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皇华》 楔子 偷龙转凤 夜深似墨染,暴雨如注,巍巍皇城笼罩在雷电轰鸣和雨打砖石的隆隆声响里。皇宫东侧悄然洞开一扇门扉,人影憧憧,将一行人马迎入宫中。 沁芳阁正处于皇宫东侧最偏僻的地方,不远处就是皇家培育珍稀花木的珍卉园。此时天象可怖,又已过亥时,但阁中住着的赵选侍却还不曾入睡。 她凝视着屋外绵绵密密的雨线,聆听如鼓点一般急促的敲打声,脸色越来越白。“我的孩子要降生在这样的天气里吗?雷霆暴雨、狂风摧城……”她轻轻抚摸高高隆起的腹部,神情凄楚。 “小姐,催产药煎好了。”晚儿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走进卧房放在桌上,不安地问,“离临盆的日子不差几天,您真的要提前生下孩子?” “天气虽然不大好,但今日确是好机会。”赵选侍仍然痴痴望着夜雨,眼里的凄色渐渐淡去,缓缓绽开清丽笑容,“晚儿,我们都是这样想。” 晚儿难过地低下头,盯着黑漆漆的药汁轻声说:“一位陌生姑姑等在外面,带了……她告诉奴婢皇上亲征受了重伤,先于入京的大军回了宫。所有太医都在乾宁宫守着,连名传天下的圣手也会进宫给皇上治伤。半个月前杨才人生孩子,有太医和接生嬷嬷照看都母女俱亡。奴婢虽然照着医书学了接生,但是到底从来没经历过。”她咬咬唇说,“小姐,奴婢好怕。” “傻孩子!你不是不知道,就算太医和接生嬷嬷都闲着,我也不能叫他们来。”赵选侍莞尔微笑,扶着腰走向放了药汤的方桌。晚儿急忙上前搀住她,让她坐下。 赵选侍看着忧心忡忡的丫头,平静地说:“有没有太医都一样,我的命是肯定保不住的。晚儿,你不用再劝,我心意已决,这个孩子无论男女都不能留在宫中。” 晚儿捂着嘴,扑簌簌泪流不止,别过脸去不敢看。赵选侍眼神温柔,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肚子,喃喃说:“孩子,娘这就让你出来。”她端起药汁一饮而尽,涓滴不剩。 药效很强,赵选侍很快就感觉到了阵痛。她艰难站起身,在晚儿的搀扶下躺回床上。晚儿强忍心中悲痛,有条不紊地把接生用的东西再仔细检查了一遍,还临阵磨枪又翻了一遍医书。 痛苦煎熬一个多时辰,赵选侍血流不止,可孩子就是不肯出世。她大汗淋漓,几近虚脱,逼着晚儿又端来一碗汤药喝下去,才终于把孩子生出来。而正如她自己所料,产后血崩,数息间血就把被褥染得通红。 晚儿给新生儿绞了脐带,擦干血迹,用柔软的厚棉布包起来,抽泣着说:“是位小少爷。”赵选侍却没有回话,晚儿急忙上前,却见她的小姐已经昏迷不醒。 脚下忽然有潮湿感觉,晚儿一低头,正好看见数滴黑红液体滴答掉落地上。轻轻掀开被子,哪怕她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此时床上惨状吓得面无人色。哇一声大哭起来,她使劲去掐赵选侍的人中。 赵选侍悠悠苏醒,脸色如霜雪般惨白,嘴唇却显紫盈盈艳色。她原本就容色清丽,否则也不会被皇帝看中,从不入流的珍卉园莳花宫女册封为正七品选侍,甚至还让她独住沁芳阁。现在她虽气息奄奄,望向襁褓时慈爱欣慰的笑容却动人之极,眉间更添了圣洁之色。 “你……不要哭……了,快点……把孩子……送出去……别让那位姑姑久等……”赵选侍眼里满是恋栈之色,语气却斩钉截铁。 “小姐您就不看看小少爷吗?”晚儿哆嗦着手把一颗药丸塞进赵选侍口中,明知无用,却还是盼望能用药止住她崩流不止的血。 “我天天想……日日想,不用看……也……知道他的长相,他和他的……父亲肯定……肯定一模一样。”赵选侍连连喘了好几口气,眼望床顶,虔诚祈祷:“信女恳求菩萨垂怜……让信女的孩儿能……平平安安活下来……留一线香火……”她眼里终于淌出两行泪,说话声音越发微弱,无力地动了动手指,“晚儿,你……快去!” 晚儿咬咬牙,也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小姐您忍着点儿,奴婢很快回来陪您。”她抱着细心包裹好的孩子冲出房门。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赵选侍挣扎着半坐起身。她大睁双眼瞪着因狂风疾吹而不停忽扇的门扉,珠泪如瀑狂涌,却又仰天肆意畅快大笑。须臾,笑声戛然而止,她仰面软软倒下,如叹息般从唇角逸出模糊字眼。 晚儿很快就重新回转。她手里抱着一个锦缎襁褓,从松散襁褓中露出婴儿的小胳膊小腿。呆立在床边,怔怔看着含笑而逝的赵选侍,她的手一松,襁褓落地。 “小姐……”晚儿伏地号啕大哭。屋外凄风苦雨、雷霆阵阵,树叶哗啦啦剧响,却遮不住她哀恸欲绝的哭声。冰冷砖石地上襁褓里的孩子也猛地尖利嚎哭,声音刺耳。 忽然,从屋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名浑身湿透的老太监。他疾奔到床前伸手去探赵选侍的鼻息,又低头看见地上脸色青白的婴儿,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流了他满脸。 弯腰把襁褓捡起轻柔地抱在怀里,老太监跺着脚说:“晚儿姑娘,快别伤心了。赵选侍已逝,咱们要尽快去宗室局登记入玉牒,务必要保住她唯一的骨血啊!是皇子还是公主?” 唯恐在这名看似昏懦实则精明的老太监面前露出破绽,晚儿重重抹了一把泪水,站起身来说:“是公主。潮生公公,我伤心得糊涂了,我们这就去皇后那儿。” “皇后?”潮生公公摇头说,“你们主仆俩不爱在人前走动,宫中之事知道得少。自从孝仁太子薨逝,皇后的身体就越发不好。她又忧心出征在外的皇上,日渐体弱乏力。两个多月前,皇后大病了一场,不得不把宫中事务交给皇贵妃打理。咱们现在要去皇贵妃那里通禀才是。” 晚儿低下头,眼神闪烁着说:“当初选侍发现有孕,是向皇后禀报的。就算现在是皇贵妃主事,奴婢觉得也还是要先和皇后说一声。”她补充说,“选侍临终前这样吩咐的。” 潮生公公叹了口气,点头说:“既然是选侍的遗命,奴婢自然听从。皇后是公主的嫡母,也确实要向她禀告。选侍的身后事也干脆请皇后的示下吧。” 二人打了伞,抱了婴儿相伴着一起去了皇后、宫中。然而此夜皇后强撑病体与众妃嫔在伤重的皇帝面前侍奉,二人扑了空。晚儿哀求了许久,又送了不少好处,才请动一名小太监去乾宁宫送信。 足等近两个时辰,皇后身旁的掌事宫女匆忙赶来见了二人一面,递了皇后的牌子让二人自行去宗室局登记上档。东奔西走,辛苦大半夜,晚儿终于和潮生公公一起把公主名录玉牒的事儿给办妥。 后、宫之中,如正七品选侍这样位份低微的宫嫔有的是。她们就像御花园里那些名贵娇花附近的丛丛青草,在生时经常被人视而不见,谁不高兴了还会重重踩上两脚以泄愤;不幸亡故了同样无人理会,没有谁会特意赶来大哭一场送行。 如果皇帝无恙,说不定会看在赵选侍诞下公主的份上给她一点身后荣宠。可惜皇帝的伤势时有反复,偶尔还会陷入昏迷,前朝后、宫差点就乱成一团。这种小事不要说告诉皇帝,就连后、宫目前的主事者皇贵妃都不知情。 幸好晚儿和潮生公公在向皇后禀报公主之事时,也顺便将赵选侍已去世提了一下。皇后隔几天下了懿旨,令人送了丧葬用品,供晚儿与潮生公公祭奠之用,并且打发人将赵选侍的灵柩送去皇陵。 一边要操心赵选侍的身后事,另一边还要照看女因母贱被轻视的公主,晚儿忽然生了大病,苦熬两天离世。这宫中,知道当日赵选侍其实诞下的是个男婴之人又少了一个。 潮生公公是杂役局夜香司最低等级的老太监。按照严禁宫规,除非职责所在,否则他不能随意出入妃嫔们所居宫苑,隔了好久他才听说沁芳阁的宫女病逝。某个深夜,他冒险去沁芳阁察看,在床榻上找到了皮包骨头、奄奄一息的小公主。 堂堂金枝玉叶居然快被饿死了!潮生公公老泪横流,痛心不已。思前想后,他悄悄把公主藏进了一个宫里人尽皆知会闹鬼的小院子。 他的想法很简单。这段时间前朝后、宫因为皇帝伤势越来越有风雨飘摇之象,也许正因为如此才无人理会小小选侍生下的公主。等到局势稳定了,他再想办法把公主送出去。 谁料到,一等就是大半年。皇帝的伤势总不见好,朝中几位重臣老将先后遭遇抄家灭门之祸,甚至还传出某位亲王心怀忤逆的谣言。前朝后、宫向来纠葛不清,那段时间宫中也有数位妃嫔被降位、被废入冷宫,甚至被直接赐死。 等到皇帝终于康复,李潮生却发现,他只能自己继续养着小公主。黑暗中一股无形却又真实存在的力量阻断了他试图前往后妃宫苑的道路,他若执意往前走,那就是死路一条! -------- ps:新书宝宝嫩得慌,急需各种票纸催肥。。各位大人,走过路过,留下票纸吧。。鞠躬求收藏、推荐票纸。。 第一章 头可断血可流腿不可弯 小武蹲在墙角,双手托着腮帮子,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高墙顶端疑似窗户的小窟窿。从气窗投射入内的日光昏暗惨白,没有任何热度可言,压根不能给这间潮湿阴冷的石牢带来温暖。可她还是一动不动痴愣地盯着。 墙外有自由,墙内……小武第三百六十五次叹了口气。墙内除了这间铁栅栏石牢,还有不知多少间铁栅栏石牢,以及和她一样被关在牢里的可怜人。有人在压抑低泣,哭声里充满了恐惧,这让她的心情变得越来越糟糕。 把腿贴向身体蜷得更紧,扯扯粗麻上衣尽量遮到脚面,小武瞥了两眼在石牢外面来回走动的精瘦婆子,胳膊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开始进行一项伟大的运动——思考。 听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不过小武估计这地儿恐怕没有上帝这种生物,她应该求神拜佛来保佑自己。外头偶尔死盯她一眼的婆子,梳着电视里古人的发髻,穿着电视里古人的上袄下裙,她重生在了还不明朗的某个古代时空。 阿弥陀佛。小武在心里默想笑口常开的老和尚,揉了揉后脑勺,直到觉得隐隐的疼痛稍微减轻了才罢手。按照派别,她成为魂穿流的一员,并且很幸运地接受到了不少记忆。 花去足有两个多小时——时间由日光在地面的移动来推算,小武才把原主的“遗产”接收完毕,目前处于适应中。假如她没有分辨错误,现在已经到了下午。她好饿,肚皮咕噜噜作响。 小武举起巴掌对着光线瞧了瞧,骨节匀称、肤色白皙、细皮嫩肉,不像是穷苦人家年幼孩子的手。可是她身上的衣裳料子粗糙、颜色晦暗,肩宽与臂长都富富有余,像是大人的衣服改小了的,偏生袖口和领口又绣着挺漂亮的花纹。 这么小一孩子,看上去就是四五岁大,身边没有大人陪同,独自孤伶伶地坐在地上。寒风从气窗尾随阴冷日光窜入,偶尔卷起地上几根稻草,同时也让她响亮地打喷嚏。再待下去,肯定会冷出毛病来。 尼玛……得自救,不能指望神仙恰巧路过又恰巧看上了自己。小武对着墙壁扯了扯嘴角,不用镜子也知道此时自己的笑容是职业化的八颗牙微笑。 从冰冷青石地面爬起身,小武走到铁栅栏跟前对婆子笑,用软软糯糯的童声说:“大婶,我好冷,您能给我一床被褥吗?”她咬字不大清晰,含含糊糊的。那是因为这种陌生语言的发音她还不能应用自如,不过话总是越说越流利。 这个精瘦精瘦的婆子三角眼一翻,涂得腥红的薄唇一龇,露出两排黄板牙,茶壶状单手叉腰喝斥:“小丫头,冷不死你,回去老实待着。很快就轮到你了,还要什么被褥?” 小武面皮抽搐,在心里呐喊犯人也是有人权的。但她只能继续仰视婆子,小脸上笑意不改,语气还是弱弱的:“可我要是生病了,如果发起烧来,脑子一糊涂,兴许就不记得事啦。大婶,您怕是不知道吧,我晕倒的地方离那个大池子很近哟。” 婆子皱起眉,上上下下打量小武。忽然从旁边又走过来一个矮胖婆子,看了小武一眼,和精瘦婆子咬起了耳朵。小武好似听见“老李头”这三个字。她眼尖,又瞧见矮胖婆子把手伸进了精瘦婆子的大袖里,然后精瘦婆子的脸色就变得缓和了。 “小小年纪倒是伶牙俐齿。离金锦湖近又怎么样,要是泰王妃有个好歹,你们都是陪葬的命!”精瘦婆子扔下这些话,高抬着下巴和矮胖婆子走了。不一时她回来,从铁栅栏的缝隙里塞进去一匹薄薄的脏兮兮的布,满脸恩赏神色说,“呶,我老人家心善,小丫头,拿这床被子去盖吧。” 你家的被子就只有被面啊?小武磨了磨牙,还是忍住了气性。不但如此,她还扬起笑脸向精瘦婆子诚恳道谢,并且很是说了两句好听话。粗瘦婆子耷眼撇嘴地听了两句,不耐烦地让小武闭嘴,晃悠到别处去了。 摸了摸这匹连原先颜色都看不大清楚的布,小武觉得手感倒是挺好,软软的滑滑的,有点丝绸滑不丢手的感觉。它展开后长足有三四米、宽却不过一尺,小武把自己裹得像木乃伊,拖着剩下的布尾巴开始小跑暖身体。 过了不久,外头响起吵吵嚷嚷声音,有人在声嘶力竭叫喊。小武赶紧扒在铁栅栏上拼命探出小脑袋往外面看。不想精瘦婆子大踏步走过来,野蛮地按住小武的头把她往里塞,骂骂咧咧:“死丫头看什么看?快点出来,上头要带你们走。” 精瘦婆子打开锁,将缠绕在铁栅栏上的铁索取下,推开了牢门。小武忽然觉得害怕,咬咬牙问:“大婶,上头要带我们去哪里?” “废什么话?还不快点出来?”精瘦婆子脸上的狠色掺了几分畏惧,根本由不得小武磨蹭,直接进了石牢掐着小武的脖颈子把她拎了出来。 小武哎哟哟直叫唤,可惜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对孩子的同情,因为从牢里出来的大家脸上都是大难临头的绝望恐惧之色。但这男男女女几十号人最多只是默默流泪,根本不敢抗争,被几个婆子推搡着排成队往前走。 被关进来几个小时,小武还是第一次看见别的难友。她心里一咯噔,再联系原主的记忆,无奈断定了自己是在哪里。尼玛……这儿果真是号称“最见不得人的去处”的皇宫啊啊。这些穿着大同小异制服的男男女女,分明就是太监和宫女。 脚刚落地,小武的屁股上就挨了一脚。她正神魂不属呢,所以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猛地回头,仰面狠狠盯住身后的精瘦婆子,她皱了皱眉,蓦然冷笑。 精瘦婆子不提防刚才还嘴甜如蜜的小丫头居然对自己露出如此凌厉的眼神,脸上表情微滞。随即她便恼羞成怒,大巴掌劈头盖脸就要扇下来。 小武机灵,一见婆子扬起手臂撒腿就飞跑,还不忘了抓起身后拖着的布尾巴以免被抓。“杀人了,杀人了。”她扯着嗓子尖锐叫喊着往人堆里钻。精瘦婆子恨得牙根直痒痒,却并没有追上去,干巴巴的老脸上浮现一抹残忍笑意。 前来提人的灰袍卫是皇帝陛下的御用内卫,据说个个杀人如麻、冷酷无情。别说这个小丫头,就是襁褓里刚出生的婴儿,落到他们手中也能被折磨得开口说出子丑寅卯。何况小丫头自己也说了,她晕厥的地方离金锦湖很近。灰袍卫没可能放过她。 小武不知道前头只怕有十大酷刑在等着自己,她一口气钻到了队伍最前面。说来也奇怪,居然没有人来阻止她,沿途碰上的那些婆子都好像集体失明了也似任由她往前窜。 心里浮现不安感觉,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头冲出低矮牢门,小武本想躲在某个大人身后,可她附近的大人们却都把她视为了洪水猛兽,齐刷刷地让开地方,把她暴露在了一群人面前。哇哦,好娘的一堆男银,他们穿的是百褶裙吗? 只见在噤若寒蝉的这行队伍前方,沉默等候着十几个男人。他们外罩铁灰色风毛大氅,头上帽檐镶着一块兽形墨玉。大氅裹住了大半个身体,只露出小半截青灰百褶战裙的裙边,裙上绣满了张牙舞爪的不知名猛兽。一截灰朴朴的木头柄从战裙里斜斜伸出来,也不知是什么武器的把儿。 除了一个人坐着,其余百褶裙男人四散在牢门周围。小武发现坐着的这个人比别人穿得又要华丽一些——他的风毛颜色是银白而不是灰白,他帽子上那块玉是红通通而不是黑漆漆,他的百褶裙颜色是银灰而不是蓝灰,就连他裙上绣着的猛兽图都要比别人的大只一些。 后脑勺和地面平行,小武的脖子都要扭酸了,才能与这个坐着的男人对视。她猛然打了个寒噤,浑身发抖。此人三十岁上下,长相斯文,面白无须,神态还算温和。可他的眼睛简直就是两个冰窟窿,不要说人了,连北极熊都能冻死。 “你跑什么?”他笑着问,抬手摸了摸垂落胸前的长发。 他脸上在笑,眼里却还是寒浸浸的,小武前世不是没接触过这样的人。她不去看这人的眼睛,盯着他的鼻梁可怜兮兮地说:“大叔,有人要打我。” “放肆!”一个尖细的声音厉喝,“还不跪下回话!?” 小武扭头瞧去,却见冰眼男身侧站着一个五官清秀的年轻男人。他正阴森森地盯着自己,右手扶在那截灰沉沉的木头柄上。 咽了口唾沫,小武把头一昂,小手叉上小腰肢,大声响亮不假思索地说:“头可断、血可流。潮生公公说,除了天地君亲师,对谁我的腿都不能弯。我要是跪了你,我家祖宗会从地下爬出来挠我、咬你!” 寒风呼啸来去,内狱门前一片死寂,几乎所有人都在用看死人的眼神瞧着小武。身后的布尾巴随风摇摆,小武通体冰凉,不由惊天动地打了个喷嚏,觉得更冷了。 老天在上,这些*砸得死人的话不是小武真心想说的。幼女的外壳里是在职场圆润地滚过十几年的成年芯儿,帝制皇权*社会的冷酷无情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跪”字仿佛是个开关,一旦触及,小武的脑子蓦然隐隐作痛。那些言语从她嘴里不受控制地自动蹦出,就连身体都下意识绷得更直了些。 第二章 事出有因 灰袍内卫是皇帝的眼睛、鼻子、耳朵、手和脚,也经常充当皇帝的嘴,很受皇帝器重。五年前皇帝亲征西疆,灰袍卫建功不小,此后地位更见尊崇。他们也是皇家的奴婢,但他们是只属于皇帝一个人的奴婢。 某些高级灰袍内卫,甚至不用给皇子公主嫔妃面子。哪怕是刚刚加入灰袍队伍、处于最底层的新丁,在宫中的地位也堪比正常逐级晋升过两次以上的宫人。 如小武这样态度强硬的宫人,灰袍卫们不是没见过,但是那些人的下场……哼哼!她如此挑衅,怎能让心高气傲的灰袍卫忍受?年轻男人寒声阴笑,抬腿就向小武踢去。 小武脸色雪白,僵立不动。她不是怕得傻了,而是后脑勺的疼痛感还木有消失。等她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上下左右哪儿都是百褶裙因风而飘扬如伞的裙摆,好似一朵不祥的青灰色花朵在半空盛放。 眼看小武就要被踢着,那名端坐的冰眼男淡然轻哼出声,跺了一下左脚。此时年轻男人藏在百褶裙下的鞭腿就要触及小武身体,力道大得带出一片白惨惨灰石屑。但冰眼男这么一跺脚,突然凌空飞起足有三尺见方的大块灰石,恰好撞上漫天裙影里藏着的那条腿。而地面多了一个坑。 只听咯喇喇脆响,大块灰石被年轻男人踢得变成无数颗石粒,四散飙飞。小武啊地长声尖叫,猛然下蹲蒙头盖脸,圆润地抱成一团。有十几颗石粒打在她身上,她觉得自己正在被机关枪扫射,直疼得眼前阵阵发黑,差点晕过去。 “皇上已经去了沐恩宫,不要多事。”冰眼男慢条斯理说,“这么有趣的小姑娘死了怪可惜的,留着。”他徐徐站起来,转身离开。 无止境后怕中的小武估摸着自己恐怕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头上冷汗直冒。当她抬头看见给冰眼男当凳子的竟然是个穿着黑灰上袄、素净百褶裙上没有任何图案、也没有大氅可以御寒的半大少年时,更加苦兮兮地暗自感叹——这地儿还真是木有人权呐。 年轻男人沉沉低笑,也随即走人。凳子少年似乎无意地瞟了小武一眼,面色灰僵、毫无表情。另外那些百褶裙男人则立刻驱赶队伍开拔。 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无视众多异样目光如芒刺在背,小武排在队伍第一个雄纠纠气昂昂大步前进。 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小武看似鲁莽的行为,除了强硬顶撞百褶裙们不是出自她真心以外,其实都是有的放矢。她不能让人因为她年幼就忽略她、小瞧她、任意摆布她。这次卷进来的事太大,她不想一声不吭就无声无息死掉——如精瘦婆子所说的“陪葬”。 而小武这样行事也是有底气的,底气来自记忆里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太监潮生公公对原主说过的一些话和教给原主的一些礼节。 原主年纪小,又长期生活在头顶不过三米方圆的紧窄冷僻小院子里,大概还不明白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那些礼节该在面对什么人的时候遵循。但小武能懂。 今天上午原主会突兀地出现在婆子口中的金锦湖旁,就是潮生公公煞费苦心的安排。不过,潮生公公没料到去偷鱼的原主会遇见那么倒霉的事儿。剧本被老天爷篡改,原主被人一指头戳死,异位面的小武降临此世。 忍着寒冷和饥饿在宫苑内疾行,小武要连跑带窜才能跟上大人们的步伐。毕竟人小体弱,她原本走在第一个,却很快落在了最后面。不时有百褶裙男人用冷森森的目光瞟过来,偷偷捶腿的小武就不得不咬紧牙关狂奔以追上大部队。 冷得要命,心口却火辣辣地疼,这是过量运动产生的后遗症。小武暗自叫苦不迭,但不敢掉队。她亲眼看见了的,一名宫人摔倒地上半响爬不起来,有个百褶裙过去一脚就踩断了那宫人的胳膊。血流了满地,骨头断裂的声音吓死人。 埋头一门心思赶路,小武根本没兴致去参观这座明显广阔宏伟的宫苑。偶然乱瞥,她只见吊角飞檐、紫瓦红墙,只有连绵不断的宫殿却不见花木,真觉得没啥好景致可以看。 渐渐的,小武发现,沿途路遇的宫人见着这些百褶裙男人,脸上流露的神情好似都挺害怕。他们基本上都会退避三舍,让这行队伍先走。 我去……老娘是不是惹到了不该惹的麻烦人物?小短腿不停歇小跑,小武心里拔凉拔凉的。如果潮生公公对原主说的话不是真的,那她可以肯定自己重生还不到一天只怕就要再度往生去也,而且会死得很惨很难看。真心不要啊! 一路苦挨,终于到地方了。这是一座粉墙碧色琉璃瓦的宫院,门口杵了好多顶盔贯甲的威武卫士。他们的盔甲呈暗金色,身后的披风是金黄色,腰间悬挂着金柄阔背鱼鳞刀。而在小武这行人正对面的远方,还停留着乌压压一片人头。人群头顶明黄色旗幡林立,哗啦啦随风招展。 小武心中微动,刚想踮起脚尖向前面看得更清楚些,后脑勺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有个轻细微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不要命了?低头,不许乱瞧!” 赶紧把头深深埋到胸口,小武目光直视下方。很快,一幅没有被大氅遮住的素灰百褶裙挨着地面飘过。咦,好心提醒自己的人难道是那位凳子少年?她诧异地飞快撩起眼帘往前瞟,果然瞄到一个纤细清瘦的身影迅速离开。 所以说,不要把人通通都往坏处想。小武心里暗暗感激,决定如果这回的事儿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发展,那么有机会她就要还这个人情。人情债,大似天呢。 老老实实跟着大人们,小武目不斜视地走过干净整洁的水磨青砖、爬过快有她大半个人高的朱红门槛、绕过通体缠绕了深绿藤萝的假山,再穿过一道有着精细百鸟雕刻图案的月亮门,终于在一座殿堂台阶前停下。 不用号令,五十多个人齐齐跪伏于冷入骨髓的青石地上。小武同样如此。她隐约猜着了里面的人会有谁,为了小命考虑,她不敢抗争。真是屈辱啊,她觉得自己矮了一大截。 从进院门起到下跪,一路上小武除了听见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女人凄厉嘶喊声音,就没听见旁的动静。这支队伍的脚步轻得好像生怕惊动了蚂蚁。那些金甲士每隔三四米就有一个,经过他们的时候,所有人都把头垂得更低,连呼吸声都细微得近似于无。 小武的前面有人挡着,后头又恰好是一个大水缸。她仗着人矮,小心翼翼地扯过身后的布尾巴,叠巴叠巴飞快地垫在了膝盖底下。搓搓小手,哈出几口热气捂在脸上,她这才老实地趴伏于地。 不止是后来的这几十号人,这座殿堂门前、走廊檐柱下,十八个荷花缸之间本来就跪了许多人。其中不显眼的偏僻角落里,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大着胆子四下偷觑,直到发现了小武,他眼中焦虑担忧之色才终于退去。 这里是徐文妃独居的沐恩宫正殿的东配殿,此时天色已然昏黄,殿内燃起了火烛,照得四下通明透亮,恍若白昼。正房坐着站着跪着,有满满当当一屋子人,鸦雀无声。 至德帝高居首位,他身前三步之地,有如雁翅排开两边或坐或站着宫中位份较高的嫔妃。除了没有资格或者确实来不了的,嫔位以上的妃嫔都到了。 有座者只是皇贵妃、贵德贤淑四妃以及徐文妃,其余妃嫔站候在旁。服侍众妃嫔的宫人们按照品级高低分别跪在重重珠帘之外。 皇贵妃陈氏代掌凤印以来,恩威并施,大事小情都处理得妥妥当当,宫中已经很少这样劳事动众聚集嫔妃。而如今已是早春时节,皇帝为了春耕农忙的朝务接连召见大臣,好几天都没进后、宫,更别说像现在这样貌似悠闲地坐着喝茶。 一切事出有因。 皇帝陛下第八子泰王的正妃今日来给身为德妃的婆婆请安,没想到竟然失足落入金锦湖,结果引动了胎气。要不是宫人救得及时,只怕当时就要母子俱亡。 沐恩宫的徐文妃是泰王妃的小表姨,这儿又是离金锦湖最近的宫苑。所以出事后,泰王妃就被送来此地生产,人就在沐恩宫正殿的西配殿之中。 太医看过之后诊断,泰王妃虽然是早产,但胎儿已有八个多月,母子应能平安。当然事无绝对,太医们不敢把话说死。这不,因是初产,泰王妃生得极为艰难。从上午辰时落水到现在酉时一刻,过去了四个多时辰她却还在苦熬。 女人产子向来被说成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声声尖锐嘶喊刺得人耳膜生疼。在西配殿外头守着的是皇帝恩许入宫的泰王妃家人和泰王府众人,皇帝和妃嫔们便在东配殿暂等。 今年恰逢金龙之年,钦天司回报说恐怕多雨。从早朝起,皇帝就在和重臣议事。泰王妃落水那会儿,又有工部尚书急着求见皇帝,就大周朝各地水坝工事需修补之事前来请旨。 皇帝当时忙得不可开交,听说此事后只下旨揖拿泰王妃入宫以来接触的各色人等,把他们都暂时关进了内狱,等用过了晚膳才来查问。 小武本来不属于这“各色人等”中的一份子,谁叫她昏倒在金锦湖不远处的假山坡地上呢。这场灾祸对她而言正是——打打酱油也中枪。 ps:新书上传,例行求票纸。。推荐票纸们。。乃们在哪里。。飞来吧飞来吧。。小武需要乃们。。 第三章 异相 至德帝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威严极重。见操劳了一日的皇帝面有倦色,一味阖目养神,众妃都不敢出声,唯恐御前失仪惹祸上身。 终于,殿内地面人影晃动,皇帝跟前的大太监季良全弯腰躬身小步上前,毕恭毕敬低声禀道:“皇上,内卫把人带来了。” 皇帝眼也不睁,语气缓慢,沉声说:“皇贵妃,你去问。” 皇贵妃陈氏早有心理准备,当下起身行礼领旨出去,摇曳灯光将她发上身上辉煌华美的珠翠闪耀出夺目光彩。皇帝似乎被这些华彩刺着了眼睛,忽然微撩眼皮向前望,他的目光深沉难测。 不过一刻钟,皇贵妃重新入殿向皇帝回禀查问出的事情经过。陈氏的声音婉转动听,娓娓而谈。皇帝自始至终闭目不语,其余妃嫔也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好似泥塑木雕一般。 事情说来简单。泰王妃从婆婆崔德妃那儿告辞后,不忘了去看看表姨母徐文妃。徐文妃不敢久留她,只问了问身子如何就打发她回去。 经过不久之前才彻底解冻的金锦湖,泰王妃看见金鲤偶尔跃出水面争食,很是活泼讨喜,就放缓了脚步瞧了两眼。据她的近身侍婢禀报,她原本脚步不留,不料池中金鲤忽然涌到池边,她一时性起就看住了。 早春时节寒意仍然入骨,侍婢极力劝说,所以泰王妃只停留了不到半刻钟便打算离开。就是这时,她脚下一滑踩着了湖岸碎石,结果跌落水中。 事情明明白白,泰王妃和她的侍婢都承认当时只有主仆二人在场,这事就是意外。但泰王向来为皇帝看重,其母又是四妃之一的德妃,而无论德妃之兄还是泰王妃的父亲都在朝中任要职,此事当然不能草草了之。 从泰王妃进宫到她落水,凡是与她接触过的宫人都被拘禁起来。无论结果如何,皇家起码要做个样子出来给人看。殿内众妃心里都明白,如果母子平安,那些宫人倒也不会受什么惩戒。若是发生了不测,那事儿就绝不能善了。 皇贵妃回禀完毕,皇帝睁开眼,淡淡说道:“朕忙了一日,乏得厉害,就不陪你们等了。”坐着的众妃赶紧起身,和其余妃嫔一起恭声应是。 皇帝缓缓站起身,走到崔德妃面前温言说:“媳妇不会有事,你不要太担心,有任何消息都飞速着人去乾宁宫报与朕知道。媳妇生产了再发落那些奴婢。” 崔德妃眼睛微红,脸上有憔悴之色。见皇帝好言宽慰,她急忙敛衽福身道:“臣妾谢陛下关爱。有陛下洪福庇佑,媳妇肯定无事,定会母子平安。陛下处理朝政实在辛苦,臣妾没有早些劝陛下歇息真是不该,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轻轻颔首,在众妃的恭送声中抬腿就走,然而行了两步他就站住脚。只因屋外忽然响起喧哗,其中孩童的尖锐声音尤为刺耳,好似在说——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迟疑着转过身,皇帝的目光落在皇贵妃脸上,不解地问:“皇贵妃,朕似乎听见有孩童啼哭声音。怎么回事?” 皇贵妃微蹲一福,站直身体垂首回道:“启禀陛下,正在哭闹的应该就是方才臣妾所说晕倒于金锦湖附近的小宫女。她又冻又饿才昏厥过去,喂了点水和粥就醒过来了,一并锁入内狱等候查问。” 皇帝面色不虞,踱到第一重珠帘旁向外远眺,片刻后说:“朕听她的声音,似乎年纪颇为幼小。朕记得宫女最小也要十岁才能入宫服侍,这个娃娃多大了?” “应该是五六岁左右吧。”皇贵妃不疾不缓,平心静气地说,“陛下容禀。杂役局的掌事太监回报说,敦庄皇后回家省亲,路上遇见一对母女冻饿在地。当时母亲已经无救,只把女儿带回了宫中,就是这个小丫头。” 泰王妃落水之后,虽然皇帝没有即刻拿问,但身为后、宫主事者的皇贵妃却不可能坐等。她早就着心腹宫人先偷偷调查了一番。即便不能进内狱直接审问各色人等,她也至少要把关起来的人都是什么身份弄个清楚。此时正好回报。 觑着皇帝神色已缓,皇贵妃暗暗松了口气,继续恭声说:“先皇后慈心仁德,臣妾们不敢忘怀。这个小丫头并没有被分派差事,只是养着等日后长大再当差。至于她今日为何会冻饿昏倒,臣妾等泰王妃顺利生产之后就会查个明白,绝不叫她白受委屈。” 皇帝沉思不语,多有妃嫔也是心中生疑。三年前薨逝的敦庄皇后为人谨慎谦逊,执掌宫中事务从不独断专行。但皇贵妃今天说先皇后曾经救了个小丫头回宫,这件事却半点风声也没走漏。如此行事,实在不像敦庄皇后素日为人。 不过皇帝没有多过问,似乎如同以往一般相信了皇贵妃的言词。他吩咐道:“既然是先皇后的仁心,就好生让这孩子在宫中待着吧,善待她。” 然而没等皇贵妃落心,话音一转,皇帝又说:“不过朕似乎听见她在嚷嚷什么看见没看见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方才屋外寒风确实送来隐约锐利尖叫,皇贵妃也听到两耳朵。今日皇帝不依不饶追问,她保养得宜的红润面庞渐渐泛白。多年宫中争斗生涯告诉她,恐怕有不在她掌控中的事情发生了。 那么年幼的孩子,又是昏倒在假山坡地之下。要说她能看见什么,非得爬上足有几十尺高的假山上面去才行,可是假山上分明没有任何攀爬过的痕迹。 并且小丫头身上无伤无痕,她显然是昏迷而非死亡。如果真的发生过灭口之事,她怎么可能不死?所以,没有人把这孩子的昏厥与泰王妃落水联系起来。 皇贵妃身体微颤,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好说词,毕竟她已经有言在先。皇帝冷哼出声,吩咐道:“季良全,出去问清楚为什么闹得慌。再把那个娃娃带进来,朕当面问话。” “奴婢遵旨。”季良全弯腰躬身徐徐后退十数步,直到出了第二重珠帘,这才转身快步走向门外。 出门后,季良全环顾四下,并没有看见什么小孩子,不由大急大惊。他忙问灰袍豹卫二档头区宝智:“刚才哭叫的孩子上哪儿去了?皇上有旨,要传她进去问话。” 区宝智寒渗渗的眼里已然冰消雪化,恭谨微笑着低声说:“良全公公别急。方才她闹得实在不像话,下官就叫人拿布堵了她的嘴,就等着陛下降旨。” 季良全这才松了口气,圆胖脸蛋上浮现赞许之色,连连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快点把她带过来,皇上等着呢。” 区宝智不敢怠慢,挥挥手,一名豹卫拎着小丫头大步流星走来。季良全眉角微微抽动,眼里飞逝一抹怪异神色。他赶着上前两步,亲手把这孩子的粗陋衣领从豹卫手下解救出来。定睛瞧去,他顿时哭笑不得,她身上裹的是什么玩意? “小姑娘?小姑娘?别做梦了,快醒醒。”季良全蹲在地上,一手扶着小丫头的胳膊防止她摔倒,一手在她眼前轻轻摇晃。 这小丫头当然就是小武。话说,刚才她好像真的做了一场梦。虽然梦醒以后她没有错过机会,但现在还是有点糊涂。 在众人被带到东配殿院子里跪下没多久,天色就彻底暗下来。院中石柱宫灯里烧着了火油,但微弱光芒根本无法照亮所有地方。 小武觉得哪怕离自己最近的人看上去都阴森森的,那些大肚溜圆的水缸更是暗沉沉的让人觉得压抑。她跪在人群最后面,身后空荡荡很没有安全感。穿堂朔风呼呼吹刮她只着薄袄的背脊,她很快就冻得脸白唇青、体如筛糠。并且,越是冷,她的后脑勺就越疼。 不久之前有女人声音隐隐约约在说什么,又有人也说了些什么。小武半个字都没听清楚,只是艰难对抗疼痛。后来庭院里又安静下来,她吸着凉气不停用手揉头,才觉得好点。 刚歇了两秒,突然后脑勺又毫无预兆地一阵紧似一阵剧烈疼痛。小武有一种古怪感觉,仿佛她脑袋里面有什么东西从后往前想从眉心冒出来似的。她疼得歪倒在地上,眼前渐渐模糊,却死咬着牙不敢出声。 小手颤抖着摸上眉心,咦,小武朦朦胧胧地想,这颗圆溜溜软乎乎的小肉珠儿难道是一颗痣?怎么突突突跳得厉害,顶得眉心不时起鼓包?她发狠用力按下眉间的痣,不让它再跳,不料异变突生。 原本小武紧紧闭着眼睛,视野是宛如夜色的黑暗。随着眉间痣被按住,猛地,这全部的深黑底色刷地变成如茫茫大雪一般的素白。 随即,一道显眼紫色亮光在“雪地”正中央出现。初始时它细如米粒,却在迅速扩展后飞快地霸占了整片白色视野。瞬间,全部的白又变成了全部的紫。 眼睛怎么回事?幻视了?小武疼得厉害,同时也发懵,费力伸手用力揉眼。不想,她面前已经被彻底染作紫色的诡异世界轰然炸开万道光芒。紫色光点猛地聚拢成团,又露出苍白底色。 光团凌空滴溜溜转了两圈,然后笔直向前,一飞冲天,嗖地消失在小武的视野里。同时眉间痣也不再诡异跳动,很乖地安静下来。数秒后,她的头痛欲裂感消失,眼睛也恢复了正常。她看见的依旧是下跪人群、地面斑驳的阴暗光影。 ps:祝大小孩纸们六一节快乐,永葆青春。。惯例厚颜求推荐票纸、收藏点击。。自动爬上pk榜,也求pk票纸。。 第四章 紫微独霸中天 黑白紫三色变幻,又凝聚出紫色光团冲出脑际,直向远方天空。小武被这番幻视折腾得筋疲力尽,觉得自己是屋漏偏逢落雨,实在悲摧。 好在那团紫光消失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小武在庆幸之余忽然似有所感,不自禁抬头望天。她正好看见黑漆漆如墨夜空,唯独一颗明亮至极、光芒璀璨的紫色大星不可一世高高悬挂,给人唯我独尊、霸气十足的怪异感觉。 还不等小武的惊叹脱口而出,这颗紫色大星蓦然化作一道耀目流光,眨眼就消失于黑沉天际。此情此景也被一些灰袍卫、金甲士和宫人看在眼里,多有不淡定的人讶然失声惊呼,于是引起连锁反应,庭院里有短时间的喧哗。 区宝智就是小武见过的冰眼男,他能看懂一点天象,立时惊骇不能自己,微声喃喃自语:“紫微独霸中天!?” 小武不明白紫色大星代表了什么,她只知道现在是个好机会。于是趁着人群微微骚动,她往地上圆润地一滚,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喉咙大声尖叫:“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不重生前她刚看了一部宫斗大剧么,现在还印象深刻。可惜只嚎了两声,愤怒的豹卫就用破布堵上了小武的嘴。又过了一会儿,她被人拎小鸡也似掐到了季良全面前。 季良全审视着眼前这小丫头,见她虽然面有菜色、肤光黯淡,却能看出五官很是秀美。长大后即便不说倾国倾城,她也会是个美人儿。 尤其让人瞩目的是,这丫头生了一双好眼睛。水汪汪、亮晶晶,两丸黑眼珠如墨玉琢成,剔透无瑕、纯净清灵。纤细笔直的长眼睫那么扑扇一闪,眼里便明丽生波、光华流溢。假以时日,这双桃花大眼不定多勾人呢。 此时小丫头满面灰尘,厚且密的流海严严实实遮住了额头。可能是冷着了,她骨瘦如柴的小身体抖个不停,神情也有点怯怯的。季良全摸摸小武头上枯草般的双丫髻,微微笑着说:“小姑娘,跟咱家进去见皇上。” 这个又白又喧的圆胖子肯定是大人物!小武不动声色暗自揣测,定下心神,咧开小嘴直笑,眼睛扑闪又扑闪,卖萌卖得毫无心理负担。她很乖地点头,脆生生地问:“伯伯,见过皇上以后能给我饭吃吗?我好饿,也好冷。” 刚才在地上一通乱滚,小武身上裹着的长布已经松得不象话。此时她成心装可怜,把耷拉垂下的长长布尾巴笨手笨脚往身上胡乱缠裹,嘴里还不停丝丝吸凉气。 宫里的人也许大多都修炼出了铁石心肠,可万事无绝对,也许她就能撞着对无害小孩子还能心存善念的人。反正她只是装装相演演戏,不损什么。 主要是,小武发现面前这个圆胖子看起来还算和善,说话动作都透着轻柔小心。以她前世在猎头行业打拼多年的经验判断,脸颊皮肤光洁紧致的圆胖子眼角却有那么多那么明显的鱼尾纹,十有*是因为他经常笑。 当然,笑面虎这种生物哪儿都有,圆胖子说不定就是其中一个。但小武一者不是真正不明世事、不懂人心的小孩子,二来她前世可是一名优秀猎头。如果不能准确把握目标心里究竟在想什么,猎头们还怎么顺利地把墙角撬穿把人挖走? 面对面的时候,对方流露的神态究竟是不是出自真心,只要对方不是演技帝,从业多年的小武绝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分辨出来。这种判断并非出自感观直觉,而是综合了心理学、面相学、性格行为学等等诸多学科的考量,再吸取多次惨痛失败后总结的经验教训才得已修炼出的职业技能。 看清楚小武身上裹着的长布竟然是一匹用来悬梁自尽的白绫,季良全脸色微变,赶紧动手三两下把它扯掉,又让人拿衣服给小武披上。他的神情和蔼可亲,语气百分之百是引诱:“小姑娘,咱家现在就给你衣穿。只要你听话,咱家还会给你饭吃。” “我很乖很听话的。”小武脸上一派天真纯稚,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倒不是因为卖萌装可怜弄了件御寒的衣服,而是感叹她那两嗓子真没白喊,果然把皇桑招来了。是福是祸,不用一时三刻就能分明。 口口声声我啊我的,这小丫头的胆子还真是大得没了边。区宝智咳了两声,凑到季良全身边低声说:“良全公公,小丫头不识礼数,等皇上问完话,下官一定卖力教她。” 季良全不置可否,直起腰笑意不改地问:“刚才怎么闹得那么凶?咱家听着,好像是先闹腾起来,这孩子才不停嚷嚷的吧?” 区宝智就等着这句话,他赶紧躬下高大身体,更近地凑在季良全耳边说了几句。小武眨巴着眼睛看似懵懂无知,却立刻屏息静气凝神,竖起耳朵偷听。 一听到“紫微星”、“大吉”之类的话,小武就在心里开始琢磨。她的前世,紫微星是帝星的象征,也不知道这儿是不是一样。 这个国号为周、以武姓为尊的朝代,小武觉得很陌生,不像是媚娘姐姐建立的那个大周朝。紫微星象征着帝星神马的,也许她多想了。 季良全听罢区宝智的话,与他对视数息,略一沉吟,轻声道:“天象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问过钦天司自有计较,咱们不能多嘴。”区宝智连声应是,态度十分恭敬。 冰眼男在内狱门口初出场时那叫一个霸气一个威风。然而此时在圆胖中年太监面前,他眼里可以冻死北极熊的冰不仅都化了,这股亲热劲儿还堪比见着自己的亲爹。小武在心里直撇嘴,却也知道这不稀奇,实在太正常了。 话说前世,小武在下属面前同样霸气威风,可是见到上司还不一样像是见着了亲人?当然,她认为自己在上司面前还是注意保持自尊的,绝对不像冰眼男这么露骨谄媚。 如此耽搁了一小会儿,季良全不敢让皇帝久等,牵着小武的手领她进了宫门。小武一边走一边偷偷四下打量,心里直咂舌,估摸着这儿应该是嫔妃的居所。精致富丽有余,庄重大气不足,不像是皇帝皇后起居之处。 走了大概三四米,小武抬眼看见好多个宫人悄然无声地跪在地上,针落可闻。宫人们前面是一道用金镶玉钩左右挂住固定的珠帘,前头影影绰绰还有不浅的进深。 季良全的脚步轻得像猫在走路,小武有样学样,也是蹑手蹑脚。第二道珠帘外头,又有十几个跪伏于地无声无息好像死人一样的宫人。小武暗自抹了把冷汗,觉着今天冒失了,这儿法度之森严恐怕超出了她的预料。 到了第三重珠帘外,小武眼尖瞧见正对面一抹明黄色若隐若现。她的心顿时嘭嘭跳得激烈,那就是大周朝的最高国家领导人咩?季良全让小武跪到五名宫人前面,这才弯腰躬身穿过珠帘入内。 皇帝向来耐心十足,并不觉得季良全回来的晚。如果季良全出门不久就回转,他反而会觉得奴婢办事不周全不细致。譬如说皇贵妃,有孕在身的泰王妃落水这么大的事儿,她居然出门不过一刻钟就回来禀报,这样匆促能问出什么? 见季良全小步上前,重新坐回屋内首位座椅的皇帝沉声道:“可问清楚了?人带来没有?” “人就在珠帘外等候皇上垂询,事情奴婢也问清楚了。”季良全把区宝智的话三言两语复述了一遍。听说天象有异,众妃的脸色有程度不同的变化。 皇帝长眉微挑,面色平静地吩咐:“让人去传旨,宣钦天司正使即刻来见朕。把那个娃娃带进来,看在先皇后的面上,朕亲眼瞧瞧她长得什么样儿。” 季良全领命退下,先喊了宣旨太监出宫去办皇帝交的差事,再领了小武垂头弯腰进了珠帘,让她跪在地上。他低声教道:“快给皇上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小武刚才就听见了皇帝说话,当即从他的语气、语速断定,皇帝老儿绝对是个说一不二、威严强势的狠角色。听了季良全的教导,她双臂前伸,身体紧贴地面绣毯,匍匐行大礼参拜:“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给娘娘请安,娘娘如意吉祥。” 给皇帝和妃嫔们请安的礼节及用语,记忆中原主曾经被老太监教过。小武不敢乱来,也不敢乱加半个不该有的词语,动作和说话都规规矩矩、一丝不苟。 正房火烛通明,这个趴伏于地的幼小身体比皇帝意料中更显干瘦脆弱。他毫不怀疑,自己只要一只手,就能把这孩子的小腰给掐断。她穿着不知是哪个宫人的衣服,对她来说实在太过肥大宽长,袖子和后襟都拖到地上。 “方才你大叫‘什么也没看见’,这是何故?”皇帝沉沉发问,不再去看地上的小人,垂下眼帘似睡非睡。 尼玛,倒是让老娘直起腰来说话啊。虽然地面铺着又软又厚的地毯,不会感觉冰凉,但一张嘴就要啃到地毯上的茸毛,老娘很别扭有木有?! ps:六一节加更一章。。大家玩得哈皮咩。。顶锅盖求各种票纸咧。。pk票纸、推荐票纸。。 第五章 吾名殿下 这样奴颜婢膝地趴跪于地,小武实在不舒服。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蚂蚁,随便过来个人就能把她一指头碾死。不远处就是她此行的最终目标,她不敢行差踏错,生怕还没张嘴就永远开不了口。所以再觉得屈辱,她也必须低头。 皇帝不发话,小武不敢乱动,只能闷声闷气地说:“启禀皇上,我刚才脑子发昏,一糊涂就把心里藏着的话给说出来了。”她确实感觉脑门热热的,尤其是眉心。 “年纪虽小,说话倒伶俐,就是还不知礼数。念你年幼,朕不罚你。”皇帝微撩眼帘,慢条斯理说,“娃娃,你今天上午在金锦湖附近都看见了什么,为什么晕倒?” 苦哈哈斗智斗力了大半天,终于切入正题。可是小武并不怎么开心,她很郁卒。因为接下来她要说的话,肯定会在这座宫苑内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遭殃甚至死亡,就连她自己的性命也将危如累卵。但她没有退路。 真不知幸运还是倒霉。小武和一帮驴友在山林探险时不幸失足掉落危涧身亡,但老天开眼她又重生了。穿了件小孩子的“新衣服”真没什么,可塑性强,还相当于增加了寿命。 可为毛她要重生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里,还满脸是血地发现原主之所以会死是因为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情?!精瘦婆子口中的泰王妃根本就不是自己跌下水去的,当然也不是她的侍婢使的坏,而是有别的原因。 从小武接收的记忆可知,原主被老太监潮生公公设法弄去金锦湖附近。还没按预定计划行动呢,原主就看见一个太监打扮的人隔得老远向水池旁边的泰王妃脚下掷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泰王妃身体一歪掉进了水里。 原主是货真价实的五岁小孩子,根本没有定力可言,当时就惊慌失措叫出声。没天良到连孕妇都能下得去手的凶手既然能离那么远就让泰王妃滑倒,收拾小屁孩子当然不在话下也肯定不会手软。 在原主的记忆里,她最强烈的感觉除了饥饿和孤单,就是意识沉入黑暗之前的剧烈疼痛。小武估摸着原主可能是被伤到了大脑,这才便宜了她重新活过来。只可怜她还没闹清楚来到了哪个位面,也还不完全确定自己的身份,就不得不卷进令人万般糟心的宫廷争斗阴私破事里。 “……我不知晕了多久,感觉有人喂我喝水,我才醒过来。坏人远远地瞪了我一眼,我就昏过去,醒来以后脑子稀里糊涂的。”小武喘了口气,用颤抖的声音说,“过了好久,我才清醒了些。我在外面看见明黄色的旗幡,潮生公公说,只有皇上才用明黄色。而皇上是天下最最厉害的大人物,坏人肯定怕皇上,所以我敢把看见的事情说出来。” 小武说完,趴在地上不敢动。在叙述过程中,她一直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的后脖颈子,凉嗖嗖的,让她心寒胆颤。 那是皇贵妃陈氏怨恨的目光。因为小武的突兀出现和这番言语,她此前调查报告的正确性毫无疑问打上了大大折扣。她在开罪崔德妃的同时,也肯定惹恼了皇帝。 可怜皇贵妃数年来兢兢业业、绞尽脑汁将宫中诸事打理得妥妥帖帖、无人不赞服,结果一头栽倒在这个小毛丫头身上。听听她都说了什么!因为害怕被灭口,所以她不敢随便对人说实话。现在见着了皇上,她才敢吐露真言。 如此幼小年纪,不仅口齿伶俐,居然还懂得趋吉避祸,真是可造之材啊。真的,皇贵妃对这个小毛丫头几乎起了惜才的念头,当然现在只想撕了她的嘴! 皇帝赏识聪明伶俐、有勇有谋之人,这是朝堂与后、宫的共识。陛下幼时就聪颖过人、武勇且善谋略,不管学文还是习武在众兄弟中都是头一份。继位后,他更是一扫先帝在位时的暮气颓废之相,更是让帝国再度中兴。如此功绩,靠的正是他那聪明头脑、果决悍勇性格和心术筹略。 地上跪着的这个小丫头一口一个“我”的无视尊卑,在御前大大失仪。皇帝却还是能忍着,没有让人把她拉下去即刻处死,众妃表示理解。 孩童清脆稚嫩声音似乎还回荡在殿堂上空,皇帝和众妃貌似都陷入了沉思。皇贵妃犹豫片刻,大着胆子低声说:“皇上,请恕臣妾多嘴。如果当真有人暗算泰王妃,发现这丫头从旁窥视之后怎么会只打昏她,而不是杀她灭口?臣妾百思不得其解。” 小武的心一颤,她知道这是最大的破绽。在假山后头苏醒又装昏迷被逮走关进内狱,她接收完原主的记忆,就在疯狂开动脑筋盘算怎么保下小命。 故意向牢里的精瘦婆子透露昏倒时离金锦湖很近,小武就是不想被当成路人甲,可以随便处理掉。皇贵妃问话时,她正好在忍受头疼之症的折磨。而很显然,皇贵妃也没有找她打听的意思。她能猜到原因。 如果有人蓄意要杀她灭口,怎么解释她此时的毫发无伤?凶手隔那么老远都能让一个大人摔倒入水,她这样的小孩子又怎么能幸免于难?这事儿是说不通的。 但是小武相信,就算大家不相信她,泰王妃的家人也会站在她这边。如果她不点出有人蓄意谋害,说不定从鬼门关前好容易转回来的泰王妃又被人暗算了。 果然,小武听见一个柔婉女声反驳说:“皇贵妃娘娘,这正是那恶徒的高明之处。不杀人,再抹去这孩子在假山附近留下的痕迹,不就能将事情蒙混过去?您就是被这恶徒的好手段给欺瞒住了,才会以为这孩子只是冻饿昏倒于地。” 皇贵妃冷笑说:“文妃倒是高见。只是等这丫头苏醒过来,不还是会真相大白?” “是嘛?”皇帝终于开了金口,斜睨着皇贵妃,不悦地说,“然而若不是这娃娃方才大叫,又有谁会知道她看见了什么?朕令你去查问,你可曾问过她?泰王妃不是你的媳妇,你便是这样马虎了事?缓兵之计懂不懂?若当时发现有人身亡,凶手又哪里有逃脱的时间?” 皇贵妃赶紧离座跪倒在地,磕头请罪:“皇上,是臣妾疏忽了,请皇上赐罪。臣妾愚钝……” “好了!”皇帝重重一摆手,不耐烦地打断皇贵妃的辩解,“朕不想听你啰嗦。罚俸一个月,以示警戒。”这样的惩罚和不罚没有什么区别,皇贵妃赶紧谢恩起身。 身为泰王妃的亲婆婆,崔德妃早在小武讲述时就有些坐不住。眼见皇帝发落了皇贵妃,她离座敛襟深蹲下福行礼,央求道:“陛下,臣妾恳请陛下再多眷顾些媳妇。这么久媳妇都只是喊疼,却没把皇孙生下来,臣妾实在是怕还有蹊跷在内,不可不防着那恶徒再行恶事。” 皇帝点点头,淡声吩咐:“季良全,让人传旨给接生的太医和医女,让他们睁大眼睛仔细盯着。要是泰王妃和皇孙有什么差池,朕诛他们三族陪葬。再让冯良兴去传旨乌义和陈赦,盘查今日出现在宫中的内卫和金甲士。” 乌义是灰袍内卫副提督,执掌内卫刑堂。陈赦则是御林军大将军,金甲亲军由其统领。皇帝的用意季良全明白,穿着太监衣袍的却未必真是太监。在宫中,能不露痕迹伤人者除了内卫就是御林金甲军,并且还得是其中高手。他赶紧出去找人传旨。 小武听得“三族陪葬”不禁心里发毛,这位皇上莫非是特别残暴嗜杀的那种?那么自己一味听从记忆里老太监潮生公公的话,是不是太冒险?早知道她就应该灵活运用,对皇帝自称奴婢的,表现得太出格也不行啊。 “娃娃,起来回话。你几岁了?有没有名字?”发号施令完毕,皇帝的脸色貌似有点和缓。这也让众妃更加肯定,陛下果然对聪明孩子高看一眼。 来了来了,戏肉终于来了。虽然说小武并没有把握皇帝会问这个问题,但即便他不开口,她也会冒险把事儿绕到这个关键。啧,皇帝很配合么,就像他也知道这个剧本似的。 此时小武的胳膊都抻得酸了,腰也好像要断掉一样。皇帝一发话,她就赶紧收回手臂,慢慢直起腰跪着,却还是低着头,用清脆响亮的声音说:“我五岁了,我的名字是殿下!” 若是有人能看见小武的脸,一定会发现她此时的表情好像是要上刑场。原主唯一接触的人就是老太监潮生公公,而潮生公公每次见到原主开口就是——殿下。她没说错。 殿内死寂,唯有被冷风吹着的珠帘发出叮叮碰撞轻响。小武莫名想起黑白无常拖在地上的锁魂链,她的汗毛倏地尽数起立、站直、瑟瑟行礼。 毛骨悚然原来是这种感觉哇,好像真有鬼在背后阴森森吹气一样。好半天,小武才听见皇帝平静无波的声音:“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潮生公公!他一直这样叫我。”小武毫不犹豫的回答。并非她无耻没良心地出卖了把原主抚养长大的老太监,而是这些对话原本就是老太监和原主的剧本,她只是照本宣科。 ps:新书急需推荐票纸。。求票纸啊票纸。。 第六章 有女不知 明天周一。。求推荐票纸和长评冲榜。。 ------- 假如小武重生得更早一点儿,没有亲眼看见那场谋害案,也许她不会按照潮生公公的剧本去行险走这步棋。与其验明身份却要卷进无休无止的宫廷阴险破事里,她宁愿在偏僻幽静的小院平安过活,长大以后也许还有机会离宫。 但她降临此世的时机实在不妙啊,都被关进大牢里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得无人知晓,甚至很没尊严地被陪葬。所以接受完原主的记忆后,小武果断决定按原剧本走。 既然已经豁出去了,小武素性把话说得更开一点儿。她扭着小手,怯生生很是害怕地喃喃:“潮生公公告诉我,我是皇家的孩子呢。所以除了天地君亲师,我谁也不能跪。就算我一辈子都待在屋子里,我也不能辱没了皇家的尊严。不过……我不大相信潮生公公的话。” “季良全,去把这个潮生给朕带来。”皇帝的声音里有了隐怒,音调也略微提高了一些儿。他起身离座,背着手在殿内徐徐走动。众妃大气也不敢出,有座的妃子们都吓得不敢再坐着。皇贵妃陈氏呼吸急促,越来越不安。 刚刚外出传旨回来的季良全听到小武的末几句话,刹时满头大汗,又忙不迭领了皇命退出去找人。小武竭力装出畏惧模样,重新趴回地上,身体颤得像打摆子。她苦中作乐,暗自心想,滚来滚去的圆胖纸大叔被皇帝支使得像陀螺一样,怎么还是这么胖? 皇帝似乎走累了,又回到座位落坐喝茶。不多久,季良全带着人回来。生怕皇帝疑心,他先解释说:“这个奴婢就在院子外面候着呢。奴婢一出去,他就自己跑出来问这孩子的事儿,显见是早就等着了的。” “你是何人?”皇帝开口询问,望向珠帘外跪着的人影,面沉如水。众妃胆战心惊,真想自己今天没有出现在这儿。皇贵妃脸色阴郁,紧紧地皱着细长柳叶眉。 跪在珠帘后面、白发苍苍的老太监连滚带爬往前窜了两步,四肢伏地颤声回道:“奴婢李潮生拜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咣咣一通猛磕头,地面铺着的精致绣毯刹那间就洇染开斑斑血迹。 不等皇帝再度问话,李潮生紧接着开口,嘶吼声音震得殿内都似乎有轰隆隆回响:“奴婢有罪,奴婢老迈无能,没有好好照顾公主殿下!皇上……这孩子是您的亲生骨肉,是大周朝尊贵的金枝玉叶啊!皇上!” 皇帝的目光霎时冷凝,身体也似乎有些僵硬。众妃大惊失色,其余宫人也无法控制情绪。殿内顿时骚动不安。 皇贵妃身体摇晃,竟是险些摔倒。她惨白了脸,眼里满是不敢置信和恐惧惊惶。皇家的孩子和皇上的孩子,虽只一字之差,但引发的事端却有如天渊之别。 小武非常配合现在的气氛,不仅身体颤抖的幅度加大了不少,而且开始小声哭泣。她听见李潮生大声哭号:“陛下,珍卉园的赵选侍您还记得吗?这孩子就是您和赵选侍的十九公主啊……可怜赵选侍生下公主就离世……” 季良全瞅着皇帝的脸色已经成了锅底黑,赶紧断喝一声:“该死的奴婢,休得胡言乱语!”公主被养于宫闱数年,皇帝却丝毫不知。这种事要传了出去,皇帝颜面何存?皇室颜面何存?季良全简直就是汗出如浆。 “奴婢不敢胡言!”李潮生重重磕头,从怀里抖抖索索掏出一方已经泛了黄的雪缎帕,高高举起,惶恐又伤心地说,“这是当年陛下临幸赵选侍之后所恩赐。奴婢从前得赵选侍活命大恩,却苦于身份低微不能面圣禀报此事。奴婢愚蠢,不知公主为何不为陛下知晓。奴婢又害怕至极,不敢把此事说给旁人听,只有自己养大公主……让公主受苦了……” 季良全赶紧快步上前,从李潮生手中取了那方雪缎帕。他打开瞧去,只见帕内包着的是一只手指粗细、水色通透的白玉蝉。蝉翼有龙纹饰样和一个“御”字,确为皇帝御用之物。他捧着帕子退回,把玉蝉呈给皇帝看。 从帕子里捏起这只玉蝉,皇帝细细审视,脸上不动声色。“季良全,拿朕的腰牌去宗室局把玉牒取来。”皇帝的声音幽冷已极,众人只觉透心凉。 玉牒乃皇家记载皇嗣名录的重要档案,不得太后皇帝皇后旨意,就算是代掌宫中事务的皇贵妃也不能随意调看。季良全双手接住皇帝扔来的金龙玉珮腰牌,把帕子交还李潮生,小跑着飞快离开。 众妃再度打量地上跪着的小武,目光掠过她头上如枯草一般的双丫髻和撑在地上瘦骨嶙峋的小手。这孩子面黄肌瘦、衣裳薄旧,显然没过什么好日子,看着挺可怜。 现今皇宫之中没有太后和皇后,除了皇帝,就是他的儿女们最为尊贵。即便当今陛下子女众多,偏颇难免,但也绝对不会有哪个孩子会这般落魄。这事儿……不简单。 多有人在心中暗想,如果她真是皇帝的女儿,那么会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去做隐匿皇女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皇贵妃顿感无数目光如针一般刺在她身上。 “你们……可知宫中有赵选侍?”皇帝一一扫视众妃,目光虽平静,却沉重如山,压得众妃头都抬不起。 皇帝在位已经三十多年,妃嫔众多,他把哪个妃嫔忘记实在正常。但是这位赵选侍显然在宫中的存在感异常薄弱,包括皇贵妃在内的众妃都神色茫然。妃嫔们听出皇帝语气里的寒意,立时卟嗵嗵全部跪下趴伏于地。 李潮生又重重叩首道:“启禀陛下,赵选侍承恩以后独居珍卉园不远处的沁芳阁之中。那儿地方偏僻,人迹稀少。五年前,陛下亲征回京,赵选侍打听得陛下受伤,担忧过度以致早产。她诞下公主就撒手人寰……公主到现在都尚未赐名和封号,这几年真的吃了好些苦……”说着他又痛哭起来。 老太监的话听着似前言不搭后语,众妃却立时明白了。五年前皇帝亲征西疆蛮族,虽大获全胜却受了不轻的伤,将养了好久才痊愈。如果这孩子是那时出世的,被暂时遗忘实在可能。只是过去了五年这事儿还被瞒得铁紧,也说不过去,内中必有隐情。 皇帝有女儿却不知道,让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监艰辛养大。这种事如果传了出去岂不让大臣百姓们笑掉大牙?皇帝的眼神越来越冷,目光缓缓掠过殿中众妃,最后长久停留在皇贵妃身上,吓得她遍体生寒,比小武抖得还厉害。 当年皇帝出征还没回宫之时,因敦庄皇后感伤太子而病重,皇贵妃陈氏就接过了协理后、宫的大权。先皇后三年前薨逝,皇帝更是直接赐陈氏代掌凤印,位同副后,让她名正言顺地在宫中呼风唤雨。 可是就在皇贵妃执掌权柄的这几年,皇帝的一个女儿默默无闻地活在宫中不知哪个偏僻脏乱角落。一想到这种可能也许是真的,皇贵妃就觉得天塌地陷! 皇帝没有发话,众妃不敢起身,甚至连动都不敢动。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是不是金枝玉叶,只等季良全回来就知道。东配殿那边泰王妃的痛呼声似乎弱了下去,却还没有好消息禀报,众妃更加惶恐不安,真心害怕今天会受牵连。 良久之后,林贵妃忽然膝行上前恭敬禀道:“陛下,臣妾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您确实临幸过一位珍卉园的莳花宫女,被封为了选侍。至于她是否诞下公主……那年圣驾回銮,臣妾一直侍奉在御前,确实是记不清了……请陛下恕罪。” 林贵妃在皇帝还是亲王的时候就入了王府侍候,除了逝去的敦庄皇后,如今宫中数她资历最久。可惜当年林家势微,族人官位比不上陈氏,她才没能搏到皇贵妃的前程。要论起细心妥帖,林贵妃实在是众妃之中的翘楚。她既然这样说,那么宫中必定是有过一位赵选侍的。 不一时,从殿外传来脚步声,到殿门口忽然放轻了许多,似乎唯恐惊扰了谁。季良全跑得满头大汗,双手捧着一方银盘高举过头。盘里的东西除了金龙玉牌以外,就是紫色封皮的皇家玉牒名录。 众妃见季良全经过小武时背脊似乎在无意间弯了些许,心里都是咯噔一声响。她们再偷眼去瞧皇帝,却见陛下彻底阴沉了脸,那双威仪赫赫的眼睛里光芒灼人。 季良全在皇帝跟前跪倒在地,将记载着皇室成员名单的玉牒名录高举过头,恭声说:“启禀陛下,五年前赵选侍确实早产诞下一位公主。她眉心天生红痣,殷红若涂朱,圆润如正午之日。” 皇帝瞟了一眼地上的小武,淡声道:“文妃,你起来,绞块帕子去擦擦这娃娃的脸。” 到底是年轻貌美的宠妃,即便未曾生育也还是得皇帝欢心偏疼。徐文妃赶紧让人打热水绞了块帕子,她走到小武跟前,轻声道:“小姑娘,抬起头来。” 第七章 滴血认亲 周一咧,求推荐票纸。。点击。。收藏。。长评。。 ----- 小武暗暗呼出一口气,额头无力地蹭蹭绣毯,慢慢直起腰,纤细脖颈也由弯变直。她知道,自己此生的命运终于来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毫不怀疑,假如她不是皇帝的女儿,她和潮生公公都是死路一条。 徐文妃撩起小武的厚流海,果然看见一颗圆溜溜的红痣端端正正长在她眉心。用帕子擦拭过后,这颗以前因尘垢而黯淡的眉间痣立时殷红胜血,比大红胭脂还要明艳几分。 “季良全,取清水和银针。”皇帝又沉声吩咐,目光凝注在小武眉心红痣之上。 皇桑这种生物果然多疑么,小武的心又提起来,紧紧抿着唇,却知道现在自己最好不要多说多做什么。 季良全将玉牒名录呈交给皇帝,先打发人去问西配殿的太医要银针,再亲自去了徐文妃的小厨房取水。他很快就将一碗清水并数根银针装在银盘中端进内殿。 不用皇帝再开口,季良全明白这是要滴血认亲。但他还是等到皇帝发了话,才端着银盘走向小武。 貌似滴血认亲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小武真怕会出妖娥子。她很紧张,直挺挺地跪着,不言不语,更不敢动弹。李潮生老泪纵横不止,一张皱纹遍布的老脸上满是欣慰,半点也不担心。小武看见潮生公公这样子,不由增了几分底气。 一直站在小武身边的徐文妃接过季良全递过来的银针,愈发柔了声音说:“好孩子,你忍着点儿,本宫取你一滴血,不会很疼。” 小武很乖地点点头,低声说:“娘娘,我不怕疼。” 捏起小武的一根手指,徐文妃轻轻用银针刺下去。她在心里暗想:“这孩子果然硬气,居然连吭都没吭一声。若她真是公主,肯定会得到皇上喜欢。”她将血挤落碗中。 季良全急忙将玉碗送呈御前,皇帝拿起银针在拇指上一刺,也向碗中挤落一滴血。数息后,皇帝闭了闭眼,摸摸修剪得极好的胡髭,低声说:“季良全,把朕的十九公主抱过来。要小心些,不要惊吓了她。” 小武尖着耳朵,听见皇帝说了“朕的十九公主”才彻底放下心,知道自己重生以来最大的一个槛算是跨过去了。紧紧提着的心一放松,她就觉得脑子阵阵发晕。 要不是已经从原主的记忆里猜到皇帝大有可能是原主的便宜老子,小武才不敢就泰王妃被刺之事直言不讳。而见着皇帝时,她真想抬头看看,最好能直接从皇帝脸上找出他是原主老爸的明显证据。 杀害原主的凶手还没有找到,她的性命还处于威胁之中,有皇帝这么一座大靠山,安全保险系数无疑会提高不少。所以小武明知与皇帝父女相识,风险同样不小,还是只能走这条路。否则,也许不等去“陪葬”,下一刻凶手就会摸上门了结她。 众妃虽看不见碗中滴血验亲的结果,但皇帝的金口玉言毫无疑问就是定论。而季良全让小太监把玉碗端走时,也有妃嫔大着胆子偷瞄碗中情形,各自心中了然。 别人还好,早就惶惶不安的皇贵妃陈氏急忙叩首不止,连声哽咽请罪:“臣妾愚蠢,竟然被奴婢蒙蔽,还请陛下宽恕臣妾失察之罪。” 她觉得自己真是冤枉至极,她压根就没有这位公主出世的印象,她也被杂役局的管事太监欺骗了好不好? 皇帝仿佛没看见皇贵妃,只是瞧着小武。季良全小跑着来到小武跟前,深深地弯下腰,笑容满面柔声细语说:“公主殿下,请容奴婢送您去陛下那儿。” 小武抬起眼帘,对季良全露出欢喜笑容。季良全离她这么近,将她这双明净若秋水的乌黑大眼看得又真切了几分。 他心里暗想,若说眼波动人,宫中有的是明眸善睐的美人。难得的是这孩子小小年纪,又碰着如此大事,之前还遭了不少罪,眼神里居然没有丝毫惊恐慌乱。 如果说起这份平静镇定,确实像是天家之女该有的俨然气度。再加上不久之前皇帝那几句评价,季良全可以肯定,十九公主一定能得到皇帝欢心。他的笑意于是越发浓郁。 小武双手撑地摇摇晃晃爬起身,站得还算稳当,像模像样地先对身旁站着的徐文妃福下身去。徐文妃不等小武曲膝就伸手扶住了她,连声说免礼,态度极亲切。 甜甜微笑,小武低声道:“多谢娘娘。”又看着季良全说,“多谢公公。” 啧,身份大变样之后的自我感觉都不同了呐。第一阶段工作还算比较顺利的结束,预期目标实现。小武心神微松。 “殿下您折杀奴婢了,这是奴婢的本份,可不敢当您的谢字。”季良全回想不久前公主所受的待遇,真有不胜唏嘘之感。不过他是皇帝心腹,许多事情即便皇帝没有明说,他也能看出几分。 小武并没有让季良全抱着走。让过他伸过来的手臂,略定了定神她就自己迈着有些踉跄的步伐走向了皇帝。在离皇帝尚有五步之地时她站住脚,垂首不前。既然猜到皇帝老子威严极重,她当然要适当表示自己有所畏惧。 “过来,让朕看看你。”皇帝的声音还是听不出喜怒,“方才胆子还挺大,现在怎么反倒害怕起来了?” 至德帝是铁腕帝王,在皇子们面前向来不苟言笑,不过对公主们还算和软。如今他已近五十,膝下最小的皇子都能舞刀弄枪,最小的公主过个两三年也要及笄出阁。他许久都没见过年纪这么小的亲生孩儿。 在场更有几人心里敞亮,十九公主肯定会是皇帝最后一个孩子。所以深刻了解皇帝性情的林贵妃知道,表面确实不显,但皇帝心里肯定还是喜悦多过于愤怒的。 灰袍内卫无孔不入,宫中多有阴私不堪之事,皇帝哪里会不知道?他算计过枕边人,也被枕边人算计。十九公主被不闻不问地过了五年,到底保住了性命,那些胎死腹中或者早夭的孩子更可怜。 “好孩子,别让父皇久等,快过去啊。”见公主恰好停在自己近旁,林贵妃笑眯眯地轻轻推了她一下。 小武抿抿唇,又往前小步走。她不时飞快撩起眼皮看看皇帝,目光既畏惧又委屈,还有很多孺慕渴望之色。 季良全一直弯腰张开双臂在小武身后护着,接收到皇帝递来的催促眼色,他道了声得罪就搂住小武的腰和腿抱起了她。 孩子的身体在怀里有很明显的僵硬,手脚还挣了两挣,抗拒之意表露无疑。“殿下别怕,您不是认识奴婢吗?奴婢这是送您去您的父皇那里。别怕,别怕。”季良全轻言细语劝哄,三步两步就赶到皇帝近前,把小武轻轻放下地。 皇帝撩起小武的额间流海,仔细端详眉间红痣。当他的粗糙手指按在小武幼滑肌肤上那轮宛若红日的圆痣之上时,小武只觉眼前呼地飞腾起一道半径足有一米的亮眼紫色光柱,笔直刺入屋顶。她身体抖了两抖,眼睛不受控制地往头顶瞧去。 就像突然在房中多出了一根挺直玉柱,紫色光柱将天花板和地面联接起来,温润宁和的颜色和那颗紫色大星一模一样。小武的呼吸霎时变得急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老天爷,光柱里不住上下盘旋翻飞的生物难道是一条龙? 紫微星,帝星。紫气,至富至贵之气。还有象征皇权的龙……小武脑子有点发懵,但也松了口气,觉得这个位面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至少这条龙的长相还是她所熟知的,很亲切。勇敢和过去说再见,就这样活下来吧。她对自己说。 “你看什么呢?这么出神。”是皇帝的声音。小武赶紧把眼珠子再转悠下来。皇帝整个人都被笼罩在这道颜色纯正无比的正紫色光柱里,他的面容甚至泛着水样的波纹。 小武微怔,这样她要怎么揣摩他的心思嘛?她极速眨巴眨巴眼睛。诶……大概两三秒钟的样子,她面前一暗,紫色光柱又莫名其妙消失了。 不过,眼睛忽然又酸又胀,好像前世盯着电脑工作了一天一夜不合眼的苦逼感觉。紧接着,哗啦啦瀑布泪狂涌。小武在心里直咧嘴,她没想哭的。 一不做二不休,小武干脆猛地蹲在皇帝膝前,双手抱住皇帝的腿,小嘴扯到耳根底下,嗷唠一嗓子就嚎啕大哭起来。 “父皇……父皇……屋子里……到处都漂亮……儿臣好开心……儿臣有父皇了……哇啊啊……”小武不用演戏,只要想想她永别了的家人,眼泪鼻涕自然而然就沾了皇帝一龙袍。这是真情流露,没有半分作伪的伤心。 小武背对着众人,所以无法看见人们眼里的呆滞惊恐之色。而从来没有过这种体会的皇帝,在低头瞧见自己潮湿的龙袍时,威严神情也有一瞬间的崩溃。但是身为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皇帝陛下,肿么能够不会哄孩纸呢? 第八章 太平玉松武令媺 今天周二,有两更。。求票纸长评神马的冲新书榜。。 ---- 皇帝缓缓抬起手。就在人们以为他要扯着小武的衣领子把她从自己身旁扔掉的时候,他的手轻轻落在了小武头上,轻抚她枯草般的双丫髻,动作轻柔。 似乎有所触动,皇帝眼望不知名的某处,喟然轻声长叹,而后幽幽说:“稚儿方有如此不加掩饰、毫无顾忌的纯真赤子之心。我儿不哭,不哭。”他的目光状似无意扫过诸位育有子女的妃嫔,她们讷讷垂下头去。皇家情薄,谁人不知? 如今皇帝是快要知天命的人了,孙儿孙女不少。可是这么幼小的亲生孩儿,他当真许久没见到。这孩子聪颖伶俐、果敢坚忍,又有一颗纯真孺慕之心,能入他眼睛。何况他心里本来就有愧,如今能真正见到她,心里确实欢喜。 嘴角不禁浮起一缕轻浅笑意,用季良全递过来的帕子擦擦小武的眼泪,皇帝声音柔和地说:“朕的公主受苦了,朕一定好好补偿你。”他让人拿来自己的雪氅,亲手抖开裹住小武的身体,双手把她抱到膝上搂着。 暖洋洋感觉刹时向四肢百骸飞窜,小武在心里大叫,好柔软好舒服好暖和的皮草大衣啊,肯定是纯天然的。她用泪眼迷蒙的“深情”目光凝视皇帝,微带哽咽说:“父皇,儿臣不苦的。儿臣现在有父皇了,真的不苦!” 此言一出,季良全就看见皇帝神色大动,怜惜之意表露无疑。他见机陪着笑说:“皇上,公主殿下今日恐怕一直不曾进膳。内狱寒冷,方才在院子里也受着凉。唯恐殿下被寒邪入侵,是不是请太医来瞧瞧?” 皇帝赞赏地看了季良全一眼,点点头说:“把太医院院正叫来给朕的公主把脉,朕方才摸她额头,确实觉得有点烫手。”又沉吟道,“再吩咐下去,让御膳房大总管亲自动手熬一碗白粥来,不要太稠,要绵烂软和一些。除了加两味养胃驱寒的药材,别的什么也不许放。朕的公主现在还不能吃太荦腥的东西。” 季良全赶紧让人去办差事,自己在旁边说些逗趣的话儿。他深深觉得,这位十九公主真是争气,明明遭了大罪,却没有养出半分郁气。她很爱笑,因小笑话儿笑得露了好几次白生生的小牙齿,这双水灵灵尤为动人的桃花大眼更像会说话一般。 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皇帝若有所思地说:“朕记得赵选侍目如点漆、顾盼生辉,极之动人。朕的公主也是明眸善睐、灵动明澈。”季良全点头不迭。 皇帝认了亲女,直接在众妃面前上演父女情深的戏码。还跪在地上的众妃和众宫人不禁放松了许多,只有皇贵妃陈氏更加害怕,又膝行上前两步再度请罪:“陛下,臣妾失察,令公主受苦,请陛下责罚。” 眼前此情此景,她哪里还敢再提宽恕二字?明知今日之事绝非表面所见,但她也只有暂时隐忍,以图后策。 终于肯理会皇贵妃,皇帝冷哼,寒声道:“朕记得几年前敦庄皇后身体不大好,朕就许你协理后、宫,皇后薨逝你更是代掌凤印。朕和皇后都如此信你,但你就是这样回报朕与皇后的信任?就是这样稀里糊涂掌的印管的事?” 最后两句话,皇帝简直是咆哮如雷。如此雷霆震怒,不仅直接承受怒火的皇贵妃吓得瑟瑟发抖,其余妃子也都把头埋得更低深恐被迁怒。妃嫔们尚且如此,就别说那些宫人了。甚至有胆小的宫人吓昏过去,亦或失禁。 殿内渐有异味传出,不用皇帝吩咐,季良全一使眼色,便有内监找着出丑的人悄没声息地拖出去。那被拖走的宫人若是清醒的,明明脸上满是恐惧绝望之色,却愣是闭紧了嘴巴不敢出言求饶。皇帝威势可见一斑。 小武看得真切,也吓得不轻,干脆把脸埋到皇帝怀里。她感觉一只大手轻轻地不停抚着自己后背,心里微微一动,难道皇帝还当真挺喜欢自己? 啊啊啊,好想撒花庆祝啊!那皇帝应该会派兵保护不让自己被凶手第二次灭口,是吧是吧是吧?!小武在心里嘿嘿直笑,很是猥琐地想——大叔果然爱萝莉么。 重重向椅子扶手拍下,皇帝眼中厉色大起,浑厚威严声音震得殿中烛光摇晃不止、阴影丛生:“你看看朕的公主,古往今来,有被养成乞儿也似骨瘦如柴、衣不敝体的公主吗?!陈氏,你竟然敢至朕于不慈之地!竟然敢大损皇家颜面!你这贱妇,竟然敢枉顾朕多年信任!” 皇贵妃咣咣磕头不止,不停悲悲切切哀泣:“陛下请息怒,请保重龙体,都是臣妾的错。臣妾虽然被奴婢蒙蔽,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抹去臣妾失察重罪,臣妾愿领责罚。” 她心中暗恨,杂役局的总管太监向来对她服膺,此次竟敢谎言蒙蔽于她,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贱妇……陛下生气至此,竟用如此难听的字眼来辱骂她。 皇帝顺了顺气,冷冰冰地说:“你不要把罪责推到奴婢身上。你若是不昏聩,底下人也不能欺瞒住你。季良全,等冯良兴回来以后,让他把朕的旨意连夜晓谕后、宫。皇贵妃陈氏,代掌后、宫事时在其位不谋其事,竟然令皇家骨血身受多年苦楚,更将朕至于不慈之地,有损皇家颜面,失察之罪甚重。” “废去陈氏皇贵妃之位,降为妃,金册金宝诰服收回。陈氏即刻闭门思过,无旨意不得外出和探视。凤印收回乾宁宫,宫中诸事由贵德贤淑四妃共同署理。”皇帝眼神冰寒,向陈氏大声喝斥,“给朕出去!” 陈妃哀泣着叩首谢恩,艰难爬起身,步伐踉跄离开。得了后、宫掌事权的贵德贤淑四妃赶紧谢恩不止,表态说定然会将后、宫事料理得妥妥帖帖,绝不让皇帝再操心。皇帝这才舒展龙颜,开恩让所有妃嫔起身,先前坐着的仍然有座。 如今林贵妃位份最尊,自然有资格上前陪着皇帝与十九公主亲近。瞧着皇帝毫不掩饰的慈爱脸色,林贵妃进言说:“陛下,十九公主还不曾正式赐名和恩赐封号。另外,赵选侍诞下公主有功,按理当年就该晋封了。” “贵妃所言甚是。”皇帝对林贵妃和声道,“朕的公主名皆从女,便赐‘令媺’为十九公主之名,先住在你的延贵宫,待朕着人收拾出一处宫殿再迁居。”林贵妃恭声领命,心中高兴,却又强抑喜色,不敢稍露些许。 “媺儿的生母赵氏追封为婉仪,追谥为‘辉’。等媺儿大了,及笄、下嫁之日对赵氏再加以追封。赵氏是宫人出身,按祖制最高位份只能至九嫔之位,朕破例允许她的最高追封位份至妃位。”皇帝一手捋须,一手缓缓轻拍小武后背。 选侍正七品,婉仪正五品,有追谥,以后还会追封更高品级,如此待遇对宫人出身的嫔侍来说已算不薄。而最高位份由从三品的九嫔调至从二品的妃,更是厚待。由此种种足见皇帝对公主的宠爱,赵选侍是不折不扣的母凭女贵。 不过死后哀荣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再荣宠和死去的人也无关。过去的小武、如今的武令媺当然懂事,一个劲挣扎着要下地谢恩。皇帝却牢牢抱住她,不许她动弹。 武令媺善于利用自己的长处,她用肖似亡母、楚楚动人的大眼睛纯纯地凝视皇帝,貌似无限感激地说:“媺儿谢父皇隆恩。”又对林贵妃腼腆笑道,“贵妃娘娘,媺儿很乖的,贵妃娘娘不要嫌弃媺儿。”呕,好想吐一个先。武令媺为自己的语气恶寒不已。 林贵妃掩嘴而笑说:“公主不愧是皇上骨血,果然聪慧过人。”她柔声道,“本宫对公主喜欢得很呢,必当视公主为亲女。”她虽育有皇子,却没有公主承欢膝下,这份欢喜倒有几分真心。 皇帝抚须点头,端详着武令媺,又道:“朕的媺儿便是沧海遗玉,若非今日偶然,朕真不知何时才会知道还有个十九公主。媺儿受了这么多年苦楚,朕将太平郡赐为食邑以作补偿,并且加赐‘玉松’二字为封号。朕的太平玉松公主日后定然如玉高洁、温润灵净;如松坚贞,不惧风雪严寒。” 殿中一时静寂,饶是众妃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禁为十九公主如此得皇帝看重而心惊。 得了“太平玉松”为封号,武令媺就是尊贵无比的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这种品级的公主不仅与亲王同爵,还是众公主之首,可与东宫太子一样自称为“孤”。自从东昌兰真公主出嫁,宫里已经许多年没有地位如此尊贵的公主。 并且,这种尊贵地位对于现在的宫中来说不是虚设。太后和超品皇后都已薨逝,正一品皇贵妃刚才又被贬为妃。皇帝后、宫诸位内命妇女眷,即将要以这五岁的小丫头为尊了! 武令媺扑闪桃花大眼瞧着皇帝,貌似满面懵懂,其实她正在心里哀声叹气感慨封号很那啥。此外,她还纳闷这些人的表情为何会如此奇怪? 第九章 金鳞朝天 二更求推荐票纸。。长评。。收藏。。点击。。 --- 皇帝女儿众多,加上武令媺,活着的死去的公主总共十九位。虽然人人一出世就都有封号,但是诸位公主都遵循皇家封号赐封严规,向来以食邑名称呼。 例如崔德妃所出、与泰王一母同胞的皇帝长女在皇帝继位后赐食邑南河县,被称为南河公主。直到母亲晋了妃位,在她下嫁时皇帝才加赐封号“桂清”,又称南河桂清公主。 食邑富庶与否是皇帝对公主宠爱与否的风向标。得皇帝青眼的公主,食邑大多在富庶的东南方向;平常公主食邑位于大周中部;不得皇帝喜欢或者因事触惹了皇帝的公主食邑那就只有往西边和北边去——西疆有蛮人、北邻楚国。 大周朝一省辖八郡,一郡辖三县。一般而言公主食邑只是一县之地,以一郡为食邑者少之又少。如果这一郡之地的民生经济都还算不错,更足见皇帝厚爱中的厚爱。 本朝以前只有皇帝嫡女东昌兰真公主下嫁前的食邑为一郡之地,如今却要加上新鲜出炉的太平玉松公主武令媺。 若要说起富庶,太平郡比不了东昌郡。可是太平郡与京城太宁城毗邻,若非皇帝最心爱的儿女,不会以京畿三省郡县为封地或食邑。在此之前,太平郡是先孝仁太子的封地。 不过皇帝这般厚爱玉松公主,众妃倒也能勉强理解。一者玉松公主是皇帝最年幼的孩子,自来父母多宠幼子幼女;二来不知因何缘故她受了几年苦楚,皇帝如此无非是补偿。历朝还有公主非嫡非长非幼却同样得此厚赐呢。 只是太平郡这个地方着实有点特殊,不仅是京畿重地,还驻扎着左右龙骧两部精兵。虽然公主没有提调军队的权力,可是驻扎于食邑的军队却有护卫公主安危的职责。当中分寸如果拿捏得好,事有可为哪。 所以林贵妃得了暂时抚育玉松公主这个好彩头,让不少妃嫔心中羡嫉。孝仁太子因病暴毙后,朝中立太子之声不绝,如今更有愈演愈烈之势,安知皇帝此举没有深意? 太平玉松……话说这是给咱的封号?武令媺在心里直抹汗。太平啊太平,这个封号真是太那啥了,能换一个不? 见武令媺只管眨巴眼睛卖萌,季良全低声提点道:“公主殿下,快快叩谢皇恩啊。本朝只有皇后嫡女东昌兰真公主得以一郡之地为食邑,加赐封号本朝公主中也不多见。陛下如此厚待公主,当真是皇恩浩荡、慈父心肠!” 武令媺从善如流,立刻由皇帝膝上滑落于地。皇帝这次没有拦她,让她给自己结结实实磕了头谢恩。待武令媺站起身,由季良全带头,领着众宫人给她行大礼,齐声高呼:“太平玉松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以林贵妃为首的贵德贤淑四妃和徐文妃也赶紧从座上起身。四妃双手交叠在身侧,欠身微弯膝盖向武令媺行礼。包括徐文妃在内,其余只能站在一旁的妃嫔们都屈膝福身下去,足足行了半礼。这样声势浩大的宫中礼节,当年只有太子和东昌兰真公主才配享有。 声浪真是太大,再加上妃嫔也一同行礼实在不同寻常,武令媺的小身体微微摇晃,差点摔倒。她心里惊疑不定,暗自嘀咕着怎么连娘娘们也要行礼?不敢怠慢,她赶紧说:“免礼,平身。各位娘娘……玉松不敢受礼。” 对众妃的态度很是满意,皇帝微笑颔首。他扶住武令媺,温言道:“媺儿,你是朕如今最心爱的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身份极尊极贵。贵德贤淑四妃只是从一品,向你行礼是她们恪守品级有分的宫禁严规。不过她们到底都是你的长辈,你还个半礼以示孝道吧。” 皇帝的话,武令媺肯定要听。她向各位娘娘福身行礼,却是行了个深蹲的全礼。皇帝连连点头,再度把武令媺抱回膝上,亲自拿着帕子一点一点擦干净她灰扑扑还留有泪痕的小脸儿,神情甚为怜爱。 武令媺也识相,用无比依恋的目光瞧着皇帝,小手探出雪氅之外小心捏住了他的袖角,稚子孺慕之情亦是昭然。不管怎么说,便宜父皇给了她这么大的脸面,她以后在宫中立足估计也能容易点儿。她心里很感谢。 如今解决了身份问题,那么接下来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尽快找出杀害原主的凶手,保住这条小命。武令媺敢肯定,凶手当时绝对要杀人灭口。现下她好生生活着,那人会不会又下一次毒手? 武令媺在心里哀叹,她虽然因原主惹了杀身之祸而重生,但是绝对不想又因此再度往生。不死过一次,哪知活着的可贵?她尤其不能死在毫无意义的事上。就是前世摔成了肉泥,她还好歹见识了莽莽山林的雄浑气息。 当时离得太远,原主没有看清凶手面目,武令媺自然也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然而为了小命着想,她又一定要揪出那个人来。幸好现在她是公主,安全多少有了保障。皇帝也安排了人手去查找凶手,今天应该可以平安度过吧?! 见皇帝颇为喜爱公主,众妃哪有不凑趣的?她们纷纷取下自己身上最宝贵的首饰物件给公主当见面礼,其中林贵妃、崔德妃和徐文妃所送之礼最为贵重。林贵妃还立刻打发人回去收拾出殿堂安置公主,又让内廷司赶紧裁制新寝衣,总不能让公主穿着这身破烂去睡觉吧。 不一时,太医院院正来给武令媺请脉,言道公主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体弱需要进补,最后给开了个调养方子。皇帝吩咐,不管什么药,都要用效果最好的。 等宫人送上香喷喷的米粥,皇帝不假于人手,亲自端着碗一勺一勺喂给武令媺吃。如此宠爱情形,真是叫人侧目。那些育有公主的妃嫔更是羡慕不已。 随后,皇帝重赏了李潮生,命他去服侍武令媺,且恩赏拔擢他为公主的总管太监。皇帝又让季良全传旨灰袍卫调查公主被匿之事的始末,有罪者重罚,有功者重赏。 武令媺因为李潮生被赏,非常郑重其事地向皇帝谢恩。做人要知恩义,对待一个奴婢尚且如此,何况是亲生父亲?皇帝觉得这个女儿能不忘旧恩,如今这样尊贵却没有半点厌弃奴婢的意思,心里也欣慰。 刚刚相认的父女似乎都沉浸于天伦之乐中,众妃也陪着说说笑笑,谁也不觉得困了倦了。忽然门外有人大声说道:“启禀皇上,泰王妃产下皇孙,母子平安。” 众妃和众宫人听闻,赶紧齐齐伏地磕头给皇帝道喜。皇帝淡淡笑道:“好生照料泰王妃母子。宣在京的宗室亲贵、文安武安两殿重臣明日中午进宫,朕要摆宴给玉松公主和皇孙庆贺。” 然而不过片刻,又有人飞奔前来禀报。这回就不得了了,说是金锦湖的金鲤竟然都将头探出了水面,齐齐朝天摆尾,久久不散,尉为壮观。 饶是皇帝如此城府都不禁霍然起身,失声惊呼:“莫不是金鳞朝天、真龙现世之征兆!?难道应在朕的这个皇孙身上?”殿里一时就像炸了窝也似,有人惊有人喜有人无所谓还有人嫉恨不已。 皇帝一时失态,武令媺猝不及防,直接从皇帝膝上往地面滚。但皇帝仿若不知,只一径望向门外,脸上终于露出明显的狂喜大悦表情。 幸好季良全眼疾手快,赶在武令媺跌落地之前抱住了她。闻听皇帝此言,他忙不迭把武令媺放下,跪拜于地向皇帝行大礼,高声恭贺:“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今日乃二月初二龙抬头之日,泰王妃跌入水中之时好似正是辰时。如今万鲤金鳞朝天,确确实实是真龙现世之兆,主天下一统、万民归心。陛下大喜,大周大喜呀!” 众妃和众宫人不敢怠慢,也连声恭贺:“陛下大喜,大周大喜!”德妃崔氏喜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她的亲皇孙是现世之真龙,那她的亲儿子泰王岂不稳坐了龙椅? 武令媺方才在季良全跪拜之时也被一同带倒于地。她低着头,努力遮掩自己脸上怪异神色,方才被皇帝盛言称赞过的桃花大眼里满是哭笑不得。 她暗想:“大冬天常常好多天都看不见太阳,再说池水也结过冰。水里的藻类生物光合作用肯定受到很大影响,氧气不足,那些鱼不想被憋死才会把头探出水面呼吸。这些古人真是迷信吖。” 不以为然了半天,武令媺冷静下来,忽然在心里不住冷笑。一个父亲,如果真的疼爱女儿,应该不会像刚才皇帝那样任由她摔落膝下吧?由此可见,皇帝对她纵然有几分怜爱,那也有限得很。 一产生这种想法,武令媺就不受控制地越想越多。假如皇帝并没有表面显现出的那么疼爱她,给她这么尊贵的地位又是为什么?从他们的话里话外意思她不难猜出,自己所受待遇是可以和皇后嫡女相媲美的。 有如冰水从头淋下,武令媺掌心瞬间沁出汗来。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橼子先烂,老祖宗们的谆谆教诲不会有错。看来从此以后她更加要步步小心,千万不能让人算计了去! ps:金鳞那句诗被和谐,所以用标点隔开。。 第十章 凶险漩涡 提问:古代公主最常见的命运? 答案一:国内联姻。 答案二:国外和亲。 重生为位面还不算很清楚的**公主一枚的武令媺同学,对这两个答案都不喜欢,她肯定要选答案三。不说别的,既然皇帝老子给了她“太平”这样一个煊煌封号,她就不能辱没了大唐威名赫赫的镇国公主殿下。 当然,前世只是草民一枚的武令媺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要学那位太平公主权倾朝野。她只想掌握自己的人生,不受他人掣肘与利用,更不能被当成货物交易出去……实在太伤自尊了。 在这个大前提下,赚点小钱,再踅摸一个愿意一心一意对她的好男人嫁了。如果没有意外,武令媺估摸自己这一世大概就是这样。虽然有点胸无大志的感觉,但是能把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她觉得人生就没有遗憾。 皇帝把自己高高捧起的用意,武令媺现在还琢磨不透。毕竟她初来乍到,原主年纪又小,记忆里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小心谨慎行事,睁大眼睛去看、竖直耳朵去听,然后做出自己的判断,努力经营人生。 金鳞朝天的大好消息一砸下来,皇帝坐不住,众妃也坐不住了。交待林贵妃好生照顾武令媺,皇帝匆匆出殿,兴冲冲地去看望那个天命真龙的皇孙。他可没忘记,季良全还曾经禀报过,天上有一颗明显紫色的大星掠过呢。 林贵妃心里猫抓也似,真想留下瞧瞧究竟。但她不敢违背皇帝的命令,只好带着武令媺坐进暖轿赶往自己所居的延贵宫。许是轿子里更暖和,她发现方才还挺有精神的武令媺打了几个哈欠,不一时就闭上了眼睛,看似睡着了。 直到此时,林贵妃脸上才露出阴郁表情,手里的帕子被她拧成扭曲形状。她的长子祥王颇得皇帝重视,处理政务很有一手,在朝中呼声不低。如今难道凭几只鱼儿就此定了皇储相争的大局?林贵妃心中真是不甘。她心神不宁,只顾着盘算日后,却没发现以为睡着了的小女孩其实是在装睡。 尼玛……膝盖千万别废了啊!蜷在暖轿火炉旁的武令媺用小身体遮挡住了林贵妃的目光,赶紧揉捏自己酸痛不堪的腿脚膝盖,也暗自梳理今天发生的事儿。 条理清晰地做工作总结,武令媺刚刚反省到自己行事还是有点冲动,没有知己知彼就断然采取冒险措施很不可取,就听身前的林贵妃低声招呼人过来。她立刻竖起耳朵偷听。 原来林贵妃思来想去,终于决定不能等到明天中午儿子赴宴再与他们见面。她决定把儿子先召进宫商议一番,于是即刻让人给祥王和瑞王传话,让他们明天一早就进宫。 福禄祺祥、平安康泰、和瑞吉寿,这是皇帝封为亲王的十二位皇子。这么多年过去,如今皇帝膝旁只剩下禄祥康泰和瑞寿七位皇子。而林贵妃曾经育有三子一女,有两个儿子成功活下来。 原主的这些记忆倒是有,只是有点小混乱和张冠李戴,都得武令媺重新小心分辨清楚。听见林贵妃要请两位王爷进宫,又想想泰王妃今天生下的皇孙被断定为“金鳞朝天”的真龙现世,再加上紫微星,她嘴里更苦了。 再倒霉的事情也不能与卷进皇位之争相媲美,住进贵妃娘娘宫里并不是一件好事啊。可惜武令媺一番分析之后无奈发现,不管她是否愿意,她已经和凶险漩涡挨边了。 因为她现在是倍受皇帝青眼的咸鱼翻身公主,甚至能和皇帝嫡女享受同等待遇。她住进了位份尊贵的贵妃宫中,不久之前皇贵妃被降位与她有关,而最最重要的是目前她还是个看起来很好利用的无知小孩子。 仰天做咆哮状,武令媺无声发奋——谁都别想摆布我利用我,我是公司人见人怕的黑面灭绝,我是女强人!上辈子活得辛苦,这辈子我要享受,我不许任何人妨碍我的自由美好人生! 还在自我鼓励呢,轿子猛然落地,武令媺差点被摔出轿栏之外。她没忍住,啊一声叫起来。林贵妃唬得不轻,赶紧回身对她问东问西。 武令媺现在哪里还敢真心相信这些娘娘,对林贵妃已经生出了戒心。不过她脸上还是纯然天真甜美,软软糯糯地说:“娘娘,玉松好困。” 林贵妃赶紧命人重新起轿,假装恚怒地发作抬轿的太监:“你们怎么办的差?无来由一惊一乍的,要摔掉了公主一根头发丝儿,看本宫不扒你们的皮!” 娘娘这种生物果然都凶狠。武令媺在心里咋舌,眼珠一转,怯生生地拉了拉林贵妃的袖子说:“娘娘不生气,玉松……玉松现在不困了。娘娘不要生气。” 哟,这孩子果然是善心的。林贵妃笑了笑,倒也会做人,又冲轿外发话:“公主殿下慈悲,你们还不快谢殿下的恩典。” 抬轿的太监们齐齐谢恩,轿子重新又被抬起来。林贵妃让轿子加快速度,又让人去看看自己宫里的总管太监丁忠喜为什么还没回来。没得到钦天司正使的天象解说,她根本不能放心,所以刚才把丁忠喜留下打听消息。 金鳞朝天的异事已经被皇帝金口玉言断定为大吉之兆,如果天象又有什么不同寻常,只怕泰王离太子宝座就更近了。林贵妃越想越害怕,恨不能把钦天司正使逮到自己宫里来仔仔细细盘问。 人说屋漏偏逢落雨,丁忠喜回禀的消息直接让林贵妃如堕冰窖。回宫后,她原本亲自照看武令媺喝补药。但刚听了一句她就把勺子摔落碗里,再没心思做这些表面文章。 武令媺身上还裹着皇帝的厚雪氅,低头目不斜视地盯着药碗,自己拿过勺子乖乖喝药,耳朵竖得老高听动静。此时她虽看不到林贵妃的表情,却能猜出这位娘娘肯定面色阴沉,说不定眼里都要喷火了。 丁忠喜解释得很清楚,就连武令媺这样不懂天象的人都听懂了。“钦天司正使向陛下禀报说,那颗大星是紫微星。紫微本就是帝王之星,且方才紫微星独霸中天,群星黯淡无光,正使说……”丁忠喜微佝的腰更加弯下去,声音也小了许多,“此天象意喻天下共主出世。” 听到这里,武令媺的嘴角眉角齐齐抽搐。好么,先前金鳞朝天就披上了“真龙现世”的尊贵外衣,当时季良全就拍皇帝马屁说什么要天下一统。现在紫微星独霸中天更是不得了,直接就象征天下共主出了世。 从原主那里接收到的记忆可知,现在的皇宫中并没有太子这一号生物。武令媺稍微多想了想,就不禁有心惊肉跳之感。皇子夺嫡向来六亲不认,何况是她这个刚刚冒头的小公主?如果她与林贵妃太过亲近,要是以后林贵妃的儿子夺嫡失败,她会不会受牵连? 武令媺觉得自己很悲摧,重生到暗无天日的帝王之家就已经很惨了,现在近有性命之忧、远也有性命之忧,还怎么让人好好过日子吖。 见武令媺眼皮直打架,林贵妃此时心中烦乱,也无心再哄。她打发人领了武令媺下去洗浴更衣,再送往已经整理好的洗月堂安顿。 挥退了闲散宫人,只留下采碧和丁忠喜两个心腹,林贵妃以手撑额,紧皱远山黛眉,坐在殿中主位上半响也不吭声。采碧和丁忠喜对视一眼,脸上也都是忧心忡忡之色。 良久,丁忠喜才大着胆子低声说:“娘娘,祥王殿下向来得陛下爱重,更何况……”他欲言又止。 这个太监总管脑子灵光,林贵妃甚是倚重,见他吞吞吐吐,便温言道:“忠喜,有话直说无妨。” “是。”丁忠喜恭敬一礼,上前几步,凑近了林贵妃压低声音道,“依奴婢看来,娘娘其实不必如此忧愁。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能一肩担得起现世真龙和天下共主这两副重得不能再重的挑子么?” 林贵妃怔了片刻,又摇头叹气说:“本宫知道,旁人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大位就此定鼎。只是,陛下他乃大周立国一百多年来最为英明神武的中兴之主,从年轻时起就志在天下。有陛下庇佑,那个孩子不会有事。” “娘娘,您可别忘了。这天下可不止咱们大周一个国家,西疆那些不曾教化的蛮人就不去说了,大楚与咱们大周分庭抗礼,就是梁国、魏国与晋国如今也好生兴盛,另外还有旁的小国。若是他们都知道咱们大周诞生了天下共主……”丁忠喜说着说着,脸色慢慢变白,眼里一片惊恐之色。 “到时候不用咱们出手,只怕那些人就会想方设法要了那婴儿的小命。”采碧却是一脸喜色,“死了的真龙和天下共主又有什么要紧?娘娘不用急……” “住口!”林贵妃沉声喝斥采碧,她究竟不是那些寻常后、宫妇人。慢慢站起身来,她眉头紧皱着说,“这件事已经不是一宫之事,而是大周一国之事。如果事有不谐,只怕大周就会有刀兵之灾、灭国之祸!他们不仅不会放过那婴儿,还会找借口征伐大周,以彻底了结后患。” ps:求推荐票纸。。收藏点击。。长评。。 第十一章 真相从来不堪 大周朝在至德帝手里中兴,一扫前朝被别国虎视眈眈、时不时蠢蠢欲动刀兵的危势。然而,兵强马壮的雄邻楚国一直贼心不死,又有梁国、魏国、晋国这些个新兴的后起之秀在旁窥伺。大周现在看似稳如不周神山,但谁又能明确料到“天下共主”之事传出后诸国的反应? “娘娘英明。”丁忠喜大赞林贵妃,用袖子擦了把冷汗,脸色也慢慢好转,“陛下圣明,肯定同样深知此中关键,金鳞紫微二事必定不会外传。奴婢回来的时候,已经看见内卫在动手拿人。守住秘密,一则可免诸国侧目,二来也保皇孙平安。而泰王在朝中势力根本不及祥王和瑞王二位殿下,如果不能借子争位,他的胜算并不大。娘娘宽心就是。” 林贵妃重新坐回椅中,手指轻敲着椅子扶手说:“即便如此,泰王也已经简在帝心。陛下看重这个皇孙,很有可能让泰王继承大宝,未来好让那个孩子坐上龙椅。” 丁忠喜恭敬道:“但是娘娘,只要不将金鳞紫微二事公之于众,陛下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对泰王多加偏颇。说到底,应天象者是皇孙,而不是皇子。金鳞紫微皇孙只有一个,但皇子……有很多个。” 大着胆子说完这些话,丁忠喜眼皮微撩,扭头看了看正对着洗月堂的窗户,又笑道:“玉松公主才五岁,离她下嫁被收回食邑之日还早。咱们皇上一意补偿公主,说不定以后还有别的封赏呢。娘娘能得到照顾公主的好彩头,也说明皇上心里看重娘娘和两位王爷。” 林贵妃沉默片刻,幽幽叹息着轻声道:“皇上威加四海,灰袍内卫遍布宫里宫外,就连大臣们偶尔聚会说了什么话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本宫绝不相信,玉松公主在宫中数年,皇上会一无所知。哼,帝后向来同心,这件事敦庄皇后只怕也脱不了干系。”真相从来不堪,要说皇帝真心实意把那个小毛丫头当成心肝宝贝,她可不怎么相信。 丁忠喜低声说:“东昌兰真公主是皇后嫡女,天生便尊贵无比,这才受封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皇上向来看重祖先法度,从来都依足了规矩封赏皇子公主。玉松公主享此殊遇,奴婢也觉着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采碧瞪大了眼睛:“娘娘,您和忠喜公公的意思是这事儿有可能就是皇上故意安排的?皇上早就知道公主存在?” “不是有可能,定然就是如此。你不见皇上借机发作了陈妃?”林贵妃胸有成竹,淡然笑着说,“陈家原本就是军中名门,自从五年前陈家兄弟随御驾亲征立下大功就更是水涨船高,竟然厚颜自诩为军中新兴第一名门。本宫听闻,前天在武宁殿的开年武讲,陈赦论及西疆战事时,把他们兄弟和禄王指挥的战役夸得天花乱坠。” “真是不知死活。”丁忠喜摇头道,“陈赦这大老粗,恐怕不知功高震主四个字怎么写。他这样自吹自擂,却把伤重的陛下置于何处?奴婢冷眼瞧着,倒是陈政还算有几分头脑,他这一房小字辈惹事生非的本领也相对要小些。” 连声冷笑,林贵妃明媚杏核眼里飘过数分厌恶之色,似笑非笑着说:“陈赦只恐功劳不够多,不能保着禄王继承大宝呢。如今陈赦掌御林金甲军,不但继承家中世袭侯位高爵,而且受封上柱国大将军勋爵,堪比先皇后的兄长谢大将军当年恩遇。而陈政也受封为子爵,在兵部任要职。现在的陈家确实如日中天。” “咱们家国丈老爷还是公爵呢,也是文安殿御前行走大学士,几位国舅老爷的才学陛下也是嘉许之极的。”采碧向林贵妃屈膝一礼,笑吟吟地说,“但是娘娘的侄儿们可比陈家小辈要长进多了。” 其实,林家的爵位成分比不上陈家。因为陈家爵位乃世袭之爵,而林国公死后,若无意外,他的儿子不能继承此爵。但林贵妃还是很受用采碧的这些话,她微笑着说:“陈氏享皇贵妃尊荣,代掌凤印,位同副后,这几年后、宫就是她一人的天下!禄王自恃出身尊贵且母家势大,如今行事越发张狂无忌,早就为皇上所厌。” 而自己的儿子声名却不俗,林贵妃不免有些得意,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怡怡然说:“咱们皇上就是要重重恩待玉松公主,这样对陈妃的严惩才不会让外人说三道四。至于陈家和禄王那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且等着罢,如果陈家因此事生恨而对玉松公主不敬,再加上劳军回京正得意的禄王……哼,以后好戏更多呢。” 丁忠喜躬身笑道:“今天泰王妃落水一事,皇上本就对陈妃不满,如今又下旨陈赦去调查金甲士。玉松公主所说凶手假如不是金甲士还好,要真是金甲士,只怕陈赦的失察之过也免不了。”他眼神闪烁,神情古怪,低声说,“娘娘,依奴婢看来,御林大将军只怕要换人做了,甚至……” 林贵妃抬手缓缓摸了摸鬓边凤钗,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她说:“本宫真是可怜陈妃。她娘家替大周征战多年,为国捐躯的男丁光是本朝就有好几个。皇上原本多加优容,如今看来只怕是容不得他们了。不过呢……陈家人张狂霸道多年都不知收敛,有今次之祸倒也不算太冤枉。” “奴婢可不比娘娘看得清楚。”丁忠喜谄笑着说,“如今宫中,可是娘娘位份最高了。” “谁说的?”林贵妃瞥了丁忠喜一眼,眼皮半搭瞧着自己腕上戴着的白玉镯子,语气轻飘地说,“就咱们洗月堂,现下可住着一位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呢,与皇贵妃同品。” “哼,”采碧微抬下巴,不屑地说,“辉婉仪的出身想必不会高,否则不至于在珍卉园当宫女。玉松公主身份再怎么贵重,没有生母从旁护持,规矩还当真能讲究起来?不说别个,兰真公主在太子薨后就懂事了许多。及至先皇后薨逝,她更乖顺了。就算现在她嫁给了会州郑氏,每年回宫偶住,不也要紧着到延贵宫恭称娘娘一声贵母妃么?” 林贵妃噗哧一声,抬手点着自己最宠爱的掌事宫女,笑骂:“你这该剪了舌头的小蹄子,要是让旁人学了你这番话,看皇上不真拔了你的舌头!?”她缓缓站起身,懒洋洋地说,“行了,本宫今天累得慌,要安置了。明儿……本宫还要去尊奉咱们这位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呢。” 丁忠喜和采碧同声陪笑,忙前忙后侍候林贵妃安置。 话说武令媺今天真是累得狠了,直接在浴桶里睡过去。因为睡前喝了一大碗药汤,到半夜她被尿意憋醒。刚才轿子莫名其妙发颠,她心里就有点堵,睡得根本不沉,总疑神疑鬼是不是有人在身边窥伺要对她不利。 实在憋得不行了,武令媺才不情不愿睁开眼,差点没被吓死。原来床前当真有人影在晃动,一时之间她还以为是凶手来找她索命了。没想到却是李潮生站在她床前,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皱纹遍布的老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原主的记忆里,没有潮生公公就没有她。只是可惜,李潮生已经是半只脚踩进阎罗殿的人,并且以前只是宫里最低等级的太监,人人都可欺他。能够保全幼小的原主没有夭折,潮生公公这些年着实费尽了心力。 “奴婢吵醒殿下了。”李潮生颤颤微微跪倒在地行礼。 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武令媺连连摆手制止:“别跪别跪。”别说潮生公公这么多年对原主的照顾,就是这么大年纪一老人家给她跪下,她也不敢承受啊。 武令媺察觉到了不对。明明睡觉之前她的床前有个宫女守着随时听候吩咐的,怎么现在只有潮生公公一个儿?“潮生公公,这么晚了,您去休息吧。”屋里烛火微弱,她觉得李潮生沟壑满布的老脸瞧上去阴森森的。 “奴婢有话要和殿下说。”李潮生多年来煞费苦心养育公主,早就将她视为自己的命根子。平时相处虽然也谨守上下尊卑,但到底彼此亲近,有时候也不拘着规矩。他侧身坐在了床前放鞋的木踏上。 “明天不能说么,我困。”武令媺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瞧着李潮生。 “明天殿下会很忙,奴婢怕来不及说。”李潮生慈爱地看着武令媺,轻声道,“您是本朝第二位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与正一品亲王同爵。如今您是众公主之首,比已经下嫁、没有了食邑的兰真公主还要尊贵,可与先孝仁太子一样自称为‘孤’,而不仅仅是‘本宫’。这我啊我的,以后要少说啊。” “在您面前,我永远都不是什么孤啊本宫的。”武令媺使劲揉了揉眼睛。她毕竟不是真正五岁的幼儿,李潮生半夜不睡特意来找她说话,还说什么明天就来不及了,这事明显透着蹊跷。她再困也得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称孤道寡,啧啧啧,这份优容宠遇还真是让人在沾沾自喜的同时又深感恐惧呢。所谓,站得高也跌得重。以前称过孤的太子上哪儿去了? ps:求推荐票纸。。收藏点击长评打赏神马的。。 第十二章 金玉良言 寝殿里只点着几根火烛,门窗虽然紧闭,却还是有寒风从窗棂缝隙间、从未曾完全紧闭的门框底下丝丝缕缕渗进来。武令媺心疼李潮生是老人家,从自己床上拿了被子给他裹着,一老一小就这样缓缓唠着嗑。 “潮生公公,刚才您说兰真公主下嫁以后就没有了食邑,这是怎么回事?食邑又是什么?”武令媺对此很感兴趣。她早就深刻认识到,一个女人——无论年纪大小——身边都得有点私房钱傍身。这神马食邑,会不会给她赚钱? “凡是被划为食邑的地方,贡入国库岁银的十分之一,都会成为食邑之主的私银。”李潮生笑呵呵地解释,“不过公主下嫁以后,食邑就会收回国有。王爷们的封地和食邑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封地在王爷们离世后才收回。” 尼玛……这是赤果果的男女歧视!武令媺立时义愤填膺,不过想到年年有钱进自己荷包,又转怒为喜,迫不及待打听:“您知道我一年能有多少贡银吗?”看在银子的份上,她决定忍了“太平”这个封号,并且从现在起就多吃木瓜。 “奴婢不大清楚。”李潮生见武令媺原本开心得小脸泛红,又因自己这句话而露出失望神色,不禁摇头道,“殿下,您没有必要惦记贡银。因为这些银子是不会到您手里的。” “啊?”武令媺的嘴张得能塞进去三个鸭蛋,原来白白高兴了。她用力揉搓着手里的枕头,闷闷不乐地问,“不到我手里,会到哪儿去?难道有人敢克扣?!” “这些银子还是存在国库中,等您下嫁之时,会尽数给您置办成嫁妆。”李潮生倒是第一次发现自家殿下是个小财迷,笑着又说,“您身份尊贵,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就有不老少。皇上对您又如此宠爱,肯定会有很多赏赐。各宫娘娘、各位王爷公主亲贵们也必然要表示心意,明儿您就知道了。以后没事时,您数银子玩的日子且有着呢。” 啧,潮生公公挺风趣嘛。武令媺笑逐颜开,嗯嗯直点头。她很没出息地在脑海里想象金子兄银子兄乖乖躺平任她吃干抹净的美好场景,又不禁鄙视皇帝抠门,在公主嫁人时另外陪送嫁妆难道要很多钱么。要么要么? “潮生公公,我有好日子过就肯定不会亏待你。我们曾经共过难,今后也要一起享福。”武令媺很认真地保证,真心替原主感激李潮生,再说赡养老人也是基本道德吖。 李潮生老眼光芒闪动,似乎不知说什么才好。半响,他拭了拭眼角,正容道:“殿下,奴婢吵醒您,是要和您说几件重要事情。您现在年岁小,可能还不大明白奴婢的意思。不要紧,您牢牢记在心里就行了。” 左右看了看,李潮生向床前倾下身体,压低了声音说:“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咱们大周朝就没有他老人家不知道的事儿。今天陛下如此补偿您,说明他心中对您是有愧的。您受的苦楚,陛下心里明镜也似。” 武令媺晃了晃脑袋,扑闪着水汪汪的桃花眼,忽然打了个寒颤。更紧地裹住了锦被,她同样悄声说:“潮生公公,您的意思是父皇其实早就知道我的存在?”尼玛……她又忍不住爆粗口。皇帝这种生物还就是不能相信,那么慈祥那么宠爱果然都是装的。 “京城是大周首善之地,皇宫更是重中之重的重地,陛下要是连自己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都闹不清楚,还怎么去治理偌大的江山?”李潮生从来都很欣慰自家小公主的冰雪聪明。今天他不在公主身边,公主也能把事情办得很好。 说的也是。从今天的情形来看,武令媺觉得这位便宜父皇权势极重,控制欲也很强。要说他真的不知道还有个女儿可怜兮兮地在宫里过活,这才不合常理。那么,皇帝为什么会放任女儿苦哈哈地过日子呢? 李潮生仿佛能看穿武令媺的心思,立刻说:“殿下,天子行事,深不可测。有些事,不知道最好。只要陛下心中对您有愧,因此对您多加庇佑照拂就够了,您不明内情反而是福气。您冰雪聪慧,不会不记得奴婢教过您的四个字——过犹不及。很多事,心里清楚就行,不要外露,也别太出风头。” 武令媺马上点头赞成。知道的秘密越多,下场越惨,死得越快。这是古往今来放诸宇宙各个位面都皆准的真理。李潮生告诫她别太出风头,是在隐晦地批评她今天的行为咩? “这整个大周朝,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您的父皇。皇上不早些认回您,自有皇上的考虑。您绝对不能产生怨怼之心,要好好孝顺皇上,以求得绵绵不断的庇护。”李潮生给武令媺掖了掖被角,微弱灯光投射在他脸上,他这双浑浊老眼竟然煜煜生光。 “我可以依靠的人还有您呢。”武令媺毫不犹豫地拍了一记马屁,“您比父皇要对我好。”她很清楚,李潮生的话最重要的是最后那句——绵绵不断的庇护。 自家公主惯来嘴甜,李潮生很受用,笑眯眯地接着说:“您在宫中,一定要牢牢记住八个字。” “八个字?”武令媺捧哏,桃花眼睁得老大。 “圣上庇佑,不偏不倚。”李潮生慢悠悠解释,“当今陛下长年习武,别看就到五十大寿了,身体可硬朗着呢。奴婢虽然老眼昏花,但是绝不会看错。不说长了,殿下您的及笄定婚下嫁,陛下是大有可能看见的。” 古代女孩子及笄嫁人大约是多少岁?十五、六岁吧?德妃娘娘都当奶奶了,可瞧着就是三十岁出头的模样。就算保养得益,她也肯定是早婚早育。武令媺心想,潮生公公的意思是皇帝最少还能活十年? “现在皇上对您尚有愧疚之心,此时讨他欢心,必然事半功倍。等到这日后啊,您及笄了,就让皇上给您仔细挑选一位家世不要高但人品绝对要贵重的好驸马,您这一生也就平安顺遂了一半儿。”李潮生微微眯起眼睛,满脸笑意,仿佛已经看见了小公主下嫁成嘉礼的美景。 才五岁就讲嫁人的事情,潮生公公想得还真是长远啊。武令媺心里暖暖的,却又暗自好笑,追问道:“平安顺遂的另一半呢?” “不偏不倚。您在宫中,要一碗水端平,不管是得宠的妃嫔还是不得宠的妃嫔,得宠的皇室宗亲还是不得宠的皇室宗亲,您都一视同仁,不偏向任何一个,也不倚靠任何一个。尤其是林贵妃、崔德妃和刚刚因您而降了位份的陈妃,您一定要小心在意,切不可偏向于谁。只要您牢牢抱住陛下的大粗腿,不参合进任何争斗之中,这一生就整整的平安顺遂了。”李潮生说这话时很严肃,事关公主未来,他非常认真。 这是金玉良言啊。武令媺用力点头,自古以来站错队的下场没有不惨的。正如潮生公公所说,她只要站在皇帝这边,不参合进夺嫡站队之事里,麻烦自然也不会找上她。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眼下她已经离麻烦近得很了。 “您不要担心,奴婢自有办法让您离了延贵宫。明天晚宴,您只要记得赏奴婢一碗炖得烂烂的好菜就行了。”李潮生爱怜地摸了摸武令媺的小脸儿。 “对了,潮生公公,我被人伤了的事怎么办呀?”武令媺心里记挂凶手,可怜兮兮地说,“我怕的很呢。这次命大没死,下次就说不准了。” 幸好从原主留下的记忆,武令媺能知道那就是个聪明伶俐的活泼孩子。否则,为了避免引起李潮生的怀疑,她绝对会藏拙。 “不怕不怕,殿下无须害怕。”李潮生眼里精光铄铄,毫不慌乱的样子给了武令媺极大安慰,“您突然昏倒在金锦湖附近,虽然皇贵妃禀报的是您冻饿于地,但只要是个聪明的就会联想到别处去。” 他嘿然一笑,接着说:“皇帝陛下是大周朝一等一的聪明人,凡事都会多想三成。哪怕您不说出实情,恐怕陛下也会让人暗中调查。您挑明此事,无非是让陛下把暗处的事儿摆到了明处。那个凶手现在肯定自顾不暇,暂时不会来害您。不过,这件事还有可利用之处。殿下如此聪慧,明天午宴正当见机行事,一举摆脱诸位妃嫔的觊觎。” 明天还要搞事?武令媺怕怕地问:“怎么见机行事啊?” “您自会知道。您只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是赖,您也要赖在陛下身边,能多赖一日是一日。这宫中没有比乾宁宫更安全的所在。”李潮生困难地挪动身体,离武令媺更近,耳语般说,“殿下,您如今年纪还小,等您大了几岁,一定要记得推却太平郡,让陛下改封别处给您做食邑。” “为什么?太平郡很穷吗?”武令媺虚心求教。她看得出,潮生公公虽然品级低下,但对宫中之事了然于心。 李潮生侃侃而谈:“太平郡下辖三县,分别为太平、长平、平阳。太平县风景优美,与京城太宁相邻,多有王公贵戚、朝中重臣置下的别院。皇家也在太平县建有温泉行宫,每隔一二年,皇上就会在冬天搬到行宫小住。太平县多见皇亲贵戚重臣老将及其家眷子弟,太平县令可以说是除了京兆尹以外大周第二可怜的县太爷。” 李潮生神色更加凝重,低沉声音里透着十足不安味道。他眼里光芒灰黯,语气格外凝重地说:“长平和平阳二县分别扼守从东边与东南边前往京城的要道,驻扎着拱卫京师的左右龙骧两部精兵。太平郡是不折不扣的京畿重地,向来为兵家必争。奴婢记得,数年前暴病而死的孝仁太子,其封地就是太平郡!” ps:求推荐票纸。。。长评。。收藏。。点击。。 第十三章 潮生公公威武 李潮生对太平郡的分析,让武令媺听得心惊肉跳,差点从被子里蹦出来。她再没有常识,也知道自己这食邑就是烫手山芋。不但吃不了,还大有可能要烫伤甚至烫死自己。暴……病而死,太子的死因听起来真是让人渗得慌! 幸好灯光太暗,李潮生又确实眼神不济,兼且忧心忡忡。否则他一定会发现自家公主此时眼里闪烁着与年纪绝不相符的深沉光芒。 他叹了口气说:“这些话您可能还听不大懂,只要记得太平郡不是好食邑就行了。您此时岁数太小,冒冒然去辞拒不免惹人生疑。等您进了学长了见识,过两年寻个机会向皇上说明心意才顺理成章。幸好泰王妃产下金鳞紫微婴儿,吸引了大多数人注意。否则啊,您可不得安生啰。” 武令媺心有戚戚,不禁连连点头。话说完了,她怀着一颗翻翻转转的忐忑不安心,胡思乱想了好久才慢慢睡过去。 瞧着武令媺微皱着眉的不安睡相,李潮生黯然心想:“殿下,皇帝瞧着是心疼您才给您无上尊荣,实际上却把您当成了钓饵去引诱不安份的鱼儿。奴婢日后不在了,您一定要加倍警醒哪。” 李潮生此人,不通文章,不懂武功。他从六岁净身入宫到身死之日,在宫中待了六十年整,历经大周朝三代皇帝。神奇的是,他从进宫起到玉松公主被正名之前,都是最低等级的太监,从来没有晋升过一次。 那些和李潮生同年入宫的太监、比他晚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进宫的太监,基本上都死光光了。那些人卑贱过、荣耀过,但只怕从来没有过过安乐宁静的日子。 李潮生不同。他虽然两餐不继、穷困潦倒且时常受人欺负,十数次在鬼门关前打转,但他还是顽强地在皇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挣扎了六十年。他不仅是宫中资历最深的老太监,也是年纪最大的人,最明白如何才能活得平安喜乐的人。他不与人争,就是保全了自己。 这漫长艰辛却又安静宁好的六十年宫中阅历,就是李潮生最宝贵的财富。他将这财富浓缩成一番言语,在他即将身死之前告诉了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小公主。 当年赵选侍于大雪漫天之时对李潮生施以一衣一饭一药之恩,却成就了玉松公主辉煌灿烂的一生。李潮生这些话对武令媺有多大助益,只有她自己明白。 翌日,阳光透过纱帐射入武令媺眼中。她撩开帐帘,探头下望。切,昨晚潮生公公上课时神秘消失的宫女又神秘出现了。此人正倒在床踏上睡得死沉死沉,鼻子里还吹出两个小泡泡。 潮生公公能在宫里平安无事地过了这么多年,肯定有些自保手段。武令媺这样想着,趴在床沿上研究宫女的睡相,几乎可以确定这倒霉孩子是着什么道了。 清了清嗓子,推了那宫女两把,武令媺努力做出威严样子来说:“孤要起床了。”她说了两遍,这宫女才清醒过来,吓得赶紧趴在地上磕头不止。她赶紧让人起身忙去。 昨天晚上,林贵妃指了几个宫女太监来服侍武令媺。她睡觉时,房里只留一人随时听用,廊外再有小太监值夜。今天一醒来,那些宫女太监便都过来听用。宫女们打点洗漱,太监们洒扫庭院,且去林贵妃的小厨房取早膳。 武令媺在被服侍之时,正大光明用好奇目光打量这座宫室。想着以后要在这样冰冷又华美的地方度过不知多少年,她心性再强也不免产生几分彷徨。难道以后就坐吃睡等死了?那不是太无聊? 家人的音容笑貌忽然闪现在脑海,武令媺发了好久的呆才强忍悲伤依依不舍抹去这些美好回忆。沉溺于过去无济于未来,哪怕这世间只她一人孤独长行,她也必须挺起胸膛、脚步坚定。 远远一声呦喝——林贵妃到,打断了武令媺的感伤。只见宫女太监们放下手头的活计呼啦啦跪了一地。李潮生飞快抢步到了门边,一扬拂尘,老迈苍苍地大声嘶喊:“启禀公主殿下,贵妃娘娘驾到,是否请娘娘进来?”他跪倒向林贵妃颤微微行礼,但是毫不客气地横阻在了门口。 林贵妃知道这老太监如今也可算是宫中红人,很客气地虚扶了一把,和声道:“李公公免礼。”她身后的丁忠喜极有眼力,赶紧上前把慢吞吞起身的李潮生给搀住。 “谢娘娘恩典。”李潮生的规距丝毫不乱,直等到里面不知是谁说了公主殿下有请,他才一晃拂尘向旁边让开,躬身请林贵妃入内,“公主有请,娘娘请进。” 林贵妃着意看了李潮生两眼。如她这样位份极高又育有多位皇子的妃子,就算是和她不对付的妃嫔所生皇子公主,也不会做足了规矩把她拦在门外。皇子公主确实尊贵,玉松公主如今更是贵中之贵,但规矩也要看合不合时宜去严守。 当年,敦庄皇后所出的嫡公主东昌兰真公主出阁前派头十足。而那时的林贵妃还是林妃,皇后还不是先敦庄皇后,太子也还不是先孝仁太子。而如今兰真公主回京于宫中偶住,很多规矩都不再讲究了。 李潮生当然要替武令媺长脸。他深知,在宫中,脸面是别人给的,但更是自己给的。如果自己都不把自己的身份摆在贵重处,又怎么能让别人高看? 林贵妃心里真的想的什么无人知晓,她脸上却是挂着喜气快步进了洗月堂。那边儿武令媺坐在梳妆台前,正老老实实地等着宫女给自己梳小辫。铜镜模模糊糊的,她睁大眼睛想把自己的面孔看清楚。 “本宫亲自给公主梳妆,你们去把公主见客的衣裳取出来让本宫瞧瞧,今儿延贵宫的门槛要被人踩下去呢。”林贵妃笑盈盈地走过来,拿起玉梳给武令媺梳头。 表面工作是一定要做的,虽然林贵妃没有如昨天那样给自己行礼,但武令媺还是打算从凳子上跳下地给她问声好,不过她被林贵妃牢牢按住了。 听见贵妃娘娘一点也不见外地说着亲热话,武令媺心里直嗝应,但还得甜甜美美地道谢说不敢让贵妃娘娘亲自动手梳妆。 “陛下既然将公主托付给本宫,本宫就得把公主当成亲生孩儿照料。当娘的给女儿梳个头有什么好客气的?”可惜啊,林贵妃从来都是由人家服侍着梳头的,她的手艺还真不咋的,几次把武令媺扯得头皮发疼。 左右是小孩子,武令媺仗着年纪小,也没有隐忍,林贵妃扯痛了她,她就低一声高一声地叫唤。两三次下来,林贵妃瞥见李潮生那张皱纹遍布的老脸都快成锅底黑了,终于借着看衣裳的由头放了手。 ——哼,在本宫面前讲规矩,本宫有的是办法让这小丫头吃苦头。要是识相,就给本宫老实待着,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听不着。这才是活命之道! 皇宫是个能让孩子飞速成长的地方,也许不过一两个月,公主就会大变样。如果不在一开始就拿捏住,以后再想控制肯定要费更大劲。所以这个下马威,林贵妃一定会给。 东挑西拣看完了衣裳,林贵妃又就洗月堂诸事多有安排。武令媺见潮生公公一副不闻不问模样,自己也没有吭声。虽然已经打算摆脱林贵妃,但她也没想得罪人,小事忍忍不要紧。总算是梳好了头,她坐到桌边揉着肚皮准备吃早饭。 见公主这般乖巧,那个老太监也似乎知了进退,林贵妃这才满意。她拍拍巴掌,从洗月堂的正殿外面鱼贯而入数人,面对武令媺一字排开垂首跪在地上。 “昨日天色已晚,本宫来不及挑选合适的奴婢给公主用,只让宫里的奴婢先服侍着。”林贵妃笑容满面地指了指地上跪着的宫人说,“这些都是本宫宫里服侍的老人儿,向来精明能干,以后就送给公主使唤。” “按例,公主身边要有总管太监一人,掌事宫女一人。采蓝是本宫身边的一等大宫女,勤谨本份,本宫就送给公主做掌事宫女。”林贵妃摸了摸武令媺的头发,笑盈盈地问,“公主意下如何?” 地上跪在最东边的一名着浅蓝色宫裙的宫女,立刻向武令媺叩首:“奴婢采蓝拜见公主殿下,奴婢定然……” “启禀公主,奴婢有话要说。”李潮生打断采蓝的话,向武令媺恭敬地弯下腰去。林贵妃眼神微冷,这个老太监要闹什么妖娥子? “潮生公公免礼,有话就说吧。”武令媺当然不想收下林贵妃安排的人,这不明摆着借机在自己身边安插人手吗?潮生公公要说话,十有*是为了这事儿。 “启禀公主殿下,按宫规,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身旁总管太监为正七品,掌事宫女也为正七品。从一品贵妃掌事宫女为从七品,一等大宫女无品。”李潮生佝偻着身体,慢条斯理地说,“延贵宫的掌事宫女给公主充任掌事宫女都不够格,一等大宫女更不必说了。尊卑分明、品级有别是宫中至理。不过奴婢想,贵妃娘娘全然出自一片关爱之心才会做出这等不当之事,还请公主殿下不要记较娘娘一时失了分寸。” 说这话时,李潮生眼皮下搭,老眼直视地面,神态再恭敬不过。武令媺睁着水汪汪的桃花眼,瞧瞧李潮生,又看看脸色暗沉的林贵妃,真想高举拳头大喊出声——潮生公公威武!威武!威武! 第十四章 数字军团? 昨天晚上潮生公公上完课以后,武令媺一时睡不着。她仔细回想原主的记忆,再结合自己所见,已经能断定此大周朝非自己所知的彼大周朝。别说异位面宫廷规矩了,就算本位面的她也不懂啊。 明确了公主身份以后,在众宫人行礼时,武令媺可是亲眼看见的,不说那些站着的妃嫔,就连在皇帝面前有座的娘娘们也要向自己欠身行礼。这毫无疑问说明,皇帝老子和潮生公公口中的“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地位尊崇得超出了她的认知。 今天林贵妃没有先行见礼已是不该,不过延贵宫是人家的地盘,外人自然不会知道这些。可她还想往自己身边插人,武令媺怎么能接受?就算潮生公公不说,她也会想借口推拒。而此时潮生公公拒绝林贵妃所赠大宫女说的话,有理有据,处处拿宫中规矩压人,谁也无话可说。 有威武的潮生公公事事挡在前面,免了武令媺太过锋芒毕露。她也看出来了,小事小情潮生公公不理会,但涉及到原则性问题他就会狠狠耍酷。 武令媺心里暗自发笑,脸上却是一派天真纯稚之色。望着林贵妃,她很是感激地说:“贵妃娘娘,孤多谢您的好意。孤住在延贵宫本来就是搅扰了娘娘,真的不敢再使唤娘娘的得力之人。若是父皇知道,只怕要责怪孤不懂事呢。”听见了没有,人家可是“孤”!这个自称真是好有气势啊啊。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林贵妃咬了咬牙,强笑着说:“是本宫处事不当,还请公主不要见责。公主既然住在延贵宫,本宫就应当把公主照顾好。几名宫人而已,公主不必在意,皇上也不会责怪的。” 林贵妃不是不知道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身旁服侍之人的品级,这只是一次试探。要说品级不符,采蓝过去以后直接提升品级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但显然,很听老太监话的公主拒绝了她的示好。 “启禀娘娘,昨日皇上说公主殿下只是在延贵宫暂居,不日就会将公主迁往新修缮的宫室居住。奴婢以为,与其借用娘娘的人手,不如令内廷司将按制应配给公主使唤的宫人送来。毕竟这是迟早的事,公主殿下总不能一直占用娘娘您宫里的人。”李潮生转身面对林贵妃,毕恭毕敬地说,“还请娘娘明察,此举也是为娘娘好,免得宫中有人诟病娘娘。” 这老太监留不得!林贵妃一连数次在李潮生这里吃了憋,心中暗火腾腾直冒。玉松公主住在她宫中,这样大好的机会她若是不能把握住,那真是白白争斗了这许多年。可惜好好的谋算竟然被一个连说话都喘不匀的老太监给搅黄了。此言一出,她要还是坚持,岂不当真落人话柄? 眼见因李潮生的话,玉松公主稚嫩的小脸上流露出很明显的疑惑之色。林贵妃不敢再坚持赠送宫人,索性挥挥手让那一行人都退下去,转而打发人去取早膳来。 这时,有宫人飞奔前来禀报,说是崔德妃和徐文妃到访,要来看望玉松公主。林贵妃刚想说让崔德妃和徐文妃到延贵宫正殿等着,话到嘴边又咽下。人家是来看望公主的,她要是这么安排了,死老太监定然又多口舌。她倒不是怕,而是不想让崔徐二妃看笑话。 “殿下,是否将二位娘娘请进洗月堂正殿奉茶?”李潮生果然趁林贵妃发话之前就开口向武令媺请示。一些小事,林贵妃指手划脚的他懒得理会。但是如果涉及公主威严和安全,他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公主周全。 “两位娘娘大驾光临,孤不能怠慢,快快请进来。”武令媺又仰面看着林贵妃甜甜地笑,客客气气地说,“贵妃娘娘,您也请去正殿喝盏茶吧,孤换了衣裳即刻就到。” 林贵妃心中觉得不妥,但玉松公主说的话又没有什么错处。当着延贵宫不少宫人的面,方才李潮生给了她好大的没脸,她心里窝着火,也不愿意再待下去。当下又叮嘱了几句,她才带着人离开。 伸长脖子把干巴巴的点心咽下肚,又狠狠喝了口茶,武令媺小小声叹气。一大清早林贵妃上门,七说八说,她这早饭就没吃成。而崔德妃和徐文妃连袂造访以后,后、宫里的女人们就好像都听见了集合铃声,全部跑来参观她了。 闹腾了大半个时辰,武令媺收礼收得手软,可怜小肚皮却空空如也,只能用点心垫补着。林贵妃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当真忘了,居然都没提醒那些来围观的娘娘,公主殿下还不曾用早膳。 武令媺咬牙切齿判断,这个外表一团和气的老女人绝对是在打击报复。她还有点心可以吃吃,可怜的潮生公公连一口茶都没喝上,拖着老迈之躯打理各宫送来的礼物。 这还不算完,一群莺莺燕燕坐在洗月堂不动弹,林贵妃的两个儿子祥王和瑞王借着探望母妃之机也来瞧新鲜出炉的妹子。闻听禀报后,李潮生放下手中礼单,蹒跚来到武令媺身旁低语:“殿下的兄长们都是正一品亲王,殿下应起身相迎,并且向王爷们先行礼以示尊敬。” 此时武令媺笑得腮帮子都疼了。娘娘们和五岁的小人儿能有什么共同语言?她们说的无外乎都是些好听的废话。武令媺只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然后就是傻笑,反正打死也不随便接口。谁知道她们的机锋里有没有陷阱? 听见李潮生提醒,武令媺的心倏地提起来,依言从高高的主位跳下地。各位妃嫔听说两位王爷到来,也连忙站起身。唯有林贵妃端坐不动。 尚未见人,先闻声音。遥遥从门外传进男子说话之声,一低沉一清朗。不多时,两名男子一先一后进来,位份不高的妃嫔们便齐齐见礼。武令媺站在正当中,恰恰与门相对,将自己这两个便宜哥哥看得很清楚。 唇上蓄了短须的男子看上去有二十三、四岁,身量不高,颇为健壮。他的微黑面庞上长着一个很显眼的鹰勾鼻,这个面部特征像足了皇帝。此人外罩湖蓝色缀珍珠滚缎边貂皮内衬风毛大氅,头戴镶了美玉的风毛锦帽,富贵气象十足。 另一人应该不超过二十岁,个头却比鹰勾鼻男子还要高些,只是略显瘦削,眉间有道淡淡的“川”字纹。这样大冷的天,他没有穿雪氅,只着天青色风毛锦袄。给各位娘娘深揖还礼后,随着兄长向母妃请安时,他有意瞧了武令媺一眼,对她微微一笑,瞧着颇为和蔼温文。 自己的儿子当然不用行礼,林贵妃受了两位王爷的礼,脸上笑得像朵花儿也似,给他们介绍武令媺:“她就是你们的妹妹太平玉松公主。”又对武令媺说,“这是本宫的两个孩儿,年长的是你四哥祥王,年幼的是你十哥瑞王。” 武令媺听见潮生公公微咳了一声,连忙先向祥王和瑞王福下身去,清清甜甜地说:“玉松见过四哥、十哥。”她在心里嘀咕,这些王爷难道是异位面版的数字军团? 祥王得弯下腰去,才能够着这个比自己女儿还要小的小妹子。轻轻一托就把武令媺给扶起来,他温和笑道:“玉松妹妹不必多礼,都是自家兄弟姐妹,多礼就生份了。” 瑞王直接蹲在地上,饶是如此还比武令媺高大半个头。他笑眯眯地说:“玉松妹妹,要是得了空,四哥和十哥接你出宫玩耍。你的侄儿侄女们与你年岁相仿,能和你做伴儿。” 武令媺在心里嫌弃,让她这个成年人去和真正的小屁孩玩泥巴,不会把她给郁闷死?但表面她却装出欢喜神色,咧开小嘴对瑞王露出大大的笑容,连连点头。 林贵妃心中得意,近水楼台就是要先得月。她笑了两声,对众妃嫔说:“闹了这么久,公主只怕也乏了,不如各位姐妹改天再来看望公主?” 得把闲杂人等都清出去,才好让祥王与瑞王哄着公主,让公主的心向延贵宫靠拢,最好是能让她长住延贵宫。这样一来,以后有什么事儿,驻扎在长平和平阳的左右龙骧军岂不是随调随听随用? 武令媺顿时腹诽:“来了靠山是吧?本公主还没有端茶送客呢,你丫的就越俎代庖?”不过,潮生公公没有吭声,她也就只能暗自不爽于心。她现在不过是五岁的幼儿,确实不能表现得太过火,否则迟早惹祸上身。 林贵妃想的美,但到底世上不是只有她这么一个聪明人。妃嫔们都识相告辞,唯有崔德妃和徐文妃仍然安坐不动。 迎着林贵妃隐隐不悦的目光,崔德妃泰然自若笑着说:“昨儿晚上,泰王因照顾媳妇就留宿在宫中。一早他对本宫说,去向皇上请过安后,他也要来瞧瞧公主。本宫就等等他,我们再一起走。贵妃姐姐你就再留妹妹们坐一会儿吧。” 第十五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瞧着满面春风里暗藏得意的崔德妃,林贵妃心头生刺。和崔德妃斗了这么多年,临老了老了,却在孙儿上败下阵来。她阵阵烦燥,自己的媳妇们怎么就生不出紫微金鳞皇孙?! 崔德妃的笑容,让林贵妃憋闷的心口隐隐作疼。但她不好直接赶人,毕竟这儿已经是玉松公主的地盘,她不能落话柄在对头手里。 林贵妃于是勉强笑道:“听听妹妹这话,你可看轻了我们玉松公主呢。你让我发话留你,却是把公主摆在哪里?洗月堂如今是玉松公主做主,是走是留不由本宫说了算。你说呢,李公公?” 那边武令媺和祥王瑞王都已经落坐,李潮生吩咐人上了茶。听了林贵妃的话,武令媺在心里不住痛骂。这些女人一刻都不消停,你们斗就斗了,干嘛总要扯上咱?但她脸上却是茫然不知世事的单蠢模样,桃花大眼闪啊闪的,天真纯稚的表情别提多招人爱——更招人想利用。 飘荡在李潮生苍老憔悴脸颊旁边的是雪白如霜头发,攥紧了拂尘柄的干枯手背青筋扭曲、骨节毕露。武令媺知道,阖宫只怕唯有这个老人是一心一意为自己打算。此时见他的腰身几乎弯成了虾米,她心里酸酸的,暗自咬了好几下牙齿。 李潮生八风不动,站得稳稳当当。林贵妃和崔德妃打嘴仗,却扯上了他,他怎么不知对方没安好心?但他在宫中这么多年,看过太多事自然也明白太多道理。当强硬的时候,他如果软弱下去,下一回,等着公主和他的只怕就是明晃晃的刀剑! 毕恭毕敬躬下身去,李潮生回道:“奴婢不敢不回贵妃娘娘的话。规矩是老祖宗定下的,如今公主殿下虽然借住洗月堂,但论理这儿确实已经是殿下做主的地方。所以贵妃娘娘您说的在理。”他这话一说,林贵妃就轻轻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瞟了崔德妃一眼。 不过李潮生的话没有完,他继续慢吞吞地说:“只是娘娘们都是殿下的长辈,有些时候有些规矩,不必太在意。” 把腰更低地弯下,他的模样谦卑之极:“德妃娘娘向贵妃娘娘问询,想必是尊敬贵妃娘娘是延贵宫主位之意。奴婢想,德妃娘娘应该没有看轻公主的意思。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得有十几年没在宫里住着吧?哪位娘娘要是不把玉松公主放在眼里,岂非置陛下的浩荡皇恩和慈父心肠于不顾?” 好个软中有硬、硬中有软的老太监!李潮生这一番话,不仅再次震住了林贵妃,也让崔德妃、徐文妃以及祥王瑞王都面现诧异之色。能说出这番话来,这个据说昏懦软弱的老太监哪里简单?! 崔德妃听得真切,李潮生明着像是两边不得罪,都说了好话。但若仔细想想,再结合方才林贵妃对洗月堂的宫人颐指气使以及把妃嫔们明劝实赶的行径,这个说一句话要喘两声的老太监其实暗地里在和林贵妃别苗头。此中内情真是让人有一探究竟才甘心的冲动呐。 微微一笑,崔德妃颔首点头说:“是个忠心的奴婢。李公公,看你年岁不小了,你在宫中待了多长时日?”怎么她就不知道有此人存在呢! 李潮生不卑不亢地说:“回禀娘娘,奴婢在宫中已虚度六十年春秋。历经三朝,苟活至今。” 祥王和瑞王飞快对视,彼此眼中都有错愕之色。能在宫里活了一个甲子,还无声无息地把一个小公主从嗷嗷待哺拉扯长大,这老太监是个人物!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精存在,早些收入麾下,肯定会是不小助力。 徐文妃向来会做人,看出武令媺小脸上始终有关切之意。李潮生的话刚说完,她立刻对武令媺说:“公主殿下,本宫想讨一杯茶,可好?” 武令媺眨眨眼,心说话,你手边茶几上不是摆了茶吗?略一琢磨,她猜出点什么,痛快点头:“娘娘客气。来人,再给文娘娘上一杯茶。” 徐文妃做戏做足,袅袅站起身向武令媺欠了欠身,笑盈盈道谢:“谢过公主。李公公不怕年高体弱,自咱们进门起就为公主操持诸多繁琐事,想来也渴了累了。这杯茶不要给本宫,只让李公公饮用就是。” 果然是这样。尽管知道徐文妃此举多半是做给旁人看的,武令媺还是心存谢意。她跳下座位,向徐文妃行了一礼,徐文妃慌忙避开不敢受。 武令媺脆生生地说:“玉松多谢文娘娘体恤。”又趁机说,“潮生公公,你快歇会儿,喝杯茶,吃几块点心。” 李潮生急忙行大礼谢过徐文妃恩赏,又做足了规矩谢过公主赏赐点心。他确实是渴了累了,喝茶吃点心可以,但他还歇不得。宫里这些位份高的女人哪个不是如狼似虎?他要是不瞪大眼睛盯着,公主说不定就被这些笑面虎狼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徐文妃如此做派,崔德妃心里暗喜,林贵妃自然不痛快。宫中何处不是战场?今儿她不知怎么的,行事总有些失分寸,想来也是因心里太过焦虑才大失常态。在失败面前,林贵妃迅速扭转心态,又是满脸风轻云淡,还打发人去重新取了点心果子奉与在座诸人。 祥王和瑞王略坐坐就走了,说是还要向皇帝禀报办差的事儿。林贵妃见崔德妃和徐文妃屁股上长了钉子,也知道不好留住儿子说体己话,就把他们送出去。 回到洗月堂,见崔德妃和徐文妃哄得玉松公主眉花眼笑,林贵妃眼神更冷。她这个人原本就不善逢迎说软话,皇帝爱重她,也是因为她素来方正不喜谄媚。她想留住玉松公主,但让她纡尊降贵拿出十分的心思去哄小孩子开心,讨好献媚于小孩子,她还真是做不出来。 崔德妃大约也是自重身份,并没有趋前讨好,只是在一旁含笑注视,偶尔插话。可徐文妃是出了名的嘴甜,连皇帝也能被她哄得常露笑颜,何况是个小毛丫头? 此情此景让林贵妃脑中警铃大作,想着崔徐二妃一意哄住玉松公主,定然也是打了和她一样的主意。压下暗恨与嫌嫉,林贵妃打点出温润慈爱的笑脸,不得不加入小屁孩拉拢大作战中去。 李潮生从旁看得真切,虽然耷拉着眼皮像是百事不闻,却能从娘娘们的言语中想象她们的神色。他不禁愈发为公主担忧。林贵妃与崔德妃如此,那位刚刚被降为妃的前皇贵妃陈氏却不知要对公主打何等主意。说来说去,都是太平郡这个食邑惹来的麻烦。 武令媺自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反正她把住把严嘴巴,绝不轻易开口说什么,只是一径傻乐。娘娘们唱念做打俱全,她就全当看戏了。 穿着纯天然貂毛镶边锦袄,吃着古代宫廷美味可口的点心果子,品着前世辛苦一年也买不起的极品好茶,还有娘娘们的明争暗斗可以欣赏,武令媺暂时有安逸感觉。 忽有宫人来报,泰王和寿王到了。武令媺不待李潮生提醒,自动自觉从座上跳下地。崔德妃笑吟吟地说:“泰王是本宫之子,是公主的八哥。寿王在生母病逝后,曾经放在先皇后膝下养过一段时间。他只比公主大四岁,是公主的十二哥,以前在宫中数他最年幼。” 有了这番提点,泰王和寿王进门后,武令媺先行礼道:“玉松见过八哥、十二哥。”果然是数字军团吖。 泰王急走两步上前,不等武令媺屈膝就把她扶了起来,连声说:“玉松妹妹太客气了,以你之尊,你我无需见礼。”他样貌清秀、身子文弱,穿着颇朴素,头上只戴了束发银冠,风毛锦袄只是七成新。 武令媺还不等说什么呢,身子一轻,然后海拔猛地往上急涨。她睁大眼睛,手脚乱蹬乱刨,失声尖叫起来。林贵妃、崔德妃、徐文妃慌成一团,却又不敢上前,似乎有所忌惮。 泰王厉声疾喝道:“小十二,快点把玉松妹妹放下来。当心摔着她。” “我劲大着呢,才不会摔着妹妹。”这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就像闷雷一样,却又带着很明显的童音。 武令媺暗自唾弃自己的不淡定,不就是被人从地上抱起来了么,这有什么好喊的?不过,当武令媺发现此时的自己居然比泰王还要高两个头,又满脸呆滞。 双臂高高扬起,撑着武令媺的腋下把她举起在空中的是一个比泰王个头矮不了多少的小少年。说他小,是因他长着圆乎乎的婴儿肥大胖脸,鼓着腮帮子瞪圆眼睛气咻咻的神态瞧着也幼稚。但他的个头眼瞧着就要赶上成年了的泰王,并且腰圆膀阔、膘肥体壮的,估计吨位轻不了。 这这这……这就是仅仅比自己大四岁的寿王?这只小寿寿只有九岁,可是目测海拔不会低于一米七啊啊。武令媺心里泪流满面,她是遇见了异位面的小巨人么?照这趋势长下去,寿王成年以后的身高绝对在两米以上。 不过,武令媺看得出,寿王如此对她并无恶意。这孩子的瞳色乌黑得近乎深蓝,这种瞳色,一般只有世事丝毫不懂的婴儿才会有。他满脸纯挚欣喜。 第十六章 寿王武宗厚 周一咧。。求推荐票纸。。收藏点击长评。。 ------- 好像看什么珍罕物件似的,寿王高举着武令媺左瞧右瞧,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他笑得眉眼弯弯,阔嘴大大咧着,瞧着倒有几分弥勒佛的样子。 呼地收拢双臂,单手把武令媺轻松抱在怀里,寿王笑眯眯的,很是心满意足地说:“我也有妹妹了!以后有谁欺负你,哥哥揍他。”他连连挥动圆滚滚的拳头,以示决心。 寿王还是儿童,并没有束发上冠。他头顶竖着两个童子总角,总角分别系有颤微微的红缨球。武令媺伸出小手摸摸可爱的红缨球,咧开嘴笑起来。人与人之间相处,需要时间才看得出后劲,然而毕竟还是讲一个缘份。 相比已经成年的祥王、泰王,还有少年人瑞王,武令媺几乎立刻喜欢上了儿童寿王。不像那三位王爷,这孩子看着她的眼神干净纯粹,他只当她是妹妹。 居高临下环视一圈,能将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武令媺这样的优秀猎头,眼睛毒辣、认人准确是必须的。她怎么看不出在座三位妃子眼中那抹隐约的轻视?这样的轻视神色不可能针对她,也不可能针对泰王,那就只有寿王。 不过泰王倒是没有让武令媺发现什么异样神色,也许他没有真心瞧不起寿王,但也许是他城府太深。而在与潮生公公对视时,武令媺瞧见李潮生嘴边露出温和慈祥笑意,并且对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是潮生公公对寿王的认可吗? 数字军团目前已经出现了四四、十十,又来了八八和十二。武令媺受多了前世某些小说的荼图,心里对这些王爷不自禁就产生了极深的戒心。 凡事总有例外,她对成年王爷警惕,对孩子还是会保有几分信任。她喜欢寿王,并且愿意相信他是真的还心灵纯净,而不是已经城府深到了能够装出这副赤子心怀来。 “玉松妹妹,不要恼你十二哥。他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偶尔会犯浑犯糊涂。”泰王低声解释,又连连拍着寿王的胳膊说,“小十二,还不把玉松妹妹给放下来!” 几位娘娘也连声附和,林贵妃还说:“寿王,小心皇上知道了又罚你。” 然而寿王仿佛没听见泰王和众娘娘的话,只是一径抱着武令媺不放,大声响亮地说:“媺儿,你喜欢什么,哥哥都给你,但你要陪哥哥玩儿。” 听了泰王和娘娘们的话,武令媺心中怜意顿生。难怪这孩子孤单,眼里又一派纯真。宫里都是人精,他时不时冒傻气犯糊涂,当然惹人嫌弃。不过,这种毫无机心的孩子相处起来才舒服啊。 泰王眉微皱,声音严厉起来:“小十二,不要说傻话!你手上没轻没重的,上次把服侍你的小太监差点活活摔死,你还敢说要玉松妹妹陪你玩!”他这就上来掰寿王的手臂。 武令媺额上直冒汗,突然也觉得自己被寿王抱得实在太紧了,勒得她小腿都疼。可是寿王也许孤单了太久,他竟然一挥手臂,直接把泰王给扫到一边,然后抱了武令媺拔腿就往殿外跑,嘴里嚷嚷着:“我就要和妹妹玩。” 泰王差点没摔一跤,见寿王撒脚丫跑了,还寒浸浸的时节,他背上哗啦就淌下汗来。他在朝臣兄弟们之间是出了名的恭兄悌弟,哪怕是傻子寿王他也同样友爱对待。 正因如此,寿王还算听泰王的话。所以,前来延贵宫的路上偶遇无聊的寿王,泰王才会出言相邀。当然在路上他就反复叮嘱过了不许犯浑要听话。 往常泰王说话,寿王基本上都是听的。这次也不例外,在路上寿王答应得极好。没成想,真的见着了这个粉团团的小妹子,寿王居然又犯起了糊涂,而且犯得还挺厉害。若是把玉松公主给摔出个好歹,寿王固然免不了受罚,泰王也同样讨不了好。 此中情由,洗月堂在座诸人都清楚。当下林贵妃暗笑,崔德妃和徐文妃都大惊失色,赶紧招呼随行诸人和泰王一起去追寿王。延贵宫便是一阵鸡飞狗跳。 被“挟持”的武令媺头上珠玉叮咣乱响,风声呼呼从她耳畔刮过,她头晕目眩。寿王瞧着体格笨重,可不仅力气大,速度也不慢。他还玩上瘾了,领着一众宫人东奔西跑,笑声震天介响亮,显然玩得非常哈皮。 但是,跑得再急再快,转向再慌再猛,寿王始终牢牢抱住武令媺,并且还抬起一只巴掌护住了她的脑袋。“媺儿好不好玩?好不好玩?”他的声音里满是亢奋。 武令媺倒不怕磕着碰着,小寿寿其实没有林贵妃泰王他们说的那么不堪,至少他还知道保护她。但她实在被颠得受不了,肚子里好一通翻腾,五脏庙就要造反了。 “不玩啦,不玩啦,以后再玩。小十二,快停下,我要吐了。”武令媺扯着嗓子拉着哭腔尖叫。 她的话还挺管用。寿王忙不迭站住脚,眼珠瞪得溜圆去瞧武令媺。见她小脸刹白,呼呼直喘粗气,他的脸顿时垮下来。扁了扁嘴,他居然像是要哭了。 武令媺抬头看着寿王,真是啼笑皆非,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孩子眼里脸上的欢喜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自己这个妹妹,所以才舍不得放手,才会抱了她一通乱跑。 “我不怪你。”武令媺牵起衣袖,给寿王擦拭额上颊边亮晶晶的汗珠,笑呵呵地说,“小十二是喜欢我,才会舍不得我。我也喜欢小十二。” 寿王刹时就喜笑颜开,嗯嗯用力点头不止。他一屁股坐在宫殿台阶上,把武令媺小心翼翼地搁在自己膝上,憨憨挠着后脑勺,傻傻笑着只知道说:“媺儿媺儿……” 忽然眼睛大亮,寿王从自己腰带上粗鲁地扯下几个锦袋,又从袖袋和怀里掏出鸡零狗碎的一大堆东西都捧在手上,然后眼巴巴地瞧着武令媺,讨好之意昭然。 “你要叫我十二哥,不是小十二。”寿王把东西递到了武令媺鼻子底下,还不忘了强调哥哥的身份。 武令媺翻了个白眼,又笑着说:“只咱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叫你名字好不好?你也叫我名字来着。你叫什么名儿?” “武宗厚。”寿王咧嘴笑着回答。 “宗厚,你为什么要和我玩?没有别人陪你玩吗?”武令媺有点汗颜,她这是在套武宗厚的话呢。 武宗厚笑嘻嘻的,毫不在意地说:“他们都嫌我笨,不爱和我玩。要不然就捉弄我,一点也没把我当叔叔看。我也不爱和他们玩。”他充满希翼地问武令媺,“媺儿,你刚才说以后再玩,你以后还会理我吗?” 武令媺听出来了,武宗厚嘴里不带他玩还会捉弄他的人,应该是他的侄辈。连小字辈都这样对他,可想而知他在同辈或者长辈眼里又是什么样子。 武宗厚长相只是周正,不过两排眼睫毛又浓又密又长又卷曲,毛茸茸的很惹人爱。武令媺一直都喜欢这样的眼睫毛,一时竟然看得入了迷。直到她瞧见武宗厚眼里聚起了水雾,才反应过来自己好久都没吭声。她连忙表态一定会陪武宗厚玩耍,很快就哄得他又高兴起来。 延贵宫的一干人等找着武令媺和武宗厚时,这两只正在研究武宗厚那堆宝贝玩意儿。当然,基本上都是武令媺说话,武宗厚负责点头摇头然后憨笑。 李潮生在宫中多年,但是活动范围一般只限于杂役们能进出的地方。别的皇子性情他大多都是听人说的,唯独满宫苑乱跑的寿王他亲眼见过十好几回。 这位王爷确实偶然犯浑犯糊涂,但他是个实心眼并且天性纯善、心胸开阔的好孩子,这点李潮生看得清楚。所以,他并不怎么担心自家公主会吃亏。只是到底想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心里还是着急。 一溜小跑到武令媺近前,李潮生谨守规矩只敢匆匆看了武令媺两眼,见她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这才长出一口气。 “我没事的,潮生公公不着急。”武令媺笑着安慰。李潮生连连点头,迅速退到她身后,一副护恃模样。 见武令媺毫发无损,几位娘娘和泰王的心才总算放回原处。泰王上前对武宗厚好生教训了一顿,武宗厚冲着泰王一个径地傻乐。泰王实在无奈,又对武令媺说:“玉松妹妹,你千万不要怪小十二。他是个浑人,向来行事不知轻重……” “十二哥很好,玉松喜欢。”谁真心待自己,武令媺怎么分不出来?比起这些一口一个玉松妹妹叫着的便宜哥哥,武宗厚才是真心拿她当妹妹对待。王爷和娘娘们看见的只是“太平玉松”这样尊贵的封号,而武宗厚眼里只有媺儿。 话被不客气地堵回来,泰王微微一愣。只是武令媺五岁的小人,满脸天真幼稚地说这话,他便是觉得有点噎也没有放在心上。这么点大的孩子说话多半直率坦荡,等过几年只怕就听不到她的真话了。 三位娘娘也松了一口气。公主毕竟是在林贵妃宫里、她们几人眼前,哪怕是因寿王之故出的意外,她们也讨不了好去。当下,娘娘们劝着武令媺和寿王回去歇着。 第十七章 潜在盟友 一行人刚要打道返回,只见有人领着几名小太监快步赶来。泰王看得真切,见来者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季良全,急忙满脸堆笑快步迎上前说:“良全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 季良全左瞧右看,找着了武令媺之后才像是放下心来。给泰王和各位娘娘行了礼,他微弯着腰说:“皇上惦记着公主,打发奴婢来提前请公主去乾宁宫。奴婢刚刚去了洗月堂,那边的奴婢说寿王殿下把公主殿下给抱走了,可把奴婢吓得不轻。还好,还好。” “都是奴婢们乱嚼舌头,寿王和玉松玩得好着呢。”泰王示意季良全往前头看。 季良全笑着连连点头,又一路小跑到武令媺近前,跪下磕头说:“奴婢季良全给公主殿下和寿王殿下请安了。” 武宗厚别想指望,他眼里就瞧着武令媺,眨巴着眼睛看她摆弄自己那些小玩意儿。武令媺抬起头,认出这是皇帝面前很得脸的大太监,笑盈盈地说:“良全公公请起。” “谢殿下。”季良全的态度恭恭敬敬的,并不敢直起腰,陪着笑说,“殿下,皇上让奴婢来接您去乾宁宫。再有大半个时辰,午宴就要开始了。” 哼,皇帝老子还挺记挂嘛。武令媺点点头,从自己脖子上摘下寿王刚刚给她挂上去的玛瑙珠串,双手递给季良全说:“良全公公辛苦了,这是孤的一点心意,还请公公不要嫌弃。” 季良全眨巴眨巴眼睛,心道:“唉哟,这位主儿还真是早慧。不过李潮生也教导有方。” 他急忙双手接过玛瑙珠串,乐开了花也似笑着说:“奴婢谢公主赏赐。别说是这样的好东西,您就是赏一把杂草给奴婢,奴婢也会捧回去好生养着。”又逗趣也似的问,“殿下,请恕奴婢大胆,奴婢可是得了您头回赏赐的好彩头?” 武令媺装模作样想了想,一本正经回答:“刚才好多娘娘来看孤,送了孤好些礼物,潮生公公忙了好大一会儿,又渴又饿又累。孤便让潮生公公用了几块点心,孤觉着这不叫赏赐,是孤心疼潮生公公。现在孤瞧着良全公公额上都冒了汗,孤感谢公公亲自来请孤,这串珠子是谢礼,也不叫赏赐。” 说罢,武令媺仰起小脸看看李潮生,又瞧瞧季良全,纯纯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身为业内优秀猎头,对不同的目标采取不同的应对措施、说不同的让目标大感舒畅的话,这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世上什么男人最可怜?阉人。太监多被人瞧不起,除了某些得脸的太监,大多数人的地位低下,不被尊重。武令媺深知人际关系的重要性,她才不会因为太监身体有残缺就产生厌恶嫌弃心理。 对太监而言,一份与常人无异的尊重,也许能带给他们和赏赐金珠宝贝等同甚至更高的心理感受。尤其是如季良全这样的御前大太监,人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只有发自内心的平等尊重才有极大可能打动他。 所以武令媺说的是谢礼,而不是赏赐。前者趋于平等,后者则全然是居高临下。 假若武令媺再大个几岁,或者她从小就接受皇族教育熏陶,她这样说绝对会让人多想。但正由于这个身体的原主不一般的成长经历,她的话才有可信之处。 季良全微张嘴巴,稍有怔愣。他在心里琢磨:“五岁的小孩子,又还不没有见过真正的宫廷面目,她说这些话应该不是收买人心吧?”他确实真心觉着,公主的表情和语气都说明此言实在发自她的肺腑。 见武令媺身后的李潮生满脸动容之色,季良全眼神微闪,也似有几分感慨。又把腰往下弯了弯,他笑着说:“为主上尽忠分忧,是奴婢们的本份。奴婢们当不起主上的谢意。殿下宅心仁厚,善待奴婢们,是奴婢们的福气呢。殿下,时候不早了,为免圣上久等,您是否现在就起驾去乾宁宫?” “好。”武令媺点了头,又拉着武宗厚的衣袖说,“十二哥,你刚才跑了那么久,一定也饿了。你回自己宫里休息会儿,咱们在午宴上还能见着呢。” 武宗厚顿时满脸的依依不舍,又把膝上这些小玩意儿抱起来往武令媺怀里塞,讷讷说:“媺儿,都给你。”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的东西,十二哥要是看中了也直说就是,我一定也送给你。”武令媺不是贪图小孩子的东西,而是她知道,如果她不收下这些礼物,小十二肯定会很伤心。 方才武宗厚是和泰王一起来的,这么一个愣小子,只怕被人坑了都是欢天喜地的。武令媺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她现在初来乍到,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刺眼。她想着等立足更稳以后,看能不能把小十二从泰王的“魔爪”里拯救出来。 其实武令媺这样打算,另外也有一个私心。如武宗厚这样傻不愣登的糊涂家伙,既没了生母,养母皇后也不在,他没可能登上帝位。他完全可以和自己一样,在夺嫡大战里保全己身。所以,武宗厚是合适的潜在盟友人选。她不想孤军奋战,她需要战友守望相助。 虽然潮生公公说了对任何人都要不偏不倚,但武令媺的内在已是成年人,她有人生阅历,有自己的想法。潮生公公的建议,她会认真参考,但绝不会盲从。 比如,对待寿王武宗厚,武令媺认为完全可以稍加偏颇。因为他是个公认的傻孩子,他没有夺嫡希望。而妹妹关爱傻乎乎的哥哥不会让人怀疑,只怕反倒会让人夸赞妹妹仁善。 而武宗厚也并非一无是处,看他这样的体格和这把子傻力气,只要找个好老师,也许就能把他培养成猛将兄之类的人物。对于武令媺这样的优秀猎头来说,知人善任只是小意思,能够挖掘出目标潜藏的能力,让目标和客户都皆大欢喜,才能让她有成就感、满足感。 回到洗月堂,武令媺重新梳洗了一番。这次没有人敢弄玄虚,季良全可在旁边看着呢。出了延贵宫,只见宫门前停着一辆由八匹雪白高头大马拉着的轿辇。马车旁边肃立着几十号人,扛着许多杏黄色旗幡。旗幡招展,迎风猎猎。 武令媺这样超低海拔的小人,需要后脑勺与地平线平齐才能看得到这辆八马轿辇的最高之处。那是一杆笔直端正竖立于轿辇正中央的嵌宝石金镶玉杆杏黄旗,旗上用彩色丝线绣了八只凤凰,围着四个金光灼灼的大字——太平玉松。 此间文字,武令媺还显陌生。原主记忆里,她识字但很有限,都是潮生公公所教。旗帜上四个字,是她连蒙带猜出来的。文盲要不得,她决定尽快学会读书认字。 再看这辆通体大部份装饰也都是杏黄色的轿辇,车体有十几米长,六七米宽,高也在四米左右。这哪儿是马车啊,简直就是一辆由马拉着走的木头房子。 武令媺站得较远,看不大真切轿辇之上雕刻的图案究竟是什么,但想来肯定是巧夺天工、惟妙惟肖的。啧啧……这就是异位面版的加长豪车哇。前世她小有资产,但也只能买三、四十万的车,从来没想过还能有拥有加长豪车的一天。 季良全蹲在地上说:“皇上唯恐殿下出行不便,昨晚就交待内造司将东昌兰真公主下嫁前的八凤辇连夜重新装饰一新先供您使用。内造司已经召集了匠人,加紧赶制您在春夏季节乘坐的八凤竹辇。等季节到了,你就能换上自己的崭新轿辇。而后内造司又会再制秋冬季节的八凤辇。” 武令媺本来想推拒几句以示自己不喜奢华,不过考虑到她只是个五岁小儿,就去了那念头,喜笑颜开地重重点头说:“父皇真是太好啦!玉松要去给父皇磕头谢恩。” 童言稚语令季良全莞尔,他恭敬笑道:“殿下,您请。” 武令媺转过身,很有礼貌地向三位娘娘和泰王寿王告别。三位娘娘与泰王不免又明里暗里恭维一番,不外乎是感念皇恩之类的场面话。寿王武宗厚则眼巴巴地看着武令媺,要不是泰王和他自己的内侍拦着,他恐怕就要冲过去了。 假惺惺道完别,武令媺这才由李潮生亲自扶着打算上车。不过这么高大的轿辇她怎么爬上去?要是手脚并用攀爬,是不是挺难看的? 不等武令媺烦恼完,从手执杏黄旗幡的内监堆里走出三个人,一一跪在地上,两手向前撑地,背脊朝天。这三个人显然精挑细选,按高矮顺序这么一跪,三座由人体肉身充作的台阶就成了形。 武令媺站住脚,迟迟不走。她来自人人高呼平等的年代,这种以人为凳的场景只出现在书本和电视电影中。她看的时候不觉得怎样,但当这一幕真实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安理得地迈出第一步。 沉默着,武令媺脑子里还出现了被冰眼男坐在身下的凳子少年,内心持续受冲击。所见所闻和亲身经历无一不在提醒她,这是什么样的时代——等级森严,尊卑有分。 第十八章 有底线的妥协 求推荐票纸啊啊。。 ---- 心里凉嗖嗖,掌心却汗津津,武令媺神色复杂,许久不说话。她是随波逐流,从此也和本地土著一样无视人格尊严,还是在适应新生活的同时顽强保住做人的底线? “殿下,您怎么了?”李潮生轻声询问。 武令媺抿了抿嘴唇,仰起小脸儿可怜巴巴地问李潮生:“潮生公公,能不能拿几个凳子来?” 李潮生大为讶异,见小公主一副泫然欲泣模样,又是心疼又是不解:“殿下不喜欢这几个人凳?可以换人。” 一言既出,武令媺便看见那三位人凳内监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显然在害怕。她急忙说:“不是不喜欢,是……”她扁扁嘴,真心难过,“是孤不忍。孤……不忍心踩他们。” 延贵宫门前静寂无声。三位娘娘和泰王都若有所思,心里各自有计较。武宗厚满面茫然,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武令媺。 李潮生雪白头发随风簌簌而动,哆嗦着唇说:“殿下慈悲,如您的生母一样亦有一颗仁心。”若不是当年的赵选侍心存仁善,他这样卑贱的奴婢早就冻饿倒毙于漫天大雪中。 季良全清咳一声上前禀道:“殿下,您慈心仁德,不忍以人为凳,可是宫中规矩终不可废。再者说,这三人若不充为人凳,只怕就没有活路了。宫中不留无用之人。” 如果因为一时之仁却断送了三条性命,恐怕更让心地善良的小公主难以接受。这些话季良全不说,李潮生也肯定会提醒,他乐得送人情。 武令媺一时无措。她知道入乡就要随俗,她明白以她这样渺小的生命去对抗庞大而森严的阶级制度那不但愚蠢可笑而且悲哀可怜,她已经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由不得万事随心。 在未来,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好,武令媺可以违心献媚于皇帝以求得庇佑,可以强颜欢笑虚以委蛇和娘娘们周旋,但终究有些东西她无法也不想放弃。 “我就是我,尽管我借用了别人的躯壳,但我还是我!”武令媺默默地想,“我不想被这个世界彻底同化。我不愿失去自我,我要做我自己,做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武令媺!我可以妥协,但绝对要有限度。即便以后被人说我伪善,说我邀买人心,我也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哪怕一点点都行。” 可惜想法是好,然而这毕竟是个人命如草芥、森严等级不可轻忽不可触动不可违逆的帝制皇权社会。此时武令媺已经决定不去随意践踏他人的尊严,却必须面临她更不能接受的另一个境地——把人活活逼死。 “殿下,不如唤人取来木凳,再令这三个奴婢专门替您掌管着凳子,充为凳奴。您看如何?”李潮生当然要成全自家小公主慈心仁德的令名,于是出了折中的主意。 武令媺眼睛一亮,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她连连点头,对李潮生送上灿烂笑脸:“潮生公公真聪明,就这么办!” 那三名人凳内监倒也活泛,赶紧转个方向给武令媺磕头不止。有人从洗月堂搬来三个高矮不一的宽凳,武令媺扶着李潮生的胳膊稳稳当当踩了凳子上轿辇。 李潮生自然不可能用公主的凳子,他艰难地拉着轿辇围栏旁边专供宫人上下的铁索,再踩着巨大辇身的极小落脚之处爬上辇头,喘得像风箱一样。 见武令媺身边居然除了李潮生再无旁人侍候,季良全实在忍不住瞥了林贵妃一眼。林贵妃心里便是咯噔数声,但此时为时已晚,她纵有满腹的话想说也错失了时机。 季良全扬声笑道:“殿下,请让奴婢来侍奉您,还求您不要嫌弃奴婢粗手笨脚。” 轿辇实在太大,非得让人侍候着才能把行路变成享受。这种活儿,一般都是近身宫人干的。季良全侍奉皇帝乘辇的次数不可计数,对轿辇内的陈设再熟悉不过。这次要求登辇,他也有指点李潮生的意思。 武令媺正要从轿辇雕花木门里进去,闻言停住脚。她不知道季良全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很乐意和皇帝面前的大太监打好关系,于是脆生生笑着说:“那就麻烦良全公公了。” 得了准话,季良全才利索地拉着铁索轻松上辇。他先引领武令媺和李潮生进去,片刻后又出来,站在辇头围栏之内,一晃拂尘,扯着嗓门叫道:“太平玉松公主……起驾!” 在季良全注视下,三位娘娘都按照规矩给九凤辇行礼。一众宫人更是跪送齐声道:“恭送公主。”别人尚且罢了,各自走人,唯有武宗厚痴痴站了半日才恋恋不舍离开。 马车开动之前,武令媺已经在季良全的指引下找着了自己的座位——或者说床榻比较合适。她嘴角隐蔽地抽搐,这辆豪华房车忽视它正在被八匹马拉着往前缓行的事实,它其实就是一套会走路的房子好不好? 轿辇内分隔为里外三进,两架横贯左右车板墙壁的嵌白玉花鸟画紫檀木屏风就是两道门。屏风上顶车梁、下接地毯,正中央的大幅花鸟画其实是活动暗门。 武令媺觉着这两道活动暗门有点贾宝玉卧室里镜门的意思,浑然一体,却又别有洞天。从第一道门进去是客厅,放置着座椅茶几、鹤形长明灯、香炉、火盆等陈设,宽敞的厅堂同时接待五位六位客人完全无压力。 中间一进是闺房,一张铺着锦缎的床榻赫然陈列其中,梳妆台、放置首饰四季衣物的大立柜分列两边。另外,靠窗还摆着紫红颜色的书桌和圆凳。桌旁立着书架,此时架上空荡荡的,只放着几个观赏摆件。房内四角各有覆盖着金属网格盖子的火盆,也不知烧得什么炭,袅袅四散淡淡清香。 最后一进则分隔出三间小房间,一间是茶水点心房与厨房二合一使用。冬日有火炉时刻温着水,夏季可以用冰湃着水果和消暑饮品。炊具稍嫌简单,做不了大餐,煲个汤蒸蒸点心还是没问题。 第二间房用于洗漱方便,想洗热水澡都行。第三间房则给随侍的宫人轮休时使用,地方虽紧窄,但是三架两层上下铺的木床足以供六名宫人同时小憩。也有立柜紧靠墙角。 武令媺亲眼看见的只是第一进和第二进的陈设。车辆开动以后,季良全给李潮生讲述轿辇的整体构造时,她在旁边才听到了第三进的结构,暗自惊叹不已。 这乘八马轿辇的功能和她前世的多功能旅行房车没有半分差别,饮食起居完全可以在车上解决。考虑到能够容纳十几名宫人同时在车上服侍,这辆异位面“旅行大巴”的实用、舒适、豪华还要更胜一筹。她只有一点不解,看上去很沉重的轿辇怎么用八匹马就能拉动? 这还只是公主的坐驾,皇帝的就更不得了,简直就是一座会走路的宫殿。季良全说在车上服侍的宫人共有三十六名,拉车的马都要十八匹。 真是太*了!武令媺在心里狠狠鄙视。可是为毛她又有许多窃喜呢?她甚至觉得这个神马双封号郡公主还是可以做做的。一时间,她的心情真是既纠结又兴奋。 季良全和李潮生还在嘀嘀咕咕,武令媺坐了几分钟就忍不住四处摸摸敲敲。指落处,这些看似是木头的家具、壁板居然发出了金石敲击才会有的铿锵之声。 这是啥木头啊?武令媺把眼睛凑过去细看,明明有木质纹理的,怎么可能发出这种声音?敲着不同的地方,音调还各不相同,或者低沉稳重或者清越高亢或者温朗平和。 季良全和李潮生简单介绍了一番,瞥见武令媺几乎快把眼睛贴到了墙上,急忙凑过来解释说:“殿下,这种木头只有楚国巫族祖居之地才有,数量稀少,就叫做巫木。它本身的质地坚硬如铁、寻常刀剑都劈砍不出痕迹。经过巫族秘法炮制后,它的重量能减轻至原身的十之三四,并且不腐不朽、不惧虫蚁,哪怕走了水,燃烧的速度也比寻常木料慢许多。” “巫……族是什么?”武令媺眨巴眼睛,费力地把这两个字和自己的母语联系起来,心想这是个少数民族吗?啧,被垄断的进口产品,又数量稀少,不用说价钱肯定很高。 “楚国大巫和咱们大周钦天司干的活儿差不多。”季良全含糊解释了一句就没再多说这个话题。武令媺察颜观色,似乎季良全和李潮生都对这个巫族不大感冒的样子,神情里还有几分忌惮之色。 微微一笑,季良全躬了躬身,语气格外谦恭地岔开了话题:“以前在宫中,唯有皇太后、皇上、皇后、太子以及东昌兰真公主的轿辇是由巫木制造的。兰真公主下嫁时,皇后求了皇上把自己的凤辇陪嫁给她,皇后则用这乘轿辇。” “先皇后薨逝,这乘轿辇就空下来,只有皇上特别宠爱的妃嫔才有机会被恩赐乘坐一二回。殿下,皇上可心疼您了,已经吩咐下去,要把库房里剩下的巫木都取出来给您制造新轿辇呢。”季良全圆胖脸蛋上满是与有荣焉之色,仿佛武令媺是他家亲戚似的。 可是武令媺却从季良全热情洋溢的话语里,硬生生地咂摸出了冰寒料峭之意。皇帝把她这么个小毛丫头一捧再捧再再捧,究竟要干神马啊啊?!这么大的投入,他要图谋的事儿必定小不了吧!她又能为他做什么? 第十九章 驭下有道 轿辇走得非常平稳,大大颠覆了武令媺印象里古代马车都颠簸得让人难以忍受的认知。所以说,千万不要小瞧古人,人家比咱聪明。她暗暗警醒着自己,坐回榻上歪进锦被。 刚才季良全话里话外意思无非就是巫木珍贵,非宫中极尊极贵之人不能使用。武令媺眨巴眨巴眼,迟迟疑疑地说:“巫木这么难得,孤还是不要新轿辇了,孤很不安呢。” 小孩子果然藏不住话,有什么说什么。季良全呵呵笑着说:“殿下,您不用觉得不安。您得这么想,如果这乘轿辇真的只有您能使用了,娘娘们岂不觉得遗憾?” 是这个理儿。其实武令媺的推辞也只是说说而已,季良全难道不会把她的话向皇帝转述?她不过表个态度出来,以表明自己并没有恃宠而骄,觉得皇帝怎么做都是理所应当。而皇帝要向前朝后、宫乃至全天下昭告对她的万般宠爱,她根本没有能力拒绝。 李潮生见武令媺打了个哈欠,见机打岔劝道:“殿下今儿累着了,不如躺下来歇一歇?” 季良全也笑着附和:“午宴的时间是一个时辰,殿下若真的倦了,还是休息会儿养养精神的好。” 武令媺方才小心应付娘娘们,后来又被武宗厚一通闹腾,现在当真是困了。她任由李潮生拿被子把自己裹住,斜斜倚在床头打盹。朦胧中,李潮生和季良全一直在低声说什么,她隐约听了两耳朵就实在抗不住倦意,沉沉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武令媺被李潮生摇醒。理了理微乱的丫髻,正了正歪斜的珠钿小绢花,再抻了抻绣花锦缎风毛小棉袄的下襟,最后擦掉嘴边疑似唾液的不明水迹,她挺着小胸脯跟在季良全身后走向轿辇门口。李潮生紧紧尾随。 季良全小跑着先去推开一路上的花鸟画屏风暗门,将轿辇的正门打开后,他站在辇头,一甩拂尘,拉长音调大声吆喝:“太平玉松公主驾——到,跪——迎——” 车早就稳稳停住,武令媺走出来飞快地看了看四周。稍一愣怔之后,她赶忙闭紧小嘴,免得露出太多土包子相。就在她的正前方耸立着一座巍峨宏伟的宫殿,目测海拔足有二十多米,光是用黑色石头砌成的殿基就至少在十米以上。 宛若一只飞鸟展开翅膀,壮严华丽的紫黑色主殿向东西两边延伸开连绵不绝的各式殿宇。东西翼殿的直线距离在百米开外,南北距离武令媺看不见,但肯定短不了。有两条长长的白色阶梯通往主殿,它们好似在墨云中翻滚的白龙,从殿基往上迂回蜿蜒盘旋,先绕过东西翼殿,再相聚于主殿。 武令媺举目四望,只见凤辇抵达的这片殿前广场许多地方镶嵌着光芒闪闪的金线。仔细瞧了半天,她才反应过来那根本就不是金线,而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御林金甲士军列。 老天,这座广场得多大,那些人看起来才会是小点点?喉中发干,武令媺扯了扯季良全的衣袍下襟,涩声问:“良全公公,那就是乾宁宫吗?”其实是宫殿群吧吧吧? “正是。”季良全佝偻下身子,毕恭毕敬地回答,“启禀殿下,乾宁宫有主殿和东西翼殿。正中间的主殿乾宁殿是皇上接见大臣、处理朝政的地方。东西翼殿各有宫殿九座,功用各不相同。皇上的饮食起居安置于东翼各殿,赐宴、观赏歌舞杂耍戏剧则在西翼各殿。” 太*了!皇帝老子乃真是会享受啊啊。武令媺仰面朝天感叹:“好长好长的阶梯啊。”又可怜兮兮地问,“孤要一级一级爬上去吗?”那她的腿可就没法要了。 季良全被武令媺的小表情逗乐,连连摇头说:“不会不会,殿下您何等尊贵,奴婢们可不敢劳动殿下亲自去爬云阶。凤辇确实上不去,但您还有专用的暖轿呢。” 武令媺呼出一口气,裹了裹小号风毛大氅,点头说:“那就走吧,孤想父皇了。”看看身后的李潮生,她轻声道,“潮生公公就在这里替孤守着凤辇,不必陪孤上去。” 李潮生知道小公主心疼自己老迈,说实话他看着云阶也一阵一阵发憷,但他必须陪公主出席今天的午宴。咕咚一声跪在辇头上,李潮生磕头颤声道:“奴婢风烛残年,不能服侍公主殿下周全,真是该死之极,还请公主殿下降罪!” 武令媺吓一跳,没想到李潮生居然对她平平常常的一句话有这么大的反应,她是好意啊。她急得跳脚,伸手去抱李潮生的胳膊:“潮生公公快起来,我哪里有怪你的意思呀?” 季良全也上来帮忙,但使了吃奶的力气却都没能把李潮生拖起来。他苦笑着说:“潮生公公,殿下这是心疼你呢。你误会殿下了。” 李潮生的腿像是生了根,他说什么也不起来,黯然神伤道:“殿下身边只有奴婢一个服侍的人,奴婢一定要随侍殿下身边。殿下不用为奴婢考虑,奴婢能爬云阶。” 这么老长的台阶,您老人家爬一半就得歇菜。武令媺无可奈何,又想起昨天夜晚李潮生和自己说的话,知道他之所以坚持同往还有别的原因。她叹了口气,扬声脆生生问:“凳奴在哪儿?” 从跪成一片的内监堆里连滚带爬窜出三个人,伏地叩首齐声说:“奴婢叩见太平玉松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们叫什么名字?”这三人都是肩宽背阔蛮强壮的样子,武令媺由衷希望他们不要中看不中用。 按高矮顺序,三名凳奴依次恭声回答,他们分别是奴一百二十二、奴四百九十四和奴三百二十一。武令媺半响无语,尼玛……这是名字吗? “你们以后在孤身边当差,这个名就别用了,孤不喜欢,回头孤亲自给你们取名。潮生公公年纪大了,登上乾宁宫实在困难。你们仨轮流背着他爬云阶,孤重重有谢。”武令媺暗想,辛苦了三位,我会付给你们薪水。 三名凳奴用力磕头,大声应道:“奴婢谨遵公主懿旨。” 武令媺从他们的声音里听出几分喜悦之意,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对于身份低贱到连人都不算只能算凳子的他们来说,能为公主殿下效劳其实是很大的荣耀吧?更别说还有重谢。 大周朝从来没有内监被背着爬云阶登上乾宁宫的先例,公主这么做会不会引人诟病,甚至令皇帝不喜?李潮生觉得不妥,刚要开口拒绝,武令媺小手一挥,不容反驳地说:“留下,或者被背上去,潮生公公自己选。” 须臾,李潮生深吸一口气,近乎咆哮般扯着喉咙声嘶力竭地喊:“奴婢谢太平玉松公主隆恩!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刻,他心里充满自豪与骄傲。这就是他拼了老命护下的公主——不因微贱穷困而怨怼不公,不因乍尊乍贵而心志大改。在她眼里,他仍旧是与她相依为命的潮生公公,而不是卑贱低微如草芥的奴婢。 一甲子、宫中岁月,李潮生见过太多地位一夕大变转眼就忘记前尘往事的事例,他很担忧皇帝别有用心的偏宠会让还年幼的小公主性情改变。而无论皇帝的女人还是皇帝的儿子女儿,没有人能荣宠不绝。所以,无论身处任何境地都保持一颗平静淡泊的心,这对能否无灾无祸地活下去很重要。 和李潮生的担忧不同,季良全对武令媺则是另一种看法。赐名、重赏以及对有恩于自己的奴婢的特殊恩待,宫中不是没有人以此手段来收买人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幼的缘故,他觉得玉松公主这些明明也是招揽人心的举动就是显得比别人真诚,一点做作的痕迹也没有。 小公主居然如此驭下有道,是天赋还是来自于李潮生的教导?季良全宁愿相信是后者。皇帝喜欢聪明孩子,但更喜欢被掌握在手心的乖孩子。光是聪明还不够,玉松公主能否永远乖巧听话,这才是皇帝圣宠是否长存的决定性因素。 解决了爬台阶的大事,武令媺放下一颗心。她下了凤辇,坐进宽敞暖轿。掀开轿帘,直到她看见已经有一名凳奴把李潮生背在背上,这才发话前进。 轿夫们受过训练,把轿子抬得四平八稳,就连上台阶都没能让武令媺感觉异样。大约过了一刻钟,轿子才被放下。轿帘掀开,武令媺见外面站着的李潮生精神很好的样子,于是愉快地笑起来,扶着他伸来的手臂出了轿。 “哇……好大……”武令媺张大嘴感叹。她已经站在了乾宁殿的殿前平台上,身后三四米是向下的云阶,而隔了至少二十米远的地方才是乾宁殿紫黑色庄重厚沉的大门。 “殿下,您请往这边看。”季良全示意方向。 武令媺转身下视,却见正前方有数座海拔远低于乾宁宫的宫殿。而更远的地方,一大片屋舍连绵不绝铺陈向天边,极目也不见尽头。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装作疑惑不解询问:“那里是娘娘们住的地方吗?” “殿下,后妃宫苑不在这个方向。您面前的是乾安殿,是皇上举行大朝会的地方。”季良全微笑着说,“往前经过武宁殿、武安殿、文宁殿、文安殿,再出了紫微皇门、天权皇门、青龙皇门,外面就是咱们大周的京城太宁城,全天下人口最多、城郭占地最宽广、百姓最安乐富足的旷世雄城!” 切,不带这么夸自己的。武令媺在心里暗笑,嗯嗯用力点头。光是站在这里看不足以说服她,她要走出宫门,真正踏足宫外那片土地之后,才能做出自己的判断。 ps:有用处不当的符号出现都是怕被和谐。。顺便求推荐票纸。。 第二十章 孝女与慈父 至德帝放下手中毛笔,眉目间一片冷肃。御林大将军陈赦和禄王昨天晚上就试图进宫见驾,却被他拒绝。今日天还微微亮,这对舅甥又同时递上奏章给陈妃求情。 皇帝忙完朝政才走马观花瞧了一瞧陈赦的奏章,纸上言词倒是诚惶诚恐,但是再谦卑的语气都无法消减一分陈氏兄弟日益骄狂放肆的行径。至于禄王……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皇帝不用看就知道内容。 “好一对舅甥!好一位上柱国大将军,好一位大将军王!武宗常可还记得朕是他的君父?!陈赦可还记得朕是他的君主?!”皇帝心中暗怒,只觉得瞧什么都不顺眼,尤其是这两本明目张胆同时递进来的求情废纸。 离开御座,皇帝负手于身后在房中徘徊。朝中局势原本在他一手掌控之中,就算是蹦哒得再欢实的皇子,也仍然行走于他划好的棋盘内。 然而泰王妃生下的这个皇孙,上应天象、下合奇兆。此事来得突然之极,肯定会在前朝与后、宫掀起波澜。各方角力之下,朝中平衡均势被打破不是不可能。 “朕还年轻,身子骨强健得很,他们就都坐不住了!”皇帝想到这里,愈发恼怒。自从孝仁太子薨逝,立储之议就甚嚣尘上。不但大臣接连进言,嫔妃们也小心翼翼多次试探,令皇帝烦不胜烦。 国本确实要早立,但是为大周千秋万代计,皇帝必须慎之又慎地选择继位人选。近年大周风调雨顺,西疆蛮族也已服膺,就是与大周鼎立的楚国都保持了表面的友好。国中一直无大事,皇子们办差虽然用心,可皇帝就是觉得他们还差点火候,还需磨练。 也许,此次紫微金鳞皇孙诞生,猝不及防搅动局势。即使凶险,却也难说会不会是个机会。在国家利益和个人私益之间,皇帝想看看皇子们的表现。再说还有个乍尊乍贵的太平玉松公主…… 墨黑长眉缓缓放松,皇帝一直紧绷的身体也舒缓下来。他回到御座,将禄王的奏章扔到旁边不理,只在陈赦的奏章上批红回复:“你眼里还有没有君上?行刺泰王妃之案,御林军排除了嫌疑?朕瞧你这上柱国大将军是做腻了罢?!” “季良全?季良全?”皇帝把奏章放回木匣,扬声叫人。 御书房的锦毯门帘被人掀开,弯腰躬身小跑着进来一名内监,跪在门边地上说:“皇上,季公公奉旨去接太平玉松公主。不久之前有人来回报,公主殿下的凤辇就快到了。” 皇帝微微一愣,随即想起是自己吩咐季良全去接人的。瞧着面前这内监是宣旨大太监冯良兴,他将木匣扔到地上,沉声道:“冯良兴,把这份奏章送去武安殿,亲手交给陈赦。” “奴婢遵旨。”冯良兴膝行上前从地上捡起木匣,给皇帝磕了头,起身倒退至门边,这才转身掀帘离开。 皇帝觉得口渴,喊人沏茶。不多时,门帘被人掀开。歪在御书房龙榻上的皇帝觉着奇怪,怎么来的人大半天都不言语?他扭头瞥一眼过去,微怔之后笑道:“怎么是你端茶上来?” 原来地上有个粉嫩嫩的小人,正圆润地向他这个方向缓慢滚动前进。她被厚厚的棉袄和风毛大氅包得严严实实,小脑袋都差点被皮毛围脖给淹没。 毛茸茸的貂尾环着眉眼精致的小脸儿,桃花大眼扑闪又扑闪。因为力气小,端着大大的银盘挺费劲,所以鼓着腮帮子不停运气。武令媺前世看多了小屁孩的卖萌照,十分清楚自己现在的萌相绝对可爱到爆。 皇帝见武令媺的小脸在隐隐泛红,瞪向跟在她身后的季良全骂道:“季良全,你办得好差事!竟然敢使唤朕的公主!”季良全咚一声就跪到地上,却不辩解。 武令媺急忙替季良全分辩:“父皇,不怪良全公公,是媺儿自己要逞强的……”她被包得太饱实,手里又端着东西,实在看不见脚下情形。原本就提心吊胆在滚动,这下说话分了心,她一脚踩着了裙摆。 身体晃悠两下,武令媺干脆利落在地上滚成一团。微烫茶水尽数泼洒于地,还往她脸上溅了两点,疼得她大声响亮地吸了口凉气。季良全唉哟叫出声,慌不迭膝行过去把她扶起来。 皇帝也起身下了榻,快步走到武令媺跟前。只见坐在地上的小孩儿扁着嘴,大眼里泪珠儿转啊转,却就是不肯掉下来,一副可怜兮兮模样。 呵呵笑了两声,皇帝弯下腰轻轻摩挲武令媺嫩滑小脸,对季良全说:“把魏国进贡的玉脂香蜜取一瓶来,公主的脸烫红了。”又柔声问武令媺,“媺儿,你疼得厉害吗?忍一忍。” 季良全领命离开。武令媺吸了吸鼻子,摇摇头。她张开手臂往前扑,一把抱住皇帝的大腿,仰起小脸拉着哭腔沮丧地问:“父皇,媺儿是不是很笨?一杯茶都端不好呢。” 皇帝叉着武令媺的腋下把她抱起来,走回榻边放她在榻上。满脸慈爱地拉了拉武令媺微皱的大氅,他淡淡笑着说:“朕的媺儿是聪明孩子,谁要是说你笨,朕就重重罚谁。你怎么自己端了茶进来?谁跟在你身边服侍的?” 武令媺心道,咱不是想拍拍您的马屁么!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嗫嚅着说:“良全公公和潮生公公都劝来着,可是媺儿想……媺儿想……”抬起眼帘飞快地看了看皇帝,小手捏弄着衣角,她用更轻的声音说,“媺儿想自己孝敬父皇。” 孩子此时忸怩又腼腆,昨天在殿中朗朗陈辞的勇气都不知跑哪里去了。皇帝瞧着武令媺的脸色还有些黯黄,想到她这几年吃过的苦,眼神不由又柔和了几分。这位从前隔离于纷争之外、尚未成年的小公主,毫无疑问能让他放心。 乾宁宫结构特殊,地底下埋了供暖管道,皇帝起居之处不用烧炭盆就能温暖如春。见武令媺鬃角微微冒汗,皇帝亲手给她解下外氅放在榻边,点头说:“好孩子,父皇没有白疼你。你知道孝敬父皇,是李潮生教你的?” 武令媺心里咯噔数下,皇帝老子的疑心病真重。五岁小毛孩子说的话,他都不能完全相信,还以为是有人教唆。眼里微微泛上迷糊,她歪着小脑袋天真地说:“当然是潮生公公教的啊,媺儿以前就只认识他一个人呢。” 皇帝的慈和表情没有半点改变,武令媺拿不准他在想什么,但她必须要让皇帝相信,女儿孝敬父亲是件很自然的事情。她眨巴着眼睛像在回忆,然后神情大振拍拍小手说:“媺儿想起来了!潮生公公教给媺儿,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父皇对媺儿这么好,媺儿当然要孝敬父皇!” 孩子纯稚小脸上全然的理所应当,说完话还用力地点点小脑袋。皇帝失笑又问:“那要是父皇对你不好呢?你还要不要孝敬父皇?” 武令媺扁扁嘴,小小声委屈地问:“父皇为什么对媺儿不好?父皇不喜欢媺儿吗?可是父皇明明对媺儿很好很好很好的,给大房子住、给好吃的、给漂亮衣裙、给大马车。媺儿不相信父皇会对媺儿不好,媺儿会好好孝敬父皇。” 避重就轻、避实就虚、把简单话说得加倍复杂直到绕晕谈判对手,这种伎俩武令媺前世玩得不要太多。为防皇帝还要追问,她扯着皇帝的袖角咧开嘴就像要哭起来:“父皇不要不喜欢媺儿,媺儿会很乖的,媺儿会乖乖听父皇的话,媺儿会好好孝敬父皇。父皇不要……父皇这就不要媺儿了吗……媺儿刚刚找到父皇……哇啊啊……” 武令媺惊天动地大声嚎哭,一时间鼻涕眼泪横流。因为哭得太用力,她的小脸涨得通红,满面惊惶,宛若天塌地陷了一般。 皇帝第一次和五岁大的小屁孩进行如此长时间的谈话,对小孩子的逻辑思维他真是不大了解。眼见武令媺刚才被烫了都能倔强忍住的眼泪此时却哗啦啦狂涌出来,言语也全无伶俐,颠三倒四、不知所云。他在啼笑皆非的同时,心里倒慢慢漾开几分暖意。比起那些成年以后还不让他省心的儿女,小屁孩的感情无疑真实直接得多。 季良全回来时,武令媺已经止了哭声,却在不停打嗝,皇帝端着一杯茶试图喂给她喝。李潮生也被召进了御书房,手里捏着刚擦了眼泪的热帕子,眼巴巴地瞧着小公主。 “皇上,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吃什么东西噎着了不成?”季良全陪着笑小心翼翼地问,把一个长颈壶式玉瓶轻轻放在龙榻上的矮脚方桌上面。 季良全服侍皇帝三十多年,从来忠心周到。没有外人时,主仆二人说话并不拘谨。皇帝嗐了一声,苦笑说:“朕不过玩笑似的问了她一句话,她就哭得声哽气咽,打嗝不止。” “皇上,小孩子家家的实心眼,您说什么话她都会当真。”季良全虽不知道皇帝说了什么玩笑话,但能把公主吓成这样,肯定不是好听话。 “也对。”皇帝轻拍武令媺的后背,用手指拭去她颊边泪珠,低叹道,“现如今,只怕唯有这孩子会把朕的话字字当真。稚儿赤子之心,难能可贵!” 有比较,才有差距。皇帝瞧瞧满目依恋的小女儿,再想想那些表面孝顺、心中却不知道在盘算什么的儿女,不由自主把武令媺抱进了怀里,亲手给她涂抹香蜜。 第二十一章 告黑状上眼药 武令媺与皇帝老子的第一次正面pk,貌似是她仗着年纪小、容易取信于人的优势胜出。但经此一役,她越发感觉皇帝是个异常难缠的工作对象——他拥有世上最大的权力和与权力成正比的疑心。 身为业内优秀猎头,前世的小武已经修炼出了几*宝——堪比牛皮的厚脸皮,必要时还能果断不要脸;可以等到水滴石穿的耐心,她曾经有过连续三个月在目标楼下无视围观群众坐等到半夜的壮举;足够拍摄电视电影,很好掩饰内心真实感受,让目标能体会出她一片挚诚之心的强悍演技。 每一位真正的职场精英,都是百炼千炼才打造出的好钢。前世小武事业有成之后,在给菜鸟猎头们培训时,回顾过往都觉得有如大梦一场。当年她是怎么干出那些不要脸的疯狂行径的?可见,高压使人成长。不想在激烈竞争中被淘汰,想比别人过得更好,就要尽早适应环境,并且快速蜕变。 武令媺不想被这个残酷无情的皇权社会淘汰出局,为了更快更多地消除皇帝的戒备与疑心,她只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天真无害。这是攻克当下目标——皇帝,有针对性的工作方法之一。滚在榻上,抱着皇帝的御枕乱蹭,她貌似玩得不亦乐乎。现在是小孩子的身体,她完全可以比前世更不要脸。 皇帝见武令媺颊边刚抹了玉脂香蜜的地方又被蹭得发红,不禁摇头笑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刚才还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现在又啥事也没有玩得如此开心。媺儿,来来来,父皇再给你抹些香蜜。” 季良全陪笑道:“可不是吗。一个人也能玩得这么乐呵,可见公主心胸宽广、开朗豁达。” 武令媺正好把头都埋进了软绵绵的锦缎枕头里,听到这儿实在忍不住飞快地翻了个白眼。六月天,娃娃脸。小孩子的心情本来就是多变的,怎么就和“心胸宽广、开朗豁达”给扯一起了?这个季良全拍马屁的功夫杠杠的。 皇帝倒是很赞同季良全的话,连连点头,但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他扭脸看向李潮生,温和地问:“公主昨晚睡得可还安稳?早膳进得香不香?服侍的宫人妥不妥当?” 李潮生急忙跪倒磕头,恭敬回答:“启禀皇上,公主昨日受惊不小,翻来覆去好久才勉强阖眼,睡得也不大安稳,仿佛有梦魇。早起公主刚要用膳,恰逢几位娘娘前来看望。公主不愿让娘娘们等她,便只用了些点心,不曾正式进膳。服侍的宫人是贵妃娘娘送来的,很听贵妃娘娘的命令,服侍起来并无大不妥。” “你起来回话。”皇帝微微皱眉,品咂李潮生的话中意思,不由对这个老太监又高看了一眼。这些话听起来中规中矩,似乎只是就事论事。然而认真想想,不难发现其中隐藏着的诸多不满。 对谁不满?自然是林贵妃。为什么不满?当然是因为林贵妃怠慢了公主。皇帝深知李潮生对玉松公主的维护呵疼,这个老太监敢当着自己的面将这些不满情绪流露出来,事情肯定不一般。 根本不用细想,皇帝一转念就知道原委。林贵妃有两个成年儿子,如今都已经离宫开府,于朝政上也都建过功。要说林贵妃没有盼望儿子继承大位的心思,说破大天去都没人相信。昨晚,紫微金鳞皇孙出世,想必大大扰乱了林贵妃的心思,她才无暇顾及公主是否睡得安稳。 此时武令媺已经乖乖滚到皇帝身前,仰起小脸准备抹香蜜。皇帝收回心思,将蜜色香液仔细涂在她颊上发红的地方,柔声问:“媺儿现在可饿了?要不要再吃些点心?” 武令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皇帝,大大的墨玉黑瞳里清晰映着皇帝的影子。她轻声细气地说:“媺儿想吃饭。”又充满期盼地问,“父皇,午宴有白米饭吃吗?香香的白米饭。” 面对孩子纯真渴望目光,以皇帝的城府都有不忍对视之感。他的眼神有点飘,叹了一口气才说:“季良全,让人去御膳房传旨,午宴时用晋国进贡的皇米单独给玉松公主蒸一碗饭,要蒸得松软一些。” 啧,不管怎样,皇帝老子对她还是有愧疚的。武令媺捕捉到了皇帝眼中的怜惜情绪,于是见好就收,不再装可怜拉同情。她喜笑颜开,等香蜜抹完之后,一头扎进皇帝怀里,抱着他的胳膊像只猫咪一样拱啊拱蹭啊蹭,这股脸都不要了的亲热劲儿连她自己都觉得嗝应。 见此情景,李潮生很欣慰。不管公主对皇帝表现得这么亲近是源自于血脉天伦,还是因为他昨夜的那番话,总之公主能够得到皇帝的宠爱就够了。 他想了想,并没有起身,而是又磕头禀道:“皇上,奴婢年老体弱,虽然有万般服侍公主的忠心,却总有力不从心之感。奴婢请求皇上给公主配几位德才兼备的教养嬷嬷,尽快教给公主宫中规矩。且公主身边最缺一位掌事宫女,今日来看望公主的娘娘们送来许多礼物,都要妥善保管起来。奴婢从前职司低微,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如今不敢胡乱置喙。”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瞧着这个趴伏于地的老太监,沉声道:“朕的本意是媺儿暂住林贵妃宫中时由她代为教养照顾,她素来细心妥贴,朕很放心。但是现在看来,朕还是另外指派人去服侍媺儿的好。” 李潮生重重磕了个头,大声道:“皇上圣明。”他颤微微从地上爬起身,深深地弯着腰继续说,“皇上,公主殿下迟早要搬出延贵宫,早些指了周全的服侍人手,奴婢们也能早些熟悉公主的性情和饮食起居习惯。请皇上恕奴婢死罪,奴婢斗胆恳请皇上指派有品级的宫人去侍奉公主。” 皇帝抚摸着武令媺的小脸,淡淡地说:“你一个内监,有些时候确实不方便进言。服侍公主的人,朕会好好考虑。” 林贵妃,对不住了哈,不是咱要故意给你上眼药。实在是你宫里和龙潭虎穴差不多,咱必须离开。武令媺在心里嘀咕,怯生生地拉拉皇帝衣袖说:“父皇不生气,媺儿……媺儿……不吃饭了,媺儿吃点心就好。贵妃娘娘对媺儿很好很好的,还打算把她宫里得力的人送给媺儿使唤呢。” “把得力的人送给你使唤?哼!”皇帝脸色不虞,忽然正色道,“媺儿,你须得牢牢记住,如今你是朕的心头至宝,是朕最宠爱的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你不必对任何人委曲求全。你生母虽然已经过逝,但你还有朕这个父皇!服侍你的人,父皇自有安排。以后任何人要送你奴婢,你若是不喜欢,大可直接拒绝,不必看她们的脸色。” 违心了吧违心了吧!?您老人家的心头至宝应该是那位头顶主角光环的极品皇孙才对,可不是我这个小毛丫头。武令媺暗自腹诽皇帝的虚伪,脸上却是泫然欲泣极其感动的神色,“深情款款”地注视着皇帝,她软软糯糯地叫一声:“父皇……”这小声音的甜蜜度绝对有五颗星。 “朕知道你是聪明孩子,一定能明白朕的意思。今天未进早膳的事情,下次切切不可再有了。不管是谁来见,你都要先顾着自己才好。”皇帝这几句话倒是情真意切。面前这个粉嘟嘟的小女儿,他确实有数分真心疼爱。 武令媺扭着身体撒娇:“父皇说得不对!如果是父皇来看媺儿,媺儿宁肯饿肚皮也要早点见到父皇。” “你这小人精!就学会了说好听话来哄朕高兴。”皇帝微愣,随即展颜笑起来。同样的话,从小屁孩子嘴里说出来,就是比成年人的要让人舒服得多。 刚才出去喊人传旨御膳房的季良全正好掀帘进来,见皇帝眉花眼笑,也笑着说:“皇上,您瞧瞧公主殿下,她笑起来的样子和您笑的时候真是一模一样呢。” “是吗?”皇帝兴致大起,抱着武令媺,仔细端详她笑眉笑眼的样子,顿时更高兴了,不住点头说,“不笑时,媺儿的眉目肖似辉婉仪。听你这么一说,朕还当真发现她的笑模样倒是和朕更像一些。” 武令媺赶紧应景地咧嘴大笑了两声,连连问:“是真的吗?是真的吗?”又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说,“媺儿当然像父皇了!怪不得媺儿昨天看见父皇就觉得好亲切,仿佛早就见过很多次一样,原来是因为媺儿笑起来像父皇吖。” 季良全和李潮生同声笑,皇帝抚须微笑道:“你个小东西,朕若不是一直看着你,还真会以为你把整瓶的香蜜都抹嘴上去了。季良全,午宴过后你把内库一等珍品的名录给朕取来,朕要选些好东西给媺儿压仓库。” “哇……”武令媺欢呼雀跃,在皇帝怀里扭来扭去,欢喜不已地念叨,“有钱了有钱了,媺儿就要有很多钱了!”话说,她最希望的就是小荷包能鼓鼓胀胀的。在宫中讨生活,有个丰盈的钱袋子实在很重要咩。 第二十二章 冲突 冯良兴领着两个小太监一溜烟地往乾宁宫小步跑,忽然远远看见一行车轿迤逦行来。他认出是几位获准宫中乘车的贵人的坐驾,便躬身等在路边。 车马次第过去,冯良兴心急如焚,却又不敢乱了尊卑规矩。眼看着就能开步走,不想一辆马车停在他面前。车窗内的挡风毡被掀开,有人笑呵呵地打招呼:“良兴公公,瞧你这急三火四的,这是赶着去哪儿呀?” 冯良兴原本低眉敛目,不敢直视这些贵人。不过听见这个熟悉声音,他立即抬头,毕恭毕敬地说:“回禀和王殿下,奴婢刚从武安殿回来,正要去见皇上回旨。” 和王嘻嘻笑着说:“武安殿?让本王猜猜,你肯定是给陈大将军送父皇的批复奏章吧?” 这位九殿下文武寻常,生母虽出身高门,却早早亡故,他在皇帝面前圣宠只是一般。冯良兴更低地弯下腰,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他们这些御前的人,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这是生存之本。 和王没有追根问底,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将挡风锦毡放下,马车开动。冯良兴长出了一口气,这位主儿别看成天笑眉笑眼的,性情其实阴狠无常,他得罪不起。 不过,听说新封的玉松公主是个好性子。冯良兴回想着出殿办差时与公主相遇的那一幕,加快脚程三步并做两步爬上云阶。绕过乾宁殿外的墨玉廊,远远已经能瞅见御书房所在的乾宁殿偏殿澄心殿了,他忽然听得身后传来大声喧哗。 掉头一瞧,冯良兴赶紧退避在旁,又喝斥跟着自己的小太监:“快点给东成公主让路,不要命了你们?!” 可惜,路让得再快,也架不住提着裙摆飞奔而来的这位主儿心火旺盛。冯良兴的徒弟小方子只觉眼前黑影闪过,随即脸上就火辣辣的刺疼,用手一抹,满掌的血。他吓得嗵一声跪倒,不住磕头哀求:“公主饶命啊!” “大胆的奴婢,竟敢不跪本宫,如此倨傲!打量本宫的母妃被降了位,你们就要拜高踩低不成?”东成公主原本圆润清脆的嗓音因情绪太过激愤而一再拔高,娇美面庞亦笼罩着如有实质的杀气。她扬起手中长鞭,劈头盖脸对着小方子就是一通猛抽。 冯良兴三人原本站成一排,避让东成公主这一行人。小方子挨了打,冯良兴立刻带着那名小太监跪倒。不但是他们,就连跟着东成公主的那些宫人也尽数趴跪于地。 东成公主出手没有节制,鞭子基本上都落到小方子身上,但也不可避免地殃及了冯良兴这条大池鱼。但冯良兴只能隐忍,他知道东成公主正在气头上,如果给小方子求情,只怕小方子就是死路一条。 好在,跟着东成公主的宫人里还有脑子清醒的。一见公主殿下抽打的居然是御前宣旨大太监冯良兴几人,东成公主的掌事宫女膝行上前,抱住东成公主的腰劝道:“殿下请息怒,玉体要紧。奴婢冲撞了您,打发去内狱交待内卫好好炮制就是。您的玉手要是因奴婢而有损,那就太不值当了。” 东成公主此时也已经发现旁边那名年长太监是冯良兴,心中略微不安。奴婢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御前服侍的奴婢,哪怕只是个小太监,也不能随意让人打着泄愤。 然而,东成公主向来得皇帝宠爱,母妃又曾是位同副后的皇贵妃。她的同母哥哥禄王是皇帝长子,舅家又煊赫无比,除了东昌兰真公主,她自认身份最为贵重。她身体里流着陈家骄狂的血,生性就高傲暴躁,即便此时明知打了冯良兴不妥当,她也绝不可能说句软话。 好在掌事宫女给了台阶下,东成公主就势收手。把沾着血的鞭子扔在地上,她犹不解恨,冷哼着踹了小方子两脚,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疾走。 其余宫人慌不迭起身跟上,唯有东成公主的掌事宫女悲摧地留下来善后。她亲手把冯良兴从地上搀扶起来,陪着笑说:“良兴公公,今儿实在对不住。您肯定知道的,公主殿下心情糟糕之极,行事才未免鲁莽,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皇贵妃降位的圣旨是冯良兴昨天连夜领着人去各宫宣读的,他怎么会不知道东成公主暴怒的原因?此时挨了两记鞭风,他疼得一张黑脸都泛了白,苦笑两声说:“姑姑说的什么话。殿下心里不痛快,咱们当奴婢的能让殿下心情纡解,那是福气。您也别耽搁了,快去服侍公主吧,咱家没事儿。” 掌事宫女无可奈何,又害怕公主还会闯祸,明知冯良兴言不由衷,她也不敢久留。匆匆又说了两句好话,她才提裙飞快离开。 冯良兴脸色不变,只是眼里闪过阴沉。小方子初始还哀嚎不已,现在另一个小太监怎么喊他都没有反应,竟是被活生生抽晕过去了。叫了两个路过的小太监帮着把小方子送回住处,冯良兴一改方才急色,慢悠悠地走向澄心殿。 还在殿门口,就听见里头传出唏哩哗啦的声音,冯良兴不免奇怪。按理说,东成公主再怎么不满,也不可能当着皇帝的面大发雷霆。 不过瞥见殿内二重门之外侍立着十几名豹卫,领头之人正是二档头区宝智,冯良兴有点明白了。“区大人。”他拱拱手,算是打招呼,目光掠过挨着墙角跪着那一溜人,都是东成公主的奴仆。 区宝智也拱手还礼,对冯良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良兴公公,如果您没有要紧事,现在就别进去。” 他瞧见冯良兴绸缎外服上绣着的蝙蝠被划拉成两半,同情地叹了口气。豹卫们要不是躲得快,只怕也得遭殃。不过区宝智自己的心情也不怎么好,所以没有多说什么。 冯良兴心道:“我还就是要进去瞧瞧,要不然岂不是白挨这顿打了!”他摇头垮肩说,“那可不成,咱家有要紧事必须尽快禀报皇上。区大人,皇上是不是去乾宁殿见大臣了?” 区宝智懂冯良兴的意思,皇帝如果还在澄心殿,东成公主怎么敢如此大闹特闹?他嘿然一笑说:“您可猜错了。皇上在内殿听乌提督回禀泰王妃落水那事儿,不过东成公主大概以为陛下不在这儿吧。” 都是宫里的老油子,谁不知道谁的想法?二人相视,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听得里头少女尖利声音直刺云霄,冯良兴在心中冷笑数声,示意小太监掀开门帘,大步走了进去。 呼——什么东西带着风声直奔自己飞来,冯良兴猛缩脖子侧身闪开,那东西叮咣掉在地上。他定睛瞧去,一只长颈小玉瓶摔成三截。沁人心脾的清浅香味儿徐徐飘散,他认出这是魏国进贡的玉脂香蜜瓶子。 飞快地扫了一眼屋里,冯良兴吃惊不小。只见两三名宫人跪在地上,那是跟着东成公主近身服侍的人。另有一个不久之前才见过面的老太监,张开手臂护在墙角书架之前,此人正是玉松公主的总管太监李潮生。 陈妃之所以被降位,就是因为这个老太监暗地里养大了玉松公主。此时李潮生面颊微肿,红紫指痕隐约可见,看来是吃了苦头。冯良兴不禁暗自咂舌。 至于玉松公主,大约是被吓住了,满脸惊惶之色。她脚边掉了十几本书,费力地从李潮生身后探出小脑袋,茫然盯着衣饰华美、表情却很是狰狞的东成公主。 冯良兴刚想过去,就见脸上表情还怯怯的玉松公主突然从李潮生身后冲出来,小短腿冲着东成公主身旁一名太监乱踢乱踹。那名太监不敢还手,东成公主却重重地推了玉松公主一把。玉松公主站立不稳,向后栽倒,幸好被李潮生接住。 “唉呀……这是怎么了?”冯良兴大惊小怪叫起来,躬身小跑到两位公主近旁,卟嗵跪倒央求,“两位殿下,千万请息怒,玉体要紧啊!”皇帝和乌提督正在内殿议事,这事儿他可不会说出来,反正玉松公主定然知道。 东成公主闯进来时,武令媺正在李潮生的协助下从皇帝的书架上拿书看。她没想到这小姑娘瞧着挺漂亮,脾气却实在无法让人恭维,叽哩呱啦那通怪话,她只听懂了小半儿。 但武令媺的茫然却被东成公主看成了无视与轻慢,母妃被降位的羞辱让这位向来自矜身份的公主怒火更加高涨。她不敢对武令媺怎么样,只能把矛头对准了李潮生。 数脚踹翻挡路的圆凳,东成公主冲过去把李潮生手里捧着的书扔到地上。她嚷嚷着李潮生不懂规矩,喊了自己的总管太监赏了老太监两个大锅贴。 武令媺还没怎么闹清楚状况呢,潮生公公就被打了,直把她气得七窍生烟。本来,顾忌着皇帝在内殿接见方才进来的灰袍大人物,她还想保持乖巧温顺形象。然而,转念她又想,如果今天她示弱了,下一回只怕会有更多人借着折辱潮生公公来打击她。 一则,武令媺要立威,她必须让人家知道她虽年小,但不是可以随意欺负的,刚才皇帝也说了她不必委曲求全;二来,在宫中生活,她免不了要收服一些得用的人手。如果她眼睁睁看着对自己有恩的老太监被打却什么反应也没有,不免让人寒心。 所以飞快权衡之下,武令媺还是从李潮生身后冲出来直奔那个罪魁祸首。她不相信这名太监敢对自己动手。至于自称是她十六皇姐东成公主的小姑娘,竟敢指使人打潮生公公,小武同学果断将其拉进了黑名单,列为拒绝往来户。 第二十三章 立威 这个皮肤黝黑的瘦竹秆太监,武令媺在进殿之初曾经遇见过。人家很是恭敬地给自己磕了头请安,自报家门说是宣旨太监冯良兴。但凡是御前的人,小武同学都禀持着交好的原则,所以很愿意卖面子给他。 在李潮生帮助下重新站稳身体的武令媺沉住气,也不瞧东成公主,对冯良兴说:“良兴公公请起来说话。孤问你,这个奴婢不敬孤,依宫规该如何发落?”说罢,她的短瘦手指笔直指向东成公主的总管太监。 “陈善怎么不敬你了?他没有向你行礼吗?”东成公主俯视着武令媺,真想动手给这个小毛丫头两巴掌,以报母妃被降位之仇。但她到底不敢。 “东成皇姐,既然你认为潮生公公没有跪你,是不敬你。那么,孤乃是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身份比你贵重。你的奴婢没有对孤大礼参拜,只是行了常礼,这怎么不是不敬?”武令媺怒目瞪着东成公主,明着要用宫规欺负这个看似就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但她心里毫无压力。 “你!”东成公主大怒,尤其武令媺一口一个“孤”的自称,更是让她觉得刺耳异常。 冯良兴给武令媺磕头谢恩,从地上爬起身。他低眉敛目地听着两位公主吵架,见东成公主语塞,这才恭恭敬敬地回答武令媺的问题:“回禀太平玉松公主殿下,对您不敬,就是对赐封您的皇上不敬。轻者降品级丢差事,还要挨上几十板子。若从重处罚,便是赐死也是可以的。” 东成公主的总管太监陈善一听,当即就知道冯良兴这是要借玉松公主的手报了刚才的鞭笞之仇。他赶紧大力磕头道:“奴婢有罪,请公主责罚。” “奴婢听闻公主殿下慈心仁德,还请殿下网开一面,恕奴婢们初次冒犯之罪。”说话者是东成公主的掌事宫女。 东成公主见自己的两大心腹居然对武令媺如此卑躬屈膝,更是火冒三丈,跺脚尖声叫道:“没出息的奴婢,给本宫起来!本宫没有发话,看谁敢处罚你们?!” 武令媺立刻冷笑道:“潮生公公是孤的总管太监,孤没有发话,皇姐不也赏了他两耳光?孤的品级在皇姐之上,皇姐能做的事,孤为何不能做?” 好精彩的言语!冯良兴在心里大赞,不由更加鄙薄东成公主无脑。他弯腰躬身,轻声道:“启禀太平玉松公主殿下,您的品级为宫中内命妇最尊。正五品以下宫嫔以及正三品以下宫人犯错,您可以当场直接处罚,事后禀告皇上即可。” “冯良兴!”东成公主见冯良兴一而再、再而三地帮着武令媺,阴森森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怎么,是因方才本宫惩戒了那个小太监,你对本宫心有不满吗?” 冯良兴忙不迭跪倒磕头,语气不卑不亢地辩解:“请公主明察。依宫规,太平玉松公主问话,奴婢必须尽心回答。奴婢所言在上都有记载,并不曾夸大半分。” 这些奴婢,以前自己到乾宁宫来见父皇,他们哪个不是赶着上前逢迎奉承?如今母妃被降了位,他们就换了一副嘴脸,真是可恶!东成公主咬牙切齿,柔媚丹凤眼蓦然圆睁,气冲头顶,高高扬起了手这就要打下去。 “东成!”这低沉声音里蕴含着无上威严。东成公主身体一抖,手臂僵滞在半空。她缓缓转身,却见右侧内殿门口,她的父皇负手站立,眼神漠然地盯着自己。 “父皇……”东成公主悲从中来,嘶声叫了一句,软软跪倒在地,带着哭腔给皇帝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众宫人也忙不迭给皇帝请安。武令媺随大溜,考虑到不要给皇帝留下她恃宠而骄的印象,也跪下磕头行礼。 皇帝缓缓走向众人,深沉目光掠过凌乱的室内,不禁冷冷哼了一声。随侍在旁的季良全赶紧出去喊了小太监进来,飞快地把残局收拾妥当。 在皇帝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着银灰镶暗金边灰袍和百褶战裙的矮瘦老头。在皇帝于龙榻坐稳之后,小太监给这矮瘦老头搬了凳子让他靠近龙榻坐下。 “玉松,到朕这儿来。”皇帝看见冯良兴衣有破损,又微微蹙眉问,“冯良兴,你连御前失仪也顾不得了,可是有要事向朕禀报?”他打发冯良兴给陈赦送奏章匣,只以为冯良兴衣着不整是陈赦的缘故,心里又增添几分隐怒。 冯良兴向皇帝磕头恭敬禀告说:“启禀陛下,奴婢将奏章匣亲手交给了陈大将军。大将军当时并没有开匣观看,只是面向乾宁宫方向磕头谢恩。经过上柱国安老将军房外时,奴婢听得里面有人说,四年前下嫁西疆拉古蛮王的义亭公主不幸病逝。拉古蛮王已经遣来使者,要向大周再求娶公主。” 真是个坏消息。起身往皇帝走去的武令媺心里猛地一沉,暗自想:“和亲才四年就病死了,这个义亭公主还真可怜。皇帝会不会又派公主去接班?”她庆幸自己年纪还小,不由看向东成公主。 东成公主见父皇招了那个小丫头近前,却不叫自己平身,竟然让自己和奴婢们一起跪着,心里又委屈又恼火,脸上火辣辣的。想来想去,所有羞辱都因这个从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小丫头而起,她忍不住恨意,狠狠剜了武令媺一眼。目光忽与皇帝眼神相触,她又赶紧低下头。 武令媺把东成公主充满怨毒的眼神看得清楚,知道这小姑娘是彻底恨上自己了。事到如今,她要还猜不出怎么回事,也枉费她在职场打滚了这么多年。因为她而倒霉的人,除了前皇贵妃不会有旁人,这位东成公主十有*是陈妃之女。 听了冯良兴的话,皇帝脸色丝毫未变。送去武安殿的军机奏报,是循正常渠道一级级上传的,哪里比得上灰袍卫里的鹰卫消息迅捷?乌义前来禀报泰王妃落水一事,也同时将此事告知了皇帝。 而冯良兴看见灰袍卫副提督乌义跟着皇帝从内殿出来,再揣测皇帝此时表情,他就知道这消息过时了。只是身为御前的人,无时无刻都要做好皇帝的耳目。皇帝早就知道是一回事,他若是听见了却没有禀报就是另一回事。 “奴婢御前失仪,请皇上降罪。”冯良兴这才请罪不迭。 皇帝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恕你无罪。方才玉松公主问话,你回答得很好。朕赏你一个月俸银。”冯良兴喜孜孜谢恩,给武令媺和东成公主磕了头,这才垂首躬身倒退出殿。 东成公主见皇帝赏了冯良兴,心里很不痛快。但她今天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办,只能暂且压下气性,想着以后找机会再收拾这个势利眼的奴婢。 给皇帝重重磕了个头,东成公主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说:“父皇,儿臣去给母妃请安,却被拦在殿外不让进……” “是朕的旨意让你母妃闭门思过,以后你就在殿外请安以尽孝心。”皇帝见向来疼爱的女儿眼泪汪汪、梨花带雨,惯来神彩飞扬的模样显得很是颓唐沮丧,语气便比方才柔和了不少。 “父皇,母妃失察确实有过。儿臣请求父皇,看在母妃多年勤谨侍奉的份上饶了母妃这一回吧。”咂摸出皇帝并没有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生气,东成公主立刻出言求情。 “朕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说。时辰不早了,你去长春殿准备开宴吧。”皇帝沉下脸,加重语气说,“你一并去告诉禄王,要是还有谁来求情,朕就将你母妃的位份再降一降。” 东成公主深知皇帝说一不二,她敢求情完全是仗着自己素来得宠爱、哪怕皇帝不允也不会见责于她,其实并没有报多大希望。当下,她只能含泪磕头,不敢再多话,领着众宫人刚要走,却听皇帝又说:“陈善留在殿外跪着,等候发落。” 东成公主脚步一滞,还是狠狠心无视了总管太监的求助目光,咬牙带着其余宫人离开。母妃失势已成定局,她不能再失了父皇的恩宠。 “方才本宫的所作所为,父皇不知看去了多少。此时他一字不提,却不代表他心里就真的不着恼。留下陈善,只怕父皇要拿他做伐子。”东成公主如此暗想,深觉悲愤,不由把武令媺又多恨上了几分。但是她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奴婢惹皇帝不快,再说奴婢替主子受过不是很正常么。 “妹妹?哼!本宫从来就没有什么妹妹!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本宫绝对不会让她来分薄父皇的宠爱!”心里发着狠,她加快脚步离开。 隐隐听得皇帝在问武令媺,想怎么处罚犯错的奴婢,东成公主痛恨的同时又多上几分嫉妒。小小选侍的女儿,也配享有如此尊荣?哼! 皇帝询问处理意见,武令媺盘算着这是一个立威的好机会。不过方才那个宫女说得也对,她已经有了慈心仁德的名声,不能因为这件事受损。 武令媺一副挺为难的样子,仰面看着皇帝,闷闷不乐地说:“父皇,儿臣不知道哪里惹怒了皇姐。儿臣不想皇姐太生气,所以,就让人多打这奴婢几耳光吧。不过……” 她脸上掠过坚毅神色,铿锵有力地说:“父皇的教诲儿臣不敢忘记。儿臣必须牢记自己的身份,否则也是对父皇的不敬。儿臣想,惩罚的地方在举行午宴的宫殿门外,可好?” 武令媺不会像当地土著那样动辄取人性命去彰显自己的威势,她也有比杀人更能给东成公主颜色看的办法。当着那么多皇亲贵戚的面,责打这个冒犯了她的奴婢,她要的就是杀鸡给猴看。 第二十四章 保镖还是监视者? 一个在宫里平安过活一甲子的老太监,纵使昏懦无用,如此漫长岁月中他听见、看见的种种,都会像聚沙成塔那样积累起不可让人小视的对世故人情的深刻洞彻。 皇帝如是想。否则,何以解释年幼的小公主竟然这般懂得为人处事之道?不都是李潮生教给她的? 掌嘴是宫中最常见也最轻的惩罚,然而这处罚的地点如果换在了亲贵重臣们饮宴的长春殿门外,羞辱人的效果绝对要超过直接处死犯错的奴婢。 瞟了一眼弯腰躬身侍立在旁的李潮生,皇帝抚须对乌义笑道:“朕这小公主,倒是颇有朕的皇姐幼时之风。” 乌义立刻离座,躬身对皇帝恭敬说道:“奴婢也是这样想。奴婢还记得,当年定王妃的女官对南泉贞敏长公主不敬,长公主殿下亦是如此惩罚那名女官的。请陛下恕奴婢大胆,遍观诸位公主,唯有玉松公主性情最像长公主,仁厚、又不容人轻侮。” 皇帝怅然长叹,手抚武令媺的肩膀,低声道:“可惜皇姐英年早逝……”默默数息,又问,“这一路颠簸,谢骏的身子无恙吧?” “谢驸马去年十月份又病了一场,调养良久才痊愈。不过昨天接到鹰卫传讯,眼看京城在望,驸马的身体日渐强健。”乌义觑着皇帝神色,沙哑声音里染上几分感伤,“先是长公主,后是皇后娘娘,驸马连遭亲人离世之痛。若非陛下不时眷顾,又有儿孙承欢膝下,他的身体只怕愈发不好……如今已是满头霜发了。” “他只比朕大两岁。”皇帝颇为动容,对季良全说,“你去内库取一些好药材,让人即刻快马加鞭给谢骏送去。” 季良全领命离开。谢骏乃是皇帝幼时伴读,敦庄皇后之兄,皇帝唯一的胞姐南泉贞敏长公主驸马,昔年的武安殿上柱国大将军。因孝仁太子暴毙一事,谢骏触怒了皇帝,实爵勋爵官职都一撸到底,勒令去益州谢氏老家思过。 事隔数年,皇帝宣谢骏一家人秘密进京,看似起因是感念昔日情谊,但季良全是皇帝近身侍候的人,当然清楚皇帝此举大有深意。 武令媺乖乖倚着皇帝膝边站着,竖起耳朵把皇帝和这个灰袍大头目的对话都听进心里。不管有用没用,情报总是越多越好。听出皇帝对这位长公主颇有怀念的意思,她扯扯皇帝袖角,好奇地问:“父皇,儿臣真的很像姑姑吗?” 皇帝低头俯视武令媺,端详她笑眯眯的小脸,缓声说:“你的贞敏皇姑若还在世,必定会喜欢你。媺儿,长春殿乃是饮宴之处,若在那里处罚人未免煞风景。朕让这个奴婢在云阶掌嘴,可好?” 云阶人来人往的,不消一时三刻就能把这事儿传遍宫中,东成公主的脸面只怕要丢到天边去了。然而武令媺并不想把事情闹得这样大,数年职场生涯让她养成了凡事留一线、不把事情做绝的习惯。 可是瞧着皇帝脸色,再分辨他那听似询问、实则不容置疑的语气,武令媺还是果断决定听话。反正她已经把陈妃和东成公主得罪狠了,就算她不提出处罚意见,人家恐怕也不会与她化干戈为玉帛。讨好皇帝、得到庇护,是她这个年幼孤女生存下来的唯一路线。 “父皇这样疼儿臣,儿臣很开心,儿臣什么都听父皇的。”武令媺用小脑袋在皇帝胳膊上蹭了又蹭,露出心满意足表情。 皇帝瞧着像猫咪一般乖巧听话的幼女,心情也不错。他很给武令媺面子,直接指派李潮生去向殿外跪等发落的陈善传达旨意。 乌义见皇帝露出笑模样,跪倒在地叩首道:“奴婢驭下不严,昨日有数名豹卫失礼于公主,恳请陛下和公主降罪。” 武令媺刚才看见这名灰袍华衣老头,就猜到他和昨天把自己揪来见皇帝的那些灰袍男人是一路的。当时老头进来向皇帝请安,说有要事禀报,二人就进了内殿。她还真没把昨天的事儿放在心上,不过灰袍们显然没忘记。 “媺儿,你来说。”皇帝微微一笑,没有半分动怒模样。 其实吧,武令媺昨天是大大受了惊的。但她察颜观色,皇帝对这个灰袍老头很是礼遇,还给他凳子坐,她心里即便真有什么委屈也要先忍着。再者,从昨天被押解路上宫人对灰袍们的态度,她猜测这些人不好惹。 “不知者不罪。”武令媺一摆小手,满不在乎地说,“他们只是例行公事,又不知儿臣的身份,儿臣不怪他们。” “好!”皇帝点头,赞许道,“朕的媺儿有容人之量,朕可是知道你受惊不小。这样吧,按制,公主身边应有豹卫保护安全。你是诸公主之首,护卫人数可以多一些,朕就将昨日那队豹卫赐给你听用。” 保镖?还是……监视者?武令媺心中微凛。不是她多疑,明摆着,那队豹卫可以说是得罪了她。好吧,尽管不知者不罪,可谁能真正把握别人心里在想什么?皇帝这是对她不放心,还要刺探她的真实想法么? 但武令媺只能接受,并且还要很愉快地接受。她把怀疑深藏于心底,痛快地点头说:“儿臣听父皇的话。儿臣总是担心那个恶徒会来找儿臣报仇,昨夜一直没有睡好。”她满眼感激地看着皇帝,软软糯糯地问,“父皇担心儿臣安全,才让这么多人来保护儿臣吗?” “我儿果然聪慧。”皇帝把武令媺抱到膝上,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对仍然跪着的乌义说,“你把区宝智带进来给公主磕头,他以后就是公主的内卫统领,其余内卫宴后再见。” 乌义领命退出,随即领了区宝智进来。瞧着跪在地上给自己磕头的灰袍冰眼男,武令媺还真有不胜嘘唏之感。昨天冰眼男身边那年轻男人还让自己给冰眼男下跪呢,隔了一晚上就颠倒过来了。所以说,莫欺少年穷,谁知以后肿么样? “奴婢区宝智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给太平玉松公主请安,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区宝智行完礼,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功力深厚,在门外已经听见了皇帝对他和那队豹卫的发落。他是豹卫二档头,手握实权。如今被指派去护卫玉松公主,他的品级按制会提升一级。可惜,以前他手下有两百多号兄弟,如今却只管着除了他以外的十九个人,权柄大不如前。 区宝智心中暗恨。昨天他去内狱提人的任务是豹卫大档头年宝礼吩咐的,要不是出发前乌义副提督让人匆匆带话严命他不能生事端,要将所有人平平安安带去见皇帝,只怕他徒弟一脚就会要了玉松公主的性命。 那可是泼天的祸事!在玉松公主身上,可有皇帝陛下的好一番筹划。人死了事小,破坏了陛下的计划,他们这一队人肯定要人头落地! 豹卫大档头年宝礼是内卫大提督吴仁的心腹,区宝智早就听说吴大提督有意将自己换下去,提拔别人上位。他一直小心提防、谨慎行事,没想到还是差点落入圈套。 如今皇上这样发落,区宝智知道肯定是乌义副提督给自己说了好话。他开始时还担心玉松公主会记仇,后来听闻公主对奴婢们颇为仁慈,这才稍微落心。 这番明升暗降,恐怕已是自己和手下兄弟们最好的结局。区宝智连连给皇帝磕头,又毕恭毕敬向公主请安行了主仆之礼。他知道,如果自己还想重回内卫核心层,未来就要着落在这位倍受皇帝宠爱的小公主身上。 “奴婢等人定然尽心竭力护卫公主,请皇上和公主放心。”区宝智信誓旦旦,就差没写血书保证了。小公主刚才说的倒是好,谁知道她心里究竟怎么想?乌义副提督已经耳提面命,对公主的态度一定要谦卑更谦卑。 皇帝轻描淡写地说:“玉松公主的安危,朕就交给你们了。不要让朕失望。” 内卫正副提督之间的争斗,皇帝一清二楚。甚至,这种争斗就是他有意无意促成的。帝王心术,权衡二字至关重要。灰袍内卫武力卓越,不分化不制衡,怎么能用得安心? 明面上看,区宝智从豹卫实权位置离职,对乌义的打击颇沉重。但是,区宝智去侍奉的却是皇帝亲封的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他的职衔将与豹卫大档头平级。假以时日,说不定就能直接取大档头而代之。 区宝智又向皇帝表了一番心意,给武令媺磕了头才倒退着出了门,侍立在外。从此以后,他们这二十个人就是玉松公主的奴婢,一损皆损、一荣皆荣。 啧,有嫌隙的下属,还是保护小命的下属。皇帝老子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呢。不过武令媺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不战而退”四个字,对方出招,她接招就是。再说在凶手没抓住之前,她也确实需要强力保镖。 “对了媺儿,方才你在朕的书架上找什么?”皇帝让乌义重新落座,貌似好奇地问,“你在找书?” “是呀。潮生公公说书里有好多故事,儿臣想找书来看。”武令媺根本没想隐瞒,仰面依依望着皇帝,小手握着他的拇指摇晃着央求,“父皇,儿臣认得的字好少,父皇教儿臣认字好不好?”顺便拉近彼此关系,加深感情。 皇帝眼帘微垂,目光掠过紧紧握着自己拇指的小手。小女儿总是有些亲密小动作,他觉得颇为受用,于是微笑说道:“朕朝务繁忙,没有多少时间教你。如今你也该去鸿博书院进学,识字读书自有先生教。不过朕若是闲了,便亲自教你写字,如何?” 果然,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小武同学,攻克皇帝陛下的心这是一项大工程,急不得慌不得,需要细水长流。武令媺乖巧点头,并且喜笑颜开,似乎能这样她就已经很满足。 第二十五章 长春殿赐宴 鞠躬感谢大人们的热情支持。。上周收获五个长评,某肖真是万般感谢。。新的一周开始了,继续求推荐票纸、长评、收藏点击神马的。。。 -------- 皇帝的御书房澄心殿靠近东翼诸殿,去往摆午宴的西翼长春殿有不短距离。内监禀报,进宫赴宴的宗室亲贵已经在长春殿等候圣驾,皇帝便带着武令媺一起坐上三十二抬金龙暖轿出发。 不久之前,武令媺是由乾宁殿东侧墨玉石廊绕行到澄心殿的。沿途只见殿宇楼台飞檐翘角,入眼处竟然没有一丝绿意,除了欣赏三步一岗的金甲卫勃勃英姿外,她觉得很无趣。现在往西翼诸殿而去,路上景致大同小异。 不过一进长春殿的大门,就有浓郁香味儿猛地闯进厚厚轿帘。“好香!”武令媺吸吸鼻子,目光投向轻薄绢纱覆盖的方格窗外,好奇地问皇帝,“父皇,这是花香吗?” 皇帝淡然笑道:“是脂粉香。” 此次午宴的规模不小,诸位亲贵和文安武安两殿重臣必须携带正妻或者平妻出席,还可以把嫡子女都带来。女眷一多,脂粉味儿不免就浓烈起来。 武令媺嫌弃地皱皱鼻子,抱紧皇帝的胳膊,把脸藏进他的龙袍宽袖里。她暗自琢磨,潮生公公昨天晚上说过要她见机行事,到时候他老人家会搞出什么事端来?在这种宴会上做小动作,是不是太危险了? 皇帝已经发现,武令媺特别喜欢抱着他的手臂。眼下这个软绵绵的小身体又安静地倚在他身边,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被稚子如此依赖的感觉让他坚硬的心也不免稍软。 摸摸武令媺的头发,皇帝轻言细语问:“可是累了?” 武令媺摇头,仰脸对皇帝璨然笑道:“不累。”又腼腆地摸着肚皮说,“就是有点饿了。父皇,宴会的菜好好吃的吧?” 以她的见解,皇帝这种生物是和男人、女人并列的另外一种人。他们长居高位,高处便不胜寒不胜孤凉。除了很少很少的皇帝以外,大多数皇帝只怕都无法享受到平常百姓家至纯至真的天伦亲情。 所以武令媺决定,在和皇帝相处时,她会让皇帝感觉到她的尊敬与畏惧,但是更要让皇帝感受到明明普通但对他来说却很少见的父女之情。她和他之间有的,会是世间每一对平凡父女可能会进行的细琐却充满温情的对话。 皇帝含笑轻拍武令媺的小手,柔声道:“好吃得很。不过媺儿,今日宴会有诸多亲贵和重臣在场。身为天家之女,你绝不能失了身份气度。再爱吃的菜,也只能浅尝辄止。回头你再告诉父皇,父皇让御膳房给你重做就是。” 这意思是说不能大吃大嚼让人看了笑话?武令媺心领神会。话说,前世她好歹也是公司中层小领导,也陪同大领导参加过规模不一的宴会。虽今时礼仪不同往日,但不能随心所欲这一点肯定是共通的。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武令媺绷紧了小脸,认真地向皇帝许诺,“儿臣绝不会给父皇丢脸!” 孩子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特别招人爱,皇帝呵呵笑了两声,又道:“也不用这么严肃,今日宴会为你而举行,就是放肆些又有谁敢置喙?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放心大胆地去做!”说到这里,他脸上浮现傲然之色,“朕亲封的公主,何人敢小视?” 我是主角?不是那个极品皇孙吗?但武令媺没有反驳皇帝的话,只是用力地点头,一派皇帝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的天真纯稚模样。 说话间暖轿在长春殿内殿门口停下,武令媺听见有人长声吆喝:“皇上驾——到,跪——迎——”这是季良全的声音。 眼前微亮,厚沉轿帘被左右掀开,皇帝携了武令媺的小手出轿。武令媺偷瞧左右,看见潮生公公就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这才放心。区宝智领着数名豹卫也在后头浩浩荡荡的大队伍里,除了明黄九龙旗,她还瞧见了自己的杏黄八凤旗。 跟随皇帝跨过朱红门槛,武令媺眼前豁然出现一座开阔大殿,长度恐怕有七八十米,宽也有二十多米。往前走,每隔十几米的距离就有数级宽阶渐次升高,铺着猩红锦绣地毯的道路尽头是一座在边沿画有金龙出云图案的高大白玉台。 她抬头仰望,只见宫殿天花板上镶嵌有无数明珠莹莹照耀,光茫虽明亮却很是柔和。墙壁绘画着一幅幅人物彩像,高冠博带的男子、云鬟雾鬓的女子、活泼可爱的孩童。他们或者行猎、或者饮宴、或者携家带口游园踏青。这些画像风格细腻写实,人物的神情动作惟妙惟肖,呼之欲出。 殿内东西两边各摆有六排大小不同的紫红色案几,每排案几的数目各不相同,每张案几后面都有人跪伏于地。武令媺远眺估算,这次赴宴的人数绝对不少于三百。加上侍宴宫人,殿内起码聚集了七八百人,却是鸦雀无声。 “皇上驾——到——”季良全一晃拂尘,又是长声吆喝。 地上跪着的众人便齐声山呼万岁。皇帝淡声道:“平身。”他牵着武令媺缓步前行,等到他路过,跪着的人们才敢起身,垂首站立。 古往今来应该相同,座位越靠近门边,地位就越低。武令媺目不斜视,只用眼角余光去偷瞟道旁众人。她海拔低,倒也能看见几个低头垂目的人长什么样子。只是大家对她而言都是陌生人,看了几个她就不再感兴趣。 连续踏上七次九级台阶,路过了被玉屏风遮住的娘娘和重臣女眷们,武令媺再次登上的玉墀仅仅低于金龙玉台。她一眼就看见了寿王武宗厚。 不仅是武宗厚,这级玉墀之上她右手第一排案几旁边跪着的就是数字军团的各位王爷。武宗厚的座位应该是最差的,因为他离皇帝最远。 见着自己真心喜欢相处的人,武令媺很开心,连连看了武宗厚好几眼。也许武宗厚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忽然抬头,于是立刻咧开大嘴笑得眼睛弯弯。 武令媺对武宗厚也笑得无齿,随即就感觉到了另外两道目光在注视自己。移目瞧去,原来前面不远处跪着东成公主,她的位置在第二排中间靠前,但她前面的案几都空着没有人,所以她相当于坐在第二排第一位。 真是小孩子啊,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懂得收敛。武令媺撇开眼睛,没有和目露凶光的东成公主继续对视。估摸着和武宗厚坐一排的应该都是自己的便宜哥哥,她在路过时,仰面瞧着或者面熟或者陌生的他们天真微笑。 大多数王爷回以和善笑容,只除了第一排首位的这位陌生王爷。他面无表情,瞟过武令媺的眼神非常冷淡。武令媺好奇,多瞧了他两眼,觉得人倒是长得英武彪悍,就是看上去很是倨傲,那双眼睛里清楚明白地写着不忿不服不满。 要是能和武宗厚坐一起就好了,这样吃起酒席来也有意思。武令媺在心里嘀咕,不知不觉间被皇帝带上了最高的金龙玉台,宽敞玉台上摆放着用金线勾勒镶嵌出五爪九龙图案的紫黑色龙座和食案。 事实上,很多年前举行饮宴时,皇帝东边稍前方是皇后的九凤金座,西侧稍前方则是皇太子的五爪八龙金座。而从前年起,大将军王禄王的四爪八龙金座经常会出现。而今日,曾经摆放八龙金座的地方,赫然端放着一张八凤小金座。 此时,除了侍宴宫人们都还跪着,其余人都站起身。皇帝把武令媺引到八凤金座旁边,李潮生立刻过来接手,扶着武令媺坐下。见小女儿坐得四平八稳,颇有公主气派,皇帝抚须微笑,转身走向了自己的龙座就坐。 “今日之宴,为太平玉松公主和泰王妃诞下的皇孙之贺。”皇帝温厚声音遍传大殿四处,“诸王安坐,其余人给朕的小公主行过礼,也入座开宴罢。” 满大殿的人,除了十几位辈份不同的王爵级亲贵,其余人或者福身作揖或者跪倒磕头,口称公主千岁。 今日之礼不是行常礼就能过得去的,皇帝在昔年太子设座的地方给玉松公主设座,显而易见对她的重视。他所说的行礼,那得是大礼才行。就连王爵级的亲贵们都有不少人很给面子地一直站立,并没有先行入座。 武令媺哪里经受过这样的阵仗,这可不是昨天在沐恩宫面对几十个宫人的磕头。黑压压数百人对自己行如此隆重的礼节,她这颗小心脏不免狂跳一气。努力稳住情绪,她有点紧张地说:“免礼,平身。”多说多错,还不如言简意赅。 所有人入座以后,殿内还是安静得能听见针落之声。侍立在皇帝身侧的季良全上前数步,长声道:“奏乐,开宴。” 一声清脆的敲击声响起,随即便是丝竹之声大作。武令媺听了半天,愣是没发现那些奏乐的宫人藏在什么地方,偏偏音乐之声就如同响在耳畔。 宫人开始川行在殿内,给所有案几流水般上酒上菜。武令媺身为皇帝之下的第二席,自然得到第二优先上菜权利。她瞧着这些热气腾腾的精致菜肴,很开心不用吃冷菜。不过,现在她还不能把菜吃到嘴里。 第二十六章 你为何不是皇子? 在武令媺身后跪着两个宫人,每人身前矮凳之上都放着一个银盘。左边宫人盘中摆放一双辟毒金镶玉凤犀牛筷;右边宫人身前的银盘里除了同样的筷子以外,还有一只金镶玉凤纯银荷花碟。 传菜宫人将菜端来,先放进左边宫人银盘内,由此人挟起一筷子菜放入右边宫人荷花碟内。右边宫人再用自己的筷子夹菜放进嘴里吃下。过了十几息,这宫人点头示意了,侍宴宫人才能把菜端到案几上供人享用。这是试食。 别看试食宫人能吃到御膳,好像是份优差。但这一口下去,除了菜肴,也许还有毒药。如果吃着有毒的酒菜,就这么死了,会有抚恤给其家人。若经过试食,却还是有人被毒死,试食宫人被赐死算是较轻的处罚,往往还会牵连亲族。 武令媺瞧着自己案几上这些经过了试食宫人检验的菜肴,不知为什么突然没了胃口。但她只是默默了片刻,暗暗自嘲一笑,扭脸示意侍宴宫人给自己布菜。 存在,即是合理。试食这种残酷的宫廷规则,其根源在于处于底层的奴仆不被当成人看,可以被随意牺牲。武令媺觉得试食宫人们可怜,会时刻小命不保,但她无能为力。 有多大力气就去搬多重的砖。武令媺脑子很清醒,她只会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去改变她看不过眼的事情。超出能力范围……对不起,咱不是圣母,不会逮谁救谁。 武令媺小孩子家家,食案上除了菜肴并没有美酒,不过有一壶果香四溢的碧绿液体。在众人都没有动手之前,她不敢乱动,只能猜测壶里装着的应该是给孩子喝的饮料。 待众人面前的案几都上了三五道菜,美酒也斟得满溢出酒杯,皇帝起身举杯朗声道:“第一杯酒敬天父地母,佑我大周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武令媺看见所有人都站起来,也急忙跟着起身,两只小手捧起酒杯,和众人一起祝祷:“敬天父地母,佑我大周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大约除了她光张嘴没出声以防出错,包括皇帝陛下在内,所有人的祝祷都显得极其虔诚。轰隆隆声响在大殿里引起阵阵回响,这一刻,武令媺心中蓦然产生神圣之感。 爱国之情,一旦在特定的时候毫无顾忌地表达出来,会格外让人心震动。武令媺有些恍惚,她的目光落在便宜哥哥们身上,落在东成公主身上,他们的神态都异常庄严肃穆。 所有人都将杯中酒洒落于地。侍宴宫人很快斟满第二杯酒,殿中气氛仍然凝重。只听皇帝又道:“第二杯酒敬大周列朝列代武氏先祖,敬为大周呕心沥血、励精图治的贤臣良将,敬为大周开疆拓土、保大周海宴河清而抛头颅、洒热血的所有子民。” “敬列朝列代先祖、敬贤臣良将、敬所有子民。”第二次祝祷完,第二杯酒洒落地上。武令媺觉得自己眼睛潮潮的,她对皇帝老子有了新一层认识。她又立刻提醒自己,言语是能骗人的,皇帝老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要擦亮眼睛看清楚。 第三杯酒的祝词,皇帝的语气就不像刚才那么严肃,而是分外柔和地说:“第三杯酒,为太平玉松公主和十四皇孙贺,饮胜!” 众人便齐声道:“为太平玉松公主贺,为十四皇孙贺,饮胜!”抬袖掩嘴,一饮而尽。当然,这句祝祷肯定因有人心里不痛快便说得不情愿,但皇帝当面,谁也不敢放肆。 武令媺知道自己的短板,她对宫廷饮宴规则一窍不通,事先也木有谁教过她,她只有跟着别人一起做。好在潮生公公教过原主一些基本礼仪,她得到一星半点记忆。这三次祝祷,她的举动虽然生硬不流畅,好歹没有出错。 三次祝祷过后再正式开席,这并不是每次饮宴的规定程序。一年之中,唯有三时三节的大型宴会,皇帝才必定会有祝祷之举。由此,玉松公主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众人不禁又多了几分思量。 武令媺也口渴了,骨嘟骨嘟喝下杯中饮料。她刚刚坐下,李潮生躬身低语:“殿下,此宴为您举行,您也要祝词的。” 在心里狂抹汗,武令媺紧急开动脑筋。这种场面话,她不是不会说。关键在于既要说得好,又要说得符合她现在的年纪。五岁的小屁孩子,又长年过着幽居生活,她懂什么? 可是没有太多时间让武令媺考虑,所有人面前再度斟满了美酒,人们的目光渐渐凝注在她身上。咬了咬牙,武令媺缓缓站起身。 这方八凤小金案虽说已经考虑了武令媺的身高,但她站起身后还是会被挡去小半个身体。她干脆端起酒杯迈着稳稳当当的小步子走到金案旁边。 环视殿内众人,武令媺看见的是或好奇或戏谑或嘲弄或漠然或仇恨的目光。就算有人对她抱以希望,恐怕也是盼着她出丑。一股汹涌狂流蓦然从心底而起,不断冲击她的心。 武令媺立刻打消装拙的念头,她在众多皇亲贵戚和重臣眷属面前的第一次亮相,不能以庸庸碌碌收场。皇帝如此捧她,将她摆在了这么崇高的位置上,她若表现庸碌,肯定有损皇帝的颜面。 脑海中闪电般掠过皇帝在轿中说的话,武令媺顿时明白,皇帝老子希望她能表现出色,以此来给他的宠爱做佐证。要想让皇帝老子对她的眷顾不减不绝,她就不能让他失望。 放肆些又何妨?电光火石间,武令媺已经拿定了主意。她转身面对皇帝,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高举酒杯过头,大声说:“父皇,儿臣谨为大周万民归心、万国来朝贺,为大周子民老有所养、幼有所依贺,为父皇龙体康健、万寿无疆贺!” 别人咱不管,咱就拍好皇帝老子的马屁。武令媺桃花大眼闪闪放光,离得这么近,她能清楚看见皇帝的表情。很显然,她这短短的三次恭贺,无一不正中红心。 皇帝缓缓站起身,离座,走到武令媺面前,亲手把她搀起来。他一手放在武令媺肩上,另一只手高举杯中酒,豪迈笑声震得整座殿堂都嗡嗡作响。 “好!好!好!好一个万民归心、万国来朝!好一个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朕的玉松公主,所学不多却多思多慧。朕这一生,殚精竭虑、苦心孤诣,所想所做无一不是为我大周强盛繁荣、百姓安居乐业而筹谋。”皇帝感慨万千,停顿数息之后忽然低头看着武令媺,充满惋惜地说,“我儿,你为何不是皇子?!” 最后那句问话,简直就像一道雷霆,赴宴众人相顾骇然失色。其实类似武令媺祝词的这些话,群臣、众王、诸妃也不是没有说过。但是,可但是,太平玉松公主只是一个五岁的长年幽居的孩子,是一个由卑贱奴婢养大的从来没正式进过学的孩子。这番话从她嘴中吐出,其效果远远胜过成年人。 “玉松公主深得朕心,赐双公主俸禄,赐双食邑贡银,赐文宁武宁二殿听讲。公主生母辉婉仪,加赐封号,追封为明辉婕妤,寻其家人予以厚赏恩擢。”掷地有声的三次赏赐一次追封,足显皇帝此时的龙心大悦。 武令媺尚不觉得什么,李潮生一方面心潮澎湃、几乎不能自己,另一方面又不免心惊肉跳。他虽老眼昏花,有些事情却洞若观火。他认为,皇帝把玉松公主捧得这样高,除了和陈家人有关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让世人只知太平玉松,不闻紫微金鳞! 赐双俸禄,无非就是多些例银,不值一提;赐双食邑贡银,其实就是给两份嫁妆,这事儿还远,也不值得太过关注。皇帝赏赐的重中之重在于文宁武宁二殿听讲和寻找明辉婕妤的亲人。 诸皇子公主五岁以后就要在鸿博书院进学,这个没有例外,一视同仁。但是文宁武宁二殿,每半个月举行的文讲与武讲,基本上与公主无关。 除了王、公、侯、伯、子、男这些实爵以外,大周还设有文武两种勋爵。文官为文安殿御前行走学士与大学士,本朝学士十二位,大学士五位。 大学士必然是朝中重臣,而学士却有可能只是鸿博书院的一位博学先生。大学士凭腰牌可以自由出入皇城,在文安殿拥有独立房间。 武将则是武安殿柱国将军与上柱国大将军,本朝柱国将军十位,上柱国大将军仅有三位。和大学士一样,上柱国大将军也能凭腰牌自由出入皇城,在武安殿有房。 这种武勋爵,只有在历次战争中立下大功才有可能被赐封。例如,敦庄皇后之兄谢骏,奋勇抗击楚国入侵,立功极大,被直接封为上柱国大将军;陈妃之兄陈赦,于皇帝亲征西疆之役里建功,从柱国将军积功升至上柱国大将军。 每个月的十六和月末最后一天,在京的御前行走学士、大学士与柱国将军、上柱国大将军会轮流在文宁与武宁二殿开讲。不仅如此,民间饱学鸿儒或者正好回京的封疆大吏与边塞守将,也有可能被皇帝延请入文武二宁殿讲课。 皇帝不是每次都会出席文武二讲,但一年总会去五六次。除了诸位皇子,只有得到皇帝亲睐的皇族旁裔或者重臣后辈才会被赐予文武二宁殿听讲之赏。 第二十七章 借醉生事 从开国之初听讲制度建立起,一百多年间,包括武令媺在内,被赐予二殿听讲的大周公主只有区区五位。 先代的四位公主,第一位扶助自己的兄弟当了皇帝,她自己荣宠一生,死后除了那些正常谥号以外,还被前所未有地加封为辅国公主;第二位公主试图帮助自己的兄弟当皇帝,可惜功败垂成,她悍然自尽,不肯苟活。 第三位是大周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公主,用兵奇诡、最擅长布局引敌。正是有她在,当时颇显孱弱的朝廷才堪堪抵抗住了楚国的数度侵略。第四位公主比起上述那三位不怎么显山露水,然而她一手掌握了当时大周几乎半壁的经济江山,说富可敌国绝不夸张。 文宁武宁二殿听讲,在李潮生看来,好坏掺半。真正对玉松公主有助益的,其实是寻找明辉婕妤的家人。从这点来看,他认为皇帝对玉松公主还算有几分真心怜爱。 好吧,即便找到了明辉婕妤的家人,很难说究竟能否成为公主的另一重依靠。可是世事无常,谁也说不准未来的事情究竟会怎样。最起码,能找到外家的人,对失去母亲的公主而言也算是安慰。 身为一个即将赴死的卑贱奴婢,李潮生心中满是忧虑。皇帝刻意遮下十四皇孙诞生时的紫微金鳞异相,无非是要保下这个天降重任的未来希望。可怜玉松公主小小年纪,父皇如此恩宠疼爱,她只怕会当真以为自己是皇帝的心头宝,浑然不觉成了挡箭牌。 李潮生心中暗恨。这数年来,皇家对公主不闻不问。不久之前,他发现堵住他前往妃嫔宫苑的路突然变得畅通无阻。欣喜若狂之余,他立刻想办法让公主离开那间小院。 这副老迈不堪之躯,数年来都让李潮生不安,他无比害怕过了今夜就看不见明日的太阳。他不是怕死,而是担心失去了他照拂的公主能否平安长大。 所以,当一线希望出现在眼前,李潮生毫不犹豫地抓住。可他若是知道公主正名以后会面临这般境况,他宁愿公主安静地活在偏僻角落里,也许性命会无忧。 被皇帝利用打压陈妃和禄王就算了,这件事以李潮生看来不会拖太久。然而如今,皇帝摆明了要用高高捧起玉松公主的作法来引开外人对紫微金鳞皇孙的瞩目,此事不知要多长时间才会结束。 瞧着喜笑颜开向皇帝谢恩的武令媺,李潮生又愧又悔。他终究只是个奴婢,他没有改变皇帝意志的力量。未来这条路要怎么走,还要靠公主自己。他能做的,就是用这条老命再给公主多搏几分皇帝的怜惜。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只要皇帝还需要公主当挡箭牌,对她的宠眷就会一直延续下去。李潮生衷心期盼,皇帝会因此在公主成年后给她指一门好婚事。 武令媺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扯着线的木偶,皇帝赏赐,她不能不识抬举。她虽懵懵懂懂,但还能明白自己的钱包袋子比以前又要鼓一点。所以她给皇帝的谢恩绝对发自肺腑。那神马听讲她也放进了心里,感觉也不会普通。 在皇帝和武令媺重新就座以后,殿中气氛逐渐热烈起来。皇帝的心情越来越好,对敬酒来者不拒。很快,皇帝酒意上涌,对众人笑道:“朕不胜酒力,先回宫醒酒。众位爱卿尽兴就是,不必在意朕。安老帅、林大学士,陪朕去走走。玉松儿,你替朕宴客。” 武令媺和众人跪送皇帝与两位紫袍老者离开。瞧着那个高大背影消失在门后,她忽然产生了极度不安感觉。暗暗嘲笑自己的没出息,她镇定下来,重回座位。 殿中诡异的寂静。武令媺卡巴着眼睛扫视众人,端起饮料,干脆利索地说:“父皇有命,命孤宴客。孤先请大家满饮此杯,再请大家尽兴,不必在意孤。”说完,她仰脖喝光饮料。 说实话,方才武令媺那三句祝词,殿内众人根本就不相信是出自她自己。要么为皇帝所教,要么就是那个能在宫里活一甲子的老奴所授。总而言之,玉松公主充其量就是个传话人。此时她童声稚语,又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大人言词,未免引人发笑。 皇帝已经退席,殿内众人以亲贵皇戚居多,气氛很快就放松下来。因武令媺一本正经以主人自居,就有人忍不住闷笑出声,更有人毫不掩饰讥嘲放声大笑。 当然,看在皇帝的份上,绝大多数人都举杯就唇。有饮尽杯中酒的,也有人只是意思意思而已。随即,乐声起,舞伎入殿,众人便你敬我、我敬你,果然自顾自尽兴起来。 不过,诸王之中还是多有人肯给武令媺面子。泰王首先起身,举杯向武令媺示意,笑吟吟道:“皇妹,八皇兄酒量不好,但你这杯酒八皇兄一定会饮胜。多谢你昨日仗义执言。”说罢,他将酒饮尽。 花花轿子人人抬,你抬我,我抬你。泰王要不站出来捧场,武令媺就尴尬了。她笑颜如花,说道:“八皇兄言重,今日同为皇嫂和小侄儿贺。” “孩子满月那天,我会在府中摆酒,你一定要来。”泰王言语亲切,没有因武令媺年幼就真把她当孩子来哄。就这一点,武令媺觉得他很会做人。 泰王之后,寿王武宗厚也扯着大嗓门嚷嚷他把酒喝干了。武令媺见这小子满面红光、精神倍好的样子,暗自抹汗,他才九岁啊九岁。紧接着,祥王与瑞王也说了两句客气话,都示意自己将杯中酒喝完了。 忽有一人离了座位,摇摇晃晃走近武令媺座下的玉阶,举起手中酒杯笑容可掬地说:“玉松,我是你九皇兄和王。” “九皇兄好。”武令媺眼睛发亮,在心里大赞,好一个翩翩美少年。瞧那张小脸,白嫩得都能掐出水来。不说他的五官如何俊美,光是这股子懒洋洋的风流仪态就挺养眼。 和王喝完杯中酒,没有和武令媺多聊。只是转身路过首座禄王这一席时,他停住脚步,笑眯眯地说:“二哥,你悠着点儿。我瞧你喝了不少,要不要去醒醒酒?” 诸王之中,武令媺离禄王最近。这位就是她入场时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那位亲王。方才她喊大家喝酒,他也笑得最大声。她听见了和王的话,于是知道这位是自己的便宜二哥。 禄王大笑数声,不无鄙夷地扫视和王修长瘦削的身体,撇撇嘴说:“本王可不是你这样的绣花枕头,喝个三两杯就会倒。本王在北边劳军的时候,与众将士饮酒都是直接抱着坛子开怀畅饮。”他嫌弃地看着自己手里小巧玲珑的酒杯,冷哼着说,“这种娘们儿使的小玩意儿,本王用得直嗝应。” 武令媺差点喷笑,便宜二哥的这张嘴可真是臭到家了。不说前面那些话,他后头这句话就把全场的男人们都给得罪得不轻,还包括借酒遁了的皇帝陛下。 被直接鄙视的和王半点不生气,好脾气地笑笑说:“二哥是军中猛将,弟弟可比不得你。对了,”他斜一眼玉台之上的武令媺,微笑着说,“二哥,你是众兄弟姐妹之首,你不得做个表率,和玉松妹妹好生亲近亲近?弟弟听说东成和玉松有了点小矛盾,你就不去给两位妹妹劝和一下,免得她们姐妹之间生份了?” 尼玛……武令媺立刻将方才对和王的好印象丢去九霄云外,在心里痛骂这货不是好东西,他分明在挑起是非。而很显然,禄王经不起挑拨,当真拎着酒壶奔自己而来。 像熊一样高壮魁梧的禄王,踩着沉重脚步,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容,三两步就走到了武令媺金案之前。她头上立刻垂下墨黑阴影,一抬头,她看见禄王的狞笑透着十足凶狠。 “二皇兄,你来和我喝酒么?”武令媺按下紧张情绪,扬起小脸儿,笑容甜美。 “是啊,本王要好好敬你一杯。”禄王怪笑三声,伸出又厚又大的巴掌向武令媺的脑袋按下去。 他嘴里喷出的浓烈酒味儿熏得武令媺晕头涨脑,这只绝对能把自己的脑袋满满握紧的大手,突然让她产生不祥感觉。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眼里也露出惊恐神色。 “瞧你这怂样,本王只是想和你亲近亲近。嘿嘿,你若当真生为皇子,就这鸡子儿大的胆子,只怕会成为我大周之耻啊!”禄王哈哈大笑,声音震得武令媺耳朵里轰轰作响。 他的样貌生得不差,浓眉锐目、直鼻阔口,是典型的英武型男人。然而此时他的眼睛被酒精烧得通红,因为心怀愤恨不满,他神情不仅阴郁,而且给人暴虐之感。 武令媺深深地觉得,如果让禄王抓着了自己的小脑袋,他一用力,说不定就会把脑袋瓜给直接捏碎了。如此威胁之下,他的出言不逊完全可以忽略。 “二皇兄,鸡腿不错,来一根。”武令媺飞快端起自己案几上的碗,高高举起顶住了禄王伸来的魔爪。 明明已经怕了,居然还能想出应对之策。禄王嘿嘿冷笑,收回手,直起腰。举起酒壶仰头痛饮,目光瞟过案上一小碗米粒珠圆玉润的黄澄澄米饭,他的眼瞳微缩,忽然打了个大大的酒嗝。 随即,哗啦一声,禄王大张开嘴,把方才喝下去的一壶酒尽数喷在武令媺案几之上。遭殃的几盘菜立时有呛鼻酒味四散,可惜的是那碗原本只供皇帝独享的皇米饭整个泡了酒汤。数点酒液溅在武令媺的颊上发上衣上。 “本王不胜酒力……失礼之处……莫怪。”禄王放声狂笑,转身跳下玉台,不停打着酒嗝,得意洋洋往回走。 第二十八章 杀机隐现 求推荐票纸咧。。长评。。收藏点击。。 ----- 武令媺胸膛剧烈起伏,小手紧紧攥成拳头。她向殿内望去,不少人显然都看见了方才禄王喷她满桌子酒水的这一幕,他们脸上清晰地写着两个字——看戏。 和王与泰王正举杯共饮,似乎对此一无所觉;祥王与瑞王已经离座混入皇亲们当中;各位娘娘也与女眷相谈甚欢。只有寿王瞪着禄王,嘴唇抖得厉害,眉毛紧皱,慢慢站起身。 “他是不是陈妃之子?”武令媺扭头低声问李潮生。 眼见小公主受辱,李潮生自然气得够呛。听见发问,他急忙点头道:“正是。”又压低声音急促道,“此事绝不可忍!陛下命您替他宴客,折辱您便是折辱陛下!” 武令媺还以为潮生公公要劝自己忍耐,毕竟他昨天晚上还说“过犹不及”。现在这冲突已经上升至牵扯到皇帝颜面的高度,她觉得自己反击绝对站得住脚。暗自咬牙切齿,愤怒充塞心间,她这双墨玉黑瞳如水洗过一般,灼亮惊人。 这些没种的怂货,老妈被降位,却不敢去向皇帝老子叫板,把怒火尽数发泄到她身上。武令媺对此万般接受无能,同时也万般鄙视他们无胆,居然来为难她这么一个小孩子。 明明怒极,武令媺却反而扬起笑脸说:“潮生公公,孤觉得这些菜都好好吃。这几盘,孤赐给东成皇姐,希望皇姐不要生孤的气。这碗皇米饭和这几盘菜,孤赐给陈妃……” 志得意满的禄王身体立时僵硬,他霍然转身,将酒壶猛然掷到地上,勃然大怒咆哮:“你敢?!” “二皇兄,玉松把自己吃的菜和东成皇姐、陈妃娘娘一起分享,不好吗?”武令媺脸上笑,眼中却冰冰凉。她软软糯糯地说,“陈妃娘娘被降位,玉松心里也很难过。二皇兄,玉松不会说是自己送去的菜,会说是你和东成皇姐的意思。这样陈妃娘娘一定会开心的,对吧?” “给本王闭嘴!”禄王额角青筋乱跳,脸色铁青,步步向武令媺进逼。“本王的母妃不牢你记挂,这些菜,你必须一口一口地吃进嘴里。如果你敢留下一星半点,本王就……” “二哥,不要欺负妹妹!”打雷般的声音轰然响起,寿王像一阵风往前狂奔,脚步沉重有如鼓擂,宫殿地面都似乎在震动。 武宗厚这个皇室著名的浑孩子,横冲直撞,把数个拦路的舞伎给撞得飞出去。武令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人形压路机轰隆隆向自己奔来,差点把近在咫尺的禄王给忘了。 抬头鼓腮瞪眼,武宗厚拦在禄王前行路上,大声叫道:“二哥,你做什么欺负妹妹!?” 他的身高在同龄人里绝对拔尖,就是比起身量中等的几位兄长也不遑多让。但禄王是大周有数算的猛将,武宗厚在禄王面前还不够看。 用一只手拎住武宗厚的前襟,禄王轻而易举地把他扔到一旁,冷哼着说:“小十二,你皮痒了不成?一边儿去!” “小十二,你要是不乖,姐姐就不给你好吃的。”东成公主也离座上前,嘴角噙着得意笑容。而随即,从四下里走出十几个少年男女,很快就把金龙玉台围得水泄不通。 武令媺一看,怎么着,要群殴?看看双方实力对比,自己这边,一个走多了路就喘不匀的老人家,一个走多了路就脚肿的小屁孩,一个浑头浑脑傻乎乎的半大儿童。人家呢,啧啧,这战力可要胜过己方百倍也不止啊。 武宗厚从地上一骨碌爬起身,胖乎乎的脸蛋涨得通红。这围拢过来的十几个人里,有曾经捉弄过他的侄儿侄女,有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皇室旁支近宗,更有他的哥哥姐姐。他缓缓扭转身,瞧见粉嘟嘟的小妹子孤孤单单地站在那边儿,就好像无数次被孤立无视的自己,透着十足的凄凉孤寂。 寿王武宗厚,人尽皆知他是个傻孩子,是个浑人。其实他只是反应比别人要慢半拍,他一点也不傻。只是他的兄弟姐妹们都太精明太能干,这才显出了他的憨傻浑气。 伸出双臂,武宗厚将挡在自己身前的两个少年用力往后拉扯。被他拽得一踉跄的少年转身怒目,居然喝斥道:“十二叔,你干什么?一边儿玩去。” “本王是你的十二叔吗?本王还以为你是本王的十二叔。”武宗厚慢吞吞地说,“本王以前只是不愿意和你们计较,有你们这样不分尊卑上下的侄儿,本王觉得很丢脸。” 这少年不敢置信地瞪着武宗厚,好似见了鬼一般。武宗厚不理他,粗暴地又扯住面前一名少女的胳膊,鼓劲一拉一推,厉声大喝:“给本王滚开!” 那少女被武宗厚直接扔到了另一人身上,一人砸一人,地上刹时就多了几个滚地葫芦。除了此起彼伏的尖叫惊呼声,赴宴的人们都紧紧闭住嘴巴,有不少人悄悄退席。 “好啊,小十二,长本事了!”摔倒在地的人里有自己的儿女,还有陈家的表兄妹表侄儿们,禄王眼中寒意大起,亲自动手再次揪住了武宗厚的前襟。 然而,这次无论他怎么用力,武宗厚的身体都纹丝不动。禄王大感惊讶,上上下下打量这个从来没有被他放进眼里的弟弟,蓦然笑道:“小十二,人不可貌相呐,你倒是有把子傻力气。不过比起二哥,你还差得很远,光有力气没用。” 禄王出手如电,一掌拍在武宗厚肋下,再一次轻轻巧巧把人打飞。这回禄王竟然没有留手,武宗厚哇啦吐了一口血,半响都没能爬起身,面团般的胖脸蛋上泛起了不祥的青色。 武令媺大惊,她方才任由武宗厚给自己出头,其实是存了看看武宗厚潜力如何的心思。李白说的好,天生我才必有用。她以一颗成人的势利心思去掂量小十二值不值得自己拉拢,却万万没想到禄王居然会对亲兄弟下这么重的手。 “二皇兄,你太了不起了!”武令媺拍案而起,终于不再伪装天真无知,大声讥嘲道,“几十岁的大人,居然把九岁的孩子打得吐血。二皇兄真是大英雄,大大英雄!天下人都要为二皇兄的英雄之举翘大拇指,都要佩服你称赞你!” “玉松妹妹所言极是。二皇兄是我大周名将,为大周建功无数。他享双亲王食禄,被父皇封为大将军王,当然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和王怡怡然站在不远处,满面关切地劝说,“二皇兄,玉松妹妹年纪还小,千万不要吓坏了她。开开玩笑就算了,你这一拳头下去,玉松的小命可就难保。到时候父皇必定见责于你,恐怕又会带累陈母妃。” “哥哥,别听九哥的!你不知道呢,这小丫头仗着父皇的宠爱,刚才给了妹妹好大的没脸!陈善现在正跪在云阶掌嘴,脸都被扇肿了。哥哥,她这么不懂尊兄敬姐之道,你是长兄,爵位又最尊最贵,正好趁此机会教教她规矩!”东成公主扯着禄王的王袍大袖不住摇晃,恨不能自己扑上去一巴掌扇飞这个无比碍眼的小丫头。 她相信哥哥心里肯定不痛快,因为昔日太子设座之处,以前都是堂堂大将军王坐着的地方。这个尊荣地位是哥哥为大周出生入死、浴血奋战换来的,怎么能如此轻易地被小丫头占据?! 东成公主的敌意,武令媺早就见识过。但是和王说的话,她就是觉得好像是在煽动禄王对自己下手。她心中不禁凛然,不会吧?难道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得罪了和王?否则,他怎么会说出这样明为劝解实则挑唆的话来? 和王起了头,其余几位王爷也赶过来七嘴八舌劝说。然而他们都站在人群外面,只是动嘴皮子,却没有人如武宗厚一般上前阻止。尽管武令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见此情形,还是觉得寒意上头。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万一禄王真的动了杀心,自己只是个五岁的小毛丫头,哪里比得上为国家建功无数的大将军王重要?人死了也就死了,难道皇帝还会杀了禄王给自己偿命?就算偿命,她也活不过来了呀。 眼看禄王脸上凶恶之态毕显,武令媺这就要扯开嗓子喊自己的护卫。不想李潮生窜步上前,将武令媺挡在身后,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连声道:“王爷,还请王爷息怒。公主殿下年幼,若是冲撞了王爷,请王爷看在陛下的面上,原谅公主这一回。您若伤了公主,皇上必定不悦。这些菜,奴婢替公主吃就是。” 说着话,李潮生扑到金案上,将那些还洒发着浓烈酒味的菜肴用手抓着胡乱塞进嘴里。尤其是那碗还飘浮着禄王唾液的皇米饭,他三两口就吃了大半。菜汤酒液沿着他的嘴角缓缓下流,片刻就浸湿了他的衣裳。 武令媺的身体剧烈颤抖,她很有上前一脚踢翻禄王的冲动。这一刻,原主留在她记忆里和潮生公公的深厚感情尽数喷薄而出,强烈影响到她属于成人的世故冷漠的坚硬内心。 第二十九章 嫉恨攻心落圈套 这个时代,奴婢替主子受辱似乎司空见惯。然而,不管是原主留下的感情记忆,还是武令媺所拥有的来自异位面的另类灵魂。在如此情势逼迫之下,李潮生替她受辱,远比她自己承受屈辱更令她难过。 “潮生公公,你不要吃,不要!”武令媺扯着李潮生的衣裳下襟用力往后拉,可她人小力弱,根本拉不动。她的眼睛潮潮的,热热的,面前朦胧模糊。原来潮生公公让她不要忍耐,却是存了自己替她受辱的心思。 禄王仰天大笑数声,抬脚猛地踹在李潮生腰上,把李潮生直接踹翻在地。上前一脚踩住李潮生的后背,他狞笑道:“该死的奴婢,御膳也是你能沾染的?” 他动了杀心,他要杀了潮生公公!武令媺把禄王眼里的杀机看得真切,她的眼睛刹时变得血红,尖叫质问:“二皇兄,你想杀人灭口吗?!果然就是陈妃阻挠孤与父皇相见!” “如此急切你也不怕父皇生疑?你是不是也想连孤一起杀了灭口?!”武令媺大步走向禄王,走进他雄壮身躯在殿内投下的阴影里。她将自己脆弱的小身体置于禄王掌下,清亮童音掷地有声,“孤不怕你!孤不躲不避,你动手就是!” “二皇兄,我看不起你!”被揍翻在地的武宗厚好容易站直身体,声音如暴雨天气沉沉滚过天边的雷霆,手指禄王破口大骂,“狗屁大英雄!欺负老弱,你算什么英雄?我呸!我看不起你!媺儿,十二哥来帮你!” 武宗厚这次学乖了,他避开围攻者,从另一边绕上了玉台。嗵嗵嗵跑到禄王近前,让过武令媺,他把头一低,大吼着像头小蛮牛也似大力撞了过去。 思及方才武宗厚的蛮力,再看看身前怒目瞪着自己的武令媺,当注意到那些“相亲相爱”的兄弟们神色怪异时,禄王心中微动,放下踩着李潮生的脚疾步后退。是,他确实恨不能杀了李潮生乃至武令媺以泄愤,但他不能让心怀叵测之众得逞。 任何人都可以狠毒,只要学会了嫉妒。普通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如禄王这样沉浸于权势斗争中的天潢贵胄? 他十岁就跟随皇帝上了战场,用自己满身伤痕和数次险死还生换来赫赫威名和尊崇地位。他的母亲乃位同副后的皇贵妃,当初敦庄皇后在世时就要让皇贵妃三分。孝仁太子未薨逝之前,每每见着他这位二哥,也是谦逊有礼,从来没有端过储君的架子。 他深受皇恩眷宠,他被封为大将军王,王府规模在诸王中名列第一,豪奢堂皇之处令人瞠目。太子还在时,他享受的待遇就不输其几分。太子薨逝后,他更是将储君之位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去年生辰,他还偷偷命人缝制了四爪金龙日月山河太子大服,与他最宠爱的美妾同赏。 无人可撄禄王锋芒,便是几位同样对储位虎视眈眈的皇子,也从来不敢正面与他相争。沙场百战之将的杀气,谁人可直视?一人以下、万万人之上,说的就是他。他的气焰已然腾腾冲天,除了皇帝,他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然而,晴天一声霹雳。离后位只差一小步的皇贵妃母亲惨遭降位,还被父皇当着众位嫔妃的面毫不留情地辱骂为“贱妇”。那他岂不是贱妇之子?只要试想当时情景,禄王就有杀人以泄愤的强烈冲动。 而那个从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小丫头,居然被父皇封为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高高踩在母妃和东成皇妹之上。父皇为了她不仅不肯接见自己与舅舅陈赦,还在陈赦的求情奏章上用那么严厉的语气批复。如此种种,怎么能让禄王忍受? 今日的宴会,临行之前,禄王的庶舅陈政苦口婆心劝说,让禄王千万不要去寻玉松公主的霉头。陈政说的十分在理,此宴是皇帝为玉松公主而设,打了公主的脸,就相当于打了皇帝的脸。 禄王虽然高傲暴躁,却并不愚蠢。母妃被降位;嫡亲舅舅手下的金甲军又牵扯进泰王妃落水之事,连宴会也无暇参加只顾着洗清嫌疑。此时皇帝摆明了要高高捧起玉松公主,他如果在宴上闹事,肯定会惹皇帝不痛快。所以禄王,起初真没打算干什么。 但是今天,亲妹妹东成公主受辱在前;还没桌子高的小毛丫头,居然被赐座于先太子和他以前就坐的地方,还被赐用皇米饭;几句寻常谄词,父皇就对她大加夸赞封赏,偏宠之态表露无疑。这些都让禄王暗恨于心。他觉得小丫头越得父皇喜欢,他母妃的失察之过就显得越重,日后复位就越难。 而皇帝那句为什么不是皇子的感叹更是让禄王大为震动。他不可避免地想,难道父皇这是在隐晦地表示对儿子们的不满?若这小丫头是皇子,父皇又当如何?! 如果皇帝没有酒遁,禄王最多不给武令媺好脸色看,并不敢当场做出什么过份举动。可是皇帝离席,摆明不会再回来,禄王的心防不禁放松了几分。 御酒香醇浓烈,他越喝越想喝。足足两斤的酒水入腹,尽数化为嫉恨不满的暗火,不停烧灼他的内心。尤其是几个兄弟都相继对这个小丫头示好,让他在鄙夷不屑的同时,也更加烦燥不安。 和王的那几句话,便是点燃火药桶的导火索。禄王不是笨蛋,他不会用直接粗暴的方式去为难武令媺。假装酒醉而有失礼之举,这是最好不过的借口。 他是父皇的长子,是立功无数的大将军王。就是把酒喷了武令媺满桌,禄王相信父皇也不会真正见责于他,最多就是喝斥几句。弄脏的酒菜另换一桌就是,值得大动肝火么? 可惜,禄王没有看清皇帝捧高武令媺的真实用意。但李潮生看得再明白不过,皇帝这是要对功高震主、张狂无忌的陈家下手了。小公主之事只是抛下的那块砖,皇帝将会以此引出后着的“玉”来将陈家打压到底。 只有五岁的小公主,除了皇帝,不会有第二个人给她坚实有力的依靠。哪怕李潮生万分不愿,他也只能让小公主成为皇帝发落陈家的借口,以此换取皇帝的怜惜庇护。 皇帝不退席,禄王和陈家人怎么敢当殿撒野给小公主难堪?被皇帝叫走的安老帅安老将军手掌驻扎在长平与平阳二县的龙骧军,有护卫食邑之主的职责。如果小公主被禄王为难,安老帅恪于职守,一定会出头阻止。皇帝把老将军弄走,其决心可见一斑。 李潮生六十载宫中岁月,皇帝所作所为背后的深沉意思瞒不过他。故而,今日宴会,小公主一定要和禄王起冲突。哪怕禄王肯安分守己,李潮生都会想办法激起他的怒火。如今禄王嫉恨攻心,竟然在皇帝赐宴上做出这种举动,他只图一时痛快却根本不知已经掉进了亲生父亲设下的圈套。 昨天,小公主正名以后,皇帝重重地发落了陈妃,李潮生就看懂了这一切。公主年幼,不谙宫中事。皇帝恩赏拔擢他为公主的总管太监,其实就是让他引导公主去做这些。 想通之后,李潮生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秘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他把皇帝的心思摸得如此透彻,皇帝怎么可能还会留着他?且他在宫中能平安过活一甲子,太多阴暗被他看在眼里,这本身就是一种罪。 当然,李潮生也可以装做不懂皇帝的心思,这样他也许还能苟延残喘几日。可是他的小公主如果不去做皇帝手里的这块砖,皇帝对她的宠爱还能延续多久? 可以封赏,就可以贬夺。皇帝只要轻巧地张张嘴,小公主的命运就会走上截然不同的另外一条路。甚至不用皇帝自己开口,他只要对小公主不闻不问。不用三两个月,小公主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宫中。 李潮生的一只脚本就迈进了阎王殿,用他没有多久的寿数去换取皇帝对小公主的庇护,他觉得实在太划算了。哪怕这种庇护,是皇帝因为政局需要才给予。但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十拿九稳的事情,就算皇帝以后会过河拆桥,李潮生也知道自己就是活着也没有改变的能力。 幸好,方才皇帝决定要替小公主寻找外祖家的亲人,李潮生由此看出皇帝对小公主并非真的无情。那么,皇帝想做的事情,他就更加要让小公主替皇帝完成。虽然想起来便觉寒心,但天家情薄,他无可奈何。 方才背上有如压着一座大山,李潮生伏在冰凉玉台之上,耳中轰隆隆有如雷鸣。那是他的血液在血管中狂奔涌动的声音,他满腔苍老却依然滚烫的热血似乎要冲破身体的禁锢尽数喷涌出来。 不光是禄王,东成公主又何尝没有杀他之心?李潮生清楚无比,这对兄妹不会也不敢置疑皇帝对陈妃的处罚,他们所有的愤怒会找到最合适的发泄对象——他这个卑贱如蝼蚁的奴婢!没有今天,也会有明天! 第三十章 碧血照丹心 疼痛欲昏厥,不堪重压的五脏六腑似乎已经破碎爆裂。李潮生没有听见他的小公主那番令殿中众人惊讶侧目的言语,一个温柔和润的声音不停响在他脑海——身体残缺就不是人了?有些残缺之人,比身强体壮的人更配称为人! 这是那年大雪之日,赵选侍救活他以后,叹息着说过的话。李潮生几十年被人践踏凌辱的卑贱麻木生活,从此焕然一新。他想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残酷无情的宫廷虽令他老腐不堪,但他就是赵选侍所说的那样的人! 他是人,不是草芥、不是蝼蚁,他是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如山重压忽然离体而去,李潮生孱弱身躯在地上佝偻蜷曲颤抖。忽而,他胸腹间猛烈抽搐,嘴一张,一口又一口绿莹莹的诡异血液如利箭般疾射而出。 碧血一落在金龙玉台之上,地面便发出让人牙酸的滋滋刺耳声音,眨眼间便被腐蚀出数个小洞。李潮生艰难扭脸看向殿门口,用尽全身力气嘶喊:“有毒……护驾……” 这颗毒药,他准备了数年之久。他是个很会安排生活的人,所以能用微薄的俸禄过活几十年,甚至还有些余财。否则,武令媺这具身体的原主早就被饿死了。 生,不由己心。大灾祸之年,父母为了养活更幼小的孩儿,把身为长子的他卖入宫廷,也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所以,死亡,李潮生想由自己安排。 那年在大雪天晕厥于地,实在来得太过突然。意识渐渐丧失的刹那,他还艰难地在身上摸索,想掏出这颗毒药服下。可惜力不从心。 但因祸得福,他不仅没死,还从赵选侍那里得到一颗灵药压制了积年老病。而他在养育小公主的过程中,更是享受到了一个太监原本绝对得不到的珍贵天伦亲情。 今日之宴,就是他的绝命宴。原本,他的打算是暗示小公主给自己赐菜,而后他服下毒药。至于注定被无辜牵连的试食宫人,李潮生只能在心里说抱歉。为了他的小公主能多得到皇帝的庇护,他做下再多再大的孽事也在所不惜。 事情的发展在李潮生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估计禄王一党会忍不住跳出来给小公主难堪,但他没料到自己居然能守到这样一石二鸟的机会。 试食宫人尝过了果子酿与菜肴,都没有问题。但那碗象征着皇帝无上宠爱的珍贵皇米饭,从长春殿附设的御膳房端出之后只能由皇帝的专用试食宫人检验。虽然经手人不多,然而只要有心,什么毒不能下? 此事大有可为之处,只看皇帝要做到什么程度。李潮生痛苦地咳出一口又一口碧血,在心里疯狂大笑:“禄王,这辈子你也别想坐上龙椅!辱我玉松公主者,万死才令我畅快!我在九泉之下等着你!” 武令媺惊呆了。她毕竟来到此处不久,过去也从来没有直面过如此血腥淋漓的毒害阴私惨事。眼看李潮生吐出大团大团碧绿血液,他那双慈爱的眼睛里光芒渐渐暗去,她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与悲愤,猛然放声大哭。 她扑上去想把李潮生扶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搬不动他孱弱瘦削却又沉重无比的苍老身躯。“潮生公公,你怎么了?”武令媺一屁股坐倒在地,痛哭流涕着尖叫,“太医,快叫太医!太医在哪儿?” “殿下,请让奴婢给潮生公公瞧瞧。”闻听殿内大乱,且有“护驾”声传出的区宝智,领着数名灰袍卫直闯而入。他看见倒在地上的李潮生那副惨状,当即心里就打了个突。 以区宝智的丰富经验不难判断,李潮生这是中了毒。他转念稍微一想,立刻汗流浃背,脸色惨白。不久之前他还在皇帝面前信誓旦旦会好好保护公主,而一个时辰都没过去就出了这种事。如果中毒者不是李潮生而是玉松公主,等着他和兄弟们的下场会有多么惨烈,他根本不敢去想象。 武令媺慌忙让开,眼巴巴地盯着区宝智。瞧见他在给李潮生把过脉之后那满脸的失望颓废之色,她就知道了结果。 “请恕奴婢无能。潮生公公中毒已深,恐怕回天乏术了。”区宝智跪在武令媺身侧,轻声道,“殿下,还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把李潮生的身体放平,看着气若游丝的老太监,区宝智忽然闪过一个想法——玉松公主最亲近最信任的老太监死了,谁有可能成为公主的下一个心腹奴仆? 武令媺粗鲁地用衣袖狠狠擦了擦眼泪,轻轻抓起李潮生的一只手,将他枯瘦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她凝视着这位因为原主而对她也万般包容、从来没有表露过怀疑想法的慈祥老人,愤恨伤痛之情慢慢平复下来。 人死,不会复生。在生者唯一能做的,只有让将死之人走得无牵无挂。武令媺知道李潮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所以她没有说一定替他报仇之类的废话,而是含泪重重许诺:“潮生公公,您放心地去吧。我会乖乖的,我会好好孝敬父皇,永远听父皇的话,我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李潮生已经说不出话,碧色血液从他五官之中汩汩汨汨源源不断流淌出来,慢慢带走他的生机。然而心之所愿,令他将小公主的话听得异常清楚,他原本黯淡灰败的眼神蓦然爆发出异常明亮的光彩。他的小公主,深深懂他。 喉中嗬嗬有声仿佛在欢笑,岁月刻下无数沟壑的老脸上绽开欣慰喜悦灿烂笑容,李潮生留恋地看了小公主最后一眼,轻轻垂落眼帘,闭目溘然长逝——这一生,无憾矣。 她的悲伤从来不让人看见。无论是前世打拼的辛酸痛苦,还是今生最关爱自己的这个人去了,武令媺都不会在人前显露至悲至痛至恨心情。将这些情绪压得更深再深最深,才能在以后成为她不断奋进向上的动力。 轻轻放下李潮生的手,武令媺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擦拭他面上混杂着酒水菜汤血液的污渍。她的声音平静得几乎听不出波动:“区统领,派人去向孤的父皇禀报,有人要毒死孤。” 突然莫名打了个寒颤,大约是因为小公主此时冷静得实在不像是个五岁的孩子,区宝智在惊诧之余不禁有些隐隐的畏惧——这些皇家的孩子,哪怕再年幼都不能小视。 区宝智赶紧吩咐人去办事。他膝行至武令媺身后,轻声禀道:“殿下,依照宫规,要立刻把潮生公公移去寒乐堂暂放,也供内卫忤作检验死因。到时候是在宫中火化,还是发还本家安葬,您只要吩咐下来,奴婢们都会办得妥妥帖帖。此地不宜久留,您是否先行回宫?” 潮生公公在宫中生活了几十年,应该会很想家人吧?!武令媺不假思索地说:“让人去查一查潮生公公的原籍在哪儿,如果他还有亲人在世,孤就送他回乡入土为安。” “谨遵公主懿旨!”区宝智给武令媺磕了头,直接让一名豹卫去找鹰卫在宫中的大档头。要论起宫中诸人的底细,鹰卫们最清楚不过。 亲自指了一名身材高大的豹卫背着李潮生离开,武令媺站在高高的玉台上,一直一直目送那个身影消失。回宫?哼!她还不能走,这事儿没完,她要去找皇帝。她虽然没有对李潮生说,但是这个仇她不可能不报! 李潮生突然被毒死,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诸位看戏观众的心理准备。此事一出,方才兄妹间的家务内斗就毫无疑问会扩大。武令媺安顿李潮生的身后事时,长春殿的总管太监屁滚尿流地从殿外奔进来跪在地上,吓得体如筛糠。 王爷们眼见事态不妙,打发余下数位皇亲贵戚、重臣家眷回去。以林贵妃为首的几位娘娘则上前盘问总管太监,并且严令长春殿所有宫人都到殿中集合。给武令媺传菜、试食、侍宴的这些宫人被看管在一旁,而早在李潮生喊出“有毒”时,试食宫女就直接昏厥过去。 至于禄王这些人也退下了玉台,面色惊疑不定地旁观。毕竟宫宴时发生中毒事件,是和他们性命交关的大事。这次下毒的对象是武令媺,谁知道下一个倒霉鬼会是谁? 方才武宗厚用头撞击禄王使力过猛,被禄王闪开以后,他直接撞倒了八凤金案。金案飞出去三四丈远,翻滚着掉落玉台之下,碗碟菜肴胡乱洒了满地,狼藉不堪。 在地上打了个滚,武宗厚才爬起来,因李潮生之死又惊又怕地傻站了半天。此时见武令媺开口说了话,他才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蹭到她跟前。 “媺儿,不伤心。”武宗厚蹲在地上,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没有再继续流眼泪的小妹妹,努力放柔声音安慰,“还有父皇和哥哥在。” 只是他的声音再轻再柔,也还是像打闷雷一般。武令媺感念武宗厚方才对自己的维护,语气幽幽地说:“潮生公公因我而死,我肯定是伤心的。不过潮生公公教过我,伤心感怀无济于事,为人做事都要向前看!” 第三十一章 我的路自己走 今世果真只她一人独行么?武令媺默默回想原主留下的记忆里与潮生公公贫苦困窘却平静安祥的生活影像,在心里对他们说:“我会虔诚祈祷,但愿满天神佛保佑你们下辈子成为真正的父女!” “媺儿?媺儿?你怎么了嘛?”武宗厚见武令媺说完那些话就怔怔发呆,不禁害怕起来。他不敢太用力,只用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去戳她的小脸蛋。 面颊微疼,武令媺回过神。她瞧着武宗厚发红的额头,关切地问:“十二哥,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要不要看太医?”好吧,也许小十二会是不错的伙伴?! 武宗厚咧开嘴笑起来,摇头说:“我没事,媺儿不用担心。”盯着武令媺哀戚的脸看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笑,又连忙闭上嘴巴,也装出伤心模样。 这个孩子,他的心才是像水晶一样剔透明澈。武令媺暗叹,伸出小手拉住武宗厚的厚实肉指头,对他说:“我要去见父皇,十二哥你跟我一起去。” 真正的乖孩子武宗厚忙不迭点头,关心地问:“媺儿,要不要我抱你?走路很累的。” “不要。我的路,我自己能走,也只能我自己走。”武令媺摸摸武宗厚肉乎乎的脸蛋,几近无声地说,“你的也是。” 武宗厚觉得这个小妹妹胆子真的好大,寻常的小孩子看见这种事情不都会吓得根本走不动路吗?但是媺儿真厉害,居然还能走得这样稳,虽然她放在自己掌心里汗浸浸的小手一直一直在发抖。 武令媺和武宗厚手牵手离开金龙玉台,往殿外走去。从李潮生开始吐血起到现在打算离开,她没有看禄王和东成公主那群人一眼,甚至也没有将多余的目光留给便宜哥哥们。但是还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孩子心里的仇恨恐怕已经比不周神山还高、比无尽东海更深。 还没有走到长春殿门口,从外面就呼啦啦涌进一大群灰袍卫,刹时封堵住路口。人群一分,有两个人疾步走来。武令媺认出矮瘦老头是灰袍卫副提督乌义,另一位长须飘飘的威武紫袍老者正是不久之前跟随皇帝离席的其中一位。 “奴婢乌义叩见太平玉松公主、寿王殿下……” “微臣安绥参见太平玉松公主……” 乌义给武令媺行的是奴仆跪拜之礼,而安绥只是弯腰拱手作揖而已。武令媺察颜观色,见安绥虽然不曾行大礼,但态度非常恭敬,没有流露出一星半点轻慢之态。她回想皇帝离席前用很亲热的口吻称呼他为“安老帅”,他在殿中的位置也非常靠前。由此,她猜测这是一位地位尊崇的臣子。 区宝智自动自觉承担了给武令媺解说的职责,躬身低语:“安老将军是武安殿上柱国大将军,陛下钦赐非帝不拜之权,他也是龙骧军大将军。” 伸手虚扶,武令媺很和气地说:“老将军免礼,乌提督请起。”出乎她意料,武宗厚放开牵住她的手,给安老将军鞠了个九十度的大躬,拱手行礼,连声音都低弱了许多,毕恭毕敬地说:“学生武宗厚见过安殿主。” 安绥神态威猛、锐目如电,扫视殿内一周,目光落在武宗厚皱皱巴巴的王服上,和颜悦色地说:“寿王殿下免礼,您爱护幼妹,圣上十分嘉许。”又对武令媺欠身道,“公主殿下,微臣护卫不周,还请殿下降罪。” 武令媺不懂了,于是自动解说机区宝智又解释道:“左右龙骧军驻扎的长平县和平阳县正在您的食邑太平郡辖下,食邑驻军有护卫食邑之主的职责。安老将军若是在场……” 区宝智的意思难道是,如果安老将军在场,刚才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武令媺心里忽然掠过一个模糊念头,却因时间太短来不及抓住。不过此时并非细想究竟的时候,她眼眶泛红,仰面看着安绥,哽咽着说:“不怪老将军,是孤……是孤碍了有些人的眼睛,欲杀孤而后快呢。” 乌义躬身陪笑安抚道:“殿下别怕,不会有事了。方才皇上听说殿中有乱,特意让奴婢前来看个究竟。路上奴婢遇见了您派去禀报的豹卫,这才知道有毒害案发生。请殿下放心,奴婢一定会找出下毒之人,给潮生公公讨回公道!” “皇上闻听毒害之事,特意遣微臣前来迎接公主。”安绥声如洪钟,皱着眉头看向不远处也向自己行礼的几位王爷,表面神情恭敬,言语却着实不客气,“诸位殿下是公主兄长,公主年幼,天真烂漫、毫无机心,如果有言语不当的地方,老臣以为各位王爷应海涵才是。” 武令媺在心里直咂舌。武宗厚给这位老将军行礼,他都不带还礼的。现在他竟然还敢教训王爷们,还真是让人吃惊。由此可见,他绝对不是一般二般的朝廷重臣。 她有所不知。安家世代忠良,受封为世袭罔替忠国公。到如今安家已出过三位武安殿上柱国大将军,家族中甚至还有一位大将军死后配享英烈祠。安家可不是陈家这样的暴发户军中新贵能比的。 如今在武宁殿武讲的各位先生以安绥为尊,学生们恭称他为殿主。他见到皇帝诸子不用行礼,各位皇子却必须执弟子礼。如果说有例外,以前是孝仁太子,如今是武令媺,只因为食邑。 即便没有直接点名,可众人一听就知道安绥说的是谁。除了禄王以外的几位王爷都说了几句客气话,而禄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却是闭口不言。反正他横下心,只把事情推到酒醉失仪上面,总比说他故意为难小妹妹来得好。 “殿下,为免皇上挂心,您和微臣这就走吧。”还不到自己膝盖高的小不点鼻头红红、眼睛也红红,瞧着真是可爱又可怜,安绥想起家里那个宝贝疙瘩老来女,神情和语气都绵软得不像话。 武令媺察觉出老头儿的和善,又打定主意要和食邑驻军大将军打好关系,于是把两汪眼泪含在眼眶里,委屈又乖巧地点头说:“孤听您的。”博取同情心,这是必须的。 武宗厚听了安绥那句夸赞的话,胖乎乎的脸蛋涨得通红,神情也激动得不行。要不是武令媺拉他,他只怕还傻站着不知道走路。 安绥见状,上下打量武宗厚的身架,笑道:“寿王殿下要是不嫌弃,老臣家传一套控力使力的法门,殿下不妨研习研习,切莫辜负了这身天生神力。” 事实上,寿王今天的表现也让皇帝吃了一惊。这个一直被认为是浑人傻瓜的孩子,虽然按照武氏家规入了学甚至也同去参加文武讲,却因他的糟糕表现不被寄予任何希望。但是从今天的事情来看,这位寿王殿下并不是真的傻。 不过安绥此举却没有讨好寿王的心思,只是真心爱惜寿王的巨力天赋。列朝列代的皇储争位事件已经证明,安家只站在皇帝这边,从来不参与夺嫡。而任何企图拉安家落水的皇子,也会在第一时间受到来自皇帝的严厉打压。 武令媺见武宗厚卡巴着眼睛哆嗦着嘴唇小胖脸通红却就是不知道言语,赶紧先替他答应下来。她向安绥屈膝一福,脆生生地说:“孤替十二哥谢谢老将军的厚赠,他一定会好好学的。”安绥慌忙避开,不敢受她的礼。 武宗厚这才憋出话来,连连向安绥打躬作揖道谢,一副感激涕零模样。武令媺又禁不住的心酸,堂堂皇子,以前要受多大的委屈与无视,才会在被肯定以后失态至此? 安绥手抚长须颔首道:“殿下不必多礼,假以时日,我大周定然又会多出一员猛将。” 武令媺把武宗厚的手攥得越发紧,忽然扭头看向乌义的背影,大声问:“乌提督,昨天暗算孤和泰王妃嫂嫂的凶手抓住了吗?” 乌义正在分派人手把长春殿的宫人分别带走审问,闻听这把稚嫩却不容忽视的小声音,急忙小跑过来,弯下腰,满脸羞愧之色地说:“启禀公主殿下,奴婢无能。那人不是灰袍卫,如今只盼陈赦大将军对金甲军的盘查能找到蛛丝马迹。”他眼里掠过异色,试探着问,“殿下,您是否想起什么?” 居然还没找到凶手!武令媺又不知道潮生公公其实是自杀的,她非常失望,更害怕逃不掉下一次的暗算。这位乌提督实在是个聪明人,居然能猜到她的想法。 武令媺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安慰说:“乌提督不必自责。凶手不是灰袍卫,你应该高兴才是。孤离凶手太远,实在没看清他的长相。不过,刚才被吓得不轻,倒是让孤想起了一个也许能甄别凶手的办法。” 她用心记住重生以来所见所听之事,当然把那位去调查御林军有没有嫌疑的陈赦记在心里。同样都姓陈,这个人和陈妃会不会有关系?说实话,她现在还真担心凶手是灰袍卫呢。哼,陈家人,走着瞧! 第三十二章 以身为饵 端午节加更一章。。祝亲们节日快乐。。 ---------- 乌义在心里挑大拇指。能在宫里平安且无声息过活了一甲子的老太监教出来的人就是不简单,就算因太过年幼接受能力有限,玉松公主也比同龄的孩子早慧。他有把握,公主的箭头绝对会对准金甲军。 “还请公主示下。”同在宫中戍守,灰袍卫和金甲军的高层却不怎么和睦。并且乌义对皇帝的心思一清二楚,能让陈赦倒霉,他乐见其成,绝对推波助澜。 武令媺却装出苦恼模样,犹豫着说:“孤说不清楚。宫里有会画画的人不?孤可以让画师把孤脑子里的一些东西画出来。不过乌提督,孤不保证有用的。” 她不是胡诌,原主确实没看清凶手的模样,但是被杀害前那副情景却清晰地留在了原主记忆里。武令媺可以肯定,五官指望不上,可凶手的身高、体型能有比较接近事实的答案。说来她还要感谢禄王,让她灵机一动想到这个办法。 区宝智提心吊胆不已,殿内有这么多人,谁能保证里头没有与凶手相关的人?玉松公主年幼不知险恶,乌提督和安老将军怎么也不提醒公主? 他微微皱眉,想了想,还是低声提醒道:“殿下,您今日受了惊吓,这些事是不是回宫去再说?” 心腹下属此时在想什么,乌义一见即知,不由暗自叹气。那凶手不抓住,皇帝、德妃还有泰王都如鲠在喉,此时玉松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吐露此事,其中凶险他又怎么不知? 武令媺抬头看了看区宝智,倒是意外这个与自己有前隙的灰袍统领会担心自己的安全。可她的目的就是要以身为饵,钓出那个凶手来! 不冒一点险,这事儿拖得久了说不定就会不了了之,她的生命安全还是会处于威胁之下。与其整天担惊受怕,不如冒险搏个一劳永逸。她相信,德妃和泰王会比自己更着急。 目的已经达到,该说的话也说了。武令媺从善如流,在安绥和区宝智的护送下离开长春殿。门口停着她登上云阶去见皇帝时乘坐的暖轿。武令媺本来想拉着武宗厚一起坐轿子以加深感情,无奈他吨位实在不轻,只好做罢。 这样一来,演戏时的见证人就没了。武令媺独坐轿中,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咬紧牙关在自己的大腿根部使了吃奶的力气狠狠拧了一把。她疼得一哆嗦,小脸立刻发白,额角冷汗直冒,扯着喉咙连声尖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滚开……救命……父皇救命……潮生公公救命……” 轿子立刻被放下,轿帘一掀,武宗厚的胖脸探进来,焦急地问:“媺儿媺儿你怎么了?” 他看见武令媺蜷着小身体缩在轿子角落里,秀美小脸白得像雪,神情中满是惊骇恐惧。她紧紧闭着眼睛,两只小手胡乱在空中拍打,不停惨叫。 “妹妹梦魇了!”武宗厚当即断定武令媺做了恶梦。武令媺对这个结论十分满意,拿出了前世纠缠目标的劲头,将这出恶梦缠身的戏码演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且催人泪下。 武宗厚呜呜直哭,眼里脸上满是心疼。他想去抱武令媺,却被武令媺狠着心肠挠了两爪子。武令媺暗想此时的自己应该处于混沌状态,别说小十二了,就是皇帝老子来了都照挠不误。 武宗厚束手无策,又担心自己无法控制轻重的蛮力会伤着小妹妹,只好向安绥求助。安绥已经让人去喊太医,见武令媺梦魇状况看起来挺严重,先请罪说:“事急从权,微臣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公主恕罪。”他一捋须,冲着轿子里张嘴“呔”一声大喊。 装疯卖傻的武令媺这下吃了苦头。安绥是多少年的沙场老将,这声震喝即便已经放轻放柔了七八成,对她来说还是难以承受的“精神攻击”。她只觉耳朵眼里嗡嗡乱响,眼前直冒金星,连声惨叫根本由不得她自己,自动自觉就止住了。 不仅如此,武令媺这一日疲累紧张惊吓又伤心悲痛,精气神受损实在不小。她这具身体毕竟才五岁,还能强自支撑完全是强大的成人灵魂的缘故。 被安绥口绽春雷厉声顿喝,武令媺强撑的心防瞬间崩溃。她倒是没有真的梦魇,却是眼睛翻白,脖子一歪晕过去。意识沉入黑暗之前,她还惊叹——这地儿有狮子吼哇! 瞅见武令媺软绵绵的小身体倒下,武宗厚急忙接住把她从轿子里抱出来,小心翼翼圈在怀里。“妹妹好可怜。”他喃喃着说,“妹妹不怕,十二哥会保护你。” “殿下,事不宜迟,还是早点将公主安置在妥当的地方让太医来诊治才是。”安绥当仁不让,成了这一行人的头领,拔腿就走。 武宗厚自然没有异议,追着前面的安绥快步跑。安绥这时候还起了考较武宗厚的心思,他的脚步时快时慢,武宗厚却总能牢牢跟着。 一时之间,阅人无数的老将军也不禁惊喜。他看得出来,武宗厚根本没有筑基正式学武。虽然他也就是以五成的实力来考较,但武宗厚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相当不错。 浑金璞玉,真是浑金璞玉!老将军不敢置喙皇帝对陈家的处置,只是暗自可惜大周会少几名武将。现今发掘出潜力极大的寿王,他觉着也算有所弥补,不禁大起惜才之念。 可惜的是,囿于安家祖训,安绥不能与皇子有太过密切的交往。不过只要把寿王的特异之处明确告知皇帝,他相信皇帝自然会安排妥当。话说回来,若非数年前寿王母族被牵扯进英亲王忤逆案,寿王也不会被皇帝忽略到这种地步。 安绥与武宗厚在前,区宝智领着一众灰袍卫在后,把刚才抬轿子的太监们远远扔在脑后,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乾宁殿。 可惜皇帝正在与兵部和礼部大臣商议西疆拉古蛮王再度求娶公主之事,无暇亲自过问武令媺的病情。听过禀报,他让武宗厚和区宝智把武令媺送回延贵宫洗月堂,并下旨让太医院院正亲自去诊治照看。 太医院院正诊断完,开了药再煎好药,并且用金针给武令媺扎了两下,让她苏醒。几番折腾下来,已是傍晚时分。 天色昏黄,晚霞似锦铺陈天边,微弱霞光透过轻纱覆盖的窗户照在武令媺脸上。她沉入黑暗的时间不短,意识恢复过来时,只觉得眼皮沉重得很。费力地眨巴眼睛,她听见闷声闷气的惊喜声音:“媺儿媺儿,你醒了吗?” 这是武宗厚的声音。