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心湖泛起涟漪》作者:王佳琪 文案: 彼此救赎,相互治愈,互相扶持。 片段: 雪下的很大。 走到清直的门外,濯涟停住了脚步,手无意识的攥紧又松开,抬起手想敲门,又悬在半空。 停滞了一瞬,他手指收拢成虚握状,慢慢收了回来。 他站在门外,望着窗纸透出的暖光与灯下的人影,终是转身,一步步走进雪里,行远。 在园子里看着月亮圆圆,肩上落了一层雪。忽然听到鞋踩雪声,濯涟转身,看到清直举着伞走了过来。 看到濯涟冻的通红的脸,清直蹙眉,把伞递给他,伸手去解自己的裘衣的系带。 “可以抱抱我吗,抱抱就不冷了。”濯涟伸手轻轻按住清直解系带的手,眼神黯淡又清澈,在月光下亮晶晶的,一眨不眨的看着清直。 清直静静的看着濯涟,濯涟缓缓把手收了回去,垂下了头。 清直解开系带,上前一步,用裘衣将濯涟整个人拥在了怀里。 濯涟的手无措地垂在身侧,然后渐渐沿着清直的衣摆向上,终于轻轻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的颈侧。他稍稍用力,见她没有推开,便紧紧拥抱住她。 伞被扔在了地上,承了厚雪与月光。 内容标签: qiángqiáng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清直,濯涟 ┃ 配角: ┃ 其它:互相救赎,家国情怀 ☆、楔子 志之所趋,无远弗届。 这一世,清直从孩提长到了豆蔻年华,带着点婴儿肥的脸渐渐棱角分明,然后皱纹渐渐爬上了脸颊,青丝变为了白发。 清直见证了祖国从一穷二白起家到国富民qiáng,从弱国无外jiāo到有能力维护国家利益,度过了社会转型期,实现了量变到质变的蜕变,成为有担当的,维护世界和平,促进世界发展的大国qiáng国。作为社会主义的建设者里普通的一员,回想这一生,清直无悔于年少时的选择,无愧于时代,无愧于国家。 只是一生未遇真正相爱之人而一生未婚,多少有些遗憾。 清风chuī过,竹林沙沙作响。莲花开的正好,阳光暖暖的笼罩。清直躺在躺椅上,在清脆鸟鸣中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墓志铭深深刻着的是:“我这一生都与祖国的发展,人民的幸福紧紧相连,这是最幸福的事。” 没想到的是再次睁开了眼睛,却已是另一个世界。 产房内血腥味弥漫。一盆盆血水端了出去,一盆盆热水端了进来。 太阳初升变成了夕阳西下,女子声嘶力竭的叫声渐渐变弱。 “用力,用力啊!”产婆紧紧握住女子的手喊着,满头大汗也顾不上去擦一擦。 “啊——”孩子终于生了出来,但血却是止不住的流。产婆是女子的奶娘,此刻泪早已是止不住,她给女子说:“恭喜您,是个千金。” “让我看看……”女子声音细弱地说。 产婆把孩子抱了过去,女子轻轻抚摸孩子的脸颊。 清直感觉到一只柔软却微凉的手轻抚自己的脸颊,她心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却仍是有些难以以置信。 “奶娘,我想求您一件事……”女子眷恋的看着孩子,眼眶中蓄满的泪水流了下来。 “姑娘,你说,你说,不论是什么,奶娘拼了命也要做到!”奶娘在旁泣不成声。 “您跟外面的人说,这是个男孩……”女子顿了顿,继续说:“夫君战死沙场,尸骨未寒,那些人就想着怎么利用嫡出的名头压着夫君的庶出身份瓜分夫君的家业。我不能看着夫君后继无人,也不能看着我的女儿将来被当成是联姻的棋子随随便便嫁出去!虽然身为女孩儿她要有男孩的担当着实辛苦,但她也必须做到。”女子剧烈的咳起来,过了一会儿再开口,声音又低了许多。 “奶娘,我知道这样风险很大,被发现那就是欺君的罪名,到时候不止孩儿活不了,奶娘你们也要被牵累。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本想着,即使夫君不在了,我也可以护着她长大,让她嫁个好人家。可是想我这身子这么不争气……” “姑娘你别哭了……奶娘答应你,答应你!奶娘一定能做到!” 清直感觉到拂在自己面颊上的手恋恋不舍的滑落了。 哭声渐渐远去…… 清直再一次从梦中惊醒。 清直睁开眼睛,眼神却没有焦距,剧烈的喘息着,心脏砰砰砰的跳着。 又梦到了当年初来这个世界的事情了。 十七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如今,她已经以男儿的身份在这个世界生活了17年了。 这个世界与她原来的世界相差甚远,就像是千年之前的样子。 女子被禁锢在宅院里,看到的就是那四方的天空,每天除了等待夫君的宠幸便是互相争斗,争风吃醋,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复杂的利益链条和关系人脉就从这宅院里蔓延出去。 奴隶制依然存在着,贵族是世袭的。局势也并不太平,外族虎视眈眈,而内部以前通过战争的手段统一过,但后来逐渐分封出去,又形成了诸侯割据的局面。虽然还没有大面积的爆发战争,但不少人都在蠢蠢欲动。 父亲战死沙场,母亲在生产时失血过多而亡,奶娘和当时产房里的人想尽一切办法让外面的人都以为她是个男孩,为此除了奶娘,其他人都在当年便隐藏到各地,并在几年之内用隐蔽的方式自杀而亡。 她隐藏着自己的智慧与锋芒,却逐渐让奶娘知道。奶娘便逐渐将一些东西jiāo给她,并在她15岁的时候与她说明了一切,然后悄然自杀身亡。 如今,这个秘密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贵族生活奢靡放纵,而她如今羽翼未丰,不得不与那些人虚以委蛇。 风雨欲来,而她做的准备还远远不够。 ☆、第一章 初见,相救,缘起 “公子,车马已经备好了。” 清直将思绪拉回,整理衣襟,走出门去。 京城的夜晚从来不会寂静,哪怕是雪天。 喧闹的声音从马车外传了进来,空气中飘着脂粉的香气,还有浓重酒气。女人的娇笑声,男人调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间或还有男子捏着的yīn柔嗓音。 “公子,到了。” 掀开帘子,看着这喧闹又荒唐的景象,清直冷笑了一下。 青楼楚馆尤是。 下了马车,却是换了一副表情。扇子一摇,眼睛一眯,勾唇一笑,活脱脱一个风流纨绔公子哥的形象。 姑娘们热情地围了上来,清直熟练地调笑一番,上楼进了包间。 包间里已经坐了几个男人,周围围着一群莺莺燕燕。混浊的酒气和脂粉香为这个屋子增了一分暧昧和奢靡。 见清直进来,一人朝他举杯笑道:“你可算是来了,今天有一批新人,这里一直藏着掖着的,听说是好货色。” “我们几个刚刚还在打赌,赌你这次是不是又一个也看不上。” “那是啊,你的眼光多高啊,哪像我们,一个个的谁不是……” 然后便是一阵哄笑。 “我说你小子该不是不行吧?” “唉你别说,京城里还真有人传。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后院里一个人都没有。即使是有嫡出的压着,说以你庶出的名分只能娶男妻,而你又恰好不好男风,那你也不至于连个妾都不收吧?” 清直把扇子一合,找了个地儿坐下,笑着说:“这不是各位更受姑娘们的欢迎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皮肤也很是白皙,哪像我,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皮肤糙的很,哪有姑娘愿意亲近我呀。” “说到这个,我最近托人从南方待了一种新的香粉,甚是细腻,而且香味持久,也很显白呢!” “哦?原来是这样。我说你小子今天怎么看起来格外白呢,有这等好东西,也不知道拿来分享分享?” 又是一阵起哄声,热火聊天的聊起了哪家出了新的香粉,哪家的衣服又有了新样式,又在哪给姑娘们买了新首饰等等。 清直在这边喝着酒,时不时的应和上一两句。 清直知道,他们叫她来并不是因为和他有多么深的jiāo情,而是因为有些时候,就是要她这样的不解风情之人来衬托他们的怜香惜玉,所以这般似是融入又似是融不入的距离刚刚好。 既能探听到他们不经意间说出的消息,又不用与他们走的太近。 过了一会儿,重头戏开始了。 今夜新要挂牌的一个个被喂了媚药的美人依次被搀了上来,眼波流转之间,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包间里不时有人抱得美人归,告辞出去,每当这时,便又是一阵起哄声。 清直漫不经心的看着,一个个姑娘或小倌娇笑着投入买主的怀抱,被抱上了楼,或是被直接买下抱出了门。 他们的外表柔美纤弱,笑容美丽空dòng,眼睛混浊着靡靡之气,有对金钱与奢靡生活的欲望,也有着些微的恐惧与忐忑,还有谄媚与讨好。 直到压轴的那一位被搀扶了上来。 他抬起头,脸上画着jīng致的妆容,向着周围环视,虽然因药效而体软无力,弱柳扶风楚楚可怜,但不妨他笑得妖艳而嚣张。 口哨声和污言秽语霎那间响了起来,竞价比之前激烈了许多。 台上的少年浓妆艳抹,身形纤弱,笑得勾人而魅惑。忽然,他的眼神与清直相jiāo。 没有混浊,没有恐惧,没有谄媚。黑沉沉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一片一颗星也没有的无边夜幕,笼罩着一座无人的荒城。 不,还是有东西的,只是被浓重的夜色掩埋了。被死死压抑着,不敢展现出来,也无法展现出来。 他的眼神很快就移开了,清直却是顿在原地。 价钱提高的很快,直到一位以手段残忍出名的客人把价钱提高到了一千两银子。 “哎呀,您这可叫我难办了呀。您的手段那可是出了名的,这人可是这一批里第二的美色,在您手里走这么一遭,回不回的来都不一定,我们楼里可是要亏的呀。”主持的人娇笑着说。 “好,那我出五千两白银,把他买下来,如何?” 台上的少年平静的仿佛不知他们正在谈论着他的生死,如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倚在那里的只有皮囊。 清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想带他走。 但现在不宜露锋芒,况且各处打点准备都需要银子,危机已迫在眉睫,若是此时出手,无疑是极为不理智的。 握着杯子的手仍风轻云淡,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是攥紧了。 “哎呀那可真是好呀,那么,就……” “huáng金千两,他,我要带走。” 楼里静了一瞬,然后包间里其他的男子大笑开来。 “哎呀,不容易不容易,竟然让我们的清直公子动了凡心呀。” “想不到呀,想不到,原来你喜欢的是这样的。” “一掷千金呀清直公子,这下谁说您不解风情,我们哥几个第一个反驳他。” 莺莺燕燕也跟着娇滴滴的笑着,软若无骨的倚在那些人身上。 清直羞赧地一拱手,说:“各位见笑了。今日我便先告辞,改日必当不醉不归。” “去吧去吧!” 清直走下楼去,一步步走近台上的人。台上的少年眼神迷离的笑着,似乎并不在意是谁在靠近。 将裘衣解下给他披上,清直将他打横抱起,向外走去。一步步沉稳而坚定,带他离开那片污浊之地。 他身上有着脂粉香,也有酒味。他和看上去一样纤瘦轻盈,抱起来能感觉到骨头硌得慌。他手臂柔柔地环着她的脖子,气息软软的拂在她的颈侧,不时发出一两声低吟,娇媚入骨。 她却只觉得不知为何,心疼不已。 外面的雪很大,冲淡了混浊的气息。 她把他抱上马车,点了他的昏睡xué,他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回府。请药堂主到我房来,为他解药。” “是。” ☆、第二章 归途 怀中人睡的并不安稳。 清直拿出手帕蘸着水,轻轻为少年擦拭着脸上的妆容。 卸下浓妆之后,一张美丽而稍显稚嫩的脸庞露了出来。怀中人蹙着眉,口中似乎在呓语着什么,睫毛微微颤抖,似是蝴蝶的翅膀扇动着,又似一片羽毛,轻飘飘的落在寂静的湖面上。 