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阴间磨人精 作者：十三瓜瓜 文案 ［年上美人攻ｘ一眼就被看穿还自以为演技很好的伪绿茶受｝ 某日深夜的郊外别墅里。 屋主岳灵一直闭目酝酿着睡意，这个夜晚似乎和往常一样平静，直到身上突然隔着被子砸下来一个重物，还伴随着一声惊叫：“岳灵！有鬼！醒醒！” 岳灵睁眸时，慢慢说出一句：“有鬼？你不就是吗？” ‘重物’尹照从岳灵身上爬起来后，低头打量一下自己，又扭头看了看窗外飘荡着的白衣鬼影，如梦初醒般说了一句：“对哦，我不就是鬼吗？” 尹照是鬼，还是一个因为地府新规而和无常神绑定上的鬼。 至于为什么绑定的会是他？ 别问，问就是他装可怜他扮无辜。 此人对外张牙舞爪，对岳灵却温顺唯诺。 起初只是想寻求靠山，后来他把目光投向了岳灵床上另一边空着的枕头上。 一定很舒服。 ＃误打误撞老公到手了 ——攻视角 尹照今天又在舞什么 他知不知道我知道他在舞 他好像真的不知道 ——小段落 岳灵有一日找到尹照的时候，他正坐在骨堆上，脚下还踩着一把尖刃。 然而他发现自己的时候，瞬间敛回所有戾气，笑容澄澈道：“你找到我了。”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现代架空 都市异闻 搜索关键字：主角：尹照，岳灵 ┃ 配角：预收的两本同时开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控场美人攻&戏多受 立意：追求美好生活 第1章 岳灵侧身对着一排鬼魂坐着，垂顺的长发遮挡了部分轮廓，徒增了几分不近世事的沉静疏离之感。然而当他抬眸时，眼神虽是朦胧无心却也只觉勾魂。 坐在正中的男子虽懒散可也隐隐透着威严，见岳灵似是要回应，先开口道:“可以答应了吗？” “好。” 岳灵轻声说出的一字，使得其中一个鬼魂——尹照猛地抬起头。 这是最后一个有希望将自己带出地府的无常了。错过这次，便要等三年。 尹照已经在地府任职两年了，若按照判决，他还需在职八年才能步入轮回道。谁让他是个戴罪的死人呢，只能按律被地府扣下，乖乖地通过务工还孽债。 然而这任判官实在太严格，导致地府任职人员越来越冗余，却又不愿放轻手腕。阎王一拍脑袋，决定与人类治安所协商好，将地府部分尚能恢复灵体的轻罪鬼魂发往人间。 被发往人间的鬼魂不会有前世的记忆，如果他们当初在奈何桥上时，曾真心悔过，冥冥之中便不会再重蹈覆辙。假若真能他们能做个良好公民，那判官簿上的账一笔勾销，该回哪去就回哪去。 为了考核不掺水分，地府会委托已散落在人间各处的退休无常，各“领养”一个鬼魂，作为他们的监视者，为期三年，不过关者继续回来帮地府打工。 尹照非常十分特别地渴望得到这个机会。毕竟作为地府底层员工，那是又机械又无聊又死气沉沉，哪比得上在人间呢？ 可惜僧多粥少，所有退休无常挑拣走二十余个后，未被顾及的鬼魂还有一堆，不巧，尹照便是其中一个。 尹照昨晚一夜未眠，苦苦思索着自己是有多不讨人......不讨无常喜欢。 好在，转机来了。普通的退休无常该来的都来完了，唯独现在侧对着尹照的这位，是已卸任的无常神岳灵，曾有风声说他不会来，不知怎的，今日一早就在地府见到了他。 尹照在心中把各路神佛大帝拜了个遍，终于等到岳灵的一声“好”。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可惜阎王不给毛遂自荐，尹照只能干等着岳灵决定带谁走。 临死前为什么不做个醒目点的发型呢，再不济染个亮眼的发色也好啊。尹照不禁揉了揉自己褐色的顺毛。 尹照怀疑这位无常神患有选择障碍症，要不然他怎么在说完那句“好”之后又开始敛眸沉思。 幸好一会后，他开始和冥王交谈，不过两人的声音都特意放轻，丝毫都入不了尹照的耳。 阎王笑了一声，加大音量：“岳灵，选一个吧，毕竟是要看管三年的。” 尹照殷切的眼神在岳灵的随意一指下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他哪怕出现幻影了，都不会把岳灵所指的方向看成自己的位置——他站在中间，岳灵却关照了角落人士。 怎么会这样啊...... 阎王顺着岳灵的指尖看过去，笑着摇摇头：“这个不行，这人能力不错，我正打算把他调入主殿内工作。” 岳灵不多言，眼神飘过众鬼魂，蓦地定晴在中间。 旁周的鬼魂大多垂首低眉，唯有中间那位......直直地看着自己，眼梢泛红，眸中似有种晶亮的东西，衬上清致的脸庞，难免引人注意。 岳灵回过神来的时候阎王已经拍板了：“那就尹照吧。” 尹照生平......不，死后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原来如此悦耳动听。他曾观察过其他被捡走的鬼魂，发觉安静乖巧一些的才讨无常们喜欢，于是极力隐藏起欢喜过度的情绪，装作懵然地看着他们 岳灵似乎要说些什么，阎王却起来伸了个懒腰：“走了走了，一大早的就为了等你来。” “那就你吧。”待鬼魂四散后，岳灵轻淡地对独留下的尹照说。 “岳......岳……”尹照一时不知道要叫什么，“岳大人。” 岳灵面无表情道：“我已经卸任了，以后叫我名字。” 那……尹照脱口而出：“哥。” 尹照如果没看错的话，叫岳灵哥的时候，他的表情略微异常了片刻，只是一瞬即逝，尹照也判断不清。 “嗯，还有什么东西要带的吗？尽早。” 他怯生生地看着岳灵：“没有。” 跟在岳灵身后的时候，尹照一想到要回到人间，眼眶内的泪水便被迅速风干。 一刻后，尹照是被岳灵拎着从一面墙内走出来的。 尹照好奇地回头戳了戳这面墙：“原来地府和人间的门在这里啊。” “太久没回去过了，随便穿的。” 那就是可以随便把我送回去，尹照咂了砸舌。 “岳......”尹照刚一转身，就瞥见了渐远出视线的岳灵，“哥你等等我。” 尹照明明见着岳灵的步伐只能算是不疾不慢，可自己怎么追不上他呢？ 不对，是自己在后退！ 尹照反应过来有人在架着自己时，一侧目就看见了一袭熟悉的黑袍。 好家伙，这不是地府的老伙伴无常嘛？ “岳灵！岳灵！”尹照不过唤了他两声，便发觉那人连影子都不见了。 ......有这么想抛下我吗？ “是岳灵让你来接我的吗？”尹照不死心地问，眼见着旁边的无常沉默是金，他挣扎了几下，“我......” “不是。” 尹照听到声音时以为是无常应他了，不料旁人的嘴唇始终没有动过的痕迹。 “不是我让他来接你的。”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次。 无常猛地松开了对尹照的钳制。 尹照惊诧地转身看着突然出现的岳灵，他到底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背后的？！ 无常颔首道：“这是游魂，我要将他带回地府。” “不是游魂，我新带出来的。” 无常后退一步：“地府新规吗？这鬼魂身上没有标记，岳大人还是要尽早标印好。” “我知道。” 无常点了点头后，嗖一声消失了。 “跟紧点，不然被穿梭在人间的无常看见了，随时会将你带回地府。”岳灵对一脸懵的尹照说。 “标印是什么啊？”尹照抓住了刚才那位无常话里的重点。 “人类治安所和地府共制的通行证，你身上只有带着那个，才能不被无常们认错。”岳灵边走边说。 尹照连忙跟上去：“我要自己去领吗？” “我明日带你去。” “那为什么今天不去，我要被抓走了怎么办？”尹照唯恐又跟丢，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岳灵。 “我今天累了。”岳灵看了他一眼，明明只是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却让尹照瞬间噤声。 尹照一愣，心想这位退休的无常神平日里过得是有多滋润才能懒怠成这样。 想着想着，当余光中映入那颗树的时候，他暗叫一声不好，本以为额头上又要多出个红肿的大包，不料自己竟径直地穿过了那棵树。 竟一点知觉也没有。尹照再次困惑地看向岳灵。 “过两天才会有实体了。” 尹照：......你就不能一次说多点吗？ 尹照脑内突然一激灵：“那是不是我现在做什么都没人看得见？” “嗯？” “我......我是说，这样就可以不为人知地做好事了。”尹照干笑了几声。 “这不在考核标准里面。” 尹照已经习惯岳灵说一半藏一半的习惯，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他看着掠过的车水马龙，话锋一转：“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像刚刚那位无常一样，嗖地一声就离开。” “......带你出来是要你融入人类生活。” 尹照一紧张，不禁扯住了岳灵的袖子；“哥你既然要考核，也是要和我一起融入的吧？” 他心中的考核第一步：和考核者套近乎。 走了没几步便是红灯，岳灵停下：“坐地铁还是公交。” 尹照：“......反正我都不用买票，都行。” 尹照发现自己错了，他隐约看到岳灵投了两份币。他不禁默默祈祷岳灵这较真的劲头千万别用到自己的考核上来。 在目睹着第十二个人先后从自己的身体内穿过，尹照顿时觉得这票实在不值得买。明明有空位，可他若是坐了，便会当其他人的垫子，索性一直站着，毕竟不能去坐岳灵腿上吧，那样十成十会被扔回地府。 然而在看到那套独栋别墅时，尹照又开始思索刚才为什么是从公交和地铁中二选一，而不是撺掇岳灵打车。 这位无常神过得不是一般的滋润啊。这年头地府的退休福利都这么好了吗？ 虽然凭借尹照自认精湛的演技脱离了地府，但由于岳灵捉摸不定的性格，他心里始终悬着一根摇摇晃晃的线。 岳灵去斟完水转身的那一刻，原先如古井无波的脸色竟几度变换。 尹照也察觉不妥：“我怎么了？” “你是不是心神不宁？” 尹照一怔，点了点头。 要怎么开口——尹照现在未有实体，不稳定状态下，会现出临死前的模样。岳灵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好狼狈的死状。 第2章 岳灵在家中似乎不爱穿鞋，宽阔的厅堂地板上几近铺满了绒绒的毛毯，他赤足踩上去后，在沙发上随手翻开一本书看了起来，姿态自然舒逸。 只是尹照不太自然。他还在犹豫着是要直接穿着鞋子踩上去还是先脱鞋，不过好像都不太礼貌。尹照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岳灵，目光最后木木地落到他微微弓起的脚背上，一时失了神。 “尹照，你可以坐。”岳灵抬头的时候察觉出他的局促。 好在，那副死时景象终于消失了。 “你以后，”岳灵补了一句，“会住在这里。” 尹照愣了一下：“我以后真的可以住在这里是吗？” “嗯，方便看管。” ！！地府新规太可爱了！尹照心下雀跃异常。 只是面上功夫还是要做做的，尹照挠了挠头，怯生生地说：“这样会不会很麻烦你。” “会。”岳灵低低地说了一句。 “啊？”尹照是真的没有听清。 “我休息好了，现在就去治安所。”岳灵随手扎了个马尾，而后起身。 尹照以为自己又要去公共交通上当个隐形的屏障人，不料岳灵直接从车库调出一辆车。尹照坐上副驾驶的时候仍然惊讶不减，原来无常神不过退休几年，如今已俨然人类一般。 岳灵开车的时候很专注，尹照也很识趣地不和他搭话，而是抓住每分每秒地看着车窗外的行人与车龙。再等等，只要三年他就可以真正地踏回人间了。尹照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犯了什么事而被判官簿记住，但是在地府呆的这两年一直都安分得不出丝毫差错，如今在岳灵身边应该也可以吧。 到了治安所后，尹照才知道这里竟真的有一间专门处理地府和人间交接事务的办公室：Ｄ444。 尹照知道身为人类的负责人暂时看不见他，于是进去后站姿也没个正形。GV,AV网址50元永久微 lyx七七五 一53九09直到负责人和岳灵交谈了两句后，目光随后精准一移，摄住了尹照后，他才立刻站好。 原来能看见的啊。 他看着负责人打量了自己几眼后，然后交给岳灵一个银扣。 “先出去。”岳灵转身的时候和他说了一句。 “为什么那个负责人能看见我啊？” “人类中也有能通灵的。” 穿过治安所的旋转门，才走了数米，岳灵突然扯过尹照的手腕让他贴近自己。 “诶哥......”岳灵忽然而至的热情让尹照还有些不习惯，他抬眸正要说些什么，却看见了穿着黑袍的无常正停下来同岳灵点头致意。 噢，原来是这样啊。 上车后，尹照眼睁睁地看着那颗银扣在岳灵的手中变成了一张符咒，缓缓飘入了自己心口，竟就这么嵌进去了。 尹照摸了摸心口：“有了这个，以后除了无常能辨别出来，人类也可以看见我？” “不出意外的话是的，”岳灵侧目看他，片刻后出手击了一下尹照的脖子，见他毫无反应，“现在还不行。” 尹照：“......” 你试探的方式还能再粗暴一点吗？不过尹照也不敢说，也不敢问。 回到别墅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见岳灵心情尚好，尹照索性问了出来：“考核标准需要保密吗？” “两点，一为是否违背人类公共守则，二为是否重蹈覆辙。”岳灵徐徐把外套放至衣帽架上。 尹照笑了笑：“既然知道标准，时刻铭记着，很难犯错。” 岳灵微微勾唇：“所以我反对考核计划。” 尹照滞住了，不知是被岳灵话语中的信息量惊到，还是因他疏淡一天后首次对自己笑。 回过神来的时候，脑海中只剩下“反对”二字。 他该不会不让自己过关吧？ 尹照正欲开口，却被门铃声打断了。 他正要去开门，却被岳灵拦住；“若遇上蠢笨些的无常，你又该被携走了。” 尹照乖乖躲到岳灵身后，在开门声响起的时候，才探头去看，竟真是一位无常。 “何事？” “阎王托我传话，今日走得急忘记和您交代上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您实在不愿意领养鬼魂，可随时遣回地府。” 尹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踩到地板上的毛毯。 岳灵往后瞥了一眼，随即看向无常淡声道：“我知道，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尹照懵然地看着无常瞬间消失，片刻后，无辜地看向岳灵。 岳灵敛眸：“是对所有领养鬼魂的退休无常都会这样说，不只是针对我，也不是针对你。” “但你要是嫌我烦了，就会送回去吗？”尹照忍不住问了出来。 “想太多的话，容易乱了心智，”岳灵迈步走上楼梯：“你可以在楼上随便挑一个房间住进去，还有，别碰尽头那间。” 尹照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乱了心智？他说我蠢吗？ 唉，只要能让这位岳大人不提防自己，扮蠢就扮蠢吧。 岳灵静立在一面硕大的落地窗前，整个人仿佛浸入了如墨的黑暗中。他敛神半刻，突然皱了皱眉。他探不到尹照的声息，整层二楼都没有。 他踱下楼梯的时候，不需任何照明的东西，就轻易寻到了正缩成一团睡在沙发上的尹照。 “为什么不回房间睡？”他轻声问了出来。 没有回应...... “别装睡。”岳灵又说了一句。 尹照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坐起来时脸上还挂着惊讶的表情：“哥你怎么不睡？” “我在问你。” “我......”尹照低下头，“我去看了一趟，发现空房间里的床都挺大的，我这人没什么安全感，夜里睡些狭小一点的地方会安心一点。” 岳灵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三年期限未满，我不会送你回地府。” 尹照瞬即抬起了头。 “我会一直等到你考核结束。” 岳灵似是不愿承担他惊喜的眼神，两秒后只留给尹照一个背影。 看着岳灵的身影，尹照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 第3章 既然岳灵给自己吃了定心丸，尹照也就不再扭捏，直上二楼挑了间小型卧室，只是临开门时眼神不自觉地瞄向岳灵口中的“尽头房间”，不让人进去，该不会里面装了什么宝贝吧？ 算了，好奇害死鬼，不想不想。 总的来说，尹照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一觉了。除了梦境有点不愉快——小轿车撞向桥梁那一刻发出的巨大碰撞声让他醒来后心悸了好一会。 岳灵踏入主厅松软的毛毯上时，突然察觉到这个清晨不太安静，隐隐听到从厨房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滋滋啪啪”的声音。 三秒后他倚在门框处看着正专心地煎着荷包蛋的尹照：“你饿了？” 尹照把蛋铲起来放在碟子上：“哥，我在给你做早餐啊。我见冰箱里放着这些东西，想着你肯定是要吃东西的。” “在冰箱里放食物，”岳灵揉了揉眉心，“他们都是这么干的。” “他们？” “人。” “啊？你不吃吗？”尹照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岳灵看着那碟油润金黄的荷包蛋，顿了一下：“端过来。” 尹照转身去拿自己的那份时嘴角悄悄挂上了笑意。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其实是自己想吃了，在地府整整两年啊，都没碰过好吃的。 既然无常神能吃这里的食物，那自己应该也能。 尹照看着岳灵吃下第一口，自己才开动叉子。只是岳灵吃的时候不怎么说话，动作又是慢条斯理的，尹照一时不清楚他是否满意。 “哥，我做得怎样？好吃吗？”尹照殷切地看着岳灵。 岳灵停下手中的动作：“嗯......还——” 尹照作出一副泄气的样子：“都怪我，手都生了，做出的东西也不好吃。” “可以的。” 尹照立刻恢复了笑颜：“哥，我明天后天大后天也给你做。” “不加分的。” ......莫非是我的意图都写头上了？尹照脸色不改道：“我不图什么，只要哥愿意吃，我挺乐意做的。” 岳灵似是被噎住了，连咳了几声。 “我刚才见冰箱里还有牛奶，去拿过来。”尹照连忙起身离桌，因为有些心急，看见面前的立柱时也没有躲，反正都是能穿过去的。 一声清脆的“嘭”声惊飞了花园里的鸟雀。 岳灵淡定地看着倒地的尹照：“你昨天盼了一日这一刻，好事。” ......你说好事就好事吧，尹照揉了揉似乎要肿起来的额头，待眼前的星星都消灭后，才缓缓站了起来。 话说，以后坐公交终于不用被穿来穿去了，慢着，岳灵都开车带我兜风了，还坐什么公交？尹照摇了摇头，甩开乱糟糟的思绪后，才打开冰箱帮岳灵拿牛奶。 不过，冰箱也只剩牛奶了。 “哥这——” “吃完这个后去超市一趟。”岳灵似是猜到他要说什么。 尹照顿时有些紧张，既然要融入人类的生活，那这算是第一关了吧，待会要怎么做？看见垃圾不捡起来，或者看见盲人过马路不扶，再或者购物车没有放回原来的位置，是不是都要扣分？ “尹照，你心神很乱，”岳灵皱了皱眉，“我说过不要想太多。只需要不违反公共守则，其余怎么做都随你，地府可没想过要培养道德模范。” 尹照迟疑地指了指心口：“这个能监视我的思想吗？” “会让我感应到特别激烈的情绪变化而已，”岳灵起身，路过尹照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这么变态。” 见着岳灵对着车镜用梳子仔细理一遍长发后，尹照才开口问：“哥，你说反对考核计划，那为什么又把我领回来？” 岳灵放好梳子；“云风这人，我不好拂他面子。” 尹照知道云风就是阎王，于是又问：“我们都流传，新规推出是因为判官严苛，那阎王让判官直接降低刑罚标准不比大费周章地设计考核计划来得方便直接吗？” “判官不喜欢。” 尹照想想那个冷气逼人的判官，立刻会意。 日光投射在车窗上，让尹照一阵发热，他下车后还特意看了看自己身后，发觉竟然是有影子的。 “哥，怎么——” “人间关于鬼魂的传说，大多不真实。” 尹照：“......”我每次问的事真的无聊到你一猜就能猜出吗？ 尹照还活着的时候，本就因为一副好皮囊引来不少搭讪，如今加上容颜更为显眼的岳灵，回头率更是瞬间飙升至90%，隐约间还能听到偷拍而没有关相机音量的声音。 岳灵依旧是一副外界皆是虚无的温淡模样，而尹照太久没有见过这么多活人了，一时新鲜，还会对着镜头比个剪刀手。 “两米后要是不抬脚，你头上会再多一个包。” 岳灵冷不丁的一声提醒让尹照回过神来，他小心翼翼地跨过那道小杆：“哥，你每次出来都是这样享受大明星待遇的吗？” “我不常出来。” 尹照即刻发挥有错无错皆往身上揽的技能，轻叹了口气：“是我麻烦哥了。” 岳灵：“......嗯。” 嗯？尹照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岳灵竟也停下了，不过他没有看尹照，而是看着不远处的一间手机店。 五分钟后，尹照手上多了一部机子。岳灵买单的时候，他瞪大了眼睛，想要知道能不能发生岳灵将一摞冥币变成纸钞诸如此类的操作，结果——人家用的是手机支付。 这位大佬的钱到底哪来的？ “哥，其实我用不着手机，我现在就认识你一个。” “就是跟我联系用的。” 按照岳灵的指示，尹照在手机通讯录里存下了唯一的一个号码。 尹照心知作为小弟就要有小弟的觉悟，他接过购物推车后就没有撒手过，见着身边人一副“无论你拿多少我都有钱付”的神态，他也就放心地揽了一通最好最贵的蔬果肉蛋。 当然，岳灵神态中蕴含的意味完全是他自己猜的。 “哥，你平时买这些东西回去真的只是充门面吗？” 岳灵点点头：“吃不吃都无所谓。” 可是我想吃啊......尹照斟酌了一下，道：“那是哥以前没遇上好吃的，你以后可以多尝尝我做的。”他说完后，又随手拎了一块黄油。 岳灵的脚步突然定住了，眼神徐徐飘向斜前方放置草莓的蔬架上。 尹照见他要挑水果，正要去拿个盒子过来，不料被旁边发出“滋滋”声的牛排试吃摊吸引走了。 岳灵听到背后的“扑通”一声时，独家vip小说资源群，原价108，现特价64元，每周1-4更新资源，你要的广播剧，钙片，海棠，连城，晋江都有！进群加lyx775153909，群内每月有月费。????注意，本群不是主攻群，本群是腐女群，钙片网址50元，差点捏烂了手中的草莓。 他擦干手上的红汁时，才回头看向倒地不起的尹照。 “蠢货。” “帅哥，我这......我这牛排没问题的呀，哪能有毒呢，但这小伙子一吃就倒下了，我......”试吃摊的员工急坏了。 “不关你的事，”岳灵冷静地拎起尹照，“老毛病了。” 尹照睁眼的时候，映入的是一片白绒绒的毛毯。意识到自己断片时，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哥。”尹照懵然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岳灵。 “外面的东西不可以吃。” “可是冰箱里不都是从外面买进来的吗？” “进了我这里就不算外面的食物了。” 尹照似懂非懂：“鬼魂不能吃人类的东西，但经过你处理过的就可以吃。” “差不多。” 尹照神色有些紧张：“可我刚才吃了一块，就一小块，会怎样？” “我给你灌了些东西，现在没事了。” 尹照咂了咂嘴，好像是有些苦味残留。 “以后记着，一口都不可以吃。” 尹照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哥，今天这样会扣分吗？” “智商不在考核范围内。” 尹照再次碰壁，于是当机立断地转了话题：“哥，我要去找工作吗？” 岳灵把马尾散下来：“你有工作啊。” “啊？” “外面园子的花草很久都没有理过了，另外，阁楼也要清扫一下。” 尹照怔了好一会，才终于反应过来——难怪岳灵反对考核计划的情况下还要把自己领回来了，这是别墅里面缺保姆了吧？！ 而自己还欢欢喜喜地跳坑了。 算了，毕竟自己蹭吃蹭住。尹照深呼吸了几次，笑容又回到了脸上：“哥，我最擅长这些了。” 才怪。 岳灵懒懒地躺下沙发：“小点声，我要睡午觉。” 在拿着浇瓶巡到第二片花圃的时候，尹照突然觉得身后一凉。他缓缓转身，刚好对上了一双因笑意太盛而眯得只剩一条缝隙的眼睛。 尹照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被踩得七零八落的花，皱眉道：“我刚......” “你好啊。”男子扬起手打招呼。 尹照愣了一下：“你好——” “啊——” 岳灵听到今日的第二声“扑通”的时候气得把沙发上的抱枕全扔地上了。 “四元，你袭击他做什么？”岳灵俯身看了一眼再次晕厥的尹照。 被称作四元的男子看起来毫不心虚：“大白天的又有游魂潜进来了，我当然得收拾。” “他是我的鬼，”岳灵意识到口误，又补了一句：“我带回来的鬼魂。” 第4章 尹照醒来的时候依旧一眼对上那双眯起的笑眸，脸色蓦地凝住了。 “尹照是吧，你好啊，”眯眯眼先声制人，“我叫四元，岳灵的朋友。” “你——” “唉年轻人爱睡觉我理解，可你也不能随时随地倒下就睡啊，多吓人啊。” 见有人死皮不要脸，尹照第一反应就是搜寻岳灵：“我哥呢？” “我也不知道他干嘛去了，”四元挪开尹照的腿，“腾个地儿给我坐坐。” 尹照不情不愿地坐好：“你打我做什么？”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岳灵这体质很招邪门东西的，我这不是怕又有不怀好意的游魂潜进来吗？刚好你被我撞着了。” “岳灵是无常神啊，还有什么邪门东西管不住？” “有些东西连地府都管不住你说呢？” 尹照奇怪地打量了他几眼：“你身上有种我很熟悉的气息，好像是某种生物的，什么来着......” “生物你个头，我曾经也是无常好吗？” “曾经？你也退休了？” “被地府开了。” 尹照忍不住嗤笑一声：“可以理解。” 四元脸上的笑意立刻藏匿了起来：“就你这说话的劲劲儿岳灵竟然没把你赶出去。” 尹照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然而余光中出现岳灵的身影时他立刻正了神色：“哥。” 岳灵扔给他一包冰块：“哪痛敷哪。” “好。”尹照高兴地接过后，背着岳灵向四元做了个鬼脸。 四元不满道：“岳灵，我手也疼啊。” “忍着，”岳灵的眼神移向因敷冰而紧皱眉头的尹照，“四元做事冲动，不过没有坏心。” 尹照表情委屈，语气无辜道：“没关系的，是我太鬼祟了。” 四元：“？”这家伙的戏怎么说来就来啊？ 岳灵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随后转身在对面坐下对着四元：“有什么事吗？” “有事，有怪事。” “你平白无故登三宝殿，是挺怪的。” “别贫，这回真是正经事，”四元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你夜里不出去，可能没发觉这几天人间好像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游魂的数量比在职无常要多，偶尔有些游魂还来不及被接回地府，正常的。” “不是普通的游魂，”四元摇摇头，“怎么说呢，好像那些奇怪东西的身上有地府标记过的气息。” 岳灵凝眉：“你觉得是地府特意放出来的？” “嗯，不过这不合规矩，所以我才说这事怪。” “有伤人吗？” “暂时没听说谁受了诡伤，”四元看了看天色，“快到晚上了，要不我们出去看看？” 岳灵垂眸沉默一会，随后说：“去看看，我先换件衣服。” “啧，本来就是衣架子还臭美什么？”四元笑讽了岳灵一句后，又绷着脸看向尹照，“盯着我干嘛？脸上有花啊？” 尹照的眼神落在岳灵的背影上：“你们地府的退休工资很高吗？怎么我哥又住大房子又开豪车的？” “扑哧，”四元笑了好几声，“岳灵他是自己赚的，这家伙你别看他不声不响，实际上投资眼光好得不得了，唉财运来了挡都挡不住。” 尹照惊诧极了：“他还有副业？” “他卸任之后才折腾出这些的，你羡慕不来。” 尹照暗自翻了一个白眼：“你现在也经商？” “岳灵满身铜臭味，我跟他不同，”四元得意地挑眉，“我做的可都是窥天问道之事。” “所以？” “算命兼帮人抓鬼！” 尹照无语地扯了扯嘴角：“你开心就好。” 四元撞了撞他的手肘：“尹照，虽然你已经没有气运命数可言，但我觉得你印堂发红，始终是不详之兆，不如你——” “不如我先去帮岳灵哥把车开出来。”尹照起身就走。 “被我抓到了吧你无证驾驶。” “我推出来总可以吧？” 四元：“......” 临出门的时候，岳灵却伸手拦了尹照：“你留下看家。” “为什么不带我去啊？” 四元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带鬼去抓鬼你觉得合适吗？” “哥，”尹照讷讷地说，“你看天黑了，房子又空旷，我独自留下来有点......怪吓人的。” 四元先开口：“你自己就是鬼还怕什么啊？” 岳灵沉吟片刻，抬眸时对上尹照漂亮澄明的眼睛，本心是不想他跟去的，可是说出来却变成了：“有事的话躲在我和四元后面。” “保证不连累哥。”尹照笑了笑。 四元占了副驾驶的位置，尹照只能坐在后座百无聊赖地一丝一丝地轻轻拨弄着岳灵垂在背后的长发，而后者似乎未发觉，并没有多说什么。 四元上车后并不聒噪，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手中一个类似于罗盘的东西。 “岳灵，停车。”四元突然皱眉道。 蜿蜒的隧道隐在暗夜里，幽深得仿佛没有尽头。相隔甚远的路灯忽明忽暗，让人觉得一阵晃眼。更诡异的是，这里出奇的安静，除了他们的车辆，竟再无车通行。 “啊——”四元突然惊叫一声，“新闻上都说了，这条隧道上方随时有塌方危险，让车辆暂且不要进入。” 尹照扫视四周：“进来的时候也没见警示栏啊。” 四元揶揄说：“驾驶座那位不想停，就没有拦得住他的东西。” 沉沉的灯光下，岳灵的半张脸庞隐入了黑暗中，尹照只能看见他精致的下颚线，并看不清表情，心里有些悬；“哥，我好像......也感觉到了地府里面的某些东西。” “鬼魂私逃？”岳灵低低地自问了一句。 不知是否因为无常发飙的时候会与鬼魂相冲，岳灵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气息无形中让尹照觉得有些压迫，他不禁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四元听到脚步声时回头扫了一眼，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神就定住了——“你别动。” 岳灵闻言转身，语气比四元镇定得多：“尹照，别回头。” 尹照是不该回头，否则就会看见数十张诡异的血符整齐地排列在自己身后，距离仅是分毫。 “哥，我怎么觉得有点冷？” 第5章 岳灵以快得连身形都模糊了的速度将尹照扯开时，血符在瞬间化成了数十个阴森的人形，它们竟然双面都没有脸庞。 一阵冷寒之气骤然从身躯中穿刺而过，尹照连惊慌都顾不上就已经被岳灵甩到了他身后。 “怎么会这么多？”四元倒吸了一口冷气。 “尹照，车钥匙我没拔，你和四元开车回去。”连岳灵也有些不清楚，若今晚真的大动干戈，不知道还会引来多少奇怪的东西。 说话的片刻间，已经有数只鬼魅在岳灵的手下灰飞烟灭。 尹照在短短几秒中想清楚自己确实会是一个累赘时，立刻拉开了车门，只是被拉住的时候他说了一句：“四元，你从那边上！”不对，怎么滑溜溜的？尹照低头的时候，一入眼就是数双枯瘦得只剩下一张皮的手缠上了自己的景象。或是被岳灵的沉静感染，他把惊叫声吞回嗓子里，不顾一切地挣脱开钳制，待车门声重重地响起时，尹照的五官已经紧皱得不成样子，身上的衬衫丝毫不损，然而骨肉都炽痛不已，仿佛要裂开。 “岳灵，”四元示意他回头，“怎么都奔着尹照去了。” 岳灵看着车前堆积得密密麻麻的鬼魅，眼神一沉。 难怪自己这边毫无压力。 然而让人更意想不到的是，尹照驱动车后，没有向前驶去，而是转了车头向成团的鬼魅冲去。 “尹照，不可以。”岳灵声音低哑地唤他。 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狠劲，尹照明明已经听到了碾压的声音，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五秒后，尹照突然僵住了——自己驾的车似乎失灵了。 然后，隔着车窗，尹照看见了他在地府中最不喜欢的人物——判官。 见到来人，岳灵敛回了张扬的攻击气息，片刻间恢复了那副毫无波澜的模样， 判官似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器，每走一步鬼魅就倒下一片。 到最后只剩下散落一地的血符。 判官俊朗的脸上此时布满寒意：“你们怎么卷进来的？” 四元抢着说：“是我发现不对劲，硬是把他们拉来的。” 岳灵直视着判官：“该我问你，他们怎么混进来的？” “还没完全查清楚，不过我来得不算太晚，”判官敲了敲车窗，“尹照，下来。” 尹照随手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才缓缓打开车门。 判官俯下身来：“你有够冲动的。” “他们攻击我在先。” 判官笑了笑：“若是刚才攻击你的是人类呢？也撞上去吗？” 尹照眼神晦暗：“我——” “这假设不成立。”一边的岳灵冷不丁地插话。 判官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好一个假设不成立。” 岳灵面无表情道：“考核的事，归我负责。还有，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追究。” “说。” 岳灵皱眉道：“这些东西有备而来。。” “四元说你们是突然被牵涉进来的。” “那个......”四元很不合时宜地笑了笑，“的确有人上门交给我一桩生意，让我过来这边看看。” 岳灵的眼神冷了下来：“人？你确定是‘人’　”？ 四元耸了耸肩：“也可能是他的修为比我高，我探不出来。” 岳灵缓缓俯身拾起一张血符：“回去再谈。” 后座上蓦地多了一个人，尹照不自然地往车门处贴过去。 岳灵瞥了一眼后视镜：“你不是应该去处理残局吗？” 判官看向窗外：“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来一趟人间怎么能不去你府上做客呢？” 没有任何征兆，车内突然静寂了下来，连四元也不怎样说话，手上，胸膛都一片炽痛的尹照只能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丝微的痛吟声。 本想看些什么转移注意力，但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和黑漆的远空让人眼睛越发迷蒙，尹照索性只盯着车前的后视镜。 行驶至高速公路时，车流开始变大，闪烁不断的车灯晃得尹照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睛，视线再定回镜中的时候，岳灵高挺的鼻梁上已经架上了金边眼镜，看得尹照微微一怔。 四元终于开口了：“岳灵，你眼睛见到强光就受刺激的毛病还没好？” “不碍事。” 进别墅的时候尹照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这判官竟然穿鞋踩上毛毯，忒让人心疼了。 岳灵把血符抛给判官后，手指轻叩着桌面，静待着。 判官先是拧眉，随后轻笑了一声：“岳灵，你是对的。这血符估计用了尹照留在地府的东西再掺杂了些不干净的玩意，就变成了今日的局面。” 尹照下意识地说：“我在地府可没有惹事，更没有结仇。” “有耐心等待时机来算计你的人明面上自然不会让你看出不妥，”岳灵沉吟片刻，随后对四元道，“是你先来找我处理问题的。” 四元神色一惊，连忙摆摆手：“不关我事啊，我之前都不认识尹照。” 岳灵道：“我不是怀疑你，我要你现在提供线索。” 四元努力想了一会：“话说我一有困难就来找你搭把手，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 尹照拭去额头上因疼痛而沁出的汗：“可是那人怎么知道我会不会跟去啊？” 岳灵敛下眼帘，缓缓道：“因为你去或不去都没有影响，我如果离开了这座别墅，大部分针对恶灵的防御都会失效，你注定不敌。你要是跟去了，恶灵顶多费些工夫来找你，”他顿了一下，“不对，恶灵应是一直跟着你，直到我们经过隧道，狭隘的空间让那些气息突然浓重了起来，我们才会因为察觉到而下车。” 岳灵很少说长句，这回一说就是一段，由于信息量过大尹照瞪大的口差点合不上来。 四元皱眉道：“岳灵，你确定不是因为你思想复杂才这样猜测？尹照不过一个小小鬼魂，对方这么大的手笔图什么啊？” 判官突然起身：“好了我心里有数，回地府就马上处理这件事，岳灵，你和我出来一下。” 待到大厅里只剩下尹照和四元二人大眼瞪小眼时，尹照忍不住问了一句：“判官和我哥的关系怎么样？” 四元笑眯眯地看着他：“你猜。” “其实我不知道也没关系。”尹照索性把头靠在沙发背上。 “哎你怎么能这样，”四元见他强行关上自己的话匣子还不乐意了，“我跟你讲，在这么些年，岳灵和判官可是我们地府里出了名的双骄，关系就像......就像我和岳灵那么好，不过后来就变成你看到的现在这么疏远了。” 尹照自动忽略了四元的倒数第二句话：“为什么？” “我哪知道，岳灵又不肯跟我唠嗑这些，你问这些做什么？” “不告诉你。” 四元语毕，突然伸腿拦住起身的尹照：你别乱晃悠。” “我去洗把脸。”尹照一想起那些枯手从自己下颚上滑过时，便觉一阵反胃。 盥洗室在露台的旁边，尹照走过去时还觉得今晚的风格外的阴冷。几捧清水直泼脸庞后，尹照抬眼看着镜中人，人前极力掩饰的一抹恐慌此时悄悄地爬上了他的眉眼间，如果这个麻烦真的是自己惹出来的，岳灵会不会......更觉得自己是个累赘了。 我不能被送回地府，尹照沉沉地叹了口气。 从盥洗室出来的时候，一个略带揶揄的声音随风入耳：“没想到尹照的体质也这么邪。” 是判官在说话。尹照看了一眼露台，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你们地府管理不严，关尹照的体质什么事？” 听到岳灵的声音时，尹照微微怔住了。 判官道：“岳灵，我需要带尹照回去。” “回去调查？” “是，顺便给你替换一个考核对象吧。” 尹照的的瞳孔猛然增大。 岳灵语气淡漠，却隐隐透着不满：“你带他回去调查和我继续考核有冲突吗？” 判官冷哼一声：“你不愿意替换？” “没必要。” “你不配合，只怕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先回地府看看主因是否在尹照，再决定要不要将他带回去也不迟。” 判官道：“岳灵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不是在询问意见，我在公布决定。” “除非云风亲自来，否则我懒得重新适应另一个鬼魂。” “岳灵，过分了。” “判官，你是时候该回地府了。” 尹照不知不觉就在露台入口处站了许久，正要蹑手蹑脚地迈步离开时，一句轻飘飘的问话突然从后侧传来：“你站这里干什么？” 怎么这么像岳灵的声音？可是他明明在前面的露台啊？！尹照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去的时候，表情滞了一下。 还真是岳灵。 “你站这里做什么？”岳灵又问了一句。 尹照磕磕巴巴地说：“......我刚洗了把脸，想去吹吹风......就......就走来这里了。判官呢？” “走了。” 噢对了，忘记他们想要去任何地方都是不用规矩地走路的。 “跟我来。”岳灵看起来懒得多问，转身就走。 “哪？” “我房间或你的。” 第6章 尹照以为岳灵是要和自己说正事，一脸不安地跟在他身后上了二楼。 掩好房门时，岳灵薄唇一启：“坐下，把衣服脱了。” “啊？”尹照连睫毛都扑棱了几下。 岳灵语气有些不耐：“你脱不脱？” “我脱。”尹照连忙上手将纽扣一颗颗地解开。 尹照不解为何岳灵在看到自己的上半身时眼神明显凝了一下，垂首看时连他自己也忍不住咂舌。 幽沉的灯光都掩盖不住尹照身上清晰狰狞的红痕。 那些鬼东西下手有够重的，尹照暗暗吐槽了一句。 “忍着点，”岳灵的指间绕着丝丝缕缕的暗青色光芒，而后将手缓缓覆上尹照的肩胛处。 我去，比他们抓挠我的时候还痛。尹照深深地攥起了拳头，指甲几近嵌入肉里，岳灵叫他忍着他就真的不哼一声。 岳灵似有叹气声：“我让你忍着只是句场面话，你想叫就叫出来。” “啊啊啊——” 算了，他还是闭嘴好一些，岳灵觉得自己也开始有些头疼了。 疼痛渐渐减淡的时候，尹照觉得嘴角湿湿的，伸手一拭，暗红色的。 岳灵似是损耗了些灵力，面色有些苍白，懒懒地坐下来的时候，长发散落耳边遮住了些许轮廓，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阴郁。 尹照抿唇，小心翼翼地说：“哥，对不起。” “我对判官说，是地府管理不严，对你，我也一样是这句话。” 尹照有些心烦意乱地撩弄了一下自己的棕毛，再抬眸时，眼眶有些红，还掺杂着些许试探的意味：“哥，我这两天总是给你惹麻烦，你本来不用管这么多的，可是我去个超市花园都要出事，还有今晚......” 岳灵终于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尹照，意外一直在我的意料之中。” 尹照愣了一下：“哥的意思是......” “我既然答应云风把你领回来，就知道这三年和以前的日子都会有些不同。” 尹照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岳灵把头发撩到耳后：“去洗洗睡吧，我也困了。” “还有，”岳灵补了一句，“想太多可是会做噩梦的。” 尹照嘴边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点了点头：“哥，明天见。” 尹照正要拾起衬衫的时候，房门被猛地推开，四元探出头来：“岳灵，我见你冰箱里不少好东西，我顺走一些了......啊——”他看见赤着上身的尹照时，连尾音都不自觉地拖长了。 四元的喉结滚了滚：“你们在做什么？” 岳灵扶额，似是不想搭理他。 尹照迅速反应了过来：“不是哥帮我，早痛死了好吗？” “哈？”四元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哥说他要睡觉了，你快走吧。”尹照赶他。 “有什么不能说的嘛？”四元瞄了一眼岳灵，发觉他的确一副困怠模样，这才噤了声。 尹照本是跟在四元身后出去，突然想起了四元刚才的话，又折返回去：“哥，你明天想吃什么早餐。” “随你。” “好咧。” 岳灵幽幽地看着关上的房门，轻道了一句“不是一直都是你想吃吗”。 关上门的那一刻，尹照蓦地松了一口气。看来岳灵没有他想象中的难以接近。 最重要的是，他貌似没有把自己送回去的意思。 总的来说，许是因为心安，尹照这晚睡得不错。 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尹照知道岳灵有睡懒觉的习惯，于是防弄出太大动静，即使早起也没有急着做早餐，而是出花园站了一会。 想要转身回屋的那一刻，尹照突然僵住了。 虽然天色迷蒙，可他看东西却不朦胧。尹照清清楚楚地看着判官站着自己的左前方。 怎么谁来都要踩一下岳灵的花？！他第一反应想的是这个，然而很快便回过神来：“判官，他还没起床。” “让他睡吧，我来找你的。” 尹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那要不还是叫他起床吧。” 判官的眼神微寒：“尹照，你在害怕什么？” “你要带我回地府吗？” “不然呢？” “岳灵不答应。” “所以我才趁他不知道的时候来啊。” 尹照皱眉：“带我回去就能知道昨晚为什么出事了吗？” “的确和你有关，所以你需要回去一趟。” “我还能回来吗？” 判官的神色闪过一瞬的复杂：“不知道。” “那我必须等岳灵哥起来。”尹照扭头就走。 然而判官终究是判官，尹照感到一阵眩晕过后便是眼前一黑，清醒过来时又回到了他最讨厌的地府入口。 不！会！吧！ 出去了个寂寞？ 尹照慢吞吞地挪动着脚步：“判官大人，我记得你以前不会管这些琐碎事的。” “你是考核对象之一，可是要算入整个考核计划评估中的，我怎么不能管了？” 尹照索性问了一句：“判官，重新斟酌刑罚比开辟一个新计划不是容易些吗？” 判官嘴角竟出现了一抹笑意；“既然你对考核计划有异议，那么参加的意义的确不大。” 尹照心下一沉，语气厉了几分：“岳灵已经把我领走了。” “我才是主事人。” 头疼，尹照开始头疼了。他就知道自己虽然和判官交集甚少却总是不喜欢他果然是有原因的，这人胡搅蛮缠！ 尹照忐忑地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阎王殿。” 尹照的眼神本已黯淡下来，直到他看到静立在前方的岳灵时，眸中不禁泛起波澜。 判官微微眯了眯眼睛，似是要看清是否真的是他：“动作够快的。” 岳灵待他们走近后，道；“虽然我不再插手地府的事，不过旁听还是有资格的。” 尹照想问他是怎样找到自己的，碍于判官在旁又不好开口，只能向岳灵狂眨眼睛。 岳灵似是看懂了，示意他看向自己的心口。 尹照想起来了，心口里还有岳灵的符印。只要有这个，他就能感应到自己。 第7章 尹照看到那个被押上来的鬼魂时，瞳孔猛地增大了。他下意识地看向岳灵，发觉他只是懒散地支着头，一副毫无所动的模样。 这不就是当初选鬼带走时的“角落人士”吗？ “岳灵，”阎王云风先开口，“不认得吗？那天你本是指了他的。” 岳灵摇了摇头，毕竟他那日真是随意一指，怎可能记得住脸？ 云风竟笑了出来；“真是造化弄人，若非我拦下，你本该是领走林七的，结果阴差阳错领走了尹照，自然就惹出这档子事了。” 岳灵面色平静，没有说什么，只是打量了几眼那个鬼魂。 尹照听明白了，对于每一个在地府任职的戴罪鬼魂而言，被无常“领养”在人间无疑是最好的脱身方法，连他自己也无比渴求这个机会，更何况一个已经被岳灵指定然而却被云风拦下的鬼魂。 尹照迎上林七的眼神，发觉他也正盯着自己，毫不掩饰眼眸中的不甘。 岳灵轻缓地说；“杀了尹照，他便能替上了吗？” 在旁沉默了好一会的判官终于出声：“整条事件链里，尹照是最弱的，不找他出气还能找谁？岳灵你吗？还是云风？” 云风又笑；“我让林七入冥王主殿持事，他机灵得很，拿了我一些东西去制蛊，险些连我也没发现。” 林七这才知道云风是故意纵着自己，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 岳灵微微蹙眉：“难怪判官来得这么巧。” 判官居高临下地看着林七：“你想要什么？” 林七毫不退缩：“把尹照替下来。” 尹照心下一惊，不禁往岳灵身边靠了过去，用力攥紧了岳灵靠着的椅背。 岳灵不动声色地瞥了一下尹照起了青筋的手，道；“这事错在谁？” 判官斜睨了一眼岳灵；“起因在你们处事有失偏颇，现在最妥善的办法本就是把尹照换下来。” 云风扑哧一声笑出来：“判官啊判官，你的原则一向是有错必罚。怎么林七行差踏错伤害同僚，你反而让他如愿，这样怕是惹来众人效仿啊。我不同意林七离开地府。” 判官看起来也被噎住，不再发言。 岳灵依旧不语，只是神色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这三位人物之间的磁场略有些微妙，连尹照也察觉出来了。意识到自己有了插话的机会，他努力稳住语调，不紧不慢地说：“我想跟着岳灵。” 云风欣慰道：“好孩子。” 判官的眼眸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为什么？” “我会尽量地不添麻烦，”尹照垂眸看着正在小口饮水的岳灵，“还有，我很会做饭，岳灵也爱吃。” 众人惊讶地看着一向优雅自持的岳灵竟然被呛了一下，一粒水滴正沿着嘴角滴落，堂上静寂了半响。 还是尹照先打破了沉默，他下意识地用自己的手腕去擦：“哥，我说得不对——吗？” “好了，”岳灵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慢慢放下来，“我心里有数。” 判官皱了皱眉：“林七和尹照先出去。” 尹照凝视殿堂门口数分钟后，才把注意力放在正烦躁地踢着碎石的林七，他徐徐走过去：“你真的要我灭我魂啊？” 林七白了他一眼：“那天我都看见了，云风提醒岳大人后，是你装可怜才被岳大人看上的。” 尹照又问了一次；“你真的要灭我魂啊？” “灭个屁，那些东西顶多致重伤，不会救无可救，”林七碾着碎石，“在你身上闹出点动静出来，说不定地府嫌你事多，把你收回来了呢？你看，这不就回来了。” “你这纯属欠揍，”一股气涌上尹照的心头，“阎王摆明了不想让你从地府离开，任凭你算计一百个我，也出不去。” 林七停下了动作，低低说了一句：“云风可恶。” 尹照“嗤”了一声：“‘云风云风’地叫着，看来你和冥王很熟嘛，真那么想参加考核计划说一声不就得了。” “你不懂。” “我确实不懂，”尹照垂首沉思了一会，“我跟你说，你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 “别忽悠我。” “听听怎么了？”尹照一本正经地开始忽悠，“刚才你看见了，岳灵的态度明显不想让我回来地府。其一是因为他在我身上种下符印，取出来伤我也伤他......” 林七打断他：“你胡说，中断考核不会对无常有任何影响。” 尹照不搭理他：“其二是因为我跟岳灵处得的确不错，贸然换人，他一个不习惯，说不定就发飙给你使绊子了，得不偿失。” 林七冷笑了一声：“你？和他处得不错？我看不出来。” 尹照心里有些虚虚的，然而面上依旧自信：“我活泼又开朗，讲话又好听，凭什么我就不能和他处得好了？” “扯，你继续扯。”林七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尹照揉了揉自己的褐毛，眼中掠过一抹狡黠：“林七，跟你说个秘密，你谁也不许告诉——岳灵呢，其实他爱吃东西的，但是嘴挑，唯独我做的饭菜好吃到他会全部吃光，这你肯定不行。”岳灵，对不住了，暂时借你一用，尹照心里默念。 林七半信半疑地看向他：“岳大人是考核方，不是雇佣方，管我做不做饭。” 尹照微一挑眉：“阎王能一句话就把你留下，岳灵也能轻易让你考核不通过。” 林七看起来被噎住了，良久才说了一句：“我非得找云风算账不可。” “你是不该找我算账。”尹照喃喃道。 尹照忐忑地看着三人仍在内商量着的殿堂，心中七上八下的。如今最怕岳灵妥协，不过仔细想想，自己身上似乎没有能让岳灵坚持不妥协的点。 越想就越担心，他索性开始一片片地数叶子：“妥协......不妥协......妥协......不妥协......最后一片，不妥协——” 尹照突然被一只手拎了起来：“走了。” 他转过身时愣了愣，随即略一惊喜地叫了一声：“哥。” 岳灵淡淡地应了一声：“跟上。” 尹照本想原地发表长篇致谢词，不料岳灵看起来似是有急事，只能拔腿跟了上去。 ......十分钟后尹照才知道，岳灵的确有急事......他坐进停在路边的车后，徐徐把椅子调好角度......然后靠在那睡着了。 尹照：“......”他果然是被吵醒的。 由于怕惹出什么意外，岳灵不跟着，尹照也就不敢擅自下车去闲逛，只能百无聊赖地在车内左顾右盼，然后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岳灵身上。 话说这人活了这么多年，应该很老了吧？怎么皮肤还这么好？尹照不由自主地凑近了驾驶座，而且看起来还很水润，有点……羡慕？ 尹照没想到岳灵睡得快醒得也快，下一刻他就被抓包了。 岳灵的眼神略微复杂：“你干什么？” “我......”尹照心虚地缩了回去，“哥你长得真好看。” “我知道。” ......这还怎么聊？尹照话锋一转：“现在回家吗？” “去找人。”岳灵开始驱车。 兜兜转转地进了一个小区后，迎面开门的竟是四元。 四元笑嘻嘻地看着跟在岳灵身后的尹照的——手：“来都来了，不用那么客气，还带礼物......哈？真没带？” “进去。” 四元“切”了一声：“这么凶。” 岳灵几句话说了事件梗概后，往沙发上一坐：“以前想不到，那就当着我的面想，总能想起谁来知会你的。” “不是翻篇了吗？查出来又怎样？”四元不怎么在意。 岳灵指尖一划，四元手中便出现了一份硕长的名单，他不禁瞪大了眼睛：“这......你怀疑其中一个无常被收卖了来找我？” “林七不可能亲自出来。” 四元挠挠头，叹气道：“我真的认不出来，他有伪装。” 岳灵平静地地看着他：“他给了多少，我给三倍。” “不是钱的问题，我真不知道。”四元作出一副恳求的姿态：“哎岳大人，别多心了，不会再有事的。” 眼看着毫无眉目，岳灵揉了揉眉心，眼眶里不经意间多了几分忧虑的神色，只是再抬眸时，又恢复入常。 他总觉得还有会衍生。 回到车上的时候，尹照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哥，林七会受罚吗？” “会。” “小罚吧，我觉得阎王和林七关系不一般。” “你看出来了？” “直觉直觉，”尹照想想，“不过阎王到底是想他好还是想他不好，林七明明可以通过考核计划早日轮回的，为什么要拦着。” “林七的每一世，云风都会等着他身亡而后入地府，然后看着他到时间了就轮回，接着再等一次。” 尹照懵住了，而后不可思议地道：“难得林七这一世犯了事，要留在地府久一点，阎王自然不会提前放他走。” “嗯，”岳灵顿了一下，眉锋微蹙，“我不理解。” “你又没对象，当然不理解。” 第8章 “那要是林七某世死得晚，变成了老头子怎么办？” “林七命数不好，世世早逝。” 尹照不禁砸了咂舌，这也忒倒霉了。他偏头看向车窗外：“我以为你们神祗是不会有这些糟心事的。” “我的确没有。” 尹照似是不可置否，侧过脸对着岳灵笑笑：“哥你肯定不会有。”他很难想象出失去理智和冷静的岳灵会是什么模样。 “或许吧。”岳灵淡声道。 “哥，”尹照神色有些犹豫，“你知不知道我临死前犯啥事了？” 岳灵顿了一下：“我不透题。” 尹照识趣地不再问，自然地转了话题：“昨晚还说要给你整早餐来着，现在只能吃晚饭了，想吃什么？” “随你，我不挑。” 尹照蓦地感到一阵心虚，希望回到地府这个主地盘的无常神的耳朵不会灵得能捕捉到自己和林七嚼的舌根。 历此次小风波后，尹照再次踏上软绒绒的白毛毯上时就像踩在云端上一样，他还故意踏了几下，结果一抬眸就迎见岳灵似在看着傻子般的眼神。 “哥，我只是突然想到可以做什么菜了。”尹照尬笑了一下后立刻飞到了厨房。 刚才不过是临时搪塞岳灵，尹照站在厨台前许久才终于决定好菜式。他之前总觉得和岳灵吃饭时只有刀叉相碰的声音气氛难免有些尴尬，这次不如......整些烟火气。 他把牛排和彩椒切碎，细细地把它们交间插在签子上，再用自己瞎调一番的酱料刷上去，而后把它们放在烤架上蒸桑拿。至于意面......他沥过水后，浇上了同样是自己调好的酱汁。 岳灵本没有食欲，却在听见厨房里传来的滋滋作响声时，眉梢轻动。 然而看着成品的时候岳灵还是怔了一下：“我们有买这些菜吗？” 尹照眨了眨眼：“多亏我这手巧啊。” “......你喜欢吧。” 尹照语气真切道：“哥，我这是特意给你弄的新花样。” “好。”岳灵倒是不扭捏，直接拿过签子。 虽然知道岳灵绝对不会发表点评，但尹照在吃得有滋有味之余还总忍不住去观察岳灵的反应，然而岳灵是否满意尹照倒是不清楚，但他唇上几近不会沾上酱汁的技能却让尹照很想学习一番。 似是感应到尹照的目光，岳灵微微掀起眼帘：“嗯？” 尹照随便说了一句：“哥，明天有安排吗？” “不急。”其实他也没有想好。 尹照吃下最后一口牛肉块：“四元说你平时主要做投资，所以都在哪工作啊？” “没有固定地点，偶尔参加些会议就可以了，”岳灵慢慢展开餐巾，“不过他们规定考核对象要尽量外出接触人类社会，所以我明天可以带你去一趟。” 尹照重重地点了几下头：“我乐意去。” 岳灵递给他一张餐巾：“把嘴擦擦。” “……做得虽然不怎么好吃，但我人馋。” “没有不太好吃，还可以。”岳灵轻缓地说。 获得岳灵肯定＋1，不知是否因不安感作祟，每当这种时候尹照都感到一种小有成就的明亮感。 尹照估摸着明天应该要早起，所以十点都不到就早早睡下了。许是一日里情绪波动太大，尹照翻来覆去，眼睛硬是合上不过五分钟就要睁开一次。 夜色黑压压地倾泻下来，让尹照觉得有些闷，他探过身将床前的夜灯打开。获得稍稍光亮后，尹照连连揉了好几下眼睛，正要继续睡下的时候，他的眼神突然滞住了。 幽暗的灯光微微映亮床尾直对着的落地窗——遮脸的长发，洁白的衣裙，摇晃的双脚，这些元素组成的一个“人”此时就在悬在落地窗外。 尹照止不住地战栗着，下意识地往后退却发觉退无可退。汹涌而来的恐惧让他顾不上其他，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扒开了门，直冲岳灵的房间。 岳灵一直闭目酝酿着睡意，本以为这夜会和以往的夜晚一样平静，直到身上突然隔着被子砸下来一个重物，还伴随着一声刺耳朵的惊叫：“岳灵！有鬼！” 岳灵直喘了好几口重气，缓缓睁开眼，幸好暗夜遮挡住了他眉眼间的阴云，否则尹照还要颤几颤。 “有鬼？你不就是吗？” 听到岳灵开口说话，尹照瞬间冷静了几分：“......我是鬼，可我不是那种鬼。” “先从我身上下来。” 尹照怔怔地看着映入眼帘的匀称分明的锁骨，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件荒唐事。 天！自己是为什么要跳上岳灵的床！完了完了，砸到他老人家了。 尹照嗖一声起了身，语气慌乱：“哥，对不起......我是不是大惊小怪了。” “什么事？”岳灵坐了起来。 “我房间那扇落地窗外面有那种看了就觉得吓人的鬼。” 岳灵风轻云淡地指向自己面前的落地窗：“是这种吗？” 尹照僵硬地转头，这下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那东西跟过来了，就在窗外！ 他缩到岳灵身后：“哥，靠你了。” 岳灵下地后，径直地朝落地窗走去。 尹照本以为能看到岳灵大战恶鬼的场面，没想到随着灯光一亮，岳灵竟将她召了进来。 尹照看着女鬼透过落地窗飘进来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弱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不会是岳灵老情人诸如此类的东西吧，尹照惊讶得胡乱猜测起来。 然而他看到岳灵似是说了三两句话后，指尖一挥，女鬼的心口前便多了一张符咒。 岳灵走回来时，女鬼不知怎的突然就消失了。 “哥，咋回事啊？” “鬼魂未编入地府前乱走了一趟，以至于她找不到无常，无常一时也没这么快发现她，我给她标记了，很快就会有无常过来引路的。” “为啥先找上你了啊？” “要真能先找上我，倒还好。” 尹照意识到他在说自己吓得爬床的事，脸颊有些发烫。 第9章 好一会后，尹照才懵然开口：“那为什么先荡到我房间外面。” “同类相吸。” 尹照闻言不由自主地朝落地窗方向拜上一拜：“大姐您一路好走，以后不要再来烦扰前辈了。” 岳灵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在地府好歹呆了两年，胆子都被鬼吃了？” 尹照弱弱地说了一句：“不是被吃了，是一向没有。” 岳灵：“......” 尹照突然有些感概：“我死的时候一定没有这么阴森。” 岳灵垂眸，长睫遮掩住了眼中的微许波澜：“不一定。” ......看来这个问题继续深究今晚怕是会一夜无眠。尹照当机立断地转移了话题：“哥，那这么说，游魂想进来是不是还挺容易的。” “这里的结界只拦恶灵，不挡普通鬼灵，否则你进不来。” 尹照微微瞪大眼睛：“岂不是日后还得上演深夜惊魂？” “你会习惯的。” 尹照的手抖了几抖。这岳灵家的窗外风景未免太别致了吧。 “哥，你这么年轻气盛的为什么要早早退休啊？” “你今晚话有点多。” “......我只是不想回去......”尹照老实交代。 岳灵把指尖轻贴在尹照额上的时候，他隐隐看到了微弱的白光，随后便感觉到有一股舒缓的暖流潺潺淌入身心，然而岳灵的语气却微带冷意：“我没有和人同睡的习惯。” 尹照只感到心中的惊惧皆被抚平，并没有细品岳灵的语气，自然没有再被吓多一次，他利落地跳下床，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然而没两秒门又被开了。尹照探出头来：“哥，别锁门。” 换来的自然是岳灵的一个白眼。 被尹照折腾了一番，终于能睡下的时候，岳灵在犹豫几秒后，还是下床将关着的门改为虚掩。 拿他没办法。 次日起来的时候，尹照略微惊讶地打量着岳灵眼下的淡青色：“哥你失眠啊？” “你真的要知道原因吗？” “......工作要紧，我们出发吧。” 岳灵随意在平板上划了划：“就这家今早有大会，过去吧。” 尹照看着一连串的候选名单，砸了咂舌：“哥你到底是几家公司的股东？” “忘了。” “......” 岳灵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本笔记本：“我会说你是我的助理，到时候坐在我旁边随便写画些东西就行了。” “保证完成任务。” “岳总来了。” “真是岳总，有小两个月没来了吧。” “他穿西装的样子真好看。” “旁边那个也不错，是他助理吗？” ...... 尹照早就对岳灵所到之处总有一片艳羡声而感到毫不出奇，甚至还有些......自豪，这是怎么回事？！ 完了完了，还真把自己代入小弟身份了，明明只是做戏啊喂！ 岳灵来得不算晚，挑了一个不偏僻也绝不近中心的位置坐下。 “哥，这里空调不行啊。” “混在这里，不会被提问意见。” 尹照扑哧地笑了一声，没想到岳灵也会有这种烦恼。 尹照本以为这种股东大会只是按例走走流程，不料会议开始还不到十分钟，诸位就着两种方案吵了起来，现场气氛一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比如岳灵就一直游离着，至少尹照是这么觉得的。他原本还想认真地做做笔记，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岳灵仍在闭目养神，任凭四周情绪如何激昂，他也依旧是不动声色，一派的矜冷自持。 “哥，你是能吃人类食物的对吧，要不要我给你整杯咖啡过来？”尹照压低声音问。 岳灵缓缓睁开眼；“我不困，只是觉得有点吵。” “你怎么不参加讨论？” “哪种方案都会有利润，是多还是更多的问题而已，其实区别不大。” 尹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对，反正哥你也不差钱。” 岳灵微微侧头：“刚才一直见你在写东西。” 尹照下意识地想把笔记本藏起来，却在岳灵的眼神攻势下败下阵来：“哥......我想做笔记的，但我觉得你一定能过耳不忘，所以就......在纸上乱涂乱画来着。” 岳灵接过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看长发，看坐姿，看耳垂的坠珠，尹照画的是自己没错了，但怎么可以画得这么丑？ “尹照，你眼中的我就是这样的？” 尹照看得出岳灵虽尽力将语气放轻，可他眼中却闪着一言难尽的复杂光芒，使得尹照想自行剁手：“哥，我本来是想画你来着。可是又看不到正脸，我只能把自己的脸代进去了。” 岳灵看起来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将笔记本给回他：“那你随意画。” 尹照：......我不敢。 在尹照打了第十二个哈欠之后，终于听到散会的声音，他倒是积极地站起来：“哥，回家吧。” 岳灵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似是感应到什么，目光徐徐落到正向他走来的一个高挑的身影上。 尹照暗地扁了扁嘴，原来岳灵也不是什么都不关心的啊。 然而尹照没想到会是那人主动邀约：“岳灵，总算被我逮到你了，所以今天肯定有空下去喝一杯吧。” “你是——” 那人凝了凝：“岳总真会开玩笑，连我也不记得了……” 尹照没有细听那人的话，索性取了个代号：桃花。 “我没空。”岳灵道。 尹照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笔记本：“嗯，岳总今天还有好几场约呢，怕是不行。” “岳灵，别这么不给面子。”一个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 尹照瞥了一眼，认出这是大会上坐在正中的人物，应是什么总裁之类的吧。 ［岳灵，在人间生活切忌太张扬跋扈。］ 云风的告诫突然浮现在心头，岳灵沉默片刻后，便只能应承。 只是桃花的笑容维持得不久——都坐好后，岳灵竟示意旁边的小白脸助理坐在自己的对面，有够不解风情的。 尹照觉得自己有够无辜的，不仅被对面的人瞪了好几眼，而且面对桌上的咖啡甜点一动也不能动。 “岳灵，最近都在做些什么？”总裁笑问。 “照顾一个不省心的小孩。”岳灵面不改色地说。 听了这话后，如果不是尹照自掐大腿怕是要和对面的二人一样不知所措了。 “你......你家有小孩？亲戚的吗？”桃花试探地问。 岳灵摇摇头：“不是。” 尹照刚要抚抚心口，却听见岳灵的下一句：“领养回来的。” 总裁和桃花的脸色显然不是特别好看。 幸好总裁的电话合时宜地响起来，打破了略微尴尬的气氛，他起身走出去：“接个电话。” 桃花也站了起来：“我去洗手间。” 岳灵斜睨着尹照：“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尹照由衷地竖起拇指：“不愧是哥。” 岳灵修长的手指缓缓转动着杯柄：“都能当人家祖爷爷了，还要在这陪着打太极拳，无聊透顶。” 尹照被他冷冷的笑意弄得心里怵怵的，他疑惑道：“哥之前是怎么挡桃花的？” “忘了。” “那就是多到忘了，”尹照支着头，定定地盯着桌上的蛋糕，突然眼前一亮，“哥，我有个保你余生无虞的法子。” “噢？”岳灵似乎有些兴致。 尹照眨了眨眼睛：“你得保证事后不骂人。” “我何时骂过你了？” 桃花在洗手间平复好心情时才走出来，适才行至大厅的转角处时，脚步又僵住了。 并非是容易一惊一乍，而是眼前的景象实在太......那个小白脸助理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对岳灵咬耳朵这样的亲昵动作。 岳灵察觉到洒在耳边温热的气息时，指尖微微僵了一下。 “哥，别动，这个角度挺好的。”尹照一如既往的心大。 岳灵缓缓地侧过脸，眼神意味不明：“尹照，这就是你的好办法？” 片刻后，尹照自然地离远而后坐正：“好了，该看见的人看见了。” “下不为例。”岳灵倒也不见愠意。 “这是砍桃花利剑，百杀百中。” 岳灵看了一眼手机，而后披上西装外套：“两分钟后再不回来直接走。” “岳灵，”桃花端着咖啡走过来，“我看他们出了新品，忍不住买了两杯，喝吗？” “我不爱喝咖啡。” “那给小助理喝吧。”桃花把杯子推过去，微不可察的一个小动作直接让杯子哐一下倾倒在桌上，滚烫的热咖啡直流而下。 尹照猛地缩了一下，可还是溢出了一声痛吟。 “啊对不起对不起。”桃花连声道歉。 岳灵没有多大反应，只是淡定地拿过面前的餐巾往尹照裤子上随意地擦了几下。 尹照惊讶了一瞬，怎么突然就不痛了？！ 岳灵一言不发地带着尹照走出了酒店大厅，徒留下表情不快的桃花。 然而下一刻，桃花怀疑自己真是撞了鬼了——桌上余下的一杯咖啡竟腾空起来，径直地往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倾下来。 “我去！” ...... 岳灵刚坐上驾驶座，就瞄到了一条信息，随后看向尹照：“你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啊？”尹照摸摸口袋，“是你之前给我的——如果在外乱吃东西，可以及时救治到的药液。” 第10章 “那就不要了，还能再调过。” “在人间来说，这不是正常东西，不能流落在外吧。” 岳灵沉默了一会。 尹照似是察觉出了什么：“给你发信息的是那谁还是总裁？” “总裁。” “按照普遍套路，这是特意想你去一趟。” “想想也知道是为什么事，没必要。” 尹照摇摇头：“有必要，虽说哥法力广无边，但要真和人类杠上也不能真用这个欺负他们，不如有事就正面解决。” 岳灵看了他一眼，语焉不详：“你倒是理智。” 尹照全然当他在夸自己：“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好歹有些阅历的。” 会所里的灯光昏沉得诡谲。 “哥，待会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宁愿摔杯也不要喝酒，否则后果会比那次在超市偷吃严重一些。” 尹照：......那是试吃。 尹照以为岳灵全然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一挂，不料他进去后依旧处处自然，丝毫不带局促。 “没想到啊。”总裁看着二人的目光明显带着暧昧。 岳灵既不否认也不肯定：“见惯不怪。” 尹照笑了笑：“林总，谢谢你保管着我的药。” 总裁爽快地亮出药液，只是在触到尹照的手时又收了回来；“先喝杯酒。” “他不——” 尹照打断了岳灵，道：“我刚吃了头孢。” 总裁怔了一下，但还是将药液扔回给他：“你这人忒无趣。” 暗沉的灯光掩盖住了岳灵眼中的不耐：“小林，我得走了。” 总裁的眉头因为这句“小林”皱了一下，随即拦住岳灵：“别这么不给我面子啊。” 尹照不禁扶额，心中暗叹他为何要跟阎王爷身边的人作对。 然而尹照没有想到总裁说的“给面子”竟然是让一些漂亮男女鱼贯而入，让岳灵“挑选”来陪酒。他忍住不笑出声，这些人长得还没岳灵好看，让岳灵挑到底是图什么？ 尹照知道岳灵会自己摆平，便窝在一边不出声。如果不是他在余光中看见总裁身边的一个小喽啰偷偷给其中一个女孩的杯中放了点东西的话，今晚应还算平静。 他看见那个女孩似是出现了眩晕反应，然后匆匆出去，接着那个下药的人也跟了上去。 “哥，我去趟洗手间。” 岳灵点了点头。 视线中再出现他们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解开了女孩衣服上的扣子。 “嘿。”尹照唤了那个男人一声。 男人回过头来，倒也不意外：“一起玩啊。” “不如你陪我玩。”一抹寒光从尹照的眼中闪过。 “嗯？”男人不明他语意。 然而十来秒后，他才醒悟过来，不过已经迟了，尹照的拳头像雨点一样密密麻麻地砸向他。 明知道岳灵就在不远处的厢房，可尹照却失了理智，无暇去想如果被他看到了会怎样，只知道此时有一种原始的冲动完完全全地支配了自己。 直到那个男人连连痛吟，尹照才稍微清醒了些，然而半秒后一个他此时最不愿听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再打一拳，且最好是头骨处，可以达到轻度伤害的刑事惩罚标准。” 岳灵的声音很轻淡，却犹如一声响雷在尹照脑中炸开。 尹照感到双手一阵刺麻，一时竟不知往哪里放，他不知所措地看向岳灵，突然想起是这两日的‘亲近’让自己起了错觉。岳灵不仅是口中的“哥”，更是考核官。 岳灵不言，只是看着他，然而隔得有些远，尹照看不清他的表情。 尹照似要拂去什么脏东西一般用力地把手往自己身上擦：“是违背公共守则，还是重蹈覆辙？” 岳灵不否不认：“我不希望你动用私刑。” “应该先......报警对吗？” “我指的是私刑指对方失去反抗能力之后仍继续殴打。” 尹照垂首：“所以这算第一条。” 岳灵静默一会，才缓缓开口：“从我本身的角度，我赞同你的做法。在考核者的身份上，我持保留意见。” 岳灵走过来把女孩唤醒，而后嘱咐了几句后，女孩匆匆离开了。 尹照仍是低头不说话。 岳灵敛下眼帘，视线不经意间落到尹照轻颤的眼睫上，突然觉得心口微微气闷。 尹照呆愣地看着岳灵扔下一叠钞票，然后听他冷静地说：“小林那边，很快会知道人是我打的，反正我已经决定退股，他知道后也拿我没办法，或者说我容不得他造次。” 尹照吸了一下鼻子，小心翼翼地问：“哥为什么要帮我？” “做我想做的事而已。” 岳灵转身的时候披着的外套掀起细微的风：“回去吧。” “回哪？” “我家。” 岳灵调好车视镜的时候语色无奈：“把安全带系上。” 尹照机械地系好，问：“哥，那——” “我说了，得在头骨那多打一拳，才构成法律上的轻度伤害标准。” “真的？” “你忘了吗？我曾整日与死亡打交道，预估这些事错不了。”岳灵取出眼镜戴上。 尹照先是颓丧地把头挨在车窗处，片刻后突然眼神亮了些：“哥！我阻止了一起犯罪。” 像在对待着一只舔着伤口的小猫，岳灵努力地把语气放柔和：“我没说你做错。” 尹照蓦地坐正了，他抿了抿唇，道：“哥会不会觉得我很狠戾？其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冲动，我往常不是这样的，我那会知道林七害我，我也没碰他一根手指，我只是在心里骂了他几句，我......” “车灯会让我的眼睛看得不太清楚，所以先别和我说话。” 尹照小心翼翼地探看了一下岳灵的神情，发觉不到愠意，才稍稍安心了些，不一会竟沉沉地睡过去了。 车停入库区的时候，岳灵正要一一回答尹照的问题，却发觉身旁人睡得正沉，便压下突然出现的表达欲，将人拎回去。 第11章 尹照迷迷糊糊地醒来时，一睁眼就看见了暖融融的日光。他一个鲤鱼打挺地坐起来，再三确认还在岳灵家，才松了口气。 他打开房门，眉头轻皱地看着前方——那个鬼鬼祟祟地站在尽头那所房间前的人除了四元还能是谁。 “我哥说这里不能近。” 尹照走路时几乎没有脚步声，因此还吓了四元一跳，他连抚好几下心口：“你个死鬼走路能不能把地板跺响点？” “我哥在睡觉。” 四元先是盯了他一会，随后笑得眼睛又眯了起来：“小尹照，你就不好奇里面是什么吗？” “不好奇。” “可我好奇啊。” “那你站这多看一会。”尹照打完哈欠就想走。 四元扯住他：“你说岳灵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专门把某些东西放里面了？” “我哥这生活过得清汤寡水的，能有什么癖好？”尹照嫌弃地看着四元，“你不要自己喜欢什么，就觉得别人也喜欢。” 四元没有反驳他，只是那双弯弯的笑眼看得尹照心下一咯噔。 果不其然，两秒后尹照的头就开始突突地疼了起来。 “停停停！你别闹了。” 四元瞬间收回了小手段，对按着太阳穴的尹照说：“小鬼～我虽然已经不是无常了，但是对于你呢，我还是可以略施小计教训一下的。” 尹照翻了个白眼：“行行行，我不顶嘴。话说你和岳灵不是多年老友吗？好奇直接问他啊。” 四元略一扁嘴：“我要是能问得出来就用不着站这看了。” “你即使想偷摸打探也应该晚上进来啊，一大早过来做什么？” “吃早餐。” 尹照：？ 四元意味深长地对他笑：“前两天的事我可听说了。岳灵在地府不同意把你换掉，你也不愿意离开岳灵，理由竟然你很会做饭，而岳灵也爱吃。” 尹照：“......你不是不在地府吗？” “我们那个圈子有多大，传着传着我就知道了。” 尹照：……果然八卦是所有生物的共性。 他看了一眼时间：“离我哥起床还有两个小时，做好放久了就没那么好吃了，先不做。” “你这人......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你们好吵。”因未睡醒而显得微微低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两人同时怔住了，双双看向正倚在门边的身影。 “都怪——” 尹照抢先一步：“不怪四元，他上门做客一趟，还没吃早饭，我想着哥没那么快起床就打算先搁一会，然后就和他多说了几句话。” 四元：......这人一天天的戏好多。 岳灵懒懒地揉了揉眼：“你们下楼，我换件衣服就下去。” “岳灵，没事，你继续睡，我和尹照一向不爱闹事，不会吵的。”四元说。 岳灵一个带着起床气的眼神杀了过去：“你上次这么说之后，接着在我房间打碎了一个花瓶以作为我的闹钟。” 尹照害怕战火殃及自己，直接按着四元的脖子将人带走：“哥，待会见。” 下楼梯时四元总算反应过来，一把拎开他的手：“你这人两副面孔。” “略。” “岳灵怎么想不开领了你回来？” 尹照微微得意道：“你猜。” “懒得理你。” 岳灵换好衣服扎好松松垮垮的马尾下楼时，刚好见到尹照端着早餐出来，他细细地分成了三份，而其中明显有一份......缩水了。 小屁孩。岳灵的唇边有着微微上扬的弧度，只是走过去后便消失了。 四元瞪着自己眼前的这份：“尹照，你双标。” “冰箱里真没东西了，还得再买一趟才行。”尹照说得毫不心虚。 “你——”四元气呼呼的，正想怼回去的时候，余光里瞥见了正踩上毛毯的岳灵，于是话锋一转，“你家这位模特其实真不爱吃东西。” 尹照睁着又大又灵的眼睛看着他：“哥，真的吗？” 岳灵：“对四元的话不用深入思考，这适用于以后的所有事。” 尹照嘴角的弧度深了许多：“好咧。” 四元：？ 吵闹过后，尹照的心情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昨晚的忐忑中，他止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抬眸偷瞄岳灵，生怕他突然“宣布”经过一夜思考过后的决定，连他往日最爱的滑蛋放入口中也成了无味的浮云，这顿早饭吃得实在有些意兴阑珊。 “尹照。”岳灵放下餐具。 “诶。”尹照手中的勺子不知怎么就抖落了下来。 “今天让四元带你。” “带我？带我去哪？” “去哪都行。” 