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富贵田园妻》 作者:寄秋 【简介】 丈夫战死,原主受贪婪的二叔一家诬陷,嫁妆遭侵吞,毅然以死明志, 可从现代穿越的她选择抗争到底,怒告上公堂自请和离, 带着儿女和忠仆到陪嫁庄子安身,意外在山中捡了个重伤的大胡子男, 这人脸皮忒厚,伤好了却不走,赖在她家当食客, 把她的儿女当自家孩子疼,嘴上也总占她便宜,说什么要以身相许, 大胡子糙汉不是她的菜,可他从敌人刀下救她的身影还挺顺眼, 所以见他进京办事没捎来只字片语,她忽然很不是滋味, 然而他回来后,却用一个惊天消息把她吓懵了── --------------------------------------- 《富贵田园妻》作者:寄秋 《富贵田园妻》女主角:罗琉玉(陈婉娘) 《富贵田园妻》男主角:陆东承 第一章 想欺她没那么容易(1) “娘,我们要去哪里?”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去庄子上。” 马车辘辘地往前走,从喧嚷的闹市中一路往南边走去,沿路上是小贩的叫卖声,以及令人垂涎三尺的烧饼香、豆腐脑香,还有刚出炉的三鲜肉包、葱大饼…… 一阵阵的香味不断从车窗外飘进马车内,其余的纷纷扰扰似乎与车内的人无关,马车慢慢驶远。 一匹老马拉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速度也就比老牛拖车快了些,缓缓经过一队官兵守卫的南门向城外而去。 马车不大,却坐了五个人,正确来说是两个十三、四岁的丫鬟,和两个四、五岁的年幼孩子,真正能出主意的只有一个妇人。 妇人有一张蜡黄的脸、略显消瘦的身子、微带凹陷的双颊,看来神色不佳,干裂的嘴唇微微发白,像是大病初癒的模样,仍有些病态和憔悴,一副好似风吹就倒的孱弱样,令人怜惜。 可是那一双清湛的眼眸透着一抹与外表不符的锐利,明亮而刚毅,充满湖水般的清冽。 半个月前,她还是个半死人。 因为丈夫的死讯传来,她以死殉节,上吊了。 虽然被人救了下来,却昏昏沉沉、不省人事,要死不活的拖着,连累一双儿女骨瘦如柴,差点一命呜呼。 十天前,原主陈婉娘终于撒手人寰,没人知晓她在半夜断了气,在胸口不再起伏的一刻,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女检察官罗琉玉穿越了过来。 她睁开双眼,看到古色古香的红木古床、绣着精致花鸟的垂帐,以及略有霉味的棉被盖在身上,她讶异极了,不知身在何处,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被绑架了,送到某个不知名的乡下地方,好向她家人勒索赎金。 她家确实是有钱人之家,虽然她只是领死薪水的公务员,可往上数三代大多是吃公家饭的,出身不俗。 她爷爷是司法事务官,叔伯兄弟皆是从事与法律有关的工作,遍及海内外,个个都是各自领域中的翘楚,一代代的累积财富,传到她父亲手中已是一笔资产,加上她父亲擅于理财,银行存款簿上的数字不断往上攀升,家产越发丰厚。 罗家的人不看重财物,不然也不会从事这类薪水固定的工作,除了她大哥是收入甚丰的律师外,她父亲是公正不二的法官,母亲是与他形影不离的书记官,大姊则是检察事务官。 一家都是法律人,看待律法最为严谨,受到家风影响,罗琉玉打小就对法律特别偏爱,家里的书房内一整排书架全是和法律有关的书籍,她中学时就看完厚厚的六法全书,甚至能将内容倒背如流。 不用说,大学她是第一名考进法律系,一路完胜到毕业,是所谓的人生胜利组,后来顺利的考上检察官,又顺风顺水的成为这一行的佼佼者,被她送进牢里的犯人不计其数。 她绝不允许作奸犯科的人逍遥法外,因此不计辛劳的查案、搜证,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上山下海的追查,只为了将真凶缉捕归案。 因此在司法界之中,她又有“拚命三娘”之称,意指她是豁出命办案,不计任何代价。 想当然耳,她的勿枉勿纵自是得罪不少人,不论是道上的兄弟或是白道的人士都视她为眼中钉。 由于太容易树敌,所以罗家有条家规是罗家人自幼都得习武,学防身术、柔道、跆拳道、剑道、太极拳、太极剑之类。 罗琉玉最懒,因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最得宠,故而她只学了十字弓和射击,还会点防身术,但成果也不凡,除了是十字弓和射击协会的荣誉会员,也不时会代表国家参加国际性比赛。 可是这些技能到了陈婉娘身上全都不管用了,这是一名深宅内院的小妇人,性格端庄贤淑,讲究以和为贵,生有一儿一女,却与丈夫聚少离多。陆府中大小事皆由她婆婆打理,但是征战在外的公公过世后,婆婆也一病不起,不久后尾随公公而去。 原本还有个大嫂持家,只是大嫂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儿,并不得祖母的喜爱。 因公公那一辈只有两兄弟,公公一死,剩下二叔,祖母偏心,便将管家权交给二房。 陆家二婶一接手家务,自是不遗余力打压长房,那时陈婉娘的丈夫陆东承还在,陆二婶多少留点余面,顶多迟发月银、炭火,在饮食上稍为苛刻了一些,不敢太过分,毕竟陆东承在国子监苦读,准备考科举。 武将之家能出一名文人挺稀奇,陆东承倒是读得不错,有望进一、二甲。 因为打仗,陆家死了太多人,以致于人丁日渐凋零,所以大房父兄并不希望其他家人再走这一条不归路,故而全力栽培陆东承。 只是世事难料,就在陆东承赴考的前三个月,陆续传来父兄的死讯,陆家军三万军士群龙无首,皇帝下令陆家再派人远赴边关,代替战死的陆家父子领军。 本来应该是身强体壮的陆二叔上场,正值壮年的他会是最好的人选,兵部也属意由他带兵上阵。可陆二叔怕死,不想当陆家第三个殉国之人,于是故意从马背上摔下来,伤了腿脚,把文人出身的侄子往前推。 陆老夫人在儿子与孙子之间抉择,居然同意让孙子去送死,让陆东承披甲出征。 这一举动令不少人垢病,可陆二叔腿伤了,确实不宜上路,逼得陆东承丢下才怀有身孕不过数月的妻子,连夜披上战甲赶赴战火正炽的沙场。 长房的成年男丁一不在,二房态度立时变得嚣张,不时以言语刺激新寡的陆大嫂,还想贪了人家的嫁妆,忍无可忍的陆大嫂在给丈夫守了一年孝后,便带着嫁妆和女儿回娘家,与陆家再无往来。 听说没多久陆大嫂就再嫁了,两个女儿留在娘家,她把当初的嫁妆给了女儿一半当日后的陪嫁。 罗琉玉是从服侍的人口中问出这些情况,不然初来乍到的她两眼一抹黑,哪晓得这陆家里的弯弯绕绕,如今只能靠着这些旁敲侧击得来的消息,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 以她身为检察官多年的办案经验,不消几日便摸清了府里深浅,也晓得陈婉娘的身世与在府中的地位。 只是,看过无耻的,没想到还有更不要脸的。 陆东承在战场上中枪落马,尽管他的尸首仍未找到,但大约凶多吉少,皇上感念陆家大房一家三口为国牺牲,便追封他为虎威将军。 原本这个封号是要传给陆东承之子陆锦年,但陆二叔以侄孙年幼,难以担当将军府重任为由,接了旨后,宣称在侄孙成年之前,将军府由他这叔公代管。 陆二叔嘴上说得好听,但虎威将军府的牌匾刚一挂上,他就立即翻脸不认人,厚颜无耻地污蔑陈婉娘偷人,指称这些年陆东承都在前线打仗,她三岁大的女儿分明是奸生子。 如果是原主可能就认命了,因为她早没了娘家,丈夫一死更失去依靠,面对凶神恶煞似的陆二叔,以及言语恶毒的陆二婶,恐怕唯有一死了之,以表清白。 陆二叔以家主名义写下休书,要将陈婉娘休弃,让她净身出户,二房早先已经贪下她名下的许多陪嫁,这一次更是要悉数占为己有,同时也把她的赔钱货女儿一并扫地出门。至于小侄孙,五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事,过个一年半载把人弄死了,陆家的一切就会全落到二房的手中。 可惜,无论陆二叔的算盘打得再响,他碰上的却不是懦弱的陈婉娘,而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罗琉玉,那封休书被她当场撕个粉碎。 虽然她没有陈婉娘的过往记忆,但就她打探到的内情,女儿确实是陆家骨肉。 四年前,陆东承曾回京一趟,除了探望出生不满周岁的儿子,还为父兄办了一场水陆法会,为时七天,前后耽搁了十日,期间小夫妻有同房,陆东承走后月余,陈婉娘便发现有了身孕。 她没见过陆东承,但听说女儿神似其父。 陈婉娘刚怀孕那几个月,陆二叔也曾以此为由想将她赶出去,但陈婉娘咬牙苦撑,不让他得逞,挺着大肚子直到生产,孩子一出生,大家就哑口无言了,因为孩子与陆东承实在太像,让人无法再泼脏水,陆二叔才恨恨作罢。 没想到此时他又重提此事,以为陈婉娘再无靠山,只有任他摆布的分。 “娘、娘……” 耳边听着软软的泣声,回过神的罗琉玉看向小脸发白的儿子,手腕一抬,轻轻往他发色偏黄的头顶抚去,看得出这孩子有些营养不良,不只是他,一边的小女儿明明三岁了,却瘦弱得有如不足两岁的娃儿。 女孩眼神惶恐的靠在她怀中,因瘦得见骨,颧骨高高突起、面颊无肉,显得一双眼睛特别大。 突然多了一双年幼儿女,罗琉玉有点不适应,不过她调适得很快,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有两个血缘至亲,至少不寂寞。 “别担心,有娘在,娘不会离开你们的。”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老天爷要她来到这里,那就顺天而行了。 “娘,我们被叔祖父赶出来了吗?”年哥儿拉着母亲的手不放,显然是害怕被母亲丢下。 虽然他还小,可是听得懂身边人的闲言闲语,叔祖母也不时用话吓他,像大伯家的两位姊姊就是被亲娘丢下,养在外祖母膝下却过得不好,常常被表兄弟姊妹欺负。 他怕娘也跟大伯娘一样丢下他们再嫁人,那样他和妹妹就没娘了,恐怕会成为四下乞讨的小乞儿。 “不是赶,是我们自己离开,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住久了会生病。”她下意识抚抚颈子,一道淡淡的淤痕尚未完全褪去。 刚醒过来的她四肢无力,犹如重病一般,连翻身都无法自理,浑身的药味和酸臭味,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三天。 有一天夜里,她饿得实在受不了,忽然觉得小指发痒,好像有什么湿湿的,就发现一只耗子正在舔她的手指,本来看起来无精打采的耗子忽地精神十足,上蹦下跳,活泼了起来,好似喝了什么神水一般。 她一向很有研究精神,隔日小指再有异状时,她也不便宜耗子了,用尽全身气力把指头凑进嘴巴,蓦地,有股清凉的气味流进口中。 就两滴,不多不少,微甜、略冷,似从石缝中汩汩而出的甘泉,能生津止渴,还能消除身体的不适。 神奇的是,她隔天就能起身下床了。 她立刻让人提了一桶热水来,将全身上下清洗了一遍才舒坦。 接着她每日就等着指尖甘露的出现!靠着那神奇的甘露,原本她虚弱的身子一日日的康健起来,元气也恢复不少。 本来看她快死的陆二叔还打算大发慈悲留下她,省得弄脏自己的手,反正等她一死随便用一坯黄土埋了,两个小的还不随他处置。 哪知她不但没死,还开始整顿起长房的院子和私房,把两个孩子带在身边照顾。 眼看着她的气色越来越好,陆二叔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索性出个狠招一劳永逸,叫她再也翻不了身。 休书,便是他的下流招数。 一名弃妇就无法再跟他作对,而一离了陆家,她也只有死路一条,就算陈婉娘不死,他也会想办法弄死她。 “娘,我们不回去了吗?”年哥儿眼中蓄着两泡泪,要掉不掉地在眼眶打转。 “回去做什么,那里已不是我们的家了。”离了陆家,她顿感轻松了许多,不用再提心吊胆被认出她不是本尊。这样的结果反而是她乐见的,离了熟悉陈婉娘的人重新开始,她才不会露了马脚,惹来麻烦。 车上的两个丫鬟和车夫都是新买的,连破马车和老马也是捡便宜一并买下,陆家的下人她一个也没带,他们不愿跟着她吃苦,正中她的下怀,毕竟她也不相信他们,不能同心的留着何用?何况那些人的卖身契也不在她手上。 车夫叫二牛,身高壮实、皮肤黝黑,有些呆傻,反应也迟钝,好在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妹妹四喜跟他差不多,都是呆呆愣愣的,但是罗琉玉看中的便是他们的耿直,一旦认定了便终身不改,即便两人都是大食量,一顿饭要吃掉半桶。 由于两个人的名字都有数字,她把另一个原名叫翠花的丫鬟一道改为三桐,这样一来,二牛、三桐、四喜,念起来很顺口。 “那爹呢,我们不等爹回来吗?”年哥儿急切的问,深恐爹爹会找不到他们。 目光一闪,罗琉玉思索着该用什么方式开口才不会伤了幼小孩子的心。“你爹他……不回来了,就剩我们娘仨相依为命了。” “为什么不回来,我给爹写信,他说他快回来了,到时候还要教我读书写字。”小男孩对父亲相当崇拜,即使他压根记不得亲爹的长相,依然对父亲有所眷恋。 年哥儿三岁便已启蒙,三字经、千字文都学过,识得不少字,不过书写能力有点差,写出来的字歪七扭八。 “以后娘教你练字习文,咱们不拿刀动枪上战场打仗,你爹只剩你一个独苗苗,你要平安长大。”陆家长房就剩他一个男丁了,她总不好让人家断了香火,无人祭拜。 拜她爷爷那个旧时代的老古板所赐,他崇尚以字品人,要求家中小辈一能拿笔就要用毛笔练习写字,把他们几个孩子折磨得叫苦连天。她在耳濡目染下也写了一手好书法,隶书、小篆、楷书、颜体柳体等都不是问题。 “爹不行吗?我们不要爹了吗……”他说着说着,就哭了。 一见孩子眼泪直流,罗琉玉面露苦笑,“你爹死了,他先不要我们的……” 男人为了名声和家族兴衰,真的是不管不顾,他一个文人凭什么冲锋陷阵,人家不拿他当冬瓜砍才怪。 便宜儿子、便宜女儿,再加上便宜丈夫,她一穿越过来当娘又当寡妇的,不带这么玩人的,这场穿越根本是坑人。 “爹死了?”年哥儿两行泪挂在脸上,茫然不解。 “是的,战场上刀剑无眼,任何人都难逃一死,你要记得,往后一见到人拿刀拿枪就赶紧跑,别傻乎乎的往上撞。”她趁机做起机会教育。 他头垂着低低的,沉浸在没了爹的悲伤中。 看着儿子眼睛红通通,无声的抽噎,罗琉玉不忍心的摸摸他的头,“若不是你爹死了,你叔祖父怎么敢赶我们出府,因为我们长房没顶天的男人了,他才看我们一堆妇孺好欺负,要不咱们怎会受人欺凌?” “娘,我会很快长大的,你等我代替爹顶门户。”他人小志气大,日后要照顾娘亲和妹妹。 她一笑,“好,娘等你长大。” 罗琉玉嘴上这么说,心却知等到那时候只怕黄花菜都凉了,靠人不如靠己。养儿防老的观念已经过时,在她的观念里,孩子便是一个个体,羽翼一丰就能飞了,天南地北任翱翔,还是靠自己最实在。 “我也给娘顶门户。”另一道软绵绵的声音轻轻的应和,莲姐儿揉着爱困的眼,强撑着不睡。 娘仨一早就从将军府出来,景物依旧但人事已全非,正经主子却沦落到无家可归。 说穿了,将军府是年哥儿的,他才是一府之主,但是他现在太小了,无法自己争取,只能任陆二叔鸠占鹊巢。 “乖,莲姐儿睡一觉,等睡醒了我们就到了。” 京城居大不易,他们只能往城外去。而且为了让两个小的平安长大,远离对他们母子别有图谋的陆二叔才是上上策。 年哥儿是长房嫡孙,将来继承将军府是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而她手中还有一些银两、庄子、铺子,光这些就足以叫二房想将他们除之而后快,所以她才想带孩子走远些,至少在几年内不要引人注意,等她能在这片土地站稳脚步,到那时,二房吞下去的东西都得吐出来。 “娘子受人欺凌?”是反过来吧?虽然她入将军府没几天,但娘子将撕碎的休书往陆二老爷头上洒时的剽悍,只怕连土匪见了都要胆寒。 “嗯?三桐说什么?”罗琉玉耳尖得很,即便三桐咕哝得这样小声都听得见,毕竟马车内的空间太小了。 三桐身子坐正,面容全无嘻笑,忙道:“没有,奴婢没开口,可能是一时打盹的梦话。” 她是识时务的人,虽然不是很服气新的主人,但人要能屈能伸,既然被买了就要以主人为尊。 “要不是你身手还不错,我可看不上你,日后给我看好少爷和小姐,不要有太多想法,不然哪里来的便往哪里去。” “是。”她讪然。 第一章 想欺她没那么容易(2) “娘子?” 小小的庄子不大,从小路进去,只见一座二进院子,前院是收拾平整的晒谷场、一间正屋,正屋两侧各有两间房,相连的屋子可以住人,右边靠外那间是厨房、左边最里一间则是柴房。 正屋的两边是东厢房和西厢房,一边是下人房,一边则是放粮食和杂物,前院主要是住着庄头一家七口人。 第二进院子则有一口井,洗潄、用水都方便,除去丫鬟的住处,也就三间稍大的房间,这样拥挤的小院,大户人家的家眷肯定受不了,不过罗琉玉一行人才六个,二牛是男人自然是住外院,将杂物间收拾一下就能够栖身,三桐、四喜是丫鬟,合住后院那间下人屋,两个怕生的孩子与母亲同住一屋。 仔细一算其实挺宽敞的,还空出两间屋子,以后若有其他用途也能拿来使用,罗琉玉对此很满意。 而庄子四周是约五十亩的田地,这时正值秋收季节,稻穗重得快垂地,黄澄澄的一串,让人看了就感到丰收的喜悦。 这些都是她的,是她娘生前留给她的嫁妆。 只是,有人似乎想欺主,不把她放在眼里。 “怎么,眼睛长在头顶上,不认识我?”她在陆家被人欺是逼不得已,如今蝼蚁一般的工头也想装傻背主吗? “你说你是庄子的主子,你就是吗?前两天将军府的马管事才来告知要收粮了,叫我们把收好的粮食往将军府里送。”蔡庄头一脸鄙夷,刚刚让他们强闯进来,这会儿十分不服气。 “你是指马有才是吧!这是我们的庄子、我的地,连你们都是我的,没有我的同意,谁敢动一丝一毫?”看来是需要整顿整顿了,没主子的米仓都养大了肥胖的老鼠。 闻言,蔡庄头的方头大脸为之涨红,“你、你已经被将军府休弃,不再是将军府的少奶奶。” “那又如何?你也不看看这庄子是记在谁名下?”她面上带笑,但眼中透出丝丝寒意。 “你……你这是反了……”看她若无其事的谈笑风生,蔡庄头反而没了气焰,少了失前的猖狂。 “三桐,告诉他我什么时候被人休弃了?” “我家娘子不是被休,而是和离,在京兆府衙门那里是录入了文书。”三桐小身板一挺,气势如虹。 “京兆府衙门?”一听这个名号,蔡庄头顿了一下,面上多了一丝惊惧。 “也就是说,从此陆家与我各走各的路,属于我的嫁妆还是我的,你们是从太傅府出来的,一样是我的陪嫁。”主子仍是同一个,没得换,不管她落难了,还是吃不上饭,他们都是她的奴才。 因陈婉娘出生时是难产,她的生辰便是亲娘的忌日,因此不得其父喜爱,她是由祖母一手带大。 陈太傅在元配死后一年再续娶,他原本对女儿就不关心,后妻进门后,他更是对前妻之女看不入眼,数次藉故责罚,甚至有一回想将陈婉娘推入湖中,幸亏有祖母护着,她才没有死于非命。 长大后,继母起坏心眼,想把她嫁给吃喝嫖赌无一不沾的娘家侄子,好谋夺其母的嫁妆。 这一次陈老夫人当机立断为孙女觅了一门亲事,便是陆家。 一年后,陈老夫人在睡梦中过世,刚坐完月子不久的陈婉娘带着幼子奔丧,却被继母以她非陈家人为由轰走。 可因果自有报应,她这一赶反而给陈婉娘一条生路,因为不是“陈家人”,所以当陈家遭逢灾祸时,陈婉娘才得以躲过一劫。 当今圣上幼时不得志,生母早逝,他在宫中生存困难,因其母赵妃与陈老夫人是闺阁好友,因此他一有不顺心便往陈府跑,有时一住十天半个月,与陈父成为莫逆之交。 当年的争储,几个有望称帝的皇子都相斗死了,唯一没能力争斗的他反而脱颖而出,在先帝死前被立为储君,登基为帝。 因着有幼年情谊,陈太傅得到多大的好处,当初皇帝一上位便封他为太傅,让他教导众皇子们。可惜他一下子登天,太过得意忘形,忘了君臣有别,不知不觉中他踩了皇上的逆鳞犹不自知。 在陈老夫人死后半年,陈太傅又口无遮拦的直戳皇帝的心窝,这一回没有陈老夫人护航,皇帝气极之下,也不管昔日情谊,下旨罢官,令陈家人流放岭南十年。 旨意一下,陈家人都傻眼了,一世富贵化为乌有,所有人都跪在宫门前哭喊。可他们不是求情,而是大骂皇上忘恩负义、狼心狗肺,陈家人一心扶持他上位,他却鸟尽弓藏,不念旧情。 本来只流放十年,遇到大赦,他们还有可能回京,这是皇上仍念着陈家一份情,不想赶尽杀绝。可是陈家人找死又能怪得了谁,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一出,家产全得充公,十年的流放改成三代,陈家人都得老死岭南。 这一来,陈家彻底完了,唯有陈婉娘逃过一劫,陈老夫人生前为她安排好一切,她带走的嫁妆也归她一人所有,其他人不得掠夺。 只是公婆过世,由陆二叔、陆二婶当家作主,陈婉娘的十几个铺子被占去一大半,后来铺子、田地、庄子都被悄悄过户,眼下她手中就只有剩下这个庄子和五十亩土地了。 偏偏遇上不长眼的庄头,本是她的陪嫁却偏向陆家二房,将庄子的收益一分为二,一半上交到陆二叔手里,一半中饱私囊,却反过来欺瞒不善农事的主子,说年年遭灾,要陈婉娘拿银子贴补,两头赚。 这会儿仗着有陆二老爷当靠山,先声夺人,以为横一点就能把人吓走,可惜他遇到的不是凡事吞忍、委屈求全的原主,而是来自异世的一抹悍魂,罗琉玉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人欺她一尺,她讨回一丈。 “开什么玩笑,我们明明是陆家的家仆,怎么会是你的人?你是晒多了日头,发晕了吧?”蔡庄头死咬着不松口,自认是陆家下人。 “是吗?”罗琉玉嗤笑一声,真好,好极了,她现在就缺一只鸡来杀儆猴,这庄头自个儿送上门就别怪她狠心,不给他留路。 一听那一句冷冷的“是吗”,蔡庄头心头大力跳了一下,不自觉地看向他的胖婆娘和儿女。 “你赶……赶快走,别惹怒了陆家人……”话到一半,眼看着罗琉玉拿在手上的东西,他两眼睁大,喉咙像被掐住似,喉头发苦,四肢像冻结般没法动弹。 “识字吧,看出这几张卖身契是谁的吗?”跟她来横的?她不吃这一套,她铁血检察官的名号可不是让人喊假的。 看到七张自家人印上指纹的卖身契,血色骤失的蔡庄头吓到不行,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不过看到三个壮实的儿子,和一个顶十个的凶婆娘,被吓跑的胆子又回来了,脸一横,凶相外露,对方又是孩子、又是女人的,哪有他们拳头硬,说两句狠话就能压制了。 “少奶奶,我们是靠天吃饭的小老百姓,你别想拿了几张纸就想唬人,我看了这根本像假的,你就不要给自己找难堪了。”他边说边向儿子、女儿们使眼神,仗着人多欺负人少。 “看来你是想抢喽!”果然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些势利恶仆,看她无权无势了,便想把她当小母鸡宰了。 “呵呵……狗急跳墙,是你太不识趣了,休怪我……”庄子是他的,谁也别想来抢。 “四喜,你家主子腿酸,搬张凳子给我坐。”看来她不给对方来个下马威,这贱仆不知天高地厚。 “是。”四喜憨憨地看看左右,忽然瞧见一旁有块准备当柴火劈开的木头,将近百多斤,她像是拎了一颗枣子似单手拎起,走到主子身边放下,地上连点灰尘都不扬。 四喜不但吃得多,力气也大,她跟二牛是蛮力兄妹,两人轻轻松松能拔起一棵几丈高的百年老树,还能在手上转圈玩。 “啊,她……她怎能搬得动那大木头……”见状,蔡庄头偷偷地吞了一口涎液,冷抽了口气。 罗琉玉笑着坐下,她的一双儿女觉得好玩也纷纷想爬到木头上,可是腿短爬不上来。 一旁的三桐便一只手拎两个,不费气力地将人拎上来,小兄妹笑呵呵的趴在母亲身上。 看到三桐的举动,再瞧瞧她瘦小的身形,蔡家人真的有见鬼的感觉,背后一阵一阵的发凉。 “我再问一次,你是陈家人还是陆家人?”罗琉玉拍拍女儿的手,又抚抚儿子的头,让四喜给两人喂水喝。 “这……”蔡庄头迟疑了一下。 “二牛、四喜,把人丢进柴房关着,叫人牙子来把人卖了。”敢挡她的路就要有绝对的自觉,墙头草通常死得快。 “是。” 二牛摩拳擦掌,四喜扳扳手关节,两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他们最喜欢把人往远处扔,特别好玩。 “哎呀!不要呀!你们想干什么,放、放手,这里是有王法的地方,哎!痛……痛……骨……骨头断了……你……你不能把我们关起来,我要报官……” 被摔得鼻青脸肿的蔡家众人哀哀直叫,面色惊恐。 “说你们傻,你们还不信,京兆尹是陈家老爷的学生,虽然他老人家被流放了,总有几分番情分在,我家娘子上门去说上两句,总会给些面子吧!”当官的多少有些裙带关系,过去陈太傅之所以目空一切,是因为他门生众多,当年一出事就有一半的官员求情。 “啧啧……你们该瞧瞧前几日我家娘子给陆二老爷吃的排头,陆二老爷那个灰头土脸呀,简直叫人不忍睹!”三桐说得口沫横飞,好不得意。 当日陆家二房想以一纸休书逼走罗琉玉,不想罗琉玉当场撕了休书,还直接拿了一张状纸状告陆家人贪了她的嫁妆,一份嫁妆单子互相比对,果真少了不少陪嫁品,京兆尹于是勒令陆家人得归还短少的嫁妆。 陆家二房自然拿不出来,因为早就用掉、卖掉了,甚至有的换成银子充当私房。 最终,在公堂之上,两方各退一步,孩子归罗琉玉,陆家不得讨还,而陆家可以不还已卖掉的铺子和庄子、田地和花掉的银两,至于其他陈婉娘名下所有的私产,自然要带走。 陆二老爷一咬牙同意了,认为她翻不出天,谁知没一会儿,当铺来了人,把罗琉玉院子里能卖的东西全死当,譬如红木大床、紫檀木博古架、黑檀木桌椅,值钱的字画、古董、花瓶、药材、皮毛等等,甚至连院子中的花花草草,连同百年树木一并典当,瓦片也拆下来卖钱,整个院子顿时满目疮痍…… 连将军府的主子都奈何不了她,蔡庄头充其量也不过是体面了点的奴才,又有什么能耐能与之抗衡? 第二章 草丛里的男人(1) “臭女人,叫你抬一抬手放过我是听不懂人话呀?也不过是杀一、两个人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我们是在造福人群,减少人口爆炸的问题,你不感激我们还来找碴……”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说的杀一、两个人是造成两个家庭的破碎,令他们的亲人伤痛,我身为检察官就有保护人民的义务和责任,要还他们一个公道……”对她来说,犯罪的人必须受到制裁,否则只会有更多的受害人。 罗琉玉站在司法的这一边,自然要为无辜者伸张正义,不辜负国家赋予的权限,将所有坏人绳之以法。 “什么法网恢恢,用钞票去砸就破了,我警告你,姓罗的,不要老是把正义挂在嘴边,要是你不配合,就别怪我们兄弟请你去喝茶……”喝阎王茶。 罗琉玉不屑的冷笑,“你敢威胁检察官?” “是不是威胁,我们走着瞧。”不识相的女人。 为了办案,罗琉玉从不肯妥协退缩,即便连连接到几封死亡威胁信件,不当一回事的她照样在警方的保护下日日出外查案,终于在辛苦了半个月后,找到足以定罪的线索,她将资料整理好以电脑送件。 这一天,屋外下了点小雨,她和同事们吃火锅庆祝,散伙的时候都快凌晨一点了。 那时候她独自开车回家,中途停红灯时接到哥哥的来电,她顺手开了免持接听,当下聊了起来。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是不是喝酒了,要不要哥去载你……”哥哥语气中有着担心和不快。 “不用了,哥,我快到家了,再二十分钟就到。我是执法人员,不会知法犯法,当然不会酒后开车……” “那就好,爸的生日快到了,我们决定为他举办一个家族聚餐,到时我拟名单,你负责联络,你姊安排餐点,还要订购一个七层高的蛋糕,把爸的同事也找来,他一定会很高兴……” “好呀!我的人缘比你们好,肯定是……啊!有插播,我接一下,哥你在线上等一等……”她轻按通话键,电话接通,刚喂了一声,手机另一端传来低沉的笑声。 “你死定了。” 什么,谁死定了? 莫名其妙,吃饱撑着的恶作剧实在太多了。 刚一这么想,她就感到车子后头一阵剧烈的碰撞,架子上的手机因撞击力太大而摔向副驾驶座,她被撞懵了,第一反应是伸直手臂去按手机通话键好和哥哥报平安,却全然没注意到打滑的车身跑到对向道路上,而前面一台大型联结车躲避不及,直接撞了上来…… “哥,我撞车了,车牌号码是……” “琉玉!” 只听见一声巨响,眼前一黑,罗琉玉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的那辆红色捷豹在深夜中被辗压成废铁,鲜红的血液流满一地。 当她哥哥到了现场,只看到一团模糊的血肉,几乎看不清妹妹昔日的面容,他嚎声一起,跪地落泪。 妹妹—— 罗琉玉蓦地睁眼,由睡梦中惊醒,耳边彷佛听见哥哥嘶吼的哭声,她鼻头一酸,眼中有着不舍的泪光闪动。 她死了,在另一世。 而真正的陈婉娘也死了,所以她来了。 生与死是那么接近,叫人匪夷所思,她居然会变成另一个人,两个人容貌、身形如此的不同,却能契合,好像是打造好的容器,她一穿越过来几乎没有什么不适。 一生一死、一死一生,这未免太不可思议,她还是有点难以置信,常常觉得成为陈婉娘的这一生好似是在作梦。 一只小脚丫往她腰上一跨,罗琉玉转头看向睡得像头小猪的女儿,嘴角微微往上弯,轻手轻脚的把女儿的小脚拉下来放回去。 原来她还真适合当母亲,看着两个孩子一声一声的喊着娘,她觉得自己彷佛真的是他俩的娘,不知不觉中付出关心和怜爱,彼此间有了亲情的联系。 “娘,你要去哪里?”揉着惺忪眼睛,年哥儿拉住罗琉玉的袖子,止住她下床的动作。 “小孩子多睡点才会长大,你闭上眼再睡会儿,娘要去看看麦子,过两天可以叫人收割了。”罗琉玉回身替儿子拉高被褥,春日还有点寒意,她唯恐孩子们会着凉。 “嗯!”一说完,他又合上眼睡去。 关于耕种的事,罗琉玉懂得不多,她上一世没种过田,也没赤足踩在泥土里,不过在知识广瀚如大海的年代,她没看过猪走路也吃过猪肉,多少了解什么季节该种何种作物。 当初来到庄子的时候正值秋收,她把蔡庄头一家发卖出去后,又找了姓耿的两户人家来帮忙。两家主人是兄弟,老大有四子一女,老二有五个儿子,合起来共有十一个壮丁,足以应付这五十亩地。 稻子八月底收,九月初他们洒下油菜花籽,大概两个月光景,十一月中旬收油菜花籽榨油,榨了近千斤的菜油,卖出一半,还留一半自用。 接着赶在下雪前,田里又种上冬小麦,隔年三、四月就能收成,然后育苗,再种水稻,等到中秋过后又收割,很快一年就过去了。 这般周而复始的日子,她原以为自己会不习惯,可是真过上这宁静而祥和的慢活生活,她反而爱上这里的与世无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了看看满天星斗、听虫鸣蛙叫,好不惬意。 “娘子早。”三桐端着一盆温水入内。 “早。”她摊开巾子泡了水净面。 “娘子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春天最好眠,反正又没事。”主子起得早,当丫鬟的也得跟着早起,没法偷懒。 “睡醒了就不想睡,起来动一动手脚也好。”因为冬天冷,她懒得动,腰上都囤积了一层肉。想要瘦,就要动,她不能再偷懒了,不然体型都要横向发展。 “你还要到后山去?”三桐问。 “嗯,山里灵气足。”吸收芬多精对身体有益。 罗琉玉的庄子位于山脚下,山不高,没什么凶猛野兽,她有空就去走走看看,捡些蘑菇、木耳回来,野菜现采的很新鲜,凉拌、快炒都有不错的滋味。 “呿!娘子,你还修仙不成,灵气在哪,奴婢怎么没瞧见?”娘子最会唬人了,说得跟真的。 上次还说人坐在铁盒子里就能飞,又说有一种车不用马拉,却跑得比马还快,而且不吃草,只吃油。 真要有这些光怪陆离的事,那还不把人吓死! “那是你没灵根,本仙人修炼去。”罗琉玉一挥手,笑着往后山走去,孩子们有四喜照顾着,她很放心。 自从罗琉玉离了陆家,就不让人再喊她少奶奶,但再叫她小姐不合适,毕竟不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她自个儿听了也别扭。 但是直呼夫人也不对,她和离了,如今不再是某人的妻子,于是她想了想,觉得“娘子”最合宜。 其实,她说要上山修炼也不全是胡说。 等他们在庄子上安定下来后,她就有时间去琢磨那神奇的指尖甘露。 她发现小指渗出的灵液对人的身体有益,甚至能清毒、治伤,因此她每天都会拿瓶子来盛,她也发现这灵液产出是有规律的,且每次不多不少,刚好就两滴。 经过她反覆研究了十几回后,发现早晨雾气最浓的时候,指尖释放出的灵液最纯粹,也最容易吸收,有洗涤精髓元气的功能。 如今几个月过去,她也只收集了两小瓶而已,有一些她滴在浴桶里,让孩子们能吸收吸收,洗去秽物。 也许是灵液的作用,尽管去年冬天非常冷,连壮得像牛的二牛、四喜都得过一两回风寒,而他们母子三人就只是冷而已,没有什么头疼脑热、身子不适的情况。 “山里的空气就是好,大口一吸全是草木的精华……” 唔!什么气味,腥甜腥甜的? 一如往常,罗琉玉用力地吸山中的清新空气,顺势把灵液从小指挤出,用三寸长的青花小瓷瓶接住,今天灵液的浓度令人满意,还有点清甜味,但是一将盖头栓紧,灵液的味道一隐去,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便随风飘了过来,让她不免眉头一颦。 是人还是动物?要去看看吗? 她举棋不定,略微迟疑了一下,好奇心压过犹豫,她想就去看一眼就好,一旦有危险拔腿就跑,毕竟她是有孩子的人,要为他们保重,不能轻易涉险。 罗琉玉小心翼翼,一步步走向血腥味最重的地方,轻轻拨开山茱萸的枝叶,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以免惊动对方,给自己惹来麻烦。 她定眼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男人的衣服,再一看,才发现是一个男人趴伏在地,身上的血还在不停地流。 根据她的观察,此人尚未断气。 “喂!你死了没,需要帮助请哼一声。”若是差不多与佛祖同在了,她不会白费功夫救人。 不是她见死不救,而是要量力而为,毕竟若此人救不活了,她又多管闲事抢救一番,万一他的家人找来,硬是说被她所害,她救人不成反惹一身腥,那就太糟心了。 男子受伤太重,气力逐渐流失,意识也不太清醒,昏昏沉沉间听见女人的声音,喉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不出声,那我就走了,不是我不救你,是你时候到了,早早去投胎,下辈子投户好人家,别再不得好死,死无埋骨处了。” 别再不得好死了…… 听到这一句像诅咒的话,奄奄一息的男子几乎要绝望了,他很想念多年未见的妻儿,想不到见不到他们最后一面。 他们好吗? 是否会想他? 还是,早就忘了他,当他是遥远的记忆? 他想见他们,好想好想,他不想死不瞑目,连小女儿的容貌都没见过,不知道她长得像谁,像爹或像娘。 气息渐弱的男子缓缓闭上眼睛,他想那女人应该走了,而自己短暂的一生也要结束,再无机会重来。 “唉!算了、算了,谁叫我天生心软,你也好运,命不该绝,遇到我是你祖上积德,记得日后要报答我。”罗琉玉嘴上说得无情,但压根狠不下心,向前走进草丛里,将面朝下趴着的男子翻过来,再将掏出小瓷瓶,将收集了快一个月的灵液往他嘴里倒。 要喂灵液的时候,她稍微打量了男子的面容,他满脸的落腮胡,顶着杂草一般的凌乱鸡窝头,脸上是干掉的血迹和污泥,整个人好不狼狈。 “咕噜。”男子神智不清的吞咽一下。 咦……她没走? 她给自己喝了什么?像糖水,可是又不那么甜,滑顺入喉,当即口齿一阵清冽香气,身体转瞬间暖了起来,就连气力也恢复了一些。 “这灵液的确是好东西,血不流了。”可是她心疼呀!一天才能得两滴,这一瓶她又得收集好些日子了。但救人一命,好过受良心谴责,灵液再收集就有了,她认了。 血不流了?怎么可能,他知道自己的伤有多重,命在旦夕。“你……你是谁?”他勉力出声,这回终于顺利挤出声音。“你救……救了我……”他勉强睁开一条眼缝,眼前的人面容模糊,一张脸好像分成好几张,重叠在一起。 “是,你会没事的,是不是很感动?要以身相许?”她打趣对方的同时又检查他身上的伤口,血虽止住了,但伤口仍要加以治疗。 “……” “哈,不过我嫌弃你,因此你不用想太多,等你伤好了,自己走便是,不必辞行或报答,我施恩不望报。”他得感激能遇上她这个正义凛然的检察官,可不是寻常人都有这样的善良心肠。 男子脸颊不由自主的抽了一下,“多谢姑……姑娘的救命之恩,日后定当回报。” “我不是姑娘。”她今天只做随意的打扮,难怪他误会了。 “那你是……” “奇怪,你话怎么这样多?