这种感觉是什么呢?是喜欢吗?清直凝视着他,眼睛有一丝迷茫。她在这一世虽说只有17岁,但毕竟经历过了前世,年岁认真说起来也不小了,前世并未曾对谁动过心,现在的她也会有这样少女般的心思吗? 可能还不是喜欢,只是怜惜。 如此的美貌对于一个无力保护自己的人来说,也不知是福是祸。 在这个世道,这样的美貌若是没有足够的权势来护着,又怎能自保。但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或者年老色衰,或者凋谢在最美好的年纪,不过是伤痕满身敝席一卷,扔到乱葬岗里罢了。 但若是没有如此的美貌,他或许已经死在洪涝后的饥荒或是严冬中的哪个破草庐子里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些大快朵颐着jīng致的菜肴,沉迷于青楼楚馆里的歌舞升平的贵族和大臣们,又怎么会去管这天下的寒士是否欢颜呢?(注1) 而清介的纯臣,太难上位。 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上到一品大臣,下到九品芝麻官,又有几个人,不是一层一层的庇护伞,保护人(注2),一层一层向上送东西呢? 收上来的米踢上一脚,再让百姓补齐;拿去修筑河堤的银子中饱私囊;若是百姓实在活不下去闹了起来,便用官兵镇压。不敢对上外边的贼寇,却为祸乡里横行霸道欺软怕硬。 百姓养着的官兵,手里的刀怎么能冲向百姓呢? 大臣们养的马膘肥体壮,采地huáng者却只能用地huáng去换那马残粟以充饥肠!(注3) 纵然她在暗处培养了江湖势力,做了些买卖,去尽量教给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一些手艺,扶养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儿,帮他们安置下来,但毕竟都要避人耳目。变卖家产,换成银子也都是偷偷进行,一些御赐的贵重之物更是只能供着,除了放那落灰也并无他用。 马车颠簸了一下,她回过神来。最近似乎总是想的太多,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视线落到怀中人身上,清直内心沉沉的好似压着一块巨石。在这种时候一掷千金…… 当时的情形容不得她想太多,但现在却也没有悔意。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感觉:若是今天放任这个人被别人带走,死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她将一生都无法释怀。 或许,是因为他有点像前世少年时的自己。明明年纪轻轻却好似找不到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眷恋的东西,恐惧死亡,向往光明,却没有能自保的底气。脸上挂着空dòng的笑容,心中却死灰难起。(注4) 作者有话要说:注1: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注2:《保护人》是一篇外国小说,反应的社会问题挺深刻的,大家可以去看看。 注3:摘自百度百科: 采地huáng者 唐 白居易 麦死chūn不雨,禾损秋早霜。 岁晏无口食,田中采地huáng。 采之将何用?持以易糇粮。 凌晨荷锄去,薄暮不盈筐。 携来朱门家,卖与白面郎。 与君啖肥马,可使照地光, 愿易马残粟,救此苦饥肠! 注4:摘自搜狗百科: 死灰chuī不起的出处: 寒食雨二首 北宋 苏轼 自我来huáng州,已过三寒食。 年年欲惜chūn,chūn去不容惜。 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 卧闻海棠花,泥污燕脂雪。 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 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chūn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 小屋如渔舟,濛濛水云里。 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 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 也拟哭途穷,死灰chuī不起。 ☆、第三章 醒来 雪渐渐停了。 屋顶上,地上,到处都落了厚厚的一层。 空气冰冷,吸进一口寒气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冻住了。 黑沉沉的天空渐渐变成深蓝,深蓝又几经渲染成了浅蓝。天明的过程好似是哪方执掌画笔,就这样画了一幅以天为幕的水粉画,悄无声息的展开了整片苍穹的壮丽。 金色的阳光穿越云层撒了下来,一时光芒万丈,为银装素裹的竹林渡上了一层金边。 少年的睫毛颤了颤,眼睛缓缓张开。 温暖舒适的被窝散发着阳光的gān净气息,脸上和身上都很是清慡,空气也是gān净而不但一丝浑浊的,不时有鸟鸣声清脆的响起。 阳光透过窗纸温柔的笼罩,屋子里的摆设简单朴素,带着暖暖的生活气息。 少年坐了起来,身上穿着gān净的里衣,身体上没有任何痕迹,也并无不适。 只是稍稍有点饿。 这样的早晨,就像是梦里的情景。简简单单的起chuáng,脸上未着妆,也没有酒臭与脂粉香,被窝gān净柔软,一chuáng阳光。 是梦吗? 少年有些恍惚的起身,穿上chuáng边叠的整整齐齐的新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碰那件裘衣,推开门走到屋外。 苍翠的竹叶从雪下冒出了小尖尖,鸟儿在竹林间穿梭,扑棱棱带起一蓬蓬雪。 地上的雪很厚,但有一条扫好了的小路,蜿蜒着拐进了竹林里。 忽然,少年看到有一团白色在地上跳动着,留下串串小脚印——好像还有一个白色的小尾巴? 少年睁圆了眼睛,抬步小心翼翼的靠近那团白绒绒。 原来是只兔子! 少年试探着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兔子的毛,眼里闪烁着灿烂的光,无声的笑得阳光而明朗。 忽然,少年听到身后传来踏雪声。他的笑容立刻收敛了,瞳孔微微放大,手收到身侧虚握着。 迎着光,他看不到来人的影子,只能通过脚步声判断来人的位置。 来人一步步走近,少年有些慌张,目光呆滞的盯着兔子的尾巴在那一摇一晃。 来人在他身后站定,少年反而平静下来。他脸上挂上娇媚的笑,站起身来,转身看向来人。 相貌俊朗,锦衣华服,身着裘衣,典型的公子哥儿装束。一双眼睛清清冷冷,沉默地看着少年。 莫非这就是昨天把他买下的人? 昨夜的记忆有些模糊,他只记得有人把他抱起来,带到马车上,然后便没什么记忆了。 这人昨天竟放过了他,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见过主人。”他软着声音柔柔的说,刚要俯身行礼却被扶住。 “不必多礼,在外称我公子,在这唤我清直就好。” 清冷的声音似是流过石板的清泉,澄澈gān净。 呵,会去那种地方的人怎么可能澄澈gān净?少年心里嘲讽着自己刚刚不切实际的念头,顺势倚在清直的怀里,嘴唇似有似无地擦过清直的颈侧,暖暖的气息撩拨着清直的心弦。 清直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 少年的穿着在这雪间显得单薄了些,身上带着微微的凉意。 “下雪了也不怕着凉,怎么没穿裘衣?” 少年踮起脚在清直耳边软声呢喃:“清直要罚我吗?还是……” 少年的手不规矩的伸进了清直的裘衣里揽住她的腰,笑得暧昧而勾人心魄,眼睛盯着清直的眼睛,想找出里面的波动与欲念。 但是没有,仿佛一片寂静的湖面。 少年的眼睛明暗闪烁,轻轻咬唇。 清直伸手轻轻覆上了少年的眼睛,说:“不想笑就不要笑了。你的眼睛在哭,你知道吗。” 少年眨了眨眼睛,睫毛挠的清直手心微痒。 “能在清直怀里,我很开心呢,眼睛怎么会在哭呢?”少年撒娇着说,心中却有点慌张。 眼前的黑暗让他恐惧,却也有种安心。 恐惧黑暗,但这个人让他安心。 这个想法太可笑了,少年想。 从来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也没有人教过他该怎样对待这样的话。他会媚笑,会撒娇,会求饶,会虚与委蛇,会谄媚逢迎,会利用自己的美貌去求得生存。这些是别无一技之长也无力自保的他在耳濡目染下学会的东西,他也一直用的很好,在鸨儿心里是棵能赚大钱的摇钱树,所以即使会被占占便宜,但还是安然无恙的活到了初挂牌的宴会上。 而不是像有些与他一同被卖进楼但总是抗拒学这些的少年姑娘一样,在身子未长开的时候被随随便便当成添头送了出去,或是被鸨儿丢给guī公当众杀jī儆猴,死的死了,活下来的浑浑噩噩的活着,乖巧无比。 他想像过买下他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的,是胖还是瘦,长的白白嫩嫩还是凶神恶煞,是衣冠禽shòu还是连伪装都不屑。 他也想过他可能会面对什么样的事情,是否能活过第一个晚上,是否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如果第二天还活着的话,身上会不会伤痕累累,会不会满是肮脏,会不会痛到无力起身。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这已经让他惊讶,还有些微惶恐。 这样的话语似乎已经超越了玩物与主人的界限,他却不敢妄想。 请你不要这样。他想说。这不是他所接触过的甜言蜜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要这样假意温柔。身体不够吗,为什么想要玩物的心呢。他不曾被人善待,也不敢相信自己会被善待。 他看过楼里的纨绔子弟花言巧语对着一个姑娘诉说爱意,却在下次对着另一个姑娘含情脉脉。也看过之前受宠的不行的少年们被他们的主人随随便便jiāo换。 温柔的背后是更大的残忍,所以千万不要沉溺。他对自己说。 但心里还有一个声音:或许这个人是不同的,或许……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已是很久。覆在眼睛上的手拿来了,拥着他的人松开了手。 他缓缓睁开眼睛,渐渐适应了阳光。 清直把裘衣解下,披在他的身上。他微微抬头,任清直系好了系带,整理好衣襟。 带着清直体温的暖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将他包围。而清直站在雪地中好似感觉不到寒意。 他见过嫖客给姑娘少年们买漂亮的衣服,却从未见过在雪地中将自己的衣服让出去的。 他藏在裘衣里的手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面上仍是甜甜的笑着,眉眼弯弯,甚是动人。 ☆、第四章 予名濯涟 “随我来这边。”清直踏上那条小路,向竹林行去。 少年跟上。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一个池子,里面结着冰。 “这池子里莲是我几年前种的,这几年每到夏日都会开一池莲花。”清直看着这个池子说道。 语罢,转身看向少年。 “你上前来。” 少年巧笑倩兮,乖巧的走上前去,伸手想抱住清直的胳膊,却被她不动声色的躲开。 “香远益清,亭亭净植。我的名字出自这句。”清直道。“你可有名字?” 少年柔媚地笑道:“幼时的记忆已是模糊了,只记得父母双亡,被人贩子卖进那处。这十几年间,又有谁在意我的名字呢?