尹照连语调都慌乱了几分：“哥你不要我了？” 岳灵特意错开他可怜兮兮的眼神，道：“判官说不能圈养你，所以你得多出去些，我不爱出去，不如让四元带你四处走走。” 尹照暗暗松了一口气，每两秒表情就又变得凝重：“四元？他会整——” 四元及时捂住他的嘴：“岳灵，交给我。” 岳灵微微蹙眉：“把人放开吧。” 尹照缓了缓，说：“换人看着我也没事吗？” “四元不会比我手软，你可以放心。” 尹照：......所以我才不放心啊。 不过，不会以后天天都得跟四元这货一块吧？尹照的眉头逐渐锁紧。 岳灵察觉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哥你以后还带我吗？” “带，”岳灵顿了一下，“只是昨天有点累，我今天在家休息一天。” 四元看起来没什么意见，他满足地吃完：“岳灵，你找的这小厨夫还真不错嘛。” 尹照用手支着头，侧首对着四元，然后翻了个白眼，语气却仍是无辜温和：“你就不能直接夸我吗？” 四元：......绝了。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岳灵已经坐回了沙发上，尹照迅速起身，用略微夸张的语气说：“四元，你真要收拾碗筷啊，这不妥吧，不过你都上手了我也不好抢回来，洗碗机在角落那边。” 四元：？ “哥，今晚见。”尹照被四元扯走时还十分郑重地和岳灵告别。 “你天天这么演累不累啊？”四元的嘴角微微抽搐。 “演个屁，我对我哥真心的。” “啊？！” “真......真心对我哥好的。” 四元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这些我不听啊。” “我们去哪里？” 四元狡黠地眨眨眼睛，不对他一笑起来就没眼睛了：“好地方。” “提前声明，我对那些声色犬马什么的没兴趣。”尹照将本应后继的一句吞了回去。 不然岳灵肯定会不高兴。 四元一拍脑袋；“你不说我还没想到。” 尹照：？ 尹照在看到那个电光四闪的游戏城时才发觉原来真的是自己多想。 然而他看到某种神秘机器时，心中一动，连眼神都变得微亮。 “四元，买币。” 四元懊悔不已：“糟糕，忘记问岳灵拿钱了。” 偏偏尹照兴致斐然，不买一定能被他烦死。 至于四元后来的感受——别问，问就是后悔。他本以为尹照要币是为了去玩赛车或者突突地打枪，再不济玩门口那台跳舞机也行啊，谁知道他喵的去夹娃娃了！ 尹照大概感应到旁边那位凝滞住的眼神，不过一时也懒得解释。 岳灵平日里脾气怎么这么好了？四元叹了口气，他大致想到了两人的相处模式。 四元本以为尹照只是心血来潮，却没想到尹照是夹了一个又一个。不过......这家伙的技术怎么有点好？我都还没夹中过。 不对不对，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四元咳了一声：“尹照，你知道岳灵家一平方米要多少钱吗？你拿来放这些。” “我放我床上。” 尹照的回答看似随意事实上并没有敷衍四元。毕竟一想到以后夜晚会时不时面对一些奇怪的“同伴”，尹照只想往空阔的床上塞满东西，好在心理上对抗一下窗外的“神秘人物”。 十分钟后，尹照终于停下了手，看向四元：“这个，你有办法装好的吧？” 四元单手一挥，尹照怀里的布偶们通通消失不见：“收了就是我的。” “我让岳灵讨回来。” “你——” 尹照轻巧地折回四元指着自己的手指：“我想玩赛车。” 四元深呼吸了几次，终于用下次打死也不会答应岳灵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带他去玩。 “尹照，转左转左，你个傻X！” “尹照，别绕弯了，没时间了！” “尹照，转方向盘，快！” “输了这盘我还真没币了！” ...... 屏幕里那辆车猛地撞上栏杆，后尾还在冒烟的画面让尹照握着方向盘的手蓦地抖了一下。 队友game over，四元自然玩得更卖力了，没有察觉到尹照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头好疼...... 尹照用手抵着太阳穴，在一片喧嚣中，他感到似乎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然后将其慢慢放下。 尹照转过头去，瞳孔微微增大。 岳灵漆黑深邃的眼瞳也在看着他，脸色有些不解，似在无声地询问他。 第12章 尹照微微怔住了。话说岳灵真好看啊，虽说在朦胧的灯光作用下，五分美人也能变十分，可岳灵的模样却跳过了评分体系，直接变成虚浮失真的神仙。 不对，他本来就是神仙。尹照晃了晃脑袋，发觉刚才的疼痛此时通通消失，似乎只是一场错觉。 “你......你来了。”尹照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岳灵脱下外套搭在赛车模型上，指了指尹照坐着的地方，他立即会意，把位置让给了岳灵。 岳灵看起来完全是新手，在某些重要关头明显有些手生，不过一个回合下来竟渐!渐上手，战绩慢慢变得好看起来，起码比尹照的好看许多。 尹照很难将平日里的岳灵和游戏城里的岳灵联系起来，看得眼睛都直了，一时也忘记了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一边沉迷着的四元抽空看了一眼旁边的屏幕，语气有些惊喜：“尹照你这小子上道了诶。”然而当他把目光稍微移过一点时，屏幕上的车不出意料地因他的呆滞而被撞翻了。 “岳岳岳岳灵！你怎么来了？！” “在家无聊。” 四元扁嘴：“以前我拉你出来的玩的时候怎么不说无聊。” “不知道”岳灵瞥了一眼四元的屏幕，“我赢了。” 四元持续无语中。 “你还想玩吗？”岳灵看向还有些呆愣的尹照。 尹照摆摆手：“这个我不擅长。” 四元的嘴边挂起诡异的笑容：“岳灵你要是来早些，就能看到尹照真正擅长什么了。” 尹照迎上岳灵略一迷惑的眼神，同样神秘地笑笑：“回家你就知道了。” 岳灵：......如果把这些人打一顿的话能不能让他们下次把话说全？ 尹照担心如果现在把那一篓布偶亮起来的话岳灵会嫌他幼稚转身就走而导致待会回去没有车坐，于是连忙转开话锋：“哥，你会不会觉得这里有点吵？” 岳灵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 尹照向四元眨了下眼睛：“你币不是没了吗？走啦。” “还能去哪？”四元未反应过来。 “回家。”岳灵轻声道，而尹照却听清了，主动迈开脚步。 三人出到门口时，岳灵和四元的眼神双双凝住。 尹照不解：“有什么不对劲吗？” 四元缓缓伸手指了一个行人：“那个人，三分钟后会被一辆车撞到。” “那去拦着他啊。”尹照匆匆地想往前走却被岳灵一把拉住，尹照回头看着二人的神色，发觉他们略有些不对劲。 “不能救不能救......不能......”四元突然古怪地呢喃，眼神变得复杂不堪。 “四元。”岳灵扶住他肩膀，却被他一把挣开，“把你车门打开。” 打开车门时，四元往似乎往后座放下了一摞东西随后便匆匆离开了。 尹照知道他在放玩偶，却不知道他因何事失控。 “哥......”尹照怔怔地看着岳灵那略微有些忧伤的眼神，然而这一丝流露的情绪不过持续三几秒，他便又恢复了一副毫无波澜的模样。 尹照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岳灵塞入了副驾驶座。 “四元不用管他吗？” 岳灵没有正面回答：“地府开除他是最好不过的决定了。 尹照似懂非懂，却也没有多问。 可是忍了一会他还是憋不住了：“可我觉得四元挺开心的，一点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没有装啊，的确很开心。”岳灵淡声道 “哥你呢？”尹照问完后连自己也觉得这问题太突兀。 岳灵沉吟一会，语焉不详道：“我的人生已经漫长得容我选择任何一种生活方式了，思考这些没什么用。” 尹照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岳灵才在后视镜中看到座上的一堆布偶，脸色微微凝住了。 尹照正准备小憩一会，却蓦地看到一只修长的手像抚摸小狗一般覆到自己头上，然后轻慢地往下滑，直至轻握住了自己的脖子，尹照顿时觉得一阵酥麻，情不自禁地说了句：“哥，这不好吧。”然而话音一落，岳灵的手就微微用力，将尹照的头转了个九十度：“后面那些是什么？” “哥......你要吗？” 岳灵：？ 尹照干笑了几声：“就......放我房间里渲染一下氛围。” “你喜欢。”岳灵终于松开了手，专心开车。 然而尹照下车的时候没想到岳灵会顺手帮他拎走了几只，这样一来，自己就能悉数抱走了，不用再走一次。 “哥，这两只送你。” 岳灵看了看尹照，又迟疑地打量着手中的布偶：“当靠枕吗？” 尹照：......你喜欢。 尹照回到房间后，特意按照在地府时看到的一些辟邪图阵将其摆好，他决定要用迷信打败迷信。 话说在地府的时候哪类鬼魂没见过，怎么一回到人间就变得畏畏缩缩了？尹照想了许久，才明白过来正是因为在人间，让自己生了错觉。 错觉自己还活着。 在恍惚中，尹照似乎看到中间的泰迪熊动了一下，然而他揉揉眼睛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自那晚落地窗“惊魂”后，尹照睡觉就习惯开着小夜灯，往时还好好地，今晚总是觉得亮得有些让眼睛不舒服。他翻来覆去，最后一睁眼就映入一只胡萝卜形的玩偶。 好像有点饿。 尹照心理上挣扎了几下后，还是利落地翻身下床，打算去准备夜宵。 浇油弄铲总觉得动静大了些，可晚上做甜品好像又有点罪恶...... 可抵不过吃它开心啊。 该兑的兑好，该打发的打发，该烤的烤，软绵绵的芝士蛋糕和用边角料做成的奶冻就这样成型了。 当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时，他下意识地想招呼岳灵过来一起分享，然而在回头的那一刻猝不及防地僵住——这哪是岳灵啊。 第13章 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年轻男子正无神的看着尹照，而后呆呆地把目光转向柔软绵滑的蛋糕上。 尹照连掐了自己好几下，才勉强平复自己见到眼前这个陌生男子的震惊心情。这是个很“新鲜”的鬼，应该死了还没多久。 似是怕吵醒了岳灵，尹照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问：“找不到引路的无常吗？” 男子点了点头。 尹照有些烦恼：“可他刚睡下诶，可我又不会怎么给游魂贴标记。” 男子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懵。 尹照皱眉：“你不是来找岳灵的吗？” 男子摇摇头：“我不知道。” 尹照顿时明白过来为什么岳灵这么吸引游魂了，不是因为名气大，而是因为自带无常神玄乎的磁场啊！可自己现在怎么成中转人了呢？还真是因为同类相吸？ 尹照沉思片刻，随后对男子说：“无常神在这里，可你得等等，他这两天都没睡过好觉。” 男子呆呆地点了点头。 尹照一时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能转过身来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糕，然而总是觉得背后凉凉的，他无奈地转身对上男子的目光：“一起吃？” 男子还真的伸出手接过了尹照递过来的叉子。 “怎么死的？” 男子努力回想了一下：“失手杀人，在被押送法庭的时候被死者的家人给崩了。” “哦。”尹照倒也不惊讶，反正无论是谁，一下到地府都得变成脑袋空空的鬼魂。 不过片刻后尹照就生了疑问：“那无常怎么没能找到你？” “我没好好待着，飘去看了一眼我喜欢的人。” 尹照怔了怔，竟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看不看的，有这么重要吗？”他如今的确不懂。 “很重要。” 尹照漂亮的眉眼间满是迷惑，不过由于吃蛋糕嘴闲不下来，便没有再发问。 ...... 岳灵看到眼前的一幕时瞳孔骤缩——两个鬼魂正站在一起吃蛋糕，时不时还攀谈几句。 真是......好和乐融融啊。 尹照抬头看到静立在厨房门口的岳灵时，动作瞬间停住了。 他愣了一下，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沉寂：“哥你怎么不睡了？” 岳灵眼色微动：“我察觉到家里多了点什么。”话音一落他的目光就摄住了年轻男子，微微眯了眯眼睛，“又找不到路了？” 他为男子贴上符咒的时候，心中隐隐生起一种直觉，似是预感到他们的交集不会止步于这个夜晚。真是奇怪。 尹照略带怜悯地看着这个同样逃不过判官簿的男子离开，随后盯着还在沉思的岳灵：“哥，话说你这样和不退休有什么区别吗？” “那改日我把他们都赶走？” “别别别，”尹照想起自己也是个赖在这里的鬼魂，“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这干活不领薪实在是亏了啊。” 岳灵：“你们好像聊得很开心？” 尹照鼓鼓的两腮慢慢扁下去后，才开口说话：“刚才那小鬼走丢是因为跑去见他爱人的最后一面了。” 岳灵不惊讶：“走丢的游魂大多是因为这个原因。” “地府怎么看。” “他们不喜欢，毕竟太过影响效率。” “地府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尹照感慨。 岳灵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目光落到尹照捣腾出来的甜品上面：“你又饿了？” “反正也睡不着，还不如起来找点快乐的事做，”尹照粲然一笑，递过旁边透白的奶冻，“哥，你吃吗？” 岳灵凝神看着微微摇摆着的奶冻，神色中闪过一丝好奇，可是很快就摇了摇头：“我不吃夜宵。” 尹照不死心地用叉子轻轻戳了戳奶冻：“你真的不吃？” 岳灵犹豫片刻：“不吃。” 尹照不甘心，转手拿过芝士蛋糕：“我跟你说，这东西松软有余，奶香细腻，吃上一口你都觉得这晚上值了。” 岳灵刻意地飘开眼神：“我夜晚不吃东西。” 尹照惆怅地扁了扁嘴：“我也吃饱了，可是放冰箱里明天起来就不好吃了，多可惜啊。” 岳灵：“你是秉着不浪费的原则才想要我吃的？” 尹照本不是嘴笨的人，可这一刻却乱了阵脚：“哥......我......我觉得好吃，所以想给你吃。” 岳灵微怔了一下，眼中意味不明：“嗯？” 尹照抬头看向天花板，想了好久才挤出一句话：“我整天麻烦哥啊，能回报的也就这些了。” “你不欠我的。” 尹照快速转动了脑袋瓜，突然想到：“哥，现在是凌晨了！第二天早上了，这算是早餐！” 岳灵：……？ 然而岳灵还是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我真的困了。” 尹照的脸色黑了几度，无奈又不能打滚撒泼，只能默默收拾好残局。 尹照回到房间时才猛然想起把蛋糕放回冰箱之后，忘记拔烤箱的电源了，怕出什么意外，他一刻也没有拖延，匆匆地跑下楼。 当他猝不及防地撞上一个人墙的时候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又撞鬼了，不对，这鬼身上怎么还香香的——是清冽的水香，似雾缈般幽净。 灯光亮起的时候，岳灵轻叹了一声。 尹照瞬间从岳灵身上弹开：“哥，好巧啊。” 不等岳灵回答，尹照又要拔开脚步：“我忘了关东西。” “我关了。”岳灵单手扯住他的领子，将他拎了回来。 “噢，下次一定，”尹照竖起四指承诺，只是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动作很傻气便匆忙放下，抬眸时看见了岳灵嘴角似乎有粒粒东西，不认真看还察觉不了，“哥，你——” 岳灵握住尹照伸过来的手随后毫不费力地将其折下：“回去睡觉。” “哥，我睡不着——”尹照话音刚落，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下。 “想让你睡着还不容易？” 考虑到拎着一个人上楼梯实在颇费力气，岳灵索性把他扔在沙发上。 随后岳灵不知从何处变出一面小镜子，当看到自己嘴边的蛋糕残渣时，神色微动，心想这小鬼刚才不会看见了吧？ 不管，我认为他没有就没有。岳灵慢慢拭去痕迹，正想要上楼时余光里瞥见了不自觉地缩成一团的尹照，不禁皱了皱眉。 ...... 是日清晨，尹照醒来时只觉睫毛痒痒的，一睁眼就看见了荡漾开来的晨辉铺满了大厅，洁白的毛毯还在隐隐发闪。 不会吧这么大个人......噢，应该说都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鬼了，竟然还到处乱睡。尹照嫌弃地看着自己身处的沙发。 他转头的时候，恰好与静坐在对面的某人四目相对。 岳灵从头发丝到裤腿都找不出一丝凌乱的地方，虽然看起来已经坐了很久了，不过身着的白色西装精致得不带半点褶皱。 天呐岳灵早起了，尹照砸了咂舌。然而片刻后他突然反应过来：“哥你是不是一直没睡？” “是。”岳灵淡声道。 尹照有些心虚：“是我昨晚吵到你的原因吗？” 岳灵摇摇头：“去准备一下，我们今天有安排。” 尹照这才看到沙发旁边的一个行李箱，惊讶地说：“去哪？” “你猜。” 不等尹照回答，岳灵继而补了句：“好像也猜不到。” “那就是去旅游！” “旅游？”岳灵一怔，片刻后嘴角微扬，“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不过还真不是。 第14章 “哥跟你住一起太幸福了吧。”尹照没有细品他的话，只是高兴得很。 岳灵脸上的微微笑意已经敛回。 去那里的话......未必是好的。 “哥，我们买机票了吗？” “哥，人类治安局给我的通行证可以代替身份证吗？” “哥，别人检查证件的时候我怎么办？糊弄得过去吗？” ......尹照边拖行李箱边没完没了地叽叽喳喳。 “问完了？”岳灵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尹照认真地想了想：“暂时就这些疑问了。” 岳灵下巴微微一抬，示意他看向斜前方。 尹照看到那架私人飞机的时候瞳孔猛地增大，下巴有好一会都收不回来。 尹照：......行吧。 “哥，你不会还会开这个吧？” “驾驶舱已经有人了，不用我。” 那就是会开......尹照弱小的心灵再次遭受巨大的冲击。 尹照上机的时候四处探看：“哥，你们神祗不是能biu一声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吗？” 岳灵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顺便给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 尹照似是意会：“难道是因为要低调？” “是因为带着你。” 尹照立刻噤声，乖乖坐下。 进入平飞状态的时候，岳灵在闭目养神，尹照百无聊赖之下只能用他买给自己的手机买些小游戏。 岳灵这个人吧，是真的奇怪，你一开始邀他玩他不要，你玩得开心了他也要玩......这是尹照在把手机递过去时的总体心理感受。 岳灵的手指本就骨节分明，游走在屏幕间自带一种美感。 只是吧，他的战绩真的一点都不好看。 甚至有点烂。 尹照已经憋笑很久了，直到被岳灵一个威胁性的眼神杀过来，他才婉转地发表了一番这游戏规则有问题的演讲。 呼，好险，好怕被扔下飞机。 飞机在下降阶段时，尹照终于看清云层之下形态各异的建筑物。他理解各地都会有自身的特色，只是它们的特色实在太突出了，突出得甚至有些诡秘。 岳灵的指尖漫不经心地轻敲座椅把手：“这里是夏城。” 尹照惊讶地收回目光：“这就是那个不受人类治安局统辖的夏城？”即使他一步都没有踏过进来，却仍然对这个传闻中普通人不可擅入的独立城印象颇深。 岳灵点点头：“只有在这里，各路神怪才能公开地与人类共处。” “哥你为什么不留在这里？” “留过。” 尹照把头靠在椅背：“人类是为什么要留在这啊，不会处处受制吗？” “你们有句老话，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的关系也类似这种各取所需罢了。” “你怎么么想回来了？” “来探望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啊，劳驾你大老远过来。”尹照轻声呢喃了一句，说完后他连连晃了晃脑子。 真是傻了吧唧现在竟然想管起岳灵来了。 飞机落定后，岳灵瞥了一眼窗外，道：“在这里不正常的才为最正常，即使惊讶，也不要表现出来。” 尹照虽然没琢磨出来些什么，但却是牢牢记住这句话了，所以下去时看到等候在前方的是两只穿着西装的骷髅也就不再一惊一乍了。 尹照眼睁睁地看着岳灵白皙的手背上微微显出一个奇异的符纹，而后拦路的骷髅就这样乖乖地退到一边让出路。 尹照：......我以为是来帮忙拎行李的。 “诶不见了。”尹照一时好奇忍不住抬起岳灵的手。 岳灵慢慢抽出：“又不是给你看的。” 尹照猜到这里处处都会标新立异，不过......连酒店外观都是做成一张诡异的银色面具模样这就过分了吧。 怪瘆人的。 尹照忍不住四处打量着途经的行人，好奇地问：“他们是人，还是神或是鬼怪。” 岳灵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难道是他们比你厉害然后你探不出来？”尹照再次震惊。 岳灵微不可察地翻了个白眼：“我敛藏了神识，唯有尽量把我的存在感降低，才能不暴露你。” “这里不是兼容并包吗？”尹照的眼神略有点小委屈。 “兼容的是活物，你这样的死物有可能会被认为邪物，尹照你——”岳灵话音未落，尹照就已经紧紧箍着他的手臂。 “我不是胆小啊，我是怕惹出什么麻烦又得劳烦你了，所以得紧紧跟着。” 岳灵轻叹了口气，一时没有挣开，然而去登记信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数落他：“你这样让我怎么写字？” 尹照扁了扁嘴，这才松开。然而对上前台暧昧的打量目光时他才意识到刚才这样进来方是最引人注目的。 别问，问就是后悔。 自从入到电梯后岳灵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尹照只能悄咪咪地揪着他的衣袂，毕竟旁边那个用黑帽檐挡住脸的人让他莫名有一种不适感。 既然只用了岳灵一人的证件，当见到只开了一间房的时候尹照倒也不惊讶，他还特意脑内测量了一下今晚睡觉时要占用多少面积才能不让岳灵觉得自己多余。 然而岳灵根本没给他这个测量机会——“挑张沙发睡吧，你想睡地上也行。” 尹照：......这人果然没有心。 岳灵缓缓地解领带和衣扣的时候突然发现尹照正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他手中的动作凝了凝：？ “哥，来到这我是不是一样不能吃喝？” 原来是记着这档事，岳灵暗叹了口气：“是，如果我发现得不及时你就会被进医院，像你这种没有生命体征的会直接推进太平间。” ......尹照略略有些惆怅。 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已经持续半小时了，尹照觉得无聊可是又不敢擅自出门闲逛，只能贴着落地窗遥望即将要沉陷入地平线的落日。 随着光线一束束地被收走，尹照亦觉得越来越倦怠，他揉了揉眼睛，神色蓦地凝住——尾指处竟然多了一条虚浮的黑线，它透过落地窗，一直蔓延出去。 依尹照的经验来说，这不是什么吉利的玩意，他想要扯断它，却发觉越扯手指就越痛。他下意识地就想召唤岳灵，却在抬眸的那一瞬间，看见窗外的黑帽檐...... 撞碎玻璃的刺耳声传来时，岳灵险些连浴室的门把手都扯断了。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和满地碎片时，他眸色一沉，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息。 果然是大意了。 他细细地查看着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直到看到一条黑线，心中了然。 好狡猾的猎鬼人，竟一路跟着。 岳灵恢复自己的神识后，仅探索数秒，就已经明了尹照目前的状况。 他看了一眼时间后，反而沉静了下来。毕竟尹照被送去那个地方，是不幸中的最万幸了。 岳灵沉思半刻后，不徐不疾地换好衣服，最后从行李箱中拿出早已备好的一件东西，才走出房间，一路从酒店高层直降。 第15章 煞白的面色与衬衫上的点点血迹形成了触目的对比。尹照咬紧牙关才能勉强让自己尽量忽略残留在体内的玻璃碎，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目前的境地。 他在心里暗暗问候了黑帽檐八百次才接受了自己正身处一个地下拍卖场的事实。 不仅如此，自己还是件商品。 透过关着自己的巨大笼子，尹照凝视着人们手中端着的酒杯，幽暗的灯光浅浅地滴落其中，让他的眼睛一阵发涩。尹照的目光缓缓向上移，看不清，一个都看不清——他们的上半脸，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装，忒装了。尹照暗骂了一句。他就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卖的，除非......尹照突然想起岳灵的某句话，心中忽地一跳。 他大概猜到黑帽檐的身份了，应是类似于鬼贩子的人。 尹照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心口，极力想从岳灵的符印中寻到一丝安全感。 对！岳灵！还有岳灵！尹照眼神微亮，努力睁大眼睛从人群中扫过。 不对，尹照心烦意乱地把头埋低，这地方的干扰因素太多，岳灵未必能感应到。 况且台下有多少神怪还未可知，岳灵即使来了还能单挑不成？尹照重重地叹了口气后，觉得伤口更痛了。 夏城，夏城。尹照总算明白出发前岳灵那略带诡异的微笑了。 一阵灼热从自己的头顶扫过，尹照不过刚刚掀起眼皮又瞬间被迫闭上——炫目的灯光此时正向自己扫来。 “今天的第一件商品是特别安排噢～新鲜的活死物，又俗称鬼魂，不具任何攻击能力，很适合带回家当宠物......” 尹照冷眼地看着主持人，想看看他还能瞎掰什么玩意出来。 只是台下的热烈反应让他不得不垂下头来，极力隐忍着。 “起步价五十盎司黄金！” 这么贵？尹照出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应该关心的事。 然而尹照的颓丧加上那一身的血迹不知戳中了客人的哪个兴奋点，他们的热情并不低。 “六十第一次。” “八十第一次！八十第二次！” “一百第一次！” ...... 在主持人叫完“一百五第二次”的时候，手中将敲未敲的拍卖锤让尹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看就要蹦出来—— “三百盎司。” 清冽的声音犹如石子落静水，场上的喧闹度直线下降。 听到这声“三百盎司”的时候，尹照全身都僵住了。他慢慢地抬起头，寻找着叫价者——透着冷意的银白色金属面具露出的那双眼睛正在静静地看着自己，如同暗夜里的妖精。 岳……岳灵！ 尹照顿时觉得岳灵那一袭长发今夜在灯光下都显得格外的明亮且柔顺。 他依旧认为场上诸位都很装，除了岳灵。 主持人的声音越发兴奋：“三百盎司第一次！” “四百。”这次是不知从哪个角落传出来的声音。 岳灵面具之下显出的半张脸毫无波澜：“六百。” 尹照看向岳灵时，眸子都快成星星眼了。 先前喊价到四百的人瞬间出现在了岳灵身边，他细细地打量着岳灵，而后露出一个无比狡黠的笑容，像是挑衅一般：“七百。” 岳灵同样回视了对方一眼，薄唇微勾，缓缓说了句：“给你了。” 声音虽轻，却被尹照的耳朵捕捉到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冷静冷淡冷漠的岳灵，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啊这……我不是你的贴心小棉袄吗？ 尹照开始思考如果无常抛弃鬼魂会有什么后果——事实上似乎并没有。 除了在一分钟内从天堂踏入地狱的尹照，先前和岳灵竞价的男子也僵住了。 三锤定音之后，尹照的目光里充盈着岳灵潇洒离去的身影，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在被人领走的途中，尹照一直懒得说话，只是木木地坐在车上。 直到男子饶有兴致地捏起他的下巴：“好像七百也不亏。” 毫无预警地，尹照抬手拂下了他的面具，他无暇顾及被面具棱角刺伤的手，只是静静地盯着男子的脸庞——竟俊美得有几分阴柔，然而他一开口就破坏了这种美感。 “呀，够野的啊。”男子看起来没有愠怒。 尹照嗤笑了一声，随后用力地把下巴挣开。 男子亦笑，语气魅惑道：“你这样，我觉得更好玩了。” “你有病？” 男子轻笑了几声，随后不再逗他。 尹照怀疑自己真要变成厉鬼了，不然怎么现在总有一种咬人的冲动。 他冷静下来的时候，仔细算计了一下六百盎司和七百零一盎司的区别，思索着岳灵为何放弃得这么干脆。 思来想去，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岳灵不想要一个拖油瓶了。 绝望这玩意吧，只要给它们一个缝，就会肆无忌惮地钻进来，吞噬着他的心。 尹照的动静被一旁的男子尽收眼底，他突然又有了兴致，凑近尹照的脸庞；“我曾经以为鬼魂都如枯木，没想到还有这么生动的，真想看看上一个□□你的人是谁？” 不经任何思考，尹照下意识地反驳：“我哥没你说得这么脏。” 男子怔了一下，大笑了几声。 “有病。”尹照低语。 尹照透过车窗看着夜幕黑压压地沉下来，心中一阵发闷。直到车外的景色停滞，他才回过神来，然而下一刻就被拽了下来。 若说当时看到岳灵的别墅是尘埃落定的安心，此刻看到男子的庄园尹照只觉得阴森。 离大门还有好一段距离，男子所到之处随手一挥便有路灯自行亮起。他正要唤醒最后一盏之际——路灯自己亮了。 淡淡的灯光映在岳灵身上，让他有种不真实的虚浮感。 尹照挣开男子的手，三番几次地揉了揉眼睛，硬是没有叫出声。 “好久不见，”岳灵单手脱下面具，“凌岸。” 被称作凌岸的男子眼神一亮：“岳灵你总算来了。” 尹照：？怎会是这个发展啊...... 然而疑惑很快取代了凌岸脸上的悦色：“岳灵，我没看错吧？刚才和我竞价……是你？！” 岳灵几乎没有用力，面具便粉碎在他手中：“把人还我，好吗？” 凌岸嗤嗤一笑；“这就一个阴间生物，对于夏城来说还有些稀奇，不过你本身就是地府的主，用不着和我抢一个鬼吧？” 月色太暗，遮掩住了岳灵眼中的冷冽：“他本身就是我带来的。如今不是抢，是物归原主。” 尹照一听“物归原主”这个字眼，立刻毫无骨气地贴上岳灵，泪洒当场：“我就知道你不会抛弃我的。” 岳灵猝不及防地被某人从侧边抱住，一时间滞了滞，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肩膀处已经被沾湿，脸色沉了几分：“尹照，走开。” “你以后把我别裤腰带上吧。”尹照死皮赖脸地搂得更紧了。 岳灵微微垂眸看着绒绒的棕毛：“......我不要。” 凌岸终于理清了目前的状况，他神色惊讶道：“我＊，你们真是一派的？岳灵你什么时候有这个让鬼魂做跟班的癖好？还是说你们无常的业务又拓展了？” 一阵冷风拂过，吹得岳灵头疼：“说来话长，所以我就不说了。总之尹照不能归你，他是被猎鬼人算计了，才会被送到地下城拍卖。” “嗯？叫尹照？”凌岸玩味地说，“岳灵，我七百盎司买来的。” 岳灵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并没有其他表示。 “要么我留人，要么你留钱，”凌岸斜睨着尹照，“不然我去一趟空手而归，今夜又该失眠了。” 岳灵微微一笑：“凌岸，本来我是要出六百盎司拍下的，可是你非要阻拦我。” “灯光那么暗，我又看不清是你，”凌岸顿了一下，指着岳灵，“你——可你肯定看清了，其实那会就已经认出我，却故意让我出高价还不提醒我。” 岳灵想了想，道：“也可以这么说。” “岳灵，你坑我！！”一股暗红的气息从凌岸身上散发出来，尹照隐约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下意识地往岳灵身后缩了缩。 岳灵没有对抗的意思，只是静立地等着凌岸走近。 随着凌岸的距离越来越近，尹照感到的压迫感就愈强，他不得已地埋下头，思量着这两个人谁会强一些。 然而他没有听到预想中激烈的打斗声，只有岳灵一句满含无奈的话语；“凌岸，别闹了。” 更诡异的是，尹照抬起头时，亲眼见着凌岸的攻击气息瞬间敛回，他的脸庞迅速挂上一丝笑容；“这样都吓不到你。” 尹照低眸看见岳灵被沾湿的肩膀，情不自禁地扬起袖子认真地擦了擦：“哥，我们走吧。” “去哪？” “你不是来探望朋友的吗？” “已经到了。” ……就这败类？尹照差点就冲动地说了出来。 凌岸拖长了尾音：“岳灵，还钱！” “我拦着你买了，可你不听。” “是你纵着我。” 岳灵：“是吗？记不清了。” 第16章 染血的衬衫随意地扔落在地，尹照赤着上身躺在绵软的大床上，定定地看着正在不徐不疾地摆弄医械的岳灵。 待消毒和止血的东西一字排开后，岳灵才缓缓转向他，尹照看见他手中的钳子时不禁打了个激灵。 “别动。”岳灵轻轻皱眉。 “哥，不打麻醉吗？或者你随便使个小法术把我痛觉给麻痹了吧。” “别啰嗦，”岳灵凝神看着他身上的伤口，“嵌入的玻璃都不算太深，□□不会很痛的。” “......我不信。”尹照眼中开始起雾。 岳灵轻描淡写地交代：“这里是凌岸的地盘，会压制着我的神力，所以你得全凭意志。” “那要不你手动把我砸晕了吧？” 岳灵俯下身来，潋滟的双眸中带着几分戏谑：“你真的要我出手？” “哥我准备好了你可以开始拔除玻璃了。”尹照的求生欲瞬间被激发。 虽然玻璃碎片嵌度不深，可毕竟是连着血肉，每拔出一片引发的疼痛都可彻骨，尹照即使把被单都挠穿也抑制不住一声又一声的痛吟。 偏偏门外有个不知好歹的凌岸还在用慵懒的声调添油加醋：“岳灵，你们非得这么激烈是吗？” “你闭嘴。”岳灵的声音里有着一抹转瞬即逝的慌乱，即使冷静如他，一时间也觉得溅到自己手上的鲜血格外的冰冷。 尹照以为在说自己，蓦地僵了一下。 岳灵有些心烦，又不知道怎样解释，只是轻声道；“你随便说点什么。” “凌岸是谁？”尹照喘着粗气。 “这么多年了我也快忘记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只记得他在夏城生活了很久，懂很多奇门异术。” “哥经常过来夏城吗？” “偶尔。” 尹照的注意力总算从疼痛上稍稍移开：“那个拍卖会是怎么回事？” “客户有富人，也有神怪，无非是来猎奇，大多的时候都是拍物，今日是例外。” 尹照皱了皱眉：“这个城市的鬼贩子多吗？” “夏城对于亡灵的处理有他们的一套方式，似乎不太人道，所以常有亡灵逃脱，猎鬼人算是一个职业。” “不......不人道？” “为神怪服役，直至魂消魄散，无轮回之说。” “那为什么还有人类想要涌进来？” 岳灵沉思片刻：“对于有些人来说，一世的奢靡与自由或许值得拿任何东西来抵当。” 尹照认真地看着岳灵的眼睛：“哥，我还是更喜欢我们那里。” 岳灵拔出最后一块玻璃碎片，缓声道：“很快就回去了。” “哥当时是为什么离开了夏城？” 岳灵帮他的手臂涂上消毒药水，扎上止血纱布后，才开口答道：“和夏城委员会的某些人关系很坏。” “比如？” “我哪记得。” 尹照哦了一声，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岳灵瘦削修长的十指，突然觉得它们染血的模样有点刺眼。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岳灵就先起身了：“睡吧，我去处理一下。” “哥，”尹照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的房间离我的近点呗。” “嗯？” 尹照的脸色立刻几经变换，最后竟成了一副小可怜模样：“凌岸他——他总是对我说虎狼之词。” 趁岳灵怔住的两秒里，他又补了一句：“我怕。” 岳灵咳了一声，眼神不自然地飘开：“这就是我的房间。” 尹照粲然一笑：“我要到沙发上去睡吗？” “你乐意。” “那就是不用。”尹照瞬间安心下来，岳灵不过走开十分种不到，眼皮已经沉到睁不开了。 然而在尹照看不到的地方，岳灵的胸膛处正明晃晃地插着一把银色匕首，鲜血直直地滴落着，而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岳灵走出房间时，凌岸正在打着今晚的第八个哈欠。 在看到他后。凌岸如狐狸一样的眸子里满是暧昧的意味：“岳大人，好上心呢。” “随你怎么想，”岳灵扔给他一个红色的瓷瓶，“在胡思乱想之前先把正事做了。” 凌岸眼色一沉：“岳灵，你死脑筋。” 岳灵似是不可置否，并没有出言反驳。 凌岸斜睨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按你做事皆有目的的作风来看，平白无故领养一个小鬼，该不会也和那件事有关吧。” 然而岳灵一副“你尽管问，问到了算我输”的表情屡屡让凌岸恨得牙痒痒可又无计可施。 “岳灵，我看得出来，那小鬼不是一般的依赖你啊。”凌岸双手交束在怀前，就差把吃瓜二字写在脸上了。 岳灵敛眸的时候，长睫微微压下来，遮掩住了眼中泛起的些许波澜：“少管闲事。” “切，”凌岸潇洒地转身，“今天挑谁来陪我好呢？” 岳灵：...... 他在门外独倚了半小时后，才轻轻推门进去，还顺手给尹照盖了张毯子。 不知过了多久，静寂的房间内蓦地响起了一声中断的低吟。 尹照压到伤口的一瞬间又突然意识到岳灵在身边，生生地把剩下的余音掐断了。 借着夜灯的微光，尹照小心翼翼地转头看着岳灵的睡颜，幸好没有被吵到的征兆。他正要把目光收回，却窥见了一抹白色的绷带。 就藏在岳灵微微敞开的睡袍里。 尹照好奇地凑过去，用手指戳了戳，片刻后被一只手钳制住了腕间。 一滴冷汗冒了出来，尹照心虚地迎上岳灵的瞳孔：“哥，晚上好。” “......安分点。” “我没有扒你衣服，我......”尹照快速斟酌了一番，“许是刚才梦游。” “尹——照。” 尹照翻身睡下：“安分，安分。” 岳灵敛好睡袍：“你要是再不睡，明日就绕着这庄园晨跑。” “哥，晚安。” “......”谁不安来着？ 第17章 尹照惯常早起，天色迷蒙之际，他就已经坐在床上发了好一阵呆。突然觉得口干得很，偏偏房间内没有哪一个容器是有盛水的。 他随手套上床边一件干净的衬衫，也不管是岳灵的还是自己的，而后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把沉睡中的岳灵独留在关好的门后。 长廊上的壁灯仍在耀着，隐隐可见其中摇曳的烛火。 静，死寂一般的静。 隐隐感到前方有动静的时候，尹照停住了脚步。 那只骷髅捧着托盘从转角处走出来的时候伴随着细微的骨碌转动声。尹照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奈何真正见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战栗了一下，下意识地推开了手侧的一道门。 他迅速地掩上门，颇为好奇地扫视着屋子里的一切。精致的雕花烛台，一看便知道华贵的展品，这些玩意都似曾相识，并不能勾起他太大的兴趣，毕竟岳灵家也有。除了正中央的那一面大壁画。 壁画的色彩搭配和图案布局远远称不上协调，甚至有些乱。尹照揉了揉眩晕的眼睛，本想就此离开，无奈脚步怎样也迈不出去——壁画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魔力，诱他多看一会。 可是看不清——尹照慢慢走到壁画前面，片刻后眼神凝固住了。 上面有岳灵的图像。清晰可见，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就要开口对他说话。 ［“尹照。”岳灵的身影远远地看着有些萧肃。 “哥，”尹照像往常一样兴冲冲地绕到他身边，“我们回家。” “回家？”岳灵的嘴边隐隐现出笑意，只是有几分冰凉，“回我家还是回你家？不对，你的家在地府，在轮回道之后。” 尹照愣住了：“就......就回家啊。” 岳灵缓缓抽出被尹照抓住的手臂，怜悯地看着他：“结束了，都结束了，后路如何，你得自己走。” 尹照连连摇头：“我......我走不下去的。” 然而岳灵却像铁了心般决绝地离开了，任尹照怎样叫都不回头。 尹照慢慢蹲下，把脸埋在手中，微微颤抖着。 突然间，一声声似是从天边传来的叫唤让尹照蓦地抬起头，迷茫地寻找这空灵之音传来的方向——“尹照，尹照，起来......”］ 岳灵的面孔再一次出现中自己眼前的时候，尹照顿时吓得瘫软在地。 岳灵不禁蹙眉：“尹照，你怎么了？” 尹照怔怔地看着眼前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岳灵看向壁画时，微叹了口气：“你怎么误打误撞闯到这里来了。这不是普通的壁画，或者说，这是幻境之门。” “幻境？”看见岳灵的神态如常，尹照终于冷静了几分。 “很损的壁画，不仅诱人入幻境，且还是根据你内心最深的恐惧来构造的幻境。” “最……最深的恐惧？”尹照口是心非，“我没什么害怕的啊。” 岳灵轻轻俯下身，目色复杂地看着尹照，声音有些嘶哑：“你在害怕什么？” 尹照怔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帮岳灵扶起微微滑落的肩披：“哥，起这么早呢。” “......”见他不愿答，岳灵也就懒得追问，只是伸出手，“没什么害怕的就起来。” 尹照有些分不清现在与刚才哪个才是幻境，犹豫片刻后，小心翼翼地延出手轻轻触了触岳灵的指尖，片刻后松了一口气，正要接过之际被岳灵反握，随后被一把拉了起来。 尹照略一欣喜地甩了甩手：“哥，不痛诶。” “昨晚拔出碎片后涂了写些奇奇怪怪的药水。” 尹照想起他娴熟的动作：“哥，连医护你也会。” “无聊的时候学过些。” 尹照：......我也好想这么无聊啊。 岳灵打断了他的思绪：“怎么一大早出来了？” “我口渴，”尹照说完后皱了皱眉，“这个也不可以喝吗？” “水不算人类加工过的东西，可以喝。”岳灵轻车熟路地带他绕过一个个以水晶作饰以骨瓷作壁的厅室，尹照止不住地打量着一簇簇散落在各处的玫瑰，它们娇嫩欲滴，撩人心神。然而他更没想到的是，凌岸会在室子的中央空置一口雕花棺材，其内还铺着新鲜的红玫瑰。 尹照附在岳灵耳边轻声道：“哥，凌岸好中二啊。” 岳灵的眉眼间掠过一抹笑意，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尹照，说我什么呢？”一个空凉的声音倏地传来。 尹照停住了脚步，微眯了眯眼睛，才看清坐在长桌主位的凌岸。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餐厅了。 “夸你家漂亮。”尹照极其自然地在岳灵的身边拉开椅子，挨着他坐下。 凌岸面前的烛台倏地熄灭了，明暗交替，使他看起来有一种危险又勾人的欲气：“岳灵，把小鬼看好点，千万别让他落我手上。” 岳灵握着的刀叉的手微一松动，便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在瓷碟上划过的“嘶啦”声：“哦。” 上菜的时候依旧是骷髅服侍着，尹照竟也就这样习惯了，没有再生惊恐。只是他发现似乎骷髅之间也会有等级，比如正站在凌岸身边的这个，会额外在肩胛处贴着特殊的标记。 凌岸极尽优雅地啜饮几口酒，笑着说：“尹照，别盯着了，这是我的管家，莫非你也想来我庄园里做事？” 尹照迅速把目光收回：“没这意思。” “口是心非。”凌岸笑得更开心了。 岳灵微不可察地翻了个白眼。 尹照不再理他，而是眼巴巴地看着岳灵碟子里一种色泽美若珊瑚的东西：“哥，这是红豆泥吗？” 岳灵拈了一些试了试：“放了蜂蜜还有一些奇奇怪怪佐料的红豆沙。” “哦～”尹照的眼睛又瞄向那块艳润的红酒烤肉。 大约是察觉到尹照馋了，岳灵轻声说了一句：“不好吃的。” “岳灵，尹照，”凌岸刻意冷冷地说，“你们再这样，就把这顿的餐碟给洗了。” “你使唤不动我。”岳灵淡声道。 尹照本想围观一下凌岸的表情，不料一转头就对上了骷髅的凝视。骷髅的眼眶大而空洞，但尹照仍十分肯定凌岸的管家的确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尹照往岳灵身边凑得更近了。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那骷髅管家会没规矩到直接走到尹照身边，歪头看着他。 古罗转动的声音让尹照不禁打了个激灵。 凌岸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倾侧，红液便随着杯壁滑下来，染红了餐巾，他笑了几声：“尹照，你的同伴想和你打声招呼呢。” 岳灵眼中意味不明，只缓缓唤了一句：“凌岸。” “好了好了，”凌岸敛笑，“4732，过来把餐巾给换了。” 被称作4732号的骷髅管家慢慢地把头立正，回到凌岸身边听话地收拾好一切。 岳灵察觉到手背传来酥麻的感觉时，一垂眸就看见了尹照正用指尖在他的手上写字——［快走］ 他不徐不疾地起身：“我带尹照出去走走。” 凌岸微微一笑：“小心走路，可别踩到什么噢。” 尹照跟上岳灵的时候，又忍不住在他耳边嚼舌根：“哥，对比起来你真是太正常了。” “夏城的作风总是夸张些。” 连园子里也是大片大片娇艳的红玫瑰，尹照一向不喜赤色花，毕竟会让他想起地府彼岸河上如丝的彼岸花瓣团团绕绕着，幽幽地漂浮出水面侵占河面的模样。不过凌岸庄园里的却别有一番风味，让他忍不住一路紧盯着。 直至脚下传来“咔擦”一声的时候，尹照才回过神来，他正要低头看，却被一只冰凉的手覆上眼睛：“别看。” “哥，怎么了？” 岳灵窥见堆积在花圃下的骨头时，神色一凝，然而很快又恢复如常，淡声道：“小孩子别看这些。” 趁尹照还未反应过来，岳灵就带着他就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留下一个被尹照无意中踩碎的头骨。 岳灵松开手的时候，尹照张视四周：“哥，到底不让我看什么啊。” 岳灵随意地挑了张长椅坐下：“累了，休息会。” 一抹八卦的气息在尹照身上散发出来：“莫非是凌岸在花园里密会情人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岳灵略微嫌弃地看了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想逗你开心啊。”尹照脱口而出。 岳灵似是被噎住了，脸上的表情微微变换了一下，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尹照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极其自然地在岳灵身边坐下，凝视了正在浇水的4732号好一会，问：“它们这样能维持多久？” “等手脚掉光了，或者头颅没了，就会归为报废。” “哥，真的值得吗？” “我说过了，有些人愿意。” “用一生换再无下一世，我怎么觉得不值得。”尹照皱了皱眉。然而他并没有听到回应。 尹照侧过脸，看到了岳灵清冷的睡颜，还有三两朵花瓣轻飘飘地赖在他肩上不肯落下。 可惜我不会作画。尹照想。 第18章 为了不中些奇奇怪怪的招数，尹照决定一刻也不离开岳灵的视线。只是他可真能睡啊，尹照已经眼睁睁地看着管家慢悠悠地浇灌完整个园子里的玫瑰花，都还不见岳灵有苏醒的迹象。 尹照不过移开眼片刻去帮岳灵拔开脸侧的发丝，再把视线转回管家身上时，发现它正好掉了一只手，而它似乎没有发现，继续往前走。 “喂，”尹照下意识地三两步迈过去，“你的手掉了。” 4723号骷髅慢慢转过身，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尹照又伸手指了指：“你的手，掉了。” 察觉到它似乎要做出低头的动作会有一定难度，尹照叹了口气，还是弯腰拾起了那只凉凉的骨手。 递过给4723号时，它僵硬地点了两下头，然后伸出尚存的手接过，在尹照仍未看清操作的时候，已经迅速将断手接上了。 然而尹照意想不到的是，骷髅管家会慢慢转身，从花圃上折下一朵玫瑰递给自己。 尹照被这个行为吓到了，一时间从眼神到动作都滞住了。 骷髅管家举着玫瑰的手仍未收回。 尹照犹豫着，最后还是接受了管家的好意，然而在触到花枝的那一刻猝不及防地被刺到了手，花朵倏地落下。 尹照一直以为骷髅管家行动不便，却没想到它捡起玫瑰花的时候却是很利索，并再一次递给尹照。 尹照见它热情不减，只能迅速收下，微微颔首示意后又立刻飞回了岳灵身边。 在看到管家离开后，尹照绷紧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他听着岳灵浅浅的呼吸声出神片刻，随后眼里闪过一抹狡黠。 他端详岳灵好一会，便动手在玫瑰花那枝茎交接的地方折分成两半，一半落地，另一半......插在岳灵耳畔。 岳灵在尹照眼中一向飘渺而清冷，只是没想到艳色的玫瑰与他相交映竟然也无半分割裂感。尹照承认自己的确看呆了几秒，不过这莫名想笑出来的冲动是怎么回事？ 尹照迅速拿岳灵买给自己的手机摄下后，埋头并且极力压低声音笑了好一会。 当然，他一抬眸看见岳灵正在幽幽地盯着自己时，表情变化一度可堪称精彩。 “哥......哥你醒了。”尹照下意识地把手机藏好。 “笑什么？”岳灵流转的眼波里尽是迷惑。 尹照快速转动脑袋瓜思考着有没有办法是能在岳灵不闭眼的情况下还能把花悄悄拿开的——事实上，没有。 岳灵只是微一低头，耳畔的玫瑰就顺势滑落。 “尹，照。”岳灵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冷意。 尹照十分非常极度委屈地看着他：“整个花园里最好看的花我给你摘来了，哥不高兴吗？” “？” 岳灵的神色虽然还是“我不信但你可以继续编”的意味，但也没有继续计较，只是抬头看着渐暗的天色。 “我睡了很久吗？” 尹照趁他不经意偷偷把玫瑰花塞入他的口袋：“是挺久的，但我不介意等。” “那个......”岳灵顿了一下，“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安分一些。” 尹照愣神了一下，随后迅速反应了过来。 ......可能大概估计因为睡相不好......踢了岳灵几脚吧。要说他怎么猜到的，自然是因为之前醒来时总能发现本属于床上的东西正安躺在地板处吧。 “那要不我睡回沙发？”尹照试探地问。 “......你滚下地还要我拽起来，费力气。” 飞过夏城的前一晚，岳灵的确坐在客厅里一夜无眠，几番目睹着明明缩成了一团的尹照突然滚下沙发，然而本人毫不知情。 尹照笑得开心：“那我继续和哥睡。” 岳灵撑着额头轻叹了一口气。 夜色如染墨一般无边地蔓延开来，连悬在空中的弯月也染上了几分夏城的妖异。 尹照没有想到，骷髅管家的热情一旦开闸就难以收回来。他在临睡前收到了它送来的一杯热牛奶。 尹照下意识地站偏一些，回头示意半倚在床上的岳灵看过来。 岳灵漫不经心地拂开略微遮眼的侧发，定晴在托盘上的那杯牛奶上。 半响后，岳灵缓缓说了一句：“它把自己的东西端来给你了。” “所以可以喝？” “嗯，你想就可以。” “谢谢你，”尹照接过牛奶，随后认真地看着管家的空眼眶，“不过以后还是不麻烦你了。” 管家慢慢地点了一下头，随后捧着托盘转身就走。 尹照咕噜咕噜喝完牛奶后，主动解释：“我帮它捡回了一只手。” “除了凌岸，它竟然还认其他人......”岳灵若有所思道。 “是吧，我也觉得它善良。”尹照擦去嘴角残留的奶滴后，满身轻松地落到床上。不知道是岳灵在身边的缘故，还是因为喝了热牛奶，他今晚入睡得特别快。 而岳灵睡了整个下午，此时自然没有半分倦意。银白的月光吝啬地洒了进来，只映亮了窗台上的半簇花苞，另外半簇开得正盛的则藏在黑暗中。他看着这个出神了一会，直到渐远的思绪被尹照平缓的呼吸声带了回来。 岳灵微微偏头，视线往下瞥，表情有些无奈。 又是和昨晚一样的情景。 尹照不知道的是，岳灵不得安眠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拳打脚踢，而是因为自己毫无分界意识，睡着睡着就占领了岳灵的半个枕头。 奈何尹照身上四处是被玻璃割伤的伤口，岳灵想把他扔开也不知从何下手。 罢了......凑合吧。 * 尹照醒来的时候，被一阵馥郁的花香呛了一下。他连连咳了好几声，睁开眼的那一刻顿时怀疑自己瞎了，否则怎么会在一片黑暗中呢。 不对，不是自己瞎了，这个地方本就是黑的。 尹照僵硬地转头，隐约看见了对着自己而眠的骷髅。 第19章 尹照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握起来，竟抓住了一手的玫瑰花。 他足足用了十分钟来做心理建设才接受此刻的自己正躺在一口棺材里面的事实。即使棺材底部铺满了柔软的玫瑰花，也没法给此情此景增添一分温馨。 更诡异的是，旁边还躺着一个骷髅。 ......岳灵......呢？尹照狠狠掐了一把自己，清晰的痛觉让他醒悟过来，这真真不是梦。 哪个小犊子开了这么大玩笑？！竟把自己挪进一个棺材里与骷髅并肩而眠。 旁边的骷髅没有醒来的迹象，尹照费力地借着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光，终于看清了骷髅的标记。 ......是管家啊。 尹照小心翼翼地开开口：“管家？醒醒，天亮了。” “我怕黑啊你能不能先让我出去。” 确认对方无反应后，尹照决定：“有人吗——快开棺——” ...... 尹照是不是又溜出去了。天不过初露鱼肚白，岳灵醒来时已经发现偌大的床上变得空荡荡。 这小鬼一天天的怎么精力这么好。岳灵几乎睡意全无，梳洗一番后，也就拖着缓慢的步伐出了房间。 若是闲逛还好，只怕万一是又误闯了什么地方。 然而天色再亮一些的时候，岳灵仍没有听到哪里传来异样的动静，尹照的身影更是不见。偏偏在凌岸的地盘里，自己的神力被大幅削弱，符印联结的作用丝毫也显现不出来。 岳灵在打开凌岸的房间前，犹豫片刻——私似是担心会撞见预料的中的某些画面。 然而他打开门时，见到的却是凌岸和一个美艳的女子在房间里……下棋。 岳灵面不改色地说：“有事。 虽然他来得时间不对，但凌岸倒也不恼，只是利落地理好睡袍，不紧不慢地向岳灵走过来：“想和我们一起玩啊？” 岳灵的眼神一沉：“你这里都还有哪些可能会困住尹照的玩意，它们都在哪里？” 凌岸颇为惊讶：“哟，尹照不见了。我这里大，说不定只是迷路了，再等等，一会就摸回来了。” “凌岸。”岳灵的眼眸越发的幽深。 凌岸似是招架不住：“得得得。”然后开始用神识探索。 半响后，他摆摆手：“我这庄园里，凡是不该外人进的地方，都没有任何异样。所以不存在尹照出事的情况。” “我自己去找。”岳灵 “岳灵，你怎么突然对一个小鬼这么上心了？”凌岸看着他背影的眼神里有几分戏谑。 岳灵的神色凝了凝，说话的语气却是毫无波澜：“我亲自领回来的鬼魂，不能出任何偏差。” 凌岸“啧啧”了两声后，似是懒得追问，转身如入了房间。 在推开第十三个房间后，岳灵终于停了下来，静静地倚在墙边复盘着昨日发生的事件里是否暗留隐患。 ...... 凌岸再次开门时显然有些不开心：“就因为你，苏月悄悄把棋局搅乱了，我今天输七回了。” 然而他没想到岳灵会扔过来一个残留着些许奶渍的空杯：“有猫腻。” “你才有猫腻，”凌岸不情不愿地端详了一下，片刻后神色一变，竟笑出声来，“有趣，那小鬼头在牛奶里面放致幻剂干什么？” “4732在哪？”岳灵的眼眸里暗光一闪。 “管家？”凌岸有些惊讶，正要继续说些什么时，娇柔的声音蓦地响起：“是岳灵吗？” 凌岸回头看着正懒懒地抬起一只藕白手臂朝岳灵打招呼的美人，特意拖长声调道：“我觉得他不是岳灵，你见过岳灵曾经可有为过一个小鬼奔波过吗？” “苏月，”岳灵微微颔首，随后蹙眉看着凌岸。“4732号在哪？” 凌岸自讨无趣，说：“从餐厅正门出去的第三个甬道的第二个转角的第一间房。” “我知道了，”岳灵走了几步又回头，“苏月，离他远点，凌岸不是什么好东西。” “岳灵你不知好歹！” ......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岳灵不曾想过掀开棺材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景象会是尹照正被一具骷髅紧紧搂着，若不是他眼梢隐隐发红，岳灵甚至想帮他把棺材板重新盖上。 尹照也没有想到自己在放弃一系列求救动作，回归无望的等待后，会躺在棺材里和眼神十二分复杂的岳灵四目相对。 “哥！”这片可怕的静寂还是被尹照一声嘶哑的唤叫打破了。 尹照被岳灵拉出来的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蹦着挂到他身上：“哥！我是被拐来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下来。” “哦，”尹照终于冷静了几分，意识到这个姿势的确有几分奇怪，心虚地从岳灵身上下来，“哥，我今天醒来的时候就躺在这了，我绝对没有什么特殊癖好。” 岳灵有些头疼：“你不用解释，我也没想到这些。” 尹照突然觉得身后一凉，僵僵地回头时，发现管家不知何时起来的，正直直地站着看着自己。 他迅速绕到岳灵身后：“哥，救我，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 “哈哈哈哈哈，”凌岸的笑声突兀地出现，“我都和苏月说这里有好戏看，她还不信，可惜就这么错过了。” 趁岳灵不觉，尹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岳灵缓声道：“凌岸，你的管家有些没规矩了。” 凌岸笑着摇摇头：“我是我，它是它。只怪你身边这小鬼长了一副好皮囊，这骷髅难得见到这样的同类，迷了心窍。” 尹照战栗了一下：“？” “骷髅抢亲。”岳灵低声呢喃了一句。 “什么抢亲？”尹照轻声问。 “这种事我以前见过，这些骷髅是真正的活死物，空有行动能力但六识不全，你可以说它们没心眼也可以说它们没心眼，一旦认定什么就不会变，它可能真的……看上你了，所以才将人藏起来。” “哥，我就帮……它捡了一次断手。”尹照想了好一会，才隐约知道为什么管家死磕上自己了。 “我不是它，所以解释不了。” 尹照下意识地把头埋在岳灵肩上：“哥，帮我。” 凌岸看着尹照自然而然对岳灵流露出来的亲昵，更诡异的是岳灵竟也没有推开，他不禁怔了怔：“小鬼，这管家挺好用的，我不会同意让它报废的。” 尹照懵懵地抬头：“我没有让你报废它啊，他又不坏。” “那就，”岳灵顿了顿，“让它休息几天，直到我和尹照离开。” 凌岸拖长尾音：“哦。” 岳灵眼色微沉：“如果尹照不是鬼魂，会生生憋死在里面。” 凌岸摆摆手：“行了行了，我会让它睡几天。” 尹照跟着岳灵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4732，发觉它仍在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方向。 “这一天天也过得太邪门了，”回到房间后，尹照缩在被窝里好一会才平定了心神，“我现在觉得连地府都可爱多了。” 岳灵的指尖轻叩椅手，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花圃：“谁知道你有没有对它情意绵绵在先呢？” 尹照一个鲤鱼打挺地坐了起来，认真地竖起四指：“我尹照，不仅不乱玩暧昧不始乱终弃，而且求偶眼光正常。” 岳灵：“......你对着我承诺干什么？” “呃......”尹照重新躺下来，“也是，我为什么要对着你说这些。” 第20章 尹照醒来时，本想对着日光伸个懒腰，一转眼就看见窗外开得正盛的玫瑰花，表情逐渐凝固住。 鉴于目前心理不适，尹照索性拿一张白布盖住了那一小块花圃。 希望岳灵回来不会发现少了一张被单。 “好好的花，你折腾它作什么？”光听声音便已觉妩媚。 尹照深呼了一口气，没有急着回头，而是将白布的边角展好：“这些花不适合阳光晒着。” “瞎扯。”来人轻笑了一声。 尹照回头的时候，不料正好被一只青葱似的手捏住了下巴，强行把他的脸放低：“让我仔细瞧瞧，是长得挺好看的，难怪——” 戒备心先行，不等眼前的女子说完话就已经拂开了她的手：“我不供观赏。” 女子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风情流转：“想不到啊，岳灵会随身带着一只小刺猬。” 尹照皱眉：“你——是谁啊？” “我叫苏月，凌岸的......谁来着，随便是谁吧，也不是很重要。” 尹照隐隐记得凌岸嘲笑自己时曾提起过这个名字，想来应该是岳灵那个圈子的人，语气便不再那么生硬；“有事吗？” 苏月摊摊手：“出来逛逛，刚好见着你，”她把耳朵转向尹照胸前，“的确没有心跳声，但人还能活蹦乱跳的，太神奇了吧。” “你除了夏城没去过其他地方。” 苏月超嫌弃：“谁出去旅游还挖人家棺材来看。” “你就当是地府的黑科技吧，其实我也没明白。” “对了，你刚才在干什么？” 尹照面不改色：“这些花再晒就该焦了。” 苏月微微笑了笑：“反正很快就会被摘掉，怕什么？” 尹照随口说了句：“里面各处的花都还鲜嫩，哪有这么快换。” “既然有舞会，要用到新花的地方可不少。” “舞会？” “嗯，给岳灵相亲用的，都是凌岸的主意，”苏月看向懵掉的尹照，“你是不是也很期待？” 期待？期待个鬼哦。家里已经有一个岳灵了，尹照很难想象再多来一位神明会难对付成什么样子。 不对，本就是岳灵的家，让谁来不都是他的自由吗？为什么要这么不乐意？尹照挠破头也没有想明白。 “你们开心就好。”尹照生涩地笑了一下。 “小弟弟，你想不想去？”苏月的语气染上几分魅惑人心的意味。 “我在你们夏城是邪物，公开露面是会被抓走的。” 苏月微一挑眉：“诸位只会以为你是凌岸或者岳灵从拍卖城里买回来的，谁敢在凌岸的地盘把人掳走？” 尹照的确心动了。既然关乎到岳灵所谓的“人生大事”，他总想去看看的，不过他表面仍是平静：“我知道了，但总得先问过岳灵。” 然而尹照在房间里已经把游戏打通关了，都不见岳灵的踪影，除了一个静静地躺在沙发上的用来遮半脸的面具。不是岳灵那晚戴的那个，而是一个镶着少许晶石珍珠的，看起来......很是花里胡哨。 尹照给自己戴上，发现尺寸尚算合适。 岳灵给我留的吗？尹照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自行肯定了这个想法。 然而尹照去到会场时四处都找不到岳灵，或者说他还没来得及认出岳灵。众人热烈的姿态，张扬的香气都让落单的尹照觉得有些局促。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岳灵去独对人群了。 尹照寻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忐忑地转动着酒杯。 “要和我跳舞吗？” 一声温柔的邀请让尹照猛地抬头，然后不出意料地怔住了。 尹照从未见过岳灵的嘴唇还能呈现出这样温润的线条，他微微笑着对着自己伸出了手。 或是被岳灵的眼神蛊惑，又或是气氛使然，尹照毫不犹豫地接过他的手：“好。” 尹照虽日夜都对着岳灵，但精致的下半脸加上半遮面具带来的神秘美感，总能让他看怔那么几秒。 嗯？说好的相亲怎么和我跳舞了？尹照思考片刻，最后决定抛开这个想法。 管他呢，岳灵开心就好。 —— 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姿态清峻的男子正独啜着杯中酒。然而在他的余光中出现某对身影时，眼神蓦地一冷。 那小鬼和别人跳舞倒是很开心。 不知不觉中，他指节稍稍用力，手中的酒杯就化成了一团烟雾。 这所谓的晚会有够无趣的。他起身就走。 岳灵将尹照拉近了些，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尹照脸色一凝：“不对。” 是不对......岳灵惯常用的都是冷调的香水，而面前这人却是软甜的果木香。 尹照下意识地松手并推开他：“岳灵？” ‘岳灵’倒也不惊讶，笑着叹了一句：“不会吧？这样都看出来了？” 尹照心下一惊，后退了一步：“你是谁？岳灵呢？” ‘岳灵’的手在他眼前轻轻一点，就去掉了一层幻影：“慌什么，是我啊。” “凌，岸。”尹照的拳头in了，心中暗道这人的美貌怕不是用脑子换的。 凌岸微勾嘴角：“跳个舞而已，你可是我花七百盎司买来的，要是不做些什么我亏大了。” 奈何眼前的人又打不过，尹照只叹了口气：“岳灵呢？” 凌岸眉梢轻挑：“约会去了？反正我没见着他，喂，别四处看了。我说你这人是不是双标？刚才跳舞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脸就垮下来了。” “略。” “你——” 尹照继续说：“其实这个舞会给岳灵相亲是假，是你想借机会玩才是真。” 凌岸打了个响指：“猜对了。要真能靠舞会让岳灵脱单，那我天天开。” “岳灵虽然孤家寡人，但也过得挺好的，不劳您费心。” “嗤，”凌岸笑笑，“你懂什么，岳灵不找对象难道后半辈子捎着你一个没几年就要被扔进轮回道的小鬼啊？” 不知为何，尹照心头总绕着些许惆怅，他懒得再周旋，微抬下巴示意凌岸看向身后：“那边有好几个女孩好像想过来，我不拦你桃花了。” “够意思。” 清透的月光轻洒在岳灵身上，然而他的身影看起来还是一片寂冷。 凌岸怎么会修建对着风口的阳台......岳灵揉了揉太阳穴。 一双手突然从他背后绕过来的的，岳灵下意识地拧住不速之客的手腕，而后轻轻一扭。 “哥——手要断了。” 岳灵迅速松掉力气，回头看向尹照时，眼神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你警惕性也太强了吧，我不过是看今晚氛围不错，想玩个‘猜猜我是谁’的幼稚游戏都没机会。”尹照活动着酸痛的手腕。 “是挺幼稚。”岳灵话只说了一半。 不过很适合你。 “哥你怎么藏到这里来了？” “你不是在和——”岳灵正想反问他，却又顿住，“没什么。” “啊？”尹照徐徐把面具摘下，那双比月色还亮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岳灵。 岳灵瞥了一眼这个花里胡哨的面具：“这是我放房间里面的。” “不是......你留给我的吗？” “凌岸让人送了两个过来，我觉得你手上这个有些......所以没用。” 哦，原来没有让我来的意思，尹照扁了扁嘴。 尹照不想独自回去，于是没话找话：“凌岸说要给你相亲。” “已经是固定节目了。” 尹照婉转道：“那哥......怎么不进去和她们跳舞呢？” 岳灵淡声道：“年纪大了，腿脚不好。” 尹照张扬地笑了一声，却在岳灵的轻轻一瞥后迅速转开话锋：“可你看上去年轻啊，据说我死的时候是大四，我觉得以你的样子即使和我做同学，谁都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 “在理的。” “……” —— “岳灵，喝一杯？” 尹照听到搭讪声的时候眼神黯淡了一些，他听不清来人自我介绍了什么，暂且就叫做桃花二号吧。这二号的眼神是真炽热啊。看得尹照有点不舒服。 他从阳台脱身时，岳灵皱了皱眉。尹照在不该乖巧的时候乖巧，让他很不喜欢。 然而尹照离了阳台后，却是另找了一个视角观察着二人。 咦？岳灵是不喜欢这个啊，不仅不笑，似乎还有些不耐。 尹照心生一计，眉眼间浮上狡黠。 第21章 “岳灵，他们说这个蜜桃蛋糕最好吃了。”尹照姿态自然地插到桃花二号和岳灵的中间，没有一丝局促地举着沾上蛋糕的叉子递到岳灵嘴边。 岳灵微微眯了眯眼眸：？ 虽然气氛一度诡异，但尹照坚信平日里对岳灵本就热切，这会他一定看不出自己是蓄意为之。想到这里，他笑得眉眼都更弯了些，看起来一派纯良无知。 二号咳了一声，脸色有些不愉快。 尹照回头温和地问道：“你也想吃吗？外面的餐台上还有很多。”趁桃花还未反应得过来，他手中的叉子往前移了些许，“可是我觉得还是没有我做得好吃，回家后我再给哥做一遍。” 这回轮到岳灵咳了，缓过来后，他漂亮的眼眸幽幽地盯着尹照，薄唇微张：“好啊，不过我现在也想吃。” 尹照示意他拿过叉子，然而岳灵迟迟不动手，反而让自己有些不知所措。 是要我喂吗......？尹照略一踌躇。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二号恨不得直戳双眼——面前这个毛头小子虽然长得有几分漂亮，但也不至于让岳灵吃下他喂的蛋糕吧？！说好的高岭之花呢？ 二号觉得很幻灭。 听到离去的脚步声时，尹照嘴边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岳灵漫不经心地推开他送过来的第二口：“你知道我不爱吃甜食的。” 尹照佯装惊讶道：“是吗我忘了，我看着它软绵软绵的，忍不住给你端来了。” 岳灵将他各种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故意问：“你觉得刚才那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尹照回头瞄了一眼。 “凌岸不是想给我相亲吗，你觉得这人怎么样？适合发展吗？” 尹照没有想到岳灵会这么直白，惊得瞳孔都增大了。 “......不好。”尹照下意识地回答。 “为什么？” “......总觉得你的对象不应该是那样的。”尹照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给了个云里雾里的回答。 岳灵淡淡地“哦”了一声，倒也没有再延伸下去。 “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 “真的？”岳灵散扬在风中的发梢轻轻触到尹照的耳垂，让他感到痒痒的。 “嗯。” “你来这里只是看凌岸吗？” “……你觉得我要干什么？” 尹照想想：“好像也的确没干什么，你都没带我出去过。” “你想被卖掉吗？” “不要，”尹照偷瞄岳灵，“我就是觉得我们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是提前了，因为云凤他找我。” “阎王找你？有要事？” 岳灵摇头：“找我喝酒。” “？” “之前算计过你的鬼，叫什么来着？” “林七。” “他要去轮回道了，云封才想着来找我喝酒。” “我可以喝吗？” “别乱馋。” * 尹照是在洗澡之前发现那个藏在自己口袋里的一截指节的，触感冰凉，当然不用多想就知道是骷髅管家的。 “哥，我要不要马上还给它？”尹照不敢再接受4732号的好意了。 “凌岸不是让它暂时陷入沉睡了吗？”岳灵沉吟片刻，“不必还了。” “这不会是什么订立契约之类的信物吧？”尹照如今不得不多一些心眼。 岳灵略一无奈：“哪会有这么多可建立的契约。它不过是在用自己觉得对你好的方式待你。” “为什么啊？”尹照百思不得其解，“我哪来这么莫名其妙的魅力？” 岳灵支着头说：“那日你第一次在窗外见到的女鬼先来找的是你，来到厨房里的那个也是先来寻你，尹照，有出息。” “别别别，”尹照连连摆手，“这出息我不要，太邪门了。” 尹照说完后突然转变了原先去洗澡的路径，整个人趴在绵软的大床上：“可我还是想不明白，捡手的恩有这么大吗？” “不知道，”岳灵冷冰冰地把他踢下去，“没洗澡就不许上我的床。” “......” 离了凌岸的庄园后又回了一趟最初下地时先去的酒店，这一路都还算顺遂。尹照一直都对夏城没有什么好感，在登上飞机舷梯的那一刻，连心情都明朗了几分。 直到行至舷梯一半时，眼睁睁地看着未踏上的那一截断裂开来。 尹照还在怔愣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被岳灵单手拎着扔向舱门：“滚进去，别出来。” 尹照少见岳灵语气这样凌冽的时候，虽然头被撞得很痛但还是不禁在舱门处定着想要看清是何方神圣来了。 第22章 面容清俊的男子看向岳灵的眼神都似是带着冰碴。 “九朝，”岳灵敏捷地腾跃下地，与他平视，“好好说话，别这么暴躁。” “呵，你逍遥快活的心情自然平和。” 岳灵蹙眉：“你在阴阳怪气什么？” 被他唤作九朝的男子皮笑肉不笑道：“才几年啊，这么快就忘了你害死岳夜的事了？” 岳灵的神色骤然变得冷冽：“我和我弟弟的事，与你何干？” “为什么会和我没关系？我咽不下这口气。” 尹照瞪大了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是僵僵地看着那人开始攻击岳灵。 那个男子绝不是人类，行动速度快如闪电，手中的银刃看似普通，可带来的森寒之气连远处的尹照都能感受到。 招招直击命门，他想杀了岳灵！尹照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只是岳灵......为何不还手？尹照初看时发现是两人打架，事实上却是岳灵丝毫没有要还手的意思，他只是游刃有余地避开九朝的攻击。 正当尹照以为岳灵是慈悲为怀的时候，出其不意的一幕突然发生了——岳灵大约是见他精力被耗得七七八八，这才出手一击，且一击即中。 “第四次了，你袭击我四次了，”岳灵冷冷地看着被挫伤的九朝，“第五次第六次第无数次，结果也仍然是一样的。最后告诉你，不要再屡屡地提起岳夜的事。” 九朝嘴角沁血：“岳灵，你这人没心的。” “是。”岳灵转身就走。 尹照听不到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为何事纠纷至此，只是岳灵迈着缓慢的步伐渐渐走近飞机时，他才看清岳灵略显倦怠的神情。 自己要不是一个手只有缚鸡之力的鬼魂就好了，起码还能帮上一些忙，尹照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这个想法。 岳灵还在舷梯之下的时候，抬头看向尹照，皱了皱眉：“不是让你进去吗？” “这......”尹照一时语塞，呆呆地说了句，“你快上来吧。” 岳灵伸手撩动前面的一缕空气，断裂的舷梯又瞬间拼接起来。 他踏上去的时候尹照正好踩着□□下来：“你手臂出血了。” “我知道，先上去。” 那把闪着寒光的银刃是如何在弹指间划破空气，如离弦之箭般直指岳灵背面而来的过程，尹照看得最清楚，只是后来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刻为何会自告奋勇地越过岳灵，挡在他身前。 或许是因为岳灵死了自己也一样会完蛋？那还是自己先完蛋好了。 岳灵愕然地看着失去掌控的一切——他在意识到尹照帮自己挡掉袭击的那一刻心情是万分复杂的，然而更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尹照毫发无损。 一道暗灰色的屏障将银刃挡在尹照颈项之外，距离仅是分毫。 尹照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了岳灵握着刃柄的手，下一刻这抹尖锐的银色便化为灰烬。 “哥，你救了我？”尹照惊讶地看着屏障。 “不是我，”岳灵目色复杂，“我没来得及。”如果只有他一人，挡掉这突袭并不算困难。只是尹照的行为让他的反应迟滞了三两秒。 “哥，我——” 岳灵示意他噤声：“我再说一次，回到飞机上不要出来。” “哦。”尹照行两步就回一次头，总算在机舱里坐好，只是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机窗外。 九朝捂着心口，表情痛苦，久久都站不起来。 “灵器连心，我将它废了，你总归会难受上那么几天的，”岳灵俯视下来，“不是因为你要杀我，而是因为你差点牵连无辜。” “你他妈能将一个亡灵栓在身边，怎么就不能把岳夜的魂找回来？” “岳夜没了，身魂俱灭。”岳灵的眼眶中出现了血丝，“你要是执着要将把他的兄长也就是我给杀了，或许他还能到梦里与你见上一见。” 九朝的表情蓦地变得颓丧。 尹照看到岳灵回到机舱时，连忙坐正了。 “哥，”尹照忐忑地伸出手心，其上是一小堆碎骨，“我明明放在口袋里的，可是回来就发现管家赠我的指节碎了。” 岳灵怔了一怔，心中了然。 “尹照，往那边拜一拜。”岳灵含糊地说。 “哈？”尹照有些迷惑岳灵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奇怪了，莫不是刚才受了刺激？ “字面意思。” 尹照虽不明所以然，但还是照做了。 ——另一边的庄园里。 凌岸惋惜地看着今日一早还好好地的管家，在给自己上完餐肴之后，毫无预备地散了架，先是头，再是手，最后是脚。 凌岸看着地上的残骸叹了口气：“我觉得4732挺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干了？” 苏月懒懒地抬眸，然而在看到它时，眼神微亮：“你看它走得还挺开心的。” “一个骷髅哪有什么表情？”凌岸先是不以为然，而后认真地再看一次时，有些惊讶，“奇怪，好像是有点笑意。” 苏月微弯嘴角：“大概是终于摆脱你这样的人，心里高兴。” 