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与舟书》作者:林如许 文案: 她从来没有那么渴望活着,她永远记得,他说:“周易,我只要你。” —— “我们的爱,变成无休的期待。”——老狼《北京的冬天》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易,叶柏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她以为,他们有未来。 立意: 第一章 【周易第一次见叶柏舟是在北京地铁四号线的北端终点站,安河桥北站。他站在那里,低头蹙眉的回复着信息,周易觉得那人皱着眉头是那样的好看。】 十月初,已经是秋天了。 北京刚下了一场小雨,空气中泛着潮湿,似乎还残留着夏天的暑气,略有些闷热。周易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六点多,下班的高峰期。 她穿着米白色长裙,面无表情的坐在地铁站内的椅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耳边是地铁穿过隧道的声音,夹杂着风声。 一个月前,出版社的编辑打电话给她,要和她商量新书出版的事情。周易当时犹豫了很久,还是买了火车票。来北京前给向温冬打了个电话,她在外地拍戏,好像很忙的样子,简单聊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这是她第一次来北京,和她印象中的不太一样。人多,繁华,迷人,却让她没有归属感。 良久,她背着帆布包,走出了地铁站。 出口外站了很多人,周易顺着他们的视线抬头望。是一道彩虹,很浅,很淡。 却没有内蒙古草原上的好看。 她拿出包里的拍立得,调整好角度。她喜欢拍照,总想着,以后留个纪念也好。 手指捏着相纸,轻轻甩了两下。 周易看着手里的照片,站在那里凝视了很久。浅淡的彩虹下,男人立在人群中低头看着手机,简单的白色T恤。就那么一眼,周易觉得他长得可真好看。 她猛的抬头,朝那人站立的方向望去,两人之间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周易睫毛轻颤,捏紧了照片的一角,大步向男人走去。 地上浅浅的水洼溅湿了白色帆布鞋。 黄灯闪烁了几秒,周易站在红绿灯下,看着掩没在人群中的白色背影,轻咬了一下嘴唇,似是有些懊恼。这是她二十三年来第一次鼓起勇气做的事情。 她只是,想把照片送给他。 墨色长发被风吹起,她站在原地,漆黑的双眸依旧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 直到路灯亮起,周易待了片刻,转身往回走。 临时租的房子距离地铁口并不远,步行十分钟左右。 她喜欢走路,吹着微风,和大街小巷里的烟火气。 路过咖啡店时,周易透过玻璃窗驻足几秒。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咖啡香,她走过去,点了杯大杯美式加冰。 服务生问她,是微信还是支付宝。 周易摇了摇头,拿出泛旧的钱包,“现金,” 服务生眼里的诧异一闪而逝。 咖啡没有打包,周易抬起头,双手接过,轻声道了谢。 外面淅淅沥沥又下起了小雨,雨轻如沙,昏沉沉的天似乎又阴暗的许多。 周易回到住的地方,偶然遇到了楼下的房东,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先是礼貌的询问她吃晚饭了吗,继而又问到,房子续租的问题。 她摇头,“不了,我后天就走了,” 她没有要在北京长住的打算,房子是编辑临时帮忙找的,用她的话来讲,这里最适合创作。房子在一个巷子深处,二楼,倒也幽静,她短租了一个月,时间过的可真快啊,转眼又要离开了。 二楼的房间不大,一个人住倒也宽敞,墙壁上贴着九十年代微黄的壁纸,充斥着古朴的气息。 她简单收拾了下行李,用毛巾擦拭着微湿的长发。那张照片被她小心翼翼收藏在手账本里。 北京城那么大,怕是以后再也遇不到了。 离开北京的那天,周易下午去了火车站,她取了票,推着诺大的行李箱走进站台,单薄瘦弱的身影,像是被风吹走的蒲公英种子,生根发芽却谈不上,沿途的风景却值得一看。 火车票被她放在包里。 北京西到拉萨。 第二章 【或是缘分使然,她从未想过,万千世界,芸芸众生,他们会再次相遇。那阵风,似乎从北京吹到了拉萨。】 连着下了三天的雨,周易百无聊赖的盯着窗外的雨渐渐失了神,桌子上的电脑黑屏了,她常常一个人坐着,这些年,也变成了习惯。 细雨拍打着屋檐,阵阵凉风吹过来,夹杂着雨丝从窗外吹进来。周易回过神,轻轻擦拭着脸上的雨滴,她站起身,关上窗户。 有人轻叩房门,周易回过头愣了下。她住的地方称不上民宿,房子是当地人自盖的楼房,当时也是偶然间在一个不知名的网站上看到了房东的电话,她才决定预定房间。 住在这里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便宜。 在这个时间点,除了楼下那对老夫妻,不可能会有其他人来敲她的房门。 周易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的人似乎有些着急。 “张姨,有什么事吗?” 张姨攥紧拳头,犹豫的开口:“老头子高血压犯了,这会子着急去医院,下午有个订了房的客人要来,店里不能没人,周易啊,你能不能帮忙看下店,” 房东夫妇人很好,周易没有拒绝。 她坐在楼下的收银台,一楼的大门开着,雨丝飘进屋内,秋日的风刮在身上,反倒有些冷意。这里位置较偏,起初她找了很久才找到。 柜子上摆放的老式钟表敲响,提醒她已经下午两点了。 周易摸了摸肚子,迅速去楼上房间的行李箱内拿了桶泡面。她不知道张姨口中的客人什么时候来,只能在一楼等着。 当时周易坐在收银台低头大口的吃着泡面,有人进来也没有发觉,直到那人的身影遮挡着室外的光线,她愣怔了下,缓缓抬起头来。 男人身形挺拔,穿着黑色防风衣,拎着手提包和行李箱,肩膀处被雨水打湿,垂眸看着她。 周易眼中有一瞬的惊愕,目光凝滞在他脸上,周围仿佛静止了一样,耳朵内嗡嗡作响。那一刹那,好像又回到了北京阴雨蒙蒙的傍晚。 外面连着下了三天的雨,终于停了。 男人顿了顿道:“你好,我在这里订了房,” 低缓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周易慌忙的把泡面挪到一边,猛的站起来,拿起手边的登记薄。张姨临走前把房门钥匙交给了她,还需要登记下入住客人的信息。 周易开口,“您好,先生,需要登记下您的信息,” 男人拿出身份证递给她,周易迅速的登记了他的姓名及身份证号。 叶柏舟,北京人。 周易收了他一百块钱押金,把钥匙交给他,提醒道:“房间在二楼左手边的第二间,” 男人提着行李拾阶而上,脚步声停住,他回头,“你好,有泡面吗?” 周易侧头抬眼看去,下意识的微微点头。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这个远离闹市的住所内,在这个雨停了的午后,他们再次相遇。 张姨夫妇一直到傍晚才回来,一楼亮着灯,周易单手支着头,困的两眼发酸。张姨看着她,有些过意不去,急忙叫醒她去楼上休息。 头脑昏沉,周易虚浮着脚步扶着扶手上了楼,恰巧遇到隔壁推门而出的男人。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微颤,周易低头进了屋内,余光瞥见他白色T恤的一角。 拉萨的夜里有些凉,比不得北京。 叶柏舟冲完澡才想起下午的那桶面没有付钱,拿着钱下楼找到房东准备结账时,房东却告诉他,这里没有卖吃的。他蓦然愣住了,想起下午住在隔壁的女孩儿把桶面给他送到房门口。 张姨看他没有说话,低头忙活着手中的事情,像是在自言自语道,“应该是周易那孩子给你拿的,她也是暂时住在这里,拉萨这几天下雨,她一直没出门,我家老头子今天下午不舒服,托她帮忙看着店,” 叶柏舟站在门口吹了会儿风,“我知道了,谢谢,” 他这时才发现,这里除了住房,不贩卖任何东西。回到楼上路过那个房间时,他顿了下脚步,手里的那张纸币被他揣进了兜里。床上的手机一直震动个不停,叶柏舟看了眼来电,下意识的蹙紧眉头,拿起手机走到阳台上接起了电话。 阳台不大,上面摆放了两盆绿植,夜风四起,吹的窗帘轻飘飘的扬起。 “这么晚了,有事吗?”他的声音在这夜色中显得清冷。 “你什么时候回来,”那边的人说到,“阿姨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怎么不接,” 叶柏舟淡淡的说:“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叶柏舟,这些事情不能让我自己一个人承担,”电话那头的人有些焦急,“你拍屁股走人了,我怎么办?” 他听着那人唠叨,目光淡淡,把手机放在一旁回屋里拿了根烟点燃,打火机仍在桌子上,电话里时不时传里阵阵声响。他单手揣兜依在栏杆上,抬眼看到隔壁阳台上挂了件白色长裙,在夜风中飘摇,忽然想起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 “挂了,”叶柏舟拿起手机,声音带着凉意。 隔壁从窗外透过的灯光倏地熄灭。 叶柏舟站在阳台上向前看,重重的吸了口烟。 —— 周易昨晚睡的比较早,她自诩不是体弱多病的人,昨天在收银台吹了一下午风,想不感冒都难。早上起来,连着打了几个喷嚏,鼻塞的难受,头脑昏沉,她烧了开水,冲了包感冒冲剂,打算就这对付过去。 她简单收拾了下背包,就这么出了门。她去了距离住所较近的大昭寺,周易抬头看了眼拉萨的天空,深深呼了口气,内心的嘈杂与不安随着阵阵清风吹散。 这里的天蓝,似乎连带着空气也是甜的。 临走前,周易点了盏灯。 头疼的厉害,喉咙也发痒,周易昏昏沉沉回去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张姨为了感谢她昨天帮忙,特地做了几道菜。周易本想推辞,却抵不过张姨的热情。 “小叶,快下来吃饭了,”张姨看到从楼梯口下来的人,连忙招呼。 周易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下了楼梯和她擦身而过。 小叶。她想起昨天登记信息时那人的出生年月,不禁想笑。 她脱下白色外套,放在椅子扶手上,里面是件湖蓝色的圆领针织短袖,深色牛仔裤,米色老爹鞋。长发被她随意绑了起来,略微凌乱。她没有化妆,感冒的缘故衬得她的脸有些苍白,眉宇间似是夹杂着一丝疲惫。 周易静静的坐在那儿,旁人看来,挺高冷。 张姨做了满桌的当地菜,热情的招呼着。 叶柏舟坐在了她的对面,抬眸的瞬间,两人目光撞了满怀。她立马撇过,转头浅笑着向张姨道谢,却带着微不可查的距离感。 就连周易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躲闪。 屋内很热闹,桑吉大叔和叶柏舟闲聊着西藏近几年的发展,他侧耳恭听,又低声礼貌的应答着。在周易看来,桑吉大叔很喜欢他。 张姨和她聊着家常,“我老家是江城的,年轻时来这边打工,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也没回去几趟,你来的那天,听说你也是江城的,可把我高兴坏了。” 她侧头低咳两声,身在异地遇到同乡,总是多了那么几分亲切感。周易礼貌微笑着,“变化挺大的,县上修了柏油路,不过,我今年还没有回去过,” 叶柏舟轻轻掀了下眼皮。 饭桌上的氛围倒也温馨,其乐融融,像是一家人。内心萌生出这个想法,周易心底沉沉,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吃过饭,上次是什么时候,就连自己也记不太清。 “人长大了,总是想去外面看看,”张姨说,“我那儿子毕业之后留在了北京,一年回来一趟,说什么北京多好多好,以后要接我们老两口去养老,” 张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夹杂着思念与期盼。 桑吉大叔不满的哼道:“我才不去,我的根就在这儿,哪也不去,” 人上了年纪,总是有些执拗。张姨索性也不劝,往他碗里多夹了几筷子的菜。 这时,叶柏舟却道:“家乡的安稳让人舒心,北京城的繁华却也让人踌躇,有些地方只适合短暂的停留。” “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活的通透,”桑吉大叔爽朗的笑了起来,“你是北京人,和我说说北京有哪些地方值得去一趟,我只知道□□。” “长城,圆明园,颐和园,还有……”他抬眸,顿了下像是在思考,“安河桥北,” 他的话音刚落,对面坐着的人握着筷子的手募地一僵,周易心口猛的一跳,下意识的抬头,那人却很快收回了目光,浅浅淡淡,短暂的只有一秒钟,没有任何波动。继而,他又从容的和桑吉大叔交谈起来。 这算得上是两人的第三次见面,确是周易第一次细细的打量着他。依旧是白色T恤衫,浅灰色长裤,面容清隽,鼻梁挺拔峻峭,他的声音很低,说话时颇像电台主播缓缓念着陌生人投来的关于爱情的信稿。 那一瞬间,周易恍惚了,仿佛间,他好似也记得那个天空中浮现彩虹的傍晚。 闷热,潮湿,以及内心深处的悸动。 周易敛下目光,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度过了晚饭时间,身上泛着冷意,大概是发烧了。走了一整天的路,又加上感冒发烧,用虚弱无力在形容不过。她闭着眼躺在床上,脑袋坠的发疼。记得上次生病还是在去年甘孜,她躺在床上整整一周,硬是熬了过来。 半梦半醒之际,听到门外有细微的响动。身体猛的一颤,周易睁开双眼,头顶的灯光照的刺眼,她摸索着手机,已经十一点了。以为又是张姨,她披着外套打开房门,并没有人在,门角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着塑料袋,上面印着大药房的字迹。 她想,大概是张姨。 周易回到房间倒了杯早上剩下的冷水,随便拿了一盒药扫了眼说明书,就着冷水把药吃了。 阳台上的男人深吸一口,抖了抖烟灰。今天晚上没有风,但夜是冷的。向远处望去,灯火闪烁,细听,还有孩童的吵闹声。 如墨的夜色里,几颗星发散着微弱的光。 男人站在那里,和一条被风吹干的长裙。 第三章 【那样寂静的夜晚,他们并肩向前走去,时间缓慢消失在一步一步的脚印中。风吹过,走在青石板路上,悄悄在心底写下他的名字。】 周易走了很远,买了些水果,准备向张姨道谢。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只是还有些鼻塞。她回去后,看到前台没人,便向后院走去。房子是他们自建的,有些年头了,外墙上斑驳的墙皮隐隐有脱落的迹象。 正对着大门的是前台,右手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下是通往内院的一道拱门,顺着拱门往里走, 内院挺大,种着花花草草,她只认得几种,盆子里种着的仙人球开了花,还有一棵桃树,叶子泛着微黄,院子里铺着石子路,打理的很干净,充满着生活气息。有人说,喜欢花草的人,也热爱生活。 张姨正弯腰在院子里的水池边洗衣服,周易把手里的水果放在一旁。 “张姨,那晚谢谢你的药。” 张姨停下手里的动作,意味深长的笑着说:“自己一个人在外地也不容易,感冒可好些了?” 周易点头,“那您忙,我先回去了,” 张姨看着她的身影,不由得一声叹息。 叶柏舟回来时,张姨悄悄把他叫到后院,别人的事情她不好说些什么,现在年轻人的感情比以往复杂的多。 张姨从篮子里拿出刚洗好的水果,“尝尝,今天刚买的,” 叶柏舟笑笑,拿了一个苹果,“谢谢,” “我看那姑娘挺不错,踏实,就是话有点少,”张姨看着他,“要真喜欢,果断一点,万一人家哪天走了,后悔都来不及,” 那晚饭桌上,看着她苍白无力的脸,叶柏舟托张姨给她送药,张姨并没有多问,以一个过来人的眼光笑着看他。叶柏舟脸皮厚,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入住的那天并不是叶柏舟第一次见她。 他的记忆里,是在北京的一家咖啡店,她似乎和友人一起讨论着手里文件的细节,认真且专注。她穿着长裙长发绑起的样子,以及那双泛着光的眼睛。 服务生不小心把咖啡洒在她身上,引得不小响动。女孩儿脸上并没有恼怒与指责,只是淡然的说没关系,拿起纸巾轻轻擦拭。裙子脏了,满是浅咖色的液体。 就那么一眼,叶柏舟记在了心里。 直到他们在这里相遇。 像是命中注定 他咬了口手里的苹果,挺甜。 张姨见他不说话,心里也是高兴,“那小姑娘给你买的,喜欢吃多拿几个,” 叶柏舟淡淡笑了下,从篮子里又拿一个,“不用,留着您吃吧,” 张姨说着去忙活自己的事情,高兴的念叨,“哎呦,现在小伙子追女朋友真是变着法的来……” 不知道为什么,叶柏舟听到这句话,笑意加深。 他自诩不是一个会哄女孩子开心的人,但,在这里遇到她之后,一切都在潜移默化的发生着改变,这是他所不能控制的。 —— 昨天晚上修稿一直修到凌晨四点,周易从下午一直睡到晚上九点多,她睁开双眼抱着被子翻身去拿手机,黑沉沉的房间里由生出一种孤寂,松软舒适的棉被里充斥着温暖。 小腹隐隐作痛,她吃力的爬起来,打开房间的灯,蹲在地上在凌乱的行李箱中翻找,去发现只剩下一个塑料包装袋,卫生纸也只剩下少许,下腹穿来的同感让她不容忽视。 周易穿了件针织单衣准备去最近的超市,超市距离较远,去的这条路上没有安装路灯,她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灯光一晃一晃,在这黑如墨的夜里,却显得那么微弱,周易凭着记忆向外面走去。 昼夜温差很大,周易后悔没有多穿件外套。她搓了搓手臂,隐约听到细微的脚步声。 回头看,漆黑的一片,只有风擦过树梢的疏疏声。 手指不由自主的握紧。 分岔路口很多,她只能凭借着白天对路况的印象走回去。 想起前不久在网站上看到的帖子,周易懊恼,不该这么晚独自一个人出门的。她脚步飞快的往回走,细听,身后似乎是有脚步声。 秋日夜晚的街巷很寂静,耳边是稀疏的风声,脚步声,和轻微的喘息声。 她拼命的向前走,只想快些回去,但好像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石板路。 “周易。” 她清晰的听到身后低沉的男声。 周易停下脚步,呼吸倏地一滞。风声把那短的时间只有一秒钟的声音吹进她的耳侧。她缓缓转过身,隐藏在黑夜中的身影渐渐靠近。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虽然两人之情毫无交集。 黑色隔断了他们的视线,渐渐的,他向她走来,周易慢慢抬起头,四目相对。 叶柏舟在夜色中直视着那双目光深处带着恐慌的眼睛,内心的害怕似乎藏的很深,面上神情不行于色。他抿紧唇角,垂眸看着距离自己三米之内的女人。 周易似乎有些紧张,她深吸了口气,尽量压制着自己发颤的嗓音,“有什么事情吗?”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连自己都微不可闻。 叶柏舟道:“你走错路了,” 周易听到后一愣,“嗯?” “这么晚了,一起回去吧,”叶柏舟朝四周看了一眼,左手指向另一条路,“那边,” 周易没有说话,依旧站在那里不动。 似是看出她的顾虑,叶柏舟抬脚朝那个方向走去,走出两步后回头看了眼她是否跟上,他抬眸看向她身后不远处的黑暗,如墨的眼眸中覆着寒意。 周易侧了侧身子,跟在他身后,隔着几步的距离,她把手机稍稍抬高,尽量照着他脚下的路。 两人没有说话,就这么走着。 “那天,谢谢你的泡面,”叶柏舟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 周易:“……” 片刻的沉默,她恍然想起,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给他送那桶面,现在想想,到底是冲动了。 “不用,一桶泡面而已,” 叶柏舟微微侧头,看着地上手电筒光下的影子,连自己也没有察觉放慢了脚步。 “这里的位置较偏,不熟悉路况晚上很容易迷路,”他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周易问:“那你呢?” 叶柏舟轻笑,“出来抽根烟,信吗?” 周易自然不信,她垂眸,轻淡道:“应该信吧。” 在叶柏舟看来,是难得的玩笑话。 他轻轻的摩挲着手指,侧目看着只到自己肩膀处的女人,她头发很长,用时下很流行的夹子夹起,多了份恬静与温柔,一件单衣衬得她更加单薄。 他们并肩走着,周易觉得回去的这条路变得很长,她私心的想,如果没有尽头该多好,可终究是虚妄。在这一片诺大的土地上,他们只是一个相逢数日的陌生人。 日后,终会不见。 她不敢去想,极力遏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他,似乎是她二十三年来第一次的心动。 手机铃声倏地响起,她下意识的垂眸看,不是自己的。 叶柏舟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了电话,“这个时间不休息,看来对明天的手术很有把握。” “还成,说实话,你不在,我这心里还真是没底。你丫的自己在外面潇洒快活,留我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受累,回来请吃饭,” 叶柏舟笑:“得,地方你定,” “哥们儿,你嘛时候回来,给个准信儿,那祖宗的电话打到我这里了,我主要是怕医院被拆了。” 叶柏舟余光看了眼身边低着头的人,模棱两可道:“总会回去的。” 那边似乎是骂了一句。 叶柏舟直接挂断了电话。 周易跟在他身边,下意识的问了句,“你是北京人?” 叶柏舟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嗯,北京南城。” “真好啊。”连自己也没有发现语气中带着羡慕。“我也去过北京,那里真的很好。” 周易也说不清自己羡慕他什么,不像自己,无枝可依。 叶柏舟察觉到她内心隐隐地怅然若失,他不明白,明明生活在阳光下的女孩儿,却显得成熟稳重,缺乏朝气。 他定定的看着她,“以后有机会,可以来北京,我当导游带你去转转。” 内心的紧张感油然而生,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那样认真,好像他们已经成为了朋友。但对周易来讲,叶柏舟只是她心存好感的陌生男人。 又或者,只是句客套话。 她想了想,“好啊,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 前方微微闪现亮光,她知道,这条路走到了尽头。 时风渐起,吹得她乱了思绪。 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中国那么大,总不会再遇见。 前方的人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周易顿足,怔怔的看着他。 叶柏舟垂眸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她,也不说话。她没有化妆,脸上干干净净,一路走来似是风吹的冷,鼻尖被揉的泛着红。 他忽然笑出了声,继而又做着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叶柏舟。” 周易对上他的目光,眼中藏着笑,是那么坦荡、认真。 她顿了两秒,下意识的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周易。” 叶柏舟轻握她的指尖,很凉,像冰。 手指穿来温热的温度,周易才发觉,自己竟主动向人握手。指尖的触碰大概只有两秒,那人已经收回了左手。 叶柏舟低声说:“我知道。” 生理上的反应让她不容忽视,周易扯了个笑,“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匆匆跑了声楼,心底却想着他刚才的自我介绍,想着他的名字。 