟笑。 夜菀菀这下是真的惊了,头一次,从夜挽舟嘴里听到“嫂子”。 夜挽舟清心寡欲、不动春心的模样,夜菀菀此前一直担心自己会不会永远没有嫂子。还好,夜挽舟是有将来要给她找个嫂子的目标的。 夜菀菀应下,掷地有声,“那都听我的。” 既然确定了夜挽舟的想法,夜菀菀便再没将英国公的话放在心上。 时间一日日过去,很快接近了夜挽舟的生辰。 夜菀菀想到萧白与夜挽舟的不对付,有意想寻机会改善一下两人的关系。她给萧白修书一封,言明夜挽舟生辰一事,并询问他是否要来参加。 可惜,直到夜挽舟生辰前一日,夜菀菀也没有收到夜挽舟的回信。 夜菀菀虽有些遗憾,但想到萧白近日很有可能在忙碌听风楼的事情,便放下了这抹遗憾。 …… 翌日,夜挽舟生辰。 夜挽舟眼睛被苏先生从后蒙住,苏先生“恶声恶气”地威胁,“小郎君乖乖的不要挣扎,跟着老头子走有肉吃。” 夜挽舟哭笑不得,扯出来被苏先生压到身后的袖袍,随了苏先生的动作。 行了一段路,夜挽舟被苏先生按着坐下。 苏先生放开手后,眼前恢复明亮,夜挽舟瞧见了自家妹妹笑盈盈的脸,以及桌上的一碗长寿面。 白面条上卧着颗橙黄的蛋,撒着点点翠色葱花,汤色雪白,唯有一点美中不足,面条磕磕巴巴,可见的粗细不匀称。 “兄长,生辰快乐。”夜菀菀将碗推到夜挽舟面前,拿起筷子塞入夜挽舟手中。 “我做的面条,梅姑指导的,你可要赏脸,全部吃完。”夜菀菀秀眉一杨,做出威胁的样子。 愣怔的夜挽舟回过神,见此立刻被逗笑。 “好,全部吃完。” 他怎么舍得不全部吃完。 除了幼时扶月郡主还在时,每到生辰会给他做一碗长寿面,此后再无人给他做过一碗真心实意的长寿面。 夜挽舟拿筷子卷起面条,垂眸塞入口中。 夜菀菀坐在夜挽舟对面,将给夜挽舟是生辰礼轻轻放到桌上后,双手撑着下巴,静静看着夜挽舟吃面。 生辰礼是一个精巧的白玉雕琢成的小亭子,亭子里妇人环抱着男孩。 这是最后夜菀菀最后定下的样式,改成了一个小物件。 夜挽舟吃的很快,一碗面条很快消失大半,让人怀疑面条是否真的十分美味。 夜菀菀心里有数,面是梅姑在她失败不知道多少次后实在看不过眼和的,然梅姑本身也不是厨艺特别好的人。 夜菀菀稍稍起了些心虚,“……兄长,不用勉强吃。” 夜挽舟睇了她一眼。 夜菀菀讪讪。 这时,不远处杏花树后,一角白色衣袍一闪而过。 夜菀菀微微睁大眼,一边和夜挽舟说话,一边凝神盯着杏花树。 不一会儿,又是一片衣角随风飘了出来,与此同时,一张俊秀的公子面孔从树后缓缓探出来。 萧白撞上夜菀菀惊讶的视线,做出“我回来了”的口型,他抬起右手在额迹点了点,让眼底笑意不至于太夸张,吓到眼前的姑娘。 但夜菀菀还是被突然出现的萧白吓到了,小小地啊出声。 “怎么了?”夜挽舟抬眼看向夜菀菀。 夜菀菀来不及收回目光。 夜挽舟寻着她的视线,准确捕捉到了探出头的萧白。 短暂的讶异过后,夜挽舟握筷子的手紧了紧。 “萧世子怎么在这里?”夜挽舟不愿在妹妹面前失了风度,保持着良好的涵养起身询问。不过,下一句话就不再客气,“今日不方便招待,还请萧世子尽快离开。” 夜菀菀一直没有插话的机会,在夜挽舟话落后,终于寻到间隙。她走到萧白与夜挽川之间,朝萧白眨了眨眼,示意他到她身旁来。 无人看到的角度,夜菀菀掩在袖子下的双手交叉在一起,纤白玉指不断相互掐着,很快恰出了一个个月牙印。 “兄长……”夜菀菀开口方发现,自己的声音怎么听怎么气弱,她咳了咳,大声强做理直气壮。 “……我邀请他来的。”夜挽舟凉凉瞥过来一眼,顿时使夜菀菀装出的气焰歇了火。 夜菀菀偏首,瞪萧白,目光可见的幽怨。 她不管了。 谁做的孽谁负责。 萧白摸了摸高挺的鼻梁骨,飞快掩去眼底的笑。 完全不敢笑出来。 菀菀超可爱,外冷内热的样子也……“超凶吧”。 能有今日之局面,已大大超出萧白的预期,其余的也不该再让夜菀菀来做。 “听闻今日是夜公子生辰,冒昧来访,还请海涵。”萧白拱手。 不得不说,萧白长了张天生骗人的脸。 漫不经心时自有风流气韵,眉飞色舞时尽是惑人光彩,故意使坏时也是坏坏的勾人。但当他收敛起所有的不正经,眉眼微垂,专注谦虚地面对一人时,风骨卓绝,吐字字正腔圆,着实唬人。 夜菀菀暗叹。 夜挽舟忍不住抬手在夜菀菀头上敲了敲,在他眼皮子底下眉目传情,不,眉来眼去,以为他看不见吗? 夜挽舟头疼,他竟不知夜菀菀与萧白是何时起这般亲密的。 夜菀菀立时抱住脑袋,夸张地后退一步,与夜挽舟如出一辙的常显冷淡的眼眸内,迅速蕴上一团水汽。 她不吭声,只默默地凝着夜挽舟。 夜挽舟气笑,抬手又要敲夜菀菀的脑袋,然自己宠的妹妹,怎么舍得责罚。 即使有错,也一定是别人的错。 夜挽舟的手轻轻落下,按在夜菀菀头上,低叹:“菀菀,长点心。你可知今日你让他来见我,我又应下,是何意?” 于他们,无长辈宗亲,需要知会的人唯有对方。 “知道。”夜菀菀抹去眼里本快干了的水汽,肃声,“是我所愿。” “他退过我的婚事,做错过事,但那在我看来其实更应该被称之为阴差阳错的错过。若没有之后的总总,他会最终错过我。”夜菀菀扬了扬唇,“那只会是他的遗憾。” 同一时刻,萧白挑了挑眉,最肆意的弧度,低笑出声。 他说:“对,那会是我的遗憾。” 粉色的杏花随风洋洋洒洒地飘落,打着卷儿,无忧无虑,不知烦扰。 沉默许久。 夜挽舟负手到身后,对萧白道:“你跟我来。” 夜菀菀试图跟上,将将迈开一步。 夜挽舟仿佛背后有眼睛,严厉地瞪过来。 “你们走吧,我先回屋了。”夜菀菀若无其事收回脚步,端端正正地一礼,“兄长请。” …… 夜菀菀回到屋里,心里有惦记,百无聊赖,走到桌案旁摸摸索索,分出些心思翻看梅姑送来的账册。 夜菀菀名下资产众多,她大约有数,交于梅姑管理,梅姑每隔半月会整理好最新账册给夜菀菀过目。 这边安安静静,美人撑着下颌,素手点着纸张。另一边,夜挽舟与萧白直接出了英国公府,策马至京郊。 萧白望着前方出现的数位人高马大的府卫,神情不变。 夜挽舟端坐在马上,扬鞭指向府卫,“今日过了他们,我便不再与你计较之前的事。” “当真?” 夜挽舟冷淡颔首。 萧白得了肯定回答,翻身下马,不无轻松地走向那些府卫。 府卫都是实打实的动手,拳脚生风,拳拳到肉。萧白还算应对轻松,靠着身形轻快地闪躲,精准点在着力点,卸去力道。 直至,夜挽舟抬臂拉开一张弓,箭尖移动,坚定地指向萧白。 萧白眯眼,终于感到凝重。 夜挽舟面无表情地放箭,径直挡在萧白躲闪的路线上。萧白一顿,被迫左肩挨了一拳。 萧白收到夜菀菀的信件,当即疯了般从消极怠工改为彻夜调查,压榨得手下人也不得不全力以赴,兵分数路,硬生生数日内揪出所有如听风楼般暗地行事的组织,后又马不停蹄赶路回京。 至今没得休息,萧白铁打的身体也觉得疲惫。