都伤得这么重,就省点力气吧,否则你死了,岂不是浪费我的一番苦心。”她的灵液虽然效用神奇,但这人伤得这样重,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说不定他这只是回光返照,下一句话就魂归故土了。 男子面色一僵,凌乱的头发和胡子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想我应该死不了,你的药很有效,我一下子感觉好多了。” “那不是药。” “不是药?”他一怔,那是什么? 仅仅服下一小口竟让他消失的气力也慢慢地恢复,不能动的双手和脚也渐渐能使上劲。 “咦,你能动了?那能自个爬起来吧?”她不是四喜,没法将一个大男人扶起,这对她而言困难度太高。 男人试着一动,但一动作就扯了伤口,让他痛得冷汗直冒,“不行,只怕走不到一里路。” 勉强行动,只怕会伤得更重。 “你真没用。”她噘起嘴、皱了眉,这人好歹撑一撑,不试怎知成不成? 他苦笑,使劲坐起身,让后背靠着树干,干裂的嘴唇一抿,“也许你再让我喝一口那神奇的甘津,我会有体力自行行走。” “没有了,做人不要太贪心,贪得无厌的人会遭雷劈。”这人知不知道那灵液多珍贵啊,她就带了半瓶出来,都给他了,即便这样也是割心的疼呀!平常连她自个都省着用的,以防不时之需。 见她一脸小气巴拉的防备,男子心中好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天,你救了我总不能半途而废,你搬不动我,只能把我丢在这里等死,那不白费了你的善心?” 随着甘露入胃,一股缓缓的热气流向四肢,他沉重混沌的脑袋感受到一股清凉,原来模糊不清的视觉逐渐清明,但他看不到救命恩人的面容,因为她是站着的,而他恢复的元气还不足以令他抬头仰望。 “不用操心,本人自有妙法。”罗琉玉想了想,抬起手,抓起胸前挂着青竹做的小竹笛。 她吹响竹笛,没多久,山脚下也传来一长一短的笛音,似在询问有什么事,她再回两长一短,意思是——速来,急。 不久后,一道浅黄色身影像狂牛乱奔似的循着笛声往上山找人。 不一会儿,四喜往树丛后探出头,眨着绿豆大的小眼,不解主子身边为何多出一个满身是血的……野人,尤其对方那一身的恶臭叫人想捂鼻。 “娘子,这人是你打的?”她惊恐的瞧对方一眼,心中感叹,好残暴哦!把人打得半死不活,主子越来越厉害了。 闻言,罗琉玉往她脑门上一拍,“我看来像殴人成残的人吗?” “像。”她老实的点头。 上一回有三个男人潜进庄子想行窃,还起了色心想染指主子,结果主子二话不说,将对方打得头破血流。 这事也就她们几个丫鬟知晓,连前院的二牛哥都不晓得,三桐说罪有应得,杀鸡不儆猴,后患无穷,两条腿的虾蟆也敢妄想生吞嫩肥肉。 不过自那件事后,庄子里再也没进过贼了,她听外面的人说,庄子里养了老虎,凶残无比,有进无出。 罗琉玉一听四喜的回答,差点要一脚踹过去,“把人扛回去!” “是的,娘子。” 扛?男子眉毛往上一挑。 来人光听声音就像年轻小丫头,他十分怀疑对方能搬得动他吗?这是在说笑吧! 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一张脸黑得像炭,又气又窘。 个头不高的四喜轻轻一抬手,比她高壮的男子有如一綑柴,头上脚下,轻松地横过她细小的肩头。 “你……你不能用扶的吗?我还站得住。”他羞恼的道,斜睨一眼,一旁女子清雅妍丽的面容映入眼中。 蓦地,他身子一僵,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口中轻喃着一个名字,目光盯着罗琉玉不放。 是她……居然是她!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身穿布衣荆裙,打扮得有如农妇一般,还有个力大无穷的丫鬟,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伸向他的黑手也对她下手…… 男子两眼多了阴暗,幽深如渊。 “这样快一点,免得你死在半山腰,我可没挖坑埋人的习惯。” “婉娘……”他小声的启唇。 “咦,你说什么?你要找娘?”瞧这人一脸胡子的,一大把年纪了还找娘?罗琉玉一脸不可置信的看了对方一眼,只当他伤重说梦话,没多理会。 第二章 草丛里的男人(2) 屋外小鸟啾啾叫,徐徐凉风从半开的窗户吹了进来,习惯在寅卯交接时辰起身练武的男子因为太过疲累,一直睡到辰时才睁开眼,全身的疼痛让他以为还身在军营中,但是床太软、衾被太暖和,一股晒过日头的香气飘入鼻间,让他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忽地,他一笑,笑得苦涩,自嘲异想天开,离家多年的他怎么可能重回故里?他连一双儿女都没抱过,匆匆来回,只怕妻小的容颜都模糊,记不清生得何种模样。 唇一扯,他越笑越苦,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只是他再定眼一瞧,才隐约发现有些不对劲,这里不是血腥味和汗水充斥的军营,好像是……农庄? 记忆如回溯的河流,飞快的涌现脑海里,受伤后的情景一幕幕栩栩如生在眼前,他似惊又喜,还有一丝丝不确定,想到自己早先是不是看走眼了,因为思念过度才自欺欺人的生出幻觉。 可是她真的太像陈婉娘了,即便聚少离多,他还记得妻子新婚夜的羞涩以及送他出城的泪流满面。 婉娘,他的婉娘…… “老爷爷,你睁着眼睛睡觉吗?”好奇怪喔!眼珠子动也不动,一直盯着上面看。 老……爷爷? 听到那童稚的声音如此称呼自己,男子一脸错愕的转过头,正好对上一双天真又好奇的干净大眼,一个紮着两球小鬏鬏的小女娃两手托腮,趴在他床头看他。 一瞬间,他觉得这张没他手掌大的小脸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他想不起像谁。 可是老爷爷……他有这么老吗?不过胡子多了些,遮住半张脸,由于一路上遮遮掩掩的,他没想过要剃掉。 “我不是老爷爷,是叔叔。”他努力装出严肃的面孔,可小女娃一露出八颗糯白小牙,他就泄气了。 他板不起脸呀!这孩子太可爱,谁家的孩子养得这么好看,脸蛋白嫩透红,一双灵活的眼像镶了琉璃珠子一般,流光溢彩,黑白分明,还透着一丝灵秀。 “是爷爷,因为你有长胡子!但耿爷爷的胡子是白的,你的为什么不是白的呢?”她双眼眨呀眨,不甚明白。 耿爷爷是耿家兄弟的父亲,原本住在老家,由另一位兄弟奉养,不过罗琉玉善待底下的人,他们的日子过得好了,便将老人家接过来。 两户人家十来口,也算是人口众多,一进院子根本住不了,于是罗琉玉在山脚下划了一块地给他们盖屋子,一排的屋子有两院子,正好住两家人,中间隔了竹篱,开了道小门,方便往来。 “不,是叔叔,我不老。”他才二十有三,哪老了? 男子和一个孩子计较起来了,强调自己还年轻。 莲姐儿眉头打了个结,很是困扰,重申,“老。” “不老。”他再次纠正。 “老。” “不老。” “老。” “不老。” “老。”莲姐儿和他杠上了,樱桃小嘴抿得很紧。 “这不叫老,你看我的胡子没白,我是受伤了,才看起来有点狼狈。”遇到了一颗小顽石,他失笑的退让一步。 “真的?”莲姐儿小手偷偷摸他一下,又快速的缩回,像偷油吃的小耗子,双眸睁得又圆又大,煞是可爱。 “是真的,伤得很重。”他抬抬手想让她看自己的伤口,却意外看到结痂的疤痕,心下一惊。 伤口有好这么快吗?他到底昏迷了几天?十天还是半个月,为何他一点知觉也没有。 小女娃目露同情,“你好可怜,我娘很久以前也和你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我和哥哥都好害怕,娘一直不醒,叔祖母说娘快死了,要给她准备寿衣……” “你娘?”莫名的,他心口一痛。 “爷爷,什么是寿衣?寿衣漂亮吗?莲姐儿也要一件。”她要跟娘一样,穿得美美的。 “是叔叔,不要再喊错了,还有,寿衣不是给活人穿的,你……等等,你叫莲姐儿?”是巧合吗?男子心跳加快,手心微微冒汗。 “是呀!娘叫我莲姐儿,我三岁了……不,过了年,四岁,嘻嘻……我长大了。”她高兴地掰着小肥指算了起来。 短短几个月,原本瘦得皮包骨的两个孩子在罗琉玉的精心喂养后,一个个像雨后的春笋长得飞快,当初从陆家带出来的衣服全不能穿了,孩子们长个子又长肉了,看得出眉清目秀的好模样。 “你……你的本名可是陆锦莲,是五月出生?”他问得很轻,隐约听得出话中的颤抖。 莲姐儿一听,小脸儿笑得像朵花似的,“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神仙老爷爷吗,会掐指一算?” 又是老爷爷……男子哭笑不得,看她的神情多了柔和,“你哥哥比你大两岁,叫陆锦年对不对,小名年哥儿?” “嗯、嗯!哥哥坏,欺负人,不给莲姐儿糖吃。”莲姐儿很生气的哼了一声,似是结下不解之仇。 “糖吃多了,牙会坏掉的。”男子伸出手想抚抚莲姐儿的头,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眼眶微微泛红。 “我娘也这么说,娘也坏。”不给糖吃的人都是坏人,她牙齿没坏,是好好的,他们骗人。 “你娘……把你养得很好。”他语带哽咽,有一丝激动,又有些愧疚,心下庆幸自己还活着。 难怪他刚刚觉得小女娃眼熟,她像他,眉眼、小嘴,五官轮廓活脱脱是幼时的他,有股书卷气,那时的他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不少人以为他是姑娘,当他是女扮男装。 “爷爷,你认识我娘?”莲姐儿偏着头,双手拄着下巴。 “是叔叔,也不对,你该喊我……”他说不出口,话到嘴边便顿住了,他还处在危险中,身分不宜外泄。 “叔叔,你长着胡子怎么吃饭?你的嘴巴在哪里?你用鼻孔喝汤吗?”这人明明很老了,还要人叫他叔叔,受伤的人真可怜,伤到不知道自己很老很老了。 孩子永远有一万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从早到晚问个不停,没得到解答绝不肯罢休。 听着莲姐儿软软的问话,男子的心化成一滩水,“我可以告诉你嘴巴在哪里,我也不用鼻孔喝汤,我们来做交换,我问你一句话,你回我一句。” 孩子很天真,没听出话中的心机,还当是在玩,手舞足蹈的点头,“你问吧!莲姐儿聪明,什么都知道。” 他一笑,笑容却有些心酸,“你和你娘怎么在这里,是来玩的吗?” “不是玩,我跟娘还有哥哥被赶出来。”莲姐儿一点也不觉得委屈,还乐得很,她喜欢住在庄子上,可以在田里玩,也能上山摘果子、捉兔子、烤小鸟,不会被人骂是赔钱货。 男子一愕,“被……赶出来?” “娘说那里不是我们的家,这里才是,我们不跟坏人住一起。”他们太坏了,常常推她和哥哥。 坏人? “你爹呢!”他涩然地问。 “死了。”小孩子尚不知死是什么意思,顺口而出。 “死、死了?” 可不就是死了,他还能活吗?在上百名自家弟兄的刀剑相向下,唯有一死。 想到身上的伤,男子神色为之黯然,他怎么也没想到带了一年多的新兵,居然会在两军对峙时举刀砍向他,刀刀都是下了狠手,似乎不要了他的命不罢手,逼得他不得不跳崖求生,佯死逃过追杀。 他联想到父兄的死,也许他们也和他有相同遭遇,死得莫名,不知遭了谁的毒手。 “嗯!死了,所以叔祖父不让我们住在家里,他还说我是父不详的小杂种,说要休了我娘……” “他敢——”没他的同意,凭什么休妻? “但叔祖父没休成,我娘去告他,离什么的,我们和他们一刀两断。”她做了个“切”的动作,表情愤然。 “和离?”她竟然做出了这种选择? 莲姐儿咯咯笑着点头,“嗯!和离,没有关系了,他们再也不能抢我娘的银子,哥哥说,等我们长大了,要把娘被抢走的嫁妆拿回来,那是娘的,不能给他们。” “你们……真是好孩子!”他们娘仨过得这么苦吗?为什么没人告诉他,他在前线杀敌,就为了给他们安稳的日子,拚着一条命封妻荫子,谁知道他的汗马功劳,他们一点也享不到。连她的嫁妆都拿走,还把人赶出来,这得多狠的心,分明不给人活路走。 陆建生,你是这么回报我吗?当初一口允诺要照看府中老小,不让他们受一丝伤害,却在背后捅刀!这笔帐,他一定会跟那无德二叔算清楚,若连妻小都护不住,他算什么男人? 从刀山血海中走过来,他不再是当年懦弱、任人摆布的小子,他拿得起刀,辟得出荆棘路,刀起刀落,直取敌人首级。 “对,我们是好孩子,娘也这么说,可我不喜欢练字,手好酸,娘要我每天写五十个大字。”哥哥更可怜,要写一百个大字,莲姐儿苦着脸,不想写字。 “你们开始习字了?”男子眼睛一亮。 “娘逼的。”她一脸无奈又气愤,一副想反抗暴政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叫人不禁莞尔。 “你娘做的对,她是为了你们好。”一个女人家要带两个孩子,又无人能依靠,其中的辛酸难以道与外人说。 莲姐儿鼻子一皱,“你跟哥哥一样坏,我才不想写字。” “你——” 男子还想说什么,门口传来男童喊妹妹的声音,很快的,他看到另一个缩小版的自己出现在眼前,内心激动。 “妹妹,谁叫你跑到这里来?你的字写完了吗?”老气横秋的年哥儿手负在身后,眼露警惕的瞪着床上的男子。 一听到写字,莲姐儿就像枯萎的花朵,蔫了。“我、我来看看他,他受伤了,没人理他,很可怜的。” “等你挨板子的时候就不可怜他了,娘说了,少写一个字要打一下手心。”娘可是认真的,说一不二。 闻言,莲姐儿一惊,抖着小身子,“我不要,打手心很痛!” “怕痛就不要偷懒,娘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摇头晃脑,左一句“娘说的”,右一句“娘说的”,看得出来,娘亲在他心目中是无可动摇的高山,谁也取代不了。 “哥哥坏,不疼我。”莲姐儿瞪着眼。 “莲姐儿,听话,不要惹娘生气,我们没有爹了,娘养我们很辛苦,不可以伤她的心。”经过一连串变故后,年哥儿自觉是一家子唯一的男人,要保护娘亲、疼惜妹妹,他立志把书念好,将来进国子监,考上状元当官,就能为娘争口气。 一想到自己是没爹的孩子,莲姐儿眼中蓄泪,“嗯!我听话,我帮娘种田、养鸡崽。” “你……”还是去写字吧,别想着玩。 “不用你做,我来。”听着两个小娃娃的话,男子翻身一正坐,忍不住拥住泫然欲泣的莲姐儿。 第三章 形同一缕幽魂(1) “你行吗?” 麦浪滚滚,一片金黄色,阳光不大,正是收割的好天气。 等到冬季的麦子收了之后,旁边一亩大的田地种上绿油油的秧苗,翻地再下点肥、开沟灌水,今年的稻子又要种下了,养好了庄稼,风调雨顺,这一年又是丰收年。 一个大男人手拿大镰刀站在麦田间,模样是挺像样的,颇有庄稼汉的样子,可那握刀的架势叫人忧心,怀疑他是要割麦秆还是上阵打仗? 他眼神凌厉、杀气腾腾,让人远远就能感受得到他浑身散发出的气势。 撑着一把伞,罗琉玉翻了翻白眼,不知该笑还是抚额叹息,她是请来一位祖宗或土地公坐镇,明眼人一看就晓得他没下过地,连割麦要弯腰也不懂。 “没试过,但凡事总有第一回。”看到耿家兄弟俐落的挥刀,一下子就和他拉开一段距离,他也有摸有样的捉起一把麦秆,挥舞镰刀一割。 看得出不太熟练,甚至是笨拙的,可是几回后,他捉到手感,割得也快了,慢慢地追上去。 只是他的伤尚未好全,再快也快不了多少,别人来回抱了十几綑麦穗出来,他还割不到一半。 即便如此,他仍然卖力的挥刀,汗水湿了他的背,从额头滴落,他的手臂满是麦叶划过的红。 “别逞强,适可而止,真要不行就歇一会吧,我这儿人手足,不怕耽误这一点。”要是他晕倒在田埂间,她还得让人把他拖回去。 他斜睨女子一眼,“我可以,你回屋子去,别把自己晒黑了。” “我有伞。”罗琉玉指着特制的农用伞,这是她画了图再让二牛做出来的,以青竹为骨,有别于一般的油纸伞,伞面很大,一次能遮七、八人。 “还是容易晒伤,农地的事,女人不要做。”有他在,不会再让她劳动一根手指头。 罗琉玉一听就乐了,这男人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还管起她来了。“我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儿?” 女人不务农? 难道那耿家那几个闺女、婆娘不是女的? 真要说起来,人家干活还比他能干呢。 他一顿,目光幽幽,吐出一个名字,“谨之。” 这是他的字。 “姓呢?”来路不明的人,她总要问清楚。 “于。”这是他母亲的姓氏。 眼前瞳眸深邃的男人,正是众人皆以为已死的虎威将军陆东承,追封他的圣旨还摆在陆氏祠堂的正中央,新漆已干的牌位就在圣旨旁,他父亲、兄长以及陆家战死的先祖一字排开。 他还活着,却是个“死人”。 皇上给的是“追封”,是死了才有的封赏,若是人未死,便是欺君,不然也是逃将,未经皇上的允许,私离营区,亦是死路一条,形同叛国。 更何况,他觉得下属刺杀自己一事肯定不单纯,说不定背后的恶狼就躲在朝廷中,若让对方发现他没死,不知道还会再使出什么招来对付他,甚至有可能连他珍视的家人也遭殃。 陆东承有苦难言,无法与妻小相认,只能以另一个男人的身分留在他们身边。 除非他能查出是谁想要他的命,并将确实证据呈上御前,让真相水落石出,否则他就得继续躲躲藏藏、见不得光,活得似沟渠里的老鼠。 “于谨之……”罗琉玉搓了搓下巴,笑着调侃,“和你的外表不符合,你这模样就该叫曾大熊。” 一副熊样,毛茸茸的。 罗琉玉最看不惯的是他猪鬃似的胡子,在他养伤期间,她一直想替他剃了胡子,可他躲躲闪闪的,坚决不从。 两人僵持不下,他跑,她就追,一把剃刀形同杀猪刀。 庄子附近的人不时见到两道追逐的身影,其中一个气恼、一个求饶,叫人莞尔一笑。 “你要是乐意,叫我熊哥也成。”他反过来调戏她,神采奕奕的眸子染上些许笑意。 “呸!占我便宜,你哪来的脸皮这般托大,本娘子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好好想想如何报答我!”白捡的劳力她自然不会拒绝,只要对方不是江洋大盗和通缉犯这种麻烦人物,来一个她收一个。 好不容易割完一亩地,陆东承起身拭汗,“今生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让娘子不吃亏。” 别人喊声“娘子”,罗琉玉不觉得怪异,只是称呼而已,但由他口中喊出,她莫名感觉是有另一层含意,心里轻荡了一下。“我没那么缺男人。” “嫌弃?”藏在他胡子底下的嘴角往上扬。 “是看不上眼。”她没有迂回,直接了当道。 “人不可貌相,不能以我的外貌来做评断,美玉藏于砾石中。”想亲近妻儿的陆东承自我推荐。 “那也得是块美玉呀!像你这般粗糙,怎么配得上如花似玉的我?咱们别在污泥中养莲了,你就是上不了台面。”她明着打趣,实则拒绝,看似调侃,却暗藏机锋,她直觉眼前的男人不简单,离他远一点才不会惹祸上身。 听着她不害臊的自夸,他呵呵笑出声,“肥土种好花,想要花儿开得艳,泥土很重要。” 一听他话中带话的暗示,即便见多识广的她也难免面红,“不要脸,你吃粪去。” 口头上吃她豆腐,他还真敢呀!也不想想数日前还奄奄一息,这会儿倒是生龙活虎,老牛妄想吃嫩草。 罗琉玉犯了和女儿一样的错误,从一把胡子来评判人的年纪,在她看来,于谨之应该是三十好几了,一个糙汉子也想攀上枝头摘花,太不自量力了,小心摔得他满头包。 “粪也是肥料,洒在地里种粮食,一收了粮,辗成米面,你还不是……”吃下肚。 “闭嘴,不许再说,专心干你手上的活!”他想恶心谁呀,她田里的肥料用的是有机肥,才不用粪便。 去年稻子一收成后,她种油菜花也是为了养地,割了油菜籽的菜梗、菜叶是很好的肥料,放在土里腐烂了便是肥料。 而后,她让人挖了个大坑,将平时吃剩的菜叶、鸡骨头也一并丢入,再养上蚯蚓,十天半个月翻一次土,也就七、八个月方可熟成,连土带蚯蚓往地里一洒,一年的养分就有了。 所以她不怕地不肥,又种稻、又种麦,种油菜花的同时还能种些萝卜、大白菜、马铃薯和黄豆、花生等。 粮食方面是不愁,她一家三口人,加上二牛、三桐、四喜几个真吃不了多少,去年收的稻子卖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能吃到年尾,尽管二牛、四喜兄妹俩的食量大得惊人。 因为收成不用再往将军府送,因此囤积的量比往年多上数倍,毕竟庄子里的人不多,不像将军府连同主子和下人就有百来个,还要送一些给亲戚,做做面子,救济族亲。 虽她和将军府没丁点关系了,先前秋收一过,将军府的管事居然厚颜无耻的要来运粮,还说每年庄子的粮食本来就是要供给将军府的,他年年来拉,怎么就不给了? 罗琉玉一听就气笑了,让人连牛车带人给轰出去,只留下三头牛耕田,陆家人吃了她几年粮食也该给银子,她用牛来抵是天经地义,真要仔细算,她还吃亏了。 后来陆二婶带了一堆家丁来讨粮,大言不惭道庄子产的粮食全归陆家所有,年年都如此,谁想霸着都不成。 罗琉玉不耐烦应付她,直接告上京兆府衙门,指控陆家人买粮不给钱,强取豪夺。 京兆尹派人一查,发现果真连着数年罗琉玉没收到一文钱,妄想侵占的陆二婶偷鸡不着蚀把米,反而要付出五百两补偿。 为此陆家人闹得鸡飞狗跳,还想使阴招从她身上讨便宜,她一不做二不休,把半夜摸进庄子的黑衣人全打断了腿骨,再串粽子似的把人丢在将军府门口,每个人脸上用朱砂写着——再来、杀。 陆家人有胆色的全死在战场上,像二老爷陆建生还有二夫人贾氏是恶人无胆,一见到一地呻吟的黑衣人便吓到腿软,再也不敢觉得罗琉玉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娘子,绿豆汤凉了,要叫他们来喝吗?”开口的是三桐,她指了指旁边提着一口大桶子的四喜。 十几个壮丁、五十亩田地,大概要割三到五天,再晒上个数日,这一季的麦子也算收完了,这还是天公作美的情况。 罗琉玉不会种田,但她敢花重本,不怕没人来耕种,从买种、育苗、播种、施肥、灌溉到收成、入仓,她是一根指头也没动过,全凭一张嘴,她一开口就有人做,还做得比她想像中还好,在将军府当看人脸色、受人欺压的小媳妇,还不如今日全靠她吃饭的地主婆。 原本她还想再买地,但京城附近的地不好买,大多在达官贵人手中,或是皇家庄园、温泉园子,当年她爹还是太傅,仗着和皇上亲近才能到这块土地和庄子,幸而后来给她当嫁妆,才没被收了回去。 “喊人吧!将军不差饿兵,我让你们煎的大饼呢?” 山上长了不少野葱,剁碎了和在面团里充满香气,下油锅一煎就满室生香,叫人闻了味道就想吃。 “在这儿,娘子。”另一箩筐一掀开,堆得满满的是比人脸还大的香葱饼,孩子吃个半片,女人吃上一片也就饱了。 “嗯,煎得不错!”罗琉玉拈了一小块试味道,焦香焦香的,就是这个味。 三桐高声一喊,耿家人走得快,见着大饼、绿豆汤就像见到祖宗似的,争先恐后的伸手来取,然后走到树底下大口吞咽。 平时米饭、面粉他们舍不得吃,要等到逢年过节才会上桌。 而前一世,生在南方的罗琉玉以米饭为主食,吃不惯高粱和玉米磨粉的饼食,因此她的地里不种这两样。 其实京城周遭很少人家种稻,因此夏短冬长,雨水不丰,水质也不好,京里的白米是从江南来的,尤其珍珠米是一石难求,全送进宫里,平常百姓是吃不到。 罗琉玉算是得天独厚,她的庄子距离皇家别院不到一百里,那边有条河汇聚了山上的雪水,水算甘甜而无杂质,可以生饮,这河水顺着山势走向流经她的田地,所以她的地年年产米,口感不下江南良米。 这也是陆家想强占她这庄子的原因之一,一是省下买粮钱,二是能吃上香糯的好米,毕竟不要钱的好东西谁不想要。 “喝碗绿豆汤。” 一碗八分满的绿豆汤送到眼前,罗琉玉看了长满茧子的大手一眼,由鼻孔轻哼,“借花献佛。” “那也要有诚意才是。”有心为上。 “你坐离我远一点,不要靠过来。”她作势挥手,嫌他一身汗臭味。 “天热,回去吧!”瞧她晒得鼻头都红了,陆东承催促。 “这是我的地,我得盯着。”她不是不放心,而是喜欢看整片作物被收割的丰收情景,闻着青草味,轻风吹来,打个盹,她如今过的是过去向往的退休生活。 “我帮你看着,不会缺斤少两,两个孩子在庄子里,你总要回去看看。”他放不下儿子、女儿,他们还小。 罗琉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好像管得太多了。” 陆东承眼神闪烁,坐在她椅子旁的草地,“救命之恩重如山,我的命是你的。” 没有她,恐怕这会儿他真的已不在人世了。 “你到底是谁?”她总觉得他身上有秘密。 “于谨之。”他回答得很快。 “我指的是你的身分。”每个人都有他的来处,不会凭空出现,尤其第一次见面时,他那一身足以致命的伤,显示着他的经历不单纯,虽然至今他没给她添过麻烦。 “我的身分是为你干活的人。”如果可以,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这一生他欠她太多。 这人口风真紧!罗琉玉皱眉,又问:“你没打算离开?” “目前无此必要。”他还没查清暗中害他的人是谁,而且他也需要一个绝对隐密的落脚处,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想多陪陪他们母子三人。 “你不会是赖上我了吧?”如果真是如此,那她还真是搬石头砸脚,自找麻烦。 看到她后悔不已的神情,陆东承轻声一笑,“为什么你要和离?” 一怔,她眸光微冷,“为什么不和离?不和离便是被休,我为何要便宜别人?他们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还想啃我的骨头,贪心不足的人天理难容,从前被他们吃进去的,终有一日我要他们都吐出来。” “那,你恨你的丈夫吗?”因为她的男人不在,她一名弱质女流才需要独自应付群狼环伺的危机,是他未尽人夫、人父的责任。 “我不言死人的对错。”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画上句点的一生就不用再议论这些,于事无补。 “如果他没死呢?”他试探地问。 “与我何干,那是陆家的事。”一别两宽,各自婚嫁,和离书上是这么写的,她和前夫从那一刻起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可那和离书不是他亲笔签名的,不算数。”他语气略微扬高,显得激愤,他和妻子间的事,岂能由别人作主? “那是他亲二叔,而且我也不容许别人欺辱我的女儿。”当时她若不走,只会受更多的攻讦,甚至死在他人的算计之下。 罗琉玉匆匆忙忙地往城外的庄子搬,为了是防陆建生狗急跳墙下毒手,让他们娘仨都走不了。如果只有她一个人,也许她会留下来再搏一搏,反正她有灵液在手,紧急的时候可以救急。 可是多了两个孩子,她没把握护他们周全,她不能拿他们的命来赌,唯有离开才能解开困局。 再者,京城中与陆建生往来的人甚多,她占不到半点上风,还有可能处处遭到打压,下场凄凉,因此当机立断先摆脱陆家的掌控。 等京城人渐渐地遗忘陆家还有长房子孙,她再悄悄地潜入反击,年哥儿有一个来自异世的娘亲为他撑腰,不用靠着陆家也能在京中立足。 “真可恶,他竟连孩子都不放过。”他的亲二叔呀!当初可是哭着喊着说对不起他,百年后再向他的父兄磕头赔罪。 他说,他不是有意让侄子代叔出征,只因他的腿断了,马都上不去,如何奋勇杀敌? 他还说,他也想为国争光,报效朝廷,可是力有未逮,等他脚伤好了便和侄子换回来。 当年陆东承信了,还劝慰二叔不要急,好好养伤,一年后再交换,让二叔把身子养好了才能血战沙场。 只是一年过去了,他没等到人。 两年、三年过去,二叔还是没来,那时他也知道,二叔永远不会来了,他被骗了。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二叔不仅贪生怕死,还丧尽天良,苛待他的妻小,私下做了不少丧德行径。 “于谨之,你是不是关心过度了?”见他面露悲愤,罗琉玉总觉得怪怪的。 “叫我谨之就好。”听见她的问话,他吃了口饼,又配一口绿豆汤,企图转移话题。 罗琉玉扫了他一眼,“你这自来熟是先天养成的,还是后天学坏的?说好了,我跟你不熟。” 第三章 形同一缕幽魂(2) 都和他生两个孩子了还不熟?陆东承在心里叹息,尽管做了五年多的夫妻,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不到一年。 “没事儿,处着处着就熟了。” “但我不想和你太熟。”她总觉得怪异,有种风雨欲来的不安,彷佛此时的平静是假象,令人招架不住的狂风暴雨随即而至。 “你需要一个男人。”她独自养孩子太累了。 “你?”她一啐。 “我有什么不好?我会把你的孩子当亲生的看待。”再说那本来就是他的孩儿。 她呵笑,“大叔,你一把年纪吃嫩草不太好,牙口不好就多喝水,别惦记着鲜嫩的芽儿,小心噎死你。” “我才二十三岁。”他咬着牙反驳。 罗琉玉笑出声,“二十三岁?那你是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怎么这样想不开?提早先老起来吗?” “我不老。”他只是胡子未剃,遮住了俊逸的面容。 “是不老,不过我也不是不挑的人,想当我的男人一要俊,二要俏,三要人品,四要风度,五要多金、六要温柔体贴、七要风趣、八要宠妻、九要顾家、十要事事听妻言,你能做到几条?”她重生一回不是给人做糟糠妻的,做不来以夫为尊那套。 既然嫁过一回了,这回就别再勉强,虽然她毫无为人妻的想法,不过婚姻真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嫁对人住福窝,反之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前一世她经手过不少家暴案例,受虐妇女、小孩总是一再吞忍,直到忍无可忍,才会向外求助,可是一回头又原谅家暴者,再一次陷入恶梦中,周而复始,无可自拔。 听着她吐出的一条条要求,陆东承为之咋舌,十分庆幸自己在之前娶了她。 “你确定你在择夫,而不是难倒天下男子,能做到这些的有几人?” “所以说,你别痴心妄想了,早早啃红薯去,本娘子天生丽质,貌如天仙,你是垫十块豆腐也高攀不上。” 陆东承是好笑又好气,笑她的自吹自擂,用软刀子将人逼退,又气她有眼无珠,自家夫君站在面前居然认不出来,只是笑过、气过了,又有些难过,若他能正大光明的站在她身边,她也不用竖起满身刺来提防每一个靠近她的人。 “于谨之,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一旦你危及我和我的孩子,我会要你立即离开。”她的善良是有限度的,不会为了救别人而赔上他们母子三人的性命,她很清楚自己做不到无私奉献。 闻言,陆东承面上一凛,一口吃掉手中剩余的大饼,“婉娘,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即使一死也会护你们周全的。” 她怒斥,“婉娘是你能叫的吗?别给你三分颜色就得寸进尺,我真要发起火来,你承受不住。” 看她怒色满面,陆东承眼眸一暗,他还是太心急了。“我去割麦子了。” “哼!晚上少吃一碗饭,不许给他肉吃,吃菜清胃,给他吃水煮青菜,不加油盐。”猫也有爪子的,他最好少惹她。 他足下一顿,苦笑,娘子的报复心真重。 “娘、娘,我爹长什么样子?”也不知哪根弦搭错了线,一大清早,莲姐儿心血来潮,一蹦一跳的问起亲爹的长相。 “你爹的模样呀……”天晓得是圆是扁,她根本没见过,一穿越过来她就是两个孩子的娘,没半点原主的记忆,她也想叫老天爷送面“时光回溯镜”,让她看清楚原主的过去,方便她融入这具躯壳。 “娘,你不记得了吗?”她有些失望,没了嘻嘻哈哈的笑脸,人家有爹,她为什么没爹?她也想多知道爹的事情。 “你爹长得一点都不好看,青面獠牙、猪鼻子,一对招风耳,两只罩子眼,面丑嘴大酒缸肚,鸡爪牛腿鱼尾巴……”罗琉玉有些郁闷,张口没好话。 “吓……好吓人……”她怕怕。 莲姐儿吓得捂脸又捂耳,面色发白的拍拍小胸脯,这还是人吗? “还好你长得像娘,不然真走不出门见人,恐怕道士见了都要举剑来收妖了。”罗琉玉越说越乐,小孩子真好骗,三、两句话就信以为真。 莲姐儿点头如捣蒜,抱着娘亲大腿不放,“嗯、嗯!还好我像娘,爹太可怕了,我不要像他。” “是呀,现在你知道娘多可怜了吧!每天面对你爹要强颜欢笑,还要称赞他是天下第一俊,真是太为难人了。”反正人死不能复生,她说再多,对方九泉之下也听不见。 “幸好爹死了,娘不用说假话。”没爹也没关系,有娘就好,她的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 “是呀!幸好他死了,不然我们莲姐儿就吓死了,娘会伤心,泪流如海。”没丈夫的女人最清心,不用侍候公婆,对丈夫言听计穷、百依百顺,更不必应付那些叔伯妯娌、姻亲族亲,九大姑、八大婆永远自我感觉良好爱管闲事……还有她看的小说中最常出现的表妹,大多不安好心,眼高于顶,是表嫂们的天敌。 “嗯!我好怕,娘抱抱我,以后我不要爹了……”娘流好多眼泪,会淹死人的,她要保护娘。 莲姐儿伸手要娘抱,但罗琉玉尚未弯下身,她的小身板转眼往上飞,最终小小的身子坐在一只臂膀上。 “咳、咳!你在跟莲姐儿胡诌什么,她爹是朗朗君子、丰神俊朗、剑眉星目,人如明月般温润清雅、身姿若松……”说着夸赞自己的话,陆东承面皮不自觉红一片。 “够了、够了,说得好像你真见过本人似的,我家孩子心性单纯,把那些话本子上的用词一鼓脑原封不动的照念,你才别胡说一通,你又没见过他,哪知道什么丰神俊朗。” “但你也形容得太离谱了,看两个孩子的容貌,会有青面獠牙的爹吗?”她到底有多恨他呀,把他形容成从头到脚没一处长得像人。 “变成厉鬼不就像了?他是横死的,连尸首也找不到,阴曹地府的一缕幽魂能有多好看?”孩子他爹生得好坏也与她无关,天人永隔,今生今世难聚首。 “你怎么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以前的她温婉可人,见人三分笑,从不高声谩骂,安安静静的性子,不与人交恶,总是不伤和气,用浅浅一笑化解干戈。 而今她似乎变了一个人般,口齿伶俐、言语锋利,以往的隐忍不再,对人、对事直来直往,谁敢欺她一分,她就还人十倍。 或许,他并未了解真实的她,毕竟两人相处的时间太少了。 过去他们都以为能长相厮守、白头到老,故而未去在意是否离别,等到身不由己时,却来不及后悔了,匆匆的相聚也就那几日,接着是漫漫无期的相思和等待。 “你认识我?”罗琉玉秀眉一拧。 他轻咳一声,故左右而言他,“我和……呃,你夫君是同窗,我们相识已久,他曾提过你。” “你也在国子监?”她轻嗤,有些不信。 陆东承呛了一下,“曾经。” “一个书生怎会被人砍成重伤,倒在山野?”她嘲笑他编也编得让人信服,别漏洞百出。 “后来我入伍从军了。”他说的是自己的经历,不论被迫或自嘲,拿笔杆的手都沾满了鲜血。 他杀人了。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惜、惶恐无助,到最后都麻木了,只知杀杀杀…… 战场上,敌人不死,死的便是自个儿。 为了活下去,他不停地杀人,原本连杀鸡都不敢的文人沦为铁血将军,在战场上,十来岁的孩子都得杀,他若不杀他们,这些孩子会长成食人老虎,反过来扑杀放他们一马的将士。 每天一睁开眼,面对的都是成千上万的尸体,一具具、一堆堆,鲜血把大地覆盖,再无一丝绿意。 “你是逃兵?” 他愣了愣,眼露苦涩,“不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不算是?” 她最讨厌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语。在她初当检察官的那两年常落入这样的坑里,精练的律师最擅长钻法律漏洞,一句话或一个字便能扭转干坤,让原本快定罪的犯人无罪释放。 “在兵籍上,我是死人,因此即使我回去了,也没有地方接纳我这个人。”所以他不是逃兵,但比逃兵更惨,他根本不是个“人”。 “等等,所以说,你是幽灵人口?”人还活着,却被注销了身分,她记得听人提过这种情况,他若想恢复身分,除非再回原籍申请恢复籍册。 “幽灵人口……”他喃喃自语,觉得这个词真贴切,他不就是幽幽荡荡在人世间,在亲朋好友眼中他已是一抹幽魂。 “你有仇人吧?”罗琉玉不安的问,想到他当初的情况,还是忍不住一探究竟。 “不知道。”他的回答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罗琉玉一听都想抓住他的双肩用力摇晃他了,他是石头脑袋吗?“为什么不知道?你可是差点死了!” “还没死,不是吗?” 他坠崖后并未直落谷底,正好山壁长了一棵巨树,巨大的树冠接住他。 