凌岸倒也不在意：“虽说一般流程是报废，但是它的话，就装进平时睡觉的棺材然后找个好看的地把它埋了吧。” * 尹照不明白岳灵为什么突然就不搭理自己了。 任凭自己说什么他都只是点头或摇头，平日里态度虽冷淡些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结冰。 他有些烦闷，连盯着窗外软绵洁白的云团长达半小时也缓解不了这种烦闷。 几番踌躇之下，尹照还是问了出来：“哥？你生气了。” “嗯。”岳灵终于出了声。 尹照没想到岳灵会答得这么干脆，愣了一下：“因为那个杀你的人？” 岳灵白了他一眼：“自己想。” 尹照：......想得出来我就不问你了。 他努力想想，说；“我不听你的话，擅自出来。” “呵，”岳灵虽笑了，语气却依旧没有一丝温度，“不算太蠢。” “那人这么凶，我在里头待不住啊。” 岳灵直直地看着他半刻：“为什么要帮我挡？” 尹照语言表达能力直线下降：：“......你是我的考核官......不能出事的。”说完后连他自己都后悔了，怎么又在这种关头嘴笨。直接和岳灵说当时来不及想这么多不好吗？ 岳灵闻言时，正在轻叩椅手的手指蓦地僵住：“原来是因为这个。” 尹照垂首，长长的睫毛一扑楞：“其实——我已经死了，想着即便再被杀一次，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 “魂魄会灭。” “哥，我真不是想讨这个人情来影响考核，我......” 岳灵沉默片刻：“越描越黑。” “我要是真黑就不说出这些了。”尹照一本正经地说。 岳灵的手覆上尹照头上的软毛，像对待小孩一样拍了拍他，然而语气仍是冷冰冰的：“我不需要谁为我送死，还有下例就......” 就送回地府。 相比之下，那里最安全。 尹照突然笑了笑：“哥，你救我这么多次，我这次虽然一点作用都没发挥，但心里好像平衡了一些。” “......” 尹照见岳灵的表情不再那么沉郁，心里的十万个为什么又抑制不住了：“你是卸任了吗？怎么还能树敌？” “我这样的性格，树敌很奇怪吗？” 尹照：是难缠了点不过还挺……不想了。 回过神后，尹照对他笑笑：“很奇怪。” 第23章 尹照以为自己在夏城的所见所闻已经够攥写了一本异闻录了，没想到回到岳灵的别墅时还能看见更耸人的一幕—— 一个胖胖的泰迪熊玩偶正游刃有余地推着比它高许多的吸尘器，在毛毯上工作。 尹照揉了揉眼睛，随后对上岳灵同样充满迷惑的眼神。 尹照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迈上二楼，片刻后匆匆下来：“哥，我床头的泰迪熊不见了。” 泰迪熊慢吞吞地转过身来，毫不慌乱着面对这屋子的主人。 “你从哪里捡回来的？”岳灵微微俯下身端详着它。 “娃娃机，我夹的。” 岳灵似乎被他噎住了，好一会才开口：“你兴趣倒是广泛。” “......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附魂，”岳灵说，“出于各种意外，有些人的魂魄会散成碎片，其中有些碎片会附到死物身上，慢慢让它们活过来。不过和骷髅管家们一样，或许具备行动能力，但缺心眼。” 这泰迪熊面样憨厚，一本正经地推着吸尘器的模样倒有几分可爱，尹照来了兴致，蹲下来朝它招了招手：“我眼光不错啊，整个娃娃机里面就数你最眉清目秀。” 泰迪熊不会说话，否则它定要说上一句，当初你把我夹掉了三次，摔痛我了。 尹照捋了捋它的绒毛：“还会做家务。” 岳灵随意扫了一眼片尘不沾的大厅：“我们出去这些天，它应该都有清扫。” “好乖啊，”尹照抚摸它的手停不下来，“哥，要留下来吗？” “你的东西，你做主。” “好咧。” 然而尹照喜欢归喜欢，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它放在床头，而是为它另辟了一个小房间。毕竟如果在半夜醒来时发现黑溜溜的眼珠子正骨碌碌地看着自己，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一天的观察下，尹照发现泰迪熊的待机时间似乎只有两三小时，其余时间都是在睡觉。 “你今天的眼睛都没离开过它，”岳灵冷不丁地出现在他身后，“真有这么新奇吗？” “哥，我俩挺像的，你收留我，我收留它。” “不像，”岳灵眼中微现深意，“你是因为心善，我不是。” “噢？难道是为了kpi？”尹照本以为自己说了个冷到北极圈的笑话，不料余光中瞥见了岳灵嘴边一抹浅淡的笑意。 “你说是就是吧。” 尹照：......嘴硬。 自从去了一趟夏城后，尹照便不再怕窗外偶尔漂浮过来的“神秘生物”，他把床上的玩偶全部放到了泰迪熊的房间，让它们作伴。 然而睡下床后辗转了将近一个小时，他才明白过来环绕在心头的不适应感究竟从何而来。 不过和岳灵一张床睡了几晚，怎么恢复一个人就突然间不习惯了？真是难懂。 月华如练，映亮了房间内缓缓流动着的不安气氛。 岳灵被噩梦惊醒的时候，额头上不断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徐徐起身，撑着额头沉思了许久，才缓缓下床。 时机到了，逃避也无用。岳灵拿过从凌岸处得到的东西，走向他明令不让人进入的尽头房间。 在第五次强制入睡未果后，尹照索性踢开被子起了身。一个人睡好像是不太习惯，可是把泰迪熊抓回来又有点不放心。难道要去找岳灵？ 都一起睡过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话说他睡了没有？要是吵醒他会不会被当场扔下楼？ 大于三就去，GV,AV网址50元永久微 lyx七七五 一53九09尹照开始在手机上摇色子。 “怎么是二啊？不算不算，刚才不是吉时。” 尹照又摇了一次之后，嘴角的弧度深了些：“四，看来不去还不行了。” 尹照利落地下床，从房间内走出去。 尹照总觉得嗓子干干的，出来后顺势先下楼喝了口水，干脆也给岳灵加热了一杯牛奶。 二楼长廊上，岳灵在尹照房前停留数秒，察觉里面的声息微弱得几乎可忽略。 睡死了吗？岳灵皱了皱眉。 然而他没有多心，只是动了动指尖，一缕可让人陷入深眠的气息便不知不觉地钻入了门缝。 “砰——”大厅里弥漫着淡淡的奶香味时，尹照不知所措地看着应声而落的瓷杯。 他第一反应想起的竟是泰迪明天起来怕是要打人。 不对，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尹照扶额，思索着刚才突如其来的心悸究竟是怎么回事。 头竟然也开始突突地痛起来，尹照完全迈不开脚步，只能瘫软地陷在沙发里。浓重的压迫感似一双可怖的手，正在紧紧地扼着自己的喉咙。 尹照记得自己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感觉，是在哪里来着......在地府的时候，自己目睹着判官处理穷凶极恶的亡灵之时，还是隧道里岳灵现出怒意的时候......他瞬间明白过来了，自己虚浮的魂魄根本无力承受住地府诸位统领的威压。 可如今是怎么回事？岳灵不是在睡觉吗？ 除非......上面出事了。 尹照极力摆脱住无形的束缚，一步一步地踏上楼梯。只是离二楼越来越近的时候，喘气声越发粗重。 根本不用推门去看，他也能感觉到岳灵不在自己的房间内，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显然来自二楼尽头。 尽头房间！尹照的脚步滞住了。 脑海中猝不及防地浮现出那把尖锐寒冷的银刃时，他的思绪霎时间变得一片空白，岳灵的叮嘱，包括他自己的理智，全部抛掷脑后。 尹照行至尽头时，上至眼神下到脚步，无一不僵住了。 第24章 天，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房间。没有任何家具，徒留一个奇异的阵法。尹照记得这个瑰丽得诡异的阵法图案，形态和岳灵在夏城过检时展现给骷髅看的手上印记一模一样。 这样说来，这个阵法，是岳灵设的。 身处漩涡中心，尹照反而不再觉得难受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尚未发现自己在身后的岳灵。 岳灵挺立于阵法外，可身上却有斑斑血迹。九朝攻击时，他还会避开。而此时的岳灵却任由阵法里的着黑袍的人撕咬自己。 尹照看清阵法内的人时，感到好一阵的心惊肉跳。 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阴森的表情，尖锐的獠牙，不带一丝温度的红眸，无一不昭告着这是个非人非神的“怪物”。他对岳灵的攻击动作似乎不是来自憎恨，而是出自本能一般。 眼见着他的獠牙就要对上岳灵的颈项时，尹照不惜暴露自己，失了理智一般上前拉开岳灵：“你疯了！” 尹照在触到岳灵的那一刻，彻底看清了黑袍人的容貌——竟和岳灵有五六分相似，因阴柔的气质使然，看起来竟有几分雌雄不辨。 “尹照！”岳灵发现他时语气骤然变得凛冽，下意识地狠狠将他推离自己。 尹照倒地的时候，阵法散发出的幽青色光芒也在渐渐消散，最后变得黯然无光。 我......闯祸了？尹照直冒冷汗，伸出手去想碰碰背对着自己的岳灵，然而将要触到的时候又猛地缩回。 岳灵缓步走入符阵内，小心翼翼地探了探黑袍人的颈项。 尹照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他隐隐看到了岳灵嘴角带着微微笑意。 暴风雨来前的宁静？尹照紧张不安地绞着手指。 岳灵离开符阵时俯下身来顺手将尹照拎起，竟无预料中的愠怒：“还不走你是要在这睡一晚吗？” 尹照始终游离在状况外，直至岳灵的发梢拂过自己的肩胛，才回过神来，他连连探看岳灵平静的神色，忐忑地问：“你不骂我啊？” “嗯？”岳灵微怔了一下，片刻后眼眶中泛起波澜，“你提醒我了，是该骂。你为什么要进这个房间？别跟我说是脑子不清醒梦游过来的。” 罢了，也不是没这种可能。岳灵暗叹了一口气。 “我没睡啊，”尹照确认岳灵的怒气值尚算低后，“我在楼下喝水。” “噢还有，”尹照补了一句，“我不小心把给你的牛奶倒到毯子上了。” “尹照，”岳灵听到‘毯子’时眸色一沉，“你讨打。” “我去收拾。”尹照从楼梯口探头看了一眼后，又走了回来，语气间尽是惊讶，“泰迪在往脏毯子上......洒水。” 岳灵叹气：“你得亏收留它。” 尹照不过多看了几眼，再回头时身后已空无一人。然而他放心不下，索性推开了岳灵的房门。 尹照自认经过这几次的社会“毒打”后已经不容易一惊一乍了，然而一开门眼帘中就映入了赤着上身的岳灵，他很难不呆愣住数秒。 “要进就进，要走就走，愣着干什么？” 尹照自行过滤掉后半句话，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端详着岳灵身上的伤口：“房间里那个是鬼吗？” 岳灵喉咙一窒，片刻后才开口：“为什么这样问？” “地府里有时候会出一些惊动到判官和冥王的事，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状况，但是他们去料理完之后手上或脸颊便会出现你现在的这种伤口。” 岳灵的声音空浮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漂来：“是鬼煞，房间里的那个和攻击判官的，是同一类。” 鬼煞？那可是最狠厉凶恶的鬼魂，数量一多连判官冥王对付起来都有些困难，所以将他们通通困在地府最深处的牢狱里。 岳灵家中养了鬼煞？！堂堂无常神养了鬼煞。 尹照久久说不出话来。 岳灵闭倦倦地闭眼靠在沙发上，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今天有点累，懒得编谎来骗你，所以你见到的听到都不许说出去，尤其是对四元。” 尹照避重就轻：“哥你为什么不还手，也不防御。” “本身就是对立体，无论是出手还是防御，都会伤了他。” 尹照迟疑地问：“那个人很重要吗？” “岳夜，我弟弟。”岳灵片刻后才开口。 尹照震惊了。岳灵竟然有弟弟，还是一个沦为鬼煞的弟弟。可是存在感怎么低到嘴碎如四元都不曾提起过他。 尹照知道此时问得太深入会招人烦，只干干地说了一句：“你们......是很像。” 岳灵缓缓睁开眼：“如今这样子，哪还有半分像。” 尹照心里咯噔了一声，他现在倒有些弄不清岳灵究竟是痛惜多一些还是感到耻辱多一些，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不过，”岳灵微微抬眸凝视着尹照垂下的长睫，“他很快会回来的。” 尹照听明白了：“有办法能让岳夜从鬼煞变回原来的样子？”说完后，他倏然反应过来，“今晚那个阵法就是为了——” 岳灵摇头：“阵法就是为了困住他，否则鬼煞流落人间会掀起血腥之灾。至于救他，不是一朝可求得的。” 尹照先是伸手摸了摸岳灵身上凝固的血痕，见他无抵触反应，于是将头低下凑近了些，细细地看：“被鬼煞抓到，是什么感觉啊？” “你明晚自己可以进去那个房间，我不拦你，”岳灵的心口微微起伏着，他低眸看着在自己胸膛前晃来晃去的尹照，气息突然深重了些，“好热，先别离我这么近。” 尹照直起身，笑了笑：“进去又怎样？有你在，鬼煞没机会近我身。” “小鬼头，”岳灵缓缓伸出手覆上他的后颈，将他拉近了些，“我可从来都没给过你这种希望。” 尹照眨了眨眼睛：“反正哥的武力值在我这里已经拉得顶天高了。” 岳灵松开手：“卖乖。” 尹照得寸进尺：“哥为什么都告诉我了？” 岳灵又开始闭目养神，沉默了好一会。 正当尹照都放弃得到答案时，岳灵薄唇轻启：“我信你。” 可惜岳灵没有睁眼，否则定能看见尹照的眼神蓦地亮了，像漫天星光陷落。 尹照也说不清这种尘埃落定的安心感究竟是因为得到考核官的认可还是来自其他东西，总之他还挺开心的。 然而数秒后，尹照眼中的悦色突然转为为惊愕。他揉了好几下眼睛，才确认不是自己眼花——岳灵长垂的黑发中竟不知不觉地混入了几缕银丝，冷冷的色调看起来十分疏离。 他第一反应是岳灵去做头发了，片刻后才想起岳灵将自己带出尽头房间时仍是一切正常的，尹照当时想看清岳灵是否有不妥的地方，所以看得尤为真切。 也就是说......这银丝是刚刚才变出来的。 “哥——哥——”尹照轻唤了几声，而岳灵却毫无反应。 不会吧，这么快就睡着了？尹照连连戳了他好几下，都不见有动静。 那我岂不是可以......尹照的嘴角扬起。 从腹肌至胸膛，尹照好奇地各戳了几下，他刚才就想这么干了，毕竟看上去手感很好的样子。 岳灵垂着的头突然动了一下，尹照以为他要醒了，猛地缩回手。然而岳灵似乎只是有些不稳，徐徐往旁边倾去。 尹照下意识地往他旁边一坐，用自己的肩膀接住了岳灵倾过来的头。 第25章 尹照醒来时，下意识地翻了个身，结果岳灵的侧颜就这样映入了眼帘。奇怪，昨晚明明都在沙发上睡着了的，怎么还能在这？不管了，反正睡得挺好。 尹照转回了原先的方向，却在片刻后差点被一双突然出现的眯眯眼吓得就要叫出声——“别喊别喊。”四元边用气声说话，边捂住了尹照的口。 若不是顾忌着岳灵没有醒，尹照简直想当场将他按趴下。 四元还未意识到潜在的危机，只是目色暧昧地打量了一下赤着上身的岳灵，然后看向尹照，用原先掩着他嘴巴的手，慢慢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而尹照想起岳灵昨夜的“保密”叮嘱后，连忙转头察看了他一眼。幸好触目的血痕已经不见，不用他编谎来忽悠四元。 四元眼中的赞赏之情久久不退，尹照不明其意，索性下床将他扯出房间。 “岳灵家是有门的，你能不能等主人家醒了再进啊？”尹照略有些起床气。 “切，我随意出入岳灵家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间幼儿园玩丢手帕呢？” “落伍了吧，我们早就不玩丢手帕了。” “你——尹照你敢不敢和岳灵也这样说话？” “不敢，”尹照毫不犹豫地说，“我这人双标。” “话说你使了什么手段啊，都和岳灵爬一张床了，”四元故意做作地叹了一声，随后看向落地窗对着的花园，“我一进来看见有个小泰迪在晾毯子，以为是岳灵恶趣味吧你变成那样了，没想到一进房间就让我看到少儿不宜的画面。” 尹照：.....？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锤子？ 四元皱眉：“这小泰迪不是你，难道——”他砸了咂舌，“你们进入......养崽阶段了吗？” 尹照：......？ 四元撞了撞他的手肘：“快说，怎么回事？” “你的崽。” 四元：？ “夹娃娃是用你给我的游戏币，四舍五入不就是你的崽。” 四元恍然大悟：“原来是附魂。这一碎魄怎么这么会挑啊，落地即别墅。” “话说你又是来蹭早餐的？” “事实上是这样的，但在岳灵面前我会说，我非常好奇他在夏城的经历，特意登门拜访，”四元朝尹照眨了眨眼睛，“跟你学的。” “谢谢，我全当你在夸我。”尹照面无表情地说。 四元突然好奇：“提起这个，我还真有点想知道你们在夏城都干什么了，话说你身为亡灵竟然没被夏城那群人给吃了。” “不算过得太精彩，毕竟和平且和谐。”尹照面不改色。 “得瑟什么啊，还不是有岳灵保护你，”四元说完后突然又想了一件重要的事，“夏城那么多新奇玩意，你们不会一件都没有带回给我吧？” 尹照点了点头：“有啊。”待会去超市给你拎一样回来。 四元笑眯眯地看着他，突然抬起双手，捏完尹照的脸颊后，又揉了揉他的棕毛：“真懂事。” “你们在干什么？”岳灵的声线有些低沉，似乎仍未完全清醒过来。 四元闪了一下神，是自己眼花了吗？刚才怎么看见岳灵的眼神好像有那么一丝不满。 尹照故作叹气道：“哥，不怪四元，是我怕吵醒你才纵着他。” 四元；......哪来的绿茶精。 岳灵不动声色地把略微掩眼的长发撩到耳侧，而后不徐不疾地行下楼梯：“都下来。” 四元这才看见岳灵垂在身后黑发中竟混入了几缕银丝，不解地问：“岳灵你一大把年纪了还学年轻人赶潮流啊，这头发染得挺别致啊。” 尹照眼尖，察觉到岳灵的脚步滞了一瞬，于是先开了口：“我想帮哥染头发来着，不知道这颜色好不好看，所以先试了几缕，你也觉得好看是吧？”他大概能猜到头发的变色应是和昨晚的大动干戈有关，既然岳灵说不能让四元知道，那就瞒着吧。反正四元看起来挺好骗的。 四元果然好骗，他倒是一点也没有起疑：“岳灵，特意染头发是为了去夏城见你心爱的凌岸这件事吗？” 尹照闻言差点就踩空了，幸好岳灵眼疾手快，阻止了一场瘸腿危机。 岳灵待他站稳后才松开了手，略一无语地看向四元：“提凌岸的时候，前缀词可以免了。” 四元皱了皱眉：“干嘛不承认？自从卸任后，你差不多每年都要特地去夏城找他，而且还有说你一直住在人家庄园的风声传出来。” 岳灵：“......你觉得是就是吧。” 四元的话突然点醒了尹照。他记得岳灵说过凌岸尤为擅长奇门异术，时间又这么巧，莫非是为了岳夜才去找的凌岸？这样一来也都说得通了。尹照也不知为何，总觉得想明白后心情明朗了几分。 趁尹照去冰箱挑选食物的时候，四元悄声问岳灵：“小鬼头的房间是不是炸了？你俩咋上一张床了？” 岳灵没有搭理他，眼神瞥向尹照：“里面是不是没东西了？” “还有——”尹照突然反应过来些什么，于是不动声色地改口，“还有一些喝的，其余没了。” 岳灵徐徐起身：“去趟超市。” 四元自然跟着：“我也——” “什么？四元，你可以留下看家是吗？”尹照先出声了。 “哦，”四元已然见识过他的嘴皮子，决定以退为上策，“看就看。” 岳灵驱动车的时候，尹照才松了一口气：“哥，你是不是也招架不住了。” “嗯。” “不过好像冰箱是该添点东西了。” 然而尹照没有料到，岳灵似乎对自己在蔬果区买些什么都不在意，他的目的只是......生活用品区里的针线包。 尹照一路上硬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回到别墅时，岳灵把在花圃晒太阳的泰迪拎起来，指着它肚皮上开出小小裂缝的一块布料：“你会缝吗？” ......原来因为这个啊。尹照呆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摇头这个动作：“我不会。” “不，你会。” “你会吗？”尹照以同样的口吻问泰迪。 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它真的点了点头，慢吞吞地伸出小短手接过来。然而它穿针引线的动作虽娴熟，开始缝的时候......似乎够不着自己的肚子。 “我来吧，看个视频估计就会了。”尹照一把将它拎回沙发上。 四元已经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好一会都不敢说话。他怀疑真正的岳灵和尹照都还留在夏城，而今在自己面前的只是冒牌货。否则怎么一个在安静地玩游戏，另一个慈爱地在给一只熊缝肚子。撞邪了真是，岳灵家的画风从来都不是这样岁月静好的吧？！ 四元难得不嘴碎，尹照特意抽空看了他好两眼，目光不经意间转到岳灵身上时，不由自主地定晴在他那双灵活地掌控着屏幕的手。 实不相瞒，他想看岳灵上手一次缝纫。 尹照沉思片刻，嘴角现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滋——”尹照甩了好几下正在沁血的手指，“这针也太尖了吧。” “笨手笨脚，”岳灵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虽有些嫌弃，可还是扔了手边的一盒纸巾过去，“先放下吧。” “哥，你看都缝到一半了，这泰迪肚子上挂着一根针多难受啊。” 岳灵看着他片刻，沉吟一会：“四元，你来——” 尹照的语气中尽是情真意切：“四元也笨，不像岳灵你，就没有做不好的事。” “......你让我来？” 尹照吃痛地举起手指：“刚才扎深了，当然你要我继续缝也可以。” “我不会。” “不，你会。” 岳灵：？ 第26章 四元的话匣子被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彻底关上了——堂堂无常神被一个小鬼头忽悠到在帮一只玩偶熊缝身上破了的一块布料。 四元：......我不敢问，也不敢说。 尹照本以为岳灵还要像自己一样看几遍视频，没想到他一上手就会了，不禁砸了咂舌：“哥，你之前真的没有做过这些事吗？” “没有，”岳灵干脆地回答，“只是你来回把教学视频看了三次，我很难不听到。” 尹照：“......” 岳灵倒是三两下地缝好了，而后示意尹照将睡着的泰迪带回房间。 直到尹照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岳灵立即看向看向四元：“你一早就来，还平白地在这空呆了一上午，是有话对我说。” 四元笑了笑：“还是你了解我。” “尹照听不得？” “我觉得他最好不要听。”四元脸上的笑意深了些。 岳灵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四元不紧不慢地说：“我呢，昨晚出去随便逛逛，偏偏就这么巧遇上来为林七捎东西回地府的阎王......” “云风偶尔出来一次，不算什么。” “我才没这工夫弹劾他，再说了我也那资格，”四元敛回笑意，幽幽地看着他，“关键是他心情好像不错，所以和我攀谈了一番。后来话题牵扯到你身上。” 岳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继续。” “我才知道你本来是无意沾手考核计划，答应阎王就是因为——” “我和他无聊的时候，口头上有过一次赌约，不过算不了什么，这事已经翻篇了，”岳灵向来平淡的语气突然泛起波澜，“你在云风那里听到的，都已经不作数了。” 四元难得地露出些惆怅：“可是——” “没有可是，”岳灵重新沉静下来，“日后也别提了。” “唉，我当初真的随口说说。”四元的语气有些沉重。 岳灵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轻叹了口气：“你还有其他的想说的吗？” “好了好了，不整这么严肃了，”四元看了一眼楼上的方向，“如果考核计划一直存在，等三年期满把尹照送走，你还会继续领养新的鬼魂吗？” “尹照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岳灵摇摇头，“不领。” 三年期满。现在也只剩两年多了。 ...... 尹照发觉自从那晚见完岳夜后，岳灵开始变得嗜睡了一些，虽说他平时就早睡晚起，但这阵子似乎更加容易倦怠。他的肤色本来就带着常年不接触阳光的白皙，如今却更像是血色褪尽的苍白。 尹照在他没有发觉的时候，偷偷溜出去，随便在路上截住一个面善的无常，向他讨教关于鬼煞的东西。 “鬼煞虽然和我们相冲，但要是被伤到还不至于会虚弱很久，顶多疗伤个一两天什么都回来了。” “如果是一位非常厉害的无常呢？” “那更不可能了，自愈能力肯定远比普通无常要强，”无常得意地笑了笑，“不瞒你说，我当年那叫一个厉害......” 尹照耐着心听完，装作随意地问：“话说鬼煞这么难对付，为什么诸位大人不想着把他们带回正轨呢？我可听说鬼煞其实是有办法脱离这种可怕的状态的。” 无常想了想：“我好像在地府的典籍里看过，是有些办法，不过费神费力气，大人们没理由会因为这个去耗损大量内力，而且强行把鬼煞逆转过来，这是违背天意的。” 那岳灵就是......尹照领会到了。 “对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最近不是跟着岳灵大人吗？可惜他性子太闷，我便经常像这样扯着路过的无常闲聊，听故事听多了，对鬼煞好奇得不得了。” “那些玩意啊，还是少听些吧。” “有空再见啊，回地府请吃饭。”尹照笑着转身，然而下一刻脸色突然变得凝重。 尹照明白自己身份低微，根本无力干预到岳灵的事，只是他回家后还是忍不住将岳灵拖到花园里晒太阳。 岳灵倒也不抗拒，懒懒地倚在躺椅上，突然抬手揉了揉尹照的头：“你的毛都被晒褪色了。” “是吗？”尹照先是担忧地扯住一缕端详了一下，而后突然反应过来，“你不许逃，褪色我也得陪你晒。” “随你。” “你这一天天的爱犯困肯定就是因为总闷在里面不出来......”尹照转头的时候神色凝了一下。 岳灵这厮的眼睛又闭上了...... 尹照轻轻摇了摇他：“哥——哥——现在就睡今晚该睡不着了。” 岳灵眼睫轻颤：“我醒着。” 尹照松了一口气，略微安心地往后仰过去，靠在躺椅上，拐弯抹角地问：“哥最近是不是累了一点。” “年纪大了，是这样的。” “......骗人，我记得判官冥王都是和哥是同辈的，怎么他们就生龙活虎，还天天捣腾新政策新方针。” “巧了，我也想知道。” “哥，你这样让我很没安全感啊。” “只要你不像早上那样偷溜出去，一切都安全。”岳灵淡声道。 “啊？哥不是没醒吗？怎么知道的？”尹照惊诧极了。 “自己想。” 尹照认真地思索了一会，正要说些什么时表情再次凝固。 得，这会真睡着了。 微风轻柔，日光也不烈，随着花间的光影慢慢变淡，尹照竟也有些倦意。然而在即将入睡的时候，突然觉得鼻尖处痒痒的，似乎有什么盖在上面。 尹照睁开眼时，看见了一张黑白相片。 特征明显得让他一眼就看出这是自己的遗照。 我去，谁这么大整蛊？！尹照凝眸细看，突然对自己墓碑上就挂着一张这样的东西感到心痛，怎么上镜这么丑啊。 不对，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尹照往左右前后张望，硬是没想明白自己的遗照是怎么飞进来的。 数秒后，又一张从花园外边精准地飘进来。 第27章 有人在用这种方法找我？尹照脸色沉了沉。 尹照走出去时，先是惊讶，而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你啊。” “你可以叫我九朝，岳灵的朋友。” “得了吧，仇人就仇人，非得套一层朋友的身份给自己镀金。”尹照还能清晰地记起面前这个人追杀岳灵时的疯样。 九朝亦笑：“好牙尖嘴利的小鬼。” “你特意把我叫出来不会是为了把我抓起来，然后要挟岳灵吧？”尹照的表情故作夸张，“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以为岳灵会为了我而向谁屈服吧？” 九朝皱了皱眉：“话说你也算是了解岳灵。他连自己的弟弟都舍得，怎么会不舍得你呢？” 尹照心里咯噔了一声。他大概已经意识到九朝要对自己说什么事了。说实话，他不愿意从第三者口中去了解岳灵过往的事。那些经过扭曲的真相，哪怕自己不相信，可心里依旧会留下一层烙印。 “九朝，你来杀岳灵就杀岳灵，强行拉我当听众是不是有病？” 九朝笑了笑：“岳灵不是还没醒吗？先找你聊聊。” “你明明是进不去，可又想引岳灵出来，才强行留住我，”尹照随即转身，“可惜我哥睡得沉，这招不管用。” “小鬼，你不想知道岳灵的一些秘密吗？” “不想。” “那由不得你。” …… 在他们的目光不及之处，有一双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睛正在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岳灵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傍晚的沉寂总能轻易勾起一些藏匿在心灵深处的思绪。他蓦地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下意识地推了推旁边那张躺椅的扶手：“尹照，尹——” 哦，不在啊。 然而走入大厅时，也没有听到从厨房传出的滋滋作响声。吃饭这件事对岳灵来说向来都是可有可无，然而突然间不见尹照兴致勃勃地在里面忙活，还有些......不习惯。 直到夜幕渐深，岳灵才从书房里出来。路过尹照房间时，停下了脚步，屏息凝神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人还在里面。 今天是不开心？岳灵想抬手敲门，却在半空中顿了顿，而后若无其事地垂下，回了自己的房间。 然而次日岳灵起得比往时都早，在尹照才刚从房间冒出一个头时就把人给逮住了：“我要吃早餐。” 尹照看起来懵得很，片刻后木木地点了点头。 岳灵后来只浅尝了两口便放下了餐具，眼神逐渐变得幽深莫测。 尹照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仍在低头吃着。 直到尹照吃完，岳灵才缓声道：“你失了水准啊。今天的一点都不好吃。” 尹照怔了一下：“对......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 岳灵微微蹙着眉，可是也没有多说什么。 “尹照，”岳灵踏上软毛毯，“去把我昨天看的那本书从书房里拿下来，我懒得上去。” “你等等，我把东西先收拾好。” 岳灵的指尖轻叩着手侧的琉璃瓶，发出让人不安的敲击声。直至尹照把书送下来，他才敛回了这个动作，随意地翻开了某一页。 “尹照。”没看几页，岳灵又叫住他。 “什么事？” “之前四元总不好好从正门进来，踩坏了我不少花，你去花园把那些七零八落的清一清，再给余下的浇水。” 尹照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情愿，可还是点了点头：“好。” 透过落地窗，岳灵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正在漫不经心地浇水的身影上。半响后，他的余光中出现了一个矮矮的移动物体。 泰迪慢吞吞地迈着小步走过来，伸出绒绒的手扯了扯岳灵的裤腿。 岳灵俯下身，声音低低的：“你也觉得不对劲是吗？” 泰迪点了点头。 “好孩子，我知道了。回去睡觉吧。” 岳灵手中的书倏地被合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响音。 从昨晚开始，事情就已经不对劲了。 岳灵不动声色地静待着尹照浇完花回来后，把书扔往一边：“你拿错了。” “不是这本吗，我明明记得是这个啊，”尹照拿起来端详，“书签还在呢。” 岳灵的语气突然有些不耐：“不是这本。” “哦，我再去看看。” 十分钟后。 “这本总是了吧？” 岳灵看着微皱的书页，嘴角掠过一抹讥讽的笑意。 “岳灵？”尹照递书的手悬在半空中。 岳灵一言不发地接过，静静地从第一页看到最后。 尹照亦无所事事，只是坐在他旁边发呆。 直至听到岳灵温浅匀称的呼吸声时，尹照的脸庞上才浮现出一丝放松。 等你放松警惕真是一点都不容易。 他把玩着手中的冷器，徐徐往岳灵睡觉的沙发靠过去。 俯下身去看着岳灵的睡颜时，嘴角现出一抹诡诈的笑容。 然而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岳灵会在这时突然睁开眼睛，眸色是他从未见过的疏离。 就现在—— 一把利刃蓦地贯穿了岳灵的胸膛，温热的鲜血在他的衬衫上染出一朵妖异的花。 持刃者：尹照。 岳灵凝眸看着眼前这张依旧精致漂亮而他又无比熟悉的脸庞，脸上不见半分愠意，只是语气凉了一截：“你啊——还是装得不像，尹照在哪。” “岳灵，你说什么呢？” “尹，照，在哪里？”岳灵青筋微现的手握着刀柄，一下将其抽离。 ‘尹照’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充满戒备地看着他。 刀尖一出，衬衫上的血花几近是失控般蔓延得更开了。然而岳灵连一丝痛苦也没有显露出来，只是冷冷地把匕首掷往地下。 “九朝，我和你说过，这些东西对我没用，能换点新花样吗？” 九朝战栗了一下，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是一句话都出不来。 “既然不会开口，舌头也就没用了，”岳灵起身向他走过去，“再问一次，尹照在哪？” 第28章 九朝眸色一沉：“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我管你早餐做得好不好吃，”岳灵语色笃然，“只是如果真是尹照的话，在我说难吃的时候，就不会道歉，而是拐着弯来说话，好让我意识到是我嘴挑，而不是他的错。” 九朝仍记得那只鬼怼人时的模样：“尹照他怎会——” “这人只在我面前卖乖扮软，你啊，太心急了，连他是如何与我相处都不知道便匆匆想来替他。” 岳灵一开始还觉得这小鬼有些作，不过看他作着作着倒觉得有几分可爱，怪诱人一路惯着他的。 然而岳灵自己都不曾动过一根手指的小鬼现在被人强行把魂魄抽离出躯体，不知所踪。 九朝神色一滞，片刻后自嘲地笑了笑：“既然知道，还各种使唤我作什么？” “来都来了，总要你帮我做点事。花园的草除得还可以。” “敢情一直在试探我呢。” “不过是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还有，我昨天不曾在尹照面前看过书。” “岳灵，你——” 只是弹指间，岳灵的手就已经钳上九朝的脖子，随着他的指节一点点地变得苍青，九朝的颈项间尽是狰起的筋脉。 岳灵的目光越发深黯：“我看在你是岳夜挚友的份上，屡屡手软，如今你如果还要继续逃避我的问题，那就下去陪岳夜吧，他孤单得很。” 九朝气息粗重：“岳灵，你现在伤我，可留下伤痕的还是这具身体。” 岳灵呵地冷笑了一下：“起码现在痛苦的是你。” 九朝咬着牙把头偏往一边，不去看岳灵阴翳的眸色。 岳灵的语气淡凉了许多：“既然你不说尹照的魂魄现在去了哪，那这副躯体也着实没用了，还不如趁着你的魂魄尚困在这里面，一举杀了。” 九朝急了：“我哪来的精力去兼顾那小鬼，就一个无所托的游魂，谁管他飘哪去了。” 岳灵蹙了蹙眉，手劲蓦地一松。 九朝毕竟借用的是尹照的身体，当岳灵看清他颈项上那道触目的暗红色伤痕时，脸色僵了一瞬。 —— 尹照有些记不清了。记不清自己是谁，记不清自己为何会游荡在人间。他从混沌中醒来，脑海里面一片空白。意识中有个长发男人的身影反复浮现，可那是谁来着。 然而他却记得自己要避开路上的无常，否则会被他们抓走，并且是抓回地府里，地府可不是自己的家。 可家在哪里呢？ 尹照想得头痛欲裂，才隐隐记起有一栋别墅。 ...... 符印是和尹照的躯体联结而不是和他的魂魄，因此岳灵无论如何聚神，也无法探到半分尹照的气息。 就在这一日，同城的众无常悉数收到了已卸任的无常神发出的搜缉令——若得尹照，速归吾府。 岳灵本想亲自去寻，然而眼下还有一个更棘手的事情要处理——九朝这厮不肯从尹照的身体里出来。他自然是察觉到尹照的躯体便是自己最好的护身符。 而九朝赌对了，岳灵的确不能强行将他抽离，毕竟尹照的躯体极有可能承受不住这接连的打击。 威逼眼见无用，岳灵自然不再执着，只是静静地监视着他。 比起一小时前的剑拔弩张，此刻这种易引人揣测未知的沉默更让人恐惧，九朝开始变得焦躁，然而岳灵仍是不动声色。 泰迪不知是什么时候下楼的，它正在把刚才被染血的刀刃弄脏的毛毯拿去洗。待到它把白净的毯子放到园子里晾晒的时候，岳灵一并跟了出去。 “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一些事？”岳灵的直觉尤为敏锐。 泰迪慢悠悠地蹲了下来，在地上刨了两把土。 岳灵怔了须臾，随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十五分钟后，岳灵看着花园里的一个大坑，拧眉数秒。 不得不说，九朝也真是豁得出去，为了不让岳灵找到他的本体，竟将自己埋入土里。 岳灵现在很生气，他的花被四元霍霍也就罢了，如今连花园的地也没块好的了。 既然生气，总要找个人来治治的。 九朝躲在尹照的壳子里直面自己的身躯时，难免大惊失色。 “要么你滚回去，要么你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是怎么被我一点点折磨至死，”岳灵语色幽然，“你应该听过一些我的手段。” 九朝绝望地笑了几声：“岳灵，终究是我低估你了。” “看出来了，否则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挑衅我。” “我不过为岳夜讨公道。” “公道？”岳灵的眼神变得冷冽，“不过是你对岳夜心存意难平，固执地认为只要他活着，你就有平心中所憾的机会，如今他死了，你不过是借着我撒气。” “人就是你害死的，何须狡辩？” “纵是狡辩，你奈我如何？” 九朝气得说不出话来，然而仔细想想自己的确只剩下被他拿捏的份，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脱离出尹照的躯壳，回到本身。 岳灵接住尹照的身躯时，察觉到了这具躯体正在渐渐变得冰凉。 他意识到自己失算了，到底是太心急，忽略了尹照仍未回魂。觉察到别墅外有无常到访的气息时，仅仅是弹指间，岳灵就已经出现在了大门处：“找到尹照了？” “岳大人，还没有。只是恰巧来到附近，想问一句大人是遇上麻烦了吗？” 岳灵斜睨了一眼远处的九朝：“那边那个，把他带回地府，让判官略施小惩。” “是。” 这下岳灵更走不得了，他需用自己的法力去帮尹照维持着“生命”，幸好符印犹在，倒也不算太费力。 这小鬼留在人间，终究是危险了些。岳灵心中一沉。 夜幕黑压压地遮住了目光所及之处，月光微薄，把岳灵独立于园子里的身影映得格外冷寂。 这只鬼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吧。岳灵暗叹了一口气。 然而尹照的身体还在他房间内，并不能离开太久。岳灵回去的时候禁不住自嘲了一下，究竟是谁离不开谁。 一日的兵荒马乱让岳灵的困意更盛，半醒半睡之间，他隐约梦到尹照就飘在房间立着的落地窗外。 岳灵瞬间清醒过来，匆匆地抬眸看向窗外的那一刻，眼神倏地凝住了。 不是梦，是尹照回家了。 岳灵略微急促走向落地窗，指尖只微微一划，怀中就多了一个虚弱的魂魄，只是他看起来仍有些懵然，似乎弄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到这里来。 “能听到我说话吗......？”岳灵蹙着眉，连连唤了好几声。 他清晰地看见尹照战栗了几下，似乎十分不知所措。 岳灵明白这是应激反应，便索性让他彻底睡着。 然而次日醒来的时候，岳灵着实被尹照吓了一跳——一睁眼便见着尹照正支着头凝视着自己，长长的眼睫扑棱得让人心乱。 “哥，我怎么回来的啊？” 心中悬石已落，岳灵又累，于是态度有些冷淡：“和你的前辈们一样。” 尹照认真思索了好一会，最后摇摇头：“哥把我拎回来的？”他是真不记得了，若有人说他昨日跑出去捡垃圾了他都会信。 “我哪有空。” 尹照皱了皱眉：“可我怎么记得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你呢？” “大门有路你不走，非得荡在我窗外，不是见我你还想见谁？”岳灵隐去眼中波澜，“蠢死了。” “在窗外？”尹照略一扁嘴，重新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下来，“我错怪前辈们了，原来飘荡在窗外是本能啊。” “你迟些会见到直接飘在你床边的，习惯就好。” “不不不，这种事你来习惯就好。” 岳灵话锋一转：“你昨天去哪了？” “不知道，我那会直接飘走了，晕乎乎地晃悠了好久。” “......” 尹照顿了顿：“不过我依稀记得，好像真有什么在指引着我回来。” “哥，”尹照偏头看他，“九朝那崽子有没有借着我的身体做些什么事？还有，他犯下的错可不能把账赖我头上，考核应得的分一丢都不能少......” 岳灵漫不经心地抬手砸了一个枕头过去：“啰嗦。” “谢谢哥，”尹照一把接住枕头，垫在自己的身下，“话说九朝化成我的样子是想干嘛？” “不知道。” 尹照瞪大眼睛：“不会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然后弑神吧？！” 岳灵喉咙一窒，良久才回了句：“我现在像是鬼的模样吗？” “也是。”尹照点点头，却在下一刻出其不意地掀开岳灵的睡袍，修长锁骨下的一条狭长伤痕顿时彰显无遗。 “你——”岳灵微一用力，紧攥住了尹照的手腕，朦胧的睡眼顿时变得清亮起来，隐隐还有些愠意，“不许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扒我衣服。” 尹照好看的五官被痛意搅得变了形：“啊啊——手断了！” “留着也没用。”岳灵蓦地松开手，敛好自己的睡袍。 “看看怎么了嘛，”尹照甩了甩手，微一皱眉：“那疯子不会真的捅你了吧？还是戴着我这张脸，哥你不会对我产生阴影了吧？” “......没有，”岳灵淡声道，“除非是同等的神，否则不管是你还是九朝，无论如何都杀不死我。” “哦，”尹照突然顿了顿，“慢着我何时要杀你了？绝无这种假设。” “我哪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 “......” 尹照一刻也安静不下来，没一会又把想要复睡的岳灵闹醒：“哥，你看——我的遗照。” “九朝就是这样把你诈出去的？” “是啊。” “没收了。”话音一落，遗照已经拈在了岳灵的两指间。 “啊？” “先反思完自己为什么这么蠢，我再还。” “嘻嘻哥你不还也可以，反正这张照得丑。” “......” 睡意涌上来的时候，岳灵便把手覆上尹照的侧颈，轻轻一按，便使他伏贴在枕头上：“要么继续睡，要么出去自己玩。” 两分钟后，尹照以为他睡着了，轻声呢喃了一句：“可我想知道九朝为什么要杀你啊。” “为了岳夜。” 岳灵不见喜怒的温淡声音传入耳时，尹照打了个激灵：“哥你不是睡着了吗？” “你吵醒了。” “哦，”尹照决定抓紧机会，“为什么是因为岳夜？” “他以为岳夜死了，我干的。” “既然是误会，那为什么不澄清。” “岳夜是鬼煞这件事，就该让它永远是个秘密。” 尹照笑了笑：“哥还是告诉我了。” “待会我就把你这段记忆给删了。” “哥，不要乱删记忆啊，小心失手我就成了傻子了。” “那就给我安静下来，”岳灵顿了顿，“不删也是个傻子。” “哥！” “睡觉。” “哦。” 第29章 岳灵是不是不舒服？ 自从从外面飘回来后，尹照便发现岳灵的研究时常停留在自己身上，有时离远了，还会把人唤回来。 然而尹照去摸他额头的时候却又被他躲避开来：“你的手好冰。” “让我看看。”尹照倾前些，下一刻又被岳灵钳住手腕：“有人来了。” 二十秒后，云风的身影竟真的出现了。 尹照以为是因公事，然而云风一来就抓住岳灵让他陪自己喝酒。 云风的口上一直说着：“他要离开了，地府还是留不住人的。” 这位阎王说着说着又指着懵掉的尹照说：“你看，他也要走的。” 是错觉吗？尹照觉得岳灵很不开心。他明明没有喝醉，然而神态间却有些颓气。 诉苦归诉苦，云风还是要回去工作的。 …… “哥，我刚刚跟泰迪去收拾书房，你这怎么有一本书页都沾上血了。”尹照风风火火地跑下楼梯。 然而没有听到岳灵的回应。 他好奇地凑过去，才发现岳灵在聚精会神地浏览着一篇新闻。 尹照的眼睛接触到屏幕时，瞬间被“诡伤”“摄像头失灵”“医院无法检测”这几个字眼吸引了注意力。 鬼凑近时带来的冷异气息太易察觉，岳灵瞬即锁了屏。 “哥，我没看完。” “有鬼魂作妖，伤了人类，”岳灵简明扼要地说，“但监控对游魂无效，所以又是一桩死案。” “这么肯定是鬼魂？” “诡伤作不了伪。” “那这事归谁管，治安局还是地府？” 四元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后响起：“自然是地府担责。” 尹照回头瞪他一眼：“那你也得从门进来，吓死了这一大早的。” 四元绕过他，直接走到岳灵身边：“你怎么看？听说地府一早就召开大会了。” “我不插手地府的公事。” “你当然可以不插手，不过——小尹照过来过来，坐着，”四元朝他招招手，“你可能得做好被调查的准备。” 尹照不解道：“我哪来的嫌疑？” 四元：“根据地府案册，所有在编鬼魂都没有离开过地府的记录，除了你们这些被无常领走的。” 尹照：“你不是被开了吗？怎么地府的动静比岳灵还清楚。” 四元哧笑了一声：“你生活里只有岳灵，我不同，朋友到处是，消息压根不用我打听就自个送上门了。” 尹照继而转向岳灵：“伤害人类的那个鬼魂，是不是考核失败了？” “考核失败，重新量刑，”岳灵顿了顿，“前功尽弃。” “干嘛这么想不开啊。”尹照喃喃道。 岳灵低头扶额，一言不发，眉眼间染上愁绪。 “得了，我就是知道了件大事过来和你们聊聊，整这么严肃作什么？”四元打破了渐变得沉默的气氛。 “哥，”尹照突然笑了笑，“没事，我说我知道的就好，再怎么调查也调查不到我头上来。” “还有一事。”四元故作神秘地眨眨眼睛。 尹照再瞪他一下：“别吊胃口。” 四元随即亮出两张票券：“今晚在迪乐园，会有一年一度的烟花节，我本来约了别人去的，结果人家今天有事估计要鸽我，票给你们吧。” 尹照怔了怔，心中一动，明明想接过票，却犹犹豫豫地看向岳灵：“哥——你是不是不喜欢热闹来着，可是这票好浪费啊。” 岳灵回过神后，微微抬眸看着他：“你想去就拿。” “那你去吗？” “不跟着去怕你又要闯祸了。” “好咧。” “行了，送票童子和送消息能手的工作我都干完了，回去睡觉。”四元挥挥手。 “拜。”尹照的心情莫名有些好。 尹照蹦到沙发上：“哥，鬼魂的体质和那些闪闪亮亮的东西不相冲吧？” 岳灵有些心不在焉，随意地点了点头。 尹照心中了然，试探地问：“你还在纠结鬼魂伤人的事啊？” “有些蹊跷，一天内几桩伤人事件接连发生，想来是有联系的，可目前看着更像是随机挑选对象，”岳灵想了想，“像你在会所那一次，冲动的时候或许会出手，但是预谋作案不存在冲动因素，对于考核对象而言，等于是主动走上一条绝路。” 尹照皱了皱眉：“或许那鬼魂脑子糊涂，回到人间发现还不如在地府呆的好，于是主动作死？” “……” “我觉得治安局也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哥你能不能不管这件事？”尹照隐隐有些不安。 “嗯？” “你已经卸任了，不要再卷入这些漩涡里面。” 岳灵不禁伸手揉了揉他的棕毛：“你倒还管起我来了。” “不许管。” “嗯。”岳灵竟应承了。 尹照满意地笑笑：“你今晚要看紧我，不然待会哪个通灵者又因为误会把我逮走。” “你要变成泰迪那样，随时拎着，保证不会走丢。” “不会吧，你真有像四元说的那种恶趣味？” “......闭嘴。” 尹照乖巧地安静了数秒，又开始巴拉巴拉：“哥，要不我们早点去吧，找个好位置停车，顺便去点别的地方玩......” 岳灵的耳朵只坚持了半分钟，随即起身：“我去换件衣服。” “哥，”岳灵起身时，尹照的眼帘里恰好映入那几缕混杂在黑发中的银丝，“头发的事，我好像没正经问过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还真就是染的。” “骗人。” “染的。” “骗人。” “那就别听。”岳灵已经上楼了。 等岳灵还要一些时间，尹照索性去岳灵另外的衣帽间帮自己挑衣服，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开始想岳灵会喜欢什么风格。奇怪，这是逐渐岳化了吗？尹照反应过来的时候还有些难以言表的感觉。 尹照见到岳灵下楼时，发觉他依旧和往日的差不多，精致得体却不显浮夸华丽，当然这可能和他的脸有关，只要站在那就能营造出美人氛围。尹照一向是这样想的。 “想什么？” “你真好看。。” 岳灵眼色中浮起一瞬的笑意，然而面色仍是平静：“净卖乖。” 将要打开车门之际，尹照突然觉得脑袋抽搐一痛，看向岳灵时，连他的脸色也也不太好。。 两人似是感应到什么，不约而同地抬眸——一张地府官方发出令符正悬浮于眼前上方。 ［紧急昭告：考核计划彻底中止，所有参与考核的鬼魂须在今日速归地府，永不得再出人间，不得有违。］ 第30章 永不得再出。 永不得再出。尹照的思绪停滞良久, 到最后脑海中只能反复回荡着这几个字。 对上尹照茫然的眼神时，岳灵的神色黯然了些许，然而他只是对着虚空说了一句：出来吧。“ 当看到一个突然现了身形的无常时, 尹照的心似是被什么拉扯着, 一点点地下沉, 最后坠到最深处。 “哥。”尹照怔怔地唤了岳灵一句。 岳灵抬手示意他噤声，接着问面前的无常：“怎么回事？” 无常：“大人, 此举是地府和治安所共同商议的结果。因为暂未调查出真相, 所以要求所有鬼魂都回去配合调查。但是为了永绝后患, 地府决定中止考核计划。” 岳灵的指节一点点地攥紧手中棱角尖锐的车匙, 平滑的手背隐隐突出苍青色的筋脉, 他缓缓地说；“好一个草率的结尾。” 无常：“大人事忙，您接管的尹照由我带回去即可。” “是要在下一秒就出现在地府吗？” 无常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大人, 您可以单独和尹照说些话。”他后退了数米。 尹照眼眶倏地红了，连话都说不连贯：“哥, 三年......如今连三分之一都还没走完......我不想回去......我不回去，我要留下, 我想留在你这。”如果说当初离开地府时的迎合和讨好仅仅是因为自己贪恋人间生活，那么现在的恳求则完全是因为对岳灵的依赖。 “尹照, 冷静些，听我说, ”岳灵本是习惯性地想抬手揉揉他的头，然而动作滞了一滞, 最后无力地垂下，“经此一事，地府会顺带调整量刑标准, 你不会在那里停留很久的，只要踏上轮回道你就可以回来人间了。” “可我想当尹照，非要轮回吗？”他把嘴唇咬出了血，“我想留在你身边。” 眼前人目光灼灼，语意又深烈，淡定如岳灵，此刻的神色中竟也浮现出一抹转瞬即逝的不知所措。 思绪稍微灵活一些后，岳灵缓缓开口：“我不想瞒你我的真实想法，那就是你在地府待着远比在人间安全，从夏城被猎到骷髅抢亲最后是被九朝误伤，本不是你该掺杂进去的事，却桩桩都扯上牵连。” “哥，可我至今安然无恙不是吗？”尹照的语气有些许急促，“我不怕那些，只要你还在，我就不会怕。” “可我不会永远都来得及救你。” 尹照有些泄气：“你......你真的要放我走吗？” 岳灵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变得乌青的天色；“判官当时因为林七的事想要撤走你，这是他的私念，所以我可尽力一阻。可如今涉及公事，我要是再加阻拦，你会在判官簿上再添一笔：违抗不遵。” 尹照敛眉垂眼片刻，再看向岳灵时，复杂地笑了笑：“哥，地府说今天必须要回去，我们去逛完烟花节总还是来得及的吧？” 岳灵失神片刻，最后只是摇摇头：“尹照，不要贪恋人间生活。” 尹照眼睁睁地看着烟花节的票于半响后消散在岳灵手中，眸色变得有些晦暗。 远处的无常不知何时行至他们身边的，道：“大人，我还有下一个任务，所以尹照必须得带走了。” “哥！”尹照突然想起了那个因壁画而生的幻境。那种卷席而来的绝望感竟然一早就预演过。 “尹照，”岳灵明明就在他身边，然而声音却像在天边传来一般，虚浮至极，“余下的路你自己走。我本就是孑然一身，如今是时候该让一切都回到从前的模样了。” 尹照想起来了。自己本就是从一开始就耍了小心机才入了岳灵的眼，后来为了不被他抛回地府又屡屡弄些小把戏出来。说不定人家早就一眼看穿了。 可是，不是事事都在演啊。 “哥，你也很烦我对吗？” “有些。” 尹照闻言时瞳孔微微增大，似是要极力从岳灵的眼眸深处看出一些令他心安的情绪，可惜没有，片刻后，他乌湛湛的眸子黯淡下来。 “我知道了。”尹照说。 “你带走他吧。”岳灵对无常颔首道。 “岳灵，”尹照的脸庞上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意，“再见。” “少见为好。”岳灵声音细微，然而还是被另一人悉数捕捉到。 直至岳灵冷绝地转身，尹照才轻念了一句：“若我偏想见呢？” ...... 岳灵有些不敢看泰迪的黑漆漆的眼睛，哪怕从刚才开始它就在一直跟着自己。 “你在怪我吗？”岳灵问。 当然，泰迪不会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岳灵。 “还是说，你在替他怪我？”岳灵语气幽幽。 “小家伙，”岳灵俯下身来，“你可以附魂到别人家的东西上，我这里以后会是冷冰冰的了。” “你知道吗？我故意跟他说了狠话。那小鬼啊，你给糖吃他就会对你好，所以非得亲手刺他一把，才能彻底让他死心。” “余下几年他会独自在地府走完，再让他对我这里留有念想，只会让人心生恶念。” “你说他为什么会对我这里留有念想啊？” “是因为我的神力可以为他遮蔽？” “还是仅仅因为我的家建在人间？” “不对，我不该问你，我该问他才对。” 到这一刻，岳灵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行径荒唐得不成样子。是有多失了分寸才能逮着一只玩具熊在说话。 他拍了拍泰迪的头：“你去留随意。” 岳灵一转头就看见了尹照今日留在沙发上的那本书，沾着新血的书。昨日即使心中了然眼前的尹照已被人调包，然而睁开眼的那一刻还是猝不及防地感到愕然。 他甚至想过若尹照被调包这件事是误判，自己会不会下手杀了他。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那一瞬间的犹豫与摇摆。 岳灵想走过去拿起那本书，却发觉往日温软暖和的毛毯竟渗出一丝清冷。不仅如此，整个大厅都似乎在冒着冷气。 别墅的一切，都恢复了它原本的面貌。 除了还有一只泰迪在慢吞吞地挪来挪去。它先是上楼，手中攥着一个黑色的物件，而后走向垃圾桶，“扑通”一声，物件应声而落。 岳灵微眯凤眸：“你扔了什么？” 泰迪摊了摊手。 似是被什么驱使着，岳灵缓缓走了过去，竟发现是当初他买给尹照的手机。 岳灵拎着它的耳朵：“这个可以不扔。” 他接过泰迪捡回来的手机时，下意识地按亮了屏幕。当看到屏保时，岳灵的手很不淡定地抖了抖，手机再次顺势滑落在地。 岳灵不禁哑然失笑。自己记得尹照那小鬼在凌岸家的园子里曾悄悄在自己的耳朵上佩花，却不知道竟还偷拍了下来。 不过，拍得还不赖。把手机放置好后，他独坐着发了很久的呆。直到泰迪递来医用纱布，岳灵才回过神来，徐徐包扎好刚才紧握车匙所致的伤口。 浓浓的睡意不可抵挡地席卷而来，岳灵陷入沉睡的时候，突然被一阵心悸惊醒。 —— 尹照咬牙，握紧拳头的手青筋微显，强忍着不在外人前流露痛苦——判官正在去除岳灵和他之间联结的符印。 尹照索性闭着眼，索性不去看判官繁复的施法。 越看越心焦。 符印被强行拽出来的时候，尹照觉得口中腥腥时，嘴角还有血丝在缓缓渗出来。 他抬手抹了抹，定定地看着符印变成了治安所最初交给他的小银扣，然后在须臾间变成灰烬。 判官缓缓开口：“尹照，你不再是获得特许的鬼魂了，直至服刑完毕，否则不可再回人间。” “哦。”尹照失了大半神气。 “由于考核计划失败，我们已经重新量刑，你余下的八年改为六年，六年后方可进入轮回道。” 尹照心中毫无波澜。反正都是一样的无趣，八年和六年又有什么区别呢？ 判官看着无精打采的尹照，嘴角微微上扬：“你可服气？” “当着您的面，怎么都不可能说不服吧？” “也是，”判官的笑容里有些意味深长，“如今并没有岳灵在帮你撑腰。” “判官，你好像从一开始就对我留在岳灵身边有意见？”尹照直视着他。 判官直认不讳：“是，我讨厌看岳灵为你坏规矩的模样。” 尹照眼中笑意渐现：“岳灵喜欢就好。” 尹照顿了顿：“岳灵怎么做，和你有什么关系。” “同辈神明中，他天资最聪颖。可却因为一而再再而三的任性而早早卸任，他若是继续这样下去，迟早摔得头破血流。” 尹照怔了怔：......这......判官还是个事业粉？ 尹照敛回放飞的思绪：“岳灵的路，本该就是由他自己走，你替他谋划又有什么用？” 判官笑了笑，只是隐隐有些寒意：“我尽量帮他剔除所有会导致意外的因素，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尹照哑然失笑，笑容苦涩又无奈，“我是意外的因素？” 判官不答，只是微一抬手唤来公职鬼魂：“把他带下去吧。” 见到来人时，尹照愣了数秒——这个鬼魂不就是那日躲入岳灵家厨房，并且和自己一起吃蛋糕的那个吗？ 他不动声色地跟在鬼魂身后，直至离了判官视线才开口问：“你叫什么？” “李立，我们见过的。” “嗯，你来过岳灵家，”尹照顿了顿，“我要做什么？” “还是和之前一样当个整理资料的文员。” 尹照问：“你现在——” “被派到判官身边。” 尹照微一挑眉：“那还是你惨一些。” 李立不解：“判官怎么了？” “没什么，”尹照话锋一转，“你知道除了无常以外，还有什么职位是需要走人间的吗？” 李立想了想：“暂时没有，不过据我所知，有些无常比较好通融，你要是有急事想回人间，说不定会拎你一把。你在这不是呆过两年吗？怎么一点也没打听过？” “当初没动过歪心思。” 李立停住：“你在人间有急事没有解决？” 尹照随意找了个借口：“有重要的东西落下了。” 无论岳灵今日如何搁下狠话，他都偏偏不信之前的所作所为皆是敷衍应付。思及此，尹照的神情倏地一僵，他逐渐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所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于岳灵的态度和想法？甚至到了心心念念的地步。 就连回到自己渴望已久的人间，都只是兴奋了那么三两日。而后就心安地留在岳灵家，即使岳灵大多时候都是一派沉寂的模样，无法陪自己寻乐子，也总会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满足感，从未觉得无趣。 李立扬手在他面前拂了拂：“你怎么了？” 尹照突然笑了笑：“你又是为什么去打听如何回人家一趟的。” 李立有些茫然，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心里总记挂着自己在人间还有未放下的东西。” “你那时飘到岳灵家来，是因为擅自飘离现场因而后来找不到引路的无常，这还记得吧？” 李立点了点头。 “你飘离现场，是因为想去看你喜欢的人最后一眼。” 李立怔了一下，而后释然地笑笑：“原来是这样啊，难怪我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你......还想回去吗？” 李立摇摇头：“既然知道原因，我也就没这个执念了。毕竟前世记忆全无，你纵是让那人站我跟前，我未必能认得出来。” “你呢？你有喜欢的人要见？”李立又问。 “喜欢的人？”尹照眼色迷茫，“我不知道啊，他嫌我烦呢。” 第31章 判官面无表情地看着岳灵：“找我何事？” 岳灵开门见山地问：“尹照, 安定下来了吧？” “符印已除，他和你再无干系，操心也无用。” “判官。”岳灵语气微沉。 “安不安定得下来全看他自己的心境罢了, 我们并没有刻意刁难他。” 岳灵沉吟片刻：“给他换个职位吧, 不那么死气沉沉的。” 判官微微一笑：“换到我身边如何？足够繁忙有趣了吧？” “倒也不必。” “岳灵, 你当真想就这样糊涂地过下去？” “若你眼中的逍遥自在等同于糊涂，那么是的。” “你把岳夜藏哪里去了？” “杀了。” 判官神色微滞：“你这样的反复无常, 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那就没必要揣测我。” 判官随意挥了挥手, 与他擦身而过时道：“尹照的事我记着了。但你也记着, 不许插手地府公事。” 岳灵总觉得心口闷闷的, 奈何自己必须置身事外, 只能任由着事态向未知的方向发展，将一切导向不安。 —— “尹照那小鬼呢？” “报告判官，他今日请假。” “上班第一天就请假, 的确被惯得不成样子，”判官本是随口一句, 然而片刻后目光炯炯地盯着适才报告的手下，“可有说去哪里？为何事？” “听说水土不服, 生病了？” “水土不服？他倒是瞎编也不认真些。”判官似乎察觉到什么。 十分钟后，他在人冥的交界处抓回了尹照。 尹照头疼死了。那个被他贿赂的无常估计是睡晚了, 迟迟不赴约，偏偏自己运气不好, 在交界处等待的时候被判官抓包了。 完蛋了，还嫌判官簿不够厚啊。 判官用平静的目光审视他许久：“如何？找到出去的路了吗？” “出去？去哪？”尹照微微蹙眉, 清明的眼眸里显现一丝迷惑。 判官竟被他逗笑，只是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讽：“若是岳灵和你说话，你也这么多戏吗？” 尹照的表情凝固了一下, 只是也没有乱了阵脚：“判官，原来那个地方是不可以去的吗？” “岳灵带你离开过两次，你没有忘记这条路的理由。” 尹照：......好家伙他比我记得都清楚。 尹照淡定道：“难怪我总觉得眼熟，原来走过啊。” “今日为何请假？” “因为心情欠佳而请假是我不对，但是其余的，我一概不认。” 判官轻叹一口气：“尹照，治安局发下的通行证已经作废，纵是你能偷逃回人间，也不过是非法私逃的鬼魂，是会被重新抓回来的。” 趁尹照未作答，他又补了一句：“再说，岳灵对送你回地府这件事，并没有不愿的意思，否则他就不会毫无反应，你真的觉得即使逃回去他就会护着你吗？” 尹照这两天一直逃避着去深思的问题就这样被他赤.裸裸地揭露了出来。 果真是字字扎心。尹照眼中掠过一抹苦涩。但怕被判官看出端倪，连张扬地难过也不敢。 尹照定了定神：“判官，我今日并没有踏错一步。” “所以你才有狡辩的机会。” 尹照摊了摊手：“判官事忙，我先走了。” “慢着，”判官叫住他，语焉不详道：“别再动什么回人间的歪心思了。岳灵更不会同意。” 尹照眸色深了深：“我没想着再去找他。” “那就好。岳灵他最擅隐匿，你以为的他对你好，或许只是他随手的馈赠。别看他表面始终风轻云淡的，但其实一碰就碎。” “所以会主动去规避风险。”尹照突然想起他把自己交由无常时的决绝。 判官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外：“你倒是清醒。” “所以岳灵为什么要自揽麻烦，领养鬼魂。” “说来倒也不算复杂，不过是——” “判官，我来同他说。”一声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判官的发言。 尹照诧异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判官身后的四元：“你怎么来了？” “四元，你重回地府司职，难道就没有要事可做吗？”判官神色间略有不满。 四元笑容不改：“维护鬼魂的心理健康，这难道不是要事吗？” “难不成我与他说话就有碍他心理健康了？” “判官，尹照毕竟和我熟悉些，好教育。” 判官斜睨了他一眼：“如果他再想着逃，唯你是问。” “唯我是问。”四元笑着朝他远去的身影招招手。 “重回地府司职？”尹照迟疑道，“四元，你真的要回来？” 四元点点头：“嗯，我喜欢无常这份工作。” “把你上班的热情分我一半就好了。”尹照喃喃道。 四元拍了拍他的肩膀：“愁什么，我说你啊，就是死得太早，没经受过工作生活的毒打，现在才会对在地府任职这么懒怠。” “对了，刚才我问判官的那个问题，答案是什么？” “说来话长，所以我长话短说，就是——” “你可以说长一些，我想听。”关于岳灵的事，多听也无妨。 四元怔了怔：“让我好好措辞......在我上一次还没被地府开除的时候，岳灵也还在任，并且是我的直属上司，他这人吧看起来高高在上的，所以没什么人敢接近他，除了我这个不怕死的，后来也真成了朋友。” “也因为这样，每当我因为心软而触犯规矩的时候，岳灵总是睁只眼闭只眼，直至地府发觉，所以把我开了。可是我对在地府工作又有些执念，所以岳灵想要帮我回来。” 四元缓了缓，继续说：“考核计划刚制定的时候，冥王云风就找上了岳灵。他算是最不想岳灵卸任的人之一了，让他参与估计是想慢慢把他引到地府事务上来。可岳灵不赞成考核计划。他认为，考核对象在心怀警惕的时候会处处迎合考核标准，这等同于考核无效。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证明岳灵错了。” 尹照眼神微暗：“我在会所大打出手的那次。” “是！明知道岳灵就在不远的厢房里，明知道下重手可能会致人死亡，可你还是那么干了。所以说，考核标准的设立是有它的道理的。” 尹照示意他先停一停，让自己理清逻辑：“岳灵先是不赞同后来证明他判断有误，这和你回来地府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在于他们以此来下赌注。他们并不是赌岳灵的看法是否正确，而是赌考核计划是否会中途夭折，毕竟岳灵的另一个观点是过程中的不可控因素太多，这个计划一定不可行。” 四元停了停，继续说：“赌约就是：岳灵须参与考核计划，如果考核计划夭折，就是岳灵赢，云风就须同意我回地府工作，否则就是云风赢，估计会让岳灵输掉一些钱财之类的。” 尹照垂首沉思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岳灵赢了。” 四元拍拍他的头：“小尹照，别想太多。虽然岳灵领养鬼魂是带着目的来的，但是他不敷衍啊，把你领走了就要尽力保护这个责任他却是始终都有担起的。” “四元，”尹照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这故事好长，我要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不然判官又得找你我算账了。” “也是，”四元一拍脑袋，“我还要和别的无常交接呢，先走了拜拜，你记得开心一点啊。” 尹照再抬眸时，眼眶泛红，隐隐透着阴翳。 原来考核计划中止是岳灵心之所愿。 尹照曾努力说服过自己他搁下的狠话或许是想激自己不再留恋人间，可是现在看来，是真心话也未可知。偏偏自己还贪恋在他随手散下的荫蔽之中。 尹照任由自己眩晕了一阵，随后便缓缓拖着脚步回到岗位上。 四元自从消失在尹照的视线内之后，见着四周无人，轻施术法，用不了三两秒就已经稳稳地站在屋顶上。 已在屋顶独坐许久的岳灵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语色淡然：“都和他说了？” “嗯，按你提前交代好的台词，一五一十地说了，”四元匆匆地在他身边坐下，“话说又不是什么伤人的话，你自己和他说不行啊？” “他一心要通过考核计划，好抵掉刑罚。而我的立场是考核计划没有存在的必要，或许算是......伤人的吧。” 四元有些抱歉：“岳灵，我不该老在你面前提起我不甘心的，搅得你要掺进这事里面。” “别自作多情了，”岳灵揉了揉眉心，“云风央我多少领养一个鬼魂回去，好给其他退休无常做个榜样，我才顺手推舟提出让你回地府的条件。” “可是你现在怎么纠结起来了？” 岳灵的眼神飘向邈远的天边，语气微沉：“立场如何是一方面，但在看护尹照的过程中，我还未曾设想过这个考核会这样潦草地结束，也算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你不开心，不仅仅因为这个吧？” “我说过一些狠话，他要是多心些，将前后联系想，总会生芥蒂的。” “哥，话说不告诉他不就得了？” “与其将来无意中听到被粉饰的版本，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知晓。” “唉，”四元长叹一声，“话说事情到这里已经结束了，你惆怅什么？” 岳灵一怔：“我没有。” “行行行，没有就没有，”四元挠了挠头，“尹照那小鬼的心里好像有想回人间的苗头，甚至私下里联系了一个无常，不过那无常今早被我拦住了。” 岳灵心中一动，然而面上却是微微蹙眉：“他怎么还未死心？” “你问我啊？还不如问你自己是不是给人家下了什么蛊，好好的一孩子都成什么样了，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岳灵睨了他一眼：“这件事主责任本就在你们地府，偏要给人希望。” “岳灵，你冷心冷情的程度可不比地府这群决策者的低啊。” 岳灵忽然站起来：“走了，有事再找我。” 四元瞪着眼：“你特意回一趟地府只是为了交代给尹照一件事吗？云风你不见了？判官也不见了？” “今日不想吵架，不见了吧。” 四元：......他心里除了那小鬼到底还有没有别人了？？ 尹照结束一天的工作后，眉眼间尽是疲累，在回住所的路上也只是走一会停一会，最后索性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闭目养神。 “对不起啊，今天我起晚了，没赶到。” 尹照听到突然出现的声音时，惊讶地睁开眼——竟是今日鸽了他的无常。 “是你啊，”尹照语气间隐有愠意，“我等了你好久都不见来，不过还好你没来，不然被判官抓到我就有苦果子吃了。” 无常在他身边坐下：“不过无论成不成功都过于冒险，你日后还是别打这主意了，我更不打算继续接这种业务。” “......怂了？” 无常顿了顿：“像你这种没有取得合法许可的，即使回去人间也一样困难重重。” 尹照神色复杂：“我回去本来是想见一个人来着，不过我刚刚知道他好像不是很乐意继续见到我。” “这是你的揣测吗？还是他亲口说的？” “他没有亲口说过，不过他的确希望我留在地府却是真的。” 无常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论是谁，总会有些身不由己的。” 尹照长长的睫毛轻颤了颤：“你觉得他也是身不由己？”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他’是怎么想的，总之不要自己在心里多编版本，或许你听到的事情就是它原本的面貌，并未蕴涵着什么。” 尹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起身：“我明天还要上班，先走了。” 尹照的身影逐渐缩成一个看不清的点时，长椅上的无常仅是意念一动，身上的伪装便顿时褪去，露出了一张美得勾人心魄的脸庞。 他的长发在空中微微散扬着，隐隐可见到藏在其中的几缕银色发丝，神秘而魅惑。 尹照如果回头，非要扑到人身上来。 第32章 随着思绪的明朗, 尹照渐渐撩起唇角。 尹照觉得岳灵的伪装技术并不如凌岸的好。否则自己就不会在刚刚那个“无常”近身的时候，就敏锐地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一开口的时候，尹照终于确认了他是谁。哪怕面貌全改, 声线已变, 可是感觉却是骗不了人的。 搁下狠话却又心软, 结果只能这样兜兜转转。尹照的眉眼间微微浮上一丝得意。 岳灵，你也有别扭的时候。 尹照心中的阴霾在这一刻几乎消散殆尽, 只是仅存一疑。 他要亲自去问。 尹照找到林七：“我要求见阎王。” 林七对他似乎仍有芥蒂, 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他没空。” 尹照微一挑眉：“他没空可是你有空, 你去说的话, 他一定见。” “尹照, 你——”林七的语气有些慌乱，“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只是耽误他几分钟问些事，你要是不舍得那就——” “闭嘴, 越说越离谱，见就见, 关我什么事。”林七略不情愿地为他带路。 尹照在路上时问林七：“你什么时候离开？” “明天。” 云风处理完公事后才抬头看他：“尹照，如果是央我放行的, 那就没有说的必要了。” 尹照开门见山道：“阎王，诡案的事查清楚了吗？” “还没有, 人间的摄像头对鬼魂无效，而参与考核计划的退休无常也都表示所管辖的鬼魂并无异常。” “也就是说, 嫌疑人为鬼魂这件事只是有它的可能性，但未一锤定音是吗？” 云风摇头：“不, 一定是游魂所为，至少这点地府还能看得出来。” “所以才匆匆结束考核计划？” “地府和人类治安局共同商议的结果，尽可能地减少不稳定因素, 免得二次发生。” 尹照凝了凝，终于问出一直盘旋在心头的问题：“推动这个结果出现的人里面，岳灵可是其中之一？” 云风嗤嗤一声笑出来：“他要是推动人之一就好了，起码我挺乐意他能重新对地府事务起兴趣的，好减少我的负担。” 尹照蓦地松了一口气。 不是他就好。 云风用手支着头，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尹照，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如果一个鬼魂对人类安全生活的威胁指数为零，且有一位退休无常也愿意领养，那么可以申请回去人间吗？” “不可以，尹照你不可以，岳灵也更不可以坏规矩。” 尹照无奈道：“保证低调保密，不闯祸不张扬不招妒。” 云风笑了笑，语焉不详：“你图什么呢？本来在地府司职的时间只剩六年，你要是非得讨个特例，小心我把时间翻倍。” “图我想回到岳灵身边。” 云风愣了愣，眼里溢着掩饰不住的震惊：“我的老天爷。” “或者，只是按原计划走完这三年也可以。” 云风笑出声来：“好深的执念。” 尹照的手心微微出汗，屏气敛息地看着似在思考的云风。 片刻后，云风的眉宇舒展了些：“倒是有个办法。” 尹照松开紧攥着的手心：“我可以。” 云风又笑，毫秒之间身形就已经出现在尹照的旁边：“我还没说呢，你急什么？” 云风清了清嗓子：“按理说，地府向来奖罚分明。每两年我们都要派一个没什么修为的鬼魂前去牢狱更换封符，可惜你们这一届怂得不行，竟然没一个敢去，如果你肯去的话，再讨个奖赏就顺其自然多了。” “牢狱？”尹照想了想，“封印着鬼煞的牢狱？为何没人敢去？” “我都一遍又一遍地说了，只要不进去牢狱内部，是不会被鬼煞撕了的，可他们都不信，一个二个都在找借口。” 尹照不解道：“大人们法力高强，为什么不亲自去？” “就是因为修为太盛，只要一近牢狱，就会刺激到鬼煞们，到时候免不得一场小骚乱。” 尹照眼眸深处浮起一抹惧色，然而说出口的却是：“我可以去。” 云风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虽说鬼煞被拦住都出不来，但毕竟是我们这里最邪门的地方，你考虑好了？” 尹照深吸了一口气，放任着一股冲动驱使着心志：“既然你说只要不进去就不会被鬼煞缠上，那我没什么可忧虑的。” 云风看着表面上大义凛然实际上连手都在微微战栗的尹照，嘴角扬了扬：“这到底是什么神奇力量啊？” 尹照装作听不懂的模样，话锋一转：“去换封符，需要什么技能吗？” “你会游泳吗？” “啊？” “会游泳就行。” 尹照眼神微亮：“说好了，只要我顺利完成任务，那么我可以回人间过完计划中的三年。” 云风凑近了些：“你这样做，岳灵知道吗？” “他肯定是会阻止我的，所以让他知道做什么？” “哈哈，你倒是有趣得很。” “阎王，你地位尊崇，可不许耍赖。” “换掉封符比放一个不闹事的鬼魂出去重要多了，耍赖有什么意思。” 尹照心下一松，微微颔首道：“接下来的话，你只需要派人教我怎么贴封符就好了，我随时可以。” “贴封符很简单，”云风嬉笑的神色瞬间被凝重取代，“你要记住，可怕的不是鬼煞，而是你自身的恐惧，从前发生过一些不好的案子，都是下去更换的鬼魂因为心中害怕，失了分寸，自己往牢狱那里掉。” “在人间那会见过亲历过不少诡异的事，我想现在应该没那么容易就惊慌失措。” “你自己看着办，还是要小心些，否则下一次更换就更没人敢站出来了。” 尹照点点头，正欲转身离去时，脸色突然僵了僵：“游泳......地府的牢狱不会就在彼岸河深处吧？” “正确，”云风笑笑，“彼岸河底，就是牢狱大门。” 尹照不禁打了个激灵。说来他和彼岸河也是八字不合，每次走过去都会被那些蔓延得毫无章法的彼岸花给缠上，它们缠人老痛了，还得费好大的劲才能扯开。 云风似是察觉到他的犹豫，随手化出一把雕着奇异符纹的匕首：“这把用来对付那小小彼岸花，绰绰有余。” “多谢。” —— 尹照幽幽地看着河面下浮动着的大片鲜红，如血丝般的花瓣团团绕绕，隐隐透着诡异的气息。 