原先不直面应对,借力打力还算轻松,但眼下显然他不废些力气,夜挽舟不会放过。 萧白立时打定主意速战速决,以轻伤换重伤,短时间内解决掉一众府卫。 最后一人倒下,拳脚相交声骤歇。萧白发梢微乱,沾着热汗贴在秀净的面容上,眼眸深邃,狠厉之色未退,喘着气盯着夜挽舟。 夜挽舟终放下长弓,他执起一根弓箭,指尖按住包裹着箭尖的厚重粗布,一圈圈解开,露出其下锋利的尖端。 “若往后,你敢欺菀菀,便是真的箭。这些府卫都会是菀菀的陪嫁之一。” 饶是萧白闻此也无言了一瞬,带着众多凶悍府卫做陪嫁,恐就夜挽舟说的出来。 不过,既是菀菀,有众多人护着也是应该的。 护她的人多,他亦能安心。 萧白素来不惜嘴上言语,唯此时面对夜挽舟,面对夜菀菀的兄长,同样珍重她的人,他说不出平日信手拈来的插科打诨的话。 “……我必尊她,爱她。”萧白哑声。 夜挽舟不知信了没有,扯着疆绳令马儿回去。 ………… 英国公府,落满杏花的院落。 夜菀菀不知何时压着缕发丝睡着了,手仍按在翻开的账册上,放松自在。 萧白熟门熟路地翻窗进来便瞧见这一幕。 他立在窗侧无声看了许久,默数着夜菀菀呼吸的频率,数到最后,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单纯的,对一个人发了呆。 萧白无声走近,握着夜菀菀的手腕,悄悄拿出压在她手下的书册。 夜菀菀的手腕露出一截,正压在翻开的书册突起上,一条压出来的红痕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就在萧白拧着眉手指要触上那条红痕时,夜菀菀身子微动,睁开眼。 眼里睡意朦胧,似醒非醒,触着发丝的那面,眼尾同样有抹红痕,横在干净的眼侧,突地就像把小勾子,勾住了萧白心尖的痒痒点。 扰人的一挠一撤,而另一端把控着勾子的人却毫不自知。 夜菀菀眨了眨眼,又闭上,萧白趁机收回探出的手,幽幽叹出口气。 夜菀菀再睁眼时方彻底驱赶走睡意,她张口欲言,想询问萧白夜挽舟带他去了哪。 目光稍偏,注意到萧白不自在的手,夜菀菀稍顿,说出的话不自觉成了,“你拿我的账册做什么?” ……嗯? 萧白怔然,低眸瞅去,原来他从夜菀菀胳膊下抽出的是账册。 萧白立刻打算还回去,瞥见夜菀菀清凌凌他做了件坏事的模样,萧白偏不愿还了。 “不能看?” 夜菀菀愣愣地缓了会儿,她犹豫道:“也不是不可以。” 萧白仍觉不满意,太过勉强。 夜菀菀忽道:“……我钱财挺多的,我怕你看了打击到你。” 毕竟是扶月郡主的绝大多数嫁妆,水泽国一个有富饶封地的王爷的多数资产,又经梅姑多年经营。 第56章 正文完 “……” 萧白怔了一会儿,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反慢条斯理地翻开账册,细细看起来,“如此,我确实要瞧一瞧。” 夜菀菀随口一说,不乏说笑的意味,见萧白装模作样,她眼不见为净地别开头,问起正经事,“你和兄长去了何处?兄长可有说什么?” 萧白垂目翻看了一会儿账册,煞有其事地道:“菀菀确实资产丰厚。” 这是事实,并不用萧白来说。萧白言罢,却继续翻看账册,仍没有回答夜菀菀的问题。 夜菀菀无奈,起身出其不意从萧白手里抢过账册,“不许看了,你先回答我。” 