武令媺缓缓扭过头,却见武宗厚的眼睛都快贴在自己脸上了。“这是哪儿?”她低声问。 “你的寝宫。”武宗厚长长出了一口气,摸摸武令媺的额头,垮下脸说,“媺儿,刚才你烧得很厉害,我好担心你。” “唔……还好难受。”武令媺也觉得脑袋涨得厉害,又沉又闷,幸好不算疼,瞧见殿内点起了火烛,她又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该用晚膳啦。”武宗厚摸摸肚皮,憨厚笑着说,“我饿了,媺儿饿不饿?” 武令媺肚皮也瘪瘪的。但她还没有开口说话,武宗厚一拍脑门,嚷嚷着“吃药吃药”,转身嗵嗵嗵跑走。武令媺不禁失笑,她费力地从床上爬起身,左右看看,这里果然是昨夜她睡了一晚上的地方。 靠在床头默神,尽管武令媺早就料到皇帝老子并不是真心把自己当块宝,仍然为原主有这样的父亲而叹息。先是出了中毒事件,她刚才又假装梦魇,后来还被安绥一嗓子吼得当真晕过去,皇帝都还是让她回自己宫里,而不是就近在乾宁宫安置,由此可见皇帝根本没有真正在乎过她。 好吧,其实武令媺也想先回洗月堂。潮生公公说过,乾宁宫是皇宫中最安全的地方。那么,她如果要引诱凶手再度动手,乾宁宫就不会是好地方,所以她得回来。 也许皇帝同样存了这样的心思,他必定会有所安排。然而哪怕皇帝请来天兵天将保护她,以她为饵的想法终究存在,她的安危并没有被他放在心上是事实。梦魇既是计划中的一环,也是武令媺对皇帝心意的一次试探,她没有被那些赏赐冲昏头脑。 还是得自救,靠别人是靠不住的。武令媺瞟了两眼侍立在床边的陌生宫女,深吸一口气,扬声喊:“区统领。” “奴婢在,公主可有吩咐?”区宝智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你带着所有灰袍卫进来,孤有话要说。”武令媺又对那两名向自己看过来的宫女说,“孤又渴又饿,你们去拿吃的喝的来。” 这两名宫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犹豫着说:“殿下这里不能离人服侍,奴婢还是留下来吧……” “孤不想说第二遍!”武令媺沉下脸,睁大眼睛用力瞪着说话的这名宫女。她们都是林贵妃宫里的人,她既然知道除了小十二没有人真正关心自己,自然懒得看见她们。 这两名宫女见武令媺发怒,嗫嚅着嘴唇还想说什么,却被推开殿门进来的灰袍卫们给吓住,赶紧行礼退出去。 武令媺鼓着腮帮子,就像寻常小孩子发脾气一样捶着被面放声尖叫:“孤不叫你们,不许你们进来!”演戏自然要演全套。 第三十三章 收奴和敲打 端午节快乐。。划龙舟吃粽子,大人玩得哈皮不。。 ------ 潮生公公的死,让武令媺心里的弦绷得死紧。她不想死,她害怕自己这个诱饵会在某些重要关头被放弃,所以她不敢完全相信皇帝的布置。 如今她能依靠的人只有这些很可能其实也靠不住的灰袍卫,想想她就觉得可悲。但她能怎么办?唯有两害相权取其轻。她要出了事,灰袍们也逃不脱处罚。 整整齐齐十八个人排成三行听候自己吩咐,武令媺却清楚不能对他们寄予太多信任。她也没指望能有事情瞒过皇帝,事实上她就是要让皇帝知道她的一举一动,让皇帝放心,才有可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庇护。 生在帝王家,行事真是如履薄冰。武令媺坚决不喝武宗厚端来的药,可怜巴巴地问:“如果又有毒怎么办?” 武宗厚挠挠后脑勺,终究还是孩子,他眼里也流露出犹豫和惧怕之色。武令媺趁势说:“我现在感觉很好,先不喝药,等会儿再喝。” “好吧。”武宗厚嘴笨,不知道怎么劝,只好怏怏把药放在一旁,老实坐着。 借着和武宗厚纠缠喝药不喝药的机会,武令媺晾了区宝智等人好一会儿。偷眼打量众灰袍的表情,他们还是和刚进来时一样,很有耐心、半点不焦躁的样子。她在心里琢磨,灰袍卫是不是和前世大明朝的东厂西厂类似? “区统领,孤记得父皇说你们有二十个人,还有人呢?”武令媺数了数,发现人数不对。 区宝智躬身行礼道:“殿下,奴婢吩咐了两个人在门外守着,不让旁人接近。” 还算有眼力。武令媺点点头,目光落在最后一排个头最矮的一名灰袍身上,伸手指了指:“他叫什么名字?” 那人正是给区宝智当凳子坐的灰袍少年,武令媺记着他在沐恩宫的好心提点,决定把他提拔为自己的近身内卫。教育要从孩子抓起,瞧来瞧去,她觉得恐怕只有这名地位最低的小灰袍有可能培养成自己的心腹。 区宝智扭头看了看,恭敬禀道:“殿下,他是小金子。” 这名字好,武令媺表示喜欢。“小金子,你上前来。”她举起小手招了招。 小金子卟嗵跪到地上,两手撑地膝行爬上前,头深深埋进手臂里,浑身直哆嗦。武令媺抬头望天,她有这么可怕吗?居然把人吓成这样。 “殿下,奴婢昨日冒犯了殿下,罪孽深重,请殿下责罚。”小金子颤声请罪,咣咣在地上直磕头。 区宝智吓一跳,要说把玉松公主得罪最狠的人莫过于他徒弟和他自己,这小金子是什么时候冒犯殿下的?他看了看徒弟,使了个眼色。曾经用腿踢过武令媺的年轻男人也跪倒在地,同样磕头请罪不止。 武令媺好一阵无语,这儿对人性的压制实在太厉害了,动不动就矮了半截身体跪倒磕头,让她很不舒服。她叹了口气说:“孤对父皇已经说过,不知者不罪。孤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你们起来。” 出了今天的事儿,区宝智觉得只有被惩罚过,他才能真正放心,于是说道:“殿下慈心仁德,奴婢们感激涕零。不过奴婢们确实对殿下不敬,还请殿下责罚,让奴婢们心安。” 这些人的疑心病真重!武令媺明白区宝智的心思,他无非是怕自己以后算总帐。好吧,既然这样,她就成全了他们:“区统领,那你明天领着大家伙绕皇宫跑三圈吧。” 区宝智愣住,这是什么惩罚?武令媺幽幽地说:“其实,你们的事情潮生公公曾经给孤说过,这是潮生公公给孤的建议。你们只是因为职责才会冒犯孤,孤不想罚你们。潮生公公说,让你们多跑多跳,多增加本事,这样才好保护孤。” 多跑多跳就能让武功飞涨?这也就是老太监哄玉松公主的话。不过区宝智还是承李潮生的人情,对他们来说,只是跑几圈而已,比打板子抽鞭子罚俸禄要好多了。 “多谢公主,奴婢忝为统领,会跑六圈谢罪。”区宝智领着众灰袍行礼谢恩,又很悲伤地说,“可惜潮生公公去了,否则奴婢一定好好感谢他的美言。” 这戏演得真是假!武令媺不会说破。她在心里默默念叨:“潮生公公,以后肯定还要经常用你做挡箭牌,你不会怪我吧?我会让他们多多给你烧纸钱的。如果你还有家人在世,我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多照顾他们。” 灰袍们心里如果存有疑影,办起事来也难免束手束脚。如今解决了嫌隙,武令媺觉着他们的表情都放松了不少。挥挥手让所有人都站起身,她看着小金子继续说:“小金子,你有真名吗?” 小金子垂首弯腰,毕恭毕敬地说:“奴婢贱名金生水。” 也就是十岁左右的样子,同样瘦得可以,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武令媺暗暗叹了口气,轻声说:“昨天你好意提醒孤不要乱瞧,孤记在心里。金生水,你愿意到孤近身侍奉吗?” 金生水毫不迟疑趴跪于地,重重磕头不止,大声道:“愿意!奴婢愿为公主殿下效死!” 武令媺有心栽培金生水,但是不愿勉强他。见他这样子不像作伪,她心里挺高兴,对区宝智解释说:“孤只是让他在近身侍奉,他还是内卫的人。区统领,这样不违反宫中规矩吧?” “殿下请放心。金公公只是内卫学徒,还不算真正的内卫。您就是把他从内卫直接提走,也没什么。”其实区宝智心里有点不舒服,他都不知道小金子是什么时候和玉松公主有瓜葛的。但他脸上还是恭敬神态,没有半分破绽流露。 金生水掉转身冲着区宝智磕了个头,低声道:“区大人,奴婢多谢您这段日子的关照。以后奴婢不能侍奉您了,请您多多保重。”他的语气十分谦卑,话里的诚意也很足。 区宝智急忙弯腰双手去扶金生水,笑道:“金公公,快别多礼了。公主殿下可不是咱家这样的大老粗,以后你办事要更加忠心勤谨,才不会辜负殿下对你的提拔之恩。” “奴婢多谢大人教诲。”金生水又认认真真地给区宝智磕了头,这才离了灰袍卫的队伍,站到武令媺床侧。 他虽然在内卫接受过不短时间的训练,可是到底岁数不大,心里的欢喜还不能完全遮掩住。瞟见灰袍卫里数道复杂目光,他这才赶紧低下头,不敢再让人看见自己的表情。 小小年纪,倒是会做人。武令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灰袍卫们的神情,发现众人好似并没有羡慕嫉妒恨,余下这些成年灰袍表现得都很淡定。 他们是真的心性坚韧,还是看不上咱这个被服务对象?武令媺压下疑惑,扫视殿中众人,又说:“孤虽然年纪小,但潮生公公教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忠心勤谨的奴婢要厚待,背主忘恩的奴婢则要重罚。” “各位,孤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如果不愿待在孤身边,尽管开口就是,孤不会留你们。可要是三心二意,甚至干出背主的事情,孤一定会禀明父皇重重发落。”武令媺板起小脸,大声地说,“只要有一个人背叛了孤,孤就把你们所有人都赶走!孤说到做到!”她鼓起腮帮子,貌似恐吓。 小公主一本正经的样子挺逗人乐的,不过区宝智听出几分敲打之意,并不敢放肆。他赶紧领着众灰袍又下跪磕头,指天划地表态一定会对公主忠心耿耿。 跪来跪去的,跪得武令媺心烦。她并没有从他们的奴颜婢膝里得到高高在上的快感,反而觉得压抑。假如她得不到皇帝的庇护,为残酷生活所迫,她会不会也变成这样?甚至还不如他们? “区统领,毒害孤的人找到了吗?”武令媺把伤感赶跑,现在还有一桩大事必须解决。她又状似遗憾地说,“可惜已经天晚了,看不清楚金锦湖,不好画下来呢。” “启禀殿下,奴婢已经让人去问过了乌提督。您的菜食酒水里没有毒,但是盛放皇米饭的玉碗被人做过手脚。”区宝智眼里闪过异色,低声道,“乌提督并没有说得十分清楚,不过奴婢跟随乌提督已有十几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在玉碗上做手脚的宫人可能和陈家有关。” 一直都当布景板的武宗厚一听这些话,眼睛立刻瞪得溜圆,拳头攥得死紧,站起身就要跑:“我去找二皇兄和东成皇姐,我去找陈赦!他们怎么能这样害妹妹!?” “十二哥回来!”武令媺急忙去抓武宗厚的衣袍,却只揪住了袍角,差点被他带得从床上摔下去。 武宗厚刹住脚,扭回头看武令媺,疑惑地问:“媺儿,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他们?我要把下毒的人打死!”他赶紧转身把武令媺扶着坐稳。 “父皇会为我做主。”武令媺揉搓着手臂,吸着凉气说,“如果真是他们想害我,父皇这么疼我,一定会罚他们的。” “公主所言极是。圣上把您当心肝一样疼宠着,您受了委屈,圣上肯定会给您讨回公道。”区宝智拍了两句马屁,再把脚边放着的包裹提起来,双手捧上前,很识相地交给了金生水,“殿下,这些是在潮生公公房里找到的东西。您被囚于内狱时,潮生公公曾经为了您贿赂过狱卒,那些银子奴婢也一并拿回来了,都在包袱里。” 第三十四章 命大,福气才大 武令媺回想昨天情景,这才恍然大悟那个干瘦婆子为什么会转变态度扔给自己薄布御寒。她连忙命金生水把包裹放在床上,和武宗厚一起七手八脚解开包袱皮。 里面果然放着三块碎银子,武令媺拿自己的手帕把银子包起来塞在枕头底下。这是潮生公公的遗产,象征意义大过实用,她会珍藏一辈子。 此外就是一身崭新的七品太监制服,应该是李潮生被提拔以后发下来的。把这身衣裳翻开,她看见最底下静静躺着一个瘪瘪的破旧荷包。 解开荷包线绳,武令媺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却是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黄纸。展开瞧去,纸上歪歪扭扭写着“李潮生”三个字。那股属于原主的情绪又翻腾起来,她心中酸楚不已。 李潮生在那座小院子的沙土地上用树枝教原主写字,后来费了很大功夫才弄到几张黄纸、一枝秃毛笔、半块残砚和一小截墨。原主第一次写下来的字就是李潮生的名儿,被他珍而重之地贴身收藏。 武令媺忽觉不对劲,按照原主的记记,这个旧荷包应该一直在李潮生身上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迟疑着问:“这些都是潮生公公房里的东西?没有从他身上取出什么来吗?” 区宝智慌忙欠身禀道:“殿下,潮生公公身上没有一星半点私有之物,都是按宫规配给的东西。除了衣裳,其余那些饰物都要收回内廷司。不过,如果您想留下来以做纪念,奴婢这就让人去取回来。” “不必了。”武令媺摇头,叹气,眼里自然而然含了两泡眼泪,伤心地说,“潮生公公为了把孤养大,耗尽心血,想来也确实只剩下这些东西。”她把那张写着名字的黄纸认认真真叠好,仍然放回旧荷包里,不住摩挲着喃喃说,“潮生公公,你放心的去吧,孤会好好活下来的!” 风吹得窗纱沙沙轻响,仿佛是谁在低声欢笑。见小公主感伤,殿内沉默下来。区宝智偶尔与兄弟们不露痕迹地交换眼色,浮躁的心情慢慢平缓。时日还长,只要公主恩宠依旧,他们还有重掌权柄的那一天。 武宗厚眼里心里也酸酸的,他想起了自己的母妃。再看看陷入悲伤之中的小妹妹,他越发觉得和她亲近。他与她,同样没了母亲,也没了最值得信任最忠心不二的人。他与她,都是孤苦伶仃的可怜人。 “媺儿,不怕,不伤心。咱们还有父皇,你还有哥哥。”武宗厚把武令媺圈进怀里,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 武令媺擦擦眼泪,振作起精神,点头浅浅笑着说:“那十二哥,以后你要好好保护我。你要好好学武,听到了没?”武宗厚用力点头,连声让她放心,说他一定会当个好哥哥,绝不叫旁人欺负了她。 看样子,这对小兄妹以后要相互扶持了,区宝智在心里一笑。蓦然耳朵动了动,他低声说:“公主,奴婢听到洗月堂殿外来了人,是林贵妃听说您醒了,要来看您。还有两名宫女给您送来了晚膳,和林贵妃一起过来的。” 武令媺从武宗厚怀里挣扎出来,拉着他的手问:“十二哥,你在这里用晚膳吗?” 武宗厚喜笑颜开,直点头说:“好啊好啊,我回宫也是一个人吃,好没意思的。” “你们都下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留着金生水在这里服侍就行了。”武令媺又忽闪着桃花大眼看向众灰袍,满脸信赖地说,“你们晚上一定要保护好孤,不要让那个坏人又跑进来害了孤。” “请殿下放心,奴婢们会一直守在您寝殿外面。”此时区宝智这话绝对出自真心,要是玉松公主被害了,他们这十九个人的小命肯定也留不到第二天。 要想马儿跑,得让马儿吃草。武令媺许诺说:“好好干活,孤不会亏待你们。”武宗厚也点头,大声道:“本王也会有重赏,你们一定要好好保护本王的妹妹。” 区宝智领着众灰袍轰然应诺,虎虎生风地迈开大步离开了寝殿。半刻钟后,有宫女鱼贯而入,服侍武令媺洗漱。金生水眼明心亮,看了会儿就能上手。武令媺没说什么,武宗厚倒是掏出两个银锭子赏给了金生水。 果然是林贵妃带着宫人来嘘寒问暖,武令媺反正有梦魇的症状做掩护,很没有精神地应付了几句。她装出一副被吓破胆的模样,死活不吃饭。最后闹得林贵妃叫了太医来验毒,她才肯吃两口。那碗药,在太医的连连保证下,她也不情不愿地喝了小半。 饭后,送走三步一回头的武宗厚,武令媺拒绝了林贵妃要接她去延贵宫主殿同住的意见。她满脸惧怕之色地说:“孤刚才梦魇时,看见潮生公公一边吐血一边看着孤,让孤小心别被人害了。孤睡不着,孤好想潮生公公,孤要在这里等他,他一定会来守着孤!” 她胡搅蛮缠,拿出小孩子撒泼的本事,一改白天的乖巧,睁着通红的眼睛控诉:“娘娘,孤被二皇兄欺负的时候,娘娘为什么不来帮孤?如果娘娘肯帮孤,说不定潮生公公就不会死了。父皇……呜呜呜……我要父皇……哇啊啊……” 林贵妃绞尽脑汁想借口试图安抚放声大哭的武令媺,却无奈发现因为李潮生的死小公主竟是连自己也迁怒上了。见小公主受惊实在不小,太医也叮嘱不能再让她受刺激以免还会梦魇,林贵妃只好离开洗月堂。 对守在洗月堂四处的区宝智等人千叮万嘱,荣升为公主近身太监的金生水更是被林贵妃不软不硬地刺了几句话。听着身后洗月堂寝殿里玉松公主的哭闹声,林贵妃用力按压太阳穴,觉得头疼不已。 不过也许是药效发作了,闹得整个延贵宫都不安宁的孩童哭叫声渐渐低弱下去,又过了一刻钟便完全消失。月色如洗,银光遍洒宫苑,区宝智藏身于延贵宫正殿屋檐阴影之下,精光灼灼的眼睛向四方不停扫视。 刚刚他得到命令,今夜宫中必有祸事。帮乌义带话的人说,无论发生何事,灭杀来犯之敌之时,尽量生擒几个活口。区宝智把那些话咂摸了良久,悚然得出的结论令他心惊不已。尤其是那句“命大,福气才大”,简直像一道雷霆劈在他脑海里。 这就是皇家,凉薄无情的皇家!区宝智斜眼,满含怜悯地向洗月堂寝殿的方向看过去。公主终究只是公主,和承载皇室厚望的吉兆皇孙相比,公主当然是被牺牲的那个!他还想着能否依靠公主重返内卫掌权,如今看来只怕用不着了。 过了子夜,不知从何处飘来数朵浮云,渐渐将明月遮住。蓦然,宫中几处地方皆有火光隐现。区宝智长身而望,认出那是宫人和杂役居住之所。“走水灭火”之声被晚风飘飘忽忽带入他耳中,他心中不住冷笑,知道好戏开锣了。 嗖嗖破空之声由远至近,区宝智眼瞳微缩,清楚看见隐匿于黑暗中的那一点点火星。火箭!真是好谋划!竟然用火箭远攻!可惜碰上了他! 内卫里,唯有区宝智有修炼夜眼瞳术的天赋。只要运内力于眼中,哪怕是夜晚,他都能看见百丈之内的情景。飞快辨认出火箭射来的方向,他吹响了手中铜哨。 刹时,从延贵宫附近的宫墙阴影中飞窜出几十个黑影,按照哨音所示分头扑向那些射箭的人。连片火箭落在了延贵宫四处,起码有几十枝命中了洗月堂诸房的屋顶檐角。 如今尚是二月天,朔风中还有潮湿之意。然而这些火箭不知淬了什么东西,一落下就轰然爆开,继而燃起大火,刹那就把屋顶飞檐烧得“噼噼剥剥”作响。 尽管今夜任务区宝智以杀人捉人为主,但面前由火箭引起的火势还是被他用内力熄灭。可惜他身负重任,必须在屋顶掌握方向,控制袭杀,对其余地方的火势就无可奈何了。 不久之前他还信誓旦旦要护卫的玉松公主……区宝智在心里只是暗叹,又可惜武学资质极佳的小金子恐怕要给公主陪葬。 不过,事无绝对。只要反应及时,小公主也未必不能逃出生天。毕竟这些袭击都是掩人耳目之举,那些人的真正目标是还在宫中未曾回府的泰王之子! 皇帝欲借玉松公主引出幕后伤及皇孙之人,那些人又何尝不是以灭杀玉松公主为掩护,去干掉那位天命皇孙?区宝智被夜风吹得遍体生寒,要不是乌义暗中提点,他恐怕还弄不清楚自己被皇帝指派来护卫公主的真正原因!捉到活口才会有口供,才能将矛头对准皇帝要对准的人! 夜深人已眠,延贵宫诸人被火灾惊醒,很快就乱成一团。林贵妃安置的主殿附近还好,零星火星不曾肆虐开来就被迅速扑灭。但是被火箭重点关照的洗月堂,火势却越来越凶猛,渐渐向其余殿阁漫延。 区宝智忙里偷闲瞧了两眼,却见熊熊烈火把洗月堂寝殿笼罩在内,尖利呼救声隐约可闻。闹腾了半宿,好不容易才沉沉睡去的小公主,就算被吓醒过来,她要怎么逃出生天? 命大,福气才大!果然如此! 第三十五章 死里逃生 现在出台了“大神之光”荣誉系统,只要点击书页“小说作者:肖某某”这行字旁边的星星标志就可以进入领取界面。各位大人们去瞧一瞧吧,一直正版订阅看文支持某肖的大人们就能领到。。鞠躬致谢。。 ----------- 没有人,没有人在寝殿外面守着。金生水满心的惊恐,抖抖索索跪在墙角,根本不敢去看身前只穿着寝衣的小公主。他低低垂落的眼帘,却无法遮蔽那一抹又一抹飞速划过又逝去的红光。那是火,是可以吞噬所有的火魔! “起来吧,你也是被放弃的那个。”四下喧嚣吵嚷,尤其是火警锣声几乎能将耳膜刺破。然而这个幽幽凉凉的声音却冲破一切阻碍清晰地响在自己耳边,金生水瑟缩着身体慢慢从地上爬起身。 他比小公主高一个头,垂首就能看见她的脸庞。此时流露于她稚嫩小脸上的异样平静神态让他惊讶又害怕,但他心中最多的情绪还是感激。 要不是小公主睡着睡着突然惊醒过来,说是潮生公公在梦里喊她出殿去见面,他肯定会葬身火海之中。是潮生公公救了小公主和他,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那时的寝殿里真安静哪,安静得好像他反省过错时被关进的内卫黑牢。微弱烛火在黑暗阴影中无力摇曳,和现在被烈焰无情焚烧、不停倒塌的华屋一样脆弱。 原本应该在床榻前守夜的宫女被不停哭闹的小公主发脾气赶跑,冷清死寂的屋子里只有睡在门边的他和隐隐低泣的小公主。不过也幸好这样,他才能和小公主一起悄无声息地离开。殿外没有人出现阻拦,孤寒月色冷漠地照着寝殿外面长得好像看不见尽头的冰冷走廊。 不久之前,那些曾经的同袍大声对小公主说他们一定会守护在侧。然而他和小公主偷偷从走廊里溜出了洗月堂,这么老长老长的路,除了几个已经呼噜声震天的上夜奴婢,从来都耳聪目明的灰袍们连影子也没露。 所以,小公主此时说,你也是被放弃的那个,金生水听明白了。他已有十岁,在宫里待了三年,受了两年的内卫训练,该懂的事他都懂。 “要不是公主殿下,奴婢一定会死。”金生水又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给武令媺磕头,“殿下救命之恩,奴婢没齿难忘,唯有粉骨碎身相报!” “你错了。”武令媺抱紧不停打寒颤的小身体,转身低头看向金生水,“如果不是孤把你要过来,今夜你就不会在寝殿内值夜,你自然也不会面临差点被火烧死的灾祸。” 金生水微怔,随即重重磕头,用紧张得变了调的嗓音说:“殿下并没有强迫奴婢,是奴婢心甘情愿要侍奉殿下。是福是祸,都是奴婢自己的选择,与殿下无关。奴婢绝对不会如殿下所说的那样去想!” 他悄悄抬眼瞟了一眼镇定得不象话的小公主,突然暗想:“今夜真的是潮生公公给公主梦中托话,她才想要离开寝殿从而避开这场祸事吗?火烧起来时,殿下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不紧张?她似乎……像是知道会有祸事发生!?”眼睫急促眨动,金生水的脸色越来越白,更低地伏下身体。 这孩子说话有条理,遣词造句也不是她在内狱时听到的那些太监的粗鄙言语。而武令媺更是清楚看见了金生水脸上一闪而逝的惊惶与了然,于是猜测恐怕他已经想到了什么。她并不慌乱,但没有再开口说话。她的沉默,将会给这个孩子带去沉重压力。何去何从,他必须做出选择。 扭头望向被烧成了火炬的洗月堂,漫天火光将黑夜照得几成白昼,而武令媺墨玉黑瞳里同样烧着两团熊熊烈火。这样大的火势,如果是原主,今天晚上绝对有死无生。 此时,她真不知该庆幸自己的死里逃生,还是愤怒悲伤于皇家的冷酷无情。她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安全真的交给皇帝和那些灰袍?所以没睡多久,她就以潮生公公梦里带话为借口,叫醒了金生水,偷偷摸摸离开了寝殿。 一路所见让武令媺心寒,那些发誓会在殿外守护她安全的灰袍子食言了。她就不相信,如果他们真的在洗月堂附近,她偷溜出来会没有人看见。哪怕他们不敢阻止,最起码也要露面问问情况。但是没有,没有人出现! 假若自己出事死了,有守卫之责的灰袍们难辞其咎,必然会受牵连。蹑手蹑脚沿着墙根溜出洗月堂的路上,武令媺被寒风吹得全身上下都冰冰凉,而头脑也格外的清醒。她已经猜到,若是没有来自上头的命令,区宝智那些人绝对不敢擅离职守。底下人揣摩圣意,圣意又如何? 武令媺在心里连声冷笑,反正她对皇帝也没有真感情。她不会伤心,只会将警惕加量。今天侥幸没死,未来还有得是仗要打,她没有那个地球时间去伤感,考虑日后之事才是正经。想到这里,武令媺伸小手搭在金生水胳膊上,揪着他单薄的灰袍用力拉扯。 “起来吧,”深深吸了口气,武令媺低声说,“小金,你和孤也算同生共死过一回,孤希望你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孤虽然年纪小,但是潮生公公教过孤人情世故。你对孤忠心不二,孤自然也会好好待你。” 就着映夜火红景光,金生水看见小公主的手指白得几乎透明。他急忙站起身来,垂首肃容说道:“请公主殿下放心,奴婢肯为殿下效死!” 这孩子长得倒清秀,这辈子真是可惜了。武令媺仔细观察金生水的表情,小灰袍显然是少年老成的那种,甚是镇定自若。她默然片刻,试探着问:“你是否真懂孤的意思?” 金生水微微一笑,轻声说:“殿下对潮生公公说过,以后只听皇上的话。所以,奴婢忠心于殿下,就是忠心于皇上。” 人才啊!武令媺不觉睁大眼。她早知道在宫廷生活的人绝不可小视,却还是没料到这个小灰袍会通透至此。“你说的很对,对孤忠诚,就是对父皇忠诚。”她终于笑了,又问,“你家里还有别人么?” 面上浮现黯然之色,金生水神色落寞地说:“启禀殿下,奴婢记得家中应有父母兄姐,奴婢是家中幼子。七岁那年家乡旱灾,全家逃难途中奴婢被拐子拐走,辗转卖入了宫中。”他的双拳不由攥紧,将屈辱悲愤之色深藏于眼底。 是个有故事的孩子。武令媺拍拍金生水的胳膊,安慰说:“不急,你还小。只要你肯努力,日后定有报仇的那一天。孤也会帮你。” 咬咬牙,金生水决定坦白自己的想法。又卟嗵跪倒于地,伏地叩首,他羞愧地说:“不敢有瞒公主殿下,奴婢之所以愿意服侍殿下,就是想缩短晋升之路,好早日找到亲人,并且报仇血恨。” “要不是拐子,奴婢绝不至于和亲人骨肉分离。奴婢日日夜夜都在痛恨那人,也无比思念亲人。可是在内卫,晋升太难了。奴婢苦训期间认真勤奋,难怕资质被断定为上佳,成绩也位列上游,却还是被不如奴婢的人挤下去,只能充为区统领的人凳。”他重重磕头说,“殿下,奴婢此言绝无虚假。除了被卖入宫中之前的遭遇,其余事情一查就知。” “如果旁人肯帮你报仇、肯扶你上位,你是不是就会背叛孤?孤只是公主。而且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孤在宫中立足未稳,时刻有性命之忧呢。”武令媺皱了皱眉,这孩子不会是有奶即是娘的那类人吧!?那可万万要不得! “奴婢家里虽然偏居乡隅,祖上却也是书香人家。奴婢懂得一奴不侍二主的道理!请殿下相信奴婢!”金生水大急,连连磕头说,“就算殿下帮不到奴婢,奴婢也要报答殿下和潮生公公的救命之恩!请殿下明鉴!” 他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就说明他确实有诚意投靠。路遥方知马力,日久才见人心。武令媺没有继续纠结下去,而是再度亲手把金生水扶起来,带着伤感之色说:“潮生公公离世,孤身边正缺得用的人手。只是孤年纪还小,想做什么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你不要心急。” “奴婢明白!”金生水重重点头,认真地说,“奴婢也会好好习练内卫教给的本事,奴婢不会是无用之人,奴婢会成为公主殿下最忠诚的走狗!” 武令媺摇摇头,拍了拍金生水灰袍上沾着的草屑尘土,诚恳地说:“孤身边只要人,不要狗。你不要把自己放得这样低。你也是娘亲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宝贝孩儿,如果不是命运捉弄,你的人生不是这样。但不管身处什么境地,你绝不能轻贱了自己!自己看得起自己,别人才会看得起你!” 金生水咬咬唇,强行把泪水逼退回去,无言却郑重地点头。如果不是被拐卖,他也一定会和大哥那样努力读书,考童生考秀才考举人。日后他也许会走上仕途,可以封妻萌子、光耀门楣。如今虽然连传宗接代也不能够,但他会听公主的话,不轻贱自己,努力用功、忠心侍奉,好好去走另一条人生路! 所以说,教育要从小孩子抓起。武令媺不想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没骨气,自视低人一等。身体有残缺又怎么样?只要自尊自重、自强不息,心志健康强大,残疾人同样可以闯出一番大天地! 第三十六章 异能示警 寿王悲痛焦急的嘶哑呼喊声被夜风传得很远很远,高壮身体将破瓦颓墙踩得不时发出断裂破碎之声。区宝智裹紧披风,大踏步走向已成废墟的洗月堂。那位尊贵的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原来只是昙花一现! 火势已经被完全扑灭,除了惨不忍睹的洗月堂,延贵宫别的殿宇也有损伤,但并不严重。因为公主殿下时刻哭闹、睡不安宁的林贵妃,原本去了闵淑妃宫里叙话并就此安歇下来,不久之前匆匆忙忙坐轿赶到,正在哭天抹泪。执掌后、宫事宜的其余三位高位妃嫔也陆续赶来,同样垂泪不止。 区宝智在心中冷笑,恐怕林贵妃和其余有子嫔妃此时最操心的事情,应该是刚刚被赐给玉松公主的食邑太平郡又会落入谁手吧?! 另外,当年敦庄皇后薨逝,皇帝感念夫妻情深,下旨三年国孝之后再商议立后之事。眼看陈家即将高楼倾倒,原先最有可能被立为皇后的陈妃肯定会再次降位,这些位份尊贵、又有皇子傍身的嫔妃眼里能不盯着凤座么?! 玉松公主养在延贵宫,却遭了今日这祸,林贵妃本就难逃照顾不周之罪。并且事发之时她居然不在自己宫中,还真是耐人寻味。 凤座……不但林贵妃没有希望,只怕就连这些同掌后、宫事的嫔妃也难说会不会被迁怒。想到这里,区宝智不禁深深畏惧。圣上权谋,真是四两拨千斤。 忽听一声长声吆喝——皇上驾到!区宝智急忙转身迎上前去。数百金甲士蜂涌而入,迅速占据洗月堂废墟各处。他看见以林贵妃为首的贵德贤淑四妃已经领着人跪倒在路边,也慌忙招呼几名还在场的豹卫跪候。 金甲士簇拥中,一乘暖轿着急忙慌抵达。压轿、掀帘,仅仅穿着金龙出云明黄寝衣外披大氅的皇帝钻出轿子。也许太惊太急,他脚步不禁踉跄,被侍候在旁的季良全扶住。 “皇上,您慢点,慢着点呐。”季良全也是脸色青白,方才一瞥,洗月堂的惨状让他胆战心惊。 皇帝怔怔站住脚,眼望还在冒着黑烟的废墟,耳畔是寿王凄厉呼号。想起那个软软小小的孩子,他心中亦是伤痛,嘴唇抖个不停,连话都说不出来。 洗月堂会出事,他知道,但他却没料到会是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皇帝号称天子,却终究还是凡人,不是神仙。他再智计无双,有些事也没料到。 譬如,数年前英亲王忤逆案居然还有余孽存世,他们居然会趁此机会作乱!想到这里,皇帝真恨不能斩了那个胆敢内外勾结、祸乱宫墙的孽子! 可怜了那个孩子,真是可怜了那个让他既放心又喜欢的难得的可爱孩子!皇帝铁青着脸,挥舞手臂咆哮:“林氏,朕的公主呢?朕的媺儿在哪里?!” 林贵妃听说延贵宫尤其是洗月堂失了火,当时就吓得魂飞魄散。如果起火时,她在宫中还好说,可是她不在啊。想起自己要离开时,闵淑妃的那番劝说,她心中不禁冰凉。皇帝的问话她听在了耳中,却无言以对,只是一径发抖。 “哇……啊啊……”嘹亮的孩童啼哭声撕破夜空蓦然响起,刹时让所有人怔愕。 林贵妃万万没想到盟友会背后插刀,原本已经心如死灰,但猛地听见这有如天籁的哭声,她竟然产生了恍如隔世之感。只要公主没死,她的罪名就不会很大,就不至于牵连到儿子们。 皇帝亦是愣住,不敢置信地看向季良全:“朕好像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季良全,你听见了没有?” 季良全转着脖子四下扫视,突然眼睛一亮,指向人群左侧,叫道:“陛下,哭声是从那儿传来的。您没听错!奴婢听得……这分明是公主殿下的哭声啊!公主没事,没事!” 没死?!那孩子没死?!皇帝心中的痛悔之意立时烟消云散,喜不自胜地踩着瓦石就往声音来处奔去。那边儿驻守的金甲士早就让开道路,明亮火光将这偏角僻地照得光亮,露出了两个矮小身影。 “媺儿?媺儿是你吗?”皇帝眯缝起眼睛,连连追问。 “父皇……哇啊啊……父皇……媺儿好害怕……”随着哭声,一个黑乎乎的小身体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却只是嚎哭,半点动弹不得。 皇帝拔腿赶过去,只见武令媺只穿着寝衣歪坐在地上。她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头发乱糟糟像枯草,小脸脏兮兮的,正哭得声哽气咽。 “媺儿,别怕,父皇在这里。你这是伤着了吗?”皇帝心疼不已,亲手把武令媺抱起来,立时察觉她的丝滑寝衣都是湿的。手一触及,让他透心的凉。 “媺儿……呃……媺儿……呃……”武令媺哭得太厉害,又开始打嗝,伸出小手牢牢抱住皇帝的脖子,在他耳边边哭边说,“媺儿……没没……呃……受伤,小小呃……呃小金……金呃……受受呃……受呃……伤……” “好了好了,我儿别说话了,我儿没受伤就好。”皇帝大感欣慰,瞧见那边墙角倒着的是个小太监,对季良全说,“救了公主的人,好生救治着,朕有赏。” 季良全恭敬笑道:“奴婢知道了。”又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公主殿下是大福大贵的命格啊!”皇帝颔首不已。 嗵嗵嗵风一样狂奔来一个人,拉着哭腔跳脚大叫:“妹妹,妹妹,你没事吗?可把十二哥吓死了!”正是方才还在废墟翻找的寿王武宗厚。 武令媺和金生水躲在那处角落里,早就把灭火、来人的种种情景看在眼中。寿王嚎哭着从外头冲进来,不顾旁人劝说,扑在洗月堂没有被烧毁的石制台阶上放声大哭,又喊着她的乳名爬上不时还会坍塌的断垣残壁徒手翻找。她虽强抑感动没有流泪,却将那一幕死死地刻在了心底。 此时听见武宗厚的声音,武令媺真想离开皇帝怀抱,和这个真正担忧关心自己的小哥哥抱头痛哭。但理智告诉她,现在她必须抓住皇帝的心,才能保她也保未来武宗厚平安无虞。哪怕她知道皇帝靠不住,但还年幼的她别无选择,只盼望皇帝已经用今天的事达到了他的目的。 微微松开皇帝怀抱,武令媺泪眼朦胧地看向武宗厚。他胖乎乎的脸蛋上青一块黑一块,被还在奔涌的泪水冲刷出两道白印子,却又咧开嘴笑得别提多快活。 “十……十二呃……呃……哥……”武令媺伸出一只小手给武宗厚擦眼泪,“不不呃……呃……不不哭……”她的手立刻被武宗厚从脸上摘下,紧紧握在掌心。 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自己都哭成了泪人儿,却还安慰旁人。想起安绥对自己说过的话,皇帝看向武宗厚的目光颇为柔和。如果这个憨厚儿子真有猛将之才,他会妥当安排。 当年寿王外家洪氏牵扯进英亲王忤逆案,其实早就被皇帝查实是后、宫争斗而引发的诬陷错案。皇帝打算,只要小儿子当真出息,他会考虑给其生母洪昭仪和洪家翻案平反。 “宗厚,别再拉着你妹妹,她身上湿透了,朕得赶紧带她去换身衣裳。”皇帝和颜悦色,亲手要把武令媺的小手从武宗厚的巴掌里抽出来。 “好好,千万别冻着妹妹。”武宗厚忙不迭松开手,忽然卟通跪倒给皇帝重重磕头,“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岁万岁万万岁。”赶情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还没给皇帝见礼。 皇帝失笑,摆手道:“好啦,起身吧。”看看地上跪着的众人,他收敛笑意,寒声道,“林贵妃,你赶紧拿衣裳给公主换上。你的罪,待朕问清楚今日之事再说!” 林贵妃不敢怠慢,更不敢求饶。默默拭了两把泪,她急匆匆赶在皇帝前头去了延贵宫主殿,打发人倒热水又取衣裳。宫中何处不是战场?谁对谁有真心?压下仇恨,日后东山再起! 武令媺还不能走,她还有事没办完。昨天晚上,她与皇帝父女相认后,那离奇的相似的一幕刚刚又出现了!她眉心那颗朱砂红痣,本来很安份。但是当她被皇帝抱起身,坦露于火光之下,朱砂痣立时有规律地跳动起来。 一直一直跳,过去了这么久它还在跳。如果不是脑门被整齐流海遮住,武令媺都怀疑近在咫尺的皇帝会看见这颗朱砂痣的异状。到底肿么回事?! 脑门突突直跳,闹得武令媺实在难以忍受。她伸出小手重重按在眉心。随即,一道黑红交错的冲天光柱在她视野中出现。她趴在皇帝肩头,失态地瞪着某个方向。 那儿如长枪般笔直站立着十几名金甲士,其中一名金甲士通身都被这道黑红诡异光柱笼罩在其中。这光柱的颜色,黑如寒夜,望过去冰冷入髓;红得又像血液凝固过后的暗沉之色,还似乎能嗅到血腥味。 不像那日,皇帝身上有金龙盘旋于内的中正紫色,给人雍容华贵且庄严威武的感觉,这道黑红光柱让武令媺油然而生无边恐惧。她甚至隐约觉得,这个人对自己不怀好意! 难道……红痣跳动,按下开关,看见异样光柱,其实是一种奇异的能力?虽然不知道龙盘紫气和黑红光柱究竟代表了什么,但是这名敌视自己的金甲士,武令媺不能不在意。 皇帝走到了通往延贵宫正殿的门廊边,季良全已经查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而危险必须扼杀在摇篮里。武令媺再不迟疑,冲着那名金甲士所在的方向不住尖叫:“潮生公公,潮生公公……你做什么掐着那人的脖子?!” 第三十七章 星界 所谓做贼心虚,武令媺只不过试探般地指认,却意外地激起了那名可疑金甲士的反应。虽然,他的反应只不过是异常快速地瞟了她一眼。 其实有许多金甲士因武令媺的突然尖叫同样也向她投以了目光,而且在那边并不明亮的烛火下那名金甲士的这一眼也许根本无人能察觉。但这已经足够了。 被这么多人围观,唯有与那名金甲士对视时,武令媺眉心朱砂痣疯了一般跳得越发急促激动。而她就像刚刚从温暖的室内走到漫天飞雪的寒冷室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随即就是一阵晕眩,她差点直接从皇帝臂弯里摔下地。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误,刚才那名金甲士的目光中应该饱含着一种名为杀气的厉害物质。武令媺惨叫出声,趁着脑子还清醒,颤微微抬起小手准确无比地指向那人,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潮生公公,这人想杀孤,快点掐死他……呃……” 笼罩着金甲士的黑红不祥光柱忽然光芒暴涨,阴郁乌黑越发像寒夜之色、暗沉红色更显凄烈夺目。如此突变异相让武令媺张口结舌,只是把眼睛瞪得更大。 蓦然,光柱强光收敛,随即急速收缩成原先体积的十分之一大小,像一根针直刺武令媺。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眉心一凉,一直不停跳动的眉间红痣就这样骤然静止。 眼前黑红交缠之色乱闪,武令媺的大脑蓦然强烈刺痛。黑红双色原本占据了她的视野,然而不知从何而起的紫色光芒强势暴起,以不可抵挡之势横扫黑红双色。 气势汹汹的黑红双色光针就有如一滴水落进了大海,霎时就被紫光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随即,一幅苍穹画卷霍然在武令媺眼前铺开。皇帝、宫殿、金甲士,统统消失无踪,她看见的只有星空,广阔无边的星空。 眼前漆黑夜幕的正中央,一颗颜色浅淡的紫色大星安静悬挂。它散发着中正平和的柔润紫色光芒,数条如雾似烟的淡紫色光带环绕在它身周。在这颗紫星附近,还有许许多多黯淡无光的灰白色星辰。 这是什么地方?星星的世界?武令媺懵了,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些情景恐怕都只是呈现于她脑海中的“幻景”。她身处其中,却看不见自己。 武令媺在星界发呆,并不知道真实世界中的她已经晕厥过去。皇帝因她那些话脸色犹疑,盯着那一列二十人的金甲士沉吟不语。须臾,林贵妃亲自来禀报,说是热水和干净衣裳都备下,请皇帝带着玉松公主同去淋浴更衣。 此时此刻,如果那些金甲士里真有心怀叵测之人,他也绝不可能逃脱。皇帝想着还是小女儿的身体要紧,一路走一路让人去请太医,不过还是给季良全使了个眼色。季良全服侍皇帝三十多年,当即心领神会,赶忙去找今夜轮值、还在带着人搜查刺客的御林军左营将军。 进了延贵宫偏殿,皇帝把武令媺交到林贵妃手中,盯着她的眼睛说:“你,亲自去给玉松沐浴,不可呛着她!不要洗太久,她恐怕是被吓病了,必须尽快诊治。” 林贵妃不敢有违皇帝旨意,只能暂时充任侍婢。可怜她自小到大从来没有服侍过人洗浴,晕厥过去的武令媺虽然好摆布,那小身体的重量却不是她能长时间承受的。 出了一身大汗,林贵妃在宫女们的协助下把武令媺洗得喷喷香,将人擦干净水迹换上寝衣抱进了自己的寝殿。一看皇帝不耐烦的脸色,她就知道自己还是拖沓了。 武宗厚已经用汤婆子把锦被暖得热乎乎的,睁大眼睛看着武令媺被皇帝亲手接过再放进被窝里。林贵妃瞧见自己的床榻被一身污垢的武宗厚蹭得哪儿都是泥斑,心里真是膈应得不行。 太医跑得满头大汗,后头跟着拎箱子的药童。坐在床沿的皇帝挥手阻止太医的行礼请安,急促道:“免礼免礼,快点来看看朕的公主。她方才又像是梦魇了,如今已晕过去,额头也烫得很。” 这名太医正是给武令媺开梦魇方子的太医院院正,因为怕公主晚上还发魇,虽不是他当值,却也不敢离宫。 他急忙跪在床边给武令媺请脉,屏气凝神感知片刻后禀报说:“皇上,公主殿下连番受惊,尚未平复又遭惊吓,这才梦魇不断。殿下此时昏厥,恐怕还在梦魇。如此损伤心神,对身体大大不利。微臣只怕要用针令殿下清醒。且如今殿下脉息所示又有寒邪入体之相,殿下的身体原本就虚弱,这病势来得凶猛,只怕要将养好长一段时间才能补上亏虚。” “快快,你先用针让玉松醒过来,再好生斟酌一个方子。”皇帝起身让开地方,皱着眉头又说,“你得记住,药只看是否合适,不可一味使用那些贵重却对小孩子家家并没有多大助益的药材!体虚之人不能胡乱用大补之药,这个你应该比朕更懂。” 太医院院正身体微颤,忙不迭答应下来。宫中有些贵人总以为越是贵重的药材就越好,要是开了寻常药材,她们还以为太医不尽心。皇帝这样一说,他立刻在脑子里把药方中的几味药给划去。 林贵妃听得此言,默默将皇帝在与玉松公主相认后吩咐太医给公主熬补药时所说的那些话和现在这番话相对比。她暗自叹息,懊恼发现她对皇帝的了解并不像她自己所以为的那么清楚全面。显而易见,皇帝此时对玉松公主的关心绝对出自真心,他对这个小女儿还是怜爱的。 取出金针,太医院院正找准武令媺的穴道下针,轻柔旋转针尾数次再麻利起针。看见有几处针孔溢出黑红血液,院正用丝绢拭去血珠,偷偷松了口气。没有办法,在皇帝陛下的注视中施针诊治,压力真是巨大。 皇帝弯腰一瞧,正好看见武令媺眼睫不停颤动,不禁柔声唤道:“媺儿?媺儿?醒醒。” 终于离开了星星们!唔,身体好暖和,就是头有点沉,脑门发热。迅速判断身体状况的武令媺故意缓慢地掀开眼帘,眼神散乱无焦距,仿佛没有听见皇帝的话更没有看见他。 皇帝立刻转头去看太医院院正,还不曾开口说话,眼神就把院正吓得魂不附体。他跪倒在地磕头道:“圣上容禀,公主殿下只是略有些失神,很快就会清醒。” 恰在此时,皇帝听见软软糯糯的微弱声音:“父皇……” “我儿,父皇在这里。”皇帝神色瞬间舒缓下来,先扭头应了武令媺一声,再吩咐院正道,“你开了药,亲自盯着人煎好送来。朕把公主的身体交给你,你不要让朕失望!” “微臣遵旨。”太医院院正落了心,又小心翼翼地提醒,“皇上,请恕微臣多嘴,在进服汤药之前,公主殿下不能再睡过去,以免又陷入梦魇。” “朕明白,你且去吧。”皇帝看也不看太医,用丝帕擦着武令媺额角的薄汗,柔声道,“媺儿,父皇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来来,给父皇讲讲你是怎么逃出寝殿的。” 武令媺目露惊恐之色,睁大眼睛看着皇帝,语声微弱地说:“父皇要小心啊,那个人好危险的。潮生公公用力掐他的脖子,告诉儿臣他就是害得儿臣差点没命的人。” 皇帝瞧着小女儿腊黄的脸庞,轻言细语道:“我儿,你梦魇了。李潮生为你而死,朕也替你难过。他地下若有灵,知道你因为惦记他而生了病,肯定不会好受。我儿重情自然是好,却不能沉溺于此。” 武令媺大力摇头,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被皇帝一只手就压回被子里。武宗厚在旁边眼巴巴瞧着,连连说:“妹妹别动啊,你生病了。” 扁扁小嘴,武令媺眼里浮现雾蒙蒙水汽,可怜兮兮地说:“父皇,请您相信儿臣,儿臣不是梦魇了才看见潮生公公。要不是潮生公公在梦里叫醒了儿臣,喊儿臣去看月亮,儿臣就被烧死了!” 她抽泣起来,委屈地说:“父皇,儿臣几次差点被害死,潮生公公放心不下儿臣。他说就算变成了鬼,也要守着儿臣。父皇……儿臣没有梦魇,儿臣真的看见了潮生公公。” 皇帝叹了口气,用帕子擦擦武令媺的泪珠子,安抚她道:“好好,我儿不是梦魇。李潮生对你忠心,他会一直护着你。你养养精神,喝了汤药再睡觉。现在口渴吗?” 武令媺知道见好就要收,以皇帝老子的疑心,他肯定会把那个金甲士查个底朝天。只要那个人真的做下什么不法事,用心去查证就不难发现蛛丝马迹。好吧,就算她是被吓破了胆疑神疑鬼,其实那个人是被冤枉的,但有梦魇之症做掩护,皇帝不会怪她。 装神弄鬼什么的,有时候还真的很好用啊。武令媺乖乖被皇帝喂了两口热茶,闭上眼睛养神。皇帝吩咐武宗厚时不时叫她两声,以防她睡着,而后离开了寝殿。 武令媺困得不行,武宗厚却一丝不苟地执行皇帝的命令,就是不让她睡。听说这是太医唯恐再度梦魇的医嘱,她不禁在心里感叹,果然是自作自受,干什么事情都必须付出代价。 一边和武宗厚说着没营养的话,武令媺胡思乱想着星界异相。但她丝毫不得头绪,于是决定安稳下来后一定要学习这个位面的星相知识。 足足过去小半个时辰,温热的汤药才端了来。武令媺是个不让大人操心的好孩子,她一口气把药喝完,没几分钟就昏睡过去。 第三十八章 尘埃落定 公主见了鬼!不过这鬼不会伤害公主,他是潮生公公所化,只会保护公主。是他,给公主托梦,让她离开寝殿去看月亮,从而让公主避开了火灾;也是他,死死掐着某个金甲士的脖子,提醒公主这个人很危险。 在大周,佛道两教的信徒都挺多。鬼神之事,很多人都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而且民间也有传说,心地纯洁无垢的小孩子,确实有可能看见鬼神。更何况,这个鬼还是一直护佑着玉松公主长大的善鬼、忠心鬼。 不管李潮生示警真假如何,皇帝都不会放任有危险的人待在皇宫,他命人详加调查那些金甲士。在武令媺喝完药沉沉睡着以后,他将她抱去了乾宁宫东翼诸殿中皇帝的寝殿长青殿安置。 天色很快就蒙蒙发亮,而不管发生什么事,早朝绝不可误。仔细交待太医和长青殿侍奉的奴婢好生照顾武令媺,皇帝洗漱一番上朝去也。 今日,有数位言官当殿弹劾陈氏兄弟诸多不法之事。以往这种奏章和殿前奏对不是没有,但皇帝念在陈氏多有男丁为国捐躯和皇贵妃得力的份上,基本上都是小惩大戒。只要不犯谋逆、大不敬诸罪,他都表现得很宽容。 但是这回,风向变了。群臣听说在皇帝为玉松公主特意举办的宴会上,陈家子侄对公主很是不敬。陈赦之子更是被指认在玉松公主所食皇米饭的玉碗内边沿下毒。 虽然阴差阳错,渗了毒液的皇米饭被玉松公主的总管太监李潮生误食以致身死,但这项大罪已经坐实无疑。陈赦之子被囚禁于内狱,不知生死。陈赦爱子心切,竟然当殿向皇帝求情,甚至口没遮拦地牵扯出了禄王和东成公主。 数罪并呈于乾宁殿,陈赦却还梗着脖子争辩,且将罪名拉向皇子皇女。皇帝不禁雷霆震怒,当殿就下旨褫夺了陈赦上柱国大将军的勋爵。 又因头天夜晚,皇宫被英亲王余党纵火,一名金甲士又被查出暗害泰王妃和玉松公主,陈赦失职之罪免不了,他的御林大将军职位就此泡汤。皇帝怒极攻心,将陈赦赶出皇宫,责令其闭门思过,放言还要好好调查英亲王余孽是如何混入皇宫的。 这只是前奏。早朝过后,参奏陈氏兄弟子侄的奏章简直像雪片一样飘进了文安殿。直到皇帝闻讯让冯良兴传旨,若有不实参奏定会追究不饶,某些见风使舵、试图捞取政治资本的朝臣才收敛了些许。 所有奏章必须呈上皇帝御案,但事先都会由文安殿几位御前行走大学士过目,挑选出急需办理的先送去。这么多参奏陈家的奏章,整理出来要点时间,所以皇帝还能抽空去看望武令媺。 长青殿,这是乾宁宫除了乾宁殿以外规模最宏伟的殿宇。因为是皇帝起居之处,长青殿的装饰并不像乾宁殿那样庄重威严,陈设装点处处以舒适为主。 宽大的龙床上,明黄色锦被盖着小小的人儿。皇帝示意给自己请安的太医和奴婢不要发出声响,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俯身去看武令媺。 孩子睡得鼻息沉沉,小脸通红。伸手轻轻摩挲武令媺脸颊,皇帝凝视着一夜之间就瘦了好多的小女儿怔忡出神。直到季良全进来禀报说人已经到了,他才仔细地把被角掖紧,又低声嘱咐奴婢们好生照看,起身离开了寝殿。 沉默出了寝殿的门,皇帝才边走边问季良全:“那个救公主的奴婢可醒了?” 季良全点头道:“醒了。离开寝殿的原因,他和公主说的没有什么分别。不过当时他只以为公主又梦魇,并不相信公主说的话。他还劝说公主不要去殿外,以免着凉。” “奴婢也问过了,公主之所以会全身湿透,是因为救火的奴婢无意中将水淋在她身上的缘故。火起后公主吓得不轻,心里又存着有人暗害的疑影,根本不敢露面,只是缩在墙角等着皇上到来,却不提防火势漫延到了那里。”季良全带了几分同情口吻说,“那个叫小金子的奴婢倒是忠心,一直替公主挡着火头,背后被烧伤了几处,不过性命无碍。” “小金子是豹卫的人?”皇帝迈进长青殿寝殿与正殿相通的月亮雕花门,已经能看见重重珠帘外面跪着的人影。 “是。奴婢听区宝智说,小金子资质不错,受训时的成绩也算可以,是个可造之材。”季良全察颜观色,知道皇帝有心抬举那个奴婢,便实话实说。 “玉松身边要忠心奴婢服侍,自小长大的主仆情份不比寻常,她下嫁出阁以后也会是助力。小金子忠心可嘉,朕赏他每十天去找乌义学一次武。你去告诉乌义,收徒就不必了,但要尽心教导。”皇帝在榻上坐稳,揉揉眉心说,“赐李潮生‘忠监’称号,找到本家,让其棺木下葬,竖碑以表功德。区宝智以二档头之职领大档头俸禄,即刻带人去西疆调查义亭公主的死因。” 季良全用心把皇帝的吩咐记住。别的还没什么,区宝智被打发离开,大约皇帝心里有迁怒的意思。这事没处说理去。不错,皇帝确实有以公主为饵的用意,但奴婢没有把公主护好这就是失职。能够让区宝智领大档头的俸禄,已经算皇帝念着他的功劳了。 皇帝想了想又说:“你去交待人把长乐殿打扫出来,玉松退了烧再搬过去住。这几天朕就歇在长青殿的暖阁中,那边不用着意收拾,左右只是两三天的事儿。” “皇上,可真是委屈了您。”季良全赶紧劝说,“您担心公主,可也要注意龙体。昨天晚上您就歇得不好,奴婢给您沏碗养神茶来吧。” “朕没事,你赶紧去传朕的旨意,顺便把他们宣来见朕。”皇帝挥挥手,看着季良全走出了一重珠帘外,又想起事来,补充说,“把那些有眼无珠浇了玉松满身水的奴婢处死,再以救火之功抚恤其家人。” 季良全无声行礼,疾步小跑。皇帝大半宿没睡,却是神彩煜煜、不见疲态,这自然是诸事都顺心的缘故。 路过各位跪在地上等候传见的皇子时,他不敢失礼,跪倒磕头道:“皇上宣各位王爷入内觐见。”等这些贵人起身沉默着依次入内,他才赶着出殿去传皇帝的旨意。 玉松公主大难不死,果然有后福。与皇帝同居乾宁宫,对于皇子皇女们来说是无上荣宠。季良全感慨不已,十分庆幸自己一开始就摆正了态度,自始至终都对公主谦卑恭敬。 不曾猜准皇帝心意,一开始没有摆正态度的悲摧众便只能承受皇帝的怒火。不错,确实有不少人看出了玉松公主这杆旗的真正作用。但是这杆脆弱的小旗并没有倒,而且皇帝对这杆旗也并非他们所想的那样漠不关心。事实证明,皇帝老子还是挺喜欢这个小女儿的。 微阖眼帘,根本不去看儿子们,皇帝倚在龙座上,淡淡地说:“在你们眼里,恐怕朕已经不中用了罢?!” 众皇子赶紧伏地磕头,惶恐不安地表态:“儿臣不敢!” “不敢?朕看你们是敢得很!”皇帝冷笑两声,慢条斯理地说,“玉松是朕亲封的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你们若是把朕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对她做出那些事来?!” 皇帝从龙案上抓起玉如意纸镇,劈手就砸向禄王。他长年习武,眼力手劲都不凡,当即把禄王砸得头破血流。其余皇子见皇帝暴怒,伏在地上不敢吭声。 禄王虽然桀傲骄狂,在皇帝面前却不敢造次。他甚至不敢去擦拭从额角滴下的血珠,更低地趴下身体,颤声请罪:“父皇息怒,都是儿臣的过错,儿臣酒后失德,请父皇责罚。” 皇帝冲着禄王狂喷口水,愤怒咆哮:“武宗常!你是朕的长子,是玉松的长兄,是大男人!你去欺负一个五岁的女娃娃,你好意思,朕却替你丢脸!” 喘了两口粗气,呷一口茶水,皇帝又铁青着脸问:“东成呢?她有胆子指使陈赦的儿子下毒,没胆子来见朕吗?你可知,你那个糊涂舅舅在金殿之上攀扯你们时,朕有多生气?!你们行为不检点,让臣民看笑话,却叫朕替你们难堪!” 禄王在地上重重磕头,只一下就把没出血的额角磕出了血来,满面惶恐地说:“父皇请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没有教好妹妹。东成也知道错了,她昨日同样受惊不小,已经病倒在床,根本起不了身。否则,她一定会来给父皇请罪!” 其实,东成公主指使陈赦之子在盛放皇米饭的玉碗边沿涂抹的药液不会直接致人于死地,只会让食用之人连日腹痛不止。当然,如果误诊或者救得不及时,还是会死人。 但禄王不敢辩解。那些在宫中纵火的人虽不是他指使,却是他默许。不过他没想到自己也受人利用,竟然和英亲王忤逆案牵扯上。他因此惶恐不安,害怕皇帝会重重发落自己。 到底是宠爱了多年的曾经最小的女儿,皇帝其实明白东成公主病得蹊跷,却还是没有多加苛责。又把禄王狠骂了一顿,再将矛头对准了这些在昨天宴会上袖手旁观看热闹的儿子们,发泄完怒火之后,皇帝才宣布发落结果。 禄王被剥夺大将军王称号,降爵为顺国公,改封地为顺县,非诏不得离城。东成公主改封为北静公主,罚没三年食邑贡银。要不是禄王苦苦央求,皇帝也知道北静公主确实病得不轻,只怕她难逃远嫁西疆蛮王和亲的结局。 如此重罚让其余人暗自心惊,不免担心自己。皇帝这回气得狠了,手下丝毫没留情。除了在楚国为质的七皇子康王和寿王以外,另外四位皇子全部被罚俸一年,被勒令回府闭门读书思过,他们手头正在交办的差事都被收回。 泰王还被皇帝训斥治家不严。查来查去,被武令媺指认的那名金甲士确实就是令泰王妃落水的人,但此人却是为泰王平妻所收买。 因害怕泰王妃会产下世子令自己的儿子失去世子之位,这位泰王平妃好容易才找到机会,于是悍然下手。不过有失也有得,泰王妃产下之子由皇帝赐名为武赟嗣,乳名紫鳞。 随后,皇帝又向后、宫传旨。陈妃教子不善,降位为陈婉仪。照看公主不力的林贵妃被降位为林妃,德贤淑三妃是被波及的池鱼,罚俸且禁足。四妃的后、宫掌事权收回。谁也没想到,最后竟是徐文妃得到了主理后、宫事的大权。 有心人立刻明白,这位门第出身不高、并且不可能生养出子嗣的年轻妃子,恐怕就是大周朝下一任的皇后娘娘。而诸皇子和高位妃嫔被罚,追根溯源,都是觊觎储位惹的祸! ----- 调戏票什么的,我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第一章 七年 司宝大宫女樊梓臻由“露云娜美”大人扮演。 -------- 求学之道,贵在认真用心、持之以恒。 积雪已然快堆到了皇家鸿博书院的第三级台阶上,学子们还得顶风冒雪踏冰、白着小脸红了鼻尖,抱了书袋垮肩缩背滚进书院。 当然,那些官宦富贵人家的子弟,不可能靠两条腿量过长长的雪街。一辆又一辆马车从学海巷驶进了书院面前的青石小广场,在书院三名杂役的指挥下一一停好,迅速下人,而后从无涯巷飞快离去。 这一幕将从卯时三刻左右开始,一直延续到辰时二刻。辰时二刻书院的大门将无情关闭,迟到的学子只有望院门而哀叹。回家被老子娘训斥倒没什么,关键在于每迟到一次就要扣去一点学分。若是考试分数正好就差这么一分导致不能升级……老爹的竹篙炒肉味道可美得很。 连续七八日鹅毛大雪不停,可把杂役们累得不轻。瞧着今天的雪好似小了些,也许遭了瘟的老天爷打算开恩放晴,他们强忍疲累,打点精神将这些马车指挥得团团转。 不过,也有些人有些车将杂役们视为无物。譬如刚刚怡怡然堵住了四辆马车的前进道路、硬是霸蛮着就近在院门下人的这辆豪阔八马王驾,自然是杂役们不敢去招惹的存在。 那是康王府世子武宏嗣的专车。因为康王殿下还在楚国替大周朝当人质,这位世子殿下颇得皇帝陛下怜爱。按规定世子专车只有六匹拉车的马,他其实不能乘坐八马王驾。 君不见,有皇族第一神童之称的泰王世子武赟嗣都没能享受此殊遇么。那可是皇帝称赞过好多次“此子肖朕”的天才儿童。但架不住人家武宏嗣在替老爹撑门面,八马王驾的宠遇是皇帝亲口许下的。 而且,身为大周朝最顶级的那群纨绔之一,武宏嗣肿么能够不拉风不嚣张呢?何况他再过火,也比不了每每坐驾进场就会惊吓一大片的太平玉松公主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忽听一声又一声连连马惊长嘶,刚才还坐在车里摆谱的武宏嗣赶紧让随身侍婢掀开车帘,像被狗撵了也似赤溜就下了车,挥舞手臂连声命令车夫快走。 康王府的车夫只会比武宏嗣更加关注周边状况。别府车夫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不能让他看似严肃认真实则得意自矜的表情破功,但一听见那些低沉闷吼,他的大黑脸立马就变得刹白,表情也惊恐不已。 真是倒霉啊啊,这么多天小心谨慎掐准时辰,怎么还是撞着了那位的车驾?黑脸车夫立时把鞭子甩得暴响,把一身的本事都用尽了,喝令马匹速速开路。马蹄踢起漫天雪沫,拉着车直奔无涯巷口落荒而逃,把附近几辆车撞得东倒西歪,怨声大起。 可怜又可叹,八马王驾眼看就要逃之夭夭,骤起呼呼狂风,直卷得静静下落的大团雪花四散飘飞。半空中一个黑点由小变大,最后轰隆一声重重砸在了无涯巷的巷口。地面震动,多有人站立不稳,哎呀叫着摔倒于地。马匹也越发不安。 那是一柄巨无霸擂鼓瓮金锤,乌金表面灼灼反射着雪色,寒光凛冽。它的一小半部分深埋入积雪,粗圆锤柄斜指天空。锤柄之上缠绕盘旋着八条神态威猛的四爪金龙雕饰,怒瞪龙目、张牙舞爪,不怀好意地盯着试图突围的所有马车——包括八马王驾。 武宏嗣哀嚎出声,站在学院门口直跺脚,连声叹气。不管他怎么万般地不想,那辆让驾车的马不安踏蹄、来回徘徊,然后噼哩啪啦软倒在地嘶声长鸣的另类坐驾终于从学海巷的宽敞巷口露出了真容。 老天爷……小皇姑的这两头雪豹又壮了一大圈啊,寿王皇叔的大黑熊也好像更痴肥了。武宏嗣羡慕得满眼直冒星星。瞧瞧瞧瞧,他逾制乘坐八马王驾算得了什么?那边儿才是大周第一公主的气派! 在场绝大多数的马都瘫在了地上,唯有数匹高头彪悍大马岿然屹立不动。它们马头高昂、马眼睥睨,轻嘶马声里竟是带着骄傲不屑之意。 这些马要么上过战场、见过血光,要么才从荒原郊野抵京不久本性还在,而其主人无一不是帝都名门子弟。此时这些人都离了马车,毕恭毕敬地站在雪地上,眼望缓缓驶近的八凤豹辇,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杏黄八凤旗在冽风中徐徐招展,它插在一辆并不如何起眼的灰黑色车辇顶端中央。若非拉车的是两头皮毛油光水滑的雪豹,这辆车初初看上去和别的马车不会有任何差别。 但武宏嗣知道,不要说八凤豹辇的车体,就连它的车辕都是用巫木制造。他的皇祖父为了确保爱女太平玉松公主求学路上安全无虞,除了巫木还耗费了别的诸多奇珍,命皇家机巧局专攻机关利器的工匠精心设计、费时大半年才打造出这辆外观平平无奇的车辇。 而那两头眯缝着褐色大眼、懒洋洋迈着轻盈步伐走路悄无声息的雪豹,来自与大周朝还相隔了楚国的遥远极北冰原,其珍贵程度并不在巫木之下。 被某人恶趣味命名为白面和白糖的两头雪豹,刚出生就被蒙上眼睛,辗转数千里送进了乾宁宫的长乐殿。它们看见的第一个人是玉松公主,与她一同长大。它们只对她忠诚不二,哪怕一起来到大周的兽奴都不能随心所欲地指挥它们。 黑白分明。在凤辇旁边骑乘一头四肢着地大黑熊的黑壮大高个儿是武宏嗣的十二皇叔寿王。他单手拎着一柄硕大无伦的擂鼓瓮金锤,自己的身高加上大黑熊的身高,差不多赶上了凤辇之上杏黄旗的高度。 坐在辇头的兽奴三声哨响,雪豹又走了几步才慢慢停下,凤辇的轿门恰好对准了学院大门。武宏嗣站得离雪豹如此之近,他又是害怕又是高兴,眼睛亮晶晶的,恨不能亲手去抚摸这些大家伙的柔软毛发。 寿王武宗厚用脚轻碰大黑熊的腹部,大黑熊便乖乖在雪地上趴下。木有办法,大黑熊同学本来是要冬眠的,奈何摊上一个巨力且暴力的主人。在丰美鲜鱼鲜肉、喷香野生蜂蜜与浑铁般铸成的拳头、擂鼓瓮金双锤之间,大黑熊同学果断改变了习性。 “小皇姑小皇姑,今天有七匹马还能站着,上旬共有二十八匹马。你说过四舍五入,你得拿出三瓶玉脂香蜜来!”武宏嗣转转眼珠子就数清了还能站着的马数,小脸涨得通红,跳脚向着凤辇大喊,“侄儿攒下的积分可以兑一瓶香蜜了咧!”代价是他想方设法弄来的二十多匹好马被猛兽之威吓破了胆,马价还不能与玉脂香蜜的价值持平,损失挺大。 两头雪豹四只如琥珀般剔透通明的褐眼盯住了大呼小叫的武宏嗣。小家伙被吓得倒退好几步,干笑两声向武宗厚深揖行礼,口称十二叔万安。 武宗厚憨笑两声,摆手让武宏嗣免礼。他记挂着自己的另一柄大锤,跳落地以后迈开长腿向无涯巷口迈大步前进。沿途学子们向武宗厚行礼不迭,他温和笑着点头。数年在边军历练,他幼时的暴烈莽撞改变了不少。 “小宏宏,你的能先欠着不?你家小皇姑存货不大够,改天补给你。”从凤辇里传出少女清笑声音,随即车辇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一名穿着湖蓝缎袄的白净俊秀少年跳下地,将手中拎着的圆凳端端正正摆在车旁。转身弯腰拱手对武宏嗣行礼,少年的声音轻细微尖:“奴婢见过世子殿下。” “金统领免礼。”武宏嗣从袖袋中掏出十几枚小巧精致的金梅花递给金生水,笑嘻嘻地说,“上回劳烦金统领送我回府。你走得匆忙,连口水也没喝上,这是我的小小谢意。” 金生水微微一笑,并没有拒绝,双手接过这些金梅花收进袖袋,弯腰行礼谢恩。他家公主有命,皇帝、寿王和康王世子的赏赐可以归个人所有,其余皇族、宗室贵戚以及大臣给赏都必须上交至长乐殿教养嬷嬷孔宜人手里。 到了月末,孔宜人会根据奴婢们和内卫们的工作情况分发厚薄不一的赏赐。公主殿下说这叫月奖。除了月奖,还有半年奖、年奖。长乐殿待遇优厚,能去那儿服侍,可是宫中奴婢们的第二渴望呢。 武宏嗣眼睛只盯着轿辇,忽然咧开小嘴笑得见牙不见眼。原来从车里钻出一位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嘴角挂笑,面容端庄沉静。她手里捧着一方银盘,盘上摆有数只玉白小瓶,隐隐有香味儿四散溢开。 “梓臻姐姐,只要你答应替我镶好那支明珠金凤钗,我就把我的玉脂香蜜送给你。香蜜送美人,这是多风雅的事呀!”武宏嗣嬉皮笑脸,向这位踩着凳子走下地的少女凑过去,浑然不顾才九岁的他这样调笑有什么不妥。 没有办法,这是家学渊源,武宏嗣的老爹康亲王就是名满数国的风流种子。不说太宁城的王府藏有多少美妾,就是楚国安京质子府里,他也左拥右抱、大享齐人之福。 “臭小子,你能不记挂着小皇姑的美人儿吗?”一声笑骂,武令媺欠身出轿,站在辇头上手敲了武宏嗣脑门两下,鄙视道,“我还是把欠债给你吧,你小子少惦记我的人。” “小皇姑小皇姑,侄儿记得几日以后就是您的生辰。那支明珠金凤钗是侄儿想孝敬给您的,侄儿对梓臻姐姐绝对没有非分之想,请您明鉴!”武宏嗣双手攀在轿栏边沿,仰起小脸满面正色地瞧着武令媺。 又要过生日了!武令媺揉揉侄儿的漂亮脸蛋,在心里长长吁气——七年,有惊无险地走到了大周朝之旅的第七年,明年的日子还会这么平静安逸吗? 第二章 李循矩 伴读安咏卿由“jay007”大人扮演。 ------- 八凤豹辇原路返回,将在下午放学时再度出现。武令媺其实不想这么招摇过市,闹得市面不安静。可她家皇帝老子发了话,她要么乖乖在宫里猫冬顺便陪皇帝老子下棋写大字,要么放弃骑马的不实想法老实乘坐轿辇去学院。 自从可以出宫上学,武令媺就万般难以忍耐在宫里装可爱乖巧小孩的憋屈日子。再说卖萌的次数多了,效果也不免要打折扣,所谓距离产生美嘛。所以她一年四季风雪无阻,每天按时到鸿博书院打卡,勤奋努力态度令皇帝赞许不已。 虽然和小屁孩们一本正经上学让武令媺颇囧,可谁让书院有这么多萌小孩萌少年萌青年呢。成天在宫里面对腹黑老头子和虚情假意的娘娘们,她得用这些美好风景洗眼睛洗去疲惫。 今日轮侍的司宝大宫女樊梓臻把应允的玉脂香蜜交给几名学子,金生水则吩咐跟车的内卫将能站着不倒的马儿牵走送去太平县的皇庄。武令媺踩着圆凳下了轿辇,眯缝着眼睛打量那些马匹,在心里满意点头。 这时武宗厚拎着双锤回来,对武令媺笑笑,重新跨上大黑熊,领着自己府里的护卫队飞熊骑走人。他喜武厌文,早就不在书院读书,不曾去边军历练之前成天闷在自己的王府学武。不过从武令媺出宫去鸿博书院上学的那天起,只要他在京中,每日都会护送妹妹上下学,雷打不动。 小兄妹之间无需多话。武令媺目送武宗厚高大背影消失在巷口,这才转身准备进书院。不想马蹄声隆隆,她踮脚尖一瞧,立刻羡慕嫉妒恨。安咏卿这小妞是故意要气自己的吧!?滴水成冰的时节,她居然还敢骑着那匹拉风的金黄色御马乱闯,也不怕摔掉门牙。 瞧着伴读小妞晃着马鞭得意洋洋小跑过来,武令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盯了她的利落骑装两眼,皮笑肉不笑地问:“你路上是不是摔跤了?蹭这一身的泥。” 伴读小妞立刻低头团团转,却见新做的这身粉蓝缎袄骑装半个泥点子也没溅上,于是知道公主殿下又在骗自己。抬头一瞧,那个闷笑的人已经走得只见后脑勺,安咏卿撇撇小嘴,迈开长腿,三两步就追上了武令媺。 十四岁的伴读小妞身材已经初见规模,细腰长腿的,哪怕是大冬天稍嫌厚实的骑装都不能遮掩凹凸有致的曼妙曲线。安家有女初长成,偏生却是个不解风情的假小子,真是让无数帝都慕艾少年扼腕呐。 “小女又让您不痛快了么?”安咏卿低头打量公主殿下,见她被雪氅包得滚圆,像个粉球般在雪地上滚动,不由愉快大笑。被欺压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一桩事可以明正言顺地讥笑她,伴读小妞芳心大悦。 幽怨地瞅瞅自己的五短身材,武令媺叹了口气。她前世今生都身量娇小,不去说喜欢把她放在肩上闹着玩的武宗厚,就这位几年前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安伴读,这两年居然发疯般的抽条猛长,眨眼就窜高到可以俯视她,真是让人伤心。 好吧,就连走在身侧的小侄儿武宏嗣都比她高了。武令媺灰心地想,她的个头也就是能和七岁的武赟嗣比一比。可惜武赟嗣小小年纪就老成得不行,这种比身高的幼稚行为大约是不屑去做的。 愤愤然瞪了安咏卿一眼,忽然瞟见左手边竹檐长廊下向前走去的高瘦背影,武令媺在安咏卿的细腰上重重拧了一把,低声说:“我家小李探花回来了。” “啊?哪儿哪儿?”伴读小妞的眼睛刹时亮得像灯泡,目光灼灼扫视四下。她果然看见一袭蓝衫就在不远处的前方,不禁忙手忙脚又是扶发髻又是抻衣裳。 “卿卿姐姐,李先生比你大太多。你看看我,我多可爱呀。”武宏嗣钻到安咏卿和武令媺中间,努力拔高小胸膛,力证自己的存在。 人家小李学士只不过二十岁而已。安咏卿用手按住武宏嗣的脑门,把他轻松推到一边,哧哧笑道:“世子,男人要么如我爹我哥哥们那样英武盖世、气魄雄浑,要么就得和小李学士也似才华横溢、风骨清雅。可爱形容的是小屁孩,不是男人。” “小皇姑小皇姑,卿卿姐姐欺负我。”武宏嗣掉头就告状,扯着武令媺的外氅轻轻摇晃。 这臭小孩天生萌相,武令媺又怜惜他刚出生就与父母分离,在所有侄辈里只疼他一个。摸摸武宏嗣的脸,她笑眯眯地说:“宏儿,在小李探花眼里,你的卿卿姐姐也是小屁孩。” “殿下!”伴读小妞被武令媺无情戳中伤心事,又因离小李探花越来越近而不敢有失淑女风度,只好无奈低吼。 武令媺对安咏卿做了个鬼脸,扭头扬声就喊:“李先生,等等我们。”她拉着武宏嗣的手拔腿飞奔。 安咏卿微张小嘴,没想到公主殿下居然这么不讲义气。眼见那抹不疾不缓前行的蓝影停住脚步,转身含笑而望,她也赶紧追上去。自家公主总是这样元气十足,樊梓臻和金生水对视一笑,加快了步伐。 身为大周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御前行走学士,小李探花那就是皇家鸿博书院的一道靓丽风景。他十五岁高中探花,殿前亲选时被皇帝格外赏赐御酒三杯,颇受皇帝青睐。 那年的金殿三榜举子,状元郎被钦点为北静公主驸马,榜眼下放郡县历练,唯有李循矩明言不想做官只求治学。在外游学三年后,他应召进入鸿博书院成为先生,第二年就被皇帝钦点为御前行走学士。 如今人人都尊称他为李学士,唯有武令媺这几个人背地里还叫他小李探花。始作俑者当然是某个异位面重生人士,混得熟了以后,她还贼忒兮兮地问过李徇矩——诗音姐姐与小红妹妹何在?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你练了没有? 这个被宫中无聊生活折磨得快要变态的重生人士,恶趣味一旦发作,简直让人难以理解。比如说,寿王武宗厚的表字,人家皇帝老子本来想了挺好的字眼。武令媺仗着兄妹情深,硬是磨着武宗厚去给皇帝老子说,他的表字要叫元霸。就连那对大锤的名字——擂鼓瓮金锤,也是她给取的。 自从小李学士就职鸿博书院成为地字甲班的班导,武令媺无聊的读书生涯多出不少乐趣。话说,她既是小李学士最喜欢的学生,也是小李学士最头疼的学生。 “礼物礼物。”武令媺奔到李循矩面前,摊开巴掌高举着,几乎伸到了他鼻子底下,连声兴奋叫道,“李先生,你上次答应给我的东西带来了没有?” 星相图啊星相图,两个月前李循矩有事外出,临走前答应武令媺会把那宝贝带来。要不是他去世的祖父曾任大周朝的钦天监正使,武令媺毕竟是成年人的芯儿,哪怕有另一层关系在,也不会总缠着人家风华正貌的美青年不放。 一巴掌轻轻拍在武令媺掌心,例不虚发的小李眼刀乱飞,李循矩板起脸正色道:“堂堂公主殿下在学院里仪态全无,成何体统!?见了师长不问路途辛苦,只顾着讨要礼物,你的礼节学到哪里去了?!” 好吧,对于还身兼文宁武宁二殿学生之职的武令媺来说,李循矩不仅是她在鸿博书院的班导,也是可以坦然接受尊贵的太平玉松公主屈膝行礼的文宁殿讲课先生。 讪讪笑着收回巴掌,武令媺恭恭敬敬地对李徇矩福身下去。她一屈膝,武宏嗣、安咏卿也不敢造次,急忙行礼不迭。樊梓臻和金生水是武令媺的奴仆,更是大礼参见。 到底是最心爱的学生,李循矩微咳一声,伸手将武令媺扶起,再让其余人免礼。他仔细打量武令媺的小脸和身架,似感叹般说:“只不过两个月不见,公主便长大了好些,身体可好?” “多谢先生记挂,我好得很。先生是否安康?”武令媺规规矩矩垂手肃立,心里却把李循矩骂得臭头。这家伙在外面就爱装腔作势,总是讲究这个讲究那个。 “甚好。”李循矩点点头,又和颜悦色地问了问武宏嗣和安咏卿的功课,才对武令媺说,“我带了些地方特产,你中午来见我。” 这是把星相图买来了?!武令媺立马笑逐颜开,连撒娇带卖萌,讨好的话说了一箩筐,直把班导大人哄得清湛秀逸眉目间浮起浓郁欢喜之色,这才被赶去上课。 宝贝在望,武令媺自然眉花眼笑。和同样兴高采烈的伴读小妞以及乖巧可爱的小侄儿一路说说笑笑,她们几乎是踩着上课铜锣声进的课堂。跟随几人的奴仆都等在室外院中。 一见她来,原本安安静静的教室便像是有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问安行礼之声此起彼伏。武令媺心情明媚,对同学们热情欢笑回应。 瞧见紫微金鳞小侄儿武赟嗣老气横秋给自己行礼,武令媺立刻上手掐了掐人家的包子小脸。直到小孩儿玉白脸蛋涨得通红,向来沉静如水的眼波也开始翻滚,她才罢手。 这是整座鸿博书院名声在外的地字甲班名门子弟集中营。小李学士名声在外,能被他教导,相当于享受了文宁殿赐讲的恩遇。而且这个班里还有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太平玉松公主,有三四位嫡出世子郡主,宗室亲贵子弟也不少,真是叫人趋之若鹜哪。 第三章 舅甥 皇家鸿博书院不教星相学,这让武令媺当年初入学院时深觉沮丧。不过呢,她的星界异相有点神经质——也许数月内都可以被她偶然“看见”,也许两三年都不露一次面。这种不被自己完全掌控的现象令她很是恼火。 这些年,武令媺忙于加深与皇帝老子的父女亲情,忙于观察考核身边服侍的宫人,忙于实践她的某些构想,忙得是不亦乐乎。星界如此不靠谱,后来居然连续几年都没来找她,她几乎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直到从李循矩口中探得楚国有星相图的存在。 地字甲班教室挺大,当中一长溜玉屏风隔开了男生和女生。武令媺当仁不让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上,身后是伴读安咏卿。离她们俩三步开外坐着数位郡主县主和没有封号的宗室贵女,再离三步远的地方才是零星几名官家小姐的座位。 书院另外设有女学,专门教导女子,只有这个班才会出现男女同堂就读的现象。武令媺手撑额头隐蔽地打量不久之前插班进来的几位妙龄少女,不禁在心里哂笑,想当她的小舅妈,这些小丫头片子还差点儿! 坐在首席固然彰显地位,却有个最大的坏处,那就是没办法偷懒。身为皇帝竖立起来的聪慧好学皇室典范,武令媺每堂课都上得非常用心,考试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 不幸中的大幸事,她并不需要精通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用皇帝老子的话来说,身为皇女,只要对怡情悦人之道略懂一二就足矣,日后自然有别人用心学了来取悦于她。当然,如果是自己真心喜欢那就另当别论。 武令媺前世是工作狂,业余爱好除了看看书就只有和户外旅行相关的东西。她对吟诗作赋、吹拉弹唱一概不感兴趣。既然皇帝老子发了话,她自然懒得去学那些。今生,她在用功读书之余,还加倍研究吃喝玩乐。不仅想让自己过得舒服点儿,更要让皇帝老子对她放心。 今天的课显得特别漫长,武令媺不能让人看出她的迫不及待,只能极力压抑情绪。一堂课过后,小李学士回来的消息就传遍了四下。大嘴巴武宏嗣得意洋洋将路上偶遇的事儿一显摆,不知多少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武令媺身上。 这个班,学习成绩最好的不是武令媺,对经史子集理解最透彻最有悟性的也不是武令媺,最得各科先生欢心的还不是武令媺,但她却是班导小李学士最心爱的学生。 人家小李学士今年都二十岁了,却还是孑然一身。不少风言风语在传——太平玉松公主年纪虽小,眼光却毒,早早就把小李学士给缠上,不许他在自己及笄之前娶亲。 但谁能和她争?拼拼老子先。不过即便是公主殿下,不经竞争就悍然霸占了帝都少女们的梦中情郎,也免不了让人暗地里咒骂。 李循矩如此年轻就是御前行走学士,但凡有点眼力的谁看不出来他是皇帝陛下预备的大学士人选?更何况小李学士面容俊秀、一表人才,性情又温和宽厚,实在是东床快婿的最佳人选。 小八卦武宏嗣不知添油加醋给武令媺转述过多少回,她一概当成耳边风。最后闹得烦了,她干脆借着武宏嗣的大喇叭对外明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小李学士的终身大事,必须问过她才行! 当外甥女的操心小表舅的婚事,虽然也有点说不大通,但总归是家务事,旁人管得着吗?!母亲那边儿统共就找到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武令媺可不能让人随便糟蹋了。 要说还有谁敢在暗地里和武令媺较劲争夺小李学士,莫过于此时坐在她身后的几位宗室贵女。李循矩和武令媺的表舅甥关系,并没有广为传知,但瞒不住皇家几位得势亲王。 所以不少人知道事情真相,他们或者她们自然不会放过小李学士这么一条肥美大鱼。向他示好甚至把他拉到己方阵营,对于储位争夺大战是有极大好处的。 七年前,皇帝借着武令媺的东风,狠狠警告了一番蠢蠢欲动的皇子们。但是随着皇帝日渐老去,他慢慢放松了对皇子们的管束和防范,甚至已经默许夺储之战开演。 不管皇帝多么不情愿,他必须要面对现实。在自己驾崩之前,挑选出最合适的继位者,是他晚年最重要的事情。于是近几年里,他渐渐将权柄下移,加大了考察诸皇子的力度,也不再干打压制衡之事,只是沉默旁观战局。 武令媺这几年把自己的位置摆得相当相当端正。如同李潮生所说,她对妃嫔们一视同仁、对除了寿王以外的皇子们一视同仁,没有丝毫偏颇之处。 而皇帝也透过话,他不允许任何人打玉松公主和寿王的主意。前者出于皇帝的偏爱,他现在离了小女儿的餐前笑话,胃口都会差上不少;后者则因为大周需要能倚为顶梁柱的绝世猛将。众所周知,寿王心里只有武道和宝贝小妹妹,他会效忠任何一个坐上龙椅的兄长。 假如武令媺和李循矩的真实关系被公之于众,以武令媺的中立立场,李循矩毫无疑问不会掺合进夺嫡大战。然而,即使皇帝没有发话不许武令媺和李循矩在外人面前以舅甥身份相处,他避而不说的暧昧态度其实就在表达真实想法。 身为皇帝老子贴心小棉袄的武令媺,怎能不猜中他的心思?多疑的皇帝老子,这是要用夺储这块磨刀石来检验小李舅舅是不是真正能托付大任的人才哪!如此年轻的御前行走学士未来会面临怎样的诱惑,不想便知。 经天纬地的才学是重要的,但能够辨认局势的毒辣眼光和不为荣华富贵豪宅美女所惑的清正品性更加重要!他是皇帝预备的未来大学士不假,可必须要认清的是,他只会是下一任皇帝的预备役大学士。幸好,武令媺感谢老天爷开眼,她的小李舅舅不是一般人。 金殿婉拒封官许愿,以年纪还小为由外出游学,有所成就以后自请进入鸿博书院治学育人,哪怕被皇帝钦封为御前行走学士,李循矩也从来不以此身份为傲。 除了对武令媺偏爱,他对任何一个学生都严格要求。他眼里没有门第阶级之分,真正做到了有教无类。小李学士受人尊敬追捧,其原因可不仅仅只有他的光明前程。 武令媺很骄傲,她的小李舅舅所作所为都出自于他本心,她没有多过一句嘴。她很清楚,皇帝对小李舅舅的考察,她如果插手了,对小李舅舅的未来而言只会是祸事。 少女怀春心思什么的,还真是讨厌。武令媺被几位甜甜叫着小皇姑、皇姑婆的侄女侄孙女围住,被塞了一大堆她素日爱吃的零食。话,不必说透,她懂,她们也都懂。 不过,武赟嗣来凑什么热闹?好容易熬到午间吃饭休息,武令媺拔腿就要走,却被这个她总在心里吐槽的小侄儿给拦住了去路。她按捺气性,微笑着问:“赟嗣,小皇姑要赶着去见李先生,恐怕没时间陪你用膳。” 武赟嗣恭敬地给武令媺弯腰躬身行了一礼,仰起小脸儿认真地说:“小皇姑,侄儿有数处经义不明,想一同去见李先生,不知小皇姑可否带侄儿一起去?” 真是可怜见的,夺嫡之战连小屁孩也不能幸免。这个半岁说话、一岁启蒙、两岁半就能写出一首歪诗的早熟小侄儿,一度让武令媺以为他和自己都是穿越或者重生者。 她禀持不偏不倚的态度,除了对武宏嗣稍微照顾些,对其余晚辈的态度都差不多。所以,她刚刚才拒绝了瑞王家小郡主的恳求,现在自然也不会答应武赟嗣。 “小皇姑许久没见李先生,有许多话要和他说。很抱歉,赟嗣你下午再去向他请教吧!”武令媺和颜悦色,语气却十分坚决。哪怕这是武赟嗣第一次开口求她,她也不会心软。 武赟嗣眼帘垂落,看不出失望神色,默不作声地让开了道路。武令媺顺手捏捏他的小脸,带着安咏卿扬长而去。 武宏嗣哼哼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小曲儿,慢慢悠悠晃荡出教室。很快,外头传进他的响亮嚎叫:“小皇姑小皇姑,等等宏儿……不要用这么大的力气掐人家的脸啦……都红了……” “世子,午膳时间到了。”武赟嗣的伴读从旁低声提醒。 微微抬起眼皮,武赟嗣颔首,面无表情地当先出门。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玉松皇姑只是偶尔对那个从来没见过爹娘的武宏嗣有少许偏向,武赟嗣却就是觉得她对自己和别的堂兄弟姐妹也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不是偏爱。 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武赟嗣发现玉松皇姑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掺杂了微妙的异样情绪。不是皇祖父那样的期许与感慨,更不是德妃祖母的溺爱纵容。当然,也不会是其余娘娘们温和笑容下隐藏的疏远淡漠甚至嫉妒憎恨。 是怜悯,是隐隐带着三分嘲弄的怜悯!小皇姑偶尔轻飘飘掠过自己的眼神仿佛在说——啊呀武赟嗣,你有什么好骄傲的,你不知道其实你根本就没有骄傲的资格吗?! 第四章 用数据说话 明日本书上架,向众位大人求正版订阅和粉红票纸。七月份每周一、三、六双更,更新时间不变。粉红票二十五票加更一章。以上。 --------- 玉松公主是相当有心、做事也相当公允的人,这一点为皇室宗亲们众所周知。她只做了一件事就让大家都这样认为——每年每位三代以内的武氏宗亲只要还活着,就能在生辰当天收到她派人送去的贺礼。贺礼是否丰厚只有唯一标准——辈份的高低。 每年她的贺礼都不一样,但是同辈份的贺礼则必定相同,就连格外被她关爱些的武宏嗣也不例外。此事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武赟嗣明白,玉松皇姑不会对任何一位有意储君的皇子表示支持,自然也不会对他们这些晚辈另眼相看。 就算他武赟嗣天命奇材,也从祖母和母亲那里听说过自己与玉松皇姑的另类渊源,并且玉松皇姑由皇祖父教养长大,肯定能瞧清楚皇祖父看他的目光有多么不一样。但是她还是一如既往,根本没有改变态度的想法。 既然如此,后来玉松皇姑为什么又要那样看待自己?武赟嗣曾经对着镜子把自己好好地观察了几遍,他并没有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她用那种嘲弄与怜悯兼备的眼神,没有看过皇伯皇叔们,没有看过其余的堂兄弟姐妹们,为什么仅仅只是针对他?!武赟嗣永远也忘不了,他第一次看清楚玉松皇姑的眼神时,心里蓦然产生的愤怒和忧伤。 他喜欢小皇姑,不是因为父王要求他喜欢,而是他自己本身就很喜欢。每次去长乐殿给小皇姑请安,小皇姑总是会拿出许多他从来没见过的零食点心玩具送给他。 尽管武赟嗣知道,别的堂兄弟姐妹去给小皇姑请安,她同样会如此招待他们。可是他就是很喜欢小皇姑干净清澈的眼神和直爽诚挚的笑容啊。 到底他做错了什么,让小皇姑这样看他?!武赟嗣百般查找原因却终究不得结果。他很讨厌那种眼神,比有些人的眼神更让他讨厌。此后,除了必要的年节他不再主动接近曾经他很喜欢很喜欢的小皇姑。 今天被拒绝,在武赟嗣意料之中。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小皇姑真的说了不,他还是很难受。他暗自下定决心,如果小皇姑还要揉他的脸蛋,他会打掉她的手并把她推开。 哪个位面都会产生妖孽般的人物。武令媺真心不知道特别聪慧异常骄傲也格外敏感的紫微金鳞小侄儿已经从她偶尔的眼神流露猜知了某些东西。 当世之人对天命多加敬畏,可武令媺却知道得清清楚楚,所谓紫微天象应该是她星界异相觉醒的附加产物;所谓金鳞朝天的吉兆——好吧,给你一个装满鱼、铺满水草的大水缸和一块不透光的蒙缸黑布。过一段时间,你想什么时候看鱼儿跳水,就能什么时候看。 武赟嗣肯定已经知道了自己诞生时的异样吉兆,他也不负众望地格外聪颖早慧。不要说他出生在皇家,外族与母族又都显赫,哪怕寻常百姓家这样的小孩子有几分骄傲情绪也在所难免。尽管他表面恭顺谦逊,武令媺还是能把他的真实性格瞧得分明。 她其实不讨厌这孩子。哪怕知道皇帝老子抬高她,就是为了遮掩他的光芒,她还是不讨厌。因为这种事明显不为他所控制。只是瞧见武赟嗣一本正经的小脸儿和老气横秋的待人接物态度,她偶尔觉得这孩子太能装。 明明才七岁,却要用那般成熟的口吻与成人交谈军国大事。偏偏有些论调幼稚得不行,他却还自以为慧眼如炬。武赟嗣让武令媺想起了前世网络热火过的某些小孩儿,实在让她觉得好笑。 她并没有把拒绝武赟嗣的事儿放在心上,也根本没注意这个见面次数并不多的小侄儿对她的怨念。她家小舅舅这次外出,除了星相图以外还替她办了别的事,她急于知道结果。 书院先生们的待遇优渥,不过李循矩并没有在外头置宅安家,而是直接住在教师宿舍里。这是一套不算宽敞却非常雅致的小院落,院前有松、院后有竹,精舍四间整洁干净,单身汉居住绰绰有余。 上午没有李循矩的课,他很悠闲,亲自下厨给外甥女做了几个家常小菜,还烫了温温的一壶果酒。估摸着时间,隐绝能听见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他将火炉摆在桌下,放在热水中保温的饭菜也一并端到桌上,而后拿了一本书边看边等。 武令媺掀开挡风帘迈腿进客厅,看见的就是她家小舅舅手握书卷在屋里踱步的情景,厅内八宝圆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啧啧啧,真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古代好男人。别的不说,李循矩肯下厨在这个时代就是相当难得的事情。 “小舅,做了什么好吃的?”武令媺直奔桌子而去,也不用掀开倒罩保温的瓷碗,只吸吸鼻子就知道都是自己素日爱吃的菜肴。 李循矩瞧着外甥女满脸的馋相,失笑道:“快去洗了手来,仔细菜凉了差味道。” 武令媺转身揪住李循矩的袍袖,仰起小脸笑眯眯地问:“小舅,不忙吃,先给我看星相图好不好?” “不行!”李循矩毫不客气拒绝,板着脸,眼里却透出笑意,用书卷敲敲武令媺的肩膀,命令,“赶紧去洗手!” 这男人的温柔和气都是对别人的,对自己向来霸道。武令媺不再多话,自行去屋角放置的铜盆热水里洗了手。这时候,安咏卿和武宏嗣也相跟着进了屋。其余随从,包括金生水和樊梓臻在内都等在院子里,他们自带餐点食用。 饭菜的数量不多不少,一个大人和三个孩子尽够。在李循矩这儿吃饭,不许奴仆服侍,要盛饭要挟菜都让孩子们自己来。这是老规矩,武令媺也乐得如此。只有在李循矩这儿,她才能重拾前世与家人聚餐的随意自在感觉。 默不作声吃完午饭,武令媺擦擦嘴角,对安咏卿和武宏嗣说:“你们俩回寝房睡午觉去,我晚一些再过来。” 偶尔在公主殿下心情愉悦的时候跟来蹭一顿“小舅爱心餐”,伴读小妞和武宏嗣都很开心,自然不会去破坏彼此间的默契。二人向李循矩恭敬施礼,很爽快地领着人离开。 把樊梓臻叫进来,又嘱咐金生水带着内卫守住精舍四处,武令媺这才跟随李循矩进了客厅右边的书房。一进门,她就惊呼一声,眼睛放光地盯着书架上竖直摆放、拉开了一半的星相图。 “拿回宫再好好看,旁边那册书上记明了使用之法。”李循矩一改方才在餐桌上的一本正经,促狭直笑,随手把星相图卷了起来。 这个坏心眼的无良家伙!武令媺百爪挠心,哪怕在书桌旁坐下了,眼睛还是不由自主飘向书架那边。她的星界如今可不像七年前初露端倪时那般了无生气,她很想知道出现在紫星周围有颜色的星星们代表了什么。 “把心静下来!”李循矩敛了笑意,手指在书桌上重重敲击,发出叩叩清脆响声,他的声音也变得如雪水般清冷,“媺儿,你就这般把持不住自己?!” 恋恋不舍收回目光,武令媺笑嘻嘻地说:“小舅,这是我心心念念盼望了好久的东西,当然有点控制不住。你表生气嘛,我的养气功夫其实很好的。” 可是李循矩只是沉着脸看她,紧紧抿住嘴,一声不吭。武令媺在心里直叹气,小李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管着她。不过呢,如果小舅也和别人一样对她毕恭毕敬,全无亲人之间的自由无拘,她肯定会失望透顶。 从书桌旁站起身,武令媺诚心实意地给李循矩福身行礼,老老实实地认错:“是媺儿浮躁了,请小舅责罚。” 李循矩叹了口气,伸手托着武令媺的胳膊让她站起身。他的眼神非常复杂,默然片刻后才说:“媺儿,小舅不是有意苛责你。你生在宫廷,繁花入眼不知凡己,能做到如今这样不追权逐势已经很不容易。小舅……”他欲言又止。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魏国的生意出了状况?武令媺微现讶色,试探着问:“那边可是出事了?” “你坐。”李循矩没有直接回答,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叠纸递给武令媺,“自己看吧。” 难道真的出问题了?武令媺刹时冷静下来,星相图被她扔在脑后,接过这叠墨迹已干涸的纸张,低头仔细观瞧。 越看,她越不得其解。挺好的啊,不管是从文字描述还是数据图表,都能证明她在魏国的玉脂香蜜生产和出口生意做的相当不错。 收支早在去年就平衡了,向大周设在魏国的钱庄借贷的款子也差不多还清,已有余钱再添置土地。有了更多的土地,就能扩大玉蕊兰和紫英苜蓿的种植面积。 玉蕊兰的花蜜是提炼玉脂香蜜必不可少的原材料,紫英苜蓿则是素雪山羚的食料。有了玉蕊兰花蜜和母素雪山羚的奶水,再加上一些珍贵香料,魏国的珍稀特产贡品玉脂香蜜就能制造出来。 限于生长特性,玉蕊兰和紫英苜蓿只能在魏国成活。不过也幸好如此,否则这门垄断生意就不好做了。纸上这些漂亮数据,真是让武令媺心花怒放。不过她看重的根本不是能赚多少钱,她另有所图! 第五章 自己设计人生方向 鞠躬求正版订阅和粉红票纸。。。 ------- 无论生活在哪个位面,都应该有行事做人的最后底限。身为一个世界观价值观已经定格的成年人,武令媺从来不认为必须屈从于命运的魔爪——它可以把她弄到这个等级制度森严的地方,却不能磨灭她脑海里固有的不可动摇的一部份认知。譬如独立、自主、自强,特别是对自由人生的渴望! 身为皇家公主,还是皇帝老子格外宠爱的公主。武令媺愿意在力所能及时替别人拨云见日、扭转人生方向——金生水就是如此。然而她自己的命运却牢牢掌握在皇帝手里,若无意外,她根本就没有置喙的权利。这怎么能让她接受?! 武令媺不认命,她不想被当成利益交换的货物,她不能和七年前虽被册封为公主却远嫁西疆和亲的那位宗室贵女一样。所以,她必须做些事情来间接影响皇帝老子的决断。 皇帝心怀天下,为了他的人生追求他不会有舍不得放不下的东西——包括他的儿女妻妾在内。这些年,为了笼络大周的属国,皇帝已经册封了好几位近宗皇室贵女为公主和亲各国,也娶回来不少别国的宗室女子。 武令媺不敢将自己的未来寄托在皇帝的宠爱上,以她乖巧柔顺的牌坊般形象,她也无法直接当面对皇帝老子说她不去和亲。她只能从侧面来告诉皇帝,让她去和亲,大周将得不偿失。 话说,武令媺能有这样的机会,其实也是拜皇帝老子对她的昭示于天下的宠爱所赐。她被赐文宁武宁二殿听讲。能接触到别的宗室女根本无法触及的军政要务。所以,即便她能有某些想法,也不会让皇帝老子觉得突兀奇怪。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来办,但必须尽早筹划。四年前,魏国因继任的年轻皇帝荒、淫无道,以致奸臣掌国而导致民乱。短短半个月。魏国境内已然全面陷入战争泥淖。烽烟四起。武令媺窥见时机,果断下了手。 魏国是大周的属国之一,是隔绝楚国的附庸国梁国的坚固屏障。如果魏国的内乱不及时平息。很难说梁国会不会趁虚而入。皇帝陛下一纸诏书,把圈禁在封地数年的前禄王、现顺国公解放出来,让他率军去协助魏国平乱。 按照大周与楚国的双边协定,宗主国不能随意插手附属国的内政。只有附属国主动向宗主国求援之后。宗主国才可以给予军事方面的援助。眼看军情紧急,皇帝更是从中嗅到了梁国乃至楚国的阴谋味道。魏国皇帝的特使还在路上。他就直接派给了顺国公一万兵马,命其出征。 一万兵马,不仅包括主力征战部队,还连同后勤缁重兵士在内。但这已经是周楚二国双边协定中规定的兵员最大限额。不过顺国公不负皇帝所望。率军抵达魏国之后一个月内就掌控了战局,还挖出不少别国奸细。 如此军功,皇帝不可能不封赏。顺国公被册封为禄郡王。其母陈婉仪晋封为陈昭仪,就连已经出嫁、食邑被收回的北静公主都被再度改封为东成公主。 当年被皇帝以勾结英亲王余孽为罪名打压至谷底的陈家。长房陈赦这一门男丁几乎被诛尽,皇帝就将贬为庶人的陈赦幼孙和陈家二房的陈政父子再度封赏启用。陈家虽然不复七年前的荣光,也算是东山再起。 武令媺摸不准皇帝这么做的用意,要说大周缺武将必须让禄郡王来顶场,这纯属乱弹琴。不要说安老将军老当益壮,就说接替了陈赦就任御林大将军的谢骏谢上柱国吧,那可是大周成名许久的儒将,武艺超群、谙熟兵书,好多年前便打得楚国侵略军闻风而丧胆。 不过以安老将军与谢大将军的身份地位,只是区区附属国的内乱,还不到请动这二位出马的地步。可是安家和谢家的儿郎们基本上都从军,他们完全可以领兵作战。说句不好听的话,属国的战事不正好是锤炼大周年轻将领的好机会? 后来武令媺回过头去看,才知道皇帝把禄郡王这头被囚禁了三年的猛虎放出来,就是意味着夺储之战的开始。她那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一门心思琢磨魏国的战争对她会不会有好处。 这不是异想天开。武令媺的前世,米国经常大发特发战争财,她知道战争是原始资本积累的最好机会。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她为什么不能想办法给自己的未来铺路? 魏国的皇宫先是被暴民冲击疯抢然后一把火给烧了,战后重建、百业待兴,必然需要巨额款项。大周身为宗主国,应该会支援一部份,但肯定只是杯水车薪。如果还有大周的外来资金注入,魏国人想必会很容易接受以解燃眉之急。 那时,李循矩已经高中了探花,正在游历当中。武令媺紧急派人把他找回来,然后把自己能动用的银钱都给了他,请他去魏国购买土地和玉脂香蜜的配方以及制造工艺。 武令媺的一举一动,都不会隐瞒皇帝。她事先就去请示了皇帝,且张嘴问他把数年的食邑贡银提前支取出来。皇帝听这爱臭美的小女儿打算在魏国买下土地做玉脂香蜜生意,虽然惊奇却没有反对。有先代那位替皇家打理产业的公主金玉在前,小女儿给她自己多攒点嫁妆银子又有什么不可以? 不得不说,皇帝老子其实挺开通的。武令媺事先准备了一大套说辞,没想到根本就用不上。皇帝不仅允许她提前取出食邑贡银,还很慷慨地表示,如果她有需要,可以就近在大周设于魏国的钱庄借款。 另外,因那时禄郡王相当于掌控了魏国,武令媺还向皇帝求了一道圣旨给李循矩护身,他将以皇家特使的身份去往魏国。如此正大光明的身份,禄郡王就算心里对武令媺仍有恨意,也不能让李循矩发生任何意外。甚至为了自己的前程考虑,禄郡王还会尽全力保护李循矩并且给予他帮助。 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托给李循矩,武令媺也不无考察检验之意。毕竟那时她与李循矩相认不过一年有余,彼此之间的接触也说不上深。 她想看看李循矩的能力和人品,是否值得她加大对他的“投资”力度。如果李循矩是个只会读书却没有实干才能的书呆子,她只能尽力保他富贵闲逸人生。反正皇帝也派了人“陪同”李循矩,办成事情想必没有什么难度。 李循矩不负所望,大半年之后回京,交给了武令媺一份漂亮答卷。那之后,武令媺就成了魏国仅次于皇家的玉脂香蜜生产出口商。她不仅自己生产,还向魏国皇室下达了一份长达十年的玉脂香蜜巨额订单。 ——公主殿下就是这么迷恋玉脂香蜜,不可以吗?! 武令媺的真实意图都掩藏在对玉脂香蜜的超出常人的需求当中。从当年皇帝和李循矩的态度,她估摸着这二人好似没有发现蹊跷。但是今天,小舅的复杂目光让她明白他只怕是懂了。 把工作报告和李循矩递过来的大叠银票都交给樊梓臻,武令媺微微皱眉问道:“为什么没有继续买地种花草?”花是玉蕊兰,草是紫英苜蓿,都是决定玉脂香蜜质量的必须品。她交待过,不用拿银票回来,要用钱生钱。 李循矩平静回答:“不能再买了。今年魏国的粮食总产量竟然只是去年的五分之三,只比魏国民乱暴发前的粮食总产量高。” “你知道了?”武令媺叹了口气,她从小舅的表情里看出他有些不悦。 “媺儿,我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是这件事你不能再做下去。两三年以内,如果魏国发生大灾,恐怕就要面临有钱却无粮可买的惨况。为了一己私欲却令百姓不得安宁,甚至有可能造成生灵涂炭,实在有伤天和。”李循矩满脸的忧心忡忡,恳切劝说,“我觉得,陛下恐怕不会愿意魏国再度发生内乱。你手里的那些产业都应该交给皇帝陛下处理。” 武令媺璨然而笑,点头说:“小舅,我听你的。” 经济杠杆的威力,这个时代的人们恐怕还没有很直观的认知,毕竟这还是个农重于商的社会。小李学士才华与实干能力兼备,然而武令媺主导的这件事却还是给他上了极其深刻且震撼的一课。 武令媺在魏国买地种花种草、养殖蜜蜂和羚羊,不可避免要雇佣大批人手。她给的工钱够高,吸引了许多平民百姓离家给她打工。并且,离家的百姓也不用担心田地会荒芜。只要符合种植玉蕊花或者紫英苜蓿条件的土地,都会被她购买或者租用。 不仅如此,无论是她给魏国皇室下达的巨额长期订单,还是她的店铺对玉蕊花和紫英苜蓿的持续收购,都必将导致一个结果——农民自动放弃种粮改为种花种草,因为玉蕊花和紫英苜蓿的收购价比粮食的收购价远远要高。 魏国内乱结束之后的一二年,由于大量男丁死于民乱,粮食减产势所难免。但是如今已然过去四年之久,魏国在大周的支持下勉强恢复了元气,粮食产量竟然还上不去,这不得不让人深思。民以食为天,百姓为什么会起义反抗,还不就是吃不饱穿不暖?所以李循矩的话并非危言悚听。(未完待续) 第六章 日久见人心 求正版订阅和粉红票纸。。。。 -------- 只是区区一瓶治疗外伤且有美容养颜效果的化妆品,被巧妙利用之后,却能够左右一个国家的安稳与否。如果魏国没有发生战乱,武令媺也想不到这里去。 她已经打算收手,再买下来的土地会种粮,她在魏国的商号也会开始囤积粮食。她只是要用这件事迂回着告诉皇帝,如果让她去和亲,对大周而言恐怕不会是好事。她也绝不是只能去和亲的花瓶。 当年战乱后极需资金发展国力的魏国,也许没能预见几年以后的粮食减产会可怕到这般地步。但是现在,魏国的有识之士恐怕也能发现花花草草后面潜伏的恶果。武令媺相信,不用等太长时间,魏国必然会派来使者处理此事。 那么,与其到时候被迫交出产业,还不如提前主动见好就收。李循矩说的不错,皇帝老子应该不会愿意魏国再度发生内乱。所以一看到自己的预想无限靠近了现实,武令媺果断决定放手不干。 至于皇帝老子还会不会接手再干下去,是否干脆用这种兵不血刃的办法彻底掌控住魏国,甚至直接将魏国变成大周的某个州,这不关武令媺的事儿。 她只想向皇帝证明自己的价值,即使被利用,也比被当成物件交易掉要好。反正除了乖巧温顺,她的聪颖伶俐也早就被皇帝高高竖立成了旗帜——哪怕老头子总是说她把聪明头脑都用在了吃喝玩乐上面。 吃喝玩乐,人生幸事。在皇帝老子眼里,武令媺大约就是个虽然聪明伶俐,但极其贪图玩乐享受的吃货和臭美丫头吧?!这样的武令媺,不得不说。能让皇帝陛下分外放心,也所以一宠再宠再再宠。 武令媺从李循矩宿舍出来后就遣人去皇宫和皇帝打招呼,说她已经有五日没有当面给父皇请安了,想问问今天父皇有没有时间赏她一顿晚膳。这样偶尔的小撒娇不会令皇帝反感,她很快就得到了皇帝的肯定答复。 自从住进了乾宁宫东翼的长乐殿,无论皇帝有没有空,武令媺都会在酉时正去往长青殿给皇帝请安。这个时辰已近晚膳时分。皇帝的朝务大多数时候都已经处理完毕。时间点掐得非常好。 如果皇帝有空,他会指导武令媺写大字、教她下棋,还经常留她一起用晚膳。若那时皇帝不得闲。武令媺就会自己待在长青殿的暖阁抄写三篇文章,把字留给皇帝批阅,下回再来聆听指导。 一年三百六十天,武令媺按时请安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两千四百多天。没有一天断绝,甚至从不迟到。她的耐心相当充足。这种水磨功夫虽然持续的时间比她前世纠缠工作对象的时间要长得多得多,然而一天天过去,慢慢便变成了习惯。 不仅是她的习惯,也是皇帝的习惯。有时候政务忙到飞起。疲惫回到寝殿,看见小女儿屏气凝神坐在书桌旁安静抄书,皇帝心中的烦躁竟然会奇异地飞快平复下来。 鸿博书院下午放学的时间是申时二刻。皇帝这几天因雪灾之事连连召见大臣议事,经常留臣子们在宫中用膳。小女儿中午巴巴遣人来请旨。他回想这几日留在长青殿暖阁里的清爽文字,还有长乐殿每晚都会送过来的养生汤饮,心中好生温暖,于是早早打发臣子回去,给小女儿留出了时间。 话说,皇帝好几天连轴转,也确实是累了。被派去寻视雪灾情况的几位皇子,传回来的消息有喜有忧,却都令他不能放心。不过想起小女儿要“劳逸结合”的话,他还是放了自己的假,不到申时就回了长青殿,仔细察看小女儿抄的书。 细心地用朱砂笔圈出十几个还要改进的字,一眨眼的功夫窗外就暗了。瞧着阴沉的天色,估摸着明日只怕还要下雪,皇帝蹙起眉,郁郁不乐。直到内监通禀玉松公主请见,他才收起忧虑神色,目光温和地看向门口。 小太监打起挡风毡,武令媺迈着轻盈步伐走进屋,福身给皇帝请安。皇帝连连摆手,瞪眼责怪她:“天这么冷,你怎么大氅也不穿就来了?真是不像话!” 武令媺快步走到书桌旁,身体偎紧皇帝,双手抱住他的胳膊爱娇地摇了摇,笑嘻嘻地说:“儿臣一回宫就被萧姑姑塞了碗姜汤喝下肚,差点被逼出汗来。儿臣想念父皇,瞅见孔嬷嬷和萧姑姑都没有注意就一溜小跑过来。父皇请放心,儿臣一点儿也不冷。” “真是调皮!只怕奴婢们现在急得跳脚呢。”皇帝嘴角含笑,揉揉武令媺的脸蛋,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坐在膝上,开始给她讲解那些被圈出来的字哪儿写得不对劲。 要是没有皇帝手把手地教导,就前世武令媺对书法一窍不通的白痴水平,根本没可能在短短几年里就写出一笔工整大字。不过,她这么努力学写大字,也是为了投皇帝所好,拉近皇帝的心。三不五时她就会有字写得不好,借求指点之机延长和皇帝相处的时间。 掰开揉碎一讲解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武令媺听讲时的态度从来都是认真用心的,这令所有教导她的人都很愉快。清楚了不足之处,她扯过纸,打算按照皇帝的指点将那些字重写。 她占据了皇帝的书桌写字,皇帝便躺到暖阁龙榻上闭目养神。不一会,武令媺停下笔,听见沉沉鼻息,不禁在心里微叹。离开书桌,她招手示意侍立在旁的季良全一并走到离龙榻最远的墙角,低声问道:“父皇这些天一定很劳累吧?现在好像睡着了呢。” “可不是嘛!陛下操心国事,用膳时都和大臣议事。”季良全满面忧愁,压低了嗓音说,“殿下,一会儿您劝劝陛下吧,可不能再这么没日没夜批奏章了,有损龙体康健哪。” “我会的。良全公公,父皇忙碌,你肯定也不能闲着,你也辛苦了。”武令媺微笑着问,“昨天送来的养生汤饮,父皇觉得味道怎么样?你的那份汤饮里少了几味药材,却不是我小气,而是你的体质不适合。” 说到这事儿,季良全笑得老脸上乐开了花儿。玉松公主体恤下人,有什么好吃食都会多做几份,赐给他们这些服侍皇帝的奴婢享用。 就说这养生汤饮吧,听闻是公主殿下请教了数位太医和御厨,特意给皇帝陛下量身打造的秋季温补药膳。不仅深合皇帝的口味,还有特殊药效,皇帝非常喜欢。别人就罢了,他季良全也得了一份汤饮,喝下以后浑身暖洋洋的。其实药膳什么的宫中从来不缺,皇帝和他看重的只是心意。 回想昨日药膳的醇香滋味,季良全感激点头,弯腰行礼,笑逐颜开地说:“奴婢还没谢过殿下赏赐呢。陛下对昨日那碗汤饮赞不绝口,今天早上起来也说昨夜睡得格外香甜。奴婢也是一样,似乎这汤饮有消解疲乏、有助睡眠的功效。” “我好几天都没能当面给父皇请安,琢磨着父皇肯定忙于朝务,所以才亲自照看着让人做了汤饮送过来。父皇真是累得不轻,我心里好难受。”武令媺脸上露出忧色,幽幽叹了口气,又问,“父皇下午可用过点心?” “用了。今日点心和茶水一直没断。皇上赐给大臣们享用,自己也吃了一些。”季良全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说,“奴婢这就吩咐下去,让御膳房等候旨意再准备晚膳。殿下,您是否先用几块点心垫垫?” “我不饿,我就在这里写字等父皇醒来,咱们都别吵他。”武令媺摇摇头,结束了和季良全的谈话。她来到龙榻旁,给皇帝轻轻掖紧被角,瞟见皇帝老子的鬓发又染上不少白霜,心里也有点酸酸的。 皇帝曾经利用、现在只怕也还是在利用着她,这是事实。然而皇帝对她也确实关爱有加,不仅出乎所有人意料将她一直养在自己身边,而且唯恐奴婢们不尽心,亲自对她的衣食住行详加过问、妥善安排。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还是要靠岁月来积累。也许开始那一两年,皇帝的某些行为还有作秀的成份。但随着时光流逝,随着武令媺使尽浑身解数不断加深与皇帝的感情,随着皇帝一日日老去心肠渐软,他的爱女之心也越来越真实真挚。所以过去这些年,武令媺的生活平静而安逸,再也没发生过令她厌恶痛恨的事情。 反倒是武令媺,她时刻牢记当年和现在的被利用。她与皇帝亲近,不过出于自保求庇护的心理。直到某天她忽然在皇帝眼里瞧见了曾经从潮生公公眼中流露的真正的慈祥目光,才意识到皇帝对她的态度其实有所改变。从那时开始,她的别有用心也慢慢变化,对这位父皇付出了几分真心。 皇帝这几天在忙什么,武令媺很清楚,肯定是为了提前到来的冬季和这些天连日的大雪。前世,她异常倒霉地亲身经历过一场大雪灾,对那种冷入灵魂深处的痛苦味道直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书院早有同窗提起,哪儿哪儿的大雪直接压垮了屋子压死了人,哪儿哪儿又有多少人被冻伤冻死。这场雪灾波及的地方不仅仅是京畿诸县,受灾之地已多达数郡。大雪要是还不停,灾害覆盖的面积恐怕还要扩大。 武令媺一边写字,一边开动脑筋,很快就在心里拟定了一个工作计划。如果她的计划能成功,那么她既能再度讨得皇帝欢心,又能摆脱手中的玉脂香蜜生意。除此之外,她也确实想为大周百姓做些事情。(未完待续) 第七章 为父分忧,就是给未来攒人品 求正版订阅和粉红票纸。。。。 ----- 梦中都是漫天遍野的雪白之色,就如同现在覆盖于大周国土之上的寒雪也似冰冷寂寥。饶是还闭着眼,皇帝都忍不住嘘唏长叹。 世人都知皇帝乃上天之子,可皇帝却毫无办法阻止天老爷肆虐他的国土和百姓。继位以来,每每天降大灾,皇帝都会诚惶诚恐反省己身,向全国下达罪己诏、去天地社稷坛祈福,该做的能做的都一丝不苟做到。可是为何每次都诚心诚意祈求,效果却不一样呢?上天之意,真是难以揣测。 叹气归叹气,该做的事情还是必须抓紧时间去做,貌似御书房堆了几十本有关雪灾的奏章没有处理。皇帝心里惦念,勉力要睁眼,但觉眼皮沉重如山。费了老大的劲他才掀开眼帘,忽然怔住。不是还在御书房批奏章么,他怎么回到寝殿来了? 殿内烛火微弱,皇帝侧身面对的墙壁之上清晰印着一个人影。人影的身体安稳笔直,只有握着笔的手在缓慢移动。那是……混沌的脑袋终于彻底清醒,皇帝想起了自己睡过去之前的事儿。 “媺儿,什么时辰了?”皇帝的声音沙哑疲乏,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没觉得舒缓了精神,反倒把这些天的劳累一并勾出来。 武令媺闻声扭头,正好看见皇帝要坐起身。她急忙搁下笔,一面往榻边走,一面说:“父皇,您才歇了半个多时辰,如果不饿就再睡会儿吧。”她的皇帝老子用过晚膳肯定又要去批奏章,恐怕这几天都熬到很晚。眼下一片乌青。 “原来这么晚了,你用过晚膳没有?”皇帝在季良全的服侍下靠在榻上,随手撩开的锦被松松搭在腰间。 武令媺双手将被子拉高,直至皇帝颈下,然后压着被沿坐着,怏怏道:“父皇还说儿臣,您也一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天气这么冷。就算宫里有地热。您也不该在刚起身就把被子给掀到地上去。” 皇帝扯扯被面,对季良全笑着说:“你听听,听听。朕的公主迟早要抢了你这乾宁宫大总管的位子去。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要唠叨个没完。你可是看见的,朕哪有把被子掀到地上,她就这么胡咧咧。” 季良全端了热茶过来,弯腰双手奉与皇帝。微笑道:“回禀陛下,奴婢看得真真儿的。您就是把被子给扔地上去了。公主殿下记挂您的龙体,不愿先用膳,一直等着您睡醒呢。” “你这个没出息的老东西,几碗汤饮几块点心就把你收买了。天天在朕跟前替她说好话!”皇帝呷了口热茶,手指季良全,笑骂道。“滚滚滚,快点离了朕的眼睛。去御膳房传膳来,别饿着你的小主子。”季良全笑嘻嘻地行礼告退。 “父皇,儿臣说的是正经事,您不许插科打诨!”武令媺接过皇帝递来的茶杯放在榻前案几之上,又给皇帝拢了拢被面,眼里满是忧色,小脸绷得铁紧,无比认真地说,“儿臣知道您为灾情烦忧,可朝政越繁忙,您越要爱惜自己的身体。眼下百姓们巴巴指望着您带领大家度过灾害,现在才是十月初,即便老天不日就要放晴,可冬天还长着呢。” 武令媺眼里弥漫开着水雾,再说下去已经带了哭腔,轻轻抱住皇帝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低低声说:“看见父皇如此劳累疲乏,儿臣真是难受极了。只是几天不见,父皇的脸颊就瘦下去,儿臣好心疼。” 皇帝默默无语,只是慢慢拍着武令媺抱住他胳膊的双手。父女俩相依偎着,半响没有说话。季良全进屋见此情状,也不曾开口打扰,安静侍立在门边。 良久,皇帝才轻叹道:“我儿,父皇年轻时征战马背多年,数次重伤,好几处暗伤到如今都不曾彻底痊愈,身子骨确实不比从前。此番百年难见的特大雪灾,确实令父皇忧心不已,丝毫不敢怠慢,难免劳苦了些。但,只要我大周国势强盛,百姓能安居乐业,父皇受些苦吃些罪也是值得的。” 不管皇帝对某些个人做过什么,武令媺必须要承认的是,皇帝陛下是一位雄材大略、勤政开明的英主。百姓的安乐时刻放在他心上,这不仅是出于稳固武氏皇族统治地位的考虑,更是皇帝的政治理想。 让大周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武令媺认亲那年在宴会上曾经如此致词。当时皇帝表现得非常激动,她原以为那是皇帝为了他的目的才故意卖力夸奖她。但这些年她冷眼旁观,渐渐发现原来自己确实是说中了皇帝的人生理念。 为父分忧,就是给自己的未来攒人品。武令媺直起身体,从袖袋里掏出李循矩重新写就的魏国玉脂香蜜生意工作总结。她小心翼翼地把纸张展开铺平,而后放到皇帝膝上。 “这是什么?”皇帝不解地问,把这几张纸拿起来。 “儿臣只能尽些微薄绵力,希望能帮父皇分忧。”武令媺浅笑着说,“本来想在晚膳后才给父皇看的,可是儿臣的这份心意应该会让父皇高兴,父皇的晚膳也许就能多用一些,所以儿臣现在拿出来给父皇。” 皇帝伸手指在武令媺额头轻敲,含笑道:“你这丫头,成天把聪明劲儿都用在吃喝玩乐上,文武二殿听讲都只是应付。父皇倒要看看,你究竟要怎样给父皇分忧!”然而他只扫了那纸上文字两眼,神情就变得郑重起来。 数据说明事实,李循矩能从冰冷生硬的数据中发现的东西,皇帝陛下就更不用说了。他甚至不需要去瞧这份工作总结后面那些陈述性结论,就已经将前因后果看得通透。 一目三行看完这份条呈,皇帝龙心甚悦。纸张之上尤有墨香,然而纸上所载内容却更加芬芳诱人。“我儿……你这……”他微微蹙起眉尖,抬头目光闪闪地盯着武令媺说,“你这真是歪打正着啊!” 皇帝老子当真这样认为?瞧他的眼神倒像是七分相信三分怀疑。武令媺脸色不露半点痕迹,抿嘴直笑,得意洋洋地说:“可见享乐之物若是用得好,也能令风云变色。父皇,下回您可不能再说儿臣是吃货和爱臭美的小丫头了。” “小舅把儿臣好一通说教。儿臣也确实不该为了一己私欲,置大周属国百姓的温饱于不顾,所以决定把魏国的这些产业都交给父皇处置。父皇拿去与魏国皇帝换了钱来,咱们的赈灾银子不就能解决一部份么?”武令媺笑眯眯地说,“父皇千万别和儿臣客气,尽管笑纳就好。儿臣也没旁的要求,只把儿臣先期投进去的嫁妆银子还给儿臣就够了。” “你这丫头!父皇何时亏待了你?!”皇帝长眉舒展,靠在榻上软枕的身体也放松了几分。他笑呵呵地说,“那年你要银子要的急,又是过百万之数。食邑贡银向来封在国库中,即便有父皇的旨意,户部、大学士们乃至言官也要饶舌几句,毕竟那时国家正在打仗。我儿,父皇没告诉你,你拿的其实是父皇的体己银子。” 这事儿武令媺还当真不知情,不免惊讶。她赶紧表态,很狗腿地给皇帝又是揉捏肩膀又是敲打膝盖腿脚,心里确有几分感动:“父皇这样宠爱儿臣,儿臣更要替父皇分忧。索性这几年儿臣倒卖玉脂香蜜和别国特产也赚了不少银子,父皇就不必把那笔钱还给儿臣了,就当儿臣帮父皇置了产业。” 皇帝赏她双食邑贡银,四年前去魏国买地,她开口就全部提了出来,数量过百万。虽然说公主食邑贡银确有提前支取的前例,她的那笔钱对偌大国家来说也根本不算什么,只是时间紧急,并且不是什么正经理由——小女儿家爱臭美。 当时武令媺一张口,一刻钟没过去银票就进了口袋。她生怕下手晚了,忙忙急着和李循矩筹划,根本没想过银子拿得这么快有什么蹊跷。皇帝老子此时把事儿挑明,应该不是存有昧下她嫁妆银子的心思,但她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 皇帝把武令媺揽进怀里,牵起被角把她一同裹进来,朗声笑道:“父皇还能贪图我儿的嫁妆银子,岂非叫人笑话?此事已然不再是小事,必须慎重对待。你确实不能再自己掌着生意了,但该是你的,父皇半钱都不会少,且还有重赏。” 不说别的,皇帝老子是个相当大方的人,有功就会赏,从来不吝啬。武令媺笑得见牙不见眼,越发像扭股糖赖着皇帝。皇帝见她这古灵精怪又秀美清稚的可爱小模样,真是越看越爱。 至于小女儿是当真误打误撞,还是当年就预料到了可能会产生的后果,这些都不要紧。反正可以去和亲的宗室女子多得很,她的聪明才智必将留在大周。 皇帝抚着武令媺的背脊,又笑道:“明日休沐,后天你去学院告诉李循矩,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细细写出来再拿给父皇看。这个月的十六,父皇安排他去文宁殿讲课,到时候父皇也去给他捧场。” 李循矩若青云直上、官运亨通,日后就能与自己还有寿王守望相助。无论在哪个位面,团队的力量都要强于个人,武令媺深信不疑。 她笑着点头答应,记起自己来的另一件事,赶紧把想法简单说了一遍。皇帝笑容满面连连点头,深觉小女儿孝心可嘉。这些年他没有白疼了她,她也没有白去文武二宁殿听讲。(未完待续) 第八章 飞熊、奔狼、碧树 第八章飞熊、奔狼、碧树 求正版订阅和粉红票纸。。 -------- 苍茫浩渺漆黑夜幕之中,一颗浅紫色大星徐徐旋转,环绕这颗紫星的是不少小星。虽然绝大多数小星都呈现黯淡晦涩的灰白之色,瞧着就像淡淡的印记,连星体都不太分明。但也有七八颗小星已经有了各种缤纷的浅淡色彩,只是光彩明灭变幻不休。 此外,有三颗恰好分布于紫星不同方向的小星颜色分外明亮夺目。若将这三颗小星视为三个点,两两之间连线,恰好能形成一个三角形,将紫星围拢于内。且这三颗小星不仅被点亮了鲜艳恒定的色彩,还会不停改变所处位置、时不时浮现异相。但它们永远位于紫星的三个不同方向。 离浅紫色大星最近的深红近紫色的小星里偶尔会出现一头仰天咆哮、背插双翅的巨大黑熊,龇牙伸爪的模样与武宗厚的坐骑大黑饿肚子时的德性真是一模一样。武令媺将它命名为飞熊星,以应合武宗厚的寿王府家将部队飞熊骑。 飞熊星左侧的淡红色小星则会隐现一匹四肢着地、奔腾不休的灰色巨狼。狼眼半开半阖,目光虽冷淡,却分外坚定,直直望着前方。武令媺唤它奔狼星。 另外一颗小星很是奇怪,平时是鲜亮的正红色,但若是星内通体碧绿的挺拔大树出现,它就会被树的颜色改变为绿色。这颗星被武令媺称为碧树星。 飞熊、奔狼、碧树这三颗星,出现得非常突兀。那时,武令媺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看见”星界,她几乎以为曾经的“幻视”已经消失。 李循矩还在魏国奔波时,武令媺就通过皇帝暗地里派去的人了解并且认可了他的才能和品性。于是。她下定决心要在未来好好与他经营这段尚且陌生的舅甥感情。 事成之后,李循矩送来大叠魏国地契房契商户开业契约。没料想,与他对视的第一眼,武令媺眉间沉默了许久的朱砂痣蓦然颤动,紧接着就活泼泼跳动起来。 她抬手按住藏在流海下的红痣,刹时就看见了将李循矩笼罩于内的红色光柱。柱中藏有郁郁葱葱好一颗参天碧树,让她油然而生安定稳重之感。 碧树并没有出现多久。数息间便消失。当天晚上。武令媺入睡之后就再度“看见”了大变其样的星界。她记得星界第一次和其后数次出现时,夜空中只有那颗最大的紫星恒定着光芒。李循矩的碧树红星是除紫星之外,第一颗有颜色有异相的小星。 也许李循矩是某个重要关键。碧树红星出现之后,一年内,武令媺的眉间痣又两次勃然跳动。第一次是寿王武宗厚从驻守在西疆边地的镇西军历练回来。据伴读小妞她爹安绥安老将军评价,武宗厚的实力已经超过了禄郡王。只是还欠缺大战经验。 第二次则是闭关半年有余的金生水终于出关,乌义传授给他的莲花宝典奇功已有小成。金生水的资质在内卫里并不算最佳的。难得他非常刻苦,又不耻下问。他这个年纪有如此功力算是不错了,可以胜任公主内卫统领一职。 由此武令媺确认了飞熊星与奔狼星象征的是谁。并且从那以后,无需红痣跳动提醒。只要愿意、只要人在当场,她随时可以按下“开关”看见笼罩于他们三个人身上的光柱异相,连皇帝的龙盘紫柱也是如此。 至于那些光芒明灭不定的小星。在奔狼星出现的同时闪现出来。初始只是三四颗,后来逐渐增多。如今已有十几颗。 星界究竟代表了什么?又需要什么条件异相小星才能再度出现?武令媺从那之后真正对星相上了心。她不敢明目张胆去学习,只因星相往往与国家运势接合起来。楚国的大巫据说还有窥测星相、直接推导天命运程的神奇能力。 幸好无论宫中的皇家藏书馆还是鸿博书院的图书馆都存有星相学的书籍。虽然里面的文字玄之又玄,并且以武令媺的看法,很多言论实在太唯心太迷信,但她多少还是知道了一些星相学的知识,比如这个位面的星空都有些什么星。 这个位面的很多星星与她前世所知的不少星星名字相同,寓意也不无分别,例如象征帝权的紫微星。武令媺并不奇怪,她早已经从历史书上了解到,此位面与她前世的位面只是历史在秦皇一统天下之后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而已。 前世,武令媺对星相学的了解只停留在自己的星座运程、避讳什么的。倒是今生为了弄清楚星界中那些星星的含义,乱七八糟地学了不少星相知识。可惜总归无人教导,她学得既零乱又很有些不求甚解。 直到李循矩彻底结束游历生涯,进入鸿博书院任职,武令媺才有了一位启蒙的星相学老师。只是从李循矩的父亲那一代起,就没有袭承其祖父的钦天监职位,他对星相的了解还不到精深的程度。他告诉武令媺,天下最好的星相师永远出自楚国的巫族,星象殿的星象士有七成来自巫族。 楚国是与大周鼎立相对的大国,武令媺的轿辇原材料巫木就生长于楚国巫族世居之地。巫族有六姓世家,楚国的大巫只可能出自此六姓之中。 巫族地位崇高,其天赋最好的子弟尊贵堪比王爵。据说,如今巫族大姓君家晚辈里已有人将观星之术练至了大成。楚帝开了金口,下一任的大巫非此人莫属。而星象殿则是楚国征召星象士为国家服务的机构。 弄清楚了巫族状况,武令媺断然打消买人抢人偷人的种种可耻想法。几个月前,李循矩突然告诉她,好似在晋国有人收藏了一幅从楚国星象殿秘密外流而出的星相详图。武令媺大喜过望,央求李循矩外出替自己购图,正好顺便去魏国巡视产业。 现在。这张长十八尺、宽六尺的巨幅星相图就搁在长乐殿的寝殿未央殿地毯之上。让今晚在寝殿值夜的掌事宫女萧泠替自己举着火烛,武令媺蹲在地上仔细观瞧图纸。 无数线条、墨点、蝇头小字组成了这幅让人眼花缭乱的星相大图。随着图纸缓缓铺平,众多星垣便从头顶殿外的夜空翩然降落,汇成声势浩大的河流,直接把武令媺冲晕。 盛名之下无虚士,楚国星象殿不愧是号称天下最懂星相的官办机构。随图附送的观星指导小册之上清楚注明,这幅并没有涵盖有史以来发现的所有星辰。只是标注了重要的著名的星辰——譬如天下所有君王恐怕都会感兴趣的紫微垣诸星。但就是这些星辰都比武令媺目前所抄录的星辰名单要多出数倍不止。 画图之人写得一笔好字。注明星辰名讳的字体清峻挺拔、飞扬不羁。见字便如见人,武令媺觉得此人应该是个男子,并且是年纪不大的男子。他的字里没有成年男子经历过世情磨炼之后的凝沉感觉。显得很跳脱,蓬勃朝气喷薄欲出。在图的左下角盖着一枚朱红色印章,是“淇奥”二字。 不管星相图再怎么详细,平面图和立体影像就是有差距。武令媺看得昏头涨脑也没瞧出什么所以然来。 她的星界是立体的动态的。无色小星基本上不动弹,色彩明灭不定的小星移动速度很是缓慢。但总归在动。而那三颗禀赋异相的小星就像长了飞毛腿,无时无刻不在变换位置,就连浅紫色大星也在缓慢自转。 所以,武令媺无法把星界和星相图对应上。必须要有专业人士来指导才能弄通一二。可是借口何出?星界之事一吐露,她会被当成妖孽烧死么? 再者说了,星界只是她自己的命名。它究竟是什么东西她并不能肯定。哪怕星界当真就是周天星辰,它出现得如此诡异。又有谁能知道它对应的就是此位面的星辰? 诸多念头一起,武令媺的满腔热情宛若被兜头冷水狠狠扑下,兴趣不禁大减。她强撑的精神有点稳不住,不时揉眼睛打哈欠,神色也倦怠起来。 “殿下,明日虽然休沐,但您还是早点歇息的好。”瞅见武令媺疲态毕显,萧泠终于看不下去,出声提醒,“方才小金不是来报么,太平皇庄佃农的房子都被大雪压垮了,您不是说要亲自去瞧瞧吗?” 又掩嘴打了个哈欠,武令媺向前一扑,直接栽倒在星相图上,揪着头发、双腿胡乱踢蹬,沮丧地呜呜闷吼:“看不懂看不懂看不懂,萧姑姑,我眼睛都快花了。” 萧泠好气又好笑,将烛盏放在床边灯柱上,轻轻推动武令媺的身体,柔言细语道:“您如此宝贝这幅图,若是还压在上面,奴婢笨手笨脚的,不小心扯坏了可怎么好?” 武令媺一骨碌爬起身,麻利让开地方,任由萧姑姑小心翼翼把图卷好拿去放置。三名给她暖床的二等司寝宫女急忙起身,由侍立在旁等候的司寝大宫女亲自帮着她脱掉衣裳,再服侍她在被窝里躺好,而后领人退下。 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腹部,武令媺很快就进入了腹式呼吸的状态。她把所有想法都放空,数息间便沉睡过去。这一觉将香甜无梦。 这个位面的武学有内功和外功之分,武宗厚是天生的外功奇材,他走的是外功为主、内功为辅的沙场武将路子。而金生水则是彻头彻尾的内功武者,不适合征战沙场,倒是可以去闯荡江湖。 武令媺试图让金生水教她练武,可惜她这具小身体实在不争气。幼时营养不良没有打好根基,锤炼皮肉筋骨的外功想都不要去想,根本承受不起非人的磨练过程。而她的经脉窄小脆弱,也不是适宜习练内功的那种。 上天给你打开了一扇窗,必然会关紧那扇门。以武令媺的想法,她宁愿学武,也不要这闹不清的神经质别扭异能。可惜,天不从人愿,她能学的只是可以缓慢增强体质的呼吸吐纳之法,美其名曰“养生功”。(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第九章 长乐未央 求正版订阅和粉红票纸。。偶好桑心灰心。。。 ---------- 只要不和皇帝老子玩心眼,武令媺表示重生之后的日子过得还是挺惬意。真是吃喝玩乐,不亦欢喜乎。 春天打马球,夏天观赏摔跤搏击,秋天游猎,冬天则是异位面版的冰上足球赛。这是武令媺最钟爱的四季玩乐项目。前三项此位面已经存在,冰上足球赛则是武令媺的“原创”,以激烈的对抗性而颇得追捧。 除了热衷于玩乐,武令媺还伙同长乐殿的膳食宫人研究各种吃食。寿王十五岁未曾离宫开府之前,只要在宫里,一日五餐都是在长乐殿吃的。尤其是正式开始筑基练武之后,他的饭量骤增数倍,果断坐实了大吃货的美名。 小吃货自然就是武令媺。而皇帝老子那里,当然是有了新鲜吃食就要供奉上去。不过偶尔,皇帝也会亲自跑到长乐殿来瞧瞧大小两个吃货又捣腾出了什么好吃东西。 谢谢cctv9,谢谢栏目组,谢谢发给带薪年假可以去四处旅行品尝美食的公司!武令媺的前世对美食根本没有研究,她这个工作狂从来都是能吃饱就行。而且此位面的饮食文化相当发达,她绞尽脑汁能改良或者创新几种吃食真是要感谢以上各位。 可怎么办呢?要不露痕迹地抓紧众人尤其是皇帝老子的心,有什么比贴心的饮食更方便快捷的?武令媺可利用的资源太少,可以明目张胆不怕被怀疑被忌惮去做的事情更是少!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贪吃贪玩不是很正常么? 所谓伴君如伴虎,她的吃货之名完全是被情势所迫不得不造就。效果无疑显著。武令媺既得了实惠。又用水滴石穿的功夫慢慢瓦解了皇帝的心防,让皇帝老子不再有戒备之心,否则她能在长乐殿一住七年之久? 说到吃喝玩乐,必须要提的是另一件事。武令媺从魏国弄到手的玉脂香蜜,一部份当成奢侈品倒卖赚钱,另外一部份即是今天上学在学院门口那一幕——用玉脂香蜜交换能够抵挡猛兽威压的好马。 转过年来,春暖花开之时。武令媺策划了大半年之久的“太平玉松杯”马球联赛就要正式拉开大幕。贪玩怎么了?君不见。一名优秀的马球手经过针对性的训练,完全可以转职成预备役的骑兵么?事实上,帝都许多家族名下的马球队就是由退役的骑兵或者干脆就是在职骑兵组成的。 别人家里的马球队素质不知如何。武令媺养在太平皇庄里的马球队队员,都是年轻力壮的精干汉子。她去求了皇帝,特地从军中聘请了两位积年骑兵来训练这些人。 皇帝当时还说如果她怕麻烦,直接从金甲士、帝都守备军乃至龙骧军要人直接组队去比赛。若不是真正对她放心。皇帝不可能这么大方。 耶!试探成功!当面不显露,武令媺背地里可高兴坏了。从此以后。她打着招收马球队员的名头,逐渐从奴隶市场买回不少身体健康的青少年加以训练。 组成马球队必不可少要马,她这个人宁缺勿滥,宁愿费些心思去收集好马。也不要别人讨她欢心送来的中看不中用的马匹。有皇帝爱女和玉脂香蜜这两个大杀器,多的是人和她玩“站直了别趴下”的游戏。 顺理成章的,除了编制为三十人的甲乙两队马球队。武令媺还养了二十名摔跤博击手,五名专业猎人以及十二名冰上足球运动员。除此之外。还有一百人为各项运动的候补队员。七年才谨慎小心积攒出这么点实力,容易么她?! 武令媺十岁生日时,皇帝把京城郊外的一处皇庄赐给了她,即是太平皇庄。这些打着玩乐的幌子,其实都是严格按照军队各兵种严格培养的“运动员们”都养在庄子里。 这就是去武宁殿听讲的好处了。武令媺大大方方告诉皇帝,她要么不玩,要玩就要玩好,所以要狠狠训练奴隶们,让他们给父皇和自己争光。 皇帝还挺赞赏武令媺这种认真积极的人生态度——虽然用在了玩乐上面。他金口一张,武令媺想要什么人去操练那些奴隶,就给她什么人。至于派去的教练们有没有皇帝的眼线,武令媺只作不知。反正她蓄养人手只是为了自保,又没想着造反。 一觉睡到大天亮,生物钟按时把武令媺催醒,床幔也正好被司寝宫女小心翼翼掀开。她不忙着起床,先就着晨光做了一百个仰卧起坐和数个似是而非的类瑜伽动作,再下床跳绳一百,压腿一百,下蹲起立一百。非要出了一层薄汗,晨练才算结束。 由俭入奢总是容易,某人已经习惯了事事有人服侍。晨练一结束,司浴大宫女便来禀报药浴已经准备妥当。武令媺舒舒服服地泡个澡,还有手法超好的司浴宫女给她按摩,小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 从浴房出来,武令媺只管在未央殿安坐,湿发自有司浴大宫女亲自拿着柔软丝绸绞去水渍。在教养嬷嬷孔宜人的监督和掌事宫女萧泠萧姑姑的指挥下,由司寝大宫女领着司寝宫女们把一应洗漱用品流水般端来。众宫女依次跪候在旁,近身服侍的活儿只有萧姑姑和司寝大宫女能干。 洗个脸、漱个口,把头发梳好,这又花去了小半个时辰。武令媺年纪小,还不愿意多用胭脂水粉,否则用去的时间更多。如果孔宜人不在宫里,她会让司寝宫女们站起来侍候。 这位身上还披着正五品宜人外命妇封号的教养嬷嬷曾经担任过先敦庄皇后宫里的掌事宫女,不管办事还是管人都是一个顶仨,那就是一本会说话的皇家规矩大全。武令媺不愿意有三四个教养嬷嬷时刻来盯着自己,只好接受了这位。 洗漱过后,司膳大宫女捧着今日的菜单供武令媺挑选。因寿王也在京中,不管武令媺是否回宫,中午他都会到长乐殿用膳。所以武令媺很用心地与孔宜人和萧姑姑还有司膳大宫女敲定一天的菜式。 此时,司衣大宫女正在忙忙准备出行的衣裳,司宝大宫女再根据衣裳颜色和款式将首饰与佩饰都配好。她们最少得准备三套,如果有饮宴,衣裳配饰起码要准备五套。孔宜人细细检查过后,这些衣裳和饰物一一由宫女们捧着,再由武令媺自己拍板决定使用哪一套。 在等待早餐的时间里,武令媺可以去书房写一篇大字或者看几页书,自有司书大宫女领人侍候妥当。她的书房藏书已经颇见规模,有自己在书店买的、皇帝赏赐的、各宫娘娘各府王爷以及亲贵大臣们送的,不一而足。笔墨纸砚等文具,皇帝发了话,平时他用什么,就给玉松公主用什么。 总而言之,从武令媺起床到司膳大宫女领着司膳宫女们送来营养早餐,包括直接为武令媺服务和洒扫长乐殿各处的杂役,起码有六十多个宫女太监忙碌不停。这些人只是当天轮值服侍的宫人,占了长乐殿宫人总数的三分之一左右。 另外,金生水已经领着内卫巡视长乐殿各处。如果武令媺要出宫,他还要安排好今天的外出轮值和殿内值守人员。而总管太监方德旺以下,及至专门给武令媺掌管车轿等物的太监们也要动弹起来,务必把出行的轿辇擦拭得油光滑亮。轿辇的保养和安全检查更是每天必做的。 长乐殿宫人的数量放在各宫来看只能算中等,这几年被武令媺陆陆续续打发出去的人超过了三百,又不断有人补充进来。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她打定主意要培养自己的人手,宁愿多挑些年岁小的宫女太监来服侍,借口就是她需要年纪相仿的玩伴。 武令媺初初入住长乐殿,皇帝命内廷司精挑细选的人手,时至如今剩下的不多。占据数量比重更大的是她这些年通过考察慢慢提拔起来的宫人,也有少数是她直接问内廷司要来的人。皇帝不管这些琐事,甚至表明态度,服侍自己的宫人当然要自己挑着用的才好。 当然,长乐殿必然有皇帝老子乃至各宫娘娘和王爷们的眼线。宫人实在太多,武令媺没办法去甄别每一个人。她只能尽量做到,近身服侍的人手能在忠诚于皇帝的前提下仅仅忠诚于她一个人。 今天是休沐日,不过灾情紧急,皇帝和大臣们肯定要加班。趁着书院休息,武令媺决定出宫去皇庄看望受灾的佃农和那些被她寄以厚望的“运动员们”。 要说这次暴雪连天,唯一的好处就是结的冰够厚实,举行冰上足球赛完全无压力。只是考虑到皇帝老子的心情,武令媺还是决定等雪灾过去之后再提玩乐的事儿。 带了今日轮值服侍的司书大宫女苏芷若,武令媺直接去了乾宁殿。皇帝果然又召集了大臣在议事,她请季良全递了句要出宫的话。这事儿皇帝其实不管,但她每一次在休沐日出宫都还是会来报告一声儿。 因为要穿越大半个京城从北城门出去,武令媺没有让两头雪豹拉车。连日来乘坐轿辇没有马骑,她觉得脚板心都痒得慌。眼看今日只飘着细雪,天色也比前几天明亮不少,她决定骑马出行。 其后果就是,司衣大宫女给她准备的衣裳那叫一个多一个厚实。武令媺为了能骑马,被包成团子也愿意。不能这样、不能那样,骑马是皇帝和孔宜人嬷嬷唯一准许她从事的激烈运动。不过她可以不坐车,但车就算空着也得跟着她。(未完待续) 第十章 路途中的意外 司书大宫女苏芷若由“*╰⌒、依墨”大人扮演。 求正版订阅和粉红票纸。。 ---------- 太平皇庄座落于通往太平县的官道近郊,背靠京城附近最高的清凉山。若有兴致爬山观景,只需登上山的半腰,就能远远眺见太临大运河之上鼓动风帆来往不绝的船只。 可惜了,现在是冬季。太临大运河虽然未曾完全被封冻,却也只余下河中间一条窄小的航道。皇帝已经下旨,近段时间内只有运送粮食和衣物的商船才能通行。而朝廷的赈灾船只更是有优先通行之权。 武令媺一个月总要去一次太平皇庄,早就把清凉山和太临大运河的盛景看了个够。她现在只操心庄子受灾的程度有多严重。官道两旁景色萧条,大多数树木都歪倒在地,还能挺直的树也都被白雪覆盖,长长的冰凌倒垂,反射黯淡阳光。 不过即便连日大雪,来往京城的商旅还是不少,牲口蹄印、车轿轨痕、行人足迹印得官道路面到处就是。数个背风之处明显有大队人马歇过脚,附近的积雪都有融化之势。 眼看人来人往、骡马长嘶之声不绝于耳,金生水领着的二十骑内卫警惕地把骑乘小马的武令媺围在当中。他们都穿着风毛灰氅,将横放在马背的长刀掩于大氅之内。有数名弩手更是将强弩上满弩箭扣在掌心,时刻防范不轨之人。 公主殿下是出了名的和气,在宫中还谨守规矩,但在书院里从来不自称为孤。然而和气的人却不代表没有脾气。她听得进奴仆们的建言,只是她拿定了主意的事儿。一般只有皇帝陛下才能让她改变。金生水深知此节,所以明知一旦禀报皇庄遭灾,公主殿下必然出京视察,他还是不敢隐瞒。 “你不说就是你不对。除了父皇,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替我做出决定。”公主殿下在发落一名擅做主张的奴婢时这样说,“你以为自己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不会这样认为。为人下属。可以向上司提意见。但前提是做好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并且越界的事儿绝不能做。”这是职场生存经验呐。 殿下年纪虽小,说话办事却极为老道。金生水是最早跟随武令媺的奴仆。他根本不认为公主殿下的智慧是进了学的缘故。人人都夸泰王世子如何早慧如何聪明能干,他心里只是哧之以鼻。 他家公主韬光养晦,不露声色地在皇帝眼皮底下壮大实力。她年仅八岁就敏锐看准时机果断出手,轻而易举地将魏国的前程控制于股掌之中。 这份远见卓识。这份豪掷千金却只是赌一个可能的胆色,这份谈笑间就令别国风云变色的手腕。岂是那个强装大人模样的小世子能比得了的?所以金生水很是惋惜。他深深觉得,公主殿下若是一位皇子,只怕就会是大周储君。 侧脸瞟见武令媺的小脸被寒风吹得酡红,神情却兴奋不已。金生水不禁会心一笑。好多天没有策马游乐,公主真是憋坏了呢。不过想到出城以后飞奔已有一个多时辰,他大声问:“主人。是否歇会儿才走?您身子金贵,可不能太过疲乏。左右只剩下半个多时辰的路。存一存精神大可以直接赶到地方。” 武令媺粗鲁地用雪氅的袖子擦了把脸,也觉得有些累了,便点头说:“好,我们喝点姜汤热茶,吃几块点心再走。” 金生水得到命令,吹响铜哨。内卫诸骑里除了担当斥候的两骑鹰卫仍然向前飞奔以外,所有豹卫都勒住缰绳,让马匹缓缓停下脚步。这段路前后都有行人,或者徒步跋涉或者骑乘骡马或者乘车。眼见这行着装一致的精悍骑士突然止步不行,那些胆小之人不免慌乱起来。 不过为了出行方便,内卫们护送武令媺出宫,从来都不穿那身标志性的华丽丽灰袄百褶裙。而武令媺身上,除了能从头裹到脚的墨狐皮连帽大氅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大氅内里的短袄和骑装都不算华贵,饰物亦是如此。 众人离开官道,就在附近找了避风的大石下马歇息。跟在队伍末尾的马车紧赶慢赶跟上来,在大石附近停住。司书大宫女苏芷若带着四个二等宫女急急跳下车。 内卫们牵了马匹将这块大石围成半弧状,形成一面挡风墙,也隔绝了某些好奇眼神。过往行人若与内卫眼神相碰,绝大多数人都觉得寒意更盛。他们甚至不敢多看内卫们第二眼,慌里慌张加快步伐速速赶路。 “主人,您快上车暖暖吧,接下来的路程您坐车好不好?奴婢瞧着您的脸都发白了,这要是受了寒可怎么好?回头奴婢们非得被孔宜人和萧姑姑骂死不可。您就当是心疼奴婢们的月奖半年奖年奖行不行啊?”一路叨叨的苏芷若捧着大氅走向正在和马匹交流感情的武令媺,宫女们提裙紧跟。 一到武令媺身旁,苏芷若就指挥随侍的二等宫女撑起一把雨过天晴色大伞,忙手忙脚把武令媺头顶雪帽和身上大氅上的雪给掸掉,再将自己手里的大氅给武令媺披上,又塞过去一个暖烘烘的手炉。她家公主出了城,简直就是离了樊笼的鸟儿,跑得别提多畅快,她们这些奴婢在车里坐着却是浑身不自在。 武令媺并不冷,身上暖洋洋的,就只是脸蛋被冻得冰凉。她抱紧手炉,仰面瞧着爱唠叨的漂亮大宫女,笑嘻嘻地说:“我才不呢,我多久都没骑马了。你们可不许去向父皇打小报告,我今儿非要好好过把瘾不可。” “小祖宗,您打量皇上会不知道?回宫以后陛下肯定会说您不爱惜身体,只怕这个冬天您都不能骑马。”苏芷若一手掩嘴,笑得眼儿弯弯。她扶着武令媺往马车走,继续唠叨,“女孩子家家的,可受不得凉。主人,奴婢求您了,您就可怜可怜奴婢们的钱袋子吧!坐在车里您还能看看雪景呢。” “好啦,我答应你回京的时候坐车,行不?”武令媺体谅奴仆们的不容易,一般不会任性妄为。再说天气实在太冷,这具小身体还年幼,恐怕也经受不住来回的骑马折腾。 苏芷若笑逐颜开,道谢不已。武令媺伸长手,在苏芷若娇嫩妍丽的脸颊上掐了一把。司书大宫女哀怨的眼神顿时令武令媺心情大好,欢笑着踩凳子爬进马车。随后,苏芷若领着那四名宫女也上来,忙着给她倒姜汤倒热茶拿喷香点心。 除了孔宜人和萧姑姑长期坐镇长乐殿不动弹,在武令媺出宫时,其余几位大宫女都必须轮流跟着出来服侍。她们对武令媺的行事习惯了解甚深。 这一路上,苏芷若和宫女们早就在车里准备好了几大壶姜汤热茶,点心也一直在炭盆上温着。不用武令媺发话,苏芷若打点好姜汤和点心,招呼金生水拿出去给内卫们暖身子垫肚皮。 都是长期跟随公主的奴仆,知道自家殿下不喜欢人家和她假客气。金生水代表内卫们在车前行了常礼谢恩,赶紧将姜汤与点心分给众人。 这辆马车专供武令媺冬日便服出行使用,内里装潢陈设自然不能和她那辆与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规制相符合的杏黄八凤轿辇相比,可也算得上精致舒适。最主要的是安全方面有极大的保障。 武令媺曾经让寿王试过,就他那样变了态的天生神力,再加上内劲助威,得拉开四石强弓用精铁打造的锋利箭簇才能射穿马车的车厢。但这世上有几个寿王?又有多少人能拉得动四石强弓? 马车的好处当然不止是防御力强悍,其奇妙之处多得很。可惜武令媺这几年过得平安顺遂,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倒霉蛋来帮她检验马车附设的机关利器的杀伤力。 一刻钟后,去探路的斥候鹰卫回转,给金生水禀报了一桩意外情况。金生水奉行的原则从来都是“事无不可报于公主”,他半点没犹豫,立刻把灌满了姜汤的皮袋交给斥候饮用,自己去了马车那儿汇报。 遭灾极其严重的村庄?武令媺立刻下令,不去太平皇庄,先到这个小村庄去瞧瞧。还是那句老话,替皇帝分忧,就是给自己的未来攒人品。能够让受灾百姓度过难关,也许可以减轻他们对皇家和官府的怨怼。再者说,她刚才已经路过了界碑,这地儿就是她的食邑太平郡治下。 说到食邑太平郡,武令媺原先确实打算听从李潮生的劝说,找机会向皇帝推拒。然而这数年,通过了解大周朝历史,她发现太平郡都是赐给太子或者皇帝属意于太子的亲王为封地。等太子登基为帝,这地儿就会还原为无主状态,等候下一位太子或准太子。 当今皇帝还是亲王、没有被正式册立为储君之前,其最后一块封地就是太平郡。而本朝,孝仁太子未薨逝时,太平郡是他的封地。 于是武令媺知道,只要皇帝不立太子,她就别想把这块烫手山芋给扔出去。好在近两三年,皇帝默许众位皇子大展才华,向他和帝国臣民证明己身有治理国家的能力。她估摸着,太平郡应该不会在她手里砸太久。而在储位未定之前她还是老实待着,什么话也别说为妙。(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苦恼的“寄生虫” 鞠躬向正版订阅和投各种票纸支持的大人们致谢!谢谢大家! ---------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武令媺没少听书院同窗提起雪灾如何如何厉害,受了灾的人家又如何如何的凄惨可怜。然而当她踩着足以没膝的积雪,察看村庄的受灾情况,这才知道她原先的想象比起现实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村庄路口就横陈着十数棵挂满了冰凌的大树,断裂枝杈到处都是。金生水带着内卫们又是拿刀劈又是用斧头去砍这些拦路之树,半响才弄出一个可供马车进出的缺口。要不是宫女们极力阻拦,武令媺非得从树堆上爬进村庄里去不可。 一进村子,武令媺就倒吸一口凉气。放眼过去,随处可见倒塌的房屋。断梁残柱从积雪下面伸出半段一截,某些地方还洇着不祥的黑沉污渍,瞧着像是血迹。有几户人家的房舍比较结实,只垮塌了一部份,露出里面的家具什物,都颇为简单质朴。 粗略数数,光是武令媺目前看见的,就有不下于三十户人家的房子被雪彻底压垮,倒了半拉的房子更多。不少人家房前栽的树砸倒在屋顶上,猪圈鸡笼鸭架鹅舍都散乱破败。也不是没有仍然坚强挺立的屋子,可是都紧锁大门,瞧着不像有人在家的样子。 侧耳倾听,丝毫不闻声音。别说人声了,就连狗吠鸡鸣之声也没有,整个小村庄死气沉沉。武令媺的心情很沉重。她的食邑贡银当中,肯定有这儿的农户缴纳的税银。他们奉养了她,可他们落难时,她却没有丝毫作为。 早在金生水领着内卫砍伐大树开路时。就有斥候先行翻进村庄去查看。武令媺见那两名斥候飞奔而来,不禁心中满怀希望。村里不可能没有幸存者,她真心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鹰卫斥候弯腰躬身行礼,语气沉稳:“启禀主人,村中祠堂没有倒,有不少村民在里面。不过几乎都是老弱病幼,青壮年很少。奴婢在外头听了两句。村子里的大人似乎去外面买粮去了。” 武令媺松了口气。拔腿往前走,吩咐道:“把马车赶进来,姜汤点心吃食都准备好。另外。不管听见什么,你们都不许在村民面前泄露孤的身份。”她怕受灾百姓会对官府或者干脆就是她这位食邑之主有怨恨,说出难听话来。 众人齐声应诺,牵了马赶着马车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艰难前进。这个村子不算小。武令媺估摸着六七十户人家也不止。祠堂建在村子最东头,雪天路难行。又有倒塌的房舍树木拦路,花去小半个时辰大家才七转八弯到了地方。 这座砖木结构的祠堂门窗上的红漆还锃光瓦亮,武令媺便猜测它之所以能幸存下来,大约是因为翻修不久还很坚固的原因。祠堂屋顶上的积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朱红翘角飞檐在这一片白茫茫中很是打眼,倒是能起路标的作用。 金生水上前拍门,里面立刻响起充满警惕的问话声:“是谁?”竟是个孩子清脆稚嫩的声音。 “老乡。我家主人路过此地,见乡亲们遭灾不轻。特意过来看看。”说完这些话,门内却无人应声,金生水又补充一句,“我们带了些吃食愿给乡亲们救救急。” 吃食的力量果然巨大,祠堂沉重的大门呀呀开启。武令媺定睛瞧去,微微愣怔。只开了小半扇的门内隐约可见十几个年岁不一的孩子,手里举着锄头钉耙扁担菜刀等物,满脸戒备地盯着自己这伙人。 这些孩子,年纪最大的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最小的还拖着清鼻涕吸溜吸溜的。武令媺心道,斥候所说果然不错。如果有青壮年在场,不可能会要小毛孩子小少年来担当警卫,里头还有不少小丫头片子呢。 不过,当孩子们看见站在门口的是个年纪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眼里脸上的防备之色立时消退了不少。 武令媺叹了口气,温言说:“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站在孩子们最前面的是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岁的年纪,眉目颇清秀。她对武令媺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说:“坏人脸上会写‘我是坏人’这几个字吗?你们到底来干嘛的?我爹和叔伯们可就在附近。” 金生水眼瞳微缩,狠狠瞪了这小姑娘一眼。小姑娘抬着头,凶巴巴地对金生水瞪回去。武令媺倒是挺喜欢这胆大丫头的直率,内卫身上可都有不轻的煞气,她也没被吓着。 “小苏,把姜汤茶饮和点心果子拿过来。”武令媺不愿多费口舌,事实胜于雄辩。司书大宫女领着四名宫女从马车上跳下地,排成一行或捧或拎或提,将吃食送到门边。 “拿去吃吧,你们若是不放心,我们就不进去了。”武令媺对这小姑娘微微一笑,诚恳说道,“我们带的东西不多,肯定不够你们嚼用。趁现在天色还早,外头的雪也不算大,你们若是愿意,我叫人骑马送你们去附近庄子的集市买些粮食回来。银子我这儿也有。” 那小姑娘怔怔地看着武令媺,小麦色的脸蛋忽然红了红,低头呐呐说:“对不起,我刚才态度不好,唐突小姐了。”嗅着从食盒中溢出来的丝丝缕缕香味儿,包括她在内,所有的孩子都忍不住咽唾沫。 侧身让开路,小姑娘微垂眼帘很有礼貌地说:“小姐请进来避避风雪,还请不要嫌弃乡鄙之地粗陋。家里尚有存银,小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这丫头现在说起话来倒是文绉绉的,家里恐怕不是一般的农户。武令媺含笑点头,领着五个宫女和几名内卫进了祠堂。一脚踩进门,她就因里头太过阴冷湿凉打了个哆嗦。 环顾四下,地方挺宽敞,八根大柱支撑着房梁。地上到处都是铺盖和家用什物,大多数铺盖都空着,卷巴卷巴随意搁在地上。不少老人、妇女还有幼童倦成一堆,拿被子蒙头蒙脑盖着互相取暖。他们眼里空洞无物,目光疲惫悲凄。 心里泛上难言滋味,眼框也潮潮的,武令媺咬着嘴唇强忍酸楚。“快点,把东西分给大家。”她深吸一口气,又问那小姑娘,“你们家里的大人呢,都去哪儿了?” 小姑娘眼神黯淡,脚尖搓着祠堂地面上的泥,低声说:“附近几个村子都遭了灾,村里的大人们原本去买粮,但是看见人家遭难又不能袖手旁观。我爹是村长,他给我们留了三天的粮食,带着叔伯们四处救人去了。不过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他们还没人回来。” 武令媺默默点头,这些淳朴善良的百姓,自己都遭了难,却还能对旁人伸出援手,真是让她这个食邑之主惭愧。“你们放心,官府不会不管你们。朝廷已经开始赈灾了。”她只能这样安慰。 小姑娘点头说:“我爹也是这样讲的。”她偷眼飞快地瞟了武令媺一眼,觉得这位大户人家的小姐真是又善心又和气,就连侍女们也个个温柔。 从祠堂外头进来一名内卫,附在金生水耳畔说了几句话又离开。金生水走到武令媺近前,弯腰低声道:“主人,村子南边出现了一群人,已经被咱们的人拦下,他们说是这村子里的大人。” “放行。”武令媺又对小姑娘说,“应该是你们家里的大人回来了。”小姑娘眼里立刻迸出欢喜之色,欢呼一声,撒腿就跑出了祠堂。 武令媺再度看了看灾民们,叹了口气,缓步出外。公主食邑不同亲王封地,食邑之主对食邑的军政之事没有置喙权利,只是享受贡银奉养。不管太平郡治下为什么会出现遭了灾却没有及时救济的情况,她都只能干瞪眼。 苏芷若将剩下的吃食交给那些孩子,领着宫女们赶紧追出去。金生水留下一名内卫盯着,以防争抢。见公主殿下神色不虞,脸上有戚色,苏芷若低声劝道:“殿下,您不用太过忧心。天灾如此厉害,就是皇上也是无法的。” 司书大宫女向来善解人意,武令媺皱着眉头说:“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我心里终究堵得慌。” 前世的她不过屁、民一枚,国家大事只是报纸电视上的图像照片和文字。然而身处的环境不同,感受也自然不同。一想到自己也变成了她曾经万般鄙视过的吸食民脂民膏的“寄生虫”,她心里又窝火又苦恼。难道这辈子要把虫类无耻生活进行到底了?! 许三多说,人活着要做有意义的事儿。先不管以后吧,把已经和皇帝汇报过的事情抓紧办了。武令媺默默盘算,改变了先前的某些计划。宫女和内卫们陪着心情低落的小主人漫无目的地乱走,不料与这个村子外出又回来的人们遇上。 足足有一百多号人在雪地里蹒跚前行,牛车驴车上放着粮食麻布包和粗布包袱皮,只有不良于行的老人与嗷嗷待哺的幼儿才能坐车。还有几人躺倒在车上,呻吟声不绝,盖着的薄被染有血迹。村民们冻得脸颊鼻头通红,眼里虽有悲色,但也满怀劫后余生的庆幸。 武令媺发现,除了二十多个中青年,其余人都是老人妇女和儿童。金生水察颜观色,适时解释道:“已经盘问过了,这些老幼妇孺都是邻近村子里的。因此村祠堂是附近最结实的建筑,他们就把老弱女子和孩童接过来暂时安置。” 无言点头,武令媺带着奴仆们让开道,安静等待相互搀扶的人们缓慢到来。(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半脸美人 无论哪个位面,灾难降临时,百姓互相支援、团结一心,是与天灾抗衡的终极法宝。武令媺前世曾经做过志愿者,深知国家力量虽然强大,然而具体摊到某个人头上却总是显得不够。唯有众志成城、齐心协力,方能战胜灾难。 眼前所见让她心头温暖,这样的百姓值得她费些心力去做点什么。瞧见人们行走不易,且还要互相照看,甚至有数名妇人手里牵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背上还背着一个,武令媺无法冷眼旁观,对金生水和苏芷若说:“你们都别闲着。天寒地冻的,这些老幼在外面待久了恐怕要受寒。” “小金,带人帮着把老人和孩子先弄进祠堂。小苏安排三个人去扶那些女子,你带着余下那个去把还留着的吃食全部拿出来。记住,不许藏一丁点。”瞅见有数人不慎摔倒,武令媺的语气变得急切且严厉,“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我就老老实实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不让你们担心。” 金生水和苏芷若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是无奈神色。然而公主殿下的神色和口吻充分说明了她的决心,他们不能违逆。如今之计只有速战速决,快点把人都弄进祠堂里去。 “您要不到车上待着吧!?”金生水不死心,还是试图劝说,“您也经受不起风寒。” “小金,”武令媺仰面,宁静眼神里藏着几分郁色,她低声说,“我要看着他们,这样……我才不会忘记我的富贵闲悠生活是怎么来的。”她很不屑当“寄生虫”的说。 您的尊贵当然与生俱来。金生水身为土生土长的大周子民,不大明白公主殿下的感伤从何而来。但是殿下慈心仁德。怜爱食邑子民,这点他还是能感觉得到。知道多说也无益,金生水躬身深施一礼,叫齐了人手迅速干活。 也许是先前那小姑娘已经说过什么的缘故,众人的援手没有被拒绝。村民们感激不已,连声道谢。有一名虬髯贲张的中年大汉隔着人群遥遥向武令媺弯腰拱手作揖,梳着两条麻花长辫的小姑娘就跟在这大汉身边。 武令媺知道自己老实待着就是帮了奴仆们的大忙。她闲来无事。开始观察村民们的身体状况。这一瞧二瞧,倒是让她瞧出点儿不同寻常。 本村的这些青壮年村民,身强体壮自不必说。都是长年在田间地头劳作磨练出来的。不过他们的手脚似乎灵活得过了份,倒像是练过三招两式的样子,让武令媺想起了自己养在皇庄里的“运动员们”。 尤其是那名大有可能是村长的中年大汉,指挥起众人来有条不紊。行事间很见章法。他与金生水等内卫交流时神情不卑不亢,根本没有寻常乡间农夫的拘束和紧张。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女。难怪那小姑娘很是落落大方。 要知道,虽然微服出行,可是从武令媺这行人的衣着举止,但凡有眼睛的人就能猜得出他们来历不凡。别说武令媺这身放在宫廷算是素简、其实将奢华低调处理的打扮。哪怕只是内卫里等级最低的那名“实习生”,他雪帽上镶着的墨玉恐怕也能充抵这个村庄三四年的收成。 另外,武令媺还在人群里发现了一桩怪事。有个身量挺拔的少年。远远瞧着年岁应该不大,却非常得村民们——包括村长父女——的尊敬和亲近。小姑娘只在她父亲身边转了两圈。就围着这少年不停转悠,跟屁虫也似。 那少年虽然也穿着灰扑扑粗布面的短袄长裤,与村中孩童没什么差别,但就是让武令媺觉得他与别人不同。她起了好奇心,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想找出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产生了违和感。 少年在数辆牛车驴车之间穿梭,不时掀开被盖察看里面躺着的人情况如何。他偶尔低头说几句话,大部份时候都只是微微一笑。有一回离得比较近,武令媺清楚看见他微翘的嘴角弯成很好看的弧度。 仅仅从侧面来说,这个皮肤玉白的少年长相不俗。也许她盯着人家看的时间久了,忽然那少年转头瞧了瞧武令媺,眼神温和。他客套地点点头,目光没有半分流连地离开。 但被抓住偷窥的某人却无法平静,心里起了波澜。并非因为这少年当真是个眉目如画的漂亮人儿,她见色忘形,原因在于——他是个半脸美人。 以眉心向下划直线为界,他的左脸皮肤如玉般润泽,光洁致致;右脸皮肤却是暗褐色与焦黑色混作一团。他左眉墨黑,飞扬入鬓;右眉却稀疏淡黄,眉尾不及眼角。 他的左眼分明湛然有神,恍若汪着清泠泠的泉水;右眼却连睁都睁不大开,眼珠也浑浊无神。半边鼻梁高挺俊秀,另外半边却怪异地塌扁下去。他的嘴唇亦是一半饱满红润,另一半黯淡乌青。 武令媺暗自叹息,人的长相怎么么能生成这种模样?他上辈子得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破事才投了这么一个胎。不过,那条将少年的面容区分为仙童和魔子的中轴线实在太直了,直得好像……不是天生的? 当然,哪怕对于一名菜鸟级猎头,以貌取人也是绝对要不得的。世间俊男美女蜂拥出现的场景只存于虚幻构想中,譬如小说电视电影。绝大多数人的五官都只是普通,而这些普通人才是构成庞大人才网络的一部份。 人才,最主要的决定因素要看是否内秀,漂亮脸蛋只能当陪衬。而事实上,在她那个位面,某些己身实力强大的男女,宁愿自己长着一副平凡容貌。尤其是外表出色的女性,但凡做出点成绩,却总是被人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待,实在叫人恼火。 面容丑陋却才华横溢的人多的是,武令媺还曾经锲而不舍地挖过一位遭受火灾数次整容的大才呢。相比起那位能让人做噩梦的脸孔,这位半脸美少年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看清楚少年的容貌,武令媺只是有极短时间的愣怔,倒没有别的什么情绪。而她的平静淡然,大约让那少年有些意外。他原本别过了脸,却又重新转回来,仔细地看了武令媺两眼。 他的神色从容自若,目光平和温润,仿佛自己的另外半张脸不是能将孩子吓哭的可怕“利器”。武令媺立刻在心里赞了一声好,她最见不得那种因身体某些原因自卑自鄙自怨自艾甚至进化到敌视社会的人。 并且,这少年相当细心体贴。他在与孩童和妇人说话时,会有意识地让他们只看见自己美好的半张脸。武令媺觉得,他不是自惭形秽,应该是不愿意吓着了别人。 二人之间隔着数名路经的村民,这回彼此眼神相触,忽然不约而同向对方礼貌微笑。如此巧合之下,武令媺见那少年神色间添了数分腼腆。她却是厚脸皮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笑意越发欢畅。少年不自在地抿抿唇,低眉敛目扭转身去。 ——公主殿下,你在调戏青少年咩? 忽然有数声咳嗽响自不远处,武令媺听着声音耳熟,扭脸就见司书大宫女正瞧着自己,满脸的欲言又止。咳,宫廷的规矩就是大,瞅见个可爱的男孩子,多看两眼多笑两声都会被人用这种方式来提醒。 武令媺横了苏芷若一眼,用凶狠目光硬生生把司书大宫女的劝谏止住。大宫女垂头丧气地领着宫女们继续干活去也,愁眉苦脸想着公主殿下的眼光越来越诡异了啊啊。 被大宫女一打岔,武令媺的注意力便不再落在半脸美少年身上。见避难的村民大多数都路过了自己,后头只零星缀着十几个人,她心里稍稍安定。 一辆老旧木制独轮手推车辗着积雪,发出让人倒牙的吱嘎吱嘎声慢慢接近。武令媺赶紧将路再让开一点儿,只因这辆车上躺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推车的男人呼哧呼哧直喘粗气,额头青筋暴起,脸色惨白,眼角脸颊旁挂着白霜。 这一幕看着真让人悬心。独轮车随时像是要散架的模样,推车的男人也是脚步踉跄,明显是咬紧了牙在死撑。武令媺眼尖,瞧见独轮车的前方雪路突起了石块。推车男人不停眨眼辛苦辨识方向,可惜被汗水化成的白霜挡住了视线。 她的惊呼还在喉中,独轮车已然撞上那块其实不算大的石块。如果在平日,这点小碰撞对于推车的男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他完全可以灵活稳住车把。可惜雪天路滑,他也筋疲力尽。关键是车上载着就快临盆的媳妇,他的精神越发紧张。然而人一紧张,原本能办成的事儿真就办不成了。 清脆连贯的“卡吧吧”声音响起,在推车男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独轮车的车轮可悲地裂开散架。不要说试图去救媳妇,男人自己都被强大惯性带倒在地。 独轮车轰然翻倒,毫无心理准备的孕妇眼看就要被车压倒,且赫然是侧身落地,圆滚滚的大肚皮朝下。电光火石间,武令媺看见了那男人绝望痛苦至极的眼神,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她的身体已经直接窜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相见欢 带着风声狂奔到离自己只有三步之远的车旁,武令媺在用肩膀顶住翻倒的独轮车的同时还努力把孕妇向外拉,随后她自己也往前扑。呯一声重响,溅起无数颗雪粒乱飞。 武令媺躲避不及,还是被车板压住了小腿以下的身体,疼得她眼前小星星乱飞。伸手无力摇摇身前的妇人,她颤着声音问:“你怎么样?孩子有没有事?” 孕妇翻着白眼,急促地呼吸,而后是惊天动地的尖叫:“肚子好疼……孩子要出来了……救命啊……” 人影在眼前胡乱晃动,武令媺看见了内卫和宫女们惊恐万状的脸,于是冲大家苦笑,随即便丝丝吸了两口凉气。一名离得最近的内卫阴沉着脸瞟了那推车的男人两眼,双手抓住独轮车的车板,微一用力就将整辆车周翻扔在旁边。 “小祖宗,您伤着哪儿了?”司书大宫女跌跌撞撞扑到武令媺跟前,身体直哆嗦,脸吓得雪白。随后赶来的金生水也紧紧皱起眉,眼瞳微眯,目光如针般刺向附近村民。 那孕妇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唤,她男人急得团团乱转,却被内卫们堵住了去路,不禁连声央求。内卫们杀气四溢,村民们变得有些畏缩,不敢上前帮忙,只是徘徊。 武令媺看得真切,连忙说:“你们别挡着路,人家都要生了。让开吧。”她又笑着安慰众人,“我没事儿,车板瞧着笨重,其实轻得很,就是压得小腿现在还麻麻的。”得亏她穿得多,高筒雪地鹿皮马靴也承受了部份压力。 苏芷若和宫女们软倒蹲下。拿不准武令媺伤得怎么样,根本不敢乱动,只急得眼里泪花直冒。金生水半声不吭,跪在雪地上,轻手轻脚抱起武令媺的上半身让她靠住自己。 旁边乱哄哄地闹腾,几个村民七手八脚把哎哟喊疼的孕妇抬走。武令媺正尝试动弹腿脚,忽听有人说:“在下习医多年。学过跌打损伤治疗之术。可以给小姐看看伤势。” 此人一说话,内卫们便齐齐回头,眼里直放冷气。公主殿下万金之体。怎么能让乡野郎中随意诊断?更别说,这个郎中只是十二、三岁的丑八怪毛头小子! 武令媺心中微动,依稀记得这不温不火的少年声音方才听到过。她立刻说:“事急从权,让他过来瞧瞧。”没有骨折还好。要是骨折了得立刻正骨才行,千万耽搁不得。 金生水挥挥手。内卫们让出路。武令媺一看,来者果然是那位半脸美少年。“小苏,脱掉我的靴子。”她又客客气气地对少年说,“小郎中。麻烦你了。” 少年低着头,没有去看武令媺,轻声道:“在下微末之技。希望能给小姐解忧。” 苏芷若可不敢当真把公主的长靴脱下,她只是解开了数条靴带。将靴筒往下对折,露出武令媺包裹在裤管里的小腿。少年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放在武令媺小腿之上又捏又按,尤其是脚踝他捏得非常仔细。 倒是不疼,就是酸酸麻麻得不行。可是这种滋味也让武令媺难以忍受,不禁强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为了分散注意力,她的目光便集中到少年的手上。他的手很干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泛着健康的淡红色,没有半点污垢。 武令媺刚想问问自己的腿是什么情况,抬眼就瞧见少年面向自己的半边脸颊像是火烧云一般,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她不禁讶然,随即便明白,这孩子去捏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小姑娘的腿,虽说打着诊断伤势的旗号,可还是害羞得不行。 少年的动作很快,一条腿捏完,又捏了武令媺的另一条腿,然后长长吁了口气。他微微抬起头,恰好与武令媺亮晶晶的眼睛对视。如此近距离地看见这个爱笑又勇敢的小姑娘,他有短暂的失神,随后赶紧别开脸不敢再直视。 噗哧一声笑出来,武令媺顿觉腿上的酸痛好了许多。那少年抬眼四处睃巡,就是不敢去看武令媺,慌慌直起身说:“小姐的腿骨没断,可以行走,回去用药酒散淤就行了。”他匆忙背转身,竟是逃也似的跑了。 方才还瞧着多稳重的一个人,原来如此腼腆害羞。武令媺心情大好,冲着那少年的背影说:“小郎中,谢谢了哈!” 少年脚步微滞,冽风送来他温和声音:“医者父母心,这是在下应该做的。”他跑得很快,眨眨眼就消失在一片断壁后头。 既然能走,武令媺就不再赖在地上。她拒绝了被背着走的建议,在宫女们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蹭到马车旁边,而后艰难地爬了上去。 一滚到温暖车厢里铺着的地毯上,武令媺就长声吁气,不停揉搓发酸发涨的小腿。半响没听见宫女们的动静,她扭脸一瞧,却见她们又在掉眼泪。 叹了口气,武令媺拿出自己帕子扔给苏芷若,苦笑着说:“我都没哭呢,你们就先掉了一缸子的金豆豆银豆豆。最多就是砸出点儿淤血,又没断骨头,更没有要了小命……”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苏芷若咬着嘴唇,和宫女们轻手轻脚地卷起武令媺的裤管,看着自家殿下白生生的小腿上印着的大片乌紫淤色,实在掩不住心疼、担忧与害怕,低泣着说,“殿下,您是万金之体,怎么能去做那样的事儿?!这要是伤着了筋骨可怎么办?” 武令媺伸长腿靠在锦绣软枕上,胡乱用被子裹住自己,只包得露出一双笑眯眯的大眼睛,放软了声音说:“这是人的本能。你是不知道,当时可险了。要不是我拉了那女子一下,她非得肚皮朝下撞在地上不可。你想想那情景吓不吓人?她肚子里可有一个小娃娃呢。” “不管是谁,都没有您的玉体重要!”苏芷若硬绑绑地顶回去,抹着泪花说,“殿下,您固然是一片好心,但是请您千万思虑清楚再去做。如果您出了什么事儿,奴婢们没有照顾周全,要被圣上责罚甚至处死,奴婢们毫无怨言。只是圣上也许会因为您而迁怒于那户人家,那是要满门遭殃的啊!您的好心,岂不办成了坏事儿?” 武令媺被苏芷若骂得头也抬不起,知道好容易放一回风,确实有点任性了。可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名孕妇就在自己身前之地摔倒,情况严重的话还有可能母子俱亡,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袖手旁观。如果隔得远,鞭长莫及就算了,在触手可及之处发生的这种事,她怎么可能不伸手帮忙? 数年的宫廷教育、数年出入宫廷内外所见所闻,武令媺对此位面的认识精深了不少。她不想成为漠视平民百姓的那类权贵,她从来不参与以奴仆人格尊严或者生命为赌注的权贵游戏。这种游戏,就连武宗厚都不能免俗。她没有改变武宗厚人生态度和处事方式的想法,但她自己可以不去做。 话说回来,这么多年武令媺多次出宫出城,也就是今天才遇上了这么一桩子事儿。再说这儿的百姓淳朴得很,应该不会干出被救了还要倒打一耙的破事。她救人毫无压力。 幸运的是,大冷天穿得多,武令媺的身子骨又挺结实,腿没断。方才那小郎中得出结论时,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如果公主殿下断了腿,只怕回去以后所有跟出来的人都得断腿。饶是如此,一通责罚还是免不了的。 武令媺也怪不好意思,清楚就算她去求情,内卫和宫女们也肯定会受罚。她心里不安,只能想借口增发奖金以做补偿。但她不后悔。苏芷若批评她,她便笑呵呵地只管听着,不时点头附和,这样子反倒叫苏芷若不好再说下去。 从内卫那儿拿来上好的跌打药膏给武令媺小腿抹上,苏芷若语气放缓和了好些,先幽幽叹了一声再说:“殿下您向来好性子,奴婢被您宽纵得不知尊卑上下了。奴婢方才的话不是有意要冲撞您,还请您恕罪。只是从今往后,还请您千万顾惜着自己,就当是心疼奴婢们的贱命。” “好啦好啦,我都记下了。口有点儿渴,给我倒杯热茶来行不?”武令媺赶紧岔开话题,接过苏芷若麻利倒来的热茶,笑着说,“看样子今天肯定去不成皇庄,你叫小金派人去传话,嘱咐木愚不要怕花银子,好好安顿灾民。我的腿好了再去瞧大家。” 苏芷若此时就担心公主殿下还要去皇庄,这番颠簸她受伤的腿岂不是要雪上加霜?见武令媺如此上道,司书大宫女绽开笑容,开心地应了一声,让四个二等宫女好生服侍着公主,自己掀帘出去。 不一时苏芷若回转,犹豫着禀报说,刚才那小郎中求见。“那孩子真是可惜了的,好好一张脸被毁成那样儿。”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悄声道,“殿下,说是那名妇人成功产下一名女婴,阖家要来给您磕头道谢,金统领没让。小郎中自告奋勇来见您,还有村长父女俩。” “这么快就生了?”这才过去小半个时辰,还不到前世的一个小时。武令媺诧异,随后就想应许不是头胎。想着自己做了件积德的好事儿,她挺高兴,强撑着挪到了马车门口。大宫女绝对不会让男子上她的马车,她很清楚。(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会州颜无悔 颜无悔忐忑不安地站着,将他们主仆三人围在当中的年轻男人们,让他觉得很不安。从这些人的衣着和行事,他看得出他们不是一般人家的护卫。这样的人家,规矩都大得很。刚才诊断伤势就算了,他现在又冒冒然来求见人家的小姐,确实有些不妥。 可是医者父母心,这几天他跑了好几个庄子,因雪灾受伤的百姓太多,他心里实在难受。有些地方缺医少药,已经有好些人的胳膊腿脚生生被冻残。而且不少村庄远在清凉山脉的深山野岭,大雪或者倒塌的山石封了路,不要说药物,就连衣食都难保。 这位大户人家的小姐,显然有一副热忱的善良心肠。如果请她帮忙,她也许不会拒绝。颜无悔学医的第一课,师父就告诉他“人命大如天”,但凡有一分希望他就要尽力去试。 马车看上去普普通通,拉车的四匹高头大马却神骏异常。不要说那些护卫和侍女,这一行人当中,就连最不起眼的车夫也给人不动如山的沉稳厚重感觉。 颜无悔虽然长年学医,但是每年都会去义母家小住两三个月。他觉得哪怕是义母义父那样的显赫人家,其下人也不能和这些奴仆相比。果然是天子脚下,大周首善之地。这户人家瞧着气派非凡,可说不定其家底远远不及义母家里。 听得马车里面传出唧唧喳喳说话声,颜无悔低眉敛目,规规矩矩地不敢乱瞟,很快他就听见人问:“小郎中,你要见我可是有事?” 正是那位眼睛会说话的小姑娘的清甜语声。颜无悔悄悄握紧拳头。给自己鼓鼓劲儿,勇敢地抬起头看过去。只见那小姑娘坐在半掀的车帘里,懒洋洋地倚着车门看着自己笑。 她除下了那件华贵的墨狐皮大氅,露出里面穿着的嫩黄色风毛蝶恋花织锦短袄。雪白的小手抱着膝盖,下巴颌放在膝上,缠金丝镶玉抹额之下,她那双水汪汪的漂亮大眼睛眨啊眨、眨啊眨。眨得人心慌。 颜无悔随师父学医十二年。从呀呀学语起就开始遍游大周。不要说义母家里那些或是年长或是年幼的女孩子们,人生路途之上,他见过的漂亮女孩儿何其多也。 可是今天遇见的这位。容貌在他看来只是中上,但她不同于别的富贵人家小姐的善良和勇敢却是顶顶上乘。凭心而论,义母家的那些女孩子,遇见独轮车倾覆、孕妇从车上摔倒的情况。恐怕第一反应就是躲避以保全自身罢。 趋利避害这是人之常情,也正是如此。这位小姐的义举才更显难能可贵。颜无悔低头在腰带里摸了半天,取出一根四寸长的银针。他双手拈针高举过头,就像擎着一柱香,郑重其事地递给武令媺。 “不瞒小姐。在下师从神医圣手。有此针在手,可求家师任何时候无条件出诊一次。”颜无悔神色肃穆,高高举着银针。满满的自信,“在下想以此针换取小姐的鼎力相助。” “少爷……”颜大忍不住扯了扯颜无悔的袖口。他想劝几句。却因自家小少爷瞟过来的平静目光而闭上了嘴。 咦,这村长叫小郎中为“少爷”?还有,神医圣手又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瞧这小郎中的神色,仿佛笃定自己肯定会答应帮忙。武令媺笑眯眯地问:“怎么个鼎力相助法儿?我今天带出来的人手不多,吃食也已经散尽了。” 颜无悔对武令媺的回答并不感到惊讶,没有人在听到神医圣手的名头以后会拒绝他的请求。他认真地说:“请小姐恕在下冒犯,敢问小姐家中尊长可是在京城为官?” 武令媺随手摸着遮住眉间痣的抹额,不好意思点头笑道:“是啊,我家尊长确实当着挺大的官儿。”听得身后宫女们哧哧闷笑,她把手伸过去不客气地拧了她们两把。还是小金这些内卫们淡定啊,无论她说什么,他们都是一张扑克脸。 颜无悔眼睛大亮,有些急切地问:“敢问小姐的尊长能和太平郡郡首递上话么?实在不行,与太平、长平、平阳几位县尊说上话也是好的。” 他想干什么?武令媺越发起了好奇心,果断点头:“不管是郡首还是县令都没问题。你想做什么事,但说无妨。” 真是太好了!颜无悔高兴地就连那半张黯黄丑陋的脸都似乎莹然生光。他努力控制激动情绪,给武令媺躬身深揖为礼,正容说道:“这位颜大叔曾是家中旧仆,他安家于此村。在下这次来京城投亲,因冬季深山也有药材可采,就请颜大叔带在下上山采药。今冬暴雪成灾,我们无意间发现数个山乡被雪石封堵住了进出之路。” “颜大叔有几分粗浅武艺在身,艰辛翻越雪石堆进了山乡。却见乡民不但衣食撑不了多久,最要紧的是因天气寒冷多有人发高热,缺医少药。屋舍倒塌被砸伤的乡民更可怜……”颜无悔想起颜大叔所说山民的惨状,深深叹了口气。 武令媺脸上的笑意顿时被大风吹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少年,心情再度沉重起来。靠近官道的村庄哪怕受灾,也能在官府开始赈济的时候较早地摆脱困境。那些身处深山僻壤的山林乡村,只怕就算喊破喉咙,也难以让人听见他们的求救声音。 如果不是这少年提起,武令媺还真的不会往这方面去想。清凉山放在大周国境并不算绵延范围很宽广的山脉,但肯定会有村庄落在山里。她回想前世那次冰雪大灾,似乎也是山里的村庄受灾最严重。 “你的意思可是让我家的尊长与太平郡首商议,遣人去山乡救济灾民?”武令媺凝视这小郎中,轻声问,“你是否有亲人在山乡?我现在就可以派人帮你去救亲人。” 颜无悔一愣,赶紧摇头说:“没有。在下是会州人氏。只是路过此地,看见灾情严重,心里感伤,想要尽一分绵薄之力而已。”他正色道,“在下家师不止一次说过,人命大似天、医者父母心!” 正愁没有借口去向太平郡首表达自己的意见,武令媺立刻对金生水说:“小金。你派两个人拿着我的名帖。把这位小郎中……”觉得不礼貌,她看向颜无悔,问道。“你的名讳是否可告知?” “在下姓颜名无悔,颜回之颜、无悔今生之无悔。”把银针交到金生水手中,颜无悔看这小姑娘“用名帖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架势,知道这次运气好遇见了贵人。他暗暗替那些受灾的百姓高兴。因此将自己的名字说得格外响亮。 颜无悔?结合这孩子奇特的外貌,倒是个有意思的好名字。武令媺接着话茬继续说:“……把小颜郎中送去太平郡郡首衙门。告诉郡首,让衙门派向导,咱们家出银子雇人送粮食衣物药材进山,务必要把小颜郎中交托的事儿办好。” 金生水双手托着那根银针。脸色有些古怪,先答应了一声,再凑近武令媺。在她耳边低语:“十二年前,神医圣手曾经入宫给皇上治过伤。奴婢听说。那时圣手就已经八十多岁高龄了。”要不是他记性好,受内卫训练时了解过天下奇人,只怕也会不知神医圣手是何许人也。 她要的只是借口而已,真假有什么要紧?武令媺让苏芷若取了一张落款为“长乐未央”的描金素纸名帖,打发金生水安排人手办事儿。她拈起银针,仔细地看了看,没瞧出什么奇异之处,但是仍然郑重地拿了一只玉盒收起。 颜无悔忍不住解释说:“家师已九旬高龄,虽许久未在世间走动,但身体依然康健。这枚圣手银针不是普通医用银针,世间奇毒,除了楚国巫毒掺合了巫法以外,别的毒没有它试不出来的。据在下所知,皇宫就珍藏着一根圣手银针。” 武令媺转转眼珠子,笑呵呵地问:“它能试出世间第一奇毒情花之毒吗?”瞧你这副想骄傲又强忍着不好意思骄傲的别扭小模样儿,真是让人忍不住要逗逗你吖。 颜无悔当即就是一呆,神情微僵,为难地说:“请恕在下孤陋寡闻,在下没有听说过世间有情花之毒。不知这毒的毒性有多烈?毒发之后症状如何?情花又产自哪里?”他诚心诚意求教,师父说不耻下问,学医如此、做学问也是如此。 “我偶尔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只是随口问问。”身后大宫女猛拉自己棉袄的下襟,是提醒她不要再多逗留了。武令媺着实喜欢这个古道热肠的小少年,微笑着说,“你有什么想法,就去京城的鸿博书院告诉我。你只要对人说找武十九,他们自然会带你去见我。” 假如颜无悔所说是实情,他那个了不起的神医师父绝对是个牛人。医生嘛,无论哪个位面都是吃香的职业。能与名医交好,不是坏事。并且不说背后靠山,单论这孩子的性情,武令媺就决定和他交个朋友。 说完那些话,武令媺冲着颜无悔粲然而笑,随手放下车帘。马车立刻掉头,金生水留下两名内卫去办事,领着其余人策马护送而去。 颜无悔自听了“武十九”这三个字就处于呆滞状态,老仆颜大山和颜大山的女儿、也是颜无悔的小丫头颜双双连连摇晃他的手臂,他才从恍神中醒过来。 武乃是大周皇族之姓,再看向那两名牵着马、面无表情的年轻男人,颜无悔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这二人略带阴柔的容貌和方才他们说话时的尖声细气都在说明一个无情的事实——他们是服侍皇室宗亲的宫人。 郡王以上或者公主府中才有太监服侍,武十九最低也是郡王的嫡女,庶女不可能由太监随侍左右。颜无悔忽然冷汗直冒,他他他……他刚才可是在人家的*上又摸又捏来着,这双手该不会被剁掉吧?!(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皇帝的舍不得 鞠躬向各位正版订阅、投各种票纸和评论支持某肖的大人们致谢! -------- 澄心殿内殿足点了三十多根烛火,将挂在墙壁上的大周疆域图照得纤毫毕见。钦天监刚才来禀报,说是今冬这场罕见的大雪恐怕还要持续一段时间。皇帝的心情异常抑郁,久久站在地图前凝视。 皇帝不开心,底下人也高兴不起来。一个不小心没服侍好犯了龙威,这当口恐怕没谁救得了。就连季良全都提着十二分小心侍候,别人就更不用多说了。 想起皇帝午膳没进多少,与大臣们议事和处理大叠奏章时也顾不上吃点心,眼看快到了晚膳时分,季良全想着,也许有玉松公主陪伴,皇帝的胃口多少会好点儿? 小心翼翼觑着皇帝的神色,季良全拿银盘端了杯热茶捧过去,毕恭毕敬地问:“皇上,方才公主殿下派人来禀报,她已经回宫了。殿下今日顶风冒雪出城去皇庄,也不知道午膳用得好不好。” 皇帝捏捏眉心,斜眼去看季良全。瞧见忠心耿耿的老奴满眼担忧和关切之色,他紧绷了整天的面孔松缓不少,接过热茶啜饮两口,仍然瞧着疆域图说:“去把玉松接过来陪朕用晚膳,朕正好问问她那个庄子情况怎么样。” “奴婢这就让人去请公主。”季良全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飞快走到门口派人去传话。他重回原地又陪着笑说,“皇上,您午膳用得不多。有公主陪着,晚膳可要多用些儿。” 皇帝幽幽叹了口气,摇头道:“朕真的吃不下。这场雪灾。百姓受苦,大周也要提防着别国生事。” 他把茶杯放回托盘上,背着手徘徊,声音低沉凝重:“灾难面前,百姓若是得不到及时救助,只怕会对官府对皇家对朕生出怨怼之心。民乃社稷之基础,一旦民乱。就会动摇国本。给别国可乘之机!朕所忧虑的不仅仅是此一时的灾害,眼光要放得长远才行!” 季良全知道,皇帝陛下此时只是需要一位好听众而已。所以他只是正容默默聆听。嘴巴闭得铁紧。 “朕这些儿子,不能说他们没有才干。禄王是统兵大将,虽有些骄矜,但在战事上还是清醒的。祥王擅内政。这些年把户部管得不错,国库充盈。泰王有容人之量、宽和仁慈。礼贤下士。这次赈灾,他举荐的几名官员还算得力。” 皇帝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露出笑容。他默然出神了片刻才继续说:“朕交给和王打理的皇家产业这些年增了好几处进项。他很有眼光,就是性子阴辣了些。瑞王么,接触朝政也就是近两年的事儿。可朕看他行事沉稳,有时候比祥王还要周全。且他能文也能武。寿王……朕很后悔没有早点注意到他,难得的憨厚人,又有将才。即便是在楚国为质的康王,虽有风流的名声,文彩在兄弟中却是最出色的。” 季良全这时才恭维道:“有皇上这样英明神武、文才武略无不精通的父皇,几位王爷自然都是大才。” 皇帝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季良全,意思是说你这马屁功夫半点长进也没有。随即他却长叹出声,颇有些遗憾地说:“可惜啊,朕的儿子们眼界还不够开阔,起码他们还没有玉松眼明心亮。魏国内乱,他们也把手伸了进去,着眼的地方却无外乎矿脉、钱庄或者操控某个家族为傀儡。他们没能发现玉脂香蜜会引发的后果,他们心里还没有民为国之基础的强烈意识!哪怕魏国就是现成的例子,他们仍不够重视。” 这是什么意思?皇帝所说玉脂香蜜的事儿,季良全很清楚。只是,玉松公主干的这件事不是误打误撞么?怎么听皇帝的口风,其实玉松公主是有意为之而非巧合? 脸上挂着似笑非笑表情,皇帝看着季良全说:“季良全,朕的玉松公主聪慧过人,常人难及。她天赋既佳,又在文宁武宁二殿学了这么久,你以为她当真沉迷于吃喝玩乐?这孩子是要让朕放心,让她的那些皇兄对她死心呢!” “皇上,您的意思是公主殿下当年打玉脂香蜜的主意,就已经预料到了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儿?”季良全不禁暗中替小公主捏一把冷汗,又不禁心惊。那年玉松公主才多大?八岁而已啊! “朕的孩子,岂能真是沉溺于享乐之辈?”皇帝负手而立,傲然说道,“朕若是没有看穿玉松的用心,又怎么会宠她这么多年?朕的孩子,要对朕孝顺,但也不能是无用之人!皇子有皇子该做的事儿,公主自然也有公主该做的事儿。” 公主能做什么?无外乎是国外和亲、国内联姻两种。季良全想着,翻过年去玉松公主就十三岁了,眼看再过两年她就要及笄,难道陛下已经开始考虑公主的终身大事? “陛下,您这是打算给公主殿下挑选驸马了么?”季良全微笑说道,“也是,天下好男人虽多,可是能入陛下眼睛的年青俊彦却肯定少,是得提前给公主殿下留心着。” 可是出乎季良全意料,皇帝却是神情微怔,仿佛他还没想过这件事。愣神片刻,皇帝才说:“朕要多留玉松儿几年,朕舍不得她这么快就下嫁。她还小。” 他怅然叹道:“她是朕唯一养在身边的孩子,天天在朕跟前晃悠。你方才一说,朕想着她嫁了人就得住到朕看不到的地方去,这心里不知怎么酸得厉害。季良全,朕真是老了。当年把兰真远嫁会州郑氏,朕也没这么舍不得。” 先皇后怀着东昌兰真公主时,正是皇帝夺取储位最关键的时期。说来也是凑巧,兰真公主出生还不到一刻钟,宫里就传出旨意,立那时的皇帝为太子。 当天双喜临门,即便皇帝早就胜券在握,不免也存了这孩子带来福气的心思。且兰真公主又是嫡女,皇帝对她自然宠上加宠。武令媺之前,唯有兰真公主跟着先皇后在乾宁宫住过数个月。直到坤熹宫整修完毕,那母女俩才搬离。 会州虽然不是苦寒之地,但离京城很远。当年为了笼络会州大族郑氏,皇帝将嫡公主嫁给郑家嫡子以示恩宠。会州遥远,兰真公主又是郑氏宗妇,不能经常入京陛见,皇帝为此伤感了一段时间。可他也仅仅是伤感而已,并没有舍不得。 季良全也叹了口气,轻声说:“不瞒皇上,奴婢也舍不得公主殿下早早就下嫁。请皇上恕罪,奴婢说句僭越不敬的话,殿下也是奴婢瞧着长大的。一想着以后再也难看见殿下,奴婢心里不好受。” “这人老了老了,心肠果然就软起来。朕不会让玉松儿去和亲,也不想把她嫁远了。季良全,你说的很对,朕要用心瞧着给她挑个好驸马。到时候不拘驸马是哪里的人家,朕都让玉松儿在京里安家。朕要是想她了,也能即刻见到。”皇帝打定主意,心情有点小晴朗,脸色也好看不少。 季良全连连点头,刚要说什么,却见方才派去给玉松公主传话的小太监在殿门口探头探脑,给自己杀鸡抹脖子般使眼色。皇帝顺着季良全的目光瞧去,也发现那个小太监不对劲。眉一皱,他沉声道:“进来回话。” 小太监连滚带爬窜进门,趴在地上给皇帝磕头,恭声道:“皇上,奴婢去请公主殿下来用晚膳,却见孔宜人正在处罚长乐殿的奴婢。今日跟去服侍殿下的内卫和奴婢都被罚了三个月的例银,还被罚在殿外冷风地里跪着。”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皇帝向前走了两步,直觉不对劲。季良全心里一跳,也紧张起来。孔宜人是先敦庄皇后的掌事宫女,也是皇帝赐给他季良全的妻子。如果不是有这层关系在,先皇后去世以后,已经出宫去享福的孔宜人不会再度入宫来服侍玉松公主。 身为公主的教养嬷嬷,孔宜人有教导、监督公主平日行止的职责。如果公主犯错,孔宜人不敢直接处罚公主,而是让近身奴婢替公主受罚。 刚刚皇帝才向自己表露了疼爱玉松公主的心思,现在就听见孔宜人在处罚今日跟随公主出宫的人,季良全有点为妻子担心。不管怎么样,这种行为是警告,也是打脸。而且所有的随侍宫人,包括内卫都受了罚,事情只怕小不了。 御前的人都要当好皇帝的耳目,小太监其实不想打小报告,他还蛮尊敬喜欢大方又和气的公主殿下。但是没有事能瞒过皇帝陛下,他要是不说,受罚的人必定会加上他。 不过除了亲眼看见奴婢被处罚,小太监灵敏的鼻子还嗅到了几丝药酒味道。这让他想到别的情况。长乐殿的人向来嘴紧,他问不出什么,但他还是很聪明地从驻守在云阶的金甲士那儿探听到了一些消息。 小太监伏地叩首,不慌不忙地说:“奴婢并不知道长乐殿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只是听云阶的金甲士说,公主殿下今日登上云阶时很累的样子,得要两个人搀着才能走得稳当,仿佛腿脚有些不便。奴婢还在长乐殿闻到了药酒的味道。” 季良全立刻放下心,估摸着不是公主犯了错。他想起今日公主是骑马出宫的,保不齐一时贪玩,她吃了什么苦头。皇帝也想到此处去,立时大步往殿外走:“摆驾去长乐殿,朕非得好好骂骂那丫头不可!”(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国之福祸,匹夫有责 周一咧。。求正版订阅、粉红推荐票和评论。。 ------- 还说骂人呢,皇帝跑到长乐殿,一瞧见武令媺肿了三圈的小腿,立时心疼得老脸直抽抽。他当即把正在寝殿未央殿服侍的所有宫人都痛骂了一通,责怪奴婢们没有第一时间去向自己禀报。 “父皇,不怪他们,都怪儿臣不小心。父皇别骂他们啦。”武令媺歪在床头靠枕上,被子盖到下巴,摇着皇帝的衣袖求情,“儿臣让小厨房做父皇爱吃的菜,父皇消消气好不好?要骂就骂儿臣,是儿臣不让他们去烦父皇的。” 皇帝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板着脸斥道:“你当朕也是吃货,几个菜就把朕收买了?”说完这话,瞧着小女儿做出的鬼脸他又忍不住笑起来。把武令媺揽到怀里,他低叹着说,“我儿,你别叫父皇操心。你难受,父皇也心疼。” 这话听来确实真心实意,武令媺抿抿唇,偎着皇帝轻声说:“父皇忧心国事,儿臣却还让父皇挂念,是儿臣不孝。儿臣下回会注意,不会再伤了自己。不过今天儿臣受了伤,心里却很高兴,因为儿臣救了一对母女,两条性命呢。” “哦?到底怎么回事,你细细给父皇说。父皇许久没来你这儿用膳,小厨房的菜快去准备着,父皇陪着你。”皇帝抚摸着武令媺披散在肩上的柔软发丝,温言道,“你既然不方便行走,这几日就别去上学了,父皇叫人给你请假。” 武令媺却摇头。神色坚决:“儿臣的腿只要擦了药酒,很快就能消肿。但是灾情等不得,受灾的百姓更加等不得。儿臣一定要为父皇尽孝心,为国尽力!” 她把自己今天的遭遇一五一十都说出来,没有半点隐瞒。说到那些灾民的惨况,连皇帝带殿内众人都是默默,只嘘唏不已。有点担心地看着皇帝。武令媺期期艾艾地问:“父皇。儿臣是不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儿臣不该去管食邑政事。请父皇责罚。” “你做得很好,事有轻重缓急。在灾情面前,那些规矩可以暂时不理。”皇帝将武令媺一缕散发夹到她耳后。又颇有深意地说,“再说你办事从来滴水不漏,叫人捉不住错处。你一心一意为受灾百姓想法子,朝臣们也不好说你多管闲事。现在遭灾的郡县越来越多。父皇巴不得多有人来帮忙赈济救助灾民,给国家分担些压力。你不是说那些帐都算在你头上么。父皇可不会补给你。” 武令媺就怕皇帝多心,以为她想对食邑干什么。皇帝虽然这样说,但她实在拿不准他究竟是不是真心话,只能傻笑应付。也确实如皇帝所言。如果没有颜无悔与她的交换为借口,她绝对不会冒冒然直接插手赈灾之事。别的地方倒还好说,偏偏是自己的食邑她要避嫌。 为了岔开话题。武令媺从枕畔拿出一个玉盒打开,取出圣手银针给皇帝看。眼巴巴瞧着他问:“小颜郎中说宫里也有一根这样的银针,儿臣估摸着应该是在父皇这儿。父皇帮儿臣瞧瞧这根银针是不是真的吧,那人如果是个骗子,儿臣就丢脸死了。” 皇帝捏捏武令媺的脸蛋,笑着说:“我儿,如果这真是圣手银针,那你这笔生意可是赚大发了。”他随口吩咐,“去倒杯清水来。” 孔宜人亲自倒了水,皇帝将银针投入水中。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根针居然渐渐变得透明,竟似乎与水是一样的颜色。不等皇帝说话,孔宜人讶然说道:“竟然是真的圣手银针!奴婢记得敦庄皇后曾经说过,圣手银针放入水中与水同色,放入酒中便与酒同色。” 皇帝赞赏地看了眼孔宜人,抚须点头道:“朕那年受了重伤,全靠神医圣手妙参造化的医术才得已痊愈。这么多年过去,圣手在世间销声匿迹,朕还以为他已经羽化登仙。” 他扭头看向武令媺,笑意温和:“我儿,此针辨毒堪称绝妙,你要随身不离,亲自保管。且记住,不管是谁来问你借你都不要给,必要时候这就是一条性命!” 武令媺立刻摇头说:“儿臣用不着它,把它献给父皇。” “父皇身边还有一根圣手银针,你的孝心父皇都知道。”皇帝把武令媺的手塞进被子里,又状似无意地问,“父皇方才进来时,看见你殿里闹闹腾腾的,在忙些什么?” “正要和父皇说呢。儿臣是个急性子,今天出去看见灾情心里更是火烧火燎,所以命她们把儿臣要用的东西给准备好,明天就带去书院。”武令媺又放声喊人,“小苏,小苏,快把孤回来路上写的计划书拿来……” 孔宜人眉角直跳,知道公主殿下这是借机要解救那些受罚的奴婢,却只能无奈禀道:“殿下,小苏还在罚跪。” “嬤嬤,好嬷嬷。”武令媺可怜巴巴央求,“今天的事情怪不得大家,他们都是被孤指使着去帮灾民的。看在父皇的面子上,你饶了他们的罚跪吧,要不然下回可没有人愿意给孤办事了。” 皇帝轻飘飘看了眼孔宜人,却没有说什么。孔宜人卟嗵跪倒在地,苦笑道:“殿下真是折煞奴婢了。只是殿下的安危实在要紧,他们今日确实失职。要不然先暂缓了他们的责罚,让他们将功补过可好?” 武令媺叹了口气,怏怏看向皇帝,嘟哝说:“孔嬷嬷就是这样,总把孤当成小孩子,磕不得碰不得,孤都大了。” 皇帝失笑,敲敲武令媺的脑门说:“好啦,朕还不知道你主仆俩的心思?宫中规矩森严,你主仆俩又想免了奴婢们的罪,又不愿让别人说三道四,这主意就打到朕头上。行了,让那些奴婢都起身吧,看在他们救助灾民的份上,朕免了他们护卫公主不力的罪。” 乌丢丢的眼珠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皇帝,武令媺嘻嘻直笑,俏皮地皱皱鼻子说:“儿臣的心思从来都瞒不过父皇,父皇可别恼儿臣。” “你呀!”皇帝一副“我懒得说你”的表情,目光落到殿内摆放的几十个崭新的大木头箱子上。他站起身走过去转了两圈,含笑问道,“这就是你的募捐箱?” “是啊是啊。儿臣今早出宫之前让内廷司紧急打造了三十个木头箱子,看起来还算结实耐用。父皇,您觉得‘国之福祸,匹夫有责’这几个字怎么样?儿臣想贴在箱子上面。”武令媺颇得意,她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稍加变化,觉得用在这儿挺合适。 “国之福祸,匹夫有责!匹夫亦有责!”皇帝反复念颂,语气越来越铿锵有力。他连连点头,欣慰笑道,“好好好!我儿,这八个字非常好!拿纸笔来,朕亲自来写。” 武令媺喜笑颜开,孔宜人赶紧吩咐宫女们铺开纸张,取来狼毫大笔,饱饱地蘸足了墨汁。皇帝沉了沉心神,提笔一挥而就,一气呵成连写了三张,而后笑道:“你拿去内廷司,让匠人连夜用雕版印刷出来。此事过后,如果有表现突出之人,你就把朕的亲笔题字赏赐给这人!” 众人对皇帝的字大加夸赞、谄词如潮。皇帝也觉得自己这几个字写得不错,心情一好,胃口自然也开了。尤其是看过武令媺在回宫路上马车里写就的赈灾计划书后,他更加欢喜,晚膳用得格外香甜。 离开前,皇帝扫视众宫人,沉声道:“你们公主腿脚有损,这几日她出宫,多跟些人手,切不可再出现今日之事!你们帮着公主把这些差事办完,朕自然有赏!切记!” 长乐殿的教养嬷嬷、掌事宫女带着六名大宫女急忙跪倒应是,皇帝又抚着武令媺的肩头,轻言细语道:“我儿,你也不可太劳累了,腿没消肿之前不要下地走动。每三日你写一份条呈给父皇看,这是父皇交给你的功课,你好好去做!” 皇帝还从来没有交待过功课给武令媺,她略一怔愣,随即痛快答应下来,目送皇帝离开。她心里不住嘀咕,老头子这是什么意思?写完工作总结,他会不会还有后着? 萧掌事亲自领了宫人把皇帝的御笔亲书送去内廷司刻印。孔宜人见武令媺缩在躺椅里出神,出言劝道:“殿下,时候不早了,让奴婢们服侍您洗浴安寝吧。” 武令媺伸了个懒腰,仰面瞧着严厉又慈爱的教养嬷嬷,沉默片刻后问:“嬷嬷,你觉不觉得孤做的这件事太出风头了?赈灾一事,皇兄们也肯定劳心劳力,孤不想盖过他们。” 公主殿下什么都好,就是办事有点瞻前顾后,太过谨小慎微。孔宜人含笑道:“殿下多虑了,身为皇上的儿女,孝敬顺服是必要的,但也不能碌碌无为、只知享乐。您能为父分忧,皇上很高兴。而您的前程,尤其是婚姻都寄托于皇上。再说您只是公主,又素来不偏不倚,王爷们不至于对您产生嫉恨之心。” 婚姻!婚姻!过了年,自己就十三岁了。十五岁及笄以后,就将迎来人生当中最大的关卡。武令媺咬咬牙,她一定要把这次的事儿办得花团绵簇。她要让皇帝和未来的皇帝知道,让她去和亲嫁给“老丑挫肥淫”绝对是大周的损失! 哪怕不是和亲,而是与一个她不爱的男人联姻,武令媺不止一次地想过,她宁愿亡命天涯也不就范。反正天下不止大周一个国家,她到哪儿不是活?有些事,不能妥协!(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公主驾到 鞠躬求正版订阅粉红票纸咧。。 ------ 这是武令媺第一次在鸿博书院摆出当朝公主的架势。从前她在书院只把自己当成普通学生,对先生尊敬有礼、对同学和气亲切,从来不以公主之势凌驾于众人之上。 所以,当书院同窗们看见在诸多华服宫人簇拥中坐着十六抬杏黄肩舆迤逦而来的少女,几乎以为那是另外一个人。她原本为众人所熟悉的秀美面容与温和笑靥,却因了八凤衔珠金冠与杏黄凤翔山河公主命服而令人倍感陌生。 这么多年的同窗生涯,玉松公主衣裳也不见怎么华丽、言谈间更不会盛气凌人,除了用雪豹拉车偶尔会令人惊慌以外,她似乎和他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学子没有分别。 然而此时,坐在肩舆之上高高俯视众生的她不再是与同窗和睦共处甚至能玩笑游乐的武十九。有些学子以前甚至还不清楚她是如今大周朝唯一的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而今日这场威严堂皇的仪仗彻底让他们明白了平日常见的那位殿下究竟有多么尊贵。 而那些随行的宫人也不再只是武十九身后仿佛影子般的存在,身着宫人制服的她们和他们用平静却隐含威势的目光无声告诉来往的学子与先生应该怎么做。 瞧着还远呢,不管是先生还是学子就在引路宫人的注视中跪成一排迎候,武令媺苦笑摇头。想着此时规矩也算立足,上能向皇帝交待、下也对得起费心费力倒饬她的宫人们,她用手中握着的嵌宝石八凤攒珠金手杖在肩舆旁行走的长乐殿总管太监方德旺肩上敲了敲。 方德旺立刻躬身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免去鸿博书院诸位先生和学子的大礼。”武令媺倚坐肩舆内,手肘撑着肩舆扶手。习惯性地抚摸遮住了眉间朱砂痣的杏黄双凤朝阳抹额,淡声道,“让天地人所有班级推举两名学子到存墨斋来见孤,女学亦是如此。” 方德旺先恭声应了是,再把拂尘一晃,长声道:“太平玉松公主懿旨,免鸿博书院诸位先生和学子大礼。天地人所有班级及女学各推举两名学子。前往存墨斋觐——见——” 数名太监一次接一次连续重复旨意。另有两名长乐殿专用传旨内监领着数名小太监分别前往书院各处传旨。 鸿博书院女学学生数额为两百,其余男性学子分为天地人三级,每级有甲乙丙丁等十二个班。每班三十人。再加上教书的先生们和负责处理各项杂务的非教学类员工,书院共有一千五百余人。旨意传出不久,四下里响起的“谨遵公主懿旨”和谢恩声音便有如山呼海啸,倒把武令媺吓一跳。 早在武令媺出宫之前。就有传旨内监先前抵达书院,宣布太平玉松公主的鸾驾将至。学生们大感奇怪。除了休沐日,公主殿下哪天不来的?直到看见那辆让人眼珠子都会惊奇得掉出眼眶的八马八凤杏黄轿辇,他们才恍然大悟今日的不同往昔。 尤其是当这一行仪仗缓缓路过身前,他们低垂的目光只能看见众宫人徐徐拂过长廊青砖地面的锦绣华服下襟。根本不能也不敢抬头去仰望曾经与他们并肩而行的少女,那种难言又复杂的心理落差更加巨大。 若不是武令媺免了他们的大礼参拜,学生们连宫人的衣襟都不能看。只能趴在地上瞪着鼻子底下的青砖路面发呆。什么是天渊之别?这就是!虽然大多数学生出身不俗,但是没有功名的他们都是白身。根本不配直视公主殿下的面容。 有了那番威势震慑在先,小半个时辰以后,总共八十六名学生代表规规矩矩等在存墨斋门外十丈远的地方,等候内监通传。大家相互交换眼神,疑惑丛生。 他们不远处竖起两杆大旗——杏黄色的八凤旗与镶金边的墨黑飞熊旗。这意味着不仅玉松公主在此,基本上只护送、不进书院大门的寿亲王也驾临。 学子们不禁在心里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公主与寿王这般大张声势。用眼神询问来询问去,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站在人群最前面、同样必须毕恭毕敬等候通传的武赟嗣和武宏嗣身上。 可是这二位,不要说惯常神色冷淡的武赟嗣,就连成日嘻嘻哈哈的武宏嗣都保持了绝对的平静与沉默。这气氛便渐渐变得凝重。尤其是那些身穿兽纹短袄百褶裙和灰色大氅的内卫,冷漠目光淡淡然飘过来时,学子们身上还起了一层又一层小疙瘩。 等候通传的时间不长,很快就有人从半月门洞里疾步走出来,正是长乐殿的总管太监方德旺。别人就算了,武宏嗣、武赟嗣等数位亲王世子公子以及几位郡主县主宗室贵女,方德旺是认识的。 “奴婢方德旺给各位贵人请安。”方德旺深深躬身拱手行礼,笑容不浅不深,不远不近。 “德旺公公,你今儿也跟出来了啊?我瞧着你比上回见到时仿佛又胖了些,倒是更像良全公公的徒弟。”武宏嗣去长乐殿的次数在同辈们当中算是多的,自然与这些宫人熟悉,何况方德旺还是长乐殿的总管太监。 方德旺白胖脸蛋上浮现的笑意真诚了三分,恭声道:“回禀世子,公主殿下对奴婢们向来关爱有加,奴婢当然是一日胖似一日。” 武赟嗣上前缓缓走了两步,温和微笑着问:“方公公,良兴公公的时疾可好些了?上回我去觐见皇祖父,瞧着良兴公公又能奔走如飞四处传旨,似乎是好全了。” 向武赟嗣欠身一礼,方德旺笑呵呵地说:“多谢世子挂怀,奴婢师父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他脸上的笑容退下去几分,声音里的热度也减了些,环视立在风雪中的学子们,直起腰身大声道,“公主殿下有旨,宣各位学子觐——见——” 皇族子弟按照品级分别行礼,其余没有功名的学生们只能老老实实跪倒磕头,口称“遵旨”。方德旺一晃拂尘,当先引路,所有学生代表自发排好队尾随。 存墨斋是鸿博书院给学生们上特邀名家书法大课的地方,至少是三个以上的班级同时上课,所以院外和室内皆开阔。此时这间雅致朴素的课堂完全变了模样。院子里摆着全套公主仪仗,外面窗格石凳门扉皆装点有杏黄色凤纹,就连门口的挡风毡都换成了一幅绣有鸾凤图样的织花锦毡。 内监掀开挡风毡,学生们依序进入室内,立觉寒意一扫而空。他们低垂着头,不敢向前直视,只看见原先的薄木地板上也铺陈整幅柔软华美地毯。 在内监的提点下,众人再度一丝不苟行礼。其中有十几位平民学子不通宫中礼节,行礼时动作很是僵硬。然而房中乌压压站着的宫人个个肃容,除了他们的请安声音,没有半分不应该出现的嘲笑声。 武令媺瞧着同学们拘束模样,也是觉得无奈。皇帝老子头天交待要多跟着人出来,孔宜人和萧姑姑都一致认为必须派出整幅公主仪仗方显隆重。 她私心觉得,恐怕是自己在书院不分尊卑上下的举动终于让那二位忍无可忍了,她们才借此机会正告书院诸生以及她自己——尊卑有分。 不过,武令媺仔细想想,如果她以公主身份来办那件事,更显她的态度郑重诚挚,所以她默许了那二位的行为。现在见着往日有说有笑的同学如此噤若寒蝉,她赶紧和声道:“各位同窗快快免礼,请大家不必拘礼,孤今日把大家请来,是有要事相托!” “小皇姑,您和寿王叔有事儿就吩咐,侄儿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帖帖。”武宏嗣抢先开口,脸上虽然依旧带着笑,神情却不复以往的轻佻调皮,很是认真。 武赟嗣年纪虽小,气势却稳。他不吭声,悄悄打量房间里站着的这些人。当他发现长乐殿的掌事宫女以及六位大宫女当中的司宝、司书、司膳、司衣竟然都在场,心里不禁一咯噔,知道小皇姑要交办的事情绝对小不了!而这样的事情,皇祖父那里肯定过了明路! “宏嗣,你既然有这样的决心,小皇姑就给你个艰难的任务。”武令媺浅浅一笑,目光落在面露惴惴的学生们身上,淡然道,“孤已经和书院的山长说好,要借全院学生一用。京城的雪只怕不几日就要停了,可是据孤所知,目前至少还有二十多个郡六七十个县仍然被雪灾侵害,未来还有没有郡县受灾说不准。” 她眼神里渐渐添了冷肃之意,青稚面庞上忧色满溢,声音低沉下去:“诚然,大周当世大国,坐拥七大州四十二省一百八十郡五百四十县,遭灾的地方只是少数。但国之福祸,匹夫有责!孤在此请各位同窗援手,为我大周募集慈善资金,为皇帝陛下为大周百姓尽一份心力!” 见学生们脸色微变,武令媺轻叹,继续说:“此事孤已经禀明了父皇,父皇命孤全权掌管。孤已经将计划详细写明,请各位同窗一同参详,务必将此事办好。” 四位大宫女各领了三名宫女,将昨夜由长乐殿宫人亲笔抄写的募捐计划书分发给所有学生代表。武赟嗣将计划书拿到手,粗略一扫,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得不承认,他这位向来只钻研吃喝玩乐又爱臭美的小皇姑其实很能干!(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募捐赈灾 鞠躬感谢大人们的订阅投票评论支持。。求推荐票粉红票正版订阅。。数据难看。。捂脸。。。。 ------- 这一日,鸿博书院的学子仿佛像放了大假,巳时一刻就蜂拥出书院大门。他们将顶风冒雪,带着二十八个写有“国之福祸,匹夫有责”字样的大木箱去往京城各处,宣讲慈善募捐,向帝都百姓募集资金赈济其余郡县的灾民。 武令媺既然说求助于书院同窗,这件事的定位就是自愿,不强迫。然而如此利国利民又能向公主及至皇帝陛下表忠心的善事,不管真正想法是什么,表面上所有书院学生都表示了支持。 不过募捐并不需要太多学生出力,最花力气的是另外两件事。其中一件是出城调查受灾郡县的灾情状况,特别是地处清凉山脉的那些山乡。另一件便是将救灾物资运送抵达。 连日大雪降落,京城虽然也有百姓房舍倒塌,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京兆尹不敢不尽力。饶是如此,皇帝还嫌京兆尹办事不力,将其降职留用。 因而,京城城区灾情控制得力,受灾百姓能够及时得到官府的救助。京城附近有太平、安平、宁平三郡,辖下六县灾情情况不一。但有个共通点,三郡处于清凉山脉内的村庄消息不畅,即便受了灾也不能得到及时和充分的救助。 武令媺此次发起的慈善赈灾募捐行动,针对的目标就是安平与宁平二郡之中位于清凉山脉周边的山乡。受灾严重的地方当然要得到优先救助,而要做到这些必须清楚灾情分布地点和受灾状况。 一郡辖三县,每县乡镇二十个,每个乡镇又有大小不一的村庄五六个。安平、宁平二郡共有五百多个村庄。而分布于清凉山脉内外的乡村不少于两百。要探明这些乡村的灾情,绝对是个不小的工程。 所幸鸿博书院的学生们有六成来自大周各地富户官宦人家,不要说别的,起码小厮书童还有两三个。那些家在京城的官几代富几代学生,家中的护院仆役更不在少数。这些人都是被武令媺事先计算在内的跑腿人选。 各位学生代表拿着武令媺亲笔写就的慈善募捐宣传公告回到班级,把事情一讲,学生们情绪瞬间高涨。纷纷报名。武令媺和学生代表们讲得很清楚。此次活动纯属自愿,但是一旦报了名就要服从分配。 不管武令媺所在的大本营安排他们去做什么事情,都得毫无怨言地去做。不能服从命令的人。将会被排除在此次行动之外。当然,如果自请去办那些困难重重的活儿,她还是会考虑调剂的。 要是换了旁人,哪怕是武赟嗣或武宏嗣。都会有人不服气——譬如别的亲王世子公子、郡主县主等人。但这话是武令媺说的,她的辈份和品级摆在那里。谁都不敢不服。事实上,考虑到如今夺储之战的激烈,武令媺真心觉得,只有她和寿王亲自上阵。才能把这件善事办成。 武宏嗣早先就夸下海口打了保票,结果武令媺当真不客气地给他派了苦差。所有前往安平郡各县探查灾情的学生由他负责调度指派,具体怎么做。武令媺把小侄儿一直觊觎的司宝大宫女樊梓臻、二十几名内监还有十名内卫借给他当参谋和助手。他们去查看灾情,但也会量力而行携带救灾物资。 寿王武宗厚被武令媺无情抓差。他将带着寿王府的家将飞熊骑领着另一部份学生装着救灾物资前往宁平郡。武令媺将司书大宫女苏芷若派去提点,毕竟计划书是武令媺口述、由小苏写下来的。当时武令媺解释过一遍,小苏完全能领会她的意思。 这两队人马当中,还有武令媺从皇帝那里要来的二十名鹰卫跟随。只要探明了安平、宁平两郡受灾山乡的具体情况,鹰卫就会用鹰隼将消息传递回武令媺这儿的大本营,再由她调派人手将后继物资精确送到地方。 武赟嗣年纪小,但他坚决要求参与到这次大行动中来。武令媺劝说不果,犹豫了半天还是让他和另外几位亲王公子、郡主一并负责采购救灾物资的事宜。他们还要掌握各处鹰隼传回来的消息,妥善安排人将物资运送去指定的地方。 这活儿可不轻,既要合理使用人力、不能空置人手,又不能让同一队人连续出任务,以致太过劳累。武赟嗣很有眼色,自己向武令媺求了司衣大宫女去协助。 他确实聪慧,从武令媺的安排敏锐看出,这件事的背后定然有皇祖父的影子。救灾是一方面,他的皇祖父恐怕还要借此机会看看书院这些学生的才干品性怎么样,否则何至于派来大群内卫协助?! 安平、宁平二郡诸事都有分派。而武令媺的食邑太平郡,她已经打定主意,由她独自承担赈灾款项和救灾事宜。钱如果不够用她就先问武宗厚借。 头天,武令媺留下两名内卫陪同半脸美少年颜无悔去向太平郡首递帖子求助。那两名内卫里有一名鹰卫,已经发回消息,郡首派了向导给他们指路,他们也雇了人直接背着粮米衣物药品进山救人。 武令媺的太平皇庄连“运动员”带仆役在内有两百多号人,总管木愚已经传来话,受灾的佃农都已经救济。他们有了安全暖和的住处,受了伤的人也得到医治。 那么,皇庄里的人就可以出来活动了。他们将分出三分之二的人手直接带着粮食药物在木愚的带领下前往太平郡辖下受灾乡村查探。带去的物资如果不够用,在传递消息回皇庄再采购的同时,他们也会就近购买。余下之人则听从武令媺让鹰卫传来的密令行事。 购买救灾物资的钱,是武令媺倒卖玉脂香蜜和大周其余属国特产所得。她对皇帝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那些来自属国的地方特产尤其是玉脂香蜜都是被大周百姓购买的,她现在拿出来以为回报。 说实话,魏国那事儿如今显得有些烫手。如果被有心人利用,武令媺“因一己私欲误国”的名头只怕少不了。现在她不仅交出那些产业,还把这些年来的收入拿出来赈济灾民,若是因前事被人诟病,皇帝应该不会见责于她。 钱,可以慢慢赚。如果用钱能买到皇帝的欢心和光明的未来,这些钱的价值就不仅限于本身的价值。武令媺尽最大努力给自己的未来铺路,即便不成功,她也对得起自己了。 不管是探查队还是运送物资队,只要是购买救灾物资的款项,这两队人马都可以在大本营领取,也可以由自己直接捐助。无论哪一种,武令媺都要求必须确保帐目明确,哪怕花掉一个铜板也必须记录在案。 并且他们的吃喝嚼用,不许占用半分救灾款项,都得自己掏腰包。这是自愿救灾行动,大本营不负责差旅费。这个规定浇灭了不少平民学生的热情,有些人因此退缩,但有些人自备干粮饮水还是加入了队伍。 报帐有点让学生们不理解,他们认为花自己的钱没必要多此一举。武令媺几句话就让他们心花怒放,且心甘情愿花更多的钱。她说,如果不把款项记清楚,事后酬算功德岂不糊涂? 她规定,凡是记名捐款——包括直接购买救灾物资、出钱雇人随行、资助平民学生同行——按照不同的档次将会给予不同的功德纪念方式。捐款数额在三百两到八百两之间的,会有礼部的嘉奖文书张贴于闹市区;数额八百两至一千五百两,除了嘉奖文书以外,还会将所有人登记造册制做成精美的纪念册,其上会印刷皇帝陛下的亲笔题字,发给捐款人以为留念。 而记名捐款在一千五百两以上的,嘉奖文书当然也有,此外每个人会得到一本独属于自己、可以订制、更精美的有印刷版皇帝题字的纪念册。如果有人大手笔包下某个村落的所有救灾物资,只要款项超过两千两,除了以上那些功德纪念方式,还会在这个村子的门口立功德碑以为表彰。 这次募捐,在武令媺的计划里,分为记名和不记名的两种。记名募捐就是上述所言,目标是那些吃一顿饭就得百两银的有钱人。 而不记名募捐,即是摆在鸿博书院两处来往必经路口以及京城几十处人烟稠密地方的木头箱子,欢迎铜板白银黄金银票金票入住。这是为囊中羞涩的平民百姓考虑,包括所有囿于家境拿不出太多钱的平民学子。无论投入募捐箱多少钱都是他们对皇帝对国家的一片心意。 百姓们怎么想不知道,但这种不记名募捐的方式照顾了很多平民学生的自尊心,他们深深感激太平玉松公主的体贴人意。正如公主殿下所说,忠君爱国之心无价,这颗赤诚真心原本就无法衡量。 放置在京中各处的募捐箱由武令媺亲自掌管诸多事宜。她腿脚不便,便指派内卫统领金生水、伴读安咏卿和几位女学生统筹代办。每个募捐箱附近除了数名宣讲慈善募捐赈灾的好口才学生,另有武令媺派去的内监和内卫。(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情势不容乐观 司膳大宫女封品优由“封印中的品优”大人扮演。 求正版订阅粉红票推荐票纸。。。 ------- 每天下午申时,募捐箱将在围观群众的亲眼目睹中当场打开,每个点的女学生负责人会随意请出数位父老,与学生、内监、内卫一同清点钱款。 清点完毕以后的善款会重新放进箱子里,用封条贴好,负责人把写好款项数目的文书拿给清点人签字为证。金生水会带领内卫和寿王府一支家将队伍将募捐箱运回大本营,武令媺再指派另外的人手重新清点,这些二次清点的人手会在第二张文书上签字为证。 第一张第二张文书核对无误后,最后一道手续交给钱庄。由钱庄的人清点这些铜板、散碎银两换成整银或者银票,钱庄的人在第三张文书上签字为证。 另外,为了杜绝有人蓄意作假,也弄出募捐箱来骗取钱财。武令媺下令,欢迎百姓们踊跃举报。一旦抓到了骗子,将会从缴获的银两里提出一部分做为奖金。随后皇帝的旨意传遍京城,只有太平玉松公主设立的“国之福祸,匹夫有责”募捐点才是合法的,骗子将会按“祸国罪”处死,株连三族! 重生以来,除了长春殿赐宴那天以外,武令媺基本上都是以温和无害的面目示人。宫里奴婢犯了事儿,她也从来不会疾言厉色发作。当然,该怎么处罚,她基本上不过问,只交给谙熟宫中规矩的孔宜人或者萧掌事处理。 有那犯了死罪的奴婢,以为她心肠软易打动。试图向她求情以减轻处罚。但武令媺已经不再是初入此位面的小武,还对被压迫的宫人充满了同情。她深知自己孤身在此世间,如果身边人不可靠,那更加如履薄冰,随时有倾覆之险。 所以那回,她站在长乐殿的走廊檐下,冷漠旁观了一名企图给寿王饮食里下药、图谋不轨的宫女被活生生杖毙而死的全过程。鲜血染红了长乐殿的青玉砖面。那名宫女被塞住了嘴巴。痛苦呻吟声足足闷响了一个多时辰才停歇。 武令媺告诉自己,慈不掌兵。她活在这世间和打仗有什么分别?!所以这次赈灾募捐,她会向皇帝请旨严惩企图借机敛财的居心叵测之人。她也下定决心要以雷霆之势震慑怀有异心之人。 这次募捐行动实在匆促。万事从无到有,既要紧急办理,又不能出什么差错,实在考验人。起初。学生们凭借一腔热情还能很好地完成大本营下达的各项任务。虽然他们做不到如寿王府家将和太平皇庄的“运动员们”那样令行禁止,但还算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然而时间一长,矛盾不可避免产生。平民学生与官宦富贵子弟之间存在的争端还在其次,最大的矛盾还是产生于官宦人家出身的学生之间。这些人耳濡目染,从长辈那里知道一些官场之事。竟然有意无意间带入了此次行动之中。 拉帮结派、排除异己;拖延时间、有意增加或者减轻任务难度,这些都还算轻的。过份的是,他们当中某些掌握了部份权力的学生头领。竟然敢隐瞒、篡改与自己不睦的学生传递上来的情报、帐目和功绩报表。 不过武令媺事先已有准备。她把内卫诸人分派出去,明为襄助。暗地里观察监视。另外,皇庄的部分人手也散开在各县,悄悄从百姓中套取有用情报。 某些事情能瞒得住她一时,却瞒不了太久。此时拿着鹰卫送来的又一份加急密报,武令媺气得把手里端着的参汤碗劈手就给砸了。存墨斋屋内众人吓得呼啦啦跪倒,不敢吭声。 这次慈善募捐,往小处说,关系到武令媺在皇帝心里的地位是否还能上升;往中了讲,她有意给寿王府和自己物色人才;往大了去看,这是关系到国家安全、百姓安乐的大事。她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在其中搞七捻八,尤其是将朝中混乱政局也掺合了进来! 并且,前世武令媺就是个性格强势的女人。和皇帝老子一样,她有相当强烈的掌控*。就句私心的话,她的主意、她的筹划、她和宫人们的心血智慧,怎么能让别人来觊觎?更别说有人试图从她的功绩蛋糕里偷走一部份!看来,终究还是惹人眼热了。那些人只怕在想,募捐了这么多钱,不定会落入谁的荷包吧?!武令媺越想越来气。 她为了办好这次活动,一连数日都没回宫,暂时在寿王府安置,只是每天打发人替她给皇帝老子请安。为了确保及时处理情报,她每天只睡很少的两个多时辰。直到半夜还要总结当天的工作情况,检讨不足。而天不亮就得开始规划新一天的募捐事宜,再把命令传达下去。 宫人们见她如此忙碌,急得跳脚,甚至偷偷跑去宫里向皇帝禀报。皇帝也差来季良全让她当心身体,但她就算想休息也没那个时间。堆积在案头的材料只见多不见少,桩桩件件都要武令媺亲自过目再加以分发下去让专人处理。她不放心这些学生,不自己掌着舵根本不放心。 行动开始之初,武宗厚和武宏嗣的灾情调查工作成效颇为显著,他们携带的救灾物资很快就被分发完。这让武令媺很庆幸,她将最重要的调查工作交给了最信任的人去办。而那些自己不懂俗务的学生,他们也从家里带了精干奴仆辅助,协助他们办理采购、搭配物资、调遣人手诸事。 可是随着时间一长,情势越来越不乐观。待在京里负责募捐和调配救灾物资、分派人手以及统计帐目报表的学生,居然渐渐有了上位者的心思,对出京调查和运送物资的学生们颐指气使起来。他们掌着不轻的权柄,竟忘了这些事情只是武令媺安排给他们的工作。她可以让他们来做,也可以换别人来做。 而许多外派的学生吃不了苦,再受些委屈,就有不少人半路跑回了京城,最多指派奴仆替自己出力。那些奴仆,热心的人有、忠心替主人办事的人也有,但也有相当一部份只是出工不出力,说不得还要拉拉后腿什么的。 林子大了,自然什么鸟儿都会有。这次慈善募捐赈灾行动,武令媺的宗旨是自愿。人家不愿再干,她也没办法。至于那些捣乱不做正事的奴仆,她一纸命令让这些人都回家去。这些猪一样的“队友”,只会把好事办成坏事。 许多杂事都要武令媺妥善处理,要不是有前世的丰富工作经验支撑着,很多事情都会搞砸。这儿都千头万绪了,那边又出了争功下绊子的事儿,怎么不叫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拄着手杖焦躁地在房里转了两个圈,武令媺掐掐太阳穴,开始下令。跟在身边侍候饮食的司膳大宫女封品优兼任书记员,开始挥笔记录武令媺的旨意。 “传孤的懿旨,由长乐殿掌事宫女萧泠和总管太监方德旺各领五名内监和宫女分任甲乙两队监察官,彻查从第一天起到昨天为止从安平、宁平二郡送来的所有情报、帐目报表和他们的任务派发单、物资采购单。”武令媺冷笑着说,“他们大概不知道,孤手里还有一份备用帐目吧?!” 做两手准备果然是必要的。身为上司应该信任下属的能力和人品,但凡事多长个心眼总不会有错。武令媺是什么人?前世她是精英猎头,也是公司的管理层人员。不见硝烟的职场战争她从来都是迎头直面相对,从来不带变脸色的。而今生她又长在宫廷,还有在文宁武宁二殿学习的资格。 这些平均年龄不到十八岁的初中生、高中生,和前世今生都经历过高端教育的她玩手段,实在是胆儿太肥!武令媺的眼神阴森森的,语气大有深意:“甲乙两队监察官和监察员,分别检查帐目之后,交由对方再重新检查一遍。” 转身直视宫人们,她语气变得越发阴冷:“你们是知道我的,我从不苛待宫人。但这次事关重大,如果你们也犯了错,不管是什么身份服侍过我多久,我都不会姑息容情!父皇那里,我也只会要求严惩!你们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萧泠和方德旺领着众宫人给武令媺恭敬磕头,肃容道:“奴婢们绝不会让殿下失望!绝不有损殿下颜面!” 经过大浪淘沙最后还能待在长乐殿且还身任如此职位的宫人们,武令媺还是愿意信任的。她点点头,取过封品优写好的懿旨,亲手用力盖下公主金印,再分别交给萧泠和方德旺。 存墨斋立时就少了十几号人,封品优小心翼翼地说:“殿下,是不是再从宫里调些人手过来?司浴和司寝都在寿王府替您准备竞购会的事儿,眼下近身服侍您的人就只剩下奴婢和司膳房的宫女了。” 司膳大宫女圆溜溜的眼里满是不安,武令媺不愿让宫人们替自己担惊受怕,她想着恐怕还真要多些人手来监督那些不安份的人,便疲惫地坐回椅中,低声说:“那你派人回宫告诉孔宜人,让她再调些人手过来吧。这些天你们跟着我同样没好吃没好睡的,也该让你们轮换着歇歇。” 跟着她这个劳碌命的主子,宫人们也别想享清闲。(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公主之怒,暴风雷霆 鞠躬向各位正版订阅投粉红票推荐票纸的大人们致谢。。。这章有四千字。。咳。。聊表心意。。等着粉红票加更。。 ------- 鸿博书院的学生为国为君尽忠,连续数日奔走在京城街头,宣讲灾情募集慈善资金赈灾,此事已然成了京城一道独特风景。这几日京城的雪彻底停了,但大周别处郡县却仍陷于雪灾连天之中,京城百姓度己及人,很是慷慨解囊。 京里不仅仅只有鸿博书院一家书院。因皇帝下了旨,只有太平玉松公主的募捐箱才是合法的,故而其余书院学子便是有心,也不敢乱设募捐点。在鸿博书院开始街头募捐的第三天,就有数家书院的学生代表上门觐见,请求也加入到募捐行动中来。 武令媺当然不会拒绝。那时她看穿了鸿博书院某些官宦富贵子弟的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也有心称量称量平民书院的学子们能力品性如何。 所以,向皇帝汇报过后,武令媺陆陆续续将三家以平民百姓子弟为主要招生对象的书院也纳入了慈善赈灾行动中。新人加入,就意味着功绩会被分薄。从那时起,贵族学生与平民学生之间的矛盾开始明朗化。 再加上复杂的政局搅进了学生们中间,武令媺发觉,一场单纯的慈善行动即将演变成夺储之争的另一个战场。她怒不可抑,一旦有导火索被引燃,她数日以来积累起的不满情绪将全数爆发。 听了自家公主的体贴话儿,封品优笑得眼儿弯弯,蹲在武令媺脚边轻轻捶着她的腿,轻声细气地说:“奴婢们不苦也不累。公主殿下才劳累呢。您瞧瞧您眼下的乌青,脸上也有了憔悴之色,奴婢中午给您做好吃的好好补一补。您的胃口差了好多,这几天瘦了不少。您想吃什么?” “我家优优真乖。”武令媺很舒心。司膳大宫女在诸位大宫女中年纪最小,是被她一手提拔起来的,最听她的话,又有一手好厨艺。她这次出宫办事。已经估计到没时间回宫吃饭。就把专用小厨娘带了出来。掐掐封品优的小脸,她叹了口气说,“你看着做吧。也不要太特殊了,毕竟这是宫外。” “您是公主殿下,本来就该特殊!那些惹您生气的人,都要痛打一顿才好!”封品优皱皱小鼻子。见自家殿下眉目间怒色未消,也跟着生气。 武令媺微微一笑。闭上眼睛低声说:“挨打?这是便宜了他们。我这回不让他们掉一层皮绝不罢休!” 这几天事务诸多,将那些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杂事的学生忙得够呛,错漏之处难免。武令媺知道不能太过苛求,所以只要不是出自故意。他们犯的错她都不会追究。 但她的宽容和耐心,却被有些人误认为无知和懦弱。无意变成有意,偷偷摸摸演化为明目张胆。幸好武令媺牢牢握住了募捐箱。否则这些募捐来的善款只怕当真会被黑手悄悄弄走。一旦事发,背黑锅的人却毫无疑问会是她! 方德旺和萧泠带着人突然检查的结果。让武令媺原本还抱有的一点点希望尽数烟消云散。她咬牙切齿翻看完那些有问题的帐目、功绩统计单、任务派发单甚至还有物资采购单,一言不发领着人离开了存墨斋。 鼎食馆是鸿博书院学生饭堂的第三层,原先是供有钱学生点餐使用,现在被征用成为人员和物资调配中心。武令媺原本指派了包括和王、瑞王、泰王家两位世子三位公子一位郡主两位县主以及另外几名非皇族子弟学生负责。但时至如今,这儿已经成了皇族子弟的一言堂。 武令媺一开始就表态信任自家孩儿们,所以除了行动开始的时候她略做提点以外,后来就对这间大办公室里的事儿不再发表意见。在几家王府都派来得力人手协助后,她还把派去的司衣大宫女岑今夕给调派到别处去帮忙。 一来二去,武赟嗣这几人就会错了意思,还以为是他们的皇祖父授意武令媺这样做的,是给他们历练机会。要说皇家子弟们没有尽心,也不尽然。他们知道事情轻重,很清楚皇帝对雪灾之事的用心,所以他们还是拿出了十分的劲头努力办差。可是,他们也借机做了很多小动作。 “你们,谁来给孤解释一下,这几张采购单是怎么回事?”武令媺进了门,拈起五六张列满了物资名称和款项的单据,和颜悦色地问众人,“同一家店铺同样的东西,在两天以内,价钱也涨得太快了点儿吧?!” 她此时已经明了,这几家店铺后头都有大人物站着。他们的子弟捐出了巨额款项用来赈灾,但是采购他们店里的货物价钱却高到离谱。这其中的差价不说能全部弥补他们的捐款,但至少可以填补一部份。 听见武令媺发问,如此隆冬,有人额上却悄然滑落汗珠。不等回答,武令媺又拍出两份任务派发单,皱着眉头问:“安平郡的渭庄与宁平郡的小张村,位于清凉山麓的一南一北。就算是一身轻松地骑快马从渭庄到小张村,也要花去一天多时间。孤很想知道,究竟是哪个没脑子的会让同一支队伍在两天以内将十车救灾物资分别运抵这两个地方?” 屋内如死般静默。事实上,当武令媺突然命人取走了这几天绝大部份单据时起,几位主事者就知道坏菜了。而他们的小皇姑离开存墨斋拄着金手杖慢吞吞挪进鼎食馆三层,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也做足了心理准备。 很多人认为,此时谁先开口谁就先倒霉。反正法不责众,在场几人谁都有份,都跑不了。不过,到底武赟嗣聪明。他明白错误已经犯下,挨骂受责恐怕避免不了。小皇姑总是女孩子。心肠软,先认错的孩子应该容易得到她的原谅。 想到这里,武赟嗣弯腰深施一礼,也不辩解,干脆利落地说:“侄儿有错,请小皇姑降责!” 武令媺拄着金手杖在屋子里转悠,闻言只是轻轻笑了两声。语气凉嗖嗖地说:“有错?你们有错吗?恐怕包括你们的父王在内。都不认为你们做错了吧?你们都是孤的晚辈,按理说孤可以管教你们。不过孤知道你们眼里从来没有孤,自然也不会把孤的话放进心里。孤就不浪费唇舌了。孤不会责怪你们,也不会向父皇告状,你们尽管放心!” 这样的话一说,包括武赟嗣在内的几位皇家子弟都大惊失色。他们从来没有听温和可亲的小皇姑用这样嘲弄的口吻说过话。偏生此时她脸上还带着笑——冷冰冰的笑。 “来人,拿孤的名帖去拜访这些店铺的东家。就说孤请他们看在皇上为国为民时刻忧心的份上,厚道一点做生意。不要将质次价高的东西卖给孤的赈灾团,更不要趁机坐地起价。所有购买自这些店铺的救灾物资,如果还有没用掉的都退还给他们。”武令媺不理那些脸色大变的晚辈。寒声吩咐,“为免这些商户还犯错,将孤的话在店门口大声重复十遍!” 真要这么干。那些店铺只怕都要关门大吉了。大办公室里聚集着四五十号人,多有人心知肚明这些事的前因后果。此时见玉松公主发怒。他们心里着急,却不敢说什么。 “孤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办好交接,孤已经重新调了人来管事。你们这些大爷,孤侍候不起!”武令媺提起金手杖重重往地上跺,提高嗓音说,“你们也不用说将功补过,即便此次赈灾之事都是出自大家自愿,可自愿却不说明没有章法,可以任意行事!孤对你们太失望了,孤很生气!” 难道这七八天的辛苦就这样白白浪费了?武赟嗣不甘心。接收到十数道焦急目光,他咬咬唇,低声说:“小皇姑,诸事繁杂,新来的人只怕不能妥当接手这些事情。救灾贵在及时,不管侄儿做错了什么,还请您以灾情为重!侄儿保证不会再犯错惹您生气!” 好啊,这小屁孩子竟然会将她的军?!武令媺默不作声,平静地注视武赟嗣。良久,她还是一声不吭。其余皇家子弟以为她被武赟嗣的话打动,也大着胆子出言恳求。 冷笑两声,武令媺拄着手杖踱到武赟嗣跟前,面无表情地说:“赟嗣,小皇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聪明孩子。好吧,既然你不能理解小皇姑刚才的话,小皇姑就再说一遍!一个时辰给你们收拾好这些破事的首尾,该填补的亏空补上,该重新派发的任务单重新做好,该修改的帐目和功绩报表重新做!不是敷衍了事,而是给孤毫无错漏地再做一遍!” 金手杖横扫桌面,那些有问题的单据帐目被暴怒的武令媺扫到地上。她握着手杖将桌子砸得呯呯作响,怒目瞪着屋子里的人,怒吼:“在你们明争暗斗、争权夺利、互相下绊子出黑拳的时候,也许就有遭了灾的百姓因为缺衣少食被冻死饿死,会有受伤的百姓得不到及时救治在痛苦中离世!” “混帐!你们这些混帐东西!”武令媺指着众人破口大骂,什么公主仪态都顾不得了,尽情发泄自己的怒火,“你们窝在京城,可知那些去调查灾情和运送物资的同窗们吃的是什么苦?你们怎么敢瞒报他们的功绩、怎么敢以灾情为由指派他们连续不断的奔波?!孤这里,只容得下一心一意为父皇为帝国为百姓尽心竭力办事的人!” 绝大多数皇室子弟被骂得头也抬不起,那些没有功名的学生更是被吓得跪在地上。只有武赟嗣性情高傲倔强,虽然心里也不自在,却还是不肯低头,只是小脸涨得通红。 “交接之说是孤给你们扯的遮羞布,难道你们真想让孤的父皇和朝臣们知道,在这次攸关重要的民间赈灾义举中,你们扮演了多么不光彩的角色?!”武令媺喘了口粗气,冷笑道,“孤一厢情愿认为,你们会毫无私心杂念地为父皇为大周为百姓办好这件事。然而事实证明,孤错了!混帐东西,给孤滚!” 武赟嗣满脸震惊之色,他向来认为小皇姑处事周到得近乎圆滑。除了早就结怨的禄郡王和东成公主,她没有与其余皇亲贵戚们红过脸。她的性格与其说与世无争,倒更像是柔弱畏缩。本来以为她发发脾气就算了,不至于真的把他们赶走。没想到……他真的没想到小皇姑还有如此强硬的时候。 “可是……侄儿还是想为皇祖父分忧,还想历练历练。有错,侄儿会改!”武赟嗣仍然坚持,他认为皇祖父的意思就是想让他们这些皇孙做些实事。他自认为对赈灾之事尽了全部心力,就算有不对的地方也不能说赶就赶。而以他七岁稚龄能做到那些,正如王府的诸位清客所说真是了不得! 武令媺默然片刻,忽地粲然而笑,环视众人说道:“既然你们如此为父皇和大周着想,孤如果一意孤行未免不近人情。这样吧,你们现在去宫里向父皇请旨。如果父皇答应你们继续做下去,孤绝无二话!” 又是这样,她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又在嘲笑自己。武赟嗣出离愤怒,热血涌上面庞,他大声道:“去就去!这是一国之事,纵然皇祖父托付给小皇姑,到底不是真的任由小皇姑一个人说了算!”怒气冲冲一甩袖,他高昂着头先行离开。泰王府派来的帮手和十几名学生随即跟着出门。 “你们呢?”武令媺瞧着余下诸人,在心里叹息。武赟嗣再怎么聪明,也终究是个孩子,他这个出头鸟是当定了。 和王世子武渊嗣向武令媺深施一礼,脸色苍白地说:“多谢小皇姑成全,侄儿定会把错漏之处妥善改正。”他爹和王本来就没有泰王得圣宠,他这个世子更是不能与身有吉兆在身的武赟嗣相比,所以他很识相。 祥王府和瑞王府的两位公子也表态尽快改正错误,他们更合作,主动提出向武令媺交割手头事务。这几位开了口,其余的宗室子弟就不用多说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慈善竞购会 向各位大人报告:某肖外出几天,要到星期一才回家。这几天的更新都是定时。评论等某肖回家再加精回复。。求正版订阅粉红票推荐票纸。。粉红票到了加更分数,偶肥来会加更滴。。有存稿。。嘿嘿。。 ------ 细微响动传入耳中,武令媺弹簧一样跳起来,眼睛却还是半阖着的。她眼神漫无焦距,手向旁边摸去,下意识脱口问道:“又有什么情况?拿来我看。” 伸出去的巴掌被人轻轻拍了两下,武令媺这时才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李循矩。她提起的精神消退下去,掩嘴打了个哈欠,重新歪回躺椅里,神情恹恹地说:“小舅,是你啊。” 李循矩心疼地看着小外甥女,弯下腰,将手里拿着的热帕子轻轻覆在武令媺脸上,给她擦了擦。“我听萧掌事说,你已经两天没好好休息了,这可不行!”他皱着眉,“用膳也不用心,哪有边吃饭边做事的?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武令媺双手按住热帕子,在脸上胡乱磨蹭。暖烘烘又带着湿润的气息沁入她脸上皮肤里,毛孔张开贪婪吸收暖意,她觉得舒服极了。 听了小舅的话,武令媺露出一双满含疲乏的眼睛,嘴巴还躲在帕子后面,含糊不清地说:“我要是去休息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谁来管?” 说到这里,武令媺实在忍不住不吐槽。她拉了李循矩坐在旁边,捏捏自己酸涩的眉心,再换了个舒适的坐姿,这才开始说:“人家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是不相信的。比如说小舅你学富五车。可是办起具体的事务也拿手得很。” 她愤然长叹出声,忿忿地说:“肿么放在书院这些整天慷慨激昂、指点天下大事的书生们身上,这句话就这么符合呢?你知不知道,这些天仅仅是为了调解这些家伙之间的关系,我就费了大脑筋。更别说那些让人万分糟心的事儿了。” 李循矩轻笑出声,拍拍武令媺的肩头,轻声道:“自古文人总相轻。诗文之道都要争个高下。何况是这种明显能立功能在圣上面前露脸的大事?你呀,不必烦恼!烦恼无用!” 武令媺苦笑两声,摇头说:“我真是受够他们了!就为了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都可以争论一早上。好在调换了一批人,又有书院的几位先生坐镇,他们总算安份下来。这场雪什么时候才停哪,我真的累极了!” “既然累了。要不然就歇两天?竞购会……不如延期?”李循矩微蹙眉尖,给武令媺递过一杯热茶。“寿王府那边我和你的两位大宫女都布置妥当了,就等着发邀请帖。一事未平,又忙一事,你身体可怎么受得了?” “这些事本来就是一环套着一环。要趁热打铁才行。我还不能歇。”武令媺懒懒靠着,接过茶杯喝了两口,巴着李循矩的胳膊撒娇。“小舅,我想你做的辣子鸡丁了。她们都不给我做带点刺激的菜。这段时间我的胃口本来就不大好,菜要是不下饭就更吃不下。” 司膳大宫女封品优嘟起小嘴,却不敢说什么,只是眼巴巴地瞧着李循矩,生怕他会抢了自己的差事。一旁候着的萧泠好气又好笑,急忙劝道:“李学士,您可千万不能听殿下的话。皇上交待过,殿下脾胃虚,不能吃太辛辣的食物。” 李循矩摸摸外甥女的小手,舅甥两个交换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他似模似样地批评武令媺:“你不能任性,要听圣上的吩咐。萧掌事和封司膳都是为了你的身体好,你可不能提出让她们为难的要求。” “哦。”武令媺扁扁嘴,重提话茬,“小舅,事不宜迟,你赶紧把事情交待给我宫里的人去办。让他们拿着我的帖子去请人,咱们务必要把这次慈善竞购会办得热热闹闹,争取成交额在一百万两以上!” 她豪气十足地挥挥手,又不怀好意地盯着李循矩清俊面孔,嘻嘻笑道:“请帖里有没有特意注明是由你来主持这次竞购会吖?我敢保证那些怕冷的夫人小姐都会亲自过来给你捧场。我说,竞购会上你要多笑笑。这样的话,咱们的成交额突破两百万两都有可能!” 世上哪有这样的外甥女?居然敢调戏舅舅!李循矩当着长乐殿诸位宫人的面,不好给武令媺没脸,只能恨恨瞪住她。冷哼出声,他拂袖离开存墨斋给小没良心的办事去。 宫人们嘁嘁嘿嘿闷笑不停,武令媺瞧了大家两眼,也笑道:“我也就指着小舅来,可以放松下心情。你们这些天辛苦,忙完这段时间,我给大家加倍发奖金。” 方德旺笑眯眯地接话:“殿下,您就别想着怎么给咱们发奖金了,还是想想如何应付良全公公吧。皇上肯定又催您回宫去呢。”季良全每天都要出宫来给公主送皇上赐下的御膳,回回都要劝说公主回宫,说皇上可惦记公主呢。 长达七年的每日请安,如今骤然离了眼巴前,不知皇帝老子是不是真的觉得不习惯。武令媺暗暗叹了口气,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被习惯影响了?这么久没去长青殿暖阁的书案旁坐着写字,她的手指头都隐隐发痒。 “我也很想父皇。京城的大雪停了,可是听说又有几个郡县的报灾奏章送到京里,父皇想必忙得不可开交。我在这儿把募捐的事儿办好,用民间资金给国库减点压力,这才是真正尽了孝心。”武令媺用金手杖的凤凰柄敲着自己的心口,颇为严肃地说,“尽孝尽忠要放在心里、表露在行动上,不是嘴里说说就行!我顶顶看不上说得比唱得好听,办起事来却推三阻四甚至暗地里使坏的那种人!” 宫人们便齐齐行礼,异口同声道:“谨遵公主懿旨!” “什么遵不遵旨的,我只是说说自己的想法罢了,也值得你们这样一本正经地行礼?”武令媺不以为意地笑笑。让众人起身,赶紧去办手头的事儿。 她歇了这会儿,感觉精神头起来了,就叫人拿了情报、帐目、报表来看。不一时,金生水和安咏卿把今日要公告出去的捐款名录和支出帐目送过来给她审批。那儿鼎食馆三楼大办公室的诸多文件又要她签字,立时忙得不亦乐乎。可说也奇怪,越是忙碌她越是快活。于是心想。前世今生只怕她都逃不脱劳碌命。 翌日。武令媺上午仍然在鸿博书院存墨斋处理事务,中午和留守的学生们在大饭堂吃饭加深感情,而后就回了寿王府。从未时起。渐渐有标注着家族徽记的车轿往寿王府而来。 这不是快到生辰了么,偏偏没赶上好时候。武令媺估摸着皇帝老子操心雪灾的事儿,恐怕不会有心思给她办生辰宴会。但她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生日胡混过去,所以她给皇帝老子主动说。今年的生辰她要做一件深有纪念意义又能给父皇分忧的好事。 不办生辰宴会,但皇帝老子和各宫娘娘、各府王爷、宗室亲贵们乃至一些够档次的重臣肯定都会有礼物。武令媺的意思是。她今年过生日不收礼,她要邀请亲戚们来办慈善竞购会。送礼要出钱,而在慈善竞购会上虽然同样花钱,却能买下自己看得上眼的物件。同时又得了好名声,还能隐蔽地斗斗宝,何乐而不为? 皇帝自然答允。他现在就希望能用来赈灾的银钱越多越好。所以,他在与皇子和朝臣们议事时。状似无意地把玉松公主慈善竞购会的事儿给提了两嘴。他还笑言,如果到时候他得空,可能会去看看小女儿异想天开办起来的新鲜事儿。 有皇帝这样的暗示,皇亲贵戚和大臣们简直是盼着落款为“长乐未央”的请帖送到府上。不少没接到请帖的府第还抓耳挠腮地想辙,想方设法与有资格给公主殿下送生日贺礼的人家搭上线,厚起脸皮蹭去寿王府。 与邀请赴会的请帖一同送至各府的,还有由长乐殿宫人们事先抄写的“慈善竞购会”详细说明与举办流程。这份说明书极大程度地打消了人们的疑虑,同时也对这场闻所未闻的新奇竞宝会期盼起来。 武令媺刻意控制住募捐和竞购会的时间衔接,以免消息外传被人抢先,她只给了人们一天的时间准备。接到请帖后,各府顿时忙得人仰马翻。给皇家公主送礼是有规矩的,要在规定的品级礼制之内最大限度地有所表示,本来就相当考验当家主母们的眼力。 而这次竞购会,说明书上说得清楚,每家只能送去一件宝物参与拍卖竞购,宝物的价值不能超过公主生辰之礼的规格。所有送去的宝物都会放在竞购台上供人买下,所得善款将全部捐献给国库,且拨出专款用来购买厚实冬装军服送去各地边塞,重点对象是驻守在与楚国接壤之地的镇北军。 人们不禁想,如果自己家的宝物放在台上无人问津,岂不大跌颜面?若是让皇上知晓了,以为自己家没有与国共度难关的心思,甚至怀疑起忠君爱国之心来,又该如何是好? 不过好在玉松公主体贴人意,自己家的宝物没人看得上眼,还可以打着那是自家心爱之物的旗号花钱再买回来。就是带着这些可以言说、不可明言的想法,有资格赴会的人们怀着忐忑不安焦虑心、同时揣了大把银票去寿王府赴会。 一见站在寿王府门口迎宾的人,除了长乐殿的服侍宫人以外,居然还有鸿博书院的小李学士,多有人心中惊讶。再联想到已经确认皇帝特旨调整了下一次的文宁殿开讲人,金口玉言到时候肯定会去给李循矩捧场,人们不可抑止地猜测,小李学士终于要入仕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有女如此 旅程中。。也求正版订阅和各种票纸。。 ------- 身为异位面重生人士,只将自己原位面的吃喝玩乐“剽窃”过来是不是太没追求了?武令媺表示,不会提纯酒精度、不懂火药配方、不知道肥皂玻璃怎么生产的文科生很有压力。且她念大学时的专业是工商管理,诗词歌赋一窍不通,光用“鹅鹅鹅”和“举头望明月”也砸不出才女的名声吖。 所以武令媺只能用前世听说或者经历过的事儿来糊弄皇帝老子,博一个聪明能干的名头。好在,此位面的人们虽然也猴精猴精,到底从来没有人搞出募集民间资金赈灾和有钱人斗宝竞购的事儿,她暂时玩得还算顺溜。 本次生辰慈善竞购会,武令媺全权委托李循矩办理,司浴司寝两位大宫女以及寿王府的奴仆们协助。身为精英级猎头,武令媺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培养一个顶仨的综合型人才。她身边的六位大宫女,要做的事情从来都不仅限于本职工作。而只能干本职工作的宫人,在她身边注定爬不到高位。 在竞购会开始前半个时辰,武令媺在李循矩和寿王府家将统领陌辰璟的陪同下,仔细将演武场改建的会场内外视察了三遍。安全问题是重中之重,坐席安排也要注意。这些皇亲贵戚、重臣名将可在意位置前后了,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人。 李循矩按照武令媺事先提供的来宾名单,将坐席排定得很是稳当。因为打着庆生的旗号,且绝大多数来宾都是皇家亲戚,其中不乏女眷,他就分设了男女宾客席。皇亲们按照辈份落坐。臣子们则是依据爵位为先、官职为辅的原则就坐。 如此安排,武令媺表示满意。视察会场之后,紧接着,她聆听了司浴司寝两位大宫女就竞购会流程做的先期报告。从进府的那一刻起,来宾们就会由专人引导进入会场落坐,送来竞拍的宝物也会在来宾派人陪同的情况下送到会场专门的宝物暂时存放间。 来自数个学院,二十位文彩特别出色的学生被抓差。他们要给每一件送来的宝物配上花团锦簇的宣传语。当然。按照武令媺的要求,这些宝物都会提前由送来的府第写明名称来历和拍卖底价。学生们要做的就是合理夸张,务必要用优美文字调动起宾客们的购买*。 这可是考验急智的时候。武令媺给学生们鼓劲时说。他们署名写就的精彩诗词歌赋会第一时间装裱起来,随同被拍下的宝物一并送到购买者手中。而这些人,七成是皇亲贵戚;另外三成是朝中重臣,正三品以下的官儿都没资格来。另外。有空穴来风,皇帝陛下可能亲临! 学生们顿时打了鸡血也似。摩拳擦掌就等着一展才华。尤其是十位平民学生,他们身上穿着此次慈善竞购会统一发放的服装,不久之前还美美地品尝了太平玉松公主专用的司膳房宫人们的手艺,现在公主殿下还给了他们如此之大的荣耀与露脸机会。他们心里更是翻腾如沸水,下决心定要展露全部才华以报公主殿下的知遇之恩! 武令媺见学生们的积极性被自己彻底煽动起来,心里暗笑。这人哪。要有盼头,才会有上进的动力。她不画出几张好看的大饼。万一这些学生不舍得用脑子,尽写些没人欣赏的东西,怎么也有损她的颜面。毕竟是她坚持要这么干的。 万事俱备,就等冤大头们入场了。武令媺暂时不出场,今天的主人可是这些荷包鼓鼓的有钱人。不过说到冤大头,她苦着脸算了算帐,其实自己才是那个花钱最多的人。 她要是不弄这么一出,这些人送给她的生辰贺礼不都会变成金子银子充实她的小金库?这些就不说了,光是整修会场、置办七零八碎的服装纸张茶点水果等等就是一笔开销。 寿王武宗厚心疼武令媺这段时间花钱如流水,特意吩咐人给她送了五万两银票。可武宗厚名下的产业都是武令媺帮着打理的,她很清楚小十二的身家。他即便有点钱,可架不住练武花销大,他还养着一支精锐家将队伍,比她会花钱多了。所以,她只将那些钱封着,打算回头再还给他。 小算盘噼哩啪啦一打,武令媺肉疼地发现,她这几年的积蓄现在就用去了大半。好在太平郡的山乡救灾工作,进行到现在,她不用再支出太多。 官府就不指望了,同样忙得焦头烂额,倒是左右龙骧军替她分担了不少人员压力。她不用再花钱去雇人,大头兵们背着赈灾物资与皇庄的“运动员”配合着翻山越岭去救人。 这事儿武令媺不知道,还是武宗厚传来情报。她吓了一大跳,差点跑回宫里去向皇帝表忠心。好在当天季良全例行替皇帝来探视,主动提起龙骧军会帮忙正是皇帝的旨意。 皇帝陛下对灾情确实上心。这次慈善竞购会,他不仅先行替武令媺打广告。为策万全,他还派了一支御林金甲军部队给武令媺站岗壮声势。 所以,当宾客们跟随引路侍女前往寿王府后院的会场时,看见四下里站着的竟然都是只出现在皇宫的金甲士,心里对这次竞购会更是充满了期盼。皇帝陛下如此重视,想必当真会来瞧瞧吧?! 皇帝从宫里出发时,已过竞购会正式开始的未时二刻。他让季良全派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叫上御林大将军谢骏和内卫提督乌义,身旁跟了数位金甲军与内卫的高手,简简单单微服出宫。 这人心说来就是奇怪。以前忙碌起来,皇帝也有十天半个月见不着小女儿的面,但至少知道她就在离自己不远的长乐殿乖乖待着,心里并不觉得如何。 可这*天,小女儿不在宫里住着,全心全力去办募捐赈灾之事。皇帝晚上安寝时,每每想到季良全禀报的小女儿如何为父为国尽孝尽忠的诸多事宜,又想起长乐殿连续多日都空空荡荡的,他这颗心也慢慢缺了半拉。 马车经过几处街道,皇帝从车窗向外面看,见来往的京城百姓并没有因雪灾而衣不蔽体、冻饿无着,心中甚是安慰。偶然瞧见有书院学子彬彬有礼地欠身感谢向募捐箱投入银钱的百姓,他更是抚须颔首微笑。 皇帝叮嘱武令媺三天送一次条呈让他过目,但武令媺再忙都会抽时间每天写工作报告让人送进宫里。报告中,她将头一天所募集的记名、无记名资金总额和开支总额列出表格,再把自己做的事情无论大小都写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所以,别人只是猜测,皇帝却是真真切切感受了一把“富藏于民间”这话的意思。不要说那些来自民间富户的记名善款,仅仅每天摆在街面上的无记名募捐箱都能募集到令他惊讶的大额款项。 大周许久不曾有大战事,国库其实丰盈得很。不过要是能让国库少出血,把钱花在整顿军备上面,皇帝是十万个心甘情愿。募捐行动有那样令人欣喜的成效,他自然盼望所谓的“生辰慈善竞购会”也能再度让自己欢喜。再加上确实惦念小女儿,皇帝才在百忙之中抽出空子出宫来看新鲜。 马车走得很快,不多时就快接近寿王府所在的东华大街。皇帝谈兴甚浓,和一同乘车的谢骏、乌义谈论路上所见京城诸景。忽而马车止步不前,季良全在外面恭敬禀道:“启禀主人,前方有不少百姓正在围看公主殿下张贴的公告,把路给堵住了。奴婢这就让人去疏通一二,还请主人稍候。” 皇帝长眉一挑,想起小女儿在每日条呈里提到过将赈灾事宜进行公告的事儿,立时起了兴趣想亲眼瞧瞧,说道:“你不必惊扰百姓,想来一时半会人就散了。我也去看看热闹。” 他又笑着对谢骏和乌义两位近臣说:“玉松行事坦荡无私,帐目也一清二白,她自己更是花费巨靡。却还是有人疑心她借机敛财,朕可真是失望得很。” 皇帝脸上带笑,话里的意思却让人胆寒。谢骏和乌义不敢说什么,左不过那些心存怀疑者就是某些人,他们俩不会胡乱置喙。 下了马车,皇帝在众人护卫之下站在人群外面,远远瞧着墙壁上贴着的巨幅公告。乌义功力通玄,隔得这么老远也能把那些蝇头小字瞧得清楚,便低声给皇帝念诵上面的话。 公告之上列有前一天各处募集的记名和不记名善款数字。以所有募捐箱摆放的街道为序,先列明记名善款的捐献人姓名和数额,再是不记名善款的数字。 接下来的内容则是前一天支出的善款用途,只要是赈灾物资就无所不包,甚至连草纸火烛油盐酱醋都列于其上。所有数据都由几个表格呈现出来,便是受教育程度有限的百姓,也能通过表格连猜带蒙出收入、支出以及剩余款项。 皇帝一听,就知道这公告的内容与小女儿交给自己的条呈部份内容差不多。只是有些数字会有出入。想起这些有出入的数字是怎么造成的,他的眼神不禁沉了许多。 这样的公告每天都有,百姓们也见多不怪了,人群很快就散去让出路来。皇帝回到马车里,默默了良久,忽然感喟道:“有女如此,朕心甚慰,却又深感遗憾。朕的玉松儿若是皇子该多好!那样的话,朕必定下苦心大力栽培,而她也必成大器!”(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摧心肝 御林大将军谢骏由“沐曦月”大人扮演。。 ----- 就像季良全所说,圣上子女众多,可是左看右瞧,唯有玉松公主长期养在身边。她乖巧孝顺、聪明伶俐,身份如此尊贵却没有养出半分如东成公主那样的骄矜蛮横之气。 虽然公主如此优秀全赖圣上亲自教养,但也说明她本身的性情资质就很出色。所以圣上才会把公主放在心尖尖上面,甚至不愿意寄养在膝下空虚的徐皇后宫里。 谢骏从来少言寡语,皇帝的话只是让他微微一笑,并不多言。乌义则陪笑道:“公主殿下巾帼不让须眉,奴婢早就看出来了。” 皇帝淡然笑道:“玉松儿很好,朕很放心,朕也有心让她多历练。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朕的大周,哪怕是女子,只要有才干同样能得朕青眼看重!” “如此,天下英雄迟早会尽入皇上彀中。”谢骏冷不丁开口,神色平静地说,“余国皆不可为大周之敌!” 蓦然朗声大笑,皇帝抬手拍着谢骏的肩膀,叫着他的表字道:“伯奎深知朕心!你来说说,玉松儿是不是极有贞敏皇姐的风范?” 提起亡妻,谢骏面露戚色,轻轻点头说:“皇上所言甚是,微臣每每见到玉松公主,都觉得她的直率飒爽很像长公主。长公主若能亲眼见到她,一定喜欢。姑侄俩必定投缘。” 忆起胞姐在自己幼时的多方照顾,皇帝默默无言。乌义察颜观色,自然不会再凑趣多话。不一时,马车抵达寿王府门口,却吃了闭门羹。 “不要惊动人。咱们悄悄从侧门进去,直接去找玉松。”皇帝如此吩咐季良全。季良全赶紧命人将马车赶到王府侧门,这儿有金甲士驻守,令牌一出,自然通行无阻。 武令媺早就把慈善竞购会的具体安排向皇帝做了汇报,因此皇帝很清楚竞购会在王府的某个演武场举行。他进了王府就弃车步行,顺便看看小儿子住的地方怎么样。 话说。这还是寿王去年离宫开府以后。皇帝第一次莅临寿王府。府邸是他赐下的,只知道面积不小,却不清楚具体修缮装饰事宜如何。后来他才从武令媺那里知道。小儿子自己花钱拆除了原有的几栋建筑,重新修造成数个大小不一、作用也不一样的演武场。 皇帝打定主意要悄悄地看热闹,所以不许任何碰上的人出声请安,以免惊动里面的人。自有季良全打前站安排。转过王府后花园。还隔着墙壁,皇帝就听见了阵阵欢腾喧哗鼓噪声音。竞购会场里的气氛好似相当火热。 乌义耳朵动了动。惊讶地低声说:“皇上,奴婢要是没听错,这里头怎么像在唱堂会一般咿咿呀呀的?” 皇帝负手不疾不缓前行,笑出声音。说道:“玉松儿精灵古怪的,说是怕大家竞相拍买宝物情绪太过激烈,所以请了唱戏班子不时唱几段小曲儿压压气氛。” “殿下考虑得甚是周到。奴婢拜服。”乌义嘿嘿笑了两声,忽然望向东面树木掩映里的一座建筑。轻声道,“皇上,那边儿就是奴婢给您说过的祠堂。” 皇帝不禁驻足,顺着乌义的目光眺望,只能看见黑色的一檐半角从苍松翠柏间探出来。谢骏原本神色淡然,闻言也瞧过去,灰白双眉轻扬,颇为动容的样子。 “宗厚是个好孩子。他只在敦庄皇后膝下养过短短小半年,且那时他年纪也小,竟然还记得先皇后对他的养育之恩和孝仁太子与他的兄弟情谊。”皇帝低叹着说,“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玉松儿孝顺懂事,宗厚也知恩念旧。” “微臣也有所耳闻,寿王殿下在王府设祠堂纪念亲人。除了太后和他生母的灵位以外,还设有先皇后与先太子的灵位,经常祭拜。”谢骏声音微哑,思及病逝的亲妹妹和亲外甥,心里又隐隐作痛,忽然躬身行礼道,“圣上,先太子的祭日在正月,祭奠多有不便。臣往年只是在家中遥寄哀思,但明年臣想去温化皇陵给外甥多烧些牲品,也去瞧瞧妹妹。” 皇帝略一犹豫,还是点头答允,语声里带了悲凄之意:“严儿已去了十二年,明年又是一个轮回的开始。若是严儿还在,朕又何至于为这些不省心的儿子头疼?!伯奎,你记得替朕也烧些牲品,尤其要多扎几个纸人烧给他,免得他在九泉寂寞。可怜严儿连一男半女都没留下……” 孝仁太子武宗严的突然去世,在当时给予了皇帝极其沉重的打击。正因为他的死因明里暗里有线索指向西疆蛮人,皇帝暴怒攻心,才会悍然撕毁前朝与蛮人大酋王订下的盟约,亲自领军御驾亲征横扫西疆。 谢骏嘴唇微动,眼里有数点水光闪烁。他也许是想劝劝陷入哀伤中的皇帝,但最终他还是紧紧闭住了嘴。孝仁太子的死因,不管皇帝还是朝臣都已经有所定论。哪怕他与太子旧属们心里疑惑未减,说出来也是无用。 皇帝目光幽凉,缓缓抚须轻声说:“日前,朕接到兰真的家书,说是今年会回京陪朕过年。自她母后离世,她就不常回京了。上次她回京还是五年前。以朕看,这次她回来恐怕也是为了严儿的十三年死祭。” 东昌兰真公主与先太子一母同胞,是谢骏的亲外甥女。尽管听得皇帝话音里除了伤感并没有恼怒怪罪情绪,谢骏还是替兰真公主说好话:“圣上容禀,兰真公主定然也是思念牵挂您的。您也知道,郑家诗书传世数百年,最是规矩大。她身为宗妇,即便贵为公主,也不能视婆家清规于无物。郑家族人众多、族务繁忙,内宅诸事全靠她打理。她纵然有心回京,也只会被杂事拖住脚。” 皇帝扭头看向谢骏,凝视着旧日伴读兼往昔挚友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很想告诉他,自己知道兰真公主的苦衷,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瞧见谢骏毕恭毕敬的神态,皇帝忽然意兴阑珊,解释的念头立时消去。 乌义将皇帝和谢骏的神色看得分明,抬手重重抽了自己两记耳光,卟嗵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请罪道:“都是奴婢的罪过,不该贸贸然提起往事令圣上和谢大将军伤心。圣上,外面寒冷,奴婢斗胆请您保重龙体为要,进屋去吧!” “你何罪之有?快起来。”皇帝扔下话,大步流星走向沸腾之声不停传来的竞购会会场。谢骏默不作声紧紧跟随,乌义脚后跟一弹地面直接蹦了起来,三两步也跟上。 在原先演武场空旷场地搭建起来的这座建筑,很显然是临时性的。不见砖石,只有木梁横竖支撑房顶。虽然装点得花团锦簇、颇显富贵气象,到底还是有些简陋。 它的四面用厚厚的印花挡风毡绷紧,挡住了风刀霜剑。除了正中间的会场,左右两边还附设有十几个小格间,都没有门,只是挂着挡风毡再加上一层压毡珠帘了事。 百名金甲士手扶金鳞刀笔直站岗,季良全已经先行打过招呼,皇帝此来,金甲士们只是默然单膝点地行礼。盔甲碰撞有声,却都被会场内快要将屋顶掀翻的热烈喊价声音盖过。皇帝只在屋外凝神听了两耳朵,嘴边便爬上笑意。 瞟见皇帝脸上这抹舒心欢喜的笑容,谢骏心内悲凉。他的皇帝陛下胸怀远志,从来不会因为某个人某件事陷入太久的悲痛之中。身为人君,如此清醒理智自然是好。可若是身为人夫人父,这样只会让有心者觉得凉薄。 寸步不离皇帝身后,谢骏跟进了一间有点漏风的小格间。虽然烧着炭盆,但屋里还是让人感到寒意入骨。他见皇帝脚步蓦然加快,于是移目瞧去,就见屋里只跪着长乐殿的司膳大宫女和几个小宫女,而屋内躺椅上面蜷缩着一个小姑娘,那是皇帝亲自养在身边长达七年之久的太平玉松公主。 谢骏接替陈赦就任御林金甲军大将军,从前的爵位尽复,皇帝后来仍然加赏了他上柱国大将军的勋爵。所以他对这位也算自己学生的小公主很熟悉,知道她最是贪玩爱臭美更爱口腹之欲。不过从这些天的这些事,他与别的臣子一样也对小公主产生了相当巨大的改观。 方才谢骏没听到请安行礼之声,想来也是季良全提前交待了。这些服侍玉松公主的奴婢只是无声行礼,并没有惊动正在椅中酣睡的小公主。 故而,小公主低低声无意识的呢喃,在这间离会场最远的屋子里显得特别清晰。她口齿不清却欢欢喜喜地说:“爹……爹……我赚钱了……给你买好吃的……” 眼瞳蓦然紧缩,谢骏心里爬上异样感觉。他想自己站在门边都听得这么清楚,已经走到玉松公主身前的皇上就更不用多说,难怪皇上的脚步微滞、身体也有些僵直。 “皇上十六岁就有了长子,这么多年下来,他只听儿女叫他‘父王’、‘父皇’。恐怕,今日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喊他‘爹爹’。天家人,亦有天家人的悲哀!”谢骏暗自叹息。 他目光敏锐,瞧见裹在锦被里好眠的玉松公主鼻息起伏,将额前流海吹得很有规律地一跳又一跳,安静垂落的眼睫不见半分颤动,显然是真的睡得酣沉。那么她这深蕴纯挚赤子孝心的梦中呓语,其真实度不容置疑。他相信皇帝陛下也是如此想,这声“爹爹”真是摧人心肝!(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突破性工作进展 武令媺这些天累得狠了,原本打算只是眯眯眼养神,没料到直接昏睡过去,并且开始做很久都没有再做过的梦。 她大学毕业在家里啃了半年的老才找到一份工作,试用期三个月后拿到了第一份安慰性的工资。钱虽然不多,只是意思意思,但她还是喜不自胜,搂着自家老爹的脖子蹦蹦跳跳老半天。后来她把薪水全部花光光,给老爹老妈买了礼物。 这场过去的故事,如今的武令媺成了局外人。她看见前世的自己和老爹老妈欢声笑语,看见一家人亲亲热热上街血拼互相取笑眼光,看见父母眼中流露的慈爱光芒,蓦然悲从中来,痛哭失声。 这一哭就醒了。武令媺还迷迷糊糊的,用手捂着脸哭。耳边有谁的声音似近似远,仿佛在叫“媺儿……玉松儿……” 她很烦躁,想赶走这声音,她不叫媺儿、玉松儿!可是倏地,武令媺脑海心里突然沁凉一片,她意识到她现在就叫媺儿、玉松儿。于是她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泪眼朦胧中,皇帝的脸就在面前。 “我儿,你是不是又发梦魇了?你太累了!你怎么这么不当心自己的身体?你瞧瞧你的脸都瘦下去了两圈。”皇帝脸上全是焦急,气恼难平,扭头疾言厉色呵斥长乐殿的宫人们,“你们是怎么当的差?!你们看看朕的公主……” “父皇别骂她们,她们都是听儿臣的吩咐办事……”武令媺扯扯皇帝的衣袖,习惯性地给宫人们求情。 哪知道皇帝一掉头,脸沉得比这几天要下雪的阴霾天还可怕。武令媺这么多年来小心谨慎行事,努力讨好皇帝。不断加深“父女亲情”,皇帝经常被她哄得喜笑颜开,从来没有给她看过这样吓人的脸色。她一时心慌,愣住,闭上嘴。 “父皇交待你办事,你用心来办自是因为你的孝心。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辛苦成这样瘦成这样。这般疲惫憔悴会不会惹父皇心里难过?难道父皇就为难到了这种地步。要让你一个小姑娘去拼命?!”皇帝眼里满是怒火,瞪着武令媺大声骂道,“你这样才是不孝!不孝之极!” 武令媺被骂懵了。还有些混沌的脑袋有点想不清楚事情。她尽心竭力给皇帝办事,帮他聚集了那么多不用还的资金去赈灾,她不但没有功劳还反倒成了不孝女?皇帝老子的脑回路结构难道是外星人的那种?!他怎么这么难侍候? 但是忽然,她瞅见了皇帝眼里会反光的雾蒙蒙的好像泪光似的东西……泪光?眼泪!武令媺真的难以控制自己的惊愕。微张小嘴,眼珠瞪得溜圆。随即。她更是发现皇帝老子没有俯视她是因为他纡尊降贵地蹲在她这张睡椅面前。 他……他他……他刚才骂自己,其实是因为真心关心担心自己?武令媺的心呯然呯呯然跳动。她猛地意识到,刚才皇帝的语气和表情与前世她的父母因她工作太拼命时的心疼责怪如出一辙!倘若不是真的疼到了心坎里,他不会这样发怒。他生气是源于关爱担心。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自己的工作有了突破性的长足进展?武令媺高兴极了,龇着一口小白牙笑出声来。皇帝老子宛如高不可攀、坚不可摧的不周神山一样的坚固冷硬心防终于被她持之以恒、从不懈怠的水磨功夫磨出了缝隙! 尼玛……容易么老娘!武令媺又立时热泪盈眶。七年啊七年。放在过去,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她摆平几十个难缠的工作目标了。不容易。真心不容易! 皇帝发了两句脾气,见小女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瞧着不正常的样子,他又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骂得太重了,于是懊恼起来。尤其是他想到方才小女儿那软软糯糯的称呼,这颗心酸涩柔软得不像话。他是皇帝,但他还是人,他的心是肉长的,不是当真用铁石打造的。 伸手把武令媺连人带被子从躺椅里抱起来,自己一屁股坐下去,再将她置于怀中,皇帝缓和了语气说:“我儿,父皇不是真的怪你。只是你这样为父皇劳心劳力,瞧见你这模样,父皇真的心疼。我儿,你说句话啊,别吓父皇。” 这个时候不趁热打铁那就是脑子进了水。武令媺伸出手臂圈住皇帝的脖子,把头枕在他肩上,厚起面皮拖长声音发嗲:“父——皇——儿臣不依。父皇刚才真的吓坏儿臣了,儿臣好多年都没哭过,今天却让这么多人看了笑话。不过儿臣还是知道的,父皇心疼儿臣才会狠狠骂儿臣,儿臣很高兴!”她好想去搓自己胳膊腿脚上的鸡皮疙瘩。 小女儿这样撒娇,皇帝很受用。刚才还气得好像要把这间屋子里的人都砍头泄愤,他现在又笑得脸上开了千朵万朵花儿。皇帝轻轻拍着武令媺的后背,柔声道:“我儿,是父皇不好,父皇吓着我儿了。”他轻轻地摇晃武令媺的身体,偏了偏头,额角和她的小脑袋紧紧靠在一起。 武令媺有些恍惚,这样的动作似乎在她前世小时候,她家老爹也做过。老爹把她抱在怀里,与她头碰头,还做鬼脸逗她格格大笑。 当然,你不能指望皇帝陛下去做鬼脸逗你开心,但是能在皇帝老子这儿感受到久违的真诚的父女亲情,武令媺由衷表示自己这些年的努力终于得到了丰厚回报。 那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学会舍才会有所得。这时候自己就该激流勇退,也让别人沾点光。武令媺很清楚,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吃肉,连肉汤都不分出去。到最后,她碗里的肉也会被人抢走。她不允许有人偷走她碗里的肉,她的东西她要自己支配,但她可以主动让出利益来。 且凡事应适可而止。近三天来,募捐到的资金数额已经呈下降趋势。再向京城百姓募钱,恐怕会激起人们的厌烦心理。反正斗宝竞购会也能卷一笔巨款,可以向皇帝交差了。 脸颊蹭了蹭皇帝的肩膀,武令媺有意用细细弱弱的声音说:“父皇,儿臣真的累了。儿臣可以把剩下的事情交给父皇处理吗?儿臣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儿臣不该逞强,让父皇担心。” “好好好!我儿,父皇这就带你回宫。募捐余下的事情你不要管,父皇会交待给李循矩去办。想必由他来接手,你也放心。”皇帝连连点头,轻轻把武令媺的头重新按回自己肩上,低声哄她,“我儿乖,闭上眼睛睡吧,父皇抱着你。” 咳,我已经十二岁了,再有三年就会及笄可以嫁人。所以皇帝老爹,乃表用这种哄三岁小孩子的语气来哄偶。武令媺暗中吐槽,但心里十分温暖。 她打了个哈欠,当真准备睡觉,又忽然啊一声尖叫,手脚扑腾着挣扎,急急说:“糟糕糟糕,竞购会还没有结束呢,我得去露个脸,可千万不能让大家以为我不重视竞购会或者有意怠慢。父皇,儿臣现在还不能睡不能睡啦——” 皇帝哭笑不得,又为小女儿的心意而动容。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制止武令媺的乱扭乱动,低笑着说:“好啦好啦!父皇陪你一起去,快点结束了这些事情,你乖乖回宫多养些肉回来。宗厚要是回了京,见了你这样子也得伤心。” 他把武令媺放在地上,亲手给她拢拢散发、抻抻衣裳,又取过大氅给她包成团子,这才牵了她的手出门。 谢骏将方才皇帝和武令媺互动的一幕幕都看在眼里,他虽面无表情,心中却涌上一个恶毒想法——如果这孩子也突然暴毙而死,皇帝陛下您会有多伤心?又会伤心多久呢? 一走出房门,武令媺就觉得寒意侵体,不禁打了个哆嗦。她把雪氅裹紧了点儿,仰面去瞧高大魁梧的皇帝,得意洋洋地问:“父皇,这是媺儿亲手画的图纸,让人建起来的会场。肿么样,看上去是不是很省钱哪?” 皇帝呵呵直笑,用空着的那只手在武令媺额头轻弹了两下,笑道:“瞧着确实简单得很,想必没花多少钱。” “就是嘛!这种临时性会场,只要能办成事儿,不用建得多豪华。儿臣认为应以实用为主,多花钱去做表面功夫虽然颜面好看,可说到底还是自己的荷包吃亏。”武令媺在皇帝身边蹦蹦跳跳,倍儿有精神的样子。重生一回,她也改不了工作狂的属性。这几天虽然累,但她过得真的异常充实。 对武令媺的话,皇帝不置可否。在他看来,能省钱办事当然是好,可有些时候却必须要做出大场面来让人瞧。这涉及到地位和体面的问题,不是想改就能改的。不过小女儿懂得俭省不奢糜,他还是很欣慰。 帝国要持续发展,什么事情都离不开钱。身为皇族天生可以过富贵生活,但太过奢侈就不是好事。武令媺数年来冷眼旁观,对皇帝老子的志向一清二楚,知道他需要大把银子来增强国力。她说这些话是有目的的,她想帮皇帝老子多多地赚银子,让他舍不得派自己去附属国和亲。(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心爱之物显心意 还是旅程中。。 --- 竞购会办得相当成功。 武令媺的邀请帖和流程说明书根本没有涉及半分“斗宝”、“炫富”之类的内容,然而当第一件宝物被摆到台上竞价时起,明争暗斗就无法避免。 摸准人们的心理,对症下药才能攻克目标。武令媺培训菜鸟猎头时反复强调过这点,这也是她被培训时由训导灌输的工作方法。 大周朝的皇族成员们,年长些的偶尔还会暗地里与人说起先朝或者先先朝的富贵奢华日子。可惜从当今陛下登基起就一意要让已现颓势的帝国中兴,他励精图治、喜俭厌奢,起初那些年恨不得把一个铜板掰成四瓣来花。就算如今大周国力强盛,他也仍然讨厌那些夸富炫侈之举。 因而,就算是自家真有财,皇亲国戚们也得稍稍藏掖着点儿,免得让皇帝见了不喜。 不过今日太平玉松公主为了赈灾,慷慨捐出自己的生辰贺礼举办这么一个竞购会,还得到了皇帝明里暗里的支持,此事却不容怠慢。 如今这位公主殿下可不是七年前刚刚正名时让人暗中耻笑不屑的小丫头。谁再敢对她不敬,陈家和禄郡王就是下场。而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挑衅过她的尊贵。即便情况远不如当年事那般严重,其后果也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人们由此确认,皇帝对小女儿的宠爱当真是不同寻常。 所以皇亲贵戚们必须捧场,也必须要拿出表现十分诚意的宝物来,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显摆显摆自家珍藏的宝物。 搬上竞购会拍卖台的第一件宝物来自皇帝父辈硕果仅存的堂叔怀睦亲王,这位是在场皇亲中辈份最高者,已是七旬老人。每年怀睦亲王生辰。武令媺都会格外花心思准备礼物。她的礼物也许并不昂贵,却格外对怀睦亲王的胃口。长乐殿与怀睦亲王府的关系还算不错。 本次竞购会武令媺给怀睦亲王府发了邀请帖,却没有指望老亲王会亲自出席。不料老亲王真是捧场,不仅大驾光临,而且带来的宝物竟然是当初他被皇帝由怀亲王晋封为怀睦亲王时,皇帝格外赐予的一柄缠金丝象牙如意。 这柄如意之上用金线满满勾勒出朵朵祥云和蝙蝠,以指甲盖那么大的五颜六色宝石镶嵌点缀。若放于烛光下。宝石映然生辉。更显象牙色泽柔腻光洁。 此宝乃大周的小属国南越国的贡品,皇帝得到它时还是亲王,因他办了一件大事得到先朝先帝的赞许才被赐下此宝。怀亲王被加赐封号晋为怀睦亲王。除了按制应有的赏赐以外,皇帝还另赐了自己的私藏,其亲厚意义显露无疑。 今日将轻易不肯与人赏玩的家中至宝拿出来参与竞购,怀睦亲王可以说给足了武令媺面子。这件福满宝云象牙如意引起了第一*争抢。各位皇亲和重臣贸足了劲叫价,想把这件富含深意的宝物收入囊中。 但是在喊价至五万两白银时。一直没开口的怀睦亲王突然直接掷出十万两银票重新把象牙如意购回。老亲王瞪着一众侄辈侄孙辈说,本王就没打算将此宝让给别人,这宝贝本王是打定主意要购回的,还有谁敢抢?! 好吧。这柄象牙如意的象征意义大过实际价值。五万两白银已经超了些价,更别说十万两了。众皇亲重臣立刻偃旗息鼓,话说他们也怕老亲王急了眼拿御赐的龙头拐杖砸人。 不管怎么说吧。竞购会的气氛是煽动起来了。接下来的第二件宝物由皇帝的堂兄肃亲王选送,是一幅六百年前某位书法大家未成名前的习作真迹。同样引起不少人竞价,后来被此书法大家的死忠粉甩出四万两银票欢天喜地买下。 武令媺和皇帝抵达会场时,拍卖间隔的小曲儿已唱到尾声。因竞价而口干舌燥的人们兴高采烈地品着茶、吃着点心果子,议论着自己或者别人的收获。多有人真心只是给皇帝面子才来捧场,却没想到居然真的能撞见自己见而心动的宝贝可以买。 “父皇,您有没有带东西来给儿臣热场子?”武令媺笑嘻嘻地说,“哪怕是您随身带的扇坠儿,儿臣也敢保证,绝对能拍出天价来。” “你呢,你自己有没有宝贝放上去?”皇帝不答反问,笑着揪了揪武令媺的耳朵,“朕可听说了,你让孔宜人亲自从宫里送了东西过来,是什么?” “父皇,咱们是坐在后面看热闹,还是到会场大厅里去?”武令媺也不回答,笑着转移了话题。 皇帝失笑,小女儿见他卖关子,居然也有样学样。“先看看热闹再说吧。”他隔着窗棱向会场里面望去,恰见梨园班子的戏子福身告退,李循矩从侧面的门里走出来。 武令媺便带着皇帝和众人去往位于会场拍卖台后面的准备室。路过那些供学生们写宣传诗词的小格间,皇帝听见吟诗作赋之声,不禁好奇地在门边驻足看了两眼。 此时大多数人都完成了任务,正兴致勃勃品鉴各人作品,倒是没几个发现这行人。即使有学生瞟见门口停了人张望,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位衣着朴素的青袍老人会是当今的皇帝陛下。 路上听了武令媺对学生们的解释,皇帝颔首笑道:“今日事毕,你让人将这些学子的诗句都抄一份给朕瞧瞧。就是这般情况下写就的诗词才真正能映射禀性真心。便有如见字如见人,诗词虽是怡情之道,却也能当成人品性情的佐证。” “儿臣受教。”武令媺却又作了个鬼脸,晃着被皇帝牵住的那只手说,“不过儿臣于诗文之道只是寻常,可看不出什么真心禀性来,还要父皇讲给儿臣听呢。” “治国首重实务才干,只会吟诗写词作赋有什么用?”皇帝昂首阔步,淡淡然说,“父皇年轻时也不擅长此道,只是熟读经义史学罢了。我儿,你闲暇时不妨也多读史书。” 武令媺深感赞同,随口说:“以铜为镜正衣冠,以史为镜见兴亡,以人为镜明己身得失。父皇,儿臣说得可对?” 这几句话,在武令媺的前世位面出自唐太宗之口。而在今世位面,历史于同样的春秋战国秦一统天下之后走上岔路口,但这儿同样诞生了明君,同样有英主说过类似的话。 “我儿居然还能记住此言,看来你在文宁殿还是学到不少东西。”皇帝取笑道,“不像先生们说的那样,聪慧却不思长进。” 谈说之间,武令媺带着皇帝进了会场准备室的门。这儿原本闹哄哄的,却在季良全突然到来传达了皇帝不让宣扬的旨意之后变得寂静。宫人们无声行礼,又在皇帝的吩咐中各司其职继续忙碌。 彼时,长乐殿的孔宜人、萧掌事、方总管领着司浴司寝两位大宫女和十几名宫女内监正忙得不可开交。孔宜人与司浴大宫女为主,带领宫女将各府送来的宝物和学生们写的宣扬诗句搭配在一处,并交给宫女一一送呈台上。这事儿却做的差不多了,她们半歇着。 萧掌事和司寝大宫女则负责清点、保管、统计竞购会的善款,并且要将每件物品出自哪个府第又被谁买走花了多少钱记录在册,以备武令媺查看和制作纪念册。她们验看核对,数名宫女伏案疾书。 按照每家府第的不同善款数目划分等级,方总管带着内监们把事先准备的竞购会纪念品与学生们的诗词装盒,标明府第名讳,再由寿王府的奴仆依次送到会场里。这也是刺激购买*的手段之一。如果纪念品都是同样档次同样的东西,分不出高下自然也不能让人们持续产生攀比竞争之心。 好在,当时拍下的东西当场交付银两拿走,否则光保管这些宝物就又得一批妥当人手。武令媺给皇帝详细解释了一番,又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捧场,宫人们又是第一次经办如此大事,起先未免慌乱。 “这边的事儿我都没怎么管,能在短时间里办好办成,都是小舅和她们的功劳。”武令媺颇有些嘘唏。这几年她有意识培养宫女们多方面的才能,否则这段时间的这些事她指定找不到可靠人手帮忙。无论哪个位面,有人才方能成事。 “现在已经到了最后一轮拍卖,主要拍品就是儿臣拿出的三件宝贝。一座高有八尺的大珊瑚,一只年头挺久的古董花瓶,最贵的是一套用红宝石和东海蓝珍珠镶嵌的头面金首饰,最合适家里有适婚女子的府第买去压箱。”武令媺毫不掩饰心疼表情,啧啧两声道,“这套首饰是儿臣十岁生日时皇后娘娘所赐,样式精巧,儿臣挺喜欢的。不过只有拿出心爱之物,才能显出儿臣的心意。” 皇帝若有所思,漫不经心道:“那套金饰父皇也知道,似乎曾经是哪个灭亡小国的国宝。不过我儿不必心疼,以父皇来看,那套首饰虽然华贵,却不适合我儿现在的年纪佩戴,只怕你成日放在箱子里。父皇那里精心收藏着一套太后年轻时用过的玉饰,回宫以后就让人送过来给你。” 武令媺眉开眼笑,双手锢住皇帝的胳膊,撒娇卖萌不止。那套金饰她其实挺喜欢,宝石和珍珠的颜色都亮闪闪的很漂亮,可惜当真不适合她给自己的定位,所以才会拿出来卖掉。现在皇帝说要把太后用过的玉饰给她,她真是赚到了。不论值多少钱,只看是谁用过又是谁收藏,这套玉饰就价值连城。(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功成身退 这时候某肖应该在车上了吧。。。求正版订阅推荐票粉红票咧。。。肥来以后粉红票纸会要加更咩。。 ------ 公主殿下拿出三件宝贝以供竞购,多有人方才见宝心喜把银票用去不少,此时就有点捉瞎。但是且不论这三件宝物是否值得买回去,拂公主殿下的脸面总是不成。 不过这次竞购,得到邀请帖有资格送宝拍卖竞买的人只占一小半。另外三分之二的来宾除了各府同行的亲眷,就是没有请帖求人带携入场的不速之客。反正请帖上只限同行五人,却没有限定来者一定要是本府中人。 这些人里,也有人通过请别人替买的方式竞购到了宝物,可他们到底不敢太出风头盖过皇亲重臣们。此时公主殿下拿出三件宝物,眼瞅着多有人面露难色,倒是正好给了他们发挥机会。他们能自己买,也能借钱给带携进场的正式来宾当还人情。所以,武令媺的大珊瑚、古董花瓶也得到追捧。 而本场竞价最激烈的第二幕就出现在那套宝石珍珠金头面送上拍卖台之后。尤其是司仪李循矩用清润声音念出他亲自写就的一首迎娶诗,更是引发了各府夫人小姐对这套首饰的志在必得之心。 拍下宝物就能得到小李学士的亲笔诗文啊啊!如果老天有眼,能让自家闺女成就与小李学士的姻缘。到时候把这套首饰和诗文放在一起当陪嫁,俨然就是一桩佳话。 武令媺回想她要求小舅亲自写诗给那套头面首饰做宣传时,向来从容不迫的李循矩表情扭曲的俊脸,仍然有捧腹大笑的冲动。皇帝听了她叽叽喳喳的讲述,亦是忍俊不禁。 “好啦!你以后不要再捉弄你舅舅。他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不几日就是文宁殿开讲之期,等他讲完,父皇会让他入仕历练。如果他有心仪的女子不妨直说,父皇给他赐婚,再让寿王去替他主婚就是。”皇帝瞧小女儿这乐不开支模样,想起外头的风言风语,终于觉得不能再含糊下去。 皇帝老子这是准备公开自己和李循矩的真实关系了?那是不是说小李舅舅已经通过了皇帝老子的考验?武令媺此时无暇细思。赶紧替李循矩向皇帝谢恩。 把武令媺从地上扶起来。皇帝扭脸向季良全看了一眼。季良全心领神会,从胸袋里取出一个长宽三寸的木头小盒子,双手捧着送到武令媺跟前。 “这是朕去年闲暇无事时自己雕来把玩的紫檀秦篆印章。上面刻着‘公忠体国’四个字,朕拿来给你压场。”皇帝对武令媺说完,又吩咐季良全亲自送到前面会场里去。 季良全一出现,会场立时就沸腾了。不管皇帝是不是亲自驾临。所有人都跪倒,毕恭毕敬面向皇宫的方向口称万岁。季良全宣布。皇帝陛下将自己亲手雕刻的印章送来竞购,人们后悔不迭少带了银子。 到底有某些消息灵通者有备而来,此时才真正大展拳脚,几家皇子府和几位重臣府上竞价最热烈。然而拼到最后。还是皇帝的亲外甥、谢骏的嫡长子谢谦代表南泉贞敏长公主府和世袭罔替桓国公谢府拍出十二万两银票买下这枚印章,并且一举打破由怀睦亲王的象牙如意保持的最高价。 武令媺的几位皇兄并没有亲自到场,来参加竞购会的都是王府正妃。她们其实颇感为难。又想买到这枚印章以表自己家对皇帝的孝心,然而又不能花太多的钱太过出格让皇帝猜疑。说实话。这枚印章由谢大公子买去最合适不过,论身份和亲戚关系都不至于让几家皇子府感觉被扫了面子。 竞购会进行到这里,该是自己这个举办人出面的时候了。武令媺此时已经从萧掌事那里知道这次兑购会席卷了一百五十多万两白银,大大超过她的心理预期,她很开心。 皇帝却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说:“你呀你,明明小气得要命,除了偏爱玉脂香蜜,平常都很少给自己添置份例之外的衣裳首饰,偏又这般大方豪掷千金。” 武令媺不以为意笑笑:“父皇,帐不是这样来算的。如果只是送儿臣的贺礼,绝对不值这么多钱。这都是皇亲和大臣们对父皇、大周还有百姓表达的心意,远远超值了呢。” 皇帝不再多说,小女儿的孝心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绝不会亏待了她。牵着武令媺的手,皇帝缓步从后台与前场相通的侧门走了出去。 一众人等见皇帝陛下果然亲临,真是喜不自胜,请安不迭。皇帝让众人免礼,目光从各位武氏族人的脸上慢慢扫过,点头赞许道:“大周既是朕的大周,也是武氏宗族的大周。你们能与大周共福祸,愿意解囊救助受灾的百姓,也不枉受了这么多年百姓的奉养!朕很欣慰,也很高兴!” 怀睦亲王颤微微躬身拱手为礼,人虽老迈,声音却洪亮,代表各位皇亲贵戚发言:“为皇上为大周尽些绵薄之力,这是理所应当的。皇上的夸赞,微臣受之有愧。” “王叔不必拘礼,您老怎么亲自来了?!玉松这孩子真是没轻重!”皇帝假假地瞪了武令媺一眼。 武令媺赶紧给怀睦亲王屈膝福身,笑呵呵地说:“叔祖亲临,玉松却没有来迎接真是不该,叔祖尽管骂玉松就是。” 怀睦亲王呵呵笑道:“听说你闹出这么个新奇事体,我临时起意过来瞧瞧,你不必在意。”老亲王那是不折不扣的人精,竞购会要换了旁的皇族举办,他定然不会露面。 皇帝又与几位同辈份的皇族和数位臣子说了几句话,这就打算要走了。武令媺看出皇帝的打算,赶紧抢在前头肃容对人们欠身示礼,仰着小脸儿认真地说:“京城的雪已经停了,玉松相信,咱们的诚心定然会感动上天,让别处肆虐的雪也停下来。今日各位冒着严寒来给玉松捧场,玉松在此谢过,请受玉松一礼。”她敛襟福身,一丝不苟重新行礼。 公主殿下诚心表达的谢意,在皇帝注视里,人们却只能慌不迭避开,只有几位辈份高的皇族坦然不动。不管怎么说,他们确实是来给武令媺捧场的。有些人今天花出去的钱,足够给武令媺买好几年的生辰贺礼。 抚须连连颔首,皇帝沉声说:“这一礼,你们该承受,就当是玉松替朕谢谢族人、亲戚和大臣们的鼎力相助。” “陛下,国之福祸,匹夫有责!何况是咱们家的人?所以这个谢字咱们万万不能受。”说话者却是肃亲王,直接把武令媺贴在募捐箱上的宣传标语拿来用了。 “很好!”皇帝朗声道,“若是大周人人皆有此心,何愁国家不兴盛?!诸位爱卿,今日辛苦,等将这场雪灾度过去,朕在乾宁宫设宴庆贺!”众人又跪倒山呼万岁。 这地儿的规矩大得让武令媺不止一次想翻白眼,却只能忍住。皇帝再度让人们平身,又叫过李循矩来,宣布募捐赈灾的后继事宜都由他接手。 “你外甥女这段时间累得不轻,朕要带她回宫好生养养,余下的事情你看着办。朕留些人帮你,你每天送条呈进宫来给朕看。”皇帝勉励道,“你的才干朕看在眼里,让你来把这些事收尾朕很放心。过了年,朕另有事情交给你去办。” 李循矩脸色平静,只是眼里有微弱动容喜悦之色。