树上长了红色的果子,他撑了三天才找到下去的方法,但手和脚被凸出的尖石刮伤,血迹斑斑。被自己的弟兄追杀,为追查真相,他并未现身,悄悄找了父亲生前的亲信,想藉此打探营中的情况。 谁知消息走漏,处处是敌人的眼线,他和那名亲信遭到围杀,亲信拚命杀出一条血路,让他有机会逃生。 情急之下,他抢了一匹马,逃入深山之中,东躲西藏,想甩开敌人的追杀。 就这样躲躲藏藏,他终于打听出一些线索,得知一切阴谋似乎和兵权有关,他们父子忠于皇上,不受收买的气节挡了某人的路,所以他们必须死,给那些人让路。 “你这是在自我解嘲吗?还是怪我多管闲事,如果知晓你是个麻烦,我绝对不会救。”好人做不得,善有善报全是骗人的,她就是被自己坑死了。 “但你救了。”他说不出满腹的感激,冥冥之中他命不该绝,兜兜转转又绕回原点。 “你没瞧见我脸上写着四个大字——悔不当初。” 他露齿一笑,看得出眼中的光亮,“这代表咱们有缘分。” “是‘猿粪’吧,还是很臭的那一种。”现在她一脚踩上,臭气薰天,用再好的香胰子也洗不去一身臭味。 “婉娘,你太激动了。”她一副要咬死他的样子,戾气真重,他看了都有几分心惊胆跳。 “不许叫我的名字,把孩子还我。”罗琉玉觉得头顶快冒烟了,两手一伸想抱过孩子。 “还是我抱着,你情绪不稳……”他身子一闪,怕她伤到女儿,好言相劝她冷静点。 他不劝则矣,一开口便让罗琉玉感觉不是滋味,她是孩子的娘,他凭什么来抢,还一脸理所当然,好像孩子也有他一份,他在保护孩子免受亲娘的伤害。 “于谨之,你还想在庄子待下去吗?”她不抢了,双手抱胸,冷冷的看着他,面上寒霜阵阵。 见她真发怒了,他知道自己的行为过分了,讪讪地将孩子送到她面前。“婉……陈娘子,你看莲姐儿笑得多开心,你放心,我不会在庄子停留太久,将危险带到你们身边。” 他宁愿自己伤心,也不会伤着他们任何一人。 “娘,好玩。”对于刚刚被举高高,莲姐儿笑着拍手。 “等你被卖了就不好玩了。”罗琉玉接过女儿,往她鼻头一捏,全然不在意身侧的男子。 “为什么要卖莲姐儿?”小女娃还一脸好奇的打破砂锅问到底。 “因为娘没银子。”她装穷。 “我有。”陆东承一说,养家活口本是男人的责任。 “你要给我?”她斜着眼一瞟。 “我给……”他蓦地脸一红,这才想起身上只剩几两碎银,他的银子存在钱庄,要用他的印章才能取款。 或许他娘在过世前便已看出二叔有不轨之心,将长房的私产悄悄转移,过在他名下,只留下少数财物迷惑他人的眼。 可是如今他不方便去取出,印章还藏在长房的书房里,除非他偷偷潜入拿回。 他想把那些私产交由妻子全权处理,毕竟二叔不仁,他又何必顾忌对方的感受,长房的一切是他爹和兄长用命换来的,只是这么做难免会为妻子带来祸事。 为了一点点家产,二叔都狠心地赶他们出府,先是大嫂和两个侄女,而后是他的妻小,甚至还想泼脏水败坏他妻子名节。 若是让二叔晓得婉娘手中握有长房的财产,恐怕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它,心思不正的人永远也不会走正路。 陆东承耳根子发红,他想给妻子养家银子,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如今比她还穷。 “给什么?口袋空空还敢漫天虚言。”男人的话信不得,十句有八句是信口开河,还有两句是水中月,看得到,摸不着。 “以后补给你。”他逗着女儿,顺手掏出之前给她编的草编蚱蜢,眼睛却看着孩子的娘。 “不用,我们非亲非故的,不好接受银两的馈赠,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闲言闲语。不过你罩子放亮点,别把你仇人引到庄子上来,我们这儿不是女人便是小孩,没法替你挡刀挡剑。”她丑话说在先,让他好好斟酌。 “你不要我的以身相许,那我就以银子抵恩情吧,总要两清。” “好,我同意。”以银子做交易最干净俐落,她也怕人家硬塞人情给她,搞得不清不楚,好似她硬讨的。 “不过我的伤并未好得彻底,恐怕要再叨扰数日。”他看向她腰间的荷包,眼中透露着若有灵液妙药,他会好得更快之意。 不过罗琉玉只是装作听不懂,压根没有要拿出灵液的意思。 第四章 陆二老爷闹上门(1) “娘子、娘子,不好了,陆家的人又来了,陆二老爷带着一群人来势汹汹的到了庄子前,指名道姓要找娘子,这次人数众多,是上回的两倍,现在是二牛和四喜在挡着,可我们应付得了吗?”三桐急匆匆来报。 二牛、四喜是直性子的人,脑子不灵光却有股傻劲,谁给他们吃饱饭就听谁的,在遇到罗琉玉后,两人一根筋的认定她为主,谁来收买都雷打不动。 面对黑压压的一票陆家众人,兄妹俩面无惧色,一人抱着一根腰粗的横木挡在最前端,在主子没点头前,谁也不能擅进庄子。 为了以防陆家人时不时的骚扰,罗琉玉花了百两银子砌了墙将整座庄子围了起来,墙高两丈,前后院各留一道门,平时是闩上的,农忙时才会开启前门,让耿家人进出。 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罗琉玉为了有备无患,一开春便让人上山砍了不少树木,她让人特别挑选过,每一棵都比成年人粗壮,长度足有两个男人的身长,满满的百来根树干堆积如山,就在庄子内的入口处。利用地形优势,有不长眼的人来了就滚上一根,一次压倒整排人,宛若打保龄球,谁也跑不掉。 此刻力气大的二牛、四喜丢起巨木来是一丢一个准,绝不失手,两人甚至还玩上瘾了。 当陆家的人远远一出现,他们两尊门神也不用人吆喝,自个抱起巨木往门口一站,顿时有万夫莫敌的气势。 本想直接入庄的陆建生见状,心中亦有忌惮,他怕被木头击中,那巨木有多重呀,压在身上只怕不死也去掉半条命。 所以他往后站了站,让侍卫们在前面挡着,这一次他学聪明了,没有带中看不中用的家丁来,而是让侍卫跟过来,这些侍卫可是小有身手,还怕奈何不了几个老弱妇孺? 只不过陆家表面看着风光,又有“虎威将军”的封号,名声是有了,封赐却不多,再加上无人在朝为官,其实家底并不厚,甚至是毫无积蓄。 说到底,虎威将军只是虚名,没有俸禄,挂个牌匾是昭显朝廷对战亡将士的恩泽,没什么优质的优待。陆家二房习惯了大手大脚花钱,看上什么就买,别人有的,他们也要有一份,穿要穿好、吃要吃好,一出门前呼后拥,打赏下人也十分大方,一派大户人家的作风,半点不输人,可是每个人都在洒银子,谁来赚钱? 自从陈婉娘离开后,他们才惊觉手边能用的银子越来越少。 过去陈婉娘还会拿点私房贴补,他们不觉得银子少了,一缺花用就从她的嫁妆铺子拿银子,或是直接卖掉铺子,就又有银钱人帐,可她一走,连带着把仅剩的几间铺子也带走。 罗琉玉很机伶,一离开陆家,就将铺子内的掌柜、伙计全辞了,把铺面全租出去,而且为防陆家人伸手讨银子,一口气租两年约,降一成价让对方一次缴清。 换言之,铺子两年内没有租金可拿,他们若想动歪主意是白费功夫,人家有租约在手想大摇大摆的讹诈是不可能的。 上一回来的是贾氏,那时手头并不紧,还能好商好量,被二牛、四喜的蛮力吓着,骂骂咧咧,灰头土脸的走了,虽然还有后续的小动作,但也不敢太过分。 有过一次的教训后,陆建生带了更多的人来,企图以人多势众吓吓小寡妇,让她吐出银子来,任自己予取予求。 在看到门口只有两个人时,他的胆量更足了,十来个侍卫还不能将人打倒,那就该回乡下种田了。 “喘口气,别大惊小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世上没过不去的坎,不要没事先吓死自己,不过是来客,需要这样如临大敌吗?”胆识太差,还要再磨练磨练。 “是,娘子说的是。”三桐重重地吸了口气,把心底的慌压下,对于主子的镇定,她还逛相当佩服。 “跟我去瞧瞧。”她真不信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敢作妖,干脆让他瞧瞧“农妇”的斤两。 别人有张良计,她有过墙梯。 “等等。” 手臂忽地被拉住,眉头微挑的罗琉玉先看向那只黝黑大掌,再往上瞅一眼手掌的主人。 那一脸落腮松真是让人看不顺眼,越看越嫌弃,半张脸都是胡子能看吗?太伤眼了。 别给她逮到机会,哪一天把他的胡子全剃了,在光溜溜的下巴写上“蠢”字。 “放手。”真当她是泥捏的土人?她要去教训人,他来插什么手? “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出面,人家来意不善,还是紧闭门户不予理会的好。” 若没人搭理,闹一闹他们自会走人,庄子附近有不少富贵人家的别院,闹得太凶也会招来非议。 陆东承不想和亲二叔正面撕破脸,终究是叔侄一场,看在他是死去父亲的兄弟分上,他不会闹得与之决裂,顶多不相往来,各过各的日子,但他也担心被熟人认出来。 这些年他的变化不大,除了长壮些,个子高了两寸,大致上仍是昔日那个陆二少爷,文质彬彬被一身血性取代了而已。 “男女授受不亲,你想毁我名节以达到今生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的目的?”她语气有点冲。 他是想以身相许,自家媳妇还需要客气吗?只是…… 陆东承眼露无奈的松开手,“何必和胸无点墨的三流人士一般见识,庄子往北十里是定南王府的别院,再过去是国舅爷的温泉庄子,还有李尚书、大理寺卿汪大人的夫人也在城外置产,离此不远……” 他言下之意,许多高官贵人都有私产在周遭,陆建生若还要脸,想闹也闹不起来,除非他不想在京城立足了。 “你要我闷声挨打,眼睁睁看人往我头上踩?”她要做的到,前一世就不会被同事笑称是火爆检察官。 罗琉玉是么女,在众人的宠爱下脾气不是很好,走骄纵小公主路线,只有在查案子时才稍微收敛。 当初她刚来时,对陈婉娘的生平全然不了解,所以她低调做人,慢慢地摸索出在这世间的生存之道,以及弄清这朝代的律法。 等她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融入了这陌生的世界,压抑的本性就渐渐地显露出来。 “我是说息事宁人,忍一时好过意气用事,不要忘了你还有两个孩子。”她能冲动行事,但孩子呢?不能因一时的任性而危及他们。 “所以这是机会教育,人家都打到门口了,我还要忍气吞声到几时?我是陈婉娘,不是母陆家的媳妇。”她和离了,是自由身,这些陆家人休想再抬出长辈架子来压她。 一说完,她扭头往外走,陆东承想拉都来不及。 三桐急忙地跟上去,手上多了一把砍柴刀。以“你呀!真叫人放不下心……”嘴角一勾,男人紧跟着追上去。 来到庄子门口,可见双方人数十分悬殊,不过几十个人对上屈指可数的几人,那气势还是不差一丝半毫。 罗琉玉这边个个凶色慑人,一副豁出去要把人砍成内泥的架势,震得陆建生的人不敢上前。 谁都不想死,没瞧见人家的眼神多凶悍吗?活脱脱是山上的母老虎下山来,她不张口则已,虎嘴一张是会咬死人的!家有老小的人都得三思而行,主家给的月银又不高。 “侄媳妇,咱们是一家人,别自己人打自己人,多难看,平白给人看笑话。”见罗琉玉出来,陆建生摆出一张和善笑脸,想瓦解小妇人的防心,在他看来,这侄媳妇好摆平得很,吓唬吓唬两句还怕成不了事。 “陆二老爷,你脑子是抽风了还是被牛蹄子踩过,不灵光了?我和你陆家早就不相干了,你来攀什么亲、拉什么戚?呸你的一家人!往脸上贴金也当不了菩萨。”这人不要脸,那她也不用装好人。 罗琉玉说话的当头,三桐已经搬出一张非常有气势的太师椅,罗琉玉赞许的看了她一眼,架势十足的坐下,这一坐竟颇有几分山大王的匪气,让自以为胸有成竹的陆建生胆子一凛。 这是怎么回事?以前连大气都不敢吭的女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居然一脸冷戾地直视他,眼中透着嘲弄和蔑意。当日她把休书甩到他脸上时,他还以为对方是被逼急了狗急跳墙,难道他一直看错她了,这才是她的本性? “呵呵……瞧你说得生疏,不也喊了我二叔好些年了,咱们别为了一点小事而起冲突,年哥儿、莲姐儿还是姓陆,是我那没福气的侄子仅留的两条血脉。”她想断干净没那么容易,两个孩子一日姓陆,终身是陆家人,血缘是切不断的。 “你也知道你是二叔,是长辈,可你做了什么?人要缺德诸事不顺,坏事做多了连鬼都嫌,你想长命富贵就多做善事,少点算计。” 被人当龟孙子数落一番,陆建生脸色有些阴沉,“侄媳妇,做人要懂得审时度势,别把架子抬得太高,小心没梯子下来,我也是看在已故侄子的分上,来看看你们娘仨过得好不好。” “已故侄子”陆东承听到这话眉头皴了一下,他看到妻子的冷笑和二叔面上的虚情假意,心里并不好受,都是他最亲近的人,却因为他的“死”而分崩离析、恶言相向。 陆东承和罗琉玉不同,他和陆建生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很多年,那时的二叔尚未成家,会给他买好吃的糖葫芦,带他去玩,也会陪他在书房里练字,亦父亦兄。 这份叔侄情谊是抹灭不了的,他也曾想过日后好好孝顺二叔,只是物换星移,人心易变,父兄一不在,二叔就变了,变得贪婪好财,有极大的野心,他娘一过世就迫不及待地想接手府中中馈,把持着银钱大肆挥霍,对他的妻儿赶尽杀绝。 “离了将军府,我们如鱼得水,这个回答你可满意?”这陆建生根本是黄鼠狼拜年,还当她看不出来吗? “那很好呀!侄媳妇是天之宠儿,逢凶化吉,做什么事都如有神助,顺顺当当的,让人看了都想来沾沾福。”这女人还想过得比他们好,作梦! “陆二老爷你这般惺惺作态叫人看了作恶,你少摆出‘我是大善人’的嘴脸,假得让人想吐两口唾液,你现形吧!虾蟆精,我看穿你的本体了。”罗琉玉出言嘲讽,毫不留情。 见陆建生气得青筋浮动,两眼突出,像极了青蛙。他从未受过如此对待,尤其是来自小辈的羞辱,“你不要给你点颜色就开染房,陆家好歹是官宦人家,你已经是小老百姓了,凭什么跟我斗?” “人间自有公道,这京城好歹是天子脚下,朗朗干坤之下,你想血洗我这庄子?”罗琉玉看了看围在陆建生身边的粗壮汉子,再瞧瞧自家势单力薄的几只小猫,她都觉得此事不能善了,不拿出真本事不行。 听到“血洗”两字,纵是胆子再大,陆建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是要求财,不是要杀人,真要大开杀戒他还没那个胆。 “哎呀!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别把二叔的善意给扭曲了,咱们先进屋再好好聊……” “免了,你的人品我信不过,有什么破家灭门的事在这儿提便是,我可不会傻得引狼入室,谁知道你会不会把人斩草除根、毁尸灭迹……”她刻意说得很大声,空旷的田地回声很大,将她的声音传得老远。 尽管离这儿最近的庄子也有四、五里远,但不乏看热闹的人,今日闹这么大动静,好几户人家都派人来看情况了,不过没靠近,远远地看着。 “陈氏,你爹已经不是太傅,无娘家可依靠,你还敢猖狂?”这不受重视的元配嫡女能嫁入陆家是她的福分,竟还如此大逆不道? 一听他唤自己“陈氏”,罗琉玉还愣了一下,不知道是指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我爹不是太傅,但我奉公守法,并不怕谁,倒是你沾了侄子的光在这儿耀武扬威的,小心坏事做尽,哪日就得了报应。” “陈婉娘,你放肆!”被戳了痛脚,陆建生暴跳如雷。 “陆建生,现在到底是谁放肆?你这小人在我面前叫嚣什么,以前被你们当包子捏的陈婉娘已经死了,你想仗着长辈身分使唤我,那是自找没脸,我现在不是陆家人,和你陆家一点关系也没有。”好在她当机立断和离了,要是拖拖拉拉,只怕命都没了。 “你……” 罗琉玉不耐烦的挥挥手,“说说你又想干什么,不要转几个弯还在原地踏步,我还有事要忙。” 陆建生哪容得她出言不逊,当他是虫子看的轻蔑样,但是一想到此行的目的,硬将熊熊怒火往下压,“说来我也是给你送银子来的,二叔听说你种了一季冬小麦……” “不卖。”她一口回绝。 陆建生眼神一沉,脸上仍笑得如弥勒佛,两眼眯成一条线,“你听听无妨,又不是不给你银子,买卖不成仁义在,你收了麦子不卖,要吃到何时?这得有几千石吧,光是庄子上的人吃上两年也吃不完。” “是呀!卖谁不是卖,你打算出多少钱买一石?”价钱合理,她也不介意有人收,反正也是要卖钱。 “一两。”他伸手比出“一”,自认已经给得很高了,妇道人家没见识,哪晓得粮食的价格。 “陆二老爷这是跟我说笑吗?一石麦子能磨出近百斤的面粉,一斤面粉二十文,你用一 两银子讹我,太不厚道了。”这还是去年的价,今年又不一样了,他找冤大头是找错人了。 南米北麦,菌方种米、北方产麦,偏偏今年南涝北旱,两地遭灾,收成都不好,粮食严重短缺,粮食贩子天南地北的收粮,快急白头发了。 罗琉玉也是幸运,种什么都赚,先前的稻子赶上丰收,除了自用和缴粮税外,大赚了一百多两,她也省下飙涨的粮价,不用买米。 京城的田地税是一年一收,因此只需缴一次粮税,剩下的不管种什么都不用再缴税,这是皇上的德政。 也就是说,油菜花、冬小麦全是赚的,扣掉种子钱和给耿家的粮食,光是种地就能赚进好几百两。 谁想得到种地也能致富,遇到对的时机就是财源滚滚,泥土也能变黄金,五十亩的出产是江南米乡两百亩良田的两季收成,比铺子两年的租金还要多上两成,正好舒缓她经济上的窘迫。 东北大旱,黄米、大豆、小麦等都歉收,也就马铃薯好一点,可是个头也比往年小。 今年的稻子刚要下种,就指望冬小麦来补个空缺,因而面粉的价格偏高,一斤四十文、五十文都有人抢买,好一点的六十文也买不到,得看交情。 京城里的面食类是一片看涨,不少撑不下的店家纷纷关门。 而罗琉玉地里刚收上来的小麦属于中等品质,早有人开价一石四两银收购,预估要卖两千石左右,就有八千两的收入。 难怪陆建生坐不住了,一打探到粮食的价格飙涨,马上想到罗琉玉,又马不停蹄地让人去打听她的庄子里种了什么,一听到是冬小麦,他的两眼就亮了,二话不说带人过来。 而通风报信的便是与陆家沆瀣一气的蔡庄头,他虽然被发卖,但因为有银子,所以全家人自己赎了身,可赎完也没什么银两了,之后他四处打零工,日子过得不太好。 因为有把主家的私产当自个儿的前科,他想再找庄头的工是不可能的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做过的事很快就传遍京城一带,没人会用叛主的下人,就怕成为第二个陈婉娘。 蔡庄头四处钻营,可惜太好高骛远,零工不肯做,儿子、女儿又想吃好、住好的,他愁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回头找上陆家二房。 第四章 陆二老爷闹上门(2) “侄媳妇,今天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你肯我要搬粮,你不肯我也搬,我已经跟人说好了,有多少卖多少,买家等着收货呢。”陆建生的笑脸一收,露出狰狞面孔。 “好呀!一石三两,你给银子我给粮,你还赚了不少。”她不贪心,一石少赚一两银子,算是给他一个人情。 他一哼,“你是穷疯了不成,也敢胡乱开价,我给你一石一两银子就是最好的价钱了,你别想坐地起价!” 他这是想硬买硬要,像以往一样把长房的东西当成二房的,他想取就取。 过去陈婉娘的嫁妆便是这样被二房一样一样的拿走了,长房的男人都在边关,护不住妻子,老夫人疼么儿,任由陆建生胡来,夫妇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仗着长辈的名义将长房的两位侄媳压得走投无路。 长房长媳季氏还有娘家可回,她忍受不住便带女儿回家,再嫁也是身不由己,因为贾氏上门讨要银子,逼得季氏再一次择夫,摆脱水蛭般的二房。 而罗琉玉无处可去,只能继续忍气吞声,盼着丈夫早日凯旋归来,她的苦难也就结束了,可惜,她最终等到的是丈夫的死讯和一封休书。 “见到银子才给粮,否则我宁愿一把火烧了,图个痛快。”目前她不缺银子,之前积累下来的粮也还能撑上三、五年。 “你敢——”陆建生双目一瞪。 “有什么好不敢,地就在那里,不会生脚跑了,粮食我再种就有,可你错过了这次机会,大把大把银子的暴利就没了,要再等下一次的天灾人祸不知得等到何时。”这算灾难财,但也来钱最快。 闻言,陆建生眼睛暴瞪,牙根咬紧,笑得像被人狠捅一刀似的。“何必跟银子过不去,寄你再降一点,咱们也不是外人,就当是孝敬老夫人的,她老人家可是长房奉养的。” 人不要脸真的天下无敌,明明拿走了陆家的一切,他是唯一活着的儿子,还向外宣称是陆家家主,那么孝顺陆老夫人的责任理所当然由他接手,他得了家产,自是该奉养陆老夫人,再说,那可是他的亲娘。 无奈这人的脸皮厚得连木桩子都敲不进去,得了好处还想将老母当成聚宝盆,恣意敛财。 可陆建生也没说错,长房还有子嗣,年哥儿在的一天就代表陆家长房,虽然他娘和离了,不再是陆家媳妇,但他仍是陆家子孙,长房一脉要由他继承。 “三两,但我要看到银子。”她咬死不松口,可不相信吐信的毒蛇。 陆建生呵呵两声,眼中一闪狡色,“行,等我把粮卖了就给你,目前我手头上没那么多银子。” “啧!空手套白狼,你想得也太美了吧。”说了老半天还是不放弃占她便宜,枉费她还想做一回孝媳贤孙,哄哄陆老夫人。 “你也别怪二叔狠心,死了丈夫的寡妇若没有男人护着,吃点亏是在所难免。”他笑着抚一抚山羊胡。 “是吗?”骤地,罗琉玉目光一沉。“二牛、四喜,把人打出去,打残、打瘸了算我的。” “是的,娘子。” 他们等很久了,抱着巨木的手都酸了。 能把手中的巨木丢出,二牛兄妹高兴地往人多的地方扔,一排散开的侍卫和家丁像被猎犬惊扰的鸭子似的,慌张得跑来跑去,想躲开抛掷过来的巨木,可是人一慌乱就手足无措,不辨方向,有人往东、有人朝西,你撞我、我碰你的,竟然滚成一团。 木头一落下,被打伤的没几人,反而是互相践踏伤了一堆,脚脖子扭了,脸上被踩出好大的鞋印…… 乱成一团。 “够了,住手,不许再扔,会扔死人的……”东闪西闪的陆建生在人群中大喊,他头发乱了,脚上也少了一只鞋。 “不许停,再扔。”这人不一次打怕了,下次还会来。 “是。” 沉重的横木一根一根被抛出,侍卫手中有剑又如何,还不是被砸得弃剑而逃,抱头鼠窜。 明摆着是一面倒的趋势,陆家那边是人高马大的侍卫,长了一身腱子肉,可是情形完全是逆转,从天而降的木头就够他们疲于奔命,纷纷想着往哪儿躲。 附近庄子派来看热闹的下人哈哈大笑,有的还拾起手边的树枝,野草、麦秆什么,往边跑边叫的那头扔进去,让他们喊得更起劲,助兴。 乱就乱吧!一群大男人忒不要脸,欺负女人和小孩,陈娘子为人不错,平日烤个饼子、炸肉丸子,或是蒸个甜糕什么的都不忘送来一份,怎么能任由人欺上门呢! 他们不好明着帮忙,偷偷弄点小动作阻碍无耻之人的行动也好。 “陈婉娘,你还不叫他们住手,我是你二叔,陆家的二老爷……”他几时这般狼狈了, 被人当狗打。 “娘子,给。”三桐笑笑地张开手,手心上躺了一物。 罗琉玉身后的陆东承看了一眼,眼角轻轻抽了一下,这是一颗白色的鹅卵石,比鸡蛋略小了些。原先他不知道做何用途,但是看到妻子开心的笑了,他眼皮跳得很快,似乎有不好的预感。 “知我者,三桐也。”好孩子。 “嘻嘻!”她就晓得娘子会喜欢。 “陆建生,奉劝你一句话,有毒的果子不要摘。”话一落下,她玉足落地,缓缓起身,手中的白色石头往上抛掷了两下,似是在试试轻重,然后目光一冷。 “婉娘……” 陆东承的手刚一抬起,正要阻止,他有预感接下来发生的不会是好事,但罗琉玉动作是出人意料的快,咻的一道风声掠过,他隐约看得见是白光一掠而过,快得让人来不及仔细看就不见了。 “啊!” 惨叫响起。 一物飞了过来,正想看清楚是什么东西的陆建生忽地脑门一疼,浓重的黑袭向眼前,他往后一倒。更悲惨的是,一根横木恰好落下来,好死不死的压住他的腿,喀喳一声,是骨断的碎声。 “我、我的腿……”断了。 他痛到差点失去意识,又痛到醒过来。 蓦地,一只女人的绣花鞋往他胸口一踩,压着他胸口。 “二叔呀!我这侄媳妇,你还敢不敢认?”罗琉玉由轻而重的辗踩,脸上带着曼陀罗花般的笑靥。 “你……你竟敢……”她竟敢动他。 脑壳发疼头发晕的陆建生只觉得全身都痛,浑身乏力,彷佛置身天摇地动之中。 他感觉有湿滑的温液往下流,脑袋瓜子更沉重了。 “没什么不敢的,你不让我活,我为什么要让你生,把人逼急了,咱们就同归于尽!” 看到他血流满面,罗琉玉想到前一世自己出了车祸的死状,疼痛也就一刹那,有什么可怕的。 此时的她是陈婉娘,亦是铲除一切罪恶的铁血检察官,她的责任是保护弱小,伸张正义,维护司法的公权力。 “我、我饶不了你……你敢、我要你……你死……”头好晕,他要死了吗? 不!不行,他要活着,绝不能再、再让那些人笑他贪生怕死……将军府是他的,他好不容易才铲除了障碍…… 呵呵!大哥,不要怪我,谁叫你……样样比我出色,我不要再活在你的阴影之下, 你……你必须死,别人才能看见……我……东承,和二叔无关,是你和你爹太不识时务了……难啃的骨头…… 咦,东承? 他怎么也来了…… “够了,婉娘,饶他一命,他若有事,你也会有麻烦的。”面对二叔的惨状,心有不忍的陆东承轻轻拉开正在气头上的罗琉玉。 “你没听他说要我死吗?”连续杀人犯不会后悔杀人,他们只怀疑为什么会被捉到,还没杀够人。 “那是气话,你要想想年哥儿和莲姐儿。”爹不在身边,两人更需要娘的呵护,守着他俩长大。 想到还小的孩子,她神色回缓,“哼!陆家的,我们已经形同陌路,以后不要再当我是银子他娘,让你挖不尽。” 不思上进,谁家墙角埋银就往谁家挖,作死! “陈婉娘,你好……”被侍卫从横木底下拉出来的陆建生面如白纸,嘴角有道血丝。 “我当然好,比你好上千万倍。”她浑身清清爽爽,不沾一丝尘垢,而他一身的血,盖下面没有知觉。 “是吗?”他阴阴的笑,忿然地看向断腿,“青影,杀了她……” 青影…… 无声无息的,影子似的青色身影像鬼魅一般不知从何处躐出,剑光直指罗琉玉的咽喉。 “婉娘,小心……” 蓦地被推开,耳边传来血肉被刺穿的声音,死里逃生的罗琉玉回身一看,一名身形消瘦的青衣人手握长剑,正一剑扎在于谨之的左肩,透身而出的剑身滴着血。 “于谨之,你干么救我?”她一点也不想欠他人情啊。 “以身相许……”他的意思是回报救命之恩。 “谁要你许了,蠢驴!”不知道为何,眼下他那大胡子也不难看了,看着看着也就顺眼了。 “快走,我缠住他……”他捉着青衣人的手不放,不让对方拔剑,同时也用身体挡其去向。 “走什么走,我还能走到哪去,后头还有两个孩子呢!不过我这人最怕吃亏,他给你一剑,我替你报仇。”原本以为是多此一举的嗜好,没想到会派上用场。 “你说什么……”报仇?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这是什么声音?青衣人震惊地低头一看,就发现腰腹上插了九枝弩箭,他惊愕到没觉得痛,只是不解一名农妇手中为何有连弩。 “奇怪,他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难道不痛吗? 话一说完,就见青衣人扬手一挥,九枝弩箭同时落地,他身形一闪,竟消失了踪影,只留下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 “娘子,这是什么?”三桐双眼发着光,一脸垂涎的盯着九连弩,恨不得把它抢过来。 “有人受伤了,你没瞧见吗?还不把人扶进去!”分不清轻重,这下子她存了半瓶的灵液又要没了。 “娘子……”她也想要这么厉害的武器。 “把人治好了再弄一把给你。”这丫鬟像话吗?根本是来讨债的祖宗,她上辈子欠下的。 “是,娘子,我立刻来扶……”眉开眼笑的三桐连忙上前,那欢喜的模样跟见到亲爹亲娘没两样。 第五章 我当你爹好吗(1) “二……陆二老爷怎么了?” 罗琉玉自制的九连弩是由她所喜爱的十字弓改制而来,她闲着没事以牛筋为弦,桃木为弩身,弩机、弩弓,使用简单,装填时间长,比一般弓箭射程更远、杀伤力更重,更重要的是命中率高,几乎是箭不落空。 虽然她个人更偏爱十字弓,但携带不便,容易引人注目,因此她改造成更小型、连发的小弩,一次连发省得再填补,也可以更快击杀威胁她性命的人或野兽,保全自身。 毕竟庄子就在山脚下,即使山势不高,也有兽踪出没,她有备无患以防万一,谁也不能预料下一次会发生什么事。 譬如一向只会叫嚣、手段卑劣的陆建生,他在别人眼中是叫得凶却无胆的狗,只会依靠父兄、侄子的庇荫才挺得直腰的软骨男,居然有来无影、去无踪的杀手级暗卫,这也太叫人匪夷所思了。 一个几乎把家产掏空的人怎么养得起重金礼聘的人物? “我哪晓得,他又不是我亲爹。”与她无关的人她不会分心去留神,那人的死活干她何事? “我是想问他伤得那么重,会不会有事?”再怎么说还是他二叔,他没法不担忧。 “死不了。”顶多残废。 “婉娘……” “请称呼我陈娘子。”他是救了她,但不表示他能向她走近,他们俩之间相隔一条大海沟。 陆东承一滞,苦笑,“陆二老爷若对你怀恨在心,京里的水又深得很,到时的情况可能不是你应付得了,往后尽量迂回周旋,明哲保身。” “你管好你自己就好,少来说教,这么大的伤你要吃多少补品才补得回来?”她心疼她的银子。 “我快好了……唔!”他伤口一疼,没想到又裂开了。 罗琉玉佯装一脸惊慌,眼中有欢快的笑意,“哎呀!真粗心,压到你伤口了,看看,又流血了。” 陆东承无语问苍天,她这黑手下得真狠…… “婉……陈娘子,可否告知陆二老爷的近况。” “你想知道?” “是。” “不告诉你。” “陈娘子……”他哭笑不得。 “还活着。”真可惜。 “然后呢?”活着有好跟不好两种,像他人活着却是个死人,无法活得光明磊落,妻小近在眼前却不得相认,心中不知道多苦。 “听说脑子破了个洞,以后会时不时的发晕、抽痛,突地昏厥,两腿腿骨也压碎了,这辈子别想走路了。”这坏人贪婪歹毒,有此下场是大快人心,果然报应不爽,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脑破了个洞?”那人还能活吗? “没错!因果报应,谁也逃不过,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畜生,能捡回一条命,算他好运。”本来她还有更狠的,可惜没用上。 犯了律法而未受制裁是她所不能容忍的,人力未及就由天来收,天理昭彰,万恶不生。 “婉……陈娘子,陆二老爷都遭罪了,省点口舌不要给自己招气受。”她的做法没错,人都欺上门了不能不反击,可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不希望她闹出人命来。 她又在他伤口上压了一下,“你以为他会放过我?” “这……”他竟无法回答。 陆东承很想替二叔说两句好话,保证同样的事不会再犯,自家人哪来的隔夜仇,但是他说服不了自己,二叔当时的眼神和语气充满仇恨,他是真的想杀了婉娘,不论为财,或是真恼了她,那股杀意强烈到他都感受得到,也是因此他才会深深地忧心。 “这会儿他伤重得不能起身,这才没找我寻仇,等他身子好一点了,肯定又会再来找麻烦。”那种厚颜无耻的人不会认错,反而会找各种藉口推托罪过,认为全是别人的错。 “那你准备如何接招,搬离此处?”远离京城,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下来,待他查明无故遇刺的原由便去寻她,他不看重那些荣华富贵,此刻只想和自家妻儿相认团圆。 罗琉玉笑容古怪地睨了他一眼,“先杀了他。” “啊!”他讶然。 “为绝后患,先下手为强。”等人来杀自己是傻子的行为,一次又一次的提心吊胆,防不胜防,还不如一劳永逸,人一死便一了百了,不用时时担心杀手何时会破门而入,他们要忍受多久的死亡威胁。 “等等,你多想想,千万不要胡来,杀人是要偿命的!”陆东承吓出一身冷汗,她的想法太偏激了。 “杀人不一定要自己动手,还有一招借刀杀人,久病床前无孝子,你以为他伤得那么重,他的妻小愿意把屎把尿,细心照顾他到咽气?”要人死的方法有很多种,招招都能死得不知不觉。 譬如换了他的药,让他的伤势加重,长久下来伤处溃烂,细菌、病毒、败血症还不找上门来,届时就是药石罔效。 还有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的儿子,老子利欲薰心,贪图他人银两,儿子会是敬父孝母的好货吗? 只要找个能言善道的人从中加以挑拨,离间父子感情,一段时日后,当儿子的就巴不得父亲早死,免得占去他那一份财产,毕竟买药也要花银子…… 罗琉玉自认没有害人之意,可是她也不容许别人有心害她,如果那人不肯罢手,她只有全力反抗,让对方无力使坏。 “咳、咳!女人家不好说些不雅字眼,那些……呃,是人家的家务事,儿子不愿也可假手下人。”幸亏他胡子长得浓密,看不出面皮的涨红。 “骨肉至亲都不肯了,奴仆会用心?这件事先不提,说到儿女,我也有儿有女,要是他一派那个神出鬼没的青衣人来,我的孩子那么小,他们逃得过吗?”为了他们,她没有心软的余地。 一想到故作老成的年哥儿,娇软可爱的莲姐儿,为人父的护子心油然而生,这一刻的陆东承也有手刃二叔的心了。 “这事我来办,你不要动手。”他亏欠他们太多太多,大丈夫自要顶天立地,撑起妻儿头上一片天。 她一啐,瞧不起地看看他肩上的伤。“凭你?” 陆东承面色一讪,“我只是措手不及,没想到他竟还有一名暗卫,他出现得快如闪电,当下只能如此了。” “暗卫?”她暗暗一惊。 惊觉说漏嘴,他连忙转移话题,“你那甘露水多给我一些才好得快,才几滴而已,好得,不够快。” “休想。”罗琉玉戒备的盯着他,往后退两步,护宝似的防着,唯恐他跳起来抢她的宝贝。 见她一副小气地主的模样,陆东承好笑之余又有点庆幸,终于蒙混过去了。“我的伤好了才能尽一臂之力,要不这半死不活的,若是再有人欺你们母弱子幼,我真要把命丢了。” 他这条命真的是捡回来的,被那青衣暗卫一剑穿过琵琶骨,命在旦夕,他都不晓得能不能活,剑一拔出,血流如柱,说是用喷的血泉一点也不为过。 危急之际,她又拿出上回见过的青花瓷瓶,往他嘴里滴了五滴,然后就怕他一次用完似的连忙收起,节省吝啬的模样彷佛是在割她的肉一般。 五滴甘露水一下喉,他的血果然止住了,伤口处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可是接下来就……没了,他是死不了,但也没法下床,病人似的躺在床上养伤,又重覆上一次的遭遇。 他想她若肯多给他几滴,想必他的伤已好了一大半,甚至能跟没事人一样,连痕痕都找不到。 可是这个守财奴呀!死也不给,当命般的护着,只求他不死,其他一概不理,仅仅找了个乡下大夫为他治伤。 在战场上厮杀几年下来,陆东承身上大大小小的新伤旧疤多不可数,可饮了罗琉玉的灵液后,那些原本的伤疤淡了许多,有些居然长出粉嫩如新生婴儿的新肉。如果多喝一点,说不定就能一点痕迹也不留下。 可惜灵液真的不多,一天就只有两滴而已,不管罗琉玉再怎么使劲挤,那指尖就跟小气的主子一般,没有更多动静,而她还要用来以备不时之需,还要每天滴一滴在浴桶里让孩子浸泡,强身健体,存货自是不多。 因此陆东承只能自求多福,两人非亲非故的,她肯用灵液救他已是大善,再要求太多可就过分了,这是救命灵药,用一滴少一滴的,当然要省着用。 “不行,只剩下一些了,再让你用就瓶底见空了,我还要留着一些以防万一。”日后会发生什么事没人知晓,有备无患总是好的,不能全浪费在他一个人身上。 “打个商量,就几滴,若还能有趁手的兵刃在手上,往后将军府来的那些人,我一次能解决一大半,无须动用你那两个下人。”那两人简直是人间大凶器,举几百斤的木头如探囊取物般轻松。 那两人从外表看来和常人无异,甚至是好欺负的那一种,既无一身横肉又无横眉竖眼的凶相,放在一群人当中根本不起眼,十八、九岁的二牛是男人,长得高壮些并不意外,起码看着有些气力,但是四喜……十四岁的小姑娘浑身上下没三两肉,一拳就能敲成肉饼的瘦弱,她哪来的力拔山河的怪力? 主子怪,养的下人也怪,就连三桐手底下也有点功夫,婉娘是上哪儿买到这一个个能人,她的运气是逆天的好,叫人好生佩服和羡慕她的好运道。 不过若罗琉玉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肯定啐他一脸,一开始她想买的并非是二牛、四喜,而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好帮她照顾孩子,还有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看着赏心悦目,一个侍候她,一个打杂,可是都快成交了,突然冒出一个咬着馒头喊饿的四喜。 她自己明明饿得走不动,还分出半个镘头给同样面黄肌痩的二牛,两人一边挨打一边往嘴里塞东西,看得她于心不忍。 于是她恻隐之心一起便开价买下了,不过她那时的银子不多,只能买两个,再多就负荷不起了,只好忍痛割舍原先看中的嬷嬷和小娘子。 