叶柏舟。 叶柏舟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勾了勾嘴角。 第四章 【他们的爱情从那晚的自我介绍开始,后来,有了他们的故事,有了一切。】 几天后,周易退了房,临走前多给了张姨两百块,感谢她这段时间的照顾,张姨说什么也不要,她悄悄放在了前台的登记簿下。 她约了车,在提前约好的地点等着。临近中午,她给司机打了电话,那边却一直无法通话。她叹了声气,拉着沉重的行李箱向主路走去。 她低头在手机上搜索着,期间有不少开车路过的司机看她独自一人站在马路边,停下车问她是否要搭车,周易一一谢绝。 此刻的她纵然无助,却倒也习惯了。 “去哪里,送你一程。” 她坐在行李箱上,仍旧给放她鸽子的司机打电话,面色有一丝不耐,她皱眉:“不用了,谢……” 看到车窗内带着黑色墨镜的男人。 那一刻的茫然,无助,烦闷,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周易微讶:“怎么是你?” 叶柏舟取下墨镜,“很意外?” 她缓缓点了点头,“有点儿。” “去哪里?”他又问了一遍。 周易看着他温和的笑意,一时间晃了神,“不知道。” “不然?一起?”叶柏舟低头看着她,她绑着低马尾,些许碎发吹落脸颊,淡淡的妆,带了些刚走出校园大学生的稚气。 周易愣愣的没有说话。 他们隔着一扇车窗,又听到他说:“我的手机号182xxxxxxxx,身份证号110106xxxxxxxxxxxx,如果你不放心,我把我的身份证和手机都给你,好不好。” 他的语气缓和却又认真。 那句‘好不好’像是宠溺。 她勾起耳边的碎发,顿了两秒,“好。” 本以为是句玩笑话,却没想到,叶柏舟真的把身份证交给了她。 叶柏舟把她行李放进后备箱,笑着调侃道:“没想到你力气挺大。” “就当你是在夸我了。”周易坐进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问他,“你要去哪里?” 叶柏舟思索着,学着她的语气,“不知道。” 周易看了他一眼,握着安全带,“我把身份证还给你,现在下车还来得及吗?” 叶柏舟握着方向盘,望向前方,挑了挑眉,“晚了。” 周易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稀里糊涂的上了叶柏舟的车,面对他时,自己丝毫没有戒备。 她在心里默默的问自己,这是怎么了。 黑色越野车平稳的行驶在路上,周易双手抱臂,脑袋歪斜的靠在车窗上,面无表情的盯着窗外看,偶尔看到进藏的军车。 叶柏舟开着车,侧眸看了她一眼,她靠着窗已经睡着了。 昏昏沉沉中,周易似乎听到了他在说话,声音低沉有力。 她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抱歉,吵醒你了。” 她摇摇头,拽了拽衣角。 叶柏舟自然的递给她一瓶水。 冰凉的水划过喉咙,周易清醒了几分, 手机里传来地图导航的声音。 周易问:“我们要去哪里。” 叶柏舟解释,“朋友那里出了事,我去帮个忙,你……” 周易揉了揉眉心,从衣服口袋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雨两点半。 她轻声道:“没事,一起吧。” 叶柏舟手肘支在车窗上,左手撑头,似有若无的弯起嘴角。 他开始喜欢,她口中的‘我们’‘一起’,那仿佛变成轻触他内心柔软的话语。 周易余光看了眼正在导航的手机,距离目的地还有四个小时。 走到半路,天忽然阴沉下来,随即而来的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上空仿佛是布了一张撕不开的暗网,遮挡着光与暖,浊云隆聚,怎么也散不开。 雨滴噼里啪啦的,衬得车里越发安静。 叶柏舟抬手,慢条斯理道:“听首歌吧。” “好。”她点点头。 他握着方向盘,许是因为下雨,他开的很慢,很稳。 那是一首老歌,北京的冬天。 周易看着窗外,雨势越来越大。 秋天,可真是个爱下雨的季节。 叶柏舟余光看了眼后视镜,随口问道,“怎么一个人来西藏?没和朋友一起?” “看了部电影,想着来西藏看看,”周易语气淡淡,“我一个人,也习惯了。” 她独来独往惯了,也没什么朋友,这么些年,和她有过交集能叫得出名字的大概只有向温一个。 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她说的是那么轻描淡写。 他问:“什么电影?” “《七十七天》,”周易反问他,“你呢?” “被家里人逼得,”他无奈笑道。 周易轻轻点了点头。 时间在雨声中悄无声息的划过。 四个小时也不算长。 到达目的地时已经七点多。 周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眯眼隔着车窗看,黑蒙蒙的天看不清外面挂着的牌子。 叶柏舟已经下去,从后备箱中提出行李。 坐了一下午的车,小腿有些发麻,周易从车上下去,差点崴了脚。右手臂猛的被人托起,她侧目,撞进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眸中。 迷蒙的夜色中,他似乎皱了皱眉头,“小心些。” “谢谢。” 他们离得很近,耳边是低沉沙哑的声音,握着右臂的手松开,周易扶着车门站稳。 雨已经停了,空气中依旧湿冷。 关上车门,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背着包跟在他身后,周易执意的要拉自己的行李箱,叶柏舟却自然而然道:“这种活儿应该交给男人。” 虽说没有下雨,但漂浮在空气中的湿气打湿了他的衣服。 周易看着他的背影,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依赖的感觉。 铺在地上的是坑坑洼洼的石子,他提着两个行李箱大步向前,似是轻而易举。 走到门口处,周易望着大大的几个字,才发现,这里是野生动物救助保护站。 “舟子,你可算来了。”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男人,看到叶柏舟,丝毫不客气的在他右肩捶了一下。目光察觉身后还有一人时,似笑非笑道:“这位是……弟妹吧。” 周易倒吸一口凉气,心头紧跳,下意识的看向叶柏舟,“我不是,您误会了。” 那人却没什么反应,顺手把两个行李箱推给他,“行了,杨川。” “得,劳您大驾过来一趟,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先吃饭,今晚好好休息。”杨川探究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叶柏舟解释道:“杨川是我朋友,我们可能要在他这里待几天。” 周易试探问他,“要待几天呀。” 尾音上翘,轻抚过他耳边。 静了片刻,叶柏舟说:“不会太久。” 杨川站在一旁,咳了两声,“走吧,哥们儿,给你接风洗尘。” 做的都是些家常菜,桌子上放了两瓶白酒。 女人从厨房端着煮好的汤出来,笑眯眯道:“可以吃饭了。” 杨川介绍着:“我老婆,李蕙。” 李蕙招呼着他们,“舟子我认识,这位是……弟妹吧,看着他俩就登对。” 周易听到后,耳朵隐隐发烫,急忙解释,目光看向他,像是在求救。 叶柏舟挑挑眉,不做解释。 两个男人很久没见,自是要酒兴高至,李蕙和她坐在一起闲聊。 一顿饭的功夫,周易得知,他们夫妻俩来这里已经四年了。 她由衷的感到敬佩。 酒过三巡,周易瞥了几眼他的侧脸。他脱了外套,里面是件白衬衫,倒有几分温润儒雅的气质,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谈论着他们以往在北京的事情。 两瓶白酒快要见了底,叶柏舟找了个借口出去。 杨川喝的上了头,面红耳赤,调侃道:“妹子,你和舟子真没啥?” 周易无奈笑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她不知道,自己和叶柏舟算不算得上是普通朋友。他似乎一直在帮她,那次走夜路是,这次也是。 “我不信。”杨川夹了粒花生米,“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见过……” “见过什么?”周易好奇,顿了顿道。 “没什么,”杨川打了个酒嗝,“你可得离那小子远点,蔫坏蔫坏的。” 屋外的人低头按灭来手中的烟。 他回去后,看到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杨川,对周易道:“你先上楼休息。” 经过他时,周易闻到了淡淡的烟味。 李蕙担心她找不到地方,领着她去了二楼。 楼梯有些年头儿了,泛着铁锈味,一脚踩上去,咚咚作响。 李蕙把房间钥匙交给她。 周易向她道了谢。 房间不大,带有独立的卫生间,行李箱早早的被放在门口。周易抻了抻腰,躺在床上,她反复的问自己,为什么偏偏上了他的车呢。 今天晚上别人问了两次。 两次。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明明可以解释,却选择闭口不言。 周易的一颗心像是在烈日沙漠里快要干涸的一株草,焦躁。 她在床上滚了两圈,强迫自己不去想。 木质房门响起,她倏地坐起来,手指顺了顺头发,起身去开门。 “还以为你睡了。”叶柏舟站在门口,低头看着她。 周易摇头,“没有。” “夜里冷,房间里没有空调,凑合着用。” 面前多了一个热水袋。 周易没有跟他客气,“谢谢。” 叶柏舟喝了不少酒,他站在那里,盯着她的眼眸又黑又沉,舌尖顶了顶后槽牙。 “你想怎么谢?” 这句话对周易来讲是意料之外,她茫然的看着他,愣愣道:“我……我不知道。” 叶柏舟声音低了底,“那……以后再说。” 他说,以后。 空气变得稀薄,周遭仿佛弥漫着他身上的烟酒味。 耳边是他的那句低沉沙哑的‘晚安’。 他是一潭沼泽。 她一脚踏入,陷得更深。 但。 梦破碎后,是现实。 掌心传来滚烫的温度,她垂眸看,是那个红色的热水袋。 隔壁传来关门声。 鼻尖的烟酒味渐渐散去。 现实又如何。 梦又如何。 她不后悔。 她双手抱着热水袋,轻声呢喃,“晚安,叶柏舟。” 第五章 【他们踩在同一片土地上,眺望着同样的风景。那时的她对于以后怀有憧憬,怀有期盼和羡慕。她贪心的希望:日子过的慢一些吧。】 周易是被一阵嘶鸣声惊醒,怀里的热水袋已经凉了,她搁在一旁,穿了件羽绒衫快速洗漱完下了楼。 十一月初的西藏对于周易来讲仿佛已经入冬,这里海拔高,昨天又下了场雨,阴寒的风吹过,她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 周易到楼下才发现,偌大的院子里摆放着好几只铁笼,被锁在里面的动物像是羚羊,另外几只却叫不上名字,头上的细小的角被折断,后肢和臀部像是被什么撕咬,已经腐烂化脓,它静静的蜷缩在笼子里,那双湿漉的眼眸充斥着警惕。 “已经打过麻药了,准备好东西,我先清理伤口。”叶柏舟侧头同杨川说着话。 周易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的转头。叶柏舟从一旁的楼梯下来,手上带着手术专用的手套,他面容带着严肃,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眼看去。 “醒了,后面有早饭。” 周易走到他跟前,“我不饿,你这是……” 叶柏舟抬了抬下巴,“等会儿要做个手术。” 昨天接到杨川的电话,他这里人手不够,叶柏舟临时决定来帮他的忙。 周易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锁在笼子里的羚羊,眼中错愕。 “你是……兽医?”到目前为止,她还不敢肯定。 他挑了挑眉,“很意外。” 周易嘴角带着笑意,“很意外。” “嘛呢,你们两个。”杨川打开笼子,“舟子,赶紧过来。” 听到杨川催促,周易问他,“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叶柏舟敛敛神,“不用。” 太阳缓缓升起,透过还未散步的薄雾,倒显得几分浑浊。 她站在一旁,杨川和李蕙帮他打着下手,自己确实插不上手。叶柏舟带着口罩,小心翼翼的替它清理着伤口。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工作时的样子,专注认真。 日光投下的阴影遮挡着他的额角,周易看着他的头发,有些长了。 他附身细心谨慎的剔去伤口周围的毛发,清理,缝合,上药。周易对这些不懂,只觉得他认真工作的样子也是好看的。 她忽然有些不明白,究竟是好看的皮囊重要,还是有趣的灵魂重要。 这两者,似乎都在他身上体现。 手术大概持续了两个小时。 周易静静的站在一旁,直到手术结束。 叶柏舟取下口罩,深呼一口气,长时间的低头,脖子发酸。他脱下手套,揉着后颈处转了两圈,吐了口浊气。 周易急忙上前帮李蕙把这只羚羊推到后院,来到后院她才发现,这里比她想象的要大很多,笼子里圈养了很多种动物,狐狸、狼…… 她是一个连动物园都没去过的人,更别说眼前这么多她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动物。 李蕙锁上铁门,说:“那是藏狐,刚被送过来时,一身的伤,我和杨川都以为这小家伙熬不过去,没想到,竟然活了下来。” 周易对他们这些保护者由衷的敬畏,感觉的这份工作的不易。 “你们……真的很厉害。” “你是第一个夸我们的人,这里环境恶劣,自然保护区的动物越来越少,我们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减少这些事情的发生,”李蕙被她逗笑,“叶柏舟才是真的厉害,我们这边人少,有些工作难以展开,他每年都会来这里协助我们工作,他也算是含着金汤勺在北京生活的人,没想到,真的让我意外。” 周易抬头看她,“他每年都会来吗?” 李蕙点头,“雷打不动,不过他家里人似乎对他的行为颇有看法。” “可能,他只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周易说。 李蕙微怔,“叶柏舟来这里的第一年也是这么说的,我发现你们两个真的很……” 她的话没有说完,周易疑惑的看着她。 李蕙讪讪笑道:“没什么,咱回吧,明天那只小藏狐就要被送走了。” 阳光略微刺眼。 周易问:“为什么要送走?” “它们属于大自然,而不是这里的牢笼。” —— 周易是下午临近五点才见到叶柏舟,中午吃饭时没有见到他,听李蕙说,他今天很忙。他似乎有些疲惫,一个人,一张椅子,一根烟,就那么坐在荒凉空旷的路边。 他抬手轻揉着额头,指间的烟燃了一半,风吹过,是淡淡的尼古丁的味道。 那么一瞬间,周易觉得他是孤独的。 她走过去,站在他身后,轻声道:“风景好看吗?” 哪有什么风景,放眼望去,只有风沙。 她只是,只是想和他说说话。 叶柏舟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笑说:“好看。” 听到身后细碎的脚步声,那时,他已经知道,她朝着他的方向,慢慢走来。 他深吸了一口烟,指间的半根烟瞬间燃到了烟尾。他站起身,抬手拨了拨头发,似乎心情不错。 叶柏舟慢条斯理道:“走吧,一起转转。” 转转? 周易看着满目荒凉的四周,不知道他口中的转转是去哪里? “听李蕙姐说,你每年都会来这里。” 叶柏舟笑说:“怎么,觉得我很了不起?” 周易“切”了一声,直白道:“你这人,脸皮可真厚。” 他没有忽略身边人嘴角的浅笑,叶柏舟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姿态悠闲。 “周易啊,你应该多笑笑。” 周易偏过头看他一眼,撞进那双含笑的黑眸中,她微怔,轻轻的“哦”了下。 以往,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和她说。 他们一步一步,慢慢的,慢慢的向前走去。 这时,叶柏舟开口,“照目前这个情况,要在这里至少待一个月。” “一个月?”周易诧异。 叶柏舟低头看着她,“他们这里人手不够,这个时节又忙,你……” 周易道:“我没什么事啊。” 她意识到不对,又说:“我的意思是说……” 叶柏舟看着她局促的模样,短促的笑出了声,“我知道。” “知道什么?” 他故意卖着关子,“想知道?偏不告诉你。” 周易气结,“叶柏舟。” 叶柏舟神色怔忡,顿了一下,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带着女孩儿的娇怒。 他看着远处的天,朝那边抬了下下巴。 周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是一道彩虹。 比北京的还要好看。 周易抬眼,看着他清俊的面容,他们之间的距离像是两条平行线,慢慢的靠近。 今天,又多了解了他一分。 他偶尔抽烟。 工作时认真。 还会逗她笑。 回去的路上,隐约听到他说,头发长了。 晚上,叶柏舟来找她,手里拿着电推剪。 周易站在门口看着他,他穿了件黑色毛衫,深灰色休闲裤,头发湿漉漉的,没有擦干,还在滴着水。 她面露难色,“我不会啊。” 叶柏舟不自在的摸了摸鼻梁,在剪头发这件事上,杨川是个让他不信任的人,他依旧记得三年前杨川自告奋勇的帮他理发,结果……“头破血流”。李蕙……他觉得也不合适。 思来想去,只有周易了。 他的身影遮挡住楼道里白织灯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周易穿着米白色棉质长裙,长度到小腿,头发散开,多了份恬静与温柔。 她像是刚洗完澡,很香,目光划过她白皙的脖颈,他不自在的撇开眼。 “帮个忙。”话语中带着无奈和请求。 周易侧身,“先进来吧。” 一个人住的单人间并不大,他进来后,多了份紧促。 “你先坐。”她拉过椅子,忽然发现椅背上搭着她蓝色文胸以及内裤,周易脸上一热,急忙拽下,慌乱的塞进被子里。 她没注意到叶柏舟幽深的眼神,说:“我去给你那条毛巾。” “嗯。” 叶柏舟环视着小小的房间,布局和他的房间一样,床头放了两本书,《红楼梦》和《托斯卡纳艳阳下》。行李箱堆在墙角,有些凌乱,房间里似乎飘散着沐浴露的味道。 周易从卫生间拿了条干毛巾,递给他,“你先擦一下,夜里凉,容易感冒。” 他接过,毛巾应该是她的,少女的粉红色,他抬手胡乱抹了两下,看着她坐在床上认真的盯着手机看,问道:“怎么了?” “我在网上搜一下教程。” 叶柏舟抬眸笑,“很简单,你凭着感觉来。” 周易觉得这样不太好,虽说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但为了他的形象,还是认真的把教程看完。 她拿着电推剪,“你放心,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 叶柏舟笑了声,“没关系。” 整个过程周易神色紧绷,男人的头发较硬,她小心谨慎的慢推,鼻间是男士洗发水的味道。反倒叶柏舟却随意了许多,头顶传来她指腹的触感,她转到他面前,柔软的睡衣轻触到鼻尖,独有的沐浴露香味更为浓烈,她轻俯,略大的领口垂下,她却浑然不知,叶柏舟下意识的闭上眼,喉结滚动,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了拳。 周易轻呼口气,拿着镜子递给他,“你先看看。” 叶柏舟摸了摸刺手的短发,调侃道:“周师傅手艺不错。” 听到他的调侃,周易瞪他,恨自己一时心软,“就不该帮你的忙。” 他轻笑了声,“下次还找你。” 周易把毛巾搭在椅子扶手上,“那我要收费了,二十块钱一次。” 第二天,杨川看到他神清气爽的模样,打趣他,“理发这事儿怎么不叫我,哥们儿那手艺比以前好多了。” 这里只有他们四个人,不用想,一定是周易帮他。 叶柏舟给了他一记冷眼。 杨川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不得不说,这周理发师的手艺就是不错,我这头发也长了……” “滚你丫的。”叶柏舟朝他小腿上踢了一下。 “呦,我话还没说完,某人恼羞成怒了。” 第六章 【我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地折磨,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的爱过你,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地爱你。——普希金《我曾经爱过你》】 在这个入冬的季节里,迎来了新生命的降临。那只被救助的藏原羚在立冬的夜里诞下一只新的生命。 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叶柏舟在这里守了一夜。 周易走过去,“你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 那只小小的藏原羚蜷缩着,耳朵尖小,身体和背部是土褐色,臀部白色,毛茸茸的,它趴在那里,看起来温驯很多。 “嗯,”叶柏舟缓缓吐了一口气,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保持长时间的蹲姿,小腿发麻。 周易下意识的伸手扶着他,“没事吧。” 指尖触到他的手掌,凉的像冬季水里泛着寒气的冰,下巴处生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胡茬,黑眸中是藏不住的疲倦。 叶柏舟活动着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的小腿,垂眸看到她泛白的手指,小小的,指尖上有轮弯弯的白色月牙。 他勾起唇角,一副痞子样子,低低地说:“怎么,关心我啊?” 周易急忙松开手,看着他轮廓棱角分明的脸,带着一丝恼怒,“叶柏舟。” 叶柏舟含笑凝视着她,“好了,不逗你了。” 盯了几秒她发红的耳朵,叶柏舟摆了下手,“走了。” 他没有忽视,她脸上的羞怯。 她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这是周易第一次见到叶柏舟像个地痞流氓的模样,他长了胡茬,剃了寸头,身影懒懒的,和她说话时语气轻佻,但她却不讨厌。 周易其实想对他说,她是真的关心他。 昨天晚上她站在窗帘后面偷偷往外看,微弱的灯光下,男人蹲在地上,呼出的哈气隆聚成一团小小的薄雾,继而又被风吹散。 那是凌晨两点钟,他蹲在那里抽着烟。 和他相处的过程中,她发现,他其实不是一个爱抽烟的人,大概两天一根,他对待动物,细心又认真,周易总觉得,那副模样的叶柏舟,可真温柔啊。 当天晚上,叶柏舟却生病了。 周易床头开了盏橘黄暖灯,她坐在床上,对着电脑修改着文稿。安静狭小的房间内房门突然被敲响,心口猛的一跳,已经临近十二点。 她和叶柏舟住在二楼,思来想去,只有他了。 电脑被搁置在一旁,她掀开被子,趿上棉鞋,四周冷意袭来,胳膊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她披上棉衣打开房门。 门口那人靠在一旁,扬了扬手中的水杯,扯了个笑,“有热水吗?” 说话时声音嘶哑,周易皱眉,“你怎么了?” 叶柏舟似乎很疲惫的抬手扶额,一觉醒来,全身疼的难受,喉咙干痒,房间里没有水,他强撑着自己来到隔壁,庆幸的是,她还没睡。 “大概是发烧了。” 周易拉下他的手,伸手抚在他额头上,滚烫的吓人,“你量体温了吗?多少度,吃药了吗?” 一连问了几个问题,看着她皱眉的模样,他哑声道:“没量,不知道多少度,没有吃药。” 叶柏舟低着头,又问了句,“周易,有水吗?” 周易愣愣的点头,眼底是藏不住的关心。 她急忙转身,把放在桌子上的保温杯递给他,“够吗?” 热水是她晚上接的,这里天气干燥,有时睡到半夜,总会被渴醒。 “够了。” 叶柏舟转身回房,周易看着他疲倦又沉重的背影,一时没忍住,走了过去,扶着他的胳膊。已经是入冬了的天气,他只穿了件单薄的外衣,隔着衣料,能清晰的感知到,他身体的滚烫,灼热了她的掌心。 