他叩首谢恩,声音沉稳如初:“微臣绝不有负皇上和公主期望,定会将事情办好!” 武令媺对李循矩了解颇深,知道他此时表面不显,心里却是高兴的。他毕竟只是二十岁的青年,有一展抱负的心思实在正常不过。只是皇帝突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破了他和自己的真实身份,想必以后他的追求者会剧增。 向皇帝福身行礼,武令媺央求道:“事情繁杂,小舅又一直在忙竞购会的事情,即便看过儿臣写的条呈,到底没有亲自经历。父皇,儿臣也给小舅留几个人好不好?” 皇帝自然答应,只是说了不许武令媺留下贴身服侍的大宫女。武令媺本来就没有这个打算,她给李循矩的人手是内卫和太监。为了小舅的未来幸福着想,宫女就算了。 其实她留人与其说帮忙,不如说打算近距离观察一下小舅的桃花运会旺到什么程度,会不会给他办好这些尾事造成困扰需要她及时出手解决。 武令媺早就有心在合适的时候退出募捐行动,也准备推荐李循矩接手,所以送给皇帝看的工作报告她同样给了李循矩一份。尽管李循矩没有直接参与募捐赈灾诸事,但并非全然不知。这就叫未雨绸缪。哪怕皇帝不允李循矩接手,他看看那些东西也没坏处。 诸事安排妥当,皇帝携了武令媺离开,众皇亲和大臣跪送。季良全备了车马,让长乐殿的宫人们先走,回去把膳食沐浴等事准备好。 谢骏与乌义带着先前调来寿王府驻守的金甲军和内卫护送来时的那辆轻简马车慢悠悠回宫,武令媺钻进车里没多久就靠在皇帝怀里再度睡过去。她功成身退,所有负担都卸下,疲累便如潮汹涌。又出钱又出力,她这场仗打得真心辛苦,不过显然她赢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文宁殿听讲 偶应该已经肥来了。。闹,不是应该,而是必须! ----- 武令媺在宫里好好休息了几天,日子过得相当规律。她每天比平时推迟一个时辰起床,吃过早饭后研究星相图。中午去陪皇帝老子用膳,完了她就在长青殿暖阁打盹,醒来写五篇大字,而后就是看书顺便等着吃晚饭。 偶尔她也会问问皇帝,李循矩的差事办得怎么样。皇帝对李循矩的工作能力非常肯定,点评他虽然年轻,行事却周全稳当,是值得期许和多花力气培养的好苗子。 募捐之事,学生们已经尽数脱开手,都交由朝廷处理。书院体贴学生们辛苦,特意放了几天大假。武令媺觉着成天待在宫里无所事事,就不好不到各宫娘娘跟前露面。尤其是六年前被册封的徐皇后,论起来她应该叫人家母后娘娘,应当每天去请安问好。 敦庄皇后薨逝时,皇帝说三年国丧之后再封新后。他选择了年轻且无育的徐文妃封为大周的国母,当时引发不少议论。然而皇帝向来强势铁腕,他不愿意将育有皇子的妃嫔封为皇后,但凡劝谏者都被他厉言责斥,甚至发落了几位臣子。皇帝龙颜大怒,臣子们才不敢再劝,徐氏得已顺利封后。 不过武令媺暗地里挺同情徐皇后。她看得出来,皇帝虽然宠爱年轻的皇后,但立其为后完全是为了政局考虑。她已经从孔宜人和萧掌事的隐晦言语里猜出,皇帝亲征西疆受重伤之后落下后遗症。他雄风还可振,却不能再让女子受孕。 只是因为大周需要一位国母,而皇帝不想从册立皇后一事上让人们猜出他属意哪位皇子继位,所以不可能生育、家世也只是中等的徐氏才被皇帝选中立为皇后。 从武令媺对徐皇后的观察。相信徐皇后自己也深知这点。被立为皇后以来,徐氏不像从前那样爱说爱笑。她谨言慎行,以患有心悸之症为由将宫中事务交托给有子嫔妃们打理,自己去过悠闲自在的清贵日子。 武令媺觉得徐皇后是个相当聪明的女人,她有皇帝的宠爱,有育嫔妃不敢给她颜色看。她放权不理事,与各宫嫔妃保持表面的友好。这就是给她的未来寻了一条退路。 那年。除了封后,皇帝也将后、宫诸妃大封了一次。九嫔以下的嫔妃除了陈氏以外都晋一级位份;嫔位以上则酌情晋封,育有儿女的妃嫔几乎都在其列。还有好些年轻妃嫔也被晋封。其中就包括数位属国进献的美女。 当年因照顾公主不力被降位为妃的林氏晋为正二品诚敬夫人。德妃位份不变,倒是育有公主的贤妃晋为贵妃,淑妃晋为贤妃。空出来的淑妃之位则由原先的诚恪夫人补上。此次大封后、宫,没有人被册封为位同副后的皇贵妃。 除了活着的人。皇帝还大加追封逝去的妃嫔,其中就有武令媺和武宗厚的生母。武令媺的生母明辉婕妤被追封为九嫔中的明辉昭仪。并且皇帝说了明辉昭仪的追封最高位份由从二品妃位再格外加赏拔擢至正二品夫人之位。 武宗厚的生母洪氏,因母家受英亲王忤逆案连累,死时位份已降至才人。皇帝还了洪家和洪氏的清白,不仅复洪氏的昭仪位份。还追封她为惠贵嫔。一年前,武力值已受多位朝中老将肯定的寿王离宫开府,皇帝又追封惠贵嫔为惠妃。 这些天。除了每日向徐皇后请安,武令媺也会去别的娘娘们那儿问声好。大家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妃嫔们就不说了,见着她还要先行礼。徐皇后初封为皇后时就免了她的所有礼节,也不让她每日去请安,说她学业忙碌还要对皇帝尽孝。 有时候,武令媺会应皇帝召唤陪他去哪位娘娘宫里用膳,而席上可能会出现她的某位皇兄或者侄儿侄女。别人还罢了,她如果遇上武赟嗣就会觉得不痛快。 那小孩儿仅凭一腔意气去闯了皇宫求见皇帝还告了武令媺的状,结果却让他傻了眼。皇帝以从来没有过的愤怒口吻不客气地斥责了他一顿,连同他家泰王爹也落了责骂。 和同僚吵架的事情前世不要太多,如今事情已过去,武令媺不觉得怎么样。然而武赟嗣每每见到她,他的表情却是十万分的不自在。他小脸还像以前一样紧绷着,眼里却满是委屈神色,搞得武令媺有种欺负小孩子的罪恶感。 除了这事儿,武令媺把担子扔下以后的悠闲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心。不过很快,每半个月举行一次的二殿听讲日到了。这回轮到文宁殿开讲,主讲人是李循矩,讲课内容正是她主导的由玉脂香蜜引发的一系列民生乃至国运问题。 书院的学习,武令媺抱持着成绩只要不让皇帝觉得丢脸就行的想法来对待。她虽然也下了功夫,到底没有用十分的心。她真正获益匪浅的,还是文宁武宁二殿的小课教导。 大人们只以为她年纪小,就算认认真真做笔记,恐怕也只能死记硬背,根本无法理解这些军政要务的真谛。武令媺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妖孽般的才智,她老老实实听课,偶尔还会向先生们提几个幼稚问题。但事实上,她总是在夜晚就寝后躺在床上就着笔记温习,将那些对她深有启发的要点重点反复咀嚼,而后牢记于心。 做为一名优秀猎头,为了获取工作目标的好感进而说服目标,武令媺前世就非常注重充电。她工作之余不忘记抽时间学习新的知识充实自己,从而方便与新目标打交道。 正如鸿博书院刻在院墙上的“学海无涯”四个字所示,学问永远都学不完,只能多学一点是一点,备不住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也许和前世老爹老妈都是教师有关系,前世与今生,武令媺都是尊师重道的人。不管是书院的先生,还是文武二宁殿的小课先生们,只要人品或才学值得赞许,她就会发自内心地尊敬他们,绝对不摆公主殿下的架子。 所以,哪怕武令媺总是提一些让人觉得喷笑的问题,先生们都还是会耐心回答。而她很小心地掌握着一个度——提问的次数不勤但也不算太少;问题可以说没有什么深度方度,但偶尔也会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想法。 小心翼翼地活在皇帝伟岸身躯笼罩下,就连真正想问的问题都要先发散性地扯到边边上,再有技巧地迂回绕回来,如此才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答案。求学尚且如此,可以想见武令媺的宫中生活实在可以称得上酸麻苦辣咸五味俱全。好在如今,真正甜的日子也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争取到了。 十月十六,文宁殿紧闭的殿门缓缓开启,所有参加殿讲的学生都必须在先生到来的辰时二刻之前入殿等候。这些学生,包括了祥泰和瑞寿五位皇子、皇子们膝下被皇帝认可才学的皇孙。此外还有十几位宗室子弟和几十位大臣之子。唯一的女学生就是武令媺。 她的座位在第一排,与五位皇子并列。其后便是皇孙和宗室子弟们,再后面则是大臣之子。在殿内听讲的人每次都有变化,也许有人新近加入,也许有人退出,但人数总不超过一百。 这种听讲,伴读是没有份的,也不能带宫女和内监进去服侍。所以殿外总是等着大堆人手。有时候从殿外这些有意无意扎堆的奴仆就能看出他们服侍的主人之间的关系。 譬如长乐殿的人总是与寿王府的人混在一处。祥瑞二王是亲兄弟,当然亲近;而和王府的下人不知什么时候与泰王府的奴仆这样熟悉……如此种种,常能以小窥大。 每次殿讲,若是文宁殿开讲,武令媺便会等着姗姗来迟的武宗厚。而若是武宁殿开讲,总是武宗厚等她。其实谁都没有迟到,只是两个人之间总有个偏向。 这回武令媺到了文宁殿前,发现武宗厚居然比自己早到,不免惊讶。她是散步过来的,天虽然冷,小脸却红扑扑的甚是可爱。往常武宗厚早就过来捂她脸蛋,可今天却皱眉瞧着她没有挪步。 “怎么了嘛?谁惹你不高兴了?”武令媺笑呵呵地偎到小十二门板也似的魁梧身体上,用肩头拱了拱他的胳膊。 武宗厚还是不开心的样子,却依然如以前那样任武令媺双手吊住了自己胳膊,然后把她轻松地提起来晃了两晃。武令媺咯咯直笑,攀着武宗厚的手臂试图做引体向上。 小兄妹之间的感情可不仅仅是用吃食堆积出来的,武令媺很注意和武宗厚的情感交流。只是简单地如这般与他玩耍,他就会笑逐颜开。小十二从来都是简单的孩子,却固执。 见武宗厚还是阴沉着脸,武令媺跳下地,抱住他的胳膊再度问:“有心事啊?说来给我听听呗!” 武宗厚闷闷地瞅着武令媺,鼻子里哼哼出声。于是武令媺知道了,原来小十二是对她有意见。她转转眼珠,立时猜到缘由,无奈地笑着说:“好啦好啦,我收下那些钱就是。” 她摊开巴掌,武宗厚立刻从袖袋里抽出几张银票放在她手心。他瓮声瓮气地说:“这是我给你的生辰贺礼,你不许捐出去赈灾。你拿出去的钱够多了。我还听见有人背地里说你是小傻子。” 武令媺莞尔笑道:“由得旁人去说,我心里安逸就行!”(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各有封赏(粉红25加更) 武宗厚相当好哄。他心思恪纯,想法从来都很简单。武令媺告诉他,不管有什么事情都不要隐瞒父皇和她,他就毫不犹豫地照做,也不管别人说他当哥哥的居然受妹妹指挥。 “谁真心为本王好,本王有眼睛看得一清二楚。本王不蠢,是你们太聪明。妹妹说,聪明反被聪明误,人生在世难得糊涂!”武宗厚如是回答居心叵测之人,直把那些家伙顶得翻白眼。 事实证明,玉松公主对这位小哥哥那是没得说,掏心挖肺的好。不说别的,她住进长乐殿以后,寿王在皇帝面前的地位就直线嗖嗖上升。 皇帝不仅对武宗厚的日常生活多加厚待,还命令军中老将名宿倾心教导他战阵武艺,学武筑基固本的珍惜药材更是眼也不眨地用出去。皇帝所花费的心思只在当年的禄郡王之上,绝不在其之下。这当中,固然有皇帝看重武宗厚潜力的原因,但武令媺使了多少力气天知地知皇帝知小十二更知。 武宗厚的生母惠妃已去世,当时她在宫里留下的体己都因获罪而被没入内廷司,后来皇帝加倍返还给了武宗厚。洪家人当年因罪被抄家,且斩了几人,余者流放东海盐场服苦役。皇帝还洪家人清白后,恩许他们返京。武宗厚的舅舅与表兄都被重新委职就任,家产也尽数发还。 原先孤苦无依的武宗厚终于有了外家可以倚为臂助,荷包也丰厚起来。洪家人受过苦,格外珍惜现在的日子。武宗厚的舅舅与大表兄官职虽不高,办事却勤勉用心,这几年都有升迁。他的小表弟无心官职。很努力地赚钱置家产。 学武相当地费银子,光是淬炼身体筋骨的药材就价值不匪。武宗厚是皇族子弟,虽然可以向皇帝报销一部份花费,但武令媺觉得,能给皇帝少添些负担,就能给他留下懂事的好印象。而皇帝的好感,不是光用钱去买就能得到的。 武令媺就让武宗厚与洪家小表弟合作开铺子。她出主意和小部分本钱。另外两方出钱出人。苦心经营之下,这几年他们在京里开起来的同福连锁客栈名气当真不小。 “人的精力有限,能学成复合型人才当然好。但如果自己的能力摆在那里。无法和那些聪明人去比,那就没有必要四面开花,只要专心做好一件事,把这件事做到极致同样是成功者。”这是武令媺前世接触过的一位工作目标说过的话。而此人也正是将一件事专心做到了极致才会被人挖墙角。 武宗厚就是这样去做的。武令媺觉着小十二不蠢不笨,可幼时那场重病确实对他影响不小。你让他去学吟诗作赋。那还不如杀了他来得利索。他对朝廷政务的理解能力也不强,半点耐心都没有,强灌进去亦是无用。 故而,武宗厚就走了专心致志习武的道路。军事谋略这些东西。他倒是被皇帝和武令媺逼着去学了,可惜性格注定了他的领兵风格就是刚猛彪悍那一路。让他去给对手挖陷阱、用诡计,实在不符他的直肠子性情。 这些年。武宗厚与那些面和心不和的皇兄们保持了距离,恭敬却不亲近。曾经他最听泰王的话。现在除了皇帝和武令媺,他谁也不理会。人说大愚若智,他只认定妹妹绝对不会坑害自己,那么听她的话就绝不会出错。 虽说武宗厚自身的武力值得到皇帝肯定,他生母和外家的冤屈才得已伸张。然而若不是他经常出现在武令媺的长乐殿,进而慢慢博得皇帝的疼爱,他的生母死后哀荣不会如此之盛,外家舅兄也不能得皇帝关爱。 武令媺有心与小十二并肩作战,自然要增强他的实力。小兄妹之间从来都没有闹过别扭,这回为了武令媺不肯要武宗厚拿出来的银子补贴干瘪的荷包,武宗厚才假模假式地生了一小会儿的气。 等武令媺把银票交给随侍的大宫女收好,他就立刻笑起来,兴高采烈地说:“父皇夸我把赈灾的事情办得很好,说了要赏我进龙骧军真正带兵。” 武令媺眼睛一亮,这可是好消息哇。皇帝老子要让武宗厚接掌兵权了吗?!毛太祖有言,枪杆子里出政权。她和小十二不要政权,只要枪杆子能保护自己! “那你可不要辜负父皇的期盼,一定要好好带兵!”武令媺也不怕被人听见在教育自家小哥哥,兴致勃勃地问,“你心里有章程没有?打算怎么去带兵?” 武宗厚卡巴着眼睛,憨憨笑道:“先生们倒是教过领军之道,不过我觉得他们说的太复杂,我只认定一条。”他伸出一根粗手指,很认真地说,“我以诚心对待他们,和他们同甘共苦。和妹妹在书院不摆公主架子一样,我只把他们视为袍泽兄弟,也不摆王爷架子!” 啧,谁说小十二神马军事战略都不懂?他这个简单直接的人,当然是摒弃那些花里胡哨收买人心的办法,只用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堂堂一国亲王,要是真能做到与士兵同甘共苦,在这个阶级森严、尊卑分明的地方,绝对了不起! 武令媺想到这里,笑着点头,又说:“除了同甘共苦,你还要记着有功就要赏、有错绝对要罚,并且要公正处事,不能偏袒与你关系亲近的人。” 今天不合适,看来有必要找个时间和小十二具体讨论讨论此位面的带兵之策。武令媺琢磨着,不知道前世从电视电影小说里看到的那些练兵方法在这儿管不管用。 “这些我都懂,军令要严才能令行禁止。”武宗厚咧开大嘴直笑,眼里直放红光。可以带兵,他非常开心。 小兄妹说了会儿话,见前来听讲的人陆陆续续都进了文宁殿,便也相跟着进去。殿内陈设简单,就只是讲课先生的长条书案和听讲学生的桌椅。不过殿内墙壁之上挂着许多字帖,都是由历代书法名家书写的先贤语录,足有一百多幅。 快要到先生们露面的时间了,武令媺听见咚咚咚脚步声。她转身向殿外瞧去,果然是迟迟没到的武宏嗣小朋友像兔子一样飞窜进来。他跑得满头是汗,往武令媺身后椅子里一倒,喘得像头老黄牛。 “你怎么才来?”武令媺扭头去看小侄儿,见他瘦了好些,心里怪不自在。才九岁的小人却被她委派去主理赈灾调查工作,跟去帮忙的司宝大宫女樊梓臻回宫以后一五一十向她禀报,她才知道小侄儿吃了多少苦头。 武宏嗣从椅子里跳下地,蹦到武令媺身边,双手抓着她所坐高背椅的扶手,满脸激动地说:“小皇姑小皇姑,皇祖父下旨把侄儿的父王和母妃从楚国接回来,换别人去当质子。”他原地高高蹦了几下,声音嚷嚷地满殿都能听见,“明年三月里,我就能见到父王和母妃了!” 这个可怜滴娃,他出生才满半岁,康亲王夫妻俩就被皇帝派去楚国当质子,至今已快九年。说句心里话,如果不是确定康王没有被立为储君的可能,武令媺也不敢对这个小侄儿表露过多善意。 见小侄儿眼里亮闪闪的含了水光,武令媺也真心为他高兴。亲昵地拧拧他的鼻头,她笑吟吟地说:“那真是太好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七皇兄呢。” 武宏嗣嗯嗯直点头,忽然凑近武令媺,轻声说:“小皇姑,多谢你给侄儿机会。皇祖父说,因为侄儿在赈灾的事里表现得很好,想着侄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父王与母妃,所以把他们接回来。” 他满脸感激,紧紧抓住武令媺的衣角,微带哽咽说:“小皇姑,侄儿替父王和母妃谢谢你。”他走到武令媺身前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磕头。他和看似憨傻的十二皇叔一样,都分得清谁才是真心待他们好的人。 武令媺急忙从椅子里跳下地,顶着身旁身后一众复杂目光,把武宏嗣从地上扶起来,笑着说;“小皇姑让你去历练,但能把事办好是你自己的本领,可不关小皇姑的事儿。别磕头了,先生就要来啦。” 武宏嗣站起身,不好意思地抹抹泪花。他生性洒脱,也知道有些恩情说在嘴里反倒轻了,便不再多言。向各位伯父叔父行了礼,他稳稳坐回椅子里。 这次的赈灾之举虽说是以自愿为原则,除了募捐说定的纪念性表彰以外,事先并没有提起会有别的奖励。但是皇帝陛下早在当亲王时,或者领兵或者协理政务,从来都是有功必奖、有过必罚,公正且公平。武令媺估摸着,皇帝应该还是会论功行赏。 那些目光短视、没能坚持到最后的学生一定会悔青了肠子。他们只看到眼下的难处,却没有想过越难的事情办成了,奖赏自然越重。武令媺的那些功绩表可是依葫芦画瓢全数抄给了皇帝,想必他心里已经有了一杆秤。以后那些学生若是出仕,此次募捐中的表现就有可能会成为任职和晋升的参照之一。(未完待续) ps:鞠躬感谢大人们的正版订阅,文文居然能爬上新书销售榜首页,真是让某肖感激涕零哪!这是粉红票二十五分的加更章。。再度鞠躬向各位投某肖粉红票纸的大人们致谢。某肖瞬间从坑爹的旅行疲乏里精神起来。。 第二十九章 李循矩的青云路 继续正版订阅粉红推荐票纸评论打赏神马的各种求。。。 --- 京城附近这三郡的赈灾工作已经进入尾声,一城之地的民间力量毕竟还是薄弱。武令媺听到几句风言风语,朝堂之上似乎有人在建议将京城赈灾的模式缓步向全国推行。 这可是一项特大工程,光靠之前那些学生肯定不行,不知有多少人会试图伸手。武令媺深怀隐忧,如果缺乏有力的监控手段,只怕好好的慈善事业会演变为个人敛财的工具。 好吧,这些事都还只是听说而已。假如皇帝真的要向全国推行慈善赈灾义举,她一定会发表几句意见。不要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却追根溯源到她头上,反而让她这个初衷美好的先行者来担下罪名,那就太让人糟心了! 武令媺很希望接下来的善后工作,李循矩能办得圆满,他呈给皇帝老子的工作报告也能写得清楚明白。最好是能让皇帝老子看见利益的同时,也要让老头子明白民间募捐其实是把双刃剑——在获得民间资金的同时,却也有可能因官吏的贪腐污浊之事伤了百姓的爱国忠君之心! 李循矩童年和少年时吃过不少苦头,武令媺相信他能站在平民百姓的立场上去思考。如果他做不到这一点,她会有点小失望。她向来认为,人的成长环境是塑造性格、形成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的强有力因素。李循矩不应该忘本。 七年前皇帝派人去寻找武令媺生母明辉昭仪的亲人,费了大半年才得到好坏掺半的消息。 明辉昭仪出身寒门,父亲只是某县小吏,刚入九品的品级只够送女儿参选最低等级的宫中杂役。她家中不富裕,顶多够得上富农的档次。一次严重的天灾就够败光所有家产,所以拿不出太多钱去贿赂检选内监。 幸好明辉昭仪随母亲学了莳弄花草的技艺,容貌虽不算绝色,却生了一双好眼睛。检选内监到底还不算太*,矮个里面拔高个,到底把明辉昭仪给带去宫中做了莳花宫女。 明辉昭仪入宫后,有一年家乡暴雨成灾。冲垮了河堤。她的父母叔伯有的葬身洪水之中。有的死于灾后瘟疫。总而言之,这满门老少死得一个不剩。李循矩的母亲与明辉昭仪的母亲是堂姐妹,因早早出嫁离乡躲开了这场祸事。 李家世代书香。李循矩的祖父更是当过大周朝的钦天监正使。若非被卷入一桩解读天象引起的秘案之中,李正使不会丢官罢职,一家老小凄凄惨惨黯然回乡。若非如此,李循矩的母亲也不会因一段狗血奇遇背井离乡嫁给李循矩的父亲为妻。小李学士就不能来到世间了。 李循矩的父亲是家中幼子,娶妻以后就在李正使的主持下与两位兄长分家另过。李家三兄弟只有老三娶了个庄户人家的女子。与老大和老二家走动得不大密切,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李循矩十岁那年,李正使病逝。从此老三夫妻俩更是少与人打交道,专心养育教导李循矩。节衣缩食供他上学堂。李循矩也不负父母厚望,小小年纪就表露出过人天赋,七岁便考取了童生。在乡间有神童之名。 李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是个不折不扣的贫弱书生。只能给人代写书信赚点小钱。可怜李母独自操持田间地头的农活,又因出身被长房二房看不起也不被接纳,最终积劳积郁成疾,在李循矩十二岁考取秀才之后含笑于九泉。 皇帝派出的鹰卫找到李家人时,李循矩正在给病歪歪的父亲熬药。鹰卫听说李循矩的母亲已经离逝,不胜感慨,说李三夫人如果还活着,皇帝陛下少不得要给她一个诰封。 李家人听鹰卫说李循矩的表姐居然是皇帝的宫嫔,立时傻住。虽然这位赵选侍产女时血崩离逝,可是给皇帝留下了一位公主。而皇帝陛下对这位公主百般宠爱,也连带看重其生母和母家亲人,撒出去大批人手寻找。 找来找去,结果只找到李循矩这么一个与当朝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沾亲的宝贝疙瘩。不多久,皇帝的圣旨就到了。除了金银财帛赏赐之外,李循矩的母亲被追赏了正六品安人的外命妇封号;李循矩的父亲由宫中太医亲自诊治,康复以后正式聘用为县学的先生。 尤其是李循矩,大约皇帝知道他的神童之名,对他多有勉励之词。太平玉松公主也写来亲笔书信,让这位小表舅好好学习,争取早点去京城殿选,到时候见面云云。 李家长房二房悔得肠子都黑了,可是皇帝的圣眷只落在三房头上,半字不提别的李家人。他们想方设法找到给李循矩父亲看病的太医打听。太医皮笑肉不笑地说:“就凭这么多年来你们对赵安人的态度,公主殿下没有要你们的脑袋,你们就该烧高香了!” 此后几年,李循矩心无旁骛读书,很给公主外甥女长脸地以十五岁弱龄参加殿选。不过,位于京城顶端的几户豪族世家主事者知道这位小李举人的来历。皇帝选他为探花郎,他们只以为是看了玉松公主的面子。 直到李循矩给武令媺办了魏国的差事,后来又进入鸿博书院教书。京中权贵方知此人当真胸有丘壑,不仅学识出众,难得的是还有相当出色的实干之才。及至皇帝赐其为御前行走学士,李循矩的名声便在京中彻底打响。 这回文宁殿开讲,皇帝特旨调整了人选,将一个月以前就定好的课程推至下一次,让李循矩插队上课。不少人都眼巴巴盯着,很想知道李循矩能讲出什么花儿朵儿来。当然,他们更想知道,皇帝陛下此举于政局是否有深意。 三声鼓响,在殿内静候的学生们立刻起身恭迎。却见不仅是文宁殿诸先生,就连在京的武宁殿柱国、上柱国们都满面肃容鱼贯而入,众人不禁惊讶。 武令媺给小舅捏一把冷汗。自来文武二宁殿开讲,同殿先生旁听的事儿就不多,更别说还有别殿先生同听。今天这两殿先生齐聚的阵仗,真是让她又是欢喜又是担心。 欢喜在于,皇帝对李循矩的这堂课异常重视。若不是有圣旨,两殿先生们不会聚得这样齐全,尤其是在当下还要忙着赈灾的时候。 担心又在于,李循矩毕竟年轻,过了年才二十一岁。他的资历放在两殿先生当中是最浅的。这么多位高权重的两殿重臣或者在京城乃至大周都极有名望的饱学宿儒来听他讲课,他绝不能发挥失常! 此时容不得起别的心思,武令媺赶紧屈膝福身下去,给两殿先生们行礼。不说旁人,当中还有鸿博书院的山长和书院另外两位先生呢。 文宁殿的内监按人头把先生们的坐椅沿着墙根摆好,两殿先生们文东武西分列两旁坐定。文宁殿殿主乃御前行走大学士、吏部尚书施霖,他欠身代表所有先生还礼,眼角皱纹更深,笑道:“今日殿讲,圣上将亲临,望各位认真倾听李循矩学士之言。圣上有命,各位七日内递交条呈入殿供选。写得好有赏,写不好……可是要罚的。” 武令媺听得叹气声音,不用瞧就知道是武宗厚在发愁。让他写文宁殿课程心得,他就算揪光了头发也憋不出三言两语。她也在心里叹气,看来又得帮小十二写家庭作业了。 不多时,有内监一声又一声传音,最后在大步迈进文宁殿的季良全长声吆喝中,皇帝陛下的圣驾降临。众人伏地叩首请安,山呼万岁。 内监在殿中间学生座椅的最前面摆放五爪金龙出云金座,皇帝让众人平身后坐下,温和说道:“大家不必拘礼,朕今日也是学生,与众位爱卿一起洗耳恭听李学士的高见!” 这是皇帝老子深为武令媺赞许的一个地方。身为当世大国的铁腕君主,皇帝陛下对知识对人才相当看重。绝对不是做表面工作,他真正发自内心地尊重饱学之士。文宁殿的学士们当中有不少无功名的白身,在皇帝这儿,他们却能得到与身兼朝中重臣的大学士们一般无二的尊敬。 无论哪个位面,没有知识的传承就没有天才产生。大周虽然不像晋国那般文风鼎盛、吸引各国大儒名士踏足,但也有不少别国的才学之辈愿意到大周游学甚至落户安家。这其中,皇帝陛下的态度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武令媺正在心里不住感慨,忽然看见皇帝对自己招招手。他笑吟吟地说:“玉松儿,你来与父皇同坐。” 武令媺立时觉得牙有点发酸,想吸两口凉气。皇帝老子这是把她架在火堆上烤啊!得亏她不是皇子,就算让人瞧着不顺眼,倒也不会生出多强烈的嫉恨忌惮之心。她乖乖走到皇帝身边,先规规矩矩地福身行了礼,才小心翼翼挨着龙椅的边边坐了下去。 皇帝朗朗笑了两声,搂住武令媺的小腰把她带到自己怀里,低声说:“我儿不用怕,你不过是公主,父皇就是格外偏爱些也碍不着旁人什么。” 咳……武令媺喉咙发痒,摸不准皇帝老子是在敲打她还是敲打那些便宜皇兄们。不过皇帝的眼神和表情都很慈爱,还用脸颊偎了偎她的额角,意甚安慰,武令媺就没有多说,对皇帝展颜欢笑,转而注视向前方走去的李循矩。(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皇帝之忧 李循矩今日显然着意打理过。他身上冬袍虽然还是素日喜欢的蓝色系,却将素净的浅蓝换成了更显庄重的湖蓝。头上也不再只用简单的竹簪固定发髻,而是加了一只银冠。腰上没系别的金玉饰物,他只挂着御前行走学士白玉腰牌。 这么一捣饬,武令媺觉得李循矩凭添了三四岁,显得人成熟稳重,没有半分毛头小青年的浮躁之气。不过话说,她家小表舅好似从来都挺老成。 迈着稳稳当当、不疾不缓的步伐走到讲课书桌后面站定,李循矩默不作声向殿内众人看了数息,双手撑在书案之上,清朗且饱含力量的声音响彻整座大殿。 “民乃国之基础!” “民以食为天!” “若不能饱腹,则民不安。” “若民不安,国之殿堂地基松动。” “地基不稳,殿堂如何能长久屹立于世间,经受风吹雨打而不倒?!” 武令媺偷眼去瞧皇帝老子,只见老头子嘴角含笑,眼中神色颇为满意的样子。那么,李循矩这破题前言应该得到了皇帝的赞同。 只不过,李循矩的这个论调不算新鲜。无论是在鸿博书院还是文宁殿,武令媺都听过相似的课程。小李舅舅要用旧瓶装新酒,那要花更多心思去琢磨才行哪! 认真往下听讲,武令媺渐渐落心。李循矩的这堂课,确实是老调新谈。但他的论述内容重点在于经济杠杆对国家运势看不见摸不着却有可能造成巨大影响的不容忽视作用。另外还加上百姓趋利,大多数人只关注眼前得利却不能放眼未来、以致得不偿失的事件分析。 除了重申民以食为天的基本内容和强调经济作用以外,他还特意指明,民众教化程度不够,眼界不开阔。就很容易短视,分辨不出真正的利害关系,被重利诱惑就会跳坑中计。哪怕君王英明,民众也有可能因自身行为而酿成大祸。 所以,李循矩呼吁要在大周普及教育,最好是能让国家出钱广建学堂,从幼童起不断提高百姓的教育程度。将国之基础夯得更坚实更牢固! 武令媺对李循矩真是刮目相看。他提出的最终论调分明就是她的前世义务教育的理论。也许李循矩此时还没有真正弄清楚向百姓普及教育究竟会给国家造成多么深远的影响,他的理由也还浅薄,但他能有这样的觉悟。就证明他的思想已经走在了这个读书人精贵尊贵的时代很多很多人前面。 果然,哪个位面都有真正的天才,他们闪烁着明亮光彩的思想火花是推动时代不断向前进步的巨大力量。如果皇帝愿意采用李循矩的理念,逐步在大周全国推行义务教育。武令媺相信。一代两代人或许还看不出太大改变,三代以后。大周必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知识的积累到了一定程度,会由量变引发质变。若是大周子民有越来越多的人接受教育,说不定他们当中就会诞生陈景润、爱因斯坦、居里夫人,就能用有本位面特色的科学理论武装古老的大周帝国。推动文明进程。 然而,李循矩的想法对除了武令媺以外的殿内其余人来说不亚于一场巨大地震。若是那些贩夫走卒也能出口成章,这让自诩文人雅士的读书种子们情何以堪?最关键的在于。读书人一多,读书人便不精贵了。地位自然也要下降。 李循矩这是在触动整个士子阶层的根本利益哪!武令媺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在心里直叹气,小李舅舅再显得老成,毕竟骨子里还是冲动热血的青年人。义务教育固然好,却要分清现实,不能一蹴而就,必须缓缓图之。他这样一股脑地把理念掀出来,实在太激进太急切了。 不过呢,皇帝老子的反应颇堪琢磨。武令媺又偷偷看了皇帝两眼,觉得老头子平静的神色里隐藏着几分激赏。他也许不赞成李循矩的冒进,但对提高百姓教育程度的说法还是不反对的。只要掌握好教育方向,百姓的愚昧能够少一些,或许有利于君王的统治。需知,忠君爱国洗脑也是一种教育。 殿内议论纷纷,李循矩垂手肃立,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一场狂风暴雨般的问诘。不过也许是皇帝在场,以往很热烈的殿内问难活动始终处于酝酿阶段。 他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无论是两殿先生们也好,还是殿内众学生也罢,他们再有不满,此时皇帝与玉松公主在座,就不会主动来为难自己。非得有出头的椽子先冒出来,别人才会跟进。可惜,在场者基本上都是人精,没有人愿意当出头鸟。 冷场片刻,李循矩终于听见皇帝发问:“玉松儿,你对李学士今日的讲课做何感想?” 胸腔里的激情消退了些许,李循矩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向武令媺。这个小外甥女眼力远超同龄人,甚至在某些方面就连自己这个饱读经义的读书种子也比她不上,他很想知道她的看法。 武令媺嘻嘻一笑,揪着皇帝的龙袍袖口晃了两晃,声音清脆地说:“小舅真是异想天开呢。” 眼中光芒微暗,李循矩的脸色虽不变,心里到底有几分苦涩。但是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不管外甥女如何反对他也不改初衷。 皇帝颇感兴趣地问:“哦?怎么个异想天开法?” 长长地叹了口气,武令媺摇头晃脑地说:“小舅说的很好听,让国库出钱建许许多多学堂。可是小舅却没有考虑到,建这许多学堂要多少银子?没有钱,什么事情也办不成!” 李循矩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若不是如今大周无大战事,这些年也算是风调雨顺,国库想必丰盈,他也不会冒冒然提出由国家遍地开花广建学堂的建议。 “微臣并没有一日之间就要建起千座万座学堂的意思,可以慢慢来。”李循矩向皇帝深躬行礼,正容道,“陛下,微臣那几年在世间游历,见到许多因家境贫寒而不得不中道弃学的孩童与少年。这些人当中,安知没有贤臣名将?只有广撒网才能多捕鱼哪!” 看来小李同学还没有真正认识到,社会要发展,仅仅有文臣和武将是不行的,必须百花齐放、培养各行各业的专门人才方能真正促使量变向质变转化。不过武令媺没有再说下去,她打算把自己想说的话写成家庭作业——两篇。 皇帝微微一笑,慢悠悠道:“李卿所言,尚且只是构想而已,离具体实现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不急。朕也希望子民们眼明心亮,不被眼前短利所蒙蔽以致给自己和国家招祸。一人之力小,十人百人千人万人之力却足以翻天覆地!” 他缓缓站起来,转身面对殿内众人,声音低沉凝重:“不瞒众位爱卿,朕拿到玉松儿送来的魏国玉脂香蜜条呈的那天夜晚,良久都不能安眠。好不容易阖眼,却又忽然惊醒过来,背上全是冷汗!” “若是大周也有玉脂香蜜,也有人如玉松儿这般大肆扩张种植配制香蜜所需之物,大片大片地挤占农田,令粮食无声无息间减产,一旦突发天灾,猝不及防之下,朕这江山只怕也坐不稳当了!”皇帝的目光凉沁沁的,慢慢掠过坐在前面的几位皇子,直看得他们都低下头去。 皇帝站起身,殿内其余人都自然不敢再坐着。听了皇帝的话,尤其是感觉到皇帝是真心在担忧后怕,武令媺忍不住说:“启禀父皇,大周疆域广阔,当世除了父皇富有四海,没有谁能大张旗鼓买下田地不去种粮。父皇不必忧心。” 几位皇子和重臣也纷纷出言劝慰。他们表示——咱们大周强盛富足,也没有谁敢在英明睿智的皇帝眼皮子底下做这种小动作。而魏国那时百业待兴,极需用钱,才能让人寻出空子。大周绝对不会发生这种破事,请皇帝尽管放宽心。 “我儿,父皇并非为此而忧心。”皇帝却不理会那些人,只是轻轻抚摸武令媺的头发,和颜悦色地说,“父皇忧心的是,倘若朕的继承人也和那些被重利蒙蔽的普通百姓一样,只看得见眼前利诱却瞧不清楚未来弊病,朕怎能放心将大周交给他!?不把国之基础真真正正放进眼里、放在心上,怎么能确保国之殿堂屹立不倒宛如不周神山?而大周再强盛富足,又经得起几次如魏国民乱这样的大折腾?” 这是皇帝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表露自己对于继承人的看法,真是令所有志在储位的皇子们悚然心惊。他们带头,所有人都跪倒,齐声道:“儿臣(微臣)惶恐!” 武令媺对皇帝老子的言论深表赞同。以她的看法,普罗大众的要求从来都很简单——能吃饱穿暖足矣。满足了这样最轻微其实也最基本的要求,民众就会很安份。 可惜,一国统治者要做到让全民摆脱贫困那真是痴人说梦。能够把民生问题做为国家政事要点,逐步解决困难,让越来越多的人吃得饱穿得暖,这样的统治者就算不错了。武令媺觉得,她的皇帝老子在这点上做得很好,他是一位真心挂念民众生存生活的英明君主。(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听政开府之权 “你们都是大周未来的中流砥柱,朕希望你们能好好琢磨李学士的这堂课,用心写条呈给朕看!”皇帝点到即止,没有多说什么让皇子皇孙们难堪。 但自己的意思,皇帝相信他们能懂。不仅是魏国诸事,还有募捐赈灾和斗宝竞购的事儿,他们必须要给他一个交待!小女儿辛辛苦苦募集的那些民间资金,用她的生辰贺礼“变卖”来的善款,他不希望还有人继续做手脚! “玉松儿很好,深得朕心。玉脂香蜜之事,她是无意为之,却误打误撞给朕和你们都提了个醒儿。而此番募捐善款赈济灾民的义举,更是给朕和朝廷帮了不少忙。”皇帝低头看着武令媺,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柔声道,“玉松儿,父皇要谢谢你!” 武令媺急忙再度福身行礼,摇头说:“这些都是儿臣应该做的,儿臣理所应当要尽孝于父皇,尽忠于大周!” “好孩子,父皇知道你的心意。”皇帝将手放在武令媺肩头,环视殿内黑压压跪着的人群,淡淡然说,“朕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管朕有多宠爱玉松儿,都是她应得的。朕得她在身边侍奉,倍添欢乐。并且她有大功于社稷,朕必须封赏!” 武令媺就盼着皇帝老子说有赏,最好是直接给她婚姻自主权,最不济明明白白告诉她,不用她去和亲。 她心中大喜,跪倒恭敬聆听皇帝旨意。皇帝没有阻止她,微微提高声音,正容道:“将朕的旨意遍传前朝与后、宫,追封太平玉松公主生母明辉昭仪为明辉贵嫔。寿王和洪家子弟在此次赈灾中勤谨办事,一心一意尽孝尽忠。追封寿王生母惠妃为明惠夫人,赐洪家世袭罔替子爵爵位。重修明辉贵嫔与明惠夫人的陵寝,皆按皇贵妃规格。” 这几乎成了皇帝封赏武令媺的惯例。凡有大封赏,必定追封她的生母。就连寿王都不会落下,皇帝这是摆明车马要让寿王和武令媺同进退。且二妃重修的陵寝都按皇贵妃规格,其实就表明皇帝追封二妃的最高位份在未来可能要达到皇贵妃的尊贵级别。 寿王生母本来就是官家小姐,只要皇帝愿意。将她追封为皇后都行。可武令媺的生母出身寒微。其追封最高位份拔高再拔高,接连打破晋封规则,实在令人瞠目。哪怕明辉贵嫔最后没有被追封为皇贵妃。陵寝能有皇贵妃的规格也是崇高无比的荣耀,足够其母家风光几十年。 这次皇帝虽然没有明旨再度提升明辉贵嫔的最高追封位份,却用陵寝规格来表明了态度。人们就知道,等到玉松公主及笄、下嫁、甚至生儿育女。只怕都能贵及生母。由此可见,皇帝对小女儿的偏宠到了什么地步。 在皇帝看来。追封逝去之人的哀荣不过是写在圣旨上的几行字而已,重修陵寝也花不了几个钱。他继续说:“寿王入右龙骧军任龙牙营主将,食双亲王俸禄,赐杏黄亲王旗。赐太平玉松公主三公主俸禄。三食邑贡银。赐太平玉松公主澄心殿听政之权!” 稍微喘了口气,皇帝满意地看见众位皇子和重臣们身体微颤。寿王正式掌军,早在众人意料之中。接受起来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不管是谁当皇帝,都需要保家卫国的大将。寿王早就由皇帝发话。他会忠于任何一位坐上龙椅的皇兄,所以皇子们对他进入龙骧军并不排斥。他们甚至还有些失望寿王为什么不是去分薄禄郡王手里的镇南军。 至于武令媺,旁的赏赐都还罢了,不过是几个钱的事儿,这澄心殿听政之权却非同小可。澄心殿是皇帝位于金銮乾宁殿东侧的书房,他经常在下朝以后在此殿召见皇子和大臣们议事。即便只是听政之权,而非开口议政甚至递上奏章参政,也足显皇帝对武令媺才智的肯定与看重。 别忘了,玉松公主才十二岁!人们不由猜测,皇帝这是想把她培养成先代那些也被赐文武二宁殿听讲的公主们那样的女中豪杰吗? 还别说,向来以历代明君贤帝为超越目标的皇帝陛下恐怕真有这样的打算。先代可以有公主名动天下,本朝皇帝陛下如此英明神武,怎么不能也有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出色女儿? 但是这还没有完,真正重磅级的封赏往往放在最后。皇帝的声音柔和下来,不像方才那么严肃:“十月二十是太平玉松公主的生辰,她将自己的生辰贺礼都捐赠出来填补国库日前的花销,也用来购买厚实冬装军服送去边关。但是朕的小女儿过生辰却收不到真正意义的贺礼,这怎么能行?!” “朕入主东宫之前的王府是朕的私产,现在还空着,朕就将王府送给太平玉松公主为公主府。这不是朕身为君主的赏赐,是我这个当父亲的给女儿的礼物。若是加加紧,有几个月时间修缮应足够。明年二月初二,龙抬头之日,我会亲自给公主府主持开府设衙之礼!”皇帝很是得意。 儿子们一只眼睛巴巴瞧着太平郡这个象征意义非凡的封地,另一只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入主东宫之前的潜邸。皇帝偏不如他们的愿,既不改小女儿的食邑,也要把旧时府邸送给她当公主府,就算是未来的陪嫁之一。 阿弥那个陀佛、无量那个天尊、真主那个阿拉、上那个帝!武令媺眼前顿时炸开无数颗小星星,她差点被震晕过去。向来公主府只在公主下嫁之前被赐予,而所有被赐公主府的公主都不会去和亲。她的第一愿望果断达成!可是难道皇帝老子就打算把她嫁出去? 开府设衙……只有皇子离宫才会开府设衙啊啊!没听说过哪位公主下嫁还能开府设衙的,公主府只是婚房而已。并且据武令媺所知,迄今为止,皇帝老子没有给任何一个皇子亲自主持过此礼。 更别说那座王府是皇帝入主东宫之前的私宅,意义非凡哪!大周历代储君的封地太平郡又是自己的食邑,噗……莫非老头子准备立自己当大周的皇太女?武令媺立刻在心里狂掴晕晕乎乎的自己几十耳光。这种可能性绝对比她能够重新回到原位面的可能性还要低一万八千倍! “儿臣叩谢父皇隆恩,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不管怎样,先笃定不会去和亲再想别的。武令媺绝不能让人打岔子搅和了自己的封赏,于是赶紧磕头谢恩。她对皇帝露出万分感动和感激涕零的表情,且真心希望皇帝这棵越来越有父亲模样的大树要万古长青才好。 至于说皇帝的宠爱是否太过份,武令媺可是知道的,原位面大唐帝国唐太宗之女晋阳公主是有史可考唯一享受皇帝亲自抚养殊遇的公主。而此位面,似乎早有公主被皇帝养大,她还算不得唯一。 并且据史书记载,晋阳公主的飞白字体与唐太宗的亲笔真假难辨。武令媺虽然也由皇帝教导学写大字,却从来没有以皇帝的字为临摹范本。她也不敢,生怕皇帝多心。 而晋阳这个封号更足显太宗对爱女的珍视宠溺——晋阳正是李唐王朝龙兴之地。武令媺的封号“太平”也是别有用意,可惜皇帝老子给她这个封号时,大抵没有打什么好主意。那时的她比不得晋阳公主,不知现在的她能不能比?! 大周皇帝陛下不知自己在小女儿心里正和唐太宗比来比去,他眼露慈爱之色,将武令媺亲手扶起,轻叹道:“我儿,父皇舍不得你住去宫外。所以,即便开府设衙,你在未出阁之前还是住在长乐殿陪着父皇。你的公主府,派些妥当人手好生打理就是。有事情需办理时,你再留宿于府中。” 由衷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被唐太宗真心疼爱的晋阳公主,武令媺发自肺腑地说:“儿臣也舍不得远离父皇,就算父皇不说,儿臣也会赖在长乐殿不走的。” 她又巴巴瞧着皇帝,轻声道:“父皇,儿臣从来不敢忘记,儿臣的生辰就是母妃的祭日。今年儿臣想去温化皇陵祭拜母妃,还请父皇恩准。”说完,她跪倒在地,非常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上回武宗厚给武令媺提过两句,说是这么多年只是在京里祭奠,他很想去给终于迁入温化皇陵的生母上几柱香。武令媺在皇帝心里已经博了孝女的名头,没理由对生母置若罔闻,她当时就答应小十二有机会就和皇帝提这件事。 生辰就是生母的死祭,往年武令媺也从来没有大意对待过祭奠之礼。这回皇帝说了修陵的事儿,她当然要趁势提出到温化皇陵去亲自给这具身体的母亲认认真真地磕几个头,表面以示孝心,暗中也为她心中隐匿的谢意与歉意。 皇帝一时失神,却是想起谢骏说过要去孝仁太子墓前亲自上香的事情。心情缓缓变得沉郁,他点头应允,看了看武宗厚才对武令媺说:“你一片孝心,父皇自然要成全。就让你十二哥也同去给明惠夫人拜一拜。你们兄妹俩多给你们的母妃烧些祭奠之物,也告诉她们,父皇心里惦记着她们。” 顿了顿,皇帝又幽幽地说:“既然去了温化皇陵,你们俩不妨去拜祭一下敦庄皇后和孝仁太子,那是你们的嫡母与嫡兄。玉松我儿,你从来没见过先皇后和先太子,这回去一定要多磕几个头。”(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推心置腹 我去,武令媺在心里吐槽,地位再尊贵,丫的她还是庶女一枚。不过当年徐皇后试图把她养在膝下,她却不太情愿。一想到要叫比自己前世年纪还小的女人为娘亲,她就恶寒不已。而且被皇帝亲自养大显然要比托庇于一位名份尊贵却地位实在尴尬的皇后要强得多。幸好皇帝老子拒绝了徐皇后。 武令媺和武宗厚一起给皇帝磕头,表示一定会把皇帝的话带给两位母妃,也一定会恭恭敬敬地给嫡母和嫡兄多磕几个响头,多烧些祭奠物品。 每每觉得儿子们还不够长进,皇帝就会格外怀念孝仁太子。那孩子虽然性情稍嫌慈和,却相当有远见。只要假以时日,多加历练,皇帝相信自己的嫡子就会是最好的帝国继承人。可惜啊可惜! 面容里染上两分戚色,皇帝再度叮嘱殿内学生们好好去写这篇条呈,便携了武令媺先行离开。武令媺匆匆给武宗厚递了个眼色,小十二就不声不响地跟在皇帝龙辇后头去了乾宁宫。反正他常来常往长乐殿,人们早就习惯了。 与皇帝同乘御辇,武令媺瞅见老头子将身体重心完全压在了辇内龙榻之上,他的平静神态之下更是隐藏着沉重的疲倦,她心里有点不好受。 手掌偌大的帝国,如皇帝这样超级负责任的皇帝,对任何有关帝国前途的大小事情都会慎重再慎重。武令媺虽然不能接受成为被利用的那个人,但她却能理解皇帝老子的某些做法。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个好皇帝,大有可能不会是一个好丈夫和一个好父亲,也可能不会是一个好兄长或者好弟弟。唐太宗千古名帝。不也弑兄杀弟、逼迫亲生父亲退位么? 真是悲摧。那些活在英明神武父皇伟岸身躯阴影之下的皇兄们很悲摧,没有休息日成天拼命工作的皇帝也悲摧。他但凡平庸些,也许就会是个还算不错的丈夫和父亲,也不至于让儿女们对他只有敬畏。 然而,强邻楚国虎视眈眈在侧,那些附属国也未必有多忠心。大周若是不强大,战乱一起。一旦战败甚至亡国。身为公主,武令媺相当清楚自己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忠孝不能两全,而不能两全的又何止忠与孝?要想生活在安逸平和的社会里。就要自觉承受一些原本很难接受的负担。譬如说被竖立成标靶,被成为某位帝国希望的挡箭牌。 武令媺想到这里,在心里幽幽长叹。她的名声日渐响亮,在今日之后。恐怕全天下的有心人都会知道大周又多了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公主。听政、开府设衙,皇帝老子在给予她权力的同时。也把她送往更高的位置,让万人瞩目。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不甘心被人摆布命运,那就去获取可以让别人忌惮的强大实力!武令媺开动脑筋飞速盘算。明年她的公主府正式设立之后,她应该做些什么事情。 被皇帝老子搂住的肩头微动,随即武令媺头顶便传来皇帝沉郁的声音。他淡声问:“媺儿。你对未来可有什么打算?” 武令媺愣住,皇帝老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她下意识就要堆起笑脸。仍旧用以往甜美清亮的嗓音告诉皇帝老子——她没有什么打算,她什么都听父皇的。 可是,皇帝不等她开口,再度说道:“不要用那些柔顺乖巧好听的话来敷衍我。现在问你话的人不是大周的皇帝,是你的父亲。女儿,我要听见你的大实话。” 糟糕!皇帝老子怎么会认为她以前说的那些好听话是在敷衍他?要打消他这个念头才行哪!武令媺稳稳心神,仰脸看向皇帝。她的目光撞入了两汪不见底的深沉黑潭之中,潭水并不冰寒,反倒漾着慈爱暖意。她想说的话突地咽了回去。 脑海中电光飞石闪过念头,如果此时她还要说那些场面话,恐怕会伤了皇帝老子的拳拳爱女之心。搞不好还会让他反感自己,这与自己的初衷背道相驰。 武令媺对皇帝莞尔而笑,俏皮地眨眨眼睛说:“儿臣不想离开大周去和亲,想一辈子都陪着父皇。” 自皇帝登基起到现在,包括他自己的女儿在内,他往大周的附属国嫁去了三十多位皇族女子。他心知肚明,恐怕没有一个人是心甘情愿远嫁他国的。但是,不要说她们自己来向他求恳,就是公主们的母亲或者宗室女子的家人们都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一个“不”字。 这是天下所有国度都普遍存在的事实——宗主国向附属国下嫁宗室贵女以示亲近厚待,附属国向宗主国献上身份最尊贵或者最美丽的女子以示尊重敬畏。生在皇家的女子们,即便不甘愿,却知道自己只能认命。因为这是惯例。 多么可怕的惯例!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书尽了皇室女子的绝望悲哀。除非是最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才有可能在国内觅得夫婿——只怕也难逃政治联姻的下场。 皇帝正是深知这一点,所以他认为小女儿此时说的确确实实是大实话。他叹息一声,把武令媺搂进怀里,双手抱着她,轻轻地摇了摇,然后说:“我儿,父皇怎么舍得让你去和亲?你放一万个心,宗室有的是可以替大周和亲的贵女。我儿如此尊贵,便是去那些属国当皇后都是委屈了你!父皇给你一句准话,我儿绝不和亲!” 尽管知道被赐下公主府的公主肯定不会去和亲,但是离自己成年及笄还有三年,谁知道其中会有什么变数?武令媺现在听皇帝金口玉言说了她不去和亲,这颗心才真正放下来。皇帝老子一言九鼎,从来都不会食言。 “儿臣谢父皇隆恩!”武令媺急忙要行礼谢恩,却被皇帝抱住不许她起身。 “我儿不必对父皇如此拘礼。父皇自认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一个好父亲。”皇帝喟然长叹,低声说,“父皇继位时,大周外强中干,已现暮气颓废之相。为了振兴大周,父皇勤于政事,不可避免会忽视你的皇兄皇姐们。” “我儿,你大概不知道。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父皇有时突然会想起自己的儿女们,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他们的模样,甚至连他们的名字也叫不全。”皇帝苦笑摇头,“你的先嫡母曾向父皇劝谏,让父皇也要抽时间关爱儿女。” “可是父皇那时哪里有时间哪!楚国兴兵于边境,不安份的属国蠢蠢欲动,国库空虚,百姓衣食无着,桩桩件件都是涉及大周命脉的大事!”想起那段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日子,皇帝的表情变得肃杀严峻,“国将不国,家又何以为家?若朕耽于享乐,恐怕现在的大周已经不再是大周!如此,朕怎么对得起武氏列祖列宗?!”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武令媺点头表示赞同皇帝的做法,轻轻拍着皇帝紧绷的手背,她认真说,“父皇拯救大周于危难之时,功绩必将彪柄史册。儿臣理解父皇。” 皇帝方才微僵的身体顿时软化下来,嘴角绽开一抹笑意,语气也轻松几分:“我儿能理解父皇,你的皇兄皇姐们却未必。不过也怪不得他们,忙碌起来时,父皇恐怕要好几个月才会见他们一面。那年与楚国起了战事,父皇领军出征在外,足有十个月没有见你的皇兄皇姐们。” 武令媺长长吁了一口气:“儿臣的福气真是太好了!父皇如今虽然也勤政不怠,可是儿臣却能经常见到父皇,比皇兄皇姐们要幸福得多!” “你的兄姐们会对你有所嫌嫉,这是必然的。”皇帝恢复了平静淡定心情,毫不客气且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没有得到的父爱,你却得到了。所以,无论父皇怎么维护你,他们对你永远都不会如他们表面所显示的那样亲近。除了小十二,你的皇兄皇姐们很难真心喜欢你。” 皇帝老子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挑拨离间?不大像啊!武令媺有点糊涂。她的茫然落在了皇帝眼中,如果不是对这个养在身边的小女儿真正疼爱,皇帝哪里会将这么冷酷却不得不说的大实话讲给她听让她伤心忧心? “我儿,父皇虽然有这么多儿子和女儿,可只有你得了父皇最真的怜爱。父皇也不是不想疼爱你的皇兄和皇姐们,只是一天天过去,父皇发现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便是想多疼惜他们几分,却已经不能!”皇帝也有些感伤。 他和儿女们不是这世间普通的父子和父女,就注定不能用普通父子父女相处的方式来弥合缝隙。儿女们对他只有敬畏,却没有如小女儿那样在梦中兀自惦念着他的孺慕之情。 也许正是在内心隐密处藏有这许多的无奈和遗憾,皇帝才会把满腔的父爱都给了小女儿,权当是对自己的安慰——他毕竟还是有一个真正贴心的女儿。 武令媺恍然大悟,皇帝老子这番推心置腹的言语,原来始自于他的无奈。也是,皇帝老子毕竟还是*凡胎,并不是真的铁血无情。就看那年禄郡王竟然敢把英亲王逆党放进宫里,皇帝却没有下重手处置他,就能猜出皇帝老子对儿女还是颇为宽容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重新开始 一直以来,武令媺都只是把皇帝当成必须要攻克的工作目标。她所做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达成工作目标而使用的手段罢了。皇帝对她的日渐宠爱,她全部当成工作成效。诚然,她偶尔也会因某些事情而感动,但仅此而已。 在武令媺心里,父亲和父皇是两个含义截然不同的概念。父亲,是能在危难之时为女儿挡刀挡剑的伟大人物。而父皇,则是可能在关键时刻让女儿为他挡刀挡剑的类人物种。这两者之间,可以转化吗?她真心不认为有这种可能。 然而,皇帝当武令媺是女儿,因她的种种努力和他自己某些不能纡解的心事,逐渐真正把她放在了心尖尖上。他是一位威势极重的帝王,他的其余儿女和臣子们在他面前经常大气也不敢长出。只有这个小女儿能与他言笑无忌,他也从来没有对她流露过森严冷厉神色——唯有不久之前在寿王府的那一次,可那次他发怒却是因为心疼她的辛苦。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皇帝低头深深凝视武令媺,异常郑重地说,“我儿,父皇不能永远庇佑你安乐无虞。而永远活在父皇的羽翼之下,对你而言也不是好事。你自己的人生要自己去掌握。你好好利用父皇给你的权力,用心为你的将来铺一条光明大道!父皇……已经老了……” 老了……谁愿意承认自己已经老了?尤其是一位强势铁腕了这么多年的帝王?自承年老,便是承认自己已然力不从心,便是承认软弱与无助。皇帝不愿意服输认老,可是他的头脑还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只有面对现实。才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多年征战给父皇留下不少永远无法痊愈的暗伤,这儿疼那儿疼的,睡都睡不安稳。近年来,父皇的眼睛也越来越不好使,离得远远的才能把字看清楚。太医说父皇批阅奏章过多,疲劳不消又增疲劳,这才损了眼睛。”皇帝嘟嘟囔囔着说到这里。伸手去捏眉心又揉了揉眼睛。 武令媺的目光落到皇帝耳畔的灰白发丝上。再看他的面容,果然发现他憔悴苍老了许多。她蓦然想起同样在自己面前用这种渴望关怀的口吻抱怨过的前世的父亲,眼中酸涩涨痛。慢慢淌下泪来。从此时此刻开始,她决定忘记自己被利用,真正去做紧紧抱着自己的这位老父亲的好女儿。 ——世间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得到多少,必须付出等同甚至超过收获的代价。这才是真正的人生。 听见低泣声音,皇帝微怔。放下揉眼睛的手,苦笑说:“怎么哭了?媺儿乖,不哭。父皇年纪大了,变得爱唠叨起来。刚才多嘴饶舌了几句。倒惹得我媺儿伤心了。” “父皇不老,父皇还年轻着呢!”武令媺带着哭腔拼命摇头,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浸湿了她的外裳和她柔软的心,“儿臣立刻派人去找那个小郎中。通过他想必能找到神医圣手,父皇的伤就一定能治好。” “傻孩子,要是能治好的伤,当年神医圣手早就治好了,哪里用等到今天?”皇帝失笑,御辇里找不到手帕,他也顾不得脏,直接拿龙袍的袖子给武令媺擦眼泪鼻涕,又柔声哄她,“我儿,过了年你就十三岁了,怎么还这样爱哭?好了好了,父皇不老,父皇还要看着我儿出阁成嘉礼,给父皇生几个聪明又漂亮的小外孙呢。” 武令媺赶紧拿出自己的手帕擤鼻涕擦眼泪,她双手环住皇帝的腰,把自己偎进他宽厚温暖的怀抱中,轻声说:“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不是如往常口令般的祷词,皇帝能听得出,小女儿用一颗真心虔诚地希望他能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眼中微润,抬头望向御辇顶部,将湿意逼回去。他的某些儿女,却是巴不得他早日龙驭宾天吧? “父皇已经吩咐了乌义,会再遣一支干干净净的内卫给你,这支内卫包括了豹卫、鹰卫、蛇卫还有刑卫。除此之外,你的公主府不能没有护军,以你的品级可以有六百人。”皇帝摩娑着武令媺的脸颊,沉声道,“人数虽然不能增加,但只要人人都是精锐,便能以一挡十、甚至以一敌百。我儿如果喜欢,也可以招揽些江湖豪客充为护院。这些人上阵杀敌不行,当护卫还是可以的。护院人数可没有什么规定,只要养得起,你就是请个两千三千人,父皇也是允的。” 皇帝陛下登基以后,数次征战,武将的地位自然得到提升,连带着民间尚武之风也劲吹。大周江湖门派众多,游侠豪客四下出没,多有被名门世族延请为族中子弟的武学教头或者护院亲卫的。这种事情在京城很普遍,那些皇子府中都有这样的客卿存在。 就算皇帝不说,武令媺也已经打算好了要请些武林高手来当镇宅吉祥物。此时皇帝老子开了金口,她以后行事当然就能稍微放开些手脚。 “媺儿好几次见到跟着皇兄们的亲卫,很是威风凛凛的样子,早就羡慕得不得了呢。”武令媺破涕为笑,“不过父皇,天下最最厉害的高高手一定是在父皇身边吧?”她才不信皇帝身旁会没有厉害保镖。 “小滑头!”皇帝刮了刮武令媺的鼻子,宠溺笑着说,“不用你开口,父皇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人。现在不急,等你开府设衙了,那人自然就会出现。你得记住,这世间多有奇人异士,并不是每个人都爱出风头博名声。真正的高手,往往隐匿不出。” 武令媺很乖地点头,抱住皇帝的胳膊蹭了又蹭。皇帝摸摸她的头发,又揉揉她的脸蛋,爱怜不已。说了这么久的话,文宁殿离乾宁宫再远也到了。约好了晚上去陪皇帝用晚膳,武令媺下了辇,目送皇帝御辇转向乾宁殿的方向。直到御辇消失在了长廊尽头,她才领着数名宫人会合了武宗厚前去长乐殿。 路上,武宗厚见武令媺闷闷不乐的,立马关切问道:“妹妹,你为什么不高兴?父皇责怪你了吗?” “没有。父皇有多疼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武令媺无精打采地任由武宗厚拖着自己往前走,低低叹了口气说,“小十二,我今天才发现父皇的头发白了许多。” “嗯,一年比一年白。父皇要操心国事,还要照顾咱们,当然很累。”武宗厚瓮声瓮气地说,“所以我要更加努力练武练兵,这样才不会让父皇失望,也能对得起母妃。” 瞧瞧,这就是真正的儿子对父母的用心。相比起小十二纯真的父子天性,武令媺很想掩面惭退三万里。她心里越发不得劲,尤其是回想近两年的种种事,更是觉得心酸。 这样……也算扯平了吧。她在心里对自己、也对皇帝说:“以前你利用我,现在即便没有了利用我的心,结果却已经造成,无法改变。而我,在你真心把我当女儿疼爱呵护的时候,我却只拿你当工作目标来处理,对你只有很少的一点父女真情。我们扯平了,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从今天开始,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这四个字就像破开阴霾黑暗夜空的一道曙光,照得武令媺心里暖得发烫。不知怎么的,她甚至有些激动,好似在期盼着什么。她已经从武宗厚身上收获到了真挚的兄妹感情,她希望现在开始还不晚,可以再得到一份宝贵的父女真情。 渴求来自亲人的感情,这是人之常情,也是生灵的本能。身为悲摧的异位面灵魂重生众,武令媺始终都面临一个心理障碍——她不能忘怀的前世亲人好友和她今生注定要纠缠着度过的好友亲人。 这两者之间经常会被她自觉不自觉地加以比较,失望有,喜悦也有。但自始至终,她的感情都被一分为二,从来没有试图融合过。武令媺有时候觉得自己再这样过下去,恐怕会精神分裂。忘字好写,真正做起来却这么这么难! 也许,承认皇帝老子可以与“父亲”这样伟大的字眼划上等号,是她真正融入这个国度这个位面的一大契机。而能够安心地扎根下来,武令媺其实知道,这对于她自己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因为故乡已不能回,唯有放眼今朝。 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不属于这里,却又不得不永远留在这里。而从今天开始,她会发自内心地去爱这个国度,她会主动承担身为公主的某些责任,她会愿意为大周的强盛繁荣贡献她以前害怕会遭受更多利用而不敢拿出来的来自异位面的宝贵知识财富。 所以皇帝老爹,你赚到了!你付出的是一位父亲原本就应该付出的爱女之心。而你将得到的,却是有可能把大周的某些东西引领至这个世界巅峰的来自知识的巨大力量。 武令媺站在长乐殿外朝向太宁城的台阶上,望着瓦蓝天空,心情明媚豁朗。从此,她不再藏拙,她要让这个世界因她而更加精彩。也许会有一天,她站在世界中心,全世界绕她旋转不停。周围好安静,只听她的声音! 千里之行,积于跬步。不能光喊口号,必须脚踏实地做实事,那么就从……解决皇帝老爹的老花眼开始吧!(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过去那些事儿 皇帝真是古怪的一类人。他们渴求长生不死,希望能永享世间尊荣,却又会花费巨大人力物力财力早早给自己修建陵墓。有些皇帝甚至从登基的那天起就在操心这事儿。武令媺忍不住吐槽,您这是有多希望自己早早躺进去吖?! 温化皇陵目前安葬的皇族,地位最高者就是故敦庄皇后和先孝仁太子。这处皇陵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在他三十六岁时给自己选定的死后陵寝,建在宁平郡温化县清凉山里。 据说,皇陵所在的山坳是不折不扣的双龙抱珠宝穴。三才兼备、四相护佑、五行齐全,双龙首尾相衔,拱卫着如宝珠般的小山岭。相士曾经有言,如果天色好,晚上紫微星现于半空时,还能隐见山岭之上紫气升腾与帝星应和。这儿实在是上上佳的墓葬宝地,绝对会福泽后人。 从京城骑快马,清晨出发,傍晚就能抵达温化县。而武令媺这回奉旨出行,不可能轻车简从。她带上那些仪仗,拖拖拉拉、慢慢腾腾,起码得花去两天以上时间才能到。 所以十月十八日用过午膳,武令媺就和武宗厚给皇帝磕头告别。按照行程,他们晚上会在太平郡的平、阳县下榻,第二天又在宁平郡郡府所在地住一宿,第三天上午就能抵达温化县。 全副公主卤薄和亲王卤薄再加上随行护驾的金甲军、寿王府家将飞熊骑以及长乐殿与寿王府随侍的宫人,这行队伍迤逦开来首尾绵延足有数里之长。 两面杏黄旗迎风招展,上书“太平玉松”和“寿”字标识。路上来往百姓在鸾驾和王驾到来之前就被先头部队驱散至街道两侧,空出道路以供大队伍通行。街道两边的商铺也被要求暂时闭门,绝不能惊扰到两位殿下。 武令媺坐在八凤杏黄轿辇里。瞧着外头鬼打得死人的干净街面,好一阵无语。她重生以来,这是第一次大张旗鼓出行,却没想到给京城百姓增添了这么多的不方便。那个啥,不会有人此时正在背地里诅咒自己吧?! 此次去往皇陵进香祭奠,很少出宫的教养嬷嬷孔宜人特意去求武令媺,希望能跟去。武令媺知道孔宜人曾经担任过敦庄皇后的坤熹宫掌事宫女。便答应了她的请求。 所以这次。由长乐殿掌事宫女萧泠看家,武令媺把前段时间奔波于安平与宁平二郡调查灾情的司宝和司书两位大宫女留下休养,只带了司膳司衣司浴司寝四位大宫女和十几名二等宫女随侍。长乐殿总管太监方德旺带领内监同行。内卫统领金生水也把长乐殿属下所有内卫都带了出来。 李循矩本来也想去温化皇陵给从未曾谋面的表姐上香。可惜他身上一大堆的事儿,实在走不开,只好采买了大堆祭奠用品让武令媺带过去。 临行之前,武令媺的伴读安咏卿急急忙忙进宫求见。死缠活赖着也要跟着去温化。武令媺知道安咏卿的五哥安啸卿就在驻扎于太平郡平、阳县的左龙骧军任职,伴读小妞的真正目的应该是去找她五哥玩耍。 安绥老将军素日宠爱安咏卿这个老来女。从来不拘着她,她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可惜安夫人却一心一意要把唯一的女儿培养成名门闺秀,最厌恶她舞刀弄枪,成天逼着她往淑女的路子上走。 安老将军向来对夫人敬畏有加。平时只敢偷偷摸摸带安咏卿去龙骧军的军营。这回伴读小妞逮着机会,哪里肯放过,就以陪伴公主为由硬是从她家娘亲的“魔爪”下逃了出来。 伴读小妞沿袭了安家人的性格。爽直不做作,大大咧咧的有啥说啥。武令媺成天琢磨皇帝老子的心思。自己也一刻不停地动脑筋,就喜欢这种不用花时间去揣测其心思的人。以她的心理年龄,自然是把伴读小妞当孩子看,没有过多考虑就答应了安咏卿的请求。 八凤辇里多了这么个爱说爱笑、从来不因武令媺的身份而束手束脚的爽利小妞,气氛想不欢快都难。哪怕有“宫廷规矩大全”孔宜人在场,女孩子们也不会太过拘谨。 话说,这也算是一趟短程旅行了,那就好好放松一下吧。武令媺知道皇家规矩大,她不可能去和护路的金甲军说把百姓放出来自由通行,那她今天就别想出城了。这层尊卑有别的枷锁,她没能力去打破。 无奈地叹了口气,武令媺把窗帘放下,起身去旁观安咏卿和大宫女们的牌局。她站在旁边捣了会儿乱,被坑得不浅的伴读小妞不一会儿就输了好几十两银子,鼓着腮帮子瞪圆眼睛要把公主殿下赶走。 瞧见伴读小妞急了眼,武令媺和宫女们笑成一团。在房里转悠了会儿,拈了两块点心扔进嘴里,她忽然发现孔宜人今天有些反常,没有在伴读小妞没上没下的时候板着脸无声提醒众人要谨守规矩。她心里好奇,缓缓踱步过去。 在圆凳上坐下,武令媺双手托着腮帮子,手肘支住桌子,歪着脑袋去瞅半天也没落针的孔宜人。好似她上车没多久就开始绣花,可绣了半天也只绣出了一片叶子,大大不符她平日做女工的速度。 “嬷嬷?你有心事吖?”武令媺伸手在孔宜人面前晃了晃。这位教养嬷嬷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当初武令媺学规矩时把她恨成了“容嬷嬷”,相处日久了才知道她的真性情。 孔宜人赶紧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把绣架放在桌上,给武令媺倒了杯茶,站起身说:“是奴婢疏忽了,没有好好服侍公主。多谢公主关心。奴婢只是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有点感伤罢了,没什么的。” “嬷嬷你坐。”武令媺伸手拉拉孔宜人的衣襟下摆,笑嘻嘻地说,“我早就说过,私下相处不用拘着规矩。你们累,我也累。这趟出行咱们随意点儿,好吗?” 屈膝福身,孔宜人笑着说:“好好好,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话虽如此,她也只是斜着身子坐了半个凳子而已。 “你说过去的事情?是与先母后娘娘和先太子哥哥有关吗?”武令媺有意把敦庄皇后和孝仁太子叫得亲昵一些,相信可以让孔宜人感觉到自己的善意与尊敬之意。 孔宜人眼中迷蒙,目光越过武令媺不知投向哪里,低声道:“奴婢服侍了皇后娘娘二十多年,太子殿下出生时,奴婢就在娘娘身边。娘娘和太子薨逝,奴婢也都在……” 陈述性的短短几句话,却道出无限酸楚与悲痛。武令媺不露声色观察孔宜人的表情,确定她对先皇后和先太子的怀念与追忆毫无虚假,显见确实有深沉浓厚的真感情。 伸出双手握住孔宜人紧紧交握的手,武令媺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却用自己的眼神表示了安慰之意。孔宜人涩声一笑,略有些不自在,被武令媺压住的手背不安地动了动。 武令媺这才诚心诚意地说:“嬷嬷,佛祖那里有菩提净土,道君也有灵霄宝殿,先母后娘娘和太子哥哥一定会升往极乐之地,仍然享有无上尊荣。” “是。”孔宜人从来没有如此顺服应承过武令媺的话,她喃喃说,“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必定尊荣永继。” 在孔宜人接下来的讲述里,武令媺仿佛看见了一位仁慈温柔、宽严并济的皇后以及睿智果敢、和蔼可亲的太子。她认真倾听孔宜人的回忆,适时给她捧哏,表露的态度也是恭敬且孺慕的。 只是,武令媺前世看过太多阴暗宫廷小说电视电影,已经在心里形成了固有的思维模式。除非是被她亲自鉴定过人品的某些人——譬如武宗厚武宏嗣——否则,她对宫里的人们都不会全心全意信任。 而且孔宜人担任敦庄皇后的掌事宫女二十多年,她毫无疑问是先皇后的心腹,与先太子的感情也肯定不同寻常。既然如此,她的讲述就必定带有主观因素,会有偏向。她只会让别人知道先皇后和先太子美好的那一面,那些阴私晦暗之事她是半个字也不会提的。 所以,过去的故事听听就算了,没必要放进心里。只是那二位都是已逝者,武令媺觉得附和附和孔宜人的赞美也没什么,陪着她伤心亦无妨。 孔宜人显然被勾起了多年间按压下去的情肠,讲到动情处难抑悲伤,不禁呜咽出声。那边玩耍的女孩子们也早就停了牌局,安静聆听过往这些事。 说到先太子竟然没有留下一男半女就遗憾离世,敦庄皇后为此日日伤心时,孔宜人的眼泪已经浸湿了手帕子。武令媺听到这里也不禁黯然,倘若先太子有儿女存世,敦庄皇后恐怕也不至于悲痛过度,郁郁而终。 孔宜人突然离座向武令媺跪倒,伏地哀声请求:“奴婢斗胆,恳求公主殿下向皇上进言。若有合适的皇室子弟,还请皇上能将其过嗣到孝仁太子名下,继承太子这一脉的香火,让先皇后在九泉之下安心!”(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求正版订阅粉红票推荐票纸。。 ----- 孔宜人的突然请求令武令媺颇为惊讶,面上表情不变,她心里却有点不痛快。她并不想太过掺合皇族内部诸事,管得太多只会惹人生厌。孔宜人在长乐殿多年,应该很清楚她的立场和为人处事原则,实在不应该开这个口。 且孝仁太子薨逝多年,皇帝对嫡子无人延续香火之事又不是不知道,只怕敦庄皇后也曾有建言,他不可能没有考虑过这件事。然而这么多年,皇帝却毫无动静,其中定有原因! “嬷嬷是不是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倒是可以说来让我听听。”武令媺并没有明确答应或者拒绝,反而向孔宜人提出问题。 孔宜人没想到小公主会直接问起人选,她略一犹豫,随即咬咬牙,磕了个头以后才说:“奴婢不敢妄议皇族子弟,只是觉得怀睦老亲王和肃亲王家的小公子们都很好。” 武令媺伸手虚扶,宫女立刻上前去搀孔宜人。“入嗣的话……亲兄弟不是更好?”她笑着说,“嬷嬷怎么不考虑考虑我的侄儿们?他们也不差啊。” “启禀公主,奴婢只是感念先皇后和先太子对奴婢的恩德,实在不忍心先太子没有嗣子传承香火而已。”孔宜人把话说得很模糊,不过武令媺听懂了。 怀睦老亲王、肃亲王与武令媺一样,坚决不掺合夺嫡之战。将这两家王府的子弟过继到先太子名下,对此时复杂的夺嫡局势影响会比较小。如果换成皇子们的儿子去入嗣先太子那一脉,说不定又会搞出诸多阴私破事来。 但是,给先太子承嗣的大事。首先有皇帝,其次还有先太子的母家谢府和先太子的嫡姐东昌兰真公主去关心,武令媺觉得怎么轮也轮不着自己。 而且她现在被皇帝捧得如此之高,只怕那些皇兄们心里已经泛起了嘀咕。她最应该按兵不动,先观察观察情况再做打算,怎么能冒冒然插手这么重要的事情? “孔嬷嬷,宗祧之事。父皇肯定是放在心里的。宗室局的大宗正也不会坐视不理。谢大将军是太子哥哥的亲舅舅,兰真皇姐是太子哥哥的同胞亲姐,想必也会重视给太子哥哥承嗣的事儿。”武令媺嘴角带笑。缓缓站起身来。 孔宜人不安地抿抿唇,保养得宜的脸庞上浮现焦色,她听得出公主殿下的语气似乎不大好。可是谢骏和兰真公主都摸不准皇帝为什么会迟迟不提给先太子承嗣的事儿,她只好从玉松公主这里下手。谁让皇帝把这个女儿宠上天了呢。她相信玉松公主就算惹得皇帝生气,也不会受多重的处罚。 可惜不等她分辩什么。武令媺继续道:“你为旧主忧心出自忠诚,孤这个新主也甚是感动。可是嬷嬷,这种大事还轮不到孤来置喙!孤的立场和处境你不是不知道!你直接去找谢大将军或者兰真皇姐,都应该比找孤更适合向父皇进言。” 卟嗵跪倒在地。孔宜人颤声请罪:“是奴婢鲁莽了,还请公主殿下降罪。奴婢不该为难殿下……只是方才提起往事,心中悲痛。突然心血来潮才会有如此之请……” “嬷嬷,你既然知道这是为难孤。就实在不该提出来。这件事,你肯定没有与良全公公商议过。”武令媺失望地叹了口气,淡声道,“嬷嬷在长乐殿这么多年,劳苦功高,孤记着你的好处。孤明年将开府设衙,虽然还不曾及笄,但也不再需要教养嬷嬷从旁提点了。回去以后,孤会向父皇给你请封,你回家颐养天年去吧。” 孔宜人霍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武令媺。她万万没想到,公主殿下居然会因此事让自己离宫。其余宫女们也大感意外,司浴大宫女江满庭不假思索跪倒在地,向武令媺磕头请求:“殿下,还请殿下看在孔嬷嬷多年勤谨侍奉的份上从轻发落……嬷嬷她不是有心要为难殿下……” 司寝大宫女鱼素榕张了张嘴,膝盖也微弯。然而她瞥见司膳和司衣都站立不动,又犹豫了。这一犹豫,她便有些庆幸。因为公主殿下说:“孤感动于孔嬷嬷心念旧主几十载,实在不忍心她在新主与旧主之间两难,这才赐她风光回家养老。江司浴,孤这不是罚她。懂吗?” 主子的话,不能只听表面意思,要掰开来揉碎了仔细琢磨。在场众人无不明白,公主殿下之所以让孔宜人离宫回家,真正原因在于孔宜人心里自始至终只记着旧主,这才会不顾公主的处境,提出令她为难的事情。哪有这样当奴婢的?! 孔宜人自己也知道犯了忌讳,公主殿下没有勃然大怒,反而说要给她请封,已经算是宽和仁慈的了。如她这样不是一心一意服侍主子的奴婢,哪怕她有外命妇的封号,嫁的也是宫里最有权势的太监,只怕同样逃不脱凄惨下场。 一想到这里,孔宜人的冷汗涔涔而下。她死不足惜,若是因此惹怒了公主,进而迁怒于季良全,将多年的谋划毁于一旦,那她就真的成了罪人!皇帝对季良全确实不错,可季良全怎么能与皇帝最心爱的女儿相比?哪怕这个女儿…… 此时公主正在气头上,再求情也是无益,只能先认罪,再图以后。孔宜人果断做出决定,恭恭敬敬地给武令媺磕了头,沉默着退下。她已经不适合再在公主近身服侍,这点眼色她还是有。 出了这件事,八凤辇里的气氛便不复轻松,就连伴读小妞都紧紧闭上嘴不再吭声。大家都是聪明人,什么时候能与公主不分身份地闹在一处,什么时候要谨守本份,必须要分得清楚。 平静目送孔宜人弯腰躬身后退着消失在花鸟活动门后面,武令媺并不觉得可惜。早在她知道孔宜人曾经服侍过故皇后长达二十多年时,她就清楚分离的这天迟早会到来。 其实孔宜人的忠心值得葆奖,只可惜她效忠的对象不是自己,那她就不能留。武令媺低头瞧向还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司浴大宫女,沉默片刻后说:“江司浴,你入宫服侍也有不短时间了吧?” 江司浴趴伏于地,轻声道:“启禀殿下,奴婢十二岁入宫,至今已有十年。奴婢也曾经在坤熹宫服侍过故皇后。孔宜人对奴婢有救命和提携之恩,奴婢不敢忘恩。” “很好。”武令媺点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既然如此,你便和孔宜人一起出宫去吧。她年纪大了,也不可能有生养,你就好好侍奉她与良全公公。日后,你若是嫁得良婿,不妨让良全公公来向孤禀报一声,孤自有贺礼。” “奴婢叩谢公主殿下隆恩,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江满庭泣不成声,缓慢而郑重地给武令媺叩首。 说句良心话,玉松公主待她们这些大宫女是真的好,优容宽厚之处其实还在当年的敦庄皇后之上。她不是不感动,然而孔宜人对她不仅有提携之恩,还救过她的性命。 江司浴离开后,武令媺只觉得心口烦闷,到底还是有几分不痛快。她的长乐殿安安稳稳过了这许多年,究竟是不是真的安稳,她和她们都心知肚明。这分离的一幕早在众人预料当中。然而再有心理准备,事情真的发生了,还是不免心酸难舍。 武令媺默然环顾剩下的司膳司衣和司寝三位大宫女,瞧见她们满脸的惶恐,扯出一个笑容说:“里头闷得很,孤想出去透口气,骑会儿马。司衣,你来替孤更衣。司膳,你去给孤做一份甜品来。” 两位大宫女急忙应是,分头准备。江司浴离宫后,除去长乐殿的萧掌事,宫女当中就数司寝大宫女鱼素榕年长,且在到长乐殿服侍之前也曾经有过旧主。她见只有自己没有事做,心里不禁没着没落。 武令媺瞟见鱼司寝脸色惨白,恍若不觉她的心事,对她笑着说:“鱼司寝,你和江司浴向来交好,就由你先兼任司浴一职。孤回宫后,再从二等司浴宫女里挑出大宫女来,这几天就辛苦你了。”鱼素榕立时放下心,急忙跪倒磕头领命。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明年离宫开府,长乐殿的宫人还有多少能跟随在自己身边?武令媺沉默着由宫女们服侍着换上骑装,与同样换好装的安咏卿出了轿辇。 总管太监方德旺已经吩咐马奴准备好了马匹,负责保卫工作的金生水也领着十几名内卫牵了马跟随轿辇徐徐前行。他们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是方才孔宜人和江司浴突然拎着包袱搬到后面供小宫女们乘坐的马车上,到底让他们意识到了不妙。 亲自侍候着武令媺翻身上马,方德旺肥着胆子,硬起头皮紧紧扯住缰绳不放,央求道:“殿下,奴婢求您了,这外头还天寒地冻的,您若是打了个喷嚏,回头圣上都会要了奴婢的脑袋。您玩会儿就回来吧,啊?” 武令媺居高临下斜睨着方德旺,似笑非笑说:“小方,你的意思是,父皇是不讲道理的残暴无道君主?孤只是打个喷嚏,父皇都会要你的脑袋?!” 完蛋!话说过头了!方德旺吓得魂不附体,松开缰绳就跪在了地上,拼命磕头请罪。居然吓成这样!武令媺叹了口气,用马鞭轻轻在方德旺肩上掸了掸,笑道:“好啦,孤逗你玩呢!小方,别放在心上,起身吧。” 方德旺这才长出一口气,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公主殿下已经骑着马一路小跑向前。他不禁庆幸他家师父在皇上面前还有几分脸面,若不是托庇于玉松公主羽翼之下,恐怕他早就被禄郡王或者东成公主暗地里弄死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夹道相迎 天色渐昏,颜无悔心里焦急起来。若不能在城门关闭之前到达平、阳县,他们主仆三人便要在冰天雪地里露宿一晚。 他虽从胎里带着弱症,习不得武,但自小被师父用药浴打磨得好身体,又年轻体壮,倒是不怕冷。可颜大叔曾经受过重伤,如今身体大不如从前,并且还有个双双小丫头。他学医多年,自是知道女子最好别受寒。 拐过一道斜坡,颜无悔正想着是不是干脆到附近找找有没有农家可以借宿,忽见山道两边站着不少百姓。他们直勾勾地盯着这山坡的拐角之处,那眼神明亮得让他吓一跳。 这是怎么了?颜无悔估算一番人头,仅仅眼前所见怕不就有三四十号人。踮脚极目眺望,他遥遥瞧见还有不少人正从这条山道的那一头疾奔而来。 与颜大叔交换眼色,主仆三人同时提起警惕之心。按理说,此处便是离平、阳县还远,却也不至于远到盗匪胆敢横行的地步。不说平、阳县的衙役,仅仅驻扎的右龙骧军就足以让那些干没本钱买卖的好汉们闻风而丧胆。 再仔细观察一番,主仆三人放下心。不要说利器,道旁群聚的百姓里就连扁担锄头都找不到。有许多人拎着竹篮子,也有人提着粗布包袱。他们议论纷纷,满脸希翼之色。 主仆三人大感好奇,不禁加快脚步,很快就与人群碰面。也不用去问,认真听了两耳朵,他们便明白这么多百姓聚居在此处是为了什么。 当朝的太平玉松公主和寿亲王即将抵达平、阳县!最多半个时辰,鸾驾与王驾就会路过此处。 颜家主仆是抄了山间近道再拐上官道,从长平县来到平、阳县的。所以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身后行进着一支庞大的队伍。此时听闻是那位慈心仁德的公主将要路过,主仆三人也觉着新鲜与期盼。 “老乡,可是县尊令你们在这迎候公主鸾驾的?”颜大酋扯着几位乡亲开始套近乎。既然平、阳县要迎接公主和亲王,就不怕城门会关闭,他们完全可以瞧瞧热闹再赶路。 一位拎着粗布包袱的村民憨厚笑道:“不是。俺听别人说公主要去平、阳县,便等在这里。俺就是想给公主她老人家磕几个响头,要不是她老人家出银子给俺家砌房子。俺家那几个小崽子非得冻残不可。” 竟然不是平、阳县令为讨好公主特意使人在这儿迎候的?颜无悔却是知道。太平郡三县清凉山里乡民的雪灾赈济之事,据说是太平玉松公主自己掏的腰包。乡民感激公主仁厚,自发在此迎驾也没什么不可能。 那天的那个善良又勇敢的小姑娘。颜无悔能认定她十有*出自皇族,却万难相信她就会是太平玉松公主,只是猜测她在公主面前可能很有脸面。他虽然只是乡野草民,见识却不凡。大周的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有多尊贵。他很清楚。 也许主意是那小姑娘出的,名声却都叫玉松公主给占了去。颜无悔暗地里有些不忿。不过他转念一想。那小姑娘身边居然有疑似内卫的高手保护,必定与玉松公主情谊非常。她的功劳或者不显于人前,但公主应该不至于亏待了她。 可惜,那天小姑娘派给他的人手。在帮他向太平郡郡首递过话、替他安排了救济山民的事宜之后,只待了两天就走了。且如非必要,那二人根本不开腔。嘴闭得死紧。颜大叔想方设法试图套人家的话,却一无所获。还差点惹怒了人家。 赶了半天的路,主仆三人也乏了,正好借机会歇歇脚。他们站在人群后面,饶有兴趣地听着百姓们的议论。不得不说,此次皇家公主行募捐赈灾的义举,确实暖了百姓们被冰雪冻寒的心肠。京城附近这三郡之地,竟然还有百姓在家中给公主殿下设生祠以为纪念的,处处传颂她的令名。 听见人们将玉松公主夸成了下凡的仙女、转世的菩萨,小丫头颜双双忽然翻了个青葱白眼,撇撇小嘴,低声嘀咕:“要是没有我家少爷和那位善心的小姐,住在皇宫大院的公主殿下才不会知道你们遭的是什么难,想到去赈济你们呢!真佛就在眼前却不知道,哼!” 双双的话只让颜无悔莞尔一笑,他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才是受灾百姓的救星。他没有能力帮助这么多人。他只是高兴自己眼光颇准,那位出身皇族的小姑娘果然是个守信之人。说了要鼎力相助,她果然办到了!说动公主殿下行此义举,想必她费了不少唇舌,恐怕那根圣手银针也不在她手里了。 “少爷,小人还是认为,您不该用圣手银针来办这件事。只要您到了京里,找到谢府,同样可以救不少人。”颜大酋叹着气说,“那可是保命的好宝贝啊!” “大叔,一根针只能救一条命,可是怎么救得了那么多遭灾的人?”颜无悔知道忠心的老仆还在为前事耿耿于怀,眼里掠过倔强之色,又道,“再说谢府是义母的亲戚,与师父和我却没有什么交情。我宁愿凭自己的本领在京中安身立命,也不想去麻烦人家。也许会让人家为难也说不定。” 颜大酋张了张嘴,到底没再劝下去。不过小少爷有如此心气,他倒是乐见的。罢了罢了,反正小少爷是圣手的关门弟子,那位老神仙疼他如性命,想必除了圣手银针,还给了他别的保命宝贝。 “少爷这么厉害,什么事情都难不倒您。咱们才不用寄人篱下呢,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才快活。”颜双双晃着两条麻花辫,双眼闪闪放光,瞧着颜无悔满脸崇拜模样。 “没上没下,你都被少爷惯坏了!”谢大酋不客气地斥责女儿,却只得到小丫头做的鬼脸,不免好气又好笑。 此时,道路两边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不一时,平、阳县的衙役骑马过来在路边拉起红绳将百姓阻隔至道旁。 一名衙役喜气洋洋喊话道:“公主鸾驾和王驾所到之处,原本要肃清道路,以防有胆大包天之人图谋不诡。咱们县尊老爷闻听乡亲们自发到此迎候,赶着先去求见了两位殿下,大家才没被赶回家去。” 多有山乡百姓不懂这些规矩,闻听衙役此言不禁大赞县尊体贴民意,称颂声不绝于耳。 那衙役听了这些好话,反倒沉下脸来正色说:“就为这事儿,县尊大人担了好大的风险。若是有人胡作非为,他老人家就得同罪。乡亲们,在下还请大家在鸾驾和王驾经过时千万要谨守规矩。公主殿下与寿亲王都是善心人,但是护驾的金甲军职责在身,恐怕不会担待许多。大家千万不可一时冲动,惹下满门抄斩的祸事!” 这最后一句话已是疾言厉色了,唬得满腔热忱的百姓作声不得,脸上也变了颜色。颜无悔看不过去,忍不住说道:“衙役大哥言重了,咱们只想给公主殿下磕几个响头聊表感激寸心而已,绝对不敢以下犯上的。” 人们便纷纷附和,表态说一定会老老实实的。衙役也就是吓吓人,不把话说得严重点儿,万一有人头脑不清楚,当真冲撞了两位殿下,他这个维持秩序的人必定要跟着倒霉。 向颜无悔斜眼看过去,衙役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就好!”他眼角抽搐、头皮发麻,心说话,这谁家的倒霉孩子长得也太古怪——俊的半张脸俊得要命,丑的那半张脸丑得也能要人性命。 “你,待会儿不许抬头,免得吓着了公主殿下。”衙役用鞭梢指向颜无悔,仅此一句,倒是没有再说更难听的话。 可就是这样,也足够颜大酋和颜双双父女俩愤怒得眼珠子发红。颜无悔却无动于衷,仿佛被身边百姓有意无意避开以及被衙役点名的人不是自己。他还笑着冲衙役点了点头。 人虽丑怪,气度却好。衙役颇赞赏地多看了颜无悔两眼,这才策马迎向鸾驾和王驾到来的方向。没过多久,人们便听得铜锣声响。紧接着马蹄声隆隆,从山壁拐角处冲出两队金盔金甲金刀、就连马匹都裹着全身暗金色软甲的骑士。 早有留在原地的衙役忙不迭指挥众百姓跪倒迎驾,喝令人们低头不许直视。有那胆子大的人悄悄抬起眼皮偷觑,只见黯淡日光反射着金甲士身上盔甲的光芒,这些英武雄健的骑士个个仿若天神。 先头部队如疾风般卷过,随后到来的仪仗队走得比较缓慢。整整齐齐的马蹄声踩在人们心坎之上,除此之外,除了呜呜风响和静道锣声,这支队伍竟没有别的杂音。 方才还敢乱瞄的人们也渐渐胆寒,下意识更低地垂下脑袋。从那些金斧、金瓜、金钺,宝幢、宝旗、宝伞之上散发出的堂皇威严气息有若实质,化为看不见摸不着的威压重重袭来。他们噤若寒蝉,一动不动趴伏于地,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不久之前还说要将自家土特产奉于公主,现下这个念头早不知被吓去了哪里。 不要说这些从来没有见识过皇族威严的平头百姓,就连颜无悔也深深为此震撼。他不是没有听说过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和亲王仪仗的威势,到底不如此时亲眼见识来得更有冲击力。 然而,于此寂静无声行路队伍之中,蓦然响起的清脆少女声音却给予他人生当中最大的一次震慑。她说:“各位乡亲不必向孤行如此大礼,还请平身……” 这温和清甜声音,颜无悔明明听过,甚至在脑海中反复想象过。然而此时再度清楚响起在耳畔,他却产生梦幻之感,万般不能相信所听所见。(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首倡义举者,颜无悔是也 方才衙役的话被扔于脑后,颜无悔难以控制惊愕情绪,霍然抬头望去。 他只见缓缓行来的八马杏黄色轿辇之上,有位少女扶栏凭风而立。八凤衔珠朝天金冠下是一张笑容亲切的熟悉脸庞,她眉心那颗朱砂痣殷红若滴,愈发显得小脸玉白娇嫩,明艳无双。 是她!是她!竟然是她! 颜无悔怔忡,复杂心情简直难以言表。无论是少女发上压着的凤冠还是那身他幼时亲眼见识过的凤翔山河公主命服,都在说明一个事实——当日那位肯用万金之体去搭救有孕民妇的小姑娘,就是当朝尊贵无比的太平玉松公主! 怎么可能?怎么会?颜无悔喉中哽住,呆若木鸡。倚在轿辇木栏旁边的少女正弯下腰肢,柔声细语与道旁百姓说话,明明她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却依旧感觉恍若梦境。 “天哪!天哪!少爷,快看哪!是她!那天的小姐是她耶!她居然是公主!”这是小丫头颜双双不敢置信的声音,变了调的嗓音充分说明她有多么意外和惊讶。 颜无悔从梦中醒来,扭头看见颜大叔和双双都是满脸震惊之色。他哑声喃喃:“真没想到,她竟然会是……”忽然心头泛起苦涩,后面的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这心思微妙且隐密,他其实并不大明白,只是莫名觉得沮丧失落。 随着凤辇之上公主殿下与百姓的交流越来越多,道旁渐渐响起抽泣声音,许多人边哭边给公主道千岁,又谢恩不止。颜无悔很想收回自己的目光,眼睛却不听他的意志指挥。仍然执著地追随那少女一时往左一时往右。 他见她秀美面庞之上挂了忧色,她眼里也含了水光,他的这颗心便也如同浸泡在苦水当中一样难过。她为受灾百姓倾诉的惨况而伤心,又为他们能重建家园而欣慰高兴。她皱眉,他便不自觉蹙起眉尖;她落泪,他便眼中酸涩;而她破啼为笑,他便刹时心花怒放。 不知不觉、浑浑噩噩。他只是痴痴凝望那少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恍恍然忘记了自己。这是一种奇妙的体会,他明明知道这样不妥,却无法自拔。 颜大酋轻声叹息。犹豫着想摇醒自家小少爷,却又觉得残忍。少年人初生慕艾之心,仰慕的对象却那般崇高遥远不可触及。等他清醒过来,想必也会明白自己是痴心妄想。那么。此时不妨就让他欢喜片刻。 “殿下,殿下……” 武令媺正在团团护卫当中与武宗厚一起艰难地大搞亲民工作。忽听有人轻声唤自己。她仍然握着一位老妇人干瘦的手掌,循声而望,却见金生水狠命冲自己使眼色。 绕过身旁武宗厚门板也似的身躯,武令媺在金生水的示意里看向左侧。立时眼睛发亮。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正想着去哪里找那位小颜郎中,没想到这人就在一扭头的地方等着。 立时喜形于色。武令媺见那少年也笑逐颜开地瞧着自己,心里更加高兴。良好的人际关系。有利于工作的开展。颜无悔竟然这么待见自己,想必说服他找到神医圣手进宫给皇帝老爹打理健康会容易一些。 她对颜无悔点了点头,重新又回身与那位老妇人把话说完。她做事务求尽善尽美,此时也不愿把热情的老人家给撇到旁边。反正小颜同学现在想跑也跑不了。 武令媺却不知,小颜同学此时心里简直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方才猝不及防,她突然对他笑得甜美,他的魂儿都快要离体而去,浑身飘飘然。可她却仅仅一笑而已,随即便毫不在意地别过脸去,瞬间令他如堕万丈深渊。 她刚才其实不是在对自己笑?她其实已经不记得自己了?她其实只是在对这个方向的百姓笑模笑样打招呼?颜无悔万分纠结,咬牙切齿左右张望,却见小丫头颜双双眼冒星光直视前方,颜大叔……颜大叔这是什么表情? 颜无悔愣住。颜大叔正怜悯地瞅着自己,还幽幽地叹气。他为什么要可怜自己?颜无悔终究是聪明人,转念便知因果。于是一颗心便彻底沉进了深渊最深处无边的黑暗之中,刹时冷风刺骨,他遍体生寒。 低下头,他看着自己白皙修长且有力的双手。他自信可以凭这双手赚出安逸清闲富贵人生,可是仅凭这双手想触摸到不远处那位少女,却是千难万难。 他是一芥草民,没有家世,没有功名。他的师父神医圣手妙手医得天下人,却改不了人的出身。他的义母虽然尊贵,却只是因他的亡父亡母才对他多加照拂,到底隔了一层。唉……他只是一芥草民哪! “小颜郎中可是有什么为难事?不妨说给我听听。” 颜无悔僵住,半响才抬眼向声音的来处瞧去。却见正引起他少年人烦恼的少女俏生生站在他面前,笑容可掬。 武令媺亲眼目睹了颜无悔的一张脸是如何变成的大红布,不禁乐不可支。这孩子真是太可爱了,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吖?瞧他这副腼腆的小模样,她还真想把他搂进怀里狠狠占点小便宜。 ——心理年龄已经超过三张的御姐,大约对可爱又有趣的正太少年木有什么抵抗力?! 颜无悔支支唔唔半天也没说出囫囵话来,他的小丫头颜双双看不过眼了。小手紧张地攥着短袄襟边,颜双双麻着胆子替少爷出声:“公主殿下……我家少爷很挂念您呢!” 此言一出,刹时万簌俱静。颜无悔恨不得地上开个大洞好方便他钻进去,颜大叔却惨白了面庞,惊惧交加地瞟着那些脸色大变的宫人。 武令媺却并不以为意,笑呵呵地说:“真的么?那天一别之后,我也时常想起你们。小颜郎中,不知上次我问你的问题,你有没有想出答案?” 公主殿下没有动怒,且仍然和蔼可亲地说话,让老颜和小颜都松了口气,更是让天真烂漫的双双小丫头笑弯了眼睛。她真心喜欢那位善心又和气的小姐,万万没想到竟会是公主殿下呢。 颜无悔稳稳心绪,本来想老老实实地说还没有找到何谓“情花”的确切答案。可是不知为何,他却鬼使神差地轻轻点了点头。潜意识里他就是不想让她失望,反正他也不是半点头绪也没有。 “现在不方便细说,不知小颜郎中可愿意随我一同进城?”武令媺当然得趁机把神医的徒弟拐带到手,好再把神医给召唤出来。 “草民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公主殿下抬爱。”颜无悔稳稳当当深深躬身施礼。他不想跪倒在她面前,矮她一截。哪怕知道这样不合规矩,他也顾不得。 “很好!”武令媺很满意,他识相,便省了她的手脚。那么,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她有求于人,当然要做出某些姿态来。 环顾远远近近山道两边的百姓,武令媺一指颜无悔,朗声道:“诸位乡亲父老对孤的感激,孤实在受之有愧。这位颜无悔颜公子,其实才是诸位真正的恩人。若非颜公子告诉孤,在清凉山的山乡里,有许多受灾的山民等待救援,孤生在深宫、不知世事,万万想不到这里去!首倡义举者,颜无悔是也!” 人们的目光便齐刷刷集中到颜无悔身上。他脸上好容易消退的红晕又飞速洇染开,着急忙慌地摇着手说:“殿下言重,乡亲们……在下没有做什么,是殿下言重了。” “你就不要谦虚了。”武令媺瞧着颜无悔这副手足无措的窘迫模样,死死憋住笑意,再指向颜大酋父女俩,又说,“这二位是太平县治下百姓,村子里同样遭了灾,却在小颜郎中的带领下不忘了去帮衬别村受灾百姓。孤绝无虚言。” 颜大酋深深吸了口气,向四下乡亲们拱手抱拳团团行礼,声音洪亮地说:“我家少爷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是一把。”替少爷扬名的好机会,他才不会放过。 微皱眉尖,颜无悔急切截话,大声道:“可是一人计穷,大家都受了灾,纵然有心,能帮衬的却也有限。”他向武令媺欠了欠身,再目光炯炯地看向众人,提高了嗓音继续说,“倘若不是公主殿下宅心仁厚,倡议京城百姓捐款,帮着朝廷赈灾,只怕有更多人难以度过这个冬天!殿下仁爱!” “各位乡亲恐怕不知,当日殿下微服误入村子,当即就把随身携带的吃食药物衣被取出分发给受灾村民。殿下万金之躯却勇冒奇险,舍身救下了一位从独轮车上滚落的孕妇。那孕妇无恙,平安产女。公主殿下却损了玉体,至少七八日行动不便。”颜无悔胸膛剧烈起伏,情绪异常激动地猛挥手臂,“此事千真万确,被多位村民目睹。那时咱们不知竟是公主殿下大驾光临……” 武令媺目瞪口呆,她原想着抬抬颜无悔的名声,好间接讨好那位神医圣手。却没料到这少年反倒用力帮她扬名,还说得这般热血沸腾,让乡亲们瞧着她的目光一变再变再再变。咳,她都有点吃不消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情花之论 武令媺微咳数声,真心不好意思再待下去。比起颜无悔对她的由衷赞美,她方才替他扬名的诚意就相当不够了,用意也不够纯粹。她不免老脸微红。 瞟见公主殿下玉面生辉,她眼里也有许多羞郝不安,颜无悔对公主的印象不禁增加了点儿。他只知她善良勇敢、明朗飒爽、平易近人,与别的皇室贵女大不一样。此时又瞧着她羞涩腼腆的另一面和平常人家的女孩子竟然并无二致,他这颗心越发跳得急促激烈。 这少年古道热肠,头脑也清醒并不胡乱居功自傲,品性实在不错。武令媺前世工作性质和她本身的性格,注定她喜欢交朋友。本来就有求于人,她便起了交友之念,现在越发觉得自己不能放过颜无悔这个人品过硬的未来神医。 “孤身为食邑之主,做得还很不够!实在有愧于食邑百姓的奉养!”武令媺扫去不自在,含笑说道,“天气寒冷,又已是黄昏,还请各位父老尽早回家,免得家中亲人惦念。” 数位拎篮子提包袱的乡民高举手中之物,大声央求武令媺收下他们的心意。武令媺不免为难,如果不收这些礼物,未免寒了乡民的感激之心,令他们失望;若是收下,恐怕专门腾出一辆马车来装也不够,数量太多,只怕引人议论。 颜无悔见公主殿下踌躇,秀眉微皱的样子说不出的动人。他抿抿唇,目光瞬闪间便有了主意,轻声道:“殿下何不只取一二,权当留念?” 这孩子脑筋挺灵光嘛,武令媺其实也想到了这法子。她笑眯眯地瞧了颜无悔两眼。点头道:“主意不错。”又向众乡亲说,“父老们不久之前还遭了灾,家中定不宽裕,这些东西想必很是费了银钱。但孤也不想拂了大家的心意,令乡亲们伤心。孤只从每位父老的心意中选取两样东西,一样孤与寿王兄分享,另一样孤回宫进献给父皇。也让父皇知道大家的忠君爱国之心!” 众百姓立刻激动起来。咱们家这粗陋乡下土物居然还有呈献于皇帝陛下面前的机会?这可真是祖宗八辈子积德才能修来的大福气啊! 武令媺吩咐金生水带领内卫去取土特产,在百姓们感激涕零、山呼海啸般的“千岁”之声中,顺利结束此次做秀。嘱咐寿王两句话。她重回凤辇。开道锣声起,队伍再度开拔。百姓们都很自觉地跪在道边,抹着泪花送行。 颜家主仆三人被武令媺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凤辇之内,她下令。要以客礼厚待他们。宫人将三人领到凤辇第二进的客厅之中,上茶上点心招待。 天家气派。果真不同凡响。颜无悔有点坐立不安,很怕自己赶路蹭脏的衣裳会玷污了这堂皇华美的客厅。颜大酋气势沉稳,站在颜无悔身边一动不动。而没心没肺的双双小丫头只顾着偷偷品尝方才宫女端来的点心,半点也没发现自家少爷一时皱眉一时又傻笑。 听见环珮叮当声响。颜无悔赶紧站起身。从花鸟画活动门外鱼贯而入不少宫女内监,在客厅靠窗的圆桌上摆放许多点心果品,再放上一壶暖在精致小瓷炭盆之上的茶水。 一名宫女冲颜无悔蹲身行福礼。声音悦耳柔润:“颜公子,殿下正在更衣。还请公子稍候。” 颜无悔慌忙避让,不敢受宫女的大礼,微笑说道:“劳烦女官大人向公主殿下通禀,无悔静心恭候殿下。” 宫女抿嘴轻笑,看了看颜大酋和颜双双,微垂粉项,轻声道:“公主有些话想单独与公子说,不知可否请贵仆……” “颜大叔,你和双双跟这位女官大人出去吧。”颜无悔毫不犹豫做出决定,万般心虚地不敢去看颜大叔的眼睛。 颜大酋略一踌躇,却知道没有拒绝的可能。他忧心忡忡,想叮嘱小少爷几句话,却又在宫人们的注视中无法张嘴。颜双双嘻嘻直笑,倒是欢欢喜喜地跟着父亲离开。宫人们向颜无悔默然行礼,依序退下。 这间素雅中不失雍容的客厅里便只有颜无悔一个人了。他用力抻了抻皱巴巴的棉袍下襟,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刮去些泥沫子,再用手指梳了梳头发。 做好这些,他站到圆桌旁,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缓缓将有些烫的清茶啜饮了半杯,他才重新落座,默念清心功诀。若是师父在,定要说他孟浪浮躁冲动了。可他不后悔。 门悄然打开。颜无悔已能平静直视来人。却见一个杏核眼睁得溜圆的女孩子探进头来,好奇地打量他。他便也任这女孩子去瞧,神色丝毫不变。 伴读小妞挡住了武令媺的道儿,她在安咏卿腰上扭了两把,催促道:“好啦,看够了没有?让开路,我有正事要办。” 听得这是公主殿下的声音,颜无悔徐徐起身,垂手低头敛目静候。安咏卿笑了两声,乖乖让开路。武令媺进了客厅,并没有把门关上,外面侍候的宫人站了一堆。 “草民参见公主殿下。”颜无悔弯腰行礼。 “朋友之间不用拘束。”武令媺也不问问人家的意见,自作主张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做了定论。 公主殿下竟然视己为友?颜无悔心中感动,沉默着又是一礼,这才直起腰来,慢慢掀起眼帘看过去。 武令媺头上除了用来遮住眉间红痣的抹额以外,没有别的饰物,就连耳坠子都被她摘下。那身杏黄公主命服也换成再家常不过的锦袄,除了料子华贵些以外,别无特殊之处。 这样的公主殿下越发让颜无悔觉得可亲可近,他犹豫着,最后还是在武令媺的示意中与她一起坐在了圆桌旁。这样不好,这样很不好,他如是告诉自己,手却控制不住提起茶壶,极自然地给她和自己斟了茶。 这孩子不错。武令媺笑眯眯地瞧了瞧颜无悔,抓起一只上贡的水晶冻梨递给他。他也坦然自若地就着她的手取了梨,放在嘴边慢慢地啃。 “说说吧,关于情花,你都知道了些什么?”武令媺悠闲地品着茶,打开了话匣子。对于并不算很熟悉,但又不能说完全不熟的工作目标,她会从对方应该会感兴趣的话题开始聊,再找机会切入正题。 颜无悔立刻放下冻梨,面容一肃,认真道:“草民回想所学,总也记不起世间有‘情花’这类花木。不知殿下所说的‘情花’是否就是之中提及的‘沁华草’?” “情花颜色绚丽,艳比玫瑰、山茶,其果实却朴实甚至丑陋。果实的味道,或者酸涩腥臭,或者辛辣刺鼻,或者苦比黄连,也有甜美甚至无味的。”武令媺绞尽脑汁回忆金大侠对情花的描述,只能说个大概,她也不知道有没有错漏。 “是花瓣或者果实有毒?”颜无悔见武令媺说得详细,愈发兴趣大起,“沁华草虽然名为草,其实是花,其花瓣可食,果实却有剧毒。” “情花的花瓣和果实都可食用,自是无毒。只是情花枝上有刺,刺中含毒,称为情花毒。”武令媺感喟道,“情花毒是世间第一奇毒哪。” 颜无悔求知欲大起,将那点少年的烦心事儿抛去天边,还在不自不觉间搬动圆凳往武令媺身边蹭了蹭:“殿下为何如此说?可是中此毒者立时会毙命,毫无可救之机?” “如果没有解药,中情花之毒的人终生不能产生男女之情,否则绝对会让人后悔出生在这世上。这种毒不让你死,让你生不如死,却又恐怕舍不得就此而死。”武令媺前世最爱金大大的著作,家里收藏了一整套。此时说来,不免引动她的怀念情肠,言语间更显娓娓动听。 男女之情这四个字让颜无悔有短暂的不自在,再过两年他就及冠,可以娶亲成家了。不过公主殿下落落大方,他的不自在也很快被驱散。 人生在世,便是佛子道君,情障来袭时,恐怕也有本心不守陷入男女欢爱的时候。何况是如他这般的凡夫俗子?这种奇毒,颜无悔从前闻所未闻。此时听来,在感叹情花之毒奇特诡妙的同时,他不知为何蓦然心生凄凉悲怆之意。 默然数息,他才低声道:“幸好有解药。敢问殿下,何种奇物可解情花之毒?” “有一种奇药,名为绝情丹,可解情花之毒。”武令媺万般赞叹金老先生的奇思妙想。绝了情断了爱,从此不再动情,自然就不会为情花毒所害。 颜无悔眼中微光闪烁,不住口反复地念叨:“绝情丹,绝情丹!绝情之后,自然不会再动情,便能解毒。不说丹药配方如何奇妙,光这药名就当真高绝!若是家师知晓,定然也会好奇情花究竟是何种模样。” 武令媺淡淡而笑,又道:“如果没有绝情丹,可以去找断肠草。痛断肝肠之后,也许能将情毒驱出体外。只不过,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事情。且谁知情深情浅?有些人即便连魂魄也疼得飞出了体外,情毒依然深埋心间。” 杨过的情花毒倒是用断肠草解了,可他固执守望小龙女十六年无怨无悔,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中毒?武令媺原先看书到这里,总是会想,爱情本来就是一剂毒药,根本无药可解。(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无悔与十九 鞠躬感谢大人们的正版订阅粉红票和打赏。。月末了,粉红票应该存下来了吧。。票子四十张的时候加更一章。。 -------- 此位面如颜无悔这样十几岁的半大少年,但凡不是武宗厚般的武痴奇葩,对男女之事大多都早有了解。武令媺并不是不知道和颜无悔的言谈里涉及男女之情有点不妥当。 不过她心中坦荡,只有探讨“学术”以拉近关系的纯洁念头,神色间便没有半点忸怩。颜无悔一开始的羞涩,她不是没察觉,于是在心里偷笑不停。不动声色地调戏可爱小少年,她这恶趣味可是贯穿了前世与今生。 随着对情花和情花毒的了解更多,颜无悔彻底将不自在挥去脑后,神态之间更见平静镇定。他家师父时常感叹,人生何其短暂,大千世界却广阔无垠。能多知道些从前不知的事物,实乃是人生最大的乐趣。 “绝情丹,断肠草!若不动男女之情,想必这情花之毒便害不了人。这种毒虽不能让人直接就死,歹毒阴损之处却远超寻常剧毒。家师耗费大半生心血研制出的圣手银针恐怕拿它没有办法。”颜无悔充满渴望地凝视武令媺,语气里带了几分央求,“还请公主殿下赐教,不知这情花产自何处?” “我也不知它生长在什么地方,只是偶然从一本不知来历的古藉里瞧见了它,觉得这种花颇有可堪琢磨之处才记住了。”武令媺适时问道,“颜公子,你可是想寻到此花去送给你师父?” 颜无悔点头说:“不瞒殿下,家师既是名医。也是毒术大家。他老人家视名利富贵如浮云,就只偏好新奇药草毒物。他常常说,天下药物,既有毒,也无毒;既能救人,也能杀人。情花之毒如此奇妙,家师必定见猎心喜。” “上次你说圣手银针可求你师父任何时候无条件出诊一次。不知可否代为联系你师父。请他到太宁城来一趟?”武令媺从袖袋里取出一方玉盒打开,盒内放置的正是那根银针。她将玉盒推到了颜无悔面前。 迟疑着紧盯玉盒里的银针,颜无悔抿抿唇问:“这根银针虽然验不出情花之毒。却还是世间奇珍,能派上大用场。师父云游在外,就算他老人家接信以后马不停蹄赶来太宁,也起码要三四个月甚至更久。草民从小学医。师父曾评断草民的医术即便没有学到他老人家的十成,也有七八成。不知殿下是为何人求医?若殿下放心。不如让草民一试?” 他私心里不想就此收回银针。皇室多阴私事,有此针在手,公主殿下的安危也多一重保障。他虽然才十三岁,却是从呀呀学语时起便开始背医书药理。师父对他的评价没有半分夸大。他想自己替公主分忧。 武令媺站起身,在客厅内转悠了两圈,瞧见外头是司膳与司衣带领的宫女们。便绕至颜无悔身旁,低声道:“不瞒颜公子。我是为父皇求医。他老人家如今年迈,旧伤又没有彻底痊愈,身体不大康健,我才想再请圣手神医替他瞧瞧。” 颜无悔松了口气,紧张神情也松缓下来,轻声说道:“殿下,师父教导草民时,曾经以陛下的伤势为例。此次上京,师父也嘱咐过草民,如果有机会,不妨进宫给皇帝陛下再做一次诊断。草民心中对陛下的旧伤颇有心得。” 见公主殿下只是犹豫,似乎并不相信自己的医术,颜无悔真恨不能把师父拉过来作证。他嗅觉灵敏,已然闻到身畔有淡淡清香,知道那恐怕是从公主身上飘来的香味儿。虽然不曾扭头去瞧,他却知道公主站得离自己很近。他明知公主站着他坐着不妥,可这心里就是不想站起身来避开。 武令媺思忖良久,瞧着这少年不像信口开河的人,决定相信他一次。她有点勉强地说:“我先让人飞马回京请旨,如果父皇允许,你就跟我进宫给父皇把把脉再说别的吧。” 给皇帝摸脉瞧身体状况可不是一件小事,武令媺即便深受皇帝信任和宠爱,也不敢在没有禀报过皇帝之前就定下此事。她决定,立刻让人快马加鞭回京城去问皇帝的意思。 自从八岁正式行医以来,颜无悔因年纪太小受过无数质疑。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能以平常心看待此事,然而没想到,玉松公主的犹疑不决竟然能让他烧出极旺的心火,烧得他又涨红了脸。 强压住恼怒,颜无悔咬着牙说:“医者父母心,人命大似天!请殿下相信草民的医德操守,若草民没有把握,绝对不会给皇帝陛下开方子!” 哟,这就生气了?也是,到底不过十几岁的少年人,火气就是大。不过……请将不如激将。武令媺淡定地提起茶壶倒自己倒了茶杯,微笑说:“既然是我引见的人,若有什么后果,我自然和你一起承担。你不要有太大压力,尽管拿出全部的本事来就是。” 颜无悔腾地站起身,死死盯着武令媺不放,目光浓烈似火。他按在桌上的拳头攥得死紧,手背青筋暴露。武令媺微咳出声,稍稍向后退了一点儿。 忽然瞪圆双眼,颜无悔却是发现自己居然离公主殿下如此之近。哪怕公主后退半步,他与她的距离仍然只间隔一尺不到。暴怒立时转变为大羞,同时又有许多惶恐,他赶紧蹭蹭往后疾退。 武令媺眼疾手快,果断伸手拉住了颜无悔的手臂,免了他被身后锦墩绊倒的悲惨下场。颜无悔的脚后跟已经撞着了锦墩的木头底座,火辣辣的生疼。不过这疼痛他却仿佛不知,垂头凝目只落在紧紧抓住自己的这只纤纤玉手之上。 他给许多人把过脉,自然看过许多人的手。他年纪不大,师父为了历练他,并不区分病人的性别才让他诊脉。他给不少年轻女子瞧过病,其中不乏金尊玉贵的世家名门少女。然而不管是谁的手。他都觉得没有此时搭在他腕上的这只玉手好看。他竟不知要用什么言语来形容。 就是好看,就是好看啊,就是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来的好看好看好看!颜无悔屏气凝神,只瞧得目不转睛,浑然忘我。 武令媺倒是莫明其妙,这孩子突然盯着她的手背做什么?难不成他不用摸脉,光看看就能看出名堂?望闻问切来确定病情。她明白。却从来不知道只从手就能瞧出病症端倪。 一时她心里有几分忐忑。话说,她马上十三岁了,现在营养又足得很。大姨妈却迟迟不造访。她虽不好意思去问人,但每每想起,心里不免会嘀嘀咕咕。女人这点子事儿看似小,实则却大得很。足以影响到以后的生育大计。 想到这里,武令媺起了个主意。她将自己的手抽回。重新坐下,笑道:“我这几日身体有点不舒服,不知你能不能给我看看有哪里不妥?”不妨以身试医,瞧瞧小颜医术如何。 最最好看的手无情离开。颜无悔这时才醒悟过来自己正在做什么。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又羞又窘又不安,忙不迭躬身行礼请罪:“请殿下恕罪。草民失仪了。实在是实在是……”您的手太好看了啦。可他不敢说,只是讷讷。 “没关系。”武令媺不以为意地笑道。“我们是朋友,只论朋友之谊。坐下吧,别又绊倒了。快点给我把个脉。” 颜无悔精神大振,更有几分窃喜在心。他悄悄吸了一口气,稳稳坐下,瞧着已经安放在桌上的好看的手,尽量不让自己的手指哆嗦,慢慢搭手上去摸脉。 指尖之下是微凉滑腻的触感,颜无悔足用了十几息的功夫才令自己沉下心来认真辨识脉相。他微微一皱眉,飞快地看了武令媺一眼,见她满脸的信赖,不禁将腰干挺得更直。摸完右手脉相,他又凝神细察了她的左手脉相,再以一名医者的目光去仔细观察武令媺的脸色。 “看你这严肃凝重模样,莫非我得了不治之症?”武令媺开了句玩笑。御医每隔一天就要给她请平安脉,她对自己的健康也相当上心,每次都要仔细询问御医。只要御医没有隐瞒也不曾欺骗,她认为对自己的身体还是知之极深的。 颜无悔脸色大变。眼前这少女实在没有表露太多公主的威严,他一进入医者的角色,就把她当成了普通的患者,于是不客气地喝斥道:“怎能如此胡说?你不可开这种玩笑!” 他立刻又醒悟自己的反应太大了,态度也有问题,不禁抿抿唇低下头去,放柔了声音道:“请殿下千万不要说这种话,若让皇上得知,定然伤心呢。” “我这个人爱开玩笑,以后咱们相处久了,你就知道的。”武令媺终于觉得一而再、再而三地逗弄实心肠不厚道,正儿八经地问,“我这身体究竟怎么样?” “您幼时肯定吃过不少苦头,身体根基不大好。不过后来调养得宜,除了有些虚寒之症,并无大碍。草民给殿下开个长年可以吃着的膳食方子,会对殿下的身体有所助益。”堂堂公主也会受苦?颜无悔有些疑惑,却没有具体询问,只是心里又多了几分怜惜。皇家的事儿,好问不好听哪。 嗯,和御医所言没什么分别。武令媺收回手腕,瞧着少年清逸俊秀的半张好看的脸,微笑说道:“既然是朋友,你就不要草民长草民短地自称,也不要叫我殿下。我也不喊你颜公子、小颜郎中,只叫你的名字无悔,你也只称我十九就行了。”闺名却是不能随便告诉的,这是为小颜同学好。 颜无悔心中一热,毫不犹豫地点头,低声道:“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十……十九。”(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紫微之相 有现成的小神医在这儿摆着,武令媺毫不客气地抓差,请他给自己的随员们把把脉瞧身体。她的态度很客气,也说了会按照求医的规矩来,该付的诊费不少分毫。颜无悔却坚决不肯收银子,只说朋友之间帮点小忙绝不能收钱。 武令媺并没有勉强。她看得出来,小颜同学主意很正,愿意帮忙的心思也相当纯粹。她就示意宫人们在颜家主仆三人的衣食住行里下功夫。与公主同乘凤辇这是不可能的,方德旺命人腾出了一辆马车,专门拨给颜家三人使用。 到了平、阳县,天色已晚,一行人下榻在某位宗室的别庄里。这都是事先就安排好了的。颜无悔三人到平、阳县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遵循师命来瞧瞧故人。在武令媺的热情挽留下,他们也一同宿在了别庄。 一夜无话,赶了半天的路,武令媺和宫人们都乏得厉害,早早歇下。她行程很紧,第二天匆匆与那位宗室说了几句话,用过早膳就准备再度开路。她打算祭奠完原路返回,再接了颜无悔主仆同去京城。 车辇正要成行,平、阳县县令满头大汗跑来请求觐见,说是百姓得了消息,竟然自发在路边迎候。并且,不要说平、阳县内,只怕这一路往宁平郡去,都免不了这事儿。 武令媺一听,知道事情棘手了。如果她时间宽裕,倒是不妨临时客串皇室亲民大使的角色。可明天就是明辉贵嫔的祭日,她非要掐着时辰去上香祭拜不可。 当机立断,武令媺决定微服快行,让仪仗队慢慢走。武宗厚也赞成这个方法,他早就对队伍的龟速行进大感不耐烦。迅速分派任务。武令媺打发伴读小妞去军营探亲,再留下几位大宫女应付诸事,只带约摸百人出行。 有金生水为首的三十多名内卫,还有寿王府和家将飞熊骑,武令媺并不担心路途安全。另外,方德旺和内监们打理祭品,他们也是要跟着的。 刚要出发。颜无悔蹬蹬跑来。他说老仆颜大酋对清凉山诸县的山道极为熟悉。如果公主和寿亲王要走山路避开在官道迎候的百姓,可以让颜大叔当向导领路。他们可以先陪着武令媺去温化皇陵,日后再去探望故人。 武令媺也愿意和颜无悔多相处以加深朋友感情。便诚恳谢过他的好意,让他们主仆三人加入了队伍。一行人悄悄从别庄侧门离开,离开县城的路上,果然看见许多百姓往别庄路口蜂拥而去。这城里比元宵节看花灯时还热闹三分。 提心吊胆出了县城。武令媺才长出一口气。而老颜果然是匹识途老马,一骑当先领路。他带领众人走的道儿虽是山路。却并不崎岖难行,马匹完全可以通过。 清凉山内冰雪堆积,银妆素裹、琼玉匝地一般的雪景颇佳。因颜大酋说了这条山道离宁平郡的郡府所在地宁平县很近,武令媺便让大家伙儿小心脚下赶路。不急着到地方。 还没到中午,武宗厚担心妹妹体弱吃不住辛苦,于是下令找个稳妥地方吃点东西休息会儿再走。颜大酋就将众人带到了近旁一座道观之内。 这道观年久失修。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进过香。观里除了两名瘦骨嶙峋的老道,再无旁人。出门在外。武令媺向来不讲究,让随从们烧了热水,啃点干粮肉脯也就凑合了。 颜无悔见公主殿下居然也和男人一样吃得这样的苦头,不免又心生别样感受。颜大酋同样惊讶不已,偶尔掠过武令媺的目光带着几分赞赏佩服。 随意吃罢了干粮点心,武令媺起身在道观附近散步消食。她与武宗厚把臂而行,小兄妹话不多,字字句句却都透着亲昵温馨。这一幕落在颜无悔眼中,又不禁感喟皇家亲情难得,也只有玉松公主这样宽仁的人才能与兄长情意深厚。 人看人呐,先入为主的印象实在太重要。如果颜无悔知道武令媺冷眼旁观宫人被活活打死却不发一言,不久之前她还无情驱逐了服侍自己多年的老嬷嬷,恐怕不会这样想。 正看着雪景,忽听呼喝厉声作响。武令媺循声瞧去,见负责警戒的内卫押着一个人走过来。那人被推搡着跌跌撞撞走路,也许曾经摔了跤,粗布长袍上沾着许多雪泥,头发也零乱脏污不堪,宛如一蓬茅草。这人唉哟不停叫唤,不住诉委屈,说他是这道观里的道人,绝非歹类。 听得外头高声叫嚷,从道观里慌里慌张跑出一名老道,对内卫陪着笑解释。原来这个在附近鬼鬼祟祟偷窥之人是不久之前到观里来挂单的游方道士,与本观这名道人之间有拐弯抹角的师兄弟关系。此人并不经常在观里,本观道人只知他时常在山乡村落替人看相,化些斋饭度日。 那游方道人原本叫嚷不迭,但等武令媺、武宗厚和颜家主仆出现后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也似半声也不吭。他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小眼睛骤然变得雪亮雪亮,目光在武氏兄妹俩和颜无悔身上粘住了也似,不是看这个,就是瞅那个,神色怪异得不行,就连双双小丫头都被他死盯了两眼。 如此不敬,怎么不叫内卫和飞熊骑恼怒?数名骑士往前一横,就此挡住游方道人的目光。这道人正看得如痴如醉,冷不防被遮住视线,脱口就大声叫嚷:“各位贵人,老道祖传相术灵验无比,请让老道给贵人们看个相,不收钱……” 武令媺皱了皱眉,想着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干脆下令开路。这世间奇人异士众多,她这种情况当然会避忌些。这老道方才的目光透着古怪,她心里还真有点毛毛的。 游方道人被内卫钳住手臂往道观里推,不让他挡住去路。他却一径手刨脚蹬,方才看不出肤色的脏兮兮面孔此时清楚瞧得出涨了个通红。两条腿拼命顶住地面,他就是不肯乖乖回道观里去。扯着喉咙连声央求要给人看相。 要不是武令媺想在颜无悔面前保持仁厚形象,听着游方道人这如丧考妣的难听嚎叫,非得让内卫把他打昏了再扔进去不可。眼下,她却还得交待内卫别动粗。 游方道人瘦得小鸡仔儿也似,根本吃不住内卫的劲道。眼看就要与这些人失之交臂,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咬牙叫道:“不知是哪位龙子凤孙驾临。请容小道分说一二啊……” “少爷。这道士不会真有什么本事吧?”颜双双凑在颜无悔身边低声嘀咕,眼珠子骨碌碌直转悠。 “如今谁不知道公主与王爷到了平、阳县境内?”颜无悔随师父游走天下多年,看多了江湖伎俩。对老道的话根本不以为然。他招呼颜大叔和双双,紧紧跟随大部队翻身上马。这主仆三人都马技娴熟,不会拖队伍的后腿。 被扔回观里的游方道人手脚并用爬回门口,瞧着已经策马远去的一行人。哭得声哽气咽、捶胸顿足。道观里的道人蹲在他身边劝道:“诸葛师兄,你方才也太冒失了!这些人可都不是善茬。小心你的老命不保!再说你家的祖传相术……”他嘿嘿笑出声,连连摇头,很是鄙视的样子。 游方道人胡乱抹了把老泪,冲这道人翻着白眼怒吼:“你懂个屁?!道爷祖传相术妙参造化。你可知方才那些人里都有什么人物……”他本想向这道人显摆显摆,略微犹豫之后还是闭嘴不再多言。 方才那二男二女,皆是大贵大富之相。那名半张脸丑陋、半张脸俊美的少年更是贵到极致的紫微之相!何谓紫微之相?说得通俗点就是他有帝王的气运。 游方道人起初是被那名大高个青年的面相吸引。他一眼就瞧出此人贵不可言、福禄深厚,而第二眼便被半脸少年给惊住。他倒是没往别处去想。只以为这是哪位龙子凤孙到了。此人虽生得奇怪,但是紫微面相,他能确认无疑。 振兴祖传相术,尤其是要洗清江湖中人对诸葛神相的鄙夷蔑视,有什么比相看出一位未来的真龙更好的方法?游方道人想到这里,激动得眼冒金光。既然有紫微之相在前,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亦是尊贵之相便不算什么了。 然而,当他用眼角余光意思意思地瞟了眼另外一名几乎被大高个青年挡住全部面孔的少女,他胸膛内立刻翻江倒海般闹腾开来,惊骇得连自己的毕生夙愿都快忘了。 命舛、早夭之相,若有高人相助,化解掉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但是,谁来告诉老诸葛,为什么这少女也是紫微之相?女子……女子怎么可能会有帝王之运?!难道她是男扮女装?呸!游方道人先就啐了自己一口。 “这事儿太古怪!太古怪了!”游方道人抖着鸡爪子也似的手,目光呆滞地念叨不已。饶是他对祖传相术深信不疑,此时也不禁有些忐忑。 他忽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身窜回观内,片刻便卷了个小包袱夹在腋下,头也不回、一溜烟地往山外跑。观里的道人目瞠口呆,半响才失笑打稽首,只认为老诸葛的臆病又犯了。 武令媺也觉得那游方道人脑筋多半有问题,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目光和神经病真没什么两样,透着一股让人难受的偏执与狂热。离开道观许久,她脑海里都还会映出那双眼睛。 不过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被她扔去脑后,接下来的路途很顺利,她与武宗厚的祭奠之事也办得顺风顺水。在明辉贵嫔墓前,武令媺默默许愿,她不会给生母丢脸,会让九泉之下的生母与那缕已经不知飘去何处的灵魂都感到欣慰。 ——安息吧,愿你们来世重续母女缘份。我也会好好活! ---- 第二卷终。。此卷小武终于升级到了可以明正言顺掌权扩充实力的等级。第三卷,她的班底渐渐充实。。鞠躬敬请各位大人观看。。(未完待续) 第一章 公子斐 鞠躬感谢“see_an”大人的两把桃花扇打赏。。偶这心里真凉爽哇。。哈哈。。 ----- 他站在树梢。薄雾悠游,弥漫于丛林间,他仿佛立于云端,削瘦身体好似要随风而去,直上九霄。 夜风吹拂他的衣衫,宽大袍袖猎猎舞动,宛若沧海之上自由翱翔的鸥鸟翅膀。素银衣上,那起伏的褶皱就似银亮水波在缓缓流动。他肩上垂落的墨发隐入黑夜,唯有银光亮起时才肯给人惊艳一瞥。 今夜星光如瀑,汇成白色河流横贯夜空,轻纱般的浮云半遮半挡。星光从天而降,落在他脸上,轻柔小心触碰被莹光笼罩的清冷肌肤。月牙挂在山边,微羞含情凝望他,欲语还休,久久不愿挪步。 仰面朝向银河,他紧紧闭着眼。面容宁静,淡泊。 巫山隔断了沧海,却仍有水雾从山的那边悠悠飘来,沾湿了他的眉眼。一滴水珠凝于纤直眼睫之上,颤颤微微,却留恋这张容颜的绝俗美丽而不肯离去。 如此,便是一夜。 他轻盈立于树梢,任星光洒满全身,纹丝不动。直到脚下黑暗退去,曙光照射,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东方一抹鱼肚白,天色微熹时,被暖意覆盖的橙红巫山是他钟爱的景象。比起神秘浩渺的茫茫星河,眼前的这一幕触手可及,分外亲切。 他伸出手,手指探入熹光之中。他看见的不是美如女子青葱玉指的自己的手,而是橙红天光之中,在他指间微光里盘旋雀跃着不住向上攀升的粉尘。 他痴痴看了许久。世间最不易为人所知所觉的微尘,却能在熹色中任意飞翔。人。却被禁锢在重重枷锁里,一世不得自由。 他收回手指,转首向南眺望。目光翻越了莽莽巫山,掠过楚国百姓安祥宁逸的面孔,飞速来到了沧澜河畔。在震耳欲聋的惊涛拍岸欢送声里,他逐渐冷肃的目光穿过数个小国,跨过晋国与魏国。终能悬浮在那片广大辽阔疆域的天空之中。得已俯瞰大周太宁城雄伟壮观的城墙。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清晨冷风更烈,刮骨刺心,袍袖迎风翻卷。墨发随风剧烈摇摆。他用力吐出方才吸入胸腹间的那口浊气,仰天长啸,声音绵绵不绝。 山林轰然应和。清越激昂的啸声绕空徘徊不去,遍植巫山的高大笔直树木疯狂挥舞枝杈。仿佛在为他欢呼。飒飒木叶拍风声大作,简直像暴雨雷霆。 嘴角噙了淡淡笑容。他深深凝望巍巍巫山,须臾,猛然俯身向下直扑山林的怀抱。树木如有灵性,不但不曾阻挡他降落的步伐。反而殷勤伸出枝条供他借力。 数息间,他便跳下了巫山最古老的这棵巫木,轻巧落地。扬起的素银袍袖和如绸墨发卷缠在一处。便似那夜空与银河般经久不离。 他信步漫游,在小半个时辰后就走出这片深郁丛林。及地袖角拂过山道之上铺着的散碎青石子儿。他的脚步优闲从容。道旁山花烂漫,碧草如茵,巫山之外仍旧冰天雪地,这儿却早已迎来了春讯。 便是已然看足了十七年,他却仍然像是第一次见到也似发自内心地赞叹。这片哺育了族人和他的幽古山林,他深深热爱,却又不得不远离。 山道蜿蜒,一直向下,没于静谧安祥的村落之中。早起的族人见他徐徐行来,慌忙避开道路,恭声唤他,公子斐。 他微笑颔首,如同过去七年一般无二。离得远了,他还能感觉到族人们崇敬目光胶着在他后背。不为别的,只因他是公子斐。 即便身为尊贵的长房嫡脉,也不是每名子弟都能被族人们尊称一声“公子”,何况是他这样的没落偏旁?他为自己骄傲,而他的骄傲源自他自己的努力与坚忍,无关出身。 村落的最中央是一座黑瓦白墙大宅,他衣袂飘飘,脚不点地般走进大开的朱红九钉大门。早起洒扫的仆役远远觑见他的身影便忙不迭跪倒,不敢直视这张令人轻易便心神动摇的面孔。 分花拂柳、穿廊过檐,他很快便在一座朴素小院的门外站住脚。门虚掩,一直等待数日未归的小主人。他的笑容由衷温暖,大袖轻挥,木门应势而开。 院中树下石桌之上,已经准备好喷香扑鼻的早膳。他眼眶微热,快步走过去,对那正在桌旁忙碌摆放碗筷的妇人喊道:“娘,孩儿回来了。” 他的母亲并不惊讶,笑容宁婉。她眼波温柔,站在原处凝视着心爱的孩子,如同过往无数次那样轻声说:“阿斐,你回来的正好。” 母子俩相依为命,他离家上山潜修,母亲便在家中静候。功成之后,他必用长啸声音宣告他的即将回归。而当他踏进院门,摆在石桌之上的早膳必定温度正好。 母亲,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他此行唯一的牵挂。幸好如今他在族中地位崇高,想必族人们不敢苛待母亲,他才能走得安心。 迅速更衣净手,他陪着母亲安静地用过早膳。还不曾好好与母亲诉说别离之情,院外便响起令人不快的催促声音。族长已知他功成回家,命他前去参见。 族长与他的祖父是同父异母兄弟。他这一支人脉凋零,他从来没有见过祖父的面,也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的面。族长那一支却不然,好生蓬勃的一大家子人。可惜,族长家里与他同辈的子弟都不及他。 尽管心中厌憎那老东西,他却不能不应令而去。不几日他就要离家,母亲却还在这里。他已经狠狠得罪了族长一次,为了母亲,不能再有第二次。不情不愿磨蹭了片刻,在母亲宽慰的目光注视中他离开了小院。 族长自然住着大宅里最大最好的院子。他目不斜视,低眉顺眼跟随仆役往里走。心中的鄙夷与愤恨。早在他五岁时就能不动声色地隐藏于深沉眼眸之中,他面上一派平和。 路上撞着几位成名于他之前的族兄,他不卑不亢行礼,与他们说着彼此都觉腻味的客气话。然而无论底下如何暗潮汹涌,表面他们却兄友弟恭,好生和气模样。 他知道他们的妒嫉,但那又如何?只怪他们天资低人一等。比不上他的成就。也就无法获得来自皇城的亲睐。他听见几声难听酸话,只在心中哂笑,脚步越发沉稳从容。 走进族长的静室。他向闭目养神的枯瘦长者行礼,跪坐于蒲团之上。他知道,族长心里对他不喜至极。但那又如何?即便时光倒流,他仍然会选择直接向皇城的当任大巫禀报星象异兆。而不是告诉偏心眼的族长,任这位伯祖父再一次将他的发现据为己有。 “此次陪同固山王世子去周国游学。你心里可有章程?”老者的话音沉郁凝重,平板无波。 “侄孙当唯世子马首是瞻。”他恭敬回答,表情驯顺,低垂眼帘却遮去了意味不明的流光。 老者沉默半响。闷声道:“为免惹人多般瞩目,给世子和你自己行事造成不便,以你母亲的姓行走世间。不必告诉世人你姓君。” 他心里腾地燃起熊熊烈焰,这老匹夫居然不让他顶着家族姓氏外出!如此。就算他有什么功绩,世人也不会知道他是楚国最古老的巫族君家的人!且声名事小,安危事大。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死的也只是无名小卒,而不是君氏子弟! 他知道,这是族长给他的惩罚。可就算明知这老东西对自己没安好心,他也只能暂时忍耐。咬咬牙,他伏地叩首道:“侄孙还请伯祖父多加看顾母亲大人,侄孙感激不尽。” “公子斐,”老者的声音里讥诮之意大起,“如今外头已经遍传,你是我君家年轻一辈里最出色的观星者。不但当任大巫极为欣赏你,就连陛下也戏言下一任大巫之位非你莫属,老朽又怎么敢怠慢你母亲?嘿,你瞒得可真好,老朽竟不知凤家出身的大巫居然会收君家人当徒弟!” 难怪师父会说,君家如日暮西山,在巫族六姓世家中的地位一年不如一年,全因族长心胸狭隘、苛待族人之故。他在心中暗叹,却不想对族长解释自己与凤大巫的缘法。 他只希望能平安从周国回来,在皇城安京的星象院谋得一席之地,而后将母亲带离这片他虽眷恋却无法不离开的故土。对族长的冷言酸语,他只沉默以对,伏地不起。 “听闻凤大巫好男风,你生得这般模样,倒也难怪会入他的眼。”老者见他一声不吭,心里嫉妒憎恨之火烧得越发旺盛,言语间更含羞辱,“即便不以君氏子的名头行走世间,老朽也盼你能爱惜名声,不要让你祖父和你父亲蒙辱于地下,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孝了!”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八尺昂藏大好男儿,却偏偏男生女相,长着一张足以傲视世间绝色女子的美丽容颜。他在族内峥嵘崭露之前,所有的委屈与羞辱皆因容貌而起。若不是母亲拼死护着他,已经过世的老仆又身怀绝技,恐怕尚在幼时,他就被偷卖出去供人亵玩了。 不过母亲并不认为男人生得太过美貌是件悲哀之事。她无数次地抚摸着他的脸庞,温柔笑着说:“你生得这样好看,全因老天爷偏爱之故。你若自轻自侮,岂不辜负了上天的美意?容貌美丑全不由你自己选择,你又何必为此而烦心?日后,若你成为举世瞩目的大能者,世人自然看不见你生得是美还是丑。” 所以他努力修炼,他拼了命地修炼。他也终于成为君家的公子斐,而不是连名字也没有的君十九。想到这里,他飞快平静下来,充耳不闻族长的话语。莫欺少年穷,他总有一日会将所有屈辱一洗而净!(未完待续) 第二章 训练基地 太平皇庄总管木愚由“就狂了”大人扮演。 鞠躬感谢大人们的粉红票纸。。四十张加更哟。。 -------- 合理的要求是训练,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练。 这是武令媺前世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如今也成了太平皇庄“运动员”们的座右铭。她比照前世看过的电视电影小说,亲手制订了一份严格的训练计划供他们使用。为了稳妥起见,她在武宁殿上课时还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向先生们打探大周练兵之法,再对自己的练兵计划加以修改,最后定型。 大周武风鼎盛,军事水平根本没有武令媺曾经想象过的那么落后,这让她的很多想法都落了空。大周军队已经能够通过制式拳法训练士兵做到令出即行,随着口令声,士兵完全能打出整齐划一的招法。 这种制式军拳是由军中名宿和内卫高手通力合作,在旧有拳式套路上改良创新出来的,既能增加战斗力,又能逐步让士兵做到令行禁止。武令媺通过皇帝,从龙骧军请来新兵教头,不仅是运动员们,就连庄户佃农也学了军拳。 要说有什么想法被皇帝称赞,进而也在军中试点的,那就是前世武令媺所知的特种兵训练思路。当时,她貌似天真地问皇帝,为什么不培养出上马是精锐骑兵、下马成百战步兵、单独行动时又可做警戒斥候,爬得山下得水、救得人也杀得人,既拥有强大单兵作战能力,又能够听从指挥随大部队行动的全能士兵?这种士兵,她称之为兵王。 大周各兵种泾渭分明。只因每一类兵种想成为精锐都不容易。皇帝虽然肯定了武令媺所说,却明言这种练兵思路不可能在全军推广,再说可以培养为兵王的人才也难得。武令媺顺势提出,她在太平皇庄试着玩玩。皇帝应允,并且给她提供了不少帮助。 就这样,运动员们开始了苦不堪言却又令他们脱胎换骨的严酷训练。一年又一年过去,一茬又一茬被买断了终生的少年来到皇庄。大多数人被淘汰。只能成为庄户佃农运动员;极少数人咬牙熬过了种种考验。成功进入武令媺的重点培养人选名单之中。 此时,在太平湖上举行的冰上足球赛,其参赛人员就是接受兵王训练时间尚不足两年的少年们。年龄最大者也才十八岁。武令媺披着雪氅,手里抱着暖炉,看得十分起劲,不时给他们加油鼓劲。除了坐在最高处的她。观战台还聚集着百多号人,分为两队摇旗呐喊。偶尔也拳脚相加来个场外赛。 听说楚国的巫山是全天下春季到来最早的地方,所以才能种出巫木。大周今冬酷寒,恐怕春天也会来得更晚。暴雪连日,比往年都厉害。太平湖结的冰也更加坚硬厚实。别说是寻常人在冰面雪堆里奔跑跳跃了,就连武宗厚那样的体格都能任意施为。 被武令媺有意篡改过的冰上足球比赛,简直就是她前世足球赛、自由搏击、摔跤、滑冰等运动的大杂烩。对抗性、危险性增加了许多。 每次比赛完,运动员们都会摔得头破血流、鼻青眼肿。手断腿折也份属寻常。这些经受过严厉残酷训练、身手已经不同寻常的精锐,他们之间的每次碰撞都要比纯粹的运动员刚猛暴烈得多。 不过,从少年们嗷嗷叫着势如疯虎扑向对手的样子来看,他们显然也乐在其中。观战的那些家伙更是恨不能自己可以下场。可不是嘛,他们都是十五岁往上、不满二十岁的棒小伙子,正是精力旺盛的好时候。这种激烈又不乏趣味的对抗加训练类游戏,他们玩得再欢实不过。 尤其是今天,隔了好长时间才来视察的公主殿下就在观战台上瞧着他们,他们更加要拿出十成的劲头来。这都十二月中旬了,殿下足有两个多月没来,可不得好好表现表现? 武令媺对这场精彩比赛也很满意,下面打得越热闹,她就越开心。倒不是她心理扭曲,就爱看暴力流血斗殴的事儿。而是她觉得自己的钱没有白花,这些不事生产、专门训练出来的民兵,可是她的私军呐! 她前世除了户外旅行、偶尔山林探险以外,对大大小小的球类运动根本就提不起兴趣。之所以要弄出这种比马球更激烈的赛事来,她无非是要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借以堵住悠悠众口。数年过去,她的心血没有白费。 从太平湖东边的庄园侧门里急匆匆走来一名青年,三步并做两步很快就到了观战台近前。武令媺全部心神都放在酣畅赛事里,不住鼓掌给运动员们打气,故而没有看见来人。 随侍在武令媺身旁的金生水无论什么时候都很警惕,当然第一时间发现那青年是谁。他眼里掠过兴奋之色,目光变得热切了几分,低声提醒武令媺:“殿下,木愚回来了。” 场上正有人一个漂亮的半空侧踢将球重重击入网内,武令媺高声叫“好”,用力鼓掌。金生水又说了两遍,她才回过神来,移目瞧去,也看见那爱穿黑衣的青年行色匆匆。 “这家伙居然就回来了!”武令媺笑吟吟瞧了瞧金生水,摇头道,“已经到了年边,要打等过了年再打。” 金生水张了张嘴,有点失望,不过还是恭声道:“奴婢遵命。”又握紧了拳头发狠,“这回定然要打赢那小子。” 你与他交手,五回有三回输,还是算了吧。武令媺在心里嘀咕,却不好说出来打击手下大将的信心。这木愚不是旁人,正是李潮生的侄外孙。找到他时,他正混在名为风峡派的江湖门派里,尚是底层小兵蛋子一个。 有武令媺在背后撑腰,木愚在风峡派中的地位升得很快,并且拜了个厉害师傅。他二十岁正式出师以后就到了太平皇庄,给武令媺当起了庄头总管。如今已有四年。 金生水相当在意自己在公主殿下身旁的头号打手地位,原来无人与他竞争,木愚一来,他的危机感蹭蹭直冒。就冲着李潮生李公公的旧情,只要木愚不生异心,金生水很清楚公主殿下必定会厚待此人。 木愚管着太平皇庄,且不论那些庄户佃农。就说陆续从奴隶市场买来的青少年。这些年下来也渐渐往两百人的大关逼去,气候已成。而金生水统领长乐殿的内卫,手底下只有三十来号人。想增加人手那是万分困难。 拼不过人头,那就拼实力。每回来到太平皇庄,金生水都要寻着木愚较量一番。可惜木愚年长,学的又是纯阳功夫。正是金生水这阴柔路子的克星,他是输少赢多。不过打来打去。二人倒打出了感情,既是对手,也是朋友。谁输了都会再刻苦修炼,只盼下次交手能找回场子。 不多时。木愚登上观战台,大步流星来到武令媺身侧,躬身长揖行礼道:“木愚参见公主殿下。殿下万安。”他的师门也遭了雪灾,山门里倒了好些房屋。他向武令媺请了假。回师门去帮衬了一段时间。 “事情办完了?”武令媺打量木愚,见他清瘦了许多,面上染着深重的风霜憔悴之色,又笑道,“何苦急着回来,陪着你师父师兄们过完年再回京也没什么。” “那可不行。”木愚笑道,“年关事情多,虽然皇庄今年也遭了灾,到底还是有收成的,小人得照看着才行。师父师兄他们让小人给殿下带了年礼,希望殿下会满意。” 武令媺咂咂嘴,眼睛微微发亮,点头道:“你师父和师兄们的心意,我有哪次不喜欢?”她看向赛场,轻声说,“明年我开府设衙,会挑出五十名精锐安排他们加入正式军籍,充任公主府的亲卫。你想留在皇庄,还是去公主府任职?” 木愚愣住。他虽是江湖人出身,但担任皇庄总管这些年,也用心了解了不少事情。从来为了出阁下嫁,公主只是赐府,没听说过还能开府设衙的,这可是亲王的待遇。 金生水给木愚使了个眼色,木愚恍过神来,也是喜形于色,相当的与有荣焉。“小人愿意入公主府任职。”他想了想,又问道,“殿下,是否要再买些人回来加紧训练?若将人抽走,许多项目都会人手不足。”他很清楚能被挑走的都是哪些人,而那些人基本上都是各运动项目的好手。 “那是肯定的。”太平皇庄在武令媺的定位里就是一个训练基地,买来的人手都会被扔到这里接受包括洗脑、识字在内的先期教育,再挑选资质不错的苗子进行下一步训练。 武令媺一面观赛,一面对木愚说:“二月初二父皇会亲自给公主府举行开府设衙仪式,不管是府中护卫还是公主府的属官,大部份我都会对外招人。我心里已经有了章程,这次恐怕要你的师门替我出些力气。” 这几年,师门常有信给木愚。虽然不曾赤、祼、祼地明说,但木愚很清楚几位师兄都有为国效力、搏得封妻荫子功名的心思。然而大周已经多年没有大型战事,新丁想通过军功晋升非常困难。师兄们想走玉松公主的路子,可惜公主殿下尚且年幼,并且木愚不敢胡乱开口。 说起来,若非木愚有李潮生这层关系,从而得了玉松公主的庇护,他这样的虾米外门弟子,非得死在与别的帮派争斗时的血战里不可。鹰卫找到木愚时,他已经奄奄一息,要不是鹰卫给的救命丸药,他那回就死定了。 而木愚能拜在门中长老膝下为弟子,学得门派里诸多精妙功夫,也是掌门顾忌公主的原因——哪怕那时的玉松公主还是个小不点儿。可这小不点儿一发话,当地官府就能找出几十种由头干脆利落地收拾了风峡派。(未完待续) 第三章 奇兆:四象之白虎 自来学得文武艺,便要卖与帝王家。木愚的师门风峡派通过木愚沾了朝廷的光,也渐渐发达起来。从以前的江湖三流小派,如今也敢自称名门大派了。江湖中数个名门大派的掌家人也都知道,风峡派已经打上了玉松公主的烙印。 练武不易,名动江湖的诸多门派里又有几家背后没有大周王公贵族的影子?武令媺对此坦然得很。不要说别的,她家皇帝老爹身边好似就有数位不属于内卫编制的厉害江湖人物存在。她还曾经亲眼见到过其中一位。 公主终于发话要提携师兄们,木愚欣喜不已,连连保证他们会给公主办好差事。武令媺淡然笑了笑,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木愚的师门沾了她不少光,她只是不明说,却不代表她不清楚。他们得到了多少,就一定要付出多少,这才公平。 比赛结束后,武令媺亲自下场去给战胜的队伍放发奖励。那是她命人打造出来的勋章,暂时分为青铜、白银、黄金、镶宝石黄金四个等级。对抗赛获胜的队伍全员都将得到一枚青铜勋章,百枚青铜勋章能兑换一枚白银勋章,依此类推。 但是如果在兵王训练中表现优异,能够提前获得各项训练学分甚至打破老兵保持的纪录,将会成倍地发放青铜勋章。这几年来,甚至还有数人直接获取了白银勋章的。而勋章则与待遇紧密相挂钩。 打算培养自己的人手之初,武令媺就打定主意要从官奴、私奴各种市场花钱买人。按照大周律,身契——尤其是终生死契被攥在主人手里的奴隶,连人带命都是主家的。这种人是大周百姓里最低等的那一种。说句难听话,他们已经不再被视同为人。而是主人的财产,是可以交易的物品。 武令媺的勋章与待遇相对等的政策,给了奴隶们生存生活下去的奔头。按照皇庄的规矩,只要得到一百枚镶宝黄金勋章去兑换此时还没有出现在皇庄兑换体系里的自由勋章,公主殿下就会放他们自由。 当然,这枚最高等级的自由勋章实在难得。奴隶们也能退而求其次,以一枚镶宝黄金勋章抵销一年的代价去逐步抵销年限为百年的活契。 选择权交给奴隶们自己。就看他们努力不努力。武令媺已经深谙此位面的生存规则。她已经不再去做直接改变人命运的事情。而通过种种纡回手段,既能达到她的目的,又不至于因做事太出格而引起本地土著——尤其是皇帝的侧目。 踩着积雪走向排成两行垂手肃立的少年们。武令媺此时才发现他们的伤势超出了自己的预料。所有人都受了伤,冰雪被鲜血染得通红,还有好几个人明显折了胳膊。方才那场赛事,他们还真是搏了命。微皱眉。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 木愚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殿下突然不高兴了?他转头去看金生水。却见这小子满脸的幸灾乐祸却就是不肯给自己一个提示,不禁气结。 “今天打成这样,我知道你们是想让我看到你们的努力。但是你们的命都是我的,若伤势留下难以调理的后遗症。你们用什么来赔你们的命给我?”武令媺需要抬头才能看见少年们的面孔,所以她站得离他们比较远,以让自己能平视他们。 此时她的话很不客气。语气也异常冷漠,与刚才热情鼓劲的态度大相径庭。不要说场下比赛的少年们。就连那些观战时也打得激烈的青年们都吓得半死,呼啦啦跪了满地。 他们进入皇庄时的年纪都不大,最年长者也就十四岁,年纪最小的只有七八岁左右。他们被卖为奴隶的原因很多,天灾战祸、因罪被牵连,不一而足。他们当中也不仅仅有大周人氏,更多的人其实来自大周的属国。 大周人氏尚且罢了,还可能回乡与亲人见面。但来自大周属国的奴隶,对他们而言,太平皇庄让他们衣食无忧,从来不把他们当牛马使唤,还请人教他们读书习武,这个远离故土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家。公主殿下虽然年幼,但就是他们的尊长,是让他们获得新生命新生活的大恩人。 好吧,奴隶们会这样想,武令媺亲自操刀打造的洗脑教育功不可没。她也知道,之所以打得激烈,并不是她的下属们不爱惜自己、敌视同僚的缘故,他们只是想让她高兴。 叹了口气,武令媺向少年们缓缓走近,语气松快了不少,柔声道:“你们的心思,我明白。只是你们更应该清楚,不管是训练还是比赛都只是让你们增长本领的方法。过犹不及,我不反对用激烈的对抗来检验你们的能力,却不希望事情做得太出格。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话,你们现在都还是我的财产,伤了你们自己,就是对我的财产有损,这不是尽忠!”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这回孤不罚你们,奖励也照旧。回去包扎伤口时,把孤的话好好想一想,三天以内交一份体会来给孤看。”武令媺站定,侧头看了木愚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木愚,你没有把孤的训练策略理解透彻,罚俸半年,取消今年评定勋章的资格。” 木愚赶紧躬身行礼,不敢有半句怨言,恭声应道:“小人惭愧,有负殿下重托。”罚俸没什么,今年没有勋章可以拿真是叫人心疼啊啊。 打发少年们赶紧去治伤,又命令那些在观赛时大打出手的青年绕着湖岸跑十圈,武令媺返回皇庄里的住处。路上,她对木愚解释说:“我练的是可以把后背放心交给同僚的士兵,不是江湖帮派里不在乎自己性命也不在乎旁人性命的打手杀手。我早就说过让你好好领会我的意图,你却总是敷衍。木愚,大智若愚、大愚若智,你的聪明有时候实在过头了!” 木愚听得满头大汗,不禁反省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但是前面两批训练出来的人手,公主都表示满意。为什么直到第三批她才表明态度?这样不嫌晚? 皇庄的事儿基本上都交给木愚去办,但武令媺并不能像相信李潮生那样毫无保留地信任木愚。适当的敲打,让他和风峡派不要忘记谁才是皇庄的主人,这是必要的。她不想看见自己费心费力培养出来的私军沾染上江湖习气。 鸿博书院在十一月下旬放了假,但武令媺并不能在皇庄待太久。这才住了两天,宫里就来了信,说是她的嫡姐东昌兰真公主的鸾驾再有几日就会抵京,皇帝老爹让她不要贪玩,尽早回宫一家子团聚。 这便是今年她在皇庄居住的最后一晚了。武令媺舒舒服服泡了脚,在司寝宫女的伺候里爬去床上,就着火烛看星相图。数月不懈的钻研,她觉着自己有了点心得,但还要加深理解以求得出最正确的结果。 看得头昏眼花烦恼时,她就会盯着星相图之上那枚朱红色“淇奥”印章发狠,真想把绘图之人捉来给自己详细解释图中奥妙。却也只是yy而已,她根本就不知道此图是何人所绘。 据李循矩所说,这张星象图好像是从楚国星象殿外流出来的。如果不是身份所限,武令媺还真想去参观参观这个在楚国也堪称神秘的地方,去瞧瞧那些神叨叨的星象士星象师长什么模样。 如今已确定,明年三月里,在楚国当了好些年质子的七皇子康亲王会回国。也许可以向康王打听打听星象殿的事儿。武令媺有一下没一下想着,靠在软枕上泛迷糊。 蓦然,眉心烧灼般剧烈疼痛。这疼痛来得突然,武令媺闷哼一声惊醒过来。眉心朱砂痣跳得异常激烈,她怀疑要是还不按住它,它只怕会从额上直接蹦出去。 狠狠用力将朱砂痣往下压,此时只有武令媺一个人躺在床上,她真没有什么期盼。然而,出乎她意料,久不露面的星界闪现在她“眼前”。除了原有的星辰以外,星界里竟多了一颗鲜红如血的大星。 这颗大星光芒明灭不定,一时亮得刺人眼睛,一时又黯淡灰白。它游离在飞熊、奔狼、碧树三星之外,也不总是出现,而是消失数息,须臾之后又再度闪亮登场。 武令媺发了半天的呆,这颗挺犹豫的红色大星是从哪里来的?它又象征了什么?它的体积和颜色足以与飞熊三星相比较,可它为什么没有奇兆在内? 朱砂痣一直跳动不停,无论她用多大的劲去按压,它仍然发疯般蹦哒。想起过去痣兄的某些神经质表现,武令媺披衣下床,挥退守夜的宫女,在房里随意走了两步。朱砂痣的跳动随着她的走动时快时慢。她不停更换方向,最后走到西边的窗户旁,眉心才安静下来。 伸手推窗,武令媺立刻被一道炽亮红光照得睁不开眼。她心知定有异事发生,赶紧睁开眼。只见西边黑黝黝的清凉山方向朝夜空笔直冲起直径足有两三米的雪亮殷红光柱,其内一头白底黑纹的大猫懒洋洋趴着,猫眼似睁非睁,直勾勾盯着她这个方向。 白……猫?不对!除了缕缕丝丝的黑色条纹,哪家的猫咪额头上有清晰的“王”字纹?武令媺反应过来,那猫类生物应该是虎才对。那么,白为底色的老虎?白虎?! 难道那是四象之一的白虎?象征着战神、杀伐之神的西方白虎?!武令媺的腿直发软,这颗心咚咚跳得异常激烈。(未完待续) 第四章 霍去疾 无星无月的冬夜,只有幽清雪光映照四野。清凉山积雪深,掩埋了许多沟壑,稍不注意就会踩进雪窝子摔个够呛。霍去疾却不是无意掉落雪坑的,他在北边长大,这种程度的雪对他来说只是小意思,雪坑什么的他根本不惧。 并且藏身地下雪坑,反而比在地面容易度过夜晚。再说不躲进地下,怎么避开有如附骨之蛆、锲而不舍追杀他的人?在雪坑洞壁上轻轻拍下,簌簌掉落不少薄冰,霍去疾撕开自己破破烂烂的兽皮外衣,将冻得手指也麻木了的冰片狠狠摁到了血流不止的伤处。 这样固然会将受伤的肌肉冻坏,却能止血。流血太多,不仅容易引来山里肌肠漉漉的野兽,他更是会精力不济,再也没有逃跑的力气。 咬牙忍受刺骨冰寒,霍去疾拼命回想家中温暖的火坑、喷香扑鼻的热汤羹以及一家子和乐融融的天伦往事。可是这样还不能令他完全忘记冷意,他开始在脑海里想象枪法练得不够好时父亲用皮鞭狠狠抽他背脊的火辣辣滋味。 真疼啊!一鞭下去,好像连魂魄都被抽没了的痛苦滋味,曾经是他成长过程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可是如今,他就算再想被鞭笞也不能够! 他的严父、他的慈母、总是替他背黑锅却只是宽厚笑笑的大哥、调皮又懂事的小妹,与他天人永隔,死了,都死了! 唇内溢出血丝,霍去疾木然伸出舌尖将这缕腥甜仔仔细细舔回去。在没有报仇血恨之前,在没有替父亲申张冤屈之前,在没有将那些吸食贫苦士兵血肉的国之蠹虫绳之以法之前,他会保存自己的每一滴血每一分精力。 冻得青白的手指更用力地将冰片压下。被体温逐渐融化的雪水渗入伤口。霍去疾冷得牙关叩叩,浑身上下抖成一团,只有捂住冰片的手指依旧稳定。 察觉已经到了自己能够承受的极限,他松开手,任残余的雪水缓缓淌落。他发狂也似大力反复揉搓身体,直到皮肤变得如血般殷红才停手。 幸好是在冬季,否则他即便不死在追兵手里。也会因伤势化脓引起高热而死。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霍去疾才由衷体会到父亲严厉到无情冷酷的训练究竟给了他多大的帮助。 将手能够触及的身体都狠命搓了一顿,他终于感到了几分暖意。他把兽皮外衣重新穿好,裹得严严实实。再平躺在雪坑泥地之上,放松自己的身体。 平心静气地将帐册流利默诵了一遍,确认自己并没有遗忘一个数据,霍去疾不禁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时他才允许自己进食。冻僵的兽肉比石块还硬。他足足用去一个多时辰才将不足拳头大的肉团细嚼慢咽入腹,再嚼了几块冰。这就是一餐。 疲倦地闭上眼睛养神,傍晚他抵达这处山麓,遥遥看见一座大庄园静立于嶙峋山石之侧。如果讨食经过的清凉山山民所说不错,那座庄园就应该是太平皇庄。 腮帮子咬了咬。对这位公主殿下,霍去疾真不知道应该去恨还是去感激。她用自己的生辰礼物变换来善款,其中一部分购买了厚实军衣送去边关给将士御寒。这本是好意。却给霍家带去了灭门惨祸。 但霍去疾也知道,如果要给父亲洗冤。恐怕还是要向太平玉松公主求助。要置霍家于死地之人来头太大、靠山太硬,若不是能与之势均力敌者,根本就啃不了那块硬骨头。 并且,太平玉松公主若是得知,那些送去边关的军衣内里填充的全是稻草而不是棉花,她也难以忍受吧?!霍去疾沉沉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将家门惨祸迁怒到行善举的公主头上,实在不理智。只是郁气实在难平哪! 其实父亲被冤,除了这次的事儿以外,还有前情在内,霍去疾不是不清楚。那些人视父亲为眼中钉、肉中刺已然不是第一回了,否则父亲何至于这么多年都不得升迁? 将自己的谋划仔细想了两遍,霍去疾抱着银枪,头搁在枪杆之上,半睡不睡开始打盹。白天他绞尽脑汁给追兵设*阵布圈套,将他们引得往南边去了,却不敢保证能骗他们多久,他必须时刻提高警惕。 果不其然,大约到了下半夜,霍去疾猛然睁开眼睛,蹑手蹑脚缓慢起身,将耳朵贴在雪坑洞壁之上静心聆听。他受过严格的斥候训练,哪怕地面铺着厚雪,他在坑下还是能听出异常动静。 来者共有六人,他们都弃了马匹,步伐轻盈,几乎无声无息。但是,他们毕竟不是轻功卓绝的江湖游侠,他们的体重还是将积雪压得往下沉。 能够察觉几乎微不可闻的轻细雪沉之声,就是霍去疾躲避追兵的一*宝。那些人都不知道,他从小耳力就超人数等。这么安静的郊野,他们自以为谨慎小心,却不知大地已经透露了他们的行踪。 将来若有不测也去了九泉,霍去疾完全可以挺着胸膛,骄傲地告诉父亲和兄长,他不仅活着逃到了京城附近,还用种种手段干掉了十三名追兵,并且现在又让那些人分头追捕。人越少,自然越好下手。 眼里掠过残忍血光,霍去疾将耳朵更紧地贴在坑壁之上。他慢慢将枪杆伸直,忽然眼瞳微缩,手臂轻轻一抖,枪尖剧颤,枪身刷地抽往雪坑靠东的洞壁。 不多时,风声带来压抑痛呼。霍去疾侧耳静听,有点失望,居然只暗算了两个人。猎户用来捕猎大型猎物的尖刺陷坑相对于人类来说承重能力上佳。他如果不加把力震松陷坑之上的积雪,那些人不会掉进坑里。 除去那个由猎户布下的陷坑,霍去疾还在附近雪地里利用枯树、山石、雪洞做了不少手脚。若没有自保手段,他也不敢专门往深山密林里跑,并且能在追兵围剿中活下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这一队追兵应该是被他的小手段又给引错了方向。但霍去疾已经毫无睡意,他用积雪仔细将银枪的枪尖擦拭了两遍。天光虽微弱,却将枪尖照得锃亮,似有丝丝寒意向四下扩散。 盘膝默然坐了片刻,确定再也听不见人类活动的动静,霍去疾缓缓站起身,动作轻得连洞壁之上将坠未坠的雪都不曾惊动。他手脚并用沿着雪坑斜坡向上爬,在出口附近,又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他才将用来当门的雪堆扒开,露出狭窄洞口。 洞外唯有呼啸朔风与夜枭凄啼之声,霍去疾不再迟疑,脚后跟使劲,身体有如利箭嗖地窜出了雪洞,闪身躲在他早就将位置记牢于心的洞旁大石后面。银亮枪尖在半空划过弧光,隐隐有嘶嘶破空声响。 徐徐吐出胸中浊气,警惕却半分不减。霍去疾很清楚,他越靠近京城,对方就越害怕,必然会使出更大的力气来抓他。而一旦脱离清凉山,他的倚仗就会减弱几分,他必须小心再小心。 探头四望,再次确定雪光不能照见的阴影中并没有人隐藏,霍去疾紧紧攥着银枪,猫腰离开大石。然而,他只往前跑了几步,便听得满含戏谑的微咳声响,随即便有人阴阳怪气地说:“小子,你也抬头看看天上,咱家可等你不短时间。你这眼珠子莫非是摆设?” 霍去疾眼瞳微缩,如狸猫般轻盈的步伐突地变向,向斜刺里的山壁扑去。他想利用山壁的凹形风洞暂避,最起码紧贴壁面的后背不用操心,可以全力应付面对面的敌人。 可惜,这名追兵的强大远远超出霍去疾的预料。脑后恶风骤响,他心知不妙想要闪避,速度却比来人慢了好大一截。眼前金星乱闪,喉中甜意大起,在后背遭受沉重一击之后,他喷出大团血沫,人也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于地。 银枪脱手而出,重重砸在山壁上,积雪哗啦啦滑落,几乎把霍去疾全身都给掩埋进去。他被呛得直咳嗽,大口大口吐血。他咬牙试图爬起身,伸长手想抓着自己的武器,然而踩住他背脊的这只脚却无情宣告了希望的破灭。 “小子,老实点!少吃些苦头,还能落个全尸。否则,”这人阴惨惨怪笑起来,尖利嗓音就像被割了喉咙要死的鸡鸣,“否则咱家会使出百般手段好好炮制你!” 霍去疾闷声不吭,却相当乖巧地停止了挣扎,任由这人将自己捆了个铁紧,嘴里结结实实堵上破布。他并不是就此认命,还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他要留着力气寻找可趁之机。 但这名追兵也是聪明人,狞笑着捏断了霍去疾的双手双腿重要关节,让他不能行走更不能使用武器反抗。将霍去疾夹在腋下,完成任务的追兵撮唇发出古怪叫声,而后施展开身形风驰电掣般疾奔。 路上不断有人骑着马加入队伍。越来越多的人将亲手逮住霍去疾的追兵围在当中,脚步匆促地向山外狂奔。霍去疾有点奇怪,感觉这些追兵很是慌乱,似乎在躲避什么。尤其是那名捉住自己的追兵,根本不顾后面人的死活,有人掉进雪坑或者陷阱,他从不停留。 这是为什么?是否对自己有利?霍去疾的心忽然没有刚才被捕时跳得那么慌乱无助了。(未完待续) 第五章 天降救星 霍去疾很快就知道自己被抓实在不冤,这名阴阳怪气的追兵不仅异常熟悉如何在夜晚的清凉山安全行走,而且武功高强。他随父亲习练的是战场杀敌之术,讲究的是在万军阵中如何克敌制胜,与江湖武人的法门大不相同。 而这名追兵,不说别的手段,光是在雪地之上无声无息有如鬼魅一般脚不沾地的轻功就足令人瞠目。但即便知道逃离的希望渺小无比,霍去疾还是强忍双手双脚的剧痛,在脑中飞速盘算种种可能。 在没有套出帐册下落之前,他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他如今在世上孑然一身,也没有什么可以被对头拿来威胁他。但是为了得到帐册,对头肯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折磨他。 在心里冷笑,霍去疾不怕受刑,就是把他的全身骨头都打断,他也绝不会吐露一星半点有用的东西。他唯一担心的是,这世上奇人异士太多,也许有人有手段能够让他不由自主地说出真话。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任何准备。路过那个山间小村时,他用身上所有的财物请托了一位乡民,在一个月以后将他写下的血书送到太平皇庄去! 即便太平玉松公主不会仅凭一份血书就做什么,这件事想必也会给她留下印象。假如她有心,或许就能查出点什么。霍去疾知道这件事能办成要靠运气,但他孤身一人面对大队追兵,不得不相信自己会鸿运冲天。 事实证明,霍去疾确实是个有大运气的人。抓住他的人之所以急着离开清凉山,不为别的,只因为太平玉松公主近几日宿在太平皇庄。皇庄之外两里地的地方。驻扎着特意赶来护驾的龙骧军一营兵士,随扈公主的内卫也不是吃素的。 追兵们最不希望面对的事情似乎还是发生了。逮住霍去疾的这名头领很快就发现,似乎影影绰绰有火光。他的人绝不可能打起火把,那么来者的身份便非常引人怀疑。 微一思索,头领果断吩咐众人分头行动,用他们的行踪引开来者。他低头冲霍去疾阴笑,劈手一掌把人打昏。奋起全身功力。竭尽全力飞奔。 然而,这名头领却发现,无论他怎么改变行进路线。遥遥身后还是有人紧追不舍。眼里掠过凶光,他找了个山石间的缝隙把霍去疾塞了进去,自己则隐匿于道旁冰雪之下,打算伺机行动。 不多久。人声便清晰可闻。有人在问:“殿下,您当心着点儿。千万别摔了。” 追兵头领的心猛跳一气,殿下?!是哪位殿下?想到来者可能会是谁,他脸色变得阴沉,随后便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听见的声音。早知如此。他还不如一掌把那小子给打死。现在动手是否还不晚?他一时蠢动。不过他听出来者众多,又唯恐于自己性命有碍,这番犹豫之下终是错失了良机。 “小白。你仔细嗅嗅,把人找出来。”武令媺骑在雪豹白面身上。拍拍与自己齐头并行的白糖,指挥它去干活。 话说,那道内有四象之白虎奇兆的血红光柱,让武令媺很不放心。她记得,上回隐有杀气纵、横的血红光柱是为曾经把原主置之死地的金甲士所有。那名金甲士还只是单纯被光柱笼罩,而这次出现的多半也没好事发生的红柱还带着白虎杀星异兆。 因此,哪怕已经夜深,武令媺还是命令内卫和皇庄里经常在清凉山受训的精锐们倾巢而出,她一定要找到这个人!若是危险,定当扼杀于未暴起之前;若白虎红柱的杀意其实并不是针对自己,她也能得个心安。 从安排人手到冲上清凉山开始寻人,中间过去小半个时辰。让武令媺心有惴惴的是,这其间白虎红柱一直都没有消失。而且无论她在皇庄的什么地方,只要向红柱的方向望去,都能感到老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不禁毛骨悚然。武令媺在心里嘀咕,这是谁啊,居然对她有这般深沉的怨念?在路上,她也不断反思。她这么多年来基本上都与人为善,除了禄郡王和东成公主,她没有把谁得罪得这么狠。 而且那对兄妹如今都学得乖巧谨慎,不管人前人后,与她都客客气气的,再也没有干过挑衅她的事儿。难道他们其实是隐忍不发,现在淘弄来厉害杀星才想对她不利? 胡思乱想着,武令媺循着光柱一路急奔。无论光柱是待着不动,还是胡乱移动,她都领着满头雾水的众人紧追不舍。路上倒也不是没有收获,两头雪豹咬死三头恶狼,随从们也射杀了几头夜晚出来捕猎的野兽。 而最大的收获,莫过于几个陷在雪坑或者捕兽陷阱里的可疑人。他们被冻得不轻,还受了伤,大约头脑糊涂着,竟把武令媺这支队伍当成了同伴,直到被救出来便立刻五花大绑才醒悟认错了人。 这几人都穿着足以和雪地混淆的白色紧身衣,武令媺瞥见他们神情闪烁,问什么都不回答,便知道事情恐怕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她吩咐内卫将这几人打晕,先将人送去皇庄好生看管,自己继续循着光柱找人。 忽然,白虎红柱消失于夜空。武令媺立时捉瞎,不免失望。她犹豫半响,最后将希望寄托在两头雪豹身上。她的小朋友没有让她失望,居然当真循着空气中淡淡的人血味道闷头追了下去。 路上又撞上数名行踪诡异的白衣人。这些人暴起攻击,并且悍不畏死。金生水和木愚唯恐武令媺安全有失,断然下达格杀命令,将这些人都杀死。 兜兜转转,这一行人才因雪豹止步也跟着停下。抽抽鼻子,别说内卫和皇庄精锐们了,就连武令媺这个不会武的弱女子都嗅到了明显的血腥味。 雪豹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山石缝隙里把昏迷不醒的霍去疾扒拉出来。如路上几次三番一般,武令媺抬手重重按压眉间红痣,却依然没能再次看见白虎红柱。这个瞧着似乎不大好的少年,究竟是不是她要找的人? 但是找出霍去疾之后,雪豹仍然在附近闻闻嗅嗅,最后冲某处雪堆不住低吼,跃跃欲扑。内卫和皇庄精锐们时刻将武令媺团团护在当中,见雪豹示警,他们同时将手中强弩对准了雪堆,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蓦然雪沫满天疾飞,护卫们不敢离开武令媺,只能采取守势,用手中强弩疾射从雪堆里冲出的人影。那人硬是拼着后背挨了几箭全力逃跑,兔起鹘落数息间便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金生水和木愚脸色大变,看出那人功力实在不弱。若不是己方人多,又有嗅觉远胜人类的两头雪豹警戒,在大意之下非得吃亏不可。于是对公主殿下今晚的心血来潮探山之举大感头疼,二人皆满面无奈。 武令媺跳下豹辇,金生水和木愚却说什么也不让她靠近蜷缩成团的霍去疾。直到内卫仔细检查过,禀报说此人不仅被绑,而且手脚关节俱断,丧失了攻击力,武令媺才得已蹲到霍去疾近前细瞧。 令人给霍去疾松了绑,又把他嘴里的破布给拽出来,她看见火光中的少年紧紧拧着眉头,脏兮兮的五官看不出美丑。要想知道什么,总得让人先醒过来。武令媺命内卫拿来上好丸药和药酒,金生水亲自掰开霍去疾的下颌,木愚给他灌进药酒和丸药,还耗费内力助他化开药力。 也不知道这少年什么时候才会醒,武令媺冷得够呛,下令人马返回。霍去疾被放在木愚所骑马背之上,众人急匆匆下山。 霍去疾很快就醒了。他微掀眼皮,只用余光去观察所处环境。虽然四下里火光通明,他却立时判断出自己仍然在室外。为安全计,马匹走得很慢,他俯身在马上,伤口被重重压住,全身就没有不疼的地方。 昏迷之人和清醒之人的呼吸声音截然不同,木愚第一时间就发现霍去疾苏醒。一只手挽缰,另一只手沉沉按压在霍去疾后心,他只需内力一送,这少年就会呜呼哀哉。他沉声道:“我们和绑你的人不是一路的。你受伤不轻,如果不想死就老实点儿,回了庄子再给你医治。” 庄子?什么庄子?霍去疾猛地睁大眼,忽然发觉自己的内腑不再火烧火燎般灼痛,估摸着应该服了某种药物。他剧烈地喘了两口气,充满希望地问:“你们是皇庄的人吗?” 木愚看向武令媺,见她缓缓摇头,不答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会被人捆住,还断了你手脚的关节?那个绑你的人又是谁?” 霍去疾大头朝下,只能看见左近有不少马匹,还嗅到了野兽独有的腥臊味儿和血腥味儿。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大晚上的还上山打猎,却知道自己梦寐以求的事儿恐怕发生了!附近能在深更半夜派出大批人手上山的庄子,数来数去也就只有清凉山脚下的太平皇庄。 但是为了稳妥起见,没有亲眼确认这些人真的来自太平皇庄之前,霍去疾什么也不会说。(未完待续) 第六章 为人作了嫁衣裳?(加更) 这是粉红票四十张加更章,今天有二更。深深鞠躬感谢大人们的捧场支持。。 --------- 霍去疾伤势过重,半路上又昏过去。再度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温暖床榻上,厚厚的锦被竟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抬眼打量四处,这房间并不如何华贵,诸般摆设异样整齐干净,竟让他产生了自己还在镇北军军营的感觉。 天色已亮,昨夜发生的一切竟然像是做梦。他从北境之地一路逃亡,吃的苦头常人简直难以想象。今日居然能睡在屋子里床榻上被窝中,竟让他鼻子发酸。 只是……这到底是哪儿?霍去疾没办法起身,他的手脚关节都受了重伤,应是上了药物,还用坚硬的木板固定住。他感觉受伤的地方凉丝丝的,倒是不算很疼。不仅是手和脚,他身体躯干受的伤也都被处理过,整个人被白色绷带裹得只露出脑袋。 真希望这里是太平皇庄。霍去疾喉咙干涩,费了半天劲才嘶声大叫:“有人在吗?我醒了。” “你醒得倒是及时。”说话者还在窗外,很快就推门进来,把放着清粥小菜的托盘放在桌上,走到床边俯视霍去疾,笑着说,“刚出锅的八宝粥,你的肠胃会很受用。” 霍去疾听声音辨出来者正是昨天晚上和他说话的人,见他二十多岁,黝黑肤色、五官普通,不过嘴角那缕懒洋洋的笑意给他添了几分魅力。而且此人目光锐利,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应该是个功力不弱的练家子。 “多谢大哥救我。”霍去疾仰面瞧着来人,迫不及待地再度问。“这是哪里?” 木愚笑着说:“太平皇庄。怎么,要不要把你抬出去瞧瞧门楣上挂着的匾额?”匾额所书“敕造太平皇庄”六个金色大字还是皇帝陛下的亲笔呢。 霍去疾确实犹豫。事关重大,如果不能确认当真身处太平皇庄,他不敢随意吐露详情。明知道这人是在说笑话,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那就有劳大哥了。” 木愚顿时气结,这小子的疑心病可真是重!他没好声气地说:“信不信由你!太医可说了,你受的伤重得很。不能随意移动。否则……”他拉长音调道。“手脚都废了当心哭都没地儿去。” “在下也知所求惹人生厌,可是在下身负满门血海冤情,且一路被追杀至今。不得不小心。”霍去疾苦笑两声道,“惹大哥不快,在下很抱歉。” 皱起眉头紧紧盯着霍去疾,木愚好歹也在江湖打过十几年的滚。从这少年的表情分辨出他没有说谎。满门血海冤情?若真是如此,行事还确实要当心点儿。 想到这里。木愚微沉的神色稍缓,郑重说道:“小老弟,此处确实是太平皇庄。我就是皇庄的总管木愚。不瞒你说,昨天在山上找到你时。我家主子也在。咱犯不着骗你。” 他是皇庄总管?那他的主子岂不就是……太平玉松公主?霍去疾有点发懵,但立刻清醒过来。顾不得自己的伤,他挣扎着往地上滚。央求道:“还请木总管替在下向公主通禀,在下霍去疾想求见殿下!” 木愚用怪异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霍去疾。半响才拉了张椅子在床边落坐,慢条斯理地说:“霍老弟,你有什么话不妨先对我说。殿下万金之体,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来打探霍去疾的口风,木愚奉的正是武令媺的命令。否则木愚堂堂总管,根本用不着亲自照顾霍去疾。昨晚庄子上常驻的太医给霍去疾疗伤,明着告诉众人,霍去疾的内伤外伤都严重,医者只能尽最大的努力。除非他是意志极其顽强之人,求生之念强烈,否则这条命很难保下来。 所以木愚只是来碰碰运气,却没料到霍去疾不仅熬过了最凶险的时刻,还这么快就醒了过来。不用武令媺叮嘱,他自然而然会警惕。别看他的话说得熟络,一口一个老弟的叫着,事实上却提起全身功力,以防万一。 公主殿下是云端的人物,而自己不过草芥,确实不是想见就能见的。霍去疾的眼神顿时黯淡下来,沉默片刻之后说:“还请木总管代禀殿下,镇北军多有人对殿下心生怨怼。” 木愚等了半天,霍去疾却只说这么一句话。再问,他死活也不开口,气得木愚真想砸开霍去疾的脑袋瞧瞧那里头到底藏着什么。不过木愚知道,就凭这小子语焉不详的一句话,再加上他所说的满门血海冤情,公主殿下必然会见他。 好端端的,镇北军怎么就把自己给怨上了?武令媺听了木愚的禀报,错愕之余大感古怪。若说镇南军对她没好感,她相信,只因镇南军的主将是禄郡王。可是镇北军……今冬送去的厚实军服还是她用生辰贺礼竞购来的钱添置的呢? 血海冤情?被追杀至今?脑海里划过闪电,武令媺心里忽然产生极不祥的预感。她坐不住了,也不让木愚把霍去疾抬过来,直接下令摆驾亲自去瞧。 安置霍去疾的地方是运动员们的宿舍。不管是否能接受兵王训练,武令媺都用军事化规格来管理这些人。她果断抄袭了前世所知的军队内务制度,要求他们洗漱用品要摆得整齐划一,被子也要叠成豆腐块,且不定时抽查打分——分数攸关勋章的获得。 别的先不论,起码大男人的宿舍能保持干净卫生,武令媺就觉得就达到了目的。此时上午,营房已经空空如也,大家都去训练了。这间房为木愚所有,若轮到他在营房中值勤,他便宿在此处。 武令媺进房时,霍去疾正在被营房的杂役服侍着喝粥。见公主驾临,那杂役忙不迭放下碗筷伏地请安。霍去疾尽管已经料到公主听了那几句话必来看他,早就给自己打足了气,但皇族天威,他到底还是紧张惶恐,居然被刚吃到嘴里的粥给呛着了。 还没问话呢,就见这少年一个劲地翻白眼。武令媺初初以为此人对自己不敬,又马上发现他居然呛着了。瞅着霍去疾因不停咳嗽而涨得通红的婴儿肥小脸,她心底的阴霾散去了一小点点,嘴边露出笑意。 “你平身,快给小霍喂点儿水,他呛得可不轻。”武令媺对地上跪的杂役吩咐。那杂役赶紧领命行事。 霍去疾喝了茶,火辣辣的喉咙好过了不少。他异常胆大地直勾勾盯着武令媺,暗自审视判断。论年岁,眼前这少女与玉松公主似乎相仿;衣着却十分平常,一点儿也不奢华。单从外表,他实在分辨不出这位到底是不是公主殿下。 有木愚禀报在先,武令媺一看霍去疾的眼神,就知道他还在怀疑。“小金,给他看孤的金印。”她不生气,对霍去疾的谨慎与包了天的胆子倒是有几分赞赏。能在金生水等内卫怒目之中还面不改色紧盯她不放的人,少见哪。 金生水阴沉着脸从怀里掏出小金盒,取出公主金印拄到霍去疾眼前,冷森森地说:“看清楚了,此乃大周太平玉松公主殿下金印。若有仿制,满门抄斩,九族连坐!” 金晃晃的印玺上镌刻着“太平玉松”四个端正小字,字体中正雍容,确实有皇室风范。霍去疾落了心,不管眼前的少女是不是公主。就冲着她能拿出公主金印,他就敢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微垂下眼皮,霍去疾低声道:“胡乱起疑心,卑下霍去疾罪不可赦!卑下还要多谢公主救命之恩!卑下有伤在身,此时实在不能起身叩谢。待卑下把话说完,任凭公主发落!” 昨天夜晚乌漆麻黑,霍去疾脸上又脏兮兮的难以分辨容貌,太医给他治伤时武令媺也没在场,所以此时她才看清了他的面容。这少年瞧上去不过十五、六岁,浓眉大眼直鼻方口,满面的英姿勃发之气。他脸色虽苍白憔悴,精气神却还算足,此时紧抿的嘴唇无声诉说着他的坚毅顽强与固执。 他有可能是白虎杀星吗?武令媺心情复杂,暗自警醒,表面神情却温和平静,十分符合平易近人四个字。她在金生水搬来的椅子里坐下,浅笑着问:“你叫霍去疾?该不会还有个兄弟叫霍去病吧?” 她想把话语主动权握在手里,于是用轻松口吻开启话题。既然对方说有血海深仇,她不妨先关心这件事,等拉近彼此距离之后再来盘问镇北军的事儿。 霍去疾的鼻子直发酸,眼里染上凄色和仇恨,低声说:“卑下没有叫霍去病的兄弟,卑下的大哥名弃疾,小妹名无疾。他们……都已经不在世上了,此生永无身疾可虑。” 勾起了人家的伤心事儿,武令媺心里也不舒服,和声道:“孤很抱歉,盼望你能节哀顺便。你的亲人在天上有灵,也必定乐见你能平安喜乐、身体康健,你要善自珍重才是。” 公主殿下果然如传言当中那般宽和,也许正因为她宽和仁慈,才会让人胆敢对那些冬衣动脑筋。霍去疾心里最后一点点郁卒之气彻底烟消云散,神情和语气都变得诚心恭敬,深吸了一口气说:“殿下可知,您的仁慈体恤,却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裳?镇北军今冬的军衣,内衬里面塞的全是稻草,怎么能抵御比往年酷寒了两三倍的凛冬?!”(未完待续) 第七章 吃了我的加倍给我吐出来 报告各位大人,明天六点的更新延迟到晚上一起更。抱歉呃。。 ----- 武令媺想着给边军添置冬衣,确确实实是爱国替父分忧之举,没有半点以此收买人心的想法。大周要在世间牢固立足,守卫边疆的军队俨然国之重器。军队强大才能保大周安宁,才能保她一世安逸。 不单是镇北军,除去在东海沿岸驻扎的镇东军不需要太过厚实的冬衣以外,守卫西疆的镇西军、甚至连镇南军武令媺也没落下。她向皇帝老爹明确提出要求,必须在竞购金里挪出大部份款项购买上好冬衣送去给将士格外添装御寒,若有余款才收入国库。若是不够,她愿意与寿王和康王府再添补善款。 做为公主殿下身旁近侍,金生水很清楚武令媺对这件事的态度。公主不是没有担心过会有贪腐之事发生,但她已经退出募捐与竞购的事儿,再想过问就有诸多不便,只能偶尔侧面打听一二。 听了霍去疾的话,想象公主此时的心情,金生水和木愚都脸色大变。不过武令媺表现得还算镇定,只是掩在大氅内的双手不知不觉攥成了拳头。她淡然问:“所以镇北军才会对孤心生怨怼?” 出了这种给别人作嫁衣、损了自己却肥了别人荷包的糟心事,武令媺愤怒,却一点儿也不奇怪。她后悔自己太过谨慎小心,不愿意去得罪任何有意储位的皇子以免日后遭罪。她这样避让行事,难免会让人认为她软弱可欺! 并且,这儿也怪不到替她善后的李循矩头上。他只负责将款项全部移交给户部和兵部相关司吏之前的事情,采购等后面诸事都由这两个部门负责。 霍去疾露出羞愧之色,呐呐道:“不敢隐瞒殿下。那只是卑下危言悚听。其实大多数兵士都知道,冬衣如此简薄不是您的意思。只是到底有人不明是非,不免偶有怨言。” “好!好得很!真是好得很哪!”武令媺缓缓绽开笑容,继续慢慢腾腾曼声道,“居然敢有人背地里下黑手,他们难道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 霍去疾微怔,觉得此时面带笑意、眼中却饱含杀机的公主殿下似乎不像传言当中那么一味宽和仁善。对此。他不仅不失望。反而心中立时滚烫,或许他真能借着公主的手报了灭门血仇?! 终究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再如何坚忍老成。也会在武令媺这样的老于世故者面前露出破绽。见霍去疾欣喜之色溢于表,武令媺心中暗笑。她并没有揭露,态度越发和蔼:“多亏你拼死前来向孤陈情,孤才不至于被继续蒙蔽。你好好养伤。等伤势好转了,孤再来听你说话。” 此乃欲擒故纵之计是也。方才霍去疾所说“镇北军心生怨怼”之语。恐怕既说的是旁人,也说他自己。武令媺想起白虎杀星那盯着她不放的可怕眼神,再与霍去疾微妙的情绪转变相印证,她做出大胆猜测——小霍就是白虎杀星! 身负灭门血仇。当事人理所当然会带有强烈的个人情绪,武令媺不可能偏听偏信。究竟小霍的家人为什么会死光光,而他却如此好运地逃了出来。都要调查清楚。 离开府设衙就只有两个来月,未来的公主府极其需要各种人才充任各职司。如果霍去疾仅凭一己之力。就能在追杀中从北境千里迢迢逃到京城,不说才能如何,单单这份坚忍不拔的性情就很值得招揽。 武令媺看人向来从品德和性格落眼。本领是可以慢慢学的,人的性格若是定了型,再想改变就很难。她此时不问灭门之事,就是要憋着小霍这颗锐气蓬勃的白虎杀星。事情必定要处理,完事之后该怎么对待小霍,是拉拢以为己用,还是放任不再管他死活,都要看小霍自己的表现。 霍去疾瞪大眼睛,没想到公主居然不再听自己说下去。他身体不能移动,只能眼睁睁瞧着公主起身欲离开。刚想说什么,他喉中动了动,却还是闭上了嘴。 为人不可太贪心,看公主刚才的反应,这事儿她不会不管。能够惩治那些国之蠹虫,以抚慰边军的辛苦,他便是完成了父亲和大哥的遗愿。 公主不理会自家这事儿没什么,如今他已经把事情都说了出来,只要这条命不丢,他迟早亲手替家人报仇!而且能够手刃仇敌,其实是快事一件! 想到这里,霍去疾赶跑了焦躁,变得心平气和。他恭声道:“卑下霍去疾是镇北军益利城守军伙房学兵,虽然位卑职微,但是正式入了军籍,殿下一查便知。” 哟,这孩子聪明,知道自己要详细调查才会真正信他。武令媺和她家皇帝老爹一个德性,都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这样说话半点不费力气。 她心里暗自赞许,微微透了点口风,颔首温言道:“孤会调派得力人手负责你的安全,你好好养伤。你家的事情孤也会过问,绝不让你家人蒙冤而死。”如果没有冤,那就另当别论了。 “卑下多谢公主照拂,卑下感激不尽。”霍去疾又赶紧说,“卑下的父亲交给卑下一本帐册,可以当证据。不过帐册已经被卑下在逃亡途中毁去,只能凭记忆背诵出来。不能保管好原始帐册,卑下很惭愧。” “有取有舍,才能成大事。”武令媺微笑道,“你做得很对,带着帐册在身上诸多不便也不安全,不如记在心里。”她真是越来越喜欢霍去疾了,他与前世她的一名得力干将性情处事都很相似吖。她这颗沉寂多年的爱才之心大跳特跳。 一声令下,武令媺把司宝和司书两位大宫女叫来,命她们用不同的方式记录帐册。司书大宫女苏芷若按照霍去疾的背诵书写,他说什么她写什么;而司宝大宫女樊梓臻则用武令媺所授、一直秘不外宣的新式记帐方法记录各项数据。 这样一来,原本打算用过早膳就开路的计划要延迟。武令媺知道霍去疾的身体状况,抓紧时间把证据拿到手是正理。她估摸着小霍同学肯定也是这样打算。她相信小霍能够硬撑着这口气在内外皆重伤的情况下活下来,就是这份执念在支撑。她不能辜负。 一出营房,左右都是自己人,武令媺阴郁的脸色再也无法隐藏。她一路疾走,一路快速发布命令。 皇庄的警戒直接提升至最高规格的第三级,尽最大的努力保证霍去疾不被人灭口。今日要回宫,她便命金生水留下十名内卫专职保护霍去疾。她还让人拿着自己的名帖去了附近驻守的龙骧军,说是昨夜有形迹可疑之人在清凉山上图谋不轨,让这一支龙骧军直接进驻皇庄。 眼下武令媺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昨天夜里逮到的白衣人好好审问一番,总要撬出他们的来历才知道敌人是谁。至于那名从雪堆里暴起而后逃窜无踪的可疑人,已经被金生水确认应该是内卫。 内卫……尼玛,这还真是麻烦。武令媺不由想起皇帝老爹在十月十六日文宁殿殿讲之后对自己说的话,他允诺会在自己开府设衙之后,给她一些“干干净净”的内卫。 是的,内卫不干净,她家皇帝老爹心知肚明。武令媺有点不理解皇帝的做法,既然知道如此紧要部门良莠不齐,为什么不下手肃清?从机构设置的初衷来讲,内卫可是独属于皇帝一个人的奴婢,只能听从皇帝一个人的命令。 但是,皇帝经常会将内卫赏给皇族当护卫。尤其是内卫中武力值最高的豹卫,用来充任内宅保镖最合适不过。皇子公主府邸不去说了,就连很多旁枝近宗亲王郡王郡主府邸都有皇帝赏赐的内卫。既当保镖,大约也充当皇帝的耳目。 只不过人都是会变的,那些赏赐下去的豹卫和长期在外秘密行走的鹰卫、蛇卫还能否对皇帝保持忠心,实在很难保证。这名掳了霍去疾的神秘内卫,不应该出自宫中。武令媺一想到此人可能会与皇子们扯上关系,这脑仁儿就生疼。 从目前她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冬衣简薄、以次充好的事儿所牵涉的部门主要集中在户部和兵部,镇北军的大都督衙门恐怕也有人涉案。户部是祥王的地盘,禄郡王和瑞王对兵部都有影响力。镇北军情况复杂,有志储位的皇子恐怕都想将这支重兵收入囊中。 若是亲自对此事出手,恐怕大家都会认为太平玉松公主不安份了吧?武令媺不禁捏了捏鼻梁,苦笑了两声。但皇帝老爹说的话很对,老头子年事已高,他能护着自己的日子说不准还有多久。虽然寿王和李循矩都能在未来与自己守望相助,但如果自己太弱小,只会成为他们的负担,还有可能连累他们。 靠谁也不如靠自己,三根强劲的绳索拧在一起才真正坚韧不断。那么,借着这件事向那些靠不住的皇兄展示一下自己的怒火,告诉他们自己不是想捏就捏的泥人,这很应该。 “我的东西是这么好吃的?吃了我多少,非得让你们加倍给我吐出来不可!”武令媺在心里发狠,在亲手写好的政事条呈上重重盖下金印。 这份条呈的题目是,只要皇帝老爹动了心,武令媺就能找借口去查户部和兵部与前事相关的部门帐目。当然,事情起因她会一五一十告诉皇帝。这种很可能会把皇子们和镇北军官员都牵扯进来的大贪案,她相信皇帝老爹会愿意用隐蔽些的办法来查证。(未完待续) 第八章 当长远考虑 快要过年了却给皇帝老爹心里添堵,武令媺并不情愿。不过她知道,假若她将这么重要的事情隐瞒下来,皇帝只会更加不痛快。 至德朝对贪腐案件向来重视,虽不曾如武令媺前世明太祖朱元璋剥贪官人皮制稻草人供人参观那般残酷暴虐,皇帝陛下处理起涉案官员来也是毫不手软,向来用重典重刑。 可以想见,若霍去疾所言不虚,此案一发,京城西市街口行刑之地又会人头滚滚,血腥味数月不散。而武令媺要揭发此案,倒也不全是一股为人作嫁衣的恼羞成怒情绪在作祟,她深知国有巨贪对民众和国家而言意味着什么。 如果放在一年半载之前出了这样的事情,武令媺大约会采用把损失追回来就罢手的私了方法,最多就是帮霍去疾杀了灭他家门的凶手。但现在她的想法不一样。 有句话说“屁股决定头脑”,话糙理不糙,在其位当要谋其事。身为可以听政的大周公主,武令媺的眼光不能仅仅拘泥于小家小事之上。 所以她不再避讳,回宫用完晚膳之后,就将霍去疾的事儿原原本本告诉了皇帝。当然,她因白虎红柱而发现清凉山有异常进而救出霍去疾,这种诡异事情不可能明说。 “儿臣只是心血来潮,半夜睡不着觉,想看看清凉山冬夜之景,却没料到居然会撞着这么一件大事。”武令媺低头喝茶,有意避开皇帝专注目光。 这借口听起来破绽百出,但却是实情。她深夜上山的理由就是这个。当时把宫人们和皇庄众人都吓得不轻,百般劝说不果,只能随她去胡闹。 皇帝是何许人也。哪怕事后他查知的情况确实如武令媺所说,他也不会相信。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性情,他清楚得很。她行事向来谨慎小心,这样半夜爬山的险事儿她不可能去做。唯一有可能的是她提前察知此事,所以才夜探清凉山。 武令媺抿了茶水入喉,抬头对皇帝俏皮地笑笑,继续道:“这个理由也就能骗骗下人们。父皇肯定不信。”她脸上一副“猜啊猜啊快猜啊”的促狭表情。 原来还以为小女儿要隐瞒实情。皇帝心里有些许不快。他已经习惯了武令媺的坦诚,当然难以接受她开始有事情瞒着自己。然而此时见她这可爱神色,他便知道小女儿并没有改变。于是龙心甚慰。 “你定是不放心那些竞购银子,派了人悄没声息地盯着。”皇帝抚须而笑,乐意陪小女儿玩猜猜猜的游戏。 “儿臣可什么也没有说,这都是父皇猜的。”武令媺嘻嘻笑起来。颇得意的样子,“儿臣心疼银子。父皇最知道。” 她真是佩服皇帝老爹,这城府深得愣是没让她看出他有任何愤怒情绪,居然还笑得出来。相比之下,她的养气功夫还差了点儿。有待进步。 “银子,这可是好东西!”皇帝徐徐站起身,负手在暖阁里溜达消食。淡声道,“有了钱。就能招募人手,就可以豢养私兵,养很多很多私兵。” 武令媺眉角抽搐,心底发凉。私兵……在皇帝的定义里,这两个字意味着不在编制以内的暗中蓄养的成规模武装力量。相比起“份量”十足的真正的私兵,她养在皇庄里的伪运动员们简直就是小打小闹小儿科。 “应该没那么严重吧?儿臣以为只是人心不足太过贪婪。”武令媺可不敢胡乱去接这么敏感的话题。军队向来是皇帝的禁脔,谁敢背着皇帝私底下蓄养私兵,在皇帝眼里大约和造反没什么差别了吧? “我儿这话不老实。”皇帝转身瞪了武令媺一眼,却又含笑道,“你懂得忌讳自然是好,但是有时候避忌太过反倒落了刻意,叫人心里生疑。” 这是在教自己了。武令媺赶紧福身,诚恳道:“儿臣谢父皇教诲。儿臣也反思过,有些事情确实不避比避让更好。” “孺子可教。”皇帝的目光落在书案上那份详细的条呈之上,微笑说,“要不是出了这事儿,你打算什么时候才把这样好的记帐办法拿出来?” “就算没发生此事,儿臣也打算将这种记帐方法在年后禀明父皇。毕竟是新式手段,儿臣要确认它确实有助于明晰帐目才敢往外拿。”武令媺面色郑重,很认真地对皇帝说,“钱粮是国之重事,儿臣不敢有分毫疏忽!” 话说她家皇帝老爹真是个典型的全能型人才,就连怎么记帐他也懂,所以他才明白她的这种新式记帐方法的珍贵。 武令媺并不敢太过冒进,直接就把前世的西式借贷记帐法拿出来。她按照此位面财务管理发展程度,先拿出“四柱清册结算法”试试水,而后再循序渐进。 并且,武令媺不想借自己的手跃进式干涉大周发展。她可以旁敲侧击,引导他们将“四柱清册”向“龙门帐”复式记帐法完善。再过个两三年,她也许会顺理成章地指引他们将终级改进版西式借贷式记帐法“创造”出来。这般行事不怎么着痕迹,也就不会给她带来太多麻烦。 皇帝颔首,赞许道:“钱粮之事,确实要慎重对待。你那里有多少奴婢已经能将此法运用自如?父皇要给户部请几位女先生。” “司宝大宫女最为精通,还有三名司宝宫女也是略懂。”武令媺心中大喜。表看皇帝一字不提贪案,但他心里肯定有了章程。 从狡猾程度来说,皇帝陛下和武令媺真正是父女。皇帝打量小女儿的表情便知她心思,当下并不说破,只是微笑道:“纸上写写可不够,还得用真刀真枪来验证你这新式记帐法的好处,父皇才能对臣工们理直气壮宣扬推行。今秋钱粮颇丰,许多帐目还在整理当中,不妨就用此事来试试吧。” 武令媺想了想,问道:“父皇的意思可是让长乐殿的宫女去教户部的算帐师傅们?” “你若另有想法,尽管直说。”皇帝眼神瞬闪,想起这段时间内廷司的司珍匠人们被小女儿的奇思妙想折腾得够呛,此时她这模样显然又有了主意,一时颇感兴趣。 “父皇,与其强行推行,不如让大家发现新式记帐法的便利之处,自己上赶着来学习的好。”武令媺认真地看着皇帝说,“尤其是那些家大业大的人家,定会比别人更快更早发现新式记帐法的妙用。” “继续说。”皇帝仍在殿内缓缓踱步,对武令媺这种说法不置可否。 “儿臣是这样想,由父皇明令推行新法,官员与百姓自然不敢违逆。然而旧有记帐法毕竟已经延用了数百年之久,要让大家真正从心底往外接受新鲜事物是不能仅靠法令的。儿臣估计,旧式记帐法会在很长时间里仍然存在。新旧双法并存,大有可能让帐目更混乱,反倒有违推广新法的初衷。”武令媺上前抱住皇帝的胳膊,与他一同溜达。 “我儿此言有理,只是父皇看到了新式记帐法的好处,当然想让它尽快在国事上建功。”皇帝微微一笑,拍拍武令媺的手背,“我儿难道不是这样想的?” 武令媺知道皇帝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看穿了她想借着推行新式记帐法的契机来查证边军冬衣贪腐之事。但她做事,总是会往前方多看两眼,不会只拘泥于眼下之利。 “想归想,但做事还是要从长远考虑。”武令媺扬起小脸,歪着脑袋去看皇帝,笑眯眯地说,“儿臣都是和父皇学的,为人处事,目光……要长远……哪!”她这后面半句话俨然是学了皇帝的语气声调。 皇帝刹时被武令媺逗乐,只觉得小女儿怎么看怎么贴心怎么好。拂开武令媺的额发,轻轻在她额角弹了一记,他嗔笑道:“大周的女儿家就属你古灵精怪!” 一面叫着好痛好痛,武令媺一面用脸颊在皇帝衣袖上乱蹭,好半天才在皇帝宠溺笑声里抬起头说:“父皇,儿臣未去皇庄之前到皇后娘娘宫里请安,正好贵妃娘娘也在,说起明年父皇万寿节时要放出去一批年长的宫女以示天家仁善。儿臣当时就想,这些宫女在宫中时日都不短,早就过了女子适龄出嫁之期,这出宫以后还不知怎么样呢。” 皇帝立刻明白了小女儿的话里意思,不由也是眼前一亮,抚须沉吟片刻后说:“授人以鱼从来都不如授人以渔。我儿慈心,这些年长宫女若是学了新式记帐法,只怕可以给婚姻大事带些助力,并且四散入民间的她们就是极好的宣扬新法奥妙之人。” “父皇圣明。”武令媺赶紧拍皇帝马屁,和心思通透的人说话就是省心。她又笑道,“儿臣听闻许多年长嬷嬷和姑姑出宫之后,不少人会受聘于当地名门大户教导闺中小姐礼仪、女工诸艺,还有人直接开设女学,相当受追捧。” 不说别人,就武令媺的伴读小妞安咏卿,也被她家立志要把假小子丫头养成淑女的老娘聘请了宫里退役的老嬷嬷教导着。可不能小看这些旧宫人的能量,有些老嬷嬷的女徒以百来计数呢。(未完待续) 第九章 该收网了 偶悲摧地要果奔好久,鞠躬求正版订阅和粉嫩票纸们安慰。。。 ----- 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甭管是大周还是楚国魏国晋国,哪里不是女子管着家中钱粮帐目的?皇帝陛下想及此,顿觉自己还是有所疏忽。他操心的都是国家大事,妇孺内宅之事很少关注,倒是他的小女儿心细如发,想到此节。 “大户人家有大帐,小门小户也有小帐。只要涉及钱粮产业,就没有不记帐的。而且这新式记帐法,用来查勘帐目是否清楚、防止底下人贪墨欺瞒主家,确有大用!”皇帝摸摸武令媺的头发,打趣说,“若能将新式记帐法全面推行,全天下的家宅主母都要感谢我儿聪慧!” 武令媺松开抱住皇帝胳膊的双手,绕到皇帝面前,深深蹲身行大礼。皇帝微怔,弯腰将她扶起来,笑着说:“我儿何必行如此大礼?你有所求直言无妨。” “儿臣想在宫中开办新式记帐法学习班,教会这些明年要放出宫的宫女,再请她们去与户部管帐师傅们打交道。”武令媺仰脸看着皇帝,眨巴着眼睛说,“儿臣的宫女们和儿臣一样面嫩,要有人帮衬着才敢去教户部的老师傅们。” “你还面嫩?!”皇帝指着武令媺朗声大笑,“父皇都不稀得说你。你自己算算,这几年你从父皇这里弄走多少好东西?你那个小库房,宝贝多得连皇后库里也比不上。” 武令媺半点不扭捏,理所当然地说:“儿臣对父皇厚脸皮不算厚脸皮。”那些宝贝又不能变换成钱,她其实不稀罕。 “父皇允你所请,即刻下旨让皇后和贵妃她们协理你办好此事。”皇帝收敛笑意。意味深长地说,“也让她们学学怎么把宫里的帐管得更好。” “离除夕不过十几日的功夫,过了年再让宫人们学也不迟啊。”武令媺没想到皇帝比自己还心急。 皇帝拉起武令媺的手,带着她往书案那儿走,竟然打算正儿八经写圣旨而不是传口谕。皇帝如此上心,武令媺也就没再废话,利落地帮皇帝铺开纸卷。挽起袖子磨墨。 毛笔沾饱了墨汁。皇帝笔走龙蛇,边写边说:“我儿,你救下霍去疾。已然打了草将蛇惊动。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他们让你心里不痛快,父皇就不让他们过好这个年!非得让他们食不下咽、睡不安枕才行!” 话说到这里,圣旨也拟完。皇帝将笔放下。亲自盖上大周天子九龙金玺,叫人:“冯良兴。进来取旨意。” 暖阁的挡风锦毡掀起,宣旨大太监冯良兴躬身小跑入内,给皇帝和武令媺磕头请了安,上前双手接过武令媺递来的圣旨。奉了皇帝即刻将圣旨传遍阖宫的口谕。他才后退着出去办差。 给皇帝传旨的大小内监有二十多个人,从派出去的宣旨内监人选就能看出皇帝对这道圣旨的重视程度。此番由宣旨大太监冯良兴亲自出马,可想而知皇帝的态度。 武令媺很满意。这样的话,她开办学习班就不会遇到任何明里暗中的阻力。除非那些人不想活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点一点来办。皇帝虽然不曾明言,但武令媺清楚他肯定会派人去调查边军冬衣之事。百爪挠心一般,她想问又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 毕竟她现在只是有澄心殿听政之权,还不能自如畅快地发表自己的政见,甚至呈上奏章直接向文安殿大学士们和皇帝禀明想法。拿出新式记帐法打打擦边球还勉强,要是直接过问如贪腐案件这样的国家政事要事就不大妥当。 皇帝好像没发现武令媺的欲言又止,把季良全喊进来给两个人上了热茶。父女俩相对而坐,喝了茶暖身子,皇帝才冷不丁问:“那些在山上逮到的可疑人尸体还在皇庄么?” 武令媺连忙点头说:“在的,儿臣不敢处置,只等父皇吩咐。”她叹了口气,颇为忧虑地说,“儿臣没想到这些人都是死士,本来想审出些东西来做到心中有数,他们却直接嚼舌自尽了。这下满头都是雾水。” 她回想起那些满口鲜血、大睁双眼、死相狰狞的白衣人,突然打了个寒噤。这种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的死士,当然也不会把别人的命当命。如果那名逃走的内卫也是死士,恐怕当晚她不仅救不了霍去疾,还有可能会搭上自己人甚至是她自己的小命。 武令媺能想到的,皇帝自然不会想不到。沉下脸,他终于忍不住责怪武令媺:“你行事也太过孟浪了!怎么能自己也上山去救人?两个月前不能行走的教训你还不往心里去吗?你也不想想,你若有个闪失,父皇该会有多伤心?!” 嗖地从椅子里弹起身,武令媺老老实实站着恭听皇帝的痛骂。但皇帝见她这模样,却又说不下去了。他深知这小女儿也就会对自己温驯,那些下人根本就劝不住她。 叹了口气,皇帝起身走到武令媺面前,把她按坐回椅子里,抚着她的肩头轻声道:“我儿,你好歹替你经不起惊吓悲痛的年迈父皇想一想,三思而后再行事!” “父皇龙马精神,哪里就年迈了?不过儿臣知错,下回一定改。”武令媺咬咬唇,做低头认罪状。其实她不想让皇帝伤心担忧,但实情不能告诉他。 “下回?还敢有下回?!”皇帝没好声气地说,“记住,你下回再敢亲身犯险,父皇就重重地惩罚跟着你出去的人!罚他们月俸,打他们板子,让他们替你受过!” 武令媺顿时苦起脸,又是卖萌又是撒娇又是讲小笑话,老半天才哄得皇帝重开笑颜。父女俩又说了几句体己话,她才被皇帝打发去长乐殿安置。 走到门边,武令媺突然停下脚步。对随时等候传召的季良全说:“良全公公,我从庄子里带了风干的野味回宫。孔嬷嬷最爱吃风兔风獐子,回头你派人到长乐殿取些带给她。” 季良全微怔,随即躬身行礼,感激地说:“多谢公主惦记,贱内在家中也时常挂念公主。请恕奴婢僭越犯上之罪,殿下您真是不该以万金之体去冒险。奴婢听着都心惊肉跳。凡事都有皇上呢。殿下您尽管享福就是了!” 武令媺抿嘴笑笑,谢过季良全的关心,离开长青殿。季良全目送她身影消失。提起袖子抹抹眼睛。 皇帝便笑道:“你带话给孔宜人,这回公主要教宫人学会新式记帐法,朕让她和江满庭暂时回宫帮着公主训导。那些个在宫里焦熬了这么多年的老货,多的是法子出工不出力。朕还指着她们替公主去冲锋陷阵。可得好好调教。” 季良全二话不说大礼参拜,给皇帝磕头道:“奴婢多谢皇上开恩。多谢公主慈悲。奴婢那口子整天愁眉不展,奴婢瞧着也是心烦。如今再得了差事,阖家安宁矣!” “平身吧。”皇帝淡淡地说,“孔宜人服侍先皇后和先太子年头久。不曾有了新主就忘记旧主的恩德并非坏事。只是她实在不该过问继嗣的大事,这失了奴婢的本份。若不是玉松儿替她求情,你知道的。朕不会留情。” 又给皇帝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季良全才站起身弯着腰。毕恭毕敬地说:“奴婢轮休回家就狠狠修理了她一顿。不光是她的,就连奴婢这么多年的体面,也全叫她的愚不可及给弄没了,她实在咎由自取!” “你知道就好,不枉朕想着给你留三分颜面。”皇帝轻轻用手指敲着桌子。沉闷的叩叩声让季良全想起三军出征前的擂鼓之声,杀意凛然。 “玉松儿参知政事的时间还短,尚看不出水下混浊程度。此番贪墨之案,远远不是明面所示的那么简单。”皇帝蓦然冷笑,“自十月份圣手那弟子进宫给朕诊脉开方子,他们大约以为朕的身体已经垮了吧?!哼!真是好得很!” 季良全微声道:“陛下,是否已经到了收网之时?” “嗯。”皇帝缓缓阖目,掩去眸中冷厉森寒光芒,低声道,“朕看了这么多年的戏,也该到了评点评点戏文好坏的时候。那些不孝子,竟是真以为朕万事不管了吗?!乌义。” 暖阁天窗忽然打开,从重重屋梁间飘飘然落下一人,正是在两年前终于转正的内卫大提督乌义。给皇帝行过礼,他安静地听候命令。终于要收网了,他也很高兴。 “内卫肃清之事,必须办得干干净净。”皇帝坐在龙榻之上,眼睛似睁未睁,语气平静地吩咐,“尤其是那些对朕已经不再忠心的内卫,不可放过一人。若办不好,你便提头来见!即刻飞鹰传讯给北境蛇卫档头,令他收网。” 乌义心中凛然。蛇卫专司刺杀之职,皇帝陛下不循审案程序便要直接取人性命,恐怕还另有深意在内。他虽然是内卫大提督,但北境三州诸郡县的蛇卫向来由皇帝亲自掌控,此时要动手杀人,他并不知详情。 皇帝又下达了几条命令,有给内卫的,也有给朝廷六部的。乌义走后,他打了个呵欠,倦色浮现,吩咐道:“去把小颜郎中给朕开的养生汤煎一碗来,朕还有几份奏章要批。” 季良全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连声劝道:“皇上,皇上唉,您也要顾惜龙体。都这么晚了,奴婢服侍您休息吧。公主殿下若是知道您如此劳神,明儿又得唠叨您。” 近两个月,为着孔宜人在公主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季良全每日都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办事,唯恐惹皇帝不快。直到今天借着公主的言语,皇帝明着摆出不再计较前事的态度,他才敢像以前那样出言劝说。 皇帝给季良全面子,也有怕了女儿无敌唠叨*的缘故,竟然没再坚持去办公。他喝了热乎乎的药饮,又在灯下看了会儿史书,也没叫嫔妃来侍寝,挺早就睡下了。得把身体养好了,才有精神看戏不是?(未完待续) 第十章 难道大周会有皇太孙?! 鞠躬感谢大人们在七月给某肖的大力支持。。眼看就八月咧。。。求大人们投八月份保底月票。。 ------- 有雷厉风行的老子,就有雷厉风行的崽子。武令媺这就风风火火地把学习班给办了起来。总教头是她,教头们则是以司宝大宫女为首的长乐殿司宝宫女们。 而学生的成份就复杂多了。既有身份高贵者如皇后、嫔妃,也有位卑职低的宫女,还有闻讯削尖了脑袋钻进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正想学本事的皇室和重臣贵女亲眷。 武令媺按照学生成份的不同,在专门挪出来教课之用的涵英殿分设了不同的教室。将要放出宫去的宫女们人数最多,足足四百多人在涵英殿的左右偏殿之中由两位司宝宫女先打基础。而娘娘们和重臣贵女亲眷们则在主殿落坐,由司宝大宫女亲自上阵解说。 左右偏殿的学生还能认真听讲,毕竟多学些东西不亏,还有孔宜人尽职尽责督导。主殿这些身份贵重的学生们么……在主殿内暖阁门边偷偷向里头瞅着,武令媺暗自叹气,她们这是来开茶话会的吧? 当然,徐皇后与妃嫔们不可能当真一本正经坐在那儿与卑贱的下人们成为同窗。她们与武令媺哈啦了几句客气话,充分表示了自己热情的捧场态度,再借口有某某事急需处理,留下自己宫里负责掌管银钱的宫人便走了。 娘娘们一离开,不少皇室与重臣贵女亲眷也难坐得住。她们同样将下人留在殿中学习,同样告辞出去。第一节课上完,主殿的学生十去七八。 剩下的人里倒是有几位已经及笄的宗室贵女和重臣亲眷,只是不知她们是听讲的时候多还是窃窃私语、笑闹成一团的时候更多。真正在听课的人凤毛麟角。所以。身板挺得笔直、不停做笔记的武赟嗣便相当引人注意。 武令媺压根就没想过那些身份尊贵的学生能安份学习,故而她看见紫微金鳞小侄儿竟然在认真听讲不免诧异。他是唯一的男学生,还因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的礼节,专门用屏风把他与女学生们隔离开来。 思索片刻,武令媺从暖阁出来直接绕到了武赟嗣这边,站在他身后去瞧他的笔记。小孩儿真的用心了,尽管这些记帐结算知识他茫然不懂。但他很努力地把大宫女讲的内容尽可能完整地记录下来。 瞅见孩子粉蓝棉袍上溅了不少墨点子。武令媺取出手帕蹲下身给他轻轻擦拭。武赟嗣这才发现小皇姑悄没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后,他赶紧将捧着的笔记放下,试图起身行礼。 “好啦。成天拘着规矩,你不累我还累呢。乖乖坐着,别动。”武令媺拉着小孩儿的手臂让他坐下,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听懂了多少?” 武赟嗣略一犹豫。微微涨红了小脸,还是说了大实话:“回禀小皇姑,侄儿没用,大多数都听不懂。” 武令媺安慰道:“别说这种话。你肯定从来没理过帐,自然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新式记帐法是从旧式记帐法改良而来,你得先学会旧的再学新的。很快就能听懂了。” “是,侄儿多谢小皇姑教诲。”武赟嗣玉白小脸上还是有一抹不自在神色。小皇姑从来没有这样亲昵地替他擦拭过衣上污垢。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你们府里就只让你一个人过来学了?”武令媺低头审视那团被吸走了水份而变淡了许多的墨渍,满意地咂咂嘴。 “母妃另外派了女管事来学,在左偏殿内。今晨侄儿与父王进宫给皇祖父请安,皇祖父让侄儿来听课,叮嘱侄儿要用心学。”武赟嗣并没有隐瞒,也根本隐瞒不了。 “多学些东西总不会吃亏。不要说钱粮杂事是女人家应下的功夫,男子汉大丈夫要是连家里的帐都算不清,还怎么去算一族一国的大帐?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是也。”武令媺站起身,俯视坐着的小侄儿,伸手捏捏他的小脸,“樊司宝已然精通新式记帐法,你有不懂的地方尽管去问。” 是断然拍开她的手不让她捏,还是乖乖忍着不拍呢?武赟嗣还在犹豫,他家小皇姑却已经揩完了油,这就打算离开。也不知道脑子里那根弦搭错了,他腾地站起身,脱口叫道:“小皇姑,侄儿想跟您学。”大约是那句扫屋子和扫天下的话让他颇为触动? 武令媺愣住,开始考虑是否要当幼儿园阿姨。武赟嗣见她这不大情愿的神色,小脸便是一白,慢慢坐回去,眼里满是黯淡神色,低声道:“还是算了吧,小皇姑事多。” 这孩子真是太敏感了,就这拉着小哭腔的委屈小模样,不知情的人看见了还以为咱以大欺小了呢。武令媺暗暗叹了口气,微笑道:“小皇姑很严厉的,你能忍得下来么?回头要是写不出作业,可是要打手板的。” 武赟嗣眼眶微热,不知怎么竟然有点想哭。他强忍住眼泪,抬头用力点头说:“皇祖父教训过侄儿,小皇姑的聪慧是侄儿远远不能及的,还请小皇姑教侄儿!” 咦,皇帝老爹什么时候给武赟嗣洗过脑了?以前小家伙可是臭屁得不行,骄傲得很呢!武令媺略一思索,笑道:“今天上午你先在这儿听着,我去禀告父皇,干脆将你们这些小不点儿都弄到一起来听我讲讲。冬日无聊,窝在家里也无甚乐趣,小皇姑教你们半天,再带着你们玩半天,好不好?” “好!侄儿任凭小皇姑吩咐。”武赟嗣乖乖点头。其实他挺讨厌人家用哄小孩子的态度来安排他的生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小皇姑这样说,他却没有半分反感,哪怕他家小皇姑只比他大五岁。 见武赟嗣重新坐下,捧起笔记微皱着小眉毛费力地思索,武令媺莞尔而笑。撇开夺储暗战不说,她自己求知欲旺盛,当然也喜欢好学肯学的小孩子。 而在诸位世子、公子当中,武赟嗣的好学程度绝对名列前茅。应该也有武赟嗣的开蒙是由皇帝亲自教导了三月有余的缘故,泰王不能让皇帝失望,在府中也必定会严格要求他。 啧啧啧,说起来,皇帝老爹掩饰得还真是好。明明他心中对这个孙儿饱含希望,却没有什么太出格的宠爱表现。不过饶是如此,皇帝待武赟嗣还是不同,据说武赟嗣在泰王府的老师是皇帝亲自指定的。这大概也是武赟嗣与别的堂兄弟不大合群的原因之一。 坐在前往内廷司的暖轿里,武令媺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忽然在心里产生了一个她认为很不可思议、却越想越觉得靠谱的古怪念头。 十月下旬,武令媺和武宗厚祭祀回宫不多久,就因了皇帝的首肯而带颜无悔进了宫。小颜同学伸伸手,不消一时三刻就断定皇帝陛下虽然常有病痛,但总的来说身体还算康健。他只要继续好生保养,不要多过操劳,大体无虞。 离宫以后,武令媺私底下逼着颜无悔说了大实话——她家皇帝老爹的身体在十年以内只要没有大变故就不会出大问题。十年以后,便要加倍小心注意了。 十年以后,皇帝六十五岁。十年以后,皇帝最年长的儿子禄郡王四十七岁,最年幼的儿子寿王二十六岁。其余的皇子们也都三旬、四旬年纪。 不得不说,如果至德朝还会有皇太子,他会很悲摧。看看周边诸国,有哪一国的皇太子是到了三四十岁才被册立的?武令媺想到这里,刚刚那个念头便再也无法抑制。 十年以后,诸位皇孙里年长的都有二十多岁近三十岁。武宏嗣十九岁,出生时带着紫微金鳞奇兆的武赟嗣十七岁!他们都成年了,可以娶媳妇传宗接代。 也已经成长到了能被皇帝立为皇太孙的程度! 武令媺蓦然觉得紧张不安,这种因为发觉了某件不应该被她察觉的要命事情而生产的难言危险滋味,她已经很久没有品尝到。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七年前她猜到自己成为了皇帝欲除去某些人的棋子之时。 迅速翻阅脑海中此位面诸多史书记载,武令媺很快就找到历史上不立皇太子、直接册立皇太孙的例子。哪怕没有前例,以她家皇帝老爹的性情,成为开历史先河之人根本就是很正常的事儿。 等等!武令媺屏住呼吸,忽然又想起另一件看似与立储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先孝仁太子薨逝多年,皇帝似乎忘了要给自己的嫡脉延续香火。结合方才的猜测,她惊讶地想,皇帝老爹该不会是有让武赟嗣给先太子继承宗祧从而名正言顺册立其为皇太孙的想法吧?! 不会有错!皇帝老爹肯定是这样打算的!武令媺长长吁气,不知是该同情那些为了储位争得头破血流、却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皇兄们,还是去同情也许要喊自家爹娘为叔叔婶婶的悲摧小娃武赟嗣。 一事通,则事事通。就连皇帝当初立徐氏为皇后都被武令媺看出不同寻常来。大封后、宫时,四妃位上唯有崔德妃没有晋封,但是别忘了,徐皇后可是崔德妃的儿媳妇武赟嗣的亲娘泰王妃的小表姨!(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喋血急报 鞠躬求正版订阅、推荐票、八月份保底粉红票纸。。。 ------- 假如皇帝真有以武赟嗣为皇太孙的想法,那么往年他放任皇子们明争暗斗的态度就很值得怀疑。也许,这次边军冬衣贪腐案件,会是自己确定皇帝真正心意的机会。武令媺往暖轿锦榻上歪倒,眯着眼睛认真思考。 若说她最不希望哪位皇子继承皇位,当然非禄郡王莫属。不过从这些年皇帝对禄郡王的态度,她有很大把握这位皇兄没有继位可能。一个不打折扣的暴躁武夫,恐怕只会让大周无休止地陷入战争之中,这绝不是皇帝陛下想要的。 其余皇子,无论是谁继位她都不大在意,毕竟这些年她与他们都保持着良好关系。但是如果武赟嗣大有可能会被册立为皇太孙,那她对泰王府的态度恐怕就要有所调整。提前抱好未来皇帝的大腿,不是坏事。 不过在没有明确此事之前,行事还是要谨慎,得从长计议,不能落了刻意。毕竟这么多年她对皇兄和侄儿们的态度摆在那里,若是她突然有所改变,肯定又会让人多想。谁让她是离皇帝最近的皇女呢,难保别人不会从她的态度转变去猜测皇帝的心意。 那么,要怎样不动声色地收服武赟嗣这小东西?看来要拿出点真功夫来了。武令媺摸着下巴邪笑,脑海里“嚯嚯嚯嚯”蹦出无数个收买小朋友的办法。最直接有效的一点当然是对症下药——武赟嗣好学,她就用心教! 迅速在心里拉出计划表,武令媺刚刚想到第三条,轿子突然停下。她觉得奇怪,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内廷司? 暖轿窗格外传来金生水急促声音:“启禀殿下。皇庄有急报送来,是四星急信。” 最高等级的紧急消息?武令媺心里一跳,赶忙掀开挡风毡道:“把信递进来。”她接过密封完整的小竹筒,从袖袋里取出小瓷瓶,倒出一滴透明液体将蜡封融去,再抽出里面的纸张,展开细看。 尽管武令媺已经努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双手还是因太过愤怒而剧烈颤抖。皇庄今日凌晨遇袭。多达十处楼阁被烧,死伤了三十多个下人。 最令她痛心的是,练兵营房被毁去大半。她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未来兵王们竟有十多人身受致命重伤,生死难料。此外,更有五名皇庄精锐和两名内卫因拼死保护行动不便的霍去疾而死。幸好庄园内外还驻扎着两百名龙骧军,否则昨晚突入皇庄的这十几名死士非把庄子夷为平地不可! 好手笔。大手笔!武令媺将这张纸揉成了团,掀帘扔出去。阴森森地说:“好好看看,咱们身边有内鬼呢。” 昨天她离开皇庄之前,就将霍去疾转移到了练兵营房地下训练场休息间里。如果不是有内鬼,不可能在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安然无恙地打开地下训练场的三重厚门。让内卫和值守的皇庄精锐直面刺客。 并且这名内鬼在皇庄的地位还不低。包括木愚在内,营房内长期驻扎的五位教头、营房正副营正都有嫌疑。甚至,就连她留下专门负责霍去疾安全的十名豹卫和皇庄精锐们也难说是否干净。 这些豹卫。虽说是由宫中内卫提督司调配而来的,但金生水既然能将保护霍去疾的重任交给那十个人。就充分说明了他对他们的信任。因此,一目十行看完这封急信,金生水心里背上都冰凉一片。 如果真是豹卫出了内奸,他怎么向公主殿下交待?金生水强忍慌乱,沉声道:“若内鬼出自豹卫,奴婢……” “好啦!”武令媺不客气地打断金生水的话,从窗格往外盯着他说,“内卫的厉害,你比我更清楚。他若存心潜伏,不会让你我察觉。现在不是说丧气话的时候,霍去疾虽然没死,伤势却加重。我去向父皇请旨调拨内卫,你亲自去皇庄将人护送回京。事急从权,你先去找乌义把人召齐,出发前再到长乐殿来见我拿令牌。” 金生水大声应是,行礼离开队伍去宫中内卫驻扎的宫殿找大提督乌义。暖轿转向,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乾宁宫澄心殿。此时皇帝已经下朝,正与两位大臣议事。武令媺有听政之权,令人通报一声后长驱直入。 匆匆与皇帝见了礼,武令媺把皇庄遇袭的事儿一说,皇帝还稳得住,那两名大臣都微微变了脸色。皇帝没有二话,立刻给了武令媺内卫调兵云豹牌。 除了一百名豹卫,皇帝还令鹰卫传信给驻扎在长平县的左龙骧军,下令龙爪营统领安啸卿亲自带领一支龙骧军随同护卫。同时皇帝还下旨,命太平郡郡府严查此案。 武令媺取了令牌,火急火燎离开澄心殿,很快就在长乐殿的书房静神斋等到了金生水。她把令牌交给他,又微声嘱咐了几句话,金生水领命而去。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身边人不可靠,想干什么事儿都束手束脚。武令媺此次终于决定下狠心,召来掌事宫女萧泠说:“孤心里窝着火,烦得厉害,要在静神斋练会儿大字。今日不去涵英殿了,你让方才跟着孤外出的宫人都散去。” 萧泠见自家殿下的小脸阴沉得眼看就是暴雨一场,不由劝道:“殿下请宽心,那些贼子一定会被明正典刑的!”此时侍立在旁的几名大宫女也齐声应和。 “但愿如此!”武令媺恹恹地叹了口气,点了司书、司衣和司膳大宫女侍候,吩咐其余人各自忙碌。 一进静神斋,刚才还无精打采的武令媺转眼振奋起来。示意苏芷若把门关严实,她带着三人走到离门最远的地方,先面容严肃地环视她们一圈,再压低声音问:“我能不能相信你们?” 苏司书、岑司衣与封司膳二话不说跪倒磕头,同样轻声道:“奴婢们愿为殿下效死!” “很好!”武令媺将她们拉起身,郑重说道,“你们三人和樊司宝到我身边时,年纪都不大。我将你们从小宫女提拨到今日的位置,既有你们能力出众的缘故,也是因为我相信你们的品性绝非忘恩负义之人!” 三位大宫女紧紧抿着唇,此时的表情竟和武令媺发狠时的模样有数分相像。不同于掌事宫女和司浴司寝两位大宫女,她们三人与樊梓臻都是公主慢慢提拔上来的,感恩忠诚之心绝不掺半点假。 “殿下若有事请尽管吩咐,奴婢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苏芷若在众人之中最年长,代表另外二人发言。岑今夕与封品优也重重点头,紧紧攥着拳头。 武令媺见三人太过紧张,赶紧安抚道:“没那么严重,我可舍不得让你们去赴汤蹈火。优优,今日你轮值随侍我身边,方才接到皇庄急信时,我与金统领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说,若是当时也有奴婢心生诡异,那人会怎么做?” 封品优眨巴眨巴眼,干脆利落道:“会去通风报信。” 一言既出,三位大宫女都明白了武令媺与她们密议的用意,不禁恨得咬牙切齿。长乐殿有没有别处的耳目?这根本勿庸置疑。她们虽不知皇庄究竟为什么会遇袭、死伤者众,但是敢冒犯公主威严,她们就要同仇敌忾。 “你们听好,去找你们绝对信得过的人手,给孤将那些奴婢都悄悄看住了。”武令媺嘴角扯出一缕冷淡笑意,“不单是这些人,从现在开始,都有哪些人离开长乐殿也要弄清楚。孤……要给长乐殿来一次大扫除!” 三位大宫女言语铿锵应是,也不再耽搁,相继离开静心斋。理由多得很,苏司书要去小库房给公主取贡墨贡纸写字;岑司衣奉了公主的命令去打点抚恤死难勇士的绸缎衣物;封司膳要做几道点心去哄公主开心。 沉下心安静写字,武令媺焦躁愤怒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但她心里仍然杀意充盈,写出的大字也大开大阖、笔锋锐利,没有半点闺阁女儿的秀美清逸。这些字要拿出去,十有*会被当成是男人写的。 不知不觉便过去大半个时辰,总管太监方德旺蹑手蹑脚进房禀报:“公主,寿王殿下和康王世子、泰王世子过来了。” “吩咐小厨房,孤留他们用午膳。”武令媺估摸着,武宗厚和武宏嗣应该是听说了皇庄的事儿特意跑来安慰她的。至于武赟嗣能主动来见她,挺难得。她停笔去换下沾了墨迹的衣裳,在长乐殿正殿与兄长和侄儿们见面。 话题刚刚起了个头,武令媺便见封品优快步走来。瞧着司膳大宫女亮晶晶的眼睛,她心中终于有了几分喜意。 将封品优召到近前,与她低语数句,武令媺沉默片刻后吩咐:“不要惊动他,由他送信出去,孤自有安排。”封品优领命退开。 武宏嗣忍不住问道:“小皇姑,你和司膳姐姐在打什么哑谜?”又说,“侄儿听说皇庄出了事儿,究竟怎么了?” 武宗厚和武赟嗣都不是多话的人,既然武宏嗣发了问,他们就只管用眼睛盯着武令媺等答案。 “这事以后再说,今天我请你们看几场好戏。”武令媺笑容平和,心说话,武赟嗣这不速之客来得还真是妙。(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 鞠躬感谢大人们的粉红票纸,继续鞠躬求票。。二十票加更哟。。 ---- 宫规森严,上下尊卑等级分明。长乐殿掌事宫女以下是六位一等大宫女,分别辖制自己所司的二等、三等宫女。除去有等级的宫女,其余无等宫女更多。总管太监手底下也掌管着宣旨、殿内外通传、跑腿传话、车驾兽奴洒扫诸多内监。 有些德性不好的位高宫人在位低宫人面前俨然就是二主子,随意斥责打骂不说,还会克扣其俸禄、勒索财物,甚至在出事以后让其背黑祸。不少小宫女和小太监都是含着血泪度过每一天的。 后、宫阴私黑暗诸事武令媺无能为力,她能做的就是善待自己宫里这些苦命人。长乐殿待遇优厚在宫中出了名,除去例行发放的俸禄赏赐以外,她还格外设立了月奖年奖,用于葆奖那些勤谨办事、忠于侍主的宫人。 但是不管长乐殿的待遇如何优渥,一名三等内监的身家无论如何也不会丰盈到拥有三千多两银票的地步。且除去银票,这个名为小丰子的内监屋里还藏有几颗总价值近千两白银的走盘珠。 长乐殿远离后、宫禁苑,嫔妃们的明争暗斗从来都不会波及到此处。那些服侍输在争宠大战中的嫔妃的宫人,往往都是被波及的池鱼,搜查住处是家常便饭,直接处死也半点不稀奇。 但服侍武令媺的宫人们即便有错,她也从来不会去大肆抄检其寝房。前世尊重个人*和个人财产的观念还在她心里,犯错的奴婢即便被驱逐,她也会将其财物一分不少发还。 此外,武令媺相当护短。除了皇帝。她手下的人犯了错都是自己处罚,后妃们不能沾一手指头。可是今天午后,长乐殿宫人的住处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少年内卫翻了个底朝天,东西扔得院子里到处都是。躲在宫人苑这三间大院附近看热闹的宫人被内卫的腾腾杀气吓得体如筛糠,想逃跑都不敢。 如此突兀且声势浩大的翻检查抄,自然惊动了皇后和掌管后、宫事务的诸位高位嫔妃。不过她们一打听,那些陌生少年内卫奉的是玉松公主的懿旨。皇后和诸妃都识相地保持了沉默。并且立刻吩咐底下人无条件配合内卫的行动。 一般而言,服侍各宫主子的宫人在此宫就有住处。不过长乐殿情况特殊,只有二等以上的宫人可以留宿。三等和无等宫人仍然住在宫人苑大院中。 因他们服侍的是玉松公主,内廷司特意安排他们住在一起。这原本不与别人混居的特殊待遇,倒是方便了今日的查抄,让有心人想做点什么都来不及。他们只能眼睁睁瞧着内卫将轮休的宫人赶出院外。再也进不去门。 小丰子的身产在被翻查出问题的宫人当中还不算最丰厚的,比他有钱的大有人在。那些缩在附近打探消息的宫人瞧着被装箱运走的大笔财物。幸灾乐祸不已。 这就是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宫里的人们悚然而惊,当年那个牙尖嘴利的小猫咪多年来收缩利齿锐爪,以温和无害模样示人。如今猛然发作,却是虎威冲天。 她们根本没有看穿,只有在皇帝面前武令媺才是乖巧温顺的猫咪。别的任何时候她都是休眠中的母老虎。虽然同属猫科动物,但猫咪和老虎的区别不是一般二般的大。如今虎目已睁、利爪已伸。不沾点荦腥她怎能继续入睡? 长乐殿正殿,武令媺高踞主位而坐。武宗厚、武宏嗣、武赟嗣坐在她下首喝茶等饭。她貌似悠闲地翻阅着司宝宫女一丝不苟记录下来的查抄财物清单,看着看着便笑起来。 这毫无情绪起伏的干涩笑声一响起,不要说武宏嗣了,就连武宗厚都打了个哆嗦。只有从来没有见识过小皇姑真正怒火的武赟嗣不明所以,不过他马上就从小皇叔和武宏嗣的表情分析出事态很严重,小皇姑很生气。 将手里这份薄薄纸张抖得簌簌作响,武令媺笑容满面地说:“这七个奴婢真是忠心,知道我如今囊中羞涩,就大大方方地给我送钱来了。你们说,他们是不是善财童子下凡?” 武宏嗣抹了把冷汗,小心翼翼笑道:“小皇姑,您以前说过,不要为别人的错误伤害到自己。您千万当心身体,消消气……消消气。” 武宗厚缓缓点头,轻描淡写地说:“拖出去处死就是。” 武赟嗣有点坐不住。虽然他自己从来没做过,但他很清楚泰王府也曾经贿赂收买过长乐殿的宫人,却不知那些查抄出来的财物里有没有来自泰王府的。他颇觉尴尬。 斜眼看向垂首敛目肃立在旁的方德旺,武令媺往椅子里一倒,手臂搁在扶手上,淡声问道:“人都绑来了?” “内卫们谨遵公主懿旨,已经把人捆在了金锦湖旁边。”方德旺强抑心慌,尽量平心静气地回答公主的问题。今日公主殿下突然发作,他身为长乐殿的总管太监居然没有提前听见半点风声,真叫他不安。而最让他悚然惊恐的是,公主似乎根本就没有事先知会他的意思。 武令媺站起身往殿外走,吩咐道:“召集长乐殿所有人去金锦湖。”她又问兄长和两个侄儿,“你们可同去?” 不用她问,武宗厚与武宏嗣肯定要陪着她。武赟嗣聪明得很,明白小皇姑其实是在问自己。他站起身,默默跟在武宗厚和武宏嗣身后离开长乐殿。 带了所有宫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坐轿的坐轿、骑马的骑马、跑步的跑步,从乾宁宫所处的前朝宫禁飞快来到了后妃禁苑的金锦湖旁。这儿已经如标枪般矗立着三十名面容稚嫩的少年内卫,看守着包括小丰子在内的七名犯下了“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的宫人。 以前长乐殿的宫人犯错,武令媺都会交由教养嬷嬷、掌事宫女和总管太监去处罚。但是今天,她不仅充任了警察局局长、检察院院长,还要客串一把定罪宣判的法庭庭长。 那七名宫人早就面如死灰,被内卫死死按压着跪在金锦湖冰冷坚硬的湖面上。金锦湖附近假石大树旁,人影隐隐绰绰,那是几名不请自来的宫人打算“观礼”。 武令媺带着哥哥和侄儿们大步走进金锦湖边凉亭内,里面早就烧着旺旺的炭盆,便是打开一扇门也不觉得冷。四人在亭内座椅上分别落坐,掌事宫女带着几位大宫女亲自上茶上点心侍候。 武宗厚向来觉得妹妹做什么事情都有道理,所以根本不费脑筋去想为什么她都到了地方却还不开始处罚奴婢。武宏嗣与武赟嗣有心想问,但瞧着小皇姑看似平静实则杀气有如实质的眼神,还是识相地闭紧了嘴。主子们不开口,跟着的下人就更加不敢多嘴。一时之间,亭内只有炭火噼剥轻响。 好在不多时,原本在涵英殿上课的司宝大宫女樊梓臻匆匆进了凉亭。她向几位皇室贵胄行了礼,对武令媺禀报说:“殿下,奴婢来晚了,还请殿下降罪。” “不晚。”武令媺莞尔笑道,“把人哄来了要紧。” 樊梓臻微笑道:“哪里用哄呢。奴婢停了课,只说了一句公主殿下雷霆震怒要处罚宫人,这来的路上身后便跟了好些尾巴。”瞧着桌上没用几块的点心,来得应该不算很晚,她悄悄出了口长气。 “辛苦你了,在这儿暖暖身子吧。”武令媺站起身,抬脚往亭外走。武宗厚三人紧紧跟随。樊梓臻哪里敢独自在这儿躲懒,和其余几位大宫女随侍在侧。 长乐殿的数百宫人乌压压站了一地,没有一个人敢吭声,都死死低着脑袋。那七名跪在冰面上的宫人满脸青白、嘴唇泛紫,浑身哆嗦不停。他们身上的厚棉服早就被剥去,现下只穿着单薄中衣,被冻得眼神涣散,脑子里直泛迷糊。 站在凉亭台阶之上向四下扫视,武令媺果然看见从金锦湖通往不同宫苑的方向有越来越多的人影出现。她对此表示满意,围观群众越多越好。眯着眼睛眺望向金锦湖中心,她问道:“谁还记得原先养荷花的水面是哪个位置?” 片刻后,有人迟迟疑疑地说:“启禀公主,奴婢记得。” 武令媺又扭脸问武宗厚:“十二哥,能不能帮我在冰面上砸一个雪洞出来?” 武宗厚二话不说,从扛着瓮金锤的家将手中接过一柄大锤,迈着沉重步伐跟着方才出声的奴婢走向冰面。确定了地方以后,他将那名奴婢赶走,自己在原地转了三四圈,这才找准地方一锤砸下去。 只听咯喇喇声响,以武宗厚为中心点,向他前后左右方向曲折裂开十字形一指来长的黑洞洞缝隙。脚下微微用力,庞大身躯腾空而起,武宗厚尚在半空中,那十字形裂缝已然尺尺断裂,露出冰下水面。 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破开了冰面,又不至于引起大面积冰裂。武令媺对小十二娴熟的力量控制手段欣慰且满意,想当年为了控制好这身天生神力,御膳房的嫩豆腐可是成吨成吨地消失在武宗厚指间呐。(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化作花肥更养花 求正版订阅求粉红票纸推荐票纸打赏评论咧。。 ------ 有如白璧般平整的金锦湖湖面被砸出老大雪窟窿,这处宫中有名的“金锦观雪”景点刹时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白茫茫冰面之上多出了一张黑洞洞大嘴,怎么看怎么像欲择人而噬的怪兽已经做好了捕食准备。 “小皇姑,您破开冰面要做什么呢?”武宏嗣是好奇宝宝,觉得小皇姑的心思他是越来越猜不透了,必须勤于请教。 “宏儿,你知道用什么东西做成花肥最能滋养花草吗?”武令媺没有直接回答,在武宏嗣茫然眼神中,她自己说出了答案,“据王夫人考证,用人的血肉当花肥最养花草!” 一言既出,瞧着咧嘴笑出一口小白牙的小皇姑,武宏嗣与武赟嗣这对堂兄弟都齐齐缩了缩脖子,觉着这天实在太冷了。不过王夫人?哪位王夫人这么可怕啊? 可惜这个问题他们注定得不到答案,武令媺根本没有解释的兴趣。她裹在雪氅里像个雪球般慢慢向前滚动,绕着被方才巨响吓得不轻的宫人们慢慢悠悠转了两圈,最后停在那七名“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罪犯面前。 武令媺让内卫扯着这七人的头发将他们的头从雪堆里拉起来,她逐一仔细打量他们的面容。每路过一人,她便幽幽叹一口气。听得这饱含失望的叹息声,犯人们的眼珠骨碌碌乱转,嘴里呃呃有声。只可惜他们的下颌已经提前被扭脱,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孤真是失望极了!”武令媺七叹过后,指着自己面前的这名内监。语气平静地吩咐,“抓着手臂将他浸入湖中,别让他淹死了。王夫人告诉孤,冻僵的血肉在开春融化了冰雪之后当花肥最好。”王夫人,不好意思,请您背黑锅。 这是要把人活生生冻死啊。被武令媺点名的太监开始猛烈挣扎,五官都骇怕得移位了。今冬酷寒。此时跪在冰面上都让人冷得连三魂六魄都给冻僵。何况是被浸入湖水之中? 两名少年内卫忠实执行武令媺的命令。被行刑的小太监手臂还在他们钢钳也似的手掌中,脖子以下部位却被尽数浸入水下。很快,小太监的脸上便爬满了霜白。神智昏沉。 若是就此睡过去,不知不觉间他也就死了。可惜两个大耳光甩下来,小太监的睡意被无情打散,他又得重新品尝万根冰针同时攒刺全身上下的剧烈痛苦滋味。 并且。因他的下颌被卸下,无法发出声音。他只能用瞪得破裂渗血的眼眶和五官扭曲得快要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孔告诉围观者。他究竟有多痛苦——生不如死的痛苦。 长乐殿的围观众们都被强行要求瞪大眼睛旁观行刑过程,这种无声的绝望和恐惧给予他们的心理冲击比夹杂以声嘶力竭的哀嚎要强烈得多。 被扇了六次耳光,那浸在湖水中的小太监的脸肿得可以去嘲笑猪头。清脆的掌掴之声是唯一可以打破这片湖岸死寂的声音,每每响起都让人的心肝情不自禁抖了又抖。 但是第七次的掌掴没能唤醒这小太监。他被冻死了。两名内卫松开手,任由此人缓缓沉入湖底。说句大实话,这些刚刚结束内卫训练的实习生少年们心里也瓦凉瓦凉的。原来公主殿下不是没有酷烈手段。她只是不爱生气而已。 “一个人的血肉远远不够滋养整座湖的荷花。”武令媺远远扫视剩下的六个人,慢吞吞地说。“第二个人……” 六名人犯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又拼命地上下点着脑袋似乎在磕头,哭得涕泪横流,早就被吓得失了禁。他们六人不同其余远远站着的围观者,方才被直接押到了冰窟窿旁边,在不足三尺的地方近距离旁观了行刑过程。那名被冻死而后沉湖的小太监,死前狰狞表情深刻烙进他们心里,若不是被卸掉了下巴,他们肯定会直接嚼舌自尽求个痛快。 “让孤猜一猜,你们是在求孤给你们一个痛快的死法?”武令媺嘴角微翘,露出一缕冷淡笑意,“但是你们让孤如此不痛快,孤又为什么要让你们痛快地去死?!” “所有让孤不痛快的人,怎么会以为孤还会让你们痛快?孤看起来就这么软弱可欺?”武令媺说着这样的话,眼角余光向四下飞掠。她这凉沁沁目光似乎没有具体目标,只是无意识扫视而已。但无论被她扫过或者她根本就无法看见的人们,都不禁从脚底下冒出寒气直窜向天灵盖。 “除了小丰,把余下五人都浸入湖水中。”发号施令完毕,武令媺盯着被拖到自己面前的小丰子,微笑着问他,“小丰,你猜猜,孤打算怎么炮制你?”忽现惊讶之色,她一挑眉问,“你该不会以为,你已经说了实话,孤就会饶了你吧?” 接到皇庄急信之时,武令媺有意当着随侍宫人的面将自己的应对告诉金生水,就是想知道这些天天跟进跟出的宫人是否可信。遗憾的是,小丰子扭脸就找了借口去传信,被司膳大宫女手下一名杂役宫女盯住。 小丰子眼露恐惧之色,浑身上下抖成一团,呜咽着疯狂摆动脖颈求饶。武令媺却丝毫也不为所动,满脸冷酷。这样的她,与七年前将小丰从连名字也没有的最低贱的人凳奴隶提拔为车轿内监时的慈悲公主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人。 “所有人里,你收受的贿赂不算最多的,但孤却最恨你!孤真是瞎了眼睛!若是早知道你竟然可以当面对孤笑、扭脸却就将孤的一言一行卖了银子,七年前就该让你当人凳到死!”当年的善举却换来今日不堪结果,武令媺非常伤心。相比起其余六人,被她好心改变了命运的宫人却无耻背叛了她,更让她痛恨。 她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小盛和小实都能忠心待孤,只有你不能?你们三人,孤从来不曾厚此薄彼,为什么只有你的心被银子填满了?”喘了口粗气,她忽然换了一张笑脸,近乎柔声轻语地询问,“小丰,人棍和人彘你选哪一种?” 小丰子只怕根本就没听清楚武令媺在说什么,他的眼神不住溜号,望向那五名被同时浸在湖水里的宫人。他们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挣扎,张大嘴巴无声嘶嚎,却只能在内卫大力掌掴中痛苦等待久久不至的死亡。 这样的冷场让武令媺很不高兴。直到她冷冷瞥向惯常给她捧哏的武宏嗣,被方才可怕情景惊住的康王小世子才如梦方醒,赶紧干巴巴地接话:“侄侄……侄儿还请小皇姑赐教,什么是人棍,又何谓人彘?彘者,猪也,难道小皇姑打算将这该死的奴婢养肥了再宰?那岂不是便宜他了?” 看看武宏嗣,又瞧瞧急促呼吸着的武赟嗣,武令媺笑吟吟地说:“好吧,今日小皇姑心情不错,就教教你们。人棍嘛,你们看,人一般而言都有四肢……” 她用手中金杖在小丰子手脚上敲了敲,一副探讨学问的认真表情:“将手脚四肢像给树木修剪花枝一样,削啊削的削去,最后只剩下躯干。你们说这样子的人像不像一根光秃秃的棍子?这就是人棍。” 武宏嗣和武赟嗣都听得脸色发白,眼神飘忽。唯有武宗厚本着实事求实的精神很给面子地评价:“将人削去四肢,果然就是人棍一根。如果在削去手脚时敷以药物,人一时半会也死不了。这办法倒是可以用在审问敌国奸细之时。” “小丰,你说,把你削成人棍再栽在金锦湖的荷花池里,明年你的手脚会不会像荷花长出莲藕那样也重新长出来?”武令媺笑眯眯地问小丰子,“如果你不喜欢从人变成棍子,也可以考虑人彘这个选项。削去四肢之后,把人浸泡在放有药物的罐子里当猪一样养着。只要不断药,人就死不了。孤倒是希望你能选人彘,活长久一些。” 响在这片空旷湖岸半空的声音轻飘飘的,却仿佛如不周神山一般压得所有宫人都喘不过气来。太平玉松公主向来温和宽厚,不单是长乐殿的宫人,她对别宫的宫人也和蔼可亲。大家从来都不知道,公主殿下居然会想出如此恶毒残酷的手段来惩罚罪人。人们胆颤心寒,就连眼角余光都被约束得死紧,根本不敢正眼直视那个矮小身影。 被直接威胁的小丰子瘫作一团,明明没有谁对他动刑下手,从他大张的嘴里却忽然不断淌出混合着白色泡沫的血团,不断有臭气被寒风吹向四处。挟制小丰子的内卫惊呼出声,向武令媺禀道:“启禀公主殿下,他被吓死了。” “他的狗胆原来就这么一丁丁点大,却敢背着孤偷传机密消息!”武令媺冷哼,拂袖转身走向岸边的宫人,平静道,“将他沉入湖底,和那六人作伴去罢!” 甄娘娘几句话就把久经宫斗考验的宫嫔吓疯,她武令媺今日活生生吓死一名贪财胆却不大的宫人也不算什么。人棍和人彘不愧是经典吓人利器,果然功效显著。只是今日之后,她的名声要和从前掉个个儿了。 来到湖岸边,武令媺环视众宫人,朗声道:“在孤身边侍奉却想着别人的,孤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自己请辞离开,孤既往不咎。若是还想着在长乐殿蒙混,沉湖化成花肥将是最痛快的死法!除了人棍和人彘,孤从古书上还学到了别的更惨烈的手段。不相信的人,你们尽管来试试!”(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理解万岁 金锦湖畔的这场行刑,除去小丰子被活活吓死而吐血以外,其过程中竟然不见半点血腥。就连内卫的掌掴都技巧十足,既能让受刑者面颊高高肿起,却硬是不曾磨破半点皮。 但是所有围观众,哪怕是武宗厚、武宏嗣、武赟嗣这三位天潢贵胄都将在很长时间内难以忘记今日这场不见血的刑罚。对主导者武令媺的感观,也将会有改变。 相比起皇庄死难的四十多个人,武令媺只是下重手处死了藏在三等以下宫人中的心怀不轨者,她并不觉得过份。也许没有直接面对血淋淋的杀人现场,她平生第一次亲自下令处决罪奴,除了胸口稍闷以外,没有多严重的不适。 也许,这个位面的规则早已悄悄改变了她。即便还是不能如皇帝和武宗厚那样谈及杀人有如宰鸡杀鸭,她却已经可以高高举起屠刀,毫不犹豫地砍杀任何敢于威胁她安全的危险份子。 回去乾宁宫的路上,步行的武令媺一直沉默,不想说什么。武宏嗣与武宗厚对视,在小皇叔不容拒绝的目光逼视下,小世子无声苦笑,蹭到武令媺身前,低声问:“小皇姑,这个……把人都杀了,他们背后的人岂不是可以逃过一劫?” 这个问题的答案武赟嗣也很想知道。从今日小皇姑的行事来看,他不认为被如此激怒的她还能隐忍下去。可是,她方才还是给了大多数人机会。他认为,做事只做一半,还不如不做。那么,小皇姑只是要杀鸡骇猴? 武令媺幽幽叹气,轻声道:“为什么要知道他们背后都是谁?知道以后我又能做什么?宏儿。我还想给你皇祖父留些颜面。若是把遮羞布都撕扯下来,最不好受的人是他!” 想知道都有谁收买长乐殿的宫人,还用得着去审问那些宫人?除了后、宫嫔妃,不就是皇子宗室和与他们牵扯不清的大臣?凡事不要做绝,武令媺知道现在还不到可以无差别撕破脸的时候。她在深宫内院有皇帝保护,皇庄里的人呢?! 听了武令媺的解释,武宏嗣和武赟嗣都若有所思。武宗厚冷不丁瓮声道:“长乐殿是这般。乾宁殿、长青殿、澄心殿又如何?” 乾宁殿乃乾宁宫主殿。是皇帝日常举行朝会的金銮殿。皇帝的寝殿为长青殿,澄心殿则是皇帝召见大臣议事的御书房。不用多想也知道此三殿在整座皇宫里的重中之重地位。 武令媺听得小十二此言,不由颇为惊讶。她扭脸仰头去瞧他。却见武宗厚憨厚面容上满溢毫不掩饰的忧色,不过微眯的眼瞳里藏着几分深沉。 武宗厚这话听起来似平淡,细细深深咀嚼之后却能让人刹时惊出满头满身的冷汗。长乐殿的宫人能被人收买,乾宁殿、长青殿与澄心殿能否幸免?那些敢于在此三殿安插耳目之人究竟有何居心——究竟对皇帝陛下有何居心?! 武宏嗣心中坦荡。听了武宗厚的话只是转转眼珠子不作声。武赟嗣的泰王爹有志于皇位,小皇叔此言对他的冲击便不可谓不猛烈了。他方才被惨烈无声行刑过程吓白了的小脸不免又白了几分。死咬着牙低头默然跟随。 只走了一刻钟不到,还在后、宫禁苑内,武令媺迎面撞着一个原本不该出现的人。她诧异地问:“无悔,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不是让人直接把你接到长乐殿暂候么?” 留下半条命的霍去疾经过今日凌晨的那场袭杀后就只剩下一口气。武令媺不放心太医院。只好求助于未来小神医,命人拿了自己的腰牌去接他进宫做好救人准备。 颜无悔神色复杂,向武令媺四人躬身行礼。垂眸低声道:“陛下怕公主玉体有损,特意命草民前来迎候。” 他脸上遮住了丑陋面容的半幅银色面具与雪光一般。被惨淡日光反射出冰凉微光。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名乾宁殿的小太监。 武令媺见颜无悔神色冷淡,不由微蹙眉尖,平静地说:“原来是父皇担心孤。不过孤很好,倒是不用你费心了。”她继续往前走,在路过颜无悔时方问,“你还跟孤去长乐殿吗?”颜无悔抿嘴不言,只是点点头,跟在她身侧一步之地。 缓行十几步,武令媺终是忍不住问:“你都看见了?”颜无悔站立之处地势很高,完全可以将金锦湖畔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其实她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问出来。 “是。”颜无悔简短回答。 “可是令你失望了?”武令媺淡淡笑道,“你一定发现你看错了孤。其实孤根本不像外面所传的那样仁善……” “不!”颜无悔急忙否认,连连摇头,脱口道,“十九,我没有这样想。” 听得他如此无礼地称呼小皇姑,武宏嗣蓦然睁大眼睛,饶有兴趣地往前凑了凑。可惜脖颈子一紧,他艰难扭头,却见小皇叔目露不善地瞪着自己,他只好干笑着往后缩。 武赟嗣早已知道这位圣手神医的小徒弟与小皇姑关系不一般,二人不论尊卑,只以友相交。他自动自觉放慢脚步,也要仔细想想今天发生的事情究竟有什么蹊跷在内。 武令媺瞥了身后数人两眼,露出浅淡笑意,问颜无悔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颜无悔伴着武令媺往前徐徐走了几步,这才轻声说:“自幼,师父便教我医者父母心、人命大似天。如果是我,绝对做不到如你这样的杀伐果绝。但我知道你并非残暴滥杀之人,今日你这样处罚宫人,必定有你的道理。” 他表情认真,语气诚恳地说:“十九,我虽禀持仁心以对众生,但我随师父行走天下,却不是不知道世人并非都向善。为恶之人自己亲手种下的恶因,理所应当要由他们自己来收获恶果。应死之人必定有其取死之道。十九,我理解你!” 理解?理解!理解万岁!武令媺此时此刻因颜无悔这些话忽然觉得心酸难抑。不要说此世,便是前生又有多少人能听别人发自肺腑地说一声“我理解你”?! 她不住点头,终于绽开今日最为由衷的笑容,柔声道:“好!我没有看错你。你有一颗仁心,也有一双慧眼。我活了这么久,真没想到能遇着你这样的蓝颜知己。”放前世,他不过是个初中生罢了。 通透清澈的眼中映出她明媚笑容,颜无悔微垂下眼帘,心中的憋闷一扫而空。他方才见到武令媺时的不自在,并不是因她手段酷烈而大感震惊。却是他发觉,当见她独自一人面对着数百黑压压的人头,他油然而生止不住的心疼。 这份尚带着迷惘的青涩心绪搅得他心中不宁,颜无悔才不敢直视武令媺的眼睛。行医途中,他见识过许多因门户不和引发的病症。小家小户尚且如此,何况是偌大的宫廷?他的话确实发自内心。 武令媺非常不希望颜无悔会因她的手段而疏远甚至厌恶她,撇开神医弟子的身份,这少年温和纯净的心地深深为她所喜欢。大约她心底笼罩着绝不能为任何人所知晓的无边黑暗,才会本能趋近这样浑身散发着光明温暖味道的人? 看出颜无悔所言绝非敷衍,武令媺高兴且放心,她将霍去疾和皇庄之事说了个大概。颜无悔看着她的目光便越来越柔和。方才那场残酷行刑很快就被扔去脑后,二人渐渐从一前一后变成并肩同行。 不知不觉乾宁宫便在眼前,颜无悔忽然站住脚,咬咬唇道:“那个……十九……其实我……有些事瞒了你。” 武令媺不在意地笑笑说:“没关系,谁都有暂时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而她的秘密终生都不会对任何人提及。 不说不行了,若是在她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以另一个身份与她见面,恐怕尴尬难免。颜无悔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这次来太宁城,既是遵了师命,也是应义母之召。” “义母?”武令媺差点听成了师母。 “我的义母就是……”颜无悔抿抿唇,声音更低了下去,像是蚊子哼哼,“东昌……兰真公主。” 武令媺的嘴张开成o型。东昌兰真公主是她的嫡姐,虽然说颜无悔只是兰真公主的义子,但要较起真来他还真得喊她一声小姨。 “我是被师父从难民死尸堆里救出来的,听说当时在场的还有义母。后来我一直跟着师父学医,隔两三年就会被义母接去她家中小住。我从来没有与义母一起过年守岁,这次恰逢义母回京,我就来到太宁城给义母贺年。”刚开始还有些生涩,说到后面,颜无悔的话是越来越顺溜了。 眨巴眨巴眼,武令媺干笑两声说:“咱们既然是朋友,就不必拘泥和兰真皇姐的关系了。各论各的,这才轻松。” 颜无悔如释重负,用力点头说:“各论各的。”他不愿意因义母而失去武令媺这个朋友。 武令媺想了想又说:“我只见过兰真皇姐几面而已,却知道她是个很重礼的人。在她面前,咱们还是守着点规矩。” “我也正想说这个。”颜无悔心有戚戚焉,猛点头赞成。 郑家诗礼传家数百年,本来就规矩大。东昌兰真公主又是嫡公主,行事为人更加不肯失了身份。颜无悔在郑家小住时,总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捆得严严实实,相当不自在。(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重弩袭杀 武令媺正在宫中大发虎威时,一行护送重症病号霍去疾的人马在清凉山麓又遇到了死士袭击。只是,与其说这些死士是来杀人的,还不如说他们是来送死的。 在龙骧军龙爪营兵士强弓硬弩射出的漫天箭雨笼罩下,来袭者很快就死得透透的。只有少数几人突破了封锁线,却又死于围攻中。 安啸卿手拄大刀,满脸沉凝之色。他并没有因这场荒唐袭击这么快就结束而放下警惕,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在他身后不远处,龙爪营身材最高大的六名彪悍军士抬着门板做成的担架,上面躺着被绷带裹得只露出模糊五官的霍去疾。若有人想杀担架上的人,必须先过安啸卿这关。 安家世代忠良,专门量产猛将,为大周戍守四方。安家数房,与安啸卿同辈的儿郎里就只有他在京郊的龙骧军效力,其余堂兄弟都分镇各处。边军还偶有仗打,戍卫京城的军队想打仗在如今的大周那就是白日做梦。 所以安啸卿过得很不得劲儿,每日用死命操练军士来发泄自己的郁闷。好容易今天接个活儿,他摩拳擦掌,领着一帮嗷嗷叫的兵崽子第一时间赶到废了半边的太平皇庄。 哪里想到,他抵达后直到与从京里来的接应内卫会合,这个过程中居然一直风平浪静、平安无事。无意间听见了安啸卿的劳骚,木愚气得差点卷袖子揍人。 武令媺虽然对封地驻军有所避忌,却没有阻止皇庄里的人和龙骧军交往。每年时节,皇庄还会给驻军送些土特产过去。都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只能饱口腹之欲而已。 驻军与皇庄的关系处得还算可以,谈不上亲密无间。但也从不疏远漠视。不过自从武令媺开始在皇庄进行兵王培养实验,驻军将领便像嗅着了香味儿的老饕,一开始只是旁敲侧击,后来干脆明目张胆找上门来打着交流的名义探密。 男人的友情绝对可以诞生于赤膊相争之中。木愚被驻军烦得实在受不了,终于在武令媺的默许之下,派出十名已经拿到兵王初级结业证书的营兵与十名驻军较量了一番。结果令驻军大吃一惊,这支被他们暗地里嘲笑为娃娃兵的营兵完爆驻军。并且娃娃兵无一人受伤。 当时木愚那个得意啊。放言道不要说相等人数的较量。公主殿下要培养的兵王若是做不到以一敌十,根本就不会下发初级结业证书。于是,十名营兵对阵百名驻军。 要说明的是。他们之间的对抗并非面对面的作战。而是由驻军守阵地,让营兵来攻克。 第二次对抗,营兵仍然夺取了驻军的阵地旗。不过龙骧军毕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此役营兵损失惨重。八名娃娃兵身体致命处中了滑石白粉标记“阵亡”。只有两人成功登顶。 战后总结,营兵的战术教头说。如果营兵身后有军队配合进攻,根本就不会折损这么多人手。并且这些营兵还只是通过了初级阶段的训练,后头还有中级与高级训练,直至最后的兵王级魔鬼训练。 这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到如今。便是安啸卿也不敢再放言让娃娃兵们放开手脚来进攻。那些年岁连二十也不到的小兵崽子,如果不加以限制,他们什么阴损手段都使得出。 不过大家都知道。如太平皇庄的娃娃兵这样上马是骑兵、下马变步兵,还可以兼职斥候、伙头军以及后勤兵的变态军种。实在不适合在全军推广。 饶是如此,龙骧军也是大周诸军当中第一支正式开始培养特种兵的军队。皇帝陛下听取了安老将军的汇报以后,专门下旨给武令媺,让她组织皇庄的教头尽量编写出一份完整详细的特种兵培养攻略。龙骧军成了首位受益者。 今日安啸卿带出来的兵士里就有左龙骧军自己训练出来的兵王。抵达太平皇庄时,这些因受训不同导致待遇也直线上升的兵王们个个义愤填膺。尤其是亡者里还有为他们所熟悉,既咬牙切齿咒骂过,也一同大碗喝酒大碗吃肉畅怀欢笑的娃娃兵小兄弟,更是直接激起了他们的怒火。 故而,在护送队伍轻而易举全歼此次来袭死士之后,二十名驻军特种兵四散各处寻找踪迹。安啸卿等在原地不走,就是想听听特种兵们的回报再做决定。 可惜,这些死士的身手路子都是江湖人那套。别的不说,隐匿踪迹的方法很是高明。至少,队伍行进时,在前方探路的特种兵斥候就没发现他们的行踪。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来送死呢?眼瞅着这支足有数百人的庞大队伍,他们只不过十几人,怎么还要来送死?安啸卿抓抓头皮,直觉这个问题很重要。 却由不得他想明白,前去探寻敌人踪迹的斥候还没有回转。只听不祥的长声“咻咻咻”破空之声突兀响起,安啸卿猛然抬头眺望。只见五条拖着白色尾光的光线急速奔自己这个方向而来,数息间便将其真面目看得一清二楚。 愤怒咆哮出声,他大吼:“破空重弩!退开,躲避!”他终于知道为何那些死士会来送死,他们分明是用自己的性命确认了在重重人墙护卫之中的目标,方便此时的一击必杀! 对头为了杀死此人,竟敢拿出破空重弩这样的军中重器。这可是需要三人才能踩住脚架、五人齐心协力才能拉开弩弦的五连发野战杀人利器!如果目标精准,一支重弩铁箭能够连续穿透十人的身体尚去势不减,继续杀人。 安啸卿心中满是不解与狂怒,一名小小的边军竟然能如此引人大动干戈,究竟是为什么?此时他才明白,这回的活儿半点也不轻松。稍一大意,只怕就会喋血路途之中。 胆大包天,真是胆大包天!安啸卿完全可以想象出皇帝陛下得知此事之后的惊天怒火。如此重器制造和保养皆不易,若要提调出来必须经过军中数位高官的印章盖落才行。 京中和京郊诸军用不着破空重弩,只有兵部军械仓库才藏有如此利器。常年配备此物的,便是分镇大周东西南北的四支边军,就算各州戍城军也不是全部拥有。 这些想法一闪即逝,安啸卿狂笑数声,他没有退。破空重弩只对敌方使用,他只听闻过它的威名,却从来没尝试过厉害。今天时机难得,安家猛虎怎能移开半步?! 膝盖微弯,让自己站得更稳。安啸卿双手狂舞起墨月长刀,乌漆漆凛冽刀光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须臾,那五支重弩铁箭齐齐奔至,有三支被刀光卷起的如有气流般的漩涡带动,偏离了方向奔往远处山林。一支直接撞击刀刃,最后一支离安啸卿颇远,他顾及不到。 连连暴喝出声,安啸卿面庞涨得血红,眼珠亦是鼓凸,他拼尽了自己的全力才堪堪将这支重箭挡住。又是惊天动地的怒吼,安啸卿手臂再使力,这支重箭不甘震颤数次,终于断成两截落地。 哇啦吐出两口鲜血,安啸卿呼呼直喘粗气,心有余悸。他想以一人之力挡下一波重弩铁箭,实在是有些狂妄自大。错非墨月长刀乃皇帝陛下御赐宝器,其中掺杂了玄铁,刀刃坚逾金刚石,只怕就是刀碎人伤甚至人亡的下场。 此时却没时间感慨军中重器的厉害,安啸卿急忙回头。却见脸色苍白的木愚和金生水都盘膝坐在地上调息,那副担架砸落于地,连大群护卫在内的六名担架兵士都跑得无影无踪,竟然根本不顾担架之上霍去疾的死活。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倒是听话,独留老子在这里拼命。出来出来!”安啸卿吆喝数声,四处山林间才窜出大队人马,既有龙骧军,也有皇庄精锐和内卫。 “列队列队。”安啸卿没有半分怪罪众人的意思,甚至不曾皱皱眉头,只是指挥众人赶紧排好队伍,准备开拔。 不多时,木愚和金生水都收功起身。木愚赶紧去察看皇庄精锐们可有损伤。内卫素来纪律性强,堪比正规军队,不用金生水操心。他脚步虚浮地走到安啸卿身边,咬着牙低声怒吼:“安将军,你差点把我们都给害死了!” 安啸卿嘿嘿直笑,知道最后一支弩箭是被木愚和金生水联手拦下了。他自己天生巨力,虽然比不上神力加身的寿亲王,在大周诸将领里也算出类拔萃。所以他虽吐了血,其实没受内伤。倒是木愚与金生水,要拦下重箭唯有用内力去拼命。看他们俩刚才的脸色,他知道应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金统领,咱们男人不能说不行。”安啸卿不停贼笑,又一本正经地说,“越是强大的敌人,越不能说不行!” 这个可恶的惫懒家伙!金生水直气得小嘴哆嗦,狠狠剜了安啸卿两眼,愤愤然转身疾步离开。安啸卿瞧着他的背影,咂咂嘴在心里嘀咕,长相和本事都不差,却偏生是个太监,还真是可惜了。(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诸王的纷争 整顿好队伍,那六名护架兵士重新抬起担架,被大队伍裹在中间打算继续赶路。说来也奇怪,这么大的动静,躺在担架上的霍去疾竟然半点反应也没有。他紧紧闭着眼睛,一副昏迷不醒的半死人模样。 而不管是安啸卿还是木愚,就连最应该关心霍去疾安全的金生水也没有向担架多看一眼。金生水反而对一名少年内卫格外关注,他低声问此人:“你身体受不受得住?要不要再吃颗丸药?如今连破空重弩都出现了,后面的路应该会好走罢?” 这名少年内卫有一双瞳仁黝黑不见底的墨玉般眼睛,他微皱着眉头,闷咳了两声,但没有让呻吟逸出嘴角,轻声道:“只要我没死,就不会太平无事。”此人,赫然才是霍去疾。 金生水离宫之前,去长乐殿拿调遣内卫的令牌时,武令媺嘱咐了他几句话。也没有强调什么,武令媺只是让金生水不妨听听霍去疾对回京路上安全问题的意见。 一个能从千里之外的北境孤身逃到京城附近的小兵蛋子,武令媺相信霍去疾必然有些过人之处。她如此安排,其中不无检验霍去疾能力的意思。 而金生水一将公主的话告之于霍去疾,从霍去疾的表情,他便知道这个聪明坚忍的少年完全明白了公主殿下的意思。果然,霍去疾没有半点推拒之词,当真接过了包括安排行进路线、各兵种辅助护卫之事。 其中还有用死士尸体伪装成他躺在担架上,他自己则易容骑马赶路的策略。这一路上霍去疾都隐藏得很好。整个队伍就只有金生水、木愚和安啸卿才不知道这名脸色红润、精气神十足的少年内卫就是只剩一口气的霍去疾。 可惜,平安度过破空重弩的远程袭杀,人们的警惕性大大降低,金生水才会当着不少内卫的面去询问霍去疾的身体状况。他也着实关心霍去疾。要是这少年半路一命呜呼,不等公主殿下降罪,他直接自裁谢罪算了。 众人在原地歇了会儿,等回了那些特种兵斥候,这才真正开路。那架破空弩,安啸卿倒是有心把它找到。但霍去疾说的很对,人家不可能留下证据。破空弩必定被毁去。十有*已经坠落清凉山某处悬崖了。 而事情果然如同霍去疾预料的一样。继续往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当霍去疾身边突然出现某个微小空隙时,一大把从内卫队伍里迸射出来的半寸牛毛细针狠狠扎向了霍去疾和他身边的内卫们。内卫们反应很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霍去疾,只可惜仍有数根细根扎在了霍去疾脸上。 细针无法穿透内卫罩在大氅里面的软甲,但是只要碰着了皮肤的细针,都会将毒液注入身体。这些毒针是内卫的标准配制。有些喜欢用毒的内卫还会再将毒针深加工,将其浸泡于更毒的药物之中加强毒性。 此时这些毒针毫无疑问就是深加工之后的产物。中毒者立刻脸泛紫青之色,便是服下解毒丸也需要立刻运转内力压制毒性。只是能够这样自救的人都是有功力在身的内卫,霍去疾这样的边军不可能学到什么高深内功。 所以暴起袭击之人对自己此次下手很有信心。毕竟不管脸色多好看,霍去疾都只剩下半条命。药性这么猛烈的剧毒绝对能把他这半条小命带走。 这名藏了多时的内卫也没有能继续活命的奢望。动手之前他就已经吃了毒药。眼见口喷紫黑色鲜血的霍去疾一头从马背向地面栽倒,他嘎嘎怪笑着胡乱挥舞武器等待死亡。 然而,当这名内奸瞥见金生水毫不慌乱的冰冷眼神。便知道事情不妙。他看见头朝地下栽的霍去疾只不过吐了两口血就再度坐起身,并且摸出一根三寸多长的银针飞快地扎向自己手臂。只是刹那之间。霍去疾的脸色就恢复了正常。 那是颜无悔送给武令媺的圣手银针,被金生水一并从宫里带来,以防万一。此针不光能辨毒,还能短暂压制毒性。内卫寻摸来的毒药能和大医家大毒家的毕生心血相比吗?显然不能。所以这名内奸注定死不瞑目。 服下金生水递来的疗伤和解毒药丸,霍去疾终于露出笑容,吁了口长气说:“这个险冒得真值!现在应该安全了。只是我想不明白,如果追杀我的人早就下了今天这样的决心,我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去死。我觉得不对劲。” 他犹豫片刻后又说:“到皇庄以后想杀我的人似乎……与以前的追兵不是一路的。” 能有主战神、杀伐之神的白虎红柱加身,除去后天所学之外,霍去疾天生就对危险和战机有敏锐得难以直接言表的可怕感觉。尽管他不懂朝中局势,却还是发现了蹊跷之处。 他认为,以前的追兵更想活捉他,但是后来这些人处心积虑都想他死。如果说试图活捉他的人改了主意,在清凉山的那天夜晚,发觉太平皇庄的人紧缀在其后时,那个已经拿住了霍去疾的内卫就会毫不犹豫杀了他。只有幕后之人下达的是活捉的死命令,他们才会畏手畏脚,不敢下杀手。 这是为什么呢?!霍去疾不明白。此时太宁城南这座幽静别院的主人倒是可以告诉他答案。屋内炭盆烧得旺盛,将对坐烤火的两个人映得脸通红。不过,其中一人脸红的原因更多的是被气着了。 “九弟,你做事实在太急切!太欠考虑!”面容温文清雅的青年男人面含不悦地问,“你这栽赃之法以为能瞒得过父皇?”即便已然怒火冲天,他的语气仍然温和轻柔。 “瞒得过如何?瞒不过又如何?”容色艳若桃花的俊美男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滋儿喝下满盅的酒,白皙手指把玩着酒杯,嘴角带着笑说,“八哥你放心,我早就看出老头子面硬心软。事情倘若败露,他最多如同以前发落老二那样将我降为国公,不会要我性命的。” 这位被称为八哥的人,正是当朝的泰王殿下。他的九弟自然就是和王。因太平皇庄诸事,泰王火急火燎地把和王从温柔乡里拔出来。兄弟俩避开耳目,来到这处别院议事。 “此一时,彼一时!父皇的耐心快用尽了。”泰王见和王没有半分着急模样,头疼地捏捏眉心说,“你打算一举坑掉禄王兄和祥王兄,行事却太过刻意。你也不想想,人,既然已经进了太平皇庄,禄王兄与祥王兄怎么敢再下杀手?!” “如果没有今日凌晨之事,禄王兄与祥王兄倒是真有可能卷入边军冬装贪墨案中。可被你一搅和,以父皇谨慎小心的性格,只怕反倒会重重举起却轻轻放下,唯恐有人在暗中栽赃陷害两位皇兄。”泰王叹了口气,慢慢饮了一杯酒,又道,“九弟,你可弄巧成拙了。” “怎么会呢?”喝下不少酒,和王恍若女子的娇好容颜浮上酡色,神色越见妩媚,他轻笑着说,“八哥难道忘了咱们的好妹妹?她偷偷摸摸、拐弯抹角费了这么多年的心思和辛苦百般讨好老头子,这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人手,她怎么甘心白死了?难不成你以为她真是温良恭俭让的好性子?” 和王晃着一根青葱玉指,用笃定的口吻说:“她不会忍!谁知道老头子还能护她多久,她肯定要留住几分自保之力提防与她有隙的人。不信你等着瞧,老二和老四这次……彻底完蛋了!十九不会善罢干休!”嘴角微抽,他又道,“我把那台破空弩也派出去了,老头子必定会起杀心。” “我从来都没有小视过玉松皇妹。但她毕竟只是个公主,父皇再疼她,也不会不顾朝政大局。若是重重处罚了禄王兄和祥王兄,朝中必生动荡。”泰王拧眉,还是不怎么赞同和王的想法,缓声道,“不过,事情都有好坏两面。你将豢养的死士和那台破空弩借机处理掉,倒是壮士断腕之举。” “没办法,谁让老头子已经注意到了这些往日他根本不在乎的小事?”和王终于露出心疼表情,手指紧紧攥住细白瓷杯,发狠道,“不过不消两三年,我又可以养出人来。内库就是咱们兄弟二人的钱袋子,有钱什么买不到?” “请容在下提醒两位王爷,小心瑞王。”这说话之人安静地坐在墙角轮椅之上,是名弱冠年轻男子。观其容貌,竟然比和王还要俊俏两分。只是他的脸色泛着不正常不健康的死灰,两片薄唇也毫无血色。 “仇之说的不错,老十确实不简单。”和王眯了眯眼,语气低沉下去,“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除了兵部他硬是从老二手里抢了食以外,吏部也有一位郎官是他的人。” 部堂中,能被称为郎官的,就算不是仅次于尚书的侍郎,也必定是各司一司之长。泰王沉吟片刻道:“九弟,过犹不及。你不要再动手,以免被瑞王弟有隙可捉,静观其变再推波助澜为妙。” 二王商议毕,并没有在这座幽静小院过多停留,各自从不同的边门分头离开。而泰王一回到王府,便从刚刚由宫中回家的儿子武赟嗣那里得知了今日玉松公主的诸多手段,不禁悚然而惊。他与和王对这个小妹妹的感观与评价,恐怕还要改一改。且,玉松能否被重重假相蒙蔽?!(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群鸦的狂舞 第十七章群鸦的狂舞 鞠躬感谢各位大人的正版订阅打赏票纸和评论。。感谢“see_an”的第三把桃花扇打赏。。。。 ---- 太平皇庄被毁,要想重修到以前的规模,必须花去武令媺大笔大笔的银子。她前段时间掏腰包赈济灾民,这会儿收成正处于青黄不接时期,说句囊中羞涩还真不夸张。 幸好每到年关,就是同福连锁客栈清算收入、给股东分发红利的时候。年节宫中也有赏赐。得了这两笔银子入帐,武令媺才觉得她这个年不会过得太寒碜。 又有好几家王府漏夜送来大礼,对损失惨重的武令媺表示慰问。宫里各位娘娘自不必多说,早就有所表示。不管这些人送礼究竟为的什么,她都尽数笑纳。 另外,抄查宫人寝房的那些财物,也都被她不客气地收为己有。除了那七名被处死的奴婢,另有十几人的财产数额也很惹人怀疑。工资和奖金之外的可疑收入都被武令媺统统没收,而后她把他们遣送出宫,强制送回各自家乡。 也许真的是被武令媺将人化成花泥养荷花的手段给吓住了。午膳过后,二十多名宫人分别向掌事宫女、总管太监和几位大宫女递交了辞呈。大宫女们面罩严霜,喝令内监将这些人的东西尽数从长乐殿西边的云阶高台扔下去,滚字之声震耳。 对今日武令媺的诸多作为,皇帝陛下半个字也没有过问。他只是把季良全派来数次,询问公主午膳用得好不好,午睡能否安然入梦。 这便是另一种方式的默许甚至是赞许了。季良全告诉武令媺,皇帝陛下今天的心情很不错。还当着几位老臣的面夸奖她行事果决,宽严相济,相当相当有陛下年轻时的风范。 与兄长和侄儿们用过午膳,武令媺这才去向皇帝请安和汇报上午的工作。只有父女俩相处时,皇帝命令武令媺以后不许再看稀奇古怪的书籍。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她只要吩咐内卫,自有专业人士会替她办好。皇帝很爱惜女儿的名声。 颜无悔既然入宫了。自然要给皇帝陛下摸个脉。也不知是看在女儿还是神医圣手的面子。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皇帝对颜无悔的第一印象就不错。就连首次陛见,小颜同学竟然没有遮住丑陋的那半边脸。皇帝都没有吭一声。 后来还是季良全悄悄提醒武令媺,按照宫中规矩,面容或者四肢躯干有残缺之人是不能见驾的。武令媺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对颜无悔实话实说。 颜无悔知道武令媺没有歧视他的意思。也很体谅她的为难之处。第二次再入宫,他便戴上了这半边银色的面具。遮去了半边丑脸。皇帝对颜无悔的态度越发和蔼。他诊完脉以后,偶尔还能留下片刻陪皇帝唠两句嗑,给皇帝讲讲他与神医圣手游历天下的见闻。 今日皇帝政事繁忙,武令媺和颜无悔没有多留便离开了长青殿。看看天色。再结合鹰卫传来的消息,她估计霍去疾等人抵达要很晚,于是派人将颜无悔送去了寿王府。 护送霍去疾进京的队伍果然直到酉时才进京。武宗厚亲自领着寿王府的家将和一队金甲军在太宁城城门口接着了他们。然后将太平皇庄的所有人都带去了寿王府安置。内卫自回宫中复命,苦命的龙骧军则要连夜返回驻地。 分别前。武宗厚向安啸卿表示了谢意,并说等事情办完,他会和玉松公主亲至驻地看望各位军士。另外,他在年后就要去右龙骧军赴任,到时自然会去左军向各位前辈请教。 堂堂寿亲王如此谦逊,安啸卿即便出身安家,对此也表示高兴。两队人马将霍去疾交接完毕,各自抱拳致意离开。 有颜无悔坐镇寿王府给霍去疾治伤,武令媺不担心。颜无悔特意按照圣手留给他的治伤方子,早早就准备好了两帖药。只要霍去疾还有一口气,就能先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再按照他的伤势对症下药。 人放在寿王府,又有金甲军护卫,安全也有充份保证。虽然敢袭击太平皇庄的人,可能也有胆量对寿王府下手。但是谁敢对号称天子亲军的金甲军动刀剑,那无异于直接当面挑衅皇帝的威严,谁也担不起这样大不敬的罪名。 霍去疾平安抵京、荷包重新微鼓,再加上驱逐了不少心怀异心的奴仆,武令媺这晚睡得真是香甜。 京里许多府邸却是彻夜难眠。黑漆漆夜幕掩盖之下,无数奴仆披着黑衣,就像一群群乌鸦,将许多倒霉消息传达给自己的主人或者与之相关的别人。 这场群鸦狂舞的闹剧,到了天明还没有停歇的迹象。又过去两日,接连有信鹰从京外飞来落入许多府邸中。接信之人震惊得知,他们安插在北境诸州省郡县的密探竟然莫名其妙死去十之*,余下的寥寥几人也有如丧家之犬被终日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镇北军大都督衙门,毫无预兆发生巨变。那位整天只知道闷头练兵、除了看兵书就是看楚国地图,连做梦都想着打到楚国去的镇北大都督不知发了什么狂,居然将十几位镇北军将领不经旨意悍然扣押,并且尽数秘密囚禁。 这些将领的职衔不一,既有尊贵如一城守将者,也有职司低微只是军中文吏者。他们的出身也不一样,生来便锦衣玉食有之,从苦寒贫贱之家奋力打拼到如今地位者也有。 而这些人当中,多有京中接信的人们耗费莫大心血才秘密安插下的钉子或者慢慢收买掌控于掌心的傀儡。这下可好,多年努力被一扫而空,如此轻易、突兀。 震惊骇怕之余,他们不由用敬畏恐惧目光久久投向那座安静屹立于太宁城东方的雄浑建筑。皇帝陛下沉默了这么多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且毫不留情。 转过天,从镇北军而来的加急信使骑马飞奔入京,将大都督的奏章送抵御前。皇帝陛下直接批复,将所有人都押解进京,又诏令各处,严加看守其家眷。这招真毒。若不想家眷有失,这些被解往京城的将领就必须老实听话。 如此大好诱饵摆在面前却只能束手无措,很叫人憋气。有心人都知道这些将领被押到京城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不受自己控制,越来越严峻。 可是谁敢去劫囚车?不说负责押送的镇北军虎牙营官兵是大周诸军中排名第一的精悍军士,仅仅是押送队的主将,有大周第一猛将之称的少帅安叹卿就够人喝一大壶。 敌见安叹卿,唯叹息而已。这是当年安叹卿崭露头角之初,皇帝陛下的感慨。 安绥安老帅教子有方,膝下五虎个个勇猛善战。可惜的是,在皇帝继位没多久暴发的周楚之战里,连续八年的激烈战事让安老帅失去了次子和三子。在十几年前的御驾亲征西疆一役中,安绥的长子又因中毒无法彻底治愈成了残疾,至今还在家中静养。 安叹卿原本排行老四,如今却成了被称为少帅的安家顶梁柱。安家幼子便是安啸卿,而武令媺的伴读小妞安咏卿则是阳盛阴衰的老安家长房唯一的千金。 不止安绥这一脉,安家几房族人都为大周出生入死,军功卓著。由他们训练出来的正规军无一不是精锐,就连安家的家将部队——红缨军也是赫赫有名。 这支家将队伍的首创者,便是先朝那位曾经力挽大周国运于将倾之时的大将军公主。她年过三十岁才嫁给既为属下又为袍泽兄弟的安家大将为妻,夫妇二人同为军中之魂。 押送镇北军那些将领的队伍里,除了虎牙营的军士,就有跟随少帅安叹卿镇守北境的红缨军。这支丝毫不弱于正规军的家将队伍是武宗厚的目标,寿王府的飞熊骑就是因他对红缨军的钦慕而设立。小十二早就对武令媺说过,他与安叹卿、飞熊骑与红缨军迟早有一战! 十三年前,二十岁的安叹卿从驻守在会州的镇东军鲨鳍营被调往北境,辅佐镇北军大都督镇守雁鸣关至今。押送人犯其实是次要任务,他此番回京,主要原因是实在无法忍受老母亲的眼泪和皇帝陛下的圣旨,被强行召回来成亲的。 三十三岁的年纪,在此位面,不要说当爹,勤奋些的男人恐怕连孙儿都有了。但安叹卿却独身至今。其中秘闻,京中许多名门大族都很清楚。只可叹,卿生我未生,我大卿已嫁。若不是比东昌兰真公主小了好几岁,也许安叹卿才是嫡公主的驸马。 兰真公主嫁去会州郑氏,安叹卿也跟着去了镇东军。却不知道十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位著名的猛将情痴竟然离开自己守护多年的公主殿下,主动向皇帝请旨去了镇北军,在雁鸣关吹了这么多年的凄寒冽风。 好吧,安叹卿回京成亲只是这些小纸条消息中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唯一一条。后来送到的消息就没有一条能让人好好把饭吃下去的。 北境内卫也连番发生变故,接信者楔在内卫里的自己人死得干干净净。从死因和死状来分析,得出的结论又惊出他们满身冷汗。 内卫里最为神秘的北境蛇卫出手了!他们杀死这些不再忠诚于皇帝的内卫的办法,就和当年周楚之战时,他们干掉楚国奸细和周国内奸时的手段一模一样! 残忍、干脆!(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公主之典范 此后五六日,京里有越来越多的人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还没从镇北军和北境内卫发生变故的破事里醒过神,又有消息灵通人士从宫中探出话来。 年后,皇帝陛下要对诸多涉及钱粮帐目的部堂进行彻查。户部和内库都是确定无疑要查检的重要部门,负责军械与辎重的兵部各司也在应查之列。尼玛……这还让不让人过年了?! 据说,玉松公主正在宫中主持的学习班,所教新式记帐法就是皇帝陛下进行这番大动作的利器。总得知道人家的手段,才能想出应对方法不是?于是学习班的生意越来越好,武令媺徒弟的徒弟都开始收徒弟了。 限于个人资质和用心程度,宫女们对新式记帐法的领悟各不相同。这也直接导致那些临时抱佛脚的人们头疼无比,越学越糊涂。可惜,正当他们打算派出精干人手直接加入学习班,头悬梁、锥刺股发狠去学之时,突然噩耗传来。 玉松公主宣布学习班暂停,再度开班时间待定。为什么?只因东昌兰真公主的鸾驾与郑家人终于抵京。玉松公主奉皇帝陛下之命,要好好招待嫡姐和嫡姐的婆家人。 人们掰着手指头一算,还有四日就是除夕。看来啊,这劳什子学习班再要开始授课得过了年。可是到那时,哪里有万全之策来应对皇帝陛下用新式记帐法进行的查检? 相比起某些有如热锅上蚂蚁的皇族宗亲,武令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惬意。霍去疾的伤被小颜神医诊断并不致命,只要好好调养,假以时日就能还给她活蹦乱跳的小霍一枚。 眼看就要过年,有什么事情都先压下来。过了年再清算总帐。这是她家皇帝老爹的原话。本来武令媺心想,打铁还要趁热呢,皇帝办事向来利落,这次为什么要给某些人留出应对时间?不过听说镇北军和北境内卫系统出了大乱子,她便息了去向皇帝陈情的心思。 在内卫提督乌义的安排下,霍去疾的伤势有所好转了便被秘密从寿王府打包带走。武令媺与武宗厚都轻松了许多,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过大年。正是此时。与关咏卿的四哥曾经传出诽闻的东昌兰真公主抵京了。 这么多年下来。武令媺统共就见过她三次。不论是哪次,这位嫡姐给武令媺的感觉都一模一样——雍容、高贵、典雅、庄重,并且美貌动人。难怪就连楚国人都知道。东昌兰真公主那就是全天下所有公主的典范。 在武令媺之前,大周唯一的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就是未嫁人之前的兰真公主。考虑到嫡姐的心情,她在城门迎候时就没有大肆摆开自己的仪仗。 而兰真公主也没有大摆嫡公主的架子,除了八凤杏黄鸾轿和陪嫁的内卫骑士彰显身份以外。并没有弄一大堆人前呼后拥。比起别的回京省亲的外嫁公主,她的行事相当低调。毕竟她如今已是郑家妇。一言一行不仅要符合公主的身份,也要遵守郑家数百年书香大族的传家箴言。 与武令媺同时迎接兰真公主的还有谢府的一群人。桓国公谢骏大将军是兰真公主的嫡亲舅舅,他派出自己的长子前来迎候。另外,颜无悔提前一天出京。在回京必经之路的平、阳、县等候义母。他早就将此事告知了武令媺。 所以此时瞥见小颜同学在人群当中策马徐行,武令媺半点也不吃惊。她与谢大公子一人占据了一边城门耐心等着。 众多高大骑士拱卫中的低矮女孩儿俏然站立于凛冬寒风中,雪帽和雪氅将她裹得严实。只露出两颊鼓鼓的微圆小脸。眉目之间还透着女童的青涩稚嫩,但她的眼神却静若深渊、波澜不惊。已经有了不弱于成年人的沉稳。这是兰真公主见到长大以后的幼妹时的第一眼感觉。 皇家自是出人才。她在心中微嘲一笑,秀美清丽面容上浮现温煦笑意,踩着锦凳下了鸾轿,远远地便对武令媺说:“玉松皇妹,你怎么站在风口上?快来皇姐这里暖暖。” 武令媺先屈膝福身行礼,先笑道:“玉松见过兰真皇姐,皇姐一路辛苦,父皇挂心得很。”这才说,“多谢皇姐关心,谢大公子替玉松挡住了穿堂风,我不觉得很冷。” 兰真公主莞尔微笑,缓步向武令媺走去。姐妹二人见面,又免不了互相行礼问候。寒喧几句,兰真公主才将自己的驸马昌侯郑云堂引见给武令媺。 论说大家都是实在亲戚,可是当昌侯领着郑家一大家子人向武令媺毕恭毕敬跪倒叩首请安时,兰真公主不仅没有阻止丈夫和儿女们,而且还不让武令媺的侧身避礼。她的坚决眼神告诉武令媺,礼数绝不可废! 武令媺无可奈何,只能瞧着众人磕头。不过她也知道,郑家此次进京,如果传出不礼敬她这位当朝正一品公主的闲话,对兰真公主和郑家人都不是好事。 先行过皇家礼节,再叙亲戚之情。武令媺赶紧双手虚扶,和颜悦色请昌侯等人平身。等郑家人都起身后,她也郑重地向昌侯这位姐夫福身行礼,昌侯赶紧深揖还礼。 这礼来礼去的过程中,兰真公主脸上一直都挂着温婉得体的笑容。谢大公子等这边完事以后也过来见礼。武令媺又等了近一刻钟,才把郑谢二府繁琐的见面礼给等完。对喜欢简洁明快办事的她来说,这回真是不折不扣的苦差事。 厮见完毕,三方人马起行。武令媺让兰真公主和郑家人先走,兰真公主却执意不肯。足足三请三让,堪比请皇帝登基的谦逊推托过后,兰真公主才勉强答应她自己先走,但武令媺的坐驾必须紧跟其后,让郑家和谢家垫底。 好吧,只要嫡公主殿下肯开路,武令媺就谢天谢地了。这几天,她从皇帝的偶尔言语中,猜知皇帝老爹对嫡女和郑家都挺上心。她自然要把态度放端正。 一路无话,大队伍沿着清过场的大街不急不缓前行。兰真公主领着驸马和儿女与武令媺进宫,其余郑家人由谢大公子陪着前往位于听风巷的公主府。 皇帝已经下了早朝,今日没有召见臣子议事,专门给嫡女、女婿、外孙和外孙女们空出了时间。此番兰真公主回京,不比以前只是和驸马同行。包括已经出嫁的长女在内,她将自己的独子和两个女儿都带来了。 武令媺的外甥郑棣谨,恐怕连瞎子都瞧得出来他是常年身染书香墨香的读书种子,满脸的书卷气。他与父亲昌侯一样,神情平静从容,从骨子里往外透着大周饱学鸿儒特有的清傲之气。 事实上,郑氏嫡脉宗子郑云堂一门两父子皆是大周读书人中的翘楚。当年郑云堂科举连中“解元、会元、状元”三元,一举被皇帝点为兰真公主驸马。虽然身为郑氏宗子,依祖训郑云堂不得入仕,但是这样的科举履历也足够他笑傲大周诸多读书种子。 而郑棣谨也已经取得了解元与会元荣誉。因祖母去世他错过了一次殿选的机会,这次进京,他就是奔着后年的春试状元郎来的。他是郑云堂唯一的儿子,郑家宗孙,他必须在科学上取得傲然于同族兄弟的好成绩。 武令媺的俩外甥女,大的那个做妇人打扮,小的却只有*岁。两姐妹不光容貌都肖似母亲,就连走路的姿态与微笑时嘴角弯曲的弧度也与兰真公主酷似。 她们虽欠缺几分皇族威严,却通体带着书香世族大家闺秀的典雅温文气派。不要说年长的大姐,就连尚是女童打扮的小妹妹行走在堂皇宏伟的皇宫禁苑也没有半分紧张。小丫头目不斜视,眼帘微垂着跟在大姐身后,脚步安静。 将这两姐妹与京城诸多名门淑媛比了比,武令媺便在心里不住赞叹。嫡公主与书香世家结合,诞育出来的女孩儿就是大不一样,就连别的公主所育子女也比不上。 到了云阶之下,武令媺传达了皇帝的旨意,特许昌侯及其子女乘轿。果然还是皇帝了解兰真公主,要是没有这道口谕,恐怕嫡公主殿下会陪着家人一起爬上云阶。 将众人送到长青殿,武令媺笑着告辞。皇帝和嫡女一家子叙天伦,她不要掺合的好。兰真公主代表郑家人给武令媺道过辛苦,又邀请她去公主府玩。彼此说了好些客气话,武令媺才得已脱身。 这时她才由衷理解了颜无悔的心情。老神医和小神医常年过着闲云野鹤的悠闲日子,比起在皇室规矩里长大的她,颜无悔面对郑家人想必会更加拘束。 回到长乐殿没多久,就有宣旨太监过来传旨。来者正是冯良兴。果然如武令媺猜测的那样,皇帝对嫡女着实不错。他不仅将郑云堂的爵位由二等侯越级提升至三等国公,还加赏其御前行走学士之衔。 兰真公主与郑云堂的独子郑棣谨被册为昌国公世子,允许其不降爵继承国公之位,还被赐予文宁殿听课之权。那对姐妹花,长姐郑宛泽由淳静县主晋为淳静郡主,小妹郑宛澜直接册为郡主,赐“淳和”二字为封号。 由是武令媺若有所思,皇帝老爹似乎不愿意给郑家男人太高的爵位。比照郑氏小姐妹的册封档次,郑棣谨应该被册为郡王世子或者直接被册为国公才合适。(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是谁在算计我?! 除夕家宴,皇帝几乎把在京的皇室宗亲都喊进宫来吃饭,在乾宁宫西翼诸殿里最宽敞的长庆殿大摆了一百多桌酒席。这样的宴会,大家可以随意些,起码用不着穿朝服。 武令媺收拾好自己,这就要和等着她同去赴宴的武宗厚开路。却不想,方德旺小步进殿来禀告,禄郡王想见她。 这可是稀客啊!武令媺入住长乐殿这么多年,出嫁以后的东成公主倒是来过两三次,禄郡王却从未踏足。今天他怎么来了?其中定有古怪! 与武宗厚对视,小十二也是满脸茫然。说实话,在诸兄弟当中,武宗厚与禄郡王算是有共同语言的,他们俩都是武将。只是当年武令媺被禄郡王刁难的事儿给武宗厚留下了相当深刻的恶劣印象,他与禄郡王自然亲近不起来。 “请二皇兄到长乐殿正殿稍坐,孤与十二哥这就来。”武令媺决定去见见这位来意堪琢磨的便宜哥哥,瞧瞧他要耍什么花招。 一进长乐殿正殿,武令媺就看见端端正正坐在椅子里做闭目养神状的禄郡王。自从在魏国内乱事件里立功重得皇帝欢心,禄郡王学聪明了许多,再也没有和武令媺闹过矛盾。每次相见,兄妹俩都是客客气气的,仿佛七年多以前那件事儿从来不曾发生过。 