至于三桐是搭头,只要两百文,别看她此时活蹦乱跳的,罗琉玉刚见到她的时候,她身上没一块好肉,只剩一口气拖着,身染怪病没得医,只有等死的分。 当时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捉住罗琉玉的足踩不放,罗琉玉挣脱不开,只好把她也带回府,死马当活马医。 那时候的灵液不多,也就用了三滴,谁知人就活了,还不到三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见状,罗琉玉更加珍惜得来不易的灵液,不轻易给人用,也就几个亲近的人有此福气,其他人,她一滴也舍不得给。 “你真能以一敌十?”看他健硕的臂肌,她微带怀疑的问,不想找个中看不中用的。 “像陆家这样的下人,再来三十个也不成问题。”才几年而已,府中训练有素,能上阵杀敌的侍卫都成了养肥的猪,由着人宰杀,陆东承不无唏嘘,也有几分痛心,他父兄还在的时候,满府皆兵,晨起练拳,虎虎生风,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精兵。 只是曾几何时,以武治家的陆家逐渐败落,真正有血性的下人都跟着主家上战场,十之八九回不来了,而剩余的也失去将门的气节,个个得过且过,仗势欺人,再无往日的傲气。 “那青衣人呢?”罗流玉心有余俘,若非她过去一时兴起想弄个改造版的十字弓玩玩,只怕那把剑都爱刺进她颈项了。 一瞬间,临死那么近,她真是不爽,前世已经死过一回,她可是很爱惜现在的这条小命。 经此一事,罗琉玉决定一有空闲便多做几把九连弩,或是研制升级版的十二连发、二十四连发,到时庄子内人手一把,只要恶人一来就连发扫射,她不想打造一支军队,但最少要有自保能力。 一提到青衣暗卫,陆东承吞了活蚯蚓般面有难色,“平分秋色吧!” “可你还受伤了。”她指出不争的事实。 陆东承黑眸一闪幽光,“这是意外。” “技不如人就直说,用不着自我安慰,如果平日勤加锻链,武艺高强,又怎会轻易中剑?” 虽说他是为了救她而伤,但她忍不住打击他,多一分准备也就多一份保障,高楼非一日促成,也得打底、填石、抹泥、砌砖……一步步渐成高楼。 “我承认是疏忽了,没料到他会出其不意向你攻击。”他原本是担心二叔的伤势,这才走神,谁知受伤的二叔竟会有暗卫,还派他来刺杀手无寸铁的妇道人家。 令他诧异的是二叔背后明显有人,更重要的是他认出那暗卫的来处,才会震撼不已。 每一位皇子在年满十岁之后都会有自己的暗卫,用以保护他们的安全,其中六皇子的暗卫身着青衣。 一想到有皇子介入其中,陆东承的脸色就好不起来,他不想往坏处想,可是心里却不断往下坠。 他一直不解自己为何会遭到亲信的背叛,还被追杀,但是今日这青衣人的出现似乎给了他一条线索,一旦和皇子扯上关系都不单纯,为什么二叔身边会有六皇子的人?他们在图谋什么? 还有,他父兄的死是不是…… 他不敢往下想,越想越惊骇。 如果连不知情的他都容不下,父亲和兄长又怎么逃得过,二叔他……又在当中扮演什么角色,他是在父兄死后才和六皇子走得近,或是早就勾结在一起? 隐隐约约的,陆东承眼中泛起红丝,里面藏着苦涩和锋利,他曾经非常想知晓自己为何非死不可,如今他却希望自己什么也不晓得。 “说到那名暗卫,想不到陆建生身边有这样的人手。”当初仍身在陆家时,她可没听说过府中有这号人物,要不陆建生早用来对付她了。 “也许他觉得有需要便养一个。”他知道这话太牵强,糊弄不了聪明人,可又无法明言。 连他自个都不明了的事,又如何向她解释,等他查明白了,或许还能有个答案。 只是,这事情能解决吗? “你看我几岁了?”她指向自己 “二十一岁。”他不假思索。 她十五岁嫁给他,十六生子,他再清楚不过了。 闻言,罗琉玉眉头微微一动,原本她是要打趣他,可他回答得太果断,就连她也是靠猜测,可他却毫不迟疑的说出。 于谨之到底是谁,此人实在可疑,有待观察。 “我还以为你当我是四岁呢。” 他失笑,“四岁的是莲姐儿。” “既然不是四岁,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相信你的满口鬼话?”她冷讽,嘲笑他编得太蹩脚,连四岁孩子都不信。 被泼了一桶冷水的陆东承暗暗发苦,“这件事你不用管,我会处理。” “你处理得了吗?”她不屑的一瞟他肩上的伤。 “多两滴甘露水的话……”他意有所指。 “想都别想。”她飞快地捂住腰间,显而易见的那瓷瓶就放在腰袋里了。 “想想两个孩子,如果我能好起来,他们是不是就少了一些危险?”他以儿女的安危来说服她。 罗琉玉神情挣扎。 “就两滴,不用多,直接滴在伤口处。”他将衣襟拉开,露出要好不好、仍不时冒出血丝的左肩。 此时的两人都未意会到男女有别,只有陆东承知情两人是夫妻,但对没有原主记忆的罗琉玉而言,他不过是她随手救回来的男人,一个赶不走、死皮赖脸的米虫。 两个人独处已经是不应该,还裸裎相见,但有现代灵魂的罗琉玉见惯了,不以为意,没想过这会名节受损。 “真的两滴就好?”她一脸心疼的样子。 “就两滴。”他语气诚恳。 心痛了好一会儿,罗琉玉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取出青花瓷瓶。“下次再受伤别来找我。” 她还想有下次?这女人的嘴呀!不能说两句好听话吗…… 蓦地,陆东承的目光盯着妻子高高噘起的嫣红小口,涎液一吞,下腹莫名地热起来,脑海中浮现两人仅有几次的鱼水之欢。 那时,她会娇羞地喊他二郎…… 第五章 我当你爹好吗(2) “下流!” 甩了一巴掌后,罗琉玉气冲冲的走了出去,甩门声重得似要拆房子。 没人知道发生什么事,唯有一脸苦笑的陆东承愁苦地注视自己的一柱擎天,没处喊冤去。 这也不是他愿意的,妻子就在身边,鲜嫩可口,久未尝肉味的大男人难免心猿意马,就显露了最真实的反应。 自个儿也太不争气了,怎么就这样把持不住了?这几年在边关没女人不也熬过去了,没想过少了什么,偏偏妻子一靠近,那股幽然女人香叫他情不自禁,忍不住想亲近。 不过幸好她先用了甘露水,而后才发现异状,否则自己这巴掌就白挨了,得不偿失。 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陆东承面色凝重的看着蜘蛛织网般一缕一缕癒合的伤口,心底的讶异和惊喜被沉重取代,这神奇的甘露水从何而来,为何会在妻子身上,过去未曾听她提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被人发觉她身怀救命灵水,只怕会引来各方争夺,他一己之力是护不住的,为今之计是死瞒到底,绝不露一丝口风,她的好运道归她所有,不宜再泄露,而他也会竭尽所能保护这个秘密,不让妻子成为别人眼中的宝贝。 灵液滴在伤口比直接服用效果更佳,五滴灵液入口仅有止血作用,补足元气,并无法使伤口癒合,可这两滴灵液一滴,伤口像有无形的针线在缝合,又麻又痒,一点皮肉拉扯、黏合的疼痛,生出新肉,穿透的伤竟然找不出骇人的血洞,彷佛不曾受伤。 不过伤好了,大量流失的血还是没办法一时补回来,面色苍白的陆东承渐感倦意,不自觉的眼皮一垂,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脸上痒痒的,似乎有人在玩着他的胡子,他连忙睁开眼想喝止,入目的是一张精致小脸。 “莲姐儿?” 见人醒了,莲姐儿兴高采烈的扯扯他的胡子,“于叔叔,你怎么又躺床上了?” 他一笑,目露慈光,“不听话,所以生病了。”他没跟孩子说实情。 “你的身子很不好吗?”她露出担忧的神情。 “是不太好,老是头疼脑热。”他逗着她,有女万事足。 “你吃药了吗?”她摸摸他的头,一副很忧心的样子。 “还没。”陆东承装出苦脸。 莲姐儿一副大人模样的拍拍他,“药吃了,病就好了,你不可以不吃药,那是不对的。” 或许是父女天性,自从陆东承来到庄子后,莲姐儿特别喜欢黏着他,一点也不被他满脸的胡子吓到,还觉得好玩,不时扯两下就能乐得咯咯笑,还会要他抱着转圈、骑大马。 很难想像这一大一小能玩在一块,还和乐融融,换成年哥儿是全然不同的态度,他非常讨厌庄子上出现一名陌生男人,不仅和他抢娘,也抢妹妹,严重威胁他“一家之主”的地位。 “好,都听莲姐儿的。”看女儿咧开嘴笑,他的心瞬间柔软了,化成一滩水。 “唔!乖,给你糖吃。”她煞有其事的点头,从绣白免吃草的荷包中取出一颗三色糖球。 京城里什么都有,有不少外邦使臣来朝贡,带来异国的特产和种子,不过大多的百姓不识货,一袋一袋的种子堆到烂也乏人问津,这些因缘巧合下被罗琉玉捡破烂似的全包了。 其实她也不是很认识这些种子,但因气候的不同,有的种不出来,烂在地里,只有甜菜、辣椒、番豆被她种成功了,就在后院的菜园子,为数不多。 她听过甜菜能做糖,便试了一下,毁了一大半甜菜后才做出十来斤糖,正好手边有去年冻在地窖的乌梨、青枣、酸橘、甜柿等果子,一化冻就出水,索性做成水果糖哄哄孩子。 莲姐儿一吃就爱上了,而年哥儿不嗜甜,只吃一颗就嫌太甜,要他娘给他做酸甜酸甜的仙楂片。 两个孩子各有所好,当娘的便清心了,不用担心两兄妹因吃糖而打起来。 “我不吃糖,你自己……呃,好甜……”一颗糖塞入嘴里,陆东承的表情和年哥儿刚吃糖的样子如出一辙,都是眉头一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彷佛吃的不是糖,而是苦胆。 “甜吧!我娘做的,不过我只能给你两颗甜甜嘴,你不能再跟我要了。”她一手按着自己的小荷包,表示她已经给他很多了,不可以再抢她的糖。 “可是吃药很苦,我要含着糖,才肯乖乖喝药。”瞧瞧那护食的动作和她娘多像,这母女俩都小气得很。 他莞尔一笑。 莲姐儿一脸伤心,“于叔叔,你是大人了,要忍耐,我是小孩子才吃糖,而且我娘才做一点点,三桐姑姑会偷吃,四喜姑姑也喜欢吃,真的、真的不够分……” 她一再强调真的,但事实上还有半坛子被她藏在床底下,足够她吃上好几个月。可分了就不够吃,这个拿一些、那个拿一些,很快就没了。 “叫你娘再做不就行了。”本来嫌甜的陆东承吃了女儿给的糖,觉得甜得刚好,甜入他心里,叫人忘忧。 “不能,娘说一种子才种下,要等上两、三个月才护成,于叔叔,为什么好吃的糖不能天天吃,要省着吃,莲姐儿好悲伤。”想到没糖吃的痛苦,她眼眶就红了,实在太悲伤了。 一听她这副小大人的口吻,当爹的差点笑出声,“糖吃太多了会长虫,牙会掉光,莲姐儿就会变丑。” “我不要变丑!”她大叫。 “好,不变丑,糖少吃一点,蛀虫会把牙齿吃光光。”真搞不懂糖哪里好吃了,甜得腻人。 “于叔叔,你骗人!”莲姐儿气呼呼指着他鼻头。 “哪里骗人了?”这说风就是雨的个性也像她娘,阴晴不定,上一刻风和日丽,一转身便雷电交加。 “娘说吃完糖后,漱口或用盐水净牙就不会牙痛,娘最聪明了,于叔叔很笨。”她气得揪他胡子。 哎呀!这小丫头力气真大,揪得他真疼! “不能事事都听娘的,偶尔也要听爹的。”他才是家中的支柱啊。 “我没有爹。”莲姐儿摇着头,她从来没见过爹,娘说她爹死了。 “是人都有爹,你是爹娘生的。”他忽地鼻头发酸,想抱起女儿说抱歉,他回来晚了。 她塞了一颗糖在嘴里,甜滋滋的笑了。“我爹死了。” “他没……呃,我是说他若没死,他会跟你娘一样的疼你。”他会将她宠上天,让她日日开怀。 “我有娘就好。”低下头的莲姐儿玩起手指,有娘在她什么都不怕,可是有爹是什么样的,她不懂。 没有过一天父爱的莲姐儿不知道父亲的意义,三桐姑姑没有爹,二牛叔叔、四喜姑姑也没有爹,他们都没有爹,所以有爹没爹不都一样,大家都没有才公平。 “我当你爹好不好?”他渴望女儿用桥软的糯音喊他一声爹。 “不要。” “为什么不要?”陆东承轻抚女儿细柔的发。 “我有自己的爹。”她大声的说道。 “……”他突然很想哭,女儿心里还是有他的,别人取代不了…… 但他的感动却在下一句话中碎成粉末。 “我娘说我爹没有胡子,叫我不要乱认爹,不然我爹九泉之下会死不膜目。”九泉在哪里,好不好玩呢? “是……你娘说的对。” 英雄差点泪满襟,婉娘连这个漏洞也堵上,防他防得不余遗力,连胡子都不忘一提。 摸着扎手的落腮胡,陆东承考虑要不要剃了,恢复原来的面目,妻子总认得出自己的丈夫。可是一想到二叔身边的暗卫以及暗卫背后的六皇子,他立即打消这个念头,在不能确保妻小的安全前,他还是被人追杀的于谨之,为躲避仇家暂居农家。 “我娘当然说的对,你不要动不动诱拐我妹妹,你的脸呢?我爹就算死了,我娘也不会看上你,我娘说这是看脸的世道,长得丑就不要出来吓人!”年哥儿刚好进来,听见方才的话,连忙骂道。 哼!丑人多作怪,丑到天怒人怨。 长得丑……陆东承哭笑不得,他就留了一把胡子,怎么就猫嫌狗弃了,连自家儿子都用斜眼瞪他? “哥哥。”莲姐儿笑着牵住哥哥的手。 板着脸的年哥儿往妹妹脑门敲一栗爆,“你是脑子被虫咬了呀!怎么老往胡子大叔这边跑,你也不怕被他丑到,娘说物以类聚,丑人才跟丑人在一起,你跟丑人相处久了也会变丑……” 他真不丑呀!他们那眼睛是怎么瞅的,他终于明白什么叫窦娥冤,有这满脸大胡子,他此刻有口说不清、百口莫辩呀! “真的吗?哥哥。”莲姐儿一脸惊吓,不住地回头看看哥哥口中的“丑人”,虽然觉得他很可怜,但小脚慢慢的往外移,远离丑人。 “娘不会骗人,你看娘离胡子叔叔多远,她就是不想变丑。”年哥儿拿娘做例子,信度直上云霄。 “喔!我信娘的。”莲姐儿点头点得很用力。 “以后不要常常来了,要是变成丑姐儿,你哭都没得哭。”他得意地瞪了陆东承一眼,牵着妹妹往外走。 一听,她惊恐万分,“我听哥哥的。” “五张大字写完了吗?娘晚一点要看。”妹妹太懒了,睡得早、起得晚,天天只想着玩,都没有乖乖练字。 “啊!我忘了写,哥哥哥哥,你帮我写……” 呜……她不要被打手板,痛痛…… “不行,自己写。” “三张……要不两张,莲姐儿写不完啦……”一想到娘的狠心,莲姐儿呜呜地哭起来。 一看到妹妹哭了,年哥儿心疼地拍拍她的背,“好啦!哥哥就帮你写一张,一张喔!你不能跟娘说。” “嗯!哥哥真好,我一定守口如瓶。”有人帮忙写,她破涕为笑,嘻嘻哈哈地离开。 好什么好,这孩子还是太天真了,他看过两个人的字迹,一个端正,一个像蚯蚓,不识字的人都能看出并非同一人写的,他们的娘只稍瞄一眼就有人要遭殃了。 这两个皮孩子。 陆东承幽幽叹一口气。 唉、唉! 蓦地,他寒毛一傈,他只叹一声,怎会有两声叹息? 莫非有鬼? 他扭头一看,看到窗外正探进头的三桐,她龇牙咧嘴笑得古怪,附带一枚同情的眼光。 “我家娘子喜欢好看的,你这副尊容……唉!还是算了吧!别太勉强了,下辈子投胎再看看。”一说完,她将膳食搁在窗边的茶几上,哈哈大笑的唱着,“癞虾蟆、四条腿,扑通扑通不跳水……” 第六章 进京逢故人(1) 时节进入六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田里的稻子长到小腿高了,等到七月便会抽穗,八月中到九月初就能收割,若天公作美,晒上三日,今年的谷子就能入仓了。 一旦秧苗扎根,大致上来说除了施肥、除草、捉虫外,也没什么事好做了,只等着秋天收成了。 可是太闲也会闲出事来。 天儿一热,罗琉玉就待不住了,让人在背阴的山坳处盖了一间茅草屋,她一边避暑,一边就琢磨着她的九连弩、十二连弩、十八连弩,一个没注意就做多了,十来把的弩堆放一块,俨然是小型的军火库。 她想若是陆家那残废来寻仇,起码要给庄子里的人一件防身武器,自保之余还能护着旁人,所以她每人发一把弩,配备五十四枝短箭,平时对着树练射,短箭是能回收再用的,务必要人人熟练。 只是练连弩也要有天分,三桐不到两天就上手,箭箭中靶心,绝不虚发,四喜差一点,用了六天,二牛的情形就只要四个字能形容,凄凄惨惨,叫他射树,他打下一只大鸟,连弩一射,几只兔子跳了出来,咽气了,兔子身上好几枝箭。 这还不打紧,他还真有本事一隔空打牛,真的是一头牛,他把人家拴在树下吃草的牛给射了,牛屁股上一排短箭,牛一吃痛就发狂,把看牛的小子顶上天,摔得手断了,脚也扭了,满脸是血,惹得一群人围在庄子门口讨公道,赔人、赔钱、赔头牛,这事花了四、五十两才摆平。 而后居然有人来偷水,山上流下的雪水汇聚成河,正巧流过她田地的边角,她让耿家兄弟挖了沟渠引水,灌溉整片田地,省了还得排水,整天在田里忙活。 谁知邻家看稻田注满水很是眼红,半夜里把她这边的田水堵上,另外再挖一条小沟把水引过去,就从她挖了七里长的大渠里偷水,还从自家的水田中放水给附近几块田,他从中收取几十文水费。 若是真跟她开口要水,河水用不尽,又不是枯水期,敦亲睦邻嘛!予人方便,便是给自己方便,她不会不点头,还会派人协助管理,让所有人都能用到水。 可是偷绝对不行,连知会一声也没有,甚至用来卖钱,这是她无法容忍的。 罗琉玉未出面指责,她干脆做了道闸门,把渠头的水截掉,再放干渠里的存水,她田里的水够用了,管他要不要用水,反正渠道是她的,她有权任性不开闸。 谁知尝到甜头的邻家庄头还敢上门叫骂,指责她把水截了,让大家没水用,要她赶紧放水。 罗琉玉觉得自己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人,吃了亏也不跟人起争执,还非常有同理心的取出一张渠道制造图给那人,明白标示要从哪挖,怎么挖,如何稳固,邻人的田地离河不远,也就二十里左右,花上一百两银子就有自家的水道,他要卖水给谁就给谁,不用找她商量。 一听到要一百两,气极的庄头为之瞠目,他也就想吃两口猪肉而已,谁还费事买一头猪回来养,这是本末倒置!但在理字上站不住脚,庄头气恼地说了两句伤人话语后,鼻子一摸走人。 之后,罗琉玉只让耿家兄弟每隔一段时日放一次水,不再开放渠道无限蓄水,田里的用水足够了便关闸门,渠道内只留没排光的余水,想要水的人就下渠排水吧! 她没阻止人用水,也不会纵容他人以此图利,既不得罪人也能收点好名声,不致于为夜路人点灯还博个臭名。 水渠是她的,但放水的是别人,人家得名又得利,而她成了踏板人人踩,没人记得她一是赠水人。 “最近我要进京一趟,你有什么要买的?我顺道买回来,没事不要再惹麻烦了,待在屋子里绣花,做做女红……” “你还要回来?”走了就走了,千里不相送,他还真当这儿是家不成,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陆东承脚下一踉跄,回头一看准备送客的女人。 “我没别的落脚处,还请多担待了。”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 “天下之大,总有你容身之处,不必太委屈。”庙小,大佛请自便,三炷清香请佛上西天。 “此处山明水秀,伏虎相佑,我自是林鸟归山,栖于福木。”想赶走他走断无可能,妻小在哪他就在哪。 “喂,你要我说白一点吗?如今你的伤势已然好转,再也没理由留下来养伤,你能走赶紧走,不要将你的仇家引来。”想当初他一身的血,可想而知仇恨有多深,非要他死不可。 低沉一笑的陆东承微摇头,“你的麻烦也不少,光是陆家人就够你愁白发了,你拉仇恨的本事也不小。” “不用你提醒,要不是你的百般阻拦,我早让人解决他了。”养虎为患,不除反害其,身,对付恶人,她从来不手软。 “我也是为了你好,他若有事,你岂能置身事外?何况他伤得不轻,只怕到现在还在养伤。”以他对二叔的了解,怕死的二叔定会在身边安排高手保护,寻常人等无法近身。 “你这是在威胁我?”意指陆建生伤一好,换她出事,只要她一踏出庄子,飞刀、暗箭等着。 “不,是提醒,那日的青衣人想必你也见着了,以那样的身手能为陆家所用吗?”在他祖父那一代也许行,那时的陆家是开国功臣后裔,得享三代荣宠,深受皇帝重用。 陆家在五代以前是武威侯府,但一代一代隔代降爵,到了陆东承祖父那一代便是武威伯府,当时的皇帝与伯爷交好,有意升他的爵等,重回侯爵封称,甚至是国公。 可惜圣旨拟好未来得及降旨,先来了场宫变,祖父便遭削掉爵位,陆家也就是从那开始败落,逐渐退出勳贵世家。 也是陆家气运未绝,正巧遇边关大乱,武将出身的祖父戴罪立功,率领十万大军前往平乱。只是一去十年,再回来已是身首分家的尸首,新帝因他是前皇近臣而未加予封赐,反而怒责他老贼,未能安邦保国身先士卒,罪加一等,有负皇恩所托。 原本还要论罪,鞭尸三日,但陆东承之父陆达生自请领军,表明要代替亡父未完之志,这才得以入土为安。 几年之后,又改朝换代,这件事便淹没在漫漫岁月中,再无人提起。 今上重文轻武,武将的功勳再大也少有封侯,最多像陆家这般死后封赏,留了个名福荫后代子孙。 “你想进京调查此事?”青衣人是高手,要不是他被于谨之牵制住,她也无法趁机偷袭。 想必对方也是反应不及,有些轻敌,没料到一个带着孩子讨生活的农妇居然藏有暗器。 他惊讶她对事情的敏锐,明明半点口风未漏,她却能从中听出端倪,“不全是为了那件事……” 陆东承想潜回府中,暗中查探叔父是否和六皇子有所关连,他父兄的死二叔是不是知情,他是推波助澜者,或者曾试图阻拦,不过暗卫的出现都昭示二叔牵涉在内。 顺便他也要拿回取款的印章,以及他藏起来的长房私产,将军府就留给二房无妨,希望他们保得住。 “还有你的仇家?” 他一噎,笑得苦涩,不敢说出口两人的仇家有可能是同一个,他不会允许自己一辈子隐姓埋名,做个有家归不得的游魂。 “我不知那人是谁,不过发生过的事总会有迹可寻,我要找出当初想杀我的人,再看看谁是幕后主使者。” “你查得出来吗?”她体内蠢蠢慾动的检察官之魂又想跳出来查案,可是她把它压了下去。 因为她已经不是司法界先锋罗琉玉,而是被大户人家丢出门的弃妇陈婉娘,和离是好听的场面话,事实上她就是夫家不要的媳妇,弃之于外,妇德有瑕,难容于世。 她能理解原主的无处容身,厌世自缢,但她不赞同以死来换取解脱,以为一死便能了却尘缘,原主非常自私,不配为人娘亲,她在死之前可有想过她一双年幼的儿女,独留没娘的孩子在那险恶的陆家,到时可还有他们的一条生路? “事在人为。”他相信事无绝对,总会找到出路,之前他还一筹莫展,全然不知从何查起,如今隐隐有一道曙光,让他有循线追查的线索,这已经是老天在帮他了。 “不怕有命去,没命回?”他两次都伤得重,命在垂危,若有第三回,只怕阎王爷不放人。 “不会有危险,我只是在京里走动,没有人认得出我是谁。”陆东承认为他不过世回府一趟,自个儿府邸能暗藏什么危机,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到长房院落。 “也就是说现在的你不是原来的你,一把胡子是为了遮掩你本来的面目?”罗琉玉拉着他胡子,想试试是真的还是黏上去的假须。 啧!会疼,下手真狠,她跟莲姐儿果真是母女,动不动就扯人胡子。“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 “你不如晓得越多的人死得越快吧!”有一种人口风最紧,绝对不会拽露秘密,万无一失,那就是死人。 陆东承面色凛然,“我不是和你开玩笑,若是我的猜测无误,只怕会扯出不少人。” 他不敢说是达官贵人,但在朝中一定官居高位,和六皇子扯上关系的肯定是一张大网,大肆网罗能为他所用的人。 兵权。 蓦地,他一震,脑海中浮现这两个字。 如果六皇子有争储野心,那么他便需要三样东西——人、财、权,即是人才、银子、权利,缺一不可。 而武将虽式微,被文官压得没喘息余地,可争储一定要有足够兵力做为后盾,才有一争的优势。 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谁手中的兵多,兵强将勇,谁就有可能问鼎九龙之巅,睥睨脚下的蝼蚁。 “我也没当是玩笑看待,所以你一路平安,别再回来了,省得拖累庄子上的人。”她有更重要的人放在第一位,而他排在最末,可有可无,哪天横死路边,她会看在相识一场的分上为他收尸。 他想一笑带过,却发觉心情异常沉重,她要他走是认真的。“我会回来的,在离开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罗琉玉闻言,立即怒目相向,“不听。” “婉娘……” “陈娘子。”她垂目。 “是,陈娘子,这件事与你有关……”他忍不下去,如果能活着回来,他不想再有隐瞒。 “于谨之,我不管这是不是你的真名,但我不想知道太多你的秘密,你把嘴巴闭紧,不要害我死得太早。”从他有意无意地和他们娘仨靠近,罗琉玉猜出他必定与他们是旧识,是认识他们的故人。 可那又如何,她不是原主,对他毫无记忆,和陆家也断绝关系,不再往来,即便原主和他有某些牵连,那也与她无关,她大可不必承接原主的前尘往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如云雾散去,再无踪迹。 “这事很重要……”他很后悔没一开始就与她相认,以致于这会儿想认不能认,说什么都多余。 她截断他的未竟之语,“再重要也没有我的命重要,还有两个孩子,我们只想平静的生活。” 平静的生活……他也想要呀!但事与愿违,“你要小心陆家的人,我觉得他们最近会有所行动。” 人在她手中被弄残的,粮食又没弄到手,陆东阳几人岂会尚罢干休? 他这二房的弟弟文不成武不就,只会耍嘴皮子,好逸恶劳,贪图享受,他在的时候就常为了一点小事和人大打出手,和京中混混私交不错,更和一群轨裤子弟称兄道弟。 陆东阳欺善怕恶,最喜欢收集美人,生性好色,也舍得花银两结交朋友,因此猪朋狗友很多,若想做什么坏事,他一喊就能有来者上百。 没有好处的事不会做,一说到银子像见了自家祖宗似,捧在手上不肯放,谁来跟他抢便是他仇人,欲除之而后快。 “我哪天没防备着,只差没在门口挖壕沟、设陷阱、排箭阵了。”她也不是毫无防范,只是没他看见的劳师动众,从陆家出来的那一日,她便未雨绸缪的做好万全准备。 “婉……你自个留神点,别由着性子来,与人硬碰硬……”他发现他真的不了解同床共枕的妻子,她很多作为都与他想像中背道而驰,让他不禁怀疑曾经温婉多情的她是装出来的。 不过想想也对,身为太傅之女岂无两手保命绝招,在那豺狠虎豹环伺的府里,亲爹不疼,后娘又百般算计,同父异母弟妹对她不怀好意,就连看人下菜碟的下人们也多有刁难,不把她当大小姐看待。 幸好她有个睿智的祖母在背后护着,救了她不少在后宅生存之道,她才能有惊无险的度过后娘的暗算。 陆东承以为陈婉娘的强悍性格来自娘家的教导,他们的相处时间太短,以致于两人尚未对彼此有更多了解,她多有隐瞒,不相信做丈夫的他能护她一生,因此暗暗隐藏真性情。 好在他这么想,不然陈婉娘换了灵魂的事必定保不住,亲近的人一看便知不同,而最疼她的祖母已经不在了。 其实她是有陪嫁丫鬟四名和一名管事嬷嬷,但嬷嬷老了,她让嬷嬷养老去,丫鬟们到了年岁也该嫁人了,就在罗琉玉穿来的前一个月,原主正好嫁掉最后一个丫鬟。 也就是没有自己人在身边,原主才会孤立无援被泼了污水,接下来服侍的人全是二房安排的眼线,暗中用言语刺激、逼死原主。 重生而来的罗琉玉何其敏锐,不消三日便发现其中异状,因而拖着刚痊癒的病体找人牙子买人,她离开时并未带走陆家半个人。 “得了得了,要走就快走,还啰啰嗦嗦什么,这世上没有谁少了谁就活不下去,我死了丈夫还不是活出另一番天地?他不死,我还摆脱不掉陆家那群吸血水轻。”所以她一直觉得老天爷待她不错,来的正是时候。 他还活着……看她不耐烦的挥手,陆东承有口难言,苦在心里。“我走了,保重。” 千言万语化为惆怅,无语凝噎两样情。 “等等,这个给你。” 一个青光瓷瓶掷了过来,接个正着的陆东承睁目一瞧,心头暖意融融,眼底浮笑,一丝情意涌现。 这是一只青花瓷瓶,不大,就两寸高,但里头的东西弥足珍贵。 “真的不多了,用完就没了,你给我省着用,别以为是大白菜满街都有,看在你对我女儿好的分上。”那是她的命根子呀!存了一个月才有的灵液,真舍不得送人。 看她别扭又不舍的神情,陆东承好笑地扬唇,他将青花瓷瓶收入怀中,带着妻子所赠的十二连弩,在阳光普照的和风煦日里,骑着一匹老马往京城方向行去。 第六章 进京逢故人(2) 在他走后,罗琉玉吁了一口气,不知是庆幸人终于走了,还是感慨人事无常。 相处久了,还是有感情的,她的心还是不够硬,做不到绝对绝情。 “娘子,那个大胡子走了?” 看见窗户下方一颗脑袋探了出来,不免有气的罗琉玉拿手边的杯子一砸,“舍得回来了?我以为你死在外边了,准备打幡招魂,三桐,魂兮归来,别做孤魂野鬼。” “也才三日……”娘子好严苛,又要马跑得快,又不给好草料吃,只会奴役苦命人。 “嗯——”她音一沉。 缩着脖子的三桐呵呵干笑。“娘子英明,你交代的事奴婢都办好了,此时的陆家鸡飞狗跳,乱成一团,肯定没心思找咱们麻烦。”娘子这一招真是狠毒,釜底抽薪,看得她既佩服 又心惊,如果用在她身上,铁定尸骨无存。 “和你的师门联络上了?”她正需要用人,多来几个武林高手吧! 三桐面上一讪,僵硬地点头。 她是有师门的,之前她和同门师姊吵了一架便跑了出来,带着一把剑和几两银子出门闯荡,谁知涉世未深的她竟然遇到师父的对头,那人一见她落单,便对她拳打脚踢,逼她去偷师父的碧血剑,她不肯,那人便把她打个半死,卖给人牙子好出一口气。 奄奄一息之际,罗琉玉来了,她的求生意志大爆发,抱着人家脚踝不放,这才得以存活下来。 “不用太多人,三五个就行,来给我看门、做护卫,要能打耐操的,光吃不干活的不要。”她不养闲人。 “娘子,我们庄子住得下吗?”她实在不想再见那些师兄弟姊妹,让他们知道她蠢到被人算计,沦落为婢,多丢人。 “你放心,我把后山买下来了。”足足花了她两千四百两银子,真心疼。 闻言,三桐完全呆住了,娘子好大的手笔,居然全买下了,她不是口口声声说缺银子吗? “娘——” “字写完了吗?” “呃,还没。” “去练字。”她的字太差了,难以入目,不练不行。 “娘,我又不考状元,字不用写得太好,我会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我背一遍给你听好不好?”莲姐儿软糯的嗓音特别甜腻,彷若那刚破壳的小乳燕,娇嫩清软。 看着依在怀里撒娇的女儿,罗琉玉面色柔和轻抚她头顶,“习字是为了修身养性、涵养气韵,字不正,人不端,由字观人,我让你把字练好是希望你能静下心,凡事多看、多想、多用心,陶冶性情。” “可我们是种田的,识字要干什么,我们把庄稼种好了就有新衣服穿呀。”她讨厌写字。 庄子里有个书房,藏书还不少,从四书五经到诗词杂记,还有乡野趣谈一类的杂书,应有尽有。 孩子的爹从军前是读书人,因此藏书只多不少,罗琉玉在离府前做了一番大搜括,把陆东承用过的文房四宝,以及她认为值钱的字画、古籍,用得上的书册全部打包。 就连她自个儿都不晓得这些东西比她的身家还值钱,一股脑地全往庄子的书房放,当陆东承看到一幅千金难买的“春晓拂月”就挂在靠窗的墙上经风吹日晒,他嘴角直抽搐,哭笑不得,只差没说上一句——败家娘子。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清姐儿说的,她说能吃饱就好,识字无用。”别人都可以在田边捉炸猛玩,为什么她不行? 清姐儿是耿家两房人唯一的女儿,十岁了,平常还算得宠,不过农忙时还是要下田帮忙,割稻、捡麦穗。 “那你想像清姐儿一样割猪草喂猪、赶牛下田,还要煮饭、洗衣、喂鸡。大冷天的在地里拔草,没糖吃,有时候还浑身鸡屎臭?”她道出农家生活的辛劳,点醒女儿。 “不要、不要,我不要一身鸡屎味也不要干那么多活,莲姐儿还小,会累死的。” 听着娘一一细数,莲姐儿小脸发白的直摇头。 “那要不要练字?” 证儿点头如捣蒜,就怕她娘丢个竹蒌子让她上山割草。 “你和清姐儿不同,他们家世代是在田里讨生活的庄稼汉,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有好的出路,也读不起书,而你出身世族,是你爹的嫡女,他曾是读书人,你想丢他的脸吗?”她不敢说让女儿重入世家,当个官家千金,但起码身为大家闺秀,要能文识字,明事理、知进退。 莲姐儿蔫蔫地抱住娘的手,“人家只是想问胡子叔叔去哪儿了,莲姐儿好久没见到他了。” 哪有好久,也就十来日…… “他回家了。” 一提到于谨之,罗琉玉的心情有些乱糟糟,他这一走,也不知道有没有遇上追杀他的人,没死难道不该托人报个信?无声无息的,无端让人焦虑。 “这里不是他的家吗?”她睁大眼睛问。 “不是,他有自己的家。”人都有家,只是回不回得去。 她也想家,可是她与家之间隔的不是千万里,而是两个时空,她再想也回不去了。 此时的陆东承的确在自己的家中,他躲躲藏藏数曰,还是找不到出府的好时机,内心焦躁不安。 他打探到六皇子的确有意角逐那个位置,正十分积极的招兵买马,任何对他有利的官员、世家都想拉拢,还把自己人安插入兵部,插手兵部的调度和粮草,以及人事。 六皇子很聪明,晓得有兵才是大爷,他先掌握了军队,日后便有一拚的实力,再来控制朝中的官员,增加自己的势力,到时文官开路,武将压阵,事成指日可待。 “谨……谨之,你放下我自个逃吧!少了我……咳、咳……我这个累赘你才走得掉,毕竟这是你自……自幼长大的府邸。” “说什么浑话,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我要做得出这种事与畜生何异?”他承认若是只有他一人,早从泥沼中脱身了,回到有妻儿的庄子,可是他怎能见死不救? “你仁至义、义尽了,我不怪……怪你,这是我的命,打从我入了三皇、皇子府后,我就知道会有这……这么一天。”要么功成身退,要么命丧其中,他从不想要高官厚禄,只想江家人能善待他人。 江半壁和陆东量同窗,但年长两岁,同在一个书院就读,两人交情不深,仅是点头之交。 后来,两人前后脚进入国子监,这才有更深的往来,有时下下棋,有时饮两杯酒对月吟诗,或是登高望远,抒发忧思,谈不上生死之交,也有几分同窗之谊。 陆东承代叔违赴边关的同时,江半壁也因过人才智而被三皇子府收用,由一开始的长史做到如今的心腹幕僚,知晓三皇子的私密事,以及皇子府的大小事。 “三皇子呢,他为什么不出面救你?”仅仅是个徒有虚名的将军府而已,三皇子的人若来带人,相信没人敢来阻拦。 面无血色的江半壁惨淡一笑,“陈州、历阳一带蝗灾酿祸,三皇子奉旨镇压清剿山匪,以及发放赈灾粮食之事。”以赈灾名义剿匪,三皇子也想以此立功,博取美名。 “你为什么没去?”如果去了,就不会遭此劫难。 “因为我要留……留下来筹粮食……”他收粮的动作太大,以至于引起六皇子的不满,认为他刻意和自己作对,趁他不备派人捉了他,顺便斩断三皇子的羽翼。 去年又涝又旱,粮食存货原本就不多,今年的秋收还有几个月,因此在收购上十分困难,他打算先送出一批,随押粮队伍同行与三皇子会合,然后沿路再收些粮,暂时缓和局势。 可惜被抢功了,整装待发的粮队被六皇子的人带走,打着自己的旗帜前往陈州,以此收取民心。 “你少说点话,保留元气,我待会再出去探一探。”都几天了,那些侍卫不可能一直防守严密。 “拖、拖累你了……”他说得虚弱,气若游丝。 “别说什么拖不拖累,若不是我二叔和六皇子那帮人有所句结,我也不会发现受困在府中的你,以我们的私交,于情于理都该伸出援手。”见死不救非大丈夫所为。 陆东承进京后,先找了间小客栈住下,他大白天出外打探消息,入夜后又在花街柳巷中走动,沾到女色和酒气的男人口风比较松,黄汤下肚话就多了,口沫横飞的自吹自擂,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全留不住。 待了几天的陆东承收获不少,套出很多不为人知的秘辛,他一脸大胡子,被人误认生性豁达的江湖中人,因此很多人乐于与他交谈,勾肩搭背的当作兄弟,酒一喝就无所不聊。 其中不乏投投靠六皇子的人,以及六皇子派的官员,一说到与六皇子有关的话题,大家都与有荣焉,认为六皇子必成大器,一副他已是储君的样子,力邀陆东承加入他们的阵营。 在查得差不多,心中有底后,陆东承决定趁夜回虎威将军府一趟,拿了他的东西就走,不多做逗留。 谁知到了将军府以后,他竟找不到原来的院落,长房的人都离开后,将军府落入二房手中,陆建生夫妇做了一番大变动,把墙拆了,改了新格局,把长房院子分成好几个小院,分别住了他几个小妾和庶女。 看到自己的屋子出现浓妆艳抹的妖娆女子揽镜自照,陆东承一口血都快吐出来了,他的院落竟被人糟蹋到如此地步,叫他如何不怒? 而后他看见二叔坐在竹榻上被人抬来,他的腿已然残了,因此脾气变得很暴躁,对着宠 爱的妾室不是打便是骂,行径粗暴。 看到这样的情景,他心情有些抑郁,正想离开往书房走,不料听见令他错愕不已的事。 原来陆东阳被捉到和父亲新纳的小妾偷情,他宣称是走错房间,迷迷糊糊以为对方是自己的小妾,两人翻云覆雨一番才知睡错人,他吓得立即清醒,想赶紧走人。 哪知道一个送夜宵的丫鬟推门而入,见到两人衣衫不整的样子便放声大叫,把人都引来了。 陆建生气得双手发颤,命人将孽子狠打了一顿,陆东阳被打得皮开肉绽,卧床数日不见好转,他娘哭得死去活来,先骂了老的下手太狠,又怨小的太不挑了,一朵残花、一块烂肉也吞得下去。 总之是闹得一团乱,一家子没了主心骨,躲在暗处的陆东承有些难受,就二房这德行,将军府要毁了。 