萧白反应极快,几乎手中刚传来力道,他便顺势前探抓住了即将离手的账册。 萧白用力不大,但于夜菀菀而言已是突兀,反将她拽的朝前一步。 夜菀菀脚尖踩到裙角,身体扑向前,脑袋闷闷地撞上前方坚实的肩膀。 坚实硬挺,肌理分明,砸得夜菀菀额上热疼。 萧白顿了一瞬,方抬手扶夜菀菀站稳,账册落到夜菀菀手中。 “账册好看还是我好看……”夜菀菀轻声抱怨,换做从前她说不出来这般话,不过今日萧白能出现,她着实高兴,也不自觉表现出亲昵。 夜菀菀揉着额头,听萧白“嗯”了一声。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沉哑。 夜菀菀抬首,见萧白的面色苍白,蹙眉隐在忍痛。 “怎么了?”夜菀菀稍怔,“是不是我撞疼你了。” 转念一想,萧白又岂会被她一撞便脸色发白。 “你是不是受伤了?”夜菀菀想伸手触碰萧白,又担忧他身上有伤,她碰到不妥当的地方会让他更加疼痛。 “我没事。”萧白已收拾好表情,眉眼舒展,仿佛刚刚只是夜菀菀的错觉。 夜菀菀狐疑,直言道:“我不信。” “菀菀……” “你要瞒着我吗?” 清冷的语调低低的下垂,语声控诉,似嗔似怨。 萧白一下败下阵,“……没什么大事,回去抹点药油很快就好。” 夜菀菀面色不算好看,问出心中的疑惑。 “是刚刚受的伤吗?” 萧白眸光微闪,没有否认,便是默认了。 夜菀菀柳眉微蹙,沉默一瞬,打开屋门唤来梅姑嘱咐几句。 梅姑听完颔首,隐晦地看了萧白一眼,快步离开。夜菀菀就候在门前,等到梅姑拿着个药瓶回来递给她。 萧白目光始终跟随夜菀菀,见此扬了扬眉,唇瓣轻张。 夜菀菀接过药瓶走向内间,朝萧白晃了晃手中的药瓶,眼神示意他进去。 不等夜菀菀开口,萧白先面色古怪地道了句:“这…不好吧。” 夜菀菀步伐缓慢坚定,仪态悠然,红色束腰束起婀娜身姿,环玉珠佩轻灵,眸光清澈。 萧白修长的手指搭在衣袖上,一紧一松,控制着不断浮动的心弦,然余光早已不由他所控瞥向夜菀菀示意的方向。 内间,绣金襄花屏风后,床榻若隐若现,青色覆着胭脂色的双重床帐,厚重与艳色交织,沉浮出绮丽的梦境曦光。 “我自己来就好。”萧白喉结缓缓滚动,强行挪开目光。 夜菀菀微顿,将药瓶搁到内间的桌案上,徐徐走出内间,抬眸望向只能看出大致轮廓的僵直身影,平静反问:“不然呢?” 萧白诧异。 “苏先生配的伤药,不会比现所能找到的药差,你先去把自己能上药的部位上药,不方便的伤处,稍后阿寒会来帮你上药。” 夜菀菀缓声道,言语未完,唇边已不客气地浮起浅笑,似无言,“想什么呢?若我给你上药,许最后就是兄长……” 夜菀菀做了摩拳擦掌的动作。 萧白勾指摸了摸鼻子,便也笑了。 …… 萧白进内间脱下衣物。 内间搁置着简单的几案,方形木桌,左右只一臂长,上置一琉紫花瓶,许是打理花瓶的人贪懒,瓶内一株就地取材的有些蔫吧的杏花枝。 萧白身形挺拔,在这方充满“夜菀菀”情调的屋内,陡生逼仄之感。 夜菀菀避在外面,背对着内间。 角度原因,萧白看不见她在做些什么。 萧白用较干净的内衫裹住不知沾了多少草屑沙尘的外裳,放到地上,拔开药瓶,揉上伤处。 麦色的肌肤,肌理分明,唯肩部与腹部,两块几乎狰狞的青紫色破坏了美感。手必须用力多次按揉,才能尽快发挥出药效。 热辣与疼痛不停地交替出现,夜菀菀背影温柔。萧白在痛哼和不做声之间犹疑,最终试探着嘶了一声。 