这次也是一样,武令媺、武宗厚与禄郡王见过礼,彼此寒喧数句。武令媺还貌似关切地询问禄郡王,镇南军这个冬天过得怎么样,御寒冬衣暖不暖和。 暴脾气收敛了不少,但禄郡王还保持着武人特有的干脆性格。他点头道:“本王这次来,就是向玉松皇妹道歉的。”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叠纸卷搁在茶桌上。面无表情地说,“这是十万两银票,是本王的赔罪之礼,还望皇妹不要拒绝。” 武令媺微微一笑,淡声道:“可是我却不知皇兄是哪里得罪了我。是有问题的冬衣,还是被毁坏的皇庄?” “我武宗常明人不做暗事,那笔款子我确实动了不该动的脑筋。只是因为别人都在动。我若是不动反而不好。”禄郡王一抬下巴。眼帘微垂,又露出独属于曾经的大将军王的倨傲表情,“皇妹聪慧过人。当知道水至清则无鱼,本王统领一军将士,要为手下人考虑。” “不瞒皇妹。镇南军驻军之处气候比大周别处边疆要暖和许多,冬天并不难熬。所以本王令兵部扣下了那笔给镇南军添置冬衣的款子。改为给将士增发兵饷。”禄郡王目光炯炯地注视武令媺,认真地说。“本王自己没有染指半个铜板。” 可是你却拿了我的钱去做人情,收买人心。镇南军上下的将士只会记住你的好处!相比起一军官兵的好感,区区十万两银子算什么?!武令媺心中暴怒,脸上却不动声色。 禄郡王却也知道这个小皇妹的心思深沉得很。她不露恚怒之色,却不代表她就真的不生气。可是当时用她的钱给自己赚人心,他真的很痛快。很痛快很痛快! 若不是后来发生了皇庄被袭的事儿,禄郡王根本不会走今天这么一遭。他的妹妹东成公主在失宠的那些年吃了不少明里暗里的苦头。这才学会了委曲求全。可他是大周堂堂亲王,是曾经立下不世功勋的大将军王,是膝下有黄金的大好男儿,怎能向一个小丫头谄媚求和? 但禄郡王到底经了变故懂了事,知道权衡利弊。在尊严与全家性命、前程之间,他只能向现实低头。“本王做过的事情,本王定能承担。但本王没做过的,本王绝不认帐!”他徐徐站起身,声音低沉,“玉松皇妹,不管你信或者不信,皇庄遇袭之事与本王没有关系。你别被有心人利用!” 向武宗厚和武令媺点点头,禄郡王就此扬长而去。武令媺皱起眉盯着他挺拔背影,陷入深思。她这位二皇兄为人虽然暴躁狠辣,行事却还算光明磊落。哪怕坑人害人,是他做的,他就敢于当面承认。 “妹妹,二哥的话固然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一字不听。”武宗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记不记得霍去疾说过,他觉得追杀他的人与后来狙击他的人不像是一路的?” 缓缓点头,武令媺没有忘记霍去疾的提醒。比起禄郡王,她更愿意相信霍去疾。既然两个人的话有共通之处,那她就要小心注意,可不能被人当了枪使还欢天喜地的。 那么,假如她真的把边军贪墨案和皇庄遇袭之事紧密联系在一起算总帐,两虎相争起来谁会得到最大的好处,谁就是最有可能的嫌疑人。这样一盘算,是哪些人在算计自己,似乎不难知道答案。 可是武令媺也不会就此做出最终判断。她不得不承认,当年鲁莽冲动的禄郡王真的变聪明了许多。若是她与别人对上,他岂不是能从原本的被怀疑对象反倒变成了受益者? 不行!这样还是被人当了枪使。武令媺在心里不住冷笑,原来你们都想算计我!那就不能怪我也算计你们了! “梓臻,我记得陈昭仪给我送来的贺年礼里有一支挺好看的走盘珠金凤钗?”武令媺扭脸问司宝大宫女。 樊梓臻立刻去取了那支金凤钗来,亲手给武令媺插在发上。其实这支金钗太过华贵,不太适合现在年纪的武令媺佩戴。好在她今日穿着喜庆,红彤彤的棉服能压得住这支钗。 令人捧了送给皇帝老爹的新年贺礼,武令媺与武宗厚离开长乐殿。没走多久就遇上皇帝派来催请的内监,说是陛下在长青殿等着公主一起去。 一行人急匆匆到了长青殿,皇帝携了武令媺同坐御辇,低头便瞧见她发上这支陌生金钗,笑着说:“我儿今日打扮得很是喜庆,这支金钗不错。” “是陈昭仪娘娘送给儿臣的新年贺礼,方才二皇兄还送了儿臣十万两银票呢。”武令媺愉快地笑着说,“二皇兄好大方,要是皇兄们都这么大方就好了,儿臣的庄子肯定能好生修整修整。” “这有何难?”皇帝搂着小女儿的肩膀,漫不经心地说,“父皇替你开这个口。他们留着银子,不是去收买将士的心,就是养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还不如给我儿重修庄子。” 要的就是您这句话!那些想方设法算计咱的便宜皇兄们,不管有没有吃了我的,都得给我吐出些好货来!武令媺在心里发狠。 她精准无比地拿住了皇帝的心思,知道皇帝必定不愿意看见皇子们势力太过膨胀以致失去控制。否则,皇帝何必要在镇北军和北境内卫里大搞清洗活动。还不就是某些人的某些事令他如鲠在喉了么? 这只是开始,你们等着瞧!武令媺暗自冷笑,扯扯皇帝的衣袖,又笑吟吟地说:“父皇,儿臣可给您带了新年礼物呢。您有没有给儿臣准备礼物呀?” 皇帝失笑,捏捏武令媺的鼻子说:“小东西,又惦记父皇小库房里的宝贝。你自己说想要什么,父皇都给!” 武令媺便看着皇帝嘿嘿直笑,笑了半天,惹得皇帝又来拧她鼻子,她才抱住皇帝的胳膊说:“等父皇看了儿臣的新年贺礼,儿臣再向父皇讨要礼物!” “好好好,依你,父皇都依你!”这几天因嫡女回京,皇帝自认对小女儿有些疏忽,此时对她的要求自然百依百顺。不过他也知道,小女儿虽然时常撒娇卖痴,却是个极知进退懂深浅的好孩子。她从来不会提出令自己为难的请求。 不一时到了长庆殿。皇帝今日很是平易近人,还没进殿就令人传旨免去大家的大礼参拜。酒席上他也与众多宗亲贵戚谈笑风生,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痛快的迹象。 武令媺陪了皇帝一会儿,见兰真公主主动过来接替了自己的陪驾任务,就告退与武宗厚和武宏嗣躲起来守着一桌子好菜痛快吃自己的。席间,武宏嗣提及他家康王老爹和康王妃老娘已经离开了楚国进入了大周国境。 武令媺见小侄儿没精打彩的,出言安慰道:“宏儿,等你父王母妃回了京,咱们再过一次年就是。” “我还指望能和父王母妃过上元节呢,可是皇祖父派人来告诉我,那楚国的固山王世子水土不服病倒了几日,恐怕不能及时在上元节之前赶到太宁。”武宏嗣叹了口气,忽然眼眸大亮,小脸上露出贼兮兮表情,压低声音说,“小皇姑,我还听人说固山王世子带着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美人儿。就算打扮成了男人,也漂亮得叫人*呐!” 瞧着小侄儿这垂涎欲滴模样,武令媺顿时哭笑不得。也不用她动手,武宗厚挟起一筷子菜塞进武宏嗣嘴里,瓮声瓮气道:“小色鬼,吃菜!” 武宏嗣被噎得直翻白眼,咽下菜肴之后笑嘻嘻地盯着武宗厚说:“小皇叔,您老过了年就十七岁高龄了,是不是该选妃啦?把那个楚国美人儿弄来给您当暖床丫环怎么样?说不定固山王世子带着她来就是想进献给咱们大周的呢!” 武宗厚眨巴眨巴眼睛,半天才憋出话来:“女人太麻烦,我情愿抱着我的瓮金锤睡觉!再美也不要!”(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送上门来的武器 给大家报告一下,这几天来亲戚,某肖很不舒服,明天早上的更新放在晚上一起更。。抱歉。。 ----- 听了武宗厚的彪悍宣言,武令媺满头冷汗,寻思着自己对小十二灌输的太早结婚对练武有影响的说法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楚国使节与康王夫妻同来大周的事儿,她知道。这越是地位高就越讲面子,皇室更是此中代表。明明是去别国当人质,却偏偏要安个“游学”的官方说法,自欺欺人。 康亲王夫妻就是打着游学的幌子去楚国当人质的,相对应的,楚国派来大周为质的也是亲王。这次两国互换质子,楚国的固山亲王世子成了游学人选。那么,按照地位对等的质子互遣原则,大周这回也只会派出亲王世子前往楚国。 当然,这种原则只通行于周楚这两个国势相当的国家之间。宗主国不用向属国派出质子,属国则要向宗主国派遣亲王级别的质子。 但属国质子前往宗主国倒真的是游学的,他们会与大周权贵子弟一样努力考取更好的学院,并且总是能很快适应新生活。有不少属国质子甚至愿意放弃本国国籍,终生留在宗主国,这样的质子还可以考科举做官。 想到这里,武令媺心里一跳,不由自主地看向武宏嗣。她这个小侄儿自幼便与父母分离,如果爹妈回来的结果是他被派出去为质,那他也太惨了点儿。 酒席吃到大半,重头戏上演。虽然大多数宗亲贵戚们的年礼早早就送进了宫中,但有些近支皇族或者格外得皇帝亲眼的远房宗室会选择当面将新年贺礼献于御前。 内监过来给武令媺和武宗厚传话,说是进献贺礼的时候到了。请小兄妹和武宏嗣去围观。武宏嗣每年的新年贺礼大同小异,反正按照皇家规矩准备些金银珠宝古董送进宫就行了。小家伙不想出挑,也没办法出挑。 而武宗厚与武令媺小兄妹都属于当殿进献贺礼的一份子,每次都是武令媺拿主意决定送什么,一送就是一模一样两人份的。武宗厚只负责出银子,其余的事情不管。 于是,当一大一小俩男人瞧见武令媺单手托着独独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头盒子时。都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这两人份的新年贺礼怎么看上去如此简薄? “送礼不是送贵重。而是送心意!”武令媺颇有些得意地拍拍木头盒子,也不怕被别人听见,“十二哥放心就是。妹妹我什么时候出过岔子?父皇肯定喜欢这份新年贺礼!” 武宗厚挠挠头皮,憨笑着说:“哪怕你送张白纸,父皇也只会说这张纸比别的纸好上一百倍。反正我沾光。”他晃晃脑袋,也是得意洋洋模样。 瞧着小十二全然放心的样子。武令媺抿嘴直笑,觉得武宏嗣的建议不错。如果那个很漂亮很*的楚国美人儿当真是使节带来进献的。她倒是真的可以去问皇帝老爹讨来送给小十二暖床。 小兄妹说话间,皇兄皇姐们的礼物都进献完了,季良全亲自过来领着二人前往御前。一路走,一路和兄姐们打招呼。小兄妹俩都笑眯眯的,瞧着没有半点不高兴。 在路过禄郡王时,武令媺突然停住脚。笑模笑样很真诚地当众向他道谢,并且给他看了自己头上戴着的金凤钗。说是明天初一时会去陈昭仪宫里给她拜年顺便致谢。 在皇帝陛下注视中,禄郡王表现得很坦荡,也没有什么闪躲之辞,谦逊了几句。偷偷向皇帝瞟了两眼,禄郡王瞅见父皇的眼神很是温和,这颗高高提起的心缓缓回落。 还不等武令媺爬上九重玉阶,享受最近距离向皇帝展示新年贺礼的权利,皇帝就瞧着禄郡王说:“宗常,你母妃这些年茹素礼佛,人清减了不少。你这身为人子的,应该多劝劝她才是。” 禄郡王听了这些话,眼泪都差点飙出来。无论别人怎么看待他,却没有人敢否认他对母亲和妹妹的好。跪倒在地向皇帝重重磕头,禄郡王微带着哽咽道:“儿臣代母妃多谢父皇关心。母妃日日为大周和父皇礼佛祈福,这份苦心儿臣不敢不体谅。儿臣也甚是心疼母妃,此次回京已经劝过。” 皇帝默然片刻,微叹一声道:“你母妃每年都给朕和玉松儿抄写祈福经书,朕与玉松儿心里都感动。传旨,晋陈昭仪为诚顺夫人。”顿了顿,他又说,“昔年诚顺夫人协助敦庄皇后将后、宫诸事管得不错,便再赐她协理后、宫之权!” 明明没有从几位皇子脸上看出什么异样表情,但武令媺还是在暗中偷着乐。被打压了这么多年的前皇贵妃,如今连跳数级晋封且手里再度掌权,还会窝在宫里避世不出吗?就算不为了她自己,为了她的儿女,她也必然要争! 武令媺很庆幸自己没有重生成某个皇帝的女人,否则以她的好强性子,那是必然会去给自己争出美好未来的。但是那样无休无止的争斗生活,她肯定得不到真正的快乐。 禄郡王真没想到自己向武令媺的这番示好会改变母妃的处境。他其实只是不甘心被栽脏陷害。抑住激动情绪,他和从人群里扑出来的东成公主一道给皇帝郑重磕头谢恩。 “儿臣多年不在京中尽孝于父皇和母妃膝下,还请父皇恩准儿臣回京尽孝!”禄郡王忽然当殿如此请求。 皇帝嘴角微弯,笑了笑。他甚至没有客气客气,爽快地说:“你替大周、为父皇征战多年,身上伤痛不少,那就在京里歇歇再外派领军吧。” 武令媺抿抿唇,很佩服禄郡王的壮士断腕之举。比起多年前皇帝借着她这东风迫使禄郡王缴械休养,这次他自己能主动交出军权毫无疑问聪明了许多。这招用得不错。 儿子如此识相,皇帝也不小气。他当殿就升了东成公主驸马的爵位,从小小的三等男爵跳级为三等伯爵。禄郡王的郡王爵位虽然没有重新升至亲王,皇帝却加赏了他柱国将军的勋爵,并且给了他一个兵部要职——军械司总管。 这个职位立刻让武令媺想起那台袭击了护送霍去疾回京兵马的破空重弩。很显然,皇帝老爹这是要好好使唤禄郡王这把主动送上门来的武器。 若禄郡王在皇庄遇袭之事里当真无辜,他就得卖力地给自己洗清嫌疑,并且报复那些企图陷害他的人。如果他与那件事脱不了干系,在年后的兵部帐目清查一事里他也会想办法遮掩,而这世上没有能够彻底抹去的痕迹。皇帝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由不得人不掉坑。 另外,以前禄郡王长年领兵在外,纵然有心争夺储位,有些事情也只能依靠心腹奴仆来办。现在可不一样了,母妃重新掌权,他也亲自回京执掌诸事。武令媺敢肯定,夺位大战将更加激烈混乱。 等禄郡王再度磕头谢恩退下之后,皇帝才含笑看向武令媺,瞅瞅她捧着的木头小盒子,啧啧两声之后貌似遗憾地问:“我儿,你与宗厚就拿这么点东西来给父皇贺新年?” 若是别的皇子听了皇帝这话,只怕早就跪倒先请罪再辩解了。可武令媺半点也不发怵,笑呵呵地说:“父皇可不要小瞧这么点小东西,会给父皇派大用场呢!” “哦?我儿如此有信心?”皇帝故意虎起脸说,“若是不能让父皇满意,小心吃板子!” 武令媺冲皇帝一咧嘴,笑得狡猾狡猾:“不怕,十二哥会替儿臣挨板子!” 皇帝拿手指轻轻戳在武令媺眉心,语气里透出十足的宠溺,叹道:“你这小丫头,就属你古灵精怪。好啦,让父皇瞧瞧你的宝贝是什么。” 没再耽搁,武令媺打开盒子,先取出了她这段时间差点把内廷司的司珍工匠折磨得崩溃的小东西——老花镜一副。 一副眼镜,镜架好办,眼镜片就难办了。没有光学玻璃,镜片用什么材质来代替?在这个位面只能拿顶级天然水晶。 水晶质地坚硬,不易打磨。眼镜又是有度数的,否则起不了什么作用。就为了将镜片打磨到可以起效的地步,司珍工匠们足足浪费了近万两银子的低档水晶才算把手艺给培养出来。 武令媺初步判断皇帝的老花眼度数还不算深,但是效果如何,还得让他亲自试了才知道。将折叠式银质镜架打开,她亲手将眼镜架到了皇帝鼻梁上,再笑吟吟地问:“父皇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皇帝躲在镜片后面的眼睛眨得飞快,脸上是面对新生事物时相当正常的茫然又懵懂神色。不过皇帝陛下很快就收拾起惊讶心情,强抑兴奋神色,故作矜持地点点头:“不错。” 啥?只是不错而已吗?武令媺不干了,揪住皇帝的袍袖就开始撒娇。皇帝陛下享受了片刻小女儿的亲昵,这才哈哈大笑道:“我儿的贺年之礼甚得父皇之心,极好,极好!” 能不好吗?这老花眼,越近的东西越看不清楚。刚才龙案之上的图纹,皇帝瞧得模模糊糊。可是一戴上这古怪玩意儿,那些金龙纹饰立刻清晰起来,这份意外之喜真是什么金银宝贝也换不来的。民谚说的果然不错,女儿就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啊!(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太平工坊 实在抱歉,身体还难受得很。今天只有一章,欠的那章一定会补上。。 --------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扇窗户若是模糊不清了,心灵自然也黯淡无光。在这个没有眼睛诊疗仪器的低科技位面,眼睛出了问题,那些太医只会告诉皇帝这是疲劳过度造成的。找不到真正的原因,自然也拿不出对症的方法。 小神医颜无悔倒是说可以用银针刺穴的办法来缓解症状,但也只是缓解而已。并且用针在皇帝陛下龙首之上扎来扎去,谁敢做这个决定?谁敢动手? 所以武令媺才想到用老花镜来减轻皇帝的眼睛负担。现在皇帝陛下的畅快大笑,在她看来才是比较正常的反应,她很满意。可是她又很不满意此位面的科技程度如此低下,就连眼镜这么简单的光学器械都没人发明出来。倒是便宜了她,可以弄出真正让皇帝龙颜大大大悦的宝贝。 摇着白生生的手指,武令媺颇为自得地笑道:“父皇,这才不是儿臣和十二哥要献给您的新年贺礼。”她凑到皇帝耳畔,低声说,“您想,既然可以让近处看不清楚的东西变得纤毫毕现。那么……远处的景像是否也能如此呢?” 不愧是在马背上征战过多年的皇帝陛下,眼神瞬闪间就想到了关键性的东西,微张嘴愣住又难抑惊喜的模样瞧着真是……可爱吖!他有些不确定地问:“我儿的意思?” 武令媺抿嘴一笑,从小盒子里又取出一个小小的长圆柱管状物,双手递到皇帝面前,怂恿:“父皇来试试。” 皇帝狐疑地拿过这长筒,两头都黑洞洞的。只分辨出材质似乎是黑玉。武令媺也不忍心逗弄好奇心大作的老头子,教他摆弄这个远视距离其实很一般的单筒望远镜——把盖住了镜头的盖子拨开,再取下皇帝的老花镜,将望远镜举起在他左眼面前。 啊一声惊呼,皇帝腾地站起身,又立马坐下。不敢置信地倏地拿下望远镜,瞧瞧满脸笑容的小女儿。他再一次动作缓慢地举镜察看。数息之后。皇帝放下手臂,小心翼翼地将镜头盖上,紧紧攥着望远镜。低声问武令媺:“那些工匠呢?” “儿臣拘着他们,没让他们出宫回家。他们做这些东西的时候,儿臣也关照过内廷司不许他们与外人交流。”武令媺挥挥小拳头,轻声道。“儿臣有防范的。” “还不够!”皇帝立刻唤来乌义,对他耳语了数句。乌义方才一直侍立在旁。已经看出了几分,赶紧领人办差去。 “我儿,制造方法可有?”皇帝又问武令媺。 无奈地叹了口气,武令媺颇不好意思地说:“父皇。儿臣只是某日偶有所见才突发其想出这小东西。实在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儿臣乱出主意,逼着工匠们制作出来的。不过儿臣已经让他们将制作过程写下来。此物日后还需要改进。” 皇帝连连点头,低叹道:“我儿。父皇谢谢你!” “父皇言重了,为大周和父皇尽心是儿臣的本份!”武令媺小脸绷得紧紧的,认真说道:“儿臣是大周的公主,大周强盛,儿臣便能享尽尊荣,所以这些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你能这样想很好,我儿终于长大了!”皇帝笑道。 “如果可以改进制作工艺,还能研制出可以看得更远的望远镜。”武令媺给皇帝福身行礼,肃容道,“儿臣请求父皇,请让儿臣设立工坊。儿臣愿意资助那些和儿臣一样不时有稀奇古怪想法的工匠,也许他们能制造出使用起来更方便、效率更高的趁手家伙。” 瞧着满脸欣慰之色的皇帝,她又腼腆地笑笑:“并且,如果有好玩的东西,儿臣就能抢先赏玩。儿臣还可以让底下人开个铺子将可以卖的玩意儿卖出去,换来更多的钱去资助工匠。这样若能形成良性循环,既能满足儿臣的猎奇之心,也说不定能给父皇帮上忙。” 智慧总是藏于民间。武令媺就不相信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说不定她就能发掘出来此位面的爱迪生!再者说,她满脑袋前世的东西,有些好玩意儿不做出来,恐怕再过几年她就彻底忘了。哪怕她不知道原理,可是难说此位面早有人心中有货,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无法实现构想。 武令媺做事向来往前看,设立太平工坊只是她诸多计划中的一环。她需要很多钱,需要能够细水长流源源不绝的敛财之道,去实现她的愿景。 父女俩位于九重玉阶之上,离殿下众人有不短的距离。人们就见皇帝陛下乍惊又乍喜,虽不知玉松公主呈上的是什么新年贺礼,却知道她的礼物定然得了皇帝欢心。 便有如怀睦老亲王、肃亲王这样与皇帝亲厚的近宗皇族凑趣打听,皇帝却笑而不答,将老花镜和望远镜重新放回盒子里,命季良全亲自捧着。武令媺的请求,皇帝没口子答应,并且发话开办工坊的银钱不需她操心。 皇帝让人给武令媺搬了锦墩,让她坐在自己龙椅旁边,抚着她的肩头轻声道:“我儿,你这贺礼关系太大,父皇这回不对你加以厚赏,免得引人瞩目。等公主府开府设衙那天一并封赏,很是顺理成章,我儿暂时委屈些。” 武令媺点点头,也凑过去说悄悄话:“试制这两样东西费去许多水晶,都是十二哥花钱,让洪家人想方设法从大周各地买来的。”然后递过去“你懂的”表情。 皇帝哈哈大笑,抚须道:“你啊,有什么好事儿都不忘了拉着宗厚。放心,你放心就是!”他果然只是依例赏赐了武令媺和武宗厚,当然还是要比别人稍微丰厚。 接下来还有不少皇亲呈上贺礼,但有武令媺珠玉在前,这些也花费了许多心思弄来的宝贝让皇帝兴致缺缺。直到兰真公主膝下一儿二女的贺礼送呈他面前,他才表露出几分兴趣。尤其是淳和郡主亲手所作的山水画很得他赞赏,赏赐的东西不少。 送完贺年礼,这次的宫宴便结束了。武令媺向皇帝告辞,兴冲冲拉了武宗厚回到长乐殿。她这时才把自己送的什么礼告诉小十二,也惊得他眼珠子都立起来,并且立刻反应过来这小东西在军事方面的用途。 “妹妹最厉害!”武宗厚眼里满满的赞叹与钦佩。他是皇子,是武将,他的梦想就是成为先代那位大将军公主一般的绝世将领,让敌人闻风即丧胆。保家卫国、开疆拓土就是他未来的工作,所以他对任何与军事相关的东西都上心。 “明天我出宫去你府上,你把洪老二叫来,咱们要好好合计合计新的赚钱大计!”武令媺兴奋地搓搓手心,真恨不得立马就把工坊给搞出来。 她很清楚,不光是望远镜,就连眼镜,皇帝也不会允许她大肆生产卖给百姓。但是别的小玩艺儿,她完全可以在设立工坊之后打着民间工匠研制的幌子造出来大卖特卖。 “我要成立一家太平工坊,我要成为大周第一奢侈品品牌所有人!我要把天下有钱人的钱都赚到我口袋里来!”武令媺对此很有信心。玉脂香蜜就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她的旗号早就打出去了。 “要赚钱,法子有的是,哪里用得着走歪门斜道?”武令媺冷笑两声,突然揪着武宗厚的袖子严厉地警告他,“你进入龙骧军以后,不许和别人同流合污打兵饷的主意。缺钱咱们就努力去赚,你听到没有?” 武令媺如此疾言厉色,把武宗厚吓得头冒冷汗,点头不迭,又委委屈屈地说:“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又傲然道,“妹妹小瞧十二哥,我才不屑于去盘剥军士的饷银!跟着我的将士,只会比跟着别人过得宽裕!” 小兄妹正说着话,忽然嗵嗵嗵脚步声响起,就见武宏嗣像一头小蛮牛狂奔进殿。一瞧见武令媺和武宗厚,他就连滚带爬扑到两个人身边,咧开小嘴,哇一声就大哭起来,大嚎道:“小皇姑小皇叔救命!” 武令媺愣住,赶紧扶住瑟瑟发抖的小侄儿。她以为武宏嗣听到了什么有关于质子的流言,心里也难受起来。 武宗厚单手把武宏嗣从地上高高拎起,闷声吼道:“男子汉只流血不流泪,别哭了,好好说话!” 武宏嗣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哽咽着说:“侄儿刚刚走到宫门口,就遇见府里的总管在等着。他接到飞鹰传信,父王母妃还有楚国的使节途经不周神山时因雪崩而受困,队伍被雪石冲散,还死了不少人。现在没吃没喝……” 武令媺和武宗厚面面相视,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武令媺皱起眉说:“这么重要的事你该去长青殿禀报才是啊!” “侄儿去了长青殿求见皇祖父,可是内监说皇祖父有紧急军国大事正在处理。侄儿原以为就是父王母妃遇袭一事,还是等了半天也不见有兵部或者将官觐见。侄儿实在担心父王与母妃,这才来求小皇姑。”武宏嗣不是什么也不懂的纨绔子,他瞧着长青殿的动静不像是要调兵遣将,估摸着皇祖父忙碌的事儿并非自己这一桩,便果断来找小皇姑。 皇帝老爹肯定见那些工匠去了。武令媺没有迟疑,拉了武宗厚和武宏嗣直奔长青殿。除了康王夫妻的小命,还事关楚国使节,要是搞不好恐怕就得闹出外交纠纷。(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紫微星垣的变势 什么绝世武者,什么绝顶武功,能比得上老天爷的一根小指头轻轻那么一拨么?!身为君家年轻一代最杰出的观星者,他在试图破解星象变幻的迷团时,同时也深深因天地之玄奥而震憾且敬畏。他深知天地之威远非一人一家甚至一国之可敌。 可惜,在楚国派去周国的这支“游学”队伍里,他放在明处的身份只不过是固山王世子项巍的侍书童儿。在绝不能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他说的话不好使。这场雪崩,只能说他们咎由自取。不过这样也好,那些惹他心烦的人死便死了。 现在却还得依靠他的身手,幸存的八个人才能得到食物。将刚猎到的肥羚扔给几名侍卫,他在火堆旁坐下,被雪水浸湿的衣裳很快就冒出白烟。 这些以前盯着他的眼神里总是夹带着混浊邪秽之色的侍卫,如今连正眼都不敢看他,唯恐自己也成了几天前那几个被他杀死的可怜鬼。 “今日是上元节,不用俭省,好生过个节罢。”他淡淡然的目光落在正在给猎物开膛破肚的侍卫身上,声音柔和亲切,“这些天大家吃了不少苦头,也该饱餐一顿。” 那几名同样被他辣手教训过的侍卫应应诺诺,终日的愁眉苦脸也应景地绽开几朵笑容。这容貌绝俗美艳的少年,便是用如今天这般轻柔温和的语气说着话,却毫不留情地取走数人的性命。说是世子的书童,功夫却比王爷派来保护世子的侍卫统领还要高明,谁敢不听他的话? 世子项巍正缩肩垮背躲在连帽雪氅里烤火,见他回来,低低叹了口气。苦笑道:“竹猗,我们还要在这座该死的山里转悠多久?早知道会迷路,那时就应该救起几个周国人。现下也不知康王夫妻的安危,他们若是死了,周国人不会怪到我们头上吧?” “世子请慎言。”高竹猗往火堆里扔了两根枯枝,温言道,“此山乃不周神山。据说有山神镇守。请您不要妄言。雪崩之时大家各自逃命,康王夫妻就是死了,周国人也无甚话说。您放心就是。他们此时更担心的是您的安全。” 巫族之人就相信神神鬼鬼的这套,项巍在心里嘀咕。整个队伍就只有他知道高竹猗的真实身份,只是鉴于临行前他父亲固山王和星象殿凤大巫的叮嘱,对所有人隐瞒了而已。 这一路上。高竹猗因容貌惹出了不少麻烦。好在有项巍不时袒护,倒也没出什么大事。但也正因为如此。直到雪崩之后陷入困境,他们才知道这位貌若好女的高侍书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混乱之际,他悍然出手杀人立威,立时稳住了快要崩溃的军心。同时也隐隐成了主事人。 被高竹猗夺权,项巍却一点儿也不生气。这个来历神秘的星象士,本来就是这支队伍真正的话事者。这是固山王和凤大巫的交待。项巍也清楚自己的本事。吃喝玩乐品女人他在行,别的……还是算了吧。 大周神山晶莹冰峰之下的这些楚国来客。找不到出山的道路,只能闷头乱闯。如今入了夜,也只能缩在冰冷洞窟里苦挨。不过想想那些死在雪崩里的人,还活着的他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今夜由高竹猗值守上半夜,他取了前日猎熊得到的熊皮,也不顾腥膻味刺鼻将其披在身上而后在宿营地附近巡视。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这些天都没有下雪,夜空很干净,只有星星,没有讨厌的流云。 他跃上一处雪坡,仰面朝天,屏气凝神观星。他此来周国,谋取晋身之资只是借口,他的真正目的是要找到那个影响着紫微星大运程的天命之人。 观星者观测星象变化而推测气运命数,在很多年前,人们都把他们与江湖相士当成同一类人。但自从千年前巫族族长举全族之力襄助某位落魄贵族谋得到了皇位,最后甚至一统天下,人们才知道观星者与寻常相士的不同。 他们不谋取一人一家之祸福,他们的目光只在天下!他们从变幻莫测的星象运势里找到那些对天下大势有深重影响的人物,然后或是培养或是扶助或是……扼杀! 高竹猗经过长达三年的观测,惊讶地发现紫微星垣的运势居然在逐渐明朗化。全天下有大小国家二十多个,皇帝国主自然也有二十多个。紫微星的运程向来不好推测,因为会同时有一百多人身具紫微运势。可是经过推演,他却骇然发现紫微星垣的变幻越来越有规律。 不论什么季节,不管出现在夜空何处方位,围绕紫微星旋转的北斗七星光芒渐亮。其中武曲与破军星尤为明亮,文曲星的光泽度虽不如前两星,但也莹然生光。这种星象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从君家史籍记载,只有千年前那位由君家老祖扶助登基最后一统天下的贵族存在的时期。 高竹猗心惊不已,他很清楚紫微星垣日益清晰的运势说明了什么,于是断然将自己的观测结果绘成星图画册通过秘密渠道交给老师凤大巫。这才有了他今次周国之行,因为紫微运程指向的方向隐隐是大周所在的大陆南方。 好在,从发现紫微星垣有不同凡响的异变到今日,该星垣诸星没有发生什么更大的变化。对紫微星运程影响最大的那些大星并没有点亮,只出现了些许小星聚集。这说明了一个事实,那个未来要震惊天下的人物此时还不算显眼。如果等北斗七星齐至,左辅右弼归位,再想扰乱其命数就太难了。 蓦然喉中微甜,高竹猗嘴角缓缓溢出血丝。他喘着粗气,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将头垂下,从星象漩涡里拔出精神。身体软软滑倒,他倚在雪坡斜壁上,眼里满是惊骇。 左辅星,原本离紫微星垣很远的左辅星蓦然大亮,流溢不绝的光芒直指紫微大星,眼看就要与紫微大星的运势紧密相联!那人已经找到了左辅星!看此星的光泽和光华万丈的强大气势,这颗星的运程对应者还应该是个本身就有大气运的大福星,不仅如此,他还是身具大才华的大能者! 紫微星要想成就帝星之势,北斗七星不可缺,更离不了位于南斗天空的左辅与右弼二星。欠缺这二星,紫微星日后的格局成就要小许多低许多。而能得到这两颗星的运势加成,对于紫微星来说也需要大运气。 高竹猗握拳于嘴边连声咳嗽。观星者从星象运势里窥视天机,若是观测之时心神不守便很容易伤及己身,这也是为什么观星者大多寿数不长的原因。 为了在家族中出人头地,高竹猗于观星术下了远超同族数倍的功夫。家族中虽然也有内功心法供族人研习以强健身体,延长寿命。但他自幼便隐遭排挤,根本学不到高深内功。若非家中老仆传授,恐怕他的身体早就孱弱不堪。 母亲说过,没有好身体,就没有美好未来。眼下因观测到紫微星垣左辅星已至,心神动荡受了内伤,高竹猗深深吸气令心情平静下来,盘膝坐于雪地之中运功疗伤。 调息约摸大半个时辰,忽然耳尖微动,高竹猗倏地睁开眼,眺望远方天空。只见星子闪烁的夜空下绽开数朵颜色绚烂的焰火,照得那边天空恍若白昼,隐有轰隆隆声响传来。 数日来忐忑不安的心彻底平静,他知道这是周国派来寻找他们的人搜寻到这片雪山了。不禁冷冷而笑,高竹猗微嘲心想,若是以后周国人知道他们救出的是即将扼杀其国身具大运势之人,不知会如何愤怒后悔呢。 不过,那人既然死去,当世也就再无人知晚此人曾经身具的大运势。观星者,观星只是手段,干扰命定运程才是大目的。纵然妄图破坏天定命数必将招至天谴,可这又如何?这才是一名伟大的观星者最好的死法!顺应天象行事算什么大本领?若能扰乱天命,玩弄天命于股掌之中,方是大才! 尖利的焰火破空之声惊扰了深睡中的人们,当高竹猗告诉他们,周国派来援救的人马就在不远处时,多有人喜极而泣,嚎啕大哭。在这漫漫不见来路与去途的雪山冰峰之中快要一个月,他们几乎以为自己要变成野人终老于此,却没想到还有重回花花世界的那天。 瞧着这些只贪恋红尘富贵荣华的楚国同胞,高竹猗的心情变得很沉重。他在安京只待了短短数日,却已然见识了那座帝都的奢华糜烂。那已然是一座暮气已显、从城楼到铺地砖石都浸染着颓废迷乱庸碌气息的老城。 在位的皇帝陛下宠信外戚,宫内又有权宦与妖妃一手遮天。忠臣良将饱受欺压,奸佞小人却平步青云。贵族纨绔整日走马斗犬,贫民子弟却难以展露才华。现在楚国如此种种,不都是几十年前周国朝堂后、宫的情状吗? 这也难怪会有身具天下大运势之人横空出世。乱世自然会辈出英雄。却不知自己是否也是那些英雄中的一人,或者自己会是改变天命、将无数英雄断送于未起之时的人物?! 命侍卫引爆最后一枚传讯警报焰火弹,高竹猗负手立于雪峰之巅,静静地看着那颗焰火弹从鲜艳夺目到归于沉寂。他的人生,宁愿如这颗焰火一样,即便只是轰轰烈烈一时片刻,也要照亮这片漆黑夜空,让所有人都为之心惊!(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城门偶遇 还昨天欠下的一章更新。。 ---- 这大约是楚国出使别国最狼狈的一次,就连象征使节身份的大旗都丢了。所以,当与周国搜寻兵士见面,所有楚国人都倍感耻辱。 幸好领兵而来的大周寿亲王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并没有刻意嘲笑挖苦经年的宿敌们。康亲王与楚国众人饱受同样遭遇,吃了不少苦头,也不会讥笑他们形容难看。 高竹猗恢复了固山王世子侍书童儿的身份,沉默站立于世子侍从队伍的最末。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众多目光的扫视,便将头深深低下,装出畏怯模样。 彼此寒喧数句,周楚两边的人们看向对方的眼神都透着警惕戒备。尽管两国之间已经多年没有发生大型战事,但边境争端从来不断,亲近不起来是正常事儿。 此时天色大亮,楚国人万般难以再在雪山待下去,便催促着周国人整队离开。高竹猗骑着马混于侍从当中,瞧见这支周*队军容整齐、士兵精神昂扬,他眉角微动。从方才听到的三言两语来判断,这支骑兵只是寿王府的家将而已。可是家将部从已然如此精悍,正规军又当如何? 接下来的路程顺风顺水,有大周两位亲王陪同,没出任何变故。十日之后,他们终于来到大周京城太宁城之下,远远便瞧见有一队旗幡招展的大队人马正在出城。 堵在不前不后的地方,也没办法让那支行进当中的人马暂时避让。当然,这种事情会发生,并不排除是周国人故意让楚国人难堪。 素来使节进城,都会提前知会以便留出城门迎接以示尊重。小小属国使节尚且如此。何况是堂堂大楚国?可惜,楚国原先浩浩荡荡的大队伍因雪崩死了大半,此时没有半分大国气势。固山王世子也没有要为国争口气的念头,他们就这样听从周国人的指挥立在道边等候这支大队伍出去再进城。 从旗帜上的标记,武宗厚认出这支队伍是以东昌兰真公主的鸾驾为首的郑谢二府的人马。他便对康王说:“七皇兄,那是兰真皇姐的凤辇,你要不要与皇姐见一面?” 康亲王沉默片刻。摇头道:“皇姐此时出城想必有事。我还是以后再去拜会她。”他离国出质多年,早就与兄弟姐妹生份。现在刚刚回国,潜意识里他还不想与这些亲戚见面。 众兄弟姐妹中。唯有武宗厚和武令媺,康王不陌生。那是因为这几年的每封家信里,他的儿子武宏嗣都会用极长的篇幅来讲述康亲王府与小皇姑和小皇叔的事情。 那支队伍迤逦而来,车驾众多。当中有一杆杏黄旗高高挑起,上书“东昌兰真”四个大字。高竹猗低垂了一路的眼帘终于撩起。安静地瞧着大周皇族出行的气派。无有不相同,全天下的皇族走到哪里都唯恐别人不知道其人的到来。 皇族……其实,他也有皇室血脉呢。高竹猗蓦然心悸,想起临行前母亲说的那番话。嘴角便挂上若有若无的笑意。 突然有所感,他扭脸远望,恰与一双沉静若渊的墨玉双眼对视。那是大周皇族队伍中的一名白衣少年。半边脸带着亮银色面具,没有被遮住的另外半张脸清俊过人。 二人对视的时间只是数息。又双双同时别开眼。 好漂亮的少年!颜无悔略微惊讶,不过很快就将这惊艳一瞥抛去脑后,专心想着自己的烦心事儿。他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加入这支前往皇陵祭祀先孝仁太子的队伍。 今日是正月二十五,颜无悔原本约了武令媺,打算把自己研制出来的强筋健骨药浴方子拿给她。他却被义母兰真公主叫到了公主府,然后直接离京打算前往温化皇陵。 如此措手不及,也没有问过他愿意与否,颜无悔心中微怒。虽然义母待他极好,却不代表她可以左右他的人生。只是他性情温和宽厚,义母又是长辈,便忍住了怒火没有直言犯上。事出无奈又紧急,他只好让小丫环双双在家里等候十九派来接他进宫的内监。 策马徐行于车辇之侧,颜无悔一直在魂游太虚,奉命前来请他进八凤辇的内监连喊了好几声他才醒过神。 “颜公子,公主殿下请您进辇说话。”这名内监满脸陪笑,并不敢轻慢这位身份在郑家很是尴尬的干少爷。 正好有事要向义母禀报,颜无悔便跟着内监登上凤辇,穿过两道活动仕女图案暗门,进入客厅。兰真公主的凤辇继承自她的母亲敦庄皇后,车体比武令媺的更大,内中装饰也越见雍容华贵。 客厅里,除了坐在主位的义母兰真公主以外,颜无悔还看见一名面容清矍的陌生五旬老者。在这位很讲究规矩的义母面前,他从来都毕恭毕敬,不敢有任何违矩之处,以免被人笑话让义母难堪。 给义母行过礼,颜无悔垂手站立,静候吩咐。兰真公主微笑道:“无悔,这位是义母的舅父谢骏谢大将军,你便和澜儿一样称呼舅公即可。” 回京近一个月,兰真公主这还是第一次私底下召见自己的义子。她凝视着这孩子俊美无瑕的半边脸,平和眼神里有隐约的激动。 原来这位就是义母让自己投奔的谢大将军。颜无悔赶紧向谢骏躬身拱手行礼,乖乖地唤了一声“舅公”。 谢骏颌下三缕长须簌簌抖动,微露激动之色,须臾又很快恢复平静。他连连点头道:“好孩子,免礼,快坐下。” 等颜无悔落坐之后,兰真公主关切问道:“无悔,你师父可好?自五年前一别,孤便再也没能与圣手见上面。” 颜无悔立刻站起身回话道:“回禀义母大人,师父身强体健,每顿无酒无肉不欢。” “都是自家人,无须多礼。你好好坐着说话就是。”兰真公主也没有绕太多弯,直接问,“无悔,义母知道你醉心于医术,但还是想问问你可愿意去鸿博书院读书?” 这真是瞌睡碰着了枕头,颜无悔正有这样的打算。其实他若有心进学,大可以在京城诸多书院招生时去报考。但是只有鸿博书院才有武十九。所以他只想去鸿博书院。可那家书院不是只有好学问就一定能进得去。他需要一位引荐人。 “师父也有让我去书院多长些学问的意思。”义母主动提起此事,颜无悔很高兴,“前些时日。玉松公主殿下也说鸿博书院藏有不少医书,我很想瞧瞧。” 兰真公主与谢骏对视,二人眼里皆有了然神色。兰真公主便笑道:“玉松性情开朗、待人和气,你与她能成为朋友。倒也不稀奇。” 心口微微发烫,颜无悔垂头低声道:“义母大人。我与玉松公主认识时,并不知道她是公主殿下。” “没什么!便是知道了,以你的身份难道不能与她相交?”兰真公主语气很温和,轻言柔语道。“无悔,你不可妄自菲薄!” “是,无悔知道!”颜无悔微微一笑。他与义母又闲话几句。惦记着武令媺提过的美容养颜方子还不甚妥当,便告辞离开。 将所有宫人挥退。兰真公主看向谢骏,低声问:“舅父,你看如何?他的脸是药物所致,不打紧。” 谢骏皱眉道:“是个好孩子,但还不够!” 苦笑两声,兰真公主轻声说:“所以我才想让他进鸿博书院。舅父,还盼你能给他找个好先生才是。” “何必去找旁人,李循矩就是良师!”谢骏淡然一笑,抚须道,“我自会安排妥当。” “李循矩?”兰真公主露出笑容,轻轻颔首,“想必无悔也会愿意拜入他门下,毕竟他是……”她语气里多了几分别样味道,缓缓道,“他是玉松的舅舅。” “孩子要成长需要时间,我们也需要时间。”谢骏眼神凝重,压低声音道,“我有一种感觉,似乎皇上没有对哪位皇子真正寄以继位之望。” “如今正在抄检户部,祥王惶惶不可终日。禄王交出了兵权,又被迫当了皇上手里的刀去对付一众兄弟。泰王虽说在这些事里没什么关碍,但他与和王交好,而和王执掌的宗正局宗务司也要被清查。瑞王么,”谢骏皱眉道,“从目前诸事来看,皇上并没有因祥王而迁怒瑞王的意思。不过瑞王在兵部和吏部都有人,也难说不会卷进去。” 兰真公主沉吟片刻,眉角忽动,讶然道:“舅父,你可曾想过父皇根本就没有立太子的心思?我那泰王弟不是有个乳名为紫鳞的吉兆孩儿吗?” 谢骏蓦然睁大眼,霍地站起身,负手在厅内走动。片刻,他转身面对兰真公主,沉声道:“妩儿,恐怕你所言非虚啊!明面不显,但我知道皇上对武赟嗣极为重视。难怪皇上多年来都丝毫不提给宗严承嗣之事,我估计他可能打算把武赟嗣过继到宗严名下,再册武赟嗣为皇太孙,日后继承皇位!” 紧紧抿住嘴唇,兰真公主寒声道:“当年宗严之死,这些人都逃不脱干系!我绝不会让旁人入嗣宗严名下承祧!唯今之计,要先绝了父皇这个念头才好!” “皇上心存此念应该不是一日两日,改变他的想法很难!”谢骏摇头叹道,“皇上文治武功都出色,乃世间少见之英主。他以己度人,当然觉得这些皇子都不满意。武赟嗣不仅身具吉兆,又聪慧过人。若是好好调教,未必不能成大器。” “我武氏一门最不缺的就是聪慧过人的孩子。”兰真公主笑得意味深长,“舅父,吉兆,既有上天注定,也有人为故弄玄虚,其实很容易办到。这些年,我的好弟弟们不是进献了不少祥瑞之物么?瑞王弟有姬妾即将临盆,说不定这也是个有大吉相伴的幸运孩子呢!?”(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宗务司问难 兰真公主一行人出城时,武令媺也领人出宫办差。话说,这还是皇帝第一次正儿八经下旨令她办事。她当然要表现好,以得到下一次机会。 户部去年秋季岁入的钱粮帐目,皇帝从那批学过新式记帐法的宫女里挑出一批人来用新法重新做帐清算。事先,那起人还以为皇帝打算用新法来查旧帐,暗地里很是做了些手脚。抹帐啊、收买啊什么的,手段层出不穷。 结果却白费,皇帝根本不理那些旧帐,只说用新帐再做一次帐目。如此,该提心吊胆的还得继续提心吊胆。皇帝发了话,这只是第一批次,还会有第二批次甚至第三批次的人手就同样的钱粮数额以新法做帐。假如前后三次帐目对不上号,若查出有人故意作假,斩立决且株连三族! 这道严酷旨意吓住了那些本来有意弄点手脚的宫人。她们来自各宫各司局,当然避免不了与宫里的娘娘们有瓜葛。不管是有意隐瞒还是故意要栽脏,在做这些事情之前,她们都要先替自己的脑袋和家人亲族的脑袋想想。 户部这边的新法做帐差事,出乎武令媺意料,皇帝委任了回乡过年已返京的李循矩负责。皇帝没给他正式官职,只临时按了个“巡查令”的模糊头衔,却授予他一道金龙令牌,见牌如见君。 冷眼旁观看了几日,武令媺明白了,她家皇帝老爹要把户部清理干净,而小李舅舅的仕途八成就会从户部开始。幸好李循矩对新式记帐法也不陌生,再由她亲自点拨点拨关键,大体上他也明白了。 在宫人们用新法做帐的同时,李循矩也奉命召集了户部算帐师傅们开始学习新法。武令媺某日亲自前往户部探视。从他的口风里听出,这群算帐师傅检验新法的目标就是那笔给边军购买冬装的善款帐目。 看了几天户部的热闹,武令媺便接到皇帝的旨意,命她带着长乐殿的司宝宫女们去“瞧一瞧”宗正局宗务司的帐目。 宗正局是负责管理皇族事务的机构,记载皇族成员名单的玉谍就存放于宗正局的玉谍司。而宗务司便是与玉谍司和并列的宗正局最关键的部门之一,不仅掌管着皇室名下的所有产业,还负责与皇族有关的各项支出。 如今宗正局的大宗正就是怀睦老亲王。而玉谍司的掌事则是肃亲王。掌管着宗务司的皇族便是武令媺的便宜九哥和王。直到如今,她还记得这位嘴甜心苦、口蜜腹剑的好哥哥在七年前的长春殿赐宴之上是如何挑拨禄王去为难她的。 那时武令媺年纪小,不敢表露太多过人聪慧。这些年。尽管明知道和王不是善类,她还是要与他虚以委蛇,一团和气。但她从来都没忘记过此人的可恶,这回逮着光明正大报复的机会。她怎能放过?! 除此之外,武令媺还有另一层考虑。和王与泰王交好。向来走得近。如果日后武赟嗣被册立为皇太孙,和王肯定会借势而起,她再想做什么就困难了。 一声令下,宗务司近两年的帐目都被武令媺用马车拖回了宫。而后便是没日没夜的重新做帐与清算核对。司宝宫女们负责各项产业每月帐目,她自己则偷偷直接用借贷法去核算每年各产业的出入总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武令媺这才知道。原来她家武氏宗族居然有这么多族人。每年花在族人们身上生老病死、嫁娶婚姻、起屋架梁的银子都不老少。当然,皇家的产业也很多。吃穿玩用都有。瞧着帐目上反应的盈利数额,貌似生意还颇为兴盛。 做假都是真真假假掺合。说句大实话,武令媺前世的公司也有真假两本帐目。她当年挖角过一位注册会计师,在长达半年的纠缠过程中,她与那位女性会计师还成了朋友,从对方那里得知了不少会计界的秘辛。所以,尽管她不是会计专业毕业,却懂不少会计里的弯弯绕绕。 此位面的旧式记帐法还远远没发展到复式记帐的程度,这些单行本各记一帐,如果仍然按照旧法去清算不知要费多少脑筋。武令媺采用高科技时代的借贷清算法在列清项目之后,套用公式很容易就能算出结果。 啧啧啧,不得不说和王真是胆大包天。仅仅是目前她算出来的半年总额就与旧帐所示的数据相差甚远,有很大一笔钱不翼而飞。 先算出结果,再返回去寻找帐本里的明细项目,细察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武令媺为了节省时间,只好亲自上阵。而见效无疑是显著的。 宗正局的玉谍司设在宫里,宗务司却在宫外有独立办公场所,与六部衙门齐占了官衙巷一整条街。武令媺策马抵达宗务司门外,就见有数人站在门前说话,正是大宗正怀睦老亲王还有和王。 “见过叔祖和九皇兄。”武令媺笑意吟吟,先打招呼。 怀睦老亲王手拄龙头拐杖,亲昵地拉住武令媺的手在自己掌心捂了捂,恙怒道:“玉松儿,你怎么不穿得厚实些?这天儿还冷着,若是冻着了岂不叫你父皇和叔祖心疼?” 这老人家惯常是喜欢武令媺的,武令媺也与他亲近,听罢便笑嘻嘻说:“多谢叔祖关心,”她凑到老人耳边低语,“父皇赏了侄孙女一件宝贝内甲,既可以御寒,又能挡刀剑!” “皇上最疼你,那件火绒甲我也知道。”怀睦老亲王拧拧武令媺的鼻头,也压低声音道,“皇上体恤我这老眼昏花的看不清楚,赐下了眼镜。叔祖还要多谢你。” 是的,如今这老花镜果断成了皇帝陛下赏赐年老重臣和亲厚皇族的恩物。赐下去的老花镜数目极少,每位得到赏赐的臣子或者皇族都倍感荣幸呐。 “您说的哪里话来,侄孙女的工坊在开府以后就会设立,若是有什么新鲜好玩物事,侄孙女必定给您送到府上。”武令媺挽住怀睦老亲王的胳膊,眼睛亮晶晶地许诺。 这位老亲王代替身为武氏族长的皇帝陛下掌管宗正局,是宗族里第二大的大人物。以后武令媺的婚姻,除了皇帝以外,老亲王也是可以发表意见的。再者,老亲王的儿孙在朝中都有重职。西疆的镇西军大都督襄郡王就是怀睦老亲王的次子,以军功先于兄长得封王爵,深得皇帝陛下孚重。 越老越小,果不其然。听得有新鲜好玩物事,老亲王笑得两眼眯成缝儿,雪白胡须一抖又一抖。祖孙俩还待讨论,被晾在旁边许久的和王终是忍不住,闷咳了两声。 武令媺便扭脸看向和王,眨巴眨巴眼,满脸关切之色地问:“九皇兄,你身子又不好么?” 她这位九皇兄生得好皮相,五官精巧似女子。又因沉溺于酒色,他脚步向来都是虚的,纤瘦身体越发显得有如女子一般深具弱柳扶风盈盈之意。 和王苦起脸,可怜兮兮地瞧着武令媺说:“玉松皇妹,你九哥为何会身体不适,你想必也能猜着几分……” “咱们也别站在门口说话,进宗务司去吧!”却是怀睦老亲王打断了和王的话,装模作样也咳嗽两声说,“我这把老骨头也禁不得风。” 你这老狐狸这么大把年纪了,就该坐在府里养老,这时候跳出来干什么?!心里暗恨,和王却不敢表露出来。怀睦老亲王虽然挂着大宗正的头衔,却从来不过问宗务司诸事。今日他老人家突然大驾光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想对玉松使点手段便要束手束脚,真是叫人憋闷! 心里着实不痛快,和王却还得乖乖听从怀睦老亲王的命令。进了宗务司正堂之后,老亲王当仁不让、大马金刀落坐于正中主位。和王只能与武令媺分坐左右下首。 “宗务司整治得不错嘛。”怀睦老亲王手抚白须环顾堂内陈设,身后还有两个漂亮小丫头给他捶着肩膀。颇享受地靠在椅背上,他慢条斯理道,“可是比玉谍司奢华多了。” “哪里哪里,叔祖过誉了。”和王干笑两声。 “九哥儿,本王年迈不能理事,宗务司办得这样好,你功不可没啊!”老亲王笑得眼角皱纹都深了三层。 武令媺沉默坐陪,心里却在发笑。老亲王突然驾临,她多少猜到些原因。无外乎是父皇陛下派他老人家来给自己镇场子,她今日到宗务司可不是来品茶吃点心的。 和王不敢轻慢老亲王,急忙站起来欠身行礼道:“王叔谬赞,小侄愧不敢当。只是尽心尽力办事,当不得王叔夸奖。” 老亲王点点头,示意和王坐下,又笑模笑样地问武令媺:“玉松儿,你今天过来可是有事?上回提去的帐本都看完了?话说你那新式记帐法还真是好用,你伯母婶子嫂嫂们都说能把帐目瞧得更清楚,底下人想动手脚也更难了。”说着这话,他轻飘飘地扫了和王两眼。 戏肉来了。武令媺也起身向老亲王福身一礼,这才重新落坐道:“叔祖,侄孙女今天特意到宗务司,是想问问一笔款子的去向。许是上回来提调帐本时有所遗漏,落下两本三本的也未可知。若不将这笔款项的去处补上,侄孙女的帐目就不清楚不完善了。” 果然是来问难的。和王牙根都痒痒,却知道他这位皇妹此次奉圣旨行事,那是肯定且必须要办出成绩来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有财大家发 毕竟是做了亏心事儿,面对大宗正怀睦老亲王看似浑浊实则犀利的老眼,和王不得不低头做人。怪只怪他行事太过阴狠,又过于贪婪,敛财手段很有些上不得台面,多多少少触及了其余皇族的利益。此时大难临头,别人只会看他笑话。 武令媺就不一样,她内里毕竟是在商场打滚多年的成熟灵魂,深知有财就要你发我发大家发,才会真正和谐的道理。 就拿她与武宗厚和洪家一起开设的同福连锁客栈来说吧,虽然只是客栈和饮食产业,却可以衍生出其余很多生意。她的供货商几乎都是别的皇家人,怀睦老亲王的外甥就是同福客栈唯一的酒类供应商。 未来的太平工坊势必也会走强强联合的道路,吃独食的人从来都不得人心。武令媺瞧着和王比往日更白了三分的小脸儿,心想:“你与泰王妄想独霸皇族产业见不得光的那些黑色利益,胃口也太大了些。哪怕以后确实是武赟嗣坐了皇位,恐怕也不放心让你来执掌与钱粮有关的重要部门。” “不知玉松皇妹说的是那笔钱款,九皇兄这就把主管帐目的管事叫来询问。”和王皮笑肉不笑,打起精神应对。 他也是个做帐的行家。那些交出去的帐本当然不可能本本是真,也不会本本是假,但是绝对做到了毫无错漏。说实话,他还真有点不相信这些小宫女的查帐本事会强过几十年的积年老帐房。 武令媺手一挥,司宝大宫女樊梓臻立刻向和王呈上一本翻开的帐簿,上面圈出一笔款项。“九皇兄,莫非清亭皇陵的修缮差事还没有办完,怎么找不到这笔支出的对应的帐单?”她笑眯眯地说。“不过清亭皇陵是曾祖陵寝,多花些时间修缮也是应该的,想是那天落下帐册了。” 怀睦老亲王抚须的手停顿,疑惑问道:“清亭皇陵不是从两年前开始修缮的吗?到现在还没有修完?不对啊,上回我还听你肃王叔说半年前就完工了。” 和王瞳孔微缩,心里打了个突,强笑道:“叔祖说的是。清亭皇陵已经修完。不是有本帐单独记着的吗。玉松皇妹没看见?我记得你那日确实带走了的。” “从总帐来看,清亭皇陵那边确实没有再支出银子。不过,”武令媺不解地问。“为何生源号去年十月份还从南越国购进大批香叶黄檀送往清亭县?清亭县除了皇陵的祭殿以外,又有什么人敢用黄檀建房?” “是这样,生源号的生意不错,宗务司打算开分号。我听说南越国的黄檀越来越少。所以赶紧买了些存着,日后涨了价再卖出去!”和王这番话听起来很是在理。 不过武令媺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说辞。她虽然不知道那些香叶黄檀到底确有存货。还是只是几个纸面上的字眼而已,却早就从帐目里看出来生源号从去年起就处于亏损状态,开个鬼的分号啊? “原来如此!”武令媺作恍然大悟状,并没有拆穿和王。而是相当诚恳地说,“果然是我多心了!对了九皇兄,上回我听父皇提起清凉行宫也有不少殿宇在去年的雪灾里受损严重。打算开春以后好好修缮修缮,到时候肯定会用到香叶黄檀。九皇兄未雨绸缪。提前储有黄檀,可以免去商队来往南越国的数月时间,父皇一定会很高兴!” “能为父皇尽孝,是咱们为人子女应该做的。”和王讪笑,嘴里心里却发苦。哪有什么香叶黄檀,不过是个幌子,那笔钱早被他挪用了。现在他才提起警惕,那笔帐他做的四平八稳,怎么还是被这小丫头给寻着线头扯出了端倪? “事情既然说清楚,那我就不打扰九皇兄了。”武令媺看向怀睦老亲王,“叔祖,侄孙女有些事想向您老请教,不知叔祖可愿意和侄孙女去同福坐坐?” 怀睦老亲王老眼发亮,欣喜地点头说:“好好好,那个啥,玉松儿,我要去五楼看看,闻名已久了。” “那是自然!”武令媺站起身,向和王福身道,“九皇兄,玉松这就告辞了。上回的帐簿已经查得差不多,想来再有个七八日就能完工,到时候再来叨扰九皇兄。” “咱们兄妹俩用不着见外。父皇交待的差事,玉松你当然要用心去办。只不过,”和王笑容满面地说,“你也要当心身体,不要太累着了,否则哥哥们也会担心。” 你这是在提醒我,你身边还站着深受皇帝宠爱的泰王吗?武令媺在心里冷笑,暗道,不知你的那些事都被捅出来以后,泰王还会不会保你?所谓兄弟情谊,在皇位面前那都是浮云呐! 出了宗务司,武令媺带着自己的随从,加入怀睦老亲王的队伍,一行人前往鑫盛大街。同福客栈总店便在这条大街与鑫茂大街的十字街道拐角处,左右前后邻舍都是大商号。这儿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同福总店只是兼具食肆和客栈功能,别处的分店则视情况或者附设戏院或者赌坊或者青楼。武令媺入乡随俗,没兴趣去改变此位面有闲有钱人士的休闲娱乐项目。只是总店与分店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同之处。 除了日常营业以外,每到春闱或者武举之时,总店都会停止营业,无偿供给前来赶考的贫寒学子吃住。这么些年算下来,住在总店的贫苦学子当中上榜人数当真不少,还出过一位榜眼。学子们感激同福客栈总店的义举,尤其是那些中举之后的学子在离开时都会赋诗作词送给总店。 所以一进总店大堂,当先看见的就是挂满了三面墙壁的装裱好了的诗词。不仅是位于一楼的大堂,往上四层楼的墙面上没有别的装饰物,全部都是学子们的感恩诗词。 明面上同福客栈是洪家人的产业,武宗厚只拿分红不管经营,武令媺则是只出主意不管日常琐事。在客栈侧门有条隐密通道可以直达顶楼,她今天就带着怀睦老亲王走了这么一条非寻常之路。 顶楼的包厢从来不对外开放,只供给年交会费高达一万两的顶级会员使用。这些会员不仅可以享受客栈提供的超一流服务,最关键的是能够得到一份有钱也买不到的商业情报。诸如魏国的丝绸涨价了,晋国的马场今年又新开了两家,南越国的香叶黄檀砍伐的速度每年都在加快,等等。 怀睦老亲王家里的产业还没有向大周以外的国家扩散,还不需要别国的商业信息。不过在四楼他府上有个包厢,会定期收到大周许多郡县的物品价格波动报表。 从一开始,武令媺给同福客栈的定位就是遍布大周乃至全国的连锁客栈。这些年,同福客栈的分店开到哪里,哪儿的货物信息就能用驿站快马源源不断送到京里。 说来说去,这就是权势的作用。错非她是深受皇帝宠爱的大周公主,武宗厚是堂堂亲王,想要这么迅速地将客栈开往大周各郡县,不知道要遭遇多少困难。 沿着静寂通道一直向上,武令媺并没有藏私,将自己开设同福客栈的前前后后给怀睦老亲王简单的说了说。老亲王越听,眼睛睁得越大。他这个侄孙女儿真有许多奇思妙想,她这份赚钱的天赋看起来可不逊色于先朝那位执掌了大周半壁经济江山的公主哇。 难道,皇帝陛下也想让自己的女儿挑起一国钱粮重任?怀睦老亲王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未免就会比别人想得多些。联想到皇帝陛下这次整顿宗务司的举动,老亲王不禁揣测,难道玉松公主要接手宗务司了? 这可是好事啊!比起那个抠门又阴损的老九和王,怀睦老亲王相当愿意让大方仁善的武令媺来执掌皇家产业。这样的话,也许会有更多皇族能多分些肉汤喝。 身为大宗正,怀睦老亲王对族人的状况非常清楚。武氏建国已有一百三十多年,这么长时间的开枝散叶,庞大数量的族人当中既有家资巨富者,也不乏家道中落之后贫穷困窘之家。每年跑到怀睦亲王府来哭穷的武氏族人都有不少,很让老亲王烦心。 偷眼瞥见老亲王略有些变幻的神色,武令媺在心里偷笑。自她发现武氏族人那可怕的数量之后,她就打起了主意。别的有权有势有钱的皇族不好沾染,免得让人以为她有什么企图,可是这些落魄族人完全可以拉拢结交。 一人力少,众人拾柴火焰才高。如果以后她在族人当中能有崇高声望,不管下任皇帝是谁,想要对她做什么之前,总要考虑考虑民心族望的问题。所谓未雨绸缪,她从来都不指望做下的事情就一定会达到预期目的,只要有希望有可能她就会提前布好局。 想到这里,武令媺笑得眉眼弯弯,对怀睦老亲王说:“叔祖,有财要大家发嘛。侄孙女这里有几个赚钱计划,不知道叔祖有没有兴趣?看了宗务司的帐目,侄孙女才知道,原来‘皇帝也有门穷亲戚’这话说的真不错。父皇也颇为唏嘘。” 哦?听这意思,皇帝陛下是点了头的?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怀睦老亲王呵呵一笑,点头道:“玉松儿,你果然是个善心的好孩子。如此,叔祖就替那些族人谢谢你了!” 一老一少齐齐笑出声,忽然觉得彼此的距离又比往常拉近了一大截。亲缘之外再加以切身利益,联系彼此的纽带才更结实!(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同福客栈拉盟友 同福客栈总店掌柜梅小草由“草莓喜”大人扮演。 ----- 谈生意讲究个氛围,和谐欢乐的气氛能让人的心情放松。所以酒桌上往往是初步达成合作协定,甚至直接敲定合约的地方。武令媺是此中老手,前世那是“酒精”考验的人物,很能把握酒桌上的节奏。 怀睦老亲王越发惊讶,他这样成了精的人物,居然也有话头被小不点儿侄孙女带着走。于是在心里感叹,不愧是皇帝陛下亲自教养长大的公主,胜过别的皇族贵女数十倍。 一老一少先叫了两个开胃小菜慢慢吃着。在这间包厢里服侍的都是长乐殿或者怀睦亲王府的绝对心腹,给二人亲自下厨的则是司膳大宫女封品优。武令媺今日将老亲王请到同福店是势在必行,就算没有在宗务司遇见,她也会去王府,所以准备得很周全。 不忙着直奔正题,武令媺先向老亲王打听了一番族人们的具体状况。平时没有人愿意如她这般仔细倾听族中琐事,老亲王打开了话匣子就有点收不住。 他大倒特倒苦水,根本不在乎面前只是个还没有及笄的小毛丫头。老亲王也有自己的想法,这些族里不大不小的破事也该有个说话能管点用的人递到皇帝陛下耳朵里。 “……大家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武字。瞧着亲戚们过得不好,叔祖我心里也不得劲儿。只是宗务司每年的银钱收入摆在那里,便是想为他们多做些什么,也要量力而行。何况我这个大宗正……许久不管事了。” 话说到这里,怀睦老亲王连着好几声叹气。终于流露出对和王的几分不满:“你九哥头脑清楚、办事麻利,可就是有些精明过头了。有些花用本不该计较得那么清楚,他却紧抓不放,也不管族人们怎么想。” 什么精明过头,应该是小气吝啬的代名词吧?看来和王不大得族人之心,起码大宗正心里已有怨言。武令媺很喜欢这种背地里下绊子踢黑脚的感觉,嘴里却还为和王说好话:“叔祖。还请您体谅九皇兄的难处。正如您所说。宗务司的银钱收入每年就这么多,他便是有心,恐怕也是无力呢。” 越想坑人。就越要替这人在对他不满的人面前说好话。武令媺瞧见怀睦老亲王的笑意很是冷淡,心里挺爽。和王得罪了大宗正,以后宗务司要发生什么变故,老亲王冷眼旁观的可能性要更大些吧? “玉松儿。你方才说有赚钱计划,不知可否与叔祖先说说?”老亲王老脸微红。嘿嘿两声笑道,“叔祖可不怕被人说贪图晚辈的营生,我这大宗正要是不给族人们多想着点,别人就更不能指望了。” 武令媺胸有成竹。笑容透着那么自信,却摇头道:“叔祖,不急。侄孙女是这样想的。短暂的赚钱生意只能添一时的进项。咱们要好好盘算出一个长远计划来。不知叔祖能不能把那些家中败落以致潦倒的族人名单给一份侄孙女?” 小丫头向来眼光长远,她倒是肯给族人们筹谋。老亲王不禁觉得自己果然是老了。于是感慨道:“还是你想得长远。确实,有门长久营生才是持家正道。玉松儿,你为何不是皇子啊?别的不说,起码这大宗正的位子你绝对能坐。” 她要真是皇子,恐怕就得踏上血与火的道路向皇位进发了。即便她不想,局势也由不得她。武令媺叹息道:“叔祖,侄孙女却情愿是个公主,得享一世太平呢!” 怀睦老亲王眼神瞬闪,忽然慢吞吞道:“玉松儿,我听说你与泰王家的紫鳞似乎并不像康王家的宏嗣走得那样近?都是你的侄儿,也别太厚此薄彼嘛!” 武令媺心中大震,老亲王好端端的突然说这些做什么?却不等她说话,老亲王又兀自嘀咕道:“你这就要开府设衙,又正式领了差事,还要去书院进学,再加上文武二宁殿的听讲,澄心殿的听政,想必以后会忙得不得了。皇上身边就缺个说说笑笑的人了……紫鳞这孩子其实挺乖巧聪明的……” 怡怡然站起身,老亲王端起茶壶,迈着四方步去端详房中墙壁上那些书法诗词。武令媺僵坐了片刻,悄悄吁出一口长气。今日老亲王透露的消息对她太有帮助了,并且也印证了她过去关于“皇太孙”的某些猜测。 看来在她开府设衙之后,皇帝有可能会把武赟嗣接到身边亲自教导。老亲王虽然整日在家中含饴弄孙,外面的事情却仍然看得一清二楚。并且他是大宗正,先太子的宗祧继承问题是他份内之事。皇帝的用意,他估计也瞧出来了,才会出言提点她要与武赟嗣打好关系。 “叔祖,侄孙女听说襄王叔的镇西军与几个不安份的西疆蛮族又打了几场仗,十二哥天天嚷着还要去西疆呢。”武令媺一字不提方才老亲王话里是什么意思,直接转了话题。 怀睦老亲王由此更对武令媺刮目相看,越发替皇帝陛下可惜。如果玉松公主当真托生为男儿,皇帝陛下又何至于亲自教养出继承人来?那些皇子,还真是不成器啊! “你天天在忙帐目的事儿,大约不知道吧,陛下亲封的西疆大蛮王这回也派了使节进京来恭贺你开府设衙,听说使节是个女酋长。”老亲王仰着脖子去细看屋里的暖气管道,漫不经心地说,“今天一大早楚国的使节也进了京,掰手指算一算,如今京里大约住着二十多个使节团,热闹着呢。” 楚国的使节进京,这就意味着武宗厚回来了。除夕那天武宏嗣哭天抹泪来求武令媺援手,说是他家父王母妃遭了雪崩被困雪山上,幸好身边带着信鹰,还能送出求救信来。 当时见了皇帝,武宗厚就自告奋勇出京去找康王夫妻和楚国使节。皇帝考虑到与楚国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便答应了他的请求。武令媺不愿意小十二在过年时外出奔波,可瞧着小侄儿哭花了的猫儿脸,便没有阻拦。 算来算去,来回路途加上找人的时间,能赶在正月末回京,他们的脚程算是很快了。武令媺识相地接过话茬,与怀睦老亲王很是把使节的事儿议论了一番。 正说的热火朝天,房门打开,封品优带着两名司膳宫人将做好的菜肴送来。正是午间饭点,武令媺招呼老亲王坐下,打算开祭五脏庙。 布菜时,封品优不大高兴地说:“殿下,那边有个房间的客人好没礼貌,居然想半途截下咱们给王爷和您做的菜。不就是几个楚国使节么,刚进城就如此张狂,哼!”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当然了,此位面的人们不知道曹操是何许人也。武令媺与怀睦亲王对视,笑道:“才刚刚说起楚国使节里有个大美人儿呢,优优,你见着美人没有?是不是真的很漂亮?” 封品优撇撇小嘴,不屑地说:“凭她再怎么漂亮,也不能和咱们大周的女儿家比。他们在房里大呼小叫的,真是太没教养了!” 武令媺略一思索,吩咐司宝大宫女道:“梓臻,你让梅掌柜亲自去那间包厢摸摸底。不管怎么说,他们是楚国的使节,咱们得有礼貌。做生意嘛,要做就做天下人的大生意。迟早有一天,咱们的同福客栈要开到楚国去。”樊梓臻领命离开。 “好!有志气!”怀睦老亲王喝干杯中酒,击掌赞道,“就得有这种将全天下都视为我大周疆域的大志气!咱们大周的铁骑必将跨过沧澜河,奔驰在楚国安京皇城的金石路面!” 老亲王年轻时也是策马于疆场的大将,如今虽然垂垂老矣,却还有壮志雄心。武令媺痛快地陪着老人家喝完杯中酒,又得老亲王一声喝彩。一老一少推杯换盏,喝得很是哈皮。 小半个时辰过去,推门进来一位二十出头少妇打扮的女子。她梳着流云髻,穿着白底红裙的蝶恋花锦袄和半身风毛马甲,脸色酡红,一双杏核眼汪着蜜也似。 瞧着像是喝了不少酒,不过走路还算稳当。女子规规矩矩地给武令媺福身下去,恭声道:“小草见过主人。”迟疑着看向怀睦老亲王,她不知道这位富态慈善的华服老人是什么身份,便只能说,“见过贵人。” “梅掌柜,这位是怀睦亲王殿下,记得给他老人家一张由我签发的免单宝石金卡。以后他老人家来同福客栈消费,所有的开销都记在我名下。”武令媺顿了顿又说,“眼看就要开春,虽然天气转暖,不过老人家的身体还是禁不住初春的寒凉。你把给咱们安装暖气管道的工匠找来,连人带料一起送去怀睦亲王府。开销走公帐。” 梅小草不敢怠慢,赶紧深蹲福身重新给怀睦亲王行礼。老亲王笑得花白眉毛根根舒展,对武令媺竖大拇指。这个小侄孙女儿实在太有眼色太会做人了,他还来不及开口,她就直接满足了他的心愿。(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她的国,她来护(加更) 鞠躬向各位订阅正版投票打赏的大人们致谢,这是粉红二十票的加更章。。求正版订阅投票打赏评论咧。。 ---- 要在整栋五层楼里安装上不需要点炭盆就能让冬日的房间温暖如春的暖气管道,足足费了武令媺三年的时间去琢磨。她也不知道暖气管道的原理是什么,只知道出主意,却坑苦了同福客栈的另一位股东洪氏。 反正不管他们怎么捣弄,这暖气管道最终是弄出来了,效果还挺好。虽然做不到如前世的中央空调那般恒温持久,总算是能有效地驱逐寒气。同福总店一百零八间客房、各大小包厢乃至大堂的餐桌都日日爆满,这处便利功不可没。 皇帝听说以后,挺惋惜。因为乾宁宫殿宇太多,想布设暖气管道又必须改动房屋结构和添加特大号的炭房,改造起来实在困难。好在乾宁宫的地龙也建得不错,除了偶尔会突然熄火、间或冒出滚滚浓烟让人误会走水,并没有别的困扰。 “还请叔祖见谅,这儿也是去年年末才装上暖气管道的,就没来得及知会您一声儿。都是侄孙女考虑不周。”武令媺做戏做全套,还站起身给老亲王行了个礼,诚恳地说,“还请您笑纳侄孙女的这份心意!” 怀睦亲王老脸上挂着笑意,眼里却满含复杂深沉情绪。半响,他缓缓颔首道:“好!叔祖就不客气了!” 同是不站队的中立立场,紧靠在一起共同应付势必会越来越激烈的皇位争夺战对彼此都没有坏处。武令媺与怀睦亲王相视而笑,不用宣诸于口便各自了然于心。 成功拉近与怀睦老亲王的关系,武令媺挺郑重地向他介绍梅掌柜:“这位梅小草梅掌柜是同福客栈总店的掌柜,她是魏国人。当初侄孙女的小舅给侄孙女在魏国弄了些产业。梅掌柜帮忙不少。去年侄孙女把魏国的生意都交给父皇处理,在魏国买下的奴仆有些人自愿到大周来继续给侄孙女办事,梅掌柜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她掌着总店,侄孙女很放心。” 她从来视这些人为自己的员工而不是奴仆,她不会漠视他们,会积极肯定他们的工作成效,肯定他们的自身价值。 怀睦老亲王和蔼可亲地与梅掌柜说了几句话。梅小草的应答很让他和武令媺满意。许多附属国的人在宗主国生活。自然而然就会觉得自己矮人一等,何况又是身为奴仆。但这位梅掌柜言谈间颇为不俗,态度不卑不亢。非常得体端庄。 “原来你就是那位梅花树下青青草的梅小草!”怀睦老亲王恍然大悟,对武令媺说,“这位梅掌柜可了不得,本王在家中安坐。却也知道她未出嫁以前是魏国显贵人家的嫡女,后来嫁与魏国数一数二的大皇商为妻。她不但管着一家之事。家中生意也在她股掌之中,是位了不起的女中豪杰!” 提起过去,梅掌柜俏脸上浮现哀色。若非魏国暴发民乱,她还是金尊玉贵的夫人。可若不是魏国暴发民乱。家里被暴民烧得精光,她又怎么能摆脱那段让她窒息、日日挣扎着过活的老少配悲惨婚姻?怎能遇见让她重获新生的李公子? “梅掌柜,便如你自己所言。梅花高洁,却终有落入尘泥的一天;这菁菁碧草今冬枯黄。来春却又重得生机,顽强存于世间。你还年轻,自有好日子在后面。”怀睦老亲王相当给武令媺面子,居然如家中长辈一般安慰梅掌柜。 所以说,世间的皇族也不都是一样的。就如玉松公主,如寿亲王,如这位慈眉善目的怀睦老亲王,他们与魏国和大周某些皇族相比真是要宽厚仁善得多。梅掌柜眼眶微湿,用力对老亲王点了点头,开始禀报自己打探回来的情况。 五楼有间包厢被楚国某位大商贾长年包下。两国不开战,生意便能做起来。在大周的京城,楚国人可以收购到来自大周各附属国的特产,免了往来奔波之苦。所以虽然要冒些风险,可收益无疑是巨大的。 楚国的使节清晨进京,那位大商贾当即就去了使馆拜会。也许他提起了同福店的好处,楚国人几乎是放下行李,将关文送交了大周负责与各国打交道的部门鸿胪寺,就跟着这位大商贾到了同福店,大吃大喝大玩大闹起来。 武令媺和怀睦老亲王到来之前,这伙人就在同福店了。他们简直就像饿死鬼投胎一般,吃相难看之极。梅掌柜进包厢时,不小心瞟见那位素日也面熟的大商贾亦是满脸尴尬。要知道他们可半点没和人家客气,直接就点了同福店最昂贵的酒席——三桌。 “也难怪,在雪山被困二十多天,别说是咱们的招牌酒席,就是普通的家常小炒菜他们也会觉得美味无比。”武令媺摇摇头,决定等会儿让人备点礼物去康王府见见康王,给这位还没见过面的七皇兄夫妻压压惊。 “奴婢已经打探清楚。这些楚国使节里以固山王世子为尊,原本有个侍卫统领,已死在路上了。”梅小草突然眼睛一亮,浅笑道,“就连世子也不大顾得了仪态,倒是他的书童很是端庄,瞧着就知道受过极严格的训练。这名书童……是个漂亮之极的少年。” “少年?”武令媺诧异问道,“不是美女么?我听说这回楚国使节里有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又自己找答案道,“想来他们出门也不会将那位打算进献的美人带在身边。” “哪里有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怀睦老亲王哈哈大笑,摇头道,“也不知是什么人传出的谣言,这次楚国使节进京,根本就没有打算向大周进献美女。若是如此做来,楚国岂不是将自己置于大周属国之位?本王倒是听说,质子的书童是个容貌美极艳极的少年。” 老亲王目露不屑之色,哼哼着说:“晋国男子好敷粉、喜簪花,堂堂大男人整天和小女子一样伤春悲秋、吟风弄月。还很有些伤风败俗的……” 他言语一顿,没有将伤风败俗的什么玩意儿给说出口,一径愤愤然嘟哝:“真是太不堪!楚国是晋国的宗主国,竟然也学了些叫人鄙薄的习气。以前那个质子还算老实,不敢太过招摇,希望这次的质子也是如此。否则……哼哼!”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武令媺知道老亲王没说出口的内容是什么,不就是好男风么。在风流自赏的晋国男人眼里,女人可爱,男人同样可爱能爱。在他们那地儿养个娈童、去小倌馆追捧美貌小倌儿实在太正常不过。 也许当真是受了晋国影响,楚国也盛行此风。据说楚国的皇帝陛下最宠爱的不是妃嫔,而是某个内监。无论哪个位面,八卦总是存在。武令媺离楚国这么老远,这些小道消息也从来不缺的。她还打算办起一份娱乐小报,娱乐大众呢。 知道某些事情不应该是自己这样的小丫头可以开口谈论的,武令媺就没有向怀睦老亲王打听究竟。她现在缺银子,而楚国人的钱,不赚白不赚,要多多地赚才是。 “小草,把咱们店里排名前五的推销员都派出去。告诉大家,今天在尊荣八号房推销出去的酒水茶点提成是双倍。”眯起眼贼贼一笑,武令媺给梅小草扔去你懂的眼神,“不妨将咱们上个月试行还没有正式推出的菜单向他们推荐。哪怕中午他们吃饱了,还有晚上,还有明天以及后天、大后天呢。” 梅掌柜抿嘴微笑,欠身行礼道:“谨遵主人命令,奴婢这就下去安排。请主人和亲王殿下慢用。” 怀睦老亲王听得乐不可支。一老一少并没有在同福店里待很久,吃过饭就各自离开。老亲王要紧赶着去整理落魄族人名单,武令媺打算去书院找李循矩问问户部那边的情况。 突然起了兴致,她没有从原路离开,而是特意绕到尊荣八号房所在的走廊,打算路过时听听里头的动静。还离得很远,武令媺便看见八号房的门外靠窗处站着一个人。 面朝朔风,寒意满身。那人也不知怎么想的,这样倒春寒的大冷天居然大开着窗户,将拢在走廊里的暖气都给放掉。武令媺很心疼因为寒意入侵注定要多用出去的炭火,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哪。 此人应该只是个仆从,只穿着能盖住膝盖的短襟夹衣。衣料也非常普通,就是寻常的黑色棉布。可武令媺目光毒辣,从这人挺拔的背脊和随意闲适的站姿,她却判断这人不像是成天弯腰躬身、随时等候吩咐、随时警惕着不犯错的奴仆。 有意思。这外派且长驻的使节,就没有不肩负着别的重大任务的。譬如,刺探驻地国情报、发展密探,甚至瞅准时机搞搞破坏什么的。 质子,尤其是互相心存忌惮的国家之间互派的质子,还真的能被当成普通质子来对待?武令媺尽管不知这内中详情,却深信自己的猜测。于是她瞧着那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深黝了数分。她的国度,她有责任守护。 这些从楚国来的人,她非得把他们的祖宗十八代都摸清楚。也许不用她来做些什么,但多掌握些情况行事便从容一些。武令媺有种预感,她肯定会与这些使节打交道。(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狐狸眼美少年 今日轻车简从,与武令媺形影不离的近身奴婢只有十几人。走廊里铺着柔软且厚实的地毯,吸音效果不是一般二般的好。按理说,只要不是故意,这么些人行走间完全可以做到悄然无声。 但是背对着她们的那个人突然转过身。幸好,武令媺只听见了细微的吸凉气的声音,没有人失态地大声惊呼。她亲自训练出来的人,定力还是不错的。 肤光胜雪的黑衣少年,墨眉、红唇、悬胆琼鼻,确实是武令媺前世今生两世加起来都没有见过的大美人。给她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双黑亮而妩媚的单眼皮狐狸眼。 这长着狐狸眼的美少年,瞧起来也像个小狐狸。武令媺在心里暗自评价,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这个人绝对不可能仅仅是奴仆。她不禁感叹,偌大的楚国难道找不出合格的情报人员吗?还是说楚国人以为大周人很蠢,很容易被糊弄? 桃花眼里带着数分笑意,武令媺对这美容貌美风华的美少年友好点头致意。那少年微怔,只是还来不及有所表示,武令媺的脚步不停留,断然与他擦肩而过,径自扬长而去。 ——对美人神马的,猎头们的承受能力不要太强。皮相只是浮云,内秀才是重中之重!想让她这双阅人无数的利眼停留,这狐狸眼美少年必须拿出点真本事才行哪! 能在这座楼五层出入的女子,想必非富即贵。可惜,她戴着帷帽,没能看清她的面容。高竹猗慢慢皱起眉,这种他看不见别人、别人却能肆无忌惮打量他的感觉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默然注视那群人迅速消失在楼层拐角后面。高竹猗忽然自嘲一笑。他见多了旁人惊艳于他而后不知所措语无伦次等等,今日头回遇着丝毫不为他所动的这么多人,他反倒不自在起来。用力吸了口窗外的凉气,他转身回到包厢。 吃了二十多天的苦头,又是一路疾行唯恐错过周国太平玉松公主的开府设衙之礼,高竹猗的楚国同胞们真是吃了好大的苦头,此时不免有些放浪形骸。 固山王世子项巍已经喝得醉熏熏。兀自拉着陪酒的美艳女子调笑。任由这女子给自己灌下一杯又一杯价值不菲的美酒。其余人身边也围着不少莺莺燕燕,那些小嘴儿都抹了好几层的蜜,直把人夸得没喝酒就醉了七分。 屋里的脂粉味浓烈得简直能让高竹猗吐出来。调笑*声不绝于耳。楚国人真不客气,一双双咸猪手直往女子们的衣裳里钻。但这些女子个个都是老手,揩油可以,想多干点什么还真不行。 那位朱姓楚国豪商也是涨红着脸。不停奔忙于房内各处。高竹猗瞧着他似乎像是给那些女子解围,不让楚国人做出更出格的举动来。也对。这家酒楼的背后是洪府,那可是寿亲王的娘舅家里。 高竹猗刚刚找了个偏僻角落坐下,房门又大开,伴随着娇滴滴笑声走进来六名烟视媚行的女子。他只视若无物。径直喝着自己的茶。 不过没多久,一双如蛇粉臂缠上他的脖颈,有人在他身后吃吃而笑。娇嗔着说:“好个俊俏小哥儿,怎么独自躲在这里喝闷酒?让姐姐我来陪陪你呀!” 身体蓦然僵直。强忍着恶心,高竹猗微笑着侧转头,对这女子露出轻柔笑意,低声道:“那就陪我喝两杯吧。”也许能从这些陪酒女子嘴里问出点儿什么。 说说甜死人不偿命的好听话,再喝几杯小酒就能得到大笔打赏,还有酒水茶点菜肴的提成可以拿,这些原来都操持皮、肉生意的姐儿对同福客栈的东家那是感激涕零。把客人哄高兴了,大把的银子撒出来,东家开心,自己也能得到实惠,所以“推销员”们干活都很卖力。 更何况,陪伴的又是如此俊美的小郎君。放在以前的营生,遇着这种还未经人事的漂亮雏儿,姐儿们情愿倒贴些银钱来当他第一个女人呢。 娇笑着给高竹猗手中酒杯倒满醇香美酒,这姐儿抛过去含情脉脉的媚眼,哝言软语道:“公子,绿浓请您满饮此杯。今日供给各位贵客的美酒可是御窖所出,等闲人喝不着呢。” 高竹猗一饮而尽,这名叫绿浓的姐儿也是饮尽杯中酒。她喝的酒同样算在客人头上,来之前她们都服过据说是神医圣手的弟子配制出来的醒酒丸,战斗力强劲得很。 殷勤地再加满两杯酒,绿浓丰满胸脯不时蹭过高竹猗手臂,眼里更是媚得要滴出水来。“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呀?瞧您这气度,定然是楚国大户人家的公子罢!”她媚笑着越发挨近高竹猗,看上去真恨不得钻到他怀里去算了。 欠身去酒案上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高竹猗借此不着痕迹地远离绿浓的纠缠。他很坦然地说:“我姓高,名竹猗。” “竹猗?”绿浓不假思索便道,“可是‘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的竹猗?”她偎近高竹猗,美眸里满是痴迷,“您可不就是‘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的‘有匪君子’?绿浓和您有缘呢!” 他的真名君斐,其出处确然就是一首。被族长逼着化名出行大周,他便取了母亲的姓氏,再从里寻了两个字凑合。此时被这风尘女子一语道破,他也有几分惊讶。随手扔出一块银子,他淡然问:“你读过书?” 接了赏银塞进肚兜,绿浓恰到好处地浮出两汪清泪,就着一杯又一杯的高价美酒给高竹猗唠叨起自己的身世。不外乎出自书香良家,从小也是学得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遭家变,她被卖入青楼,从此就开始水深火热的生活。 一行喝酒,一行哭,不知不觉间,绿浓独个儿便将两壶价值共五百银的好酒给喝光光。高竹猗没被她套出什么东西,她却在不知不觉间吐露了许多消息。 譬如,在同福总店可以遇着许多大周显贵;大周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就是太平玉松公主;公主很贪玩,每年四季都要和大周的王公贵族子弟举行不同的比赛;去年大周暴雪成灾,公主发起的慈善募捐很得人心。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若是高竹猗在太宁城多待些日子,很快就能发现,绿浓说的话,在街面上随便拎个人就能问到。不过他本来就没有对绿浓抱以太多希望,这些女子肯定都被叮嘱过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酒酣耳热之际,高竹猗突然问:“五楼的生意似乎不大好,我方才就只见到有一间房进了客人,也是尊贵人家吧?” 此时的绿浓已经喝下了四壶酒,醉眼惺忪,连话都说不利索。她娇笑了几声,含糊咕哝着什么。突然身体一个不稳,她竟然整个儿砸进了高竹猗怀里,不仅贴得他死紧,一双纤纤玉手还不老实地在他身上摸索起来,嘴里胡乱叫嚷着“好人儿”、“小冤家”。 又有两名喝高了的女子踉踉跄跄相扶着跌步奔来,一左一右把高竹猗夹在当中,立刻多了四只玉手在他身上大揩特揩油。高竹猗的脸刹时就涨得通红,优异修养刹时破功。他拼了命地在三名女子手里抢救自己的腰带、玉扣等等不致令他风光大泄的东西。 房里渐次大起响亮笑声,高竹猗扭头看去,却见项巍和那些侍从都指着自己捧腹大笑。他恼羞成怒,真的再也难以忍受这些无耻女子的粉臂玉手……她们居然往那处摸去! 眼瞧着在混帐东西们的唆使下,又有数名女子摇摇晃晃奔自己而来,高竹猗忍无可忍,稍运内力,挂在他身上的女子们便惊叫着跌倒在地。他霍然起身,铁青着脸拂袖离开。 只是他边走边整理散乱衣襟的模样再也不复从前的清冷贵逸,在同胞们眼中不知增添了多少慌乱无措,越发引得他们放声狂笑。甚至有人大喊,高侍书,你不会还是雏儿吧?别客气,先用些“点心”,哥哥们再带你去尝尝鲜啊! 被惨遭调戏的美少年窝着一肚皮火气再次离开了这间充斥着迷乱气息的豪华套房。他又一次打开了走道外的窗户,冰冷冽风扑在他脸上,可是那股燥热烦闷的心绪却总也得不到疏散。 他足足呆立了近一个时辰,包厢的门才重新打开。一大群女子掩嘴吃吃笑着经过他身边,还有几人大着胆子在他背脊手臂等处挨蹭而过。她们根本不怕他此时冰冷且凶狠的眼神,她们的目光肆意流连在他身体各处,令他倍感羞耻。 朱姓豪商非常大方,又招待楚国众人去了太宁城最著名的销金窟玩闹。要不是顾及这是抵达大周的第一日,这些人恐怕会在那座满是美人的大院子里待到第二天。 于是高竹猗的羞耻感觉整整一天都没有消散,那座大院子里的女人更放、浪不拘更肆无忌惮。可他不得不忍着,他现在还是世子的侍书童儿,他必须待在世子身边随时听候召唤。譬如,世子如果兴致大起,要在一名女子的裸背上做画,他就得研墨。 高竹猗心知肚明,他最大的苦恼在于,这群被抛出国门家门自生自灭的大楚纨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算他想做些什么,恐怕只能单枪匹马行动。明明有同胞在身边,却无法从他们那里得到支援,他很孤独。 晚上沐浴时,高竹猗更是震惊愤怒发现,由他母亲亲手缝制,他向来贴身藏着的荷包居然丢了!荷包里放着一枚同样是母亲亲手雕琢篆刻的印章!(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李氏父子的分歧 李循矩回乡陪老父过年,才回京不多久就被皇帝抓差,整天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武令媺想见他都得提前预约。啧。 不过忙碌些也是好事,总比整天无所事事要强。武令媺从同福店里打包五菜一汤去送餐,李循矩和他家老爹李士廷吃不算少。 书院在二月十五开学,不过这会儿家在外地的学子已经到了不少。武令媺微服进门,也没惊动太多人,很快就到了李循矩的小院外面。 金生水去叫门,等了好久都不见有人应声。不对呀,书院的门房明明说李学士父子俩刚回来没多久。武令媺心里纳闷,等了一会儿,又让金生水提高了嗓门喊人,这才听见门里有脚步声响起。 来者是个清瘦文弱的四旬男子,一瞧他的面容,有眼睛的人便能知道他与李循矩之间定然有很近的亲戚关系。这位便是李循矩的父亲,李士廷。 李士廷的妻子是明辉贵嫔的堂姨,他算起来是武令媺祖父辈的人物。不过此人深受家学熏陶,行事务求符合身份尊卑,可不像李循矩那么放松地能以亲戚身份和武令媺相处。 一见外面久候的人是玉松公主,李士廷立刻跪倒,毕恭毕敬磕头请安:“下官樟县学政李士廷,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几年过去,他也升官了。 武令媺苦笑不已,赶紧指挥金生水把李士廷给搀起来。她不敢以“姨祖父”的头衔相称,否则会把李士廷吓得叩首请罪不绝。让他去当皇帝陛下的姨丈,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李大人,我给您和小舅带了饭菜,你们还没吃吧?”武令媺当先在前往院子里走。李士廷微微弯着腰,小步跟在她身后。 “多谢公主殿下赐菜,下官和犬子感激不尽。”李士廷满脸惶恐。眼看到了里屋门口,他又抢先上前打起挡风帘,恭声道,“殿下请进。” 真是不自在啊,好怀念在这间小院里无拘无束的时候。武令媺暗自叹气。当看见李循矩规规矩矩垂手低头站在门边。她干脆叹出声音来。 这样可没办法好好说话,武令媺干笑几声道:“李大人,我与小舅有些话要谈。您不妨先用膳。” 李士廷立马点头道:“下官遵命,请殿下随意。”离开之前,他不忘了给儿子递去一个饱含警告的眼神,满篇都是“谨守规矩”这四个大字。 瞧见李士廷的身影消失于左侧厢房内。武令媺吁气的同时,也听到身后如释重负的吐气声。她转身同情地看着李循矩说:“小舅。你都被姨祖父管瘦了。” 确实,此时李循矩的脸色真不好。说是苍白嘛,武令媺又觉得还泛着点儿受了惊吓的青色。总之很不好。 板起脸,李循矩上手在武令媺额头轻轻敲落。低声斥道:“如此贫嘴,成何体统!”又扯扯嘴角算是笑了,“快进来吧。” 舅甥二人在桌旁分宾主落坐。李循矩面前摆着的都是他爱吃的菜,武令媺只啜饮香茶作陪。彼此时间都宝贵。也顾不得食不言了,李循矩咽下一口菜说:“祥王问题不少。” “祥王府的奢华仅次于禄王府,但禄王那时建府是因军功由父皇特旨建造的。”武令媺对此并不惊讶,不屑地说,“欲壑难填,我瞧着四皇兄的腰越来越粗,想来是胃口一年比一年大的缘故。” “好几年的帐都对不上,今天上午户部皮尚书已经主动进宫向皇上请罪去了。”李循矩脸色沉凝,皱眉放下筷子,“皮尚书仗着有祥王这个女婿,以前在部里一手遮天。这回被查出许多事来,他可真恨我入骨。” 武令媺颇担忧地说:“我先前最怕他们对你不利,才拨了内卫给你。从现在父皇的决心来看,即便没有你,也会有旁人去接这个差事。你的安全问题不大,倒是那些经年旧帐要保管好。虽然他们不大敢动大主意,但小手段必有。” 李循矩素来温和的眼里闪过几分厉色。他这几天的日子相当不好过。苦头不能白吃,他一定会替陛下替大周肃清这些国之巨贪!“你不必担心,陛下也派了人在我身边注意着。至于那些旧帐……”他翘起嘴角笑起来,“我自有主张。” 小舅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更不是真如表面所示那般温良无害。武令媺很庆幸这个帮手挺给力,眼珠转了转,她忽然笑眯眯道:“我今天去了同福总店。小草虽然没问,但我知道她挺记挂你的。” 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李循矩重新慢条斯理吃菜,硬撑着就是不接这个话头。武令媺也没有再逗他,又闲谈了几句便离开,她还得去康王府瞧瞧。 将公主外甥女送走,李循矩的脸色立刻垮掉。就像积压着数百上千年的郁闷忧愁也似,硬生生让他瞧起来满脸的沧桑。李士廷从厢房冒出来,将院门关严实,扯着李循矩进了内间书房,打算继续方才的无声谈话。 这次回乡过年,对李循矩来说,最大的惊喜就是他的父亲李士廷终于答应离开家乡,随他进京安身立命。从此以后,父子二人就算是在京里重新开始新生活。 原本李循矩打算搬出鸿博书院,买套小院子居住。可李士廷不肯。李循矩知道父亲的心事。他们李家在京里原先是有一座住宅的,父亲大约想着把那座老宅盘回来。 但事情谈何容易。李循矩的祖父就任钦天监正使时犯了事儿,家产被抄,那座老宅早就被变卖出去变成别人家的房子。人家若是执意不卖,他们便无可奈何。 其实,早在李循矩正名为玉松公主唯一有血缘关系的母家亲人时,李家老宅的房契就由主人毕恭毕敬地送到了武令媺手里。不过武令媺拒绝了那人的好意,她认为这种深具意义的老宅还是要李循矩自己凭本事去买回来的好。 后来说起这事儿,李循矩对武令媺的做法表示赞成。他还罢了,从来没有在老宅里住过,想着的也就只是用自己赚的钱将老宅买回来。可是对李士廷而言,老宅还象征着——清白!李正使的清白!所以买宅之事不能等闲视之。 户部的差事太紧太重要,这些天李循矩都是天不亮就出门,半夜才回家。不要说陪父亲吃饭,父子俩就连面都难见上。今日中午他能回家,是李士廷亲自去户部“请”的他。 李循矩便知道父亲肯定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儿要告诉自己,否则他绝不会跑去户部。回家铺开纸张,李士廷刚写到“为父今日去了老宅,与玄鹤令的持有人见了面”,就听得外面有敲门声音。父子俩吓得不轻,手忙脚乱收拾了东西才去开门。 现下把不速之客送走,方才的话题必须要进行下去。瞧着李士廷落在纸上的那一行行字,李循矩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更急促起来。 “玄鹤令已经出现,你有何打算?”李士廷如是写道,“祖父临终前的遗命,你还记不记得?!” 李循矩接过笔,在纸上写道:“孩儿不敢忘记祖父遗命!不知持令之人有何吩咐?”他很紧张,这些字写得潦草零乱。 “你想办法让玉松公主在皇帝陛下面前告泰王恶状,若能证明武赟嗣的吉兆加身是假的就更好。”李士廷看了儿子一眼,继续挥笔平静书写,“我知你与公主感情深厚,但你莫要忘了祖父的冤情。并且玄鹤令的主人对我李氏满门有救命之恩,当倾力报答!” 李循矩面露忿然激切之色,奋笔疾书:“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且以孩儿日后成就,未必不能替祖父洗冤,何必假手于他人?玉松公主深受陛下疼爱,若是她得知祖父的冤情,也不会袖手旁观。孩儿不愿意她涉险。若她与泰王交恶,日后泰王继承皇位,她该如何自处?” 用力推开李循矩,李士廷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大声喝斥:“你虽然是公主的舅舅,但更是臣子,怎能不分尊卑上下?”手里扯过一张纸,飞快写道,“当年那事太大,玉松公主只是公主,于事无益!泰王今次必将受和王牵连,势必会降低他在皇帝陛下心里的地位。他想争夺储君,难。” 胸膛剧烈起伏,李循矩沉声开口道:“父亲的教诲,孩儿谨记于心。”手下写道,“祖父究竟因为什么犯案?父亲为何还不肯告诉孩儿?请恕孩儿不孝,若不能得知当年之事的真相,孩儿不能安心!孩儿想与持令那人见面,可能伤及公主之事,孩儿绝不去做!且孩儿……不愿做他人手中傀儡!” 他扔笔于地下,直挺挺跪倒在地,倔强地盯着李士廷。李士廷低头瞧着这个自小便主意大的出色儿子,无奈低叹道:“我要问过才行。” 李循矩大喜过望,向李士廷磕下头去,朗声道:“请父亲在家中安坐,孩儿要去户部办差了。” “你切莫辜负陛下厚望,用心办事!”李士廷叮嘱几句,送李循矩出了院门。关上门后,他怔怔立在院中良久,这才拖着沉重步伐回屋。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李士廷以为那枚令牌永远不会出现。却没想到,他还是迎来了这份沉重的责任。他是个孝子,是知恩义的人。父亲临终前的遗命他从来没有忘记。但他也是个疼爱孩子的父亲,如果有可能,他情愿承担这一切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他的孩子。(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安叹卿 从康王府出来,武令媺拖着疲惫身躯回宫,奔波了大半天,着实累了。她刚刚爬上云阶,就见两名金甲士一左一右夹着一名只穿着白色中衣、披头散发的男人快步下阶而去。 那便是今日李循矩提起的,祥王的岳父户部皮尚书。瞧他那满脸死灰的颓丧狼狈模样,应该是刚刚被剥掉了官服,除去了官帽。 失了这个臂助,祥王的实力要下降不少。他的生母诚敬夫人林氏的娘家虽然还有一位御前行走大学士在,但这种于官声有大碍的案件,林大学士恐怕不会出头。再者说,诚敬夫人有两个儿子。祥王失了圣心,却还有个更出色的文武双全的瑞王有夺嫡希望。 不知道瑞王会不会帮祥王求情,还是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延祸于己身?武令媺思忖着,缓步绕过乾宁殿。路过澄心殿时,她恰巧遇见宣旨大太监冯良兴急匆匆迎面而来。 “奴婢给公主殿下请安,殿下万安!”冯良兴满脸堆笑,还离得老远就跪倒磕头。 “良兴公公免礼,瞧你急匆匆的,赶着办差去么?”武令媺伸手虚扶,微笑着问,“父皇歇了午觉没有?午膳进得香吗?” “回禀公主,皇上还在批阅奏章,等候大臣觐见。奴婢听良全公公说,今儿皇上念叨您几回呢。今日兰真公主去温化皇陵祭拜先皇后和先太子,皇上爱惜淳和郡主年幼,不让她奔波,召她进了宫。中午是郡主陪皇上用的膳,皇上的胃口挺好的,多进了几口。”冯良兴眼帘垂落。脸上除了恭谨之色以外没有别的神情,又道,“还请殿下恕罪,奴婢要赶着去皮府宣旨,不能久留了。” “你去吧。”武令媺点点头,冯良兴行礼快步离开,她站在原地默然。 这段时间。宫人几次提起兰真公主的小女儿淳和郡主时常入宫。不仅是各宫娘娘那里。便是皇帝陛下都召见过她几回,或者陪着用膳或者赏她字画。 淳和郡主是个安静温柔的小姑娘,进京只是一个月。她娴静谦和的名声就已经传了出去。不要说别人,就连武令媺自己都喜欢和那孩子相处,她身上有种很容易就令人清心宁神的特异气息。 外头已有传言,皇帝陛下非常喜欢这个外孙女。赏赐接连不断。不过武令媺并没有地位受威胁的感觉。皇帝老爹对待淳和郡主与对待她,表面看似都是宠爱优渥有加。却有实质的区别。 皇帝既然在忙,武令媺就不打算去骚扰他了。派人去澄心殿禀告了一声,她便回去歇着。一路直奔寝殿未央殿,她刚想去泡个澡再睡。澄心殿的内监便来传旨,皇帝召她觐见。 武令媺赶紧重新装扮,坐暖轿到了澄心殿。还在内殿门外。她便听见皇帝的朗朗笑声。咦,出了户部的糟心事儿。皇帝老爹应该挺闹心才是,怎么还笑得这么畅快? 回想方才冯良兴的话,武令媺猜到里头应该有某位大臣在。就是不知是何方神圣,居然在这种时候能令皇帝陛下龙颜大悦。怀着好奇心,她迈过门槛进了内殿。 除了高居首座的皇帝以外,殿内还坐着两个穿着便服的男人。其中一位白发白须的威猛高大老者,正是武令媺的伴读安咏卿之父上柱国大将军安绥。另一人却是个身着朴素灰袍的三旬陌生男子,身形瘦削、五官清秀,像是个文官。 皇帝在澄心殿召见大臣,能够被赐座者无一不是位高权重的老臣重臣。这名陌生男子如此年轻,居然能与安绥大将军一样便服在殿中有座,实在是件稀奇事儿。 一会儿通禀了身份,自然就知道原因。武令媺飞快收回打量那男子的目光,向皇帝福身行礼。皇帝忙不迭摆手,令她免礼。季良全搬来锦凳,让她紧紧靠着皇帝坐下。 武令媺向皇帝请安时,安绥和那男子同时站起身,不敢再坐。等她落坐,安绥才躬身行礼道:“微臣见过玉松公主。” 那名陌生男子没有如别的臣子那样,第一次觐见公主时行大礼参拜,而是单膝点地抱拳行礼:“微臣雁鸣关守将安叹卿拜见太平玉松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啥?安叹卿?被冠以“大周第一猛将”称号的安家第四子安叹卿?武令媺愣住。在她心里,猛将兄们都应该是安家男人、小十二或者禄王那样威猛彪悍的人物。可是安叹卿安将军——太让人意外了。 不知忧郁是不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武令媺多次听安咏卿提起她家四哥的不世威名,却万万没想到大周这位绝代猛将居然会是一个有着忧郁眼神的文弱书生。 只能说人不可貌相,安叹卿比著名的军中儒将谢骏大将军看上去还要像文人。但就是这样一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将军,却领兵在雁鸣关震慑楚国最强悍的边军平南大营十数年之久。他的领兵作战风格,也以锋利刚烈出名。 皇帝让安家父子落坐,瞧着安叹卿,继续刚才的话题:“子净,朕与你父亲替你相看了十几位大家闺秀,你的终身大事切切不可再拖了。朕把话放在这里,你若是不成亲,不给安家留下香火,朕就不放你回雁鸣关!” 哇哦,居然能听到这么劲爆的被逼婚八卦。武令媺饶有兴趣地打量安叹卿,心说话:“你也算是难得的痴情种子。可人家兰真公主早就生儿育女,眼看就是要当外婆和祖母的人,你却还是孤家寡人。真是,啧啧啧,有什么意思呢?” 安绥用老眼狠劲剜着儿子,连声附和:“陛下的话在理,你小子都这把年纪了,也要替安家香火想一想!”说着话,老将军还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颇伤心的样子。 噗……武令媺差点喷笑。老将军就爱玩这套。其实安家子嗣挺旺盛的,安绥这一房,除了还没成家的安叹卿,别的儿子都成家生子了。其余几房也人丁繁盛。 在还未及笄的公主殿下面前提起如此私事,安叹卿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尴尬难堪神色,只是一味垂眸沉默不语。他这无声抗拒不妥协的模样只让两位老人家连声叹气。 武令媺看得出来,皇帝陛下那是将安叹卿视若子侄的。倒也不奇怪,她听说安叹卿的年纪与先孝仁太子相仿,二人在鸿博书院求学时就是相交莫逆的至交好友。难道是因为挚友离世,仰慕之人又嫁作他人妇,安叹卿才会清心寡欲? 给父皇排忧解难,是为人儿女的应尽之责。武令媺想了想,迟疑着问:“安将军,我有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 安叹卿缓缓抬起眼帘,平静地注视着那个依偎在皇帝陛下身侧的女孩儿。他离座欠身道:“微臣恭请殿下指教。” “将军曾与我的嫡兄孝仁太子为挚友,我想请问将军,孝仁太子可曾对将军提过理想抱负?”武令媺也不托大,同样站起身以示对安家父子的尊敬。皇帝陛下抚须,连连点头。 没有半分犹豫,安叹卿立刻回答:“太子殿下多次对微臣说过,大周国泰民安、威服四海便是他的毕生心愿。” 皇帝轻轻叹了一声,喃喃道:“我的严儿……” “那么将军,您既然是太子殿下的挚友,想必也深为赞同他的理想罢?”武令媺面容严肃,大声道,“这个问题其实我不用听到你的回答,便能知道你的答案。可是将军,这么多年过去,您是否向当初答应太子殿下的那样,为大周的国泰民安、威服四海而不断努力?” 不等安叹卿开口,武令媺又连珠炮一般说:“世传愚公移山的故事,愚公不能移走挡住家门的大山,但他还有儿子,还有孙子,子子孙孙一起努力终有铲平大山的那天。我不知您究竟是因为什么多年不成家不生子,可是如您这样的绝世将才,怎能不留下后嗣传承您的杰出天赋?” “国泰民安、威服四海,难道只是一人一代之事?若没有人才辈出,怎能千秋万载守护父皇与众位贤臣良将辛辛苦苦保住的万里锦绣河山?”武令媺语气稍缓,“如果您是个庸人也就算了,偏偏您是大周公认的‘第一将’!安将军,您的子嗣已经不再是安家一家之事,而是国事!” 咳,这话说得离谱了点儿,也很有胡搅蛮缠的味道。可武令媺只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儿,就算有什么话不中听,大人们还当真能与她计较? “玉松儿,你混说什么?难不成父皇命安将军成家生子,就为了让他的儿孙也能天赋异禀?”皇帝故意虎起脸喝斥,“小毛丫头满嘴胡言,快点给朕坐下!” 武令媺冲皇帝做了个鬼脸,笑眯眯地问安绥:“老将军,您评评理,来说说我的话对不对?父皇骂我了呢。”她此时没有半分疾言厉语的正经样子,尽是小女儿家的俏皮讨喜。 安绥连连点头道:“殿下说的很对,老安家的男人就得世代为国尽忠出力。陛下,您可不要错怪了殿下。” 得了,自家的小事居然上升到了国家大事的高度,安叹卿便知道这回他不想成亲生子已是万难办到。罢罢罢。在心里暗叹一声,他瞧了瞧武令媺,才对皇帝躬身道:“公主直言如棒喝,微臣幡然醒悟,愿意听从陛下安排。” “好好好!”皇帝陛下和安绥都乐得合不拢嘴。说句大实话,他们俩心里未尝没有要让安叹卿留下同样出色的子息的想法。只是这种想法太过功利,以皇帝和安家的感情,他还真有点说不出口。(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淇奥”之印 那个啥,某肖又要外出几天。这几天拼命存稿,我已经尽力了。。但还是不够,以后几天只能一更保底。向大家鞠躬致歉,回来以后某肖会补上欠更。。 ------- 安氏父子前来觐见皇帝,当然不是为了安叹卿的婚事。从镇北军押来的那些将领已经打入刑部天牢关押,安叹卿是来向皇帝复命的。 武令媺有澄心殿听政之权,完全可以留下旁听军国大事。她紧紧闭住嘴,聚精会神地听着皇帝和安氏父子的对话,从中攫取与自己或者自己身边的人有关的消息。 镇北军这次突然发生变故,大都督直接锁拿犯人的原因是有军机情报外泄。武令媺揣摩那三人的表情,似乎这件事竟是真的,并非某种借口。她心里泛起了嘀咕,难道是有军机跑到外国去啦?去了楚国?! 究竟是谁干的好事,还得审问以后才知道,现在也得不出结果。安氏父子坐了不多久就告辞,武令媺目送他们离开内殿,想了想和皇帝说了一声,飞快地追出去。 “安叹卿将军,请等一等。”眼瞅着那爷俩大步流星走得就快没了影儿,武令媺赶紧喊人。她看见安绥与安叹卿说了什么,而后老将军继续走,安叹卿留在原地等候。 “殿下,”安叹卿拱手行礼,“叫住微臣不知有何事?” 这儿正是澄心殿前往云阶的路口,人来人往的,说话不方便。武令媺带着安叹卿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八角亭,相当诚恳地道歉:“安将军,很抱歉刚才在父皇面前对你说了那些话。我小题大做。让你为难了。” 安叹卿的目光竟出奇温柔,低头瞧着高度只到自己腋下的小公主,摇头道:“殿下言重,其实微臣……”他自嘲一笑,“微臣愿意回京,那便是妥协了。” “这么多年的坚持,很不容易。”也许见多了前世分分合合的爱情以及今生根本不需要对女子守贞的婚姻。武令媺对安叹卿很欣赏。看在安咏卿的份上。她愿意真正用诚心来劝解他,而不是拿大帽子硬逼着他低头。 “微臣习惯了。”安叹卿平静地回答。 “可是安将军你想过没有,其实你的坚持。既是你自己的负担,也成为了某个人的负担。你迟迟不婚,所有人都会想到是那人的原因,这会成为枷锁重重地压在她身上。甚至。有可能会影响到她的家庭。”武令媺抬头盯着安叹卿的双眼,认真地说。“爱情,绝不应该成为彼此的负担!如果不能自由的相爱,为什么不自由地放手?这种放手,不是指表面看上去的放手。而是真正放下,在心里彻底放下!” 这番话有点惊世骇俗了,毕竟武令媺是个还没有及笄的小丫头。她把情呀爱的挂在嘴边。若是教养嬷嬷在场,非得跪在地上磕头请罪再处罚她的随侍宫人不可。 但武令媺相信。安叹卿能坚持一份感情这么多年,于这个位面的生活规则而言,他本身就是惊世骇俗的。他不会对她产生诸如有伤风化之类的想法,因他也足够特别。 安叹卿温吞平静神色慢慢发生变化,他眼中的忧郁越来越浓烈。“枉我自负聪明绝世,却不如殿下这样的孩子看得清楚。”他慢慢笑起来,笑容惨淡凄迷。这么多年的坚持,原本是他从来不宣诸于外的骄傲,今日却才知道竟是枷锁。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武令媺仰着脖子很累,便后退几步,尽量能平视安叹卿。她沉声道,“咏卿视您这位四哥为偶像,她不仅希望能像您一样征战沙场,替大周守卫疆土,也渴望能遇见如您这样忠贞不二的男子。可是将军,天下又有几个男子能做到如您这样?您的所作所为,还影响到了您的家人。请您放下过去,去得到您的真正的幸福吧!” “微臣多谢公主殿下指点迷津。”安叹卿此时的语气比方才在澄心殿时要真诚得多。他仔细打量那个站得远远的,微微仰着小脸目不转睛瞧着自己的小人,发自内心地微笑。 “您如果要谢我,就不要把方才我的话告诉别人。”武令媺见他的笑容里多了几分释然,也开心起来,“我六岁时,咏卿就成为我的伴读,我无数次听她提起您。您在我心里,也是如兄长一般的存在。我的十二哥从小就视您为要超越的目标,您同样也是他的偶像,我还指望您能提点提点他呢。” “寿王殿下的威名,微臣在雁鸣关也听说过。若寿王殿下不嫌弃,微臣愿意与他切磋。”安叹卿文质彬彬,对武令媺欠了欠身,温言道,“微臣进宫时,在金甲士值房存有一柄机巧扇。按下挂着扇穗的玉扣,就能从扇骨里射出毒针,用来防身还算不错。还请殿下收下微臣的这份微薄谢礼。” 能被安叹卿随身携带的防身利器,想来会是好东西。武令媺道过谢便先行离开。安叹卿却站在原地良久,平静遥望在殿堂飞檐之上悠游的流云怔忡出神。多年的心结,岂是三言两语就能真正解开的?不过玉松这孩子……很好。 武令媺与安家的关系向来不错,能出一份力她也愿意。这日费了太多脑筋和口舌,她连晚膳也没用就沉沉睡下。到了后半夜,她被饿醒,吃了两块点心就再也睡不着了。 命宫女们点亮火烛,武令媺打算拿本游记来看看催眠。在她寝殿守夜的司书大宫女苏芷若蹑手蹑脚进来,蹲在床沿说:“殿下,金统领下午本来想求见您,但您一直睡着。现下是不是要传他进来?奴婢瞧着他像是有要紧事。” 武令媺向来有事就立马处理,绝对不留到第二天。宫人们跟她久了,也深知她的性情。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披衣而起,在书房召见了金生水。 “殿下,这是同福店赶在宫门下钥前送进来的东西。”金生水双手将一个小荷包递给苏芷若,“梅掌柜说,这个小荷包是绿浓从楚国质子的侍书童儿高竹猗贴身里衣的暗袋里取出来的。绿浓觉得此物应该是高竹猗的紧要物事,所以下了手。此外,绿浓还认为高竹猗有不浅的功夫在身。” “绿浓干的不错。”武令媺示意苏芷若将那小荷包交给自己,笑道,“正好风峡派给我送来的贺年礼物是两套适合女子修行的武功,你明天拿一份手抄本送去给绿浓。让她好好练,争取考进公主府成为侍从女兵。” 苏芷若抿嘴直笑:“殿下您又给人家画大饼充饥。再有几天就要开府了呢,绿浓哪里来得及参加考试。” “我说过侍从女兵是永久性的吗?”武令媺翘起嘴角笑得邪气,“芷若,我这里从来都没有永久性职业。你们也要当心,要是不努力,说不定到时候会被新人考下去哟!”她捏了捏荷包,里头似乎装着一个四方形的硬物。 司书大宫女俏脸一扬,颇为自信地说:“考就考,谁怕谁?!咱们这些由殿下亲自教出来的人,要是考不赢外面那些小丫头片子,可以去撞墙自尽了!” “有志气!”武令媺不吝夸奖,伸出手指将荷包里的东西夹出来,“是枚印章。把火烛拨亮一点。” 就着光华大亮的烛光,武令媺仔细辨认这枚印章上篆刻的字样。“淇……奥?”她眨巴眨巴眼,回想了片刻,又吩咐道,“取纸和红泥……还有我的星象图来。” 苏芷若飞快地在桌上铺开纸张,又打开红泥盒子。武令媺手持印章沾了红泥,再在纸上重重压落。“淇奥,果然是淇奥。”纸上这两个字她真是太熟悉了。 金生水和苏芷若分别拿着星象图的两端,武令媺捏着盖有印章的这张纸走到星象图的落款之处,仔细对比。根本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一眼看过去,就能清楚分辨出星象图的落款印章就是此时她拿到的这枚。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武令媺哈哈大笑。她用力地在印章上吹了几口气,胡乱在纸上盖落十几个“淇奥”字样,心情真是好到爆。 长久以来,每每面对这张对她来说太过玄奥的星象图,武令媺就有把画图之人揪来拷打一百遍啊一百遍的冲动。她脸皮厚,不去想是自己的星象知识太浅薄,反倒怪人家的图画得太深奥。现在这人居然送上门来,她不开心才怪。竹猗……不就是“瞻彼淇奥,绿竹猗猗”么? 命苏芷若把星象图放好,武令媺把玩着这枚很普通的白石印章,对金生水说:“你即刻去内廷司,让石雕匠人用同样的材质再雕出一枚印章来。我记得司珍匠人当中有人原先是做假古董的,你让他把新印章想办法做旧,最好能与这枚真印章不分真假。东西做好之后,将假印章和这个荷包交回梅掌柜,让她派人送去楚国使馆还给高竹猗。” 金生水身为武令媺的心腹,自然知道那张星象图的来历。他点头道:“殿下,这么说,这个叫高竹猗的书童其实是星象殿的人?难道他还是一名尊贵的星象士?” “不无可能。如果此事为真,那么一名星象士纡尊降贵来当书童,真是可疑!”武令媺把印章放回荷包里交给金生水,摸着下巴说,“说不定楚国质子就是个傀儡,恐怕什么事都得听这个高竹猗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烈火寒人心 外出中。。。 ------- 据闻,对于楚国的储位人选,星象殿有很大的话事权。所以,楚国星象殿不是大周钦天监这样的清水衙门。而一旦与皇位争夺牵扯到一起,事情就没有不复杂的。大周和楚国都是如此。 “从今天鹰卫传回来的情报可分析,包括楚国质子在内的那些楚国人都是些对吃喝玩乐很乐衷且颇精通的纨绔。”金生水不屑道,“听闻楚国奸妃和权宦能当皇帝大半个家,看来错不了,他们竟派出这样的废物。不过有名星象士混在里面,楚国人还不算太没脑子。” “小金,不可掉以轻心。说不定楚国人沉溺于玩乐,只是假象。”武令媺摇摇头说,“我始终认为,质子从来都不仅仅是质子。父皇肯定会让人盯着楚国人的动静,不过咱们也派去几个人瞧瞧。疑似星象士的高竹猗有不弱功夫在身,你去长青殿把这事儿转告季良全。” 尽管还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但武令媺敢说,那名长着狐狸眼睛的美少年书童,其来历绝不简单。她又道:“鹰卫当中肯定有专门负责楚国情报的。你顺便告诉季良全,就说我想看看楚国星象殿的情报,要向父皇请旨。请他明日等父皇醒来后,务必替我通禀一声。” 金生水领命而去。因发现星象图的绘画者送到了自己眼皮底下,武令媺的精神很是亢奋,久久不能入眠。她干脆取出几本宗务司的帐册,回了寝殿窝在床上慢慢翻看。 可惜她的眼睛落在帐本上,心却飞出了皇宫。一直以来,星界的不确定性就是她的心病。她从来都不喜欢太过随意性的事物。这样会让她产生被动感。无论什么事情,她更喜欢主动。只要认为是值得争取的,她就会勇往直前。 星象图的绘画者,如果他就是“淇奥”印章的主人高竹猗,武令媺不禁琢磨,有没有什么办法把他永远留在大周。咳,其实她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点异想天开。 星象士在楚国地位尊崇。特别是出自巫族的杰出星象士。地位堪比王侯。高竹猗年纪轻轻,若他真是星象士,在楚国的前程必定无可估量。再者说。人家肯定还有家人在楚国,怎么可能会留在大周呢? 无法让人心甘情愿留下,那就只有采取非常手段了。可若不是出自真心主动,又怎么能保证他教给自己的星象知识都是真的?万一他怀恨在心。故意教错的东西,以致星界出问题。那她不是得不偿失? 不行,这件事要从长计议。武令媺觉得脑仁儿生疼,揉揉眼睛终于有了几分睡意,刚想梦周公去。却听司书大宫女在帷帐外面低声说:“殿下,户部的存帐库房出事了。” 心猛地往下沉,武令媺霍然撩开帐帘。急问:“小舅怎么样?到底出了什么事?” “殿下别急。李学士没事。”苏芷若急忙将武令媺撩开的锦被重新给她压好,语速飞快地说。“存帐的库房着了火,烧掉了大半间屋子。长青殿已经被惊动了,皇上刚刚派人过来叮嘱,如果殿下已经睡着,这事儿就明日再告诉您。” “真没创意。他们要毁掉那些证据,也不想想有新意的点子。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么。”武令媺还有心情吐槽两句。 可是除了用火烧,还有什么办法是能在短时间内就奏效的?熊熊烈火在数个呼吸间就点燃了一间存放帐本的库房,火势还向别的房间绵延而去,势头凶猛不可挡。 这都是回转的金生水告诉武令媺的。倒是托了这场大火的福,当天夜里,楚国星象殿年轻星象士们的情报就放在了武令媺膝上。可令她诧异的是,这七名新晋且出名的年轻星象士里并没有高竹猗。难道那枚印章其实不是他的?或者只是他的某个亲近之人的?也有这种可能吖。 这事还是先放一边吧。武令媺还得先关注户部存帐库房突然起火的事儿。此时又不是天干物燥的秋天,要说这场大火烧得正常,说破大天去也没人相信。 大概是因为李循矩被卷在其中的关系,皇帝没有向武令媺隐瞒此事。这下半夜,长青殿的内监跑来传过多次话。她渐渐知道纵火凶手已经被当场拿住;那间屋子里的帐本都是五年前的老帐,并非今秋银粮帐目。 启明星升起时,武令媺更是拿到了李循矩连夜写出来送入宫的火灾详情抄本。看完以后,确定小舅于火灾毫无责任,她才安心朦胧睡去。 心里有事,根本就睡不安稳。最多阖眼一个来时辰,武令媺就醒了。洗漱用过早膳,她站在长乐殿门外,看见六七个被扒去官服的官员跪在冰冷坚硬的乾宁宫广场之上。 金生水告诉她,这些人全部都是户部的高官。他们一个个浑身哆嗦,脸色青白地等着被廷杖。凶手受不住内卫的刑,已经供出火灾的背后主使之人是祥王。 武令媺反复思考,最后却判断,这件事儿十有*不是祥王指使的。前脚祥王的岳丈皮尚书被免官打入大牢,皮府已被查封等候处置,后脚祥王就去烧了帐册,他这不是当面和皇帝叫板么?他有几个脑袋敢干出这事儿? 这种时候,祥王就应该老老实实缩在王府里,以免再做错什么事情将皇帝彻底惹毛。最多最多,他会去林府找林大学士,或者宫里的诚敬夫人求援。 火烧户部存帐库房,以武令媺对祥王的了解,他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去做。就好像太平皇庄被袭那事差不多,明面上有嫌疑的人反而有可能是被旁人栽脏陷害的。这就叫墙倒众人推。夺嫡路上,如这般落井下石的事儿不要太多。 武令媺的心情挺沉重。祥王这回是真的大难临头了,谁也救不了他。这场熊熊烈火见证了无数次在历史上发生过的骨肉相残惨事,真是让她寒心,也再一次令她警醒。她的皇兄们,当面兄友弟恭、笑脸迎人,背地里动起刀子来却毫不手软,一捅就捅到了致命处。 早朝还没有结束,乾宁殿就传出旨意,祥王被押进宗正局专门关押皇族的牢房。祥王府,查抄。这是当今皇帝陛下任上,第一位被查抄王府的皇子。 这一天,武令媺哪里都没有去。她坐在长乐殿,沉默聆听一次又一次的宣旨。查抄祥王府的事儿进行得很快,并且还是上午就抄检出重大收获——祥王居然在府中密室里暗藏着一件太子大服。这件大服还不是新做的,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甚至还有被穿过的迹象。 证据确凿,不容抵赖。此事令皇帝龙颜震怒,直接把祥王贬为庶人,关在牢中到死,家产全部没入国库。祥王的妻妾子女,也全部被贬为庶人,圈禁于府中禁止外出,由宗务司每日送基本的日常花用。祥王的母族倒是没受牵连,妻族和儿女姻亲却尽皆遭难。这大半天,刑部的大牢满了一半。 武令媺着意打听了瑞王的动静,得到的消息令她惊讶。祥王瑞王两兄弟同气连枝,向来被视为一党。按理说,就算瑞王在皇帝心里的地位不受影响,也绝不会反而受重用吧? 可事实就是,瑞王的妻舅被提拔进入户部填补某个重要职司的空缺,他本人也被皇帝委任为查抄祥王府的主办官。武令媺想了又想,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能够如此凑巧当场就抓获纵火的凶手,瑞王只怕功不可没。 事实也证明了她的猜测。转过天来,武令媺就从金生水这里得知,正是祥王的好弟弟瑞王殿下,在户部库房起火的当天晚上秘密进宫向皇帝陛下举报了祥王的不轨之举。不仅如此,瑞王还带去了一本祥王的密帐。帐上记载着这么多年下来,祥王通过皮尚书从户部挪用的银钱数目。 这当真是大义灭亲?还是祥王与瑞王这两兄弟面对如此危机的悲情应变之策?武令媺也糊涂了。但她知道,如果那两兄弟打着日后等瑞王登基为帝,再将祥王释放出来的主意,估计会大失其望。 接下来几天,户部的帐还在继续查下去,刑部的大牢也有越来越多的新住客。不过武令媺从皇帝的言语间听得出来,这场大火扰乱了皇帝陛下的计划,致使他借此提前达到了某些目的。他打算收手了。 开春之后就要迎来春耕,事情只会更多更杂。而且户部乃关系国家钱粮之事的重要部门,每日都会接到从大周各州省郡县送来的钱粮汇报,正常的工作必须一刻不停地做下去。而现在户部多有官员入狱,新补进来的官员熟悉工作要花去时间,这个时间还不能太长,所以不能再有人下岗了。 最重要的是,皇帝陛下已经收拾了他想收拾的人,其中就包括了胆敢挪用武令媺生辰慈善拍卖会善款的户部官员。原本这些人要直到清查边军冬装购买善款案件时再揪出来的,却被一把火烧出来了。 这也意味着,武令媺的仇报了一半。还有一半要着落在兵部,这得看已经在兵部军械司任职的禄郡王的本事。皇帝老爹难道会让他白占着职位不办事?白日做梦!(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帝王心术 定时更新中。。。 ----- 窗外蒙蒙的细雨。武令媺站在门内,任凉丝丝的雨丝被风吹着洒落在脸上。她闭着眼睛,鼻边盈绕着微带泥土腥味的气息。春雨贵如油,这场雨下得好啊。 灌饱了茶水的武宗厚离桌走到武令媺身边,沉默陪着她“享受”细密雨丝拂面的奇特感觉。 过了正月他就要去平、阳县的右龙骧军驻地上任,以后不到休沐日和大节庆便不能回京。而休沐日只有区区一天,来回时间都不够。这就意味着,若武令媺不去看他,一年到头小兄妹能见面的次数便屈指可数。 良久,武宗厚开腔道:“我昨日去祥王府送了些银钱粮米,替你也送了一份儿。” “好。”武令媺更高地仰起脸,凉浸浸的雨丝还带着寒意,但也超不过几天前那晚上的大火令人齿冷心寒。 “妹妹,我不是滥好心。四皇兄素日与我们也不算亲厚,我只是可怜妇孺。众兄弟姐妹里,就只有咱们俩去送点东西不会惹父皇生气。不过在去之前,我去向父皇禀告过,他同意了的。”武宗厚用袖子抹了把潮湿的面庞,担忧地看着小妹,叹着气说,“我走以后,你可千万当心。诚敬夫人和林府……不会怪十皇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不退缩!”武令媺睁开眼,仰视高大魁梧的兄长。她的语气平淡,表情平静,更不见丝毫惧意,“他们要恨我,那就让他们恨好了。不过难道他们以为。没有我拿出新式记帐法,父皇就不会清查户部?十皇兄现在是诚敬夫人和林府唯一的指望,他们当然不会恨也不敢恨。这招大义灭亲之法也难说是谁的主意。” “四皇兄把国库当成自己家的库房,也不去想想真正的主人的心情?父皇这么多年都不闻不问他们的行事,却不代表他老人家心里没谱。”武令媺讥讽笑道,“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咱们的皇兄们。大约不明白这个道理。” “四皇兄是罪有应得!”武宗厚眼里掠过厌恶之色。紧握拳头说,“我听说了祥王府抄家的结果,真没想到他竟然穷奢极侈到那么令人心惊的地步。仅仅查抄出来的金银就足够给万人的军团发一年军饷了。十皇兄手下没留情。” 武令媺笑出声音。连连摇头道:“十皇兄?他怎么敢?父皇委以他如此重任,他又在风口浪尖上,他不敢不尽责尽心。换了别的皇兄去办这件事,都不可能比他办得更好。” 祥王可是瑞王的一母同胞!瑞王却能做得这么绝决。这是皇帝给武令媺上的深刻的一课。让她清晰无比地看到了背叛者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之后。对待以前盟友的手段究竟是如何冷酷无情。 瑞王主持祥王府的查抄事宜,那简直可以用刮地三尺来形容。原本武令媺以为。他还会念在亲兄弟一场的份上,多少暗地里给被圈禁在祥王府的女子孩童留点活泛钱,以备不时之需。但是金生水打探来的消息说,就连王府银銮殿蟠龙柱上贴着的金箔都被一寸一寸敲下来了。 偌大的祥王府以前金碧辉煌、宝气冲天。现如今居然找不到价值超过一两银子的物品。当然,建造屋宇的材料倒也是上好的木头,值不少钱。可是祥王府剩下的一屋妇孺。谁有那个力气去拆了房子换钱?再说她们也不敢! 太狠了!从这件事,武令媺毫不犹豫地断定。她那位见人便带三分笑的和气十皇兄,绝对是不折不扣的狠人。不管他的所作所为是当真背叛还是暂时隐忍、另有图谋,能做到无视非议的地步,其心性必然坚毅果决,其手段也足够凌厉狠辣,相当有枭雄潜质。 若是没有这件事,武令媺只怕还看不清瑞王的本质属性。这么多年的交道打下来,她其实对这位文武双全,为人也很是豪爽大度的皇兄挺有好感,现下却是深深忌惮。 却不知兵部禄郡王出手以后,又会有谁倒霉。但是那些人恐怕也不甘心就此被打倒,变成和祥王一样的庶人,他们肯定也会出招。一来一去,你来我往,事情将更加混乱复杂。 这样说来,由霍去疾的千里逃亡,再到武令媺因太平皇庄遇袭而愤然出手,所引发的一连串争端,其实只是将夺储大战突然激化之后钩起的事件。这些争斗,就算现在暂时不扩大化,未来也绝对会有这么一天——哪怕已经册立太子。 可是恐怕在孝仁太子之后,至德朝将永无太子。皇帝对祥王的重手处罚,也让武令媺更加肯定自己的推测。不把这些已有不弱势力的皇子打落于尘埃,如何给未来的皇太孙上位铺平道路? 武令媺已经想得通透。就算没有霍去疾的事儿,皇帝也不会拖太久对皇子们下手。如果往深处多想几分,说不定霍家的灭门惨案背后也有皇帝陛下的影子。 灭霍家门的人可能不是他指使,但起码他放任漠视了这件事的发生。试想想,镇北军大都督既然能将十几名将领毫无预兆地成功秘密囚禁,又怎么会无能到无法阻止一位军需官全家上下十几口人被屠杀殆尽?霍去疾能奔逃千里而不死,除了有他的自身原因以外,当中难道没有别的助力? 一切一切事情的发生,也许只是因为皇帝陛下需要一个契机,他需要动手的理由而已。帝王心术,深不可测,深沉得令人恐惧。皇帝陛下不会因为将从前没有纡解过的父爱灌注于幼女身上,就真正软化了心肠,改变了行事法则。 祥王是第一个遭贬的皇子,但只要皇帝不改初衷,他就绝不会是最后一个。甚至瑞王和同党此时被重用,皇帝在朝会上多次肯定他的“文武全才类于朕”,也只不过是另一把制衡别的皇子的利刃。这么一个标靶高高竖起,难道不是成为众矢之的? 瑞王连自己的亲兄长都能背叛,又有哪个皇子胆敢再与他接盟?如此,既孤立了瑞王,也断送了其余皇子再拉拢他的心思。孤军奋战且多处遭忌,瑞王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帝王心术,四两拨千斤。武令媺在皇帝身边长大,即便不是天天在一起生活,耳濡目染之下再加上她自己有心观察感受体悟总结,所收获的东西只怕连她自己都难以说清楚。 这几天在澄心殿听政,顺便陪同皇帝用膳或者替他抄写某些文书,武令媺间或会听见皇帝询问某某人泰王世子功课如何。从言谈里,她不难猜出,早在武赟嗣三岁时,皇帝就秘密安排了人悄悄教导他。这件事竟是连泰王也瞒住了。 皇子们的不争气,也许会迫使一再失望的皇帝陛下不得不尽早将亲自教养继承人的打算摆在明面上。若再让武赟嗣在泰王府生活下去,不知他会从父亲和叔叔们身上学到什么。这不得不防。 而皇帝老爹没有避开武令媺去显示对武赟嗣的关心,估计也有深意。这种涉及储位的大事,皇帝是不可能明说的。是否能领悟到,能够领悟几分,就要看个人资质了。武令媺能理解皇帝的苦心,不明说反而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有心接近,与无意中逐渐拉近关系,毫无疑问会给人不同的感觉。推己及人,放在武令媺身上,她也只会对第二种相处关系产生好感。 不难想见,假如武赟嗣当真被皇帝接到宫中亲自教养,将会给皇子们带去多么巨大的冲击。武令媺忽然有些恶意地想,泰王如果知道他要和自己的儿子争皇位,他会怎么办? 虽然,即便泰王继承皇位以后,册立的储君十有*会是嫡子武赟嗣。可传位于子,与儿子越过老子直接当皇帝,到底是不同的。人性啊,会在这一场场血雨腥风中展露无疑。 脑子里想着这些复杂事情,武令媺瞧瞧神情坦诚的武宗厚,竟有几分羡慕他的简单纯粹。小十二从来不去想这些东西,有父皇和妹妹,他便足够了。而他的特殊也注定了不会遭受皇兄们的狙击,谁坐上皇位,也得有人保驾护航不是? 小兄妹并不是没事闲得慌淋雨玩,二人在等待早朝过后的听政。这几天朝堂上急风骤雨,时常雷霆万钧,就没有风平浪静的时候。武令媺在澄心殿听政时,偶尔也会心惊。 在外人眼里,现在的这些破事基本上都是因她而起。她能顶着不少臣工的目光堂而皇之地出入澄心殿,神态自若地坐在皇帝身边旁听政事,也叫不少人暗自警醒。 今日的澄心殿又坐着站着不少人。武令媺和武宗厚进殿以后,她目光快速一扫,有轻微的惊讶。所有皇子到齐,宗正局大宗正怀睦老亲王和玉谍司总管肃亲王也在。臣子当中,除了几位御前行走大学士以外,礼部尚书和鸿胪寺的大鸿胪都到了场。 看来这回要议的事儿,与皇族有关。武令媺的心猛地一跳,难道皇帝老爹这就要提武赟嗣的事情?不对,还不到好时机!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些事根本与先太子宗祧牵扯不上。会是什么事呢?(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质子之议 继续定时更新中。。。 ------ 原来是质子之议。武令媺如同以前一样被皇帝召到身边坐下,大鸿胪一开口,她就猜到了今天要议的主题。 楚国以前那位质子已经回去,空出来的质子府还需要稍微修整装点一番。新来的质子在使馆暂时住下,等候搬迁。大鸿胪向皇帝禀报的质子情况中规中矩,措词也很讲究,没什么难听话。 不过大家还是能听得出来,楚国新到的这位质子是个惯常在花丛流连的老手,且挥金如土。这几天,他光是花在同福总店的银子就是好大一笔数目。 提到同福店,便有不少人的目光悄悄在武令媺和武宗厚身上溜达了一圈。就连皇帝也扭头瞧了瞧武令媺,嘴边有掩不住的笑意。女儿与儿子赚了钱,他这个当爹的也有好处。虽然他根本不需要那些好处,但总是女儿和儿子的心意。 数来数去,这些儿女们当中,也只有小女儿与小儿子会给老爹送银子,说是孝敬给父皇的零花钱。皇帝陛下想到此处,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 大鸿胪的工作汇报结束后,礼部尚书紧接着开口。大周派去楚国“游学”的人选必须确定下来了,驻守大周的楚国使节已经去礼部催促了多次。 武令媺飞快地瞟了一眼康王。她这位七皇兄一看就是个读书人,浑身上下透着儒雅文秀气派。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出质的原因,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显得老成几分,站在兄弟们和大臣们当中也有几分局促。他低眉敛目,面无表情。 相比起回京省亲的东昌兰真公主,去国多年返京的康亲王就显得不那么起眼。皇帝在他回京之后并没有立刻召见他。隔了几天才下旨让他进宫觐见。父子俩会面的时间不长,皇帝也没有留他在宫里用膳。 康亲王的生母还在,却因出身和性情不得皇帝宠爱,位份不算高。直到他被派去楚国为质时,皇帝才晋了其母的位份以示安抚。 这两年,武宏嗣因为武令媺的关系,在皇帝跟前逐渐有了脸面。他那位胆小平庸的祖母也偶尔能与皇帝见一见面。她的位份终于熬到了九嫔之一的昭仪。成了一宫主位。 皇帝老爹的女人实在太多,儿女自然也多。诞下皇子却仍然不得宠爱,这事儿很正常。武令媺从前出于小心谨慎。并不敢过多给武宏嗣说好话。那孩子能讨皇帝欢心,都是他自己的努力和造化。 今天明摆着要议质子的事儿,武令媺不禁有点后悔。如果康王的生母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总能为护住孙儿不用继承康王的“事业”出一份力。她只有听政之权。不能发表意见。如果今天就要决定质子的人选,她恐怕很难改变结果。好在还有武宗厚在。也许他会帮一帮武宏嗣。 “康王,你来说说楚国固山王的情况。”皇帝倚坐在龙椅上,手抚短须,语气很平淡。 康王从排行首位的禄郡王身后慢慢走出来。撩起长袍跪倒在地,先给皇帝毕恭毕敬磕了个头,这才直起身体说:“儿臣启禀父皇。固山王是楚帝的庶弟,排行十一。其母慤贵太妃与太后交好。固山王刻意逢迎楚帝宠妃贞贵妃和权宦韩秀儿,在朝堂之中有不小影响力。” 皇帝点点头,淡淡然说:“你起来说话。这些年你在楚国吃了不少苦,朕都知道。季良全,赐康亲王坐。” 武令媺瞧着康王的手脚都在哆嗦,心里也有些唏嘘。虽说康王在楚国的质子府养了许多美婢娇娥,但若是不如此避世,他这长达九年的质子生涯怎能平安度过?他在楚国的行动恐怕还比不上楚国附属国的质子们自由。所以现在这位楚国质子纵情酒色,她也怀疑会不会是假象。 “儿臣谢父皇赐座。”康王向皇帝再磕了个头,才起身在锦墩落坐。他可不敢如武令媺那样坐得瓷实,只有半边屁股挨着座位,背脊也不自然地向外向前微倾,一副随时要起身站立的模样。 “看来,楚国这固山王还是颇有权势的亲王。”皇帝慢悠悠扫视众皇子和众臣,目光清冽,带着几分寒意,“先前有人向朕进言,说康王既然在楚国待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干脆就让康王府再接着把这事儿办下去。”他相当明显地往安坐如仪的御前行走大学士们那边儿看了一眼。 “但既然固山王在楚国颇有地位,康王刚刚回京,怎么着也比不上你们这些兄弟多年办差,手握重权。让康王世子为质,是不是不大妥当?”皇帝把问题抛给了皇子们。 众皇子都是同样的表情,眼帘低垂、闭嘴不言。老头子这几句话暗藏凶险,若是回答得不好,谁也难说会不会又是祸事。“多年办差,手握重权”,这话好听不好接哪!可是一径沉默也不行,皇帝老子还目光炯炯地盯着呢。 幸好,这种事儿如果不想出风头,大可以按照长幼顺序来排队。禄郡王很显然清楚兄弟们的打算,他是长兄,委实混不过去。向皇帝拱手深躬,禄郡王朗声道:“出质之事实在重大,儿臣不敢妄言,悉听父皇圣裁!” 啧啧啧,残酷的夺储斗争居然把禄郡王这个纯武夫改造成了圆滑人物。他这番推托之词,武令媺觉得说得不错。可惜,皇帝陛下肯定不会高兴。 “你们几兄弟都是这个意思?”皇帝脸色丝毫不改,就连语气也如方才那般平稳。 康王站起身,跪在皇帝跟前,伏地叩首大礼参拜道:“父皇,宏嗣尚且年幼,还求父皇垂怜!”饶是他满腹诗书,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打动皇帝。父子分离长达九年,他对这位父皇只有敬畏,没有丝毫亲近之感。 武宗厚站在诸皇子最末,也跪倒磕头求情,瓮声瓮气的大嗓门震得人耳朵都生疼:“求父皇可怜宏儿!他才九岁,什么都不懂。” 其余几位皇子都像禄郡王那样表态——悉听圣裁。 皇帝沉吟不语,久久不作回复。礼部尚书躬身行礼道:“陛下,微臣也觉得再遣康王世子出质不大合适。虽然我大周强盛远胜楚国,楚国须得派出掌权亲王世子出质,我大周却不必如此郑重对待此事。但康王世子与父母分离多年,如今父亲回来,他却出质,实在令人于心不忍。若是传扬出去,只怕叫天下人非议皇家情薄。” 众皇子表了态。怀睦老亲王和肃亲王俨然摆设,一声不吭。老亲王倒是冲武令媺眯眯直笑。而大臣当中,大鸿胪一直作神游物外模样。终于礼部尚书出了头,接下来又有两位御前行走大学士也开口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他们都不认为让康王世子再出质合适,原因在于,一者康王世子武宏嗣年纪实在太小;二来,正如礼部尚书所言,父回子去,实在叫人不忍心;三来么,大家不敢说得太露骨,却是劝皇帝为皇家名声考虑。 出言劝说的御前行走大学士里并没有林大学士,武令媺估摸着他大概是想避避嫌疑。毕竟他如果发了言,就代表着瑞王也发了言。不管是赞成还是反对,于此时瑞王的处境都毫无益处。 “既然如此,此次出质人选就不考虑宏嗣了。”皇帝听完众人的建言,扫视着皇子们,慢条斯理道,“朕国务繁忙,小小出质之事也无须拿来郑重商讨。这样罢,你们各自回去写奏章来,将你们认为合适的质子人选报来给朕。” 狠!够狠!皇帝老爹这一手,毫无疑问是要让皇子们自相残杀。区区质子看似是小事,但谁不是当父亲的,谁愿意让自己的儿子——还是被册封为世子的嫡子——远离家乡去当人质?两国万一交恶,质子的小命也许就难保了! 武令媺不禁为便宜皇兄们默哀,摊上这么一个老子,确实够他们受的。但是谁让他们刚才一句话都不吭呢?这就是皇帝表达不满的手段——你们不是不愿意当面说嘛,那就写给我看。不过你们奏章的内容,朕也一定会让别人知道的。 武令媺几乎可以想象皇帝陛下之后的作法,他必然会将所有人的奏章内容弄得人尽皆知。瞧着包括武宗厚在内的皇兄们统统绿了两分的脸色,她竟是同情多过于幸灾乐祸。这种时候,她只能听政不能议政反倒更好。 离了澄心殿,武宗厚跟着武令媺回去长乐殿,一路上都紧皱着眉头。武令媺以为他在为选谁当质子而烦恼,不料小十二却说:“为何要向楚国派出质子?不派质子,难道楚国就敢向大周宣战?就算楚国向大周宣战,大周难道就会畏缩惧怕,就打不赢?” 气鼓鼓地坐在长乐殿的特制宽椅里,武宗厚一口气灌了三杯茶,愤愤然道:“派谁去当质子?以我看,不派最好!大周与楚国迟早有一战,不如趁现在楚帝昏庸,任由宠妃、权宦和小人弄权时开战的好!父皇如果有此意愿,我当为先锋官,用瓮金锤砸出一条血路来!” 真是个好战份子,一旦开战,对国家而言是多大的负担?眼瞅挥舞着胳膊大喷特喷口水的小十二,武令媺颇无语。不过,既然不好选谁当质子,不如就让他将这番言语写成奏章。皇帝陛下难道就不想灭了楚国?只是他考虑的事情更多,难免瞻前顾后,一定要筹划妥当才敢付诸行动罢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此承诺无关风月 这时候我应该肥来了吧。。 ------- 翌日便是正月的最后一天,是武宁殿开年讲之期。武令媺觉得这些天过得很疲劳,不是身体累,是心累。今天的这堂课她真想逃席,可是不能。 她在昨天从澄心殿听完质子之议以后,回到长乐殿便将整理好了的宗务司帐目明细分析报告交给了皇帝。皇帝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嘱咐她好好休息,不要再亲自劳神了。 不劳神不行啊。开弓没有回头箭,武令媺既然已经打算给自己捞取自保的政治资本,就不会容许机会从指逢里溜走。和王执掌的宗务司,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啃一口肉下来的。 这么做,毫无疑问会得罪和王与泰王。但武令媺心里隐隐有一个由武赟嗣有皇太孙之望而来的想法。这个想法,她只是稍微一触及就觉得不寒而栗。 为了让自己中意且亲自教养的吉兆皇孙取代不成器的儿子们登上皇位,你们猜,皇帝陛下会不会采取一些终级手段。譬如,干掉所有意图储位的皇子?包括泰王在内! 别的皇子可能还有留下性命的希望,身为武赟嗣父亲的泰王,为了不让父子亲情影响帝王的权威乃至帝王的决断,皇帝会不会断然剪除这个未来的隐患? 并且,若是武赟嗣出嗣先孝仁太子,到时候泰王就不是他的父亲。既然父不父、子不子,为了皇位,谁麻着胆子干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来又有什么不可能? 以武令媺对皇帝的了解,他一旦做出了决定,那就肯定会尽量做到尽善尽美。用自己的有生之年培养出一个合格甚至优秀的帝王。同时给他铺平登顶的道路,这种事皇帝完全做得出来。 路已经在一步一步向前走了。哪怕风刀霜剑严相逼,武令媺只能紧紧跟随皇帝老爹的步伐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即便也会踩着血与火、也会做违心之事。为了未来考虑,今日武宁殿听讲,她便主动友好地对武赟嗣笑了笑。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不能太落痕迹。否则便会让人产生功利之感。令好感度下降。所以武令媺也只是对武赟嗣笑笑而已,还是和武宗厚、武宏嗣待在一起。 但出乎她意料,武赟嗣倒是自己离开了泰王身边。踱步到三人近旁,静静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在殿门开启后,他快走两步追上武令媺,在她身后低声问:“小皇姑。后天就是您开府设衙大喜之日,不知侄儿能不能送您贺礼?” 按照以往的规矩。泰王府会给她送贺礼,却不会有武赟嗣单独的礼物。众多子侄里,只有武宏嗣才享有在王府之外的第二份礼物的资格。其余人的武令媺会尽数退回去。 武令媺笑着说:“那我要先听听是什么好东西。” 武赟嗣自信一笑,很有把握地说:“是侄儿亲手折的祈福纸鸢。小皇姑。送礼贵在心意,不在价值,对吧?” “很对!”武令媺很满意武赟嗣的识相。说实在的。以现在这种复杂的政局,她还真不敢收下武赟嗣价值高昂的贺礼。她又问,“我听说你一直在学新式记帐法,有什么心得?” 武赟嗣眼睛大亮,用力点点头说:“有的。不过一言半语说不清,侄儿可以写成文章送给小皇姑批阅吗?” “好啊,小皇姑就喜欢好学上进的孩子。”武令媺有意放开了嗓门说,“谁愿意学新式记帐法,小皇姑都愿意教。”你们自己不来学,可怪不得我给武赟嗣开小灶。 顺利拉近彼此关系,武令媺和武赟嗣都很高兴。姑侄两个笑笑说说一起进殿,又惹来许多关注目光。武宏嗣卡巴着眼睛观察小皇姑与堂弟的互动,若有所思。 今日殿讲的主讲人,不出武令媺预料,果然是安叹卿。大周第一猛将的威名不是盖的,武令媺发现,不仅总是昏昏欲睡的武宗厚变得兴奋,就连向来在武宁殿听讲时声音都要放大几倍的禄郡王也低调老实了许多。 安叹卿不是意外,霍去疾是。武令媺惊讶地瞧着这满脸平静神色的少年跟在安叹卿身后走进武宁殿,有点不明白他来做什么,并且他与安叹卿又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霍去疾今天来武宁殿,只是为了给安叹卿的讲课作旁证而已。因为安叹卿今天要讲的课,就是镇北军慈善冬装以次充好,引发将士不满的事儿。 安叹卿的讲述很有条理,并且丝毫不涉及私人感情,完全就事论事。他没有隐瞒,也没有夸大,原原本本讲述了霍去疾的父亲益利城军需官霍青的遭遇。 身为一城军需官,霍青有责任将冬装有问题的事儿向上司汇报。但益利城守城主将却敷衍塞责,反倒责斥他多管闲事,还给他小鞋穿。数年积累的不满与痛心一朝暴发,霍青一怒之下竟然打算越级直接向镇北军大都督府禀报,却遭遇了暗杀。 如果霍去疾不是贪玩,偷偷跑到雪山里捕猎,恐怕他也逃不脱被灭口的下场。就这样背负着满门血债,带着父亲临死前交给自己的帐册,他开始了千里大逃亡。 后面的事儿大家都知道,霍去疾好命地遇见了玉松公主,被救到了太平皇庄,结果给皇庄招来了祸事。但对他而言,从见到公主的那一刻时,他的命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不仅会沉冤得雪,恐怕还会平步青云。 武令媺仔细听着安叹卿的讲述,间或夹杂着霍去疾的旁证。她认真观察霍去疾的脸色与眼神,不住在心里叹气。霍去疾是个绝顶聪明且本来就深有谋略的人,给他时间让他将自己家的事情好好思考,他有很大的可能看出真相。 而真相从来不堪。霍青尽忠职守、愤而举报不法行为,却落得自己身死、家人陪葬的下场。原本是单纯的爱国之举,事实上却只是权势斗争的结果。霍家人何其无辜?! 这堂课听得武令媺很压抑。为上位者就要这么无情吗?就可以随意牺牲别人的性命?还是说坐上了那把椅子的人都会变得这么冷酷无情,哪怕他很有可能同时还是个疼爱女儿的好父亲? 没有人在课堂上提出问题。在武令媺看来,安叹卿与其说是在上课,不如说是声讨。谁敢反驳质疑,谁就要直面安叹卿隐忍在眼眸中的怒火。没谁这么傻。 一个来时辰,这堂课就上完了。在课程的最后,安叹卿宣读了皇帝陛下的旨意。这道旨意不是由宣旨太监来宣布。而是由安叹卿亲自念给众人听。大约也是一种压力。 益利城的守城主将就在安叹卿押解进京的那批将领当中,已经查明,灭霍家满门的指使者就是此人。他是第一个被皇帝亲笔判决斩立决的镇北军将领。其家人男丁不论年岁都杀无赦,女子则变卖为官奴,服苦役到死,不许发卖。 武令媺打量霍去疾的脸色。他似乎并没有太高兴的情绪,反而眼眸中透露出更多的悲哀凄凉。也是。杀死再多的人,他的家人也回不来了。 殿讲结束后,霍去疾径直走向了武令媺。安叹卿和听讲众人并不觉得惊讶,很快就走了个干净。偌大的殿堂内。只留下了两个人。武宗厚和武宏嗣在殿外等候,顺便望风把门。 “殿下万安。”霍去疾恭恭敬敬地给武令媺磕头。皇庄死难的四十多个人,四十多条因他而丧生的性命。就像四十多座大山沉甸甸压在他心头,他感到万分抱歉和难过。而把清贵闲逸的小公主拖入储位争夺的凶险漩涡。他很内疚。 “去疾,起来说话。”武令媺因为觉得猜到了某些东西,也对霍去疾感到内疚。霍家,只是皇帝陛下一生当中无心或者有意利用的微不足道的很多人家中的一个。可是于霍去疾而言,却是他的全部。 她幽幽地叹息,轻声说:“虽然说多了很没有意思,但我还是想说,请你节哀。从此以后你不是为你一个人而活,你要为你的父母、为你的哥哥弃疾、为你的妹妹无疾而活着!要好好的活着,把他们的份都好好活下来!” 霍去疾顺从地站起身,低头瞧着小公主,感动于她居然还记得他只提起过一次的兄长和小妹的名字。喉中微有哽咽,他低声道:“卑下谨遵殿下之命,会好好地活着。”顿了顿,他又说,“殿下,安叹卿将军有意收卑下为徒。” 哟,这可是大好事呀。武令媺挺为霍去疾高兴,点头说:“那我要恭喜你了。安叹卿将军是大周第一将,他愿意收你为徒,你应该珍惜机会才是。” 抬眼看向武令媺,霍去疾慢腾腾说:“如果殿下同意,卑下就去拜安将军为师。若殿下不同意,卑下便不拜。” 咦,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武令媺蹙起眉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霍去疾。 霍去疾毫不畏惧地回视武令媺,却不解释自己的话是什么意思,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乌义大提督对卑下说,卑下可以任选一处从军。皇上会给卑下最少男爵的爵位,让卑下直接从百人长开始做起。皇上对卑下不薄。” 可是看出些什么的你却无法接受这种补偿,对吗?武令媺平心静气地问:“然后呢?” “卑下回复乌提督,卑下欠了公主殿下四十多条命,只想用自己这条命来偿还。卑下的大锅饭和大锅菜烧得很香,大家都很爱吃。”用力捶着胸口,缓缓再度跪下,仰面望着武令媺,霍去疾认真地问,“殿下,您的公主府需要伙头兵吗?去疾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给您的娃娃军烧大锅饭大锅菜。假如您希望您的伙头兵多学些东西,去疾就去学!” 这孩子是心冷了哪!武令媺心里天人交战,她不确定收下霍去疾对自己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很显然,皇帝也看中了霍去疾的潜力。可是白虎杀星,她也真心不想放过啊。收集人才,这是她的癖好。她正打算在开府之后大收特收呢。 一横心、一咬牙,武令媺决定下手。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收下白虎杀星,也许未来还会有麻烦等着——譬如帮霍去疾找出那名守将的背后主使者到底是哪个皇子,面对复杂局势,到时候她可能会后悔。但是不收下他,她转身就会悔青了肠子。 “进入公主府,就是一辈子的事情,是终生制职业。只有我不要你,你不能背叛我、弃我而去。去疾,你能做到吗?”深吸一口气,武令媺用安叹卿送给自己的机巧扇轻轻拍着霍去疾的肩膀,声音沉凝冷肃,“背叛我的人,我会统统沉湖当花肥或者削成人棍人彘。你可要想清楚。” 霍去疾露出真心欢喜的笑容,仰面看着自己以后的主人,眼神诚恳,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恭顺:“敢问殿下,当世还会有谁能像皇上那样给去疾以爵位前程的许诺?” 他嘴角微撇,尚且青稚的面庞上露出睥睨狂傲之态,轻柔却斩钉截铁地说:“去疾既然拒绝了皇上,其余人又怎会放在眼里!?去疾只愿意侍奉有恩于霍家满门和去疾的公主殿下,再无旁人!永无旁人!否则,去疾无颜见家人于地下!” 此承诺无关风月,只出于恩义。武令媺眉间朱砂痣蓦然狂跳,她下意识按住,眼前便有一道血红光柱冲天而起,一举刺破武宁殿的殿顶穹隆,消失于不可见的殿外。光柱之中,那头原本懒洋洋、似睡非睡的白虎四肢着地,锐齿利爪毕露,正仰天无声咆哮,前额王字纹灼灼夺目。 霍去疾整个都被笼罩在白虎红柱之中,身影模糊不定。但他的面容和他此时坚定不移神情却无比清晰地呈现在武令媺脑海,并且烙印于她心里。 与此同时,星界忽然闪现。武令媺看见那颗原本恒久闪烁着浅淡光芒的紫色大星光华爆涨,颜色似乎在渐渐变深。并且紫星左侧出现了一颗血红星辰,内有白虎不停缓步。不过,她的心又蓦然下沉,象征李循矩的碧树星为何比以前变得黯淡了许多?那棵郁郁葱葱的大树也似乎少了几分生机。(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他为什么离我而去? 木有穿越。。我回来了。。下星期还债。。从周一到周四每天都是双更。。请大家监督。。咳。。 ----- 现在太平皇庄还在修缮,原先庄子里的人都暂住寿王府。武令媺便让人将霍去疾同送去寿王府居住,等开府设衙以后再搬家。 午膳过后,有人来送信,说是李循矩在同福总店等着,想与她见面。正好武令媺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象征李循矩的碧树星光芒黯淡。 她很不安。经过这么多年对星界的猜测、分析、研究,她觉得如果星界有新星出现,很有可能便代表着某个人对她忠诚不二。那么,星辰的光彩淡去是否意味着渐渐离心? 但李循矩是她母家唯一的亲人!多年相处,两个人亦师亦友,感情深厚。即便不谈亲戚感情,从冷冰的利益关系讲,李循矩的前程起码有一半还要寄托在她身上,他怎么可能对她离心?所以武令媺又难以判断星辰光彩淡去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一时她又想,难道李循矩的身体有什么不妥? 不管怎样,总要见了面说上话才能有所得。武令媺将手头诸事都放下,带着宫人和内卫离宫赴约,不多时便到了同福总店五楼十六号包厢。门虚掩,她听见里面有说话声。 侧耳聆听,武令媺嘴边露出笑意。房中谈兴正浓者正是李循矩和梅掌柜。她听了两耳朵,没什么劲爆八卦内容,便在门上敲了几下,而后推门而入,笑道:“小舅这么早就来啦。倒是稀奇。哟,小草,你竟在这里,店里不用管啦?!” 李循矩与梅小草正相对而坐品茶,边说些京中趣闻。听得武令媺的声音,梅小草赶紧离座行礼,李循矩则微笑说:“户部的事儿办得差不多了。我自然闲下来。” “奴婢去给殿下取些小厨房新制出来的点心。殿下和公子慢慢聊。”梅小草瞟见武令媺似笑非笑的表情,俏脸有些发烫,急忙找借口抽身。 武令媺心里有事。今天便放过了梅掌柜,没有多加打趣。今日轮值随侍的司寝大宫女鱼素榕给武令媺解下披风取下帷帽,小心翼翼扶着她坐下。不久前通过考核正式走马上任的新任司浴大宫女连理枝则取出从宫中带出来的茶具摆在桌上,替武令媺斟上了茶。 李循矩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宫人如此谨慎小心的做法。即便是在他那儿吃饭,餐具也是由随侍武令媺的宫人准备的。只是今日不知为何。他瞧着宫人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事儿,心里蓦然有些堵得慌。 忽地抬眼,正好与武令媺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目光对视,李循矩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两声。掩饰般端起茶杯喝茶,勉强笑道:“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难道开了花?” 眼神略有些飘忽,动作突兀。他一定有事!武令媺的心缓缓下沉。往梅掌柜消失的门边故意递了个眼神,她扯开揶揄笑容。颇有深意地问:“小舅,你们俩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原来如此。李循矩稍微松了口气,如同以前那样,眉微皱,沉声道:“只不过聊些风土趣事罢了,你这什么腔调?” 武令媺打了两个哈哈,也如同以前那样没再继续调戏下去,上下仔细打量李循矩的脸色,关切问道:“小舅,你身上是不是不舒服?我瞧你面色不大好,人也瘦了许多。听说小神医已经回了京,不如请他来替你把个脉?” “就是有点疲劳而已,我身体无恙。”李循矩微微一笑,“现下办完了差事,我很快就能清闲起来,不用多久就会养好,你不必担心。” 既然身体无碍,那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武令媺露出放心笑容,点头说:“你自己知道保养就最好。我听父皇的意思,你肯定要进户部任职。不过刚开始的职位不会太高,你不要失望。父皇对你是有很大期许的,慢慢来。” “职位不高才是正理。我也不想被人太过忌恨,我对皇上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李循矩略一犹豫,又低声道,“袭杀皇庄和护送霍去疾抵京队伍的凶手,可有眉目了?” 说起这件事,武令媺的脸色便沉了下去。皇帝已经指派了内卫和刑部的人手在追查,同时她也让金生水领着长乐殿的内卫们暗中调查。 眉目倒也不是一丝没有,起码能指认有几名死者是江湖武人。但要说已经拨开云雾窥见真相,那还差得很远。那些一意只要霍去疾小命的死士,根本不给人抓活口的机会。没有直接线索来源,调查相当艰难,进度自然会慢。 不过李循矩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件事来了?向来她的事情,不是她交办,他是从不主动插手的。武令媺眼里露出疑色,她并不掩饰,好奇地问:“小舅是闲得慌了,想替我去找人?我瞧你的差事很快就会派下来呢。” “我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哪有这个能耐?”李循矩慢悠悠地喝茶,淡然说,“不瞒你,那些放在刑部的死士尸体当中竟然有一个人是我的同乡。过年时,刑部派人找到乡里询问此人,不知怎么就找到我家里。当日我出门与昔时同窗会面,不在家中,是父亲接待的刑部差官。” “怎么上回没听你提过这事?”武令媺眼睛一亮,紧紧盯着李循矩的眼中满是期待,笑着问,“现在突然说起,是不是有什么发现?这事我怎么没听人说过?” 李循矩笑道:“你别急,先听我说。我回家后,父亲与我说起此事,我也以为是不是可以帮你找到凶手。只可惜那人年少离家,多年间都没有与亲人联系,亲人竟都以为他死了,自是不知他的所作所为。刑部的差官一无所获,我想来想去就没有告诉你,免得你空欢喜一场。皇上不使人告诉你此事,大约也是怕你得了希望却又失望。” “不过嘛……”李循矩放下茶杯,等武令媺殷勤地亲自给他再添了杯茶,他才说,“我离乡回京时留了个心眼,派了两个靠得住的下人在家里悄悄盯着。果然他们发现那家人偶有行迹诡异之时,家财也突然丰厚了起来,还在某天深夜试图偷偷离乡。” “可把人逮住了?”见李循矩含笑点头,武令媺不禁大喜,兴奋道,“真是多谢小舅。没找到凶手,我都有些不敢面对皇庄里的人。过年时去寿王府见他们,我心里真难过。” “这只是一条线索,我不能保证一定有用。”李循矩似乎也松了口气,又喝了一杯茶,继续说,“我也不知怎么审人,你把人带走慢慢问吧。他们就关在同福店柴房里。” 武令媺立刻吩咐金生水亲自把人提溜去寿王府,让木愚和皇庄里专门受过刑讯训练的娃娃军好生审问。李循矩真是清闲了,颇有兴致地问起武令媺的功课,似乎无意地提起了一件事。 “你说兰真皇姐亲自到书院来拜会你,想让无悔成为你的入室弟子?”这事儿武令媺没听着半点风声,觉得很是奇怪,不过她还没见到离京陪同兰真公主去祭奠先皇后和先太子的颜无悔,不知道此事也是正常。 “我觉得不妥。”李循矩又喝了一杯茶,颇烦恼的样子。“郑家本就是大周有名的书香世家,兰真公主殿下为何不让小颜神医直接拜在昌国公门下,却要来寻我?我这年纪在书院教教学生便罢了,当真开门收入室弟子只会让人笑话。” 武令媺抿唇久久不语。半响,她抬眼看向李循矩,低声道:“小舅,无悔的为人我很清楚,单论性情品德,你收他为徒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无悔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术,我只怕他无心向学。兰真公主为他求你为师,却不知他自己愿不愿意。若是他不情愿,反倒会耽误了你们两个人的时间。” “至于你说还不适合收徒,这倒没什么。达者为师,不论年岁大小。何况你是御前行走学士,学问那是受父皇赞许过的,开门收徒有什么不行?”武令媺眯了眯眼,语气变得有几分冷淡,“我估摸着,兰真皇姐之所以不让昌国公收无悔为徒,而是找上了你,只怕有一半原因是冲着我。” 李循矩沉沉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不想答应此事,也是不想你为难。我虽日日在户部埋在帐册堆里,却也听说兰真公主府多有贵客上门。除了昌国公依族规不能入仕以外,有几名郑家人正在积极谋取更高的职位,怕是与皇子们牵扯不清。” “我这位皇姐此次进京,可不单单是为了看望父皇的。郑家人守了几年孝,当年的位子多有被人顶替了的,当然要想办法拿回来。”武令媺捏捏眉心,沉吟片刻后说,“这件事我问问父皇的意思。如果父皇同意,你便答应兰真皇姐。” 趁着捏眉心的机会,武令媺悄悄按下了眉间朱砂痣。一道碧绿光柱在她眼前蓦然出现,光柱中枝节繁盛的大树通体碧光流溢,光芒似乎比以前更浓烈了几分,与她星界中碧树星的惨淡模样形成鲜明刺眼的对比。 武令媺单手撑额,眼帘微垂,掩去失望震惊神色,心里冰凉。她脑中轰隆隆只回响着一个问题:“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离我而去?究竟是什么人用什么方法让他离我而去?!” 李循矩已生异心。那她,也不能再信他!(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刺杀 小内卫金斗儿由“书友090319201604689”大人扮演。 ------ 活在宫廷,便是活在背叛中。这不知是哪位败在宫斗里的妃嫔留下的话,武令媺深以为然。即便她是皇帝陛下宠爱的公主,即便她想尽办法肃清自己身边的人,背叛仍像毒草,有空隙便茁壮成长,永远也剿杀不尽。 如今就连最后的母家亲人李循矩都大有可能要离自己而远去,武令媺哪怕立刻理智地面对了现实,心中却依旧疼痛。要得到一个人永远不改变的诚挚相待之心,这究竟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此时她更想知道,到底是谁能拿出多么重量级的筹码可以让李循矩这样的人物改换门庭? 不对!事情定有蹊跷!武令媺自认为对李循矩的了解颇深,他绝对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何况彼此还有血缘关系。他必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且这苦衷能大到他可以漠视亲情和这么多年亦师亦友感情的地步。 好吧,人心散了,队伍肯定不好带。脚长在他身上,他要走也留不住,也不用留。只要他不利用伤害自己,他想去做什么便由他去。武令媺稳稳心神,再看向李循矩时,脸上又是若无其事表情。 女人,无论年纪大小,天生便是演员。身为猎头中的佼佼者,控制情绪演出合乎情境的戏码更是武令媺的强项。她不想让人看出异样,便是皇帝陛下都难免被瞒哄过去,别人更不用多说。 迎着李循矩探询目光,武令媺露出勉强笑意,低叹说:“这些天发生了许多事。我觉得很累。兰真皇姐请托的这件事,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稍有不慎,只怕就落入别人的算计里。小舅,你以后办差时也要注意点儿,不要被人诳了。” “我会当心。”李循矩心中蓦然一酸,这孩子才十三岁。还不曾及笄便要面对如此险恶的政局。他当真于心不忍。玄鹤令未出之前,他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会如同大树一般毕生替她遮风挡雨。然而现在,她终究还是要自己去面对风刀霜剑。他这棵树。有心却无力。 一念至此,李循矩简直是悲从中来,差点稳不住情绪。他此时根本不敢在脑海中想象自己以后要做的事情,生怕神情真的发生异样被面前女孩儿洞察世情的慧眼察觉。喉中始终干涩难忍。他又飞快灌下了一杯茶。 他很紧张。武令媺的眼角余光落在李循矩面前茶杯细腻瓷盖上,脑中电光飞石闪过他连连喝光杯中茶水的动作。一开始她并没有在意。只是现在她已然心有疑云,自然而然地回想起见面时发生的点点滴滴,于是得出这结论。 他一直都在紧张。那么,他今天说的话都不可尽信。武令媺忽然抿嘴微笑。打趣道:“小舅,是不是中午姨祖父做菜放多了盐?你怎么喝茶喝个不停?” 李循矩举到嘴边的茶杯僵住,他的反应也快。当即又仰脖将茶水一饮而尽,也颇有几分意外地说:“你不提醒我自己都不觉得。中午多吃了几筷子盐渍鱼,确实口干得很。” 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桌上梅掌柜刚让人送来不久的点心,武令媺心里有了数。这几碟点心,大多都是甜的和咸的,口味清淡的很少。 梅小草素来对李循矩上心,他性喜咸食的饮食习惯她很清楚。如果今日李循矩吃咸了菜,怕是方才与梅小草相对饮茶时就会表露出来,那这些后送来的点心里便应该是清淡的更多些。 并没有戳穿破绽,武令媺与李循矩闲话几句,叮嘱他后天务必要进宫来观礼,便推说想亲自去瞧瞧审问这就要走。李循矩该说的话都说了,该交出去的人也交了,也不想再待下去。二人离了包厢,从专用通道离开。 一路盘旋而下的楼梯,宽度可供四人并肩同行。武令媺与李循矩走在人群当中,二人前面是九名内卫分为三排开路,后头除了六名内卫以外还有四名宫女两名太监。 二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当然互相都有说辞。走到某处拐角时,忽然前面楼梯发出异常响动,嗖地从底下窜出两个蒙面人,一扬手便是大把的暗青子撒出来,随后就有雪亮剑光直奔众人。 如此变故猝不及防,然而护卫武令媺的内卫和宫人们却镇静如常。走到最前面的三名内卫低喝出声,同时鼓起了全身内力。一阵肉眼可见的冰寒白色波纹蓦然显现,那些暗青子立刻都失了准头。它们全部落在墙壁或是楼梯上,如雨打沙坑,噼哩啪啦直响。 劈在半空的两道凌厉剑光也被内力尽皆挡住,剑势被阻在半空。那偷袭的两个人身形停滞,蓦然闷哼出声,脚尖点于墙面,连连在空中翻腾,倒也化去了内力攻击。 中间三名内卫已然飞身而起,越过内力告罄的最前面那三人,直面再度攻来的两名剑客。紧临武令媺和李循矩的三名内卫则一手紧握刀柄,另一手持短弩,手指紧扣于弦上,伺机发射。不光是内卫,就连宫女和太监们都从袖袋中摸出制式短弩,居高临下直指前方。 可惜那两名剑客也不是庸手,身手相当不俗。他们舞动长剑与三名内卫打得不亦乐乎,并且着意用内卫的身体替他们挡住弩箭所指。 武令媺与李循矩对视,二人都不慌乱,镇定旁观内卫打斗。司寝大宫女鱼素榕是此行宫人的首领,见状便隔着内卫劝道:“还请殿下重返楼上,此处不安全。” “前有阻击,后面怎么会没有合围者?”武令媺冷笑摇头说,“这些人能成功混进同福店,倒也算有能耐。你说是不是,小舅?”她瞟了李循矩一眼,又道,“这里上不上又下不下,确实不好躲避,也不好施展身手。此处离三楼不远,还是去避避吧。斗儿,吹哨。” 站在武令媺身后的是一名形容尚幼的小内卫,是金生水的徒弟,名叫金斗儿。他早就把哨子含在嘴里,闻令便鼓起腮帮子,用力且有节奏地吹响了示警哨音。 “却不知他们是冲着谁来的。”李循矩紧皱眉头,颇有些后悔地说,“我这些天得罪了不少人,可别牵累了你。” 后队变前队,两名内卫绕到宫人们前方开路,剩下四名内卫仍旧护卫在武令媺前方,她身后亦有三名内卫断后。她边走边说:“你说的是什么话?若不是为了给我出气,只怕父皇也不会派你去户部办差。如果说牵累,那就只有我牵累了你。” 开路的两名内卫蓦然惨呼出声,同时也挥舞长刀奋力劈砍。他们俩的对手只有一个人,但这人的武功显然要比刚开始出现的那两名剑客要高明许多,只是意态闲适地用一只手一把剑便轻松敌住了两名肩头受伤的内卫。 金生水不在,金斗儿徒承师职,负责指挥战斗。别看他年纪小,身上功夫也不算很出色,难得的是遇事从不慌乱,冷静理智。武令媺以前就夸过这孩子“颇有大将之风”。现在遇着强敌,他也从容不迫,很沉着地又命两名内卫上前,展开内卫合练的刀阵抗上新出现的敌人。 这下可真是堵得铁紧。不过人们已经听见了上下楼层传来轰隆隆脚步声,那是同福店的安保武士正狂奔而来。前后夹击众人的这三名蒙面剑客当然也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已不多,于是攻击猛然又变得凌厉了三分,都有点不惜己命只求伤人的意思。 立刻有数名内卫受伤,不得已又前后分别上去两人才艰难敌住。幸好他们训练有素,换人时阵脚也不乱,拼着自己再受伤也没有让对方有隙可趁。只是内卫们挡住楼下两名剑客还不算困难,从楼上步步紧逼的这名剑客尤为可怕。 此人已经连连重伤了两名内卫,令他们失去战斗力。他自己却安然无恙,需要五名内卫组成刀阵才勉强能挡住他。金斗儿眼见不妙,一咬牙,也顾不得同僚的伤势,喝令剩下的人用血肉之躯堵住了必经之路,给援兵争取时间。 此时武令媺和李循矩身边就只有六名宫人团团护着。手指从额间缓缓滑落,她暗自想,为什么这三名刺客身上没有象征杀气的黑红色光柱? 难道他们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李循矩?可是如果要杀李循矩,用得着跑到外松内紧戒备森严的同福店来?而且还有自己在场?就凭这名最高明的剑客,在李循矩路过某处时随随便便凌空袭杀,一百个不会飞刀的小李探花也死了。 武令媺百思不得其解。她正思索时,援兵已至。楼上楼下各冒出十几名手持棍棒刀剑的彪形大汉,愤怒咆哮着与内卫合攻来袭的三名剑客。内卫们精神大振,连受了伤的也奋勇反击。一时间呼喝声大作,有些被惊动的客人还试图来瞧热闹,却被再度赶来的安保礼貌劝回。 援兵不仅仅来自于楼内安保武士。在哨音响起的刹那,同福店外不远处的街面便有几名貌似正在悠闲逛街的路人,突然脸色大变。他们扔下手中物事,顾不得惊世骇俗,直接运起轻功飞扑向同福店楼上。(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怒极异能可杀人 楼下那两名剑客见援手越来越多,事已不可为,剑花刷刷狂冒,刹时逼退了几名同福店的安保。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往地上猛掷,刹时烟雾滚滚,刺眼刺鼻气体从地面往半空翻腾,呛得人流泪不止。此举有效打乱了安保和内卫的攻击,这二人趁机向楼下逃窜。 楼上那名剑客阴阳怪气大笑了两声,竟是直接刺伤了几人,突出包围圈,这就要潇洒离去。只是他的眼神与掀起了帷帽的武令媺波澜不惊的眼神猛然碰触时,心中突地生寒。 以他如此修为和定力,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移开。他只觉得那高贵少女的黑黝黝双眼里似有某种无形巨力阵阵迫来,其中蕴含的沉重威压居然令他产生畏惧之意。 直到身体撞上了窗格,刺拉拉断裂之声倏地响起,他才似乎找回了清醒意识。可惜,就是这几乎微不可察的思维停滞,他就走不了。从窗外涌来阴柔绵绵微风,如蛇一般缠绕住他的身体,若他一意往下跳落,便要被这条风蛇给咬上。他只好重新回到楼内,举剑迎上了从窗外扑进来的一个人。 烟雾很快就散去。援兵不仅来自楼上楼下,便是楼外半空中都连续有几人撞破窗户冲进来加入围攻那名剑客的战局。看见越来越多的援兵将武令媺和李循矩护住,内卫们刚刚松了口气,又听一声痛呼声骤然响起。 方才还紧紧盯着那名破窗逃走剑客的武令媺扭头瞧去,却见李循矩手捂前心,指缝里不停冒出鲜血,慢慢委顿于地。在他身边,长乐殿的司寝大宫女鱼素榕古怪笑着。嘴角溢出黑血,同时摔倒于地。 叮当一声轻响,一柄匕首掉落在楼梯木阶之上。武令媺眼瞳紧缩,亲眼看见这把匕首是从鱼素榕手里滑落的。“小鱼,”她咬牙切齿,胸膛剧烈起伏,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很好!很好!”一边说着话。她一边在袖袋里摸索,很快就掏出一个玉白小瓷瓶。 “殿……下……”鱼素榕剧烈喘息,凄惨笑道。“奴……婢……很……抱……歉……”她没有阖上双眼,就此死去。 匕首刺中了李循矩的胸口,结结实实扎在了他的心脏上。见小舅转眼便气息奄奄,武令媺欲哭却无泪。小脸泛着青白色。她刚刚才对李循矩产生了疑心,他就以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式倒在自己眼前。这让她情何以堪? 没时间再搭理那条死鱼,努力压抑恐慌,武令媺麻利地拔去瓶塞,从瓷瓶里倒出一颗圆滚滚白生生的药丸。恼怒喝道:“你们还不快把李学士的头扶起来?我要给他喂药!” 同时,武令媺又冲着围杀那名剑客的几个人大吼:“谁的轻功最好,立刻去平安巷请小颜神医到这儿来!”她知道那些人里有皇帝陛下安排的蛇卫。精于刺杀之道,轻功要比她身边的豹卫更好。 最先从窗外跳进来将那名高明剑客挡回的白面无须男子立时从战局抽身。仍然从破碎的窗棱处跳出了窗外。 “殿下,这是九转还阳丹,不可啊!”金斗儿见公主殿下拿出的是师父金生水百般交待过要注意的保命神丹,不禁吓得魂飞魄散。那是出自圣手神医之手的灵丹,皇帝陛下所存都不多。 “斗儿,别说李学士是我的舅舅,便是你们谁遭此死劫,但凡能救,我也会救!速度点!”武令媺冲金斗儿大吼,恶狠狠的眼神仿佛要吃人。这药确实珍贵,可是颜无悔那里有方子,只要有钱能买到药材,再度配出来并不算太难。 金斗儿这小孩儿从来没见过公主殿下如此凶狠可怕模样,吓得一缩脖子,却再也不敢说什么。两名还能动弹的内卫尽量小心地抬高了李循矩的脑袋,轻轻捏开了他的嘴。 被刺中如此要害,李循矩早就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但他还有精神冲武令媺轻笑,渐渐涣散的眼神依旧温和,仿佛在安慰她,让她不要急。将九转还阳丹塞进李循矩嘴里,自有经验丰富的内卫一抬李循矩的下巴,帮他将药丸咽下。 心脏病突发患者好像不能随便乱移动,武令媺咨询了内卫以后,果然得出最好让李循矩就躺在地上的结论。等待颜无悔到来的时间是如此漫长,她焦灼不已,一时去看李循矩的脸色,一时又抬头去瞧偶尔出现在楼梯口暗门外的打斗。 尼玛,怎么还没把那人给拿下?武令媺也就练了养身气功,招式什么的完全是花拳绣腿,她根本看不出那场打斗的艰难凶险。此时李循矩受伤让她心烦意乱,她真是瞧什么都不顺眼,尤其是那名方才很嚣张的剑客。 第一次,平生第一次,武令媺对某个活生生在自己眼前跳来蹦去、忽尔出现又忽尔消失的人产生了要亲手杀死他以泄愤的冲动。当然,她也知道这种冲动也就是yy而已,她只能在想象中将那人大卸八块。 然而眉间朱砂痣蓦然狂跳,武令媺伸手按住红痣,却见那名再度出现于楼梯口的剑客身上冒出惨白光柱。那惨淡光芒凄凉得好似在狂风中摇曳的微弱烛光,半点暖意热度也欠奉,随时有被人掐灭的危险。 而同时,星界显现。在远离紫色大星及其周边诸星的浓黑如墨夜空里,有一颗灰白小星光芒明灭不定。此星的颜色正好与那名剑客头顶光柱颜色一模一样。 武令媺瞪着那颗小星,在心里发狠。她把紫色大星想象成激光枪的枪口,断然瞄准那颗灰白小星,而后咻地射出一道光线。嘭,灰白小星便化作灰白小星星崩裂四散。 于是,星界紫色大星蓦然疯狂旋转,在武令媺的目瞪口呆里当真射出一道紫色光线,准确命中那颗灰白小星。与此同时,一声凄厉惨嚎从三楼左手边的走廊里传出来。 不顾内卫和宫人们的惊恐呼号,武令媺拔腿飞奔,星界内的灰白小星正不停地裂不停地裂不停地裂。她跑出拐角暗门,冲上三楼,左拐,再跑不多远便看见原本窜来窜去打斗的几个人站住不动。 那名身手高明的剑客双膝跪倒于地,剑扔在地上。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喉咙,双眼翻白,呃呃有声,却是已经连话也说不出来了,神情里满是恐惧和痛苦。 但武令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她直勾勾地盯着剑客头顶那道灰白光柱。灰白小星不停地碎,灰白光柱便不停地往下降。它从原先直冲天际的望不到尽头变成如今只有十尺来长,并且还在飞快地压缩变短成片状,最后终于完全消失。当薄如蝉翼的光片熄灭的同时,痛苦不堪的剑客倒地死亡。 原来她的星界还可以杀人!武令媺呆立片刻,如果不是李循矩还生死未卜,狂喜不能自己的她绝对会放声大笑。靠谁也不如靠自己,她其实是有终极自保手段的呀! 真是老天爷开眼!在这个武功很普遍的时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旦落入敌对势力之手,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全身而退。 武令媺早年试图学武,却无奈发现自己天生不是练武的材料,她不是没有失望沮丧过。人总不能被办不成的事儿郁闷死,凡事要向前看,她很快就从低落心情中走出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再也不想拥有自保的强悍实力。 如今,她的星界异能竟然还有杀敌功能,真是让她有种大悲之后骤然迎来大喜的昏眩感。她欢喜地有点站不稳,喝醉了一般晕乎乎的,连墙壁都在旋转。 不对!这种昏沉感觉不是心理感受,是……真……的。武令媺反应过来,干脆利落地眼睛一闭,身体往后就倒,正好被冲过来护驾的宫人们接住。 一时间又引起混乱,临时接任的内卫首领金斗儿和宫人首领连理枝急忙组织众人围成圈,把武令媺紧紧护在当中。便是与剑客打斗良久、此时因剑客莫名其妙死亡而疑惑的几名援兵也抛去不解,赶来护卫。 颜无悔被人拎着破窗而入时,看见的就是这令人不安的一幕。公主殿下躺在宫女怀抱中,闭目不醒,雪白小脸还泛着不祥的青色。而他此行要救治的真正目标李循矩却因九转还阳丹的逆天功效,看上去居然没什么大碍。 也顾不得忌讳了,颜无悔扑过去抓起武令媺的手腕给她把脉。闭目细察片刻,再轻轻掀开她的眼皮瞧了瞧,颜无悔长出一口气,安抚众多面露惴惴不安之色的内卫和宫人说:“各位请放心,公主殿下无恙。只是……” 他想了想,斟酌着用词道:“殿下似乎思虑过度,精神很是不济。今日遇刺,想必受了惊,李学士又身受重伤。这两件事撞在一起,勾起了殿下强行压制的疲乏倦怠,这才会突然晕倒。只要好好休息数日,再服些养神静心的药,殿下就没大碍了。”来拎他的那人在路上已将诸事说得明白。(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低成本高收益的苦肉计 司浴大宫女连理枝由“鬟若初”大人扮演。 ------- 近日朝中政局多变,陪同义母祭奠回京的颜无悔想进宫找武令媺,却被义母劝阻。他仔细想了又想,最后确认此时自己去找事务繁忙的十九,确实有些不妥当,只好息了心思。 正在家里琢磨着十九开府设衙自己要送什么贺礼,家中便有不速之客从天而降。此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让颜无悔大惊失色——遇刺,十九遇刺! 幸好,她并没有受伤。但细察她的脉相,颜无悔还是很担心。十九尚且年幼,思虑太过以致精气神有损,对她的身体着实不好。他想着等这事过后,是不是好好劝她一劝。 听说公主殿下无事,连理枝感激地向颜无悔深施一礼:“多谢颜公子,还请公子去瞧瞧李学士。殿下十分挂心学士的安危。” “你们放心,我会尽全力。”颜无悔拎着药箱,又看了看紧紧闭目不醒的武令媺,这才在金斗儿的带领下沿着走廊去往隐藏在拐角暗门内的楼梯。 他已经知道,义母亲自去鸿博书院与李循矩见面,想让他拜在这位鼎鼎大名的年轻学士门下。尽管李学士还没有答允,但颜无悔冥冥中却有一种感觉,他一定能以李学士为师。 指尖搭上李循矩的手腕,颜无悔惊咦出声。从脉相来看,李学士并不像重伤垂死的人。这是怎么回事?金斗儿察颜观色,连忙把李循矩服用过九转还阳丹的事儿说出来。 这丸药乃是圣手神医的得意之作,颜无悔再熟悉不过。但是如果当真伤到了心脏,哪怕服用如此神丹,也不会如李循矩这样伤势好转得如此之快。 再换了一只手腕搭脉。片刻后颜无悔对金斗儿轻松笑着说:“李学士吉人自有天相,他的心不像普通人一样长在左胸,而是,”他指了指李循矩的右胸,“这里。” “同福店有客房,不如把李公子移过去养伤。奴家可以照看他。”说话者语声颤抖,只是竭力平静。正是闻讯赶到的梅掌柜。 金斗儿给颜无悔和梅掌柜做了介绍。很是同意她的建议。公主殿下昏迷不醒,必须送回宫中,眼下有人主动提出要照顾李循矩。他求之不得。 “也好。虽然并没有伤到要害,不过还是要好好休养。我这就开方子,按方抓药熬了给李学士服下。”颜无悔细心察看李循矩已经被草草包扎了的伤口,出言指点了一番。梅小草一一用心记下。 确定李循矩并没有生命危险,大家都放下心。颜无悔很快就开好了方子。仔细叮嘱梅掌柜诸般服药换药注意事项,这才跟随护送武令媺的众人同去宫中。 李循矩自有店中安保用软轿抬着送进后院客房,梅小草亲自到店门口目送回宫的一行人离开。她脸上一直保持恭谨微笑,直到匆匆到了后院李循矩暂住的客房。浓重的忧色才浮现在脸上。 她与李循矩相识于魏国,彼时她正遭逢人生当中最大的危机,是李循矩和随从们救了她。在那场流民引发的暴乱里。李循矩受了伤,被一支利箭射中了左胸。 梅小草永远都不会忘记。看似文弱不堪一击的李循矩面不改色自己动手折断了那支箭,浑然不顾鲜血浸湿了衣衫,笑意吟吟地安慰张皇失措的她:“我的心长的地方和别人不一样,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那时的他,与今天虚弱无力的他,简直像是两个人。对此,梅小草有些不安。沉思着将门紧紧关拢,她一扭脸,便与李循矩静默双眼遇上,彼此相对无言。 梅小草不知道该不该问,迟疑良久才道:“李公子……” 什么都瞒不过这个聪明的女人,李循矩叹息一声,苦笑说:“什么都别问,也不要对别人说,行吗?” “我的命是您救的,我自然听您的话。可是,公主殿下……”梅小草心里堵得慌,实在想不通李循矩为什么要欺骗玉松公主。 他的伤明明没有那么重,完全可以说话。听说他是被玉松公主的大宫女刺伤的,公主想必很难过,他为什么不开解?再者,小颜公子是圣手的弟子,想必能看出异样。 “她那里,我自有主张。有些事,你不知道最好。”李循矩微微一笑,牵动了伤口,咧了咧嘴说,“这几天要麻烦你了,还要劳烦你派人去书院给家父送个信。” 梅小草无声低叹,轻声道:“我知道了。”又实在忍不住劝道,“公子,请恕我多嘴。殿下聪慧过人,今日之事未必能瞒得过她。为免日后殿下与公子生份,公子还是早些坦白的好。公子若有苦衷,与殿下商议岂不更妥当?” 坦白?他能坦白什么?李循矩不忍拂梅小草的好意,温和笑着点点头,却不再多说,径自闭目。这一刀,他挨得不甘不愿,却又心甘情愿。 却说莫明其妙昏厥过去的武令媺,一被抬回宫差点没吓得整座皇宫给翻过来。皇帝陛下听说爱女遇刺,当时就把手里端着的茶杯给摔了,龙颜震怒。 除去当场死去的高明剑客以外,另外两名借着烟雾逃遁的刺客也没能逃出生天。在陷入同福店安保合围之后,他们果断服毒自尽,死相竟与死在太平皇庄的死士类似。这三具尸体第一时间被送入内卫刑堂。 小半个时辰以后,内卫刑堂的刑卫便四散扑出。他们手举圣旨,不仅从内卫各司和金甲士当中带走了数人,还闯进十几家宗亲与大臣府里揖捕了多达百名身份不一的仆役。 京中噤若寒蝉。所有宗亲贵戚都惊恐龟缩于府中,唯恐下一个被刑卫破门而入的宅邸就是自己家。有心人瞧得真切,其中有几家被皇帝陛下命令搜府而后封门不许外出的宗亲臣子都是与皇子深有牵连的人家。虽不至于一网打尽,如此重手惩治也足令人心惊。 那三名刺客的身份很快就查明,他们都是江湖武人。楼下偷袭的两人是无名之辈,但那名身手高超的剑客在江湖中却有不弱名声,与之交手的蛇卫从他的剑招很轻松判断出了他的门派。这家江湖门派的幕后金主,隐隐指向了和王某个宠姬的家人。 当天下午,京中有多达十五处的宗室产业被查封,管事者被抄家,阖族没入大狱。据说这些产业早就虚亏多年,却都被某些掌事者使尽法宝遮掩真相。 继而从宫里爆出大消息,皇帝陛下因玉松公主始终人事不醒而伤心落泪、茶饭不思,且痛骂了好几声“不孝子”。众皇子、皇孙和亲近宗室长跪乾宁宫广场叩首请罪。 玉松公主如此得圣心,真令人瞠目。人人都在想,若她生为男儿身,只怕就是不二的储君人选。自她昏迷着送回宫,皇帝陛下就一步不离守在未央殿她的榻前,不时轻唤她的乳名,并且不假于人手,亲自替她擦拭额间不停冒出的冷汗。 初春暖阳遍洒乾宁宫广场,将四处驻守警戒的金甲士身上盔甲照出煜煜金光。这光芒映入广场上跪请的众人眼里,却不觉丝毫暖意,全身上下冷冰冰一片。 和王与泰王同在诸人当中,他们更是感觉有如芒刺在背。皇帝陛下今日雷霆大作,无差别一举端掉了所有皇子安插在各府第中的细作,不仅令他们多年心血功亏一篑,还狠狠在他们耳边敲响了警钟。 他们这位父皇陛下,原来将他们的行事掌控到了这般令人恐惧的地步。他们还有什么事瞒得过他?而有今日之祸,全部都是因为和王! 不要说别的皇子,就连泰王都对和王产生了怨恨情绪。他无数次叮嘱过和王,不管玉松做了什么,都不能对她和她的身边人再起血腥主意。 这倒好,刚刚才收到风,李循矩抓住几个也许与皇庄被袭事有关的嫌疑人,和王就迫不及待地派刺客去灭口。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真是愚不可及,蠢到了家!泰王真是后悔,他怎么会与和王这空有皮相却没长脑子的蠢货结盟。 其实和王同样百思不得其解,并且相当委屈。那家江湖门派为他掌控,这不假。不要说皇子们,就是宗室重臣尤其是武将,有很多人指派手下插手了江湖事,将一些豪侠武者收入囊中。此事再正常不过。 但天地良心,他根本就没有指使那名剑客去行刺李循矩或者玉松公主。现在他正处于风口浪尖,夹紧尾巴做人还嫌不足,怎么可能会去干这种注定没有好结果的事情?难道杀了李循矩与玉松公主,父皇陛下就不会拿宗务司开刀? 可是和王百口莫辩。刺杀时的在场之人,除了长乐殿的内卫和宫人,还有同福店的安保,最重要的是还有皇帝派去暗中保护玉松公主的蛇卫。 这些蛇卫,如今皇子们重臣们都清楚,没有一个来自宫中蛇卫总部。他们尽皆是从北境蛇卫抽调出来的精锐人手,是皇帝陛下给玉松公主开府设衙之后准备的蛇卫下属。他们的话,皇帝一定会相信。 那名剑客若当时逃走了,事情还不至于如此。奇就奇在,排名江湖前十的大剑客居然不是死于蛇卫的合击围攻之下,而是不知突发什么疾病自己把自己掐死了。 这事儿透着那么古怪,和王原本想从这儿做做文章,试图洗清自己的嫌疑。然而他一听说父皇为玉松落泪,便知道自己完了。最令他愤怒的是,他根本不知道遭了谁的算计!(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前无古人的荣宠 补上周三的欠更。。鞠躬向各位大人致谢,感谢大家正版订阅,打赏和投粉红推荐票纸给某肖,给了某肖很大的支持与动力。。谢谢大家!! ----- 二月初二龙抬头,小仓满,大仓流。这是个大好的日子,很适合举行大型典礼。太平玉松公主府的开府设衙之礼便于今日举行。这个好日子年前就定下了,礼部和宗正局忙碌了几个月,自然没办法更改,哪怕正主儿还卧床不醒。 大宗正怀睦老亲王倒是小心翼翼探过皇帝陛下的口风,是不是等玉松公主清醒之后再择吉日举行典礼。可皇帝陛下凝视着爱女陷入沉睡之中的柔美宁静小脸,忧伤地回复,就算当作冲喜,这好日子也不能改。 于是,这天辰时,宫中举行大庆典的乾安殿便曲乐悠扬,一应仪式一丝不苟进行。武令媺还在昏睡,皇帝便下令与她最亲厚的十二皇子寿亲王替她受礼。 前来观礼的宾客,除了诸皇子、亲贵宗室、正五品以上京官、各州省军政首脑的代表、东南西北四境驻军大都督府代表以外,就是多达二十二个国家的使节和来自大周及蕃属国深具名望的民间耆老宿儒。 有心人仔细观察宾客成份之后,讶然得出结论,玉松公主的开府设衙之礼,居然隐隐有向册封皇太子的大典看齐的趋势。 百官与亲贵皆穿朝服,在赞礼官引导下肃容进行属于他们的那部份礼仪内容。一个程序一个程序走下来,及至宗正局大宗正怀睦老亲王亲自宣读允许武令媺开府设衙的圣旨,并且由他和武氏宗族中辈份最高的另外两位族老亲自将圣旨捧入太庙告于祖先面前,人们终于能肯定。今日这典礼,还果真就是依循皇太子册封典礼来举办的。 圣旨当中,形容武令媺品德才能的词藻,那真是极尽华丽赞誉之能事。对她从去年雪灾起经办的桩桩件件事情都一一隆重宣扬,并且还提到了刚过去不久的除夕那晚,她奉给皇帝的贺礼深得帝心,且为国增福。 某些皇族和重臣听到此处。便大概明白为什么玉松公主会有如此隆重的开府设衙之礼。只怕除去她前面那些尽孝于父、尽忠于国的行事以外。一举抓住皇帝陛下渴望增强大周军事实力的新年贺礼也是重要原因。 战事瞬息万变,若能料敌先机,于数百里之外就窥见敌方动静。绝对可以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那名为“望远镜”的小物事,如今由不知藏在哪里的内廷司司珍匠人秘密研制。谁敢走漏消息,那就是砍头抄家灭九族的重罪。 长达两刻钟的誉美词汇过后,怀睦老亲王高举圣旨宣布。玉松公主的生母明辉贵嫔直接跳过妃位被追封为明辉夫人,其死去的家人都给予诰封。李循矩身为玉松公主母家唯一还活着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除了进入户部成为正四品的实权司级主事以外,还被封为伯爵,封号“匡”。 太平玉松公主府的文武属官品级,自正七品起。最高可至正三品。正一品双封号公主府的亲卫原本只能有六百人,但圣旨中破格增加为一千人。亲卫军最低级的士兵也能拥有从九品的官身,在军中待遇仅次于皇帝亲军金甲军。 公主府的属官品级和亲卫数量及级别。无一不与皇太子的东宫构架相同。观礼宾客当中有人早就听到点风声,但大多数人还是为此惊得目瞪口呆。 来自楚国和大周蕃国的人们更是觉得匪夷所思。大周皇帝宠爱一位公主居然到了这般地步?他们对武令媺的好奇心简直空前强烈。随后圣旨更是赐予这位公主澄心殿议政和乾宁殿听政之权,更是让他们惊骇。 宣读完圣旨以后,大宗正怀睦老亲王将圣旨送往太庙。代替武令媺出席典礼的武宗厚身着亲王大服,头戴亲王八龙朝天冠,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金龙逐日金盘跟在老亲王身后,同去太庙祭拜祖先。金盘之中端端正正摆放着一顶公主金冠、一套公主大服,冠服之上则是公主金印和金册。 当他路过宗室与百官们时,眼尖者无不发现,那公主金冠和公主大服用的居然不是凤饰,而是龙饰!虽然皇太后与皇后大服可用龙饰,但公主大服从来都是以凤为饰。 那足足比寻常公主乃至亲王金印都要大上一倍的玉松公主金印,其印把儿赫然也是八条五爪金龙盘旋扭结。公主金册的封面亦是印有五爪八龙飞舞。 显而易见,除了冠服是女子式样,太平玉松公主新的公主冠服那就是仿造皇太子大服裁制的。而金印金册的大小与厚度,无论怎么看也都与皇太子的金印金册一模一样。 即便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可与太子一样自称为“孤”,但毕竟不是真的享有皇太子的待遇。但是今天,太平玉松公主的开府设衙大礼真心让观礼的人们开了眼界。 她的这份荣宠,绝对是前无古人,开了先河。若不是从古至今都没有女子被册为储君的前例,人们还当真会以为皇帝陛下要册封太平玉松公主为皇太女。 这种可能在人们脑海中一掠而过,又迅速被驱散。无论如何,这种打破男女尊卑纲常的事儿,纵然皇帝陛下如何敢为列代帝王之先都不会去做,因为那无异于向全天下挑衅。 并且今日举行类同于皇太子册封礼的仪式,不是皇帝陛下因太平玉松公主遇刺而心血来潮。除夕以后,礼部和宗正局接到的圣旨就是循此礼办理。当时礼部尚书还委婉劝谏,却被皇帝陛下毫不犹豫挡了回去。 不过有遇刺且昏迷不醒之事在前,人们对玉松公主有如此荣宠便再无它言。说句不好听的话,只怕数日之后,这位备极恩遇的公主殿下就要以不亚于先孝仁太子葬礼的规模落户温化皇陵了,谁还敢去计较现在这些? 是的。许多人都以为武令媺再难活过来。从太医院传来的消息是,就连圣手神医的弟子颜无悔都束手无策,想尽办法也不能令公主殿下恢复知觉,旁人还能怎么样? 据说,小颜神医已经通过专门渠道向圣手送去了求援消息。可是圣手的行踪,小颜神医自己也说没有十分的把握。也许等圣手赶到太宁城,玉松公主已经香消玉殒也说不定。 因此。今日这喜庆的大好典礼。硬生生弄得哀意大起。在武宗厚手举金盘跪在皇帝陛下面前聆听圣旨时,站在前面的宗室与重臣们都看见皇帝与寿亲王皆目中含泪。二人循例对答的言语亦满含悲凄,皇帝陛下更是几度哽咽不能言。 宗室与重臣观礼队伍里。早有与武令媺亲厚之人,如武宏嗣、安咏卿等人,只敢无声低泣,哭得身体一抖一抖。某些年长的宗室亲贵和重臣。如怀睦老亲王、肃亲王、安绥大将军等人,也都脸色沉郁。很是悲痛的模样。 便是皇子们,也都个个满脸戚色。尤其是和王,那脸色真是比白纸还惨白几分。现在皇帝陛下还没有发话要把他怎么样,但他很清楚。如果武令媺真的一命呜呼了,素来就不把他放在心上的父皇,恐怕会拿他给这个倍受宠爱的幼妹抵命。一想及此。和王也是满心悲愤。同为父皇的孩子,遭遇却是天壤之别。这如何让人甘心?! 典礼便是在这样沉凝哀伤的气氛里完成的。圣旨送往太庙祭告祖先以后,武宗厚带着冠服、金印金册以及由皇帝陛下亲自提笔写就的“长乐未央”四字牌匾前往位于紫衣巷的太平玉松公主府。可惜,长乐且未央,当父亲的这一腔拳拳慈爱之意,恐怕就要变成水中花、镜中月。 观礼众人在金甲士和礼部官员的引领下,迅速有序地离开皇宫。兰真公主与谢骏悄悄交换眼神,谢骏自去金甲士值房,兰真公主却跟随皇帝回到乾宁宫。她对皇帝的说词是想去瞧瞧幼妹,但真正原因却是担心义子的身体。 自从回宫确认武令媺身体并没有大碍,但就是怎么也唤不醒以后,颜无悔便魔怔了一般把自己埋进了医书和药材堆里。这才一天多的功夫,他便瘦了一大圈。 不是中毒,也没有受伤,从脉相上来看,十九很健康。但她为什么就是不醒呢?她为什么就是不睁开那双日月星光都掉进里面的璀璨桃花眼,再看一看他,就看他一眼! 外面礼乐、礼炮和祷告声喧天,整座长乐殿却死气沉沉,竟然像是空置了许多年一般。内卫和宫人们其实都各司其职,但他们的魂魄都仿佛不在自己身上,人人忧惧惊恐。 皇帝陛下圣明,并没有因爱女遇刺且昏迷不醒而迁怒内卫和宫人们。可就是因为天威迟迟不发作,人们才无法判断自己究竟会是怎样凄惨的结局。 在未央殿服侍的宫人屏气凝神,生怕惊扰了给武令媺用银针刺穴的颜无悔,居然都没发现皇帝陛下已经入殿。皇帝也不想打扰颜无悔的诊治,便静静地站在原地。兰真公主看见义子形容枯瘦,这颗心疼得也像在被针扎。 殿内肃静异常,只闻呼吸声。颜无悔收针以后,紧张地注视着武令媺。可让他失望的是,她还是沉睡不醒。因多日不进水米,她双颊微凹,唇色浅淡,已现憔悴之色。 又等了一刻钟,终于有人失望地叹息出声。皇帝的神情亦是更加黯淡,只觉心痛如绞。他万万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竟然可能要经历锥心刺骨的第二次! 一念至此,皇帝眼前阵阵发黑,伟岸魁梧身躯连连晃动。在身旁众人的震惊高呼声里,他颓然倒下,沉重身体将季良全撞得差点摔倒。 武令媺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她的父皇双眼紧闭晕倒于自己床榻前的情景。这一幕直令她心胆欲裂。(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女子亦有威势 皇帝陛下的这场病来得突然,事先毫无预兆,自然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他当场就昏迷不醒,根本来不及传下任何旨意。刹时,乾宁宫乱作一团。 武令媺睁眼还不过数息,便眼睁睁瞧着皇帝老爹被人抬走,她这颗心差点跳出了喉咙。然而她一天半没有进过水米,身体虚弱无力,就算想做点什么却也只能干着急。 幸好皇帝身边还有东昌兰真公主。嫡公主的威严作不得假,她又惯来掌管俗务,眼前这点事情能轻易分派。连番命令发布下来,从季良全以下的乾宁宫诸宫人都恨不得多长几条腿,飞快地奔走办理。 颜无悔当然也被义母叫走,此时皇帝陛下的病情要紧。他甚至来不及和刚刚醒来的武令媺说上半句话,就只能提着医药箱子跟在兰真公主身后去了长青殿。 武令媺饿得头昏眼花,知道此时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进食。长乐殿的宫人们见她醒来,个个欢喜至极。虽然皇帝陛下突然晕厥,宫人们不敢将喜悦之情太过表露在外,但大家的步伐立刻就轻盈了许多、言语也轻松了许多。 司膳大宫女封品优亲自动手熬了浓浓的肉粥,武令媺痛快地喝了三大碗。暖融融气息在身体里流转,她觉得自己此时的状态简直是非一般的好。 等着裹腹时,掌事宫女萧泠将武令媺晕厥过后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说了一遍。她才知道自己已经人事不醒了将近两天,在她却只是香甜一梦。说到皇帝陛下居然为了她破天荒地辍了一日早朝,她在惊讶之余,也是万般感慨。 喝完肉粥,武令媺尝试着起身。再没有晕眩感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晕倒,也没做个梦什么的。她只是猜测可能也许大概与星界有关。难道说,可以杀人,却要她付出什么代价? 遇刺和李循矩受伤一事当即浮现在心头,武令媺一边令司衣大宫女替自己更衣,一边思考。当时她看见李循矩气息奄奄倒于眼前,说不慌乱焦灼是假的。此时冷静下来仔细去想。她心底的疑惑又爬上来少许。 鱼素榕用匕首刺了李循矩一刀。那把匕首上面已经被证实没有淬毒。武令媺的这些大宫女虽然没有正经学过武,但多少接受了一些内卫的防身以及杀敌训练。她记得很清楚,淬毒。这是教过了的。 而且,内卫教过众人,不管什么武器,刺入敌人身体以后。若有余力就应当旋转武器的手柄。这样可以扩大创伤面,即便不能立时致敌于死地。也能加倍重伤敌人。 鱼素榕身为大宫女,在日常考核项目中必定出类拔萃。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手段。并且,武令媺很清楚,鱼素榕心性坚毅。有一股韧劲和钻研劲头。 从她服毒自尽来看,她已存死志,那么。她更加有理由用最狠毒最有效的手段来杀死李循矩。可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刺了一刀,那把匕首上面甚至连放血槽都没有。武令媺皱眉沉思。总觉得这场刺杀的表面分明还笼罩着一层雾霭。 不过现在没时间想这些,皇帝的突然病倒多半是担心和伤心自己的缘故,武令媺只有暂时把疑惑压下。她吩咐人备轿,打算换好衣裳便赶往长青殿。 衣冠都戴好,再自己动手抻抻衣摆,她瞟见自己宫裙上的纹饰,突然发现与过去不同。这些衣裳不仅都是新的,而且上面的凤纹怎么变成了龙纹? “这怎么回事?”武令媺可不想被人抨击僭越,只是看众宫女的脸色,又不像是让人蒙蔽了稀里糊涂给她换上的。 司衣大宫女岑今夕急忙福身禀道:“殿下,这是皇上的旨意,赐您所有衣物可用龙纹为饰。奴婢听说,您今日大礼要穿戴的大服和金冠也都是以龙纹为饰的。请您放心!” 皇帝老爹恐怕以为她要死翘翘了,才给她这么大的荣宠吧?武令媺琢磨着等皇帝的病好了,是不是推拒掉。毕竟除了太后和皇后的大服,没有哪个宗室女子的服饰用龙纹。为了避免遭人忌恨……她立时又转了主意,她如今遭的忌恨还少么?用就用吧,反正已经卷进来了,再想出去是做梦! 想到这里,武令媺的神情便坦然起来。话说,八条五爪金龙盘旋在衣上的感觉,还就是和使用凤饰不一样。不要说宫人们的目光愈发敬畏,就连她自己都感觉更威严气派。 坐上软轿直奔长青殿,武令媺往云阶那边眺望,看见不少宗室亲贵匆匆赶来。等她七绕八弯终于来到长青殿外,被那些等在外头的大群亲卫随从吓了一跳。 看来只是大半个时辰的光景,就已经有数量不少的亲贵进了长青殿。武令媺飞快往人群里瞧去,发现除了武宗厚,她的其余几位皇兄的亲信长随都等在殿外。除此之外,便是与皇子们亲厚的宗亲府第下人。 不禁在心中冷笑,武令媺暗道,父皇才一病倒,有些人就放肆起来了。什么时候,长青殿外允许亲随这么大大咧咧地守着等着?不要说别人,就连她也只能带一名宫人进去侍候,其余随从只能等在距离长青殿足有十丈远的走廊里。 有意将脚步放缓,待方德旺尖声叫了“公主驾到”,武令媺才迈着稳稳的步子走向长青殿门口。“今天的金甲士轮值官是谁?”她不理会那些呼啦啦跪倒请安的亲随,蹙眉看向长青殿外站立的一众金甲士。 一名金甲士大步出列,向武令媺毕恭毕敬行军礼,朗声道:“启禀公主殿下,今日的轮值官是陈挺陈副将。” “他人呢?”武令媺舒展开眉尖。陈挺是禄郡王的表侄。难怪他不阻止这些长随登上云阶,看来是怕替禄郡王得罪了人,毕竟入殿的宗室不少。 “陈副将随禄郡王殿下进入了长青殿。”这名金甲士毫不犹豫回答。 “回答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这名金甲士明知道陈挺与禄郡王的关系,却还是没有半分犹豫地将他的行踪说出来,显然不是陈挺那边的人。武令媺可是将其余金甲士的脸色都瞧得清楚,心里有了主意。 这名金甲士硬朗面孔浮上骄傲之色,挺了挺胸膛,用更大的声音说道:“启禀殿下,卑下金甲士金翼营二等亲卫武耘,成祖陛下六世庶孙。” 原来是武氏族人,难怪敢出头。武令媺点点头,一指前面跪成一堆的亲随,提高嗓门问:“长青殿外这些胆敢窥伺皇帝陛下起居之人,依宫规该如何处理?!” 众亲随眨眼间便汗湿重衣,吓得面无人色。武令媺给他们安上的罪名实在是太大了。但是今天事出紧急,他们闷头闷脑跟着自家主子爬上云阶,也没人出面阻止。这下可好,不久之前还听说病得就要死了的公主殿下,现在生龙活虎地站在眼前,而他们这些人只怕要去见阎王了。 武耘眼眸一亮,肃容看向武令媺,扯着喉咙大声吼道:“杀无赦!” “答得好!”武令媺大袖一甩,大步往长青殿而去,扔下重重几句话,“将他们都押至乾宁宫广场,等候父皇发落。你们不要忘了你们的身份,就算没有值日官发令,难道圣谕和宫规就是摆设不成?!金甲亲军若不能尽忠职守,孤便奏请了父皇,换成别人来戍守乾宁宫!” 少女清脆声音回荡在长廊上空,那娇小身影渐去渐远,与金甲士金盔金甲同样颜色的金龙夭矫纹饰却永久地留在武耘脑海。他这才知道,女子威势亦能震撼人心。 他出身皇族,可惜早年因某件事以致家道中落。幸好他家长辈与怀睦老亲王还有来往,他已经知道太平玉松公主殿下有意为他们这些族人谋福祉。所以,明知自己一旦出头必将得罪禄郡王,他还是站了出来。只因他也姓武,他是天子亲军! 森寒目光扫过那些张惶不安的亲随,武耘转身看向自己的同僚,沉声道:“兄弟们,可要想清楚了,你们究竟姓什么?”他手扶金鳞刀,昂首挺胸走向那些亲随。 抬脚迈入长青殿的刹那,武令媺扭头向殿外望去,只见金甲士们正在驱赶那些亲随。她冷冷一笑,算你们识相! 刚踏入长青殿正殿,还来不及拐向通往寝殿的边门,便有人轻轻鼓掌,阴阳怪气道:“玉松皇妹,真是好大的威风!” 是和王。他站在殿堂廊柱下,抱着胸,好整以暇的神情让武令媺很想揍他。从殿顶天窗洒落数缕阳光投射在地面,恰巧将和王身上王服的四爪金龙纹饰照得纤毫毕见。但比起盘旋于武令媺宫裙肩头,伸出利爪、张嘴咆哮的五爪金龙,和王王服上的龙饰纹样便生生减去两分威严霸气。 武令媺静静地看了和王片刻,忽然粲然而笑,悠然道:“九皇兄,不是小妹好大威风,是众位皇兄的威风更大。父皇只不过小病而已,皇兄们却就有些迫不及待。将那些亲随带上长青殿,你们难不成想打群架?如此,小妹的威风又怎么及得上众位皇兄呢?!”(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病势凶猛 你要战,我便战。堂堂男子汉这么多废话,有意思么?武令媺就是用这种意思的眼神瞧着和王,见他被自己噎得小脸阵青阵白,长袖往身后一拂,径自昂首离开。 不管在同福店刺杀她和李循矩的人是否为和王指使,她既然已经打了宗务司的主意,就注定会与和王交恶。再者,路上金生水也禀明,李循矩拿住的那几个人当真吐了些东西出来。皇庄遇袭以及龙骧军护送队被破空重弩袭杀这两件事,和王十有*就是幕后黑手。 却不知泰王是否也参与其中,武令媺颇感为难。武赟嗣毕竟是泰王之子,若此时与泰王府撕破脸,未来恐怕不好收场。虽说皇位面前,一切都是浮云。但只要皇帝陛下一天没有表露明确态度,什么事情都只能含糊其中。 穿堂过廊,半刻钟后武令媺才终于来到皇帝日常就寝的长宁殿。站在外殿门口,她听见里面有刻意压低了声音的说话声。制止门口侍立的宫人通报,她驻足听了两耳朵,眼里的冷光更盛。 不想着怎么给皇帝老子寻医问药,那些皇子和宗室就操心起国事该怎么办。武令媺越听越恼火,对金生水使了个眼色。金生水一鼓胸中气,放声大喝:“太平玉松公主驾到!” 门内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武令媺昂首阔步入内,站在门口对望向自己的大群宗室还以眼色。她不说话,就是面无表情地一一扫视众人。 除武宗厚以外的所有皇子、以怀睦老亲王为首的宗室近支和文安武安两殿重臣全部在场。虽然武令媺没看见后妃们,但想来她们应该在内殿近榻侍疾。 品级不够的宗室和臣子急忙给武令媺行礼,她示意众人免礼后,也依足了礼节给皇兄与长辈们见礼。但仅此而已。礼毕她便大步流星走向内殿。 众皇子、宗室与重臣面面相视,对这位突然苏醒,并且这么快就能下地行走、看上去精神倍儿好的公主感觉有些棘手。可她除了言简意赅地请安,根本就不说别的事儿。 如今武令媺已经正式祭告过祖先开府设衙,那她就与众皇子一样可以堂堂正正给皇帝办差。并且,开府圣旨里还赐给了她澄心殿议政和乾宁殿听政之权。她拥有了参知国家政事的大权! 皇子们倒是想跳过她,由他们来决定在皇帝昏迷不醒时怎么监国。可是某几位宗室和重臣却坚决不同意。他们方才就提出要派人去询问玉松公主的意见。毕竟她已经清醒。那她就应该行使此项由皇帝陛下赐予的权利。 此时这位身穿五爪八龙宫裙的皇妹先是用那般令人不安的阴冷目光扫视他们。除了请安行礼,对别的事情又一言不发,很是让他们不安。 “玉松皇妹。请留步。”迫不得已,禄郡王硬着头皮来当这个出头鸟。谁让他是老大呢。 “二皇兄有何指教?”武令媺眉一皱,眼里露出焦色,“我必须立刻见到父皇。二皇兄若是有事,不妨延后再说。” “皇妹请稍等。”瑞王上前几步。走到武令媺近前和声道,“父皇有各位母妃和太医照顾,兰真皇姐与小颜神医也在榻旁,你不必忧心。国事为重。还请你留下来商议些事情。” 泰王也附和:“皇妹你理应参知政事,稍留片刻即可。” 他们现在倒是心齐。转身面对众人,武令媺摇头说:“各位皇兄。此时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父皇的病情更重要。国务。自有各位贤臣依照父皇素日处理政务的准则来办理。我身为父皇的女儿,没有不尽孝于病榻前的道理!你们无须多说!” 此言一出,众皇子便变了脸色。她的话,分明在指责他们这些当儿子的没有在皇帝病榻前尽孝。跟在武令媺身后,也来到长宁殿的和王打量兄弟们仿佛吞了苍蝇的表情,突然产生了幸灾乐祸感觉。 武令媺眸光微黯,又道:“不过父皇勤于政务,想必也不愿意看见朝政如乱麻。各位皇兄用心于国事,也是尽孝于父皇。不如将侍疾的事儿交给我,皇兄们专心协助各位大人处理朝政就是。” “十九妹,为兄刚回朝,对政务半点不通。为兄愿与十九妹一同尽孝于父皇榻前。”康王从人群里快步走出来。 武令媺瞧康王的样子很有种逃之夭夭的感觉。她并没有表态,只是说:“七皇兄如何做,自有皇兄的考量,小妹不敢乱言。”一转身,她走向内殿。康王紧随其后。 内殿果然围了大堆莺莺燕燕,还有人在低声啜泣。武令媺的心立时提到嗓子眼儿,刚刚有些血色的脸孔又不禁隐隐发白。哭声令人心烦意乱,狠狠一眼瞪过去,她低声斥道:“哭哭啼啼作什么?若扰了父皇清静,孤定不轻饶!” 听得如此疾言厉色,殿内众人都向她看过来。颜无悔脸上浮现喜色,实在没想到十九竟然这么快就能康复。兰真公主不动声色,只是瞧见那几名低泣的妃嫔惊恐地捂住了嘴躬身行礼不迭又退至墙角,她才轻轻扯了扯嘴角。 顾不得仔细去瞧殿内都有些什么人,武令媺直奔宽敞龙榻。扑到榻边,当她看见闭目不醒的皇帝陛下看上去比前几天苍老憔悴了许多,一股酸涩之意直冲她脑门,直欲从眼眶狂涌出来。 此时的皇帝陛下,不再是朝堂上一言便令群臣噤若寒蝉的威严天子。在武令媺眼中,他就是个生了病需要亲人细心耐心照料的普通老头儿。 “殿下,要给皇上进汤药了。”有人在她身后细声说话。 武令媺用双手重重捂了捂脸,扭头看去,是季良全亲自捧着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跪等在旁。“良全公公请稍等。小金,拿圣手银针来。”她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汤,镇定发令。 金生水急忙从怀里掏出放置圣手银针的玉盒,揭开盒盖将它递到武令媺面前。这才环视殿内众人,给皇后和兰真公主见过礼,武令媺平静地说:“从现在开始,不管给父皇进药还是进膳,都必须由孤或者寿王亲自用圣手银针验过才能给父皇服用。皇后娘娘、兰真皇姐、七皇兄以为如何?” 皇帝陛下的后、宫女眷,论品级,也就只有中宫皇后压武令媺一头。只是徐皇后本来就不管事,再者面对这位身穿龙饰宫裙的公主殿下,她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而兰真公主是出嫁女,更加没有置喙宫中事务的权利。方才事急从权她才分派宫人或请太医或请宗室重臣,等后妃们赶到,她便闭口不言,只是从旁帮衬。 用帕子拭拭眼睛,徐皇后点头道:“药食确实要小心,公主所言极是。”兰真公主与康王都颔首表示赞成。 “各位娘娘可有不同意见?”武令媺又看向贵德贤淑四妃和诚敬、诚顺二夫人这些署理后、宫事的高位妃嫔。 皇后都应允了,玉松公主的品级又摆在那里,何况是事关皇帝安危的大事,嫔妃们哪里敢反对?她们默然点头。 武令媺拈起圣手银针,先用水清洗过针尖,再将针竖直插入汤药中。默数三十个数,她将银针提起在眼前,仔细观察银针的颜色。确定没有任何异常之后,又亲口尝了尝汤药确认温度合宜,她才允许小太监将皇帝扶起,自己端着药碗亲自喂药。 此位面没有输液设备,如果病人昏迷到了无法吞咽药汤的地步,那可就真的麻烦了。武令媺的手在发抖,先少少地舀了些药汤喂到皇帝唇边,却发现灌进去的药汁大半流了出来,她的呼吸便急促了许多。 “父皇,喝药了。”伏在皇帝耳边,武令媺语声轻柔地说,“父皇,是媺儿在这里。您一定听得到媺儿在说话,对不对?喝了药,您就会好起来。所以您要听话,要乖啊!”她抿了抿唇,沉住气,又舀了些汤药喂给皇帝。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溢出皇帝唇边的药汁似乎比刚才少了些。但事实证明这只是她的臆想,皇帝根本就没有吞咽动作。 皱眉放下药碗,武令媺看向太医们,正容肃言问:“父皇的病情究竟如何,给孤说实话。” 太医院院正跪倒回禀:“启禀公主殿下,您这两日昏迷不醒,皇上忧心不已。加之国事繁忙,积累积郁之下,皇上的陈年旧伤复发了。” 目光转向颜无悔,武令媺神色缓和,温言问:“无悔,父皇果真是复发了旧伤?”少年明显是睡眠不足模样,她估摸着是因自己的昏厥劳了心。她目光里便有歉意和感激。 颜无悔看懂了武令媺的眼神,顿时觉得满身疲惫一扫而空。皇帝的病情,全天下,除了他的师父,就只有他最清楚。早先他就说过,如果没有大的意外,只要善自保养,皇帝的身体完全称得上强健。 可人算不如天算。武令媺莫名其妙昏迷不醒,皇帝爱女心切,深恐自己会遭受人生当中第二次失去心爱孩子的打击,竟然就此引发了旧伤。而这旧伤来势汹汹,颜无悔根本没有十分的把握,他已经通过兰真公主向圣手神医送去了第二封紧急求援信。 脸色沉重地点点头,颜无悔低声道:“不瞒公主,陛下此次旧伤复发,来势极其凶猛。一定要让陛下服用汤药才行,我可以用银针令陛下短暂清醒。”(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半步不能让 鞠躬感谢各位大人的粉红票纸。。是要加更了么。。 --- 皇帝的伤势肯定早就被那些人所知,难怪他们这般放肆且迫不及待!武令媺深吸一口气,深深凝视着病榻上清瘦的皇帝老爹,在心里对他说:“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银针刺穴,会不会加重病情?”武令媺直视颜无悔。说实话,相对于太医们,她更信任小颜同学的人品和医德。 颜无悔从武令媺眼中看到了她对自己的信赖,精神越发振奋。谨守着礼节,他躬身行礼禀道:“可一可二,不可再三。但是如果陛下不能吞咽汤药,那便永无治愈希望。公主殿下,家师曾道,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就是说可以用,但不能用多了次数。武令媺瞥见众太医神色异样,略一沉吟,又问他们:“各位太医可有高见?” 太医院院正发言:“公主殿下,小颜神医的医术传承自圣手神医,自然是超凡脱俗的。只是要令陛下清醒,恐怕要在陛下龙首之上行针,这个……恐怕不妥吧?!”他也不是不知道要令皇帝清醒,只是不敢动手。 “无悔的医术尽得圣手真传,父皇也多次夸奖,尔等此是何意?”兰真公主勃然大怒,愤怒责斥道,“尔等无用便当退位让贤,怎敢胡乱置疑?” 这些油滑老东西,不就是不想承担责任吗?病人的病情就是被你们这些瞻前顾后的老油子给耽误的!武令媺深吸一口气,铿锵有力地说:“孤与兰真皇姐一样,都相信小颜神医的医术与医德!你们且去偏殿讨论药方,这里有小颜神医即可。日后父皇若是怪罪,自有孤领受惩罚!” 太医们简直是如闻大赦。慌不迭行礼退出。武令媺盯着他们的冷浸浸眼神,完全可以冻得死人。她又看向后妃们,沉声问道:“各位娘娘,是否也要退避三舍?” 虽然没有人敢直接说出口,但她们无疑也是害怕的。徐皇后轻移莲步走上前,站到武令媺身边,面对诸妃。淡声道:“此时人多也无益于皇上病情。各位姐妹回自己宫里去罢。皇上若是醒来,想传召哪位姐妹侍疾,自然会有圣旨。” 掌管后、宫诸事的妃嫔们口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徐皇后此时却一反掌态,表现得极为强势,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后、宫不可乱,本宫还要有劳几位姐姐加倍提起精神打理宫中事务。皇上醒来后。也会感念姐姐们的辛苦。” 毕竟是中宫之主,徐皇后斩钉截铁的言语充分表露了她的决心。众妃不管是否甘心。都不得不领了皇后懿旨,依尊卑有序出殿离开。徐皇后又看向武令媺,平静说道:“本宫自当与公主殿下同担陛下安危。” 很好!武令媺并不意外徐皇后会挺身而出,她起身向徐皇后郑重行礼道:“多谢皇后娘娘!” 徐皇后急忙扶住她。摇头道:“公主无须如此,这是本宫份内之事。”她深深凝视着武令媺,轻柔却清晰地说。“玉松公主,不管发生什么事。本宫都将与你同进退!” 与徐皇后对视,武令媺脑中闪掠过猜测,最终确认徐皇后的话确实还另有深意。她有点惊讶,不明白为什么徐皇后会放着德妃与泰王这现成的实在亲戚不投靠,却要跑到自己这条船上来。但此时无暇细思,她重重点头道:“好!” 兰真公主冷眼旁观中宫与幼妹的结盟,心里转着念头。瞟见义子小脸潮红、眼睛放光的激动模样,她不禁微微皱眉。颜无悔与武令媺交好,她乐见其成,但二人的友好程度绝对不能超出她的掌控。 闲话少叙,颜无悔取出银针,开始消毒。武令媺分心盯着内殿门口,却没有看到谁跑进来。也是,明摆着要冒风险的事儿,那些人怎么可能主动冒头。倒是康王……她看向一直沉默却没有离开的康王,他眉关紧锁,却没有退缩畏怯之意,一径怔怔凝视病榻上的皇帝。 银针扎在皇帝头上数处大穴,颜无悔此时出其地镇定,只想着要施展浑身解数,绝不能有负十九和义母的嘱托。渐渐的,他浑然忘我,脑海中回荡着师父所授诸般手法,有条不紊地或快或慢或深或浅行针,务求精准。 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哪怕这男人其实还是个小少年。武令媺出神地盯着颜无悔有如行云流水般的施针动作,有如在欣赏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突然,她觉得背上百般难受,扭头后望,却恰与兰真公主眼神对视。两姐妹默然,同时向对方温和微笑。 颜无悔没有辜负几人的信任。取针之后只过去数次呼吸的时间,皇帝陛下就猛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清明湛然,没有半分混沌神色。 武令媺喜极而泣,刹时眼前一片模糊。皇帝的目光很快就从龙榻帐顶移到床边数人脸上,尤其是看见武令媺时,他眼里的欢喜显而易见,哆嗦着唇低哑唤道:“媺儿……” 用力抹去泪花,紧紧攥住皇帝身上锦被,武令媺轻声道:“父皇,不说话,先喝药。儿臣很好,父皇尽管放心。” 皇帝露出欣慰笑容,挣扎着想坐起身。季良全不停拭着眼角,见状急忙上前扶住皇帝,将他半抱起来。武令媺端过药碗,一勺一勺将汤药喂给皇帝喝。 兰真公主见父皇没有丝毫迟疑便喝下幼妹喂给的药汤,这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当年皇帝亲征西疆伤重回朝,唯有敦庄皇后才能得到他最大的信任,可在服药之前,也必须当着皇帝的面先用圣手银针验过。 武令媺一边喂药,一边飞快地把皇帝的病情和她方才的布置没有丝毫隐瞒地告诉了他。皇帝很配合,直到将汤药涓滴不剩喝完,又命她取了一丸九转还阳丹服下,才喘了口气说:“季良全……传朕的旨意……” 武令媺刚想和众人一起跪倒聆听圣旨,却被皇帝伸出被外的干瘦手掌轻轻按住。见皇帝吃力摇头,她不想令皇帝再费劲,便乖乖安坐不动。 纵然病中,皇帝的眼神依然威严凌厉,将殿内都有哪些人看得清楚之后,他缓缓道:“凤印交还中宫,后、宫诸事交由皇后处理。兰真你若无事,可进宫帮衬一二。在圣手神医没来之前,朕的病由颜无悔主治,太医院襄助。”徐皇后、兰真公主和颜无悔都急忙应是。 “禄郡王、泰王、瑞王轮流监国,每人一旬为限。安叹卿授巡风使,监察京城治安,正二品及以下,见官大一级。”皇帝看向康王,顿了顿才说,“老七,你于政事不通,就先从宗务司的差事办起。你九弟累了这么多年,你当哥哥的应该出力。如果有什么拿不准的地方,你不妨与玉松商议。和王……令他闭门读书,无旨不得擅自出府。” 宗务司是什么地方,办得是什么差事,康王对这些还是知道的。闻听皇帝交给自己如此重任,他满脸激动之色,跪倒重重磕头,颤着声音发誓一般地说:“请父皇放心养病,儿臣必不令父皇失望!” 皇帝说了这么多话,胸膛剧烈起伏,显然累得不轻。武令媺心疼地给皇帝轻抚前心,示意季良全将他放回榻上,又柔声劝道:“父皇,好好休息吧,不要再劳神了。皇兄们和大臣们会将国事安排妥当的,父皇别担心。” 皇帝躺平后又喘了许久,眼望武令媺,紧紧攥着她的手,低声道:“乾宁宫诸事都交由玉松公主处理,任何人不得插手干预!寿王暂缓赴任,掌内卫龙令与金甲军虎符!” 武令媺心头大震,皇帝老爹给予了她和小十二最大最重的信任。深深吸气,她一字一顿道:“父皇放心!” 皇帝缓缓颔首,深重的疲惫之色浮现于脸庞。他凝视着自己最信任最疼爱的小女儿,又轻声道:“我儿伏耳过来。” 闻听此言,季良全急忙快步后退。他不但让所有宫人连同颜无悔在内都远离龙榻,还恭敬地将徐皇后与兰真公主请离。他自己则忙忙去外殿向皇子、宗室和重臣们传旨。 心中惊疑不定,武令媺依言跪在床边,将自己的耳朵凑在皇帝嘴边。她听见她的父皇用细微声音断断续续说:“我儿,该争的就要争,半步也不能让!皇后……你尽可信任!” “是,儿臣知道了。”武令媺努力忍住泪水,又等了等,却再没有听到说话声。她起身瞧去,却见皇帝已经再度闭上了眼睛,鼻息深沉。 虚脱般无力坐在地上,武令媺撑住额头定神飞速思考。大权在握,便是大责在身,她肩上的担子不知重了多少。而皇帝老爹做出这么多安排,他显然对自己的伤势了然于心。他的这场重病,只怕在短时间内不会有大的起色。 京城最强大的三股武装力量,即是内卫、金甲军和城卫戍备军。武宗厚手持内卫龙令与金甲军虎符,便能号令这两军。城卫戍备军大将军官职为正二品,任巡风使监察京城治安、见正二品及以下官员大一级的安叹卿恰好能钳制此人。 不过……武令媺悄悄瞥了兰真公主一眼,皇帝陛下似乎并没有如表面所示那么信任金甲军大将军谢骏呢。(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锋芒毕露 第四十四章锋芒毕露 补上周六的欠更。。 ------ 为上位者,不需事必躬亲,当知人善任。该放权的时候,要放权;该紧紧抓在手里的,也绝不能被别人撬了去。武令媺领皇命接掌乾宁宫,大权在手,当即就一二三四分派起来。 乾宁宫的安全,这是重中之重。不仅要注意人身安全,如国玺、皇帝私印、重要政务军情文书等等与国运攸关的东西都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在乾宁宫大总管季良全和宣旨大太监冯良兴的全力协助下,武令媺把所有在乾宁宫尤其是乾宁殿、澄心殿和长青殿服务的宫人轮岗班次都彻底打乱,重新分派。 宫人们虽然还是做着同样的事情,却在接班以前根本不知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当值、排的是哪一班。非要等到上一班轮岗的时辰结束前一刻钟他们才会接到由宣旨太监飞速送来的公主懿旨,再带上画有惟妙惟肖头像、标明姓名和工种的上岗证去上班。 这样一来,有心人想做些什么,也会因摸不着安插下的钉子何时露面而难以下手。当然,这么安排,无异于增加了宫人们的负担。他们要随时待命以奔向岗位,更因这股紧张气氛而战战兢兢。 不过,本月例银翻倍,且如同长乐殿的宫人一样享有由玉松公主自掏腰包发放的月奖。这样丰富的实质性奖励有效地平复了宫人们的不安恐惧情绪。而他们轮值班次之间最少也会间隔两个时辰,一天算下来休息时间并不算少。 有奖,自然就要有罚。武令媺传懿旨下去,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忍言之事,同一班次的宫人连坐、同一寝房的宫人连坐。但是。若有谁勇于举报不谐,经过查证属实,举报人将得到重奖。恶意不实举报,则会重罚。 此令一出,宫人们不禁都将眼睛更瞪大了三分。举报奖还在其次,关键是小命要紧。今时不比往日,如果有谁错了主意。还真有可能做出什么事来。加小心提防是必要的。 除了宫人,内卫与金甲军都能在乾宁宫出入。分派他们办差,武令媺虽没有这个权利。但小十二有,也就等同于她有。手掌内卫龙令和金甲军虎符的武宗厚,把内卫大提督乌义及金甲军大将军谢骏找来,群策群议乾宁宫的护卫事宜。 先不说别的。武宗厚半点没给谢骏和禄郡王面子,直接治了陈挺玩忽职守的罪。将其送入大牢等候皇帝陛下病愈以后发落。那一班次轮值的金甲士则交由同为武氏族人的武耘掌管,专门负责戍卫长青殿通往云阶的十多丈长廊。不管是什么人想到长青殿来,都必须先通禀玉松公主,否则…… 之前那些被有意或无意带到长青殿外的宗室亲随。在乾宁宫广场地砖上跪了好几排。也不打他们,就叫跪着,不缺食物和饮水。可以放风去方便,但就是不让起身更不让走。 经过前段时间皇帝陛下对内卫的整顿。内卫比以前干净了许多。乌义亲自带领豹卫和蛇卫中的高手,分为四班,每班三个时辰不间断在乾宁宫巡视。豹卫在明,蛇卫在暗,务求要将乾宁宫的风吹草动全方位立体监控到位。 内卫中的鹰卫则密切注视那些外国使节团的动作,尤其是楚国使馆,多添人手警戒。虽说那几十号纨绔子弟大约翻不出什么大浪,但那名疑似星象士的少年却要小心提防。 刑卫暂时没事干,不过要是内卫出了内鬼,这些人便会派上用场。乌义阴森森笑言,资深老刑卫们对玉松公主所说人棍人彘不是一般的感兴趣,很愿意亲手制造几个出来。 若没有至德皇帝陛下的一再青眼重视,内卫绝对发展不到如今的规模,他们也不能拥有超然于普通宫人的身份地位。抛开提拔之恩不提,自乌义以下的内卫众人都很清楚,下任皇帝手中内卫的处境如何,皇帝陛下的旨意很重要。在没有得到妥善安排之前,陛下绝不能出事! 金甲军的值班轮次和巡视宫中的范围也在武宗厚的要求下被重新安排。这么干确实麻烦。但金甲亲军乃天子亲军,专门负责保护皇帝陛下和后、宫的安危,有皇令便当无条件服从,违令者……哼! 金角营是金甲军的核心部队,当年皇帝陛下还是亲王时的亲卫军,在大周军队排行中仅次于镇北军的虎牙营。多年来,每每皇帝陛下出征都会把他们带在身边充任中军。此营官兵平均年龄在三十五岁以上,人人见过血,战斗力极强,对皇帝陛下的忠诚更是勿庸置疑。由他们来守卫乾宁殿、澄心殿和长青殿,众人都放心。 内外守卫安排妥当,接下来该武令媺操心的便是饮食和药材。乾宁宫向来就内设御膳房,采买物资、准备膳食都自成体系。虽说是皇帝长年用管了的老人儿,也必定深得皇帝信任。但还是那句话,今时不同往日,皇帝陛下重病,谁也难保那些人会不会产生异心。 在这件事上,武令媺不能仅仅使用连坐和互相监视的办法。别人还好,如果皇帝陛下出了什么事,就是杀光那些人又有什么用?这事儿补救不得,只能事先预防。 于是长乐殿的司膳宫女们承担起了重任,由她们负责皇帝陛下、武令媺还有武宗厚的饮食。昏迷中的皇帝根本无法正常进食,只能喂些汤汤水水的流质。并且是喂的多,真正被他咽入喉中的少。司膳宫女们服务的对象主要还是小兄妹俩,而真正费了她们最多功夫的是给主子们所用茶具、餐具的保管和验毒工作。 皇帝的汤药由颜无悔监管,兰真公主派来几名绝对心腹辅助。药材大多都是原生态入宫,由颜无悔亲自挑选、炮制再熬出汤汁来。某些对炮制时间有要求的药材他就只有加倍小心辨识,幸好有圣手银针在手,省了不少功夫。 此外。饱受前世宫廷阴谋剧熏陶的武令媺对长青殿的所有摆设都提高了警惕。熏香,不许再用;每日更换的殿内帷幔纱帐不许洒上任何香料;殿中不许摆放任何植物;皇帝陛下所用的餐具和药罐子之类可能会被人动手脚的东西,都由她亲自保管,每次使用之前都要验毒。就连皇帝的寝衣她都不许任何人动手,由她自己亲手清洗。 闻听或者亲眼目睹公主殿下麻利洗衣的所有人,包括武宗厚和各位皇子宗亲重臣们都震惊无言,各有感怀。怀睦老亲王当时就仰天长叹。他如果能有玉松公主这样的女儿。此生真是无憾了。 武令媺不是作秀,她只是以一颗当女儿的平常心来对待生病的老父亲。放在她的前世,这样照顾病人不是很正常么?只是她此生的父亲不是普通人。她必须要想得更多、做的更多才行。并且如此严防死守,她不仅是对皇帝陛下负责,也是对她自己和小十二负责! 雷厉风行将乾宁宫诸事一通安排,将多达百条的乾宁宫工作守则四处张贴于宫中显眼之处。武令媺锋芒毕露。向所有人展示了她以前基本上不会表露于长乐殿之外的另一面。有意见,可以提。但是听不听。她自有考量。 有皇帝陛下“任何人不得插手干预”的圣旨在前,她可以无视上至老宗亲、下到晚辈的任何言语,没有人能对她加以掣肘。面对某些人的某些建议或者质疑,她的态度是有如春风拂面的。言语是和蔼可亲的,然而她大多时候仍然我行我素,强势强硬地推行自己优化后的乾宁宫工作法则。 再加上后、宫如今由徐皇后独立掌管。再有同样精明干练的兰真公主辅佐,但凡武令媺有任何指派。都不会遇到半点碍难,凡事畅通无阻。 人们更是惊讶地发现,这位刚刚过年才十三岁的公主殿下,居然如此精通俗务,竟然懂得那么多不应该被她这样的尊贵人物所知晓的底层阴暗手段。底下人也许会打的小主意,她似乎能未卜先知,提前就用细致精密周到的条条款款给限制住,让人无从下手。 整座乾宁宫仿佛变成了军营,唯玉松公主之命是从。每个宫人的工作都被严格划定在框架之内,只能依循公主金杖的指挥而运转。 这种时候,那些敢于创新、擅长发挥特长的人尖子都必须收起自己聪明才智。因为公主殿下现在只喜欢那些勤勤恳恳、本本份份只做自己份内事的老实人。 如果说只是娴熟于宫内事务还算罢了,康王连续几日跑到长青殿,抓住武令媺的工作间隙向她请教宗务司诸事,不禁更加让人对她提起小心。在长乐殿司宝宫人的大力支援下,康王带着武宏嗣很快就清理干净了那十五处刚刚被查抄没多久的宗室产业。 所有铺面暂时都关着。有心人艰难无比地打探出少许模棱两可的消息,似乎康王和玉松公主对此已有筹划。具体事项是什么,无人得知。只因此时的长青殿和长乐殿,这才数日过去就像用天外陨星铁浇铸的铁桶一般,水泼不进。 不过令某些人稍微舒心的是,尽管已有乾宁殿听政之权,但武令媺没有正式上过一次早朝。寿王武宗厚倒是每天早朝都会来老实站班,可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打瞌睡,以弥补夜晚在长青殿守夜的睡眠。 朝政由三位监国皇子掌控,互相制衡妥协之下,朝堂上反倒没有以前那么多的惊涛骇浪。时间就在众人的提心吊胆与猜测疑虑中度过,泰王监国的第二天,皇帝陛下从多日的混沌昏沉中彻底清醒,只是还非常虚弱。对所有人来说,最徬徨最犹豫最举棋不定的日子就这样过去。新的一页翻开。 ------ ps:第三卷完。皇帝陛下难以治愈的病情,打乱了他和很多人的计划。小武该如何应对?(未完待续) 第一章 祈我袍泽,魂兮归来 三月初三上巳节,太宁城百姓大多就在京郊野外踏青,达官贵族们则可以选择去清凉山附近的自家庄园玩闹几天,好好嗅嗅来自清凉山脉的清新气息。 太平郡三县中的太平县多有王公重臣的别庄,越往清凉山的方向走,或堂皇或幽雅或质朴的宅院便越多。这样大好的时节,经常可见鲜衣怒马的年轻男女或骑马或驾车,三五邀伴,欢笑着往清凉山各处风景绝佳之处而去。 但无论是哪家的家眷,他们前往清凉山的路途绝对会避开东侧山麓那座安静宏大的庄园。那是当朝太平玉松公主的别院,年前遇袭被烧毁了好些地方,没多久之前才修缮完毕。 皇帝陛下宠爱幼女,这座规模在诸皇庄当中数一数二的大庄园以外方圆三十里的地方都尽数划归皇庄所有。不要说来往路途,清凉山景致最佳的东岭也有小部份成了玉松公主的私产。不得公主懿旨,便是当朝那些亲王都不敢擅入。 今日,太平皇庄显然有不一般的事情要发生。 庄外三十里就有龙骧军的驻军扎营,但以前只要老实乖巧绕道走自己的路,大头兵们便会如木头人一般,连个眼神也欠奉。 然而这天还没到警戒线,就这么远远地好奇地往皇庄的方向看一眼,龙骧军营地外面多达百名的巡逻兵士就警觉地瞧过来。他们的眼神透着杀气,死死盯住窥视者,直盯得人全身都发毛,忙不迭开路才罢休。 有人便琢磨,今天龙骧军的巡逻兵士似乎是以前的好几倍。外头甚至还有十数位红缨家将巡视,显然是有安家人到场。他们这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莫不是说明有大人物莅临皇庄?会是谁呢? 自年前离开皇庄,武令媺再度踏足宫外竟已是三个多月以后。她在宫中侍疾了一月有余,这中间不曾离宫半步。直到木愚请人递话,说太平皇庄已经全部修缮妥当,她才禀明皇帝出宫来巡视。 在病榻上躺了一个来月。皇帝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虽说还不能临朝处理政事。每天也能聆听小半个时辰的政务汇报。另一个好消息就是圣手神医接到传信,已经在前来太宁的路上,距京还有大约七八日的路程。 那过去的一个来月。对武令媺而言简直是不堪回首。尤其是皇帝陛下昏昏沉沉、只有基本生理本能的时期,她每时每刻都好像在打仗。 她把自己的铺盖搬到了长青殿皇帝的龙榻之前,把季良全平日的差事做得不是一般的好。每日,也是由她和武宗厚帮皇帝更换寝衣、擦拭身体。雷打不动每隔两个时辰便让司浴宫女们齐上阵给皇帝按摩全身。 有圣手银针在手,确实省去许多麻烦。但是尽管如此。无论用药还是用膳,都必须要过武令媺的手。先用圣手银针仔细验毒,她或者武宗厚亲自尝过,才能进于皇帝。这段时间熬下来。不要说她,就连武宗厚都瘦了一大圈。 即便皇帝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武令媺仍然衣不解带守卫在旁。偶尔由武宗厚与她换班。长青殿有乌义领着内卫高手轮班警戒,谢骏掌着的金甲军也比平时更谨慎小心值守宫闱。众人提心吊胆严防死守。终于平安度过难关。 为着照顾皇帝,武令媺有许多事都只能延后。李循矩的伤势,她无暇出宫探望,每天听取汇报。她已经从颜无悔那里得知李循矩天生异相,心脏生长的地方迥异于常人。所以李循矩的伤并不致命,好生休养自能痊愈。 这种事儿武令媺前世就听说过,并不以为奇。只是那场刺杀总有她想不明白的地方,心中还隐有块垒堵塞。李循矩要离她而去,她不强留,但她绝不能容忍他转身之后就来算计利用自己。此事,恐怕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在同福店莫名晕倒,而后清醒,武令媺总觉得和星界有关。十来天过后,某日她疲惫入睡,阖眼时想起这事,星界闪现于她脑海。 那颗紫色大星颜色大失,浅淡了许多。白虎星就位时变得浓郁了许多的紫色倒退三万里,竟连之前的光泽度都及不上,给武令媺一种生病了也似病恹恹的感觉。其旋转的速度也慢悠悠的,老半天才看见动弹一小下下。 杀人,果然是要付出高昂代价的活计。等武令媺发现就连白虎星的血红光芒也黯淡失色了不少时,不禁大为后悔当日的冲动。她赶紧命人出宫去寿王府打听,得到的消息令她目瞠口呆。 仔细盘算时间,武令媺在同福店用异能杀人的同时,老实待在寿王府研读兵书的霍去疾毫无理由毫无预兆地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闭目不醒。 不过很快霍去疾就清醒过来,却像又受了重伤一般整个人都虚弱无力。木愚闻听禀报,立刻请了大夫来诊治。大夫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最后将这怪事儿推到霍去疾旧伤复发头上去。 因那时武令媺还昏迷不醒,霍去疾就不让木愚往宫里递消息。后来皇帝陛下突发旧疾,武令媺一心扑在乾宁宫里,更加没时间去问宫外发生的事儿。 一直到了今日,都过去了一个多月,霍去疾还是一副重伤病号的萎靡模样。当然,他的精气神还是挺好的,只是身体看上去很不妥当。 尚且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武令媺估计,霍去疾如此这般,是被她用异能杀人连累了。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飞熊与奔狼二星却是无事?每每想到这里,她就要恨恨地骂一声,星界兄你真是神经病! 今日来到太平皇庄,以武令媺的意思,霍去疾还是在寿王府养病的好。但他坚决同行,武令媺拗不过他,也不忍拂他的心意,只能应允。 踩着时间抵达这片绿意葱笼的小树林,在大批随从簇拥中,武令媺走进了安息墓园。死难于皇庄被袭夜的四十多名皇庄中人,将在今天举行隆重的悼念仪式。 安息墓园,是太平皇庄重新修缮时专门空出一片幽静树林建成的墓地。皇庄里的杂役、运动员和娃娃军们,全部来自太宁城以外的地方。大周人氏占五分之二,其余五分之三是大周属国人氏。 签了生死契的他们,即便是死了,那都是主人家的鬼。此生不能魂归故乡,甚至有可能连尸骨都无人收殓,这大约是他们毕生的遗憾。武令媺特意建造安息墓园,就是为了让生者聊表哀思,令不能返回故土的死难者不致于无人祭奠,在地下也凄苦。这是她这个当主人的,能为死者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今日太平皇庄的安全事宜,武令媺委托给了龙骧军。除去附近乡村雇佣的佃农,皇庄所有人都穿上事先派发的新衣,净脸整装,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同来庄后不远处的安息墓园参加仪式。 从衣着上便能看出皇庄中人的职责。下人们穿着系纯白色腰带的黑色布衣;运动员们黑衣系镶蓝边饰白腰带,袖口紧扎,打着绑腿。 娃娃军们的服饰与前两者截然不同。武令媺令木愚请了裁缝,给他们量体裁衣。此时春季,他们穿着的便是有太平玉松公主府特色的春季军服。 其式样与武令媺前世所见军队的军装相似,不再是此位面交领右衽、又是系带又是缠腰带的麻烦款式。他们一水的深绿色上装中间开襟,系铜钮扣,腰扎皮制武装带;下装同色长裤和黑色软皮马靴。腰间不再系挂零零碎碎的小饰物,只有统一配制的短剑、暗器囊、弓箭以及长刀一把。 军装双肩之上已经做好了未来用来佩戴军衔的肩带,胳膊上椭圆形的臂章还空着。不过娃娃军们的左右胸前,已经挂上了不同的勋章。那些佩有白银勋章的兵王们,昂首阔步走在队伍最前列。 军装不能缺少军帽。娃娃军的军帽同样仿造武令媺前世的军帽。如今还是草创阶段,她没把记忆里用于不同场合的军帽式样都拿出来。此时戴在娃娃军们头上的是最普通的大盖帽,帽檐中间镶嵌的徽章与他们胸前勋章款式类似。徽章以后肯定还要改进,现在只是暂用。 令人耳目一新的整齐军装和装备,再加上娃娃军们倍儿振奋昂扬的精神面貌,观礼的龙骧军将领们不禁暗暗颔首。 所有人都到齐,仪式正式开始。那些死难者当时只是草草安葬,前几天正式迁入墓园。每座坟墓都用洁白的石头围住,黑色墓碑上刻着死者的名讳和故乡。除此之外,碑上还刻有死者的生平、死因以及生前所得荣誉。 短短几句话就道尽了一个人的一生。武令媺认真察看身前墓碑上的铭文,忽然很不吉利地想,她死后,碑上又会刻着什么文字?将会是谁来道尽她的这一生? 祭品全部摆放妥当,在司仪指挥下,武令媺领头,带着众人向面前这四十七座坟墓深深鞠了三个躬。八条五爪金龙纹饰盘旋在她黑紫色宫裙之上,面容如她一般肃穆庄严。 亲手将除去内卫以外的皇庄中人生死契点燃,放置于祭盆之中任其燃烧殆尽,武令媺朗声道:“祈我袍泽,魂兮归来!从此尔等皆是自由身!魂魄若有灵,当寻故土安息!” 九名娃娃军吹响手中号角,雄浑悲怆的呜呜声响彻清凉山麓。其余娃娃军单膝跪地,右手握拳砸于左胸,齐齐放声呼唤:“祈我袍泽,魂兮归来……”(未完待续) 第二章 长乐未央公主府 武令媺站在公主府的大门面前,仰头久久凝望府门之上的匾额。上面四个笔力遒劲的大字“长乐未央”她最熟悉不过,那显然是皇帝陛下的亲笔题字。 眉间爬上忧虑。颜无悔偷偷告诉武令媺,此次陛下的伤势极其严重。以他的医术,顶了天能保陛下半年无虞。不过圣手神医即将抵京,说不定还会有转机。 但武令媺却知道,这个转机不会有。她的父皇,命不久矣。也许圣手神医能延长她的父皇些许寿命,可是不会太长。 那象征着帝皇龙气的紫色龙柱,曾经将她的父皇笼罩于内,高高不可视其消失的尽头。光柱内里金龙盘旋飞舞,威严霸气不可一世。 而如今,她看见向来精神抖擞的金龙懒洋洋蜷伏于紫色光柱内。光柱的颜色也在以不可逆转的趋势一天天变淡,同时一天天往下降低高度。 就如同那日武令媺在同福店用异能杀人一般,她亲眼所见,那名剑客身上光柱飞快缩短而后消失无踪。光柱灭,剑客死。她每天都会忍不住按下朱砂痣去查看皇帝身上紫色龙柱的情况,每次对她而言都是莫大的折磨和痛苦。 皇帝陛下之所以病发,哪怕是有长年旧伤终于压制不住的原因。可是她莫名其妙变成了植物人,如此巨大的打击,恐怕也是诱发因素之一。 由此可见,她在皇帝心中的重要地位。武令媺满心难言的愧疚与痛悔。她实在不该在没有彻底弄清楚星界之前就冒冒然胡思乱想,以致酿下今日的祸事。她这么些天近乎偏执地独自照顾皇帝,也是内心焦熬太过剧烈的缘故。 怔忡了许久,脖子都仰得酸了,武令媺才怏怏低下头。带着众人进府参观。霍去疾从旁察颜观色,蓦然心中一跳。 这座公主府,以前是皇帝陛下登基之前自己私人购置的宅邸。如今地契、房契都变更成了武令媺的名字,成了她的私宅。经过多年扩建、修葺,以前的亲王府、现在的公主府其面积和宫殿规模都要狠压其余皇子公主府邸一头。 进了府门,前进半里左右,面前赫然出现一堵类似于皇宫城墙的高墙。武令媺嘴角直抽搐。听着霍去疾如数家珍一般将高墙上面那些军事设施都一一道来。她素性连眉毛都跟着跳了。 金生水也从旁补充,说是咱们公主府只比皇城少了两堵女墙,连续三堵高墙足以抵抗数千大军围攻。武令媺抹一把冷汗。很想回宫去问问皇帝老爹,他当年把亲王府修成这样儿,就没有遭当任皇帝猜忌?这不是将野心昭然若揭么? 从三堵高墙的七十二金钉紫色厚铁门进去,骑马前行的武令媺一路瞅着路过的宫殿。怎么看怎么眼熟。金生水又提醒她,前面那两座宫殿正是仿造皇城文安武安二殿建造的。供公主府的文武属官办公休息之用。 这些殿堂以前都有名字,但是现在都将标示殿名的牌匾取下,日后由武令媺自己安名字上去。武令媺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后说:“那就叫文英殿和武英殿吧。” 文武二殿之后。没有皇城内举行殿讲的文宁武宁二殿,也没有举行大朝会和重要典礼的乾安殿。这让武令媺松了口气。随后的宫殿便是给她召集文武属官议事而用的银安殿。 一踏进银安殿,打量着殿内高大雄伟的蟠龙金柱。武令媺又有不祥感觉。果然,银安殿内那张原本应该饰有凤凰图案的鸾椅也变成了八条五爪金龙盘旋逐日的龙座。 集宠爱于一身。就是集怨恨于一身。这话既适用于后、宫嫔妃,也适用于皇子皇女们。武令媺常来常往寿王府,银安殿是王府必备殿堂,可是她的银安殿最少能抵得过五个寿王府的银安殿。别的亲王公主府中的银安殿想必也没有她这儿如此宽宏豪阔。 武令媺高踞银安殿蟠龙金座,从上而下远远地瞧着驻殿留守宫人们铺陈开来的公主府平面图,惊得头皮阵阵发麻。这哪儿是一座宅子,根本就是小城镇一座嘛。不同功用的建筑泾渭分明,在平面图上就能一目了然。 怪不得皇帝老爹大手一挥,居然拨给她一百万银子的安家费。光是维护密密麻麻屋宇的费用就得不老少,而且这么大的地方得住多少人?她得花多少银子去养这些人? 殿堂楼阁如何美伦美奂、雍容华贵就不多说了,光是圈进府邸内高有三十丈的小山与方圆五里的湖泊就不知羡煞多少人。不过山上种植许多经济木材和果树,湖里养着价值不菲的金鳞紫尾鱼。这些都能换成钱,贴补一二。 此外,公主府内还有六个大小不一、作用也不一样的演武场。围绕演武场修建的兵营,霍去疾摸着下巴看着平面图一番算计,然后告诉武令媺一个让她惊恐的数字。 进驻三千人马木有问题。武令媺差点晕过去,皇帝老爹您当年还是亲王的时候,难道就打算好了不能登基以后的事儿么?三千人啊,这可是大周县级卫戍部队的兵员总数。 难怪皇子们都虎视眈眈盯着这座府第,武令媺的小心肝卟嗵嗵乱跳。她的私军,皇帝允了一千人。这是正规军队,虽然不由朝廷调配,但毕竟入了大周军队序列,军饷和装备由国库支出。 如果她有很多钱,就可以养许多护院。虽然大周律有规定,护院不能超过五百人,否则视同谋逆。但是护院,总有家人或者徒弟吧,大周律可没规定师父可以收多少徒弟。众多豪门养着众多狗腿子,就是打着这个擦边球来的。 另外,一座宅子哪里少得了奴仆下人?普通的亲王府尚且能养数百奴仆下人呢,何况是她这么大一座府邸。她这儿要是少了人,就得显出萧瑟之意来。 武令媺越想人越多,似乎已经看见了荷包里的银子排着队哗啦啦地往外狂奔。她的小脸一时白一时红一时青,看得众多随从和驻殿宫人心惊胆战。 最后仰天吐出一口长气,武令媺咬牙切齿恶狠狠道:“父皇给我的安家银子,能用多长时间啊啊!看来赚钱大计刻不容缓,否则我非得被这么大一座宅子拖得破产不可!” 此时已是下午,武令媺也就在公主府稍微瞧瞧罢了,等以后正式住进来再弄清楚自己的宅子究竟都有些什么好玩地方。只在公主府待了半个时辰,她便打马回宫。 如今武令媺住在长宁殿左侧的暖阁里,随时听候皇帝的吩咐。日常琐事,皇帝不让她再做,这段时间的圣旨倒有好些是皇帝口述、由她拟就且盖上国玺的。 踏进长宁殿时,夕阳微光透窗而入,将坐在窗前躺椅里闭目养神的皇帝照出金边剪影。武令媺制止宫人出声请安,放轻脚步缓缓走过去。 淡金色日光落在皇帝陛下苍白消瘦面庞上,他微微仰着头,整张脸都沐浴于光芒中,却无法让他的脸色增添光彩。武令媺抑止不住地心酸,蹲在皇帝膝边,轻轻将头放于他膝头,双手紧紧攥住盖在他身上的毛毯。 片刻后,一只手落在武令媺发上,轻柔而缓慢地抚摸着。“媺儿,你怎么了?可是谁惹你不高兴?”皇帝的声音里透着虚弱,他每天还是躺在床上的时间更多,能尽情地晒晒太阳竟然成了很奢侈的事儿。 他的身体垮得这么快,同样令他自己大为意外和惊讶。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唯面对而已。相比起时刻担心他的儿女,皇帝的心情倒格外平静。 “没有,儿臣没有不高兴。”武令媺抬起头,对皇帝勉强一笑,“儿臣去公主府看了,谢谢父皇的礼物,儿臣喜欢得很呢。” 皇帝仔细端详爱女的面容,手指在武令媺光滑额头滑过,轻轻摩挲她的面颊。他柔声道:“媺儿,不必自责。这句话,父皇很早就想对你说。” 武令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皇帝陛下深具雄心壮志,对他自己和大周国的未来早就规划好了蓝图。但是突兀而来的这场旧伤复发,却打乱了他全部的计划。尽管所有知情者都瞒着皇帝,但他又怎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父皇老了,年轻时又受过太多的伤,虽然还算节制,但美色与美酒或多或少也令身体受损不轻。所以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皇帝陛下的神情非常安祥,慈爱地瞧着武令媺,微笑着说,“媺儿,此次父皇旧伤复发,不干你的事。” 抬起头,从窗外远远眺望彩霞满布的天边,皇帝陛下傲然道:“父皇乃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辈子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又有你这般孝顺聪慧的爱女,此生已无憾事!死亡,笑对又如何?便是到了九泉,父皇还是叱咤风云的帝王!什么鬼将阴兵、判官阎君,父皇夷然不惧,同样要打下大大的江山!就算取代阎君执掌阴间又有什么不可以?” 皇帝陛下病入膏肓,对死亡却毫无畏惧之意,豪情更是半分不减。武令媺仰脸怔怔凝视她的父皇,发自肺腑地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男人!那些娘炮小男人真是逊毙了弱爆了!(未完待续) 第三章 双向选择 时不我待。话确实说得轻松,但皇帝陛下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遗憾。他只是不忍爱女饱受自责的折磨,才会那样安慰她。 往事不可追,以前的计划因为身体状况恶化不得不改变。皇帝默默地想:“朕年轻时南征北战,即便身在军营,也同样为国事操劳。既然上天不允朕事事遂心,那便顺其自然吧。天意……不可违,朕始终只是*凡胎。” “媺儿,去给父皇拟两道圣旨,一道褒奖上个月监国三皇子的功劳,赏他们双俸,令他们戒骄戒躁,更勤谨于国事。”皇帝轻描淡写道,“第二道圣旨宣监国皇子、文武二殿重臣、宗正局大宗正、玉谍司主管、宗务司主管明日早朝后到澄心殿来见朕。他们总记挂着储君的事儿,朕如今也要给他们一句准话。” “你如今已有乾宁殿听政之权,明日早朝时便由你亲自去乾宁殿传旨,你也听听大臣们对国事的议论。”皇帝温和笑道,“媺儿,父皇知你有丘壑在心,政事上也想听听你的意见。你不必避忌,先代不是没有参政的公主。” 从颜无悔那里得知皇帝病情时,武令媺就知道武赟嗣的皇太孙之位恐怕黄了。对皇帝点头称是,她起身走到书案边熟练地抽出一张宣纸。 命金生水给自己磨墨,武令媺略微沉吟。仔细揣摩了一番皇帝陛下的用意,笔下如有神,她很快就拟好了两道措辞讲究、逻辑严谨的圣旨草稿。 这也是武令媺深为皇帝陛下称道的地方。小半个月前,她替皇帝草拟第一道圣旨,皇帝也就改了几个字而已。她朗声将两道圣旨念颂完毕,皇帝陛下一字都未改。直接命她用圣旨专用黄纸抄录,再盖上国玺,拿专用的圣旨匣子存放起来待用。 “又劳了许久的神,父皇回龙榻上躺着吧。”武令媺给皇帝敲着胳膊腿脚,像哄小孩子似的哄了老半天。皇帝陛下实在贪恋暖融融阳光味道,又拖了会儿时间才去躺着。 “父皇这里自有人照顾,这些天你累得不轻。回长乐殿安置去吧。”皇帝拉着武令媺的手。微笑说道,“你不要太担心,父皇就算每天只清醒一刻钟。也没有人敢做什么。你既然已经开府,文武属官就要好好选一选。这些事情要花很多时间,你自去办理就是,不必整天守着父皇。” 武令媺犹豫了好半天。最后点头说:“儿臣不在的时候,会请皇后娘娘来侍疾。选官的事儿。儿臣不急。父皇好好养身体,也不要操心儿臣。” “好。你去吧,晚膳时再来陪父皇用膳。”皇帝松开武令媺的手,缓缓阖上眼。喃喃道,“父皇睡一会儿。” 令季良全派人送信给徐皇后,武令媺仔细地给皇帝陛下掖紧了被角。坐到床沿等着。过去约摸一刻钟,徐皇后到了长宁殿。她才放心离开。 皇帝陛下说的不错,她确实要考虑选择什么人来充实自己的公主府官员架构。如今情势不可逆,她必须在手中还有权力可用时尽量找到忠诚于自己的人手。 不过,武令媺还抱有一分微薄希望。星界可以杀人,却不知能不能救人。她不是异想天开,而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尝试一切可能。 说不定上天将楚国那名星象士送到大周,也许就有深意呢。有自己重生的事儿在先,武令媺相信这世上绝对存在某种神秘神奇的力量。她总要试一试才会真正甘心接受命运。 回到长乐殿,武令媺将内卫统领、掌事宫女、总管太监、五位大宫女和新近提拔的代理司寝大宫女召集起来开会。这些人都是宫人,她想知道他们自己的意愿。 武令媺议事从来都是简单直接,没有废话。她扫视长乐殿最有权势的九名宫人,开门见山沉声问:“公主府需要很多人手,在我正式搬进府里之前,就需要先派人去打理府第诸多杂事。叫你们过来,是我想知道你们愿不愿意离开皇宫,随我去公主府。” 挥手制止金生水的发言,武令媺又道:“不要急,先听我把话说完。你们心里不要有负担,无论是留在宫里还是出宫去公主府,我仍然待你们一视同仁,不会有半点差别。” “留在宫里的人,以后等我真正离宫,我自会禀明皇后娘娘,替你们谋个好出路。宫女到了年纪就能出宫,可以回乡嫁人。内监和内卫我也尽量安排。你们跟了我不短时间,我不会亏待你们。”武令媺特意看了看最年长的萧掌事,见她低着头若有所思,心里多少有了数。 喝了口茶,歇了口气,武令媺继续说:“但是要记住的是,离宫的人,从此便不再是皇宫里的宫人,而是太平玉松公主府的人。你们的前程乃至身家性命从此就要与公主府紧密相连,一损俱损,一荣皆荣。并且,打算跟我去公主府,就要带着一颗干干净净的心去。” 加重了语气,武令媺将自己的意思说得更明白:“你们只能忠诚于我一个人。若有二心,一旦被我查明,不要怪我不顾多年相处之情!鱼素榕在同福店刺杀李学士,她的家人现在怎么样了,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人,虽然不是我下令处置的,但我没有向父皇求情。” “我现在并不需要你们给我回答。好好想一想,再自己拿纸写了意愿书交给我。我保证,除了我,除非是你们自己透露出去的,否则没有得到你们的同意,我不会将你们的选择告诉别人。”武令媺疲乏地捏着眉心,最后说,“此外,并不是你们想跟我去公主府,我就一定会带你们去。我也会挑选我认为值得带走的人。你们将我的话转告底下众人,明天晚膳后,我要看到每个人交过来的意愿书。” 这是一次双向选择,武令媺不想让心不甘情不愿的人跟着自己离宫。公主府,势必是她未来要度过漫长岁月的地方,她必须慎重对待将要长久陪伴自己的人。 将宫人们遣退,武令媺单独留下金生水。瞧着神色不安的内卫统领,她笑着说:“你不要这么紧张,我留下你,是为你好,有好事要告诉你。” 金生水卟嗵跪倒在地,深深伏下身体沉声道:“奴婢能永远跟随公主,就是奴婢最大的幸事!” “起来。”武令媺好气又好笑,知道金生水在害怕什么,“放心,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就会带着你。只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可以安排你去北境内卫衙门。那边儿空缺不少,你年纪轻,功夫又好,头脑也灵活,想必很快就能出人头地。你跟着我,恐怕这辈子通了天也就是内卫统领了。” 连连重重地磕头,金生水斩钉截铁说道:“奴婢哪里也不愿意去,就想跟着公主殿下,哪怕给殿下看守门户也是好的。奴婢……这样的人,就算身居高位又能如何呢?还不如跟着殿下享一世安乐来得痛快!” 太监和绝大部分的内卫都是不能拥有后代的可怜人,太监大多爱财,内卫则爱权。难得金生水对这两样都平常,武令媺也知道他对自己的忠心,便没有勉强他。 “好吧,你既然不贪图权势,我带你离宫就是。你也不要难过,日后若有看上眼又愿意诚心待你的女子,我自会给你们作主。至于孩子,从你的侄儿里过继一个继承香火就是。若你看得上眼,不拘哪个徒弟做你的义子也行。”武令媺当然不会亏待忠诚于自己的人,想了想又说,“公主府的文武属官最高品级可到正三品,我会去向父皇请旨,给你这个内卫统领正四品的品级。” 早在三年前,金生水就找到了将自己卖入宫中的人贩子,报了大仇。从那个人贩子嘴里,他还得到了有关家人的信息,并找到了他们。只是他始终惭于身份,一直在暗中照顾,并没有与家人相见。此时听公主殿下提起这事儿,他心里也颇为意动,想着是不是该与家人见面了。 再次发话让金生水起身,武令媺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又说:“小金,你是第一个跟随在我身边的人。虽说一视同仁,但我待你肯定与别人不同。” 金生水躬身深施一礼,感激说道:“奴婢多谢公主厚爱。” “我知道,你一直资助你哥哥和入赘你家的姐夫读书。这样,如果他们不愿走正常科举途径入仕,便到公主府来当几年属官,我再想办法让他们下放。”武令媺摸着下巴盘算,她对金生水家人的情况同样很清楚,“以我看来,你哥哥的天赋更好一些,大可以继续读书。你姐夫么……” 二话不说又跪倒磕头,金生水大声道:“奴婢替姐夫多谢殿下。以姐夫的资质,能考取秀才就很不错了。回乡之后,最多入县衙从不入流的小吏开始做起。若能得殿下青眼,姐夫的起点不知会高多少。奴婢谢殿下隆恩!” 即便不公开与家人相认,金生水也知道,他的家人只能踏上玉松公主这一条船。 星界浮现于武令媺眼前,从浅红色的奔狼星狼嘴中射出炽亮红光直奔淡紫色大星。这道炽亮红光没有消失,如同一座桥梁将奔狼星与紫星联系起来。 不过,碧树星的颜色越发黯淡,已呈灰白之色。(未完待续) 第四章 财权大握 鞠躬感谢大人们的正版订阅、打赏和粉红票纸。加更章放在下周二。。 -------- 今日的早朝弥漫着奇特气氛,大臣们的议事比平时更谨小慎微,监国的禄郡王更是轻易不开口表态。不为别的,只因为武令媺出现在了乾宁殿。 众大臣进殿没多久就发现了异样。金銮殿第三重玉阶设着监国亲王的王座,再往上原本只有九重玉阶之上的龙座。但是今天,第六重玉阶多了一张座椅。 五爪八龙金座,这是皇太子的座位。然而现在,在椅中安坐的却是太平玉松公主。专心照顾皇帝是一重原因,武令媺不愿意到乾宁殿听政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她的座位实在太高了。高处不胜寒。 金銮殿,她不是第一次来,但从来没有这般高高坐着旁观众臣商议国事。乾宁殿太大太宽广,虽然建造时就天才的考虑到了以建筑本身构造来达到扩音的目的,却不能让她的视力强悍到足以看清楚排在后面的那些人。 绝大部份臣子,在她瞧来都面目模糊。只有前面的十几位重臣和宗室亲贵,她才看得清。他们脸上仿佛都戴着厚厚的面具,且如出一辙的毫无表情。向监国亲王禀报政事时,他们的语气也平板无波,还带着几分让人不舒服的阴沉。 武令媺想,她知道为什么。 自古以来,女子就被定义在后宅、后、宫。民间能有女子抛头露面、操持家事,但那种情况大多都是出自迫不得已。 而能够和男人一样出入朝堂的女子不是没有,譬如大周朝先代的那位大将军公主,譬如楚国出身巫族的女性星象士大巫。 可是据武令媺所知。哪怕是势头最盛时执掌了大周几乎三分之二兵权的大将军公主,她也没有如自己这样高踞于男人的头上,她只在商讨军情时才会入殿旁听。更别说其余也曾经被皇帝们栽培过的在文武二宁殿听过讲的公主们。 今日自己出现在男人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金銮殿,哪怕有皇帝陛下的圣旨,武令媺觉得。大臣们对她的反感情绪仍然强烈。她认为这是一种受到威胁时的本能反应。就好似她前世公司里空降一位女上司,男下属们的感觉。 其实武令媺想多了,殿内众男人根本就没有人认为她会是威胁。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内,这是此位面根深蒂固的观念,他们不认为小小女子能于国事之上有什么作为。甚至于压倒他们。 这不是东风压倒西风的小事儿。这关乎流传世间千年以降的普世理念。哪怕是插手皇位争夺战的公主们,也只在幕后筹划,并不曾于国事有建树。 皇子和大臣都在想,皇帝陛下非要压着监国亲王一个头给玉松公主设座,是不是在告诉他们,玉松公主在乾宁殿听政,其实充当的是皇帝陛下的耳朵,甚至是嘴巴? 好吧。忍。反正按照规矩,只要玉松公主出了嫁,她的这些荣宠都只能压进箱子的最深处变成回忆。忍过这些年就好了嘛。臣子们的表情之所以古板严正。因为这是宫廷礼仪。皇帝陛下虽然不曾临朝,但若是失仪。御史照样弹劾。 听政之权,只能带耳朵,不能动嘴巴。武令媺在整个早朝过程中,一直保持着类似于打盹的耷眉敛目状态,她不想真正成为众矢之的。天知道她的听政权和议政权还能保持多久!当然,她的耳朵高高竖起,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的话。 也不知是不是她第一次大驾光临的缘故,早朝没议什么大事要事。最重要的不过是从镇北军大都督府送来的军报,言称镇北军严密注视楚国边军动静,没发现异常情况。 皇帝陛下一病,牵扯到的事儿可不仅限于京城,那是要辐射到大周全境的。武令媺也从武宗厚那里听说了,朝臣们很担心楚国会趁机有所行动。 看来边境还算平静,皇帝老爹也能放下心。武令媺想着,听到禄郡王说了无事散朝,便站起身,扬声道:“皇上有旨。” 皇子和朝臣们都是一惊,来不及交换眼色,赶紧跪倒聆听圣旨。武令媺从身边侍立的金生水手里取过圣旨匣,将自己拟就的两道圣旨不疾不缓、抑扬顿挫颂读了一遍。 被皇帝夸奖的三位监国皇子都喜不自胜,又很谦逊地表示自己做的还不够,还会继续努力,请皇帝陛下放心。 圣旨宣读完毕,被点到名的宗亲和朝臣整肃衣装往澄心殿而去。尽管连大宗正怀睦老亲王都没能从武令媺这里打探出内部消息,但是皇帝陛下病倒以来这是第一次在御书房召集众人开会,要商议的绝不是小事儿。 皇帝陛下早就在澄心殿等候,今日他换下家常衣服,穿上了龙袍,坐在内殿龙座之上俯视众人。在他身边,徐皇后也身穿皇后凤袍安坐如仪。此外,史官也在场。 皇子们的心都怦怦而动。就算知道自己肯定于储位无望的皇子,如此阵仗下也避免不了紧张。武令媺向皇帝和皇后行了礼,被徐皇后召到她身边椅子里坐下。 令行礼的众皇子和重臣们平身,皇帝并没有赐座,也没有绕舌,直截了当地说:“朕今日召你们来,是有两件事要宣布。”史官立刻奋笔疾书。 皇帝缓缓扫视众人,将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说道:“太平玉松公主……” 武令媺原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儿,正打算洗耳恭听,却不料皇帝居然用这么严肃正式的称呼先叫了她。她赶紧起身在皇帝身前跪倒,恭声道:“启禀父皇,儿臣在。” “自今日起,你便记在徐皇后名下。朕会让玉谍司将你的名字记入皇后嫡女之中。明辉夫人还是你的生母,但你的母亲又多了一个。”皇帝异常郑重地嘱咐武令媺,“玉松公主,你要好好孝顺你的母后,她也会待你如亲女。” 身为中宫皇后,徐皇后是所有皇子公主的嫡母。武令媺却知道,皇帝的意思不是提醒她要对嫡母尽孝,而是让她把徐皇后当真正的母亲来看待。 至于说嫡女的身份,武令媺也清楚皇帝的用意。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可以封,也可以贬。如果被贬,那她就只能享受庶妃所育公主的普通待遇。而嫡女就不一样,天生起始就是从一品双封号县公主的等级。 皇帝陛下如此安排,显然是要巩固她的地位。徐皇后有了她这个女儿,膝下也不凄凉,还算有所依靠。武令媺心知这是父皇在给自己的未来做打算,怀着满心的感激与感动,重重地磕头谢恩,并且当场就给徐皇后行了母女之礼。 徐皇后强抑起伏的心潮,有女傍身,她的未来也多了几分光明。将武令媺从地上扶起来,她也向皇帝郑重谢恩。 论说这种将庶女改记为嫡女的事儿,在宗族中是大事,起码要支会几位辈份最高的族老。只是皇帝陛下向来强势,自己拿定了主意施行就是。不过这件事儿,他还是对怀睦老亲王说了一声。老亲王与武令媺交好,当然不会反对。 当下,怀睦亲王与肃亲王都表态会把修改玉谍名册的事儿办好。武令媺也向叔祖和王叔行礼致谢。 若不是突发病情,皇帝陛下的打算是在武令媺及笄时将她改记为嫡女。及笄以后就要议亲了么,有嫡女的身份更增添荣光。 “老七,”皇帝和颜悦色看向康王,毫不吝惜赞赏之色,“朕听大宗正说,宗务司的事儿你做的不错。” 康王急忙躬身行礼道:“儿臣多谢父皇夸奖。不过,”他看了看武令媺,老老实实地说,“儿臣只是做了些琐事,大主意却是玉松皇妹拿的。儿臣并不敢居功!” 皇帝失笑,摇头道:“不必妄自菲薄,你性情温和,做事细心、专注,这些都是你的长处。”话音一转,他又说,“但你精于诗文,确实不太擅长钱财之事。” “儿臣亦知自己的不足。人人皆有目共睹,玉松皇妹比儿臣更适合执掌宗务司。”康王这些话说得相当诚恳。他很有自知之明,早就知道自己执掌宗务司只是因为玉松公主要专心在御前侍疾,腾不出手来,他只是代劳而已。 “父皇,”武令媺急忙起身,向皇帝福身一礼道,“七皇兄过誉了。族务是宗族大事,儿臣还年幼,当不得如此重任。不过儿臣对于宗务司另有一番想法,不知可否禀明?” “我儿但说无妨。”皇帝已听大宗正怀睦老亲王提过武令媺有赚钱的事儿要带着落魄族人们一起干,碍于病中他一直没能仔细询问,现下倒是好机会。 “儿臣认为,宗务司既执掌为宗族产业添砖加瓦的重任,又要照管族人们的生活琐事,担子实在太重。这两件事是不是可以分列出来,各自命人掌管?”武令媺觑着皇帝的神色,又小心翼翼道,“如同钱财有出有进,儿臣想,宗务司也应该将进项和支出分割开,让不同的人管理。如今的帐房什么事都一把抓,也难怪会帐目不清。” 大宗正怀睦老亲王出列禀道:“皇上,微臣赞同玉松公主所言。宗务司一肩担起两大重任,有疏漏之处在所难免。” 皇帝沉吟片刻,缓缓颔首道:“我儿这个想法着眼于长远,非常好!既是如此,你来执掌宗族产业,族人们的事儿便交给康王。宗务司该如何划分,你们回去好生请教大宗正,也听听你们肃王叔的意见。” 武令媺暗喜,宗族财权大握,她的计划很快就能上马了。(未完待续) 第五章 秘密建储 一桩心事放下,另一桩更大的事情皇帝陛下必须尽快解决。病倒的这些天,已经有数拨大臣和宗亲上表,请求他尽快册立储君,以免朝野不稳。 没能培养出符合自己心意的储君,皇帝认为这是他人生中最不满意的事情。然而再不甘心也只能屈从于无情的现实,真不能再拖了,否则朝堂必起大变故。 “第二件事,便是储君。”皇帝有意停顿,灼灼有神目光扫视皇子们。以前,没有人敢与他的眼神相对视。但是今天,三位监国皇子都高昂着头颅,脸上满是期待和渴望,毫无惧色。 “很好!你们不愧是朕的儿子。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想要,就不怕说出来!”皇帝满脸赞许之色,又说,“无论什么事都应当勇往直前。不争取,怎么知道没有希望?” 武令媺听得背后直冒冷汗,皇帝老爹呀,就是您这纵容甚至鼓励争抢的态度,才会让皇子们不管遇到什么挫折,都盯着皇位绝不放弃。可是通往龙椅的这条狭窄单人道,却浸泡着不知多少人的血与泪! “你们的努力与用心,朕都看在眼里。就算你们用了些手段,只要不惹朕生气,朕就不管。”此时,皇帝的表情比起方才喊武令媺出来把她记在徐皇后名下要温和多了。 可是武令媺怎么就觉得皇帝老爹的笑容里有阴险意味呢?事实证明,她确实相当了解皇帝。只听皇帝陛下轻飘飘地说:“你们继续努力,自本月起,你们三人监国的时间改为每人一个月。朕要看看你们治理国家的本事。切记。不要再耍花招,拿出真本事来让朕看。” “朕,还能活个一年半载。朕会在将死之前,把下一任皇帝的人选写在遗诏里。遗诏的保管人,朕到时候会安排。待朕驾崩后宣读遗诏。令新帝继位。”慵懒地倚靠在龙座中,皇帝陛下貌似饱含期望地说,“皇儿们。尽心治国,父皇期待你们的表现!” 武令媺心里大起波澜,皇帝老爹分明打算秘密建储啊! 澄心殿陷入可怕的死寂之中。哪怕今日皇帝直接说明册立谁为储君。都不会有他扔下“遗诏立新帝”这样的重磅炸弹来得震撼人心。 皇子们不知所措。是赞成呢还是反对?这种一直悬着的感觉实在太让人难受了。文武两殿重臣也紧张地开动脑筋思索,皇帝陛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武宗厚和康王,以及身为闲散宗室的怀睦亲王及肃亲王表现轻松。徐皇后禀持后、宫不参政的原则,紧紧闭嘴不言。 冷场了。武令媺悄悄用眼角余光打量众人表情,犹豫着是否要于如此国家大事上发表意见,主要是给皇帝老爹捧个哏。忽然感觉衣摆微动,她垂目瞧去,却见一只青葱玉指勾住自己的裙裾正缓缓拉扯。 这是徐皇后在给自己暗号?武令媺向皇帝福身。一脸严肃,大声道:“父皇圣明,儿臣认为秘密建储。一则可免诸皇子为争皇位骨肉相残;二来可令监国皇子用心于国事,不致于将精力都浪费到结团拉派、党同伐异之上。这天下是父皇的天下。父皇是大周数代以降至英明至伟大之君主,必定会挑选出最合适最能继承父皇远大志向的人选!” 一听这话,就连禄郡王都有一点点感激武令媺。他们还不表明态度,如此犹豫下去,难道是想骨肉相残、结团拉派吗?好吧,虽然这都是事实,却是万万不能宣诸于明面上的事实!于是连同三位监国皇子在内,殿内所有人都急忙跪倒表态。 皇帝陛下心情万分舒畅,招手示意武令媺上前。将她拉着倚到自己怀里,皇帝笑吟吟地说:“我儿深知父皇之心!”又对众人道,“朕有意将秘密建储立为大周储君制度,尔等以为如何啊?” 倒是询问的语气,不过谁敢反对?再者说,站在皇帝的角度来讲,秘密建储实在是件好事。立谁当皇子,只存于皇帝一人心中,皇子们还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尽孝于御前? 但是,万事都有两面性。秘密建储对于巩固皇权、尽量减少皇子争位对国家的影响有好处。但若是当任的皇帝是个昏君,难说会不会仅凭个人好恶、不顾才能品德指定继任者。不过武令媺相信,皇帝陛下的考虑应该会很全面。 在表示支持至德皇帝秘密建储之后,一位御前行走大学士将这种做法立为永久制度之事还是提出了建议。 此人乃是两朝元老、礼部尚书、资历最久的御前行走大学士杨毅,如今已是七十六岁高龄,多次请求致仕都被皇帝挽留。他并没有明言反对皇帝的意思,只是提出要留下预防对策,防止以后的皇帝听信谗言误选继任人选。 皇帝赐座给杨大学士和怀睦老亲王,胸有成竹地说:“杨爱卿所言甚是,大周要千秋万代传承下去,就必须要有英明君主。哪怕不能再度开疆拓土,起码也要有守国之能。” “所以,朕有意设立辅政大臣重职,辅佐新君。辅政大臣共七人,由文武两殿重臣各两人和三位宗室担任。朝会和宗族会提出人选,最后报朕定夺。”皇帝陛下缓缓扫视众人,又询问,“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武令媺在心里直咧嘴,这劳什子辅政大臣不就是架在皇帝脖子上的枷锁吗?他们哪怕存在一秒钟,对号称至尊的皇帝而言也都难以忍受吧?! 这还不算完,皇帝继续说道:“朕会赐予七辅臣免死金牌,对新君有谏言无罪之权。若七辅臣全部认为新君的才能和品德不足以为大周皇帝,那么,按照建储遗诏,三年之内可召开大宗族会和大朝会进行辩难,甚至行废立之事!” 这是异位面版的弹劾国家领导人,甚至让其下台么?要不要这么突然的民主?武令媺背后汗浸浸的,觉得自己的小心肝快要跳出了喉咙。 皇帝陛下能打破常规,用这种方法来规避昏君胡乱建储的作法,确实远超当世人的认知。可是辅政大臣对国家而言,也会是双刃剑吖。 可以想见,权柄深重的辅政大臣们一旦被确立,其地位立刻就要凌驾于文武两殿重臣之上。当然,这个位子也不是那么好坐的。一个搞不好得罪了当任皇帝,虽然自己有免罪金牌不致死,但家人后代的前程乃至性命就难说了。 再有,即便能设立七辅臣监督辅佐皇帝,上一任皇帝完全可以任命自己或者继任者的亲信来确保其地位不会动摇。那样的话,七辅臣便会形同虚设。 而七辅臣大权在握,连皇帝都可以弹劾,又有什么人来监督他们?武令媺不禁暗自担忧,任何制度的建立都必须同时形成有效且严密的监管机制。如果没有制衡权力的存在,权力必将成为个人私器,沦落为满足个人私欲的工具。 杨毅大学士颤微微离座而起,对皇帝拱手行礼道:“请陛下恕微臣死罪,微臣不得不问,除去谏言不罪以外,若辅政大臣犯有余罪,皇帝忌惮其权坐视不理,又当如何惩处?” 皇帝示意杨毅坐下,缓缓道:“爱卿的担忧,亦是朕的心事。朕会留下一道传世遗诏,赐予某位皇族监国金龙玺,命其监管辅政大臣过失。如果辅政大臣滥用辅政之权谋取私利,监国金龙玺盖落的圣旨可撤换此人。” 众人面面相视,有点听不懂皇帝陛下的意思。武令媺仔细想了想,试探着问:“父皇可是要在宗正局专设一职,专门掌管监国金龙玺?” 皇帝轻抚着武令媺的肩膀,淡然笑道:“在不在宗正局设监国金龙使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除了朕,不会有谁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执掌此玺。监国金龙使的人选,朕会郑而重之考虑,确保此人不能也不会染指皇位,一心只为大周着想。” 武令媺心忖,监国金龙使在皇族中的地位这么超然,必定是皇帝深深了解且信任的人。可是如此大权只掌于一人之手,也实在让人悬心。不过世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想必皇帝陛下还有别的手段来防备这位监国使吧。 “怎么,你们对自己没有信心?”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子们,“但凡不是惹得天怒人怨的无道昏君,怎么可能会招致七位辅政大臣的齐声反对?日后,你们当中的谁坐上龙椅,就会知道朕这么做完全是为大周千秋万代考虑。” 可怜这些皇子长期笼罩在英明神武皇帝陛下伟岸身躯阴影里,对这位强势铁腕了几十年的父皇,深有畏惧在心。皇帝这么一发问,他们哪里还敢表示反对,只有诺诺支唔。 刺激完了皇子们脆弱的小心脏,皇帝又看向文武两殿重臣和怀睦亲王、肃亲王,语重心长地说:“朕虽然不知朝臣和宗亲会推举什么人选,但想来也就在你们当中。朕把大周的未来交到你们手里,你们不要令九泉之下的朕失望。” 众臣和两位宗亲急忙跪倒磕头,表态必定会为大周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如安绥大将军这样的天子近臣已是虎目含泪,知道今日这事儿就是皇帝托孤之举。 武令媺暗暗叹息,心里也越发难受。皇帝陛下若不是伤情复发、天命不久,完全可以培养出符合他心意的继位人选,何至于这般绞尽脑汁去筹划身后事?(未完待续) 第六章 武宗厚的桃花开了 任何制度的实施,要经过时间检验再按照实际情况不断修改才能逐渐完善。武令媺觉得皇帝陛下提出秘密建储和相关的制衡手段还是有些冒进了。不管是辅政大臣还是监国金龙使,权力高度集中于少数人之手,这就是祸事的开端。 而且当任的皇帝,又怎么可能坐视自己头顶压着八座大山?可以想见,从下一任朝廷开始,皇帝维护皇权、皇子们争位夺权的战争将演变成皇帝与辅臣们的拉锯战,外加暗地里的金龙使兴风作浪。 这样对大周的未来真的好吗?武令媺表示忧虑。这种辅政大臣制约皇权的制度,有点君主立宪制的雏形。可是此位面的皇帝们毕竟不是国家吉祥物,仅仅摆在那儿好看的。 金龙监国使的存在,武令媺也觉得有点多余。应该用法律来保证权力的正确行使,光靠个人怎么能行?如果这个监国使也不是好鸟呢?谁又能保证每一代的监国使都是大公无私、一心只为国家着想之人?可是帝制高度集权社会的法律……算了吧,只怕牵希望于金龙使是圣人还要好些。 唉!武令媺想来想去,储位之争发展到现在这种不可预知未来的状况,说起来还是她的缘故啊。算了算了,反正她顶了天也就活个一百岁,在她的有生之年为国家多尽点心力,算是弥补过错吧。 不过她转念又想,皇帝陛下此时提出的建储和辅臣之策,换了一个皇帝就有可能不会再用。人死灯灭事了,到时候谁还会在乎驾崩的皇帝陛下的意愿呢?她也是多操的心。 想到这里。武令媺轻松起来。此时皇帝与众人又议了会儿建储和辅臣制,言明会交由大臣们讨论,尽量将这项国策完善。 两件大事都解决,皇帝陛下身心俱放松,冷不丁又说:“玉松儿每天既要上朝听政。又要去书院继续学业,而且已在宫外开府,事情繁多。朕不能总拘着她在宫里。可她若是不在朕身边。朕养病时又难免寂寞。你们几兄弟和在京的公主送一个年幼些的孩子进宫,给朕念念诗词,陪朕赏赏画。朕操劳了这么多年。也应该享享子孙的福。” 这就是当初在同福店里怀睦老亲王透露出来的消息了。不过那时。老亲王和武令媺都以为皇帝陛下要立皇太孙。但是现在么,陛下召这些孩子进宫,十之八九还当真是要排解寂寞。 禄郡王当先行礼道:“儿臣不能日日尽孝于父皇膝前,是儿臣的不孝。儿臣回府即刻就打发父皇的孙儿进宫。” 泰王也说:“紫鳞在家时时牵挂父皇的身体,早就对儿臣念叨过多次想进宫侍疾。” 瑞王同样积极表态,此外又说:“父皇,再过五日,儿臣的平妃所生之子便要满月。父皇身体不适。儿臣不准备操办满月礼。只是要向父皇请旨,将此子记入玉谍之中。” 皇家添丁进口,皇帝自然高兴。当下便说:“该办的礼还是要办。难不成朕病着,你们就不过节不过年了?不必忌讳。家里有喜事。朕也能沾沾喜气嘛。朕记得你的平妻是汕侯的嫡女。外孙满月,汕侯阖府必定欢喜。如果不办满月礼,岂不叫你岳丈家失望?” 汕侯是镇东军鲨牙营主将,正是瑞王的有力支持者之一。若不是皇帝突发重病,瑞王原打算要大操大办满月礼的。听得皇帝如此说,他略一犹豫,跪倒谢恩。 平妻的儿子可与正妻之子争夺世子之位,所以说男人三妻四妾就是后院不稳的根本性原因。武令媺不由向武宗厚瞧去,由衷期望小十二能少花些心思在女人身上。少娶几个妾侍,也能保后宅平安。 “既然你们都在,老十的小子满月那天,你们就都去喝杯酒。宗厚,你在京里耽搁了不少时间,把内卫龙令和金甲军虎符交还,喝完这杯酒便去龙骧军上任吧。”皇帝陛下终于露出疲态,无力地摆摆手说,“事情就议到这里,给你们三天时间讨论,由文安殿拟奏章来看。若有不妥之处,再议。”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朝堂想必都会吵成菜市场,武令媺目送皇子和大臣们离开,开始头疼自己在乾宁殿听政时要面对的激烈场面。可以想见,在建储和辅臣制最终确定、明旨告于天下之前,她都必须待在乾宁殿充当皇帝陛下的耳朵,回来再把朝堂上的情况告诉皇帝。 武宗厚把龙令与虎符双手交还皇帝,瞧瞧妹妹的眉眼神情,忽然对皇帝说:“父皇,妹妹刚刚开府,万事都要从头开始。她这般辛苦,不如别去书院了。” 不愧是小十二,这话真是说到武令媺心里去了,她实在不想再去书院混日子。她又不去考状元,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学了没多大用处。反而这些年跟在皇帝身边,她学到好些书院的先生们根本教不了的学问。 “不行。”皇帝却正色道,“十五岁成年之前,所有的皇族子弟都必须在书院就学。即便媺儿如今有正经差事在身,也必须去书院学些东西。另外,今年蕃属国和楚国送来的质子都在鸿博书院读书。媺儿身为大周公主,理应替父皇照顾他们,不可失了我大周的气度和体面。” 武令媺当即便上了心,问道:“楚国的质子年纪颇大,怎么还要进书院?儿臣瞧着,他好像不是读书的材料。” “拘着他在书院,便是要让他少在外面生事。”皇帝的脸色阴沉下来,怒气隐忍于中,“大约是打听得朕身子不好,这段时间,那楚国质子的行事竟张狂起来。京兆尹数次在早朝时提起楚国质子扰民之事,竖子居然胆敢一再挑衅!” 原来如此。武令媺听懂了皇帝老爹的意思。书院里虽然不乏王公贵族子弟,但囿于当今储位未决的形势,他们唯恐给自己家所属的皇子势力添乱,肯定不怎么敢与楚国质子放对。毕竟楚国不是大周的蕃属国,是与大周并立于世间的大国强国。若有不谐,造成外交纷争,这就是给政敌的把柄。 “父皇放心,若楚国质子敢在书院乱来,儿臣会让他知道何为大国风范、帝室气度!”武令媺笑得意味深长,这表情竟与方才皇帝陛下提起秘密建储时的表情如出一辙——温和如春风里却隐含着风霜冰雪,阴险得很。 与武宗厚一起,武令媺将皇帝陛下和徐皇后送去长青殿。皇帝没让她陪着用午膳,她便拉着小十二回长乐殿,没放他出宫。 将内卫龙令和金甲军虎符交回,武宗厚也长出一口气,肩上瞬间便轻了许多,连走路都轻快不少。那两枚令牌实在烫手,这一个来月,他就没好好睡过一次觉,两柄擂鼓瓮金锤也是时刻不离身边。 在长乐殿一落坐,武宗厚就从袖袋里扒拉出一个喷喷香的锦绣香囊递给武令媺,憨笑着说:“开府要许多钱,我给你准备了五万两银票。这袋子里还有十块羊脂血玉,是产自西疆的特等品,你也留着吧。” 武令媺卡巴卡巴眼睛,拿着这个做工拙劣的锦囊翻来覆去地看,还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又嗅。最后指着袋面上两只暴丑的疑似家禽的动物,她疑惑地问:“这是什么玩意儿?还有,这东西是谁给你的?我看这针脚,真心不怎么样啊。”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武宗厚浑然不在意,端起茶杯一通牛饮后说,“你开府设衙,西疆大酋长派了人来送贺礼。使者是吉吉,我在西疆历练时与她打过交道,她这回来也给我带了大酋长的礼物,里头就有这个。” “对了,吉吉好像也去了鸿博书院。我真不明白,她去书院学个啥?”武宗厚往嘴里塞着点心,含糊不清地说,“就她那身能生裂虎豹的力气,去绣花真是太可惜了。” “你等等,这个什么吉吉,是女子?”武令媺听出点苗头,眼睛大亮,直勾勾地盯着武宗厚。 痛快地点点头,武宗厚老老实实地说:“吉吉虽然是女子,却已经继承了她父亲的寨主之位,很得族人拥护。她从小修炼外功,力气很大,勉强可以和我交手四十回合不败。不过如果我当真要她的性命,有二十回合就够了。” 武令媺突然古怪地笑起来,她得站起身才能摸到坐着的武宗厚的脑袋。揪住他垂落肩膀的头发,她嘿嘿笑着说:“真是个傻小子!我告诉你,这锦囊上面绣着的只怕是鸳鸯呢。” 真是没想到,在这个因皇帝陛下病倒而凄凉有如寒秋冷冬也似的悲摧春季,小十二的桃花却无声无息地开了。可惜这愣小子脑袋里也长满了肌肉,压根就不解风情。他这副榆木脑袋不开窍的天然呆模样,让武令媺的手指蠢蠢欲动。 “管它什么,反正难看得很。”武宗厚摇摇头,撇嘴说,“吉吉拿这么个破袋子装了礼物送我,我都没不高兴。只是说了句这两只水鸭子绣得不像,她反倒生气了。女人就是麻烦。”却又特意讨好地补充,“除了妹妹以外。”(未完待续) 第七章 提醒他们这是哪里 “你这个大笨蛋!”武令媺用力在武宗厚胳膊上拧了个圈,可他皮糙肉厚毫无反应,她反倒把自己的纤纤玉指给硌着了。见他捧着自己手指呼呼直吹的模样,她真是啼笑皆非。 不知不觉间,小十二的桃花居然开了。武令媺立刻将此事摆放为必须尽快查证的大事。那个来自西疆的蛮寨女寨主吉吉,很显然对小十二有点意思,她要亲自给小十二把把关。 拎起锦囊在武宗厚眼前直晃悠,武令媺恨铁不成钢地咆哮:“人家肯定费了好大的劲才绣了这个鸳鸯锦囊给你。你不但没领会她的意思,反而说她绣得难看,她不生气才怪!” 武宗厚呆呆地看着武令媺,嘟哝说:“不管是鸳鸯还是水鸭子,反正我是瞧不出来。吉吉的手艺这么差劲,她还好意思绣了送人?妹妹,她该不是瞧不起我吧?!” 武令媺捂脸哀叹,她真是被小十二打败了。这愣小子难道不知道鸳鸯以及女子亲手绣的锦囊香袋之类的东西代表了什么?不过这样也好,说明小十二还没有沦陷。若那个女寨主不是良配,她棒打起来也容易。 此生之中,除了皇帝陛下,武令媺就只有把武宗厚当成真正的骨肉血亲来对待。小十二性情淳朴,她总是怕他被人当了枪使,一直都像老母鸡护崽子也似紧紧看着。可是爱情这玩意儿最不讲道理,说来就来了。如果她失了职,让小十二被坏女人坑害欺骗伤了心怎么办? 武令媺原本打算过几天再去书院上课,李循矩还在养伤中。她暂时不想见他。但现在武宗厚的桃花都开到了她眼面前,她无法坐视不理。 于是用过了午膳,武令媺和皇帝说了一声,揪着武宗厚风风火火就出了宫。走到半路上,她忽然又改了主意。把小十二撵回了寿王府。她打算在没有惊动吉吉的情况下,暗地里仔细考察一番。 到了书院门前,令随行的内监牵了马去马房拴上。武令媺抬腿走了两步,忽听得几声怪叫。她扭脸瞧去,却见六个锦衣华服、脸庞涨红的青年歪歪扭扭、勾肩搭背而行。不停冲自己这个方向哇啦大叫。仔细一听。她差点没气歪了鼻子。 尼玛,这些楚国男人当街调戏人就不说了。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事情恐怕干了不少。但他们调戏的对象居然不是清美秀逸的她或者婀娜娉婷的宫女们,而是以金生水为首的青少年内卫,还真叫人……情何以堪呐。 武令媺差点给自己一巴掌。她这么想,倒好像盼着被人调戏似的。再去瞧内卫们臭到发紫发黑的难看脸色,她赶紧忍住笑意,没好意思招他们哀怨。 “看来要用点手段提醒他们这里是哪儿!上去几个人给他们松松骨头。把他们的脸往猪头打。不要打死,也不要伤筋动骨,但要让他们疼。很疼很疼。”武令媺听得那些醉鬼的言语越来越不堪,眉上扬。冷笑着低声又道,“穿紫色鱼戏莲纱袍的那人是楚国质子,多‘照顾’他点儿。” 内卫们早就按捺不住了。他们尽管都不再算真正的男人,但是他们也有人格有尊严。尤其是在玉松公主这里,他们长年被灌输要自尊自爱的观念。此生本就有难言之痛苦,楚国人还用那种言语议论他们,怎不叫他们愤恨欲狂? 金生水目光一扫跟着自己出宫的内卫,点了几个下手特别阴狠的,让徒弟金斗儿带队,一行人有如猛虎出闸门一般直扑那六个楚国人而去。 这顿暴打真是惨不忍睹。冲在最前面的内卫甚至用上轻功,腾身在半空一个大脚直接印到某个楚人脸上,那楚人立刻飞出两颗大牙,捂脸惨嚎不已。 这六名楚国纨绔子学了晋国男人的风流习气,在鬓边簪花、于脸上敷粉,穿的衣袍也是飘飘荡荡,自以为潇洒脱俗,很是风流自赏。可这及地的大袖宽袍行动颇为不便,让内卫踩住袍角,他们就算是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也难爬得开。 根本来不及有所反应,他们就被摁倒在地一通暴扁,被揍得哭爹喊妈,在地上乱翻滚。他们的酒显然还没醒,神情茫然无措。那鬓边的花也掉了,脸上刷的粉也花了,一张脸被血水和泪水冲刷出好几条道道,瞧着挺可怜的。 