但是,他有种异样的感觉,这似乎有人暗中操纵,让二房父子乱上加乱,无暇他顾。 不自觉,他想到妻子婉娘。 而他没猜错,这的确是罗琉玉的手笔,上回她提过一句,事后果真这么做了,让人使二房夫妻离心、父子失和,彼此间的裂缝越扯越大,陆建生一家过得越不好,她越春风得意,高坐烽火台看两狗互咬。 而后想去书房的陆东承因格局的变动而走向后花园,书房离假山很近,他正要绕过去,忽见假山后头走出两名青衣暗卫,身上有浓厚的血腥味,他忙往阴影处一藏。 等暗卫走远了,他才想到假山下方有个地牢,但许久未用,他也几乎忘了有这么个地方,因好奇而下去查看,当他看见双手受缚被高高吊起的人时,心中无比震撼,再瞧瞧此人面容,竟是熟人江半壁。 “谨之,你是好人……”却生错了人家。 若非先认出他的声音,两眼肿大的江半壁也不敢相信眼前一脸胡子的男人会是昔日同窗。 陆东承苦笑,“好人没好下场,我被四处追杀……” 他有家归不得,如哑巴吃黄连,苦在心中无人知。 江半壁一笑,却呕出血来,“你比我……幸运,还活……活着……我快不行了,你……跟我娘说,叫她别……别等我了,我下……下辈子再做她……她的儿子……” 看着他口中不断涌出的血,陆东承知道江半壁撑不了多久了,可是他想到江半壁多病的娘以及两人往日读书的情景,眼眶一红,取出罗琉玉临行前给他保命用的青花瓷瓶。 “咽下去,喝了就会没事。”别无他法了。 “这是……什么?” 清凉的甘津滑入口中,一股淡香溢满口腔,眼中失去光采的江半壁像濒死的人吞咽最后口气般啜取那一点点灵液,蓦地,他的手有力的捉住陆东承手臂,目露神采。“这是神水吗?” 第七章 多个拖油瓶(1) “二牛,把那几只虫子给我打出去,若再来吵我午觉,就用马蜂窝砸向他们!”罗琉玉发怒了,这些不死心的,想死不怕没鬼当。 “是。” 一、二、三、四、五……一共七个马蜂窝,依大小高低挂在内墙的白杨树上,嗡嗡嗡的马蜂飞进飞出采蜜,仔细一数有上万只吧,寻常孩子们是不许靠近的,免得遭蜂螫,而大人知道其危险性也不敢靠近,远远地避开。 而说来也怪,马蜂并不叮二牛,好似知晓他是养蜂人一般,只会绕着他飞而不攻击。 这情形让人看了啧啧称奇,直道傻人有傻福,人厚道连马蜂都晓得。 “娘子,你这几曰的心情不太好,要不要喝点降火的?”三桐忍不住开口提醒,免得其他人遭池鱼之殃,连四喜那傻妞都懂得躲远些。 “你说我火气太大?”罗琉玉杏目一睁,水光闪闪,闪得人头皮发麻。 “是大了些,娘子不觉得吗?”没瞧见她一直站在门外,不敢进门,主子的脾气如风似火,叫人承受不住。 “你是说,别人来占我便宜,我还得和颜悦色的请对方喝杯凉茶吗?”看来大家都误解她的性子了。 “不是,至少也别恶言相向,你说过要好好相处,给人方便不会少块肉。”你好我好大家好,多给人一条路走,少一个敌人,这是主子自个说过的。 “怎么好好相处?看我一个落单女子就想来占便宜,还大言不惭要买我的肥料,一袋三文钱,换成是你卖不卖?”他们算哪根葱哪根蒜,也敢欺到她门口。 罗琉玉做的有机肥料相当成功,她试着往田里洒了几次肥,那稻子长得比别人家的快又高,不仅秧子油油绿的,还提早结穗,人家看了十分眼红,便暗地打探她用了什么法子养田,使稻穗提早开花。 这天底下没有什么事瞒得住人,很快地大家都晓得她用了自制的肥料养地,所以稻子长得快。 有些人家虚心的请教,不藏私的罗琉玉便一一告知,希望大家都能大丰收。 但也有几户人家惫懒,不想自己动手,做个肥料要等好几个月后才能使用,他们立时想要,所以就上门讨了,还以施恩的嘴脸,说一袋土而已,能值几文钱,山边一挖就有了,只肯给个三文意思意思。 但此土能和彼土比吗?这是有机肥!和那些烂泥土不一样,想要她就该给呀?作他的春秋大梦! “娘子,能卖钱为什么不卖,顶多提高几文钱,他们爱买就买,不买是损失,于娘子你并无干系。”她常说,银子不够用,那送上门的钱子钱孙为何不要。 罗琉玉眉头一挑,似笑非笑,“你其实是对方派来卧底的吧?” “娘子……”三桐都快哭了。 “收了多少银子?”见者有分。 当她不在。 “你的师兄弟姊妹几时要来,他们不知道让人等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吗?”罗琉玉双眼水光闪闪。 三桐讪笑地缩着肩,“快了、快了……” “是骑乌龟来的吧!的确够快。” 三桐干笑,有想死的念头,主子最擅长捅的是无形刀,三言两语刺得人浑身都疼。“娘子,你是不是在担心胡子大哥的安危,他实在太不应该了,也不想想娘子救了他几回,居然不知感恩图报……” “闭嘴,少给我提到那家伙。”一提他,她就满肚子火。 “不提、不提,可咱们莲姐儿赔记着,一天问三遍大胡子叔叔什么时候回来。”不知怎么这一大一小竟这么投缘,除了主子外,莲姐儿最喜欢缠的人居然是大胡子,连她哥哥都往后靠。 “就说他死了。”她冷漠地说。 他若是说不回来了,她还能当他是一个烟火般的过客,火花一熄灭便了了。 偏偏他还一再强调无处可去,办完事便回庄子,让她心里老挂念着这件事,担心他是不是死在外头。 明明不相干的人,却一再影响她的情绪,她能不恼不怒吗?就算养条狗也不希望它死于非命。 “娘子……”这话太伤人了。 三桐正绞尽脑汁想劝,突然听见二牛的声音传来—— “回来了、回来了,大胡子回来了……”二牛大声的喊着,显得很高兴。 “回来就回来,喊得像捡到金子似。”骤地站起的罗琉玉又坐下,一张晚娘面孔阴沉得像五月的梅雨天。 “他背上还背了个人。”四喜跟着一喊,她两眼如鹰目,看得又远又清楚。 “什么?” 自个儿都是寄人篱下的,还附带一个拖油瓶? 罗琉玉坐不住了,直接往外走,穿过穿堂到了前院,就见一脸通红的于谨之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他一脚重、一脚轻的走着,显得很吃力,几次差点要往前扑倒。 那两只腿是抖着的,脚下的鞋沾满泥沙,鞋底磨得轻轻一戳就破,鞋子前端露出两根脚趾头。 这是一双新鞋吧!她记得是托耿大家的替他缝的,才不过十来日就变得像旧鞋,他是走了多长的路? “快……快救他……”嘴唇都干裂了的陆东承声音沙哑,他眼睛是红的。 “你先顾好你自己再说,我看你也差不多快倒下了。”救了别人,赔上自己,他遗真有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奉献精神。语带嘲讽的罗琉玉面上多了一丝恼意。 “甘露水……” “没有了,都给你了,你当我是树藤能一直滴出水?”一说完,她自觉好笑,她不就是一根人形藤,每天挤出两滴灵液,自用不够还要哺喂众生。 “他伤得很重……”他腰弯得几乎挺不直,却还不忘心系友人安危。 “看得出来。”除此之外,她也看出他快上气不接下气了,“二牛,把人接过来,让他先躺平。” “是,娘子。” 陆东承背了那人走了一路,到现在一双腿还在打颤,二牛只用一只手往背上的人腰腹一托,直接送进客房的床铺。 背上一空,陆东承深深吸一口气,腿一软就坐了下来,原本红得发紫的脸色转为青白。 “三桐,给大胡子倒碗水,我看他渴得彷佛喉咙快要烧起来了。”他脸色这么差,嘴唇都干裂,分明是脱水现象,他是多久没喝水了? “是的,娘子,你心肠真好。”早就端来一碗开水的三桐嘻嘻地送上前,对主子挤眉弄眼。 瞧,不用担心了,人都回来了,你的火气也该熄一熄吧!很高兴就笑一笑,别抿着唇瞪人了。 “我心肠不好就不会买下你,想想你花了我多少银子?” 三桐被买回将军府时已是入气少、出气多,只剩口气吊着了,那时的罗琉玉灵液不多,她自己也非常需要,因此只给了三桐三滴,暂时吊着她的命。 她找了位老大夫来医治,刚好对方还是太医院退休的太医,医术很好,在他的医治下,三桐的伤好得很快,没几天就能下床,再敷了几天药,连疤痕也不见了,肌肤白白嫩嫩的。 可是那药钱出奇的高,因为用了上等的好药,那原是给宫里的娘娘用的,老大夫是这么说的,所以他的诊金也不低。 当时她手边能用的银钱不多,付了这笔钱,他们不知道能撑多久,幸好适逢灾年,别人遭灾她得利,财神爷送金元宝来,她不笑纳都对不起老天爷的厚爱。 “娘子,不揭人短。”她还不起那么多钱。 “我不揭你短,难道还揭你长吗?滚一边去,把小李叫过来。”没瞧见这里有伤患要救助,她那是什么眼神,莫非和四喜处得久了,染上她的傻里傻气? 小李是三姓村的村医,三姓村离庄子约五里远,牛车来回约两刻钟左右,小李的爹也是大夫,这附近的人都叫他老李,以此做为区分。 不过小李也不小了,三十多岁,他的大儿子也快能接他的衣钵。 不过小李比老李好的不是医术,而是医德,虽然他治病医伤的本事没差多少,可是从不向外泄露病人的隐私,也不会过问过多私事。 而老李就不同了,他会视一时喜恶随便开价,嘴碎得像三姑六婆,好道人是非,而且贪财,别人一给他银子,他就什么都说了,除了老婆、儿子不卖以外,谁都能卖。 “婉娘,他是我朋友,你救救他!”歇了好一会的陆东承仍站不起来,面色发白。 “陈娘子。”瞧他喊得好像她和他多亲似的,忒不要脸。 “是,陈娘子,他还在流血……”面对她的固执,他有些无奈的轻笑。 “我给便的那瓶子灵液呢,给他喝下不就得了?”他自己有能力救入还来求她,真把她当冤大头呀! “喝了。”整瓶都让他喝了,才勉强救回他一条命。 “喝了?”她讶异。 陆东承往后一靠,靠着床柱,“我发现他时,他已全身是伤,还发着高烧,我看他快撑不住了就喂他喝甘露水,原本是有起色了,烧也退了,可当我们准备逃出去——” 罗琉玉精准的捕捉到关键字,“从哪里逃出去?”难不成他被捉了…… “虎威将军府。”一个他死都要回来的地方,没想到才短短数年就成了困住他的笼子,让他迫不及待想出逃。 罗琉玉目光一闪,“没逃成功?” “不,逃了。”要不然她就不会看见他们。 “所以你是逃成这样子的?” 看她在打量自己,他忽地低声轻笑,“至少我还活着,不是吗?” 陆东承救了江半壁后,把他带往书房躲藏,幸好书房的格局没变,整排的书架后面是有间能容人的暗室。 当他把江半壁安置好之后,出了暗室找自己要的东西,同时也查探往哪个方向出府较为妥当。 就在他顺手往厨房拿一些吃的喝的时,地牢那边传出骚动,青衣暗卫发现江半壁不见了,当下将军府全面封锁,之后有更多的青衣暗卫来大肆搜捕。 眼看着逃不出去,陆东承再度退回书房暗室,一路上十分惊险的躲过重重围捕,这才顺利脱身。 青衣暗卫在将军府待了五天,他们也躲在暗室不敢出去,但是很快吃的、喝的就没了,再不出去就只有等死的分。 好在陆东承运气好,遇到被贬为仆役的老管家,他一眼就认出自家少爷,老泪纵横地帮他们逃出将军府。 只是在出城门时,有六皇子的爪牙盯梢,两人再怎么小心还是被发觉,于是拔膝拼命往城外跑。 本已有好转的江半壁中了两剑,因曾喝过灵液的缘故,所以血流得不多,还能勉强在草丛中躲藏。 两人躲了好久,确定已无追兵才从藏身处走出,但江半壁已经撑不住,走了两步便晕了过去。 见状,陆东承只好背着他走。 只是从城外到庄子有一段不算短的路程,同样身上有伤的陆东承背上再加上一个男人的重量,他走得步履蹒跚,可他没想过放弃,就想赶紧进庄子找罗琉玉救命。 “我借你的马呢?” 听到这话,陆东承怔了一下,人命难道不如一匹马?“京城的客栈里。” “有马不骑,你偏要走路,你到底是有多傻呀!”虽是老马一匹,但跑起来不输战马,就是不耐久跑,跑久了会喘。 人只有两条腿,可马是四条腿,再不济轮着骑,也能减去一些负担。 “呃!”他呆住。 对呀!他怎么没想到呢? 因一脸的胡子,旁人看不出来他懊恼不已的神情,可他黑瞳透着羞恼,为自己的迟钝感到自责。 “谁要看诊呀?”背着药箱的小李大夫的喊声传来。 “喏!那两个。”罗琉玉洁白的下巴一努。 “先看哪一个?”他是拿银子看病的大夫,人家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伤得最重的那一个。”她还分得清轻重缓急。 小李大夫看了看床上的那个,又瞧瞧地上的这个,开了药箱,拿出银针,“陈娘子,下手别太凶残,你看你一家健健康康,可我每回来都见血,而且还是快见祖宗的重症。” 他两手各持一银针,往陆东承的头部的穴道一扎,以指轻拈,再抽插两下,接着又下两针,左右各四针,嘱咐陆东承,“等一刻钟,别动,你气血冲脑。” 一说完,他又走到床边,仔细的给昏迷不醒的江半壁把脉,眉头一皱,就让二牛脱掉江半壁的上衣,他先用自带的药水清洗伤口,然后上药,接着走到桌边提笔开药方子。 “小李,嘴巴仔细点。”关她什么事,她做好事反而成罪大恶极了?她冤死了。 “你用男人用太凶了,还一次两个。”小李大夫啧啧的取笑,一副她占山为王的样子,强抢良家男。 “小李,你知不知道我的拳头有多重?”她素手握成拳,还颇有威胁力! 干笑的小李大夫连忙关上药箱,“开开玩笑,博君一笑嘛,你别太在意。” “攸关女子名节,我让你当笑话看?嗯一”她拖长了音,小李大夫的嘴唇抖了一下。 “我……呵呵!是大夫,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病痛,你了解的……” “若非你是大夫,我让你一脚长、一脚短的走出去。”把脚打断了便一长一短。 小李大夫讪笑的一抹额头虚汗,把开好的药方递给她,“这一个,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一天五次,连续三天,之后是一日三回,再吃上十天,他的外伤居多,内伤不重,主要是得养,养一养就没事了。” 他指的是江半壁,看着严重实则不然,药一眼便能减轻伤势,不过文人身子太弱,一受点伤就撑不住。 “大胡子看着没大碍,可他一口气提着没放松,反而伤了心肺,堵住的气血往上冲,脑子容易受损,我用银针将气血疏通,你多弄些清血袪淤的汤水给他喝,养个两三个月也就好了。”伤在内里不好治,得徐徐图之。 “要这么久?”银子、银子,全是银子,一个讨债鬼还不够,再来一个补一双,坑她坑得全无羞耻心。 小李大夫睨了她一眼,“那是我医术好才好得快,你找河西村的周大夫瞧瞧,他没跟你说要半年以上,还要人参、血燕等药材滋补,我小李的名声让你扔在脚下踩。” 他说得好不神气,彷佛都要得道成仙了,神仙下凡,药到病除。 “得了,别炫耀了,三两伎俩也要上天了,你敢开脑剖心吗?” “什么开脑剖心……”她要杀人不成? “没什么,一刻钟了,他头上的针能取下吗?”插着怪可怕的,感觉像针包,左插一根针、右插一根针。 “嗯!是该拔针了。”小李大夫依先后顺序拔针,先拔出一根放在鼻下一嗅,仔细观察,再拔出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四根针尾都沾着黑血。 银针一起出,陆东承苍白的神色变得比先前好多了,两眼有神。 “小李大夫,多谢了。”他觉得胸口不闷了,通畅许多,呼吸间再没有疼痛感。 “不谢,我拿诊金的。”他笑呵呵的伸出手。 “于谨之,记得还我银子。”罗琉玉一脸凶相的掏出银子,说这两个男人不是她养的都没人相信,谁会替别人付钱呢?不是钱多就是傻子,明明她两样都不是。 陆东承失笑地点头,“连本带利。” 他的全是她的,夫妻本一体。 “嗯!”这还差不多。 第七章 多个拖油瓶(2) “大胡子,你可以站起来了,走两步看看。”总要把人治好了,要是出了事,那头母老虎还不拆了他的屋子。 “好。”陆东承扶着椅子缓缓起身,他觉得站稳了,便把手放开,还有些无力的双脚往前一迈。 蓦地,砰的一声。 陆东承双眼一闭,往后一倒,怎么叫也叫不醒。 “小李——”这个庸医! “别嚷、别嚷,我瞧瞧。”小李大夫伸手一把脉,随即松了一口气,笑了。“没事,力竭虚脱罢了。” “虚脱?”他还真能折腾自己。 “睡一觉就好了,前两天煮点肉粥,不要太油腻,少放点盐和油,让他多吃点清淡的,除此之外,牛奶养胃、青菜清肠,给他补一补,还要记得别让他干重活,多休息、少操劳,不要用到脑子……” “娘,你拿刀干什么?”莲姐儿眨着困惑的星阵,不解的偏着头,模样可爱得惹人怜惜。 “杀猪。” “娘,猪还太小,不能杀。”年哥儿一脸正经,眉头是拧着的,他觉得娘要做坏事。 “不小了,宰了给你吃肉。”这猪是瘦了点,好歹有一身精肉,聊胜于无,填填牙缝也好。 一听到吃肉,两个孩子眼睛都亮了,口水直流。 一儿一女像金童玉女般,粉妆玉琢,一左一右的站在罗琉玉身侧,若非她手中拿了一把锋利的刀,真像菩萨临世,眉心再点一红痣就更具庄严宝相了。 “可是猪在哪里?”好奇怪,看不到猪。 “喏,不就躺在那里?”还打着呼呢! 罗琉玉下巴一努,两个孩子惊讶得睁大眼,一个捂嘴、一个皱眉,都略带惊吓地拉住娘亲的裙摆。 “娘,那是大胡子叔叔。”不是猪。 “娘,杀人是不对的,虽然我不是很喜欢于叔叔,可是他会刻小木马给我。”年哥儿拿人手短。 莲姐儿和年哥儿都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娘,他们不要吃肉了,大胡子叔叔的肉一定不好吃。 看到孩子们认真的神情,罗琉玉忍不住噗哧一笑,“娘要下刀了,拿盆子接血。” “娘,不要……” “娘,不杀——” 亮晃晃的刀磨得很利,毫不迟疑的往下挥。 “咦?” “喔!” 吓至脸发白的孩子一怔,两眼睁得又大又圆,原本是想外跑,找人来阻止两杀人,可是刀子一落下,两人靠得比谁都近,莲姐儿还咯咯笑出声,说要帮娘杀猪。 “他还真能陲,踉猪一样。”都睡了一天一夜,连翻个身都没有。 罗琉玉的手稳得很,一刀下去觉得硬,但刀足够锋利,一把胡子转眼就落了地,她一刀一刀的刮,一寸一寸的显露出陆东承原本的面容。罗琉玉越刮越觉得不对劲,这张脸太年轻了,看来只有二十出头,而且好像在哪见过。 他到底像谁?她心里忽然很慌。 “嗅!”年哥儿讶然一呼。 “咦什么?”罗琉玉就要想起来,猛然被儿女打断。 “娘,他跟妹妹好像。”差别在于一个脸大、一个脸小。 “像莲姐儿?”她心中硌登一声。 罗琉玉一比较,发现两人真有几分神似,她手里的刀刮得更快,前一世她常替父亲剃胡,因此驾轻就熟,刷刷刷,光滑无毛的下颚露出来了,只剩下唇上那一片。 她两眉微拧,真的很像。 “莲姐儿,你站到于叔叔的床头边,脸稍微靠近点。”她来看看究竟像不像。 “好。”莲姐儿娇软的一应。 大脸、小脸一对比,罗琉玉内心万马奔腾,她非常纠结地看看大的,再瞧瞧小的,一颗心直打着鼓。 不敢相信的她又开始替床上的男人修眉,将他的眉毛修成和女儿一样的柳叶眉,再从墙上刮一些细白的粉末往他脸上涂抹均匀,又用门外的土将下巴修饰得短一点,并在两颊打点阴影。 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她吓得倒退三步,一把刀差点握不住,惊悚的盯着那张清朗俊逸的脸。 “娘,他真的很像妹妹。”年哥儿嘴儿抿得很紧,很不高兴大胡子叔叔偷了妹妹的脸。 “嗯!像我。”莲姐儿的反应恰恰和哥哥不一样,她兴高采烈的咧着嘴,笑得好不开心。 “是很像……”罗琉玉脸色不太好看。 说两人没有任何关系,绝对没人肯相信,他们太像了,连小痣都长在同一样位置。 “像什么?”从睡梦中醒来的陆东承还有些困意,声音略显低沉,有着慵懒的沙哑,乍见妻小都在,眼儿一弯,扬唇一笑。 “像妹妹。” “像我。” 两个孩子争着说话,想摸他又不敢,两眼睁得大大的,一个欢喜、一个不悦,盯着他的脸不放。 “你到底是谁?”罗琉玉沉着脸问。 陆东承还没发现胡子被剃了,他微微怔忡,“才几日不见你就认不出我了?我是于谨之。” “你真的是于谨之吗?”她又问。 他露出一笑,“我不是于谨之又是谁?” “要不要给你一面铜镜照照尊容?”她讥诮。 “我的脸怎么了,你又看不惯我的胡……”陆东承不自觉一摸,突地一僵,目露错愕。 他……他的胡子呢! 再垂首一瞧,妻子手中的刀很刺眼。 “想必你会有一个很好的解释。”她感觉很怪,这人为何自来熟,一副和他们三人很亲近的样子。 “我……” “你是沧海遗珠?”她的猜测。 “抢海遗珠?”这是什么意思? “我前公公生前遗留在外的私生子?”这么说就通了,有陆家血脉自然相像。 “公公就公公,没有前。”这字眼真扎心。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长房也有撑门户的人了。 他抿着唇。“不是。” “不是前公公的风花雪月?”难道是旁支? “我不是私生子。”她怎么会想到那边去?即使两人相处时间不长,她总不该连肌肤相亲的丈夫会认不得吧? 对她的反应,陆东承气闷在心。 “那你是谁?”她不记得陆家有其他流落在外的子嗣。 气一吸,他缓缓张口,决定吐出真相,“我是……陆东承。” “我管你东承、还是西盛,你长得像我女儿就是……”不对,他姓陆……陆东承这名字她好像听过? 因为一穿越来就得知原主丈夫死了,所以罗琉玉并未放在心上,也没刻意去打探亡夫的姓名,她只在和离书上瞥了一眼,随即往外一抛,总归是已死之人,也不用再记挂。 因两人已经和离,她又与陆家断了干净,陆东承的牌位放置在陆家祠堂,母子三人离开后也没想到带走。 “我说过,我回来后要告诉你一件事,现在你知道了吧。”既然已经被知道,他也不再多隐瞒,只是如今下巴凉凉的,空无一物,他反而不习惯。 “知道什么?”她懒得猜。 “我是你的丈夫陆东承。” “丈夫?”罗琉玉怔愕,脑子里在消化这个天大的讯息,她有些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冲击。 “我是你的丈夫,年哥儿和莲姐儿的爹——”他再一次重申。 她声音略微尖锐,“你怎么可能是陆东承?” “我为什么不可能是?” “他已经死了。”死得尸骨无存,因为陆东承战死,皇帝才追封他为虎威将军的。 “我没死成。”他说得苦涩。 “没死成?”她鹦鹉学话又说了一遍。 “是,阎王不收。” 所以他死里逃生,而她救了他,没让他死在那山野。 若非一路往京里逃,想查个明白,他也不会在危急之际巧遇上山采野菜的妻子,而她又正好有救命甘露水,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他才能回到亲人身边。 罗琉玉心头乱糟糟,两个小人儿在脑中打架,一个说“很好呀!孩子多个靠山,以后不怕受欺负了”,另一个说“好什么好,人死不能复生,都死透了还来纠缠什么,阴魂不散呀”,厘不清了,她现在脑袋很乱,多个没死成的前夫,她都不晓得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婉娘,我回来了。”陆东承一脸温柔的看着她。 罗琉玉皱眉,回来就回来了,不用敲锣打鼓的宣告,“嗯,于谨之……不,陆东承,你该晓得我们和离了吧?” 和离文书已经交付京兆府衙门,他们不再是夫妻了。 陆东承面上一沉,“我可没同意。”这件事不作数。 “你死了。”死人没有话语权。 “我活着。”他活生生地在她面前,做不得假。 “当初你二叔陆建生代表你签字了,他是陆家家主,一言九鼎。” “二叔的独断独行不代表我,你还是我的结发妻子。”他语气沉如钟,透着一丝浩荡大气。 罗琉玉似笑非笑的轻摇葱白纤指,“你说的不算,因为你已经死了,怎么能作得了活人的主?” 闻言,陆东承苦笑,伸手抚了抚女儿玉白小脸,“别闹了,孩子还小,他们需要有爹有娘。” “闹不闹的你去跟陆建生说吧,当初他千方百计地要赶走我们,有人要他别闹了吗?我的和离书上盖了他的手印,他是陆家的当家主事者,他的决定有谁敢反对?” 即使他“死而复生”也改变不了,和离文书在京兆府衙门有档的。 “婉娘……”他有他的无奈,目前他还不能现身,不能和二叔对上,还要收集更多有利的证据,把潜藏在暗处的敌人揪出来,将危害他们的威胁除去才行。 “陈娘子。”她警告他别想用过往的关系套交情,她不是把男人看作天的陈婉娘,轻易就被三两句温言暖语给打动。 他一叹,“你以前性子温顺,怎么才几年就变得刁钻难驯了,不能好好商量吗?” 她目光一闪,“等你守了将近五年的寡,在府里遭人白眼,无丈夫可依靠,连孩子都被人诞指与人通奸而来,你就该知道为母则强,没什么是一成不变……” 第八章 又给她惹麻烦(1) 罗琉玉用原主所受的委屈来令陆东承感到愧疚,同时也暗喻她为何变了一个人。 人在种种磨难中岂能不变?就连他也变了,由一名捧着书苦读的书生变成手刃敌首的铁血男儿。 情势所逼,谁都会变的。 她自个儿若不立起来,能在一群豺狼的撕咬下活下来吗? “娘,大胡子是我爹吗?”年哥儿板着一张脸,显得严肃,他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从中听出端倪。 反观莲姐儿一脸懵懂,好似听不懂大人们说的话。 “婉娘……”他看看儿子,又望向罗琉玉。 看看儿子脸上的纯真,又瞧着孩子他爹眼中的祈求和渴望,罗琉玉勉强的扯了嘴角,“是,他是你爹。” “可我爹不是死了吗?”小脸上多了固执,他明明烧过纸,捧过牌位,亲眼看爹的棺木埋入土里。 “那是误会,他只是失踪了,可别人找不到他,就以为他死了。” “那我爹真的没死?”年哥儿看着陆东承,表情拧成一团,犹豫着要不要认爹,他很苦恼,这大胡子居然是他爹。 “是的,别人弄错了,你爹没死,他现在回来了。” “婉娘,多谢了。”她虽然坚持自己与他和离,但仍肯跟孩子承认他的身分。 “我不是为你,孩子们不该承受我们大人的恩怨,他要明事理,知廉耻,不要像他爹一样死皮赖脸。”她如今也想通了,他早就认出她了,却装出两人素不相识,以养伤为名赖着不走。 一听她提起自己死皮赖脸,陆东承面皮微红,“我也没你说的那样厚颜无耻,一来我真的需要一个落脚处藏身,二来,你们是我的妻小,我想守着你们,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 基于他的私心,他想和他们多相处一会儿。 在孩子长大的过程中,他从未有一天能陪伴他们,现在他的儿子会读书了,会像个小大人似的摇头晃脑的背书,女儿娇憨可爱,不怕生人,一双水汪汪眼瞅着他,就让他的心融化了。 还有妻子,比起以前的温婉,他其实更喜欢她如今的明艳大方,坚强自信,她看人时一双水眸盈盈亮,如月般皎洁明亮,彷佛要将黑暗照亮。 “爹。” 听到儿子喊他一声爹,话到一半的陆东承热泪盈眶,“嗯!年哥儿,爹回来了,爹对你们的亏欠太多太多了。” “爹?哥哥,你为什么喊胡子叔叔爹……” “他是爹。”年哥儿一副“我很忧伤,别打扰我”的神情,但看得出他还是很高兴有个爹,两眼晶晶亮。 “为什么于叔叔是我们的爹呢?我们原来的爹哪儿了。”她搞不清楚为何自己有两个爹。 “他就是原来的爹。”年哥儿很有耐心的解释,他是疼妹妹、会照顾妹妹的好哥哥。 “那于叔叔是谁的爹?”她又问。 “我们的。”他不是说过了,妹妹好笨。 “原来的爹和于叔叔是两个爹嘛!好复杂,莲姐儿记不住。”莲姐儿沮丧的扭着手指听着稚嫩的声音抱怨,当爹娘的忍不住为女儿的天真笑出声。 两人互视一眼,罗琉玉先若无其事的撇开脸,当没瞧见他眼底的笑意,陆东承则好笑她的故作无事。 “娘,莲姐儿是傻子吗?”明明是同一个人还说两个爹,她想要几个爹呀? 实在看不下去的年哥儿叹着气,暗暗思忖着要怎么让妹妹变聪明点,她这么单纯会被人骗的。 “莲姐儿不是傻子,哥哥坏。”小嘴一嘟,鼓起腮帮子,莲姐儿很生气的瞪着哥哥。 “本来就是,叫你读书你不读,只想着玩。”以后他一定要做个尽责的哥哥,督促妹妹用功。 “我……我有练字……”写了好多好多的大字,娘还打她手板子,说她偷懒,让人代劳。 娘好厉害,她都没说,娘为什么会知道?莲姐儿觉得被罚得很无辜,娘说五张大字,可是她交了还是被打。 “你那叫道士画符,根本不是字。”他每次都要看很久很久才能看出那是什么,横、撇、捺不分,全连在一起。 “哥哥——”她气得大吼。 年哥儿扮了个鬼脸,取笑她字不像字,鸡爪子捉不住笔。 “看来得为他们请个夫子了。”若有所思的陆东承抚着下颚,想着该请来当孩子的先生。 “你认为我教得不好?”她念的书比现今的每一个人都多,教出来的孩子将来肯定博学多闻。 看到妻子不快的神色,陆东承回过神想到孩子是谁教的,连忙补救道:“我是说,不希望你太累,家里家外都由你一人操持,我真的过意不去,想找个人为你分劳。” “我也想当个富贵闲人,啥事不管的看花赏月,可是养了两个烧钱的病号,银子不够用,我日以继夜焚烧自己才攒够你们的药钱。” 一说到银子,陆东承二话不说的掏出一物,“婉娘,这些给你。” “什么东西?”她瞅着他掏出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没去接。 “长房的私产。”若非二叔针对长房的恶意,他都忘了有这一物。 “长房的私产?”罗琉玉一听,忽觉手上之物沉得很,她不晓得该不该接下,毕竟她已非陆家媳妇。 看出她的犹豫,陆东承眼神放柔,“你就当替他们保管,娘生前原本要交给大嫂,他们才是长房长子,可大嫂以无子为由不肯收,这才交到我手中。” 也许大嫂那时已有预感二叔容不下她,因此做了离开的准备,她不想多担一份责任留人话柄。 “本来还有一些首饰、布料、珍品,我偷偷给了两个侄女,当她俩日后的嫁妆,就留下几张纸当个念想……” 这叫几张纸? 看着油布包着的一叠契纸,罗琉玉咋舌的扶额,只觉得头痛,这是房契、地契、数一数有十数间铺子,三座庄子、两座庄圜,良田百顷,还有一座茶园…… 婆婆于氏是江南人氏,因此除了少数铺子和田地在京城外,余下皆在湖广一带,只要不遭灾便获利甚丰。 一下子暴富,她没有被财富冲昏头的喜色,反而眉头深锁,想着这些私产,她上哪来的精力打理? 自家亲娘给的庄子不大不小,她看管起来游刃有余,自给自足还有余粮,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足以养活一大家子人,可是陆家长房的私产多过数十倍,又分散过广,她就算有心也无力去管理,从京城到江南往返一趟要几个月,她光是坐马车就颠个半死,哪有余力查帐?看看先前的蔡庄头就知道,主家没心力管,地里的收成就被庄头私下吞了。 “还有这印章也给你,你随时可以在天下钱庄提领,至于有多少银子我不知情,各地的收入会直接存入当地的钱庄,再由分号缴交京城总号。”他一直征战在外,领的是俸禄,开销不大,自是不会动用钱庄的银子。 “你把这个也给我?”她有种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的感觉,还来不及喜悦就先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他露齿一笑,俊目清朗,少了胡子的面容清逸俊美,一瞬间让人看傻了眼。“男主外、女主内,你是我的妻子,不给你还能给谁?” “我不是。”他们和离了。 显然的,陆东承不在意,在他心中,他们还是夫妻,虽然在热孝中匆忙成亲,可也拜过堂,入了洞房。 “婉娘,我们要为这点小事争执不下吗?”他抱起女儿坐在大腿上,搔着她胳肢窝逗她咯咯笑。 “这是一大笔银子,不是零星碎银。”这是责任,重到她两肩扛不起。 “我相信你。”都是身外之物何足挂齿?读书人视金钱如粪土,即使他已是满手血腥的武将,骨子里还是文人的风骨,不为五斗米折腰。 一句“我相信你”,让本想推托的罗琉玉心中微微一动,看着前夫的眼里多了脉脉流动的光亮,“好吧!我替你管着,缺银子再朝我伸手。” “不会再说银子不够用了?”他调侃。 “难说,若你二叔又想朝我身上打主意,恐怕再多的银两也填不满他的无底,洞。”陆建生虽双腿已残,可不表示他没办法再来找麻烦,只要她过得比他好,他总会想到名目要钱,甚至强取豪夺。 一提到陆建生,陆东承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他搭上六皇子了,这一次我夜探将军府发现他们有所勾结,青衣暗卫便是六皇子的人,他们利用将军府的地牢囚禁人。” “被囚禁的就是你背回来的那个?”以她多年办案的经验一看便知那是遭受刑求的人,全身上下都有鞭打、凌虐的痕迹。 “是,他叫江半壁,是我的同窗。”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不想多谈。 “只是同窗而已?”她目露疑问。 “其他的我不好多提。”六皇子的人还在找人,江半壁的身分不能泄露出去。 罗琉玉冷笑的轻轻一哼,“有什么不能知道的,他待在我这儿就已经拖累我了,若是我一无所知,一旦有事发生,我要做何反应?你要我闭目等死,还是推你们去送死?” “婉娘,知道越少越安全……”他是为了她好。 她一啐,“别用这一套哄三岁孩子的话哄我,我藏匿你们还能置身事外吗?要是别人真找上门,我和孩子只有粉身碎骨的分。” “娘,我四岁了。”莲姐儿插话道。哄她好了,她很好哄,只要给她糖吃,她就会很乖很乖,不吵不闹的听话。 “莲姐儿乖,大人说话,你不要插嘴。”罗琉玉将女儿抱走,让她和儿子玩翻花绳。 莲姐儿一有玩的就安静了,倒是年哥儿虽然陪着妹妹玩,目光不时瞟向爹娘,想偷听大释人们在说什? “没那么严重,你小题大作了,我们一路走来都很小心,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在躲人方面,他已经成精了。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可是从青衣暗卫手中抢人,你又说那是六皇子的人,一旦和皇家扯上关系都没好事,我只是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螳臂挡车的事我不会做。”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别想着蚍蜉撼树。 陆东承很后悔把六皇子的事说出来,若是妻子知晓他出事也与六皇子有关,会不会直接将他扫地出门? 为了孩子和庄子里的安危,她很可能会亲自一脚踹向他,叫他滚。 “于谨之……不,陆东承,你要想清楚自己是在谁的地盘上,就算你是孩子的爹,只要你做的事危害到我们,我会面不改色的将你交出去,你千万不要怨我。”天好地好,自己最好,人若无私,那是圣人,世上做得到的有几人。现在在她心中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和两个孩子。 果然,狠心的女人,陆东承脸微黑,看着一双正在玩耍的儿女,“江半壁是三皇子的人。” “他是很重要的人物?” 又是和皇家相关,这么老套路的事可不可以别再来? 刚穿越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上吊自杀的可怜妇人,在她穿越后总能好过一些,就算最后沦为和离妇人,她也不会饿死自己,没有金手指她也能种田,至少不挨饿总有翻身的一天。 可是老天待她不薄,给了她神奇疗效的灵液,又买了二牛、四喜这样力大无穷的下人,意外能打、身手不凡的三桐,她真的很满足了,平平淡淡的当一辈子农妇也好。 只是打雷总得下雨,风风雨雨随之而来,上山吸芬多精捡到受伤的“前夫”,然后楣运盖顶似的引来横行霸道的陆建生,她无意与人结仇,结果陆建生的背后站的却是六皇子。 光是这一座大山就够他们受了,还来个三皇子,皇子相争,死得最快的就是跑龙套的闲杂人等。 “左臂右膀。”举足轻重。 她一听,面色微变,“陆东承,你是衰神上身吗?为什么招惹的都是我们惹不起的天级贵人?”俗话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不知道吗? “可不是我去招惹,都是他们自己找上门的。”他也不想扯进储君之争,一心为忠君驰骋沙场,偏偏挡了别人的路,成了别人急欲铲平的小石子。 陆东承想到枉死的父兄,他们至死都不晓得这是别人布置好的陷讲,带着弟兄们走入死亡之渊。 人如棋,受人摆布,那些矜贵皇子以江山为筹码,天下是棋盘,走一局锦绣河山,棋子是可以舍弃的,下棋的人轻轻一落子,多少人哀嚎悲叹。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先正名还是回将军府?”她替他考虑起后路,他总要“活”过来,不然当个死人没名没分,亡灵一般。 “我想先把我未死的事散布出去,透过三皇子的牵线直接面圣。”他要请皇上将虎威将军的追封收回,他原就不在意这个封赐,他志在士林。 “三皇子肯帮这个忙?”无利可图的事没人敢犯忌讳,听说皇上向来多疑,最忌皇子与臣下交好。 她爹也是因此被流放,因为皇上不是自己打下天下,更多是运气所致,最怕听见人家道他不是真龙,陈太傅就是说了一句大实话—要不是你的兄弟都死光了,你也坐不上皇位。 这句话直戳皇上心窝,皇上盛怒之下就让陈太傅一家子都遭罪。 “江半壁。” 罗琉玉懂了,于江半壁而言,陆东承对他有救命之恩,举手之劳何足挂心。“然后呢,回将军府?” 有亲寻亲,无亲攀亲,树要够大棵的才能攀。 陆东承目光一深,转瞬又眼波柔和,“我会先拿回和离书,申请注销,因为叔父之意非我所愿。” “无赖。”她一斥,满面怒色。 好不容易才从婚姻的浑水中脱身,她对自由的生活十分满意,虽然无亲无戚,可也省了令人厌烦的人情往来,她就是自己的祖宗,不用看人脸色。 