如今清直买下了我,清直想我叫什么,我便叫什么了。” “我名所取的那两句的前面还有这样两句: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注1)若你喜欢,我便予你名濯涟。”清直认真的看着少年。 “在我面前,若你愿意,便不必伪装。若你觉得这样安心些,那便这样也好。只是我究竟是怎样的人,日后你慢慢就会知道。只要你不做出有损我与我在意的人的事,我可以一直护着你,直到你羽翼丰满,展翅高飞。” 少年的笑停滞了一瞬,又换上一副委屈的神情。 “是我笑得不好看吗?清直为什么这么说?清直不喜欢我笑的样子吗?” 他伸出手去试探着牵住清直的手,清直的手指动了一下 终究是没有再躲开。 清直手背微凉,掌心温热,有着不易察觉的薄茧。 少年拉住清直的手轻轻摇晃着,指尖轻触清直的掌心,笑得娇艳动人。 “清直,我好不好看?” 清直握住他不安分的手塞回裘衣里。 “好看。” “那为什么清直要那么说呢,清直不喜欢吗?” “不喜欢。” 少年心一紧,软着声音说:“为什么不喜欢呢?” 清直抬手轻放在少年胸前。“我不希望你心中悲伤,脸上挂笑。我希望你因为心中欢喜,而真切的笑。” “我对重视的人一向直来直往,有什么便说什么。你若不信我,自然也是应当的,毕竟你我相识尚浅。只是我希望你可以不要苦苦压抑着自己,qiáng行说服自己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听从你内心的声音,不要带着成见去看一个人。” 少年上前一步,想拉清直的手。 清直后退一步,“不必勉qiáng自己亲近谁,你也不是谁的所属物。你属于你自己,你的情感,你的身体,你的一切,都属于你自己。” 少年渐渐收敛了娇笑,转而笑得嚣张,上前一步将手搭上清直的肩。 “莫非清直喜欢我这样?” 清直静静的看着少年,眼神平静无波。 “濯涟,这真是个好名字,谢谢清直予我此名。只是我不认字,可惜了这么好的名字。”濯涟盯着清直的眼睛,渐渐靠近。 “若你愿意,我可以教你识字,或者请一位好夫子来教你。你若有什么别的想学的,也可以与我说。”清直按住濯涟。 “我在这竹林里养着兔子,不怕人的,你若喜欢可以继续养着,若不喜欢我便带走。另外,”清直轻轻挣开濯涟,离开小路向竹林里走了几步,蹲下拨开了雪,露出冒出土不多的笋尖尖。 “你若喜欢,可以挖笋来吃。我今晨挖了一些,现在大约已经做好了。随我来吃早饭吧。” 说罢,清直拍拍手上的雪,从小路向外走去。 濯涟踩着清直的足迹走进雪里,蹲下摸了摸那几个笋尖尖,嘴角微微翘了一下,然后便站起来,几步跟上走的并不快的清直,跟着她向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1: 爱莲说 北宋 周敦颐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jú,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一。 余谓jú,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jú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第五章 受伤 几个小菜按着两人的份量做的,简单又有营养。 吃完饭,清直问濯涟:“可有想做的事情?” “清直教我识字可好?”濯涟歪着头勾唇笑道。 “好。你随我来。” 书房外面种的也是竹子,寒冬里也郁郁葱葱。 展开宣纸,研墨,落笔。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濯涟,你的名字是这二字。” 放下笔,清直指着濯涟二字向濯涟说。 “真好看。”濯涟道。 “明日开始,每日辰时、巳时我请夫子来教你习字读书,申时由齐师傅教你习武。若是觉得累,可以与我说。”清直道。 “多谢清直了。”濯涟伸手指了指她写的字,“这个可以送给我吗?”他眼睛亮闪闪的,看上去很是喜欢的样子。 “好。”清直颔首。“拿上这个先回去吧,我有事要出门。你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管事的说。这府中你可以随意逛逛,我已经吩咐过下人,这里没有你去不得的地方。” “嗯,谢谢清直。”濯涟目送清直走远,脸上的笑逐渐消失。 这是什么新的玩法吗?若是,他也无力反抗。只是若是真的动了心,或许便是万劫不复了。 若是游戏,陪清直玩玩又何妨?他几次刻意勾引,清直似乎都没有那种意思,这于他而言是好事。 一旬一晃而过,濯涟却没见到清直几面。 早晨他起时清直已经出门,晚上他睡时清直仍未归来。 这天夜里,他照例去清直房里等到亥时,刚要离开时,清直推门走了进来。 一身的酒气与脂粉香。 原来是在外面花天酒地,濯涟心中讽刺的想着,面上却露出娇媚又委屈的笑容来。 “清直,是濯涟不得你喜欢吗,你碰都不愿碰濯涟,却出去……”说着,他伸手点在清直的右胸上。 清直闷哼了一声,濯涟连忙收回手。 药堂堂主这时推门进来。 “你先出去。”清直说,声音冰冷。 “清直受伤了?”濯涟一脸担忧的说。 “出去。”清直的气息有些乱,声音微颤。 药堂堂主说:“请你先出去,莫要声张,只当什么也不知道。” 濯涟咬咬下唇,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您何必以身犯险。再过几日,笠昇他们便能处理好灾民的事回京了,到时再动手也不迟啊。”药堂主剪开清直的衣服,露出她右胸上的血dòng。 “还好没伤着心肺,却到底是贯穿伤。过几日便是冬狩了,若有人怀疑是您做的,在那时发难,您到时又该如何应对?”照例没用药麻醉,药堂主手下银针不停,将她的伤口缝合起来。 清直的手死死攥着衣服,不曾痛呼一声。她声音颤抖着说:“你与谍堂主说,查查这次暗中派去的人,我怀疑其中有jian细。今日我偶然听到这老贼准备派人去将笠昇一行人等抓住押解回京,扣上怂恿灾民bào动的帽子。” “什么!”药堂主心中大震。“怎么可能?这次派去的都是知根知底的,怎么会有jian细?”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若非如此,今日必不会如此仓促。虽说刺杀完成后去了楚馆,但时间毕竟有个先后。若是有心人去查……”清直蹙眉。 此时已是缝合完成,药堂主正要上药,清直却制止了他。 “用生肌。冬狩之时他们必会想方设法看我右胸是否有伤,若用续肌必是来不及的。” “可生肌只可使表面完好,却对内里的伤并无治疗之效,而且与续肌不可同用,这您也是知道的。若用生肌,到时有人出手试探,您又如何自保?” 清直沉默了一会,“我本不想带濯涟去,现在却只能这般了。只看那时候能不能演的好这场戏,瞒过那些明中暗中的眼睛吧。” 药堂主犹豫了一下,却终于是说:“后院里新来的那位,是否可能……” 清直抬手制止了他。“我已让谍堂堂主查过他的根底,并无与那边有染的痕迹。况且他虽历经了苦痛与折磨,也确实无法完全信我,但我知他,信他终究是保留了内心深处的善意。我未害他,他必不会做这样的事。” ☆、第六章 亲近 次日,濯涟一早便前来,却被告知清直又已经出去了。 晚上,他等在清直的房里。门被推开,清直进来了。濯涟伸手想去解清直的衣服,却被清直按住了手。 “清直,让我看看你的伤,我为你担忧的一夜都没睡好。”濯涟的眼睛湿漉漉的,好似林间的小鹿。 “并无大碍,放心就好。”清直平静的说。 “我不信,若无大碍,你怎会让我出去?”濯涟红着眼睛说。“我昨夜是不是戳在你的伤口上了?你怎会受伤?受了伤还去寻欢作乐?” “濯涟。”清直抬手抚上他的头。“我……”我若说我不是为了寻欢作乐,你可信我?怕是不会信的吧,最多,再在心里更加讽刺我的虚伪。 “三日后有场冬狩,你可想去看看?”清直顿了顿。“只是到时,你我要同榻而眠。” 此番濯涟去怕是要扮演一个妖媚惑人的角色,以此来作为清直在冬狩时只是赏景或者待在帐中,而少骑she的缘由。 为掩人耳目,只得这般行事。若是在外保持距离,说不得有人要起疑心。 “好呀,濯涟还没见过冬狩是什么样的呢。”濯涟靠近了清直,搂住清直的腰。 “至于同榻而眠……”濯涟笑得妖娆,“濯涟可是期待已久呢。”说着,手渐渐向上攀去,身体也一点点靠近。 呵,这游戏到这里你便已忍不住了吗?果然,之前的都是欲擒故纵。 找夫子教我习字,找齐师傅教我练武,如此这般费心,都是为了好好在我身上讨回来吧。 看着濯涟逐渐靠近的绝美面容,清直的眼神明暗不定。 濯涟踮起了脚,贴在清直的耳边说:“清直要不要先收一点利息?” 说着,濯涟搂住清直的脖子,盯着清直的眼睛。眼波流转,勾人心魄。 清直的眼神闪了一下,闭上眼睛又睁开,又恢复成一片寂静的模样。 濯涟见她不躲开,便逐渐靠近。 “够了,停下。”清直说,凝视着濯涟的眼,眼神复杂而带着一丝暗意。“你在不安什么?一定要这样才能安心吗?” “清直,”濯涟歪着头睁着远远的眼睛说,“你一掷千金,为的难道不是这个吗?” 清直的眼神太锐利,他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 这几日的生活太过安逸,令他想要沉迷,更令他恐惧。 他就像是泥沼中深陷的人,眼前突然有一根绳子伸了过来。他却不知抓住这跟绳子,是会被拉上岸,还是拉到更深的深处。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清直越是待他好,他越是恐惧是否这是在酝酿着如何巨大的风bào。 若身体他无法掌控,至少心,他不愿jiāo付。 “濯涟,你想要我怎样待你。”清直低低的说,声音微哑。 “爱抚你,”清直一只手抚上了濯涟的脸颊。 “拥抱你,”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向怀里狠狠一带,濯涟发出一声惊喘,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亲吻你,”清直靠近他的耳侧,呢喃。 “占有你,”清直轻轻咬住濯涟的耳垂,用舌尖轻舔了一下,一触即分。 “让你双目失神迷离,不能自已?”清直松口,缓缓后撤,拉出一条暧昧的银丝。她眼睛沉沉的盯着濯涟的湿润微红的双瞳,眼中仿佛有波澜在寂静的湖面泛起,又似乎是掩藏在平静湖面下的暗流汹涌。 濯涟剧烈的喘息着,脸颊发烫,笼罩着一层红晕。双眼湿漉漉的,带着迷茫与羞恼,一副被欺负的惨兮兮的样子。他双腿发软,仿佛踩在棉花上,几乎站不稳。 他双臂挂在清直的脖子上,双手攥着清直的后襟,却感觉用不上力一般。 而清直揽在他后腰上的手,仿佛格外滚烫,有力,让他的心无力反抗,毫无遮掩的让清直看清。 受过的累累的伤,对这世间与自己的厌恶,压抑的渴望,深藏的恐惧,对她的欢喜…… 濯涟眨了眨眼,却没能眨掉眼里的那一层水雾。他将手移到清直的前襟,软软的抓住手下的衣裳。似是推拒,又似是迎合。低低的喘息着,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从前若是被人摸了手和脸,他的感觉都是厌恶而恶心的。但他却不反感清直的接近。 反而,隐隐想要更多。 他有点惊慌,却有点欢喜。 他环抱住清直,将头埋在她的胸前,泪水沾湿了她的衣襟。 他无声的呐喊着:清直,你可知我已不敢相信。 不敢信这世间还有单纯善意。 不敢信有钱有权的人不会玩弄弱者的身心。 不敢信,有人会待我这般以色事人、自己都厌弃的卑贱之人真心实意。 也不敢承认,我喜欢上了你。 但我终究,终究还是骗不过自己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清直对濯涟是心动而怜惜的,她不希望濯涟qiáng颜欢笑,不希望濯涟总是以最坏的样子来思考她对他的好。 她第一次对一个人心动,没有怎样去爱一个人的经验。她也会无措,也会因为被误解而难过,也会有冲动,但她始终坚持着理智的那根线。