周易扶他坐在床上,拿起他手中的保温杯,倒了杯水放在床头。他阖着双眸,粗重的呼吸似是很难受。 她轻声道:“叶柏舟,你有退烧药吗?” 不知道他听到没有,周易重复着又问了一句。 隔了很久他掀了掀沉重的眼皮,目光不似那么清明,顿了很久他才道:“应该有,在背包里。” 周易起身,看到放在椅子上的双肩包,她拉开拉链,在最下面找到一个塑料袋,里面有好几种,她不知道哪个是治发热的,只好全拿出来仔细的看着包装盒后面的说明。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几盒药,又看了眼被她放在一旁的塑料袋,xx大药房。周易倏地想起之前放在她门口的药袋。 她看着床上睡着的人,是巧合吗? 恍惚间,她也不太确定。 房间里很安静,静的只剩下他的呼吸声。 床头边,隐约可以看到白瓷杯里散出缭绕的水气。 周易摸了摸杯子,温度刚好。她叫醒叶柏舟,看着他极力的坐起靠在床头,强撑着自己吃了药。他看起来难受极了,周易替她掖了下被子。 她其实很想问问,究竟是不是他。 可问完之后呢? 她变得惶惶不安了。 抬手摸了下他的额头,依旧滚烫。 周易坐在床边,守着他。 外面刮起了风,马毛猬磔,像是在嘶吼。 直到后半夜,高烧仍旧不退。周易跑下楼在厨房里找到他们那天喝剩下的白酒,因为发烧的缘故,他睡的很沉。如果今夜不退烧,就要去医院了,距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开车也要近两个小时。 周易咬牙犹豫着,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棉被。小心翼翼的从他腰腹卷起外衣,拿出自己的洗脸巾,用白酒沁透,轻轻擦拭他的腹部,反反复复。 他肚脐向下有一排毛发,浓密。她撇开眼,很浅的呼了口气。 周易不停的给他擦拭额头和腹部,希望自己这么做能起到降温的效果。 那一夜,她几乎没睡,凌晨四点多时,物理降温终于起到作用,额头也不似昨晚那样滚烫。周易把他的上衣卷下,替他盖好被子,轻声掩了房门。 她回到房间,床上冰冷,身体蜷成一团。 大概还能睡三个小时。 —— 杨川看着带着病气的男人,“怎么一晚上没见,林妹妹附身了。” “那你就是商纣王。”叶柏舟喝着粥,头也不抬道。 杨川立马朝厨房看了一眼,“你小点声,可别乱说。” 他嗤笑,“现在知道怕了,以前风流快活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紧张过。” 杨川挠挠头,“那都过去多少年了,哥们儿现在改邪归正,和老婆过着小日子,你羡慕还来不起。” 叶柏舟抬头,凉凉的看着他,那目光仿佛在说:傻叉,我不稀罕。 没遇到李蕙之前,杨川在北京的夜生活当真是丰富多彩,每天在会所纸醉金迷,花天酒地。从来不缺钱和女伴,三天两头换女人。用他的话来讲,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可当年,怎么就一股脑儿的要来西藏,还遇到了在这里旅游的北京妞,最后,竟然还结了婚。现在想想,这么他妈的敢干。可他不后悔,现在这日子过得也挺好。 李蕙从厨房出来,看着他似笑非笑的,“你怎么了?也发烧了?” 杨川一脸憨劲儿,“媳妇儿,我想吃鸡蛋。” 李蕙看着他的手,无语,“自己去拿。” “好嘞。” 叶柏舟笑笑,原来婚姻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周易下来时,饭桌上只有他自己,她去厨房盛了饭,“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李蕙姐他们呢?” 他抬眸,“去后院喂食了。” 周易吃着饭,点了点头。 “昨晚,谢谢你。” 周易愣了愣,咬了下唇,“没关系,你之前也帮了我很多。” 无意中的一句话,似乎把两人的关系分隔开来。 脸上的神色变得淡了些,静了片刻,他站起身,丢下一句,“我去后院看看。” 周易皱眉,她说错话了? 一整天,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周易对他的反常感到莫名其妙。 在这里待久了,平日里喂食的工作做的越发熟练。 她看着笼子里的藏原羚,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给它们喂了些草。圈养在院子偏西边的几只较为凶猛的动物,周易每次隔了很远把食物投放给它们,看着它们的牙齿,不寒而栗。 叶柏舟也不太明白,怎么就因为她无意中的一句话,自己变得勃然变色,是他表现的不够明显吗?他低头失笑,在遇到她之后,变得不像自己了。 晚上杨川拿了听啤酒来找他,叶柏舟正坐在那里点了一只烟。 杨川拉开易拉环,递给他,“怎么,躲在这儿抽烟怕人发现?” 叶柏舟把烟头仍在地上,脚尖碾灭,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他抬头,神色漠然,今晚的夜里没有星星,也很少在冬季西藏的夜里看到。 “谢了。”叶柏舟扬起手中的酒瓶,轻碰他的瓶身。 杨川看他的模样,颇像失恋,“你和那姑娘吵架了?” 两人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他这幅模样,杨川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没有。” “你可拉倒吧,”杨川哼笑,“舟子,咱俩都认识多少年了,你如果真喜欢那姑娘,就告诉人家,也省的自己在这儿生闷气,成就成,不成就拉到。要是你抱着玩玩的心思,哥们儿劝你还是算了。” 杨川见到周易的第一面,只觉得她骨子里透着感性、文艺。 舌尖残留着啤酒的微苦。 叶柏舟沉默了很久,“对周易,我是认真的。” 杨川自然不认为他是玩玩,他从来没有见过叶柏舟会因为感情变得颓丧,他和那些在高级会所只知道喝酒、把妹子的公子哥儿不一样。对待感情,他也是认真的。 几个空酒瓶倒在地上,这个漫长的黑夜,怀有心事的人,辗转反侧。 第七章 【在西藏海拔8848的高度,寒风中,周易清晰的听到,他的告白。】 那是十二月末的一个下午,周易站在房顶,看着不远处的雪山,离得那么近,却又感觉离得那么远。这是她来到这里的第四十六天,她已经开始慢慢适应,慢慢习惯。 李蕙怀孕了,大部分工作上的事情都交给了杨川。他每天都笑眯眯的,脸上洋溢着初为人父的喜悦。 疾驶而来的一辆大货车停在门口,卷起一阵风沙, 车内的工作人员急忙打开车厢,异常小心的抬出一只伤痕累累的岩羊。 叶柏舟和杨川急忙走过去,“怎么回事。” 领头的男人道:“被狼群袭击,伤口溃烂,我们发现的时候,秃鹫在那里啄食,这地方条件不好,没办法做检查,只能先送来你们这里。 叶柏舟看了眼发烂的伤口,皱眉道:“先抬进去。” 那只岩羊静静地躺在那里,气息微弱。腹部皮毛血肉模糊,肋骨清晰可见,隐约闻到发臭的味道,皮肉部分严重残缺。 他快速消了毒,谨慎小心的剪取伤口周围的毛发,大概是因为疼痛,岩羊剧烈的喘着粗气。叶柏舟目光沉重,看着那双浑浊的双眼,他脱下手套,转身看了眼站在身后的杨川。 一个眼神,告诉了他们答案。 似乎一切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周易看到站在风沙中的人影,他穿着黑色棉衣,似乎是在抽烟,她低垂着目光沿着那条小路走过去,闻到阵阵灰尘的味道。 她不知道他站在这里多久,日光从西边滑落,随即而来的是黑夜。 叶柏舟听到有脚步声踩着沙石走来,站在了他的身后。 良久,周易道:“从你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了结果,对不对。 叶柏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叶柏舟,你尽力了。” 她开始理解,理解作为一名医生眼睁睁的看着鲜活的生命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叶柏舟转过身,片刻的恍惚,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周易。” 他的声音又说不出的痛楚和无力,周易笑说:“我在。” 冬日里西藏的风刺骨的冷。 周易张开双臂,笑着看他。 叶柏舟不明所以。 她走上前两步,踮脚,环着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 一个短的只有几秒钟的拥抱。 他的手臂向上抬起,下一秒,环着他的双臂松开,她向后退了两步。 周易说:“我不太会安慰人,希望这个拥抱可以帮助你。” 她脸上挂着的浅笑,萦绕在他的心头,他攥紧了掌心。 叶柏舟闻声,眼眸深沉,“谢谢你,周易。” 周易捧起双手哈了口气,“回去吧,好冷。” 她穿了件深咖色短款羽绒服,黑色牛仔裤,马丁靴,脖子上缠绕着的白色围巾仿佛是这凄冷黑夜中的光。 叶柏舟跟在她身后,那小小的背影,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快走到大门口时,听到她说:“有机会我们去趟珠峰吧。” ——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凛冽的寒风四起,扬起尘土,像是荒漠深处的哀嚎。和老家江城不同,那里潮湿,阴冷,冬日常常下雨,有时候,半个月也见不到太阳。 那天上午,他们告别了杨川和李蕙。 叶柏舟说要带她去珠峰。 越野车朝着定日县的方向行驶,车内放着许巍的歌。 周易觉得,他是一个怀旧的人。 下午时,他们到达珠峰国家公园,他下车去买了门票,换车又继续行驶。道路盘山,曲折而立,连绵逶迤。 周易趴在车窗上,看着沿途路过的风景。 不知道经过多少弯的高海拔山路,她看着不远处道:“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要来西藏,我是看了一部电影,才决定来这里,那时候,对藏地多了份敬畏。” 叶柏舟道:“《七十七天》。” 周易目光一顿,侧目看他,“你还记得?” 叶柏舟很淡的笑了声,“嗯。” “那里是加乌拉山口,全国视野最宽广的观景台,也是电影拍摄的取景地。”周易指着不远处道。 叶柏舟双手扶着方向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上去看看。” 周易笑说:“不用了,这样远远的看一眼就好。” 车内开了暖气,吹的整个人都是暖的。 这个时节来珠峰的人并不多,车子不能在向前开了,他们转乘大巴车到达目的地,那里距离珠峰很近,远远眺望,雪峰似乎浮在云端,山上是常年不化的积雪,会掀起云层。 他们来到纪念碑下,海拔8848的高度,周易有轻微高反,他把氧气瓶递给她。 寒风四起,周易把羽绒服裹紧,她看着远处的山峰,日照金山。这里是真的冷,她转过身,却撞进他的黑眸中,沉得深不见底。 “我想许个愿望。”风刮在她的脸上,周易笑着说。 叶柏舟走过去,和她并肩而站,“会实现的。” “你怎么知道?”她问。 回答她的是一时间的寂静。 叶柏舟轻呼了一口气,“周易,我们认识多久了。” 周易缓慢抬头,看着他,“两个多月吧。” 更具体的说,是70天。 他垂眸看她,“今天,是我们认识的70天。” 她似乎感知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看着他的目光微微闪躲,碎发被风吹的扬起,她下意识的不敢去看他。 她害怕,害怕自己会陷入的更深。 沉沉的呼吸声随风飘走,他沙哑的声音变得沉重,“……我想了解你,了解你的过去,我是贪心的,也想参与你的生活,参与你往后漫长的余生。以至于后来,每天能见到你的这件事,成了我的习惯,也会因为你无意中的一句话乱了思绪……我会害怕,害怕某一天,我们分别后会越走越远。周易,我喜欢你。” 在西藏海拔8848的高度,周易清晰的听到,他的告白。 她压抑着内心的慌乱,连呼吸都化作苦涩,她垂眸,不敢去看他,耳边萦绕着他的话语。脑子里变得乱七八糟,遇到他,她乱了。 须臾。 她拧着眉心,低声说:“叶柏舟,谢谢你,但很抱歉,我现在很乱,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你。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很开心。” 她呼吸急促,脑袋因缺氧而晕眩,当告白来临时,她内心慌乱,不知所措。 叶柏舟笑着摸了摸她凌乱的发定,“周易,我想知道你的答案,我给你时间。” 周易被他亲昵的动作乱了方寸,她转过头,很认真的说:“叶柏舟,我们现在还是朋友的关系。” 他给她时间考虑,但要在出藏之前。 他在乎她,在乎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他知道,她是一个喜欢心事藏的很深的一个人,胃痛时,隐忍的脸色苍白,也不愿意麻烦别人,善于倾听别人的故事,又回给去安抚,她平凡且独立。这样的女孩儿,让他心疼。 回程的大巴车上,司机是本地人,向来这里旅游的乘客说:扎西德勒。 车内很热闹,人们彼此交谈着来藏旅游的趣事。 周易是被一道声音吸引,她直起身,看向前座,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大叔,打扮的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正看着邻座的手相。 她瞧着,应该是个算命的。 车内的人笑他是胡编乱造。 等他给邻座看过手相后,周易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好,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叶柏舟问她,“你信这个?” 周易转头看他一眼,笑着小声说:“我不信,有些无聊而已。” 大叔转身,摸着下巴处留着的一小绺山羊胡,“姑娘想看什么?” “不知道。”周易不懂这里面的套路。 大叔别有深意的看了眼她身旁的男人,“我看看你的右手。” 周易把手伸到他的面前。 那人神色淡淡,一直摸着胡子不说话。 片刻后。 他忽然问道:“你们两个是情侣?” 叶柏舟轻佻眉梢,“您老人家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周易左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乱说。 他无奈耸耸肩,抱着手臂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大叔也不跟他争论什么,一双细眼眯起,良久后才道:“前路命运多坎坷,红颜命薄花信终。满天寒星凄凉夜,今世情愿来世续。” 周易听着反倒像是寺庙中的解签,她不明白,问道:“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大叔却摇头,“不可说。” 他不愿意说,周易也没有再问,做这行的似乎是有一条不能泄露天机的规定,她不信这些,今天看手相,也是无聊打发时间。 她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块钱,叶柏舟却说她傻。 回去时,天已经黑了。这里海拔偏高,夜里温度自然也低了许多。 夜间开车不安全,他们找了家招待所,打算明天再走。 招待所内的环境比较简陋,是中土胚墙的建筑,墙壁上是长久风吹日晒的古老沧桑感。 “一间?”周易惊诧。 那人低头玩着手机,头也不抬的重复着:“只剩一间了。” 她皱眉,“可我们……是两个人。” 叶柏舟拿出身份证,“我们要了。” 周易有些郁闷。 叶柏舟忽然凑近低声笑着问,“你在担心什么?” 周易抬眸瞪他一眼。 有不满,有无奈,有妥协。 第八章 【在寂静的夜里,他低沉的念着杰拉尔德·达雷尔写给妻子的一封信。他说:“新年快乐,周易。”】 周易看着那张双人床心中犯难,她从来没有和一个男人在一个房间度夜。在这样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房间,他是她唯一熟悉且信任的人。 她弯了弯嘴角,是自己想多了。 叶柏舟接完热水回来,看她局促不安的站在一旁,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径自拿出洗漱用品去了卫生间。 周易听到响动,她没有回头。 片刻后,卫生间的门被打开,叶柏舟抹了把脸上的水,看到她还站在那里。 “已经十点了,你去洗吧。” 周易一愣,讷讷的点头。 卫生间很小,马桶边缘泛着黄,灯光昏暗,有股说不出的味道。她站在洗手台前,捧了把水浇在脸上,凉的刺骨。挤了牙膏,对着洗手台上方的一小块镜子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牙龈被刷的出血,混合着白色的牙膏沫,她拿起杯子漱了口,拿起洗脸巾擦了脸,才走出卫生间。 叶柏舟斜躺在床上翻看着手机,看到她出来,径直道:“我刚才下去问了,没有多余的被子。” 周易抿了抿嘴,“没关系。” “你好像很紧张?” “我没有。”她下意识的反驳。 叶柏舟看她冷的发抖,低声说:“周易,我不是那样的人。” 周易顿了下,目光微闪,“我知道。” 她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但,因为是他,她才会紧张, 她说着,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空调,床铺很冷,周易侧身躺着,倒吸一口凉气,像冰一样。 叶柏舟被她视死如归的模样逗笑,他伸手把灯关掉,房间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床的另一侧发出轻微响动,被子被掀开,周易感知到他躺了上来。 四周静的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外面刮起了风,窗户被吹的窸窣的响动。 他侧了侧头,透过窗户,隐约看到夜空的星。 “周易,你睡了吗?”他轻声问。 “没有。”身旁的人轻呼一口气,声音闷闷的,像是埋在被子里。 他侧着身,借着月光,模糊的看着她,“在离藏前,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周易身体微颤,心里一个咯噔,她咬着唇,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 过了良久,她说:“叶柏舟,我明天要回去了。” “回江城?” “嗯。” 片刻的沉默。 他问:“什么时候?” 周易:“下午六点的火车。”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无论是受教育的程度,家庭……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她很开心。她从来不后悔认识他,在拉萨坐上他车的那一刻。他们像两条平行线,从此有了交际。 “这么快啊。”叶柏舟轻道,“说会儿话吧,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周易沉默着,内心酸涩。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从来不是一个畏惧离别的人,但遇到他之后,仿佛成了不可割舍的事情。 他问:“读过杰拉尔德·达雷尔吗?” 她闭着眼,“没有。”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在她的身侧沉吟,一字一字,在她心里刻下烙印,不可磨灭。 “我曾见过千番日出和日落 大地上的森林与高山 被镀上一层蜜色光泽 在它升落的海面 好似五彩云团里的一颗血橙 出没不止在那浩瀚汪洋间 我见过千般月色 满月好似金币 冬日寒月白如冰屑 新月宛如雏天鹅的绒羽 …… …… …… …… …… …… 这一切所有我愿放弃 只为换取你一分钟的相伴 换你的笑容你的声音 换你明眸秀发朱唇玉体 最重要的换你那美妙而几可惊叹的心智 那迷人的宝藏 唯有我一人有权探究” 后来,周易才知道,那是杰拉尔德·达雷尔写给妻子的信,满满的,都是爱。 窗外有人在大声呼喊,“十、九、八、七、……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黑夜中,他慢慢笑了,“周易,新年快乐。 那天,恰好是元旦。 —— 恰逢是节假日,火车上的人也张袂成阴。 从拉萨到江城,34个小时的车程。她提着沉重的行李箱,找到第五节车厢,准备提起箱子进去时,后面的人帮她提了一把。 “谢……怎么是你?”她诧异的看着后面的男人。 叶柏舟挑了挑眉,“很意外?” 后面的人在催促,周易急忙提着行李箱向里走,叶柏舟跟在她身后,扬眉而笑。 她找到位置,把行李箱放在床铺下面,跟在身后的男人毫不客气的坐在她的床铺上。 周易郁闷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叶柏舟敞开长腿,拿起被子叠放在身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看着她因不解而蹙起的眉,目光柔和,眼底深藏着笑意。 “你还没有告诉我答案,我当然要跟着。” 周易无语凝噎。 片刻,她抬眼问,“你什么时候买的火车票?” “昨晚,在你睡着后,”叶柏舟没打算瞒着她,说着,轻声叹息,“差点儿没抢到票,我还没去过江城呢,到时候,你带我好好逛逛。” 周易被他厚脸皮的语气噎道:“厚颜无耻。” 叶柏舟笑出声,在他看来,这只是一句娇嗔。他不禁感慨,还是杨川的法子好用,昨晚他抢的是硬座, 只好在她这里勉为其难的挤一挤,到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她在一起。 他很正经道:“你没看出来吗?” 周易转头看着他,“看出来什么?” “我在追你。” 脸颊发烫,周易不去看他,低头捣鼓着手机。 绿铁皮一路向东,这一路,他似乎格外的精神。 江城县这几年发展的不错,听说要改成县级市,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这里气候干燥,冬天却是格外的冷。 周易下了火车,不去看身后跟着的男人,叶柏舟自觉的拉着她的行李箱,在人群中盯着她的背影,生怕一不小心找不到。 火车站人多,周易向后看了一眼,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看着他提着沉重的行李箱穿过人群,周易苦笑,她以为他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还是坚定的朝她走了过来。 他走到她跟前,轻喘着,鼻尖出了一层细汗,黑色羽绒服的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大片灰渍。周易抬手给他拍了拍。 她轻声道:“我要去趟超市。” 叶柏舟说:“我和你一起,叔叔阿姨知道你回来吗?” 周易脚步微顿,“不知道。” 叶柏舟见她不想提,也没有再问。 他们去了超市,他推着购物车跟在她身后,结账时,他拿出手机准备扫码,周易抢先一步付了现金。 满满两大袋,周易让他在超市门口等着,自己转身去了对面的烟酒店。五分钟后,她提着黑色塑料袋走来。 他们站在路边,打算拦辆出租车。周易低头看着手机,肩膀猛的被人拍了下,她迟疑的回头。 “周易姐,真的是你,爸,周易姐回来了。”女孩儿似乎很兴奋,朝旁边开着红色三轮车的男人喊道。 一瞬间,周易眼睛有些湿润。 “男男,长根叔。”周易笑着说。 “那会儿在超市我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小易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长根叔把红色三轮车停在一旁,继而又看向她身旁站着的男人。 