而这个不要脸的居然还要拉她下水,非要坏了她的好日子。 “夫妻本是连理枝,共效于飞,比翼成双,新婚之夜为夫的许下不离不弃的誓言,要陪我走到老的人是你。”老伴、老伴,两鬓霜白依然为伴,他愿执手一生,共偕白首。 “放手。” 他将手覆于她手背上,轻轻握起,涨红脸的罗琉玉气得甩手,可是没能甩掉,她莫名的心慌,气悩之余又有一丝不甘心的羞意。 “不放。”他笑着。 “陆东承,你有本事了,竟然欺负女人。”甩不开她索性不甩了,和他大眼瞪小眼,比谁眼睛大。 “我只欺负自己的媳妇。”他笑得更开怀,十足的痞子样,稍一使力便将人拉入怀中。 她一哼,眼波溜转道:“莲姐儿,你爹要带你骑大马,还不快过来。” “好!骑大马、骑大马,我要骑得高高的,大胡子爹爹快抱我,莲姐儿要长高。” 看着女儿像爆竹一样的冲过来,被摆了一道的陆东承只好松开手,为之失笑地抱起女儿,往肩上一放,他无声地启唇道——狡猾的女人,让你得逞一回。 她回一句——我不狡猾,这叫机智。说完,又朝儿子喊,“年哥儿,要不要骑大马?” “娘,我……我长大了。”他眼中有着跃跃欲试,从出生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被父亲抱是什么感觉。 “你长再大也是你爹的儿子,他还没老到背不动你。快来,和妹妹一起把你爹压成老头子。”罗琉玉一招手。 年哥儿羞涩的跑过来,抬头看着比他高大好多的男人。 “来,你们还小,压不垮爹。”陆东承单手一提,就将儿子举高放在肩头。 “啊!爹,好高……”年哥儿兴奋得两眼发亮。 “走,我们到外面去,马要跑了,小子、小丫头捉紧了,要飞起来了……” 看着爹亲带着孩子在前院玩耍,一个个比尖叫声似大声叫吼,罗琉玉不禁露出浅浅笑容,觉得这天伦之乐的情景很不错。 第八章 又给她惹麻烦(2) 咯咯……咯咯咯……咯咯…… 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 一阵清扬的笑声像淙淙流水,十分悦耳,吵醒面容清痩的男子。 他似梦似醒的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屋梁下方的蜘蛛网,一只黑头蜘蛛正用蛛丝将斑点飞蛾缠住,拖向蛛网的中心。 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只飞蛾,被紧紧缠住,想要挣脱却深陷其中,越缠越紧,终至死亡。 浑身的痛像火在烧灼,他想自己快死了吧,连娘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在那阴暗污秽的地牢里,闻着阵阵恶臭的血腥味,他只求速死,不要再面对惨无人道的折磨。 黑暗,是他眼底唯一的颜色。 “爹、爹,还要,莲姐儿会飞……呵呵喝,飞得好高哦!摘朵云绒花给娘做簪子……呵呵……” “好,你娘是九天玄女,咱们摘最美的花给娘簪发,她就成了最美丽的仙子。” “嗯!嗯!哥哥也摘,我们一家都是神仙。”她娘是仙子,她就是小仙子,要穿五彩霓虹衣裙。 “爹,你不要跑太快,妹妹是小疯子,你别听她的,马要慢慢骑,不然会跌倒。” 听着儿子懂事的话,陆东承会心一笑。 “我不是疯子,我是莲花仙子,我变、我变,把哥哥变成小鱼!你怎么不变,鱼呢?”红的、白的、橙的,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好多漂亮的鱼鱼围着莲花才好看。 “你才是鱼,我是人。” “娘,你看哥哥,都不陪人家玩,我要叫月亮咬他小耳朵。”坏哥哥,她要跟他绝交一百次。 “莲姐儿乖,娘教你一件事,月亮不会咬人小耳朵,还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哥哥不想玩,你不能勉强他,认为他不好,如果把你的小白兔布偶拿走了,你会高兴吗?” “不要、不要,那是我的小白兔……”莲姐儿都快哭了。 “那你要跟哥哥道歉。”罗琉玉不愿养成她的小脾气。 “哥哥对不起。”莲姐儿嘤嘤揉眼。 “没关系,哥哥原谅你。”他是好哥哥。 “好。” “爹,骑马,马儿跑……” 马儿跑?江半壁眨了眨微涩的眼,缓缓转动颈子,看向窗外,绿叶轻晃,红花经风一抖,一缕金阳透窗而入。 咦!这儿是外头?他没死吗? 眼再一眨,无数的景像涌入脑海中,被凌虐、被追杀、被人背着跑…… 闻着晒过日头的被褥,有着暖和的味道,耳边传来孩子和大人的笑声,他也忍不住笑了。 原来他还活着呀! 真好。 吁了一口气的江半壁慢慢将身子往上提,坐正,他看着身上干净的衣衫,没有半点补丁,布料不算太好却很柔软,穿在身上很舒服,不会硬邦邦的。 再看看一身的伤已被处理过,虽然还能感觉到疼痛,可是感觉已经好多了,应该能下床走走。 刚这么想,他双脚已落地,试着往前走了两步。 蓦地,他的笑容变大,身体的复原情形比想像中好很多,他以为会致残,或是留下永难治癒的痼疾,但是看来他是遇到不世神医了,伤得那么重也能妙手回春。 其实在他昏迷期间,罗琉玉又喂了他两滴灵液,她是嘴硬心软,受不得别人受苦,宁愿少喝几滴灵液,多积阴德。 “半壁兄,你好了呀!今日看起来气色不错,眼神也有神多了。”还以为不行了,没想到福泽深厚。 陆东承扛着一双儿女走过来,问候靠在窗边晒太阳的同窗,他脸上布满慈父的笑,对自家孩儿呵护有加。 “你是……呃,东承兄,你的胡子呢?”他记得这人原来是一脸落腮胡,活像打家劫舍的土匪。 他爽朗大笑,“被拙荆剃了,她嫌难看。” 远远传来虎啸声—— “谁是你拙荆,少往脸上贴金!” 他歉笑,但眼中可没有半点歉意,却有几分自得,“拙荆的脾气不太好,河东狮吼,还见谅。” “又是虎又是狮,怎么不咬死你?”忿然的嘀咕声不轻不重,摆明是说给某人听。 不过各花入各人眼,有人爱牡丹真国色,有人偏好菊花淡雅,有人则爱闻梅扑鼻香,有人觉得兰中自有真君子。 “嫂夫人是性情中人。”夫妻俩的感情真好,叫一羡慕。 想到自己错过的那名女子,江半壁眼神黯然。 “她是不拘小节、为人率直,因为府中的一场变故,让她委屈甚多。”陆东承看向妻子的眼神满是柔情,也有一丝心疼。 “你是指朝廷以为你已死的事?”那时他还觉得可惜,陆家大房一门三父子竟一个也没留下,忠烈传家。 “还有我二叔,竟趁我下落不明之际,逼迫我妻子,想强行休弃她,以独占将军府。” 他一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要你回来,以前的种种都会烟消云散,化做尘土。” “这事谈何容易,皇上亲下的追封,若我没死岂不成了欺君,全府都得受到牵连。”皇上近年来反覆无常,益发多疑,杯弓蛇影。 “耐心点,总会有机会,不过……你那眉毛是怎么回事?”他掩嘴轻咳,不好笑出声。 “眉毛?”陆东承抖了抖眉,还在。 “你没发觉你一动就有白粉往下掉吗?”哎呀!太可笑了,看得他都想捧腹大笑。 “我脸上有粉?”陆东承动了动,果然有白色粉尘。 “咳、咳……下巴的泥巴干了……哈、哈……东承兄,请见谅,我真的忍不住……” 哎!他的伤口又疼了,可疼得厉害也止不住喉头的笑意一涌而出。 “什么泥巴?”他的脸上还有什么? 陆东承将两个孩子放下,走向井边打了一桶水上来,人俯向水面瞧,就看到一张柳叶弯弯眉的白脸。 “陈婉娘,你做了什么?”他黑着脸大吼。 “帮你改运。”笑得眉眼一弯的罗琉玉拿着早熟的甜瓜吃,还招呼孩子们来尝两口。 “你这叫改运?”把他弄成娘里娘气的模样。 “你印堂发黑,我帮你修修眉好开运,你这人业障很重,最好出家当和尚。” “花和尚吗?”他冷笑。 “阿弥陀佛,满身罪孽,你快去刹度吧!”别老想重续旧缘。 陆东承泼水净面,洗去不该有的污秽,却没法让浓眉恢复,“婉娘,你我尘缘未了,你等着再为吾妻。” “去挖耗子洞找老婆吧,恕不奉陪!”她一说完,甩头就走,带走两个玩累的小孩。 骑大马的年哥儿、莲姐儿真累了,一沾床就睡了。 “呵,东承兄真有福气,一双儿女养得玉人儿似的,粉嫩可爱,妻子也秀外慧中、落落大方,难怪你拚了命要回来,不忍放下他们。”那时他都放弃了,心想没有活路,唯有陆东承咬紧牙关,说有人等他回家。 有人等的感觉真好。他在世二十余年,从不知有人盼着是何等滋味,他娘虽是江府元配正妻,可是太过端正守礼,一直不受父亲所喜,连府中的宠妾也敢对她指手画脚,折辱几句。 自己过不了那道坎,她因此气病了,从此缠绵病榻,原本是想以此博取夫君的怜惜,谁知弄巧成拙,父亲一听她病了,根本不予理会,反而夜夜留连在妾室屋里。 母亲的病是心病,吃再多药也没用,她日日夜夜等的是心在别的女人身上的丈夫,而不是唯一的儿子。 “我已经对不起他们一次了,不想再留下遗憾,我要看着孩子长大,陪着妻子终老,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要的也就是一家平安和乐,没有太大的野心。”他话中有话的表态。 妻子不愿涉入皇子之争,他就顺她一回吧! 江半壁目光一闪,了然于心,“那陆家军呢,你做何打算?” 虽然目前有他人代管,但他振臂高呼,大部分人还是会向他靠拢,相信他是足以信赖的将领。 陆东承一顿,面色悲戚,“我陆家长房已几乎断绝,要再放着不管,恐怕连唯一的子嗣也保不住。” 陆东承暗指陆家二房已投靠六皇子,他的妻子、孩子若无他相护,叔父的手早晚会伸向他们。 “你想怎么做?”他问。 “进宫陈情。” “凭你?”他取笑。 陆东承一笑,“还有你。” “我?”江半壁讶然。 “你身后的三皇子。” 江半壁莞尔,“你这是挟恩图报?” “有用就好。”他说得倒是理直气壮。 “呵,说的也是,你是聪明人。”明哲保身,涉入太深不好脱身,就如他,已是六皇子阵营中的头号大敌。 “你呢?”陆东承扶着他,慢慢往回走。 “我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说得豁达,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这种人只有两种下场,一是扶持自己投靠的皇子登上帝位,一是功败垂成,任人宰割。 “我是指你伤好了之后。”他若再回京城,怕是危险重重。 江半壁笑了笑,朝他一作揖,“那就恳求东承兄收留了,在三皇子回京前多有叨扰。” “你求我不行,这庄子是拙荆的,要她点头方行。”他两手一摆,表示无能为力,家有焊妻。 “东承兄,你夫纲不振。”枉为男子。 他笑着点头,“有妻一吼也是美事一件。” 第九章 帮手来报到(1) “什么,请我暂代夫子一职?” 乍听这请求,江半壁有些愕然,擅于谋划的他从未为人师表,这妇人提出这种叫人匪夷所思的要求。 他要教什么? 难道教心计和攻守策略? 此时的罗琉玉并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时之念,竟让未来的首辅大人非常苦恼,而且也为儿子找了一座强而有力的靠山,成为日后皇上跟前第一红人唯一的入室弟子。 “莫非你以为自己无法胜任?”请将不如激将。 这是绝大的羞辱,他会无法胜任?“承蒙夫人的信任,令郎的天资尚堪造就,不才便教导他一二。” “你也别吊书袋,咬文嚼字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才不会长霉,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你就这点长处了。”既然是国子监出身,好歹有点文墨,放着不用有点可惜。 听到这话的江半壁差点要吐血,什么叫也就这点长处了?他是堂堂三皇子跟前的第一幕僚,连生性高傲的六皇子都相当忌惮,在这妇人口中竟成了闲人一个,还人尽其才? 罢了、罢了,虎洛平阳被犬欺,妇人无知,头发长见识短,他不与之计较,当是还收留之恩。 江半壁不晓得他以为的无知妇人实则学富五车,前一世的她可是博览群书,看过的书足以开座小型图书馆。 “你在我这儿吃穿不用付银子,束修就用你的药费来抵,相信你也知晓自己伤得有多重,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救回来,施恩不望图报,但你也要心存感激。”她可不想救一头白眼狼,认为她的所做所为都是应该的。 “嫂夫人所言甚是……”东承兄,这是你夫人?算得可真精呀,一点亏也不肯吃! 看到江半壁投而来的嘲讽眼神,与有荣焉的陆东承眼露宠溺地回他,“家有贤妻,吾心悦之。” 贤妻?江半壁看了一眼算盘打得好的明丽女子,不由得觉得陆东承病入膏肓,没得救了,明明是悍妻一个却说贤妻,他那只眼睛是怎么长的,瞎得太厉害,墙边小花看成盛世幽兰。 他不知道陷入爱河中的男人是多么不理智,看什么都是好的,在陆东承眼睛里再也没有比妻子更好、更善解人意的女人了。 反正他是着魔了,一切以妻子为主,不管她做什么都是对的,他心悦之,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嫣然一笑。 “那就从今天开始吧!别浪费大好时光,红颜易老,少年转眼白发苍苍,你要珍惜这明媚光景。” 学习要趁早。 “我是红颜?”江半壁错愕地看向陆东承。 陆东承同情地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至少表示你这张脸还能看,不像我一开始被她嫌弃到想打个地洞钻进去。” “你确定这不是讽刺?”他深感怀疑。 “不,是对你的嘉许。”陆东承闷笑。 看到同窗好友抖动的双肩,江半壁头一回有想翻白眼的冲动,这一对夫妻真是绝配,坑人绝不手软,他是幸还是不幸,落入他俩手中,日后的日子是福或水深火热? 他已有认命的觉悟,自己这条命是捡回来的,那就……人尽其才吧!暂时他也没什么事好做。 没半点挣扎,江半壁手持一本论语,开始孔孟学说的教导,望着曾经熟悉的书册,他感慨万千。 就在孩童稚气的朗读声中,罗琉玉也开始了对后山的规划,这块地弃之不用可非她本意,她大有用处。 首先她先建设,雇了一群人盖屋子,一整排砖瓦屋子矗立在半山腰,四周树木林立,红瓦白墙在绿意盎然中忽隐忽现,若不细察还真看不出那是屋子,与山势融合为一体。 山不高占地却很辽阔,她以无毒农业耕作法种上各种药草,除了一开始的施肥外便放置不理,任其野生野长。因为她不缺银子了,不用种药草赚钱,她遍植药草种子,用意是把整座山当成她家的药园,有需要就去采摘,不用担心药源断绝,随时想用随时有。 以多年生药草为主,还种了不少人参苗、黄芪、当归、天麻、白术、黄精、何首乌等。 这是一个天然药库,现采现制,罗琉玉未雨绸缪,为儿女们的未来弄了个天然宝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生生不息。 可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她一个无心之举竟造就出一座“百草山庄”,这也是她始料未及。 “婉娘,留心……” 山上山下来回不知几百趟,自认为已把整座山都摸透的罗琉玉太过自信,没发现前几日一场大雨将地上的泥土冲掉一些,露出埋在地下的树根,她一脚踩下绊了一下,差点整个人往前扑倒。 多亏一只长臂及时伸出,搅住她细腰,将她往回拉,不然她真要出事了,跌个满嘴泥! “陆东承,你可以松开了,我站稳了。”一股男子的阳刚味传来,目中一眩的罗琉玉牙一紧,忍着不受他的影响,暗恼这人真是无孔不入,一逮到机会便肆无忌惮用男色弓诱她, 不时挑战她的忍耐性,太犯规了。 “谨之。”他改扶为搀。 “你还丢不掉你的化名吗?”她冷讽。 “那是我的字,我没有骗你,于是我娘的姓,因本姓有所不便而借用。”于谨之不算假名,半真半假。 “倒是方便了,把我耍得团团转,看我傻子似的,你就乐了。” 陆东承一脸无辜,“我哪晓得你认不出我,也就多了一把胡子而已,而且我当时想着不拖累你,才脱口而出一个拼凑来的名字。” 本以为谨之是他的字,她多少会有点联想,可她没有,就当他是初识的陌生人,将他当成劳力使唤。 她不是原主自是认不得他。她记仇的回道:“你的不拖累就是给我带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好在她的庄子离京远,又地处偏僻,不然早就被这两人祸害了,她想过个清静日子有这么难吗?” 他讪然一笑,面颊红了一下,“事出突然,我也没想过会多出一人,可是不救他我良心过不去。” 在将军府的地牢中见到相识之人,顺手为之的事当仁不让,他不想将军府以后万劫不复,成了残害人命的地方。 “你的没想到给我添了多少负担,害我得想办法把他藏起来。”劳心劳力又不讨好,她何苦来哉? “所以你让他当教年哥儿的夫子?”他恍然大悟,蓦地了解她的用心良苦,想到这法子掩人耳目,不愧是太傅之女,机敏多智。 看来这人还不笨,一点即通。罗琉玉没好气的横他一眼,“你的手可以放开了吧!这条山路我很熟,闭着眼也能走得比你快又稳。” “可我路不熟,你要拉紧我才不会走丢了。”他大手握小手,理直气壮,毫不脸红。 闻言,她脚下一踉跄,差点扑倒,“你的脸皮可以再厚一点,这么不要脸的话说得像吃饭喝水,你爹娘知不知道你的脸皮比城墙还厚,用十根破城大柱也砸不破?” 遇到这种不顾脸面纠缠的人,她着实拿他没辙。 罗琉玉一方面不想与他太过接近,一方面又要顾及他是孩子的爹,看了那张少了胡子的俊颜,她承认是有所动摇,毕竟身旁有一名美男子又怎会不心动? 可要把持得住真的很难,面对如此的诱惑真是考验人性,她的矜持快要荡然无存了。 “重九快到了,我们一起到爹娘坟头上香,我再问他们介不介意。”他说得一表正经,彷佛脸皮厚是家学渊源。 陆家先祖若是地下有知必是颜面无光,没能教好顽劣子孙,为了追妻连祖宗脸面都不要了。 “谁跟你是‘我们’了,你不要再死缠不放,让我们一再提醒你我们和离了,不再是夫妻。”他们的关系是前夫和前妻,覆水难收、破镜难重圆,一颗花生两个仁,剥开了便各自为政。 “婉娘,‘和离’两个字不要一直挂在嘴边,这对你的名声不好。”不管她是对是错,都会被认为德行有亏。 她一听,差点要气炸了,“你若不跟前跟后的缠着我,逢人便说你是孩子的爹,我的名声会不好吗?” 搬来庄子时,她是以寡妇自称,丈夫战死沙场一事虽非众所皆知,可起码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大家体恤他们孤儿蠢,能帮忙的尽量帮忙,帮不上忙的也不为难人,让娘仨有个安乐窝。 除了几次小冲突外,她和邻居们的相处还算和睦,偶尔还会有所往来,互送一些糕饼、水果什么的。 可是自从他恢复本来的面目后,她的麻烦也尾随而来,不少待嫁姑娘就冲着他那张脸来,有人还扬言非他不嫁。 陆东承对外是冷着脸、不苟言笑,眼神凌厉得像头恶狼似,叫人看了心生寒意,偏偏一到了她面前便忠犬似地寸步不离,冰脸瞬间融化,春意融融,若他身后多了一条尾巴,肯定拚命地甩来甩去,在她身边话多如牛毛,做这做那的极尽讨好。 孩子们追着他喊爹,他也乐呵呵地一手一个吊手臂,人家问他是亲爹吗?他面一凝说是亲的。 不是死了丈夫吗?怎么多了个亲爹。 那真是有理说不清了,任她怎么解释都得了一个异样眼光,认为她妇德有损,丈夫刚死就找了男人。 “我不是孩子的爹吗?这话不假吧!你总不能让孩子不认爹。”他实话实说,不掺一点假。 “可你那语气太认真了,反而让人觉得假,认为你是心虚才装模作样,拿你当奸夫看待。”她好不容易累积的好人缘因他而一夕瓦解,被人指指点点。 丈夫变奸夫,他不怒反笑,“既然都背了锅,那就偷人吧!两个孩子太少了,我们再多生一点。” “滚远点,你这头猪!”她想将人推开,反而跌入他怀中,两人先天体力上的差距,她这个亏是吃定了。 “我是猪,你就是母猪,年哥儿和莲姐儿是小猪崽。” “你才是猪、全家都是……”她气得口不择言,但一说出口后,看到对方越咧越开的笑脸,她才懊恼口太快,骂到自己了,他是猪,生下的孩子难道能是蛇鼠牛羊吗?当然也是猪。 而她是孩子的娘,不是母猪是什么? “猪婆娘,你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猪屎味,香得很。”陆东承凑近一嗅,露出陶醉的神情。 “你……算了,打嘴仗没意思,我忍了,你接下来要等三皇子回京吗?”他一恢复身分,她就能光明正大的赶他离开,他再待下去,连她都想跟他走了。 她就是肤浅的人,看脸能多吃几碗饭,可是她接收了原主的儿女,却不想连人家的丈夫也收了,屡占了原主的东西,心里老有个疙瘩在,时时提醒着她做人要有分寸,不可得什么好处都让她一人得了,老天爷不会打雷劈她吗? “不,我过两天还要进京一趟,看看情况,不能只依赖三皇子这条线。”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三皇子不是唯一选择,他们要另辟蹊径,找条后路。 陆、陈两家还是有不少故交旧友,看在父执辈的分上,还是会有所帮助,只是不像三皇子能直接面圣,是最便利的捷径。 “你要进京?”一听他又要深入虎穴,罗琉玉并不赞同,虽然认定两人没有夫妻缘分,可也不想让孩子少个爹,看年哥儿近日来活泼了不少,就知道他也想有个爹。 “看看将军府的动静,是否又在往你身上打歪主意,秋收季节又快到了,还有朝廷的动向也要心里有数,我出事时战事已进入尾声,就看双方肯不肯退让一方谈和,又是派谁出面议和,我对陆家军还有一份责任在……” 他不能任其落入皇子的争斗中,成为他人手中的刀,沦为最先被牺牲的棋子。 “以你这副尊容?”那是送肉入虎口,给人添菜,即便他多年未回京,还是有不少人认得他的模样。 陆东承知道妻子的意思,心里高兴她为自己担心,“我会做些修饰,乔装改扮一番,人母家看了只会觉得眼熟,不会认出我是谁。” 她给他剃的柳叶眉给了他灵感,女子的胭脂水粉能使她们添彩,同样地也能改变一个人的样貌吧! 台上的戏子都能男扮女,雌雄莫辨,他在脸上涂涂抹抹也不差,大不了扮个菜贩进京,菜园子的菜很多,随便一拔便能装满一车,沿街叫卖也能和其他小贩打打交情,从中套取小道消息,贩夫走卒接触的人最多,同时听得闻言碎语也不少,大户人家的婆子、小厮常往外观跑,没把门的嘴就关不住了,往往这些人知道的私密事比一般人多。 “你想做什么就去吧!出门在外,多想想你是两个孩子的爹,凡事不要太冒险,我不是每一次都来得及救你。”她指的是灵液,它能救急,却不好依赖成性。 “婉娘,你对我真好……”陆东承执起她的手,不免真情流露。 “去,少恶心。”她脸一红,装作不为所动。 口是心非。他低笑,“对了,你要带我到哪去?” “到了。”其实不远,只是弯道多,弯弯曲曲看似迷障,不熟路的人根本找不到出路,迷失其中,所以罗琉玉给庄子每一个人发一只竹哨,一有紧急状况便可吹响,不论多远都能听得见,循音寻人。 “到了?”眼前满是杂草的山壁,让人撞墙也太狠了。 “就是这里。”她带人往山壁的夹缝钻过去,一入其中才知别有洞天。 “咦!这是……”山洞?居然有光。 “我无意间发现的,这儿有个天然洞穴,上面开了十尺宽的口,下雨会从口落下,形成底下一个水潭,也不知哪来的鱼,在潭底游来游去,还长了不少水草。”她捞过鱼来吃,肉算鲜美。 “这里倒是很好躲藏的地方。”他一看就明白了。 罗琉玉嘴角噙笑地带他往深处走去,“这里的山洞是一个串一个,能住人也能储物,原来的洞壁本就有许多像蜂巢一般的小坑洞,我让二牛、四喜把小坑洞挖大,每个坑洞口留个可供攀爬的石梯,你看像不像卧铺?” 抬头一看后,陆东承惊讶极了,形成对立的两边洞壁上各有十来个像是炕的坑洞,一层一层高低不等,一共有三层,人能踩着突出壁面的石柱往上爬,就能住在里面。 他爬进其中一个坑洞往内看,发现里面其实很大,就算住进一家人也绰绰有余,走到最后面还有一道小门,打开门一看,竟是阶梯,能通向每一个坑道。 她那脑子到底装了什么,居然想到这种穴居法,山洞很大,住再多人也不是个事儿,隐密性高,也很安全。 “本来我想把这里弄成避暑胜地,天儿太热就带孩子来避避热,住上几天,让他们开心,后来陆家人来了……” 她便改了主意弄成可住人的石屋,多储备一些粮食和日常用品就可长期居住,一出夹缝便在山中,想摘野果或打猎都十分方便,只要做好遮掩,不会有人发现山洞里面能藏人。 而她又让人种下药草,一有头疼脑热的,葛根、柴胡、黄花地丁满山遍野,都能解毒清热。 若是只有她一个人是不会费这么多心思,真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一走了之便是,天下之大还没容身之地吗?不行就避开,不用以卵击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可是多了两个孩子就不得不多想想,年哥儿、莲姐儿都还小,以他们的脚程走不快也走不远,甚至一有不慎就会病倒,所以她只能想尽办法给他们一个安全无虞的小窝。 “我也是陆家人。”陆东承的愧疚更深了。 “你也知道自己是个麻烦。”罗琉玉的埋怨中多了对家人的关心,她自己却察觉不到。 “我会用一辈子补偿你,不让你再为一些琐事烦心。”男儿在世,当为妻小支柱,支起大伞挡住外头的风风雨雨。 闻言,她心口一乱,避开他深情的双眸。“别说废话了,你听仔细了,下面有一条通向庄子的地道,我让二牛挖的,他一身蛮力挺能干的,一个月就挖通了,这地道宽度能容一个人通行。” “你做得真多……”他苦笑,又有点骄傲,这个女人是他的,在越困苦的环境中越显见不凡。 “不然呢?差点被你陆家人削骨切肉的吞下腹,我这是被逼出来的……唔、唔……” 他太小人了,居然俯下身覆住她的唇…… 第九章 帮手来报到(2) “你叫五月,你是六弃,然后分别是七云、八风、九尾,记住自个儿的新名字,别给忘了……” 等了许久,三桐的同门终于来了,一共五人,三女二男,女的和她一样长相普通,往人群中一站就不显眼,男的很高,身材偏瘦,但眼神很凶,一看就是不好惹的。 他们的衣服都有点旧,行李也不多,看得出这个门派不是很富有,养出的门徒也瘦不拉叽的,和三桐的面色红润、两颊有肉完全是两个等级,一边是养尊处优的肉牛,一边是啃草根的干瘪耗子,看了叫人唏嘘。 “为什么是数字?我们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吗?”一名长着吊梢眼的女子不满地嚷嚷。 “因为好叫又好记,还有,你们日后回了师门便可丢弃不用,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要是结交了仇人,名字一换不就不怕别人上门寻仇了。”她的用心良苦呀,希望他们明了。 有理是有理,可是…… “你取的名儿我们不喜欢,换一个,要好听又响亮的,能展现我们的气势。” “你们凭什么不喜欢?你们是来为我干活的,可不是来当大爷,你们要气势干什么,想踩在我头上吗?”罗琉玉霸气全开,这才叫气势,几只虾兵蟹将也敢在她面前横行? “可……我们会武功……”另一名女子小声地说,气势弱了许多。 “能干了,但武功可以当饭吃吗?”多少英雄被一文钱逼死,看来这几人涉世未深啊! “……”他们去打杂,人家嫌力气太大,想进镖局混个镖师也没门路,师父不许他们为坏人做事,只能以武助人,不得以银两多寡动摇习武者心志。 换言之,他们的门派很穷,因为在山里,所以肉食不缺,练武空闲辟了菜园,有菜有肉还能吃饱。 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就靠租了块地给山寺建庙,每年收个几百两租金勉强过活。 所以三桐一跟对主子就不回去,吃香喝辣乐不思蜀,把师门抛在脑后,要不是罗琉玉急需用人,大喊人手不足,她也不会想起嗷嗷待哺的师兄弟姊妹们。 “三桐,跟他们说说我的规矩。” “是,娘子。”三桐从牛背上跳下来,吐出嘴里咬着的草茎,“娘子的规矩很简单,就是没有规矩。” “啊?” “什么意思?” “没有规矩……” “耍着人玩吗!” “别急,听我说下去,没有规矩的意思是,凡事娘子说了算,她叫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没说的事就别多事,娘子永远是对的,你们只需干活,不许质疑,这便是娘子的规矩。”看似简单,实则不然。 “如果我们做不到呢?”有人问。 “娘子的格言,天底下没有做不到的事,只有不想干的活,各位师兄弟、师姊妹,我都干得了,你们肯定也行。”娘子说了,要给他们信心,鼓舞他们的上进心。 “做不好不会有惩罚吧?”有个师姊提出疑问,像他们门派就有规定,练功怠惰被罚不能吃饭,挑一百担柴、挑一百桶水,山上山下来回。 她一滞,“呃!娘子从来不罚人,只是有一回我出言不驯,她让我和一百只耗子共处一夜。” “你不是最怕老鼠?”师姊六弃惊呼。 三桐一副人生到了尽头的苦瓜脸,“我……不怕了。” “你们一个个那是什么表情?活像我会吃人似的,不识好人心,我是帮她克服恐惧,你们这会儿问问她还怕不怕老鼠?”对于恐惧,就是要面对它、直视它、战胜它。 “你……你不会这样对我们吧?”八风是个大男人,却瑟缩着像个小媳妇,他最怕蝙蝠了。 罗琉玉阴恻恻的说:“来了就别想走,我求才若渴,先让你们休息几天回回神,然后开始干活。” 五人神情一绷,彷佛进了刀山血海。 “三桐,一会儿分给他们竹哨,教他们怎么用,哨音的各种用意,让他们不能乱吹。”他们以哨音来沟通,能得知事情的轻重和发生什么事,需要几个人前往救援。 “是,娘子。”她有伴了,不然老是对着四喜那傻妞,久了她都觉得自己也变傻了。 “后面那排屋子是给你们住的,自个挑一间,平时要干的活便是保护庄子上的人,以我的儿子、女儿为第一优先,其他人量力而为,另外,你们日日要打拳练剑,那地方是你们的练武场,我准备在那上面盖个园子,你们就把我系上红布的树给砍了,树根拔起,再把地整平……” “哇!好高。” “那是山顶吧?” “那得多累呀……” “……”沉默。 “粗一点的树当梁柱,细的砍了当柴火,等把几百棵树砍倒,地也整平了,咱们就先筑墙吧!不会太辛苦的,也就五、六十亩的地全围起来,你们一砖一瓦全都挑上去……”她预估半年内能弄好园子的外围。 “什么?”让他们筑墙和挑砖?五人齐喊。 “叫什么叫,你们要脸吗?对习武者而言,那只是你们日常的健身而已,你们在师门难道不用练武、对打、打坐冥思,修炼内力?”一个个不成器的家伙,欠缺磨练,一点小事就叫苦连天。 几人羞愧的低下头。 “好了好了,也别觉得自己太娇气,过几日好好表现,我还是很看好你们的。三桐,带他们下去,时间到了自个去食堂吃饭,新来的王嫂手艺不错,管饱。” 庄子的人一多,吃饭的人也变多,因此罗琉玉买了一个善厨的妇人,妇人又带了女儿来打下手,母女俩管着厨房。 等圜子盖起来后,她需要的人就更多了,管事、婆子、小厮、丫鬟不能少,再来几个武功高强的武林人物当护院,那就更完美了。 “东承兄,嫂夫人真有山大王的架势。”那一虎占山头的气势叫人望尘莫及。 “哪里哪里,管管下人还行,妇道人家也就这点本事了。”陆东承的嘴角扬得很高,一副“我很得意”的模样。 江半壁嘴角一抽,“那不只是下人吧!看他们脚步轻盈、下盘极稳,一脚落下的足印深半寸,可见功力深厚,是会武的,实力不下六皇子的青衣暗卫。” “半壁兄观察细微,我看他们就是一般的庄稼汉。”武功再好也是给他家打杂的,没听到他娘子要他们要砍树、整地吗? 一般的庄稼汉?东承兄,这样的鬼话你怎么说得出口,你与嫂子睁眼说瞎话的性情越来越像了!他瞪了陆东承一眼,“嫂夫人到底想干什么,就盖个园子?” 我们有钱你管得着吗?陆东承没好气道:“闲着没事弄个园子给孩子玩。” 他嘴角再一抽,“你家孩子还小。” “很快就长大了,我们慢慢盖,盖好了不就可以胡玩瞎玩,我家莲姐儿还说想养马呢!” 园子不够大如何跑马? “你们太宠孩子了。”宠到叫人匪夷所思。 “也还好,就几年而已,等年哥儿、莲姐儿再大一些,他们就会有自己想做的事,当爹的想多宠宠他们也会被嫌烦吧!”看着正在和四喜学编绳的女儿,陆东承脸上扬起的是为人父的满足笑意。 “看得出来你的心被妻子、孩子占满了。”分不出半分雄心壮志一搏从龙之功。 “他们是我的一切。”陆东承眼神放柔,柔得能滴出水,简单的一句话便能听出他心底对妻小的眷恋。 江半壁听着听着心就酸了,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妻贤子孝了,他的未来不会允许他有心爱女子,唯有利益至上。 “你们在谈什么,怎么面容严肃?”好像谁家死了人似的,不好大声言笑,只能默然哀悼。 “人生大道。”非常重要。 罗琉玉看了江半壁一眼,杏眸清亮,“你的人生大道只剩一半了,再谈下去就是雨中落叶了,飘零呀!何处不是归处,任风雨拍打,你这把骨头承受得住吗?” “不带这么埋汰人的,嫂夫人,在下没得罪你吧?”这嘴毒堪比蜂尾针,螫得人满头包。 “凭这句‘嫂夫人’,就够我给你两耳刮子。”她都提醒几回了,这人还是记不牢。 江半壁知趣地改了口,眼角余光往夫纲已丧的陆东承一扫,“陈娘子,是在下一时口误。” “嗯!识相的人活得久,某人就该学一学。”少做些找死的事,她自问不宽宏大量。 某人眼一挑,接下了文,“我一向很知情识趣,婉娘不妨试试,上次……” “滚——”一想到在山洞的事,她就恨得想把自己打晕,不仅被他吻个正着,还有点陶醉,不小心回吻了一下。 “滚不动,我中了毒。”他一手放在胸口,彷佛中毒已深的样子,就差灵丹仙药来解毒。 “你中毒了?”罗琉玉眉头一颦,差点要取出备用的灵液往他嘴里倒。 关心则乱,她没发现他眼底的笑意,只认为他不能死。 “中了名叫婉娘的情毒。”他做出掏心的动作,要将自己的一片真心拿出来给心中所系的女子看。 她一怔,而后横眉竖目,“你脑子坏了呀!这种玩笑也敢随意乱开,真想死就喝乌头汁。” 江半壁倒抽了口气,对这对夫妻的恶趣味不敢领教,“我还在这里,你们在我面前打情骂俏好吗?” 对孤家寡人的伤害甚大。 “我没当你是个人。”陆东承道。 “你该去上课了。”没把她儿子教好,就剃头当和尚去。 看看两夫妻如出一辙的无情,江半壁慨然一叹,“我只问一句,陈娘子找来那些人是何用意?”他想为三皇子招揽一些江湖人士助阵。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让他们来捉鸟。”嗯,很久没吃烤小鸟了,叫“数字们”多捉几只。 他的嘴角抽了又抽,连抽三下,她这话是拿来糊弄三岁小孩的吧!他有被人蔑视的感觉。 “你们不做夫妻绝对是天下一大憾事,说起鬼话来是绝顶高手,毫无凝滞。” “多谢、多谢,我们本是珠联璧合……”陆东承说到一半,一只绣花鞋往他小腿肚一踹,他闷哼一声。 第十章 联络师兄夜华玉(1) “立储?”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茶楼酒肆、饭馆小吃摊,就连青楼楚馆也不例外,众人交头接耳的只谈论一件事,且不敢大声喧譁,妄议皇家事是要杀头的.,一个不好,整族都遭到抄斩。 可是法不责众,禁不起心里的好奇心,你一句、我一句的低声交谈,猜测哪个皇子具有帝王相。 不过说归说,还是要提防隔墙有耳,皇子们的暗卫防不胜防,一不留神就有人被暗算了。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也是人心惶惶,不时听见哪一位大臣落马了,谁家又被查出贪赃舞弊,谁卖官收取暴利,谁私占老百姓的地,罔顾人命,谁欺男霸女,无视王法…… 每天都有人死去,也有人被革职查办,官员们自顾不暇,朝纲大乱,朝廷无力收拾,原因只有一个一皇上病了。 “听说皇上病得很厉害,都起不了床,连着数日罢朝,朝廷乱得一塌糊涂,没人主事……” “是呀!群龙无首,皇上一病,这些平时伏小做低的皇子就冒出头了,抢人脉、抢兵权,争各家的支持,原本是悄悄的做,如今都明目张胆,只差没说我是太子了……” “嗯!没错,前两日我在升龙酒楼看见国舅爷被揍了,揍人的是六皇子的党羽,他们也够胆大包天,那是皇后的亲弟弟呀!”打狗还得看主人,真是无法无天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皇后的亲儿子才六岁,他那些哥哥们早已成年,一个黄口小儿怎么跟人比……” 现任的皇后是第三任,年方二十三,前两任皇后一个无所出,过继一子为皇子,也就是三皇子,另一个怀胎六个月却遭到算计一跌了一跤,胎死腹中,自己也失血过多而亡,一尸两命,血染凤仪宫。 因此三皇子的处境有点尴尬,他既是先皇后的嫡子,却又不是亲生,想推他上位嘛,总觉得缺一点点,先皇后的娘家不同意,认为于娘家人无益,是替人作嫁。 而现任皇后生的是真正的嫡子,三皇子的处境更风雨飘摇,亲娘贤妃不能认,先皇后又非生母,他两边都得不到助力,只能孤军奋战,在嫡出皇子面前彷佛是见不得人的冒牌货。 “唉!要不是太后已老迈,倒是可以代替皇上垂帘听政,太后是嫡母,比起庶出的皇上更有威严……”那才是一国之母的气度,可惜先太子太重色,被宠爱的良娣给下毒毒死了,而良娣被太子妃活活掐死了,俨然一场皇家悲剧。 “偏偏皇后又太年轻,撑不住局势,要不然皇子们也不会趁势做乱,把京城的水搅得更浑……” “唉!我看这京城的天掌控在六皇子手中。”六皇子之母黎贵妃是本朝最有权势的女人,出身国公府又深受皇上宠爱,二十余年从未失宠,年轻皇后完全比不上。 “不是说还有三皇子?他尚有一争能力,比之年幼的小皇子,他更适合……” 说的人心照不宣,听的人了然于心。 “远水救不了近火,三皇子赈灾去,归期不定,他和那位置怕是绝缘了。”这紧要关头,人不在京中如何争储? “皇上的病真的不行了吗?”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怕是不好了,太医没一个出宫,都住在宫里,可见……” 可见病得不轻。 就在不远处的角落边,坐了一桌商人打扮的客人,一对肤色略显暗黄的夫妻带着数名护卫、丫鬟正在此处用餐,每一桌自以为说得很小声的客人所说的话,一字不漏的流入他们耳中。 其实每一个人都认为别人不知道,但事实是一个个声音都不低,只不过自欺欺人,甚至越说越高亢激昂,发生争执,你说我对,我说你错,一言不合就激起口水大战。 说句过在话,皇上病不病根本没人在意,反正他也老了,早该让贤,大家争的是继位之人,皇上一死,新帝上位,得利者欢欢喜喜,燃放爆竹鞭炮,落败者就缩着脖子做人,省得被秋后算帐。 “你说,我若拿给我的水救人,皇上会不会封我个郡主做做?”娇笑声打趣地说道。 陆东承冷瞪了一眼,“你会死得更快。” “何解?”很多人用过灵液确有奇效,她不信救不了九五之尊。 “因为你还不到皇上跟前就会被拦下来,而且若有救命灵药,那就更该死了,等着皇上死的人大有人在,他们可不希望有人出来阻碍。”皇位只有一个,若有人霸着,别人自是坐不上。 “难道要眼睁睁看他死?”皇上是做不好,优柔寡断,猜忌心重,可是比起六皇子,还是别改朝换代的好。 陆家二房是六皇子党羽,六皇子得势,他们肯定更猖狂,到时受罪的人便是她了。 陆建生那双腿是她让二牛砸断的,如今复原无望,弄了张有轮子的椅子让人推着走,他腰部以下完全动不了,仅有双手能挥动,出入行动要人搬动,连翻个身都无能为力。 这样的奇耻大辱,这么大的仇恨,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怀,势必百倍、千倍的讨回去。 只是前阵子他都在治伤,遍寻名医找好药,务必要治好为止,而后又发生儿子睡了爱妾那件丑事,他气得左半身偏瘫,经过太医以针灸治疗才稍有起色。 罗琉玉挂怀的是陆建生的复仇之心,即便她有万全准备不怕对方上门,但是若加上六皇子的势力呢? 人家直接派兵来围剿,他们区区几人根本难敌,真的只能往后山退,先隐匿几年,等人淡忘了再转往江南。 “除非三皇子回京。”才有可能挽回。 “不是说他在千里之外?”他赶得回来才有鬼,灭蝗不是容易的事,只要虫卵还活着,很快又卷土重来。 “凡事没有绝对,攸关皇家的事不好定论,总有其他的可能性,咱们家那位食客不是毫无动静,处变不惊。”陆东承说出自己的观察,以江半壁不动如山的态度足以臆根。 “你是说三皇子在回来的途中?”他胆子可真大,皇位的诱惑大到令人奋不顾身。 “不好说。”他摇头。 “他有钦命在身,没有皇上旨意私自回京是重罪吧?即便他是皇子也难逃被问责!”轻者闭门思过,重者圈禁、剥夺皇子位。 “如果他完成皇上交付之事,连夜回禀也是常事。”他是回京覆命,而非丢下烂摊子让人收拾。 “怎么可能?再快也要一、两个月。”皇上病了是近日的事,就算飞鸽传书也没这么快得到消息,除非他早有所知,做好万全准备。 陆东承低笑,夹了;块煨羊肉放入她碗里,“别小看了皇子们,他们在各地安插了自己人,一有风吹草动便互通有无,也许三皇子还没有到地头,他的人已经找到解决蝗害的方法了。” 她一叹,“我还是太天真了是吧!” 政治太复杂了,盘根错节,像她这样的正义魔人是无法体会,法律很简单,有罪就收押,无罪开释,她这司法先锋官只需找到确凿证据,让罪人难逃法网。 “婉娘,你只是太善良了,没想过人有多面,皇子们打小在明争暗斗中长大,他们不学会保护自己就只能沦为俎上肉。” “你在干什么?”罗琉玉眼一沉。 “保护你。”随时随地。 “手拿开。”他真是见缝插针。 “婉娘,别太大声说话,刚才上二楼的是礼部侍郎的儿子,左手边正在饮酒的是国子监祭酒,还有留着小胡子的是翰林院编修,他们都认识我。”小手柔若无骨,玉指纤纤,细白柔嫩,滑腻的手心宛如羊脂白玉,他轻薄的是自己的娘子,谁敢有意见? “你……无耻。”罗琉玉两颊潮红,羞恼忿恨地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不能明怒,那就暗战。 “娘子,你踢到我了。”三桐抱怨,他们夫妻斗气关她什么事?一脚往她小腿踢去,肯定肿成一座小山。 “你说什么?”害她踢错人还敢出声? 三桐一脸委屈,“你们继续,我什么也没听见,师兄、师姊吃菜,肉留给我吃,我太瘦了。” “什么?”六弃、八风目露凶光地瞪视圆了一圈的师妹。 “师兄、师姊的肝火太旺了,我真的痩了嘛!瞧我骨痩如柴、两颊凹陷……”为了强调她脸颊凹陷,她故意用手戳面颊,使脸颊肉往内陷,“瞧!多么的瘦……” “欠打。” “皮实。” 两位师兄、师姊一个敲头、一个拧耳,把太久未受管教的三桐教训得哇哇大叫。 有了三个宝逗趣,罗琉玉这边的风暴减弱了些,她瞪了趁机调戏她的前夫,手心往上翻朝他手背一抓。 一吃疼,陆东承不得不松手,失笑地看着手上三条明显的抓痕,虽未见血却也红得扎眼。 “皇上要是宾天了,你要如何正名?”这才是现实的问题,换上的新帝可不一定管他,若是六皇子,他就死定了。 “所以我们要尽量阻止出事,有一个人肯定能帮得上忙。”那是下策,非不得已最好不要用。 “谁?” “皇后。” “皇后?” 陆东承双眸骤冷,“皇后年纪尚轻,不足三十,她是最不希望此刻当上太后的人,尤其坐上帝位的人不是她儿子。” 太后之名听着显贵,但实际上可有可无,加上她儿子虽是嫡出,却仍年幼,最后无论是谁当上皇帝,难保不会担心幼弟长大后会夺位,而为了不让这种事发生,那便是将幼苗掐断,人一死便无后顾之忧,更顺理成章的千秋万代。 因此,皇上一不在皇后就少了靠山,母子俩犹如待宰羔羊,性命危在旦夕。 皇上若能多活几年,小皇子便有机会成长,就算他日不能称帝,也有自保能力,不至于死于争储之下。 “皇后未嫁前有一恋人叫夜华玉,如今他是御前行走。”他是最接近皇上的人,皇上的玉玺一向由他保管。 “你连这都知道?”太厉害了。 看到妻子眼中的惊讶和佩服,陆东承的得意油然而生,“夜华玉正好是你爹的学生,你要喊他一声师兄。” “这也是你让我同行的原因?”这男人果然够奸诈,连她都利用上了,还说心悦于她,分明是屁话。 他一笑,柔情似水,“是让你和他谈一谈,成不成还未可知,他识得你,对你颇有好感。” 罗琉玉一听,噗哧笑出声,“这话怎么听起来有股酸意?” 男人也像孩子,会嫉妒、会耍小脾气。 他撇了撇嘴,状似不在意,“在我之前他曾求娶于你,但他和皇后之事曾闹过一阵,你祖母不同意,择了我。” 说起雀屏中选,陆东承脸上不无得色,在那时,夜华玉的家世比他好,相貌出众,又是陈太傅高徒,前途无可限量,连陈太傅也属意他为乘龙快婿,可惜太傅夫人更希望他做亲生女儿的丈夫,从中怂恿想让陈太傅促成此事。 只是陈二小姐当时只有十二岁,仗着父亲是太傅骄纵跋扈,连皇子、公主都敢破口打骂,因此为夜华玉瞧不上她。 后来陈太傅被判流放,夜华玉屡屡出面求情,遭到皇上斥他多事,罚他闭门思过一年。 “既然他与皇后有旧,皇上又怎会任用他,还把玉玺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保管?”没有一个男人有雅量容忍妻子心里有别人,还日日相见。 陆东承握着她的手低笑,“皇上沉迷皇后的美色。” “说人话。”她一瞋。 “我说的是人话,皇后的确有倾国美貌,皇上一见便倾心,不顾对方年纪小得可以当他女儿,隔日下诏立为皇后,不过……”还有下文。 “不过什么?”罗琉玉瞪他一眼,话说一半吊人胃口,太糟心了。 “他姓夜。”他目光一冽。 “姓夜?”这个姓氏有什么问题吗? 见她仍有不解,他有些奇怪,但还是为她解释,“当朝宰辅姓夜。” “父子?”她有些明白了。 “是祖孙。”他纠正。 夜华玉天分极高,极为聪颖,是夜府嫡长孙,深受其祖父喜爱,有意培植他更进一步。 真相大白了,原来是生对好人家。“我去找他,他肯相信我手上有救命灵药吗?这种事开不得玩笑,一有不慎,夜府就完了。” 陆东承云淡风轻的说:“试试无妨。” “你不想恢复身分吗?”看他语气云淡风轻,她有些疑惑,他不是一心念着要重上陆家祖谱,而非一个“殁”字带过。 黑眸深幽,透着锐利,可是在他看向妻子时却是十分温柔,“不管我能不能姓陆,你都是我的妻子,大不了再娶你一回,我们另起炉灶,做一对叫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你、你在胡说什么,谁要再嫁你?我可没那么想不开。”罗琉玉嘴上抗拒着,但心里已动摇。 两人朝朝暮暮相处,说没感情是骗人的,陆东承的长相和对妻小的疼宠早就打动她的心,只是她有点不甘心,不想太早结束无拘无束的单身日子,多个人多一分责任,以后她得多分点心在丈夫身上,再也不能我行我素。 姊有钱就是任性的辉煌过去了,取而代之是相夫教子的人生,以前能率性而为的行径要收敛,凡事要多顾虑身边的人、丈夫、孩子成了她的全部,慢慢走入黄脸婆行列。 “我娶你,不用你嫁。”他笑道。 “那有什么两样?”他别想用话糊弄人。 “我可以倒插门。”当个上门女婿。 闻言,她水眸亮如星辰,“那倒好。” 以后,他得听她的。 “你同意?”他眼中笑意一闪。 没瞧见他眼底的狡色,想到孩子们对他的依赖,罗琉玉神色恍惚了一下,“不反对。” 她想到的是赘婿,而非嫁人。 “那就这么决定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愉快。 “啊?什么决定了?”她回过神,面色茫然。 “我们再结连理。”他聪明地未提嫁、娶两字,以免刺激到她。 罗琉玉秀眉一蹙,“我是不是错过什么,怎么好像自己把自己卖了?” 娘子,你没说错,你刚把自个儿卖了,卖给你避之唯恐不及的前夫。 看热闹的三桐在心里为主子掏一把热泪,平时机智伶俐的主子怎会有犯傻的一天,轻易落入人家的陷讲。 但她不敢明言,怕被迁怒,主家那脾气太难控制了,别人都错了,唯独她没错,假使她有错也是别人的错,因为他们没提醒她,害她一时没留神做了错事,所以全是别人的责任。 “没错,我们是孩子的爹娘,重新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以前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们,从今尔后,我会全心全意地对你们好,你相信我。”他说得诚恳,眼眸中似有泪光浮动。 “你别说了,我脑子一片混乱。”她要再想一想,似乎……有哪里不对,可又连不起来,乱得很。 “好,我不催你,你慢慢想,当务之急是怎么接近夜华玉。”她不急,他急,他想每天一睁开眼看到躺在他身边的她,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鱼水之欢呀!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婉娘太固执。 话题一下子跳到宰辅嫡长孙,罗琉玉的思绪就变得清明。“你不适合出面,交给我吧!” 陆东承一颔首,“先送上拜帖,看他收不收。” “嗯!一会儿先去钱庄取些银子,我要买砖瓦和懦米。”糯米加水煮成浆可糊墙,更坚固耐用。 “你真要盖园子?”把这些材料运到山顶相当费力。 她横瞪他一眼,“你当我开玩笑不成?” “不,我是说为何不弄大一点,盖成庄园或是山庄?我们把山的另一边也买下,形成葫芦形的两座山庄,我们站在山头就可俯视满山四季美景如画。” 这一听,她振奋了,眼前出现一座古朴庄园—— “百草山庄”在两人的随口一提下有了雏形。 第十章 联络师兄夜华玉(2) “咦,这样就成了?” 跨出夜府的高阶门槛,像被枣子砸到头的罗琉玉还有些晕陶陶,难以置信会这么顺利,完全不用多费口舌,她开门见山的阐明来意,抱着不妨一试的心态与之周旋。 谁知,事情超乎意料之外,她真呆得像个傻子,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陷入错愕之中。 夜华玉人如其名,清雅之气与生倶来,如高山上的雪莲,在冰雪中傲然而立。 那短视好名、愚蠢张狂的陈太傅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学生,他是走狗屎运吗?才会捡到天资卓越的宝贝。 “把你的下巴收一收,满地的口水快淹死蚂蚁了。”打她出了宰辅府的大门后,脸上的傻笑就没停过,叫人看了十分刺目。 还是不放心的陆东承早先跟了进去,他脸涂黑,黏上假胡子,眉毛画成凶神恶煞般的倒八字眉,装作侍从跟在身边。 他一脸张飞相的确和以往的儒将大不相同,因此并未被认出,只是狐疑佳人身侧为何多出一个剽焊大汉。 “哪有口水,你那是嫉妒,人家长得真好看,比起你是略胜一筹,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一颦一笑皆如画,随便往哪一站都是引人入胜的好风景。 “再好也不是你男人,生不了年哥儿、莲姐儿。”他吃味的说着,拿孩子来争一时意气。 “幼稚。”居然和人比这个,他还没断奶吗?她替他羞耻。 看到妻子的鄙夷神情,他顿时满面通红,“咳、咳!我是说夜大人心胸宽大,见到故人仍以礼相待,并不因你娘家遭逢大难而有所避讳,拒不见面让你知难而退。” 夜华玉的品性足以列入君子谱,不忮不求、不骄不矜,即使已是皇上面前的第一人,可是仍秉持着光风霁月的作风,不会因此而自傲,让人难堪得无地自容。 “嗯!的确是个好人,他一见面就问我过得好不好,又问父亲在岭南一切可好,清冽似流泉的嗓音真是好听。”像轻轻拨动的琴弦。 “你就注意到他的声音?”陆东承很不是滋味的拈酸吃醋。 “还有他的眼睛,深邃得有如两道漩涡,像要将人吸入他的眼眸深处。”她一看就入神了,真是好美的眼。 “陈婉娘,你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咬着牙,他低声提醒,见不得她对别的男人沉迷。 罗琉玉不耐烦的挥手,“罗嗦,我知道,人家是玉瓷,你是粗陶,还真是没得比,要看开。” 他似笑非笑地磨着牙,“粗陶耐用,玉瓷一碰就碎,我们是一个锅配一个盖,天生一对。” “你倒是捧着自己呀!也不怕摔下来,陶碗落地还是会碎的,小心点。”为什么是锅和盖,不能是珍珠和宝石?前者是家常用具,锅碗瓢盆,后者是光鲜亮丽、珠光宝气。 “你瞧他很顺眼?”他语气略沉。 “总好过你一脸落腮胡。”一看就像江洋大盗。 “我剃了。”他瓮声瓮气的抗议。 “是我剃的。”要是她没动手,他还不晓得要瞒到什么时候,还敢用深情款款的眼神恶心她。 望着妻子不快的神情,陆东承无奈的笑笑,“好了,别纠结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我们顺利的与夜华玉搭上线,相信皇上很快就会没事,一定能撑到三皇子回京。” “你那么相信我那来路不明的水?”她担心灵液也有失灵的一天,因为她也不知道会不会用尽。 一天两滴真的不多,集满一小瓷瓶就要月余,最近这半年用得最凶,最后一瓶刚给了夜师兄。 接下来若再有状况便是但凭天命了,她没法救人,珍贵的灵液一次又一次的用,以前的存货已经一瓶不剩。 “为何不?”他便是死里逃生的见证人。 “你不问那灵液从哪来吗?”这灵液疗效太神奇,谁能不好奇? 陆东承浅笑地以指轻触她粉色玉颊,来回抚摸,“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我不问是相信你不会害我。” “谨之……”她低声一唤。 “不打紧,你的就是我的,我的是你的,我们夫妻一体,谁有都一样。”他不逼她,语气轻柔。 他需要时,她还会不给他吗? 为之动容的罗琉玉轻轻扬起嘴角,“好,那就不说了,让它成为一个无解的谜。” 他一怔,失笑,“你高兴就好,我不强求,但我们不能一直依赖甘露水。” “你总算说句人话了,真是难得。”罗琉玉取笑道。 “取笑你夫君,娘子忒大胆,为夫的今日要重振夫纲,教教你为妻之道!”他作势要挽起袖子,来个人前教妻。 “得了吧!你就摆摆花拳绣腿,到街头卖艺。”她一说完,伸手一推,笑声娇脆地往前跑。 “小娘子,你完了,等我捉到你就知道什么叫夫字是天出头!”他随即迈开追上去。 “来呀、来呀!谁怕谁,天在上、你在下,拿了天梯也爬不上。”一时玩兴起的罗琉玉边跑边回头,不忘挑衅。 “我不用爬,拿了你就上天了……”陆东承不快不慢的跟着,眼中满满是眼前女子飞扬的笑靥,夫妻多年,他们从未这般玩乐过,他也没见她笑得如此恣意,两眼发光。 蓦地,他的视野中出现几个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他们正在妻子的前方,可一直回头的她没注意…… “婉娘,留神!前方有人……” “什么——”她才想问什么人,可已经来不及,撞上了对方。 “啐!哪个不长眼的小贱人敢撞小爷,想在家门口多几幅白幡吗?”哎呀呀!他的背又疼了。 “你贱人,你全家都贱人,贱到神佛都绕路走,说你是天下第一贱!”敢诅咒她家死人,她先用口水毒死他。 “老寿星上吊,找死,你敢骂我……哟!我道是谁,这不是我那死了丈夫的二嫂?喔,我说错了,是我们陆家不要的弃妇,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进城?”冤家路窄,被他撞个正着,看她还往哪里跑! “你谁啊……”有点面熟,但不认识。 “你竟敢忘了小爷?你可别忘了我爹的腿被你害残了,我今天就要跟你算这笔帐!” “哟,原来是陆东阳?不是说你被你爹打得很惨,皮开肉绽,这么快就好了?果真祸害一千年。”偷人偷到父亲的小妾,理蠢棒打死,本以为这人至少要躺上半年养伤,没想到是个皮厚的,怎么打就打不坏? 哼!这次不行,下一回让他去爬六皇子宠妾的床,看他有几条命可用,送顶绿油油的帽子给六皇子。 “嘀嘀咕咕在说什么,陈婉娘,今日你落在我手中别想逃了,我爹那双腿你也该有个交代,我看你长得不错,把你打残了再玩死你……”陆东阳伸舌舔唇,露出一脸淫相。 “交代什么?我只是让人打跑了一群强盗,光天化日之下也敢登堂入室抢劫,我打的是匪徒,你爹陆二老爷是土匪吗?”罗琉玉理直气壮,根本没拿他当回事,要不是杀人得似命,她会直接砸爆陆建生的脑袋。 “谁是强盗?胡言乱语,那庄子是我陆家的产业,我们去收粮有什么不对?偏你这贱人百般阻拦,还敢动手伤人,我今天非让你给我爹下跪磕头。”呵呵!把她绑回去,爹肯定不会再生他的气,还会对他讃许有加。 陆东阳被打得腰背、大腿还有些隐隐作疼,看他走路的怪模怪样就知道尚未好全,一用力扯动还是会痛不欲生。 他爹太狠了,几乎要将他打死,幸好他娘及时赶来拦下,要不然他跟他爹一样都要成了废人。 只是他是闲不住的人,伤势刚一好转就想往外跑,呼朋引伴,与狐群狗党一同找乐子,如今六皇子势头最高,是储君的不二人选,身为六皇子脚下的狗,他见谁都要吠几声。 “知道你们不要脸,但不晓得脸皮厚得能扯大旗,那明明是我亲娘留给我的嫁妆,京兆府衙门都查证过了的,要不要我把嫁妆单子拿出来比对比对,看短少的东西在哪里?啊!你腰上那块翡翠是我祖母给的添妆,是先皇后所赐,内务府应该查得到……” 当初她那些嫁妆由京兆府勒令陆家归还,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你、你胡说,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只不过长得相像而已,别以为只有你陈家有好东西。啊!我忘了,你们陈家没了,你这小贱人还拿什么跟我叫嚣?我要你死就得死,还能留你到明日……”他还没玩过哥哥的女人,不知尝起来的滋味是否销魂? “你……”见他要对自己动手,罗琉玉忙往后退了退,举起手臂对准陆东阳,打算用连弩将他射穿,渣到无药可救的渣渣就让他尘归尘,土归土! 就在她准备扣下弩机时,一只男人的手压下她雪白的手指,一道暗影挡在前头,宽大的背挡住她的视线。 “是男人就对男人出手,不要对着柔弱女子逞威风,你也就一两重的胆,别出来丢人现眼。”他都替他觉得丢脸,曾经陆家的忠肝义胆成了仗势欺人、横行霸道。 父亲、兄长一战死,这个隔房的弟弟就跪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地说他爹的腿断了,没法上马打仗,他不想没有爹,求哥哥成全,他会给他点长明灯,祈佑他早日凯旋归来。 那时的陆东承没想过陆东阳只比他小一岁,叔父去不了,理当就由儿子代替,一见到哭到两眼红肿的陆东阳,他的心就硬不起来,不自觉地点了头,答应弃文就武。 他一答应,陆东阳就笑了,拍拍膝盖站了起来,随手丢掉手中的姜块,他方晓得上当了。 可是话说出去,收不回来,叔父他们将准备好的盔甲往他身上披,把出征旨意塞给他。 “呵!你想替她出头?也要先掂掂自己的分量,这是我们陆家的家务事,没你的事,滚!” 因为陆东承今日出来做了乔装,是以陆东阳完全没认出来,欺善怕恶的他一见对方这一脸凶样,心生胆怯地想先把人赶走。 “路不平,有人踩。”呵呵!谁跟谁的家务事,这家伙如此胆小,能成什么大事? 陆东阳故作凶狠的冷笑,“啐!我看是奸夫吧!陈婉娘,这下你不能再说是我们污蔑你了,事实俱在,还是把休书拿去,别把我二哥气得从死人堆里跳出来,你根本就是淫荡妇人——” “闭嘴!” 重重的一拳挥过去,陆东阳惨叫一声往后摔,他痛得以舌一舔牙,满嘴的血,张开嘴,吐出带血的牙齿…… 第十一章 逃出京城(1) 竹笛被吹响,三长三短一意为紧急。 不远处,正在看杂耍汉子胸口碎大石的三桐、六弃、八风同时抬起头,面色冷冽的判断笛音的来处。 咻!咻!咻!三道如风的身影一起一落,往同一个方向奔去,没人瞧见他们是何面容,只见方才他们站立的地上多了三串没吃完的冰糖葫芦,有不嫌脏的孩子赶紧围上去抢,一人一颗吃得不亦乐乎。 “娘子,一边歇着,这种小事三桐我来就行,哪需劳动你的大驾?”敢动她家主子,真找死! “公子,你也退下,我们来就好,刚吃饱肚子太胀了,要消消食。”面无表情的八风看了一眼陆东承左肩血流不止的伤口。 不过陆东阳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和陆东承左肩同一位置上,两枝染血的弩箭穿肩而过。 一报还一报,加倍奉还,很有罗琉玉作风,她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谁敢虎口夺食就先吃她几箭。 “嗯!小心点,里面有几名皇家的暗卫,他们所受的训练是刺杀。”举凡阻拦行动的一律杀、杀、杀! “我知道了,公子,我先护送你和娘子到安全地带。”以免遭到误杀,他们收不到银子。 八风说现实也挺现实的,不然他也不会接受罗琉玉的聘用做打手兼打杂的,师门穷,所以他要赚银子,免得没饭吃。 “好。” 捂着伤口,陆东承到了妻子身侧,两人在八风的剑网掩护下往后退,退到酒楼边的暗巷。 刚才陆东阳不甘心被揍掉了一颗牙,气得像是被人踩到尾巴的老虎,吆喝一声,他的那些同伙全围了过来。 他带的人全是纨裤子弟,吃喝嫖赌样样精,打架也行,可是碰到从沙场上一路血战过来的铁血将军,打过几回就立刻见真章了,根本不是对手。 这时有人跑向六皇子府向青衣暗卫求助,青衣暗卫首领派了六个人前往帮助,两边冲突正式爆发。 六对一,敌众我寡,陆东承渐感吃力,落了下风,左支右绌的护着妻子,唯恐她一受到伤害。 这时的陆东阳见他顾前顾不到后,就以柱子为掩护从后偷袭,砍了陆东承一刀。 见状的罗琉玉气疯了,她的男人只有她能欺负,别人算什么东西?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就别怨她。 因此她毫无不犹豫地连发两弩箭,将该死的陆东阳钉死在墙面上,他自个没办法把自己弄下来,只好哭天喊地的呼喊青衣暗卫,直到其中一人朝他后背一拍,他才解脱掉下来。 同时,唯恐情况不利,她连忙拉出垂挂胸口的竹笛,找来帮手。 “婉娘,你有没有事?”危机一解除,一脸忧色的陆东承连忙查看妻子的状况,见她身上无伤才安心。 她摇头,“我没事,有事的是你。” 他看了看肩上的血,面上微白的笑着,“小事一件,我以前也常常受伤,在战场上哪能不挨刀?有一回我被战马拖着走,背都磨出血了,大腿上也曾有过好长的一道刀伤……” “别说了。”她知道打仗会死人,世上最残酷的莫过于战争,可若是至亲身染鲜血,她心口会一抽一抽地疼。 “你怕?”他笑话她。 母老虎似的山大王还惧怕刀里来火里去吗,她扣弩机的神情多狠,彷佛修罗柯身。 “怕。”怕他受伤。 看她眼中泛泪还强忍着,陆东承心疼地搂她入怀,“为了你们娘仨,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世事无绝对。”谁知道意外什么时候会发生。 本来办完事的他们就快离城了,偏偏遇上四处游荡的陆东阳,被他当街堵个正着,还出言羞辱,行事之张狂叫人难以忍受,也没想到他会嚣张到这地步,会让青衣暗卫出动。 “所以我才特别谨慎小心,不敢有半点疏忽,我这条命不是自己的,而是为你而活。” 她永远也不知道当他一路拚命逃回来,在以为命悬一线的时候看见她,他有多欢喜,心中涨满想活下来的慾望,他想把余生都留给她,只为她癫狂。 “谨之……”这男人说的情话太动听了,纵使铁石心肠也会化成一江春水,流向枯竭心湖。 他一指点在她唇上,“你不用说,我都懂,你心里有我,如同你在我心中是无可取代,这些日子以来我看到你的聪慧、你的善良,你对孩子的无微不至,以及嘴硬心软…… “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恋慕你的情思,一丝丝、一缕缕,有如一道洪流,天上人间我只愿与你同往……” “你的肩膀还在流血……”再不包紮,他的脸色会更难看,这让她很担心。 他一顿,叹气,“我心悦你。”难得她这么担心他,他要加把劲让她知道自己的情意。 “我晓得。”她眼含笑意。 “你不觉得这时该说什么吗?”他都把心掏出来了,她怎么没什么表示? 罗琉玉将纤纤葱指往唇上一放,再印上他的薄唇,“一句我心悦你就够了,不用说太多废话。” “婉娘!”他心头滚滚热潮,几乎要喷发而出。 “等这事一了,我们就去衙门把和离文书注销了,既然不想一别两宽,那就继续纠缠下去,看谁先受不了谁。”不撑了,就他了,人生在世,能碰到几个真心相许之人? 他一喜,眉飞色舞,连正在流血的伤口也不顾,在昏暗的小巷中低头一吻,“我的婉娘。” “别……会被人瞧见的!”他也不害臊。 “我挡着呢,看不到。”他又是一啄,满脸的笑意止不住,可失血过多让他足下踉跄。 “哎!你还站得住吗?快坐下。”罗琉玉不加思索的扯下一块裙子的里衬,直接按在伤口上,重压止血。 略显晕眩的陆东承缓缓靠墙坐下,“别担心,我……我受过更重的伤……” 她冷哼一声,“我知道,你的伤是我治好的。” “这……”他干笑。 见他的情形似乎不太对劲,原本发白的脸转为深色,薄抿的唇瓣一点一点变紫,而后转为浓黑。 “你这是中毒了?”她一惊,心里发着慌。 “中毒?”难怪他越来越使不上劲,腹中微微绞痛。 看了看他墨一样深的唇色,罗琉玉心中忧心忡忡,她探头一望三桐等人与青衣暗卫的过招,三对六虽未落败但也没有占上风,人数上吃亏了些,若是对方再派人增援,只怕他们都要命丧于此了。 再回头,看着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男人,她没有任何选择,只有拚了,管他灵液的秘密会不会曝光。 如果没命,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嘶啦! 陆东承肩上的衣衫被撕开,露出一条长长的刀口,深及见骨,原本流出的鲜红血色如今全是黑色。 “那个狗杂碎……”居然下手这么狠,还在刀上喂毒。罗琉玉忍不住咒骂一声,咬牙切齿的模样令人莞尔。 “婉娘,你想干什么,为夫的可能使不上力,不如等我好了,再好好服侍你……唔!” 最毒妇人心,她竟然往伤处一拍,是嫌他命太长吗? “闭嘴。”她将手臂举高,细如春笋的小指贴近伤口处,突地她两眼一闭,将全身气力导向指尖,一滴、两滴,两滴灵液滴落,连同伤口在内的黑色皮肉像清水洗去的墨渍,一点一点露出原来的颜色,原本透黑的毒血流了一地,发出嘶嘶的毒物腐蚀声,地上烧出碗一般的凹坑。 好毒! “你……你这是……”她的小指会滴甘露水? “你伤的是肩膀不是脑子,说些人听得懂的话。”她看看伤口,毒清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余毒并无大碍,身体自然会将余毒排出,血也不流了,正在收拢。 “那是……甘露水?”大为震撼的陆东承盯着葱白小指,难以置信以往的救命仙水从这儿而来。 “什么甘露水,你刀毒入脑了?”她什么也不承认,装傻当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婉娘。”他稍有气力了,大掌在她小手轻按一下。 “没有了,一天就两滴。”那还是她今天晨起时忘了弄出来,适时想起来才挤出救急。 “只有两滴?”似乎太少了。 罗琉玉脾气一上来,指着他鼻子低吼,“你当是地里的喷泉呀,口儿挖大些就能喷出更多的水?” 他以轻咳一掩嘴边的失笑,“我是说难怪你一副心疼的样子,好像要一口咬死我以免浪费甘露水,原来全因得来不易。” 一天两滴,她要集多少时日才有一瓷瓶?可见有多珍贵,那是用天下宝物也换不来的至尊宝。 霍地,陆东承有些汗颜,他好像是消耗最多的那个人,她大多的甘露水都用在他身上,而他一点也不知道这甘露水多珍贵,每次都整瓶用掉。 其实只要几滴就够用,此时此刻他只用了两滴而已,流失的气力已回来,一下子充盈五脏六腑和四肢,感觉有股清流清洗过经脉、血肉,将不该留存的杂质一并带走,身子轻松不少。 “你才知道我有多心疼,每次我刚集满一瓶、半瓶,你就像强盗似的把我的存货用光光,我一看到你就肉痛。” 闻言,他轻笑,“婉娘,你真可爱。” 她一僵,不悦,“这句话是给莲姐儿的吧!” “女儿肖母,你俩都是我心中的宝。”陆东承与她温柔相望,顺着她的轻扶缓缓起身。 “少贫嘴,接下来你想怎么做,还撑不撑得住?”以他为先杀出重围,他们不能困在京中。 “还行,能拿得动剑。”一、两个青衣暗卫能战成平手,多了只怕脱力,反成拖累。 “我不知道有多少青衣暗卫,一旦倾巢而出,我们只有坐以待毙的分,因此我们必须离开,早点出城。”退回庄子还有些胜算,毕竟那是她的地盘,她设了不少令人意想不到的小陷阱。 “你是想——”他看向露出弩身的十八连弩。 “哼!他们仗着人多欺负人少,那我就让他们战力锐减,眼睁睁的看我们从容离去。” 她可是十字弓的荣誉会员,得奖无数,用起弓弩没人比她玩得更精。 “你一点顾也不肯吃。”他觉得妻子的决定很好,纵容一笑。 面有傲色的罗琉玉冷哼一声,她不怕脏的往地上一趴,从暗处观察,将竹哨轻轻一吹响。 三桐往左一闪,咻咻咻发动攻势。-三名青衣暗卫脚上受伤,三枝弩箭入骨三寸。 又是竹笛响。 反应较慢的六弃、八风怔了一下,随即往屋顶一跳。 转瞬间又有人中箭,分别是上臂、腰腹、大腿内侧。 有个青衣暗卫差点伤及子孙根,脸色大变,捂着两腿间当场腿软下跪,神魂倶裂,吓出一身冷汗,差一点就绝后了。 虽然大多数的青衣暗卫因为任务凶险,基本上与娶妻生子无缘,可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盼头,希望得以传宗接代,日后有人收埋,不致曝尸荒野无人祭拜。 “婉娘,你射哪里?”不忍卒睹的陆东承一抹脸,几乎要同情得罪妻子的青衣暗卫。 “你没瞧见京城上空一阵怪风卷过,准头偏了一点在所难免,我下次不会再失手。”只要不射中要害,连弩的伤害力最多致伤,不会要命。 她就是要他们痛,要他们害怕,体会离死亡有多么近,所以受伤倒地的青衣暗卫一个个都还活着,只要有适当的救治,他们的伤势还是能复原,不过手脚方面少了往日的灵活,得要比以往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回到受伤前的状态,但是六皇子会给他们时间吗? 一旦发挥不出他要的作用,那么这枚棋子就废了,他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这也怪风?”她倒是为自己找不少藉口。 “别吵,我再看看下一个射谁。”她还有五枝弩箭。 她在思考的时候已有人悄悄靠近,拔刀打算砍向她的细腰。 “喝!” 破风起,连弩比刀快,就地一滚,罗琉玉反手一射,偷袭者如定格的塑像,全身僵直,面露惊恐,瞳中映着不可置信,无法相信他的偷袭竟会失败。 “东阳,你以为同样的事会发生两次吗?第一次是我的疏忽才让你得逞,因为我不会防备自己的族弟,但第二次你都受伤了还不死心,我只好对不起二叔了。”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你是谁?”咕噜噜的血从口鼻溢出,陆东阳面露惊讶。 “我是陆东承。”他也不想杀陆东阳,可是他太心狠手辣,居然找来青衣暗卫想对他们赶尽杀绝。 “不、不可能,二……哥死了,跟大伯、大哥一样,死在我……我爹和六皇子的联手下……”爹说今后将军府是二房的,他是唯一的嫡子,日后六皇子登基了,所有的辉煌功动都是他的。 “什么?”爹和大哥果真是二叔和六皇子害死的? “你死了,大家都死了,只有我……我们活着,爹说你们该死,通通去死,什么长房,我们二房才……才是独占鳌头,一个不留,死、死、死……”他吐出的血更多,将他一身的锦服染成鲜血,一滴一滴滴落脚下。 “该死的人是你。”陆东承回手一抽,抽出插在他左胸的长剑。 剑一出,眉心、两颊各插一枝弩箭的陆东阳再也无力站直,他往后一倒,身体抽搐几下,而后不动了。 “他死了?”罗琉玉走过来一看,地上是一大片晕开的鲜红,陆东阳躺在血泊之中,胸口再无起伏。 “是的,死了。”他的手在颤抖。 这是第一次他觉得杀人是这么难过的事,整个胸腔涨得快爆开,疼痛万分,彷佛有人拿刀割着。 他和陆东阳虽然不亲近,但也是打小玩到大的,晨起打拳、书房识字、湖上泛舟,依赖性很重的东阳常跟在他们兄弟身后,即使胆小又爱玩,那也是他们让着的弟弟,可是他却亲手杀死他…… 陆东承的心很痛,却不曾后悔,若是陆东阳再一次想杀他至亲至爱的人,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剑,刺向他胸口。 “不是你的错,你用不着愧疚,想想他刚才的话,你爹和兄长都是死于有心人的策划中,连你也是,人家都要你死了,你还要他活吗?” “我知道,我只是心里难受。”不论谁的亲人死了,都要掉一、两滴眼泪,而他却哭不出来。 罗琉玉没法感同身受,陆东阳对她而言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所以不会因他的死而有所感触。 “别哀悼了,我们要赶紧离开,趁没人发现他死在暗巷前,我们必须摆脱杀人的嫌疑,不然就算京兆尹大人是我爹的学生,也会将我们缉捕到案。” 他一笑,笑得哀伤,“不会的,京城即将大乱。” “咦!”杀人不用偿命? “不过你说的对,我们还是得快走,孩子们在庄子上等着,不能让他们等得望眼欲穿。” 城门口很快会布满岗哨,一个一个检查出城的百姓、车队,不让敢与青衣暗卫作对的人逃出京城。 “嗯!”一提起孩子,罗琉玉神色柔和,任由他牵着手往巷子的另一头奔去,远离刀剑威胁处。 第十一章 逃出京城(2) 竹笛声又起,战得正酣的三桐等人收起各自的武器,几个鹞子般轻盈的起落后,消失在某只嘲风兽之后。 后面来的青衣暗卫有一十二名,他们面色阴沉的看着满身是血的同伴,抽剑一刺,再无活口。 “谁?是谁杀了我的儿子、是谁杀了我的东阳?我唯一的嫡子,呜呜……我的儿,怎么能让我送你,不孝子、不孝……儿呀!东阳,爹一定替你报仇,杀了害死你的人,用他的血祭奠你——” 双目血红,愤怒不已的拍打已残的双腿,陷入疯狂的陆建生用撕心裂肺的怒吼朝天狂啸。 白幡打头、纸钱纷飞,穿着丧服的男男女女如长龙排成两列,震耳欲聋的哀嚎声如索命的勾魂使者,在哀乐的引导下一步步出了城,缓行,却不见混乱,井然有序,不像送葬队伍,倒似训练有素的军队,脚步稳重而踏实,男的女的,高壮得足以抬起一座山,但事实上也是如此。 