内卫们受过严格的训练,对怎么把人打疼又不至于真正伤筋动骨相当有心得。他们痛恨楚人的淫、亵之词,忠诚地执行了武令媺的命令,拳拳到肉、毫不留情,很快就把人揍成了猪头。 高竹猗赶来时,书院门前这场血腥事故正火爆进行。他气得满脸通红,既为这些不检点的同胞,也为那些胆大包天的行凶者。自入书院以来,他们与大周学生即便有口角纷争之时,但到底不曾拳脚相加。 打人不打脸,瞧着此时被揍得鼻青眼肿的同胞,高竹猗到底还是舌绽春雷一声厉喝,扑过去这就要救人:“住手!住手!此乃大楚固山王世子殿下,你们安敢如此行凶?大周就是这样对待友邦使者的?” 他不敢显露自己有功夫在身的事实,救起人来难免束手束脚。一个不提防,他也吃了不知是谁的几记暗拳,只好觑着机会,巧妙从混乱中脱身。他可不想为了这些不争气的东西挨打,成天给他们善后,他也很憋屈好不好。 但是眼睁睁瞧着世子挨打也不行,还得找发话施令之人才是。高竹猗急忙扫视四下,终于发现在书院门边怡怡然站着十数人。这些人虽然衣饰普通,气度却不凡。以他的眼力当能分辨出,他们应该出自显贵之家。 心里立刻有了计较,高竹猗疾步上前,瞪着人群最前面的墨衣青年,愤怒指责道:“胆敢指使人殴打友邦使者,却不知这位贵人是否吃得起罪名?!” 呃,金生水瞧着这俊美少年,心道他这是把咱当成主事人了?轻咳一声,他慢吞吞往旁边挪移一小步。人群左右一分,高竹猗便看见这群人身后原来还藏着一名陌生少女。 “啧啧啧,楚国人么?现成放着你这样的绝色不稀罕,你的这些同胞为何要打我的随从的主意?”武令媺嘴角微翘,露出能把人气死的戏谑笑容。 眼前少女有一双水汪汪亮晶晶的桃花大眼,但这眼里盛满的却不是小女儿家的小羞涩小腼腆小惊艳,却是毫不掩饰的嘲讽。高竹猗心中微动,觉得这种眼神似曾相识。 “不知尊驾是何许人?还请嘴上留德!小人虽然卑微,却不是能任人轻贱的!”没办法,还得装聋作哑。身为一名书童,他实在不应该知道太多事情。高竹猗在族中艰难生活,早就修炼出了逢场作戏神功。他的这句问话,神情既惶恐,又有几分被羞辱后的委屈。 装,继续装!高竹猗这般惺惺作态,武令媺对他的身份又多了几分把握。对于一位曾经自虐式苦读过诸多表演大师著作、对着电视电脑屏幕细心揣测过他们演出的精英级猎头,狐狸眼美少年的演技在她看来还稍显稚嫩。 当然,骗过其余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譬如说此时又从学海巷路口出现的大群学生。还离得老远,就有人大呼小叫,十分之关心高竹猗是否被人欺负了。还有人指使自己的下人去救援被狂殴不止的楚国纨绔。 说实话也不怪这几名少年男女,武令媺被内卫和宫人们护卫在正中央,她个头矮,外人根本看不见她。不过这些人奔至群殴现场,马上有人认出时刻不离玉松公主身边的金生水,立时吓得双膝战战,差点软倒在地,再不敢接近,急忙喝止去给楚人帮忙的下人。 真是群花痴,看见漂亮男人就连祖宗姓什么都忘了!武令媺心头火起,下令道:“把他们带过来。”内卫们便有如掐小鸡也似拎着楚国纨绔子扔到了她面前。 高竹猗原本还寄希望于这些他在书院接交下的所谓朋友,此时见他们惊恐万状的模样,这颗心便缓缓下沉。他知道,面前这位主儿恐怕不是那种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的权贵子弟。就从她的随从的身手来看,她的出身也必定极其高贵。 “言词倒是掷地有声,颇有几分风骨。你是何人?”武令媺漫不经心乜斜着高竹猗,指着堆成人山的楚国人,“你刚才说这群露出猪哥模样当街调戏大周子民的人里有楚国质子?莫非楚国无人,竟派这样的东西出来丢人现眼?!” 就知道是这样!高竹猗心里叫苦不迭。周国尚武,男儿极具英武风范,与楚国和晋国男人截然不同。这段时间以来,因周国皇帝病重,固山王世子渐渐没有刚到来时那么老实。他经常醉酒、流连花丛不说,还故态复萌男女通吃起来,尤其喜欢骚扰那些英气勃勃的少年郎。 就为了给这群不争气的同胞抹干净首尾,高竹猗不知品尝了多少难以言说的心酸经历,比起他在族中的日子都要艰辛许多。他有时候在心里发狠,干脆把这些混帐东西都灭了算了。但他只能想想而已。(未完待续) 第八章 长恭,长恭 这是四十粉红票的加更,明天的两更都在晚上八点。。 -------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远离故土,有什么委屈都得梗着脖子自己往下咽。反正高竹猗在知道了前来周国游学的人选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之后,已然做好了艰难行事的心理准备。不管这究竟是朝廷的意思,还是君家那个老不死给他出的难题,他只有接下,不能退缩。 深深躬身给武令媺行礼,高竹猗极其恳切地说:“回禀贵人,小人高竹猗,是固山王世子的书童。若世子有得罪之处,小人替世子给贵人赔罪,还请贵人手下留情!” 武令媺摸着下巴沉吟,面色缓和下来,淡然道:“你倒是草鸡窝里的金凤凰,言语不卑不亢,颇为不俗。好吧,我就饶了他们这回。不过他们出言不逊,令我的随从很不愉快。怎么着,他们也要赔个仨瓜俩枣的精神损失费吧?来人,去扒了他们的财物和外衣,给他们用冷水醒醒酒,再扔到马棚里去,别污了我的眼睛和耳朵!” 内卫们哄然应喏,揪起人拖死狗般疾走。高竹猗脸色大变,心知若是如此,楚国的颜面便都丢尽了。但他只能瞪着远去的人影咬牙切齿,也不知应该恨谁更多一些。他一个小小书童,此时又能如何?他还得向这位陌生少女毕恭毕敬地行礼致谢呢。 武令媺摆摆手,很是大方地说:“谢我就不必了。我宁愿没有今天这回事儿。对你们楚国而言,丢了这么大的人实在有损颜面,我只希望你们能记住教训。” “是!”高竹猗深深低下头。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对方如此盛气凌人,他虽然愤慨,此时却只能隐忍以对。 “你带话给质子,若再让我知道他们无视大周律法、仗着使节身份肆意妄为,我便见他一次打一次!你们这些楚人不要忘了。这是大周的国土!”武令媺负手于身后,不知不觉间竟学足了皇帝陛下的傲然仪态。 她似有意无意扫视书院那些学生,肃容朗声道:“两国相争都不斩来使。如今大周与楚国相安无事、睦邻友好,我也不愿让你们难堪。但我大周从来都不惧任何挑衅。质子若是不信,尽管来试试我大周的气度!” 高竹猗微微挺直背脊。很想大声与武令媺争辩几句。他要告诉她。大楚亦是当世大国,也从来都不畏惧任何挑衅。然而,思及自己肩负的重任和得罪这位尊贵少女的后果,他只能强忍屈辱,恭恭敬敬应道:“小人定当转告世子。” “另外,”武令媺瞅着高竹猗忽然笑起来,这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她慢条斯理道,“我赐你一个表字。长恭,长长久久恭顺敬服。既然在大周为质,你们便应该恭顺敬服些。日子也能好过点儿。以后在我面前,你不是高竹猗。是高长恭。记住了!”咳,某人恶趣味又发作了。 高竹猗忍无可忍,身为君氏子的骄傲迫使他绝对不能如此低声下气地接受一位异国少女的赐字。他的表字,是他的亡父取好的。哪怕只是权宜之计,也不能任人更改!他可以为了完成任务忍辱受屈,但是有些事情万万不能妥协! “小人已蒙主家恩赐表字,请恕小人不能从命更改!小人乃大楚国人氏,周国贵人的好意,小人只能辜负了!请贵人原谅!”高竹猗尽量把话说得谦恭惶恐,可是语气里还是不由自主带出气愤之意。 哦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自打在同福店第一次见到高竹猗,武令媺就猜测他的身份有假。他的身体语言早就在无意间出卖了他,他却不自知。 之所以步步紧逼,武令媺还话赶话地教训个不停,除了确实要警告楚国人不要妄为生事以外,她也有抻抻高竹猗斤两的用意。如若他真是接受过严格奴仆训练的真书童,跟着楚国质子那样的纨绔子弟,从哪里学来的傲然风骨? “哦?你的表字是什么?”武令媺笑意吟吟,慢慢腾腾地问,“该不会是‘淇奥’吧?” 她怎么会知道?高竹猗心中一震,飞快地瞧向武令媺。她眼中平静无波,脸上的笑意根本就没有到达眼底。来不及思索究竟为什么,他急忙垂下眼帘行礼恭维道:“贵人聪颖异常,一下便猜出小人的表字,小人敬服之至。” “这有什么难猜的?你的名字难道不是从‘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来的吗?”武令媺无所谓地说,“我只是随便猜猜。如果不是淇奥,那么我会继续猜,譬如……斐君之类的。” 那么,那枚“淇奥”印章确定无疑就是高竹猗的了。是否已经能肯定,星象图的绘画者也是他?!此人的星象士身份,已然有九成九的可能。武令媺在心里暗笑。 她到底是什么人?!她随随便便一说,却几乎点中了自己的真名。高竹猗有些微不安。表面仍然波澜不惊,他恭谨笑道:“让贵人见笑了。小人在书房侍候,只不过随着世子念了几篇诗文,略识得几个字。蒙主家恩遇,赐下表字,小人当感念恩德,真真不能接受贵人的好意。请贵人原谅!” 不能接受也要接受!在大周的地界,就算你是楚国的天命金龙,你也得给咱老老实实盘着。武令媺虽如此想,态度却大转变,对高竹猗莞尔笑得亲切,她异常温和地说:“难得楚国质子府还有你这样的奇葩,我很欣赏你。高长恭,好好服侍你们质子,别再让他挨打了!” 不等高竹猗再说什么,武令媺一扭脸,看向不远处抖抖缩缩跪倒的贵族少年少女,吩咐今日随侍的司宝大宫女樊梓臻:“记下他们的名字,回头告知山长,本学期扣他们五十分,也叫他们长长记性。” 那些学生将武令媺的话听得清楚,吓得小脸发白,却只能伏地叩首谢恩。高竹猗这时才听得他们口称“公主千岁”,瞬时明白这位贵气凌人的少女是何许人也。他原本想说的话立刻咽回,急速开动脑筋盘算。 能得到周国皇帝最宠爱的公主的好感,对他的计划将会很有利。但是这样一来,他无法接受她的赐字,拒绝言词就必须斟酌。蓦然回想起在楚国安京等待游学队伍出发的时间里遇见的那些贵族少女,高竹猗有了新的打算。 如果改变谦卑态度,强势坚持自己的主见,这位已经习惯了旁人对她俯首听命的尊贵公主,对他这位奇葩的好印象说不定会更加深刻、强烈。面对有些人有些事,就要反其道而行之才能有更好的效果。 一想及此,高竹猗将身板挺得笔直,以大无畏的表情,大声重申:“公主殿下,小人高竹猗,表字淇奥!” 武令媺转身打量高竹猗突然变得坚决和悲愤了许多的神情,当真如他所料的那样,眼里的神色彻底柔和下来,就连笑容都真诚了不少。对他微微一笑,她轻轻颔首,却没再说什么,带领众人扬长而入书院。 可怜的高竹猗,他可不知道面对的是两世为人的怪胎。而错误的判断,只能得出错误的结果。盯着武令媺一众人等远去的背影,他脑子里飞快转着念头,想着以后要怎么巩固玉松公主的好感,进而得到他想知道的某些皇族隐密消息。 在书院努力接交大周贵族子弟,高竹猗为的就是这个目的。眼下有了更好的利用对象,他怎能放过?凝神思索片刻,他走向那些帮了他大忙的学生们,谦逊有礼致谢。 只是这些往常与他折节下交的少年男女,此时却避他有如蛇蝎。即便是最为痴迷他的那位小姐都眼含热泪,一步三回头地弃他先行离去。 太平玉松公主的威势名不虚传,她果然也不是世间一般二般的女子。来到太宁以后听闻的那些事情,越发坚定了高竹猗想方设法拉近与这位公主之间距离的念头。在心中暗自筹划,他拔腿往马棚的方向跑。他也是有意拖延时间,其实他十分乐见那群混、蛋吃苦头。 武令媺最后回首,看见的就是高竹猗飞奔的身影。她眯缝着眼睛瞧着他矫健的奔跑动作,低声问金生水:“长年学武应该会对身体姿势有不小影响吧?譬如说现在,你看出什么来没有?” “会。”金生水也死死地盯着高竹猗的背影,很有把握地说,“以奴婢的眼光来看,此人的轻身功夫很高明。尽管他已经着意掩饰,但还是不能瞒过奴婢的眼睛。他身形削瘦修长,应该走的是内功的路子,不像修炼过外功。” 武令媺若有所思,方才她敏锐感觉某个瞬间高竹猗的神色有些许不自然。他的表现一直都很镇定,将一位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书童的角色前后完善,演得还算到位。但是在与自己因为赐字而呛声时,他似乎破了功,有刹那的惊慌。 “我记得很早就打发人去调取楚国星象殿和巫族的具体情报,这段时间忙于侍疾,我都忘了这事儿。北境内卫又起了变故,也不知情报拿到了没有。”武令媺重新开路,轻声对金生水说,“回了宫,你去内卫问问乌义。” 星象图是从星象殿外流出来的,但是这个高竹猗却不一定就是星象殿的人。楚国巫族有六姓,却不知有没有姓高的。又或者,他这个名字其实是假的?!(未完待续) 第九章 颜无悔的新志向 李循矩雅舍外有尊门神,武令媺远远地便已经瞧见一名虬髯大汉有如半截铁塔直挺挺地戳在门口。那是颜无悔如同亲人一般的老仆颜大山,她挺熟的。 武令媺对颜大山向来客气,老远就打招呼:“许久不见,您和双双挺好的?” 颜大山不敢怠慢,急忙深躬身作揖行礼道:“多谢殿下关心,草民与小女都很好。” 李循矩一直吃着颜无悔开的养伤补身方子,皇帝陛下的伤情又多亏了颜无悔尽心竭力稳住。不等武令媺向皇帝请旨,兰真公主就颜无悔欲拜李循矩之事先下手,早早征得了皇帝的同意。如今颜无悔正经是李循矩的入室弟子,每天都会在这间院子里待上几个时辰。 颜大山既然在门口,颜无悔就必定在屋里。武令媺不明白的是,颜大山为什么要防贼也似地守住门户?“您怎么不进屋里去?”她随口一问,令金生水上前叫门。 颜大山回答道:“兰真公主殿下交待过,公子读书需要安静,让草民守着点门户,以免被人打扰了李学士的授课。” 武令媺一挑眉,不置可否。很快院门就打开,是颜无悔亲自来开的门。一见武令媺,他便露出笑容,很欢喜的样子。 “十九,你怎么有空出宫?”自皇帝陛下病情稳定后,颜无悔就没有成天守在宫里。只是每隔三天进一次宫给皇帝复查,而后斟酌药方。 “一直在父皇跟前侍疾,我都没来看望小舅。他的伤都好了么?”武令媺见这少年温暖如春日阳光的笑容,心里也暖洋洋的。微笑道,“你学得如何?李老师对你可严厉?” 颜无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微带着羞涩道:“老师的伤已经痊愈了,今天他还说要去户部正式上差。我刚刚开始学史,有些东西看不透彻。要思考挺长时间。老师待我很好,不过该严厉时也会很严厉。” “你在学史?”武令媺有点意外,不解地问。“怎么小舅就开始让你学史了?” 受圣手神医的影响,颜无悔对道家经典颇为精通,才会有悲天悯人的心怀。行事作为之间也带着几分清逸恬淡之气。但是儒家那些经典。他还停留在背诵至熟练的阶段,并不能深刻领会其真义。 而读史,向来要往字眼的更深处看透三分四分,只精研表面文章根本无用。武令媺很清楚颜无悔的学问程度,觉得李循矩这就让他去理解史书有点操之过急,他不吃力才怪。 “无悔,我想你自己应该明白,你为什么要拜在小舅门下读书。”武令媺沉吟着说。“有了明确目的,才能有的放矢地去学习。”她向来都是这样做的。 “我……”颜无悔定定地凝视武令媺,缓缓道。“我原先只想长些学问,但是现在我改了主意。我要考科举!” 武令媺又惊讶了。颜无悔年纪虽不大,医术却着实精湛。由此可见,他于医道是有极佳天赋的。这点,皇帝陛下也深为肯定。但是在她看来,他的性情并不适合走仕途路。 “你医治父皇有功,如果你想入仕,其实不必去考科举。等圣手抵京,父皇会对你们师徒有封赏。不过,考科举入仕就不仅限于太医院或者民医署这样的官办医疗机构。无悔,莫非你打算以后不再以医道为正业?圣手会同意吗?”武令媺瞅着颜无悔身上干净平整的白色丝袍,有点可惜他要扔下这门好手艺。 颜无悔抿抿唇,忽然别过头,有意避开武令媺的眼睛。他低声道:“十九,我觉得义母说的很对。以我一人之力,我能医治的人终究有限。然而我若能为一方父母官,可以帮助的人却会很多很多。有句话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医道为我所钟爱,我不会放下,但我也想成为可以为更多百姓做实事的好官。师父很疼我,我想他会认同我的想法。” 他还不能告诉十九,他要考科举,是想让人们承认除了医术以外他的别的才华。皇帝陛下的封赏,只针对他的医术而来,顶了天让他成为太医院的院正。可他不想当什么院正院副,他要用手中妙笔书写一份别样人生。而这份人生里,他希望会有十九。 这些想法是他深藏于心底的渴望,他不曾对任何人提起。他觉得自己刚刚开始这份别样人生的奋斗旅程,没有必要大肆宣扬,也不能就此宣诸于外。 颜无悔这番话有道理,再说人各有志,武令媺也没什么立场去反对。只是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自然,让她觉得异样。算了,是人就有秘密。人生是他的,他愿意弃医入仕是他自己的选择。 “只要你认为这样的人生路确实是你真正想要的,我就支持你!但是如果你打算考科举,现在就学史是不是早了点儿?不过我想小舅学问精深,这样安排或许他另有用意。”武令媺不好说得太明白,含糊提了一嘴就没再说别的话。 她迈步跨进了院门,却见李循矩就站在院子里。他瘦得很厉害,脸颊深深凹下去,眼神也还透着重伤过后的虚浮。一袭深蓝外袍“挂”在他身上,愈发显得他的脸色沉郁幽静。 舅甥俩相视却无言,沉默相跟着来到书房落坐。武令媺让樊梓臻递过去一张银票,勉强笑着说:“我听说姨祖父把李家祖宅买回来了,想必你们手头的积蓄用得差不多,没什么余钱去添置家俱什物。我这段时间太忙,也省些买贺礼的心思,这些银子就是我的心意。” 李循矩爽快地收下这张银票。以他和武令媺的感情,如果推拒,反倒不正常。但他还是说:“你如今开府,我听说宅邸很大,你需要的银子想必也不少。这些钱我暂时先用着,救救急。等这季度铺子的分红领到手,我再还礼给你。” 颜无悔小脸微烫,他没想到老师手头这么拮据。老师念着他开方子送药材,坚决不肯收他的束脩,他也没办法。不过若是喜迁新居,做为唯一的入室弟子,他就可以送贺礼了。 武令媺无所谓地笑笑,一万两用在李家祖宅添置家俱绰绰有余,扔进她的公主府却还是大大不够。她啜饮着茶水说:“我那儿你不用记着。父皇什么都为我考虑到了,家俱什物都是现成的,直接住进去就行。” 眼神瞬闪,她低声又道:“我在魏国的那些产业,父皇发话说要折算银子给我以作补偿。”抬眸静静地看着李循矩,她继续说,“此次魏国的质子是魏王的亲弟弟代侯,他已经和鸿胪寺提到了玉脂香蜜田地铺子的事儿。小舅,现在留守的那些人,是让他们继续待在魏国呢,还是带回大周来?” 李循矩沉默把玩着书桌上一方镇纸,良久才涩声道:“他们在魏国有家有口,虽然都已经签了死契,但若要他们背井离乡,未免不近人情。不如就让他们待在魏国吧。” 同样默然数息,武令媺才沉声说:“那就听小舅的。”她长身而起,又道,“书院来了不少新同学,我去见一见,就不打扰你们了。”她真的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再多待一秒钟。李循矩的回答,让她伤心。 魏国的生意当初是李循矩一手打理的,但他只是代理人,他不是那些魏国奴仆的主人。用武令媺前世的话来说,她自己是掌握股权的董事会主席,而李循矩只是总经理。 为什么,在她的产业即将全面撤出的情况下,他要把用她的钱买下的那些人还留在魏国?是害怕这些人来到大周以后,会被她发现,他们效忠的人其实是他李循矩,而不是她武令媺吗?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这样回答会引起我的疑心戒备,却在犹豫之后还是如此选择?武令媺深深地看了李循矩一眼,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拂袖离去。 为什么要故意引发你的猜疑?李循矩满心苦涩地想:“只有你怀疑了我,才不会将要紧事情都告诉我。这样的话,即便玄鹤令当面,我也不会多说多做什么,也就不会更多地伤害你。我之所以处处留破绽,就是想让你对我起疑心!” 李循矩不能违背祖父的遗命,他会对玄鹤令效忠,但他也不愿意伤害武令媺。他怎么会不知道,身为母家唯一亲人的自己却无情离她而去,必定给她留下一道凌厉伤痕。如果再有利用之举,那真是往她的伤口上大把撒盐。 他不是不明白,两面迁就只会两面不讨好。他李循矩将里外都不是人,最后恐怕就要落得凄惨结局。然而只有如此,他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所以就这样吧,苦果自己咽。 颜无悔虽然没有与人勾心斗角的经验,但他看得出这对舅甥的不对劲。将武令媺送出去以后,他回到书房试探地问:“老师,您和十九似乎……” “你的打算应该早点对我说!如果你想考科举,那我们应该修改课程。”李循矩打断颜无悔的话,面无表情地说,“因为兰真公主提出要求,我才会教你品读史书。既然你的志向在科举,理所应当要先熟读且精通经义。开始吧。” 老师显然不喜欢自己过问他与十九之间的事情。颜无悔只能怏怏叹气,捧起李循矩从书架抽出的书本,认真研读(未完待续) 第十章 天字甲班的“联合国” 啊咧。。难道这个月有第三次加更么。。鞠躬感谢大人们的支持。另外偶想说,看免费文的朋友请尊重某肖的劳动成果,不要把某肖的文乱张贴。某肖的订阅数据本来就难看,乃们忍心雪上加霜么。。请你们高抬贵手,不要再打击某肖的信心。。 ---- 武令媺装了一肚皮的火气,阴沉着脸在书院各处乱走。直到下午的课程快要开始,她才掐着钟点窜向新的班级——天字甲号班。 站在窗外往里瞧,她便是一怔。哟,这个班不仅男女混搭,而且还是“联合国”。虽然说各国的衣裳大致相同,但细微之处总有区别。她粗略辨识,除了七八个大周学生,屋里起码还有来自十几个国家的大小留学生。 譬如来自魏国的代侯,相当骚包地在本来就很显眼的暗金色长袍外头搭了件用魏国特产金霞锦裁成的马甲。他得有二十岁了吧,怎么还好意思来上课? 那边墙角缩着个小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的男娃娃,头顶金冠上嵌着一颗滴溜圆的大走盘珠。他瞧瞧这个又瞟瞟那个,满脸的委屈和不安。一屋子少年青年当中,他特别显眼。 看那颗品相绝佳的大走盘珠和浑身装束,武令媺就知道这男娃来自海滨的南越国。可什么时候天字班成了托儿所?这孩子绝不超过六岁!可惜武宏嗣与武赟嗣如今都进了宫陪伴皇帝,否则三只小的倒是可以做伴……前提是他们都肯。 碍于教室中间大白玉屏风的阻挡,武令媺看不见女学生的情形。不过相对于已经谈笑风生得声音能压下上课铜锣声的男生们,屏风另一头的女生要安静许多。只是偶尔有腔调奇特的女子爽朗笑声响起。此外,武令媺也听见了自己的伴读小妞安咏卿的大嗓门。 除了“联合国”成员们,余下数位大周学生都是武令媺以前地字甲班的老同学,全部都是宗室子女。这两边人马虽谈不上泾渭分明,但彼此之间也有明显距离。大周宗室们傲气满额;留学生们却也有风骨。言语和态度都不卑不亢,不曾奴颜婢膝讨好。 室内书案空着几个,无人安坐。而在所有座位前面又单设一方格外宽长的紫黑色书案。与先生的课桌相对,摆在教室正中央。武令媺面皮抽搐,腹诽这是谁啊给她安的座位。背后被一屋子的人盯着。这滋味很好受嘛? 铜锣的余声在渐渐消失,远远瞟见有授课先生往这个方向来,武令媺急忙走向教室的门,只有随侍的司宝大宫女提着笔墨盒子跟着。 大约学生们实在没料到前面空了这么久的座位今天居然会迎来主人。无人关心窗外动静,他们依旧热火朝天地议论今日楚国质子被神秘贵人教训的事儿。 武令媺一边走一边注意众人的语气,发现楚国质子和一干随从还真是不得人心。他们仗着楚国当世大国的背景横行霸道,对大周宗室尚不以为然,更是不将这些大周属国留学生们放在眼里。他们处处挑衅。还多有很是让人恶心的言行。 所以今日楚国人被痛打,留学生们少有不畅快的。一时众人又纷纷猜测出手的神秘贵人是何许人也。他们倒是都知道是位少女,有人猜那是得宠的郡主县主。也有人猜是文武二殿某位重臣的小姐。 当然,武令媺这位大周皇帝唯一没有出阁的公主也被人谈起。只是提到她时。留学生们明显不敢多说,立刻就岔开了话题。她仔细琢磨着他们的口吻,似乎很有几分畏惧意思。 昂首挺胸迈步入屋,武令媺径自走向最前面的座位,安然落坐。樊梓臻飞快地在书案上摆放笔墨纸砚。屋里的说话声音渐渐减少,数息后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从女学生那边响起惊喜声音:“咏卿给公主殿下请安,殿下万安。您怎么有空来上课了?” 武令媺回过头,对跑到自己身后的伴读小妞笑道:“时间挤挤总是有的。” 她的眼角余光往女学生那边匆匆瞟了几眼,因不敢落了刻意,并没有将那位身穿民族风格衣裙的少女看得太真切。不过这一瞥之下,她倒是能肯定,那绝对是位美人儿。 目光立刻转回,武令媺清泠泠的眼神扫过一干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留学生。略带着些矜持,她向众人颔首道:“诸君安好,玉松有礼。” 极短时间的肃静,突然有人离座深躬行礼,朗声道:“拓跋靖见过太平玉松公主殿下,愿殿下青春永驻,万福万寿。” 拓跋是魏国的王姓,这人便是魏王的弟弟代侯。冲着魏国给自己贡献了许多银子的份上,武令媺伸手虚扶,和颜悦色地说:“代侯不必多礼,请坐。” 她回忆方才在窗外听到的高谈阔论,断定拓跋靖就是第一个猜出神秘贵人就是她的那个人。此人口舌灵便,相当能说会说,并且很擅长交际,在一众质子里如鱼得水。 有人开了头,教室里便是此起彼伏的请安见礼声。蕃属国的亲王郡王神马的,当然不能和宗主国的相提并论。蕃属国的国主也就相当于宗主国的亲王郡王,更别说侯爵了。 而眼前坐着的这位公主殿下,她的开府设衙之礼在场所有留学生都曾经亲眼目睹。她在大周皇帝心中类同于皇太子的尊贵地位,不要说他们,就是他们的国主也不能企及。 所以此时的恭敬是必须且必要的。而且方才他们旁若无人谈天说地的情景,恐怕都落入了这位殿下眼中。此时瞧见她的表情似乎不悦,留学生们也有些许的不安。 目光越过众人落到墙角那努力忍住惊惶的小男孩儿身上,武令媺终于嘴角微翘,对他招招手,笑眯眯地说:“小盆友,你年纪最小,坐到孤身后来。” 小男孩儿使劲吸吸鼻子,明显有几分害怕,却还是很听话地跌跌撞撞从少年青年们中穿过,来到武令媺身边。他笨拙地行礼,稚声稚气道:“南越沈观栩,拜见玉松公主。” 对小正太们总是特别偏爱的武令媺实在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手指,可是去掐属国王子的玉雪小脸实在不合礼仪,她只好轻轻摸了摸沈观栩的头发,温和说:“十四王子,你的年纪与孤的侄儿们年纪相近,以后就坐在孤身后听课。” 沈观栩眨巴眨巴眼,小手紧紧抓着武令媺座椅的扶手,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她,怯生生地问:“那栩儿也可以叫公主殿下为皇姑吗?” 一众年长的留学生们大为感慨,这个小哭包原来还是个小人精哪,居然就懂得打蛇随棍上,胆敢攀附宗主国公主。武令媺也笑了,点头说:“好啊,你以后便叫孤皇姑吧。” 她当然明白,这样的许诺便意味着她以后就要罩着沈小朋友。但她愿意这么做,一来固然是出自怜爱漂亮小朋友的心理;二来么,她从南越进口走盘珠贩往北边各国赚取差价,沈观栩的母亲南越国主的敏妃相当配合。 敏妃虽然不是南越国主的宠妃,但因娘家把持着走盘珠的大生意,身家巨富,在宫中也颇有地位。按理说,年纪这么小的沈观栩不应该被派来大周为质,但他就是来了。有些事情不用说得那么明白,武令媺能心领神会。 忍痛将爱子送来大周,敏妃无非是想让爱子避开国内争端引发的祸事。武令媺的商队承了敏妃及其娘家的人情,此时不过区区一句话,就能解敏妃心事,她何乐而不为? 眼里的凄惶一扫而空,沈观栩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嗯嗯应着用力点头。武令媺估摸着,沈小朋友肯定得了他母亲的嘱咐,他很清楚自己会是他的靠山。而她这么多天没来上课,一直一直见不到自己,小朋友肯定有点害怕。 不过有些话不能说透。武令媺很清楚,以她的地位,言行若是太过,就有可能影响属国的政局。所以让外人误会她仅仅只是怜惜年幼者就行了,正如此时的留学生们一样。 “以后孤与大家便是同窗,行事言语间不必太拘束。诸位到大周游学,自然是身负国内厚望的。孤希望你们都能学有所成,日后回去报效国主。”武令媺对众人莞尔微笑,和颜悦色地道,“乱七八糟地坐着,看起来实在不像认真求学的样子。孤的意思是大家按高矮次序落坐,诸位以为如何?” 还能如何,十几名留学生和七八个大周学生急忙离座,飞快按高矮次序在教室里重新落坐。如此大家就混成一团了。成功消灭小分裂,武令媺满意地点点头,让沈观栩坐在自己左手侧后方,又笑道:“孤今日想尽一尽地主之谊,请大家到同福总店用晚膳。不知诸位有没有时间?” 没有时间也得有时间吖。所有人立刻答应下来,道谢不迭。忽然金生水走进门,低声对武令媺说了几句话。她一掀眉,仍然笑着说:“放他们进来,咱们要有气量么。” 于是很快,窗外就响起不和谐的阴阳怪气声音:“本世子听说玉松公主在同福总店遇刺,差点驾鹤归西,才令贵国皇帝一病不起。前车之鉴尚在眼前,怎么公主殿下这就忘了?依本世子来看,那地方是凶地,不去为好!”(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战意冲天 第十一章 战意冲天 今天歇口气,明天再加更粉红票的章节。。 --- 所以说书里总会有些天生就要让主角狠狠踩扁、且借以发泄心中怨气的角色。譬如刚刚被痛打了一顿的楚国质子及狗腿子们。 他们没有灰溜溜离开去养伤,居然还敢顶着猪头出现在武令媺面前,还不知死活地揭开了她心上的伤疤,让她的怒火瞬间就达到顶点满值,不发泄出来她自己就得被烧死。 笑容不变,转身看向门边,武令媺慢悠悠道:“世子有空关心同福总店是否为凶地,不如将脸上这些青肿给消去,以免走在外面贻笑大方,连累楚国的名声!我大周武风鼎盛,男子汉大丈夫刚烈血性,一言不合当街拔刀生死战的比比皆是。区区遇刺而已,便是孤这样的弱女子也绝不惧怕!” “孤原本有心请世子一起赴宴,如今看来,倒是大可不必了。世子的胆量就只有这么一丁丁点,还当真不负楚国小男人之说呢。”武令媺一言吐尽,屋里便响起哄堂大笑,震得屋顶似乎都抖了几抖。 被戳中了伤心事,武令媺脸上笑意更盛,语气也更加诚恳,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越来越刻薄:“孤听说楚国男子,也有诸多令人侧目的作派。贵国已年过七十的老皇帝性喜扮作女子载歌载舞,歌喉甚是‘美妙’,能把死人吓活逃之夭夭;舞姿也极为妖娆,竟是胜过楚国安京最红的红倌人。” 捧场的暴笑声一直是背景乐。武令媺意犹未尽,语速极快地继续说:“孤原本对此事哧之以鼻,想一国皇帝是何等身份。怎能扮为女子只为取悦宠宦。但是今日,孤见了世子,还当真不得不相信确有其事。却不知世子见着那韩秀儿,是称其韩公公呢还是韩伯母?” 刚刚走到门边的楚国质子项巍一行人,听了武令媺这些又疾又快的难听话。饶是本来就被暴打得不辨眉眼,也还是再度扭曲了五官。哪怕他们已经将有些事视作寻常,可是本国皇帝被人这样编排。他们还是感到愤怒。 哈哈大笑两声,项巍同样满含嘲讽地说:“看来本世子说中了玉松公主的伤心事,否则何至于如此恼羞成怒。用这般不堪的言语来非议我国皇帝陛下。玉松公主。你失仪了!” 不得不说,这家伙还当真说对了武令媺此时的心理状态。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平静地注视项巍,声音低郁,伤痛之情连聋子都听得出来:“孤遇刺,命悬一线,孤的父皇为孤忧心不已,以致身体微恙。孤的父皇视孤如珠似宝。才会如此。所以孤并不否认,是孤让父皇病倒!” “但是固山王世子,你有没有胆量承认孤先前所言贵国皇帝的那些作为是孤的非议?”武令媺大步走向项巍。抬头盯着他,一抬下颌。傲然道,“即便你项家王朝拼命堵截,又怎么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又怎么蒙得住天下人的雪亮双眼?孤的父皇乃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你的皇伯父如何?孤敢当面承认是孤的缘故令父皇病倒,你可有胆量面对你项家列祖列宗说一句你的皇伯父从来没有将宠宦视为妃子?” “失仪如何?有礼又如何?”武令媺连连冷笑,用看白痴的眼神斜睨着项巍,厉声怒斥,“身为宗室子弟,一不能替国家扬威争气,二不能为皇室增光添彩,三不能珍重己身自尊自爱免遭诟病,即便你处处讲究礼仪,行事作为无懈可击,也终究是无能无德无才虚伪透顶之人!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只会白白浪费粮食,不如早死早超生,免得惹人笑话!更何况固山王世子你,连礼义这两个字都不会写!” 呼,骂得好爽!武令媺方才在李循矩那儿就积聚起来的愤怒憋闷终于尽数放空。不屑再看被自己骂得哑口无言的项巍,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回座位,很是神清气爽。 这番痛斥镇住了项巍,也让大周宗室学生和属国留学生们尽皆沉默,暗自思忖。玉松公主的话,对出身宗室的他们有同样振聋发聩的意义。 武令媺饱醮墨水,径自提笔写字。片刻后,一个平静的清越声音打破死寂:“无论我国皇帝陛下如何,都轮不到别国公主置喙!玉松公主,你就不怕这番言语引起两国纷争?若是因此引发战祸,令百姓流离失所、孤苦无依,公主岂非于国于民皆有罪?请公主殿下慎言!” 哈,这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终于开口了。武令媺不用抬头去看,也知道说话之人是高竹猗。她仍然慢腾腾地写着字,凉凉道:“就许你们做,不许我们说?天下事,天下人都说得!” 她抬头直视前方身体僵硬的楚国众人,冷冰冰地说:“楚国若要战,那便战!我大周上自皇帝陛下、下至黎民百姓,没有畏惧战争的懦夫!” “当年楚国侵略我大周边境,不但令我大周北境乃至中境数处州省的百姓痛失亲族、家业无存,而且祸害了如魏国、南越国等数个大周的属国。这个仇,你们忘了,我们没忘!多年不起战事,并非我大周畏惧你楚国,而是我大周皇帝陛下爱惜百姓,不忍百姓再度经历战乱之苦!”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武令媺将手中毛笔掷于书案之上,将自己写下来的大字扯着边沿扔给楚国众人,大声道:“莫非楚国当真以为大周怕了你们?孤拼着受父皇责罚,就在这里问你们一句,你楚国敢不敢应战?!” 那张薄薄宣纸如雪片般冲自己轻飘飘飞来,项巍却像见到了刀光一样惊惧后退数步。宣纸落在地面,徐徐平整展开。众人便看见纸上有一个墨迹淋漓的大大的“战”字。 凝神于此字之上,只觉它的一笔一划之间竟隐有刀光剑影纵、横不绝。更有一股豪迈气魄与令人胆寒的血腥味道从纸上跃跃而起,飞快地将整个房间都笼罩于内。 世间女儿家的字体不都应该清丽秀气精致么,然而玉松公主这尚未及笄的小小女子,竟然写得一手如此银钩铁划般酣畅痛快、凌厉豪阔的大字。 若是看得久了,那安静躺于地面宣纸上的“战”字宛若活了一般腾腾欲跃,好像眨眨眼的功夫它就能透纸飞出。如此战意冲天,人们心潮起伏,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激动情绪。 身为玉松公主陪读的安咏卿首先站起身,一手扶腰间宝剑,重重挥动粉拳给自家殿下助威:“楚国要战,那便战!我大周多的是愿意保家卫国的好男儿好女儿。哪怕是本小姐,也能骑马引弓射穿你楚国安京的城门楼!” 咳,射穿楚国京城足有三丈厚的城门楼,这小妞好大的口气,不过咱喜欢。武令媺赞赏地瞧了瞧安咏卿,顺便又瞥了一眼那名神情也相当亢奋的西疆女子。 随后大周一位宗室少年也霍然站起身,重重一掌拍在书案上,瞪着楚国众人大吼:“要打就打,随时奉陪!在我大周铁骑踏遍你楚国山河之前,质子可敢与我一战?” “楚国要战,那便战!”余下所有宗室,包括女性宗室成员都齐声怒吼。属国留学生们亦不再如先前那般沉默安静旁观两大强国的针锋相对,他们也纷纷站起身怒目盯着楚国人。就连年幼的南越国王子沈观栩也涨红了小脸,眼睛瞪得溜圆,满脸的同仇敌忾。 项巍的面孔本来就青肿难看,现下见教室里众人都用要吃人的眼光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他不禁有些发怵。下意识还要往后退,他的腰却被人重手顶住。脑子里一激灵,他不敢再往后走了,心里直把高竹猗骂得狗血淋头。要不是这小子不让他回去硬是让他来见玉松公主,他怎么会挨这场痛骂? 迫不得已,项巍干笑两声,低声下气地说:“公主殿下何必动怒,本世子只是随口说说罢了!请公主切勿放在心上。好好的打什么仗,安生过日子岂不更美?”笑话,如果两国真的开战,他的小命还要不要?厚着脸皮晃进教室,他也不去瞧周围人的脸色,寻了屋里最偏僻的角落猫着。 身为书童,高竹猗自然登堂入室。他此生之中从来没有见过玉松公主这样的女子。她的气概如此磅礴,言辞又是那般犀利,就连令父皇病重这样足可以称得上不孝的大责任都能毫无惧色地勇于承担。 她明明是个小小黄毛丫头,却又有根本不逊色于男儿的勇烈血性。可她却又偏偏出落得如此清美明丽,虽还年幼,却已能想象日后的绝代风姿。最难得的是,属于男儿的盖世英豪气概与女子的柔弱美丽外表,居然能在她身上奇妙共存,融合成令人难以忘怀的特殊魅力。 高竹猗不得不承认,玉松公主绝对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他忽然很嫉妒大周人,他们的皇帝陛下不会扮成女人去讨宠宦的欢心,他们的公主殿下又是这般出类拔萃。他又有些庆幸,还好玉松公主只是女子,否则他恐怕能直接确认紫微帝星的指向者是谁。(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太平招贤榜 室内诸学生见这么些天来都张狂无忌的楚国质子服了软,个个都觉得大为舒坦。尤其是那些曾经与项巍口角相争过的人,更是意气风发。武令媺观察着众人神情,也悄悄松了口气,她的心思没有白费。 之所以处处针对楚国质子,并非她当真怒气攻心,而是有相当深远的考虑。如今皇帝陛下病重,储君未明,大周政局正是风雨飘摇最不稳定的时候。再加上皇帝又抛出秘密建储和辅臣临朝的重磅炸弹,朝堂之上更是会吵得不可开交,难说会不会给予诸国胡乱猜测大周前途的机会。 这种时候,那些属国是否会打什么不该打的主意,必须小心在意。身为大周公主,又一直内疚于皇帝伤势复发是由自己而起,武令媺就想着出一份力,从质子们入手尽量帮皇帝陛下凝聚大周属国的向心力。 不同于楚周两国互派的质子属于可以牺牲的那类人,附属国的这些质子全部都是宗族重要成员,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人对附属国的政治格局拥有相当重大的影响。正因为如此,附属国的质子人选是由身为宗主国的大周特意指定的。 例如魏国的代侯拓跋靖,他是魏王的同胞兄弟,深得魏国王太后的宠爱。他的母族和妻族在魏国的势力都相当强大。而南越国十四王子沈观栩,其母族是南越国最大的皇商,坐拥南越国半壁经济江山。 在这个免不了前瞻后瞩的时刻,此时武令媺想要做的是将质子们身后的各个国家紧紧绑在大周这条战船上,既不让他们改乘别人的船,也不能让他们独自乘船。而在与楚国人针锋相对的过程里。她就可以暗中观察附属国质子们的态度,以此判断他们的立场,再采取相应措施。 所以说政治斗争神马的,最是考验人的脑力。在书院门前痛扁楚国质子众人时起,武令媺瞬时就拿定了主意。布下这个真正目标其实是附属国质子们的局。她原以为楚国众人挨了打会过段时间再出现,却没想到他们居然如此上道地跑来配合自己。 并且,楚国人如此放浪形骸、肆意妄为。也难说是不是有试探大周的用意。别看武令媺把项巍骂得凄惨,她可从来没有小看过此人。不管此人是真的纨绔还是故意伪装,从战略的高度都不能轻视!再者还有朵疑似星象士的奇葩在。 楚国星象士是一个特殊的族群。按武令媺对其的认知和理解。她觉得他们有点像某江湖门派。只是他们修炼的不是武功,而是观察星象借以揣测天下大势的特殊能力。 星象士在楚国地位超然,其中出类拔萃者尊贵堪比王侯。除了星象殿,观星之术被牢牢把握在巫族六姓世家当中,传男不传女。在武令媺看来,不说高竹猗的观星之术境界如何,单单他鬼鬼祟祟藏在由纨绔子弟构成的楚国出质队伍里来到大周,就不能不让人生疑。 但世间事。一饮一啄,玄妙之极,难以揣测。武令媺很庆幸她事先由星象图猜知了此人的身份。否则。在楚国质子外露表相如此不堪而导致大周放松监管的情况下,难保此人不会利用窥测到的星象先机兴风作浪。 虽然从这段时间内卫的情报来看。高竹猗很安份,没什么可疑之举。但武令媺绝不相信他只是来打酱油的。她想从高竹猗身上得到星象绝学,安知此人心里没转着别的念头?尤其在此时大周政局暗潮涌动的时候,此人尤其要警惕。 暂时将不安压下,武令媺令人将授课先生请来。这堂课绝大多数人都心不在焉,先生也不以为然,自顾自讲自己的。因刚才耽搁了不少时间,他很快就宣布下课。 第二堂课风平浪静,没有人捣乱。课间武令媺去书院山长那里吱了一声儿,言明自己将开始上课。她向来尊师重道,从不自矜身份,有什么事情都会提前和山长打好招呼。 属国也分三六九等,如魏国和南越国与大周的关系在诸国中就更显亲厚。那年魏国民乱,大周遣军协助剿灭叛乱。禄郡王得胜还朝时带回魏国的一位公主,被皇帝陛下赐给他为侧妃,颇得他宠爱。而南越国主当年曾在大周游学数年,对大周最为恭敬虔诚,给皇帝陛下的上表都自称“儿臣”。 故而放学后,武令媺将诸生召集起来去同福总店用膳,魏国代侯拓跋靖和南越国十四王子沈观栩很自然地跟在她最近的地方。 太宁城里,不是谁都有资格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地跑马。武令媺体恤有些人不能跑马,也决定步行。过了无涯巷便有马车行,到时候可让众人乘车,她再骑马也不迟。 一边走,她一边笑着对众人说:“我已提前命人去宫里将我的司膳房诸宫女请来,她们做得好膳食,你们定要多尝尝。我如今虽已开府,但还没有搬进去住,只好先在同福店宴请大家。日后再邀各位到公主府一聚,你们千万要来。” 公主殿下一反不久之前痛斥楚国人时的凛然气魄,此时这样平易近人,半点架子也不端。众人的惧怕不知不觉间消减了许多,都欢笑应下。武令媺瞥见楚国那伙人也跟在后面,不禁在心里感叹人至贱则无敌,怎么打也打不跑。 金生水从人群后面挤进来,低声对武令媺道:“殿下,颜公子说,他今日的功课还有一点儿,他晚些时候自去。寿王殿下已经先去同福店了,霍去疾不在王府。” 请人吃饭免不了要喝喝小酒,武令媺自然要拉几个酒友。木愚内功高深,原本是一员大将,可惜去了皇庄整顿新近买来的奴仆,还要办理她交付的一桩重要差事。她便叫了武宗厚、颜无悔和霍去疾。 武令媺喊过与一众女学生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安咏卿,问她道:“霍去疾这个时辰可在你家?” 小霍已经正式给安叹卿敬了拜师茶,如今在安府的时间比在寿王府的时间还多。某日武令媺遇见安绥大将军,老元帅对霍去疾赞不绝口,说他是良材美质,大大的可造。 安咏卿摇头说:“我不知道。皇上早年赏了四哥宅子,四哥虽不常去住,他的家将部曲却都住在那里。师侄若是跟着四哥学兵法,便在家中;若是学兵器,就会去那处宅邸。” 在武令媺心里,对她宣誓效忠的霍去疾不是奴仆。长年的猎头生涯让她接触了各种各样的人才,哪怕出于工作原因,她对才华出众的人们都有一份发自内心的尊敬。 不管人品出何,能够在一个领域内获得让人赞叹的才能,这样的人哪怕天生聪慧,也必定曾经付出过极大的努力。要想成功,汗水比天赋更重要。与其说她尊重人才,不如说她尊敬不懈努力的过程,只因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你应该知道你四哥的宅子在哪儿吧?”得到了安咏卿肯定的回答,武令媺派人跟着伴读小妞的随从分别去往安府和安叹卿的宅邸。就公主府的防御布置,她很想得到霍去疾的意见。 说话间,一行人走进了无涯巷。人们抬眼便看见巷子口站着两名身穿深绿色奇怪衣服的少年,黄铜系扣、皮制腰带和长靴、宽檐大帽,胸前还挂着式样新颖的饰物。他们双腿分开与肩等宽,双手负于身后,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地贴墙而站。在二人身后的墙面上张贴着一份文告,写满了文字。 木愚做事越来越利索了,武令媺很满意。那两名少年正是她的娃娃兵,墙上贴着的文告则是由她亲笔拟就,让木愚带着娃娃军在太宁城和邻近郡县四处张贴的《太平招贤榜》。 所有娃娃兵早就将公主殿下的容貌牢牢记在心中,在武令媺经过他们时,他们咯嚓将腿并拢,并指在帽檐行礼,又帅气地齐刷刷放下,大声吼道:“敬礼!殿下万安!” 啧啧啧,穿军装的男人才深得吾心呐!眼角余光观察着被这一嗓子吓得不轻的众留学生,武令媺隐密的军装控之心得到了充分满足。脸上还保持着风轻云淡的平静神色,其实她心里笑得那叫一灿烂。 “稍息!”瞅着两名少年娃娃兵严肃的面容,武令媺不吝赞赏,颔首道,“很好!无人监管也应该谨守军规!你们辛苦了!天色将晚,回寿王府安置去吧,明日再来值守。” 左侧娃娃兵出列,又敬了军礼,大声道:“距离岗时间还有一刻钟,请殿下恕卑职不能从命!” 武令媺半点生气的模样也没有,好脾气地说:“是孤的错,你们做得对!”她扭脸冲众人道,“让诸位见笑了,这是孤在皇庄的护院。因孤想在民间招揽贤士充任公主府属官,所以才派他们来看着点文告,以免被人随意揭了去。” 安咏卿和几个胆大女生早就围到文告下面,抻长脖子将内容粗略扫瞄了一番,兴奋之色越来越浓。武令媺将话一说,她便跳过来,拉着武令媺的胳膊喜笑颜开地问:“殿下要设女亲卫,一定要给我留个位置!” 武令媺看了安咏卿一眼,抬头扫视留学生们,微笑道:“孤的公主府属官有德有能者居之。各位如果有意,不妨也来试试。属官两年为一任,并不要求长留大周。”(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太平三问 这章是粉红票的加更。明天又是一个月的开始,向各位大人鞠躬求保底粉红票纸。。此外,九月份的更新改为每周二、四、六双更,全部都在晚上八点更新。 ------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武令媺的公主府俨然就是个小朝廷,从内宅到前廷,高低品级、职能不一的官员加起来有六七十号人,更别说多达千人的亲卫军文职武职军官都要有。 人才在全天下。从一开始,她的打算就是面向民间招收人才。不论身体贵贱,也不管是否满腹诗书。在她看来,大周的科举那是选拔官员的,而她只要能干实事的能吏。 招贤榜不仅仅张贴在京城附近郡县,也循由各种途径扩散至大周乃至属国。武令媺留出了三个月时间坐等人才上门,三个月以后,她会举行第一次招聘考试。 巷子就这么堵住了,不管是留学生还是大周学生,都对武令媺说的话好奇。也许他们无意入公主府担任属官,看看新鲜也是好的。无涯巷本来就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这么多人停滞不走,渐渐引来更多的人。 武令媺等了片刻,觉着火候差不多了,便当先离开巷口。不多时,天字甲班的学生们都追了过来。南越国十四王子沈观栩蹦蹦跳跳走在武令媺身侧,努力仰着小脑袋去看她,脆生生地嚷嚷:“玉松皇姑,栩儿也想为皇姑效力。” 这小人精儿。武令媺低头瞧着沈观栩,笑道:“你还太小,等长大以后再为皇姑效力好不好?” 沈观栩也不失望,挺挺小胸脯。大声响亮地说:“栩儿每天都会好好吃饭,栩儿会很快长大的!” 童言稚语逗得众人皆开怀。魏国代侯拓跋靖笑道:“小臣想请教公主殿下,小臣方才见公主府属官职位似乎与大周乃至天下数国的职位都有很大不同。不知此中可有深意?” 这是个眼明心亮的。武令媺在拟就招贤榜时,仿照前世政、府机构设置重新划定了职司和负责的事项。她的前世毕竟已经走过了两千年有建制的历史,机构设置能够充分考虑实际所需。 “代侯有所不知。公主府的属官并非终身制。现在是两年一任,可以连任。若是有人才能出众,就有上位顶替的机会。此策先试行。以后或许会改。”武令媺淡淡道,“孤只要能办实事的能吏,不要久混官场的老油子。所以孤才向父皇请旨。公主府的属官不用朝廷派人。”她对于可以当官当一辈子的制度最不以为然。没有竞争。哪里来的上进动力? “只是这样,也许难以招到大才。”拓跋靖微皱眉头说,“没有大错也难保位置,如何让人安心办事?” “孤不要那些醉心权势之人。再者如此安排,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武令媺信心十足,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招不到人。她向民间招收英才,如果没有苛刻的限制条件。难保那些皇子臣工们怎么想。 而且朝廷派来的人手,天知道会有多少眼线在里面。虽然公开招募也免不了有人安插钉子,但这样她至少拥有拒绝接收和随时解聘的主动权。 只是这些事不能对拓跋靖明说。武令媺转移话题道:“代侯,孤听说前段时间你向鸿胪寺提起魏国要收购孤在魏国产业的事儿?”外人当然不知她早将那些产业献给了皇帝。 拓跋靖慌忙躬身行礼。苦起脸说:“小臣万望公主殿下息怒,小臣也是领了王兄之命行事。”这事儿等于是从玉松公主荷包里抢银子,魏王和他都颇为踌躇。但是臣子们那番天灾无粮又致民乱的危言悚听,他们又不能不在意。 “代侯不必惊慌,孤没有生气。只因孤一己私好,却累得魏国上下不安,孤心里其实挺过意不去的。”武令媺莞尔笑道,“你放心,这件事你自去与朝臣们商议,孤不管。” 魏王和臣子们最担心的就是玉松公主的态度。以她在大周皇帝心中的地位,她若是不愿意出售那些田地,他们不知要费多少周折才能达到目的,其后果也必定是深深得罪她。 此时拓跋靖得了武令媺的准话,从她今天的作为,他觉得她此时所言字字出自真心,不禁大为感激。二话不说,他向武令媺跪倒叩首,大声道:“小臣多谢殿下隆恩!” 让金生水将拓跋靖扶起,武令媺摇头道:“代侯不必行如此大礼,这是孤应该做的。魏国受大周庇佑,魏国百姓与大周百姓在父皇心里并无二致。孤身为大周公主,岂能不为百姓考虑?以前孤年幼,行事难免有失章法。如今怎么还能任性妄为?你放心就是!” 听了“放心”这两个字,拓跋靖再度落心。当然,他知道,从朝臣们嘴里挖出那些田地牧场,魏国仍然要付出相当可观的代价。但是玉松公主如此通情达理,并不见罪于魏国,他们此行便少了最大的碍难。 拓跋靖斩钉截铁大声说:“魏国永远以大周马首是瞻,唯皇帝陛下之命是从!”又向武令媺躬身行礼道,“若殿下不嫌弃小臣愚笨,小臣在大周游学期间,愿为殿下牵马执鞭!” 武令媺笑道:“代侯,孤的公主府可是要经过考试才能进的。孤不会乱开方便之门。” “小臣会全力以赴备考!只求殿下给小臣机会!”拓跋靖信誓旦旦。若能入公主府为属官,魏国与大周的关系将不仅仅只维系在禄郡王侧妃身上。虽然公主府属官任期短,但对于他们这些质子来说反倒正合适。 武令媺略一沉吟,瞧瞧眼中热切的拓跋靖,看向其余人,微笑道:“公主府的属官和亲军都有不少职位,孤在此允诺,诸位若是有意考取某一职位。同等条件下,孤优先录用。” 话音刚落下,被高竹猗重重捅了下腰的项巍大声问:“玉松公主,文告所言,报考之人不分身份贵贱,可是真事?便是仆役下人也行?这也未免太没有规矩了吧?” “天生我才必有用,孤自然要不拘一格用人才。”武令媺拽了两句文,冷淡回道,“世子若是愿意屈就,孤也欢迎。” 她在心里冷笑。楚国质子再不堪,也不可能到她的公主府来任职,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那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正好,若能把人放在眼皮底下监视,倒是方便。 项巍大笑道:“本世子不学无术,想来入不了公主殿下的眼睛。倒是本世子这名书童,天生就聪慧,肚子里学问不少。三个月以后,本世子就让他去考一考,说不定连总理官也做得!到时候玉松公主可不要食言,哈哈哈……” 公主府所设的总理官,相当于朝廷的文安殿殿主。这个官位与亲卫军大统领一样是正三品,总掌公主府所有文职官员,直接对武令媺负责。 所以这厮不说话,一说话就惹人生厌。不过武令媺倒是要感谢项巍这张臭嘴,否则怎么能将大周人和留学生们的心气都煽动起来呢?嗯,可以把项巍的话广而传之,也许能激来不少大才,倒是便宜她了。 当下只是轻淡一笑,武令媺径自上马,让众人乘车,带着大家去了同福总店。策马徐行小半个时辰,这才来到目的地。众人下马的下马,离车的离车。 但武令媺并没有让大家这就进店,而是指着一幅张挂在店堂门口的旗幡说:“不必考试,若有谁能回答出这三个问题,孤便许之公主府总理官之职!” 众人抬头看去,有人喃喃念出声:“太平三问。” 第一问: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第二问:果实为何向地面掉落,而不是飞向天空? 第三问:棋盘中第一格放一粒米,第二格放两粒米,第三格放四粒米,第四格放八粒米,如此下一格放的米都是前一格的双倍,要多少米才能放满六十四格棋盘? 武令媺瞧着旗幡之上的问题,不自禁微笑。这三道题,分属哲学、物理学和数学。放在她的前世,这样的问题实在容易。但在这个低科技、思想也拘谨的异位面,只怕会难倒一大片。 “孤的太平工坊,不日就要正式挂牌成立,这三个问题只是抛砖引玉。”武令媺听着身边念念叨叨的声音,没有多停留,边走边说,“孤很希望再有人能提出一些明眼看上去很是寻常,其实上却很有些意思的问题。” 随同招贤榜遍传大周的,还有“太平三问”。同时武令媺明文向天下征集如她所说看似寻常实则饱含真理的疑问。如果有人的想法被她断定对推动大周文化、科技、思想等诸多方面有相当助益,她将不吝赏赐。此外,她也重金求购各种新奇古怪的物事。 国家政体,武令媺没打算也没那胆量去改变。但是这些在旁人眼里只是性喜猎奇的事儿,她却可以大做特做。她当然知道,知识的积累、科学的发展,以她一人之力绝不可能完成。她更不曾奢望会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就能看到什么,她只是尽自己的这份力、但求心安而已。 回头看向那面迎风飞扬的旗幡,武令媺默默地想:“也许在几十年上百年以后,大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的思想意识有所进步,国家也诞生了先进科学理念。那时我希望他们会想起投石问路的‘太平三问’。如果真的能这样,也不枉我在此世重生一回。”(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玄鹤会 鞠躬求粉红票纸咧。。今天偶没时间再写了,明天一定双更补上。。 ------ 同福店前,武令媺因自己提出的“太平三问”而暗自感慨。忽然眉心微烫,她微微蹙眉,抬手按下二龙抢珠抹额遮住的朱砂痣。 星界之中,霍去疾的白虎红星闪闪发亮,而后射出一道紫红色光线,将它与那颗紫色大星连接起来。随后,紫星旋转的速度就似乎加快了一点点。 此情此景没多久之前曾经出现过一次。当时是象征金生水的奔狼星与紫星有光线相连。怎么这么快又出现了一次?究竟代表什么意思?脑仁疼哪! 强忍着不去看人群后面的楚国众人,武令媺想了想,终究不放心,又派了人去安府和安叹卿的府邸寻找霍去疾。她很看重霍去疾,虽然他那日说情愿当公主府的伙头兵,但她不可能当真这么做。她打算给他亲卫大统领的职位,不过她还想征求一下他自己的意见。 武令媺并不知道,霍去疾刚刚做出了一个不仅对他自己、于她也有深远重大意义的抉择。正是这个抉择,让他的人生运程彻底与她的紧密联系在一起,白虎星与紫星才会有气运光柱相连。 这里是太宁城城西一座私宅,面积和屋宇规模很适合一位朝廷重臣的身份。安叹卿那年被皇帝陛下夸赞为“大周第一将”,便被赐下此宅。 宅邸后院有演武场,青石铺地,四周摆放诸多兵器。霍去疾练完家传的枪法,得了安叹卿几句点拨。随后。安叹卿状似无意地问他,可否愿意加入玄鹤会。 “我相信你的为人,即便还没有得到你的答案,我也愿意告诉你何为玄鹤会。”安叹卿擦拭着手中长剑,雪亮剑光将他眼中的忧郁之色照得分明。 霍去疾正用帕子揩汗。闻言向安叹卿抱拳行礼道:“请师父放心,若不得师父允许,去疾绝不外露半个字。” “其实也没什么。在十几年前,很多人都知道玄鹤会。”安叹卿淡淡笑道,“这‘玄鹤’二字还是皇帝陛下赏赐的。” 他眼中伤感之色大盛。哑声道:“鹤是先孝仁太子最爱之物。太子亲卫便以鹤卫为名。因太子五行属水,玄色为水之色,皇上便赐亲卫名为玄鹤骑。东宫的不少属官和亲卫组成了玄鹤会,内卫也有玄鹤会的人。” 霍去疾沉默片刻,躬身一礼道:“师父,请恕弟子无礼。先太子逝世已有十几年之久,又不曾留下后嗣。弟子实在想不明白,玄鹤会怎么还能存在如此之久。” 不仅存在。玄鹤会居然还在招揽人手。霍去疾真心不懂,他们这么干有还什么必要?难道是为了纪念太子?! “太子生前最大的理想便是让大周成为天下共主、威加宇内,开万世之基业。让万民皆景仰!玄鹤会众人都是奔着这个信念而来。”安叹卿此言认真诚恳,并非敷衍霍去疾。“太子英年早逝,我们这些人更加要完成他的理想。”可惜,时至今日,许多人许多事都变了。 “这么多年过去,有不少人离开,然而留下来的人是最为坚定的那些人。如今他们很多人都身居高位,他们没有忘记当初在太子殿下面前发下的誓言。”话虽如此,安叹卿眼中却掠过几丝嘲讽之色。 把宝剑插回剑鞘,他看向霍去疾说:“你霍家的家传长枪招式精妙,很是不俗。但是恕我直言,去疾你于内功和外功方面的建树恐怕只能在中上。若遇敌手,你只能以招式取胜,所以要博取众家之长,多学些奇招妙招。不过你,却是我这么多年来见到的于军事最为天赋的人。玄鹤会看好你,若你加入,收藏的诸多枪法都可供你学习。此外我自己也很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的一员。” 对安叹卿的赞许,霍去疾只是笑笑了事。他坐在石阶上开始磨枪,问道:“师父,加入玄鹤会以后,我要做些什么?” “以你之才,任公主府的属官实在委屈。哪怕玉松公主提拔你为亲卫军大统领,你的前程最多也就是正三品。我知道你不是贪恋权势之人,但是……”安叹卿确实爱惜霍去疾的才华,他虽对武令媺不乏好感,但更加不想就此埋没了一位必定会大放光彩的军事天才。 “师父,这些话都不必说。”霍去疾断然截住安叹卿的话头,摇头道,“弟子确实志不在此。您只需要告诉弟子,加入玄鹤会以后,弟子要做什么?弟子要做的事情会不会于玉松公主有害?” 这个弟子自有他自己的主意,轻易不能说服。安叹卿走到霍去疾身边,蹲在他身侧,帮他递着磨枪尖用的物事。叹息一声,他说:“我不想哄你。玄鹤会的人对太子殿下忠诚不二,继承的是太子殿下的遗志。所以,如果玉松公主所作所为挡了玄鹤会的路……” “我明白了。师父,我很抱歉,我不能加入玄鹤会!”霍去疾的脸色刹时就变冷了三分,声音低沉凝重,“一者,我对公主殿下发过誓,我欠殿下四十多条命,所以此生唯有以命报答。我只会忠诚于她,绝不背叛,否则我将无颜见家人于地下!” “二来,”他正在磨枪的动作一滞,扭头盯着安叹卿,平静地说,“师父,我曾经听寿王殿下说过几句话。他的话向来很少,所以那几句我牢牢记住了。” 安叹卿知道寿王武宗厚年幼时生过重病,以致脑筋有些不大灵光。他一心专于武道,于谋略战术方面并不擅长。那么他能说出什么话来,竟然让霍去疾如此重视? “我偶尔与寿王谈起镇北军诸事,他听过我讲述的凉山一役之后说,如果是他,宁愿与士兵共死,也绝不会抛下他们断后独自求生。”霍去疾正色道,“寿王殿下问弟子,让那些士兵断后牺牲己身,可曾问过他们的意愿?” “弟子回答殿下,战势百变,断后之军有些是迫于无奈,也有甘愿替主效死的。殿下却说,哪怕他们都是心甘情愿地去死,但是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这并非天经地义的事情!”霍去疾脸色越发阴郁,轻声道,“蝼蚁尚且惜命,何况是人?活得好好的,谁愿意去死?即便那些不惜己身的人,其实他们也是不愿意就这么死了的。” 大军交战,战局瞬息万变,生死胜负无常。这种留下一支军队断后,保主将和主力撤退的事儿简直就是常例,是司空见惯再普通不过的战术要求。安叹卿慢慢皱起眉,沉声道:“当断不断,损失将更大。有得必然就有失。” “别人我管不着,但是我,绝对不会去做牺牲别人来成全我自己的事情!”霍去疾嘴角挂上几分讥嘲笑意,问安叹卿,“师父,请恕弟子冒失。敢问师父,玄鹤会的行事,是否从来都没有利用牺牲他人之举?您大概想告诉弟子,成大事者应不拘小节吧?!” 安叹卿语塞。与霍去疾对视片刻,堂堂大周第一将竟然先垂下了眼帘,不敢再与这少年清湛如剑光的眼神再接触。“方才有人来送信,玉松公主在同福店宴请诸国质子,请你同去赴宴。”他缓缓站起身,拍拍霍去疾的肩膀,温和笑道,“换身干净衣裳再去吧。” 霍去疾点点头,提着自己的长枪走向演武场的出口。没几步,他忽然站住脚,转身对安叹卿说:“寿王殿下告诉弟子,其实那些话是他曾听玉松公主说过的。师父,弟子跟着这样的主上很安心,弟子不会被随随便便牺牲!”不会像他的家人那样,被当成草芥蝼蚁轻易碾死。 原来如此!安叹卿微笑说:“玉松公主确实是位良主。你跟着她,或许不能得到高官显爵,但过上安乐日子想必不难。”长叹一声,他又道,“这安乐二字,写起来容易,真正得到却不知有多难。去疾,既然你无意于此,我不勉强你。你还是我的弟子,我会尽心教你。” 霍去疾向安叹卿躬身施礼,感激道:“弟子多谢师父体谅,请您放心,弟子不会对任何人直言玄鹤会之事。”不能直言,却可以从旁提醒。这是他的小心思。 安叹卿目送霍去疾离开,在演武场呆呆站了良久,这才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向自己的起居之处。他反复想着方才霍去疾转述的那些话,不禁在心里感叹,玉松公主此言虽然是妇人之仁,但确实说出了实情。 心甘情愿为主上效死的忠贞之士,这世上绝对不少。然而人皆惜命,如果可以不死,他们也是不想就此离世而去的罢?安叹卿幽幽长叹息,有如此清醒目光的玉松公主,眼下风光无限,却不知未来境况会如何。 不禁又想起当年那些事,安叹卿的眉越皱越紧。有孝仁太子的玄鹤会和如今的玄鹤会大不相同。这么多年里,玄鹤会一直没有能够将所有人继续凝聚在一起的核心领袖,人人各自奔前程,各有各的造化。 世态凉薄,人心多变。当年在东宫意气风发、纵论天下大势的那些人,如今是否还能记得自己曾经说过什么?恐怕那些挚诚忠贞的誓言都已经变成了空洞干冷的口号吧。(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楚国地下交通站 第二章晚一点。。 ---- 太宁城东区的恭定大街,又被京中百姓称为质子街,只因这条大街上的一座大宅是专为楚国质子准备的。 周楚两国的表面功夫都做的很好,质子府宽阔豪奢,没有半分委屈之处。大周甚至还允许质子府自行购买奴仆。至于牙行送来的那些人里有多少是眼线……心里有数就行了。 当任楚国质子起居的内宅,除了美娇娘就是美少年,充分反应了主人的喜好。这天晚上又喝得烂醉如泥并且还鼻青脸肿的主人跌跌撞撞回了府,又是说又是笑的嘟哝着酒话,如往常一样只带了书童进了书房。不一时,房里就传出奇怪动静,呯呯嘣嘣的,还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发出的稀哩哗啦声音。 侍女和侍儿们早就慌不迭避开。曾经有人大着胆子试图靠近书房,倒是没听出没看见什么,第二天却被主家找了个由头活生生杖毙。从此以后,主人大醉回府携书童以不知名的方式醒酒,就再也没人敢往前凑了。 书房满地的狼藉,皱皱巴巴的书本和摔碎的瓷器玉器残渣到处都是。还有几个专门用于房、事的特殊物品随意扔在地上,但是质子府诽闻的男男主角却是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衣裳完整,相隔的距离也足有两丈远,还在随手将身边的物事扫落地上。 确定书房附近除了楚国的自己人,再也没有旁人,项巍使劲咀嚼着醒酒丸,轻轻摸了把还肿胀的面孔。疼得嘴角抽搐,咬牙骂道:“那娘们手真黑,本世子不会破相吧!?” 高竹猗挑起半边嘴角嘲讽笑道:“殿下,您也不长记性。报名的第一日您就被吉吉掴了两个耳光,今天又去缠她。当着寿王的面,她不恼羞成怒揍您才怪!” 话说今天晚上玉松公主在同福店宴请天字甲班诸位同窗,楚国人厚着面皮也蹭了去。饱尝了周国及其属国众人的白眼就不提了。单论别的这场宴席还是超赞的。 酒席没有摆在同福店前院,而是在后院住宿区的独门小院里。菜是宫里司膳宫女做的,美味又精致。酒是御酿。说是窖藏了三十年之久。就连那些技艺出众的歌舞伎也是同福店自家培养的。只为后院住宿区的会员贵客表演。 这喝着喝着,又喝多了。项巍酒意上涌,一时又忘乎所以。他倒是会挑人,居然奔了来自西疆的美艳女寨主吉吉而去。三言两语调笑之下,吉吉勃然大怒,也顾不得大打出手会不会惹请客的人生气,又把他给暴扁了一通。 此时听得高竹猗这么说,项巍呵呵傻笑两声道:“兄弟。哥哥我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漂亮女人和漂亮……呃,”他及时刹住。免得一会儿再被高竹猗打一顿,“她那喷喷香的小拳头打在我身上。我与她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嘛!” 好色到这种境界也算是难得。高竹猗好气又好笑,良久无语。不过项巍有个好处,他很理智,绝对不能沾的人他早早就掐灭了心思。 譬如他高竹猗,这姿色这身段,用那名对他存心不良如今已经投胎转世的侍卫统领的话来说,便是天下最勾人的男人。不仅勾女人,也勾男人。就为了这些浑话,高竹猗暴起杀人,而后确立了在楚国众人队伍里的最高位置。 可是自始至终,从见到高竹猗的第一面起,项巍就没有动过不该动的心思,并且将他的位置摆得很端正。也许,世子能这么听话,是高竹猗此行唯一能庆幸的事情。 “玉松公主不是个好糊弄的。”在房中缓缓踱步,高竹猗眼里精光四溢,显然正处于高度思考中,“咱们的戏恐怕难唱得下去了。不管唱还是不唱,我总觉得,玉松公主对咱们的警惕都不会消减半分。” 提起那个劈头盖脸把自己臭骂了一顿的主儿,项巍自己都没发觉,他眼中竟飘过一缕惧色。不同于站在他身后的高竹猗,他一直都直面着玉松公主的愤怒。当那个墨迹酣畅淋漓的“战”字扔向他时,他当真有刀光剑影扑面而来的感觉。 “竹猗,幸好那是个丫头,若她生为男儿身,咱们大楚恐怕就有难了!”项巍心有余悸,玉松公主那双怒火与战意喷薄欲出的明媚大眼在脑海里闪现,他不禁又打了个哆嗦。 “世子终于说了句明白话!”高竹猗倒是还有心情打趣项巍,却又哂笑道,“可见老天爷还是庇佑着大楚的。我前几天夜观星象,颇有所得。这几日也打听得周国朝堂波涛汹涌,未来必定还有大凶大险!” 就连那颗紫微帝星也蒙上了一层不祥的血光。高竹猗虽然还没找到这颗星的指向人究竟是谁,但他很相信自己的判断。也许不用自己出手,那颗星就能夭折。 项巍精神大振,周国有大凶险,对大楚来说便是大幸运。他自家知自家事,他的皇伯父老了老了越发昏庸糊涂起来。大楚这几年可谓是江河日下。不说后、宫被宠妃贞贵妃和宠宦韩秀儿联手搞得乌烟瘴气,就连朝堂也是乱七八糟。 不同于周国至今没有太子,楚国的太子已经当了三十多年,如今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这些年,楚国太子与韩秀儿和贞贵妃争权夺势,很不得皇帝喜欢。若非碍于立嫡立长的建储祖训,太子恐怕早就被废黜。 项巍的父亲固山王是楚帝的幼弟,与太子年纪相差不大。因早年固山王的母亲和当朝太后是同盟,彼此还有些感情。楚国皇帝便给了固山王不小的权利,以帮着自己的宠妃和宠宦对抗太子。 但是项巍隐约看出几分,父王表面处处与太子别苗头,甚至明刀明枪地表态站在贞贵妃所出皇子那边,其实有别的打算。以前项巍只是有所猜疑,然而这回出质楚国之前,他竟然在父王的秘密别院里见到了星象殿的凤大巫,他早有的模糊推论便一下清晰起来。 所以项巍甘愿听从高竹猗的驱使,只因他知道父王的大业要成功,星象殿绝对是不可或缺的助力。只要父王成就伟业,他身为世子,前途自然无限光明。若能那样,此时的隐忍和委屈都是值得的。 这么些天的相处,项巍对高竹猗也有了评断。相比起高竹猗貌若天仙的外表,项巍更看重他的才能和他星象士的身份。若父王成就大业,项巍自然需要培养人手、建立自己的班底备储,高竹猗在他眼里就是可以招揽的大才,而不是供人取乐的娈童。 二人在房中又说了些以后要注意的事儿,高竹猗忽然示意项巍噤声。不多时,窗外传来几声猫叫。仔细听着这叫声,高竹猗对项巍点了点头,自己去打开了那扇窗。 从窗外跳入房中的这个人是标准的夜行者打扮,一身的黑衣。此人面目平平无奇,是扔进人堆里转眼就忘的那种普通人。 向二人躬身行了一礼,黑衣人低声道:“启禀世子和大人,今天打探的消息,周国皇帝打算在他临死前再公开新皇帝人选,并且还要设立辅臣以辅佐新君。” 项巍漫不经心的眼神里隐藏着若有所思。高竹猗微微蹙起眉尖,沉吟片刻后又舒展开眉心,嘴角也带了三分笑意。“这确实是个大消息,难为你这么晚了还冒险跑来禀报。”高竹猗扔过去一个荷包,“这是赏你的,奖励你用心办差。” 黑衣人接住荷包,直接塞进胸袋,又行了一礼道:“小人多谢大人赏赐。还想请大人的示下,太平玉松公主向天下征召公主府属官,咱们是否要安排人进去?” “当然。”高竹猗已经打算自己也去考公主府属官,哪怕不能伺机有所作为,也能近距离接近玉松公主,以观察皇族中是否有人就是那名紫微星。但他在明处,行事诸多不便,那么便需要暗中的下属配合行动。 想了想,他说:“今日我听玉松公主的意思,考试应该不会容易。你不要挑多了人,只要两三个,但一定要有真材实学。人选不必是大楚的,更不能是在太宁城的探子,可以从咱们埋在周国属国的钉子里挑人。到时候你把人选的名单和他们擅长的事儿先报给世子与我,我们再斟酌。” 黑衣人领命离开。高竹猗徐徐吐出一口长气,对满脸茫然的项巍说:“难怪今日玉松公主要向殿下发作,原来如此!” 他知道项巍对政事真心不擅长,接着解释道:“周国皇帝迟迟不宣布储君人选,引得诸皇子都以为自己还有继位希望。如今他要在死后才宣布新君是什么人,倒是可以暂时稳住政局。但是我敢肯定,那些始终满怀希望,却最终落空的皇子将比现在就确定没有继位的可能要更加失望。” “至于那劳什子辅臣,根本就是给新皇帝上的眼药。”高竹猗嘲讽道,“看来这周国皇帝对自己的这些儿子都很不满意,否则何至于如此安排?未来周国朝堂必将震荡。周国属国当中难免有首鼠两端之辈,所以玉松公主要借世子这把刀来试试那些属国质子的忠心!” “若我所料不错,”高竹猗向来沉稳,但也因自己此时的这个猜测而兴奋难抑,“周国皇帝必定命不久矣!”(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先太子的猛料 鞠躬感谢大人们的正版订阅和粉红推荐票纸.. ------ 不同于被暴扁了两次、连转身都疼痛难忍的某些人,武令媺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不得不说,酒精是拉近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重要利器。散席时,她明显感觉与同学们之间的疏远被驱散了许多,当然楚国人除外。 对武令媺而言,摆酒席最大的收获却是她对吉吉的检验还算满意。那是个表面直来直去、实际上肚子里很有些正主意的小姑娘。表看她生得烈焰红唇、勾魂水眸,又有一副前凸后翘的火暴身材,实际上纯情得很。 武令媺看得出来,吉吉这小姑娘是当真爱煞了小十二。不光是她,相信很多同学对此都心照不宣。虽然武宗厚这个木头愣小子半点风情也不解,吉吉该生气时生气,却仍然执着不懈于这份单恋,没事就跑来敬他的酒,旁若无人般与他说笑。 因不时关注吉吉的表现,所以武令媺瞧得很清楚,楚国质子喝多了拦着吉吉说了两句酒话,小姑娘看向武宗厚的眼神便满是惶恐不安,似乎唯恐小十二生气。于是楚国质子的脸又更肿了些。 天可怜见,吉吉狂殴楚国质子时,武宗厚还打算去拦来着。他还说吉吉这暴脾气真得找个人好好整治整治。武令媺听得小十二这不满吐槽,也想把他揍一顿。 对武令媺,吉吉除了恭敬,也很有想要亲近的心思。假如吉吉一味只粘着武宗厚,对她却有意保持距离。武令媺的评价分必定要往下降。只因她清楚,西疆女子性情直爽,爱屋往往要及乌。吉吉不可能不知道武宗厚与她的兄妹感情,若故意疏远以示单纯爱慕之心以表示不在乎武宗厚的身份,这反倒落了刻意。 西疆女子热情奔放、敢爱敢恨。很少有人会背弃情郎,倒是她们被负心人欺骗的故事在世间流传了不少。这些武令媺都知道。所以如果能确定吉吉爱的只是武宗厚这个人,而二人也能两情相悦。她会乐见其成。 单纯淳厚的小十二,尽管练他的武、谈他的恋爱,别的费脑筋的事情就交给自己来办好了。武令媺天不亮就起了床。迅速梳洗过后坐进暖轿去往乾宁殿。一路哈欠连天。 不同于武宗厚不用天天上朝,在这段敏感的时期里,她都必须上朝听政,睡懒觉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到了乾宁殿前,冷风扑面,武令媺刹时清醒过来。 她向殿前广场望去,御道两边和云阶两边都点着灯,将等候上朝的官员们照得一清二楚。她目力有限。看不见那些围成数团的官员都是些什么人,只能从他们朝服的颜色大致猜测。默默观察了会儿,她才缓步走向仍然紧紧关闭的殿门。 上朝得穿朝服。武令媺看看自己宫裙之上绣着的金龙,再扶了扶头上沉重的公主金冠。不禁将身体挺得更直了些。皇帝老爹给予她如此厚重的信任和荣宠,她绝不能辱没! 卯时正,九只红腰朝鼓由十八名金甲士擂响,乾宁殿的大门徐徐打开。隆隆鼓声里,轮值的礼部点卯官开始依循官位扬声叫名。哪怕是文安武安两殿重臣,此时也只能毕恭毕敬应声,而后排着队登上左右云阶直上乾宁宫。 并没有先行进殿,武令媺望向云阶的来处,她看到武宗厚迈着沉稳的步伐迅速攀登。昨天小十二喝了不少酒,她告诉过他今天不必来上朝,他怎么还是来了? 迎到云阶入口,武令媺很快就与武宗厚会面。瞧着他神清气爽,不像自己还有点饮酒过后的难受劲儿,她心里真是羡慕。“你来做什么?”她笑眯眯地问。 武宗厚从不对妹妹掩瞒想法,直截了当地说:“父皇叮嘱过我,在离京之前天天都来上朝。” 皇帝老爹的安排必定有深意。武令媺也没多问,瞧着那些臣子还在慢腾腾爬云阶,便将武宗厚拉到远远的廊下,仰面看着他直笑。小十二莫名其妙地摸摸王冠,扯扯身上王服,然后说:“妹妹笑得好渗人,怎么了嘛?” 武令媺用胳膊肘撞撞武宗厚的肚皮,攀着他的手臂,低声道:“我看吉吉挺好的。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她?” 用力点点头,武宗厚响亮地说:“喜欢!她会陪我打架!” 一头的黑线,武令媺嘴角抽搐,连声道:“你小点声!小点声!”这愣小子完全没听懂她的意思,她想仰天长啸。 话说,在即将开始的严肃朝会之前说这些情情爱爱的事儿有点不大合适。只是她从来不留事情过夜,这些话她昨天就想问了,但碍于那么多人在场实在不好问出口。今日上朝肯定会涉及秘密建储和辅臣制的剧烈讨论,她也想说些轻松话题排解一下紧张情绪。 “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娶她当王妃?”武令媺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否则再谈下去还会牛头不对马嘴。 武宗厚愣住,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竟是极少见的欲言又止起来。武令媺当然惊讶,又捣了他两胳膊肘,催促他赶快表态。他才低低声地说:“妹妹,我母妃临终前叮嘱过我,千万不要娶西疆的女子为妻!” 等等!武令媺掰手指算了算,好似明惠夫人去世时,武宗厚应该只有四岁。那么小的孩子,能将母亲的临终遗言记得这样清楚,挺不容易。 “为什么不许你娶西疆女子?”武令媺不解地说,“我倒是觉得,西疆女子很是忠贞。” “不仅忠贞,而且偏执。她们不许自己的男人还有别的女人。”武宗厚的神情蓦然深沉了许多,压低声音道,“我脑子虽然转得慢,但记性不差。母妃去世后,我被敦庄皇后养在她宫里。我无意间听得先皇后与人说话,才知道太子哥哥之所以缠绵病榻一年多,不是真的生了病,而是中了西疆女子的情蛊。他突然离世,就是情蛊之毒终究发作的缘故。” 武令媺目瞪口呆,实在没想到只是单纯想关心一下小十二的终身大事,却听到如此的猛料。不过她虽然对十几年前的事情不清楚,倒也知道当年皇帝陛下亲征西疆,就是因为太子的死似乎与西疆有关。 但是,不许自己的男人有别的女人,武令媺绝不认为这是偏执!这怎么是偏执呢?可她也知道,男子三妻四妾的普世观念在此位面才是王道。好在,公主的驸马是只能有公主这一位妻子的,不许娶平妻,更不许纳侧侍。 武宗厚干脆蹲下,凑到武令媺跟前,轻声说:“我去西疆的时候,听镇西军的老兵油子说过,太子哥哥巡视西疆时遇见过一位西疆女子。那时西疆与咱们大周经常打仗,太子哥哥有心带那女子回宫,却又有诸多碍难,后来没有成行。” “所以就始乱终弃了?”武令媺叹了口气,嘀嘀咕咕地说,“堂堂皇太子,连娶个女人都这么难。他到底是只想玩玩就算了,还是真心没办法不得不放弃?唉呀,反正不管什么原因,他终究负了那女子。” 鬼鬼祟祟地张望了一番四周,确定附近只有跟随二人的忠心奴仆,武宗厚又道:“那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在太子哥哥的身体里种下了情蛊。如果不与除了下蛊之人以外的女子亲近,蛊毒根本不发作。若是亲近了别的女子,不但身体会越来越虚弱,而且也不能让那女子有孕。” 难怪!武令媺恍然大悟。皇太子离世时虽然还不曾娶太子妃,但东宫也有数位御侍,可是他却没有留下一男半女。 武宗厚脑海中对嫡兄的印象已经模糊不清,不过他还留有的些许记忆告诉他,太子嫡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所有的兄长里,只有太子曾经抱过他,把他扛在肩头,经常陪他玩。 所以思及过往,武宗厚郁郁寡欢,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喃喃道:“太子哥哥好可怜,每天都要吐好多好多的血。他什么都吃不下,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只有嗅着一种很少见的奇花,他才能短暂地阖一阖眼。圣手神医奔波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没能救得了太子哥哥。” 手指在眼角揩过,武宗厚扁扁嘴,带着哭腔说:“我还记得太子哥哥薨逝时候的情景,他好像要把身体里的血都呕出来,一整天都在吐血。然后就……” 看来太子对年幼时的武宗厚挺好的,否则小十二不会有如此情真意切的伤心。武令媺拿自己的帕子给武宗厚擦眼睛,轻声安慰他:“宗厚乖,太子哥哥知道隔了这么多年你还惦记着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武宗厚幽幽叹了口气,抬头望向渐渐发白的天空,忧伤地说:“也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太子哥哥,他是个大好人。” 武令媺隐蔽地撇撇嘴,很想反驳说,如果他真的是个大好人,就不会死于情蛊发作。可以想见,皇帝陛下亲征西疆,那名给太子下蛊的女子也不会有好结果。 “你宽心吧,父皇肯定给太子哥哥报仇了。”说这话,武令媺心里有点不痛快。站在同为女人的立场,她倒是同情那位只求一心人的西疆女子。 “情蛊又叫同生共死蛊,太子哥哥薨逝的同时,那女子也必定死了。”武宗厚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苦兮兮地说,“这都是西疆老兵告诉我的。妹妹,我才不要娶西疆女子呢。” 武令媺瞅了武宗厚老半天,这才慢吞吞地说:“看来你也是个花心的。否则,你只娶她一个不就行了?!”她的心情莫名烦躁,狠狠剜了武宗厚一眼,拂袖径自往乾宁殿去。(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被弹劾了 武令媺看了眼站在殿内臣子中特别显眼的武宗厚,终于咧嘴对他笑了笑。她近几天火气特别大,其实她明白小十二的想法在此位面最正常不过,却还是禁不住的烦闷。她是看着小十二长大的,这娃没被她改造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男人,她觉着自己很失败。 但转念一想,她武令媺头顶又没有玛丽苏光环,还当真能彻底左右别人的想法?得了吧。再者,她也不能将自己的观念强加于人。于是释然。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小十二过得快活就行。 武宗厚方才被妹妹好没来由地甩了脸子,心里一直惴惴,眼巴巴地盯着她不放。见她展颜,他才放下心。刚刚回神,蓦然听得殿中臣子正在奏报的事儿,他勃然大怒,差点卷袖子要揍人。 武令媺被弹劾了。一位年轻御史正面无表情地说:“……殴打质子,于两国邦交有碍。公主殿下此举大大不妥!” 御史台都察御史是上柱国大将军谢骏的嫡长子谢孚,他是谢府唯一的文臣。武令媺缓缓将身体倚靠进王座,不露声色地着意观察谢孚的表情。她只见谢大公子敛眉垂目,像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她暗自想,这名御史敢当着她的面弹劾她,谢孚是否知情? 殿内气氛庄严肃穆,大约今日要议的事儿实在太大,到场的臣子数量仅次于大朝会之时。所以这名正五品的御史才有机会当殿弹劾武令媺。 不过,武令媺更关心的是,监国的禄郡王会如何处理这桩弹劾。在她看来,这名年轻御史身后的人。明面上是给她难看,主要针对的人还是禄郡王。 这可是个不小的难题。如今皇帝陛下打算秘密建储,禄郡王若是得罪了深得帝心的玉松公主,在二人早有嫌隙的情况下,谁知道这小丫头会不会从中使坏? 若是不处置。在大周与楚国还保持着明面友好之时,质子被打得鼻青脸肿,楚国使节必然会抗议。甚至向国内传送消息。说不定楚国的昏君奸臣们就会觉得颜面有损,头脑发昏犯了糊涂,提起大军兴事问罪。 若事情败坏至此。武令媺难逃罪责。禄郡王这个监国亲王也同样讨不了好。起码皇帝会认为他没有处理政事的才能。其实打仗他倒是不怕,怕就怕因此事再生出别的事端。 武令媺将此中关碍想得通透,她这个被当殿弹劾的人倒是老神在在,半点也不着急。反而禄郡王面色不虞,显然也是想到了关键的地方。 从王座上站起身,禄郡王侧脸看了看身后更高处坐着的小妹妹,这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你说她早不打,晚不打。为什么偏偏要在他监国的时候打呢? “玉松皇妹,对御史此言,你可有话分辩?”不得已。禄郡王还要堆出笑脸来问话。 他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在三位监国皇子当中。只有自己不擅长于政事。但是尽管如此父皇都还许他监国之权,他由此认为自己还是有希望继承皇位的。所以,在这般紧要的时期里,能不得罪这个日日在父皇跟前晃悠的小妹子,就最好不得罪。 问我?武令媺心中暗笑,面上却一派严肃地说:“二皇兄,父皇只赐予孤乾宁殿听政之权,孤不能开口议政的。” 小狐狸!禄郡王暗骂,不得已对那名御史道:“你且将所奏之事细细写一份奏章递上来,本王会呈上父皇御览。” 好吧,禄郡王的处理手段众臣基本上都想到了。说实话,这样的中庸之法倒也算得上合适,只是显不出他的才能。 那名御史领了禄郡王的王旨,却不退下,再度开口道:“微臣还有一事要奏明王爷,如今玉松公主已然蒙圣恩开府设衙,按照规矩理应出宫入住公主府。” 咦?肿么今天不讨论建储和辅臣的事儿,尽拿她开涮?武令媺安安稳稳坐在王座中,但是大袖下的手指蜷了蜷,很想握成拳头将那名御史也揍一顿。但只有忍。前头她自己说了只有听政之权,现在当然不能就此事发表意见。 方才这名御史弹劾武令媺指使人殴打楚国质子,众臣皆默然。但是现在此言一出,又有数名御史和礼部的官员出列附议。 抬手轻轻抚摸遮住了朱砂痣的抹额,武令媺用手掌挡住自己阴郁眼神。她不明白,皇帝陛下早就说过即便她开府也要经常住在宫里,这些人为什么还急不可待地想她搬出去?难道她碍了什么人的眼睛?难道有什么人想做什么事情? 武令媺是个不折不扣的阴谋论者,想事总喜欢往深处远处去想。大臣们不说还好,一说,她更加觉得不能出宫离开皇帝老爹。禄郡王又大手一挥,让那名御史同样写奏章,他再转交皇帝批阅。 自来乾宁殿议政,先把小事解决,再来攻克难事要事。又议了两件事后,终于由礼部尚书打头,众臣拉开了秘密建储和辅臣制大讨论的序幕。 秘密建储,这没什么好说的,皇帝陛下已经做出了决定。大臣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对此都好一番歌功颂德,明确表示了支持之意。而辅臣制,这就难议了。反对嘛,是和当任皇帝过不去;支持么,又是与下一任皇帝过不去。 武令媺事先已经料到辅臣的事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出眉目的,她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但是眼瞅着老半天,朝臣们都只是说些左右逢源的场面话,试图两头讨好,她觉得腻味极了。 足足过去小半个时辰,终于有人出列表态:“微臣以为,皇上于文武二殿之上再设辅政大臣乃是于国深谋远虑之举。只是辅臣的职司是否会与文武二殿重臣和六部相冲突,还需明确界定。辅臣的人选也是重中之重!” 原来是谢骏大将军朗声陈词。武令媺有点觉得他是皇帝老爹的托儿,否则任由这些大臣再打太极,这事儿不知要议到什么时候去。她向来认为,早做决定早安心。 谢骏表明赞成辅臣制后,又陆续有几位大臣表了同样的态。武令媺注意了一下,这些官员当中既有高至正一品的朝廷大员,也有位低的五品官员。虽然安绥老将军不置一词,但是安叹卿附议了谢骏所言。 此外,以怀睦老亲王为首的几位立场中立的宗室亲贵也出列表明了态度。这些人里有武宗厚。武令媺便知道,从来上朝就打盹的小十二肯定是得了皇帝授意来发言的。 禄郡王示意群臣肃静,笑道:“父皇打算设立辅臣辅佐新君,这是父皇的好意,我们几兄弟都是赞成的。” 便有大臣在暗地里大骂,既然你们这些皇子都赞成,怎么先前没有一个人表明意思?你们那一党的人也都像被缝住了嘴巴也似一声不吭,倒坑得咱们在这儿两面不是人。 “如今要议的就是辅臣的人选。”禄郡王扫视众臣,缓缓道,“父皇的意思是在文武两殿臣子中各选两位,再选三位宗室,一共七人。怀睦叔祖,不知宗族会可有决议?” 怀睦老亲王出列,向禄郡王欠身行礼。禄郡王急忙避开,并且深躬还礼。老亲王手抚白须,笑眯眯道:“皇上交待的事儿,咱们个个都上心。昨儿下午,本王就召集族老商议了一番,定下了九个人选供皇上圣裁。” 武令媺立刻竖起耳朵聆听。老亲王念了九位宗室的爵位和名讳。人选当中并没有老亲王自己,但有他的次子,目前就任镇西军大都督的襄郡王。她比较熟悉的人选还有玉牒司主管肃亲王。当老亲王念到武宗厚的爵位时,她吃了一惊。 很显然,武宗厚也不知道自己居然会入选宗室的辅臣人选,满脸的茫然。武令媺微蹙眉尖,除了武宗厚,宗室辅臣人选里没有别的皇子。 静下心来思考,武令媺发现怀睦老亲王提交的九名人选在年纪上很有点意思。就她所知,其中有五人,年纪都在四十五岁以上,年纪最大者已有七十岁。另外四人,除了武宗厚还不到二十岁,其余三人都是三十到四十岁的壮年。 武令媺很清楚皇帝陛下设立辅臣的用意。这些压在新帝头上的大山绝对不是摆设,是要当大用的。而辅臣由上一任皇帝指定,新君绝不可能自己给自己压一座大山。这样说来,如果辅臣年纪太大,在新朝根本就走不了多远,又如何能长久尽责? 怀睦老亲王虽然摆出了九个人选,但武令媺敢肯定,那几位年高望重的宗室恐怕于辅臣无缘。倒是年纪在三十到四十岁左右的宗室有很大的入选可能。 至于武宗厚能入选,无外乎是占了一个皇子的名额。其余皇子,废成庶人的、圈禁的、刚回国没有资历没有声望的、再加上想当皇帝的,看来看去,也就小十二能做代表。 武令媺不得不感叹,老亲王果然是老姜。宗室当中垂涎辅臣之位的人肯定不少,老亲王将圣意揣摩得透透的,宗室的辅臣人选估计不会再有人加入,就在这九个人选里出了。 至于臣子中的辅臣人选,文安武安两殿重臣,若是缩小范围那就仅限于御前行走大学士和上柱国大将军;如果皇帝陛下要扩大甄选范围,那得连御前行走学士和柱国将军们也都算上。啧,有的选哪!(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离宫准备 弹劾武令媺的御史有备而来,下了朝就将自己的奏章呈给了禄郡王。她回到长乐殿,刚刚与武宗厚吃了几块点心垫补肚皮,季良全便亲自过来传皇帝的口谕。 禄郡王的手脚可真心不慢,并且事情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听着季良全传达的圣谕,武令媺的眉越皱越紧。她家皇帝老爹让她收拾收拾细软,六天以后就是黄道吉日,适合正式入住公主府。 “良全公公若是不忙,就在我这里坐会儿。”武令媺伸手虚引,示意季良全坐下。她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说,“若论起规矩,我也知道早该离宫。只是我实在舍不得父皇。”顿了顿,她加重了语气道,“更放心不下父皇的身体!” 季良全只坐了半边锦墩,欠身微笑道:“殿下的心思,皇上都明白。皇上让奴婢告诉您,您只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什么事都不用您操心。再说宫里也还有您的母后娘娘呢。” “父皇……心意已决了吗?”武令媺尤不死心,眼巴巴地瞧着季良全,“良全公公也认为我应该离宫?” “殿下,万事有皇上,您放心就是!”季良全笑眯眯地说,“您如今上上下下的事情多得很,其实没什么时间陪着皇上。不如正式离宫,免得落人口舌。如今各位王爷和公主将自己府里的宝贝疙瘩都送了来,皇上也可稍解烦闷。再说您每天都要上朝,朝会结束之后给皇上请安就是。” 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武令媺总觉得季良全这番平平无奇的话里总有几分异样之处,他的笑容也似乎隐有深意。等等!他刚才说“宝贝疙瘩”!我去,这不就是人质嘛!? 为了讨皇帝陛下的欢心。各府送去的可都是自己府里最可爱最聪明最讨人喜欢的小朋友。武令媺暗自唾弃自己这回反应如此迟钝。 她的心情霍然开朗,想到皇帝老爹让她离宫,恐怕也有别的意思。倘若宫里发生什么不测之事,她不在,自然就不必冒风险。更不必承担责任。毕竟,前段时间乾宁宫在她一手掌控之下。 这样一想,那名在早朝时参奏她的年轻御史。大有可能就是皇帝陛下的人。假如什么理由也没有皇帝陛下就让自己离宫,必然会引人怀疑。这下有了过墙梯,自然就顺理成章。而且还能让上谏的朝臣们高兴。武令媺心念电转。又问道:“良全公公,我使人揍了楚国的质子,父皇生气了吗?” “皇上什么也没说,但奴婢看得出来,皇上高兴着呢!”季良全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低声道,“您可不知道,前几天听说楚国质子的张狂行事。皇上生气得很。” 武宗厚插话道:“早就该打了!”又问武令媺,“妹妹,公主府那么大。即便你把长乐殿的奴仆都带去也不够。反正我即将去龙骧军上任,不如将我府里的人都给你使唤?” 季良全接嘴道:“倒是不用寿王殿下忧心。公主府那边本来就有三百奴仆。以前王府内宅的内监和宫女基本上都被皇上带进了宫里。皇上打算将王府送给公主殿下时,便早早做了打算,挑选了一些可靠的宫人提前在公主府准备着。外院服侍的人,则是早年的王府旧人及其家人,全部都是家生子,您放心使唤就是。他们签的都是死契,这不,皇上让奴婢把身契都给带来了。” 跟着季良全的小太监小步上前,将捧着的一个木头匣子高举过头。武令媺示意掌事宫女萧泠将匣子收下,心里酸酸的。皇帝老爹什么都给她安排好了,不走是不行啦。 季良全见武令媺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又劝道:“殿下,离宫这是迟早的事儿,您不要太伤心了。您一伤心,皇上面上不显,心里肯定也会难受。回头去谢恩时,您可要高高兴兴的才是!” 沉默数息,武令媺对季良全勉强笑笑,轻声道:“我明白,父皇也舍不得我。良全公公,还请您多加小心服侍。父皇若是哪儿不舒服了,还请您即刻派人出宫来告诉我!” 季良全赶紧站起身,躬身行礼道:“请殿下放心,奴婢一定尽心竭力服侍皇上,也会及时请殿下入宫看望皇上!” “良全公公你坐!”武令媺摆摆手,“我是您看着长大的,您在我面前不用拘礼。” “谢殿下!”季良全重新坐下,接着道,“奴仆倒是好办,精锐的亲卫却难得。因事出紧急,皇上便说,龙骧军会拨出五百人暂充您的亲卫。”他瞧了武宗厚一眼,又笑道,“寿王殿下早就禀明皇上,要赠予您一百飞熊骑。余下亲卫的名额,公主殿下随意。” “多谢父皇为我考虑周全。”武令媺又看向武宗厚,笑道,“也谢谢十二哥的好意,我就不客气了。” 如今还留在寿王府的飞熊骑都曾经和小十二在西疆出生入死过,是他的绝对心腹。别看他外表憨厚,反应也慢,其实心里明白着呢,飞熊骑个个对他死心踏地。 武宗厚憨憨一笑,挥挥手道:“飞熊骑不满编,我本来就打算去龙骧军招人。我原来想干脆给你四百,但父皇说一百人就行了,还说你皇庄上的人也要安置进亲卫。” 亲王的亲卫才八百人,飞熊骑好似只有六百余人,确实不满编。小十二又是个实心眼儿,严格遵守大周律招收护院。寿王府的武装力量本来就不算雄厚,他如果真给了自己三分之二的人手,他去龙骧军上任便要显得寒碜。 想到这里,武令媺摇头道:“父皇说的对,你不必为我操心,那四百名额我确有用处。” 她知道这个小哥哥对自己的好,也没有矫情再说什么,只是吩咐小厨房仔细整治好菜,要留武宗厚用了晚膳再出宫。武宗厚咧开大嘴直笑,高兴得很。 如果不是事出紧急,五百龙骧军武令媺也不想要。她宁愿慢慢培训皇庄里的娃娃军,再将他们安排进亲卫部队。可惜她以前不够大胆,娃娃军的人数太少。即便加上身为预备役的“运动员们”也远远不够。而公主府那么大,必须要充足的人手才能守卫周全。所以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季良全含笑瞧着小兄妹,这时才又说:“内卫是皇上的赏赐,算入内监,不占亲卫的名额,也给您准备了两百人。除了五十名是老手以外,余下一百五十名都是刚结束训练的干净的新人。皇上知道您看重金统领,已经恩旨给他加了从三品内卫刑堂供奉的虚职。” 长乐殿以前有三十多号内卫,皇庄遇袭后,皇帝陛下又拨给武令媺五十个人。现在再加上这两百人,她名下的内卫数量绝对是众王和众公主之中的翘楚。 另外,武令媺原本打算给金生水弄到正四品的品级,却没想到皇帝老爹这么大方。内卫刑堂供奉平时只是虚职,手里并没有管事管人的实权,但是在紧急情况下却可以暂时行使刑堂刑卫之职,在内卫系统中的地位相当于各卫大档头。 金生水就在旁边候着,闻言跪倒大力磕头谢恩:“奴婢叩谢圣上隆恩,奴婢必定肝脑涂地侍奉公主殿下!”如今他手头也有小三百号人,而从三品的品级也将注定他在公主府的地位会仅次于正三品的文武属官之首。 季良全不敢多留,提出告辞。武令媺让总管太监和掌事宫女两个人把他送出长乐殿。她起身在殿内踱步,心中尤惴惴。皇帝老爹一意让她离宫,又把各府的心肝宝贝弄到宫里来当人质,防范之意尽显。那些皇子也不是傻的,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事态……只怕更严重了哪。 武宗厚倒也知道武令媺在担心什么,憋了半天说:“妹妹,父皇英明神武,凡事都有主张。就算你愁白了头发,你现在也做不了太多事情。良全公公说的对,父皇只会愿意你高高兴兴地离宫。” 脚步顿住,武令媺直勾勾盯着武宗厚。小十二说得太对了!她在宫里既没钱也没人,哪怕放心不下皇帝,也不能做什么事情。反而离宫以后,正经把宗务司的差事给办起来,多多赚钱,再培养出一支忠诚于自己的亲卫队,才是正经应对之策! 当下将踌躇忧虑一扫而空,武令媺振奋精神,将宫人中的头头脑脑召来开会,将皇帝的旨意传达下去。上次双向选择之后,她确定了要带出宫的人选,此时让掌事宫女萧泠一一宣读。这些宫人不仅要给她整理带出公主府的物事,自己的东西也必须准备妥当。 如今在武令媺身边服侍的六位大宫女,都是她一手提拔的,她们全部表示愿意离宫去公主府。武令媺对此颇感欣慰,品性才能都合乎她意愿的大宫女培养起来不容易。她们都是她的臂助,她也想带她们一起走。 只是萧掌事年届宫女惯例离宫的年纪,她不愿离宫。武令媺便提拔了司宝大宫女樊梓臻暂领公主府内宅掌事宫女之职,让她和也去公主府的总管太监方德旺一起统筹安排。 说是六天以后正式离宫,其实很多东西现在就要先运送过去,妥当布置起来。到了黄道吉日的那天,武令媺直接去公主府就行了。(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手握乾坤 武令媺在长乐殿住了这么多年,东西都是用惯的,还真舍不得就此抛下。她的宝贝也多,光是她的小库房就整理了足足两天,按照宝物的珍贵程度一一装箱待运。 虽然公主府的家俱什物都是现成的,但是长乐殿的寝殿未央殿的所有家具都要送去公主府。皇帝陛下的旨意,说要在公主府给武令媺布置出一个与未央殿一模一样的寝殿来,以免她搬到陌生地方心里不安睡不着觉。 不光是寝殿,公主府的藏也相当有规模。长乐殿收藏的书籍全搬走,皇帝陛下还命人将他自己收藏的好些珍本善本都送了过去。 就为着操心武令媺的凤辇以后难免磕了碰了要修理,皇帝竟然让季良全把宫里仅余的巫木和专门建造辇轿的匠人都打包送去了公主府,不知惹得多少人眼红。别的细碎事项,他也不知让内监来长乐殿传过多少次话。 然而武令媺去给皇帝陛下请安时,从他那里又感觉不到什么分离的愁绪。皇帝陛下的一腔父爱,尽数表现在那些水磨功夫上了。 此外,不光是明面上看得见的东西,在皇帝陛下让季良全送来的奴仆身契匣子里,武令媺还发现了一叠总计五十万两的银票。这是她家皇帝老爹私下给她的私房钱。 过了两日,魏国代侯拓跋靖终于就那些玉脂香蜜牧场和土地与朝廷达成了协议。武令媺又得到了一笔多达一百六十万两银子的财富。 她过去以为提前支取去买地的一百多万两银子是食邑贡银,后来才知道是皇帝陛下的私房。这回她便想着将这些钱还回去,毕竟数目不少。不过皇帝陛下没要她的,说她喜迁新居。那些钱就是父皇的贺礼。 先前皇帝就拨给武令媺一百万银子的安家费,这倒是从国库支出的。如今他又私下里给了她一百五十万,加上买地卖地增值的六十多万,她如今也坐拥三百多万两现银。 不同于好些宗室居住的府邸属于国家所有,由国家负责整修。公主府是武令媺的私宅。修缮什么的都得她自己出钱。好在宅子不久之前彻底整修过,三五年以内于修缮事上应该花不了多少银子。她大可以拿着这笔钱去投资。 宗正局那边差不多讨论出了章程,要将宗务司分成两个部门。想来等她搬去了公主府。就可以大展拳脚了。忙忙乱乱了几日,到了瑞王给儿子做满月酒的日子,武令媺下了朝换了衣裳就去长青殿。打算陪皇帝老爹唠会儿嗑再走。 这天估计是个好日子。大周派去楚国“游学”的队伍终于启程。武令媺来到长青殿时,正好碰见马上就要离国远去他乡的前祥王的嫡长子拜别皇帝陛下。 就出质人选之事,除了武宗厚放言大周无需向楚国派出质子以外,皇子们呈给皇帝陛下的奏章上写明的都是同样的人选。为着出质好看,他们奏请皇帝,将前祥王的嫡长子册为义国公。这孩子原本从天潢贵胄变成了草芥庶民,即便如今又有了爵位,对他来说未来仍然是悲剧。 武令媺与大多数侄儿侄女们都只是泛泛的感情。祥王阖府之所以遭难,也有触了她霉头的缘故。但此时看见这个被至亲们再一次摧残了人生的侄儿眼神呆滞、表情麻木,她心里并不好受。 瞧着那孩子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长青殿。武令媺让金生水回宫去取了两万两银票送给他,一万是她的。一万是她帮武宗厚给的。金生水回来后说,义国公向着长乐殿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武令媺叹息着说:“我还以为他不会收。” “义国公是个明白人。他还请奴婢带话给您,您和寿王殿下这段时间对他们府里的恩情,他们都记着。”金生水微声道,“义国公恨的是旁人。” 这个旁人,自然就是那孩子的亲叔叔瑞王了。同胞兄弟两相对比,一个的嫡长子凄凄惨惨去国远行当人质;另一个的嫡子今日大办满月酒,宾贵盈门、冠盖满街。 给卧床的皇帝陛下念了一会儿诗书,时间转瞬即逝。武令媺查看了皇帝的午膳单子,又仔细嘱咐了一番宫人们,这才弯腰给皇帝掖紧被角,握着他的手笑道:“儿臣去喝十哥家的满月酒,很快就回来。” 皇帝陛下的精神还算好,只是身体虚弱起不来床。他无力地捏捏武令媺的手指,微笑着说:“我儿不必着急,不要喝太多酒。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见皇帝陛下灰白鬓发和胡须有点乱,武令媺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玉梳慢慢给他梳理,柔声说:“父皇让孩子们都去赴宴,儿臣就请了母后来陪您,她很快就到。” “好。”皇帝陛下恹恹应了一声儿,阖上了眼睛。武令媺瞧着父皇日益消瘦的脸庞,仰脸将眼里湿意逼回。方才季良全说,圣手神医还有两天就到太宁城,真是太好了! 不一时,徐皇后进了长宁殿。武令媺给她见了礼。徐皇后拉着武令媺的手,轻声道:“开府以后少不得要花银子,母后给你准备了三十万两银票,刚刚送去了长乐殿。” 徐皇后娘家并不显赫,她在宫中又禀持着无为而过、平淡度日的原则,能拿出三十万银票相当不易。但武令媺没有拒绝,点头道:“儿臣多谢母后。” 她若是真心把徐皇后当母亲,这份厚礼就不能不收。徐皇后果然高兴,欢欢喜喜地把她送出了长宁殿。 武令媺在皇宫门口与等候多时的武宗厚会合,小兄妹俩一起去了瑞王府。瑞王亲自等在王府门口迎接,安排二人单独坐了一间厢房,等待开宴。 没过多久,便有这些天在长青殿陪伴皇帝的一众小朋友前来请安。他们的年纪都不大,请了安也没有急着离开,说是他们的席面离得不远,一会儿直接入席就是。 武宏嗣向来与小兄妹亲近,言语间自然比旁人多了亲昵。武令媺前段时间忙于侍疾,挺久没见他,不免与他多顽笑了几句。不过她向来会做场面活儿,当着孩子们的面不会太过厚此薄彼,于是拿着京里的趣事儿忽悠一众小朋友。 孩子们各有各的性格,不过总体还算活泼。有了对比,武令媺很快就发现武赟嗣比以前还要安静。他更显得不合群,只是偶尔与站在他身边的淳和郡主说上两句话。 淳和郡主与武赟嗣年纪相仿,也是安静的孩子。也许武令媺的目光并不隐蔽,武赟嗣和淳和郡主说着说着话,忽然心有灵犀般同时扭头向她看来。 武令媺脸皮厚,没有半点不自在,咧嘴冲二小笑了笑。那俩小孩儿忽然微红了小脸,齐齐低下头。耶,有情况啊。不会吧?这么点的年纪…… “小皇姑,你瞧什么呢?”武宏嗣牢牢占据武令媺身边最近的位置,已经打定主意赖着不走了。 “赟嗣,你上回交来的功课我已经抽时间看了,回头你到长乐殿拿回去。”武令媺笑吟吟地瞧着那边俩小的,又道,“淳和,你画的那幅秋意图我很喜欢,谢谢你!” 武赟嗣恭恭敬敬作揖行礼道:“侄儿多谢小皇姑,占用了小皇姑的时间,侄儿心中不安。” 淳和郡主郑宛澜福身道:“宛澜不敢当小皇姨夸赞。” 别的都好,这俩孩子最守规矩,与他们在一起,总让武令媺觉得拘束。她一时意兴阑珊,只是对那二人笑笑便作罢,仍听武宏嗣说小笑话儿。 守在房外的金生水忽然进门禀道:“公主殿下,瑞王妃、瑞王平妃带着小公子来给您与寿王殿下请安了。” “快请进来。”武令媺站起身迎接。 很快就有两位华服妇人进来,正是武令媺的两位嫂子。彼此见了礼,瑞王平妃从乳娘怀里接过今天的小寿星,亲自抱着送到武令媺和武宗厚面前。 “侄儿给小皇姑和小皇叔请安了。”瑞王平妃抱着襁褓里的婴儿给小兄妹俩欠了欠身,眼角眉梢满满的都是喜色。 时已是暮春,今日天气又好,小寿星只穿着绣有“福”字纹的轻薄锦缎衣裳。他两只胳膊挥啊挥,小拳头攥得铁紧,呀呀不知在说什么,半点不怕生地扭着脖子去瞧众人,天真无邪的神情可爱极了。 孩子们也围住小寿星看稀奇,不知是谁掰开了小寿星的小拳头,众人便看见那只小巴掌心上似乎有图案,由线条组成。瑞王平妃惊讶道:“这孩子从出生起拳头就是紧握着的,咱们怕伤了他,不敢用力去掰。没想到今儿倒是松开了,只是这掌心上面是什么?不像是掌纹呀。” 这话立时让孩子们好奇心更胜,小寿星的另一个小拳头同样轻而歇举掰开,掌心也有类似的奇怪图形。淳和郡主忽然呀了一声儿,迟疑着说:“表弟掌心这些画儿,仿佛是易经里的卦象,有点像乾卦和坤卦呢。” 武令媺默然。手握乾坤,好一个“手握乾坤”!泰王有紫微金鳞的武赟嗣,瑞王平妃便诞下“手握乾坤”的儿子。在吉兆继承人方面,这俩货算是打平了吧?!啧啧!(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她的世界 寿王府飞熊骑统领陌辰璟由“森之血银”大人扮演。 鞠躬求正版订阅、粉红推荐票纸、打赏评论。。 ------ 开府设衙之礼,就是正式的离宫之礼。所以这回武令媺住进公主府,并没有大张旗鼓划拉一堆人来重新搞仪式。 下了早朝,她就到长青殿给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郑重磕头拜别。皇帝陛下赐给她一枚随时可以进宫的金龙令牌,她领了长乐殿最后一批没出宫的宫人,轻车简从去往公主府,这就算是搬家换地图了。 告别时,武令媺的心情很平静,皇帝陛下也没表露出任何别愁离绪。毕竟她只是离宫居住,又不是下嫁出阁。走下云阶,踏上凤辇之前,她扭头后望,远远眺见乾宁殿正对着广场的天台之上站着一群人,当中有人明黄衣袍灼灼耀目。 武令媺忽然悲从衷来,泪水夺眶而出。那是她的老父亲强撑着病体,正在目送她离开。她跪倒在广场上,望着那隐约的人影号啕大哭,重重地磕下头去。能拥有一位铁腕帝王深沉真挚的父爱,她觉得是她此生最大的幸事。 季良全领了皇帝陛下的旨意,要将武令媺送到公主府。见此动人情状也是眼含热泪,他急忙上前搀扶,低声劝道:“殿下,不可如此啊。您这般,不是让陛下越发伤心?” 武令媺哽咽着,对着乾宁宫行了三跪九叩大礼,这才起身重新登上凤辇。队伍沿着御道迤逦经过文安武安二殿,除了王爷们,其余在殿中办公的重臣都毕恭毕敬跪候在旁相送。她透过窗户往外看,李循矩也在跪送的人群中。只看了他一眼,她便将目光撇开。 其实公主府离皇宫并不远。出了宫门再打马一刻钟也就到了。然而当宫门徐徐阖上时,武令媺却觉得自己即将身在千万里之外。这道威武庄严的朱红大门将她与这个世上最疼爱她的男人分隔开,从此不得宣诏不得觐见。早朝后请了安若是无事也不能多逗留,她失去了承欢于父亲膝下的自由。 紧紧攥住手中坚硬冰冷的金龙令牌,武令媺的心口隐隐作疼。皇帝陛下赐予她这道通行证让她随时可以入宫。但她明白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当时殿中除了帝后二人,就只有她。并无旁人在场,她隐约明白这枚令牌的存在应该是秘密的。 也许,若今后会发生什么不谐之事,这枚令牌就会派上大用场。如此令人不安的想法在武令媺脑海中一掠而过,她深深望了宫门最后一眼,看向前方的眼神坚毅狠决。困在那里面的人是她唯二的亲人之一,不管是谁伤害了他。那就是她的敌人,死敌! 没走多久,方德旺进入凤辇禀报,说是寿王殿下带着家将队伍来接她。武令媺知道今天是武宗厚离京去平、阳、县龙骧军上任的日子,他必须掐着时间离开,便急忙出了凤辇,站在围栏内与他说话,劝他赶紧启程,免得被言官弹劾。 “短短时间的路程,我送你到府门就走。”武宗厚却很固执。执意要护送。他今日没有穿王服,高大魁梧身躯尽数被黝黑甲胄覆盖,整个人就像被钢铁铸就,沉凝厚重如山。 小十二的盔甲是皇帝陛下所赐。乃天下有名的千叶鱼鳞重甲。行动时,一片片鱼鳞状的甲片就会哗啦啦作响,好似水波的声音。若是打斗时运起内力,鱼鳞甲片便会发出宛若大海恶浪澎湃般的巨大声响,借以干扰敌人的注意力。 这副重甲锻造时掺杂了天外陨星铁,不是武宗厚这样天生神力的绝世猛将,只怕会被甲胄给压垮。所以,即便是产马大国梁国最好的战马也无法承载武宗厚与重甲的重量,此时小十二骑的是他在西疆亲手收服的大黑熊。 这头憨货居然也享受了顶盔贯甲的待遇,要害部位都被铁甲遮住。熊头所戴头盔顶端左右各延伸出两支尖锐微弯的利角,角尖在春日暖阳照射下闪烁着针尖般大小的寒光。 武宗厚身后则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飞熊骑,青色盔甲在身,柔软披风垂落于马背。这一众精锐骑士的头顶上空,插翅飞熊黑旗和杏黄亲王旗徐徐飘扬。 便是在这支沉默行进的队伍簇拥护卫下,武令媺抵达位于紫衣巷的公主府。武宗厚身穿重甲,动作却依然灵活。他将武令媺从凤辇上抱到公主府最高的台阶上,低声道:“妹妹,你要好好保重!” 武令媺用力点头,亲手将兄长头盔的覆面甲拉下来。手掌在冰冷头盔上摩挲十数下,她凝视着没有被头盔遮住的武宗厚饱含暖意的黑眼睛,认真点头说:“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不要担心!十二哥,你自己也要保重!” 又转头看向飞熊骑的统领陌辰璟,武令媺肃容道:“陌统领,孤把寿王的安危交到你手中,你万万不可让孤失望!” 公主殿下这话说得蹊跷,到龙骧军上任又不是去西疆打蛮人,在京城附近能有什么涉及安危之事?但陌辰璟还是在马上以拳重击左胸,躬身行礼,大声道:“王爷安,卑下安!” 飞熊骑众将士异口同声,齐齐行军礼怒吼:“王爷安,卑下安!”就连他们的战马都仰脖长嘶不绝,倒是武宗厚和大黑熊表现得格外淡定。 最后摸了摸武令媺的头发,武宗厚在她肩上轻轻地压了压,无声传递自己的心意。他转身骑上大黑熊,熊爪着地飞奔。这支铁甲骑兵便宛如一股黑色的洪流狂涌向前方,眨眼便消失于紫衣巷的尽头。 小十二也走了。武令媺目送飞熊骑离开,默默地想,她的亲爱的人们都远离了她,但她并不孤单! 府门早已大开,凤辇太大,只能从侧门由司轿内监赶进去。武令媺任命的几位中层迎出来,给她请过安,簇拥着她经过三道高大围墙,进入了公主府的外院。府门在她身后隆隆阖上,这方小天地从此就是她的世界,她一个人的世界! 宽敞的外院广场里黑压压跪着一地的人,鸦雀无声。公主府所有的奴仆都在这里等着武令媺这个主人,中层们找到自己的位置,各归各位。 人群左边是以霍去疾和木愚为首的亲卫们,其中包括了五百龙骧军、一百飞熊骑以及她的娃娃军;右侧则是以樊梓臻和方德旺为首的内宅宫女和内监们;中间的那些灰袍百褶裙少年青年,便是以金生水为首的内卫们。 真是年轻。武令媺扫视着这些朝气蓬勃的面孔,他们和她一样年轻,一样拥有无限的未来。只是不知三年、五年、十年过后,除去临时借来的龙骧军,现在向她跪拜的这些人里还会有多少人仍然待在她身边。 “你们如今都是孤的人。忠心待孤,孤也绝不吝惜赏赐和提拔!你们的亲族,孤也会善待!” “如果背叛,无论府里的山还是湖,都不会嫌养料太多!孤不过问情由,背叛就是背叛,有一万个理由都改变不了!” 武令媺俯视眼前恭恭敬敬的人们,发表了她独立生活的第一次训令:“这样的话,孤只说一次。以后若有新人进府,管事者也只对新人说一次。不相信的人,尽管用自己的脑袋和亲族的性命来试试公主府的严规究竟是不是空口白话!” “卑下(奴婢、小人)绝无二心,愿为公主殿下效死!”这是山呼海啸般的宣誓效忠,却不知其中有多少的真心。 武令媺当然不会把人们的誓言当真,路遥知马力、日久才见人心。她在众人面前缓缓踱步,开始正式宣布各项任命。 文职属官现在尽数空缺,只等着三个月以后的招贤考核。武职属官,即是以霍去疾为亲卫统领的一干亲卫。包括五百龙骧军、一百飞熊骑以及一百五十名娃娃兵。 娃娃兵是自家人,武令媺知之甚深。这些特种兵,由她直接掌控。武令媺与寿王府的关系何等亲密,虽然不敢说把人认全,飞熊骑的主要将官她都认识。武宗厚送来的人,是飞熊骑精锐里的精锐,皆为百战勇将。 五百龙骧军是客军的性质,不过却是当初将霍去疾护送回京的安啸卿的亲信部队,当中甚至还有十位龙骧军培养的兵王。他们的首领是一位名为安烈的年轻红缨家将。 就是因为如此,武令媺有点儿拿不准怎么安排龙骧军。她估摸着他们其实就是她家皇帝老爹给她的人手,只是打着个暂用的旗号罢了。因为这个暂用,圣旨里没有说明期限。毕竟大周军队有规定,正规军是不能被调为王府和公主府亲军的,只能从预备役里征调。 才刚开始相处,武令媺不会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就胡乱安排岗位。所以武职属官里,她只任命霍去疾为亲卫统领,安烈为副统领,然后让他们二人对兵士考察以后再任命。 皇庄里的“运动员”们当中也有一批人手进入公主府,他们将成为府中的护院,活动范围为外院。木愚成为护院总管,他的麾下还将迎来风峡派的好手和响应武令媺招贤榜而来的江湖豪客。(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明悟气运柱 公主府外院总管凡米来由“凡人蠢米”大人扮演。 ------ 长乐殿的宫人与皇帝陛下挑选过后送给武令媺的宫人组成了公主府的内宅服务系统。樊梓臻就任掌事宫女,由四位正式大宫女和两位代理大宫女辅佐。二十八名一等宫女帮她们分担差事,一等宫女之下又有二等、三等宫女们办差。 方德旺仍是总管太监。但鉴于内监的人数远远超过了长乐殿时期,武令媺任命了两位宅中留守的内监为副总管襄助他。内监们只在内宅办差,职司与在宫中并没有两样。 只是,来自长乐殿与公主府的驻宅宫人之间还需要时间来磨合。在武令媺看来,新老两个公司合并,员工之间产生摩擦乃至嫌隙这无法避免。只要员工们不耽误工作,她其实乐见竞争产生。有竞争才有进步。 不过这种情况不会在公主府的外院奴仆中产生,因为他们全部都是皇帝陛下赠给武令媺的家生子,没有掺进旁人。现在刚进府,武令媺并不打算改变这一状况。她让他们仍然各司其职,职位方面也没做任何更改。 外院总管凡米来是皇帝陛下母族那边的亲戚。若较真论起辈份,他还要叫武令媺一声表姨。前两日,他便由皇帝陛下安排进宫见了武令媺。她由是知道,这位见人便带三分笑的凡总管,别看年轻,却早就在江湖闯出偌大的独行客名声。 内卫由金生水统率,直接对武令媺负责。当中细分出专司护卫的豹卫、专管调查收集分析情报的鹰卫、专门行使杀人职责的蛇卫以及处置内卫不法事的刑堂刑卫。除了人数远远不及,公主府内卫机构之完善可以和宫中相比了。 新近由皇帝陛下拨给武令媺的两百名内卫,金生水早就去宫中内卫了解过情况。五十名老手就不说了,个个都是本行业的杰出者。令武令媺惊讶的是,那一百五十名少年内卫。就是当期的内卫考核前一百五十名。 此外,除了这些过了明路的人手,皇帝陛下还非常隐密地给了武令媺一位来自北境蛇卫的绝顶高手。他就是被乌义顶替了内卫大提督职位的前任大提督吴仁。 吴大提督之所以卸任。并非如外界所传是触怒了皇帝,而是被皇帝陛下派去北境统领北境蛇卫,同时侦察北境诸州省内卫当中起了异心之人。由此可见。吴大提督实实在在是皇帝陛下的死忠心腹。这位已然七旬有余的老人以公主府驻宅花匠内监的面目示于人前,整天待在小花园里莳花弄草。 给所有“员工”训完话。武令媺因今日早起便感身体不适,没有再敲打下去,回了内宅休息。她起居的地方仍然叫长乐殿,寝殿还是未央殿。名称未改,寝殿的装饰摆设又与宫中一模一样,她对新家的陌生感消减得很快。 阖眼又见星界。武令媺欣喜看见不仅有许多以前灰白色的小星被点亮,更有很多星辰都射出了光线。与紫色大星紧紧连接在一起。而紫色大星的颜色比上一次出现时也要浓郁了一分,光芒更明亮了些许,旋转的速度亦是明显有所加快。 她已经猜出,那颗紫色大星象征的就是她自己。可惜她无法从镜中看见自己身上有没有光柱。她只能判断,若有光柱,应该亦是如紫色大星一样的颜色。但光柱里是否有异相出现,她同样不得而知。能看见别人,却看不见自己,星界究竟意喻着什么?! 星象士观测星象而知气运,难道光柱代表的就是一个人的气运?这样好似能说得过去吖。武令媺仔细观察着星辰们与紫星连接的五颜六色的光线。心中忽然有所领悟。 若真是如此,他们的气运与她的气运紧密联系在一起,荣辱与共。而当一个人没有了气运,此人当然就不会再存在于满天星辰照耀之下的世间。所以她看见同福店的那名剑客头顶光柱剧烈压缩变短变薄。光柱灭,人亦死。 不过小十二的飞熊星并未与紫星相连,她只能猜测他的气运应该还受到皇帝陛下气运的影响。这么说来,那些与紫星相连的星辰的气运只与她一个人相关么?!一定是! 怀着终窥星界奥妙的喜悦睡去,一觉醒来,武令媺觉得身下潮湿异常。她往寝裤上摸了两把,看见满手的鲜红。呃……今天还真是富有纪念意义的一天呐。 这一天,她离宫开始独立的新生活;这一天,她对星界的认识多了不少;这一天,她从女童进化成了真正的少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 几年前,武令媺就充分考虑到了未来卫生方便的需要,指挥宫女们成功研制出某些卫生用品。她喊了司衣大宫女岑今夕来侍候,大宫女也是惊讶又欣喜,抿嘴微笑打趣道:“阿弥陀佛,咱们殿下终于长大了!” 武令媺便似笑非笑地说:“我知道你们早就长大了,放心,我会给你们留心着好人家!”大宫女娇嗔跺脚,司衣宫女们都笑出声,倒是冲淡了几分乍离宫的不适感。 听得公主殿下起了身,其余职司的宫女们也都进来服侍。樊梓臻身后跟着一长溜捧着礼单的宫人,说是许多府邸派人送来了贺仪,贺礼正在清点记帐入库。 这早在武令媺预料之中,她皱着眉道:“拿孤的名帖送去各府,就说父皇身体欠佳,孤没有心情摆席,日后必回重礼。”她长叹一声,“我估摸着有不少人想进来瞧个清楚。但若是让他们瞧了,不定又生出多少暗火来,还是算了吧。” 樊梓臻让跟着自己的小宫女去找总管太监方德旺,安排人送名帖。不一时小宫女回来禀道:“殿下,凡总管求见。” 武令媺点头示意通传,到长乐殿的正殿等候。须臾,外院总管凡米来快步入殿,给她行了礼,挺直身板后说:“殿下,一个时辰前门房来报,颜公子遣人送信,圣手神医提前抵京,他已然陪着圣手入宫去为陛下诊治了!” “太好了!”武令媺双眼直放光,真想立刻回宫陪伴在皇帝老爹身边。可惜的是,第一天离宫入府,她是不能回去的。但她绝对等不到明天,便吩咐道,“派人去颜公子家里守着,他若回家了,立刻请他过来。告诉门房,若是颜公子求见,直接让他进来,不必通传。” 凡米来应下,又道:“上午接到五十多份拜帖,其中有九家府上想尽快求见殿下,他们派来的人都还等在门房。李府、徐府、洪府都在其中。”他将手中捧着的各色拜帖高举过头,樊梓臻上前接下,摆在武令媺身前的案几上。 李府即是李循矩家里;徐府则是徐皇后的娘家,如今武令媺已经记入徐皇后名下,徐府便是她的外祖家;洪府则是武宗厚的外祖家。论起来,这三家府第都算是武令媺的长辈。若不是君臣有别,她其实应该去拜访他们。 随手翻看尽快求见的拜帖,武令媺发现李徐洪三家都是以家主的名号拟就。另外六份拜帖,泰王府打着武赟嗣的名义;康王府是康王与武宏嗣父子俩同来请见;兰真公主府则是以昌国公世子及淳和郡主的名义连袂求见。禄郡王府、瑞王府以及和王府,也都是以子侄名义求见。除了这些,天字甲班的各位同学也都送来拜帖求见——楚国质子除外。 便宜皇兄们倒是好算计,当兄长的不好意思亲自一窥虚实,就把小的给派出来了。最让武令媺嗝应的是,瑞王府居然还附上了那名“手握乾坤”婴孩的名字。 当日在她与武宗厚就座的厢房里,那孩子被人“碰巧”发现手心里的祥瑞之兆,这件事武令媺每每想起来就觉得不痛快,总有一种被人坑了的讨厌感觉。不过看在这事儿肯定会让病中的皇帝陛下龙心甚悦的份上,她那时还是勉强压下了不快情绪,貌似愉快地说了两句好听话。 把拜帖扔在一边,武令媺淡然笑道:“给李徐洪三府回话,今日孤要空着时间等宫里的消息,请三位长辈明天下午申时正来见孤。其余府第的拜帖,你回复他们,孤身体不适,他们的心意孤都知道,不必如此多礼。另外,把闭门谢客的牌子挂上。” 初潮让武令媺很不舒服,打发凡米来出去后,她让人暖了个汤婆子温在小腹上,仍然回床上去躺着,就连午膳也没用多少。司膳大宫女封品优做了补身的甜汤,哄着她喝了半碗,她又恹恹地睡过去。 朦朦胧胧听得有人说话,武令媺费力地撑开沉重眼皮,听了两耳朵便叫起来:“你们真是糊涂,怎么不喊醒我?!” 原来是颜无悔来了,同行的还有圣手神医。只因颜无悔和圣手神医是外臣,不能进入内宅,此时正由凡米来和木愚陪着在银安殿的偏殿喝茶等候。 司寝宫女们快手快脚打起床幔,司衣宫女们上前帮着武令媺穿衣。又是净脸又是梳头发戴首饰,忙乱了好一会儿,她才整理妥当去往银安殿。 还在偏殿走廊,离殿门口尚有两丈来远,武令媺就听见了独属于老年人的老迈却爽朗的笑声。等见到了名满天下的圣手神医的真容,她当即在心里送给这位鹤发童颜的老人一个合适又好听的绰号——老神仙!(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圣手神医 圣手神医不知其名讳,世人只以这个尊称代指。他年过九旬,头发胡须都如雪一般的白,面孔却红润光滑堪比婴儿;双眼也是神光煜煜,不显半分老年人的浑浊。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淡青色长袍,宽袖及地,神色间别有一番洒脱。 方德旺高声宣颂公主殿下驾到,殿中众人都起身相迎。抢在圣手神医行礼之前,武令媺便屈膝福身,微笑道:“圣手切勿避让,我应该要向您行这一礼,还盼望您圣手回春,治好父皇的旧伤!” 圣手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早就看透了世情。他治好的人不知有多少,帝王将相与凡夫俗子在他眼里都只是病人而已。接受患者家眷的感激之礼,对他来说实在是正常之极,所以大周公主向他行礼,他的表情相当坦然。 “小闺女儿,不必多礼。老头子治病,从来都是全力以赴。”笑呵呵地瞧着武令媺,圣手眼神里透着十成十的亲切。 将圣手让回座位,武令媺打发凡米来、木愚和服侍的宫人都出去,殿中只剩下她与圣手师徒。她亲自给圣手倒茶端吃食,自己也落坐后,才说:“还请圣手告知,父皇的伤势究竟如何?” “皇上的身体,我自当尽力调理。小闺女儿,你似乎气血有点不足。”圣手依旧笑容满面,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瞅着武令媺,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但他本就生着一张慈祥面孔,又深具医者悲悯众生的情怀,虽然这样盯着人有点失礼,却不至于让人厌恶。武令媺反倒觉得圣手挺喜欢她,他笑眉笑眼的神情再和蔼不过。 颜无悔不安地扯了扯师父的衣袖,又微红着小脸低声对武令媺说:“十九你不要介意。师父平时不这样的。” 他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用如此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十九。方才盯着皇帝陛下喝完汤药,师父婉拒了陛下留在宫中的好意。出了宫就一个劲吵吵着要到公主府来看她,这个……那个……老人家是要闹哪样嘛? 圣手对自己的仔细端详,武令媺并不介意。但她觉得他的回答很像是敷衍。心往下沉,她的微黄小脸隐隐泛白。 圣手看得真切。轻叹了口气,伸手指搭在武令媺腕上,一触即收。“小闺女儿,这段时间要注意保暖,不要着凉,以后少吃性凉的食物。”他眼里含着暖意,缓缓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事,孩子们会长大,长大就有老去离世的一天。” 笼罩在皇帝陛下身上的气运光柱一日比一日浅短。武令媺神色惨淡,却还没有彻底绝望。如今断了寻医问药的路,她只有从星象下手。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尽力去尝试。 瞧见武令媺精神不佳,颜无悔没敢多留。从师父的话里,他也猜着了十九如今是个什么状况,便留了个药膳方子给她养身。圣手笑吟吟的,半点不谦虚地夸赞颜无悔的这个方子相当不错。 师徒二人提出告辞。武令媺亲自将他们送到大门口。因圣手方才谈及许久未到太宁城,他要去最热闹的地方逛逛。她便派车将师徒俩送去鑫盛大街,临别时还赠予圣手同福店的免单贵宾卡。 颜无悔知道这张卡的金贵,但他还来不及谢绝。圣手便笑呵呵地接卡在手。就为了这个,他闷闷不乐了一路。直到下了车,身处人来人往的鑫盛大街,他才忍不住说:“师父,您怎么能那样瞧着她?幸亏她脾气好,不与您计较。还有这张贵宾卡,很少人才有,咱们不能拿!” 圣手大袖飘飘,慢悠悠地走着,不时停下脚步探头往路边店铺里去瞧,很是兴味盎然。他仿佛没有听见心爱弟子的抱怨,喜笑颜开地说:“这么多年没来太宁城,这里比从前更热闹了。啊呀,徒弟,那里居然有东海的大海螺卖。快快快,买一个来听听有没有海啸之声!” 颜无悔气鼓鼓地站住脚。圣手后脑勺仿佛长了眼睛,讪笑着回头道:“小闺女儿既然诚心要给,为师当然就要毫不矫情地收下。她是个好孩子,你不要错过。” 颜无悔小脸发烫,知道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师父。想来是看穿了自己的心事,师父才会那样相看?他低叹一声道:“您也瞧见了,我若是想……会很难很难。” “你怕了?”圣手掏钱买了两串糖葫芦,递了一串给颜无悔,自己也有滋有味地边走边啃,含糊不清道,“如果怕了,就别说是我徒弟。” “我怎么会怕?这有什么好怕的?”颜无悔咬下一颗山楂在嘴里咀嚼,微笑道,“能成自然是好,即便不能成,我守着自己的心就是。当然,我必定尽全力。” 圣手喉间有微不可察的停滞,看着颜无悔,咧嘴笑着说:“徒弟,我们搬到公主府去住吧!” “啊?”颜无悔疑惑地问,“您不是不想见我义母么?刚才在宫里,您都没和她说一句话。” “我说的是小闺女儿那里。”圣手见颜无悔突然呛住,不禁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说,“我若是提此要求,小闺女儿肯定不会拒绝。小子,你要怎么谢师父?” 颜无悔连声咳嗽,憋得满脸通红,好半天才理顺了气。他瞪着为老不尊的师父,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要说他不愿意,那是假话。可若是当真住进了十九府里,别人会怎么议论?他倒是不怕被人说闲话,但他得为十九的清誉考虑啊。 缓缓摇头,颜无悔低声说:“不行,师父,我们不能去。” 圣手扔掉光秃秃的竹签,将颜无悔手上那串糖葫芦抢过来继续咬着吃。糖渣落在他胸前雪白胡须上,他咯吱咯吱用力嚼着,半天没说话。 颜无悔仔细观察师父的表情,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他家师父是游戏红尘的老顽童,行事随心所欲、潇洒不羁。他眼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如现在这般的阴郁黯淡之色! “师父,您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不开心?”颜无悔陪着老人穿街过巷,觑见身边人少,才沉声问,“是那位的病情太严重的缘故?徒儿觉得至少还有大半年的光景。” “不是。”圣手摇摇头,怜惜地瞧着徒弟,斩钉截铁地说,“你为了小闺女儿的清誉考虑,这样很好。我搬去小闺女儿府里住着,你义母就不会再三再四来见我。” 颜无悔恍然大悟。他虽然不明白师父为什么如此不待见义母,但长辈之间发生的事儿,他这个当晚辈的又不能胡乱置喙。如今师父避着义母,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总强过两位长辈的矛盾日益加深。 一个来时辰后,师徒俩拎着十几样东西回到颜无悔买下的小院子。圣手从东屋转到西屋,颇满意的样子。颜双双小丫头满脸景仰之色,像跟屁虫似的绕着老爷子转来转去。圣手挺喜欢这天真烂漫的小丫头,送给她贵重的见面礼,倒让颜大山诚惶诚恐。 晚膳前,兰真公主府派人来请圣手去赴宴。老爷子立马抱着肚皮说突发肠绞痛,什么也吃不下。颜无悔啼笑皆非,好言好语打发走人,拿自家越活越小的师父一万个没辙。 兰真公主府的人刚走,圣手便卷了自己的包袱,提着足有两尺宽、三尺高的大医箱,连声催着颜无悔,这就要去玉松公主府。颜无悔实在没办法,只好陪着他老人家同去。 武令媺接到禀报时,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头顶。没有啊,她既没戴圣母光环,也没戴玛丽苏光环。这圣手打的是哪门子主意,为毛要到她府里来住着? 好吧,她其实挺愿意的。因为圣手每天都要进宫给皇帝陛下施针疗伤,即便她无暇陪同,等圣手回来也能详细打听情况。但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圣手瞧着她的眼神,她也终于咂摸出别的意思。 似乎是……歉疚?武令媺不懂了。圣手这么多年的从医经历,不可能每个病人都是手到病除。那样的话,他不是神医,他是神仙。如果对每位不治之症患者的家属都要心怀歉意,圣手非得抑郁症不可。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对自己感到抱歉? 心中尽管存着疑虑,武令媺还是让人在湖边客院给圣手打洒出了一座院子供他居住。圣手笑逐颜开,说他不在这里白住,他会指点府里的花匠种些药草,不仅可以自用,必要时候还能防身。 我去,那是药草么,是毒草吧?武令媺额头冒汗,却还得多谢老爷子的美意。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试探着问圣手:“您老是不是想知道情花的事儿?” 果然,圣手的眼睛比方才又要明亮了好几分。老爷子重重点头,雪白胡须簌簌乱抖,眼巴巴地问:“小闺女儿,你是在哪本古书上看到的?为何老头子从来不曾听闻如此奇物?这情花之毒竟比西疆女子的情蛊还要奇妙。” 原来如此!武令媺与颜无悔交换了然目光,却没有发现圣手眼中的疼惜之色。她当然不知道,这位心胸宽广得能将东海都容纳下的老人家,此生唯一感到抱歉的人,就是她!(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当年人,当年事 太宁城沉沉入睡。除去少数几处街面,整座雄城都笼罩于无边黑暗之中。城北这处院落也不例外。只是灯虽灭,人却未眠。子时左右,陆续有人踏夜色悄悄而来。 院中独有三间房舍并排,房前房后没有栽种任何会遮挡视线的植物,视野很是开阔。前后左右邻舍若有异样动静,院内警戒之人便能立时察觉。 此时房里正厅坐着三个人,他们抵达的时间差不多,落坐后许久默默无言。过了足足一柱香,才有一声幽幽叹息刺破死寂。此人先叹后说:“老神仙看样子很是不满。” 一个女子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许多的不悦:“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跑去玉松那里住着!今日我请他入府赴宴,他竟然以突发肠绞痛为由推拒,我怎会相信!” “他那是不愿意见你。”第三人沉声开口,语气里没有太多情绪,言简意赅道,“也不愿见我们。” 忽然亮起微光,一灯如豆,将房中三人照出模糊暗影。那叹息中隐含忧郁之人正是安叹卿,另外两人则是兰真公主与谢骏。他们是玄鹤会的中流砥柱,有什么事情都是三人先商议妥当再召集骨干会众执行。 孝仁太子薨后,东宫属官和亲卫队都被皇帝调到大周各处。为了避免有人疑心什么,三人见面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有他们的方法可传递消息。然而圣手神医抵京之后,突然包袱款款住进了玉松公主府,实在让他们意外且措手不及,这才决定紧急碰面商议对策。 兰真公主荆钗布裙、洗尽铅华,却仍掩不住骨子里的高贵清华之气。她笔直端正地坐着,唇角微启。却是冷冷而笑,淡然道:“莫非老神医心中有愧,想要亲近那丫头?” 微弱灯光映入安叹卿眼中。将那抹忧郁神色照得分外清晰。他声音冷淡,心情似乎很低落:“那孩子原本可享受她自由无拘束的人生,如今却不知被套了多少枷锁在身上。老神医此生救人无数。却亲手将无辜稚子送入火坑,心中有愧实属正常。” “火坑?”兰真公主嘲讽道。“这世上恐怕不知有多少人想跳入这火坑!我那父皇,对她可是满腔的父爱!他若是知道自己疼惜得如宝似珠的小心肝其实是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不知会不会再度晕厥过去。” 面容一直平静无波的谢骏终现讶然之色,疑惑问道:“怎么?她竟不是陛下亲女?我一直以为她是杨才人之女。” 兰真公主哧哧笑出声:“皇家出人才。即便不是我皇家血脉,在皇宫活过这许多年,也能变成人精儿。舅舅,竟是连你也瞒过去了。虽然只有圣手知道那丫头的来历。但我很清楚,她不是杨才人之女。” “当年母后听说杨才人有孕,且从脉相来看应是女孩儿,确实打过主意。然而那时陈氏协理后、宫,陈家随父皇远征西疆,时常建功。陈家气焰冲天,陈氏欺母后病弱,大权独揽。母后为保严儿血脉,不知想了多少法子才藏住了赵氏。”兰真公主连声冷笑,却是想起陈氏后来的遭遇。 她继续道:“杨才人虽是个小小宫嫔。家中却与陈氏有些纠葛。母后安插了人手在杨才人宫里,但陈氏遣了心腹来盯着杨才人生产,母后实在难以下手。即便下手,恐怕难瞒陈氏的眼睛。不过那杨才人也是无福的命。竟然母女双亡,倒让舅舅你也误会了。” 谢骏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以前也是有过疑心的。想宫嫔生产是大事,陈氏协理后、宫没多久,肯定会尽心竭力,以防出错让人攻讦。既然人是圣手带进来的,自然有办法应对日后的滴血验亲。” “那是自然。”兰真公主素性将话一次说明白,“圣手给那丫头喂了药,在桃花癸水到来之前,她的血与任何人的血都能相融。并且据我所知,当日验亲的水是季良全独自准备的。其实若非圣手固执,一定要保那丫头平安,让她无声无息亡于宫中岂不更好,不知省去许多手脚。滴血验亲之事,季良全担了好大的干系。” 又看向安叹卿,她眼里掠过复杂神色,缓和了语气说:“至于自由无拘束的人生……子净,人,生来本就不自由。男子光耀家族门楣、传继香火;我们女子更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何谈自由?你切莫再为那丫头有如此伤感之语。倘若让她有选择的机会,她能舍弃如今的尊贵?除了严儿,父皇对我们这些儿女的疼宠加起来都不及对她的!” 安叹卿一直敛眉垂目安静聆听,只是因兰真公主的言语,面上渐有凄色。他所说的“自由”与她口中的“自由”,显然不是一回事儿。但他紧紧抿住唇,并没有出言反驳。忽然眼瞳微缩,他抬头望向窗外,低喝:“什么人?” 兰真公主和谢骏都是一惊。屋外有他们的心腹高手,被人靠近却没能示警,来者功力之高可以想见。不过兰真公主刹时就猜出来人的身份,嫣然一笑,轻声道:“老神仙,来便来了,躲躲闪闪做什么?” 屋外传来冷哼数声,房门呼地被不知从哪里来的狂风给扇开。圣手背着双手,慢吞吞走进屋。那三人忽然失笑,原来圣手竟然用蒙面巾遮住了眼睛,又显出老小孩的怪脾气。 “那是一条命!兰真,你不如宗严多矣!”圣手气哼哼地席地而坐,用背脊对着三人,甚是落寞地自言自语,“若当日送个已经去了的孩子进宫该多好。” 登高跌重,小闺女儿如今竟是如此显赫的身份。若有一日身世被揭穿,她怎能接受,又该如何自处?恐怕等不到她得罪的那些人把她剥皮拆骨、啃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皇帝第一个就会将她五马分尸,并且还要连累许多人。 “老夫此来要说两件事。无悔的身世,你们可以告诉他,但不能强迫他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当年先皇后请老夫将无悔带出宫,只想让他平安长大,给宗严留一脉香火。这孩子天性纯善,做不了阴私之事。”圣手方才尚佝偻的身躯缓缓挺直,语气十分严厉,“兰真,想想你母后的临终遗言。” 兰真公主嘴角微动,虽然不曾明着与圣手言语相抗,眉眼间的神色却越见固执。孝仁太子武宗严虽死于情蛊发作,但当年他与那西疆女子的相遇相识相知本就存在许多疑点。且那女子后来杳无音信,更是加深了兰真的疑惑。她深深相信那是个针对武宗严而设的大圈套! 而身为人子,怎能不为枉死的亲生父亲找出真凶,报仇血恨?!兰真公主与孝仁太子一母同胞,姐弟二人感情笃深,她绝不能忍受真凶逍遥度日! “老夫与宗严乃忘年至交,当然心痛他的英年早逝。否则老夫不会答应你们以人为药,让赵家姑娘用她的命换来宗严的子嗣,还将小闺女儿送入宫中顶替。这么多年过去,老夫每每午夜梦醒,心中都愧悔难当。” 圣手说到这里,喉中已有哽咽:“即便赵家姑娘心甘情愿替宗严而死,那也是一条性命,她亦是母亲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儿。老夫自诩天下人在老夫眼里并没有差别,终究还是为了顾全与宗严的忘年交之情而害了别人。” “如今小闺女儿一人身系多人,老夫不许你们打她的主意!她就是皇帝的女儿,无人能更改也不许更改!”圣手语气中寒意四溢,“太宁城的政局老夫并非不知,快点收起你们那些龌龊心思!老夫必要护得小闺女儿周全,绝不许你们动她一根头发丝儿!” 他虽年届百龄,却练得好内功,再活个十几年不在话下。当年是他亲手将那孩子送入宫中,如今他到了太宁城,就要护住那孩子,不让人害了她。 兰真公主涩声道:“难不成就让严儿死不瞑目?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会有孩儿,昏昏沉沉时总是愧疚不曾留下子嗣,让父皇和母后伤心。” 圣手长叹道:“逝者已逝,报仇血恨难道能令他起死回生?还是多顾及活人的想法罢。兰真啊,你可曾想过无悔的意愿?你这痴儿,可知红粉变骷髅,不过数十年的事罢了。你们好自为之!”言毕,房门轻动,他已踪迹不见。 兰真公主瞪着方才圣手坐过的地方,脸色已然铁青。圣手不仅是大医家,也是大毒家,足以自保。而他虽不擅长杀人的武功招式,习练的养生内功却精妙无比,寿考绵长那是一定的。若他当真要从中多方阻挡,还当真是件棘手事情!眼中蓦然闪过杀机,她紧紧攥着帕子的手指渐松。 安叹卿长身而起,望向门外明媚星空,轻声道:“如今她并没有碍着我们的事儿,无悔与她交好,于他的未来也是有助益的。兰真,放过她吧。” “小丫头倒是好本事,连你也来为她说话!”兰真公主舒展开眉心,神态柔和,曼声道,“好罢,先静观其变。” 谢骏亦点头说:“有她在,无悔的安全也能多一重保障。皇上初发病那段时间,若不是她派了人注意无悔的行事,无悔只怕着了道也不自知。当时咱们各有职司,又不能宿在宫里,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如此就先看看再说罢。” 三人不敢在此多逗留,各自分头离开。(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执掌宗业司 桃花癸水的来临,在收下来自宫中的大堆补品的同时,也导致武令媺不能进入金銮殿上早朝。虽然她也不耐烦旁听朝臣们没有多少有用内容的喋喋不休,但是这种对女性的赤、裸、裸的歧视让她相当相当的不痛快。 好吧,入乡随俗。武令媺反应过来“大姨妈”是此位面男人很忌讳的事儿之后,让人赶紧去李徐洪三府送信。她倒是乐得在府里过清闲日子,但是圣手这位老爷子可不在乎什么,给皇帝陛下诊治过后,他回了府就要找她唠嗑。没几天,这一老一少就熟稔得好像认识了几十年一样。 武令媺由此也知道,圣手长年周游列国,见识各国风物人情是在其次,他老人家其实是在给一件伟大的事情——编纂药典和医典——做前期准备。为着皇帝陛下的身体,他紧赶着就来了,还有几大车的资料在路上。 “我觉得吧,以您一人之力去做这件事儿未免吃力。人生苦短,精力又有限,不是我编排您,您纵然一身都是铁,又能打多少颗钉?再者说了,您就不怕出错?您是神医,可不是神仙。而且即便是神仙也免不了犯错。”武令媺躺在长椅里,让宫女们轻轻推着一晃一晃,晒着温暖却不灼热的太阳,别提多惬意。 有这么打击人的么?老爷子被人捧了大半辈子,如今更是做着这么一件造福万民万世的大好事,却被个小毛丫头给埋汰了。但他又知道武令媺所言不错。 一赌气,老爷子抢了武令媺面前果盘里的水果用力啃着吃。老小孩,小小孩。他此时与武令媺生的就是不打折扣的孩子脾气,惹得宫人们无声偷着乐。 “无悔说了,您老到了春天就因贪嘴而脾胃不和。”说到这里。武令媺噗哧笑出声,瞧着面无表情的老爷子打趣,“还要这么吃下去。小心肠绞痛哦。” 气哼哼扔掉果核,老爷子不情不愿地说:“小闺女儿,那你说怎么办?老头子是想做一件好事。” 武令媺沉吟道:“我正有个来钱的主意要与族人们一起去做。这事儿若真的可以办。免不了要请些大夫来旁边照应着。这样罢,不如以您的名义请天下有名的大医家齐聚太宁城。一起来编纂药典和医典?琐事自有我安排人料理。” 老爷子好奇地问:“你有啥来钱的主意?能带着老头子一起发财不?”他倒是先关心这个了。 “行啊!”武令媺很爽快地答应,手一挥,“本钱也不用您出了,您直接拿分红就好。毕竟要靠您的名头才请得动那些杏林高手。您的名声就是无形资产,无可估算价值。” 老爷子乐得胡须一翘一翘,刚才的小郁闷尽数扫空,得意地点头道:“那是!我老头子可不是自夸。医术那是顶呱呱的,所以也教出无悔这么顶呱呱的徒弟!” “不过,”武令媺笑得眼睛弯弯,瞧着老爷子说,“您得答应让我们大周享有冠名权和至少五年的独家印刷和销售权。五年以后,您可以将您的医典和药典让别国印刷。” 眨巴眨巴眼睛,圣手其实有点不明白啥叫“冠名权”,不过还是点头道:“小闺女儿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老头子一辈子的心血,不想让人糟贱了。交给你来印刷、出售。老头子很放心!不过书的价钱不要太高,别亏钱就是,老头子还是想做善事的。” “您放心!”武令媺正闲得无聊,刹时脑子里转过数个念头。眼睛闪闪放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主要是为了帮您把这件事情做成。这是一个大型工程,是要分时间段一步一步完成的。为了形成良性循环,咱们才不得不采取销售养工程的做法。” 宫人们掩嘴偷笑,瞧瞧圣手老爷子那懵懵懂懂表情,这么快就被咱们公主给忽悠住。说了半天,老爷子把自己的心血给卖了,却还是没弄明白公主殿下倒底要做什么大事。 “我听说很多医家秘传的药方都是当传家宝贝的,传男不传女,敝帚自珍得很。我觉得这样相当不利于医学的发展和传承。老爷子,恐怕您要拿出些干货才能诱出好东西。他们现在可不知道您打算公开自己的医方呢。”武令媺笑呵呵地说,“当然,我不会让您吃亏。虽然那些医家的秘方在您眼里也许不值一提,但我从古医书上看到的一些东西,您可能会感兴趣。” 圣手老爷子百爪挠心也似,顿时就把方才武令媺所说要做的大事给抛去九霄云外,一个径地催着她透露点古医书上的远古医术。 武令媺对医术一窍不通,她能告诉圣手的无外乎是前世所知的那些医学常识。比如可以给人开膛破肚甚至打开脑壳治病啦,比如有医疗器械可以不必给病人喂药汤,直接将药物注射进人体来治病啊,诸如此类。 这些都是她前世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放在此位面却不亚于天方夜谭。就连圣手神医都听得目瞪口呆。“那可真是神仙手段。”老爷子喃喃道,“要说开膛破肚也不是不行,只是有些病根源极深,时间短了根本找不到病发于何处。而且病人往往会并发高热诸症,医治不及时,死得更快哪!” 老爷子说到了点子上,无非就是没有精密的手术辅助仪器和消毒设备。武令媺就将自己知道的浅薄手术知识告诉他,老爷子听得连连点头,大有跃跃欲试之态。 其实吧,圣手哪里不知道以一己之力完成如此浩瀚工程并不容易?以他的声望,只需振臂一呼,就能召集许多杏林高手助阵,照样能完成编纂。他根本就是故意把如此大功劳安在武令媺头上,以偿他多年愧疚。 然而他没想到,他竟能从武令媺这里听到如此之多“远古医术”。虽然其中多的只是难以实现的奇思妙想,但也不能说对他就毫无裨益。 “小闺女儿说得极是,以老头子一人之力,又能整理多少医家典籍?说不定哪位医家的府里就珍藏着诸如小闺女儿所说的远古医书。”圣手慨然长叹,郑重其事地给武令媺作揖行了一礼,认真道,“还请公主殿下援手!” 武令媺急忙让人扶起老爷子,也恳切道:“请您放心,这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善事,我会尽力的。父皇身体不好,我也想给他老人家多多的积福。这几天咱们可以商议出章程,我会找人好生把这事儿办起来!” 三言两语间,一老一小便敲定了这桩大事。第二日,怀睦亲王府派人来送信,说是宗务司的事儿终于妥了。宗务司被划分为宗产司和族务司两大部门。宗产司由武令媺掌管,执掌武氏宗族所有产业;族务司则由康王主事,负责管理族人们的生老病死、婚姻嫁娶等事。 怀睦亲王府的人还送来一些落魄族人的名册,内里有详细介绍,连同品性才能都一一注明,省了武令媺再去调查的功夫。只是名册不免混乱,她便让人按照各人擅长的才能再细细分类,到时候可以量才任职。 不过怀睦王府送来的最重要的东西还是宗族所有的产业名录。以前武令媺在查检宗务司的帐目时,对这些产业了解了一部份,如今看了这份名录,才真正做到了心中有数。 她前世一直干的是猎头行业,并没有直接从事过经营活动。只是仗着见识广博,出出主意还行,但具体的经营还是要底下这些掌柜去做。 和王掌握宗务司太久,各店各铺的掌柜虽说被皇帝陛下清理过一次,但难说是不是还有漏网之鱼。武令媺的打算是,她不会侵占族中产业,但也要提防着以后给别人做了嫁衣裳。所以,她必须安插自己的人手。 跟随梅小草来到大周的魏国掌柜们,武令媺尚且拿不准他们忠诚的人到底是自己还是李循矩。不过现在有星界帮忙,甄别那些人的忠心会相对容易些。 让樊梓臻带着司宝宫女们将产业名录按不同的行业重新造册登记,武令媺也没让怀睦亲王府的人空手而回。她将利用空闲时间琢磨出来的《大周及属国运动会和武林小会举办方案》让金生水亲自送往怀睦亲王府,请老亲王过目。 举行一场大型运动会,其中涉及的行业多种多样,完全可以带同族人们一起干。武令媺打着给皇帝陛下七月份的万寿节庆生的旗号来举办一场热热闹闹的赛事,老亲王应该不会反对。恰巧,六月中旬她将举行公主府的招聘考核会,七月份的运动会和武林小会正好接档。 大周武风鼎盛,寻常庄户人家也爱舞刀弄枪,泛大周运动会的比赛项目就不能局限于跑跑跳跳蹦蹦之类的项目。不过武令媺只负责提出创意,具体项目讨论以后再确定。 至于“武林小会”,这是武令媺的私心。她的亲卫和护院加起来还差五百多号人,随便凑凑当然是分分钟的事儿。可她不想马虎,就打起了江湖各大门派那些年轻弟子的主意。这个武林小会就是给十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准备的。 基数庞大,应该能找到愿意为她效忠的人手吧?无论如何,总要做过才知道结果。并非武令媺饥不择食,而是皇帝陛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冥冥中有一种紧迫感追在她身后,迫使她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给未来做打算。(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皇家大商行 还有几票就加更咧。。鞠躬求正版订阅粉红推荐打赏评论。。 ----- 送走了“大姨妈”, 武令媺这日又去上早朝。她几天没去,朝臣们就辅政大臣的事儿倒是讨论出了点眉目,不过离得出最后的结果还早得很。 散了朝,怀睦老亲王就揪着武令媺迫不及待地去见皇帝陛下。那份举办方案,老亲王早就附在奏章里上呈御前,但陛下想亲耳听听武令媺的意见再做定论。毕竟,这是大周和属国的共同盛事。 其实武令媺的想法在那份方案里说得很清楚了,今天她倒是想把圣手正在编纂药典和医典的事儿禀报给皇帝。在长青殿拜见皇帝陛下,她见父皇仍然很瘦,脸色却十分红润,神情也比几天前要精神了许多,心中真是欢喜异常。只是脸上虽然在笑,她眼里却还是不知不觉含了泪珠儿。 皇帝陛下也没料到会那么不凑巧,原本在小女儿离宫的第二天父女俩就能再度相见的。不过想着小女儿终于长大成人,他心里还是高兴。 将武令媺招到自己身前,皇帝拉着她的手,左瞧右看,心疼地说:“我儿的脸色还不大好看,你千万当心身体哪!” “父皇放心,老神仙如今住在儿臣府里,他老人家待儿臣好着呢。”武令媺笑眯眯地说,“父皇眼看着便要大好了,儿臣真是开心!” 皇帝笑着点头:“有圣手亲自照料父皇,我儿尽管放心就是。父皇会好好将养,日后还要瞧着我儿行及笄大礼。” “光是瞧着儿臣及笄那怎么够?”武令媺噘起嘴,佯装生气,“父皇难道不亲自替儿臣选一位驸马,看着儿臣出阁吗?儿臣还想父皇亲手抱一抱儿臣的孩子呢!” “可见是长大了!”皇帝陛下失笑。点着武令媺的额头说,“好不知羞,小女儿家家的就说什么驸马、孩子的事儿。” 武令媺便大发娇嗔。抱着皇帝陛下的胳膊不依不饶撒娇个没完。皇帝一手揽着她,不免又许下什么宝物才让小心肝转怒为喜。 怀睦老亲王坐在一旁,笑呵呵地旁观皇帝父女俩亲昵。其实心里并不好受。那父女俩彼此安慰,都说着让对方高兴的话儿。其实他们心里都很清楚,皇帝陛下只是在数着日子活下去罢了。 若他们见面便忧愁,老亲王不会觉得如何。反倒是这样仿佛皇帝的病当真就要好了的欢天喜地情景,更让老人家触景伤心。 武令媺哄了会儿皇帝,这才缓缓将圣手所托之事一五一十道来。皇帝陛下和老亲王对圣手的义举都十分支持。武令媺想请皇帝亲笔题词,他也一口答允。 皇帝又道:“圣手悲悯众生,不吝惜心中所学。愿意公之于众,这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善事。若药典和医典当真能够在大周编纂,于大周的名望也是极为有利的。此事我儿放手去做,内库来出银子!” 武令媺笑嘻嘻道:“儿臣正要来与父皇说呢,宗产司的产业名录,儿臣已经看了,心里多少也有了数。只是宗产司可用的现银不多,儿臣还是打算留下这些银子以备族人们的不时之需。药典和医典的编纂,父皇就赏给儿臣来办吧,不用内库花费。” 皇帝沉默片刻。低叹一声道:“我儿,让你接了个烂摊子,是父皇对不住你,让你劳心又得罪人。” 族中那些产业的经营状况。从表面上看是繁花似锦、鲜花烹油。但经过武令媺和康王的两重查检,内里许多事都暴露出来。皇帝陛下原本打算重惩和王,但是思及以后,却只能将他圈禁了事。牵出萝卜带出泥,和王不打紧,要紧的是被和王拴在了一起的泰王。 见皇帝老爹神色忧愤,武令媺急忙摇摇他胳膊道:“父皇,差事好办儿臣自然乐得清闲,但不好办的差事才能显出儿臣的本事吖。所以儿臣乐意去做这些事儿,父皇别恼。” 怀睦老亲王也赶紧劝道:“玉松儿所言甚是,陛下宽心。” 皇帝微笑道:“以后宗产司有什么打算,我儿与大宗正商议就是,不必来回父皇。父皇相信你!”他轻轻拍了拍武令媺的手背,低声道,“你挑选的时间很好,七月份正是你八皇兄监国之时。你送他这么大的功劳,他一定会记住!” 武令媺心中一跳,脑中某根弦弹跳了两下。皇帝陛下的眼神内容丰富,许多现在还不能说的话都尽数藏在了这双眼睛里。她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儿臣……”武令媺语声微颤,努力平复起伏的心潮,“儿臣会好好向八皇兄请教。”其实她压根就没有挑时间,皇帝陛下的诞辰就是在七月份。这只能说是巧合。 “你若是不觉得厌烦,得空时就瞧瞧紫鳞的功课。这孩子以前还喜欢吟诗作对,如今竟然对算帐感起了兴趣。”皇帝笑道,“他既然愿学,你便教教他罢。” 武令媺笑得俏皮,打趣说:“那儿臣可要让紫鳞敬茶拜师,要不然儿臣可不教真东西!”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皇帝含笑道,“只是你年纪还小,又不曾及笄。等日后正式行了及笄礼,紫鳞再公开认你这个老师罢。现下只悄悄跟着你学就是了。他毕竟是个男娃儿,若让别人知道他居然弃了诗书去学算帐,未免不自在。” 武令媺痛快点头答应,已经能确定皇帝陛下这是打算将皇位传给泰王了。不为别的,就为了武赟嗣这个天命皇孙。瑞王的儿子虽说“手握乾坤”,可这吉兆实在落了刻意。 不一会儿,圣手亲自来赶人。如今皇帝陛下的起居时间被老爷子严格规定,一时一刻也不能错。他若是离宫回公主府,皇后娘娘就会挑起监督大责来。 武令媺知道后,又免不了对皇帝陛下好一顿唠叨。她深知父皇的性格,皇后娘娘哪里管得住他,还得是她来干这活儿才行哪! 离开长青殿时,武令媺让人去肃亲王府、康王府和徐洪二府送信,请各位长辈到同福店来用午膳,顺便商量事情。她对怀睦老亲王笑得神秘,说另有一桩好事要与大家分享。 在同福店下马,武令媺指着鑫盛大街的两家店铺,对老亲王说:“那都是宗业司的铺子。巧得很,这两家店的帐目我都亲自查检过。说实话,地段这么好的店铺,每年才赚那么些钱,真是太让人痛心了!” 怀睦老亲王嗐了一声,抚须道:“你那个九皇兄,做生意其实有两把刷子,可惜就是心太狠了!我也是直到你七皇兄清理了所有在京铺子的产业,才知道他这么多年究竟捞了多少。别处的铺子还不知道如何呢。” 凑近武令媺,老亲王低声道:“皇上不是不想惩处和王,实在要为以后考虑。”老人家冲武令媺挤挤眼。 武令媺一笑了之,浑不在意地说:“叔祖您放心,我心里明白着呢。说句不好听的话,屁股决定头脑。以后坐上那把椅子的人要怎么对待族中产业,他必定是清楚的。” “小丫头说话忒糙,不过很有道理。”怀睦老亲王知道武令媺特意停在街面不走,肯定有她的原因,便道,“你打算怎么做?” “宗业司没留下几个银子,要指着那些钱在短期内就生出钱来,真的不现实。”武令媺与怀睦老亲王边走边说,“我就想,让宗业司以房产和地产入资,咱们来出现钱,将那边的铺子改成……皇家大商行!” “皇家大商行?”老亲王咂摸着意思,不动声色道,“你且详细说说。” 所谓皇家大商行呢,其实就是武令媺前世的超级市场。她考虑到此位面的情况,选择了这样听起来更威风的命名方式。太平工坊研制、生产的新奇物品,肯定会是多种多样的。她总不能把玩具和农具摆一起卖吧,所以就想弄出一个大型的一站式销售中心。 “我的初步构想是要建一座六层的建筑。底下的楼层销售平民百姓也能买得起的东西,越高的楼层销售的东西就越好,价格当然也就越贵。这最高一层么,不是各国特产的珍稀物品不许进驻。”武令媺笑嘻嘻地瞧着老亲王,“叔祖,咱们要做的是天下人的大生意,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大做强。” 老亲王颔首赞同,却又苦起脸说:“这些生意经,你不要讲给我听。我这就派人把你五堂哥叫来。府里的产业都在他手里管着,想必他能听懂。对了,你既然已经可以说出一二三四,想必也做了方案吧?” “那是自然!侄孙女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武令媺对着自己身后跟着的随从呶呶嘴,“具体方案我已经带来了。本来想和父皇唠唠的,老神仙却不允咱们再待着。” “皇上信任你,叔祖也相信你的能力。这生意,叔祖得掺一脚。你把你肃王叔他们叫来,不就是想分他们一杯羹?”老亲王又疑惑地问,“怎么不叫李府的人?” 武令媺神态自若地说:“我小舅府里就是他和他爹两个人,现如今都当着差呢。小舅还好点,他父亲对生意的事儿一窍不通,请过来也只是干坐着,还令他不自在。我心里有数,不会短了他们的。” 从直接通道上了同福店的五楼,瞥见梅小草领着侍女恭候。武令媺目光瞬闪,有些事情,今天一定要弄个明白!(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立场明,人心定 零点定时一章给教师节加更。。大人们明天再看吧。。 ------ 武令媺不动声色观察着梅小草的表情。这位前魏国皇商家的掌家夫人,将同福总店管理得井井有条,并且游刃有余。以她的能力,只负责这一处产业实在屈才了。 反正要等人来,武令媺便安排怀睦老亲王先去后院听歌赏舞,她自己则打算与梅小草摊牌。 太平工坊的悬赏榜起了效果,据这段时间从各地同福店送来的消息汇总可知,民间匠人们对此颇为踊跃,送交了不少新奇玩物。他们大多不识字,只能口述研制经过,再由同福店的人写出文字材料。这些事儿,暂时都由梅小草管着。 对此,武令媺表示满意。她没时间一个人一个人地甄别,有实物再加上文字描述就能以一管窥全豹。如果她发现了感兴趣的东西,再召了人来问话就是。 武令媺想大用梅小草,让她去掌管未来的皇家连锁大商行。然而若与忠诚比起来,她也就不那么看重能力了。这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跳槽的前世,忠诚实在重要! 梅小草汇报完毕,武令媺指指椅子,和颜悦色道:“说了这么久,你也口渴了,坐下喝杯茶罢。” 梅小草向武令媺福身行礼,坦然坐下。这里是她的起居之处,装点得淡雅素净,尽显主人的性情。她确实说得口干,便缓缓饮尽了一杯茶。 “有件事我要与你说。”武令媺起身在屋里徘徊,饶有兴趣地瞧着屋内悬挂的颇有魏国特色的彩线丝络珠串,“小舅已经搬去他家祖宅住着,如今门槛快要被媒人踩塌了。” 梅小草猛然心跳,倒不是为媒人踩塌了李循矩家的门槛。而是她意识到,公主殿下说这些话恐怕另有深意。想必……李公子的那些事没有瞒过公主的眼睛。 “你若是愿意,我便将你的卖身契还给你。放你自由。你是回魏国去,还是有别的打算,我都成全你。”武令媺对梅小草莞尔微笑。“你若想嫁人,我还赠送一份嫁妆。以谢你这几年打理同福总店的功劳。” 梅小草急急起身,卟嗵便跪倒,伏地行大礼道:“启禀殿下,奴婢不想嫁人,更不想回魏国!” 武令媺淡然问道:“你的意思是还想留在我身边替我办事?”好离好散的机会都不要么? “请殿下容奴婢禀明。”梅小草给武令媺重重磕了个头,直起身体,目光坚定地说。“李公子的救命之恩,奴婢并不敢忘记。奴婢也承认,奴婢对李公子确有爱慕之心。” “但是,奴婢更清楚,当年若不是殿下遣李公子去往魏国。李公子就不会遇见奴婢,也就救不了奴婢。若真是那样,今天奴婢或者已经死了,或者被别人救了也未可知。”梅小草言语绝决,“奴婢在魏国已无亲眷,回去只有伤心而已。所以奴婢绝不回魏国!” “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小舅救了你也是事实。”武令媺示意梅小草起身,语气轻快地说,“你既然喜欢小舅。为何不以身相许来报答救命之恩?戏文里不都是这样演的?” 梅小草站起身,双手紧紧攥着帕子,摇头道:“殿下,奴婢不是糊涂人。奴婢是寡居之身,李公子若是娶了奴婢,只怕引人非议不绝。即便奴婢得偿所愿,恐怕也是为人妾侍的命。李公子不可能娶奴婢为妻室。” 她微微一笑,面上浮现骄傲之色,轻声道:“奴婢当年顾全家门才嫁与七旬老者做填房,并非心甘情愿。离开魏国时,奴婢暗自发过誓,既然获得了新生,奴婢就绝对不能再委屈了自己!且不要说李公子对奴婢根本就无意,哪怕奴婢能与李公子两情相悦,也绝不为他的妾侍!” “好!”武令媺眼中满是激赏。她早就知道梅小草不是一般二般的女子。她看得出来,梅小草与她一样,有很强烈的想要掌握自己命运的渴望。 “你说得很对!不能委屈自己,女人就是要对自己好!”武令媺踮起脚尖拍拍梅小草的肩膀,认真地说,“小草,我很赏识你。其实我是不愿意你离开的。” 梅小草福身道:“殿下看重奴婢,奴婢都知道。说实话,奴婢如今过得很惬意。既能向世人证明女子不输男儿,又没有诸多负累,殿下又如此宽厚赏识。这种生活,奴婢实在不想改变。请殿下放心,奴婢绝对不会做出背弃恩主的事情!奴婢欠李公子的恩情,奴婢自会用别的方式偿还。”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武令媺牢牢盯着梅小草的眼睛,对方不躲不避。片刻,她正色道:“你想证明女子不输于男儿,我这里有大把的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把握。” 梅小草深蹲行礼,斩钉截铁道:“小草的主上只有殿下而已!小草愿替殿下分忧,为殿下效死!若小草有违此誓,便让小草这辈子、下辈子、无论多少辈子都找不到一心人,且永为人妾侍,受尽欺凌,子女皆无,不得好死!” 呃……这誓言对女人来说实在是重得不能再重了。武令媺眉心朱砂痣狂跳数下,她借着转身放下手中茶杯之机,按下红痣。再扭头去瞧梅小草,她便看见一道红色光柱冲天而起,当中有一株如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不知名小草正摇曳着修长叶片,姿态优雅。 梅掌柜如今的名字是她离开魏国以后自己取的,没想到气运柱所示还当真是生命力顽强的小草。武令媺璨然而笑,异兆小星难得,走了李循矩,换来的是同等级的梅小草,她不亏。飞快地眨眨眼,星界瞬闪而过,她看见白玉小草星与紫星之间已有光线相连。 老天爷当真待自己不薄吖!武令媺心中大悦,双手将梅小草搀扶起来,笑吟吟地说:“你虽然干着外面的差事,但我会给你与内宅正七品掌事宫女一样的品级。我瞧着你身段婀娜,穿起制服……啊不,是官服、官服,一定好看!” 梅小草微张小嘴,显然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成为女官。比起因为丈夫或者儿孙得来的诰封,凭自己的才能得到官位品级更令她欢喜。“奴婢多谢殿下!”她不再多话,感恩是要用行动来表示的。 武令媺又道:“回头你去问问与你一起到魏国来的人。就说李学士府上需要奴仆,如果有愿意去的,我都放人。” 公主殿下这是要甄别哪些人对她忠心罢。梅小草心领神会,肃容道:“请殿下放心,奴婢会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 解决了心事,武令媺便不打算多留,最后道:“好啦,别这么严肃,不过是些小事儿。你孤身住在外面,我不放心。公主府有你的一间院子,以后就回府里住着。这几个月你还是忙着同福店的事儿,把那些来参加招贤考核的人招待好。这些事办完,我另有事情让你去做。” 梅小草笑道:“奴婢定然会把小的们支使得像陀螺一般团团转,绝对不会误了殿下的选才大考!” 武令媺听她说的有趣,也笑起来,主动携了她的手,同往后院去见怀睦老亲王。她抵达时,该来的人都来了,已经觥酬交错,喝得不亦乐乎。 武令媺给长辈们见了礼,梅小草带着自己的心腹侍婢给宫人们打下手,在旁边小心侍候着。怀睦老亲王瞅一瞅武令媺的神色,就知道她肯定办成了什么好事儿,那张小脸从里往外都透着光。 徐皇后与泰王妃的亲戚关系来自于母族,论起来徐府与泰王妃并没有直接的血源关系。据武令媺的了解,无论徐氏是以前的文妃还是现在的皇后,徐府与泰王府的交情都只是泛泛。若非如此,恐怕徐文妃也不能坐上后位。 现在武令媺记入徐皇后名下,徐府那就是她嫡亲的外祖家。从宗族关系来讲,她与徐府的关系还要强过与李循矩的关系。既然皇帝陛下有交待,她就要以实际行动来说明自己对待徐皇后的态度。 因此席间,武令媺对徐皇后的父亲徐兆中十分亲近,一口一个外公地叫着,神情再诚恳不过。徐兆中官职不高,只是在徐氏封后时,依惯例被赏了国公爵位,封号为“博”。他的两个儿子也都做着品秩不高的清闲官儿。 不过徐兆中在大周文坛十分有地位,如今身任国子监祭酒一职,清贵非常。他显然也得了某些嘱咐,对待武令媺再不是过去淡淡然的态度,很有几分亲人的架势。 “外公学富五车,满身的书香气。外孙女这次把您请来却是要说些银钱俗事,您可千万不要生气!”武令媺起身给徐兆中敬酒,笑呵呵地说,“就算外公不耐烦听,外孙女也要强留您多坐一坐。以后的事情,您尽可吩咐下人来办。” 徐兆中温和笑道:“公主请安坐。微臣虽然略有几分学识,却不是迂腐之人。微臣最喜珍本善本,要淘弄这些可少不了银子。公主这是要提携徐家,微臣只有感激。” 情报所示徐祭酒爱书如命,武令媺立刻找到了拉近彼此距离的方法。她这才答应把十几本珍本善本孤本借与徐兆熙观赏,这位新近才冒头的外祖父刹时拿她当了亲孙女。 瞧见那对祖孙提起古书的热络劲头,怀睦老亲王与肃亲王交换眼色,又都与洪府的当家人相视而笑,什么话都尽在不言中——显然他们的同盟又多了一位盟友。(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董思安(教师节加更) 董思安由本书堂主“see_an”大人扮演。。 这是加更章。。 ---- 太宁城的六月,烈日熔金。天还蒙蒙亮,天气就燥热难忍。鑫盛大街某处街面门前“噼哩啪啦”的声音响个没完没了,大有将全城百姓都吵醒的架势,更增热闹。 董思安早就听说今日皇家大商行要开业,那位可能会露面,便赶了个大早,打算排队入城。他没想到,东方才露出鱼肚白,离城门开启尚有一个来时辰,城门前就已经排开了老长的队伍。 听着南来北往不同的口音,董思安知道急着进城的人们绝大多数都是和他一样的外来客。他们要么囊中羞涩,住不起太宁城一日三价的客栈;要么来得晚了,在太宁城找不到合适的住所,就都宿在了城外的便民旅店里。 这些便民旅店,出现也没多久。它们的名字各不相同,但是建筑的形制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都是上下三层有前楼有后院的清凉竹制吊脚楼。 不仅是房舍的外表,旅店的内里装饰也都一模一样的简单利落,但是足够干净整洁。旅店里的掌柜和小二穿着统一的服装,个个笑容可掬,热情周到。 泛大周运动会和武林小会将在七月十六日正式开幕,预赛和半决赛会分布在京城附近郡县,决赛才进京城。但是来自大周和属国千辛万苦通过了大海选的正主儿们如今都还在路上,闻风而来看热闹的各地民众就先到了。 朝廷为了解民众食宿之忧,特意在太宁城附近的郡县建起多处临时聚居地,以缓解京城的压力。这些地方大多数建在山清水秀之处,服务设施齐全,集吃喝玩乐购物旅游于一体。很快就发展出规模。因有专门的护军保障安全,人们可以放心玩乐,这些地方每天都热热闹闹的。 距京城最近的清凉山麓建有三个聚居地。其中被称为“小太平”的地方与太平玉松公主的皇庄相距不多远,附近多见达官贵人别庄。这儿每天都有龙骧军和皇庄的护院例行巡逻,所以最安全不过。 在小太平住一晚的花费已经不逊色于住在城里。然而自从某位幸运者偶遇微服巡视的太平玉松公主以后,小太平便是人满为患。就连清凉山上山下的村庄也都住满了人。喜得乡民们整天合不拢嘴。 董思安不缺钱,他到达太宁城的时间更是不短。他原本可以在太宁城房价还不高的时候住进城里。事实上,他也确实在太宁城住了三晚上,但第四天就被客栈掌柜好言好语请出来。 人家掌柜的不仅免了董思安的房饭钱,还格外奉送了十两银子请他去别处居住。不为别的,董思安住的那间房整天乒里乓啷个没完,惹得同楼层的客人集体投诉。 客人都跑了。不过是损失银钱的事儿。可是这家客栈费了老鼻子劲儿,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了“一星级大会定点客栈”的荣誉资格。若是因客人的投诉率太高失去那面由某位皇亲手书的铜制牌匾,掌柜的非得被东家活活剥了皮! 没办法,董思安只好背着家伙什物离开了太宁城,跑到山里一座偏远道观借住。如果他也住在聚居地,就不至于来得这么晚排队进城。 便是每天都有大批民众进城,也不至于像今天这么夸张,只因吊足了民众胃口的皇家大商行今天正式开门做生意。董思安听旁边有人说,前两天就出了通知,今日会开放三个城门。现在每个城门前都已经排了老长的队伍。 有些从平阳和长平来的游客,昨天晚上干脆就在城门附近露宿。反正各处聚居地都有旅行专用大背包出售,包里装着简易帐蓬、火绒火石、睡袋,还有用热水一泡就能吃的干制粉面足以充饥。驱蚊逐虫、头疼脑热的药丸也备着,实在是方便。 背包冲外的那面印染有文字,注明了这些背包的生产和出售商家都是什么什么商号,背包的“品牌”又是什么。不同商号生产的背包档次不同,价格也不一样,反正能照顾荷包丰厚程度不一的买家。有人就说了,买了这大背包,不在外面露一宿都不好意思。 董思安借宿的道观也住着不少人,即便他家师傅和这座道观有几分交情,他也只能跑到清凉山里去捣鼓自己的东西。所以他也买了一个大背包,经常在野外露宿。 这段时间,董思安被巡山的龙骧军和皇庄的护院抓住过几回。要不是他随身带着太平工坊出具的征召证明文书——文书上清晰地画着他的容貌,写明他的身份——他现在被扔进大狱里都有可能。 如果董思安此时带着他的背包,在人群里必定显眼之极。因为他的背包是最高档次的“太平牌”,出自太平玉松公主名下的太平工坊。 布料和做工且不说,其余东西增添了多少也不论,就说背包里放置的十几种各色药丸吧,那可是根据圣手神医的药方配制出来的,药效杠杠的!就冲着这些药丸,尽管“太平牌”的背包贵得离谱,去买的人却还是多得打架。 以董思安的小富身家,买下那背包时,心里也在滴血。他暗自嘀咕,太平玉松公主是不是紫微帝星,他家师傅老诸葛说不清,他这个半桶子水的相士更是不明白。但是有一点他完全能肯定,公主殿下赚钱的本事绝对的举世无双! 清晨熹光里,城门终于徐徐打开。如以前一样,城卫戍备军的城门官带领守门军士顶盔贯甲、明刀执枪小跑出城。他们面容肃穆,轰隆隆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很快就让吵吵嚷嚷的人群安静下来。 在军士们的指挥下,人群有条不紊排成数列缓缓通过城门。城门内里也同样有城卫戍备军警惕防守,城门附近更是清理出一个空白区域,只有官兵。 人一多,事儿就多。太宁城每天都是人山人海,保不齐会发生什么破事。为此,京兆尹奏请了监国皇子,将城卫戍备军每日在街面巡查的次数和人数增加。虽然说百密总有一疏,但太宁城的治安状况相对以前还要好一些。 大周百姓武勇血性,但知道在自家地面举办如此盛事是件光荣事儿。为了不在外来客人们面前丢脸,大周子民们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纵然有纷争,也尽量采取温和的手段解决。实在要拳脚相见的,便约在盛会过后再来分高下。 董思安几回看见有大周人红着眼睛拍着胸膛说八月份再见真章。他并非大周人氏,一次两次见着如此情况只觉得可笑,以为大周男人悍勇血性之名尽皆是虚传。但次数一多,他便反应过来事情并非自己所想象。 大周帝国,国家强盛、百姓富足,国势蒸蒸日上。董思安手里有太平工坊的征召证明文书,完全可以去工坊安排的地方免费食宿。他之所以花自己的钱住在外面,就是想近距离瞧一瞧师傅的祖国。 不过今天,董思安打算尝尝享受特权的滋味。出了城门,便有许多马车行的车辆等在街道各处特定的候车区。他找到插着“洪”字旗幡的马车队列,来到最豪华的“三星级”马车跟前,对车夫出示了自己的证明文书。 这名头面与衣着皆整洁异常的车夫仔细看过文书,双手递还给董思安,恭敬笑道:“董公子,请您稍候。”他敲了敲紧闭的车门,门从里面打开的同时,一股冷风也随之冲出来。 董思安便知道车里放着冰。除了冰盆,车里面还有两位巧笑嫣然的美娇娘。她们一路侍奉着董思安的茶水点心,给他捏肩捶背,口齿伶俐地说着小笑话儿。 这么一辆旁边还有两位骑马武士护送的三星级豪车,若是自己花钱去雇,没有一百两银子根本拿不下来。董思安知道,洪家马车行的东家就是当朝寿亲王的舅舅家里,而寿亲王与太平玉松公主兄妹情极深。 三星级马车在某些街道有优先通行权,很快就把董思安送到鑫盛大街。虽然车费全免,只需下车时签字画押即可。但他不小气,很大方地打赏了车夫、丫头和保镖。车夫代表大家道了谢,又热心地告诉他,凭他这张文书可以走贵宾通道,直接进入皇家大商行的三楼。 这些事情,董思安在拿到征召证明文书时已经被告知。他笑着与车夫道别,却没有走贵宾通道,而是跟着人流慢慢排着队进入了皇家大商行的一楼。 这座高达六层楼的建筑,号称京城最高的商铺。整栋楼是砖木结构,一到四层用的是京郊御窑出产的青砖,五层与六层除了青砖以外还用了南越国的特产香叶黄檀。据说用香叶黄檀建造的屋子根本就不用熏香,自有一股淡淡的木叶香味,静心宁神宜睡眠。 董思安来得晚了,皇家大商行的开张吉礼已经结束。地上没有燃烧得寸寸断裂的竹竿,而是彩色纸屑。他不禁微微一笑,这些彩色纸屑是怎么回事,他再清楚不过。 不过看来太平工坊能人不少,这么快就仿制出了纸爆竹。董思安忽然产生了危机感。他之所以接到了太平工坊的征召令,就是因为他奉上了一小匣威力不小的爆竹。若是使用得当,那些爆竹可以炸死炸伤五六人。(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你想青史留名吗? 向园丁们致敬!过节好呀! ----- 人才总是有几分性格。譬如说一进入武令媺的视线,就被她密切关注的董思安。这家伙放着现成的食宿不去享受,非要自己花钱去住客栈,着实让她头疼。 董思安并不知道,从他起程前来太宁的那一刻起,就身处鹰卫的密切“关照”之下,既保护也监视。武令媺曾经考虑过,是不是直接让内卫把他接进京,而不是任由他一个人悠悠哉哉地边看风景边赶路。 人家最多走一个月的路程,董思安硬是慢腾腾地走了两个多月。武令媺等得心焦,但她在仔细研究了董思安的资料以后,还是果断放弃了直接掳人的计划。 别看这人是个温吞性子,其实倔强得很。他虽然是个小道士,骨子里却有读书种子的骄傲,轻易不服人。想让董思安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用,武令媺就不能采取强硬手段。 另外,董思安是个一刻也等不得的科学狂人。他一旦冒出什么新奇想法,就非得立即实践不可。他的路程之所以走得慢,时不时停住脚叮咣五四搞研究绝对是最大的原因。 董思安的资料所示,他天份极高,又肯下苦功钻研,于是学什么会什么。而他所学也极其庞杂,手巧得能羞煞一众大姑娘小媳妇。他能做木工、能打铁;会绣花、会建房;种得庄稼、养得花草;进了道观炼得好丹,接触到机关消息学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短短三年就成为行家里手。 放在武令媺的前世,董思安绝对是智商在200以上的妖孽人物。可惜,在这个低科技位面。没有能相出他这匹宝马的伯乐,不喜读书的他被家人断定为不务正业。否则,他出身晋国世家。又怎么会跑到道观里出家,还被家族除了名? 武令媺看完董思安的人生履历,当即断定这家伙的情商恐怕不怎么高。属于呆萌呆萌的那种人,类似于《爱情公寓》里的天然呆陆展博。 幸好董思安献上的纸爆竹被很多人当成了纯玩乐物品。暂时还没有人意识到这玩意儿的恐怖未来。故而武令媺按捺住急切,仍然在暗中对他保持高度关注,等着他自己上钩。 太宁城某客栈的掌柜客客气气请走他,这不是武令媺指使人干的。但是她完全可以阻止这件事发生。她之所以坐视不理,就是想让小董同学快点投奔她的“怀抱”。 可惜这个天然呆不知怎么想的,就是不肯住进武令媺老早就特意嘱咐人给他备下的豪华客房。他居然卷了铺盖搬到清凉山那个道观里去了。 龙骧军和皇庄护院怎么会再三再四“逮”着董思安?还不是武令媺担心他跑到这时节野物遍地跑的清凉山里遇了险,特意让人去盯着他的。 董思安可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别人眼里。美滋滚地在皇家大商行逛着呢。他和别的游人没什么两样,自从进了门,就被笑容甜美的导购小姐哄得晕头转向,捏着商行派发的导购单,跟着人群一个商铺一个商铺瞧过去,不知不觉间买了不少东西。 只见他左手拎着一小纸袋清甜可口的水果硬糖,右手腕上挂着的东平国芙蓉糖糕香味扑鼻。他嘴里还叼着一截他们晋国的特产甜梗使劲咀嚼,满口香甜味道。这些都是董思安在食品区买的。幸好他偏嗜甜食,否则他荷包里的银子都会被那些酸甜苦辣咸应有尽有的各地小食给拐带走。 离了食品区,一进玩具区。董思安的眼睛就更亮了。那什么七巧板、九连环、鲁班锁、彩画拼图之类的智力玩具做得精致漂亮,又妙趣横生,让他爱不释手。虽然这些出自太平工坊的智力玩具价值不菲,他还是咬着牙连指了好几样让店家包起来。店家见他买得多。爽快地给他打了九折。 童心一起,董思安还跑到供儿童试玩木马、滑梯、跷跷板、摇摇车的游乐区,涎着脸与小朋友们抢着玩了会儿,直惹得孩子们齐来刮脸羞他。等离开玩具区时,连女孩子和小朋友们喜欢的足有一人高的动物玩偶,他也买了一个最为憨态可掬的大笨熊开开心心地抱在怀里。 商行派发的宣传导购单,将一至六层楼所售物品介绍得都很详细。相对于五楼六楼的金珠宝贝、各国名贵特产等物,董思安更喜欢在下面的楼层边看边玩。若是饿了,到四楼的酒肆饭馆点菜吃饭就是,那里汇聚了各地风味的美食。他离开故土四处流浪了这么多年,十分想念家乡的菜肴。 总之董思安兴兴头头地东游西逛个不停,竟是把自己来这里的最大目的给忘了。中午,他找到专营晋国美食的饭馆儿,正有滋有味吃着呢,他这张座位对面突然不请自来了一位陌生少女,冲他笑得亲切,笑呵呵地问:“逛得开心不?” 董思安赶紧把咬在嘴里的食物咽下,认真点头说:“开心。”又疑惑地问,“我好像不认识你,你是谁?” 忽听一声重重咳嗽,董思安抬眼瞧去,却见这少女身后站着一名穿着玄色长衫的青年,眼角眉梢透着煞气,正一脸不善地盯着自己。啊呀,好好看的一个人! 这家伙盯着小金这么长时间做什么?武令媺不明所以,扭头瞧了瞧金生水。她只见内卫统领大人眼里的煞气越来越重,恶狠狠的目光简直像要吃人。 不怪金生水气恼,董思安这家伙是晋国人,长年的耳濡目染之下,也染上些晋国男人的毛病。如金生水这样俊俏五官偏向阴柔、却又因习了武并不失男儿英气的男子,在文风鼎盛的晋国并不多见。董思安当然要认真瞧两眼,然后忍不住又多瞧两眼,再舍不得移开眼睛地多瞧两眼…… “小金,你去看看宏儿和紫鳞吃完了没有。”武令媺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不禁闷笑了两声,但还是给自家统领大人解了围。 于是在董思安恋恋不舍的目光里,金生水一拂衣袖昂首走开。武令媺用手指在桌上重重叩了两下,低声道:“你这样垂涎欲滴地盯着他,他会不高兴的。” “啊?”董思安回过神,看着武令媺,又愣头愣脑地说,“哦。”再很是遗憾地长叹一声,“唉……” “快吃,吃完了我带你去楼上瞧瞧。”武令媺心里对金生水默念,对不住了,美男计使一使,勾着这呆子跟咱走。 董思安长年沉迷于自己的奇思妙想与动手实践中,真心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更不知道怎么拒绝这么一位美貌少女的邀请。他张了张嘴,终是没说什么,果真大口吃起来。 情商绝对高的武令媺便得意地偷笑。一会儿金生水回返,带了武宏嗣和武赟嗣小哥俩过来。因是微服在外,小哥俩只是规规矩矩地叫了姑姑,而后好奇地打量买了一大堆东西的董思安。 无独有偶,这俩孩子也喜欢那些大大的布偶,一人买了一个。武宏嗣就不必说了,一直搂着布偶不放。就连从来都是小大人范儿的武赟嗣也难得的显露出孩子气,同样亲自抱着。他本来有点不自在,但瞧见董思安这么大个人了居然半点没好意思地也抱着布偶,小家伙立刻坦然起来。 “六楼卖的东西我估计你不会感兴趣,我带你去五楼瞧瞧新鲜玩意儿。”武令媺连说了两遍,一直偷偷从布偶头顶偷瞄金生水的董思安才胡乱应了几声。 趁人不注意,金生水狠狠地瞪了董思安两眼,这才把人吓得缩回去,老老实实走路。武令媺看得真切,却只装不知。 这一行人有女子有小孩,七八个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汉手里拎着许多印有皇家大商行字样和金色团龙标识的商行专用纸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子女来大购物的。 不一时到了五楼,武令媺带着众人直奔太平工坊的展示专柜。这几个月来自大周各地工匠的新奇玩物,但凡能入她眼睛的,都被她放在这儿展览。 董思安的注意力便果断从美人身上转移到了那些东西上头。他仔细看着这些或是粗糙或是精细的新奇玩物,再认真品咂东西旁边附着的说明书,不时发出哼嗯嘿哈啊哦诸如此类表达着他不同情绪的语气词。 武令媺瞧得真切,董思安这家伙似乎对这些东西中的大多数都瞧不上,蛮傲气的。她微笑道:“你瞧瞧那边的模型。” 董思安便循着武令媺的手指看过去,一下便呆住。那边的所谓模型都是用黄泥捏的,也没附着说明文字,他实在认不出都是些什么东西,于是不耻下问:“都是什么?” 武令媺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不是我贬低你,你所自豪的东西在我眼里就与这些东西在你眼里差不多。如果你能将这些黄泥捏成的模型都做出来,你必定能彪柄史册,流芳千古!” “董思安,你想青史留名吗?”武令媺的语气里满是引诱,“除了我,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帮你实现你的那些奇思妙想!跟我混吧!”(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玉松教徒 所以说,勾搭人才不容易。武令媺仔细研究过董思安的生平,什么富贵荣华于他都是浮云,他也不好声名。但他最抵抗不了新奇古怪的物事,好奇心旺盛得吓死人。 那些黄泥模型都是什么?直升机、火车、汽车、轮船,甚至还有一架ufo。武令媺用这些东西来勾搭董思安,他的抵抗力瞬间就见了底。 “这些东西都是我幼年在一位作者不详的古书残卷里看到的,我让人用黄泥捏了个大致出来,只为新鲜好玩。这写书之人脑子里简直是天马行空,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有。譬如说这东西,”武令媺指着火车模型说,“书上写着它一次性能装数百人,千里的路程短短数个时辰就能到。” “哇哦。”武宏嗣和武赟嗣齐齐惊讶出声。武宏嗣嘻嘻笑道,“这怎么可能嘛?这是神仙手段吗?” “不是神仙手段,凡人就能开得动。”武令媺对侄儿的捧哏向来满意,亲昵地摸摸他的脑袋,又指着直升机模型说,“这个呢,可以把人装着飞到天上去。它装的人不多,还有一种飞行器可以同时装几百人上天。” 好神奇好神奇,以前都没听说过吖!董思安激动地小脸通红,眼里冒着绿光,自动指向ufo模型,迫不及待地好奇问道:“这盘子是做什么用的?” 盘……子?!武令媺鄙夷地瞪了他一眼,一抬下颌道:“你可别小看了它,它能带着我们飞向满天的星辰。你想看看天上的星星都是什么颜色吗?你想知道星星们是圆是扁还是方吗?它能带你去!”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被镇住。董思安张了张嘴,方才还红红的小脸慢慢变白,最后眼神黯淡地低下头。异常难过地说:“我孤陋寡闻了,竟不知世上还有如此神奇的物事。终我一生,我也无法将它们做出来。” 见董思安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悲痛模样。武令媺在好笑的同时,也有点不好意思。她拿这些高科技产物来忽悠低科技位面的研究狂人,实在是过份了些。更别说ufo是否存在。就连她的前世位面也没弄明白。 “终你一生,确实不能将它们实现。但是几十年、上百年以后。你怎么知道没有人能做出它们?而任何事情,总要有先行者第一个去做。董思安,你的才能不为世间人所承认。可是在我眼里,你是举世无双的大才!你愿意为这些非凡器物在未来出现当今世的奠基人吗?”武令媺这些话说得极其诚恳,她真的很想把董思安招到麾下。 一个在懵懵懂懂间触及了化学与物理学,对数学也相当精通的纯理科人才,对于现在的武令媺来说那就是宝贝!董思安在呈上那匣子象征着火药面世的纸爆竹的同时。还交上了“太平三问”中第二问和第三问的答案。 第三问那道棋盘装米的数学题,但凡有毅力的人都能算出来。但是董思安却天才地推导出了计算公式。虽然他用来形容那公式的文字又长又难懂,也不是有关“幂”的理论,可他总归比别人强了太多。 而第二问果实为何落地不飞天的物理学著名问题,董思安用磁铁吸物做比喻,猜测地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如磁铁一般将果实吸往地面。他的想法与地心引力之说无限接近么。 如此大才,武令媺怎么能放过?文明的进步,不仅在于思想的进步,科技的发展是重中之重啊!天知道她在看见这两份答案时有多高兴!赚钱什么的,改朝换代什么的。怎么有推动一个文明向前发展来得更拉风更让人有成就感?! 先行者,奠基人!董思安的身体都在发抖。他生性淡泊,并不在乎世间人对他的看法,只执着于他的本心。然而若能获得世人的认同。他也不会那么愚蠢地拒绝。而且先行者、奠基人,这样的称呼透着那么伟大庄严的意味,似乎还带着些悲壮勇烈与义无反顾,顿时狠狠戳中他的心。 “我我我……”董思安结巴了半天,最后只是重重点头。 “好!”武令媺大喜,手一伸,金生水立刻从胸袋里掏出两份文书,双手递给她。 “这是我拟就的工作契约,一式两份。我聘请你为太平工坊的首席研究员,分配高级住房、专用豪车、精干的服侍人手,年薪起薪一万两白银,研究出的东西获利后有提成。如何?”说这些话时,武令媺找到了几分前世当猎头勾搭人才的熟悉感觉。那些许诺她不带任何嗑巴的哒哒哒说出来,并且情绪激昂地晃着手里的合约,纸张被她抖得飒飒带响。 此话一出,包括两个娃在内的所有人看向董思安的眼神都不对了。金生水身为内卫统领,又在本来就待下属优渥的武令媺麾下,不论月奖年奖神马的,他的月薪也就是一千两白银。但他是什么人?他可是最早跟随公主殿下的心腹中的心腹哪! 而这个傻乎乎一根筋的董呆子,就会捣腾些奇巧玩物,居然可以拿不比他少多少的年薪!但金生水知道,自家殿下做事绝对有的放矢。她既然能开出这般高薪,这个董呆子就必定值得这个价钱。那么,他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内卫统领大人于是好奇了。 董思安则呆萌中。他不差钱,但失去家族支持的他也只是小富而已。他对金钱并没有多大的追求,能满足温饱和购买研究需要的物资就行。可他也知道,眼前这少女肯花大价钱来雇佣自己,这就是对自己的一种肯定。 武令媺见董思安眉心微动,已然流露出感激之色,不禁暗叹还是天然呆好忽悠。她继续卖力勾搭:“你不擅长生产管理,我给你工坊荣誉主管的待遇和至少百分之五的干股,再给你至少正五品的文官品级。我的要求是,你在完成自己研究的同时,也必须完成我派给你的任务。并且你研究出的所有东西都归我所有,你必须对任何人保密。合约的期限是五十年,你如果有异议,我们可以商量。”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她将两份契约递给了董思安。 董思安深深地看了武令媺一眼,这才接过合约,从头至尾认真地推敲了一遍,然后盯着契约末尾提前盖下的那枚红通通私人印章,讷讷问:“你是……太平玉松公主?”对哈,如果不是她,怎么可能这么赏识自己呢?小董同学刹时觉得自己笨死了。 武令媺叹了口气,点头说:“你终于猜出来了。小董啊,你不要太宅了,也要出来见见人么。你对契约有异议吗?” 董思安用力摇头,言简意赅地说:“毛笔。” 展柜后头早就听得呆住的小二被内卫们狠瞪了一眼,恍如梦醒,赶紧把毛笔和红泥拿来。董思安毫不迟疑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摁下了手印。反正他遵循师命前来太宁,本来就要在玉松公主和小颜神医之间选择一个人奉为主上。既然他与玉松公主有缘,那便随缘吧。 一人一份将契约珍而重之收好,武令媺立刻打发金生水带几个人跟着董思安去清凉山那座道观里取行李,然后安顿董思安在太平皇庄住下。她承诺,会在太平皇庄给董思安建造一座符合他要求的实验室。 董思安还有点晕晕乎乎的,不曾发表意见就被强势的公主殿下连人带他买的七零八碎给打包运走。瞧着那行人迅速消失的背影,武令媺再看着手上的合约,乐得合不拢嘴。 武赟嗣琢磨着小皇姑的表情,还是很不解为什么她会对一名匠人这么上心。如今他已然在某个月黑风高夜,被神秘人送去公主府悄悄给小皇姑磕了头,拜了她当师父,有不懂的自然就要问。 武令媺此时心情激荡,直觉告诉她,因为董思安的加入,她的实力将会发生相当巨大的变化。如果董思安能够研制出哪怕最简易的火器,对这个冷兵器时代的冲击都是无与伦比的猛烈。所以她郑重地回答了侄儿的问题。 “紫鳞,帝王可以改变一国、数国的格局。但是有些人脑海中的灵光一闪,其影响力却能辐射至整个天下,就算影响文明的发展也不无可能。”武令媺低头凝视着她此生恐怕再也无法见到的那些前世科技产物,轻声道,“这些先行者在生时也许汲汲无名,但是他们智慧的产物将在几百、上千年后仍然造福世人,美名永流传。” “小皇姑,什么叫‘文明的发展’?” 武赟嗣不大明白小皇姑话里的意思,不过能听得出很厉害的样子。 武令媺笑道:“我举个例子。很多很多年以前,我们的老祖宗还在用草绳结绳记事。而在很短的时间里草绳就会腐朽,老祖宗们的故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现在,”她举起毛笔,“我们有了毛笔,还有了纸张,更有可以一次性印刷很多份纸张的雕版印刷术与活字印刷术。书籍可以保存许久,上面记述的古人们的思想也就这样一代代地传承下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开门红 武令媺回想前世古中国的四大发明,无一不是影响到了文明发展的伟大创举!如今,她只是抱着“广撒网、多捕鱼”想法的悬赏,居然能发掘出火药,她相当于成为了一次伟大发明的见证者,足令她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对于武令媺来说,火药和火器的有可能面世,能够增强她以及大周的军事实力,这固然值得她喜悦。但是,能够成为文明进展的推动者和见证者,更大地鼓舞了她的斗志。 怀着不为人知的属于高科位面重生者的骄傲与自豪,武令媺感叹道:“从结绳记事到笔墨纸张,这就是书写记事文明的发展。而发展过程是逐步的、阶段性的,当中还经历了用石头或者骨头刻字、用竹简和绢帛记录文字等等阶段。” 武赟嗣和武宏嗣都听懂了,连连点头。武令媺又道:“毛笔、纸张以及印刷术的发明者,也许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但是我们享受着他们的福泽。并且这种福泽还会绵延许许多多年,直到再一次的书写记事文明变革的发生。” 武宏嗣便好奇问道:“小皇姑,再一次的……变革,”小孩儿对这个词很陌生,“会是什么呢?” 武令媺沉默片刻,忽然心情变得低落,喃喃道:“也许会是不用笔墨纸张,只用指节那么大的金属片就能装载下有史以来所有书本内容的方式。” 武宏嗣听得呆住,武赟嗣也不敢置信地倒吸了口凉气。武令媺怜爱地瞧着两个小侄儿,大的十岁,小的八岁,还是读小学的年纪却要接受那么残酷的皇家生存考验。比起他们,她前世的孩纸们真的不知有多么幸福。 给武宏嗣正了正略歪的金冠。又将武赟嗣弄皱的衣襟给抻得笔直,武令媺笑着对他们说:“以后小皇姑有钱了,给你们建一座大大的游乐园。让你们可以痛痛快快地玩。” 方才两只小的自重身份,不肯和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去争抢跷跷板啊摇摇车之类的玩具。可他们那眼巴巴盯着、极度渴望的神情,却深深地烙在了武令媺脑子里。 武宏嗣刹时眼眸大亮。立刻扯住武令媺的衣袖撒娇:“小皇姑,你现在已经很有钱了。现在就给侄儿们建游乐园吧!” 拜师以后,武赟嗣便自以为同辈兄弟姐妹里,他理所应当要和小皇姑最最亲。此时见武宏嗣没脸没皮地纠缠小皇姑,他心里吃味得很,愤愤然嘀咕:“没眼力劲儿!小皇姑的钱都是要派大用场的!” 武宏嗣冲武赟嗣大做鬼脸,武赟嗣傲骄地赏了他一个白眼。武令媺在旁边瞧着,倒是有点意外两小的关系似乎比以前亲近了许多。这几个月她忙到飞起。侄儿们又总是在乾宁宫陪伴皇帝陛下,以致于她到今天才发现了端倪。 临时给侄儿们灌输了一番“先进”思想,武令媺没有在皇家大商行多停留。她微服出访,又带着两位世子,亲卫们紧张得不行。 金生水走后,亲卫副统领安烈接过指挥棒,将姑侄三人平安护送到了大商行对面的同福总店。康王府和泰王府的随从再将自家小主人送回宫里,小兄弟俩放风的时间实在有限啊有限。 武令媺还不能走。皇家大商行第一天开业,十分之重要。她要等第一天的营业额统计出了数据,向各位股东通报了情况之后再离开。 因着这是一桩新鲜生意。除了宗业司以地产和房产入股以外,其余拿了现银投入的股东们都提着小心。怀睦王府和肃王府经办此事的都是府中晚辈,但是今天老亲王与肃亲王都亲自等在了同福店,一边消遣。一边随时听候下人的回报。 与武令媺前世那些一站式购物中心一样,身为皇家大商行投资者的股东们并不参与经营,而是招揽商户入驻,收取固定进场费。但是商户生意的兴隆与否,直接关系到进场费的调整额度,所以股东们都很关心大商行的销售情况。 此外,宗业司名下几家铺子、股东们自己家的铺子都进驻了大商行。各府派出去的下人混在真正的顾客堆里,不时给主子们传递消息,偶尔还会客串个托儿什么的。 武令媺回到同福店时已经下午,怀睦老亲王、肃亲王以及武宗厚的舅舅洪参龄都喝得有点高,人人满面的红光。除了这几位长辈,各府第真正参与了皇家大商行建设、招商、宣传诸多事宜的经办人也是言笑晏晏。 见着武令媺,怀睦老亲王便哈哈大笑道:“玉松儿,快过来陪叔祖喝一杯!今儿可是开门大红啊,大红!” 虽然帐目数据还没出来,但皇家大商行生意的红火明眼人谁看不到?老亲王也知道,是人总图个新鲜,开门这几天的生意绝对要强过以后,只是他也没料到居然能红火到这个地步。现在都竟然要限制进入大商行的人数了,而购买到一定数额才能兑奖的领奖台那儿更是排起了好几列长龙。 没理会明显喝高了的叔祖大人,武令媺向老亲王的第五个孙儿,她的堂兄武宗兴狠瞪了两眼,嗔怪道:“五堂哥,你让叔祖喝这么多酒,回头你被我小婶子狠削一顿,滋味很好受么?!” 武宗兴的父亲是镇南军大都督襄郡王,不过他不是嫡子,是侧妃所出。但他文武皆通、头脑灵活,并且擅长财事,为人处事也精明圆滑。怀睦老亲王量才任能,并没有因他是庶出就看低了他,让他掌着府里的一部份生意。 这回能被挑来主持皇家大商行筹建的部分事务,对武宗兴来说也是极其难得的机会。并且他知道,武令媺已经向自家祖父建议让他代表怀睦王府参与大商行的日常管理,他对这位堂妹由衷感激。 被武令媺责怪,武宗兴却笑呵呵地说:“祖父大人平时在家被御医们看着,根本不能尽兴。今天为兄便是拼着回家受罚,也要让祖父大人痛痛快快喝个够!” 怀睦老亲王乐得见牙不见眼,那边肃亲王也来起哄,要扯着武令媺喝酒。这些皇亲们,在人前个个端着架子,也就只有当着亲厚之人的面才会人来疯。 不过今天既然高兴,那就不拘泥了。武令媺心里本来就痛快,干脆让人去取出她从宫里顺出来的陈年御酿,让大家尽情痛饮。 众人的话题从皇家大商行又说到下个月皇帝陛下的万寿节,说是有不少属国的重要人物会亲自来恭贺。譬如说认了武令媺做姑姑的南越国十四王子沈观栩,他家父王和母妃就会从南越赶来大周。还有几个小国的国主也将亲至,国势稍盛的国家则会派来宗族最有份量的皇族抵达大周。 多国国主及宗亲前来朝觐皇帝陛下,如此盛事大周不能不重视。几位监国皇子难得齐心了一把,朝堂之上的争执少了许多,政令畅通。 虽说下个月由泰王监国,但是另外两位监国皇子也都卯足了劲儿干活,一意要讨父皇陛下的欢心。也正因为如此,泛大周运动会及武林小会的事先准备工作,禄郡王与瑞王都很识相地在他们监国期间给予了配合。 武令媺不是小气的人。皇家大商行的股份,她不会乱给。但她打着给侄儿侄女们零花钱的名义,已经往几家皇子府上送去了大红包。 既然说到了万寿节,大家就不能不谈论泛大周运动会和武林小会。这两项活动由宗正局牵头,朝廷派了礼部和兵部协办。 前段时间的大海选真是让各州省主官们操了不少的心,他们得挑选好苗子出赛给自己的辖区争光,又要防着有人趁机作乱。但不可否认的是,各地举办大海选的同时,也带动了当地经济的发展。 皇帝陛下在继位之初和楚国狠狠打了几年仗,之后换来大周承平二十多年。百姓休生养息,皇帝陛下又爱惜子民,不肯多加赋税,民间日渐富裕。 如今有如此盛事可以观看,海选官深入各县时又不忘了宣传,有钱有闲的民众便再也按捺不住。荷包丰盈的可以选择去京城或者州府;中等身家的也能去省府瞧瞧热闹;最不济的人家在县里大海选时也可以看新鲜。人一多,各种需求自然多,生意可不就做起来了么。 武令媺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她的声望会因这次几乎遍布大周全境的大盛事而高涨至何等程度。便是属国子民,也多有人知道宗主国有一位了不起的公主殿下。 怀睦老亲王交给武令媺一份家道中落的族人名单,她从中挑选了合适的人选以宗正局的名义委派差事,与朝廷派出的官员一起下到地方挑选运动员。她的声望渐隆,由她安排到各地主持大海选的族人们功不可没。 且不说这份差事办好了,会不会在皇帝陛下和各位显赫皇亲们心里留下怎样的印象,单是宗正局开出的丰厚差旅费就很是滋润了一些落魄家庭。族人们既然感激,大力宣扬她的功劳便再正常不过。 并且,那名单上的人家,只要在两项活动中委任了差事的,薪俸不算,有一户算一户,都能从族务司格外得到一笔辛苦费。这些钱从哪来?还不是玉松公主主持宗业司有方,早早就投资兴建了供外来客们暂住的聚居点!(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名医盈门 武令媺将公有财产和私有财产分得一清二楚。宗业司帐上根本没有能够大建特建聚居点诸多建筑的银子,但她自己手上却有大笔空置现银。 于是怀睦老亲王奏请了皇帝陛下,用宗族名下的地产和房产作抵押,从武令媺手里借了一大笔银子用于现在和未来宗业司的持续投资。外人都说玉松公主一心为公,用自己的钱来帮着宗族产业发展。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是未雨绸缪。 宗业司的帐面上不会留太多现银,所有的钱都会用来在大周各繁华城市成立皇家大商行的分行,族人们也将持有股份。武令媺正在逐步打造一个大大的利益共同圈,将越来越多的人拉上自己这条船。如果以后有人要过河拆桥,她会让那人知道,没了她,宗族产业会衰败成什么样子!族人们会不会答应! 运动会和武林小会必将使京畿诸郡县商机大起,但武令媺本着利益均沾的原则,并没有吃独食。那些聚居点和入驻皇家大商行的商铺的背后东家,有不少能找到皇子和臣工们的影子。大家得利颇丰,也给了她的行事诸多方便。 傍晚时分,皇家大商行打烊,恋恋不舍的民众大包小包离开。人大多有从众心理,看见别人买了,自己荷包里的银子就难守得住。第一天便赚得盆满钵满的各商铺按照与大商行签署的契约规定,将自己这一天的销售额报给前来登记的工作人员。 当然,你不能指望这些数据里一点水份都不掺。商户们也知道这些数据将决定进场费的高低,自然会留些心眼。可就算如此,这天大商行整体的营业额也是一个恐怖的数字,将各位股东的情绪又煽动了几分。 武令媺当即拍板,给当日在大商行工作的所有人立刻发放奖金。梅小草、武宗兴等管理层也同样有奖金以资鼓励。虽说钱不算太多。但总是对自己工作的一种肯定与鼓舞,梅小草和武宗兴代表几位管理者对股东们表示感谢。 按照契约规定,商铺的安全由大商行负责。这些保安来自各位股东的府邸。都是精干人手。武令媺的要求是保安们不仅身手要了得,而且要做到眼明心亮。 不过呢,也有些商铺的东家自己就养着护院家丁。掌柜和小二离开。东家派来自己的人盯着店里的货物。刚开始嘛,对大商行的安全措施不信任这在所难免。 武令媺回公主府之前。站在同福总店门口,遥遥望着街道对面的大商行,瞧着那些身穿统一服装的保安精神焕发入店执勤,终于松了口气。 她心里其实也有几分忐忑。任何新鲜事物都必须适应当地的大环境才能真正扎根生长。在大商行的筹建过程中,她摒弃了不少前世的营销方法,转而采纳梅小草建议的能被本地人接受的做法。现在看来,理论果然要由实践来证实。 这一天身体倒是不累。心累。武令媺回去公主府,又看见数辆马车从侧门驶入,外院总管凡米来亲自迎进去一位衣着简朴的清瘦老者。这老者身后跟着十几人,当中有几位劲装男子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内家高手。 武令媺便知道,又一位名医抵达了。她没有惊动那些人,远远站着等了会儿再带着亲卫和内卫们进了府。此时与名医们碰面,难免多有礼节烦扰。她循近道直入内宅,洗漱一番,请了圣手同来用晚膳。 圣手老爷子今天也跑去大商行看热闹。尤其关心他的药铺生意如何。能不好么。武令媺亲眼看过几回老爷子指挥徒弟们制做药丸,那吹毛求疵的态度简直让她脸蛋疼。难为了那些年纪也都不小的名医,对师父大人的喝斥责备还能甘之如饴,一个两个乐颠颠的。 圣手年过九旬。这么漫长的岁月里,他可不止颜无悔一个徒弟。事实上,他老人家还创立了一个圣手门,收了十几个亲传弟子,三十多个入室弟子,而记名弟子就更多了。 武令媺让人去查了一下,得到的结果让她对圣手老神仙的佩服程度又高涨了几分。这位老爷子不光医术好,也相当会教徒弟。仅仅教会徒弟医术还不算什么,难得的是老爷子的弟子们医德医品也都深深为人所称道。圣手门在江湖中亦备受推崇,门中弟子与许多武林人士有极深的交情。 老爷子满天下乱跑,他的徒弟也分布于各国,如今是徒子徒孙灰徒孙一大群。当中多有人同样名震四方,居于乡野的不少,被延请入宫廷成为御医的也有。 不要说召集天下名医,只圣手这一门师徒估计就能把医典和药典给编纂出来。既然决定待在大周将这件大事儿完成,老爷子一纸召令就把自己的徒弟们给弄了过来。 他老人家行踪不定,徒弟们想见他都得提前预约,还要看他有没有那个心情。故而接到老师的传信,又知道要做一件如此宏伟的大事,圣手门可以说是倾巢出动。 名医们大多没有自保能力,他们或是请了武林好友陪同,或者干脆就有受过他们恩惠的江湖大豪自发护送。反正大周不是要举行武林小会么,有些武林人干脆带着自家的晚辈出来见见世面,免得坐井观天。 于是有老长一段时间,公主府人来人往。操着各国各地口音的名医们领着自己的得意门生,由江湖客们护送着纷至沓来。这下可好,公主府的空气中都洋溢着药香。而那些名动天下的武林豪客们纷纷出现,也让太宁城乱紧张了一把。 好吧,反正公主府的空房间多得有卖。只是辛苦了外院主管凡米来,带着仆人们忙得人仰马翻,紧着给这些名医和大保镖们安排住所。 武令媺通过宫中内卫查知了好些名医保镖的来头,赶紧大大发挥了一把自己猎头的职业专精,将好几位本就是大周人氏的武者收至麾下。皇家大商行和有她股份的聚居地,就是由那几位武者辅助各家府邸的亲卫守护的。 所以说,人是群居性动物,在哪儿生存都离不开“关系网”三个字。武令媺能雇佣到那几位名声显赫且武德上佳的武者,当中绝对少不了圣手门的助力。她在这儿偷着乐,却是不知道有人嫉恨得眼珠子都泛了红。 沾了圣手老爷子这么巨大的光,武令媺待老爷子当然是极其以及特别的好。老人家的衣食住行,与她那是同样的待遇。老人家有任何要求,都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办妥。 因着老人家贡献出的药方,太平工坊的“太平牌”旅行背包一骑红尘,以远超同行的巨大优势领跑旅行背包行业。并且在未来,“太平牌”还将继续占领最高端背包市场,成为太平工坊第一个专有的奢侈品产品。 因此,武令媺让工坊加班加点,给圣手门弟子和他们的保镖每人赠送了一个量身打造的特制背包。她还郑重地与圣手签定了契约,承诺背包利润的三分之一将永久归圣手门所有。圣手门的弟子住在公主府,更是吃穿住行都全包的。 对此,圣手老爷子很是无所谓。不过武令媺这么会做人,他还是高兴的。今日晚膳席间,老爷子笑笑谈谈,言道除了圣手门,还会有十几位名医将在近日抵达。 武令媺自然欢迎。泛大周运动会和武林小会免不了磕磕碰碰,她还指着多些人来帮忙照看呢。让这些被世人冠以神医、名医称号的大医者亲自出马瞧那些小伤小病,可能有点丢份,但他们的徒子徒孙可以上阵哪。 这也是圣手代表大家答应了的。老人家贼忒兮兮地笑着说,让孩儿们练练手嘛。哪个名医不是摸过千人腕、治过万人身,这样一次一次熬过来的? 这话真让武令媺无语。席间,她例行询问皇帝陛下的身体。圣手依旧笑呵呵地说:“挺好的。见着大周如此兴盛,皇帝的心情天天都好,精神也健旺。心情好,对病情也有裨益。只是你这几天上完早朝请过安,没有留下来好好说说话用个膳什么的就忙慌慌地走了。皇帝虽然体谅你天天辛苦,没有直说,但老头子知道他很想你多留些时候。” 武令媺立时惭愧,拍拍脑门说:“您批评得对,我明天就推掉所有事情,专门留出一天时间去陪父皇。” “对嘛对嘛。父女两个就要多多待在一起,这样感情才会越来越好。”圣手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又道,“无悔这些天过来,你也老不在府里,他也很想见你。” 武令媺想一想,还确实是,她有好久没见着颜无悔了。她捏捏眉心说:“鸿博书院的课业我最清楚不过,先生们向来要求严格,留的功课不少。而且小舅那里他也得去,放了学还要到您这儿来受教,我看他这些天也是忙啊。” “再忙也要抽时间和好朋友见面么。”圣手吸溜着小酒,不遗余力地向武令媺推销自己的人生哲学,“这事儿呢,是办不完的。小闺女儿,你要懂得善自珍重。不仅珍重自己,也要珍重家人和朋友。你看老头子桃李满天下,知交好友也满天下,连生死仇敌也有那么几个,人生得这样才圆满嘛。” 武令媺面皮抽搐,她才不要有生死仇敌咧!(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身份暴露 这是粉红票二十的加更章。。 ------ 走在人来人往如川流不息的大街上,高竹猗的心情一日比一日沉重。周国百姓脸上灿烂的笑容就像刀子一样,刺得他心里疼。周国越繁盛,便衬得他的大楚越衰败。 那一日,太平玉松公主在鸿博书院的课堂上曾经说过,当年大楚强盛时对周国的欺凌侵略,周国人没有忘。现在周国有如此的盛势,焉知不会动刀兵报昔日的几乎亡国之仇! 高竹猗只恨自己身单力薄,纵然学得星象之术和不弱武功,却于国家大事之上毫无置喙之地。倘若他只是巫族中人也就罢了,毕竟巫族存在时,这个天下还没有大楚和周国。但他的外祖母却是项氏宗室女,自幼他母亲就教导他要忠诚于自己的国家。而母亲的教诲对他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俗话说,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即便大楚皇室如何不堪,国力如何日渐低下,那也是他的祖国。高竹猗想到这里,幽幽叹气,移开目光不去看酒楼之下络绎不绝的人流。 如今楚国一众人等已经很少去同福总店,那儿的消费太高,没有人请客,他们总得悠着点花销。这段时间太宁城热热闹闹,多国游人出入,显出繁花盛景之象,让楚人们心中不大得劲儿,居然连烟花之地都少去了。 固山王世子项巍心中亦有感慨,怎么他们大楚国就没有玉松公主这样的聪明宗室女呢。但他又失笑,若是玉松公主生在楚国,恐怕根本就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楚国的女人唯男人之命是从,就连上个街都必须包得严严实实。玉松公主在楚国也就是和亲的命哪。项巍不禁摇摇头,问高竹猗:“不是说这个月公主府属官要考试么。到底什么时候?” 高竹猗躬身禀道:“六月二十。” “这么说还有四天时间。你准备得怎么样?”项巍倒是对高竹猗挺有信心。假若高竹猗能考进公主府,不就说明周国人不如楚国人嘛。若高竹猗没考上,他也可以说玉松公主根本就不敢录用楚国人。 “如果是类似于科举考试的内容。我自然是有把握的。”高竹猗淡然道,“只是我觉得,如玉松公主这样的奇女子。她既然向天下公开招考属官,应该会出奇制胜。” “奇女子?”项巍笑道。“你对她的评价挺高嘛。” 高竹猗坦然道:“实话实说罢了。世子难道不是这样认为的?”他暗想,你次次见到她都不自觉畏缩两分,当我没看见? 旁边有一名楚国人调笑说:“高侍书,你若考进公主府当属官不算大本事。如果在咱们回国时,你能把她也带回大楚,那就是天大的本事了!” 这些混帐东西好了伤疤忘了痛,竟然忘了自己的手段!高竹猗眼神变沉。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那人讪笑着退开。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项巍眼睛一亮,上下打量高竹猗,居然相当郑重地说:“竹猗,你若是能办成此事。本世子定会奏请父王,给你请大功。本世子相信凤大巫也会重奖于你。你也别辜负了你这副容……” 高竹猗打断项巍的话,冷淡道:“先不说在下有没有这个能耐。世子,您难道以为玉松公主到了大楚,也会像对待周国那样为大楚效命?”他们竟敢让他以色侍人! “不。”项巍认真道。“本世子不做如此想。玉松公主的性子,明眼人一看就知。即便她心甘情愿到了大楚,也不会做出伤害本国之事。但你要这样想,她离开周国。对周国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损失!” 咦?世子的头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清楚?高竹猗心中微动,却不点破。“但我认为,玉松公主不会为了男人抛弃故国。”他回想那双看向自己时古井不波、半点涟漪也不起的冷静眼睛,觉得这种事真心不可能。 “你别想那么多,去试试才知道结果如何。反正你又不吃亏。”项巍阴沉沉笑道,“其实只要她和你走得近,她的名声也就差不多了。” 高竹猗皱起眉,他并不赞同项巍这种用诋毁女子名声来达到目的的阴损作法。“若世子深恨于她,有机会刺杀便是,何必如此?”他拒绝道,“这种事,我不做!” “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种事儿对咱们男人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竹猗你又何必怜香惜玉?你可要知道,”项巍不悦道,“周国越强大,咱们大楚就多一分危险。而你看这玉松公主,所作所为哪桩事不是给大楚填堵的?” 高竹猗断然道:“世子无须再多说。若你想要她的命,我想方设法去取。但让我去毁坏女子的名声,此事请恕我万万不能听从!” 项巍气结,他倒是想使美男计,奈何玉松公主一见他就给冷脸。所有楚国人里,她就是对高竹猗还颇有两分好印象。他在心里愤愤然想:“刺杀?岂是这么容易的事儿!你高竹猗也不是没去公主府探过。你倒是进了府门,却连一重高墙都没能越过,还不是灰溜溜地逃回来了?” 然而高竹猗的身份让项巍无法将这些话说出口,他只能叹着气说:“好罢好罢。哪天若是找着了机会,你便去取了她的命来!”这个机会要等到猴年马月哟。 楚国众人意兴阑珊,在酒楼胡乱塞了肚皮就摇摇晃晃回去质子府。以高竹猗的亲近书童身份,在质子起居处有一间小房,还有一名奴仆服侍。 天色愈晚,他点灯看了几页书,这便打算洗漱就寝,却忽听窗外有异样动静。窗格微启,有什么东西被扔进来,之后便再无异动。 高竹猗警惕地看向在地面滚动的那东西,发现是一张包着石头的纸。他捡起似乎有字样在上面的二指宽纸条,目光刚落在上面,他的手便一抖,差点将这张纸给扔了。 呼吸蓦然急促,高竹猗慌忙从贴身里衣的暗袋里掏出母亲给他绣的荷包,将母亲亲手为他雕刻的印章掏出来,就着灯光仔细观瞧。 冷汗涔涔而下。这枚印章是假的!高竹猗懊悔至极,这枚被同福总店的小二客客气气送回来的印章是假的!来到周国以后,他再也没用过印章。要不是今晚这事,他还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印章被掉了包。 二指宽的纸条上写着一个地址和联系暗号,盖着一枚红泥还黏手的印章,印章的字样为“淇奥”。高竹猗能确认,印章盖上去的时间绝对不长。他咬牙切齿发了会儿狠,飞快地换好夜行衣离开了质子府。 对方约定的地方是太宁城最著名的青楼。初来太宁城那段时间,为麻痹周国人,高竹猗没少陪着项巍他们到这儿寻欢作乐。他轻车熟路,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这是一座僻静小院,门口点着幽暗的灯,只能照亮身前三尺之地。高竹猗按照纸条上约定的暗号,有节奏地敲门。不一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他警觉地看了看四周,闪身进去。 默然无声跟着同样一声不吭的领路者,高竹猗很快就来到院中二楼一间房里。领路者将他带到地方便离开,轻轻将门合上。房中便只有他一人。 打量房内装饰摆设,高竹猗判断出这应该是一位生意还算红火的姐儿的住处。他回想当日在同福总店丢失了印章,正有一群烟视媚行的姐儿在助兴。难道今日约见自己的人,就是那群姐儿当中的一个? 房中珠帘微动,有人在帘后开口说话。但这人,高竹猗听其声音却是年迈苍苍的老年男人。这名老者慢条斯理道:“公子斐,幸会!” 幸好此时背对着珠帘,否则定然会被帘后老者看见自己微变的神色。高竹猗迅速稳定了心神,缓缓转过身,轻声道:“尊驾认错人了罢。在下高竹猗。” 老者哑声连笑,再次说话时的声音里有几分戏谑:“堂堂巫族六姓世家君氏子,却给人鞍前马后当奴仆,当真玷辱祖宗的声名哪!不过你这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敢承认的德性,也确实不配为君氏子!” 高竹猗热血狂涌上头,不知费了多么巨大的定力才将愤恨强压下。他很明智地没再纠缠这个问题,直截了当地问:“不知尊驾究竟要怎样才能归还在下的印章?” “看来这枚印章对你十分重要。”老者赞叹道,“你倒是有胆,孤身一人就敢来赴约。当年你父亲不顾族人阻拦硬是要娶你那身为谋逆罪人之女的母亲,以至被族长废去一双观星的眼睛和毕生功力。你的胆色倒是有你父亲的几分影子。” 高竹猗紧紧攥住拳,这老者居然如此清楚自己的身世来历。他是什么人?他还知道多少?他究竟想干什么? 面临如此困境,高竹猗却反倒更加冷静。他朝向珠帘拱手一礼,不卑不亢道:“尊驾到底意欲何为,还请告知。” “你要知道,如果你身份暴露,不仅你自己难保性命,恐怕连你母亲也逃不脱一死。”老者慢悠悠道,“老夫顾念昔日与你父亲有些交情,才不忍你就此丧生。你还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吗?” 此人就是不肯直说怎样才归还自己的印章,话里话外就是要逼着自己承认身份。高竹猗默然片刻,缓缓挺直腰杆,微抬下颌,直视珠帘行礼道:“尊驾有礼,在下君斐。”(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好大一个坑 生病好几天了,今天实在撑不住。就一更。。 ----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和往自己身上捅刀子的无情家族。高竹猗觉得自己此行实在艰难,因为以上三种悲剧他没一个拉下。 他是个悟性极高的聪明人,否则不可能将观星之术在他这个年纪修炼至大成境界,让家族深为忌惮。他不需要去求证,完全可以肯定,他的身份会泄露,家族那个老不死的老匹夫肯定做了手脚。 巫姓六族祖居于巫山深处,子弟们若学无所成根本就不会出世历练。在他们成名以前,家族会保护他们,不让他们因泄漏了身份而招至杀身之祸。 高竹猗此来周国,要做的是极其隐密之事。当初他前往安京,使用的身份也不是星象士,而是某位破落户家的遗孤。他以此身份成为固山王世子的书童,接受固山王的庇护。 除了在暗地里与星象殿的凤大巫见过一面,高竹猗在安京的活动没有一丝半分能与星象士联系起来的。他的身份同样被固山王密藏不宣。他隐约能看出固山王的野心,他相信固山王在目的没达到之前不可能伤害他。 可是今天,这名珠帘之后的老者却一语道破他的真名。若说不是家族使的坏,高竹猗敢将自己的头摘下来用脚踢!不幸中的万幸,这名神秘老者显然也有利要图,所以没有将他的身份公之于众。 否则,还当真会如这老者所说。高竹猗身为巫族星象士,落入大周手里,即便不死,也会生不如死。而他那本来就还有罪名在身的母亲。绝对会被家族抛弃,出卖求荣。 高竹猗真想暴起杀人,干掉这个对自己和母亲有绝大威胁的老者。但他不敢。只因这名老者本身就是武功只在他之上。不在他之下的存在。 方才,若不是老者开口说话,高竹猗真的会以为珠帘后面只有一个人。他一开口。高竹猗才捕捉到了他微弱得近乎于无的绵长悠久呼吸。 而这个呼吸声,与帘后另外一个也颇为轻浅舒缓的呼吸声相比。不知高明了多少,也比他高竹猗高明得多。所以高竹猗此时只有忍,只有老老实实听从老者的吩咐。 他很憋屈。就算在家族中小心度日,他也没觉得如今天这般憋屈。这种命运被别人掌控的感觉实在太糟糕!被逼迫着承认自己的身份,对他来说,更是有如拿刀架在他脖子上。 “自承了身份,才有诚意。”老者轻描淡写说道。“玉松公主虽老成,但毕竟还是孩子心性,最爱新奇物事。她舅舅李循矩的祖父曾经是钦天监正使,家传亦有观星之术。” 高竹猗眉间微动,心忖,这老者莫名其妙提起玉松公主作甚?听到后面那句话,他微现傲然之色。天下诸国设立钦天监,也夜观星象,可哪里比得了巫族六姓世家的传承? “老夫听闻玉松公主对星象有几分兴趣,你日后不妨以此接近她。取得她的信任。”老者缓缓道,“你是星象士,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满意。你且记住,玉松公主聪慧过人。你最好不要欺瞒哄骗她,不要让她疑心你、疏远你,免得坏了老夫的大计!” 微微松了一口气,高竹猗莫名感觉轻松。既然这老者要对玉松公主不利,暂时的,他倒是与自己算是同路人。这样一想,被人胁迫的难受感觉便淡了些许。 “公主府的属官考试,在下并没有十足把握。”高竹猗试探道,“不知尊驾可有办法?”他想着也许能试出此人的能量如何,若此人与大周为敌,倒不是不能合作。 珠帘微动,一张轻飘飘的白纸像是被无形的手掌托着一般,平平飞向高竹猗。这手功夫可俊得很,高竹猗不敢怠慢,也运足了内力方敢去接那张纸。但他还是被轻薄纸张附带的内力震得后退数步,这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帘后老者。 “这些试题中应该会有属官考核的题目,你回去之后好生研习吧。”老者淡淡然道,“日后若有事,老夫自会找你。切记,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否则……” “尊驾是想奴役君某一辈子么?”高竹猗听这老者始终不提印章之事,话里话外威胁之意更是不离,隐怒丛生。 老者的笑声低沉嘶哑,慢腾腾道:“实力不如人时,不要谈条件。小家伙,你现在还没有资格。” 高竹猗脸色不变,平静又问:“尊驾不可欺少年穷,焉知君某日后如何?尊驾可敢让君某一见真容?” “老夫倒是敢让你看,但你确定真的要看?”老者阴森森直笑,“老夫就坐在这里,你若是想看,便掀帘进来看吧。” 珠帘触手可及,帘后没有灯,可见两个人影憧憧。往前急走两步,伸手就可触及珠帘,高竹猗却猛然站住脚。他沉默着,死死盯着纹丝不动的珠帘。 良久,高竹猗深吸一口气,道了声:“告辞!”他毅然转身推门,大步离开。 片刻后,房中珠帘摇晃,从帘后走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人是矮瘦老者,面黑无须,背着双手神态闲适。另外一人却是金生水。 看着那扇虚掩的门,金生水幸灾乐祸地说:“殿下挖了好大一个陷坑,坑里满是利刃。这小子恐怕直到被坑死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吴老,您说是不是?” 吴老嘿然笑道:“咱们殿下那可是在皇上跟前长大的!别的不说,她若是要算计人,谁能逃得了?”此时他的声音与方才的低沉嘶哑截然不同,虽然有些尖细,却很是圆润。 金生水又道:“若他当真掀帘进来呢?他倒是不认识您,可是我,他肯定认识。” “不会。”吴老摇头说,“君斐此人相当能忍,亦有城府。他很清楚,相见不如不见。若是见了面,日后难保咱们不会杀他灭口。若是不见,他可能还有生机。” 金生水撇撇嘴道:“凭他怎么有城府,怎么能忍,还不是现了马脚,任由咱们公主殿下摆布!?” “啧啧啧。”吴老咂巴着嘴,忽然问金生水,“小金子,你说日后将那小子变成太监,让他侍候咱们殿下去,怎么样?他生得那般模样,留给殿下当摆设也是好的。” 吴老提督的想法真是让人心头起寒意吖。额角滴下冷汗,金生水干笑两声,不过还是点头表示赞同。 二人不多逗留,施展身形飞快离开。吴老回了自己位于玉松公主府小花园的花房,金生水则紧赶着向武令媺汇报今晚的这场坑人大戏。 武令媺就等着他们回来,一直没睡。她在书房见了金生水,听他一五一十说完,笑道:“高竹猗有没有起疑心?” 金生水摇头说:“应该没有。他进来时,奴婢感觉他很急切,有点乱了方寸的样子。那枚印章对他真的不同一般。” 手指敲着书案上薄薄几张纸,武令媺说:“鹰卫送来的资料所示,高竹猗与他母亲相依为命。看他这么紧张那枚印章,我估计与他母亲脱不了干系。不管这人别的方面如何,他倒是个孝子。” “我本来还担心这份情报有多少是真的。毕竟巫族的防范严密至极,鹰卫努力了这么多年,才渗透到外围子弟当中。但现在看来,大体情况应该八九不离十。”武令媺感慨道,“所以说,小高现在是既有神一样的对手,又有猪一样的队友,还有一个从背后捅了他刀子的冷血家族。他还真够倒霉的。” “您的意思是,这些情报是君家故意放出来的?”金生水鄙夷道,“活该楚国要亡,巫族起了内乱,楚国也好不到哪里去。” “依我看,高竹猗身上除了君氏子和星象士这一点,还有别的很多地方可以利用。”武令媺起身在房中踱步,示意金生水去看那份资料,“他的外祖母是宗室女子,他的外祖父当年参与皇子夺嫡,失败后被新君安上罪名发落了全家。他母亲身上还背着罪人之女的名头。” “他和他母亲在族中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对家族的感情,我看只怕有限。不管他这次来大周要做什么,他必定能从固山王那里得到利益。也许他想就此脱离家族也不一定。”武令媺换位思考,不断揣测高竹猗的想法。 “他身上流着楚国皇族的血,我看他也不是没有野心的人。咱们不妨从这些方面做做手脚。”武令媺眼里掠过一抹冷酷之色,“他此来大周所图应该不小,否则不足以换取固山王的庇护和他与他母亲的自由。他既做的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若是能挑动他与质子反目,甚至影响到楚国的政局,对咱们大周来说有益无害。” 自家公主殿下三言两语就将高竹猗剖析得清楚,金生水回想不久之前吴老对殿下的评价,真是觉得再正确不过。他此时已经飞快看完了那些情报,行礼道:“请殿下吩咐,奴婢即刻安排人去办。” “吴老在咱们府里,除了父皇和我,就只有你知道。”武令媺叮嘱道,“你去找吴老时一定要注意,别让人疑心什么。你将我的话转告吴老,他老人家自然知道怎么办。” 金生水肃容道:“奴婢知道轻重。”公主殿下如此信任自己,他唯有效死命以报答这份知遇之恩。如今夜深,他不能再留耽误公主休息,即刻告辞离开。 武令媺却没有睡意,她看着铺陈在桌上的星象图,默默祈祷能从星象入手,找到延长父皇陛下寿数的办法。她之所以煞费苦心算计高竹猗,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属官考核 鞠躬致歉,今天更晚了。。 ---- 六月二十,太平玉松公司府属官大考在国子监举行。武令媺如今有个当国子监祭酒的外祖父,借考试房实在容易。她事先也向监国皇子请示过,虽是私事,但监国的禄郡王并没有为难她。 截止报名日期,有将近六百人填写了报名表格,竞争五十六个属官职位。近六百人当中,六成来自太宁城以及周边郡县。而这六成人之中七成以上的考生,又都是各家书院的学子。这种情况让武令媺有点失望,但她也不能要求太多,毕竟她的招聘条件实在苛刻,并且她只是个公主。 考试题目都是她自己出的,几乎都是实用型,从答案就能看出几分答题人的实干能力。当中没有一道诗词歌赋和解析经义的题,就连读史写策论的题目都只有两道而已。 卯时二刻,武令媺带着试卷来到国子监。与她同行的,还有本来就在公主府服务的三十多名宫女和内监。这些人也想来试试属官考核,说不定就能摆脱目下的身份更上一层。 这便是太平玉松公主府属官选拔的一大特点,不论家世和目前身份高贵或者微贱,只要认为自己有实干之才,就可以报名尝试,在录取方面也绝对不会受到歧视。 三个月这么漫长的时间,报名者的数量却不尽如人意, “不拘一格选人才”大约也是重要原因。武令媺谨慎小心的对现有考试制度的一次试探,可以说成效甚微,但她不气馁。 考生检录将从辰时正开始,辰时二刻停止检录,放发试卷,午时正结束答题。因为不需要检查考生是否夹带。检录工作进行得非常快。 在国子监岁寒园大门外检录后,考生们拿着当场下发的座次安排表,进园寻找考试房间。再找到自己的那张座位,安静待考。 由于高竹猗楚国人的身份,在他检录时引得多人侧目。不仅因为他的容貌。更因为楚国质子等人唯恐别人不知道高竹猗的身份,在检录处大声宣扬。谁都是信心满满模样。 不得不说,这副情景激起了当时在场许多考生的愤怒。他们原本只是抱着玩玩试试的心态,但被楚国人的“群嘲”技能激起了斗志,倒是拿出了十分认真的态度。 武令媺和随从们待在距离岁寒园不远处的听风楼里,居高临下可以清楚看见岁寒园里外的动静。楚国人的喧闹吵嚷落入她眼里,她唇边的浅淡笑容泛着冷意。 那天,她让吴老和金生水用一张印着“淇奥”印章的纸条把高竹猗引入陷阱。她不是没想到过可能会被高竹猗怀疑到自己身上。高竹猗此时应该已经猜到。他丢失印章的当日在同福总店五楼走廊外面见到的人就是她。 虽然说每天外出时跟在武令媺身边服侍的内监和宫女都不相同,但那时她的内卫就是三十来个,跟来跟去就是那么些人。而且金生水几乎每天都在。 即便当时来去匆匆,高竹猗没有看清跟在自己身边的所有人。但是如果这么久了,他还不曾反应过来,武令媺认为,自己对他的评价那就必须往下降一降。 若他已经发现当日的人就是她,很自然的会想到印章丢失与她有关。可是武令媺又弄出以印章相诱、身份相胁,迫使他进入公主府接近她的圈套,若是个想法多的聪明人。只怕大有可能会糊涂了。 武令媺以己度人,换位思考。以她这段时间的诸多行事来看,这种一目了然的拙劣圈套实在不像是她的手笔。试想想,如果她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在大周,在太宁城,还用得着这样藏头缩尾来要胁他吗? 无论做什么事情,总要有个目的。武令媺相信,高竹猗不可能知道她要得到星象的正确知识要点。所以看似拙劣的圈套反而能择出她来,让高竹猗相信这是有人在针对她。 确实,高竹猗不是没想过自己的印章丢失就是武令媺指使人干的。可他琢磨了许久,还是不觉得玉松公主有什么必要这样兜着圈子来要胁自己。除非……她别有所图,又不想让人知道,才会用似是而非的圈套来迷惑自己,误导自己。可是以她在大周的尊贵地位,她会有什么暗地里的图谋呢? 进入考试房,等待发卷时,高竹猗还在思考这个问题。被人胁迫着,时刻让他感觉有把寒光烁烁的大刀悬在头顶,令他坐卧不安。他必须想办法自救。 不过还是应对完考试再说吧。一间考试房只安排了二十名考生,监考先生就是国子监的先生们,他们很快就发下了考卷和一份职位选择表。 高竹猗没有去看考卷,而是先将职位选择表仔细看了一遍。本次拿出来公开考核选取的属官职位占了公主府文武属官职位的八成以上,就连财政局、人事局等重要部门的某些重要岗位都在其中。 随同考试下发的职位选择表比招贤榜上对职位的解说更详细了几分,将公主府名下的十大文职部门和部分亲卫当中的文职军官职位都一一列举出来。 所有部门当中,管理财权的财政局和商务局毫无疑问是最有油水的地方。前者负责与朝廷户部接头,要领取和发放公主府所有人——包括公主殿下——的俸禄,还要负责审核无论是内宅还是外院还有皇庄的各项收入和支出。 而商务局直接管辖公主府名下所有产业,包括游走于大周及属国的太平商队、太平工坊、皇家大商行以及其余店铺、田产,就连宗业司的生意都放在这个部门一同打理。 如此要害部门,虽然正局副局和下属各处正处副处的关键职位不在选拔之列,拿出来公开选拔的属官职位也很少,且只是六品七品的官位,但肯定仍然炙手可热,多人争抢。高竹猗当然不会去报这样的岗位,哪怕他考满分,估计也不会被录用。 不要说那两大财权部门,就连油水稍逊一筹的后勤与建筑二局,高竹猗都没有考虑。后勤局负责偌大公主府所有物资的采购事宜,内宅与外院全部辖制于内;而建筑局掌管公主府所有房舍、花林湖石、家具等等的修缮和重建重购,短时间内没什么大用,但以后就难说了。 高竹猗是楚国人,财权不敢指望,人事权同样。所以,负责审核属官“德能勤绩”、决定属官月奖和年奖数额,甚至能够影响属官职位调动的人事局,他也肯定没戏。 人事权方面,除了人事局,公主府还设置了秘书局这么一个特殊机构。秘书局设有公主秘书处和各局秘书处两大类下属职位。公主秘书处只为玉松公主书写和掌管各类文书;而派去各局的秘书们,除了给各位局正打理来往上下文书、印章等物品以外,在高竹猗看来,还有监视者的意思。 余下的部门,文教局要负责给公主府的所有文盲上课扫盲,目前相当于教书先生;法务局必须精通大周律,为公主府的所有人提供法律咨询,必要时还得充当讼师。这俩都不在高竹猗考虑范围之内。 而卫生局这个部门让高竹猗有点困惑,不像上述部门介绍得那么清楚明白,它只有简单明了的两行字而已。说是要提高所有人的卫生意识,增强身体抵抗疾病的能力。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不过高竹猗想到圣手神医带着一大批名医住在公主府编繤医典与药典,便自以为这个卫生局只是专门且暂时因名医们而设置的。它拿出来公开选拔的职位也只有少得可怜的几个,还都是整理文书什么的清闲职位。他自然不会去干。 至于说亲卫当中的文职军官,限死了要是大周人氏,并且还要弓马娴熟,在这轮考试过后还有一轮武试。光是国籍这一条高竹猗就通不过。 那么,看来看去,也就只有礼宾局适合自己了。高竹猗认真地反复地研究礼宾局的职能,掌管公主府各节庆祭祀、饮宴安排这样的必须精通大周礼节的职位不适合他;训练器乐师、歌舞伎、梨园班子这种活儿,他也不会去干;专门联系各家府第和各国质子的对外联系处,倒是有适合他的岗位,他对这个机构也颇感兴趣。 斟酌一番后,高竹猗选定了礼宾司对外联系处的一名正七品小办事员的职位。另外他在“若无选定职位,是否服从调配”的选择那里写了“是”。他的目的就是要进入公主府,职位什么的他真心不在乎。 虽然招贤榜将职位早就公开,但此时选择真正适合自己的职位,还是用去了高竹猗不少时间。他展开还散发着墨香的试卷,快速浏览了一遍试题,心里的底气多了两分。 果然没有寻常科举考试的那些经义诗赋题目,史论题两道、律法题两道,余下十一道题全部是他瞧着心里明白、可要具体说出一二三四又觉得困难的实务题。 幸好那晚帘后老者给高竹猗的十道题,当中竟有四道是今日的考试题。他不仅将这些题都做好备用,还从那些题里揣测出了这次考核的出题风格,紧急留心了一番。临时抱佛脚也是有用的,他不慌不忙,提笔沉着答题。(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突发疫情 就为了公开招考公主府属官和属官设置与大周官职设置大相径庭一事,武令媺没少受御史的弹劾。可弹了也是白弹,当朝理政的监国皇子无论是谁都不表态,奏章挪到皇帝陛下御案面前便有如石沉大海,根本连个响儿都听不到。 可尽管如此,御史们还是乐此不疲。尤其是以御史连喆勋为首的一小撮年轻御史,隔三岔五就要抨击一番玉松公主府的做为。大约皇帝陛下不予理睬弹劾奏章,但是也不处理弹劾官员的态度纵容了他们? 武令媺现在都被“虐”出习惯来了,半个月一次的大朝会,连喆勋大人不弹劾她,她的耳朵都有点发痒。这位延大人哪,是不折不扣的少年得志。他平日为人处事谦逊温和,弹劾起人来却变身成一副热血青年的慷慨激昂模样,并且舌灿莲花、妙语如珠,实在是沉闷朝会的一道靓丽风景线。 这日下了朝会,武令媺打算去陪父皇陛下。走在通往长青殿的长廊,她忽然看见连喆勋一动不动地站在蟠龙金廊柱下面,正踮起脚尖去瞧屋脊上面的兽形装饰。人才嘛,她都欣赏,但任谁总是被此人指着鼻子骂,也不可能太喜欢他。所以瞥了连喆勋一眼,她便打算走人。 “公主殿下请留步!”连喆勋却不放过武令媺,也顾不得宫中行走时的礼仪,撩起官袍就往她这边儿一溜儿小跑。 武令媺站住脚,转身看向连喆勋,揶揄道:“延大人,你失仪了,小心孤明日参你一本。” 连喆勋跑到武令媺跟前,深深弯腰长揖行礼。而后直起腰来微笑道:“公主殿下何必取笑微臣?微臣知道殿下心有丘壑、胸怀宽广,不会计较微臣的些许失仪之处。” 武令媺失笑,没好声气地说:“敢情延大人是宽于待己、严于律人呐。你闲得没事儿就要拿孤开涮。孤为什么要原谅你今日的失仪?” 话说,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与连喆勋相处。芳龄二十一岁的御史大人风度翩翩、仪表出众,武令媺听说他与李循距同样是京城众多名门世家选婿时的热门人选。 不同于李循距家世简薄。延家专门出清贵文臣,还曾经有一位祖辈逝世后被当任的皇帝陛下亲点“文正”二字为谥号。对于文臣来说。在世时入文安殿为御前行走大学士,加三公三孤之衔,死后能以“文正”为谥号,便是在生时和死去后最大的荣耀。而延家人这两种都做到了,当朝刑部尚书延大学士就是连喆勋的亲祖父。 对于连喆勋来说,今日能与玉松公主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同样难得。延家人干的差事就没有不得罪人的,所以别看延家人是文臣。胆子却都大得很。他虽然只敢飞快地扫了武令媺一眼,这一眼却相当大胆,把该看清楚的都看清楚了。 “那……”察觉公主殿下身边宫人的不善目光,连喆勋赶紧垂首敛目,很乖很听话地说,“微臣任由公主殿下处置,绝无二话!”此时他的神色简直可以用温顺老实来形容。 哟!这家伙还将起自己的军来了。武令媺猜知连喆勋应该是得到父皇陛下的授意才有事没事就要弹劾自己,当然不可能真正计较他什么。 他这副“我这一百几十斤就交给你了”的赖皮模样,似乎与传闻当中温润如玉的平日形象大不相符,更不要说朝堂上激扬振奋的愤青模样了。武令媺一面腹诽这是个黑肚皮。一面笑道:“那你就绕着乾宁宫跑十圈吧。” 连喆勋身体微微一晃,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央求:“殿下,您饶了微臣吧。微臣这副小身板如果绕着乾宁宫跑十圈,非得废了不可!” 武令媺像见鬼了似的打量连喆勋,心里嘀咕这还是那个连突也不打可以滔滔不绝痛斥她罪状的延大人?“你没事儿吧?”她往后退了一小步,好心建议道,“要是忘了吃药就赶紧回去吃,小心再犯病。” 说罢,武令媺抬脚就走。连喆勋紧紧跟在她身后,低声道:“殿下,微臣没病,但是那些外来客聚居之处,微臣却听说似乎有不少人生了病,而且病得不轻。” 一个急转身,武令媺差点和连喆勋撞上。“你刚才说什么?”她抬头看着他,眼里泛着寒光,“哪里有人生了病?生的什么病?你怎么知道的?” 个儿高就是有好处哇,站得这么近,垂下眼帘也能瞧见她吹弹可破的玉雪小脸。连喆勋的心突然呯呯狂跳,手心里刹时全是汗,背脊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嗓音艰涩地说:“长平县清淮岭那里的外来客聚居之处,有好些人上吐下泻,一时喊热,发烧得人事不醒;一时又喊冷,这么大热的天嚷着要盖棉被烧炭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因面前公主殿下总是从容不迫的表情随着他的讲述正在发生剧烈变化。她那双水汪汪的桃花大眼里清晰地写着紧张、焦虑,明亮眼神也迅速黯淡下来。 “殿下别急!微臣得知此消息后,已经下了封口令,并且延请了大夫去诊治,想来那些人的病很快就会痊愈。”连喆勋警觉地扫视周围,轻声道,“是公开此事,还是……瞒下不报,只在于您。” 连喆勋这家伙将事情说得太清楚,清楚到武令媺一听几乎就能确定这是什么病!尼玛!在没有金鸡纳霜的低科技位面,虐疾就是尼玛的不治之症啊啊!好在它是蚊虫叮咬引起的传染病,但人与人之间接触并不会传染。 “延大人,谢谢你,我欠你一个人情!”武令媺紧紧盯着连喆勋,诚恳道,“日后但有所求,只要在我能力之内,我必定援手!” 不愧是巾帼不逊于须眉的玉松公主殿下,这么快就镇静下来。连喆勋心头发烫,忽然不敢再看这张似乎正在莹然生辉的美丽面庞,低下头柔声道:“只要能为殿下解忧,微臣万死不辞。” 这家伙!表忠心也表得太奇怪了,你们延家向来是帝党,从来不站位,连我这样的中立派都不苟言辞,现在跟我表什么态?武令媺摇摇头,眼前这位哪儿还是当殿把她骂得狗血淋头的铁骨延御史?有了今儿这么一出,鬼还相信他是真心要弹劾自己?父皇陛下的一腔苦心全废了。 “其实你不必亲自跑来告诉我,派个人就行了。如此一来,你的清名恐有损。”武令媺抬脚往长青殿走,吩咐人道,“去看看圣手在宫里没有,若他还没离宫,让他等我一等。”现在只有指望圣手老神医能治虐疾了。 “微臣……微臣……”连喆勋讷讷不敢直言。他怎么敢告诉公主殿下,他家祖父大人透露,皇帝陛下有意招他为公主殿下的驸,他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近距离瞧瞧她面容的机会,硬是求着祖父大人带他进宫来的? “你怎么知道长平县清淮岭发生了疫情?”武令媺善解人意地打断连喆勋的吞吞吐吐。他向来能说,今天偏生这么拙口,显然是有难以启齿的原因,她不逼他。 “青淮岭是微臣本家所在。”连喆勋敏锐捕捉到武令媺这句话里的“疫情”两个字,不禁疑惑道,“殿下为何说那是疫情?”他脸色微变,急促问,“莫非此病会传染?” 武令媺郁郁叹了口气,紧锁着眉头:“人与人接触倒不会传染,可是这个天儿蚊虫众多,也容易传染,而且……”她顿了顿,侧脸看了他一眼,神色凝重地说,“几乎是不治之症!” 连喆勋脸色微白,立时由此事想到许许多多事情。眼看下个月就是皇帝陛下的万寿节,眼看下个月就有不少属国国主和重要宗亲到太宁来朝觐陛下,眼看就要举行泛大周运动会和武林小会。在这个紧要关头,若那病是会传染的不治之症,事情一旦暴露,绝对是对玉松公主声望的重大打击! “殿下,微臣这就回去封镇,绝不让一丝半点消息外露!”连喆勋匆匆向武令媺鞠躬行礼,这就要走。眸中掠过狠辣之色,为保玉松公主名声,他说不得要使些手段。 “不必。”武令媺叫住连喆勋,瞧着焦灼之色溢于言表的青年,清楚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关心,心中泛上几分暖意。她微笑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应该去面对,而不是想方设法掩盖。纸包不住火。这件事必须要禀告给父皇,要召集名医们会诊,还要去别处瞧瞧有没有病人。人命关天,我的名声算得了什么?你跟我来,你亲自去向父皇说。” 武令媺从来都不是看重声名的人。她难道能堵住天下人的嘴巴?俯仰无愧于天地,为人做事对得起自己心里的那杆道德之秤就行了。 “再说了,发生疫情可能是时节所致,也有可能……”武令媺淡淡然说,“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传播的,谁知道呢。” 连喆勋精神一振,掷地有声道:“殿下,此事就是有人故意使坏,微臣愿向天下人证明!” 真是个上道的好孩纸。武令媺当然愿意能够自保,她对连喆勋笑得意味深长,点头说:“你很好!” 跟随公主殿下走向长青殿的途中,连喆勋蓦然产生这条路永远也不要走到尽头的祈望。(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婚姻事 武令媺觉得皇帝陛下的神色有点不对劲,他为毛要用那种暧昧的眼神瞧着自己?摸摸面庞,她不解问道:“父皇,儿臣脸上可是开了花儿?” 皇帝陛下揽着武令媺的肩膀,笑吟吟地说:“我儿似乎又长高了,只是也瘦了些。你要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 武令媺好一阵无语。皇帝陛下您这是要闹哪样?怎么不关心关心疫情的事儿,只是指派了监国皇子、圣手还有连喆勋去察看情况,半点也没有去年雪灾时忧国忧民的模样。 “父皇,儿臣也去瞧瞧吧……”武令媺试探着再求旨。可皇帝陛下还是摇头,不许她亲自去疫情现场。 “你又不是大夫,也没有监国之责,你就老老实实在宫里待着!”皇帝陛下笑意不改,压低了些声音问,“我儿,你觉得连喆勋怎么样?” “挺好啊。”武令媺心不在焉随口一答,但立刻警惕起来,微蹙眉尖问,“父皇为什么要问这个?” 皇帝陛下亲手递给爱女一碟点心,将她手里拿倒了的书给抽出来扔在桌上,抚摸着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柔声道:“他做你的驸马,好不好?” 武令媺正咬了口点心,闻言便像被按下“暂停”,张大嘴呆愣着半响也没回过神。貌似她今年才……十三岁吧?!她急忙吐出嘴里的食物,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道:“儿臣还小,父皇在说什么呢!” 幽幽长叹出声,皇帝陛下拿帕子给武令媺擦拭嘴角,低声道:“我儿,再有两年你就及笄了,现在定下驸马人选也不算早。若没有将你的婚事安排好。父皇怎能安心闭眼?” 武令媺眼眸微酸,慢慢倚入皇帝怀中,将头靠在他心口。喃喃道:“父皇在说什么胡话,父皇的病眼看就要大好了。儿臣的婚事一点也不着急……” “我儿,你向来有主意。父皇知道。父皇并不是要勉强你,只是觉得连家不错。治家虽然也严却不像郑家那么苛求。连喆勋人品上佳,如今看来他待你也是有心。”皇帝陛下摩挲着武令媺的背脊,缓缓道,“女儿家再能干,终究还是要嫁人的。若能得夫君疼爱,儿女绕膝,人生才圆满哪。” 武令媺很想说。父皇陛下,我一辈子不结婚也是可以的。但这样的话,她知道说出来只会让皇帝伤心。难怪连喆勋今天这么突然地跑来表忠心,他必定早就听到风声了。 沉吟片刻,武令媺委婉道:“父皇,夫君疼爱当然好,但儿臣更想找一个儿臣自己喜欢的人。” 神马找不到我爱的人,就找一个爱我的人,她才不凑合。人生苦短,若是大半辈子都凑合着过。那还有什么意思?而且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去滚床单,去生儿育女,她会有对不起自己的感觉。 前世过不下去了还可以离婚,今生她身为一国公主。朝廷怎么可能允许她做出这种事?所以与其到时候后悔,不如在还能选择的时候认真挑选。武令媺对连喆勋目前是真的无感啊,这要怎么过日子? 皇帝陛下笑道:“父皇也没有说让你现在就下嫁,你若实在不喜欢他,父皇当然不会勉强。你那公主府不是还缺正三品的总理官么,让连喆勋去给你当,好不好?” 完了,看来连大人还真是入了自家父皇陛下的眼睛,他老人家这是一意要拉纤保媒啊。武令媺实在不愿意让皇帝陛下失望,想了想便说:“那好吧。不过他进了公主府,就要和别的属官一样守公主府的规矩。他若是干得不好,连试用期也通不过的话,父皇就不要怪儿臣把他给辞退了。” 皇帝陛下见爱女松了口,欢喜笑道:“他若是连这个考核也通不过,想来能力不过了了,父皇也不会将我儿下嫁给他。我儿不要客气,尽管使唤他就是。” 武令媺心里不怎么痛快,脸上却不会表露出分毫。她陪着皇帝陛下用过午膳,给他读了会儿书,安顿他午睡。坐在榻边,她迟疑着,最终咬牙按下眉间朱砂痣。 原先还有碗口粗的光柱如今缩水了一半,高度更是只有三尺来长,颜色又浅淡了不少。光柱中的金龙恹恹而卧,无精打采。武令媺怔忡了许久,光柱消失以后,她还呆望着半空许久挪不开眼睛。 默然独坐良久,武令媺才怏怏离开寝殿。在门口,她碰见不知待了多长时间的武赟嗣。姑侄俩相视无言,眼里同样饱含悲凄。 众多皇孙中,武赟嗣毫无疑问与皇帝陛下的感情最深。虽然皇帝陛下表面待武赟嗣没有什么不同,但武令媺却很清楚背地里皇帝陛下为了这个皇孙的成长可谓煞费苦心。 不管以前打算栽培武赟嗣为皇太孙,还是现在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他以后能登上皇位做种种准备,都能昭示皇帝陛下对武赟嗣的重视。武赟嗣自己对此不可能不知道,他对皇帝陛下深有孺慕之心也是必然。 武令媺示意武赟嗣跟自己走,姑侄俩一前一后沉默着来到长青殿偏殿无人之处。让跟随自己的宫人守好门户,武令媺对武赟嗣说:“这几天小皇姑恐怕没时间教你,你自己好好看书。” 武赟嗣懂事地点点头:“小皇姑不用担心侄儿的功课,侄儿自己会努力。皇祖父另外也安排了先生教侄儿。” “好孩子。”武令媺拍拍小侄儿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道,“紫鳞,你要记住,皇祖父在你很小的时候就让人悄悄教你,这件事,无论是对谁,你都不要说!” 武赟嗣眼中掠过惊慌之色,羞愧地低下头,嗫嚅着说:“可是小皇姑,侄儿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澜表妹。” 我的天!武令媺瞪着武赟嗣,恨不能敲他两个暴栗。这孩子向来稳重又精明,她以前还觉得他实在太稳重精明了,偶尔有装十三之嫌。如今接触得多了,才知道那些表现只是孩子为了保护敏感内心而竖起的坚硬盔甲。可她实在没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就逃不脱美人关。 武赟嗣揪住武令媺的衣袖,急切地说:“澜表妹答应过侄儿,对谁也都不会说,就连兰真皇姑和姑丈也都不说的。” 好吧,现在只能相信淳和郡主的人品了。武令媺摇头道:“你呀你,让我说什么好!这件事儿,相信你皇祖父也是叮嘱过你的,你怎么就守不住秘密?” “那日澜表妹想家了,也告诉侄儿许多她的小秘密。我才……”武赟嗣眼睛微亮,飞快地说,“小皇姑,侄儿正想将一件事告诉你呢。澜表妹对侄儿说,显嗣堂弟掌心的乾坤纹记是假的!” 武赟嗣口中的显嗣堂弟,就是瑞王家那个“手握乾坤”的小婴儿。说实话,武令媺从来就不相信什么身带吉兆而生。但是此时听武赟嗣这么一说,她还是有点惊讶,便道:“具体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武赟嗣却摇头道:“侄儿也不清楚,澜表妹也是十五那日回家时无意间听兰真皇姑说的。” “这件事,你还告诉了谁?”武令媺又问。 “侄儿知道这件事没多久,也没找到机会和皇祖父说,您是第一个知道的人。”武赟嗣顿了顿道,“不过侄儿已经打算,见到父王时,会和父王说。” 想必父皇陛下对瑞王之子也身具吉兆一事,心里会有数。武令媺沉吟片刻后说:“总之你要确定淳和郡主不会将你的那件事告诉别人。”又有些烦恼道,“我看以淳和的性子,别人还好说,她肯定不会隐瞒她的父母。” 武赟嗣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忽然轻声道:“告诉了兰真皇姑也没什么呀,侄儿不认为会是坏事。” 武令媺一愣,转念便明白武赟嗣的想法。兰真公主若是知道了皇帝陛下对武赟嗣的另眼相看,多少能对新君人选有些靠谱的猜测。 武赟嗣这么做,即便不能拉拢兰真公主和郑家,起码能让处于观望中的他们继续保持沉默。而他这样做既帮了自己的父王,其实也帮了淳和郡主所在的郑家,让郑家站对队伍。 那么也许,武赟嗣其实是故意将这件事透露给淳和郡主的?武令媺不禁有些失望,这孩子从内心来讲还是没有与她真正亲近,否则不会不和她这个师父商量就擅作主张。 武赟嗣也许看出了皇帝陛下对于新君的选择,但武令媺觉得,以他的年纪和阅历,恐怕还瞧不出皇帝陛下最开始时的打算。现在还好,如果以后武赟嗣真的成为皇太子,若被有心人散布当年皇帝陛下有心立他为皇太孙的谣言,恐怕会引起父子不和。这种事情,于宫廷来说实在寻常。 突然觉得疲倦,武令媺揉揉眉心说:“你有主见,这很好。但是紫鳞,有些事情不要只看眼下,目光要长远。” “侄儿明白。”武赟嗣敏感察觉到小皇姑似乎有些不悦,小心翼翼地问,“侄儿自作主张了,小皇姑没有生气吧?” “怎么会?”武令媺对武赟嗣淡淡笑了笑说,“你自己的人生,终归是要你自己来把握。我只希望你不管做什么事情,以后都不要后悔。” 小皇姑还是生气了。武赟嗣默默垂下眼帘,咬了咬嘴唇,也有几分委屈。小皇姑如今是他的师父,那就是泰王一派的人。但她却没有格外带契泰王府半分,和以前对待各家府第差不多。她为什么还要袖手旁观?这样不是很矫情吗?(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圣手失踪 窗外人影闪动,圣手却恍若未觉,仍然在斟酌药方。清淮岭聚居地暴发了寒热症疫病,已经有四人死去,营地恐慌情绪逐渐弥漫。他若不能拿出有效治疗手段,小闺女儿这么长时间的谋划就完蛋了。 寒热症并非首次暴发,圣手行医七十多年,仅仅他知道的次数就不下双手之数。他能将病治好,但病人完全痊愈需要时间,可是留给他的时间却又恰恰有限。 房门被人推开,颜无悔满头大汗走进来,轻声道:“师父,您歇口气,用晚膳吧。病人已经用过了药,效果不错。各位师兄都盯着呢。” 圣手改动了药方之上几剂药的份量,这才满意点头:“驱逐虫蚁的药粉都洒了么?” “洒了。”颜无悔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在桌上,将吃食和碗筷摆出来,瞧着满头霜发的师父,心里酸酸的,“灯太暗了,仔细您眼睛疼。这眼镜儿可还好用么?” 将老花眼镜从鼻梁上摘下,圣手笑呵呵地说:“小闺女儿送的东西就是好使,你师父我觉着眼前大放光明哪。” 这话可就过了。颜无悔给圣手添了碗汤摆在他面前,催促:“净手用膳吧。晚上您休息,徒儿来得晚,没帮上您和师兄们什么忙,值夜查看病人的活儿就让徒儿来干。” 圣手将药方压在砚台下面,等待墨迹干涸。走去颜无悔打好水的脸盆边洗手,他笑道:“我身体好着呢,晚上我要亲自查看病人情况。小闺女儿有没有送消息来?别处可有疫情?” 说到这事,颜无悔忧心忡忡,点头道:“徒儿听连大人说,好似在别处也发生了疫情。十九让人带话。让咱们要注意沼泽,尤其是有大量蚊虫产卵的沼泽。她说这寒热症就是被蚊虫叮咬以后才得的。” “小闺女儿博闻强识,这必定是她从先古医书上看来的。”圣手皱着眉头说。“夏天正是蚊虫肆虐之时,得病的人倒容易好,就是发病控制不住。得预防啊!” “十九说。治病重要,灭蚊更是重要。否则治好一个。又会病发一个。”颜无悔从袖袋里摸出一张药方,“师父,这是徒儿拟定的灭蚊药水配方,您看看妥不妥当?” 圣手接过药方,仔细品咂了一番,满意道:“不错。你赶紧将方子送回太宁,让你师兄们都别编书了。赶紧把药水配出来分发下去。” 颜无悔答应下来,服侍圣手用过晚膳,师徒两个离开暂居的屋子,前去病患统一安置之处查看病人的情况。果然如圣手所料,服下汤药的病人,病情有所好转。然而病源不除,这患病之人却是越来越多。仅仅一个来时辰,又有十几人被抬来此处求医。 当月监国的皇子禄郡王在下午查看了病情之后,匆匆赶回京城向皇帝陛下禀报,临时委任了连喆勋在此负责。他随身带着的香囊里装着驱蚊药粉。远远就能嗅着刺鼻味道。但平日还有几分小洁癖的御史大人却恍若不觉,奔走于清淮岭各处,又要安置病人,又要安抚人心。忙得不亦乐乎。 颜无悔便抽空子对连喆勋道谢:“多亏连大人辛苦照料,这儿才没有乱起来。公主殿下令人送信,让在下向连大人致上谢意。” 连喆勋不动声色打量圣手的关门弟子,他知道这位小颜神医与玉松公主相交莫逆。还是个毛头小子么。放下些负担的连大人亲切笑道:“小颜神医客气了。禄郡王交托本官暂理此间事务,这就是本官份内之事,本官当然要尽心尽力。” “何况,”连喆勋话音一转,笑容也愈发亲切,“此处聚居地内有两家店铺是公主府的产业,本官既然是公主府的属官,自然要多看顾一二。小颜神医,本官还要代公主殿下多谢尊师徒的鼎力相助。” 连御史什么时候成了公主府的属官?他不是见天地弹劾十九么?颜无悔皱了皱眉,眼前这位风神俊秀的御史大人眼里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他很不舒服。他努力忽视这种不痛快感觉,平静道:“为十九出力,无悔义不容辞。” 连喆勋清楚瞥见颜无悔眼眸深处的疑惑与警惕,却没有过多解释。他下午接到家中来信,说是皇帝陛下委任他担任玉松公主府的总理官。这可是某种信号? 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又与颜无悔寒喧几句,连喆勋这才领着人再去忙碌。说实话,颜无悔在他眼里还只是小孩子,实在没有多大的威胁。 圣手忙里偷闲,见徒弟一脸若有所思,路过他身边时低声道:“这位连大人,为师听说似乎是玉松公主的驸马人选。” 什么?!颜无悔震惊,差点把手里捧着的药包给扔了。十九还没有及笄,怎么皇帝就给她留意驸马人选?但他转念就想到,以皇帝的身体状况和对十九的宠爱上心程度,在闭眼之前给爱女安排一门婚事确实也在情理之中。 圣手仔细验看药材的成色,叮嘱煎药的人要注意火候和放药的时机。见徒弟傻站在那里,他也有点头疼,摇头微声道:“这世间疼爱女儿的父母,在女儿及笄前就相看女婿的事儿多得很。所以师父才让你抓紧啊。” 颜无悔紧紧抿住唇,帮着圣手将药材一包包准备好,再放入药罐中熬煮。沉默半响,他才低声说:“十九不会嫁给她不喜欢的人,更别说是个陌生人。” “但她是个孝女,她也有可能妥协。”圣手摇头道,“徒儿,你回去送药水给她,不妨探探她的口风。” “这种时候,我怎么好去问她这些?”颜无悔一丝不苟整理着药材,闷声道,“过去这个坎再说吧。” 等过去这个坎,说不定赐婚旨意就下了。圣手郁闷地剜了徒弟两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他老人家当年,虽说功夫不算顶佳,可也是快意恩仇、想到就去做的性子。圣手门的孩儿们虽说禀持医者父母心,但行事也不算太绵软。 看来无悔孩儿的性子是随了他的亲娘,他的亲爹可没有这么软和。圣手在心里大叹,敦庄皇后果然有先见之明。若是让无悔孩儿留在宫廷里,他这性情不定会落得什么下场。 正感慨着,圣手忽然听见细细碎碎的尖利鬼笑声。他直起腰,向着鬼笑声起处瞧去。药房窗外,黑黝黝山岭之上有数团幽蓝莹火正在缓缓燃烧。 “鬼姑婆……她不是死了么?”雪白胡须被拽掉十几根,圣手脸色微变,不知不觉皱起眉。 话说这位鬼姑婆,那是圣手的死敌。圣手偌大年纪,他行走江湖时结下的许多仇人都熬不过时间,来不及寻仇便丧生。这位鬼姑婆号称连鬼都能毒死,向来不服圣手的毒术,二人交过几次手,但鬼姑婆都落败而逃。 最后一次交手,鬼姑婆居然毒倒了一个村子的人,逼着圣手应战。圣手忍无可忍,一把毒将鬼姑婆给弄死。他亲眼看见鬼姑婆的身体僵硬、生息断绝的,她怎么可能死而复生?但那标志性的鬼笑和蓝莹莹的鬼火却又是她的标记。 难道这次寒热症疫病其实是鬼姑婆在捣鬼?然而此病若救得及时,并不致命,只是难缠罢了。她几时变得如此好心?圣手不得其解,不过他知道若是不把那个疯婆子快点弄走,恐怕疫病真的会变成毒发。 “无悔,你在这里看着药炉,为师有要事现在要离开。你速速将药水方子送去太宁,再让你大师兄打理门中事务。为师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总之所有事情你们师兄弟看着办。若是拿不准主意,尽管去问小闺女儿。” 颜无悔还来不及反应,圣手扔下这大团的话便纵身出屋,消失于夜色中。他目瞪口呆盯着屋外,圣手门另外几位正在照料药汤的弟子也是面面相视。 主心骨走了,事情却还得接着做下去。颜无悔急匆匆找到连喆勋,把圣手离开的事儿告诉他,又取出圣手留下的药方和灭蚊药水方子请他即刻派人送去太宁。 “可留下备用的方子?”连喆勋过目不忘,将两份药方的内容瞧了两遍便深深印入脑海之中,但还是问了一句。 颜无悔摇头道:“无须备用药方,师兄们与我都将方子背熟了。”对他这来,背药方是本能。 “还是抄写几份备用吧,可以多让人来准备药材、熬煮药汤。没把病源消灭之前,且有得忙。”连喆勋微微一笑,语气很温和地说,“行事还是稳重些的好。公主殿下吩咐,凡事都要周全、稳妥,切不可让人抓了痛脚。” 他的意思是咱还是毛头小子,行事不妥当?颜无悔目送身形修长挺拔的连大人去找人抄方子,再瞧瞧自己的身架,不得不承认,在连大人面前,他确实太青涩了。 圣手一走便杳无信讯,好几天都没个消息传来。圣手门的弟子都习惯了师父不留口信的坏习惯,并没有将此事当成什么大事要事。(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一石三鸟 圣手老爷子莫名其妙失踪,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圣手门诸人习以为常,就连颜无悔都不着急。武令媺却不放心。 她不能亲自到现场去看究竟,便派出了最精锐的鹰卫去调查圣手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于是那夜的鬼笑声和幽幽鬼火便被人举报出来。 接到消息后,武令媺心里沉甸甸的,压着了心事。圣手虽然是个老小孩,却不会在如此紧要关头撂挑子。那边儿还有皇帝陛下的身体要照顾呢,他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她觉着这事儿透着蹊跷。 过几天,太宁城周边发生疫情的事儿终究是传了出去。前来参赛的运动员和武林小英雄们倒是没有退缩,那些恭祝皇帝陛下万寿节的各国国主和宗亲们却也像被不祥传染了一般,纷纷在途中患上了病。 朝堂之上又是弹劾四起。连监国的禄郡王都被御史们不客气地骂了两次,说他监国不力,以致疫病四起,处理政事的能力实在有限。 禄郡王在另外两位监国皇子面前丢了大脸,还被父皇陛下不痛不痒斥责了几句,心里实在窝火。他觉得自己也很冤枉,难道他能控制人不生病?真是倒霉啊!暴怒之下,他让人赶紧调查究竟这病是怎么得的。 不查还好,一查查到了某个从梁国来的外地人身上,据说此人住进清淮岭聚居地时就患了病。于是罪魁祸首找着了,世界终于清静了。 武令媺却从连喆勋那里得知,其实那人根本就是替罪羊。那人来自梁国不假,却是到了清淮岭才发病的。只是那人如今已经病逝,死无对证,只能任由人说。 因梁国是楚国的属国。禄郡王还由此牵扯出是不是楚国眼红大周国势日胜,故意绕着弯子派出此人来捣乱?梁国和楚国使节当然大呼冤枉,质子府那边亦是辩称清白不绝。朝堂纷纷扰扰闹了好久。最后被皇帝陛下一纸圣旨强力镇压。 皇帝陛下私底下训斥了禄郡王,但圣旨中却表彰了他在处理疫症一事中的功绩。说他不怕被传染,敢于深入疫情第一线。也能妥善安置民众,功劳不小云云。 至于楚国是否故意指使梁国病患进入大周搞“生化危机”。皇帝陛下说他相信楚国人不会那么没脑子,此时两国邦交相当和谐,楚国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又伤害两国感情的事儿。 就此定论,朝堂平息。禄郡王得了嘉奖圣旨,打了鸡血也似虚心求教于大臣,一意要把疫症的事儿完、美解决。武令媺冷眼旁观,又学到了父皇陛下的手段。对禄郡王这种骄横已经刻进了骨头里的货色。就要用捧的方法,他才能迸发更多的热情去好好办差。 灭蚊药水在朝廷的组织下由太医院和民医署大批量配制出来,出售给民众。但仅靠太医院和民医署的那几十号人配制药水,实在忙不过来。而且药水的价格与实际成本相差极大,家境贫穷者就有可能买不起。颜无悔便建议将药方公开于天下,让百姓自行买药去配制药水。 这份药水配方是颜无悔研制出来的,他如果不愿意,朝廷也不能随意公开药方。他如此深明大义,禄郡王和朝臣们都表示赞赏。武令媺不愿让颜无悔的辛苦白费,便叫人在抄录药方时。格外注明出自他之手。 于是,随着药方四处流传且发挥功效的同时,颜无悔的名字也渐渐广为人知。鹰卫禀报武令媺,好似兰真公主府和郑家暗地里在给颜无悔扬名。一捧再捧。 他的功绩说实话确实不小,但也不至于大到几乎将疫病防治和治愈之功全部握在手中的地步。然而世间流传的颜无悔的盛名,夸张到了连武令媺都觉得不妥的地步。 民众只知小颜神医研制出了预防疫病的药水,却不知道圣手和圣手门的弟子们没日没夜治疗患病之人的事儿。圣手门的功绩被人为掩盖,颜无悔的声名则被有意抬高。 武令媺颇感为难。颜无悔是她的好友,她乐见他能扬名。可是这种踩着同门上位的做法,她实在看不过眼。只是那些事儿都是兰真公主府和郑家所为,颜无悔自己半点不知,他其实很无辜。 这个单纯的孩纸,因上下学路上都会遇着慕名而来向他表达谢意的淳朴民众,既骄傲又不安。骄傲的是他没有辱没圣手门和师父圣手神医的名声;不安的则是,他觉得自己是大夫,而医者父母心,这些事儿都是他应该做的。 可想而知,颜无悔面对民众时谦逊可亲的态度,愈发让民众喜欢和尊敬。再加上有心人不断的推波助澜,这段时间他的名头那简直可以说是如日中天。 在所有陪伴皇帝陛下的各府子女当中,皇帝陛下对兰真公主的小女儿淳和郡主向来青眼有加。朝堂之上,禄郡王得了郑家人几次声援,心里不免动了加大拉拢力度的心思。 因着颜无悔是兰真公主义子的缘故,禄郡王向皇帝陛下请旨,打算封赏一番。皇帝陛下将此事交由他全权作主,禄郡王便趁着自己还监国的最后几天,好好地向兰真公主和郑家卖了回好儿。 郑家在配制药水之事上出力不小,在提调药材和运输之事上相当给力。禄郡王因此提拔了两名郑家子弟的官职,又给昌国公加双俸。颜无悔是白身,禄郡王便打算给他太医院正五品的官职和最少男爵的爵位。 颜无悔意在科举,不想通过医术入仕,便拒绝了太医院的官职。但他接受了男爵的爵位,禄郡王亲自给他选了封号,是一个“善”字。 武令媺还担心圣手门诸位名医会不痛快,但据她的观察,圣手门的各位对小师弟能取得如此成就都非常高兴。也是,名医们来自天下各国,大周人氏就是三两个。他们在当地都深有根基,又不会留在太宁,何必要去妒忌小师弟? 当然,在消灭疫病过程中出了大力气的各位名医也都得到了大周官方的赏赐。那段时间,金珠宝贝源源不断送入玉松公主府,成天的宣旨的人来了又去。 颜无悔得了朝廷的赏赐,对疫症更是上心。他不顾兰真公主的阻挡,伙同圣手门的几位师兄,带着各自的保镖,跑到清淮岭去实地考察。 功夫不负苦心人,还当真让他们找到一处不知积聚了多少年枯枝残骸的大泥沼。泥沼蚊虫众多,被惊动之后飞起来可谓是扑天盖地,吓人得很。 武令媺看出来了,圣手门的这些家伙与圣手老爷子是同样的德性。做什么事情,他们都要追根究源,非要弄个一清二楚不可。 那片泥沼被洒下了几马车的特效灭蚊灭虫药水,还被某位江湖豪客贡献出来的特殊火油将泥沼里的水给烧干,将蚊虫的卵消灭在萌牙状态。 也不知道灭杀泥沼里的蚊虫是不是起了效用,总之此后治愈寒热症病情的进度大大见快。得病的人很快就被治好,也没有越来越多的患病者增加。于是停滞在路上的各国贺寿团的各种病也飞快痊愈,并且加快了行进速度。 不过十几天的功夫,原本被武令媺深深忧虑且恐惧的虐疾病就几乎消失怠尽。她放下提起的心,很庆幸圣手老神医果然对得起那偌大的声名,能用草根树皮就治好这病。 可是过去了这么久,圣手老爷子还是不见人影,皇帝陛下的身体重新由颜无悔接手。圣手门的名医们回到编纂医典和药典的工作当中,整日聚在一起讨论,争得脸红脖子粗。而已经被大家校订好的医书和药书很快就能出版一部份。 武令媺的心思也全部放在了批改属官考核试卷上来。好几百份的卷子,因是她出的题,她坚持要由自己来批改。前段时间她的工作效率不高,但在连喆勋走马上任之后,她的工作便有人分担了。 武令媺不得不承认,新任公主府总理官(试用)的连喆勋是此位面世家贵族优秀子弟的典范。说句良心话,连大人家世好、家教好,人品好、脾气好,能力也是顶呱呱,这把年纪了连通房侍妾都没有,保证是原装货,除了有点洁癖和比较挑食以外,目前的他无可挑剔。 可是那句话怎么说的,他很好很好,但她就是不喜欢。不来电啊不来电,武令媺也挺遗憾的,为什么连喆勋这么优秀的男人,她就是不来电呢!? 也许,他还缺少能够让自己动心的一点点东西。武令媺只能如此想。她是个办事从不拖泥带水的人,她相信自己的态度绝对已经传递给了连喆勋。可惜连大人还是个固执的人,他大约还将武令媺当成不解风情的小孩儿,一意孤行地打算等她长大。 放在前世,下属暗恋上司的事儿实在正常。所以武令媺并没有将这件事太放在心上。连喆勋怎么想的完全是他的事儿,反正她的态度已经表现出来了。有这么一位精明强干的下属,她其实很愿意。(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搭建草台班子 批改考卷、参照鹰卫提供的调查消息来对比考生递交的职位选择表,在决定最终人选时,武令媺会听取连喆勋的意见,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连喆勋于是充分体验了一把公主殿下的强势和果决。他这么一个大男人,在与武令媺争辩职位人选的时候,居然会被小小女子的气势给压住。 尚未及笄的少女却有如此雄浑魄力,让人越来越着迷。连喆勋觉得,玉松公主身上仿佛有种特殊的魔力,即便你不认同她的想法,却无法产生离她而去的心思。他绝不放手! 时间就这样过去。比起圣手门和颜无悔的热闹,武令媺就冷清多了。于疫情之事,她也没什么功劳,也不能说疫病会发生就与她有关。总之她是无功无过,是打酱油的角色。 直到七月初十,玉松公主府的各位属官正式上岗,武令媺做为公主府的主人才又露脸了一把。她这公主府俨然小朝廷,而且是联合国,操着各地口音的属官们互相致礼时可真是一景。 鸿博书院天字甲班有不少质子报考了属官,武令媺说到做到,只要能考上,她就会录取。成为公主府属官的质子共有七位,说多不多,说少也绝对不少。其中来自魏国的代侯拓跋靖更是考取了正五品的礼宾局对外联络处的正处长。 此外,公主府属官不仅有男子,还有一群莺莺燕燕。以玉松公主伴读安咏卿和西疆蛮寨女寨主吉吉为首的六名女子,将亲卫队文职军官的职位一网打尽,竟是没给别人留下一个。这群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娘子军,集体通过了后来的武选,吉吉的武艺连霍去疾和安烈都惊讶了一把。 公主府的宫女和内监也有五人发奋图强。考取了属官职位。虽然都是正七品的小官儿,却总算有了官身。宫女还好,反正女官在宫廷也不是没有。但是内监。就从来没有参知政事的。在玉松公主府却不一样,内监也能穿上七品官的浅绿官袍,与同僚们坐在办公房处理政事。 就为了有两名内监成为文书小吏。武令媺又被御史弹劾,说她无视尊卑纲常。破坏祖宗规矩,居然胆敢任用太监。当殿,武令媺自然是一言不发。她很清楚地看见大臣们眼中的嘲笑和反感,但她不为所动,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大臣们也就是过过嘴瘾,皇帝陛下一如既往地不理会弹劾武令媺的奏章。他老人家倒是突然抛出重磅炸弹,一道圣旨宣布了七位辅政大臣当中来自宗亲的三位人选。 镇西军大都督襄郡王、宗正局玉牒司主管肃亲王以及右龙骧军将军寿亲王。这就是下一任皇帝的三位宗亲辅政大臣。圣旨一出,群臣皆静默。 武令媺听了圣旨也愣住。襄郡王是怀睦老亲王的儿子,虽然与她只在回京述职时见过面,到底她与怀睦亲王府亲厚。肃亲王就不用说了,生意伙伴、中立联盟的盟友。至于寿亲王武宗厚,那更是她的铁杆。 小十二原本只是右龙骧军龙牙营的主将,圣旨说了升他为右龙骧军的将军,原来的掌军将军调往别处任职。联想到安叹卿抵京之后,其弟安啸卿便被调去了雁鸣关防备楚国的平南大营,而安绥老将军又年事已高。武令媺可以肯定,小十二未来估计能坐上龙骧军大将军的位子。 撇开与自己的亲厚程度,武令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思考。她发现这三位宗亲辅臣,年纪最大的襄郡王也就只有四十二岁。武宗厚更是连二十岁都不到。那么朝臣们应该能想清楚,为什么他们前几次递交的辅臣人选都没有通过。 看来父皇陛下等得不耐烦了,朝臣们提出的辅臣人选无一不是年高资历深的老臣,根本没有摸准或者说有意不遂皇帝陛下的心愿。毕竟朝堂之上几位皇子势力交错,无论是谁登基,当然都希望是自己这边的重臣成为辅臣,以避免以后看过多辅臣的脸色。 宗亲那边,有皇帝陛下死忠的怀睦老亲王强力压制几位族老,皇子们的手实在没办法伸进去太多。他们的影响力有限,自然不能随心所欲地左右宗亲辅臣人选,只能将主意打到大臣们头上。 如今皇帝陛下借着公开宗亲辅臣人选的圣旨表示了自己的态度,大臣们应当要转变想法。他们也害怕,如果拖得太久,说不定皇帝陛下直接公开他自己属意的人选。武令媺相信,辅臣之争不用太久就会尘埃落定。 看样子领导干部年轻化要在大周施行了。武令媺旁听朝政,也在暗自揣测究竟都有谁会成为炙手可热的辅臣。别人,她不敢肯定,但觉得安叹卿十分有辅臣相。另外,谢骏大将军因年纪可能无法名列辅臣,但是他的长子御史台都察御史谢孚却有可能。其实不站位的中立派希望都很大。 好吧,这些事儿离她挺远。按照大周律规定,一旦她出阁下嫁,食邑要收回,这些听政议政之权恐怕也难保得住。既然如此,她操的那门子心?还是安生过自己的好日子罢。 草台班子差不多搭好,属官们新近上任,武令媺不能吝啬,她在公主府外院的悦君楼请各位属官吃就职饭。她倒是有心摆开圆桌大家一起乐呵,然而上下尊卑分明,才是此位面办公理事的王道法则。 悦君楼上下两层楼,一楼坐着占属官大多数的六品、七品官儿,只有处级以上的五品属官才能上楼与公主殿下一同宴饮。二楼,席间坐次依然按照官职安排。武令媺单独一席高踞于上,其下两排食案,当中以屏风分隔出男女二席。 右边席位坐着掌事宫女樊梓臻和诸位大宫女、一等二等宫女们。掌管财权的重要部门,其主官还是由武令媺提拔的宫女们暂时担任,等待以后有更好的人选再改变。安咏卿、吉吉等文职亲卫们也在这一席,与宫女们相谈甚欢。对于女儿家也能做官的事儿她们都觉着新鲜,又有许多骄傲。 左手第一席是正三品总理官连喆勋,第二席则是正三品亲卫统领霍去疾。若是论起与武令媺的亲厚程度,同品级的霍去疾毫无疑问要坐第一席。可连喆勋是皇帝陛下赐予的属官,先天性就高人一等哪。 第三席原本应该坐着正四品内卫统领金生水。只是小金同学恪守职责,笔直地站在武令媺身后,并不入座就席。不过他的位子就是他的,就算空着,那也是他的,没人能坐。 公主府的护院是保镖的角色,没有官职品级。与此同理的还有身为奴仆的外院主管。可武令媺不愿意委屈了自己人,便设立了由自己直接掌控的武装部,下辖亲卫军、内卫和供奉堂。 供奉堂便是安置投靠的武林人士的地方,给予的都是荣誉官职,但是能享受与正式官职一模一样的待遇。木愚身为护院统领,凡米来身为外院主管,都名列供奉堂,享受荣誉正五品的官职待遇。 风峡派和新近加入公主府供奉堂的武林人,按照武力值的高低分别享受高至荣誉正五品,低至荣誉从九品的官职待遇。除去那些有任务在身的人,其余供奉堂的武人按照品级分坐一二楼席间。 前任内卫大提督吴老自然是供奉堂的首席供奉,但他的存在却不为人知。就连武令媺也只是知道,吴老不知用什么方法慑服了加入供奉堂的武林人士。供奉们由此知道公主府有一位绝顶高手镇守,却不清楚究竟是谁。 在太平皇庄督促建造太平实验室的董思安被武令媺安了正五品商务局太平工坊荣誉总管的职位。如今总管空缺,由武令媺亲自管着,董思安就算是太平工坊的老大,今日也出席了就职酒会。 哪家权贵宴请都少不了歌舞助兴,武令媺这儿原先就有皇帝陛下准备妥当的乐师和歌舞伎。新上任的礼宾局局正对于自己上任以来第一次的宴饮十分重视,带着礼宾局的属官忙前忙后,下决心要交出让公主殿下满意的答卷。 估摸着要上歌舞了,礼宾局局正便让司乐坊一名属官将歌舞单送呈公主殿下。武令媺见着送歌舞单的人,心里暗笑,表情却相当温和,慢条斯理说道:“长恭,难为你肯来。” 高竹猗默默咽下快要涌到喉咙的这口小血,毕恭毕敬地说:“能得到公主殿下赏识,是微臣高竹猗的福气。不拘什么岗位,微臣高竹猗都愿意为公主殿下效劳。” 他明明选择了礼宾局对外联络处,没想到送抵质子府的入选通知书上却写着礼宾局司乐坊!他还没办法提出抗议,因为他自己选择了愿意服从分配。 压过大周人成为公主府的属官,确实值得楚国人得意。可是去宣扬吧,但司乐坊,这是专门和乐师、歌舞伎、唱戏班子打交道的地方,有什么好炫耀的?! 若说其中有猫腻吧,公开考分的榜单所示,人家考取对外联络处的那几个人分数确实比他高。玉松公主这一招真是太毒太狠了!噎得质子府一众人等哑口无言。(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赐尔红衣以悦孤 玉松公主张口就叫“长恭”,心里憋闷的高竹猗在故意重复自己名字时几乎是咬牙切齿。幸亏他定力好,忍性绝佳,否则绝对无法在属官们嘲弄戏谑眼神里坚持着挺直腰杆站下去。 小样儿,不把你驯服了,咱就不是黑面灭绝!武令媺暗中冷笑,接过高竹猗双手呈上的歌舞单,随便挑了两个,又递给其余人。 上下打量着高竹猗,她笑吟吟道:“长恭啊,孤瞧你的气派,这身浅绿官服有点显寒酸。楚国质子进献给大周几匹火烧云红霞锦,父皇尽数都赐给了孤,孤已经让人裁了一件衣裳赏给你,你去换上吧。你日后不必穿官服,便穿这身红霞锦的长袍。你放心,你虽然是楚人,但孤会一视同仁,绝不偏颇。当然,你也要尽忠尽心办差!” 高竹猗猛然觉得寒意从脚下嗖嗖窜起,身体似乎被无数刀子似的眼神戳出无数个透明窟窿。玉松公主的赐衣之举,毫无疑问是把他架在了火堆上烤啊! 放眼公主府属官的官服,因为要与朝廷官服区分,所以颜色都是浅色,从四品以上是浅绯色,以腰间不同质地的腰带来区分品级高下。从四品以下品级则是浅绿、浅青和浅蓝色,同样以腰带区分品级。 而火烧云红霞锦,高竹猗是楚国人,当然知道这种布料的华美和珍贵。不,华美和珍贵不是重点,重点是布料的颜色是不折不扣的绯色,红得就像火在燃烧;重点是这种布料从来都是赏赐给女子的,据他所知,楚国皇帝的宠妃贞贵妃与宠宦韩秀儿都极爱红霞锦。 他不是女子,更不是貌比花娇的妖人!高竹猗下意识就要拒绝,然而当他看清满脸笑容的玉松公主。眼神却冷若冰霜时,涌到唇边的话又被他强行吞回。主上有所赐,他怎么能拒绝?不但不能。他还要欢天喜地叩谢恩赏。 火烧云红霞锦,顾名思义,这是一匹红艳秾丽可比天边云霞的锦缎。除了银白色暗云纹。这匹布料不曾绣有别的点缀。若将布料轻轻抖动,红霞锦便化作天边浓烈灼热的火烧云奇景。唯有银白云朵若隐若现。 高竹猗皮肤白皙胜雪,红色衣裳相当衬他。确实如此,当他换上新衣慢吞吞走进厅堂,人们讶然发现,这位据说出身楚国世子书童的同僚宛若变了一个人。他哪里还是微贱奴仆,其气度姿态根本不逊色于任何一位王公贵族嘛。 只是……男子身着大红衣袍,若不是中规中矩的官服。总会给人某种说不出的味道。不凑巧,高竹猗这件红霞锦长袍因其料子的特殊性,根本就做不出笔挺浆直的官服。 只见软绵绵的长袍服服帖帖“粘”在他修长纤细身躯上,人们便发现他虽瘦弱,身材却精悍有料。而他又是如此绝色,红袍一上身,眉目间的明艳更多了几分,愈发像女子。于是各位属官方才羡慕嫉妒恨的心情彻底消失。这是青眼有加么?是么是么?不是! “果然是人要衣装马要鞍。”武令媺倚靠在鸾座中,微微歪着脑袋上下打量高竹猗,纯然赞叹道。“长恭,就得是你这样的妙人才配得上这件妙不可言的妙衣裳!