周易解释道:“他是我的朋友。” 叶柏舟礼貌笑着和他们打过招呼。 男男一眼就看了出来,心里明镜似的,“周易姐,咱们一起回去吧,我爸开车来的。” 周易也没有推辞,“那麻烦长根叔了。” 长根叔热情道:“都是一个村的,什么麻烦不麻烦。” 叶柏舟帮她把东西放在车子里,小小的三轮车装的满满当当。 周易低声说:“我家在农村,你做好心理准备。” 像他这样的人,肯定是没有吃过苦的。 叶柏舟眼里又一丝无奈,“和你在一起,喝水都是甜的。” 周易抿嘴,瞪他一眼。 男男一路上给她讲着村子里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谁家结婚了,谁家生了个大胖小子,谁家又包揽了十几亩的山茶树地…… 周易近乡情怯,现在回来,看着熟悉的道路,总是多了几分亲切感。 孙男男是长根叔家里的老三,长根叔这辈子一直想要个男孩儿,没想到,生了三个女儿。或许是年龄大了,对这些事情也看开了。 他们两家是邻居,一墙之隔,小时候,长根叔没少帮他们家的忙。周易走的那一年,男男还在上小学,没想到现在已经高一了。 “男男,高一学习怎么样。”人长大后,总是想问问学生的学习情况。 男男的脸微微涨红,“还行吧,期中考试年级前二十,周易姐,我考上你高中时的学校了,那时候我想打电话告诉你,可是我爸不让。” 她轻声说:“高中很关键,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 “嗯,我会的,我爸也经常这么说。”男男点头。 叶柏舟这一路没怎么说话,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总觉得,她回到这里,开心了很多。 通往村子的路没有修,坑坑洼洼,他们三人握紧了三轮车的扶手。一路上,路过大片大片的山茶树地,白色的,像雪一样,干干净净,隐约间,闻到山茶花的浅香。 三轮车没有篷子,风吹着头顶冷的很,周易带着羽绒服上的帽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眸,叶柏舟自然的看着她,眼中含笑。 他一步步的靠近,想要去了解她,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 他是贪心的。 第九章 【她认真平静的讲述着自己的故事,在那个偏僻的村落,在那个凄冷的晚上,在她喜欢的人的面前。没有眼泪,没有悲痛。她的坚强让人心疼。】 红色三轮车在弯曲的道路上颠簸了两个小时,临近中午时才到村口,正是午饭的时间点,家家户户的烟囱上冒着袅袅炊烟。长根叔把三轮车停在自家门口,帮她把东西拿下来。 “小易,等会儿来家里吃饭。” 周易笑着说,好。 她从包里拿出钥匙,木门上的锁已经锈迹斑斑,钥匙插进锁芯,用力转了两下,没开。 叶柏舟走过去,“我来吧。” 周易没在坚持,侧了侧身子。 只用了两秒,叶柏舟轻而易举的把锁打开。 周易没忍住,点了点头,表示敬佩。 她推开门,院子里长了不少杂草,已经干枯,房子长久的空闲,少了几分人气,空落落的。院墙叶斑驳泛黄,房子是农村常见的布局,坐北朝南,正对着大门的是一间客厅,东西两边是住的地方,厨房在院子里的东面,另盖的一间小屋子。 今天阳光很暖,周易里屋的门打开,从衣柜里抱了几床被子搭在院子里晾晒。叶柏舟站在客厅里看着贴了满墙的奖状。 周易说:“意外吗?” 叶柏舟偏过头,“有点儿,没想到你小时候学习挺好的。” “我是说,我家,意外吗?”周易道。 叶柏舟无奈笑笑,“为什么会感到意外,这是你长大的地方,我觉得挺好的。” 周易被噎了下,纠正他,“是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是十八年。 没过多久,男男隔着院墙喊他们去吃饭。 简单的家常菜,白菜炖粉丝,青椒鸡蛋,土豆鸡块,萝卜炒肉。 女人坐在桌前,眼里带着心疼,“你一年回来一次,我和你长根叔都记挂着你呢,在外面你一个人也不容易。” 周易:“婶子,我习惯了。” 女人叹了声气,给她夹了块肉。 “你少说两句,小易好不容易回来一次。”长根叔不满道。 周易笑说:“外面确实比不上家里,我以后会常回来的。” 叶柏舟插不上什么话,一顿饭认真的听着他们唠家常。 回去时,他忍不住问:“你爸妈呢?” 周易顿了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早死了。” “我是个早产儿,刚生下来九个月时,我妈因为在月子里没有养好身体,气血亏损,秋收时节因劳累过度去世。那年,我爸去外地打工,这一去就是好几年,印象中,只有我五岁的时候回来过一次。那个时候,我看着那个陌生的叔叔,连话也不敢和他说一句。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听村里人说,他外面有人了。 我从小没见过他们,我是被爷爷拉扯的长大,小时候,有人经常欺负我,爷爷每次从路上捡起木棍保护她。一个年近七十岁的老人,为了我的学费,每天坚持下地干活。” 周易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她说的是那样风轻云淡,语气平静的没有起伏。 “周易。”叫她的名字时,多了几分柔软。 她遏制着内心的酸涩,小声哽咽,“觉得我很可怜?” 叶柏舟低头看着她,她的眼里满是痛楚与悲哀,刺痛他的心,他想走上前拥抱她,安慰她,可他不想让她觉得是在可怜她。 “我早就不在乎了,现在也挺好的。”周易轻呼,“走吧,下午要打扫卫生,你要帮我呀。” 叶柏舟无声点点头,他知道,她在故作坚强。他眉心紧蹙,看着她的背影,踽踽独行,满是寂寥。 院子里全是杂草,周易去长根叔家借了把锄头,叶柏舟坐在小板凳上,看到她回来,立马起身走过去。 “我来吧。” 周易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你会吗?” 事实证明,真的小瞧他了。 一副老练的姿态像是常年在庄稼地里打磨出来的。 她接了清水,找来抹布,把房间内全部清理一遍。 晚上长根叔叫他们去吃饭,临走时,给了他们一个火盆和一堆木头。江城这里不比别的地方,一到冬天的晚上,格外的冷,每家每户都会烤火取暖,一家人围着火盆,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她在墙根处找了一把软柴引火用,叶柏舟见她熟练的姿态,想来小时候没少做过这些事。 他们两人坐在客厅里,没有开灯,盆子里暖黄的火焰把屋子照的通亮,烘烤着整个人都是暖的。 周易伸出双手取暖,“以前没见过这些吧。” 他摇头,“没有,这还是第一次见。” 她不禁想起以前的事,一说起来,没完没了,“小时候,每年放寒假,爷爷都会带着我去后山拾柴,每次背回来一小捆,慢慢的,厨房都堆不下了,他还会给我摘果子,那果子酸的掉牙。以前家里穷,那是我唯一的零食。可我最不喜欢冬天,每次洗衣服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井水很凉,每到那个时候,手上长满了冻疮,春天来时,又痒的抓心挠肺。” 叶柏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你看那面墙,全是我上学时荣誉的象征,我学习很好,考上了我们县最好的高中,爷爷为了让我继续上学,东拼西凑,凑够了学费。高三时,家里实在没钱了,是长根叔供我上的学。后来,我收到了我们省师范的录取通知书,因为交不起昂贵的学费,爷爷四处去求人,他身体不好,拄着拐杖举步维艰。我实在不忍心……那晚,我决定把录取通知书撕了。” “因为这件事,爷爷特别生气。没一天的功夫全村人都知道了,农村在家辍学的女孩儿结婚很早,我二婶知道我不上学了,热心肠的给我安排相亲。那人我见过,是隔壁村卖豆腐的,你知道吗,他比我大了十岁……整整十岁,还是个……瘸子。就因为他家答应给三万块钱的彩礼,我二婶和二伯把我卖了,连日子都订好了……” “爷爷知道后,央求长根叔连夜把我送走,我不想走,不想留下他一个人。可他说,等我过两年还可以再回来看他。我至今还记得,那晚的风可真大啊。长根叔把我送去车站,买了张去市里的车票,他亲戚家在市里开饭店,到市里后会有人来接我。可是后来,我二婶知道了,带着人去人家饭店里闹,老板是个老实人,让我二婶把我带回家……我不能回去。” “趁他们不注意,我跑了,那年我应该十九了,迄今为止,我干过很多份工作,洗碗工、发传单、收银员……我还记得,因为付不起房租,被房东赶了出去,我还住过桥洞……还有啊,我想想……” “别说了。”他声音清冽,两手不自觉的握拳,这些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刨开他的血肉,剜心的痛。 他无法想象,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儿青春焕发的岁月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是他不敢去触碰的。 他掀开的,是她满目苍夷的伤疤。 这一刻他才明白,白天她说‘是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明明面前摆着火盆,他却觉得冷的厉害。 叶柏舟有些烦躁,声音格外沙哑,“周易,别说了。” 周易低头,眼中苍凉一闪而逝,这是她人生中的痛,“我二十一岁那年去了工厂,因为工厂里有早晚班,白天我偷偷跑到人家学校里听课,长根叔问了很多人才打听到我的消息,我赶回来时,爷爷已经下葬……” 火盆里的柴火烧掉了一半,烫的脸上像着火了一般。 她眼眸清亮,像是在叙述着一个简短的故事。 过了一会儿,周易只说:“叶柏舟,这是我的过去,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就是我的答案。你有一个很好的未来,不要再我的身上浪费时间了,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他薄唇紧抿,心烦意冗,颤抖着手摸了摸口袋,连自己也没有发觉,空掉的烟盒里只剩下一根云烟。他拧着眉,习惯性的用手挡着打火机的风。他笑自己,这是在室内,哪来的风? 他想起歌词里唱的: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我不禁抬头看着你,而你并不露痕迹。 屋外传来风声,火盆里的木柴快要燃尽,微弱的火苗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沉默片刻,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微颤,低沉,涩哑。 变的不像自己。 叶柏舟低声说:“周易,我喜欢你,只想和你在一起,如果你过去的事成为我想要靠近你的阻碍,那我对你的喜欢会变的一文不值,我不会停下脚步,更不会放弃,我只要你。” 火苗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火盆里残留着余温。 周易很清楚,叶柏舟不会因为自己的过去而放弃。 “很晚了,睡觉吧。”她轻声道。 她借着窗外月光回了房间,棉被上是阳光残留的味道。 她清楚的记得,那个在西藏的夜晚,他说‘对周易,我是认真的。’ 是那么坚定。 她承认,自己动摇了。 第十章 【周易看着站在院子里擦脸的男人,心底是油然而生的失落感,她也说不清楚那时候什么滋味,像一个人的手,用力的遏制着她的心。】 清晨起了大雾,能见度很低。 周易起的很早,提着黑色塑料袋准备外出,另一侧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他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头发凌乱,迷蒙的看着她。 “去哪里。”他嘶哑着声音问。 周易强迫自己尽量不去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她淡然道:“去后山一趟。” 叶柏舟微微蹙眉,“等我一下。” 他穿戴好,打了盆井水准备洗脸,冰冷刺骨的井水浇在脸上仿佛下一刻就要凝聚成冰。 凳子上的手机一直像个不停,周易看了一眼,是北京的号码,没有备注,那人连着打了三个电话,她以为找他有急事。 “叶柏舟,你手机响了。” 他捧了把水,搓着脸闷声道:“你帮我接一下。” 周易拿起他的电话,刚接通,那边的人直接开口大骂,“姓叶的,你丫的什么时候回来,咱俩的事儿该有个了解了,一直不接我电话,你可真是个孙子,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自己潇洒快活。你妈昨天来找我了,问我什么时候准备和你结婚,你让我怎么说……你在听吗?没死给我吱一声。” 周易看着站在院子里擦脸的男人,心底是油然而生的失落感,她也说不清楚那时候什么滋味,像一个人的手,用力的遏制着她的心。 她缓缓道:“他在洗脸,你稍等一下。” 电话那头的女人愣了下。 周易过去,把手机递给他,转身回屋整理塑料袋里面的东西。 那通电话似乎打了很长时间,直到她蹲着的腿发麻。 去后山的路上,两人一直没有说话。已经是早上七点多,凝聚在山间的浓雾依旧没有散去,空气中泛着微微的潮湿感,脚步一深一浅,鞋子被野草上的白霜打湿。 周易来到一座墓碑前,那里长满了杂草。她蹲下去,拔掉坟头枯黄的野草。从黑色塑料袋里拿出准备好的纸钱,在墓碑前点燃。她每年都会在爷爷忌日的时候回来,他为了自己一直操劳着,他们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叶柏舟一直陪在她身后,她低头不语的模样,让他心疼。 八点钟的阳光吹散了白雾,放眼望去,云雾缭绕,全是草木枯黄,林寒涧肃。隐约间似是喜鹊的叫声回荡在山谷。 等纸钱燃尽后,周易站起来,“走吧。” 下山时的路要比上山时轻松许多,山上有很多树的叶子已经落完,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和黄色不知名的野果。 叶柏舟停下脚步,摘了一个,问她,“这能吃吗?” 周易回头看过去,他已经咬了半个,满嘴的酸涩让他忍不住的皱起眉头,牙齿仿佛被打磨过一般,周易看到他这幅模样,笑出了声。 她说:“那果子不能吃,有毒的。” 叶柏舟不满,故意道:“现在怎么办,我已经吃了。” 周易不说话,走过去摘了一个,“你放心,我会帮你叫救护车的。” “你可真狠心,”叶柏舟屈指在她脑门上轻磕一下。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短款棉服,衬得皮肤白皙,底下是条黑色加绒牛仔裤,大概是今天要上山的缘故,踩了双长筒靴,裤脚束在靴子里,衬得双腿纤细瘦长。 周易捂着额头,瞪他一眼,咬了口手里的果子,是记忆中的味道。 她说:“我小时候就是吃这个长大的,要是有毒的话,早就死了。” 叶柏舟目光沉了沉,又敲了她一下。 周易不满,“嘿,你还来劲了。” 他扬了扬眉,“胡说什么呢,你要喜欢吃,这满山的果子我都摘给你。” 周易看他一眼,不理他,又摘了几个往回走。 听到身后踩着落叶的脚步声,迎面而来晨冷的风,似是也变的暖了。 叶柏舟跟上她的步伐,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和苏暖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我比她大两岁,她毕业后,家里人一直催促着我们两个的事情,后来实在没办法,我们一致决定瞒着家里。” 周易捏着手里的果子,酸涩的汁水流在手上,“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双方家里这两年逼得急,我不留在北京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眼不见心静,”他笑着说,“我和她没有感情,只是为了搪塞家里,你不要误会,等我回了北京,会和家里人说清楚,处理好这些事情。” 脚下踩着湿润的干草,周易心不在焉道:“咱们俩有什么误会不误会的,你们青梅竹马的也挺好,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 叶柏舟垂眼看着她,眸底深处的笑意藏的很深,他扯开话题,“这果子真酸,酸的牙疼。” 汁水流了满手,指尖微微泛凉。 枯草上的白霜像是一缕薄冰,周易大步走着,脚底猛的一滑。只感觉腰肢被人拦起,那只手臂在她腰间,把她紧抱在怀中。 周易低呼一声,手中的果子掉在地上,滚了很远,她双手下意识的攀附在他的肩头。 他穿着黑色棉衣,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紧张,低声责备道:“这么大人了,不看路吗?” 周易挣扎着,“不用你管,放开我。” 叶柏舟笑了,将她抱的更紧,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觉得有趣,因挣扎而嘟起的双唇染上胭脂红,盯着她的黑眸沉了沉,他缓缓低下头去。 微凉的掌心捂着他的唇,周易不说话,清亮的眼眸看着他。 她说:“回去吧,长根叔该叫我们去吃饭了。” —— 转眼到了腊月,周易见他每天电话响个不停,每次通话几乎都是半个小时以上。周易知道,他不属于这里。 那天吃完午饭,长根叔给他们送了两个烤红薯,软糯香甜,还带着炭火的味道。 周易咬了一口,烫的舌尖发麻,“马上要过年了,你回去吧。” 叶柏舟笑说:“嫌我吃得多?” “没有,你在北京一定有事要忙,何必在这个偏远的山村浪费时间。”红薯烫的她吐了吐舌头, 叶柏舟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眸看她,“你觉得,我实在浪费时间?我到底是因为什么,你不明白吗,周易。” 那次谈话似乎触碰到了他的逆鳞,两人两天都没有说话,就连长根叔也看出了端倪。 他是大寒那天走的,腊月十八。 长根叔把他送到县火车站,周易没有去。 房子里变的空旷,到底缺了什么,她不愿意去想,似乎这才是她原本的生活。周易把他睡过的床整理出来,认真的打扫着他留在这里的痕迹。 她不习惯,不习惯没有他的陪伴。 窗外月色朦胧,她埋藏在心底思念的人啊。 临近年底,在外地打工的人陆陆续续返乡,宁静的村庄似乎一夜之间热闹起来,孩童喧闹的嬉戏声,邻居坐在自家门口闲谈的话语声。 这天,周易刚洗完衣服,家里却来了不速之客。 女人穿着光鲜亮丽,烫着卷发,脸上涂得很白,一张红嘴咄咄逼人,“我说周易啊,你爷爷死后,你也不常回来看看他,那年,下葬的钱都是我和你二伯东拼西凑借来的,你现在有出息了,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以前的帐是不是要算一算啊。” 周易从铁盆里净出衣服,拧了拧水,搭在院子里的竹竿上,对于女人的话,她置若罔闻。 “你别在我面前装聋作哑,我告诉你,该给的钱你一分也别想少。”女人变本加厉,走过去,拽着她的胳膊,“你听到没有。” 周易冷着脸,呼吸不稳,把手里的衣服扔进盆里,溅起一地水花。 女人见脚上鞋子湿了,急忙后退两步。 “你……” 她遏制着怒气,“二婶,下葬的钱我去年已经给过你了,你当时说,我们两清了,你现在又来要钱是什么意思。” 女人眼神飘忽不定,“有这事儿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周易说:“爷爷在世的时候,你嫌弃他,下雪天,他在你家门前等了一上午,不给他饭吃。爷爷年纪大了,你怎么忍心……二婶,你这么做,不怕遭报应吗?” “呸,”女人脸上挂不住,“你说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当年你爷爷死了的时候,你在哪儿逍遥快呢,现在回来假惺惺的,做给谁看呢。” 女人的话像一根刺,她清楚的知道爷爷是她这辈子无法割舍的痛。 村里人常说,她二婶是个泼辣子,二伯是个没有主心骨的庄稼汉,这辈子被二婶死死的拿捏着。她小时候,因为学费,爷爷去向二伯借钱,结果二婶听到后,破口大骂,二伯站在一旁闭口不言。 她的名字是爷爷起的,小学时,老师要求学作文,是关于名字的由来。她清晰的记得,爷爷说,希望她这辈子活的简单快乐。 那段漫长的岁月里,被覆盖着一层灰尘。 寒意的风,吹过耳畔。 她提起一旁桶里的水,朝女人泼了过去。 女人一阵尖叫,手指发抖的指着她。 “我尊敬你,才叫你一声二婶,做人不要太过分,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她冷声道。 女人冷的牙齿发抖,看着她不似当年那样软弱好欺负,气急败坏的叫嚷着出了大门。 长根叔回来知道这件事后,气的要和她二婶去吵一架,周易拦着他,说自己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她知道长根叔是为了她好,看不得她受委屈。 他语重心长的语气像极了一位慈父,“小易啊,有什么委屈,别憋在心里,你这孩子从小就不喜欢麻烦别人。” 她笑笑,“长根叔,我没事儿,真的。” “你和那小伙子生气了?我看他走的那天你也没有去送。”长根叔道,“有些话我不应该插嘴,但作为长辈,我多嘴说两句。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那么多年,肯定没少受苦,这人啊,一辈子遇到个对的,不容易。我看的出来,那小伙子对你是有心的,人也不错。现在网上流行一句话叫什么……活在当下。” 临近年底,阵阵鞭炮声响起,年味儿越来越浓了。 千里之外的北京,有人借酒消愁,彻夜难眠。 第十一章 【阴霾散去,终将迎来晴日。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次相遇,那时,无论是爱情,还是他们的以后,都恰逢其时。】 包厢里,不知道是谁拿着话筒撕心裂肺的唱着爱如潮水。 坐在一旁的男人倒了杯酒,慢慢品着。昏暗的灯光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无数次拿起手机又放下,苏暖知道,那人在生闷气。 “舟子,一个人喝有什么劲儿,你和苏暖喝个交杯酒,也算是为你们这段露水情缘画个圆满的句号。”说话的是大刘,打扮的像个说唱选手。 叶柏舟抬眸,嫌弃的看了眼他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头的脏辫。 被提名的苏暖拿起酒瓶顺势坐在叶柏舟身边,”来喝一个,今天的表现够给力啊,你爸差点没把桌子掀了。” 叶柏舟拂开肩膀上的手,凉凉道:“不是正如你所愿。” 苏暖摇头,满不在乎的收回了手,喝了杯酒,“也是啊,我们俩算是彻底没关系了,感谢舟哥,妹子这杯敬你。” 手里的玻璃杯倒满了酒,苦涩液体划过咽喉,冰凉苦涩。 大刘拍手叫好,顺手把音乐关了,“舟哥海量。” 苏暖靠在一旁,一副老生常谈的姿态道:“不是我说你们,都奔三的人了,连个媳妇儿都没捞着,你看看别人,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嘛呢,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刘扔了个抱枕过去,“着什么急啊,男人三十一朵花,哥们儿还没潇洒够呢。” 叶柏舟低声哼笑,“前天你去相亲,我恰好从那家咖啡店路过,啧,真替那小姑娘不值,和你这种人相亲,真晦气。” 被人拆穿,大刘急了,“舟子,不带你这样揭老底的。” 苏暖捂着肚子狂笑,“相亲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你还会害怕。” 三个人玩到凌晨五点多才散了场,路两旁树上干枯的枝叶,萧条落寞,不远处,环卫工人清扫着路边的垃圾。 叶柏舟喝了不少酒,独自一人站在路边打车,昏黄的路灯照着他的身影。 红色奥迪烈焰一样停在他面前,副驾驶车窗落下,女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送你一程。”