他握着利刃的手有些颤抖，然而心下一横，还是跳入了冰冷彻骨的河水中。 彼岸花似是察觉到有入侵者，不约而同地逐渐向尹照的方向蔓延，片刻后缠上了他的脚踝，手腕，甚至颈间。 幸好云风给的利刃还算靠谱，几乎是触物即断。只是被它们缠过那么几秒钟，身上难免会出现青紫色的勒痕。 尹照在花间穿梭，一路往下沉。愈往深处，他就感觉到不再是自己主动下沉，而是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正在拉扯着自己。被刻意抑制着的深深恐惧突然铺天盖地地卷席而来，有那么一瞬间，尹照甚至生出就此沉沦下去的念头。 直至满目的红色让自己的脑海中蓦然想起了一地散落的玫瑰。玫瑰？夏城？岳灵！对，不能失了心神，我是要回去找岳灵的，尹照的意识清明了几分。 他终于看见了牢狱的入口——在一片姿态妖娆的彼岸花掩盖下，两根长得不可思议的尖锐白骨静静地交叉横在一片暗蓝色光芒之间。 尹照将手上新戴上的戒指拔了出来，迅速抛向白骨所在处——弹指间，戒指变成了金红色光芒交织的符印，与黯淡不已的旧符印交融在一起。 任务达成的那一刻，尹照眼中的温热渐渐开始蔓延。在放松警惕的那一刻，封印下的鬼煞突然发出了一声声凄厉的嚎叫，乱人心神又迷人心窍，直直抵达听者心灵深处最脆弱的一道防线。 尹照下意识地想要掩住耳朵，手中的匕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掉落，然后跌向了牢狱入口。 尹照滞了滞，在想要往上游的时候，一株本是随水波摇摆着的彼岸花突然紧紧地攀上了他的膝盖。尹照同样钳制着它，想要将其扯开的时候，它的花茎上突然冒出了密密的尖刺，尹照像触电一般缩回了手。 然而彼岸花越收越紧，大有碾碎尹照腿骨之势。 尹照痛吟了一声，咬着牙重新伸出手去，不料下一刻几近动弹不得——他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抱住了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一只修长瘦削的手越过来，直直地按上了尖刺密布的彼岸花茎，浓稠的鲜血淌落在水中，竟比这彼岸花还要诡艳几分。 第33章 尹照木木地转头, 一转眼就看见了岳灵线条精致的侧脸。 若不是被人紧搂着的感觉太真切，他会怀疑这是自己魂魄消散前出现的幻觉。 尹照看不清岳灵是如何将花茎扯断的，就连对于后来自己是怎样被他带出水面都有些糊里糊涂。直至耳中传来岳灵的一声冷斥时, 他才猛然清醒过来。 “尹照, 你疯了。”岳灵的眼眶内布满血丝。 尹照有些心虚, 垂下双眸不敢看他的眼睛：“这是地府的正经事啊，不是我去做, 也要有别的鬼魂替上的。” 尹照的发丝被搅得凌乱不已, 水滴顺着被打湿的睫毛淌落下来, 眼睛还有些睁不开, 整个人徒增了几分可怜之感。岳灵眼中的愠意渐渐减淡, 语气生硬地说了一句：“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你来做，比你经验老练的鬼魂多的是。” 尹照见岳灵似乎真的生气了，低声讷讷道：“你怎么知道的？” “李立。”岳灵如何也没有想过当初那个和尹照一起躲在厨房吃蛋糕的鬼魂会偷跑出来, 只为和他说尹照要亲自去更换牢狱的符印。而李立是如何出来的，自然是有贪利的无常暗中帮忙。说来好笑, 他在隧道一事中，曾经想过要去调查无常队伍中的贪利者, 却被四元拦了一下，没有调查下去。没想到正因为有这个漏洞在, 李立才能将消息送出来。 尹照抹去眼睛四周的水滴，岳灵仍在流血的手就这样撞入了眼帘, 他的语气有几分慌乱：“哥，这里面的花这么邪门, 你的手不会有事吧？” “会有事，”岳灵用忽然间化出的帕子缓缓拭血，“你也知道会有事, 还敢这样冒险？” 尹照讪讪地说：“侥幸心，侥幸心。” 他顿了顿：“哥，阎王原先给了我防身的匕首，不过我弄掉了。” “我在敛去大部分神力的情况下，便弄得这样狼狈，”岳灵沉沉地看着手上出现的血洞，“何况是你。” “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尹照犹豫片刻，“阎王说只要我——” 云风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尹照，看不出来啊，有两把刷子，竟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话音入耳的那一刻，岳灵身上入过彼岸河的痕迹在瞬间消散，连发丝也找不出一根被沾湿的，除了一个匆匆用帕子包扎好的伤口，便再也看不出他曾下过彼岸河。 尹照怔了怔，道：“符印换好了，你可以检查。” “我自然察觉得出来符印的状况，你做得很好，不过不会是岳灵帮忙的吧？” 岳灵面不改色道：“不是我，我没有。” “那我就兑现诺言吧。” 岳灵迟疑地问：“诺......言？” 云风看向二人的眼神带了几分玩味：“事先声明，我没有瞒着你的意思，只是尹照央求我不要和你说而已。” “说重点。” “只要尹照能顺利换掉符印，我就允他回人间找你。” 尹照连忙低下头，让自己不去看岳灵错愕的眼神，只是心中越发的紧张。 岳灵微微侧过脸，意味难辨的目光摄住了看起来一派心虚的尹照：“是这样吗？” 尹照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我是有和阎王聊过这件事。” 察觉到岳灵的沉默，尹照又补了一句：“哥，你不要有负担，这是我自己的意愿。” 云风有些无奈：“看，都叫你们先提前沟通好，就是不听。岳灵你要是觉得麻烦，我就另给这小鬼一个奖赏算了。” 尹照紧张地攥住了岳灵的衣袂，声音微颤：“哥。” 岳灵显然犹豫了。 不知过了多久，“好，我带他走。”岳灵轻声说了一句。明知道是错的，话音一落时连他自己也诧异为何会答应这件事。 真是匪夷所思。 云风同样有些惊讶，道：“......还真答应啊？”他本以为按照岳灵清淡的性子，这番闹剧不过是尹照的一厢情愿，于是随口地提了条件，没想到岳灵竟出乎意料地应承下来。 岳灵蹙眉：“嗯？” 云风恢复了自然的语气：“这次出去，谨记两件事：一是不要被游走在人间的无常发现，即使岳灵你能把事情压下来，但是我把游魂私自放出去的风声还是会走漏的，到时我不好交代。另外，人间的通灵者，不要被他们发现，毕竟现在已经收回了通行证，尹照在人间就是个灰色存在。” 岳灵沉吟片刻，道：“我尽量少带他出去，而且只要用我的气息掩盖住他的就好了。” 云风幽幽地说：“你自己看着办，反正岳夜的事我也没拦得住你，随便吧。” 岳灵转头看向笑得一派和煦的尹照：“别傻乐了，先去换身干衣服，然后过来的时候谁也不要惊动。” “哥，你不能偷偷走，一定要等我。” “我等你。” 尹照点了点头，随即匆匆地跑开了。 云风不解地问：“你为什么故意使开他啊？” “没什么，”岳灵的眼神飘向判官府的方向，“只是要嘱咐你一声，别让他知道，否则又该找我了。” “对外我会说派尹照去执行任务，但是呢判官这人的脑子灵得很，他要是自己发现的话恐怕我也兜不住，因为是真的坏了规矩。” 岳灵的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复杂：“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话说，尹照这小鬼对你的依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深，怎么回事啊？” “他不是还有几年就踏入轮回道了吗？我姑且先照顾着吧，反正时日也不多了。” 云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地府里的鬼魂这么多，你偏要照顾这个。” “不是你当初不舍得林七，所以把尹照推给我的吗？” “诶你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岳灵你过河拆桥。” “……” 穿过结界后，岳灵眼里眉梢间皆是忧虑：“没了通行证，你在这里会比地府更加拘束百倍。” 尹照却是心大：“我不管，说好的待三年就是三年。” “小疯子，我这次若是不带走你，你还要干出点什么来啊？” 尹照迎上岳灵深邃的眼眸，笑了笑：“我无计可施了，只能干等着你来把我带走。” “想多了，我才不会主动招揽麻烦上身。” “地府也不喜欢我这个麻烦精，只能委屈你了，谁让我哥心好脾气好。” 岳灵：？ “哥，我一定跟紧你，不给自己出意外的机会。” 岳灵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缓缓伸出手，似是示意尹照握住，尹照愣了愣，随即覆上了岳灵冰凉的掌心。 岳灵道：“我会给你传一些神息，掩盖住你身上的鬼气，对于迷惑一些无常和通灵者应该足够了。” 岳灵话音刚落，一股寒意就从尹照的手心穿透而过直达心底，惹得他一阵心悸。 尹照咬着牙强行抑制住自己的不适，待一切平复后，仍是紧握着岳灵的手。岳灵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尹照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时，怔了怔：“哥，泰迪怎么坐到副驾驶来了？” “它非要跟来。” 尹照抱起它，坐了进去：“它也知道你是来接我的。” 岳灵：“......” 尹照晃了晃它，不经意间看见一张小小的相片从它身上掉落下来。 “我的遗照怎么在泰迪那啊？” 岳灵神色微滞：“它......它可能去我房间扫地什么的，然后看见了吧。” 尹照的脸色耷拉下来：“你竟然把我的照片扔地上。” “不然呢？裱起来放床头吗？” 尹照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然而回到别墅后，趁岳灵还在车库时，他偷偷将泰迪带到岳灵的房间，亮出手中的照片：“泰迪啊泰迪，你跟我说，你在哪里捡到这张照片的？” 泰迪慢慢地扫视了房间一周，随后伸出小短手指了指岳灵的枕边。 尹照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眼里眉梢间带着微微得意：“我就知道。” “不对，”尹照突然反应过来，“你爬岳灵的床干什么？” 泰迪似是听懂了，做了个往上蹦的动作。 尹照拍了拍它的脑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突然想起什么，眼神变了变，刻意地压低声音：“泰迪，你说岳灵的性取向到底是什么啊？” 话音一落，尹照突然觉得身后凉意阵阵。 他僵僵地回过头，嘴角抽搐了一下：”岳灵，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在你问它我性取向的时候。”岳灵神情难辨。 第34章 尹照明知道此刻自己应该舌灿莲花, 把这一度尴尬的场面扭转过来，然而话音却不受控制：“......那......那到底是怎样啊？” 岳灵凝眉道：“蠢死了，一只熊怎么会知道这个, 你为什么会问它？” 尹照：？问你也不妥吧。 尹照不自在地捏了捏耳垂：“哈, 我就是好奇。” 岳灵微眯凤眸, 用一种清淡的目光审视着他：“你好奇这个作什么？” 尹照用五秒钟的极速思考了一下如果和盘托出自己对岳灵心存某些不可描述的心思的话，被他扔回地府的概率会有多大。 理智告诉尹照, 概率超大。 尹照咳了一声, 清了清嗓子, 道：“哥, 据我所知, 在地府的八卦圈里，你常年蝉联话题榜前三，听说是......男女鬼魂......都有属意你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弱, 似是越发心虚。 “就这？”岳灵的神色中掠过一抹复杂。 “嗯。”尹照若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岳灵毫不留情地弹了弹他的脑门：“我偏不告诉你。” 尹照：......我确实拿你没办法。 岳灵顿了顿，随后轻轻凑近尹照, 语气意味不明：“你为什么宁愿下彼岸河冒险也不愿待在地府，要知道彼岸河下的牢狱已经是地府最可怕的地方了。” 尹照对上岳灵的眼神时, 失神片刻，还来不及措辞就出了声：“相比起我不愿意待在地府, 还不如说我想回这里。” “嗯？”岳灵离远了一些。 “就......留在哥的身边就很好啊。” 岳灵似是被他噎住了，竟怔住片刻后就不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 徐徐坐回沙发后，酝酿过后才说：“你是不是讨厌夏城？” “讨厌说不上, 就是觉得在那里发生的事不太和平罢了。” 岳灵沉吟一会：“可是现在的情况，反而是那里比较安全。” 尹照想明白了：“哥，我懂了。在夏城顶多有猎鬼人觊觎, 但是在这里前有人类治安所，后有地府诸位大人，都盯得紧，所以夏城安全很多。” “你——” “如果是哥带我去的话，我没问题。”尹照毫不犹豫地说。 “你不怕了？” “你在我身边的话，猎鬼人近不了身，对吗？” 岳灵被尹照充满信任的眼神晃了一下神，缓过来后，说：“最保险的办法......还是……” “啊？你倒是说啊。”尹照来了兴趣。 岳灵的耳朵微微有些发烫，他刻意避开尹照的眼神：“没什么，这不可行。” “啊你卖关子！”尹照略一扁嘴。 岳灵话锋一转：“那就这样说好了，应该是会带你回夏城的。只是得等我弟弟醒过来。” 尹照皱了皱眉：“岳夜这次醒来还会再伤你吗？” 岳灵微怔，道：“我拿捏不准他到底会不会还是鬼煞的模样。如果是......我只能继续对他施法。” “可是你的损耗会很大。” “顾不上了。”岳灵懒散地用手支着头，眼皮缓缓耷下。 尹照见他似有困意，也就没有再继续纠缠这件事，至于岳夜是怎样变成鬼煞的，如果问了会让岳灵不开心，那还不如不问。 “尹照。”岳灵将醒未醒之际，声线略微有些低哑。 “在。”尹照关掉游戏。 “......我睡觉的时候你不用一直在我旁边的。” “这样不好吗？我安心哥放心。” “......随你，”岳灵揉了揉眼睛，“帮我倒杯水来，我要出去一趟。” 尹照随即起身：“我是留着看家还是一起去？” 岳灵想了想，道：“一起，我的确要看着才放心。” 尹照眼里的笑意深了些：“保证寸步不离。” 他出来的时候自觉地攥紧了岳灵的手腕：“去哪啊？” “诡案的事，我已经确定了一个方向，现在去一趟案发地。” 尹照停住：“哥，这是地府公事。” 岳灵一怔：“因为这件事导致的考核中止，你一点都不关心？” “即使调查出真相，地府也不会重启考核，否则就是打自己的脸，”尹照有些怅然，“我只是不想你参与地府公事，毕竟冥王一直在诱你复任不是吗？” 岳灵目色复杂：“为什么不想我复任？” “我觉得你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说得你见过我以前的生活似的。” “直觉，”尹照认真地说，“我真的可以感觉到你喜欢现在的状态。” 岳灵敛回刚才的冷冽，微微叹了口气：“我不会复任的。” “那为什么要查？” 岳灵眸色一深：“和我认识的人有关。” “谁？！” “自己猜。” “你要是吊我胃口我就......我就今天也来蹭你的床。” “和你有关。” “我不信。” “爱信不信。”岳灵在红灯前停下。 然而下一刻岳灵察觉到自己的手腕倏地一松，他以为尹照恼了，下意识地看向旁边，只是身旁已无人，岳灵把目光移回前方时——尹照竟跑了出去，猛地将一个乱蹦出斑马线的小女孩攥回。 岳灵神色一凝，心中暗叫不好。不是因为尹照行善，而是余光中出现了一个不该遇到的人——治安所D404的负责人，他是通灵者，当初还是他帮尹照办的通行证。 该死的凑巧。 “哥哥哥，手痛——”尹照见着岳灵绕过道谢的家长后，便感到手腕处承受了巨大的力度。 “别回头，往前走。”岳灵沉声道。 尹照顿时悬起心，压低声音：“怎么了？” “通灵人看见你了，别慌张，也别跑。前面是医院，然后往人多的地方走，无论我带你去什么地方都不许慌。” 尹照心中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哥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安全的地方。” 进了医院后，身后的脚步声越发杂乱，尹照开口问：“那人有追来吗？” 岳灵凝神片刻，道：“一直在后面，只是远远地跟着，估计也是怕惊动人群。” “他认出我了，会不会去告状啊？” “只要不抓到你，就没有证据。” 岳灵带着尹照一层一层地上去，然而随着楼层的增高，人烟逐渐变得稀少，四周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寂静，唯有头上的白炽灯照着空荡荡的走廊。 尹照提耳静听，突然察觉到脚步声近了许多：“哥——” 他还未来得及说完，就感觉到自己被一阵风带飘了。准确的说，岳灵并不是在带自己跑，而是在飞快地“移”着，由上往下。 后面的动静同时开始变得大了许多，然而不一会就渐渐小了起来。 岳灵察觉到离了追击者的视线后，立刻攥着尹照入了一间阴暗的室子。 没想到啊，真没想到啊——尹照看着一排被白布盖着的尸身，这才反应过来岳灵口中“安全的地方”是医院的太平间。虽说仔细想想也对，毕竟这里的亡魂气息能掩盖住自己的，但他还是不禁打了个激灵，忍不住想出声说些什么，却被岳灵微凉的掌心覆上嘴唇：“嘘。” 尹照起伏的心口逐渐平复下来，只是木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岳灵。他身上清冽飘渺的水香让尹照连连失神。 岳灵微微侧过脸，凝神倾听门外的动静。 半响后，他徐徐松开手，把视线移到眼前的尹照身上，他认真看人时双眸十分潋滟：“你脸红什么？” 尹照刻意不去看他的眼睛，偏开头：“被你捂的。” “哦。”岳灵淡淡地扫了一眼太平间，没有多说什么。 “哥快走吧，这里怪阴森的。” 岳灵再次掩住他的嘴，把他抵往最为昏暗的一个角落里。 其实根本不用这样来让尹照噤声的，他已经惊乱得说不出话来了。岳灵依旧没有理会尹照的不妥，而是带着目的性紧盯着门外。 尹照怔怔地看着太平间的门被打开，然而走进来的却不是通灵者，而是穿着熟悉的黑袍装束的无常。 无常按照流程将一个死者的魂灵引出来，然后贴上地府的标记后，带着魂灵缓缓走了出去。 尹照自行将岳灵的手放下来：“哥，他就引一个啊？来都来了，不多接点业务啊？” “不是不想引，是没得引，”岳灵眸色一沉，“十个死者，有七个的魂灵已经被引走，而刚刚也被引了一个，只剩两个。” “有什么不对劲吗？” “这两个，没有魂灵。” 尹照懵住了：“这么邪？” “我跟你说过泰迪之所以变得灵活，是因为有碎魄附到它身上。” “我知道，你也说过有些人在死的那一刻魂魄会因为意外而四散，所以这两个死者也是这样。” “不是，”岳灵神色复杂，“他们的魂灵在死亡的那一刻被人强行抽离了出来。” 他顿了顿：“我想明白了。” “岳灵！可算让我逮到你了，”四元的身影倏地出现在太平间里，“岳灵，不关你的事，我需要带尹照走一趟。” 第35章 岳灵下意识地将尹照挡在身后, 道：“有人前去地府告状了吗？” “告状？”四元皱了皱眉，忧虑的眼神越过岳灵看向尹照，“也算是告状吧。自从诡案发生后, 地府就发出了悬赏令, 前几天......有个无常就已经说过曾在案发地见过尹照的魂灵在那里飘荡, 可这只是个证，因此不成立, 没想到就在刚才人类治安所的通灵者也去说当时看到尹照了, 再加上九朝也承认当日曾经将尹照的魂灵抽离出躯体, 所以......” “所以人证都指向了尹照。”岳灵眸色一深。 尹照懊恼地拍了拍脑袋：“靠, 人类治安所那个八成以为我们刚才在耍他。” “我们的确在耍他。”岳灵冷声道。 尹照攥紧了岳灵的手腕：“哥, 我要怎么做？” 岳灵神情难辨地看着他：“尹照，你那日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尹照蓦地松开手，语气似被慌乱之感攥紧：“岳灵, 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太平间的森冷之气此刻萦绕在每一个人心头, 使得他们一度沉默。 好一会后尹照先开口：“岳灵，你信我。” 岳灵的脸庞隐在幽暗之中, 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尹照一直等待着他的回应, 却只等到了沉默不言。 尹照的眼神里渐渐浮上失望：“你不信我。” “我......”岳灵欲言又止，“我在说服自己信你。” 尹照的神色滞了滞, 不明其意地看着岳灵。 “你那日毫无意识对吗？” 尹照的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所以说我可能会做出平时不会做的事，过后通通忘掉是吗？可即使没有意识, 性格里也不该徒增狠厉，随便逮着路人来肆意伤害吧。” “你受重创的时候，已经失去对自身的掌控权了。” “喂你们俩干嘛呢, ”四元无语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都还没定罪就先给自己揽罪了。” 岳灵顿了顿：“是真是假，回地府对质便知。” 四元拦住他：“云风对外说我带尹照出来执行任务，所以自然该我领着他回去。你要是出现，等于锤了尹照私逃这件事，你忘了判官有多不喜欢你俩这样任性妄为吗？况且尹照的命脉都还被判官簿拿捏着。” “岳灵，你陪着我，我怕他们。”尹照完全失了分寸。 四元坚持阻拦：“岳灵你去的话尹照死得更快。” 岳灵不再犹豫，对尹照道：“跟着四元回去，我会时刻留意地府的动静，但不能亲自出现。” 不安的预感在心中愈演愈烈，尹照抬眸看他的时候，竟勉力笑了一下；“我怎么觉得我回不来了。” “我会把你带回来。” 尹照怔了怔，连四元也错愕不已地看着岳灵。他一度怀疑岳灵和尹照在相互给对方下蛊，否则怎么会双双魔怔起来了。尹照也就罢了，岳灵一向是理智先行，这会怎么就...... 待尹照和四元走后，岳灵又在太平间独坐了一会，无人时才毫不掩饰地显露自己难过的神色。直至冷静下来后才回到自己的别墅内，开始动用灵力置出地府的实时境象—— 尹照看到主审人是判官的时候差点一口气上不来险些就这么厥过去了。本以为冥王云风多少有几分人情味，或许会让自己侥幸过关，而今...... 判官的语气神色间皆不见喜怒，只是淡淡地审视着他：“尹照，可有自证？” “没有，魂灵被抽离出去的一整天里我都没有意识。” 判官：“地府在编鬼魂在案发日悉数不曾外出，诸位退休无常看管的考核对象里面，也没有丢失的，唯有你那一日，魂灵被抽走，离了岳灵的视线。” 岳灵不在身边时，尹照强制把自己变成一根上了发条的弦，绷得紧紧的：“第一，我没有作案动机，第二魂灵被抽是因为九朝作祟，我也是受害者。” 判官：“九朝已经罚了，所以我们只说这一件事，你到底能不能拿出证明你未曾去过案发地也未曾伤害过人类的东西。” “那一日我除了记得岳灵的家怎么走以外，其余都不记得了。” 判官眸色一深：“噢？那就是没有自证了。” “可是人证只说我那日去过现场，却没有看见我下手伤人。” 判官：“已经足够了，所有的鬼魂都有不在场证明，唯独你没有。” “我与人类无怨无仇，我没有上街伤人的理由。” “无意识的犯罪不需要动机。” 尹照不甘心地攥紧拳头：“判官来审我，可也是没有特殊的动机吗？” 判官的声音里透着冷意：“你什么意思？” “与其是审，还不如说今日就是来定罪的。”尹照本也不在乎判官簿上再多添两年的服刑期，只是一切都还是糊里糊涂的，实在让他心有不满。 判官的脸上倒是不见愠意，只是静静地看着尹照好一会。尹照被他盯得心里休休的，几近以为下一刻就要魂飞魄散了。然而没想到他只是伸出判官笔郑重其事地在空中虚划了几笔，仿佛在破解什么—— ——另一边的岳灵惊诧地看着自己置出的境象在须臾间变得支离破碎，最后彻底消失。 判官轻叹了一句：“岳灵啊岳灵，你到底想干什么。” 尹照不明白判官刚才都做了什么，只是听到‘岳灵’二字后心下一沉：“不关岳灵的事。” “我自然知道不关岳灵的事，只是你都这时候了，还记挂着他做什么？” 尹照凝了凝：“你要怎么罚我？” 判官不回答，只是吩咐旁边的侍从：“把四元看紧了，不许他前去给岳灵通风报信。” 尹照兀自后退了几步：“我不认罪。” “这不需要征得你的同意。”他低头在判官簿上添了几笔。 尹照看着判官轻描淡写的模样，心中不禁燃起一阵冲动，他缓缓地握紧了拳头，眼里的戾气徒增了几分。 幸好四元的一声嚷叫让他蓦地清醒了过来——“判官，我还有工作呢，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啊？” “不让你出去也是公事，别吵了。” 尹照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因为指甲掐得太深而落下星点红痕的掌心，隐隐地感觉到自己似乎真的会在不知不觉中就会下狠手。 莫非我真的......尹照感到迷茫。 判官不再搭理四元，耐着心对尹照道：“过来。” 尹照像失了魂一般缓缓迈开脚步，而四元扁了扁嘴，索性偏开头不去看这场闹剧。 算了，再加两年，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尹照努力说服自己。况且只要岳灵能过来接回自己，还有多久才能踏上轮回道他是真的不在意。 尹照按着判官的指示将手心覆上判官簿的那一刻——星星火光倏地燃起，将尹照和判官二人充满诧异的眼眸映得发亮。 一旁的四元看着判官簿上尹照的那一页被烧了的时候，惊得差点连嘴巴都合不上，半响后才大声道：“.判官！尹照是冤枉的，判官簿若烧，代表着审判者定罪出错，鬼魂前罪一笔勾销。” 判官冷峻的脸庞上出现了一丝溃败的神色，同时似是反噬一般，鲜血开始从他嘴角渗出。不知为何，明知自己的判决出错，他却没有感到后悔。如果这样能让尹照离开，那他不介意承担罪责。从他知道岳灵私自带走尹照的那一刻起，心中就已经生了这个不该有的念头。 总有一天判官簿会把我也记上。判官自嘲地笑了笑。 四元短短的一句话，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着实让尹照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前罪勾销？是不是代表着自己不用在地府服刑了，可是......尹照的神色蓦地变得凝重。 四元却很高兴：“尹照，你可以去轮回了！这次可算是因祸得福。” 尹照迟疑道：“轮回？变成一个新的生命，然后重新懵懂地长大，成人是吗？” 四元用力地点头：“你们人类的必经之路啊。” “我不再是尹照了。”他喃喃道。 四元终于察觉到尹照的不对劲：“你怎么了？这是好事啊，你不再是戴罪鬼魂了。” “轮回......”尹照没有回答他，只是呢喃道，“我是不是会忘掉岳灵？我不会再记得现在的事了。” 四元愣了一下，道：“尹照，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到了时辰都是要去轮回的。” 尹照的神色僵了僵，茫然地问：“是吗？” —— 自从判官破了自己的阵设后，岳灵便知道事态已经不受控制了。既然答应过尹照，就要把他带回来的，他想。 正想要动身前去地府的时候，二楼突然传来了一个嘶哑的声音：“岳灵。” 这把声音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自从岳夜出了意外之后。 岳灵转过身看着突然醒来的弟弟，眼中波澜骤起。 “小夜，我必须要——” “你别走。” 第36章 眼前人和自己五分相似, 原先瘆人的红眸已恢复回棕瞳，獠牙也尽然消失，然而模样却仍是一派的苍白脆弱, 看起来摇摇欲坠。 “哥哥, ”岳夜缓慢慢行下楼梯, 每移一步都有些吃力，“我睡了很久吗？我好累啊。” 岳灵眼睫轻颤：“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吗？” 岳夜摇了摇头：“我记得睡了一个很长的觉, 还做了噩梦。” “很好, ”岳灵的脸上微微旋出一丝笑意, “不记得就好。” 岳夜见兄长的眼神止不住地飘向大门, 蹙眉道：“你要去哪里？你不要走。” “小夜, 听话，我会回来的，但我现在必须要去接一个人。” “我都快记不清你的朋友都有些谁了, ”岳夜垂眸想了想，“不对, 你本来就没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是要去接谁啊。” “现在有了。”岳灵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你会回来的对吧？如果不是, 我也要去。” “你不可以。” “哥哥，你脸色好难看啊。”岳夜皱了皱眉。 强烈的不安感已经占据在岳灵心头好久了, 他耐着心：“你愿意留在这里等我回来的话，我也是会很难过的。” “那你去吧。” —— 尹照在等, 等岳灵过来。既然他说了会时刻关注着地府动静，就一定能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尴尬不已。几近所有人都在催促他赶紧去轮回道, 免得误了时辰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唯独他自己还在拖延。如果再早些出现这样的事，尹照一定会欣喜若狂，但是如今......轮回？不适合不适合。 自己会重新拥有一遍人生, 可是岳灵却依旧孤单下去，长长久久地孤单下去。 他那个性子啊，惯会拒人千里的，除了我爱黏着他之外，也没有谁了。尹照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喂，”四元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轮回乃是人生大事中的大大大事，你怎么突然掉链子了？还不快去。” 尹照：“岳灵他到底知不知道啊这件事？” “小弟弟，即使他知道你也非上轮回道不可了，现在你已经不是戴罪鬼魂了，不是我唬你，要真赖在地府不走，小心连转世都转不了。”四元的语气十分焦急。 尹照突然觉得有些冷，他双手交束抚了抚手臂：“四元，你真的出去不了吗？看看岳灵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说过会在适当的时机过来找我的。” “找了又有什么用？”四元苦口婆心地说，“不就见上一面，对于你而言还是要通通忘光的。” 尹照咬得嘴唇都沁出了血丝，迟疑了一下：“你是说岳灵懒得来见我？反正都会忘掉的。” “我......你......”四元一时语塞，然而尹照又不能好好冷静下来，四元只能扔下狠话来逼他，“是啊，岳灵之前可怜你命运多舛，所以处处关照着你，但是你转世之后，你俩就是妥妥的陌生人，你又得花二十年才能长成现在这模样，岳灵早把你忘了好吗？” 尹照静默地凝视着四元，乌漆漆的眸子里光亮不再，只是微红的眼梢格外的醒目。 “好，我这就去轮回道。” 岳灵出来时，李立早已经侯在了别墅门前：“大人我等你很久了。” 岳灵没有停下脚步：“他怎样了？” 李立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出来时，岳灵的眼神徒染上了浓重的阴翳。 “尹照愿意吗？” “不愿意，”李立斩钉截铁地说，“他一直在磨蹭，好像在等什么，我估计是在等大人你。” “他会等我的，我说过会将他带回来。”岳灵的眼神里出现了片瞬的温柔。 李立：“大人别怪我多嘴，我觉得尹照和别的鬼魂不一样，他好像根本不盼着转世，总是想着怎么逃出去回到大人身边。他先是来问过我怎样才能溜出地府，后来他非要下彼岸河换封印的时候我也阻拦过他，不过他说只有赌一赌才能博个机会。” 李立的话音每入耳一点，岳灵就觉得心底里某样深藏已久的东西好像在被一点点地碾碎，碾得他刺痛不已。 “我会把他接回来。” 李立惊讶地看着一向波澜不惊的岳灵此刻的神色......竟显然地透着偏执。 四元还未转身就已经感受到了身后来人的寒气，他抖了抖，连忙拦住：“岳灵，你干什么？再走就是轮回道了。” 眼见岳灵没有放弃往前行的意思，四元更急了：“他已经进去了！岳灵你别任性了行吗？你会死的。” 岳灵蓦地停下了，四元以为他的理智回来了，于是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下一刻岳灵说的话又让他连连冒冷汗。 “四元，帮我拖住判官，且当是我帮你复职的回礼。” “岳灵你——”四元无奈至极，“算了算了，我帮你拦住他。” “疯了疯了。”看着岳灵的身影，四元语气复杂地连连呢喃着。 若说踏入轮回道是什么感觉，那尹照只能说没有感觉。他仿佛一脚坠入了虚空，什么都感知不到，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空白。 骤然间，仿佛有股力量在拉扯着自己，他挣扎了几下，还是重重地跌了下来。 ［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本应是躺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此刻却抱着头缩在紧闭的房门后，身体因止不住的抽泣而在发抖。 母亲自从把他匆匆地塞入房间后，便一直不见进来，唯有打砸声和刺耳的哭嚎声不断传入耳中。 那个男人又在打我妈妈了。男孩通红的眼眶逐渐变得有几分凶狠。 不知过了过久，他的母亲才穿着长衫长裤进来，脸上的泪痕已经干透：“照照，别怕。” 尹照紧紧抱着她，一抽一抽的哭泣声终于止住了。 然而事情远未结束。他总能在无意间看见母亲挽起袖子时露出的一块块青紫色，有时是新伤，有时是旧痕。 上初中时，“妈你能不能和那个人离婚啊。” “小孩子懂什么。” 高中时，“妈你必须得和他离婚。” “好好准备高考啊，大人的事你别管，小心耽误学习。” 考上大学后，“妈，你——” 母亲强塞了一张银行卡过来：“拿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我不要他的钱，我已经找到兼职了。” “花爸爸的钱有什么的。” “我爸已经死了。” 大四那年，他本是满心欢悦地回家，毕竟找了薪水还不错的工作，这样一来就能彻底摆脱对继父的经济依赖了。然而还未入门口，又听到了惹人头疼的厮打声。 “臭婆娘，你还想杀人了是吧，”继父睁着通红的眼睛，手中紧攥着他母亲的头发，“把维生素换成这破玩意，你他妈这是毒害亲夫。” 看着血流不止的母亲时，尹照感到脑海中有一根绷得紧紧的弦瞬间断裂。 他冷静地随手顺到的花瓶往那个男人的头上砸下，又冷静地把母亲推出门外，顺便还打了电话让姨妈来接走她。 新仇旧恨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直至那个男人一动不动，尹照才终于停了手。 尹照报了警，随后似是被什么驱使着，他把母亲的车开了出去，然而方向盘却猝不及防地失控了，绝望之感只维持了片瞬，生命便不再存在。］ 尹照从轮回道跌出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都痛。 地府的另一边，判官震惊不已地看着刚才判官簿上被烧掉的那一页又重新回来了。他的语气里有几分阴冷：“快去告诉阎王，岳灵这疯子置出了幻境，诱尹照把犯罪的过程重新走了一遍，让他在判官簿上再次留名，强行打断了轮回道的运转。” 判官这才意识到，他高估了岳灵，低估了尹照。 被授意来缠住判官的四元惊诧得根本迈不开脚步，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微显嫉妒的判官。 天，乱套了。 这一个个，都不正常。 尹照隐隐间听到有一个空灵又虚弱的声音在不断地唤自己回来，终于睁开眼的那一刻，看见了面色煞白得不成样子的岳灵。 他记得自己在轮回道里似乎经历了一件很可怕的事，然而这时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记忆空缺了一大片。 “我来接你了。”岳灵的声音缓而轻。 尹照盯着岳灵的目光深深黯黯，似要透过眼睛看到心底。 他的指尖紧攥着岳灵的双臂，霎时间低下头去用锋锐的牙齿咬住了岳灵的肩膀。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就是想咬他。 尖锐的疼痛和腥热的血气混杂在一起，岳灵并没有推开的意思，任由他咬自己。 第37章 尹照直至察觉到口中的腥味时, 才猛然地松开口。 岳灵静默地凝视着他，流转的眼波中所蕴含的意味不明。 尹照呆怔了好一会，乱成浆糊的脑子才稍稍清醒一些, 然而也不算太清醒：“岳灵, 有人说你屡屡救我是因为可怜我, 是这样吗？” 岳灵微微蹙眉，眼色复杂了些。这小鬼......历经大劫后第一件想起来的事情竟还是这个。可是尹照,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我救你是因为我想救, 至于你可不可怜......我没想过。” 尹照还来不及把这句话琢磨出一点什么来, 岳灵便加了句：“别人又不是我, 如何知道我怎么想？” 尹照认真地看着他：“岳灵, 我没有伤害人类，是判官失误了。” “我知道，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会拦下你这次的转世。” “啊？”尹照有点期待他之后说出的话。 “轮回是你该走的路, 可是我不希望你临走时带着不甘和愤懑。” “哦，这样啊。”尹照略一怅然, 尽管知道岳灵这话没毛病，可总觉得自己想听的不是这个。 岳灵咳了几声, 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岳灵，我记得自己明明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 可你是怎么中止轮回道的运转的？” 岳灵含糊地说：“就强行停止，没什么的。” 尹照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而后抬眼直视着岳灵深邃难测的眼眸：“我不想转世，不是现在不想而是以后也不想。” 岳灵有些意外：“你当初一心要参加考核计划, 为的就是尽快脱罪好让自己早日轮回，甚至......” 甚至还为此百般讨好我。 “甚至什么？”尹照眼中透着不解。 岳灵偏开话锋：“为什么不想转世？” “我觉得现在很好，”尹照的眸中浮上微许暧昧的气息, “跟在你身边就挺好的。” 岳灵微怔，半响后才启唇：“这次是因为我在判官簿上做了手脚，可我不能次次都如此。” 尹照突然有些任性，不管不顾地说：“就这样，那就这样好不好？” “听着，”岳灵的语气凝重了些，“若一直为鬼魂，你始终见不得光。” 尹照有些泄气：“我......我刚才好像在轮回道里做了个噩梦，似乎是有关于我上辈子的，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挺没意思的，我似乎对下辈子也没什么盼头。” 岳灵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到了时辰还坚持不踏上轮回道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吗？” 尹照皱了皱眉：“你说。” “岳灵。”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略带不满的唤叫。 岳灵的神色很快恢复惯常的平静，徐徐转过身去看着来人。 云风的脸色几度变换，最后挂上了一副难以言说的复杂表情，他盯着尹岳二人半响，才叹气道：“你俩再这样我得被活活气死。” 尹照低着头不说话，只是躲在岳灵身后帮他拭去肩膀上沁出的血迹。 岳灵静默片刻，才缓声道：“尹照的轮回时辰绝不能是现在，他是被冤的。” “我知道判决出错，”云风皱眉道，“可是现在要追究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你——强行停止轮回道的运转，违背天意，你是嫌命长啊。” “还活着。” 云风无奈至极：“违背神性，都是会遭到反噬的。判官如此，你也一样，你太自视甚高了。” 岳灵眼神清明：“我做出的选择或许很冲动，但绝不后悔。” 云风：“看，还嘴硬，我都懒得罚你了，反正你这次一定也没好果子吃，好好反省反省。” “云风，若说反省，地府也还欠尹照一份歉意。” “所以你在轮回道里肆意妄为我不是没拦你吗？岳灵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脾性，”云风呵地笑了一声，笑容古怪，“当初岳夜堕成鬼煞，本已经是无可挽回之势，可你偏偏要只身闯牢狱，将一个从头到尾都已经是恶鬼模样的东西带上来，你明知道无论是人间还是地府，都绝容不下一个丧失人性和心智的厉煞，可你还是执意要将他带走藏起来，甚至因为这个辞去了地府的官位。” 云风顿了顿：“岳灵，你到底还要干什么？” 尹照听到‘只身闯牢狱’这几个字眼时，不禁颤栗了一下。他连在梦中都能想起那阴森的白骨，可怖的嘶吼，和漫天的火红光。仅仅是在封禁之外停留便让自己惊恐不已，何况岳灵还要进去。他不禁攥紧了岳灵的衣袂。 岳灵摇了摇头：“云风，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况且岳夜出去后未曾伤过一人，我也没有给地府添麻烦。” 云风轻抬下巴：“那你旁边这位——” “尹照和诡案毫无关系，所以我依旧会把他带走。” “赶紧带走，”云风瞪着眼睛，“省得一天天这么多事，还有你能阻止得了一次，总不能次次都用这手段，趁这几年时间，好好把心理建设给做一下，只要是鬼魂，就逃不过转世轮回这一关。”他顿了顿，“算了，这次的源头还不是因为我脑袋一热决定搞什么考核计划，结果整成这鬼样。” 尹照附在岳灵耳边轻声问：“你用什么手段啊？” “忘了。” “......行吧。” 两人交耳的时候，云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目光摄住了正在走来的判官。 “判官，这么久以来你经手的案子没一桩有疏漏的，这次怎么了？”云风问。 判官目色黯淡：“心急则乱。” “不许有下例。” 判官的眉眼间尽是失望之色：“岳灵如今越来越放肆了。” “我理解他，”云风的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如果林七突然因为意外而进了轮回道，我想我也会像他那样做。” “阎王你——”判官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说说而已，毕竟我官职在身，不比岳灵那样潇洒。” 岳灵和判官擦身而过时，轻轻地扔下了一句话：“你总说对我失望，可我从来都没有按你希望的轨迹走过，哪来的失望？” 判官的神色微微僵住，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走出结界时，天色一片灰蒙蒙，淅淅沥沥的水滴四散着飘洒下来，网住了这人间。 “岳灵，下雨了。”尹照下意识地抬手帮岳灵遮了一下，却在转头的那一刻瞳孔猛地增大——岳灵口中流出的鲜血已经顺着颈项而下，沾湿了衣领。 尹照隐隐记得阎王提过“反噬”“违背神性”之类的字眼，整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处，喉间窒了窒，干干地唤了一句：“岳灵！你——” 岳灵的声息细微：“我好像......有些困了。” “岳灵你别睡，我们快回家了，”尹照的眼色被慌乱侵占，“你别——别......” 话音未落，岳灵已经软倒在他身上了，眼帘也尽然覆合。 不知是这雨水寒凉，还是岳灵真的伤得很严重，尹照感觉自己搂住了一块冰。 岳灵散垂下的长发遮住了他脸上的过半轮廓，然而仍隐隐可见血丝仍在嘴角不停地渗出，染血的衣襟被雨水沾湿，渐渐渲染出一层血雾。 尹照的眼眶也如这漫天的水汽一样氤氲着，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害怕一动就会让岳灵更难受。 “小伙子啊，要谈恋爱回家谈去，搁在大雨天在这搂着干啥？”一个撑伞的路人走过来，语气略带嫌弃，却在看清岳灵的模样后瞪大了眼睛，“啧受伤啦？还不快叫辆车送去医院。” 叫车？！对，叫车。 “年纪轻轻的不要打架，长这么好小心破相咧。”尹照上车时仍能听到路人苦口婆心的教导。 岳灵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了些，尹照这才冷静了几分。寻常的医生对他无用，又断断不能去求助地府的大人们，偏偏凌岸又在夏城，谁能救他？想着想着，尹照的额头上又开始渗出冷汗，越发的忐忑不安。 回到别墅门口时，雨点已经连成线，砸到人的身上还有些痛。 “泰迪，开门......鞋柜那里有......垫脚的东西。”尹照说话已经开始不连贯，搭在岳灵身上的手已有些酸软无力。 门半响后才被打开，然而打开的那一刻门内外的人双双怔住。 尹照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夜晚。眼前人虽改变了不少，但仍能轻易地看出这就是尽头房间事件的主人公——岳夜。 他竟然醒了，尹照的心情有些复杂。岳灵曾因他受过伤，如今又是无力对抗的状态，万一......尹照下意识地搂着岳灵后退了两步。 “你是谁？我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岳夜从眼神到语气都十分冰冷，如遇敌人。 第38章 尹照愣了愣, 语塞片瞬。 就在这片瞬间，岳夜的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你到底是谁！” 尹照猝不及防遇袭，然而攥着岳灵的手却没有松, “要掐待会掐, 先救你哥！” “你究竟是谁！”岳夜加重了力度。 “尹照, ”岳灵突然轻启薄唇，声音微沉, “扶我上去。” 岳夜蓦然松开了手。他眼中掠过一抹茫然：“岳灵明明说要去接人的。” 尹照叹气道：“接回来了, 站你面前呢。” “你？不过一个区区鬼魂。” 你还当过鬼煞呢, 尹照没有说出口, 只是蹙眉道：“区区一个鬼魂, 所以对你哥毫无威胁。可以先让我们进去吗？” 岳夜的表情仍是疑云不断，然而打量了一下兄长后，还是让出一条路。他突然低垂下视线, 微眯眼眸看着正在伸着小短腿踢自己的一个泰迪玩具熊。 泰迪踢够后，跟在尹照和岳灵的身后上了楼梯。 他们看起来才更像一家人。岳夜的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笑容。透过落地窗, 他看着映在上面的身影时，眼神空了好一会。自己所失去的这些年, 到底都发生过什么？只是没办法深思，一想他就头疼。 岳灵虽然刚才开口说了话, 然而眼睛却一直是闭合着的，尹照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清醒着的状态。 “岳灵, 我能做什么吗？或者这个城市还有谁能帮到你吗？”尹照一开始问的时候并没有得到回应，后来连连问了好几次才见岳灵微微摇了摇头。 尹照犹豫了一下, 还是动手将岳灵被雨水打湿的衣物一件件地褪下，他的眼神不过在岳灵身上多停留了一小会......真的只是一小会，便用余光瞥见了泰迪正特意地背过身去。 尹照咳了一声, 不自在地说：“我去听一听......不，看一看岳灵的睡衣都放哪了，还有我也要换。” 岳灵的眼帘慢慢掀起的时候，视线朦胧中隐约看见尹照正在帮自己穿衣服，他的双手带着毫无温度的冰冷......覆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有些发麻的感觉。 “岳灵？你醒了？！”尹照察觉到了什么。 不，我没有。岳灵的眼皮缓缓垂下，只是这会是真的昏迷过去了。 尹照的眼色变得有些无助。他呆呆地坐在床边，一时不知道如何打算下一步。 泰迪突然跑了进来，指了指自己房间的方向。 尹照随它过去的时候，看见岳夜就坐在泰迪的房间内。 “岳夜，你怎么了？”尹照尝试和他沟通。 “我不可以挑一间房吗？”岳夜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可以......不过这是泰迪的房间。当然你想要也可以，我和它好好说一说。” 岳夜看着眼前人赫然一副主人之姿的模样，终于问了出来：“你一直住在这里吗？你和我哥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是住在这里啊，”关于岳夜后面的问题，尹照想了想，“就......很好的关系。” “所以对面那间房是你在住。” 尹照不假思索地说：“有时住那里有时睡你哥房间里。” “......”岳夜的表情不是一般的复杂。 尹照滞了一下：“那个岳夜......你哥他现在的情况不太好，你有办法吗？” “谁伤了他？” “他耗损神力是因为要把我从轮回道上带回来，而不是被谁攻击了。” 岳夜的眼神顿时变得不友善起来：“你胡说，干涉天道是地府大忌，岳灵是无常神，怎么会因为你一个小小鬼魂而破戒。” 尹照：......完了该怎么和一个自带滤镜的人沟通？他酝酿了一下措辞：“我听四元说过，除非阎王和判官联手，否则也无法压制你哥，所以你还认为有谁能伤他？” 岳夜白了他一眼：“我哪知道是不是被你暗算的。” “那你也得等他醒了才能问啊，”尹照抑制住语气里的焦急，“你也不是凡人，肯定有灵力救他，对吗？” 岳夜的眼神飘往一边：“我没恢复。” 也是，看他这副虚弱的模样恐怕连自己都打不过。尹照叹了口气。他决定先解决另一件事。 “泰迪，你去我原本的房间睡好吗？我今晚去照顾岳灵。”尹照弯下腰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头。 然而岳夜：“我不能让你去照顾岳灵，我不放心你。” “行了小兄弟，你不也需要人照顾。”尹照正抱起泰迪，便看见它咻一下蹦到地上，并且摇了摇头。 尹照看懂了：“嗯？你要睡这里。” 泰迪点了点头。 尹照沉吟半响，道：“要不我帮你把玩偶搬过去？” 岳夜抿了一下唇，道“我要这些玩偶。” 尹照有些无奈：“泰迪就一小东西，您别跟它较劲。” 岳夜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说：“岳灵不像是买这些玩偶的人。” “我夹娃娃夹回来的。” 岳夜语塞片刻，而后闷闷地说：“我就要这个房间，里面的东西也不给拿走。” “......岳——” “包括它。”岳夜指了指泰迪。 尹照略一紧张：“你不许欺负它。” 然而泰迪似乎真的下定决心要捍卫自己的房间，挣脱开尹照后蹦上了自己的小床还顺便把被子给盖好了。 “行吧......你俩别打起来。不，岳夜你不能打它。”尹照越发无奈。他意识到岳夜或许是有点将自己当作一个侵占者了，如果想日后太平一些怕还是要尽量安抚着，而且看起来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曾经沦为鬼煞的事。 岳灵的睡颜看似宁静，然而尹照定晴在他身上的目光渐渐变得凝固起来。 岳灵的头发在此刻之前明明都还是黑发混着几缕银丝，可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黑银相间？冷艳的银色突然增多，略微有些扎眼。 莫非力量的衰弱会先在头发上显现出来？算了不瞎猜不瞎猜。尹照思索了一会，突然想起了身在夏城的凌岸。 偏偏普通的联系方式没办法连到夏城那儿去，真是头疼。尹照在岳灵房间翻了翻，硬是找不出一点和夏城有联系的东西。 然而却在某件外套的口袋里发现一朵干枯的红玫瑰。失水褪色，已经尽然看不出原本鲜活的模样。 奇怪，岳灵保存这么一朵干花作什么？虽然说自己曾经也皮了一下，将在凌岸庄园里的玫瑰折了一朵然后偷藏在岳灵身上，没想到岳灵也有随身携花的习惯......慢着？！ 尹照的思绪凝滞片刻，若有所思地捏了捏干玫瑰，嘴唇微微撩起。 不管，这就是我的那朵。尹照的眼神明亮了几分。 啊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尹照沉下心来，决定自己去联系私人飞机的驾驶员，幸好用岳灵的指纹还是能顺利打开手机并找到备注。 只是......下一步还是要看岳夜的了。 “夏城？我没去过。” 尹照问：“岳灵去的时候只是亮出手上的神印就好了，你难道没有那个吗？” “我没恢复。”岳夜重复着。 尹照：......一个昏迷两个毫无战斗力，这样去夏城简直是给拍卖城送生意啊。 不过如果是略过关口而直接降落到凌岸的庄园上呢？尹照眼里闪过一抹狡黠。得罪了，凌大公子，谁让你当初还想买我回去当玩物来着。 “我明天就走，你和泰迪留下看家。”尹照对岳夜说。 岳夜冷声道：“你凭什么把我哥哥掳走，又凭什么使唤我？” 尹照毫不畏缩地回视他：“就凭你哥是为我受的伤，更凭我是你哥的......的......唉什么都行。” 岳夜凝了凝，道：“我也要跟去，我要看着你。” “你哥为了救醒你费了很大工夫，我不会答应让你一同前去夏城那样深浅难测的地方的。” “你端的什么主人家架子啊。” 尹照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冷静，岳夜尚且在恢复期不能和他杠上。 “岳夜，泰迪是个乖孩子，它自己留在这么大的房子里怪孤单的，你留下来陪着它。” “我才不管它。” “岳夜，”尹照虽有些心虚但仍刻意绷着脸，“你哥临昏迷之前嘱咐过我要看着你。” “我哥哥才不会这么信你。” “岳夜。”尹照刻意沉下脸。 岳夜瞪他一眼，俯身拎起还在踢自己的泰迪，语焉不详道：“好啊，我留下。” 尹照蹙了蹙眉：“你不许欺负它。” “嗤。” 尹照突然很头疼，这到底是什么叛逆少年。 尹照抚了抚额，突然从余光里瞥见落地窗外的花园，又簌簌落了一地花。 “有人来了。”希望不会是地府反射弧太长现在才来追责。尹照迟疑了几秒犹豫着要不要下去开门，没想到岳夜先行一步。 第39章 “尹——”四元本是眯着笑眼想要打招呼, 却在看见开门人的那一刻凝固住了。 “岳夜。”他怔怔地补了句。 岳夜微微蹙眉，努力回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四元啊。” 四元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不是在地府的......”他滞住了，不知该不该说出来。 “在地府哪里？” 四元缓缓抬手抚了抚他的肩膀：“真的是你啊。” 岳夜看着眼眶骤然变红的四元, 奇怪地道：“你哭什么？” “没, 没什么, 看见你高兴。”四元掠过一瞬溃败的眼色。 尹照终于跟上了岳夜，越过他将显然有些不对劲的四元拉往一边：“岳灵把他弟弟带回来了。之前事没成, 所以瞒着你, 其实尽头房间里藏着的就是岳夜。” 岳夜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二人, 自觉无趣, 便转身回去了。 四元愣了一下：“他把还是鬼煞的岳夜藏到自己家中？” “原来你们都知道啊。阎王知道判官知道, 连你也是。” 四元突然笑了，笑容中满是苦涩：“带出来就好，起码我没有害死岳夜。” 尹照疑问道：“我可以知道吗？以前发生过什么？” 四元的目光缓缓定在被自己踩坏的落花上, 叹了口气：“好些年以前，岳灵和岳夜都还在地府, 那时地府牢狱内的鬼煞作乱，差点就要打开封印, 岳夜和九朝擅自先行一步去平乱，还好我和岳灵赶去的时候他们还在封印之外, 只是没想到还真有几只鬼煞能突破封印，它们打伤了九朝和我, 岳灵将它们赶回去的时候，岳夜偏偏离牢狱大门最近, 就被其中一只拽住了。” 四元顿了一下：“我们都不知道被鬼煞拽进去会是什么后果，可是岳灵当时被彼岸花藤钳制住了，而我离岳夜最近, 可是我拉不回他，岳灵让我把他杀了。” 尹照心下一惊：“所以九朝听到了这句话对吗？” “对，他听到这句话后因为伤口发作晕了过去，再加上岳夜再也没有回来，他记恨了岳灵很多年。不过我这人优柔寡断，下不了手，眼睁睁地看着岳夜被一只鬼煞拖入了地狱。”四元的心口起伏着，似乎连回忆都很吃力。 “我以为岳夜必死无疑了，可是后来知道了岳夜被同化成了鬼煞，没多久岳灵就卸任了。” 四元说完后惊诧地抬眼看向岳灵房间，似是想明白了：“原来岳灵卸任，是因为违规将岳夜带出来，他竟然下过地狱，难怪......难怪他的眼睛受过伤。” “岳灵的眼睛不能见强光。”尹照突然想起来了。 “是，连晚上的车灯都有些忌惮。” 尹照怔了怔：“他以前还答应和我去看烟花。” 四元的神色闪烁了一下，喃喃道：“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票是我给你们的，我差点又犯错了。” 尹照想了想，开口安抚他：“都过去了，岳夜不是回来了吗？岳灵也......不对岳灵有事，四元你救救他。” “我的修为比岳灵低太多了，如果出现他承受不住的伤害，我是没办法帮他疗伤的，”四元展开手心，亮出一颗散发着微微红光的小珠，“我从地府偷出来的，可以暂时帮你隐匿鬼魂的气息，不过最多维持几天，足够你去夏城不被抓走了。” 尹照眼神一亮：“我就是想去找凌岸，不过你可以一起去吗？我没有通行的东西。” 四元笑了笑：“不了，我来不及了。” “嗯？” 四元爱笑，但这次的笑容异常古怪。 就在一瞬间，尹照仿若被什么击中，亦苦笑了一下：“我明白了。” “那我走了，赶着回地府。” “可又不是很明白。” 四元后退了两步，将自己和尹照拉远，欲言又止：“知道也对你无益。” “你回去认罪的话，有多严重？”尹照微微拧眉。 四元还是笑，嘴角的弧度逐渐加深，只是笑容让人心里直发怵：“我那天心里焦躁，一时忘记了岳灵的眼睛出过事。所以才匆匆把票给了你们。” “我知道，你和岳灵认识这么久，如果不是心急到一定程度，你不会犯这个错。” “那票是因为我想尽我所能地补偿你，让你被带走之前还能有段不错的回忆。” 尹照：“你早就知道考核要中止。” 四元抬头望天，自顾自地说：“我为什么要焦躁呢？因为前一天我刚刚操控了两个无意识的亡魂当街伤人，还上了新闻，并且惊动了治安所和地府。” 尹照垂着的手蓦地僵住了，连苍青色的筋络都显现了出来。 “我的魂魄被九朝抽走的那一天。” “是，不过我还真没想过让你来背这个锅，我只是想中止考核计划。” 尹照眸色深黯：“我一直以为考核中止的推动者是判官。” “或许他也有吧，但治安所的确逼得很紧，总的来说，我必须要让这个计划作废。” 尹照立即猜到：“因为岳灵和冥王的赌约里，只要计划作废你就能在地府复职。” 四元眨了眨眼睛：“是啊，我必须要复职。” 尹照呵地冷笑一声：“你为了一个无常的职位都在干些什么啊？” “我早就不想做无常了，你知道我怎么被开的吗？”四元始终是一副轻描淡写的神态，“我们去游戏城那次，我预告了一个人的死亡，却没有作出任何行动。其实我以前试过阻止过的，后来被我阻止的人以更惨烈的方式死在我面前，还错过了生死簿上轮回的时辰。” “你若真这么心软，为什么又能狠下心操控亡魂伤人？” “心软？那是以前的事了，复职无常不过是我回到地府的一个幌子。” “你要干什么？” 四元突然大笑了几声，带着自嘲的意味：“我要寻机会救回岳夜啊。我得知他变成鬼煞那种东西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恨自己的心软吗？我要是将他杀了就不用独留他在地狱里受尽煎熬了。转变为鬼煞是有一个很漫长的过程的，还不如一开始就痛快地杀了他，起码好受些。” 四元顿了顿：“我没想到......岳灵将他带回来了，还把他从鬼煞的状态脱离出来。他瞒着我，我也瞒着一心救回岳夜的心思，真是......好大的乌龙。” 尹照心下一沉，语塞了好久，才勉力挤出了一句话：“我的魂魄因为那天游荡去了那边，所以被指控，也是好大的乌龙啊。” “我针对的是整个计划，没有置你于死地的意思，可是谁能想到事情还是绕到了你身上，我虽然心怀歉意，可还是催促着你去轮回道，这样一来再也不会被追究了。”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心软。” “既然岳夜已经回来，我没有什么想做的了，地府要怎么罚我都可以。” 尹照默了默，还是转过身去，只留下一句话：“岳灵醒来的时候，我会尽量尽量婉转地和他说清这件事，但我还是没法原谅你，轮回道的事对他造成的伤害太深了。” “源头在我，我认了，可是尹照你不知道吗？即使没有这次的事，等到真正的时辰一来，他还是丧失掉所有的理性把你强留下。” 尹照停住脚步，紧缩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我很庆幸。” 四元惊诧道：“已经戳破那层薄纸了吗？” “还没有，”尹照诚实地说，“再等等。” “那我也等着看，可不要像云风和林七那样，简直是毫无意义地复制着相逢相离。” “四元，好走。下次再来可不要再踩岳灵的花了。”尹照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好，还有你不用和岳灵解释真相，他在太平间那会估计就已经猜到了。” 进门的时候岳夜正斜倚在厅柱旁打量着他：“岳灵圈子里的人，你怎么也这么熟悉。” “别瞎吃醋了小少爷，”疲惫又重新回到了尹照的眉眼间，“你哥和四元都对你很好，还有以后见着四元的时候，切记对人家热情些。” “你怎么像在说遗言一样？” “遗言就遗言吧，又不是没死过。” 岳夜看向尹照的眼神很复杂，可最后还是没有呛他。 晚上的时候尹照很自觉地就睡在了岳灵身边，毕竟......这样最安心了。朦朦胧胧的时候，尹照隐约感到有人揉了揉自己的头。 次日。 飞机在夏城上空掠过的那一刻，机窗上霎时间映现了一道红线。 机窗被击爆的瞬间，尹照下意识地用自己去掩住了岳灵。 幸好驾驶员还算靠谱，总算能在飞机坠毁前成功降落在凌岸的庄园里。尹照晕眩了好久，脑子里还不忘思考着只是出了一趟门就报废了岳灵一架私人飞机，会不会略败家了些。 凌岸满怀怒气地从舱门进来后，在看见满脸鲜血的尹照时，生生把一腔骂人的话咽了下去。 第40章 “这是什么？”尹照拿起一个红色小瓶摇晃了几下, 把其中的暗色液体沾得瓶壁上到处都是。 “岳灵的心头血。”凌岸轻描淡写地继续手中的动作。 尹照的手抖了抖，顿时觉得瓶壁的触感冰凉了几分：“你变态啊剐人家的心头血。” 凌岸翻了个白眼：“变态的是你家岳灵，执念一上头就不管不顾的, 为了救岳夜非要尝试禁术, 你看现在他的身子一点都经不起折腾了。” “禁术？会死吗？” “那倒不至于, 折寿而已。” “而......已？” 凌岸俊美的面容上出现了一抹怪异的笑容：“你觉得长生就很好吗？” “没试过，不知道。” “可我知道啊, 对于我们来说, 因为本身就是天定长生的命, 所以反而不会去珍惜, 长点短点无所谓。” “我好像听懂了, 但我不管，你还是得救岳灵。” 凌岸拖长了尾音：“哦——” “你现在捣腾这些血有什么用吗？” “给岳灵疗伤的原料啊，本来是之前要用在岳夜身上的, 还剩了些，不用白不用。” 尹照：“还有多久能醒？” “我又不会占卜, 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凌岸看着眼前人清隽的脸庞上四处贴着掩盖伤口的纱布，眨了眨眼睛, “要不给你也用一用？” “嗯？用什么？”尹照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凌岸手上握着的红瓶上。 凌岸不动声色地微微笑了一下，而后出其不意地捏住了尹照的下巴—— “唔——” 略微浓重的血腥味在尹照的口腔中四蹿, 朱赤色的液滴顺着他的唇边滑落下来，染红了他下颚的一角。 尹照反应过来凌岸给自己喝了岳灵的血的时候, 心中是既惊诧而又略带奇异之感，微妙不已。 凌岸看着懵掉的尹照, 笑得更开心了：“神明的血说不定有功效噢，你看看你的脸，再不好起来就要破相了, 多可惜。” 尹照拭去嘴角残留的血迹，满目鄙夷：“你就是恶趣味。” “我怎么觉得你喝得挺开心的。” 尹照慌了：“我没你这么变态。” 几声清柔的笑音从两人身后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尹照回头时，努力回想了一下：“苏月？” “小鬼头，你说对了，凌岸就是恶趣味，”苏月掩嘴轻笑，“不过喝喝也无妨。” 苏月话音刚落，秀眉轻皱：“咦？你身上的鬼魂气息怎么全消了？” “有人给过我一颗从地府拿来的药珠，可以藏匿气息，否则说不定会像上次一样，刚下飞机就被某些人图谋不轨了。”尹照斜睨了一眼凌岸。 “尹照，”凌岸呵地冷笑了一声，“你和岳灵坐的那架破私人飞机把我的庄园后面弄成什么样了你心里没点数吗？赔钱！” 尹照及时撇开话题：“咦，你那骷髅管家呢？一路进来都没见它。” “散架了，也埋了。” 尹照想起了碎掉的指骨，心中蓦地一惊。 “埋哪了？” 凌岸随口说出了一个地点。 看着尹照离开的背影，苏月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哥哥出去晃悠，好像也往那边去了。” “尹照也不像主动惹事的，应该打不起来吧。” 苏月轻叹了一口气：“唉可我哥哥爱惹事啊。” 凌岸微弯嘴角：“我觉得不至于，算了不聊这个，聊点更有意思的。你觉得岳灵和这小鬼到底怎么回事？” 苏月挑眉道：“你瞎啊，爱情啊，看不出来吗？” “我当然看得出来，”凌岸故弄玄虚地笑笑，“不过我怎么还有些别的想法呢。” “有话快说不然闭嘴。” “行行行，我觉得他俩没结果。” “你怎么净见不得人好？” 凌岸摇摇头：“不是我咒他们，依我对岳灵的一些短浅了解，在明知道这小鬼呆在自己身边只有几年的情况下，我觉得他会在沦陷的边缘及时刹住，毕竟动情的机会以后也能有，何必在这时候玩一场飞蛾扑火？” 苏月哧笑了一声：“那你解释解释岳灵这次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不知道阻止轮回是严重违规的？” 凌岸语塞了一会，才回道：“好问题。” 尹照安慰自己上一次来的时候管家的手骨已经掉落过一次，或许散架真的是已经到时候了。可是一想起九朝的匕首悬在眼前的那一刻，自己终究是被神秘力量护住了，他就忍不住去想这一劫是不是管家帮自己挡了。 尹照走到凌岸口中说的地点时，手上多了一捧开得正盛的红玫瑰，毕竟他记得管家睡觉的棺材里也一贯铺着这些东西。凌岸选的地点还算不错，就在树荫遮蔽下。 尹照把花束放下后，认真地拜了几拜。 “里面埋的是一个骷髅。” 尹照听到陌生的声音时，往四周扫视了好一会，最后才抬起眼看到了正坐在树干上的一个男子。而男子微微上扬的细长眼睛同样回视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毫无表情。 若放在以前，尹照看见好看的脸蛋总会多打量几眼，不过跟在岳灵身边久了，惊艳阙值也随之提高，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我知道，我认识它。” 男子仍在凝视着尹照，语气里带上了迟疑：“无常神？” 莫非是我喝过岳灵心头血的原因？尹照怔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是无常神，但我是无常神的人。” 男子玩味地笑了一下：“哦，被无常神圈养起来的人啊。你倒是懂得找大树靠，不知道是哪位？” 尹照本就因为岳灵和管家的事有些心烦意乱，被他这样一说，便恼得话锋有些尖锐：“既并非熟识，还是口下留情的好，擅自揣测没什么意思。” 男子的脸色凝了一下：“你是说我没有口德？” “......没这意思，”尹照眼见着再这样下去就要得罪人了，便敷衍地告别，“还有紧要的事，先走了。” 真是奇奇怪怪。尹照转身的时候神态无语又无奈。 尹照回到的时候凌岸恰好从岳灵的房间里出来，尹照匆匆开口问他：“岳灵好些了吗？” “别紧张，总会醒的，”凌岸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打趣道，“要不你去叫叫他？” “没个正经。”尹照越过他。 尹照在凝视着窗外的花圃半响后，又重新把目光聚焦在岳灵身上，然而他怀疑自己眼花了，不然怎么会看见岳灵的手似在紧抓着床单，青筋微现。 不对，尹照揉了揉眼睛后，低低地惊叫了一句：“岳灵！” 岳灵双目紧闭，但额角处隐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尹照见他似是梦魇，下意识地用自己的手穿插过岳灵手心的空隙处，隔开了床单。 岳灵握得有些紧，让尹照的手骨微微痛了一瞬。 “岳灵？岳灵，岳......”叫到第五声的时候尹照终于松了一口气。 岳灵徐徐睁眼，轻轻侧过头定晴在尹照脸庞上好一会。 即使昏迷几日，醒来时眼神也不见丝毫迷浊，依旧一派潋滟，让尹照失神了片刻。 “我做噩梦了。”岳灵先开口。 “关于岳夜的吗？”尹照下意识地回答。 岳灵松开了攥着尹照的手，轻轻说了一句：“我记不清了。” “既然是噩梦那不记得也好，”尹照看着他松开的手，“说到岳夜啊，我把他和泰迪都留下看家了，”他面上丝毫都没有流露出心虚，“还有我和岳夜虽然第一次见面，但相处得还行相亲相爱和谐太平。不过我得和你说一件不是很太平的事，四元他——” “尹照，”岳灵打断他，“说些你的事。” 尹照看着他幽暗深邃的眼眸，怔了怔，道：“我把你带来凌岸这里了，虽然他看上去不太靠谱，可是的确很靠谱地让你醒过来了。” “我看得出来这是凌岸的家，还有呢？” 尹照寻思着昏迷初醒过来的人是不是都会通过问清身边人的近况来获取安全感，于是努力地想了想他想听些什么，而后说：“我这几天没做什么啊，都是干着急，我可担心你了，万一你真有事我跳一千次轮回道都弥补不了了。” 岳灵的眸底闪过一抹笑意，道：“谁要你跳轮回道了。” 尹照试探地问：“可是我过几年总要跳的，等判官簿上的时间一过。” 岳灵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单手揉了揉他的头：“怎么过来夏城的？” 尹照面露心虚：“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不生气。” “就硬闯，所以你飞机没了。” 尹照话音刚落，便察觉到岳灵停下了揉头的动作，转为覆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第41章 “岳灵！”尹照见形势不妙, 索性破罐子破摔，把头低下搭在岳灵的肩膀上，鼻子一抽一抽, 说, “飞机哪有你重要啊, 只要能救你再废三架也值得啊。” 岳灵微微滞了一下：“你还要废我三架？” 尹照：......重点偏了偏了！ 尹照继续蹭了蹭他，硬着头皮说：“值得的。” “算了, ”岳灵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也不常用。起来。” 尹照强行将眼眶眨湿润了些, 才慢慢抬起头看着岳灵：“话说我们怎么回去？” “你早该想这个问题了。” “其实都是在人间, 夏城和普通人类居住的地方真的没有公共交通工具啊？那些富人来的时候都是坐自己的飞机吗？那他们怎么通关啊？” “没有公共交通, 只能坐自己的飞机过来，至于通关，早在他们来之前, 一些类似黑市的地方总能提供些有用的东西的。”岳灵一一回答。 尹照眼神一亮：“同理，这里的拍卖城是不是也可以买到回去的机会？” “倒也不蠢。” “你下次直接夸我聪明, 我会更开心。” “......” 尹照的话闸子一旦打开就一发不可收拾：“为什么回去的机会也值得拍卖啊？” “我以前和你说过，在这里几乎所有的一切都不受律规限制, 人类可以过来，代价就是死后变成神怪的骷髅仆人。有些人在这里玩够了, 又不想付出代价，于是就去钻空子。” “那他们的飞机——” “在来的时候已经被夏城委员会没收了。” “真黑。”尹照喃喃道。 “愿打愿挨而已。”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拍卖场？” 岳灵纠正他：“是我去, 不是我们。” 尹照紧皱眉头：“为什么撇下我？我现在的鬼魂气息已经可以藏匿起来了。” “那里又不是游乐场，带你去观光吗？” “岳灵, ”尹照压低声音，一脸严肃，“我跟你说, 我觉得这里的危险度数也不低，我刚刚就在外面遇见了一个怪人，虽然看起来人模人样的，但我总觉得那人给我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很......一言难尽。。” “长什么样？” 尹照还没描述完，岳灵便接了句：“苏月的哥哥，苏炽。” “......行吧。” 岳灵沉吟半刻：“算了，凌岸偶尔也抽风，我带你去。” 尹照立即旋出一个笑容：“我保证寸步不离，降低你的保护难度。” “你最好是。”岳灵微眯眼眸，细细端详尹照脸上的纱布，“脸怎么了？” ......他居然才注意到，尹照的内心一度十分复杂。 岳灵不动声色地补了一句：“刚才就想问了，但是怕你又要趴我肩膀哭。” 尹照的表情略一委屈：“那换个地方趴？” ......罢了罢了，跟小孩较什么劲，岳灵再三劝诫自己。 见岳灵不答，尹照又出声道：“机窗碎了之后，我的脸就遭殃了。”尹照边说边轻缓地揭开纱布，“今早还有些痛，但现在没感觉了，不会真破相了吧。” 岳灵看见被揭开的地方时，眼神明显迟滞了片刻，缓声道：“你——梦里受的伤吗？别说伤口，连疤痕也没有。” 尹照呆愣了几秒，随后下意识地把手搭在岳灵肩上，以此为支点，身体往前靠，距岳灵仅分厘的时候停了下来，认真地凝视他眼波流转的双眸。 岳灵瞳孔微增，凝了凝，眼神不自觉地从尹照的眼睛一路落至高挺的鼻尖，最后是他的薄唇。 “啊，是真的没有伤痕了。”尹照语气中尽是惊讶。 ......？原来是用自己的眼睛当镜子。岳灵不由自主地偏开头。 尹照摸了摸自己的脸：“不会吧，你的血还真有功效，我以为凌岸瞎吹呢。” 岳灵微微蹙眉：“凌岸怂你做什么了？” 尹照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磕巴地说：“......那个......那个变态啊，强喂我喝你的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岳灵闻言连连咳了好几声，长发微微垂下，掩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尹照伸手掠过他的银色发丝，皱眉道：“岳灵，现在黑银已经一半一半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很难看吗？” “好看啊，你没有不好看的时候。”尹照十二分真诚地说。 “那就随它吧。” 尹照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被岳灵绕到了一个奇怪的角度，可是又想不起来原先想问什么，只能作罢。 “好像有人敲门。”尹照蓦地被吓了一跳。 “骷髅。”岳灵扫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 亏得岳灵事先提醒，尹照开门时反应平静：“有什么事吗？” 骷髅伸出手骨往一个方向招了招。 “它让我们过去，应该是凌岸有事找我们。”岳灵说。 依旧是穿过一个个错综的厅室，领路的骷髅才在一张长桌前停下来。 尹照的目光先后扫过凌岸和苏月，最后停留在面无表情的苏炽身上。他的眼神僵了僵，下意识地往岳灵身边靠得更近。 凌岸见人都来齐了，先开口道：“苏炽，你非要让岳灵过来是为什么？有过节吗你们？” 苏炽凝视着岳灵和尹照好一会，才微微笑了一下：“无关私事，今天是因为公事牵扯。” 苏月冷笑了一下：“哥哥，原来你来不是为了看我啊？没意思。” 苏炽无奈地看了一眼妹妹：“看啊，这不看见了吗？” 岳灵微微拧眉，似是不耐：“苏炽，可以直奔主题了吗？” “好，”苏炽徐徐靠向椅背，“岳灵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不可能不知道委员会不喜欢来访者硬闯的行为吧？” 委员会？尹照依稀记得刚才岳灵和自己提起过这么一个组织，原来苏炽是委员会的人，这下......麻烦了。他有些紧张。 岳灵神色依旧是一派平静：“用飞机失控这个理由，是不是行不通？” “是，委员会看过监控，如果不是我们主动攻击，飞机一切正常。” 凌岸插嘴：“可是飞机上面也没有违禁物品和不相干的人，要不？算了吧。” 苏炽不轻不重地把手中杯往桌上放下，面露不满：“凌岸，你向来不参与夏城官方的事的。” 凌岸被他噎住了，尴尬地朝岳灵摊了摊手。 “委员会给出的处罚是什么？罚金吗？”岳灵淡声道。 苏炽摇摇头：“你知道的，委员会管控的重心本来就是通关一事，你偏往枪口上撞，哪是罚款能了事的。” 尹照眸色一沉，犹豫片刻后，开口道：“是我——” “你的意思是——你来这里只是开端，而不是处理过的后续。”岳灵不动声色地打断了尹照的发言 苏炽微笑道：“我们处理违规的人类时倒是利落，偏偏你是神祗，还是跟我走一趟委员会吧。” “不对，”苏炽眼色微变，“你上次来也是规矩通关的，这次根本没必要硬闯，所以背后的主使人该不是你身后那位吧？” 岳灵亦笑，笑容里隐隐透着寒意：“你随意猜，认了算我输。” “十有七八是了，”苏炽饶有兴致地看着尹照，“岳灵，让我把你后面那个带回委员会，你的责任就都清了。” 