斯人斯景,如此赏心悦目,孤瞧着你的心情也要好上三分。” 高竹猗缓缓抬眼。神色平静地与首座之上的公主殿下对视。“微臣谢殿下赏赐,微臣感激涕零,非死不能报!”他的语气平板无波,说着表忠心的话,却连眼睫也不曾颤动一下。 这是结下了死仇?武令媺不以为意,挥手哂笑道:“效死就不必了。大周和属国皆强者如林,孤还用不着一个楚国人为孤赴汤蹈火。你只尽心办差就算没辜负孤的苦心。” 她慢慢收敛笑意,肃容道:“两国睦邻友好,于朝廷于百姓都是幸事。不久之前发生的寒热病症,多有人说是楚国指使梁国细作散布的。虽然楚国的昔时侵略之仇,我大周子民时刻不敢或忘,且以此警醒自身。但孤还是愿意相信楚国君臣没有糊涂到这种地步。高长恭,你也多劝着你们质子,在太宁好好安生度日,不要乱转脑筋。” “孤念你风骨颇佳,实在不像某些不省心的货色,才对你多方提携。孤盼你能善自珍重机会,出污泥而不染,甚至弃暗投明。孤言尽于此,你下去用膳罢。”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眉心抹额上镶嵌的明珠,武令媺的神色彻底冷淡下来。 “微臣告退。”高竹猗躬身行礼,缓缓后退数步再转身离开,礼节无可挑剔。红霞锦上银白云纹随着他的行止恍若活物,光泽潋滟夺目。衣袍太贴身,以致他的微小动作都瞒不过人。众人便见他身体颤抖,显然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属官们便暗想,看来玉松公主将疫情之怒发作到此人身上了。多番羞辱,这名书童竟然还能忍得下,看来他不是省油的灯哪。这些楚国人也真是没有眉眼高低,说说就罢了,还当真来考公主府的属官,还当真让一名奴仆来考公主府的属官!这不是赤、祼、祼的挑衅又是什么?活该有今日之辱! 赏赐高竹猗只是序曲,接下来武令媺豪爽地给所有属官——包括荣誉属官——赠送了价值不菲的见面礼。她将大家的喜好都调查得清楚,说是赠送实则赏赐给人们的东西绝对投其所好,绝对能显出她的真诚用心。 属官们也识相,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抛诸脑后,只当作没有高竹猗这个人。他们虽然知道公主殿下此举意在收揽人心,但还是表达了诚挚谢意。他们当然清楚,公主殿下对高竹猗的赐衣和给他们的赏赐,意义截然不同。 高竹猗默默回到悦君楼二楼属于自己的偏僻席位中,红霞锦绚丽无匹,衬托得他的脸色愈发白晳,五官越见清艳动人。未来同僚们眼中偶尔会掠过惊艳之色,但又恍若不见他存在一般径自觥筹交错、谈笑晏晏。 这些年轻人对未来满是憧憬,好心情反应在脸上,便让他们看起来满面红光、神彩飞扬。高竹猗心中却充斥着羞辱与悲愤,孤寂和凄怆便与他为伴。这个仇,他迟早要报! 不停深呼吸,高竹猗努力平复翻滚的心情。他将同僚们或是隐蔽或者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排斥视若无睹,端起酒杯微笑着与每个人打招呼,与他们寒喧。 一身艳丽轻佻贴身红袍的他,在大片端庄持重绿青蓝色官服海洋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他试图融入同僚们当中,无视白眼与鄙夷,付出自己所能付出的最大努力。可惜,现在似乎还没有人愿意忽视他的身份接纳他。纵然碍于教养不得不与他客套几句的人,也是满眼的疏离冷淡。 高竹猗恍若不知,他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一切,便回到座席慢慢喝酒吃菜。没过多久,人声忽然更热烈。他抬眼望去,原来是总理官大人带着几位品级高的属官下楼来给各位同僚敬酒。 由皇帝陛下圣旨遣至公主府的总理官连大人温和谦逊,半点架子也不摆。他虽是文人,酒量却不弱,一桌一桌敬下来,每次都是酒到杯干。高竹猗暗自观察,发现此时八面玲珑的连喆勋与传言中那位不畏强权、铁血犀利的连御史有不小出入。 歌声起,舞伎入堂翩翩起舞。也不知是有心还是凑巧,这些美貌舞娘所着也是红衣红裙。两相对比,撇开成见等诸多因素,人们必须承认,高竹猗的容色远胜过这些女子。 还真是世间极品哪!酒意上头,混熟了的属官便凑在一处讲些天南海北的趣事要闻,当中多有某人不想听见的奇闻逸事。高竹猗就当没听见那些言语,他明明食不知味,却勉强自己一口酒一口菜,如吞咽下所有屈辱一般将酒菜细细咀嚼咽入腹。 幼时,母亲常说,忍一时之痛,博海阔天空。高竹猗向来做得很好,现在当然也不会例外。忍着忍着,心就忍麻木了,就会不知道痛是什么滋味。不会痛,便不算受伤。 宴饮毕,高竹猗独自穿过三道高墙,在无数晦涩不明目光里离开。他的心境已然静若深渊,没有半分别样涟漪。 他知道离开时,玉松公主就倚在二楼围栏之后静静地看着自己。那么,他的腰杆就要挺得更直。不管今日之事真的是她起意要羞辱自己,还是此事是她对自己的考验,高竹猗心想,我绝不认输!且来日方长! 回到质子府,面对世子项巍惊诧隐忍又微现痴迷贪婪的眼神,高竹猗露出灿烂笑容,低语:“必须牺牲些人手,以助我往上爬。请世子拭目以待,不报此仇,我誓不为君氏子!” 他穿着这身浓艳红袍回了屋,铺陈开宣纸,饱醮浓墨,在纸上如行云流水一般地写道:“世人欺我、辱我、轻我、贱我、谤我、笑我,我且忍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让他,我不理他,再过几年,且来看他!”(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正名娃娃军 吃罢大宴开小宴,武令媺留下几位高品级属官,请他们乘船游湖赏荷花。 公主府阳明岭北边的月牙湖,正盛放着极好的大王莲。大如圆桌的碧绿叶片宛若翠玉琢成,颜色热闹的各色花朵拥拥簇簇。凉风袭来,荷香盈鼻不去。难怪名医们舍弃更奢华的贵宾居所,宁愿一窝蜂地住在清雅简约的湖畔客院中。 湖上划开了上下三层的楼船,船上人不多,除了服侍的宫人与守护的亲军、内卫,就只有武令媺和十几位高品级属官。桌上也没有山珍海味,只摆着香藕、莲蓬、红菱、茭白、荸荠等水八鲜,还有水果冰蜜、香茶等吃食。 底舱是宫人们活动的地方,一应吃食都在这里准备。二楼船头,腹中有诗才的几名属官诗兴大起,你一言我一句地欢畅联诗。船尾,安咏卿、吉吉这几个活泼好动的女孩子缠着宫人们要去摘荷花采莲蓬,正忙慌慌地避在窗舱里换上方便衣物,嘻嘻哈哈闹个不停。 大半天都瞧着年轻人的这股年轻劲儿,武令媺觉着自己的心境也在逆生长,真是好生惬意。她懒洋洋地侧身坐在楼船最凉爽的窗畔,有一口没一口地尝着宫女们准备好的水八鲜,与身边几人说着闲话。 连喆勋到底当了几年御史,表面谦和,实则有话不说便如鲠在喉。思及今日公主殿下对高竹猗的刻意羞辱,他反复斟酌言辞,本来想委婉劝说几句,却又醒悟他这位主上恐怕更愿意听直截了当的话,便干脆地说:“殿下,微臣以为。殿下今日对高竹猗赐衣之举,不甚妥当。虽然楚国不得人心,但是为难质子的书童。传扬出去于殿下的清名恐怕有妨碍。” 武令媺笑出声,慢悠悠地说:“我瞧你憋了这么久,正打算问问你究竟什么时候来‘弹劾’我呢。” 连喆勋赶紧离座起身。躬身行礼,正色道:“微臣不敢言弹劾二字。只是尽一尽微臣的本份。” 所以说公主殿下还是小孩子,气性实在太大,脾性也过于刚烈。如高竹猗这样的小角色,连大人认为,完全可以把此人当成那啥给放了。与那样低微的人去计较,反而失了自己的身份。 同样是男人,高竹猗穿红袍便要多出几分娇艳妩媚。连喆勋穿浅绯官服。金镶白玉腰带下垂玉佩,却没有半分娘气,反而更显风雅韶秀。 霍去疾的品级同为正三品,自然也是浅绯官服在身。他腰间围的是金镶墨玉腰带,巴掌大的狰狞兽形吞口,那叫一个英姿勃发、龙马精神。 话说,武令媺绝对没有以貌取人的习惯。但女人爱美的天性使然,她瞧着这些年轻英俊的面孔,心情相当的美妙。但笑不语,她转头看向一直把沉默当表情的霍去疾。微笑道:“去疾,你来说说。” 霍去疾剑眉一挑,淡然道:“若高竹猗因此而记恨殿下,那此人的头脑也不过尔尔。殿下若不当着众人的面表明轻视态度。他一个楚人,如何能尽快在同僚之中立足?同情心,便是打破僵局的突破口。” 武令媺扔给霍去疾一个莲蓬,笑道:“知我者,去疾也。”她看向连喆勋,脸上带了三分认真神色,“我很惜才,这个高长恭偏偏有才,偏偏又待在泥坑里,所以我想拉他出来。” “殿下,”霍去疾剥开莲蓬,却不是自己吃,而是将碧绿可喜的莲子捏出来放在武令媺面前碟中,正色道,“以微臣之见,高竹猗能忍人所不能忍,心性坚毅,难说没有大图谋。此人不可留于身边,恐生祸患,杀之方为上策。” 木愚也说:“微臣赞成霍统领的意见。那小子瞧着就不像好东西。”那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睛太妖了,真心不祥。这是木愚没敢说出口的话。 金生水方才在席间没好好用膳,此时正拿茶水点心垫补肚皮。听了霍去疾的说法,他虽面无表情,却在心里表示赞同。高竹猗星象士和君氏子的身份,注定了要办不同寻常的事儿,霍去疾没说错。 连喆勋没有猜准公主殿下的心思,有点遗憾,但并不气馁。他终究才加入这个圈子没多久,没有这些跟在公主身边的老人儿了解她的性情也是正常。他下决心要快速与霍去疾、金生水、木愚几人打好关系,早点成为公主殿下的心腹。 “但他此时已入公主府,若他意外暴毙,不免将府里牵扯进来。”连喆勋认真思考悄没声息除掉高竹猗的可能性,最后发现那人若是死了,恐怕公主府还要替他出头,毕竟他官职再小,也是公主府的属官。 “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干嘛。”武令媺摇头道,“我会让小金派人盯着他,他不会翻出什么大风浪。留着他,我自有用处。你们的那些手段都收起来,听见没有?” 几人便点头答应。武令媺又问霍去疾和木愚:“咱们安排参加运动会的人选落实了没有?明天可就要开幕式了。” 木愚笑道:“请殿下放心,按照殿下的吩咐,微臣挑选的都是训练期在半年左右的新兵。皇庄那边早就准备妥当,筛选了三次才决定出参赛人选。今天下午微臣的师兄便会带着大家住进指定客栈,明日统一去猛虎原参加开幕式。” 他成为公主府护院总管后,便请示了武令媺,推荐了风峡派一位惯常训练新进弟子的师兄接任皇庄总管一职。武令媺看在李潮生的面子,允了木愚的这次荐人之举。但她也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风峡派的人干不了这活儿,她撤换人手那是没商量的。 扔一颗莲子进嘴里,武令媺面不改色地将微苦莲心并着清爽莲肉嚼嚼咽下。她觉着这莲蓬味道不错,又扔了两个给霍去疾,让他将剥莲皮的事儿也代劳了。往常这些活儿可都是大宫女们干的,就连金生水都没上过手。霍去疾得公主殿下看重,一件小事便能彰显。 亲军统领大人微微一笑,不多说什么,仔细地将莲子一个一个剥出来再去皮。他生长于北境苦寒之处,从小便被父亲打熬筋骨,吃了许多苦头。 但他上有宽厚长兄,压力终究不是那么大。少年人调皮捣蛋的事儿,他可没少干。剥莲子再去皮的活计哪有将野物剥皮拆骨那么麻烦,指尖一划莲皮,再轻轻一挤,要送入公主殿下口中的雪白莲子便掉落碟中,根本不曾沾到手指。 连喆勋擅长从细微处观察人的性格,仅仅剥几个莲子,他便知道这位得玉松公主青眼进而入公主府为亲军统领的平民边军绝对细心谨慎。 霍去疾忽然抬眼看向连喆勋,二人目光相碰,只是刹那便都恍若无事地移开。他手下不停,就武令媺方才的问题,回答道:“运动会比赛都是小事儿,对亲军们而言不过松松筋骨。经过整合,龙骧军、飞熊骑和皇庄亲军已能初步协同作战。只是头上顶着不同的名号,微臣还是觉得差点什么才能将大家彻底捏合在一起。安统领也是这样认为。” 标枪一般带着二十多位亲军站在船舷守卫的亲军副统领安烈,显然能听见船舱里的谈话,在外面朗声道:“微臣赞同霍统领所言!” 所以说人家是内行,自己是外行。武令媺就没意识到,只是称呼而已,却有可能给打造一支属于自己的亲军带来碍难。她便征求众人的意见,看看公主府的亲军冠以什么称号最好最合适。 霍去疾举例说:“微臣所知不多,觉得寿王府的飞熊骑、怀睦亲王府的天鹰卫、安家的红缨军这些称号都很好。另外,”他垂下眼帘,不紧不慢剥莲子,又吐出话来,“先孝仁太子东宫的亲军名为玄鹤骑,这名儿也不错。公主殿下宠遇可比太子,府中亲军称号大可以借鉴一二。” 众人便开始七嘴八舌讨论,就连打算划小船去摘荷花采莲蓬的小妞们都赶着来报上几个名号再去下水。武令媺满头黑线,听着大家或是威武霸气要侧漏,或者甜美可爱一听就是女儿家想出来的称号,真是啼笑皆非。 他们哪,就考虑到名称要响亮要好听,却没有往更深处去想。她一个公主,要那么霸气侧漏好似下一秒钟就去争霸天下的龙啊凤啊虎啊风啊云啊雷霆闪电等等称呼做什么? 连喆勋一直没有发言,直到大家取的众多称号都被公主殿下否决,他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试探着说:“殿下,微臣觉得,娃娃军这个名号就很好!” 木愚便失笑说:“连大人,您有所不知。娃娃军源于娃娃兵之说,乃是当年皇庄亲军与龙骧军切磋之后慢慢传开的戏言,当不得真。如果真用这个称号,岂不是让人笑话咱们府里的亲军都是些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连喆勋微笑道:“小娃娃娇嫩、无害,让人放心!” 这句话出口,众人皆沉默。片刻后,霍去疾首先表态:“微臣觉得娃娃军这名号确实很适合。”他不说很好,他说适合。但要的就是适合。(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文武同心 武令媺暗想,这世上聪明人还真是不要太多。出身世家的连喆勋和遭遇过惨痛家变的霍去疾,是最先领悟她立府真义的人。比起这俩,别的人还欠操练。 文武两位首脑都表示了赞同之意,其余人观察公主殿下的神色,便都知道了该怎么做。于是公主府亲军正式定名为“娃娃军”。第二天要去参加开幕式不得空,武令媺决定后天上完早朝就去见皇帝陛下,向他老人家求一副御笔手书。 下午日头渐毒,武令媺有午休的习惯,便上岸自去休息。属官们意尤未绝,再者新官上任,总要做出些成绩给主上看,他们仍然留在楼船里,商谈紧接着要着手去办的事体。 身为公主府文官之首的总理官,连喆勋比武官之首的霍去疾要忙碌许多。但是因泛大周运动会和武林小会与亲军、护院相关,他赶紧拽住也想偷溜的霍去疾和木愚。 历来空降兵总是没那么容易融入同僚之中,连喆勋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好在时任十大部门局正的属官们,至少有一半是公开招考进来的。他们和他一样对公主府陌生得很,他们与他有同样的顾虑,彼此之间相处起来相对容易些。 就任之前,连喆勋了解过霍去疾,尤其是此人的青云路。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玉松公主的为人,他自认有几分了解。他相信,如果霍去疾没有真材实学,玉松公主绝不会委任以亲军统领这样重要的职位。 连喆勋没有忽略,方才霍去疾的言语里提到了“玄鹤骑”。一名小小边军。在家门惨案发生之前,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北地边境。他怎么可能知道十几年以前东宫亲军名为玄鹤骑?!若太子还在世,这很正常,可太子已薨逝多年。 连大人不得不警惕。他放下手边事务,让自己新上任的秘书长先去与局正们交流接下来要上手的事务,单独将霍去疾约到了船尾僻静处。 “听说霍统领的老师是安叹卿安将军?”连喆勋笑容亲切,和暖如春风拂面。 霍去疾平静回答:“正是。” “这样说来,玄鹤骑之事是安将军告诉霍统领的?”连喆勋的语气听似询问,可他从霍去疾的表情已得到答案。 身为连家嫡长孙,连喆勋的祖父连尚介早就将一些朝中要事剥析透彻讲与他听。连家是皇帝陛下的孤臣、直臣。司法世家。连喆勋自己是御史,他爹在大理寺审案。他祖父在刑部办案,一家人干的就是得罪人的差事。 但得罪人也是有学问的,轻重深浅不同,造成的后果自然不一样。连家是皇帝陛下手中利刃,他们干的得罪人的差事就是政治斗争的一部份,是政治斗争的延伸。将宗亲和臣子的底细摸摸清楚,绝对有利于办案审案弹劾。 连家是孤臣、直臣,却不意味着就与臣子宗亲们绝缘。连家人还是颇有人缘的。朝臣们暗地里说。连家一窝狡狐。强硬的时候说翻脸就翻脸,圆滑的时候那股亲热劲儿却能让人嗝应。所以武令媺会觉得弹劾她的连御史与前来通风报信的连大人会是两个人。 刑部尚书兼御前行走大学士,另加赏太傅衔的连尚介老大人对连喆勋说。皇帝陛下想让玉松公主下嫁连府,一来瞧中了连家家风严谨却不迂腐拘泥于陈规旧矩;二来看上了连喆勋年轻有为,人品也端正;三来么,却是关爱孤臣直臣之心,皇帝陛下想通过连家与玉松公主联姻之事,保连家老少在新君手中还能过上安生日子。 在玉松公主府这几天,连喆勋深觉以玉松公主的性情,恐怕不会很柔顺乖巧地下嫁联姻。皇帝陛下同时也说得明白,究竟以后连喆勋能不能成为驸马,还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连家老少清楚,陛下爱女之心世人皆知,他绝对不会勉强心爱的女儿嫁给她不喜欢的人。至于借玉松公主之势保住连家,如今连喆勋成为玉松公主府的总理官,这就说明了皇帝陛下的态度。 因种种缘由,连家和连喆勋对玉松公主府诸人诸事都异常上心。霍去疾是安叹卿的徒弟,这事儿连尚介老大人早早就讲给了连喆勋。 老大人的意思是,如果霍去疾单纯只是安叹卿的徒弟,这事儿还好办。但若不是,那就得小心注意,切莫让玉松公主被玄鹤会利用,甚至被当了枪使。 今日玉松公主对霍去疾的器重和亲近,连喆勋都看在眼里。他不嫉妒,因为他知道,不管霍去疾多么出色,这辈子也就只能是公主殿下的心腹爱将,不会是别的什么人。 然而霍去疾嘴里突然迸出了玄鹤骑三个字,刹时就触动了连喆勋的敏感神经,他必须找霍去疾问个清楚。而在他问出玄鹤骑之事是否为安叹卿告知之后,霍去疾始终沉默不语,这让他愈发不安。 踌躇片刻,连喆勋微皱眉尖道:“霍统领,公主殿下对你有恩,且殿下看重你,大家也都明眼能见。我希望你不要做出让公主殿下伤心的事儿。” 霍去疾神色冷淡,眉宇间爬上傲然之意:“霍家的人,也许才干差强人意,但说出口的话便是泼去的水,覆水难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请你放心,霍去疾这辈子只有公主殿下这一位主上,绝无他人!” 承诺有用,要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干什么?出身司法世家的连喆勋从来不相信誓言,在审讯当中出卖同僚借以求生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他盯着霍去疾,眼神如刀锋锐利,低声道:“我知道安将军的为人。你若不肯加入玄鹤会,他必定不勉强你。我只希望你能擦亮眼睛,如今玄鹤会的行事可不比孝仁太子还在的当年,我只怕你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霍去疾诚恳地说:“我答应过师父,不对任何人主动提起玄鹤会。既然你这么清楚玄鹤会的底细,不如你将此事告之于公主殿下。殿下聪慧,必然有所决定。” 连喆勋叹息道:“家祖父曾经受过孝仁太子的恩惠,故而他虽不是玄鹤会中人,对玄鹤会却也有几分了解。譬如说,安叹卿将军是玄鹤骑的一员,御史台都察御史谢孚当年是东宫高品级属官,必定是玄鹤会众。可要说知道什么真正的内幕,那还谈不上。只是家祖父觉得,近来朝中官员调动似乎有些奇怪,隐约有玄鹤会的影子。” “有一件事,我要请霍统领与我同去对殿下说。”连喆勋手撑船舷,远远眺望湖对岸掩映于葱笼树木之后的宫殿屋脊,沉声道,“家祖父曾经听说,当朝有一位皇子是坚定不移的玄鹤会成员。孝仁太子薨逝,焉知玄鹤会有没有落入此人手中?可惜,家祖父并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谁。” 霍去疾微惊,问道:“这位皇子可能得到玄鹤会的支持,以问鼎皇位?”难怪玄鹤会到如今还在招揽人手! “难说。”连喆勋看看四下无人,悄声道,“皇上的身体状况只瞒着天下人,重臣和宗亲们却都很清楚。遗诏继位的做法,暂时稳住了皇子们。可是霍统领,你想想,若真有那一天,没能继承大宝的皇子当如何?那些手里有兵权,或者通过某些大臣掌握了兵权的皇子……又会如何?” 饶是霍去疾遭逢家变,本身也是八风不动的沉稳性格,还是被连喆勋话语里隐藏的杀机给惊出冷汗。直接手握兵权的皇子,目前还没有。可是通过大臣掌握兵权…… 禄郡王曾任镇南军大都督多年,即便如今交出了虎符,对镇南军仍然有相当巨大的影响力。而瑞亲王的岳丈在镇东军任一营主将,麾下座船数百,可搭载兵士成千上万。要说对军中影响力较弱的那就是泰王,不过泰王党于清流文臣当中有极大的号召力。 这三位目前正在监国的皇子,却不知是谁得到了玄鹤会的支持。无论是谁,若此人没有继承皇位,恐怕大周就将陷入大危机当中。若是没有监国的皇子与玄鹤会有瓜葛,此人隐匿不发,也不知做何打算! “公主殿下若只是寻常公主,也就没有这么多烦恼。”霍去疾皱紧眉说,“偏偏殿下深受皇上宠爱,寿亲王又有兵权在手。与殿下亲厚的怀睦亲王府,襄郡王同样有兵权。” “而且,第一任出自宗亲的三位辅臣,都可以说与公主殿下为盟。”连喆勋心有戚戚焉,公主殿下一意要当无害、让人安心的小娃娃,可事实上她已经掌握了关键时候足以左右大局的巨大能量。 “连大人,”霍去疾忽然问,“不知连大人可否告知,连家和大人为何要在如此风雨飘摇之际登上公主府这条船?” 面对霍去疾饱含猜疑的目光,连喆勋俊脸泛红,咬咬牙,轻声说:“我不瞒你,皇上有意让玉松公主下嫁于我。” 霍去疾瞬间轻松下来,微笑点头道:“我不信你,不信连家,但我相信陛下,相信陛下疼爱公主之心。既然你是陛下信任的人,那么我也愿意相信你不会背叛公主。”(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松鹤延年 好吧,在霍去疾面前吐露原委,连喆勋也有私心。现在看来,不仅玉松公主对霍去疾无意,霍去疾同样对公主殿下没有什么别的心思。这对主仆,就是纯粹的惺惺相惜的主仆。 “连家得陛下青眼,宠眷不断。连家上下绝对不敢忘记陛下的恩遇!”连喆勋肃容说,“这些场面话,我相信你听得多了,并不往心里去。但请你相信,自我进入公主府任总理官起,无论以后如何,那些人都只会将我看成公主府的人。连家与公主府如今是一损皆损,必当共度险关!” 霍去疾嘴角一翘,说出让连喆勋恨不得揍他一顿的话。他淡然道:“我看哪,是陛下担心以后连家被人收拾了,才让你们赶紧登上公主府这条有钱又有人的结实大船吧?!” 连喆勋摸摸鼻子,颇尴尬地干笑两声,倒是挺爽快地点头承认。公主府的文武两员大将同时笑出声,彼此间的生疏与隔膜随着清朗笑声迅速消退。事不宜迟,估摸着公主殿下歇午晌该醒了,他俩便与其余属官打了声招呼,连袂请见。 武令媺掐着时辰睡美容午觉醒来,因天气太热,还有点软绵绵的没精神。不过,她如往常一样前往消暑的滴水画亭,看见像仇人般恶狠狠“深情对视”的金生水和董思安时,残留的睡意立马就全飞了。 “我说你们俩要盯着看到什么时候?”武令媺往凉亭石凳上一坐,笑吟吟地打趣二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俩是生死冤家呢。” 原本只是玩笑话。金生水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不满,董思安却微红了小脸将头低下。哟。还真有情况。武令媺表示不掺合下属的私事,小的们各自追求幸福去吧。 但正经事可不能撂下。武令媺单独将董思安请来,关心的就是火药和火器的事儿。要说董思安这家伙确实有实力又有运气,这世上整天琢磨炼出长生不死丹的道人那么多,炸炉的事儿也不在少数,怎么就他偏偏研究出了火药的配方? 看来,劳动人民智慧高,这话不是瞎嚷嚷的。武令媺的前世,火药就是古代四大发明之一。她并不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来的。但想来绝不是王公贵族们的智慧结晶。十有八九也是哪位伟大的劳动人民偶尔一次意外,再加上三分运气和三分本领。再有四分的坚忍不拔,才捣弄出这要命的玩意儿。 却是好东西哪!武令媺前世不是没玩过枪,射击俱乐部她跟着上司或者客户去混过。当然她不知道枪的构造和子弹射击原理,但她至少能画出大概的枪的模样,再逼迫劳动人民的代表之一董思安同志去努力研发。别的先不说,哪怕是打一枪就要填一发子弹的老祖宗枪能有影儿,她也满足啊。 可惜,梦想总是饱满。而现实往往骨感。董思安能够充分理解公主殿下形容的名为“火枪”的武器的厉害。也同样对新生事物抱有十万分的研究热情。但是靠他一个人,还不够。他这次来,除了实验室的事儿要汇报。也想找几个帮手。 “没问题。”武令媺挥挥手,作豪爽状,“要东西给东西,要人给人……除了小金。” 公主殿下的促狭目光迫使董思安再将脑袋低了一寸,人家就是旧习难改嘛,这肿么办。“我想招几个打铁功夫了得的铁匠,您说要用高温将现在的精铁再精炼,我还要懂炼铁的人。”董思安低着头说,“实验室外头要搭一个炼铁的炉子,还要泥瓦匠和窑匠。再有懂机关暗器的人就更好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交待皇庄总管去做,你只要专心研究那宝贝就行。我给你配了秘书,会负责你的生活和这些杂事,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对秘书说。”武令媺又叮嘱说,“记住,东西没做好之前要保密。不要叫别人知道你在忙什么。谁向你打听,你就把这人告诉我。” 董思安点点头,终于抬眼看向武令媺,指指自己放在身边茶几上的木匣说:“上回殿下提过的多功能军刀,我做了个样品出来。请殿下过目。” 去野外探险哪里少得了鼎鼎大名的某军刀,武令媺前世好歹是多年的驴友,对野外探险装备相当熟悉。目前太平工坊只有旅行背包这么一个拳头奢侈品产品,她嫌不够,已经画了图样叫人去研制别的东西。董思安拿到了军刀的打造指标,还是他手脚快,这就拿出了样品。 事实证明,古人的智慧绝对顶呱呱。董思安这位机关暗器大师直接将军刀当成了新型机关物件去做,董氏军刀为盒状,精密小巧,却暗藏杀机。那些小刀啊耳勺什么的,不仅可以削果皮、掏耳朵,而且可以杀人不见血,锋利无比。 武令媺颇为无语,她只想有便利的生活工具而已。怎么董思安同志瞧着文文秀秀,满脑子却是暴力思想,弄出这么个杀人越货无压力的生猛玩意儿? 好吧,就做为武装部队的标准置制吧。正好霍去疾和连喆勋双双求见,武令媺等文武两员大将到场,将董氏军刀给他们看了,征求他们的意见。 霍去疾无异议,在他看来,士兵在能力范围之内可以携带的武器和物资当然越多越好。这么一把小小的军刀盒却囊括了不少既可以过日子又能杀人的微型武器,他很喜欢,也觉得很实用。 连喆勋同样没意见,当即将军刀的生产挂上办事日程,很快就能安排人采买原料,准备人手开工。他此来,要说的事儿就是有关玄鹤会的重要情报。这事可重要多了,必须马上汇报,拿出应对方针。 武令媺瞧出两员大将有事要说,但当着董思安的面似乎不大方便,就让金生水将董首席送回太平皇庄。内卫统领大人之所以不愿意看见董首席,就因为此人一出现,他就要离开殿下不短时间。 几人此时身处的滴水画亭建于阳明岭南麓半山腰,翻过这座小山岭,对面就是月牙湖。画亭建在一小片大肚竹林中,矮矮胖胖的竹子有不小的肚腩,偏偏腹内中空,风吹来发出嚯嚯声响,真像有人在欢笑。 如此盛夏,武令媺午休起床,就要到这儿来听听竹间自然乐声。再泡一壶好茶,让司乐坊的乐师弹奏一曲古琴,这享受就别提了。 不得不说,虽然离开皇帝陛下让武令媺不舍,但是这种无人拘管的自由自在惬意生活才是她想要的。霍去疾和连喆勋这两个混蛋,也不挑挑时间,偏赶在她一天当中最舒服的时候来讲那些糟心事儿,她攥攥拳头,想揍人。 “玄鹤会神马的,真有这么可怕?”武令媺当着下属们的面儿,没有如往常那样躺在竹椅里没个公主模样,而是正襟危坐,保持形象。 “也不是可怕,”连喆勋沉吟着说,“就是要小心警惕着。家祖父提过,先太子薨逝后,东宫的亲军和属官都被皇帝陛下在三两年里调任于大周各地。由皇子们监国的大半年时间,有不少人的职位发生变化。家祖父心里存着那名不知详情皇子的疑影,总疑心这些职位调动不大正常。可是这些调动每个月都有,实在抓不到明显痕迹。” “老大人在朝中多年,自然比咱们这些年轻人要老成持重。既然老大人提点注意,咱们就小心着吧。”武令媺想了想,因涉及先太子东宫之事,她有点拿不准该不该去向皇帝陛下禀报,于是问道,“你们觉得这事儿有必要问父皇吗?” “不可!”连喆勋赶紧摇头,劝阻道,“殿下,先太子薨逝是皇上毕生至伤痛之事。皇上这么多年都没有提起给先太子继承宗祧之事,朝臣和宗亲们也没有谁敢去说,显然与先太子有关的事儿就是陛下的逆鳞。”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武令媺叹息道,“父皇想必十分疼爱先太子,这才不许人揭他的伤疤。我有分寸了。” “皇上对您的疼爱,已然不弱于先太子。”连喆勋柔声劝道,“您的封号‘玉松’,是皇上所赐。先孝仁太子东宫的亲军‘玄鹤’的名号,也是皇上所赐。松鹤延年,松与鹤都是象征长寿吉祥之物,由此可见皇上的心愿。” 霍去疾向来不擅长说软话安抚人,但此时见公主殿下眼神黯淡、隐有悲色,也出言劝道:“您能如松鹤延年、平安喜乐,就是皇上最想看见的事儿。盼您放开心怀。” 武令媺对二人笑笑说:“谢谢你们的宽解。这劳什子玄鹤会,我不去问父皇,我找怀睦叔祖打听打听。他老人家必是知道的。你们也不用有意去探听,免得让父皇或者什么人知道了不好。” “谨遵殿下懿旨。”霍去疾和连喆勋都正容应下。 “别这么拘束,放轻松点儿。”武令媺喝了口茶,问连喆勋,“我走后,你们还在船上商议事情,有没有整理出即时要办的事儿?”(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掌握舆论导向 咳,重磅推荐中,从今天起连续三天每天三更。拜托读者大人们订阅正版阅读。订阅成绩好,推荐位子就更好,某肖的更新自然也会更给力! ―――――――――― 公主府近期要办的事儿可多了。 不说属官们分工、熟悉职位、尽快上手差事,等等这些府内之事。往近的说,泛大周运动会在明日,也就是七月十一日将正式开始预赛部份的比赛。这是宗正局牵头的事儿,身为宗业司主管,武令媺得抓紧商机给宗正局和自己及盟友们多赚点银子。 武林小会的举行要晚些时候,会在七月二十日才开赛。而这“两、会”期间还有必须更加重视的七月十五盂兰盆节和七月十六日皇帝陛下的万寿节。 盂兰节还好说,不过是公主府要摆设规格不低的宝盆以供奉四方大德高僧和彰显身份,还要多做花灯去湖里放了祈福。因盂兰盆节还有鬼节之说,武令媺生母离世,她还少不得要在生母灵前祭奠。 七月十六日更是普天同庆的大日子,是至德皇帝陛下在位期间,除去新年以外大周最热闹的大日子。皇帝陛下提倡与民同乐,他老人家会在万寿节夜晚宫宴之后出现于皇宫城墙之上接受百姓叩首拜寿。届时,会有大群大群的百姓涌至皇宫城楼外面朝觐皇帝陛下,并且由民间乡老送上代表百姓心意的土特产贺礼。 武令媺的记忆里,每年的万寿节皇帝陛下都非常高兴。朝臣宗亲皇子皇女们送的礼物,在皇帝陛下心里大约没几个人的能与百姓们的土仪贺寿之礼比份量。 万寿节如何安排。到时候要怎么叩首拜寿献上贺礼,倒是不用武令媺操心。朝廷都有定例。她的贺礼也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时候送入宫中。她最担心的是父皇陛下的身体,他老人家能不能在应付完群臣、命妇、属国国主及宗亲的恭贺朝拜之后,还能半点不吃力地接受百姓的朝觐?! 圣手老爷子一去无影踪,连个信儿也没让人带来,这也是武令媺的一桩心事。她自己派了人去找,听说兰真公主府也派了人去找,皇帝陛下同样派了人去找,但老爷子就是没影儿。有时候她看见圣手门的弟子还是悠哉游哉的。真想拿金手杖敲他们的脑袋。 近期要办的大事儿是这么几件。可办理大事的过程中,却有许许多多的牛毛小事。武令媺有意询问连喆勋公主府诸事的安排。指的就是这些牛毛小事要怎么协调众人去办好。 连喆勋精神一振,知道显示自己才干的时候到了。他根本不用记事本,啪啪啪将必须要抓紧要上心的事儿和可以暂缓推迟的事儿简明扼要全部说了一遍。 霍去疾坐在一旁喝茶,还有宫女给他轻轻摇着扇子,别提多悠闲。他只在提及需要亲军护卫的事情时简单表达自己的意见。 武令媺对这些事儿都有谱,她只想看看连喆勋能不能当好这个啥事都要管、啥事又都不能管得太细的总理官。现下见他有条有理,将轻重缓急的事儿都分得清楚,她也满意。 连喆勋见公主殿下脸上现出满意之色。微微松了口气。又道:“您吩咐要买的印刷坊,已经买下来了。朝廷有邸报,咱们府里也要印报纸。这事儿若真的大张旗鼓地做了,恐怕您又得被弹劾。” 武令媺就笑嘻嘻地瞅着连喆勋,眼睛晶亮晶亮地说:“弹劾才好呀,不弹劾还没多少人知道咱们这《太宁日报》的名声儿。前任御史大人,你可没少帮我扬名哪!” 霍去疾唇角爬上几缕笑意,也道:“用殿下的话来说,朝廷的弹劾就是不要钱的广告。对吧,殿下?” “没错!”武令媺想起这回泛大周运动会各比赛场地内注定要飘扬的花花绿绿的广告旗帜和被借去当比赛场地的各郡县驻军营地主官的脸色,就好气又好笑。那些家伙装出苦兮兮的表情,其实不定怎么偷着乐呢。广告费可没少他们一个大子儿。 连喆勋瞧着一唱一和的主仆俩,苦笑两声说:“您当我想弹劾您啊,这都是皇上的意思。我若不弹劾您,别人更要眼红您。殿下,您可千万别记仇,我当时都是口不应心的。” 他家连尚介老大人还说了,这种弹劾个没完的方式,也是让玉松公主记住连喆勋这么一号人物的不是办法的办法。连喆勋小小五品御史,不是大朝会或者特殊情况根本不入金銮殿,他上哪儿让玉松公主对他产生印象? “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否则你早就穿小鞋了。”武令媺笑道,“父皇教过我,为上位者当有容人之量。我若当真计较,即便我知道你弹劾我出自父皇的授意,我也不能让你来公主府当总理官。你当我不知道父皇和连家的打算?”‘ 啊呀!公主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连喆勋小心肝卟嗵卟嗵乱跳,可惜公主殿下貌似只是随口一说,根本就没有半分把“打算”这个话题往深处再谈谈的意思。她眼神清明,不见任何别样神色,连喆勋的心情便微黯淡,只能继续安慰自己公主殿下年纪还小,还没到解风情的时候。 “日报社挂在商务局名下,就当一桩生意来做。这事儿我与徐府都说好了。到时候徐府会派皇后娘娘的嫡亲外甥,我的表兄徐良珏来任主编。写稿子也大多由徐府负责。有国子监那帮闲得没事干、整天清谈的太学生,稿源不必担心。”武令媺让樊梓臻取来与徐府的办报契约书给连喆勋过目,继续说,“府里只管印刷、出售等琐事。” “第一期报刊是创刊号,深有纪念意义,一定要筛选出好文章刊登上去。喆勋,你也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到时候要用心审审稿子。”武令媺犹豫片刻,还是说,“你拿公主府的名帖去找我小舅,就说我的意思,让他将他第一次在文宁殿开讲的那篇文章登载在咱们创刊号上。” 李循矩的要在大周全境设立免费学堂普及教育的开讲课,连喆勋也有耳闻,立即表示反对意见:“殿下,李学士的那篇文章略嫌激进,恐怕不大妥当。” “第二期报纸,如果有对小舅的文章摆明车马提出异议的,直接登载。若是没有此类稿件,我会和徐府说,让人写一篇出来。”武令媺笑道,“不激进,怎么能打出咱们报纸的名声?小舅普及教育的想法,如今的大周做不到,未来却难说。等个几十上百年,若真有普及教育的那一天,咱们的报纸也能跟着流芳千苦了。” 这样也行?!说句大实话,连喆勋自己就不赞同李循矩的理念。并且他可以说,只要是诗书传家的人家都不会赞同。难道要让那些泥腿子糙坯子粗汉子们与咱们这些读书种子平起平坐吗? 霍去疾与连喆勋不一样,他家祖上本来就出身贫寒,全凭军功才慢慢挣扎着把家业建起来。他在北地边境见多了贫苦人家的子弟虽有天赋却只能放弃学业的景象,内心很赞成国家能够设立一些免费学堂以满足孩子们的求学若渴之心。 “创刊号一定要刊载万寿节的事儿,尤其是各国国主和重要宗亲不远千万里前来朝觐的事情,必须详写。安排对外联络处的人陪同报社的人手去采访使节团,务必要将采访稿写得情真意切和花团锦簇。”武令媺一边说,司书大宫女兼任秘书局公主秘书处秘书长的苏芷若便赶紧记录。 “泛大周运动会和武林小会也要体现在创刊号上。报社的人手恐怕不够,安排暂时没事干的属官到赛场去采写报道。要让百姓们知道预赛和半决赛时谁跑得最快、谁的箭射得最准。”武令媺越说越来劲儿,仿佛看见了前世运动会的热闹场景,“哪个运动员长得好看,家里有什么特殊情况,都可以写一写,让百姓也知道知道。” 连喆勋觉得自己有点难以理解公主殿下的想法,这谁跑得快、谁射箭准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报道运动员的长相和家境?长相与家境能影响成绩不? “影不影响成绩我不知道,但绝对影响咱们报纸的销量。”武令媺大笑说道,“前面我说的要么是严肃的学术讨论,譬如我小舅的那篇文章;要么就是官方文体,譬如万寿节的报道,肯定是骈四骊六的,这些百姓能感多少兴趣?所以还要刊登一些符合百姓口味的东家长西家短的逸事。” 连喆勋大人表示自己离市井生活很远,在他看来,办报纸是件挺严肃的事儿,就像朝廷的邸报一样。老百姓识不得几个大字,他们会去花可以买几个饼的钱来买一张他们看不懂的报纸吗?所以连大人认为,《太宁日报》的销售对象应该还是那些有学问的士子阶层。 武令媺欣赏连喆勋,在于此人敢说会说。他有不同意见,不会因他的身份而盲目服从或者保持缄默,他会提出异议,并且还会试图说服她。 但是,武令媺对于《太宁日报》的定位相当清晰。士子阶层确实有知识有文化有思想,但是普罗大众才是一个国家的基石。她要在潜移默化间控制舆论导向,她要影响的就是占国民百分之九十巨大数量的平民阶层。总有一天,这张报纸会成为她的喉舌,她说什么,百姓便相信什么! 连喆勋不会懂武令媺的雄心,也还看不明白媒体的力量。但是武令媺一旦拿定了主意,他即便有反对意见也只能保留。这就是权势的好处。权势也并不是没有好处,只看它握在什么人手中。(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锣鼓喧天开幕式 大周至德三十九年七月十一日,后世每四年举行一次的“联盟运动会”,其雏形的第一届泛大周运动会隆重开幕。 史载,此届运动会健儿四千五百二十六人,来自大周及属国的十五个大小国家。大周下辖七大州,以州为单位参与比赛,加上属国,一共是二十一个代表队。参与项目为跑、跳、御、射、游、举重、空手博击、武器、全能和马球共十个大项三十七个小项。 四千多人竞争每个小项的状元、榜眼、探花三席,差不多相当于每四十人里有一人获奖,看似比例挺高。事实上,比赛时的竞争相当激烈。获胜者欢天喜地,失败者当场放声痛哭。有个别国家参赛队员本来就少,结果没有一枚奖牌入帐,整队的人都如丧考妣,让旁人看了也跟着伤心。 不过,无论参赛运动员还是围观群众的情绪被彻底调动起来是在开赛的好几天以后。运动会对于此位面来说毕竟是新生事物,人们抱有谨慎观望态度来面对再正常不过。太宁附近郡县乃京畿之地,民众也比较矜持。 按照运动会举办程序,开幕式将在预赛前举行。皇帝陛下圣躬欠安,无法亲自出席仪式,下旨由当月监国皇子泰亲王和宗正局大宗正怀睦亲王代表他揭幕。 武令媺猜测,皇帝陛下大约只是将运动会当成了孩子们为贺父皇万寿节而举行的庆祝仪式。还是看了她的面子,又考虑到举办一场盛事于大周颜面也有益,他老人家才对运动会多开方便之门。 而事实上。高喊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跨国运动会其实就是综合国力的一次体现。国家经济发展程度、国民精神面貌、国民身体健康状况。虽然不能从一次运动会就能看出端倪,到底还是可以一管窥全豹,略作猜测。 所以说,不管如何英明神武,低科技位面人们的思想总还是有这样那样的局限性。这不是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人们的眼界拘泥于一城一国之地,却不知道自己脚下其实是个球体,沿着一个方向直线行进,一定能回到原点。 不管怎么着吧。有皇帝陛下首肯,再有宗正局出面。即便朝廷并没有对这届参与者几乎都是平民的运动会投以太大关注度,泛大周运动会的开幕式还是相当热闹的。 清凉山东麓山脚猛虎原,这是大周国内仅次于东南西北四境边军所属的第五大演武场,为龙骧军所有,今日开放作为开幕式的表演场地。 宗正局自大宗正怀睦亲王以下,身为玉牒司主管的肃亲王、宗业司主管的太平玉松公主、族务司主管的康亲王,一起身穿隆重朝服出席开幕式,充分表现出认真对待的态度。 朝廷这边。泰王代表皇帝陛下到场。另有礼部尚书及礼部数位官员与会。其余重臣就没影儿了。不过,因借用的龙骧军的演武场,时任龙骧军大将军的安绥大将军和左右龙骧军将军率领数位将官前来镇场子。 领导总是最后到场。武令媺和众人抵达演武场时。舍得花一钱银子购买门票的近五千观众已经全部就位。门外还聚集着大量没赶上购票机会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整座演武场围了个水泄不通。负责维持秩序的左右龙骧军两万官兵十步一岗、百步一哨,严防死守。 听了金生水的汇报,武令媺暗自心惊,这么多人围在猛虎原,要是有谁使个什么坏,那非得酿成大祸不可。呸呸呸!她也顾不得仪态了,赶紧啐了好几口唾沫,暗骂自己乌鸦嘴。 自有引路员将各位皇亲臣子引到贵宾看台就位。武令媺到得晚,她个头又矮,直到走近龙骧军将官席位时才看见顶盔贯甲的武宗厚。 小十二哪怕坐在那里都显得雄纠纠气昂昂,超人一等的身高让他看上去极其醒目。武令媺心里这个痒啊,好久没挂在小十二结实有力的臂弯里荡秋千,她真是想得慌。 武宗厚黑了瘦了,原先还有些婴儿肥的少年脸蛋彻底清减下来,显露出男子汉的刚硬粗放脸部线条。这样的小十二少了许多憨厚稚气,眉眼间的肃杀铁血意味更浓。 武令媺心疼得嘴角都哆嗦,心说话老娘这么些年好吃好喝喂大的孩纸不过几个月就瘦成了这样儿?龙骧军的伙食是人吃的么?!不行!非得补回来不可! 瞧见几个月不见的妹妹在人群簇拥中翩翩而来,武宗厚也是眼睛倍儿亮,扯着大嗓门就喊,腾地离座,迈开步伐就狂奔。由此可见他功夫见涨,高大魁梧身躯重重落在地面,居然不曾引起半分震动,他已能将力道收发由心。 二人很快会合,武令媺欢笑着攀住小十二的胳膊,双手挂在他臂弯上,任由他轻松将自己提起又放下。要不是怕太惊世骇俗,她真想在小十二黝黑的脸颊上香喷喷地亲几口。 公主府和寿王府的亲随下意识挡住旁若无人亲昵的小兄妹,隔绝外人惊讶目光。只是武宗厚个子高、块头大,亲随们想挡住视线着实不容易。 二人情状还是吸引了附近不明真相群众的目光,便有人窃窃私语,然后又露出恍然大悟神情。使节团的某些人还有点蠢蠢欲动,起主意想过来和皇帝陛下最宠爱最娇惯的女儿套套近乎,不过见场合不对,到底还是压住了。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武令媺才不管别人的想法,上手就去捏自家哥哥的胳膊,可惜根本没捏动。轻薄盔甲下面,武宗厚结实的臂膊肌肉虽然感觉很是柔韧,但毫无疑问蕴藏着恐怖的力量。 “瘦是瘦了,不过又长高了不少。”武宗厚摸摸后脑勺,嘿嘿直笑,将身材娇小的妹妹轻轻搂在怀里,弯下腰用脸颊蹭蹭她的鬓发,低声嘟哝,“妹妹,我真想你,天天都想。” “我也是。”武令媺眼中泛起酸意。当年武宗厚去西疆历练,一去就是两年,她也想得不行不行。她不是担心小十二能不能把自己照顾妥当,就是害怕他去西疆与野兽和蛮人搏杀会受伤。那个担心劲儿活脱脱就是当娘的心理。 如今离得近,却反而没有时常见面的机会,两个人都忙得很。即便每隔三两天就通过飞鹰传书互道平安,可怎么也比不上见面来得痛快。 “殿下,该就座了。”金生水硬着头皮来当恶人,果然收获了自家公主和寿亲王总共四个亮闪闪的白眼。他摸着鼻子苦笑,然后狠狠瞪向霍去疾和连喆勋,这两个混蛋! “我们坐在一起。”武令媺手一挥,不由分说打乱了大会对各位贵宾的安排,坚持要和自己家娃儿紧挨着坐下。 怀睦老亲王和泰王刚刚从属国贵宾席回来,他们代表皇帝陛下要款待好各国使节团。老亲王知道这对兄妹的感情,也没太坚持,让负责安排座位的工作人员去招呼别人,他则与泰王前往主席台正中,要宣布开幕式开始了。 巳时正,锣鼓喧天,清凉山群岭回声阵阵。泛大周运动会司仪由玉松公主府礼宾局局正武耕担任,此人高大英俊、外形抢眼,口齿也伶俐清晰、中气十足。他将一力承担引导整个运动会开幕式流程的重任。 串场词由武令媺亲自操刀,武耕如今已经能将整整三大张的文字倒背如流。他与金甲军百人长武耘是同胞兄弟,出身武氏宗族旁枝,家道中落后,兄弟俩混得都不尽如意。 数月前,皇帝陛下昏倒,武令媺从植物人状态中醒来,因看见不少皇族亲随在长青殿外探头探脑而勃然大怒。武耘抓住机会果断向武令媺靠拢。不多久,当日值班长官陈家人被贬,武耘成功上位。 做为兄长的武耕随后就报考了公主府属官,并且以相当出色的成绩被录取,就任礼宾局局正职务。此次公主殿下将开幕式司仪如此重任交给他,他可谓是头悬梁、锥刺骨,将一篇串场词背得滚瓜烂熟,发誓绝不让公主殿下失望。 如武耕武耘兄弟俩这样出身宗室却家道中落的武氏子弟,有不少人在武令媺就任宗业司主管以后得了益处。不说所有人,总有六七成的人对她心怀感激。泛大周运动会能摸着石头过河、克服种种困难成功走到今天,这些人功不可没。 九声连续不断的响亮铜锣声,终于压过了会场嘤嘤嗡嗡的议论嘈杂声音。泰王与怀睦亲王谦让了一回,最终二人一起站在高高的主席台正中,齐声宣布:“皇帝陛下有旨,泛大周运动会开幕!” 主席台下整整齐齐列队站着一百位军士,在两位亲王出声后,军士们鼓足胸中气,放开嗓门齐声高呼——皇帝陛下有旨,泛大周运动会开幕! 武令媺低下头,费了老鼻子劲儿才忍住喷笑。此位面的人形扩音器们真是太有爱啦!低科技位面也有好处,没有高音喇叭扩音器,领导讲话这个环节就不得不省略。人形扩音器们只能转述简单的话,太长的篇幅非乱套不可。 每座看台都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提醒观众该怎么做,军士们传话完毕,演武场里便渐次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大吼——万岁万岁万万岁!(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领导发过言,开幕式的第二项便是旗帜进场仪式。司仪武耕一声令下,便有来自龙骧军的五十位彪形大汉擂鼓,五十位号手吹响了号角。 隆隆鼓声和高亢号角声音中,金甲军的十位高级军官亲自托举着象征皇帝陛下无上权威的五爪金龙出云皇旗,骑着高头大马驰骋演武场,绕场一周。他们的骑术让人叹为观止,全程都保持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匀速,高举龙旗的臂膀纹丝不动。哪怕绕着弯儿,旗面都始终平整不乱。 龙旗绕场时,百姓们在引导员的鼓动下,不时起立高呼万岁,更有甚者当场下跪磕头。旗帜路过贵宾台,所有人也都起立对旗帜行礼。见旗如见皇帝陛下吖! 旗帜进场之后,将高高升起在演武场的上空。此位面向来习惯旗面与旗杆合为一体,如这般先展示旗面、再将旗帜挂上旗杆的作法还是第一次。 鼓声更响,节奏由方才的不急不慢变为急骤激烈。这五十位光着膀子露出虬结肌肉的擂鼓军士已然挥汗如雨,腰间扎着的红绸带随着他们有力的击鼓动作上下飘动,极具活力感与力量感。 号手昂首向天,高高鼓起腮帮子卖力吹响号角。他们额角与颈部的青筋皆暴起,身体紧绷,显然使出了最大本领。呜咽号声中没有半分悲凄之意,全然的激昂雄厚。 沉闷鼓声与雄浑号声你追我赶,谁也不甘示弱,太宁城里的人们恐怕都能听见它们的声音。连绵山岭回声不绝。猛虎原周边森林高大树木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似乎也在应和鼓声与号声。在场观众觉得身上越来越热。似乎浑身的血液正在随着鼓声与号声渐渐沸腾。 来到升旗高台前面,十名金甲军护旗手动作整齐划一从马上跳下地。他们高举旗帜,迈着间距毫无二致的步伐登上升旗台。台上早有另外八名升旗手准备妥当。 不同于护旗手全部来自皇帝陛下亲军的金甲军,升旗台上这八名升旗手身着不同颜色不同形制的盔甲,分别代表金甲军、龙骧军、太宁城城卫戍备军、东南西北四大边军以及大周州省郡县当地常备驻军。 八名升旗手从护旗手手中接过皇旗,在一万多道目光注视中,按照事先演练过无数次的方法,迅速将旗帜挂上滑动短竿。 鼓声更急、号声更高亢,金甲军升旗手捏着旗角。用力向外甩动,而后双手交替缓缓拉动绳索将旗升起。与此同时。所有护旗手和其余升旗手皆面向皇旗单膝跪地,握拳重重砸在左胸,眼睛一动不动望向徐徐攀升的旗帜,庄严行军礼,用全身力气大吼——大周万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场所有军中将官,无论是白须飘飘的老将军,还是新近入伍没多久的新兵蛋子,都向皇旗致以身为军人最崇高的礼节。于是。第二波致礼风掀起。满场都是山呼万岁之声。 武令媺偷偷摸摸拿出改良后的伸缩式望远镜,飞快地往附近席位瞧了瞧。她所看见的百姓都满脸潮红、神情激动,多有人热泪盈眶却不自知。只是瞪大眼睛瞧着那面正在冉冉上升的金龙皇旗。 皇帝陛下爱惜子民,因而享有无上威望。大周百姓是如此爱戴皇帝陛下,他们将真情实感都清楚明白地写在了脸上,没有半分勉强和虚假。武令媺真的很遗憾,父皇陛下如果能够亲眼看见这一幕,肯定会感到十分欣慰。 怀睦老亲王老眼中闪动水光,不禁侧脸看向与自己隔着几个席位的武令媺。是这个侄孙女儿执意要弄什么开幕式,还亲自设计了程序。不说别的,就这升旗仪式传到皇帝陛下耳中,陛下必定又是老怀大慰! 老亲王又在心里暗暗叹气,玉松儿有头脑有胆识,能识人会用人,可惜啊偏偏是个女娃。否则大周必定又会出现一位英明君主,甚至青出于蓝且胜于蓝也未可知哪。 目光收回时,老亲王恰与自己身边的肃亲王对视,双双发现彼此眼中水光闪闪。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两位亲王与皇帝陛下亲厚,此时都是真情流露。不知他们是否想到了一处去,不约而同轻叹出声。 皇旗高高飘扬,人们的目光胶着于旗帜之上久久不能离开。鼓声与号声渐趋和缓低弱,司仪通过人形扩音器告诉所有观众,参与比赛的二十一支队伍即将进场。 号声渐弱,最后停歇,鼓声却依旧强劲有力。这五十名擂鼓军士都有不弱内力在身,他们今日任务艰巨。在司仪的解说报幕声中,来自大周七大州和大周属国的二十一支参赛队员,身穿崭新且一致的运动员比赛服在引导员的带领中小跑进场,同样绕场一周接受观众的欢呼再在场中整齐列队。 淳朴的民众向所有参赛队伍都报以热烈掌声和热情欢呼,即便是来自某个领土连大周一省之地都比不了的小属国队伍,也同样受到欢迎和鼓励。 所有运动员入场,由引导员引领至演武场观众高台之下袭地而坐。此时,鼓声也彻底停歇。百姓们四处张望,很快就有人看见从演武场南面进场的地方整整齐齐跑进来一群身穿草绿色奇特服装的青少年。 迈着大步,青少年们齐齐喊着“一二一”的口号飞速来到演武场正中央草地。他们当中,年纪大的不超过二十五岁,年纪小的也就只有十三、四岁。 青少年们的神情肃穆庄严,面对主席台腰杆笔直地站定。他们的动作整齐利落,又潇洒漂亮,宛若只有一人在行动。以让人眼花缭花的速度飞快报数,他们先紧密站成数排而后又有序迅速扩展成一个四四方方的队形——明明刚才就已经很整齐了好不好?!娃娃们! 有识货之人便惊呼出声,娃娃军!这些戴着宽檐大盖帽、皮质腰带将身体勒出宽肩窄腰长腿挺拔好身形、草绿色军装左胸和臂膀都挂着别人看不懂的标记和徽章的青少年们,是太平玉松公主的娃娃军! 武令媺缓缓站起身,让自己家的娃儿们抬头就能看见她。公主府的几位高层也与她一样起身面对娃娃军。这仿佛是个信号,娃娃军齐刷刷并指在帽檐向主席台致敬。在身为亲军统领的霍去疾还礼后,娃娃军稍息,双手负于身后。 有一人跑步出列,立定再度敬礼,大声吼道:“太平玉松公主府亲军娃娃军出演泛大周运动会官兵四百人,应到四百人,实到四百人,卑下副统领安烈请统领大人指示!” 霍去疾心理素质过硬,在这个观众和运动员加起来超过万人的大场面,他表情不见半分异样。如同还在府里训练时那样,他向安烈还以军礼,大声道:“竭尽全力,为主争光!” 安烈与余下娃娃军轰然应喏。他再行军礼,在霍去疾还礼后,转身小跑至队列前面,挥动手臂开始一板一眼打了两下拍子,而后大喊:“唱!” 人们便听见这些军容别具一格却同样精神焕发的娃娃兵们放声齐唱:“曾经多少次跌倒在路上,曾经多少次折断过翅膀,如今我已不再感到彷徨,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 此时这歌曲的曲调尚且低沉缓和,但是立即少年们的大嗓门变得高亢激昂,他们几乎是用吼的在大声唱:“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象飞翔在辽阔天空,就象穿行在无边的旷野,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象矗立在彩虹之颠,就象穿行在璀璨的星河,拥有超越平凡的力量!” 娃娃兵们或许五音不全,或许跑调不知到了哪座大陆,他们的演唱也没有任何技巧可言。但此时,他们是在用自己的心、用自己的灵魂用力地唱着这首生命赞歌,渲泻着心中满盈的情感——他们想要怒放自己的生命,想要握紧自己的命运,想要自由的生活,他们的这些渴望连苍穹都无法抵挡! 武令媺随着娃娃军的歌声轻轻哼唱,不知不觉间眼前已模糊一片。听着这首她曾经无数次边吼边哭过的歌曲,前世的种种过往,就像放电影一样在她脑海中闪现。 初入职场的新奇与懵懂、遭受挫折时的沮丧和伤心、重新振奋时对未来的期许与憧憬、获得成功后的欣慰和兴奋,她看着一幕幕“电影画面”中喜悦忧伤愤怒悲痛的前世的自己,就像在看另一个人的人生。熟悉,却正在渐渐变得陌生。 一路跌跌撞撞,她来到大周已经八年。她的前世就像一场梦,绚丽多彩,但终究要醒。 接过金生水递来的手帕,武令媺将泪水揩干。如今这里才是她的国、她的家,她的喜怒哀乐兴衰荣辱只能与她脚下这片热土息息相关。 娃娃军一唱成名,其军歌《我想要怒放的生命》传唱天下,后来被确定为联盟运动会会歌,经久不衰。而闭幕式上一首武令媺抄袭信乐团的《海阔天空》也让无数人潸然落泪,久久不能自己。 这两首歌是前世武令媺ktv必吼曲目,道尽了她职场生涯的辛酸、喜悦与梦想。她与她的娃娃军一样,唱这两首歌都不咋的,可也是同样用灵魂来倾诉心声! --- ps:我很喜欢《怒放的生命》和《海阔天空》,建议在看本章时收听。。嘿嘿。。(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球赛惊魂 又三更啦,球正版订阅粉红票推荐票打赏评论啊啊各种球。。好似好久没有球,大人们捧捧场呗。。 --- 泛大周运动会预赛第一战,在云州天南省马球队和东平国马球队之间打响。对抗性强烈、可看性高的马球很适合成为开赛首场项目,这场比赛势必延续方才被开幕式煽动起来的激情。 武令媺名下太平皇庄的运动员们同样参加了海选,但是太平马球队却是直接参赛,并没有先与其他队伍打得死去活来。特权是一个原因,另外她的马球队以前在京中比赛都取得了靠前的名次,别人也服气。 但在太宁城可以耀武扬威,并不意味着就能称霸马球界。云州天南省是大周著名的产马良地,骏马多、骑手多,马球运动也发展得如火如荼。该省的马球队一亮相,便引得那些爱马人士惊艳不已。不要说骑士如何,光是那些神骏非常的高头大马就让人羡慕。 而东平国与梁国接壤,梁国却是全天下都有名的骏马之乡。东平国近水楼台先得月,装备起一支连大周都从来不曾小觑过的骑兵。此国百姓也深爱马球,实力非一般的强劲。 强强对战,不知要迸射出什么样的激情火花。虽说马球预赛是抽签决定,也没搞什么黑幕,但将天南省与东平国的交战放在第一场却是大赛组委会的有意安排。 这两支马球队,一看身姿和作派就知道都出自官方。队员们身姿挺拔,策马绕场徐行。接受群众的欢呼。看台上的人声当真如巨浪滔天,有排山倒海之势。多有人嗓子也喊哑了。却依然热力十足给运动员们捧场。 武令媺对球类运动向来兴趣缺缺,但是首场比赛她必须在场观看。公主府属官倒有不少人对这项运动颇为钟爱,霍去疾在家中还曾经是马球队员。连家虽是文臣之家,却也随大流一般养着一支中等实力的马球队。公主府文武两位属官首脑找到了共同爱好,对两支队伍品头论足。 武宗厚深知自家妹妹的性情,见她双眼无神、面无表情,就知道她在走神。其实小十二挺喜欢这种对抗性强烈的运动,可惜能够驮着他完成一场比赛的好马实在有如凤毛麟角,他也不能骑着自己的大黑熊出战不是? 小心翼翼用指尖捅了捅妹妹的胳膊。武宗厚低声问:“妹妹,你在想什么?” “啊?哦。没想什么,就是把脑子放空,啥都不想,休息休息。”武令媺趴到自家兄长伸过来的臂膀上,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吉吉考取了我府里的属官。” 武宗厚扁扁嘴,嘟哝说:“为什么呀?” 虽然瘦得没有了婴儿肥,但是小十二委屈巴啦的小模样还是很可爱吖。武令媺双手托腮。卡巴着眼睛瞅着他。打趣说:“哟哟哟,你还不愿意了?人家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考个官儿做做。也好证明自己不比男人差。我听说你走的那天,她追出去十里地,硬是送了你一程?” 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武宗厚坦白说:“我告诉吉吉,我身为皇子亲王,绝对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皇族的所有男丁都有给宗族开枝散叶的责任,我也不例外。” 我去!这神马狗屁倒灶的责任!赶情我兄弟成了种马、生育的工具?难怪武氏族人会那么多,原来人人都可劲儿地生!武令媺眼角抽搐,却知道最好不要就这个议题和武宗厚争辩。 不过武宗厚的话还没有完,继续认真地看着武令媺说:“我的正妻和平妻都绝对不可能是蛮族女子。太子哥哥去世得早,他那些侍妾没来及给他生下一儿半女。我早就决定将我的第一个嫡子过继到太子哥哥名下,给他继承香火。” 小十二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太子去世时他年纪还小,却直到今天都记着太子待他的好处。武令媺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只是说:“给嫡兄继承香火的事儿,自有父皇和大宗正操心。至不济,还有兰真皇姐和谢家。你虽有这个好意,但未必能实现心愿。” 心里一动,武令媺又试探着问:“十二哥,你知不知道玄鹤骑、玄鹤会?就是太子东宫的亲军和属官。” 武宗厚想都没想就点头说:“当然知道。那年我去西疆历练,认识了好几位以前是玄鹤骑的将士。我与他们关系很好。我回京之后,每逢年节,他们都遣人送节礼到我府上。” “你怎么没告诉过我有这回事?”武令媺皱起眉,心里有点不痛快,同时也勾起她的警惕。连喆勋可是说了的,有位皇子曾经是死忠的玄鹤会成员。 武宗厚不明白妹妹为什么拉下脸,像是生气的样子,不禁多了两分小心地回答:“你没问过我呀。” “回头你把那些人都是谁详细告诉我。另外,”武令媺眯起眼睛,将声音压得更低,凑近武宗厚问,“你知不知道先太子在世时,有哪位皇兄与他特别特别要好?” “特别要好么?”武宗厚想了半天,最后摇头说,“我那时年纪太小,好多事都不懂,现在也不记得。但是皇兄们好像对太子哥哥都很恭敬和亲近,略骄矜些的也就只有二皇兄。太子哥哥对兄弟们也一视同仁,并没有格外偏向谁。因为我年纪小,太子哥哥才更宠我一些。” 也是,太子毕竟是太子,当着人的面儿,皇子们不可能对他不敬。武令媺不再多话,打定主意尽快向怀睦老亲王打听清楚玄鹤会的事儿。若没有皇子掺杂在内,她不会多加注意。但既然当中有皇子的事儿,她就必须谨慎对待,尤其是她家小十二,绝对不许别人染指半分! 兄妹俩又头凑头说些别后闲话,二人说得热闹,马球场上同样热闹非凡,呼哨声喝彩声掌声不绝于耳。也幸好如此,否则二人的对话必定要轻轻松松传进有心人耳中。 比赛一刻钟后,中场休息。此时东平国马球队领先两个球。天南省马球队也不气馁,神色平静地策马回到本队休息之处,与马球教头商议对策。 半柱香后,开赛锣声重又敲响。两支马球队重新入场。武令媺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仍然琢磨玄鹤会的事儿。没成想,开赛没多久,群众的声浪猛然拔高好几个音节,把她吓得一愣神。 定睛瞧去,武令媺只见马球赛场已经乱成一团。有一匹马疯了也似绕场狂奔,骑手已经落马被拖在地上,像破布娃娃也似高高飞起又重重跌下。 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武令媺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她很清楚,能入选马球队的骑手无一不是骑术精湛之辈,他们的坐骑就是他们的心爱之物。常年累月地骑乘,人与马之间培养出相当深厚的感情。能让骑手落马且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拖着狂奔,那匹马当时绝对不可能处于正常状态。 看骑手服装和马匹鞍辔的颜色,这名失事骑手来自东平国。武令媺是不折不扣的阴谋论者,刹时就想到此事若处理不当会引发的一二三四不祥后果。 她拿出望远镜,仔细察看情况。最终,那匹疯马被维持秩序的龙骧军士兵拿淬了软筋药水的弩箭射中。马儿长长悲嘶数声,雄骏身躯轰然倒地。医护人员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骑手从缰绳捆缚中解救下来,拿担架抬着送去救治。疯马也被四名彪形大汉抬起放在板车上拖走。 “十二,陪我去看看受伤骑士。”武令媺阴沉着脸,吩咐身后坐着的几人,“喆勋你去场下看看,问问赛委会的人刚才是怎么回事。去疾拿我的令牌,带懂马的亲军去查问保管马匹的人,那匹疯马应该会送到那里去。小金派几个眼力好的鹰卫散到猛虎原外围,去瞧瞧有没有可疑之人。你顺便通知木愚,让他警醒点,别让人在咱们的马上做了手脚。” 她在这里发号施令,赛场上却已经重新开战。马球比赛本来就容易出现突发状况,这种摔下马的情况不要太多。人们大约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当成正经事儿。该比赛的换上新的骑士再比,观众们也继续吃着零食观赛。 武令媺离席时,怀睦老亲王和泰王正好连袂到贵宾席东平国使节那一席去表示慰问。身为东道主和宗主国,关爱属国是应该的。她冷眼瞧去,似乎东平国使节也没有将骑手落马一事放在心上,笑容满面地与两位亲王寒喧。两位亲王很快就重回座位。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好似大家都不在意的样子。武令媺便有些迟疑,但是去看看伤员,这事还是可以做的。别的情况就等霍去疾和金生水回来再说。 有寿亲王在公主殿下身边,公主府的几位属官都很放心,各自领命去办差。武宗厚虽然也觉得比赛时落马实属正常,但妹妹似乎要借机离开无聊的赛场,他乐意奉陪。只是离开贵宾席,看见公主府亲军当中那几位穿着轻盔、飒爽干练的女将,他颇有些无奈。 与蛮族女子痴情和擅妒名声同样在外的,还有她们的执着固执。瞥见脉脉含情望向自己的吉吉,小十二还当真有些犯怵。妹妹警告过他,若是不喜欢就绝对不能招惹。可是人家要来招惹他,他又该肿么办?!(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高竹猗立功 今天有事耽搁了时间,先更一章,另外两章肯定要晚,大人们明天再一起看吧。。鞠躬致歉! ------- 东平国的落马骑士伤得可不轻,断了胳膊,腿上骨裂数处。来自公主府的骨科名医麻利地给此人清洗伤口、正骨、包扎,一面斩钉截铁地告诉武令媺,此人摔落马下绝对是在毫无防备的猝然之时。 东平国马球队副教头在医务处照看伤员,连头也不敢抬起,唯恐犯上不敬。全天下的少女,恐怕只有宗主国的太平玉松公主可以戴蟠龙金冠穿五爪八龙袍。副教头只是东平国军中偏将,两者的地位有若云泥之别,他连大声喘气也不敢。 并且尊贵的公主殿下居然玉趾亲临,和蔼可亲地询问伤者情况如何,着实令副教头感激涕零。他不擅言词,吭吭哧哧地说了几句话,无外乎是骑手受伤在比赛中是正常事情,公主殿下无需挂怀云云。 按照运动会规则,在比赛中受伤的运动员都能得到免费医治。大方豪爽的宗主国还会视伤重程度,格外补贴营养费。东平国的倒霉骑手成了获得营养费的第一人,也算有纪念意义了。武令媺没有久待,离开医务处在附近瞎溜答。 赛事内外有许多面小旗迎风招展,旗上全是竞争购买了广告位的商家名号。太平工坊和皇家大商行的旗号特别显眼,演武场的围栏上也刷着醒目标识。 武令媺就绕着这些广告招牌漫步,这儿比起赛场里面要清静许多。她的心情很快平复,全力开动脑筋思考事情始末。若说在赛事上捣乱。就得提前知道赛事安排。那么此事若真有蹊跷,内鬼免不了。 只是赛事安排也没做多严密的防范工作。并且是提前一天就通知了两支参赛队伍。有心人想做手脚很容易。另外,为什么一开始比赛没出事,偏偏比完了一小节,中间还休息了一次才出事? “中场休息的时候,马匹可以吃东西么?”武令媺记得骑手可以喝水、吃点心以补充体力。马匹应该也可以吧? 武宗厚理所当然点头说:“当然可以。而且还要给马儿冲个凉。这么大热的天,马儿又奔跑不停,如果不给它用凉水降温,马匹能坚持的时间就有限了。那匹马估计不耐暑热,身上又披着厚重的鞍辔。热得受不了了吧。所以一般马球赛都在春秋两季举行,就怕马儿热得发疯。” 小十二的意思是夏天马球比赛容易出事。并且出事很正常么?但是饮水和洗澡水,都可以做手脚。如果发疯的马儿体外无伤,恐怕就要往这些方面去想一想了。 “那为什么别的马都没事,偏偏那匹马出问题?”武令媺还是愿意多想两层。她唯一庆幸的是,似乎大家都像武宗厚这样认为,暂时还没有想到别处去。 “殿下,微臣有事要报。”安咏卿忽然插话。 成为公主贴身亲军的安家小妞穿上白色轻盔立刻显得成熟稳重了不少,她中规中矩行礼。正色道:“殿下。据卑下所知,这名受伤的骑手是东平国马球队的主攻手。第一场东平国的得分,有近三分之一是此人的功劳。” “少了这名主攻手。难道东平国队就会不敌天南省队?”武令媺倒也知道主攻手在比赛当中的重要作用,摔的若是别人,她的疑心还要少些,偏偏是主攻手摔了。如果东平国就此一败涂地,当中若说没鬼,别人也不能相信啊。 一盏茶的功夫,连喆勋和霍去疾先后回来。赛委会那边按照程序调查,那匹马就是自己突然发疯,没有什么人在比赛时使了卑鄙手段。东平国马球队教头暂时还没有对调查结果提出异议。 霍去疾带着公主府亲军里懂马的军士,与东平国的马医一起旁观了赛委会派出的兽医对那匹马的检查。马儿身上除了箭伤和倒地时的些许擦伤,没有别的外伤。 东平国马医与赛委会兽医都认为这匹马中暑了,哪怕用凉水降温也没用,所以它才会发疯。公主府的那名亲军没有当场发表意见,但离开验马场后,他对霍去疾说的也是差不多的话。 至于马儿饮用过的水、吃过的草料,都还有余下的。经过检验,水和草料都没有问题。武令媺听了这些汇报,疑心不仅没消失,反而更强烈了些。她觉得越是看似天衣无缝,就越有问题。 要是马儿死了,还可以解剖胃袋瞧瞧究竟。可是灌了解暑药后,热得发疯的马儿虽然精神不咋的,但顽强地活着,并且神智越来越清明。 只有猜测,没有证据,说什么也都白瞎。武令媺对此亦无可奈何。有亲卫往来传递消息,说东平国马球队失了主攻手,实力果然下降不少,目前比分已经被天南省马球队反超。 “我去十二哥的驻地看看。你们喜欢看球,留下看就是,不必陪着我。”武令媺对撒出去寻找可疑人的鹰卫也没报希望,堕马事件若是人为,内鬼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外人作乱。 连喆勋和霍去疾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球赛。武令媺见二人态度坚决,也没有再劝,挽着武宗厚的手臂这就打算收队离开。一行人刚刚走到没被百姓堵住的赛场侧门,金生水匆匆忙忙追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武令媺惊讶了,高竹猗什么时候过来的?他这身红霞锦的长袍实在显眼,叫人果断忽视了金生水,直接就看见了他。 金生水行礼禀道:“殿下,高掌乐特意从太宁赶来,说是有要事必须面见殿下。” “特意?要事?”武令媺看向垂首敛目的高竹猗,倒是有几分好奇他的打算,“高掌乐,有事就说吧。” 高竹猗飞快抬头,迅速扫了一眼四下又低下头去,抿紧唇一言不发。这模样,是个人都能猜出他的话不想让太多人听见。武令媺冲几位属官使眼色,但并没有将挽住武宗厚胳膊的手收回。 高竹猗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让玉松公主毫无戒心,在属官们散开至较远地方,他躬身行礼道:“微臣已经听说赛场上发生的堕马之事。两位殿下,此事乃是有人指使为之,并非真正的意外!” “哦?”武令媺一挑眉,没想到高竹猗此来竟是为了这件事情。她不动声色,平静问道,“可有证据?” 高竹猗果断摇头说:“没有!微臣只是从某些渠道得知,有几家大赌坊已经就比赛结果下了巨额赌注。有人在背地里操纵比赛,以此得到大笔钱财。” 武令媺猜测,高竹猗得到此消息的“某些渠道”大有可能就是楚国质子。只是楚国人这么凑巧能知道赌坊操纵比赛的事儿,也实在太巧了些。如此机密之事,怎么可能轻易让人探听了消息去? “孤不问你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又是怎么得知的消息。想来,你们楚国在太宁城乃至大周各地都有探子,有自己的消息途径也是正常。”武令媺笑了笑,颇和气地对高竹猗说,“只是这没有证据的事儿,说破大天去也无人相信。” “微臣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微臣只是想尽臣下的本份,不想看见公主府的马球队也落人股掌之中罢了。”高竹猗的语气非常谦卑,他非常踌躇的样子,犹豫片刻后低声报了两个大赌坊的名字。 武令媺心中一沉,如果当真是这两个大赌坊在背后操纵球赛,那还真叫人难办。只因这两个大赌坊的底细她十分清楚,背后股东不仅有京中大族,隐约间也与皇子瓜葛不清。 运动会吸金能力不少,光是广告费就收到恐怖的两百万两白银之巨。武令媺把宗业司捂得铁紧,负责招商的人手又是她的心腹下人,全部是这些年通过同福客栈培养历练出来的好手,别人根本插不进手。 看来,在合法生意掺一脚的同时,还有人尤嫌不足,竟把主意打到了见不得光的生意上面。操纵比赛结果以席卷赌金,用这法子敛财确实不错。武令媺打算发行运动会彩票,同样要用博彩业再卷点钱,但她从来没想过要这样糟践运动员们的成绩,实在太下、流卑鄙了! “这件事若是真的,便记你一功。”武令媺淡淡地说,“若能查证,孤自然有赏。即便无法改变什么结果,你能有想着府里的心,孤也会记着。” 高竹猗神情不改恭敬,行礼道:“这是微臣份内之事,不敢得赏。”再赏他一件大红衣袍么?哼! 武令媺轻飘飘地嗯了一声儿,拖着武宗厚走远几步,拉下他耳朵,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武宗厚毫不犹豫点头答应,唤来传令兵将话交待下去。 高竹猗突然出现在武令媺看来只是小事一件,她把人打发回去,自己并没有改变行程,跟着武宗厚去了龙骧军在这座演武场旁边修建的营地参观。 很快,武宗厚派来的传令兵回来禀报,天南省马球队的主攻手突然腹痛不适,也不得不下场。于是东平与天南两支球队的实力又拉平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泰王的许诺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武令媺却并不怀疑高竹猗所言,因她知道此人的真实身份。他如今正想方设法要在公主府立足,不可能用虚假消息来哄骗她。 他是个聪明人。武令媺相信,如果没有把握,高竹猗宁愿闭紧嘴一言不发也不会来出这个头。纸包不住火,什么事都有迹可循,只要有心去查,一定能知道结果。高竹猗若是说谎,于他根本无益处。 方才武令媺让武宗厚派人将东平国骑手堕马可能人为之事告之于天南省马球队教头,彼时天南省马球队已经占据了上风,以大比分的优势拉开距离,得胜已无悬念。 天南省马球队教头领会了武宗厚传令兵的意图,在最后一场比赛时以主攻手灌多了凉水以致突然肠绞痛为由换人。这样做虽然不能改变胜负结果,但是武令媺敲山震虎的目的已经达到。 她用这种方法来告知企图操纵比赛谋利的那些人,凡事要适可而止。她这次可以当成看不见,但是不代表她会容忍下一次的暗中手脚。 武令媺这厢与武宗厚参观龙骧军驻地,那边厢就指派金生水让鹰卫去调查负责马匹饮水和草料的人有没有问题,饮水与草料的来处又是哪里。 瞅准突破口,又有了线索,事情就好查。傍晚,武令媺回到公主府没多久,鹰卫就递来调查报告。马匹的草料没有问题,是东平国马球队自家带来的上好草料。而饮水则是就地取用,来源是猛虎原的一条溪水。 负责给马匹添加饮用水的人身家清白。拐弯抹角能与某座高大巍峨府邸里的某个下人拉上关系。那人被鹰卫弄到偏僻角落一顿炮制,已经吐了实在东西出来。 想发财。可以,大家各凭本事来。要是手脚不干净被抓住了把柄,那就别怪武令媺不客气。泛大周运动会是她出任宗业司主管以后办的第一件大事,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有追求完、美的龟毛禀性,这种算计比赛结果谋私利的事儿她真是痛恨之至。 于是翌日,公主府礼宾局对外联络处专门与朝廷衙门打交道的属官,穿着崭新的官服,拿了公主府办差的公用名帖找上了京兆尹衙门和城备戍卫军。递了个口信。 这位属官离开没多久,京兆尹衙门的钱粮主事便亲自领着人去了那两家赌坊。言明要查一查赌坊的帐目,看看有没有缴足了税款。而城备戍卫军负责那两家赌坊所在街道治安的军士,也登门告之有人举报赌坊里最近出入不少可疑人士,怀疑是别国细作,要求其停业整顿。 那两家赌坊来头不小,没想到开业多年头一回迎来了京兆尹和城备戍卫军的人。赌坊的掌柜当然吃惊,态度起先强硬非常。但当他们打听到这件事后面有玉松公主的影子,立马就怂了。赶紧找背后东家汇报去。 赌坊的东家也猜到究竟是什么原因引得那位主儿针对自家。赶紧封了重礼想上公主府言说。无奈玉松公主府门槛实在太高,送礼的人别说正主儿,就连外院专门负责往来通传的小管事都没能见着。府门落钥时。他们不得不离开,带去的礼物也没能留下。 于是有些人知道,玉松公主很生气。那两家赌坊没再做无用功,老老实实按照城备戍卫军所说关门停业。他们很清楚,玉松公主一日不开口,这生意一日就不能做。除非……他们东家的东家的东家能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 武令媺不怕得罪禄郡王,她知道这位二皇兄断断没有坐上皇位的可能。她这次只是警告,并没有妨碍禄郡王借东平国马球队落败之事发财。 不知怎么,这件事儿到底是被人传了出去。监国的泰王在朝会时笑容满面却是暗藏机锋地提了两句。而御史台也有御史参奏某位大臣家门不严,纵容恶奴作乱。这位大臣,众所周知是禄郡王的死党,陈家的姻亲。 朝会时,武令媺一如既往半声不吭,平静得甚至有些冷漠地旁观着皇子们永不停歇的明争暗斗。虽然因秘密建储,发生在皇子之间的夺位“战争”没有以前那么激烈,但是想完全停歇这不可能。 不管谁监国,都会对别方党羽加以轻重不一的打击。禄郡王监国时也揪过瑞王和泰王的小辫子,这次只是泰王的还击罢了。 这日散朝后,泰王打着给皇帝陛下汇报朝务的旗号,与同样去给皇帝陛下请安的武令媺同行。她的这位八皇兄性情温和,为人处事都以宽仁为原则。即便如今与另外两位监国皇子势同水火,他也依旧与他们保持着表面上的友好,哪怕被另外两方攻击都不改亲和态度。 可是能够聚集起大群拥护者、实力足以问鼎皇位的皇子当真有这么好脾气?武令媺不相信。她向来认为,相比起张牙舞爪的禄郡王和已经在外人面前露出狠辣枭雄本色的瑞王,泰王这个笑面虎才真正可怕。 好在,皇帝陛下应该属意让泰王继位。武令媺除了在宗业司一事上与泰王党的和王结怨,别的地方没有与泰王产生矛盾。如今她还是泰王世子武赟嗣的老师之一,能算半个泰王党吧。 今日泰王似乎有意与自己说话,却不知他打算抛出什么香饵。往长青殿的路上,武令媺与泰王说些运动会的趣事逸闻,彼此之间的气氛很是和谐。 只是不知是否谈得太过投机,两个人居然都走错了路。他们并没有向右拐去往长青殿,而是不知不觉直走到了宫殿之间某条长廊尽头的偏僻角房附近。 无路可走了,二人停下脚步,脸上都是无需明言道出的心领神会笑容。“八哥这是有话要和小十九说?”面对未来的皇帝,武令媺的态度摆得很正。 而很显然,她的这种亲近态度让泰王非常高兴。他亲昵地摸摸武令媺的鬓发,温和笑道:“十九妹,你瞧瞧你,素日的装扮实在太简素了些。你的侄女们在你这个岁数,成天就想着怎么打扮,可是不如你多了。” 在武赟嗣出生之前,泰王的正妻平妻侍妾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其中泰王平妻还生下了泰王的长嫡子。就是这位如今已经成了过去式的泰王平妃试图谋害泰王妃,指使一名金甲士让泰王妃失足掉入金锦湖,并且杀害了武令媺这具身体的原主,让武令媺异位面重生。 八年前,这件事被查个水落石出。泰王平妃没过多久就死于重病,泰王的嫡长子从此在府中默默无闻,尚且在襁褓中的武赟嗣很快就被册立为世子。 武令媺只在新年嫡子必须进宫朝觐皇帝陛下时见过那个因母亲而遭罪的孩子,她的印象始终停留在那孩子低垂的脑袋和瘦削的身体上,连他的相貌都不清楚。后来听说泰王把这个长嫡子远远打发去了封地,几年都没回京。 此时泰王说起他的女儿们,倒是勾起了武令媺对那个如今恐怕已经有十七、八岁的侄儿的记忆。她没有接泰王的话岔,而是问道:“远嗣似乎几年都没回来了,学问没有拉下吧?父皇万寿节在即,八哥你也没让他回京?” 泰王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浮现感激神色,柔声道:“十九妹,难为你还记得那孩子。当年要不是他母亲做了错事,你也不用吃那样大的苦头。多谢你的关心,远嗣时常有信,他不曾拉下功课。几个月前他来信说采到了极好的野生茶叶,想着父皇爱喝茶,就快马加鞭让人送过来。父皇见了那些茶叶果然喜欢,便发话让他回京,昨日已经到了。” “当年的事情我早就忘记了,八哥也不必介怀。远嗣这孩子我记得脾气很好,像八哥的性子。”武令媺笑眯眯地说,“说起来,我还没有请皇兄们和侄儿侄女们到府里来做客。等忙过这阵子,我一定下帖子请大家来。” 泰王眼神瞬闪,低声道:“回头我让赟嗣带远嗣来给你磕头,你得空么?远嗣带了些封地的土仪特产,还算不错。” 矮油,这是让咱现在就表态吖?武令媺沉吟片刻,不说话,只是看着泰王。若是从前,她必定婉言谢绝。要请客,她从来都是一大家子人一起请,从来不单独请谁或者收下谁送的所谓的封地土仪特产。 于是泰王因武令媺颇有些暖昧的态度大受鼓舞,相当大胆地说:“玉松皇妹,皇兄不才,但想来保皇妹和未来的婆家满门荣宠不减还是做得到的。皇妹向来不偏不倚,可是事情到了某种程度,表明态度才是应时应事之举!” 这就是许诺了!武令媺能理解泰王的急迫。不说别的,单看那三位宗亲辅臣人选,她就是个必须要拉拢的对象。并且泰王现在,并不是在为皇位拉拢她,而是已经考虑到了未来与辅臣争权的事儿。 如果能够拉拢她,相对来说宗亲那边三位辅臣就比较好说话。那么未来的皇帝要对付的就只有四位大臣当中的辅臣。若是三位宗亲辅臣能直接站在未来皇帝身后,皇帝对抗起大臣中的辅臣显然更轻松。 看样子,泰王也是得到某种肯定了。武令媺忽然想,既然泰王能有所猜测,禄郡王和瑞王又当如何?(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画中人 时间过得飞快,运动会赛场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武令媺派人紧密观察,试图找出可以收入门下的好苗子。如她这样想法的人实在不少,多有身体素质强悍的运动员还没有等到比赛结束就已经定下了归属。这场运动会,其实就是一场大型公开选拔赛。 转眼便到了七月十五盂兰盆节。武令媺搬出宫进驻公主府后,已经度过了端午节。那回皇帝陛下还特意叮嘱过她,让她好好操办在府中的第一个重要节日。如今七月半的盂兰盆节,她便打算过得简单点,只要心意到了就行。 于是,公主府摆在府门口的盂兰宝盆只是中规中矩,并没有太多让人惊艳的宝物。有好事者还特意针对各家达官贵人府邸的盂兰宝盆做了番评点,很失望地发现,最被寄以厚望的太平玉松公主府宝盆只能排个十几名,远远没有东昌兰真公主府的宝盆夺人眼球。 真正花心思的地方别人看不见。公主府的月牙湖,从大早上开始就有人不断放下花灯。要是来得晚了,恐怕湖里就没了可以放花灯的地方。别说公主府的人,就连名医们都让人制作或者购买了花灯聊寄想念逝去亲人的哀思。 这些事儿自有外廷属官和内院宫人们去操心,武令媺一大清早就进了宫。今日不上早朝,她早早进宫是要去太庙祭告祖先。这是每年盂兰盆节的固定项目。 头一日,武令媺就从颜无悔那里得知,皇帝陛下坚持要亲自去太庙祷告。她很是担心。进宫见了父皇,即便看见父皇精神头十足。她还是不改忧虑表情。祭告祖先这可是个力气活儿,有许多严格程序要走,皇帝的身体能吃得消? “圣手进献了百药保身丹,父皇已经吃了一丸,想来也不会太过劳累,我儿尽管放心就是。”皇帝陛下如此安慰女儿,初衷半点不改。 好吧,皇帝老爹的主意正得很,等闲不会改变。武令媺只有寄希望于圣手的神丹妙药能管用。千万不要出什么差子。也不知道她的祈祷是不是被总是耳聋的老天爷不凑巧听见了,总之在长达一个半时辰的祭奠先祖仪式举行过程中。皇帝陛下的状态都还算不错。 武令媺提着的心便妥妥放下。她的生母明辉夫人与武宗厚的生母明惠夫人都有灵位设在宫中的荣安堂,她与武宗厚当然要去祭拜上香。其实荣安堂供奉着皇帝陛下这么多年来逝世的所有妻妾儿女的灵位,只在盂兰盆节和逝者的生祭与死祭时开放,以让皇帝一家人寄托思念之情。 皇帝陛下拉着武令媺的手,叮嘱她与奉旨回京的武宗厚不仅要好好给生母磕头,也要在先敦庄皇后和先孝仁太子灵前多磕几个头。这样的嘱咐每年都有,小兄妹俩都会郑重点头答应,并且一丝不苟执行。 只让儿女们去上香祷告。皇帝却没有踏入荣安堂。药物的作用终究有到头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疲乏到了极点,迫切需要卧床休息。 皇帝在宫人们的服侍下靠在龙榻的软枕上面,季良全亲自盖严实了薄被。瞧着陛下泛了青色的脸庞。他又是心疼又是伤感。偏偏皇帝还不肯休息,一定要他取那幅画像来。他满心的无奈,却拗不过君主的意志,还是去取东西。 “陛下,您歇会儿再瞧吧。”季良全双手捧着画像,不死心地劝道,“就歇一柱香的时间,到了点儿奴婢一定叫醒您!” 皇帝喘了两口粗气,严厉地喝道:“拿来!” 季良全无法,只好将画像双手递给皇帝,眼巴巴瞅着皇帝将画吃力地展开。不是他不帮忙,而是每次皇帝都不假手于人,非要亲手展开画像来不可。 这张画像年头显然不短,装裱得相当考究,显见下了一番大功夫。画上是位身穿玄色常服的青年,长眉入鬓、目若点漆。英俊样貌还在其次,这青年手握书卷倚在一株枝节虬劲的松树之下,微笑着的神情散发着动人心魄的无穷魅力。 他的笑容真正的令人如沐春风,这是发自内心的亲切和善,没有半分作伪。光是一幅画像就能让人对这青年产生好感。而季良全知道,画像能传递给人的感受尚不及面对真人时的感受的十分之一。 这就是先孝仁太子。他天生就是能够让人轻易对他产生好感的那类人。当年有人说,太子殿下的笑容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就想靠近他、信任他、热爱他! 然而这样一位文才武略无不精通的大周最合适的储君,却因为一个女人断送了他本该辉煌璀璨的一生!季良全瞥见皇帝陛下的眼眶已经潮湿,赶紧无声无息地退下。 将寝殿的所有宫人都挥退,且吩咐无论谁来都必须拦阻,季良全仔细关严实寝殿里外三重门,这才赶着去服侍皇帝。 绕过龙榻前的垂珠纱幔,他听见低弱的说话声。对此他已经习以为常。每次皇帝陛下要看那幅画像就会自言自语,所以他才将宫人们都赶离。他凝神听了两耳朵,皇帝陛下正在絮叨玉松公主的一些事儿。 说起运动会开幕式那场升旗仪式,陛下显然很高兴,不住口夸赞,最后说:“严儿啊,媺儿这孩子相貌虽不像你,但这纯孝伶俐的性格与你却是一模一样。父皇还记得,那年你才三岁,父皇的生辰,你送给父皇的贺礼就是最让父皇喜欢的东西。” 季良全在心中暗叹,诸儿女当中,皇帝陛下最最喜欢先太子,否则也不会对玉松公主如此宠爱上心。松鹤延年,松与鹤都是象征长寿吉祥的瑞物。陛下的心意可以想见。 和以前一样,皇帝陛下并没有对着画像说太久的话。他轻轻抚摸着画中人清俊柔和的眉眼,低声道:“你享受不了的,让媺儿替你去享受也好。父皇早些年心里存着疙瘩,让这孩子很是受了委屈,但如今对她的疼爱并不弱于当年对你的。我儿,如今她这么有出息,你在天上瞧着也欢喜吧?” 幽幽叹息一声,皇帝小心翼翼地将画像卷好,仍然让季良全拿去存放。季良全回转时,见皇帝还大睁着眼睛不休息,又劝道:“陛下,歇歇吧,一会儿公主过来又要念叨您哪!” “怀睦王叔告诉朕,说是玉松儿跑去问他有关玄鹤骑的事儿。季良全,你说会不会有人在玉松儿面前嚼了不该嚼的舌根?”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分热度,冷冰冰地说,“朕整天躺在床上不露面,莫非外头以为朕已经不行了?!” 季良全吓得冷汗直冒,慌忙跪倒磕头道:“皇上请息怒,这事儿奴婢马上就去查!” 皇帝陛下宠爱先太子,但是太子薨逝后,他对待东宫诸人可半点没手软。玄鹤骑四散各处边军,就连被皇帝视为子侄的安叹卿都没能幸免去边疆吹冷风的待遇。玄鹤会的主要骨干属官也都天各一方,当年身为太子伴读的谢孚还是皇帝的亲外甥,同样跟着遭贬的父亲谢骏回了谢家老宅。 如今玉松公主突然和玄鹤会扯上关系,季良全深知,这事儿绝对不能为皇帝所容忍。他斟酌着言词说:“陛下,公主殿下大约只是听谁提起两句,应该不是与玄鹤会有来往。” “朕不是疑心玉松儿。那孩子谨慎小心,绝对不会胡乱掺合进什么事里去。朕没有将东宫的人留给玉松儿,是怕她因主弱臣壮而被挟制。严儿走后,玄鹤会以兰真和谢骏马首是瞻。玉松儿若是与玄鹤会坐实主仆身份,恐怕只会是别人手上的布偶,任人摆布。” 皇帝陛下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大大地喘了两口气。季良全急忙给他揉胸口,又喂他喝了几口茶。皇帝继续说:“玉松儿毕竟是个公主,朕想着,她若平庸,朕便让她安安稳稳做个清闲享福的普通公主就行了。” “可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朕的玉松儿与朕的严儿一样出类拔萃。既然如此,朕为什么不给她权力,让她替严儿为大周继续尽心力?”皇帝摸索着从枕下掏出一枚缨络,如同方才抚摸画中人那样轻柔地拨弄着缨络上串着的明珠。 这枚缨络是武令媺学做女工的第一件成品。说实话她的手艺真心不算出色,勉强能入眼罢了。可是皇帝陛下却爱惜如至宝,须臾不肯离身。 “还是自己的人手用起来方便,忠心也有保证。”季良全不愧是皇帝的心腹,相当清楚皇帝的用意,“皇上您似乎不打算让玉松公主知道她的真正身世吧?” “何必呢?平白叫孩子伤心。”皇帝眼波温柔,喃喃道,“朕做了她这么多年的父皇,早就把她当成朕的亲生女儿。朕可没有什么隔代亲,会去偏疼孙一辈。在朕心里,玉松儿就是朕的亲生女儿,是朕的小心肝。” 季良全感慨道:“不要说公主殿下与您的关系,这大周天下的子民都是皇上您的孩子!” 皇帝看了季良全一眼,点头微笑道:“你说的对!哪怕玉松儿与朕没有血缘关系,朕养了她这么多年,她又是如此孝顺聪颖,朕也会当她是亲生女儿!”(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终身误 有句话说,生恩不及养恩重。便是一条小狗也能养出真感情,何况是会说会笑的大活人?!只是这段往事实在有无法启齿之处,皇帝每每思及心里都像针扎一般地疼。 早在十几年前,敦庄皇后去世时,皇帝陛下就知道武令媺并非自己的亲生女儿。他知道的这么晚,为了先皇后的数年隐瞒他还暴跳如雷过。 然而,听说此事时,先皇后已是弥留之际。皇帝陛下与先皇后乃少年结发夫妻,即便是出于政治联姻的目的,到底这么多年下来还是有真感情。瞧着发妻奄奄一息的样子,他还能怎么样呢? 先皇后强撑着病体,跪都跪不稳,只能趴在皇帝陛下脚边,满脸泪水断断续续将事情竹筒倒豆子也似说了出来。 明辉夫人赵氏原本只是珍卉园的莳花宫女,本份老实地在园子里种着她的花花草草,安心等着到了年纪便能出宫。 没成想,某日皇帝陛下突发兴致跑到珍卉园去看还栽在盆里的花草。素面朝天的赵氏却难掩秀丽,尤其是一双沉静淡泊又明亮生辉的好眼睛深得皇帝喜欢。 男人的兴致犯了那就是迫切要解决的事儿。皇帝直接就在珍卉园赵氏满是花香的简陋房间里宠幸了她,封她当了选侍。赵选侍承宠后还是不愿意离开珍卉园,皇帝便赐她住在园子附近的沁芳阁中。 但没过多久,孝仁太子就中了西疆蛮女的蛊毒。皇帝忧心爱子,又见怒于西疆蛮族。立刻把赵选侍扔在了脑后。 对他来说,赵选侍就是珍卉园里一朵清新但并不倾城绝艳的小花。他一时看见。喜欢上了,便摘下来闻闻嗅嗅亲亲。此时有了要事,这朵小花自然就被抛在脑后。 再说中了蛊毒的孝仁太子,长期没有找到解药,身体日渐虚弱。他一日要吐好几次血,吃不下、睡不着。阖宫都为太子殿下的病情而惴惴不安,每天都有宫人触怒了沉浸在焦躁伤痛中的皇帝被处死。 圣手神医是太子微服出游时无意中认识的忘年至交,在太子毒发后赶到太宁为他医治。确定太子身中的是西疆蛊毒,圣手在寻找解药之前先费尽心思寻到了一盆奇花。其花香可以让太子好过些,起码能勉强阖眼入眠。 这盆奇花说来也奇怪。似乎能识人。它倒是不排斥圣手的照顾,却对别人不屑一顾。若不是圣手侍弄,这花便几度萎靡,甚至现了枯黄之相。但圣手要去寻解药,根本不能常留太宁。 珍卉园的人实在没办法,想来想去,主管太监求到了赵选侍那里。当年赵选侍能入宫,就是凭着一手侍弄花草的好手艺。所有莳花宫人都拿那盆傲娇的花没办法。主管太监才想到了她。 这便是冥冥中注定的冤孽事儿。除了圣手。只有赵选侍才能侍弄好那盆奇花。她便在敦庄皇后那里,接受了照顾这盆奇花的重任。她不仅要将花打理好,在每天花朵盛放时。还要带着花去东宫寝殿,让太子殿下嗅一嗅花香好能睡上几个时辰。 如赵选侍这样的低级宫嫔,在宫里一抓一大把。但她毕竟是皇帝陛下的女人,先皇后当时还是向皇帝汇报了此事。只要能让爱子稍微好过些,不要说让赵选侍去照顾花,就算把她剁成肉泥当花肥,皇帝也愿意啊。 那时,皇帝已经在准备亲征西疆事宜。他暗暗发誓,哪怕把西疆的土地翻过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名给太子下毒的西疆女子。赵选侍照顾花这事儿他听过就忘,甚至当时连赵选侍是怎么承的宠都不记得。 孝仁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一句话概括——男人见他服膺,女人见他倾心。他不是足以颠倒众生的美男子,但他有奇异的让人不知不觉便深深喜欢上他的绝顶魅力。 哪怕他病中憔悴,他的笑容依旧能温暖人心。赵选侍当真是一见太子误终身。当然,她当时的心情和她后来的心情都无人知晓。 圣手告诉敦庄皇后,赵选侍能照顾好那朵奇花不是没有原因的。只因赵选侍从小和母亲一起侍弄家中用以谋生的花花草草,长年累月下来沾染了花香。她的体质大约也异于常人,竟能将这股花香变成了无法洗去的自身淡淡奇香。 宫中多用熏香,宫嫔们为讨皇帝喜欢,也常在身边携带放置了香料的荷包香囊等物。而赵选侍身上淡香本来就微弱,即便有人鼻子灵敏嗅到了,恐怕也只会当成熏香之故。 但那盆奇花却是钟灵毓秀的天生灵物,比起行医几十年、身上有药香的圣手,它还更喜欢赵选侍。在她手中,花儿盛放的时间都更持久,花朵也更加鲜艳。 其实当时为给太子留后嗣,人选并没有考虑赵选侍。她的位份再怎么低微,那也是皇帝的女人。太子是什么性情,先皇后很清楚。他会宁愿自己无后,也不能接受赵选侍来当药人。 可惜造化弄人。那盆奇花的花蜜是剧毒之物,常人服下用花蜜炼制的药丸后会全身上下有如火烧般剧痛不已。圣手这是以毒攻毒之法,用奇花花蜜来压制太子体内的蛊虫。 几名挑选出来的女子服下花蜜药丸,却都无法熬过体内的剧痛,竟是活生生地疼死。花蜜有限,不能浪费。就在这时候,赵选侍悄悄找到敦庄皇后,主动提出愿意当药人。 以人为药来给太子留后,这事儿在当时就是由敦庄皇后秘密操办的,以防备某些巴不得无后的太子快点薨逝的人暗中作妖。赵选侍来求先皇后,先皇后哪有不愿意? 那时的敦庄皇后眼见孝仁太子一日比一日昏沉的时间长,知道儿子的性命恐怕当真保不住了,赵选侍对她而言就是救命稻草。那时她什么都不理会,就想给儿子留一线香火。 不知是不是那盆奇花果真对赵选侍格外偏爱,她尽管痛得死去活来,但到底熬过了最致命的时期,成了药人。圣手叹息着告诉敦庄皇后,若不是真心愿意豁出性命,没有人能熬过那有如骨骼寸寸断裂的剧痛。赵选侍对太子情意之深,当世难有女子可比。 指望孝仁太子清醒时与父皇的女人如何如何,这绝不可能。一不做二不休,敦庄皇后亲自在儿子喝的汤药里加入了迷情药。 孝仁太子直至薨逝,都以为那夜的春色满园只是一个绮梦。而赵选侍不负众望,果然怀了孕。一确定她有孕,敦庄皇后便亲自安排她给皇帝侍了寝。 那段时间,皇帝全部心思都用来准备亲征西疆之事,很久都没有召幸宫嫔。他感念皇后在照顾太子的同时还不忘了皇后之职,没有拒绝这个安排。不过那夜皇帝也只是草草了事,甚至都没有去想这张有些熟悉的陌生面孔是谁。 皇帝亲征出发前几天,孝仁太子蛊毒猛然暴发,吐血而亡。其实若没有那剂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精气神的迷情药,他还能多撑几天。敦庄皇后对此心知肚明,尽管知道儿子的去世不可避免,她还是心伤惭愧太过,很快也一病不起。 敦庄皇后临终前,一边喘一边哭,告诉皇帝陛下,她一想起那个在雷霆暴雨交加中生下的女孩儿,便同时记起自己对皇帝还有太子做过的事情。她感到对不起父子俩,再加上那只是个女婴,她失望之下便任由名叫李潮生的老太监将孩子养在宫中僻院。 可想而知当时皇帝陛下的心情。早在数年前,钦天监李正使夜观星象,战战兢兢禀告皇帝陛下,太子命宫不仅大不祥,而且还有悖逆之兆。若不是从来不信天象、只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太子亲自求情,李正使一家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敦庄皇后的所作所为,哪怕太子并不知情,他的命运却也正好应了天象所言。与父皇的女人生下孩子,这不是悖逆这是什么?皇帝陛下心里堵着这个大疙瘩,对那个无辜的女娃自然没有好感。倘若是个男孩儿,他也许还能宽容些。 如此便到了女孩儿五岁。多年来,皇帝陛下一直思念着爱子,到底还是将这女娃儿巧妙引到了自己跟前。季良全那碗滴血验亲的水里加了东西,能让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血液相融。那天的那场戏其实是演给宫妃和大臣们看的,皇帝自己心里门儿清。 他原以为给这孩子一个公主的名位,让她一生衣食无忧,就算自己对得起稀里糊涂当了爹的太子。可没想到人与人的缘份出离奇妙,玉松公主如此得自己欢心,甚至让自己不知不觉间当真以父爱相许,皇帝陛下当时也始料未及。 那便顺应天意罢。这么多年来,皇帝陛下无数次地想,这孩子原本不该来到世间。但既然她来了,便说明她与皇家有缘、与朕有缘! 缘份来了,怎么挡也挡不住。见到武令媺的当时,皇帝立时就喜欢上了她那双明丽流波的大眼睛。她的果敢聪颖也勾起了皇帝对幼时孝仁太子行止的回忆。那一瞬间,也许只有季良全才知道他的心情有多复杂。(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兰真公主的恨 多年心结不是说解就能解,皇帝当时对武令媺存有利用之心,这无庸置疑。可是他也绝对没有要置她于死地的想法。再不堪、再难以接受的来历,也改变不了这女娃儿是他最心爱的孩子唯一血脉的事实! 敦庄皇后临终前苦苦哀求皇帝陛下善待这女娃儿。她说无论如何,这个小生命很无辜。瞧着发妻支离苍白的病容,皇帝心里再如何激愤痛心也没有让她死不瞑目。 相认之初,皇帝给武令媺封号“太平玉松”。太平郡原本就是孝仁太子的封地,而“松”与“鹤”相依,松鹤延年。其实他就是用这个封号来寄托自己对孝仁太子的哀思。 这么些年过去,皇帝已经将武令媺当成了太子的化身。爱子唯一的血脉,难道当不起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的封赏?她的开府设衙之礼仿造册立太子仪式又有什么不可以?她听政议政又有什么不行?他原本就打算给太子继承的王府给她不是理所应当?! 瞧着武令媺一年年长大,皇帝还无数次扼腕叹息,若他的媺儿是男娃,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名正言顺地给太子继承香火,甚至栽培为皇太孙!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皇帝只能看着不如自己心意的儿子们争来抢去。往事如此暗沉,既然如今他真心疼爱武令媺,那就不愿意让她来面对这般让人难以接受的离奇身世。 将过去种种都藏于脑海深处,皇帝爱惜地抚摸着武令媺打的第一枚缨络。不仅是这枚缨络,武令媺将自己第一次写的大字、第一次绣的手帕、第一次领到的月例银子。许许多多的第一次都拿到皇帝面前献宝,然后“强迫”父皇收下并且一定要答应她好好保管。 就算是孝仁太子。皇帝陛下都不曾保留如此之多的第一次的作品。他亲手养大了武令媺,亲眼看见小豆丁化身为亭亭玉立的美少女,这份浓厚深沉的感情无人能比。 心满意足地将缨络放在枕畔,皇帝刚刚阖上眼打算睡会儿,免得一会儿小心肝来了又要折磨他的耳朵。季良全却来禀报,说是兰真公主求见。 沉默了好一会儿,皇帝微微睁开眼睛,眉宇间满是倦色。“她来做什么?”他低声问,此时不大愿意见这个他曾经也千娇万宠过的女儿。 “奴婢问了。兰真公主说想请您的旨意,她打算去荣安堂祭奠先皇后和先太子。”季良全觑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奴婢说您已经歇下了,不过公主殿下执意要见您,奴婢估摸着她应该还有别的事儿。”顿了顿,他又补充,“只有公主殿下,没有旁人。” 皇帝叹了口气说:“朕好久都没有单独和她说话,让她进来吧。郑家家风严苛。朕也想知道她到底过得怎么样。” 很快季良全就将兰真公主领进了寝殿。他上了茶便退出殿外,站在门口紧守门户。不多时,他便听见里面传出细细碎碎的女子哭泣声音。 皇帝陛下瞧着哭得伤心的嫡女。心里也不好受。他何尝不知郑家是怎样的人家?他也清楚女儿嫁到郑家去绝对不能再过她以前那样肆意快活的日子。可是为了拉拢郑家这个天下都有名的传世大族,他不能不嫁出最尊贵的嫡女联姻。 只是简单一句问话,便勾出了女儿的眼泪。皇帝陛下不禁蹙起眉,难道她的日子就真的艰难到了失仪于御前的地步?不会啊,好歹是诗书传世的古老名门。即便规矩严苛些,也不可能对一国公主怎么样。 “妩儿,擦擦眼泪。和父皇说说,郑家人给了你多大委屈受!”皇帝声音低哑,他自己都有气无力,却还要安慰这个已经快要四旬的女儿。 兰真公主听话地拿帕子拭泪,哽咽着说:“父皇,您知道郑家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儿臣嫁进去的第一天就嗅到了腐朽颓烂的味道,这种味道一直到今天都还死死缠着儿臣。在那座阴沉沉四四方方的大宅里活着,不是被规矩变成木头人,就是被规矩逼疯。” “你这是什么话?!”皇帝不悦地说,“即便再不满,你也不能用腐朽颓烂这种话来编排你的婆家!” 含着眼泪却冷笑出声,兰真公主伤心地说:“郑家的老老少少都生活在固定的框架里,行差踏错一星半点便要让人耻笑。儿臣身为宗妇,又是大周的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怎能落于人后?到如今,儿臣都已经忘了纵情大笑、放声痛哭是什么滋味。不瞒父皇说,方才哭过一场,儿臣都觉得奇怪,原来儿臣还没有忘记怎么张开嘴来哭。” “宫里的规矩更大。妩儿,郑家的规矩还能大过宫里?”皇帝陛下觉得兰真公主有些言过其实。她向自己诉苦,无外乎又是想替谁谋取官职。 “传承近八百年的古老世家,郑家的一砖一瓦都是紫得发黑的颜色。那种颜色您知道有多吓人吗?儿臣有一日夜不能眠,看着地下的砖石,竟以为它们都是凝固以后的血!儿臣吓得病倒!”兰真公主的声音在发颤,美眸中浮现恐惧神色,她似乎真的很害怕。 皇帝默然片刻,低叹一声道:“你的驸马如何?朕只知道他学富五车,为人却是有些严肃。” 兰真公主未出阁前何等性情,皇帝自然知道。她为人处事都不肯有失身份,该张扬的时候便要张扬得彻底。她活泼爱笑,敢说敢作敢为。如今听她言语,她的日子过得确实极为抑郁。 说到丈夫,兰真公主脸上激愤之色更重,甚至隐约有几分恨意。她直视着皇帝,惨白着脸说:“您给儿臣挑的驸马,儿臣不能说他不好。他博闻广识,腹有万卷书。但儿臣必须告诉您,儿臣的驸马是个活死人!他只有人的躯体,没有人的感情。娶妻在他眼里只是传宗接代的必须过程,儿臣从来没有体会过夫妻两情相悦是什么滋味!那个男人,根本不懂女人,更不懂如何疼爱妻子!” “父皇,您说过儿臣是您最疼爱的女儿,所以要让儿臣嫁给大周乃至天下都最负盛名的诗书之家。可是您把儿臣嫁到了一座活死人墓里!阴郁、黑暗、压抑!”兰真公主紧紧揪着自己的前襟,仿佛快要喘不过气来,“父皇,您就是这样疼爱女儿的?若不是成亲第二个月儿臣就有了孩子,儿臣根本不能坚持到还能与您见面!” “是父皇亏待你了,妩儿,你不要说了。”皇帝闭上眼,语声微弱地说,“你今日来见父皇,除了想去祭奠你的母后和你的弟弟,还有别的事么?” 龙床上的父皇,他的身躯曾经伟岸高大如不周神山一般,是幼时兰真公主最崇拜敬畏的存在。然而,他如今却已经老迈虚弱得连话也说得断断续续。仿佛下一瞬间,他便要永远闭上嘴巴。 兰真公主心里有恨,但是看见这样的父皇,她心中也并非没有伤痛。她从床前锦墩之上站起身,弯下腰打算给皇帝掖一掖松动的被角。忽然看见枕畔那枚做工粗糙的缨络,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阴火猛然灼烫她的心。 “这应该是玉松的手艺吧?”兰真公主刚想伸手去拿那枚缨络,冷不防皇帝睁开眼,平静却依旧威严的目光迫使她的手停在了半空。 “父皇将玉松护得好紧,就连她的东西都不愿意让儿臣摸呢。”兰真公主收回纤纤玉手,仍然替皇帝掖了掖被角。 “兰真,玄鹤会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但是有一条,你不许去招惹玉松儿。”皇帝盯着兰真公主,警告道,“前段时间你们做的手脚,朕不是不知道,凡事适可而止。” 兰真公主嫣然而笑,笑意却止于眼角。皇帝陛下此时叫她兰真而不是妩儿,她便知道父皇着恼了,忍不住说:“父皇,您如此疼惜玉松,却不知有人暗地里在说闲话。说是玉松越长越大,可不像小时候那么像您。” “兰真,亏你在郑家这么多年,不知道有些话听听就算了?即便你心里有数,也最好不要在朕面前说出一个字!”皇帝的目光里冷意渐重,方才还低弱的声音也拔高了数个音节,严厉地说,“你对朕心存怨怼,朕知道,但朕不怪你。你不顾及朕的感受,可多少也要想一想你母后和你弟弟的颜面。有些话,你要永远烂在肚子里,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若是玉松儿听见了半个不该听见的字眼,朕便封淳和为公主,远嫁他乡和亲!”皇帝瞅着兰真公主的目光就像在看陌生人,异样无情地说,“你也不要以为朕死了你就能做什么,朕是要护着玉松儿一辈子的,到时候你不要后悔!” 兰真公主脸色大变,死死地瞅着皇帝陛下,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父皇,妩儿还是您的女儿吗?您可知道……” “闭嘴!”皇帝勃然大怒,微微抬起头冲着兰真公主喝斥,“当年的事情你母后在临终前一五一十都对朕说了,不用你再来呱唣!朕不想再听见半个字!”(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儿女都是讨债鬼 这是四十粉红的加更章。。鞠躬感谢大人们的支持!! ------ 皇帝的怒斥让兰真公主一呆,那件事母后一五一十都对父皇说了?连偷梁换柱之事也都说了?她不禁暗咬银牙,母后去世时她还在郑家,就连葬礼都差点没赶上。 若她没有嫁去遥远的郑家,她就能见着弟弟和母后的最后一面!最亲的亲人离世却不能相送,这是兰真公主的毕生至痛。老天爷知道,闻听噩耗的夜晚,她咬着手帕独自躲在被窝里痛哭流涕。 不对呀,若是父皇知道无悔的存在,怎么可能半点表示也没有?不管怎么说,无悔毕竟是可以给宗严继承香火的人。难道……母后别的事儿都说了,独独隐瞒下了无悔被换出宫之事?兰真公主心念电闪,忽然怒容尽消,笑出声来。 她恨她的父皇把她嫁到郑家,她恨她的父皇连弟弟和母后的最后一面都没让她见到。那么,就让她的父皇继续宠着那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吧!就让她的父皇继续被骗下去吧! 现在将过往合盘托出,若是即便父皇知道了一切,还要护着那丫头怎么办?还不如将这个秘密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等到有用的时候再发作,绝对比现在父皇还在世时就揭露出来要强!兰真公主很想知道,若她的父皇到了地下见着她的母后,得知了最真的真相,会不会气得五内俱焚? “父皇别生气,儿臣绝对不向人说起什么。毕竟。玉松也是儿臣的至亲。儿臣只有盼着她过得好,哪里能害她呢。”兰真公主轻轻揉着皇帝的前心。柔声道,“父皇您这么疼爱玉松,儿臣感激都来不及呢。” 皇帝皱起眉,觉得嫡女很不对劲,她的态度转变得也未免太快了。他沉声道:“你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再东家窜西家跑,父皇都替你累得慌。” 心里存有疑虑,皇帝别开脸,再也不愿意看见女儿的脸。淡淡地说:“淳和郡主与紫鳞走得太近,实在不像郑家的闺秀。兰真。好好管管你的女儿。” 兰真公主站直身体,下颌微翘,微笑道:“父皇放心,儿臣会好好约束澜儿。只是父皇也要擦亮眼睛,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蒙蔽了。” “紫微天象、金鳞朝天,哼,好大的阵仗!父皇怕是不知道吧,郑家人知道什么金鳞异相之后差点没笑破了肚皮!所谓祥瑞。郑家的三岁小儿都能照着书本造一个出来!”说完这些话。俯视着脸色大变的父皇,兰真公主终于觉得憋闷的心口舒服了许多。 尽管知道兰真公主说起这些没安好心,但事关自己最寄以厚望的皇孙。皇帝还是忍不住问:“你什么意思?” 郑家人的博学全天下都有名,子弟都以博闻广识为荣。郑家的藏是天下规模最大的,据说还收藏着数千年以前的兽骨书、石书。若说郑家有记载祥瑞的书籍,皇帝绝对相信。但是制造祥瑞……这怎么可能?! “瑞王弟那个手握‘乾坤’的孩子,听说掌心的祥瑞之兆已经消失了。父皇,您想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兰真公主神秘地笑笑,微微弯下腰,低声说,“瑞王弟知道郑家有许多奇书,千求万求求到儿臣这里。儿臣便好心借给了他一本,于是他便有了一个可以和紫鳞相抗衡的吉兆孩儿。” “放肆!你们竟敢合谋来欺骗朕!你们就是这样为人子女的?”皇帝陛下大怒,胸膛剧烈起伏,喘气声刹时粗重好几倍。 “父皇别动怒。其实瑞王弟聪明过人,他当然知道这时弄出一个吉兆孩儿您不会相信。他只是用自己的孩子来做个尝试。顺便提醒您,既然他的祥瑞孩儿是假的,那么泰王弟的紫鳞,所谓天降吉兆也可能是假的!”兰真公主轻轻给皇帝抚摸着前襟,微笑着的模样风华万千,美貌动人之至。 但是皇帝看着她的表情,却有如看见了丑陋不堪的魔鬼。他当真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嫡女居然会恨自己到了这种地步。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动怒,必须好生休养,却要拣在今日这缅怀亲人的伤心时候用这样的话来戳自己的心! “兰真,你就这么恨父皇?恨不得父皇快点死?所以才把圣手从京中引走?”皇帝陛下瞬间恢复了平静,不把他当父亲的女儿,他又何必再将她当成女儿? 兰真公主笑容微滞。那件事她做得十分隐密巧妙,就连谢骏和安叹卿她都瞒下来了,皇帝整天躺在床上,又怎么会知道?“父皇您说的什么话?儿臣是您的女儿,只会盼望您万寿无疆,怎么可能会希望您速死?”她摇头、叹气,诚恳地说,“父皇请相信儿臣,儿臣绝对没有这种心思!” “你走吧,朕不想看见你!以后不要让你的义子进宫了。朕便如了你的愿!朕早点死,早点到地下去问问你母后,你还究竟是不是以前的那个兰真!”皇帝移开脸,面无表情。 兰真公主缓缓直起腰,冷然道:“父皇又何尝是以前的父皇?您为了坐稳皇位,无情地把女儿送到活死人墓里,过着度日如年的痛苦日子。儿臣也问过母后,您还是在儿臣小时候把儿臣当眼珠子一般疼爱的父皇吗?” “父皇,儿臣实在不忍心您被蒙蔽才会告诉您这些,儿臣自有办法证明所言非虚。儿臣的一片孝心,您偏要误会,儿臣也没办法。父皇若要儿臣的罪,儿臣领受就是。反正母后与严儿都在地下等着儿臣,儿臣巴不得早点与他们团聚。”兰真公主向皇帝恭敬地福身行礼,“儿臣现在就去告诉母后和严儿,父皇好生休息,儿臣告退。” 孩子是父母前世的债主,这些讨债鬼果然没一个让自己省心的。皇帝陛下看都不看离开的兰真公主,觉着心口越来越疼。在兰真公主离开寝殿后,他终于忍不住呻吟了出来。 季良全正好推门而入,听见皇帝的动静不似寻常,急忙奔过来。他轻车熟路拿出一丸药,再倒了温水,将药喂给皇帝,着急问道:“皇上,您还有哪儿不舒服?要不要请小颜神医过来?” 艰难地吞下药丸,皇帝无力地挥手,催促:“季良全,快快,你快去派人把玉松儿叫来。朕要马上看见她!” 兰真公主的异样总不能让他放心,而且又说了有关祥瑞吉兆的那些话。不管兰真公主打算做什么,皇帝都不能让武令媺牵扯进去。 季良全赶紧扬声叫人,命几名宫人去找玉松公主。兰真公主走出长青殿没多远,便看见超过自己狂奔而去的宫人。她猜到了什么,眼里阴沉之色愈盛,却没有使绊子。如今颜无悔与武令媺交好,她暂时还不会去破坏。 坐着暖轿来到荣安堂,兰真公主正好碰上祭奠完毕的武令媺和皇子及其嫡子女们。她身为出嫁女,按理不能到这里来拜祭。但武令媺和皇子们对她的到来都不惊讶,毕竟她是货真价实的皇嫡女,身份尊贵,向来受皇帝宠爱。 众兄弟姐妹当中,兰真公主排行较前。除了禄郡王叫她一声皇妹,其余人都得唤她皇姐。与众人见礼毕,兰真公主扫视一圈,而后轻叹出声,眉间浮现同情之色,低声道:“四哥也就罢了,连九弟都不能来么?” 四皇子是前任祥王,如今已被废为庶人圈禁于宗正局皇族专用监狱里,自然不能再来拜祭。九皇子和王还在勒令闭门读书中,旨意不下,不仅是他,他的儿女们也都不能来。 前任祥王也就罢了,他母亲还在世。但和王的生母已经去世,他再阴狠毒辣,每年在固定可以拜祭生母的时候却都会领着嫡子女到场,很是虔诚地叩首祷告。 祥王被废以及和王被勒令闭门,都与武令媺有不小关系。虽说那二人咎由自取,但是此时被不少似有意若无意的目光偷偷摸摸扫视,武令媺也觉得背后生寒。 在场者,除了她的便宜兄姐们,就是她的便宜侄儿侄女们。有句话说得好,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先后两位皇子或直接或间接折在她手中,她又几乎是独占了风光地得到皇帝绝对欢心,不遭人嫌嫉那是不可能的。 武令媺很明智地一言不发。这种时候,不管她说什么都不会让人开心。还不如装聋作哑,就当作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感觉到。就连武宗厚打算出声说点什么,都被她使劲一扯袖子给阻拦了。 然而,有人却突然说话道:“九皇叔近日在府中休身养性,上回侄儿与父王求了皇祖父的旨意去探望,九皇叔说多读读书,果然能明事理。他很感激皇祖父,还托父王向皇祖父送去了亲手抄的孝经。今天九皇叔虽然不能亲自到荣安堂祭奠成贵嫔娘娘,但肯定会在府里设灵位祭拜。兰真皇姑、小皇姑,您们说侄儿的话对么?” 武令媺在心里直叹气,她是该感谢武赟嗣帮她说话,还是要怪这孩子冒然出头反而坏了事儿?往常与她更亲近的侄辈是康王府的武宏嗣,此时那小子眨巴着眼睛都没吭声。在外人面前与她向来只是平淡的武赟嗣一开口,不定让别人怎么想。瞧瞧禄郡王和瑞王的眼神,立刻锐利了好几分。(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侄儿们都是能人 在武赟嗣突然帮武令媺说话后,荣安堂大门前陷入诡异的沉默。三位监国皇子,泰王气定神闲,嘴角挂着温煦的微笑;禄郡王与瑞王面色还算平和,他们都是有城府的人,无论深浅吧,此时起码不会露出太显眼的表情。康王和往常一样当背景板,保持沉默。 兰真公主相当满意某些人的某些表情。她只用区区几个字的一句话,就成功地在武令媺和别的皇族子弟之间竖起了无形高墙,这让她很解气。 “紫鳞的话说的不错。你们聊吧,我要去祭拜母后和太子。”功成便要身退,兰真公主温和地对众人笑笑,径自进去荣安堂。 与兰真公主道了别,武令媺便一言不发。武赟嗣眼巴巴地瞅着她,眼中有相当明显的渴望被夸奖的神色。但武令媺还看见了别的。 她缓缓攥紧正拉住武宗厚衣袖的手。她相信武赟嗣没有愚蠢到这种地步,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帮她说话?他分明就是故意的!这小东西和他爹一起,就是要明着逼她表态,把她一步步逼到他们那方去! 那天武令媺与泰王短短交谈过几句话,面对泰王相当直接的承诺,她还是没有当场答应什么。没想到不过数日,这一幕竟然又重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此念一生,武令媺的神情彻底平静下来。果然啊,她这个半路上船的师父始终都不能让泰王父子放心。不得到她的明确承诺,他们竟是死缠着不罢休! 现在怎么办?当面表露自己的态度,让禄郡王和瑞王的猜测坐实。令皇帝陛下秘密建储的用意流产?还是给泰王和武赟嗣脸子看,得罪未来的皇帝和储君? 尼玛。老娘混到现在容易么?一个两个都来算计老娘?武令媺沉住气,平平淡淡地说:“九皇兄向来都感念父皇恩情。赟嗣,你下回再去和王府,也替小皇姑转达问候。” 她叹了口气,也露出愁苦模样,望着远方说:“刚刚兰真皇姐提起四哥,我倒想起了去楚国当质子的誉嗣。咱们在家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兄弟姐妹互相扶持。誉嗣远去他乡。却不知如何呢。” 提起前任祥王的世子、如今已经远去楚国为质的义国公武誉嗣,除去武宗厚以外。诸位皇子的脸色都有些阴沉。他们舍不得送自己的孩子出质楚国,便狠狠踩了本就跌得够重的前祥王府一脚。 皇子们这事儿可干得不大地道。武令媺此时提起,不亚于是一杆子把船打翻,干脆把几位皇子都得罪了一遍。她的想法是,如今不可能再向以前那样不偏不倚交好诸皇子,那就站在他们的对立面,自成一党算了! 即便不算皇帝陛下,她身后还站着宗正局和三位宗亲辅臣。谁当皇帝都不敢与她当真撕破脸。她与武赟嗣拉近关系。固然有好上加好的用意,大半还是看了皇帝陛下的面子。 以前,武令媺从来都没想过要集结势力如何如何。她的同盟只是自保。赚点小钱罢了,从来不在朝政之事上争权夺势。但是今天被武赟嗣这么一激,她心底隐约产生了某个模糊念头。她想要在未来也掌握重权,只有她去逼别人,不能再让别人如今天这样来逼她! “小皇姑,侄儿听说誉嗣堂哥走的那天,您还让人送了一大笔银子给他。誉嗣堂哥哭得可厉害了,一个劲地感激您呢。”这回说话的人是武宏嗣,他蹦到武令媺身边,亲热地与她站在一起,笑呵呵地说,“小皇姑惦记着咱们这些侄儿,上回您送到府里来的智力玩具,侄儿可喜欢了。” 他扭头看向武赟嗣,得意洋洋地显摆:“武赟嗣,你有没有小皇姑送的智力玩具啊?你们有没有啊?”后面一句话却是对其余几位皇子的嫡子女问的。 武赟嗣不客气地白了武宏嗣一眼,到底是看不过眼这家伙的臭美劲儿,忍不住反驳道:“谁说没有,我也得了的!” 其余几位皇子的嫡子女们也都纷纷打击武宏嗣,又免不了乱糟糟地向武令媺道谢。武宏嗣一把揪住武令媺的袖子,老实不客气地耍赖:“小皇姑骗人,您当时说只有侄儿才有那些智力玩具,可现在他们都说有!您居然骗侄儿!侄儿不依,侄儿不依,小皇姑要补偿侄儿!” 武令媺心中感动,武宏嗣此时的插科打诨毫无疑问给她解了围。虽说她也不是当真就没有办法应对,但武宏嗣的打岔、转移话题的效果更好。 亲昵地拧拧武宏嗣的鼻头,她没好声气地说:“得了吧你,你在小皇姑这里拿的东西还少了?上回你还把小皇姑给你小皇叔准备的吃食都包圆了,小皇姑也没告你的黑状。” 武宗厚立刻单手揪住武宏嗣的衣襟,臭着脸问:“宏儿,你当真吃了你小皇姑给我准备的好东西?”武宏嗣便装模作样大声呼痛,手忙脚乱要逃开武宗厚的魔爪。 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武令媺目光一转,瞥见在泰王众子女当中站在最后面的青年。“远嗣,你过来。”她对那青年招招手,笑容可掬地说,“你到前面来。” 泰王长嫡子武远嗣愣住,呆站着没动地方。武令媺便抿嘴对他笑,再次出声道:“远嗣,小皇姑许久都没见你,过来让小皇姑瞧瞧你。” 她年纪虽小,说话行事却比大人还有范儿,让人很轻易便忽视了她的年岁。武远嗣飞快地看了泰王和武赟嗣一眼,这才轻飘飘地飘过来。 这孩子身子太单薄了,瘦竹竿也似,穿着一件明显大了的崭新崭新的锦衣。不过他的眼睛很有神,黑黝黝的放着微光。武令媺抬头仔细打量这个比自己年长好几岁的侄儿,伸长手费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气地说:“远嗣,你太瘦了,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千万别亏待自己。” 武远嗣嘴唇动了动,但只是低沉地应道:“是。”他不敢直视武令媺,神情既惶恐又畏缩,身体僵直着一动也不敢动。 “远嗣,记着给你母亲上柱香。”武令媺叹息道,“不管她做了什么错事,她都是你的母亲,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别人可以怪她恨她,但是你不可以!” 武远嗣眼里掠过不敢置信的光芒。他幼年丧母,原因,这么多年下来,他也知道。父王为什么把他远远打发去了封地,还不就是怕他在京里晃悠,惹了这位深得帝宠的小皇姑的不痛快。毕竟当年他母亲做出那样的事,差点害小皇姑没了命。 但是,整座太宁城、整个大周国,却偏偏是她对自己说了这样的一番话。武远嗣不是笨蛋,他已经十九岁了,他懂很多事情。此时他凝视着小皇姑的眼睛,他看见的只有真诚。小皇姑并不是为了做戏才对他说这些话,她是真的这样想。 多年来,武远嗣只敢在心里偷偷思念母亲。不要说祭奠,他就连当面承认自己还在想念母亲这个泰王府的耻辱、罪人都不敢!可是今天小皇姑当着大家的面说了这样的话,他也许就能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母亲的灵位悄悄掉几滴眼泪。 “八皇兄,小妹向你求个情。让远嗣给他母亲上柱香,如何?”武令媺转身看向泰王,却没有将一星半分眼角余光投向武赟嗣。不用看她也知道,武赟嗣肯定气得小脸都白了。 泰王的温和神色终于现了几分复杂,点头说:“十九妹宽宏大量,为兄还有什么好说的?远嗣,给你小皇姑磕头!” 武远嗣二话不说,撩起衣袍郑重地磕下头去,大声道:“远嗣替母亲向小皇姑赔礼道歉!远嗣多谢小皇姑成全!” 侄儿们都是能人呐!武远嗣也懂就坡下驴,当面将过去的事儿说明,以后她再想如何就要顾及今天。武令媺在心里暗叹,有了她的这番作派,武远嗣在泰王府的日子想必会好过几分。 她今日还是没有明确表态,但通过武远嗣这件事儿也表示了对泰王府的亲近之意。此外,武赟嗣敢当着面算计她,那就不要怪她抬举他的这位长嫡兄。 瞻前顾后不是武令媺的性格,她深知,若她今天后退一步,明日她与泰王结党的谣言便会传得满天乱飞。就算今天惹了泰王妃和武赟嗣不痛快,她也不放在眼里。 武赟嗣的祥瑞吉兆是怎么回事,武令媺最清楚不过。如果未来武赟嗣当真记恨了她,那就别怪她奋起反击!反正泰王府不是只有武赟嗣这一个嫡子,现成就有武远嗣!人家武远嗣虽然没了亲娘,但还有势力不弱的外家。泰王之所以还保留武远嗣的嫡子名份,不就是顾忌这个? 禄郡王和瑞王看了半天的戏,最后这个小皇妹又在众人面前表现了一番容人之量。他们心中做何感想,外人不得而知,但是当着皇帝陛下派来请武令媺去见驾的内监,他们很是说了几句好听话。几人再无言语,道别后告辞。 在离开荣安堂前往乾宁宫的路上,武令媺忽然想,兰真公主身为先孝仁太子的同胞亲姐姐,应该也是玄鹤会的人吧?她甚至拥有很重要的话事权吧?! 她向来直觉敏锐,今天如此种种,都是因兰真公主一句看似无意的话引起的。而她也总觉得兰真公主偶尔瞥向自己的目光,虽然一如往常那样和蔼温柔,在今天却给她很不舒服的尖锐感。那是一种针对的、敌视的锋利!(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气运柱的剧变 数日前,在玉松公主府阳明山南麓半山腰的滴水画亭里,连喆勋为安慰武令媺,提过一些往事。当时说者无心,听者也无心,过耳俱忘。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武令媺、霍去疾和连喆勋自己在内,三个人只是看到了皇帝陛下对武令媺能与先太子比肩的宠爱,却不知道“松鹤延年”这四个字在皇帝心里究竟昭示着什么样的深意。 武令媺并不知道在她上香祭拜先敦庄皇后与先孝仁太子时,她的父皇陛下与季良全的那些隐密话儿,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差那么一丢丢就要被兰真公主改变。她离开荣安堂时因某些破事心里堵得慌,去长青殿的路上一直默不作声。 在前面领路的御前内监是季良全直属的往来通传小太监八宝,见公主殿下和寿亲王都脸色不虞,想着皇帝那里传召得急,大着胆子低声道:“公主殿下,良全公公让奴婢来请您的时候,奴婢瞧着良全公公的脸色很不好呢。” 季良全脸色不好,肯定是因为皇帝。武令媺被刚才的事儿绊住了心神,现在才醒悟过来不对劲儿。皇帝陛下明明早就叮嘱过她祭拜完了就去长青殿,怎么现在还让人来传召? “十二哥,你自己回府去吧。我去见父皇。”武令媺果断坐上一直跟在后面的凉轿,打发武宗厚回去。 武宗厚站在轿边说:“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有什么事情你就让人到坤熹宫来找我。” 武令媺知道小十二是不放心父皇和她,找这个借口暂时留在宫里。她点点头。催促轿子快走。一边疾行,她一边问八宝:“父皇让你来找孤之前。可是有什么人去见过父皇?” 八宝小跑着跟在轿边,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兰真公主殿下。奴婢听良全公公说,兰真公主似乎是为了进荣安堂祭奠的事儿去向皇上请旨。不过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兰真公主却在长宁殿待了不短时间。她出来的时候,奴婢留心瞧了瞧,她似乎哭过,眼睛红红的。” 武令媺心想,八宝是季良全手下得用的内监,向来眼明心亮、机敏伶俐。他既然说兰真公主哭过。那必定不假。这位嫡姐果然是真人不露相,方才在荣安堂见面时。她可没露出半点悲凄之意,眼睛也不露破绽,想来在路上掩饰过了。 不用吩咐,随侍武令媺的大宫女便毫无烟火气地递了个赏封儿给八宝。八宝也不推拒,笑眯眯地接了赏,谢恩之后又说:“殿下,皇上必定等您等得急。奴婢接差事的时候稍微慢了点儿,就被良全公公狠狠踹了几脚呢。” 这话可有深意。若说兰真公主去见皇帝。父女俩在今日这个悼念亲人的时节相对泪眼、缅怀亲人实在正常。武令媺更是认为。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皇帝更应该在兰真公主祭奠以后将她找去伴驾才对。 可是皇帝不仅宣召了自己,还显得十分急迫。武令媺便暗自揣测。看来事情并不是她所想象的兰真公主只是陪着皇帝掉了几滴眼泪、怀念先皇后与先太子而已。事有蹊跷哪! 坐着凉轿直上云阶,路上武令媺碰见了宣旨大太监冯良兴手下的三等宣旨内监。这名内监给她行过礼,说是要去郑家在京里的宅子给淳和郡主宣旨。 这名内监也不知旨意详情,不过他身后还跟着一长溜端着银盘的宫人。武令媺随意一瞧,立时发现银盘上放置着一整套公主的冠服、佩饰与金册。 这是要册封淳和郡主为公主?但……外姓郡主被册为公主这可是件大事,淳和郡主又是兰真公主与郑家宗子之女,身份在外姓郡主当中绝对是顶级的,怎么着也应该让冯良兴这位御前宣旨大太监亲自跑一遭儿吧? 而且,宣读册封旨意时是不带冠服佩饰金册去的。这些东西应该在选定的正式举办册封仪式的吉日当天,由礼部和宗正局官员送去,这才合规矩。 外姓女能被册封为公主,对本族和本人来说都是无上的荣耀。可是武令媺瞧着那队急急匆匆出宫的内监,却觉着今日之事恐怕会成为重规矩到了骨子里的郑家的奇耻大辱。何况外姓女被册为公主,未来有很大可能会被和亲。 究竟兰真公主与父皇陛下说了什么,竟惹得父皇陛下使出了这种专门针对身有皇族血统的女子的终极杀招?武令媺想起淳和郡主那张娴静柔美的小脸,心里有点惋惜。 但是,到了长宁殿见着了皇帝,她立刻将这点惋惜无情扔掉。仅仅小半个时辰而已,她的父皇陛下看上去比方才要苍老憔悴了许多!兰真公主一定说了让父皇伤心甚至是生气的话! 心里感到不妙,武令媺下意识伸手按向额头。眼前所见让她身形不稳,腿刹时软了。 皇帝陛下的气运柱竟比昨天她请安时看见的要短了将近一半!气运柱的颜色也几乎看不出紫色,而是不祥的惨白,且正在向透明无色转变。 就连光柱里金龙的身形都开始时隐时现。它没有半分生机地静静蜷伏,龙目紧阖,龙须无力垂落,锋利爪尖上原先偶尔会闪烁的寒光已经彻底消失。 气运柱的剧烈变化说明了什么?!武令媺竟然不敢再想下去。直到浅淡光柱到了点儿消失,她还傻站着不动,竟是被震惊得忘了掩饰。 “媺儿,”皇帝陛下一见武令媺,便试图从被子里抽出手来拉她,吃力地说,“你怎么站住了,快到父皇这里来。” 武令媺回过神,急走几步,按住被面,不让皇帝把手伸出被子,嗔怪道:“父皇又不乖了,不许把手放到外面来。”她声音里已经有了些微哽咽,只能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勉强笑着说,“小心儿臣又祭出无敌唠叨大法哦。” 她方才离得远远的,注意力又被气运柱的惨状攫住,将皇帝陛下的面容看得还不够真切。现下她距离如此之近,清楚看见皇帝陛下眼里满是血丝,一副疲乏不堪的倦怠模样。 “父皇没有好好休息对不对?”坐到床头,武令媺小心翼翼给皇帝按压太阳穴。她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凉沁手,但现在可是烈日炎炎的盛夏! 心里越发酸楚,她柔声道:“儿臣守着父皇,有什么话,父皇好好睡一觉再说。儿臣会一直在这里,父皇安心就是。这样的力道可以吗?要不要再轻点儿?” 皇帝的目光落在床尾的季良全身上,他看见心腹大太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这颗心便立时放下来。强撑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倦意扑天盖地袭卷,他甚至来不及应一声便陷入昏睡中。 寝殿寂静无声,武令媺专注地给皇帝按压面部穴道。她不贪多,只学会了几个能够有益睡眠的穴位按压手法。皇帝的鼻息很重,灼热滚烫的呼吸不时喷在她指尖上。但他的体温却又非常低,低到这样的天气还要盖薄被的程度。 圣手说,皇帝陛下的内腑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猛烈暴发的陈年内伤折磨。他的所有精气神都用在与内伤不屈不挠作战上面,他的身体里隐藏着一座看不见的永不停歇的惨烈战场。每一次的“交战”,都会带走他的部份生机,他必定痛苦非常,但他从来没有畏战退缩! 皇帝陛下意志之坚决,当世少有人能及。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撑过病发那次凶险之极的长时间昏厥。可是这样意志强大到让武令媺不止一次产生高山仰止崇敬感觉的父皇,方才看见她时的表情竟是那样惊惶无助。 武令媺抿抿嘴唇,垂下的眼帘遮住了一刹那的凶狠目光。她在正式离宫住进公主府的当天,面对皇城朱红色宫门暗暗发过誓,皇帝陛下是她这世上唯二的亲人之一,伤害了他的人,那就是她的敌人,死敌! 徐徐把手收回,武令媺掏出专门给皇帝陛下准备的小玉梳,很轻很慢地给他梳理有些纠结的花白胡须和鬓发。又有好些黑发失去光泽,变得干涩灰淡。 她又拿帕子轻柔擦拭皇帝的脸颊,仔仔细细的连耳廓也不放过。她的父皇仪表堂皇,爱干净也爱漂亮。他就算病着,每天也都让人将自己收拾得利索整齐。 做完这些,又察看了一番床榻上有无不妥,武令媺这才发现一枚从枕下露出半拉的缨络。她立时就认出来,这是她第一次笨手笨脚完成的女工。 刚才强行忍住的眼泪终于沁出眼眶,她低头瞧着这枚颜色依旧鲜艳的缨络垂泪不止。气运柱的剧变昭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留给她的父皇陛下的时间不多了! 武令媺捏着缨络的手指渐渐用力,沉重的悲痛之感压在她心上,让她几乎不能呼吸。她还没有从高竹猗那里套出星象的秘密,她还没有尝试用星界来挽救父皇陛下的生命。却有人抢先走在了她前面,将她的父皇往死亡深渊的方向狠狠推了一把!(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密旨和陨星戒 不原谅!绝对不原谅!绝对绝对不原谅! 武令媺将缨络放回皇帝枕下,缓缓站起身望向紧闭的窗外。脑海里再一次出现兰真公主和暖温煦的笑容,这一次她清楚地看见了这位嫡姐美丽皮囊里藏着的蛇蝎心肠。 皇帝陛下不仅是她武令媺的父皇,也是兰真公主的父皇!武令媺听说过许多兰真公主未出阁之前的事儿,那时的兰真公主也是被父皇放在心坎上呵疼的掌上明珠。 以皇帝陛下的坚毅意志,等闲事情根本无法捍动他的心防。兰真公主所说之事,必定是深深为父皇牵挂、重视的大事。武令媺低头思索片刻,看向殿内除了皇帝和她以外唯一的那个人——季良全。 季良全看了武令媺一眼,转身走向离龙榻最远的角落。武令媺立刻跟上去。二人站定,还不等武令媺说什么,季良全抢先低声道:“皇上口谕,太平玉松公主跪接密旨。” 武令媺一怔。皇帝七早八早就免了她跪接圣旨的礼节,她从来都是站着接旨,或者福身一礼。现在这封密旨如此郑重,显然很不一般。双膝跪倒在地,她伏地叩首,轻声道:“儿臣接旨。” 季良全从袖袋里摸出一封只有与书本面积相差无几的微型圣旨,展开后低声诵读道:“朕有感太平玉松公主武令媺纯孝恪诚,特赐其婚嫁自由之权,任何人不得置喙。若有违旨意者,阖府废为庶人终身圈禁。钦此。” 武令媺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对密旨的内容,她想过一千想过一万,但就是万万没料到会是赐予自己婚嫁之权。这意味着什么?她这么多年汲汲营营,为的不就是努力掌握在此位面对于女子——尤其是皇族——来说最重要最关键的婚姻大事么? 有了这道旨意。以后她就不会受人摆布嫁给她不想嫁的人。她会有从容的时间去寻找最合适的另一半,她甚至可以不婚!可以说,掌握了婚姻自主之权。迈过了这个大槛儿,她就真正握紧了自己的人生。 这份权力,在武令媺心里远远要超过什么听政议政理财之权。她适应此位面的生存规则。她就要获得此位面改变规则的方法。而这份密旨,毫无疑问就是一件神兵利器。让她有底气对那些打她婚姻主意的牛鬼蛇神大喊一声,不! 心里激动不已,武令媺重重磕头,颤着声音说:“儿臣谢父皇隆恩,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下请起。”季良全将圣旨卷好递给武令媺,感慨万千地说,“皇上为了您真是什么事儿都想到了。殿下从此可以宽心。皇上说了,您的日子和美顺遂最重要。” 武令媺站起身,双手接过圣旨。她掌心发烫,额角也冒汗。小心翼翼地将圣旨再度展开,她唯恐动作稍重些,这封承载了她自由人生的神器就会消失。但飞速扫过黄纸上的字迹,她越来越觉得不妥。 皇帝陛下笔走龙蛇,写得一手虬劲有力的好字。武令媺从小跟随皇帝学写字,最是熟悉他的字迹,并且已经练就了观察字迹猜测皇帝心情的好本事。 她手中这封圣旨墨迹尚新。显然是没多久之前才写下来的。字迹并不潦草,一笔一划相当端正,是皇帝陛下向来写圣旨时的专用字体。然而,她却从笔迹间看出那时皇帝的心情必定激荡起伏。有些字的收尾或者显得太过锋利或者无力颓软。 她于是大胆猜测,这封圣旨的写就时间恐怕是在兰真公主来过之后。那么,难道是兰真公主的某些话才让皇帝陛下决定给予她婚姻自主权? 想到这里,武令媺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不可抑制地想,莫非兰真公主正在打自己婚事的主意,所以才触怒了父皇,父皇才写下这封密旨? 尼玛,老娘可从来没惹过你!武令媺将兰真公主又多恨上了一分,但转念她又觉得痛快。如果兰真公主真想对她的婚事指手划脚,如今她得了这封婚姻自主的密旨,兰真公主知道以后不定多气恼。这样说来,她还要感谢兰真公主了,毕竟皇帝陛下之前很想把她嫁进连家。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种微型圣旨用处虽然不多,但做工与普通圣旨一样精致周全。纸上印着金龙图案,落款处不仅盖有国玺,还有皇帝陛下时刻不离身的私印。国玺象征一国之君,私印则意味着一家之主。这封圣旨,皇帝陛下是以君主和家长的身份写就的。 嗯?这是什么?武令媺眯缝起眼睛,发现国玺盖落的红泥似乎有某处不对劲儿。她将圣旨凑到眼前,看清楚她觉着异样的地方是红泥的颜色更深一些。她吸吸鼻子,隐约嗅到淡淡的腥味儿……血腥味! “写这封圣旨时,皇上没注意,血溅到纸上了。”季良全不忍去看公主殿下瞬间惨变的脸色,别过头望向龙榻,幽幽地说,“殿下,皇上今天咳血了。” 方才看见皇帝陛下剧变的气运柱,武令媺就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严重恶化。此时亲耳从季良全这里得到证实,她的心情依然翻滚不休。 她转头看向殿中还摆放着笔墨纸砚的书案。她仿佛看见,她的父皇强撑着病体执意要下龙榻,亲自书写这封对她而言无比重要的圣旨。他无力的手腕已经不能控制笔迹,他努力将字写端正,笔迹却仍然时重时轻。 一口气写完圣旨,他定然仔细审视了一遍才打算盖上印玺。就是这时,日日折磨着他的内伤终于觑准时机给予他重重一击。他喉中涌上腥甜,他知道自己就要吐血,他必定努力扭过头去,以避免血迹污了圣旨。 但他已经不再是从前征战四方、勇猛灵敏的他,他的反应已然变得迟钝缓慢。好在溅上圣旨纸面的血迹不多,他还能用印玺勉强遮住。那时他的手想必在发抖,所以国玺印章才没能将这么一小滴血迹彻底遮盖过去。 武令媺再也无法继续想象,她猛地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肩膀,脑袋埋在手臂之间,压抑痛哭。季良全低头瞧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公主殿下,忍不住如同皇帝陛下那样轻轻抚摸她披散在肩头的黑发。她还是个孩子,却比那些成年了的皇子皇女更懂皇帝陛下。 武令媺并没有尽情渲泻此时悲痛的心情,她很快就止住抽噎,拿帕子将眼泪擦干。抬起头看向季良全,她哑声问:“良全公公,您能不能告诉我,兰真皇姐究竟对父皇说了什么?我想试试能不能替父皇解忧。” 季良全略一犹豫,本来想说他站在门外并不知道里面的谈话内容。但他也知道,他其实还是皇帝陛下暗卫的事儿,玉松公主必定一清二楚。于是他掐掉不宜让武令媺听到的那些内容,只将兰真公主关于祥瑞的事儿说了说。 武令媺吃了一惊,没想到郑家居然对所谓祥瑞有不少的了解。其实诸多祥瑞事儿,放在她的前世绝大部份都能用科学道理来解释。譬如白色的动物大多是得了白化病的缘故;譬如武赟嗣那什么金鳞朝天,其实是因为冬季冰封太久,水下植物造氧能力不足,鱼儿缺氧才跳跃出水面。 莫非这个号称收藏了天下最多书籍的郑家当真能破解祥瑞之谜?难道皇帝陛下会这么伤心愤怒,他对武赟嗣抱有多大期望,武令媺再知道不过。 皇帝陛下也有他眼光的局限性。他很是相信天降吉兆之说,他对钦天监也还算重视。就为了武赟嗣出生时的祥瑞异兆,他愿意相信这个孩子是老天派下来继续将大周帝国推向更强盛未来的天命之子。所以他才会花那么大的精力暗中栽培武赟嗣,甚至准备破除旧有立储惯例,册立皇太孙。 兰真公主真是一针见血,她揭露祥瑞有假的事儿当真是狠狠地往皇帝陛下的心间捅了重重一刀。武令媺觉得很不妙,她那位嫡姐可不像是光说不做的性子,必定还有后招。 季良全见武令媺陷入沉思,不得不出声打断她的思考,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殿下,皇上还有东西赐给您。”他拿出一个两寸见方的木头盒子,打开盒盖,露出里面一枚黑漆漆、造型古朴的戒面为平板方形的戒指。 “殿下,这枚陨星戒请您千万要收好。”季良全神色凝重,将木盒递给武令媺说,“皇上有话,此戒关系着大周埋在楚国的一枚重要棋子。若是日后大周政局不稳,楚国意欲不轨时,殿下可以用此戒号令那枚棋子在楚国作乱。” 武令媺大吃一惊,这种关乎国运的大事儿怎么交到她手上来了?她接过木盒,拈起这枚戒指细看。这实在是一枚很普通很不起眼的戒指,看上去和粗铁打造的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在季良全指点下,武令媺轻轻挤压戒圈,那方形的戒面便奇异地翻转三百六十度,将反面露出来。相比起粗糙的戒面正面,戒面的反面精雕细琢着图形,非常像阴刻着一只双翅振展、欲飞不飞的仙鹤。 ps:丢死人咧,昨天发两章,把章节编号写同了。应是五十四和五十五章。结果昨天只有一条生日祝福。话说偶昨天如果卖萌求祝福,应该不止这么可怜的一条吧,是吧是吧。。。(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沉甸甸的信任 今天有事儿要办,来不及写第二章了。。明天补更。。鞠躬感谢大人们的正版订阅、打赏和粉红票纸。。 ---- 黑色戒指触手冰凉,看似小巧,其实非常有份量。武令媺仔细瞧着翻转过来的戒面上飞鹤图形,心中浮现猜测。 几天前,她前往怀睦亲王府,找老亲王打听玄鹤会的事儿。老亲王虽然很惊讶她会对十几年前的东宫之事感兴趣,但还是讲了许多故事给她听。 譬如说,玉松公主府挑选属官的方式早在十几年以前,东宫就曾经干过。东宫的属官也不全是由朝廷派遣的,而是太子殿下自己挑选的人手。朝廷官员有,但更多的是那时还没有功名在身的白身读书人。 甚至连东宫的亲军玄鹤骑,其中大多数人也是太子殿下从大周各地边军、城卫军当中抽调组建的。很多人以前只是低级军官,如安叹卿这样的名将世家子弟真心是少数。玄鹤骑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在太子薨逝后竟有至少三十人自尽殉主陪葬。 当时,武令媺听到这里,不禁毛骨悚然。下属对主上愚忠到这种地步,她当真是无法理解。怀睦老亲王却说,先太子那种人,会有情愿自尽追随他于地下的部属,半点也不奇怪,若是没有才是怪事。 武令媺猜测,孝仁太子绝对是智商和情商都超群的绝顶天才人物。就算此位面忠孝观念是在每个人幼时就反复灌输的理念,能够对孝仁太子忠诚到殉主的境界,从侧面就能说明孝仁太子御下是极其的有方。 人心都是肉长的。笼拢下属、收买人心,这是每个上位者都必然会做的事儿。但要把这件事办得让人心里不起半分芥蒂,不会产生反感,那需要相当相当出色的人际关系能力。还得对每个人不同的心理感受了如指掌。这样才能对症下药,才能真正把事儿做到人的心底深处。 人际关系学的理论,可以在书上印得一清二楚。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纸上的东西都能看得很明白,甚至倒背如流。然而放到现实当中,真正上手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无论什么事情。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武令媺前世身为猎头,人际关系那是必修并且必然要达到优秀的功课。她今生也擅长笼络人心。但她扪心自问,恐怕她的下属里还没有人愿意在她往生之后继续追随于地下。 这就是差距哪!说真的,武令媺真的挺可惜自己晚重生了十几年,若是能让她与孝仁太子同处一个时代,让她亲眼见识一番超级人际关系能力高手的为人处事,对她的猎头工作绝对有很大帮助。 不说过去,就拿现在仍然生龙活虎的玄鹤会来说。身为精神支柱和绝对领袖的孝仁太子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并且没有后代存在,玄鹤会居然没有解散,也叫人叹为观止。 虽然怀睦老亲王说,兰真公主和谢骏在维持玄鹤会。但这俩毕竟不是孝仁太子,在玄鹤会众心里,他们肯定不具备与孝仁太子同等的地位。武令媺觉得,玄鹤会众愿意听从这俩人的号令,无外乎看在他们是孝仁太子亲人的份上。 想着这些从怀睦老亲王那里打探的情况,武令媺摩挲着陨星戒戒面的飞鹤图纹。试探着问季良全:“这枚戒指该不会与玄鹤会有关吧?”真心不要啊,她不想和那种秘密结社组织有牵扯。而且里面还有兰真公主。 “它的另一个名字正是玄鹤戒。”季良全低声说,“玄鹤令号令大周国内玄鹤会成员,玄鹤戒则可以控制大周属国和敌国的钉子。当年先太子奉皇上之命。微服行走天下时挖掘了不少有用之人派遣至别国潜伏。” “这么多年过去,那些细作有的死、有的降、有的杳无音讯,但是埋在楚国的那枚最重要的棋子却步步高升、手握重权。此人只认玄鹤戒,不认人。所以殿下,千万保管好这枚戒指。”季良全紧紧盯着武令媺,一字一顿地说,“危急时刻,此戒就能改变国运!” 武令媺刹时觉得肩头变沉,压力山大。国运这样的大事儿,为毛要交给她一个公主?那些皇子都是吃干饭的么!父皇陛下看重她,她知道,但他也从来没有让她去办涉及朝政的差事。怎么不给则已,一给就给个“地雷”?! 沉默着把玩陨星玄鹤戒,武令媺皱眉道:“良全公公,请恕我说句不敬父皇的话。方才父皇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人一生气,做事难免冲动。这枚戒指,在正常情况下,应该不会落在我手里罢?!” 当时皇帝打算将玄鹤戒交到武令媺手中时,季良全也委婉地劝过。事实上,这枚戒指,皇帝原先是打算交给安叹卿的。在如今玄鹤会众人当中,他能信任的人唯有安叹卿。 然而兰真公主今日说的那些话,实在是伤透了皇帝的心,也连带着他对现在玄鹤会的任何成员都不再抱以希望。他能够相信安叹卿不会因为儿女情长犯下大错,但他真不敢冒险。思来想去,这枚戒指,皇帝还是决定交给武令媺。 此时玉松公主的迟疑,也在皇帝陛下预料当中。季良全心中暗叹,这对不是父女的父女将彼此的心思都摸得透透的。要花费多少精力在对方身上,才能做到如此知之甚深? “皇上已经料到您会这么说,他让奴婢转告您,这枚戒指只有落在您手里,才能发挥它最应该发挥的作用,而不是被用在别的地方!”季良全深深地看着武令媺,意有所指的说,“国之重器,绝不能为人谋私利。而公主殿下您,就如同您虔诚孝顺您的父皇一样,您同样虔诚地希望大周越强盛越好!您一定会将这枚戒指用在正途,是吗?” 国之重器!如此沉甸甸的信任!可是她也要有能够承担得起这份信任的能力啊!假如真如季良全所言,大周政局不稳,楚国意图不轨,她要怎么样才能找到楚国的那个人? 季良全仿佛能听见人的心声,不等武令媺发问,他便微笑着说:“殿下,您的公主府不是收下君斐为属官吗?他身世离奇,若是利用得好,甚至有可能不必出动此戒,就能将楚国闹个天翻地覆。” 武令媺并不奇怪季良全知道高竹猗的事儿,她觉着季良全此时的淡淡笑容怎么看怎么阴险。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季良全跟在皇帝陛下身边久了,就连陛下要算计人时的似笑非笑表情都学得惟妙惟肖。 “想必现在,君斐的母亲已经被楚国朝廷发现其真实身份。她会被咱们的人救下。但是君斐只会知道,他的母亲生死未卜。”季良全面团团白生生的脸上,眼睛眯成了月牙儿,里面闪烁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光。 楚国是大周最大最强的敌人,皇帝陛下恐怕从来没有停止过针对楚国的渗透行动。武令媺深信不疑,潜伏在周楚两国的奸细质量和数量,绝对与两国君主的英明程度成正比。 好吧,看样子这个重任无论如何也要担下来!来就来,不就是个跨国大项目吗,咱也不是没去挖过外国公司的墙角!武令媺瞬间就斗志昂扬,有挑战才有激、情,谁怕谁! “对了,良全公公,能不能告诉我,那个钉子是谁?”武令媺心道,她总要知道是什么人才能采取有针对性的方式来打交道吧?而且不知道联系人,到时候她找谁去? “当然得告诉您。您这个戒面儿就是枚印章,有什么事儿要让那人去办都得盖章才有用。”季良全立刻教武令媺如何盖章,如何顺畅自如的操控戒面翻转。这枚戒指竟然还是个机关物件儿,可以射出两支见血封喉的毒针。 将几名大周潜伏在楚国安京的细作如何寻找、暗号又是什么等联系事宜说明,上完这节至关重要的课程,季良全才说:“那根最锋利最长的钉子就是如今深受楚国皇帝宠信的权宦韩秀儿。” 武令媺被这个劲爆消息雷得真心不轻,大周埋伏在楚国的最高级间谍居然会是楚国皇帝的枕边人——性别,男。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诧,同时也再一次佩服了先孝仁太子一把。这位还曾经被她拿来说事、打击楚国质子的韩秀儿韩公公,也是被先太子挖掘出来的。 季良全正色道:“还请殿下千万不要对此人怀有轻视之心,他能从一介低级内监成为楚帝后、宫的半个话事人,实在不容小觑。虽说此人现在还听从玄鹤戒号令,但以后实在难说。”顿了顿,他又道,“不过韩秀儿也是苦命人!” 怎么个苦命法儿,季良全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武令媺想着,可能同为太监,所以有些话季良全不好说。她没有追问,赶紧将陨星玄鹤戒放回木盒,再塞进大袖最里面的袖袋,并且仔细扣好袖袋的暗扣。 “对了,奴婢差点忘了告诉您。皇上的意思是,会在今年您的生辰给您提前举行及笄大礼。”季良全叹着气说,“不过就是三个月,皇上都有点等不急了。另外殿下,您要劝劝皇上。皇上生兰真公主的气,竟然不肯再让小颜神医进宫医治。但是不管什么事情,还是皇上的身体更要紧哪。” 武令媺真想把兰真公主揪过来狠狠甩她两耳光,如果皇帝陛下产生了厌弃医治的想法,他的身体状况便不能得到有效控制,病势愈发会如江河日下。她沉默着走向龙榻,坐在床边锦墩上,凝视仍然在昏睡的父皇陛下,暗暗下了决心。(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民心所向 此次万寿节,礼部在监国皇子的领导下,与宗正局一起,原本准备了花团锦簇的庆贺节目。但是皇帝陛下突然病势加重,根本不能起床接受朝臣宗亲和命妇们的朝拜,更别说欣赏歌舞了。 兰真公主去见皇帝陛下,而后陛下便病势加重,这事儿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再加上皇帝陛下随随便便册封了淳和郡主为公主,明为嘉奖实则羞辱,这也是旁证。 七月十六日的万寿节这天,只有徐皇后代表皇帝陛下接见了众人的朝贺,收下了比往年要厚重三分的贺礼。属国几位国主和重要宗亲则由当月监国的皇子泰王接待,武令媺冷眼瞧着,属国使节们也都有点惴惴不安。 她也由此发现,宗主国的皇位更迭,似乎极大的影响到了属国们的心情。虽然说,一般情况下属国不会掺合进宗主国的皇位竞争。但是换一位君主,对待属国的态度就有可能发生改变。所以他们关心此事也是正常。 公主府礼宾局对外联络处的处长是魏国代侯拓跋靖,他悄悄告诉武令媺,几位监国皇子都在花力气拉拢属国。尤其是国势较强盛的几个国家,是他们的重点攻克对象。 武令媺便问拓跋靖,魏国是不是更倾向于禄郡王继位,毕竟魏国有一位公主嫁给了禄郡王为侧妃。拓跋靖倒也坦诚,明言魏国确实更希望禄郡王继位。禄郡王已经承诺,他继位后,会允许魏国公主生下男婴,并且封其为郡王。 禄郡王这么干,实在有违大周祖制。为防止属国生有异心,祖制规定。属国公主嫁与大周皇子之后,所诞育的孩儿最多只能封为公爵,绝不能封王。并且不能继承皇位。 这个规定很是不近人情,却是保证大周皇位继承人血统纯粹的必要手段。武令媺听了拓跋靖的话,只在心里叹气。同时也暗自警惕。 禄郡王对皇位显然志在必得,他又是统兵多年的大将。于镇南军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谁也说不准。如果他没能继承皇位,错了心思之下干出什么事来,当真是大祸一件。 这些事儿看似很远,实则随着皇帝陛下身体状况的恶化变得无限接近。武令媺随着皇子皇女们在乾安殿向皇帝的代表徐皇后跪拜行礼时,远远眺望着那张空空如也的龙椅,当真是心如刀割。 因此番皇帝陛下病重。众人呈上的贺礼都不约而同比以往更厚重,属国和各位就蕃的亲王都进献了富有地方特色的礼物。徐皇后面容平静,言简意赅地说了几句话。无外乎是皇帝陛下知道大家的孝心,让众人勤谨于国事云云。 武令媺一直都在担心兰真公主会在万寿节当日揭露武赟嗣吉兆之相是人为而非天意。幸好不知是不是那道册封淳和郡主为公主的旨意起了作用,兰真公主没有过份之举。 祝寿大礼之后,徐皇后传皇帝陛下的旨意,对属国多有赏赐和宽抚,另外对一直在封地就蕃的皇帝的两个亲兄弟格外褒奖,末了传召武令媺和武宗厚去见驾。 武令媺送礼向来不落俗套,什么金珠宝贝。再珍罕的东西都比不上儿女纯孝之心。她很清楚皇帝陛下的想法。和以前一样,万寿节贺礼也是打着她与武宗厚两个人的旗号,见驾时也带了去。 昏睡到将近中午才醒的皇帝陛下正在季良全服侍下喝药,见小女儿和小儿子相跟着进来。脸上露出由衷欢喜笑容。 只是一夜的功夫,皇帝陛下的脸色又差了一分,眼窝深深凹下去,嘴唇灰白干裂。武令媺早有心理准备,武宗厚却吓了一大跳,急得立马就红了眼睛。 “父皇,让儿臣在榻前侍疾吧。”武宗厚卟嗵跪倒,膝行着来到龙榻面前,重重磕下头去,哽咽道,“父皇龙体欠安,妹妹如今又出了宫,儿臣在外面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 “儿臣恭贺父皇万寿,祝父皇福如无垠东海,寿比不周神山!”武令媺跪在武宗厚身边,发自肺腑地对皇帝陛下送上生日祝福,“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武宗厚醒过神,也忙着给皇帝祝祷,字字句句都真情流露。 皇帝陛下欣慰地瞧着小兄妹,不停颔首。他膝下儿孙众多,却是父子离心、父女反目。但上天总算待他不薄,比起他那死时孤寂一身的父皇,想必日后他离世时会有孩子真心为他恸哭。 “来,坐到父皇身边来。你们肯定带了礼物给父皇,快点给父皇看看。”皇帝陛下示意季良全去搀扶二人,笑呵呵地说,“媺儿拿帕子给宗厚擦擦眼泪,多大个人,哭什么!” 武令媺果真抽出手帕递给武宗厚,小十二也听话地擦了眼泪,却又固执地说:“父皇请允许儿臣在榻前侍疾。” 皇帝陛下笑意不改,缓缓道:“父皇知道你的孝心,但你更应该明白,你将龙骧军带好,就是对父皇更大的孝心。” 武宗厚垂首,沉默不语。他何尝不知道父皇让他统领龙骧军的用意?龙骧军的驻地是长平和平、阳两县,但真正重兵横陈的地方却是清凉山通往京城的最重要必经山路。父皇将京城的一半安危交于他手上,他从来没有掉以轻心。 但是看着形容憔悴了许多的父皇,武宗厚心如刀绞,倔头倔脑地死咬着牙不吭声。幼时他不得父皇欢心,便是想尽孝都没有机会。如今被父皇器重宠爱,他却要远远离开,仍然无法尽孝于御前,让他着实难过。 “十二哥,有什么事回头再说,今天咱们就陪着父皇过一个快快乐乐的生辰。”武令媺急忙打圆场,接过身后金生水捧着的木头匣子,走到龙榻旁边。 皇帝陛下兴趣满满地瞧着这紫檀木的漂亮匣子,笑着问:“我儿,匣子里又有什么新奇玩意儿?” 武令媺侧身坐在榻边,将匣子递给皇帝陛下,笑吟吟地说:“父皇自己打开看看,儿臣保证父皇会喜欢。”话虽然这样说,她还是自己先将匣子开了一大半。 皇帝陛下身体虚软无力,但是抬起手指轻轻一拨,这匣子便自然大开。他低头一瞧,颇为惊讶。只因匣子里没有什么新奇物事,而是一沓纸张。纸倒是好纸,字却不咋的。 “儿臣与十二哥还有洪家在大周各地开设了不少同福分店,每家店都放有顾客意见薄,专门供来往的客人留言提意见。百姓们胆儿大,什么话都敢说。反正不落款,也不知道是谁写在上面的。”武令媺取出那厚厚一沓纸,放在皇帝陛下手中,“父皇您瞧瞧,这些纸是不是都有年头了?” 皇帝陛下粗粗一翻,果然好些纸都泛了黄,瞧光景三四年是有的。他的目光落在纸面,刹时就被上头写的话吸引。 “贵店的菜色香味俱佳,就是贵!我皇圣明威武,大周富足安乐,可咱赚两个钱也不容易不是?某家的意见便是降阶大降阶!” “吾皇万岁!皇上他老人家会去京城你们店里用膳不?你们说厨子是御膳房大总管的徒弟,是不是真的?不是晚生挑剔,既然你们店里有宫中的背景,能不能再将饭菜做得精致些?晚生实在难以忍受你们堕了皇帝陛下的声名。不要怪晚生多嘴,晚生还要在第二页赋诗一首以表心情……” “皇上,俺们家今年丰收,又开了个铺子,余银不老少。听说这家店是您老开的,俺们来给您老捧捧场。俺们庄户人嘴笨,不会说啥,就祝皇上您老吃饭香困觉香,事事都顺心!” “要是不把那个前台给换掉,大爷下次再也不来了!有皇子的舅舅当后台了不起啊,大爷的祖宗也是跟着开国皇帝陛下打天下的大功臣的马夫!每年皇上寿辰,大爷全家都要去皇宫门口磕响头!皇上还冲大爷笑过呢!换人不换?不换下次大爷再去给皇上磕头,非得参你们的后台一本不可!” …… …… 厚厚一沓纸张,扑面而来的亲切气息。皇帝陛下慢慢翻看,心里的欣慰和熨贴就别提了。大周子民勇烈血性,敢说敢为。在楚国和晋国那帮子酸不叽叽的文人眼里,周人就是粗鲁野蛮的代名词。然而正因为直爽不做作的性情,他们写在同福店意见薄上面的话才发自真心。 武令媺也颇为感慨,梅小草果然不愧是皇商家的当家夫人,心细如发。是她发现京里同福总店的意见薄有许多人不自觉之间便抒发出对皇帝陛下的由衷崇敬和爱戴,才会建议武令媺收集起来。 这就是民心,看不见摸不着只会体现在普罗大众无意却自然的一言一行中的民心。 武令媺依偎着皇帝陛下,喃喃道:“父皇为大周殚精竭虑,百姓们不知道父皇的每一道朝令都会有怎样深远的意义,但他们的生活安定富足,当然懂得感恩。您瞧瞧这十几张,都是百姓们在万寿节将近时特意跑到店里写下的祝寿文字,对您的敬仰爱戴之心挚诚淳厚。” 皇帝陛下不住点头,轻轻拍着武令媺的手,低声道:“媺儿,你最懂父皇。朝臣们写在贺表上的花样文字,不及这些纸上言语半分!”(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醉狐与轮回剑 “醉狐”风铮由“风筝女子”大人扮演。 -------- 同福店意见薄上有关皇帝陛下的那些话是贺礼的一部份,武令媺又拿出一份尚且散发着墨香的大开幅柔韧纸张。 “太宁日报!”皇帝笑道,“我儿的报纸终于开印了?父皇听你母后念叨过许多次,等得脖子都酸了。” 武令媺特意选在万寿节当天发行《太宁日报》,发行时间也定在皇帝陛下的确切出生时辰。第一版和第二版都刊载着祝寿文章,全部来自属国使节团,就连楚国质子府都登着一小篇恭贺文字。 这些官样文章,皇帝陛下也看得津津有味,不时低笑两声。他自己接过报纸慢慢翻看,见着第三版李循矩那篇普及教育的大作,不禁摇头对武令媺说:“我儿,你这可是把你舅舅放在风口浪尖上了。” “小舅却乐意得很,告诉儿臣派去取稿样的人说,他已经做好了笔战群儒的准备。”武令媺笑道,“小舅虽是文弱书生,却毫不畏战,在府中不定怎么摩拳擦掌呢。” 皇帝陛下并不在意,很快就翻到第四版泛大周运动会专栏。这版内容不仅刊载着赛程安排、比赛成绩前三名排行榜,还有不少运动会的花边新闻,当中多有内容逗人发笑。 武令媺便绘声绘色讲些趣事,引得皇帝笑声不绝。武宗厚见父皇爱听这些事儿,饶是他嘴笨,也憋足了劲讲了几个笑话。兄妹俩一意想让皇帝在生辰的时候心里快活,使出浑身解数给他解闷,就差彩衣娱亲了。 晚上长春殿赐宴,三位监国皇子奉旨一起去招待属国使节团和宗室重臣们。武令媺和武宗厚陪着皇帝陛下以及徐皇后在长宁殿摆了一席。说说笑笑地用晚膳。 直到安顿皇帝睡下,武令媺与武宗厚才出宫回府。她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便宜皇兄皇姐们还不算太过份。没在今天捣鬼。 一进府门,凡米来便赶着来禀报,说是傍晚时有两个江湖武人到府中求见。带来了圣手神医的消息。武令媺大喜,也顾不得回内宅换衣裳。直接去了湖畔客院名医们的居所。 刚进风荷院的大门就闻见呛鼻的酒味,武令媺觉得诧异。名医们擅长养生,虽然也喝点小酒,却都是加了好料的上好药酒。现在她嗅到的酒味,一闻便知品质不佳。 听到屋里欢笑声不绝,武令媺放下心。圣手门的弟子们还能笑得这么畅快,那位不知跑哪儿去了的老神仙想必安全无虞。她不禁又有些着恼。老人家也未免太不着调了吧,这儿还有皇帝陛下的身体要照看,他怎么去了那么久? 内监长声高喊公主殿下驾到,屋里便刹时安静下来。武令媺与名医们都是熟悉的,平时并不如何拘泥于礼节,名医们行常礼即可。于是一屋子人里,那两名急忙行大礼参拜的陌生人便相当显眼。 “两位大侠请平身,无须大礼。”武令媺客气地伸手虚扶,转眼便看见了颜无悔也在,对他点点头算是招呼。 那两名陌生人却一丝不苟行完大礼才起身。垂手肃立。武令媺仔细打量二人,只见年长者四旬左右,一蓬大胡子将小半边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眼里还含着几分醉意。那呛鼻的酒味儿就是从此人身上飘出来的。他背着一个足有他半个身长的紫黑色大葫芦,甚是抢眼。 另一人则年轻多了,是位二十出头的英武剑客。他穿着银灰色劲装,宽肩细腰长腿身材相当好。此人不仅在左右腰畔都悬挂着长剑,肩后也探出五把颜色不同的剑鞘。 颜无悔便给武令媺介绍,背着葫芦的那位名为风铮,因以葫芦为武器,且葫芦里日日不断酒,人送雅号“醉狐”。 武令媺吃了一惊,风峡派这些年给她收集了许多武林人的资料,这位醉狐风铮可是名震各国武林界的难缠人物。此人的武力值虽然只能排在地榜七十二高手的中游,但他谋略过人、智计无双,折在他手下的三十六天榜高手都有好几个,绝对没有白瞎了“醉狐”之名。 而带着七把剑的年轻剑客“轮回剑”唐锦堂的名声响亮程度甚至还在醉狐风铮之上,他在三十六天榜高手当中排在第八位,有武林新秀第一人的美誉。 风铮与唐锦堂年纪相差不少,不过他们意趣相投,经常结伴闯荡天下闻名的危境险地。用武令媺前世的话来说,这俩都是极限运动爱好者,没挑战不刺激的地方都不爱去的。 武令媺没事就喜欢听木愚和凡米来八卦武林人的奇闻逸事,她知道风铮曾经算计过不少武林大派子弟,却都能全身而退;而唐锦堂有过独战三位天榜高手且杀一人重伤两人的光辉战绩,最要紧的是他还如此年轻,未来绝对有可能登上天榜前三大高手之列。 好事者们排出的天地人三榜武林高手并没有囊括那些从来不在江湖行走的隐世人物。譬如据武令媺所知,在她家小花园里勤勤恳恳莳花弄草的吴仁大提督,武力值绝对不输给天榜前三,他却连人榜也不曾登上。但是这个榜单的真实性和可靠性都还值得相信,并没有靠家世撑起来的水份。 圣手老神医行走天下多年,认识的三教九流何其多也。不过能够请动醉狐和轮回剑专程跑到太宁来给他老人家传口信,老爷子的人缘之好之广确实不是虚的。 除了圣手门的首席弟子和颜无悔留下,其余名医都各回各院。武令媺在厅堂主位落坐,也给众人赐了座。来的路上,她已经听凡米来说了,圣手老爷子追着一名擅使毒的宿敌跑出去老远老远。直到偶然碰见风铮和唐锦堂,他才请了这两位来送信,免得众人担心。 风铮将这些话又重复了一遍,唐锦堂显然是沉默安静的性子,只旁听不作声。武令媺听着没什么破绽,风铮转述的老神医的话也确实是老爷子素日的口吻,“小闺女儿”这样天下独一份的称呼算是旁证。 另外,武令媺相信,圣手门诸人能接受风铮与唐锦堂二人送来的消息,必然有他们判断真假的方法。再者从方才屋里熟络热烈的气氛,这二人显然与圣手门是旧相识。 老爷子没事就好,可是他老人家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只让风铮二人带来一份给皇帝陛下使用的药方。武令媺有些失望,却也不好表露在外。 见时辰不早,她便打算让凡米来妥善安排风铮与唐锦堂休息。但是她将话一说出口,风铮与唐锦堂便起身向她再度行礼。风铮恭敬道:“公主殿下,老神医对我二人都有救命之恩。临别前,老神医叮嘱我二人,让我二人为公主殿下效力,还请殿下恩准。” 哟,除去风峡派不算,这两位可谓是主动表示要投靠的武林高手。武令媺向来招人都要事先详细调查,但她愿意相信圣手老神医。只是……醉狐与轮回剑如此人物,老神医为什么不留给目前还没有强力打手的颜无悔? 看了颜无悔一眼,武令媺见他欣喜的样子不似作伪,不禁在心里叹气。无悔这娃儿实在心善,自家师父偏心眼到这种地步了,他都没反应。他武力值基本上等于没有,难道就没想过招些人手自保? 老神医的举荐,武令媺不好拒绝。不过她委婉地告诉二人,公主府有一位绝顶高手坐镇,恐怕会在某个时候对他们二人有一番考量。 风铮与唐锦堂没有二话,很爽快地表示并不介意考验。武令媺走后,凡米来亲自带着两个人去往处于考验期的未来供奉居住之处。 唐锦堂不爱说话,风铮却极为健谈。凡米来那也是地榜排名十七位的高手,虽与只是风铮二人闻名没见过面,但此时彼此之间气氛还算融洽。 给二人安排的客院舒适雅致,还有奴仆服侍。与凡米来道过别,一心一意要加入公主府大家庭的风铮、唐锦堂二人洗漱完毕却没有入睡,在房中低语。 美滋滋地喝着公主府的御酿,风铮环顾房中陈设,问唐锦堂:“附近可有人窥视?” 唐锦堂幼年有奇遇,继承了一位古代剑客的衣钵,剑法超群且内功深厚。他摇头道:“没有。”又压低了嗓音问,“风叔叔,能确认不?” 风铮一口闷下杯中酒,皱眉道:“她的五官倒是有几分主上的影子。不过仅凭容貌,还不能断定她就是小主人。咱们耐心点,十几年都过来了,还怕再等几个月么?” “那年我虽然还小,但我记性向来好,我也觉得她不像云稚姨。”唐锦堂慢腾腾地一一取下身上剑鞘,掏出一块产自晋国的天下最有名的晋绸手帕,动作轻柔地擦拭剑鞘。 “老神医强撑着一口气费尽周折才找到咱们,想来不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说谎。”风铮眼里忽然掠过一丝心悸微光,后怕道,“若她当真是小主人,那年咱们差点就犯下弑主的大罪!谁知道圣手居然会将小主人带进宫里!老爷子的行事还真是……太让人意外了!”他苦笑着连连摇头。(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不愿让她为难 江湖人只知风铮与唐锦堂是忘年莫逆之交,却根本不清楚他们的真正底细。若要论起来,这二人的身份之贵重根本不低于各国皇族。但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如今世人只知周楚二国盛势,谁还会记得一百多年前称霸天下、唯我独尊的那个老大帝国呢。 说起往事,唐锦堂眼里黯淡,涩声道:“云稚阿姨待我有如亲子,我发过誓,若能找到当年那孩子,我必定要护她一生一世!风叔叔,她什么也不知道,您不要怪她成了公主。虽然她长得不怎么像云稚阿姨,可是额上那颗朱砂痣不会有错。我看,她十有八九就是云稚阿姨的女儿!” 风铮抬眼看向唐锦堂,正色道:“我还没醉到那个程度!那年她只不过是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她能明白什么?”他笑起来,方才还醉熏熏的眼里闪烁着灼人亮光,“再说若论起她的身世,区区周国公主那是足足委屈了她!” 唐锦堂擦剑的动作微微一滞,眉眼间便带了几分凛冽清傲之色。是啊,区区周国只不过拥有这么些区区领土。区区周国的区区公主,又怎么配得起她呢?! 武令媺此时并不知道醉狐风铮和轮回剑唐锦堂对于她的人生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与颜无悔吹着晚风在湖畔漫步。两个人都有心事,默默走了好久的路都没有开腔。 颜无悔悄悄看向武令媺,不知不觉出了神。在他印象中素来刚强无畏的十九,此时却很少见地紧紧蹙着眉尖,一抹显而易见的轻愁笼罩着她秀丽面容。此时的她才像是还不曾及笄的少女,而不是总让人忽略她年岁的早慧大周公主。 思来想去,颜无悔认为武令媺担心的无外乎是皇帝。也颇为焦急地说:“义母告诉我,皇帝陛下的身体有别人接手了。十九,你还要劝劝陛下才好。不是我夸口。便是师兄们也不及我对陛下的身体更了解。” 如今颜无悔也是有爵位在身的人了,即便只是个小小的男爵,到底从白身变成了贵族。禄郡王作戏作全套。请了皇帝的旨意,还赐了一座男爵府给他居住。 虽然颜无悔还是如以前那样低调朴素。但到底要顾及朝廷的颜面,堂堂爵爷不能穿得太寒酸。据武令媺所知,兰真公主起码送了三马车时新衣料给他。 多日不见,如今锦衣在身的颜无悔果然比以前增加许多贵气。只是他生性喜爱素淡的颜色,纵使衣料华贵些,气质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清和。 痛恨兰真公主是一回事,与颜无悔的交情是另一回事。武令媺叹了口气。相当无奈地说:“我已经劝过父皇,但他老人家执意不听。好在圣手和你都留下详细的医案和药方,太医们至少可以参考一下。” 这便是她发愁的原因。皇帝老爹的牛劲儿犯了,甭管她好话说尽,就是不肯再让颜无悔医治。其实她应该明白,皇帝陛下的疑心病一直都重得很。既然对兰真公主起了忌惮防范之心,他自然连带着也不待见与她有关的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能告诉我么?”颜无悔一心一意要给武令媺解忧,看见她愁眉不展,他也觉得心里压着一块巨石。让他心烦意乱。 武令媺沉默良久,在湖岸垂杨柳树下站住脚,远远眺望着月牙湖对面只见沉重黑影的阳明岭,低声问:“兰真皇姐……在郑家过得不好吗?听说她的日子很不痛快。” 季良全转述的兰真公主对郑家的描述让武令媺也心悸。长期生活在那样阴沉沉的大家庭里,兰真公主的心理会扭曲似乎并不奇怪。当然,了解这些并不代表她就会原谅兰真。 颜无悔却诧异地问:“谁说的?!”他随即发急,“十九,你不要听信外面的传言。我义母与安叹卿将军是清白的,义母与国公大人的感情很好很好。国公大人十分尊敬爱重义母,郑家不仅内宅是由义母全权管着,外面有许多事情,只要义母发话,国公大人十之八九也都会听。” 诶?怎么这话与兰真公主对皇帝陛下的哭诉大不一样?武令媺侧脸瞧着颜无悔,见他的急切发自内心,不禁微笑道:“你急什么?我又没说皇姐与安将军如何。不过,你怎么没有叫昌国公为义父?” 月色下,她的眼睛明亮生辉,她微微仰起的小脸儿似乎都在发着光。颜无悔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揉了一把,耳根渐渐发烫,却舍不得移目。 “义母不让我称呼国公大人为义父,说郑家规矩大,不愿用与郑家有关的名份来拘束了我。”他讷讷低语,“不过义母也曾经对我说过她未出阁前的事儿,那时她虽然因公主身份也要谨守许多规矩,但还是比嫁人以后要轻松许多。对了,她还对我提到过先太子呢。” 武令媺立刻警惕起来,紧紧盯着颜无悔问:“她都对你说过先太子什么事儿?有没有让你加入玄鹤会?” 颜无悔点头又摇头,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庆幸:“义母曾经提过玄鹤会,也说让我成为会众,这样我的仕途会更好走。不过师父没答应,我就对义母说,等我考上了科举再谈。”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义母一片好意,我是知道的。但师父将我养大,恩重如山,我不能不顾及他老人家的想法。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不同意,可我不会让他失望。不过我也怕义母伤心,所以只能拿话暂时安抚她。” 武令媺仔细咂摸颜无悔的话里意思,发现圣手老爷子似乎与兰真公主不大对路。她想了想,试探着问:“老爷子与你义母的关系好像不怎么好?” 颜无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也发愁地皱起眉说:“是啊!我也不明白长辈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他夹在当中很无奈很头痛,尤其是两位长辈意见相左的时候。 就说嘛!圣手年近百龄,吃过的盐只怕比某些人吃过的米都还多,他老人家怎么看不出兰真公主的面善心恶?! 武令媺在心里冷笑,想了又想,实在不忍心以后颜无悔被兰真公主卖了还帮她说好话替她数钱,尽量委婉地说:“我觉得吧,圣手对世情通达洞彻,他不愿意你加入玄鹤会必然有他的道理。你听老爷子的话绝对没错!” “玄鹤会如何,我不算清楚。但有一点,父皇恐怕不愿意玄鹤会坐大。”武令媺折下一枝柳枝在手里把玩,提醒颜无悔,“你别看淳和被封了公主,却只有一道旨意,连册封仪式也没有。”郑家不被皇帝陛下所喜,你听懂了没有? 颜无悔思索良久,终于想通了藏在武令媺话里的意思。他满脸震惊之色,不敢置信地问:“皇上不让我继续治病,是因为义母?义母惹怒了皇上?难怪我听说澜妹被封为公主,特意去恭贺,却见她神色恹恹的,似乎不大高兴。” 很好,还不算半点政治敏感度也没有。武令媺还知道,淳和公主之所以不高兴,主要原因还在于这个公主封号也许意味着以后要被和亲。 “皇家的事儿你不要掺合。”武令媺对颜无悔颇为照顾,不愿他卷进郑家诸事之中,直截了当说,“你只是小小的男爵,风浪稍微大那么一点点就会死得很难看。所以无悔,听我一句话,离玄鹤会远远的。”离那个糟心的义母也远远的。 “可我不能不管义母。”颜无悔愣怔片刻,脚尖蹭着铺路的细石子儿,语气格外沉重,“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义母便是我半个母亲。她待我掏心挖肺的好,我不能在她有难时弃她不顾。” 好吧,如果颜无悔能果断割断与兰真公主的关系,他也就不是自己愿意交为朋友的那个人了。武令媺很清楚这一点,对此她无话可说。若是小十二触怒了皇帝,难道她就能为了讨皇帝的欢心抛弃小十二?! “我言尽于此,反正你好自为之。我必须要提醒你,没有金钢钻,就别揽瓷器活。你还要考虑清楚,若是冒然然去做了什么,后果会不会比现在什么也不做更糟糕!”武令媺狠下心,还是决定刺激一下颜无悔,“你想为皇姐出力的心是好的,但是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父皇生气的原因,我不便告诉你,可我对她的某些行事也是相当看不惯的。” 请十九帮忙为义母说情的想法只在颜无悔脑子里闪了闪便被他抹掉,他不愿让她为难。且他相信,以十九的为人,若是她能够相帮并且值得她出手的事儿,她不会坐视不理。兰真公主是他的义母,但也是十九的皇姐。 二人并没有徜徉太久,随侍的大宫女掐着时间提醒武令媺该休息了,她第二日还要上早朝。道别分手时,武令媺最后对颜无悔说:“不管以后兰真皇姐还有郑家会怎么样,我都会保下你。父皇也念着你医治的功劳,不会见责于你。另外,你若当我是朋友,今日我与你的话就不要对第三人讲!” 兰真公主如果当真揭露武赟嗣金鳞吉兆不是自然祥瑞之事,武令媺敢肯定,被戳中了逆鳞的皇帝陛下绝对会大怒且特怒。郑家会受多大的连累,还真说不清楚。(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七辅臣 今日的早朝可真热闹,属国国主和就蕃的亲王们都应旨前来上朝。别人也就罢了,武令媺只瞧着三个人稀奇。 第一位乃是南越国国主,向皇帝陛下上表言必称“儿臣”的这位。武令媺原先觉得吧,能够对宗主国谄媚成这样儿,其人必定不怎么样。哪怕她与南越国国主的敏妃书面来往交好,但也改不了这个先入为主的坏印象。 然而出乎她意料,南越国主沈定峰是一位气宇轩昂的伟丈夫,和卑躬屈膝半边点也不沾。此人武力值相当高,据说至少是全盛时期禄郡王那个级别的。难怪南越国弹丸之地,却硬是在周边强邻环伺中好生生地过着安乐日子。虽说当中不无大周庇护的原因,但国主强势也是重要因素。 此外,武令媺还从怀睦老亲王那里得知,当年沈定峰在大周“游学”时与先孝仁太子交从甚密。先太子年轻时喜欢微服巡访,沈定峰时常伴驾而行,在玄鹤骑中与安叹卿还有“双璧”之称。 怀睦老亲王言道,若是先孝仁太子没有薨逝,沈定峰不会回南越国继承王位。他必定要留在大周为先太子效力,博一个宗主国的大贵族爵位,可比他那劳什子国主要强多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沈定峰是唯一得到病重中皇帝陛下接见的属国国主。看来,沈定峰对皇帝陛下自称“儿臣”并非大拍宗主国马屁。此人与安叹卿一样,因为与孝仁太子的亲密关系而格外得皇帝陛下看重。 让武令媺好奇的第二位和第三位都是大周亲王,并且还是她的亲伯父和亲叔叔。先帝子嗣繁多,可是能活到现在的皇子也就只有礼亲王和恭亲王这么硕果仅存的两位。他们都在封地就蕃,无诏不得擅离封地。 武令媺偶尔会吐槽,比起身为堂兄弟的肃亲王和襄郡王。她家父皇陛下对亲兄弟可就要薄待多了。以前每年的万寿节和重大节日,礼亲王和恭亲王都只能派人送来贺礼。这次皇帝陛下不知怎么想的,下旨让这两位亲王都带着家小进京。武令媺才得已看见自己的伯父和叔叔。 在等待乾宁殿开启的时间里,怀睦老亲王瞧着武令媺对两位亲王颇感兴趣,悄悄与她咬耳朵。其实皇帝陛下并不是对所有的亲兄弟都不咋的。十几年前被满门抄斩的英亲王,曾经是皇帝陛下最喜欢最信任的幼弟。虽然痛下决心杀了他。但皇帝陛下难过了许久,每每提起这个幼弟就要红眼睛。 英亲王是先帝诸子当中最年幼的儿子,从小就与皇帝陛下亲厚,他只比孝仁太子年长两岁。说句不论辈分的话,皇帝陛下把英亲王当儿子来养,而英亲王与孝仁太子才更像是亲兄弟。 武令媺只敢在心里腹诽,都被满门抄斩了。还说是最喜欢最信任的兄弟?不过,在夺嫡和巩固皇权阶段不论,在皇帝老爹将帝位坐稳以后,她还当真没有听说过有哪位犯了事儿的皇室亲贵被抄家杀头的,陛下对亲族们其实还算优容。 那么这位英亲王必定是犯了皇帝陛下绝对不能容忍的大罪,才招致的满门杀身之祸。武令媺本来想详细打听打听,但上朝的时间已到,而怀睦老亲王对英亲王之事又有点讳莫如深的味道,她只好按下疑惑。 话说如今武令媺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高高坐在六重玉阶龙座之上俯视监国皇子和众臣。哪怕今天上早朝的人数多了不少,她也能做到视人头如大白菜。 不过呢。武令媺该受的弹劾也同样少不了。这回御史发难的原因在于《太宁日报》的创刊号,因为刊载了若干太学生议论时事的文章,御史给她和徐府老国丈扣上了纵容白身太学生妄议朝政的大帽子。 所以说大周朝的御史们还真是没有不敢弹劾的人。武令媺倒是可以把弹劾当成耳旁风,徐老国丈虽然也是国戚。但还是国子监祭酒,又是《太宁日报》的合伙人之一,却不能不要把这项弹劾当大事。 博国公徐兆中老国丈慢条斯理一二三四将缘由道来,最后抛出一句话,创刊号是为了皇帝陛下万寿节之礼特意发行的,皇帝陛下甚为喜欢,还夸赞那几名太学生的政论有见地。 朝堂之上便哑了火。武令媺冷眼瞧着,虽说徐府并不掌重权,只是身份清贵,但朝臣们办事倒也不敢太过份。除了当殿弹劾的御史,其余文官就没有再多嘴多舌的。武将更不用说了,这种太学生的清谈之事他们根本就不关心。 本来这事儿小风小浪就含糊过去了,没想到蓦然有人冷笑说:“从前先太子在时,不要说太学生清谈国事,东宫可是时常请了布衣名士围坐论道的。这么区区一点小事也值得大动干戈在乾宁殿弹劾?真是让人感叹良多!” 武令媺定睛瞧去,在殿中有座位的那伙特权阶级大人物当中,正面带不屑笑容大加嘲讽的人正是南越国主沈定峰。 他身板笔直地坐在锦墩上,盯着斜对面一名紫袍高级文官,冷笑说:“谢孚,你当年也是东宫属官,最喜辩论,可是没少与人争得面红脖子粗。如今你身列高位,却是忘了当年之事?此报只是孝顺皇上之举,怎能拿来说三道四?” 武令媺的目光嗖地落在御史台都察御史的谢孚身上,她觉着这两位前东宫属官貌似不怎么合拍。沈定峰的这些话可不是开玩笑,那是真的不满。 看来,玄鹤会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哪。武令媺便暗自冷笑,脸上不动声色,实则心里相当希望这俩货当殿掐起来,早点把朝会混完拉倒。她现在看见和玄鹤会有关的人就烦。 不过谢孚却没能如武令媺的心愿,他只是冷淡地看了沈定峰两眼,紧紧闭住嘴就是不接茬。沈定峰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能悻悻然住了嘴。 这么一段小小波折过去,接下来又有朝臣汇报政务。武令媺歪在龙座里,看似眼睛半闭着,其实相当用心地听着大臣们的讨论。不管在鸿博书院还是文武二宁殿听讲,还是直接面对国务让她所学良多。 朝会开到一大半,忽然有内监进来向监国皇子禀报,说是御前宣旨大太监冯良兴带了皇帝陛下的旨意,马上就到。 众臣列队相迎皇帝圣旨,武令媺也从龙座跳下地,随大流跪接旨意。但是冯良兴走上玉阶路过她时,特意停下来请她平身接旨。 好吧,父皇陛下的宠爱无处不在。武令媺也不矫情,便起身站着接旨。冯良兴朗声诵读圣旨,而后没有多停留半秒钟又急匆匆离开。 皇帝陛下就爱玩突然袭击,上回宣布宗亲当中的辅臣人选就挺让人意外。他这次将四位大臣辅臣人选公之于众,事先也没有任何人得到消息,包括武令媺在内。 兵部尚书的告老请辞被批准,由金甲军大将军谢骏调任。接掌了金甲军的安叹卿便是第一位宣布的武将辅臣。他本来就有柱国将军的勋爵,皇帝陛下又赐他为伯爵,封号为“威”。第二位武将辅臣则是镇北军大都督、世袭罔替武国公罗元庆。 第一位文官辅臣为时任云州刺史的裴世纬,这位可是掌握大周一州政务的封疆大吏。第二位文官出乎武令媺意料,居然会是公主府总理官连喆勋的祖父刑部尚书连尚介。 飞快地瞟了谢孚两眼,武令媺发现谢大公子面皮有些僵硬。因为在众臣奏报给皇帝陛下的辅臣人选当中,并没有连尚介老大人,而谢孚的呼声绝对的高。 因为谢孚年纪合适。大臣们通过宗亲辅臣的确定终于摸准了皇帝陛下的脉博,后来呈交的辅臣人选都比较年轻。虽然武国公罗元庆和云州刺史裴世纬都是五旬出头的人,但比起几位御前行走大学士和上柱国老将军还是年轻得多。 武令媺看见连尚介老大人的神情似乎也觉得意外,她心里忽然产生一个古怪的猜测。她家父皇该不会是因为给了她婚姻自主权,因而才提拔连老大人成为辅臣以做补偿的吧? 不对不对!武令媺又立刻否定这个想法。皇帝陛下对于辅臣人选是很看重的,不可能因为一时心血来潮就改变国策。那么,其实呼声不低的谢孚一开始就没被皇帝考虑。 不得不说,这七位辅臣人选当真让大臣们挑不出什么毛病。宗亲辅臣中,寿王武宗厚是皇子们的代表,肃亲王代表了宗亲当中的文官,而襄郡王则是宗亲武将的代言人。 大臣辅臣里,云州刺史裴世纬的入选会让几位刺史闭嘴,免得他们抱怨朝廷只看重京官;连尚介老大人不仅是御前行走大学士,还是六部堂官之一,部堂高官们因此没甚话好说。并且这两位都是臣子当中德高望重资历深的人物,也可证明皇帝陛下对老臣们还是青眼有加。 襄郡王是镇西军大都督,如今镇北军大都督罗元庆也成为了辅臣,皇帝陛下对四大边军将领的重视可见一斑。接掌了金甲军的安叹卿又与未来龙骧军大将军武宗厚同为边军以外大周其余军队的代表,二人又都年轻,是不折不扣的青壮派武将,如此也能让某些人无话可说。 ---- ps:我勒个去,我是有多无知啊,看见飙飞的粉红票还沾沾自喜了好一会儿,然后发现原来是双倍月票期间。我不食言,还是二十票加更一章,不过容我慢慢还帐吧。。求正版订阅咧求月饼咧。。月饼节吃月饼咧。。(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侠以武犯禁 要说对七位辅臣人选最满意的莫过于武将系统,因为七辅臣中有四位手掌兵权。皇帝陛下毕竟亲自征战多年,对武将的感情毫无疑问更深厚。 武令媺偷偷打量几位监国皇子的表情,暗中发笑。这七位未来必定站在人臣之巅的辅政大臣,除了安叹卿曾经是东宫亲军以外,其余六人从来没有明确站过位,都是朝中坚定不移的帝党! 这么七座大山往头上一压,无论是谁想坐稳皇位都必须付出极大的努力。武令媺觉得,父皇陛下设立辅臣的用意除了参赞国事以外,大约也有用辅臣来磨砺新君的意思。换言之,七辅臣就是一块磨刀石。 大周承平太久了,而居安才能思危。没有危机感,一味承溺于安乐享受之中,整个国家的精气神都会变味。武令媺向来认为,有竞争才有向上的动力,才有攀登更高更强职业巅峰的可能。 下了早朝,武令媺例行去给皇帝陛下请安,把圣手的事儿说了说,拿了那张药方出来给太医参考。皇帝如今精神大不济,勉强撑着一股劲儿说了会儿话,便又沉沉睡去。 高竹猗还当真沉得住气!武令媺已经给吴老提督递了话儿,想来高竹猗也应该要对他的母亲身世暴露一事做出反应了。嗯,大约就在这两天。 她的星界可以杀人,但那个被她杀死的人恐怕必须出现在星界之中。同理可猜测,若要救人,目标也要显现于星界。可是皇帝陛下这颗星并不在星界之中。 这是为什么?武令媺觉得搞清楚这个问题,估计就能知道她到底能不能用星界救人。出宫回府,路上看见贩卖《太宁日报》的报童,她让人去买了一张。 李循矩那篇文章引起极大反响。痛骂者众,支持者也不少。原本武令媺还打算让枪手撰文,以免第二日的报纸缺乏话题性和重量级内容。没想到下午才发行的报纸。只是过去一个来时辰,日报社的编辑部便收到许多言辞或激进或委婉的反对文章。 千不该万不该,郑家实在不该来凑这个热闹。武令媺听说昌国公世子写了一篇措辞激进严厉的文章投了稿。立刻指示报社将这篇文章刊载于醒目位置。 不管要用多少年,历史会证明向全社会普及教育是国家发展的必然趋势。到时候。无论是提倡支持者还是反对痛骂者的名字都将被史书记载。如果那时书香传世的郑家还有后人,也许会为先祖的狭隘和短视感到羞耻。 不管李循矩因为什么缘故与自己渐离渐远,武令媺不会否认他的才华,抹杀他的功绩。事实上,她早就打算去做一件事——向有志于学的贫困学生提供助学金贷款。可惜如今皇帝陛下病重,朝局不稳,去办这件事的时机不对。 想起曾经任何事都可以与之商量的小舅。武令媺的心情低落了几分。她重生于此世,原本就孤独,所以格外珍惜真心待她的人们。倘以真心对她,她也绝不吝惜自己的真感情;但若离她而去,她也不会强留。人生在世,若不洒脱些、豁达些,受苦的人肯定还是自己。 回府后,武令媺换了一身利落简便的衣饰,前往演武场看望自己的子弟兵。霍去疾和安烈将娃娃军管得极严,每天的训练项目必须完成且全部合格。并且允许在交战时有流血受伤。 她只要不忙,每天都必定抽出时间去演武场看子弟兵们训练,那喊杀冲天的热闹劲儿也让她精神振奋。精锐是怎么来的,就是在不断的流汗流泪流血中铸就的。 今日的山地演武场似乎比往日更热闹了几分。武令媺站在高高的观战台上饶有兴趣地观看下面的群殴。金生水瞧一眼交战双方,就去偷瞟公主殿下的脸色,心里捏着一把冷汗。 山地演武场,顾名思义,是模仿山林环境布置的训练场地。这儿怪石嶙峋,黄土遍地,种植着不高的灌木和藤萝。此时,正有一个人在群殴一大群人。 金生水颇有些愤慨,你轮回剑好歹也是天榜第八的高高手,怎么好意思来调戏咱们这些连人榜也排不进去的小兵蛋子?有种和内卫来交交手?保证群殴得你满地找牙! 什么?单打独斗?别逗了!内卫统领大人会告诉你,内卫办事从来不讲什么光明正大。只要能完成任务,内卫们会围攻天榜高手,也会群殴四流五流的江湖菜鸟。 武令媺安静观战,却是渐渐看出了门道。她好歹也在武宁殿听过多年的小课,虽然对战阵谋略远远谈不上精通,但起码看得懂。轮回剑唐锦堂看似完虐皇庄出身的娃娃兵们,其实是在以一人之力带动这支百人的队伍不断熟悉战阵。 换言之,这位轮回剑可不仅仅只是江湖豪客、超级剑侠,还是一位精通战阵布局的军事人才。不过,他是仅仅精通战阵,还是对兵法谋略也谙熟于心,单单一场比斗,武令媺还不能做出有效判断。 不简单哪,前来投靠自己的这两位!武令媺的目光又落到意态闲适斜坐在演武场旁石制长凳的醉狐风铮身上,那位正抱着自己的大紫葫芦喝得不亦乐乎,将旁边观战的娃娃军愤慨表情视若无睹。 侠以武犯禁,武力值超过一定程度的江湖客若是不遵守朝廷法度,犯起事来那便是大麻烦。武令媺想起前世诸多武术协会,想着是不是也要建议朝廷设立一个专门的机构管理这些武者。 她转念又一想,若是当真有这样的机构,那简直又是一个强有力的武装部门。虽然说穷文富武,没有家底的人除非天赋异禀,否则难以练出好本事。但是人口基数庞大,习武之人的比重自然会大。大周又尚武成风,武者真是不要太多。 这事儿可行,可还是那句话,现在时机不对。武令媺便叹了口气。国家政局不稳,想办啥事都束手束脚。所以说,国家要稳定。社会才能健康有序发展。 金生水听得公主殿下遗憾叹息,赶紧劝道:“殿下,唐锦堂是天榜前八的大高手。可以单挑同榜三位高手的变态大剑客。他对阵的只是咱们皇庄出身的娃娃兵,轻而易举取胜是必然的。您千万别伤心。” 武令媺笑道:“我没伤心,其实唐锦堂是在帮着咱们训练。你瞧去疾和安烈的表情,可半点都不生气。”她举了举手中的望远镜。 “这么好的交手对象难找,你赶紧传令调内卫过来,豹卫和蛇卫都要,让唐锦堂磨磨他们的傲气。”武令媺不可能浪费如此大好良机,难得轮回剑这么懂军队战阵之术。 金生水取哨吹响。随着节奏起伏不定的哨声,演武场四周接二连三出现内卫们的身影。他们根据哨声所示直接加入演武场里的混战,并且很快就超过亲军们,将唐锦堂团团围住,使出各种手段群殴。 这地儿的训练从来明刀实枪,武令媺禀持着外行绝对不对内行指手划脚的原则,只能眼睁睁瞧着子弟兵们每一场实战演习都流血受伤。今日他们对阵唐锦堂,自己拿着锋利刀枪,对方却连剑都不拔,拿剑鞘对付他们。武令媺的孩儿们那愤怒值简直就没有消减的时候。 不管亲军还是内卫,此时同仇敌忾,隆隆助威鼓声一阵紧接一阵。武令媺举着望远镜,瞧着自家孩儿们被唐锦堂狂扁。笑得连站都站不稳。不打疼点,不知道自己差在哪里! 这一刻,她产生了无比强烈地要将唐锦堂留下的决心。小唐同学真是个耐心的好同学哪,不管面对多少人,不管对方使出什么手段,那张面瘫脸都毫无变化。畏惧?他恐怕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内卫的合击之术与亲军又大不一样,他们人少,变化更多更快,武器暗器层出不穷。武令媺不知道金生水的哨声都表达了什么意思,但是她从望远镜里清楚看见有两名内卫连绿油油的毒粉都洒出来了。 “这小子潜力无可估量,殿下可不要放过了。”一道轻细微尖的声音传入武令媺耳中,她八风不动地站着,半点异样都没让身边随侍的众人看出来。 那是吴老提督在用传音入密之法与她说话,老提督也不知道猫在哪里,但肯定紧密关注着演武场上的交战。从老提督既惊且喜的语气,武令媺能听出他对唐锦堂的欣赏。 “此子内力浑厚异常,根本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奴婢认为,他要么天赋异禀,任督二脉已然贯通;要么他所习内功乃绝对上品的功法。”老提督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凝重,“并且他现在虽然只出了一把剑,但是奴婢还是从他身上看到了几分先古时代剑仙的影子。” 什么?剑仙?!武令媺吓一跳,这地儿还有修真者?但吴老提督接下来的话让她知道自己想错了。 老提督说:“据说先古剑仙已无需用剑。人即是剑,剑即是人。哪怕他们的呼吸都能化为剑气,杀人于无形之中。殿下,轮回剑的真正实力恐怕要超出天榜排名不少。而他还如此年轻,未来成就奴婢都无法断言。这般惊材绝艳之人,绝不可让其落入他人甚至是别国之手。他的杀伤力,已然不能用普通江湖剑客的杀伤力来衡量!” 武令媺盯着唐锦堂的目光便由单纯爱才的热切变成势在必得的决绝。她立刻开始盘算要怎么才能让这位绝世高手对自己忠诚不二,而不仅仅只是雇佣的关系。 正在这时,金生水与一名快步赶来的鹰卫耳语之后,脸色微变,对武令媺轻声道:“殿下,太临大运河出现了万鲤朝天跳龙门的祥瑞奇兆!” ----- ps:抱歉,偶回娘家过节,更晚了。。祝大人们月饼节快乐!偶也要过月饼节。。所以今天只有一章。。但是明天伟大祖国生日,偶会加更一章。。不算入粉红加更里哟。。鞠躬感谢大人们的月饼和粉红票纸。。(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爱母心切 这几天更新时间可能不稳定,但每天必定会有,大人们都到第二天再看前一天的更新吧。。。高喊一声,中国万岁!! --- 质子府也有好景致,小花园里移栽的楚国月季开得正娇艳,花香四溢。园子东边的大榕树冠盖如伞,严严实实遮住了骄阳。项巍衣衫不整,坦怀坐在竹床上,一手执竹扇,一手捏着酒杯,正对着老天爷破口大骂。 “你是不是瞎了眼?”他拿扇子指着天空,瞪圆了眼睛恶狠狠地说,“一天之内五六种祥瑞争现,我们大楚一年都难得看见一次!老天爷,你也被玉松公主收买了?!” 这位自从上次被武令媺指着鼻子痛骂了一场,心里居然产生了阴影,就连无法控制的天降祥瑞吉兆之事都要硬往她身上栽。不过项巍也就只能在府里叫嚣而已,他若跑到街上乱吠,非得被此时因太宁城附近郡县不断涌现祥瑞而倍增欢欣的大周子民给狂扁。 唉,好事儿都上赶着跑周国来了,怎不叫楚国质子看着眼红?先是昨天上午,太临大运河东港河中堤坝附近突然间有成群成群的红鲤努力跃出水面,争先恐后地试图跳过堤坝,上演了万鲤朝天跳龙门的盛世奇景。 紧接着,清凉山里有不少乡民发现山中出现了一群毛发胜雪的白猴。这些白色精灵半点也不怕人,手捧着不知从哪里摘来的桃儿大胆地送给发现了它们踪迹的人们。 再然后,什么丹顶鹤口衔灵芝飞过京城上空,而后将灵芝扔入皇宫的御花园;什么形似凤凰的彩色大鸟落在城南一棵岁数上千年的老梧桐树上,引来百鸟朝贺。到了傍晚时分,还有人竟然声称他们看见了五爪金龙的身影。 龙你妹啊!项巍被这些祥瑞消息砸得耳朵都快聋了。瞧着周国百姓四走奔告的狂喜身影,他想杀人有木有! 气得把手中酒杯砸在地上。嘴里发干的项巍喘了两口粗气,骂骂咧咧拎起酒壶狂灌一气。咕嘟喝完这壶酒,他看向一直沉默的高竹猗。好奇问道:“你发什么呆?” 高竹猗靠在树下,炎夏燥热的风不停吹拂他身上红霞锦长袍,他便是园中最美丽的风景。此时他不知在想什么。树的阴影落在他脸上,让他的神情看起来十分阴郁低沉。 项巍叫了好几声。高竹猗才反应过来,捏捏眉心说:“没什么。”他似是下定了决心,肃容道,“世子,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行动。” 项巍一呆,他也就是发发劳骚而已。行动?行个什么动?怎么个行动法儿?“你想怎么做?”他疑惑地问。 “玉松公主不爱宴饮歌舞。礼宾局只有对外联络处时常有差事办。不能办差,就意味着无法建功。而我想短时间内在公主府站稳脚跟,以玉松公主的信任来摆脱目前受同僚排挤的现状,就必须立下一个大大的功劳。”高竹猗眉眼里有几分焦躁,目光阴沉地望向被小花园高墙阻隔的另一边。 母亲身世暴露,出身星象殿的星象士去了君氏族中,当夜家中起火,母亲不知所踪。高竹猗前天晚上在住处床榻枕边发现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这些内容。他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就抛下所有一切跑回楚国。 星象殿与巫族六姓世家暗地里互别苗头已经有许多年。从六姓世家学成进入星象殿的星象士与星象殿自己培养的星象士争夺星象殿的话事权。这样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歇过。 星象殿出身的星象士没什么大事绝不会深入巫山深处,换言之,星象殿的人去了巫山就绝不可能有好事。不用说,母亲身世被泄露。星象殿这是去君家兴师问罪了。 结果,高竹猗不用想就知道,他那个伯祖父一定会把母亲交出去。倒不是说君家畏惧星象殿,而是他的伯祖父本来就不想庇护他和母亲。 若非父亲在临终前请动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族老逼着族长立誓护佑他们母子,早在父亲去逝时,他们母子恐怕就被赶出了族外。那位族老前几年也撒手人寰,幸好他观星之术大成,有了在族中立足的本事,又拜了凤大巫为师,才算在族中站住了脚跟。 高竹猗后悔之至,他应该在离开楚国之前,恳求凤大巫或者固山王将母亲接到京里妥善安置。尽管那两位也答应他会向君家施压,让家族不敢怠慢他的母亲。 但他很清楚,若母亲的身世暴露,心怀大志的固山王和凤大巫绝不会冒险出头。其实他临行前,也不是没有劝过母亲离开族中。然而母亲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开莽莽巫山,不愿意离开父亲长眠的地方。 若不是那名神秘老者送信,高竹猗很确定,母亲的事儿,凤大巫和固山王绝对会瞒下来,不会让他知道。想到这里,他手下用力,手掌慢慢没入榕树树干之中。 在那些尊贵人物心里,他高竹猗只不过是棋子一枚,根本不得自由。母亲在楚国,他就只能按照他们的心意去办事。可母亲一旦出事,他们却不会庇护她。 权力!若他手中也有滔天的重权,他就不会忍受族人的欺辱,不会成为别人的棋子,母亲也不会被家族背弃!莫欺少年穷,等着,你们都等着! 项巍将高竹猗此时看似平静的神色瞧得真切,心里不禁有点发怵。高竹猗这种表面不显,实则已经怒火高涨的样子他看见过几次,哪次都有人死。 将溜到嘴边的话赶紧咽下,项巍转而小心翼翼地说:“咱们兄弟俩有什么话都好商量,竹猗啊,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消消气,来,喝杯酒消消气。” 高竹猗徐徐从树干里抽出自己的手,微运内力,扎进掌心的木屑便纷纷掉落。得到项巍的许诺,他的脸色好看了几分,走到石桌边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项巍抬头瞧瞧他,又赶紧低下头,咽喉不自觉滑动。这身红霞锦的衣裳实在太衬高竹猗了,每回看见他,项巍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被火烧灼得生疼,心里却麻麻酥酥痒痒的。 “本来想着,如果还能有人考进公主府,也能与我一明一暗相互配合。可惜……”高竹猗得到神秘老者的试卷,这件事是绝对机密,他没有告诉项巍,自然也就不能惠及同样也去考公主府属官的楚国细作。顿了顿,他目光坚定地说,“现在没办法,只有动用那根进入了内宅的钉子。” 项巍目光微闪,犹豫道:“竹猗啊,能进公主府的内宅着实不容易。有本事不够,还得有运气。父王的指示,不要随意动用那人。外院也有咱们的两个人,不能帮你的忙吗?” “玉松公主诸事繁多,一天有大半天在府外忙碌。她回府之后要么去演武场、兵营,要么就直接回内宅。”高竹猗冷静道,“我并不是想让那根钉子牺牲,只是想通过他,知道玉松公主出府之后的安排而已。” 这话说的轻巧,真正要办成此事不知有多困难。项巍通过安插在玉松公主府的细作慢慢知道,不要看众多属官可以随意进出公主府,实际上公主府外松内紧。而且进入外院容易,想进内宅那简直是难如登天。 何况外院也不是任人随意乱走的地方,亲军和护院有严格的巡逻制度,通过每道门扉都必须出示令牌并且登记进出原因和时辰。另外,公主府供奉堂的武林高手也不知猫在哪个角落,时刻警惕着每一个出现在附近的人。 那名能够进入内宅的楚国细作活动范围和接触的人都相当有限,根本不能靠近玉松公主日常起居和休憩的地方。若想打探出玉松公主的行踪,那简直就是一件天大的难事,还不如让此人去搞破坏。 可是瞧瞧高竹猗含着隐怒和忧愤的复杂表情,项巍的心一下便软了。被玉松公主当成女子取乐,身为君氏子和星象士,这肯定是高竹猗无法忍受的屈辱。他迫切想改变日日遭受别人异样目光的现状,这种心情可以理解。 好吧。项巍叹了口气,低声说:“竹猗,不要急,慢慢来。周国现在政局不稳,有的是咱们行事的好机会!” 可我娘不能再等了!高竹猗吞下这句话,脑海里又出现那张纸条上殷红如血的字。神秘老者特意用朱砂写字来提醒他,不就是隐晦地告诉他,母亲性命危在旦夕么。若他还没有在玉松公主府有所建树,怎么换来老者对母亲的援手? 高竹猗不知道他现在才做这些事,还能不能救得了母亲。但他别无选择,他唯有尽力一试。若不是为了让母亲和自己拥有真正立足于世的可能,他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周国?母亲如果不在了,他做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事情已议定,高竹猗便在第二天去公主府上差时在约定的隐密地方留下暗号,那两名在外院的细作会帮他将消息送进内宅。 真是上天垂怜高竹猗的拳拳爱母之心,转过天来,他便接到消息。玉松公主会出席武林小会,此后她将轻车简从去往太临大运河东港,应该是想亲眼看看红鲤跳龙门。(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手段高明〔国庆节加更〕 高,实在是高!武令媺从来都不曾轻视此位面人们的智慧,但是兰真公主用这种狂轰滥炸的祥瑞大爆发手法来证明自己的手段,她着实没想到。痛恨兰真公主不依不饶的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嫡姐的手段高明。 武令媺无计可施,根本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应对。那些祥瑞奇事多有人亲眼目睹,尤其是太临大运河的万鲤朝天跳龙门奇景,起码有上千个正好在码头的人看见了。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去搞鬼?所以人们都相信这是天降吉兆。 若只有这一桩事那也就罢了,武令媺相信总有原因可以解释那些鲤鱼为什么会发疯一样跳堤坝。但是后来接二连三又出现好几桩祥瑞事件,简直就是一种无声的示威与炫耀。 武令媺只好去想,这些事儿恐怕都是兰真公主的手笔。而且兰真公主早有预谋,否则在她与皇帝陛下说了那些话之后,只过去短短几天,被提防之下根本无法办成这些事儿。 真的好手段!兰真公主根本不去直接揭露武赟嗣出世时的吉兆可能是人为,她制造了一系列的祥瑞事件来做旁证。而且这么干,比直接揭露效果更佳。皇帝陛下必将疑神疑鬼,到底武赟嗣的吉兆加身是真是假?!却又得不到确切答案,恐怕陛下他也不想得到确切答案。 武令媺真不明白兰真公主到底想干什么。插手皇位之争,用祥瑞之事来影响皇帝陛下的最终判断?可是即便由此证明了武赟嗣出生带吉兆是人为是假的,皇帝陛下因此对泰王产生恼怒之心,瑞王这个兰真公主的合谋者在皇帝陛下心里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吖! 反倒是禄郡王在此事里占了上风,武令媺暗想,莫非兰真公主支持禄郡王上位?可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禄郡王实在不是处理政事的能手。由他来掌控偌大的大周帝国,只怕民生经济会一团糟。 就算痛恨皇帝陛下将她嫁进了郑家,兰真公主也不至于拿国家的前程开玩笑吧?大周倒霉了。她这位大周公主难道还能过上好日子? 属下们不断向武令媺禀报祥瑞出现后,大周子民的反应。她听了只是叹气。若她去告诉大家所谓祥瑞其实只是某种自然现象,当然也有可能是人为——譬如所谓鱼腹藏书、陨石刻字之类——那岂非遂了兰真公主的真正目的? 可是如果她也与别人一样上表去恭贺皇帝陛下。说天降祥瑞不绝乃是上天对大周宠爱有加的证明,那简直就是去刺皇帝陛下的心! 她家父皇陛下只会比她更清楚事实真相如何。此时多年祈望一朝被打破。失望愤怒甚至被欺骗的感觉必定让向来自信自负自傲的皇帝陛下痛苦不已罢。 武令媺真的为难。朝堂之上,众皇子众宗室众大臣纷纷上表,就连不明内情的小十二也写了恭贺文书送来,就只有她什么也没做。她坐在高高的龙座之上,父皇的痛苦她仿佛感同身受。瞧着文官里的郑家人,她很想把他们撕成碎片。 不是没想过将兰真公主对皇帝陛下所说的话告之于泰王,但武令媺相信。兰真公主既然敢说,她就不怕消息外露。哪怕与她当面对质,她也必定矢口否认。而且不管当年的祥瑞吉兆是不是泰王指使人有意为之,他都不可能承认。 往深处一想,难道……当年武赟嗣出生之日,金锦湖里金鳞朝天之事就是泰王伙同兰真公主弄出来的?不是没有可能!武令媺盘算到这里,不禁打冷颤。若果真如此,泰王这个笑面虎绝对是心机最深沉的皇子! 武令媺这两天去看望皇帝陛下,徐皇后悄悄告诉她,皇帝陛下能睡着的时间更短了。精神头一日比一日差劲。内廷司已经在着手准备寿材寿衣之类的东西,全当是冲喜。 那边朝臣们还在大唱赞歌,雪片般的贺表上滔滔不绝地说这么多祥瑞出现,皇帝陛下的身体一定会好转。武令媺这几天那个糟心啊。简直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就这么到了七月二十日,武林小会正式开始比赛的一天。武令媺便想着去瞧瞧那些活蹦乱跳的练武小朋友们,舒散舒散心情,顺便也给高竹猗提供机会。天知道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小高再不采取行动,她就果断抓人上刑逼供。 武林小会采取的是擂台赛积分制,打赢积三分,平手两分,输了也有一分。每个人最多连战三场,第二场和第三场的积分都翻倍。这么做是考虑到孩子们的自尊心,若是拿着零蛋回去,不定怎么哭鼻子呢。 赛委会限定了各个擂台参与者的比赛年纪,尽量保证公平。不过练武这种事儿毫无规律可言,也许七八岁的小童能将几十岁的大人打得满地找牙。 武令媺身边现成就有这么一位,轮回剑唐锦堂也在可以参加武林小会的二十五岁以下武者之列。但他若是上了台,那简直就是灾难,绝对会被人认为是来砸场子的。 武林小会擂台赛在太宁城举行,所以由城卫戍备军负责维持秩序,宗正局与兵部的官员到场。武令媺带着随从旁观了几场比赛,瞧着孩子们英气勃勃舒展拳脚,心情变好点儿。 看了会儿热闹,在城中绕了几个弯子,让大宫女假扮她回府,武令媺自己则换了一身男装,只带了一名蛇卫和新近正式加入供奉堂的唐锦堂前往太临大运河的东港。皇帝陛下让吴老提督悄悄送信给她,让她去东港瞧瞧究竟。 成千上万的红鲤在这么些天里只有很少一部分跳过了堤坝,余下的鱼儿不知吃了什么药,一根筋地就是不放弃。如今红鲤跳龙门已经成了来到太宁城的人们必赏奇景之一,就为了每天都有大堆大堆百姓围观,龙骧军抽调了许多人手驻防,武宗厚不得不离开。 别看站在清凉山就能眺望到太临大运河的千帆竞渡,所谓望山跑死马,从京城到东港快马加鞭也要一天。武令媺由此很想念前世的交通工具们,骑这么久的马很辛苦有木有。 高竹猗头一天突然向上级请假,说是楚国质子项巍已经和礼部请示过了,要去东港看红鱼。他此时还是质子的书童,只能随侍在侧。他这么一个七品小官的事儿,不会有人特意传到武令媺耳里。只是她自己关注着。 是个聪明人哪。与其到时候制造偶遇落了刻意,不如光明正大说出来。武令媺倒是很期待高竹猗接下来的做为。 蛇卫擅长刺杀事,行踪不显于人前。唐锦堂行走江湖经验丰富,但是也看不出那名蛇卫究竟潜藏于何处。不过他清楚,公主殿下只带他却留下醉狐在府里帮着亲军统领操练娃娃兵,不无防范之意。而且,公主府那位从来没人见过的绝顶高手,恐怕就跟在身后不远的地方。 街面上人太多,武令媺策马徐行,扭头对落在自己身后半个马头位置的唐锦堂说:“小唐,你不要太紧张,太宁城的治安不错。” 唐锦堂一愣,此时只有他在公主殿下身旁,他当然紧张她的安危。据他所知,自家殿下在朝中可是有政敌的。他心里忽然生起骄傲情绪,殿下不愧是云稚姨的女儿,随随便便一眼便看出自己的情绪,要知道他可是江湖闻名的死人脸。 不过唐锦堂握住剑鞘的手却没有放松,低声问:“您……就这么放心在下?”方才内卫统领瞪着他的目光简直要吃人,对着公主殿下差点把头磕破了,根本不敢让他陪同。 要不是发现你这颗星出现在了星界,我才不会冒冒然带你出来。武令媺暗想,同时她又百思不得其解。她与轮回剑素不相识,怎么他只在公主府住了一晚上,再见面时她就能看见属于他的七剑紫星出现在自己的星界里?难道她终于玛丽苏人见人爱了一把?但是醉狐风铮为什么不一样? 心里存着疑虑,武令媺便要找到原因。星界虽然有点神经质,但于鉴别忠诚方面还是靠谱的。她干脆就带了唐锦堂出来,此时他发问,她便笑着说:“醉狐与你是莫逆之交,是你唯一的朋友,我留他在府里,你会顾忌。” 唐锦堂有点意外,飞快地看了看武令媺,又继续集中精神运内力于眼中耳中警戒。武令媺又道:“你以为我会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都是冠冕堂皇的废话。我就是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的小女子,当然不会胡乱相信人。但你武功超群,我也不能光养着你,你却不出力。所以只好用人质。” “您很坦诚。”唐锦堂微微一笑,向来神情淡漠的脸孔便有如春光融化了雪水,露出绝好风景。他原本过于刚直浓黑的剑眉忽然变得让人觉得柔和,冷清的眼中注入了暖人的神彩。红润饱满的唇原本就是他五官最出色的地方,此时他嘴角微翘,唇形愈发清晰优美。 武令媺不禁在心里赞叹,有些人,笑与不笑那简直就是两个人。也不用拔剑了,遇着女性对手,他只用笑容就能杀死杀伤一大片。她笑吟吟地打趣:“小唐,没事不妨多笑笑。你笑起来没了杀气,别人更不会防范你。我这个人很好侍候,如果你能多笑笑,我就更高兴了。” 唐锦堂知道自己的笑容比自己的七把剑还要有杀伤力,所以他不爱笑。但是此时他的公主殿下这样说,他怎么能拒绝?“能让您高兴,是在下的荣幸。”他的笑容便愈发明丽。(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思想的共鸣 鞠躬感谢大人们的粉红票纸!我算了一下,九月欠更五章,明天开始还债,保持每天两更的频率。十月份更新规律暂时还是不变,但是呢,如果因为加更次数多超过半个月的时间都是二更,那剩下的半个月某肖就保持每天两更。。所以,嘿嘿,大人们的票纸都砸过来吧。。 ---- 贯穿大周大半个东部与东南部诸郡县的太临大运河已有一百八十六岁高龄,它并非在大周手中修建。史家有言,当年君临整个天下的大商帝国灭亡,固然有昏君无道、奸佞专权的缘故,耗尽国力去浚通太临大运河也是重要原因。 虽说末代商哀帝修通大运河是便于自己巡幸天下,但是大运河在之后的一百多年里毫无疑问发挥了远胜于此的大作用。正因为离太临大运河如此之近,除去当仁不让的政治中心,太宁城还是大周帝国的经济中心、商贸重城。 武令媺微服出行,扮作尚未及冠的小少年,与唐锦堂两个人好像两兄弟。此时站在离太宁城最近的大运河东港,吹着微腥的河风,她浮想连翩。 史学家不管怎么贬低商哀帝,到底还是承认他做了一件惠及后代的好事。太临大运河不知养活了多少人,也迅速让大周在立国以后发展了经济,增强了国力,成长为当世大国。 武令媺重生之后,经常观看史书以熟悉此位面,对这位离自己最近的末代皇帝的生平倒也算了解。她站在公允的立场上看待此人,觉得后来诸国为了证明自己的造反有理,官方史学家将商帝国的灭亡原因一味归于商哀帝身上,实在有失偏颇,而且形容此人的所作所为也有点儿夸张。 因为民间野史所书与正史不尽相同。史学家们很会玩文字游戏。譬如民间野史说商哀帝生性风流,微服于民间时经常留情,还发生过私生子进京认父的戏码。正史就评价哀帝荒、淫无道。十岁时就敢迷、奸皇父的宫嫔,还打他亲妹妹的主意,至于抢大臣之妻的事儿更不知发生过多少起。 又譬如正史对太临大运河修建成功之后对东部和东南部地区经济发展的重要性一字不提。下死力痛骂商哀帝乘坐巨大龙船沿大运河南下巡幸的奢糜。野史便要公正许多,有不少话本小说写出的依靠大运河生存的百姓生活的大改变。 武令媺看待史书从来都是信一半。她知道后世统治者为了巩固新王朝的统治,会指使史家对前朝之事任意编排、纂改,甚至子虚乌有的事儿都能硬生生假造出来。 这位商哀帝见诸于史书中的斑斑劣迹,恐怕只能相信一半。武令媺和唐锦堂沿着河堤缓行,为了消除与这位大剑客之间的陌生感,她便提起话头与他谈论大运河的事儿。 提起大运河,自然避免不了说到商帝国。出乎武令媺意料。唐锦堂文武全才,见解精辟。表看他寡淡着一张死人脸,其实腹中大有锦绣。他对商哀帝的看法与武令媺的看法有很大一部分的相似之处。 这点让武令媺颇为惊喜,能找到一个谈得来的知己,对她来说实在太难了。她的思考方式与此世的土著有不小的差距,许多在本地人看来理所应当的事儿,她都觉得不能苟同。 武令媺发现,她与唐锦堂在思想上的契合度,远远超过她与其余人的。她不需要迁就唐锦堂的想法,也不需要让唐锦堂迁就她的观点。 在这一点上。哪怕是性格深为她所喜欢的颜无悔也做不到。颜无悔能理解她的某些行事和想法,却不意味着他也去会做。但她相信,唐锦堂不仅理解,而且他自己在面临同样的境地时。所思所想与她差不多。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不时因同样的见解而会心一笑。武令媺却不知,唐锦堂对此也相当意外。因他的身世,他对绵延了六百多年的商帝国有相当详细深入的了解,所以他看待哀帝的眼光不同于旁人。 但是玉松公主受到的是大周帝国的皇家教育,她的先生们不可能会告诉她,哀帝的好大喜功并非如史书所说出自他本心;哀帝所处时局异常艰难,而非史书所言繁花盛景。 哀帝继位时商帝国国内门阀世家争权已经发展到了极致,在皇权旁落的情势下,哀帝唯有一次又一次发动对外扩张战争,用战争引起的变化来逐步蚕食门阀世家的权力,以夺回皇权。甚至太临大运河的修建,也是他出于军事的考虑。 哀帝的用意,那些门阀世家洞若观火。如今的大周皇族武氏、楚国皇族项氏,都是商帝国时期传承数百年的大门阀,其余小国则是小世家。看如今的天下势力状况,就知道最后这些门阀世家做了什么。 身为既得利益者,为巩固自己的统治,周楚二国对商国的贬损向来不遗余力。尤其是商哀帝,两国的正史上那简直就没有一句好话。这种事儿很正常,商帝国立国之初也干过。 唐锦堂暗想,玉松公主受到的皇家教育本来应该决定了她对商帝国的看法绝不会偏离贬损的那一面。但是从她方才的话来看,她对史书所载内容却有着相当清醒客观的认识。这份冷静和公允,实在让他惊喜。 对于唐锦堂毫不掩饰的他对史书不公记载的不屑,武令媺表现得非常宽容。倘若是其余皇族在场,恐怕十个唐锦堂都被关起来了。 “在下这样说,您一点也不生气?”唐锦堂身高腿长,他必须将自己的步伐放缓再放缓,才能适应武令媺的步调。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能欺瞒民众一时,却欺瞒不了一世。现在有你这样想法的人绝对不在少数。尤其是如今商国已经灭亡一百多年,有许多事都渐渐浮上水面,再也无法强压下去。”武令媺笑笑说,“我才没有那么专制,在我面前,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不搞言论获罪那一套。” 她笑眯眯地抬头瞧着唐锦堂,也不旁敲侧击试探,直截了当地问:“我很好奇,你的武功这么高强,但是很显然,你的学问也相当精深。小唐,你的出身很不简单吧?” 她的眼睛简直与云稚阿姨的一模一样!恍惚中,眼前的少女与唐锦堂记忆中的女子两相重叠。他与风叔叔不一样,云稚阿姨就是他的半个母亲,哪怕他那时年纪还小,他对她的记忆都是深刻且清晰的。 玉松公主的容貌确实与云稚阿姨不大相像,但唯有这双眼睛,两个人如出一辙。唐锦堂心中既酸楚又喜悦,明知道此时不该流露出别样情绪,但还是难以控制沸腾的情感。 “在下身世颇为离奇,”唐锦堂低声道,“只是现在还不便相告。但请殿下放心,除去殿下的亲人,若说世上还有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殿下的,这个人肯定是我。” 武令媺便惊讶了,唐锦堂突然对她忠诚不二,她通过星界已经知道。但是原因,她却半点不清楚。此时唐锦堂看着她的目光温柔且坚定,他的表情告诉她,他不仅是个有故事的人,而且他的故事与她还有莫大的关联。 “你以前就认识我?”武令媺心里一跳,颇为警惕。毕竟她重生时,原主已经有五岁了。原主的记忆又不完全,虽然说从种种情况来看,原主只认识潮生公公一个人,但保不齐在潮生公公也不知道的情况,原主还认识别人。难道唐锦堂与年幼的原主是旧相识? 唐锦堂内力深厚,感知也敏锐,立刻发现武令媺的戒备。他微微一笑说:“在下与殿下是初识,但是在下的长辈与殿下的母亲大人却是认识的。” 武令媺觉得唐锦堂没有撒谎,可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定要让鹰卫把唐锦堂和风铮的底细调查清楚才行哪!她按下疑惑,没有再追问下去。看唐锦堂的神色,再问下去,他恐怕也不会再说。 二人昨天在路过的县城住了一晚,今日清早打马直奔东港码头。此时正是上午,有不少船离港,码头附近泊船区也停泊着不少船。红鲤跳龙门的地方还在一里开外,二人也不急,问清道路后慢慢往前走。 武令媺手搭凉篷向远处眺望,摇头道:“这些船真小,也就只能在运河里跑一跑。不过大周的水师听说还不错。” 唐锦堂走在武令媺一步之后,有意识地在她身边隔离出一个小小的保护圈。他根本不用出声,只需内力稍微外放,便能巧妙地将来往路人带离。 “在下游历至南越国时,这才知道何为千料大船。”他淡淡道,“殿下,南越立国之君乃商国海商世家出身,收藏有许多商国船艇制造图纸。所以南越虽小,但水师是天下第一!在下还在南越看见过来自东海岛屿的海外来客,他们的海船并不输于南越。” 武令媺前世对历史没有什么研究,所以真心不清楚她所处的位面相当于前世什么历史时期。但是唐锦堂所说给她敲醒了警钟,莫非在这儿也存在那个天杀的恶邻? 紧迫感油然而生,武令媺对朝堂上那些闹心事儿越发感到烦闷。这些家伙就只知道在国内争来夺去,怎么不带兵领将去开拓海外?咱们的精力都用在了内斗上,却不知别人正在闷头大发展。(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算你狠 观赏红鲤跳龙门的堤坝上已经到了不少人,四散站着指指点点。武令媺阴沉着脸瞧着那幕情景,没有半分惊喜赞叹之意。唐锦堂也表现得十分平静,只是专注于武令媺的安全。 正是夏季最热的时候,才是上午,骄阳便似乎要蒸发干净大运河的水。阳光如碎金洒遍河面,那些红鲤便朝着骄阳的方向一次又一次跃起,试图跳过堤坝。 这段河中堤坝并不是防洪所用,在坝上修建有镇东军水师的河道衙门。每一艘往来的商船都必须缴纳现银,或者出示缴纳了整月或者整年通行费的证件,才能通过。这笔银钱用于保障大运河河道的通畅,也用于支付在大运河上维持秩序的水师的日常周转费用。 所以这道堤坝修筑得并不算高,若是拣着了较低的那几处,红鲤们使使劲儿也就跳过去了。第一个发现如此奇景的人,不出武令媺的意外,正是水师衙门的官员。 武令媺可没有忘记,瑞王之所以还要在皇帝陛下身体欠安时给他那个“手握乾坤”的平妃所诞之子办满月酒,就是因为瑞王平妃的父亲是镇东军水师的大将。 红鲤跳龙门与瑞王有没有关系,武令媺觉得答案显而易见。否则,现在又不是春季鱼儿产卵的时候,这些红鲤怎么会成群结队往上游跑?并且,红鲤是那种会迁徙的鱼儿吗? 水师河道衙门很是体恤民情,除了收费的地方禁止百姓聚集以外,特意开辟出了红鲤跳龙门的几处最佳观赏区域。这个举措,在前两天上朝的时候,还被大臣专门提出来表扬了一番。 武令媺与唐锦堂随着人流前往鱼儿群聚数量最多的观赏地点,那里是整段堤坝最高之处。唐锦堂观察公主殿下的神色。发现她对于和百姓们挤挤挨挨在一处没有半分厌恶恼怒之色。如此亲民的皇室成员,在这个天下绝对是另类。 鱼儿们似乎不知疲倦,时时都有鱼儿跃出水面奋力向堤坝另一边跳去。但这些鱼儿也足够愚蠢。怎么就不知道换个地方再试试呢。 对此,武令媺兴趣缺缺,有气无力地摇着手里的机巧扇。只是看了一小会儿。她就离开了围聚的人群,找了个可以观察河道衙门动静的地方远远地瞧着。 唐锦堂偶尔会凝注目力在河水中。他忽然眉微皱,轻声道:“殿下,这些鱼恐怕有古怪。” 咦,这家伙难道知道什么?武令媺立时精神一振,刷地收拢扇子,迫不及待地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唐锦堂想了想,犹豫道:“那似乎不是红鲤。而是海里的某种海鱼。在下游历东海沿岸诸国时吃过不少海中美味,印像里似乎曾经见过这种形貌与红鲤极为相似的海鱼。” 武令媺左右观瞧,到处都是人。而红鲤跳龙门的地方都被隔离开,不让观赏的人群干扰了那些鱼儿。“想办法抓几条鱼看看。”她断然道,“实在不行,我就亮明身份。” 可是这样无异于打草惊蛇。她之所以换装微服出行,还让大宫女扮成她混淆视线,不就打着暗中调查的主意?从本心来说,她并不愿意明着来。 “在下倒是有办法抓鱼,只是在下不能让殿下独自一人。”唐锦堂虽然不知道武令媺来看红鲤出于什么目的。但察颜观色,他觉得自家殿下并不喜欢这幕所谓的祥瑞奇景。 “我的安全,你尽管放心。”武令媺笑道,“除了你和那名蛇卫。还有人跟着我呢。你尽管办差去,若能在此事上建功,我必有重奖。” 唐锦堂还是犹豫,只是公主殿下眼神不容拒绝,他也只好听从命令。本来武令媺就打算在某个时候支开唐锦堂,以方便高竹猗行事,现在倒是一举两得。“最好别让人认出你来,蒙个脸什么的吧。”她还如此建议。 唐锦堂貌似谦虚地说:“在下对轻功略懂一二,殿下放心就是。”他从袖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式的精巧手弩递给武令媺,“您的扇子虽是机巧之物,但是比起这把手弩,机巧扇的速度还是慢了些。手弩送给您防身用,请您务必收下。” 公主府的供奉,除了俸银以外,其练武所需的各种丹药也都由公主府提供。武令媺也交待太平工坊尽快建成自有的武器工坊,专门打造能让供奉们认可的精品武器。 唐锦堂如今还没领到俸银和丹药武器,却拿出自己的防身利器送给武令媺。他的好意,武令媺没有拒绝,笑着收下了。咦,如果她没看错,手弩的大部份竟然是巫木打造的!? “这是商国遗物。”唐锦堂语气平静,仿佛说的不是一百多年前的古董,“挺好用的,希望您能喜欢。” 这娃绝对的不差钱哪。据武令媺所知,大周军中许多轻弩和手弩都是仿造商国军弩改进的。这么一柄折叠起来只有女子巴掌般大小的精巧手弩,很适合女人和孩子使用。 巫木主料的特性决定了手弩的保存时效,所以哪怕过去了一百多年,它的表面仍然油亮如新。而巫木的珍贵又决定了稀缺行情,这么一柄外表并不如何起眼的手弩,放到拍卖行去,起码要拍出上万两银子的高价。 这家伙还真是大方,武令媺开给唐锦堂的供奉年薪也就是一万两。她颇有些无语,笑着说:“咱们谈得如此投契,私底下只以朋友相处便是。所以你这份礼实在重了些,我可不好就这么收下。” “那……”唐锦堂眸光微闪,笑容越发勾人,低声说,“您若不介意,给在下写一幅中堂,如何?” 他倒是会提要求。武令媺毕竟是个女孩儿,问她要回礼,女工刺绣什么的提都不能提。也不能要簪花小字,写些伤风悲秋的诗篇啊词赋啊什么的。倒是只能挂在住房正厅的中堂大字可以求一幅来,别人也只会羡慕他得主上看重。 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儿,很有眼力。武令媺高高兴兴答应,将手弩按照唐锦堂所说系紧在手腕上,这才目送他离开。人家身形晃动,眨眨眼便没入人群中,这也叫对轻功略懂?! 呼!话说,若将暗处的保镖无视,此时是重生以来,武令媺身边第一次没跟着人。她抬头看着在河岸上空翩翩飞翔的水鸟,很是孩子气地挥动手臂也做了两下飞翔的动作。自由啊可贵的自由,她必须拥有保护自由的强大实力才行哪! 高竹猗看见的就是变身为小少年的玉松公主傻笑着对着天空划拉胳膊的情景,他不禁愣住。那还是在鸿博书院里气势汹汹仿佛要吃人的彪悍公主吗?此时她脸上纯真澄澈的笑容,与那天赐予他红霞锦长袍时她眼里富含深意的讥诮笑意也截然不同。 哼,魔女果然是一人千面。高竹猗目光冷厉,向远处某个人递过去眼色。那人隐藏在一艘船的阴影里,接到讯号后,他将一颗药丸塞进了身边一匹马嘴里。 片刻,一声凄厉长嘶,那匹马疯了也似狂奔出来,直奔高竹猗所在的地方。马匹左冲右突,有不少人被它撞翻甚至踩踏。瞟见玉松公主愕然望过来,附近数名武者长啸出声,高竹猗唯恐被人搅局,赶紧闪身快步冲出去,抢先用自己清瘦的身躯迎向了那匹雄骏大马。 武令媺离马发疯的地方有点远,没有看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可架不住她身边还跟着吴老提督,老人家以传言入密之法将那边的事情告诉了她。 高竹猗,算你狠!武令媺还以为会迎来狗血的“英雄救美”戏码,没想到小高同学竟然玩了这么一手。他明明清楚她就在这里,却根本不与她直接照面,而是用大周百姓的血肉之躯来铺陈他搏取她信任的道路。 若不能为自己所用,这个人就留不得!武令媺攥紧了握住机巧扇的手掌。微风忽起,她扭头一看,唐锦堂回来了。他全身上下一如方才干净清爽,左手却拎着湿淋淋的布袋,袋中有活物在挣扎。 “动作好快,你怎么办到的?”武令媺疾步往疯马闹事的地方走,一边问唐锦堂。 唐锦堂轻描淡写地回答:“一道剑气便足够了。”他个子高,目力又上佳,还离得很远就看清楚了那边的情景,主动告诉武令媺,“有人抱住了疯马,结果被马压住了。” 嚯!果然,对自己狠的人,对别人才更加狠。武令媺可以断定,那个被马压住的人就是高竹猗。她的脚步不禁加快,有唐锦堂这个人形开道器在,她很容易就挤进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堆里,占据了一个好位置观察。 那匹马已经毙命,身上插着好几把武器。这段时间太宁城正在举行武林小会,多有武者出没于太宁城周边郡县。有几个人正在搬动马身,于是露出那个昏迷中还死死抱着马腿不放的人。 当真是高竹猗。他满身的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从马匹身上流下来的。楚国质子项巍几人已经挤到了内圈,正大呼小叫地扑过去。(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飙戏 东港码头从来就人多,如今增了红鲤跳龙门的观赏项目,又是大周“两、会”举办期间,走水路来太宁的百姓乌泱泱的。不过就算是走水路,也多有人带着骡马等陆路代步工具。 人来人往的,时常有畜力被惊着了,马嘶驴叫声此起彼伏。但是像刚才那匹疯马见人就撞就踢就咬的情况还是少见,码头上维持秩序的水师官兵也有点措手不及,这才便宜了高竹猗上演了这幕救人拦马的好戏。 在项巍扯着喉咙的夸张呼唤声里,高竹猗终于费力地睁开眼睛,语气低弱地问:“那个孩子没受伤吧?”他看起来模样凄惨,却还关心自己要救的人。不少围观群众因此被感动,争着回答“没有”。 有位热心的武者取出自己携带的疗伤药喂给高竹猗吃下,但是他打算用内功替高竹猗察看伤势的要求却被项巍拒绝。他们自己抬着人飞快地走了。 武令媺一直站在人群当中,默默地旁观这场大戏。幸好没有死人,可听见几位受伤百姓痛苦呻吟,她心里还是不好受。今日之事,虽说高竹猗手段毒辣,但她也不能完全推卸责任。她不禁反思,在对待星界的态度上,她是不是谨慎过头了? 可她不得不谨慎,因为用星界杀人,她已经连累得皇帝陛下旧伤复发。如果再乱来,星界神经质一发作,难说又会发生什么破事儿。星界中那么多大小星辰与她的紫星气运相连,可都是人命哪!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思,武令媺招呼唐锦堂,二人悄悄跟在楚国质子那行人后面。高竹猗作了这场戏,她当然也要有所表示,否则岂不白白让百姓流血?她暗暗发誓。若不把高竹猗脑子里的星象秘学榨个一干二净,她就不是黑面灭绝! 且不说东港是规模不小的县城,商贸发达。就连码头附近也多有客栈酒楼杂货铺子货仓马车行。楚国那一行人实在显眼,大呼小叫着抬了高竹猗直奔某个门脸颇宽大的客栈,一声紧接一声地嚷嚷着快点请大夫。 他们好似唯恐别人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儿。见人就大说特说。远远跟着的武令媺腹诽不绝,心说话给你们一个高音喇叭满世界宣传要不要?满口咧咧伤者是玉松公主府的人。老娘已经来了,闭上你们的臭嘴! “殿下,那名伤者当真是府里的属官?”唐锦堂加入公主府时间还短,又被霍去疾和金生水硬拉着好生磨了几日亲军与内卫的傲气,还不能把属官们认全。醉狐风铮就不同,那位恐怕已经把府邸外院的人大多都记住了。 “不就是那名考进来的楚国人。”武令媺抬脚往客栈走,冷笑着低声说。“他们这是演戏呢,那匹疯马只怕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唐锦堂暗自揣测片刻,再打量自家殿下的脸色,估摸着楚国人的戏码既然已在殿下掌握之中,那自己暂时看戏就行了。武令媺看了唐锦堂一眼,会心而笑,咐咐道:“等会儿你去问问掌柜他们住哪间房。” 二人进了客栈,唐锦堂依言上前找掌柜的打听。掌柜的很痛快地告诉他,刚刚在码头拦马救人的俊俏哥儿住的房间号。武令媺趁机打量这间客栈,饶有兴趣地听着客人们的议论。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儿确实是给公主府扬了美名。 唐锦堂大方地打赏了掌柜,掌柜也会做人,指了一名小二领着两个人去了后院。等到了地方,小二接赏走人。唐锦堂去敲门。 隔着门板子都能听见房里的大呼小叫,好像高竹猗就快死了也似。武令媺便在心里点评,这帮子人显然不够专业,这戏呀演得太用劲儿了。即便她事先不知道里头有猫腻,恐怕也会起疑心。想和咱飙戏,哼,飙不死你们! 门吱呀一声便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疑惑地看着唐锦堂:“是你敲门?有事儿?” 武令媺被身材高大的唐锦堂挡在身后,听得问话便怡怡然转出来,淡淡然问:“高掌乐伤得重不重?”见这人又惊又喜张嘴就要喊,她摇着扇子追了一句,“孤来得隐密,不得宣扬。” 这名楚国质子府的随从便赶紧捂住嘴巴,忙不迭让开路。武令媺往前走,听得此人压低了声音在说:“玉松公主殿下来看高侍书了,不得宣扬。”里头便是一阵兵荒马乱。 武令媺抬脚跨过门槛进了屋,唐锦堂紧随于她身后。这间客房是客栈最贵的屋子,正厅颇大,此时好几个人正在团团乱转。东厢便是住处,那边儿也有人声,高竹猗应该被抬去了那里。 一进门,武令媺便与质子项巍碰了个眼神。她此时表情淡然,脸上看不出情绪,目光也冷淡。项巍不自禁心肝微颤,随即又打点起精神,不让人看出自己的怯意。 “殿下安好,项巍有礼。”项巍拱手为礼,其余楚国人深躬行礼不迭。虽然身为人质,但在两国未撒破脸之前他们还算是客人。即便不行大礼,周国贵人们也不好见责。 武令媺缓缓颔首,刷地合拢扇子,示意他们免礼,慢腾腾地说:“孤方才在观赏红鲤,听来往百姓说府中有位属官奋不顾身拦住疯马救下百姓。孤很是好奇,也很关心,所以过来看个究竟。既然是你们在这里,想来是高掌乐做了这么一件善事,孤很是欣慰他没有辜负孤的提拔。高掌乐的伤势如何?领孤去瞧瞧!” 把咱当成下人了?项巍在心里愤愤嘀咕,表面却要笑得花儿也似,妥妥地领着武令媺与唐锦堂前往东厢卧房。当发现跟着武令媺的唯有一个人时,他慢慢攥紧了手心。 “竹猗流了不少血,具体伤成什么样儿,还得大夫。”项巍心里打着算盘,真心想让今天的事儿再起些意外的变化。不过他觉得还是要小心为上,于是嘻笑着试探,“公主微服体察民情,怎么只带着一个人就出来了?” 武令媺冷漠地看了项巍一眼,轻描淡写道:“别人不敢保证,小唐收拾你们这些人还是易如反掌的。” 唐锦堂相当配合地盯向项巍,刚刚起了坏心思的质子便觉得自己的寒毛全部都站立起来。他吓得亡魂皆冒,这名面无表情的青年给予他的威胁不仅远远大过高竹猗发怒时给他的危险感觉,甚至还在固山王府那名大高手供奉之上。 项巍于是又在心里痛骂老天爷,玉松公主这么一个小女儿家,为什么能招揽到比天榜前十高手还要可怕的人物随侍左右?他立时提起警惕,此人姓唐,又随身带着七把剑,亲娘咧,他不会是轮回剑唐锦堂吧?! 武令媺瞧都不去瞧项巍的表情,踱步到室内。这些家伙居然还没给高竹猗收拾一下衣裳,瞧着还是血刺糊拉的。唐锦堂看得真切,拦住她,恭声道:“殿下,让在下去看吧。” “无妨。”武令媺摇头,屋里刺鼻的血腥味甚至没能让她皱皱眉。她走到榻旁,俯视闭目不醒的高竹猗,轻声唤道,“高掌乐?你可能听见孤说话?” 她足足叫了三声,高竹猗才撑开眼睛,两眼无神地看向她。武令媺嘴角带笑,眼波温和,声音也相当轻柔:“孤听说了你的事,特意来看看你。你做得很好,孤给你记大功。” “微臣不敢领功,只是不忍百姓受伤罢了。”高竹猗看上去极为虚弱无力,说话断断续续,还连连咳嗽。 “好了,你养着吧,别吱声儿了。”武令媺满脸欣慰和感叹,低声说,“孤放你几天假,再来当差时……你便穿官服吧。”她脸上恰到好处流露出细微的歉疚之色。 高竹猗暗暗松了口气,那件红霞锦的衣裳他真的恨不能拿剪子给绞碎了。“殿下……”他眼含热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竹猗谢殿下恩赏!殿下的赏赐,竹猗会好好保管。” 此时,聋子都能听出他的委屈与辛酸。于是武令媺很配合地流露出越发多的不安之色。在楚国众人看来,玉松公主再强横蛮霸,毕竟是女子,确切来说她还是个小女孩儿。此时高竹猗伤得这么重,她的心软简直是不可避免的。 似乎不忍再看高竹猗的惨状,武令媺眼神四下游离,很快就直勾勾地盯住床尾畅开的包袱里露出的一本小册子。真是上道啊,知道用什么东西来“勾引”她。 “星象图解?!”武令媺吃惊地抓起这本小册子,环顾楚国众人,讶然问道,“你们当中还有星象士?”她的神色立时变得警惕,目光里危险的意味渐渐变浓。 项巍急忙说:“殿下真是说笑了,您瞧瞧,我们这些人谁像星象士?星象士在楚国地位尊崇,人人以成为星象士为荣。每年星象殿都会挑选资质杰出者加以栽培,所以在安京的许多书铺都能买到这种粗浅的星象图解。竹猗勤奋好学,也想成为星象士,他才有这本册子。”(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海阔天空(九月欠更一) 武令媺一个人紧接一个人地打量,最后看向病床上的高竹猗,久久不言。默不作声的唐锦堂忽然身形微晃,一直小心注意着他动静的项巍不由自主后退数步,吓得脸色发白。 把星象图解册子递给唐锦堂,武令媺方才的和善脸色消失得无影无踪。深深地看了高竹猗一眼,她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说:“孤看你的伤也没多重,后天便来府里见孤罢。还有,今天孤没有见到你们。若是让孤听说了什么不该传出去的言语,小唐的剑可不是吃素的!凭他的本事,便是杀了你们,也绝对无人知晓!” 又冷冰冰地扫视众人一圈,武令媺才带着唐锦堂扬长而去。过去好半天,项巍才抹了把冷汗,心有余悸地说:“轮回剑果然厉害,无形剑气名不虚传哪!”又道,“可见玉松公主对星象有兴趣不是传言,你看上去伤得这么重,她硬是能改了口风。竹猗,你后天去见她可要当心。” 慢慢从床上坐起来,高竹猗活动着手腕子只是冷笑。是人就有弱点,是人就有想得到的东西。玉松公主既然对星象学感兴趣,那他就掌握了主动! 高竹猗看上去凄惨,其实只是受了些皮外擦伤。来给他诊治的大夫连连说他好人有好报,居然连骨头也没断一根。 楚国一伙人不耐烦地送走了大夫,装模作样拿门板抬着高竹猗去雇了马车,而后打道回程。本来从东港到太宁就要花去一天时间,他们必须在途中住宿一晚,第二天才能到。所以高竹猗回府后其实只能休息半天。 路上,项巍等人还想大肆传播一番武令媺的“风流韵事”。她居然独身带着一名年轻英俊的随从秘密换装出行,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绝对的有损清誉。但是想想轮回剑那不吃素的七把剑。项巍左思右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且,高竹猗这个在某些方面顽固不化的家伙,也极力反对拿女子的名誉作文章。项巍对此无可奈何。 到了去当差的这一日。高竹猗穿上官服,坐着马车去了公主府。原本他以为,玉松公主对星象这般感兴趣。必定很快宣他前去见驾。然而直到他在礼宾局销了假都没见人来传召,他只好接了派下来的差事去干活。 这么多天过去。泛大周运动会已经进行到尾声。武林小会也结束了擂台赛,进入到了挑战赛的流程。再过去几日,月底时,“两、会”就要举行隆重的颁奖暨闭幕式了。 高竹猗听司乐上官说,公主府的亲军在开幕式上唱的歌儿很受百姓喜欢。在《太宁日报》刊登出了曲谱和歌词之后,那首歌已经传遍了京城,并且随着离京的民众向大周乃至全天下迅速传播。 现在公主府正在准备于闭幕式演唱的歌曲。公主殿下有旨,这次也必须好好唱。只是上回那首歌是亲军的军歌,娃娃兵们了然于心,拉出去就能唱。这次的歌曲却是要由公主府的歌伶来唱,也不能失了公主府的颜面,不能堕了威风。 高竹猗不明白,怎么唱首歌还扯到威风上去了。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跟着司乐官往曲苑去。他的这位上官板着脸讲完工作的事情,忽然微笑说:“竹猗,你的那件事儿咱们都知道了。谢谢你能扑出去救人。” “大人言重了。下官虽然是楚国人,但人命关天,下官绝不会见死不救。”高竹猗又恭维道,“如果大人有幸去楚国游历。见了楚国百姓遇难,也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那是自然!”这名司乐官一挑眉说,“两国纷争是一回事,无辜百姓又是另外一回事。本官分得很清楚。” 高竹猗便连连点头称是。他看得出来,今日来往遇见的同僚对他的态度似乎发生了一点点微妙的变化。他们虽然还是对他视若无睹,但起码不会再恶意地议论他打压他。 而他的这位司乐上官,更是肯和颜悦色地与他说话,不像过去这些天,哪怕对他交待差事也是沉着一张脸。高竹猗不禁有些得意,他的计谋显然一石二鸟,既取悦了玉松公主,也让同僚们对他有所改观。 进了公主府歌舞班子居住和训练的曲苑,高竹猗便听见一个粗犷的男声扯着喉咙在嚷嚷什么。初初一听,他还以为里头在吵架。仔细分辨,他才发现那人竟是在高声唱歌。 司乐官臭着一张脸,既像在问高竹猗,又像是自言自语:“这样的唱法儿怎么能让公主殿下满意?!唉!” 二人绕过苑中花木,沿着青石路往歌声起处快步走去。刚刚到了唱曲班子训练的屋子外头,二人便听见有人在发脾气。他们脚步便是一滞,只因正雷霆震怒的人是玉松公主。屋外也站着数名身穿内宅统一服饰的宫人。 看来她相当重视这件事,否则不会亲自到场聆听。高竹猗听出她很是恼火,提着嗓子斥责:“悲怆是要的,但不屈不挠的奋斗意志才最重要,你这一味扯着嗓子干嚎算怎么回事?把司乐官给孤叫来!再挑几个人备选,这些都不行。” 还在屋外的司乐官赶紧对屋外这几名宫人拱拱手,不卑不亢地说:“微臣礼宾局司乐坊司乐官丁希然、掌乐官高竹猗前来拜见公主殿下,还请哪位内官代为通禀。” 最靠近门站着的内监转身进了屋,很快就再度露面,对司乐官丁希然面无表情地说:“殿下有旨,宣丁司乐和高掌乐觐见。” 从随侍宫人的表情和态度,就能揣测出几分主上的心情。并且刚才所听见的那些话也充分说明了玉松公主的不满。丁希然惴惴不安地迈过门槛,高竹猗落后一步跟随。 进了屋,高竹猗看见在场之人除了侍候玉松公主的随从和曲苑的歌舞教习以外,便是寥寥可数的几名男伶。也不知挨骂的是哪个,反正所有男伶都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顶着主上的盛怒瑟瑟发抖。 这是一间专门给歌伶使用的训练室。乐器沿着墙根一一摆放,数量多,品种也齐全,但此时只有弹奏古筝的乐师在场。而且好端端的古筝不是放在案几上,而是被乐师费劲巴拉地竖直抱在怀里。 高竹猗暗自腹诽,玉松公主再怎么人小鬼大,总还是有孩子气的时候,她这又在玩什么玄虚?! 娃娃军的军歌《我想要怒放的生命》虽然歌词浅显不怎么押韵,曲调也偏向粗野不精致,但确实易学易传唱。而从方才歌伶的演唱,高竹猗听得出,这首陌生的歌儿也与此世流传的歌曲大不相同,与亲军军歌风格类似。 这种歌曲就得找些如亲军那般孔武有力的大汉击缶高唱,此时在场的这些男伶一个个比他还清瘦,看着就不像能唱这种歌的人。想到这里,打算趁热打铁加深玉松公主对自己印象的高竹猗十分大胆地上前一步,向高踞主位而坐的武令媺深施一礼,侃侃而谈,将自己的想法说明。 武令媺摸着下巴,认真且安静地聆听高竹猗的意见。她的神色如此专注,一时间竟让高竹猗产生了某种错觉,似乎她眼里只有自己。他飞快地将话说完,行礼而后退下。 “将歌词和曲谱给高掌乐看看。”武令媺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高竹猗的嗓音颇有磁性,她觉着也许可以让他来试试这首信乐团的《海阔天空》。此念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而且她回想歌词,那简直就是给苦命的公子斐小高同学打造的嘛。 高竹猗没想到自己的一席话竟然惹祸上身,他莫名其妙地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这叠纸张,低头细看。不知不觉中,他的手开始发抖,心中有如惊涛骇浪一般。 “你留下来试试这首歌。”武令媺长声而起,根本不容许高竹猗表示反对,“若是唱得好了,孤便将你这几次立的功算在一起重重奖赏。高掌乐,此事关乎孤的颜面,你必须全力以赴,明白吗?” “公主殿下容禀,世子殿下不会答应微臣献歌于大庭广众之下的!”高竹猗赶紧躬身行礼,急切道,“而且微臣并不擅长曲乐之道,只怕会误了殿下的大事!” “演出时,你只要戴上一幅面具,便无人知你是谁。”武令媺皱起眉,不悦地说,“高掌乐,你既然不擅长曲乐之道,当日为何还要入府为掌乐官?你怎么不尽早请辞,孤也好选拔能者充任职位。” 屋子里所有人,包括乐师和歌伶在内,都立刻目光灼灼盯着高竹猗。他不禁叫苦不迭,若是就此承认自己当真不擅长曲乐之道,恐怕玉松公主马上就要怀疑他的所有作为。 小样儿,老实干活儿才有糖吃!武令媺脸色忽改,笑吟吟地说:“你就不要推脱了,孤相信你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你的音色颇为清亮悦耳,不妨试试吧。” 高竹猗恨得牙根痒痒,但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垂首再度看向纸上写着的歌词,他的心口渐渐发疼。不说别的,这首名为《海阔天空》的歌曲,当真是狠狠击中了他的心。这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在诉说他的心声。 ps:开始还债。。先还九月的五章欠更,再补十月的欠更。。万般感谢大人们的正版订阅粉红推荐票打赏评论!!看着有月饼很哈皮。。(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迷死人不偿命 学会一首歌很快,但要唱得好却难。高竹猗把嗓子都喊哑了,才勉强得到武令媺的认同。此时已经到了午膳时分,倒是托了唱歌的福,他得已留下来被赐宴。 当然,指望公主殿下单独赐宴给他这是不可能的。虽然说这次赐宴不像上回所有属官都到了场,但也是浅蓝浅绯毕集。高竹猗这个浅绿官袍又令人瞩目了一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武令媺给大家敬了一回酒便先行离席。高竹猗填饱了肚皮也没再多留,这些穿浅蓝和浅绯的高品级属官一个个对他不屑一顾,他也懒得看他们脸色。 公主府给属官们安排了歇午晌的地方,高竹猗刚走到那附近,就有一个人闪身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心中警兆顿生,他下意识便飞快后退数步与这人拉开了距离。 但立即高竹猗便后悔。面对天榜排行第八的大高手,如果他是毫无武学根基在身的普通人,不应该表现得如此警觉,反应也不能这么快。 唐锦堂沉冷如寒潭的眼里没有半分异样情绪,他靠在路边怪石盆景上,静静地看着高竹猗。高竹猗一动不敢动,他清楚无比地感到了一股尖锐得刺骨的恐怖气机紧紧锁住了他。他毫不怀疑,如果他有一星半点异动,这股气机就会化为无坚不摧的漫天剑雨结束他的性命。 “实力不差,地榜四十名左右。”好半天,唐锦堂才开口说,“殿下要见你,跟我来。” 千掩万藏,却还是躲不过去。高竹猗心里直打鼓,咬咬牙。他低声道:“并非下官有意隐瞒,只因下官是世子暗卫一事甚为隐密。”那股气机随着对方开口而消失,但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你不必对我解释。有什么话对殿下说。”唐锦堂负手徐行,将后背就这样大喇喇地亮给高竹猗。他浑不在意,缓缓道。“但是你记住,不管你到楚国来干什么。你若是做了伤害殿下的事情,我便是走遍天涯海角都会要你性命!” “下官就任公主府属官之时,必定竭尽全力为殿下办差。但是唐先生,下官毕竟是大楚人氏。若是今后大楚与周国交恶,下官自然是要为国尽忠的。当然,那时下官也必定不再是公主府的属官。”高竹猗挺直腰杆,夷然不惧轮回剑的赫赫威名。 唐锦堂头也不回地说:“你是什么身份与我何干?我既然是公主府的供奉。自然要杀尽胆敢犯上的任何人!” 高竹猗被噎回,心知没办法和这个江湖有名的死人脸讲道理,便闭口不言。七拐八弯,足足在正午的大太阳底下走了小半个时辰,他才被带到外院靠近阳明岭的某座僻静小楼中。楼下站着内卫统领金生水。 唐锦堂示意高竹猗上去,他却和金生水一样守门。高竹猗沿着楼外阶梯爬上二楼,走过长廊,在面对波光粼粼的月牙湾遮荫凉台上看见了坐在竹椅里凭栏吹风的玉松公主。 只有她一个人!这一刻,高竹猗恶向胆边生,还真想挟制玉松公主为所欲为。但也就是想想便罢了。他相信。哪怕他将刀子架在了玉松公主的脖子上,楼下唐锦堂的无形剑气也绝对能抢在他动手之前射穿他的眉心。 有形的利器与无形的利器,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天榜高手之所以能名列天榜,都有一个最明显的特征。他们当中。练剑的修炼出了剑气,使刀的有刀芒,耍拳的有拳罡。 高竹猗身手已然不弱,却还处于地榜层次。唱歌耗嗓子,他中午喝了不少酒润喉。这一路上,唐锦堂专往没有树荫的地方走,他又被晒了个结实。此时站在这临水的小楼上,吹着清凉的风,他的脑袋不仅没清醒,反而越来越迷糊。 武令媺扭头便看见高竹猗小脸微红、醉眼迷离,好一幅等待宠爱的小受模样,不禁笑道:“你来了。” 高竹猗用力摇晃脑袋,方才好似繁花在眼前绽放。他纳闷地问自己,你这是怎么了?玉松公主这样的小魔女,你怎么会觉得她笑靥明媚,让人心动? 可怜的小高同学并不知道,他喝的那壶酒被下了料。其实他很小心,在公主府用膳都会偷偷摸摸用手指上戴着的测毒银戒试过才敢入口。但是那壶酒里加进去的东西根本就不是毒药,只是一点点让人放松心防的迷神药粉而已。 这玩意儿不仅没有毒,用得好了还是救人的良药。圣手门的名医们在圣手老爷子未失踪之前,被老人家拿着武令媺说过的“先古医术”很凄惨地荼毒了一番,被逼着硬是研制出了在给人开膛破肚之前使用的麻醉剂。武令媺建议取名为“圣手麻沸散”,这名儿很得圣手老爷子喜欢。 高竹猗不幸地成为了“圣手麻沸散”的第一个非手术试验者,而效果显然不错。武令媺瞧着他的表情,就知道药粉正在发挥作用。她便趁热打铁,神色越发和蔼,指指自己身边的竹椅说:“坐下吧。” 高竹猗的腿便不由他控制地慢慢走过去,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椅子里,还不由自主歪着头对武令媺展颜而笑。不得不说,美人就是美人,哪怕是蛇蝎美人,在他收起毒牙利爪时,他的美貌还是能让人心神动摇的。 武令媺叹了口气,很想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不过她的眼神依旧清明,仅仅只有美丽皮囊无法打动她。“你喝了不少酒,我这儿有好茶,你自己倒了喝。”她微笑说。 “多谢殿下赐茶。”高竹猗忽然觉得玉松公主也没有那么可恶,起码她还知道让自己喝口茶。他唱了一上午的歌,酒只能暂时解渴,他早就想喝茶了,这声谢倒是真心实意。 啧啧啧,人长得漂亮,这把小声音也诱人得很。武令媺在心里不住品评,看着高竹猗喝下了一杯会催发药性的花茶,她才扭脸望向月牙湾,低声道:“这段时间委屈你了。从我的本心来说,我并不愿意为难你。只是普通人尚且都有种种身不由己,何况是我。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我这是在做梦吗?高竹猗喝完茶却忘了放下杯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武令媺的侧脸。 他注意到玉松公主此时的眼神满含忧郁,仿佛有无尽的哀愁。她双臂环抱着放在小楼阳台的围栏上,臻首枕于臂弯,就像他小时候坐在家中庭院里石桌旁那样半埋着头。 高竹猗记得,那年他又受了族人的欺负,他不敢告诉病中的母亲,就这样环抱着肩膀在石桌边坐了好久好久。他偷偷地流眼泪,但在进屋之前又仔细地将泪痕擦得干干净净。 第一次,高竹猗坐得离武令媺如此之近,近到可以看见她的眼睛如巫山瀑布汇成的那泓清泉一般灵净明澈。他的呼吸情不自禁放缓放慢,唯恐惊扰了这汪泉水的静谧。 武令媺知道高竹猗在看自己,无所谓,人生来不就是让人看的?反正她自认为还没有高竹猗长得好看,他要看便让他看吧。她还是抓紧时间,揪准机会问出自己对于星象学的疑惑才行。 “好吧,我知道那天赐给你红霞锦的衣裳实在太过份了。你不愿意理解,不愿意原谅都没关系。高竹猗,我想向你请教几个星象学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武令媺转过脸,盯着高竹猗,肃容说,“我也不威胁你,星象学只是我的爱好,你就算撒谎瞎掰也只不过让我走些弯路而已。” 这泓清泉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就像家乡那汪泉水一样让人心怡。高竹猗痴痴地看着武令媺的眼睛,喃喃说:“你问就是,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星象与人的气运有没有关系?” “自然有。人的气运若尽了,离世之后,便再也观测不到属于此人的这颗星。但是天上星辰千千万万,便是星象士也很难肯定哪颗星是谁的。只有那些大星才易于观测。” 武令媺知道,星辰亮度不同将导致观测难易不同。但此位面的星象士很是神神叨叨,她觉得恐怕不能拿前世的知识来度量。她又问:“星辰有颜色吗?星象士能不能看见?” 高竹猗的目光胶着在武令媺的眼睛上,其实他隐约知道自己此时的状态不对,但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她的眼睛就是巫山那汪清澈却容易让人心神迷醉的清泉,他始终徘徊在走与不走之前,最后还是留下的念头占据了上风。 听得这个问题,高竹猗下意识回答:“气运有颜色,星辰自然也有颜色。譬如紫微帝星,主至尊至贵,那么自然是正紫色。若鸿运当头,此人的星辰命宫便会呈现正红色。” 好唯心哪,完全就是想象主义嘛。武令媺暗暗腹诽,除了她有星界可以看见气运柱,能分辨气运的颜色,还有谁能知道得这么清楚?(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紫微运程之王不见王 凉风习习,吹得人熏熏然。武令媺连连设圈套终于把高竹猗诳住。若他不是自愿,即便下了药,也不能从他嘴里掏出最真最重要的星象学秘术。 药效是有时间的,虽说高竹猗清醒时大约也不敢撒谎,但肯定说一半留一半,不会像现在这样主动吐出许多东西来。武令媺赶紧问:“有没有通过星辰改变气运的办法?” 此言一出,高竹猗迷乱的眼里瞬间掠过痛苦之色,他猛地闭上眼睛。武令媺一惊,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必定问到了极其要紧的星象学秘术,才令他骤然清醒。 高竹猗抱住头摇晃个不停,还在与涌上头的酒意和残存的药性做斗争。但他显然意志坚定,数息间便彻底稳住了心神,再度看向武令媺的目光出其清亮。 “殿下,您想要改变谁的命运?”高竹猗摇头,斩钉截铁地说,“这是不可能的!人的命,天注定!” 武令媺很想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但她只是反驳:“既然天注定,还要星象士做什么?星象士最大的神奇之处,不就是发现天象的奥秘而后或者顺应或者逆转?顺应就不说了,逆转岂非就是改变了气运?” 高竹猗垂下眼帘,不敢再看武令媺仿佛有魔力的眼睛。他盯着手中碧玉雕成的精巧茶杯,低声道:“您错了。下官说的是人的命天注定。而气运并非长久不变,它会随着人的际遇不断发生变化。人的命运便是由不同的气运汇成的。” “譬如一名商人,抓住了机会很有可能就迎来了财运,一朝暴富。但若是做出错误的决断,财运便会消失,衰运降临。甚至有可能招来破财杀身的噩运。星象士由星象而窥测天机,可能改变的只是某个时间段的人的气运,但是掌控命运……这是上天的权利。”高竹猗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眼中自信光芒灼灼夺目。 他的表情很虔诚,看起来字字句句发自内心。武令媺认真思考,觉得他的话里关于气运会变化的这些不无道理。气运是虚无飘渺的存在。人们常说的财运官运狗屎运都是气运。它并非一成不变,转个念头说不定财运就转化成了破财倒霉运。 “你的意思是说。气运可以改变,但是命运无法更改。即便改变了人的命运当中某个重要的气运,还是必须面对上天早就注定的命运?”武令媺说到这里,不禁冷笑,“也对。譬如说人总是要死的,长生药和不死丹是传说当中的神药,凡人再花力气去改变寿运。到了要死的时候还是得死。” “殿下聪慧过人。”高竹猗欠了欠身,微笑道,“所以殿下,有些事天注定,您付出再大的努力都无法改变结果。人们常说,认命吧,这话虽然不无颓废之意,其实是明智之举。因为上天之意不可违逆,更无法逆转。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接受现实。” 武令媺神情有些惘然。当真如高竹猗所说,无论她付出多么巨大的努力都无法改变人的命运?不!不对!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就会死得透透的,怎么可能重生? 命运啊命运。不到人离世的那一刻,谁又会知道一个人最终的命运是什么?!这世上没有天书,甚至有没有神也说不清,上天的意志、神的晓谕,谁能一锤定音?谁又有这个资格一锤定音?! 那些打着神的旗号的神棍们,他们难道真能上达天听?呀呀个呸!星象士和神棍没两样,他们打着上天的旗号,干的是扬自己之名、图自己之利的私活,满足的是自己的欲望! 还是那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未来要走哪条路,只有自己的腿才知道。武令媺转过头,久久凝视高竹猗。他神情诚恳坦然,但她不信他。 “不走到终点,怎么可能知道路途尽头有什么样的风景?每个人看到的景致都是不一样的,都是无法复制的。”武令媺悠然道,“譬如你高竹猗,在来到大周之前,你想过会成为公主府的属官吗?也许,这里就是你人生路的尽头。如果这就是你的命,你甘不甘心接受?” 高竹猗脸色微微变化,犹豫好一会儿,语声艰涩地说:“您的话不无道理。” 避重就轻哪,武令媺也不计较。不过她知道高竹猗既然已经清醒,就不大可能从他这里得到最重要的星象学秘术。她抄起那本星象图解,老实不客气地请教起来,将不耻下问精神发挥到淋漓尽致。 武令媺有不少积压已久的问题,根本不让高竹猗有思考的时间,一个紧接一个连珠炮般的问出来。高竹猗起始还会思考一二,但星象学为他所钟爱,许多东西烂熟于心。即便他醒着神,也还是在不知不觉间吐露出不少书铺里星象学教科书上不会记载的东西。 这也难免,以巫族六姓世家的星象术传承,族中子弟根本不可能按照大路货教科书去学习。高竹猗在安京的时候倒也翻看了几本星象学书籍,但当即被他弃如鄙履。眼下这本星象学图册,还是到了周国以后他特意让人从楚国送来的。 武令媺由此知道,紫微运程在星象学里是门高深学问。尤其是在当下诸国林立之时,有紫微气运的人不要太多,破解紫微运程更加艰难。 解析紫微运程有一个基本准则,谓之“王不见王”。高竹猗解释说,在同一国度,不可能存在两个以上身具紫微运程的人。若是出现了这种情况,那么其中只有一个人是真紫微。余者即便当真应了星象成为九五之尊也必不能将此运程走到底,最终还是会由真紫微主宰紫微命宫。 浅显点的话来说,伪紫微星象者当不了一辈子的皇帝,而且大有可能要给真紫微当垫脚石。不过真紫微想成事也难说总是一帆风顺,还得左辅右弼齐全,南斗北斗各星官相助。 高竹猗说到这里,不禁想起那颗越来越明亮的大紫微帝星。此星原本还有血光之相,显示此星象对应之人近期内应该会面对导致其万劫不复的杀身之祸。但他前两天观星却又发现,大紫微帝星血光尽去,而且光泽比以前更加温润中正。 这就说明,那人不仅平安度过灾厄,还获得了更多助力。即便只是南斗有星辰点亮,重要的右弼之星还不见踪影,高竹猗的恐慌仍然倍增。 大紫微星运势之强,勿庸置疑。面对灾厄,它若是没有就此沉沦甚至泯灭,那么必定遇强更强。灾厄于它,既是阻难也是助力。安然度过越凶险的灾厄,获得的助力也将更强。 高竹猗之所以迫不及待要取得武令媺的信任,除了想解救母亲以外,也有这个原因。此前,他已经听说有位皇子的儿子天生祥瑞“手握乾坤”,但他清楚大紫微运程指向的不是这名婴儿。 这些年里,有谣言渐渐在诸国流传,说是周国诞生了一名紫微星正照中天的皇室成员。而且此人出生时除了紫微星吉兆之外,还有别的祥瑞奇景发生。 对高竹猗来说,无论什么祥瑞都比不了紫微星吉兆来得重要。紫微正照中天还罢了,了不起是一国之主,最多是周楚二国这样的大国皇帝。 但如果是紫微星独霸中天就吓人了,这意味着仅此一颗大紫微星占据中天帝星命宫。其余命带紫微星象之人将会尽数臣服于大紫微星之下,从紫微运程转变为其余星象运程,比如说辅星什么的。 如今高竹猗已经能肯定,那什么紫微星正照中天绝对是周国故意放出去的消息,用来掩盖独霸中天的真正星象,以保护那名星象应兆之人。 可遗憾的是,周国将此事捂得极紧。楚国君昏臣废,对此事又不怎么上心,以致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探听出究竟是哪位皇室成员应吉兆而生。而这数年来,周国皇子诞育了许多皇孙,根本不能精准确定大紫微星指向谁。 本来,从周国立储之事上应该能够看出虚实。毕竟只要不是脑子进了水的皇帝,不会放着这位吉兆继承人不用。但是周国老皇帝真是太狡猾,他居然定下遗诏秘密立储之制,仍然让高竹猗摸不着头脑。 幸好周国皇帝命不久矣,他一死,新帝继位,大紫微运程指向者也就能明晰。玉松公主想通过星象改变周国皇帝的必死之运,不要说确实不可行,即便高竹猗当真有这种本领他也不可能出手。 国与国相争,没有善恶,只有胜负。眼下大紫微星运势越来越健旺,高竹猗巴不得周国皇帝早点死,他才能断定自己的最终对手究竟是谁。 武令媺对高竹猗的某些唯心言论不能赞同,但她终究还是明白,星象学对于她了解星界确有帮助,想通过星界救人却不可能。 她的种种努力全然是白费劲。哪怕她能够做些什么,有兰真公主和许多也希望父皇陛下早点宾天的那些人拖后腿搞破坏,她的努力也会被冲抵掉。这件事,正应了高竹猗所说,她只能认命! ps:所有关于星象学的内容都是某肖杜撰的,请有识之士勿喷!鞠躬感谢!(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太平党 世上莫大的悲哀事,便在于,你明明知道事情一定会发生,甚至眼睁睁看着事情正在发生,却不管付出多么巨大的努力都无法改变。你竟连拖延时间都办不到。上天要带走的人,谁能留得住?如果可以,武令媺很想暴揍上天。 高竹猗走后,她在小楼凉台上坐了很久,从下午一直呆呆坐到了星辰满天。夜幕将她完全吞没,她才从悠长的哀凄里醒过神。伤心,不可避免,但她不能永远伤心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金生水和唐锦堂这两大保镖悄悄上了楼,一直沉默陪伴。武令媺揉揉发涩的眼睛,就着点亮的微弱灯光对他们笑笑说:“饿了吧,咱们今天晚上吃顿好的。” 金生水咧咧嘴,明明他想笑着安慰公主殿下,但眼里却忽然含着了泪。好在灯光并不明亮,他相信没有谁会发觉。只是略带哽咽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瞧您说的这话,若是封司膳听见了只怕要哭鼻子。” 武令媺离开凉台走向楼梯,路过金生水时抬头仔细看看他,取笑道:“优优会不会哭鼻子我不知道,但是我眼面前就有个哭包。” 金生水小脸一红,赶紧抬袖子拭眼睛。在内卫下属们面前,他从来不苟言笑,是相当严肃的上司大人。只有和公主殿下在一起时他才会流露内心最深处的情感,自小一起长大的情份那是必然不同寻常的。 唐锦堂便有些遗憾,他来得太晚,所以错过了许多事情。譬如公主殿下为什么会在楼上一坐这么久,金生水不用问就知道原因,他却不懂。不过没关系,玉松公主年纪还小。她的人生还很漫长,他会有足够多的时间陪她长大。 就近在停泊于月牙湾的楼船里摆开晚膳,金生水向武令媺汇报。说公主府参与运动会的健儿们表现得还不错,成绩嘛不说最优,但也拿得出手。最大的收获在于。霍去疾和木愚都发现了好苗子,挑挑选选之后成功签下了三十二个人。 武林小会经过了划分年龄段的擂台赛。目前进入到了没有限制的挑战赛。新秀那是层出不穷,以小胜大的战果不少。来自天下诸武林门派的弟子出风头的有,那些散兵游勇崭露头角的也挺多。 而不仅公主府,京中许多世家名族也都将目光对准了某些身手不凡者。几家皇子府里都派出了精干人手,同样不遗余力招揽武功高强之人。 可以说,此次大周举办的武林小会,吸引了全天下各国六成以上武者的目光。所谓出名要趁早。丰厚的奖励还在其次,关键是可以扬名哇! 年轻人的比试,牵动着长辈们的心。往往是打了小的,蹦出来老的。多有晚辈比试输了,气性难平的长辈出言相邀对方长辈手底下见真章。 事先,武令媺便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武林小会的挑战赛,除了选手赛台以外,还另外附设了赛外比试台,以免这些武人意气难平直接在大街上大打出手。 武令媺这几天为了人造祥瑞的事儿糟心不已,此时听金生水讲些武林小会的趣事。心情开朗了不少。她那日从东港回来,将两条被唐锦堂认明确实是海鱼的伪红鲤带进宫去给皇帝陛下瞧了瞧,父女俩相视无言。 皇帝陛下没有明确表示态度,武令媺甚至不曾感觉到他的怒火。也许被伤透了心。便是连愤怒都觉得多余吧。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柔言软语宽慰几句。 皇帝陛下便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继续调查下去。不管是真祥瑞还是假祥瑞,对大周而言都只是锦上添花。既然已经清楚当中究竟,再查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武令媺也是这样认为,心里有数就行了。她原先还以为秘密建储制确立以后,皇子们的争斗会稍微平息一些。但是现在看来,兰真公主强势出手后,不管皇子们内心真实意愿如何,都不得不再度针锋相对。 这几天她虽然没去上朝,却从连喆勋那儿得到不少消息。禄郡王似乎从某个渠道得知了瑞王假造祥瑞之事,只是苦于没有确切证据,所以只能在皇帝陛下面前使劲告状,在朝臣们当中用力编排。瑞王自然不甘心,于是翻出当年禄郡王与英亲王余孽有勾连的事儿来说道。 泰王当月监国,乐得看两个竞争对手狠掐。可是一说到祥瑞的事儿,他那个紫微金鳞的儿子也难免被牵扯进去。即便在皇帝陛下“泄露真相斩立决”的威胁下,没有人敢当面谈及当年的吉兆天象,但他在看了几场戏后也被卷了进去。 总之现在朝堂一团乱,时有大臣突然遭贬,又有大臣超规格提拔。皇帝陛下面对重臣们的上书,只淡淡然说了一句话——国家以后终究要靠他们,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老头子撂挑子不管了,皇子们大权在握,趁机大做手脚。比起皇帝陛下病倒以前的躲躲闪闪拉拢人手,他们如今的胆子不知大了多少。朝堂之上党争情况日益剧烈,玄鹤会的能量也已经微露端倪。 武令媺在拿到婚姻自主权的密旨时,就下决心要拥有保护这份权利的强悍实力。她以前从来不在朝臣们当中主动安插人手,但是现在不做不行。 金生水的姐夫考进了公主府成为属官,他的哥哥则一边读着书一边在长平县衙门做主簿。武宗厚的小表哥是同福连锁客栈的掌管者,大表哥以前是从六品的户部小官儿,如今进入了刑部,由连尚介老大人亲自安排了职位。 此外,宗族当中有几人明着或暗地里托怀睦老亲王向武令媺表达了靠近的意思。她便将这些人或者送进城卫戍备军,或者是金甲军。 目前大家品级都还很低,也没有占据重要的职位,所以即便有人注意到了也没有使坏。其实,李循矩是最值得武令媺往高处捧的人。短短几个月,他已经凭借自己的能力升职了两次,如今竟然已经是从四品的户部某重权司房的主管。 但是……武令媺与李循矩已经快形同陌路了,只保持着表面的不为外人所知的假亲密。她会一日三趟地往李府送新鲜吃食,也会在生意里算上李府的干股,却再也不会将自己的事情拿去与李循矩商量。 不过在外人看来,李学士是太平党重要的核心成员之一,未来成就无可限量。是的,朝堂上已经有人将武令媺这个小团体称之为太平党。 明明与她结盟的人里既有怀睦老亲王和肃亲王这样的宗族大佬、寿亲王武宗厚这样的皇子,又有刑部尚书连尚介和徐老国丈这样的朝廷大员,但是这个小团体就是被命名为太平党。 话说这事儿,还是怀睦老亲王告诉武令媺的。她当时听了吓一跳,松散的利益同盟什么时候变成了党派?!而且还冠以她的封号?怀睦老亲王便意味深长地说,这是迟早的事儿,她将他们这些人拧成了一股绳,她是关键人物。 这话在理。武令媺本来就有心将同盟之间的关系再拉近一些,没想到这些流言能帮她的忙。说这话时,怀睦老亲王没有半分不甘之色。以侄孙女儿马首是瞻,老亲王表示很乐意。不管他这时是怎么考虑的,事实会证明姜还是老的辣。 不过现在的太平党相对于其余皇子的派系来说还是太弱了,掌握重权的人数来数去只有几个人而已。而且武宗厚进入龙骧军还没多久,要将这支强兵收服还需要一段时间。至于连府,武令媺私以为,若是她的那份密旨曝了光,还能不能将老大人留住真心很难说。 但是眼光要放长远,现在确实不怎么给力,但未来的太平党绝对会成长为朝堂上可怕的庞然大物。哪怕不把连府算在内,太平党这一方已经拥有了三位辅政大臣!还掌握了两支大周强军! 朝臣当中明眼人多得很,据怀睦老亲王和肃亲王说,自从辅臣人选公开后,有不少原先就是中立派的臣子立马向太平党靠拢。这些人里不仅有京官,还有外任官员,其中甚至不乏省郡一级的政务主官。即便大周七大州刺史这样的封疆大吏,也是禀持着与太平党友好相处的心思来接交。 金生水此时便说到,不久之前当选为辅臣的云州刺史裴世纬给公主府送来了二十匹产自天南省的好马。武令媺向来礼尚往来,便吩咐将太平工坊的新奇实用产品挑最高档的送去云州刺史派到太宁城的信使下榻之处,让他带回去。 整整一个多时辰的三人晚宴,都只是武令媺和金生水在说话,唐锦堂默然聆听。直到这时,他才冷不丁说:“殿下如果喜欢好马,在下认识一位梁国的马商,他家养的马都充为梁国骑兵之用,在下可以帮殿下买些梁国的马。” 武令媺眼睛大亮,赶紧点头说:“那可太好了。梁国的马比天南省的马更胜一筹,你如果有办法能买,我当然愿意要。你先联系看看,对方能卖多少,我就买多少。” 唐锦堂见武令媺喜不自胜模样,也露出笑容,微笑说:“在下有几位朋友到太宁来看热闹,请殿下允许在下明日与他们见个面。” 武令媺挥挥手,作豪爽状:“准你的假,公差,不扣钱。”(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天一盟 许绍烟、得意儿师徒由“lynnwong”大人扮演。。 ----- 醉狐风铮每天喝不够的酒,唐锦堂则是一有闲暇就要擦拭自己的七把宝剑。晚膳毕回了住处,这两个人便一如以往相对而坐,各忙各的。 有滋有味地喝着提供给供奉们的御酿,风铮美得眼睛都眯成缝儿。但是在听唐锦堂轻描淡写地说,他要把梁国马场的马提供给玉松公主时,风铮猛地瞪圆了眼睛。 “是不是急切了点儿?”风铮对于玉松公主的身世尚且心存疑虑,打算再观察一段时间,最好是能等到养伤的圣手回京以后再说。 唐锦堂摇头道:“风叔叔,请你相信我的判断。不会有错的,殿下绝对是云稚阿姨的女儿。云稚阿姨留下的东西,我肯定要还给她。况且现在只是卖马而已。” 圆溜溜的眼睛又慢慢眯缝起来,风铮沉默着又喝了两杯酒,这才点头说:“你看着办吧。这几天我也瞧出来了,别看殿下深受皇帝宠爱,其实身边暗潮涌动。尤其是她做的生意获利不少,很惹人眼红。” “依我看哪,老皇帝宾天,新皇帝继位,殿下这个宗业司主管的位子只怕就要不保。”风铮醉醺醺的眼里闪过精光,语气也变得凝重,“这府里别看人人都忠心,这是还没到时候。若皇宫发生大变故,府里必有内鬼作乱。” “方才我听殿下与金统领说起一些事情,殿下似乎也在为以后作打算。”唐锦堂叹了口气,皱着眉忧心忡忡地说,“殿下身边虎狼环伺哪!哪怕现在与她并肩站在一起的人,能不能永远留下来也根本说不准。唉,殿下若是与咱们生活在一处。虽然身在草莽,但是不知会有多自由多快活。风叔叔,您什么时候才能告诉我。云稚阿姨和老圣手把殿下送到周国皇宫里去的原因?” 当年那事发生时,唐锦堂年纪还小,并且没有和他的云稚阿姨生活在一起。他并不知道内中详情。风铮那时也不在当场,不过比唐锦堂知道的还是要多一些。 只是这件往事与唐锦堂的身世也有关系。风铮以前都是含糊过去。此时见唐锦堂死死盯着自己,一副不问清楚不罢休的表情,他闷干杯中酒,再度无奈地说:“这事儿实在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咱们天一盟是主上一脉传承下来的,既然你一意认定殿下就是小主人,那就从盟里召几个人进府。帮殿下好生盯着点府里的人吧。” 他还是不说。唐锦堂很失望,低下头继续保养宝剑,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向殿下请了假,明天就出府去见盟里的人。上回出去我沿途做了紧急召集记号,他们肯定到了。” 死人脸冷气外放,这么大热的天风铮都觉得受不住。其实他也不想时常被冻得发抖,但他实在无法开口提及往事。 若是唐锦堂知道玉松公主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而他的云稚阿姨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的母亲因妒生恨下了药的缘故,他该如何面对? 此次遇见重伤的圣手。除去得知了小主人的去向,风铮还背了唐锦堂向圣手打听唐锦堂的母亲是否还在世。圣手便说,那个爱穿一身红衣、感情浓烈如火能将人活生生烧死的西疆女寨主十之八、九香消玉殒了。 而且圣手还透露,当年就是因为不能确定唐锦堂的母亲是否还活着。主上才起意将小主人送进周国皇宫,以保住小主人的性命。 风铮好奇问为什么,圣手沉默了许久,含糊地说唐锦堂性格刚烈果决、无所畏惧的娘亲,此生最不敢面对的地方就是周国皇宫。所以那个世人都道“见不得人的去处”,对小主人来说反而是最安全的所在。 圣手的说辞,风铮只道其中必有别的原委,可惜老人家再也不肯多谈。不过当年唐锦堂的父母与主上的情感纠葛,风铮这样的盟中高层相当清楚。 其实那些事情,根本说不上谁对谁错。风铮有时候回想过去,总要醉眼迷离地感叹一声,这世上的痴心人若是少一些,人间惨事自然也就能少许多。还是他潇洒,无家累便无负担,洒脱度日,逍遥似神仙哪。 这么多年以来,唐锦堂走遍天下就是想找到自己销声匿迹的母亲,却毫无结果。风铮有时候真想狠狠劝一劝这执拗的孩子,但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下。 过去这些事,若要掰开揉碎来讲,足以写厚厚一本催人泪下的狗血话本。风铮打心眼里认为,唐锦堂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阿堂,你那绍烟妹妹是不是也来了太宁?”风铮仗着酒意,笑嘻嘻取笑唐锦堂,顺便将房中冷冰冰气氛缓和一下。 提起未婚妻,唐锦堂的脸色终于好看了点儿,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说道:“我让她带得意儿来长长见识,整天闷在总坛练武也不行。” “说起来,殿下再有两年就及笄了,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安排她的婚事。”风铮摸着颌下大胡子,沉吟着说,“我看哪,连总理官恐怕就是皇帝挑出来的驸马人选。殿下是个有主见的人,皇帝既然这么疼爱她,想必不会勉强她嫁给不中意的人。连家的小子进府当属官,摆明了有目的。” “不管驸马是谁,反正不能欺负了殿下。”唐锦堂轻轻一弹手中长剑,森森然说,“否则我就帮殿下换一个丈夫。” 可见是杀人不眨眼了,这种话也能说。风铮成功转移了话题,又问:“你都把盟里什么人召来了?你可得悠着点来。当年主上欠了英王天大的人情,为了帮他报仇,咱们盟里的人曾经夜入皇宫杀人放火。你可别把露了底的人叫来。” “我有那么糊涂?”唐锦堂觉得风铮今天的话特别多,强压住气性下逐客令,“风叔叔,你回自己房里睡觉吧,我要去巡夜了。” 风铮抱着酒葫芦一摇三晃地走了。唐锦堂心事重重,他不是没猜到母亲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只是潜意识里不愿意相信。前几天他在府里看见一名来自西疆蛮寨的女亲军,觉得特别亲切。在那名女子身上,他找到了几分过去的影子。 相比起其余武林门派,天一盟并不引人注目。盟中子弟数量少,行走江湖时也轻易不打天一盟的招牌。以致许多江湖中人根本不知道还有天一盟这么一号门派存在。 但是,那些传承时间悠久的名门大派却从来不曾小觑这个名不见经传、崛起历史也不算长的小门派。他们难道会告诉别人,每过二十年,天一盟都会有一名杰出弟子出山而后找上他们挑而战之,而且战果让他们掩面不提也罢么? 三年前,唐锦堂出道,秘密约战几位名门大派掌门人。十位名动江湖的武林大派掌门,七位完败于他剑下,两位战成平手,只有一位惨胜。这些人里不乏天榜排行前三的人物,可还是败了。 唐锦堂的真正实力,正如吴老提督告诉武令媺的那样,远远超过他的天榜排名。那些约战都是秘密进行的,战果也秘而不宣。这是天一盟的规矩,已经延续了一百多年。 天一盟的名号只响在武林顶级人物心里,反而于世间籍籍无闻。唐锦堂接掌天一盟以后,忠实地执行了云稚阿姨定下的方针。盟里的人老实做生意、闷声发大财,平时过得潇洒畅快,偶尔聚会吃肉喝酒,当真是悠哉游哉,不亦乐乎。 太宁城如今新鲜事儿多,唐锦堂深知盟里那些家伙的德性,这种热闹是必然来凑的。所以他与风铮沿途留下了记号,前几天陪着武令媺去东港又再度加上紧急召集标志,想来此番前来聚集的人会挺多。 事实也确实如此,唐锦堂抵达指定客栈后,颇为头疼地看着自己的兄弟们。离了盟中长辈的约束,这些家伙就像出了笼子的鸟儿,别提玩得多欢实。 幸好盟里委派了许绍烟为领队,倒还能弹压得住一些特别淘气调皮的小家伙。一进门,唐锦堂怀里便扑进一个小小身体,大叫大嚷着往他身上爬。这个欢蹦乱跳的小丫头片子正是他的未婚妻许绍烟的爱徒得意儿。 “啊哈哈哈,师伯师伯,你去哪里了,师父天天都想你哪!”小丫头攀着唐锦堂的胳膊,笑嘻嘻地出卖了自家师父。 拍拍小丫头的脑门,唐锦堂看向半点娇羞之色也欠奉的未婚妻,微笑说道:“我和你商量点事情,你跟我出来。” 许绍烟点点头,转身环顾自己身后站着的一长排少年人,淡淡然说:“都呆在屋里不许走,否则大刑伺候。” 少年们面对盟里最可怕的武学教头,只能乖乖站着不动。另一些青年不怕许绍烟,却对唐锦堂尊敬畏惧到了骨子里,自然不会轻易违逆她的命令。 相跟着沉默离开客栈,二人踱步到附近酒楼,进了一个小包厢,相对而坐。唐锦堂开门见山说:“我在玉松公主府当供奉,可能要当一辈子。你来不来?” “来!”许绍烟不假思索点头答应,甚至都没问为什么。 唐锦堂开心地笑了,眼里亮光闪闪。这就是与他一起长大,哪怕出生入死都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绍烟。事实上他根本不用问。 许绍烟也展颜而笑。唐锦堂在哪里,她就在哪里,在她看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失败亦荣耀 热热闹闹的泛大周运动会终于要落下帷幕,经过预赛、半决赛,而后在太宁城南的城卫戍备军驻地举行决赛,角逐本届运动会各项目的状元、榜眼、探花三席。 