苏暖喝了酒,车内放着时下流行的DG音乐。 叶柏舟闭着眼,沉声道:“不怕交警查你?” “怕什么,大不了扣分呗,姐在北京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那人丝毫不在乎,嘴里哼着小调,“几个月不见你,装的这么深沉,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叶柏舟回来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人不对劲儿。她多精明的一个人呐,不用去想,一定是因为女人的事儿。前几天老刘嘴欠,问了一句,结果他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人家。昨天两家人一起吃饭,刚吃了一半,他直接开门见山说他们不会结婚,苏暖敬他是一条汉子,忍不住在心里鼓掌叫好。 苏暖在她爸面前口不敢言,生怕她爸一个巴掌甩过来。所有的责任他全拦着,叶父气的吐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她伺机而动,看吵得差不多时,急忙端了杯水过去,在叶父面前替他说着好话,引得一波夸赞。 两家人交情颇深,孩子们不愿意,做长辈的也没再说什么。 刀子全都被叶柏舟挡了,说到底,苏暖欠他一个人情。 叶柏舟低哼一声。 苏暖看他一脸难受,忍不住问,“在外面开间房得了,你这模样被叶叔叔看到,指不定抽你嘴巴子。” 他淡淡道:“不用,要抽早抽了。” 苏暖也不明白,怎么出去一趟变成这幅德行了。她想起那天清晨他手机里那女孩儿的声音,果然,爱情使人堕落。 她阴阳怪气道:“爱情啊爱情,真是折磨人。” 叶柏舟神色淡淡,“有什么话直说。” 车子停在离大院不愿的拐角处,她现在不敢回家,只能在外面躲两天风头。 “没,我可不是多嘴的人。”苏暖讪讪道,“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走了。”他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头也不回。 下车后,寒风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的摸口袋里的烟盒,里面什么也没有,大概是落在车里了。他回头,停在不远处的红色奥迪副驾驶的门被打开,黑色身影坐进去后,车内身影交叠。 他转过身,无声笑笑。 回到家,叶父已经早早起来,穿着白色太极服在院子里打着太极。或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觉也少了,每天醒的格外早。 叶父已经年近六十,身子骨硬朗的很,平日里和院子里的老哥们切磋,也不在话下。 叶柏舟看着院子里的人,不知何时,头上的白发多了许多。 “爸。”这一声包含着沉痛和歉意。 叶父看着他一副在夜店鬼混的模样,嫌弃道:“看看你那副鬼样子,人不人,鬼不鬼。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赶紧进屋洗干净。” 在他看来,看似是责骂,实则是关怀。 他点头,“知道了,早上天气冷,您多穿点。” —— 那天是腊月二十八,院子里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灯笼,到了晚上,格外的亮。 和叶父下了会儿象棋,老人熬不了夜,早早的去睡了。 大概率是因为临近春节,父子俩的关系恢复如初。 他回到房间,打开窗户后,抽了根烟,最近烟瘾重了,不抽的时候,心里抓痒。每天把手机攥在手里似乎成为了习惯,叶母笑他网瘾中毒。 叶柏舟想,大概是真的中毒了。 窗外的寒气争先恐后的涌进房间,一支烟闭,他关上窗子。 他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二十分。 兜里的手机下一秒开始震动,本以为是大刘叫他出去喝酒,却没想到,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那串数字,早已铭记于心。 手机放在耳边,连自己也没注意到,手指在颤抖。 “叶柏舟。” 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在叫他的名字。 “嗯。”短暂的一声从喉咙中艰难的溢出。 周易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着星星和月亮,真亮啊,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仿佛什么都不重要了。她知道,自己已经陷了进去,无法自拔。 “以后有机会,再去一次西藏吧。”她轻声道。 那声音很轻,很轻,却像是誓言。 叶柏舟笑了,说:“好。” 周易也笑了,“你不问问为什么?” 他看着窗外树上的红灯笼,垂眸问她,“为什么。” 她柔声道:“还愿。” 他知道,这是她要的答案。 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次相遇。那时,无论是爱情,还是他们的以后,都恰逢其时。 第十二章 【他从没有像此刻一样,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去见她,他心爱的女孩,跨越三千公里来找他。他们的爱情似乎已经开始萌芽,然后再慢慢的生长。】 周易是除夕上午到达的北京,她临走时,悄悄在长根叔家里留下一个信封。 好友向温冬来火车站接她,她们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下认识,彼此留了联系方式,两人偶尔在线上聊天,向温冬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决定来北京时,先给她打了个电话,没想到那姑娘高兴的从床上跌了下来。 她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拥挤的车流,随口问道:“你新买的车?” “昨天刚提的车,怎么样,不错吧,那人一个劲儿的和我说,五菱宏光现在卖的可好了。”向温冬坐直了身子,时不时的看向后视镜,面上惴惴不安。 周易看她身体紧绷,“你怎么了?” 向温冬嘿嘿笑了两声,“我拿到驾照后就没摸过车,手有点生。” 周易不自觉的握紧了安全带。 外面天灰蒙蒙的,看样子,是要下雪了。今天是除夕,高架上的车也比以往多了许多,在这样的节日里,哪里都是热闹的红色, 向温冬为了彰显地主之谊,带她去了全聚德,结果这姑娘把身材和形象抛之脑后,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周易忍不住问:“你们导演对女演员的身材没有要求吗?” “就我这样的,能有什么要求。”向温冬喝了口水,“大不了我少穿两件,也看不出来。” 周易没忍住,笑了出声,她是那么怕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少穿两件。 向温冬是个女演员,准确来说,是一个十八线开外的女演员。用她的话来讲,她就是一块砖,哪个剧组有需要,就往哪里搬。 “你除夕不回家吗?”她问。 向温冬愣了下,摇头,“不回,我忘记和你说了,我下午七点要飞横店,不能陪你一起过年了,周易,不好意思啊。” 周易诧异,“过年还要拍戏?” “没办法,再苦再累谁会跟钱过不去。”向温冬叹了声气,“不过我男神也在那个剧组,我甘之如饴。” 吃过饭后,周易打算找一个酒店暂时落脚,结果向温不愿意,一路上说个不停,直接开车把她拉回了家。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这片儿的房子有些年头儿了,铁制的大门锈迹斑斑,院子里的松树上布满灰尘,小区内的野猫四下乱窜。 向温冬走在她前面带路,“这里虽然破旧了点儿,不过住人是没有问题的,关键是房租便宜。再说了,酒店哪有我这里干净卫生,还不用花钱。” 周易笑说:“谢谢你,向温冬。” 住的地方在三楼,简单的两居室。向温冬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周易看着客厅,无从下脚,满是快递纸箱,沙发上堆满了衣服,茶几上是杂志以及吃完没有收拾的垃圾。 向温冬用脚开出一条勉强可以下脚的‘路’,有些心虚道:“还……能住人。” 周易点头,“应该可以吧。”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两人简单的把客厅收拾了下,垃圾和快递纸箱全部扔掉,她的衣服一股脑儿的堆在次卧。 向温冬蹲在地上整理着行李箱,“我把备用钥匙留给你一个,住在这里有什么事儿你就给我打电话。” “你这次要去多久?”周易问。 “大概一个月左右,”向温冬累的坐在地板上,“等我明年三月份搬家后请你去我的新家做客,那地儿可好了,我托关系找的房,这年头,有钱的才是爷。” 向温冬走了,周易站在窗前,给盆栽里快要枯萎的绿箩浇了些水。她抬头看,下雪了。这次决定来北京,她并没有告诉叶柏舟,思来想去,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微信。 她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笔记本,却失神看着黑屏的手机。原来,等待的尽头是漫长的思念。 此时此刻,叶柏舟正在厨房帮叶母包饺子,兜里的手机传来震动,他放下手里的饺子皮,用沾满面粉的手解了锁,微信顶置的对话框上显示一条消息未读。 他转身走去客厅,手也没有洗。 叶母拿着擀面杖喊道:“你不帮我包饺子了?” 叶柏舟对着手机低声笑,“你喊我爸。” “这孩子。” 叶柏舟看着对话框,走到窗边,真的下雪了。 他回复她:我想亲口对你说。 周易秒回:你在哪里。 叶柏舟给她发了一个位置:家里。 周易看了眼窗外,雪下的越来越大了。她拿起沙发上的羽绒服,走到门口时,胃部隐隐作痛,她折回来吞了两片胃药。 出门时,天已经暗沉下来,地上洒满银白的雪。这里大多是居民区,又因为过年,路上的车辆比以往少了许多,行人匆匆赶回家准备迎接除夕。 周易在这里等了一会儿,没有看到一辆出租车。她掏出手机,打开打车APP叫了辆网约车。司机师傅是北京人,因过年着急回家,看着两人顺路才接了她的单子。 车子启动,司机师傅在车上和她先聊着,“姑娘,你这是回家啊。” 周易摇头,“不是,我家不在北京。” “那就是去找朋友,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逢年过节的聚在一起。” 她笑着点头。 路上的雪越来越厚,车子行驶的很慢,周易看着车窗外挂在树上的灯笼被披上一层白雪,远处是家人团聚的盏盏灯火。 她拿出手机,等红绿灯时,拍了张照片给他发了过去。 因为下雪的缘故,那段路程足足走了近一个小时,周易下车时,隐约听到司机师傅说,能住在这院子里的,都是当官的。 她踩着厚厚的积雪,抬头看着高高的红墙,发出的那条消息没有人回复。 叶柏舟和叶父喝了半瓶白酒,电视里播放着春晚。 叶母看到沙发上的手机响个不停,她拿过去递给他,“大刘吧,我看都打了好几个了。” 叶柏舟走到楼梯旁,顺势坐在台阶下,电话那头的大刘明显喝高了,大着舌头叫他出去一起过除夕,他说不去,那边热闹的厉害,大刘也没再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微信上是她发来的消息,他点开看,是一张照片,拍的是十字路口旁的路牌,因是在路灯下,蓝色路牌上的字格外清晰。 他立马回复她:你在哪里。 消息刚发出去,他立马在手机联系人里找到置顶的号码,拨打了过去。 叶柏舟急忙站起来换上鞋子,拿起挂在门口的大衣跑了出去,衣服来不及穿,耳旁的听筒传来‘嘟嘟’声。 叶母看他这么着急,大声喊道:“这么晚了还出去,你慢点,外面下雪了。” 他从没有像此刻一样,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去见她,他心爱的女孩,跨越三千公里来找他。他们的爱情似乎已经开始萌芽,然后再慢慢的生长。 “叶柏舟。” 听到她微颤的声音,他问:“你现在在哪里,待着别动,我去找你。” 周易低头看着没过鞋底的雪,笑着把他微信上分享给她的位置以及门牌号念给他听。 叶柏舟心脏微微一紧,“我马上就到。” 耳边是他粗重的喘息声,她笑着说,不急。 雪还在下,她低着头,脚下踩着松软的雪,一步一个脚印。 叶柏舟跑到大门口时,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那只小小可爱的身影正在路边梧桐树下默默的徘徊着。他知道,她是在等他。 他站在那里忘记了动作,许是因为寒冷,她搓了搓双手。她穿了件咖色大码摇粒绒的厚外套,深蓝色牛仔裤,脚上踩着冬款运动鞋,长发散着,多了份柔和,寒风把她的长发吹起,女孩儿脸上带着浅笑,站在那里等他。 恰时,她望了过来,四目相对。 两人的通话还没有挂断,他说:周易,待着别动,我去找你。 她听到后,静静地等着。 他缓缓向她走过去,明明只有近三十米的距离,他却感觉走了很久,连路灯也变的朦胧。 直到,只剩下一步的距离。 他穿着黑色毛衣,大衣搭在胳膊上还没来得及穿,胸膛微微起伏,他似乎瘦了些,那双黑眸中是她的身影。 叶柏舟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低头下巴轻轻磕在她肩膀处,呼吸间是她身上冷冽的味道,他不敢去想,她独自一人在这里待了多久,内心深处是自责与懊悔。 拥抱的身影映在雪地里,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的细长。 周易抬手,轻轻环着他,轻声叫他的名字。 “我在。”他将她抱的更紧,低声在她耳边说,“周易,我想亲口对你说,新年快乐。” 这是他们认识后的第一个春节,在雪夜里,在梧桐树下,拥抱着彼此。 雪花落在脸上,很快融化,微微泛着凉意。 周易清晰的听到他沉沉的呼吸声,“叶柏舟,你从江城走后,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常常会想起你。本以为你走后,我会像以前一样,可后来我发现,一切都回不去了,因为你走进了我的世界……所以我决定了,决定不放手。” 第十三章 【那是他们相识后度过的第一个除夕夜。后来,他回忆起,是他们的第一个除夕夜,也是最后一个。】 叶柏舟轻叹一声,看着她,郑重道:“我也是,周易。” 他忽然底下头来,喉结轻微滚动。周易睁着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面容,仿佛已经知道下一秒他会做什么。身子倏地向后,伸出右手急忙去捂他的嘴。 掌心是他温热的呼吸,她轻声道:“我饿了。” 她的手很凉,叶柏舟握着她的手放在掌心,想要为她取暖。 他说:“还没吃晚饭?” 周易点头,“嗯。” 叶柏舟把大衣披在她肩上,帮她穿好,周易笑着说,我又不是小孩子。大衣穿在她身上略长,他再次把她拥进怀里,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他说:“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出来。” 周易笑着说:“那你要快些。” 叶柏舟回到家,径直走进厨房,开火,烧水,煮水饺。叶母听到动静,已经这么晚了,自家儿子在厨房里倒腾着,不禁纳闷儿。 锅里的水翻滚冒着腾腾热气,他熟练的把饺子下进锅里,转了大火。手指毫无节奏的敲着保温桶,似乎出卖了他内心的焦急,眼眸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这一刻,他发觉,原来这才是度日如年。 当他拎着保温桶准备出门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叶母坐在沙发上,揉了揉酸涩的眼,准备去楼上睡觉,看到他的身影时,诧异道:“这么晚了还出去?” 正在穿衣服的手微顿,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嗯,我晚些回来。” 叶母叮嘱道:“外面下雪了,注意安全。” 叶柏舟点了点头,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周易踩着雪,咯吱咯吱的响,脚底的雪被她踩的很实,微微打滑。两手揣进大衣口袋里,衣服上残留着属于他的味道。 车子缓缓停在她面前,临近深夜,路上的车辆极少,带着探究和疑惑的目光看过去,副驾驶的车窗缓缓落下。 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在西藏的那一天。 他探过身子,伸手打开了副驾驶的门,“上车。” 周易跺了跺发麻的脚,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问他,“我们去哪里。” “在这里等了那么长时间,冷不冷?”叶柏舟没着急走,拉过她的双手,放在掌心轻轻捂着,掌心传来如冰的触感,他微不可查的蹙起眉头。 周易扬眉笑道:“不冷。” “傻瓜,怎么会不冷。” 暖气被他调到最大,渐渐驱散她身上的寒意。叶柏舟问起她是什么时候到的北京,她卖着关子说,不告诉你。 叶柏舟被她逗笑,侧身拿起后座的保温桶帮她打开。 周易疑惑:“什么?” 她低头看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想起他刚刚匆忙在雪夜里奔跑的身影,像极了意气风发的少年,带着年少时的轻狂。 “这么多,我哪里吃得完。”她皱眉笑着说。 叶柏舟捏了下她的脸,“以后我要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周易瞪他,“我又不是猪。” 饺子自然是没有吃完,叶柏舟开车把她送回去,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他就着路灯看了眼墙影斑驳的小区铁门,才意识到这里没有暖气。 他牵着她的手,低声道:“南城那边我有套公寓,不常住,你……” 周易知道他想说什么,婉言拒绝,“我住在这里挺好的,朋友去了横店,我顺便帮忙替她看一下房子。” 叶柏舟蹙眉,在他面前这是她第一次提起她在北京有朋友。 “男的女的。” 周易抬眸思索着,抿唇不语。 叶柏舟抬手捏着她的脸颊,低低的‘嗯?’一声。 “女的,以后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周易冲他笑了下,“叶先生,你刚刚是在吃醋吗?” 叶柏舟盯着她嘟起的嘴,另一只手向后揽着她的腰,周易整个人贴在他怀里,脚尖微微踮起。寂静的夜,空中飘洒着零碎雪花,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神,她微微红了脸。 下一秒钟,叶柏舟低下头,周易却撇过脸去。 她捂着嘴笑说,“我刚吃了饺子。” 搂着她腰的手紧了紧,“两次。” “什么?”她不解。 叶柏舟把下巴轻放在她肩头,闷声道:“你今晚拒绝了我两次。” 周易的脸埋在他怀里,伸手拥着他,低笑不语。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分针和时针恰好指向十二。 “新年快乐,周易。” “新年快乐,叶柏舟。” 那是他们相识后度过的第一个除夕夜。 寒风,雪夜,路灯,树影,和互相拥抱着的他们。 —— 初一下午,叶柏舟开车来接她,说是介绍几个朋友给她认识,周易知道,他们都是在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黑色羽绒服,雪地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他那群朋友,从小没大没小,直肠子,叶柏舟从后视镜中看了她一眼,伸手握着她的手,“不用紧张,他们人很好,就是嘴有点儿欠,他们问什么八卦,你实话说就成。” 右手掌心沁出一层薄汗,周易看着他浅笑。 车子停在露天停车场,昨天晚上下的那场雪已经开始融化,虽说今天有浅淡的阳光,但外面还是冷。叶柏舟解开安全带下车后从前面绕了过来,她搓了搓手准备下车,副驾驶的车门却被打开。 他站在那里笑了一下,伸手,“走吧。” 周易握着他的手,很暖,好像也没那么紧张了。 地面上还未融化的雪有些滑,叶柏舟牵着她的手,两人走的很慢。 此时的十二楼,大刘拉着凳子坐在窗前,手里拿着望远镜,低头向下看,嘴里嚼着口香糖,不时念叨。 “舟子什么时候来?明明是他组的局,反倒成了最后一个到,来了必须罚酒三杯,合着我们白在这儿等了。” “你还不了解他?他不想喝,谁罚也没用。”苏暖懒懒的坐在那里,欣赏着新做的美甲,“我今天约了一个人来,大刘,等会儿舟子来了,你帮我说说话。” ”谁啊。”大刘回头瞧她一眼,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又转过头去盯着望远镜看,“我看你是做了什么缺心眼子的事儿,这事儿啊,哥们儿恐怕帮不了你。” 他们几个人都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大刘心里门儿清,苏暖这人心里憋着坏呢,从小到大凡是自己做错了事,总是要找个人帮她说好话。 苏暖气结,“大刘,你不够意思。” 大刘眯着左眼,“姑奶奶,你快饶了我吧。不用想,你这事儿指定和舟子有关,他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不过我就纳闷儿了,你俩都没关系了,你还这么挂着他,该不会……” “你放屁。”苏暖骂他。 大刘也没放在心上,一个劲儿的看着楼下,并肩牵手的两抹身影朝大门方向走来,看清楚男人的脸时,“我去……” 大刘和苏暖没有想到,叶柏舟竟然牵了一个妹子来。平时随意惯了的两人,此刻反倒有些拘谨,大刘摸了摸脑袋递给苏暖一个眼神。 苏暖噙着笑,“叶柏舟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带朋友来也不和我们提前打个招呼。” 叶柏舟低笑一声,依旧握着她的手,“我女朋友,周易。” 房间内开足了暖气,叶柏舟不顾那二人脸上的诧异,替周易脱下羽绒服挂在衣帽架上。周易的脸烫的厉害,低声说我自己可以,可那人却已经拉开她衣服的拉链。 她轻声道:“你们好,我是周易。” 大刘年三十儿把一头脏辫狠心的剃掉,他妈打电话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牒,要么把头发剃了回家过年,要么从此以后断绝母子关系。在头发和家庭之间,大刘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赶在美发店关门的最后一刻,他毅然决然的走了进去。 今天苏暖看到他时,捂着肚子嘲笑他。 大刘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模样有些憨厚,“你好,叫我大刘就成。” 周易正要伸出手,却被身旁的人一把拉过,叶柏舟对着他的手拍了一下。 叶柏舟调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绅士了。” 大刘甩了甩指尖,“哼,跟你学的呗。” 他笑着看着面前的两人,叶柏舟这次是动了真格,大刘了解他,他这人不肯轻易谈恋爱,一旦陷入爱情,一定是奔着结婚去的。 苏暖侧过身拿着手机,还没打开屏幕,就被大刘拉了过去。 “她是苏暖。” 周易笑着和她打过招呼。 苏暖心底一阵慌乱,她不时看向手机,一条刚编辑好的消息发出去后,敲门声传来。她咬着牙,完了。本以为今天是‘家庭聚会’,却没想到叶柏舟带了家属来。 “我去开门。”