所以说爱抚与拥抱的时候,她真的那样做了,但说之后的那些的时候,她并没有qiáng行使清涟与她相吻,也并没有做出更过激的举动,而是借着之前的势偷换概念,咬濯涟的耳垂,却给他像她说的话那般的压迫感。 她知道清直的恐惧,却不知哪里是给他安全感与令他感到屈rǔ的界限。所以之前濯涟刻意勾引她的时候,她时而拒绝躲避,时而任他作为。 濯涟被清直救出那污浊之地,且没被残忍对待,而是以一个有尊严的人的样子活着,还能读书、习武,活在阳光下。濯涟对清直是感激的,也是欢喜的,但他又不敢,所以才会自己折磨自己。 ☆、第七章 冬狩 受伤 那日之后,清直与濯涟相处时的气氛便有了些不同。 听清直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濯涟答应帮忙演这出戏。 冬狩这一日很快就到了。 灾民没闹事,镇雪灾的银子便没有人关心到底花到了哪里去。京城的冬天没有饥民,没有灾情,没有冻死的人家——至少在那些沉迷于温柔乡的公子哥儿们看来,是这样的。 至于冬狩,哪有人会真的想去狩猎。说是各家公子哥儿带着莺莺燕燕赏雪顺便展示一下自己的威风更为恰当些。 也可以说是狩猎吧,只是狩猎的,是美人们的心罢了。 林子里的猛shòu早就被清gān净了,留下的都是些野兔、小鹿什么的构不成威胁的猎物,正适合耍威风。 清直下了马车,将手伸向濯涟,又收了回来。 “来,这地上凉,我抱你进帐。”清直一副被美色迷了眼的模样,对濯涟紧张的紧。 周围的公子哥儿看到了,心照不宣的jiāo换了个眼神,在一旁哄笑起来。 “清直公子,我看你才是最怜香惜玉的人呐。” “是啊是啊,这一朝食髓知味,便是宠的不行,哪有之前那置身事外的模样了?” “说的极是!” “那日不曾仔细看看,今日可要好好看看,到底是怎样的模样身段,将清直公子迷成这样啊。” 清直羞赧的笑着说:“让各位见笑了。只是这几日我有点不知分寸,着实将他累的不轻,这几日他便没怎么出过门,此番却是不好再让他自己走了。他脸皮薄,还请各位不要取笑在下了。”说着,一脸毛头小子害臊的样子,连连拱手告饶。 周围人哄笑的更大声了。 清直便涨红着脸把带着面纱的濯涟从马车上抱了下来,快步走进营帐里去了。 进了营帐,清直便将濯涟放下,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失礼了。”清直道。 “不碍事。”濯涟回道。 气氛便一时有些尴尬起来。 这几日他们二人的对话常常是这样的,濯涟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娇柔,话少了起来,空气便常常突然安静。 而清直的话本来就少,也不大清楚该找什么话题打破这一室的寂静。 于是便两两相顾无言,一个手足无措却表面上冷冷清清显不出来,一个忐忑带着羞涩却仍有防备沉默寡言。 人渐渐来的差不多齐了,巡逻的人挨个营帐通知请到林前集合,这才结束了这略显尴尬的局面。 清直翻身上马,向濯涟伸出了手。 濯涟缓缓伸出手去,触在清直带着薄茧的温暖掌心。 微凉,微痒。 清直握紧濯涟的手,将他拉上马,搂在自己身前。 濯涟便顺势倚在清直的怀里,一副乖巧而略显疲惫的模样。 场面话说罢,众人便大声呼和着拍马进林,拉弓she箭,将一只只小shòu钉在箭下雪上,晕染开的红在这一片雪白的天地之间尤为刺目。 一时间小shòu四散奔逃,禽鸟拍着翅膀扑棱棱飞起,shòu惊鸣声与人的大笑夸耀声混在一起,还有娇滴滴的谄媚之声甜腻腻的传来。 “驾!”清直策马向密林深处而去,经过许多奔逃的小shòu身边,搭箭去she,却总是恰到好处的向两旁偏了一些,或是力度稍小,擦着小shòu的毛插在雪里。 濯涟倚在清直胸前,听着她有力的心跳,被她暖暖的体温包围,微微垂下头,掩盖住眼底的波动。 喧闹声渐渐远去。行至人迹罕至处,清直渐渐慢了下来。 “烈烈寒风起,冰厚结清流。”(注1)清直缓缓道。 寒风卷起枝上的雪,纷纷扬扬的落下。 仔细听,还有些别的声响。 清直将濯涟转过来,拿出一条丝带轻轻覆上濯涟的眼睛,在他脑后打了个结,将他的双手环在自己的腰间。 “抱紧我,别怕。” 四面八方一时间出现许多蒙面的黑衣刺客,挥剑朝清直袭来。不料快要接近的时候,雪地里突然冒出一群身穿白衣的蒙面人,与那些黑衣人对了上去。 偶尔有受了伤的黑衣人被不着痕迹的放过来,清直便用那半瓶子咣当的功夫左支右拙地应对着,衣服被划破了几道,却没受什么伤。 突然,一个黑衣人bào起,拼着被狠狠刺了一剑冲破了封堵,如星芒般从侧面直刺濯涟。 清直瞳孔张大,挥剑迎上来人的剑。但却力不从心,剑被震的脱手飞出。众多黑衣人突然拼命似的缠住白衣人,白衣人一时无法脱身。 黑衣人又攻了上来,千钧一发之际,清直将濯涟按在自己怀里,身体一侧,任长剑刺穿了右肩。一声闷哼,清直的眉皱紧,眼神尖锐,闪过一道冰冷的剑光。 趁黑衣人靠近,清直拔出匕首将他一刀割喉。温热的血在寒风中很快便冻结,连气味也消散地无声无息。 “撤!”其他黑衣人纷纷撤去,腾跃在密林之间,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白衣人护在清直二人身边没有去追。 地上的雪中混着血,被踩的一片泥泞。 濯涟感觉到有滚烫的液体流淌下来,他想解下丝带,却被清直用左手按住了。 “别动,我没事。”清直声音如常,平静清冽,没有一丝涟漪。 濯涟咬住下唇,泪水悄悄的流了出来。 他听到了剑入肉的声音,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感觉到了热血滚烫。 也清楚的感觉到,长剑刺来时,她把他护在怀里,自己迎上。 作者有话要说:注1: 摘自百度百科: 冬狩 唐代 李世民 烈烈寒风起,惨惨飞云浮。 霜浓凝广隰,冰厚结清流。 …… shòu忙投密树,鸿惊起砾洲。 …… 禽荒非所乐,抚辔更招忧。 ☆、第八章 坦白 白衣人不知何时隐了身形。 “别立刻睁眼,这里光qiáng,你缓缓睁开。”清直将丝带解下,用左手隔空遮住照在濯涟眼睑上的阳光。 “我想看看你的伤。”濯涟哽咽着声音道。 “未伤及要害,并无大碍,只是样子可怕了些。”清直说的风轻云淡,若不是感觉到那滚烫的液体仍在流淌,濯涟几乎都要信了。 濯涟缓缓睁开了眼,看到贯穿了清直右肩的那柄剑,眼里的泪更是止不住,哭得鼻尖泛红。 “一会回到营帐,你可千万莫要是这副神情。”清直拿帕子拭去濯涟脸上的泪。 “濯涟,别哭了。我应该护着你,不让你哭才是。但我终究还是不够qiáng大,才让你为我哭泣。你一哭,我都不知怎么办才好了。这伤真的不疼,只是看着凶险罢了。”见濯涟哭得梨花带雨,清直有些无措。她没有经验,不知如何哄自己怜惜的人不再哭泣。 濯涟心中仍是难过不已,但清直的伤不宜再拖着,若他不能赶快调整过来,清直便要多收一段时间的罪。 他qiáng忍着泪水,沙哑着声音断断续续的说:“回去吧,我能调整好。”说罢,小心翼翼的调整坐姿,看上去倚在清直怀里,实则坐直身体,不去碰到清直。 回到营帐之时,不少人已经回来了。 见清直受伤,巡逻的人连忙派人去喊随行的医者过来。 周围的公子哥儿看清直疼得煞白了脸,却因有美人在怀而咬牙忍住,愈发觉得这厮以前那纤尘不染的模样是还没开窍,如今怕是在他们这些人中也是排的上号的风流了。 “濯涟,你在屏风后等着可好?这伤看起来可怕,你又一贯胆小,我可不舍得你看。”清直放柔了声音,却还是疼得变了调。 “是,公子。”濯涟犹豫了一下,是留在这固宠还是顺着心意到屏风后不看这可怕的景象。最终有些不甘,但还是惧怕,于是便半推半就的应了。 “还请医者给公子好好瞧瞧了。”濯涟不忘软着声音在清直面前表现一番他的柔情似水,一双水眸潋滟着波光,叫人心旌摇曳。 清直一声轻咳,医者连忙将视线从濯涟的身上移开,开始为清直处理伤口。 狰狞的伤口旁,右胸偏上处肌肤完好无瑕,并无第二处伤口。 待医者告退出去,濯涟忙走上前来,眼圈红红的,伸手去解清直的衣服。 清直往旁边一侧,避开了他的手。 “并无大碍,无需挂怀。” 濯涟将手慢慢收了回来,盯着那处依稀变红的绷带,“这伤,是为了护着我受的。” 他抬头看向濯涟,“你早知有人埋伏?为何不告诉我?” 他的眸像是没有一片乌云遮挡的星河夜空,直白的探究她眸中的所有隐藏。 清直不动声色的避开他的视线,“我能护好你。若提前与你说,不过徒增你的担忧,不如不提。” 濯涟静静的看着清直,不言语,也不动,目光执着。 “我以为,你给了我了解你的权力,那便不能收回。”濯涟仰视着清直,手微微攥住,指甲刺痛着掌心。 用这样的语气与清直说话,濯涟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他在赌,赌清直待他真心,以自己为赌注,只因清直是唯一这般护他之人,因清直说过,她对重视的人一向直来直往。 若他有资格拥有重视的人的话,他想,清直必定是的。 若他能够以清直待他的直白待清直,清直会开心的。 他在赌,赌他内心的指引是对的,赌清直真的在乎他,赌他,还能有爱人的权力。 他赌赢了。 清直将目光与濯涟相接,眼中寂静的湖面泛起了涟漪。 心里亦然。 濯涟能这般,说明他开始尝试着信任她,这令她欢喜。 她本以为还需要再过些时日,没想到是她小看了他。 在泥泞中爬出来,还能有那般纯澈的眸的人,若是在悬崖峭壁仍能在石头缝里扎根发芽。更别说,是在chūn风雨露里,还有着肥沃的土壤了。 她的目光柔软起来,拍拍chuáng榻,示意他过来坐下。 “若你想知道,我便都说给你听。” 濯涟坐在她的身侧,侧头看着她。 她将衣服稍稍解开,露出完好的右胸偏上处。 “这里本应有一处伤口的。那日我受伤回来,正好遇见了你,让你出去是不想你担心。当时为了杀一个老贼,仓促出手,结果虽然得手,但也受了不轻的伤。” “仓促之间难免留下痕迹,之后我去青楼楚馆,还冒着风险喝了些酒,便是为了隐藏痕迹。” “只是前后毕竟有个时差,有人已经起了疑心,必会借此机会试探。” 她停了停,身体颤了一下,微微蹙眉。濯涟连忙扶她倚在靠枕上。 清直继续说道:“有人查我,我必不会无所察觉。此番冬狩,我知他们要动手,便提前埋伏了人在那里。只是出于各方原因考虑,我叫他们不要尽全力,而是将实力压到普通高手的水准,如此才能避免那边更起疑心。” “包括我自己,出手时也要注意不能太过犀利,且还要作用尽全力而不支之态。” “受伤也是一早便计划好的。刚刚那个医者,若无意外,必是他们的人。唯有他亲眼所见我并无那天所受的伤,我才可打消他们的怀疑。” “只是刚刚晃了下神,受的伤比预想中略重了些,不过比起所得来说,这点伤不算什么。” 清直说罢,低低的咳了几声。 濯涟轻抚清直的背,递给她一杯温水,目光复杂,道:“那你的伤怎会痊愈的这么快?所得又是什么才让你甘愿受这样的伤?” “其实并未痊愈,或者说更严重了些。若在这短短几日内便令伤好的看不出来,其实有奇药,亦是不大可能的。但我之前偶然间得了一种药,名唤生肌,此药虽对伤口没有治疗之效,但却能让表面的肌肤愈合如常。只是药性霸道了些,无法与真正适宜的伤药共用。” “至于所得……” 清直抬头向西北望去,目光悠远。 “此次雪灾,京中放在明面的消息说并不严重,无非就死了一些孱弱的牛羊,倒了一些破草房子罢了。” “但实际上又何止如此呢?无非是当地官员怕年终考核的时候政绩上不好看,编出来的谎言罢了。上下打点一番,带着钦差朝富裕的地方走走看看,朝廷中大多数人没有消息的渠道,便也信了。” “只是牲畜冻亡,房屋倒塌,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冻死饿死。” “我之前培养了一些势力,便让他们暗中去救,分发棉衣,修葺房屋与shòu圈,将孤儿接到一处来扶养教导。” “只是灾民太多了些,动作不免被当地官员发现,他们一路追查,想把那些可能会泄露他们秘密的人灭口。只是我知道他们一向警觉性高,尤其是在这种维护自己利益的方面。我嘱咐派去的人谨慎行事,帮完就走绝不多留,他们才找不到办法来对付。” “那日我突然得到消息,我派去的人里出了内jian,他们的方位被传给了京中的一个老贼。