《太宁日报》每日必发专栏分析赛况,也接受投稿。某位经常投稿预测胜负的仁兄还因其犀利又不失幽默的文字被《日报》礼聘为赛事记者,其八卦程度连武令媺都叹为观止。可也正是由于这些热爱体育运动的人们不遗余力免费宣传,运动会的门票才会日日告罄,大周黄牛党就此诞生。 承包了门票销售的武令媺赚得盆满钵满,公主府众位属官的夏季降温费都由此一涨再涨,真心叫人羡慕。 官方举办的武林小会与泛大周运动会同时于七月三十日举行颁奖暨闭幕式。不过挑战赛的擂台没有拆除,方便各路英雄好汉继续切磋。 武令媺每天不管多忙,只要她在府中,就必定要批阅当天运动会和武林小会进展情况的汇报材料。话说,这种加班的感觉她很亲切吖。 所以虽然她并非每场比赛都到场观看,却对赛况了如指掌。公主府的马球队挺进了前八,皇庄受训才半年的预备役们比赛成绩可圈可点,到处都在传唱《怒放的生命》,招揽到了几十个好苗子,这些事情都能减少她的郁闷。 闭幕式将于未时正举行。中午时分,武令媺便将公主府参与了运动会的孩儿们召集到府中,赐下好酒好菜、摆开十几桌宴席为他们庆功。 她来到席间,发现孩儿们的兴致似乎并不像她以为的那么高昂,情绪颇低落、食不知味的样子,便知道他们通过这场人外有人的运动会受了不少教训。 这是好事哇。由于公主府亲军与别家府邸的种种不同之处,亲军以及预备役都有骄傲情绪泛滥的苗头。武令媺借唐锦堂和风铮之手敲打了亲军与内卫们。可预备役的孩儿们还是嫩苗苗,经不起武林高手的摧残,参与运动会才是磨砺他们的好方法。 只是现在看来。大家的信心被打击得不轻。武令媺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孩儿们在皇庄摸爬滚打训练,听着前辈们与龙骧军兵士争锋也不落下风的光荣往事,自以为素质一流。可现如今在赛场上他们却没有取得最好的成绩。两相对照下,只怕觉得愧对她这位主上的栽培与信任。 缓缓在席间踱步。武令媺寄以厚望的子弟兵们跪拜于地,深深埋着头。她却是笑吟吟的,示意随从将他们拉起来。 “难道你们以为人生只有胜利,没有失败?这是做梦也难以实现的幻象!胜固然可喜,败亦是荣耀。”武令媺站住脚,就近询问自己身边的这名少年,“告诉孤。你有没有尽全力去比赛?” 预备役少年用力地并拢脚行军礼,大声道:“卑下为取得胜利竭尽全力!” “很好!大家不要看结果,要看过程。做事不可能百分之百预料到结果,尤其是比赛,你们应该享受竞争本身的乐趣。胜利者是英雄,而每一位认真付出过的失败者也应该被当成英雄尊敬。”武令媺正色道,“事实上,比起你们取得的赛绩,孤更看重你们因为这次比赛而获得的成长体验。” “这个天下很大,能人辈出。在此次比赛里能拿到状元金牌。但并不意味着他就真的是天下第一。凡事都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孤更希望你们能更好,希望你们每日都有进步,而不是在‘最好’停滞不前。”武令媺鼓励众人。“何况你们只是受了半年的训练而已,据孤所知,诸属国和各州省为了在比赛中不丢份,派出的人里不仅仅是海选出来的真正百姓,而是多有军中健卒。你们会输,很正常。” 方才那名少年胆子很大,用亮闪闪的黑眼睛看了武令媺一眼,又迅速垂下头去,低声问:“殿下真的不失望吗?” “如果你们就此失去信心,孤才会真的失望。孤不想要一支只能胜利不能失败的队伍,你们应该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武令媺背着手走过每一个人,让他们都看到自己的神色,让他们都相信她确实不曾失望,这是让孩儿们振奋起来的最好办法。 显然她的态度最重要,预备役孩儿们黯淡的脸色终于逐渐又有了光彩。武令媺见好就收,喝了一杯酒便离开,留下几位擅长做思想工作的属官继续安抚人心。 所谓破而后立,她很期待预备役们未来的变化。做人,傲骨可以有,但傲气不能有。武令媺的骄兵悍将,骨头必须坚硬,腰杆必须挺拔,内心更要强大得不畏惧任何艰险阻挠,但是表面的傲骄却不可取。 去闭幕式现场的路上,预备役们享受了一把由亲军前呼后拥护送的待遇。武令媺没有与大队伍同行,今日所有的欢呼都应该属于这些在大半个月里抛洒汗水与泪水的运动员。 话说,她前世看那些国际性的大型比赛,最不待见的场面就是所有记者都围着金牌获得者打转,将银牌和铜牌们视若无睹。那也是荣誉好不好!? 银牌和铜牌都不受追捧,更别说那些没有拿牌的运动员了。可他们付出的努力难道就比拿牌的人少吗?在武令媺看来,这种现象源于人们对胜利的本能追逐。人们却忘记了失败者也必有可贵之处,也应该拥有荣誉和人们热情的欢呼。 这次选拔出来参与比赛的各属国运动员和大周州省郡运动员代表,肩上担负着为国为本地争光的重大任务。他们的压力很大,所以多有人在失利后当场洒泪。 尤其对于大海选出来的百姓运动员来说,也许这场赛事就能彻底改变他们的命运。他们将获得贵人的赏识、丰厚的奖励,他们的未来可能就不再是平头百姓。希望有多大,失败之后的失望就会有多大,巨大的心理落差甚至会让那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崩溃。 武令媺不愿意运动会蒙上阴影,再加上她对胜利与失败的现念,她早早就将信乐团的《海阔天空》歌词与曲谱刊登于《太宁日报》上。她还匿名发表了专门给赛事失利者说话的文章,呼吁大家要同样尊重失败者的努力。 普世追逐胜利者,甚至有些身份高贵之人会认为失败者损了他们的颜面。她的这种想法不会被太多人认同,但她必须尝试。她想看看媒体的力量、大众的舆论能否改变某些固有思维和普世观念。 进入城卫戍备军驻地之前,武令媺将高竹猗召到近前,取出一个容貌狰狞的丑陋面具递给他。她说:“皮相不能决定人的前途,你若太过在意旁人的目光,你将注定困在这具皮囊里,永远也无法释放属于你内在的强大力量。” 高竹猗接过青面怒目、獠牙突出的面具,对武令媺的话不是没有触动。他的母亲也无数次地对他说过,容貌是上天的赐予,应怀着感恩的心全盘接受,庸人才自扰之。但武令媺此时所言,相比起母亲的话更多了煽动力。 她清楚地看见了潜伏于他内心深处的野望。她其实是在告诉他,让他挣脱外在的束缚,将他心里那头不时蠢蠢欲动的猛兽放出来! 高竹猗默然无言,跟随安排他上场演唱的人离开。走了几步,他蓦然转头看向武令媺。她仍然站在原处,看着自己的安静眼神里满满的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沧桑与怀念。 玉松公主……究竟是怎样的女子?高竹猗发现自己不可遏止地产生了要更多了解她的想法。他很好奇,就像幼时初次接触星象学时那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好奇。 那首歌唱道:“海阔天空,在勇敢以后。要拿执着,将命运的锁打破。冷漠的人,谢谢你们曾经看轻我。让我不低头,更精彩地活。” 据说这首歌与娃娃军的军歌都出自玉松公主之手,因其歌词浅白和曲调粗犷还饱受某些名门淑女的暗中嘲笑。高竹猗觉得,能写出这样的歌词,玉松公主必定经受过与他幼时差不多的磨难。他打听到的情况也证明了这一点。他与她,其实是同样的人吧?! 事实证明了武令媺的努力没有白费。由大周礼部与兵部官员们参与的颁奖仪式引起了观众的热烈掌声与欢呼,得奖的运动员列队绕场狂奔。从观众看台上不时扔下花束与新鲜瓜果,人们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热情。 紧接着颁奖仪式,高竹猗大胆地使用内力让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那首《海阔天空》。初始场中只有他嘶哑的声音,但是一个小节过后便渐渐有和声响起。 当唱到高潮部份,高竹猗在面具后头因有感而发而真情流露、泪如雨下之时,也有无数人同样泣不成声。声浪便如山呼海啸,不知有多少人边哭边唱,回味着自己人生路上的艰辛与心酸。 这个世上也许存在天才到了从来不知道失败是什么滋味的人,但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谁没有经历过失败?谁不曾被人轻视过?谁没有笑得灿烂,心里却在流泪的时候?! 但人生就是这样,有起有伏、有笑有哭。我们相信,“日落是沉潜,日出是成熟,只要是光一定会灿烂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伤重的圣手〔九月欠更二〕 热闹了整个夏天的太宁城终于安静下来。秋风起,落叶黄,眨眼便到了金秋时节。武令媺的及笄大礼紧锣密鼓准备当中,皇帝陛下重病却还时常过问具体安排,叮嘱过好几次礼部和宗正局,让他们务必将此次大礼办得隆重庄严。 倒是武令媺这个当事人无所事事。泛大周运动会和武林小会的准备以及举行耗尽了她的精力,她现在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诸事已毕,一旦松懈下来便觉得无比疲倦。 从“两、会”结束直到现在,武令媺一直处于休整当中。除了宗业寺和公主府的事务以外,她对其余事情真正做到了毫不关心。就是自己手里的事儿,她也只是掌总把握方向,余事放权给底下人去做。 每日上朝,她高坐于龙座内,冷漠地旁观金銮殿里的明争暗斗。在她眼里,朝堂就是一座戏台。人们粉墨登场,唱念作打俱全,精彩演绎着什么叫丑态百出和机关算尽。 武令媺沉默,太平党便集体沉默,就连依附于太平党外围的官员们也都沉默。但他们的沉默却不代表怯弱,若有人胆敢将手伸向他们,必将遭受强烈反击。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雷霆万钧。这是怀睦老亲王和肃亲王定下的应对方针,武令媺深表赞同。他们坐拥四位辅臣,即便重权在手的中坚力量不多,但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这一日下了早朝,武令媺被怀睦老亲王揪住,说是不能再让她躲懒了,皇家大商行连锁店的筹建计划已经一改再改,让她最后定夺。她赶紧应下,与几位长辈约了中午在同福店用午膳。这才得已脱身去看望父皇陛下。 如今皇帝陛下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在昏沉沉地睡着。但神奇的是,每次到了下早朝的时间,他都会短暂清醒。仿佛就为了和心爱的小女儿说几句话。 休整期间,武令媺每天除了恢复鸿博书院的课业以外,就是雷打不动地用半天时间来陪皇帝陛下。她眼睁睁地看着气运柱发生变化。一点一点,没有任何逆转趋势地改变着高度、厚度与亮度。换句伤心的话来说。她亲眼目睹着她的老父亲一步步走向死亡。 武令媺也是个有自虐倾向的货,明明知道看见那一幕她就会分外绝望就会倍感无助就会无比痛恨老天爷玩弄她让她拥有星界可以杀人却无法救人,却还是每天都要察看气运柱的变化,而后狂虐自己的小心脏。 每每皇帝陛下清醒,都能看见武令媺的红眼睛。开始时他还会取笑小女儿是爱哭鬼小哭包,后来便不再说这些话,只是用慈爱又难舍的眼神长久地深深地凝视着她。 到了这最后的时刻。才真正看得出人心。比起那些侍疾时必定要哭丧着脸仿佛皇帝老子已经宾天的糟心儿女,皇帝陛下觉得小女儿背着他伤心、对着他展颜才更真实和珍贵。 孩子这么做,是怕他更难过呢。皇帝陛下便要想:“你们做出那样的事情,就怪不得朕要将大周国运交到媺儿手里。即便这孩子是女儿家,也必定比你们做的更好!”让他遗憾的是,小女儿只能在暗中掌控大局,却无法正大光明坐在金銮殿的龙椅里君临天下。 今日,生物钟大神又掐着时间让皇帝陛下从漫长的昏睡中醒来。他缓慢地眨巴眼睛。现在转头对他而言都是大动作,他只能斜着眼去瞧坐在床边的武令媺。他慢吞吞地动了动嘴角,这表示在微笑。他费力地语声极其微弱地说:“来了。” 武令媺俯下身体,给了皇帝陛下一个轻柔温暖的拥抱。“父皇不说话,儿臣喂您喝参汤。”她端过汤碗,舀了很少的参汤小心翼翼地挨近皇帝陛下唇边。“这是儿臣新近买到的老山参,说是至少八百年参龄。儿臣盯着人熬的汤。” 皇帝陛下嘴唇微动,很艰难地喝下这口参汤。现在他完全是用参在吊着命,别的什么都没办法吃下去。皇子宗室重臣们都进献了好参,武令媺与武宗厚拿来的参虽说并不总是品质最好的,但无疑能让皇帝陛下和徐皇后都充分放心。 “上回儿臣与您说过,儿臣府里一名供奉有门路可以买到梁国最好的战马。”武令媺拿帕子仔细给皇帝拭嘴角,见父皇陛下眼里微光随着她这句话而明亮了几分,不禁微笑。她继续说,“虽然有些周折,但那些马总算进了大周国境。您的意思是就近养在镇北军大都督府,还是送到京里?” 皇帝陛下慢慢地眨了一下左眼,这就表示他赞成前者。武令媺又舀起参汤喂他喝,点头说:“儿臣晓得了,这就派人即刻送信出去,那以后买来的马就都放在镇北军。” 唐锦堂几个月前说可以帮武令媺从梁国买马,武令媺转天就让他着手去办这件事。昨天晚上,鹰卫来送信,说是唐锦堂一共买到了两百匹梁国战马,将分成五次送进大周。 上好战马是军用物资,不能私下胡乱采购。武令媺当时虽然先斩后奏,但很快就将此事禀报给了皇帝陛下。那时皇帝陛下不仅还能说话,而且能提笔勉强写几个字。他就给了武令媺一封准予她购买战马的手谕。 提高大周军事实力,这是皇帝陛下长久治国方针之一。区区两百匹战马在短期来看并不能增强大周骑兵的整体战斗力,但是架不住这些战马都是正在生育年龄的强壮种马。 梁国对于战马的控制力度相当之大,就算有出口,那也必定是阉割之后的马匹。这回能买到多达两百匹正当妙龄的种马,不知唐锦堂费了多大的劲儿。武令媺因此很感激他,这份人情当真是欠大了。 也许战马的好消息带来了动力,皇帝陛下这次清醒了将近半个时辰。他不仅喝完了参汤,还静静地听了不少武令媺的琐碎闲话。 武令媺知道事已不可逆,于是格外珍惜还能与清醒的父皇陛下相处的机会。就算皇帝陛下不知不觉再度沉睡,她有时候也能当他其实是闭着眼睛听自己说话而依旧自言自语。 这次又不例外。瞅着皇帝陛下缓缓眼皮下搭,鼻息沉重,武令媺还是又唠叨了足一刻钟才起身。季良全一直侍候在旁,这时才禀道:“皇上昨日比前日多睡了一刻钟。” 就是这样不知不觉间慢慢增加着沉睡的时间,等到几天几夜再也醒不过来,她的老父亲就将永远离她而去。武令媺看向季良全,凄然道:“良全公公,劳您继续盯着。” 季良全举袖拭拭眼角,点头说:“请殿下放心。” 迈着沉重步伐离开长青殿,武令媺一出门,金生水就急急过来说,圣手老爷子回了京,身受重伤! 武令媺大吃一惊,连忙问:“老人家现在在哪里?伤得有多重?会不会危及性命?”一边说,她一边快步走。 金生水紧跟在武令媺身后,低声道:“老圣手在咱们府里,将他送来的人自称是唐供奉的未婚妻,风供奉已经证实了她的身份。老人家昏迷不醒,圣手门的弟子看过,说是中了某种奇毒,人还没死,但很难唤醒。就好像……”他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您上回在同福店晕倒时一样。” 尼玛,那不是成了植物人?!武令媺本来就低落的心情因为这个坏消息糟糕到了顶点。老圣手与她相处的时间虽然不算很久,但一老一小分外投契,是不折不扣的忘年之交。老人家出事,她既担心又难过。 圣手失踪以后,武令媺一直都有撒出去人手寻找,却没有半点他的消息。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短时间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是唐锦堂与风铮入府告知老人家的近况,她才知道这老头居然已经跑出了大周国境。 风铮说,老人家只是让他们二人来带话,他自己仍然去追死对头。他那个擅长用毒的死对手,一下毒就要死一大片。武令媺能充分理解圣手的想法,以他老人家悲天悯人的心怀,他绝对不会放着这种超级害人精不管。现在来看,那个用毒高手死没死还不知道,老圣手却先折进去了。 快马加鞭回到公主府,武令媺直接打马冲向月牙湾的客院。还在门外,就能听见阵阵哭泣声音。闯进院里,她看见圣手门的名医们一个个愁眉不展、眼睛发红。 圣手静静地躺在床上,原本如雪一般白的头发很诡异地变成了半黑半白。黑的那一半头发并不是乌黑油亮健康的黑色,而是泛着黯淡灰色的死黑;而白的那一半头发已经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干涩脆弱。 不祥的灰色还浮现在老人家脸上。他原先是鹤发童颜,面孔就像婴儿一样红润光滑。但是现在他老态毕露,才真正像是近百岁高龄的老人家,皱纹数都数不清。 武令媺呆呆地看了圣手许久,她几乎不能马上认出床上这名看上去就像干尸一般枯瘦矮小的老者是谁。身旁颜无悔的恸哭声听起来分外凄惨,她拍拍他的肩,暗叹一声,这个秋天,注定了是多事之秋啊。 ps:昨天多更的那章才是补欠更,标个记号,免得错了数。(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羊入虎口 秋意深浓,明明是正午时分,院内却笼罩着愁云惨雾,人们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都分外凄凉。圣手老爷子是圣手门的精神支柱与绝对掌控者,他一倒下,猝不及防的圣手门弟子们都有几分张皇无措。 药典与医典必须老爷子仔细校检过才能正式发行。本来已经编纂出了第一册,正等着印刷,但眼下顾不得这件事了。武令媺便对名医们说,手头所有事情都先放下,必须群策群力将老爷子救回来。 她允诺,不管需要什么药材,都由公主府一力承担。名医们不禁感激涕零,他们医术是不缺的,但是有些稀缺药材恐怕他们没办法弄得到。 圣手老爷子中的这种毒,名医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当中学医的人更多,随同圣手精研毒术的只有寥寥几个,此时都压力山大。为今之计,他们打算想方设法先唤醒老人家,哪怕他只清醒一时半刻,也许就能找到解毒的办法。 这种事儿,武令媺帮不了忙。她见颜无悔红肿着眼睛巴巴瞧着师兄们忙活,示意他跟自己出去,而后请来了将圣手护送至公主府的唐锦堂的未婚妻。 果然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唐锦堂的未婚妻许绍烟也是沉默寡言的性子,说话言简意赅。这位气质清冷出尘的黄衫女子不卑不亢向武令媺行过礼,略为低哑的声线透出疲乏,淡淡然道:“我们并不知道圣手中毒的原因。他老人家与我们天一盟有交情,受伤后向盟里分坛求助。我陪师兄去梁国买马,师兄得到消息便让我带了人紧赶着送他回来。” 武令媺有点失望,如果能知道是谁给圣手下的毒,也许可以找到另一条解毒的路。她沉吟片刻后问:“那你们可清楚圣手这个用毒的死对头是什么人?” “不知。”许绍烟摇头,也遗憾地叹了口气。“否则我们天一盟已经出手了。” “无悔,你也不清楚圣手的死对头都有什么人?”武令媺又问颜无悔,“圣手失踪那天晚上。有人听见了鬼笑声,清凉山里也有磷火闪烁。你想想。” 颜无悔满脸茫然之色,费劲地思索了好久。最终还是苦涩地说:“师父带我游历天下,我只知道师父知交遍地。却从来不知他老人家还有死对头。” 圣手将这孩子保护得太好了。武令媺不好说什么,客气地让人将许绍烟送去休息,又找圣手门的其余弟子打听。他们当中倒是有人知道圣手也与人结仇,却并不清楚那些人究竟都是谁。老爷子根本就没有让徒弟替他解决仇人的习惯。 好吧,老爷子将圣手们的弟子们都保护得很好。武令媺捏着眉心,很是头疼。除了对毒术有研究的名医,其余圣手门弟子此时都是束手无策。这解毒和治病虽然不完全是一回事。但是误诊都会让人死得更快。 正觉得闹心呢,外院总管凡米来亲自来禀报,说是东昌兰真公主的鸾驾很快就要抵达公主府,提前让人来递帖子。武令媺皱起眉,这位嫡姐来凑什么热闹? 颜无悔却不惊讶,对武令媺解释说:“义母与我师父毕竟有很多年的交情,肯定会来看望老人家的。” 即管心里对兰真公主颇有怨怼,表面工作还是要做好。而且不看僧面看佛面,武令媺还是顾及颜无悔的心情。府门的正门,只有迎接皇帝陛下时才能大开。她便吩咐打开三道高墙的朱门。她在二门迎接兰真公主。 下了鸾轿,兰真公主仰面望向这座她曾经听母后谈论过无数次的故宅。她出生的那日,她的父皇被立为太子,随后一家人就搬进了东宫。 她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但她对它很清楚。阳明岭上种着的果树,是母后吩咐人栽下的。月牙湖的楼船,母后也曾经乘坐着观赏过荷花。 当年母后曾经向父皇试探着求告过,是不是在她下嫁时将这座旧居赐予她为公主府。父皇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说这里不适合当作公主府。 兰真公主想到这里,忽然很想笑。只是冰凉笑意在她嘴角一闪即逝,她看上去还是那么忧心忡忡。 赶到府门迎接的颜无悔上前两步行礼,低声道:“义母大人,无悔有礼。” “这种时候就不必拘泥规矩了,圣手还好吧?”兰真公主慈爱地看着颜无悔,携了他的手一齐往府里走。 颜无悔难过地低下头,闷声道:“怎么唤都唤不醒。” 兰真公主轻叹,柔声道:“进去看看再说。”她只顾着与颜无悔说话,竟然一眼也没有看向玉松公主府的这些人。 樊梓臻和方德旺心里都有些惊讶,传言当中兰真公主对下人相当宽和,很有敦庄皇后的御下风范。但是她今日的作派着实矜持高傲,与传闻不大相符。 二人也没有多想,带着其余宫人,依足了规矩向兰真公主恭恭敬敬地叩首行礼。兰真公主这时才看向等在侧门的这些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发话让他们免礼,速速带路。 玉松公主府的宫人们不敢怠慢,急忙在前面引路。为了节省时间,公主府派了一辆马车供兰真公主乘坐。她也没有推拒,带了颜无悔坐上马车疾驶。她的随从和公主府的随从则小跑跟随。 兰真公主看得出来,这辆马车是经年的旧物,铺着的地毯花色是好多年前的式样。但制造马车的木料着实名贵,甚至用香叶黄檀打了木榻和案几,内里所有装点都透着雍容清雅之意。 端端正正坐好,并没有倚靠着柔软华贵的织金线软枕,兰真公主慢条斯理地将裙边抚平,看向颜无悔说:“将圣手接到义母府里去吧。你的师兄们也一并都跟着去。” 颜无悔微愣,而后沉默不语,半响才低眉敛目地说:“玉松公主殿下说,让师父就在这儿治。” “糊涂!”兰真公主秀眉紧蹙,轻斥道,“你与她是什么关系,与义母又是什么关系?!圣手是老小孩性情无常,你也跟着他犯糊涂不成?你把你师父扔在玉松这里,叫人怎么议论她?她的清誉还要不要?” 见义子脸色发白,兰真公主缓和了口吻说:“圣手与玉松有交情,以前他老人家要住在她府里,旁人不会说什么。但是现在他老人家出了事儿,你就不能再将你师父扔给她这么一个还未及笄未出阁的小姑娘!” “你这个当徒弟的,本来应该把自己师父接回家去医治。但是你那个小院子显然安置不了这么多人,所以到义母府里是最合适的选择。”兰真公主略微前倾身体,语重心长地说,“无悔啊,义母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玉松好。” 颜无悔抬起眼感激地看向兰真公主,轻声道:“可是给义母添麻烦,无悔心里也过意不去。要不然,还是把师父接回我自己家里吧。师兄们不会在意住处简陋的。” “你师父如今这样儿,应该好生养着。”兰真公主缓缓坐直身子,安慰道,“你不用太焦心,义母一定会寻找最好的药材救你师父。玉松年纪还小,不可能比义母和郑家人脉广,寻医问药方面只怕会逊色一些。你也必须要考虑这点。” 颜无悔眉心微动,却还是没有就此答应下来。兰真公主瞅着义子犹豫不决的神色,眼中掠过冷意。她没想到,自己与无悔十几年的母子情份,竟然还不能轻易左右他的想法。很显然,他在顾虑那丫头的心情。 坐着马车,二门很快就到了。兰真公主与颜无悔下了车,她温和可亲地与武令媺相互见了礼。武令媺也不拖沓,重新请兰真公主上车,一行人飞快前往圣手下榻的客院。 路上,兰真公主撩起车内窗帘仔细瞧着外面景色。她知道这座旧宅占地面积极大,也知道里面自成天地、别有乾坤。但是眼前所见种种还是让她惊讶,她的公主府与之相比,足以令她羞惭不已。 手不知不觉攥紧,兰真公主浑然不觉尖锐指甲刺进掌心时的疼痛。她专注地忘我地欣赏着府中景色,眼里不时闪过复杂幽光。不急,她很有耐心,她一点也不急。是她的东西,她迟早要全部拿回来! 在湖畔客院见到形销骨立、人事不醒的圣手,兰真公主刹时就湿了眼睛。她坐在床沿,握着圣手苍老枯干的手,眼里含着泪水,连声唤道:“老神仙?老神仙?我是兰真,您能听见我说话么?” 只喊了两声,兰真公主便用帕子遮住脸低泣,伤心得不能自己。圣手门的弟子们也都陪着掉眼泪,他们对师父的感情勿庸置疑地深厚。眼下师父无知无觉躺在床上,不知还能活多久,他们的心都像正在被刀割一般。 “玉松儿,你别怪皇姐说话不中听。皇姐比你痴长几岁,认识的人也多几个,圣手在皇姐府里诊治只怕比在你这里更合适。”兰真公主拉着武令媺的手,恳切地说,“咱们都希望老爷子快点好起来,是不是?” 武令媺能说不是吗?她的目光扫过眼巴巴的名医们,然后落在颜无悔脸上,在心里叹了口气。(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算计没商量(九月欠更之三) 名医们与兰真公主不算熟识,但是他们的小师弟却是兰真公主的义子。圣手与兰真公主也有旧交情,名医们表示信得过她。 最主要的是,颜无悔一径沉默的态度很说明问题。他与武令媺的友谊,在场众人看得清清楚楚。此时兰真公主冒出来要将圣手接走,他起码要表个明确的态度。但他闭口不言,只是脸上有很明显的为难神色。 好吧,小颜同学并不愿意让师父离开十九府里。他知道师父不待见义母,若老人家是清醒着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去义母府中。但是义母说的话很在理,此时每一息时间都无比珍贵。如果因为距离兰真公主府太远而耽误了诊治,他怎么对得起师父的养育教导之恩? 仔细一想,撇开对兰真公主的种种成见不提,武令媺必须承认,她对如何救治圣手那是两眼一抹黑。兰真公主信誓旦旦,说郑家传承数百年,家里收藏着许多世间没有流传的古老医书,也许对圣手的情况有所裨益。 颜无悔迟迟不表态,武令媺多少猜到了几分他的想法。但她为圣手的情况考虑,还是主动答应放人。 兰真公主有备而来,大群随从一拥而上,帮着名医们收拾行囊。圣手门的首席弟子向武令媺躬身深施一礼,六十多岁的老头儿满脸歉疚之色地说:“殿下,还请您原谅咱们。等师父好了,咱们再来给您磕头请罪。” 他们在玉松公主府待了这么久,玉松公主对他们如何,他们看得一清二楚。现下他们却要搬去兰真公主府里,有点不信任玉松公主的意思,名医们觉得挺对不起她。 武令媺急忙摆手说:“您老言重了。老爷子要紧。皇姐说的很对,我开府时间晚,以前都只在宫里和书院打转。根本不认识什么能人。郑家书香传世数百年,珍本善本孤本不少,也许就能找到法子救醒圣手。您老什么话也不用说。好好去皇姐府上吧。” 颜无悔跟在首席弟子身边,静静地看着武令媺。眼里全是感动。武令媺对他微微一笑,意甚安慰。 行李什么的不急着拿,武令媺安排了车辆先将圣手和名医们带着他们最重要的东西离开。她站在府邸侧门目送这一行车辆渐渐远去,心里突然弥漫开萧瑟之意。 去年此时已然落了雪,但今年的天气再正常不过。然而武令媺却觉得寒意已然浸入骨髓,竟比去年还要冷。她抬头看向天空,恰有候鸟飞过。鸟儿们被高空的罡风吹得四散了队形。却依旧奋力挥动翅膀不断前进。她不知不觉看入了迷。 “殿下,您是不是答应了老亲王去同福店?”金生水瞧着自家公主脸色不虞,硬着头皮上前禀告,“已经来了三拨人催您呢。” 我去!武令媺一拍脑门,赶紧命人备马,这就要赶赴同福店。她刚刚策马离开紫衣巷,便听见连绵不绝的刺耳尖啸声。她蓦然抬头,看见正前方的天空在绽放几朵红色花火。这是公主府独家才有的焰火示警讯号响箭! “小金,赶紧派人去看看究竟!”武令媺立刻吩咐,“再请几位供奉陪我一起去。” 金生水吹响哨子。很快就从府中窜出几名内卫直接飞檐走壁向响箭绽放的方向疾奔。武令媺等了约摸一刻钟,今日当值的三位供奉齐齐出现。同时,正在武英殿办公的霍去疾也加派了两百名亲军。 千万不要是圣手他们出了事啊!武令媺在心里向天祈祷,可惜这回老天爷睡着了。先头跑去察看究竟的内卫回来了一个人。说是护送名医们的车队遇到箭雨袭杀。刺客隐藏在临街两排店铺的二楼,居高临下往车队一阵乱箭。 武令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护送名医们抵达的武林英豪,到现在大多数人都已经回去了。虽说还有几位留下来,但面对突如其来的乱箭齐发,他们能起的作用实在不大。 闻听是这种情况,公主府的文武两位首脑属官都极力劝说武令媺不要亲身犯险。最起码,要等到他们将那些射箭的人清理干净后她再去。 武令媺也知道,现在她一人身系不知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她绝不能出事。属官们的话有道理,她只能先回府里等候消息。这就是身不由己哪,如果她有一身绝顶功夫,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不过她也不能要求太多,老天爷已经给她开了很多扇窗户,她不能再奢求那扇紧闭的门再打开。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又有人来禀报。陪同兰真公主出行的人里也有高手,与名医队伍中的人一起出了手。那波箭雨射死射伤了不少人,有名医,也有随从。好在圣手安置在兰真公主的鸾轿里,巫木打造的轿辇有效地阻挡了铁箭。 武令媺的心情很沉重。她也顾不得与怀睦老亲王的同福店之约了,派人去送了信,自己则在亲军和供奉们的护卫里赶到惨案现场。 当真是惨不忍睹。尤其是武令媺看见几位被射中了要害的名医死不瞑目,难受得差点落泪。圣手门这次受到的打击实在不轻,圣手老爷子能不能活下来尚且难以断定,这儿又惨死了三人,轻伤重伤的更是一大把。 武令媺看见颜无悔扶了这位师兄,又去搀那位师兄。他脸上泪痕未干,但好歹还能镇定地给师兄们包扎伤口。他陪同圣手坐上了兰真公主的鸾轿,所以毫发未伤。 京兆尹衙门和城卫戍备军都有人到场,已经封锁了事发现场。兰真公主殿下遇刺,还是如此之大规模的利箭射杀,实在不得不叫人惊惧担心。如今皇帝陛下病重,若是听说此事,岂不病上加病? 这里正忙乱着,那边又有太监特有的嗓音高声宣唱,玉松公主殿下驾到。衙门和城卫军的人更是叫苦不迭,这位小祖宗若是碰掉一根头发丝儿,他们的人头恐怕就不保了。 武令媺皱着眉,歪头去瞧被霍去疾拿在手里反复察看的五支利箭。这是内卫在案发现场捡到的凶器。以她的眼力,这些箭支做工粗糙,箭头根本不算锋利。近距离射杀才会见效,若是拉远距离,能不能伤人真的很难说。 “这种箭,好像是十几年前打造的一批箭。”霍去疾凝神想了片刻,将记忆和眼前所见两相印证,笃定地说,“没有错!这些箭造出来至少有十年了。” 武令媺诧异地问:“你的意思是这是军中打造的箭?”否则霍去疾不会认识。 霍去疾点点头,平静说道:“我爹当了很多年的军需官,那些年上峰克扣军饷是常事,发下来的军需物资也经常是粗制滥造的家伙。我记得七八年前运过来一批箭,父亲带了几支回家,气咻咻地说这些箭造得根本就不合格,只怕连狐狸的皮毛都射不穿。” 很难得的,霍去疾露出几分郝色,低声道:“这些箭不中用,自然被束之高阁。我那时候调皮,经常与小兄弟们去雪地里打猎,便偷了我爹的钥匙拿了好几捆这样的箭。” 什么好几捆,看霍去疾的表情,说不定他将这些不抵事的箭都偷偷用光了。武令媺不禁失笑,随即又若有所思地说:“去疾,也许弄清这些箭的来历,就能查明白你家那件事的真正主使之人。” 霍去疾一怔过后重重点头,仔细地将这些箭支包起来交给自己的亲兵。灭门之恨,时刻在他心里。益利城的主将只是别人手里的牵线木偶,仅仅那人伏诛还不够。不过他没想到自家殿下也一直将这件事放在心里,她此时立刻就想到那里去。扶住腰畔的斩马刀,他缓缓深呼吸。 武令媺原想着是不是把受伤的名医们重新接回府,却被兰真公主坚定拒绝。兰真公主眼泪涟涟地说,这些无辜枉死的名医是受了她的拖累,她必须将他们的后事办好,而这些受伤的名医也应该由她来照顾。 兰真公主府与郑家此时也都派了人来接应,武令媺并没有坚持,也没有多说几句安慰的话儿。面对这种凄凄惨惨的场面,什么话都会显得苍白和多余。只有给这些无辜者报仇血恨,才是告慰枉死之人英灵的最好方式。 霍去疾对于这些箭支的分析,除了与霍家有关的事儿以外,武令媺并没有对兰真公主隐瞒。既然这位嫡姐如此有本事,为什么不借她的手去查证? 说到底,武令媺对于兰真公主从自己手里将圣手门撬走还是耿耿于怀。医典和药典也一并都走了。她即便没有借此事扬名的想法,但是这样被人截了胡,她很不爽。 兰真公主能算计她,她为什么不能算计回去?武令媺率领自家亲军将兰真公主送到家,婉拒了兰真公主入府的邀请,带着自己人去了同福总店。 怀睦老亲王与肃亲王得了武令媺的消息,一直很有耐心地等着。反正店里吃喝歌舞不愁,两个人都待得住。见武令媺脸色难看,两位亲王都关切询问情况。 武令媺便从圣手回府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了方才的凶案现场。末了,她疑惑地问:“兰真皇姐哪里来的敌人?那些箭可是有一大半冲着她那辆车去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嫁祸 颜无悔也不明白,义母怎么会惹来如此大敌。他脑中一片空白,突然很荒谬地想,该不会是皇帝下的手吧? 不不,不对。颜无悔用力摇头,迅速甩掉这个不靠谱的猜测。皇帝陛下如果要结果人的性命,哪里用得着当街刺杀。一道圣旨,就能将满门老少推往处斩台处死。 兰真公主知道此番对义子打击不轻,心疼地拉过他的手,柔声劝道:“无悔,你要振作起精神。你师兄们伤得不轻,如今圣手门只能靠你了。你还有师父要照顾呢。” “义母大人,究竟是谁想害您?”颜无悔涨红了脸,额角青筋也暴起来,向来温和的眼里难得的浮现出凶悍神色。 颜无悔这模样倒是让兰真公主吃一惊。在她印象里,无悔孩儿就是温吞软绵性子,再和善仁慈不过。但是现在看来,他并不是没有脾气。 兰真公主拿手帕掩了掩眼角,微声道:“无悔,别管这事儿,你只安心照顾圣手就是。” “不!”颜无悔着急地说,“义母大人,无论是您还是师父都是无悔的亲人。师父已经生死未卜,您绝不能有事!” “好孩子,不枉义母疼你。”欣慰地连连点头,兰真公主亲手替颜无悔擦拭脸上泪痕,脸上的疼惜与宠爱显而易见。这种神情,便是面对自己的儿女,她也从来没有过。 “义母大人,请您告诉我实情。”颜无悔郑重向兰真公主行礼,“无悔虽然愚笨,但是若能为义母大人尽心,无悔必定全力以赴。” 兰真公主幽幽叹了口气,从座椅里站起身。在正厅里缓缓踱步。这里是她府里专门给颜无悔留出的院子,规模与她的儿女们一模一样。但是,此处所有陈设都是她亲自指挥人购置和摆放的。用心程度还在对待儿女们之上。 “好吧,说起来这件事与圣手也有关。”兰真公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圣手为什么对我不假辞色。但他毕竟是我弟弟孝仁太子的忘年之交,与我同样有不浅的交情。他失踪后。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他的寻找。” “无悔多谢义母大人。”这事儿颜无悔是知道的。 兰真公主摇头说:“不用对我说谢字。就算不提旧交情,圣手是你的师父,我就不能不管他。我知道玉松也在找圣手,只是她开府时间不长,能力实在有限。虽然我的人同样没找到圣手的踪影,但总算发现点端倪。” “是什么?”颜无悔急切地问,眼睛瞪得溜圆。 “无悔。你师父什么性情你最清楚。当时疫病横行,若有不妥便延祸无数人。能让你师父抛下疫病不管的事儿,唯有同样严重之事。”兰真公主的分析合情合理,见颜无悔点头赞成,她又道,“我本来就心存疑惑,他的死对头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怎么偏偏要等疫病发了以后才出现?” “后来,我才慢慢调查清楚。不管是疫病,还是圣手的死对头。其实都是人为设下的局。”兰真公主幽幽叹息,感慨道,“朝堂之上锋烟不消,我的那些皇兄皇弟为了金銮殿上的龙椅使尽手段。竟是连百姓的性命都不顾了。” 颜无悔目瞪口呆,着实没想到疫病和师父失踪的事儿竟然会有如此之深的内情。皇家夺嫡事,他不是不知道惨烈异常。但是义母透露出来的这件事,还是深深震撼了他。 “您的意思是……”颜无悔的喉咙紧了紧,万般艰难地问,“有人想让皇帝陛下早点驾崩,才千方百计引走师父?” 兰真公主沉重地点点头,轻声道:“你的医术自然是好的,但比起你师父还远远不及。别的不说,你师父替父皇治病以来,父皇的伤势便眼见着好转。你要知道,夜长便梦多。父皇定下了秘密建储制,皇子们谁都不清楚他的想法。他们很心急,因为别人一直都在积蓄实力。若不能尽早将名位落定,时间拖得越长,日后夺权就越难。” 她怅然长叹道:“当年孝仁太子还在时,我的兄弟们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储位的觊觎。太子薨逝,与他们也有斩不断的关系!”说到这里,她眼里恨意如刀锋般锐利。 这些皇子还是人么!为了那把椅子,竟能对至亲之人下如此毒手!颜无悔随圣手行走江湖,不是没见过争权夺势的事情。然而皇家争储之冷酷残忍,还是远远超出他预料。 忽然,颜无悔的思绪远远跑到了玉松公主府。他默默地想,十九如此年幼,她能在这般大的凶险漩涡里独善其身,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她所面对的艰险,恐怕从来没有少过。 兰真公主着意观察颜无悔的表情,见他于愤慨之外还有很多鄙夷,不禁很是满意。从现在开始,她将逐步煽动起他对那些皇室贵胄的厌恶与恨意。如此一来,时机若是到了,她让他去办的那件大事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义母大人,您有今天之祸,定是受了这件事的牵连。”颜无悔歉疚地深躬行礼,“无悔很抱歉。” “傻孩子,你说的什么傻话?!”兰真公主一把将颜无悔拉起来,爱怜地拍着他的手背说,“你们师徒俩尽全力救治的是义母的父皇。是义母对你们师徒俩感到抱歉才对!这些无枉之灾,你们圣手门本来都不会沾染上的。” 颜无悔认真说:“皇帝陛下是师父的病人,师父说过医者救人是天经地义之事。这两码事,无悔分得很清楚。” 兰真公主心里叹气,这孩子说起医术就要犯迂气。算了,慢慢栽培吧。她抚着颜无悔半边丑陋的面孔,忽然说:“今天晚上用药水洗掉伪装,有一个人要见你。” 可是师父说,没有他的允许,禁止自己露出真正的那张脸。颜无悔下意识就要拒绝。可是与义母慈爱期盼的眼神对视,他的话便被堵在喉咙里,再也没办法说出来。他不想让义母伤心失望,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兰真公主的喜色从眼底浓浓地透出来,方才因受惊而失色苍白的面颊也终于有了红润颜色。颜无悔见义母展颜欢笑,偷偷吁了口气,在心里直对师父说对不起。 叮嘱颜无悔好生休息,兰真公主带着从人回去主院。瞧见院子外面站着的几个人,她皱了皱眉,冷声道:“驸马来了?”这样不经获准就擅自到来,她很不痛快。 守在主院门外的一名内监跪倒磕头,诚惶诚恐低声道:“启禀公主,驸马说有急事求见。” 兰真公主冷哼一声,昂首阔步入内。她的府邸屋宇连绵,修造得富丽堂皇。虽然比不上玉松公主府,但在诸公主当中也是头一份儿。这座主屋更是精致奢华之极。 不疾不缓走进堂屋,兰真公主看见昌国公负手站在墙上山水古画面前。她挥退所有下人,慢吞吞地走到昌国公身边,与他隔了三步远站定,闲闲问道:“何事?” 昌国公面容清俊,浑身上下满溢饱学之士的儒雅气息。这张山水画他看得很入迷,直到兰真公主发问,他才猛然惊醒,急忙深深躬身行礼:“公主万安,微臣有礼。” 兰真公主虚扶,客气地说:“驸马免礼。” 昌国公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才直起腰,低垂眼帘道:“公主,可否安排微臣觐见皇帝陛下?” 兰真公主眉一掀,冷淡地问:“为何?” 踌躇了片刻,昌国公飞快地看了兰真公主一眼,低声说:“澜儿病了好几日,闷得慌,想去宫里陪皇帝陛下……” “以孤来看……”兰真公主不悦地说,“是想去见武赟嗣吧。”她语带嘲讽,“驸马,郑家数百年严正家风,可没有纵容女儿跑出去见男人的道理。即便武赟嗣是孤的侄儿。” 昌国公红了脸,局促地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微臣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他犹豫道,“微臣听人说皇上册封澜儿为公主,有意要让她和亲。澜儿又伤心又担心,所以才央微臣来求见公主。” “无稽之谈!”兰真公主冷若冰霜地说,“驸马向来只在书本上用功,偶尔关心家事国事只当是逗闷子,但是这些空穴来风实在不必听进耳中。淳和公主是孤的女儿,孤怎么可能答应父皇让她去和亲?” 昌国公立时松了口气,讷讷道:“如此,微臣就放心了。” “孤今日疲乏,便不留驸马用膳了。孤这些天恐怕不得空,驸马无事就不必来请安。”看见昌国公这副木讷模样,兰真公主心里就烦闷,她不耐烦再待下去,转身便向屋外走。 昌国公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能将话说出来,只是痴痴地凝望着她袅娜背影。半响,他落寞地垂下头,怏怏走出门。这些年里,除非初一和十五,否则他难以见到妻子的面。他有一肚皮的话想对她说,却总是无从开口。 他在府里踽踽独行,深秋的风灌进脖颈中,不禁瑟瑟。走不多远,道旁闪出一个女孩儿,满面希翼地看着他。他站住脚,难过地对女儿说:“你母亲不让你入宫,她很不喜欢你去见泰王世子殿下。” 淳和公主眼里刹时流下泪来,哽咽着扑进父亲温暖怀抱,悲声质问:“她究竟是不是我娘?她对无悔哥哥比对我们都要好!”(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宛若画中人〔九月欠更四〕 “把服侍淳和公主的奴婢全部发卖,重新换一批人。”兰真公主气咻咻地将热帕子砸进水盆,尖长指甲将帕子几乎戳出洞来。 这也是冤孽事情。不管是武赟嗣还是郑宛澜,都是早慧早熟儿童,这才小小年纪就已经互生情愫,难舍难分。兰真公主想起那日泰王的话里有话,心里这口郁气直接转化为熊熊怒火。 她怎么可能让女儿嫁给武赟嗣?!想起女儿梨花带雨的小脸,兰真公主的心肠不仅没软下去,反而更硬了起来。她心疼女儿,也知道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有多么痛苦,但她不能将女儿推入火坑。 没关系!即便现在没有人理解她的做法,但是没关系!总有一天,女儿会明白她这个当母亲的良苦用心。兰真公主揉揉眉间,拿了薄荷膏贴在太阳穴上。这些天,她殚精竭虑筹谋,精气神大损,实在是太累了。 但如今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再累也得硬撑下去。兰真公主歇息了一下午,叫了颜无悔来陪自己用晚膳。席间,她不免又温言宽慰了几句,膳毕便带着他来到公主府一座守卫森严的院落。将几名心腹留在院外,只她与颜无悔进去。 “你坐下。”兰真公主将颜无悔按坐在椅子里,拿出一瓶药膏,作势要给他涂抹。 颜无悔急忙站起身道:“义母大人,还是无悔自己来吧。这药膏触手火热,仔细烫了您的手。” “不!”兰真公主断然回绝,眼里透出热切的光芒,执拗道,“我要亲自一点一点地给你抹上。好孩子,听话!” 颜无悔生性纯善仁孝。但凡他能办得到的事情,从来就没有违逆过师父和义母。眼下这桩小事,他也实在没必要坚持。能让义母大人高兴就行了。 兰真公主见颜无悔乖乖坐回椅子里,果然高兴。她自己先净了手,再用热帕子给颜无悔仔细擦了三遍脸孔。颜无悔感觉着义母的轻柔动作。凝视着她的目光里满是孺慕。 他是个没娘的孩子,是义母给了他母亲般的感受。他有时候会想。上天待他毕竟不薄,虽然夺走了他的亲生爹娘,却有师父疼爱他,有义母像真正的母亲那样怜爱呵护他,如今还有了十九这样的红颜知己。他对这样的生活充满了感恩之心,有时候觉得太幸福,他竟有些惶恐。生怕眨眨眼他所拥有的一切就全没了。 心里蓦然泛上酸楚,颜无悔脑子里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如今师父生死不知,义母方才又遇见了袭杀,难道他的人生就要拐上另一条道路了么?这个突如其来的可怕想法令他惊恐不已,恰好兰真公主将第一抹药膏涂在他脸上,他嘶地吸了口凉气。 兰真公主急忙问:“无悔,是不是难受?好孩子,你忍一忍,忍一忍啊!义母会很快抹完。”她手下不停,且动作骤然加快了三分。狠狠在药瓶里挖了一大坨火红药膏涂在颜无悔左颊上,飞快地抹平。 颜无悔暗自叫苦,这药膏药性霸道,只能慢慢地涂抹。师父告诉过他。若是心急,就得吃大苦头。义母每次见他时都会要求他用药膏洗去脸上伪装,每次都是他自己慢腾腾地一点一点涂抹,吃的苦头有限。今日义母这么蛮干,他只觉得脸上当真是在被大火烧灼一般,剧疼难忍。 兰真公主见颜无悔疼得眼眶泛红,自己也心疼得手发抖。但她害怕这孩子突然改变了主意,仍然狠着心加速抹药。颜无悔不忍心让义母为他难过,也一味强忍着,当真像在受极刑一样,疼得他脑子都发蒙。 药膏发挥作用至少要一柱香的时间,兰真公主生怕洗不干净颜无悔脸上的伪装,厚厚地涂抹了三层药膏。等待的时间里,颜无悔觉得自己简直死过去一般,尝到了地狱油锅的滋味。好不容易坚持到了可以洗去药膏的时候,这样的深秋时节,他汗湿重衣,整个人都虚脱了。 兰真公主又亲自用热帕子将颜无悔脸上这层已经变成黑色的药膏擦去。今天的她分外急迫,上次她看见颜无悔的真容还是三年之前。那时的颜无悔还是总角幼童,如今他的脸颊失了孩童的圆润,有了少年的清俊,她迫不及待要看见他现在的容貌。 因长年被伪装掩盖着不见天日,颜无悔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兰真公主离他这么近,可以清晰看见他白皙肤色下的青色血管。她的心又一次剧烈颤抖,她的严儿重病的那段时间,整天闷在屋子里,也养出了这样娇嫩的肤色。 很快,飞扬入鬓的长眉被擦干净,再然后是笔直挺拔的高鼻梁。兰真公主的手便是一停,她的严儿也有这样英姿勃发的长眉和山根隆起、福相深厚的鼻子。 一停之后便又快速擦拭,兰真公主在笑,眼里却沁出泪来。眼前这少年,除了嘴唇和眼睛,脸部轮廓与别的五官俨然就是她的严儿的翻版。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将颜无悔脸上所有药泥都抹去,兰真公主捧起他的脸孔,怔怔地长久地凝视着。她眼里有千言万语,有深沉得常人难以看清楚的复杂情感,她既痛苦又喜悦。 从前洗去了脸上伪装,义母也会久久地凝视自己。颜无悔曾经猜测过,义母那是在从自己脸上找寻某个人的影子。这个人,要么是他的母亲,要么就是他的父亲。对此,他本来就早有心理准备。 然而今天义母死死盯着他的眼神,莫名地让颜无悔不安。他知道她又在看另一个人,可是她的表情不复以前的温婉慈爱,竟带出几分狰狞扭曲。 “义母大人?”颜无悔害怕地扯扯兰真公主的衣襟,她把他的脸捧得太紧了,她的指甲掐进了他的皮肤里,他实在疼得受不了。 兰真公主恍若梦醒一般,倏地松开手,踉跄后退了几步,跌坐在身后椅中。她移开目光,手紧紧揪住前襟,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她的心也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也似。 颜无悔吓了一跳,鼓足了力气,好容易才让发软的身体离开椅子,走上前问道:“您怎么了?” 兰真公主垂下眼帘,再也不敢去看这张也同样有无穷魅力的俊美脸庞。她哆嗦着手指一指身边茶几,哑声道:“戴上这张面具,快点!” 颜无悔抿抿唇,拿了面具戴好,又道:“我替您摸脉瞧瞧吧?!您看起来不大好。” 抬眼看向颜无悔,兰真公主的脸色渐渐好转,柔声笑道:“好孩子,义母没事儿,你不用担心。” 略一犹豫,颜无悔低声问:“义母大人,我是不是长得很像我的父亲或者母亲?您今天要带我去见的人,也是我父母亲的旧日相识吗?” 兰真公主迟疑着,最终还是在颜无悔坚持的眼神里败下阵来,点头道:“你与你父亲长得有八分相像。不过……”她闭上嘴,没有将下面的话说出口。颜无悔比起她的严儿多了几分清逸出尘,却少了天潢贵胄的磅礴气魄。 生怕颜无悔再追问,兰真公主急急往外走,低声道:“现在时机未到,你的身世以后义母再与你详说。快来。” 身世什么的……看来,我不是师父所说的贫苦人家的孩子啊,否则父亲何以会认识义母这样的金枝玉叶?颜无悔一时有点难以置信,可是现在显然再不能从义母这里问出什么,他只有默默紧随。 二人直接在这座院子外面上了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从公主府角门悄悄出去,在夜色中疾行。颜无悔还想问问自己的身世,但兰真公主一副疲乏不堪的样子,他张了几次嘴都还是将话给咽了回去。 马车停在一座民宅外面,兰真公主带着颜无悔进了屋。但是她很怪异地将他独自留在了一间素简的房间里,只是吩咐他拿下面具,坐在一张椅子里不要乱动。 颜无悔满头雾水,却没有违逆义母的嘱咐。不过,他只在椅子里坐了约摸两柱香的时间,兰真公主就回来了。她慈爱地拉着他的手说:“好孩子,你先回府里去,明日还要好生照顾圣手和你师兄们。” 不容颜无悔开口,兰真公主拉着他就往门外走。她不忘了悄声叮嘱,不要让第二个人看见他的模样,回府之后就立刻配制药水重新伪装起来。 目送马车离开,兰真公主重新进了宅子。她行走如风,衣袂飘飘,脚步轻快得不像四旬女子。进了一座垂花厅,她对里面那名正低头看画的男子说:“七弟,现在放心了吧?” 兰真公主的七弟自然就是康亲王。他缓缓抬起头,指尖不停轻轻摩挲着膝上这幅很有些年头的人物画像,眼里水光闪烁,颤着声音说:“方才,我竟然以为六哥又活了过来!” 他重新低下头,目光凝睇在画中人含笑面庞上,喃喃道:“那年六哥与我都是十几岁,我母亲病倒在宫里,因位份低微、家世寒酸而少有人理会。是六哥悄悄让太医来给母亲治的病,后来也多方照拂我们母子。刚才看见无悔,我竟以为是当年帮我的六哥又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假造圣谕 至德皇帝陛下的六皇子武宗严,因是皇后嫡子,不同于其余皇子出生只封郡王,而是直接封为亲王,封号为“安”。他周岁时被正式册封为皇太子,病逝后谥号“孝仁”。 康亲王只比孝仁太子晚出生两个月,却子因母贱,身份不知低微了多少倍。他与太子来往非常少,阖宫少有人知道,这位生性软弱的庸懦皇子竟是坚定不移的玄鹤会中人。皇帝陛下让他出质楚国,差点忘了让他回来,其中不无原因。 想起方才在暗窗中看见的那张脸孔,康亲王心潮澎湃,几乎不能自己。全天下唯一以真正的兄弟感情待他的孝仁太子,是他的恩人,也是他敬仰且发誓要追随的君上。可惜天妒英才,太子六哥竟然走在了面前。 出质楚国,其实是康亲王向皇帝陛下主动提出的。他宁愿去当质子,也再不情愿与那些虎狼心肠的兄弟们同处。为此,他甚至能抛下刚刚出生的儿子。 眼下,他回来了。他回来的真是太好了!屋子里的少年,兰真皇姐说,那就是太子六哥唯一血脉!对此,康亲王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兰真公主拿出了先皇后写下的血书,上面清楚明白地记述了这个孩子的来历。 血书上面盖着先皇后从来不离身的私印,写有血书的丝帛也是泛了黄的陈年旧物。而刚刚那孩子的那张脸就是最好最直接的证据。是,也许会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但是康亲王相信,别人可能作假,兰真皇姐绝对不会。 想到这里,康亲王紧锁眉头,对兰真公主说:“皇姐。现在父皇病重,每天能清醒的时间很短。咱们要怎样才能让父皇承认无悔的身份?当年那名西疆女子害得六哥那么惨,父皇能允许有她血脉的孩儿名入宗室玉牒?” 兰真公主脸色凝重地摇头:“七弟。父皇咱们绝对指望不上。而且,在咱们和无悔没有绝对的自保实力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严儿还有子嗣存在世上。” 康亲王默然点头。小心翼翼将膝上这幅画像卷起,用木盒装起来。“可是……不管是谁继位。恐怕都不会愿意看见无悔。”他低叹道,“无悔长得太像六哥了!” “此事,我自有筹谋。”兰真公主冷冰冰一笑,指着自己刚来时放在案几上的木盒,“你去看看那些东西。” 康亲王起身,走到案几面前将盒子打开。他惊呼一声,手一松。盒盖又重新合上。霍然转头看向兰真公主,他竟然怕得牙关叩叩,好半天才艰难地说:“皇姐,你……” 兰真公主怡怡然微笑,仪态万方地走到康亲王面前,将那盒盖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摆在桌上。她亲切笑着说:“别人不清楚,但我却知道的真真儿的。七弟你有一项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及的大本事,只要被你揣摩过的笔迹,你就能模仿得七八成相像。” “七弟。你在楚国固然花天酒地、美人在怀,但也凭着这手绝活儿做了不少离间楚国君臣的事儿。”兰真公主凑近康亲王,轻声道,“这些功绩都不能摆在明面上亮出来。父皇才只能给你族务司主管的位子。我真替你惋惜,你的大才不应该耗费在给族人们操持红白喜事这些杂务上面。” 康亲王缓缓后退半步,眼里终于露出灼人的精光。若非他有模仿别人笔迹的能力,皇帝陛下也不会委派给他调度大周潜伏于楚国众多细作的重任。确实如兰真公主所说,他用这手绝活坑了不少楚国忠臣良将。 此事一旦暴露出去,可想而知自己必然是被楚国绝杀的下场,甚至牵连家小。康亲王默默地看了兰真公主半响,突然说:“皇姐真是好大的能量!季良全就不说了,当年他受过六哥的大恩惠,有些事情会帮着皇姐。但是御前想必还有忠于皇姐的极重要人物吧?” 兰真公主神秘微笑,却没有回答康亲王的问题,曼声道:“七弟,不是皇姐能量大,而是你的太子六哥永远活在玄鹤会众心里。夜色已深,不要多费时间,要劳烦七弟写三封传位遗诏了。” 这桌上摆着的东西,俨然是印有金龙图案的空白圣旨、皇帝陛下御用的明黄色墨段、砚台和狼毫毛笔。康亲王脸色煞白,瞪着兰真公主低声问:“皇姐,你到底想做什么?矫诏可是灭九族的重罪!你就不为郑家想一想?!” 兰真公主毫不隐瞒地说:“不让他们自相残杀,无悔能有继位之望?”她嫣然一笑,“七弟,你不妨想一想,若是他们当中的谁继位,康王府以后的日子能不能过得舒心?当年你虽然只是暗中与严儿往来,但也难说风声有没有外露。而且你为楚国密谍首领之事,未来的皇帝也肯定会知晓。你猜,他们能不能对你放心?!” 赤、裸、裸的威胁!康亲王渐渐脸色泛青,他看着桌上这些要人命的玩意儿,整个人都在发抖。 兰真公主又道:“七弟,其实没有什么好怕的。人人都有假遗诏,人人都会说对方的才是假的,自己的才是真的。他们不会怀疑你。何况,也许到时候会出现的遗诏除了真的那封,也不会仅仅是咱们这三封。” 兰真公主的话,康亲王听明白了。他终于点点头,由兰真公主口述,他模仿皇帝陛下的笔迹写下了三份大致内容相同、最关键部份都迥异的圣旨。 只不过数百字,写完以后康亲王却觉得自己的手臂已经不存在了。在等待墨汁干涸的时间里,他看向兰真公主,幽幽地说:“皇姐,你可曾想过,这样的遗诏一出,大周将会怎么样?” 兰真公主冷漠笑道:“不就是内乱么?不必担心,咱们的父皇深谋远虑,早就防着呢。你且看着,即便是打起来,也不过三两年就结束。” “大周承平太久,咱们的皇兄皇弟只顾着争权夺势,却忘了强邻环伺。父皇设立七辅臣,又放松了对玄鹤会的钳制,不就打着用咱们来磨砺新君的好主意?哼!磨刀石,别人可以干,但咱们一定要当那把刀!”她傲然抬头,直勾勾地望着半开窗户外面的夜幕,低微却清晰地说,“夜色越深沉,才显得黎明曙光越灿烂!” 康亲王忽然不寒而栗,他从兰真公主眼里看到了……野心!他心里隐隐的不安油然而起,让太子六哥的子嗣名正言顺列入宗室玉牒,这件事他一万个情愿去做。可是事态发展下去,最后的结果是否还能与初衷一样,他开始怀疑。 “既然已经写了遗诏,你便再写一封父皇的手谕,承认无悔的身世。”一不做、二不休,兰真公主冷笑着说,“父皇眼见连话也说不出口了,成日里不知有多少圣旨是从什么人手里出去的。据我所知,宣旨大太监冯良兴就能将父皇的笔迹模仿得似模似样。” 康亲王将这件事办起来比方才矫诏要痛快得多。人哪,就有这种心理,反正已经为恶,那么再做更多的恶也不过如此。他很快将手谕写了大部份,问兰真公主:“皇姐,无悔应该是嗣字辈儿,这名字?” 兰真公主显然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延嗣,绵延不绝的延。” “这个名字好!”康亲王将武延嗣的大名添上去,飞快写完余下的内容。吹了吹墨,他欣慰道,“加盖上国玺和父皇的私印就行了。” “你放心,季良全会办得妥妥帖帖。”兰真公主看着四封未来必将令大周乃至天下都震动的圣谕,露出舒心笑容,“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明晚你进宫悄悄将这件事告诉父皇。” 康亲王一怔,随即惊讶道:“皇姐你不是说父皇不能指望吗?而且……”她有这么一出,何必让他来写承认延嗣身份的圣谕?由父皇亲笔写就岂不更好? “七弟,父皇的日子不多了。”兰真公主的眼眶飞速泛红,颤着声音说,“难道不该让他老人家走得安心?他若是知道严儿还有孩子存世,必定十分欢喜。即便指望不上父皇,让他知道这个消息也是对他的安慰。若非我上次痛陈瑞王弟祥瑞造假一事惹父皇不高兴,我会亲自入宫去说。” 康亲王缓缓点头,脸上也有悲色,郑重地说:“我出质多年,长久不曾尽孝于父皇膝下,若能让父皇高兴,我没有二话。”他向兰真公主长揖行礼,恳切道,“能找到延嗣,想必皇姐花费了许多心思,我却半点忙也没帮上,真是惭愧!” 兰真公主急忙将康亲王扶起,神色哀凄,幽婉叹道:“有你这样的弟弟,严儿在天上也欣喜。七弟,延嗣若有那一天,必不会忘了你这个叔叔的大功,也肯定委以重用!” 康亲王摇摇头,心情很是低落地说:“无须论功,若能一家子平安度日,尽享荣华与自在,这也就够了。皇姐,在楚国这么多年,我过得都是提心吊胆的日子。生怕一觉睡过去,第二天就再也醒不过来。我不要重用,只要安宁!” 兰真公主痛快点头:“你放心,皇姐必定保你的子子孙孙富贵满门,荣华绵延!” 康亲王涩然一笑,拿上装着画的木盒,出门没入夜色。(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家贼难防 公主府药材库管事宫女湘禾由“禾熙”大人扮演。 ---- 幽沉的夜色覆盖整座太宁城,玉松公主府静谧非常。名医们走了以后,府里刹时就冷清了许多。奴仆们知道自家殿下心绪不佳,哪怕隔着内宅很远很远,大家的说话行事也都透着十足的小心。 亲军在三道高墙及至外院院墙之间的区域巡视,尤其密切关注文英武英二殿和银安殿的动静,那里存放着不少文书。护院穿梭往来于外院至内宅高墙之间诸多屋宇,府中此处最为人多,必须小心提防。内卫则游走于内宅各处,尤其是自家殿下起居之处是重中之重。此外内宅还有内监值勤。 亲军、护院、内卫,这便构成了玉松公主府的三重警戒线。此外,府里的供奉们轮流值夜班。他们猫在什么地方,只有亲军统领霍去疾知道。 夜沉了,秋草里偶尔传出几声没精打采的虫鸣。位于长乐殿左侧的偏殿是武令媺的书房,和乾宁宫里的那座书房一样也叫静神斋。此处巡视颇为严密,内卫和往来值勤的内监交错,时间空隙极小。 再小也不是没有,若是熟知内卫与内监交替巡察的时间安排,找到机会靠近静神斋也不是多艰难的事儿。百密总有一疏嘛。今儿不巧,这一疏就被人逮着了。 此人将时间掐得很准。内卫武功高强,原本高来高去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但架不住这个人同样有不弱功夫在身上,他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内卫值班之人远去的飒飒风响。 他立刻闪身从方才藏身之处避到殿外走廊一根盘龙柱后面。刚刚藏好,就在他方才躲藏的地方正对面来了一队提着灯笼的内监。若他还在那里,必定会被这些人发觉。 待内监走后,此人脚尖点地,迅捷无比地靠近了静神斋的院墙。缩在了墙脚之下的阴影里。而数息后,那队提灯内监还不曾走远,又有内卫从院墙上空飞掠而过。 好险。若是偏了一分位置,恐怕就要暴露。这人汗湿后背。在头顶那名内卫带起的风声消失的刹时,他一跃而起。轻松翻过了院墙。 进了院子,眼前不远处就是静神斋的一扇窗户。此时这扇本应该紧紧关闭的窗户却透着一条缝儿。这人一边缓缓推开窗。一边留意四周的动静。待窗户打开得足够他钻进去,他便团身扑入,动作轻盈非常,进去以后便将窗户再度合拢。 如此一来,外头就不会发觉竟然有人进入了玉松公主的书房。这人也是如此想。吸了吸鼻子,他嗅到一股甜腻的香味儿,仿佛是香炉那边飘出来的味道。熏香是寻常事。他没有过多思考,不曾闪亮火折,凭着眼力在书房里迅速翻找。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必须掐准下一个内卫与内监交替值勤的疏漏离开。不过,书房如此重地,怎么外面除了内监值夜,连个常驻的内卫也没有? 唉,不管了,没有岂不是更好?这人脑子里转着念头,手下半刻不停。很快就将大书桌和墙边书柜翻了个遍。但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不禁也有些恼怒,上头的人就只是说玉松公主府可能藏着关系到储位决定的重要物件,却说不清楚那是什么,这让他怎么找? “左边第三个书柜的最下面还有一个暗屉。公主殿下有些重要东西是收在那里的。”冷不丁,房里突然响起女子脆生生的声音。 夜入静神斋的这人吓得灵魂出窍,也不管那么多了,抖手向声音的来处掷出去一把暗青子,自己提起真气这就要破窗而出。可是,刚刚提起的真气突然毫无预兆的一泄千里,他很是狼狈地一头撞到了墙上,头破血流。 “本姑娘好心好意提醒你,你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刚才说话的那女子声音里透着不悦,“活该你撞死!”在偌大的书房东北角落里亮起微弱火光,缓缓走出一名身着一等宫女服侍的少女。 “入梦香的味道好闻吧?本姑娘刚刚和师父学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这名宫女笑眯眯的,用脚踢了踢眼神涣散的不速之客,轻蔑地说,“想打殿下的主意,整不死你们!” 将静神斋的殿门打开,这名宫女对门外守着的两名内监说:“去内卫的值房找金统领,这儿逮着了一只耗子。” 一名内监躬身行礼道:“湘禾姑娘,请您稍候。”说完话飞快地跑了。另一名内监踮起脚尖往里探看,笑容满面地说:“湘禾姑娘您真运气,公主殿下不定怎么赏您呢。” 湘禾随手摸出一个银锞子扔给这名内监,坏笑着说:“小六子,不如咱们先来炮制炮制这只耗子?本姑娘新学了几种让人又痛快又痛苦的药粉配方,正好在他身上试试。” 接了赏的小六子兴奋点头,跟着湘禾进了殿。金生水领着几名轮值内卫赶到时,正好听见从静神斋里传出一声惨绝人寰的短促凄厉叫声。他身后有人偷笑几声,戏谑道:“统领大人,湘禾姑娘绝对有成为刑卫的天赋。不如您问公主殿下调了她来?” 金生水瞪了这名下属一眼,却也笑着说:“湘禾姑娘替公主殿下管着药材小仓库,是殿下面前得用的宫女。我可不敢招惹她,免得哪天受了伤没有好药材用。” “金统领可别埋汰湘禾了。”清脆女声从殿里传出来,接着湘禾在窗户边上探出小脑袋,笑嘻嘻地看着金生水说,“湘禾耽搁谁的事儿,也不敢耽搁您的呢。” 金生水与公主殿下身边的几位大宫女和一等宫女都有交情,也不在意湘禾说的话,只是一笑了之。随后他进了殿,当看见那名在墙角抽搐不停的黑衣人时,他蓦然瞪大了眼睛,怒火蹭地高涨,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 紧随着金生水进殿的几名内卫也是面面相视,互视苦笑。不为别的,只因这个人正是内卫当中的一员。此人是一名鹰卫,常在外面跑动。湘禾大概不认识,否则按照公主府交互监督的规矩,她不能叫金生水过来,而应该请亲军驾临。 见了金生水的表情,湘禾反应过来,皱着眉头又踹了这人几脚,嘟哝道:“最是家贼难防,殿下又要伤心了。” “伤心?有什么好伤心的?”武令媺看向众人说,“揪出家贼是件好事,难不成留着他在要命的时候再捅刀子?” 不过刚起来就听说这样一件糟心事儿,武令媺也高兴不起来。她坐在梳状台前,任由司寝大宫女给自己捣饬,打了个哈欠问:“可问出什么来了?” 金生水仍然臭着脸说:“湘禾姑娘的入梦香有致幻作用,一问,那人什么都招了。说皇上给了您一件关乎储位的重要物事,怀疑是传位遗诏,所以他来找。” 武令媺眼瞳微缩,传位遗诏她没有,密旨倒是有一封。见鬼,这事儿是怎么传出去的? 当日,季良全替皇帝陛下赐她密旨,殿中除了昏睡不醒的父皇,就只有她和季良全两个人。以季良全的暗卫本事,那时附近不可能存在能偷听到的活物。 她无比宝贝那份密旨,天天抱着睡觉,日日装在袖袋里。这份密旨关碍重大,她根本就没对人提起过。可以说阖府上下,不会有人知道她藏着这么一件大利器。 “真是胡扯乱扯,也不知是什么人放出来的谣言!传位诏书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会交给我?我再受父皇宠爱,如此国家大事也轮不到我来掌控。”武令媺哧哧嘲笑了两声,又问:“那人可供出是什么人指使的?” 金生水遗憾摇头:“没有。他只是接到了一张纸条,看过就烧毁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替什么人办事儿,但他的父母家人都在上头手里。” “这次,我还将人交给内卫刑堂处置。若是还有下一次,小金,我可就不顾你的脸面,把人交给亲军了。”武令媺叹了口气,挥挥手说,“好好去查!一个鹰卫不可能这么熟悉府里巡视的规律,内宅肯定还有内鬼。” 金生水赶紧跪倒磕头,十分感激公主殿下保存了他和内卫兄弟们的颜面。他自己要跟着武令媺去上朝,便调派了内卫里最擅长刑讯逼供和查案侦缉的高手,立誓要将这事儿查个底朝天。 武令媺也没把此事太放在心上,谁府里都不干净,这种事真心不能完全避免。人心是肉长的,人家忠诚于前主,她也无可奈何。若是她的异能是听心术就好了。只是这么一想,暗骂自己贪心,她将此念抛开,上朝去也。 还真是奇事,府里出了内鬼的事儿不过发生了几个时辰,怎么大家伙儿就都知道了?怀睦老亲王和肃亲王都过来关心关心,免不了也要问一问,那玩意儿当真在你手里? 武令媺大喊冤枉,苦笑着说:“您二位说说,父皇是分不清事情轻重的人么?传位遗诏只有藏在宫里才安全哪!” 怀睦老亲王眯着眼思索片刻,缓缓道:“玉松儿,恐怕这是有人在故意散播谣言。你可要当心哪!”(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先手准备 似乎有一只隐藏在暗中的大手正在向她慢慢伸来。事实上,不用怀睦老亲王提醒,当武令媺发现自家府中那点破事竟传得好似阖宫都知晓,就立刻知道不妥。 不用多猜,指使人入书房偷东西的背后黑手,与将谣言散得满天乱飞的人,绝对是同一拨。而且,自己府里恐怕有身居高位的内鬼。否则何以在昨夜下达封口令后,这谣言还能传得与昨夜发生之事相似度高达六七成?唯有高位者才能找到送信出去的机会。 心里转着许多念头,武令媺也不掩盖自己的心神不属,上朝时走神的模样人人都看得见。就让那些人暂且得意吧,最好是能轻视她。下了朝,她探视过了皇帝陛下,却并没有立刻回府,而是去了坤熹宫向徐皇后请安。 徐皇后是位秀外慧中的女才子,能吟诗作赋,会泡一手好茶。数月前武远嗣送进京的极品野生茶叶,皇帝陛下想着徐皇后也爱茶,便赏赐了她一些。今日武令媺来看她,她欢喜得很,拿出自己都不大舍得喝的好茶来款待。 摒退了殿中宫人,徐皇后只留下掌事宫女在旁边侍候。通过徐皇后的眼神,武令媺知道有话可以直说,便开门见山问:“母后,父皇可给您在城卫戍备军留了人手?” 徐皇后微怔,眼前养女凝重的表情让她油生不安,她低声回答道:“有一名参将。” 这就够了!武令媺点点头说:“母后能否给儿臣一道懿旨,让这名参将听从儿臣的调遣?” 这孩子想干什么?徐皇后缓缓攥紧凤椅扶手,声音急促地问:“媺儿,你这是……” 武令媺垂下眼帘沉默不语,殿中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徐皇后看见她这样子,忽然心中有不祥猜测。她霍然起身,眼里刷的流下泪来,颤声说:“可是皇上……皇上……” 皇帝陛下的气运柱已经变得如烟似雾,来一场稍微小点的风也能彻底刮没了。武令媺抬起眼睛。平静地看着徐皇后说:“母后,人心难测,咱们要有备无患才行。父皇让儿臣成为您的女儿,就是要保全您与儿臣两个人。让您与儿臣互相依靠。” 徐皇后飞快地用帕子拭眼角,连连点头说:“我明白了。”她从袖袋里取出一枚令牌递给武令媺,“施零见到这枚令牌,就会听从调遣。” 盟友越强大,己身实力自然更强。徐皇后的顾虑其实不比武令媺少。现在监国的三位亲王都有生母在世,明摆着新帝继位之后,宫中将会有两位太后。 徐皇后如果不想日后被新帝的生母欺凌。就必须拥有强有力的倚靠。徐府清贵,不掌实权,不能给她太大帮助。但是武令媺不同,既有钱又有权还有人,所以徐皇后愿意倾力相助这个得来不易的养女巩固地位。 “竟然是施零?”武令媺大为讶异。这位施参将可是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禄郡王一党中坚,禄郡王某位侧妃的妹妹还嫁给了施零的两姨表弟。 盟友之间,信任最重要。在即将到来的凶险时刻,尤其要做到对彼此的实力知之甚深。 武令媺深思熟虑过。怀睦老亲王有襄郡王这个掌军并且定为辅臣的儿子,地位稳固。襄郡王的军权,也许新帝很想拿走。但襄郡王同时还是辅臣。这就增加了夺权的难度。所以不管哪个皇帝登基,最起码短时间内都要对怀睦老亲王这位宗族长辈多加宽抚。 而肃亲王掌管玉牒司多年,每位宗族成员出生和死亡都要到他这儿报备。他不参与朝政,专心放在族务之中。因其立场,他与每个派系的族人关系都不差。同时,他也是宗族九位长老之一,在宗族事务当中有不小话事权。这样的肃亲王并不防碍新帝掌权,可是若是料理了他反而易激起族人义愤。所谓得不偿失,就是如此。 所以,尽管与两位亲王同气连枝。武令媺反复思考过后,还是没有将他们更深地拖下水。而且太平党也需要超然事外的地位尊贵者在一旁掠阵,以备不测时再伸手捞人。 徐皇后却与他们二位不一样,她的地位注定了她无法避开未来的宫中权势大洗牌,除非她甘于任人鱼肉。武令媺问她是否在城卫戍备军中有人,这就是一次试探。 既然徐皇后这么爽快地交出手中底牌。武令媺也要表达出自己的诚意。她收下令牌,珍而重之地放进袖袋里,而后吩咐金生水:“小金,你即刻派稳妥的人回府,通过湘禾去告诉吴老提督,公主府需要一名刺客,尤其是静神斋……” 她眼里掠过戾气,恶狠狠地说:“毁成什么样都不打紧,要紧的是告诉所有人,因为莫须有的谣言,孤的安全受到极大威胁!昨天晚上那小偷也伤了府里不少人!” 金生水领命而去。从自家殿下与徐皇后的对话,他听出了不少东西。莫名的,一股兴奋热流涌上心头,他知道,大周即将到来至关重要的时刻! 徐皇后脸色惊疑不定,犹犹豫豫地问:“媺儿,你说的吴老提督……莫不是已经被秘密赐死了的吴仁?” “是!”武令媺解释说,“其实那只是幌子,其实老提督潜入了北境,统领北境蛇卫侦察北境诸州郡内卫不法事。父皇将他赐予儿臣,一则为让儿臣府中有位大高手坐镇;二来父皇也是想让儿臣照顾好老提督的晚年。” 除此之外,恐怕皇帝陛下有什么事情要通知玉松公主,却不愿意让人知晓,便经了吴老提督这根线吧。这些猜测,徐皇后只在心里转悠,并没有说出口。对于武令媺能向自己坦诚老提督的存在,她欣慰且安心。 “你要演一场戏给别人看,并无不可。只是……恐怕别人不相信你,反而会以为你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徐皇后长叹一声说,“昨夜你府里进了贼人,人人都想你会加强防范,怎么可能还有人冒然动手呢?” 武令媺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儿臣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儿臣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儿。母后,您是知道的,食邑之主在危急时刻有调集食邑驻军护驾的特权。几个月前,祥瑞大起,十二哥领了皇命前去清凉山察看。此后这段时间,他带着龙骧军一部精锐骑兵就在清凉山附近兜圈子练习山野作战。” 嘴角露出微笑,武令媺缓缓道:“虽然儿臣不知十二哥如今的具体方位,但是只要儿臣在某个地方点燃三色响箭,最多两个时辰,十二哥就能进京!” 难怪她需要城卫戍备军的自己人,寿王若不能领兵入京,空有大军在手也使不上劲儿。徐皇后这时才明白武令媺的真正意思。城卫戍备军掌管着京城十八座城门,施零身为参将,多了不说,起码一座城门他还是有能力打开的。 “事态当真会如此严重?”徐皇后蹙紧眉,又自言自语道,“确实不得不防!人人都在防,咱们岂能不防?!” “母后,咱们不害人,咱们只为自保。儿臣也不希望十二哥有领军入京的时候。”武令媺缓缓转动拇指上戴着的空心玉扳指,冷笑两声道,“现在已经有人将火烧到儿臣身上,很难说某些心怀不轨之徒是否会相信了谣言,认定儿臣保管着传位遗诏。儿臣若是死了,遗诏不就任由人伪造么?” 徐皇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爱怜地瞧着武令媺说:“媺儿啊,皇上宠爱你、信任你,由不得别人不作如此想哪。” 武令媺握紧拳头,用力挥了挥,坚定地说:“甭管是谁想利用儿臣或者乘机给儿臣上眼药,儿臣都不会忍耐。在这般时刻,忍耐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 这话是在说她,也是在委婉地劝说自己。徐皇后心领神会,颔首说:“你放心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母后不会让后、宫生乱!”她拂一拂鬓发,嫣然笑道,“否则母后这个皇后就真的白当了。” 武令媺知道皇帝老爹册立徐氏为皇后不仅仅为政局考虑,这个女人绝对是宫斗的佼佼者。不说别的,单看她入宫后,能在陈氏还是一手遮天的皇贵妃时,没有产下子息却只用了短短几年就从正五品的婉仪爬到从二品的妃位,就不难猜出她不简单。 “母后也不必太过忧心,咱们做好先手准备,见招拆招就是。”武令媺温言安抚徐皇后,这段时间宫里的风吹草动都是由她这位母后娘娘悄悄使人告诉她的,她很领情。 徐皇后拉过武令媺的手紧紧握住,神情恳切地说:“媺儿,母后知道,即便没有母后,你也能应对诸多事情。母后在宫里,也许到了最紧要的时候不但帮不了你太多忙反倒成为你的拖累,请你不要怪母后无能。但若是母后能为你、也是为母后自己做的事情,母后必定竭尽所能!” “人的能力有穷尽,咱们不是神仙,做不到万事万能。”武令媺看出徐皇后眼里的忧虑,反握住她的手说,“母后请放心,父皇的心,儿臣是懂的。无论什么时候,儿臣都不会令父皇失望,儿臣一定会保护您!” “好好!母后也会保护好媺儿!”徐皇后连连点头,事到如今,她只能相信武令媺的承诺。经过《太宁日报》一事,徐府已经被朝臣们算进了太平党,现在想脱身已经很困难,再者徐府也不是首鼠两端之辈。(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当面叫板(九月欠更五) 武令媺陪着徐皇后用了午膳,又去长青殿再瞧了瞧沉睡中的皇帝陛下,与季良全说了一小会儿的悄悄话,这才离宫。轿辇一出宫门,她就看见原本只跟来了五十人的亲军队伍已经发生了大变化。 娃娃军应该是全数到场,个个盔明甲亮,锋利武器都执在手中,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列队于宫门外面的广场上。执勤守卫宫门的金甲士也不敢上前驱赶,毕竟人家只是老实待着。但娃娃军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要不是清楚不可能,他们被认为想进攻皇宫恐怕都没人提反对意见。 见此情景,武令媺便知道交待给吴老提督去办的事儿肯定成了。而且,她瞧着自己的心腹们都到了场,供奉也一个不拉地出现,还能猜出吴老提督将这件事肯定办得特别漂亮,看起来绝对像是真的。 见自家殿下的鸾轿出了宫门,霍去疾催马上前,大声禀道:“启禀公主殿下,府中遇武林高手强袭,书房和您的寝殿都被放了一把大火。微臣无能,那名高手是天榜排位前列的至强者,仅仅府中兵马远远不够捉拿。为防止此人再来生事,微臣请公主懿旨,是否调龙骧军进京护驾?寿王殿下也最好能回京。” 看看,看看!这就是目光如矩的白虎杀星!若非不合时宜,武令媺真想拍着霍去疾的肩膀好好夸他几句。不管他是否观察出了什么,单凭他的应对就远胜公主府其余属官。 府里出了这种事儿,武令媺必须勃然大怒。她钻出轿门,怒目瞪着霍去疾,一手接一手重重地狠拍轿栏,尖锐愤怒的声音简直要刺穿人们的耳膜。 她厉声咆哮:“可恶,实在太可恶了!难道是看孤年纪小,便好揉搓不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今日烧了公主府。明日是不是就要进宫刺皇杀驾?!是可忍,孰不可忍,孤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霍统领,你拿孤的凤令去兵部。告诉他们,孤要调龙骧军进京!谁敢反对,孤就禀明父皇砍他的人头!”老娘我吓不死你们! 霍去疾顶盔贯甲,全身披挂整齐,随时可以打仗的装扮。他的头盔是覆面式,只露出眼睛。瞧着公主殿下略显夸张的激愤表情,他藏在头盔下面的嘴巴不禁弯了一弯。 府里大白天都能遇袭。这事儿怎么看怎么不正常。而且虽然有不少人受了伤,却神奇地没有死人,这也透着蹊跷。他不禁要猜测,那位高来高去、连供奉们都没摸着影子的高人可能就是府里神秘的大高手。一切都是公主殿下的自导自演,她的目的就是为了正大光明地调寿亲王和龙骧军进城。 霍去疾想到这里,心情沉重起来。时局逼得公主殿下要调龙骧军以为自保,看来皇帝陛下命在旦夕。只是龙骧军驻地远在长平与平、阳二县,从兵部拿到调兵文书。再派人送信出去,龙骧军再整顿兵马赶到京城,就算快事快办。一路风驰电掣,真想看到寿亲王与龙骧军最早也要到明日夜晚。 时不我待啊,霍去疾用力一踢马腹,一路高举武令媺的令牌,带着亲兵狂奔向兵部衙门所在的街道。武令媺生怕他一个人去搞不定,命令鸾轿也紧赶慢赶跟了过去。 这个时候,做戏要做得像,也就顾不得会不会扰民了。武令媺命令随行内监打起自己的公主杏黄旗,提前派亲军净街,空出街道让她通行无阻。 她赶到兵部衙门。飞速奔往兵部尚书的值房,将那些忙不迭跪倒在地请安的官员当成死人一路直闯。在值房门外,她听见霍去疾愤怒地质问:“本官已经等了一刻钟,裘尚书为何还不露面?玉松公主殿下的要务,你们可耽搁得起?!” 里头有个声音陪着小心说:“霍统领请稍安勿燥,咱们已经去找裘尚书了。但是找了好几个地方。他都不在,咱们也无计可施。” “是要等到孤被人谋害了,裘尚书才肯冒头吗?”武令媺跨进兵部尚书的值房,寒声喝斥,“是谁给了他如此之大的狗胆,竟敢漠视孤的生死?!孤若是有何不测,父皇也不会安稳。莫非裘尚书心里转着什么大不敬大逆的念头?!” 在值房内陪着霍去疾的兵部官员见玉松公主大驾光临,战战兢兢赶紧跪倒磕头请安,冷汗狂涌。听了公主殿下雷霆震怒的那几句话,他更是差点直接晕过去。 武令媺快步走到兵部尚书的办公书案后面,在椅上落坐,用手中金杖重重地敲着桌子,冷森森地说:“一刻钟之内,孤要见到准许孤调龙骧军入府护驾的文书。记住,孤要调的是寿亲王所率一部精兵,别人孤不要!” “若是一刻钟之内拿不到文书,孤会立即参奏裘尚书和兵部上下沆瀣一气的大不敬大逆之罪!别以为有孤的十哥保着你们,他绝对不敢担起这样的罪名!”斜睨着那名官员,武令媺蓦然大喝,“还不快给孤滚出去叫人!” 兵部官员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连滚带爬地窜出门外。霍去疾咬牙切齿地说:“微臣进兵部之前问过守门的兵士,不仅裘尚书在这儿,瑞王殿下也在。” 武令媺一挑眉,反而笑了:“我倒要看看我那位十哥敢不敢来见我。看样子,不用一刻钟,调兵的文书就能拿到手。不过要见到十二哥和龙骧军,恐怕要等上好几天。十二哥带着兵士沿着太宁大运河操练去了,上次接到消息他还要两天才回京。也不知道现在回来了没有。” 武宗厚已经迂回到了离京城最近的清凉山山野腹地练兵,这事儿,武令媺瞒住了所有人。倒不是她不相信心腹们,而是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麻烦就越少。在紧急时刻,一丁丁点意外恐怕都能改变结局。她不想。 霍去疾的眉皱得更紧,又说:“若是唐供奉在,说不定能拿下那名高手。风供奉与那人交了手,说要不是那人志不在杀人,府里必定死伤不少。如今只是有几个重伤,些许轻伤,也算幸运。” 武令媺一听,知道霍去疾这是在告诉自己没死人,让自己宽心。对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她又作势发脾气大吼:“人都死了吗?孤来了好半日,也不见人来给孤上一杯茶!孤的亲军统领好歹也是正三品的武将,你们也是这般怠慢,你们究竟有没有把孤放在眼里?!” “玉松皇妹且勿动怒,为兄给皇妹道不是来了。”清爽男子笑声在值房外面响起,唇上留起了短髭的瑞王不疾不徐迈进门来。在他身后跟着一名紫袍老者,正是兵部裘尚书。 “若是皇兄的王府也被人大烧一场,皇兄也会如孤这样生气!孤这是招谁惹谁了?”武令媺依旧恚怒难消的模样,看着裘尚书立起眉毛嘲讽,“裘尚书,孤还以为您当真巴不得孤早些死呢?!要见您一面,竟是比孤见父皇还难啊!” 裘尚书赶紧跪倒磕头,只一下额上就现了乌青。他将姿态放得十分低下,语气也是万分谦卑,恭敬地说:“微臣有罪,还请公主殿下宽恕!适才微臣正与瑞王殿下商议军国大事,这才耽误了殿下的事儿,还请殿下恕罪!” 武令媺阴沉沉笑起来,一改往日与大臣们结交以和为贵的原则,变得不依不饶。她用金手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书案,皮笑肉不笑地说:“本月监国的好像是孤的二哥,怎么裘尚书有军国大事不拿去与禄郡王商议,还要找上个月监国的孤的十哥?莫非是上个月还有事情没有交待干净首尾?!唉呀,这究竟是裘尚书办事不力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裘尚书脸色微变,继尔一声不吭,只是深深伏地叩首不起。瑞王咳嗽一声,打圆场说:“千错万错,都是为兄的过错。为兄不该为了些许私事就拉着裘尚书说个没完,皇妹,原谅为兄这一遭吧。”说完,他拱了拱手算作赔罪。 武令媺哼哼了两声,终于没再发作。瑞王亲手递过来一纸文书,满面关切地问:“不知皇妹要调多少人入府护驾?裘尚书摸不准皇妹的心思,特意空着人数没写。不如皇妹自己填?” “这怎么能行?难不成留下把柄,让裘尚书日后当殿弹劾孤?”武令媺瞪圆了眼睛看向瑞王,惊讶地问,“难道在十哥心里,玉松就是这么没脑子的人?还是说十哥表面上故意卖个好儿,实际上却要让玉松落圈套?不带这么坑人的!” 瑞王与裘尚书同样意外,他这个皇妹见人便带三分笑,为人处事都圆滑得根本不像十几岁的小姑娘,从来不干当面顶撞且打脸的事儿。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皇妹说笑了,为兄确实是一片好心。”瑞王摸摸唇上短髭,仍然好脾气地笑笑说,“皇妹消消气吧。” 瑞王若是躲着不见人,武令媺这脾气绝对不发作。兵部裘尚书是瑞王的人,这不是秘密。她今天来就想拿到正式调兵的文书,没想和谁掐架。 但瑞王既然不知死活地现了身,武令媺就只好拿他作个伐子。她现在就是要张扬,要高调。你们不是以为遗诏在老娘手里吗?行啊,老娘就做出样子来让你们去猜。再度采取某项行动之前,你们好好想想后果,别逼得老娘将龙骧军数万大军都调来京城! ps:抱歉抱歉,有事耽搁了时间。。九月份欠的五章更新,某肖都还清了。明天是正常两更,后天周五开始还十月份的粉红票加更。。鞠躬。。(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各有打算 武令媺现在的举动,有点像是恼羞成怒,莫名地带着三分心虚。由不得人们不去猜想,她究竟在心虚什么。 虽然皇子们从来都不曾小视过她,但是在他们眼里,她最大的长处就是哄皇帝老子高兴和赚钱查帐,而且赚钱查帐还得排在哄皇帝老子高兴的后面。 皇子们也承认,武令媺还擅长管理宫内杂事,日后会是个将后宅管得妥妥帖帖的好主母。但她在朝廷政事方面,从来没有展露过天份。哪怕有澄心殿议政之权,她也从来没有发表过有见地的政论。 这不,皇帝老子一倒下,她的小日子就没有以前那么滋润了。尤其是两、会举办完毕,皇帝陛下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便失了最大的倚靠,遇事难免慌乱。譬如今次,若她手里没有传位遗诏,又何必紧着召龙骧军入京护驾? 但是这件事也确实有棘手之处。毕竟诸皇子也不能十分肯定父皇会将传位遗诏当真交给这个还没及笄的小妹妹。若她只是在演戏,借机调龙骧军进京,她的算盘就得好生琢磨。 瑞王自认为还算了解这位皇妹,但就因为太了解,才拿不定最终的主意。若能从她这里毁去遗诏,做什么事情自然方便。如果她只是某个一天睡十个时辰还不耽误算计人的可怕老头子打出来的幌子,他们便中了计。 而且,遗诏在宫里的可能性真心远远大过藏在这小丫头身上。可是那人传出来的消息有鼻子有眼儿,明确说了是季良全宣的口谕,让她跪下接旨的。小丫头得老头子宠爱,早就免了跪接旨意的礼节。这当口,还有什么圣旨是能郑重到让她跪接的程度? 包括瑞王在内的诸皇子的纠结心理,武令媺不知道,也不想理会。反正事情终究有真相大白的那天,她现在就是要抓住机会将能够保护自己的东西一样不拉地拽在手里。于是,又冷嘲热讽了几句。她终于发话让裘尚书起身写文书。 瑞王也放下身架,亲自磨墨,一边还与武令媺说几句闲话。裘尚书双手捏着这张烫手文书,小心翼翼地问武令媺:“公主殿下。调两千人进府护驾七日,可还够吗?” 大周律规定的护驾军士上限额度为一千五百人,停驻时间最长为五天。裘尚书为了消弭武令媺的怒火,以免误了瑞王的大事儿,冒着被御史弹劾的风险给她添加了五百人。只是他报出来的人数实在精准,由不得武令媺不猜测他对自己府里的兵营最多能容纳多少人是否相当清楚。 武令媺只是撇了撇嘴,不吭声儿。霍去疾适时说:“公主殿下。武林人有言,天榜高手练就真气外放,个个都是万人敌。排行在天榜前列的大高手,微臣曾听唐供奉说过,以他的能力,七剑齐出、剑气横扫,一招杀死五六十人是易如反掌的。他的真气能用个百八十招,万人敌之说还谦虚了。” 裘尚书脚一软。差点没再度跪倒在地。瑞王眼里也掠过阴沉之色,真的要让一万龙骧军进了京城,那不知会有多少事情不在掌控之中发生。而且填写数字的是裘尚书。若有朝臣弹劾,他这个狡猾的皇妹绝对会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武令媺就差当面给霍去疾竖大拇指。自家亲军统领这话本来就加了不少水份,有夸张的地方。况且唐锦堂是能以一挑三名同榜高手的变态,他的情况根本不能拿来举常例。 没理会恐怕已经打算晕厥过去避祸的裘尚书,她扭脸问霍去疾:“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京兆尹和城卫戍备军都遣人去知会了么?孤要限期让他们把人逮回来!京里有些人以为父皇病倒,孤就失了倚靠,没事儿就给孤上眼药。这回,孤要让那些人好好看看,孤究竟还是不是只会躲在父皇身后的小孩子!” “连总理官亲自带着人去了。”霍去疾暗想。京兆尹是泰王的人,城卫戍备军成份复杂、派系林立。从公主殿下的脸色来看,摆明了她打算寻这两大衙门的晦气,这是要强硬到底呀。看来,局势已经严峻到了必须以强制强的地步,以柔克刚、退让求存行不通了。 “公主……”在瑞王严厉眼神逼迫下。心里一万名重装骑士狂奔而过都没有当真晕倒的裘尚书堆起笑脸,可怜巴巴地再问,“多少人才合适,您发个话,微臣也好赶紧办哪!” “一万人太多,公主府可住不下。”武令媺黑着脸对裘尚书说,“孤大人有大量,不与你们计较了,赶紧的写文书!孤还要回去安抚受伤的下人,还要监督京兆尹和城卫军派人缉拿那名天榜高手。” 但是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能不能不要这么小奸巨滑,连个大概范围的数字都不说?悲摧的裘尚书想撞墙。但他知道,指望玉松公主开口明说要多少人,这是不可能的。 想了又想,问了又问,终于在说到四千人的时候,这位小祖宗貌似笑了?裘尚书哆嗦着手指写完这张文书,如果瑞王不能登基,他的仕途肯定得完蛋! 拿到了调兵文书,武令媺的先手准备就妥妥的做好了。官方正式文件很重要,有了它,武宗厚领军入京就合法化正式化。否则未来若是被人揪住小辫子,小兄妹要脱身都困难。四千人,相对于规模在五万的龙骧军而言,还不到十分之一,但用来自保威慑他人已经足够。 武令媺和霍去疾心满意足地离开后,瑞王安抚裘尚书说:“她背后有几位辅臣,手里还有宗业司的产业。咱们先且忍着她!她也不过是个被父皇宠坏了的小孩子罢了。” 裘尚书知道瑞王早有筹划,好坏情况都做了打算。为了成就主上的大业,他现在受点委屈是应该的。 先手准备,当然不止武令媺一个人在做。皇帝陛下的身体每况愈下,龙驭宾天之期恐怕就在几日之间,人人都有心思,有打算。比起瑞王这样有志皇位的兄弟,康亲王的打算要简单许多,但是也不太容易办到。 昨夜,他从兰真公主眼里一瞥而见的野心光芒让他产生了警惕。康王能在楚国搞风搞雨多年,真实性情自然不是众人所看见所认为的庸懦软弱。眼看夜幕将至,约好的时间一点点靠近,他虽然没有改变行动的想法,但多了别的考虑。 与别人喜欢在书房议事或者思考未来的习惯不同,康王更愿意泡着热水澡想事情。这源于他在楚国多年的紧张为质生涯,唯有将自己浸在热得发烫的水里,他才觉得自己全身上下能稍微放松点儿。 此时,与他一起泡在王府白玉浴池里的人正是他的嫡子武宏嗣。这孩子行事颇见大人圆滑,其实本性仍然活泼调皮。他泡个澡也不安份,拿着一些从太平工坊淘弄来的玩具玩得不亦乐乎。 康王见儿子玩得开心,忍不住问:“宏儿,你觉得你小皇姑是什么样的人?”他在想,延嗣与玉松关系亲近,倒真是有姑侄缘份。不过自己儿子与玉松同样亲近。 武宏嗣笑嘻嘻地回答:“小皇姑很好很好。”他显然没把他老子的突然问话放在心上,回答得漫不经心,也有点敷衍。 “不说她对你如何,只说她的性情,为人处事这些。”康王对这个嫡子一直都有歉疚,所以对他相当耐心,平日里更是宠爱娇惯。 武宏嗣愣住,眨巴着眼睛看向被蒸腾的热汽模糊了五官的老子。事实上,在康王未回国之前,父母的面容在他心里就是模糊不清的。倒是自小就待他亲厚的小皇姑和小皇叔,这二位的音容笑貌深深镌刻在他脑海里。 所以,尽管康王告诫过他,此一时彼一时,有些时候不宜与玉松小皇姑保持过于亲密的关系。武宏嗣还是在那日小皇姑明显被兰真皇姑和武赟嗣的话挤兑住之时,出言打岔。 “父王,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小皇姑很聪明啊,皇祖父经常夸小皇姑呢。”武宏嗣依旧笑眉笑眼,手下也不停把玩着玩具。 然而康王出质多年,看人眉眼高低是稔熟之事。就算此时看不大清楚武宏嗣的表情,从儿子的语气,他还是听出了几分警觉。康王暗自叹息,却知道儿子与自己貌似亲近、实则还并未将自己完全容纳进心里。这种状况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怨不了旁人。 “今儿父王听说你小皇姑家里遭了灾,有武林高手入府捣乱,烧毁了书房和小半间寝殿。”康王手撑额头沉吟,和声对儿子说,“你也别玩了。小皇姑待你不薄,你去你母妃那里取些珍宝作礼物,这就去探望一下你小皇姑吧。” 天气这么晚了,想必玉松会留宏儿用晚膳。若是再磨蹭点儿时间,宏儿再撒撒娇耍耍赖,便是留他住一宿也不无可能。康王垂下眼帘,默默地想,若玉松当真如宏儿所说那般聪慧非常,应该能猜出些什么来。他如今已经上了兰真公主的贼船,只能尽自己所能,能保一个是一个。(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回光返照 康王老爹好端端的傍晚把自己喊来泡澡,这已经让武宏嗣百思不得其解了。此时他又说在这个点儿让自己拎了礼物去探看小皇姑,更是奇怪。就算再急,那也得等到天明吧? 武宏嗣吃惊地张大嘴,仰面望向天窗外昏暗的天色,大眼睛急速眨巴又眨巴。但是低下头来,他又是笑嘻嘻的模样,戏谑地问:“父王这是让儿子去探望小皇姑,还是让儿子去蹭小皇姑家里的晚饭?是不是时间晚了,儿子就干脆在小皇姑家里歇下了?” 这孩子真是心有七窍,实在聪颖。康王暗叹,微笑道:“是啊。若是你小皇姑问起,你便告诉她,父王忙得很,没时间管你的晚膳。” “父王管着族务司的事儿,虽说繁杂琐碎,可也从来没有过晚上会忙得很的时候。”武宏嗣清稚声音沉稳平静,完全听不出方才他嬉皮笑脸时的轻佻。他轻声问,“父王可否告诉儿子,您要去忙什么事儿?儿子想为父王分忧。” “左不过是族人的事儿,恰巧而已,你不必担心。”康王笑道,“还是快去你小皇姑那里吧,今日府里出了事儿,她想必不怎么开心。你小皇叔又不在京里,你去陪陪她,也让她心里好过些儿。” 武宏嗣一动不动,隔着蒸腾的热气与父亲对视。“父王有命,儿子自然遵从。”他缓缓道,“只是父王可否告知儿子,父王此行是否有危险?儿子此去小皇姑府中,是为了借小皇姑之势避祸,还是延祸予小皇姑?” 这个儿子说话从来没有过如此犀利直接的时候,康王八风不动,仍然保持微笑从容表情,温和道:“宏儿,你想太多了。父王给族人们办的事儿都是尽善尽美的好事,哪里会有什么祸应避、可延?” 武宏嗣翘起嘴角。露出与他家小皇姑嘲讽人时一模一样的讥诮笑意。但他不再多话,从浴池里站起身,自己擦干净水渍,穿好衣裳。沉默着向康王深施一礼,毫不迟疑地离开。 康王幽幽叹息出声。比起他这样不负责任的父亲,他的宏儿显然更愿意亲近小皇姑。他在楚国,也不是对本国之事一无所知。 宏儿如何在玉松公主庇护下从默默无闻的边沿皇孙,一步步艰难走到皇帝陛下跟前,还有了脸面,康王有所耳闻。就连他的母亲吉嫔。能够有今天的位份,也是托了这个孙儿不断讨皇祖父欢心的福。 正因为欠这个孩子良多,康王才不得不让他去玉松公主府。想必今日事后,不管他自己以后如何,玉松公主多少要念着情份对武宏嗣继续庇护。 但是这些话,康王觉得没有必要告诉孩子。在武宏嗣走后,他也起身,整理了衣冠。登上兰真公主派来接他入宫的马车。车上还有别人,正是金甲军大将军安叹卿。 有安叹卿一路护送,始终保持沉默的康王无惊无险就进了宫。再由乾宁殿一名内监将他领进了长青殿。顺畅得让人心惊胆颤地见到了皇帝陛下。 这个时间点,显然是皇帝陛下一天当中不多的清醒时刻。康王不知道他的父皇以往这时候都用来干什么,但是很显然,父皇对他今天的入宫并不感到意外。 “父皇,儿臣前来问安。”康王跪倒毕恭毕敬地磕头,他知道父皇已经不能言语,但神智还异常清醒。 皇帝陛下转了转眼珠,侍立在床边的季良全便道:“殿下,皇上让您起身。” 康王又磕了个头,低声道:“儿臣多年游学楚国。便是头也比皇兄皇弟们少磕些。父皇,就容儿臣多给您跪一跪,多磕几个头吧。” 他说得情真意切,皇帝陛下嘴角微动,眼神颇为温润。康王低垂眼帘,不敢直视皇父龙榻。接着说:“儿臣此来,是为解父皇一件心事。父皇,太子六哥有子嗣存世!” 皇帝陛下方才还温和的眼神刹时便变得冷漠,他别过脸,从鼻子里挤出低弱的哼哼声。哪怕季良全不“翻译”,康王也能从这不悦的哼哼声猜出父皇的阴霾心情。 太子六哥无后而终,又死于女子之手,这事儿既让父皇痛心又愤怒。这么多年来,根本没有人敢提及往事去触他老人家的霉头。康王脸色平和,半分惧色也没有,缓缓道:“父皇,儿臣知道您不愿提及往事,更是对那名西疆女子恨之入骨。然而,她却给太子六哥留下了血脉。那孩子儿臣见了,与六哥长得一模一样!” 皇帝陛下的眼睛随着康王的叙述越睁越大。待康王落下话音,他喉中嗬嗬有声,转过头使劲瞪着康王,身体在被子底下挣扎,似乎想要坐起来。 季良全见状,急忙扶着皇帝斜靠在两个软枕头上。安顿皇帝舒服了,他才扭脸问康王:“殿下此言可是当真?” “太子六哥的事儿,别人说的话儿臣都不会轻易相信。但是父皇,是兰真皇姐让儿臣悄悄见了那孩子一面。”康王郑重地给皇帝磕头,恭声道,“其实那孩子,父皇您不只见过一次,便是兰真皇姐的义子颜无悔。就因为他与太子六哥长得太像,为了保护他,兰真皇姐才会令他以药水伪装。” 皇帝陛下眼中兴奋喜悦的火光却在听到了“兰真皇姐”这几个字后渐渐熄灭。听到“颜无悔”的名字时,他唇角更是露出冷笑,最后直接闭上了眼睛。被那个不孝女捏在掌心的孩子,哪怕当真是先太子的遗孤,皇帝陛下也提不起兴趣。 “朕知道了,你回去吧。”皇帝陛下的声音异常嘶哑艰涩,“此事朕自有计较,你无须对人多言。” 怎么父皇一点儿也不欢喜?康王大为惊讶,但又立刻反应过来据说根本开不了口的父皇竟然说起话来了!“父皇身体好转,儿臣万般欣喜!”他喜形于色,重重地上磕了个头。 然而,皇帝陛下突然开口,不仅惊住了康王,也让季良全吓一跳。就连皇帝自己也是微怔。这一个来月,他确确实实连话也说不出。除了有力气说话,此时他稳稳当当坐在被子里,竟是半点摇晃也没有。 转念一想,皇帝的脸色便有几分黯淡。“季良全,取三丸九转还阳丹给朕服用。”他低声道,“即刻宣皇后、怀睦亲王、肃亲王、礼部尚书和玉松公主进宫见朕!康王……且不必出宫,就在长青殿暖阁安置。” 康王脸色微变,方才父皇还说让自己回去,怎么一下就改了主意?他下意识抬头望过去,却见父皇原本苍白憔悴的脸庞此时竟泛着红润光泽,显得人极为精神。 这是……这是……这分明是回光返照哪!康王悲从衷来,伏地叩首不起,痛哭道:“父皇,让儿臣在这里侍疾吧!” “不必了!”皇帝陛下一连吞下三颗九转还阳丹,又喝了一杯温水,精神越发见好,淡淡道,“你这样的儿子,朕看不见,心里只怕还好受些!” 康王吓得魂不附体,只知用力磕头。此时此刻,他若是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枉费他在楚国出质多年!一时间,他对兰真公主充满了憎恨!是她,让他成了不孝子! “殿下,您还是听从圣命吧。皇上……再不能生气了!”季良全不敢哭出来,但声音里也带着哽咽与悲痛。 康王泪如雨下,拼命又磕了几个响头,才在数名内监“服侍”下踉踉跄跄离开了寝殿长宁殿,被关进了长青殿的暖阁。 皇帝陛下拥被而坐,病倒以来,他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精力充沛,仿佛还能坐在高高的金銮殿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那三封矫诏,怕就是他写的了。”他平静地说。 已经吩咐内监即刻出宫去请人的季良全抹了抹泪,低声道:“皇上,康王殿下待孝仁太子一片赤诚。”所以他才会被兰真公主利用。 皇帝陛下冷笑道:“随他们去吧!朕死后,哪怕大周洪水滔天!”话虽如此,他眼里却还是掠过伤心神色。 季良全当然不会把皇帝的气话放在心上,若当真对大周的未来不管不顾,陛下又何必在病中仍然小心布置、多方筹划。只是陛下想让大周诞生一位能够经得起风霜雨箭的真正英明之主,所采取的磨砺手法实在让人心惊胆战。一个不好,英主不见得会诞生,大周却要国势下滑、危机四伏了。 “皇上,您还是多歇歇吧。要等一会儿呢。”季良全轻轻给皇帝揉着后心,劝道,“尤其是现在天色已晚,别人不说,公主殿下只怕已经就寝了。” 提起小女儿,皇帝陛下嘴角含了笑意,和声说:“良全啊,朕驾崩以后,你去服侍玉松儿吧。你看着她长大,日后也继续替朕看着她出阁下嫁、生儿育女。” 季良全沉默片刻,终是点头说:“奴婢原想着要到地下去继续服侍您,但奴婢也知道,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公主殿下。请您放心,奴婢虽然因孝仁太子对玄鹤会多有照顾,但奴婢无论什么时候都只是皇上您的奴婢,自然会用性命来保护公主殿下周全!” 皇帝陛下满意地点点头。此时,主仆二人都知道即将永别的时候不会离得太久。不管是皇帝陛下,还是季良全,都将规矩礼仪扔到一边,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儿。其实论起陪伴皇帝陛下时间最久的人,舍季良全其谁呢? 约摸两刻钟过去,忽然有一名内卫急匆匆进来禀报,说是出宫去请人的内监尽数被人杀死!(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杀无赦 康王陛见之时,武令媺正对着她的宏儿小侄儿琢磨事情。明明她府里出事是在上午,怎么康王偏偏要到这么晚了才让宏儿来探望安慰她?其中是不是另有深意? “你父王就只说了这些话儿?”武令媺摸着下巴,觉着武宏嗣今天的表情也十分古怪。这才几天没见,他怎么好似长大了许多? “小皇姑,父王确实就只是说了这些话。但是宏儿觉得,父王是话里有话。他说要给族人去办的事,恐怕不是一般二般的事情哪!”武宏嗣紧紧皱着眉,小脸也绷得铁紧,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武令媺站在窗边,望着只有几颗黯淡星子的夜空,心里越来越不安。康王性情软和、行事谨慎,他回国后更是严格遵守礼节,唯恐被人非议,今日事出反常必有妖! 低头思索片刻,武令媺开始发号施令:“立刻在阳明岭的东北、西南和正西方点燃三色烟花,连放三次。”这三个方向,正对着怀睦亲王府、肃亲王府以及武宗厚的寿王府。 “给孤准备金龙冠服。请许供奉来,给她准备宫女衣饰。告诉湘禾,孤请她师父随行。”武令媺看向身边众人,肃容道,“孤要立刻进宫见驾,让所有亲军整装同行,所有供奉护送。轮休的护院与内监全部上岗,按照三级警备值守。” 霍去疾、木愚和金生水都急忙行礼。快步出门分头去做准备。公主殿下脸色如此郑重。甚至语气里也带着明显的肃杀意味,他们便知道今夜必有大事发生。 “小皇姑……”武宏嗣脸色发白,腿软脚软,却还是勉力站起身。他一把揪住武令媺的衣袖,急声道,“带侄儿一起去吧。”难道父王是进宫了?他老人家抽的什么风?! “不行!”武令媺断然拒绝武宏嗣,板着脸说,“你老老实实待在府里。你父王让你来小皇姑这儿,有大道理。梓臻,孤把康王世子交给你。他若是轻举妄动,你便替孤教训他!” 樊梓臻面沉如水,郑重行礼领命。她身为内宅掌事宫女,这种时候要替公主殿下坐镇内宅。免殿下后顾之忧。武宏嗣急得眼里冒泪花,却在武令媺冰冷眼神里败下阵来,泪汪汪地跟着几位宫女去了给他准备的院子安置。 三色响箭冲上夜空之时,武令媺已经在亲军和供奉簇拥中快马加鞭向皇宫冲去。在前面开路的供奉都拿出了十分本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准备出手给大队伍清除前行路上的障碍。他们发挥了相当巨大的作用,因为从公主府前往皇宫的这段不长路程,竟然有四拨意图不明之人潜伏。 醉狐风铮表现得尤为出众,他的轻身功夫极其高明,又天生夜眼。是黑夜里不折不扣的杀人王。因武令媺下达了但凡敢阻路者格杀勿论的狠辣命令,他出手毫无顾忌。只要那些潜伏之人被发现后不肯放下武器,他都会立下杀手。 血腥味远远飘开,沿路沉默的厮杀一直不曾停下。内卫们紧随供奉行动,一旦敌方人数超过预期,供奉便抽身而去,由内卫结阵扑杀阻敌。 潜伏于道旁之人,除了武者,也有普通兵士。这些人黑巾蒙面,默不作声冲杀。亲军们在霍去疾和安烈指挥下。紧密将武令媺护在阵型当中,直接以箭雨开道,目标即是这些手执军中武器的普通兵士。 硬弩射出的利箭毫不费劲地撕开来袭者身上轻甲,并且余劲未消,将道边房屋打得咄咄作响。这些弩箭都是在董思安加入之后改良的机关弩。比军中制式弩多了三发弩箭,还能三连射。威力大增。太平工坊加班加点生产,已经给所有亲军列装。 亲军最前面的一百骑是原先寿王府的飞熊骑,跟随着武宗厚曾经在西疆蛮荒丛林里出生入死。他们是公主府亲军中的重装骑兵,全身上下包括坐骑都被厚重的甲胄掩盖,是冲锋陷阵打前战的不二人选。 三轮箭雨过后,前方街道依旧涌出黑巾轻甲兵士。霍去疾吹响低沉哨声,重装骑兵百人长闻令,高高举起手中大刀,舌绽春雷一声怒吼:“杀!”他一马当先直奔阻路之人。 余下九十九名重装骑兵齐齐暴叫“杀”,以这名百人长为首,在策马奔驰时自动列成冲锋阵形,如洪流般滚滚狂涌向前方。重装骑兵遇上轻甲步兵,结果不问可知。骑士们唯一露在甲胄之外的眼里冷寒如冰,杀人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不适情绪。 武令媺一言不发,将这支队伍的指挥权全权授予霍去疾。让她趴在马上,她便老实趴下;让她躲在身旁四名尤为高大魁梧的内卫身后,她便缩起身体乖乖躲好。出发时,她并没有料到会遇到如此惨烈的狙击,除了冠服,她只穿着轻甲。霍去疾剥下自己的重盔扔给她,她也老实地套上。 原本她只是猜测,但是艰难行来,竟然遇见这么多阻路之人,她岂能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城内除了金甲军和城卫戍备军,哪里还找得到如此训练有素的士兵? 一路踏着残肢断臂,武令媺终于靠近了宫城。发生在不远处的厮杀根本没有影响到这座朱红大门的静谧,它安祥得好像已经死过去了一般。 供奉和内卫们在宫门前毕集,武令媺匆匆扫了大家一眼,说道:“孤多谢诸位尽忠用命,按府中常例的三倍厚谢诸位!”众人轰然谢恩,退开形成人墙,手执兵器面朝路口。 金生水血染披风,带着内卫们接替了亲军的差事将武令媺拥在人群当中。只有内卫和宫人才能进宫,亲军和供奉都只能在此等候。武令媺拿出皇帝陛下秘密赐下的令牌交给金生水,同时吩咐人点燃一支红色火焰响箭。 策马上前,金生水与几名内卫一起重重拍响了宫门。门内立刻有人大声喝斥:“何人胆敢放肆,竟然夜扰宫禁?!” 金生水厉声道:“太平玉松公主驾到,还不速速开启宫门迎驾!?”火把照出他满脸的杀气,他提起真气,尖锐声音传向宫内,“有皇帝陛下‘如朕亲临,通行无阻’九龙金令在此,尔等还不开宫门吗?!” 宫门内沉默片刻,这才有人答道:“本将从未接到过皇上曾赐下九龙金令的旨意,将令牌拿给本将校验一番再说!” 金生水气得五内俱焚,很显然,今夜的金甲军轮值官存心不给公主殿下开门。但是九龙金令何等贵重,怎么可能先将令牌交给门内之人检验?更说不定就有去无回了。 武令媺听得真切,不禁冷笑。她身边是换上了宫女服饰的许绍烟,唐锦堂那位同样武功高强的未婚妻。她便对许绍烟说:“劳烦许供奉传孤的懿旨,九龙金令在此,如皇帝陛下御驾亲临。门内金甲军但敢抗旨,杀无赦!枭主使之人首级者,重赏黄金千两!” 许绍烟来之前就得了风铮的殷殷嘱咐,此番陪同公主殿下进宫,务必要护卫殿下周全。在路上时,她已然双剑出鞘将武令媺牢牢护住。此时得了命令,她便足足提起真气,而且还惟妙惟肖地模仿了武令媺的声音,将懿旨传递出去。 武令媺冲许绍烟一挑大拇指,又抬头望向夜空。数息后,如她所愿的事情终于发生。宫内也直直射出一道血红光箭,随即有不知多少人在门内大喝:“皇上九龙金令有如御驾亲临,卑下等奉令开启宫门,恭迎太平玉松公主殿下!” 那是靠拢武令媺之后,被提拔为金甲军百人长的武耘领着自己麾下人马赶到。他虽然只是百人长,但因其武艺超群,又是宗室子弟,暗中也聚集了一小批人手。 不过,武令媺还是觉得诧异。即便武耘得了他那身为公主府属官的哥哥的暗信,早就为今天做好了准备,也不可能在如此之快的时间里凑出这么多人来。霍去疾告诉她,门里响应者不下于五百人。 但随即又有人同样提起真气在门内大叫:“皇上有旨,宣玉松公主见驾,宣怀睦亲王、肃亲王、礼部尚书见驾!” 妥了!武令媺即刻派出四名轻功最好的供奉,分头奔往怀睦亲王府和肃亲王府。她来之前的响箭是通知两家府邸做好准备,想来她的人赶到后,两位亲王就能立刻动身。 朱红宫门轰然开启,从里面冲出数百金盔金刀金甲军,领头之人正是武耘。“卑下参见公主殿下,殿下万安!”武耘单膝跪倒,朗声道,“胆敢无视皇令之人已被卑下绑缚,请公主殿下发落。” 手里有“如朕亲临”的九龙金令,武令媺此时可以行使特权。她眼里寒光大盛,就着火光看见那十几名被捆住双手死死摁在地上的金甲士,斩钉截铁道:“武耘拔擢为千人长,所辖士兵皆按例提拔,加赏三个月俸银。” “金甲军本是父皇亲军,居然胆敢要求验看御赐九龙金令,实在罪不容诛!”武令媺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蓦然低沉下去,“那名狗胆包天的大不敬之徒,立斩,杀无赦!所有同党革职,发配东海盐场劳作终生,其家人交由刑部议刑惩处!以儆效尤!”(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去了 雪亮刀光在黯沉夜色中划出一道让人心悸的寒光,武耘亲自操刀,将今日这名轮值官斩杀于宫门之外。那一腔鲜血喷溅于地足有三四尺,骨碌碌滚出去老远的头颅上,此人双眼圆瞪,俨然死不瞑目。 不管他是谁的人,只要他不是皇帝陛下的人,今日他敢拦阻自己,他就该死!武令媺根本不去搭理颓然倒下的尸体,她心急如焚,只想赶紧入宫。但她还必须等一等。 只见金甲军在宫门外分列两队,让出了一条道路。随后,又有几十骑快马奔出。武令媺看得真切,那是由内卫保护中的数名内监。这些人直接策马从她眼前冲过,高举着金龙皇旗,匆匆没入夜色之中。 等到去宣诏的内监全部离开宫门,武令媺才急不可耐地打马上前,打算进宫。忽然从宫门里扑出几个人来,其中一人大叫:“公主殿下,奴婢是八宝。谢天谢地,您这就到了。” 八宝是季良全手下得用的内监,他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武令媺催促马匹前行,让内卫把八宝放进保护圈。不过八宝与她之间还是隔着几个人,他边跑边说:“殿下,皇上现在就要给您行及笄大礼,已经去请怀睦王爷和肃王爷,还有礼部尚书了。” 紧握缰绳的手一松,武令媺眼前一黑,差点直接从马上摔落。定下的及笄大礼日期不差几天,父皇为什么要在这大晚上的突然给她及笄?还不是……还不是…… 一时心痛如绞。武令媺明白。皇帝陛下的大限终于到来了。她强忍住悲痛,磨着牙问八宝:“可是有人晚上进了宫?” 八宝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是康王爷!” 果然是他!但是怎么会是他!?武令媺百思不得其解。蓦然一道亮光闪过她脑海,她想起了连喆勋曾经说过的话。 用力闭了闭眼睛,她若是还不能确定康王就是那名孝仁太子死忠的皇子,也白费了康王遣武宏嗣来府里婉转送信的心思。那么,这件事的背后,一定还有兰真公主的影子! 这位嫡姐,她是父皇陛下的亲生女儿吗?武令媺此时的愤恨痛心真是难以言喻。无非是康王对皇帝陛下提起了先孝仁太子,触及了陛下的这块逆鳞。才会让陛下再次受到打击。 来到长青殿,当武令媺看见全身皇帝冠服端坐于龙座之上的父皇陛下,眼泪立刻狂涌出来。此时的皇帝陛下红光满面、精神煜煜,不见半分病态。 若非她有气运柱可以察看。非得以为他从前病得连话也说不出其实是在演戏。他这分明是回光返照啊!以武令媺对父皇陛下的了解,他肯定大量服用了能暂时吊命的霸道药物,才能坚持如此之久。 “父皇,儿臣来迟了!”武令媺一下跪倒在皇帝陛下膝旁,抱着他的膝盖,放声痛哭。她明明派人监视着兰真公主府的动静,却还是被钻了空子。 皇帝陛下抚着武令媺瘦削的肩膀,从徐皇后手中接过手帕,轻轻给武令媺擦拭,柔声哄道:“乖女。不哭。你看父皇现在好得很,哭什么呢?擦擦眼泪,趁着他们还没来,父皇有些话要对你说!” 徐皇后侍立在旁,见状也赶紧上前搀扶武令媺,劝道:“媺儿,收收泪,你哭成这样,岂不让父皇跟着伤心?” 武令媺刚才实在是痛悔难忍、情难自已,她也知道见面就哭实在不吉利。可是真情流露又控制不住。她双手捂住脸,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父皇知道我儿的心,有些事情老天已注定,再怎么努力都无从更改。”皇帝陛下的声音既轻且淡,带着几分感慨说。“父皇的媺儿,当年端着茶水要服侍父皇却摔在地上烫着了自己的情景。父皇还觉得就发生在昨天。仿佛是眨眨眼,我儿就长大了。” “我儿,父皇对不住你。你还是襁褓里的小娃娃时,父皇就知道你被李潮生偷偷养在那座据说会闹鬼的偏殿里。”皇帝陛下慈爱地拍拍武令媺紧紧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满脸歉疚,“父皇让你受苦了,你能原谅父皇吗?” 武令媺用力摇头,泪珠滚滚而下。皇帝陛下此时坦诚过往,还如此郑重地向她道歉,这比任何赏赐都让她感动。“父皇没有对不住儿臣,儿臣也没有受苦,父皇不要对儿臣说这样的话!”她伏在皇帝膝上,哽咽道,“父皇给予儿臣的,太多太多了。父皇请安心!” “好好!好!父皇安心!”皇帝陛下抬眼看了看门口,声音低沉地说,“我儿,你及笄成年,父皇给你准备了礼物。”他从袖袋里摸出一个不大的金盒递给武令媺,微笑着说,“你会喜欢的,看看吧。” 武令媺擦擦眼泪,慢慢掀开了盒盖,里面放着一枚只有三寸见方的袖珍金色印玺,印把儿是纠缠在一起的小巧精致的九条金龙。她一下便瞪圆了眼睛,这是……这难道就是皇帝陛下说过的可以用来监察辅臣不法之事的监国金龙玺? 此时殿中,除了帝后二人就只有武令媺,就连季良全都避到了殿外。武令媺赶紧将金盒合拢,将它紧紧攥在掌心,不安地抬眼看向皇帝陛下:“父皇,这礼物……” “我儿,争权夺势并非坏事。身份尊贵如你,若没有权势在手,你想保护的东西和人便有可能护不住。”皇帝陛下伸出手指沾去武令媺颊上一滴泪珠,缓缓道,“但若是被权势迷住了心窍,便不再是人用权,而是权驾驭了人。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只能让权势为你所用,万万不能成为权势的奴隶!只有这样。你才能用好父皇交给你的这些大权!” “我儿。不要让父皇失望!”皇帝陛下爱怜地揽住武令媺,让她靠在自己胸口,低声道,“父皇失望的次数够多了,不想到了地下都要再经受一次!” 这是父皇陛下给自己上的最后一课。武令媺紧握装有金龙玺的金盒,重重点头,大声道:“父皇放心!儿臣若让父皇失望,便让儿臣众叛亲离、万劫不复!” 正此时,季良全掀帘子进来,面容有些古怪。轻声道:“皇上,怀睦亲王和肃亲王已经入宫,就只礼部杨尚书还在路上。”联想到玉松公主也来得这么快,他便明白了原委。 “儿臣担心父皇。所以在父皇未下旨召儿臣之前就离了府。叔祖和王叔也是儿臣事先通知过的,他们才来得这样快。”武令媺急忙解释。 皇帝陛下不以为意,笑笑道:“宣他们进来。”顿了顿又说,“也宣皇子们进宫觐见吧。”待季良全领命出去,他低声问武令媺,“宗厚还有多久入京?” 武令媺抹了抹泪,咧咧嘴又想哭,她的十二哥很有可能赶不上见父皇最后一面了。两个时辰,这是最快的速度。但是父皇陛下还能坚持两个时辰吗?他的嘴唇已经变成紫绀色,脸孔也越来越红。眼里却透出了虚弱。 “最多就是一个来时辰,十二哥很快就到!”武令媺有心宽慰,眼巴巴地瞅着皇帝陛下,轻声道,“父皇一定要见一见十二哥。” “好!父皇努力!”皇帝陛下莞尔一笑。徐皇后实在忍不住,悄悄背过身子用手帕拭泪。她站在皇帝陛下身后,清楚看见陛下腰部以下的龙袍在轻轻颤抖,但他的上半身依旧挺拔如松、巍巍然如不周神山。 正此时,怀睦老亲王和肃亲王进殿。二人见到皇帝陛下如此景况,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也是悲痛难抑。皇帝陛下和颜悦色地对两位向来倚重的宗亲细细叮嘱,无非是让他们好好辅佐新帝,好好行使辅臣之权。 一时半刻,礼部杨尚书也到了。这老头儿根本就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喘粗气。七十多岁的老人家坐在轿子里一路被抬着狂奔。颠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半条命都去了。 皇帝陛下给两位亲王和杨尚书赐了座。又让季良全将长青殿所有服侍宫人都叫进殿来。他仍然很遗憾,拉着武令媺的手说:“我儿,先前你开府设衙之礼,你就没有亲身参与。今次更重要的及笄成人之礼,亦是如此匆促,观礼的只有这些人,实在委屈你了。” 按照皇帝陛下的安排,武令媺的及笄成人大礼也是太子及冠大礼那个级别的。除了没有邀请属国王室观礼,其余礼仪安排一个不落。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皇帝陛下又委实想看着小女儿及笄成人。他的这个心愿若不实现,走得都不安心。 武令媺端端正正跪好,向皇帝陛下叩首,大声道:“父皇亲自观礼,就是儿臣毕生最大的幸事!” 诸皇子公主成年大礼,若非嫡子女,皇帝陛下从来没有正式出席过。嫡庶分明,纲常伦理不能乱,这是规矩。 人都到齐,武令媺的及笄礼立刻开始。一切仪式从简,在季良全允任的赞礼官指挥下,她飞快地进行了两次换装换饰,最后徐皇后亲自给她梳起了象征成年少女的发式。这期间,皇帝陛下靠在龙椅里,含笑注视。 “朕赐给我儿的表字为‘太平’!”皇帝陛下望着此时此刻已经成年的小女儿,笑容悠远,“朕唯愿我儿一世太平安康、长乐未央!” 皇帝陛下笔直端坐在龙座里,缓缓看了此时殿中所有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徐皇后身上,对她笑着说:“委屈你了。” 徐皇后也和武令媺一样跪倒在皇帝陛下膝旁,双手握住他冰凉的右手,仰脸含泪却是微笑着说:“臣妾能陪伴在皇上身边,此生无憾!” 皇帝陛下笑着点点头,转头朝向特意让人打开的窗户,望着窗外漆黑夜空,喃喃低语:“即便不能站着,朕也绝不躺着就死!阎君,不用你请,朕自己来了,摆开兵马与朕争阴间天下吧!” 他慢慢阖上肆恣睥睨的威严双眼。 武令媺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的父皇,他此时的面容平静安祥,他唇边有一抹骄傲笑意。数次呼吸,被她紧握着的她的老父亲的宽厚大手,微松。 ps:这章写得好伤心。。呜呜呜。。。。(未完待续) 第一章 真假遗诏 沉重钟声惊破静谧子夜,整座太宁城都被震醒。无数已经入眠的百姓披衣而起,随着钟声连绵不断敲响,他们的心也渐渐沉入深渊。 咣咣咣,咣咣咣,九九八十一下余音缠绕的钟声,宣告一位帝王的离世。至德陛下龙驭宾天,去了阴间与阎君争夺天下。 长青殿内殿,大行皇帝安静地躺在龙床上,他的儿女孙辈们已经换上了孝服正在哀哀哭泣,一个个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武令媺没有哭,她直挺挺地跪在皇兄皇侄们和嫡姐东昌兰真公主身后,面无表情地等着注定要上演的好戏,也等着唯一还没有赶来的皇子,寿王武宗厚。 她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大行皇帝陛下留有遗诏。这封遗诏将指定大周朝下一任的皇帝人选,同时,也将掀起惊涛骇浪。 脚步声接连响起,几位宗亲和重臣着孝服鱼贯而入。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大行皇帝生前深为倚重的宣旨大太监冯良兴,他的手里端端正正捧着一只被黄纸固封了的紫檀木方匣。 目不斜视地穿过跪在地上的一群龙子凤孙,冯良兴的手有些发抖。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捧着木匣站在龙榻一侧,肃然宣告:“大行皇帝遗诏,诸皇子公主宗亲重臣接旨!” 还没跪下的宗亲重臣赶紧跪倒,恭迎遗诏。冯良兴刚要开匣取诏书,就听有人低声喝斥:“好大狗胆,冯良兴,你竟敢矫诏!” 众人大惊失色,齐齐抬头看去,就见大行皇帝生前更为倚重的内卫大提督乌义自长青殿宽阔梁柱之间飘飘然落地。他的手里。居然捧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被黄纸固封了的紫檀木方匣。 乌义脸挂寒霜,冷声道:“本督手中才是真正的传位诏书!先皇写下诏书之后,命本督将其藏于长青殿殿顶梁柱之上暗阁内,严命本督日夜监看,以防万一。冯良兴,先皇待你向来优容,你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可对得起先皇!?” 冯良兴寸步不让。连连冷笑驳斥:“可笑!可笑!竟是贼喊捉贼!” 他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宗亲和重臣,不慌不忙一甩拂尘:“各位老宗亲和老大人可以做证,此匣乃是金甲军安大将军从乾宁殿龙座之上‘海宴河清’匾额后面取出再交给奴婢来宣诏的!”他的意思是。就算遗诏匣里的遗诏是假的,又与我冯良兴何干? 几位宗亲和重臣面面相觑,伏地还在痛哭的众人也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庞,表情各异地看着互不相让的乌义与冯良兴。 片刻窒息后。却听被冯良兴点了名的金甲军大将军安叹卿冷漠道:“此匣确为本将军自‘海晏河清’匾额后面取出,本将军身为辅臣之一。曾经接到过先皇派遣内卫传达的口谕。乌提督若是不信,可将那名内卫找来与本将军对质。他名,区宝智。” 乌义寒声道:“安大将军恐怕是被人当枪使了,在京的辅臣不止大将军一位。为何只有大将军接到遗诏所藏之处的口谕?最重要的是,那区宝智早年因事被派遣外办事务,根本就没回来过!” “那名内卫出示了先皇时刻不离身的金龙令牌。由不得本将军不信。至于为何只有本将军接到了口谕,本将军不知原因。”安叹卿嘴边一缕讥笑异常明显。“乌提督,本将军尚有人证,你呢?又有何人可以证明先皇曾经命你监守遗诏匣?” 乌义冷哼数声,傲然道:“本督无须人证,先皇对本督的信重有目共睹,本督何须旁人来证明?” 眼看要吵起来,怀睦老亲王两声咳嗽,一手拄着手中先皇亲赐龙头拐杖缓缓站起身,一手捶着老腰身,慢腾腾地说:“还是分出哪封遗诏是真,哪封遗诏为假,再来宣召吧!” 他摇摇头,看向大行皇帝的遗体,声音凄凉:“大行皇帝之灵还未走远,便有矫诏之事发生,真真叫人寒心呐!” 目光缓缓扫过前排那些沉默不作声的皇子,老亲王摇摇头,哀叹一声。肃亲王也道:“皇叔所言正是,国不可一日无君,须得尽快验明遗诏真假,令先帝属意之人登基理政才对。依本王看,还是去澄心殿明辨是非,免得先帝英灵不愉。” 环视四下,肃亲王惊讶问道:“为何不见季良全?” 东昌兰真公主轻拭腮旁珠泪,款款起身,扭头看向各位宗亲重臣,低声道:“父皇殡天后,良全公公意欲跟随父皇而去,幸好有神医在旁,救下良全公公。他虽无生命之险,但仍然晕厥不醒。” 季良全服侍至德皇帝几十年,可以说是先帝身边最得用的心腹。他企图自尽跟随先帝,正是一片赤胆忠心。只是不知为何,此事被东昌兰真公主这么一说,竟透出几分诡异之意。 武令媺瞥了东昌兰真公主一眼,紧紧闭上嘴,一言不发,双眼之中无限悲哀。 听得要去澄心殿验看遗诏真假,禄郡王和瑞王都不约而同起身,唯有泰王反倒再度趴回地面,埋头泣道:“还请各位长辈和老大人前往澄心殿议事,切莫在此搅扰父皇英灵!” 他这么一作派,禄郡王和瑞王便僵在原地,只将怨毒目光狠狠投向泰王的后背。禄郡王蓦然冷笑两声,一拂长袍,扔下“虚伪”两个字,昂首挺胸当先走出人群,眨眼就消失在长青殿内殿门口。 瑞王不发一言,阴沉着脸紧跟而去。东昌兰真公主掩面抽噎两声,默然离开。和王看了泰王一眼,慢吞吞地爬起身,漫不经心地低声嘟喃:“瞧好戏去。”也走了。 乌义与冯良兴对视一眼,双双冷哼,一言不发,并肩离开。怀睦亲王和肃亲王交换眼色,老亲王咳嗽两声道:“玉松儿,你也来吧。” 武令媺摇摇头,仍然跪得笔直,双眼须臾不离龙床之上先帝的遗体,声音微哑道:“叔祖,玉松在这里陪父皇。” 老亲王低叹一声,又点点头,不再相劝,与肃亲王带着其余宗亲和几位重臣缓步徐行,慢慢走出了长青殿。 殿内又只剩下哭声,想必此时的后宫也是一片愁云惨雾,也不知徐皇后能否镇住那些儿子有望成龙登天的高位妃嫔。武令媺的目光在长青殿内殿慢慢滑动,目中泪光点点。这里,她曾经与父皇度过了许多美好日子,她真舍不得。 忽然有人在扯她的裙裾,武令媺扭头一看,是武宏嗣青白着小脸,满脸张惶,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瞧着她。“宏儿,怎么了?”她问。 “小皇姑,为何……为何……”武宏嗣又是害怕又是紧张,脸上还挂着大颗泪珠子,结结巴巴地问,“为何不见侄儿的父王?” 武令媺沉默片刻,抬头对着侍立在殿内的长青殿宫人道:“传孤的旨意,让康王到长青殿来哭灵。” 满目的白色布幔当中,有个宫人默然无声深施一礼,悄悄退下去传旨。武宏嗣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一番作态之后,成功留下的泰王眼中掠过惊异神色,低声道:“玉松皇妹,康王兄早就进宫了?” 武令媺应了一声:“仿佛为了什么事惹父皇不快。”又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想必父皇还会愿意见到康王兄。” 泰王缓缓直起腰身,目光深沉地望向龙床之上的大行皇帝,嘴角慢慢滑过一缕讥讽之色。他点头说:“确实,些许小事而已。玉松皇妹,不知宗厚何时会来?” 就知道泰王留下,不光光是作秀以示孝心。武令媺很清楚,泰王一系虽然有众多文臣附从,但最大的缺憾就是没有执掌重兵的大将跟随。所以,武宗厚是泰王极力想争取的人选。 “快了。”武令媺含含糊糊地说。她不再言语,默默地等待。既等武宗厚,也等康王,还等那边的遗诏辨出真假。时局进展到如今,她也有些分不清大行皇帝的心意究竟如何了。 不一时,康王跌跌撞撞进了长青殿。一进殿门,他便撕心裂肺的哭嚎起来,扑嗵跪倒,一路从门口膝行至大行皇帝龙床之前,伏地埋头痛哭流涕。 在大行皇帝殡天之后等待众人进宫的那段时间,武令媺已经从季良全那里得知了康王为何事进的宫。此时,她的心情异常复杂。她万万没想到,先孝仁太子竟然还有遗孤在世,而这个人居然会是颜无悔! 但很显然,父皇并不认可颜无悔的这一身份。对于被东昌兰真公主当了枪使的康王,武令媺也不知是该叹其可悲还是恨其不孝。不客气地说,即便父皇确实时日无多,但他老人家也算是被不孝子女给活活气死的! 此时康王哭得死去活来,武令媺脸上一片漠然。武宏嗣则是满心惊骇,小身体抖成一团,瑟瑟缩缩,害怕得死命揪住武令媺的裙裾。 忽然一缕细微声音传入武令媺耳中,她精神微震,只听那个声音道:“殿下,寿王殿下已经进城,最多半个时辰便能入宫。澄心殿里,那两封遗诏,一封令禄郡王登基,一封令瑞王登基。两王各执一词,又派亲信秘密往宫外传讯,但所有传讯之人都被金甲军拦下。”(未完待续) 第二章 凤印之争 禄郡王?瑞王?泰王呢?武令媺看向一动不动伏地低泣的泰王,对这位便宜王兄的心机再度有了认识。她忍不住猜,泰王是不是也有一封没有拿出来的遗诏? 另外,金甲军封锁宫内外讯息往来,毫无疑问出自安叹卿的意思。那么这位深受先帝孚重信任的安大将军,此时此刻,他尊奉的究竟是先帝的旨意,还是……以东昌兰真公主和谢骏为中心的玄鹤会的号令?安大将军,他的态度极其重要! 武令媺不禁揉了揉太阳穴,感觉万分的疲惫。父皇殡天,事出突然,哪怕她这些天殚精竭虑反复思考,此时也有力不从心之感。最大的原因就是,这座煌煌宫殿失去了最可以给她安全感的父皇陛下,另一个也能给予她安全感的兄长却还未到来。同时她也担心,母后娘娘那里,能否制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妃嫔。 坤熹宫,一片缟素,满堂哭嚎。 徐皇后无力歪坐于正殿凤椅之上,一手轻轻揉着自己的胸口,以缓解胸闷之状。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目送先帝在自己面前龙御归天,她还是遭受到了人生最大的打击。 她是继后,比先帝小近三十岁。当年在闺中,她与几位地位不算尊崇的公主殿下还有过交集。她记得,那年宫中采选妃嫔,原本,家里已经打算想办法通过泰王妃的门路让她避过最后的殿选,可是,一次秘密召见,一切都变了。 变了,都变了。她进了宫。从最低级的宫嫔努力地往上爬,一步又一步,经历不知多少磨难,避过或者直面不知多少鬼域伎俩。她知道,她没有退路,只因有一双无情冷漠的眼睛一直在高高俯视着她。 入宫,她别无选择。争斗。她别无选择。封后。她亦别无选择。唯有她的这颗心,她可以选择是留是给。 到底还是给出去了。哪怕那个人无情地操纵了她的人生,哪怕那个人只将她当做政治棋盘上的棋子。从来不曾真正爱过她。 她还记得,举行封后大典的那天夜里,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叹息一般地低低声音对她说。这些年辛苦你了,素儿。 ——不是皇后。是素儿,是她的闺名。 忆及过往,徐皇后心中大恸,实在忍不住。伏在凤椅扶手之上失态大哭,喃喃只念着,先帝。先帝! 听得皇后哀声又起,跪在坤熹宫正堂内的妃嫔们先是一愣。继而也是哭声大作。尤其是一些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妃嫔,更是悲痛不能自己。她们哭,多半是在哭自己黯淡无望的未来罢。 能进坤熹宫陪着皇后伤心的这些妃嫔,最低也在嫔位。嫔位以下的宫妃们,都被徐皇后下令守在她们自己的小宫室内,不得随意外出。 此时跪在当场的妃嫔们,以贵妃郭氏为尊,还有德妃崔氏和淑妃刘氏,这三人跪了最前面一排。紧随四妃的,便是诚敬夫人林氏、诚顺夫人陈氏。贤妃闵氏因病离世,大行皇帝并未补上空缺的位份。 郭贵妃育有一子两女,到如今只有一位公主站住了脚,万幸没有和亲。当年她诞下皇子时,位份虽已在贵嫔,可惜还是没能保住那个苦命的孩子。她为人温厚公正,处事不偏不倚,大行皇帝生前颇为敬重,徐皇后对她也是信任有加。 德妃崔氏即是泰王生母,多年来,她的位份既没有再升,却也不曾被贬过。淑妃刘氏,在上次大封六宫之前的位份为诚恪夫人,膝下生养了两位公主,倒是都健康长大。不过,到底她的长女和亲大周的附属国,次女嫁进了大周书香门第林家。 诚敬夫人林氏,即是当年曾经短暂收养过武令媺的林贵妃。因洗月堂血案之事,她看护武令媺不力被降过位份。上次大封六宫她又重新晋升,还与贵德淑三妃一样,辅助皇后有协理六宫之权。 至于诚顺夫人陈氏,她与她的一双儿女禄郡王和东成公主,那是武令媺的老冤家了。但,败也玉松、成也玉松,大行皇帝多方考量之下,还是将她重新晋升位份,也赐她协理六宫之权。 三妃二夫人,这五位高级妃嫔便是大行皇帝后、宫里最有权势的女人。至于徐皇后,她的地位最尊贵,也最清闲。这份清闲,是她自己想要的,也是大行皇帝默然属意的——既是对徐皇后的保护,也是时局政势的需要。 不过今天,徐皇后知道,她必须站出来!既为了她身后的徐家,也为了她的养女玉松公主,更为了她自己。 痛哭了一阵,徐皇后用帕子拭了眼泪,慢慢坐直身体,尽量平复情绪,看向跪坐哀哀哭泣的众妃。她低声泣道:“贵妃、德妃、淑妃,诚敬夫人、诚恪夫人,先帝大行,前朝如何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儿,但后、宫绝对不能乱。中宫笺表和皇后凤印,本宫现在要收回。” 因徐皇后万事不管,三妃二夫人在协理六宫期间,中宫笺表和皇后凤印是由她们轮流掌管的。为防止有人擅用重权,中宫笺表及皇后凤印分别由不同的人把持。这段时间,中宫笺表握在郭贵妃手里,皇后凤印则由诚敬夫人保管。 郭贵妃毫不迟疑叩首,哀声道:“便是皇后娘娘不提,臣妾也会自己提及此事。此时不比寻常时候,中宫笺表和皇后凤印实在不宜在臣妾们手中容留。”说完,她便令贴身大宫女奉上中宫笺表。东西她居然已经带在了身边,可见确实是早有想法。 郭贵妃如此主动,诚敬夫人就相当被动了。郭贵妃和诚敬夫人都是先帝潜邸的老人儿,比徐皇后的资历都要老。在诚敬夫人看来,一直以来对徐皇后只是保持着表面恭敬的郭贵妃,值此天地剧变的时刻,应该紧紧握住中宫笺表以为未来护恃和再度进阶之资才对。 诚敬夫人万万没想到,徐皇后一提,郭贵妃便忙不迭地把手中重权奉上,连半个不字都没有。一时间,诚敬夫人不知该嘲笑郭贵妃的胆小如鼠,还是该佩服她的识时务知本份。 但诚敬夫人万分不想将皇后凤印交回,她的儿子瑞王大有可能坐上皇位,她大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太后,这枚凤印大有可能就是她的,她为什么要交回?最最重要的是,诚敬夫人明白,此时此刻,她手里能紧紧抓住多一份的权力,说不定就能给儿子多一份的支持! 见诚敬夫人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居然当堂漠视徐皇后的旨意,向来与诚敬夫人交好的刘淑妃也默不作声,别人还罢了,崔德妃和诚顺夫人不干了。因为她们也有儿子,她们的儿子也有继位的可能。 崔德妃眸中寒光一闪,伏地向徐皇后叩首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臣妾也认为此时由娘娘掌管笺表和凤印最为适宜。”徐皇后是泰王妃的小表姨,在崔德妃心里,徐皇后是自己人,由她同时掌握中宫笺表和皇后凤印毫无疑问是最理想的。 诚顺夫人紧紧皱眉。自从她于皇贵妃的高位被连连降低位份,自从她的母家陈家遭遇大变,自从她的儿子女儿都失去圣心,她就明白,她在宫里低调本份就是给家族和儿女最大的支持。 说心里话,诚顺夫人并不以为禄郡王能被大行皇帝的遗诏立为新君。她的儿子本事如何,她这个当娘的再清楚不过。若论开疆辟土,禄郡王在大周少少也排在前三;论治国,三位监国皇子里他绝对敬陪末座。大行皇帝若为江山永继考虑,不会选择一个武夫来坐江山。 这么多年的茹素礼佛,诚顺夫人虽不说完全的心如止水,也有些心灰意冷。只是,她不去争,她的儿子不去争,未来等着她们一家子的肯定就是屠刀。新皇帝是不会让她儿子活下去的,她很清楚。 此时,前朝还不知如何了,后宫为了皇后凤印就起了争端。诚顺夫人对于郭贵妃爽快交出中宫笺表的行为很是理解,同时她也知道别看郭贵妃和徐皇后年纪和资历都有极大差距,但郭贵妃是不折不扣的皇后一党。只因为当年郭贵妃膝下公主的婚事,徐皇后帮了忙。 另外,避门不出在宫中冷眼察颜观色,诚顺夫人敏感察觉徐皇后和崔德妃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亲热。这一点,从徐皇后的养女玉松公主与崔德妃的儿子泰王并不如何亲近就可知一二。 而对大行皇帝心性的了解,也让诚顺夫人敢于确认,如果徐皇后已经倒向了泰王一系,她不可能将玉松公主认养于膝下,也不可能得到大行皇帝这么多年的看重。 此事,大有猫腻。 如此重重考虑,在诚顺夫人心里不过是浮光掠影,一闪即逝。在崔德妃表态之后,她也向徐皇后恭敬叩首,一边拭泪一边低声说:“娘娘,臣妾亦赞同娘娘举措。不管以后如何,皇后娘娘您都是无可争议的母后皇太后。中宫笺表与皇后凤印,由您掌管名正言顺之极!” 不得不说,这么多年起起伏伏,曾经高傲尊贵的皇贵妃也学会了伏低做小,卑躬屈膝。 都是为了儿女。(未完待续) 第三章 第一滴血 坤熹宫陷入了可怕的沉默。手握皇后凤印的诚敬夫人一味沉默哭泣,就是不肯表态是否交出凤印。甚至,看她的脸色,她已经打算用某种方法避过此时与徐皇后的正面交锋,譬如伤心太过以致晕厥? 但徐皇后没有给诚敬夫人这个机会,年轻的皇后娘娘平静地俯视这位高位嫔妃,语气里不知不觉渗出了森然意味。她淡淡地问:“诚敬夫人,莫非,你以为你一定能坐上圣母皇太后的宝座?” 诚敬夫人刚刚躲着狠掐了自己一把,脸色疼得刹时青白。听得徐皇后这样丝毫不留余地发问,她有些错愕,不禁抬头看向凤座之上的皇后。双目对视良久,她发现,这位年轻的不问世事的皇后,并不像自己等人背后议论的那样真的不问世事。 “娘娘,臣妾从来没有过那等奢望。之所以不言明凤印之事,只是因为……”诚敬夫人蓦然苦笑一声,叹息般无奈地说,“凤印被瑞王拿走了。臣妾自知有罪,只是等着皇后娘娘日后的发落罢了。” 徐皇后秀眉微蹙,她可以肯定,诚敬夫人在撒谎。但金甲军已经封锁了前朝与后宫的通道,瑞王此时在大行皇帝跟前守灵,此事要想查证,困难重重。何况,相对于凤印的归属,新君是何人,更重要。 诚敬夫人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不交出凤印。皇后要想下旨,中宫笺表和皇后凤印都缺一不可。她拿住了凤印,即便缺少笺表,干不了什么大事儿,但也能让别人也办不成事儿。这样一来。大家于后宫权利之上,站在了同样的起跑线上,谁也无法多做手脚。 这个局面,对于诚顺夫人陈氏来说,也是最好的。崔德妃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诚敬夫人的借口实在太好了些。而且。谁也不敢肯定新君究竟是谁。若真是瑞王登基称帝。诚敬夫人就是圣母皇太后,她做什么都是对的。若新君人选不是瑞王,那么不管她现在是否交出凤印。她和她的儿子恐怕也难逃新君的清洗。 但,此时此刻的徐皇后不可能任由诚敬夫人籍口推脱。她冷笑两声,曼声道:“本宫长年不理事,果真是不将本宫的旨意听在耳中放在心里了。来人。去诚敬夫人宫中好好翻检翻检,看看凤印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在她宫中。” 诚敬夫人瞬间红头涨脸。身体也从趴跪变为挺直身体。她对徐皇后怒目而视,尖声质问道:“皇后娘娘,臣妾犯了何错,以致要遭搜宫羞辱?皇后娘娘若是不信臣妾之言。大可以派人前去找瑞王拿回凤印,再来治臣妾保管不善的罪,那时臣妾绝无二话。再者。搜查嫔妃宫禁,要么需要皇帝圣旨。要么是皇后凤旨。敢问皇后娘娘,圣旨安在,凤旨安在!?” 诚敬夫人语音未落,只听“咣当”一声脆响,一只清瓷茶杯被徐皇后狠狠掼在了地上。徐皇后显见已是盛怒,伸指颤颤点向诚敬夫人,却是连连冷笑。诚敬夫人却丝毫不甘示弱,直直瞪着徐皇后。 “咆哮中宫,对本宫不敬!诚敬夫人,你好大的胆子!”徐皇后秀眉高挑,向来温和的眼神也变得凌厉。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诚敬夫人,她轻声问道,“诚敬夫人,你可还记得,上个月的十一是闵贤妃的死祭?” 闻听徐皇后此言,郭贵妃目中异彩一闪,却越发屏气凝神。她知道,这位向来被掌管宫中重权的高位嫔妃们表面尊重内心却极其不以为然的年轻皇后,真的要撕破脸对诚敬夫人发难了。 崔德妃和诚顺夫人也是心中一惊,暗自揣测在此时此刻,徐皇后忽然提起一个已经病逝的死人究竟有何打算。诚顺夫人跪在三妃身后,她发现在她面前的刘淑妃忽然身体一颤。 诚敬夫人倒是不慌不忙,也是冷声道:“臣妾与闵贤妃乃是知交,自然不会忘记她的死祭。皇后娘娘不理事,却是不知臣妾上个月已经祭过她了。” “知交?哈!好一个知交!”徐皇后连连摇头,低声叹道,“诚敬夫人,你可知道,闵贤妃离逝的那晚,本宫奉先帝旨意曾去看过她。她死死拉着本宫的手,一边呕血,一边痛哭。她告诉本宫说,她是被人害死的。诚敬夫人,你既然是闵贤妃的知交,你可知此事?” 闵贤妃死于重病不治,此事阖宫皆知。然而徐皇后今日,却异常不合时宜地旧事重提,揭开了某个被重重掩上的盖子。几位高位嫔妃默不作声,心里打着主意。底下那些嫔妃虽不敢则声,却也面面相视。 诚敬夫人心中一跳,却强自梗着脖子,冷哼道:“臣妾多次问过太医,贤妃妹妹确然病入膏肓无力回天。皇后娘娘您何必要拿逝去的人说事,无端搅扰亡灵,有损阴德!” “大胆!”徐皇后身旁侍立的太监总管和掌事宫女同时厉声斥喝。 徐皇后却对二人摆了摆手,淡然道:“诚敬夫人,本宫敬你是先帝潜邸老人,本不欲多生事端。既然你不领情,”她叹了口气,叫出了一个人,“季良全。” “请娘娘的示下。”随着低沉微尖声音,原本应该晕厥不醒的季良全从坤熹宫正殿的花鸟屏风后面转出来,紧走几步就到了徐皇后近前,恭恭敬敬地跪倒参拜,“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金安。” 诚敬夫人脸色发白,她也接到了季良全服毒殉先帝不成昏迷卧床的信儿。但看季良全方才脚不点地行走如风,分明举止自如。 “良全公公这是大好了?”诚敬夫人勉强挤出一丝关切神色。这个先帝最为倚重的内廷大太监,掌握着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能量。别的不说,只要能得到季良全的支持,将后宫攥在手心将不在话下。 季良全冲诚敬夫人一礼,态度挑不出一丝半点差错,同样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诚敬夫人的话,奴婢服了颜小神医的解毒丸,虽余毒未清,但行动无碍。” 不等诚敬夫人再开口,季良全又面向徐皇后道:“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闵贤妃的死因,你给各宫说说吧。”徐皇后面色平静,扫视众人的目光却如针一般尖锐,“究竟贤妃是病死还是被人害死,说个清楚明白,也让贤妃瞑目。” “遵旨!”季良全给徐皇后磕了头,站起身面向一干嫔妃,面无表情道,“奉先帝旨意,奴婢曾经秘密调查过已故贤妃闵氏的死因。在闵贤妃长达一年有余的病重时日,她的茶水里被人日日掺入一种奇药。这种奇药无味无色,少量饮用对人体并无多大妨碍,但与闵贤妃多年饮用的一种养生汤饮内某种药材相克。闵贤妃因此不仅未能痊愈,而且病情愈发严重,终于病逝。” “这下毒之人是?”崔德妃迫不及待地发问,她几乎要抑制不住激烈的心跳,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眼角余光,轻轻地瞟了身后的诚敬夫人一眼。 “下毒之人是闵贤妃的心腹宫女,此女在贤妃病故后也殉主身亡。幕后主使人是……”季良全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某一个人身上,慢吞吞道,“诚敬夫人。” 身前背后皆有如芒刺在背,诚敬夫人却强自压抑不安,平静说道:“若说本宫是主使,良全公公,可不能空口说白话。” 季良全花白眉毛一挑,不疾不徐说道:“诚敬夫人,您手脚很干净,又有瑞王殿下帮着遮掩,奴婢确实拿不出太多东西。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帝相信此事是您所为。” 有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下,诚敬夫人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先帝既然已经相信是她害死了闵贤妃,却按下此事丝毫不动声色,恐怕不是为了保全她和瑞王的颜面。今日徐皇后拿此事发难,丝毫不顾及瑞王有可能登基为帝,难不成……莫非…… 诚敬夫人刹时张惶不安,脑中有许多念头乱哄哄闪过,又听得有一个人清晰大声地说:“皇后娘娘,贤妃姐姐确然是诚敬夫人所害。此事,臣妾一清二楚,并保留了足以证实此事的一干物事!臣妾也知诚敬夫人将凤印放在何处!” 这个人是,刘淑妃!诚敬夫人身体一软,差点瘫在地上。耳中轰然作响,她只听见徐皇后的声音飘飘渺渺,似远似近。 “季良全,把先帝早就留下的搜宫圣旨拿给诚敬夫人看看,也好让她心甘情愿。再来几个人,按淑妃所示,去诚敬夫人宫里找一找那要命的物件儿。顺便,”徐皇后冷冷地说,“把凤印拿回来!” 一封已经显了旧色的圣旨被徐徐展开,举在了诚敬夫人眼前。她怔怔看着那上面熟悉的虬劲字体,明明每个字她都认识,偏偏就是无法理解每一句话的意思。 先帝,先帝!他的谋算竟然如此之久远! 胸口一痛,喉中一甜,诚敬夫人呃的一声,从她殷红的唇角缓缓溢出血来。这血的颜色,就如同当年,她为了报洗月堂失火她不在当场以致降位之仇将那要命的奇药下在闵贤妃茶饮里,亲眼看见闵贤妃喷出的那口血,一模一样的红。红得刺眼,要人性命! 诚敬夫人知道自己完了,她还知道,她的儿子瑞王,绝无可能继承大统!(未完待续) 第四章 二王之争 澄心殿,闹成一团。 瑞王向来对自己有信心,觉得论文才论武略,他在三位监国皇子里绝对是第一。所以,先帝遗诏令他继承大统,在他意料之内。 而禄郡王,当听到遗诏里那个提及的人名是他时,愣了足足半刻钟。他虽从来不承认,但心底却着实忐忑,多次想过父皇恐怕不会属意他这个武夫来坐江山。 然而,这里有两份遗诏,两份从笔迹到玉玺印章都无可挑剔的遗诏!经常宣读大行皇帝圣旨的冯良兴、礼部杨老尚书、以怀睦亲王和肃亲王为首的几位宗室,就差把眼睛贴到遗诏上去仔细分辨,最终也只能无奈得出结论——要么这两份遗诏都是真的,要么都是假的! 可能嘛?!大行皇帝陛下可能会立下两个继承人?这样一想,众人的眼神脸色都相当不好看。他们不说出口,但在心里都认定,这两份遗诏只怕都是假的! 可对于瑞王和禄郡王来说,这两份遗诏必定一真一假,自己的是真的,另外一份则肯定是假的! 这两位皇子,在军中都有不小助力。无论是谁最后登基,恐怕另一人都会倚仗另外一份遗诏有所行动。所以,现在,不管是禄郡王还是瑞王,都不想看到另一个人活着走出自己的视线。 澄心殿里的局势,瞬间紧张起来。禄郡王是马上大将,历经大小战阵几十上百场,他的武力是为众人所承认的。而瑞王,虽不曾亲自领兵,但也有传言说他武力值不低于禄郡王太多。 两份遗诏如同一对双生子被放于大行皇帝惯常批阅奏章的书桌之上,散发着好闻的诱人墨香。二王的目光被它们死死黏住。无法自拔。就连他们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变得急促起来。 乌义、冯良兴和安叹卿见状,貌似无意般地往书桌旁走近了几步。这两份遗诏事涉他们三人,在分清楚真假之前,他们负有不容推拒的责任。他们的脸色一模一样的青白难看。 眼看着可能要动手,接下来只怕就要血溅当场,几位宗室和重臣也都急了。他们张嘴欲言。不料有人抢先开了口。 和王哈哈大笑。用力鼓掌,一点也不怕被伤着,绕着两位对遗诏蠢蠢欲动的皇兄团团转圈子。一边摇头一边说:“父皇果真是病得糊涂了,就算想改主意,也得亲眼看着另一份遗诏被销毁啊!现在可好,被钻了空子吧?嘿。本王就奇怪了,康王兄便罢。为何不见立本王和八哥为新君的遗诏啊?” “小九,慎言!”怀睦老亲王气得胡须乱抖,厉声斥喝,“你此言岂是人子该有的?怎能对先帝如此不敬!?再敢多嘴。休怪叔祖以族规宗法治你不孝之罪!” 和王能出府,完全是打着尽孝的幌子。他冲老亲王躬身一礼,恭声道:“叔祖休怪侄孙失言。实在是此事……哈,太过儿戏也太过荒谬了些!” 他直起身子。看了看面色平静的瑞王,又瞧了瞧双拳紧握的禄郡王,哂道:“大皇兄和十皇弟都是父皇的好儿子,但本王却并不以为父皇会将江山交给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人!这两份遗诏以本王来看都是假的!大皇兄和十皇弟若与此事无关,那是最好,否则一个矫诏之罪可是会祸及满门的!” 禄郡王大怒,额角青筋直跳,伸指点向和王,不屑道:“老九,这事儿没你说话的份儿,给本王滚一边去!” 和王撇嘴,冷冷道:“大皇兄,弟弟敬你是兄长,但大皇兄也要清楚,本王是亲王,你只是郡王,依上下尊卑,你这可是无礼了!” 禄郡王眼中迸出寒光,再待说什么,却听瑞王提高声音道:“大哥,不必与九皇兄一般见识。他为的是谁,大哥还会不清楚?” “不错!”禄郡王也不是蠢人,当即明白了瑞王的意思,冷笑道,“十弟说的对,倘若你我二人犯了矫诏大罪,三人去其二,剩下那个老八便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哈!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一时间,瑞王与禄郡王倒是同仇敌忾。他们心中对此事何曾没有犹疑?他们难道不知,以他们父皇的英明睿智,是不可能弄出两份找不出丝毫破绽的真遗诏的。这件事儿,背后有人在捣鬼! 尤其是,那个伪君子老八,居然不肯到澄心殿来分辨遗诏真假,更是让人心中生疑。 东昌兰真公主亦在心中扼腕,她没想到,泰王居然能抵挡得住被立为新君的诱惑,并没有将那份遗诏拿出来。但她并不着急,这么多年她都忍过来了,不急在一时。 优雅轻拂云鬓,东昌兰真公主道:“玉松皇妹被父皇养在膝下,她的字也是父皇手把手教的,还替父皇草拟过圣旨。依孤来看,不若请玉松皇妹来瞧瞧这两份遗诏。说不定啊,她就有办法分清哪份是真,哪份是假。玉松皇妹在父皇跟前守着,是她的孝心。但孤认为,她更应该清楚,此时定夺遗诏真假,尽快让新君即位,稳定朝纲才是最重要的事儿!七弟和八弟也应到场,父皇多次说,国事为重呢!” 怀睦老亲王和肃亲王齐齐皱了皱眉,东昌兰真公主把玉松公主扯入这趟浑水,其心叵测哪!但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在场多有宗亲和重臣颔首以示赞成。二位王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在心里暗暗担忧。 大家都无异议,就连三位皇子也没有开口反对。东昌兰真公主自得微笑,刚要指派心腹宫人前去传话,忽听一人主动请命:“事关重大,还请公主殿下允许,让微臣亲自去请玉松公主。”她看向那人,迟疑片刻后点头允许。 安叹卿抱拳一礼,转身快步走出澄心殿。在穿过长廊之时,他的一名心腹将领匆匆过来,低声向他禀报了方才发生在坤熹宫的一干事儿。末了,这人道:“凤印已经被皇后娘娘拿回,所有高位嫔妃都被软禁在坤熹宫的偏殿里,季大监护着皇后娘娘很快就会过来。季大监令末将转告大将军,京中波诡云翳,日后请您务必护住玉松公主!” 默然点头,安叹卿挥挥手,这名将领悄无声息没入黑暗之中。安叹卿向远方眺望,已经能看见一条宫灯汇成的长龙从后宫的方向往前朝而来。 黑夜黯沉,阴云蔽月,夜风凛冽。安叹卿想起方才东昌兰真公主那一抹似讥嘲似得意的微笑,心头更冷。少年时因她一颦一笑一言一行而澎湃不能自己的那腔热血,随着岁月的逝去一点又一点慢慢地变冷。在今夜,这腔热血终于被彻底冻成了冰块,再无融化的可能。 眉目间,一转瞬,忧郁和迷茫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坚毅与绝决。他安叹卿,是大周朝最锋利的那把刀,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雪藏不出,也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背叛真正握刀的那个人! 很快,安叹卿就来到了长青殿附近,哀恸无比的哭嚎之声似乎丝毫没有减弱,远远地就能听清。一丝嘲讽爬上安叹卿嘴角,想起里面那位皇子,这丝嘲讽里便增添了几分不屑。惺惺作态,不外如是! 忽然,安叹卿站住脚,警觉问:“谁?” 一声低沉微尖的哼声,有个人轻飘飘地自长廊廊顶跃下,落在地面,悄然无声。“数载不见,安大将军可还认得老朽?!”这人轻声道。 睁大眼睛看着不远处那位低矮瘦小的老人,安叹卿慌忙抱拳深躬行礼,又惊又喜:“原来是吴师,叹卿有礼了!”曾任内卫大提督的吴仁,于武学一途上指点过年轻时的安叹卿,有半师的情份。 “叹卿还以为您老一直在北境,没想到您老会在京里。”安叹卿心中又多了一份底气。乌义虽然当了几年大提督,但威信如何能与执掌内卫十几载的吴师相比?!有吴老提督在,内卫这个宫中最大的武装部门就不会乱! “老朽一直在玉松公主府上荣养,这不,进宫来护卫主子了。”吴老提督负手踱到安叹卿身前,仿佛轻描淡写地问,“安大将军,你这是要去哪里?” 安叹卿不禁苦笑。少年时那场人尽皆知的暗恋情事,时到今日,都不能让人对他放心。他深深地再度向吴仁行礼,低声道:“请吴师信叹卿一次,叹卿是先帝的臣子,永远都是!” 吴仁嘿嘿低笑两声,点头道:“你心里清楚就好!安大将军,不怕把丑话说在前面。玉松公主无忧,你安家满门老少也无忧。你行事之前,多想想先帝的信重,多想想你父安老帅和你们安家祖祖辈辈用血肉性命生生铸就的荣耀!老朽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罢!” 话音落定,人也不见了踪影。安叹卿抬头四顾,暗自心惊。他早知吴师多疑,也不怪他不信自己。深深叹了一口气,安叹卿继续向长青殿走去。今日及以后,世人皆会看清他。(未完待续) 第五章 孤和孤 进了长青殿,安叹卿便看见玉松公主的背影虽纤弱却分外笔直。他快步上前,单膝点地行礼道:“启禀玉松公主殿下,因遗诏委实分不出真伪,东昌兰真公主殿下提议请您前往澄心殿鉴别。微臣无礼,斗胆敢问公主殿下,可否随微臣一行?” 高大身影挡住了一些微弱灯光,安叹卿的面庞一半明亮一半阴暗。武令媺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缓缓点头道:“既是如此,玉松便随大将军走一趟。”她转头瞧过去,又说,“泰王兄,康王兄,事关江山社稷,还请二位皇兄也随皇妹同去!” 安叹卿也接话说:“东昌兰真公主也有言,请康王和泰王两位殿下以国事为重!” 泰王此次没再推托,长叹一声之后站起。康王却仍然嚎哭不起,不过武令媺只等了一会儿,他也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身,顺从地跟在泰王身后慢慢走出了长青殿。 武令媺跪了太久,两条腿麻得厉害,一起身差点摔倒。安叹卿就在她身边,急忙伸手轻轻地扶了她一把。 武令媺对安叹卿点点头以示谢意,却听一个细微声音在耳边说:“殿下,皇后娘娘已经拿住后宫大局,正在季大监护卫下往前朝而来。殿下大可放心行事!” 这是安叹卿以内力传音,武令媺对这种说话方式一点也不陌生。她好奇的是,为何安叹卿要向自己示好。如果金甲军从中做梗,她相信徐皇后恐怕不能这么快就掌住后宫。而这个消息,他也完全可以不告诉自己。 正在猜度时,安叹卿又传音相问:“斗胆请问殿下,监国金龙玺殿下可随身携带?” 大行皇帝将那方袖珍小巧的九龙金印交给武令媺时。当时在场的就只有父女俩和徐皇后三个人。闻听安叹卿此言,武令媺心中微动。此人也知监国金龙玺被大行皇帝授予了她,他这是在从侧面证实他的忠诚可靠? 但,局势实在不明,安叹卿曾经的立场也无法令人完全放心。对于他的问题,武令媺只以面无表情回应之。她半句话都没有,甚至不曾看他一眼。径自在金生水和许绍烟的护卫下这就要赶往澄心殿。落在她后面的安叹卿。不禁不着恼,反而从嘴角逸出一丝笑意。 忽觉背后如芒如刺,而殿内哭声突然间就弱了许多。武令媺下意识扭头去望。就见几位皇孙正扭头直勾勾地望着她。 脚步停顿,武令媺声音舒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轻声道:“你们皇祖父大行。你们父王因事无法在这里守灵尽孝,你们便多给你们皇祖父磕几个头。既是为了你们父王,也是为了你们自己!”几位皇孙连忙点头,不敢再看她,急急转身再度伏地哭嚎起来。 武令媺低叹一声。不再迟疑,快步走出长青殿。一路无话,她裹着夜晚阵阵寒风。踏足澄心殿。一进去,淡淡扫了几眼。她便将情势看得清楚。 禄郡王、瑞王、泰王成三足鼎立,各据一方。和王泰王两兄弟窃窃私语,东昌兰真公主与几位宗亲不知在说什么,康王缩在角落里还在流泪不止。安老帅、礼部杨尚书、兵部尚书桓国公谢骏以及辅臣之一的刑部尚书连尚介老大人和其余几位部堂高官也自成一个小圈子,默然无声静静站立,脸上多有悲色。 见到武令媺出现,众人都看过来,众臣请安行礼不迭。武令媺示意免礼,也见过了几位宗亲和皇子。 东昌兰真公主地位超然,原本她这个出嫁女没有圣旨是不能径自入宫守灵的,但她就是与其余姐妹不同地来了。不仅来了,她还堂而皇之地插嘴新君之事,把武令媺扯进浑水里。 说实话,武令媺真心不想再看见她,但也知道这不可能。东昌兰真公主不仅是正儿八经的嫡公主,还是背后站着几位重臣的实权公主。她和别的公主,不一样。 “玉松见过皇姐。”武令媺向东昌兰真公主行礼。 东昌兰真公主缓步行来,状似亲切地扶住武令媺,脸上满满的哀愁之色,低声道:“玉松儿,这事儿咱们躲不开,你费费心罢!” 武令媺抬头,凝视眼前这张美丽也丑陋的容颜,摇头道:“皇姐,国之大事,玉松不会躲。但是皇姐,”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冷淡,“您是出嫁女,未经传召擅自入宫倒可以用为父皇守灵尽孝这借口来推托。可父皇遗诏立谁为新君,这事儿,您,管、不、着!” 后面几个字,武令媺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口的。自她得知颜无悔竟然是先孝仁太子的遗孤,她就放胆猜测在新君之事上东昌兰真公主绝对会起妖娥子。本来几位皇子争夺大位就已经够让人烦心了,东昌兰真公主这个不孝女还要搅风搅雨,实在叫人厌恶之极。 东昌兰真公主面容微僵,神色也渐渐变冷。她忽然掩口一笑,端的风情万种,但还不等她开口,武令媺又道:“父皇英灵不远,皇姐为何事笑得如此开心?您生得极美,但有些事儿就不要想得太美了!” “玉松啊玉松!”东昌兰真公主深吸一口气,看向武令媺的目光里终于流露出不再加以掩饰的鄙夷不屑,“你可知道,你……” “好了!吵吵什么?你们父皇英灵未远,见你们姐妹不和能放得下心?”怀睦老亲王用手中龙头拐在地面重重一拄,怒道,“你们姐妹有什么话以后再说!玉松儿,先过来看看这两份遗诏。兰真儿,你去瞧瞧你父皇大行需要的各色物事是否齐备。明儿一早,各府就要进宫哭灵,万事怠慢不得!” 怀睦老亲王显然是站在武令媺那边的,东昌兰真公主咬咬银牙,还要再争,却见她的亲舅舅桓国公谢骏以目示意轻轻摇头。她也知在明面上自己于皇位之事上确实没有置喙权,只好不甘退下。 临走前,东昌兰真公主的眼角余光看向安叹卿,隐蔽地对他使了个眼色。安叹卿仿佛没看见这眼色一般无动于衷,她反而放心离去。 把那个将自己拖入浑水里的万恶搅事精给轰走,武令媺觉得心里稍微敞亮了一点。她示意金生水和许绍烟守在殿门口,自己走向那方她曾经多次伏案练字的大书桌。 手轻抚桌面,她真是悲从中来,眼里刹时就变得湿润,几乎不能自抑。在这里,她度过不知多少岁月。她的老父亲手把着手,一笔一划教她描红写字,抱着幼小的她在膝上柔声讲解书本。 武令媺喉中哽咽,轻轻颤抖着双手捧起一份遗诏。看着那熟悉的字体,她瞬间泪眼模糊,差点失态大哭,只得死死咬住嘴唇。 “殿下,还请节哀,国事要紧哪!”安老帅身为武令媺的封地太平县驻军龙骧军大将军,也是看着武令媺长大的长辈,见武令媺如此悲痛,再想想方才东昌兰真公主的言行举止,一时间,老将军心里感触良多,更有深深怜惜,但又不能不劝。 “抱歉,老帅,我心里实在难过太甚。我很快就好!”眼泪一行行止不住地流出,武令媺慌忙放下遗诏圣旨,背过身去用手帕擦泪。可这眼泪越擦越多,她努力不断深呼吸,好久才将情绪再度压制下去。 “殿下赤子孝心,先皇英灵未远,必定得见!”安叹卿沉声道,“殿下,先皇在天上看着您呢!” 不管是否与武令媺曾有龉龃,几位皇子也不得不承认,若论与先帝感情之深,还要数这个小妹妹。但他们也难免在心里嘀咕,任谁是由先帝一手一脚亲自带大,也都会有这般令人动容的赤子心肠。所以,尽管几位皇子都急于知道遗诏是真是假,却也明智的保持了沉默,个个脸现戚容,等着武令媺恢复正常情绪。 心中伤痛是真,拖延时间等武宗厚和徐皇后到来也是真。武令媺觉着再拖下去恐怕有人要跳墙了,便收了声止住泪,用帕子将手擦得干干净净,再度转身捧起了遗诏圣旨。 她陪伴大行皇帝十几年,在大行皇帝病重期间多次草拟过圣旨,再侍候大行皇帝手写诏书,她对这段特殊期间大行皇帝的字迹确实是相当熟悉的。 这份遗诏,从笔迹上来看确实出自大行皇帝之手,国玺和大行皇帝私印也像是真的。但是,武令媺还是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她仔仔细细地将两份遗诏都看过,反复揣摩,足足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她才抬头看向眼巴巴的众人,略一沉吟道:“孤有一个想法,不知是对是错,说给各位长辈和老大人参详参详。” 这小狐狸!多有人在心里暗暗腹诽,就知她不会当场明确说出是真是假。禄郡王是个急性子,强按不耐,急道:“有话就快说!” “父皇病重期间,多次令孤草拟圣旨,再由父皇亲笔抄录。孤经常侍奉在侧,所以很清楚父皇的笔迹和笔力。开始时,父皇能支撑着写上几十字再歇息。到后来,字字减少,基本上每十几个字便要停下歇一歇。”武令媺低头再看手中两份遗诏,垂落的眼睫掩住了目中满满的寒意,“这两份遗诏字迹端正、虬劲有力、圆融无涩,恐怕是一气呵成的哪!” 众人细细咀嚼武令媺话中意思,那边厢又听武令媺在问:“良兴公公,父皇的圣旨你看得最多。你来说,孤的话,对,还是不对?!” 人们不约而同看向冯良兴,却见在玉松公主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下,这位宣旨大太监的脸色渐渐发白。(未完待续) 第六章 第三份遗诏 可恶,可恶,真真太可恶! 她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这样对孤说话! 不知从哪里抱来的野种,冒充金枝玉叶尽享皇家富贵,还当真以为她就是那九天金凤临凡了?! 等到心愿得偿的那一天,定要将她重重打落尘埃、万劫不复! 快步疾走足足一刻钟,气喘吁吁的东昌兰真公主才将气头怒火压了下去。在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对她说那样重重的话,旁边还有那么多宗亲重臣!当真是颜面尽失! 对于武令媺,自以为知道其真实身世的东昌兰真公主真是厌恶到了极点。尤其是想到,这个女娃竟然能享受皇太子一般的待遇,她更是怒火中烧。那些东西,原本都应该是她的宝贝侄儿的! 想到颜无悔,东昌兰真公主立时改了主意,没有去往内务司查看丧事祭礼的一应物事,而是转向了乾宁宫西翼的长庆殿。她闻听先帝大行便急急进宫,没有知会驸马,也不曾携子带女,而是赶紧将颜无悔找到匆匆带入宫。 这个夜晚至关重要,颜无悔能否正名,实在机不可失。只是有一样,颜无悔茫茫然随她入宫,一头雾水,还不知所以然。她必须告知他真相,以免他不明就里为人所趁。 来到长庆殿,随东昌兰真公主入宫的宫人正苦苦劝阻颜无悔。原来这段时日圣手的病情有了好转,但不时又出现反复,颜无悔本就不愿随义母入宫,只是奈何不了强势的义母。他惦记师父,打听到服用了解毒丸的季良全恢复情况良好。就打算让那宫人去禀报兰真公主送他回去。 一见东昌兰真公主进殿,颜无悔大喜,赶紧扑过去急声问:“义母,此处事了,可否送无悔回府照看师父?” 东昌兰真公主见颜无悔急得脸儿也白了,如此寒重夜晚他鼻尖还冒出汗来,爱怜地拿帕子给他拭去汗滴。和声道:“无悔。你且等等,义母有重要事情要与你说。你师父自有你师兄们照看,你不必挂心。” 颜无悔皱起眉。实在不明白他留在宫里能干什么。皇帝陛下大行,他也很难过。方才,他已经冲着长青殿那边三跪九叩,还真正伤心地留了一会儿眼泪。 论讲。子民的孝心,他是尽到的了。就算因为被册封了爵位必须给先帝哭灵。他也完全可以先出宫去看看师父的情况,明日再进来。 “义母,还是让我回府去吧!我实在不放心师父!”颜无悔还是苦苦央求,却又不由自主地被东昌兰真公主大力拉扯着去了偏殿。 对颜无悔的请求。东昌兰真公主充耳不闻,一连声吩咐人准备温水和干净帕子。待一应物事都被送到,她将所有宫人去驱至长庆殿殿外。严命众人好生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颜无悔见了那些清洗物事。便知道东昌兰真公主这是要让他洗去伪装。他更加不解,同时心里还莫名惶恐,总觉得义母的举止里里外外都透着十分的诡异。 “无悔,乖孩儿,你乖乖听义母说。”东昌兰真公主将门窗都掩得死紧死紧,冲到颜无悔跟前捧着他的脸,瞪大的眼睛里血丝清晰可见,她低声细语,“义母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牢牢记住!牢牢记住!你一个字也不许忘记,听到了吗?” 义母的神情异常亢奋,眼睛亮得吓人,颊边更是有两抹异样潮红,捧着自己脸蛋的手指尖长指甲都深深掐入了肌肤里。颜无悔以医者的身份发誓,此时义母绝对陷入了某种不正常的情绪当中。他努力挤出话来:“义母,您怎么了?让无悔给您把把脉吧……” “闭嘴!”东昌兰真公主蓦然大吼,“你给我闭嘴,听我说!” 颜无悔吓一跳,却知不好再刺激义母,只能老实住嘴。他心里又惊又疑,不住猜测会是什么事儿令义母变成这样。若是因为丧父之痛,倒也可能。他不禁又想到了玉松公主,是不是也会这般伤心太过。 “孩儿,你的名儿颜无悔,是义母给你取的,你并非无父无母也无亲眷的孤儿。我的无悔孩儿,你可知道,你现在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你身上流淌着大周皇朝最尊贵的嫡脉的血!你,”东昌兰真公主将颜无悔一把抱在了怀里,紧紧搂着他,贴在他的耳边近乎耳语般呢喃,“孩儿,你父是先孝仁太子武宗严,你祖母是大行皇帝元后先敦庄皇后,你是我东昌兰真公主嫡嫡亲的亲侄儿,你本名武、延、嗣!” 颜无悔呆呆地看着义母,不自禁问:“义母,您可是伤心得糊涂了?我怎么可能会是……” “你是,你就是!”东昌兰真公主刷地从袖袋里抽出一张巴掌大的卷轴小画,飞快地展开,铺在颜无悔面前,将他的头按在画像近前,低吼,“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这就是你亲生父亲的小像!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你敢说你不是他的儿子?!” 脖子被死死按住,颜无悔拼了小命才将头往后移动了一点儿,才得已看清楚这张小像。一见,他便愣住了。 尽管他脸上涂抹伪装的时间更长更多,但他对自己的长相毫无疑问是熟悉的。这张小像上的人,论五官容貌,确实与他有近乎八成的相似之处。再看纸张和画轴,也确实是经年旧物,不似新品。 “还有,还有。”东昌兰真公主又忙不迭地从另一只袖袋里抽出一卷黄纸,匆匆展开覆在人像之上,“这是先帝承认你血脉的遗诏!你自己看,你自己看看!在我府上还留着你嫡亲祖母临去世前写就的血书,上面也证实了你的身份!你再不信这些,你师父的话你应当信的吧?等你师父醒了,你不妨去问他!对了对了,你那颜大叔你以为是谁?那是你亲生父亲当年最得力的心腹手下啊!” 颜无悔颤抖着双手轻轻抚摸这卷长长的圣旨,眼前一阵阵发黑,心也跳得格外激烈。这上面,用皇帝专用的明黄色墨汁清楚明白、字迹端正地写着一行行蝇头小字,将颜无悔的身世详细道明。 颜无悔由此知道,他的父亲先孝仁太子在重病卧床之前曾经去过东昌兰真公主远嫁的郑家。在那里,孝仁太子与他的母亲相识相知相爱。但他的母亲出身小官之家,地位低微,哪怕才貌双全、品行出众恐怕也无法被聘为大周帝国的太子妃。 他的父亲孝仁太子用情至深,回京之后想尽办法周旋。就在孝仁太子不懈努力之下,先帝有了松口迹象之时,孝仁太子突然遇刺重病卧床,而后便不治身亡,留下了他这个不为外人所知的遗腹子。后来,他被圣手收为关门弟子,又认了东昌兰真公主为义母。 就像在看别人的身世故事,颜无悔觉得,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自己与圣旨上提及的这个尊贵又可怜的遗腹子联系起来。他从内心深处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甚至,他还有强烈的抵触情绪。模模糊糊的,他脑海深处翻腾的一个念头竟是——若这些都是真的,十九岂不是他的姑姑?! “无悔,孤可怜的孩儿,你可知,若不是你父被人害死,如今,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皇太子啊!”东昌兰真公主泣不成声,轻轻抚摸着手中小像,痴痴地看着画像上微笑的男子,一声声泣血般地呼唤,“宗严,严儿啊,你死得好惨!你可知,自你逝去之后,母后在宫里万般艰难,你皇姐在郑家委屈求全,你可怜的唯一的儿子不敢自陈身份,随着老圣手跋涉乡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严儿,严儿,皇姐的好弟弟,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皇姐心想事成,保佑你这可怜的孩儿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啊!” 颜无悔呆呆地看着东昌兰真公主,又是可怜她,又是心疼她,还有隐隐的恐惧。他不再是终日埋头医书的小郎中,如今他有了爵位,还随李循矩读了那许多的书,他明白,假如义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的出现对于现在本就混乱的朝局而言会意味着什么。 先太子的遗孤,唯一的嫡脉的唯一的孩儿,这该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颜无悔突然打了个寒噤,身体也不由自主瑟缩了起来,觉得这个寒冷的夜越发的冰凉刺骨,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这个无意识的小动作,却奇异地被沉溺于哀痛中的东昌兰真公主给察觉,她霍地转过头来,逼视着颜无悔,厉声质问:“你怕了?!” 颜无悔张口结舌,羞愧地发现自己确实是有些害怕。皇权之争,何其血腥何其残酷,他本性纯善不喜争斗,委实不愿涉入那些艰险当中,既害了自己也肯定会害了别人。 他情愿自己仍然是随着师父走遍天下的小郎中,悬壶济世、解众生之病苦,也不想掺入皇族内乱,去争什么抢什么。且一想到自己会是玉松公主的亲侄儿,他更是心痛若绞,一波又一波绝望浪潮差点就要将他淹没,让他就连张开嘴喘口气都无法做到。(未完待续m.)(未完待续) ps:抱歉,今天晚了,明天也很可能会晚,但一定会更。周六日带宝宝玩,白天码不了字哦。再鞠躬感谢各位打赏和各种投票的亲们,万分感谢! 第七章 大黑锅 好半天,颜无悔都低头不语,面上神情更是凄楚绝望。东昌兰真公主眼中不禁浮现狠戾毒辣颜色,揪住颜无悔的衣领子强迫他直视自己,她高高举起手掌重重地给了他两记耳光。 清亮的掌掴声在这安静的偏殿内显得特别响,一丝血迹从颜无悔嘴角缓缓流下,他满脸痛色,万分委屈。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挨打,既打在他身上也打在他心上,令他分外的痛苦。 “不孝子!”东昌兰真公主咬牙切齿痛骂颜无悔,“你虽然是医者,却也读了不少圣贤书。你难道不知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的世理?你亲生父亲是被人害死的!身为人子,你莫非要眼睁睁看着仇人逍遥度日,甚至还可能坐上原本属于你们父子的江山大位?!” 双眼哗啦流下泪来,颜无悔知道,孝道是自己避不开躲不掉的一座大山。倘若他真是先孝仁太子的儿子,他便有责任替父报仇血恨,哪怕他从内心深处来讲是十分不情愿的。 “等师父醒了,我要问问师父。义母,你不要逼我,求求你别逼我!”颜无悔双手捂住脸庞,任泪水从指缝一串串一行行流下。 东昌兰真公主气得胸膛不住起伏,暗骂老圣手将侄儿养得这般软弱无主见。但她也知道,这件事对颜无悔而言太过突然,她原本应该给他适应时间的。 喘了几口气,东昌兰真公主舒缓了语气,轻轻地抚摸着颜无悔的头顶墨发,低声道:“延嗣,姑母知道事出突然。你难以接受。但再难你也要面对这既定事实,没有时间再让你去等圣手苏醒了。孩子,现在是给你正名的最好机会,若是日后新帝登基,走漏了消息,不仅是你,就连姑母和你舅祖父一家都会陷入危险当中。你听姑母的。姑母都是为了你好啊!来。把脸洗洗干净。” 东昌兰真公主不由分说翻出清洗伪装的药物,亲自动手给颜无悔洗干净。颜无悔就像个木头人一般,任由她施为。 半刻钟后。颜无悔那与孝仁太子酷似的面容完全暴露出来,东昌兰真公主见了,不禁又流了几行眼泪。只是时间紧迫,容不得她追思过往。她给颜无悔套上一件有斗蓬的披风。将他的头脸好好地遮住,再强拉着他急急离开了长庆殿。直奔澄心殿而去。 刚走出没多远,东昌兰真公主便见一行人在昏黄灯光下急急奔走。她一使眼色,她的心腹宫人便上前拦住一名小宫女,很快就探听出发生了什么事儿。再回报给她。 “冯良兴竟死了!”东昌兰真公主脸色阴沉,拉着颜无悔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加大力气。颜无悔疼痛难忍,却死死抿住嘴唇。一声不吭。 拉拢冯良兴,不知花费了东昌兰真公主多少心血算计。这些御前的大太监在先帝跟前都有脸面。先帝从来都不吝赏赐,钱货财帛对他们来说只是锦上添花。要不是打听到冯良兴还有亲人在故乡,东昌兰真公主也想不到怎样才能让他暗助己方。 这么一个绝好助力,居然就这样死了!还是死在了玉松公主那个娇滴滴的小女子手上。顺理成章的,东昌兰真公主对武令媺的妒恨又加多了几分。 “殿下,徐皇后也快到了,正在上云阶。”那心腹宫人又在东昌兰真公主耳边低语,“那边递来消息,诚敬夫人已经吞金自尽。” “死的好!”东昌兰真公主眉梢一挑,又冷声道,“还不够,只死她一个还远远不够!当年事,还有许多人要死!”颜无悔木木地,只在听到这一连串的死字时身体微微颤抖。 一行人加快速度,不时有沉默疾走的宫人急匆匆与她们或者迎面而来或者背道同行,却无人敢于拦阻东昌兰真公主这些人。 东昌兰真公主只在心里冷笑。当初先帝病重令玉松公主暂管乾宁宫诸事,那时有先帝做靠山,那小丫头不知有多威风,现在呢?哼!这宫里恐怕要乱起来了! 忽然有人压抑低呼,东昌兰真公主的心腹宫人颤抖着声音道:“公主殿下,后宫那边怕是走水了。” 东昌兰真公主似充耳不闻,只淡淡扫了一眼,冷哼一声道:“休得大惊小怪!走水而已,在宫里多正常的事儿。哼,这把火烧得好,不知合了多少人的心意!且等着吧,还有的惊奇事儿呢。” 看方向,那地方似乎是兰桂苑一带宫殿,东昌兰真公主仔细一想,那吞金自尽了的诚敬夫人可不就住在那边的兰韵宫么?哈!好一个芝兰玉树自诩才女的诚敬夫人,倒也有几分烈性! 恐怕正在往这边赶的徐皇后也未料到诚敬夫人不仅自裁还敢烧宫吧?倘若证实此事,不要说林家,就连瑞王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略一皱眉,东昌兰真公主便有了计较,远远地看见了澄心殿门口值守的金角营金甲军卫士,她便故作大声张扬起来:“可派人去仔细瞧了?是不是兰韵宫走了水?” 她的心腹宫人只是一愣,便极快地接话道:“殿下眼力真好,奴婢瞧着也像是那边儿,只不知是兰桂苑还是诚敬夫人所居的兰韵宫。” 东昌兰真公主赞赏地看了这宫人一眼,脚下如风,不一会儿就进了澄心殿。也不等看清里面局势,她便先声夺人:“叔祖可休怪孤去而复返,实在是兰桂苑那边儿走了水。孤是出嫁女,可不敢做这宫里的主儿,还是等皇后娘娘到了再说吧。” 一语毕,她也进了内殿,立时嗅到浓郁的血腥味儿。美眸一扫,她便看见了一个身穿大太监服饰的人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心口明晃晃地竖着三根尖细闪光的长针。不用说,这人定是昔日乾宁宫有数算的宣旨大太监冯良兴。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东昌兰真公主以袖掩面,急急后退数步,避开了那副血腥画面。她的忌惮目光从那三根长针之上扫过,心中只愤愤。满鼻的血腥味儿,却不见地上有一丁点血迹,那三根长针真是歹毒无比。 “冯良兴试图刺杀玉松公主,反被公主毙于袖箭之下。”安叹卿就站在殿门口不远处,低声解释。 东昌兰真公主看向武令媺,嘲讽道:“皇妹可真是好本事,据孤所知,良兴公公虽不算是内廷有数的高手,身手却也不弱。没想到皇妹居然能将良兴公公一击毙命。” 武令媺面色如水,沉静幽深。她端坐于澄心殿左侧锦榻之上,脸色苍白。闻听东昌兰真公主此言,她微蹙的眉目忽然松展,一些心底的疑惑有了答案。抬头看过去,她慢慢道:“说起来,还真的要感谢皇姐的提点。现在孤想明白了,并不是孤本事大,是良兴公公自愿受死呢。” 方才发生的那事儿,直到现在还叫武令媺心有余悸。也正是因为她百思不得其解,才会将冯良兴的尸体一直留在殿内,没有叫人搬走。 方才,武令媺虽言辞闪烁,但话里话外意思毫无疑问是质疑这两封遗诏都是假的。 因冯良兴在澄心殿侍候的时日仅次于季良全,且身为宣旨大太监,冯良兴对大行皇帝的笔迹是极其熟悉的,他不应该看不出这两封遗诏存在的问题。 故而,武令媺才敢于向冯良兴试探一二。她曾经听到过某个小道消息,说澄心殿有宣旨太监私下里揣摩大行皇帝的笔迹和书写习惯。若非她已经出宫,她一定会将这个人给揪出来。 所以,当她细细分辨这两封遗诏,发现了并不十分隐蔽的破绽时,她不得不将怀疑的目光对准了冯良兴。果然只是不咸不淡的几句话,她却敏感发现冯良兴有异常。 这完全得益于在大行皇帝身边长大,否则武令媺不可能对御前这些大小太监如此熟悉。或许旁人无法察知,但武令媺就是敢肯定冯良兴身上绝对出了问题。那么,藏匿于玉松公主府的内贼也呼之欲出。 ——十有八九就是冯良兴的徒弟,她的太监总管方德旺。 真没想到会是这对师徒!武令媺内心腾地烧起一把烈焰,她死死地盯住冯良兴,盯得他一步步向放置了两封遗诏的长长书案走来。 就在众人都来不及反应的一刹那,冯良兴蓦然腾空而起,直扑书案。那一刻,武令媺知道他的目标可能只是遗诏,但她还是不假思索地举起胳膊,用袖中唐锦堂所赠的巫木手弩朝冯良兴射出了三枝精巧袖箭。 按照当时武令媺和冯良兴的位置,这三枝袖箭最多只能使冯良兴受伤,绝对不可能正中他的心脏部位。偏偏,那三枝袖箭就扎在了他的要害之上,让他当时便毙命身亡。原本武令媺百般疑惑,东昌兰真公主这样一说,她便恍然大悟。 若冯良兴真如东昌兰真公主所说身手高明,他只需要不多的真气就能轻松拂开袖箭。可他没有。不仅如此,恐怕他还是自己有意迎上了那三枝袖箭,否则不能说明他的死亡。 冯良兴是有意送死!可他为何要死在自己手上?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武令媺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她已经意识到,她很可能会背上一个大黑锅——杀人灭口!(未完待续) 第八章 猪一样的队友 两排宫灯长龙自云阶蜿蜒而上,徐皇后的鸾轿正飞速上行。兰韵宫走水一事,她在路上也已经知晓,指派了一名近身宫人前去周全。再有季良全以内廷大总管的身份也让人去善后,当可不必挂心。 其实诚敬夫人会自裁,这在徐皇后的意料之中。这事儿,可善了,也可往大了闹腾。若是新帝有心,为了拉拢瑞王一系官员——尤其是林大学士,完全可以给诚敬夫人安一个追随先帝下去侍奉的美名。但若新帝要借题发挥,趁势处理了瑞王一党,此事便能办成大案。 虽然大行皇帝没有明言,但徐皇后才智过人,对新帝的真正人选心中已有明悟。将后宫拿到手中之后,她急急赶往乾宁宫,就是去给新帝保驾护航,顺便巩固自己的地位。 鸾轿由八名强健内监抬着,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快地到达了云阶顶端。季良全护在鸾轿旁边,甫一上云阶,便自暗中小跑出一名内监,正是他的小徒弟八宝。八宝紧跟在季良全身后,低声将不久之前发生的诸事都禀报了一遍。 坐在鸾轿里的徐皇后自然也听见了那些。闻听只有两封遗诏出现,她不禁微微蹙眉,在心里一叹。 果然,正如大行皇帝所预料的那样,泰王真的忍住了诱惑,并没有将那封遗诏拿出来。也不知他是对他自己拥有莫大的自信,还是他的耳目探听到了些什么,但这种情况不是大行皇帝想看到的。 沉默片刻,徐皇后掀开轿帘,对季良全示意。季良全会意点头,又低声对八宝吩咐了几句。八宝无声行礼退下。目送徐皇后一行拐入了前往澄心殿的长廊,他飞快地向另一条长廊跑去。在他身后,有数名内卫紧紧护送,身法超绝,显然都是高手。 八宝跟随季良全多年,也早已习得一身不弱本事。他脚程极快,不一会儿便从一处殿堂的侧门闪身进去。再穿廊过门。来到一间暖阁。那里面。正有几个宫女儿忙忙碌碌煮茶分点心,要给住在正殿里的几位宗室小贵人送去。 这些小贵人当中,大行皇帝嫡亲的外孙女淳和公主地位最为尊崇。但她到底是外姓女。要等到天亮以后才能去给大行皇帝哭灵致哀。可淳和公主思及外祖父的慈爱宠溺,在屋里哭得几次晕厥过去。她的贴身宫人急得要死,只能小心侍候,不敢大意。 八宝站在暖阁门口目光一扫。看见自己要找的那名绿衣宫女恰巧正在。他悄悄松了口气,低声招呼:“汀儿。汀儿。” 那绿衣宫女抬头瞧去,见是八宝,眼瞳微缩,急忙走过来。行礼后恭声问:“八宝公公,可是有什么吩咐?” 暖阁里众多宫女都瞧过去,见是八宝。也急忙行礼不迭。她们不全是宫里的宫女,但都知道八宝是季良全的徒弟。在御前也是有几分宠爱的。 “宫里适才走了水,咱家特意过来瞧瞧。你们这儿的茶水炉子一定要小心,可万万不敢弄出祸事来。”八宝扫了那些宫女儿一眼,见她们都低下头去不敢看自己,这才紧紧盯着汀儿的眼睛,慢慢地说,“汀儿你在淳和公主身边侍候,更要当心公主的身子,别叫兰真公主太过记挂。” 汀儿身子一震,缓缓点头,轻声道:“是,八宝公公,汀儿明白了。”其余宫女也齐声应了是,八宝再看了汀儿一眼,转身离开。 汀儿闭了闭眼睛,纤细的手指抚过袖袋,脸上看不出异色,她的心却是跳得格外厉害。将送给淳和公主的茶水帕子端好,她离开了这处暖阁,脚步如飞,一会儿便到了淳和公主的寝殿。 一刻钟后,淳和公主换了宫女的衣裳,在汀儿的护送下,偷偷离开,紧赶慢赶来到长青殿。淳和公主不敢冒然进去,因她这段时间常在长青殿来往,值守的无论金甲军还是内卫宫人都认得她,她出现于此处肯定会叫人怀疑。 幸运的是,淳和公主与汀儿绕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名与郑家有瓜葛的金甲士,请他给泰王嫡子武赟嗣带了话。一刻钟过去,闻听得澄心殿那边突然闹腾起来,多有内卫金甲士奔往,武赟嗣总算出现在了淳和公主面前。 “赟嗣哥哥,你快别多问了!把这个拿着去澄心殿。”淳和公主急急将一卷被丝绸裹住的手指长细细物事给塞进武赟嗣手里。 她不给武赟嗣说话的机会,双手用力地握住他的手,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看住他说:“想要心想事成,就赶紧把这个拿去给皇后娘娘。记住,一定要给皇后娘娘!她与你母妃有亲,不会站在旁人那边!” 一边说,淳和公主一边使劲推着武赟嗣走,又低声道:“赟嗣哥哥,你要记住你说过的话!我不想嫁给颜无悔!” 武赟嗣紧紧握住手中物件,他的触感告诉他,被重重包裹着的是卷轴也似的纸张。这纸张可能只是一幅画,也有可能是——圣旨! 方才,武赟嗣在长青殿哭灵,有两封遗诏的事儿他亲眼目睹。他真想跟着那些宗亲重臣一起前往澄心殿,去瞧瞧那两封遗诏会属意于哪位皇子接位,其中是否会有他的父王。可他的父王没有动,他更加不敢动。 不知为什么,武赟嗣有时候觉得父王瞧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骄傲有之,冷漠有之。他敏感的小心灵甚至还曾经捕捉到父王看着他时,那一闪而过的忌惮和嫉妒。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深受皇祖父爱重,父王难道不高兴吗?难道父王发现了皇祖父避着所有人请了先生偷偷教他的事儿?可这些不也从侧面反应了某个事实? 这个事实压在武赟嗣心底,不敢说出口,就连想一想都会忍不住打个寒噤。但随着他日渐长大,随着皇祖父对他的期许越来越多,他的那个猜测也越发明显,不禁欢欣雀跃。 只可惜他与父王的父子感情,随着他一日一日的长大,似乎在越来越淡。他甚至好几次看见那个分明早就被淡忘了的长嫡兄武远嗣,毕恭毕敬地站在父王跟前,父子俩在说着什么话。而这样的情景,在他幼年时是绝对看不见的。 这些迷茫,这些疑惑,武赟嗣深藏心底,直到遇见了宛澜表妹,他才有了倾吐的对象。他与宛澜表妹两心相知,虽不曾直言,但都明白彼此的心意。他相信宛澜表妹。 此时手里紧紧握住这卷轴,武赟嗣没有丝毫迟疑,他甚至撩开了长袍前襟,拔腿向澄心殿狂奔。他要为自己,为父王,为母妃,为宛澜表妹奔出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淳和公主眼眶微湿,紧紧捏住帕子的手指都显了青白之色。眼见武赟嗣消失在了长廊那端,她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也似,缓缓地倒在汀儿怀里。 “赟嗣哥哥,我不想嫁给颜无悔。你一定要心想事成,我等着你来我家提亲!”淳和公主喃喃自语,自腮边滑下两行清泪。 皇祖父大行,她没有见到母亲兰真公主一面,她被命令待在长荣殿不许离开,她好害怕。她知道母亲一定在宫里,却总是盼不到母亲。 她受够了!绝不想再受母亲的摆布!哪怕颜无悔确实是个难得的好男儿,她也不想顺从母亲的心意嫁给她不喜欢的人。可要想母亲改变主意,这世间唯有至高无上的那个人才有可能。 淳和公主原本想着什么时候去求外祖父,但外祖父那样的身体,她就算在御前承欢膝下,也不敢将这话说出口。唯有,唯有武赟嗣他自己能拥有压住母亲的权势,才能让母亲低头。 所以,淳和公主将希望都寄托在了新帝遗诏之事上。除了那些皇子皇孙,宗室亲贵里她怕是最想知道谁是新帝的人。她也无比期盼能是泰王舅舅坐上皇位。那样的话,以武赟嗣世子的身份,便是当之无愧的皇太子,也就有了与母亲一较高下的资本。 故而,淳和公主在听了汀儿那一番话之后,虽然对汀儿的身份有震惊有疑虑,却还是毅然决定行险一搏。那卷纸张,她虽然没有办法也没有时间打开来看一看,但汀儿说,这是一封有关皇位继承的遗诏。这封遗诏原本就在泰王府里,却被泰王束之高阁。原因不得而知。 “公主,回去吧。”汀儿用力扶住淳和公主,低垂的眼帘掩去了她深深的歉意。她虽是兰真公主自会州本地挑选来服侍淳和公主的人,但她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只是大行皇帝的奴婢。她摆在明面上的身世是假的,她的亲生爹娘如今就在玉松公主府,等着与她一家重逢。 淳和公主与汀儿匆匆回去长荣殿。二人走了不久,从她们这边长廊的廊顶便轻飘飘地跳下一个人。这人发出一声冰冷的讥笑,身影一闪,往澄心殿而去。 人都到齐了,这出在大行皇帝掌控之下绝不会偏离正轨的好戏,也该落幕了。(未完待续) 第九章 强抢遗诏 自发生冯良兴送死的事儿,武令媺便被金生水与许绍烟警觉护卫起来。不说旁人,但就一个禄郡王,若想对她不利,恐怕也能轻易得手。不可不防。 但落在有心人眼里,武令媺这举动便有几分心虚的意味,尤其冯良兴死得不明不白。要说矫诏,冯良兴这个宣旨大太监有嫌疑,她这个养在先帝膝下的公主谁敢肯定她没有这个能力? 好在,此时众人的心思还不曾放到这里。就算有罪要治,那也得确定谁是新君再说。如今的重点是,这两封遗诏如果当真是假的,那真的在哪里?有没有真遗诏存在? 另外,东昌兰真公主进殿之前那番有意张扬已经引起了瑞王的注意。他很快就得知他的母妃诚敬夫人所居的兰韵宫走了水! 一时间,瑞王心乱如麻。他记挂母妃的安危,同时也不想在遗诏未分明之前一走了之。却听东昌兰真公主又道:“十弟,你也不用费心去看你母妃。据本宫所知,你母妃因事已然吞金自尽了。” 一言既出,瑞王脸色顿白,不敢置信地失声质问:“皇姐你何出此言?好端端的怎么诅咒弟弟的母妃!?” 东昌兰真公主掩口笑了两声,乌沉沉的眸子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她慢条斯理地说:“怎么会是诅咒呢?本宫可不信单靠诅咒就能咒死人。那样的话,本宫多年的夙愿便能轻而易举达成了。” 如水般的明眸从瑞王身上轻轻掠过,又逐一落在禄郡王、泰王、和王身上,东昌兰真公主突然泪盈于睫,声声低泣:“严儿,严儿。若你还在,江山大位哪里轮得到你的这些好兄弟争来夺去!” 仿佛某个魔咒,开启了早已被人们抛在脑后的记忆之盒。东昌兰真公主的话犹如在澄心殿殿顶打响了一个炸雷,震得那几位被她如刀如剑目光一一点名的皇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孝仁太子武宗严,毫无疑问是大行皇帝最为钟爱和最为满意的儿子。他的死,震动了整个帝国。大行皇帝因此横扫西疆,也因此身受重伤。天不假年。 当年。就为了将孝仁太子之死的真相调查个水落石出,东昌兰真公主就曾经大闹过皇宫。她始终不肯相信,她的弟弟当真只是死于西疆女子的情蛊。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仍然执着于此事。而且看来,她很想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把过去的事儿翻出来。却不知,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武令媺十分不耐。却只能按捺不动。她的目光向殿门口望过去,蓦然眉梢微跳。她看见了一个被连帽斗蓬裹住的人。这个人的身形,她是熟悉的,那应是颜无悔。 “兰真儿,你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现在还是把新帝是谁先确认下来。国事要紧。”怀睦老亲王不满地横了东昌兰真公主一眼,对她突然提起先孝仁太子莫名的有几分警惕。 东昌兰真公主的眼泪说流就流,说干就干。她拭着眼角。淡声道:“孤倒是觉得,这两封遗诏都是真的。父皇。呵,他可不就爱看你们几兄弟私底下斗来斗去,斗出个最强者来继承大统么?说不定啊,父皇这是给你们的考验。谁都有名份,谁都能逐鹿天下。” “胡说!真真是浑话!”怀睦老亲王真恨不得用龙头拐杖把东昌兰真公主的脑袋给敲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若真如她所说,大行皇帝岂不是有意挑起内乱?这样大周岂不四分五裂? 东昌兰真公主不以为意,单看禄郡王和瑞王的眼神,她就知道她的目的已然达到。不错,这俩人也不是傻的,知道她在挑起内斗。但他们可会放弃这个得到皇位的可能性? 接下来,恐怕就要争抢遗诏,大打出手了吧?东昌兰真公主瞅准了安叹卿,悄悄往他那边退了几步。果不其然,禄郡王和瑞王不约而同向书桌走去,名份大义自然要拿到自己手里才有用。 眉头一皱,武令媺厉声道:“拦住他们!”她绝不允许东昌兰真公主所说的成为现实。这两份遗诏绝不能落在二王手中,成为他们引起内乱分裂国土的工具。 武令媺话音未落,只见人影闪过,乌义抢先将两份遗诏都拿到了手中。禄郡王和瑞王愤然怒吼,倒是有志一同双双对乌义出手。与此同时,金生水振衣上前,帮助乌义挡住了二王。 金生水和乌义单论武学本领,要强于二王。但他们碍于二王的身份,并不敢出大招毒招,只能尽全力拦住二王伸向遗诏的手。但禄郡王和瑞王则无所顾忌,招招不离金生水与乌义的要害。一时间倒是势均力敌,也令二王越发焦躁。 这边打得热闹,那边和王也不甘寂寞,不时煽风点火,还时常鼓掌叫好。如此情状,令各位宗亲和文武两殿重臣皆变得脸色青白,额角青筋乱蹦。怀睦老亲王几次大声疾呼,却被那二王充耳不闻。这个时候,一直保持沉默一副恭敬顺从模样的泰王不知有多招人喜欢。 东昌兰真公主更是连连冷笑:“哈!玉松皇妹,你可真是好大的威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大行皇帝立了你为女帝呢?啧啧啧,这不是没有可能。咱们这父皇,雄材伟略,多次开前人不敢的先河。便是让大周有个女皇帝,也不过是他老人家一句话的事儿。皇妹,敢问一句,你是否也有一封遗诏在手呢?” 此言一出,便是大打出手的禄郡王和瑞王心里也都是一咯噔。早先便有人从宫里传出信来,大先皇帝曾经赐过一封圣旨给玉松公主。还因此导致公主府失窃走水,闹出好大的事体。这件事儿当事人始终不发一言,众人也不可能去向大行皇帝求证,可疑影儿一直存在心中。 不要说旁人,就连怀睦老亲王和肃亲王都满怀疑惑。如此之多的炯炯目光,令武令媺浑身不舒坦。她看向东昌兰真公主,面色平静,轻声问:“皇姐,不要再一再二的挑拨了。你的目的别人不清楚,却瞒不过我。皇姐,小颜神医这样遮头掩面的,你就不说说为什么吗?” 东昌兰真公主心中一顿,她没想到武令媺居然会直接切中正题。不过她想,反正时机已到,该说的也说了,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各位宗亲长辈和文武两殿重臣悉数在场,正好行事。 但,恰在此时,外头一声通报,皇后娘娘驾到。徐皇后脚下生风,急急奔入澄心殿。一进来她便怒声直斥:“住手!大行皇帝书房重地,你们怎么敢如此放肆!?季良全,给本宫分开他们!” 武令媺只来得及瞟见一个微胖身影自半空中如大鸟一般轻盈掠过,瞬息间便切入四人围绕着这两封遗诏展开的争夺战场。 只听轻微的噼啪几声响,金生水后退几步,第一个被摔出战圈。再接着,禄郡王与瑞王被一股怪异力道排出战局,最后只剩下还死死抱住两份遗诏的乌义。季良全傲然站立当场。 眼看遗诏近在咫尺,却仿佛有如海角天涯那般遥远。禄郡王和瑞王恨得咬牙切齿。徐皇后俏脸气得通红,厉声责骂:“真真是混帐东西!你们兄弟俩这是在干什么?是想抢了遗诏还是想毁了遗诏?无论这两封遗诏是真是假,都不是你们二人该染指的,还不给本宫退下!” 禄郡王见事不可为,略一沉思,竟转身扭头就走。他是带兵大将,他的王府里还留有百战精锐之师,仍然受他辖制的镇南军骁勇善战。只要有兵将在手,他怕谁来? 但这个道理,他懂,别人也懂。只见有人闪身在殿门口,抱拳拱手行礼:“还请殿下留步,待新帝确立之后再离开。” “安叹卿,你好大的狗胆!本王懒待在这儿歪缠,要去给父皇哭灵,你竟敢拦阻本王?”禄郡王狞笑一声,出手握拳便重重击向安叹卿低下的头颅。他起了心思要速战速决,这下用了全力,势必将此人毙于拳下。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安叹卿猛然抬头,将手一递,便握住了禄郡王的这只重拳。他仿若手中无物一般,脸色分毫不改,再度恭声道:“殿下,装有册您为新君的遗诏匣是由微臣从海晏河清匾后取出来的,微臣于此事有不可推拒的责任。还望您稍留贵步。大行皇帝陛下向来知道您有孝心,您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赶去哭灵。” 话是好听话,可怎么听都有股子嘲讽味道。禄郡王气得浑身发抖,只是任他使出凭生最大力气,也无法自安叹卿手中挣脱。他从来没有小看过此人,但此时却才知道,他其实一直在小看此人。 “在新帝未明之前,任何人都不得离开澄心殿。”徐皇后在椅中落坐,清亮目光一一扫视众人,又对一众宗亲重臣道,“各位宗亲和老大人,以为本宫此言如何?” 怀睦老亲王暗自松了口气,急忙抢先躬身道:“谨遵皇后娘娘凤旨。娘娘此言在理。”众臣也是附和。他们深知,若真让禄郡王走脱,只怕当真会有一场兵戎相见。(未完待续) 第十章 新帝 “你们不必急,本宫此来,便是为了大行皇帝的传位遗诏。”徐皇后顿了顿,对侍立在身侧的季良全道,“取国玺和大行皇帝的私印来。” “遵旨!”季良全躬身施礼,自身后一直背着的包袱里取出一只明黄色玉盒,再将玉盒打开,露出里面的国玺和大行皇帝的私印。 包括冷着脸重新走回殿内的禄郡王在内,众人都在心中感叹,果然大行皇帝的真正心腹还是季良全,连国玺和私印这般重要的物事都交给他保管。 徐皇后盈盈起身,在季良全的护送下来到大行皇帝日常休息的锦榻木制床头旁边,伸手在床头雕刻的五爪金龙一对眼珠子之上重重按下。那条盘旋飞舞的金龙忽然向内缩进,露出一方黑漆漆不知材质的光滑木板。木板上有三个大小不一的凹槽。 不用徐皇后吩咐,季良全将国玺和私印都一一放入凹槽里面,严丝合逢,只露出这两方印玺的上半部雕刻龙纹的那部份。徐皇后又自袖袋里取出皇后凤印也一并置内。只听细微的咯咯轻响,自床头弹出一只小抽屉,里面放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瓶。 众人的目光由方才的紧张又变得疑惑,这只玉瓶那么小,怎么可能装得下遗诏? “季良全,小心从事!”徐皇后叮嘱,季良全肃容应是。只见他取过那只小玉瓶,双脚点地,腾云驾雾般凭空拔地飞起。 武令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这一刻,她也不知是紧张还是释然。但不管怎么说,事情终于要水落石出。 只见季良全在半空中一挥手,自那玉瓶里喷洒出了一阵迷蒙水雾。尽数都落在了书案后面墙上悬挂的一张大周疆域图之上。 这张疆域图,自大行皇帝登基的那天起就悬挂于此。无数次,大行皇帝在这张疆域图下徘徊思索;也无数次,他就在这里做出了攸关大周国运民生的重大举措。这张疆域图,是大行皇帝的心爱之物! 今天,神奇的一幕在疆域图上显现。只见自那玉瓶当中喷薄而出的清澈水雾落在疆域图上,紧接着。一行一行的明黄字迹缓缓显现。 当先一行字迹便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这几个字一出现,似乎始终奉行沉默是金原则的泰王出人意料当先带头跪倒,放声高呼:“恭听大行皇帝遗诏。万岁,万岁,万万岁!” 和王见状,心中莫名一喜。也赶紧跪倒附和。有人带头,殿内其余人也都跪倒听旨。只有徐皇后站在疆域图前。将这真正的遗诏内容一字一句念来。底下鸦雀无声,众人的心绪却随着遗诏内容而起伏不定,脸上更是慢慢出现震惊神色。 “……朕之爱子宗严,英年早逝。思及爱子无后嗣承继香火。朕痛心不已。朕之十六皇孙武赟嗣,降生时天呈吉兆,禀性纯孝、聪颖果敢。适宜入嗣朕之嫡脉,以为宗严承祧嫡子。待朕大行之后。着武赟嗣入嗣武宗严嫡脉,且立为大周第十五代新君,即皇帝位。” “新君即位后,封朕之继后徐氏为太皇太后。在新君行冠礼成年之前,由徐氏垂帘听政,会同七位辅政大臣决断国事。新君还应追尊先孝仁太子为大周第十四代皇帝,定下庙号与谥号。其余封赏,皆循旧例。钦哉。” 比起前两封骈四骊六、词藻精美的所谓传位遗诏,这封于大庭广众之下公开的遗诏并没有什么饰美之词,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大行皇帝传位遗诏。 这边众人还在震惊,那里忽然有人进殿禀报,说是泰王世子武赟嗣有急事求见徐皇后,说是事关传位遗诏大事。众人神色各异,尤其是泰王,仿佛没有听见他那个先于他坐上了皇位的儿子出人意料地来到了澄心殿,径自垂头木然。 倒是禄郡王当先反应过来,仰头哈哈一笑,嘲弄道:“快让本王这个好侄儿进来,听听他于传位遗诏之事上有何事可说。说不定,咱们的好父皇早就告诉了他呢!” 他们的好父皇就对他们这些儿子失望到了这种地步?谁都不选,竟然选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娃娃当皇帝?还让一个女人垂帘听政?哈哈!可笑!当真可笑!竟比那两封遗诏都是真的这件事来得更可笑! 武赟嗣不知他的命运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急急入殿,也来不及细看殿中情景,刚一进来就跪倒,一路膝行向徐皇后,大声高呼:“皇祖母容禀,赟嗣有皇祖父遗诏在此!”言毕,他恭恭敬敬地将那一指长的细长卷帛高举过头。 有人大步走来,劈手从他手中夺走这卷帛,稍嫌粗鲁的扣去红泥印封,飞快展开。这人哈哈大笑,笑声震得殿内嗡嗡作响,大声道:“八弟,你的嫡皇侄儿给你送来了大行皇帝册封你为皇帝的遗诏!真是恭喜恭喜啊!” 武赟嗣听出这是他的禄王伯的声音,但是,“嫡皇侄儿”这是什么意思?他迷惑不解地抬起头,只看见禄王伯大步走开的背影以及款款行来的玉松小皇姑。 接下来发生的事儿令武赟嗣惊恐地瞪大眼睛,不知该怎么办好。因为玉松皇姑先是双手搀住他,以他无法抗拒的力道扶他起身,接着她居然跪倒在他身前,对他叩首下去,还大声说:“武令媺见过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武令媺第一个参拜新君,以怀睦老亲王为首的宗室,和以礼部杨尚书为首的文武两殿重臣也都一一向武赟嗣跪倒磕头,山呼万岁,表明了态度。殿内诸多宫人也赶紧跪倒,齐声参拜。 但,不论是禄郡王还是武赟嗣的亲爹泰王,几位皇子都没有任何举动,就连康王也是如此。几位皇子的脸色有如开了染料铺子,颜色各异。 最为恼怒的无疑是东昌兰真公主。方才,当她听见武赟嗣被过继给孝仁太子为嫡子时,她就想张口反对起身阻止。但是,一股内劲无声袭来,成功地制住了她。她目眦欲裂,却只能将这封遗诏听完。 现在,那股内劲消散,她终于可以说话。不等站起身,她便扬着双手,狂怒尖叫:“严儿有自己的儿子,用不着旁人来过继!” 东昌兰真公主一蹦而起,再也顾不得自己公主典范的形象。她把颜无悔从人群里扯出来,不顾他死命拉住斗篷的举动,用尽了浑身力气把他的风帽给掀开,愤怒大吼:“严儿的亲生孩儿在此,怎么轮得到武赟嗣承祧?本宫这里有父皇承认延嗣血脉的遗诏,谁敢不认?!” 这一天,拿出来的遗诏也够多的了。但人们的心思已然全不在此,他们的目光和心神都被这个突然暴露的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所震憾。 此起彼伏的吸气声表露出了人们的震惊情绪,更有年纪较大的宗室或者文武两殿重臣压抑不住,情不自禁低声叫出这张面孔曾经的主人——太子殿下! 是的,在至德朝,被众人所公认的唯一一位太子。那是大行皇帝的爱子,也是朝臣和宗亲们都放心的优秀的帝国继承人。 可惜,他死得那样早。他的早逝,始终都是大行皇帝心中最大的隐痛和遗憾。以致于,大行皇帝在传位诏书之上还不忘了给他找一个继承香火的继子——身份这般尊贵的继子也不知是不是大周头一份。 整座宫殿都陷入了可怕的诡异的沉默,颜无悔的出现,竟然让人们将新鲜出炉的大周第十五代皇帝都给忘了。但到底有人还是清醒的,这个人成功阻止了兰真公主接下来还要说出口的话。 被巨大的失望击倒的泰王并没有因为是他的儿子继承了皇位就开心起来,他在听取遗诏内容时慢慢变得麻木。他万万没想到,父皇,他的好父皇居然给他玩了一手如此漂亮的瞒天过海。 泰王一直以为遗诏属意的人是他,因为他明白无误地接收到了父皇的暗示。那天的深夜,他被悄悄召入宫中见驾,病重的父皇气若游丝地说,大周的未来就交给你们父子了! 当那封写着他大名的遗诏以莫名其妙的方式出现在他的书房,他蔑然而笑。他相信他的父皇,既然已经属意于他接位,必定会安排好一切,不会让他有后顾之忧。这封遗诏太可疑。 所以,当乌义拿出了令瑞王即位的遗诏,安叹卿和冯良兴送来了写着禄郡王名讳的遗诏,泰王却硬生生按捺住了自己内心的焦灼,并没有将他其实也令人带入了宫中的那封遗诏给公开出来。 一切仿佛都在父皇的谋划当中,那两封遗诏毫无疑问都是假的。而等他拿到了真正的传位遗诏,他就可以凭这两封矫诏毫不费力气地给两个最大的对手定下罪名,让他们万劫不复。 直到记载于大周疆域图之上的遗诏内容完全显现之前,泰王还一直以为那个人会是他!他做梦也没想到,父皇所说的“你们父子”竟然会是那样的意思。 哈哈!他的儿子过继给了死鬼武宗严,他的儿子抢了原本属于他的皇位。可笑的是,因那是他的亲生孩儿,他不仅不能愤恨,还要想尽一切办法去稳住儿子的帝位! 就像现在,在东昌兰真公主带来的那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少年面前,泰王不得不表态,向自己的儿子屈膝称臣:“武宗文见过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心如死灰 其实,不光是泰王,武令媺也从种种迹象判断,大行皇帝已经改变了让皇孙继位的主意,属意于泰王坐江山。却没想到,她的父皇陛下玩了一手漂亮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恐怕所有人里,只有徐皇后略知一二——从她宣读遗诏时的语气隐隐可窥。 这个结果,武令媺是乐见的。比起成年人的泰王,毫无疑问,年幼的皇帝更有可塑性,也更容易说服。且小皇帝已经出嗣嫡脉太子那一支,泰王就得避着嫌疑把嘴巴封紧,免得被参奏叔王干政。但小皇帝又是他的亲儿子,该帮的他也得帮。 而小皇帝暂时不理政事,由太皇太后垂帘听政,七辅臣辅政,明面上看是架空了皇权,却也在最大的程度上保全了先帝治下种种举措,免得泰王一系胡乱插手搅乱政事。 在后宫方面,以前是徐皇后为尊,以后仍然是徐太皇太后号令众人,杜绝了两位太后对峙争权的局面。小皇帝的嫡亲祖母变成了先敦庄皇后,没德妃什么事儿,搞不好德妃还要象先朝所有有子妃嫔那样出宫荣养。小皇帝只有先孝仁太子这个嫡父,没有嫡母,他的亲生母亲仍然只是泰王妃,于宫廷毫无说话权利。 甚至相对而言,未加冠成年大婚之前,小皇帝的后宫比前朝要清净无数倍。后宫平稳无波,于前朝是大有裨益的。尤其是现在新君继位的不稳定时期,后宫更加不能乱。 电光火石间,今夜诸般事端一闪而过,若不是时机不对,武令媺几乎想为大行皇帝的谋划拍手叫好。尤其是两封。哦不,是三封矫诏的出现,让新帝和他的辅臣班子将大有可为,进退自如。 武令媺看了一眼似乎还处于震惊状态当中的小皇帝,再瞧瞧状似疯癫的东昌兰真公主和面白如纸惊惶不安的颜无悔,暗自冷笑。季良全可告诉了她,大行皇帝根本就不相信颜无悔是先太子的遗孤。换言之。兰真公主这封遗诏也是假的! 不过。这事儿轮不到她操心。首个出场的选手当仁不让是泰王,这一对同样喜欢惺惺作态的姐弟,必须要打擂台。 就刚才。泰王当先屈膝称臣,和王紧跟而上,再来是迟疑之后于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也低头俯首的禄郡王与瑞王,最后才是浑浑噩噩的康王跪倒给新帝见礼。 皇子们心里是否还有所盘算。这个不管。至少现在他们屈从了大行皇帝的余威——不知什么时候,金甲军已经包围了澄心殿。 这几位皇子都表了态。唯独只有东昌兰真公主死倔不肯,还在奋力挣扎。她把颜无悔扯来扯去带给众位宗亲和两殿众臣“欣赏”,仿若不觉人们脸上的犹疑和躲避。她手里那封所谓的遗诏,甚至没有一个人提出要验明真假。 目光与颜无悔木然眼神偶尔碰撞。武令媺满脸漠然。不错,她与颜无悔是知交好友,直到现在。她都愿意认这个朋友。但此时此刻,她真心不想见证颜无悔被正名。国家大义在上。父皇的沉重信任和嘱托在上,她与颜无悔已经是站在了河的两对岸。 可以想见,在未来,东昌兰真公主将不惜代价为颜无悔争夺属于他的一切。而武令媺,她必将遵从大行皇帝的遗诏,一力扶保新帝,巩固皇权——前提是,小皇帝值得她付出心血。 大事已定,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大行皇帝的丧礼和小皇帝的登基大典。那边厢,以怀睦老亲王为首的宗室们和礼部杨尚书已经会合,商议这两件大事。牢牢抱住两封遗诏的乌义不知何时将那封被禄郡王扔在地上的遗诏也给捡了起来,时刻警惕着三位脸色阴沉的皇子,紧紧跟在季良全身后。 武令媺与徐皇后对视一笑,心照不宣。二人走向从方才的茫然无措到现在已经冷静下来的小皇帝,一左一右将他护在中间。季良全和金生水以及徐皇后的宫人都围上来,众人一起避到了内殿的一侧。 小皇帝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他的脸庞却涨得通红,眼睛也比从前亮了无数倍。见到武令媺,他实在忍不住低声问:“小皇姑,我,我真的被皇祖父……” 尽管他已经看到了大周疆域图之上的那封遗诏,却还是有不真实之感,迫切需要一个他亲近和信任的人来肯定。原本,这个人应该是他的父王。但是,他已经不能叫那个人为父王了。 且现在,小皇帝也恍然大悟,为什么父王对自己的态度会那般阴晴不定。父王是那样聪明的人,也许他早就看出皇祖父有意让自己继承大统。一时间,小皇帝的心里百味杂陈。他对父王仍有孺慕之心,但他能坐上皇位也是极其兴奋的。 “嘘……”武令媺微笑摇头,“陛下,您该自称为‘朕’了!” 小皇帝抿抿嘴唇,微微羞涩,用比刚才更轻的声音喃喃:“朕,我是朕了。”又不好意思地看向徐皇后,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太皇太后娘娘。” 徐皇后赶紧伸出双手托住小皇帝,不让他行完全礼,点头道:“还要等陛下正式登基之后,下圣旨册封本宫呢。”她用力地握住小皇帝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肃容沉声说,“陛下,还望陛下不要辜负了先帝的苦心和期望,一定要成为一个好皇帝!” 小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拳重重点头:“皇祖母请放心,朕,朕不会让皇祖父失望,”看了看武令媺和徐皇后,他又补允,“还有皇祖母和小皇姑,朕也不会让你们失望!” “那就好!”武令媺与徐皇后都颔首不迭。 “那……”小皇帝皱起眉头,看向正扯着谢骏喋喋不休的东昌兰真公主,以及一声不吭的颜无悔。他的眸中掠过恼意,问武令媺,“小皇姑,朕现在可不可以下圣旨?” 武令媺急忙道:“陛下,先帝遗诏有言,在您成年之前,由太皇太后垂帘听政,辅臣辅政。您若有旨意,还请先询太皇太后娘娘。” 小皇帝点点头,再看向徐皇后,解释说:“皇祖父早就命朕拜了小皇姑为师,所以朕才问小皇姑的意见。皇祖母勿恼。” 徐皇后含笑摇头,柔声道:“本宫不会,陛下不用担心。敢问陛下,有何旨意?” “册封您,还有小皇姑,还有各位宗亲大臣。”小皇帝认真地说,“皇祖父遗诏说是封赏循旧例,但朕想加恩厚赏。” 啧啧啧,不愧是大行皇帝曾经私下培养过的继承人。武令媺估摸着,什么帝王学之类的东西,小皇帝没少学。他把“加恩厚赏”这几个字说得很顺理成章了。 “现在乱糟糟的也不好议事,封赏的事儿不急,将大行皇帝的丧礼先办了再议好吗?”徐皇后柔声细语劝说,“从明日开始,陛下还要守灵呢,还是先去歇一歇吧!” 她皱眉看向已经被谢骏劝住正在嘤嘤哭泣的东昌兰真公主,寒声道:“新帝已定,先帝的丧仪和登基仪式都刻不容缓。兰真你是嫡公主,当为弟妹们做出榜样!要哭,去先帝的灵前哭个痛快!你手持遗诏之事,以后再议!” 原本武令媺还担心,小皇帝的第一次下旨意图得不到满足,会产生诸如“朕已经是皇帝了朕说的话怎么不管用”之类的想法,但看小皇帝的表情,他是相当情愿地接受了徐皇后的劝解。因徐皇后对兰真公主那番疾言厉色,他的表情更是放松了不少。 希望这孩子是真的可造之材,不会辜负先帝为他继位苦心孤诣所布置的种种。武令媺暗叹了一声,与徐皇后一起,将小皇帝护在中间离开澄心殿。 就要从内殿走进外殿,小皇帝忽然扭头后望,正好与他的生父泰王的深沉目光对视。他下意识地想咧嘴,给自己的父王一个笑脸,却又硬生生僵住。他的父王,竟然微垂下眼帘,对着他恭敬地行了一礼。 小皇帝心中酸涩苦闷,他有明悟,父王这一礼,便是君臣有别;这一礼,父子便是陌路。从此,儿子变成了侄儿,变成了君王。父亲变成了叔叔,变成了臣子。而以后,他们还会不会有更多更大的变化,小皇帝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说到底,小皇帝只是十岁的孩子。他的帝王路才刚刚开始,他就变成了孤家寡人。 不,朕还有宛澜表妹!小皇帝心头一阵火热,如今他已是天下最尊贵的人,看看还有谁能阻止他迎娶他的心上人! 这个时候的小皇帝还不知道,皇帝也有皇帝的无奈和不得已。除非他要当一个昏君,否则他会一次又一次地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 目送众人簇拥着小皇帝离开,颜无悔心如死灰,根本不敢去看人群当中的武令媺。他知道,他和她再也没有可能了。不管他是不是先太子的遗孤,义母将这事儿暴露出来,就等于站在了明显要扶保新帝的十九的对立面。 那年,武令媺说世间有情花奇毒,若是没有绝情丹、断肠草为解药,终生便不能动情,否则生不如死。颜无悔至今仍然不知那花应该是何等模样,但他清楚,他心上早已盛放一朵情花,千针万刺扎入他的魂魄深处,无药可解、永生不谢。(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遗诏丢失 再心有不甘又能怎样?!金甲军围住了澄心殿,不低头,一个不遵大行皇帝遗诏的罪名就能将自己打入囚笼,从此再不见天日。 禄郡王心里愤恨,脸上也是不加掩饰的忿然之色。眼瞅着小皇帝被人簇拥着离开,想到自己三兄弟勾心斗角大辈子,先帝重病更是忙前忙后大半年,结果竟然是给这小东西做了嫁衣裳,他这心头的火便腾腾地冒出来,几乎就要控制不住。 “殿下若是心有不甘,老奴助殿下一臂之力如何?”一道细若游丝的声音在禄郡王耳边突然响起。 禄郡王虎目微亮,装作不经意地扫视殿内,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有可能给自己以真气传音的人。但是,他听这声音真是耳熟的紧,定然是自己曾经很熟悉的人。 “殿下,跟上乌义。”那人又说。 死马当活马医罢。禄郡王为人做事向来直来直去,此时也懒得去分辨那传音之人是否当真要助自己。反正,等那小东西坐稳了皇位,必然要拿自己和瑞王开刀。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死,不如奋力一搏,谁说当真不能给自己搏个不一样的未来? 于是,禄郡王看也不看那些正热火朝天商议大行皇帝丧礼和新帝登基之事的宗亲与朝臣,阴着一张脸大踏步向外走。瑞王眸光闪烁,刚要举步跟上,却被人拦住。 安叹卿对他一礼,面无表情地说:“瑞王殿下请留步,诚敬夫人因涉毒害先贤妃一案,被太皇太后娘娘下令禁足,她却吞金自裁。还放火烧了兰韵宫。此事金甲军正在调查,还请殿下稍坐片刻。” 瑞王气得胸口不住起伏,忽然看了看木然呆坐的东昌兰真公主,阴森森笑道:“安叹卿,你倒是见风使舵得快。怎么,见我那好侄儿坐了皇位,你这就迫不及待要交投名状了?你这样。我那好皇姐可是会伤心的。我那好皇兄在地下恐怕也不会瞑目。” 那边泰王听得动静,扭头看过来,眼眸微眯。开口道:“十弟,不管诚敬夫人是否有别的罪行,只说她吞金烧宫,这便是大罪。依为兄来看。你还是等等再走。”和王也开口附言。 这是想用母妃的事儿把自己给牵扯进去啊!瑞王哪里不知泰王的谋算。要说矫诏,三兄弟一个也跑不了——哪怕那遗诏当真与他们没关系。可谁让上面是他们的名儿呢。但母妃出事的可就只有他一个,不趁此机会先把自己拿下,还等何时? 瑞王有心反抗,却知在宫中有数万金甲军。便是一人吐一口唾沫也把他给淹死了。不过,便是将他拿下,要想真正治他的罪。那也不是一天两天便能办到的。 冷哼一声,瑞王仍然向外走。却道:“本王哪里也不去,就守着父皇等你们定了罪来拿本王下狱!父皇英灵不远,瞧着这兄弟相残的一幕,不定多开心,哈哈!” 这次,安叹卿没有再拦他,而是使了眼色给殿外的心腹将领。那将领便紧紧跟住了瑞王,待瑞王出了澄心殿,更是直接指派了一支五十人的金甲军小队“护送”着瑞王进入长青殿,且强硬地将他单独请去了一个房间,独自守灵。 就在这名将领要回转澄心殿向安叹卿复命时,通往云阶的长廊那方向忽然人声大噪,有人尖利声音直欲刺破耳廓。这名将领静心一听,不禁变了脸色,急忙领着亲兵奔赴现场。 只见那处长廊的宫灯洒了一地,明明灭灭的灯光映照出地上几滩血迹,有一人脸朝下扑在地面,一动不动,生死不知。除了这人,还有几个人四散扑倒在他附近。看打扮,这几人都应是内卫。 数名宫人和几名金甲军已在现场。宫人惊慌失措大叫,大提督,大提督。金甲军兵士见到这名将领,忙行礼道,李将军。 李将军奔至脸朝下那人近前,小心将其翻转过来,却见此人正是内卫大提督乌义。李将军大惊,急忙伸手向乌义怀里摸去,空空如也。冷汗从李将军额头流下来,刹时他便汗湿重衣。 适才,季良全护着小皇帝一干人离开澄心殿之前,嘱咐乌义将这三封遗诏先暂时存放到内卫的秘密仓库里。放眼宫中,有无数精英内卫守护的秘密仓库是此时最安全的地方,保管遗诏再合适不过。 乌义当时还没走,直到等来了内卫当中武力值最高的几名下属才一同出了澄心殿。却没想到,不知是何人胆大包天下了手,居然伏击了乌义一行人。而这个动手的人,武功不是一般二般的高。 手指伸向乌义的鼻端,又试了试乌义的颈动脉,片刻,李将军低叹一声,吩咐随从道:“将乌提督和几位内卫的大人都抬到寒乐堂去。” 那随从应了一声,领着十几名金甲军兵士将乌义等人抬去了宫中安放死去宫人和内卫的寒乐堂。李将军神色复杂,心知随着乌义死亡,遗诏丢失,一场原本可以避免的疾风暴雨必将来临。 接到李将军传来的消息,安叹卿眉眼不为所动,快步走到一众宗室和重臣跟前说:“各位王爷,各位大人,乌大提督遇伏已死,三封遗诏都不知所踪。是否要大搜六宫,找出这个人?” “什么?何人如此大胆!?”怀睦老亲王暴跳如雷,忽然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今夜种种事端,令年事已高的老亲王心力交瘁,再听得这大不祥的消息,竟是差点晕过去。 肃亲王和怀睦亲王府的世子赶紧将老亲王扶住,肃亲王身为辅臣,自然要行使辅臣的职责。他看了看同为辅臣的连尚介老大人,才对安叹卿说:“安大将军,本王与连大人都是文职,实在不懂如何搜查贼子。还请安大将军委派人手,务必要找回那三封遗诏。” 连尚介老大人也是抚须点头,方正严肃的脸庞上满是忧色,一双精光四射的老眼紧紧盯住了安叹卿,沉声道:“七辅臣当中,此时唯有王爷、老夫以及安大将军在宫中。你我三人当同心协力,力保陛下丧仪和新帝登基不出任何乱子。这贼人胆敢在宫里杀人夺遗诏,真真是罪大恶极!安大将军,还请多多调派人手守好长青殿,免得还有贼子作乱!” “老大人和王爷都请放心,叹卿明白轻重。”安叹卿真没办法,连老大人话虽说得漂亮,其实也有几分不信任自己的意思。他不再多话,急忙出殿去安排人手。 另外,乌义的死,让内卫群龙无首。当务之急,要先找出一个可以号令内卫的人才是。安叹卿第一时间想到了不久之前刚刚遇到的吴仁吴老提督,心想先帝真是事事都谋划齐全,任何意外都想到了。 忙忙乱乱小半个时辰,忽然又有人来报,在通往后宫的某个地方,禄郡王遇刺,血染王袍,重伤倒地。安叹卿急忙带人赶到事发地点,却听说禄郡王带入宫中的一群家将已经把禄郡王给带走了。 安叹卿紧锁眉关,总觉得禄郡王遇刺这事儿来得蹊跷。他翻身上马,急忙追赶禄郡王那伙人,却在武安殿附近看见两群人正在对峙。当先一人膀大腰圆,跨下骑熊,手持一对吓死人的擂鼓瓮金锤,将几十名顶盔贯甲的将士拦住。 那是终于赶到了的寿王武宗厚。安叹卿心中松了一口气,急忙打马上前,对武宗厚行礼道:“微臣安叹卿见过寿王殿下!” 武宗厚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双目通红。他进城没多久,穿街过巷之时,便发现漆黑夜里一户又一户民居亮起了灯,一个又一个百姓走出了家门,在自家门前挂起了一幅又一幅白色布幔和一盏又一盏白色的灯笼。 他的一颗心就这样不停地往下沉,越接近皇宫,这象征不祥的白布和白灯笼便越多。远远的,还不到皇城广场,他更是听见了许多人的悲痛哭号。那声音当真是撕心裂肺,叫他差点稳不住身形跌倒。 于是他知道,他的父皇陛下去了,撇下了他们两兄妹就这样去了。他连父皇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一句半句遗言也不曾听见。 真是不孝之极! 武宗厚历练多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想哭就哭的憨小子。但这时,他再也忍不住,张开大嘴一路狂奔一路号啕。 到得宫城之下,武宗厚叫开了宫门,拼命打马入宫,却在武安殿附近与一群人不期而遇。他此时虽悲痛,却未曾丧失理智。见这一群人明刀明枪,有几人身上还带有血迹,他便将他们拦下。 他想着,父皇龙驭殡天,宫中必定不稳。这些人不是进宫却是急着出宫,还带着兵器身染血迹,就算这些人清清白白,他也要拦住他们问个清楚。 却没想到,不过三言两语,对面那群人便鼓噪起来,说是武宗厚拦着不让禄郡王出宫疗伤,这是有心要让兄长去死。武宗厚便纳闷,好端端的几句话,他们何至于敏感至此? 便在此时,安叹卿打马靠近。定睛细看,安叹卿蓦然大喝:“这人根本不是禄郡王爷,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胆敢冒充王爷亲兵?” 那些人见事情败露,突然齐齐亮出武器,分做两队,向武宗厚和安叹卿下了手。一头还有人高呼:“明绪陛下万岁!” 明绪,这是楚国当今皇帝的年号。(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磨刀的石 楚国质子府,自那钟声连绵不断响起,便也点亮了灯。固山王世子项巍和高竹猗都坐在书房里,等着楚国探子们送信进来。 但他们一无所获。 只因今夜,先是有玉松公主宫门口杀人立威,后来又有一波又一波宫内信使往各府传信。等到代表皇帝大行的钟声敲响,城卫戍备军的将士已经骑着马满城巡查。除了那些死活要去宫城广场哭丧的民众以外,任何人都不得在城里乱走。 枯坐许久不见探子来报信,项巍按捺不住打发人出府查探,却连质子街都出不去。不仅城卫戍备军的将士守住了质子街的两处出口,就连京兆尹衙门和鸿胪寺的官员都同样守候。他们倒是没有难为质子府的奴仆,却也不放人出去。 没办法,项巍一杯接一杯喝着酒,借以舒解紧张情绪。周国的下一任皇帝是谁,对他们大楚而言相当重要。他们当然希望周国的新帝是个昏君,同样也只信重宠妃和权宦,同样也远忠臣近小人,同样将周国朝堂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就这般等了一夜,没等到任何一个探子来送信息,也不曾听见什么交战呐喊声。项巍与高竹猗面面相觑,心里对周国军队对城市的掌控力又高看了一眼。 项巍嘟哝道:“本世子倒还希望他们不要来送信,否则只怕有来无回,白白牺牲。” 高竹猗把玩着一方玉石纸镇,阴沉着脸,半响方道:“周国老皇帝实在是个英主。我看,他把新帝继位之初会发生的事儿都估算个差不离,咱们盼着他们出事儿。只怕是不成的。” “你从星象可看出什么来?”项巍滋儿干了一杯酒,喷着酒气说,“与你猜到的新帝人选是否相同?” “这几日夜晚阴云密布,天象难辨。”高竹猗也很烦恼,星象士们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天气。他们巴不得天天星罗棋布,一目了然。 项巍慢吞吞爬起身,一把推开书房木窗。只见东方已露鱼肚白。天已经亮了。他遗憾地咂咂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刚想招呼高竹猗同去休息。却见管家像被狼撵着似的一溜烟地往这边来。管家身后,还跟着不少人。 嗯?那些盔明甲亮、手执刀枪的兵士好像不仅仅是城卫戍备军,几个穿着金盔金甲,还有几个黑盔黑甲外罩披风。项巍一骨碌坐起身。心里油然生出不妙情绪,急道:“竹猗。有事儿找上门来了!” 高竹猗正径自沉思,想着玉松公主在新朝是否能一如既往地拥有权势,被项巍这一嗓子吓一跳。他赶紧趴到窗边往外看,皱起了眉。低声道:“那是金甲军和飞熊骑。” 金甲军,这是周国天子亲军,向来值守皇宫。在外面很少能看见。飞熊骑则是寿王家将卫队,此时应该跟随寿王去了右龙骧军驻地才对。这两支军队怎么都派了人到质子府来? 听得高竹猗这般说。项巍眼珠转了两转,心情反倒放轻松,还打趣高竹猗说:“你是玉松公主府的属官,这些人该不是奉了玉松公主的命令来找你的吧?咋儿晚上,玉松公主肯定进了宫。” 高竹猗好歹功夫不弱,眼力远比项巍要好。他看见越走越近的那些兵士个个面沉如水,警惕地戒备四周,好似在查找什么。 很快,管家带着两名分别来自金甲军和飞熊骑的将领叩响了书房的大门。高竹猗强按下不安去开了门,不悦道:“两位将军不等通报便直闯世子府邸,这岂是周国待客之道?” 金甲军将军正是安叹卿的心腹将领李将军,飞熊骑将军则是刘副将。两人当中,以李将军为首。他的黑脸膛上冷若冰霜,手扶佩刀大声道:“两刻钟之前,一队楚国细作进入我大周皇宫作乱,冒充禄郡王亲兵杀人放火烧宫。那队细作当中有一人逃脱,我等自宫中一路追击,见其跳入了世子府院墙,所以来搜查。” 项巍和高竹猗同时色变,不等二人开口分辨,刘副将上前一把抓住高竹猗的胳膊,寒声道:“还有二位,也要跟咱们走一趟。” “冤枉啊冤枉!”项巍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喊冤。天地良心,昨天夜里他只想着弄点内部消息,可当真没派人去周国皇宫搞三搞四。 “有没有冤屈,查一查自然知道。现在请二位跟咱们走一遭儿。”李将军也说。 高竹猗握紧拳头,脚下好似生了根儿,牢牢站住就是不动弹。他盯着刘副将的眼睛说:“在下还是玉松公主府的属官,还请将军代在下上禀玉松公主,在下可以保证,世子绝对没有派人入宫为非作歹。这件事儿,根本就是有人陷害!” 刘副将古怪一笑道:“二位恐怕不知道吧,先帝立了十六皇孙为新帝。因皇上年幼,如今宫里是太皇太后娘娘当家,七位辅政大臣理政。咱们皇上下的第一道旨意,头一份儿是册封太皇太后,第二份儿就是给咱们玉松公主再加尊号‘辅国’,现如今得称公主殿下为辅国公主才是!这拿二位入狱的旨意,可是咱们皇上在位下的第二道圣旨,当时辅国殿下可是在场的!” 刘副将这话里信息量还真是大,不过也不算什么绝密消息,恐怕外头已经传开了。高竹猗的心乱跳一气,他听得周国居然是幼帝登基,不由立刻将这位小皇帝与那独霸中天的紫薇帝星联系起来。 一时间,他真不知道是该庆幸如此轻易就找到了答案,还是该担心这莫须有的罪名。毫无疑问,他们这是被周国人给坑了。新帝即位之时,周人肯定忌惮他们楚人会搞风搞雨,才弄出这样的罪名。 但是,周人也不敢拿他与世子怎么样。除非他们想在这样的特殊时期引起楚国的愤怒,甚至给予楚国发动战争的理由。所以,这件事看似要命。实则不必太过担心。 想得明白,高竹猗给了项巍一个眼神,二人便不加反抗也不再喊冤,老老实实被带出了质子府,却是分别乘坐了两辆马车。见马车还算舒适,高竹猗更是心中笃定。 今日太宁城戒严,马车碌碌行驶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高竹猗被锁住了双手双脚。另外车里还有一名黑沉着脸的瘦小中年士兵看守。他并不害怕。在心里盘算接下来自己要办的事儿。 他估计,这一关至少也得半个月。那时周国把丧事办了,把皇帝登基的事儿也办了。他们才能出来。抬眸看向那士兵,他微笑问:“这位兵大哥,不知要把我们带去哪里?” 这士兵一双眼睛通红,横了高竹猗一眼。闷声闷气地说:“俺要为先帝伤心,别和俺说话!俺看你们楚国人眼睛疼。你把脸别过去!” 高竹猗挑挑眉,虽不曾当真别过脸去,却也不再多问。马车走了大约个把时辰,还没到地头儿。他心里惊疑不定。正这时,忽然一声哨响,有人在外头惊呼“有刺客”。 紧接着。高竹猗乘坐的马车一阵剧烈颤抖,几乎翻倒。他下意识伸手去扶车厢。胳膊突然剧痛难忍。他讶然抬头瞧去,却见这名金甲士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手指缝里夹着一根针尖呈诡异蓝色的银针。 “小子,你要怎么感谢老夫?”这名士兵的嗓音变得老迈沧桑又熟悉,他的脸在高竹猗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嗵的一声,高竹猗来不及说半个字,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 这士兵从车厢暗阁里摸出一个包袱,取出一套易容用具,就在颠颠簸簸的车厢里给高竹猗来了个大变样,还把高竹猗身上的衣服都给麻利的换了。 马车一路急奔,又过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方才停下。而这里,已经是靠近太宁城北面城墙的百姓民居,此处百姓大多贫困。换言之,这儿就是太宁城的贫民窟。 这士兵洗去脸上伪装,撩车帘警惕地看了看四下。确定除了驾车的车夫以外确实再无旁人,他才把高竹猗夹在腋下,一溜烟地窜进马车停靠的一户人家小院当中。 这院子里早已等着七人,为首一人赫然正是已经死了的乌义,其余六人也都是被死亡的内卫高手。乌义接过高竹猗,对这士兵躬身抱拳一礼,低声道:“吴师伯,师侄这就走了,还望师伯珍重,也请师伯费心看顾好先帝留下的这片江山。” 吴师伯颔首,肃容道:“此去楚国危机重重,你们先不急着行事,站稳脚跟再说。待老夫禀过辅国殿下,再派人传讯与你们!” 乌义领着那六名内卫高手,再次对吴师伯行礼。而后,这一行人进了屋里,从通往太宁城城外的地道离开,远赴楚国。 吴师伯检视过屋中空无一人,回到马车里,和那车夫一起回去宫中,他还要重新掌握内卫。这个人,自然就是前任内卫大提督吴仁。 吴老提督想起被自己“帮”了一把,顺利拿到传位遗诏的禄郡王,脸上露出冷冰冰的笑容。 瑞王生母诚敬夫人毒害先贤妃之罪,足以把瑞王困住。此时,是杀是留,全看时局发展。但最终,瑞王逃不过一死。 泰王与和王,他们要想通过小皇帝得到更多的权势,现在就必须帮小皇帝稳住帝位,对付瑞王一党和禄郡王一党。以后么,哼哼,能保住性命就算小皇帝还念着一丝情份。 至于有勇无谋、最好掌握的禄郡王,他是先帝留下的一块磨刀石。他可以去攻打楚国,也可以自立为帝反攻京城。但最后的最后,当他完成了使命,是否能有好下场就看他到底做了哪些事儿。 吴老提督想到这里,又喃喃念叨了两声,先帝啊先帝!(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景泰帝 大行皇帝丧礼之后五日,新帝登基,在宫门口遵循“金凤传书”的古礼,将继位诏书封于金凤匣内从宫城城墙之上吊垂于地,再由金箭信使快马传遍天下。随后,大赦天下的诏书和封赏旨意也一一下达。 大行皇帝实在是大周历史上数一数二的英明君主,功绩彪柄、千秋赞颂,所以群臣们给他拟定的庙号为周圣祖,谥号为“天弘广孝睿哲恭俭宽裕肇纪立极大圣至神文义武俊功德大成仁皇帝”。他的梓宫将葬入温化皇陵,温化皇陵也因此改称圣陵。 依照先帝遗诏,小皇帝在即位之后,尊徐皇后为太皇太后,追尊嫡父先孝仁太子为孝宗皇帝,也加以一连串的美谥。小皇帝亲自拟定了他即位之后的第一个年号,是为“景泰”。 先帝遗诏虽然说封赏循旧例,但小皇帝为示恩宠,特意加恩了不少人。其中头一份就是第一个表态承认了他为遗诏指定新帝的武令媺,被小皇帝加以尊号“辅国”,是为辅国太平玉松大长公主。 大行皇帝的几位皇子,也都予以封赏。禄郡王晋爵为禄亲王,泰瑞和寿四位亲王则加以“怀”字尊号,是为永泰、永瑞、永和、永寿四亲王。 被废为庶人圈禁的前祥王虽然没有被赦免,但小皇帝格外赐给他一个儿子男爵爵位。前祥王的嫡子义国公出质楚国,晋爵为义郡王。 武令媺之外的其余公主,小皇帝也没落下,各有封赏,或是给其本人,或者是子女。只是东昌兰真公主身为大行皇帝正儿八经的嫡公主。却与庶公主们一样的待遇,着实有些损颜面。 大行皇帝的各位妃嫔,除了郭贵妃被晋为太皇贵太妃、德妃晋为太贵太妃之外,其余妃嫔都是循旧例赏以钱帛等物。但是,君臣们仿佛都忘记了,以前的先皇妃嫔是可以凭子出宫荣养的。 七位辅臣中,肃亲王也加以尊号。为长肃亲王。怀睦老亲王的二子襄郡王晋为襄亲王。怀睦老亲王自己也被加以尊号“安国”,怀睦亲王世子的嫡长女由县主晋为郡主,且又封了一个女儿为县主。 另外四位大臣辅臣。小皇帝也是加倍恩赏,虽不能给予或者晋升爵位,却将赏赐加给了辅臣的家眷们。 小皇帝很有主意,即便他不能亲自理政。却不妨碍他提出意见。而这种加恩厚赏的圣意,太皇太后和辅臣们自然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一顿的赏赏赏。大官儿小官儿不大不小的官儿们都有赏。小皇帝即位之初,真真是一片称颂声。 不过呢,因小皇帝待泰王府与其余王府并没有什么不同。私底下也有不同的议论,有说小皇帝一入嗣嫡脉就不顾生身父母其实很寡情的。也有说小皇帝心机深沉暂时顺应先帝遗诏按捺不动的,不一而足。反正从目前来看,小皇帝待泰王一家子只是淡淡。 正是这淡淡然。才让某些人心中警戒。 这天下了早朝,小皇帝如同以前一样毕恭毕敬地送了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回去坤熹宫。太皇太后也如同以前一样留了小皇帝一同用早膳。 祖孙俩同坐一张餐桌,虽食不言,但彼此之间气氛倒还称得上一个温情脉脉。老天知道,这对祖孙过去十年里同桌用餐的次数都比不上这几天的次数多。 膳毕,小皇帝又陪着太皇太后说些闲话。太皇太后淡淡然说:“昨儿太贵太妃来给哀家请安,说到永泰王妃染了时疾,身子不大好。” 小皇帝心头一震,暗道难怪这几天上朝时见父王脸色不大好。母子连心,要说在宫里小皇帝最想念的,莫过于他的亲生母亲。想到母亲生病,他如今别说出宫探望,就连一声“母妃”都再也叫不得,他难过得差点落下泪来。 但是,太皇太后此言单纯只是告诉他这些事吗?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是在试探他?小皇帝心念电转,委实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回话,干脆微微垂头,沉默不语。 小皇帝这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太皇太后给了他委屈受,实在很可怜。太皇太后在心里一叹,总归是才十岁的孩子,想念亲娘是正常的。 不是亲祖孙,以前感情也淡漠,以后却要在宫里朝夕相处,太皇太后想着感情还是要慢慢培养的好。她便和声道:“哀家已经指了医治时疾最好的太医去了永泰王府,太医回报说永泰王妃的身子并无大碍,好生将养就是了。” “是,孙儿……孙儿多谢皇祖母!”小皇帝闷着声音,给太皇太后深躬行了一礼。 “哀家记得慧英郡主嫁去南州已有三年了吧?”太皇太后虽这样问,却不需要小皇帝回答,接着说,“皇上,不如召慧英郡主一家子回京省亲?她是个好福气的,三年抱俩,如今是儿女双全呢。” 慧英郡主与小皇帝一母同胞,是他嫡亲的姐姐,三年前下嫁南州世家名门宿氏。听得太皇太后这样讲,小皇帝委实开心,盼着姐姐带着外甥和外甥女回京,这样他的母妃也不至于膝下空虚。 犹豫着,小皇帝看向太皇太后,小心翼翼地问:“皇祖母,朕想把慧英姐姐就留在京里,行吗?” 太皇太后笑得和蔼,说的话也委婉,语气却是异样的坚决:“皇上,慧英郡主是宿氏宗妇,恐怕不好离开宿氏祖宅所在之处太久。”见小皇帝脸色阴沉下去,她又慢悠悠道,“不过,郡马的亲弟弟明年春闱要下场,慧英郡主和郡马估计能留到春闱以后。” 小皇帝沉默了片刻,忽然又问:“皇祖母,孙儿想封慧英姐姐为公主,不知皇祖母意下如何?” 太皇太后没说话,只是微笑着与小皇帝对视。片刻,小皇帝垂下头,呐呐道:“无功受赏,与祖制不合,是孙儿不对。” “皇上,时辰不早,该去澄心殿上课了。”小皇帝的贴身太监小林子低声提醒。 小皇帝急忙向太皇太后告辞,匆匆乘轿回转乾宁宫,去澄心殿上课。在他十五岁成年行冠礼之前,他的日常生活就是上课。太皇太后和在京的辅臣给他安排了许多课程,就连不在京的三位辅臣都列了书单子给他,他看了那些书还要亲自写笔记回信给那三位辅臣。 匆匆赶到澄心殿,今日授课的先生已经到了。不是别人,正是辅国殿下的舅舅李循矩。这次新帝登基,李循矩虽未升爵,却加了官,如今是从三品的户部实权高官。同时,他也任了小皇帝的先生。 因着武令媺的关系,小皇帝对李循矩颇为客气。师生落坐之后,李循矩开始给小皇帝上课。但不同以往,小皇帝今日有些跑神。李循矩看在眼里,却并未点破提醒,故作不知地将课上完。 临走前,李循矩将这堂课的讲义交给小林子,恭敬地对小皇帝道:“陛下,这份讲义之上有为臣的一些心得。陛下若有时间,不妨看一看,以巩固今日所学。” 小皇帝向来聪明,立时明白自己上课走神被先生看在眼里了。但不同那些白胡须老先生会当堂棒喝,小李学士显然很照顾小皇帝的心情和面子。 在鸿博书院时,李循矩还任过小皇帝的班导,彼此都是相当熟悉的。只是现在身份转变,有些话就不能再说了。小皇帝面庞微红,老气横秋地点点头,又冲李循矩一揖,道:“先生,今日辛苦。” 李循矩受了小皇帝这应该的尊师之礼,却又还了半礼,然后行君臣礼节走人。小皇帝目送李循矩离开,想起了他的小皇姑辅国殿下,便召了小林子来问:“昨天不是让你去看小皇姑了,她怎么样?” 小林子禀道:“辅国殿下精神尚好,听大宫女说已经能喝得下一碗稀粥。奴婢问过几位太医,都说辅国殿下这病来势虽凶猛,但只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奴婢去的时候,辅国殿下正好醒着,召奴婢去说了几句话,让您不用惦记她,只好好念书就是了。” “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小皇帝喃喃自语,脸上沉静平和,看不出太多复杂情绪。 小林子察颜观色,瞧着澄心殿里就只他们主仆二人,便悄无声息地贴近小皇帝,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奴婢从辅国公主府出来,乔装绕路去了兰真公主府,见到了淳和公主身边的湘儿姐姐。” 小皇帝精神一振,把小林子扯到离殿门最远的地方,一面警惕着外面,一边悄声问:“东西给送进去了?” 小林子使劲点头说:“送进去了!不光如此,湘儿姐姐还交给奴婢一样东西,说是淳和公主给您的!”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 小皇帝迫不及待地接过这个荷包,手指在荷包里头摸了摸,轻巧地夹出一张字条来。他展开这张二指宽的小字条,却见上面只有一个“忍”字! “忍忍忍!忍字心头一把刀!”小皇帝苦笑两声,问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太监,“小林子,你说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很没用?” 小林子吓白了脸,卟嗵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陛下何出此言?等您成年亲政,自然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对!等朕亲政就都好了!”小皇帝紧紧地捏着字条,面庞咬肌阵颤,让他这张尚且未脱稚气的孩子脸蛋看起来有几分狰狞。(未完待续) ps:好累的一个周末,总算是没有断更!希望下个月时间能宽松些,阿门!鞠躬感谢各位打赏投各种票纸的亲们!谢谢! 第十五章 圣手血书 景泰元年的春天,清凉山麓好风光。太平皇庄除去上一冬的冰霜覆盖,终于有了一些春的颜色。 小皇帝顺利举行了登基仪式,圣祖的梓宫也移入了温化皇陵,武令媺原本应该要好的病却不仅没好,反而因亲自扶柩送圣祖入皇陵又染了风寒而变得更重。 病势缠绵,她在床上足足躺了三个多月才渐渐将养好。除了新帝举行的第一个大朝会她去露了面,其余时候她或是在公主府,或是在皇庄。就这么着,稀里糊涂病着,她混过去了至德朝的最后一年,迎来了景泰元年。 自去岁她一病不起,小皇帝便隔三差五遣人来看望,每次都大张旗鼓,还携带为数不少的药材补品。人前人后,小皇帝提及辅国殿下,不是亲昵称之皇姑就是师父。搞得无人不知在圣祖朝,武令媺就已是小皇帝的师父。 这样一来,帝宠是明晃晃的有了,可武令媺也更加被人嫉恨。最恨她的,莫过于东昌兰真公主。 当初武令媺抢在所有人面前第一个对小皇帝称臣,带动了她身后诸如怀睦老亲王、肃亲王、连老尚书等等太平党的宗亲众臣齐齐上阵表态拥戴小皇帝。一时间,竟让东昌兰真公主为颜无悔正名的机会都丧失——人人争着向新帝表忠心,哪有时间理她? 如今,颜无悔的身份真是尴尬到了极点。要不是东昌兰真公主那边儿还有博国公郑氏、桓国公谢氏,恐怕小颜神医就能被安一个冒充皇裔的罪名给抓起来。 圣祖大行之后,东昌兰真公主的地位便远不如以前了。原本和她一般失去最大靠山的武令媺从龙之功跑不了,小皇帝为示恩宠,对武令媺大加封赏。那个“辅国”尊号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 东昌兰真公主呢?若非看在淳和公主的面子,再来也顾忌郑谢两家的势力,否则小皇帝再年幼,也会尽早想办法解决这位皇姑和那个疑似孝宗皇帝遗孤的小颜神医。这两个人,对他来说会是一个大隐患。 这不,隐患终于爆发了。 早春尚且寒凉,武令媺用过早膳。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儿消食。又重新躺回暖阁锦榻上,翻看桌子上的一叠报纸。 不知是哪个有心人出的主意,在《太宁日报》之后。几乎是在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太宁城接二连三出现好几家报馆,创出了诸如早报晚报等等好几份报纸。 此时武令媺翻看的就是一份《每日晨报》,别的还罢了。一篇章回体小说引起了她的注意。仔细看完了刚刚开篇的这一章节,她掩报细思片刻。然后招手叫人:“把苏司书给孤叫来。” 有宫女无声行礼退下,不一会儿,司书大宫女兼公主秘书处秘书长苏芷若款步而来。 “这报纸好像是今儿才送来的?”武令媺扬着手里的《每日晨报》问,“可知是哪家报馆?” “殿下。奴婢正巧已经得着了信儿。”苏芷若抿唇笑了笑才道,“恐怕殿下您已经猜着了,正是郑家在后面主的事儿。” 武令媺摇摇头。叹道:“我那嫡姐真是个祸害,害自己也害别人!” 那篇章回体的小说。只要略微知道内情的人一看便知,那是在影射孝宗皇帝的情史。郑家,应该说是郑家背后的东昌兰真公主弄出这么一个东西,无非是为了给颜无悔争身份争名位。 这事儿,绝对没完! 武令媺颇觉烦恼,但如今以她的立场,又不好伸手去帮颜无悔。只能是说,若是事有不谐,她尽力保颜无悔不死。 苏芷若见自家殿下不高兴,也跟着心情不悦,别扭着脸取出一封烫金请柬,双手递过去道:“这是博国公郑府给您的请贴,说是世子行冠礼,请您前去观礼。” 博国公世子要给圣祖皇帝服小功孝,孝期五个月,如今算算正好出了孝。武令媺撇撇嘴,她的好皇姐还真是片刻都等不得,抓住一个机会就要博存在感,估计顺便也要帮颜无悔刷刷存在感。 “就说孤病着,不方便去!”武令媺哪里会去凑这个热闹,躲都躲不及。想了想又道,“让樊掌事打理一份上等礼物给送过去,到底还是要给郑家和博国公面子。把永寿王的那份也给带上。” 苏芷若答应着退下,武令媺重新翻看报纸,一头想着自己的事儿。她这一病,冷眼旁观小皇帝即位之初的种种,心里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欣慰。 其实她早知小皇帝是有主意的人,这从那年冬天雪灾赈灾之事可见一二分端倪。有主意是好,可也要分时候。她虽不上朝,但朝堂之上种种都瞒不过她的耳目。小皇帝在早朝之上自然不会不给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和辅臣们面子,只是背地里多有怨言。 这些怨言既然能传到她耳朵里,也就能被太皇太后和辅臣们知晓。不得不说,小皇帝还是不够谨慎小心。他这时候,夹着尾巴做人,不仅是要做在表面,还在做在心里。 不过小皇帝也就是偶尔抱怨几句,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譬如说开始培植自己的人手,譬如说与泰王、和王亲近以获取支持争夺权利。他很聪明,他让你知道他的不满,但他还是会老实听话。 有这样的心机,对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已经不错了。武令媺本来觉得欣慰,后头仔细想想又有些失望。 为人君主,不该这样小家子气。有怨言不满,大可当面对太皇太后或辅臣提出,这样背地撒气还是落了下乘。武令媺还是挺替圣祖陛下遗憾,若小皇帝自小被圣祖养在膝下,可能不至于如此。 算了,孩子聪明肯学,到底还有时间让他成长。武令媺细思从小到大圣祖给她拟过的书单,提笔斟酌着拟起书目。写着写着,她不禁感伤,父皇其实是把她当男儿教养吧?! 原以为坐在皇庄就能知道郑家那边儿会发生什么事儿,武令媺没料到转过天来,她还在用早膳,太监总管八宝就进来禀报有人求见。 “来人一位是博国公的嫡亲弟媳愉县主,还有一位就是淳和公主,等在咱们小花厅里,要求见您呢。”八宝和在宫中时一样,无论何时都是一脸的笑眯眯。他家师父季良全去服侍太皇太后,他便出了宫到了辅国公主府,也成了一府的总管太监。 “真没眼力见儿,也不知道等孤用完早膳再来。这下可好,孤的胃口都没了。”武令媺满脸的不爽,朝八宝用力瞪了一眼。 八宝笑嘻嘻小步向前,拿出原先服侍圣祖皇帝用膳的功夫,一意说着小笑话儿,哄着武令媺好歹用完了早膳,却是再也不提那头还在等着的人。 等漱了口,武令媺舒舒服服靠在椅子里吁一口气,无奈道:“当今的陛下与淳和公主是嫡嫡亲的表哥表妹,这人,孤还真得见见。” “是嘞。那奴婢就下去吩咐人准备着。”八宝麻利地行了礼,一溜烟地出去了。 论起机灵,八宝这长期跟着季良全在御前服侍,肯定要比原先公主府的总管太监方德旺要强上不止一点半点。武令媺想起在府里自尽的小方子,心情又低落下去。 这边儿磨磨蹭蹭,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一直等在小花厅里的愉县主、淳和公主才见着了自圣祖大行之后就低调许多的辅国殿下。 愉县主是淳和公主的亲婶婶,也是武氏宗室女。当年,圣祖陛下将自己的女儿和愉县主一同指婚给郑家宗脉嫡系两兄弟,这事儿可轰动一时,也令郑家的风头在会州无人能比。 不用这二位开口,武令媺也知道她们肯定是为着博国公世子行冠礼的事情来的。她心里腻味儿,面上却不显,还算是温和可亲地接见了二人。 论辈份讲,愉县主与武令媺是隔了几房的堂姐妹,她却不敢当真拿出见堂亲的亲热架势来。一则以前真心不熟悉,二来她也知自己等人上门恐怕惹人心里不痛快,所以陪了许多小心。 淳和公主一如既往地安静柔美,说话柔声细气,一口一个小皇姨,叫得挺亲昵。不过,武令媺听说了小皇帝那日突然闯进澄心殿拿出第三封遗诏之前事先与淳和公主碰过面,故而对她的印象也大为改观,再也不认为她当真就是个纯善无争的小姑娘。 闲聊几句,终于切入正题。武令媺也没有当面拒绝,只推说自己虽然病愈,身体却还是虚弱,不能保证到时候一定会出席。见她并没有如上次那般直接拒绝,愉县主和淳和公主都悄悄松了一口气,这便起身告辞。 武令媺将二人送出小花厅,目送她们离开,径自回去书房看书。不一时,八宝摸进书房,悄悄对她道:“殿下,随侍愉县主的太监曾经服侍过宫里的一位太妃,与奴婢师父是旧识。那人避着淳和公主的奴仆找到奴婢,悄悄递给奴婢一样东西。” 八宝从袖袋里摸出皱巴巴一团白布,小心翼翼展开放平,打眼瞧去吓得不轻,急忙又要团起来。武令媺急忙制止他,抢过那团布仔细一看,皱眉道:“这是……圣手的血书?” 这团皱巴巴的白布上有两个鲜血淋漓的大字——救命!那血腥味儿扑鼻,叫人立时心里闷闷地不痛快。白布的左下侧应该也是涂了鲜血才得已盖上的印章,确实是圣手老神仙随身不离的私印。 武令媺示意八宝处理了这团血书,沉默细思。(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夜探 唐锦堂轻巧地落在这栋大屋屋顶上,盘膝坐下,凝聚耳力倾听,屋里人说话的声音便渐次传入他耳中。 堂堂天榜排行前三的大高手,干这种事情可真是大材小用。但如今辅国公主府上,他的实力最强,他不来谁来?再者,他对辅国殿下的忠诚也是毋庸置疑的。 这里是会州书香传世名门郑府于京城的大宅院,占地极广,甚至超过某些王侯府第。只因为这个郑府,是祖孙三状元、进士排排站、举人羞见人的郑府,也是一百多年来尚了多达八位宗室女的郑府。 可以说,东昌兰真公主是这些郑家媳里身份最尊贵的一个,但恐怕也是最不让人省心的一个。她不久之前干出的事儿和她到现在都不死心还想干的事儿,有某些郑家人认为,会将郑家拖入一个无底深渊,甚至连累满门。 这些郑家人里地位最高的就是兰真公主驸马昌国公郑云堂的嫡亲弟弟郑云阁,他的妻子就是愉县主。 唐锦堂摸到的这处大屋便是郑云阁夫妻在郑府的住处,此时,这对夫妻正在说着唐锦堂正想听到的事儿。 那带着疲惫的低沉男声是郑云阁,从声音里就能听出他很烦躁:“真不知大哥是怎么想的,就任由兰真公主这么胡闹下去!我苦口婆心劝了他大半天,他一声不吭,真是气死我了!” 便有一个柔和女声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和兰真公主相敬如宾。兰真公主的事儿,大哥是管不了的,你又何苦去刺大哥的心?”这应该就是愉县主。这对夫妻显然对兰真公主相当不满,就连声大嫂都不愿意叫。 郑云阁连连唉声叹气:“我们郑家真的要被兰真公主给害死了!真是没想到。颜无悔竟然会是孝宗皇帝的遗孤!可兰真公主为何不在圣祖跟前早早言明此事,偏偏要等到现在?真是……”他咬着牙,“愚不可及!” 愉县主短促地笑了两声,嘲讽道:“她一直是这样,以为全天下只有她一个聪明人儿,万事都在她掌控当中。前些日子听说她病了,我看啊。她这是心病。无药可医。” “诶?说起兰真公主生病,你今天去皇庄可见着了辅国殿下?不是说辅国殿下还没好利索?”听得郑云阁这样问,唐锦堂的耳朵竖得更高了。 他家公主想知道的是。送来那团圣手血书,究意是那个老太监的个人行为,还是这事儿与郑云阁夫妻有关?唐锦堂觉得很有可能是后者,因为从郑云阁夫妻这几句话不难听出。他们心里对东昌兰真公主绝对是有怨言的,而且还不少。 “见是见着了。但也没得着准信儿。”愉县主的声音变轻许多,低语道,“我瞧着辅国殿下气色不错,人虽然清瘦了许多。可精气神挺好的。大抵她也瞧不上咱们这位尊贵大嫂子的所作所为,我瞧着她真是不想来趟这浑水。” “那是!人家是从龙第一功臣,和圣上又有师徒的名份。她的荣宠不会少到哪里去,何苦要来惹一身事端。她以前与无悔折节下交。如今变成了姑侄,估计心里也不得劲儿。这事儿,她想着避点嫌也是应该的。”郑云阁又叹起气来,“我看三郎这成年冠礼会出事儿。” 昌国公世子郑棣谨在同辈中排行第三,亲人和密友都称之郑三郎。唐锦堂嘴角微撇,露出一抹鄙薄笑意,有东昌兰真公主这样连儿子成年大礼都要利用的娘,昌国公世子真是够倒霉的。 “那个……咱们背地里拆兰真公主的台,真的不要紧?”愉县主迟疑着说,“相公,那团血书我可是着人交给了八宝公公。” 果然与这夫妻俩有关。唐锦堂打起精神,将身体微微前倾。他听见郑云阁没好声气地说:“咱们这是拆台吗?这是寻一条退路,寻一线生机!辅国殿下与圣手是忘年交,如今圣手被软禁,还被大嫂拿来当成威胁颜无悔的工具。辅国殿下若是得知,必然会出手相救。以后大嫂若是闯出什么祸事,咱们还可以去求辅国殿下说情。” 愉县主忽然抽泣起来,低声道:“对不起相公,我什么忙也帮不了。兰真是大嫂,也是我的堂姐,还是郑家宗妇,她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我在她面前向来是没地位的……” 唐锦堂挑挑眉,没想到这位县主娘娘在相公面前如此温顺小意,估计娘家给不了有力的臂助。 “娘子莫哭,再哭就不好看了。”郑云阁温和劝道,“你那个堂姐,别说咱们了,就是大哥,她又何曾放在眼里过?当年她嫁过来,我娘把她快要当成祖宗敬着了,她不还是没什么好脸儿?我现在就盼着她脑子能警醒些,现在可不是圣祖陛下当朝!” 就这样劝哄着,下头渐没了声音,这夫妻俩的床头夜话应该是结束了。那么,现在就要搞清楚圣手被兰真公主软禁在哪里。唐锦堂想了想,飞身往后头仆役们居住的大杂院赶去,没费多大力气就找着了愉县主身边服侍的一个老太监。 这老太监显然是个人精,似乎知道有人会来找他,他竟然是将房门大大闯开着的。 因他是愉县主的心腹奴婢,他独个儿住着一间小院,院里也有两个小太监专门服侍他。此时夜已深沉,那两个小太监都回大杂院睡通铺去了,老太监桌上摆着茶壶,一副等客的模样。唐锦堂确定附近没有清醒的人,跳下房顶,悄然无声地走进了这座小院的正房。 那老太监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无声无息就进来的这个黑衣蒙面人吓了一跳。他腾得站起,险些把方桌给带倒,还是唐锦堂眼疾手快扶了桌子一把。 老太监抹着汗水,对唐锦堂恭声问道:“敢问这位爷,您是?” 唐锦堂二话不说,拿出一面牌子在老太监面前晃了晃。这老太监明显放下心来,堆出一张笑脸道:“咱家早就等着您了……” 足足一刻钟才将一番话说完,自始至终没吭声的唐锦堂扔给老太监一张轻飘飘的纸张。老太监自桌上拈起这张纸一瞧,竟是张五百两的银票。他心头大悦,还想奉承几句这位贵客,抬头看去人已不见了。 却说唐锦堂一刻没停留离开了郑府,又跑到东昌兰真公主府去侦察了一番情况,核实了某些东西,这才回到了辅国公主府。 就在当天下午,武令媺轻装简从,先行回了太宁城。她一直没睡,就等着唐锦堂回来禀报打探到的情报。此时更深露重,她围炉而坐,手里拿着书,却没心思看下去。 若那团血书当真是圣手所写,武令媺会尽全力将圣手从东昌兰真公主手里把人给抢出来。她相信,此时的颜无悔也一定希望师父和师兄们都能离开那座注定祥和不了的公主府。 快三更了,唐锦堂终于回转,在书房见到了一直没睡的武令媺。他的未婚妻许绍烟也侍奉在旁。 唐锦堂一字不漏地将郑云阁夫妻的床头夜话给学了一遍,然后是那老太监的交待:“圣手过去云游天下,多次带小颜神医去过会州。愉县主生第二胎时难产,若不是恰巧碰上了圣手,恐怕要母子双亡。所以圣手对愉县主母子有救命之恩。” “这意思是,圣手那边,是愉县主有意去接触的?”武令媺皱着眉,觉得郑云阁夫妻俩的那些话似乎是料到有人会去偷听才说的。 “正是!愉县主去求东昌兰真公主,说是感念圣手当年的救命之恩,所以想去看望圣手。东昌兰真公主需要愉县主代表她出面邀请昌国公世子成年冠礼的高官女眷,只好让愉县主去见了圣手一次。”唐锦堂脸上满是怒色,“据说圣手曾经清醒过几次,但就是始终不见好。我怀疑兰真公主是有意不让他好起来。” “那当然!圣手对颜无悔有最大的影响力,如果圣手康复了,说不定会直接带着颜无悔远走高飞。我那好皇姐再有什么图谋也是白费力气!”说到这里,武令媺连连用手去砸脑袋,后悔不迭,“我真是蠢,当初就不该让我那好皇姐把圣手给接走!” “您那时候怎么会知道小颜神医竟然有那般离奇的身世,您别自责了。圣手门其余弟子和小颜神医都同意把圣手接到兰真公主府,您也没办法阻止,毕竟圣手和他们是师徒。”唐锦堂赶紧出言安慰。 “后悔也没地儿买药去,只能尽全力补救。”武令媺确认了血书事件不是一桩针对自己的阴谋,心情也放松了不少,又问唐锦堂,“你都看好了?” “是!兰真公主不敢做得太过,圣手老爷子虽被软禁,轻易不让人见,但住得还算舒心。不过兰真公主大概也怕有人救走圣手,在那里埋伏了亲兵不算,还有江湖人蹲守。”唐锦堂无奈摊手,“人太多,我一时半会杀不干净,只好空着手回来了!” 武令媺摸着脑门红痣,冷笑道:“看样子,不管昌国公世子冠礼会出什么事儿,我都是非去不可了!”(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蟠龙紫星 星界。 紫色大星缓缓旋转,最近前是内有星辰异兆的各色小星,再远一些是勉强能看得见轮廊的星星,再远的那些星星点点便只见光亮不见具体形状。它们满布于黑漆夜空,静谧深邃。 自圣祖大行,武令媺发现星界又起了大变化。原先数目不多的小星星数量暴增,密密麻麻广布夜空。甚至,有些聚拢在一起的小星已经形成了星座的大致模样。 这些新增加的小星没有呈现异兆,数目却是吓人的庞大,每一颗都有细若不见的隐约光线与紫色大星相联。这意味着,它们所代表的每一个人不仅对武令媺忠诚不二,且彼此气运相连。 不仅如此,令武令媺大为惊讶的是,除了颜色增减以外,从来没有过变化的紫色大星也呈现奇观。一条双眼紧闭的五爪金龙趴在紫星之上盘成一团,爪子深深没入紫星的盈亮光芒里,龙身有规律的一起一伏。它在呼吸,每一次都吞吐出淡淡紫色的光芒没入紫星当中。 这条五爪金龙应该还是条幼龙,不管体形还是龙身各处都给武令媺予稚嫩的感觉。但再幼嫩,它也是条象征无上皇权的五爪金龙,它简直就是当初武令媺在圣祖气运柱里看见的那条龙的缩微版。 这是几个意思?武令媺初见金龙吓一跳,不过现在已经淡定了。对于未来,她究竟要走什么样的路,她听从本心、顺应局势,不躲不避不等不让。该是她的,她必要争取! 这天,昌国公世子成年冠礼在东昌兰真公主府隆重举行。武令媺的车架队伍比之从前又豪华了不少。她的驾临让整个公主府都忙乱起来。就连东昌兰真公主都不得不迎到大门之外,陪着郑家人一同迎候。 因为武令媺有尊号“辅国”,所以她现在的身份凌驾于同为嫡公主和大长公主的东昌兰真公主之上。 仿佛在圣祖大行当夜,彼此之间从未有过暗潮汹涌,东昌兰真公主亲近又不失礼节地将武令媺送入公主府招待贵客的天安殿,由太宁城最为高贵的三四位外命妇陪坐。 这是圣祖大行之后,辅国殿下第一次在上层贵族圈露面。各位夫人都打点起一万个小心与她絮话。武令媺也如同以前一样平易近人。 坐了一小会。武令媺对身后侍立的八宝道:“去知会兰真皇姐一声儿,趁着时间还早,孤想去瞧瞧圣手。让皇姐派个人来领孤去。” 八宝退下,不大一会儿进来禀报说:“殿下,小颜神医已经等在外头。” 武令媺嘴角浮现一丝笑意,颔首道:“让他进来。” 很快。帘子掀开,一个人慢腾腾地从外面走入殿中。殿外。似乎还有人想进来,却被守在门口的内卫无情拦下。那人还嘟哝了一句什么,却立马被内卫捂住嘴拖走了。 武令媺皱了皱眉,颜无悔消瘦是必然的。可他的精神面貌也太颓唐了吧?整个人都呆呆愣愣的,那张连武宗厚都承认酷似孝宗皇帝的脸虽俊美无俦,却死板僵硬。不见半丝鲜活之色。这个人与以前的颜无悔,当真是判若两人。 还好。见着武令媺,颜无悔的眼里现出几分神彩。可他也只敢抬眼看了她一下,就赶紧垂下头去,双膝落地,跪倒给武令媺磕头:“侄儿武延嗣见过小皇姑,小皇姑福体安康。” 这是武令媺和颜无悔相识以来,他第一次落下双膝跪倒在她的面前。曾经的知交好友,恐怕就此一去不复返了。武令媺心里颇为伤感,叹息一声道:“未正名之前,你最好不要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免得给自己招来祸事。” “禀小皇姑,给侄儿正名的圣旨昨天夜里从宫中送来了。”颜无悔低声道,“今天也是侄儿行冠礼的日子,多谢小皇姑亲临。” 他这话,信息量不少啊。武令媺微微眯缝了眼睛,扭头看了八宝一眼。八宝会意,悄悄退出去。陪坐的几位夫人神色各异,由一人领头恭声告退,其余几人便都跟着走了。 武令媺便道:“不管你是谁,在我面前都不必如此拘束。平身,赐坐,赐茶。”她的语气不知不觉冷淡起来。她带来的一众宫人井然有序地忙碌开。 等武延嗣小心翼翼挨着椅子坐下时,他身侧茶案上已经放好了香茗和八碟精致可口的点心及四样时新干果,琳琅满目摆满了茶案。他垂下眼帘,眸中掠过痛楚之色。 曾经,他也与武令媺相对而坐品茶,笑谈世间奇闻逸事,何等自在轻松。如今,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你师父可好?我这段时间委实抽不开身,否则早就来看望他老人家。”武令媺见武延嗣这般拘谨,不免将语气和缓了三分。如果武延嗣愿意配合,她想把圣手带走要轻松不少。 武延嗣急忙站起身,毕恭毕敬地低着头回道:“有劳小皇姑惦念,师父他老人家中的毒虽然不曾完全拔除,却也没有再度复发扩散。假以时日,师父定然会康复。” 他这个态度,实在让人生厌。武令媺默然片刻,带了两分薄怒,问道:“你一定要这样与我说话?” 武延嗣低头不语,垂落在衣袖里的两只手却紧握成拳。武令媺冷笑两声,道:“好吧,既然从此都生份了,那孤也不必讲什么知交好友之情。孤要带你师父回府中静养,你是自己带孤的人去,还是叫别人来带路?” 武延嗣大为震惊,猛地抬头看向武令媺,半响又垂下头去木然道:“师父在府中甚好,就不劳动小皇姑了!” 武令媺气得胸膛不住起伏,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下就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恰巧八宝进来,小步跑到武令媺近前,低声道:“殿下,昨夜宫里确实有人前来传旨。但是否为,”他看了武延嗣一眼,也拿不准该怎么称呼这位主儿,便含含糊糊道,“……就不清楚了。” “圣旨在姑母那里,要等到行冠礼时才宣读。”武延嗣轻声道,“昨天夜里,郑世子突然闯进侄儿屋中重重打了侄儿几巴掌。侄儿才知道,是姑母答应将淳和公主嫁给皇上,皇上才去求了太皇太后,颁下了承认侄儿身份的圣旨。” 武令媺提前回府,并未告知宫里的太皇太后。否则,昨天晚上的这件事儿,她怎么也应该得到风声。恐怕现在已经有人将消息递到了府里,说不定一会儿便会送过来。 “你不会以为,是你姑母卖了自家女儿,才换来你的身世大白于天下?”武令媺连连冷笑,把玩着手中公主金杖,曼声道,“孤告诉你,淳和公主与皇上早就情投意合。圣祖大行那天晚上你也在澄心殿,你亲眼看见了皇上闯殿送遗诏吧。那你可知,在闯殿之前,皇上就与淳和公主见过面?以孤来看,你根本不必自责,说不定淳和公主暗地里还会感激你。” 武令媺相当恼火,她没想到小皇帝居然如此任性妄为!用膝盖想都能猜到,淳和公主嫁给小皇帝,以东昌兰真公主的性格,那肯定是奔着皇后之位去的。虽说皇帝大婚要等到行冠礼成年之后,但先行定下婚约还是可以的。可想而知,这婚约一出,东昌兰真公主又有了资本掀风鼓浪。 而小皇帝……武令媺心中蓦然一跳,那孩子该不会是借此机会给自己找新的帮手吧?他脑袋被门夹了么,他莫非不懂给武延嗣正名意味着什么?除了婚约,他和东昌兰真公主是否还达成了别的协议?这件事里头,有没有泰王的影子?太皇太后又为什么会答应小皇帝的请求?武延嗣提前给她透露这些信息,他又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许多问题涌入武令媺脑海。她不得不承认,她离开朝堂可能久了一点儿。她这儿思绪万千,那里却又听见武延嗣低声道:“侄儿听郑世子说,姑母只给淳和公主求了妃以上位份,不求后位。” 什么?武令媺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兰真公主是淳和公主的亲娘吗?有这样作贱亲生女儿的娘亲?就算是皇帝的妃子,那也是小老婆! 难怪昌国公世子会如此不忿,堂堂书香百年名门,恐怕淳和公主还是第一个成为妾侍的郑家女儿。这件事儿,应该瞒住了不少郑家人。哼,今天可有的好戏要瞧呢! 重重按着太阳穴,武令媺越发的烦恼。东昌兰真公主如此委屈求全,所谋必然重大。按照大周皇帝娶后纳妃的规定,未成年的小皇帝一定要行了冠礼才能正式娶后,但是纳妃则不然。即便要在皇后正式入宫之后才圆房,但妃嫔可以先行抬入宫中陪伴小皇帝。 武令媺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恐怕今天宣读完给武延嗣承认身份的圣旨,就要接着宣读小皇帝纳淳和公主为妃的旨意。这样的话,小皇帝就能和心上人朝夕相处了。 看向无声静立的武延嗣,武令媺的心情很复杂。她敏感地察觉到,以前那个纯善悲悯的颜无悔已死,如今活在世上的这个人,他身上流淌着皇族的血液,若不反抗,在东昌兰真公主的操控下,他注定走上一条布满鲜血和荆棘的道路。(未完待续) ps:我这记忆力真是差劲透了,郑家的爵位是昌国公,徐皇后娘家才是博国公。后头都改了。。鞠躬感谢各位亲给某肖投的小粉红推荐票纸和打赏!!么么哒大家! 第十八章 小皇帝的忌惮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某些风声,昌国公世子的成年冠礼华盖云集,不若前段时间公主府和郑府都门可罗雀的凄凉状况。 被武延嗣毫不客气地拒绝之后,武令媺没有再提要见和要带走圣手的事儿。当然,她并没有放弃这个打算。今天,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一定要把圣手带走。 把武延嗣打发走,武令媺独自在天安殿坐了一会儿,如愿等到了府里送来的消息。金生水满脸的不可思议,把事情详细道来。 武令媺听完,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小皇帝。难道大周的第十五位君王竟然是个情种?就为了让太皇太后点头同意,他昨天夜里居然在坤熹宫门口跪了两个多时辰,最后冻得受不了昏过去才算完。 金生水说:“吴老提督派人传话,当时太皇太后娘娘也是无奈至极,皇上把脑门都磕出血来,哭得死去活来。太皇太后只好和皇上约定,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并且,淳和公主既然愿意以妃位入宫,那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要肖想后位。另外,今年等皇上除了服,太皇太后会和辅臣们商议给皇上再纳几名妃妾!” 武令媺当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小皇帝才十一岁,这就要妃妾满宫了?她额角青筋直跳,喃喃道:“看来,孤的清静日子结束了。” 圣祖在位时曾赐予武令媺乾宁殿听政和澄心殿议政之权,小皇帝登基之后,除了给她加以尊号,再度追封了她的生母明辉夫人为明辉淑妃之外,还赐予她种种特权。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乾宁殿议政之权。正因为有正式参知政事的权利,她这“辅国”尊号才名符其实。 金生水劝道:“您虽不在朝中,但什么事儿能逃过您的耳朵?殿下大可不必着急,还是先养好身体。” “这不一样。”武令媺摇摇头,扭头对随侍的苏芷若道,“这几天给孤拟奏章,就说孤的病大好了。不日会上朝。过个五六天递上去。” 苏芷若行礼应是。一个小太监掀帘进来。跪拜禀道:“殿下,外头传来信儿,说是皇上的仪仗出宫了!” 武令媺叹了口气。刚才听金生水描述小皇帝请求太皇太后的情状,她就猜到了她那个好侄儿好徒弟会来这一出。她徐徐起身,在宫人和内卫的簇拥下出殿,又被兰真公主府的一干人等拱卫着来到了公主府门外。 东昌兰真公主意气风发。再看不到圣祖大行那晚的凄凉绝望之色。她笑吟吟地看着武令媺道:“难得皇上圣驾降临,皇妹病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在宫外见驾吧?” 她隐蔽的意思是,你们不是师徒?你病了这么久,怎么不见皇上出宫去瞧你一次?可见不过尔尔。 以前一直保持距离,本来感情就没多深。小皇帝没有亲自来探病。武令媺一点也不失望,只是暗自叹息他为人处事尚且不够圆融。也对,对小皇帝而言。他是乍然身份大变,他也需要时间去适应这个身份给他的生活带来的种种改变。 武令媺便淡淡回道:“孤与陛下时常通信。他的课业繁重,孤又总是住在皇庄,孤便劝陛下不必亲自探望。再者见与不见,又能说明什么?”她的目光向后方人群掠过,在淳和公主柔美的面庞上停驻了片刻,忽然微笑道,“淳和,孤的长乐殿是个好住处,日后你便知。” 淳和公主俏脸微红,羞涩地低下头去。小皇帝带给她的信里说,长乐殿是乾宁宫诸殿里数一数二既舒适又华贵的住处,他已经命人将长乐殿重新打扫一新,准备给她居住。 随侍武令媺的一干宫人面上平静,眼里却都现出怒意。自武令媺出宫开府,长乐殿就被圣祖下旨封闭起来,再不许人居住。怎么听自家殿下的意思,淳和公主会进宫住进长乐殿? 说话间,众人果然看见了金甲军骑兵净街,一声又一声铜锣敲响,小皇帝的仪仗已经接近。在场众人,除了武令媺,其余人都跪拜下去,静候小皇帝圣驾。 高高坐在三十二抬的明黄轿辇上,小皇帝当先看见的便是一个同样身着明黄服色的身影。他眼瞳微缩,心脏突然跳得激烈。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小皇姑,他的手心甚至沁出汗来。 刚登基时他还不觉得,如今他也当了几个月的皇帝,他终于弄明白了他这位小皇姑在朝中、宗亲以及后宫里拥有怎样强大的影响力。 襄亲王、长肃亲王、永寿亲王这三位宗室辅臣都与她关系密切。因连尚介老大人的嫡孙连喆勋是辅国公主府的总理官,连老大人这位辅臣也相当于站上了辅国公主府这条船。 七位辅臣,有四位是不折不扣的太平党。小皇帝只要一想到,自己亲政以后,但凡自己的想法不符小皇姑的意思,就会有四位辅臣反对,他就不寒而栗且深深愤怒。 且不光如此,小皇帝暗地里得到某些消息,除了位于朝臣顶端的辅臣,自上而下,还有许多品级不等的官员依附在太平党周围。 虽然这部份人相较庞大的文官人数不算什么,但这些人都是实干有才之辈。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一定会用耀眼的政绩来证明自己。同时,有太平党在背后撑腰,他们也能获得与政绩相等的地位。 如此一来,几年之后、十几年之后、几十年之后,只要太平党还存在,它的党徒就会越来越多。到那时,小皇帝忍不住去想,到底他是皇帝,还是他的小皇姑是皇帝? 另外,在武氏宗亲里,不管是仍然富贵的,还是已经家道中落了的,提起辅国殿下,少有人不夸她。她对宗亲们,既有长年累月的水磨功夫,也有兴办大周运动会那种大项赛事对宗亲们的格外提携。 安国怀睦老亲王已经提出,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实在不堪承担族务重担,他提议让辅国殿下全面执掌宗室局,成为武氏一族的大宗正! 可这个位置,小皇帝在心里想了好多次,是要留给他父王的。就连如今由小皇姑握在手里的宗业司,他都想着什么时候能拿回来交还给永和王叔。 但他根本不敢把这个想法表露出来。他知道,只要等他这位不声不响中聚集起了如此可怕能量的小皇姑病愈,在下一次族老会议上,她就能掌握住宗族大权。而在他行冠礼成年之前,他这个名义上的武氏族长在族务上恐怕还没有大宗正的权利大。 至于后宫,如今是太皇太后一人独大。她一改以前当皇后时的不理世事,现在是大权独揽。她又有太皇贵太妃从旁襄助,小皇帝的亲生祖母太贵太妃如今就是个闲人,根本摸不着宫务的边儿。太皇太后与他的小皇姑,那可是圣祖下圣旨承认的母女。 最让小皇帝不满的是,内卫这个原本应该唯皇帝之命是从的宫中武装机构,死了一个乌义却来了一个吴仁。这位吴老提督还是乌义的前任,以前他奉圣祖之命秘密行事,如今他回来了,手里拿着圣祖赐下的九龙金令和内卫龙令,在太皇太后的支持下重掌内卫大权。 越想越多就越害怕,小皇帝对自己的这位小皇姑已经产生了深深的忌惮和警戒。所谓的师徒,也不过是圣祖重病之后的事儿,哪里能有多深的真正师徒感情? 可惜,小皇帝再如何想着大力提拔他父王那一派的官员和太平党徒对抗,却还要再等四年。四年以后,他十五岁,他可以行冠礼,可以大婚,可以亲政。 现在,他只有忍耐,只有等待。不仅是淳和公主递给他字条曰“忍”,他的父王永泰亲王也亲手写了密信藏在永泰王妃给他送来的春裳里,告诉他现在不要着急,一步一步慢慢来。 不远处那个明黄身影越来越近,因自己给予的特权,允她见帝不拜,所以她能独自傲然站立,一动不动地等着自己过去。小皇帝的这颗心,千滋百味,什么都有。 待到龙辇落地,武令媺迈步迎上去,对辇上的小皇帝只行了一个福礼,恭声道:“皇上万福金安。” 小皇帝满脸惊喜,甚至不等轿辇停稳就抢先站起来,前倾着身体笑着说:“小皇姑快快免礼!看样子小皇姑是大好了,朕真高兴!” 武令媺直起身体,亲手扶着小皇帝从龙辇上走下来,也微笑道:“没有皇上一日日地派人送医送药,臣也不能好得这么快。” 迎着小皇姑清亮如水的目光,小皇帝挂在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丝半点的僵硬。他微垂了头,讷讷道:“朕日日在宫里悬心,又盼着小皇姑快点好起来给朕上课,才天天派人去探望。若是搅扰了小皇姑养病时的清静,是朕的不是,小皇姑可别怪朕。” “怎么会?”武令媺的笑意变深了一些,亲昵地给小皇帝抹了抹龙袍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然道,“皇上拳拳关爱之心,臣只有万般的感激。”(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出族与和离 姑侄俩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几年不见了也似,一面慢腾腾地向还跪在原处的众人走去。见小皇帝的目光一下便定住在人群里的淳和公主身上,武令媺嘴角爬上一缕浅淡得近乎于没有的笑意,带着深深的嘲讽。 在她面前演戏,就连笑面虎泰王都不能得逞,何况是小皇帝这个毛孩子?虽然她不知道这几个月来,围绕着小皇帝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致于他对自己产生了戒备心理,但不妨碍她提高了警惕。 小皇帝向人群快步走,挺有气势地挥挥手说:“快点平身,朕今天是来给表哥道贺的。大家都是至亲,不必拘礼。” 以东昌兰真公主为首,众人又向小皇帝行了跪拜大礼,这才爬起身来。东昌兰真公主毕恭毕敬地道:“陛下能莅临观礼,实乃郑家和臣之福,多谢陛下!” 小皇帝见着自己这位准岳母娘,心情其实也不是多好。他知道,从前他这位嫡皇姑根本不许他的宛澜表妹与他多接触,而是想将宛澜表妹嫁给武延嗣。结果呢,为了给武延嗣正名和争取地位,他的嫡皇姑将宛澜表妹许给了他,还那样卑微地只求妃位不求后位。 可是在小皇帝心里,宛澜表妹就是他的皇后,他怎么舍得日后她还要向别的女人低头?只有等他亲政了再想办法,他总会将所有属于他的权利都一一收回,成为名副其实的真正的皇帝。 另外,小皇帝能下那么大决心,不惜触怒太皇太后也要求来一纸圣旨承认武延嗣的身份,东昌兰真公主的另一个筹码打动了他。 七位辅臣有四位与太平党瓜葛不清,而另外三位大臣辅臣。安叹卿明面上与东昌兰真公主府有牵扯,但实际上他行事不偏不倚,完全继承了安家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 这几个月,小皇帝冷眼旁观,安叹卿与东昌兰真公主府已经有了相当大的隔阂。就连今日昌国公世子的成年冠礼,安叹卿都没有露面。不过,在京的几位辅臣都不曾到场。 镇北军大都督武国公罗元庆是圣祖的心腹爱将。按理说应该会支持正统。然而安叹卿自镇北军回京。他的哥哥安啸卿却又去了镇北军任罗元庆的副手。 已经有大臣上书,镇守边疆的辅臣是自己回京,还是派驻亲信在京。必须要有个章程,否则不便行使辅臣之职。罗元庆如今也是五十开外的老将,他很有可能会回京。 那么,安啸卿便是下一任的镇北军大都督最好的人选。安家行事如何。从安叹卿可见一斑。不过罗国公,小皇帝认为。这是他最有可能争取的对象,但也不能说一定能获得这位老将的不二忠诚。 至于云州刺史裴世纬,他与桓国公谢骏是至交好友,曾任东宫讲师。