苏暖急忙站起来,还没走到门口,她缓缓转过身,犹豫着,“其实,我今天约了一个人来……” 叶柏舟抬眸看她。 大刘说:“你丫的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的,谁啊。” 苏暖转动门把手,视死如归道:“魏译。” 门外的男人站在那里,深色大衣衬得他身形修长,含着柔意的目光看向站在那里的女人。 苏暖皱着眉,坐立难安。 气氛变得微妙,周易不太明白,刚刚话匣子打开的老刘此刻一言不发。叶柏舟坐在她身边,指腹似有若无的抚着她的掌心。 事情好像变得复杂了。 第十四章 【听说,本命年是要穿红袜子的。】 叶柏舟和魏译是大学同学,上学那会儿他们经常聚在一起,一来二去也就熟了。叶柏舟不知道苏暖和魏译这俩人是什么时候好上的,或许更早。 毕业后,他们忙碌着各自的事情,联系也变得少了。 大刘煽动微僵的气氛,颇江湖气地开了口,“大家这么久没见了,也别干坐着。今天玩点儿什么,剧本杀?”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大刘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也不觉得尴尬。 直觉告诉周易,他们需要好好谈谈,她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渊源。她拂掉男人的手,站起身来,捏着白色高领毛衣的下摆。 “不好意思,我去趟卫生间。” 叶柏舟抬眸看着她。 周易无奈一笑,“我自己可以。” 大刘坐在那里被撒了一嘴狗粮。 走廊比室内要凉许多,周易去了卫生间后,洗了手,冰凉的水珠划过手掌,微微泛凉。她看着镜子中的人,才发现自己没有穿外套,手机也没带。 她走到门口处,犹豫了下,转身走向走廊尽头。 那里有一扇窗,微微开了很小的缝隙,风从外面刮进来,有些冷。从窗外望去,皆是高楼大厦,和江城的烟火气不同。 周易站在那里失了神,身后站了一抹人影也没发觉。 大刘低低的咳了一声,她被吓得猛的一颤,回过头来,看到是他后,稍稍舒了口气。 大刘笑,“我有那么吓人吗?”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周易咬了下唇,“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你。” 大刘本想坐在那里听一耳朵,可没想到被叶柏舟一条微信轰了出来,临走时还不忘提醒他,把周易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拿给她。 他咬着牙瞪了一眼,这人还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兄弟。 大刘把衣服递给她,周易接过后道了声谢。 他摆摆手,“别这么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周易穿上衣服,笑而不语,确实没那么冷了。 她轻声问,“听他说,你们是一起长大的。” “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大刘侧目看她一眼,“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周易:“什么。” “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舟子追的你吗,还是你追的他?”大刘眼底尽是八卦,上下扫了她一眼,又否认,“一定是舟子追的你。” 他的语气有一丝玩味,透露着求知欲,颇有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 周易想起来时叶柏舟说的话,也没打算瞒着,“我们是在西藏再次相遇,也算是他追的我吧。” 大刘没有发现,她用了再次。 他笑笑,“我就知道,他那人认准的事情,谁劝也没用。” 高三那会儿填报志愿,叶父想让他报军校,可叶柏舟不愿意,父子俩轴的很,憋着一股劲儿和对方对着干。后来,叶母是在看不下去,悄悄同意了叶柏舟自己选择学校这件事。 周易不知道他小时候是什么模样,不禁有些好奇,“可以和我讲讲,他小时候的事吗?” 大刘从口袋里拿了盒烟,问她介意吗,周易摇摇头。他用手挡着风,低头点燃,思绪似乎回到了他们在大院里的日子。 “我们几个在一个院子里长大,舟子和我皮得很,经常惹祸。有次他从树上摔了下来,左手臂骨折,叶叔叔知道后,拿着皮带抽了一顿,他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他这个人,遇到什么事儿总喜欢自己忍着。” “他没什么感情经验,也不知道是怎么把你追到手的,刚进屋瞧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舟子这辈子非你不可。” 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空气中弥漫着香烟的味道,周易捂着胃部,垂眸咬着唇角,极力的隐忍着。大刘看她脸色不太好,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老毛病了。” —— 室内温度似乎降至冰点,苏暖搓了搓手,犹豫着开口,“叶柏舟,其实我和魏译……我们……” 她知道,这件事自己做的不地道。他们之间本就是双方父母撮合,两人并没有感情。两年前家里人开始催婚,他常常去外地旅游,一走就是几个月。她一肚子烦心事找不到宣泄口,只能找魏译。可是后来,魏译向她表白,苏暖下意识的拒绝,就连自己也想不通,魏译为什么会喜欢她。 魏译缓缓道:“我们俩好了一年半了,今天我来,想把这事儿做个了结。” 叶柏舟低笑,声音平淡,“做什么了结?” 他心里明白,感情这事儿向来是你情我愿。他和苏暖一直是以朋友相称,那晚她送他回去后,他心底已然了解。 魏译看着他,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倒了满杯白酒。 “第一杯,我向你道歉。” “第二杯,瞒着你和苏暖在一块儿这事儿是我不对。” “第三杯,咱俩同窗几年,我敬你。” 苏暖坐在一旁,没有制止,她知道,男人有些事情在酒桌上要敞开了说。魏译拿起一旁没有用过的酒杯,倒满。 叶柏舟静默几秒,端着酒杯在桌子上碰了下。 白酒入吼,辛辣灼热。 他仰起头饮了下去,“这第一杯酒,我接受你的道歉。” 叶柏舟站起身,拿起酒瓶又倒一杯。 “第二杯酒,祝福你们,如果你负她,别怪哥们儿没有提醒你。” 一滴未剩。 “第三杯酒,敬你的。” 三人心知肚明,这事儿就这么翻篇了。 叶柏舟把空酒杯放在桌上,拿起周易落在桌子上的手机,撂下一句‘走了’转身就走,他喝了酒,嗓子火烧一般。 苏暖喊道:“晚上一起吃个饭啊。” 他站在门口穿上大衣,挥了挥手,“回头再说。” 叶柏舟出了门,看着长长的走廊尽头,大刘和她正站在那里说话,不知道大刘说了什么,她笑的很开心。 他走过去,搂着周易的肩,顺势揉了揉她的发定,“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周易笑了一声,“不告诉你。” 大刘两手抄进兜里,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大概猜出屋里发生了什么,又和周易对视一眼,笑道:“得,我就不当电灯了,咱们改天再聚。” “一起走吧。”叶柏舟揽着她的肩,几人下了楼。 大刘开车走后,周易凑到叶柏舟面前,拉着他大衣的领子,迫使他低头,她深吸了口气,又嗅了嗅,浓烈的酒精味使她蹙起了眉。 “你喝酒了。”她捂着鼻子嫌弃道。 黑色大衣的扣子没有系,叶柏舟闻言敞开衣服把她裹在怀里,搂着她的腰肢两人换了个方向,把她结结实实的压在车门上,他低头凑到她耳边,声音带着嘶哑。 “周易,我想吻你。”叶柏舟说。 周易整个人被他搂着,她抬眸看着男人漆黑的眼眸,周遭是他温热的气息,她眼睫颤了颤,腰间桎梏的手臂微微用力,她轻微挣扎,提醒他这是在外面。 叶柏舟低头不语,眼眸沉沉的看着她。 周易无奈叹息,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男人面色稍微缓和,眼底的灼热却慢慢加深。 周易提醒他,“叶柏舟,这是在外面。” 他轻笑一声,额头抵在她肩膀上,贪婪她身上的淡淡的清香。他喜欢她叫他的名字,也喜欢她浅笑时眼眸深处倒映着他的光影,冥冥之中仿佛是牵引着他们之间的那根红绳。 他喝了酒,不能开车,周易双手握着方向盘,不时看一眼靠在副驾驶上闭目的人。路上车辆不多,她开的很慢,导航地图提醒她距离目的地还有五百米。 进了小区,周易找到停车位,叶柏舟似乎是睡着了,她没有叫醒他。周易看着他的侧脸微微失神,他睫毛很长,大概是在车上睡的不问,长睫掀动。 叶柏舟睁开眼,看到她盯着自己看,失笑,“到了?怎么不叫我。” 周易倏地坐直了身子,“我看你睡着了。” 他解开安全带,“走吧,上去。” 周易犹豫着,“我……不了吧。” 叶柏舟凑近,声音低沉沙哑,“怎么,怕我吃了你。” 周易眼神紧张,抿了抿嘴。 叶柏舟低声笑,下车关上车门后,走到主驾驶拉开车门,牵着她的手,拔掉车钥匙,看起来倒没了刚才的醉意。 他掌心很暖,手掌被他牵着,像火一样。 她下意识的反驳,“才不是。” 这是周易第一次来异性家里,叶柏舟按着电子锁的密码,打开门后把她的指纹录入进去。周易想说不用,但拗不过他强硬的态度。 他打开室内的灯,明亮的光倾泻一地。 叶柏舟给她准备了双女士拖鞋,捏了下她的脸转身去了卫生间。 周易换好鞋后,诺大的客厅只留下她一个人。房子是复式公寓,将近三百多平,装修风格很简洁,诺大的房子里没有一丝生活气息。 桌子上摆放着空的玻璃花瓶,里面插了一朵已经干枯的雏菊。桌角旁放了一个包装袋,她拿起来看,是一双红色的袜子。 周易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斑驳的阳光透过玻璃洒了进来,微暖。 身体倏地被身后的人环住,带着酒意的温热气息喷洒在她脖颈上,略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可察觉的醉意。 “在想什么呢。” 周易放松了身体,抬眸看了眼玻璃窗上映着两人的身影,问道:“你不常住这里吗?” 叶柏舟低低的‘嗯’了声,问,“怎么了。” 她淡淡道:“觉得有些空旷。” 叶柏舟很轻的笑了,语气缓慢道:“这里缺个女主人。” 他说的很认真,周易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他松开她,捏了下她的耳垂,“别紧张,知道你还没准备好,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来。” 周易转身看他,他换了衣服,里面时间黑色短袖。他走到桌子旁,弯腰拿起上面放着的包装袋,走到她面前递给她。 周易诧异,“给我的?” 叶柏舟弯腰和她平视,“听说,本命年是要穿红袜子的。” 昨晚两人发微信,叶柏舟问她的年龄,周易说你不是知道吗。她又随手发了一句,‘我们当地本命年是要穿红袜子的’。没想到当时的一句玩笑话,被他放在了心上。 周易笑着问他,“你什么时候买的。” 叶柏舟借着酒意,凑近了几分,“你亲我一下,我告诉你。” 第十五章 【因为他,周易喜欢上了让她没有归属感的北京。】 她在冰箱里找到仅有的一瓶还未过期的蜂蜜,水烧开后,冲了杯蜂蜜水。她站在那里,不时地触摸杯子,待滚烫的开水变温后,她端着杯子轻声走向卧室。 灰色厚重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房间内有淡淡的男士香水味,灰白相间的简约设计。她踩在松软的地毯上,慢慢蹲下身,床头昏暗的光照在男人的脸上,眉头微皱,似是睡的不稳。 周易伸手,食指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皱起的眉心。叶柏舟缓缓睁开眼,侧过头看着她,他拉过额头上方的手放在唇边。 她轻声地说:“喝点水。” 叶柏舟靠在床头,头昏沉沉,接过她手里的杯子。 周易等他喝完后站起身。 左手腕猛的被他拉住,用力一扯,周易低呼一声,身子跌落在他怀里,环着她的手臂把她往怀里带,叶柏舟侧躺在床上,低头看了眼她的发顶,沉声笑笑。 “你要去哪里。” 鼻尖抵着他宽阔的胸膛,手掌轻轻附在那里,周易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的下颌。她没办法忽略,男人的长腿压在她身上。 周易觉得此刻的他像个树懒。 她笑说:“我去客厅,在这里怕打扰你休息。” 叶柏舟放低了声音,一手搂着她纤细的腰,环着她肩膀的手渐渐移向她脑后,侧身把她压在身下,把她圈在怀里,呼吸渐热,黑眸中似乎燃烧着一把火,他低头吻了下去。 周易被他按压在床上,手指攥着他胸前单薄的衣料,闭眼。 他的动作很慢,轻轻触碰她的唇角,浅尝辄止。牙齿时不时轻咬她的下唇,周易吃痛,后脑被他掌控,头部轻抬,两人紧贴。 喉咙中溢出细微声音,他扑捉到后,眼神渐深。 不同于刚才的吻,周易清晰的尝到他舌尖上微甜的蜂蜜味在口腔中蔓延,有些涩。 压在身上的男人像是一头潜伏在黑夜中的野兽,唇舌交|缠,气息凌乱。周易被他禁锢在怀里,无法逃离,舌尖传来微微痛麻感,她伸手轻推他。 这一动作似乎刺激到了男人,咬着她舌尖,用力吮|吸。 片刻后,叶柏舟才停了下来,稍稍放开她,抵着她额头,目光如炬,看到她艳红的唇,底笑一声。周易气息有些不稳,缩在他怀里微微喘|息。 叶柏舟低着头,又轻吻了下她的唇角,声音低沉道:“周易,这才是接吻。” 他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沙哑道:“陪我睡会儿。” 房间内是安静的,细听,还有男人沉睡时的呼吸声。 —— 叶柏舟醒来时室内昏暗一片,他伸手触摸身侧,只有残留着的余温,让他有些不习惯。他揉了揉额头,掀开被子起身。 周易站在厨房内为今晚的晚饭发愁,他这里除去厨房用具,其他什么也没有,外卖平台的商家都没有营业。叶柏舟端着杯子倒了杯水,伸手搂着她的腰。 这一动作对他来讲像是变成了习惯。 “想什么呢?” 周易撑着琉璃台边缘,提醒他,“五点半了。” 叶柏舟低笑,有些宠溺意味的摸了摸她的头,“饿了,带你去超市。” 大年初一的晚上,超市人不多,放着刘德华的恭喜发财。 叶柏舟推着购物车,周易走在前面,看到什么必需品再三对比价格后,挑选性价比高的放进购物车内。 米、面、油、盐、醋、酱油、生抽、蚝油…… 叶柏舟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笑说:“买条鱼吧。” 周易看他一眼,“我不会做。” 叶柏舟:“我来。” 晚饭的菜全部由他承包,周易看他娴熟的挑选菜品,大概能猜出他以前没少做饭。 “这么多,能吃得完吗?” 叶柏舟拿了袋娃娃菜,说:“你太瘦了,多吃些,抱起来硌手。” 周易眉头皱起,轻轻掐了下他的胳膊。 结完账,他提着两大袋东西走在前面,周易想去帮忙,他却制止,义正言辞的说,这种活儿应该交给男人。 她浅笑,一瞬间仿佛回到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帮她提着行李箱时,也是这么说的。 外面刮起了风,挂在树上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曳。这里没有江城过年时热闹的鞭炮声,可身边的人却给了她在这座陌生城市里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她看着车窗外一闪而逝的红灯光影,想起第一次遇见他时的模样。 回到家时,叶柏舟接了通电话。周易去厨房把袋子里的东西拆开包装分置归类,打开水龙头清洗碗筷。 他挂了电话,来到厨房洗了手,无奈道:“大刘要来蹭饭,两个人。” 周易转身又从柜子里拿出两副碗筷,笑说:“挺好的,人多热闹。” 身边的人却轻轻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周易问。 叶柏舟看着她,“我觉得我们两个挺好的。” 周易找了颗糖,撕开包装,喂到他嘴里,笑了笑,问,“甜吗?” “很甜。” 大刘来时,拎了两瓶酒,右手牵着女伴,女孩儿看起来很小,笑起来眉眼像极了月牙。叶柏舟正在厨房做红烧鱼,他一来,屋子里热闹起来。周易已经摆好碗筷,等着最后一道菜。 她们两人坐在餐桌前闲聊,周易不时看向厨房里忙碌着人的身影,大刘去楼上溜达一圈,评价他的房子还算凑合。 叶柏舟把鱼盛到盘子里,端上桌,开口道:“我可没请你来,既然庙小,就不留你这尊大佛了。” “别介啊。”大刘落座,给身旁的女孩儿夹了只虾,“我来都来了,你这手艺我是知道的,今儿个初一,来你家串个门。” 叶柏舟笑了笑。 大刘随口道:“苏暖不知道忙什么,打电话也不接,这妞儿心里藏着事儿呢?” 叶柏舟淡淡道:“她今天下午告诉我了。” 大刘抬眼,愣了下,笑说:“真够可以的,玩儿地下恋情。” 叶柏舟沉默片刻,“吃菜也堵不上你的嘴。” 大刘无所谓的耸耸肩,一顿饭下来,不时照顾着身边的女友,身边有人陪着,也挺好。 —— 大刘和女友走后,周易把锅碗瓢盆放进洗碗机内,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叶柏舟从房间出来后,看着她盯着手机微微走神。 他笑着走过去,“晚饭没吃饱?” 想起他刚刚一直给自己夹菜,大刘笑着调侃,周易脸颊微烫。 她犹豫了下,轻声道:“快十点了。” 叶柏舟会意,“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两人没有说话,车内很安静,周易时不时侧目看他一眼,他直视着前面的路况,神情专注,路上结了一层薄冰,车子行驶的很慢。 她朝车窗哈了口气,食指在那一小片薄雾上写了个字母Z。 叶柏舟把车停在她住的小区马路对面,那团水雾连带着字母消失不见。 周易坐在车里解开安全带,没有着急下车,她伸手牵着男人的手,把自己的手掌和他的十指相贴,比较大小。 她说:“你生气啦?” 叶柏舟顿了顿,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低声笑笑说:“傻瓜,我没有生气,在这件事情上我尊重你的选择。” 周易是骨子里带着的传统,她掰着他的手指,笑笑。 叶柏舟凑到她耳边,轻道:“结婚之前,我不碰你。” 周易侃他一眼,“你怎么想的那么长远。” 两人确定关系不到两天,他已经想到结婚后的事情。 他叹息,“我很怕你拒绝我。” 周易愣怔下,低头笑笑。 她站在路边,挥了挥手,示意他快些回去。她一个人站在路灯下,脚下是薄薄的一层冰,看着黑色车身消失在夜幕中,才提步向前走。 夜深了,她拢了拢衣服,空旷的街道上响起一阵刺耳的摩托声,她下意识的向左边看,刺目的远光灯照了过来。 寂静的夜晚包裹着寒冷的风,凛冽的气息席卷而来。 宽阔的长街上,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黑夜。 红灯闪烁,风声回荡。 第十六章 【人这一辈子,生老病死,了此残生。她站在窗前,伸手触摸斑驳的阳光,她以为,他们是有未来的。】 叶柏舟在家里招呼着七大姑八大姨,老叶家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亲戚多,逢年过节,家里要摆两大桌子。老叶年轻时驻守边防,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现在退休了,在这院子里安享晚年。他一直希望自己的儿子有一天也能像他一样,穿着军装,站在五星国旗下。可叶柏舟不愿意,他体会过小时候没有父母的日子,叶母是舞蹈团的,每天忙的见不人影儿。院子里的人开玩笑说,他是留守儿童。 叶柏舟不愿意以后让自己的孩子度过一个没有父母陪伴的童年。 他趁着抽烟的空隙给周易发了条微信。 那边隔了很久才回复。 “男朋友啊。” 周易发完消息后,看着咧着嘴笑的大男孩,“嗯。” 初一晚上发生了点小意外,去医院做了检查,万幸,她没有受伤。这场车祸把男孩儿吓得心有余悸,坚持让她住院观察一晚,周易拗不过,任他去办理了住院手续。 谁知,第二天一早,小腿肿的厉害,那人二话没说,直接带她去做了全身检查。 周勐询笑道:“走吧,姐姐,这个时间点儿你的检查报告也该出来了。” 周易不喜欢他身上的吊儿郎当的感觉,跟在他身后没有说话。进到诊室,大夫头也不抬的来了句‘把门带上’。 周易把门关上,坐在桌前。 大夫低头看着片子,又看了眼化验单,别有深蕴的看了他们两人一眼。 开口问了句:“你们俩是一家的?” 周勐询立马炸了毛,急忙否认,“我是独生子,哪来的姐姐?” 大夫没理他,摇摇头,问周易,“你胃疼多久了?” 周易沉默片刻,想了想,“三年了吧。” “给你开些药,先吃着,以后一日三餐要按时吃,少吃辛辣油腻的,一会儿去拿药。”大夫把检查单递给她,拿着她的身份证在电脑上核对了下信息,“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尽快住院化疗。” 捏着检查单的手微微发抖,周易从来没有觉得那两个字是那么的刺眼。 出了医院大门,周勐询手里拎了一袋子药,烦躁的‘啧’了声。 他没好气道:“喂,你还是听医生的话,住院好好治疗,毕竟这病也挺严重的,做个手术,说不定还能多活个三五年。” 本是好意,话说出来却偏偏变了味。 周易转身看着他,男孩儿脸上还带有一丝稚嫩,听他说起过,今年才大二。她那个年纪每天都要待在工厂里,白班夜班颠倒着。 她低垂着眼,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声音也淡淡的,“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 周勐询烦躁的踢了踢左脚,“那你男朋友……” “再见。”周易不愿意同他多说,顺手接过一袋子药转身就走。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周勐询的视线里,他自诩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可偏让他遇到这么一件烦心事儿。 周易拎着塑料袋,独自一个人走在路上。今天大年初六,街道上的门店也开始营业,人也多了许多。 地上的积雪已经融化,可她还是冷的发颤。 她问大夫,还有多长时间。 大夫说,不到一年。 她想不通,明明自己还好好地,在那一瞬间,好像一切都变了。 叶柏舟发消息问她现在在做什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的人生还有很长,或许,两人相遇本就是一个错误。 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条狗,冲着她大声狂叫。周易吓了一跳,向后倒退两步。 狗主人立即追了出来,看了眼脸色发白的女人,也没说什么,看了看地上的狗,呵责两句,也没有道歉。 “你这人什么态度,这么大的狗不栓绳吗?咬到人怎么办。”周勐询冲向前去理论。 那人瞪了眼年轻小伙儿,冷哼一声,“不是没有咬到吗?人家姑娘还没说什么,反倒你在这儿嚷嚷。” 周勐询气的准备和她争吵,身旁的人已经走出了很远,他也没有在和狗主人争辩,急忙追了过去。 他跟在她身后,“这种人你别搭理她。” 周易微微侧眸,“周勐询,你走吧。” 周勐询始终不放心她一个人,“我送你吧,这地儿离你住的地方挺远的。” 周勐询担心她做傻事,他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这件事,无法深切体会到慢慢接近死亡的恐惧,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平静的出奇。 周易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男孩儿的眼底多了些怜悯。 她失笑,“日子还很长,我不会想不开的。” 