尹照闻言时连一直紧攥着岳灵衣袂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心乱如麻时他只能怔怔地看着岳灵。 一旁的苏月不满道：“哥，虽然是公事，但做做样子得了，没有撕破脸皮的必要。” “如果我今日手软，你就没想过委员会有一天也会拿这件事当成枪口，对着我？” 苏月眼神一凝，便不再出声。 岳灵敛眉垂眸，神色无异：“我和尹照明天亲自去一趟委员会，就不劳烦你了。” “好，我等着。”苏炽倒也干脆。 离开的时候尹照有些颓丧：“岳灵，我闯祸了。” “刚不是说只要能救我做什么都值得的吗？现在怕受罚了？” 尹照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我这不是怕连累你吗？” “你信了我的敷衍说辞，你说苏炽会信吗？”岳灵轻声问。 尹照快速转动着脑袋瓜，幡然醒悟：“你刚才骗他的！我们明天不去委员会。” “今晚就去拍卖城，尽快离开。” —— “哥，为什么都要带面具啊？”尹照的双目透过两孔注视着喧嚣的人群。 “隐去面目，或许能更轻易地抛开仅存的道德限制。” 尹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抬起被戴上银铐的右手：“那为什么要用这个把我们的手连起来啊？” “为了看紧你，防止一剂幻药你就跟着别人走。” 第42章 “我才不跟别人走, 我只跟着你，”尹照撩起嘴角，精巧的面具掩住了他的神色, 只露出像玛瑙石一样微微发亮的眼睛, “或者你把我收了也行。” 尹照说完后, 立刻用指尖掐了掐手心，示意自己冷静些。借着玩笑话说真心言未免......敷衍了些？他想。 岳灵瞥了一眼突然摇晃了几下的锁链, 眼中微泛波澜, 他还来不及琢磨出尹照最后一句话的意味时, 提示拍卖会即将开始的鼓槌音便响起了。 岳灵轻轻倾过身, 用另一只没有连着银铐的手把尹照的面具摘下来, 然后倒挂着再帮他戴上。 尹照温顺地任由他摆弄，只是在他戴好后佯装抗议道：“岳灵，我看不见, 它蒙住我眼睛了。” “别看那些东西。” 尹照想起上次被装在笼子里的经历，突然觉得心口发闷：“他们拍卖的东西都这么奇奇怪怪吗？” “笼统点说, 是的。” 尹照突然察觉到不对劲，拍卖场里明明喧嚣不已, 主持人目测也在口齿清晰地发言，为何他只能听清岳灵一人的声音？ 岳灵倾向椅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最好也别听。” “原来你把它们屏蔽掉了，那待会要是有人拍卖回去的舱位, 我们岂不是听不到？” “你听不到而已。” 尹照神色好奇道：“我不能听的东西？莫非是十八禁？” 岳灵旋即抬手拧住他的耳朵，惹得银链条碰击出清脆的声音, “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岳岳岳灵！”尹照滋了几声，“再拧连耳洞都要合上了。” 岳灵这才放开手，而后把注意力转到拍卖台上。 尹照不能听也不能看, 偏偏岳灵一时还腾不出闲暇来搭理自己，于是渐渐地生了困意，眼皮缓缓覆合，头一搭一搭地晃着。 岳灵的视线移到尹照身上时，微微叹了口气，索性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肩膀处。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尹照被岳灵叫醒：“尹照，起来，回去再睡。” “嗯？”尹照迷迷糊糊地想要抬手揉眼睛，却触到了冷硬的面具，突然清醒了几分，“我睡着了？有没有错过什么？我们拍到舱位了吗？” “就剩一两个小物件了，今晚估计没戏，我们回去。”岳灵眼色微沉。 “白来啊。”尹照有些惆怅，自己把面具重新正戴好。 就在岳灵把他的听障撤掉的那一刻——“今晚倒数第二件商品，是一颗红曜石，它的来历可不小......还有一个有趣的名字，当归。” 岳灵蓦然用手腕扯了一下银链，示意尹照停下脚步。 “岳灵，这就一颗会发光的石头。”尹照随着岳灵的目光看过去。 “赌一赌。” 前面的商品大多都已经满足了来客的猎奇心，这次任主持人说得天花乱坠，大多都觉得这不过是一颗平平无奇的小玩意，并没有多大兴致。 为了不惹人注目，岳灵只说了一个不高不低的价格。 尹照附在他耳边说：“岳灵，万一不是呢？” “这红曜石色泽不赖，买了也不算亏。” 尹照凝神看着台上，然而下一刻他就开始怀疑不知道是自己听错还是主持人听错，他报出的价格比岳灵口中的还要高一些。 “岳——” 尹照还未说完，便看见岳灵眼色微变，他迅速说了句：“尹照，我们不要了。” 虽然不清楚岳灵变卦的点在哪里，但尹照快速转动脑子后，用略带夸张的语气以及确保旁边能听到的声音说：“哪是卖红曜石这么简单，当归当归，说不定隐喻着离开夏城呢。” 幸好一切都不出所料，旁人中立刻就有报出更高的价格。 灯光太过幽暗，尹照并看不清主持人的表情，只知道他的反应显然迟滞了一下。奈何众目睽睽之下，自然是价高者得。 虽然打完了配合，但尹照仍是不解：“万一真是舱位呢？” “是舱位我们也不能要。” “怎么回事？很不对劲吗？” “跟我去后台。” —— 尹照看到眼前一幕的时候瞳孔顿增，心中霎时间了然一切—— 主持人面露难堪，正讷讷地对一个背过身去的男子说话：“是我急了，见他竞价，所以抬高了一点，想着这样一定没人和他争了，没想到凭空跳出另一个人。” “红曜石收回，买卖取消，违约的两倍金额记在我账上。”男子冷声道。 “是是是，那我先去处理一下。”主持人连忙从另一个门出去了。 即使男子背对着，然而他们还是能轻易地认出是苏炽。 “果然。”岳灵并不惊讶，只是用眼神示意尹照离开。 然而有人不愿他们就此离开。 苏炽冷不丁地在他们面前现出身形的时候，岳灵不动声色地掩在尹照前面：“有事吗？” “你们果然要提前逃走。” “噢？”岳灵露出迷惑神态。 苏炽笑了笑：“可惜了，只差一点，我就能在舱位那里当场逮到你们。” “舱位？什么舱位，委员会处理完之后还能给我们提供回去的舱位？” “岳灵，装傻没意思。” “你在这拍卖红曜石还要违约就很有意思？” 苏炽神色坦然：“本来想诱你们上钩，没想到我倒贴了两倍成交金，这下算是结下梁子了。” “看来你这红曜石是非要卖给我，”岳灵的眼神微微冷彻下来，“那我买下，以原先的价格，毕竟后来我不继续竞价是因为没带够钱。” “行，就给你，反正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苏炽的目光闪过一抹暗沉，“明天记得来委员会，不要让我再来请一次了。” 擦身而过的时候，苏炽无意间瞥见那对银铐，讥讽地笑了一声：“岳灵，你倒是看得紧，莫非你身边这位还能被人吃了不成？” “哪来那么多废话。”岳灵的语气隐隐有些不悦。 苏炽抑下怒气，勉力笑笑：“明天见。” 直到看着苏炽离开，尹照才开口：“他竟然提前过来给我们下套。” “因为我今天的推辞是真的敷衍。” “那怎么办？明天真要去那什么委员会？” “我有点好奇为什么紧咬着我不放。”岳灵蹙眉道。 “那就去吧，反正有你在，我不怕。”尹照用腕间的力扯了扯银铐。 岳灵神色淡然：“可我怕啊。” “啊？”尹照瞳孔猛增。 “说笑，很冷吗？” 尹照：......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给点面子笑一笑？可我笑不出来啊。 还未等尹照回应，岳灵便转身：“我困了，回去吧。” 庄园里。 凌岸百无聊赖地用手支着头，散漫地看着正在揪下第三十六片玫瑰花瓣的苏月，开口道：“大小姐，你要是不喜欢这些花，我就换别的种，你折腾它们干什么呀。” 苏月突然紧攥住一朵花苞：“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要种什么花了？” “别绕，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总觉得尹照面善，甚至一见到就想逗逗他。” “面善？你直接说他长着一副好皮囊不行吗？不然我在拍卖城也不会一眼相中。” 苏月的美眸中浮上一抹复杂：“你不懂。” “你不说我当然不懂。” “他长得好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不过那人死很久了。” “你初恋？” “一边去，是我哥的初恋。” 凌岸扑哧一声笑出来：“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最有趣了，尹照不会是那初恋的转世吧？” “不可能，神祗一旦死亡就无法转世，尹照是人类，这点不会错，只是长得有七八分相似这点没跑了。” “看来有好戏。” —— 从拍卖城一出来，尹照就迫不及待地摘掉半脸面具：“闷死了。” 岳灵侧首凝视着一个方向，缓缓启唇：“苏炽还在这附近。” 尹照扫视四周，硬是看不到苏炽的身影，疑惑道：“他还在？是因为我们吗？” “委员会真有这么看重这件事吗？”岳灵似是在问自己。 “岳灵，我总觉得这里阴森森的，快走吧。”尹照摇了摇银铐。 “好。” 岳灵话音一落，突然察觉到一道冷风掠过，转身抬眸的那一刻，眼帘内映入了一道从天而降的黑影。 紧接着，尹照惊叫了一声，猝不及防地感觉有一双手在背后紧抓住了自己，以本身无法承受的强大力量将自己腾空提了起来。 银铐被扯得哒哒作响，岳灵眼中闪过一丝惊乱，下意识地反攥住银链：“尹照。” 凭借明亮的月色，尹照清晰地看见岳灵的手腕被刮出一道血痕，连链条上都有着因手心被磨破而留下的点点血迹，他脑中一片空白：“岳灵，放手！” 一切都发生在片瞬间，岳灵犹如软肋被抽，一时失了分寸，定定地看着尹照抽出随身携带的利刃，而后将银链斩断。 单只银铐落地的声音格外的冷冰冰。 月色映亮了岳灵布满血丝的双眸，惹得空气都凝固了几分。 第43章 苏炽夺走尹照手中的利刃时, 身上已被他胡乱划了好几刀。 尹照眸色阴翳地注视着他：“我不信委员会还命令你强取人质。” 苏炽的语气深不可测：“我不信岳灵，你们一定会逃。” 虽然苏炽所言属实，但尹照仍毫不心虚地对上他的眼神：“你们委员会到底要干什么？” “物、尽、其、用。”苏炽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 尹照怔了一下, 决定不再和此人沟通。 他不想搭理苏炽, 然而苏炽却由不得他。尹照刚一低头, 苏炽就强硬地抬起他的下巴，目光在他脸庞上梭巡片刻, 语气略微怪异：“怎么会这么像。” 苏炽初见尹照时, 他的脸上尚贴着遮挡面容的纱布, 如今这样, 倒是不得不引起自己的注意。 “像个球, ”尹照掰开他的手，“我和你没关系，和你认识的人也没关系。”他反应并不慢, 从苏炽的字眼间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苏炽转了转手腕，语焉不详道：“你躲在岳灵背后的时候格外像, 可惜你现在桀气太盛。” “我给岳灵的东西都是独一份的，你无缘无故将我掳过来, 我为什么要对你态度好？” 苏炽冷笑了一声：“难怪岳灵要把你拷起来，果然是情深意切啊。” 明明是中听的内容, 从苏炽口中说出来只让尹照觉得心乱如麻：“你怎样才能放我出去？” “这取决于岳灵怎么做。” “不管你们委员会在下什么棋，小心别把岳灵惹恼了, 不然他连棋盘都给你掀翻。” 苏炽扔下刚才夺过的匕首：“莫非你对自己这个筹码没信心？” 尹照没有回答，只是把身体转往另一边, 摆明不想和他继续交谈。 苏炽目色复杂，可也没有作出下一步行动，把尹照锁在一个室子里之后就离开了。 果然不出苏炽所料, 不用等到天亮，岳灵便已经出现在委员会的圆形会议室里，他毫不避讳地坐在正中央的位置，神色平静无异。 “岳灵，”苏炽倚在门边，“委员会没上班呢，你来早了。” “找的就是你，”岳灵指尖轻叩桌面，“我已经到了，开门见山吧。” 苏炽缓缓走过来，双手撑着桌面：“你不是无常神吗？委员会需要你协助我们管理死去的人类，你知道的，屡屡有逃走的亡魂，我们相信你会有办法。” “我不过是游客，没有长驻的打算，你们找错人了。” “你违规在先，如果答应这个条件，前账一笔勾销。” “比起接受惩罚，答应这个我可太亏了，”岳灵低垂下眼帘，“我拒绝你的条件。” “那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本就没打算和你多聊，”岳灵眼眸覆上暗影，“掳走尹照的目的是诱我来，现在已经如愿，把人还我。” 苏炽讥笑一声：“他割断手铐在先，你还要找回来吗？” 岳灵的指尖蓦然停住，眼色微变，然而抬眸看向苏炽时，仍旧是一派沉静：“要、你、管。” 苏炽神色上浮现出愠意：“既然是诱饵，怎么可能轻易放了。” 仅是弹指间，岳灵身形一移，轻而易举地掐住苏炽的脖子，手指微一用力，挤压得他的喉骨“吱吱”作响。 “把人还我。” 苏炽试图掰开岳灵的手腕，然而盛怒之中的岳灵所使上的力气并不是能够轻易抗衡的，他索性继续出言相激：“委员会只要结果，不计手段。既然你不受任，那我只能用他威胁你了。” 岳灵眼中覆上一层暗影，唇边却撩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委员会确实不择手段，但但我突然想起来，尹照和我说过你们之前见过一面，那时候掳走他的时机可比今晚要好得多。” 苏炽脸色一滞：“你到底想说什么？” 岳灵手上力道一松：“你真的只是冲着威胁我而来的吗？我和你交往甚少，却也知道你不是对委员会事务十分上心的人。” 苏炽扶着颈项咳了几声，刻意避开岳灵的话锋：“起码我威胁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岳灵意识到自银铐一事起就已经完完全全将自己的弱点展露给对方时，已经重新坐回了会议室的主位，他决定不再顺着对方的心意走下去，而是安静地等，等黑夜过去，等时机到来。当然，苏炽这个人也要制衡住，否则他定是要去烦尹照的。 尹照......岳灵蹙了蹙眉。 尹照有些后悔，后悔为什么不在苏炽面前装得温顺一点，否则他就不会把关着自己的地方封得那么紧，而自己就不用在黎明曙光初现的时候才把窗户给破开。 尹照探头俯视，透过淡淡的一层迷蒙灰雾隐隐可见到地的高度大概是三两米——他踏上窗框，正要往下一跃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白皙的手扯住了自己的两臂，紧接着便是片瞬的失重感涌来。 尹照站稳的时候，下意识地叫出：“岳——” “岳什么岳，是我，你苏月姐姐。” 尹照怔住，眼里尽是掩饰不住的惊讶：“怎么是你？” 苏月轻皱秀眉：“你和岳灵整晚都没回去，我就猜到是被委员会绊住了。” “你知道我在这里，那岳灵——”尹照顿住了。 他怎么还没找到我。 苏月似是看清他的心思，道：“我是直奔目的地而来，毕竟你刚才呆的地方是我哥哥苏炽在委员会里的私人休息室。” 尹照的脸色几度变换，语气有些复杂：“那个......怎么回事啊？苏炽真的是因为公事而把我拐回来的吗？” 苏月探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貌似听得出来我像他认识的人。” “管你像谁呢，姐姐带你走。” “你帮我不帮他？”尹照不经意间就显露出了警惕心。 苏月薄唇微弯：“你就不能拐个弯想事情吗？把你救走是避免岳灵和我哥哥起冲突最直接的办法，谁说我不帮苏炽了。” 尹照放下心来：“走。” “不对，”尹照突然停下，“你说岳灵也没有回去，所以应该到了这里吧。” “那又怎样？岳灵摆不平的事换你也一样摆不平，还不如先乖乖跟我回去。” “委员会想要的真的只是岳灵受罚吗？” 苏月思索片刻，轻轻摇头：“我觉得是他们想要收岳灵到委员会麾下。” 尹照：“......这邀请方式野蛮了些吧？” “是你们落下把柄在先，不然他们也没这么张扬，”苏月扯扯他，“我们先走。” 尹照担忧地看着面前的庞然建筑物：“得让岳灵知道我脱困了。” “我们先出去，我就有办法给他传信息。” 尹照犹豫片刻：“好。” 本就微弱的晨曦此时已经被铅灰色的云层遮挡住，使得视线越发不清晰。尹照走得极慢，处处留神，突然间用手肘碰了碰苏月：“你不觉得这个地方我们好像走过吗？” “我就是这样进来的啊，”苏月疑惑地扫视四周，然而眼神很快就凝固住：“好吧，你说得对。” “这么邪？我在地府都没遇见过鬼打墙这玩意。” “要么就是有人提前做了阵，要么就是里面打起来导致神息太盛，把这儿给封起来了。” 尹照心中一紧，下意识呢喃一句：“岳灵。” “岳灵和苏炽估计平手，也许苏炽逊色一点，没什么的，都不会下死手，”苏月风轻云淡道，“在委员会的其他成员还没来的情况下。” 尹照蓦地停住，目光遥遥地看向适才离开的方向：“要不我们去看看吧。” “苏月？”尹照侧首时发现身旁已空无一人。 他四处张望，顺势巡步几米，然而苏月真的从自己视线内消失了，毫无声息地从自己身旁消失了。 尹照紧盯着在浓雾中隐隐约约地现出轮廓的建筑，缓缓迈动脚步，一路直走。 不行。 还是不行。 总是在将要到达的时候身边就突然换了一副景象，十分眼熟的景象。 尹照被困住了。 ——“尹照！尹照！”苏月的音调提高了几分，然而一直都没有回应。 好奇怪，明明刚才在自己身边的，我也没有乱走，更没有听到他离开的动静，怎么突然就不见了？苏月迷惑不已。 不会要等里面打完才能恢复正常吧？苏月翻了个白眼。 —— 苏炽喘这气，冷眼看着岳灵：“你现在和我起冲突不划算，等委员会的人回来，你将会是以一对多。” “是你急着走，不是吗？” “总不能一直晾着人质吧？” “我偏偏就不让你和他独处。” “苏炽眸色一沉：“走着瞧。” 第44章 天色苍茫, 可见度仅仅三两米。尹照谨慎地小步往前行，他依稀听到有人在唤自己时，蓦然停住脚步, 被踩中的枯枝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苏月？”尹照顿了一下, “岳灵？” 还是没有回应。 静立一会后, 尹照终于听清了。的确有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然而细听之下却发觉......格外的空灵飘渺, 完全不像是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发出来的, 更像从地底深处传来, 一点点从钻进脑海中, 惹得他一阵发麻。 那股声音忽远忽近, 像一根根银针忽轻忽重地扎进耳朵里。尹照难受地捂住耳朵：“闭嘴。” 几近溃败时，尹照突然感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覆上了自己捂着耳朵的双手。 他猛然睁眼，对上了岳灵流转的眼波。 岳灵的眼眸深邃如幽谷空潭：“你怎么了？” “很吵, 有东西在叫我。”尹照悬着的心在片瞬间放下来，然而还是焦躁不已。 岳灵松开覆在尹照手背处的双手, 凝神片刻：“可我什么也没听到。” 尹照思绪纷乱，一个危险的想法忽然浮现在脑海中。 既然这里还是没有恢复正常, 那岳灵和苏炽定是还在里面打架，那么......我面前的是谁？ “尹照。”岳灵蹙眉看着眼前人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差, 一时无策。 猝不及防地，他被尹照一把推开。 尹照抬手指着被自己推远的岳灵：“你不是岳灵, 是幻象！又是那该死的幻象！” “我不是岳灵？”他眸色微闪，语气一沉, “那我是谁？” “你不是，你不是他。”尹照一步步地往后退。 岳灵下意识地伸出手：“你回来，尹——”当指尖触到一面无形的壁垒时, 岳灵怔住了。 尹照不见了。 事物和位置的错位会导致精神错乱吗？岳灵立在原地思索片刻，而后不得已地继续往四周探索。 那小鬼真是......明明抓到了还要逃。 尹照已经习惯周遭景物的变幻，然而察觉到脚下堆满了破碎的头骨时，他不免被突然袭来的诡异之感充斥遍全身。 他有些惊乱，连脚步也匆忙不少。能见度实在太低，出其不意地就撞到了一堵人墙上。 尹照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面前转过来的身影揪住了衣领。 “怎么是你？”苏炽看清时，神色十分惊诧。 尹照略为粗暴地掰开他的手，：“我问你才对，你和岳灵不是在里面吗？” “早就打完了，出来找你，跟我走。” 尹照滞了滞：“打完了？” 那刚才我看到的是真的岳灵。我还把他推开了……尹照心中空落落的，恍如溺水者亲自把浮木推开，此刻后悔不已。 苏炽的目光不自觉地下移，眼帘内出现了尹照被扯乱的领口和清晰的锁骨，顿了顿：“你神神叨叨些什么？跟上来，不然你会走不出去。” 尹照警惕地停住：“这里是怎么回事？” “委员会的地盘本身就有自动防御机制，估计是我和岳灵打架的时候触发了，接着它就开始发神经。”苏炽微一皱眉。 “岳灵一定也还在附近，我就在这等着。” 苏炽紧握过尹照的腕间，神情中带着不可拒绝的威压：“你以为这是公园吗？随意停留，嫌命长？” “又不是没死过，”尹照同样逼视着他，“我一定要让岳灵找到我。” “没死过？”苏炽敏感地捕捉到了这几个字眼。 尹照自知失言，强作自然地吐出一句：“你再不放手估计我还没死手骨就先断了。” 苏炽猛然松开手，似是掩饰什么一般避开了尹照不太友善的注视，道：“你非人非神，到底是什么东西？” 尹照胡乱地找理由搪塞过去：“你不是说我傍上无常神这棵大树吗？那除了是岳灵小弟之外，我还能是什么东西？” 苏炽冷哼一声：“牙尖嘴利。” 尹照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迷蒙，心情越发不安，索性坐到露出地面的树根处：“你要出去就出去吧，我等岳灵，不然他找不到我。” 苏炽垂下眼帘看他，神色复杂：“你可有过兄弟？” “独生。” “从未在夏城生活过？” “就一普通人，对夏城没什么渴求，除了岳灵带着来过那么一两次。” “果然不是。”苏炽呢喃一句。 “对啊，我不是。”尹照抬眸看他，目色复杂。 苏炽缓缓转身，直直往前行，正当尹照松一口气的时候，左侧突然传来一股拉力。 “你怎么又回来了！”尹照发现自己根本就挣脱不开苏炽的钳制。 “给我出去。”苏炽道。 尹照急声道：“苏月也在这里，你不管她了？” “苏月？”苏炽的手劲松了些。 尹照趁机把手臂抽出来，就在这片瞬之间，身体忽然一阵眩晕。 苏炽察觉到手中一空时，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抓——竟握住了柔嫩的手臂。 “尹——”苏炽侧首时，生生将最后一个字咽回了喉间。 “尹尹尹，尹什么尹，你连妹妹我也不管了？”苏月有些恼怒。 苏炽放下手，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苏月毫不心虚：“当然是把尹照拎出来。” 苏炽轻手推了推她的脑门：“谁是你哥啊？” “就因为你是我哥，我才不想你和岳灵起冲突，”苏月边说边理好被苏炽弄乱的发丝，“我能作证，尹照和你的那位真的毫无干系只是单纯长得像，毕竟好看的人各有各的相似，你千万不要为了这该死的执念而去动尹照。” 苏炽唇边掠起的笑容有些让人摸不清：“我又不怕岳灵。” “我不管，反正据我所知，岳灵对他的事很上心，你没必要去碰这面壁。” 苏炽突然想起什么：“尹照到底是什么身份？” “鬼魂。” “无常神和鬼魂，佳话啊。”苏炽冷笑。 苏月没有接他的话锋，而是揉揉太阳穴：“你觉不觉得这里的气压有点低？” 苏炽敛回笑容，屏息凝神片刻，轻声道：“他回来了。” —— 尹照已经习惯了，所以看着苏炽突然消失的时候并不感到惊讶，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空气的冷度似乎在一点点上升，使得他嘴唇已经开始变得乌青，脸色也有些惨白。 可是不能走啊，乱走的话岳灵会很难找到自己的。 背后有东西攀上自己肩头的时候，尹照下意识地拍打回去：“苏炽你别弄我。” 然而他的手突然僵住了——尹照极缓慢地转头，想要看看自己掌心压着，给自己带来不明触感的生物究竟是什么。 幸好尹照在凌岸的庄园里已身经多战，否则在这么一个阴冷的林子里和一个骷髅空荡荡的眼眶对上，还真会吓破胆子。 他小心翼翼地把骷髅的手骨从自己肩上扒拉开，却没想到下一刻它尖锐的五指猝不及防地重新掐捏住自己，似是要嵌入骨肉。 尹照意识到这里的骷髅并不似凌岸庄园里那些友好的时候，身后已经涌来更多的白骨。 倒血霉了。他抽出随身带的匕首。 运气不好的时候真是叫地不灵叫天不应。尹照握着利刃的手已经开始酸痛，可此时的场境仍是没有再变幻。 那些白骨抽人可真痛啊，像带刺的藤条狠狠地扫过。 ...... 岳灵不断地穿梭在变换的景象里，不仅没有搜寻到尹照的踪影，而且尚未想明白尹照把自己推开的原因，身上渐渐散发出让人生畏的寒意。即使这困境中有些不怀好意的生物，远远看见了也不敢上前来攻击。 他听到有动静的时候却略微失望地发现是苏月兄妹。 “看见尹照了吗？” 苏炽语气冷漠：“刚才看见了，不过偏要呆着等死。” 苏月眼看不对劲，便岔开话题：“岳灵，委员会的——岳灵，岳——”她叹了口气，“这么着急走干什么，听我把话说完啊。” 苏月话音一落，便察觉到身旁一股冷风掠过，紧接着发现连苏炽也不见了。 今天真是好热闹。苏月抬头望天，精致的脸庞上浮现复杂的神色。 岳灵找到尹照的时候，潋滟的双眸蓦然变得深黯。 ——尹照低垂着头，坐在一堆破碎的白骨上面，脚下踩着一把尖锐的利刃。 岳灵缓而轻地启唇：“尹照。” 尹照倏地打了个激灵，慢慢抬起头时，微微眯了眯眼睛，似是要极力看清眼前人。 待看清后，他眼中浓重的戾气在片瞬之间烟消云散。 尹照眸色清亮地看着岳灵，嘴角徐徐撩起：“你找到我了。” 第45章 岳灵半蹲下来, 与他平视：“疼吗？” “有点，”尹照略一扁嘴，“都不知道我和它们谁更狠些。” “刚才为什么不认我？”岳灵终于说出一直梗在心头的问题。 尹照怔了怔, 手指不安地在地上划圈：“我不信你会在, 我怕又中了谁的道。” 岳灵揉揉他的头：“我带你出去。” 尹照点点头, 主动伸出手：“你拉我，这次我肯定不会再发神经。” 岳灵伸手想要接住时, 突然间悬滞在半空中, 而后慢慢垂下, 转过身去, 对着迷雾说了一句：“出来。” 英挺冷峻的男子从一片灰蒙中走出来, 神情眼色不显露丝毫情绪，却带着隐隐的威压：“岳灵，委员会的地界你也来敢来撒野吗？” 岳灵语气平静：“这你得问问苏炽, 为什么费尽心机把我引来又要惹我出手。” “这是后面的事了，既然只见着你, 自然是先向你追责。” “如果你说的是硬闯关口这件事，我可以按照律规担责, 但若你指的是在委员会地界里打架的事，那么我还是觉得责任不在我, 毕竟是你们的人先冒犯我的人。” 男子瞥了一眼尹照，道：“本来只是要你为夏城做些事来抵掉之前坏的规矩, 你非得搅得这么复杂。” “我不为夏城做事。” “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尹照意识到他们似乎要开打的时候已经被岳灵推往一边，本以为又要被横生竖长的枝节弄到身上挂彩, 没想到却被人稳稳地从背后扶住。 “这儿到底有什么魔力把你们一个个都引过来？” 苏炽话锋一转：“你知道他是谁吗？” “你不说我当然不知道。” 苏炽被他噎住几秒，而后开口道：“委员会主事。” “比你强多少？” “......不知道，”苏炽说完后继续将尹照扯远了些, “过来些，好好看看岳灵是怎么挂掉的。” 尹照甩开苏炽的手，怒视着他：“少说风凉话，岳灵提过，除非双神联手，否则不可能伤及他性命。” 苏炽微微一笑：“如果我加入主事那边呢？这可是我在委员会立功的大好机会啊。你说岳灵能撑多久？” 尹照虽握紧了拳头，却感到满腔无力：“你卑鄙。” 苏炽作势要走过去时，倏地被尖尖凉凉的东西顶在背后。 “不许过去。”尹照冷冷道。 “你——”苏炽紧缩眉头，“和岳灵一样的胡作非为。” “不许过去。”尹照重申了一句。 然而尹照还是低估了苏炽，当他眼前一空时，苏炽已经在须臾间绕到自己身后。 “除非我主动给你机会，否则你怎么可能威胁得了我，”苏炽把尹照的匕首强行掰下，“放心，我不乘人之危。” 尹照没有继续和苏炽扯东扯西，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局势，虽然情况看似尚好，但他心中的不安感却越来越重。 “苏炽，”尹照沉思片刻，再次和他搭话，“如果我想要你现在帮岳灵出手，你会提出什么条件？” 苏炽微怔，脸庞上浮现一抹别有意味的笑容，道：“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不如留在夏城和我斗下去？” ......这是什么逻辑？尹照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口：“不可能，我和岳灵是一定要回去的。” 苏炽敛回笑容：“那我为什么要帮岳灵，要知道得罪主事，我也不用在委员会待下去了。” 尹照不语，只是焦躁地在原地踱来踱去。 苏炽表情悠然，饶有兴致地看着不远处剑拔弩张的两人，笑了笑：“岳灵现在的头发颜色比之前的好看多了。” 尹照猛然抬起低垂的头，瞳孔微增：“他头发渐变成银色的缘故，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苏炽挑眉，“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鬼魂。” “是，我是，所以岳灵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苏炽作势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尹照，以后还是要收敛些情绪的好，否则一提起谁就着急，等于把自己的弱点呈给对方看。”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你是这样，岳灵也是。 尹照抚了抚心口，努力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可以说了吗？” “如果体征突然发生明显的变化，不是寓示着极好就是极坏的事，岳灵这个——”苏炽回视尹照，“他活得一定没我久。” 尹照愣了好一会，才琢磨出这句话的意味：“所谓的......折寿？”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神祗即使短寿也比人类长命多了。” 尹照突然觉得混在岳灵发间的银色有些刺眼，虽然已经接受过凌岸一番“长生未必就是好事”的教育，但总觉得心口有些发闷。 苏炽打断了尹照的思绪，问：“我听说你们那里的鬼魂一律是要被地府安排去转世的，你溜出来又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转世的打算，”尹照看着苏炽的眼睛，“我不打算让岳灵知道，你听过也就当听了件无聊事，过后就忘了。” 苏炽冷笑一声：“谁要记你的事，”他话音一落时，神色变了变：“尹照，把眼睛闭上。” “滋——”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光芒充斥于眼膜中，惹得尹照怎样都睁不开眼睛。 主事的右手上方悬着一盏形状怪异的灯：“岳灵，雾气太重，摸黑打多没意思。” 岳灵本是游刃有余地应对着，然而眼睛却因为刺痛无比，一时落了下风。 即使紧闭着眼，尹照也能感觉到眼皮处传来的灼热感。那个让人不安的想法是霎时间蹿入脑子里的——岳灵的眼睛受过伤，见不得强光。 完了，尹照下意识地睁开眼看向岳灵。 “尹照，别乱来！”苏炽没有睁眼，却敏锐地察觉到尹照的脚步移动了，连忙抓住他。 “他会瞎的！”尹照那双被刺激得泛红的眼睛里隐隐透着寒意。 他挣开了苏炽的钳制，往灯盏的方向跑过去。 灯盏已然漂浮至林子半空中，距离虽远了些，然而眼睛的灼痛感还是丝毫也没有减弱。 尹照察觉到眼角处有什么湿稠的东西正在淌下来，伸手拭去的时候看见了一抹鲜红。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尹照勉力抬头，定准灯盏的方向，然后把手中的匕首用力一抛——灯盏被砸中的声音随即入耳，格外清脆。 它重重地跌落地的时候，林子里的强光依旧没有消散。 尹照看不清岳灵的状况，只隐隐听到某一方不断进攻的声音。 算了，尹照心一横，眼睛最多痛几天，总不能瞎掉吧。他不管不顾地迈开脚步，离灯盏越来越近的时候，眼睛似乎已经不痛了，只是有些发麻。 灯盏被尹照戳碎的那一刻，林子里顿暗，灰茫一片。 尹照觉得世界静寂了那么一会。 他抬手揉揉眼睛，嗯？天黑了吗？我怎么连雾都看不见了？岳灵呢？ 尹照下意识地伸出五指在自己面前晃了晃，还来不及收回，下一刻便突然被人握住。 岳灵的声息有些沉重，一双琉璃眸有如破碎的灯盏般，闪过片瞬的脆弱：“你——” 尹照皱皱眉：“岳灵，你在啊？” “我在这。” “那我.....真瞎了？！”尹照脸色僵住了。 岳灵定定地看着他片刻，而后伸手覆合上他的眼皮：“你先缓缓。” 苏炽愕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当他意识到岳灵的怒气值已经达到顶峰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主事面前：“主事，你不过也是想给个教训，既然这边已经伤了一个，就且算了吧，这样下去何时了了？” 主事语气微冷：“你的账我还没来及算，我从未下令让你掳来人质。” 苏炽倒也不否认：“的确是私心驱使，要罚便罚。” “为何要了了？”岳灵突然出声。 主事越过苏炽，直视着岳灵：“我想对付的只是你，至于你旁边那位，确是自己撞上来的。” 岳灵踩上破裂的灯盏，眼中波澜泛起：“我今日没有再打的心思，但如果他的眼睛一直不好，我会掏出你眼眶里的，偿还给他。” “等着。”主事徐徐转身。 苏炽看着主事离去的身影，翻了个白眼：“跑得那么快这烂摊子要谁收啊。” “如果非要溯源，是你昨晚把尹照掳来的。”岳灵在他身后冷冷道。 “你们两个想要潜逃在先，我自然要用些手段。” “你刚才说的‘私心’，什么意思？” “你听错了。” 岳灵眸色微沉，刻意压低声音：“别对我的人动心思。” 苏炽偏过头去避开他的眼神：“我妹妹还在等我，懒得和你纠缠下去。” “岳灵，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闭着好累啊。”尹照竟真的乖乖地合着眼。 “不可以。” 第46章 凌岸撑开尹照的眼皮察看一会后, 随手变出一条白绫：“虽然已经看不见了，但这几天还是不要受任何刺激的好，蒙上吧。” 尹照接过后, 连眨了好几下眼睛：“能好吗？” “我觉得能, 不过眼睛长在你那, 看你自己的了。” 岳灵拈起尹照手中的遮眼白绫，一话不说地帮他绕上。 “啊——”尹照的头随着岳灵系结的动作往后一仰, “你轻点。” 凌岸见状哧笑一声, 眼神暖融融, 道：“你俩看来有得玩, 我先出去。” 岳灵瞥了凌岸一眼, 然而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尹照的头摆正，动作放轻了些。 凌岸临走时顺便攥住了一直沉默地旁观着的苏月：“走啦, 碍着人小两口。” “照照，对不起啊, 我那哥哥一向爱惹事。”苏月轻皱秀眉。 尹照笑笑：“伤我不是他，是那破灯盏。” 凌岸索性将她拉走：“好了, 不怪你。” 出来后，苏月这才不掩饰自己的担忧：“凌岸, 你觉得他的眼睛真的能好吗？” 凌岸的反应与刚才截然不同：“我不过在安抚岳灵，怕他真的和委员会起冲突, 麻烦会很大。” “岳灵，岳灵, ”尹照连连叫他，“你说话啊，你不说话我都不知道你人在不在。” “眼睛的事, 我虽然不能适应强光，但即使伤到也是可以自愈的。”岳灵终于开口。 尹照特意地语气放得委屈些：“你觉得我不应该帮你？” 岳灵顿了顿，右手慢慢移下他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按住：“没有，谢谢。” 后颈有点冰冰的，惹得尹照微微颤了一下，然而下一刻便察觉到似乎有一股暖流缓缓地沁入身体里。 “好些了吗？”岳灵问。 “好了好了，”尹照嘴唇渐弯，“你过来我前面。” “嗯？”岳灵怔住。 “过来过来。”尹照心里早就有主意了，毕竟受伤这么一个大好机会，不得寸进尺一好像有点亏。反正这种时候岳灵这又不会和自己较真。 白绫遮掩住了尹照眉眼间的狡黠，当他把十指放到岳灵的脸颊上时，他都还没反应过来。 “你干什么？”察觉到尹照的手指在自己脸上肆无忌惮地游走时，岳灵不禁僵了一下。 “听说眼睛看不见时，触觉会格外敏感，我看看是不是这样的。你说真能通过手指的感应而去想象一个人的样子吗？”尹照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而他的手指仍没有停下，慢悠悠地流连在脸颊，鼻尖，最后是嘴唇。 “尹照，”岳灵薄唇微张，始终贴着他的指腹，“你——” 尹照本就有些紧张，一听连忙移开手指，最后轻轻点了点岳灵的长睫毛，不亦乐乎地玩起来。 ......好玩的点到底在哪里？岳灵陷入了深深的不解中。罢了罢了，总归是伤者，不能较真。 尹照感到心满意足之后总算把手放了下来，为了不给岳灵反应过来的时间，特意开新话题：“那个主事好像很难缠的样子，很了不起吗？” “毕竟是掌握夏城大权的人，今日也算正常表现。他本就以为我在蓄意挑衅。” “他怎么会知道你眼睛的事？还故意放灯盏。” “他不知道，我们之前没怎么接触过。他似乎真的只想照亮些，所以看到你变瞎之后也没有继续下手。” 除了你，谁整日记挂着我眼睛容易出意外。岳灵目色复杂地看着他。 尹照自然察觉不到岳灵的异样，他抬手敲敲岳灵的臂侧：“委员会还会再来找我们的麻烦吗？” “应该不会了，这次双方都讨不到好，只是以后我们想来夏城会难些。” “唉都想到以后了，我们这会怎么回去还没头绪呢。” “总有办法的，不急，”岳灵的目光转向窗外，“不知道岳夜怎么样了？” “我觉得没人能欺负得了岳夜，”尹照想了想，“除了泰迪，逮着空就踢人，不知道毛被揪光了没有。” “也是。”岳灵侧过头来。 尹照灵机一动：“岳灵，你还有钱吧？要不想办法给岳夜传个消息，让他再买一架开过来。” 岳灵幽幽地看着他：“两亿买架一次性模型回来，不值吧？” 尹照突然想起被废掉的飞机，于是迅速转移话锋：“我觉得在这里待久点也没事，等我眼睛恢复了再回去也不迟。”说完后他顺势隔着白绫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别折腾它。”岳灵强行把尹照的手掰下来 尹照略一开心地笑笑，正想说些什么时却被岳灵蓦地打断：“苏炽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或者是做......什么奇怪的事？” 尹照有心想试探岳灵，遂一拍脑袋：“有！他老奇奇怪怪地看着我，说我像什么人，谁来着？好像是——” “尹照，”岳灵微微蹙眉，“都是糊弄人的，他活得久，早就摸清了怎么骗你这些涉世未深的人。” “是吗？我怎么觉得他说得情真意切的，眼睛里还湿湿的。”尹照持续瞎掰。 “骗同情的。” “那你说他想干什么？”尹照明知故问。 岳灵滞了滞，道：“我不知道。但你以后别搭理他。” 尹照倾过身去凑近岳灵：“我觉得他人虽然强势，也阴险，但是吧对我没什么恶意，似乎不是那么讨厌。” 岳灵按住他肩膀，指节微微用力：“你想再被抓一次？” “不不不，”尹照见势头不妙，连声否认，“少来往、少接触。” “是不来往不接触。” 尹照态度认真地承诺：“收到，保证不辜负你的关心。”他把‘关心’一词咬重了些。 岳灵漫不经心地用手背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是因为你每被抓走我都要费周章地找回来。” 尹照眉梢一动：“是是是，我的错。” “诶你别走。”尹照察觉到岳灵起身的动静，连忙拉住他。 “我去喝水。” “哦。”尹照讪讪地松手。 水有些烫，岳灵在摇晃杯子的空暇间，微微抬眸看了尹照一眼。 ......嘴角的弧线还下垂着呢。 “尹照，”岳灵把杯子递过去，“很烫，你拿着，凉了再给我。” 尹照嘴角的弧度重新恢复正常，他接过来：“你坐下。” 岳灵似是察觉到什么，轻轻皱眉：“你是在怕什么吗？” “我看不见啊，当然怕，一不留神的话估计有人拿刀在我面前晃悠我都发现不了。” 岳灵想了想：“我尽量不走。” “尽量是有多尽量？” “起码不会让你察觉。” “你……” “好了，反正又看不见东西，你现在还不如睡一觉。” “......其实是你困了吧？”尹照说完后察觉到岳灵似乎默了默。 “我没有。” “岳灵，”尹照持续得寸进尺，“我想洗澡。” 岳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去洗啊。” 尹照抬手摸摸眼前一抹柔滑的白：“这什么都看不到，得摔上好几跤吧。” 岳灵微怔，缓声道：“你的意思是......我帮你？” “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主意，真是傻了。”尹照语气里透着意外。 “岳灵？”尹照没有等到岳灵的回答，蹙眉叫了他一声。 然而片刻后洗浴间里传来了放水的声音。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会。 岳灵过来扶尹照的时候，他又立刻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尹照指节用力，紧攥着岳灵的腕间，透出明显的不安全感。 “地不滑，你可以放心走。”岳灵说。 “啊——”岳灵话音还未落，尹照竟收不住戏，果真晃了一下。 不出意料地倒在岳灵身上。 岳灵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行吧，这地滑。” 岳灵接着说：“浴缸在你左手边三十厘米处。” 尹照小心翼翼地伸出脚探了探，待触到缸壁后才轻松开紧执着岳灵的手。 “浴巾和衣服都在浴缸旁边的台子上，你直接能摸到的那一面就是正面，别穿反了。” “你帮我也可以。”尹照咬住牙呢喃了一句。 岳灵没有听清：“嗯？可以什么？” 尹照摇摇头，上手一颗颗地解开自己衬衫的纽扣，正在摸索着往哪里放下的时候被人顺手接过。 “有事叫我，先出去。”岳灵的脚步渐渐被隔在门外。 尹照略一郁闷地踏入温水中，认真地思索着岳灵到底吃什么路数。 岳灵同样认真地思索着尹照应该没这么快洗完出来，毕竟他特意把水温调高了。那自己就可以......躺床上眯一小会了。就一小会。 迷迷糊糊中，岳灵梦到似乎有人把腿搭在自己身上，压得沉沉的。 他微微侧过身去，下巴碰到了一头绒绒的头发。 第47章 岳灵把尹照的右腿拎开时, 他还睡得很死。 然后他的眼绫被岳灵解开的时候，依旧没有醒过来。 正好方便岳灵做事——尹照尚在梦中的时候，殊不知自己的眼皮正被身旁人掀起。 发现尹照原本清亮的眼眸此时开始微泛灰白时, 岳灵的表情很不好看。 凌岸没有说实话。他心下一沉。 帮尹照系好眼绫后, 顺势给他用了点能催眠的东西。他慵懒地倚在窗边好一会, 才如愿看到那个让他心烦的身影，遂正了身子。 你送上门来的。 —— 苏炽确认房间内没有神息的时候, 才放心地破窗而入。 看到熟睡的尹照时, 他嘴角先是扬起, 然而下一刻眉眼间便浮上了几分失望。 唉, 蒙着眼睛就不够像了。这真的不是岳灵的恶趣味吗？ 不过, 养一个听话的鬼魂还真不错，连我都有些羡慕岳灵了。苏炽脸上重新现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他俯下身去想把眼绫扯下, 却倏地一滞。 意识到不对劲的那一刻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 岳灵面无表情地把他拖走，又风轻云淡地把他交到苏月手上：“别再让他走错路了, 否则下次就不能只是睡着了。” 苏月略一扁嘴：“我以为他进了委员会能让人省点心，没想到一天天的还是到处惹事。” 岳灵沉吟片刻：“他到底看上尹照哪一点？” 苏月有些嫌弃：“不就是尹照长得像他的白月光朱砂痣, 唉这剧情老套得我都不想说话了，”她语气很是无奈, “你知道的，死掉的人永远最难忘。” “确实老套。” 苏月突然转了惆怅的神色, 朝他眨眨眼睛：“你呢？你看上他哪一点？”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岳灵下意识地说，半秒后, “我不是看上哪一点？”又过了三分之一秒，“我不是看上他。” “哈哈哈哈。”苏月笑得格外开心， 岳灵立即竖起食指悬在唇前示意她噤声：“在我回来之前, 不要让苏炽醒，如果尹照先醒，你可以带他去走走，别走太远。” “你去哪？” “委员会。” 再入委员会地界时，一切都已经恢复正常，仿佛此前形成的怪圈只是一场幻象。 岳灵费了好些工夫才将自己幻成苏炽的模样，而且是到尽量不被他同僚察觉到异样的程度，所以并不能维持太久。 他装作巡视的样子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残留的灯盏碎片。 材质很特别，而且内壁沾着些许血丝。强烈得似是要把人吞噬掉的烈光，竟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岳灵拾起碎片，朝委员会的庞然办公建筑楼走去。他知道苏炽对委员会以及内部人员的情怀一般般，态度一向不热情，因此进去的时候无论遇到谁，即使表现得冷淡些也不会惹人生疑。 岳灵的目的地是这座建筑的顶阁——据说是委员会的藏籍之地，只要是夏城里出现的东西，只要想知道，总能在里面找到记载的。 岳灵穿过迷宫般的长廊，然后拾级而上，长长的回旋梯空荡荡的，隐隐有风掠过的呜呜声，不知是从哪里灌进来的。路上偶尔会遇到人，然后一概都是颔首示意，倒也没有生出什么事端。 进入顶阁时，两扇高耸的门似乎能感应到来者的存在，还未走近就忽然向两边张开。 虽然廊道两边都亮着灯，但仍是有几分阴沉。幽幽的光亮中，耸立着一排又一排的扇形书架，当得起浩如烟海四字。 岳灵微微仰起头，指尖在半空中轻划了一下——典籍封面上的烫金字体纷纷脱离出书页，整齐地漂浮在半空中。 岳灵巡视了一圈，最后仅保留了三四个标题。指尖再一划，烫金书名所对应的典籍倏地从架子上倾斜下跌。 拿多几本，好掩人耳目。 [朔夜灯——由神祗心血化，可破死雾......直视则致盲......］岳灵听到身后传来的些许动静时，不慌不忙地把书合上。 岳灵转过身去，面色平静道：“主事。” “苏炽，”主事顿了一下，“你不是好读书的主啊。” “我妹妹苏月的朋友被朔夜灯弄瞎了，总缠着我想办法，我总不能坐视不管。” 半真半假，最难辨真假。 “哦？那你拿另外好几本干什么？” “委员会现在又没什么要紧的事管，我无聊得很，索性看几本书，好打发时间。” 主事：“无聊是吗？到时我给派任务可不要满脸不情愿。” “好啊。”岳灵不带犹豫地应下。苏炽是该忙些了，忙起来才没空惦记不该他惦记的人。 主事的眼神落到典籍上：“那你看到怎么治瞎子的眼睛了吗？” 岳灵的眼眶内掠过一抹暗光，片刻后换上一副迷惑的神色：“还真没看到，这不是主事刚好上来，打断了我吗？” “你可能要失望了，没得治。” 岳灵面上旋即惊讶不已：“看来我妹妹要叨个没完了。” 主事斜睨着他：“怕不是因为苏月，而是因为你想治吧。” 岳灵仍旧不动声色地笑笑：“我不否认。” “从我和岳灵开打的时候，你就一直在旁边看着那小孩，什么渊源啊？” “我记得你向来不喜欢过问私事的。” 他声音一沉：“我以主事的身份命令你说。” 岳灵按捺下不耐，道：“既然是私事，还能是因为什么？” 主事冷哼一声，道：“跟我哑谜呢，算了，我也不是很感兴趣。” 岳灵：“......” 主事欲要转身：“迷境里的雾气如果任由它们弥漫，会促生很多邪物，朔夜灯不仅是我为了方便和岳灵打架而幻出，更是因为唯有它才能散雾，谁要真直接碰上它，自认倒霉吧。” “自认倒霉。”岳灵轻声地重复一遍这四个字。 主事临到书阁门口时，耳边蓦然响起另一种声线：“自认倒霉，别了吧。” 主事神色一凝，五指渐渐曲起，形成拳头。 待主事转过身来的那一刻，岳灵顺势恢复了自己的模样。幻形本就不能坚持太久，而且又被主事拖延了一下，与其被狼狈地发现，还不如掌握主动权。 “苏炽个没用的东西。” 岳灵没有接他的话锋，自顾自地说：“朔夜灯，由神祗心血化出，看来主事为了驱雾，真是辛苦。” “你错了，朔夜灯不仅是驱雾，更为了对你造成干扰。既然你明说了上这来是为了治瞎子眼睛的事，那我再说一次，无可救治。” “既然由心血化成，那朔夜灯被碎的时候，你一定也会遭到轻微的反噬，所以匆匆离开。” “我和朔夜灯的关系深浅和你有关吗？” 幽深的灯光笼罩着岳灵，让他看起来危险而疏淡：“既然眼睛因朔夜灯而伤，同理朔夜灯也能救它，可灯没了，不过你的心血还在。” “岳灵你个疯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主事脸色阴翳。 岳灵指缝间渐渐散出暗红色的光芒：“我由始至终表达的不都是我要治好他眼睛的意思吗？” 主事依旧沉静：“真要在委员会和我打吗？你不至于疯成这样吧？下面可都是我的人。” “他们上不来，”岳灵注视着突然合上的阁门，“我一路走过来，顺便设了些东西。” 主事有些意外：“你早就想过会遇上我了。” “有备无患，而且如果在典籍找不到结果，我总会来亲自找你的。” 主事身上渐渐围起一层寒气：“看来你是真的摆好架势了。” “我忘了，”岳灵蓦然敛回所有的戾气，指缝间的暗光也慢慢散去，“我现在才记起委员会的地界如果察觉到异常，自动触发保护机制的话，你是不是又要再驱一次雾了？” 主事沉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和你谈条件。” “同意留在夏城做事了？” “没有。” “你——” ...... 见岳灵一进来，苏月立刻迎上去，摊摊手：“坐在花园里两个小时了，也不愿意和我出去散步。” “我去看看。” 尹照双手交束在身前，看起来气鼓鼓的。听到脚步声时，他嘴角的弧线又下垂了些。 直至熟悉的清冽水香在身旁出现时，尹照的嘴角才微微上扬，然而又很快耷拉下来。 “你不是说不走的吗？出去也不告诉一声，我还以为你先飞回去了。”尹照的语气有些急。 岳灵注视他片刻，随后淡声道：“把手伸出来。” “岳灵，你还要打我手心啊，不会吧我就说你两句。”尹照拧眉。 “......你伸不伸？” “哦。”尹照略一委屈地伸出来，“轻点。”出乎意料的是，等待片刻后，他察觉有由一颗冰冰凉凉的东西放到自己的手心。 尹照触摸了几下，知道是一颗棱角分明的小宝石。“滋——”指尖传来微微的刺痛。似乎有尖尖的针？ “耳坠，原料是那天拍卖得来的红曜石。” 第48章 微妙的气氛在庄园里弥漫开来。 ［再拧我耳朵我的耳洞都要合上了。］尹照蓦然想起了那天对岳灵嚷嚷的话。他摸了摸耳垂, 有些窘迫：“你出去给我弄这个啦？” 岳灵垂眸看着尹照紧握起的掌心，道：“嗯，出去做这个了。”说这话时, 岳灵的指尖在轻轻叩击着长椅扶手。 的确有去做耳坠, 不算说谎。他想。 “嘻嘻, ”尹照突然笑起来，“好吧, 这次算我错怪你的, 我喜欢这这颗耳坠。”可惜眼睛暂时看不见, 不然他还真想看看岳灵有没有因为自己的愉悦而露出开心的表情。 岳灵眼中的确有浅微的笑意：“你不是看不到吗？” “我不管, 肯定好看, ”尹照张开手，“你帮我戴，你看这耳钉太尖了, 我肯定会戳到耳朵。” “左耳右耳。” “你顺手。” 岳灵指腹的温度偏凉，捏住尹照的耳垂时, 惹得他一阵酥麻。 “别乱动。”岳灵的注意力集中在尹照的耳孔处，忽略了他那变得越来越红的耳朵。 好在岳灵动作利落, 在尹照还思索着如果现在转过头去会亲到岳灵哪里的时候，已经松开捏着耳垂的手, 并且坐正了。 “挺好的。”岳灵侧首端详了一眼。 “我戴着当然好。” “我说这红曜石挺好的。” “......” 岳灵又问：“刚才没发现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吧？” “没有啊，睡得可好了, 还跟苏月聊了一小会天。” 岳灵满意地将尹照拎起来：“回去吧。” 隔窗而望的苏月神色里尽是惊讶：“这就哄好了？我劝好久都不肯进来呢。” “你又不是岳灵，”凌岸意味深长地笑笑, 随后问，“话说他刚才出去哪了？” “委员会。” “哦？竟然这么顺利就回来了。” “你还想他被扣住啊。” 凌岸锁眉：“以我对委员会主事的一点浅显理解，我觉得他不扣住岳灵不正常。” “......别瞎猜。” “行行行。” 眼睛没恢复之前又不好出去乱逛, 尹照索性缠着岳灵让他给自己念书。 “......念书？” 尹照理直气壮地指指系着的眼绫：“我想看书，但是我看不到啊，所以你给我念吧。” 岳灵：......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爱看书。 “岳灵岳灵，你反正也没事干，还不如......” “我如果不给你念，你是不是会在我耳边继续念经？” 尹照先是点头再是摇摇头：“我哪是念经，这不是正常和你聊天吗，还有......” “我念。” “好嘞。”尹照先是慢慢摸索地找到一张椅子将它拖到沙发旁边，而后自己舒适地躺到沙发上。白绫遮掩住他变弯的眉眼，然而嘴角的笑意却忍不住流露出来。 尹照突然觉得受伤还是有点好处的，起码使唤岳灵给自己找乐子的时候丝毫也不胆怯——嘘，别告诉岳灵，否则他一定会说这是歪理。 尹照明明已经听到翻开书页的声音，但却迟迟没有听到岳灵的声音。 “你还在吗？”尹照伸出手试探，触到岳灵腰侧的时候又放心地缩回来。 “我去换一本。” “这本不好看？” “凌岸家好多爱情小说，封面上看不出来，翻开才发现。” “念爱情小说不行吗？” “你不觉得很诡异吗？” “是念爱情小说诡异，还是给我念爱情小说诡异？” 岳灵眼色微变，起身用薄薄的书拍了拍尹照的额头：“我去换本。” 后来还是找了诗本，虽然岳灵念起来没什么感情，但尹照听得还算有滋有味，甚至还想拿手机录音，可惜没带过来......带过来也没眼睛看。 “尹照，”岳灵念到一半时，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到一派舒适的尹照身上，“认真听，听完了要给我交读后感。” “？”尹照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来，“岳灵，我——你——” “我也不能白念啊。” 尹照再三思索，权衡之下，重新躺好：“行吧，你得继续念。” ...... 天色变得昏暗时，尹照的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明明想睡但又想听下去，便勉强维持着半睁半闭的状态。 “尹照，”岳灵合上书，声音缓而轻，“今晚没什么事，你可以睡一会，但我有事找下凌岸，所以你可能会见不到我。” “你找凌岸干什么啊？要很久吗？”尹照顿时清醒了几分。 “我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 岳灵还没说完尹照又挺起来：“你还没完全恢复？” “快了。” 不知怎的，尹照明明还想说些什么，但一股不寻常的困意突袭而来，没几秒就软倒在沙发上。 岳灵静静地看他一会，而后起身外出。 尹照是被灌进来的凉风吹醒的，醒来时即使睁着眼依旧只能看见一片黑暗，下意识地唤了几句岳灵，被沉默回应之后，才猛然想起岳灵吩咐过他会在凌岸那里逗留一会。 尹照小心翼翼地往前移，直至膝盖碰到床边才停下来，然后俯下身去在床上摸索了一遍，确认无人后，略一怅然地在床边坐下。 独自沉溺在黑暗中的感觉很不好受。 尹照已经很久没有试过这种滋味了，在他握住自己的那束光后。 他偶尔会任性一下，比如此时他站起来，缓缓地摸到门把手，然后把它推开，走了出去。今日在念诗的空隙，为了不使岳灵感觉倦怠，他还特意央着岳灵带自己去走一走凌岸的庄园，某几个重要的地点还特意点了步数。 比如现在要去的便是凌岸的实验室。凌岸平日里常在那捣腾东西，岳灵应该也在那里。 走到第二十步的时候往右转，直走十六步，右转，直走，然后会有小阶梯......尹照在心中默念。 然而撞到一个骷髅仆人这完全是意外因素，因为它而打乱自己的步伐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尹照静立在原地一会，努力思考着刚才踉跄的几步究竟是几步。 算了，误差不会太大的。 尹照照着原计划走，然而到该停下的地方时他伸脚探了探，并没有发现阶梯，反而踢到一道门。 应该就在这附近，再找找，尹照正想转身，手臂却被一道力猛地钳制住。 “你敲我门干什么啊？” 带着调笑意味的声音响起时，尹照心中咯噔一声。 完了，祸不单行，遇到苏炽了。 尹照定了定神，问：“你看见岳灵了吗？” “我才不想看见岳灵。” “......”问他确是白问。尹照抬起另一只手去掰松苏炽的钳制，“那没事了。” 苏炽倚在门边，嘴角微微上扬：“凌岸家不小啊，你找他怎么偏偏找到我这来了？” 尹照话锋一转：“那你知道凌岸在哪里吗？岳灵好像和他在一起。” “凌岸和岳灵怎么会在一起，凌岸和我妹妹出去喝酒了。” 眼绫掩盖住尹照皱起的眉头。岳灵明明......算了，苏炽信不得。 尹照转身时，背后突然穿来苏炽懒淡的声音：“不如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岳灵可能还真在那。” 尹照半信半疑地回头：“你刚还说不知道。” 苏炽索性耍无赖：“我刚才问你是礼貌一下，其实我可以直接掳走你的。” “......我自己走。” 苏炽轻笑一声：“跟我过来。” 向前走几步后，苏炽示意他：“转右，会有阶梯。” 阶梯？误打误撞的不会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吧。尹照有些惊讶。 苏炽伸出手：“瞎子小心一脚踩空，快些握住。” “不用了，我稳得住。” 苏炽眸色一深，悬在半空中的手臂僵了一下。 尹照察觉到这异样的沉默，道：“其实岳灵还真有可能在下面，我自己下去就好。” 话音一落，尹照猛然发现手中多了一根类似棍子的东西。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感到有有人牵住棍子的另一端，把自己带离。 “这总行了吧。” “谢谢。”尹照有些不自在。 下完第四十六级阶梯的时候，终于踏到了平地上。 尹照察觉到棍子的另一端被松开，接着听到苏炽的一声感叹：“凌岸这里，不少好东西啊。” “说是来找岳灵，其实你早就有打算要进来。” “猜对了。” 尹照沉下心来倾听了一会，并没有发现有人存在的动静。他有些泄气，默了默，好一会才说：“看来岳灵不在，我先走了。” “慢着。” 尹照的警惕心被提起来：“你要干什么？” 他听到苏炽笑了一下。 苏炽语气悠然：“你怕我做什么？不过，还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没想什么。” 第49章 尹照侧耳细听, 察觉到苏炽似乎在架子上拿起了一瓶东西，接着便听到他阴恻恻的语气：“尹照，你猜猜这个东西能不能消掉你的记忆？” 尹照下意识地往后退几步, 直到抵到墙边退无可退：“别讹我了, 哪有这么轻易的事。” “你可是鬼魂啊, 世上最虚的东西。” 尹照一根棍子扔过去：“我到底哪得罪你了？” 棍子落地的时候，苏炽踩过它向尹照走去：“你说你喝下去之后, 想到的人究竟是岳灵还是睁开眼就看到的我？” 尹照已经开始颤栗, 心里明明有一万句骂人的话却都堵在喉咙里出不来. “我以前无论做什么你都梗着脖子凶人, 现在一提到把岳灵删去, 你怎么抖成这样了？”苏炽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让尹照更觉诡异。 尹照偏开头，避开苏炽渐近的气息。 下一刻，他的颈项就被苏炽的手围住, 并强行被苏炽掰了回来。 尹照冷声道：“差不多得了啊，吓也吓过了, 再闹下去就要撕破脸了。”说完后他便紧闭着嘴，大有决不被苏炽撬开之势。 出乎意料的是, 他没有被灌东西，而是被猛地扯开了眼绫。 冰凉的液体被倒入眼眶, 又沿着眼尾流出来，尹照下意识地拂开苏炽的手, 胡乱地擦拭了几下眼睛，却仍然被呛得睁不开眼。 等待片刻后, 苏炽掀起尹照的眼皮细细端详着，轻叹了一口气：“怎么还是这样？凌岸的东西果然没用。” 不等尹照反应过来，他便继续说：“眼珠子都已经变灰, 没救了。” 尹照悬着的心终于沉下来，只是余惊未过，索性坐下靠在墙边静一静。 良久他才缓缓说了一句：“那瓶东西是治眼睛的？” “凌岸乱贴标签。” “那你为什么——” “吓你多好玩啊，脸色煞白煞白的。” 尹照在地下摸索了几下，拾回眼绫后重新系上：“无聊。” 苏炽坐到另一边，神情复杂道：“眼睛变成这样，更不像了。” “要像的你去看你心里那位的照片不好吗？而且还是一模一样。” “你一离开岳灵就变得跟个刺头一样，但跟在他身边那会的你才是最像的，可偏偏你独自一人时我才能近你身，真是个冷笑话。” 尹照已经彻底搞不懂苏炽的脑回路了，滞了片刻后，终是一句话也懒得说。 岳灵不在这，还能在哪？尹照皱起眉头。 “诶尹照，”苏炽继续撩他说话，“你眼睛大概是不能好了。” “岳灵和凌岸说可以，我信他们。” “真想让你看看自己眼眶里面的东西都变成什么样了。” 尹照好不容易才理清晰的思绪又被苏炽一句轻飘飘的话给搅乱，一时有些烦躁：“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炽感觉敏锐，三秒后侧过头去，精准地摄住了拾级而下的人：“嗨，岳灵。” “岳灵！”尹照连声调都高昂了几分，“你终于来找我了。” 若不是尹照眼睛出了意外，他定会看见岳灵在找到藏到角落的自己时，眸色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惊讶与意外。 岳灵还真不知道他在这。 “岳灵？”尹照以为苏炽又讹自己，紧张地叫了一声。 岳灵俯下身后，伸出食指沾走尹照下颚处残留的药液：“你吃了什么吗？” “没有，”尹照连连摇头，“是某人恶作剧。” 苏炽眼眸微眯：“告什么状，多大了还告状。” 岳灵徐徐转过身直视苏炽：“他怎么就不能告状了。” 苏炽凝视岳灵半刻，随后意味不明道：“岳灵，你现在的状态......不会是——” “好了，”岳灵打断他，“逮着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来欺负，你不觉得很没意思吗？” 尹照：......我好像还是有一点的。 “是啊没什么意思，所以我现在只是想看看你是怎样给他下|蛊的。 岳灵闻言时眼中微泛波澜，下意识地回头看看尹照。 匆匆赶回的凌岸刚一进来，瞳孔顿增：“我去，你们仨干嘛？茶话会吗？开会也不该来我的试药室啊。” 尾随其后的苏月见状，连忙把苏炽拉走：“哥，我跟你说，刚才有人欺负我，你得帮我......” 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尹照才伸出手：“岳灵，我腿麻，你拉下我。” 岳灵自然地将他拎起来：“苏炽看起来似乎没有做什么很过分的事对吗？” 凌岸“啧”一声：“腿麻？刚才发生的事是我想的那样吗？” 岳灵最先出声：“不是。” 凌岸哧笑一声：“你又知道我要说什么。” “尹照，”岳灵唤他，“直走五步，有张椅子，你先坐下，凌岸说要给你看眼睛。” 凌岸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嗯？”然而在看到岳灵竖起的食指时，顺势，“嗯。” 尹照乖乖坐好好，连他都记不起自己到底是怎样在十秒之内睡着的，只隐约记得困意是突然涌上来的。 凌岸敛起吊儿郎当的模样，倚在一旁，声音微沉：“我和苏月出去喝酒，在路上听到一个大新闻，说是困扰委员会很久的一个超级无敌可怕凶恶的煞灵被解决掉了，我记得解决这些鬼邪，对于你无常神来说，不在话下呢。” 岳灵反问：“我好像没有外伤，很明显吗？” “嘿，你的身体我还不了解，”凌岸接着问，“我听说目击者瞧见了委员会的主事，你怎么会和他一起？他那人，最阴险了，少碰。” “他伤得比我还重，估计是没有精力来给我使绊子了，这不好吗？” 凌岸好奇道：“他到底拿什么利诱你了？” 凌岸说完没几秒，就自己先反应过来：“哦！！尹照的眼睛看来快好了。” 岳灵淡声道：“也没那么快。” 凌岸看着尹照的睡颜，若有所思道：“快慢无所谓，他这副样子看上去乖了很多，我也挺喜欢的。” “凌岸。” “行行行，我刚才嘴瓢，不喜欢总可以了吧，”凌岸一边给岳灵搜寻可用的药一边说，“谈恋爱了不起啊。” “还没有谈。”岳灵下意识地接完话后又微微蹙眉。 自己刚才说的都是什么话？ “迟早的事，抓紧啊，别看尹照留不得几年，今朝有酒今朝醉不也挺好的吗，还有......” “......别念经了。” 凌岸感叹一句：”好不容易见着你动情一回，怎么偏偏就是个鬼魂呢？虽然和你无常的气场也算契合，但是吧铁定是不长久的。“ 岳灵眸色沉沉，一直安静地听凌岸念叨，并没有接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岳灵处理好自己的事后才将尹照唤醒，尹照睡得有些懵，愣是呆坐了好一会才开口：“我怎么又睡着了？” 岳灵揉揉他的头，说：“睡多点好，还能长个子。” 尹照：......不带这么糊弄人的。 尹照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睛，发现依旧是原先的状态，于是抬手扯住岳灵的衣袂：“你别站我旁边，站前面来。” “啊？” “过来嘛。” 待岳灵站在自己前面后，尹照顺势把额头倚抵在岳灵小腹上：“让我靠靠。” 岳灵眼睫轻颤，微怔片刻，才缓缓抬手覆上尹照的的后颈：“还有谁惹你的话......你可以告状。” 尹照摇摇头：“不是告状，是苏炽说我眼睛不会恢复过来，是真的吗？” “你听他不听我是吗？” “那你说还有多久才能好。” 岳灵沉吟一会：“两天，最多两天。” 尹照心中郁结尽散，然而为了多倚一会，说话的语气还是略微可听出难过的意味：“我信你，不过这两天闷死我了。” “眼睛看不见的话，耳朵可以听。你想去音乐会吗？” 尹照一秒破功，雀跃地抬起头来“好啊好啊。” 岳灵：“……” 尹照又问：“委员会不会再有奇奇怪怪的人过来搞破坏了吧？” “都解决了。” “对了，你下午的时候不是说过来找凌岸吗？可苏炽怎么说凌岸和苏月去喝酒了，你没有和他们在一起。” 岳灵：“......” 尹照根本不给岳灵编的机会：“难道是你为了撇下我和他们一起去喝酒，才找的借口？” “不对，凌岸身上就有酒气，你没有，好像还香香的。” “这会我看不见更容易跟丢了，你得再找一个铐子来，我保证这次不斩断了，上次事情太突然我都懵了。” “这里的音乐会也和我们那里一样吗？会不会有人用意念弹奏？” ...... 尹照停顿下来时，岳灵才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没有啊，我一向这么聒噪。” 因为我醒来的时候没看见你。 第50章 临出去前, 凌岸特意过来帮尹照检查了一下眼睛，顺便滴些药液。这次的药液似乎换了新的，渍入眼里有些刺痛, 尹照下意识地唤了一句岳灵。 不过没有听到回应。 “岳灵不在这吗？” 凌岸有些无奈：“不就出去换件衣服吗？你怎么看这么紧。” “还是说你不信我？”凌岸接着打趣一句。 尹照摇摇头：“你是岳灵朋友, 不会不可信。” “别乱动, ”凌岸按住他，“你这样想我会有心理负担的啊, 不过是岳灵以前帮过我, 我现在顺便搭把手而已。” “凌岸, 你去把门带起来。” 凌岸照做后, 狡黠地笑笑：“你要对我说什么悄悄话？” “岳灵以前有些什么特别的故事吗？” “就这？”凌岸瞬间敛回笑意, “你是想问情史吧？这我不知道，我和他毕竟不是日日相处，他又善于藏匿, 不过你要真想知道我就教你个好办法。” “什么办法？” “把他灌醉，准能套到。” “......你果然不靠谱。” “……你给我好好说话。”凌岸说完后似是感应到什么, 侧过头去，眼神一僵。 岳灵是从窗户跳进来的。 “你为什么锁门？”岳灵蹙眉, “不对，你们为什么锁门。” “凌岸我只是让你关上。”尹照低声念叨。 凌岸一向伶俐此刻却窒了窒：“风......风大。” 岳灵一副‘你继续编’的眼神, 然而缓步走过来时却说：“风是大。” 凌岸拎起尹照的手腕：“你看孩子手都冻青了。” 尹照：......我拧的。 岳灵接过凌岸手中的药液：“我来吧。” “是不是换药水了啊，之前滴的都不痛。” “所以没用。” 凌岸：？ 凌岸临出去时特地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尹照的肩膀。 岳灵抬起手背拭去滑落至尹照下巴处的液体：“你们果然有事瞒着我。” “凌岸整天瞎教我些奇奇怪怪的事, 但你肯定不爱听，所以我不说了。” “……” 一番折腾过后, 还是顺利地出了门。但尹照总隐约地记得缺少了些什么，什么来着？他冥思苦想好一会才终于记起一个关键物品：“岳灵，这次不戴铐子吗？” 脑海中蓦然响起银铐落地的声音时, 岳灵的眉宇间浮上一抹冷冽：“你还想砍断一个啊。” 尹照委屈巴巴：“我那次不是怕伤着你的手吗？” “这种伤和我去和苏炽打架比起来，算是不足一提。” “那这次牵这个，”尹照用右手探索几秒，终于触碰到了岳灵的手腕，“我总不会把你手给砍断的。” 岳灵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然而下一刻后便延伸过去一些，让他握住，“尹照，好好说话。” “是真的不会砍嘛。” “尹照，夏城有规矩，走在路上不要说话，不然会被委员会抓走。” “我怎么觉得你现编的。” “再说话他们就真的要来了。” “我不信，我偏要说。” “......” 虽然说光呆在凌岸家很无聊的是尹照，但在音乐会上打瞌睡还把头歪在岳灵肩上的也是他。也不是这音乐会无聊，只是尹照昨晚想到今天和岳灵出来逛逛玩玩就一度睡不着觉。 直到大合奏发出过于高昂的声音时，尹照才猛然直起头。 岳灵不动声色问道：“你不喜欢这里？” 尹照拍拍脑袋：“不是，前面奏的都好舒缓，我一时放松就睡过去了。” “你还想听吗？” 尹照突然来了兴致：“岳灵你会乐器吗？” “会一些。” “我都没见你弹过，” 岳灵想了想，随即带他起身：“跟过来。” 尹照被岳灵带着走了好一段路才停下，只知道他在和会场的负责人交谈，不过两人的声音都压得有些低，尹照基本听不清。 再走了一段路后，繁杂的乐音已经渐渐消散，尹照以为岳灵带自己出来了，连忙说：“我真的不是不喜欢这音乐会。” 岳灵没有回答，直接带他左转两步，道：“这里可以坐。” 尹照不明其意，然而还是听话地坐下，岳灵攥着自己腕间的手松开没一会，耳边就传来了流畅的琴音。 尹照虽然对岳灵有种天然滤镜，但此刻即使抛开滤镜，也会由衷地感慨一句入耳的声音有如清水溅玉。 岳灵做什么都是最好的。尹照有些得意。 节奏进入平稳期的时候，尹照忍不住开口问：“岳灵，这是哪里啊？” “后台，负责人很好说话，同意我们进来。” “岳灵你什么时候学的，我觉得弹得比外面好听。” “以前无聊的时候会学一些东西，不过已经很久了，我已经忘了具体时间。” 对啊，岳灵有着漫长的岁月，恐怕‘无聊’才是常态。尹照胡思乱想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太好。 在不用看谱子的空隙间，岳灵有时会抬眸看一眼尹照，这次竟发现他明显看上去有些怅然。 怎么了？岳灵微微皱眉，手下甚至还弹错了一个音。 尹照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岳灵明显换了曲风，变得有些欢快，他听到跳跃的音调时，禁不住轻笑出声。 不过尹照尚未恢复的眼睛自然看不到岳灵微微上扬的嘴角。 岳灵落下最后一个音时，眼神依旧落在前方乖巧地坐着的尹照身上。 突然心生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不弹了吗？” “尹照，你还想去哪里吗？我手指有点累。” “除了拍卖城，我都可以。” “外面有露天的酒馆，我们去坐坐。” 一听见喝酒，尹照就猛然想起凌岸教唆的‘灌醉’，毫不掩饰自己的雀跃：“好啊好啊，我想去。” “只是带你去吹风，你不能喝这里东西。” 你喝就行。尹照笑吟吟道：“吹风好啊，我正好也觉得闷。” 晚风拂来，凉意阵阵，让尹照一时也有点怀念酒液滑入喉咙而微微发烫的滋味。 尹照软着声气：“岳灵，我想喝酒。” 岳灵不假思索地拒绝：“不行，即使我能把酒变成你能喝的东西，也不能纵着你，否则你会养成在外就食的习惯。” “就一杯，就——”尹照的声音蓦然被接连而来的烟花声打断。 尹照惊诧地在眼前晃晃五指：“夏城在放烟花？” “委员会有钱，整城放，整晚放，常有的事。” 尹照突然开始紧张，蹦下高椅：“那我们走吧，你眼睛不是尽量不要接触强光吗？” “没事，”岳灵慢慢转身，把满空的流光溢彩留在身后，“你之前想去的烟花节没去成，现在虽然看不见，但是也当补上了。” 尹照重新坐下，伸出的五指似乎还能感应到光影袭来的温热。 “岳灵，现在是不是更适合喝酒了啊？” “不适合。”岳灵边说边拿起酒杯小饮一口。 尹照不死心，继续使坏主意：“猜拳，我输了我就能喝。” 岳灵侧首注视他耳鬓边的白绫：“你确定你能判断输赢？” “你待会就知道了。”在岳灵猝不及防间，尹照在找到岳灵手腕的位置后，将其执起，再将自己另一只手握成拳往岳灵的手心处一碰。 行云流水般的操作让岳灵怔了好一会。 这人......这......唉。 尹照得意洋洋地说：“你出布，我出拳头，我输了，可以喝酒。” 某人高兴的模样映入岳灵眼帘内，终于使他败下阵来：“就这一次，以后出来不可以缠着要吃东西。” “我保证。” 我保证下次还敢。 酒液与杯壁碰撞的声音尤为清晰，尹照循声摸到杯柄：“岳灵，你刚才还答应我的，我喝一杯你喝五杯。” “我没有。” “那我五杯你一杯。” 岳灵：“我五杯。” 接下来，尹照狡黠地哄着岳灵又给自己倒了三杯，按理说，岳灵已经喝到第十五杯了，可是尹照和他说话的时候，发现他仍是逻辑清晰。 再这样下去先醉的是我。尹照摸摸耳垂。 我先醉？尹照突然打了个激灵。对啊，酒后可以乱说话，也不怕岳灵锤。 当然，不能真醉，不然情势不可控。 尹照趁岳灵走开去买酒的时候，偷偷捏了几下自己脸颊，确保它浮上红晕。 接下来，轮到趴桌了。 见着尹照似是醉过去时，岳灵慢条斯理地把手中的温水放到一边，拍了怕他的背：“还能站起来吗？” “岳灵，”尹照突然抬起头，努力让口齿变得含糊些，“我眼睛好不了。” “会好的，我说会就会。” “你要对我负责。” “我有对你负责啊。” “不是这种负责，是那种负责。” 岳灵微怔：“哪......种？” 尹照顺势把头靠到他肩上：“你说呢。” 岳灵僵了片刻，随后把尹照扶正，夜色把他的眼眸映得格外潋滟：“尹照，真醉了吗？” 尹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派迷迷糊糊的模样。 岳灵的眸色一度浮现挣扎的意味。 最后他开口时，声音极轻：“如果你是清醒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你，理由——我是长生的神，你是短命的鬼，如果结为伴侣，我将会有一段用来独自咀嚼痛苦的漫长岁月，短暂的欢愉对我而言要付出的代价太过深重。” 幸得尹照蒙着眼绫，不然定藏不住发红的眼眶。 “不过，”岳灵顿了顿，修长的手缓缓覆上尹照的后脑勺，似是要扶住他，“既然你现在醉了的话，我好像可以不那么清醒，”他顿了顿，“我也想不清醒，再喝多几杯会不会好一点。” 第51章 撩人的温热气息渐近时, 尹照几乎一动也不敢动，直至冰凉的唇瓣温柔地触上自己的耳畔时，他才忍不住微微战栗了一下, 在尹照的设想中, 他本打算待喝醉后, 轻薄岳灵。 现在这样......这喝醉的戏码还演不演？尹照心乱得很，毕竟岳灵希望自己是醉的。 尹照即使极力压制自己的冲动, 可还是禁不住轻轻侧首, 似是想回吻岳灵, 可又怕动作过大打破了这片刻的温存, 并没有完全转过去, 这样一来，岳灵的吻便自然地落在他脸颊上。 尹照被捏红的脸更红了 还有些酥酥麻麻。 一阵夜风拂过后，岳灵的唇瓣随即离开, 似是被吹清醒了。 可尹照不管。他彻底代入喝醉的标签，粲然一笑, 声音迷迷糊糊：“你亲我，你要负责的。” “醒酒之后的你可不归我负责。” “你耍无赖。” “对。” 尹照索性比岳灵更无赖, 不仅在片刻后瘫软地倒在他怀中，而且双手还紧攥着人家的衣服, 丝毫不给岳灵拎开自己的机会。 岳灵并没有拎开尹照的意思，只是帮他设了一层听障, 免得满空的烟花声将他吵醒。 还是睡着好，再继续下去总会招架不住的, 岳灵想。 他还没有离开的心思，只是静静地垂眸沉思着什么，直到烟花声减弱了些, 他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 “先生，我们要打样了。”酒侍姗姗前来。 “好。”岳灵本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而下一刻眼神不自觉地锁在酒侍身上。 岳灵开口时，语气里尽是不可思议：“主事。” “在这里我可不是主事，”酒侍和主事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却显然判若两人，他温和地笑着，“我只是一个端酒的。” “我听说委员会薪水不低。” “业余爱好。” 