若是任由他布置下去,只怕他们不得不暂时蛰伏或是回撤。” “这雪,京城中的是早已停了,胡天却是八月即飞雪,瀚海阑gān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注1)那忽如一夜chūn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景于贫困的百姓来说,却是要人命的。” “我斩杀了老贼,他们便可继续活动,也就能有更多的人能熬过这个寒冬。” 她转过头望着濯涟,笑得幸福而满足。“你说,这是不是很值得。” 濯涟第一次见她笑得那样开心,一时间竟有些愣住了。 恍了一瞬,他低低的说:“是,很值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在山,人影散乱。(注2)众人一同吃了烤肉,饭罢,各人皆回到帐中。 清直与濯涟站在榻前,一时间相顾无言。 濯涟先动了,他道:“清直身上有伤,我为清直宽衣,清直先躺下吧。”说着,扶清直坐下。 濯涟试探着伸手去解清直的衿带,手指小巧而白皙,在暖光中莹润无比。解衣无声,却不知撩拨着谁的心弦。 帐内空气的温度一时间有些提升。 濯涟轻轻将清直的外衣褪下,露出白色的里衣。衣裳柔软而温暖,带着淡淡的幽香。 清直躺下,濯涟掖了掖被角。 又是一阵沉默。外面渐渐安静下来,隐约听到寒风呼啸,树枝摇动,除此之外没什么其他的声音。 “你可要喝点水?”濯涟道。 “不必。”清直回道。 “你……”清直顿了顿,“你也躺下吧。虽说点着火盆,但冬夜到底是凉了些,你身子又弱,别着凉了。” 说着,清直掀开被子的一角,平静的看着他。 濯涟踌躇了一下,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衫,眼睛盯着清直,一眨不眨。 清直默默松手,不动声色的向里挪了挪,转身背朝着濯涟的方向。 濯涟躺下,伸手想触摸清直乌黑光亮的长发,又停在半空,收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伸出手去,悄悄触摸清直的发梢。 柔韧微凉,手感极好。 濯涟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清直暖暖的体温在被窝里传了过来,比外面果然要更暖几分。 有清直在身边,濯涟感觉很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注1:摘自百科: 《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唐 岑参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chūn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gān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注2:摘自百科: 《醉翁亭记》 北宋 欧阳修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xué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yīn,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至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she者中,弈者胜,觥筹jiāo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 ☆、第九章 变故 盟友 变故常常发生在黎明,希望也常常在黎明降临,只看是恶人有心利用,还是内心最深处的善意终究被保留。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复杂的融合的,对立的统一的。爱憎分明与难得糊涂,有原则与少些圆滑,从来就像是相爱相杀。 若是能想的全面一些,或许会少许多偏执。 你可曾看着夜空渐渐亮起来? 暗沉沉的,没有一丝光的夜幕,渐渐晕染出一抹深蓝。深蓝向着浅蓝过渡,之后渐渐发白。 好似下一瞬间就是白昼,但清冷的光不紧不慢的撒下来。 不是chuáng前月光地上霜(注1)的寂夜之思,而是怀着不安与欣喜的等待。 或许没有轰轰烈烈的日出,但天终究是一点点亮了起来。 就像有时候要主动取舍才能发现哪些是频繁而无意义的维系表面,哪些是无关频率的情感。 就像有时候,本以为是心里没底但要撑着不能示弱的踽踽独行,却发现,眼界开阔实力qiáng大的盟友一直在暗处相助相伴。 熬过暗夜,熬过黎明,熬过可能的风霜雨雪,阳光总有一刻会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响起了láng嚎声。 先是一头láng的嚎叫声,然后渐渐呼应起来,连成一片。 清直很快就清醒了,濯涟亦然。营帐外隐隐有光透进来,却不是太亮,想来是黎明时分。 二人迅速穿好衣服,拿上护身的利器走到营帐口挑开一条缝向外看去。 这一看,不免吓出一身冷汗。 漫山遍野的láng群包围了这里,而这里除了数量上完全没有优势的巡防兵士,便大多都是只有花架子的公子哥儿和攀附的莺莺燕燕。 清直皱了皱眉头,发觉此事并不符合常态。这些公子哥儿要过来,周围的猛shòu早早便应该都被清空。不说别的,一路上连长角的鹿都没瞧见一只,怎可能有着漫山遍野的láng群? 不是自然,那必是人为。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与这样做的能力?京城第二梯队的公子哥儿几乎都在这里,第一梯队吊车尾的也有几个。若是出事,只怕京城的圈子要有个大地震了。他们是哪来的胆子! 况且,杀了这些公子哥儿有什么用处吗?虽说可能风头大了些,但毕竟不掌实权。杀一群纨绔子弟除了激怒背后的层层关系人脉,又有什么益处? 各个营帐的人接连被láng嚎声吵醒了,少数睡得沉的也被巡逻的人叫醒了。众人在营帐旁边聚集,纷纷为眼前的景象心惊。 “这……这……这……”有的人双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公子,公子救我,公子……”有的开始哭哭啼啼,如抓救命稻草般拉住所攀附之人的手却被狠狠甩到地上。 这种自身难保时刻,玩物的死活怎会在考虑范围之内? 有人肃穆的站立着,拔刀出鞘,护卫在侧。 “巡防统领,援兵何时能到?” “恕末将直言,这点兵力怕是支撑不到援兵来援。为今之计,只有末将等人拼死撕出一道口子,各位公子从那处四散逃生,我等留下来阻拦片刻。只要有一人仍存,必不放过半只láng去!还请各位公子几人一队,分队逃生。” 这一会儿的功夫,láng群又往上压上来不少。侍卫们敲着金属制器超láng群冲了过去,用血肉之躯硬生生撕出一道口子,各公子便由各自的护卫护着,向外冲去,三两个一起四散而逃。 没过多久,láng群便追了上来。 骑马的人很散开,彼此之间已有了不小的距离。 与清直和濯涟同道的还有一位面熟的公子,似乎在酒馆青楼中见过。 清直右肩的伤已经有些崩裂,在缓缓向外渗血。 更麻烦的却是那个掩盖住的伤口。 这几日渐渐习惯了疼痛,才没在那些人面前露馅。只是昨日御马已有些牵扯,此时纵马更是雪上加霜,伤情更加严重了。 濯涟见清直脸色煞白,脸上的冷汗聚成流向下淌,心中担忧不已。 濯涟犹豫着,小声说:“之前的那些人都走了吗?” 清直答道:“嗯,人手不够,忙完这边的事我就让他们走了。谁成想,竟会又生变故。” 清直说了这些话,脸色更是难看。濯涟隐隐闻到了血腥气息,狠了狠心不再犹豫,说:“我来驾马。” 话一出口,濯涟便不再犹豫。 “我之前与齐师傅学了骑马,苦练了许久,齐师傅说我要领掌握的还算不错,就是力气小了些。虽然我的力气不能与未受伤的你相比,但你现在身负重伤,不宜再多动。”越说越是坚定,他又道:“我觉得我可以,”他又有些迟疑起来,声音也小了些,停了停,还是说道:“我可以,保护你。” 虽然有láng群追在后面,但仿佛一时间再没有这么可怕。濯涟比清直想得要更勇敢,更果断。明明已经很信任他的坚韧,却还是小看他了。 只是,逃生时带着也便罢了,一个娇弱的玩物竟会驾马…… 旁边这个人难免不会起疑心。若他是那边的人,事情就麻烦了。 清直看向身旁这个一同逃命的公子哥儿,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她将暗器捏到了手里,但犹豫了一瞬又将暗器放了回去。 并无证据他与那边有所牵扯。记忆中这个人不是什么大jian大恶之人,纵使是这个关头,清直也不愿草菅人命。 “好。”清直将缰绳递到濯涟手里,环抱住濯涟的腰,倚在他背上。 濯涟感觉到清直与他贴的更近,身体不禁微微有些不自然,然后又放松下来。 清直愿意信任他,将缰绳和她的性命一并jiāo托给他,他便一定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没人注意同行的公子的眸光深了深。 跑着跑着,竟然到了断崖边。十几只láng低声咆哮着缓缓压上,身后已是退无可退。 那位公子哥儿似乎也很是惊慌,骑的马一个趔趄跪倒在悬崖上。láng群见此,往上猛扑了一段,吓得那位公子大叫。 清直忙跳下马,左手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拎上马,右手取箭左手拉弓瞄准了为首的láng,却在箭离弦时微微一偏,she在láng前爪旁。 láng向后一躲,停住了,眼神凶恶的看着这边。 若是杀了这些láng,且不说是否会引来其他的láng,单单这些láng背后的主人是要对纨绔子弟下手,她便不愿去伤。 但现在这番情形,却又没有别的办法。 她眼神一戾,正要挽弓动手,身后却传来慢悠悠的掌声。 转头一看,正是那位公子哥儿。他一点也没有刚才的惊恐之色,悠哉悠哉的很。 “这位可是你的心腹?” 他指的是濯涟。 “是。”清直答道。 他点了点头,很满意的样子。“省了我动手,很好。” “自我介绍一下:文忠侯府嫡长子,文远。或许你没有查觉到有人暗中出手打点关口助你安置百姓,购买棉粮药材,这些我出了几分力。之前机缘巧合,还在北疆曾暗中赠你两种药。一种伪装表面,一种接续筋骨。” 清直心中一震。 “医者其实是我们的人,看起来为美色所惑钱财所诱的,其实如何,想必清直公子懂得。” 他向清直走来,“你右胸的伤是用了我赠的药其中之一吧,这么快便看起来如未受伤一般。放心,那边已得了消息,现在开始内讧了。只是你的伤应该更糟糕了才是,难为你还能带着个人冲出来。”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看向那群láng,chuī了个口哨,láng便转身退去了。 “哦对了,养láng算是兼职。” “清直公子,换个地方好好聊聊吧。” 看似凶险,实际上断崖下方竟有别样的景色。清直带着濯涟跟着文远走来,一路上见到路边种着许多珍贵的药材。 到了竹屋,文远扔了一个小瓶给清直。清直抬手一接,在半空中把小瓶攥在了手里。 “打开闻闻。”文远斜倚在柱子上,挑眉示意清直打开。 清直已是信了三分,却仍保留着戒心。她轻轻拔出塞子,用手扇动微微闻了一下便把塞子塞了回去。(注2) 清直神情微动。 文远笑了笑,道:“那二者的融合版,我前不久制出来的。你想必也闻出来了,我的身份是否得到验证了?” 同样是笑,文远这样却一丝也无之前的颓靡之气,反而很是清风霁月,赤诚明朗。 那药确是奇药,江湖中或者朝堂上清直命人暗中打听,始终没有消息。 文远刻意伪装时她竟真的不曾看出来,但听他的语气,她的底细却被摸的清清楚楚。 清直不知不觉攥紧了药瓶。 清直并未回答,而是问道:“今日之事,文远公子可否一解清直之惑?” 文远收了面上的笑容,请清直与濯涟坐下。 他走到几边,开始烹茶。 白雾腾起,他的表情有些看不清了。 “清直公子公子是否觉得,京中的公子哥儿,全都是些沉迷酒色,涂脂抹粉的萎靡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注1: 静夜思 唐朝 李白 chuáng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注2: 闻化学药品的时候即使是无毒的最好也要离得瓶口稍远,用手扇着闻稀释后的空气。为了安全大概还是不要直接上去猛吸一口气。 ☆、第十章 正儿八经的京城子弟 论道 “一代代传下来的保家卫国,刻在骨子里的家族荣誉感,书香传世或是满门忠烈。” “能兴旺不衰的,从来不是那些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的跳梁小丑。青史留名的,也绝不是那些搅弄风云的佞幸。” “世家大族,铮铮铁骨。虽有时迫于形势不得不装的睁只眼闭只眼,但总归是外圆内方,改不了为国为民的忧虑的。” “有的刚直不阿,有的适当圆滑,有的锋芒毕露,有的韬光养晦。有的如你我,隐藏着真性情周旋,瓦解那些人并不坚固的酒肉jiāo情。” “这才是京城子弟。” “至于那些làngdàng公子哥儿,”文远冷笑了一下,“别拿他们rǔ没了京城子弟的名头。” 文远洗茶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清风穿过林间,带来清新的自然之意。 “京城子弟,众人看到的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一世富贵无忧,看不到的是肩上与生俱来便担了沉甸甸的责任。祖辈父辈越是位高权重,子辈背负的荣耀越多,责任便越大,越沉重。” “普通人家的孩子放纸鸢的年纪,军侯家的凌二就已经在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丞相家的韦大就已经在习三坟五典、四书五经;户部尚书家秋四的就已经在洪灾旱灾里来来往往,观晓人情;户部侍郎家的韩七就已经套着来京游玩的外邦子弟的话。” “荣耀与生俱来,注定了要付出更多去承担。” “即使有些身体弱的或是实在愚钝的,即使没什么大建树,也都自幼受了家族的熏陶,做不出那些被欲望支配的荒唐事。” 茶烹好了,他将茶倒在杯子里,示意二人品尝。 观其色,闻其香,品其味,都是极好。 濯涟身世凄惨,而清直前世家庭条件只是普通,后来也未曾怎么享受,这一世各处都要用银子,更是不曾有暇关注这些。两人都不大懂这些风雅之事,但也能感觉得出来这茶确实是极好的。 茶是,水是,人更是。 清直看着杯中茶,感受着微苦与余甘,道:“我……之前有些过于偏激了。毕竟,我不曾见过这个圈子最顶端是怎样的。我见到的,是贵族奢靡,皇帝更有过之。朝中也多是结党营私、肆意倾轧、草菅人命。” 清直抬头,不带一丝掩饰的清凌凌的眸子看向文远。 “世家大族,保家卫国,保的是谁的家,卫的是谁的国?” 文远的眸同样清澈见底,“取之于苍生,还之于苍生。苍生所供养,亦滋养苍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德不配位,贤德不足,纵然是帝王,世家也不会盲目拥戴。” “近百年三次改朝换代,传承二三百年的世家依旧屹立不倒。考得不只是积攒的家底,更是眼力,能力,手段,与最重要的为民之心。” “身后有百姓,世家便不会后退一步;身后有百姓,世家便心里有底气;身后有百姓,直言进谏、马革裹尸,便都有了归宿与意义。” 清直道:“是了。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元老。天下不论名上是属于谁的,终究是属于百姓的。” “只是……”清直目光凌厉起来。 “当今浮云蔽日,皇帝也远称不得贤良,为何世家却在蛰伏?”清直问道。 文远叹了口气,道:“你父亲的事,你了解多少?” 清直沉默片刻,道:“一声戎马,征战沙场,守土卫疆,未曾有过败绩。唯一一场败了的,便是他身亡的那场。” “当时骂声一片,似乎所有人都忘了他曾经打过多少次胜仗,打退过多少次蛮夷,身上受过多少的伤,让多少人家免于家破人亡,让边疆得以有界有疆,让铁骑在他所在的年月里从不曾踏上百姓的耕田。” “他们只记得,他那次败了,自家男丁填进了huáng沙中成了一具枯骨。蛮夷要为死去的兄弟复仇,农田被践踏,妇孺被劫掠,城池被烧了三天三夜,朝廷还要苛捐杂税征银子去议和。” “但他不曾主动挑起战争,都是以防卫与震慑为主。若他不杀蛮夷,蛮夷早便入侵中原为所欲为。若没有他,那些早该发生,且无止无穷。若不是他最后带着亲兵拼杀地流尽了最后一滴血,震慑了蠢蠢欲动的外族,外族又怎可能答应议和。” “政治腐败,粮草短缺。他战死沙场,却还要承受不应该由他承受的罪名。贵族吸着他的血在京城里夜夜笙歌,还要这样将罪名归于他的身上。忠烈又如何?战士血流成河,却敌不过一句功高震主!” 清直的眼里蓄满了泪,但她死死咬着牙不让泪掉下来。 前世她所接受的理念与教育,让她敬佩、爱戴英雄。前世她赶上了好时候,不曾经历过英雄反被唾弃的事情。 “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没有英雄,一个有前途的国家不能没有先锋。” “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不幸的,一个有英雄却不知敬重爱惜的民族是不可救药的。”(注1)清直哽咽着说。 “我有时候也会有偏激的想法。”清直qiáng迫自己冷静下来。 “自然本是弱肉qiáng食,芸芸众生有多少是借了别人的荫庇才活了下来?可自然的规律是有道理的,偷jī摸狗之辈,欺软怕硬之辈,苟且偷生之辈,本不应活下来的都活下来了。他们占有了他们所做的社会贡献配不上的社会资源,堂而皇之的享受着别人披荆斩棘得来的安稳日子,却不知感激,不明事理,见识浅薄,目光短浅。有人刻意放出舆论的声音,他们便轻而易举被煽动,将自己与别人的错误通通推脱到真正为民之人的身上。” “愚钝又残忍,吃着人血馒头(注2),还想标榜自己。” “我有时会想着,自然造物造的这样滥,才会毁的这样滥,或者有些该毁灭却没毁灭的,还要人动手去毁灭。”(注3) “这些人,为什么要别人抛头颅洒热血的去救呢?他们配吗?” “可我生命里一段非常黑暗的时光里,偏偏就是这样平凡普通的人帮忙挺过来的。” “父亲给我说,他儿时家里特别穷,就是靠着左邻右舍的接济,吃百家饭长大的。” “所以他的一生都贡献给了守卫边疆,守卫盼着和平的百姓。他回首一生,除了对不起我与母亲,他无悔无愧。” “而我,也以让百姓安居乐业为己任。”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番话,我一刻不敢忘。” 文远看着窗外又开始纷纷扬扬的大雪,似乎要看到一个看不到的远方。 “当年的真相,或许我该说给你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注1: 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不幸的,一个有英雄却不知敬重爱惜的民族是不可救药的。——郁达夫 注2:“人血馒头”是旧时民间迷信,可参考鲁迅的《药》。 注3:鲁迅的文章《兔和猫》 ☆、第十一章 旧事 “蛮夷之人被你父亲压制了这么些年,对他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的。所以即使当时情势看起来胜负一定,你父亲已无获胜的可能,但他们终究想要更保险一些。于是,他们秘密派人想与你父亲谈一笔jiāo易。” “jiāo易的内容是,他们装作被打退的样子,你父亲得胜回朝,接受封赏留京养病,这时他们再卷土重来,取边疆五城。你父亲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带伤收复三城,然后伤重无法再战,到时朝廷再派别人来,或是就此放弃,都对他们有好处。” “在当时的情形下,这是个诱惑力很大的jiāo易。但你父亲是个铮铮的汉子,又怎会答应呢?” “于是,他选择浴血奋战到最后一刻。” “他的部下也知道,如果他们退缩了,他们身后的家人就保不住了,于是也都跟着他一同拼命。” “之后虽然有城破了,但比jiāo易中却好了不知多少,百姓大多也都提前转移了。” “此一战后,自然有贪生怕死,趁机想捞国难财的贵族,为他扣上导致战败的帽子。” “那些丧子丧夫,甚至一家的男丁都死在战场上的,虽知你父亲保了他们几十年的平安,却难免一时难以接受。” 清直打断了他的话,道:“战败的根源是朝廷腐败、国力微弱,杀了他们亲人的是蛮夷之人,最终他们却恨我父亲,这又是什么道理?” “因为弱小,没有能力反抗,也没有能力报复,所以就将剑刺向最容易刺伤的人吗?” 文远注视着清直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眼睛。 “说来你可能不信,当初这流言,最开始是你父亲命人传的。” “当年的局势远比你想象之中的要危险的多,蛮夷兵qiáng马壮,若是趁势攻打,怕是不止西北,这一道道关口不一定哪一道才能抵挡住他们。” “你父亲是想故布疑云,营造出一番他是因为功高震主遭人陷害才落得那般下场的假象,让蛮夷以为中原还有一战之力,便不再继续南下,而是选择同意议和。” “他死,也为黎民百姓选了一条最好的路。” 清直的泪蜿蜒留下。 “他给自己选了一条,最残忍,却最能实现他护佑百姓的理想的路。” 濯涟将清直的头按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着清直的背。 她在他怀中颤抖哭泣,这是濯涟从未想象过的场景。 自己……还是太弱小了。濯涟想。 他需要更快的成长起来,保护他喜欢的人。 文远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清直的哭声渐渐弱了,最后满脸泪痕的在濯涟肩上睡着了。 濯涟小心翼翼地将清直扶到榻上,拿帕子蘸着水擦gān了她脸上的泪痕。 犹豫片刻,他悄悄出门,在门口不远处找到了文远。白雪与白云之间,文远一身白衣,飘飘乎如遗世独立。(注1) “文远公子,公子的伤还请您帮忙瞧一下。” 文远颔首,进屋为为清直诊脉。他神色一变,又快速恢复如常。 文远点了清直的昏睡xué,用银针挑破那处表面愈合的伤口,将小药瓶内的液体仔细的倒了上去。 “到底年轻力壮,再加上我这药效果确实是好,你家公子好好养一段时日便无大碍了。” “多谢文远公子。”濯涟感激的行礼到。 文远转身向屋外走去,在出门时却忽的转过身来。 他看看榻上的清直又看看濯涟,欲言又止。几秒之后,还是开口说道:“清直公子的伤痊愈前,你们克制一点,不要有过激的运动。” 说罢,他匆匆离开了屋子,关上了门。 濯涟先是懵然,然后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这位文远公子不是看的挺透彻的吗?清直那副为美色所惑的样子是装出来骗那些人的啊。 他,他……他怎么就成了魅惑清直,不顾清直的伤还要求欢的小妖jīng了呢? 明明……明明清直与他最亲密的举动便是拥抱,连亲吻也不曾有过。 濯涟忽然想到了什么,脸红的似要滴血,耳垂有点发烫,那温热的触感依稀还在耳边。 若是……若是那次算是一个亲吻的话,清直也是亲吻过他了。 但但但那怎么能算啊! 濯涟胡思乱想着羞红了脸。 看清直沉沉的睡着,他悄悄爬上了chuáng榻,躺在清直身旁。 嗅着清直身上冷冷的体香,他很快便沉沉睡去。 翌日,天晴了,阳光早早的便撒了下来,雪地在阳光下白茫茫一片,只有药田仍是一片翠色。 濯涟醒来时,清直已在与文远jiāo谈了。 清直昨日情绪有些失控,还有许多疑问却早早沉沉睡去,只得今日继续问了。 “昨天的láng群,目的何在?” “给花天酒地的贵族子弟们敲个警钟。你放心便是,并未全部击杀,而是杀了部分太子阵营的人。至于谭王的人,我可一个没动。这样自然有人把这些往党争上牵扯,不会牵连到我们的。” “对了,我便是心有所喜而未子承父业的人。