周勐询执拗的要送她回去,他没有骑那辆黑色的摩托车,撞到她的那晚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他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 车窗开了一个缝隙,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她怅然若失的看着路边形形色色的人,内心深处是撕心裂肺的痛,她摸了下眼角,没有流泪。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那她和叶柏舟呢? 她在北京所拥有的,只有叶柏舟对她的爱。 爱情,对她来说,是从来不敢奢望的,直到遇到他之后。他会笑着说,他们以后会结婚,会拥有自己的家。可这一切对她来讲,如幻泡影。 周勐询把她送到楼下,仍旧不放心,临走前不忘叮嘱她。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嘘寒问暖。 日光从南边的窗子透进室内,周易打开窗户,微微叹息,春天快要来了。 她垂眸,看着手机上他发来的消息,眼眶酸疼,眼泪从眼角滑落,砸在手臂上,像是闷热夏季傍晚里突如其来雨,一颗一颗的砸下来。 她缓缓蹲下,握着自己的心脏,无声哽咽。 牙齿用力咬着左手手指,她极力遏制自己,可痛的发麻的心脏让她无法割舍与他之间的感情。 她永远记得,他对她说,以后。 晚上,叶柏舟给她打了通电话,在铃声响起的最后一秒,接通了。 “有没有好好吃晚饭。”他站在院子里,掌心是一个银色素圈。 他那边很安静,通过手机听筒,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周易按了免提,走进厨房,拿着热水壶烧了些水。 她轻声道:“吃过了,你呢?” 叶柏舟坐在屋檐下,“周易。” 听到他叫她的名字,周易的心跟着颤了下,她低声应了下。 “我想你了。”他似乎笑了下,问她,“你呢。” 周易愣了一瞬,“我也是。” 叶柏舟对她‘步步紧逼’,“是什么?” “叶柏舟……”周易犹豫着,“没什么,我也想你了。” 水壶里的水烧开,周易拿着手机和水壶去了客厅,倒了杯水。她翻开沙发上的药袋,拆开包装盒,把药倒进手心。 叶柏舟说:“最近这几天有些忙,想去后海吗,等过两天我带你去。” 周易点了点头,才意识到他根本看不到,“好啊。” 两人先聊了一会儿,叶母把他叫了进去。 电话挂断的前一秒,周易听到他说,早些睡,晚安。 外面刮起了风,周易轻声咳嗽,起身把窗户关上,拉上了窗帘。她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眼睛盯着木桌上的杯子。 片刻后,她把手心内的药丸吞了下去。 —— 叶母关上门后,看着自家儿子弯起的嘴角,问道:“谈女朋友了?” 叶柏舟微怔,他被叶母拉坐在沙发上,并没有否认。他总想着找个合适的契机带她回家来,却又担心自己这么迫切会吓到她。 叶母问:“谈多久了,哪家的姑娘,做什么工作的,有没有照片,让我和你爸看看?” 叶父带着老花镜自己坐在一旁下着象棋,竖着耳朵听了会儿,不满的‘哼’了声,“我说你怎么死活不肯和苏家女儿结婚,原来心里早就有人了。” “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她是江城的。”叶柏舟扶额,“没有照片。” 客厅内灯光明亮,叶母和叶父相视一眼,“江城的啊,我和你爸还以为是北京的?” 叶柏舟揉了揉额头,晚上陪叶父喝了些酒,人一上了年纪,嘴也馋,父子俩坐在饭桌上聊一些年轻时候在边防的事情,那段日子是叶柏舟没有参与过的。 他低头翻看手机,大刘在微信群里发了几十条消息,他随手把手机仍在一旁,说道:“不是北京的,等以后有时间,我会带她回来。” 自家孩子都这么说了,做父母的也没再说什么。 叶柏舟去了楼上休息,叶母看他关了房门,坐在叶父面前,不满道:“你说句话呀,一天到晚不是打太极就是象棋。” 叶父笑笑,“我能说什么,他小时候我没有做到一个做父亲应尽的责任,孩子现在大了,谈恋爱就谈恋爱吧,咱们做父母的,管人家干什么?因为这事儿,我再和他吵起来,以后这个家他是不会回来喽。” 虽说年轻时叶父没有管教过叶柏舟,但他的脾气秉性做父亲还不了解?年前和苏暖那丫头的事儿,那小子注意已定,谁劝也没用。 “哪有那么严重,这里是他的家,他怎么不会回来,”叶母瞪他一眼,“我看这事儿成不了,门不当户不对的,江城离北京多远呐。” 叶父摇摇头,“你就别管了。” 叶母气的站了起来,也不与他争辩,准备回房间时,看到沙发上还没息屏的手机,又看了楼上,她拿起来,道:“这孩子,丢三落四的。” 叶母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老人们常说,门当户对,不是没有道理。叶柏舟认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去改变,她看着手里的手机,愣了两秒。 —— 叶柏舟是初十下午带周易去的后海。 初春时的阳光沿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街道洒下,似乎变得温和几分,光把身影拉的颀长,夹杂着一丝冷意的风从衣袖拂过,一切都在慢慢变暖。 周易是第一次来这里,她还记得那个在西藏的晚上,他们走在青石板路上,那人说,要带她来北京逛逛,彼时的一句玩笑话,他依旧放在心上。 叶柏舟牵着她的手,她画了淡妆,穿了件黑色长款大衣,深灰色内搭,长发束了起来,衬得皮肤很白,像是三四月份漂浮着的柳絮。 她指着前面不远处泛旧的红墙,问,“那是什么地方?” 叶柏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鼓楼。” “那里呢?” “还有那边?” …… …… 她对什么都感兴趣,叶柏舟笑着沉声讲给她听。 周易看着具有北京风味的小胡同,“听说后海有很多酒吧,我怎么一个也没见到。” 叶柏舟:“想喝酒?” 周易抬眼,‘切’了一声,否认,“才不是。” 叶柏舟忍不住笑,“等晚上带你去。” 天慢慢暗了下来,叶柏舟确实带她去了酒吧。 酒吧门口有一棵树,黑夜起,灯光亮。酒吧内人并不算多,老板抽着烟在门口和熟人聊天,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抱着吉他在吧台左手旁的小舞台上低声唱着鼓楼。 叶柏舟点了两杯鸡尾酒,“他好看吗?” “什么?”周易回过神来,望着他。 叶柏舟抬了抬下巴。 周易看着他,知道他在吃味,笑说:“歌儿好听,人嘛,和你比还差了那么点儿。” 叶柏舟挑眉。 “你知道他唱的是什么吗?”周易问。 “不知道。” 爱吃醋的男人不好哄。 他们坐的位置靠窗,窗外三三两两的行人会驻足停留一会儿,等一首歌儿唱完,又提步向前。这里相对北京其他地方较为安静,仿佛在这里的每一秒整座城市的生活节奏也慢了下来。 叶柏舟忽然问,“你喜欢听什么?” 周易支着头,浅尝了口鸡尾酒,微微甜,淡淡的酒味,她想了想,说,“安和桥。” 在舞台上的男人唱着一首她没有听过的歌,曲调淡淡忧伤。周易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不觉失了神。 叶柏舟突然站了起来,走到门外,递了支烟过去,不知道和老板说了什么,老板忽然转头,隔着玻璃窗笑着看了她一眼。 周易坐在那里,透过玻璃窗和昏暗的彩色灯光去看他,他背靠着那棵树,低头抽着烟,细白色的烟雾随风而散,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他和别人聊天时的闲散模样是她从未见过的。 一支烟抽完,叶柏舟走了进来。 恰好,舞台上的男人唱的那首歌刚好结束。 叶柏舟直接走了过去,低头同那人说了两句,男人起身,把吉他递给他。叶柏舟抱着吉他坐在椅子上,调了下话筒的高度。 他低垂着头,调了下琴弦,右手轻轻扫了下弦,手指慢慢拨动,然后开始缓缓弹唱。 熟悉的前奏,周易有些鼻酸。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带有一丝沙哑。 周易抬眸看着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那时候的他们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如今的他们是恋人。 他的外套脱在椅子上,里面是件黑色羊绒衫,他抬眸看了过来,眼底带着笑。在灯光下,周易看着他,喉中掠过一抹酸楚。 她永远会记得,在北京后海的酒吧内,那个抱着吉他给她唱安和桥的男人。 永远。 周易微红着眼眶转过头,端着那杯鸡尾酒一饮而尽。 那个夜晚似乎变得比以往都要漫长。 窗外站了几个女生,笑着看他。 叶柏舟把吉他还给了男人,他从台上走下来时,那几个女生走了进来红着脸走到他身旁,像是再要联系方式。 他挑了下眉,走到周易身侧,摸了摸她的头,“我女朋友会吃醋的,” 周易抬眸,幽幽看他一眼。 出了酒吧,周易悄悄的掐了他一下,叶柏舟搂着她笑了起来。 周易仰头看他,“你还会弹吉他?” 叶柏舟笑,“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所以,以后慢慢了解我吧,周易。” 周易别开脸,他又说,以后。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们,没有以后了。 他们在去吃饭的路上遇到了周勐询,他外面套了件黑色短款羽绒服没有拉拉链,里面是件白色单衣,额头上全是汗,头发也湿了。 他懒散的笑,“呦,姐姐,这是你男朋友啊。” “嗯。”周易不知道该怎么和叶柏舟解释他们相识的过程,一言难尽。 周勐询捋了下湿发,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周易说:“去吃饭。” 周勐询摸了摸肚子,厚着脸皮道:“巧了吗不是,我也没吃呢,要不咱们一起?” 叶柏舟勾了勾唇角,“走吧,小孩儿。” 周勐询反驳,“我十九了。” 路灯亮起的长街上,灯光倒影,夜晚的街道上是出来玩的男男女女。 周易一直担心周勐询会把那件事说出来,她时不时的看他两眼,可那人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叶柏舟带他们去了一家地道的北京菜馆,周勐询毫不客气的拿着菜单点了几个菜,周易无奈的看他一眼。 吃饭时,叶柏舟给她夹了菜,周勐询直接道:“你不能吃辣。” 他说完,三人都愣了。 周易狠狠的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周勐询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低头吃饭。 叶柏舟目光扫了过来。 周易解释:“我那天胃不舒服,结果就遇到了周勐询,这小孩儿很热情,把我送到了医院,医生叮嘱不然吃辣,是不是啊,周勐询。” 周易又在桌子下踢了他两下,示意他说话。 周勐询点了点脑袋。 叶柏舟短暂的沉默,沉声问,“怎么不告诉我?” 周易咬着唇,看了他一眼,又匆匆撇过,说谎话总是会心虚。她无法忽视他眼底的关切,让她有种深深的负罪感。 周易:“只是胃不舒服而已,我每天按时吃药,现在已经好了。” 害怕他不相信,她又说:“真的。” 叶柏舟沉沉的看着她,眼睛里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以后身体不舒服,要告诉我。” 周易松了口气,点点头。 周勐询厚着脸皮蹭完饭后唯恐自己再说错什么话,急急的溜了人。 夜深了,叶柏舟送她回去,两人在小区内优先走着,里面的灯光很昏暗,像是被蒙上一层布,草丛里偶尔传来几声猫叫,凄凄凉凉。 叶柏舟站在楼下抱着她,低低的‘嗯’了一声,“现在有能耐了?” 周易轻轻抬头看他一眼,笑说:“他还是个孩子,我喜欢老男人。” 他两指捏着她的脸,下巴卡在虎口处,低头凑向她,“我老吗?” “马上快要三十的人了。” 叶柏舟亲了亲被他捏的嘟起的唇,“别人三十岁,小孩儿都上幼儿园了。”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周易笑笑没有说话。 立春后的夜里还是有些冷,叶柏舟说要送她上去,周易摇头拒绝。 “就到这里吧。” 他摸了摸她的头,转身走了。 周易看着他的身影,无言痛楚,那种感觉像是慢慢吞噬她的心脏,仿佛置身于寒冷的冰窖中,她咬着唇,揉了揉眼眶。 “叶柏舟。”她笑着喊他的名字。 那人顿足,回头。 周易站在原地缓缓张开双臂。 他转身,向她走来,把她紧抱在怀里。 周易闷声道:“再见。” 他笑着低头轻吻她。 周易擦了擦眼泪,直到那人的身影远去。 这次,他真的走了。 在感情面前,她本就自卑,懦弱。于她而言,这是她人生中无法割舍的一段感情,在她孤独平庸的人生中,她很庆幸,他走进了她的生命,带给她的光和暖。 黑夜来袭,凄凉的月色中,只留她一人。 第十七章 【她从来没有那么渴望活着,她永远记得,他说:“周易,我只要你。”】 那晚分别后,周易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叶柏舟说要带她出去玩儿,周易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拒绝,她那几天一直待在屋子里,哪里也没去,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绝。 她认认真真的想过,决定放手。 她给他拨了一个电话,那边几乎是立刻接通。 叶柏舟从包厢内推门走出去,大刘拿着酒瓶笑着说‘媳妇儿来查岗了。’ 他走向消防通道,楼道里很昏暗,墙根处的逃生指示灯牌亮着绿光,门倏地碰撞,声控灯亮起。这里相对较安静,他顺势坐在台阶上,伸手从兜里掏出了烟盒,左手拿着手机,嘴里咬着烟,微侧着身,右手摸向左边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粉色打火机,小卖铺一块钱一个的那种。 他没有点燃嘴里的烟,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周易,我们七天没有见面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委屈,周易抱膝蜷缩在沙发上,客厅内没有开灯,一片黑暗,她咬着手指,鼻子酸了。 她把额头抵在膝盖上,说:“我这几天很忙,编辑一直在催我。叶柏舟,对不起。” 叶柏舟听到她的声音有些闷,笑说:“傻瓜,你没错,为什么要道歉,等忙过这一阵儿,和我回家吧。” “不用了。”周易压着声音。 “什么不用了?”他问。 周易沉默着,那句话她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 “没什么,我最近在改稿子,每天盯着电脑看,眼睛疼。” 叶柏舟笑笑,说有我在,我们家周易不用那么努力。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周易眼眶湿润,她抬起头无力地靠在沙发上,无尽的黑暗包围着她,抬起手,指腹轻轻擦拭湿润的眼角。 她犹豫了很久,哑着声音叫他的名字。 叶柏舟低低的“嗯”了一声,便听到她说。 “我们,分手吧。”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立春的那天晚上,她说的‘就到这里吧’是什么意思。 叶柏舟笑了一声,“周易,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他点燃了那只烟,用力吸了一口。 周易听到他那边打火机的声音,心头堆满了酸楚。 “真的,分手吧。” 叶柏舟从台阶上站了起来,用力甩掉手里的烟,皱眉道:“我现在去找你。” 他了解她,她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一旦说出口,就已经决定了是没有挽回的地步。叶柏舟心底一阵慌乱,走进包厢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就往外走。 苏暖看他一脸阴郁,问道:“这么着急,哪儿去啊,衣服也不带。” 叶柏舟开车,一路上不停的给她打电话。他从来没有这么急切过,路上闯了三个红绿灯,车子停在马路上,他跑到楼下,望着那扇紧闭的窗,给她发了条短信。 【我在楼下,接电话,周易。】 周易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电话,犹豫了很久才接通。 他遏制着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要分手,周易,我只要你。” 周易沉默片刻,声音静的出奇,“没意思,不想谈了。” 她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悄躲在窗帘后。楼下路灯昏黄,他穿着薄衣站在那里,抬头望着这扇窗。 “这不是理由。”他沉声道。 周易用力攥着手心,说:“叶柏舟,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很开心,但我太累了,我们不合适。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走下去,可是……可是我发现我不爱你。” 他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楼下。 过了很久,叶柏舟问,“你确定吗?分手?” 周易:“嗯。” 说完,她挂了电话。 凌晨一点半,男人蹲在路灯下的花坛边沿上,低头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微光混合着烟的点点星火,昏昏暗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周易站在窗户后,眼泪抑制不住的从眼角滑落,她抬手去擦,却发现两手湿濡。她慢慢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失声痛哭。 他在楼下蹲了一晚,离开时,地上一堆烟头。 周易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知道,他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从那儿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她每天按时吃饭,按时吃药,一个人在房间内抱着电脑反复的修稿。但她还会常常想起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忍不住翻看他的朋友圈,他的头像换了,一张黑色的图片。 她给向温冬打了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那姑娘接了部现代剧的女五号,下个月无缝衔接的要进组去上海,让她安心的在北京待着。 周易看着窗外树枝上的嫩芽,是春天来了。 周勐询偶尔和她聊天,说一个人闷在家里时间长了不好,要带她去自己学校看看。周易苦笑着拒绝,她很想逃,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度过最后这一段病痛缠绕她的日子。 本以为周勐询只是开玩笑,却没想到,他真的来了,骑着他那辆黑色摩托车,穿着黑色卫衣,黑色长裤,脚上踩着靴子。 他身形高瘦,右脚支在地上,低头看着手机。 手机震动,周易看到他的电话号码,直接掐断,她走过去,站在他车旁。 周勐询“啧”了一声,余光瞥见身旁的一抹白,他侧眸,不耐烦道:“你怎么才来。” 周易浅笑一声,“我可没逼着让你来。” 周勐询懒得给她废话,他是看她可怜,在北京无依无靠才决定来找她。他带上头盔,又把挂在把手的头盔递给她。 “做什么?”周易问。 周勐询带着头盔,露出一双眼,“电话里不是告诉你了,带你去我学校。” 周易想也没想,直接拒绝,“我不去,你学校有什么好看的。” 周勐询直接拉着她,帮她把头盔戴在头上,她的脸上带着病态白,比上次见她时瘦了很多,似乎风一吹就能把她吹倒。他很少听她提起过那个男人的名字,他想,大概是分手了。 “怎么没有。”他说。 “有什么?”她问。 周勐询避开她的视线,支支吾吾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周易还想说什么,却被他催促,“你快些,磨磨蹭蹭的。” 她反手拍了下他的胳膊,“好好说话。” 周勐询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他一脚踩下踩着油门,带着她骑车离去。周易俯着腰,两手穿过他的腰侧,扶着前面的油箱。他骑的很慢。周勐询对她的好,她记在了心里,他会给他打电话,问她最近身体怎么样,也会关心她有没有按时吃饭。 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她会发条微博和读者一起聊会天儿,有人说让她早些睡。深夜空当当的屋子里,她会觉得身边是有人陪伴着的。 她无法忽视身体带给她的变化,胃口变差,时常睡不着觉,头发也大把大把的掉。她拿起笔又放下,在纸上写下寥寥数语,握成一个团仍在垃圾桶里,如此,反反复复。桌子上放了本书,《山月记》。那时头疼得厉害,她把打好的草稿信纸随手夹在了书里。 —— 这天,叶父在院子里悠闲地打太极,叶母拿着剪刀修剪花枝。午后的阳光伴着春风落下,带走了冬日的严寒。 叶父弯着手臂手心朝上又缓缓落下,随口问:“柏舟这段时间在忙什么?整个人瘦了一圈。” 叶母听到后一愣,“我怎么知道,他现在不经常回来,一个月能见一面就不错了。” “他不是谈恋爱了吗?也没听他再提起过。”叶父端着杯子喝了口水。 叶母哼笑,“分手了呗。” “你怎么知道?” 叶母眸光微闪,“猜的。” 叶柏舟从屋内出来,单衣休闲裤,肩膀上搭了件外套,神色淡然。整个人懒懒散散的,下巴上冒气一层密密的胡茬,棱角分明的侧脸看上去瘦了很多。 叶母看到他出来,问道:“出去啊。” 叶柏舟:“嗯。” “晚上回来吃饭吗?” 他掀了掀眼皮,“不回了。” 叶母还想说什么,被叶父一个眼神制止。 等他走远后,叶父微微叹息,“这孩子把感情看的太重。” 叶母垂眸不语,拿起剪刀把连起的花枝剪断。 叶柏舟到酒店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魏译和苏暖昨天订了婚,今天约着要请客。他到楼下并没有着急上楼,倚在车门前抽了根烟才进去。 大刘笑着说:“来晚了啊。” 苏暖拍了下他的胳膊,“说什么呢,这才几点?” 叶柏舟抬眼看了过去,说:“哼,你小子又想灌我酒呢?” 大刘耸耸肩,想起年后的那段时间,他约着一起出去喝酒,到了地方,结果这人一声不吭端着酒杯就喝。大刘看着他这幅模样,就知道出事儿了。 他和苏暖心照不宣的在他面前对‘周易’这个名字是一个字儿也不敢提,那天他喝大了,不小心提了一嘴,那人一个眼神丢了过来,隐隐透露着冷意。 大刘笑笑,“瞧你说的,苏暖这么大的喜事儿,你这个做哥的,不喝两杯,多少差点儿意思。” 魏译这时开了口,“那你岂不是要喝四杯了?” 苏暖跟着起哄。 “得,我这挖坑把自己给埋了。”大刘道。 期间不知道是谁问了句,今天几号。 那人说,三月初六。 叶柏舟看了眼手机屏幕,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 第十八章 【自责,悔恨,不安,内疚,席卷着他,这成为他余生中不可磨灭的痛。】 周勐询把摩托车停到他们宿舍楼下,周易把头盔取下递给他,搓了搓手,她穿了件白色针织外套,直筒牛仔裤,帆布鞋,看上去有几分学生气的稚嫩。 周勐询拔掉钥匙,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的问:“冷?” “还好。”