主事的转变太过诡异，岳灵不得不多留一分心眼，他下意识地拿起尹照的空杯细细端详，不过暂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主事的声音里毫无愠意：“这酒是卖给所有客人的，我不会下东西。” “之前过节不少，我自然谨慎些，”岳灵扶起尹照，“走了。” “客人再见。” “别见了吧。治我朋友眼睛东西你给我了，煞灵我也和你一起解决了，我和委员会的账两清。” “朋友？”主事的关注点有些奇怪，他笑了笑，“亲上的不算朋友吧。” “委员会还管这个？” “这个倒是不管，不过有个提醒，最近的鬼魂丢失了很多，明晚猎鬼协会会有一次集体行动，最近阴间事不太平。” “夏城的阴间和我没关系。” 主事嘴角微弯：“你旁边那位，不也是阴间人吗？” 四元给的药珠已经过了期效，尹照身上的鬼魂气息开始慢慢显现出来。 岳灵眸色微变：“为什么要提醒我这个？” “笼络人心，你的确对夏城有用。” 岳灵不语，只是扶着尹照快步离开。 次日。 尹照醒来时心里空落落好一会。他足足用将近半个小时来回忆昨晚那个吻究竟是真切的还是一个虚妄的梦。 真切的吧？如果只是梦我不可能记下岳灵说过的每一个字。尹照终于想通这一点。 掩饰不住的笑意从他嘴角溢出。 尹照很想跟岳灵说他所有的顾虑都不会成真，毕竟尹照早就暗暗做了一个决定。只不过，必须得瞒着岳灵。 这是另一个计划。 只是现在，得先诱着岳灵把顾虑都扔掉。尹照陷入沉思。 岳灵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一直没有出声，由于尹照一直蒙着眼绫，岳灵暂且察觉不出来他是否已经醒来，只是见着他神色几度变换，岳灵心中隐隐有些七上八下。 他昨晚是真醉了吧？岳灵猜测。 片刻后岳灵：“尹照？醒了吗？” 尹照再次打一套试探配合拳：“岳灵，我昨晚做了个很特别的梦。” 岳灵迟滞了一下，问：“梦到什么了？” 尹照用手支着头，侧身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唇边挂着一抹连岳灵也摸不清的笑容：“和你有关，你猜猜。” 岳灵的心瞬间跳漏了一拍，他蹙眉道：“我没做什么。”说完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已经失了分寸。 尹照略微狡黠地笑笑：“我只说梦到你，还没说你做什么呢。” 岳灵默了默，而后才说出一句：“你睡懵了。” 尹照话锋一转：“岳灵，我喝醉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啊？” “醉鬼能说什么奇怪的话。” “哦，原来真的是梦啊。”尹照继续引导岳灵想下去。 岳灵及时岔开话题：“刚醒了酒，头痛吗？” “痛痛痛，要不你来给我——” “痛就睡觉，少说话。” 尹照略一扁嘴，没一会就重新来了兴致：“今晚我们还出去吗？” “不能，你身上的鬼魂气息已经掩盖不住了，况且今晚猎鬼人会出来活动。” “那不出去，”尹照秒怂，“我不要再被送到拍卖城了。” “按理说，猎鬼人不会逛到凌岸的地盘，但我今晚会一直看着你，你更是哪都别去。” 尹照疑惑道：“如果你能提前知道这件事的话，说明是官方活动，可是我不归夏城管啊。” 岳灵思索片刻，立即会意：“上次把你掳到拍卖城的猎鬼人是为得利益，那这次......他为什么要提醒我？” “他？他是谁？” “尹照，既然头痛就继续睡。”岳灵撩动一缕白气飘向尹照后，他不出三秒就重新倒在床上。 岳灵确保连风都灌不入房间后，才放心离开。 他静立在昨夜的酒馆外面好久，目视着作为酒侍的主事一直在熟练地工作，并和客人有说有笑，完全褪去在委员会时冷漠又阴险的模样。 似乎没问题。 自从昨夜一事后，岳灵一直心思沉沉，直至尹照的睡颜近在咫尺的时候，他才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回来后竟然不知不觉地就侧倚在尹照枕边时，心中浮起一抹难以言说的复杂感觉。 岳灵轻托起他的头，把眼绫解开，在查看尹照眼睛的状况时，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终于不再是灰白的死鱼眼了。 开先例是一件有些危险的事，比如岳灵现在凝视着尹照的时候，徒然生起一种难以自抑的冲动。他的眼神渐渐下移，从尹照的眼睫一路落至颈项，心中教唆自己做些什么的声音愈来愈大。 岳灵的发尾垂在尹照耳畔边，惹得尹照在半醒半睡伸出挠了好几下，然而他的手蓦地被耳坠咯了一下。 尹照睁开眼的那一刻，岳灵的眼色掠过一抹闪烁，而后将头偏开。 尹照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啊转，叫出声来：“岳灵，我眼睛里面有颜色了！不是，我好像能看见了！我看见天花板了！” 岳灵已经恢复如常：“我说过没两天就一定会好的。” “眼睛，鼻子，嘴巴，”尹照高兴地侧过头去用手指点点岳灵的五官，“我都看见了！” “不然呢？” 虽说是一时冲动，但也是尹照的筹谋已久，他在喜悦的怂恿下，倾过去吻上了岳灵的唇瓣。 然而只是仅仅一秒后，尹照趁着岳灵懵住的时候，便迅速离开这片柔软。 这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既出其不意地来又出其不意地走，着实在岳灵不知所措。 见到岳灵怔住，尹照迅速转动脑袋瓜，最终决定—— “岳灵，”尹照的眼眸似有水光盈盈，“我刚才是不是冒犯你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高兴，我......我就忘了形，以后不敢了。” 我以后还敢。 岳灵其实很想和尹照说，光是他眼睛里流露出的得意就已经使他说的一段话失去信服力。 不过，暂且纵着吧，毕竟......尹照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第52章 尹照后来意识到自己失策了, 这样一来岳灵只能顺着自己的台阶下，应该等一等看清情势再决定要不要道歉的，或许会有些不一样。 毕竟尹照有那么一瞬捕捉到了岳灵目光的转柔。 心急则乱, 尹照有些懊恼。 岳灵不动声色地起身, 坐到沙发上随时拿起那日撇下的诗本翻开来。 “岳灵, 书拿反了。” “没有，有就是你眼睛还没完全好看岔了。” 尹照：......行吧。 尹照利落地下地, 打开被岳灵紧锁的窗：“怎么我一觉醒来又要准备天黑了？” 岳灵望出窗外, 窥见已经在昏暗的天空中微微显形的白月轮廓时, 心中突然生起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尹照, 回来。” 岳灵的声音里带着少有的紧张, 冷不丁吓了尹照一跳，他回过头时，远远地看见岳灵的脸色有些发白。 “你不舒服吗？”尹照迅速溜到岳灵身边。 “你就当我不舒服, 留在这，别乱走。”岳灵的眼神幽深古怪。 “我不乱走, 不乱走，”尹照连连应承, 语气顿时被紧张攥紧，“你身体还没恢复啊。” “心悸。” “我让凌岸过来看看？” “苏月一早闹着要出去玩, 凌岸跟着去了。” 尹照皱眉：“那你要不要躺会？我怎么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岳灵似是排斥那成形的白月，指着窗户：“把它关上。” 尹照关好窗后, 回来时随手抽走岳灵拿反的诗本：“轮到我给你念了，静静心。” 尹照以前瞧见这些生涩的诗句准会打瞌睡, 然而这会不知为何，他给岳灵念到直至夜灯亮起时，似乎也没有生厌的意思。 岳灵一直很安静, 然而夜色渐浓时脸色开始变得不是很好。 尹照察觉到后随即停下：“你不想听了吗？” 岳灵顿了一下，而后起身倚在窗边片刻后，道：“附近大概有五个以上的猎鬼人。” “怎么到这边来了啊？附近有鬼吗？不是，除了我还有别的鬼吗？” “凌岸的结界阻碍着我大部分的感知，我暂时没发现其他的异常。” “我们不出去，他们总不能闯进来抓我吧？” “凌岸的结界只能里面的人出去，外面的进不来，”岳灵沉吟片刻，对尹照道，“我总觉得他们之中有人不是为了抓鬼而来，奇怪，凌岸的庄园没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才对。” “凌岸的结界一定破不了吗？”尹照心里怵怵的。 “不一定，”岳灵想想，“结界不破你始终安全，可一旦有人冲过结界，我的灵力在这片地界里会被削弱大半，很难保住你。” 尹照听出他的话中意，问：“你要干什么？” “出去结界外面，从入口斩断他们进来的可能性。” “我一个人留着啊？” “你必须留在这里，听话，不许溜出去找我，否则......”岳灵顿了顿，“否则我会很生你气。” “那我肯定好好呆着，不给你添麻烦。”尹照认真承诺。 “一定。” “一定。”尹照说。 岳灵静立在庄园外面，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一切。 他一出来就察觉到了，好浓重的鬼魂气息。难怪会引来这么多猎鬼人。 一刻钟后，岳灵似是感应到什么，一抬眸就精准地摄住了一个特殊的来客。 远处的一棵树底下，纷落着遍地的青嫩叶子，而苏炽稳立于树干上，毫无障碍地俯瞰着眼前的动静。 两人都同时发现对方时，出奇的平静，双双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直觉告诉岳灵，苏炽这人做事虽由着性子来，但并不会真的伤害尹照，只要不对尹照下手，随他爱站哪站哪。 不过，他又是为什么而来......岳灵微微蹙眉一下。 房间内。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疼痛在侵占入脑袋不久后，尹照的眼神渐渐开始变得空洞无比。 似是被什么指引一般，他缓缓迈开脚步，推开刚才紧闭的窗户，抬头凝视着悬在空中的圆月。他适才还十分僵硬的眼神瞬间变得热切，似乎被圆月唤起了一种渴望。 月色格外的亮，然而尹照的眼眸里覆上一层诡异的暗影。 他开始爬窗，跳下来时被枯枝狠狠地刮了小腿一道时，他连眉都不皱一下，只是随着圆月的方向前行，似乎进入了无知无觉的状态。 圆月仿佛在渐渐变大，尹照眼中只看到它在沉沉地压下来，他甚至生出想用手去触碰它的冲动。 尹照的眼帘内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黑袍的身影，他就浮在圆月下方。月色很亮，但尹照看不出黑袍的脸，然而只觉得他甚是亲切。 黑袍伸出手来的时候，尹照没有一丝停顿，直直地跟着他的指引走——最后尹照接过了黑袍人的手，跟着他消失在暗夜深处。 苏炽在三秒内从远处的树干闪到岳灵身前的时候，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凝重：“庄园里面都有谁？” “只有尹照。” “我刚刚看着一个身影出去了，我隐约觉得像尹照。” 岳灵眸色一凝，匆匆地赶回房间的时候，迎接他的只有空无一人的静寂和从一扇内部打开的窗。 苏炽睨视着岳灵攥着窗框的手上青筋顿起，突然觉得眼前的岳灵陌生得很。 “过去多久了？”岳灵的心口微微起伏。 “保守估计距离我看见已经有三分钟了，毕竟我在树上思索了那么几十秒那个身影到底是不是尹照。” “看清掳走他的猎鬼人模样了吗？” “哪有猎鬼人，是他自己走出去的，不过消失得很快。” “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意愿，”岳灵眸色明明暗暗，“我明令他不许出来，他就不会逆我。” 岳灵顿了一下：“况且为何要从窗户走出来？” 苏炽凝神片刻，道：“岳灵，你有没有么发现什么？” “很浓郁的鬼魂气息，分别来自两处。” 岳灵和苏炽一个看东边另一个望向西南，纷纷察觉到异常。 苏炽先开口道：“西南那边有一个小组的猎鬼人正在赶过——岳灵——”他的声音随着身影突然消失的岳灵而逐渐减小。 我又是为什么淌这趟浑水？苏炽眸色一沉。 圆月洒下的银白色光芒扫在黑袍人的身上，非但没有为他增添半分清辉，反而尽显妖异。 他的帽檐很长，遮掩住大半面容，只露出似是染着血的红唇。 身旁是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睛的尹照，他明明醒着，却顺从地躺在地上。 黑袍人一路无言，只是凝神看着洒在尹照颈项间的光影。 他的獠牙扎入尹照的侧颈时，他依旧没有挣扎，甚至连痛吟也不曾出一声，四周静寂地恍如整个世界被按下了休止键。 来不及被黑袍人吸走的鲜血顺着颈边淌下来，先是沾湿肩上的衣衫，而后连手臂也渲染上一片暗红， 直至悉数淌尽。 黑袍人直起身时停顿了一下，他抬手将尹照的眼睛覆上，然后决绝地离开。 圆月渐渐被云层遮掩住，最后只剩下透过缝隙泄下来的黯光。 苏炽即将追上岳灵之际，在尚离他还有数步距离时，心中不禁疑惑岳灵为何不前行了，只是僵僵地沾着。 不过，鬼魂气息的确已经消失殆尽了，莫非是位置弄错了？苏炽走过去的时候越发不解。 然而片刻后僵住的不只是岳灵一人。在看到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时，苏炽垂着的手突然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眼神里充斥着不堪。似是被唤起了什么记忆。 岳灵的手本就冷冰冰，可当扶起尹照的时候有那么一瞬还是被他寒凉更甚的身体冻着了。 鬼魂灵体的陨灭意味着什么他最清楚。 苏炽缓过来的时候，仍是不敢过去。 是的，他不敢。岳灵身上不经意散发出来的凛冽让他意识到今晚还会有人倒霉。 苏炽的眼神渐渐从了无生气的尹照身上移开，定定地看着岳灵，似是想要分辨出他下颚上徒然出现的液滴是不是眼泪。 真是什么被我撞见了。苏炽抬头看向浓稠地恍如墨砚的夜色，眼神复杂难明。 苏炽注视着丧气沉沉的岳灵好久，才后退几步，用手在虚空中划出一张符令。 “以委员会干事的名义，召回所有猎鬼人，不得拖延。”他轻声念完后，符令在须臾间消失在空气中，紧接着天空中闪过一抹幽蓝的光芒。 当尹照颈项间的赤色血变得凝固时，岳灵的眼眸在瞬间转为古怪的猩红色。 苏炽惊诧地看着岳灵唇边慢慢挂上一抹的笑容后，缓而轻地启唇—— “我杀了你们。” 第53章 对上岳灵的眼神时, 苏炽感到全身血液被抽走的仿佛是自己，一阵恶寒贯遍全身。 和疯子打架是最容易赔命的。苏炽缓缓往后退：“你冷静点！尹照失踪的消息还是我传给你的，你要报仇就报仇, 盯上我干什么？” “你们夏城怎么处理亡魂我不敢, 可尹照始终都是外人, 你们——” “猎鬼协会从属于委员会，可是大多数决定根本不用上报, 我哪知道他们的计划是什么。” “你为什么来？”岳灵尖锐的目光紧锁着苏炽。 苏炽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 他脱口而出：“担心不行吗？好不容易看着一张脸差不多的, 我当然不希望他没掉。” 岳灵垂眸凝视尹照一会, 随后将他放下, 转身时落下一句阴恻恻的话：“给我带路。” 苏炽瞬间反应过来，迅速拦在他面前：“猎鬼人那边在我审问之前，你不得下杀手。” “审问？”岳灵冷笑一声, “怎么审？一遍遍问是谁干的，然后无人敢答, 最后不了了之，是打算这样吗？” 苏炽毫不退让：“你不能再挑衅委员会！” “让、开。”岳灵的声音犹如一把利刃, 连空气都被微微划破。 苏炽难得的好耐心终于被耗尽，他神色一凛：“那就且看看你是先杀了他们, 还是先杀了我。” 他已经做好了用尽全力阻扰岳灵的准备，然而正等着岳灵动手的时候, 却看见他的目光亮了一下。 诡异，太诡异了。苏炽发觉岳灵的眼神已越过自己, 并落到自己的身后。 苏炽呆怔地往后看，却连一个影子都看不见。 但岳灵看见了。 虚弱得几乎要消散的魂魄不安地浮在苏炽身后，岳灵前面。 一如当初那个意识全无但仍懂得飘回家的无助魂魄。 但这次的情况要糟糕得多, 毕竟肉身已亡，空剩一个虚浮无所托的魂魄。 岳灵那充满凶戾的猩红瞳孔终于开始褪色，眼眸恢复如常时甚至悄悄浮现上一抹转瞬即逝的脆弱。 他越过苏炽，走到魂魄前面，扬起中指佩戴银戒的右手，而后食指一划——尹照的魂魄便被他藏入随身携着的戒指中。 右手的拇指从抬起的食指下方穿过，轻抚了抚银戒。 既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岳灵暂且把找猎鬼人算账的心思抛往一边，如今先将尹照的身体带回去才是当务之急。 这人怎么一会发神经一会又......苏炽看见岳灵突然变得平静下来时，心下生出疑云。 直至目送岳灵带着尹照回了庄园，苏炽才离开，他走着走着，脸色变得越发古怪。 庄园内。 匆匆赶回的凌岸对着尹照血色尽散的脸庞止不住地叹气：“怎么我不在一个晚上，这天又塌了呢？哪个坏胚子啊，这么阴损。” 岳灵不断往戒指内渡入灵力：“能救吗？” “我曾经因为恶作剧喂他喝过你的血，没想到误打误撞地就让他的体质比普通的鬼要强一些，所以他的魂魄才赶得及在肉身被灭之前逃出来，否则等血被抽干的那一刻，他的魂魄就一并被锁在里面，后果自然是魂飞魄散。” “这次要多少？” “啊？”凌岸一时不明他语意，等他反应过来时，岳灵已经捏开尹照的嘴巴，把不知何时割破的手腕贴上去。 “欸诶诶听我把话说完，这招纯属意料之外，只能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这会已经没用了。”凌岸连忙拎起岳灵在淌血的手。 “救他。”岳灵眉宇间尽是疲惫。 凌岸也不太确定：“我暂时没想到办法，可是岳夜那样的死局我们也都掰回来了，这次......有希望的吧。” 岳灵沉默着，轻轻抬手帮尹照拭去嘴唇上残留的血液，在苍白得吓人的脸色的映衬下，这点朱红实在太刺眼。 凌岸闷闷地叹气：“岳灵，我觉得即使找到办法，这次的代价也不浅。” 岳灵敛眉垂眼，掩去眸色，声音极轻：“我想有个人陪我。” “好，”凌岸眸色一凝，“我会尽力、非常尽力地帮你找到方法。” 苏月匆匆进来的时候，岳灵瞬间收回忧伤的神态：“有情况？” 她扬扬手中的空纸：“我哥哥让人送来的，不过我怎么觉得不靠谱？” 岳灵拈过时，空纸上被隐匿的字迹才现出来：［猎鬼协会有分组，但无单人行动，事发时第四小组共五人在庄园附近，都察觉到浓重的鬼魂气息但一无所获，按照他们的路线，几乎不可能碰上从窗户出来的尹照。嫌疑排除。］看完时，字迹纷纷消散。 岳灵单手把纸张攥成一团：“猎鬼人能用鬼魂的血做什么？” 凌岸：“鬼魂的血是死血，非但无用，甚至还可能相克。” “苏炽说尹照是自己走出去的。” “这么诡异？”凌岸又检查了一次尹照，而后说，“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这样吧，我先把他弄进冰室里，好好保存着。” 岳灵回去房间时一要旦深思，头就开始痛得厉害，直至手边多出两个空酒瓶的时候，这种感觉才被痹麻取代。 他的长发倾垂下时，整个人显得有些颓丧。 直至银戒开始微微发烫，岳灵才蓦然清醒过来。他把右手举到眼前，轻声道：“活过来了吗？” “你看你现在和泰迪一样了。” “不，你比泰迪还要惨，它好歹有个壳子依托着啊。” “泰迪还会给我指引，你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可我不把你戒指里，还能放哪里？扔到旁边的那颗树里吗？” “树也不行，明天看样子是要下雨的。” “你不听我的话非要走出来，我还是很生气的。” “还不如是猎鬼人抓了你，起码还能有个拍卖城可以找找。” “你丢掉的血到底都在谁那里？” ...... 岳灵大概把两天的话都说完后，他掩住银戒，生怕连这个都会突然消失。 既然酒劲未过，那再做些冲动的事也无妨。 岳灵这次没有易形，直接走入委员会的地界，然而即使有人察觉到他这个陌生存在，也并无任何阻挠动作，连基本的询问都没有。 有陷阱的嫌疑，可岳灵如今的确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拾级直上藏书阁的时候，途中连个人影都见不着，直至步入书阁门口时，一把尖锐的银刺从他耳畔边“唆”地掠过，才透露出委员会的人不至于渎职到连值班都不值。 “是你啊。”苏炽略显意外的语气表明他就是那个袭击的人。 “主事说了，你不是爱看书的人。”岳灵不动声色地把门关上。 “就是来特意找东西的。看来你也是。” “吸血这种行径，太像某些禁术。” “你不是向来持节克制的吗，禁术这些邪门东西别不懂装懂。” “我碰过。” 苏炽被他呛了一下，索性把目光从岳灵身上移开，仰头看着书阁的最高处。 岳灵顺着他的视线：“记载着禁术的典籍都在上面？” “歇会吧，我没有权限废掉保护的机关。” 岳灵选择性屏蔽苏炽的话，随手幻出数个纸片人往上方飘过去。 纸片人被一层透明的保护膜挡住的三秒后，便被无形的力量撕成两半。 苏炽“啧”了一声，笑容有些意味不明：“都说了，有机关。” “机关能拦人，难道还能杀人吗？” “我觉得它能杀人，不过你一向都不太信我，当然我也是，所以我乐得站这看你撞南墙。” “你刚刚和我说你来找东西，现在突然又表明你要袖手旁观，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苏炽侧过头，避开岳灵的逼视：“你要硬来也可以，不过我这人没理由陪你玩，你要是找到有用的东西扔下来，我接着就是。” 岳灵语焉不详道：“你？一样逃不掉的。” 苏炽似乎察觉到什么，神色倏地凝住：“岳灵，你有没有听到——” “裂开的声音。” “什么裂了？” 岳灵：“我们站的地方。” 话音未落时，不知从何时传来一个“突突”的声音，在这个只有交谈声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突”又一声。 苏炽看见脚下出现一条黑漆漆的越裂越大的缝隙时，心中连说了好几句脏话。 岳灵的反应要平静很多，他眉眼间甚至浮现过一瞬得意的神态。 “看来是我错了，这机关还真要杀人啊。”岳灵在未被危及之际最后说了一句话。 随后便是身子一轻，眩晕的感觉迅速侵占脑袋，仿佛跌入虚空。 “砰”的一声过后缝隙重新合上。 第54章 散发着腥气的浓浓血雾涌袭上来时, 岳灵的视线模糊了好长一段时间。 “岳灵，岳灵......”血雾深处传出空洞虚浮的呼唤声。 凝神听时，会发觉那声音熟悉得让人心颤。岳灵下意识地抚抚佩着银戒的地方, 却只触摸到自己的手指的肌肤。 银戒不见了, 尹照不见了。 不带丝毫犹豫, 岳灵向血雾深处走去。呼唤声忽大忽小，但指引的意味却很强。 在看见那个抱膝蜷成一团的身影时, 岳灵瞬即停滞住。 他明明该在冰室, 或说是在戒指里。 尹照抬起埋在手臂里的头, 眼中泪光闪闪：“岳灵, 救我, 救救我。” 岳灵半蹲下来，与他平视，犹如古井无波的眼眸里顿泛澜色：“尹照, 你救救我。” 尹照使劲地摇摇头，伸手揪住岳灵的衣领：“你不会不管我的, 你会救我的。” 岳灵不出声，只是抬手将揪着自己衣领的手扯开。 尹照本来脆弱可怜的神色因这个动作而瞬间敛回, 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狞笑：“那就一起去死吧。” 然而下一刻后，被利器贯穿胸膛的却是尹照。 “他不会这样的。”岳灵松开攥着利器的手, 顺势起身。 骤然间，四周的血雾开始向同一个方向冲散, 眼前的尹照逐渐变得支离破碎，连岳灵站着的地方都开始开始撕裂、崩塌...... 岳灵恢复意识时, 第一眼看的依旧是右手中指——银戒仍在，看来已经从幻境里出来了，只是自己正站在一个昏暗的通道里。他在手上化出一个碧绿通透的光球, 而后轻轻一推，这光球悬在前方，照亮了通道，同时照亮了另一个倒霉的身影。 苏炽正坐在角落里，用手掩着胸口出血的地方。 岳灵走过去：“是什么样的幻境厉害到让你甘愿被捅。” 苏炽缓缓抬眼，发现岳灵安然无恙的时候，讥讽一句：“论冷心冷情，我自然比不上你。” “他不会伤我，只要信这一点，幻境就无空子可钻。” “切。” 岳灵倒也不多话，只是在他旁边的石阶坐下来，眼帘时不时垂下来。 “还想不想出去了，睡睡睡。”苏炽嗔怒一句。 岳灵睁开眼：“你一直都知道些什么对吗？” 苏炽似有戒备：“那你说说我知道些什么。” “你不明说，看来是不敢说。” 苏炽冷笑道：“岳灵，你未免对自己的猜测也太自信了些。” 岳灵竭力将苏炽拉到和自己同一频道：“关于你没有权限这件事，不知道你是故意提示我，还是你说漏嘴——如果连你都没有权限，那只能是他有。” 苏炽语塞，神色越发复杂。 岳灵心中明了，直接开口：“主事，站在上帝视角看够了吗？出来吧。” 主事从通道深处走过来时，步伐格外从容，连神态都比往时温和不少：“我以为你们会在幻境那关废掉，可惜了。” 苏炽呵地笑一声：“又关我什么事？我难道不是被无缘无故牵涉进来的吗？” “和你苏炽有没有关系过后再论，”主事说完后特地转向岳灵，“你如果不来就永远相安无事，为什么非要碰我书阁禁地？” 岳灵：“我刚才还思考过你为什么要去使用禁术，但现在你一走近我就明白了，看来你是连掩饰都不屑了——我说得对吗？夏城最凶煞的鬼灵。” 苏炽随即抬头看了主事一眼，可很快就敛回目光，脸上并看不出意外神色。 主事站立于半明半暗的区域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阴恻恻的声音：“多谢你帮我解决那只煞灵——我的仇人，我没想到它困在那里这么多年，竟然越来越难缠，最后竟把我给杀了，就在半年前。” 岳灵冷彻的目光梭巡在主事被笼罩于昏暗中的脸庞：“你如何维持现在的模样，又怎么不被同僚发现？” 他刚一说完，便立即反应过来：“哦，难怪隐在市井中当酒侍，尽量减少在委员会逗留的时间，被发现的概率不就减少了吗？” “是啊，市井中人足够天真，糊弄几句就过去了，根本没能耐发现我的身份，”主事顿了顿，“至于怎么维持现在的模样，你猜猜？” “尹照，”岳灵眸光骤暗，让人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他的血。” “拥有人身的鬼，和我也算是同类，既然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为什么不充分利用呢？从你们进来夏城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打算好了，真是一路顺利，”主事深棕的眼底压着执拗和偏狂，一改之前滴水不漏的模样，“不止，还不止。在这几个月，夏城里但凡有濒临死亡的人，都会被我在最后一刻抽走灵魂，把他们残余的生息凝聚起来，足够掩盖住我身上的死气了。” 岳灵用左手指腹覆住银戒：“那些委员会以为私逃的灵魂后来被你一并扔在凌岸庄园附近，不仅是为了引来猎鬼人，更为了把我的注意力引开，尹照竟然能让你这样用心。” “还好，不是很费力，不过你放心，他走得不痛苦，况且，从他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无知无觉。” “还真是酒里下了蛊惑他的东西。” “不是酒，你忘了，给他治眼睛的东西还是我交给你的。” 察觉到主事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在岳灵怒点上蹦跶的时候，苏炽真真有一种叫天不应交地不灵的感觉，毕竟打起来免不了祸及自己。 岳灵：“有够不择手段的。” 主事：“能达目的就好，夏城不能绝无主。” “省些大义凛然吧，你不过是舍不得权力，更舍不得睥睨一切的感觉。” “闭嘴。” 岳灵微微笑了一下：“你真可怜，你渴望的维持人身，是我轻易就能给到尹照的东西。” 主事亦笑：“无常神，可我把一切都毁了。” 岳灵敛回笑意：“你该下地狱。” “我该下地狱，不过你得先去探路，”主事缓缓走近他们，“这里是我灵识里的地方，你们能被我杀掉，可要是杀了我，那么就永远困在这里吧。” “靠。”苏炽低声咒骂一句。 岳灵：“你本就是死人，还谈什么杀不杀的。” “我今天一日杀掉两位神祗，好歹算是一件大事，可惜不能宣扬，只能瞒下来。”主事同样激他。 然而主事没想到激不着岳灵，反而激到苏炽—— 苏炽止住胸口流出的血后，把染满血的手往岳灵身上抹了抹：“深色衣服，不碍事。” “苏、炽。”假若岳灵的眼神可以杀人，苏炽已经被就地正法了。 苏炽叹了口气，起身走向主事：“岳灵，树择良木而栖，但凡我权衡一下，都不会想着站你这边赌一个渺茫的生存机会。” 岳灵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今日的整个流程，他自嘲般笑笑：“你也是他计划里的一个环节？” 苏炽不承认也不否认，静立在主事身后。 “真乖，”主事轻轻侧首对苏炽说，“我以后不再管你这么多就是。” 主事继而对岳灵道：“你还有别的打算吗？” 岳灵垂眸注视着银戒：“不能杀你又如何？能折磨你也是好的，况且等你一受伤，你的阵法总会出漏洞。”话毕时，先前用来照明的光球被岳灵蓦然收回。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岳灵并未出手，便听到了一声抑制不住的痛吟。 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岳灵难免有些惆怅。 重新照亮通道的时候，根据一个瘫软在墙边一个站着的姿势，明显看出苏炽反水了。 苏炽面不改色道：“让他丧失两个小时左右的行动能力，足够你发挥了吗？” “你到底择的哪棵树又是栖在哪里？”岳灵问。 “场面话嘛，该说还是得说，反正你来不来我都是要找他算账的，”苏炽俯身面向咬牙切齿的主事，笑道，“我很憎恨别人利用我，你让我去处理岳灵和尹照硬闯夏城关口这件事，我才不信是巧合，你认为我一定会和尹照产生些羁绊，毕竟你也见过我以前的那位——” “你和尹照没有羁绊。”岳灵冷声道。 苏炽翻了个白眼，而后直起身：“我又要继续撇清责任了，余下的岳灵你来。” 主事的眼中布满红血丝，语气更是不善：“来啊，杀我啊，一起死啊。” 岳灵倒也不客气，俯下身来用指尖压住主事颈项的两处，语气幽深：“你是咬他这里吧？” “是啊，就这样慢慢地吸尽他的血，啊——” 主事话都未说完，颈项就因岳灵的指尖狠狠一划而潺潺流血。 岳灵随后退往一边静观着主事痛苦的神色：“冷吗？有没有无可挽回的绝望感，你送我的，悉数归还。” 待主事已是苟延残喘之际，苏炽才给他止血：“适可而止，我还要出去呢。” 怕浓烈的腥味呛着戒指里的那位，岳灵并没有阻挠。 苏炽完事后拍拍手：“岳灵，别闹了，这墙怎么开始晃了？” “不对，”苏炽立即反应过来，“不会吧，阵法还真会因为这样而松动。” 岳灵似是感应到什么，凝神看向上方，虽未见到出口，但听到了挚友的声音—— “岳灵！我放在柜子最里边的酒是不是你拿了！我藏了很多年并且还要继续藏的，你这人怎么这样......” ...... 出来后。 岳灵睨了一眼苏炽：“你审完猎鬼协会的人之后，有放他们走吗？” “都还在。” “那主事由你亲自带到他们面前。” 苏炽脸上旋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好。” “恭喜了，下一任委员会主事。” 苏炽：“为什么要卖我这个人情？” “我等你还。” 第55章 凌岸临走时回望了一眼委员会大厦：“绕来绕去, 得益者是苏炽啊。” “他早就知道顶头上司是鬼这件事，但耐着性子按兵不动，直到看见我锋芒太盛, 才放心地把刀交给我, 这样的人, 让他得利又怎样呢？或许我有一日也能从他身上获利。” “高，高极了。” 岳灵话锋一转：“你在书阁里能找到有用的东西吗？” “看我这副表情自然是没有的, ”凌岸耷拉着脸, “不过, 依照我们处理岳夜的经验来说, 或者我们可以如法炮制, 不过战线要拉很长。” 岳灵摇头：“我可以等，但他在判官簿上没剩几年了。” 凌岸自认是灵机一动，说：“我记得你和判官关系尚可, 你和他沟通沟通，改改判官簿上的年限, 让尹照去轮回，然后等他再死一次, 你就可以把他逮回来了。” “这不一样。” “也是，”凌岸思索半刻, 紧缩的眉宇突然舒展开来，“我想起来了, 还记得很多年以前在我没过来夏城的时候，我总喜欢听我姥爷讲以前发生的故事, 但是吧他爱卖关子，其中有一个故事的结果他怎么都没有告诉我，但是前半截和你们现在的处境很像。” “你确定不是哄你的睡前故事？” “我那会都多大了, 还哄人，听我细细道来......”凌岸附在岳灵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 岳灵迟疑道：“你确定？” “后半截他没讲，所以我不知道后果，但是我觉得依你的性格，好像也不太在意后果。” “我在意对他有没有影响。” “这我还真不担保。” “再让我想想。” 凌岸继而想起另一件事：“你为什么拿我最好的酒？” “随手拿的。” “我不管，你给我重新酿出来。” “......” 两个深深的牙印仍清晰可见，总让岳灵想起被弟弟的獠牙咬到时的感觉。 好在你当时是无知无觉的。岳灵把视线从尹照的颈项间移开，落到戒指上。 身后传来脚步声的时候，他瞬即把手自然地垂下，侧首看着来人：“按理说等着你接手的事都可以排成队了。” 苏炽语焉不详道：“我回去仔细一想，发觉你的眼睛就没怎么离开过手上的戒指。” “所以呢？” 苏炽注视着岳灵的手：“阻挡你杀猎鬼人的，以及阻挡你杀主事的，不是恻隐心，而是他还有救。” “你不妨一次和话说完。” “跟我来一趟。” 秉持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希望的原则，岳灵并没有拒绝他。 然而有些希望还是不要重燃的好。 相似的冰室，相似的脸庞。岳灵来到苏炽安放他初恋的地方时，在试图掉头就走的那一刻，被苏炽强留下来：“我们做个交易。” “我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救你那位。”岳灵刻意地不去看那张沉睡的脸庞，生怕出现一丝不该有的心思，阴差阳错地赔上尹照的魂魄。 “你有，”苏炽的语气里有恳求的意味，“他魂魄尽散，可肉身不灭，而尹照刚刚相反。如果把尹照的魂魄寄到他身上，便一举两得。” “不行，”岳灵毫不犹豫，“我凭什么替尹照决定更易他的身体？” “岳灵，你能说他们不像吗？就连细看之下，也十分容易看成同一个人。” “把我恋人的魂魄换到你的人身上，这就是你还的人情吗？” 苏炽眸中浮现着一抹偏执：“魂魄在谁身上，谁就是尹照，我又抢不过来。” 岳灵下意识地掩住银戒：“你会抢的，你念念不忘的就是记忆里的那副皮囊，和他真正是谁又有什么区别呢？毕竟你曾亲自把尹照掳走。” “岳灵，你就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我和你换。” “我要你的命。” 苏炽眼神凝滞，迟迟不作答。 “你看，你也有没办法给我的东西，那我为什么要和你换？” 苏炽索性破罐子破摔：“我要是硬抢呢？” 岳灵不动声色地举起右手：“要把它砍掉吗？” 岳灵的每一句回应都不在苏炽的掌控之内，他一时间怔住了。由于思维滞了滞，当他看到岳灵出现不寻常的动作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岳灵做下那个不知后果如何的决定时，凌岸的话不断在耳边回荡—— ［通俗点来说，这方法类似于灵魂缔结，只要一方的灵魂相比另一方有着压倒性的强大，且他的魂魄在你身边的情况下，那么你就可以这样做.....不过，这不代表你所拥有的都是他的，只是会借一点东西给他，比如借你的神气来重塑人身，借多少我不知道，估计也还行。这样一来，他可以和你共享生命，但尹照的命数已经在判官簿定下，当然不能像你一样长寿，不过让他续几年应该没问题。］ ...... 凌岸没说这样还会咯血啊，岳灵用没有佩戴银戒的手拭去唇边的鲜血，然而他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那枚戒指。在他的再三确认之下——里面藏匿的魂魄已经没了。未知的感觉最是煎熬，岳灵判断不清这究竟是意味着魂魄已经回到重塑的人身，还是意味着刚才操作失误而导致的可怕后果。 苏炽微微增大的瞳孔中映现着闪着冷光的银色发丝。他亲眼目睹着岳灵半银半墨的头发在须臾间褪尽黑色，悉数变成银丝。 岳灵的脸庞上本就苍白得不见血色，在冷郁的银丝映衬下，使得他比冰室里躺着的那位更像一个死人。 苏炽的声音有些发颤：“你做了什么？” “救他。” 苏炽背过身后，隐藏起自己的情绪：“其实我有办法的，只是要和你一样铤而走险。但我不舍得冒险，既然铁定心要站在高位，软肋就只能是软肋，绝不能成为削弱我的助力。” “我本就心无大志。”岳灵转身欲要离开。 “我不会拦着你们离开夏城，并且还希望你们尽快走，少回来甚至别回来，否则我见尹照一次就抓他一次。” “我当你只是在说意气话，但你要是做了最后那件事，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呵。” 临回到庄园时，岳灵徐徐回头对着某个空空如也的方向道：“出来。” 苏月现出身形的时候神色十分复杂难明。 “有什么事吗？” “我哥又发神经了，你别理他。” “他促成我做了一个决定，不算坏事。” 苏月：“对了，你那架废飞机，我和凌岸一直都在想办法找有没有能修好的人，现在有些眉目了，再等等。” 岳灵倏忽停住脚步，微抬下巴，示意苏月看向前方：“有人来了，可能是来接我们的。如果你和凌岸能修好的话，就归你们吧，我和尹照应该不怎么会过来了。” “好，我和凌岸有空去看你们，”苏月看到陌生男子向岳灵走过来的时候，对他颔首道，“我去看看尹照怎么样了。” 九朝直到站在岳灵身前的时候，眼神仍是闪烁不安，脚下还在轻踢着几颗碎石。 “那个......我见过岳夜了，对不起。” 岳灵不似他那般扭捏，开门见山道：“既然你能过来，也能带我们回去对吗？” “对。我听岳夜说你们过来很久了，一直不回去，我才过来看看。” “他怎么样了？” 九朝眼神有些黯淡：“不太爱理人。” “让他静静。” “知道。” 九朝沉默半刻后，突然想起：“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等等。”岳灵抬手示意九朝缓后再说，他的目光紧紧摄住了匆匆出来的凌岸。 不等凌岸开口，岳灵先说：“慢慢说，不要刺激我。” 凌岸：“不是，你先去看看。” 第56章 “你是谁啊？”眼前人眨巴着懵懂澄澈的眼睛。 岳灵微不可察地叹口气, 反问他：“你是谁啊？” 尹照指指自己：“我？我叫岳灵。” 岳灵开始觉得头微微作疼：“......那是我。” “你是岳灵，那我是——” 岳灵一字字地缓缓道：“尹、照。” ［好奇怪啊，他认得出我和苏月, 却不记得他自己和你, 问他叫什么名字也只是答岳灵。初步估计是因为你的灵魂相比一个鬼魂来说实在过于强大了些, 可能造成某种压迫，导致在初期的时候, 他的智商和记忆都出现了一定的紊乱。］岳灵想起凌岸原话时, 心中略一忐忑, 这种症状是否是长期的还未可知,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后果？ 真有这么简单吗？ “我脸上有花吗？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尹照读不懂岳灵眼神中的忧虑。 “有啊, 不过只有我能看见。” “你骗人，”尹照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后，把手放下来穿插过岳灵的银丝, 顺势拿起几缕端详，“你头发好好看啊, 你长得也好好看啊。” “你以前也夸过。” 尹照笑了笑：“那我以前是不是很喜欢你？” “我觉得是。” “那我以后也喜欢你。” “好，”岳灵顿了顿, “不过现在就不喜欢了吗？” 尹照脸上的笑意更深：“我现在好想吃蛋糕啊，你给我吃蛋糕我就喜欢你。” 虽说要岳灵谨记着要关怀大龄儿童, 但闻言时还是下意识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我只值一块蛋糕？” 尹照闪缩了一下：“那......那两块？” 岳灵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能养成在外面吃东西，只能在家里吃。” 尹照环视一眼身处的房间内：“这里不是我家？对, 我家不长这样。” “对，你家不长这样。” 尹照还算听话, 被岳灵劝服后就不再纠缠下去，只是藏不住沮丧的神色。 岳灵垂眸想了想，轻脱出手中的银戒：“不是新玩意, 我戴了很久的，但你想要吗？” 尹照立刻喜笑颜开，接过时细细端详着：“给我戴吗？” “你想拿来做什么都可以，我觉得你也许会喜欢。” 尹照认真地比照着每个手指的宽度，最后把银戒穿入无名指：“合适合适。” 等尹照已经忘记蛋糕一事后，岳灵便问：“脑袋痛不痛？现在如果好好想，能不能记起什么？” 尹照皱着眉苦苦思索着，好一会才答：“我要记起什么啊？” “还得再等等。”岳灵似是对自己说。 尹照连忙圈住他手臂：“你不开心啊，我陪你玩。” 现在未到正午，外面的阳光还算温和，岳灵把遥视的目光收回，侧首对尹照说：“和我出去散步。” 只能寄望于庄园里或许会有哪一处能触发他记忆的地方了。 尹照依旧很高兴，岳灵每和自己说话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开心些，散步这种小事当然也满口应承。 到园子里的时候，尹照仰着头微眯起眼睛注视太阳片刻后，把手掌放到眼前，让光线穿过指缝洒下来，待手变得温热起来时，他攥住岳灵的手：“你这里好冰啊，我刚才就发现了。不过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藏在冰室里啊，我醒来的时候也好冷。” 岳灵突然觉得尹照的记忆无论回不回得来都好像不太重要了。他反握住尹照的手：“你之前受过伤，放在冰室里伤口会好得快一些。” 尹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还想和岳灵说些什么时，脸色突然凝住。 岳灵顺着尹照古怪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着九朝，并没有其他人。“尹照？”他不明白尹照为什么突然躲到自己身后。 他下一刻才察觉出什么，轻声问：“你在害怕什么？” 尹照扯扯他的衣袂，声音极小：“那个是坏人，你快走。” 九朝一开始还看不懂尹照的异常，只是走近时发现尹照的神色越发紧张，口中还念念有词：“快走，他会把你杀掉的。” 九朝反应过来后，一时有些尴尬，便站在原地不再往前行。 看来的确只是想不起来，而不是把过往悉数忘掉。虽然身后的尹照仍是紧张兮兮的，但岳灵反而弯了弯唇角。 九朝觉得眼前所见略为诡异，更加说不出话来。 还是岳灵先打破的沉默：“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那个......本来是有的，”九朝不禁多打量了几眼尹照，“不过他现在的状态，好像不太适合聊事情。” 岳灵轻拍几下尹照紧扣着自己臂间的手，似在示意他冷静一些：“我们这就走。” “九朝，”岳灵道，“他会对以前的事有些隐隐约约的印象，但记不全也记不清，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九朝想了想：“好，那我尽快安排一下回去的事情。” 步是散不下去了，毕竟尹照先前还帮岳灵取暖来着，这下反而是他自己的手变得冷冰冰起来。 回到房间后，岳灵凝重地按住他肩膀：“别颤，他不会杀我，他现在不是坏人了。” 尹照不安地把手曲到背后，重复着说：“他会杀你，他会......” 岳灵遇到过很多棘手的事情，可也没有哪一件会像现在这般让他心绪纷乱：“尹照，听话，先坐下。” 尹照依旧摇头：“你快走，他马上就追过来了。” “尹照，看着我，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然后他就一定不会追过来的。” 尹照怔怔地点头。 为了让他定下心来，岳灵佯装淡定地先坐在沙发上，没想到尹照凝滞片刻后，便灵活地躺了下来，然后利索地把自己的头枕在岳灵腿上：“真的不会追来了吗？我得靠着你才行。” 岳灵的目光落到尹照因安放不下而曲起的双腿处，眼睫轻颤：“不会来的。你还心慌吗？困不困？” “躺下来就不慌了，不过有点困。”尹照认真地一一回答。话毕时，顺势把岳灵垂着的手臂拿过来，绕过自己的脖子，形成圈住自己的姿态。 岳灵任由他摆布自己，待他睡过去的时候，轻轻用手指挑了挑他的耳垂。 失忆降智有失忆降智的乐趣。岳灵已经学会了苦中作乐。 岳灵开始觉得腿麻的时候，试图拍醒尹照，奈何他睡得是真的香，岳灵只能用手捧起他的后脑勺，想挪一下位置，不料这一移却是把尹照给弄精神了。 岳灵抬起搭在尹照脖子上的手：“你先起来，我有些麻。” 尹照觉得颈间亦有些酥痒的感觉，下意识地伸手挠挠，摸到某个位置上蓦地停下。 尹照随即坐起来，指着自己颈子上深深的印子：“这是什么？还凹进去了。” “被咬了。” “谁这么变态啊，还咬人。” “我。”岳灵说得十二分自然。 尹照眼睛一亮，以迅雷不及之势坐到岳灵膝上，双手攥着他的肩膀，兴致勃勃地说：“好玩吗？我也要咬。” “滋——”岳灵略为急促地低吟一声。不仅是因为颈项处传来被牙齿嵌入的微微刺痛，更是因为......都跟小鬼说过自己腿麻了，怎么还不听。 尹照以为咬脖子是闹着玩，并拿捏不好力度，加之岳灵后来没有再出声，只是扶在尹照腰间的手力有些重，他便觉得岳灵不会痛，咬得更起劲。 直至口齿间尝到腥味的时候，尹照才因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而猛然松口。 “疼！”尹照被眼前的星点血迹吓了一下，然而无暇顾及岳灵，反而自己捂着心口喊痛。 岳灵似乎察觉到什么，若有所思看着突然失常的尹照，然而他的神色实在太痛苦不堪，岳灵松开一只扶腰的手，并且紧握成拳，让指尖深深地扎在手心处，才勉强地让自己忍住要干涉尹照的冲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尹照停止挣扎的那一刻，世界仿佛滞了滞。 尹照缓缓睁开眼睛，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岳灵好一会，才轻轻说出：“岳灵。” 不等岳灵说话，他惊诧地瞪大眼睛：“你脖子怎么了？好大的牙印。” 岳灵的眸色深深黯黯：“你咬的。” “是吗？！”尹照一紧张就下意识地摸摸耳垂，然而下一刻却变得更紧张，“我的耳坠呢？我的红宝石呢？它——” 尹照的话语戛然而止。 和岳灵接吻的时候尹照渐渐松开了攥着他肩膀的手，轻慢地往后移，覆在他的后颈处。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在鼻尖间萦绕。岳灵骨节分明的手在尹照腰间温柔揉捏着，附着些许力度，似乎怕一松手就会消失。 去他的百般顾忌，岳灵想。 第57章 尹照把弄着顺滑的银丝好一会之后, 忧心忡忡地说：“岳灵，要不咱把头发染回黑色的，这样看着心里发怵。” “凌岸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他这人爱夸大, 你当听故事就是了。” 尹照硬着头皮说违心话：“不是, 这银发没之前好看。” “不染。” “哦。”尹照语气怅然地拖长尾音。 岳灵斜睨一眼他的表情后, 垂眸想了想，随后轻声问：“真的不好看吗？” 他的语气里有着忐忑的意味, 尹照立刻缴械投降：“好吧我憋不住了, 银发可太酷了吧, 要不是身为鬼魂不能改变体征, 我老早就想去染一个了, 对于你这个不过就是凌岸说预兆不太好。” 岳灵侧首看他，似是作出承诺：“我会长命百岁。” 尹照眉眼弯了弯，然而瞬即敛回笑意：“不对, 对于你们神来说，这还不算短命啊？” “可我之前已经活了很久了。”岳灵轻描淡写道。 尹照觉得岳灵哪哪都说得对又哪哪都不对, 待思想挣扎一番后，才蹦出一句惊人的话：“你这样算不算英年早衰啊。” 岳灵闻言时空咳了好几声, 险些喘不过气来。 “岳灵岳灵，你看你身体是不是更糟了。”尹照连忙帮他拍背。 岳灵抬手示意尹照停下动作, 缓过来后用手背按了按咳得发烫的脸庞，道：“尹照, 好好说话。” 尹照以为他生气了，于是圈住他手臂, 再顺势把头靠过去：“早衰又怎样，你依旧是我见过所以的神里面，长得最好看的那个。” “......你能不能别提那个词。” 身边的存在太让人安心, 尹照的眼帘很快就合上，但被降落时的下坠感干扰到，睡得并不尽兴，该出舱的时候也久久不起身。岳灵本也不着急，便随他迷糊一会。只是到最后连岳灵都挨着他睡着了。 尹照是被突然惊醒的，因为一阵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恶寒。 他怔愣几秒后，对上了舱口处来人的眼神。 岳夜怀中抱着一只泰迪熊，直直地盯着尹照，开口时语气有着隐隐的不悦：“你们在干什么？” “在睡觉啊。”尹照脱口而出。 岳夜的眼里覆上一层暗影：“睡觉就睡觉，谁让你贴这么近了。” 尹照把岳灵挽得更紧：“你把我的泰迪放开再说这话。” 岳灵：“都闭嘴。” 他刚睡醒的时候声音会有些低哑，开口之后尹照和岳夜双双噤声，只是二人神色都有些古怪。 岳夜抱着泰迪先走出去，尹照想跟上时被岳灵拉住：“你说过，你不是说过自己和他相亲相爱和谐太平，现在算是？” 尹照隐约记得这还是自己的原话时，耳朵顿时变得红红的：“这......年轻人气盛，拌两句嘴也算正常吧。” “岳夜任性惯了，你可以不搭理他，我来兜着。” 尹照以为岳灵会让自己让着他弟弟，没想到是这样的回应，一口热血涌上心口：“我帮你管教岳夜。” “真的？”岳灵回答得格外迅速，似是一早就备好回应。 尹照察觉到不对劲，连忙说：“岳灵，我就说说而已，我对岳夜......诶——等等我。” 虽然家中保持得和离开时一样的干净整洁，但仍能看出岳夜和泰迪都没有打理花园，花草已经长得乱糟糟，尤其是上次被四元踩落的花瓣仍干巴巴地贴在地上。 四元......尹照想起时总感觉心里有些闷，手中的剪子不自觉把开得正盛的花给咔嚓了。 尹照捡花的动作突然一滞，站正后眯了眯眼睛，终于察觉到声音是从不远处在说话的两人那传出来的。眼睛不自觉地停留在他岳夜和九朝身上，越看越想叹气。 就九朝五次刺杀岳灵的坚韧精神来说，尹照本以为他和岳夜之间的情谊是多么深厚，不料岳夜看上去虽算礼貌，但这份礼貌丝毫掩饰不住疏离。 直到九朝离开，尹照才倏地错开眼神。差点就要和岳夜对视了，好险好险。 然而岳夜冷淡的声音不可避免地传入耳：“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尹照把剪子放到背后，不慌不忙地走过去：“我以为你就对我冷冰冰的，没想到对待你的朋友也是。” “朋友？”岳夜看起来并不是在嘲讽尹照，而是果真认真思索了一会，开口时似是在自言自语，“哦，朋友。” 尹照迟疑道：“你虽然昏迷很长一段时间，可是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吗？”他琢磨着岳夜应该还不知道鬼煞的事，特意换了说法。 岳夜无动于衷道：“我要记得什么事？” “你哥哥，九朝，还有四元他们，”尹照顿了顿，“都帮过你很多。” “我记得哥哥啊，”岳夜语气平静，“四元和九朝，我们结伴过，他们帮过我，我也会帮他们，摔倒了我会扶起来，受伤了我就止血，除了这些，我还要特别记得什么吗？” 尹照本想和他聊一聊结果猝不及防地被绕了进去，怔住好久，才说出一句：“你开心就好。” 岳夜的眼里的戒备依旧不散：“你为什么要来和我说这些？” 尹照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泰迪：“我来看它，顺便和你搭几句话。” 岳夜没有接话，只是把怀中的泰迪搂紧了些。 “它现在没有打你了吧，我都说它很乖的。”尹照亮出刚才剪掉的花，俯身递给泰迪，“快接着。” 然而泰迪没有丝毫反应。尹照连连叫了几声，都不能吵醒它。 尹照抬头问：“今天醒过吗？怎么又睡着了？” 岳夜下意识地把泰迪藏到身后：“不关你的事。” 尹照拈着花的悬在半空中，好一会才放下。 岳夜突然说了句：“你也是用这样的招数蛊惑我哥哥的吗？他为什么会做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尹照微一皱眉，然后转了转花枝，道：“花是他种下的，由我来摘，待会再送到他面前。”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岳夜把泰迪揣回身前，径直离开。 我是不是把种花得花说得太复杂了？尹照暗暗想。 他定定地凝视着花圃下的枯花，手中的剪子突然跌落地。 岳夜没有锁门，尹照直接打开时还吓了他一跳，差点摔着手中的泰迪熊。 岳夜俊美的脸庞上散着寒意：“你能不能敲门啊？” “泰迪呢？让我看看它。” “它已经是我的玩具。” 尹照努力沉着气：“让我看看会动的它，我不抢。” “这是我的东西。” “是我亲手从娃娃机里夹回来的。” 如果尹照没有看错，岳夜攥着玩具熊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他顿时反应过来，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测：“岳夜，我不怪你，你能不能说清楚发生什么事了？” “我为什么要在意你怪不怪，我又不是哥哥。” 尹照的声音越来越沉：“泰迪被附上一缕魂，会走会动，不闯祸不闹事，还会给我们帮忙，仅仅这样而已，你容不下它吗？” “它一直都是这样，我没有对它做什么。”岳夜眼眶骤红。 “你把它给我看看，要是我心眼小，我给你道歉，如果不是，我会很生气，虽然你也不在意。” 岳夜逐步后退：“我不会听你的。” “泰迪，泰迪，看看我。”尹照连连唤了几声，而它却依旧木然。 尹照抿唇，沉默好久，而后缓声道：“岳夜，把它给我吧，既然你喜欢死物，我让岳灵给你买好多好多。” 岳夜突然笑出声来：“你已经抢走我哥哥了，还要抢这个吗？” “岳灵一直是你哥哥，是对你很好的兄长，甚至为了你——”尹照及时刹住，脸色微微变换，“岳夜，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你出去。”岳夜连连摇头，情绪似有些溃败。 尹照定定站在原地，目色凝重：“我摸不清你的心思，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可以说出来吗？” 岳夜的目光突然落到尹照身后，直呼兄长姓名：“岳灵，你把他带走。” 尹照怔了一下，回头时对上岳灵幽深难测的眼眸。 “尹照，”岳灵缓声道，“剩下的交给我，你先出去。” “岳灵。”尹照皱眉，神色同样复杂。 “先回去。” 尹照和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不冷不热地说：“我还不到道歉的时候。” 岳夜此刻已经平静了许多，静静地看着尹照出去。 “他要和我抢泰迪。” 岳灵：“泰迪就是他的。” “我不管。” 岳灵垂眸看到泰迪的那一刻，脸色微凝：“怎么会没有了？” 岳夜脸上掠过一抹闪烁：“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它自己要——” “小夜，听话，我不知道事情全貌，但如果真和你有关，你要去和尹照道歉。” “你为什么要偏帮他？” “我不是偏心，我在偏理。再说你是我亲人，他是我恋人，简而言之你们算是亲戚，不可以不礼貌。” “我不要什么亲戚。” “可他就是。” 第58章 “我把泰迪给你讨回来了。”岳灵把玩偶放到被卷起来的毯子上, 而毯下正藏着一个把自己当毛毛虫卷起来的人。 尹照此时是郁闷异常，即使听着岳灵的声音都没有把毯子揭开，甚至不发一言。 岳灵默了默, 俯身把泰迪拎上一些, 压着尹照的头部：“你听到了吗？我把它拿回来了。” 见尹照依旧无反应, 岳灵索性把毯子掀开，把手撑在沙发上, 倾垂而下的长发轻扫过尹照的脸侧, “我在和你说话, 不要把我晾在一边。” 尹照被动注视着这张突然放大的精致容颜, 懵了几秒后, 才不情愿开口道：“我就是想自己生会气，毕竟我不应该在你面前说岳夜的不是。其实泰迪的到来本身就是个意外，而岳夜这个活生生的人远比一缕魂重要, 我在意的是这事应该和我说一声。” 岳灵微怔，片刻后说：“我会和小夜继续谈。” 尹照突然想到岳灵夹在中间未免两头为难, 沉吟一会后，不自觉地抬起食指指尖在岳灵支撑的手上打圈：“岳夜是不是因为讨厌我才对泰迪——” 岳灵不等他说完：“他讨厌的是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的人, 许是缺失的大段岁月让他现在很没安全感，总会下意识地以为现在的一切变化都是坏的, ”他停顿一下，“即使把你换成别人, 也还是一样。” 尹照的眼神飘忽了一下，道：“在鬼煞那事之前, 他有没有这样对待过你身边的......人啊？”说完后尹照又想锤自己了，情史有什么好问的。 岳灵倒是认真思索了一下，随后直起身：“我不太记得了。” “......”你看看你看看, 这是避而不答，尹照暗暗想。 岳灵不解：“你表情怎么又耷拉下来了？” “你不懂，”尹照用力揉揉怀中的泰迪，随后向岳灵伸出手，“把我拉起来。” 岳灵接过并使上力的那一刻，尹照顺势跳到他身上。 “你好重。”岳灵的臂上微现苍青色的筋络。 “我就179，你还比我高，肯定撑得住啊。” “哪有你这么算的。” 尹照摇摇头：“我说了算，毕竟我现在还是不开心，你竟然把我凶出来，我好没面子啊。” 岳灵凝神看他，道：“我也很不开心，还有我哪凶你了？” “你叫我出去。” “不出去然后看你和小夜打起来吗？我帮谁啊？” “那就打啊，他要是打赢了我给他叫哥。” “......岳夜可不是凡人。” “我收回刚才的话。” —— 岳灵边转动手腕，边在地毯上徘徊，看似若有所思。 “你不像坐不住的人啊。”尹照踢了踢他小腿。 “我察觉到有一缕魂息，还混杂着死气，可是探不出在哪。” “魂息？”尹照瞪大眼睛，“不会是泰迪的那一缕转寄到家里的其他东西上面去了吧？” 岳灵似是联想起什么，一改波澜不惊之态：“岳夜总能看出的，可他为什么紧抱着泰迪不放，甚至连半句话都不透露？” “是我先去问岳夜的，是不是因为我激着他了，要是去问的是你会不会好一点？” 岳灵摇摇头：“他好像在隐瞒什么。” 尹照起身正想绕过沙发时，脚下突然踢到硬硬的东西，他低下头：“哪来的小孩玩具？” 他再抬头时，岳灵已经三两步迈上了楼梯，直上岳夜的房间。 “不会吧？”尹照似是想到什么，砸了咂舌。 尹照跟上去时，眼帘内映入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约莫三四岁。其实说是洋娃娃也不为过，毕竟......他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只是挨在岳夜身边，睁着圆圆的眼睛。 岳灵眉锋轻蹙：“小夜，哪来的？” “他很乖的，不添麻烦。” 岳灵开口时出现了一丝颤音：“这是个人类孩子，你哪来的？我们家里可没有小孩，更不会有哪个人类父母把小孩扔在我们门口。” “他本来就已经死了，算不得人类，况且又不是我抢来的。” 见这俩都不大对劲，这会反而是尹照做中间人，他忙拍了拍岳灵：“诶别这样，像我刚才一样吵起来，问不清楚的。” 岳灵紧盯着弟弟，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道：“泰迪的那一缕魂息就在这个男孩身体里，为什么？” 岳夜不说话，低垂着头。 “小夜，你告诉我，为什么家里会有个死掉的小孩？本在泰迪体内的魂息为什么会跑到小孩身上？”岳灵极力把怒意扼制在喉间，不让它外露。 岳夜的语气被失控之感攥紧：“我们一起发现的死小孩，是它自己从玩偶里出来然后寄到里面的，你们都走了，我不过想有人和我说说话，才不阻止它！” “好，我信你，你把孩子交给我。” 岳夜伸手挡住小男孩：“你要做什么？” “有人形，却无心无智，这会害了它，不能留。” “你看，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小夜，不可以，哪怕已经死了，也依旧是个人类孩子，不能被扯进我们的世界。” 岳夜突然把目光转向尹照，眼神十分矛盾，然而语气却有恳求之意：“你不是很在意泰迪的吗？你和岳灵说，他会听你的。” 尹照避开岳夜的目视，语气复杂道：“可我赞同岳灵，那一缕魂息可以任意寄到死物上，唯独不能是人身，哪怕是一个已经死亡的孩子，也不能被占用身体。” 他见岳灵沉默着，于是继续说：“会有人和你说话啊，我和你哥不都在吗？听你哥的话，先把孩子给我们。” 僵持一会后，岳夜终于表露出动摇之意，尹照正要松一口气，然而此时却被岳灵拉了出来。 尹照不解：“再等等，岳夜就能把孩子交给我们了。怎么这么急着出来？” 岳灵的眼色隐隐透着难过：“再等等，等他冷静些，刚刚已经把他逼到最紧绷的状态了。” 尹照把手支在栏杆上，撑着下巴，略一惆怅：“我一开始是不是错怪岳夜了？” “他不信你，自然什么都不肯说，不惹出误会才不正常。” 尹照：“那个人类小孩怎么到岳夜手里的？” “你和岳夜说话的时候，我用神识探过小孩死前的那一幕，好像是被撕票了。” 尹照若有所思道：“你这别墅正好在郊外，然后有人把小孩绑架到附近，撕票后被岳夜发现尸体，接着就被带回来了，是这么个逻辑吧？” 岳灵敛下眼帘，垂睫掩住眸色：“我有那么一刻，曾怀疑过是岳夜杀的，以至于我后来没办法再平心静气地和他对峙。” “所以你知道小孩死亡的原因后，匆匆拉我出来，是让自己冷静吧？” “让你分析岳夜你怎么分析起我来了？”岳灵略微有些不自在。 尹照把头侧向岳灵，微微笑道：“我眼里都是你啊。” “......” 俗。 尹照捕捉到岳灵眼框里闪过的笑意后，察觉到他心情似乎好了一些，连带着自己也没有刚才那么郁闷了。 岳灵的指尖叩击着栏杆，道：“他嘴上不饶人，你记得左耳进右耳出。” “虽然岳夜明摆着不喜欢我，但是一件过分的事也没做，我这边没什么。” 岳灵：“他从小到大都骄纵些，因为是被所有人宠着的，像九朝和四元那样不计代价的例子，好像不是稀奇事。说来也奇怪，除了对我这个兄长，他对其他人一向不冷不热，甚至若即若离，那些人摸不清他的心思，可偏偏又想赌，赌自己会不会对岳夜有着意料之外的特殊性和重要性，结果自然没有，不过那些人始终不放弃，可能因为不甘心吧。” “我听懂了，”尹照抬手一拍栏杆，“距离感是取胜秘诀。” “没让你学这个。” 尹照稍稍移过去，挨着岳灵：“你不嫌我黏人啊？” “相比你失忆的时候，这会可太正常了。”岳灵用指腹轻压了压颈间的牙印。 尹照角度独特：“都失忆了还黏着你，好事啊。” 岳灵沉默片刻，随后话锋一转：“你说岳夜生完我的气了吗？” 尹照：“不如我去吧？” “你？” “岳夜爱吃甜食吗？” “你要做什么？” 尹照眨眨眼睛：“做点能蛊惑他心灵的东西。” 两个小时后。 尹照轻轻叩响门：“岳夜，你哥哥说请你吃蛋糕，开门呗。” 里面传来冷冷的声音：“我不爱吃，让他自己吃。” “随便你咯，反正我和岳灵两个人也能吃完，不就放了三种芝士吗？又腻不死人。” 第59章 “下毒了吗？”岳夜对着软绵黄澄的蛋糕皱眉。 尹照翻了个白眼：“看到旁边那个缺角了吗？一出炉我就喂岳灵吃下了, 毒谁我也不毒他。” “我哥哥呢？不想理我了吗？” 尹照从岳夜手中叉下一块蛋糕，慢条斯理地吃完后，说：“我, 可以代表他的意志, 我来都来了, 你说呢？” “不要往自己来脸上贴金。” “行行行，说正事, 你告诉我在哪里发现这小孩的, 我和岳灵放回去。” “我自己放, ”岳夜极不情愿道, “里边的那一缕魂魄, 你们要毁掉吗？” “家中死物那么多，有它喜欢的位置，唯有一点, 不能再动进人身的心思。” 岳夜斜睨他一眼，不屑地说：“你这副人身不还是仰仗岳灵得来的。” 尹照面不改色道：“没错啊, 我仰仗于岳灵，不过我本来就是人类。” “时辰一到你就得回地府, 看你那时还得不得瑟。” 尹照抬手揉揉头发，眼神略微飘忽, 似在掩饰什么，好一会才开口道：“别拖延了, 把地点告诉我，余下的你哥哥来处理。” 岳夜把蛋糕叉放到一边, 起身抱起被他藏在床侧的小孩：“我自己放回去。” 他兀自从家中走出来后，没走几步路，突然回头：“不用你跟着。” 尹照摊摊手：“得报警让人来处理尸体啊。在我们家里他自然不会腐烂, 可是出来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我哥哥呢？” 尹照微微往后摆头，示意岳夜看过去：“乖一点，在阳台上看着呢。” 岳夜回头对上兄长的目光之后，突然安静下来。 尹照一直低头躲避着地下的枯枝和泥泞，没有注意到岳夜走了多远，等回过神时，一抬眼便见着他把手覆在一块被沾湿的平整石头上，半分钟后，石头表面便变得干透，和四周格格不入。 尹照同时打通电话，顺便捏造了一个身份后，很快便把事情说清楚了。 尹照有条不紊地删掉岳灵的联系方式，至于照片他早就存到岳灵手机里并且“要挟”他把它们换成壁纸背景，最后抽出存储卡递给岳夜：“把它彻底毁掉。” “为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的？” “我已经被治安所取缔身份证明了，见不得光。”尹照话毕时，才意识到自己是一时口快，万一......“山，与。氵，タ” 岳夜嘴角随即挂上一抹嘲讽的笑容：“这样啊，我记住了。” 尹照心下一沉，面上仍佯装淡定：“平时小打小闹就够了啊，不许胡来，不然麻烦到的还是你哥。” “你没这么重要，我哥哥就是一时被鬼迷心窍。”岳夜手心一合，存储卡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霎时间，尹照在唇边竖起食指，示意岳夜噤声凝神。 岳夜听清那把刺耳的声音时，脸色微变。 远处的别墅阳台。 即使岳灵不动用神力，滴呜的警笛声也能轻易地传入耳。 微一闪神的时候，手中攥着的水杯已经化成一缕白气飘散在空中。 去捞人这件事，岳灵并无经验。 这种事，神生第一次。 然而岳灵去到警局时，才得知他们因为身份特殊已经被转送治安局了。 身份特殊......岳灵的手渐渐攥成拳。 —— “岳夜，身份核对正确。”审讯负责人打量完岳夜后，把目光转向一言不发并且低垂着头的尹照，“该你核对身份了。” 岳夜用了自己的身份，但我根本没有合法身份可用啊。尹照抬手拭去额头上渗出的几滴冷汗，放下手时竟还在微微发颤。本就是云风睁只眼闭只眼放自己离开地府的，如果被治安局发现......非被逮回去不可。 “现在是按例查询，请你配合我们。” 尹照绞着手指，脑海中除了祈祷岳夜不要揭发之外便是一片空白。 审讯人的眼神染上疑云：“像你这样一开始就选择沉默的，不是个例，一般来说就是身份见不得光，看来已经没必要深入了解。” “我知道他是谁。” 尹照侧首盯着出声的岳夜，眼睛眨到快要抽筋岳夜也不曾看他一眼。 岳夜面不改色道：“他叫四元，身份代码是......” 尹照用手扶额，掩住惊诧不已的眼色。 审讯人打断：“让本人说。” 岳夜：“他脑子坏掉了，现在不清醒。或者说是失忆，对，失忆。” 审讯人孤疑地看着尹照：“把手放开，要核对照片。” 照片？我怎么可能长成四元的模样？尹照把手放开时脸色有些难看。 审讯人注视他好一会，才说：“核对正确。” 怎么可能？尹照瞳孔微增。 障眼法？！尹照在思索片刻后突然醒悟过来，岳夜出言时颇有把握，莫非是从自己进来之前就设下了...... 审讯人开始步入正题：“是你们报的警吗？” 尹照沉下气来，回道：“不是，我的住址就在现场的附近，散步路过时意外发现的，所以才在那里驻足，接着就被你们带回来了。” 审讯人：“那地方下过雨，可死者身上没有半点雨淋过的痕迹，说明根本就不是提前放过去的。” 尹照：“那也不是我们带过去的啊，听你说到有人报警，说不定和这有关，法医表示那孩子是什么时候死亡的？我有不在场证明。” “还没问到不在场证明，你着急什么？”审讯人有些不悦，“嫌疑犯已经被逮捕了，问题是在他们招供中的杀人地点找不到尸体，直到今天警部人员再去现场勘察，你们和死者同时出现在这个地点，还有什么解释吗？” 尹照瞄了一眼正在打瞌睡的岳夜，顿了顿，道：“我们也很懵啊，就散着步突然发现不得了的事。对了，我来到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匆匆离开的身影，”尹照心一横，索性把自己的外征描述出来。 岳夜蓦地停止了打瞌睡的行为。 审讯人看向岳夜，继续问：“死者身上有你的指纹。” “我判断他是死亡状态的时候，抱过他。” 审讯人：“当初有过协议，你们这种身份的人决不能干涉人类事务，希望是真的和你们无关，否则后续很麻烦。正式勘察出来之前，你们不能走。” 尹照怔了怔，问：“那我们呆哪里？” 拘禁室。 两个人，四面墙。 相看两相厌。 岳夜定定地坐在角落里，没有说话没有情绪，仿佛与静寂融为一体。 尹照在思考鬼生的十五分钟后，终于开口：“为什么帮我用障眼法？” 岳夜抬眸扫他一眼：“你手上的戒指是不是我哥哥的？” “是他给的。” 岳夜终于正面回答问题：“我如果揭发你，他会对我很生气，没必要因为你这么一个小小鬼魂落得这样的后果。” 尹照遵循左耳进右耳出的原则道：“谢了啊，回去给你做蛋糕。” “我不稀罕。” “那我做给岳灵吃，他稀罕。” “不可能，他不喜欢吃甜食。” 尹照故意绷起脸：“你够了啊，我说什么都拆台。” “你管我说什么，有本事找我哥告状啊。” “我告诉你，我还真会去告状。” “嗯？告状？告什么状？”温淡的声音响起时——岳夜和尹照的头双双僵在一个特定角度。 尹照最先反应过来，高兴地扬扬手：“岳灵，你也来了。不会是因为说情然后触怒了他们，被一并关进来了吧？” “我——” 尹照一见到岳灵精神就昂扬不少：“没事，这也不算丢脸，等他们查清楚就能放人了，不要着急。对了，我们刚好三个人，打牌吗？” 岳灵：“？” 岳夜：“？” “该你出了。” “我出这个。” “岳夜你打这张我不就输了吗？我和你是一队的。” “谁和你一队？”岳夜缓缓把打出的牌抽回。 岳灵：“小夜。” “哦，尹照输就输吧。”岳夜松开手。 “都说了我跟你一队。” “我不认。” “……那岳灵我和你组队。” 岳夜：“不许。” “我不管你。” “……” 岳灵把牌拂乱，眼神幽然地看向尹照：“不打了，再继续打下去你该欠我一辆车了。” 尹照目色暖融融：“介意我赔其他东西吗？” 岳灵微怔，下意识地点点头，片刻后反应过来弟弟还在注视着自己的时候，瞬即起身：“想在这里过夜吗，还不走。” 尹照疑惑：“你不是被关进来的吗？” “和他们聊了一下，事情已经解决了，我是来带你们走的。” “你不早说？” “你不让我说。” “……” 岳夜一回家就钻入房间，似是没眼看某些事情。 尹照持续惆怅中：“我和审讯人磨了这么久还是要被关起来，你一去没多久就同意放人了，哪里出了问题啊？” 岳灵眸色微深，轻声问道：“吓坏了吧？” 尹照愣了一下，随即张开双臂，示意岳灵过来：“他查身份的时候我吓死了，差点就要绷不住求饶了。” 岳灵的手心将要抚到他后背的时候，尹照突然附耳道：“妥协这么块，你不会是动用美色了吧？” 原先要轻抚的手蓦然加重力度落在尹照后背上。 第60章 原先只是雨丝连绵, 夜色深浓时，便变成骤雨飞溅，伴随着足以映亮整个房间的闪电。 尹照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还有房间的事, 一入夜就搂着自己的枕头过来挨到岳灵的枕边。岳灵今晚睡得早, 他上床时蹑手蹑脚的, 更不敢像往常一样缠着岳灵。 雨滴拍打玻璃的声音很嘈杂，然而身旁的存在实在是太令人安心, 尹照很快便陷入了迷迷糊糊的状态。还未真正入眠, 蓄力许久的雷电就猝不及防地炸了一声。 得, 这下还怎么睡嘛。尹照睁开眼侧首去看岳灵, 察觉到他匀称平和的呼吸似乎已经被打乱时, 猜测到他也要快醒过来了。 一抹笑容蓦然出现在尹照脸上。他本是不怕雷电的，但现在怕怕也无妨。 岳灵的下颚处被一颗绒绒的头顶着时，他彻底醒了过来。 尹照在另一道雷还没来得及响起的时候, 就已经钻入了岳灵的怀中，动作十分熟练。似是下意识地, 岳灵的手也自然地搭着他。 “刺眼睛吗？要不要我把窗帘拉上？”岳灵用气声说话时，尹照顿觉这种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听到的话语世界上最动听的。 尹照摇摇头, 不动声色地往岳灵的锁骨处凑近，连抱着他的手都在不自觉地用力。 岳灵会意：“我不走。” 尹照这种把人吵醒自己又快速入睡的行为非常不好, 至少岳灵是这样觉得的。这下反而是他不敢动了。 尹照没有呼吸，冰凉的鼻尖和唇瓣时有时无地触到岳灵的锁骨时, 总会有种麻麻的感觉贯遍全身。 “尹照？”岳灵小心翼翼地抬手，轻拍拍怀中人的脸颊。 果真没有反应, 像死了一样。 噢，他本来就是死的。 岳灵睁着眼思忖一会，决定不能纵容尹照这种光顾着自己睡的行径。 然而他还是等尹照再睡沉一些, 才轻手把尹照稍稍拎开一些，抽出身来。 落地窗前放置着一张无背的软沙发，岳灵并不是第一次在雷电交加的雨夜坐在上面静思。 往时是把空荡荡的房间留在身后，但今夜似乎好一些，这种身后有人的感觉还有些奇妙。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突然从后背越过来，紧搂着岳灵的腰间。 尹照把下巴搭到岳灵肩上，口齿有些模糊：“我以前看鬼故事，很多都是发生在雷雨天的，因为这时候气氛最诡异。” “你现在躲在我后面，不也是一桩鬼故事吗？” 尹照嗤嗤地笑出来：“岳灵，好冷的笑话啊。” “你不还是笑了。” 尹照继续尝试给一位无常说鬼故事：“我还听说，雨夜不仅气氛诡异，而且往往是怨气最盛的时候，每到这会，就会有冤魂四处飘荡，寻找能让他泄愤的无辜者。” “你怎么知道？” 尹照心下一惊：“不会吧？还真这么邪门？” “是啊，你想去看看吗？我可以带你找，其实也不用找，窗外就有。” 尹照蓦地把眼睛埋在他肩胛处：“不看不看，要是我被他们同化了怎么办？” “你哪来的怨气？” “我怨啊，你一起来我就睡不着。” 岳灵微微凝眉，眼神往后瞥：“你以前只会怪你自己睡得浅，是不会怪我的。” 尹照如今肆无忌惮：“是吗？我装的。” “我知道。” “不会吧？我还沾沾自喜地觉得你看不破。” “……” 雨势变小的时候，尹照渐渐安静下来，在将睡未睡之际迷糊地问一句：“你今晚不睡了吗？” 岳灵沉吟一会，说：“你的雨夜怨气论其实是真的，甚至有些厉害的时候，会直接扰乱我的心神，”他微微侧首，瞄见身后人紧闭的眼睛，“不过今晚要好很多。” 幸得这并不是长夜雨，没过多久就消停了，只是夜风还是很凉，从窗缝灌进来的时候连睡着的尹照都打了个激灵。 倏地间，岳灵察觉到搂在自己腰间的手一松，紧接着便是身后一空。 伴随着这一切发生的还有一声“嘭”的落地响。 岳灵惊了。 他是怎么在紧挨着自己的情况下往后仰摔的。 尹照是被突如其来的坠感吓醒的，刚想叫一声谁的东西掉了，却惊觉自己的后脑勺疼得要命，原先涌上在喉间的询问顿时变成滋滋叫痛。 尹照喊痛的时候，岳灵被片瞬的心悸缠了一下，随后才意识到这是缔结的结果。 “岳灵！”尹照见眼前人怔住，连哭腔都出来了。 岳灵下地扶起他的时候，一直垂首，似在掩饰什么。 尹照本以为岳灵是心痛得不能自我，不料在不经意间瞧见了他微微撩起的嘴角。 “你笑，你还笑！”尹照在后脑勺处抹到粘稠的液体时，表情更加失控，“我都出血了。” 岳灵取来纱布，帮他简单处理一下后，脸上若隐若现的笑意终于敛回：“可是真的很......好笑啊。” “你竟然不扶我。” “我知道你偶尔犯蠢，可提前精准预料我可做不到。” 尹照觉得岳灵真的很不会，自己都明确闹脾气了还不赶紧搂过去抱一抱。没办法，只能......尹照往岳灵扑过去，然而把握不好力度，竟直直地把他推倒。 岳灵怔住一瞬，随后单手覆上尹照的后颈，微一用力：“要不是我有铺地毯的习惯，你就——” “啊我没想这样，是你自己站不稳，不对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那还不让我起来。” 尹照皱着眉“滋”一声：“你等等，我好像扭到腰了。” 岳灵：？ “岳灵，是真的，我真的扭到腰了。” “活该。” “那我不起来了，一起躺地上。” “你压着我了，起来。” “我不。” “......” —— 次日。 尹照揉着睡眼走出房间时，迎面遇上正好走出来的岳夜，随口打了声招呼：“早。” “当然早，”岳夜的眼神下移至他扶着腰的手，脸色微变，“你、们、昨、晚、吵、死、了。” “也没做什么啊，”尹照下意识否认，随后点点头，“哦，好像滚了几下。” 岳夜误会更深，瞪他一眼便越过他下楼。 尹照慢悠悠地攀着扶手下楼，懒洋洋地拖长音调：“岳夜，要吃早餐吗？” “不要。” “有人在敲门，你要不要我去开？” “不要，”岳夜话音一落，便知中套，临起身前回了尹照一个掺着冰喳的眼神。 “臭小孩。”尹照呢喃一句。 见着岳夜久出不归，尹照自然猜到来人应是九朝，只是难免喟叹一句，也是可怜九朝一片心意，毕竟岳家似乎一代更比一代冰。 不知道他们的父母是怎样的？尹照正在思忖的时候，岳夜的身影蓦然出现在门口，冷淡地扔下一句话：“他找你。” 尹照皱皱眉，迟迟不起身。上次被抽魂的经历现在还心有余悸，现在明明没有作案动机，怎么还...... 岳夜有些不满：“你好没礼貌。” “我怂还不行啊，”尹照缓缓起身，“以前有些过节。” 岳夜滞了滞，转步去倒水，背对着他：“我哥哥在，你怕什么？” 尹照怔了怔，也就不再犹豫，缓步走出门。 离九朝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便停下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恢复了？” “是，现在都好了。” 