我自幼便喜欢研究医术,跟随师父四处云游,学习制药医人,直到后来不只需要医人还需要医国,这才回到京城。昨天为你治伤时,我为你诊了脉。” “想必你是服用了什么药物来掩盖作为男子的你的脉象。但男子的脉和女子的脉,别人分不清,我若是分不清却是要砸了师父的招牌的。你分明,是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注1:“飘飘乎如遗世独立”出自《前赤壁赋》 北宋 苏轼 ☆、第十二章 回京 这话实在在清直的意料之外。 正当她不知如何回答时,濯涟推门而出,遥遥望见二人在药田旁。 清直看到濯涟出来,低声道:“换个地方说话。” 文远向那边瞥了一眼,轻笑一声,道:“怎么,你这个小情人儿还不知道呢?” 清直颔首,道:“我还没有想好,该怎样给他说。” 文远一挑眉,道:“我来帮你告诉他如何?” 清直摇摇头,道:“不劳文公子费心了。” 文远意味深长的说:“你待他若是真心的,便不要一直瞒着他。有些事情如果一开始没有说,后来便越来越找不到机会开口了。” 清直道:“多谢文公子提醒,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时机成熟时,我会与他说的。” 见他们二人正在谈话,濯涟犹豫着要不要走过来。 文远抬手招呼他,“这位……”他忽然想到自己还不知这位少年的名字。 清直道:“他名唤濯涟。” 濯涟走近,听到清直用清冽而温柔的声音念道:“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濯涟见清直的眸光随着他而移动,念着这文,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 清直继续道:“我私心里想让他的名字与我的名字也有着联系才好,又恰好想到了这几句,思及濯涟二字甚好,问过他的意思,他也喜欢,便定下了濯涟这个名字。” 文远细细打量着濯涟,道:“这名字好,人也当得起这个名字。” 看了清直一眼,文远看着濯涟笑眯眯的说:“你可想知道我们刚刚在聊什么?” 清直倏地转头看向文远,文远却是只当没有看到。 濯涟抬起头,看清直的神情似乎不想让他知道,正想说不,文远却已经开口了。 “清直那一房是庶出的,按律法他应该娶男妻,她请我到时候去喝你们的喜酒。” 话罢,濯涟睁圆了大大的眼睛,微微张开嘴,一脸茫然的模样。然后似是忽然反应过来文远说了什么,脸腾的一下红了。 看着文远那意味深长的笑,想着昨天文远跟他说的话,濯涟只觉得脸上烫的厉害,小步快走到清直身后揪住清直的袖子躲了起来。 清直也呆住了一瞬,然后看着文远见濯涟躲到她身后那一副想大笑又憋住的表情感觉一时无语。 文远暧昧的笑着,做着口型却不出声:“别làng费了我给你创造的机会,美人是要宠着的。” 清直回头看濯涟,濯涟扭头躲着不让她看。 清直便看向文远,一脸茫然无措。 见这二人的相处方式这样有趣,文远的心里已是止不住的狂笑。 之前几次见清直,不是在酒楼里便是在青楼里,清直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他却觉得有哪里有些违和。 今日这一试探,原来这两人竟都是这般纯情的人。想来彼此连情话都不曾怎么说过,不然绝不会是这个表现。 清直毕竟还是伪装了这许久的。但那些花言巧语都是说给不相gān的人听,面对濯涟,她说话时却是直白简单得很,没什么刻意撩拨人心的话,濯涟也并未像今日这般红着脸躲着不敢看她。 濯涟虽然也听过不少甜言蜜语,也会甜甜的撒娇或是用别的样子去迎合,但面对清直,他却不曾怎样刻意用这些手段,而是随心而为。 此时听文远说到成亲之事,他内心羞涩之余,还有一丝忐忑。 他的身份与清直可谓是云泥之别。纵然信清直待他是真心的,却从未敢想过能嫁给清直。 况且清直似乎对他没有那方面的心思。这么些日子,不说大部分二人都是在不同的院里,即使同榻而眠,清直也是规规矩矩的背过身去,只占小半边榻,不越雷池半步。 不不不,这样想似乎太不矜持了些。 濯涟连忙停止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想! 自己并不是急着承欢,只是…… 清直真的会娶自己吗? 而清直则认真的想着娶亲的事。她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对濯涟的不只怜惜,而还有喜欢。 而濯涟,或许也是喜欢自己的。 但清直不确定濯涟是真的喜欢自己,还是只是错把感激之情当成了喜欢。 清直不愿濯涟为了报恩而委身于她。濯涟这么好,他值得很好很好的人。 清直想让濯涟有更美好的生活,更宽广的眼界。若他见到世间的广阔,见到那些世家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之后仍喜欢她,那或许她才能确定濯涟嫁与她之后不会后悔。 而现在提出想娶他,未免有些趁人之危,挟恩求报。 时世造成的观念上的差异在此刻显示的明明白白。 两个人都有自己的忧虑,却是向着两个相反的方向。 文远见玩笑开的差不多了,便收了笑,轻咳一声。 “对了,明日回京,到时候言语间可别露馅了。” 清直收回了思绪,道:“放心。” 濯涟见文远不再打趣他与清直,也平静下心情站到清直身侧。 却不想见他不躲了,文远又超他俩促狭的眨了眨眼,“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说罢,转身步履轻盈地走远了。 清直看向濯涟,濯涟目光闪躲看向另一边。 清直却不移开视线。濯涟只得转过头来看向清直。 目光相遇,濯涟眼中水光dàng漾,清直眼中泛起层层涟漪。 回京之日,三人打扮的略显láng狈。在半路上遇到搜救的兵士,顺理成章的被“救”了回去。 朝堂上早已是吵成了一锅粥,太子的人不依不饶,谭王的人有口难辩。 皇帝被吵的头痛,贵族之间不再维系表面上的和乐融融而是撕破了脸。纨绔子弟被吓得收敛了许多,青楼楚馆冷清了不少。 正在这时,南边加急传来消息——凌汛突起,不少住户和农田被淹,事态危急。 作者有话要说:宵衣旰食:形容为处理国事而辛勤地工作。 东山再起:指再度出任要职。也比喻失势之后又重新得势。 重整旗鼓:比喻失败之后,整顿力量,准备再gān。 穷追猛打:对于溃败的敌人不断追击。 众口铄金:铄:熔化。 比喻众口一词可以混淆是非。 咄咄bī人:气势汹汹,盛气凌人,使人难堪;形势发展迅速,给人压力。 南辕北辙:行动和目的相反。 缠绵悱恻:心中痛苦难以排解;感情婉转凄凉。 ☆、第十三章 灾情严重,派人前去治理之事刻不容缓。 但朝堂上仍是吵得不可开jiāo,甚至比前些日子更加激烈了。 究其原因,无非是这次被淹的地方的地方官大多是太子那边的人。 党争之事向来是没有拿到明面上,却又显而易见的。 只是彼此都拿捏着分寸,因为当今皇帝毕竟还未衰老,若把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说,当着皇帝的面谋求皇位,怕不是嫌死的太慢了些。 当然,此事皇帝是有数的。但这也算是一种朝堂的制衡,只要是在可控范围内,皇帝也是乐见其成的。 只是这次,他们就有些不知分寸了些。 先是láng群围杀,又是凌汛洪灾。 谭王的人百口莫辩。虽然前者是人为的,但是与他们无关;而后者更是单纯的天灾,他们不曾在其中推波助澜。但这种情形下,年终考核时太子那边的官员必然会因为凌汛受到牵累,于他们是有实际的利益的。这样一来,太子那边便有充足的理由认为是他们弄出来的事情。 这治水的人选便成了一大难题。 工部可是谭王的地盘,若是让谭王的人去了,谁能确定他们会不会在暗中下什么绊子? 或者说太子这边的人会不会为了把那边也拖下水,而自己动什么手脚? 毕竟南方远在天边,党争中的两方,又有谁会真心关心那边人的死活呢。 在他们看来,天下百姓这么多。 凌汛愈演愈烈,朝堂上吵的也越来越激烈。然而,朝堂这边还可以慢慢吵,凌汛那边却是等不得了。 这天,又将是无果而终的时候,清直站了出来。 “微臣才疏学浅,武学上远远比不得先父,全是圣上慈悲,才让微臣能立于这朝堂之上,微臣心中始终惭愧不已。然,微臣曾经对水利方面颇有兴趣,读了很多世上名人治水的书,自认为还有些见地。如今,南方凌汛一日日严重,百姓流离失所,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良田被毁,今年秋收之时,怕是又会迎来饥荒。治水之事,实在是等不得。微臣恳请圣上恩准微臣前往治水,以昭陛下圣明。” 各位朝臣面面相觑。 这时,有世家子弟站了出来:“臣附议。” 耿直的纯臣便也敢站出来。 “臣附议。” “臣附议。” …… 这些人无非是一个想法:即使这位真的不懂治水,但毕竟派过个人去主持,便比这样日日争吵却没有结果的qiáng。实在不行便多派些会治水的人随他一同去就是了。 皇帝最终允了。 回到府邸,濯涟听说了此事,便想跟着一同去。 清直起初不愿意,但濯涟十分坚定,清直便也同意了。 东西早已备好,他们马上就准备启程。 这时,下人来报,说文远公子来见。 请进来后,清直道:“我赶着启程,文远公子有什么话还请快些说。” 文远严肃道:“你当真会治水?” 清直道:“是。”同样严肃。 文远从贴身之处取出一个小袋子递给清直。 “你拿着此物,按其中写的法子和我的人联系,我的人自会帮助你。” 清直接过。 “多谢。” “一路保重。” “必不负重托。” 说罢,清直与濯涟一人一匹马,并之后骑马的御派护卫一同纵马向南方而去。 到了南方,清直先与自己的人联系上,再让他们按袋中的法子去与文远的人联系。 清直结合之前的消息,再加上自己实地的勘察,决定不再采用之前堵的老法子,而是要疏导。 前世她印象中有类似的工程,那是集了无数能工巧匠的心血而成的。此时清直画出来,令得一众人等啧啧称奇。 然而,细节处到底还是要仰仗各位老手进行修改了。 清直每天都亲自到现场去看看治理的情况,盯着朝廷施粥的人务必把粥熬稠了。有世家之人的暗中帮忙,再加上清直明里暗里用朝廷的渠道与自己的办法从四处向这运粮,米粮的价钱也没有涨到令人不可接受的程度。 半月之后,灾情总算初步控制住了。清直瘦了一大圈,身上伤痕累累。濯涟也累的不轻。 朝中之人对清直有了新的认识,不再像之前那样简单的认为她是个草包,于是再算计人时也有了她的一份。 回京之后,皇帝赏赐了些财物,然后提出了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赐婚。 赐婚对象是太子那边的一位官员的庶子。 皇帝赐婚,无法推脱。 那位官员又将濯涟的事捅到皇帝面前,说治水期间濯涟一直宿在清直房中,恳切皇帝将濯涟送到远处去,免得清直三心二意,皇帝也允了。 至于清直的意见,那自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濯涟要被流放的前一日,雪下的很大。 走到清直的门外,濯涟停住了脚步,手无意识的攥紧又松开,抬起手想敲门,又悬在半空。 停滞了一瞬,他手指收拢成虚握状,慢慢收了回来。 他站在门外,望着窗纸透出的暖光与灯下的人影,终是转身,一步步走进雪里,行远。 在园子里看着月亮圆圆,肩上落了一层雪。忽然听到鞋踩雪声,濯涟转身,看到清直举着伞走了过来。 看到濯涟冻的通红的脸,清直蹙眉,把伞递给他,伸手去解自己的裘衣的系带。 “可以抱抱我吗,抱抱就不冷了。”濯涟伸手轻轻按住清直解系带的手,眼神黯淡又清澈,在月光下亮晶晶的,一眨不眨的看着清直。 清直静静的看着濯涟,濯涟缓缓把手收了回去,垂下了头。 清直解开系带,上前一步,用裘衣将濯涟整个人拥在了怀里,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一触即离。 不带任何□□的,简简单单的一个吻。 濯涟的手无措地垂在身侧,然后渐渐沿着清直的衣摆向上,终于轻轻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的颈侧。