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即使他在前面挡着风,可还是冷。 周勐询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话音刚落,他转身上了楼,周易站在那里没有动,安安静静的,来往的男生忍不住多看一眼。没过多久,他拿了件棒球服外套下来,塞她怀里。 “你身体弱,穿上吧。”周勐询撇过眼,“这是干净的,我没穿过。” 心底划过一道暖流,周易把衣服套在身上,衣服很大,她把袖子挽了两圈,拉上拉链,她浅笑,礼貌地答道:“谢谢你啊,周勐询。” 他摆摆手,不在意道:“一件衣服而已,你还感动上了?” 周易:“……” 周勐询带她逛起了校园,两人顺着男生宿舍那条路一直向南走,他一路上给她介绍校内的环境设施。水泥路两旁栽了很多梧桐树,枝头长出细碎嫩芽,日光落下,斑驳的洒在地上。前面是一片人工湖,他们找了个长椅坐在柳树下,许是周末的缘故,校园内的人不多。 柳条低垂在水里,几条鱼慵懒的待在树荫下。周易环顾着四周,对什么都感到好奇,一双眼睛定格在不远处的红楼上,她问那是哪里。 周勐询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三号教学楼,我平时就在那儿上课。” “你学什么专业的?”周易问。 他懒懒的靠在那里,“金融。” 周易点点头。 “你对这个感兴趣?我可以教你,每次考试我在我们系稳居第一。”周勐询笑着说。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人一点儿也不自谦。她双手放进口袋里,学着他的模样向后靠着,双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 周易:“我才不学。” 周勐询“切”了一声,“不学拉到。” 阳光照在身上很暖,清风阵阵,带来浅淡的花香。她转过头,看着风刮来的方向,那是一条很长的石板路,花坛里种了很多樱花树,微风一吹,飘飘洒洒。 周易把眼神移到他身上,抬起手肘轻轻碰他一下,“周勐询,你带我来你学校,是不是因为你们学校的樱花开了?” 周勐询一愣,眼睛飘忽不定,犹豫了半天,也没说话。 她笑笑,“你害羞了?” 周勐询立即坐直了身子,义正言辞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我是看你每天闷在屋子里,才带你出来溜达溜达,你以为老子有时间带你出来看花?” “好好说话,”周易伸手拍了下他后脑勺,她站起身,拽了拽衣服,也不戳破他,“走吧。” “去哪儿。” “陪我去看樱花。”她沿着人工湖的路小跑着。 周勐询追了上去,“喂,我说你慢点,就您这蒲柳之姿经得起这么跑吗?” 这是她生病后最开心的一天,阳光、春风、樱花、校园、青春,还有学校广播播放着摇滚乐队的歌,曲调热烈又绵长。 周易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歌?” 那人卖着关子不告诉她,“等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那晚,他们在学校食堂吃的饭,刷的周勐询的饭卡,两人站在食堂窗口,看着打饭的阿姨拎着勺子颠了又颠。 周勐询吃着饭和她吐槽,周易抿嘴浅笑,说这很正常。 不知道是谁走来拍了他肩膀一下,调侃道:“周勐询你可以啊。” 周勐询扒完最后一口饭,侧过身抬脚踢了过去,“滚你丫的,这我姐。” “姐姐啊,对不住啊。”那人不好意思笑道。 周勐询抬眸看她一眼,见她没有生气,“你别放在心上,他们嘴欠。” 周易闲闲的笑了,“白捡一弟弟。” “嘿,你还占起我便宜了。”周勐询端起她面前的空餐盘落了起来,放在一旁的回收处。 周易跟在他身后,笑道:“你刚才亲口承认我是你姐了。” 他们走在学校操场的跑道上,不远处搭建了一个小舞台,白色灯光照的操场通亮,草坪上坐着很多学生,不时向舞台方向看一眼。 周易收回目光,看着他问:“那是什么?” 周勐询看了眼周易,“学生自行举办的一场小型音乐会。” 他们绕着操场走了一圈,盘腿坐在草坪上,舞台下方围了很多学生,主唱站在舞台中央,调整着话筒的高度。 起风了,昼夜温差大,周易穿着他的棒球服外套,呆呆地望着舞台方向。 不知怎么的,想了起那个在后海酒吧内为她唱安和桥的男人。她后来去过一趟,还是坐在那个位置上,唱安和桥的人却不在是他。酒吧老板对她印象深刻,问了句,你先生没来?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摇头。 她不知道那天他对老板说了什么,他们之间,一切都成为了过去。 周勐询问了句,“你知道什么是当当当吗?” 她摇头,以为又是时下流行的新段子。 彼时,舞台上吉他手拨动琴弦,周易听到旋律后,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舞台下一片躁动,歌声伴着风落进她耳中。 那是青春该有的模样。 音乐会快结束时,周勐询骑车把她送回去。 马路旁的路灯把身影拉长,晚风微凉,如墨的夜空中闪烁着几颗星。 周易轻咳两声,催促周勐询赶快回学校。 那人却不紧不慢的跟着她到了楼下,说要借用一下卫生间。周易无奈,领着他上了楼,她再三叮嘱,房子不是她的,去玩卫生间要立马走人。 周勐询不耐烦的说知道了。 楼道里很破旧,贴满了开锁、疏通下水道的小广告,隐约闻到墙角散发出来的霉味儿。声控灯的光很昏暗,勉强看得清脚下的阶梯。 周勐询抿了抿嘴,“你就住这种地方?要不要我给你找个环境好点儿的?” “不用。”周易不在意,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开了门,“我在这儿挺好的。” 周勐询从卫生间出来后洗了手,桌子上的手机一直震动,他向厨房看了一眼,她正拿着水壶接水。 “你手机响了?” 周易:“谁啊。” 周勐询走过去,拿起手机看,北京本地号码,没有备注,“不知道,陌生号码。” “你帮我接一下。”周易以为又是广告推销。 周勐询叉着腰,一米八几的大个儿站在客厅里,倒显得几分拥挤。 “喂,谁啊。” 那人没有说话。 周勐询皱着眉,“不说话我挂了?” 他话音刚落,那边直接挂断了电话。 周勐询把手机给她放在桌上,余光看到桌角上的身份证,他凑过去瞄了一眼,突然想起什么,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日历,嘴角勾起,巧了吗这不是。 周易从厨房出来,狐疑的看着他,“你怎么还不走?” 周勐询问了句,“你是江城人?” 她点点头。 “我爸老家也是江城的。”他说。 周易对这些不感兴趣,敷衍的“哦”了声,催促道:“快走吧,再晚你宿舍就要关门了。” 周勐询懒懒的走到门口,又回头,“喂,生日快乐啊。” 她微愣,似乎是想起什么,就连自己也忘记了这个对她来讲都不重要的日子。印象中,除了爷爷,没有人会记得她的生日,也没有人会对她说,生日快乐。 周易垂下眼眸,又抬起来看向他,“周勐询,谢谢你。” “姐姐,能别这么客气吗?”他站在门外,替她关上了门,“走了。” 周易无声笑笑。 后来的一段时间,她一直待在房间里,出版社的编辑告诉她,小说大概会在明年三月份出版。她想,自己可能等不到那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了。药吃完了,她又去了一趟医院,医生说她的情况不太乐观,要尽快办理住院,她摇头,说不用。 她记得,那天是入夏的第一个日子。 她在水果超市买了几个苹果,拎着袋子往回走。下午五点多,恰逢学生放学,路上的人流也多,她穿过红路灯,走到拐角处,身子被撞了一下,袋子里的苹果滚落在地,行走的路人匆匆看了一眼,又撇过眼去。 女孩儿低头小声的道了歉。 周易笑着说:“没关系,快回家吧。” 她弯下腰,去捡地上的苹果。 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周易一怔,接过他手中的苹果,两手撑着膝盖吃力的站起来,准备向那人道谢,谢字还没说出口,眼皮猛的跳了一下。 她的第一次反应,是逃。 这是他们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她不愿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也不想看到他眼中的悲悯。她眼神慌张不去看他,转身就走。 手腕猛的被扯住,她僵在原地。 西边的余晖照的像火一样,周遭仿佛只余下他们两人,初夏的风不急不躁,卷着树叶簌簌作响。一阵汽车鸣笛声,将她拉扯到现实。 她回头望,眸色十分平静,他面沉如水,整个人瘦了很多,无尽的沉默,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在她面前,他输了。 叶柏舟握着她的手腕,接过她另一只手中的袋子,顿了片刻,低声说:“走吧。” 周易鼻子募得一酸,想要挣扎却被他握的更紧。 他知道了。 叶柏舟牵着她往回走,当看到她单薄瘦弱的身影时,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刃抵在喉咙深处。已经立夏,她依旧穿着外套,她很瘦,仿佛是秋日里挂在树梢的枯叶,经不得风吹,摇摇欲坠。 他想起那时候她决绝的要和他分手,是那么果断,她说不爱他,他也信了。他不敢去想,那些孤独夹杂着病痛的日子里,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自责,悔恨,不安,内疚,席卷着他,这成为他余生中不可磨灭的痛。 这条路变得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长,路的尽头就是两人分别的时刻,可她没有想到,这次,他没有放手。 他说:“周易,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 她愣在那里,那句话中饱含怜惜与祈求。她垂下眼睫,又抬眸看,喉咙发涩,她没有开口答应,也没有拒绝,一声浅浅的叹息。 在爱情中,自私似乎已经偏离了规范。 第十九章 【原谅我的一意孤行,在我们这段支离破碎的爱情中撒了谎。】 叶柏舟站在病房门外看到她坐在窗前,她很瘦,病号服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时节入夏,多了几分燥热,窗外树叶上泛着耀眼的绿,微风四起,卷起白色窗帘一角。 得知她生病的那天早上,他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待了一上午,屋内弥漫着浓烈的尼古丁味,他拿起一旁的烟盒,攥紧扔在地上。 大刘打电话告诉他,在医院遇到了周易,他愣了一下。最后大刘说,去找她吧,舟子。 叶柏舟愣怔良久,给医院的朋友去了个电话。等待结果的过程是煎熬的,当他看到检查单上的“晚期”时,他浑身发冷。 他不敢去想,对病痛闭口不言的她独自一人默默承受着那份孤苦。 叶柏舟推门进去,走到她身后替她关了窗户,他伸手轻轻触碰她的肩膀,病房内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窗台的手机上播放着乐队的歌曲。 良久,他说:“冷吗?” 周易侧眸抬起头,看着他的下颌角,笑着说:“叶柏舟,现在已经是夏天了。” “喜欢这个乐队的歌?”他摸着她的发顶道。 她整个人安安静静的,透过玻璃窗看着长长的柏油路,路的那边,是条河。她垂下眼睫,淡淡的说,“还好。” 周易无力的靠在他的怀里,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她闭上眼,听到他说,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看这个乐队。 她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听到他说的最多的四个字是,等你好了。可周易知道,她好不了了。 周易声音很轻,“好啊。” 叶柏舟把她拦腰抱起,轻放在病床上,扯过一旁的被子,重新盖在她身上。他眉头轻皱着,化不开那一团哀愁。 周易知道,他是因为自己。她躺在床上,心里很难过,伸出触摸他的眉,轻轻抚平。 “不要皱眉,好不好。” 他握着她的手,轻放在唇边,手背微微泛着肿,她血管细,每次输液都要扎好几次。上次抽血后,左臂内侧一片青紫,至今还没有消下去。 “吃药了吗?” “吃了。”周易咳了几声。 叶柏舟摸了摸她的脸,眉头皱的更紧了,他说,睡吧。 周易很疲惫,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她的身子很沉,像是陷入无尽的深渊。她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站在大昭寺内,双手合十。身旁有人问,她在做什么。她睁开双眸说“还愿”,她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的男人,她陈旧泛黄的梦中,他也在。 她是傍晚时睡醒的,缓缓睁开眼,落日透过玻璃窗洒下一室昏黄的暖,身体虚弱无力,她动了动右手,却发现依旧被他紧握着。 他趴在病床边,闭着眼,似是睡的很沉,眼角疲惫的模样让她心疼。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一声叹息,哀伤又绵长。 在这段感情中,她是自私的,贪婪他对她的爱,又亲手把它推向远离。可如今,在她最后破碎的时光中,却是他义无反顾的陪伴。 她皱了皱眉,触摸着他的眉,沙哑的声音小声道:“叶柏舟,你相信人会有下辈子吗?我信,下辈子,你要早点找到我啊。” 那个夏天,苏暖和魏译结婚了。她靠在病床上看着叶柏舟给她发的视频,新娘子笑的很开心。 嘴里的巧克力味浓郁的发苦,她侧目看着窗外,今天是个好天气。 叶柏舟曾隐晦的向她求过婚,她没答应。 他们,是没有结果的。 她有时会开玩笑说,要找一个喜欢你的女孩子结婚。 可周易不知道的是,叶柏舟这辈子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周勐询放了暑假,隔三差五的来医院看她,这人除了嘴有点儿欠,但是个好人。他每次走后,叶柏舟一脸幽怨的看着她。 她无奈道:“我把他当弟弟看的。” 热烈且漫长的夏季过后,病房窗外的树叶泛起枯黄,秋风卷起树梢的黄叶,落了满地。 即使有药物的维持,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一个人走上几步,整个人虚弱无力。叶柏舟没有提过手术的事,主治医生说,依照她目前的情况,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五。 她知道,他不敢冒险。 叶柏舟一直陪着她,寸步不离。他不敢向她说“以后”这个充满期盼的词汇,每至深夜,他守在她身旁,紧紧拥着她。 属于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包围着她,他总是陪伴着她入睡,慢慢的变成了一种习惯。周易喜欢搂着他的腰,用发顶去蹭他的下巴。 他只是无奈的搂紧她,说周易,你就仗着我不敢动你。 周易靠在他的怀里笑,她仗着他的喜欢,在他的世界里肆无忌惮。 叶柏舟时常带她出去晒太阳,却又把她整个人包裹的很严实。他们十指紧扣坐在医院楼下的长椅上,即使不说话,却也享受彼此的陪伴。 从认识他的那一刻起,周易从来不敢奢望他们之间会有爱情萌芽。或许,她在寺内许的愿被上天听到,让他们在彼此的生命中有了交集,可这段感情却遗留的很短。 有时候她会想,他们两个在一起究竟是不是一种错误,他们不应该相遇,更不应该相爱。可他像是一束光,带着暖出现在她的生命中,成为她的羁绊,永远束缚着。 那是一个阳光恰好的午后,两人并排坐在休息椅上。 周易慢悠悠地说:“叶柏舟,快冬天了。” 他沉默着搂着她,片刻后,闷闷的“嗯”了一声。 周易把左耳中的耳机取下,戴到他的耳朵上,里面播放着那首一直循环的安和桥,歌手沙哑的嗓音让人想哭。 秋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叶柏舟帮她挽在耳后,他抬眸看,她的脸很苍白,脑袋无力的靠在他的肩头,清亮的眼眸直视着前方。 叶柏舟看了她一会儿,问,“很喜欢这首歌吗?” 周易点点头,说:“很喜欢,很喜欢。” 须臾,周易又问他:“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叶柏舟笑了笑,“我信。” “我也信。”她的话语中有种释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叶柏舟,你长得可真好看,皱眉的模样也是好看的。” 叶柏舟轻轻捏了下她的脸,“吸引你的只有我这张脸?” 她低低一笑。 周易没有告诉他,第一次在北京遇到他的情景。那个闯入她镜头中,站在彩虹下回复消息的男人,此刻,陪伴在她身侧。 那是立冬后的一天,周勐询来医院看她,周易一个人坐在楼下的花坛沿边,手里拿着面包去喂那只肥胖的野猫。 周勐询看着她道:“回去吧,外面挺冷的。” 周易抬头,伸手遮挡了下冬日的阳光,透过干枯的枝桠落在她身上,微暖。今天没有风,她背着叶柏舟偷偷跑了出来。 她说:“等会儿就回去了,你呢,今天不是周末,怎么来医院了。” “我爸最近身体不好,我陪他来医院。”周勐询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一个秋季过后,她似乎病的更重了。 周易把手放在上衣口袋里,叹了口气,“你陪你爸来医院,还来看我?” 周勐询沉默着没有说话。 不远处的男人四处张望着,看到他后,喊了声“勐询”。 他们侧目看过去,男人似是身体不太好,一直弯腰咳嗽。 周易愣了一瞬,好像和记忆中的男人有几分相似,她吸了吸鼻子,眉头紧皱,趴在她身边的猫无声蹭了蹭她的衣角。 “是你爸吗?”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说话时声音是颤抖的。 周勐询点头,“我先走了,等有时间再来看你。” 周易抬头看他,似是挣扎了良久,“周勐询,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爸……叫什么名字啊。” 周勐询说:“周大山。” 藏在口袋的手微微发抖,周易扯了下嘴角,这个世界可真小啊。她看着站在面前的人,酸了鼻子。她明明已经忘记了那个记忆深处模糊的身影,可偏偏,上天却给她开了个玩笑, 他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却不知道他是否还会想起那个遥远的县城。 周易笑笑,喉咙微哽,“周勐询,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她坐在那里,看着他们走远的身影,低下头,无声哽咽。 肥胖的橘猫像是察觉到她的情绪,静静的缩在她身边。 叶柏舟找到她时,她抱着猫,红着眼眶。他走过去,轻握着她的手,很凉。内心的惴惴不安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随冬风飘散。 “叶柏舟,起风了,吹的我眼睛好疼。”周易垂着眸,带着哭腔说,“它好可怜,长这么大,父母也不要它,我们给它一个家,好不好。” 她攥着他的手,反反复复的说,好不好。 那双眼眸沾染着温柔,他说:“好。” 慢慢的,她变得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坐着。叶柏舟常常陪着她,和她聊一些生活上的琐碎,像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她总是在夜深人静时悄悄流泪,她知道,这个冬天过后,是她生命的尽头。他的难过在她面前掩饰的很好,在这场没有结果的感情中,周易不想看到他在她身上付诸的时间与爱,他们之间永远也不会有以后。 那个晚上,她躺在他怀里,说了好多话,“你以后会喜欢别的女孩儿吗?喜欢也没关系的。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你,遇到你之后,我对以前所经历的一切全部释然,叶柏舟,我很喜欢你。当初义无反顾的来北京找你,我不后悔的。你可不可以慢些忘了我。” 叶柏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 眼睛被他的手遮挡着光线,那滴温热落在她的额头上。 她曾对他说,再去一次西藏还愿,现在想想,终究成为了奢望。 她不愿在看到他为她难过,不愿看到他满身疲惫一味的为她付出。周易想说,她不值得他对她这么好,千言万语化作叹惜。 她知道,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叶柏舟,原谅我的一意孤行,在我们这段支离破碎的爱情中撒了谎。 是夜。 她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寒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抬头看,满天的寒星,仿佛回到了那年她离开江城的那个晚上。 她赤脚站在那里,凌烈的风声作响,垂眸看,是寂静而又似深渊的水。 她手臂张开,那一瞬间,她是义无反顾,决绝孤勇的。 乱了满池细碎的星影。 那抹白,像是蒲公英的种子,被黑夜吞噬,被刺骨的寒包裹。 那年,周易二十四岁。 后记: 他带着她去了西藏,他们爱情开始的地方。他在当地的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工作。时常会独自一个人去寺庙虔诚叩拜,他跪在佛像面前,双手合十,不求荣华富贵,不求平安常健,只求下辈子,他们会相遇,相知,相爱,厮守。 他摸着青石墓碑上她的名字,长久无言。 第二十章 番外 向温冬给周易打过电话,发过消息,可她像是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一样。她搬了家,无意中发现那本书中夹着的信纸,最后一行,是她的署名。 向温冬不知道这封信是要寄给谁,字里行间透露着她对那人的谦意与深情。 她清晰的记得最后一句话:感谢你带着光走进我蹉跎岁月里。 再次听到她的名字,已经是两年后。 迫于家里的压力,向温冬认识了一个人,他眼眸中总是带着浅淡的哀伤,她觉得,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他说:“我认识的一个人,在某些方面,你们很像,她喜欢那支乐队的歌,喜欢宋冬野,也喜欢西藏。” 向温冬没有问他那个人是谁,只是说:“你为什么会和我相亲?” 他无奈笑着说:“我妈以死相逼。” 他们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后来听说他要去西藏,向温冬问他,还回来吗? 他低头抽着烟,“她在那里,不回了。” 她忍不住问,“我可以知道她的名字吗?” “她叫周易。” 那时候,她才明白,原来那封信,是写给这个叫叶柏舟的男人。 他临走时,向温冬把那封信给了他。 “还真是缘分。”他轻声道。 叶柏舟把信和那枚戒指埋在了她的墓碑下,他去了西藏,再也没有回来。 再后来,听到他的消息,已经是六年后。 向温冬连夜飞往西藏,听他朋友说,是车祸。 出事那天是三月初六,他三十六岁。 那时正值倒春寒,春天的气息浓烈,风却是刺骨的冷。橘猫静静的趴在墓碑前,似是感知到主人的离去,长叫一声,哀伤长鸣。 她蹲下,除去两块墓碑旁的杂草,伸手轻轻擦拭墓碑上两人的名字。 风吹干了眼角的泪,她抱着猫,渐渐走远。 遮地漫天的风沙中,他们相守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