九朝低下头，表情极其不自然：“之前的事，对不起。” “岳灵说你已经道过歉了，我这边也没什么。” “我来是还要告诉你们一件事，其实在夏城就想说，不过总是被一些事打断。” “好事坏事？” 九朝抬头认真道：“他们都说这样是好事......” 他说完一大段话时，才发觉尹照变得脸色无光，眼眸无神，构成了一副堪称绝望的神情。 九朝顿觉不知所措起来：“你......你不希望这样吗？” “怎么会这样？”尹照瘫软地坐在地上。 九朝略一惊讶：“你的反应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尹照把脸埋在手心里：“是好事，但我还不需要。” 九朝蹲下来：“我还以为——” 尹照突然抬起头，语焉不详道：“决不能告诉岳灵，决不。” “还瞒啊？隐瞒是会出事的，虽然我知道隐瞒岳夜堕成鬼煞这件事是地府官方那边要求保密的，但是也因为隐瞒，我和四元都做了不好的事，险些害人性命。” 语毕时，踩在枯叶上的“嚓嚓”声也顺着尾音入耳。 尹照和九朝同时转移目光，双双摄住突然出现的一道身影。 “岳夜。”九朝怔怔地叫出他名字。 尹照压低声音：“你先走，我去和他聊聊，人多的话不好圆。” 第61章 “让开。” 尹照用背抵着门：“你哥昨夜睡得很晚, 让他多歇会。” “你信不信我只消动动手指就可以把你的魂魄都给扬了。” “我信，”尹照毫不退缩，“但你想知道的我也都知道, 我们先谈谈。” “你哪来的信心认为我会和你谈？” “听说你们神祗的体征发生明显变化的时候, 就表示已经伤及根基。看见你哥的银发了吗？漂亮吧, 一半因你，另一半因我, 已经够辛苦了, 别再让他想起以前不好的事, 我知道你的前一段经历很不堪, 可是你哥陷在没能保护好你的自责里也不好过, ”尹照说着说着眼梢开始染红，到最后声音一点点地弱下去，“先和我谈。” “竟然是真的啊, ”岳夜嗤笑一声，敛回笑意的那一刻仰着头, 藏匿起一闪而过的脆弱神色，他垂下首时又开始轻笑, “我缺失的一大段岁月，原来是和那群肮脏的恶鬼为伍啊, 不对，我就是恶煞啊, 说不定还是最凶的那个，哈。”他边说边往楼下走, 攀在扶手上的右手微微颤抖着。 岳夜的模样与兄长太过相似，只是多了几分少年气，尹照微一闪神, 分心去想岳灵年龄再小些时发脾气会不会像弟弟这样。 鬼使神差般，他跟在岳夜身后，走下楼梯，走出家门。 尹照抚平自己纷乱的心绪后，就开始组织语言：“你跌下去是意外，但岳灵很快就把你救上来，带回家，就在二楼尽头的房间放着，你只是没有意识，但你还是你。” 他顿了顿：“大家都不告诉你，是因为觉得这只是一次重伤。” 岳夜蓦地回头：“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我现在劝你包括跟着你，都是为了给岳灵减轻负担，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尹照！” “你要去哪？”尹照突然加快脚步。 然而尹照无论怎样加快脚步，岳夜不用回头也能精确地和他保持距离。 后来尹照索性习惯岳夜的速度，离他有一段距离，但人一直都在视线内。由于缔结的原因，他身上的鬼魂气息已经彻底被岳灵的神息掩盖住，如今走在大街上也毫不避忌。 尹照继续说：“现在回去的话，我们还可以自然地和你哥说出来超市买东西，再晚些就要编个更好的借口了。”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你刚才就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没有闯门进去，否则今天所有人都会不开心，”尹照顿了顿，“岳夜，像你现在往前走一样，往前看。” “你现在的假惺惺是不是怕被我哥知道你和九朝聊天说漏嘴啊？” “是啊，我的确怕你哥不满，虽然不是从我口中说出，但多少有点牵连。” “我不供出你，你现在给我马上离开。” 尹照没有停下脚步：“不行，得一起回去。虽然我们一向互相不喜欢，但——小心——” 岳夜的瞳孔内映现出那辆似是失控的车辆的那一刻，手臂几近要被尹照扯断。 随着一阵凌厉的风掠过，巨大的刺耳的撞击声倏地响彻在每个人耳边。 熄火的车辆在冒着烟，车头已经扁得看不出原样。 岳夜怔怔地看向由于拉扯的冲力而被弹到一边的尹照，他看起来似是腰伤加剧，根本就起不了身。 他缓步走过去，一言不发地把尹照拎起来，挪到安全的位置后，径直地往失事的车辆走去。 “喂，你又要去哪？”尹照皱眉扶着腰，奈何行动困难，费了好大的戾气才站起来跟上去。 岳夜在车窗前驻足凝望，呆了好久，身后响起脚步声时，他缓缓开口：“认得吗？” 尹照顺着岳夜的目光看过去时，脸色几度变换，眼神逐渐黯沉下来。 认得的。 那日和岳夜被带警局的时候，曾和一对伤心欲绝的夫妇擦身而过，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他们扎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太可怕。当时以为他们只是遭遇过不好的事，如今看来，该是把自己和岳夜当作凶手了，即使有着治安局那边的解释，也没有足够的理智去平息怒火。 他们在救护车的警响中往回走，一路沉默着，也不再拌嘴。 尹照走得有些慢，岳夜下意识地在快要到家的时候停下等他一会。 “为什么救我？” 尹照语色笃然：“在治安所你帮我隐瞒过身份。” “我不会欠你人情的，总会还的。” “我的确有个忙要你帮我。” 岳夜有些惊讶：“还有我哥哥解决不了的事吗？” “因为不能让他知道。” “呵，看来也不是十足的坦诚。” “你又没在谈恋爱，哪懂得我们的推拉牵扯。” “切。” 尹照本以为回得比预想中的要早些，按照岳灵的作息时间，或许连借口都不用编，然而连家门都未入，就猝不及防地被柱在花园里的岳灵上上下下地审视一番。 一号选手心虚。 二号选手同上。 岳灵的起床气看起来还未消，语气冷冷的：“为什么出去不留个口信？” “还有，去哪了？” 尹照还在思忖着哪个借口好糊弄一些的时候，岳夜已经淡定开口：“去超市，但是找不到路，就回来了。” “然后顺便打个架？”岳灵的目光落到尹照扶着腰的手。 尹照下意识地答：“你忘了？这腰伤昨晚弄出来的啊。” 岳灵怔住一瞬，脸色有些不自然：“都进来。” 见岳夜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岳灵便只留下尹照一人。 岳灵正当想开口就被尹照用腰伤堵住：“你帮我揉揉，都直不起身了。” “直觉告诉我你和岳夜没有单纯出去散步的可能性。”岳灵本想晾一晾他，却发现尹照略微辛苦的神色不是他那“精湛”的演技可装出来的，还是伸手按上了他的腰间。 “就是吵着吵着，决定出去吵，结果一不留神就走到外面去，后来有一辆车闯绿灯，我一躲就扭到了。”尹照沉思着这说的全是真话，便理直气壮几分。 “两幼稚鬼。” “岳灵你能不能用点力啊？” 话音一落，“啊啊啊——” 二楼的岳夜闻声险些摔掉了手中的水杯。 他们好烦。 闹归闹，尹照安静下来时总隐隐透着沉沉的不安感。他有时甚至破天荒地躲开岳灵去独自琢磨九朝的话，幸好岳灵以前独身惯了，尹照不缠着他的时候自己也会找些事来做，一时间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妥。 日光渐柔，暮霭散去，夜幕染开。尹照不知不觉地撑着腮呆坐了一个下午，印象中岳灵曾走到自己面前打量过几眼，确认没有撞邪后，留下几句话后便回房间了。 直至四周静寂到只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尹照才离开沙发。走上楼梯后，他怀疑自己撞邪了，否则为什么会看见花瓶上的图案在移动位置。 他低叫一声，下意识地抵到栏杆上呆呆地看着。 “你怎么了？” 这样静寂的环境下，尹照都没有听见岳灵的脚步声，他似是瞬移到的。 “那是什么？” 岳灵微眯眼睛，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泰迪的魂息附到上面来了。” 见尹照还未回神，岳灵攥过他腕间：“回去睡觉，愣什么？” “岳灵亲一个。”尹照突然松开岳灵的钳制，双手攀上他肩膀，微一踮脚后，吻了上去。 亲一下？ 不存在的。 岳灵的唇瓣后来不自觉地下移，从他的下颚到颈项间的咬痕。 尹照半脱下岳灵睡衣的时候，岳灵突然抓住他的手，声线有些哑：“你的腰。” “你脱还是我来脱？” 衣物尽数被扔落在地的时候，尹照攥着床单的手微微发颤，岳灵下意识地延出长指从他手心穿过，与他十指相扣：“别紧张。” 岳灵一开始还有些顾忌尹照的腰伤，后来伸手把他埋在枕头间的脸掰回来后，被迷离的眼神注视着的时候，残余的理智在须臾间消散在暖融融的空气中。 岳灵直起腰，认真地把披散的银发扎成高马尾，而后俯下身去，用吻去回应尹照的低吟。 窗外月色温柔，月色之外，还有浩瀚的无垠。 时间就此停止也不错。 休息的时候，尹照伏在岳灵怀里好一会，察觉到他的呼吸平静下来时，便想偷偷溜下床。 “去哪？”又被精准逮住。 “我好饿，想去煮东西吃。” “你的腰——”岳灵顿了一下，“我去？” “啊？”尹照是十二分不相信岳灵会煮东西。 原来从天堂到地狱也是可以在一个夜晚里实现的，尹照想。 第62章 尹照拗不过岳灵, 最终是眼睁睁地看着岳灵利落地穿好睡衣起身，又眼睁睁地看着他端回一碗面。 还有模有样地打了个蛋。 “原来你会做啊？” “你做的时候，我是能看见的。” “哦——偷瞄。” “......” 油盐酱都放的前提下, 也是不容易做得难吃, 尹照发现自己的担忧纯属多虑时, 已经吸溜完了大半碗面，剩下一点时, 端到岳灵面前：“你也试试？”他觉得岳灵是想吃的, 不然不会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吃面这个单调行为长达十分钟。 岳灵摇头：“我不吃夜宵。” “按理说消耗力气是会累的啊, 你们神的体质难道要好一些？”尹照说完后察觉到岳灵微妙的脸色变化时, 觉得端着碗的手有点发红, 于是连忙把面收回，低头吸溜完最后一些。 岳灵把马尾放下来，边撩松头发边说：“还好, 不是很累。” “这怎么办啊？我觉得你也不会喜欢留着它在房间过夜。”尹照接着空碗移开话题。 岳灵顺势拿出去，然而没过两分钟就空着手回来了。 “你不会直接从楼上扔下去了吧？” “出去时遇到岳夜要下楼, 顺便让他帮我洗洗。” “大半夜的他下楼干什么？” 岳灵沉吟一会，说：“他这几天都是随便挑房间睡, 今晚刚好挑到隔壁那间。” 尹照：“......”他懂了。明天怕是会被岳夜十连瞪。 不过反正还有事求他，瞪就瞪吧。 “你去哪？”岳灵有些懒散地侧倚下来。 尹照摸索好拖鞋后：“刷牙。” 他慢吞吞地挪到卧室附属洗手间的三秒后, 便探出头来：“等等，这边没我牙刷, 我过去拿。” “嗯。” 尹照把门关上的时候，恰好迎上正从一楼上来的岳夜。 “啧。”黑暗中看不清岳夜的表情。 “岳夜, ”尹照直奔主题，“还记得白天里我们说的事？” “你搭手救了我，我也要帮你一个忙。” “你如果存心要藏住一件东西, 并且是在不被岳灵发现的情况下，你能坚持几天？” “看岳灵是不是铁了心要找到，否则永远藏下去也不是很难的事，”岳夜游离的眼神突然扎在尹照身上，“你要藏什么？” 尹照避而不答，话锋一转：“泰迪是怎么回事？” “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快发现，所以直接放在我房间，没花什么心思，”岳夜的耐心渐被消磨掉，“你到底要藏什么？” “我，把我藏起来。” “你？你以为我想和你开玩笑是吗？”岳夜的神色先是戏谑，在察觉出尹照语色凝重时，顿了顿，“为什么要把自己藏起来？” 尹照垂眸，掩饰住极度不安忐忑的眼色：“我需要有一段保证岳灵不能找到我的时间，不用很长。” “做了亏心事在逃债吗？你不会同时还勾了其他男人吧？” “别闹了，你把我藏起来的话可以挺几天？” “按我哥哥现在鬼迷心窍的状态，是定会找你的，并且找不到的后果还会有些严重，我大概可以支撑三天不让他发觉。” “三天......够了，说好了，除非是我的意愿，否则不要放我出来。” “到底是怎么了？” “简而言之，躲开那几天，我就可以永远留在岳灵身边。” ［尹照，虽然你们不计前嫌，但我心里总有些疙瘩。所以我前些日子对判官软磨硬泡，他终于同意重新对你定刑，我们都觉得三年是最合适的，你之前已经在地府任职了两年有多，再加上你在岳灵身边也呆了不少时间，所以你最终的转世时辰已经快到了。］ ［啊？我不想转世啊，我没这个打算。］ ［可他们都说这对于一个鬼魂来说是很好的事。］ ［可对于我来说最好的事已经出现了。］ 尹照回忆起和九朝的谈话时，眼神不安地飘忽着。 虽然他的解释云里雾里，但岳夜却极快地反应过来：“你疯了？” “岳灵可能也会这么觉得，所以我必须躲开你们口中说的那个时辰，不然他会把我送回地府。” 岳夜揶揄道：“看来你也知道我哥哥是一时新鲜。” “什么新鲜不新鲜的，在我不能保证他是选择理性还是感性的前提下，我不能给他选择机会。” “躲开时辰岂不容易？躲开后的路才难走，你确定吗？” 尹照：“错开时辰，永世当鬼，并且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连魂魄都会散掉。” “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无知。” 尹照转动着手上的戒指，语色复杂：“我可以选这条一眼看到尽头的路，可岳灵......我还是自己做决定好了。” “反正你怎样都和我没关系，随你。” 尹照打开走廊的灯：“大概是这月十五前后。” 岳夜的眼神幽深古怪，语气带着丝丝试探：“我不是很喜欢在我哥哥身边看到你，所以如果岳灵没有发现破绽，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放你出来。” 尹照怔了怔，片刻后侧首看向岳灵的房间：“岳灵怎么会找不到我，只是时间问题。而且我觉得你不会任由你哥哥无望地找下去。” “你未免太看得起我，更看得起你自己。” “我和岳灵感情挺好的啊，我为什么不自信点？” 尹照把手交束在身前时，睡衣的袖子滑下，露出深深浅浅的红痕。 岳夜徐徐把注视着尹照手臂的目光收回，不情不愿地说：“藏就藏，但我把控不住的时候，一定会供你出来，反正你无论后续怎样都和我无关。” “行吧，起码试着把我藏起来就好。” 岳夜转身时掷下一句话：“如果我哥哥有一天真的舍弃你，你将会退无可退。” “那就不退，”尹照笑笑，“我跟定他。” “自以为是。”当岳夜消失在尹照视线内的时候，他默默地背抵住一扇门沉思着。 岳夜还是不懂。不懂明知是火时他们为什么还要扑上去。 尹照回到房间那一刻，岳灵顿睁闭目，缓声道：“八分钟。” “实不相瞒，我碰见了你弟弟，然后按照惯例拌了几句嘴，”尹照慢悠悠地躺下来，“好撑啊。” 岳夜蹙眉看他：“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夜总和你不对付，如果说是戒备心，这么久也该放下了。” “我第一次和他见面，旁边还有个奄奄一息的你，该不会是对我留下什么弑夫阴影了吧？” “......不说这个了。” “那聊点有趣的？比如你弟弟的情史什么的吧，他是不是七情六欲起码缺一半啊？” 岳灵单手支着头，另一手扯住尹照的耳垂，揉扭一下：“然后下一步聊我的？” “那倒没有，别人的八卦适合当深夜话题，但你不是别人啊。”尹照黠笑一声，抬手覆上岳灵的手背，反使得岳灵被动了些。 岳灵松开他的耳垂，然而位置还是没有移开：“你知不道，我可以很轻易地回溯你的每一世，包括——” “我是鬼啊，哪有什么前世，没记忆没印象的东西我一概不认。” “总会有的。”岳灵的指尖不自觉用力，嵌入被单里。 尹照察觉到他在说转世的事前，佯装自然地转开话题：“管它呢，我今晚睡不着，你陪我看星星。” 岳灵徐徐起身，严谨地探看窗外的天空，说：“今晚没有星星。” “那赏月。” “刚好被云层挡住了。” 尹照略一扁嘴：“真的睡不着，那干什么好？” 岳灵低头思忖一会，向着床头的方向微抬下巴示意尹照：“把那里的灯关了。” 尹照探身出去关完后，发现岳灵已经把窗帘拉上。 尹照想歪的时候脸变得微微红烫。虽然那事很快乐......但......唔完事后是真的酸累。 黑暗中岳灵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是轻声道：“虽然假了些，但也只能这样了。” “啊？” 尹照还未反应过来，整个房间瞬间被幽幽的光亮填满。 不是夜灯所致，而是来源于突然出现在岳灵手中的光球。从剔透的外壁看进去，星星点点的金点在内部游跃，投射在墙上的时候，就成了满室的星星在灵动地一跃一跃，漂亮炽烈。 “好厉害，”惊艳的神色在尹照脸庞上持续许久，见到岳灵闭着眼睛的时候，它才被担忧取代，“对了，你眼睛——我已经看到星星了，你把它灭了吧。” “没事。”岳灵尝试睁开眼睛，连眨几下，“好像还可以接受。” 尹照不信，毕竟岳灵的眨眼频率越发加快。 “岳灵，你过来，”尹照心中掠过一抹和盘托出的冲动，然而抱住他的时候，说出的却是，“我可太喜欢你了。” 第63章 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尹照越发忐忑该用哪个理由在岳灵眼皮子下开溜才不会引他起疑，然而没料到的是，先收拾行李的会是岳灵。 “你要出去啊？去哪啊？”说话的期间, 尹照又往行李箱内加了一件毛衣。 “隔壁城市, 开个会, 就几天。” “开会......哦，工作啊。”尹照这才想起岳灵是要赚钱的。这下他蓦然松了一口气。刚好是这个节点, 这样一来自己的“逃避”计划应该会实施得顺利再顺利。 岳灵打量着若有所思的尹照, 眸色微深, 迟疑地开口：“我还以为你会要我带着你一起。” 尹照愣了一下, 连忙摇头：“我的身份不能见光, 你带着我诸多不方便，我在家等你就行，记得给我带手信啊。” “别和小夜打架。” “打不过的架, 我不打。” 岳灵沉吟一会：“不要单独出去，要出去也让小夜带着你。” “我怎么觉得这会让我和岳夜关系更激化呢？” “我提前和他说, 会听话的。” “还有，”岳灵继续说, “如果闲逛的话，不能在外面吃东西, 也不能把外人带回家。” “我认识的人都是你的圈子内的，哪有什么外人。” “那大概就是这样了, 实在有很重要的事，托小夜传给我。” “看来这些天我离开岳夜会寸步难行, ”尹照的话里别有意味，“一定和谐相处。” 岳灵把行李箱合上后，顺手揉揉他的手：“注意安全, 我不一定及时飞得回来。” 这次就是要你的不及时。尹照面上旋出一个笑容：“一路平安。” “嗯，那我出去了。” 岳夜印象中记得兄长话不仅不多甚至可算得上极少，但他在出租车前和尹照说话的时候怎么这样啰嗦，一点也不像他原本的样子。 “又不是永别，干嘛这么恋恋不舍？”尹照还在对着远驶去的车辆摇手的时候，冷不丁地被泼了冷水。 “你不也是在后面一直站着？”尹照回头越过他，“回家啦，小屁孩。” “你知不知我几岁？这也是你能叫的？” “我是你哥哥的男朋友，四舍五入也是你的长辈。” “我可没认过你。” “行行行，我答应过岳灵不能和你起冲突，不吵了不吵了。” 岳夜紧锁眉宇：“你是不是忘了你还要我帮忙？” “那已经是你几天前答应我的事了，和今天不是同一件事，抵赖不掉的。” 岳夜一时被他带跑了节奏，竟真的沉思了一会个中逻辑，待他反应过来时，尹照突然被一颗石块袭背。 “滋——”等过了这阵子一定好好管教。 在给岳夜弄来一个小布丁后，尹照才开口问：“打算把我藏哪里？就这两天的事了。” 岳夜用勺子戳了戳滑弹的布丁，“灵识化出的区域里。” 尹照想了想：“也就是说，不是真实世界的任何一处？” “除非我意愿，否则谁也进不去。” “很好，那就是岳灵即使想逮我回地府，也是逮不到我的。” 岳夜三两口就把布丁吃完，放到一边后，说：“如果我哥哥知道我和你是同犯，一定也会生气，你记得把战火给引走，我可不想帮你承担。” “以后日子长着呢，还怕不能让他消气？” “自以为是，”岳夜翻了个白眼，“身上有没有岳灵的东西？” 尹照第一时间想起戒指，然而下意识地摇摇头：“没有。” “睁眼说瞎话，你手上那东西脱下来，别小看岳灵的感知能力。” “明知故问，”尹照很犹豫，然而想到眼前事更为重要些时，极不情愿地戒指脱下来，“我自己拿去放好。” “随你，我又不图。” 尹照直至进入，也没有弄清楚他们神祗的灵域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灰蒙的雾气，许是不适应，他始终觉得昏昏沉沉，倚在角落里不过一小会，眼皮便不受控地闭上了。 装布丁的小玻璃罐已经跌成渣，岳夜才勉强渡过不适期。 尹照究竟听没听明白，如果岳灵没有发现，我也不主动放人出来，他纵是困到我死都出不来，更别怕我可以随意在灵域内杀人。岳夜的思绪突然被一抹刺痛打断，他放下破碎的玻璃，随意地擦擦手指上的殷红。 机场里。 岳灵合上随意乱翻的杂志后，终于想清楚心神不定的原因。 尹照太“懂事”了。 他怎么可能会不主动缠着自己提出要一起去。 可是......他哪有需要隐瞒我什么事的动机？岳灵微微蹙眉。 来不及细思，便已经接到登机通知。 —— 明天就是十五了，按理说会有无常过来，岳夜不停地往大门处看过去。明知与自己无关，可心中却有种隐隐的紧张。 似是要躲避什么，岳夜出去了。 兄长曾说出去时能隐藏神息就尽量隐藏起来，否则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他照做后，路过商店的玻璃窗时，下意识地斜睨一眼，看见了一个苍白孱弱的身影。 我都成这样了。岳夜略一怅然。 他一点也不熟悉这座城市，便只是乱逛。在路上看见无常时，总有些心虚。 十四号20点，晚街喧闹。 岳夜被橱窗里的一连串数字标签提醒后才想起自己没有带钱的事实。 只能继续飘荡在路上。 我为什么要为了尹照折腾自己？岳夜皱眉。 他凝神察看了尹照的状态——竟还在睡着。 还算安静，岳夜想。他总算没有掉头回去。 十四号21点，街上声嚣渐低。 这个时分路上的无常逐渐多了起来，岳夜都下意识地避得远远的，然而耐不住有无常主动迎上来。 “岳灵大人。” 岳夜愣了一下：“我不是。” 那无常看清之后，似有些失望，颔首后便打算离开。 “地府有没有人找岳灵？”岳夜叫住他。 “这……没有吧。” “今天有没有哪位无常受命去岳灵家中的？” “这……也没有。” 哦，那就是明天？岳夜想。 十四号22点，行人寥寥。 岳夜越发无所事事，停在气氛浓烈明亮的酒馆面前后，就再也没有迈开脚步。他本也无心参与进去，只是在这里站着比静寂的街道要好一些。 那群醉汉蹒跚地走出来时，岳夜下意识地退到角落里，然而醉汉却不让他退。 “看这看这，多漂亮。” “让我看看，切，男的！” “男的怎么了？看这小脸，让我摸摸。” “嘻嘻老二你不正经。” …… 烦死了。 岳夜顶着张臭脸并没有劝退这帮醉汉。他的不动声色反而成了醉汉变本加厉的助推力。 ｛小夜，不可以用神力伤害人类，那是你的先天优势，他们没有同等的能力来和你抗衡。｝ 兄长的嘱咐在脑海中浮现时，岳夜刚起的杀心蓦然消散。 “摸哪呢？” “诶你们看，会说话的啊，不是哑巴哈哈哈哈哈哈。” “好玩，好玩。” 不过，也不只有动用神力才能反抗，岳夜想到的那一刻便随手拿起旁边堆成小山的空酒瓶往离自己最近的醉汉砸过去。 喷涌的鲜血和几响酒瓶破裂的声音同时出现。 不仅是砸向醉汉的酒瓶，还有砸向岳夜的。 鲜血汨汨流出，从额头顺着鬓角淌下，险些滑入眼睛里面。岳夜有一瞬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无力地呢喃一句：“你滚出来啊。” “喂，你再不出来就没机会出了。” “你想永远困在里面，我可没想带着你死，晦不晦气啊。” 没有回应。 有的人睡着睡着就死了。岳夜腹诽一句。 眼帘还没合上的时候，他看见还有一个酒瓶准备砸下来的那一刻，突然悬停在半空中，两秒后，变成尖利的碎片四散地抛向这群醉汉。 醉汉们倒在地上的时候，视线终于变得宽阔起来。岳夜在闭眼前的那一刻看见了一头银发。 岳灵微微叹了口气。 “小夜，我说的不攻击人类不包括今晚这种情况。算了，以后再教吧。” “唉，我怎么总是来晚。” 他把弟弟扶起来后，突然想起那个令自己放弃登机并从机场赶回来的存在。 “尹照呢？”岳灵打量四周，攥着弟弟的手开始现出青筋，“只有你一个人吗？他没有和你一起出来吗？” “不在了。”岳夜有些迷糊，随口说了几个字。 “小夜，什么不在了？”岳灵的气息开始变得不平稳。 “尹照。” 得知不详的预感当真成为现实时，岳灵缓缓问了一句：“有人带走，还是他自己走？” 岳夜想不清楚这两种回答有什么区别，索性回答了后者。 下一刻岳夜就后悔了，兄长的眼神突然转变得让他害怕。 第64章 十四号23点。 岳夜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然而面上还是一副虚弱模样，为的是逃避兄长的追问。 不过，岳灵没让他得逞。 “小夜, 我知道你现在可以说话并且清醒着的。回答我, 尹照为什么要出去, 去哪里？” “……” “你有没有和他吵架？是不是说了什么？” “没有吵架。”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我……”岳夜语塞。 岳灵凝眉：“你从小说谎就这样。” “他说他去解决一些事，会回来的。” “他在这里哪有非解决不可的事？” “说不定就是离开散心, 随便找的借口吧。” 岳灵垂眸沉默一会, 随后说：“他需要散心吗？” 岳夜心虚地点点头。 “为什么要瞒着我呢？”岳灵呢喃一句, 似在自问。 一会后, 岳灵抬手揉揉太阳穴：“你先回去睡觉吧。” 岳夜哪敢啊, 灵域的运作需要本身保持清醒，否则兄长会很快感应得出不寻常的气息。 “我不困。”岳夜摇头。 “小夜，”岳灵还是不甘心, “尹照能力弱，很容易遇到危险的。” “可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 而且又不是我给他制造危险的。” 岳灵凝视他一会，说道：“你心神不宁, 在担心什么？” “刚被破头，安宁不起来, ”岳夜抬头，“你不去开会了吗？” “不重要。” “你走吧, 尹照又死不了。” 岳灵幽然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难不成我要说我希望他死吗？算了，本来就是死人。” “小夜你——” “就是因为他不在你也不在, 我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才走出去闲逛的啊，其余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岳灵察觉到从弟弟身上是问不到东西之后, 便开始回溯此刻之前发生的事。 从那日尹照莫名其妙地变得安静，到他主动求欢，再到陷在床上办那事，最后是今日自己出发前他的懂事行径，岳灵逐渐从这些回忆中琢磨出不对劲。 “他是不是还有见过其他人？”岳灵问。 “我不知道啊，又没有时刻盯着他。” “想想，然后说你记得的。” 岳夜还没想就摇头：“不知道。” 岳灵眼中疑色更深：“那天早上，你和他单独出去的那天早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哥哥，你信我，真的都忘了。” 岳灵郁闷地用手扶额，久久不说话。 岳夜发觉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招架不住的时候，心生了一个主意。 倘若可以把岳灵的注意力引开…… 十五号零点。 “哥哥，尹照身上有没有你的东西啊，或者可以根据这个探出他的存在。” “戒指。”岳灵下意识地想起，半刻后看向楼上，“在那里。” 岳夜看着兄长上楼后，连忙走出家门。 把尹照放出来时，他竟然还在沉睡中。 岳夜想了想，在他身上贴下传语符：我哥哥已经开始怀疑我了，瞒不了多久的，反正目的只是藏好你，醒来之后无论在哪都安静呆着，会放你出来的。 他化出一张棺材，把尹照挪进去，合上盖子后，把棺材扑哧扑哧地带到不远处的草丛后掩着。 没人会来开棺材吧，他想。 岳灵直至翻开地毯，才看见那枚在灯光下微微闪烁的银戒。 “尹照。”岳灵的声音里甚至染上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都把戒指扔下了还怕什么我找到？岳灵手一倾，这抹银色跌落地下的毛茸茸后，便再也寻不着踪影。 岳夜回去后庆幸自己早已把尹照弄出来，否则兄长满身的寒气定会秧及自己。 “他早就计划好了是吗？” “计划什么啊，……再等等呗，一个鬼，无友无亲，能跑哪去啊？” “或者说你们计划好了是吗？小夜，能不能别骗我了，合起来我才是外人？”岳灵眼稍一红，耐心尽然被消磨掉。 兄长情绪失控的前例屈指可数，岳夜呆住了，一时不知道怎样把谎话延续下去。他开口的时候已经乱数了：“等无常过来，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岳灵：“什么意思？” “你说无常为什么会上门啊？” “引亡魂去地府，”岳灵顿了顿，“可他时辰没到。” “……他说已经到了。” 岳灵瞬间醒悟过来：“逃走是为了躲开去轮回时辰，等错过后，顺理成章地留下，他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啊！” “知道啊，他都不怕，你有什么可怕的？” 岳灵冷静下来：“人藏哪了？” “我只是负责掩护，不知道啊，哥哥，你去哪？”岳夜跟上去。 “去地府，拖时间，在此之前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翻出来。” 掘地？岳灵停下脚步。这附近……有埋棺的地方吗？他从窗外扫出去。 在岳灵接近那个藏棺的草丛之前，岳夜突然叫出声：“九朝，那天我们都见过九朝。” 岳灵迟疑了一下：“九朝？和他有什么关系？” “总要有人传达地府信息的。” 岳灵转身就走，却被弟弟叫住：“凌晨了，地府也不上班啊。” “逮人还那么讲究干什么？” 然而岳灵还未来得及下地府，目标人物便突然凭空出现，并主动迎上来。 “岳灵。”九朝规矩地颔首示意。 “说你知道的，丝毫也不可以遗漏。”岳灵的语气有些急促。 “是我搞错了，之前把尹照的刑期改为三年之后，又过了一个星期，才去的夏城找你们。我前几天通知尹照的时候还没有发现不妥，直至今天到了十五，我才想起来查看判官簿，可是尹照的痕迹已经被抹得一干二净。” “谁在作祟？” “我问过判官，他说在某一日的时候，尹照在地府的所有痕迹突然消失了，找不出原因。” 岳灵：“某一日？” “就在我犹豫是否要去夏城的那个星期里，我那时不在地府，什么都不知道，回来时也只是记着这件事，没有去核对。” “缔结的原因。”岳灵想起来后，震惊不已。神鬼的缔结……原来是要弱方来承担后果的。难怪尹照回来后身上已无半分鬼魂气息。如今不神不鬼不人，算是一条退路都没有了。 这才是凌岸猜不到的那个后果。 岳灵的神色掠过一瞬的溃败：“还躲，躲什么啊。” 岳夜“哧”了一声：“那他在干什么，我又是在干什么？” 岳灵沉默一会后，说：“小夜，不用藏着了，把他放出来，你们俩我现在都不骂。” “哦。”岳夜闷声道。 “果然是你在帮他，你和他不是一向不对付的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尹照那人，逻辑一套一套的，我哪扯得过他，还不如随他，起码清静。” “你真是——不该听话的时候偏偏听话。” “你说好不骂我的。” “我没有，先把尹照放出来。” 扒开掩盖的草丛，再将棺材盖掀开的时候，淡淡的月色映亮了空空如也的内部。 岳夜脸色僵了一下：“还有人偷尸体啊？” 岳灵一怔：“你确定是这副棺材吗？” “我化出来的，肯定认得啊。”岳夜顿了一下，“会不会是他在棺材里呆不住，自己揭盖跑出来了啊？” 岳灵撑着棺材边思索片刻，随后利落地跨入棺材里：“盖上，如果我有敲板的话，再打开。” “哥哥？” “盖上。”岳灵躺下去。 岳夜无奈地合上棺材盖，直至有“怦怦”的声音隔着厚重的木板传上来，才把盖子打开。 岳灵站起来并且跨出棺材：“在只用力气的情况下，内部打不开。” 岳夜扶了他一下：“我真的把他放这里了……” “放进去的时候清醒着吗？” “我一开始把他藏灵域里，可是他一进去后就睡死过去了，就没见过他睁开过眼睛。” 岳灵：“我在夏城的时候，差点死在委员会主事的灵域里，如果不是苏炽用蛮力让他动弹不得，对我们的绝对性的压制会让他能够为所欲为。” 岳夜听懂了：“那就是压迫太盛，尹照受不住。” 岳灵坐在被盖好的棺材板上，神色疲惫：“我太信他对我的依赖了，以至于在今天之前，我竟然对他暗中做下的决定一无所知。” “他说什么不能留给你选择的机会，你说他这人狡不狡猾？” “他不是不知道，我做不到永远保持理智，说不定我还会帮他藏起来。” “我不信，因为这件事已经成了假设，你才会这样说。” 岳灵蓦然笑了一声：“你也觉得他应该瞒着我。” 岳夜突然转开话锋：“哥哥，你说是谁开的棺啊？” 岳灵微微叹气：“我还想不到有谁会偷走死人。” “哥哥。” “嗯？” “这么不听话，干脆不要了吧。” “指你还是尹照？” “这……”岳夜再次语塞。 第65章 “哥哥, 你去哪？” “总要把人抓回来骂一骂的。” “可你又不知道他在哪里。” “把神息现得最盛，循迹一处处找和我有回应的地方。” 岳夜迈开脚步跟在他身后：“我不要一个人回家，我去附近看看。” “注意安全。” 一直安静呆在旁边的九朝突然出声：“岳夜。” “嗯？” “没什么。” 岳灵没有回头, 只是稍稍留意了一下背后的动静, 弟弟跟上来的时候, 他淡声道：“你没有心。” “啊？” “没什么。” 眼皮先是无力地掀开一条缝，华丽得近似浮夸的晶石吊灯映入眸时, 刺激得尹照连眼缝也不留着了。慢慢清醒过来后, 他迅速意识到这里绝对不是地府, 那……在哪？岳夜的灵域不长这旋旎模样啊。 “醒了？那就起来。” 温柔慵懒的女声传入耳时确实让尹照打了个好大的激灵。 苍天作证, 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岳灵的事。尹照的眼皮像被灌铅般, 迟迟不敢睁开。 “再装我把你从楼上扔下去。”依旧是温和的耳调，然而隐隐透着危险感。 尹照不情愿地坐起身，缓缓睁开眼后, 开始环视身处的酒店。直至摄到斜倚在窗边的一个高挑曼妙的身影，他的目光才停住。 长卷发, 微张的红唇，单耳一只不小的树叶形状耳坠, 戴在她脸侧却始终轻盈。 尹照把记忆库翻破天，也想不起自己除了苏月, 还认识过什么年轻漂亮的女人。 他极不自在往房间的另一边走过去，靠在墙上：“你是谁？” “唐意。” 唐意又是谁？尹照皱皱眉, 再看向她时眉宇旋即展开，佯装淡定道：“现在是几号？什么时间？” 唐意随意地把头发别在耳后：“十五号六点。” 竟然还没过去这一天……尹照刚悬下的心又开始提起来。 “我为什么会在——”尹照还来不及说完, 一张传语符倏忽出现在眼前。 无论在哪，安静地呆着……？尹照轻声念出岳夜留的话，眸中是疑惑深深。 那就是岳夜认识这个唐意？这臭弟弟说好的藏起我, 能不能走点心，要是被岳灵看到……唉，生活不易。 “轮到我问你了，”唐意微微一笑，“你和岳夜是什么关系？” 尹照斟酌了一下：“关系不大，认识而已。” “和岳灵呢？”唐意眸中暗光一闪，“为什么你身上会有他的气息，是把他吃了吗？” 尹照一怔，适才放下的戒备心逐渐升起来：“这个有些关系，不过我可没有吃他，他吃我倒差不多。” “哦？他会这样吗？” 尹照觉得无论现在自己是摇头或点头看起来都很傻，索性继续问：“你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你猜猜？说起来很久没见了，细数也有好多年了啊。” 那就是故友。尹照垂下头，陷入沉默。现在是早上，岳灵昨晚登机，应该已经去到了，不知道岳夜会不会圆谎，万一他找我视频怎么办？早知道把家里的电子设备先通通关机好了。 不对，传语符说岳灵已经生疑，难不成已经开过视频来找我了？尹照的思绪越发搅成一团。 尹照突然有些后悔隐瞒岳灵，虽然曾经拍着心口说可以哄好的，可信任哪有这么容易修复。唉撒娇撒泼打滚是少不了了。 唐意把窗户打开，让风吹进来，打断了尹照的思索：“你叹什么气？” “你现在能联系岳夜吗？” “好像不能。” “那我暂时要在这里停留一会，你能把窗关上吗？”尹照害怕来去自如的无常们，“好大风啊。” 唐意轻笑一声，并没有关窗：“我热啊，还有，你倒是心大，敌友不明，竟也没想着出去，还非要留下。” ！她不是岳夜叫来帮忙的人吗？尹照眼色微乱，手不安地背在身后。 “难道不是岳夜把我交给你的吗？” “岳夜？他才不知道我来了。” 尹照蹙眉道：“你是在哪里捞到我的？” “一副棺材，还挺新。” ……岳夜的确做得出来。尹照想起传语符时，才反应过来他要自己乖乖逗留在棺材而不是这个莫名其妙的酒店。 有够阴差阳错的。 在十六号之前，岳夜应该不会打开棺材也就是暂时还发现不了自己失踪，可是无常又处处可入……躲在这里无人庇护是行不通的。等等，地府上班时间是早上七点到零时，现在是六点多——来得及回去找岳夜。 可是，门打不开。 尹照反身抵在门上：“我不能走吗？” “岳夜既然想处理掉你，可又处理得不好，我自然要帮他善后。”唐意的卷发被晨风轻轻撩动，扬出肆意的弧度。 “慢着，”尹照脑中紧绷的弦此刻断裂了一根，“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和岳夜是商量好的。” “是吗？难怪你没死透。” 尹照刚要松一口气，唐意的下一句话就来了：“在让你死透和相信你之间，我选择前者。” 尹照凝神琢磨她的话片刻，随后险些把门把手都拧断：“姐姐，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好歹先和岳夜面对面沟通一下吧。” “管不了这么多。”唐意拨弄这染着绮丽蔻丹的白葱手指。 “你要干什么？”尹照心中不禁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这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才会为一个人不管不顾到这份上。 “既然要死透，当然是从魂魄下手。” “岳灵！快飞回来救我。”尹照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之后，唯有对着空气求救。 “对了，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和岳灵是什么关系？” “还能是什么关系，一起吃喝，一起睡觉的关系啊。” “哦，那我明白了，看来是岳夜因为吃醋所以做掉你？” 慢着，她仅仅是岳夜那边的人……吗？怎么总是跳过岳灵的戏份？尹照沉沉地叹气。 “别这么丧，不会痛苦的。”唐意微笑道。 “你既然也认识岳灵，没理由要杀掉他的恋人。” “可这些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而我能看到的，只有岳夜把你放进棺材里？总不能告诉我你们在躲猫猫游戏吧？况且他俩也不爱玩这个。” 尹照的目光自觉地飘向敞开的窗，思忖着从这里跃下去之后，在昏迷过去的期间应该会喜提医院太平间一日游，接着迎来苦苦避开的无常，再提地府怀旧游……但是留在这里，危险系数又已经达到顶峰。 不管了，保住魂魄才有周旋的余地。 尹照脸上旋出一抹怪异的笑容：“解决我的时候，是不是不能被人看见？” “当然，平时行为不能对人类造成任何影响，这个规矩还是要守的。本来想直接把你了结在棺材里，不过还是想着不要给岳夜留下什么麻烦的好。” 那就是她没办法追下去，尹照不再紧贴在门上，似准备做什么动作。 “你要不要自己过来？还是我过去？” 尹照笑笑，向唐意走过去，更准确地说，往那扇敞开的窗走过去。 诡异，太诡异了……自己竟然又落得和别人商量自己死法的境地。 “唐意，能不能帮我给岳灵稍句话。” 尹照清楚地看到唐意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然而犹豫的是要不要帮忙捎话还是在犹豫要不要杀自己，他也看不出来。 如果是后者，会省事很多。 唐意抬眸时眼眶里带着古怪的笑意：“我还是信我所看到的。” “你有没有听到岳夜的声音”尹照皱着眉侧了侧耳。 唐意如何也没有想到，就在自己转头的那一刻身边的人会突然跳下去。 我很吓人吗唐意把头探出去时，眼神一凝。 骤落的下坠感一度让尹照害怕到极点，毕竟除了剧烈的痛感，还有惨烈的死状在等着自己。被猛然悬停的那半秒内，他以为是落地了，然而从下方而来的冲击力仅仅停留片刻，拦截了一下自己的下跌后便突然消失。 从坠楼到被岳灵接住，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他趴在岳灵身上足足懵住半分钟，不管三七二十一，更不管岳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尹照心情激荡地紧搂着岳灵，不肯松手。 被压在地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岳灵不可自抑地溢出一声痛吟后，抬手推了推他：“又不是家里的床，躺什么躺？” 尹照不愿松手，直至听到岳灵的一句——“妈。” 尹照瞬即起身，看到唐意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变木了。 唐意笑着招招手：“灵灵。” “灵……灵？”尹照微张着嘴巴盯着岳灵。 “妈，你——”岳灵看看尹照，又看看尹照，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66章 唐意是真的觉得很好笑。 大儿子灵灵自从救回这个帅小伙之后, 就一直冷冰冰的，任凭对方怎样偷看自己都无动于衷，也不出声, 害得帅小伙多番欲言又止, 楞是不敢说话。 原来他们真是情侣, 那么问题来了，帅小伙到底和小夜在玩什么小游戏？差点就误杀他了, 好吓人啊。 噢, 其实他们说过一句话的, 好像提到什么“判官簿”之类的, 接着就没了。 话说, 我儿子冷着脸的时候也太可怕了吧，像谁啊到底？ 不过，灵灵平时不矫情啊, 这会子在生什么气？ 当然，儿子偶尔也有看帅小伙的时候, 不过全在人家不注意的空隙里，唉, 就没有一次对上眼神的。 年轻人谈恋爱好复杂啊。 唐意惆怅地连连叹气，直至看见小儿子岳夜, 才高兴起来。 见着唐意挽着岳夜进家门的时候，尹照犹豫片刻, 还是缓缓伸出手拉住岳灵的衣袂，强行让他停下来。 岳灵停下, 僵硬地回头，目色沉沉地凝视着不敢抬头的尹照。 尹照小声喏喏道：“别不理我。” 一夜未睡，岳灵眼眶内微布血丝：“如果不是怕你死在外面我不会再管你。” “我真的知道错了。” “错哪了？” “我不该瞒你。” “还有呢？” 尹照颤颤巍巍地抬眸：“还有吗？” “你放弃轮回, 躲避地府，就没有错是吗？” “这个我没有错，我是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的，”尹照低下头，避开岳灵渐变凌厉的眼神，“况且，地府已经将我除名了。” “我怪你欺瞒，更怪你草率，结果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在生气什么。” 尹照仍然重复着：“我知道隐瞒你是错的，但是我不承认后者有错。” 岳灵紧攥着人的时候很痛，然而尹照却不敢出声，任由着他一路把自己拉到楼上，临入房间时，尹照急忙说了一句：“你妈妈还在下面呢，不先去陪陪她吗？” “我现在先和你算账。” 随着关门声的响起，尹照的领子倏地被岳灵钳制住，接着迎来他一连声的诘问：“天大的事，我弟弟可以知道，我却被蒙在鼓里只能靠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可以摆平一切？为什么不能和我好好说，我难道会什么都不听就把你打晕扔回地府吗？如果不是因为缔结而导致意外，你知不知道今天所做的事有多疯？” 尹照早就做好示弱的准备，然而没有想到岳灵会生气成这个样子，一时怔得说不出话来。 岳灵一深一浅地喘着气，眸色更冷：“你可以啊，以后要是喜欢上别人的时候，是不是也打算瞒着我躲走？” 眼见话锋似要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尹照这下才不管不顾地回凶岳灵：“我不想回地府，不想转世，我就想留在这，一直留在这！你不会同意的，你太理智了，肯定会觉得我因为一时冲动才放弃以后的每一世，可是这世的我怎么可能会希冀下一世？还有，我不会喜欢别人，更不会因为这个逃走，就是死皮赖脸地缠在你身边我今天是又被装棺材又被迫跳楼。” “我理智？”岳灵突地笑了一声，“我要真这么理智就不会从机场赶回来，当初也不会在彼岸河下带回你，更不会阻止轮回道重置判官簿，总归是你现在不够信我，不是吗？” 尹照眼眶一红，语气急促：“就算是九十九分的不理智，也总会有一分的理智时候，我不能看着这一分的出现，决不能，否则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岳灵紧握着他领子的手蓦地松开，眼色深深黯黯，似在强作隐忍。 尹照愣了一下：“岳灵......” 他顿了顿：“我是有提前计划，但只是因为偶然的契机才托得岳夜帮忙，没有合谋很久。” “我以为岳夜会一直把我藏在灵域里，那样就绝对安全，真的没有把安全当儿戏。” “紧急情况下难免会不理智。” 岳灵垂下眼睫，一副毫无所动的模样。 这下岳灵不继续凶自己并且陷入沉默的时候，尹照反而觉得一丝心虚灌入心底，他的神色一点点地软下来：“岳灵，我以后不敢瞒你，你也骂过我了，我现在很深刻地认识到了错误，你别生气了，”他边说边尝试去扯岳灵的袖子，“以后再犯，魂飞魄散。”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岳灵没有承住他伸过来的手，而是抬手不轻不重地捏住他的下颚：“还有骗过我的地方吗？一通说出来，我好一起算。” “我哪有骗你，你仔细回忆一下，我顶多是润色加保留，才没有骗你。” 岳灵手指往上一移，微微加重力度：“你还有理了是吗？” 被柔软的东西压在唇边时，尹照垂眸一看，反应过来是岳灵的指腹之后，下意识地用舌尖碰了碰—— 完蛋。 尹照顾忌着岳灵母亲还在楼下，紧咬着被单，不敢叫出声。 他越是不叫岳灵就越来越凶，尹照把控不住的时候，终于溢出一个无力的气音，然而仅存的理智还是让他不敢放肆，身体被翻回来的时候依旧难忍，尹照只能把双手紧扶在岳灵的鬓边，把岳灵扎好的头发撩出一根根碎发丝。 消停下来时已近正午，岳灵一夜无眠，再加上折腾了尹照一番，很快就生出困意，然而尹照偏偏要往枪口上撞——“啊啊？我戒指呢？” “滋——”尹照回头拎起突袭过来的枕头，“你砸我干什么？戒指呢？” “我哪知道。”岳灵懒懒地呢喃。 枕头又原封不动地扔回去：“除了你还能有谁拿啊？我明明放在地毯下面的。” 岳灵用被子盖住头：“你不要我就扔了。” “送给我的就是我的东西，你哪能这样？”尹照过去撩开被子，想要拉他出来然而人却是纹丝不动。 “睡睡睡。”尹照瞪他一眼，气恼地坐在床边。 二十分钟后，尹照听到身侧有动静时，岳灵已经赤着上身从另一边下床，在地毯上一步步地慢移。 又受什么刺激了？尹照疑惑地看着岳灵。 从床前到床后，再到落地窗前，岳灵绕完房间大半圈的时候，放弃眼前的角落，走回来的时候侧了侧头：“过去看看。” 戒指还真藏在角落的那团毛绒绒里面，尹照先是有种失而复得的开心，下一刻突然反应了过来：“你还真扔啊？滚这么远。” “如果不是你不要的话我扔得了吗？” “岳夜说戴着这个你肯定能找到我。” 岳灵沉默一会，说：“......也是” 尹照把脸埋在手心里，打了个哈欠，强行让眼眶湿湿的：“这么暴躁，你昨晚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我的。” “跟野男人跑了。” “你！我跟你讲，苏炽长那么帅还那么主动我都没给过好脸。” “苏炽很帅吗？” “稳稳地挂在树上的时候，挺酷的。” “那你找他给你送戒指。” “不要，帅归帅，他挺阴险的，每次直勾勾地看着我的时候我总怀疑他要把我的心挖出来，然后涂上让我喜欢他的灵丹妙药。” 岳灵慢慢地坐下，背靠着落地窗：“哦。” ……尹照微一皱眉，索性走过去坐在他腿上：“行行行，我不说别人了。” “话说，戒指本来就是旧的，不想要一个新的吗？” “我有十指呢，当然是新的旧的全都要。” “十只都戴难看死了，什么审美？” “那不戴那么多了，你给我买耳坠，要不要唇钉也打一个？” 岳灵蹙眉：“会不舒服的。” “什么不舒服？”尹照一怔，片刻后反应过来时，笑出声来，“的确不舒服哈。” “尹照，我妈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阿姨暗中见着岳夜把我搁在棺材里，以为我俩有仇，所以——” “阿姨？你怕不是想被她暗杀。” 尹照边撩他耳边的碎发边说：“你妈妈看上去好年轻啊，看上去像你姐姐似的，那我要怎么叫啊？” “直接叫名字，或者姐姐也行。” “姐姐，”尹照呢喃道，“她说你们很久没见了。” “我很早就被赋予神职，离家早，那会岳夜也才是小孩。” “差这么大啊？那就是相处很少了，他怎么和你很亲的样子？” “还没成年就逃出来跟着我，结果唐女士很生气，直接不理我们了。” 又叨叨了几句之后，尹照把下巴搭在岳灵肩上，指尖在他的赤背上划来划去，当他把目光瞄向窗外时，窥见了恰好在楼下的岳夜。 他得意地向岳夜招招手。 而对方回了他一个大白眼。 第67章 “灵灵, 怎么吵着吵着就没声了？”唐意回头看着徐徐下楼的儿子，笑得连漂亮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线。 岳灵淡定地引开话题：“你怎么突然来了？” “来看看你俩，都长大了啊。” “长大好久了。” 唐意微一挑眉, 点了点头, “是啊, 长大很久了。你的那位小男友呢，我得和他道个歉。” 岳灵坐到旁侧的小沙发上：“说了一会话, 结果就睡着了, 所以我先下来。” “口齿伶俐, 逻辑清晰, 我挺喜欢你这位男朋友的。” 岳灵目色平静, 顺手把旁边的果盘递给她：“喜欢的话，为什么他会从楼上跳下来？” 唐意拈起一颗葡萄就往小口里送，慢条斯理地吃完后才说：“灵灵, 对不起啦，我之前总没打探到你的情感状况, 本能地以为他为了活命而蒙我。不过也的确是有些好感，我才拖到让他有反抗的时间啊。” 岳灵把拿着果盘的手收回来, 自己也吃了一颗：“而且，你还怀疑小夜会杀人。” “别告诉他啊, 我可不想让他知道我这么吓人的，他一直以为我很温柔呢。” “你对他的确很温柔啊, ”岳灵偏开目光，扫视了一圈大厅, “小夜呢？” “他说你男朋友，叫尹照是吧？尹照给他做过一款小布丁，他觉得好吃, 刚刚说要去给我做呢。” 岳灵看向厨房的眼眸里有着藏不住的惊讶。 “尹照做的东西是挺好吃的。”岳灵回过头来。 “对了，头发哪染的啊，银色真好看，很适合你。” “就是因为好看才染的。”岳灵微垂眼睫。 唐意撑着下巴的手指曲了曲：“你和小夜都一样，说谎的时候是不看人的。” “是吗？我都没发现，”岳灵把上身倾向她，轻淡地问，“那你觉得是为什么？” “你那死了好久的爹，在身体变虚弱的时候眼睛也变了色。”唐意瞬间内藏起眸里的笑意。 岳灵特意地注视着唐意：“工作原因啊，影响到身体了，不然我为什么早早退休？” 唐意瞳孔微增，脸上浮现心疼的神色：“灵灵，都叫你不要做这么危险的工作了，你该不会和你那爹一样吧？” “不会。”岳灵这次没有忽悠她，他是真的打算努力活久一些，毕竟自己的寿命是和尹照缔结在一起的，想起尹照的那一刻头上冷不丁响起了他的声音，“我都闻到焦味了，你们没发现吗？” “啊。”岳灵看向冒烟的厨房，怔了一下。 尹照哒哒地跑下楼，冲进厨房：“岳夜，别烧了我的基地。” “又没有烧着，这不扑灭了吗？你急什么？” “扑.....灭？我来做，话说也没锅让我做了啊。” 岳夜：“怎么就不能做了？” 唐意静静地听着厨房里的动静，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们这，还挺热闹的。” “一开始会觉得吵，现在习惯了。” “我本来想带小夜回家陪我的，现在他估计不肯走了吧？” “带小夜回去啊，”岳灵沉吟片刻，“我会劝劝他。” “谢谢我的好大儿灵灵。” 岳灵垂首去挑葡萄，眼眸低下的那一瞬间掠过一抹怅然：“我回过家的，不过你不在。” “我一直都是到处去玩，走了很多地方，还谈了新恋爱，不过谈着谈着就觉得没你爹好，于是总定不下来。” “你开心就好，定不定得下来随缘。” 唐意笑吟吟道：“如今你倒是定下了，看来已经同居了很久，有个人照顾你我也很开心。” 岳灵嘴角微扬：“是我在照顾人。” “灵灵，不要端着嘛，偶尔示弱也很可爱的，虽然我没见过你这副样子。” 岳灵微怔片刻，正要说话的时候却被从厨房出来的岳夜打断：“妈，过来看看。” “怎么现在才来，我等很久了。” 岳灵一路看着唐意的背影，直至她随岳夜进厨房之后，眼神才对上倚在门边朝自己挤眉弄眼的尹照。 尹照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然而岳灵只是用口型说了一句话，就是不起身。 ［我懒得走。］尹照翻译出来后满脸无奈地走过去：“你干脆饭也懒得吃好了。” “哦。” “你——”尹照拿他没办法，到了吃饭时间还是忍不住将他拉过去。 吃完后尹照按惯例去浇花，身后传来轻柔的女声时，他心中一紧张，下意识地折了手边的一朵花，转身递过去：“唐——姐姐。” “好甜的嘴巴，”唐意伸手接过，转动着花柄，“对不起啊小帅哥，初见不太愉快。” 尹照讪讪地笑笑：“我好像也不太礼貌。”他努力回忆除了辩解，应该没有再说什么不逊的话，微微松了一口气。 “面对要杀你的人还客客气气的话，反倒不正常了，”唐意歪头笑笑，“不是吗？” “那说好了，这事就先过去吧，反正那会我们谁也不认识谁。” “那我以后尽量不这么吓人，否则让我儿子们知道也太不好意思了。” 尹照下意识地透过落地窗望进去：“哥哥和弟弟呢？” “我让灵灵劝劝小夜，让他回家陪我。” “岳灵不回去对吗？” 唐意怔了一下，自言自语：“对啊，灵灵不回去吗？” 她很快反应过来，道：“你和灵灵有时间吗，一起回去看看？” “好——”尹照想起自己没有合法身份凭证时顿了顿，转口道，“岳灵刚卸任不久，等交接完了，应该就回去。” 唐意摇晃着花枝，从手指到眼神都透露着八卦的意味：“你和灵灵，怎么认识的啊？” 尹照斟酌了一下，隐晦地说：“工作原因。” “你也是地府公职人员啊，这，”唐意突然止住话锋，绕到尹照旁边注视着某个地方，随后轻笑几声，转身时落下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年轻人啊。” 尹照先是一时疑惑地呆留在原地，猛然反应过来后匆匆跨到落地窗前，借着反光映出了颈项间的红痕。 这......我看不在可是岳灵看得见啊，他竟然不说！尹照气恼地跺了跺脚。 尹照在大厅、卧室和书房巡了一圈，寻找未果，最后才在二楼的大阳台处疑似发现岳灵的身影，若不是他心细些，很容易就会把轻轻摇晃着的大吊椅忽略过去。 弟弟并不在岳灵身边，他一个人窝在靠枕毛毯一应俱全的大吊椅里，眼帘垂下，似是在闭目养神。撒开的冷色银发笼在阳光不及的阴影里，有种阴郁的美感。 这么舒服，我也要。尹照出其不意地跳上吊椅，钻进去的那一刻吊椅晃得厉害，原先仅是洒到岳灵脚踝再上一些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把椅内的空间照得和煦明亮。 岳灵蓦然睁开眼，虽然神色毫无惊诧似是早就预料对方的行径，然而他还是嗔一句：“被吓也是会死的。” “你肯定没睡着，”尹照熟练地把岳灵盖着的毯子扯过来，“你看你俩靠枕呢，还不是有一个留给我的？” “一个靠，一个抱，有问题吗？” “你明明就没抱。” “……” “我听你妈妈说，要你劝岳夜回家，劝好了吗？” “以为我嫌弃他，闹了一会小脾气，现在我妈哄他去了，不过按照雷声大雨滴小的传统，他还是会回去的。”岳灵边说边把毯子再腾一些给尹照。 “你呢？”尹照想了想，“你妈妈刚才也邀请我们了，尤其是我。” “为了稳住小夜，我肯定要回去看看的，不过得再等等，你还不行。” 尹照领会：“你指合法身份证明的事？那要怎么搞嘛？” “会有办法的。” 尹照手痒，抓过他撒下的一缕银发绞着转圈，玩得不亦乐乎。 岳灵侧首凝视他一会，缓而轻地启唇：“我妈……真的有叫我也回去吗？” 尹照停下手中动作，敏感地捕捉岳灵语气中藏匿着的一抹试探，再联想起之前的一些小细节时，开口时语色笃然：“唐姐姐刚才花园里找我说话，话里话外都提起你，当然想你也回去了。” 岳灵沉默了好一会，再开口时已经听不出情绪：“很久之前我以为，母子都是那样相处的。” 他顿了一下，头在枕头里埋得深了些：“直到小夜出生，又直到我看到别人家的，好像都不是。” 尹照把自己的位置微微挪下一些，本就搭在岳灵腰肢上的手紧了紧，倾过去亲岳灵，本只想蜻蜓点水一下，然而岳灵却很配合地和他接吻起来。 不知交|缠了多久，直至尹照觉得嘴巴有些发麻，才离开岳灵的唇瓣，支着头轻笑一声：“你看别人谈恋爱也不像我这么黏人啊。” 岳灵微怔，随后认真地回答：“我很少看别人谈，所以不知道相处方式。” 尹照黠笑一下：“其实我不算黏的，他们还有更黏的。” “是吗？”岳灵一副不相信的神情，然而还是任由他编下去。 尹照突然想起一件事：“都没见你提起过爸爸。” “离他意外身亡已经很久了，连记忆都有些模糊，印象中是一个极儒雅温和的人，未离家之前，是他一直在教养我。” “那岳灵爸爸也是很好的人了，”尹照把支着头的手放好，重新躺下去：“我晃悠了这么久都没发现这宝地，真舒服。” “嗯，在这里睡会一下午就过去了。” “你怎么总这么无聊，”尹照话音一落时，立即意识到说错话，于是话锋一转，“晚上该睡不着了。” “可以的，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尹照装模作样地闭上眼睛。 “你头挪过去，别压我头发。” “你头发多我压压怎么了？” “……” “你抱着我呗，小心我滑下去。” “怎么可能，”岳灵把手从他颈子下的空隙穿过去，曲起来用指尖点了点他的后脑勺，“行吗？” 尹照贴紧了些，和恋人相拥而眠。他才是岳灵的神祗。 第68章 在岳夜临走前的一晚, 尹照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之前讨回来的泰迪玩具熊轻放在他的房门前，然而三秒后, 对方还是精准地感应到并且开门：“又在干什么鬼鬼祟祟的事？” 尹照直起身来, 面不改色道：“怕你空虚。” 岳夜皱眉, 明晃晃地不悦道：“不行，我回去了, 我不放心你独留在我哥哥身边, 坏心眼忒多。” 尹照扬起一边嘴角得意地笑笑；“你妈妈的房间在你隔壁的第三间, 你再嚷大声些她才能听到。” “你——我没看错你, 果然忒坏了。” “从见面第一天就吵, 你不累啊？” “谁让你越看越讨厌。” “可我怎么觉得你越看越可爱呢？”尹照存心打趣他，连语气都夸张了些。 “嘭——”门被瞬间关上的声响混杂着一句话音，“走开！” 岳夜抵在门上, 昏黄的小夜灯掩盖住了他略微局促的神色。 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不对，这是在夸他吧？岳夜晃晃脑袋, 才知自己又中套了。 我哥哥是玩不过这狡猾鬼的，岳夜重重地叹了口气。 晨曦初现的时候, 岳灵就静悄悄地从床上抽出身来，收拾好仪表后, 拿过车匙，径直地往车库走去, 母亲和弟弟已经如约坐在车内等着，一切都正常进行, 除了副驾驶上多出一个意外的存在。 岳灵一怔：“你不是睡着吗？” “是你太磨蹭了，我回自己的房间洗漱完你竟然还没好，所以我先下来啦。”虽是一早起来, 但尹照精神不错，不排除刚才在车内又和岳夜小吵一架的可能性。 尹照之前还顾忌着在唐意面前和岳夜针锋相对有些不好，然而看出她爱热闹的氛围后，也就放肆了些，好歹是这阵子的最后一架了，好好发挥才行。 岳灵系好安全带后顺手接过尹照递过来的眼镜带上，侧首看他：“还记得开车的时候——” “不要和你说话。” “很好。” “我可以和你弟弟说吗？” 岳夜：“谁要和你说。” “……” 自从晚上有额外的睡前活动后，尹照缺眠是常态，根本不用岳灵叮嘱不要说话，他倒先沉沉地睡过去了，安静得很。 直至太阳投下的光影在他的眼睫处跳跃，扰得他痒痒的，才忽然苏醒过来，回头一看，后座空空如也。 尹照扭头看向岳灵，正想问些什么，却发现他本就侧首注视着自己。 他扬起嘴角，侧身对着岳灵：“我不和你说话，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岳灵摇摇头：“准确来说，我在想事情。” “啊？我的脸还能引发思考不成？” “我在想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好问题。尹照先是一愣，嘴巴微张，久久合不上，直至岳灵用弓起的食指在他下颚上一顶，尹照才停止惊诧，开口道：“对啊，我现在到底是什么啊，被地府除名的鬼已经不能算鬼了吧？” 岳灵思索一会，正过身去，重新把车开动，带尹照去到一家吃早午餐的简餐店坐下后，翻开菜单点了一样摆盘最好看的东西。 “你饿了？”尹照拈过菜单自己翻着看，“其实这些我也可以做。” “我不饿，给你吃的。” 尹照惊异地‘啪’一声合上菜单：“我们在夏城那次，我想喝杯酒都要靠猜拳，赢了才有，现在怎么就——” “想看看你的底线在哪里？” 尹照瞬间明白，原来岳灵还纠结着物种问题。 “行吧，反正有事的话你也有办法。” 菜碟端上来后，尹照小心翼翼地把黄油炒蛋拨一些入口中，慢慢地嚼完后，又放下勺子静待了一会。 十分钟后，尹照一拍桌子：“岳灵，没晕，我是不是又少了一样限制？！” 岳灵下意识地伸手覆在他额头上，依旧是死人的冰冷温度，那么……缔结果真只是改变了一两个方面而已。 “先吃完，我带你回地府。” 手一抖，银勺跌落到碟子上的脆响在片刻的静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尹照眼色明显变得慌乱：“干嘛呀，大清早的不要吓人好不好。” “你还想不想要身份凭证了？” 尹照蓦地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你要和云风商量有没有在判官簿上恢复我名字的办法。” “也不是不可以，”岳灵若有所思地点头，在看见尹照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时才添了一句，“说笑的。” ……我愿意下半辈子荤素搭配，许愿这哥不要再讲冷笑话。尹照顺过气后，说：“云风能帮忙？” “试试。” 这下反而轮到尹照着急了，他拾起银勺三两口吃完简餐，拉着岳灵往停车位走去：“快点，不要磨蹭。” —— “什么？身份凭证？”云风揉揉太阳穴，“似乎没有这先例啊。不要说凭空给证明的先例了，连无端从地府案册除名的也未曾有一例，你俩到底闯什么惊天大祸了？” “说来话长，所以我就不说了，”岳灵试图将云风拉回重点，“先例也是可以变成惯例的。” 云风：？ “我在没卸任之前，治安局不也给了身份证明吗？” 云风一时未反应过来：“这……你以前是地府编制人员，可尹照不是——”他顿了一下，终于领会，“你要尹照成为编制人员。” 尹照闻言顿时间攥住了岳灵的衣袂，不安的眼神在岳灵和云风之间飘来飘去。 岳灵微微侧首，眼色笃然地回视尹照，才稍稍平复他的焦躁。 随后岳灵回过头继续和云风交流：“还是和我以前有些不同的，他得是短工。” “岳灵，你也是短工了，他还能短成什么样，别忘了我和判官还有你，是同一届的。” 岳灵淡声道：“我是犯错才请辞，你们是年少有为，和我不一样。” “你但凡那会有现在一半婉转迂回，我都能把你带走鬼煞的事情压下去。” “不是鬼煞了，他是我弟弟。” “行行行，说回正事，那你觉得尹照要是入编工作，工作多久才能称上短工？” 岳灵动动手势，示意尹照和自己过去另一边。 他压低声音：“云风只是按照程序犹豫一下，实际上当短工这个方案是可行的。” 尹照怅然地略一扁嘴：“我又要回地府工作了。” “这次和以前不太一样，以前是服役，现在是接触一些核心工作，不会很无聊的。” “你会来吗？” 岳灵敛下眼帘想想：“无聊的时候会。” “我宣布从今天起，你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得无聊。” “这可说不定。” 尹照倾过去，附耳道：“晚上呢？别蒙我，你晚上除了睡觉就是在阳台吹风，从未干过正事。” “咳，”云风清清嗓子，“岳灵，你没告诉他，我的听力好得很吗？” 岳灵：“没有啊。” “……你，”云风一勾手指，“过来，刚才慎重考虑了一下短工不是不可以，就两——” “两个月，说好了，你已经同意的，反悔的话明天之前整个地府都会知道你说话不作数。”岳灵及时接上。 冥王见过的风浪再多，此刻也不禁目瞪口呆好一会。 岳灵修长的手在他眼前一晃：“可以分配工作了。” 云风缓过来后，无奈地叹气：“我这边原先缺一个助手的，因为林七走了，不过前几天把九朝提了过来填位置，现在还有哪位是缺人手的……让我看看。” “有了，”云风抬起头，“就判——”他顿了一下，“判官啊，缺人呢。” 尹照：？ 岳灵：？ 第69章 “云风说的那个新来的, 不会是你吧？”判官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你所见，托岳灵关系进来的，而且还是别有目的。”尹照丝毫也不给对方嘲讽的机会, 先将底细曝出来。 判官不屑一顾地冷笑一下：“管你因为什么进来, 我只看你守不守规矩。” 为了不滋事, 尹照并没有翻旧账，而是平静道：“我今天的工作是什么？” 判官低下头忙自己的事, 好一会才说：“重新定刑罚标准的关系, 你把近三个月的案卷记录都翻看一下, 看是否有未纠正过来的。案卷就在我左手边的第二个架子那里, 全部都是。” 尹照乐得不用与人多接触的任务, 自然没有意见。他走向架子的时候，判官突然抬起头：“站住。” 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尹照：“你不是岳灵易容过来的吧？” “他易容的时候连我都能轻易看穿，何况是你。” “为什么你身上会有——” “你没有好奇过我的名字为什么会突然在判官簿和生死簿上消失吗？” 判官脸色微变, 欲言又止好几次，明明眼里一片了然之态, 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没有。” “我工作去了。” “随便找个地，别在我眼前晃。” 求之不得。尹照咂了咂舌。 第一天尹照自然不敢划水, 直到固定休息时间开始匆匆跑出去，四处打量岳灵有没有来。 ……没有。 他这会是不是还乐得清净来着？尹照瞎猜着的时候眉宇渐渐开始紧锁起来, 久久没有松开。 然而上午的休息时间都过了岳灵都没有来。 还以为他觉得说的随缘来是开玩笑呢，原来是真心话啊。尹照连翻动案卷的声音都大了些。 下午的休息时间开始之前, 尹照已经备好了责问岳灵的话，谁知道根本没机会发挥——他, 还是，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 带着希望落空的失望，尹照逐渐偏离原地, 一路踢着碎石瞎走，直到行至彼岸河边才猛然停住脚步。 大概是自己吓自己的习惯在作祟，他隐约还能听到从河底深处传来的鬼煞怒吼的声音。 尹照突然想到岳灵当初也挺难受的，看着亲弟弟坠下去，混杂在这么一堆东西里面。虽然不是一码事，但尹照回溯着的时候突然就不怎么生气了。 然而，有人存心让他生气——尹照的思绪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推力打断的。察觉到有一双手贴到自己背后时，他已经猝不及防地在坠入彼岸河的过程中。 尹照从水里浮出来时连连呛了好几下，本以为是认识的人的恶作剧，没想到一抬头就是几张陌生面孔。 “有病啊。”尹照怒目相视。 “你让你的无常神来救你啊，被圈养的金丝雀。”岸上的人嗤笑一声。 “是啊，你抱大腿不是挺厉害的吗？” 尹照已经全然了解事情的起源，他亦笑，虽是极轻的一个笑容，被湿黏黏水嗒嗒的模样映衬着，看起来脆弱又偏狂：“金丝雀又怎样？起码我能当，而你们连一根羽毛都够不着我，该我笑你们吧？” “啧你看他还乱咬人。” 又一波冰冷的河水浣刷过来，这反而提醒了尹照，他缓缓地攀到岸边，仰头笑看滋事的鬼：“我记得再有几个月彼岸河下面的封印又该换了。” “你要干什么？！” “我是今年去换的人啊，有资格提一下这件事吧？再加上平时和各位大人也能说上几句话，你说我要干什么呀？” 看着滋事者仓皇逃离现场的模样，尹照不禁笑出声来。 坐在不远处的高顶上的身影微动，似也跟着笑。 “岳灵，坐一天了你倒也不嫌累。”云风腾跃着上来坐到他身边。 “坐着怎么会累。” 云风问道：“虽然是小喽啰，但好歹被推水里了，你不管管？” “你都说小喽啰了，哪用我出手？他能摆平的，凶着呢。”岳灵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有些狼狈时刻，也会不想被看见的。 “凶吗？怎么在你面前就跟个绵羊似的？” 岳灵唇角微弯，没有说话，俯视的眼色流转在正在擦拭水滴的身影上。 他变出一条毛巾，传令给底下经过的鬼使：“你来做那个热心路人。” “是。” 云风有些惊讶：“话说你明明在，今天怎么一直没出现？” “上班第一天，谈什么恋爱？还是收敛些好，不过既然收敛还是会被欺负，我明天张扬些好了。” 云风笑了笑：“你果然生气了。” “滋事是因为太闲，所以——” “我明白，刚好这阵子事多。” 岳灵想到某人时，眸光微暗：“四元呢？” “受完罚之后就离开了，我没见过，还以为你知道他行踪呢。话说，你弟弟真是众人宠啊。” “不是为岳夜，是为执念，”岳灵在余光中见着披着毛巾的身影开始走远时，也徐徐起身，“走了。” 云风突然从背后叫住他，语意复杂：“我还挺羡慕你不计后果的行事方法。” “苏炽也这么和我说过。” “谁？” “一个长得很帅的情敌。” “让你夸帅的是有多帅啊？” 岳灵：“尹照夸的。” “……” 岳灵从高顶处下来好，接过外出办事的无常捎回来的一个精致盒子后，径直往尹照在地府的住处走去。 尹照换完衣服后转过身来的那一刻险些吓得跌在地上，他盯着不知从何时开始倚在门边的岳灵，磕巴了一下：“我……锁……锁门了。” “我撬了。”岳灵漫不经心地扬扬手中的小物件，而另一只手一直背在身后。 尹照缓了缓，立刻反应过来，从岳灵身边飞快地擦过：“休息时间过了，我要回去上班，不然判官就寻到机会训我了。” 不出意料地攥了回来：“你和云风一起回去，就算是因公迟到，没事的。” 尹照皱着眉回头看他：“你以前在地府也是个领导，有你这么教人钻空子的吗？” 岳灵攥着他的手劲松了些然而还是没有放开：“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没生气，我哪有生气啊？” 岳灵把背在身后的手放出来，现出那个蛋糕盒子：“听说是整座城里最好吃的那家，我没吃过，你看看。” “啊？”尹照看着蛋糕怔住了。 岳灵悬在半空中的手已经有些许僵，他往前递了递：“给你的。” “你什么时候去买的啊？”尹照连忙接过。 岳灵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敛眉垂眸道：“很堵车，你还记得很久以前去过的那个隧道吗？又塌了。” 暂且原谅你吧，尹照在心里说。 “有人欺负你吗？”岳灵顺手用纸巾拭去尹照嘴角的奶油。 尹照嘴里塞得满，直到嚼完才说话：“有啊，不过被我吓跑了，哈哈。” “和判官呢？暂时还好？” “他不理我，我不理他，挺好的，”尹照试探性地问，“他是不是觉得我祸害了你啊？” “嗯。”岳灵自然地点点头。 “……哦——”尹照把尾音拖得很长。 岳灵拿起多余的一根叉子，沾上奶油，慢条斯理地往尹照脸上涂抹开，语气悠然：“随他去吧，他不开心也碍不着你。” “你干嘛啊，自己不吃还要霍霍我的。” “好玩。” “那我也要抹你的。”尹照作势倾过身去。 “你敢？” “不敢。” 岳灵满意地把奶油铺顺一些，却冷不丁地被尹照圈住颈项，侧脸顺势往他肩膀上蹭了蹭…… 该骂骂，该打打。 尹照回去时自然迟到了，但奈何心情很佳，面对着判官的冷眼也毫不在意地糊弄过去了。 但是，迟到是要加班的。 灯火已经亮起很久，尹照的颈椎有些发酸，这才从工作堆中分神出来，然后发现了一束扎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地府也是有法规的。”尹照看清是判官时，往后缩了缩。 “是在外面逍遥太久忘了地府规矩吗？晚上十一点前必须回去，并且不能出来。” 尹照努力想想，似乎是有那么一个规矩，他点点头：“很快。” 过一会后，尹照抬起头：“为什——么啊？” 噢，人走了。 之前还真没深究过，毕竟一下班就跑得飞快。 然而想着今天不做完的工作还是要堆到明天做时，尹照就多做了一会。出来时路灯已经全灭，黑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这里很安静，尹照感受不到任何声息，只是时不时有一阵阴凉凉的风从身边掠过。 直到他撞上一堵黑色的肉墙。 尹照抬起头看向那个与自己相撞的身影。 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阴森的表情，不带一丝温度的灰眸。 诡异的组合。 尹照低叫一声，慌乱中明白了判官话中的深意。 听到声音，另外几双灰眸纷纷扎过来。 他们......他们在都在这里走着，只是从头到尾都被黑色的衣物掩盖，一开始才看不清他们。 离尹照最近的那只歪扭一下头，抬起尖长得吓人的指甲缓缓落下来，眼见着要触到他眼睛的那一刻，指甲倏地被一把利器隔断了。 尹照知道已经彻底触怒它们，收回利器，拔腿就跑，手臂被猛然抓住的时候，又是划过去一刀。 不对，怎么有热热的血？ 尹照顿住，回头看抓住自己的人，怎么又是遮脸的？ 突然出现的帮手不顾流血的手臂，抓着尹照就跑，灵活地躲避开那群东西。 直至到达安全地带，帮手才松开，如他安静地来一般，也要不发一言地走。 “你是谁？”尹照在他背后问。 帮手的脚步没有停下。 “四元。” 帮手脚步顿了顿，很快又往前走，消失在黑夜中。 第70章 岳灵没有睡在空阔的大床上, 而是盖着小毯躺在沙发内，某一刻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触碰旁边时，却只能垂下来。 直至从脚踝到膝盖处传来酥酥的触感, 这个夜晚的宁静才被打破——仅是片刻间岳灵已经伸出手钳制住骑在自己身上的人的颈子。 “咳咳, 岳灵, 你家暴！” 岳灵瞳孔骤缩，青筋微现的手倏地松开：“你怎么回来了？” 尹照随手抽出沙发上的靠枕, 直直地往岳灵的脸盖上去, 还用力按了按：“正式员工在下班后可以出来啊, 我抓紧时间过来的, 结果我一上来你就掐我脖子, 凶死了。” 枕头下的人就是不出声，尹照吓得以为他被闷晕过去了连忙甩开枕头：“岳灵岳灵！” 漆黑沉郁的眼眸正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不能装死。”尹照认真地说。 突然间，尹照身体一僵——岳灵不知何时扶上他腰间的手在轻缓地下移, 最后定在微凸起的裤子口袋外，尹照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 岳灵就已经利落地抽出那把小折刀。 岳灵单手把折刀弹开，看清上面的血迹时微微蹙眉, 片刻后用手指曲回刀身，重新放入尹照的裤袋里：“明天记得洗洗。” 尹照一怔：“这......我......” “是因为害怕才回来的吗？” 尹照先前是骑在岳灵身上, 这下索性坐到他大腿上，慢慢说清楚今晚的事。 岳灵凝眉：“没有人提醒过你这件事吗？我以为你在地府呆过两年, 知道的。” “判官下班前和我提过一下注意时间，可我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为什么官方明明知道午夜有这些东西出没，也没什么动作？” “如果要维系地府表面上的和祥，就不能对与之相违的东西赶尽杀绝, 毕竟它们本来就属于地府。” “你是说协商过的？白天属于云风他们，午夜时分就反过来？” “可以这样认为。” 尹照以为夜色深岳灵就看不清自己的欲言又止，不料他还是问道：“你还有事对吗？” “救我的那个人我觉得是眯眯眼。” “咪咪——”岳灵顿了一下，“既然他不想你知道，那我们就不知道。” “好吧，猜不透他的心思。” “你，下来。” “干嘛？” 岳灵弓起右腿，使得尹照猛然失衡，瞬间跌下来和自己的额间来了一个双头碰碰撞。 “滋——”尹照一手按着发红的额头，一手揪着他睡衣的领口：“不要这么猴急，慢慢来。” “我是腿麻，你先下去。” “坐得舒服啊。” 岳灵突然抬手覆上他后颈，微微用力将其按近自己，眸色流转在他的脸颊处：“你脸没洗干净。”隐隐还有些许残留的甜奶油味。 “你抹的当然是你来洗。” “......懒死了，走开。” 尹照笑着说：“是你把我颠下来的，走哪去啊？你下面？” “不是一向如此吗？” “行吧，”尹照刚想亲下去又突然停住，“那个，地府的上班时间有点早哈。” “你要我和日出一起起床，然后送你回去？” 尹照郑重地点头：“你可堪当大任。” “啊——” 自然被岳灵踢下去。 清早的阳光本就懒洋洋，没想到岳灵比它更懒，连走路的时候眼睛都没睁开过。尹照艰难地拽着他往前走，一边担心迟到一边忍受着地府众人的侧目。尹照不用细看，就知道他们的目光中意味各异。 