金丝楠木棺材内放着已死多日的陆东阳,他已然发紫的面孔上双眼紧闭,再无气息,三个小洞令人怵目惊心。 血债血偿,四个鲜明的血字写在幡上,幡布随风飘扬。 “来了吗?”清冷的女声问着。 “来了。”回答的是嗓音低沉的男声。 “他们真是不死心。”别人要杀她,她不能还手吗? “虽然东阳不学无术,一无是处,可他是二叔唯一的嫡子,当初他刚出生时,二叔欣喜若狂的高喊他有儿子了。”即使后来多出几名庶子庶女,头一个孩子在爹娘的心中仍是无可取代。 往日情景历历在现,抱着孙子呵呵笑的偏心祖母,慈爱的祖父,面容严肃的父亲和笑着? 看向丈夫的母亲,背着他满院子疯跑的大哥,尖叫着也要人背的东阳…… 熟悉的画面转眼成空,如今只剩下苍凉的回忆。 除了偏疼小儿的祖母外,其他人都死了,九泉之下再次重聚,他们也会心疼将军府的支离破碎吧! 他尽力了,真的,却再也拼凑不起完整的家园。 “来了多少人?”看来声势浩大,一身丧服刺眼得叫人想看不见都不行。 “两百名。” “看起来不止。”绝对超过两百。 “我是指能真正一拚的,其余都是虾兵蟹将,不堪一击的陆家家丁、侍卫,他们常年跟着毫无作为的二叔,早已无父亲当年的悍勇和血性。”被养成一堆废物了。 “六皇子的人?”她看到青衣暗卫,但为数不多。 “嗯!八名青衣暗卫领头,余下是六皇子的府兵。”为防拥兵自重,一座皇子府里只配置五百名府兵。 六皇子还挺看得起他们夫妻俩,一口气派了快半数的人马,虽然他私底下豢养的私兵不止这个数,可敢派出府中的侍卫,可见京城的天已经变了,掌控在六皇子手中。 “是大手笔,用来对付我们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罗琉玉很不屑,她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农妇,值得大动干戈吗? 陆东承低声一笑,“我们动了青衣暗卫,还全身而退,六皇子自是大怒,觉得脸面尽失。” 六皇子是好面子的人,从一出生到现今从未受过一丝挫折,在黎贵妃的护佑下一路顺风顺水,与帝位也只有一步之遥了,眼看就要是囊中之物,正是意得志满之际。 偏偏他拿不下陆家军的兵权,未残之前的陆建生还有点影响,说服军中将领倒戈,可是他一旦不良于行后,原本允诺他合作的人纷纷转了风向,表示不介入争储,袖手旁观。 而后又在青衣暗卫的保护下,死了个还能唬唬人的陆东阳,这对势头直上的他是一大讽刺,居然杀了人还从容逃逸,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敢在老虎嘴里拔牙的人都该死。 “他的脸面还真大。”她一啐。 “皇子的脸不大敢奢望那个位置吗?”人人想要,却不一定敢踏出那一步,至少他做到了。 罗琉玉面上微带忧色,“三皇子赶得及吗?” 听说在路上了。 “不知道。” 她一叹,“听天由命了。” “反正有我陪着你,到哪都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两人的手都要紧紧相握,一刻不犹分离。 “是呀!甩不开你只好认命了,一日陆家妇,终身陆家妇。”她终于开口承认是他的妻子,身子轻偎在丈夫的胸前。 “嗯!我的婉娘。”他笑眼弯弯,情意缱绻。 “不过要先把孩子送走,不能让他们处在危险中。”唯有孩子是他们最放心不下的,年岁都不大。 “嗯!”他赞成。 两人同时看向背着小包袱的儿女,大大的眼儿泪水汪汪。 “娘,我不走,陪着你……”呜!她好害怕,为什么娘不陪她,还让她穿上奇怪的衣服。 “莲姐儿乖,听话,你们先去避一避,一会儿娘就去找你。”她也不舍,可是她也有自己要面对的事。 “真的吗?”莲姐儿眼中蓄泪。 “娘不骗人,编人的是小花猫。”她温柔地拭去女儿眼角的泪,俯身抱了她一下。 “娘要快来,莲姐儿等你。”她抽了抽鼻子,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好。”她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发,再看着抿着唇、一脸倔强的儿子,“娘将全部的身家都交给你了,要保管好。” 年哥儿重重点头,眼眶泛红。 “在你们衣服、鞋子里缝了油布包着的银票和碎银,若是保不住匣子里的家产就舍弃不要,你带着妹妹去岭南投靠外祖父……”她说着说着,自个儿也哽咽了。 “他会收留我和妹妹吗?”他想跟爹娘在一起,但是他不能任性,还要保护妹妹。 “会。”年前她让人给她爹带了一笔银子过去,据回来的人称过得还不错,岭南总督是祖母的外甥,虽不能和在京城一样风光,但起码衣食无忧,能过起小地主的日子。 “娘,我们一定要走吗?”他拉着娘的手不放。 罗琉玉目露柔光,“不过就在后山,小男子汉怕什么?你娘能干得很,河东狮吼,吼得人仰马翻、天崩地裂,你要听四喜姑姑的话,娘最多三日就去接你们。” 四喜身后背着比她人还大的包袱,里面是烘干的干粮和腌肉、酱菜,山洞里有粮食,但缺少菜蔬和肉。 “娘不可食言。”他和她打勾勾。 “说到做到。”为了他们,她也不会让自己有事。 “好,我等你。” 在一再回头中,四喜带着两个孩子走下地窖,由地道朝后山的山洞走,三人的身影渐渐隐没。 “半壁兄,拜托你了。”陆东承语气沉重。 江半壁拱手还礼,“只要我不死,必护你一双儿女平安,来日方长,改日再煮酒对饮。” “好,不醉不归。”他如今能信任的只有他了。 “不醉不归。”他大笑。 说完了的江半壁也步入地道,.一道不容易发觉的门掩上,出入口两侧堆积杂粮、作物用以掩护。 人都走了,陆东承夫妇也松了一口气,可以全心备战了。 “娘子,来了来了,就在庄子外五里处,一群人孝服一脱全成了容易活动的劲装。”太激了,可以好好干一回。 面对即将而来的血战,头上绑着“必胜”布条的三桐没有丝毫惧色,反而特别兴奋,她习武多年,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前几日罗琉玉砸下五千两重金,三桐的门派又来人了,一共十五名,全是不世出的高手,武艺高强。 更甚者,一人分两把连弩,分别是十二连弯、十八连弩,每人配备三百枝弩箭。 就是来再多人也够用,连弯无须瞄准,只要对准前方发射即可,一次总能射中几个,是最好的防备武器。 罗琉玉这次是下了重本,不惜一切代价力拚到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 其实她也是在替三皇子拖延时间,若天下成为六皇子的,他们一家人不论逃到何处都无容身之处,所以她不逃,只想把六皇子拉下马,好回报他对丈夫的追杀令,女人的心眼是很小的,小到锱铢必较。 “让六弃、八风准备好,等他们一踏入第一防线就点火。”就不信他们有九条命烧不死。 “是。”三桐两眼发亮的应和。 一口高高抬起的棺木走在最前头,而后是手持刀剑的劲装男子,女人是少数,一脸愤慨的喊打喊杀,她们是陆东阳的妻妾,自是为他不平,誓要报仇雪恨。 坐在轮椅上的陆建生是被人抬着来的,他身边围着将军府家丁和护院,他把能带的人都带来了,誓要踏平眼前的庄子。 “去,去杀个片甲不留,把那个小贱人捉来,我要一滴一滴放干她的血,让她在绝望中后悔动了我儿……” 事情不难推敲,当时的青衣暗卫是死了,被自己人一剑穿胸,可和陆东阳一起欺男霸女的纨裤子弟还在,他们清楚地看见青衣人一个个中箭,而唯一不见了的便是陆家昔日的媳妇陈婉娘。 不过就算不是她,陆建生也认定是她,总要找个出气的人报仇,她是不二人选,就算杀了她也不会有人替她出头。 “是。” “捉到陈婉娘,我给一千两,那两个小兔崽子一人五百两,活的最好,半死不活更好,我要生剐他们的肉……” 听到陆建生高喊的酬金,人人摩拳擦掌,连六皇子的府兵也蠢蠢欲动,银子谁不想要,何况只是几名手无寸铁的妇孺,根本是手到擒来,没人相信一个妇道人家有能力还击,他们争先恐后往前冲,想拔得头筹。 但是…… “点火。” 一把熊熊大火瞬间燃起,绵延数里长,一股刺鼻的油烟味冲天,火势之大如同侧卧的巨龙,形成一道火海。 “啊!好大的火……” “啊!救我,我着火了……” “啊!怎么一地的油,烧得好快……” “啊!过不去,我烫着了……” 尖叫声四起,一片火光笼罩天空,死者七人,八十多人重伤,只怕也活不成了,其余的轻伤者也有烫伤痕迹。 这场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把六皇子气得摔掉手中的茶碗,又加派人手前往支援,只是情况并不乐观。 第十二章 救兵驾到(1) “放箭!” 箭如雨下,冲在最前头的青衣暗卫纷纷中箭,死伤惨重。 “何人在此烧杀掳掠,扰乱民安?都给本皇子拿下,一个不许逃脱,天子脚下也敢胡作非为,视人命如草芥!” 整齐划一的军容声威浩大,铺天盖地而来的冷冽杀气令人震慑,长长的人龙一眼望不尽,个个金刀铁马,红缨枪在手,背后负弓、腰上系刀,腿侧一把短刃、箭囊横背在后。 一看就是戒备森严的军队,人数约三千名上下,面色肃杀,一身寒气,炯炯有神的目光直视前方,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事,盔甲上还有已经泛黑的点点血迹。 在一行人中有一人骑马而出,十二名铁卫随后相护,他眼神如炬、刚毅坚韧,散发着令人不敢逼视的王者气势。 “是三皇子。” “三皇子怎么回京了?” “快回报主子……” “子”字刚一落下,漫天的箭雨又一次落下,只是这一次不是来自那一边,而是他们的正后方,陆建生等人和青衣暗卫同时一惊,阵仗一转改向后防范。 “杀——” 杀声起,如海潮般涌现的金甲战士围攻乌合之众,长枪刺胸、金刀横劈、长剑收割人命,一轮轮、一波波,配合着金蛇阵,单方面碾压。 整个包围庄子的事件很快就结束了,三千人一上,还有其他人的活路吗?俘虏三十七人。 那剩余之人呢? 喏!熊熊大火烧着的不就是了,前后将近五百名,堆成相当可观的尸山,有陆家的人、有青衣暗卫,以及六皇子的府兵,焦肉味四散,引来不少附近的乡里围观。 但在这之前,三千名将士已由地道进入地下,直通后山的山洞,和藏匿于此的江半壁会合。 没人知道这场杀戮是他们所为,三皇子回京一事更是秘而不宣,大军悄然的隐匿行踪。 乍见一堆死人,见状的人还是心惊不已,但心里对陈婉娘还是有三分服气,那场连烧了一天一夜的大火大家都瞧见,打杀声大得无人敢探头一望,以为京城之乱已乱到城外,众人明哲保身,待杀声渐弱才出面一探究竟。 一个女人到底有多少能耐,能斩杀这么多人,以后谁还敢得罪她?眼前的尸山便是一大明证。 这日起,陈婉娘正式被冠上“悍妇”之名,再无人敢找她麻烦,人人闻之色变,十里八乡惧畏甚多。 “殿下,你可安好?”神情惬意的江半壁摇着芭蕉叶做的扇子,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很好,先生你呢?”看来比他还好,面色红润,眼神清澈,人都圆润了许多,还……变得爱笑了。 “不错,吃得好,睡得香,我一次可以多吃两碗饭。”简直跟神仙生活一样,乐不思蜀。 “两碗饭?”他眉一挑。 江半壁脸微红,手放在嘴边轻咳,“饭好吃。” “本殿下只能吃一碗,糙米饭。”他眼中含恨地瞪江半壁,嫉妒这幕僚居然吃得比皇子好,油光满面。 三皇子此去赈灾可说是苦不堪言,睡得不好是主要,蚊虫叮得他没法入睡,只能睁眼到天亮,假意苦民之苦彻夜思索,实则为不得入眠而叫苦连天,几天下来眼睛下方都黑成一片了。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为百姓忧心,大肆赞扬他心怀仁善,夙夜匪懈的解除蝗灾之道。 一到了地方更苦,根本没有一粒粮食,光秃秃的地面连棵草也看不见,田里空无一物,树叶也被啃光,到处是一只只肥硕的蝗虫,这边吃完吃那边,寸草不生。 他们带去的粮食不够发放,只能煮稀粥供百姓填胃,但还是吃不饱,只是饿不死而已。 后来接到江半壁送来的飞鸽传书,他才用火攻,以及大量的野放喜食蝗虫的雀鸟,这才控制蝗虫的数量,连产在土里的虫卵也一一以牛耕田翻出,让十万只鸡鸭吃得痛快。 最令他头痛的还是粮食上的供给,大家的米缸都空了,家无0存粮,要怎么让他们撑到其他地方秋收是一大考验。 这时他不得不称赞江半壁的足智多谋,居然建议他剿匪,附近二十几个山头都被他剿光了,除了几个穷山寨外,几乎是满载而归,东西多到叫人眼花撩乱,目不暇给。 除了金银珠宝、布匹皮毛外,每个山寨都有相当惊人的粮食,他依人口数一人分百斤还绰绰有余,终于能吃上一口饱饭,他都感动得哭了,连隔年的种子也一并发了。 可是再看看养肥了的江半壁,三皇子妒恨得想咬下他一口肉,人家过得多滋润呀,连皮肤都白皙透亮,有如水洗过一般,再看看身后的糙汉子,真是伤眼睛的强烈对比。 “殿下辛苦了。”江半壁笑笑的转开眼,不好太刺激瘦了一圈又晒黑的三皇子。 “是很辛苦,不过你居首功,本殿下记在心里,要不是你给本殿下献的法子,本殿下还陷在满天蝗虫的虫雾中脱不了身,先生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实在聪明过人。” 江半壁自谦的道:“殿下夸错了人,让人受之有愧,事实上信上所提的方法全是一人之策。” “喔?”他兴致一来,眉头微扬。 “也就是庄子的主子陈娘子告诉属下如何灭煌,她说用水攻也成,但方法复杂,一张小纸条写不下也就作罢,而后她又晓得殿下无粮可用,就想了个一举两得的办法一剿匪.,取之于民,还之于民。” 他当初一听惊得久久无法回神,一向是土匪下山行抢,几时变成官兵打劫土匪,太匪夷所思了。 可是继而一想,陈娘子真是个妙人,哪里粮食最多,除了军营便是土匪窝了,不打土匪还打谁?他们抢夺多少商家、百姓的财产,甚至伤人性命,这般罪大恶极早该诛杀,岂能容许他们再为害地方? 所以杀了也无妨,用土匪抢来的财物去救济没饭吃的灾民,皆大欢喜。 “好个取之于民,用之取民!陈娘子何在?”下次打仗没银两时,他就比照办理,省下多少国库支出。 听见召唤陈娘子,走出一家子,陆东承手抱女儿,身侧是妻子,罗琉玉手牵着儿子上前。 “参见殿下。” “你、你们……”他很惊讶,居然有男有女,还有孩子? “我们是一家人。”陆东承代为开口。 三皇子眼波动了一下,“你似乎很眼熟。” “臣是虎威将军陆东承。”他自报名字。 “你不是狗国了?”他原还觉得可惜,陆家就剩下一个有血性的人,其他都是庸才。 “没死成。”他说得涩然。 一没死成好,你可愿助本殿下攻入京城,擒下贼首护我父皇?”若有陆家军为助力,必定如虎添翼。 “愿听殿下差遣。”他们的共同敌人是六皇子,鱼帮水、水帮鱼,各取所得。 “好、好,你是将才,本殿下服你,不过听说你妻子亦是奇人,这次的蝗灾多亏她帮忙了,等这回事了定为她请封诰命。”有功则赏,他不会亏待肯为他做事的人。 “多谢殿下。”夫妻俩一行礼。 “你就是陈娘子?”他看了看容貌娟秀的女子,与陈太傅有三分神似。 “是。”罗琉玉眼观鼻、鼻观心,尽量收敛一身悍气。 “太傅的事我很难过,他是为了给我正名才与父皇据理力争,因此惹怒了父皇才下令流放。” 养子亦是子,亦是嫡出。太傅是这么说的,意思是他虽非先皇后所出,但记在先皇后名下便是嫡出,无可争议。 当初陈太傅是想让皇上立三皇子为太子,他身为太子太傅,荣耀加身,日后更为帝师,显贵不可言。 可皇上认为自己还没老到要将皇位传人,太傅这话分明是咒他早死,好再搜个从龙之功,十足可恨。 皇上已因他先前妄加评断自己是由于运气好才登上龙位而大怒,此事更是雪上加霜,陈太傅最后就流放去了岭南。 罗琉玉注意到他自称用“我”,而不是“本殿下”,便知晓三皇子还是很敬重她的便宜爹。 “殿下不必愧疚,家父并未受太多苦,岭南虽地处偏僻,但物产富饶,一骑红尘妃子笑的荔枝便出自岭南,他怕是吃到乐不思蜀了。” “你不必安慰我了,再好哪有京城好,一旦我有能力了,必然千里迎恩师。”陈太傅虽然有诸多不是,但对他的爱护他不会忘记。 “民女代父亲谢过殿下。”她对便宜爹没有一丝父女情,不过该有的态度还是不可免。 三皇子一颔首,“对了,我的人都安顿好了,但粮食方面供应得上吗?” 他预估要待上一到三个月左右,而后进京护驾。 山洞内的石壁洞屋里,一个洞屋住了十个人,两面山壁各十余个洞屋,正好容纳三千人。 而山洞里面还有山洞,可搭起帐篷供高阶将领使用,洞内有水潭,饮水方面不会有问题。 “殿下放心,内子庄子上的稻子比一般农家早成熟,过两天就可以收割,晒两天日头便可脱谷食用。”五十亩地足够让三千人吃饱了,不够他还能往江南的庄子调。 “殿下,民女年前收了不少冬小麦,卖了一半,还有一半,磨成细粉做面条、馒头、大饼还是可行的。”罗琉玉庆幸她的未雨绸缪,未因价高而全部卖掉。 “好、好,你们都好,可是你们怎么跟外头那群人对上了,看来来者不善。”若非他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那些是六皇子的人。”陆东承言。 简单的一句话,三皇子就明了了,“他还真无所不用其极,对付一个小庄子而已,居妖心派了四、五百人来。” 想直接辗压是吧,卑劣到令人不齿! “民女不惧,民女还有一招是保命符。”她可不是吃素的,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 “喔?愿闻其详。”他十分好奇。 “火药。” “火药?”三皇子懵了一下。 “民女在庄子四周埋下数百斤火药,只要他们敢踏入,民女就能将他们炸上天。”她可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闻言,三皇子眸光一闪,除了背脊一凉,感觉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这女子……可真有想法,这一炸,漫天的血雨,满地的肢离破碎、血肉模糊,她还真敢呀!但再一想,她竟然会制作火药,这陆东承的妻子真不可小觑。 他暗暗思忖着,宁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女人,陈娘子太狠了,必须将他们收为己用。 “呃!陆将军,我们来合计合计,看怎么无声无息的潜入京城,再想办法进宫见父皇……”天下事、国事,那是男人的事,女子当回避。 三皇子带着他的幕僚和心腹将领往光线明亮的角落走去,那里已铺上兽皮毡子和竹藤,上面摆了小几,众人席地而坐,准备商讨拿下六皇子一事。 见状,罗琉玉一撇嘴,不屑三皇子的作态,女人又怎样,没有她的帮助,他能这么快回京吗?说不定还在吃虫昵…… 不、过她也懒得理他,她还有好多事要善后,那堆烧焦的尸体还得掩埋。 带着年哥儿、莲姐儿从地道回到庄子,看到满目疮痍的毁损,她心中不舍,再看见还在冒烟的尸堆,叫人提水灭了,她庄子底下可是埋了炸药,所以那些引线得尽快取出,她可不想炸死自己。 她只记得这简单的炸药配法,至于威力如何,她没测试过,反正死的是别人又不是她。 接着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快,也静谧得有点诡异,也许六皇子一下子损失太多人,因此庄上很平静,再也没有出现奇奇怪怪的人,连陆家那边也没人来,好像陆建生的死活与他们无关。 少了主心骨的将军府变得很沉寂,暮气沉沉,一向把庶子管得连狗都不如的贾氏反而被庶子制住了,她屋里的银两、首饰、布料等值钱东西都被拿走,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有如六旬老妇。 这些罗琉玉都管不着,她关心的是地里的收成。 结实饱满的稻穗重得都快垂地,金色稻浪随风起伏,彷佛看到丰收的景致,人人汗流浃背的弯身割稻。 “十八岚,你拿剑的英姿多有天人之相,怎么割个稻像在挖人祖坟似,你有这么苦大仇深吗?”江湖人士还是适合打打杀杀,要他们种田比死了爹娘还难受。 “十一荷,你拿的是镰刀不是戟,要用割的,由右至左,左手捉、右手割,如果你是左撇子就换过来,谁让你在地上戳呀戳的,你以为在挖地龙呀——” 一点小事都做不好,难怪门派穷。 “十五峰,你在蹲马步不成,腰再弯下去一点,你割的是什么,风吗?要不要找个大夫治你骨头太硬的毛病……” “还有你,十鹰,你是在割稻而非卖肉,若是你有意转行,我可以介绍你到小倌馆……” 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中爆发,于是他们几人—— “娘子,我们已经很努力了。”他们可没做过这种粗活。 “是呀!娘子,别再毒舌了,我们也是有尊严的。”他都快哭了,被她说得一无是处。 “对啦!啰啰嗦嗦的,要是你行你来做,少在背后说风凉话,我们可不是你的奴才……” 此话一出,五月、六弃、七云等人面上一抖,飞快的挥动手中的镰刀,连头都不抬。 因为先来的他们都晓得,陈娘子最厉害的不是她管家能力,而是那张嘴,她能把活人说死、说得死人再死一次,拖着森森白骨跳崖去。 “你们给我银子我就做。” 全场一片静默。 喊得最大声的那个人弯下他的傲骨,一手捉稻一手割,动作明显快了些,也心甘情愿了。 其他人根本不敢有二话,刷刷刷地割稻。 一文钱逼死英雄汉。 原本五、六天才能割完的稻子一天半就割完了,接着整地,洒油菜花籽,开几亩荒地种大豆和萝卜,插马铃薯秧子。 山洞内的三千兵士日日操练,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的入京打深消息,京里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了,听说皇上还在昏迷中,似乎夜华玉送进宫的灵液不管用,皇上命是保住了,却醒不过来,由六皇子代为监国。 在油菜花田开满黄花的日子,陆东承面色凝重的抱住妻子,在她唇上吻了很久很久,不肯放开。 “要走了?” “嗯。” “记得你不是一个人,要为我们多想想,不管谁死了你都不能死,即使是三皇子也是一样。”别人的死活她不在意,她只要他平安归来。 “……三皇子听到你这话肯定又要抱怨你偏心了。”他闷笑,将妻子抱得更紧。 她一嗤,“你是我丈夫,我不偏心你偏心谁?三皇子是我见过心眼最小的男人,什么都要计较。” “我听见了。”一道凉薄的声音响起。 “殿下,我们夫妻在说情话,你干么偷听?”若非他是皇子,她一定暴打他一顿。 “你说得太大声了。”三皇子不满的说。 好,你皮厚,我忍你。“谨之,我们到这边。” 罗琉玉将丈夫拉到另一边不透风的小角落,将一只小瓷瓶塞到他手中,左右看看有没有人瞧见。 “这是……”他眼眶一涩,有些发酸。 “你知道怎么用,我也就这些了,我只要你活着,其他都不重要。”她忽然觉得心里很疼,不想他去涉险。 “婉娘……”陆东承动容得说不出半句宽慰的话,喉头梗得厉害,酸酸涩涩。 “这是我的响炮,成功了,事情落幕了,到时你点上两支飞上天,我就安心了,若有不顺点一支,我马上带人去救你……”凡事无绝对,要想好退路。 陆东承手里多了数支三寸长的冲天爆竹。 “就你那十几个数字喽喽?”三皇子冷言嘲弄。 罗琉玉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反正只是救我夫君一人,又不是三千将士,何必劳师动众,够用就好。” 三皇子一噎,“你偏心。” “我是呀!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她直接承认,坦率得叫人咬牙切齿。 “哼!懒得理你,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言语上赢不了,他索性搬出孔子的话,圣人说的总是对的。 “殿下真是可敬,居然知道自己是小人。”知耻近乎勇。 “你……本殿下修养好,不与你一般见识,陆将军,我们该走了,男儿当志在四方,不为儿女私情所牵绊。”等本殿下坐上那个位置,就封你丈夫高官厚禄,让他有忙不完的事,叫你当个独守空闺的怨妇! 三皇子的确心眼小,尚未当上明君就走上歪路,走向日后史上第一顽童帝君之路。 第十二章 救兵驾到(2) 从陆东承走出庄子,罗琉玉就为他提着心,不敢放下,望着越走越远的背影,她差点追上去叫他不要走,正不正名她不在乎,她要的是他的人,而非一个名字。 可是她知道他非常在意,那是他的家族,他的家,他的父兄用命保护的姓氏,他的名和字是他祖父取的,数典忘祖的事他做不出来,他只想延续先人未完的使命。 陆东承想把他的将军府传给长子陆锦年,不论好与坏,都是他们陆家的根。 所以她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地看他离开,伪装成不当一回事,吆喝着数字们入山种药草去。 只是到了夜深人静,她怎么也睡不着,拉直耳朵听着皇城那边的动静,可惜相距太远了,再大的打斗声也听不见,叫人更加忧心忡忡,辗转难眠,一颗心快拧成梅干菜。 她索性爬起来,到了院子看月亮,但是太欺负人了,天上的月亮居然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完全看不见,气得她想学狼对空长嚎,把害羞的月叫出来。 越坐越无趣的罗琉玉取出一壶酒独酌,稍有酒意后便爬上屋顶,登高望远,看得更仔细。 还没结束吗? 她等得心急如焚。 星星一点一点的,闪闪烁灿,她手里的酒也越喝越多,看着天上的明星一变二、二变四,越变越模糊。 两行泪顺颊而下,酒越喝越苦,她其实很讨厌等待,没有期限才最磨人心志,而她向来没耐性。 突地,一抹七彩烟火在星空下爆发。 罗琉玉手心握紧,心口一抽一抽地发紧,若是再无升空响炮,她就要带人闯进皇宫了,拚着一死也要带出她的丈夫。 就在她情绪绷紧的这一刻,咻的响声一飞冲天,把天空染成五彩缤纷,照亮了远方的城墙。 “咦!不对,为何感觉烟花离庄子很近?”难道是她的错觉,酒喝多了才眼花了? “婉娘。” 啊!不行,以后要戒酒,都产生幻听了。 “看下面。”声音更近了。 下面? 她低头往下看,蓦地僵住,“谨之。” “我回来了,婉娘。”他终于回到她身边。 一句“我回来了”,让罗琉玉泪流满腮,她不知道自己压抑多久,可是一看到他就崩溃了,再也忍不住的哭出声。 “接住我。” “好。” 陆东承双臂一打直,罗琉玉当即跳入他怀中,他使劲地抱住她,似要将她揉入骨子里。 “刀、枪、剑、戟、鞭都可以收起来了,没事了,咱们睡觉去,困死了,这对夫妻真是会磨死人……” 身着黑衣的数字们会心一笑,放下手边的武器上床补眠,一夜没睡太折腾了。 “娘、娘,外祖父又偷吃我的糖了,你跟他说说,老人家不要吃太多糖,对身子不好。” 一名长得和陆东承有七分神似的小少年气愤地嘟起嘴巴,一张脸板起,十分严肃,可是他长得太可爱,让人一见就想笑,想揉揉他的头。 “没关系,他吃不了多久了,想想他一把年纪了,想吃糖的机会不多了,绍哥儿,你可以不尊贤,但一定要敬老,总不能烧给他吃吧!”雪肤皓齿的罗琉玉低着头算帐,比起几年前她更明艳动人了,散发女人最诱人的妩媚。 “可那是人家的糖,四喜姑姑做给我的吃的。”他有些不甘心,明明小孩子才吃糖,大人……不,老人不可以和孩子抢糖吃。 “做人不要太计较,糖吃多会掉牙,让外祖父当个无齿(恥)老人,咱们不要学。”孩子要教好也是一门学问,不要像莲姐儿被他父亲宠坏了。 一提到莲姐儿,罗琉玉不禁想到四喜,四年前她嫁给数字中的一个,因为对做糕点有兴趣,罗琉玉就教她一些现代的饼干、糖果、蛋糕之类的作法,等她在京里找了间铺子卖糕点,就交给两夫妻管着,结果管成京城最大、最时兴的“一品香糕饼铺”,日进斗金。 二牛人老实,娶的是庄子上一户姓田人家的小女儿,生了两个儿子,如今第三个在肚子里,真应了那句三年抱俩。 “那我也不要牙齿。”他要吃很多糖。 “那你不想吃肉?”小孩子古灵精怪,一时阴来一时晴。 “这……”他陷入纠结。 “哥哥笨,你不会把糖藏起来,外祖父找不到糖就不会偷吃了。”他这么聪明怎么会有个奇蠢无比的兄弟? 又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少年进入书房,不过他不是用走的,而是被抱进来的,长相和绍哥哥一模一样。 他们是一对孪生兄弟,如今都是六岁。 “对喔!我太笨了,一定要藏得很隐密,不让外祖父找到。”外祖父太坏了,老喜欢做贼。 不过两兄弟兴高采烈的讨论不给外祖父吃糖,在场的当事人一脸不快地瞪着连抬头看他一眼都没有的女儿。 “云哥儿呀!亏外祖父最疼的人就是你,你居然叫绍哥儿把糖藏起来,你让外祖父太伤心了。”呜呜……敢欺负我老人家。 云哥儿眼白一翻,拍拍抱着外祖父的肩膀,“外祖父,你哭得好假,不过我是孝顺的外孙,以后我的糖都给外祖父吃,吃到你断气为止。” 陈太傅……不,永定侯一噎,气得差点断气,老脸涨红,“你怎么跟你娘一样嘴毒,没一句好话。” 偏偏他就爱云哥儿的“实话实说”,不会用话敷衍他,哪像那个讨债的讨债鬼陈婉娘。“他是我生的。” “我是我娘生的。” 两母子不只性格像,连说话的语气都像,异口同声,常把人气得无言以对。 “你生的又怎样,那是我的乖外孙。”他一副得意的样子。 “不怎么样,不过他姓陆,不姓陈。”她一刀刺进亲爹的心窝,让他差点大骂不孝女。 七年前,六皇子逼宫,想让皇上下诏禅让,但皇上不肯,下令要将六皇子囚禁,六皇子一发狠,一不做二不休的伙同黎贵妃给皇上下毒,以致他一病不起,再也没有清醒,母子俩便把持朝政,控制群臣。 事实上,夜华玉拿进宫的灵药是起了作用的,皇上的毒解了,人也清醒了几分,就是虚弱些。 可是为了不让黎贵妃、六皇子母子起疑,他继续装病,一直等到三皇子归来,他才起身重掌朝政。 只是他上了年纪,毒一入身便游走五脏六腑,稍微活动便头晕目眩,于是将朝政交给三皇子代管。 也许是有感时日无多,他特别想念以前的旧事,因此把陈太傅召回来,有点补偿意味地封他为永定侯。 “陈婉娘,你姓陈。”他怒指她的不孝。 “那又如何,我小时候你对我不闻不问,任由周绮罗欺凌我,要不是祖母护着我,我早被她害死了。”她为原主抱不平,幼年丧母,有爹还不如无爹,兄弟姊妹也不亲。 他讪然得眼光闪烁,“她人死都死了,还提这做什么?” 后娘周绮罗也不知是不是报应,一到岭南便水土不服,没多久就病倒,拖了两年多就咽了气,葬在岭南山区。 “我该为她的死难过吗?”她说得无情,却是实话,为一个想害自己的人哀伤,那不是傻子是什么? 他理亏,气呼呼的转头,“不想和你说话,云哥儿,我们去吃糖,你把糖放哪儿了?” “外祖父,我没有糖。”云哥儿摇头。 “什么,没有糖?”他的天要塌了。 “我吃完了。”他一表正经。 “你不是说要给外祖父糖吃。”他的心肝儿也不老实了。 他很慎重的说:“那是有糖的时候才给外祖父糖,我没有了怎么给你?而且我绝对不会告诉外祖父我把龙须糖用油纸包好藏在枕头底下。” 罗琉玉忽地抚额,她这儿子到底是笨还是聪明,叫人啼笑皆非,她可以不承认这是她生的吗? 闻言,永定侯笑了,抱起小外孙往外走,一点也不嫌重,“走,外祖父绝不偷吃你的糖,我光明正大的吃。” 他哈哈大笑,和正面走进来的女婿擦身而过,高傲地扬起头一点,对他由文转武感到不屑。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一个武夫哪配得起他的女儿? “他怎么又来了,快把咱们这儿当家了。”不是他不欢迎老丈人,而是老人家老对他兼东嫌西的。 罗琉玉一挑眉,“我才要问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黄脸婆?我好像半个月没见到你了,都快忘了自己是有夫婿的人了,定国公。” 陆东承苦笑地从妻子身后抱住她,“皇上说要去视察水患,拉着我去护驾,我根本没法脱身。” 三年前,先皇驾崩,三皇子登基,他新皇上位就要新气象,便将已恢复身分的虎威将军提升为一品国公,赐国公府,江半壁为宰辅,夜华玉为内阁大臣,跟着他一路走过来的人都升了官。 先帝在时,陆东承并未回虎威将军府,他和妻子住在城外的庄子里,数字们也越来越多,增到一百零八虹,一年内山顶的园子就盖好了,占地百来亩。 谁知不要脸的三皇子在新居落成日过来住了几天后,居然要他们多盖一个园子给他,小一点无所谓,但要比照新园子,有花草鸟兽、四季水果,要吊床和树屋…… 然后三皇子嘴快,又告诉江半壁和夜华玉等人,园子的“不速之客”突然多了起来。 又过了一年左右,两百多亩的园子扩充到近千亩,数字们的门派整个搬过来,园子已经不像园子,更名为山庄。 此时满山的药草成熟得差不多,不止上百种,居然有识货的药行、药铺上门来求药,山庄门口便挂上一楠木匾额——“百草山庄”。 而后药草越长越多,罗琉玉的灵液也存上好几大瓶,她的灵液多到用来浇珍贵药草,因此药草一入药便能除百病,使得各方求药若渴,对百草山庄推崇备至。 现在的罗琉玉不愁银子不够用,而是数银子数到怕,不想嫁人的三桐便带着她的师兄弟姊妹们管理药草,她的门派不再穷得鬼都不敢上门,而是富得流油,一个个增肥十斤以上。 不过罗琉玉不喜欢住在京城,因为丈夫的国公身分会收到不少拜帖和邀约,不想辛苦应付这些琐事的她一直住在百草山庄,国公府里住的是她的长子、长女。 年哥儿完成他爹未完的志向,在国子监读书,莲姐儿爱玩,喜欢漂亮的衣服和首饰,更爱和姊妹淘参加诗会什么的,所以她很少回百草山庄,多住在国公府。 辛苦的是陆东承要两边跑探望孩子和妻子,既要安抚又要关心,他苦得自得其乐,老说像和妻子偷情。 “他这玩法玩了几年还不累?要不是看新帝上任需要帮忙,我先撬开他墙角,把他身边的人挖来当帐房。”她看中了几个,早晚下手抢人,看到时他哭不哭鼻子。 “祖母不行了,就在这几日。”一说到老得厉害的陆老夫人,陆东承神情一暗,他想孝顺她,她却不肯给他机会,骂他是不肖子孙,不配姓陆。 陆建生没死于那场事件,而是被三皇子捉住,在新帝登基的第三个月咬舌自尽了,他和六皇子一起圈禁在别宫,黎贵妃则是曝鸩毒,让她陪葬在先帝陵寝。 “那么她一死,我们便将陆家祖先牌位迁到国公府,原来的将军府就给二房吧,抬个忠厚的庶子为家主,再把东郊那块土地拨给他们,好歹有个收入,别让人说我们嫡系无情饿死旁支。”那地是皇上赐的,足有五百亩。 “好,都听你的。”家有贤妻万事足。 “你要是都听我的,就赶紧辞了定国公这个虚职,别让那个死皇帝指使来指使去,他分明在报复当初我的偏心。”太可笑了,那种事惦记了多年还不放下,处处针对她。 想起皇上的小心眼和妻子的爱记恨,陆东承不禁莞尔,“我也想辞,可是皇上不放人,我也莫可奈何。” “哼!那个幼稚鬼,他以为我没办法治他吗?”她不是不为,而是不想为,姊是穿越的,还怕治不了一个土著? “你想怎么做?”他宠溺地吻她,不管妻子做什么他都全力配合。 她嘴一咧,露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笑靥。 数日后,御书房。 “朕想南下开运河,就派定国公伴驾好了,快召他进宫^什么,他不在定国公府?哼!妻奴一定去了百草山庄,快去寻人,务必把定国公给朕找来……” 半日后,皇帝一脸铁青的咆哮。 “什么?他们夫妻出外游历,归期不定,议人三年五载里不用联络?什么叫他们也许到了塞外,也许去了海外?竟还带走一对双胞胎,把两个大的留给朕,他……不,该死的陈婉娘,肯定是她出的主意,居然不带上朕,太偏心了——” 回话的小太监眼抽嘴也抽,苦恼到要找干爹求救了。 皇上,这话你能说吗?怎么带上你呀,你可是万万人之上的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全书完 后记 怪异的梦 很奇怪,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过这种梦?就是在睡觉时“看”小说,而且越看越累,人却又失眠,一整夜没法睡。 秋翻来覆去,很想睡却睡不着,眼睛闭着,人却是清醒的,能感觉谁在喝水、谁在走动、冷气冷不冷。 隔天,秋在七点十五分的闹钟响起后起床洗脸刷牙,七点半坐下来写稿。 一夜没睡居然撑得住,只是频频打哈欠,真的忍不住才睡个半小时。 而且秋的生理时钟已经调整到打算睡半小时,在半个小时内就一定会醒来,很少会睡过头。 不写稿的时候例外,因为秋会纵容自己,认为没事干么不多睡一会,然后一睡午觉就是两个小时。 天呀!这对秋而言睡太多了,会头痛。 对了,再来谈谈梦吧! 其实秋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作梦,一向只在失眠夜发生,就是一闭上眼睛就开始“看”小说,脑子里浮现一大堆文字,秋可以大概知道故事在写什么,或是自己编,但一个字也看不清楚,就是看不清楚才更想看清楚,所以秋用脑过度就累到不行,感觉快死掉了,想大叫。 更怪的是,秋只要一开稿,写稿期间的某一天一定会失眠,已经好几回了,让秋十分困扰。 不过只有一天,忍忍就过去了,不用看医生,大概是自我要求产生的压力吧!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