夜菀菀不知何时回过身,走进内间,垂眸道:“疼吗?” “疼。” 萧白眼底流转精光,毫无骨气毫不犹豫,再次抽口气。 夜菀菀同样毫不犹豫,“活该。” 顿了顿,仿佛自己与自己怄气,夜菀菀抬眼,在萧白空落的目光下轻轻拥住他的胳膊,“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会和兄长说清楚。” 萧白怔然颔首,很快回过神来,桃花眼流转出笑。 另一只手悄悄抬起,萧白环住夜菀菀的肩膀。起初力道不敢落到实处,发现夜菀菀没有抵触后,方加重力道将人困进怀中。 萧白拉着夜菀菀的手环到他腰上,俯身低语了,“菀菀,这样抱我。” 夜菀菀不动声色,抬脚踩住边上的长靴一碾,但没有推开。 不久,阿寒敲门进屋,也带来干净的男子服饰,内间隐约暧昧的气氛环绕这夜菀菀与萧白。阿寒低眸,快速利落地给萧白上完药,十分迅速地离开。 萧白拿起衣裳,穿上内衫,一只手在衣袖内,另一只手肩上有伤不便动作,稍慢了些。 察觉到身旁有一抹冷清打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萧白偏首挑了挑眉,“帮我?” 夜菀菀果真上前将衣袖扯开,便于萧白动作。 萧白没料到夜菀菀真会帮他穿衣,面上刹那聚拢了更多笑意,也愈加心安理得做个“身受重伤衣服也穿不了”的废人。 最后系上腰封,夜菀菀俯身,纤细灵巧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玉带间。 萧白垂目凝望夜菀菀的发顶,忽觉腰间多了个重量。 夜菀菀退开两步,端详他。 萧白看向腰间。 那里,朱色编织细绳静静垂立,从上至下,不算复杂的平安结,一块剔透色泽分明的红白玉。 “萧白,愿你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 萧白离开英国公府,马不停蹄地入宫。 玉秀殿,小太监躲在廊前阴影下避日头,忽见一人疾步而来,不得通传便推开殿门快步入内。 小太监稍慢一步,眼见人影快看不见,慌忙追上前,“萧世子且慢,容我通禀。” 清晏帝已被这番动静惊动,扬手示意小太监退下。 “何事?”清晏帝坐正身体,肃声问。 萧白气势一往无前,刻不容缓,清晏帝心尖瞬时划过无数种猜测,一个比一个不好。 “可是有什么发现?” “我此去十数城,围绕上京环形铺展开探寻,查出众多如听风楼般的暗行不轨之所,现已移交白泉大人处理。更远之地已遣可信之人前往探寻,不日将传回消息。加上白泉大人多年在外追踪所得和听风楼相关人等的证词等,可定宁王确实有罪。更甚者,当年三公主走失,也与宁王手下趁乱掳人有关。” 当年边城一片混乱,死伤无数,朝廷甚至无力清点人户。至朝廷派兵镇压,边城恢复宁定,许多痕迹已无处可寻,就如边城许多寻不到尸身的失踪幼弱是死是活。 唐月很有可能便是当时与太子妃走失,混乱之际被宁王手下当做普通幼婴掳走的。 宁王后来或有所觉,但所拐幼童被送往各处,有些看护不当半路便死了,无力查寻。 萧白早前给清晏帝递过折子讲明他离京所得,因此清晏帝听到这番话并不意外,只除了唐月一事。清晏帝一挥手打翻桌上茶盏,目光狠厉。 萧白冷声道:“当然,三公主一事臣并无证据,只是根据萧王府的边城纪事与当下听风楼事件做出的猜测。” 