他稍稍用力,见她没有推开,便紧紧拥抱住她。 伞被扔在了地上,承了厚雪与月光。 第二日,濯涟便被送走了。 清直没去送别。 露了锋芒,便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这是代价。 濯涟在半路被人劫走了,皇帝最早得到了消息。皇帝传清直进宫,将这消息告诉清直,清直当时便是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 召太医来,说是之前治水时太过奔波困损了身子,恐怕时日无多。 清直恳请退婚,说不忍耽误了那位未过门的男妻,皇帝允了。 月余后,清直卒。 五年后,一位年方二十二岁的青年夺得武状元,并被世家纳入麾下。 青年身形高大健壮,jīng通兵法,是个将才。他被派去边疆戍边。 边境摩擦不断,青年在边疆守土卫国,杀伐果断,却不嗜杀,以保得一方平安为任。 两年后,青年已被封为将军,所赐之府恰是之前清家的那个。 名曰——不染。 这七年中,世家也开始逐渐接手朝事,明面上不显山露水,暗地里却已招揽了大半德才兼备的朝臣。 而一些酒楼、茶馆、乐坊、首饰铺子、医馆、药铺也渐渐成了气候,明面由不同的人分管,暗地里却都奉一主。 又是一个那样的雪天,一辆马车悄悄停在将军府的后门。 她已走了七年,如今终于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言而喻:谕:旧时指上对下的文告、指示。不用说话就能明白。形容道理很明显。 显而易见:形容事情或道理很明显,极容易看清楚。 乐见其成:指希望看到某事物发展下去或取得成功。 涝:雨水过多,被水淹。 刮目相看:指别人已有进步,不能再用老眼光去看他。 ☆、第十四章 同日,将军回京,奉诏进宫。 “此次大捷,那些蛮夷之人元气大伤,全凭爱卿英勇善战。”皇帝笑着说,偷偷打量着将军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 之前便得了信儿说是将军身先士卒,冲杀在最前线,身上戾气很重。后来伤着脸更是看着凶神恶煞。 原本这样的人应该是早早赐婚才是,但京中有好姑娘的人家哪个愿意将自家姑娘嫁给一个这样凶悍之人。不说战场上刀枪无眼,朝不保夕;也不说他在战场上久了会不会有什么嗜杀之想,房中人能否安然无恙;便是这副面孔,便可叫一众养在深闺里的女子望而却步了。 好人家的嫡女怕还是没有愿意嫁的,然而若找个庶女,又对不得他身上的功勋。 照例说了些场面话,赏赐了些金银珠宝,皇帝便让将军回府了。 将军刚一进府,便有下人来报说是之前世家说的那位到了。只是出人意料的是,那位是个女子。所以来问将军一声是否还将其安置在之前说的那院子里。 “女子?”将军皱眉,沉声问道。 “的的确确是女子。”下人恭敬地回答。 “安置在离我那处最远的院子里。如若无事,叫她不要到这边来。”将军脚步未停,向书房走去。 “是。”下人退下。 清直对这里何等熟悉,自是知道她被安置到了离将军最远的院子里。又听了下人带的话,不禁微微一笑。 她原本想着入府便要见到他了,心中未免有些忐忑。现在一时不用见面,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濯涟,我竟有些不敢面对你。 次日,京中几家在最繁华地区的服饰铺子在半月的装修后一齐开业上新,收腰的蕾丝边蓬蓬裙,糖果色的甜美洋装,璀璨夺目的钻石首饰,笔挺的西装挂在透明锃亮的橱窗里,令经过的人不禁驻足。 这几家铺子的服饰样子本来便新颖,极受京城贵妇贵女追捧。这时便一下传开,说上了新款叫什么洋装,样子与之前有的很是不同,极是好看。 刚刚发了俸禄,各位官员贵族听自家妻女这么一说,便慡快的掏了银子。 进了店方知不同寻常,各处的摆设无不jīng致华丽,充满异域风情。 而等身高的成象清晰的镜子更是让贵妇和少女们痴迷不已,换上洋装戴上钻石首饰在镜子前照来照去,很慡快的便买下了一件又一件。 拿了衣服仍在镜子前恋恋不舍,忽然被告知来消费的都赠送同样的等身镜子,一时间欢喜不已,心满意足的带着战利品回家去了。 不少人也一并买了男装,各位大臣贵族因此也开始追捧这些店铺中的服饰,这是后话了。 同日,许多来自西洋的jīng巧玩意也在各个位置极好的铺子里展出了,虽然价格昂贵,但很受追捧。 有一种名唤“香水”的东西更是广受欢迎,且有十分昂贵的,也有平常人家咬咬牙也买的起的,受众极多。 大量的银子如流水般流进这些西洋铺子里,不少人便暗中打听这是谁的手笔,发现虽是不同的商人主管,背后却都有世家的影子。 将军比他们知道的更多些,听闻这些由那位新住进来的女子一力促成的,不禁想看看这位奇女子是何模样,于是遣人相邀共进午膳。 清直想着终有一见,躲是躲不过去的,况且自己住进这里说是没有私心又有谁信呢?便答应了。 “主子,那位姑娘到了。” “请进来。” “是。” 一见,似是忽然海枯石烂一眼万年。 “你们都下去!”将军微微颤抖着说。 下人们从来未见将军如此失态,赶紧动作麻利的退下带上了门。 将军快步走到女子身前,低头细细打量着她的面容,伤痕累累的双拳握紧。 “你是何人?”将军沉声问道,却多了一丝期盼与忐忑。 女子抬头端详着将军脸上的疤痕,眼中是怜惜与心疼。 “濯涟,我……”陌生却熟悉的声音传来,濯涟一把将她搂进怀中。 “是你吗,清直。”他的声音微微哽咽了。 “是我。”清直低声回答。 他紧紧拥抱她,受了多重的伤也不曾流泪的汉子在这一刻却控制不住自己,泪流满面。 清直也抱住濯涟。 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这样紧紧相拥。仿佛再一睁眼,便已到白头。 饭菜不再散发热气,濯涟缓缓松开了抱着清直的手。 他哑着声音说:“七年,整整七年。你瞒了我整整七年。若这次我不邀你,你还想瞒我多久?” “我……”清直避开他的视线。 “你去了哪里?这些年都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活着?如今又为什么要装扮成女子的样子?” “这么多年,你可曾想我?你可知边塞苦寒,身上的伤疼的睡不着觉,我连睡着才能不想你都做不到。即使睡着了,梦里还是你。你好狠的心。” 清直抬头看向濯涟的眼睛,里面有无尽的想念与爱恋,让她灵魂震动。 她想说她想他,想说这些是迫不得已,想说她每次接到他受伤的消息都心疼不已,想说……她喜欢她。 但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句:“对不起。” 清直将手搭上濯涟的肩,踮起脚,在濯涟额上轻轻一吻。 一如七年前那个冰冷的雪天。 唇下的肌肤不再柔软细腻,而是布满了huáng沙雨雪留下的痕迹,却更让她怜惜。 一触即离,濯涟却抬手果断搂住她的后腰把她禁锢在自己怀里。一双眸如星夜般深沉,让她沉迷。 “你喜欢我。”濯涟低低的说,嗓音带着huáng沙磨砺后的沙哑。 “我……”清直何曾被人如此有侵略性的搂住?她微微颤抖,脑子里一片空白。 濯涟又说:“我喜欢你。”声音沙哑,却温柔无比。 不去管那些顾忌,不去管藏在心底的自卑,不去管——濯涟是否会喜欢那些大家闺秀,是否会嫌弃她不会琴棋书画,不注意穿着与妆发。 清直像是被濯涟的眼神与声音蛊惑了一般,看着濯涟的眼睛轻声道:“我喜欢你。” 濯涟许久不曾笑了,几乎忘记了那是怎样的表情。此刻却眼中泛着水雾,面上露出了一个无比欢喜的笑容来。 濯涟低下头,一手搂着清直的腰贴紧自己,另一只手扶着清直的头,轻轻的,轻轻的,吻上清直的唇。 两人的脑中仿佛炸开了朵朵烟花,点亮了暗沉沉没有一丝光的黑暗。 濯涟克制着自己,几个呼吸的时间后便离开了清直的唇,却被清直踮脚揽着脖子拽了回去。 于是有了一个轻柔的,长长的亲吻。 清直放开濯涟时,见他水眸湿漉漉的,竟有些天真可爱的感觉,不禁轻笑。 然后在他哀怨的目光里收敛了笑意。 清直拥抱住濯涟,头枕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你想知道的,我都说给你听。” “当年假死,实在是迫不得已。之后我便借助世家的力量,我来提供一些水利的图纸,种庄稼的想法,他们在他们的地方来实践。包括如何造出□□,造出了枪械。那是一种不同于冷兵器的武器,she程远,威力大。等到武器的事情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便提供概念图纸,世家请来能工巧匠,造船远航。” “你见过海吗?广阔的深蓝的大海,一眼望去无边无际。海的彼岸,也有像我们这样的人在那边的陆地上生活着。只是他们长相与我们有些不同,用的语言也不同,但他们也有他们的文明,也有他们的野心。” “远航的路上,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一共一百多条船出去,回来的不过30来艘。在海上水土不服死去的人很多,遇到风bào沉了船来不及救上来而淹死在海里的人也很多。到了彼岸,却是不属于海上的凶险。我们有□□,才进到皇宫见到了那里的帝王。我们带去的丝绸,瓷器和茶叶等等在那边是没有的,大受欢迎。我们也买了许多那边有的东西回来,想必你也知道,就是那些西洋货。只是那边不只想要我们的货物,他们更加觊觎的是我们的兵器和造船航海技术。” “这其中又是一番艰难的谈判,多少次都有不亚于海上的九死一生。” “我们带去的武器都被留下,船只也被他们参观了个彻彻底底,但是之后的长期通商由我们主导,因为之后我们带他们出了几次海,他们的人活着回去的都很少。毕竟航海之事不是一朝一夕便可练就的。他们也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于是最终还是我们掌握了主动权。” “当然,这次带去的枪支也好,船只也罢,都不是我们所掌握的最先进的技术。顶尖的技术自然不可能这么给轻易便给别人得到。” “回来之后,除了从那边带来的洋货,我也找找来一些能工巧匠仿照着又做出了一大批类似的来。” “赚来的银子将会进一步被用到修筑水利等等的事情上去。” “我不确定我是否还能活着回来,也不希望你在战场上分心,于是便瞒住了你。最近各项事宜基本都走上了正轨,我才敢回来见你。” “之前你曾疑惑过,为何不用武力将现在的皇帝赶下去?只因为这些武器,我从来不想对准同胞兄弟。” “我希望能以一种和平的方式来进行过渡。毕竟我们的敌人从来不在中原。” “世界很大。即使和平,jiāo流与合作必将是时代的趋势,但在这之前也会有坎坷荆棘。掠夺是一种费力少而获得多的途径,难保不会有别的国家有什么险恶的用心。” “而现在的中原,还没有那样对抗外来侵略者的底气。” “但之后,时局必将大变。中原也必将有能力自保,甚至主导世界局势。”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随着洋货大卖,海外居然还有洋人的事被普及,听说洋人很是凶悍好斗,中原不可避免的有了一些恐慌。 而世家凭借先进的农耕技术与□□震慑了贵族与腐朽的朝廷,改朝换代,废除奴籍,平稳过渡到了新时期。 没有了盲目自大,没有了闭关锁国,加上清直谨慎选取的一些不会太超越时代的技术与先进的社会形态的熏陶,中原不再经历百年屈rǔ,而是长久屹立于东方之巅。 这又是后话了。 改朝换代之后,濯涟以避免夜长梦多的理由尽早与清直成了亲,一世幸福美满,儿孙满堂。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最初是想写一部传奇类的,但是考虑到现在的见识和阅历应该是撑不起一部传奇小说,所以类别就选了言情。 然后发现,即使是言情,剧情线也进行的艰难无比。而作为放松的校园言情,是在第一天码字就超过万字。 这篇有点仓促的结尾是真的写不大下去了。之后有机会,还是想写一写传奇类小说,但那应该在我的阅历更多一些的时候,知识和眼界都能撑起传奇小说的时候。 就先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