尹照昨晚以为岳灵顶多是把自己从车上放下就走，没想到会近似高调地和自己携手进来，虽然看上去不大清醒的样子。 判官看见时脸都绿了，语气中隐隐透着怒意：“岳灵已经卸任，我管不了他。可尹照你如今是我的手下，怎么敢这么张扬地在上班时间把人带进来？” 尹照苦笑：“他不醒啊，总不能扔外面吧？要不我就找个地让他搁着，自己干活？” “本该如此！” 尹照叹着气把他放到一边的椅子后，便开始继续核对判官交代的资料，静悄悄地分出神来看岳灵的时候，发现他倾垂下来的银发几近把脸全挡住，他就放弃了这个动作，转而瞄了判官一眼。 噢，判官也在用余光瞥岳灵。尹照沉吟片刻，转向判官道：“为什么都是减刑啊？” 判官蓦地收回目光，埋下头说：“一是地府冗余，二是刑罚标准更变是常有的事，行罚的目的是使人后悔生前不善，若已经达到，就不用纠结年限。” “怎么算悔改？” “像你这样的一定不是。” 尹照把手中的工作停下来：“我干嘛了？” “岳灵能凭幻境让你从轮回道跌出来，证明即使再来一次你还是会做同样的事，道德上讲没有什么可苛责的，可按法规是大错特错。” 明明毫无记忆，尹照觉得心口有些发痛，他凝了凝：“所以我问你我做什么了？是杀人吗？”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这个，更不合规矩。” “九朝说，在判官簿上还有我的记录时，你被他说服，给我减刑，所以说规矩好像也并不是时时都排在第一的。” “他针对这个行为来与我辩论，和犯事的人无关，”判官眼色不悦，“准确来说，他蒙我，先是借着辩论的由头来和说这件事，我被他的节奏带着走，难免做出不当决策。” “......”尹照明亮的眼眸中带着几分诡意，“为什么你每次的不当决策甚至是错误决策都和我有关？” “人和人之间本身就有气场，我和你的气场恰好是对立的而已，只是不小心把它带到工作上来了。” 尹照把目光移到岳灵身上，细细打量一下，确认还在昏睡中时，转向判官，语色复杂：“只是气场吗？和岳灵一分半毫的关系也没有？” 判官竟然笑了一下，只是笑意有些让人发寒：“我和岳灵同撩数十载，共赴风浪，我对他是什么看法还真用不着你一个费尽心机的附庸来质问。” “费尽心机，”尹照琢磨着这几个字，亦笑，“在成为岳灵恋人的这条路上，我的确很用心机，并且以后也会用尽心机地更喜欢他，”尹照转而自言自语，“不对，没有递进了吧。” 判官敛回笑意：“不用两个月了，你明天就走，给治安局的凭证照发，只要别让我看见你。” “这我可不敢和阎王得寸进尺，他已经管得够松了。” 判官双手交束在身前，靠往椅背：“呆得久，小心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事。” “我不介意知道生前到底犯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问岳灵呢，你所做的一切他悉数知道，看在眼里。” 尹照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对啊，狼狈丑恶的那一面......他知道的。 尹照突然有些不安，下意识地往睡着的人看去，当撞上他深邃的瞳孔的那一刻，真真打了个激灵：“你什么时候醒的？” “在你说不能递进那时候，”岳灵徐徐开口，“本来想说话的，但你们左一句右一句，我找不到插话的空隙。” 尹照这下反而镇定下来，向岳灵旋出一个明亮的笑容。听到就听到吧，反正他也从来不吝啬表达自己对岳灵的喜欢。 岳灵对尹照微微颔首示意，随后转向判官说：“我记得你以前工作是不开小差的，怎么今天也被他带着走呢？” “所以你能不能管管他？” “嘴巴长在他身上，不是我能控制的，况且，有人也多话了。” 判官沉声道：“你果然会偏帮。” “当然。” 第71章 接下来便是一阵略显诡异的安静。最后还是判官自己拿着手上的东西匆匆去了另一间室子才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尹照撑着腮问：“他看起来针对我, 但其实背后都和你有关。” 岳灵起身拖了一张椅子在他身旁坐下：“一直都是啊。” “同僚几十年，”尹照琢磨着判官的话，瞳孔突然增大, 转向岳灵, “很复杂的爱恨情仇吗？” “谁会在工作的时候发展爱恨情仇啊？”岳灵微不可察地翻了个白眼。 “那工作纠纷也不至于啊。” “立场不同, 渐行渐远，很难理解吗？” “相比起爱恨情仇, 还是你说的这个复杂点。” 岳灵微微叹了口气, 抬头揉揉他的褐毛：“那就不说这么复杂的事了, 你得记住, 如果外人和你说的话你不愿意听, 或者听着不舒服，直接制止。” 尹照意识到他在说生前犯罪的事，呆愣了好一会, 才说：“是不太舒服，不过没到不愿意听的地步。” 岳灵放下手, 眸色深黯：“你还是好奇。” “本来是不好奇，但我听说你也会知道, 所以我——” “别问，问就是忘了, 谁整日记这些事啊？” “岳灵，那个不是我。”尹照不清楚自己的罪状会有多恶劣。 “尹照, 那个是你，”岳灵顿了顿, 见着尹照的神色耷拉下来时眼中掠过一抹纷乱，“如果我是判官，我也会依例惩罚, 但我不是，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站你这边说一句动机合理，行为合情，没关系的，不要试图去撇清，否则你反而会一直把这份罪恶感背下去。” 看着眼前人的神色一点点地缓和下来，岳灵有些庆幸自己今日跟来，如果能把某人炸开的毛抚顺，那么少睡点也没关系......不过，是真的很困啊。 尹照的思绪停滞得厉害，等到消化完他的话时，正想开口说话，一扭头眼帘内便映入岳灵伏在桌上一沓案卷上睡过去的景象。 角度正好，很熟练啊......他以前不少干吧，尹照想。 “听你的，我不好奇了，一定会很快想通的。”尹照边随手把岳灵散在脸侧的长发别到耳后，边对着他沉静的睡颜叨叨。 尹照埋下头做事时，偶尔会忍不住抬头瞄瞄岳灵，在察觉到他真的睡得很好的时候，尹照懒怠心开始作祟，怂恿着自己和他一起睡。 半个小时，就半个小时......尹照趴下来。 ——结果毫不留情地拍醒。 幸好尹照潜意识中早已认定地府中大佬横行，所以即使有些有些迷糊也硬是把起床气按下去。事实证明，按下去是对的，尹照在抬起头和云风对视的时候对自己说。 尹照一时来不及组织语言，说了一句：“要不您坐坐？” “坐你个头，我就知道不能巡视下属，否则只会给自己找心梗。” 尹照胆肥，继续问：“那您怎么来了啊？” 云风已经行至判官原先办公的区域，低头查看桌侧的一个传接器，自言自语道：“原来没坏啊，只是人不在，难怪不应我。” “你找判官啊，他在隔壁。”尹照在他走回来时才刻意压低声音说话， “怎么？把人气跑了？”云风问。 “明明是互相气，可我脸皮厚些。”尹照一本正经道。 “看得出来。”云风悠哉地另找地方坐下，看起来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 尹照蹙蹙眉：“你怎么好像很闲的样子。” “因为我把很多事都堆到判官那了啊。” ......尹照突然不那么讨厌判官了，人忙事多脾气坏些好像也算正常。 云风接着说：“判官人不坏的，否则不会坐阵地府这么多年，只是有那么一些——” “喜欢岳灵？”尹照下意识地接上，话音落下时他神色略显后悔......我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啊。 云风玩味地笑出声来，下一刻被怕扰醒岳灵的尹照竖起手指在唇边示意噤声他才不笑了，开口道：“要真有喜欢这么简单就好了。” “噢？”尹照直起身，饶有兴致，“岳灵说他们是立场不同。” “立场上，的确有这么一些吧，不过并非主要的。” “你说，我听着呢。” “没那么容易概括啊，让我想想，”云风斟酌一会，说，“你一直认为高高在上甚至是可当信奉者的人，终有一日因一位无名小卒而沾染上烟火气，心里难免会有落差，而且，非常大。” 虽然尹照的脑袋瓜已经在今日接收一连番意味深长的话语后感到有些疲倦，但云风说的这个却很好懂，毕竟对号入座得十分顺利。 尹照下意识地摸摸无名指的银戒，说：“我不怀疑岳灵有当他人信奉者的能力，但神也是要下地的啊，烟火气什么的，沾上又不是坏事。” “我也觉得不是坏事，但别人的想法如何我评判不了。” “如果是这样，我以后不那么针锋相对就好了。” 云风想了想：“源头存在的情况下，总归是不对付的，不如你先回去吧，毕竟这会还真不是最忙的时候。” 尹照连连摇头：“我要拿到凭证去治安局开身份证明的，不然哪都去不了。” “我的意思是每年抽些时间来帮忙，就是事务特别多的几天，或者直接等岳灵死了你再来，”云风瞧见尹照顿时瞪大的眼睛时，顿觉这话不太中听，于是，“那还是每年抽时间来吧。” 这个方案倒是合尹照心意：“遵命。” 云风站起来，向隔壁的室子走去：“就这样说定了，我该去和判官商量事情了。” “滋——”尹照刚刚垂下的头又被云风抛砸过来一样不明物体——“最后一天你也得给我认真工作。” “才没睡。” 云风走出来时已经是将近半个小时之后，他不得不感叹一句岳灵是真能睡啊，晚上干啥去了。 他在尹照桌前停下：“给你个逃离机会，我这边要用人，你要不要跟我过来。” 尹照犹豫了：“可是岳灵......” “地府算他老家啊，这里比哪都安全，睡着也不会有人害他的，毕竟声名在外。” ...... 云风幻化出一张图纸：“这里所有亮着的灯盏，按纸上的意思把它们放地上排列好，一个也不能错，更也不能碰倒。” “碰到会怎样？”尹照打量着承着灯盏的托架，心里不禁疑惑这不是很简单吗？ “产生些奇妙反应呗，你可以试试，”云风看穿他眼底的不解，接着说：“和更换封符同理，我不能碰，得找个毫无修为的人才好。” “你怕掌控不好力度？” “当然。” “这是什么符阵吗？”尹照小心翼翼地捧起一盏，发觉它的触感十分奇怪，内里明明燃着幽异色的青绿光，表皮却滑腻冰凉，丝毫不受灯火影响，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也算是吧，今晚是人间最大规模的祭祀日子，所有的怨气哀气都会聚集而来，这些东西能稍稍挡一挡。” 尹照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们都习惯了。” “阴森怪气的，谁要习惯。” “......” 尹照摆放灯盏的时候，以为云风已经走了，殊不知在这诡异的幽绿色氛围中，借着余光看见了一个静悄悄地柱在一旁的身影，关键是大半个身子都笼在昏暗中，唯独下半脸被照亮。 尹照低叫一声，蓦地停下手中动作时，险些因为重心不稳摔了一只灯盏。 “喂你小心点。”云风的声音传来。 “还不是你在吓我。” 云风无奈地移开脚步边走边说：“我这不是怕你摔着它吗？” 脚步声逐渐远去的时候，尹照突然有些后悔。这灯光配上这该死的寂静真是......不对，我都是鬼了为什么还要怕鬼啊，尹照用指尖狠捏了一下耳垂，让自己清醒过来。 诶，岳灵是不是忘了给我买耳坠来着，尹照摸到微小的洞口时稍稍分神。 结果又是一次摔灯危机——已经是最后一盏了不能摔！尹照赔上所有注意力和敏捷度，好不容易才把灯在落地前的那一刻挽救回来。 “啪”。 脚跟后传来的一声细微的异响犹如巨石落静水，在尹照心上掀起好大一股波澜。 ......奇妙反应？尹照先是心有顾忌地注视着倒下的灯盏，迟迟不敢做出动作，直至意识到云风在蒙人的时候他才把最后一盏放好，接着俯下身去扶起那一盏。 透过外壁看到绿火不断地咬着内壁，然而表皮却毫无破损，尹照确认它无恙后，伸手扶着灯壁将其立起来。 然而他察觉到云风的话并非玩笑时，已经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侵袭进大脑。 这里是地府吧？怎么眼前一切都变了样？ 深夜无人的高速路上，被撞毁得面目全非的车卡在原地，还有些白烟冒出，车内仅有驾驶座坐着一人。尹照无意识地走过去，透过车窗窥见了一张血淋淋的脸庞，红色的液滴还在沿着下颚耳侧不断地淌下来，领子，肩上无一幸免。艰难地寻出脸上仅余的几处白净的地方时，尹照已经反应过来车内人是谁。 我在看着我死去。 伴随着剧烈的眩晕感，画面开始变得支离破碎，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连身处的世界都开始搅动，直至一只手用力地覆上尹照的眼睛，周遭变形着的一切才安静下来。 “别看，过去了，都过去了。”岳灵从背后圈住他，声音微颤。 尹照坠入岳灵怀中时，视线内即使一片黑暗，可那张沾满血和遍布伤痕的脸仍是浮现在眼前，让他失声好久，十指慌乱地找到岳灵圈住自己的手臂时便紧紧攥住，还有些发抖。 “没关系的，过去了，”岳灵无措地重复着安抚他的话，一指一指地慢慢松开遮眼睛的手。 尹照睁开眼，看见了一室幽绿的光芒。 第72章 离开地府的这段路会经过彼岸河, 岳灵今晚特意停了停，示意失魂一般的尹照看向河面。 今晚的河面格外热闹，形式各异的符贴, 冥币, 纸祭品交错混杂, 慢悠悠地漂浮着，跟着流向一路去到地府的最尽头, 然后被吞噬掉, 在漫漫岁月中溶解。 散发出柔和黄晕的河灯点缀着这副景象, 尹照反而不觉诡异, 甚至觉得很有趣, 他无神的眼睛开始慢慢亮起来，精美的祭品在他瞳孔内跳跃着。 光亮映照下，岳灵的眸色更加潋滟, 他侧首看着尹照，轻启唇：“你说, 会不会有一份为你来的？” 不等尹照回答，他继续说：“会有的。” “逝者安息, ”尹照不知在对谁说，他停顿一下, 摸上岳灵的手自然地和他十指交扣：“回家。” 他们摸早过来的，天色都是发蒙着的, 岳灵自然没有开车，而是趁着路上一片沉寂稍稍用了“小办法”。但现在离开时却只是下午, 并不能在人类面前显现任何不寻常的力量。只能乖乖坐车回去了。 然而尹照看见任何交通工具时眼神都有些滞住，似是阴影未散，岳灵便陪他走回去。 “累吗？” “好像有点, 我们坐会吧。”尹照说。 “走回去该晚上了，好好睡一觉。” “岳灵，好多血啊。”尹照仰起头对站在自己身边的人说。 岳灵分神片刻，回忆着自己花园里有没有种着红色的花，应该是没有的。 “岳灵，岳灵，”尹照连连唤他，神色不安，“你在想什么？” 岳灵缓缓坐下来，与尹照相扣着的五指轻轻抬起来叩叩他手背，似在抚慰：“你被夏城主事重伤的那一晚，也是流了很多血，我有时候会梦到那个场景。既然我们有一样的阴影，那来比一比谁更快忘掉。” 尹照一怔，耷拉着的眉眼慢慢弯起来：“你以前不爱玩游戏的。” “玩不玩？” “好。” 别墅映入视线时，已经笼罩在夜色中。 “头发干了就睡觉。”岳灵边帮尹照吹头发边说。 尹照乖巧地点点头。上床时本以为又要辗转反侧好一番，不料岳灵在让自己安眠这件事上已经是老手，他几乎是刚贴上床单眼睛就自然地合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在地府睡得太好，岳灵反而一夜无眠，静静地看着月亮的光华减淡，褪成灰白色，偶尔给尹照掖掖被被子，直至天空现出鱼肚白。 确认尹照不会提前醒来的时候，岳灵起床，整理好仪表后，行至楼下，把车开了出去。 日光还未来得及倾洒下来，整个墓地都笼罩在阴沉的氛围里。 人明明就躺在自己床上，还来拜祭亡身，还真是......岳灵对着墓碑微微笑了一下，笑容中尽是苦涩。 当是一个告别过去的小仪式也好，岳灵敛回笑意，靠着墓碑坐下。 天色放亮时，有些昨夜还没来祭拜的人也都开始过来扫墓了，纷纷向这个奇怪的男子投来目光。 “他坐好久咧，死了什么人啊？” “看上去是旧墓了啊，难得啊这么久了还坚持来这里缅怀。” “还以为是女娃啊长那么漂亮，原来是男孩子啊。” ...... 第三批议论的人走之后，岳灵才徐徐起身，神色轻松，一扫出来时的丧感。 回去后，他把衣服换掉，重新睡到床上。 尹照将醒未醒之际，迷迷糊糊地发出一声鼻音，随后伸手去找岳灵，找到时自然地把头埋在他颈窝内，声音细如蚊：“你刚才睡哪了？” “边上，差点掉下去，你是不是又踢我了？” “我不是故意的，”尹照呢喃，“我好饿。” “起来换衣服，我们吃完早餐去治安局开身份证明。” “嗯——”尹照懒懒地回答。 岳灵这才起身，轻手拎出行李箱，顺手收拾几件衣服放进去，因为尹照平时穿的全是他的衣服，这下并不用多少功夫。算算时间，快到下雪的时候了。岳灵走到床边拎起再次睡死过去的尹照的耳朵：“毛衣要什么颜色的？有灰和白。” 尹照喃喃道：“和你不同色的，那样就是情侣装。” 岳灵：“......” 一会后 “风衣呢？” “卡其色的那件。” “靴子穿新的去，我拎到房间门口那里了，下楼时好好走，不要踩我的毯。” “岳灵，我醒了。”尹照猛然挺起来。 “早该如此。” 尹照：“......” 虽然颓丧一夜，但长达将近九小时的好眠还是让尹照精神了不少，这下他才看清岳灵眼底下淡淡的乌青。 “你失眠啊？要不补个觉？治安局才刚上班呢。” “现在睡今晚还得再失眠一夜。” “所以是为什么睡不着啊？” “饿。” 尹照嗤嗤一声笑出来：“你蒙我。” “地府开的凭证是具有有效日期的。”岳灵二次蒙人。 尹照信以为真，连忙拽着他出去：“快。” 出到园子时，尹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哪里来着？他走到门前时下意识地回头，终于反应过来——这里的花全被拔了！ “岳灵，进贼了。” “我拔的。”去扫墓空手也不好看。 尹照惊讶道：“为什么啊？” “换新的。” “那以后一起种。” 岳灵点头：“先回一趟我妈那边，回来再种。” “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和这里差别大吗？” “你自己去看。” 尹照抓了抓头发，神情略一惆怅：“完蛋，这下去那里，岳夜才是东家，我是不是得让着他？” 岳灵：“......” 去到治安局时，除了必要的身份核对，其余的流程都是岳灵代过，尹照只站在他身后拨弄长发，有时还打个结，本来想扎双辫来着，但是小皮筋没有带出来，似乎是留在浴室里面。昨晚尹照的心情不好，把岳灵的头发玩出花来他也没有愠怒，只是暗暗把账记下了。 负责人最后抬头问：“尹xi确认吗？” 尹照猛然回过神来，觉得不太对劲正想出声时，却被岳灵抢先一步：“确认。” 负责人：“身份证明即时生效，到期更换，切记藏好身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清楚。”岳灵接过身份证明时细细端详后转手递给尹照，“拿着，别弄丢了。” “尹曦？”尹照迟疑地念出来，“岳灵，错了错了。” 岳灵垂下羽睫，掩住微泛涟漪的眸色：“起个新名字，只是在身份证明上这样显示而已，你被叫惯尹照，那么依旧还是叫你尹照。” 尹照脸上疑云尽散，甚至有点新奇感：“尹曦，好听！那就用新名字，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我还以为你会怪我先斩后奏。” “生前的名字干脆就留在昨晚吧，既然开了新证明，那就用新名字，况且还是你起的。”尹照眨眨眼睛。 “走吧，回去看看还有没有疏漏的行李。” 尹照又冒出新问题：“为什么是用曦字？” “好听。” 尹照继续琢磨：“曦，晨曦......夜......岳灵，你什么时候出生啊？” 岳灵眸色微显意外：“猜到了？” “你果然是早晨出生的。” “是，和太阳出来的时间差不多，”岳灵神色略微复杂，似笑非笑，“我爸妈因为名字的事还起过争执，最后我爸妥协，灵字顺我妈的心意为大名，曦字是小名，不过也只有他会这么叫我。” 他顿了一下：“他走了之后，小名就废了。但这字挺好，你用吧。” 岳灵在心里接了下一句话——如朝如阳，永远生动，永远热烈。 对这世界热烈。 也对我热烈。 第73章 本应再转一趟机的, 然而岳灵突然决定转坐邮轮。尹照自然依他，在得知是最顶层的贵宾舱后便更加开心，嘴角一直扬着。 “怎么这么多人聚在甲板？”尹照问。 “再过一个小时, 会有一场晚会。” “我们也出来玩？” “我不信你会跟紧我。” 尹照突然拽停岳灵, 整个人揽上去, 下巴顺从地放到他肩上：“贴这么紧，好不好？” “放好行李就出来。” 顶层的房间从外面看上去是一个弓顶的圆舱, 里面比常规的房间要小一些, 尤其是那张床只有家中的一半大小, 最显眼的设计是床之上直对着一个不大不小天窗, 尹照脱鞋爬上去后还要跪着才能使头不碰到它, 左右摸索两下，便顺利把天窗打开来，站起来探出头时, 浸入了夕阳的余晖。 “这么巧，还带了正装。”尹照缩回来, 把天窗关上，跳下床, 定定地正在打领带的岳灵，上一次他着正装还是在夏城的晚会上, 尹照的眼睛自然多在上面流连一会。 “你也有一套，不过只能打领结了。” “不行, 换换，我领带你领结。” 岳灵动作微滞：“为什么？” “领结多可爱, 我想看你戴。” “......我领带已经打好了。” 尹照蹦过去：“我来解，这不很简单吗？ “......岳灵，它打结了。” 岳灵重重地叹了口气。 尹照最后还是没有实现岳灵戴领结的愿望。 出到宴厅时, 他们这一对果然很夺目，只是尹照粘岳灵粘得紧，就差戴个手拷锁死了，因此虽有些人对两位之一怀心思，也不敢贸然上来邀约跳舞。 舞池人多，尹照嫌挤，就没有拉着岳灵去跳舞，直奔向仅有寥寥几人徜徉着的甜食区。 见着色泽美如珊瑚的红豆沙时，尹照盛了一勺在碟子里，结果只尝了一小口就吐出舌头，嫌弃地说：“它竟然放了蜂蜜。” “你不是爱吃甜吗？”岳灵拿过他的勺子，沾了一些放入口中，吃完后脸色还好，“不是一样的甜吗？” “不一样，蜂蜜的甜又腻又厚重。” 岳灵垂眸看着琳琅的甜品，拣了一个镶着清透绿瓜的小蛋糕递过去：“试试这个。” “这个好吃，你要不要？” “我要上面的瓜。” “......这是最好吃的。” “又是你问我的。”岳灵随手拿起闪着光泽的酒杯，一饮而尽。 尹照极不舍得地把瓜塞到他口中，末了问一句：“你那里卖这种吗？我要吃一整个的。” 岳灵慢慢吃完，说：“产地在哪不重要，可以空运的。” “......行吧。” “别吃太撑，今晚又该睡不着。” “嘻反正我睡不着你也别想睡。” 岳灵觉得尹照清醒时总有些欠，于是——“喝些酒，解腻。” 两杯滑入喉咙后，尹照果然不那么清醒了，开始和岳灵接吻，累了就拿着酒杯懒散地看着气氛迷离的舞池，时而喝一口，继续和岳灵亲，一会温存，一会凶狠。 岳灵的酒量比尹照好上不少，最后还是十分顺利地回到了房间。 尹照乘着酒意，一进来就把岳灵推倒在床，接着去咬他的耳畔，撩拨着岳灵最难耐的地方。不出十秒，就被岳灵翻身压下来，将对方刚刚的行径加倍地还回去。 可惜了两套正装，拨下来时连扣子都掉了几颗。 在一阵又一阵如坠入云端的眩晕中，尹照恍惚地看着天窗，那一方闪烁着的星星似乎有些躁动。 尹曦。岳灵会在耳鬓厮磨间，轻唤自己为他起的新名字，诱得对方越发酥软。 外面是华美热闹的晚宴，里面也同样热烈。 尹照难耐得厉害，最后忍捺不住，晕了过去。 是你惹我的，岳灵怔了片刻，很快沉静下来，帮他拭去身上的汗水后，随手盖上被子。 岳灵换好衣服后，打开天窗，探出去，让夜风灌进来拂走室内的燥热。 他看到甲板上的身影时，眼神一凝，只思考片刻，便把天窗掩回来一些，但未完全合上，留下一张纸条后，匆匆出去了。 尹照醒来时，呆呆地在床上躺好久，等到身体没有那么酸软后再起来。 “出去一下，很快回来。”尹照念出纸条上的话。 遇到认识的人了？尹照下意识地推开天窗，双手撑在窗框上，眼睛极力眺出去，将底下一层的大半个甲板尽收眼底。 人有些多，然而岳灵的身影始终显眼，尤其是被夜风吹散开来的银发。 当然，在旁边和他相谈甚欢的高大男子对尹照来说更加显眼。 尹照略一扁嘴，直勾勾地看着那个方向。 岳灵徐徐回头并精准地摄住自己是尹照没有想到的事，他吓得连忙把头伏低。 尹照试探地慢慢抬起头的时候，见到岳灵正在和自己招招手。 他在叫我下去？尹照想了想，不管了他就是叫我下去。 “我叔叔。”岳灵和赶到的尹照说。 尹照一怔，对着英俊的男子一颔首：“叔叔。” 叔叔哈哈笑了几声，对尹照说：“岳灵刚提起过你，男朋友是吧，长得真俊。” 他转而对岳灵说：“这次回来会住多久？你和你妈妈，都好些年没回来过了。” 岳灵：“以前工作忙，既然难得回来，会住久一些。” 叔叔拍拍他肩膀：“行吧，小夜当年去找你的时候也才长到这，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一逗就闹脾气。” 岳灵微笑道：“正好，叔叔这次回去可以一并看他。” 叔叔笑着说：“那我先进去了，有人在等我。” “少喝些酒。” “好好好。” 叔叔走开后，尹照就和岳灵撑在栏杆处吹海风，正想把问题倒出来的时候，里面骤然传来一声枪响。 尹照瞪大眼睛和岳灵相视一眼，纷纷察觉到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在发生。 枪响，玻璃杯击碎声，以及人们惊叫的声音糅杂在一起，加之海面起波澜，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岳灵看不清里面的状况，迅速将尹照掳至角落里。 “先别动，看清楚状况，不是最紧急的情况我不能出手，否则对治安局不好交代，所以尽量别和里面起冲突。” “我们要上去吗？”尹照低声问。 岳灵凝视着地面，沉吟一会，摇头道：“别。” 一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子弹擦过舱面，直直地在尹照耳边掠出火花。 岳灵瞳孔顿缩，攥起身旁人的手腕，几近是瞬移出去：“走。” 余光中出现那颗快得看不清的黑壳时，岳灵下意识地把尹照推往一旁，抬手横在头前，侧身对着。 岳灵惊讶自己感觉不到丝毫疼感时，几声痛吟清晰地传入耳，伴随着尹照一声恐惧的“叔叔”。 岳灵松开手时，扶住了帮自己挡弹的叔叔，与此同时，数个黑孔突然冒出，精确地对准岳灵和尹照的脑门。 “尹照，别动。”岳灵急得眼眶内泛起血丝。 “叔叔，”他转而去看叔叔的伤势，“怎么样？” 叔叔吃力地朝持枪的数人摇摇手：“都放下，他是我的侄子。” 一声令下，黑孔整齐划一地垂下对着地板。 叔叔刻意地压低声音：“一个星期后，到市政办公楼旁边的图书馆找我，不要来早了。” 岳灵：“什么？” 叔叔挣开岳灵的手，向围着的持枪人走去：“回去吧，里面处理好没有？” 为首的保镖道：“一切恢复。” 岳灵琢磨出叔叔刚才留给自己的眼神隐藏着一抹恐惧的时候，他已经被带走。 “岳灵......”尹照连连叫他好几声才见他回神。 岳灵仍在注视地宴厅，目光一沉：“里面有很重要的人物。” “刺杀？” “是。” “你叔叔——” “市政的官员，不过已经卸任，这次是外出和出差的同僚交接，回程和我遇上。” “你看上去还是很担心。” “特定时间特定地点，他让我去找他，其余的没再透露，我心里有点不安。” “你叔叔应该安全的吧，那群人都听他的话，”尹照想了想，“你和他的关系比我想象中要好。” “我们家其实不爱和亲戚走动，只不过当年我爸爸出事的时候，是他趟过一路的艰难将人带回来，虽然人还是没撑住，但起码不至于让尸身流落在外，”岳灵的眉宇间染上些许疲倦，“回去睡会，然后收拾行李。” “不是还有两天吗？” “按这情势，明天早上就会泊停。” “没关系的岳灵，”尹照笑了笑，“在这之前，我都在船上玩得很开心。” 岳灵抬手覆上他的后脑勺，促他往前行：“这下是真要回家了。” 在入转角之前，岳灵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宴厅，眼神复杂难明。 第74章 地上散落着几颗灰扑扑的草莓。 尹照尴尬地放下指着一脸懵的岳夜的折刀, 讪讪地笑：“怎么是你？”也怪他因为邮轮上的事太紧张，在降落当地的时候始终绷着，在察觉到身后刻意放轻的动静时, 立刻现出利器对着来人, 结果就和岳夜这样杠上, 一切都发生在片刻间，连岳灵也来不及反应。 岳夜面色顿时转变, 愠怒地看着尹照：“我是谁关你什么事？” 岳灵挡在尹照身前, 轻声道：“好了小夜, 他以为是想杀哥哥的坏人。” 岳夜面对兄长时, 下意识地敛回所有的凶气, 迟疑道：“路上又有意外了？” 岳灵：“别人的意外，牵连到我们，但都没事。” 岳夜这才作罢, 把藏在身后的手放出来，呈手上的东西给兄长看：“哥哥, 生日快乐。” 岳灵怔住，垂眸看着满目的一颗颗的饱满的嫩红色。 尹照亦怔, 岳灵生日？今天？我被通知了？ 岳夜见兄长不接，继续往前递些：“你不爱吃甜食啊, 蛋糕什么的就不考虑了。所以我买草莓去了，好大一盒, 本来还要多些的，不过路上遇到四元, 请他吃了一小堆。” 尹照拧眉道：“四元来了？” 岳夜：“就到处走走，他说接下来还会去很多地方。” 岳灵接过草莓，若有所思道：“也好。” 岳夜紧接着拦下了兄长把草莓转递给尹照的动作；“不许给他吃。” 尹照摊摊手, 表明自己也不愿意接。 岳灵故意藏匿去眸里的笑意：“小夜，不可以这样。” 岳夜不听，将兄长握着行李箱杆的手张开，转而把行李箱推给尹照：“你来拎。” “行啊。”尹照一眨眼，心里想这脾气真是半分也没变。 岳夜挽着兄长转身后，由于视线盲角，忽略了岳灵和尹照交换行李箱和草莓的动作。 小孩还挺会买，连着几颗都是甜的，尹照看着他的身影黠笑。 “她呢？”岳灵打量着别墅一层的大厅。 “妈昨天回来的晚，这会没醒呢。” “去跳舞了吗？” “好像是吧，我没跟着。” 岳夜去张罗饮料的时候，尹照才寻到和岳灵说话的机会：“你生日啊，怎么都不提一下啊？” “很多年没过，再加上不工作的时候没有留意日期的习惯，我不记得了。” 尹照丧着脸：“你看我什么都没准备，虽然说准备东西用的也是你的钱吧，但好歹也有个排面，让岳夜发现的话我多没面子。” “我是真的忘记这件事了，你补回也可以。”岳灵还没有领会到尹照郁闷的点，只是顺着他说。 “补回啊......”尹照开始坐在沙发上冥思苦想起来，就连后来岳夜给了杯调得微苦的东西给他喝，也没有什么反应，这下轮到岳夜纳闷了。 直至听到唐意的笑音，尹照才回过神来。虽说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是第一次上门见面，他一时有些紧张，坐正了些。 “灵灵，小尹，听说你们坐船，我以为晚上才到呢。” 岳夜插话：“我今天遇到叔叔，他告诉我哥哥应该也是早上回到，可是你又叫不醒，没法通知。” “我的错我的错，回来了就好，”唐意细细打量一眼欲言又止的岳灵，“又在想什么？” 岳灵：“没什么，我饿了。” “好吧，我待会去给你们做些吃的，”唐意微一勾手指，“小尹，你过来一下。” 岳灵把草莓一颗颗地吃完，又听岳夜叨了几句后，便提着行李箱回自己的房间，接触到的每一处都没有积尘，看起来有清理过的痕迹。 他拿一些毛毯出阳台晒，顺势把自己也放到躺椅上晒。 暖融融的日光洒到他脸上一会后，终于显现了些许血色。 听到“咚咚”的移动着躺椅的声音，岳灵缓缓睁开懒散的眼皮。 “你怎么会有两张啊？”尹照把另一张躺椅并在岳灵身边。 “我现在坐着的这张是我爸爸以前坐的，”岳灵侧首道，“你的那张椅脚下面有个小印章，我小时候盖的。” 尹照想象着岳灵小时候趴在椅边盖章的模样，俯下身看看后，笑出声来：“好强的独占意识。” “唐女士为什么找你啊？” 尹照舒适地坐下来，掏出一个镶嵌着细钻的首饰盒：“你看看。” 一对红宝石耳坠，一只祖母绿翡翠戒指，岳灵略一摩挲后：“很好的东西。” “唐姐姐说之前去订做的，昨晚才拿回来，而且先让我挑，我当然挑耳坠，毕竟戒指已经有了，所以绿色那枚是给你的。” “她向来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以前我嫌耀眼，不过现在倒觉得好看了，”岳灵取出翡翠戒指，握在手心，“你刚才说，想给我准备生日礼物，想到什么没有？” 尹照借着戴耳坠来拖延时间，最后嗯不出个所以然后，略一扁嘴：“第一反应是给你放场张扬漂亮的烟花，多震撼啊，后来想到你眼睛受不住，然后继续想，但是又觉得你拥有很多东西，也有人爱着，那些得不到的我好像也给不了你，所以我还要再想想。” 岳灵的指尖一下一下地轻叩椅手，韵律匀称平和，眼底里藏着浅浅的笑意。 “岳灵，你怎么不说话了？”尹照以为他不开心。 “你想不到所以我在帮你想。” “快点，快点，想到什么了？”尹照替寿星心急起来。 “想到一个很俗的，但很实用，”岳灵语气幽然，“不如把礼物换成欠我三个要求吧。” 尹照愣了愣，迟迟开口：“那你这样算一个要求吗？” “你说呢？” “哦，不算，”尹照苦想一会，“我能帮你什么啊？” 岳灵展开手心：“左手好麻，不想抬起来，你帮我戴上。” “好！”尹照没想到就这么简单，还有些兴致，随即把他的手拖往自己眼前端详着，岳灵的手指修长而骨节明晰，其中数中指最纤称，尹照很快就觉得戴哪只。 指缝间明明是冰冰凉凉的，但岳灵却觉得有些灼热。 尹照的乌睫垂下，在眼下扫出一片淡淡的光影，时而扑棱几下，大功告成的时候，他抬起头：“第二个？” “不急，再想想。” 尹照隐约觉得背脊有点凉，结巴了一下：“那个......不能太难啊。” “刁难你干什么？” “行吧，”尹照清清嗓子，“该有的仪式还是得有，岳灵生日快乐，不生日的时候也快乐。” “收到了，谢谢，”岳灵嘴角微弯，侧首看他，“这也是按仪式走。” 尹照笑了几声，突然想起一件也很重要的事：“那我呢？总不能过忌日吧？” “那就过尹曦的生日。” 一提起新名字，尹照心中突地一跳，毕竟在昨夜在船舱上最激烈的时候，岳灵一直叫这个名字来撩拨自己，这会再听竟有些余劲。嘘，想想就算了，决不能说出来，会被他取笑的。 尹照顿了一下：“开身份证明的那天。” “嗯。” 尹照想了想：“哪天来着？” “自己看。” “你是不是也没记日期？” 岳灵：“......” 尹照不说话之后，岳灵本来舒和的眉宇又渐渐微蹙起来。 尹照发现后，突然一掌拍向他大腿：“想什么啊？” “我叔叔，临走的时候很奇怪。” “他不是给了地点你吗？担心的话去看看啊。” “还给了时间，所以我不能提前去，以免误事。” “你们......有什么没解决的事吗？” “按理说没有。” “即使有，也应该不是很急？”尹照猜测。 “可......真的没有啊。” 尹照微一挑眉：“那你想它干什么，存心找堵啊，到点了就去啊。” “无聊的时候不自觉地就想到了。” “无聊啊，唐姐姐在做东西吃，你去帮她啊。” 岳灵脸色微变，沉默了一会，再说：“现在帮忙已经没用了。” 一阵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什么意思？” “没用，单指做菜。” 尹照也沉默，随后缓声道：“很难吃。” “嗯，所以在你帮我戴戒指的期间，岳夜就出去了，从东南门。” “可......是你说饿的啊。” “口快，没用脑子说话。”岳灵自认栽。 “啊这——” “不过，”岳灵突然来个转折，“虽然说饿的是我，但你第一次来，是客人，所以饭局的重心无论如何都不会在我身上。” “啊这——”尹照幽怨的眼神扎在岳灵身上，“不合适吧。” “你可以去跟唐女士说不合适。” “那岂不是谈笑间灰飞烟灭？” 岳灵竟然“嗯”了一声。 尹照：“......” 第75章 尹照中午确实没有吃饱, 除了唐意做的东西味道欠佳之外，便是因为份量像她人一样精致。即使如此，岳灵还是以招待客人的名义, 把东西全堆给尹照那了。 唉——尹照在唐意出去喝下午茶后进行了今日的第七次叹气。 “岳灵, 你们虽然是经受得住油盐不入的神, 但小时候总要吃东西的吧？那咋整？” “我爸爸做。” 尹照立刻岔开话题：“在你自己住的那里呢？冰箱里东西不少啊，还是真的像你刚开始和我说的那样, 买回来充门面？” 岳灵回忆一下, 说：“水果洗洗就能吃, 蔬菜洗洗加点调味酱就能做沙拉, 还有一些切得薄点的肉用黄油来煎也会有味道, 一起放到沙拉里，就能吃了，就是洗餐具很麻烦, 我不爱做。” “啊就这？” “烹饪书上这么说的。” 尹照想了想，从沙发上挺起来：“带你吃点好东西。” 尹照让岳灵把自己带到商业街那边, 路途中顺势拎走了掐着点回来的岳夜。 还未进去吃饭的地方，岳夜下意识地掩了一下鼻子：“好重的味道。” 岳灵却很快反应过来：“火锅。” 尹照用手肘撞了撞他：“诶你吃过？” “烹饪书上没有, 但我见云风吃过，”岳灵顿了一下, 接着问尹照，“不就是直接把菜烫熟吗？” 尹照在岳灵眼中看出‘这不可能会好吃’的意味后, 也来不及辩解，直直地把他拉进去。 “嘴巴好麻。”岳夜几乎每吃一口就要停下来歇一会。 岳灵依旧不多话, 但筷子也很少停。 透过腾腾的热气，可隐约看到岳灵额间渗出细密的汗，尹照随手把纸巾递过去：“等天气冷点, 最好是下雪的时候，吃着暖呼呼的，感觉才好。” “现在也好。”岳灵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 “什么？”尹照被咕噜噜的沸腾声影响，没有听清。 岳灵扎起低低的马尾后，说：“有点烫嗓子。” “吃的就是这口烫啊。”尹照继续下菜。 在一片氤氲的热气中，岳灵看了一会坐在对面吃得嘴巴鼓鼓的弟弟，又在余光中见着身旁人正在给自己夹菜时，这样是很好，岳灵想。他垂眸低笑时，长睫被微弱的气流带得微微颤动。 岳夜抬头喝水解辣时，隐约见着兄长嘴角挂着的笑容时，不自觉地怔一怔，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他也说不出来。 岳夜是最先要走的：“我妈妈去喝下午茶对吧，我要去找她，辣死了。” 临走时突然被尹照扯住衣袂：“好吃吗？” “吃完了，忘了。” “不诚实的话自己买单去。”尹照非要听到一句赞扬不可。 “买单就买单，”岳夜绕到兄长身边，“给我钱。” 尹照嚷道：“这不作数。” “我不花也是给你花，那我为什么不花？” “你——” 岳夜：“略。” 岳夜走后，尹照扯了扯领子；“被气一气，更热了。” “还没撑吗？”岳灵起身，“出去走走。” “撑了，你拉我起来。”尹照伸出手。 岳灵拉他起来的顺势扶了一下腰：“你是不是长肉了？” “没胖，你不要想着偷懒不带我出来吃饭啊，我一天三顿一顿也不能落。” 岳灵：“……我说你一句你回三句是吗？” “这不是吃饱了精神好吗？”尹照挽过他，“走，散步。” 时逢十二月，寒风已经开刮得呼呼响。尹照的体感温度一向会稳定，但今日既然穿了毛衣出来，自然是象征性地抖几下后把岳灵圈得更紧。 “冷。”尹照说。 “那走会就回家，想要那种小花环吗？” “哪种？” 岳灵指指斜前方，示意尹照看过去。 潦倒的男子屈膝坐在边角里，脚前放着一个小篮，里面堆着用有花苞点缀着的青枝来编成圈的小花环。 尹照很久每天看见过这种小玩意了，俯下身打量着，一时有些新奇：“买啊，入冬之后花就少了，”他抬起头直视男子，“我们一篮都要。” 男子不老，只是脏颓些，因此看上去很沧桑。他低下头一个个地点清花环的数量，只是他的算术实在是有些差，数了一下又要重新数。 尹照接过岳灵递过的大额钞票：“你接着这个吧。” 男子用力地摇头，看起来还要固执地数下去，他晃头的幅度有些大，之前被散乱的头发遮住的侧颈自然地露了出来。 尹照惊讶地看着岳灵也低下身，伸手按住男子的颈子，迟疑的眸色紧紧地扎在他颈间的一个红色疤痕上。那红色疤痕很特别，不仅嵌得深，而且红色的线条恰好构成一个异样的多芒星图案。 岳灵的手突然变得冰凉起来，脸色比掠过的寒风还要凌然：“你很多年以前是不是也去过——” 男子惊叫一声，打断岳灵的疑问，不断地摇手晃头：“我没有我没有。” 岳灵怔住的那一刻，男子不再执着于数花环，而是攥着尹照刚才塞到他手中的钱，像看见什么可怕的怪物一般急匆匆跑开了。 尹照以为他和岳灵有些渊源，立即问：“我们追得上的。” 岳灵脚步不动：“精神不好，追上也没有，别折腾他。” “那我们——” “先回家。” 岳灵情绪有些低沉，回到家后即刻进了一个隐蔽的房间，开始翻箱倒柜。 尹照跟在身后定定地站着，无措地看着岳灵在乱翻东西，他很少有这样不淡定的时候，惹得尹照一声也不敢出。 尹照扫视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一幅全家照。只需看一眼岳灵父亲的模样，便知道他和岳灵长得像极了，反而是岳夜具备唐意的神韵多一些。 他回过神的时候，见到岳灵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 画簿——岳灵似乎翻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拨到最后一页时，手僵了僵。 尹照的目光落到那个多芒图案时，眉头紧皱一下，道：“和那个好像。” “是一模一样，”岳灵缓声道，“这是一种很奇怪的伤口，我爸爸因为这个走的。” “流浪汉怎么没事？” “应该是伤得轻些，又得到及时救治，我当年听叔叔说，有一个提前逃回来的。” 尹照犹豫片刻，拍拍他肩膀：“你想到什么了。” “我——”岳灵眼帘内映入唐意脸色微冷的模样后，顿住了，“尹照，你先出去。” 尹照一回头就看见明显不悦的唐意，便不再问什么，听岳灵的话走出去，然后顺手把门带上。 “妈。”岳灵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唐意静静凝视他一会，开口时声音有些颤：“大儿子啊，不要想这些了好吗？我们现在都过得很好，为什么要去惦记一个死人啊？” 岳灵心里有某些东西在一点点被碾碎，面上却强作隐忍，语色平静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才来看一看，没什么。” “你说谎，以你的性子是不会轻易放下这件事的，当年你才多大啊，还怒冲冲地想去报仇，如果不是我拼命拦着，我们家还得再办一次丧礼。” 岳灵眼中的茫然被一层暗影覆上，困囚住了某些东西，“我想求个真相。” “真相就是他能力不够，被要歼灭的东西反杀。” “我们后来已经可以自如地提起爸爸，可是一提起他的死你的反应总是这么激烈。” 唐意呵地笑一声，卷发倾下来遮挡住小半张脸，神色看得不太清：“我跟他说那里很危险，我求着他不要去，可他因着所谓的责任而不听，那时小夜不过出生十来年而已啊，他明知自己的安危是家中大事可还要去那里，我有什么办法？” 岳灵的神色一点点地颓下来，喃喃道：“妈，对不起，对不起。” 唐意的情绪仍未平复：“灵灵，你和我疏离的起因是不是因为他弥留之际，我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我不知道。”岳灵的声息低且乱。 唐意用指侧拭去眼角的一点泪，语气平静下来：“你出去。” “妈。” “出去。” 在一刻钟之前，尹照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有和岳夜一起缩在门口静静地听着房门也隔不开的一段争吵，时不时对望一眼，又各自伏低头。 听到拧门把声的时候，尹照下意识地弹起来。 岳夜见着只有兄长一人出来，便匆匆进房间找唐意。 “岳灵？”尹照试探地叫一声低垂着头的恋人。 岳灵缓缓抬起眼梢红红的凤眸，凝视尹照须臾后，突然走过去紧搂住他。岳灵并不言声，只是把头垂下埋在尹照肩上，双肩有些微微发颤。 尹照凝了凝，抬手抚上他的脑后，揉了揉一头银发，而后手微一用力，想把岳灵裹紧一些。 第76章 “妈, 哥哥不是故意的。”岳夜欲言又止地看着唐意。 “我知道，”唐意失落道，“我刚才好凶啊。” “你和哥哥都怎么了？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你们这副样子。” 唐意勉力笑笑：“小夜, 我好像有点后悔了, 你说我现在去找你哥哥他会理我吗？” 岳夜敛眉想想, 若有所思道：“你可以先去找尹照看看，我觉得自己好像......也不够尹照了解他。” 唐意摸摸他的头：“好, 听你的。” 尹照轻手关上门时, 一转身就被吓了一跳, 幸好反应得及时, 将堵在喉间的惊叫硬咽了下去, 末了极小声地称呼一句：“唐姐姐。” 唐意见状指了指房门内，同样压低声音：“睡了？” “我们前几天在路上，岳灵性格又谨慎, 要处处留意，所以没睡好。” “灵灵还生我气吗？” 尹照一愣, 随后说：“拌几句嘴，算不上生气的, 况且把话说开了，不用堵在心里, 我觉得是好事，”他停一下, ”在乎才会失控啊。” 唐意在此前脸上一直挂着略苦涩的微微笑意，当尹照话音落下时, 她的表情才真正舒和下来：“好孩子。” “是啊，岳灵他——” “我说你。” “我？”尹照笑了，“谢谢唐姐姐, 我很受夸的。” 唐意：“我什么时候找他聊聊好啊？” “睡完觉后，我陪他玩一会，应该会放松下来，不过你是他妈妈，什么时候想找他都行。” 唐意轻笑：“我好放心你照顾岳灵啊。” 尹照下意识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反应过来后他略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转开话锋，“他醒了我就告诉你。” 唐意突然退缩：“还是等明天吧，怪不好意思的。” “也行，我们还要留好久呢。” “那你记得让灵灵先准备台阶，我好下。” “好，”尹照转身想开门的时候，动作滞了滞，再说话时声音毫无底气，“我就随便问问，岳灵想探寻的真相很不堪吗？” 唐意眸色一变：“为什么这样问？” “你不喜欢他做的事，应该是因为其中有对他不利的因素。” “你又知道我心思？” “在某些方面，我们可能一样。” 她意味深长地笑笑：“说不定我只是不想让你翻旧账呢？” “唐姐姐，你也不确定。” “你啊，”唐意无奈地摇摇头，“想多了。” 尹照终于把门打开：“那我也睡了，唐姐姐明天见。” “嗯，记得哄哄他。” 尹照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捏捏岳灵的耳朵后，发觉的确无反应后，才想躺下来，不料本应睡着的人手一扬，掀起被子把尹照一并裹了进来。 “你醒着啊？”尹照冷不丁地跌落柔软的被窝里，呆愣了片刻。 “她找你了。” “当然是试探你有没有准备好台阶让她下啊。” 岳灵蓦然睁开眼：“顶嘴的是我。” “那就互相说声对不起好了，唐姐姐明天会来找你的。” “我妈一般会睡到中午，明天又是叔叔约我的日子，先去了再回来和她聊也不迟。” 尹照贴近些，认真地说：“带我去。” “不行，我不了解那个地方，不能带你去。” 尹照皱眉道：“有什么事的话我会保护好自己的，立马躲起来。” “你在的时候我总会不放心，不行就是不行。” 尹照神色蔫下来：“那该轮到我不放心了。” 岳灵再次扬手将被子带上些，把两人一并掩在幽暗的黑暗中，暗得看不清他的神色：“该提第二个要求了，你得呆在家。” “我——”尹照一时语塞，后来索性耍赖，“我不管，要求的事可以往后推推，你越不让我跟你去，我就越不放心。” “不放心有用吗？”岳灵刻意地沉着声气，“你跟着去，有什么事也救不了我，反而是我要腾出大半心力来救你。” 尹照心里不高兴，猛然往前倾过去用力地撞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好烦。” 岳灵摸摸额头，突然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笃定会有事啊？” “对啊？”经他一说，尹照也懵了，“去见你叔叔一面，哪能有什么事啊？” 岳灵沉吟一会，说：“我预感不算坏，只是很笃定我叔叔要告诉我一些事。” “邮轮上不能说吗？” “不好猜，我要亲自问他。” “行吧。”尹照嘴上虽应承，心里却开始谋划一些阳奉阴违的事。 明明不见光亮，岳灵却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淡声道：“我会和小夜说，让他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无论你怎么讹他都不可以信，如果你非要跟来，那就利落点打晕你，我觉得小夜会很乐意做这件事。” “岳灵你欺负人。” “是。” 尹照还想动手的时候倏地被岳灵握住腕间：“不许闹。” “你怎么什么都不给？” “我明晚回来和你出去喝酒。” “让我考虑考虑。”“山，与。氵，タ” 岳灵偏过头：“你已经过了答应的时间了。” 尹照上手握住他的下巴，强行把脸扳回来：“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去。” 岳灵只轻轻一转尹照的手腕，他的手指便尽数投降：“还装。” “滋——你每次下手能不能就装装啊，还真用力。” “嘘。”岳灵突然示意他噤声。 尹照竖起耳朵一听，最后摇摇头：“不就咱俩说话的声音吗？” 岳灵把被子掀开：“去窗外看看。” 尹照不明他的意思，但还是裹着小毛毯慢吞吞地走过去，然后把落地窗掀开一条缝——呼呼的冷风直扑过来，不放过每一个空隙也要灌进去，然而他不着急关窗，目光流连在这意外的白色中——下雪了。 乱飘的鹅毛织成一面白网，网住了清冽透彻的寒夜。一声微不可察的咯吱声悄悄响起，得竖起耳朵才能听见。 尹照把落地窗推合起来，刚才裹着的毛毯转眼就成了坐垫，供人闲适地坐下望雪。他正在可惜没有东西靠一靠的时候背后突然被裹上温热的气息——岳灵坐下时顺势把裹着的大毛毯往前掀开然后把尹照圈起来。 由于体感温度几乎恒定，尹照并不怕冷，但塌陷在岳灵怀中的时候还是会有种让人心满意足的暖呼呼的感觉。 绒绒的头在岳灵颈窝间蹭来蹭去的时候，温顺得像只小动物。 “我刚才，”岳灵慢慢说，“听到有树枝掉下的声音。” “好啊跟我说话还分心。” 岳灵：“......” “你明天几点出去啊？” “争取在你没醒的时候。” “......”我有这么缠人吗？ 岳灵：“你要是饿了，家里应该还有吃的。” “我不能跟着去，那到时候和岳夜去接你总行吧？” “可以，”岳灵想了想，“我查过，叔叔和我说的图书馆平时不对公众开放，所以在外面等着就好，明天应该也会有雪，不要来早，小夜容易感冒。” “嘻瞧他那弱缺身体。” 岳灵上手拧他耳朵：“到时你来照顾。” “他不生病都烦人，何况生病？我不要。” 岳灵：“......” 岳夜把窗户全部关好之后，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越来越冷了，他想。 —— 天亮后。 “站住，去哪里？”岳夜喝住从楼上走下来直至大门的尹照。 “你哥什么时候走的？” “一小时之前，你别想着溜出去，他交代过我。” “我没想着去找他，就......去吃个早餐。” “厨房里面有吃的。” 尹照无奈地折回来，味同嚼蜡地解决完早餐后，仍不死心道：“出去看雪行吧。” 岳夜整理好围巾：“我不信你，得一起去。” “我说你就没有点自己想要做的事吗？” “听我哥哥的话就是想做的事，有问题吗？” 尹照叹气道：“好吧，可以理解。” 岳夜把围巾扯上一些遮至口鼻时才放心跟上去，两分钟后就嗔了一句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尹照：“不是说看雪的吗看我干什么？你是不是又在想鬼主意蒙我？” 尹照当然不会说出他只露出上半张脸时几乎是让人感觉到他和岳灵出自同一个模子，于是岔开话题：“你长得没你哥哥好看。” “那是你眼瞎，明明个个都夸我漂亮。” “小小年纪要懂得分清什么是场面话。” “什么小小年纪，你哪够格说这句话？我说你是不是存心想把我气死然后溜出去？”话刚说完，一个大雪球精准地砸向尹照。 “你等着。”尹照俯下身匆匆地卷好一个，毫不留情地往岳夜的围巾空隙里灌下去。 “你——” 岳夜还未来得及出手，尹照就猛然一滞，紧接着身形一晃。 “喂，你不要碰瓷啊，你下一步是不是要倒下去？” “尹照？” “你不动我走了啊。” “喂。” “你再瞪着眼睛定我真要走了！” 岳夜佯装恼怒，见尹照毫无反应，他假意要走，行出数步后，突然听到似有一团东西塌在雪地里的声音。 岳夜呆呆地回头，反应过来这不是恶作剧的时候他猛地奔过去。 “尹照，你说话啊，吐什么血啊？你是不是冷，我把围巾给你，”岳夜的气息逐渐变得急促，扯下围巾时手抖了抖，“你别闭眼睛，说话啊！我把神力都给你，你不要出事，哥哥回来会恼我的。” 第77章 一小时前。 “叔叔, 这几天在忙什么？”岳灵跨过门槛。 “卸任前要弄些交接的事，让你今天来，是因为今天轮值的守门人好说话一些。” “叔叔是要要特意说点什么？” 叔叔皱了皱眉：“你爸爸的事。” 岳灵身形微微僵住片刻, 随后佯作毫不在意道：“好多年了啊, 怎么现在提起？” 叔叔叹了口气：“翻旧账不好, 所以那天你在邮轮上问起的时候我也是说两句搪塞过去，但是后来刺杀的事过后, 我心有余悸, 总在想现在不说, 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刺杀针对的人是你？” “被牵连的, 邮轮上还有更大的人物。” 岳灵漫不经心地把单侧头发别到耳后, 说：“保护你的人也很多。” 叔叔苦笑道：“监视的时候顺便保护罢了。” 岳灵停下脚步：“你在暗示？” “别急，你还得再看看一样东西，”叔叔的目光投到满室的书海中, “我先找找，等着。” 叔叔是分别翻遍几个角落才抖出来那两本书籍的, 转手就递给岳灵。 岳灵拂拂沾在上面的灰尘，没有多说什么, 一页页地翻过去。 翻到那个熟悉的多芒星图案时瞳孔微增一下，然而抬眸时一切又恢复平静：“我查过这个组织, 已经被剿灭了。” “你还见过带着这种伤疤的人吗？” “一个精神不太好流浪汉。” “准确来说是疯了。” 岳灵微微蹙眉道：“受伤导致的？” “吓疯的，当年先逃回来的就是他, 没多久就疯了，还好有晚辈在照顾着。” 岳灵把手中的这一本合上：“那次的战斗比我想到的还要可怕些。” “侄子啊, 可怕的是人心。” 岳灵会意时心下一沉，眼色逐渐变得肃穆起来：“我父亲的死另有隐情，是吗？” 叔叔把另一本递过去：“再看看这个, 都是一些大事的记录。” “岳苼......死于当场，”岳灵的目光下落至日期处，“八号。” 岳灵几乎是不假思索：“我父亲死于十号，那时已经回家了。” “有人就是要他死在当场。” “为什么要急着抹去他的痕迹？”岳灵眸色一深，直视着叔叔，“你全都知道。” “不仅我知道，唐意也知道。” “昨晚已经猜到了，她的反应太不寻常。” “毕竟她作为你的母亲，总会不想让你趟浑水的，也是一片苦心才瞒下来。” 岳灵垂眸细思一会后，缓声道：“背后的人，不简单吧。” “当初总觉得你小，不过如今长好大了，应该要有知情权的，”叔叔沉沉地叹一声，“我没有证据，只有一双看到真相的眼睛，你也一样，所以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去寻仇，过好余生才是对岳苼最大的慰藉。” “尽我所能。”岳灵语焉不详道，不知是在说尽力忘记过去还是尽力去复仇。 “其实也不算复杂，当年带队去剿灭的只有你父亲和现在疯掉的那个，我是看他们到了时间还不回来，以为需要援手，才动身前去的，结果去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岳苼的确在战斗的时候受过伤，但最致命的伤口却是，”叔叔停了停，语气更加深沉，“在回来的路上被暗算所导致的。” “内斗。”短短的两字，岳灵说出来却有些吃力。 “我没证据，唐意也没有，我们看着他顺利当上议长，并且风光多年，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议长？”岳灵攥着档案册的指节狰出苍青色的筋络，眸色越发黑冷，“议长。” “岳苼手上当时有很多不利他竞选的东西，他抢不过来，本想灭口，被我来早了一步，可是也算是来晚了，岳苼当时连话都说不出来，我尽力将人带回来，可还是没留住。” “疯掉的那个呢？” “总不能两个领队都弄死，那个疯掉的是被议长给......他们见一个死一个疯，后来没有人再去深究这件事了。” “我当年一直在找答案，我想去深究，可没人会告诉我。” “我说出来唐意会杀了我的，不要小看议长，决非善茬，硬碰硬的话，你也会......听叔叔一句劝，你们如今生活安宁，不要去寻仇。 岳灵沉默的期间眼中波澜尽数褪去，再说话的时候已经听不出情绪：“哦，既然斗不过，那就这样吧。” 叔叔抑制不住自己的惊诧：“你——你怎会——” 岳灵的目色依旧幽深莫测，他盯着叔叔：“你很想我去寻仇吗？” “没有！我只是有点意外，还觉得以你的性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说得对，我还有其他家人，不能因为往事连累他们。”岳灵平静地说， 叔叔一怔，勉强点点头：“是，应该要好好过以后的生活的。” 岳灵转递档案册给叔叔，道：“我该回去了，家中有人在等。” 叔叔接过时，手有些僵：“好。” 岳灵转身的那一刻，听到了扣动扳机的声音—— 回过头时，对上了一个刺眼的黑孔，岳灵没有慌张，淡声叫了一句叔叔。 “侄子啊，对不起了，你在怀疑我。” “我刚才其实是不确定，但你这样，我很难再去说服自己不信我的父亲死于他弟弟之手。”岳灵一瞬而过的笑容满是冷彻的意味。 “你挟持着我进了图书馆，试图找到非公开资料，后因起冲突，情况紧急之下，被我击毙。”叔叔举着枪的手有些抖，“还是得用人类的方式解决才好，不然会惹出些其他的动静来。” “为什么？”岳灵鄢然不动，只是问话。 “我不想杀岳苼的，可他就是不肯把东西给我，就争执了几句，我就......他就......”叔叔说不下去了。 “就因为几份资料，你对他下手，然后试图嫁祸议长，对吗？” “我说了没想杀他，但我不知道他当时竟然这么虚弱，至于议长，他活该，为了和我抢那个位置他私下也做不少事。” “卖花环的流浪者也是你生生逼疯的。” “这不重要。” “而你试图还要把我当成一把刀，刺向议长的刀，我看起来很好利用的样子吗？” “不好，不好骗，更是不好利用。” “我以为邮轮的见面是寒暄，没想到是竟是诱我入套，当枪之后，我看你临走时有些害怕，还担心你有事，更是没想到你是在恐惧我会察觉真相。” 叔叔苦笑着摇头：“不是的，我也以为是寒暄，但你非要提起岳苼，这肯定是在试探我！为什么你要抓着不放！多少年了啊？” “我没有随便信人的习惯，但也没有逮着人就疑的爱好，如果不是你太急切地让我相信你编造的‘真相’，我也察觉不出来。” “你啊你，”叔叔笑得偏狂，“岳苼要是有你一半警惕，也不会这么被我杀死。” “闭嘴。” “你以为我不后悔吗？我只是假装威胁他！你以为我想杀掉自己的亲哥哥吗？” 岳灵的眼睛渐变成让人心惊的猩红色：“谁在乎你后不后悔了。” “大侄子，可现在是你逼着我下杀手。” 岳灵微微叹了口气：“先把手上那玩意放下，又不致命，光是疼。” “一枪不够，那就两枪三枪，侄子对不起了，岳家还有个小弟弟，不会门楣凄凉的，”叔叔的眸里有些怜悯的意味，“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岳灵略一抬眸：“有人在上面，你看看。” “别蒙我，不要想着趁机会偷袭。” “算了。”岳灵很无奈。 “大侄啊，我会为小侄构造一个更完美的谎言的。” 扳机扣响的那一刻，岳灵的耳畔止不住淌出鲜血，构成几缕清晰的红线，滑落下来，沾湿了侧颈。 叔叔射偏了，只擦伤了岳灵的耳朵。而他自己的颈子却是血红一片，一根用灵力幻化成的尖刺直直地戳穿了他的脖子。 “今天守门的人真好说话啊，”唐意俯瞰下来，“灵灵，没事吧？” 岳灵摇摇头，随即定定地看着叔叔倒下来：“我已经告诉过你楼上有人。” “灵灵！” 岳灵的话突然被唐意一声近乎失控的惊叫驳断，他下意识地望向惊恐的母亲，下一秒后眼神便彻底凝滞住了——岳灵缓缓地垂下目光，定晴在从自己心脏贯穿过的尖刃上，刃尖嗒嗒地望地上滴着血，细微的声响在这静寂的馆内显得尤为刺耳。 怎么会是守门人从中作梗！唐意颤抖着，连脚步都迈不开。 心口处热灼灼的，岳灵抬手想拔出尖刃时，几近一丝力气也使不上，翡翠戒指被浸得通红，伤处突然不再发热，他开始觉得冷，寒气入骨的冷。似乎每根血管都被凝固住。 岳灵倒下的时候，朦胧的视线内出现了踉跄着下楼的唐意，可他的思绪却开始变得涣散，像四散的烟，怎么也凝不成一团。 直至脑海中掠过尹照的身影时，岳灵的意识才终于强行清醒下来。自己绝不能死，否则尹照也会被牵连。缔结能救尹照，也能杀了他。 岳灵强撑着想起来，却在吐出一口血后更狠地摔了下去，眼尾似乎同样浸入血中，红得绝望，脆弱。 岳灵哪怕是做噩梦的时候也不曾想过尹照的真正消亡是被自己害的，侥幸地从缔结那里偷回了本应消逝的时间，如今以更痛烈的方式被它索取回去。 岳灵闭上已经撑不住的眼睛之前，突然想到是不是因为‘曦’字太霸道了，生生地要将无辜的人夺走。 —— 尹照的魂息？魂息还在，可......怎么会这样？岳夜无助地摇摇尹照：“你——” 尹照微微睁开眼睛时，吃力地移动着手，指了指某个方向。 “哥哥是从那里走的，可是他没有回来，你别闭眼睛，别闭，”岳夜慌不择话，“你要是敢闭我给哥哥找好多男朋友，气死你。” “哥哥——”岳夜反应过来的时候，松开了尹照，绝望地看着尹照指着的方向。 尹照在迷迷蒙蒙中有些想笑，可是两滴泪却控制不住地缓缓从眼梢划下。 第78章 天明雪霁, 然而仍是很冷，尤其是出门后便开始飘起如丝的凉雨，它们钻入伞下, 湿了伞柄, 湿了衣袖。 岳夜把伞微微斜向唐意那边, 挽着她往墓园深处走去。 唐意俯下身来把停留在墓碑上的遗照的雨水轻柔地擦拭掉，凝视着上面的照片片瞬, 苦笑一下：“幸亏今天下雨, 否则让你看到这里沾灰, 也怪难看的。” “我以后也多来看看, 不就不沾了吗？” “我之前是不敢来, 现在横下心来一趟，还是不好受，所以小夜你非得多来扫扫不可。” “嗯, 一定，勾手指。” 唐意笑了一下, 伸出小尾指。 “诶我们怎么空手来了？”唐意偏头问儿子。 “买水果水果会烂掉，现在冬天可没有什么花, 再加上哥哥......”岳夜顿了顿，“我一直都出去过, 哪里有买东西。” 听到那两个字眼时，唐意眼神黯淡了些, 面上仍对岳夜笑着：“好孩子，不难过了啊。” “妈你昨晚是不是又哭了？” “我哪有？” “眼睛都肿了, 你看细纹也出来了。” “岳夜你是不是想留在这个墓地也不出来了？”唐意恼羞成怒。 “我我说自己的眼睛。” “个个都说小夜像我，所以你更不能丑了。” “好，”岳夜拖长声尾, 随后抬头看天，“雨越来越大了，还冷，下次再来的时候得换把打伞。” 唐意攥紧他的走，临走时转身深深地看了墓碑一眼，眼里翻涌着岳夜看不懂的情绪。 其实未必不懂的，岳夜后来想起这个眼神时，总觉得有些熟悉。再慢慢地想下去，脑海中会映现那日尹照倒在雪地上的眼神，亦是这样，一派的恋恋不舍，却又隐藏着绝望。 想到这里时，岳夜不小心把刚刚堆好的雪人的头给拂掉了。他无奈地蹲下，重新把雪堆卷成球，再搭上去。这些天已经重复着这个游戏很多次了，好没意思啊，他叹气。 可是并没有人陪他玩。 之前不过热闹了两天却又迅速恢复孤独的状态。 “喂，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啊？”有人从身后上手推了一下岳夜的后脑勺。 “不许碰我脑袋。”岳夜恼怒地瞪一眼来人。 凌岸气定神闲地坐到他身边：“好丑的雪人。” “闭嘴，你还堆不出来呢。” “脾气还是这么坏，”凌岸浅笑一下，继续揉他的头，“别闷在家里啦，外面不好玩吗？” “没人陪我玩。” “走，我和你出去。” “没心情。” 凌岸：“......你扭捏死了，”他抽出陷在厚雪里的靴子，继续问，“以前都谁陪你玩啊？” “尹——”岳夜顿了一下，“我哥哥会陪我，我也喜欢呆在他身边，不说话不闹都很好。” “沮丧什么啊，又不是——” “小夜，病人想吃东西。”唐意推开窗说话，恰好打断了凌岸的话。 凌岸旋即接上：“好啊，买些吃的东西回来，反正我也正想带小夜出去。” 岳夜站起身：“买蛋糕吧，那人怪馋的。” 唐意：“清淡些好吧。” “哪能这么娇惯着。”岳夜迈开脚步时倒是比刚才多了几分生气，不再恹恹的。 凌岸连忙跟上：“我也要，你带钱了吧，过来得急，夏城的货币在这里不通用，我又忘了去兑换。” 岳夜斜睨他一眼：“付一还三。” “......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巴巴的。” “我哥哥赚钱不容易。” “你是不是没看过他账户啊？下次仔细数数那一串数字。” 岳夜：“......” 最后还是买了蛋糕和水果，反正后者够清淡了，好和母亲交差。岳夜掂量几下手中的东西，总有些犹豫，问道：“会不会太少了？” “加上我的量，的确。” “真没钱了。”岳夜搂紧食物，匆匆地跑上楼。 凌岸笑着摇摇头，突然想起要去看看另一个病人了。 岳夜打开门时，里面那位刚好把目光投出来：“他怎么样了？” “状况比你糟一些，”岳夜把果盘放到床边小桌上，“都洗过了，我不会削皮，将就吃吧。” 尹照略微吃力地撑起来靠着枕头：“这是开胃水果啊，正菜呢？” “有蛋糕。” “也行。”尹照开始埋头挑水果。 “你和唐姐姐今天去哪了？” “给爸爸扫墓，”岳夜蹙眉：“待会我妈上来的时候记得别蔫蔫的，不然她又以为我欺负人了。” “我想去看看你哥哥。” “又不是以后没得看，现在省些折腾吧。” 尹照刻意绷起脸：“你，听话！” “我何时听过你话了？” “唐姐——”都没喊完就被人捂住嘴。 岳夜翻了个要上天的白眼，才松开手：“随便你。” 尹照迫不及待地就要下地：“现在过去。” “我妈和凌岸估计都在那边，你确定？” 尹照思索了一下当着家长的面泪洒当场的确很失礼，便缩回床上：“今晚他房里要是没人了，跟我讲一声。” “随缘，看心情。”岳夜貌似在敷衍他。 “怎么这鬼态度啊，说不定你哥感受到我的存在醒得快点呢？” “嗯嗯你说得都对。”岳夜随意地点头。 不对劲，这小子很不对劲，竟然不回嘴。尹照孤疑地凝视他一会，开口问：“有事瞒我？” “你才不值得我蓄意隐瞒什么事。” “那耷着脸干什么？” “我——”岳夜欲言又止。 尹照一拍被单：“果然有事瞒我。”不过激动一下，结果很快就咳了起来。 岳夜本想拍拍他后背，不知为何刚伸手，很快又缩回去，皱着眉峰等他咳完。 尹照缓了缓，叹气道：“跟你说话也太容易夭寿了吧。” “那就不说了，”岳夜随即起身，转身就走，没走几步，便停下脚步，微微回头，极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说完后便像逃跑一般离开了房间。 尹照一怔，眼色几度变换，最后慢慢垂下头来，静坐了好久。 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后，岳夜终于松了一口气。 尹照是该谢的，是他救了自己的兄长。 被提前做过特殊处理过的尖刃刺穿心脏，足以夺走一个毫无防备的神祗的性命。岳灵的确是支撑不住了，然而始终没有撒手就走。 岳夜想起缔结一事时，才发觉是因为尹照还在强撑着，才使兄长始终吊着最后一口气。 难怪尹照一直不肯闭上眼睛，哪怕口中淌出的鲜血止不住地流，都始终不愿意睡过去。他能抑制住不睡着，却控制不住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惹得唐意总是哭。 缔结让岳灵强大的灵魂将尹照从死线上扯回来，并且每时每刻都在保护着他，如今却调换过来，他在支撑着岳灵的生命。 再弱小的魂魄也会有成为强大依靠的一天。 直至熬到凌岸赶过来，尹照才放下心来，结果不出一秒就昏死过去。 在缔结的相互作用下，待岳灵不再命悬一线后，他终于清醒过来。 然而尹照接下来的样子却让岳夜总有些心有余悸。当他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时，几乎像疯了一样，要找人算账，得知罪魁祸首已经被狠狠地解决掉的时候，整个人似是失去了怒火倾泻点，又垮了下来，若不是凌岸强行让他再睡了一次，未必有现在恢复得这样好。 唐意和凌岸拦着不让他过去看岳灵，怕的就是尹照会再次激动，伤到身体。 但是，看不见才会不好受吧，岳夜想过后，便只有他不拦。 月色映亮窗外的皑皑白雪时，尹照悄悄下了床。 第79章 ［岳苼轻落下一粒棋, 嘴角噙笑道：“再过两年你就该被授予神职了，有什么想法？” 岳灵定晴在棋盘上好一会，还是迟迟不落棋, 眉宇间隐有忐忑, 不知是在思索制胜的棋道, 还是在考虑父亲的话。 岳苼支着头等：“哪有你这样耍赖的？我下三步也不曾像你想这么久。” 岳灵还是没有落棋，问道：“有没有少和人打交道的工作？” “虽然我希望你开朗活泼些, 但你如果觉得现在这种状态最舒服的话, 我也不强迫你什么, ”岳苼敛眉想想, 抬眸时眉梢一挑, “无常怎样？” “连接阴阳，渡人往生的无常？” “对，你不想和人打交道的话, 那和鬼打交道如何？” 岳灵：？ “这个不好的话，让我再想想。” 岳灵沉吟片刻, 蹙着的眉宇舒展开：“我只是对这个略听一二，说不上喜欢或讨厌, 或者我可以先考虑着。” 岳苼脸上的淡淡笑容仍未敛回：“你是不是觉得阴森了些？” “鬼和人，虽是阴阳相隔, 但从阳往阴之后就会变得穷凶极恶，这不是拿来吓不肯睡觉的小孩的故事吗？” “哪个小孩被吓了？”岳苼的角度格外清奇些。 “小时候我妈给我讲的。” 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之后, 岳苼眼中仍带着笑意，然而面上却叹了一声, “唐意啊唐意啊，我也拿她没办法，话说你弟弟还小, 我得注意一下这个问题。” 岳灵点头，拈棋的手悬在棋盘上一会，还是落不下：“爸，你把我的退路给堵住了。” “只要你想退，哪堵得住？”岳苼伸指点点棋盘上的某个方向。 思索片刻，岳灵还是把棋落下了。 “儿子你看，总会有退路的。” “那爸爸你呢，有给自己留退路吗？” 岳苼一怔，随后拂乱棋盘：“你不想我过去和那个组织周旋。” “我预感不太好。” 岳苼不当回事，只是打趣道：“我要真的殉职，你到时当了无常，我们还是可以见面的。” “我不是在开玩笑。” 岳苼原先温和的眼色突然变得幽深难测：“岳灵，那你愿意和我去吗？和我一起走。” 岳灵正想答好的时候，心口突然一阵刺痛，脑海中不断地浮现一个似乎很熟悉可在此刻却觉陌生的声音：你回来，你回来......他以为是幻觉，晃了晃头，再抬眸看向父亲时，眼前已空无一人，只剩下被拂乱的棋盘......］ 尹照在把岳灵的被子掖到下颚处之后，又拨开散在他侧脸的碎发，摆弄完后，继续陷入百无聊赖之中，然而并不想回去，便回自己房间把岳夜带来的果盘拿过来，也不挑，一颗颗一粒粒地吃下去。 在拈起最后一颗草莓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抬眸看岳灵，直直对上一双安静地微微流转着的眼睛。 尹照第一反应拎起岳灵的手，把拈起的草莓放到上面，正要合上的时候动作猛然一滞，低头看了看红果，又倾前去辨认刚才的对视是否幻觉，片刻后脑海里绷着的一根弦突然断裂。 岳灵懵了一下，他一开始反应不过来为何尹照扑上自己的时候要顺手把草莓给拂掉，它就那么滚到地上，消失在地毯里。不过，好像也没有很重要，毕竟怀里这位哭得很难让人忽视。 尹照在抱上去的那一刻想了很多种邀功方式，然而碰到岳灵时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后来索性放肆地用他的睡衣擦眼泪。 “你压着我伤口了，有点疼。”岳灵终于找到插话的空隙。 “会喊疼，那没事了。”尹照边抹眼泪边爬起来。 “好热啊，谁把我被子掖这么高的。” “......我。” “哦，拉我起来，”岳灵看起来像刚睡醒一般，满是懒散的气息，“慢点，别扯着伤口。” “让你不要一个人去又不听，老这么叛逆。”尹照嘴上骂道，行动起来却是极为小心翼翼。 “不是没死吗？” “还不是因为有我。” 岳灵微怔，复杂的眼色从尹照的额头一直落到他的胸膛上，甚至还扯开衣服去查看，似是得到确认后，轻蹙着的眉宇才稍展开来。 尹照脑中一空白，连忙掖好衣服：“干什么啊你？身体又没好。” “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我没事啊，”尹照面上毫无心虚之色，“就是晕过去几天。” “我睡了几天？” “一个星期有多，凌岸估计过你会在这阵子醒来，我就特意来蹲点了。”尹照微微得意道。 岳灵凝视着他，轻声道：“你再过来一点。” 尹照本想钻入被子里，不料还未躺下的时候，岳灵的头先往后倾了过来，稳稳地靠在他肩膀的前侧处。 尹照一凝，后来稍稍移动了一下位置，使手不那么酸。 “想听真话吗？” “啊？你还有事瞒我？”尹照心下一惊。 “其实我那天后悔了。” 尹照明知故问：“后悔什么？” 岳灵默了默，嘴角微微上扬：“我该推迟一天的，说不定还能和上那趟酒。” 尹照一激灵：“对！你说过那天晚上陪我去喝酒的。” “楼下有酒柜。” “伤口未愈不能喝酒是常识啊，岳灵你让人省点心好不好？” “......你今天好暴躁。” “我憋了好几天都没找到机会说话，急点怎么了？”尹照不过凶了几秒，脸色很快就变得有些奇怪，“那个，我腰有点酸，要不我把枕头竖起来，你靠后面。” 岳灵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撑起来后认真地打量了几眼尹照的腰，眼底里隐藏着心领神会。 尹照：......腰扭多了不就这样吗？ 他局促完后就转手把另一盏小夜灯打开后，问：“想吃东西吗？岳夜今天买了水果和蛋糕，水果被我吃光了，蛋糕倒还有一点点冻在冰箱里。” “我想喝东西，不要水。” 岳灵平时不怎么喝饮料，尹照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牛奶。 “要加蜂蜜。”岳灵叮嘱。 “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嘴好淡，想吃甜的。”岳灵此时的神情和往常的他有些不一样，有点......像一个想吃零食的小孩。 “明白。”尹照跑得还挺快。 尹照捧杯回来时，岳灵已经下了床，坐在地毯上，轻按着心口。 “又痛了？” 岳灵抬眸看他，微微蹙眉道：“怎么这么久？” 尹照一愣，随后说：“我先去和唐意打声招呼，她很高兴，本想过来的，但是想着你刚刚醒来肯定不爱吵闹，明天休息好了再过来。” 岳灵的眸色里掠过一瞬的无奈，呢喃了一句：“其实不用这样的。” 尹照见状想拉起他：“你想去见唐姐姐啊？走，我们去她那里。” 岳灵突然偏头看向落地窗外：“外面好亮。” 尹照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瞳孔一增：“我都忘了，今天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明天新年？”岳灵微微惊讶道，被尹照拉起来后便撺掇他，“去阳台看看。” 尹照迟疑了一瞬，然后把视线内可见到的厚毯悉数披到他身上后，才把落地窗堆开。 从城市各处溢出的灯光盈满了眼眶，上空偶有火树银花散开来。 雪还未融，外面没有尹照想象中的那么冷，不过他勒令岳灵不许把毯子放下来，竟也有听话。 那两张躺椅不知到什么时候被岳灵变成了连起来的双人椅，尹照一时未反应过来，还往楼下探出头去，看看是不是掉了一张下去，结果又有人在身后暗自翻了个白眼。 不过，双人椅坐起来真舒服，尤其是还能把腿搭到岳灵那边。尹照正想把头也靠过去时，却被他抢先一步，先倾了过来。 不太对劲啊，今天也太黏了吧，尹照想。不过这种感觉还算不赖。 烟花太眩目，岳灵一直静静地闭着眼睛，好久才说一句：“我想看。” 尹照下意识地把手从他脑后弯过去，顺势掩住岳灵的眼睛：“不划算不划算，看一次眼睛要酸好久。” “我想看。”岳灵把头直起来，坐正了些。 “......这，”尹照想了想，把头转过去对着岳灵，“把眼睛睁开，看着我。”随后他用力眨了眨双眸，笑着说，“我看你的时候眼睛是不是也很亮？比烟花还亮是吧？” 一抹忍俊不禁在岳灵脸上掠过，然而还是嗔了一句敷衍。 “凌岸厉害啊，”尹照正经了些，“能把你从死线上拉回来，治眼睛不就是件小事吗？” 岳灵点点头：“慢慢来。” 尹照突然想到：“你刚才是不是也算对我提要求了？三个了。” “不提前预告的都不作数，接下来我要说的，才算一个。” “嗯，反正我觉得没有比让你看烟花更刁难的了。” “最后一个要求是：再答应我三个。” “你耍赖。” “谁让你总不听话，也只有这招好用了。” “我不听话？这次我不让你一个人去你还不听，谁不听话啊？” “你好凶。” 尹照一时语塞，索性踹了他一脚。 岳灵一下下地轻叩椅手：“你以后想住哪里？这边还是我们原来的房子？” “你妈妈和弟弟都在这边，住这也挺好。” “我在问你的意愿。” 尹照突然来了兴致：”我想到处走，时不时换个新地方，他顿了一下，“除了夏城。” “好。”岳灵很利落地应承。 烟花放得最盛时，尹照不想岳灵挂念着，就亲了上去，然而只是唇瓣轻轻地相碰，毕竟这事很容易意乱情|迷，尹照只能用残余的理智极力在把守着，防止干柴擦出火花，要不然以岳灵现在的身体......克制点好。 岳灵修到自己是福，尹照再次确认。 然而在察觉到岳灵的气息开始变乱时，尹照心里微惊，明明想要松开，但嘴巴就是不听自己的。 唐意的突然来访反而帮了他一手。 开窗的声音传入耳时，岳灵不动声色地停下，偏过头去，微微笑了一下：“妈。” 唐意：......你们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我。 她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浅笑道：“还是忍不住过来看看你怎样了，照现在看来，我放心了。” 唐意转而对懵住的尹照说：“你怎么不穿多件衣服？” “我......我热。” 岳灵侧首看他：“你热吗？” “热啊。” 唐意的嘴角上扬了一下，随后挥挥手道：”晚安，明天是新年第一天，别起太晚。” 尹照听到一声“啪”的响音时，又愣了一下，三秒后说：“那是不是把落地窗锁上的声音？” “是吧，我妈爱犯糊涂。”岳灵面上淡定。 “也行，还能顺便守夜。”尹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躺下来，顺势悄悄扯了点毯子过来盖着，“岳灵，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要提个新年愿望。” “在听。” “明年你也要陪我守夜。” “只要明年吗？” “因为明年我继续会提这个愿望。” 岁岁年年，都提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