清晏帝颔首,萧白说的他知晓,但哪怕只有分毫可能,他也绝不能容忍。 况且,宁王拐卖幼童,暗训私探,勾结唐应卢,狼子野心,多罪并列,晏朝立国以来都寻不到可堪一比的典例。 “宁王,孤不会放过的,天下百姓也不会放过他。” 萧白不置可否。 清晏帝沉沉望向萧白,正欲说话。 “陛下。”萧白抢先言,拱手道:“听风楼一事可算了?” 听风楼一事关键的已了,其余更深层次的需要时间去挖掘。 清晏帝沉吟,道:“算。” “臣离京前您答应臣,此事了,便给臣赐婚书。”萧白字字铿锵,声音有力。 清晏帝敲了敲桌子,顿觉好气又好笑,“孤同你在说正事,你便只想着成婚?” “对朝堂我已做到我所能做之事。”萧白道,他勾唇,“既如此,我也该做为我自己之事。” 话落,玉秀殿内一时寂静,清晏帝从上望笔直站着的萧白,一身铁骨,风姿绰约,目光坚定执着,面庞清俊。 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将萧白从边城带回来,转眼十载光阴,当初瘦弱的孩子已长成,如今介于少年与亲年之间,合该成婚,与一人白首相约,拥有他真正的心安处。 “准。” 清晏帝拾笔蘸墨,写就赐婚诏书。 ………… 天空湛蓝,天朗气清,雪白的云朵团簇,微风少许,满庭杏花摇曳。 夜菀菀自睡梦中醒来,推开窗扇,一瓣杏花飘摇恰落在她鼻尖。 夜菀菀打了个喷嚏。 经过廊下的梅姑驻足,好笑地摆手将四周的花瓣甩开,然无什大用,仍有花瓣不气馁地飘向夜菀菀。 “昨日还有两株杏花没有开花,今早,竟全然开了,是个好兆头。” “嗯,也是个好日头。”夜菀菀从窗扇里探出小半个身子,抬手在空中挥舞,肤色玉白,光下白的透明,一点粉嫩落于其上,白中含春,娇艳欲滴。 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从远及近,不知是何等大事,阿寒连轻功都忘了使。 “阿寒,何事急急躁燥的。”梅姑笑斥。 阿寒慢不下来,停下时结巴了一下才将话说出口,“……小姐,你你快出去看看。” 夜菀菀没什么意义地抬目眺望远方,眨了眨眼,某一刻,似有所觉,呼吸较于头脑更快地做出反应,加快几分。 …… 夜菀菀着鎏金赤色撒花裙,随云髻高扬,脖颈线条完美,垂珠飞花步摇晃动,毓秀可爱,裙摆盛开,仿若天上云,懵懂又透彻。 萧白坐于高头大马上,夜菀菀自威严庄重的拱门后行出。 萧白轻夹马腹上前,展臂捞起他的神女。 俊马眷侣身后,红妆如潮。 夜菀菀没有惊呼,腰间的手有力宽厚,她顺势抱住身前人的腰。 萧白畅笑出声:“这次对了。” 萧白埋首,气息缱绻,“菀菀,嫁我。” 他的低吟缭绕在夜菀菀耳畔,“求你。” 夜菀菀自他怀中抬眸,无惊无喜,又似含着这年春日所有浪漫芳菲。 她懒洋洋勾唇,抚开颊侧乱发,抽出萧白怀中的卷轴。 展开来,末行—— 萧王府世子萧白与英国公府大小姐,许百世之约。 这是封带了私心的赐婚书。 夜菀菀将赐婚书妥帖收好,重新塞回萧白怀里,额头贴上萧白下颌。 既已有婚书,还问她同不同意? 无论心中百转千回,脱口归为一字。 “好。” 今日满庭春色,原是春日的尾声汹涌携来无数远的春情。 此后,与君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