是玄鹤会中人。东昌兰真公主许诺,只要小皇帝答应她的请求,裴世纬就会听从小皇帝的命令。那么。小皇帝便完全不必担心这三年里会有被七位辅臣弹劾逊位的可能。 这个诱惑极大,小皇帝思前想后。又与永泰亲王通了密信,得到了父王的赞成意见,终于下了狠心去求太皇太后。这件事儿,东昌兰真公主那边做得非常机密,永泰亲王也下了大力气,所以才能瞒住了他那个在病中也让人忌惮的小皇姑。 不为别的,承认武延嗣的身份是武氏宗族中事,而宗室局的各位主管都自动列位宗族长老。如果族老会议非要百般阻挠,未成年的小皇帝这个有名无实的族长也没办法。 但只要太皇太后点了头,小皇帝想着小皇姑肯定要给太皇太后面子,也就不会多加阻拦。小皇姑保持了沉默,安国怀睦老亲王、长肃亲王等人也不会再反对。 这条曲线道路,是东昌兰真公主的建议。说句实话,小皇帝对武令媺这位小皇姑百般忌惮,对东昌兰真公主这位嫡皇姑也存有深深警惕。同时,他下定了决心,他以后若有了公主,绝对不给予她们任何权利,以防止她们乱政! 脑子里转着念头,小皇帝与到场观礼的一干宗室、勋贵和大臣亲切交谈。武令媺一路含笑跟随,却是一言不发。 郑氏书香世家,原本以昌国公世子宗脉嫡子嫡孙的身份,应该回会州郑氏祖宅举行成年冠礼才对。但是东昌兰真公主一意孤行,昌国公拗不过妻子,只好同意在京举行大礼。 唯一的好处就是,此次观礼嘉宾的阵容和质量肯定要胜过在会州行大礼。单单皇帝陛下亲临观礼,就足够在祖谱重重添上一笔。不过,如果再加上要宣读的圣旨,武令媺觉得这次冠礼恐怕会是昌国公世子一生的污点。 冠礼完全循古礼举行,比京中子弟行冠礼更为繁琐复杂。武令媺耐着性子坐在女宾席最尊贵的一位,以一颗纯粹欣赏的心安静观看。 待最后礼成,昌国公世子戴上了象征成年的白玉头冠,换了一身深衣礼服,拜谢父母,再聆听了父母训言,得到舅公桓国公谢骏亲自赐予的表字,再说一段自省自勉的话,这就礼成了。 武令媺于是精神一振,知道好戏即将上演。只见小皇帝身边宣旨太监出列,宣读了小皇帝对昌国公世子的封赏,那一大串辞藻华美的赞誉之词,听得观礼宾客们面面相视。 这一大段话完了,宣旨太监歇了一口气,放缓了语速,却加重了语气,接着宣读:“……淳和公主郑氏宛澜秀毓名门、温慧柔嘉、纯良端庄、贞静娴雅,堪为朕之妃妾。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今册为从二品妃,赐封号‘淳’,授银册银印,即刻入宫伴驾。钦此。” 一旨即出,观礼宾客还罢了,一众郑家人简直是惊呆了。放眼郑氏数百年历史,无论嫡出庶出,哪怕是做继弦。郑家女儿也从来没有给人当过妾侍!这封圣旨当中的“妃妾”二字深深地刺痛了郑家人骄傲了数百年的心脏,他们感觉到了深深的耻辱! 武令媺一眼扫过去,只见昌国公满脸的不敢置信,霍然扭头看住了东昌兰真公主,那眼神简直是要吃人!她估摸着,昌国公恐怕不知道淳和公主进宫不封后而是为妃。这件事,东昌兰真公主瞒了丈夫! 而跪在地上的昌国公世子更是猛地抬起头来。不负武令媺重望地厉声叫道:“不可!” 世子满眼的绝望。同样望着自己娘亲的眼神全部都是受到欺骗之后的痛苦。他事先知道不假,可后来被他娘巧言骗过也是真。他以为皇上亲临,圣意会改。没想到是他太傻太天真! 一时间,自昌国公郑云堂以下,包括派人给武令媺送去圣手血书的昌国公之弟郑云阁,所有郑家男人都朝上首皇帝之座重重磕头。昌国公当场掉泪。大声泣道:“求陛下收回成命,微臣有祖训。凡是郑氏女儿都不能被人纳为妾侍。求陛下怜悯!” 一众郑家男人便重重磕下头去,异口同声:“求陛下怜悯!” 武令媺在心里冷笑,她看见淳和公主俯首于地,娇躯微微颤抖。却并没有出言请辞。显然,这孩子应该早就知道了圣意。而东昌兰真公主面无表情,仿佛三两下就将脑门磕肿了的男人不是她的丈夫和儿子。她跪坐于地一动不动。只有腮帮子在轻轻颤抖。 在心里思忖片刻,武令媺眉梢微挑。对小皇帝的心机也有了新的认识。小皇帝应该不是不知道郑家女儿从不为人妃妾,但如果先行宣读承认了武延嗣身份的圣旨,这件事便落到了实处,再反悔就来不及了。所以要先得到他想要的,他才会给兰真公主想要的。 好好的一场冠礼就这样完蛋了,武令媺倒是同情昌国公父子。那对母女虽所得不一,但在这件事上她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却听高座之上小皇帝唉了一声,长长地叹气,拉长了语调道:“郑家竟然有这样的祖训?朕孤陋寡闻了。昌国公,对不住,是朕唐突。既然昌国公不肯,朕也不好强求。此事是朕不察在先,便不追究郑家抗旨之罪了……” “陛下,臣的女儿有话要说。”东昌兰真公主突然出言打断小皇帝假惺惺的表演,心里也恨得滴血。 “宛澜表妹请讲。”小皇帝立马温文尔雅。 淳和公主终于抬起满脸泪痕的俏脸,也不站起身,一路膝行至昌国公面前。她对昌国公重重地磕下头去,只一下就见了血,可见是当真用了力的。昌国公心疼地扶住她,她却用力挣脱了父亲的手臂,臻首伏于地面,流着眼泪说:“爹爹养育之恩,女儿不孝,今生不能报,来生再做爹的好女儿。” 昌国公一听,心生不妙,急道:“女儿,切不可胡思乱想……” 淳和公主却好像没听见父亲在说话,自顾自地道:“女儿真心恋慕皇上,愿意入宫为皇上妃妾。女儿辱没了郑家数百年清誉,实在不敢再当郑家女。女儿,自请出族!” 昌国公嘴唇剧烈颤抖,半响都说不出一个字,其余的郑家人也仿佛听见了天方夜谭。自郑家立足于会州以来,从来没有一个郑家女儿因于家族清誉有碍而被开出族籍,更别提自请出族了。 昌国公心如刀绞,老眼含泪,低声问:“女儿,你当真要如此?你连爹爹都不要了?” 淳和公主不敢看父亲含泪的眼睛,哭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头接一个头地磕在地上。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青石砖上刹时便沾了血迹,刺目惊心。 昌国公悲叹一声,对上首的皇帝叩首道:“微臣会将小女逐出郑氏,她此后种种皆与我郑氏无关。但是,还请皇上允准,微臣要与东昌兰真公主,”他重重地吐出两个字,“和、离!”(未完待续) ps:鞠躬感谢各位投粉红票纸推荐票纸的亲! 第二十章 懿亲王 大周立国以来,只有公主不满驸马闹着要和离,还从来没有一位驸马胆敢冒着触怒皇家的危险提出与公主和离的。东昌兰真公主的驸马昌国公这是第一位,他注定要因这件不光彩的事情载入史册。 闻听丈夫此言,东昌兰真公主僵硬的面部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蓦然冷笑数声,异常干脆地向皇帝叩首道:“臣也请皇上允准臣与驸马和离,但臣要带走臣的儿女。” “不!”昌国公世子脸色铁青,斩钉截铁道:“启禀陛下,微臣乃郑氏宗脉嫡子嫡孙,自小便读圣贤书,绝对做不出数典忘祖的事情!若要臣丢了郑这个姓氏,臣不如一死以谢祖宗!” 昌国公也道:“我郑氏子孙,生是郑家人,死为郑家鬼。除非逐族出籍,否则绝不更名换姓,还请圣上明察!” 郑家人也纷纷附言,望向东昌兰真公主的眼神里满满的怨恨,就连受邀观礼的几位武氏宗亲也躺枪被憎恶。武令媺老神在在安坐不动,对偶尔瞥向自己的目光只当不存在。 小皇帝不安地挪动身体,下意识向左右张望。他只想到事情不会很顺利,却没料到居然会演变成这般骑虎难下的状况。见淳和公主哭得难以自抑,一想到她从此以后变成无家无族之女,他心里不知有多难过,也产生了更多的怜惜。 而东昌兰真公主与驸马于子女归属的争执,小皇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扭脸见武令媺在一旁看戏看得入迷,他心头一动,不紧不慢地道:“公主与驸马和离,这是宗室大事。须得稳妥处置,两相得宜才好。以朕的意思,不若将和离之事先行搁置,择日报上宗室局由族老们合议之后再定下来。” 末了,小皇帝又对武令媺来了一句:“小皇姑,您是族老之一,您说朕的主意好不好?” 武令媺微微一笑说:“族法之外也有人情。皇家夫妻和离之事虽说要报上宗室局。但到底还是人家的家务事儿。自家关起门来好商好量才更好。尘埃落定后将结果报去宗室局即可。皇上以为呢?” 小皇帝勉强笑了笑,点头道:“小皇姑说的也有道理,今日便先搁置吧。嗯。淳和公主封妃之事……” “臣替小女谢主隆恩!”东昌兰真公主膝行上前,举起双手接住宣旨太监急忙递过来的封妃圣旨。淳和公主也上前谢了恩。 昌国公又代表儿子领受了世子的封赏圣旨,向皇帝谢了恩,又向前来观礼的各位宾客告了罪。却再也不提观礼之后宴饮的事儿,领着郑家人迅速果决地退出了东昌兰真公主府。 昌国公世子一个眼神也没有留给母亲。倒是又悲痛又愤懑地死死盯了淳和公主一眼。东昌兰真公主与昌国公所出的嫡长女淳静郡主也不曾与母亲和妹妹说上一句话,跟着夫婿带了孩子随同父亲和兄弟离开。东昌兰真公主冷眼瞧着至亲出府,却是一声不吭。 观礼的宾客们有点无所适从,有心离开。小皇帝还在这儿,不走又着实尴尬。恰此时,东昌兰真公主对一众观礼宾客说道:“各位宗亲各位大人稍坐。今日不光是小儿成年行冠礼,还有孤的延嗣侄儿也要行成年冠礼。请各位继续观礼。” 宾客们的表情立时变得精彩,若不是瞧着小皇帝面带微笑好好坐在那儿,官员们不说,武氏宗亲肯定会有人闹起来。多有人后悔不迭,难怪如安国殿下长肃亲王这般的宗室贵胄、禄泰和寿四位亲王这些东昌兰真公主的兄弟都不见踪影,原来这位大长公主还留着这么一手。 不少武氏宗亲下意识扭头去看隔壁彩篷里的女宾席位,当他们看见辅国殿下还没有离开,这颗心忽然就安定了。 小皇帝一直都在仔细观察人们的神色变化,随着武氏宗亲们的目光,他也不由望向女宾席最高的那个座位,恰好与武令媺的目光相遇。 小皇姑的眼神清泠泠的,没有丝毫热气,也不见任何情绪。小皇帝的心突然咚咚跳得激烈,他干的这些事儿他没有主动支会小皇姑,但他知道小皇姑肯定了然于胸,那她是怎么想的呢? 武令媺对小皇帝颔首微笑,但不过一瞬她就将目光移走。这个孩子心太大,这不是好事。再看看吧,她对自己说。 宣旨太监又取出一封圣旨宣读。而武延嗣也走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于地聆听这封颠覆了他人生的圣旨。 东昌兰真公主应该下了不少血本,否则小皇帝不会这么大方。圣旨里不仅承认了武延嗣是孝宗皇帝庶长子的身份,还慷慨地册封他为懿亲王。爵位既尊,封号也好,再加上一座地理位置和占地面积都上佳的亲王府,以及大手笔的田庄土地金银财帛。不错,真不错。 武令媺不禁冷笑,她的这位好皇姐还真将女儿卖了个好价钱。而小皇帝通过与她这位好皇姐的联姻,也能得到不小的助力。哈,这二位还真是各得其所! 但,以后会怎么样,谁又知道呢?武令媺绝不相信,仅仅一个懿亲王,她这位好皇姐就会甘心。圣旨上写得真好看,什么“思及嫡父血脉不可外流”,什么“嫡脉兄弟情深”,小皇帝恐怕是与虎谋皮。 而东昌兰真公主呢,她的算计,就算小皇帝不知,狡诈如狐的永泰亲王也会不明白?武令媺真心认为,等东昌兰真公主的利用价值都被榨干了,她也就走到了末路。 这两方人马,终究会对上。不过现在,武令媺心知肚明,若他们当真结盟,料理了对皇位深有威胁的某些不安份人士之后,再次下手的对象不会是别人,一定会是她武令媺! 武延嗣接了圣旨退下,属于他的成年冠礼开始进行。不同于昌国公世子的冠礼,哪怕东昌兰真公主已经费尽心思张罗,武延嗣的冠礼还是显得沉闷冷清。 被迫留下观礼的宾客一个个眼神游移,心里只怕也在打着小算盘。倒是武令媺,念着以前和武延嗣的知交情份,没有提前退场。 仍然是桓国公谢骏给武延嗣赐了表字——承英。武延嗣无生父生母在场,便对着既是姑母又是义母的东昌兰真公主行了礼,由东昌兰真公主哽咽着好一番勉励。 武令媺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她这位好皇姐,对待侄儿倒比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上心,一番谆谆教诲足足唠叨了近两刻钟才停歇。 终于礼毕,武令媺听得女宾这边儿许多如释重负的长长吁气声音。但宾客们还不能走,公主府的大小男女管事一一上前,以恭敬有礼的态度将宾客们好言留住,再将大家引往待客的宫殿饮宴。 武令媺不厚道地猜测,恐怕多有人在心里催促小皇帝赶紧走,他们也好脱离东昌兰真公主府这个大泥淖。 可惜,她估摸着小皇帝的意思,应该是想趁热打铁将淳和公主这就带进宫。反正小皇帝没有政事可忙,一时半会儿他不会走。而明日肯定会有不少御史上奏章直谏,虽然东昌兰真公主的表兄谢孚是都察御史,但御史台还不完全姓谢。 如武令媺这般身份尊贵的客人,由东昌兰真公主贴身服侍的大宫女亲自服侍,也劝着她留下再小坐片刻。 “孤病体方愈,就不留下吃席了。你去和皇姐说一声儿,孤要去瞧瞧圣手。”武令媺对那大宫女笑道,“圣手与孤是忘年交,若非孤病了好些时日,早就登门来瞧了。” 那大宫女笑容满面地说:“有您记挂着,圣手老先生的病很快就会好。只是奴婢听懿亲王殿下说,圣手的身体需要静养,不见人才好得更快。” “你的意思是,孤去看望圣手,反而于他的病情不利?”武令媺似笑非笑地盯着这位三旬大宫女,慢条斯理问,“当真不让孤去见?” 大宫女不慌不忙地对武令媺行了一礼,恭敬地说:“奴婢不敢阻拦殿下,只是懿亲王殿下的确是这样说的。” 武令媺冷冷道:“如果孤一定要见到人呢?” 不等回答,她忽见大宫女敛襟行礼,她的身后随即传来小皇帝的声音:“小皇姑想见谁啊?不如和朕一起去吃席?” 东昌兰真公主紧跟着说:“皇妹放宽心,圣手好好儿的,不日就会痊愈。有延嗣照看着,你还不放心?延嗣他可是圣手的关门弟子,比谁都关心圣手的安危。” 武令媺转身,并不开口,目光从小皇帝的身上扫过,再落到东昌兰真公主志得意满的脸上。这个貌似精明的蠢货!她在心里暗骂。 “皇姐,你应该知道,光有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圣旨还不够。武延嗣的名字如果不被录入宗室局的玉牒里,他就永远都不是武氏子孙。”武令媺懒得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让我带走圣手,否则……” “否则如何?”东昌兰真公主不以为意地笑,看了一眼脸色微白的小皇帝,傲然问,“皇妹,你难道不将皇上放在眼里吗?” 小皇帝急道:“大皇姑言重了!朕向来尊敬小皇姑,小皇姑待朕也是极好极好的!” 这一唱一和的,还真是可笑!武令媺对东昌兰真公主道:“皇上乃圣祖遗诏所立君主,孤怎敢不敬?孤只是,”她摇头直笑,温和地说,“孤只是不将你这位至亲都痛恨都背弃的皇姐放在眼里而已!”(未完待续) ps:祝各位读者大人粽子节阖家欢乐! 第二十一章 遇刺 武令媺认为,东昌兰真公主再这样作下去,众叛亲离是迟早的事儿! 被武令媺毫不客气地刺痛伤处,东昌兰真公主不怒反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越笑越开心,死死盯着武令媺的目光离奇古怪。怨毒,这是必然有的;嫉恨,这也少不了;可为何还有鄙薄不屑以及某种洞察先机的傲然优越感? 小皇帝忍了好久才忍住,他觉得小皇姑在指桑骂槐。她口口声声说不敢不敬,实际上却干着最不敬的事儿。他捺住怒意,劝道:“两位皇姑都是朕的至亲骨肉,有什么事情不妨好好商量。如若这次真的不方便,小皇姑不妨下回再来见人。朕陪小皇姑一起来,如何?” 武令媺侧脸看向紧紧盯住自己的小皇帝,脸上笑意越发亲切温和,低声道:“皇上,淳和公主以后能依靠的只有皇上一个人而已。她的名字能否被录入玉牒,成为您正式的妃妾,就要看您肯不肯为她使力气。请恕臣直言,纳妃虽不如娶后那般庄重,却也不可草草行事。否则日后,宗亲们不敢肆评皇上,却会将许多不堪言词置于淳和公主一人之身。您如何忍心呢?!” 小皇帝的脸庞刹时涨得通红,嘴唇紧紧抿住,眼里差点喷出火来。他都这般委曲求全了,小皇姑为什么非要落他的面子,还说出这样隐含威胁的话? 但,自己还未成年!小皇帝咽下快要冒到嗓子眼里的一口小血,冲武令媺勉强笑了笑,再扭头看向他的准岳母娘,干巴巴地说:“大皇姑,小皇姑不过要个人而已。交给她吧!” “好好好!你要带人走,由你!”东昌兰真公主低笑一声,“活的死的,你无所谓的吧?” “不劳皇姐费心,孤既然要带人走,当然要带一个活生生的圣手!”武令媺的态度仍然温和可亲,眉眼之间一派笃定自信。 东昌兰真公主见小皇帝沉默不语。面色立时变得铁青。她草草对皇帝行礼。一摔大袖,径自扬长而去。反正承认武延嗣身份的圣旨已经在众人面前宣读,小皇帝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她也懒得再敷衍。日子还长,小皇帝还有的是求她的时候。 注视东昌兰真公主越来越远的背影,武令媺低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前倨而后恭。过河而拆桥,皇姐还真是……” 小皇帝藏在垂地大袖里的两个拳头捏得死紧。他也没想到东昌兰真公主竟然说翻脸就翻脸。但他这位小皇姑更是心思莫测。他突然打断武令媺的感叹,低声道:“朕将长乐殿打扫了准备指给淳妃居住,事先没有告诉小皇姑,您不生气吧?” 武令媺收回目光。面部表情非常柔和,诚恳地说:“怎么会呢?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天下,何况区区一座宫殿?皇上。您多虑了!” “小皇姑不生气就好!”小皇帝眨巴眼睛,状似无意地问。“刚才朕听见小皇姑说要找的人是……圣手?懿亲王的师父?” “是啊!”武令媺点头道,“就是您所知道的那位名闻天下的圣手神医。当年,圣祖亲征西疆重伤回京,是圣手救了圣祖的命!在圣祖生前,圣手也很受圣祖礼遇。我大周以仁孝治理天下,兰真皇姐却对圣手以怨报德。臣身受圣祖多年宠爱,实在无法坐视圣手重伤被囚。刚才言语间对您有所不敬,还望您能海涵。” 小皇帝立时接话道:“若当真如此,那兰真皇姑这件事欠考虑了。传扬出去,天下人不知要怎么编排咱们。小皇姑,朕和你一起去瞧瞧这位圣手老人家!”非要多管闲事地把懿亲王养大,真是讨厌! 武令媺自然答允,姑侄二人便往公主府东侧的院落走去。小皇帝见无人领路,小皇姑却成竹在胸,心里对她的忌惮不由更多了几分。 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心事还不能很好地掩饰。武令媺根本不用问,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便问道:“皇上是不是很奇怪?” 小皇帝心里一跳,脸上却是天真笑意:“奇怪什么?” “奇怪臣怎么知道圣手被关在哪里。”武令媺好脾气地解释,“自然因为有人通风报信,否则臣怎么会来?郑家多有人对兰真皇姐怨言满腹,不过他们借着此事与兰真皇姐断绝关系,倒也是明智之举。 堂堂传承了八百多年的书香名门郑氏,早在大商朝,就是最为顶尖的望族世家之一。自家入朝为官的子弟里,前后出过多达五位的宰相,就连郑家大儒们的门下弟子也多有高官。 这样的家族,玩起心眼子,比谁不强?所以武令媺认为,纵然从种种情报所示昌国公对东昌兰真公主确有几分感情,但若东昌兰真公主的所作所为危及郑氏宗族,昌国公浑泪斩情思是必然之举。 郑家受到皇家逼迫纳女儿为妃的奇耻大辱,不得不与皇家断绝关系,实际上是输了面子赢了里子。而这也从侧面证实,郑家并不看好东昌兰真公主的所有谋划。 想到这里,武令媺又问:“皇上,您可知玄鹤会?” 小皇帝点点头道:“略知一二。” “那就好。相信太贵太妃和永泰亲王也会对您说清楚。”武令媺虽不愿说太多玄鹤会的事情,但还是好心提醒道,“凡事,皇上您多看多听多学多想。” “是。小皇姑的好意,朕知道了。”小皇帝笑着点头,心中却是不以为意的。他可是圣祖留下遗诏的正统君主,永远占着大义的名份,还怕别人敢有其他心思? 武令媺看出小皇帝的无所谓,也不多劝。大队人马来到了一处湖泊附近,此处遍植绿树,间或点以娇艳花朵,环境清幽,景致不错。 她突然站住脚,指着这座大湖说:“皇上,这座大湖听说是仿着宫里金锦湖的模样挖掘出来的。您看像不像?” 小皇帝左瞧右瞧,片刻后点点头说:“还真的很像!” “臣记起当年皇上您出生之时,正好有紫微星独霸中天,宫里金锦湖更是万鲤朝天,真是天降吉兆!”武令媺赞叹道。 圣祖之所以会跳过诸位伯父叔父,属意于自己接位,小皇帝心知肚明,这天降吉兆也是原因之一。他脸上微现羞涩表情,眺望湖畔风景,轻声却愉快地说:“多谢小皇姑您还记得。” 武令媺的心情低落下去,语气也是忧伤怀念,喃喃道:“臣当然记得。那一天不仅是您出生的日子,也是圣祖将臣认回膝下的日子。”她眼中已湿,微带哽咽,“皇上,您想不想圣祖?臣想得很,经常做梦梦见他老人家。尤其是臣生病的那些日子,圣祖总是在梦里问臣过得好不好。” 小皇帝脸色微变,偷眼打量似乎已经沉浸于悲伤之中的小皇姑。默了默,他也举起大袖擦拭眼角,带着哭音说:“朕也很想皇祖父!”圣祖生前,最疼爱的晚辈除了小皇姑,那就是他。还把皇位给了他,他不可能不想念圣祖,否则岂非不孝? 一时之间,姑侄二人竟然都忘了要去干的事儿,各自伤着心。最后还是小皇帝先开口道:“小皇姑,是朕不好。皇祖父留给您的长乐殿,永远都是您的。朕会另择宫室给淳妃。” “一座宫殿没什么,臣只是想告诉皇上,您若真的怜爱淳妃,就不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武令媺这话确然出自真心,她这个小侄儿聪明得很,也识相得很,但漂亮话,她还是要说的。 “侄儿受教了!”小皇帝貌似谦逊,心里却在冷笑。 他有意将长乐殿安排给淳妃居住,固然有真心希望淳妃能在宫里生活得舒心,也未尝没有存着试探武令媺的心思。果然,正如父王所说,小皇姑对他的拥戴和恭敬都是表面上的,根本不是真心诚意! 心里转着别的念头,姑侄俩继续往前走,一路说着闲话。武令媺问些小皇帝的日常起居、课业学习,小皇帝倒也有问必答。 绕过了这座湖泊,前面不远处就是一片连绵屋舍。公主府的奴仆见着皇帝旗幡,远远地就跪下了。小皇帝当了几个月皇帝,也差不多习惯了这种被人敬畏的感觉,真的很受用。 忽然前方转来一阵喧嚣,还有兵器相撞时发生的清脆响声。武令媺脸色一变,上前越过小皇帝,将他护在身后,厉声道:“金统领,速速派人前去探察情况。”又侧脸叮嘱小皇帝,“皇上,请您多加小心,恐怕有事发生。” 小皇帝心里好一阵不自在。以前就算了,怎么如今他都是皇帝了,小皇姑还把他当小孩子看待?甚至,她竟敢抢在他前面发号施令!他便应付道:“朕自有分寸,小皇姑你也当心……” 话还没说完,小皇帝便看见从左侧方袭来一片雪亮刀光。这刀光还隔得那么远,都能让他感觉到来势汹汹。不假思索的,小皇帝身体一缩便躲在了武令媺身后。不光如此,鬼使神差的,他还伸出双手将武令媺往刀光的来处重重地推了一把!(未完待续) ps:这一章,本来写好了,结果一个复制粘贴错误,又重写了一遍!以头抢地啊!!抱歉更晚了!明天晚上估计也会晚,白天带娃根本写不成! 第二十二章 势不两立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甚至小皇帝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也许是这压抑的并不如自己想象的皇帝生活,也许是时不时听见的有关于自己这皇位的议论,也许是不能和真正血亲相互依靠的孤独无依,也许有许多的也许。总之他就这么干了。 脸庞瞬间就涨得通红,小皇帝心跳如鼓,手心出汗,双腿发软,差点站都站不住。他想闭上眼睛,不去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儿,但不知从哪里涌来的一股心火强迫他反而将双眼瞪得老大! 可惜,意料当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那片可怕的刀光根本就没有触及武令媺的一根毛发,而是在半空横扫卷掠,将几支无声无息间射来的箭支给绞成了碎片。 雪白粉屑飘飘扬扬自半空洒落,小皇帝的心嗖的一沉就沉到了谷底,原本涨红的脸也很快就失去了血色。他下意识看了看四周,明明护卫他的内卫和宫人们都敛眉沉目、面无表情,他却生生看出了人们脸上眼中的那些鄙夷。 而他的小皇姑在猝不及防一踉跄之后还是稳稳站住了脚,她慢悠悠地转过了身子,笑得一如既往温和可亲。 她柔声问:“皇上,没想到会遇见刺客,您可是吓着了?不怕不怕,小皇姑会保护好你。但现在您实在不宜再留在这里,还是让人送您回宫去吧!” 小皇帝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死死地盯着武令媺,试图从她的表情眼神里看出她的真实想法。但他发现,他的小皇姑仿佛带了一张无懈可击的完美面具,他还是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见小皇帝青白着脸。一径咬着嘴唇就是不开口,武令媺宠溺一笑,头也不抬地叫人:“单福。” 随侍小皇帝的年轻内卫统领越众而出,在武令媺面前跪倒参拜:“奴婢单福叩见辅国殿下,殿下万福万安。” “把皇上好好送回宫去,若有任何差池,你提头来见孤!”武令媺淡淡道。“政局尚且不稳。若无大事,皇上以后实在不宜多出宫。” 单福响亮地应了,回到小皇帝跟前。直接用自己的披风将小皇帝裹住,再把小皇帝抱起在怀里,大踏步离开。 大群内卫和宫人沉默着,将单福和小皇帝迅速地拱卫在最中间飞快离开。远处。大群接到消息的金甲军迅速接近,那道小小的明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金甲金盔的掩护当中。 直到此时。武令媺才将那抹淡淡然的笑意收回,眼里一片冰霜。她心里的失望忠实反应到了她脸上,护卫着她的内卫和宫人只要看见了刚才那一幕,无不露出愤恨神色。 有人慢慢走到身后。对她说:“殿下,您可看清了?” 这个声音很陌生,但人。武令媺是不陌生的。他是区宝智,她被圣祖认下之后曾经就任她的第一任内卫统领。因洗月堂失火一事。此人被皇帝陛下发落,从此不知所踪。 直到圣祖大行那天夜里,武令媺才从安叹卿口中再一次听到了这个人的名字。安叹卿说,是一个名为区宝智的内卫拿来了圣祖的九龙金令,让他去取放置在乾宁宫海晏河清匾额之后的遗诏匣子。 一晃,快十年过去了。 乌义假死去了楚国图谋大事,吴仁重回宫中掌管内卫,区宝智受到重用,就任内卫豹卫大档头一职,掌管了内卫最强武装部门。但今日小皇帝离宫,他这个大档头原本应该亲自随行,他却提前出宫到了辅国公主府,对武令媺说了一句话。 “有人对皇上说,您死了,皇上在未亲政之前就能掌握实权。” 所以才有那一片雪亮的刀光,和十几支软绵绵的箭支。人在危机时刻下意识的举动,往往最真实地反应了这人的内心。武令媺不想去猜测小皇帝的心思,直接试探虽略嫌粗暴却很见效。 武令媺头也未回,对区宝智道:“你回宫去罢,帮孤好好照顾皇上,不相干的人送来的不相干的东西,你多多留心。皇上遇刺,这里不可不查,让吴老派人过来,好好地清一清!另外再给安大将军捎个信儿,金甲军也应到场。” “谨遵您的懿旨,奴婢告退!”区宝智恭敬地行了礼,无声退出辅国公主府的这一群人。他的目光落在公主殿下身旁那个年轻挺拔的身影之上,眸中有几分羡慕之色。不管他做了什么做了多少,总归比不了从小便跟随殿下的那些人。 不过,现在为时不晚。这么多年来,他在西疆和楚国风刀霜剑、用命拼搏,立下了大大的功劳。只要他对辅国殿下忠诚不二,殿下行事向来公正,必不会薄待了他。 这些话,不是他想象出来的,是和他接头的乌义以及回来之后吴老提督都说过的。区宝智有时候想,人生行事真的要看运气。譬如他,算命的说了,他的前半生总多波折,但四十岁以后便会顺遂如意。 至于为什么要选辅国殿下……这还用问吗?乌义和吴仁,他们都是圣祖留给辅国殿下的人啊! 恐怕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明里暗里究竟有多少人会为她效死,她是皇座之下的无冕之王。这个庞大的帝国,其实握在了她的那双纤纤玉手里。她是放开手,还是亲自引领帝国迈向如今还不可预知的未来,一切都只看她。 但,这一切也都是有条件的!三年,小皇帝即位的头三年,可以用辅臣弹劾的方式正大光明逊位的这三年! 在这三年里,整个大周帝国,她无敌。 “去给孤知会兰真皇姐,皇上在她府中遇刺,金甲军和内卫要进府搜人,让她好生约束府中众人,免得发生什么误会就不美了。”武令媺举步继续往前走,软禁圣手的地方就是不远处的那座院落。 而那刀兵相交的声音,也正是从那处传出来的。武令媺知道,这是她派去守护圣手的供奉们和兰真公主府的护卫动起了手。这种情况会出现,只有一种可能。 武令媺到达时,院子里已经到处都是伤兵残将。以唐锦堂和风铮为首的辅国公主府八名供奉正在慢条斯理打理兵器上面的血迹,而与他们对峙的,是三名兰真公主府的供奉。 一看便知是哪方占了上风。圣手虽重要,但对图谋太多的兰真公主而言,还排列不到前几位,能有百名亲卫和三位武林高手守护就已经算重视了。 武令媺一言不发,平静地走过遍地血腥的庭院。明黄裙裾偶尔沾染了鲜血与泥土,她只仿若不知。她自己也没料到,她的心性竟然也能坚硬到这般程度。 “辅国殿下驾到,你们还不放下兵器,是要谋刺皇族吗?”金生水手持长剑护在武令媺身前,对那三名兰真公主府的供奉厉声斥喝,“速速跪下参拜殿下,否则定要治尔等不敬之罪!” 八名辅国公主府的供奉已经单膝点地行了礼,武令媺伸手虚扶,他们便起了身,在她身边又加了一重护卫。兰真公主府的供奉眼神游移,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打了这么半天,死伤那么惨重,他们的主子怎么还不见踪影? 见那三人还在犹豫,金生水面色冷厉,举手在半空重重一握拳,自他身后便窜出二十名内卫,手持兵器结阵扑向那三人。兰真公主府的三名供奉紧咬牙关,也举兵器应战。 武令媺摇摇头,吩咐道:“锦堂,速战速决!” 唐锦堂立时加入战圈,不过十几回合,便和二十名交战时无节操无下限的内卫配合,轻松地干掉了那三人。 “倒是可惜了。”武令媺脸色微白,努力忍住不适感,迈步走向圣手的住处。在她之前,唐锦堂带着供奉们先行探路,一路护送。 到了最后目的地,武令媺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新鲜出炉的懿亲王武延嗣。他就站在一座三层小楼窗口,应该是将战斗看了个八九不离十。 待到武令媺一路拾阶而上,她的人已经将整座小楼里里外外全控制住。许多没有直接跟随她进入兰真公主府的内卫和护院都显露身形,有内应配合,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早就潜伏进来。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把师父带走,这样,你和我姑母就真的势不两立了。”武延嗣被人隔离在武令媺两丈之外,崭新的亲王服穿在他身上,给他凭添许多华贵之气。 但武令媺就是觉得,这身亲王大服他穿得不合适。“我与她早就势不两立,只是你一直不知道而已。”武令媺莞尔一笑,从打开的门里看见了以前跟随在圣手身边服侍起居的药童。 武延嗣低叹了一声,满脸怅惘之色,声音几不可闻:“师父也要走了,就剩我一个人。” 房里传出孩童稚嫩的哭泣声,一名内卫牵着小药童慢慢走出来。那小药童看见武令媺,哭声更大了,小手胡乱抹着眼睛,边哭边说:“公主姐姐,你怎么才来啊!哇……” 武令媺被这孩子哭得心也发酸,待他近前,弯腰拿帕子给他拭了眼泪,柔声道:“清风,不哭了,咱们回家去。” 清风用力地点着小脑袋,破啼而笑:“回家去!回家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荼毒 东昌兰真公主站在窗前,隐约能看见外头金甲金盔和灰袍百褶裙到处都是,捏着帕子的手背青筋毕露,气得浑身发抖。屋里跪了一地的奴仆,个个趴伏于地,噤若寒蝉。 她心里钍扎一般得疼,被金甲军和内卫这么一翻检,她身为嫡皇女的面子真是掉在地上再也捡不起来了!最最可恨的就是安叹卿,居然叛出了玄鹤会,再也不听从玄鹤令的号令。 失去了拥有金甲军兵权的安叹卿,玄鹤会真是痛失一臂!桓国公谢骏虽然任了兵部尚书,但履职时间尚短,目前还在与禄亲王和永瑞亲王的人争权,短时间之内恐怕不能给予她太多助力。 而且,东昌兰真公主清楚,多有人不会放任兵部这样重要部门完全由一方势力掌控。从前段时间的朝局动向来看,太平党徒也开始对兵部下手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坐拥数位武将辅臣,太平党不可能将掣肘交于他人之手。若是太平党全力发动进攻,东昌兰真公主有几分隐忧,谢骏这个兵部尚书的位置能否守住尚未可知。 那年谢骏回朝,她还以为会重权在握。可金甲军是皇帝亲军,每一任大将军都不敢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大肆招揽部属。多年来,谢骏谨小慎微,丝毫不敢行差踏错。有时候兰真公主都觉得,她这位舅父的雄心已经不剩多少了。 而谢骏自己也对兰真公主说过,他能回朝,圣祖的考虑恐怕更多是为了制衡如陈家这样的新晋武勋世家。而时任御史台都察御史的谢大公子谢孚,痛失辅臣之位以后,更让许多人看清桓国公府的优渥圣宠实则多有水份。再者御史台多有永泰亲王的党羽。也并非谢孚的一言堂。 没有兵权,要想成事不知有多难!太平党之所以成为一个令小皇帝也百般忌惮的庞然大物,不就是因为兵权在手?东昌兰真公主一想起从此再也不听从她指令行事的安叹卿,这颗心简直就泡在了苦水里。幸好还有辅臣之一的云州刺史裴世纬站在她身后,她才能和小皇帝结成并不怎么坚固的同盟。 外头有零乱脚步声迅速靠近,东昌兰真公主气不打一处来,扭脸看去。见是自己刚刚被封了妃的女儿一路小跑进了屋。立时沉下脸喝道:“澜儿!你瞧你成什么样子?!母亲素日教你的规矩都去哪儿了?!”又对众奴仆斥道,“都滚出去,守住外面。不许人靠近! 待屋里只剩下母女两人,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的淳妃惊慌失措地抓住东昌兰真公主的衣袖,急急道:“母亲,皇上他回宫了!他明明说要带我一起回宫的。怎么办?女儿怎么办?母亲……” 重重拂开淳妃的手。东昌兰真公主讥诮道:“他要能当真做得了他自己的主,就不至于让孤对玉松低头。真是没用的东西!满肚子的小聪明。偏偏还以为自己当真是天命之人!你急什么急?放心,母亲说过会如你的愿,必不食言!” 淳妃默默听着母亲对皇上的不敬之词,心里苦涩又难过。她能如愿成为皇上的妃子。付出了太多,她绝不能功亏一篑。偷眼打量母亲铁青的脸色,她不安地绞着手指。低声问:“母亲,外面为何来了那么多金甲军和内卫?” “你不知道?”东昌兰真公主讽道。“孤还以为你的好皇上怎么着也会告诉你一声,没想到他只顾着他的小命,根本不管你的死活。” “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求母亲告诉女儿。”淳妃泪眼盈盈,卟嗵跪在了东昌兰真公主脚边,伸手抓住了她的裙裾,低泣道,“母亲,女儿再不听话不懂事,到底也是您的女儿!求母亲怜悯!” 东昌兰真公主低头看着楚楚动人的小女儿,心里说不出的厌烦。她是个掌控欲极强的女人,她讨厌任何逃出自己掌心的存在。哪怕是她的女儿,不听从她的安排,她也能冷得下心肠。更何况,虽说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但一个去给人当妃妾的亲生女儿,当真是有失她的颜面! 低笑两声,东昌兰真公主弯腰把淳妃拉起身,轻轻给她拍打裙裾,柔声道:“你的好皇上遇刺了,可惜,他没死。啧啧啧,这刺客还真是厉害,金甲军和内卫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你说,下一次你的好皇上会不会还这么幸运?” 淳妃小脸雪白,表情却从方才的无措慢慢变得平静。她注视着这个没有给过她多少关爱的严厉母亲,轻声道:“母亲,在您的公主府有人行刺皇上,您不应该着急么?这可是大罪。” 东昌兰真公主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久久注视淳妃,半响才摇头叹道:“好女儿,小皇帝还没那么愚蠢,他不会怀疑我。他的永禄王伯号称在圣祖大行之夜被楚国奸细重伤,久病不朝;他的永瑞王叔因母妃毒害妃嫔一案被勒令闭门思过,许久不现于人前。但这二位私底下小动作不断,你当他不知?” “你的好皇上还有一个好王叔永泰王,这假模假式的叔侄俩暗地里早就勾连上。他身边出主意的人不会少,他当然知道现在对他威胁最大的人是谁。”东昌兰真公主冷笑不止。 淳妃娇嫩如樱的粉唇轻颤,明如秋水的眼眸越睁越大,下意识轻掩住小嘴,低声叫道:“真是您派的刺客?” “呵呵。”东昌兰真公主掩唇而笑,曼声道,“好女儿,你放心,你的好皇上可是孤的好女婿,更是孤的嫡侄儿,孤怎么舍得他现在去死?孤想杀的是别人。” “是辅国殿下!”淳妃差点瘫软在地上,喃喃道,“难怪外面有那么多金甲军和内卫!可是辅国殿下,她怎么能指挥得动安大将军和吴老提督?” 东昌兰真公主眼里掠过阴霾,突然一把揪住淳妃的衣领,将她粗暴地拎起来,嘴唇紧紧贴在她耳边,耳语道:“好女儿,想让你的好皇上能坐稳皇位,你记住,入宫之后越快握住后宫大权越好!” “这怎么可能?”淳妃惶恐不安,连连摇头,“宫里有太皇太后,至不济还有太贵太妃,怎么也轮不到女儿。”一个是小皇帝的嫡祖母,一个是小皇帝的亲祖母,她有自知之明。 “她们都死了,自然就轮到了你!”东昌兰真公主伸出纤纤玉指,指甲轻轻地在淳妃脸颊上刮过,含笑低语,“好女儿,你为了你的好皇上可以抛父舍母,就不肯为了他再多干些事情?若他知道你为了他的皇位安稳出了多大力气,他必定更加宠爱你。” “你可别忘了,今年下半年你的好皇上就要除服,太皇太后会做主再给他纳几名妃妾。你能保证他会一直宠爱你吗?”扶住淳妃几乎站立不稳的身体,东昌兰真公主吐气如兰,说出的话却像是毒液,誓要腐蚀淳妃尚且良善的心灵,“再说,只有那个下旨的人不在了,旨意才有翻覆的机会。你难道甘心一生都为人妃妾?若你成了皇后,重新被郑氏录入族谱也不是不可能!这样,你爹爹也不会太过伤心。” “母亲,求求您,别再说了!”淳妃显然受了莫大惊吓,要靠东昌兰真公主的搀扶才能站稳。她比小皇帝还小一岁,尚且是个孩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荼毒,她怕得一颗心快要跳出了胸腔。 正此时,门外有宫女禀报:“公主殿下,辅国殿下派人过来,说奉了皇上旨意,要护送淳妃娘娘入宫。” 东昌兰真公主猛地松了手,淳妃一下便跌坐到地上。她低头俯视着眼里盛满恐惧的女儿,冷硬无情的心有一瞬间的动摇,但最终她还是硬起心肠,冷漠道:“母亲言尽于此,端看你自己怎么想怎么做。如今你已经不是郑氏女,没有家族父兄为你撑腰。孤离宫多年,宫中人脉尽失,纵然有心帮你也是无力。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靠自己这双腿去走。以后是好是歹,你都自己担着,莫怪父母兄弟。” 淳妃低下头,抖抖索索爬起身,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给东昌兰真公主磕头。那天夜里,母亲给了她两个选择,她还是选了入宫给皇上为妃。自那日起,她就知道以后注定孤单。她不悔,更不怨,她年纪虽小,却敢于承担。唯一,她只希望,她的良人莫要辜负了她。 “多谢母亲教诲,女儿拜别!”淳妃磕完头,仪态优雅地站起身,最后看了母亲一眼,挺直腰背,迈着轻盈坚定的步伐出了门。 目不转睛地注视女儿消失在屏风后面,东昌兰真公主缓缓佝偻下身体,倚着窗边毫无风范地坐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脸庞,她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无声泪水很快就浸湿了她的衣襟,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哭尽了所有属于母亲和女人的软弱与慈悲,剩下的只有一颗不畏任何艰难险阻的心。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她一定要达成她在敦庄皇后薨逝那天夜里许下的心愿!(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机会好好把握 约摸过去一柱香的功夫,东昌兰真公主扶着身侧书案站起身,坐在黄铜镜前仔细整理了衣着和妆容,这才叫人进来。她的贴身大宫女应声而入,带给她的消息有好也有坏。 “殿下,金甲军和内卫已经撤出了府,他们并没有在咱们府里找到什么刺客。安大将军亲自带人来搜,士兵们都很规矩,府里没有大损失。只是有内卫声称,确实发现刺客的踪迹。安大将军派了金甲军守住咱们府里四周,他回宫请旨去了。” 大宫女说到这里,悄悄看了眼东昌兰真公主的脸色,又接着禀道:“不光是圣手,辅国殿下把所有尚且滞留于府中的圣手门弟子都带走了。懿亲王当时也在场,虽有所阻拦,但……” “他怎么可能拦得住?他也不想拦,不过做给孤瞧罢了。”东昌兰真公主满脸疲色,无力地挥挥手道,“由他们去罢,那老家伙留在府里也是个祸害,”说着便咬牙切齿起来,“孤身边最得力的死士都叫他给毒死了两个!” 要不是武延嗣拼命求情,东昌兰真公主早就把圣手给咯嚓了,哪里还留得到今日?想起变得沉默寡言的懿亲王,她心头涌起一阵无力,一万个心烦意乱。 不多久,有人来报淳妃已经随辅国公主的仪仗出了府。东昌兰真公主默默良久,到底还是吩咐了几件事,希望能帮助淳妃尽快在宫中立足。待她听心腹死士禀报,她安排下的人手还未行动就死得不明不白,不禁再度怒火冲天,同时心中也万般难安,她知道府里出了内鬼。 那边厢。武令媺的轿辇在前,接淳妃入宫的一乘小轿在后,前呼后拥地入了宫。淳妃悄悄掀起小轿窗帘,从那一丝缝隙里向外张望。这里她其实是常客,但此次入宫她的身份变成了皇家妾,心情自然不如以前那般从容平静。 再偷眼去瞧前方那乘宽大无匹的轿辇,抬头仰视在风中猎猎有声的八龙明黄旗。再瞧瞧那些公然手执兵器入宫的辅国公主府亲军。淳妃的心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羡慕的情绪。在所有内外命妇当中,她的这位小皇姨,当真要论起权势。恐怕还要胜过宫里独大的太皇太后。 如果能得到小皇姨的支持,想必在宫中立足相当容易。可惜,淳妃咬咬嘴唇,她也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低叹一声。她在轿辇里整理了一番衣着妆容,安安静静地等待入宫之后的第一道难关。 她要去拜见太皇太后。她的这道封妃圣旨来得并不光彩。乃是皇上拼死跪求磕破了脑袋得来的。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只怕还有人会以为太皇太后苛待了小皇帝。不用想也知道,太皇太后不会乐意见到她。 队伍忽然停下,淳妃忍不住掀窗帘去探望。原来此处是文武四殿附近。数名在宫中滞留办公的官员正在给辅国殿下请安。她瞧见小皇姨出了轿辇,高高站在围栏旁边与这几名官员说话。不一时,那几名官员磕了头退下去。小皇姨却没有再入轿辇,队伍继续前行。 “她们都死了。自然就轮到了你!”母亲的声音忽然自脑海中响起,淳妃吓得手一松,小脸上慢慢浮现一丝异样的潮红。 武令媺不经意的目光从那乘貌不惊人的小轿之上掠过,招了八宝来吩咐道:“你亲自去乾宁殿看看皇上如何了?小孩子受不得惊吓,可不要发起高热来。” 八宝笑道:“以前就听太医提起,咱们皇上的身子骨儿不算太强健,若真是受了惊发起高热也难免。殿下您宽心,奴婢这就去瞧瞧。” “顺便也替孤掌掌眼,皇上身边的宫人是否有不妥之处。皇上年幼,可不要让奴婢唆使了他尽想些于课业无碍的事儿。”武令媺轻抚着轿辇围栏,时近中午,早春尚薄凉的阳光照在她的手指上莹然有光。 八宝瞧见自家殿下嘴角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心里却爬上寒意,连声应着去了。武令媺眼帘微垂,盯着自己洁白柔嫩的手指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在大宫女的劝说下进了轿辇。 到了后宫禁苑,娃娃亲军留步,剩下内卫和宫人继续前行。得到坤熹宫,季良全早就带着人恭候,将武令媺迎了进去。至于淳妃,不管是武令媺还是太皇太后,似乎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淳妃却不好再留在轿子里,赶紧在带入宫里的四名宫女服侍下款步来到坤熹宫前,跪倒在地默然等待。 自有宫人将此事报进坤熹宫,太皇太后一听,脸一沉,微怒道:“她要跪就让她跪着!” “母后,何必如此?”坐在太皇太后身侧的武令媺微笑摇头,“咱们皇上那么疼惜淳妃,若知道她久跪心里必然不得劲儿。依儿臣来看,不如打发淳妃早去见皇上,也好安皇上的心。” 太皇太后手撑额头,对武令媺苦笑道,“玉松,哀家真是没想到皇上会做得那般过火。他倒是聪明,知道挑选时机,哀家想派人给你送信都来不及!”又对宫人说,“就按公主的意思去办。” 武令媺平静道:“这是有人在背后给皇上出了主意。” 太皇太后眸中奇光一闪,缓缓点头道:“哀家也是这样想。前些天,有朝臣上奏章,恳请皇上让圣祖后宫有子妃嫔能出宫荣养,哀家为了皇上着想,和辅臣们商议将奏章留中不发。如今看来……” 太皇太后向来敏慧,武令媺笑着接话道:“儿臣想着最好不要厚此薄彼,不如让那些育有公主的妃嫔们也都出宫。不拘是留在皇庄,还是由公主们奉养都可以。母后也省些心思,乐得一个清闲。” 冷哼一声,太皇太后讽道:“前儿个,皇上还来恳请哀家,单单让太贵太妃出宫荣养。这回哀家就如了他们的意,大家也都高兴。” 看样子,太皇太后因小皇帝跪请之事心中怨气不少。武令媺握住太皇太后的双手,见她才是三十许人鬓边便有了几丝银发,心中漫上酸楚,低声道:“儿臣一病数月,让母后独自支撑大局,母后辛苦了。” 太皇太后眼中微润,轻轻拍着武令媺的手背,叹了一声方道:“不辛苦,哀家心甘情愿多操心一些。”但默了默,她还是忍不住道,“玉松儿,你回朝吧!哀家掌控一宫事务尚可,前朝还要你盯着些儿。荣养圣旨一下,肯定会有人不安份。” “他们不安份,咱们才能得清静。”武令媺与太皇太后对视,二人同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不给小皇帝找点事做,他那双眼睛恐怕一径盯着后宫这一亩三分地了。 想到一个称病一个被软禁的两位好皇兄,武令媺心道,给你们机会,你们可要好好把握,千万别让我失望。 在太皇太后这里用过午膳,武令媺这才告辞出宫。队伍行至文安殿,恰巧碰上了李循矩。武令媺打量许久不见的小舅,见他越发沉稳庄肃,也越来越不像以前那个会直言斥她会敲她脑门的小舅。 不咸不淡地寒喧几句,武令媺忽然笑问:“听说舅祖给小舅定了门好亲?真是恭喜。”她在病中得到了消息,一直没机会问他。 李循矩恭恭敬敬地回道:“是云州刺史裴大人的嫡次女。” “喔。听说朝中让几位辅臣回京的奏章都成了雪片儿,看来我很快就能见到小舅的夫人了。不如,我请太皇太后下旨赐婚?”武令媺笑容可掬,眼睛一瞬也不瞬紧紧盯着李循矩。 “多谢殿下美意,皇上已经答允微臣会赐婚。”李循矩八风不动,神情淡然。 “这样说来,”武令媺笑笑道,“主意是您给皇上出的?” “殿下说什么,微臣不明白。”李循矩抬头看了武令媺一眼,拱手施礼,“微臣还有公务要忙,先告退了。” “去吧。”武令媺不在意地点点头,很意外自己的心情居然如此平静。也许不再抱有希望,也便没有失望。只是他究竟是谁的人?永泰王?还是另有旁人?当真要查一查清楚了。 这么一耽搁,恰好让八宝赶上了趟。他抹了把汗珠子,对武令媺笑道:“还真如殿下您所料,皇上受惊发起了高热。太医开了方子,皇上服过药已经睡下。因皇上吩咐将长乐殿重新封起来,却没有安排淳妃的新住处,淳妃便留在长青殿服侍皇上。奴婢来的时候,还看见文安殿那边送过去几份奏折,都劝谏皇上要多将心思放在课业之上,切莫沉迷女色。要奴婢说啊,御史大人们还真是瞎操心。咱们皇上才多大,拢共也就淳妃一位妃子,这怎么能算沉迷女色呢?” 武令媺笑出声,看着八宝直摇头,半响才道:“他倒是聪明,知道起个高热。他既睡了,孤便明日再去探视。” “是了,咱们皇上自小便聪明得紧。”八宝应了一句。 “皇上病着,那便好生休息几天吧。”武令媺眼波流转,把玩着手中公主金杖,淡淡道,“孤回朝的奏章尽快递上去,明日孤去上朝!” 她这议政之权,也是时候该行使起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大不同 今日的早朝注定平静不了。 小皇帝在东昌兰真公主府遇刺受惊引发高热,如今卧床不起。早有长青殿的管事太监提前通告,今日皇上不早朝。龙椅将空着,高高的金銮殿九阶玉台之上,将只有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凤座隐见人影。 但,辅国殿下不出人意料地上朝议政。自她昨天出现在昌国公世子成年冠礼之上,朝臣们便知很快就能在乾宁殿看见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到底是不同了。以前辅国殿下的八龙金座位于第六重玉阶之上,替圣祖陛下听政。现在,她身份再尊贵也只能设八龙金座于群臣之前,尚且低于第三重玉阶之上的辅臣宝座。 但从她平静面容之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她端端正正坐着,明亮有神的双眼反而不同于以往听政时总是懒洋洋的精神面貌。 自然不同了。听政只能带耳朵,议政却足以左右朝局走向。看似她的地位降低,实则比过去前进了一大步。 永泰亲王看见那个娇小明黄身影的一刹时,咯噔,心便激烈地跳动了一下。他这个皇妹重病多日,太平党徒基本处于蜇伏状态,这使得他暗中操作的一些事儿受到的阻力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如今她回朝,可以想见太平党也会重新活跃起来。 脸上挂着一如既往谦逊有礼的笑容,永泰亲王来到武令媺座前,笑吟吟道:“玉松这是大好了?” 武令媺徐徐起身,对永泰亲王福身一礼,也笑道:“见过八皇兄。多谢皇兄惦念,多次派人送来补品。我正想着哪一日亲自上王府谢谢皇兄呢。” “真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你可是辅国殿下,咱们高攀不起。皇上遇刺,金甲军和内卫仅仅是遍搜兰真皇姐的公主府。以本王来看呐,这要是你遇了刺客,恐怕得把整个太宁城都翻过来吧?!”永和亲王仍然是永泰亲王的跟屁虫,还没走到人前就出言嘲讽,字字诛心。 “数月不见。九皇兄说话还是这般有趣。字字句句要陷孤于不忠之地,风彩不改父皇在朝之时。”武令媺眸光一转,落在永和亲王身上。笑意分毫不改,轻声道,“只是九皇兄的为人处事若能像你说话一样有趣就更好了。孤倒是不知什么时候九皇兄与兰真皇姐走得这样近,还为她抱屈呢!另外。孤听说九皇兄上了奏章,弹劾七皇兄荒废族务。以致族人们怨声载道?” 圣祖第七子永康亲王,自圣祖大行之后也重病缠身。他恢复得比武令媺还慢,如今还在王府休养。认真论起来,他也确实荒废了一些族务。但这事儿安国怀睦老亲王和长肃亲王都知会了武令媺。她已经点了武宏嗣帮着永康亲王打理,早就将要办的事儿都漂漂亮亮地办好了。 永和亲王将嘴一撇,不屑道:“是有此事。怎么。事儿没办妥还不许人说了?就武宏嗣那小子能担得起族务大任来?” “宏儿年纪虽小,办事却妥当。虽要紧的是。他立身正直,不沾染族里产业一分一毫。就凭这点,这孩子就是个可造之材。”武令媺转头看向永泰亲王,笑问,“八皇兄以为如何?” 这对兄弟打的什么主意,她能不知道?但宗室局已经被她视为自留地,各司主管更是直接升任族老一职,她怎么可能让这两兄弟把爪子再伸进来? 永泰亲王凝视武令媺如花笑颜,点头道:“九弟也只是心忧族人,并没有旁的意思。宏嗣这孩子确实不错,但他到底还只是个孩子,七哥身子又总是不见好,族务大事可耽误不得……” 有人忽然插话:“有劳八弟牵挂,为兄已经见好了。” 循声望去,武令媺吃了一惊,没想到永康亲王竟然瘦成了一副骨架子。他这么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仿佛有阵小风便能将他吹倒。不过他的脸色,虽然仍是青白病容,眼睛却炯炯有神,精神头也健旺得很。 “哈哈!一个两个前几天还躺床上走不动道儿,今儿竟然全出来了!今儿难不成是百年不遇的黄道吉日?!”永和亲王突然指着乾宁殿门口捧腹大笑,原来,同样久病不朝的禄亲王竟然也出现了。 “永和亲王殿下,请勿殿前失仪!”纠礼官早就看永和亲王不顺眼。自小皇帝继位,仗着往日情份,此人一日比一日张狂,经常在殿中大放厥词,相当惹人讨厌。 永泰亲王连忙用力拉了永和亲王一把,永和亲王看了他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自去殿中自己的座位落坐。 这是小皇帝登基第一日便立的规矩,言道他是晚辈,体谅各位宗亲长辈议事辛苦,所以给几位长辈亲王都殿中设座。七把辅臣座椅更是高高设于三重玉阶之上,六部堂官和几位年事已高的老国公也都准坐。此举,给小皇帝赢得了一些人心。 禄亲王斜眼扫过几个兄弟和武令媺,也不与众人搭话,倒是温和有礼地询问了纠礼官他的座位,没乱半点规矩地安然落坐闭目养神。武令媺暗自腹诽,瞧她这位好皇兄方才虎虎生风的步伐,哪里像是伤重长久卧床之人。 永泰亲王不再多言,笑着向永康亲王和武令媺点点头,自去坐在永和亲王的上首。永康亲王亦不多话,只眼神与武令媺的目光一触即分,缓步寻座而去。 武令媺看了看时辰,反身走向殿门口,不过片刻便迎到了连袂而来的安国怀睦老亲王和长肃亲王。许久未见两位长辈,武令媺连忙上前请安,三人寒喧数句便一起入殿。 不多时,六部堂官纷纷到场。在京的辅臣,连尚介老大人和安叹卿也一前一后入殿,与长肃亲王一起高踞三重玉阶之上。在上朝时辰到达之前,所有从五品以上京官除去提前请假的都进入了乾宁殿。殿门缓缓关闭。 皇帝宝座后面垂下一挂玲珑珠帘,太皇太后徐氏最后落于凤座。目光往下一扫,她瞥见武令媺已到,心神微松,便扭头示意她的太监总管开始早朝。 随着悠扬一声:“有事上奏,无事跪安。”拉开了今日早朝的大幕。第一件事,由金甲军大将军安叹卿上禀太皇太后,言道皇上在兰真公主府遇刺之事已经有了眉目。三名刺客两人被辅国公主府的内卫当场格杀,另外一名逃走的重伤刺客也已经抓到,如今被关在内卫刑堂。但此人伤势太重一直昏迷,还无法审讯。 既然无法审讯,便只能暂时搁置。虽知此事在日后必定会掀起一轮血雨腥风,但到底还有可转寰时日。不过第二件要议的事儿立马将众朝臣的神经给紧紧绷住。 三朝元老、礼部尚书、资历最久的御前行走大学士杨毅,自座位上颤颤微微站起,向太皇太后当殿请求致仕。 殿中一时静默。 在圣祖朝,杨老尚书便写过几封乞骸骨奏章,都被圣祖好言劝住。但是,当殿请求致仕,他这还是第一次。 太皇太后急忙安抚劝说,几位辅臣也出言劝慰,可这回杨老尚书是铁了心要请辞。太皇太后无法,只能允了老尚书的请求,吩咐礼部侍郎拟奏章,要定下给杨老尚书的封赏。 武令媺心中暗叹,却也佩服杨老尚书的识时务。此前几次早朝,都有人上奏要将几位离京城太远的辅臣调回京中以更好的行使辅臣之职。杨老尚书主动请辞,是要给回京的辅臣腾位子。 这将是一场权力争夺的盛宴。武令媺默默在心中思量,文官职位还好说,毕竟只有云州刺史裴世纬一位文臣,但武官职位就颇费思量了。 无论是襄亲王还是武国公罗元庆,都是带兵多年的大将,战功赫赫、威名远播,无论是在京中安置他们,还是派哪一位大将去接收镇西军和镇北军,都令人头疼。 尤其是两军的兵权,不知会引得多少人垂涎。武令媺如今竖敌太多,连小皇帝都想她死,她更想牢牢抓住兵权。凭心而论,她是不愿意襄亲王离开镇西军的。甚至武国公罗元庆,因他从不站位,镇北军在他手里肯定比落入别人手中要强。 大周朝四大边军由四位大都督率领,金甲军和龙骧军则设大将军之职,地方城卫戍备军受一州刺史节制。若遇战事,兵部奉皇帝旨意下发调兵命令,临时设立大元帅一职统领出战全军。比如安绥安老将军,正因他曾经在楚国入侵时任大元帅,便连圣祖都尊他一声安老帅。 但平时,大周却没有一个固定的军事机构统率全军。武令媺想起了前世大明帝国的五军都督府,觉得可以借鉴一二。甚至,她认为七位辅臣完全可以组成内阁,像大明帝国的阁老们那样与皇帝共治江山。 不过不急,无论五军都督府还是内阁,都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设立且真正运转的。她想着先把文官职位那边理理清楚,该给她麾下忠心部属争取的要不遗余力去争取,该还的人情债也看着是不是能一五一十还清楚。(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举贤不避亲 杨老尚书既然已确定致仕,这就空出了礼部尚书的位置。虽也是部堂高官,但武令媺觉得,云州刺史裴世纬这样集军政经三权于一体的封疆大吏恐怕不会满足。对他而言,最好的职位应该是掌管人事权的天官吏部尚书或者财权的户部尚书。 想到这里,武令媺不由抬眼向文臣堆里瞧去,便看见永瑞亲王的嫡亲舅父吏部尚书林之玄脸色极其阴沉。大约林尚书也知道,随着诚敬夫人自裁烧宫、永瑞亲王被软禁,他这尚书也干到头了。 之前数月忙于圣祖丧仪和小皇帝登基大事,再然后便是新年开春,很多事情都隐忍不发,却不可能一直就这么含含糊糊得过且过。这一点,林尚书心里清楚,朝臣们也都明白。 至于户部尚书,前一任是前祥王的岳丈皮尚书。皮尚书倒台,圣祖便令户部左侍郎王辉祖暂代尚书一职。 王侍郎寒门出身,以两榜进士的光辉学历下放郡县历练,多次考评政绩都是优秀,其岳家运作后得以进入户部,兢兢业业一干就是十五年。 他不是没有靠山,但终究比不了皮尚书,所以就算做到了户部左侍郎,也被压制得死死的。他的才干和资历都有,圣祖令他暂代尚书,大约想留着他到新帝朝再正式晋级。 武令媺病中也知消息,知道王侍郎的姻亲密友都在积极为他谋求户部尚书这一职位,也是生怕辅臣进京他的想头再度落空。 抗衡辅臣似乎有些不自量力,但王侍郎身后是勋贵当中颇有威望的忠信侯,老侯爷的嫡长孙女嫁给了武国公罗元庆的嫡五子。罗元庆和忠信侯澹台铮正是大周朝勋贵中的两大顶梁柱。 就冲着武国公,武令媺便知道。若无意外,王侍郎的户部尚书之位跑不了。裴世纬也不可能去和武国公对着干,闹出辅臣不和之事。那么他入京之后,其目标定然是天官吏部尚书。反正林尚书身后的永瑞亲王失了势,要拿到这个职位不会很难。从众朝臣的神情来看,此事近乎心照不宣。 但武令媺不想裴世纬将吏部尚书如此重要的职位收入囊中,因为李循矩。裴世纬已经是李循矩的准岳丈。女婿泰山一家亲。他们二人十有八九坐上了同一条船。这条船,从李循矩来看,毫无疑问不是武令媺这条。 想到这里。武令媺的目光落在了一个人身上——昌国公郑云堂之弟郑云阁,时任工部左侍郎。昌国公因是郑氏宗子,遵祖训不能入仕,郑云阁才得到了郑家大量资源栽培。是郑家官位最高之人。在郑云阁丁忧回乡之前,他已经是工部左侍郎。若不是耽搁了这几年。工部尚书之位他是能够拿下的。 郑家乃书香世家,前朝今朝出过许多部堂级高官。郑云阁虽不像兄长曾高中状元,那也是一甲排名前五的进士。文安殿观政三年之后,他被下放郡县历练。有郑家资源支持。再加上他本人也精明强干,自然政绩斐然。比起户部左侍郎王辉祖,他的学历和履历更加花团锦簇。 圣祖将东昌兰真公主和愉县主同时嫁给郑云堂、郑云阁两兄弟。换来的却是对郑家子弟的入仕之路加以限制。郑家人不傻,否则郑云阁早就做到了尚书之位。一个工部尚书于他。以武令媺来看其实算是屈材了。 帮郑云阁谋求天官之位,看似极难,因为裴世纬也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但如今局势不同,武令媺觉得大可以争上一争。她心里拿定了主意,仍然不发一言,仔细倾听朝臣们的上奏。 对新任礼部尚书的推举,朝臣们各有人选,云州刺史裴世纬的名字也赫然在列。但奇怪的是,呼声最高的并不是他。武令媺心下讶异,她想着总也有旁人不希望天官之位落于裴世纬之手,那么希望他拿下礼部尚书的应该大有人在,怎么? 她低头细思,片刻恍然,嘴角便噙上一抹冷然笑意。李循矩和裴世纬,他们身后恐怕不止一条船。不知是什么人给李循矩做的大媒,或许这会是一个切入点。 听着那乱哄哄的推举声音,武令媺轻咳一声儿。奇异的,她的声音明明不大,但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朝堂猛然便安静下来。 武令媺起身对上座的太皇太后福身一礼,明黄裙裾闪动之间,绣于其上的八条五爪金龙仿佛活了过来,随着日月闪烁山河水波缓缓舞动。 太皇太后正被朝臣们吵得头疼,见武令媺似乎有话要说,连忙出声道:“玉松不必多礼,有话直言便是。” 武令媺笑着点头,转身扫视一干朝臣,淡淡笑着说:“各位大人,辅臣进京一事还只在朝上议论,等皇上下了圣旨明确此事再来商议如何安排各位辅臣也来得及。” 朝中一阵骚动,众人好一通琢磨辅国殿下话中意思。就听武令媺继续道:“再者此事非同小可,不是一天两天便能办成。但杨老尚书致仕之后礼部由何人暂时主事,还要先拿出个章程来。如今已是二月中,三月有农桑节,四月二十是太皇太后的千秋日,这都是大事儿,可怠慢不得。” 安国怀睦老亲王也道:“玉松儿所言不错,本王年迈,已经知会各位族老要选新任大宗正。虽说此乃武氏宗族之事,到底大宗正就任仪式也要礼部参与,同样不能马虎。” 太皇太后便道:“哀家无意大办千秋宴,倒是不必礼部太过烦恼。只是三月农桑节关乎国本,又是咱们皇上登基之后的第一个农桑节,礼部要费心好生操办才是。三位辅臣,意下如何?” 分列第三重玉阶左右两侧七张座椅,四张空着,其余三张座椅按文左武右,分别坐着连尚介老大人、长肃亲王和安叹卿。闻言,连尚介起身向太皇太后禀道:“微臣赞同辅国殿下之言。” 长肃亲王和安叹卿亦表示没有异议,就连已经确定致仕的杨老尚书也表示应该先将礼部代理尚书落实到位。 本来这事儿不算什么,大可以仿照户部的例子由左侍郎暂代。但不知何故,朝臣们仿佛都成了锯嘴葫芦,谁也不吭声,礼部左侍郎的一张脸也变得青白交加,不时偷眼去瞧那些一直默然无语的亲王。却不知他在瞧哪个。 直到武令媺重新落座,才有人麻着胆子出头举荐。这边说着人选,那里还不时观察武令媺的脸色。 三五人过后,忽有一人出列荐举:“微臣举茬工部左侍郎郑云阁暂代礼部尚书。郑家乃书香世家,祖上多有部堂高官,其中礼部尚书就有两位。无论是冠礼笄礼还是婚礼丧礼,郑家都沿袭古礼操办,实在庄重典雅。微臣以为,郑大人主事礼部必能胜任!” 朝堂一时静默,昨日昌国公世子成年冠礼,在场朝臣大部份人都受邀请观礼。凭心而论,郑家的成年冠礼确实格外隆重庄严。 人们心中微动,难不成皇家因纳郑氏女为妃妾一事闹得昌国公要与兰真公主和离,才打算给郑云阁礼部尚书之位以为补偿?片刻后,又有几位朝臣出列赞同方才那位的举荐。 武令媺面带微笑,一边倾听一边缓缓颔首。于是更多的人出列附言,郑云阁不免出列谦虚几句。就在众人都以为此事已定之时,她却又起身奏道:“母后在上,古先贤有言,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今儿个,儿臣就要做一回举贤不避亲的妙事儿!” 太皇太后目中微光一闪,珠帘垂落,朝臣们又不能直视,故而很少有人发现她飞快地看了看几位被赐有座的国公爷。其中有一位老人家,虽然只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却是太皇太后的亲生父亲博国公徐兆中。她努力镇定下来问:“玉松要举荐何人?” 武令媺肃容道:“据儿臣所知,博国公徐大人就任国子监祭酒之前,原本便是礼部官员,对礼部各项事宜再熟悉不过,何必舍近求远?” 太皇太后入圣祖后宫为妃时,徐老国公还没有受爵,时任礼部右侍郎,前程大好。及至太皇太后被册立为皇后,依祖制他被封为博国公,却只能告病在家闲了两年,后来才重新起复为国子监祭酒。 要论起对礼部诸项事宜的熟悉,徐老国公还在现在当任的礼部左右两位侍郎之上。秉持公心而论,郑云阁没有在礼部工作的经验,徐老国公确实比郑云阁更适合这个职位。 太皇太后沉默不语,实在不好表态,徐老国公也连连推拒。但三位辅臣却首先表示赞同,群臣怎敢得罪太皇太后,自然当庭便将此事给定了下来,由徐兆中暂代礼部尚书一职。 朝臣们心知肚明,只要徐老国公不犯大错,他这礼部尚书的位子算是坐稳了。礼部左右两位侍郎的面色都有些难看,却无可奈何。那边亲王堆里,永和亲王似乎想发表几句高见,却被永泰亲王给制止。 武令媺很满意。更有朝臣发现,她看向郑云阁的目光里隐有几分嘲弄。多有人不禁脑补,辅国殿下这是对郑家人不满?(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好算计 圣祖待朝臣们相当宽和体贴,在乾宁殿的右偏殿有多个房间用于朝臣们在两刻钟的上朝间隙里小憩,喝几口茶尝几块点心,更更衣洗洗手私下商议商议。 亲王们的休息室自然比朝臣们的更加华丽舒适,还可以让御膳房送点汤品来滋润滋润快速运转以致就要冒烟的脑子。这种汤品永和亲王向来不爱喝,他要喝就喝酒。因此,只有永泰亲王一个人就着四碟精美小点慢条斯理地喝着汤。 “八哥,你这是怎么想的?咱们不是没有办法拿下礼部尚书,为什么要向那个臭丫头退让?”一会儿还要上朝,永和亲王不敢喝酒,只能拼命灌茶水消火。他们兄弟俩使了好大劲头才将礼部左侍郎给拉拢住,结果便宜了博国公。 永泰亲王紧紧皱着眉头,有些心神不宁。好半天,他才低声道:“皇上性子太急。他那般逼迫太皇太后应允他纳兰真之女为妃,太皇太后心中必定生怨。咱们现在还不能得罪太皇太后,玉松就是看准了这点,才会推举徐老公爷为礼部尚书!” “好人都是她做了!咱们真是白费了力气!气死我了!”永和亲王气得小脸煞白,使劲把茶盅儿掼到桌上,叮当一通乱响。 永泰亲王执调羹的手一顿,慢慢道:“她和徐家关系本就密切,本来不必做这种锦上添花的事儿。这分明是为太皇太后出气,故意嗝应咱们。于公,博国公确实能够胜任礼部尚书;于私,她更加拉近了与徐府的情谊。咱们这位皇妹,倒是公私兼顾。两相得宜。” “哼!走着瞧!她不是想当大宗正?族老会可也有咱们的人,她想平平顺顺坐上那个位置,想得美!”永和亲王乱捶桌子,又腾地站起身在屋里乱走,“八哥,不管怎么说,皇上是名正言顺的武氏族长。皇上一句话。族老们也不敢不仔细考虑。这次咱们再努把力。一定把大宗正的位置给您抢到手!” “你别乱来!”永泰亲王警告永和亲王,又叹道,“不让她当上大宗正。又如何从她手里拿下宗业司?咱们退两步,她总要让咱们进一步。否则,”他冷声道,“本王会让她知道太贪心的后果!” 永和亲王抓抓头。摊手道:“反正八哥你有成算就行,皇上可是您的亲儿子。在皇上成年之前,就该让您来替他掌着舵。” 永泰亲王闻言一笑,却缓缓摇头道:“皇上……他也大了,有他自己的主意。我想着能帮多少就帮多少。算是尽了我这个亲生父亲的一份心。他若不需要……我就带着母妃家小回封地去,也让旁人少些闲话。” 他的儿子他自然知道,从小就主意正。事事都有自己的打算。就拿纳淳妃一事来说,虽然小皇帝秘密派了人去王府问他。他表示了同意却又忍不住告诫小皇帝不能急要徐徐图之。 但小皇帝呢,当天晚上就跪到了太皇太后宫外磕头求旨。原本小皇帝与太皇太后的关系从表面上看还算温和,此举一出,便硬生生在乾宁宫与坤熹宫之间竖起了一道高墙。 没办法,为了尽快打破这堵高墙,永泰亲王只能放弃自己的一些利益去给小皇帝善后。他越想心里越气闷,也多少有几分失落和失望。他如今只是小皇帝的叔叔,明里暗里都不好再如以前那样该训斥就训斥,该责打就责打。可有时候小皇帝的行事……他忽然警觉起来,是不是有人在小皇帝背后乱出主意? 瞧着八哥的神情中突然出现几分郁色和忧色,永和亲王愈发忿忿起来。他实在忍不住,发劳骚道:“真不明白圣祖爷是怎么想的,放着八哥您这么合适的人选不用,非要选孙子辈。不是说您都得到圣祖的暗示了么,怎么又变了卦?咱们皇上虽然确实聪慧过人,但实在不宜这么年幼便称帝。最好就是成年历练之后,等您传位……” 这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偏偏永泰亲王正喝了一口汤在嘴里。闻听永和亲王肆无忌惮地在宫里瞎咧咧,永泰亲王气急攻心,被这口微烫的汤给呛得惊天动地咳嗽起来。 永和亲王急忙住了嘴,抢着倒了茶捧给永泰亲王喝下。永泰亲王气得脸颊都在突突打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难得牛饮一般把茶水喝干,喘匀了气怒斥:“你这口没遮拦的毛病什么时候才改?这是宫里,你不知隔墙有耳?” 永和亲王撇撇嘴,无所谓地道:“四下里都是咱们的人,要真有人把咱们的话给传了出去,那咱们干脆羞死算了。就算这话传了出去,甚至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又怎么样?也好叫侄儿明白明白,他这个皇位是从您手里抢过去的!他对您要更加恭敬才行!” “你你……”永泰亲王气得脸都白了,一手抚着胸口,太阳穴突突直跳。要不是知道附近确实被自己人围得水泄不通,他能直接用汤碗把永和亲王的嘴巴给堵住。 “嘿嘿,您别气,就当弟弟胡说八道。上朝了上朝了,走着走着!”永和亲王嬉皮笑脸一把搀住永泰亲王,直接把人往门外扯。永泰亲王看着他连连摇头,却是半个字也不想对他说。要不是自小一起长大确实感情深厚,他有时候真想把这混帐弟弟给打到生活不能自理。 两兄弟出了房间,在大群奴仆围拥下赶往乾宁殿。此时已经快到再次上朝时间,大部份人都走了,附近静悄悄的。快到乾宁殿时,他们才看见有一名官员独自一人慢吞吞地走着。 看那人微微佝偻的身子,有气无力的步伐,便可知此人此时的心情必定不佳。两兄弟远远地瞧着,开始还以为是户部尚书林之玄,走得近了才发现竟是工部右侍郎郑云阁。 “瞧瞧,这就是得罪了辅国殿下的下场!”永和亲王耷眉撇嘴,满脸的嘲弄,“咱们这位好皇妹可真真是了不得啊!听说因为郑家人经常在报纸上和她的笔杆子打擂台,她私底下发了好几次脾气。这不,昌国公闹着与兰真皇姐要和离,她总算是逮着了机会给人家重重一击。啧啧啧,瞧着郑大人这就老了十岁吧?” 永泰亲王没有搭话,却加紧了步伐,很快就追上了郑云阁。他温和笑着向郑云阁拱拱手,主动招呼:“郑大人好……” 郑云阁斜着眼睛看了永泰亲王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随意拱拱手,敷衍道:“微臣有礼,殿下万安。” 瞧着他这态度,永和亲王眼睛一瞪就要发火,永泰亲王及时横过去一眼,又对郑云阁道:“不如大人与本王一起走?!” 郑云阁双手负于身后,仰天打了个哈哈,满脸悲愤地说:“岂敢岂敢!殿下乃天潢贵胄,微臣怎敢与殿下同行?殿下先请!” 这般无礼的态度永泰亲王却丝毫不以为忤,坚定地拦在了郑云阁身前,恳切地道:“本王知道郑大人心中有怨,万般的不是都是本王昔年教导无方。本王心中实在有愧。不知郑大人和昌国公是否能给本王一个机会,让本王弥补过失?” 永泰亲王待人向来谦逊亲和,郑云阁紧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片刻,郑云阁低下头,轻叹了一声,神色怅惘地喃喃道:“我郑氏一族传承至今有八百三十一年,从未受到那样的侮辱。家兄回去后便卧病在床,族人也多有愤懑。微臣……”他顿了顿方道,“微臣也心灰意冷,已经打算辞官。王爷的心意,微臣下朝后便转述给家兄。”说着拔腿便要走。 永泰亲王急忙出言劝说:“皇上怎能缺得了郑大人这样的能臣?还请郑大人千万不要生出辞官之念。”见郑云阁的脚步略有停留,他将声音压低了一些,飞快地说,“您不是不知宫里的情况,恐怕昌国公也不会放心淳妃独自在宫里无依无靠!” 郑云阁身形微滞,又立刻接着往前走,只留下冷漠的一句话:“她已不是微臣家兄之女,既不是郑氏女,家兄又有何可担忧?” “若她日后能封后呢?”永泰亲王的声音更微弱了,但他能肯定郑云阁听在了耳朵里。他微微一笑。 “八哥,你想拉拢他?”永和亲王好奇地问。 瞧着郑云阁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永泰亲王这才举步前行,对永和亲王低声道:“郑家与兰真和玉松皆有隙,咱们不拉拢过来岂不可惜?那裴世纬与桓国公谢骏乃莫逆之交,分明就是兰真的人。他要是当了天官,咱们岂不是要看兰真的脸色?与其如此,倒不如扶了郑云阁上位。郑家既然与兰真闹开,自然不会再听她的摆布。而郑云阁被玉松横插一刀抢去了礼部尚书之位,心里能不怨怼?若咱们保他一个更加权重的天官,他还能跑到哪里去?至于封后……嘿,郑家不出力怎么可能?” “哈哈!兰真和玉松的脸色恐怕都不会好看!”永和亲王对永泰亲王竖大拇指,钦佩赞道,“八哥,高!还是你高!”两兄弟同声笑起来,加快步伐连袂赶往乾宁殿。 此处原本就只剩下这两兄弟的人马,他们一走便彻底空旷下来。忽有风吹过,将檐下金铃吹出清脆悦耳声音,仿佛是谁在脆声发笑,却不知笑得是谁。(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代行大权 早朝继续,不等众臣再上奏,太皇太后身边的宣旨太监便先行宣读了一道圣旨。此旨一出,有人欢喜有人忧虑。 一旨读完,太皇太后叹道:“母子母女天伦,乃人间至情。哀家实在不忍心各位姐妹孤身在宫里,因思念儿女而郁郁不乐。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以后的依靠,哀家也就不厚此薄彼了。礼部挑个好日子,内廷那边哀家也会让季良全协理,把这件事稳稳妥妥地办好罢!” 代理礼部尚书徐兆中急忙从座椅里起身应道:“请太皇太后放心,微臣会同良全公公,定将此事办好!” 太皇太后颔首,温言道:“那就有劳徐大人,请坐。” 徐老国公重新落座。这一幕,看得武令媺心中嘘唏。父女天伦又何尝不是人间至情,可徐老国公和太皇太后这一对父女,当着众朝臣的面儿就只能是君与臣,就算是私底下也要谨守着大义。天家的天伦至情,还真是薄弱得可怜。 亲王堆里慢慢站起一人,却是禄亲王。他对上首的太皇太后行礼之后恭声问道:“儿臣想向母后请旨,儿臣的母妃出宫,是随着儿臣住在京里,还是能随儿臣去封地?” 众朝臣心里都是一跳。圣祖朝虽给众皇子分封地方,但都是享受封地供养,并没有让他们前往封地。 圣祖继位之初为了防止兄弟作乱,令两位同父异母亲王前往封地就蕃。但没有圣旨,这两位亲王就不能出封地半步。除了享受封地财帛供养,亲王不能对封地的任何事务指手划脚。而亲王府的亲军也被控制在了仅仅一千人,只够防卫亲王府。 所以不要以为去了封地就能海阔天空无人管束。其实封地就是一个比较大的囚笼。若是被发现擅自离开封地,那就是抗旨不遵的大罪。皇帝若是心软,罚点银钱了事,再重一点便是降爵。若皇帝就想着找借口收拾人,那正好可以抄家砍头。这种事儿,圣祖当年就做过。 最要紧的是,离了京城这个权力中心。以前紧密围绕在旁的那些人恐怕都要更换门庭。禄亲王此言一出。便有人猜测这位曾经奉旨监国的皇子这是真的死心了? 太皇太后沉默片刻,缓缓道:“暂时先住京里罢,就算外嫁的公主。京里也是有一两座府邸的。至不济,还能住进皇庄里。至于前往封地,宗常,你是想请旨就蕃么?” 禄亲王撩王袍跪倒在地。给太皇太后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语气格外平静地说:“儿臣正有此意。还请母后恩准,也准儿臣带母妃一同就蕃。” “你想着就蕃也是件好事,以后便与你母妃带着一家子安生过日子,尽享尊荣富贵。不过。圣祖龙驭还不满一年……此事再议吧。”太皇太后不置可否,回答得含含糊糊。朝臣们心下思忖,她这是同意就蕃还是反对? 禄亲王也没有再说。行了礼退回去。永和亲王瞪着禄亲王的后脑勺,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他和永泰亲王自然是不想就蕃的。但这事儿只能含糊在心里,可不能明言,否则不定被人参个居心叵测的罪名儿。 朝堂有片刻的肃静,有些人原本打算上奏某事,但太皇太后突然抛出允许圣祖妃嫔出宫荣养的圣旨,打乱了某些人的盘算。 片刻后,辅臣之一的长肃亲王起身,向太皇太后施礼禀道:“启奏太皇太后,永寿亲王托人带来奏章,请求太皇太后允许他指定一人代他行使辅臣之权?” 太皇太后微笑道:“宗厚指定何人?” 众朝臣的目光不约而同都落在武令媺身上,见她脸色平静,也猜不出她是否心中有数。但这对小兄妹感情笃深,要说她不知这事才不可能。果然,长肃亲王笑道:“自然是辅国殿下。” 亲王堆里,永和亲王实在忍不住,跳起来反对道:“这如何能行?依本王来看,武宗厚要么回京行使他的辅臣之权,要么就别干了?从小到大,他什么事儿都指望玉松皇妹。反正也都是无关紧要的小孩子把戏倒也无妨,但这辅臣之权相当于父皇托孤,怎能儿戏?岂非对父皇不敬?” 一席话说得,永和亲王都有些沾沾自喜。挺在理么,他可是难得这么长篇大论。于是喜滋滋地看了好八哥一眼,他却发现永泰亲王的脸色阴得似乎立刻要下雨。他心里便是一抖,真心不明白哪句话说错了。 却听第三重玉阶之上的长肃亲王不紧不慢地说:“永和侄儿你这话本王可不能苟同啊。宗厚与玉松兄妹情深,自小到大确实诸多事宜都是由玉松为他打理。这小事么,小到宗厚的一日三餐。这大事么……” 他撩眼皮看了永和亲王一眼,微讽道:“圣祖万寿节放在永和侄儿你眼里莫非不是大事?哪一年圣祖过万寿,宗厚的贺礼不是玉松打点齐全的?又有哪一年,圣祖不喜?” 永和亲王一听才知当真说错了话,急忙分辩:“圣祖万寿当然是国之重事,本王只是顺嘴一说……” “哦,原来圣祖万寿节也只当得你顺嘴一说?”长肃亲王面无表情道,“圣祖大行可还不到一年呢!” 见永和亲王还要辩,永泰亲王终于坐不住了。他用力将自己这一生都摆脱不了的猪队友给拉坐下来,自己起身对长肃亲王拱手施礼道:“王叔休恼,不要与老九这个混人计较。他向来说话不过脑子,父皇在时也是知道他这德性的。” 长肃亲王掌管玉牒司多年,脾气温和,向来与人为善。永泰亲王这是第一次见识这位温吞亲王得理不饶人的一面,心里惊诧的同时也暗自警醒。也对,能以堂兄弟的身份受圣祖宠眷多年,长肃亲王就当真只是一个老好人? 冷哼了一声,长肃亲王又问:“那么永泰侄儿对玉松儿暂代辅臣之权又有什么高见?” 看了看一直沉默的武令媺,永泰亲王哪怕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笑道:“玉松代宗厚行使辅臣之权,自然再合适不过。咱们皇上给玉松‘辅国’的尊号,想来也有遇事若不决便要向玉松请教的打算。毕竟,”他笑意更深,“玉松受父皇栽培多年,可不是寻常普通的公主。王叔经常伴驾,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的。” 武令媺眼帘低垂,直到此时才缓缓抬眸看向永泰亲王。他这些话可大有玄机。 自大周立国起,她是第一个可以正大光明登堂入室参赞朝政的公主,真正的前无古人。不要说她了,以往那些享有“辅国”、“镇国”、“定国”等等尊号的公主,在幕后都能掀风鼓浪,又何况是大权在握的她?永泰亲王一句话,相当于给男子绝对为尊的朝堂敲响了一记警钟。 她不是太皇太后,有圣祖遗诏为坚不可摧的后盾。圣祖朝已经成了过去式,在景泰朝,她的所有权力都要靠她自己争取。可以得到,也可以失去! 这位好八哥,还真是不好惹。他这一番话,让不少朝臣面色微沉,目中不免多了几分警惕之色。 武令媺未必多怕永泰亲王,他不是没有小尾巴在她手里,只是他这话实在刺耳。她便起身应道:“八哥过奖了,玉松愧不敢当。皇上尚且年幼时,圣祖便遣大儒秘密教导,算算的话也有六七年了吧。玉松这个师父却没有尽到什么职责,实在是汗颜。” “若论受父皇教养栽培,”她笑了一声,俏脸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低弱了几分,“玉松又如何能比得上几位皇兄,毕竟玉松只是女儿家,说句不害羞的话,迟早要下降的。” 便有朝臣脸色微缓,不错,玉松公主再了得,她也是要嫁人的。她为圣祖守孝三年,三年之后恐怕她不嫁也得嫁了。 永泰亲王笑意不改,闻言连连点头,还笑道:“等除了孝,皇兄一定让你皇嫂好生给你拣选人家!”还真是打蛇随棍上!武令媺笑得温和可亲,微带羞涩地道了谢。 上首的太皇太后适时说:“哀家就只有玉松这么一个女儿,圣祖龙驭前也念念不忘她的终生大事。哀家应承了圣祖会加倍上心,要让玉松儿满意才行。不过这事还早,就说玉松代宗厚行使辅臣之权,连尚书和安大将军意下如何?” 连老大人和安叹卿都表示无异议。连老大人还捋着胡须慢慢道:“其实辅臣也不必回京,若有放心得下的人选,大可以指定其传递信息或在来不及的时候代替辅臣做出决定。” 便有人反驳道:“传递信息尚可,但代为决策可一可二不可三。否则,这辅臣之位岂非形同虚设?再放心的人选毕竟不是辅臣本人,不可能每每都能做出与辅臣一般无二的决策。大周毕竟只有一位辅国殿下。” 连老大人只是一笑,再没有多话。辅臣是否回京之事,议到如今其实差不多有了定论。各方人马较了这么久的劲儿,借由武宗厚请旨由武令媺代行权力之举,很快就会过明路定下章程。 武令媺心下一叹,也知大势不可逆,唯有尽力争取符合自身和盟友的利益。(未完待续) ps:阿弥陀佛,六月总算要过去了!鞠躬感谢各位投粉红票纸打赏推荐票纸评论的亲们!俺忙得晚上带娃睡觉,娃还没睡着俺先睡了!希望七月份能轻松一点儿。 第二十九章 海州之变 早朝时间已到,太皇太后退朝,召了武令媺同去长青殿看望卧床休养的小皇帝。可惜小皇帝还高卧未起,太皇太后便带着武令媺入殿探视。 向长青殿总管太监小林子仔细询问过小皇帝的病情,又坐在龙床旁边察看过小皇帝的脸色,太皇太后才与武令媺离开。见太皇太后脸上微带疲色,武令媺便告辞出宫回府。 回了府,武令媺稍事洗漱又用了些点心,这才去往银安殿,公主府众属官早已等候多时。今日虽然不是圣祖大行后武令媺的第一次早朝,但意义不同,她要召集属官们商议一番。 路上凤辇内,八宝先回事道:“太医院那边把皇上的医案瞒得紧,周太医用了些功夫才看到了药方。他说那方子上大都是些安神滋养的药物,份量很少,可能是怕补得太过,皇上的身子承受不住。” 武令媺慢慢翻着邸报,头也不抬地笑道:“退烧的药材,想必太医们是不敢给皇上随便服用的,可不就用些安神药么。”主仆二人都心知肚明,小皇帝受惊是真,高热就是莫须有的事了。 八宝嘿嘿一笑,又道:“淳妃如今都不曾安排宫室居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在长青殿侍候。奴婢听说,昨天夜里,淳妃陪着皇上又是下棋又是赏诗,还抚了一曲琴。两个人的感情真是好,好得……对了,昨儿夜里长青殿杖死了一名宫女儿。” 这话怎么跳着说?武令媺抬起头,瞧着八宝挤眉弄眼的,还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她便知定是有什么话八宝不好明言,再一咂摸他话里意思,她便皱了皱眉。 八宝松了口气。公主殿下尚未出阁,有些话要讲了出来实在是污了她的耳朵。皇上和淳妃年纪虽小,但显然该懂的事儿都懂了。昨儿长青殿就有一个宫女因为不小心看见皇上与淳妃抱在一起嘴对嘴儿,便被长青殿总管太监小林子下令活活打死。 “这事儿……你注意着宫里的动静。想必良全公公也不会放任长青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人。”武令媺手撑额头,声音微冷道,“长青殿的宫人侍候圣祖少说也有两年时间,要当真办事不牢靠根本留不下来。” “是咧。说起来那个被打死的宫女儿您应该也有点印象。是在御前奉茶的翠竹。”八宝低下头。手指在眼角擦了擦,声音低沉地说,“她在长青殿服侍了四年。还得过圣祖爷几次奖赏,是个办事极稳重极谨慎的人。圣祖爷病重时,还因她小心侍奉提了她为一等奉茶宫女。再有一年,她就能放出宫去了。此次若非着了道儿……” 从听到“翠竹”这个名字起。武令媺的眉梢便慢慢挑起。她记得这个宫女,在圣祖厥过去的那段时间她主理乾宁宫事宜。后来事毕奖勤罚懒,是她将翠竹提拔为二等奉茶宫女,赏赐也不少。长青殿的宫人都知道,翠竹很得她青眼看重。 “这是要杀鸡骇猴。还是打算清理一批圣祖得用的老人儿换上他们自家的奴婢?”武令媺冷笑出声,问八宝道,“淳妃未入宫前。帮着皇上和淳妃私相授受的就是这个小林子?” “是嘞!不仅如此,这小林子身手不错。帮皇上出宫给淳妃送东西时还会乔装改扮一番去永泰亲王府。”八宝咂咂嘴,忍不住议论,“这死奴婢真是该死,半点忠心都没有。” “怎么没有?小林子效忠的原本就不是咱们皇上,是皇上的亲爹才对!”武令媺重新低头看邸报,似无意般地说,“皇上主意虽正,但到底还是要靠他亲爹撑着腰。” 八宝眸光一闪,细思片刻后道:“是呢。今儿早朝歇息时,永和亲王也是这样认为的,还说咱们皇上的皇位是从永泰亲王那儿抢来的,以后也离不了亲爹和亲叔叔。” 亲爹?亲叔叔?哈!武令媺抬头看了八宝一眼,莞尔一笑。御前的人,哪一个都不简单。八宝和翠竹,感情只怕不一般。 果然八宝又道:“殿下,奴婢和翠竹是同年到乾宁宫当差的。奴婢想给她家里人送些银钱,还请殿下能恩准。” 武令媺点点头,叹口气道:“人死不能复生,让她家里人节哀。孤在宫里也得了翠竹精心侍奉,你从内帐上支一百两银子,算是孤的一点心意吧。” 八宝急忙替翠竹磕头谢恩,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武令媺的脸色,心中微松。他家师父季良全万般叮嘱,在辅国公主这儿当差,有点个人的小心思倒也无妨,最要紧的是千万不能瞒着主子。公主殿下待奴婢宽厚不假,可怎么着也不可能容忍奴婢欺瞒于她,背叛就更别提了。冯良兴的徒弟方德旺就是前车之鉴。 武令媺见八宝眉眼间颇有些惴惴,神色自若地道:“还有没有事要回?没事就下去。” “还有还有!”八宝急忙道,“永泰永和两位王爷拦着郑云阁郑大人说了几句话,永泰王爷似乎提及封后不封后的事儿。” “封后?”武令媺失笑,“孤的这位好皇兄还真敢许诺啊!他这是视太皇太后的懿旨如无物!血本下得可够大。” “那郑大人……”八宝皱起胖脸,替主子发愁,“郑大人该不会真的投到永泰王爷门下去吧?!” 武令媺半点也不急,轻松笑道:“放心!郑家一屋子聪明人,既然懂得壮士断腕,就该明白做人做事首鼠两端是最不可取的。他既然早已向孤递了投名状,就不可能再生二心。行啦,别皱着个眉头,圣手老先生可有苏醒迹象?” 自她带圣手回府,老先生就一直沉睡未醒。药童清风说,老先生这段时间也就醒了那么三回,一回自己开了方子驱毒;一回托人给武令媺送信求助;一回用毒害死了兰真公主派来监视老先生的高手。要等他老人家再度醒来,恐怕还要时间。 八宝回道:“说是最快也要到明天晚上。” 武令媺叹道:“那就好。”她挥挥手,八宝便退下了。 放下邸报,武令媺揉了揉眉心,端起茶碗喝了口茶,一边琢磨长青殿杖死宫女的事儿。这是小皇帝打算清除各方眼线的试探之举?论起来,他这么干也没错,只是心急了点儿。 就在快到银安殿时,金生水匆匆进入凤辇,手里握着一枝密封银管,银管上面还染着一半触目惊心的暗红,像是血迹干涸后的颜色。“殿下,这是海州那边送来的血级鹰哨。”他的脸色相当难看。 武令媺心中一跳,血级鹰哨是鹰卫最高等级的消息,至关重要。她急忙接过鹰哨,一边用特殊手法解除鹰哨自带的自毁机关,一边问:“是吴老提督那边送来的?” 金生水摇摇头,目光怪异地盯着这管鹰哨,低声道:“这是南越沈王子命贴身太监以南越敏妃给您带了走盘珠的名义,悄悄递进来的。” “什么?”武令媺也大为惊讶。南越国能有鹰卫一点也不稀奇,圣祖一朝不知往别的国家派了多少细作。可这血级的鹰哨没有走正常途径送往宫里的内卫鹰卫总部,而是拐了好大一个弯用南越敏妃和小王子的联系渠道递到她手里,事情绝对简单不了。 鹰哨机关解除,银管里铮的一声弹出一枚蜡丸。武令媺戴上金生水捧上的金丝手套,将蜡丸搓破,慢慢展开一张细密柔韧的绵布,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小字。 凝神仔细去瞧,武令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她一边快速观看这封密信,一边对金生水吩咐:“去银安殿通知各位大人,孤有急事必须立刻进宫,让大家先各自办差,等候孤的传召。”想了想,她又道,“让连喆勋来见孤。” 金生水急忙去传话,凤辇当即掉头,匆匆忙忙往宫里赶。不一会儿,外头报连大人求见,武令媺便命他进来,不等他说话,劈头便道:“喆勋,你重新回督察院去。以你的品级,一个右副都御使是可以做得的。” 连喆勋便愣住,仔细看武令媺神色肃穆不似玩笑,他根本不问原因,拱手施礼道:“谨遵殿下懿旨。” 武令媺示意他坐下,这才慢慢道:“镇东军出事了。大都督葛勇志被刺身亡,虎符不知所踪。镇东军四营将军谁也不服谁,各自守着营地。东海扶余岛海盗王驾驭十艘载员五百的战舰登陆海州沿岸,大肆烧杀抢掠,更从陆地进击,直捣海州州府海门城,差点把海州刺史府都给攻占下来。” 连喆勋目瞪口呆,像是在听天书一般。半响他才艰难地说:“微臣记得,就在去年春天,镇东军发来军报,洋洋洒洒数千字,言道将扶余海盗杀了个一干二净,海盗王当场枭首示众,首级都敬献到京里来了。海州刺史府也有同样内容的奏章奉上,不知为镇东军说了多少好听话。这事儿邸报上都有登载,微臣记性好,便让微臣背一背那军报和奏章,微臣都能一字不差背出来。怎么会……这样?!”(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勇于承担 就为了镇东军的这份大功,圣祖还特意遣了宣旨太监前去海州,带去了给全军将士升爵升官的旨意、惹人眼红的金银财帛以及数千坛封存至少五年的御酿。如今不过一年镇东军便出了这般变故,圣祖天上有灵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儿! 武令媺自然也气得不行,她并没有将所有事情都讲给连喆勋。她所猜知的某些事更是让她火冒三丈,现在只能强压怒意,语气森冷地说:“你也说是去年春天的事,今年么,自然又有新的海盗重新啸聚,也能选出新的海盗王。” “那您让微臣重回督察院是想让微臣去海州?”连喆勋的脑子转得果然快。 “孤会向太皇太后请旨委你为钦差大臣,去调查镇东军葛大都督被刺身亡一案,一定要找到虎符。同时,你也要小心查探扶余海盗上岸是否有官员尸位素餐、贻误军机之举。孤会给你请下一柄尚方宝剑,允你先斩后奏之权。你既要小心从事,也要大胆查证。一旦查实,该杀的杀、该抓的抓,无须手软!孤会给你担着所有干系!”武令媺小脸绷得铁紧,双手用力地抓住座椅扶手,手指骨节都泛了白。 连喆勋凝神细听,见她似乎交待完了,急忙起身行礼领命:“殿下请放心,微臣一定不辱使命!” “孤会从府里拨二十名内卫给你,另外还会派五名供奉暗中保护,让醉狐风铮领着头。他是老江湖,又擅计谋,你行走在外不妨多听他的意见。”武令媺放缓了声音,想了想又道。“此事内卫和兵部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接到消息,你尽早出发。” 连喆勋重重点头,深深凝视武令媺的眼里有隐藏得极深的心疼与怜惜。做出这个决定,他家公主这是要担起多大多重的担子!她只是公主,她却勇于承担她完全可以推拒的重任。 跟随这样的主上,连喆勋既感骄傲又有些心酸。他唯有尽全力助她,为她分担重任。他沉声道:“微臣先回府与祖父禀告一声。在府里等候。” “你收拾好行装。孤会让风铮去找你。他擅易容之术,你们乔装出发。”武令媺站起身来,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孤等着摆酒与你庆功,你要注意安全,好好地去,好好地回!” “是!”连喆勋再度施礼领命。毅然决然掉头离开凤辇。 他本以为很快就能完成使命回京,却没想到一变再变的局势迫使他一直留在了海州。等他再度与他的公主殿下见面。他已经是大周历史上最年轻的封疆大吏,而他的公主殿下也不再是辅国公主。 星界,一颗大星忽然闪烁明亮光芒一跃而起,内有异兆显现——一本翻开的书和一把直直竖立于书页之上的宝剑。一条紫红色光线将书剑大星和紫星紧密相连。光芒万丈。 武令媺目送麾下这员大将离开,心里暗自祈祷,希望南越国主沈定峰能给连喆勋一些帮助。 这封打着敏妃旗号送来的密信。其实是南越国主沈定峰写给她的。内中不仅详细写明了镇东军事变和扶余海盗上岸劫掠的始末,还隐晦地提醒她近日不仅要注意某些人的动向。还要格外警惕南边诸国。 所谓的某些人,武令媺一看便知。 镇东军分鲨牙鲨眼鲨鳍鲨尾四营,鲨牙鲨眼二营驻守海州,鲨鳍鲨尾二营驻守紧邻海州的会州。安叹卿曾经在鲨鳍营当过一营主将,在会州呆了不短时间,后来调往镇北军继续打熬。他算是大周少有的同时精通水战和陆战的将领,而大周公认最擅水战的将领则是鲨牙营将军封爵汕侯的耿伯洪。 这位勋贵当中也颇有名望的汕侯耿将军,就是永瑞亲王平妃的父亲,那个手握乾坤出生孩儿的亲外公。所以武令媺无法不将镇东军事变与汕侯和永瑞亲王联系起来。 至于南边诸国,那里有大周的属国盛产玉脂香蜜的魏国,也有楚国的属国盛产马匹的梁国。当年,禄亲王被贬为顺国公,直到出战平定了魏国之乱才重新晋爵郡王。 禄亲王有一位侧妃是魏国公主,二人还育有一子一女,这位公主据说颇得禄亲王宠爱。武令媺府中正五品的礼宾局对外联络处的正处长是魏国的代侯拓跋靖,他也是这位公主的同父异母弟弟。代侯与魏王则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武令媺此时担心的就是,不仅镇东军出了变故,镇南军和魏国也会事端频出。她不由暗自庆幸,幸好太皇太后没有允准禄亲王就蕃之请,否则恐怕是放虎归山。 趁着进宫的路上时间,武令媺急速开动脑筋,取来自己专用的懿旨文本,写下了一封密旨。她想了想,在盖上了辅国公主金印之后,又从随身胸袋里取出了那枚意义非凡的监国金龙使八龙小印章,郑重地加盖在公主印章上方。 “小金你进来。”待金生水掀帘而入,武令媺将这封懿旨亲手交到他手里,肃容道,“你亲自带人把这封密旨送到拓跋靖手上,盯着他看完,再将密旨收回。告诉他,孤不会承认给他颁过密旨,他也从来没有看过这封密旨。是否相信,何去何从,他自己做决定。” 金生水领命退出,武令媺在轿辇里团团打转,仔细思索沈定峰的那封密信是否还有自己不曾领会的内容。忽然,她脚步一顿,向着自己身后屏风轻轻叫了一声:“蛇七。” 一个瘦小干枯身影幽灵般地自屏风上面闪出身形,轻盈如羽跳落地面。单膝点地给武令媺行礼,这名浑身上下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蛇卫低声道:“殿下吩咐。” 蛇卫是内卫里最特殊的部门,专事窃取情报、追踪暗杀之事。他们人数不多,个个都是修炼阴毒功夫的高手,也是死士。他们的装备最为精良,就拿他们身上这套特制衣料来说,防水防火这是最基本的,难得的是衣料能随着周围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真是刺客杀手的最佳利器。 蛇七是武令媺身边蛇卫的首领,也是她的贴身死士。“派两个最擅长隐匿追踪的蛇卫潜入永泰亲王府,给孤死死盯着永泰亲王的动静。尤其要注意看见的那个永泰亲王并不一定就真的是他,你明白孤的意思吗?”她问。 蛇七声音低嘎地笑了两声,点头道:“奴婢明白您的意思。您请放一万个心,永泰王爷跑不了!” 听他这意思似乎对永泰亲王府早有防范,武令媺讶然问:“是吴老提督的吩咐?” 蛇七嘎嘎直笑,摇头道:“蛇卫直属于陛下和陛下指定的人选。从前吴仁在北境行事,咱们配合了他不少日子。现在么,他可管不到咱们。在皇上成年之前,咱们都听您的旨意行事。” 武令媺默然片刻,低声问:“这是圣祖的遗诏?”否则,蛇卫应听令的人该是小皇帝才对。 “殿下,圣祖对您的期望很大很大,您身边还有许多您不知道的下属在为您效力。所以有时候,殿下您的行事无须太多顾虑。您冰雪聪明,奴婢想,您应该能明白在‘辅国’的尊号之前,您还有一个更加尊贵更加重要的身份罢?”蛇七并不急着去办差,而是仰视着武令媺,说出这样语重心长的话来。 “监国!”武令媺喃喃自语。蛇七低沉短促地笑了一声儿,身形微闪便在她面前失去踪迹。她加重了些语气重复,“监国!” 进宫后,武令媺与太皇太后密议半响,又召来连尚介、长肃亲王和安叹卿商议良久。 连尚介亲自将委任圣旨和尚方宝剑带回府中交给连喆勋;长肃亲王心腹门人掌握的商行依照原定计划派出一支前往海州采购海货的商队;安叹卿回了安府,吃过午饭安家两百红缨家将护送安老夫人和几位少夫人前去太平县别院。 为掩人耳目,混淆视线,那边宣旨太监前往文安武安两殿和六部衙门宣读旨意。太皇太后与四位辅臣决定,先调云州刺史裴世纬入京行使辅臣之权,暂时安排给他的职位是代理户部尚书。云州一府军政诸事暂时由云州通判署理,等待新任刺史到任。 一旨既出,大半个京城都不由自主动弹起来。原本信心满满想着要接任户部尚书的王侍郎傻了眼,急忙去寻忠信侯澹台铮。不多时,忠信侯世子陪着王侍郎匆匆赶去武国公罗元庆在京中的府邸,去求见武国公夫人和正在京中的五公子。 郑府和永泰亲王府也忽然有了比较密切的来往,虽然遮遮掩掩,到底还是被有心人发现昌国公与永泰亲王相约在某家茶楼品茶,陪同的有永和亲王和工部右侍郎郑云阁。 与那些积极奔走的热闹府第相比,吏部尚书林之玄的府第便显得相当冷清,就连门房都无精打彩、连连打着哈欠。至于被阖府幽禁等待洗脱毒害宫妃罪名的永瑞亲王,其门前更是只能看见鬼影子,半个活人也没有。 这鬼影子不多,只有两个,在入夜之后死死地盯住了刚刚把不太新鲜的菜品送到永瑞亲王府大厨房的菜农。(未完待续) ps:鞠躬谢过大家的粉红票纸,对于断更这么久而且没有推荐的某肖而言,这些粉红票纸是大大的肯定哇! 第三十一章 夜逃 从傍晚开始便下着缠缠绵绵的春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到了夜里不点灯便伸手不见五指。 城郊贫苦百姓群聚之处,一间小小院落里突然亮起如豆微光。一行三人的身影便在这微光里闪闪烁烁,摇摆不定。 身着灰色长袍的老者警惕观望四周,压低嗓门问道:“此处当真能通往城外?” 正翻箱倒柜查找地道机关的黑衣男子百忙中回道:“林大人您放心就是,奴婢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主子的事儿可耽搁不得。主子筹划了三个多月,才寻了机会让奴婢进入了内卫秘密仓库库房,找着了这条地道的相关记载。这虽是五十多年前光宗在位时挖通的地道,从来没有使用过,但确实存在。” 光宗是圣祖的父皇。林大人叹息一声道:“如今火烧眉毛,便相信这真是一条逃生之路罢!”又对始终默然不语的青衣男子道,“王爷,您便是出了城,以后的路恐怕也不好走。微臣还盼您能善自珍重,保全自身,以待来日复仇血恨!” 青衣男子身形笔直,哪怕即将有如丧家之犬一般惶惶逃窜出京,他也不见丝毫落魄。他负手于身后,眼望漆黑夜空,低声道:“府里有本王的替身,明日便会给那人服下疯药。料想不会有人敢接近疯子去查探真假,王府众人便没有多大隐忧。倒是舅舅在京里恐要受些委屈,天官位尊权重,定然难保。本王已经交待下去,只要保住舅舅满门性命,别的暂时都不理。” 灰袍老者点头道:“微臣早有心理准备。王爷不必记着。此去海州王爷务必小心从事,汕侯……”他犹豫片刻后还是劝道,“虽然武勇过人,但有时办事实在不走脑子。王爷自己还是要多多费心,切不可让他将好事办成了坏事!海州刺史这些年被咱们喂饱了,但那人品德不佳,也要防着他出尔反尔。” 青衣男子向灰袍老者抱拳施礼。点头道:“舅舅放心。本王知道其禀性。汕侯,便是因他有勇无谋才好掌控。至于海州刺史,他若阳奉阴违。本王就换个人来坐他这个位置。反正本王身边不缺擅长易容术的奇人。” 说到这里,舅甥俩的话也差不多了。那边专心致志打开机关的黑衣男子恰巧发出喜悦惊呼,舅甥俩循声望去,果然看见墙角原本严丝合缝的地方滑出了一方黑漆漆的地洞。 黑衣男子毫不犹豫地跳下地洞去探路。片刻后那地洞里亮起火光,那人在下头招呼:“夜长梦多。王爷快走!” 青衣男子抱拳向灰袍老者弯腰深揖,沉声告别:“舅舅保重,外甥这就走了!” 灰袍老者强装平静镇定,但语气有些微的哽咽。摆摆手道:“王爷多多保重自己,一路顺风!” 青衣男子跳入地洞,刹时一块木板滑过将地洞掩住。那墙角随即无声无息移动,将这处暗道再度封锁起来。灰袍老者吹灭了屋里油灯。仰天长叹一声,怏怏转身,撑伞出屋。 然则他刚刚走到这条街道的路口,便警觉站住。明明如同来时那样下着雨,他就是感觉到了雨声的不对劲儿。雨丝似乎遭受到了某种莫大阻碍,无法顺畅地从天空倾落地面。 一道刺眼亮光忽然划破乌沉沉的夜色,灰袍老者下意识眯住眼睛,一颗心止不住地慢慢往下沉。他蓦然想到了什么,刚要张嘴疾呼,希望自己的示警能被走了没多久的那二人听见,可惜一枝羽箭咻地突至。 虽不曾伤他性命,这支箭却将一团柔软绸布射入他的口腔。如此神射之技,简直让人惊骇。冰冷箭头散发着无穷寒意,从他的嘴里一直冷到了他心中。 雨伞摔落地面,灰袍老者被羽箭带来的力量冲撞倒地,半响都爬不起身。他在一滩污水里使劲挣扎,想伸手去拔嘴里箭支,发出怪异的呵呵声音。有人迈着轻灵步伐来到他身边,伸手先错开了他的下巴,再将那支可怕羽箭连着布团从他嘴里拔走。 此时灰袍老者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光线,却因下巴脱臼而狼狈地张着大嘴。他努力瞪大双眼,想将这个来到自己身边的人看清楚。却听这人发出尖细轻微的笑声,万般的嘲弄。他也看清此人身后探出一张黑漆漆的大弓,腰里挂着箭袋,方才那支箭便应是此人射出。 “对不住了林尚书,小小得罪之处,千万莫见怪!”这人嘴里话说得好听,却掐着灰袍老者林尚书的胳膊,相当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拎起来,也不顾他站都站不稳,直接拖着来到灯光明亮处。 用尽全身力气挥开这人的钳制,林尚书跌跌撞撞地站稳脚跟,看见雨中停着一乘灰扑扑的小轿。轿帘掀起,露出一个这段时间他已经熟悉其存在的人。 内卫豹卫大档头区宝智。雨幕里,影影绰绰,四下全是人。 林尚书绝望地闭了闭眼,心中一片凄怆。区档头带着亲信徒弟此前消失了近十年,几乎被京里的人都遗忘了,却没想到突然回京。短时间内想拉拢此人,无异于痴人做梦。落入此人手中,只怕再无幸事。 “林尚书,”区宝智摇摇头,惋惜道,“自作孽,不可活啊!您这般为虎作怅,可曾想过林家上下三百二十七口人的生死?” 这灰袍老者正是御前行走大学士、吏部尚书林之玄,济国公林参的嫡长子,圣祖诚敬夫人的嫡长兄,永瑞亲王和被废为庶人圈禁的前祥王的嫡亲舅舅。 林国公逝后,有宫里的诚敬夫人和受圣祖倚重的永瑞亲王为靠山,林之玄在三年之内便做到了天官,还被赐御前行走大学士。尤其在永瑞亲王奉旨监国之后,他的风头更盛。 只是现在的林尚书再也没有在朝堂上挥斥方酋的意气风发,他脸色灰败,因大张着嘴而不受控制的口水沿着嘴角滴滴答答往下流,模样说不出的可怜。他眼神木然,仿佛生机尽失。 区宝智看着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押走,被打磨得愈发冷硬的心肠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待林之玄被推上马车,这乘小轿和这群来去皆无声息的内卫便飞快地消失在雨幕里。 能被林之玄冒着生命大险雨夜相送的青衣男子,自然就是永瑞亲王殿下。他早在数年前便暗中寻找到一名与他极为相似的男子秘密养在府里,每天命人调教,如今那人装扮起来与他已有七八分的相似。 倒不是他早知会有今日,而是未雨绸缪。只是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永瑞亲王在地道里疾速前进,心里也万般不是滋味。他不会承认他败在了兄弟侄儿之手,他有如此下场,完全是因为他不及圣祖。 这段时间被幽闭王府,永瑞亲王思前想后,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他的好父皇,英明神武的圣祖陛下不仅没想着传位给他,而且早就防着了他。 他埋在内卫里的重要钉子,自圣祖大行那日起就再也联系不上;他藏在城卫戍备军里的暗棋,全不见过去对他的服首贴耳,事事处处敷衍直至再无下文;特别是在圣祖大行当夜,他的母妃诚敬夫人突然被揭发出曾经毒害圣祖先贤妃一事,失去了能够给他的重要后宫助力。 而最最关键要命的便是那封命他为新君的圣祖遗诏,他对天发誓他没有矫诏,只是听闻了某些风声事到临头不曾否认且顺水推舟而已。 可是,新帝不是他,也不是他们兄弟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是侄儿!真是天大的讽刺! 没捞着皇位不说,还因为那三封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遗诏让他们这三位曾经监国的皇子落入了一个危险又尴尬的境地。矫诏这个罪名,如同一根绳索已经挂在了他们脖子上,但他们百口难辩。恐怕他们的下场还会比上上被废为庶人的前祥王。 种种事端的后面要说没有一只无形的可怕大手在掌控,打死他都不相信。而这只手,只能属于他那个死了都不安份的父皇,别无他人!真是恨!恨!!恨!!! 没办法,当断则断,只有先离开京城,远离这个随时会找上门来将他定罪入狱让他去死的地方,他才能找回一线生机,抢到他想要的一切。幸好,他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小卒子幸存下来,便是此时在他身前带路的小喜。 永瑞亲王府附近四处都是眼线,若没有小喜尽心尽力谋划,他就算能离开王府,恐怕也无法人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太远。如何从左右两支龙骧军的眼皮子底下逃出长平和平阳两座重兵把守的重城,这就是一个大问题。 “王爷您不必担心,奴婢在太平县都安排好了,保证您一路顺顺当当的。”小喜的话向来都多,以往永瑞亲王并不怎么重用他,就怕他一个没注意将要紧消息给无意中透露出去。 永瑞亲王眸光微闪,低声道:“小喜,有劳你为本王谋划一切。你跟着本王多年,本王从来都不曾重用过你,你对本王却依旧忠心不二,本王很欣慰。你放心,本王若有以后,必重重赏你!” 这种空头许诺惠而不费,却能收买人心,何乐而不为呢?(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大乌鸦唱丧歌 小喜欢欢喜喜地应了,他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前面带路,每遇岔路便停下脚步按照从内卫秘密仓库抄出的通道指示图仔细分辨正确方向。 永瑞亲王则紧紧跟在小喜身后,一双如鹰隼般的厉目时而关注小喜的动静,时而查看地下通道四处。忽然,他瞳仁紧缩成针尖大小,刹那就汗湿重衣。 原来,就在此时小喜停留的岔道口,永瑞亲王忽然发现在极不引人注意的一处阴暗拐角,扔着一小缕几乎与泥土地面颜色毫无二致的布条。他绝不相信,五十多年前开挖以后从来没有使用过的地道里,会存在一看便知还不曾朽腐的布匹。 抬眼看向小喜的背影,永瑞亲王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机。不管是小喜背叛了他,还是小喜办事不力,这个人恐怕都不能再相信也不能再留了。 不过,永瑞亲王没有冒冒然有所行动。他假装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滑倒在地,手撑地面起身的同时便将那缕布条握在了掌心。手指轻轻摩挲布条,他闭了闭眼,心中有所决定。 小喜听得动静回头来看,急忙去扶他,他摆摆手道:“不用管本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你继续。” 小喜同情的看着自家养尊处优的主子,喃喃道:“这段时间您可瘦了好多,连脚下都虚了。”他吸吸鼻子,赶紧回头对着手里的纸张仔细分析接下来要走的岔道究竟是哪一条。 永瑞亲王站到小喜身后,状似好奇地问:“你是如何找出正确道路的?”小喜语速飞快却尽量详细地告诉了他怎么判断正确方向,他听得格外认真,直到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他才闭上嘴,末了还道。“下一个岔道口,本王亲自来找正确方向。” 小喜痛快地答应了,不见丝毫勉强。永瑞亲王见他如此坦荡,心里又有几分迟疑。主仆俩一起商议,共同确定了正确方向。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又见到一处岔道口,永瑞亲王琢磨了片刻便定下一个方向。再让小喜来判断。 小喜经验多些。他很快就得出答案,对永瑞亲王挑大拇指赞道:“王爷您真厉害,这么快就找对方向了。”他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奴婢起先都走错了岔口,咱们回了三次头。王爷您可千万别怪罪!”要不是这一路下来觉得王爷不像传言里那么严苛,他才不敢老实交待呢。 永瑞亲王笑眯眯地说:“本王不怪罪,你也是第一次来。难免会走错。咱们抓紧时间走吧。”然而小喜刚一转身,他便小心避开了火光照射范围。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用力地捅进了小喜后心,手腕还坚定地转了两转。 小喜脸上尚且凝固着一丝笑意,喉中呃呃作响。艰难地向后方扭动脖子。永瑞亲王把他放倒在地上,他眼里满是困惑。 “让你死个明白。”永瑞亲王将手指缝里夹着的布条扔到小喜瞪得老大的双眼上,冷漠地说。“五十多年都没有使用过的地道,怎么会出现保存如此完好的布料?小喜。不管是你背叛了本王,还是你办事不力出了纰漏,你都该死!” 小喜喉中不再有声音,缓缓闭上眼睛,至死脸上都犹有笑意。永瑞亲王没有停留,取出小喜怀里藏着的那份指示图,捡起火把,独自在地下通道里摸索。 他这个人,以往圣祖评过“类父”,他的好四哥前祥王则毫不客气地骂他“天下无人不疑”。是,永瑞亲王承认,他的确多疑,也许他杀了对他最为忠诚的下属,但他不后悔。 永瑞亲王背着的包袱里装着足够三天使用的食物和清水,再加上小喜的背囊,他有信心在饿死渴死之前寻到出路。这条地下通道的出口直接就是清凉山山脚下的小树林,只要不迷路,完全可以避开可能会存在的追兵。 只是独自一人在漆黑的地下通道行走,似乎看不见出口,也找不回来路,永瑞亲王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孤独。火把的光亮只够照着他身周数尺之地,他面对未知有一刹那的畏惧,但很快便抛开这丝怯懦,勇敢地走下去。 哪怕死在逃亡路上,也好过被当成猪羊圈禁起来等待屠刀落下。永瑞亲王咬紧牙关,小心计算着饮食,仔细分辨岔路口,节约火把的照明,他相信他有大毅力大勇气大运气,他一定会成功! 他从清凉山脚下的一片小树林草坡地洞里爬出来时,已经过去了五天。他摸出怀表,就着夜晚淡如清水的月光确认了时间。仰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真想放开嗓子大喊几声以发泄这几天的种种郁躁情绪。 但他没有,他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警惕地观察四周情况。真好,又是夜晚。他侧耳倾听,小树林里偶尔会响起夜鸟叽叽咕咕的声音,四下里还算安静。 永瑞亲王悄悄松了口气,接下来的路更要小心。独自出逃,他将所有明面上的人手都留在府里掩人耳目。但在外面,他还有一些忠诚部属。只要联系上他们,他的安全就会有更大的保障。 胡乱吃了几口干饼就水,永瑞亲王拔出匕首握在手里,慢慢向这片小树林的外面走去。他的脚步放得很轻,似乎害怕惊动了那几只夜鸟。只是不想,在他就要走出树林时,还是有一只鸟儿发出了刺耳的嘎嘎声。 永瑞亲王的脚步顿住,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只颜色几乎与黑夜等同的大乌鸦正悄然站立一株矮树枝头,歪着脑袋看他。同样黑漆漆乌沉沉的一双鸟眼,透着有些不正常的冷漠。这种眼神,令他想起等待啄食死尸的秃鹫,让他觉得十分不祥。 真是晦气!他心想。 嘎嘎嘎。乌鸦又大声叫起来,同时振动翅膀打算飞起。 永瑞亲王手一挥,藏在袖中的手弩向乌鸦射出一支短箭。他本以为,以他的腕力和眼力,要杀死这只不祥的鸟儿轻而易举。却不料,大乌鸦猛然扇动翅膀,陡然加快了飞行速度,于间不容发之时巧妙地躲开了箭支。 不仅如此,这只大乌鸦飞行时专门往树叶里钻,在静谧的夜里闹出极大的动静。永瑞亲王心沉谷底,当机立断改变方向掉头向小树林的另一端狂奔。 他身手不错,起码能排入人榜前十位之列。尤其是轻身功夫,他曾经下过苦功。然而无论他跑到哪里,很快都会听见大同小异的嘎嘎刺耳乌鸦叫声。 永瑞亲王不认为自己误入了乌鸦巢穴,这些不祥的扁毛畜生根本就是有人蓄养的。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返回去把小喜再重新杀死一次。这个该死的奴婢,要么背叛要么泄露了机密,都罪该万死。 他突然停下脚步,只见清亮月色里,五个矫健身影在半空飞翔,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嘎嘎叫声。但四处只闻这仿佛丧歌般的可恶声音,却看不见人影。 难不成这些畜生只是在示警?他忽然又生出了许多希望,更加卖力奔跑。似乎他的猜测是真的,虽然乌鸦们一直尾随着他不曾远离,但始终都没有追兵出现。 足足狂奔了近一个时辰,永瑞亲王进入了清凉山内。他早就将清凉山的地形背得滚瓜烂熟,也早已经在某个地方埋伏下一支人马。人虽不多,但都是高手。将这些人召集在一起,就算追兵到了也有抵抗之力,至不济还能给他赢得更多逃跑时间。 抖手弹出一支响箭,他发出了约定信号。两害相权取其轻,反正那些乌鸦时刻给追兵预示方向,再多这支响箭也无所谓。他没有坐以待毙,向着埋伏下救兵的方向搏命逃窜。 但,一路仍然不见人影。没有追兵,也没有救兵。只有那五只不停嘎嘎乱叫的大乌鸦如影随形。这是怎么回事?永瑞亲王心中惊疑不定,实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若是那些属下也背叛了自己……他心中剧震,立时迟疑起来,竟拿不定主意还要不要往既定的方向逃下去。思前想后、左右踌躇、举棋不定,再等他有所决定,却已经晚了。 就在他的左前方,有个幽幽的声音从飒飒冷风里冒出来,轻轻问道:“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滋味不好受吧?永瑞亲王殿下。”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声音,永瑞亲王居然产生了一种轻松情绪。他宁愿摆明车马斗个生死,也不想再品尝被万般猜疑折磨的滋味。“是谁?出来!”他沉声喝斥。 “是谁?”那幽冷声音笑了笑,慢吞吞地说,“益利城军需官霍青,永瑞殿下您还记得吗?” 永瑞亲王双眼微眯,片刻后吐出一个名字:“霍去疾!” “哈!”那幽冷声音的主人缓缓从一块大石后面走出来,脸罩寒霜,“原来您一直将微臣挂在心上,微臣真是受宠若惊!” 这人正是霍去疾,从他身后慢慢闪出二十多个身影,木愚抱刀站在他身旁。他们在此处等待的时间超出了预计,几乎以为永瑞亲王死在了秘密通道里。到底还是等到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报应不爽 四下环视,永瑞亲王耸耸鼻子,似乎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围追堵截,如果说是霍去疾的故意安排那就说得通了。看来,有些事情已经被翻了出来。 那年,永瑞亲王还是瑞王,大周暴发大雪灾,玉松公主替圣祖分忧,想出了募集善款和慈善拍卖的招数弄到了好大一笔钱。这笔钱,不知令多少人眼红。瑞王伸了手,禄郡王伸了手,就连行事最虚伪的泰王也实在忍不住,坐视和王悄悄打了小主意。 当时的兵部裘尚书,是瑞王的外祖父林大学士的门生,也是瑞王的鼎力支持者。在裘尚书及其心腹的运作下,以发往镇北军益利城、苍山城和黑水城共三万四千守军的过冬棉衣以次充好的方式,瑞王得到了一笔钱,用于拢络武林高手和武装死士。 但没想到,益利城军需官霍青竟然打算向镇北军大都督揭发此事。也不光是这件事,霍青手里还保存有一本秘密帐本,记载着数起出问题军备的帐目。他打算将这帐本一同交到大都督府。 所以,霍青死了,霍青的妻子、长子和幼女都死了,只剩下一个突然外出玩耍的二子霍去疾。于是便有了那场千里追拿。霍去疾真是幸运,一路上如有神助,总是能躲过追兵。最后几乎要成功拿下他了还居然让他避入太平皇庄,得到玉松公主的庇护不说,还借玉松公主的势报了一部份血仇。 若非裘尚书当机立断丢卒保帅,又有诚敬夫人和林家努力周旋,再加上永瑞亲王的好四哥前祥王户部事发,他奉旨办差非常卖力气。他真有可能给好四哥做伴去。但到底纸包不住火,这事儿终究还是被如今靠着玉松公主青云直上的霍去疾查个清楚。 在没有拿到帐本之前,永瑞亲王不打算弄死霍去疾。他的追兵就是如同猫戏老鼠一般故意煎熬着霍去疾的心神,要将此人弄成废物。没想到一报还一报,真是报应不爽,如今他也尝到了被人戏耍的滋味。 打量面前这些与自己收罗的武林高手差不多精气神的追兵,永瑞亲王慢慢吐出一口长气。夷然不惧道:“本王要见辅国公主。” “放心!虽然我很想亲手杀了您以慰家人在天之灵。但您对公主殿下还有一点用处,我保证您不会死得,”霍去疾一字一顿地说。“畅、快、淋、漓!” 永瑞亲王哈哈一声朗笑,神态间仍有睥睨之色,傲然喝问:“就凭你?!” 霍去疾平静回道:“就凭我!” “本王拭目以待!”永瑞亲王大大咧咧就地坐下,手一伸。“酒来肉来,本王饿了渴了。歇歇再走!” 霍去疾失笑,目光一闪。木愚摇摇头,潇洒挥手:“真是不知所谓!打晕!拖走!” 永瑞亲王勃然变色,厉声斥道:“尔敢……”最后一字只吐出模糊字音。他便觉后脑剧痛,刹时失去意识。 霍去疾慢慢踱到永瑞亲王跟前,低头俯视这个从前自己只能仰视的天潢贵胄。低声道:“这天下以后定然会是公主殿下的天下!你说,我们有什么不敢?” 除去昏迷的永瑞亲王。其余所有人都听见了霍去疾状似无意的喃喃自语,但众人仿佛都没长耳朵,脸上神色纹丝不动。木愚甚至还轻轻地笑起来,指挥人手给永瑞亲王喂下足够昏迷数日的药丸,再将人抬到隐藏在暗处的马车里。 圆满完成任务,收队回庄! 待永瑞亲王再度醒来,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囚禁他的人并没有亏待他,他身下的床铺柔软舒适,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安神香的好闻味儿,房中摆设也非常华丽精美。只有一样,当他试图起身,却手软脚软没有半分力气。 “睡得不错?”有人听到了动静,说着话走过来。 永瑞亲王一怔,这个声音他听着十分耳熟,但他万万没想到会再度听见这个人的声音。他艰难地转动脖子,却还是这个人自己走到了他床边俯身看他,他才与这人面对面。他吃惊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惊呼:“四哥?” 永瑞亲王的好四哥就是被废为庶人的祥王,二人一母同胞。但在户部挪款案中,永瑞亲王果断揭发了祥王火烧户部帐册仓库以图毁灭证据的罪行,还是他奉旨查抄了祥王府。 他曾经以为,他的大义灭亲之举赢得了圣祖对他的宽宥。圣祖后来还委任他监国,仍对他宠信有加。但这段时间被幽禁,他仔细反思过往,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太天真了。 连亲兄弟都能出卖以保全自身,他这般凉薄无情的心性,圣祖难道不担心他继位以后把别的兄弟姐妹杀个一干二净?恐怕就是从那时起,圣祖明着对他和他的亲信多加抬举,暗地里却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痴心妄想的他自投罗网。 不光是他,永瑞亲王隐隐猜知,包括禄亲王和永泰亲王在内,圣祖应该都有一系列举措,以应对他们这些注定对小皇帝无法服首贴耳称臣的皇叔。尤其是他的好八哥,圣祖的手段只怕更阴狠更毒辣。哈,吾道不孤矣! 此时突然看见前祥王,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永瑞亲王心里要说半分感触没有是不可能的,尤其现在二人的母妃死得不明不白,他又落入了辅国公主手里,前途堪忧……咦?他的脑子似乎迟钝了不少,现在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他不是被霍去疾给捉住了,怎么第一个看见的人会是他的好四哥? “惊讶吧?”祥郡王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认真端详他这个好弟弟的面容,自嘲道,“本王关了没几年,却老了快有十岁。十弟,你倒还是年轻有为啊!” 好四哥确实苍老了许多,发色灰白、双眼无神,人也瘦得厉害,腰背都佝偻起来,再不复当年富贵雍容的皇子面相。但是,永瑞亲王的注意力被两个字眼牢牢吸引,吃力地问:“本王?四哥……你起复了?”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是啊!三天前,蒙太皇太后开恩下旨,”祥郡王神情恭敬地向着南边拱了拱手,再继续道,“本王阖府被解除了幽禁,且册封本王为郡王,一应待遇皆从优。” “为什么?”永瑞亲王的脑袋很沉,他努力想分析原因,却只能得到一团糨糊。他忽觉不妙。 “这还是托了你的福,十弟。”祥郡王笑起来,眼里却冷冷地满是寒霜,“若非十弟你突然在府里发了疯,嚷嚷出几年前户部帐册库房失火一事是你栽脏陷害本王,本王又怎能重见天日?对了,还有那件被查抄出来的穿旧了的太子大服,也是你夹带进本王府里的。你疯得真好,本王要谢谢你啊!” 永瑞亲王眨着眼睛,好半天才琢磨透祥郡王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叹了口气,眼睛直直盯着床顶帐幔精美刺绣,低声喃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哈哈哈!”祥郡王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他笑出了眼泪,笑得弯下了腰。 因为笑得太厉害,他又震天介地咳嗽,直咳得整张脸涨得通红,还呼哧呼哧喘起了粗气。他的幽闭生涯时间虽然不算长,却极大的摧残了他的身体。圣手门的神医说,他这病,要将养好久才能见好。而这一切,都是拜他这位好弟弟所赐啊! 好半天,祥郡王才缓过神来,慢慢从怀里摸出帕子擦拭嘴角唾沫,讥笑道:“玉松说你是枭雄性子,果然没说错!只许你算计别人,不许别人算计你么?更何况,户部帐目仓库是谁烧的,那件太子大服是怎么回事儿,这个天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但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他干的,说他狗急跳墙。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还有一个人相信他是清白的。这个人虽然痛恨他挪用了户部国库银钱,不耻他的贪婪无度,但这个人于此事之上还是给予了他公正对待。 祥亲王府被永瑞亲王带人查抄,简直是刮地三尺,使得王府一众妇孺连生计都困难。所有皇子公主宗室贵戚都避之不及,唯有玉松公主和寿亲王给祥王府送去了钱粮。被封为义国公的祥王世子出质楚国,玉松公主和寿亲王也赠送了程仪。 祥王妃苦苦恳求了诚敬夫人好几次,诚敬夫人才去求了圣祖,祥王妃才得已在祥王诞辰之日进入宗室局圈禁处给他送些吃食用具。临走前,祥王妃低声告诉祥王,玉松公主知道火烧户部一事并非祥王所为。这话,是从寿王嘴里无意中掉出来的。 祥王便知,他定然还有重见天日之时。但只要他的好弟弟还受圣祖宠信,他便只能继续关着。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了圣祖大行、小皇帝继位,有人悄悄给他送信息,告知他外面的局势,他死寂的心便慢慢活了过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愿来生不入帝王家 终于,祥郡王等来了一纸圣旨。他虽然确实挪用了户部库银,但户部失火一案和私藏太子大服之罪他确实是被陷害的。 只因永瑞亲王突然疯癫,跑出亲王府满大街地嚷嚷出许多事情,太皇太后便严令刑部重新侦查此案。刑部雷厉风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惊人速度找到了若干有力证据,给祥郡王平了反。 但祥郡王到底还有挪用库银之罪,太皇太后便只是册了他为郡王,重新给了祥郡王女眷们诰封,他重新回到了太宁城的皇族权力圈子。太皇太后召见了他和王妃,对他们夫妻好一番温言安抚,还许诺若有可能会让义郡王回大周,让他们一家人团聚。 祥郡王不傻,他知道是谁在背后使了力气。他和玉松公主并没有多少兄妹感情,但玉松公主愿意帮他,他就必须领这个情。他也明白,肯定是玉松公主有要用到他的地方。他原本不解,直到他秘密乔装来到太平皇庄,见到了昏睡不醒的永瑞亲王。 当年户部库房失火一案,确实是永瑞亲王栽脏陷害亲哥哥,以求转移圣祖目光为自己赢得摆平益利城霍家灭门案的时间,那件太子大服也是他扔进祥王府的。 永瑞亲王只怪天时不站在两兄弟这边,偏偏是他们这对亲兄弟同时出了事。他也经历了痛苦的思考过程,但反复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选择了所谓的“大义灭亲”。 他当然明白自己那事干得确实不地道,苦笑两声道:“四哥,是弟弟对不住你。弟弟也不求你原谅,只求你能给弟弟一句明白话,弟弟还有没有活路?” 祥郡王面无表情地说:“就在你逃走的当夜。内卫在那处秘密地道附近拿住了舅舅。你不仁,本王却还念着几分兄弟情。本王会去求太皇太后,保弟妹们和侄儿侄女们不死,林家上下三百余口本王也会尽力保全。母妃毒杀圣祖贤妃,这事儿我是知道的,母妃死得不冤。你也别怪四哥没想着给母妃报仇血恨,一命还一命。报应不爽。不过你和舅舅这两条命。就别想着再留下了。” 永瑞亲王笑笑说道:“弟弟和舅舅都死了,弟弟和林府的所有人脉势力自然就由四哥你接掌。辅国公主不愧是圣祖跟前长大的厉害人物,当真好算计!可是四哥。你就这般甘心被她利用?” “本王被关了几年,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本王这样的性情,便是坐了大周江山,恐怕也不是臣民之福。”祥郡王因病痛缠身导致双眼无神。但他此时看着永瑞亲王的目光却格外透亮澄澈。 他神情安祥,心态是从逆境爬起之后的真正大彻大悟。他咳了两声。继续道:“本王性喜奢华,对财货确实有常人难及的热切占有*。但本王还是一个人,还有人性,懂得知恩图报。既然是辅国殿下救了本王出苦海。本王为她效力又如何呢?” “可是你呢?你干出的事儿还是人能干出来的吗?你怎能自私至此?”祥郡王的语气变得异常冷漠,声声质问,“十弟。你的心当真是石头做的?你独自逃跑之前,有没有想过弟妹们和侄儿侄女们?有没有想过林家上下几百口人?至于因汕侯和海州刺史放纵扶余岛海盗上岸而惨被荼毒的百姓。你更加不放在心上罢?!你心性这般狠毒,为成事无所不用其极,即便本王是你的亲哥哥,也不想你来当皇帝!” “原来连海州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了!”永瑞亲王居然还笑得出来,费力地连连点头,叹道,“本王输得不冤!” “好教你死个明白。”祥郡王站起身,厌恶地俯视他曾经呵护着长大的幼弟,抛下一句话之后转身便走,“辅国殿下便是监国金龙使!你该不会不懂监国的意思吧?” 永瑞亲王双眼圆瞪,片刻失笑。他目送祥郡王的背影消失,缓缓阖上双眼。不管他愿不愿意接受,他这一生恐怕真的要走向了尽头。 无毒不丈夫,欲成大事当然要摒弃一些身为人的良知,自然显得不择手段。他知道,他确实辜负了许多人,但他丝毫不悔。若有来生,若遇同样的选择,他也许还会做出一模一样的决定。除非……他在心里默默道,但愿来生不入帝王家。 三日后,太平皇庄的永瑞亲王死于三日断肠散之毒,死前每时每刻都倍受剧毒折磨。而同一天,太宁城永瑞亲王府里的疯王爷同样误食王府女眷用来保持容颜不老的砒霜而死。 吏部尚书林之玄在前往永瑞亲王府探视疯王的路上,被一匹突然而至的惊马伤及脏腑,送医后百般救治却还是一命呜呼。 因永瑞亲王疯后嚷出不少他曾经犯下的罪孽,朝堂之上对他是否还要严加惩处多有争执。最后还是带病上朝的祥郡王当堂伏地痛哭哀求能从轻发落已逝之人,太皇太后怜悯他被冤圈禁多年,最终允他之请。 永瑞亲王只是被剥夺“永”字尊号,降为瑞国公,以国公葬仪入土为安。瑞国公世子再降一级继承了爵位,是为瑞侯。祥郡王病体缠身,没有出现在瑞国公的葬礼之上,只让在小皇帝登基之时被封为男爵的嫡幼子代为吊唁。 倒是林尚书,虽然是永瑞亲王一党,但并没有查出多少助纣为虐之事。朝臣们私下议论这位林尚书不愧是两朝元老林大学士之子,即便为永瑞亲王臂膀,却深得明哲保身之道。 所以,林尚书死后还被赐以“文清”美谥。太皇太后仁慈,不忍林家就此家道中落,而朝臣们也念及林大学士在世时的才能品德,经辅臣们一致同意,恩准林尚书的长庶弟晋为伯爵,封号为“嘉”。 至此,永瑞亲王因疯癫而闹出的这许多事体,总算落下帷幕。朝臣们还以为能歇一口气,养足了精神再来为了林尚书死后空出的吏部尚书之位苦心争夺,第二天便又出了大事。 春日多雨,这日凌晨的雨势更有倾盆之势,太宁城的城门还未曾开启,便提前用吊篮将一位从海州昼夜不停赶到京城报信的信使送入城中。这人给小皇帝和朝臣们带来一个大不幸的消息。 彼时,武令媺正乘坐凤辇前往宫中上早朝。金生水急急入内向她禀道:“海州信使入宫了。” 武令媺正抓紧时间用早膳,闻言只是执箸的手略一停顿,便淡然道:“也该到了。” 凤辇随即加快了速度,一柱香之后,武令媺便坐到了乾宁殿第三重玉阶之上她的八龙金座里。她此时的身份,是永寿亲王的辅臣代言人。这天,阔别数日的小皇帝也终于上朝了。 其实早几天之前,太医便向太皇太后报备说小皇帝的高热已退,身体恢复得很好。但太皇太后极其关心小皇帝的健康,因顾虑小皇帝年幼,唯恐这场高热导致他的身体底子从此变差,便多次叮嘱太医让小皇帝再好生将养几日,务必要调养得不出一丝半点差错才好。 就为了病中小皇帝还与淳妃彻夜抚琴弄曲、品鉴诗词,太皇太后将淳妃召到坤熹宫好一顿教训,责斥她根本不将小皇帝的健康放在心上,小小年纪便行狐媚之举以稳固圣宠,罔顾了小皇帝对她的一片挚爱之情。 为此,太皇太后将淳妃降为淳贵嫔,迁往后宫禁苑居住,还令她禁足一个月,抄写一千遍佛经为小皇帝祈福。小皇帝闻讯急得不得了,只是尚在病中,就写了书信给太皇太后为淳妃求情。 太皇太后回他道,后宫妃嫔集皇帝宠爱于一身便是集后宫怨怼于一身。此时调教淳贵嫔,其实是为了她日后在后宫更好的立足。小皇帝无言以对,只能独自伤心。 同时,长青殿总管太监小林子服侍主子不力,被押到长青殿面前长廊内,当着所有长青殿宫人的面施以二十杖刑,发落至夜香局倒夜香三个月。小皇帝对此保持了沉默。 此时坐在高高的龙座之上,小皇帝竟然觉得有重见天日之感。他真的害怕,趁着他这场自作聪明的高热,某些人会就此将他困在长青殿里,再也不让他出现在朝堂之上。 还好,还好,他又回来了!小皇帝悄悄吁了一口长气。面容努力板得更端肃,眼神努力装得更威严,目光往殿下一扫,他差点惊得从龙座上掉下去。怎么,怎么小皇姑坐到了辅臣那里? “病中”那几日,小皇帝心里烦闷不堪,幸好有淳贵嫔这朵解语花柔言软语为他排解忧愤。一天两天过去,他越来越不舍与淳贵嫔分开,也因着某种情绪将朝堂局势排除在了耳朵外面。 万万没想到,竟然只是几日不上朝,他这位可怕的小皇姑居然就坐到了三重玉阶之上。那么是不是再过几日,她又会重回第六重玉阶她曾经坐过的尊崇之位?再然后……想着想着,小皇帝的脊背上爬满了冷汗,小脸也变得一片煞白。(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钦差之议 格外引人注目的八龙金座高出其余辅臣座位一大截,除了形体小一号,除了少掉一条龙,这张八龙金座与小皇帝的龙座再没有别的分别。尤其是小皇帝发现无论他看向哪儿,这张宽大宝座之上盘旋飞舞的五爪金龙都会扑进他的眼里,刺入他的心中。 咦,朝堂怎么如此安静?小皇帝有些不知所措,忙慌慌将注视那张金座的目光移开,只见包括小皇姑在内的众朝臣都低眉敛目,唯有亲王堆里他的亲生父亲永泰亲王和叔叔永和亲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没有宣召,不可直视皇帝。小皇帝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一时便很是委屈。小皇姑也就罢了,怎么连父王和王叔也都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这般大胆地盯着自己? 微微一声轻咳,凤座之上的太皇太后温言询问:“皇上,可是身体还有不适?” 小皇帝一个激灵,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朕好得很。” “那是否可以开始议政?”太皇太后又问。 小皇帝恍然大悟,原来大家都在等他发话。他心里突然涌起莫名情绪,这种唯我独尊的感觉真的很好。他便威严地看向自己身边新近上任的总管太监,沉声道:“宣吧。” 那一直泥雕木塑般的总管太监恭敬地打了个千儿,扬起脖子,尖声长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一语打破静默,立刻有人迫不及待地从朝班里扑出,跪倒在地向上首禀告:“微臣兵部尚书谢骏有本启奏吾皇。” 小皇帝抬抬手,和蔼可亲地说:“谢尚书免礼,有话直言。” 谢骏异常麻利地站起身。声音沉痛地禀道:“皇上,凌晨时分从海州镇东军送来军情急报。镇东军大都督葛勇志被刺身亡,虎符失踪。此后两日,东海扶余岛海盗王驾驭战舰登陆海州沿岸,万名穷凶极恶的海盗攻上沿岸城镇,大肆烧杀抢掠。海州刺史黄彬反应不及,竟然让海盗一鼓作气接连攻破数处府县。直捣海州州府海门城。海门城失守被海盗占据。甚至一度攻破海州刺史衙门,黄刺史目前生死不知。” 朝堂大哗。小皇帝瞠目结舌,张大嘴巴直愣愣地瞪着谢骏。耳朵里嗡嗡乱响。多有朝臣在下首悄悄观察小皇帝的表现,见他吓得脸都青白了,不禁心中微叹。 武将们却像立时被打了鸡血,群情激愤。安绥老将军当先出列。声如洪钟请命:“皇上,微臣愿为大周领兵出征。誓将海盗杀个片甲不留!” 所有武将都出列请求出兵,小皇帝眼泛泪花,连连点头,一迭声应道:“好好好。朕允了,朕都允了!”又仰天长叹作感激状,“朕有安老帅和各位将军。何愁大周不安?” 耶?怎么刚才还吵吵闹闹个不停的朝堂又突然安静下来?小皇帝正迷惑不解,却听他身后传出太皇太后平稳而温和的声音:“各位将军请稍安勿燥。用兵乃国之大事,不可轻忽。海州会州驻扎着镇东军四部水师,海州各城尚有城卫戍备军。海盗不过万余,将其驱逐是轻而易举之事。” 小皇帝一张原本青白交加的小脸刹时涨得通红,低下头去讷讷不敢言,暗自悔恨自己的不沉着,恐怕让朝臣们看了笑话。 只听曾经在镇东军领过鲨鳍营的安叹卿禀道:“娘娘所言不错。以微臣来看,海门城虽失守,其余府城应该只是惨遭海盗劫掠,城卫戍备军的战力应该还在。只是因为黄刺史生死不知,各府县城卫戍备军只能各自为战,无法聚合成军形成有效战斗力。而海州会州的镇东军四部水师,又因葛大都督身亡,不见虎符调兵,才无法上岸配合城卫戍备军攻击海盗。” 谢骏又道:“微臣以为,如今最要紧的是,朝廷应派下钦差前往海州督战,以朝廷旨意代替刺史和镇东军掌控军权。先将海盗尽数驱逐乃至消灭,再来追查葛大都督被刺身亡一案的始末以及海州官员的过失。” 安叹卿又补充道:“微臣还认为,除去钦差之外,还应该委派一位武将暂时统领城卫戍备军作战,统一调配兵力,以求尽快结束战斗,也让遭受海盗荼毒的百姓尽快回复平静生活。” 谢骏和安叹卿是大周名将,这二位一言一语便轻松地为海州战事定下了基调。太皇太后询问了其余几位辅臣的意思,又见以安老帅为首的朝中武将也没有异议,便果断拍板定论。 接下来要商议的,便是钦差和这员统军大将的人选。本来安叹卿既擅陆战又擅水战相当合适前往海州领兵,但他身为辅臣,又是负责皇宫戍卫的金甲军大将军,位高权重不说,与万余海盗作战也有些大材小用。 好在大周擅长陆战的将领随便一抓一大把,倒也不是非安叹卿不可。反而因为大周久无战事,将军们早就闲得发慌,闻听有战事个个踊跃请命,争得面红脖子粗,差点用全武行来决定人选。 武将们不惧战事,太皇太后深感欣慰,却也有些头疼该派谁去。她便提高声音道:“各位将军都愿意为国效命,哀家非常高兴。还是先把钦差的人选确定下来,再选一位能与钦差两相得宜的将军同去吧。” 连尚介老大人便颔首道:“如此一来,文武相谐,定能同心协力将海州战事平定。皇上,太皇太后,微臣也想派出刑部干员同赴海州,仔细侦缉葛大都督被刺一案。” “不光是刑部,孤认为,内卫也应派员前往调查。”武令媺淡然开口道,“有些事情,没有内应是办不成的。海门城孤曾经听商队下属说起过,拥有海州最为坚固高大的城墙。区区万余海盗,是如何攻破城墙攻入城内的,需得仔细查清楚。”镇东军那边还真是会夸大其词,笔杆子一动,五千余人便成了万人。 太皇太后点头赞同,又问诸位朝臣:“各位大人,可有适宜任命为钦差的人选推举?还是说有哪一位大人愿意自荐前往?”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抢出朝班,俯地叩首道:“启禀皇上,太皇太后,微臣不才愿以一腔热血为国效死!” 一见此人,武令媺便冷下脸来,阴恻恻开口道:“郑侍郎,还真是哪里都缺不了你呐!你愿为钦差前往海州?就不怕把老命扔到了海州捡不回来?” 工部右侍郎郑云阁抬头斜视武令媺,怒目道:“辅国殿下,微臣向皇上和太皇太后请命,干殿下何事?殿下不怕微臣当殿参您僭越之罪吗?”闻言小皇帝的眼睛亮了亮,颇为期待地看着他。 武令媺勃然大怒,起身指着郑云阁就要痛骂。太皇太后立时喝道:“玉松,坐下!”武令媺虽不甘不愿,但只能依言气鼓鼓地落坐。 郑云阁再不看武令媺一眼,又对上首的小皇帝和太皇太后磕头禀道:“皇上和太皇太后明鉴,微臣自小在会州长大,对海州各地也极为熟悉。非微臣大言不惭,微臣若为钦差当事半功倍!” 见此人不提任何参奏事,小皇帝心中不免失望。但因郑云阁乃淳贵嫔的亲叔叔,刚才又与不可一世的小皇姑对上,小皇帝对他的印象真的很好,忍不住再次开口道:“皇祖母,朕认为郑侍郎此言有理。” 见小皇帝开了口,太皇太后迟疑不决,永泰亲王自亲王堆里起身禀道:“母后在上,儿臣也认为郑大人任钦差于战事有利。”他这一带头,永和亲王自然附言,又有许多官员也同声附合。 其实郑云阁突然请命要任钦差,永泰亲王有点意外,他向郑家的许诺是吏部尚书之位。对此,他猜测郑家还不想完全倒向自己,所以郑云阁才会抓住机会求任钦差。 永泰亲王不得不承认,对郑家而言这真是个好机会。海州与会州毗邻,就算郑家顾忌太多不敢把触手过多伸入海州,但要说一点没有是不可能的。 有地利人和相助,再找一位能力卓越的统兵大将,郑云阁若得了差使,简直就是去捡功劳。甚至,若海州刺史于海盗上岸之事上有罪,郑云阁说不定能从钦差就地转任一州刺史。 正是因为实在有这种可能,永泰亲王才赶紧出头帮衬。只要一想到能将一位坐拥一州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收入旗下,他便怦然心动,大感快慰。 但,与郑家不睦的辅国殿下会眼睁睁看着郑云阁如愿以偿?永泰亲王抬眼瞄向三重玉阶之人的那个人。果然见她徐徐起身,向小皇帝和太皇太后行过礼,冷笑看着郑云阁说出了几句话。 “郑大人一片忠心,自然天日可表。只是孤不得不问郑大人一句,郑家几乎已将会州经营得铁桶一般,这是打算把海州经营成第二个会州了?”武令媺这话可真是太诛心,直刺得郑云阁面色苍白,连连向上首磕头不止,高呼冤枉,连连剖白。 但永泰亲王暗叹一声,知道郑云阁的打算肯定落了空。有辅国殿下在身后虎视眈眈,哪怕只是为了避嫌,郑氏宗族都不会允许郑云阁去当这个很可能会拖累郑家的钦差。不过这样也好,说不得郑云阁就要彻底倒向他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赌约 乒乓,咣啷,唏哩哗啦。好一首茶碗茶碟砸碎乐。 永泰亲王示意宫人将摔碎的茶具捡拾干净,笑着安抚道:“郑大人,消消气,不值当!”又吩咐道,“上报茶水司太监,说是本王不小心摔的。” 气得胸膛起伏不定的郑云阁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宫里摔茶碗实在不敬,赶紧对永泰亲王拱手道谢:“多谢王爷周全!实在惭愧,微臣往日自诩养气功夫到家,却还是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委实是……委实是……唉!欺人太甚啊!” “老郑,本王好奇得很呐,你是怎么得罪了那个小娘皮的?”会说出“小娘皮”这种混帐话的也就只有混帐亲王永和殿下了。 郑云阁方才还气得要死,偏偏被永和亲王这个貌似无心的问题给问得一下子平静下来。他皱着眉头,沉默着走回座椅,一屁股坐下,再一口气灌了一杯茶下肚,这才低声道:“倒不是微臣自己得罪了辅国殿下,而是家兄……” 永泰亲王嘴角微勾,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永和亲王则猴急猴急地窜到郑云阁身边,还纡尊降贵地亲手给郑云阁倒了茶,笑着直催:“怎么回事?快说快说!” 这个问题得不到满意的答案,永泰永和这哥俩不可能真的相信郑家会倒向己方。防人之心不可有,这是至理。 郑云阁叹了口气,抬眼瞥了老神在在的永泰亲王一眼,心中冷笑,脸上却满是无奈地说:“这事儿,真要论起来还与永泰王爷有些关系。” “本王愿闻其详。”永泰亲王和声道。 可是又沉默了片刻,郑云阁才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问道:“王爷,您可还记得断亭先生?” “断亭”二字一出,永泰亲王的脸色便一僵,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虽然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彼时,他的平妃育有嫡长子,正妃也被诊出身怀有孕。某日,一名自称断亭先生的中年男子手执东昌兰真公主的亲笔书信。言道这位断亭先生有些奇异的能力。如果他感兴趣,不妨一听。 他那时已有夺储之心,礼贤下士的名声在外。多有人投在府中为清客。虽然东昌兰真公主会举荐此人,他有些奇怪,但那时他和这位嫡姐的关系还算融洽,便想着给嫡姐一个面子。即便以后不会重用,也还是亲切接见了这位断亭先生。 一见面。断亭先生便说出了一番让永泰亲王惊讶又心喜的话。他问,王爷您可知,这世间的祥瑞其实都是有据可查的?又道,王爷您可知。这世间的祥瑞若有时间都能妥善安排出现。 于是,永泰亲王的嫡次子武赟嗣出生的那日,金锦湖万鳞朝天。不过。那日还会有紫微星独霸中天,这却不在永泰亲王已知范围内。他想弄明白。却晚了。 因为,断亭先生已经死了。杀人灭口。 这件事,永泰亲王从始至终亲力亲为,除了断亭先生等已经死了的那些人,就只有他知晓因果。所以此时面对永和亲王困惑且探寻的目光,他没办法解释,也不想解释,略显匆促地摆摆手道:“当然记得。”他不由心惊肉跳,难道郑云阁等郑家众人也知断亭先生帮他干了些什么? 好在,郑云阁是个极其识趣的人。不管他是不是知道断亭先生的本事,他都没有再揪着这个人说下去,而是话风一转提起了另外两个人,下葬不久的瑞国公和他那个手握乾坤的祥瑞孩儿。 “……这件事,是东昌兰真公主和瑞国公做下的,也不知东昌兰真公主从哪里寻来的奇人奇方才成的事儿。可是辅国殿下却不知听信了谁人的谗言,竟然一口咬定郑家藏书里有如何制造祥瑞的记载,悄悄打发人来向家兄索要。那时家兄与东昌兰真公主夫妻伉俪,自然不会扯东昌兰真公主的后腿,便婉拒了辅国殿下的要求。”郑云阁苦笑着一摊手,“就这么着,家兄把辅国殿下给得罪了!” 永和亲王抓耳挠腮,觉得有些糊涂,不解问道:“这又关八哥什么事儿?还有那个什么断亭先生究竟是什么来路?” 可惜,永泰亲王与郑云阁不约而同将他的问题当成了耳畔风,两人同时长吁短叹,摇头苦笑。永泰亲王心知肚明,郑云阁话中意思就是,辅国殿下不仅怀疑瑞国公制造祥瑞欺君,也同时怀疑了他,所以才会向郑家索要藏书以图证实。 永和亲王见这俩人都不搭理自己,觉得没趣,撇撇嘴,却也识相地没有再问下去。他又不是真的不知这二人在说什么。哼! 郑家与辅国公主结怨的始末既然弄清楚了,听着也相当可信。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永泰亲王当着郑云阁的面儿还是慨然表态会为他在朝上说话,隐藏的意思便是决定花力气将他拱上吏部尚书之位。这三人趁着早朝间隙休息时间,好生秘密商议了一番。 武令媺那边也没闲着,她的休息室里迎来了一个相当意外的客人。当时,她正与祥郡王商量族产的事儿,她有意在自己接任大宗正之后让祥郡王来掌管宗业司。至于祥郡王是否还会有贪婪之举,若这点自信也没有,她就不会把人捞出来了。 正说着话呢,守在外头的八宝进来禀报,禄亲王到了。 祥郡王避开,武令媺亲自起身将禄亲王迎进来。这位武将好二哥,做人做事都是直来直往,这次也不例外,坐下还没喝口茶,劈头盖脸便问:“辅国,敢不敢与本王赌一次?” 武令媺一愣,见禄亲王直直盯着自己,脸色异常严肃,便笑道:“禄王兄这是什么意思?” “本王不与你白赌。那年太平皇庄被袭,霍将军被护送回京的路上还遭了军中破空重弩袭杀,本王找到了主使者,手里也有十拿九稳的证据!”禄亲王先把自己的筹码给扔了出来。 武令媺慢慢在座椅里坐直,平静目光里慢慢多了几分冷酷。 这件事,她一直放在心里,她想总有一日她能找出那真凶。只是后来诸事繁杂,她几乎没时间好好去调查。没想到,居然会是禄亲王将答案送到她手里。但可以猜知,禄亲王的这场赌局恐怕不好加入。 见武令媺迟迟不言,禄亲王又道:“无论这场赌局本王是赢是输,那个人和那些证据,本王都会交给你。你可以放一万个心,绝对是真的。本王不屑于做那些蝇营狗苟的欺瞒之事。” “先说说吧,王兄要与孤赌什么。”武令媺开口道。 “若魏国生乱,本王侧妃的嫡亲兄长能接位,算本王赢。魏王若能保住他的王位,便算本王输。本王若赢了,你去说服太皇太后,让本王就蕃。本王若输了,”禄亲王面无表情地说,“本王就老老实实窝在京里做个闲散亲王。” 武令媺笑道:“没想到王兄如今说话也说一半留一半。您若是就蕃,难道会当真待在封地循规蹈矩过日子?” 默然片刻,禄亲王缓缓摇头道:“辅国,在你年幼时,本王兄妹俩都曾经与你结怨。但本王不怕你多心防备,今日推心置腹地与你说几句话。” “王兄请讲!”武令媺抬手示意,也非常好奇这位在皇子中算是劫难最多的大将军王会说出什么心里话。 “本王八岁便上战场,十岁便斩过敌酋首级,本王杀人无算、战功赫赫。但本王从不在诗书经义上放心思,也不懂如何能将国家治理得更好。这些,本王不是不知道。”禄亲王板得死紧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些柔软的裂痕,“母妃和妹妹其实都劝过本王,让本王不要肖想那个位子。因为本王只会打仗。但是……” “但是本王不甘心。”禄亲王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座椅扶手,额头也突然蹦起了青筋,低沉的声音里有无法压抑的炽烈的野望,“本王渴望能率军横扫整个天下,让大周君临四野,令天下人都俯首称臣。本王想当皇帝,就想打下一座大大的江山让列祖列宗在地下也能欣慰武氏后继有人!” 这个战争狂人!武令媺不动声色地在心里腹诽,却也承认相比起对皇位同样渴望的瑞国公、永泰亲王等人,她倒是更为欣赏禄亲王的做派。不管他性情如何,他确实是大周顶尖的将士之一。他的心愿,可以说是绝大部份大周将领的心愿,也肯定是圣祖陛下的遗愿。 “那打下大大的江山之后呢?”武令媺悠然发问。 禄亲王的情绪还有些激动,似乎尚且沉浸于自己远大的理想和宏伟的前程中无法自拔。 武令媺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他才反应过来,咧嘴笑道:“还当如何?本王总不可能将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让给别人来坐!但本王一定会任贤选能,亲近良臣疏远奸佞,辅助本王治理大周!本王为人孤傲不假,可也分得清轻重!” 叹了口气,武令媺满脸无奈,低声道:“王兄啊,您这赌约,孤怎么听着,像是在煽动孤支持您篡权夺位啊?!”(未完待续) ps:鞠躬感谢各位大人的粉红票纸!! 第三十七章 男人、女人、皇帝 禄亲王会坐不住,这在武令媺的预料之内。这位皇兄,原本便不是那种轻易便心甘的性子。这从他没有多过考虑就与某个神秘人物勾搭上,“帮着”乌义在宫里演了一出假死的好戏,他自己则拿到了那封写有他名讳传位遗诏的事儿,能看得出端倪。 但武令媺没料到的是,他居然会这么大咧咧地来寻自己,还企图说服自己帮他谋朝篡位。这是瞧着瑞国公身死,以为很快就要轮到他了? 见武令媺一语道破自己话里隐藏的目的,直来直往的禄亲王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明晃晃狡黠的笑容,笑道:“你若是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可以。辅国,本王可以向你保证,若你与我对赌,你的地位不会变。本王可不是小毛孩子,眼皮子浅得惹人发笑。就冲你赚银子的本事,你就应该尽享尊荣。” “咱们那位好皇侄,”禄亲王连连冷笑,“不过是些许海盗入寇鸡毛蒜皮般的小战事,可你瞧瞧他方才被吓得那怂样!本王真是不明白,父皇天纵英明,怎么会选了他来坐江山?可见父皇老了老了许是真的有些老糊……” 武令媺脸色难看,重重将手中茶盏顿在桌上,打断了禄亲王对圣祖的不敬之词,低声道:“王兄,你现在说的话,孤可以相信你。孤对你了解虽不多,倒也知你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见禄亲王露出喜色张口欲言,武令媺抬手制止他想发言的冲动,又摇头道:“但是做了皇帝的你,就不是现在的你了!” 禄亲王紧紧皱起眉头,诧异问:“为什么这么说?本王活了几十岁。向来都是一口唾沫一口钉,从不食言!” “这个天下有三种人,”武令媺举起手,一根一根地掰手指头,“男人,女人,以及皇帝。” “不懂。你什么意思?”禄亲王果断摇头。 “你看看咱们现在的皇上。他还是以前那个天真可爱懂事聪慧的小侄儿吗?”武令媺不好拿圣祖说事儿。便举了眼前的例子。 禄亲王低头思索,好半天,武令媺点心都吃了三块。他才抬起头,眼神仍然有些茫然地说:“本王有些明白了。”他沉沉地叹了口气,看着武令媺道,“父皇膝下长大的。就是不一样。这样说,”他慢慢站起身。“辅国你是拒绝了本王的赌约?” “不!”武令媺拍拍手,也站起来,仰头直视这位高大的便宜兄长,正色道。“我和你赌!你赢了,我帮你说话让你就蕃,但有事情发生我两不相帮。你若真有你说的那天。我将手头所有资源都给你,我离开朝堂过安生日子。你若输了。也不要窝在家里数蛐蛐儿玩,你为我效力!若你能接受,咱们就赌,如何?” 面色一变,禄亲王死死地盯着武令媺,目光如宝刀刀刃般雪亮锋利。好半响,他才难得的慢吞吞地问道:“辅国,你真是好大的口气!让本王为你效力,你想干什么?”他不提前面那个条件,想来也是知道能让如今掌握重权的武令媺答应两不相帮就已经是极限。他在意的是后者。 “不想干什么,就想保住自己和身边的所有人而已。”武令媺莞尔一笑,语气有几分俏皮,“孤也和王兄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无论是谁当皇帝,见孤有如此声势,都不会容孤好生过活。孤没有办法,只能让声势更壮一些,壮到不会有任何威胁。” “不过咱们若是打了赌,孤自然愿赌服输。你若赢得了天下,孤二话不说退出朝堂,从此再不理事!”她揶揄道,“王兄既有那般远大抱负,想来也不会苛待了孤手下那些能征敢战之士!” 禄亲王突然大声笑起来,却再无话说,横了武令媺一眼,拔腿就走。在他即将出门之时,武令媺又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二哥,让全天下的人都成为大周的臣民,这是圣祖的遗愿,也是孤的心愿!” 禄亲王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径自昂然而去。武令媺看着他背影的目光充满了欣赏,这位好二哥的骄傲刻在了骨子里,想让他低头臣服相当艰难。但武令媺实在不忍心大周失去这么一位能征善战的优秀将领,她想保住他,以她自己的方式。 过去的私怨,那是可以一笑泯恩仇的小节。国之大事,才是如今武令媺真正放在心上的重中之重。 小皇帝即位,属国——尤其是那些国力强盛的属国会怎么想?大周最大的敌人楚国君臣又会怎么想?更别说国内还有不甘心的某些人、企图争夺更多权力的某些人在蠢蠢欲动。如今的大周,明面上看还算平静,实则已然风雨飘摇。 一直藏在屏风后面的祥郡王缓缓踱出,微笑道:“放心,二哥一定会答应你的新赌注。他有他的不甘心,也有他的大期盼!” “那四哥你呢,你有没有不甘心,有没有大期盼?”武令媺顺嘴问了一句,收回长久望着门口的目光,看向他。 祥郡王缓缓落坐,仰面朝天盯着宫殿拱顶良久无言。武令媺笑了笑,也没打算他会回答。没想到快到上朝时分,禄郡王忽然道:“要说不甘心,那还真是有。十七妹,如果有可能,是否能让你侄儿从楚国回来?” 武令媺目光微闪,点头笑道:“四哥放心,此事孤早有安排。誉嗣在楚国为质,虽然没有多少自由,但安全无虞,四哥不必担忧。早则两三个月,晚则半年,孤会让誉嗣回家!” 祥郡王拱手向武令媺一揖,肃然道:“多谢十七妹周全!为兄如今只盼着一家子安生富贵,不求其它。若说真有什么大期盼,”他瘦削的脸上浮现一缕真诚笑意,缓缓道,“十七妹的大期盼,便是为兄的大期盼!” 迎着祥郡王不躲不闪坦荡真挚的目光,武令媺郑重点头,同样也许下了自己的承诺:“那么四哥,孤也答应你,只要孤不倒下,你的王府便将永享富贵尊荣!”二人相视一笑,但其实二人都明白,这又何尝不是一场赌局?于祥郡王是,于武令媺也是。 早朝继续,前往海州督战的钦差和统军大将必须选出。朝臣们看出辅国殿下与永泰亲王似乎不谐,若是推举任何一方的人选,恐怕都要遭到另一方的反对。他们还算有良心,果断推选出一个争议不会很大的人——户部左侍郎王辉祖。 背后有忠信侯府与武国公府,王辉祖原本可以竞争户部尚书一职。没想到辅臣进京,这个位置提前落在了裴世纬手里。而吏部林尚书新丧,吏部由左右侍郎协同署理,这个天官的职位势必会引发新一波的争夺狂潮,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下来的。 督战海州,看似冒险,操作好了却不失为一个更好的晋身之资。王侍郎闻听举荐,毫不迟疑从朝班出列,慷慨陈辞表态愿意为大周抛头颅洒热血,势要涤荡海疆,还百姓一个清静生活。 武令媺在心里暗自发笑,什么朝臣举荐,这分明就是趁着早朝休息时刻,王侍郎和他身后的大人物们紧急商讨出来的对策。既得了一个好差使,又可以躲开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要说心眼子,那些武将就真的那么缺吗? 王侍郎这个人选,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赞同。武令媺不吭声,永泰亲王也没有吭声,小皇帝的意思不重要,太皇太后和辅臣们也觉得王辉祖担任钦差比较合适,最方便的就是统军大将可以轻松决定——忠信侯世子澹台洪当殿请缨,被当殿允准。 要说忠信侯澹台铮如今是妥妥的三朝元老了,圣祖朝时,安绥老帅的龙骧军大将军就是从他老人家手里接过去的。他如今七十六岁高龄,却顿饮三斤酒餐食五碗饭,身体健朗、老当益壮。 原本忠信侯在朝堂上的地位与安老帅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他之所以沉寂,与十几年前一段公案有关。 圣祖自西疆返朝没多久,英亲王便突然被关进了宗室局,亲王府也被重兵把守重重监禁。忠信侯数次求见圣祖想为英亲王求情,却惹怒了重伤在身的圣祖。忠信侯被严旨斥责,下令闭门思过。后来闻听英亲王被杀,忠信侯伤心之余重病一场,缠绵病榻许久。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孝宗和英亲王在忠信侯手下学过功夫。尤其是英亲王,在得到圣祖同意之后,正经八百地摆了拜师酒宴,给忠信侯磕过响头,是忠信侯的关门弟子。 有话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孝宗待人御下出了名,但凡与他相处过一段时日的人,少有不尊敬他不爱重他不亲近他的。便是辈份为叔叔,年纪实则差不多的英亲王,也向来以他马首是瞻。 唯独忠信侯澹台铮,比起孝宗,他更喜欢英亲王,说一句当成儿子来养绝不为过。英亲王被安上一个忤逆的罪名被圣祖就这么杀了,真正的原因忠信侯百般打探也无从得知。他如何不知这是圣祖有意为之?于是,他辞去了龙骧军大将军的职务,甚至约束了儿孙的前程,自己则称病不朝,直至如今。(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澹台铮与殷少忧 忠信侯是勋贵中的勋贵,祖上便是大周开国大帝的从龙重臣,立下不世功劳,得封世袭罔替忠信侯。现任忠信侯澹台铮也不差,若没有他领兵作战,光宗时期楚国的侵略步伐就不会那么快止步。 圣祖继位后也同样重用忠信侯,在抗击楚国的战争中多次委以重任,直到彻底击溃楚国的侵略野心,换来这么多年的安宁日子。战后,忠信侯领了龙骧军大将军一职,忠心耿耿地替圣祖守护着太宁城,直到英亲王忤逆案发生。 圣祖待老将们还是宽厚的,他并未怪罪忠信侯的故意称病不朝。哪怕此后再也没有宣过忠信侯见驾,忠信侯府众子弟似乎也无意前程,他对忠信侯府的宠眷却从来不绝。甚至,忠信侯府与武国公府的亲事还是圣祖亲自指的婚。 圣祖驾崩,忠信侯在府里哭得晕过去,也终于入了宫在圣祖灵前结结实实地哭了三日灵。然而当年事,哪怕真的像一块大石沉入了水底,忠信侯却仍然期盼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也不枉英亲王叫他一声师父。 圣祖朝指望不上,忠信侯自然将希望放在了景泰朝。所以,忠信侯府凭借世子领军清剿海盗之机,重入朝堂。这其中重重曲折,只有那些资历老的朝臣隐约能猜到。 武令媺不清楚这许多,但她乐见军中又多了几位愿意为大周效死的将领。她也听说过忠信侯府的威名,由衷期盼忠信侯世子能名实两相符,尽快把海盗给剿灭,还百姓清静日子。 罢了早朝,武令媺将太皇太后送回坤熹宫。因小皇帝没有传召。她便径自出宫回去公主府。刚一登车,八宝便一脸怪异地进来禀报,说是忠信侯往府里递了贴子,要过府看望圣手。 “忠信侯的脾气还是这么古怪,怎么着也应该是请求觐见您,再来提看望圣手老先生的事吧?”八宝晃晃拂尘嘀咕。 武令媺向来不看重这些虚礼,闻言便笑道:“你去问问圣手门的神医们。圣手的身体能否见客。若是能。便定下时间给忠信侯府回话。”她可不去得罪这些三朝元老,免得在朝上给自己找不自在。虽然不惧,但会很烦。她没那个时间应付。 圣手老先生前几日苏醒了一次,自己给自己把了脉,又结合了徒弟们的意见重新给自己开了药方。吃了这些天的药,老人家的精神头明显健旺了许多。从一天清醒一个时辰。到昨天为止已经清醒了两个半时辰,身体真正在好转。 武令媺事多时间赶。而且也没那么合适每次都能撞见圣手醒着。所以自圣手被她接回府里,她就与他说过两次话。每次都只是短短几句,她便被圣手给赶跑。不知怎么,她总觉得圣手在避着自己。每每瞧着自己的神色里总带着三分的欠疚。 不光是忠信侯,她府里这位老人家也相当古怪呐!不管了,这让俩老的一起古怪去吧!她此时还不知。这两个老古怪之所以会凑到一起,根源还是在她! 三日后。公主府临湖客院,圣手居住的小院子里到了一位贵客。这位贵客十几年来第一次踏足府外,第一个登门拜访的对象就是辅国公主,这不知让多少不明真相人士气得晚上睡不着觉。 其实武令媺根本就没有见着忠信侯澹台铮,人家指明要见圣手老先生,她好歹也是辅国公主,自然不会上赶着去见人。外院总管凡米来恭恭敬敬地将澹台铮送到这座小院门口,见圣手跟前服侍的药童清风将人接了进去,他才离开。 圣手老爷子独自一个在后院晒太阳,此时正值午后,春日阳光温柔,给老爷子的满头白发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澹台铮一见舒舒服服窝在靠椅里的圣手,一双老眼便微微瞪大,随即嘲笑道:“不是号称神仙中人,怎么也会有这么半死不活的时候?” 听这口气,这二位便是早就相熟的。圣手懒洋洋地摆摆手,示意澹台铮坐下,唏嘘道:“一辈子老了老了,被个小辈算计,确实丢人呐!”斜着眼看澹台铮,同样嘲讽道,“你呢?不是号称一辈子不出府,怎么还是钻出窝来了?” “殷少忧,老夫敬你年岁长,你可不要倚老卖老!”澹台铮虎目一瞪,大模大样在紧邻圣手的靠椅里坐下,挽挽袖子就冲着茶案之上摆着的果子点心下了嘴。一路吃,一路连连点头,貌似赞许,末了还要说句,“老夫走时给带点。” 殷少忧便是圣手的本名。这个姓氏在当今天下已经极其少见,许多殷姓人家为避免某些麻烦,都改了谐音,譬如英、赢、迎、应等。之所以会这样,只因为被大周大楚等国取代的商帝国皇族便姓殷。 不屑地连连撇嘴,似乎很看不上澹台铮的吃相,殷少忧从白胡子掩着的嘴里蹦出两个字:“吃货!”待澹台铮发飙之前,又问,“你来见本山人有何事?本山人尚在病中,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瞻仰你的饕餮之态!” “我就想知道,承缄到底因何事触怒了圣祖?!”澹台铮咽下满嘴的食物,直勾勾地盯着圣手说,“我清楚你清楚,你不要敷衍我。圣祖在时,我哪怕知道你清楚始末都不敢找你。现在你若是不好好答我,别怪我不客气要对你这个重病号下毒手!” 武承缄是英亲王的姓名。殷少忧低叹一声,满脸疲惫满目苍凉,轻咳几声之后道:“何必再追究?人,终究是没了!” 澹台铮冷笑几声道:“别糊弄老夫!你当老夫不知道,人人都道你与孝宗是忘年至交,老夫却知你暗地里待承缄那小子比孝宗还要好得多!你以为老夫没有猜过原因么?老夫只是想从你这里直接得到答案,免得老夫费脑子去想。” “那你呢!你又为何更喜欢承缄胜过宗严?”殷少忧不甘示弱,反唇讥道,“你盯着本山人,自有人也盯着你!” “承缄活得自在潇洒,与老夫脾性相投。老夫也承认孝宗天纵奇材,但他肩上担子重,脸上笑得再开怀,心里也藏着事,实在憋闷。”澹台铮老脸上满是怀念之色,叹息道,“可惜了!大周若有孝宗和承缄,何至于如今这般牝鸡司晨!” “放屁放屁放屁!”殷少忧突然暴怒,一个势头从靠椅里蹦起来,抓起身边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就朝澹台铮给砸过去,一边砸一边嘴里不知用哪国的语言叽哩咕噜乱咒一气。 澹台铮被一堆果子点心砸了个结实,要不是躲得快,一杯热茶都得浇他满脑袋。他急忙跳起身,绕两张靠椅转圈躲着殷少忧的搏命“追杀”,一边嚷嚷:“糟老头子,你疯啦你疯……唉唷!”却是被装水果的精巧花篮给砸中了鼻梁。 两个老头子加起来一百七八十岁,却像稚儿一般闹得不可开交,还要小药童清风捣着两条小短腿扬着小短手来拼命拉架。待得两老一小重新立定,都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老爷您要再闹腾下去,俺就禀了公主姐姐,断了您的零嘴儿!还有您这位客人,真是好不知礼数!”清风鼓着小腮帮子气咻咻地扔下狠话出去,将后园的门重新严严实实掩住了。 “老疯子,别的事不提了。你帮老夫一个忙,老夫在朝上就不与辅国公主为难,如何?”澹台铮也不嫌弃掉地上的果子脏,随便捡起一个在衣襟上胡乱擦擦就塞进嘴里大嚼。 殷少忧一声冷哼,伸出大拇指虚虚作势按下去,嘲弄道:“不是本山人看笑话,小闺女儿要收拾你们忠信侯府,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难多少!” 澹台铮一挑花白浓眉,哈哈大笑道:“那就试试?”两个老古怪又剑拔弩张起来,斗鸡似的眼瞪眼互不相让。最终还是澹台铮有求于人,讪笑两声道,“好啦好啦,说说而已!” 大获全胜的殷少忧傲娇地撇他一个白眼,挥挥手赶苍蝇似的说:“求本山人何事,速速道来,再速速给本山人滚开!” 澹台铮凑到殷少忧近前,低声问:“云稚姑娘在哪儿?” 殷少忧诧异看他,也低声问:“你找云稚做甚?” 澹台铮神神秘秘地凑得更近,与殷少忧头碰头窃窃私语:“有一日晚上,老夫接到承缄一张血书字条,托老夫一定要找到云稚姑娘,要把她当成儿媳妇那样好生照顾……” 他没看见殷少忧越来越古怪的神色,自顾自地说,“老疯子,你说承缄这是什么意思?老夫知道承缄对云稚姑娘有意,莫不是……”他眼睛一亮,略显激动地说,“云稚姑娘有了承缄的孩儿?珠胎暗结了……” “云稚她……”殷少忧打断了澹台铮的话,迎着他充满期待的目光,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冷酷无情的字眼,“早就死了!” 澹台铮失声反问:“死了?” 殷少忧缓缓点头,神情里也满是无法作假的哀痛。澹台铮呆呆看他,忽然泪如泉涌,悲声大作:“承缄,师父对不住你!”(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武承缄和殷云稚 七十六岁的老将,可以说一生之中流泪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可是单单为了英亲王武承缄,忠信侯澹台铮痛哭了两回。 “世人都道孝宗惊材绝艳,又有谁知还有一人才华不在孝宗之下,却隐于幕后默默无闻默默奉献,甘愿成为煌煌烈阳之下的萤火之光?”殷少忧声音沙哑,眼里也落下泪来,“澹台,孝宗一死,武承纬若不杀武承缄,这大周的江山还会落入他儿孙手里么?!”武承纬,这是圣祖的名讳。 一语惊醒梦中人,澹台铮用力抹去脸上泪水,哽咽道:“我不是没猜过是这个原因,没想到还当真因为如此。圣祖他,他也是将承缄当儿子来养的啊!且承缄他……他根本无意帝位!” “兄弟,怎么可能真的变成儿子?人心隔肚皮,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叫人放心!”殷少忧冷笑两声,招手示意澹台铮再度靠近,声如蚊蚋与他耳语。澹台铮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竟然反悲为喜,咧开大嘴无声大笑起来。 “知道就行了,此事万万不可外传!”殷少忧连连告诫,澹台铮拼命点头。他紧紧抿住嘴,向殷少忧拱拱手,匆匆告辞。 殷少忧疲惫不堪地躺回去,许久,高深莫测地笑。 当年事,他以为自己知道的差不离,没想到还能从澹台铮这里获悉一些他也不知的秘事。幸好幸好,他那场乱点鸳鸯谱没有成功,否则还真是乱了伦常。他脑门子刹时就沁出了冷汗,连连拍胸脯,甚是后怕。 静悄悄的后园子。老圣手闭目养神,不过片刻他便睁开眼睛,对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唐锦堂说:“你都听到了?” 唐锦堂紧紧皱着眉,低声道:“风叔叔告诉我……” “如今看来咱们应该都误会了,”老圣手苦着脸,连连摇头,“你爹是云稚的贴身死士。唯云稚之命是从。替孩子的生父背上黑锅绝对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儿。难怪云稚死活要把孩子送到宫里去,她不是在躲你娘亲,而是害怕孩子的生父一旦暴露。盟里那些长老会对孩子下杀手。” 云稚,这只是她的名,她同样姓殷。她是商帝国最正统的一支皇族艰难传下来的血脉。她是天一盟的真正主人,她富有四海。麾下也有数量甚是可观的勇武忠诚之士,但她绝不能爱上普天诸国各帝室王室子嗣。更别说生下拥有这样血脉的孩子。 当年,盟内盛传云稚腹中孩儿的父亲是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亲卫死士唐壹。但彼时年长云稚八岁的唐壹已经成亲,夫妻恩爱不说还有了唐锦堂这个儿子。 唐壹亲口承认了此事,云稚还唯恐盟内长老处罚唐壹。不顾脸面坦白是她给唐壹下了药才有了一夕欢娱,才会珠胎暗结。这事儿在天一盟闹得极大,说什么的都有。 唐壹的妻子虽也是天一盟会众。却是西疆苗女寨主,性如烈火、眼里揉不得沙子。若非对唐壹一片情深。她根本不会抛家舍业跟随他浪迹天涯。此事发生后,她嫉恨攻心,一怒之下在云稚的饮食里掺了西疆毒药,而后连夜遁逃,从此不知所踪。 云稚中毒,命是救回来了,却导致孕期百般不顺,最终早产加难产而死。临终前她嘱托唐壹,一定要寻到圣手老先生,将这个孩子送进宫里。唐壹完成了云稚的托付,在云稚坟前自尽身亡。 圣手老先生能知道的这些事儿,都是从唐壹那里听来的。唐壹对云稚忠心耿耿,没有云稚的吩咐,他绝对不会将真相说出去。故而包括风铮在内的广大天一盟会众,都认为云稚的那个孩子与唐锦堂同父异母,唐锦堂自己也是这样以为。 今日,忠信侯澹台铮来访,唐锦堂就在不远处监视动静。以他的功力,将二人的谈话能听得一清二楚。他越听越心惊,澹台铮走后,实在忍不住跳了出来。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非常陈旧的荷包,轻轻抚摸着上面针法笨拙的刺绣,伤感地说:“爹自尽之前,好好陪了我两天,带我各处玩耍,给我买了许多吃食玩具。最后爹让我一定要找到我娘,替他带话给我娘,说他从未辜负她,但他也确实对不起她。” “你爹实在是个死脑筋!云稚让他干啥他就干啥!云稚在盟里被宠坏了,啥事都敢干!这么大的事,竟然连我老人家都瞒住了!”老圣手极其恼火,他虽然多年前就离开了天一盟,但论起血缘关系,天一盟里他和云稚是最亲近的。 “祖训摆在那里,以前也有主上犯戒被严厉处罚。云稚阿姨要保住孩子,不得不行此下策。”唐锦堂叹气道,“难怪云稚阿姨要留下遗书,说游历江湖期间曾经受过英亲王的恩惠,若英亲王遭难,有机会便替他报仇以偿恩情。” 所以,那年辅国公主被圣祖皇帝认回膝下,天一盟会众便以英亲王旧党的身份,与当时要报仇也要试探圣祖心意的禄王内外勾结在宫里放了一把火,才有了洗月堂失火一案的发生。 老圣手捻胡须思索,半响方道:“看来,武承纬要杀武承缄,查知他与云稚有私情,恐怕是最主要的原因。毕竟武承缄以武宗严拥趸自居,手下并无多少可用人手。而那时武承纬的伤势极其严重,时时有性命之危。他若驾崩,武承缄如果得了天一盟的助力,他的儿子怎么可能会是武承缄的对手?这江山,可就真的要换一支血脉来坐了。” 唐锦堂冷笑两声道:“如今这江山,自然要换一支血脉来坐。” “你代理盟中事务,那些老不死的可还老实?”圣手上下打量唐锦堂,频频点头。唐氏是殷氏的铁杆死忠,无论国朝尚在还是灭国之后都不离不弃,情谊非比寻常。 “一人捅一剑,自然就老实了。”唐锦堂轻描淡写,双手轻轻拍了一下腰间悬挂的剑鞘。 圣手失笑,眯缝起眼睛,喃喃道:“我那个关门小弟子,如今被他姑母给牢牢拢住,恐怕是指望不上了。我老啦,干不动弹啦,圣手门的诸般事务也一起并入天一盟吧!” 这位老人家当年不满盟中长老行事,毅然离开天一盟独自发展,创下了圣手门,如今也是响当当的江湖大佬。若圣手门重新回归天一盟,毫无疑问必将壮大天一盟的声势。 而对于已经打算举盟中之力全力支持辅国殿下的唐锦堂来说,任何一分力量都值得争取。有圣手门的加入,天一盟在江湖中的行事更加多了几分底气。 唐锦堂面有喜色,欣然抱拳施礼道:“如此,锦堂就替殿下谢过老神医了。您好生休养,自有大好日子在后面。锦堂告辞!”待圣手挥挥手,他便离开。 老圣手独自出神了好一会儿,许久才嘟哝一声:“事到如今,便走一步看一步罢。”招来清风吩咐,“去找凡管事,说本山人要求见辅国公主。” 小清风脆生生地回道:“方才那位恶客进院时,俺便看见公主姐姐的仪仗往府外去了。凡总管说,皇庄那边有事。” “那必定是有大事发生,否则这个节骨眼上,小闺女儿不会冒冒然离府。”老圣手便道,“那就待她回府了再通禀吧。”清风自去传话不提。 皇庄那边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注定要改变大周乃至全天下军队作战的模式。费了这许久功夫,武令媺任命的太平工坊首席研究员董思安终于拿出了一个重大研究成果。 霹雳火,开花弹。一经投掷,薄脆铁球便四散开火,炸得靶子四分五裂,周围泥地树木全是弹坑和迸射出去的弹片。其实就是大周版的土炸弹。 武令媺不顾阻挡,执意亲自查验了试弹结果,非常满意。枪械,暂时是不要想了,她只知外型,曾经也试拆过一支手枪,到底不懂内里构造。仅凭她的几句描述,远远不够。 所以董思安先试制了土炸弹,还提纯精炼了火药。就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科研成果。武令媺毫不吝啬誉美之词,物质奖励也大方地赐给了一众以董思安为首的研究小团体。 她当即拍板决定,立刻选扯建立火药工厂和霹雳火工厂,以最快的速度生产出一批可以投入使用的成品。她清楚,大周军队恐怕很快就会需要这玩意儿对敌作战了。 三日之后,海州事务钦差王辉祖与海州城卫戍备军统领将军澹台洪在乾宁殿拜别了小皇帝和太皇太后,离京向海州进发。护送他们前往的,仅仅是五百名忠信侯府的亲卫家将苍狼骑。 又五日,武令媺终于等到了秘密钦差连喆勋同样以南越国敏妃给小王子家信的渠道送来的一封密信。 连喆勋不负所托,在如此之短的时日内竟然被他找到了虎符,同时也查明了镇东军葛大都督被刺之案的真相,果然如同事先所料的那般,是汕侯勾结海盗做下的惊天大案。同时,连喆勋在信中为南越国主沈定峰请功,言道得沈国主大力支持,否则不会这么快见成果。(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狗血话本 亡国帝女,当朝亲王,情不知从何而起,一往而情深。 煌煌烈日,萤火之光,原来是一时瑜亮,到底谁更强。 “你很好很好,但我就是喜欢他!” 竟有人看不见烈日灼目,只追寻瞬闪微光。 终落得,一人求之不得痛苦自伤,一人爱在心中口难开,一人黯然走天涯。 才有这寂寞深宫自寥落,生死追随期来生。 以上,文青版,说的就是武令媺她亲爹亲娘的爱情故事。 圣手老先生那日就要找武令媺摊牌,免得某个知道一鳞半甲心怀叵测的女人突然闹出事来让她措手不及。但直到送走了钦差队伍,在朝上武令媺也给自己人争取到了应有的待遇,这才有时间来听老圣手讲古。 当先一句话就差点让武令媺给厥过去,老圣手笑眯眯地好像讲笑话一般地说:“小闺女儿,你不是圣祖的亲生骨肉。” 难怪这老古怪神神秘秘地一定要到公主府最隐密最安全的地方来,武令媺还抱有一分希望以为他要给自己看什么稀世宝贝,却没料到扔出这么一个深水大炸弹。 盯着老头儿看了片刻,武令媺微笑道:“继续!” “还真是镇定,没有辱没了两朝皇族血脉。”老圣手乐呵呵地捋胡须,神情里不知有多少的自得骄傲。 两朝皇族血脉?武令媺默默记下,深吸一口气道:“您说是不说?我忙着呢。” 老圣手莞尔一笑,却提起了另一个人:“说你之前,先讲讲我那个不成器的小徒弟武延嗣。” 也不管武令媺是啥难看表情,他便将孝宗遇苗女、被苗女下蛊毒日渐虚弱、敦庄皇后以明辉淑妃为药人为孝宗传后、明辉淑妃雨夜产子、老圣手趁着给圣祖疗伤的机会带女婴入宫换走了男婴收为关门弟子。这些事情简明但无一遗漏地快速讲了一遍。 原来武延嗣还有这般曲折离奇甚至无法大白于天下的身世,难怪东昌兰真公主要费尽心机给他安排一个相对来说光明的出身来历。那么,无论是敦庄皇后的所谓遗书还是圣祖承认武延嗣身份的遗诏,恐怕都由这位好皇姐自己创作。 武令媺脸色还算平静,毕竟这是别人的故事,但眼里的惊骇还是出卖了她紧张不安的情绪。毫无疑问,那个被圣手带入宫中偷龙转凤的女婴就是她! “那我的亲生父母究竟是什么人?您又为何说我有两朝皇族血脉?”武令媺的声音在发抖。这是个很要命的问题。 如若被人查知她不是圣祖之女。下场如何不言而喻。她脑子一警醒,恍然大悟东昌兰真公主对待自己的诡异态度,想来她这位好皇姐定然知道事情的始末。 “孝宗之所以身中蛊毒。乃是替人受过!”老圣手却答非所问,固执地按照他自己的方式来将那段往事理个清楚。 “替谁?”武令媺强忍焦躁,给老古怪捧哏。 “你的亲生父亲,”老圣手叹了口气道。“英亲王武承缄。” 英亲王武承缄?武令媺默默在心里咀嚼这个尊贵爵位,默默在心里想象那个人的模样。但她当然一无所获。这一世的父母,她从未见过真容。在她心里,圣祖就是她亲爹。 “圣祖之所以要杀英亲王,原因之一便在于此。”老圣手缓缓摇头。声音幽凉,“那苗女的下毒对象本是英亲王武承缄,却阴差阳错将孝宗认做了他。才导致孝宗中了这世间无药可解的毒中之王。什么忤逆大罪,这只是个莫须有的借口。英亲王是冤死。” 武令媺默不作声,既没有亲生父亲被冤死的愤慨痛恨,也没有自己认了杀父仇人为父亲的悔恨痛楚。在她那个位面,有句话叫生恩不如养恩重,是圣祖一手养大了她,真心疼爱她,圣祖就是她的亲爹。至于英亲王,那只是她这具身体的血缘父亲而已。 “但圣祖要杀英亲王,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你娘,殷云稚。”老圣手并不意外武令媺此时表现出来的冷漠,继续道,“云稚身上流着最纯正的商朝皇族血脉。这一百多年来,殷商皇室残部隐姓埋名,以天一盟的身份对外行事,银子不缺,武力也有。若你爹得了天一盟为助力,在孝宗已薨、圣祖自身性命也难保的情况下,绝对会是大周江山的一大威胁。” “倘若只是儿孙的皇位被英亲王这一脉夺走还就罢了,圣祖最担心的是江山再度姓了殷,所以才要斩杀英亲王,以绝后患。”圣手当时对澹台铮那是说一半留一半,云稚的真实身份自然不可能告诉那老头子,免得有后遗症发生。 “您的意思是,叫我不要因为亲生父亲的死而痛恨父皇?”武令媺冷淡一笑道,“老爷子,说句真心话,这一辈子,我的亲爹只有圣祖。他待我,不管是否有因为孝宗而移情的缘故,但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好。这一点,您应该也能看得出来。”她已明了,圣祖一直以为她是孝宗之女。 老圣手点点头,叹道:“正因为如此,老头子才想着要劝你。只是你冰雪聪明,也洞悉世情,倒是不必老头子担心了。不过身为人子,还是必须知道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武令媺道:“您请讲,我洗耳恭听。” “说起来也是孽缘。”老圣手先把故事定了一个基调,“我殷商遗族祖训,因如今各国瓜分商国的灭国之恨,故而令后人不得与各国皇族王室通婚。哪怕是贩夫走卒,也比身体里有一丝一毫各国宗室血脉之人要强。” “云稚身为天一盟天生注定的盟主,要守的规矩比盟中会众更要严格。可这情之一字,完全不讲道理。”说到这里,老圣手的神情恍惚了一瞬,眼神里不由自主便流露出几分哀恸。显然方才的话触及了他的某根情肠。 默然片刻,老圣手抬袖拭了拭眼角,继续道:“那年云稚在唐锦堂之父唐壹的护送下游历江湖,结识了两个年轻男子。这二人,一个温文儒雅、一个潇洒风趣,俱都生得英俊不凡。云稚当时女扮男装,便与这二人一起行走天下。结下了深厚情谊。她聪明绝顶。很快就发现,这二人看似平等相处,其实不然。” “温文的那个是孝宗。潇洒的那个便是英亲王。”武令媺断定,看向老圣手,面无表情道,“不要告诉我。接下来是一女二男的三角恋?更狗血的是,云稚不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孝宗。而是对黯淡无光的英亲王看对了眼。” 老圣手嘴角胡须抖了两抖,反驳道:“武承缄之才丝毫不逊于孝宗,只是碍于身份,他不能有过多精彩表现。所谓黯淡无光。那是韬光养晦的结果。否则,圣祖何至于忌惮他到要杀他才能放心的地步?” 武令媺抿了口茶道:“好吧。除了这一点,其余的我都说对了?还真是有够离奇的。那个苗女又为什么要对英亲王下毒?是英亲王的风流债?”她嘴角一撇。 “那苗女是唐锦堂的亲生母亲妙妙。只因云稚谎称你是她和唐壹之女。妙妙因嫉生恨给云稚下毒。后来许是听说云稚大难未死,妙妙又查知云稚曾经被英亲王舍命相救过。一并恨毒了英亲王,所以对他下了手。没想到她因孝宗对云稚的念念不忘而产生了误会,所以孝宗才会中毒离世。”老圣手自己也觉得这故事离奇曲折,揉着太阳穴,一脸的疲色。 “真是一本糊涂帐!”武令媺皱着眉问,“云稚为何要撒谎?” 在她看来,若云稚没有撒谎,妙妙自然不会误会被丈夫背叛。苗女对感情的固守执拗,她早就有所耳闻,知道妙妙会因妒恨攻心下毒手以致于迁怒旁人是一点儿也不奇怪的事情。孝宗若不曾代英亲王受过中了毒,就不会死。他不死,圣祖自然也不会杀了英亲王。所以,根源就在云稚的那一句谎言之上。 老圣手神色复杂,怜惜地看着武令媺道:“云稚若不谎言相称,你不会有机会来到这个世间。祖训很无情,云稚只是一个弱女子,虽然有盟主的身份,盟内大权却掌握在长老团的手里。她想保住你,才不得不让唐壹背黑锅。因为其余人都经不起查,唯有与她日日在一起贴身护卫的唐壹才不会被长老团怀疑。” 武令媺低下头,双手交叉紧紧握在了一起。她仿佛能看见,当云稚知晓自己怀了英亲王的孩子时,既喜悦又恐惧的表情。祖训祖训,真是狗屁不如的东西! 老圣手觑着武令媺的神色,从袖袋里摸出一幅陈旧卷画,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在武令媺面前示意她看。武令媺低头瞧去,刹时一股滚烫热流涌上心头,眼里也一阵酸涩,几乎就要掉下泪来。 唐锦堂曾和风铮讨论过,除了那双眼睛,武令媺长得并不像云稚。那是因为她更像她的亲生父亲武承缄,也便有几分像圣祖。 画上两个人,一个坐,一个站。坐在大石上的女子微微仰起玉雪般娇俏可人的脸蛋,一双盈盈秋水大眼睛几乎是放着光地凝视着身边站立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嘴角含着淡漠笑意,双目微阖,修长双手执着一管洞萧,正在吹奏。有风自他身后吹来,将他衣襟吹得猎猎飞舞,少女身上衣饰却宛若静止,纹丝不动。 这是冬日,白雪皑皑的山之巅。除了冰天雪地,再无其它。然而武令媺却仿佛看见这二人身边有无数烂漫山花在竞相怒放。 这是她此世的亲生父母唯一留存的一幅双人画。孝宗亲笔。 良久,一滴泪落在画上,缓缓洇没无踪。(未完待续) ps:终于要写完了,阿门,累死!! 第四十一章 霍去疾出征 悲摧的魏国又乱了。魏王的异母弟弟偃侯反叛,叛军趁夜在内应的帮助下攻入王宫。魏王不知所踪,生死难测。魏国派在大周的质子代侯拓跋靖哭成泪人,跪在乾宁殿玉阶之下,苦苦哀求宗主国派兵入魏讨伐叛军。 朝堂上吵成一团。又要派钦差,又要派大将领军出征。哪一派都想争夺更多权利,就差没上演全武行来验一验谁的拳头更硬。 武令媺却出人意外的沉默,还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头一天,她刚获知身世的真相,还没有完全消化完,这第二天的朝会走神在所难免。那边安国怀睦老亲王已经瞅她好几次了。 她的反常,其实被许多人看在眼里。这不,永泰亲王联络朝臣,在朝上举荐郑云阁出任吏部尚书,因武令媺一直不表态,辅国一派便显得冷清许多。 永泰永和二王及其党羽骤然活跃,郑家人也接连发力,又有小皇帝不断敲边鼓,禄亲王也时不时搭两句话表态支持。太皇太后与几位辅臣见此情势,又瞧着武令媺似乎有退让的迹象,便勉强同意郑云阁代任吏部尚书先。 早朝间隙休息时分,连老大人便问武令媺为何退让。武令媺叹了口气道:“海州事还未平定,魏国又生乱子,孤唯恐镇南军有异动,实在不想将精力过多放在朝争之上。八哥想给郑家争天官之位,便给他罢,只要他能消停下来。” 她脸上疲色明显,脸颊也消瘦下来。连老大人瞧着有几分心疼,摇头怒道:“咱们内争不断,不知叫属国看了多少笑话儿。偏偏还有些人总是不甘心!禄亲王那边似与永泰永和二王有所议定,咱们得小心。” 那位好二哥。今日闻听魏国生乱时朝她瞥来的目光可真是意味深长。武令媺淡淡一笑,这才早着呢,急什么。不过,好二哥想与好八哥结成统一战线,那也得看她愿不愿意。 武令媺摸着额间红痣,懒洋洋地说:“一会儿,孤便奏请母后。让孤的这些好哥哥就蕃去。当然。家小可以先留在京里,毕竟到了封地诸事繁杂,太妃们可怠慢不得。” “别人倒罢了。禄亲王若是就蕃……”连老大人紧皱眉头,片刻道,“除非改封地。”禄亲王的封地就在镇南军镇守地界。 “那是自然。”武令媺冷笑道,“不改封地。他们也不会认为这事儿是真的。”再逼一逼,看他们还能出什么妖娥子。 早朝继续。武令媺一改开始时的沉默作风,当先便上奏,说要仿照南越国主沈定峰的例,给生死不知的魏王一个周朝亲王爵位。以安魏国之心,也表明宗主国的态度。 她义正词严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偃侯谋逆。日后此人若是高踞魏国大宝,岂不叫天下人都有样学样?” 那日连喆勋送来密信。言称得南越沈定峰极多帮助。武令媺便以海盗啸聚扶余岛对大周沿海诸州虎视眈眈的理由,上了奏章给沈定峰加封,目的是让其派出一支海军配合镇东军水师替大周扫荡周边海域。 太皇太后与辅臣们便商定,给沈定峰封了大周越亲王,并令其派兵协助清理海盗。今日武令媺提出给魏王封号,朝中上下并未表示反对。毕竟魏王生死不知,还不知有没有命来享受这份尊荣。于是,礼部仿南越之例,给魏王定了大周魏亲王的封号。 当殿,禄亲王请求领镇南军一部出征前去平定魏国之乱,自然不可能如愿,他便又请求就蕃。这一次,武令媺表示了支持,但也提出要给各位王爷改封地。 此议一出,永泰永和两位王爷就不干了,找各种理由不就蕃。但禄亲王心心愿愿就是要离开太宁城,从此海阔天空任鸟飞。不用辅国一派再多言,三位王爷就能争得面红耳赤。 上首,小皇帝的脸色异常难看。他不是蠢蛋,他自然明白,想去封地的禄亲王不会当个老实亲王,不想就蕃的他的好父王好王叔也不会当个老实亲王。他们肖想的,都是他绝对不会放手的东西。譬如皇位,譬如权力。 三位王爷和他们的拥护者吵得翻天覆地,武令媺这个始作俑者袖手旁观。太皇太后和辅臣们一个头有两个头大,实在没料到众人居然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那边武将堆里,多年来第一次上朝的忠信侯实在受不了了,突然扯着嗓子就嚎起来,一边嚎一边拍大腿哭叫:“先帝啊,圣祖爷啊,您来看看,您这朝堂都成澡堂子啦……” 老将军年老却体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他又不在乎体面这种东西,当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翻来覆去地喊圣祖快点显灵。那三位王爷只好闭了嘴,摇旗呐喊的朝臣们也赶紧退回朝班,不敢再多言。 “给老侯爷赐座。”太皇太后疲惫不堪的声音从珠帘后面传出来,安抚道,“老侯爷快快收声,不可在殿前失仪。” 忠信侯给太皇太后一礼,抽抽答答道:“是老臣失礼了,还请娘娘恕罪。只是老臣实在替圣祖爷难过……”一时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太皇太后眼眶也泛了红。自垂帘听政以来,她小心谨慎,就担心行差踏错误国。凡是国事,她必与大臣们商议之后才敢下定论,就怕辜负了圣祖的临终嘱托。这才多久,她就觉得心力交瘁,难以为继。此时老将军当殿这么一哭,也勾起了她对圣祖的思念,简直悲痛难抑。 永泰永和二王见状,急忙跪倒请罪。朝中刹时便呼啦啦跪倒一小片,小皇帝眼瞳便是紧缩,心中极不舒服。禄亲王迟疑片刻,也低下头颅,闷声跪倒。 “你们都是先帝的好儿子,个个胸有丘壑,哀家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管束你们。起身吧,回府好好待着,读几日圣贤书,抄百卷佛经烧给先帝。”太皇太后很快就镇定下来,果断关了三位王爷的禁闭。 笑话,咆哮乾宁殿,视太皇太后和小皇帝如无物。这要是圣祖当朝,管你是不是当朝亲王,绝对会扒下王袍扔到乾宁殿广场去打板子。什么颜面也没有了。 三位王爷也知方才失态之下确实有不敬之嫌,旁边监殿御史虎视眈眈,他们也需要回去商议对策,便顺水推舟认了这惩罚。赶跑了这三根搅屎棍,早朝商议的重点再度落到派谁前往魏国平乱一事之上。 这次,金甲军大将军安叹卿出列,举荐了一个人,让众人都非常意外。他道:“……霍去疾在微臣府中学习兵马战策,如今已有小成,微臣愿举荐他前往魏国平乱。一则他实在是不可多得的领军之材,说句不敬辅国殿下的话,他担任公主府的亲军统领实在是大材小用;二则,魏国代侯乃辅国殿下府中属官,若是霍去疾领军,必能与代侯文武相谐,于战事有利。” 武令媺看了眼安叹卿,不太明白他的真正意图。自圣祖大行那晚,他莫明其妙问了自己有关监国金龙印的事儿以后,二人之间便再也没有交集,只是朝上朝下点头的交情。难道他当真是爱惜霍去疾的才华,才加以举荐? 太皇太后便询问:“玉松,霍将军是你府上的人,你如何说?” 还真是不好推脱,毕竟这事儿权衡一番利弊,于自己这方还是有利的,总归又多了一员领军大将嘛。武令媺略一犹豫便道:“回母后的话,儿臣素来对霍将军倚重甚深。但国事为重,若他当真适合领军出征,儿臣绝不自私。” 那边一直苦苦等待回音的魏国代侯拓跋靖急忙出朝班跪请,言称霍将军确实是极好的领军人选。太皇太后与辅臣们再一番商议,便当殿允了安叹卿所奏。到时候,让他拿着圣旨,前往镇南军大都督府调一营兵马,约摸五千人,前往魏国助魏王平叛。 另外,代侯此时身上有大周辅国公主府正五品官职在身,也不必旁人了,直接委他为钦差,打发他回国。毕竟魏国只是属国,大周没必要派出高官为钦差。就这,代侯已然感激不尽,当殿将额头都磕破了。 魏国生乱之事已罢,众朝臣想着很快就能退朝,殿中气氛一时便轻松起来。却没想到,忠信侯澹台铮出了朝班,郑重跪倒向上首磕头,大声道:“皇上,太皇太后,老臣甘冒死罪,要给英亲王武承缄喊一句冤枉!” 此言一出,武令媺浑身便是一激灵,朝堂内却是一片死寂。倒不是忠信侯这话有多么大的威慑力,而是时间相隔太久,几乎没有人还记得大周曾经有过一位英亲王。 别人还罢了,亲王堆里,永康亲王身子一震,缓缓睁开自他上朝便会保持的瞌睡眼,扭头向忠信侯看过去。恰在此时,忠信侯的目光也远远地向这个方向投来。二人目光一触即分,彼此眼神中却都多了某些东西。 永康亲王慢腾腾地起身,因身子还虚弱,他一摇一摆地走出朝班,同样跪倒,向上方叩首,恭恭敬敬地道:“母后,儿臣也要为英亲王武承缄喊一句冤枉!”(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给英亲王翻案 一时手快,把章节号给编错了,这是第42章。 ------ 忠信侯和永康亲王带头给英亲王喊冤,朝堂之上陷入难言的静默。但只是片刻之后,从文武两个朝班里,陆陆续续又有五六人先后出列,当殿为英亲王喊冤。武令媺目瞪口呆,只因她发现,这些人居然全部都是她掌握了名单的玄鹤会中人。 最后,辅臣当中,安叹卿也同样大礼参拜,声音掷地有声:“臣启皇上,太皇太后,当年英亲王因忤逆被杀,此案确为冤案。臣等证据十足,恳请皇上、太皇太后还英亲王清白,以偿圣祖多年抱憾之愿!” 这么一折腾,人们终于想起这位英亲王是何许人也。尤其是宗室里,年长的安国怀睦老亲王、长肃亲王等人,都面露怀念之色。他们想起的,不仅是英亲王,还有孝宗。 小皇帝迟疑片刻,问道:“这英亲王,是谁?” “回禀陛下,英亲王与孝宗自小一起长大,虽为叔侄,却情同手足。圣祖同样深爱之,将这个幼弟当成儿子一般教养。”安叹卿回道,“英亲王生母乃光宗瑛贵嫔,他出生时瑛贵嫔难产血崩而亡。因瑛贵嫔是裕和太后的族妹,他便被裕和太后收养。但裕和太后凤体违和,实在无力养育英亲王。半年后,敦庄太后诞下孝宗,圣祖怜爱幼弟,便将其接至府中放在敦庄太后膝下与孝宗一同教养。” 光宗是圣祖之父,裕和太后为圣祖生母,当时是光宗瑾贵妃。圣祖大行后,小皇帝追尊敦庄皇后为敦庄太后。这些往事,小皇帝凝神细听。倒也理清了头绪,又问:“他为何忤逆圣祖?” 安叹卿毫不犹豫道:“那是有人陷害!臣等历经多年查证,终于找到证据,足以证明此案为冤案。” 小皇帝闭上嘴巴,眼里满是疑惑。其实,他最想弄明白的是,事隔十几年。安叹卿这些人为何要给这个英亲王翻案?!他们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忠信侯见小皇帝不说话。上首的太皇太后也诡异地沉默无言,又咧开大嘴哭嚎起来,这次哭的却是孝宗。只听他一边哭。一边将孝宗和英亲王的深厚情谊讲了一遍,还大放厥词孝宗的病之所以一日比一日更重,也有担忧英亲王之故。总而言之,他的意思。若不给英亲王翻案,孝宗都会气得从地下爬出来! 这事儿。武令媺不好说什么。以她的年纪,对此事一无所知才是正确的。那边安国怀睦老亲王长叹一声,出了朝班对上首躬身施礼道:“皇上,太皇太后。说句不敬的话,孝宗与英亲王都是老臣看着长大的。当年英亲王事发,老臣也颇为惊讶。他向来礼敬圣祖。说是兄长,其实真是当成父辈来敬爱。” “既然各位臣工言道有冤。此案不妨一查。老臣知道,这么多年来,圣祖极其想念孝宗还有英亲王。每每与老臣闲话,若提及这二位,圣祖都要感伤良久。还请皇上和太皇太后明鉴。”老亲王神色黯淡,退回座位。长肃亲王略一踌躇,也起身表明可以一查究竟的态度。 武令媺见状,也道:“难得这么多年过去,尚有人记得英亲王。可见这位王叔为人亲善,颇有可取之处。不管是否冤屈,查一查便明了,也好安各位臣工之心。” 太皇太后这才应允,因此案涉及宗室皇族,她便吩咐由宗正局和大理寺派员协同查案。忠信侯、永康亲王和安叹卿等人都大喜,连称必会配合。这日的早朝便散了。 武令媺回了公主府,将霍去疾召来,派他出征的圣旨在她手里,她要亲手交给霍去疾。“没有问过你的意思就答应下来,实在抱歉。镇南军的兵权不好拿到,你自己多加小心。”她将事情讲了一遍,才把圣旨递过去。 霍去疾接过圣旨,不急着打开来看,先问:“若臣所料不错,您定是将连大人秘密派去海州了吧?” 文武两位属官首领私交不错,这么多天连喆勋不见踪影,或许可以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霍去疾。武令媺点头道:“日前他已传来密信,已经成功拿到镇东军虎符。只是目前身单力孤,他还要妥善筹谋掌控镇东军。” “如果臣能成功分化镇南军,殿下,在您手中就几乎集中了大周一半的兵权,您可想过以后?”霍去疾灼灼目光直视武令媺,态度竟然有些咄咄逼人,“朝堂之上还容得下您吗?” 武令媺淡淡一笑,慢条斯理道:“容得下,要容;容不下,也要容。孤既然穿上了这身龙袍,坐上了龙座,自然不会轻易离开朝堂。父皇一去,孤只能自己争!” 霍云疾欣慰地笑了,单膝跪下给武令媺行礼,低声道:“那么,就让臣来做您手中的剑。您指向哪里,臣这把剑就会为您斩杀一切胆敢阻拦您道路的障碍!” “你的忠心孤明白,你此去也要安全为上!咱们都还年轻,后路还长!董思安那里有多少霹雳火,都给你带上!以孤之见,这一仗,不仅仅是魏国内乱那么简单。梁国在魏国之侧,恐怕会有所异动。镇南军那边更要警惕!”武令媺轻声道,“魏王,偃侯能当,代侯也能当。你自己看着办吧。” 军情紧急,三日后,霍去疾与代侯上乾宁殿辞别小皇帝和太皇太后,只领了五百金甲军和一百辅国公主府娃娃兵,摆开钦差仪仗,往镇南军驻守的阳州而去。 也不知忠信侯、永康亲王和安叹卿等人拿出了什么证据,宗正局专门负责宗室案件查缉的宗人司以及大理寺,半个月后就上奏章言称查出了真相,果然给英亲王翻了案。 英亲王当年被杀时还尚未成亲,侧妃侍妾什么的也没有。他死了,一府下人也死个干净。也许,这也是能够如此之快给他翻案的缘由。不过是给逝去之人一个尊荣而已。没有碍着还活着的任何人半分利益。 给英亲王翻案的圣旨,只能在乾宁殿当堂宣读。他复了亲王尊爵,为补偿他多年蒙受的冤屈,太皇太后加恩赐他“长”字尊号,又加谥号“孝懿”。幸好当年英亲王虽被圣祖下旨杀了,到底还是让他葬入了皇陵,否则还得重启灵柩重新入葬。 东昌兰真公主突然跳出来。说长英亲王的谥号冲撞了懿亲王。实在不祥,闹着要礼部重定谥号。安国怀睦老亲王勃然大怒,责问她“侄儿为尊还是叔叔为尊”?因无人支持她。她只能悻悻作罢,却又闹着给懿亲王换封号。直到懿亲王自己上表称不敢让皇上和太皇太后劳心,她才只能作罢。 一日早朝过后,武令媺陪着太皇太后回了坤熹宫。太皇太后留她用午膳。母女闲话时提及此案,太皇太后略一犹豫之后还是吐露实情:“其实那些证据。都是你父皇早就备好了交给安叹卿的。他早就知道,一旦他大行,忠信侯必然想着给长英亲王翻案。” 武令媺吃了一惊,随即便明白过来。圣祖何尝不知冤杀了英亲王?只是坐在那个位子上。他有他的顾虑和他的不得已。想必在做出决定时,圣祖内心也是煎熬的吧? 又过去数日,忽然一天永康亲王世子武宏嗣跌跌撞撞地跑到辅国公主府。拉着武令媺的衣袖哭得死去活来:“小皇姑快帮侄儿去劝劝父王,父王不要侄儿当儿子。要让侄儿出嗣长英王府,给长英叔祖当孙儿去!” 永康亲王这又是要闹哪样?!武令媺对这位沉默寡言的王兄真的无语了。他与王妃在楚国出质时还生了一个嫡子,论起感情,也许确实是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的嫡幼子更为亲近。 但他难道忘了若非武宏嗣在圣祖面前尽孝,又努力为祖母周全,他们一家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大周团聚。他这么做,怎么对得起这个在大周活得谨小慎微的嫡长子? 待寻着永康亲王,这人板着一张死人脸,丝毫不给辅国殿下面子,冷冰冰地说:“这是为兄府中私事,辅国你虽位高权重,却也管不得为兄的家务事!此事,为兄已经征得了皇上、太皇太后和太吉太嫔的同意,安国叔祖那边也无话,辅国殿下事务繁多,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这话把武令媺噎得半死,反而激起了武宏嗣的傲性,他拉着小皇姑转身就走,随着眼泪扔下的还有硬邦邦的一句话:“既然如此,永康王叔,侄儿告退!” 差点被小侄儿拉得摔倒,武令媺百忙之中扭头看了一眼永康亲王,却见他眼里满是痛楚不舍之色。见她望来,他拱手弯腰深深地行了一个礼。而一切,满腔愤懑的武宏嗣都无从得见。 武令媺脑中警铃大作。永康亲王,他准备干什么?让武宏嗣出嗣长英王府,是想着保全这个可怜的嫡长子吧?!难怪难怪,永康亲王在长英王翻案一事上特别的踊跃。他到底想干什么?! 永康亲王的行动力很可怕,转过天来,武宏嗣的名字就被记入了宗室玉牒长英亲王一脉内。同时,他也继承了长英亲王的爵位。太皇太后怜惜他年幼,一则准他不降爵继承爵位;二则允他可以不住空荡荡的王府,而是由辅国公主代为教养。 毕竟众所周知,武宏嗣与武令媺格外亲近。武令媺也没有推拒这个担子,因她无法光明正大承认与长英王府的关系,她特别愿意亲自教养这个为她的亲生父亲继承香火的小侄儿。 武宏嗣的人生就此发生重大转变。此时正痛苦于变成了孤儿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成为大周历史上声望还超过了圣祖的成祖大帝!(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捷报频传 景泰元年五月,海州与魏国接连传来好消息。 武令媺派去的秘密钦差连喆勋不负众望,在南越国主沈定峰派在海州的人手帮助之下,成功拿到了虎符,也调查清楚了镇东军葛大都督被刺一案的始末。 但汕侯手握一营水师将士在手,若是打草惊蛇,就怕狗急跳墙闹出挟兵威胁朝廷的事情。诸般权衡之下,连喆勋拿着密旨和尚方宝剑与朝廷光明正大派出的钦差王辉祖见了面,双方都想办成这桩差事,自然一拍即合。 连喆勋报给武令媺的密信上说,王辉祖与忠信侯世子澹台洪到任之后,整顿海州政务和军务,令四散各城的城卫戍备军整合成军,打算攻克海盗啸聚的海门城。 王辉祖有朝廷圣旨在手,澹台洪从兵部拿到了调兵统军令符,以此为凭,诸般行事从明面上看还算顺利。但连喆勋认为,这都是假象,其实有许多事海州地方都只是敷衍。他下结论,海州刺史黄彬在海州经营多年,地方官多仰其鼻息,奉其令行事。 看到这里,武令媺深感刺史集军政经大权一体,实在不利朝廷的集权统治,一个不好就会酿成唐朝时如“安史之乱”这般的蕃镇之祸。大周朝的地方官制,需要改革。 所以说事情都有两面性。海州遭海盗劫掠,固然是祸事,却也给朝堂改革地方官制打开了一扇门。只是她想到还有诸多掣肘,一时又不免自嘲太过心急。 不管海州地方怎么敷衍了事,到底澹台洪整合了一支军队向海门城进发。大军沿途一路扫荡海盗,倒也打出了不小的声势,起码给了海州百姓一个定心丸吃吃。 王辉祖在明、连喆勋在暗。带着圣旨和尚方宝剑进驻了鲨牙营驻地海沙城,要求汕侯立刻出兵扶余岛。汕侯这边接下了军令,那里整治了宴席,摆下一桌鸿门宴请王辉祖吃饭。 连喆勋对汕侯此人,只有两个字的评价——蠢货! 此人作战勇猛,每每有战都是身先士卒、悍不畏死,确实是一员勇将。但脑子真真只是一根筋。他对过世的瑞国公忠心耿耿。也疼惜女儿和外孙,此时他已经知道瑞国公身亡,其世子降爵继承了爵位。但他那个女儿和外孙在府里的日子却不大好过。他便在酒席之上佯醉装疯,要求朝廷把女儿和外孙送到海沙城来。 看到这里,武令媺哪怕知道此事定然已经成功解决,也不禁替王辉祖捏了一把冷汗。这位可是文官。腰间配着的宝剑大多数时候都是扮潇洒好看的,没什么大作用。 可文官也自有血性。王辉祖心知肚明汕侯干的事儿哪一件都够抄家夺职砍脑袋。却没有退缩去赴了这场鸿门宴。他也想拿下汕侯,夺到鲨牙营的兵权,立下大大的功劳。 一时图穷匕现,双方僵持住。汕侯自以为对方落入自家老巢。自然由得自己摆布,却没料到钦差大人来之前都做好了准备。 王辉祖去赴宴,连喆勋高举尚方宝剑将汕侯家眷拿下。以家小相挟。行事与伟光正似乎挨不着边。但两位钦差势单力孤,他们陷入对方老巢。用点手段在所难免。 连喆勋身边有高人守护,王辉祖也不差,忠信侯府与武国公府都派了高手保护他的安危。宴席上,他冒着生命危险尽全力与汕侯周旋,给连喆勋争取到了充分的行动时间。 局势最危急之时,王辉祖与数名随从都被汕侯亲卫队数百刀枪指着,分分钟被刺个透心凉。而连喆勋那边也并非一帆风顺,若非汕侯夫人深明大义,被连喆勋说服,就算他亮出尚方宝剑,恐怕也要搅出一场兵变风波。 连喆勋高度赞扬了王辉祖,至于汕侯夫人,虽然确实比丈夫更清醒理智,但他认为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那位嫁给瑞国公的汕侯嫡小姐是元配嫡妻所出,现在这位侯夫人乃是续弦,她更多的为她自己的子女着想。 汕侯终被拿下,即便他是鲨牙营主将,到底还有两位副将顾惜身家性命、妻儿老小,还算听从朝廷号令。若他当真将鲨牙营牢牢掌握在了手里,以他的行事风格,早就沿太宁大运河挥师声援京中的瑞国公了。 一颗毒瘤被拔除,还有另一颗毒瘤。并非扶余海盗,而是号称陷在了海门城,实则早就脱身藏于某处的海州刺史黄彬。汕侯交待,海州刺史与扶余岛海盗早就秘密来往,甚至那个已死的葛大提督死得也不冤枉,生前就与海盗不清不楚。这二人实则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一心一意要在海州当土皇帝。 养寇自重!连喆勋写到这四个字时,笔迹明显潦乱几分,他当时的心情应该非常愤慨激动。武令媺掩卷长叹,这种事情,果然哪个位面都少不了。 也不知汕侯夫人与汕侯说了些什么,汕侯的态度明显有了转变,对两位钦差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正是有他配合,再加上虎符和圣旨,两位钦差才能重掌镇东军兵权。 而海州刺史也被找到,连大人先斩后奏,将海州刺史阖府下狱,在海沙城将海州刺史以尚方宝剑杀之。此举也有杀鸡骇猴之意,旨在震慑海州地方官,让他们老实干活,配合大军收拾海盗。 海州事务差不多平定,连喆勋这封密信仍然走的南越路子,比奏报要早些时日。武令媺松了一口气,只是想到后继免不了又是一番争权夺利,心里真有几分烦躁。但又不得不面对。 转过天来,魏国那边也递来好信息。连喆勋的汇报非常详细,读起来会给人身临其境之感。霍去疾却通常只是三言两语,简单扼要就把事情说完。 譬如他初初到达镇南军大营,兵将是得了,却是以后勤兵为主的老弱偏师。这么大的事儿,他只以“将士五千,已整合成军,进发魏国”,平平淡淡一句话就概括完了。至于之后,他是如何将这支军队收服,又是如何行军作战的,半句交待也没有。 之后到了魏国境内,又是怎么与叛军交战,怎么打到了王都,他也只不过轻描淡写道:“叛军畏王师,往往一触即溃,王师势如破竹。” 好吧,反正目前来看战局已经向着好的方向转变。武令媺估摸着禄亲王那边的消息也及时,否则上朝时他的脸色不会这么难看。偶尔与她目光交汇,他的眼神也会变得更阴沉。 这位好二哥,想必在魏国有不少后手,镇南军那边的为难只是小菜一碟,更多的安排肯定还有。霍去疾与拓跋靖能在短时间内就取得战果,不知耗了多少心血,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波。可对那些磨难,他根本没有只言片语,实在简洁得不象话。 武令媺便在回复里告诉他,即便他无心争功,也不要埋没了成绩。她这里就算了,给朝廷的捷报一定要写得详实可信,不夸大,也绝不能简略概括。后来,霍去疾与拓跋靖向朝堂联名具奏的捷报内容就像样多了。 战事顺利,朝堂之上还不到瓜分胜利果实的时候,便是有些人上窜下跳,武令媺也暂时不去理会,她这段时间过得还算平静。 又过了五日,海州的报捷奏章先递进了太宁城,早朝时当殿宣读。当众朝臣闻听早在朝廷派出钦差之前,辅国公主府的总理官连喆勋已经秘密奉旨前往海州行事时,都相顾骇然。 辅国公主府的消息渠道居然比朝廷的消息来源还要迅速,不免叫有些人心中警惧。武令媺不管朝臣们怎么想,她所作所为无愧于圣祖的托付,面对那些闪烁目光自然坦荡无畏。 海州事基本上已定,就等着海盗被尽数剿灭。海州刺史和镇东军葛大都督的养寇自重极大的刺激了太皇太后与小皇帝,这一次,一老一少难得意见一致,都发了狠心。 海州官场都需要整顿,但中低级官吏可以缓一缓,那些唯刺史黄彬马首是瞻的高级官员则必须拿下,换人任用。黄彬已死,其家眷都被解拿进京,等候大理寺审查之后宣判。朝廷既然要下重手,那黄刺史府上的成年男子估计难逃一死,未成年男丁和女眷则免不了流放西疆。 镇东军的鲨尾鲨眼二营主将是葛大都督的心腹,海盗王能从海州上岸,鲨眼营主将的纵放是主要原因之一。案情查明之后,鲨眼营主将和两员副将都被拿下监禁,由澹台洪临时提拔营中其他将领暂代。鲨尾营将领倒是有自知之明,在钦差过府之前就畏罪自杀,留下遗书恳求朝廷放过其家小。 至于密谋刺杀了葛大都督的汕侯,即便葛大都督有罪在身,也轮不到他来替朝廷行刑。更何况他行刺葛大提督完全是想借着海盗上岸之机搞乱镇东军,以求谋得镇东军兵权。若非葛大提督将虎符藏在家中密柜里,汕侯还当真就得逞了。到时候,镇东军会不会发生兵变,还真不好说。(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谶言 汕侯有罪是不消说的,但若没有他的招供,海州刺史黄彬的罪行也不会被揭发出来。祥郡王也不怕御史弹劾,当殿给汕侯求情,说是瑞国公平妃和那小侄儿实在可怜。 最后,汕侯被剥夺官职,侯府也被抄了,严令立刻返乡,且三代子弟不许科举做官。好歹性命是保住了。 另外海州各城守和城卫戍备军也多有人尸位素餐,甚至与海盗有勾结,都一一列明罪状,解拿进京等候发落。一时之间,海州上下噤若寒蝉。 海州不能没人主政,朝廷便命王辉祖暂代海州刺史,连喆勋暂任通判,辅助王辉祖尽快收拾残局。其余空出来的官位,朝臣各派系争得面红耳赤,到底都有所收获。 镇东军大都督,在各方权衡争夺之下,有了出人意料的结果。 武令媺以南越国主沈定峰于海州之事上多方出力的缘故,再次给他请赏。太皇太后和辅臣们商议之下,改封沈定峰为镇东亲王,遥领镇东军大都督一职,副都督则是忠信侯世子澹台洪。 这个结果不能说让所有人都满意,只能算是勉强接受。比起镇东军的兵权直接落入某一派系之手,还不如让不站位的忠信侯世子拿了去。至于镇东亲王的大都督官职,人家好歹也是一国国主,不可能跑到大周来亲领一军。但有如此封赏,也可酬谢其功。 到了六月,热死人的天气,原云州刺史裴世纬终于进了京,就任户部尚书一职,他的家小一并随同。这时候离李循距和裴家小姐的成亲日子也不过几天了。 这日武令媺歇了午晌。早就递了帖子请见的李循矩被外院总管凡米来请进了银安殿的偏殿坐等。武令媺过来时,他低眉敛目坐着,浑身上下满满的书香清华。 难道因为他知道了武延嗣才是明辉淑妃的亲儿子,所以才对自己离心的?武令媺不禁有了猜测。但转念想想,这么要紧的秘闻,东昌兰真公主不见得会随便告诉旁人。 这边想着事儿,她怡怡然进了偏殿。抬手示意李循矩不必多礼。笑道:“小舅好事近了,越发精神爽朗。” 李循矩向武令媺拱手弯腰施一礼,直起腰也微笑道:“殿下还是这么爱打趣人。微臣是来给殿下送请柬的。”说完双手递上一封大红泥金请帖。 武令媺接过请帖。一看便知这是李循矩的亲笔,笑道:“我一定会去。听闻裴家女贤名在外,个个知书达理、慧外秀中,小舅这是得了一位极好的贤内助呢!” “但愿吧。”李循矩却似乎不想多谈未来的妻子。落座之后问道,“裴尚书就任之后。殿下以为微臣是否要调任别处?” 李循矩如今已经做到户部度支主事,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他的好岳丈裴世纬任了户部尚书,依大周官律,为免高品级亲眷上下勾连。他应该调往其余部门就职。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只要靠山够硬。 在大周朝臣眼里。李循矩毫无疑问就是靠山够硬的那种人。有武令媺这位辅国公主外甥女不算,还有一个身为辅臣和部堂高官的好岳父。除了几个年轻御史会上弹章。朝中还无重臣对他仍在户部就职说三道四。 武令媺拿不准李循矩的意思,她半天没作声,李循矩也不急,慢条斯理地喝茶吃点心。见他这般悠闲,武令媺自嘲一笑,淡然道:“随小舅自己的意思吧!” 李循矩默然片刻道:“还是调任的好,免得引人攻讦。” 武令媺挑眉问:“那你想去哪?” 这次李循矩很快就给出了答案,显然他是早有成算:“吏部。” “吏部?”武令媺笑了两声,心里的不愉快并没有反应到脸上,态度还是那么亲切,“郑天官与我不睦,你去吏部恐怕不那么容易。” “事在人为。”李循矩微笑道,“殿下不必为臣操心,臣自然有法子。” “哦?是走兰真皇姐的路子?”武令媺闲闲靠坐,话里的机锋可不那么温和,“即便懿亲王是小舅的学生,兰真皇姐恐怕也不会愿意向郑家人低头吧?” 李循矩道:“永泰亲王给臣放了准话,吏部工部随臣挑选。若不想任京官,外放郡县,在云州定州找个上品大城并不难。” 武令媺一时无言,盯着李循矩这张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脸庞看了半天。 上次也是这样。他与裴家小姐的婚事,据可靠消息是他自己拐弯抹角请动了一位大周文坛宗匠才说成的。武令媺因了对他的怀疑,才会去调查云州刺史裴世纬。一查才知,这位裴刺史与桓国公谢骏年轻时候是知交好友。 难怪东昌兰真公主能与小皇帝达成协议,若裴世纬这位辅臣摆明车马无条件支持小皇帝,小皇帝自然能平安度过这三年的考验期。三年之后,他离成年也差不了多少时日,亲政指日可待。 倘若事有不谐,裴世纬恐怕会是第一个与武令媺放对的辅臣。以如今时势的发展,这是大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儿。不管李循矩现在为谁办事,这件事他是帮了武令媺的,让她提前有所防备。 而今日李循矩上门送婚礼请柬,话里话外又向她透露出别的意思。譬如永泰亲王的势力范围似乎又有所增长——朝堂有吏部工部、地方有云州定州。 吏部代任天官郑云阁,明面上看能够获此高位与永泰亲王分不开。工部向来都是永泰永和二王的囊中之物。永和亲王外祖家是定州大族,至于云州……这之前分明是裴世纬的地盘。所以说,永泰永和二王、东昌兰真公主、裴世纬,这三方势力真的结盟了。 武令媺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再跟李循矩兜圈子,直截了当问道:“小舅,我实在不明白,有我在身后,你为何还要去投靠他人。当年同福客栈遇刺一案,始末我已经很清楚。那天没有人想要我的命,一切都只是一场戏。你,不说一手主导,也至少是知情者。我那个行刺你的大宫女,我后来查知曾经是孝宗任太子时东宫的宫女。仅仅是懿亲王这个学生,恐怕还不足以令你为兰真皇姐效力,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 李循矩并不意外武令媺会摊牌,也许他今日来就是想坦白。他徐徐吐出三个字:“玄鹤令。” 果然如此!武令媺苦笑摇头,叹道:“我这位嫡兄的魅力还真是了不起的大!是你,还是你的父亲?”这不难猜,李循矩之父上京后,李循矩就与她离心,她无法不怀疑此人。 “昔年祖父曾任钦天监正使,某日夜观天象,对孝宗和大周的未来有过不祥的预言,因此触怒了圣祖。若非孝宗求情,我们李家满门老小恐怕无一人能活下来。祖父被贬官回乡,临终前叮嘱父亲,日后玄鹤令若出现,父亲和我都要依令行事,以报孝宗活命之恩。”李循矩终于露出几分郁色,他对于玄鹤会并没有什么好感,尤其在东昌兰真公主搞出那么多事之后。 “什么预言?能不能说?”武令媺很好奇。 “与孝宗有关的预言是,悖逆人伦、英年早逝。”李循矩低沉声音在殿中有些微的回响,此言一出,殿内温度都似乎降低了不少。 武令媺也打了个寒噤,李正使还当真是一语成谶。李循矩面无表情,继续说:“祖父早知对孝宗命宫的解读会触怒圣祖,所以后面那句对大周未来星象的解读他并没有如实禀告。” 顿了顿,李循矩方缓缓道:“此预言连家父都不知,祖父临终之前将臣召至榻前,在臣的耳边一字一字吐露出来。如此之大的秘密深藏于心,祖父的晚年过得煎熬无比。将这个大秘密告诉臣之后,他终于解脱,得已含笑九泉。” 李循矩看着自己的眼神实在有些可怕,武令媺心里毛毛的。如果李正使真的从星象解读出了孝宗的命运,那还当真是有几分真本事。那么他对大周未来的预言,也要认真对待。 李循矩终于说:“异星紫微,女主大周。” 武令媺额头红痣突然狂跳一气,她赶紧仿若无意般按住抹额,将红痣死死遮住,不让李循矩看出什么异样。她心里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惊涛骇浪,面上却是平静无波,就连眼神都不曾晃动闪烁,直视李循矩问道:“小舅究竟想说什么?” 仔细打量了武令媺片刻,李循矩微微一笑,长身而起,低声道:“殿下,天予不取,反受其害。天命之人,自当顺应天命而行事!异星紫微,女主大周。祖父言道,这颗紫微星并非寻常帝星,便是不能成为九五之尊,也有掌控天下的可能!” 他向武令媺拱手躬身一礼,慢慢后退向偏殿门口,嘴里还在说:“殿下既受圣祖监国之命,何需顾虑那么多?天命之人,自有上天眷顾!” 目送李循矩离开,武令媺在心里腹诽。天命,天命,她可不相信这么唯心的言论,她的命运只能由她自己主宰。前进,或者后退,一应只在她心中。(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咄咄逼人 “你们一个个的竟都怕了她?!惹急了本王,本王花重金买个江湖第一高手来,将她辅国公主府给杀个鸡犬不留!”敢这般大放厥词的也就只有永和亲王了。 他气得小脸通红,手一挥,将桌上茶杯茶壶尽数扫落于地,还要重重地踩上两脚。可怜这家茶楼,只要这位王爷过来,总要打扫一地的碎碴子,这段时间尤其频繁。 一边永泰亲王也是面沉如水,在座的郑云阁和裴世纬两位部堂高官亦是沉默不言。后两位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宗室局的事儿是皇族的内部事务,他们插不上嘴也不能胡乱插嘴。 原来,就在这天上午,安国怀睦老亲王召集皇室宗亲们开了一个大会。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决定不再担任大宗正,要给宗室们重新选出一个辅助小皇帝管理宗族的人。 这个宗室大会的提议是由武令媺发起的,她劝说安国殿下,武氏宗亲无论是贫是富,到底都是一家人。既然要选当家人,不可不听大家的意见。此议,长肃亲王也是赞成的。 于是,半个月的筹备过后,一个人数在五百余的宗室大会正式举行。时间主要用来等待那些在大周各地的宗亲代表进京,这些人数量不少,话语权挺重。毫无疑问,此举给予了永泰永和二王拉拢长老团的计划重重一击。 在过去的这些年,武令媺执掌宗业司,尽心竭力增加宗族产业,给宗亲们谋了不少福利。她成立了一个宗亲联合会,无论贫富,所有宗亲都能获得一份股。有钱的宗亲还可以投入银钱增加股份。 这个联合会整合了宗族在大周的所有产业,每个季度将所有产业的一部份红利按照所持股份分配给宗亲们。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贫者可以此养家糊口,富者也可令生活锦上添花。 这个举措,不知为武令媺在宗族中赢得了多少人心。她还有意挑选提拔家落中道却身具才干的年轻宗室,不遗余力为他们谋求前程。这些人分布极广,文官有、武将有。京中有、地方也有。他们自然都是武令媺的忠实拥护者。 可想而知。如今武令媺在族人当中的声望会如何的隆重。其实就算是长老团各位高官显爵的宗亲,对她也多有好感。安国殿下觉得,即便不让普通族人参加会议。她成功升任大宗正也是必然的,无需顾虑那些跳梁小丑。 对此,武令媺只笑着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武字。既然都是同一个老祖宗的子孙,在宗族事务上自然也应该享受一样的权利。 宗族大会举行得非常顺利。永泰永和二王是当朝亲王,成功入选长老团。就连向来深居简出的懿亲王武延嗣,因他是小皇帝的庶长兄,又是孝宗真正的血脉。也成了武氏宗族的长老。还有刚刚出嗣长亲王府的原永康亲王世子武宏嗣,也顶着长英王府的名头获得了一个长老席位。 看看,一个至今还在族人们心中血脉存疑的懿亲王。一个年纪比小皇帝还小的长英小亲王,永泰永和二王想到与他们同为宗族长老。心里就一阵膈应。 而且,光有长老的名头怎么能叫永泰永和二王甘心?比起武令媺的大宗正,祥郡王的宗业司主管,他们只是普通的长老,根本无法置喙宗族事务。在宗族权柄上,他们就连存在感向来不强的永康亲王都不如,更别提还是辅臣的长肃亲王了。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重要的是,永泰亲王感觉到了武令媺的咄咄逼人。她不像刚刚上朝时那样会妥协会让步了,对于她看上的目标,她势在必得。她也不用花费太多心思,她身后越来越庞大的追随者队伍里,自然会有人替她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越来越沉重的警惕和疑惧,慢慢爬上永泰亲王心头。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咱们必须做点什么,狠狠打击一下她的嚣张气焰!否则,这大周的天下还究竟是不是皇上的天下?!” 永和亲王听得一呆,随即大喜,跳起来抓住永泰亲王的胳膊连连摇晃,大声道:“八哥,你早这样想就好了!你看看,她府里出去的一文一武接连立功。海州那边不去说,如今魏国内乱已平定,又和梁国打了起来,那霍去疾手底下的兵马滚雪球也似的越来越多。就连咱们的好二哥都成了哑巴,镇南军那边一个屁都不敢放。咱们再不想法子,真的要被逼着就蕃去了!” 这么老热的天儿,圣祖的宫眷们都出了皇宫,集体被安置在皇家位于清凉山的避暑山庄。说是可以让儿女们接了家去享福,太皇太后又道天气实在太热,唯恐这些宫眷受不得京中酷暑,还是等凉快些再说。怎么办?谁敢抗旨?又是个好意。 至于就蕃之议,只要永泰永和二王有什么异动,这事儿就会被拎出来说道说道。辅国公主府那边还递了奏章,言道万分愿意去封地。想到这里,永和亲王就气不打一处来,辅国公主的封地在哪儿?娘的太平县!她去不去封地,又有什么差别? 永和亲王一时气不过,干脆上了奏折让朝廷给辅国公主一个更好的封地。奏章上倒是花团锦簇,说的都是漂亮话,其目的就是将计就计想把武令媺赶离京畿附近郡县。 据说,小皇帝还挺把这份奏章当成一回事儿,正儿八经地和太皇太后商议。结果太皇太后冷笑道,圣祖在辅国公主及笄时有过圣旨,太平县永为辅国公主府的封地。 得了太皇太后不将圣祖圣旨放在心上的责斥,小皇帝狼狈告退。永和亲王更惨,被太皇太后当着朝臣们的面疾言厉色狠狠教训了一番。末了,他原本还算得上中等县的封地被改成了紧邻楚国的北州某下等县,年年要朝廷拨款赈济的地方,一年的封地俸银恐怕还不够他买两个漂亮小戏子回家乐呵。 所以,永和亲王才会对辅国公主府有那么大的怨念。他心里有些着慌,这么天总是惴惴不安,害怕什么他怕下了面子不敢明说,但绝对忌惮辅国公主府可能到来的报复。 永泰亲王知道这个好弟弟的处境,也是真的拿他没办法。上奏章改辅国公主封地,这么大的事儿,他居然敢不与自己商议一番就擅自行动,被辅国公主府报复也是活该! 于是恨铁不成钢的狠狠瞪了永和亲王两眼,永泰亲王刚想教育教育这个猪队友,只见永和亲王府的管事跌跌撞撞跑来,哭倒在地扯着脖子直嚎:“王爷王爷,您快回府看看吧!内卫闯进了府里,口口声声要拿什么朝廷钦犯啊!” 永和亲王脸庞涨得通红,上前一脚就把管家给踹倒在地,咆哮道:“混帐混帐!本王府里哪有什么朝廷钦犯!”一头急匆匆跑出去,他连句告别话也没扔下。 永泰亲王摇头道:“这是辅国那边下的手!本王得跟去瞧瞧,二位大人自便吧!”说罢也赶紧离了这茶楼。 郑云阁向裴世纬拱拱手,笑道:“裴大人,咱们也走罢。” 二人本来同是部堂高官,但裴世纬还是辅臣,那就比郑云阁要高了一等。裴世纬与郑云阁还算不上太熟悉,便矜持颔首,负手于身后,当先走出门。 郑云阁瞧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也慢悠悠地跟出去。估摸着辅国殿下动手了,这老匹夫还能在自己面前摆多久的谱呢?想起方才永和亲王的失态,他更是嘲讽而笑。 却说永泰永和二王急急打马赶至永和王府,内卫的搜捕行动已经近了尾声。瞧着被内卫拖出府门的那名中年男子,永和亲王原本就青白一片的脸色更加的白了。 若非此人是自己最宠爱的齐侧妃的亲兄长,他根本就活不到今天。永和亲王瞥了一眼怒目瞪视自己的好八哥,小心翼翼陪笑:“这不是……枕头风一吹……” 永泰亲王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大太阳底下策马狂奔那么久,一身衣服都湿得透透的,但心里的凉意却一丝丝地冒出来。这个被内卫拿住的人,他也认识,曾经就任兵部军械库房主管,相当有油水且敏感的职位。 当年,霍去疾逃至太平皇庄好不容易保住小命,却在被护送回京的路上遭到军中破空重弩的袭杀。当时的和王查知镇北军益利城军需官霍青家被灭门一案与当时的瑞王有关,就故意调了军械行杀人灭口嫁祸之事,顺便打击一下备受宠爱的玉松公主。 事后,当时的泰王警告和王就此散去一些已经引起了圣祖注意的私军势力。和王倒是听从了,唯独这名帮他从兵部军械仓库以报损的方式将破空重弩暗地里调换出来的仓库主事,因着齐侧妃的关系,他并没有处理掉,而是将其改头换面送出京去。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事似乎已经消隐于无踪。齐侧妃的父母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想念,便苦苦求了齐侧妃在永和亲王面前说好话。永和亲王受不住爱妃的哭求,也觉得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便在两个月前命人悄悄将此人带回京里。 却没想到,居然还真的出了事!顶着正午炽烈的阳光,永和亲王额头冷汗不停地冒出来,心生大不妙之感。(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罪己罪己 永和亲王就蕃,被勒令在十日内阖府离开太宁城,前往他位于北州庆阳郡断云府云岭县的封地。 永泰亲王去他府里看他,他拉着好八哥的袖子哭成个泪人儿。不为别的,云岭县因大周最著名的山脉云岭而得名,隔山相望的就是楚国的雪岭县,在那里驻扎着楚国最精锐的平南大营三万精兵。 而云岭县这般的军事重镇,也有大周镇北军一部五万兵马入驻,镇北军的大都督府就设在此县。武国公罗元庆曾有言,楚国兵马若南下,需得踏着他的尸体才能进犯大周腹地。 可想而知,云岭县会是个什么地方。就这,还是永泰亲王极力为永和亲王争取的结果。否则,以辅国公主府如今的气焰,把永和亲王阖府贬为庶人圈禁起来恐怕还算轻轻放过。 不管怎么说,保住了爵位,未来或许还有转机。 就这样,猪队友永和亲王带着一大家子凄凄惨惨离了京。还没走出太宁城所在的中州,北境鹰卫就传来消息,说楚国平南大营似有异动,镇北军的斥候在云岭发现楚军哨探时常出没。 永和亲王真是喜出望外,立刻托病赖在路上不走了。他就指望着好八哥能趁此良机帮他换个封地,他可不去看武国公的臭脸。至于周楚二国是否会开战,他一个闲散亲王可管不着! 小皇帝却没法不管,信使在乾宁殿报上消息,他再一次被吓得小脸雪白。如今民间已有传言,说他这个皇帝当得极其不称职,所以大周不仅战事频发,还时有自然灾害。 三月里农桑节。小皇帝相当重视,原本打算不顾阻拦也要亲自下田耕作,却没想到突如其来的特大暴雨打乱了计划。礼部也很郁闷,精心准备了良久的仪礼就这么泡了汤。 这场特大暴雨还造成了清凉山多发泥石流灾害,以致山岭塌方,令几十个大小村落受了灾。农田被毁、房屋倒塌,死伤两百多号人。 眼看大雨下了三天三夜还没有停止的兆头。太宁大运河的水都上涨了七八寸。大臣们便上书小皇帝。让小皇帝下罪己诏。 小皇帝觉得自己冤得慌,他也不想下这么大的雨啊!可谁让皇帝都自称“天子”呢?老天爷发怒,不是皇帝这个“天之子”做错了事。还能是什么原因? 没办法,小皇帝捏着鼻子认了,一篇罪己诏遍传天下。还别说,罪己不过两日这场肆虐京畿的特大暴雨就停了。小皇帝委屈得躲在被子里哭了大半宿。还是淳贵嫔来劝才肯止泪。 也不知是不是这场大雨将今年的雨水都下完了,自从停雨到如今六月底。老天爷硬是抗着,居然一滴雨都没再掉下来。而且,大干旱不仅仅发生在中州地区,整个大周近十分之一的郡县都缺雨少水。 这可不得了。那边要打仗,这里闹旱灾,*与天灾都齐全了。若非圣祖在位时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如今国库充盈、储备粮也充实,国家有钱有粮赈济灾民。发生民变也不是不可能。 但赈灾治标不治本,还得有水浇灌田地才行。大臣们又上书,皇上您再下封罪己诏吧,上回不是挺管用?于是,小皇帝又罪己了一番,还亲自主持了祈雨仪式。 可惜,四月底祈的雨,到如今也没见着一滴两滴。还是辅国公主府有办法,太平工坊有匠人研究出新式压力井和水车,可以打出地底之下的深水或者将较远河流的水引入田地。辅国殿下表示,派出工匠教授如何制造压力井和水车,她责无旁贷。 太皇太后与朝臣们都是大喜,在短短三日内征用了京城周边所有的铁匠和木匠,让他们学会制造技术之后再奔赴所有受灾地区,一面赶制压力井和水车,一面实地教给当地制造和使用技术。 为防止其中出现不法事,朝中任命御史台各位御史分赴各地,监督地方官员。此举真是一箭双雕,朝中少了御史们的呱唣清静了不少,又给了他们实权让他们去干点实事。 内卫也是往四处派出鹰卫,暗地里侦缉刺探,算是又一重为防止贪腐出现的保障。这很必要,时至如今,已有十几封密奏送到了太皇太后和辅臣们面前。 到目前为止,老天爷还没赏脸下场透透的大雨,但大多数地方的旱灾都得到了控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流民。实在有些地方打不出深水压力井,也没办法利用水车运水,辅国公主府又上奏章,提出了一个古怪办法——修路。 县到县,府到府,郡到郡,州到州,但凡是可能出现流民的地方就大修特修道路。受了旱灾无地可种的百姓,只要来修路,就给饭吃、给工钱,绝对不克扣。 辅国公主府的奏章写明,修路不是最终目的,真正的目的是以工代赈,既给百姓饭吃,又把百姓约束在一个固定地方,不让他们四处流窜。百姓能够裹腹,自然不会受到有心人的挑唆窜使,干出冲击官府粮仓甚至是杀官造反的事情来。 另外,某些不法粮商趁着灾荒囤积居奇,这种事必须严厉禁止。必要时,杀几个人抄几座府,下重手惩治! 打水井、造水车、修路,就这么着应对旱灾。总算到了七月初,楚国平南大营有异动的消息报上来时,恰好雷霆阵阵,从天而降倾盆大雨滋润着大周干旱了许久的田地。 小皇帝正因老天爷终于开眼下雨而欣喜不已——为了祈雨,他的第四封罪己诏已经打算明发天下了,一听楚国似乎有意再度南侵,他这颗心再度沉入了谷底。 朝堂上立刻热议起来,针对楚国平南大营的异动,朝臣们非常有针对性的提出来几条中肯建议。武将们更是群情激愤,摩拳擦掌,个个争先要求出战。 别的不说,武国公罗元庆原本也定了要进京行使辅臣之职。如今看来,只能委屈这位老将军再在镇北军坐镇一段时间,待确定了楚国的意图再重提此事。 下了朝,武令媺没有回府,将太皇太后送回坤熹宫后,她去见了吴老提督。二人关起门来一番密议,大半个时辰之后,她才出宫回府。一到府上,她便让人去质子街把楚国质子项巍给带来。 却说圣祖殡天那日,宫里抓住几名楚国奸细。当夜,楚国固山王世子项巍和他名义上的书童高竹猗都被从质子府带走。一个多月过去,事情查明与质子府无关,项巍被放回府中,但形同软禁。而且从那以后,项巍就再也没见过高竹猗。 这日又被蒙住眼睛带离府中,项巍心肝儿直颤。他被关在质子府里,别说出府了,就连从他居住的主院往外面溜达,都会有人出来制止。楚国安插在太宁城的细作,也再没有与他联络过。 大周新帝初立,朝局不稳之时,绝对不会让项巍利用楚国细作再生事端。事实上,将项巍关在宫中内卫秘密监狱的这个把月里,内卫已经通过各种手段弄到了一份楚国细作名单。 在吴老提督的布置下,内卫四处出击,在京畿附近郡县,一共捣毁了四处楚国细作窝点,当场击杀和事后抓获的楚国细作三十几人。这一切,项巍都不得而知,但他能猜到。 今日,他突然被蒙上眼睛带往不知名的某处,要说不怕那是骗人的。他只能虚张声势,口口声声称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他要是死了,大周在楚国的质子也不好过,云云。 待到了地方,蒙眼布被扯掉,他摇晃几下脑袋,看清楚了面前坐着的是什么人。“辅国殿下要见本世子,直接宣召就是,何必这般鬼鬼祟祟?”他连连冷笑。 “固山王项天雄,楚国真宗第十一子,慤贵太妃所出,如今在位的明绪帝幼弟。在朝中,固山王扶保明绪帝宠妃贞贵妃生下的二十三皇子,更与权宦韩秀儿兄弟相称。他深得明绪帝信任,执掌宫中禁军,党羽遍布楚国境内。”武令媺对项巍微微一笑,问他,“世子知道为什么固山王执意要保二十三皇子么?” 项巍哈哈一笑,大马金刀落坐,漫不经心道:“太子不容我父王,父王自然要另择明主。” “世子,你真是个糊涂蛋!”武令媺连连摇头,笑道,“你是固山王世子,你父王爵位的继承人,明知大周与楚国有仇,还派你为质,你就从来没想过其中因果?” 脸色微变,项巍冷笑两声道:“辅国殿下有话就直说吧!” 武令媺将手中一叠纸张扔给项巍,嘲讽道:“是儿子,还是侄子。这样的选择题,容易得很。” 项巍接过那些纸张,才看了一页脸色就变得铁青一片。等飞快地翻完这份珍贵至极的情报,他咬牙切齿道:“难怪!难怪!难怪父王会那般疼爱二十三殿下!” 原来,二十三皇子根本就是固山王与贞贵妃之子。项巍打心底不愿相信这一切,但这份情报详实得让人害怕,也让人无法不相信它的真实性。(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时移事易 圣祖针对楚国的布置早在年轻时的孝宗行走天下之时就开始了,这么多年下来,托赖楚国皇帝君臣“配合”,将情报刺探工作干得有声有色、成果斐然。 固山王与楚帝贞贵妃的私情,就是其中大有可为的一桩密事。甚至,武令媺在其中看到了几分大周内卫的影子。 而项巍掩卷细思,也不难从过往中发生蛛丝马迹。譬如,他之所以出质大周,父王的说法是让他建功立业,但他隐约听说这似乎是宫中贵人的提议。现在看来,这位贵人便是贞贵妃了。 “明绪帝算是高寿了,今年已近七十了吧?”武令媺啧啧两声,又道,“贞贵妃才多大?三十岁有么?楚国二十三皇子才四岁,他若成功登基,固山王岂不就是太上皇?若操作得当,二十三皇子下禅位诏书也不是不可能。这样,岂不是比谋逆夺位来得更方便也更光明正大?” “辅国殿下,做笔买卖吧!”项巍知道他先开口,便处于下风,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先低头。 项巍心知肚明,若不听从面前这个可怕少女的安排,他的人头还不知道能不能多留一刻钟。他从质子府被秘密带出来,人不知鬼不觉,回头砍了他的脑袋,周国再安排一个假质子待在府里,有谁会知道? “孤保你坐上楚国皇位,但你必须先将平南大营的主将换人,还要把我大周派去游学的义郡王送回来。”武令媺笑意悠远,慢条斯理道,“再过几日,你们楚国的皇位就要换人来坐坐了。你猜,若你父王成功篡位。他是立你这个成年儿子为太子,还是立年幼的儿子为太子?贞贵妃,那可是个倾城倾国的绝代大美人呢!你的母妃,风华尚在否?” 项巍脸色惨白,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之色,良久才涩声喃喃:“皇伯父疏远贤臣亲近小人,朝中文恬武嬉、贪腐成风。百姓衣食无着、民乱四起。周国的细作无孔不入。将我大楚前朝后宫恐怕已经钻成了筛子吧?”否则面前这可怕少女如何敢说出让楚国换皇帝的大话? 这家伙并不像表面那般纨绔无用。武令媺笑道:“世子,好好准备准备吧。过两日就送你回楚国,君斐正等着你呢。切记。你欠孤一份大人情。倘若你真成了九五至尊,要记得把这份人情还给孤!” 项巍身体一震,在武令媺面前低下头颅,恭声道:“辅国殿下今日之恩。项巍必将牢记。若项巍能坐皇位,必向大周称臣。年年纳贡,永世交好!若违此誓,便让项巍子孙断绝,不得好死!”发个誓而已。简单。 武令媺含笑点头,目送项巍离开,心里却道。只是称臣?这笔买卖大周岂不是亏大了?天下诸国多达几十,分崩离析也太久了!若没有制约手段。岂会放你回去?哼! 平南大营不动则已,若有异常动静,便以玄鹤戒号令周国安插在楚国地位最高的棋子韩秀儿毒杀明绪帝,引起固山王和贞贵妃这一派与楚国太子一派对皇位的争夺战,令平南大营不敢异动,这是事先武令媺与吴老提督商定的应对楚国之策。 但无论是固山王还是楚国太子,绝不能让这二人其中的一人得到楚国皇位。就才干而言,这两位都是楚国宗室中的翘楚,比起明绪帝实在英明许多。 为防止楚国出现中兴之主,危及大周国家利益,说不得要使些手段。国与国之间,诸般行事,没有正义与否,只有国之生存利益。这场注定你死我亡的战局,谁先下手,谁掌握了主动,谁就向胜利靠近了一步。 大周目前亦是内忧外患,大暴雨和大旱灾余波未平,幸好海州战事已经平定,接下来便是安抚百姓、在海上追击剿灭海盗。 魏国内乱基本解决,魏王和反叛作乱的偃侯都死了。代侯拓跋靖有大周支持,成功接掌王位,正在肃清朝堂。魏国作乱时,楚国的属国梁国没少趁火打劫。霍去疾便领着大周援兵和魏国王军直接进击梁国,联系时断时续。 此时若楚国也来掺一脚,后果不堪设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楚国再衰落,那也是与大周比肩的当世大国。圣祖在位时,从来没有对楚国放松过警惕,这才会有诸多后手布置。 圣祖不在了,武令媺接过了这副重担。她的目的,不仅仅是让楚国不要在大周朝局不稳时生乱,她更想彻底搞垮楚国,最终达到击溃这个大国,将其国土纳入大周境内的目的! 为此,她不择手段。在乌义等人假死前往楚国准备搞风搞雨之后,她便详细写了一个计划,誓要从民生经济上给楚国一个沉重的打击。这个计划在她的前世臭名昭著,两个字——传、销。 至于楚国百姓会因为这个血腥味十足的计划变得如何悲惨,武令媺摸摸自己的胸口,她对此事的无情冷酷也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只能说,日后楚国百姓若成了大周人,她再予以补偿。 正如她对禄亲王说的那样,天下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皇帝。她虽不是真正的皇帝,却已经走在了那条“非人”的路上。 刚想到禄亲王,这人就上门来了,两个人的赌局已经定了胜负。究竟是食言而肥,还是一诺千金,武令媺在等他。 “我将母妃和家小都安置在京里,我要出征攻打楚国!”禄亲王二话不说,利落地拱手向武令媺施了一礼,眼睛都在放光,“十九妹,二哥把话撂在这里,不灭楚国,我绝不回大周!” 武令媺摇摇头:“掣肘太多,现在还不是征战天下的好时候。二哥,你还很年轻,日后有的是你出征各国的机会!” 禄亲王大喜:“你当真给我领兵的机会?”他抬起下巴,傲然问,“就不怕我有不臣之心?” 武令媺笑道:“即便二哥当真有不臣之心,要怕的也是皇上,我为何要怕?” 对于小皇帝,禄亲王嗤之以鼻,不屑道:“就那个小毛娃娃,若不是占着正统大义的名份,他的皇位早就被掀掉了!”又上一眼下一眼地看武令媺,降低了声音道,“十九妹,给句痛快话,你是不是监国金龙使?” 沉默片刻,武令媺缓缓点头。禄亲王如释重负,从怀里摸出一封黄纸,塞到武令媺手中,低笑道:“越是痴心妄想,越是得不到!圣祖果然英明,立一个小皇帝,真正为的却是成全你!十九妹,父皇对你的期望之深,实在有些……惊世骇俗!” 武令媺淡然一笑,轻声道:“我无意挑战世俗观念,二哥,我只会是监国金龙使,我也只能是监国金龙使。”她身上流着圣祖所忌惮的前商朝血脉,她不忍圣祖在天之灵不安,哪怕她实际上干了皇帝才能干的事儿,也永远都不会去坐这个位子。 这个天下,只会是圣祖直系子孙的天下。她只会守护,不会伸手去拿!再说,当皇帝很舒服么? 就这么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武令媺殚精竭虑、心血耗尽,要忍受多方阻碍,还要妥协退让,就为了大周朝堂不要变得一团糟,为了她的某些理念能够实施。一想到,她在未来的几十年都要过这种糟心日子,她就有想去死一死看看能不能再重生回前世的冲动。 所以,她的打算是,自己培养一个优秀的能让她放心的好皇帝。到那时,她也许可以卸下一切重担,轻松自在地过日子。就算她还要为大周发光发热,也无须去承担太多重任。 禄亲王死死地盯了武令媺半响,最终轻轻一笑:“小女子,还是小女子。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世人诟病我大周连个像样的男人也没有,竟要让女人来坐龙椅。十九妹,就冲你这份豁达的心性,二哥愿意暂时听从你的号令。若是换作是我,可绝对做不到如你这般大度!” 他背着手,怡怡然走了,留下苦笑不已的武令媺。展开他塞给自己的这封黄纸,她并不意外地看见了一封遗诏,也松了一口气。说实话,禄亲王要真的打算谋逆,以他的领军作战之能和对镇南军的掌控,他绝对能给大周增添不小的麻烦。 他这样,其实最好。他毕竟是一个武将,于治国之上并不擅长。他愿意放下执念,是他和家人的福气,也是大周的福气。 时移事易,谁能想得到,幼时两相仇视、长大之后也从不亲近的一对兄妹,现在会尽弃前嫌联手呢? 有一个人悄悄走到武令媺身后,望着禄亲王的背影,低声问:“姑姑,这就是您所说的‘对症下药’?” 武令媺没有回头,微笑着回答武宏嗣:“宏儿,你看你禄王伯,只要能满足他征战天下的愿望,他其实很好说话。” “那么祥王伯,他好财货、喜奢侈,您就让他掌管了宗业司?”武宏嗣比起还是永康亲王世子时显得成熟了许多,他站得身形笔直,面容坚毅严肃,已经有了少年人的风彩。(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血脉质疑 武宏嗣比小皇帝年长两岁,从前小皇帝少年老成,武宏嗣活泼跳脱,小皇帝反倒显得比武宏嗣年长。但如今,二人若站在一起,显露出真正稚嫩的那个人却会是小皇帝。时移事易,不仅仅发生在成年人身上,更会发生在孩子们身上。 这几个月住在辅国公主府,武宏嗣每天都要接受武令媺的教导。他不是傻子,他清楚朝中局势如何,明白小皇帝对辅国公主这一派的诸多忌惮。他只比姑姑小三岁,却还不能为姑姑分忧,只好多学一些东西。但他总有长大的一天,那时就能帮到姑姑。 如今天这般,他藏在屏风后面,聆听姑姑会见下属和来访的宗室、官员等人时的谈话,自他入府之后就是家常便饭。他强迫自己改变跳脱性情,强迫自己去习惯这一切,不为别的,只为姑姑偶尔流露出的疲惫与脆弱。她只比他,大三岁而已。 对武宏嗣有关祥郡王的疑问,武令媺笑道:“人哪能不犯错?他受了几年苦,已经懂得了怎么做人做事,想来是不会再犯过去的错误。这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只要将每个人放到适合他们的位置上就行了。水至清则无鱼,偶尔要难得糊涂。” 武令媺伸出一只手,武宏嗣乖乖将自己的手放入她掌心,任她牵着自己离开这座公主府的偏僻院落,认真听她继续说:“宏儿,要认清楚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什么,要看他想做什么和最后做了什么。其中的关键在于,看他做的事是有利于他自己和他的家族,还是有利于国家与百姓!” 武宏嗣默默点头。眼神清亮如星。姑侄俩一路低声絮语,一路漫步。二人身前身后,皆有明暗卫士忠诚守护。这大半年以来,辅国公主府一点都不太平。刺杀、下毒、失窃,一个月总有那么一两桩,频繁得可怕。 武令媺明白,想她死的人很多。她的存在实在碍了许多人的眼睛。禄亲王会猜测她就是监国金龙使。其他人就不会这么想吗?不趁着她这个身份没公开之前将她扼杀,一旦她祭出这个吓人的护身符,事情会更加不好办。 时间过得很快。眨眨眼便到了九月份。楚国平南大营虽有异动,但并未如朝臣们猜测的那样打算再度南侵。 楚国老皇帝在一个半月前驾崩了,临死前以遗诏废了楚国太子,要立二十三皇子为新君。这段时间。楚国朝堂上下一团糟。楚太子逃出京城,摆开车马要用武力争夺皇位。二十三皇子这边的固山王也是掌军大将。两边在京畿地区快要打出狗脑子来。 楚国平南大营的大帅是从来不参与皇位争夺战的定山王,此时恐怕这位王爷在后悔为何要趁着周国朝堂不稳之时蠢蠢欲动。这回,换了大周镇北军的斥候频繁出没于云岭各处,窥视平南大营的动静。 武令媺的生辰是十月二十。去岁圣祖撑着病体命宗室局和礼部共同操办她的及笄大礼,却因了某些事,圣祖再不能等到正日子。便提前给她及笄。那一天是十月初三,武令媺刻骨铭心。她及笄成年。圣祖龙驭殡天。 再有个把月就是圣祖的周年祭,太皇太后早早就下了懿旨,命宗室局与礼部一起协作,务必要将这场祭礼办得隆重庄严。 武令媺新任大宗正便遇上这般大事,自然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好在已经成功转正的礼部尚书是徐老国公,一家子亲人办起事来有商有量,进度极快。 这一次,武令媺以事务繁杂为由,点了武宏嗣一起操办祭礼。她给了他不小的权限,有意让他多接触宗室长辈和朝中官员。 武宏嗣不负她的期望,办起事来心思灵巧不说,还非常沉稳妥帖,深得徐老国公的赞赏。 他出嗣长英王府之后,朝廷便将当年查抄的王府财产加了一倍交还给他,现在王府诸事都暂时由武令媺打点,只是每过半个月向他交待一声。他也根本不去查问查看,将帐本等物一骨脑地扔给他的心腹太监总管好好收存。 就这样,忙忙碌碌的到了十月初二,转过天来便是圣祖的周年祭礼。武令媺在早朝时为远征梁国的霍去疾多争取了一些补给物资,与永泰亲王那一伙人吵了半天,真是心力交瘁。洗漱过后,她正准备休息,金生水在外求见。 内卫这时候过来,一定没好事儿。武令媺披衣而起,在寝殿附带的书房见了金生水。他带来一封来自郑家的密信。 这是郑云阁自任天官以来,第一次通过府中武令媺交给他的眼线向她送信。都这么晚了还送信过来,她直觉不会是好事儿。 将密信拆开,她就着烛火仔细观看,慢慢的,嘴角微勾,露出淡淡笑意。他们终于忍不住,要对自己下手了呢。只是,这种方式真的会有用吗?她摇摇头。 十月初三,辰时正,圣祖周年祭仪式在宗庙的寄思殿隆重举行。小皇帝做为名义上的武氏族长和大周君主,亲自主持了仪式。 所有与圣祖在五服以内的宗室男丁在内殿、女眷在外殿,随着赞礼官的悠长唱礼,严肃行礼如仪。大臣们则在寄思殿外面的青石广场上跪拜行礼。唯一的例外就是武令媺,她身为女眷,却可以在内殿拜祭圣祖。 关于这一点,宗亲们也不是没有质疑过。但武令媺连大宗正都当了,还是圣祖钦命的监国金龙使,纵然有人心中不甘,也只能接受现实。 没错,今日武令媺的仪仗进宫,堂而皇之地打出了一面众人都很陌生的旗幡。旗上有八条五爪金龙虬结缠绕,所有龙爪都向下落在两个明黄大字之上——监国! 小皇帝给的尊号“辅国”旗幡尚在此旗之后,人们想一想也就明白了,不禁对这位公主殿下的权势又有了新的认识。而此旗,毫无疑问也深深地刺激到了某些人。 小皇帝在圣祖灵位和画像前上了第一柱香,接下来便是圣祖在京的儿孙们次第上前敬香,然后才是安国怀睦老亲王和长肃亲王等宗亲。一轮轮人流过去,最后终于轮到了武令媺。不知有多少晦暗莫测的目光死死钉在她身上,她恍若未觉,一步一步缓缓上前。她接过季良全递来的三支香,高举过头,跪倒磕头。 三跪九叩首,虔诚庄重,她眼里缓缓淌下泪来,砸在寄思殿青石地砖上,仿佛能听到声音。一丝不苟行完礼,她跪行上前,刚要把香插进香炉里,便听一个尖利的女子声音阴阳怪气地道:“你还当真敢给父皇上香啊!” 还是来了!武令媺闭了闭眼。东昌兰真公主今日要生事她是知道的,但她以为至少要等圣祖的周年祭礼完成以后这位好皇姐才会生出事端。 真是父皇的好女儿,她就一定要在父皇灵前闹事么?!真的不能再留了,这个不孝女!一缕杀机在武令媺眸中掠过。 没有理会东昌兰真公主,武令媺将三支香毕恭毕敬地插入香炉。她刚刚站起身,便听见小皇帝状似好奇的声音:“大皇姑,您为何有此一说?莫非小皇姑做了会惹皇祖父生气的事儿?” 这真真是撕破脸了!瞧着与东昌兰真公主站在一起的小皇帝、永泰亲王以及几位皇族长老,其余皇室宗亲们在心里暗暗叫苦。皇族内部不和,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能自家关起门来说?外头还有一大群朝臣呢,叫他们看了笑话,皇族们脸上很有光么? 安国怀睦老亲王花白眉毛一掀,重重一拄手中龙头拐,这就要开口说话。但东昌兰真公主先发制人道:“安国叔祖,您稍安勿躁。侄孙女要说的话事关武氏血脉的纯净,您也不想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占踞皇族和朝廷的高位吧?那样,您如何面对父皇的在天之灵?” 东昌兰真公主的话实在是难听,安国怀睦老亲王气得老脸通红,怒喝:“武令妩,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叔祖,不必动怒,让皇姐把话说清楚。”武令媺示意武宏嗣扶住了气得摇摇欲倒的老亲王,又将回京祭拜圣祖的武宗厚拦在身后不让他发言。面对东昌兰真公主,她温和笑道,“皇姐的意思是孤不是武氏血脉?” 东昌兰真公主得意地笑起来:“你定然是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吧?否则何必急急慌慌将圣手神医接回你府中?不将他放在你眼皮底下,你如何能安心?” 小皇帝目光微闪,再度问道:“圣手神医怎么会与此事有关?不过那日,小皇姑确实不惜与皇姐交恶也要带走此人呢!” “当年明辉淑妃产下的孩儿根本就已经死了,你是圣手神医从宫外带来的野种,冒充了金枝玉叶!”东昌兰真公主指向武令媺,尖锐指甲上涂满了通红的蔻丹,像血一样刺目的颜色。 她等这一天真的很久了!她一直隐而不发,是因为她想看着这个好皇妹一步一步爬上权势地位的巅峰,再给予重重一击!站得有多高,跌得就会有多惨,如此才能消解她心头的妒恨之意!(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怎么可能? 郑云阁给武令媺送来的密信之上,写明了小皇帝、永泰亲王和东昌兰真公主要联络一些不得志的宗亲,打算在圣祖周年祭礼这天向她发难。这些人的武器就是两个字——血脉! 但得知了自己真正身世的武令媺丝毫不惧,她尽管不是圣祖的亲生女儿,却是亲侄女,她的身上当然也流淌着武氏宗族的血脉。如今,无论是亲生父母还是圣祖和明辉淑妃都已经离世,她还真的想知道,那些人打算怎么来证明她的身份。 叹了一口气,伸手缓缓地用力地压下东昌兰真公主指着自己的手指,武令媺淡淡道:“皇姐,信口雌黄、血口喷人可不是大周公主的必修功课。不要胡乱攀扯别人,你我心知肚明你为何要针对于我。证据,拿出证据来!” “去拿下圣手神医,严刑拷打,自然会得出事实真相。”小皇帝双手紧紧攥拳,满脸兴奋雀跃之色。 武令媺扭头看他,温言道:“皇上,您如此残暴不仁,要对救治过圣祖的恩人屈打成招,会令臣民们失望的。”她叹了口气,仰视圣祖灵位之上的画像,喃喃道,“父皇,您也失望了吧?皇上他,还真是不可造就呢!” 这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宗亲的面,武令媺表达了对小皇帝的不满和厌恶。小皇帝冷哼一声,高高仰着头,也看着圣祖的画像说:“皇祖父若知道您不是他的女儿,会更加失望!” 武令媺连连摇头,怜悯地扫了一眼小皇帝,又环视在场宗亲们,轻声问:“大家都不信孤身上流着和圣祖一样的血?” 与武令媺亲厚的皇室宗亲们。包括与她站在同一条船上的祥郡王和禄亲王等人,对此只是不屑低笑。但在场却还是有近三分之一的宗室面露犹豫之色,还有人假惺惺道,说什么都没用,还是要看证据。 此时,以太皇太后为首的后、宫女眷和十几位朝中重臣也都闻讯入殿。无论是小皇帝还是武令媺这边,都没有阻止他们。今天。既然有人闹出事来。便将过去的一些事都做个了断吧! 东昌兰真公主广袖轻拂,傲慢地扫了一眼聚拢在武令媺身边的那些人,漠然道:“便叫你们心服口服!延嗣。把东西拿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沉默寡言的懿亲王武延嗣身上,此人是圣手神医的关门弟子,难道他真的知道某些事情? 武延嗣低着头,在崭新的王袍袖袋里摸了又摸。慢腾腾地掏出一个白玉小瓶,双手捧给了东昌兰真公主。武令媺眼神微闪。低笑两声道:“皇姐,无论你我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之事,都请你不要亵渎已逝之人的清白。您看,我明明好好活着。您为何要说明辉淑妃的孩儿已经死了呢?” 东昌兰真公主正在轻轻抚摸白玉小瓶,闻言身体微震,下意识看了武延嗣一眼。冷哼两声道:“不要胡搅蛮缠,”她举起玉瓶。对众人道,“如今圣祖驾崩,明辉淑妃也早就不在,无法再滴血验亲。但是,这瓶奇药可以令同一宗族血脉之人的血互相融合。取水来,孤先验!” 小皇帝跃跃欲试:“为表公平,朕也要验,所有人都要验!” 武令媺默不作声,任由东昌兰真公主当真取来了数十碗清水。她将玉瓶中的药水滴入碗中,透明澄澈的清水立时变成淡蓝色。她再刺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滴入,那血也染上一层诡异的蓝盈盈光芒。 小皇帝取过银针同样施为,他的血滴入碗中以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与东昌兰真公主的鲜血相互融合在了一起,同样变成了淡蓝色。接下来,永泰亲王、懿亲王以及几位宗亲长老都将自己的鲜血滴入碗中,也能同样相融。 东昌兰真公主又叫来几位朝臣,让他们也将鲜血滴入碗中。而这些人的血无一例外的都无法与先前滴入的血相互融合,而是泾渭分明地各自占据了碗中清水的一部份。 接下来,宗亲们自愿或者不甘愿地做了这个宗族血脉大测试。也同样每每测试几个人,便将一位与武氏宗族没有半分血脉关系的朝臣、宫人或者侍卫的血滴进去,每每都不能相融。 最后只剩下与武令媺关系相厚的那些人,东昌兰真公主的目光里满是挑衅之色,一指面前那些盛满了清水的瓷碗,说道:“该你了,好皇妹!” 不用武令媺说什么,安国怀睦老亲王带着长肃亲王和武宗厚亲自去外面取了清水。盛水的茶杯还是老亲王自己用惯了的白玉茶杯,走到哪里都不离身的。 显然,这几位都怕东昌兰真公主在碗和水里动手脚。对此,东昌兰真公主只是冷笑,不免还讽刺两句。 那药水滴入白玉茶杯里的清水中,也同样将水染成了淡蓝色。安国怀睦老亲王才刚要动手刺破手指,武令媺制止了老人家,笑道:“叔祖就别凑小辈们的热闹玩笑了,难不成还有人会怀疑您老人家的血统不成?” 安国怀睦老亲王气咻咻地拄着龙头拐,瞥一眼另一方的那些人,阴沉着脸道:“今日之事必为天下人的笑柄。本王忝为如今武氏宗族最年长之人,却坐视此事发生,日后到了地下恐怕无颜去见武氏列祖列宗和圣祖。今日事后,某些人必要付出代价!” 老亲王向来慈眉善目,对待晚辈们都非常和蔼可亲。这是第一次,众多皇室晚辈瞧见老亲王杀气腾腾的一面,多有人心中生寒。长肃亲王也道,宗族内断然容不得那些无事生非之人! 至于武令媺的铁杆死忠永寿亲王武宗厚,从开始测试起,就用不善的目光逐一扫视那些质疑他家妹妹的人。他眼里的凶光简直如有实质,钵大的拳头始终捏得死紧。 武令媺不再多说,将自己的血滴入玉茶杯里,然后邀请东昌兰真公主:“皇姐,请您的一滴血,如何?” 东昌兰真公主款步行来,自信满满地笑道:“便是你不说,孤也要自己来验!咱们可是……亲姐妹呢!”她的语调拖得老长老长,与武令媺站在一起时,凑过去与她耳语,“不怕么?” 武令媺扭脸看她,同样悄声道:“父皇在天之灵必定会庇佑于我,我有什么好怕的?皇姐,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不瞒您说,今日,我也有一份大礼要奉上呢!” “我等着你!”东昌兰真公主蓦然大笑,取过银针刺破手指,将自己的指尖血挤入玉茶杯里。然而,她想象当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只见自己的那滴血虽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与武令媺事先滴入的血液融合在了一起。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东昌兰真公主震惊大叫,猛地抓过身边一个人的手,看也不看就刺破其手指,再挤入一滴血。这滴血也同样缓慢坚定地与前面两滴血紧密相融。 “皇姐,您还没有闹够吗?!”这个被抓住手指的人正是武宗厚,他用力摔开还死死攥住自己手腕的东昌兰真公主,厌恶指责,“皇姐您是不是瞎了眼睛,若是瞎了就赶紧滚蛋!” 武令媺低笑两声,取过银针再次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再将鲜血依次滴入了剩下的七个碗内。她又亲手取来药瓶,滴入药水,再一一点名,让那些与东昌兰真公主站在一起的宗亲们上前试验。最后,她问脸色青白一片的小皇帝:“皇上,您不试试?” 小皇帝嘴唇蠕动,半响才带着哭音道:“小皇姑,朕,朕是被大皇姑骗了。小皇姑,您能不能原谅侄儿?” “不能!”武令媺和颜悦色地说,“孤的颜面事小,圣祖荣辱事大。今日之事,无论是皇上,还是兰真皇姐,都必须要给孤一个交待!否则……” “否则如何?”脸色也极其难看的永泰亲王走过来,护在小皇帝身前质问,“辅国你难不成想谋逆?竟敢威胁皇上?” “八皇兄您还是操心一下自己吧!”武令媺面对永泰亲王可没有面对小皇帝时的好脸色,立马脸挂冰霜,冷哼一声道,“断亭先生日前托梦给孤,说他死得好冤好冤呢!您与兰真皇姐合谋假造祥瑞、欺瞒圣祖,以为这事儿当真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吗?” “皇上,您以为您当真是天命之君?若不是您的这位好王叔自导自演了一场陷害王妃落水以致早产的戏码,您以为您会有那么合适的机会出生于金鳞朝天、紫微正照中天之时?”武令媺温言细语,却字字如刀似剑,直刺得小皇帝体无完肤,“可怜泰王府的平妃娘娘和长嫡子无辜受累!这一对母子,可都成了皇上您的垫脚石呢!当然,那时候您的好王叔可没有想过您会抢了他的皇位!可不管原因是什么,您是最后的得利人,这毫无疑问!” 那边的永泰亲王长嫡子,也就是原泰王平妃之子武远嗣双目赤红,眼中的恨意简直能喷出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父王为了自己的野心,牺牲了他的母妃,也葬送了他的未来!何其冷酷,何其无情!(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矫诏之罪 金鳞朝天、紫微正照,这是小皇帝最大的骄傲。他很清楚,若非如此,皇祖父绝不会对他抱以厚望,在他还那么小的时候便秘密安排大儒教导于他。 但是,辅国公主她说什么?自己引以为傲的所谓天之所命居然都是父王一手操纵的?还是与东昌兰真皇姑合谋? 小皇帝敏感发现,自小皇姑说出那样的一番话之后,在场绝大多数宗亲重臣女眷的眼神都不对了。尤其是太皇太后,直气得脸色发白,浑身直发抖。 圣祖遗诏里将为何立小皇帝为新君的原因说的很清楚,当先一句便是“朕之十六皇孙武赟嗣,降生时天呈吉兆……”,小皇帝不禁胆战心惊,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他这皇位…… “胡说!胡说!胡说!”小皇帝瞬间激动,猛烈地挥舞双手,眼睛刹时通红一片,恶狠狠地瞪着武令媺厉声斥责,“小皇姑,你对朕不满已久,朕念在你是长辈才百般容忍。但这不代表朕就会毫无底线地容忍你的一切所作所为……” “皇上,何必动怒?”武令媺打断小皇帝的突然爆发,好脾气地笑了笑,转身看向东昌兰真公主,笑问,“此事真相如何,皇姐清楚,郑家人也很清楚。郑大人,孤说的可对?” 失魂落魄的东昌兰真公主似乎根本没在意这边的争执,她死死瞪大眼睛盯着证明了武令媺血脉纯净的有力证据,神情变得憔悴不堪。 其实,她还可以让武令媺与李循矩来一个血脉验证。事先,她不是没考虑过这个手段。然而方才,武令媺那句有关于“明辉淑妃”的话就是一种警告。这表明武令媺已经知道了真正与明辉淑妃有血缘关系的那个人是武延嗣。 东昌兰真公主害怕一旦她让武令媺和李循矩验证亲缘关系,武令媺便会将武延嗣扯进来。这是她绝不能容忍之事! 此时她哪里不明白,圣手神医骗了她,也骗了敦庄皇后。他带进宫的根本就不是由敦庄皇后事先安排好的济民堂孤女,而是不知从哪里找到的武氏宗室后人,还与圣祖未出五服。 兰真公主心中一片冰凉,尤其在听到武令媺点名“郑大人”时。她更是感觉天旋地转。原来。出卖了她的不是别人,是她曾经的婆家人!原来,郑家与她断绝关系。并非昌国公所言只是权宜之计,而是真的要与她恩断义绝! 这算什么?年轻时跪在自己面前发誓不弃不离的安叹卿,与她成了陌路;号称对自己一见钟情,费尽心思令圣祖将自己下嫁于他的昌国公。欺骗了她背叛了她! 她的好儿子好女儿,视她如无物。恨她令他们蒙羞!她的好侄儿武延嗣,从来都是被动麻木地接受她的安排,从来没有主动为她筹谋过什么,漠视她呕心沥血却自始至终无动于衷。 她这般苦心孤诣。究竟是为了谁?!喉中一甜,东昌兰真公主喷出一口鲜血,眼前陷入黑暗。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武延嗣急忙上前将她扶住,却不敢就此退下。只能躲到人群后面。 有点站不住脚,永泰亲王也觉得心口绞痛、脑袋发昏。他脸色铁青,看见郑云阁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到武令媺身前,满脸笑意地说:“殿下慧眼如炬!” 永泰亲王便是有眼无珠了!此时,他哪里还不明白,他花大力气不惜暂时向武令媺妥协退让才拱上了天官宝座的郑云阁,根本就是武令媺那一派的人。 郑云阁向太皇太后行礼,再对各位宗亲重臣团团拱手,谦逊笑道:“众所周知,我郑家乃书香传世之家,家中藏书众多。东昌兰真公主下嫁郑家之后,对郑家藏书深感兴趣,从藏带走许多书籍研读,那里面有不少关于祥瑞的书。” 接下来,便是断亭先生出场了。此人是东昌兰真公主费尽心思网罗而来,出身于前商国大儒之家,博学多识、心思灵巧。受东昌兰真公主所托,他去面见永泰亲王,这才有了小皇帝出生之日的“金鳞朝天、紫微正照”。 永泰亲王紧紧抿住嘴唇,冷然不语。他无话可说,但他肯定不会承认此事。东昌兰真公主不会傻到去认帐,而断亭先生已死,仅凭郑云阁一面之辞,并不能将他定罪。毕竟,现在的皇帝不再是圣祖,是他的亲生儿子。 郑云阁的反水,承受最大打击的人是小皇帝。他常召郑云阁入宫,视他为心腹重臣,不仅向他请教学问,偶尔也会说些私密话以示君臣相得。但这个对他的恩遇曾经感动得无以复加甚至痛哭流涕的臣子,竟然,竟然一直在骗他! 小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两位皇姑都给朕消消气!回宫!” 武令媺挑一挑眉,小皇帝这是想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逃避能解决问题?她叹了口气,举步拦住了小皇帝的去路。 小皇帝眼里刷地流下泪来,近乎哀求一般地说:“小皇姑,朕知道以前犯了很多错,朕以后一定会改,小皇姑您饶了朕吧!以后,小皇姑您说什么,朕就做什么,这还不行吗?” 此言一出,多有宗亲和臣子眉头微皱,面露不忍和愤怒之色。不管以前永泰亲王做了什么事儿,小皇帝毕竟是圣祖遗诏承认的大周君主,占住了正统大义的名份。哪怕武令媺受了些委屈,又是圣祖钦命的监国金龙使,却也不该这般咄咄逼人。她这样,对圣祖和小皇帝都有大不敬之嫌。 武令媺静静地与小皇帝的泪眼对视,在他眼里,她不仅看见了恐惧和畏怯,还有深沉的憎恨和杀意。她敛眉低目,忽然一笑道:“皇上瞧您说的是什么话,臣真是万分惶恐!您是大周之主,大周的事儿自然是您说了算。您说今日的事就这么算了,臣自然不敢不听。只是,有些事情,压下太久,今日圣祖英灵当面,还是应该做个了断。” 小皇帝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色也松缓了不少,陪笑问道:“小皇姑所言是何事,朕尽数都准了。” 武令媺缓缓转身,看向一个人,笑问:“七王兄,您不是说有本要上奏?” 永康亲王抬起一直微垂的头,找到站在武令媺那边的武宏嗣,冰冷眼神从儿子脸上一掠而过,便从人群里走出来。他跪倒在小皇帝身前,恭敬禀道:“微臣万死!启禀皇上,圣祖大行当晚那三封册立禄郡王、瑞亲王和泰亲王为新君的遗诏都出自微臣之手。盖好了玉玺的遗诏圣旨是东昌兰真公主拿给微臣的。” “这是为何?”小皇帝涩声发问。他清楚,在东昌兰真公主和永泰亲王这两个人里,他必须要交出一个人才能平息武令媺的怒火。这个选择题,他不能不做,而且答案必须让那个人满意。 永泰亲王面无表情地说:“孝宗当年对微臣关爱有加,微臣亦是玄鹤会中人,自然心向着孝宗真正的血脉。兰真皇姐言道,用三封遗诏搅起三位皇子对皇位的争夺,令他们元气大伤,玄鹤会才能为孝宗真正的血脉筹谋未来。” 小皇帝咬牙切齿地问:“什么未来?难不成是皇位?” “皇上英明!”永泰亲王低沉声音在寄思殿里回荡,所有人都仔细聆听着他的讲述。 “为了达到目的,玄鹤会做了许多事情,无一不是为了挑起当朝皇子的纷争。一则是为孝宗报仇,兰真皇姐认为当年孝宗的离世与几位高位妃嫔和当朝皇子脱不了干系。”永泰亲王瞥了人群当中的太贵太妃和太诚顺太夫人一眼,又继续道,“二则,为打击深受圣祖宠爱的玉松公主,以分薄圣祖对玉松公主的宠爱,获取权势;最后,为孝宗真正血脉铺路。当然,这才是最重要的!” “就连皇上您,兰真皇姐也是多方算计。想必您也清楚,若非为了给懿亲王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身为郑家女,淳贵嫔根本不会入宫为妃妾。皇上,臣犯了矫诏死罪,不敢求饶,任由发落!”永康亲王的话说得着实不客气,小皇帝和角落里的懿亲王脸色都相当难看。郑云阁反倒脸色平静,郑家是受害者,用不着羞愧。 小皇帝沉默片刻,表情沉重。想想身份不够不能来参加祭礼的淳贵嫔,又看看女眷堆里的亲生母亲永泰王妃,他痛苦地攥紧了手指,低声道:“来人,将东昌兰真公主和永康亲王押入宗室局的宗人司大狱。小皇姑,您是大宗正,这个案子就劳您费心了!” 武令媺点点头,恭敬行礼道:“请皇上您放心,此案必定有主谋有从犯,臣会查个清楚明白。另外,对于玄鹤会,您如何打算?这毕竟是您的嫡父孝宗陛下的心血,会众当中也并不全是如东昌兰真公主这般的居心叵测之人。” 苦笑两声,小皇帝摆摆手道:“小皇姑看着办吧!朕就不过问了!”又对永泰亲王道,“王叔,朕想回宫给圣祖抄些佛经,不知王叔可愿陪朕一起?” 永泰亲王自然巴不得尽早脱身,再想对策。今日之事功败垂成,还折进去东昌兰真公主这个盟友,未来如何应对气焰越发高涨的武令媺,这对父子必须要好好谋划。最要紧的是,他们不知,与谢骏为至交好友的辅政大臣裴世纬,是否还会站在他们这边。(未完待续) ps:鞠躬感谢各位投票纸打赏的亲们!某公主终于要打盒饭了,这篇文文也快要结束啦!感谢亲们对某肖的不离不弃和宽容厚爱!谢谢大家!大封推,第二更! 第五十一章 武令妩之死 真没想到,堂堂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居然会有沦为阶下囚的一天。东昌兰真公主傲然站立,冷冷地打量着关押自己的这间囚室。 冷硬如铁的巨石砌成四方形的高墙,上面爬满了青苔,墙面之上还有深黑近紫色的可疑污渍,像是血迹。一张狭窄的木板床,一张四方小木桌,这是囚室里唯二的家俱。但是看着木床上脏乱的铺盖,兰真公主宁愿站着,也绝不会落坐。 这就是令宗室们闻名而色变的宗人司大狱,大周立国以来,关在此处的武氏宗亲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能够从大狱里活着离开的人屈指可数,绝大多数人要么被关押到死,要么提前等来了毒药、匕首或者白绫。 东昌兰真公主自嘲一笑,缓缓在狭小囚室里漫步,不疾不徐。高墙顶上有小气窗,窗外一线光明投射入内,将她发髻之上华美辉煌的头饰照得仍旧光彩夺目。她身上的公主大服也只是裙裾处染了一些灰尘,依然庄严端肃。 从她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恐惧畏缩,她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缕懒散笑容,仿佛此处并非牢笼,而是她无数次嬉戏过的皇宫御花园,或者干脆就是公主府她的地盘。 突然腹中咕噜噜响了两声,东昌兰真公主冷淡高傲的神色一僵,凛然不可侵犯的俏脸上终于微露尴尬。她从来没有饿过肚子,此时腹中饥火如烧,她非常难受。但体面还是要有的,她下意识扫视四周,恰好与囚牢外面不知何时安静站立的一人四目对视。 东昌兰真公主偏头看他,微笑道:“子净。真没想到是你第一个来见孤。” 安叹卿喉中微动,深沉如渊的眼眸中迸出炽烈的情绪。牢中关押的是他自少年时起便倾心恋慕的女子,他曾经跪在她面前向她发誓,此生此世她是他的唯一,无论她身处何种境地。就算到了如今时移事易,她在他心里也依然是那个纵马扬鞭欢笑高歌的明媚少女。 挥手示意囚牢狱卒走远,安叹卿打开铁锁走进牢里。先仔细地用洁白细腻的丝绸将小木桌擦拭得一尘不染。再把床榻靠着木桌的地方也同样擦了一遍。 抬头看向东昌兰真公主,安叹卿道:“妩姐姐,请坐。” 东昌兰真公主微怔。失笑道:“你好久不曾这么唤我了。”她厌恶地扫了一眼木床,勉勉强强挨着床沿坐下。 这时,安叹卿才放下手中一直提着的食盒,取出一碟碟尚且温热的饭菜摆在桌上。拎出一壶酒并酒杯和筷子。“都是你爱吃的菜。”他略一停顿又轻声道,“我亲手做的。” 虽然饿得要命。但东昌兰真公主却没有动筷子的打算。在这种环境下用膳,她实在是没有胃口,情愿饿着。她摇摇头,单手支颐仰脸瞧着安叹卿道:“我不想吃。” “你总是这么任性。都过去一天一夜了,你不饿吗?”安叹卿给东昌兰真公主满了一杯酒,递上银筷。和声劝道,“天大的事都先放在一旁。填饱肚子再说。” “我舅父如何了?”东昌兰真公主不为所动,盯着安叹卿问道,“还有延嗣,他们是不是都被下了大狱?” 安叹卿无奈,只好告诉她:“桓国公上了奏章祈骸骨,谢孚同样上书请辞。懿亲王待在你的公主府,暂时无事。” “暂时无事?”东昌兰真公主斜睨安叹卿,“这就是说以后可能会有事?子净,你不愿帮我,我不怨你,你们老安家的德性我还是知道的。但延嗣是宗严唯一的血脉,他,你不能不管!” “懿亲王若安份守己,没有谁会去为难他。”安叹卿见东昌兰真公主态度坚决,也不再多劝,低声道,“妩姐姐,你就不担心你自己?矫诏大罪,仅仅圈禁是不可能的。” 东昌兰真公主傲然一笑,漫不经心地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季良全那个老东西,他若是不保我,他能得着好下场?盖了国玺的空白圣旨,是谁都能拿到的吗?” 安叹卿摇头道:“良全公公不过是胁从,且他手里有圣祖所赐免死金牌一面,太皇太后已经发话免了他的死罪。他原本打算去圣陵了此残生,但辅国殿下将他强留了下来。” 默然垂头,东昌兰真公主拈起筷子胡乱拨着菜肴。片刻后,她突然将筷子重重掷在地上,用力推翻了桌子,歇斯底里大叫:“父皇父皇父皇!你就这么见不得女儿好吗?!女儿恨你!恨你!” 她想明白了,难怪季良全那么好说话,难怪他动作那么迅速。原来她的好父皇早就明察秋毫,根本就是默许了季良全为玄鹤会做的那些小动作。但,父皇并不是要成全她,而是早早挖好了坑等着她往里面跳! 安叹卿眸中掠过悲哀之色,缓缓伸手按在了东昌兰真公主的肩上,沉声道:“圣祖交待我,要问你几句话。” 东昌兰真公主霍然抬头,恨恨地瞪着安叹卿,用力地拂去了他温热的手。“问吧,我也想知道父皇他老人家还想对我说什么。”说完她仰面大笑,声音尖锐高亢,刺得人耳膜都疼。 “妩儿,你摸着良心说一句,郑云堂待你不好吗?郑家上上下下对你不是尊敬爱护有加吗?” “郑云堂待我确实不错,但在他心里,郑家的利益高于一切!他娶我,是因为那时的郑家需要一位皇家公主!他能娶到我,是因为那时的父皇您需要一位皇家公主嫁进郑家!我有今天,他和父皇您都功不可没啊!哈哈哈!父皇,好父皇,您可看到了,他和郑家都真的弃我不顾了!” “妩儿,你处心积虑争权夺势,在暗中搅动风雨,对此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给宗严报仇。但你扪心自问,你真正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对权势欲得之才心甘的野望吗?” “这有什么不对吗?我是大周嫡公主。我父为皇帝,我母是皇后,我弟为太子,我享受权势带来的一切不是理所应当吗?我为父皇和大周牺牲了我的婚事,我难道不能获得补偿?父皇您,不一样也是为了权势地位,为了不必看别人的眼色过日子。才不惜一切地夺取皇位、巩固皇权吗?否则。英王叔何必死?!哈哈,好个翻案!您这是心虚了吧?!您在地下还有脸去见英王叔吗?” “妩儿,如果给你机会选择。你愿不愿意洗尽铅华、远离权势,从此平平淡淡度过余生?” “不!”东昌兰真公主斩钉截铁地回答,“让我像贱民一样庸庸碌碌地活着,浑浑噩噩不知所谓地度日。那我还不如去死!” “也不必庸碌无为地过日子,若有一个人愿意陪你走遍天下。看尽世间风景,你愿不愿意从此隐姓埋名、甘于平凡?”安叹卿的手指用力掐入了桌面,木屑刺入他掌心,慢慢沁出血来。对此他浑然不知。只是低着头满脸柔情地看着东昌兰真公主。 这不是圣祖的问题。东昌兰真公主缓缓站起身,小步上前拉近了安叹卿的距离。她仰面仔细瞧着这张仍然年轻英俊的脸孔,伸出手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用饱含期待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她低低地笑起来。 “妩姐姐……”安叹卿声音沙哑。恳求她,“放下这一切吧!现在还不晚!我愿意……” 啪!啪!啪!安叹卿被这三记大力耳光扇得偏过头去,他恍若未觉颊边的痛楚,回过头来继续说:“我用我所有的一切交换你的生命和自由,妩姐姐,以后让我来照顾你保护你!” 又是三记清脆响亮的耳光,东昌兰真公主笑得风华绝代。她的手掌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她的目光如毒蛇一般,声音却柔软亲昵:“安叹卿,你还真会痴心妄想!你怎么配呢?你怎么配得上孤?!这个世上,唯一配得上孤的那个男人还偏偏是孤的亲弟弟!安叹卿,安子净,别用这种眼神看着孤,你会让孤觉得……恶心!呕!” 东昌兰真公主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她腹中空空,呕了半天只呕出一滩清水。安叹卿伸手想扶一扶她,她却连声尖叫,仿佛安叹卿的手臂是这世上最污秽最肮脏的东西一般躲避不迭。她甚至可以不顾木床之上的脏污,团身整个人都滚了上去,猛烈地挥动双手,阻止安叹卿的接近。 “滚滚滚!你快给孤滚!”东昌兰真公主美眸圆瞪,眼角裂开出血,两行血珠顺着她白皙面颊缓缓淌下。因动作太过激烈,她发髻散开,钗环掉了满床,公主大服也皱成一团。 安叹卿站都站不稳,满面悲怆凄凉。他想起来之前,他面见辅国殿下时,殿下劝他的那几句话:“她是不会领情的。她心里只有她自己,她只爱她自己,她这一辈子都活着她自己的世界里。你何必自讨苦吃,要去受她的侮辱?” 终究是心有不甘。爱而不得的痛苦折磨了他这么多年,眼前这是唯一的机会,所以哪怕明知希望渺小,他也不能放过。但到底是痴心错付了。 过往的一幕幕在安叹卿脑中闪电般回放,却不等放完便乱成浆糊。他的心跳得异常激烈,面色潮红,用尽所有力气才将已经涌到嘴边的一口血艰辛咽下。 慢慢收回放在桌上鲜血淋漓的手,同时也彻底将一颗鲜血淋漓的心狠狠砸入谷底,安叹卿最后看了一眼东昌兰真公主,转身迈着沉重如铁的步伐一步一步离开了这间囚牢。 从此永别! 是夜,东昌兰真公主吞金自尽,仪容完美无缺。 十几年之后,大周一统天下,征战多年、功绩彪柄的安叹卿践行了圣祖和孝宗的遗愿。这一年的同月同日,他选择了和东昌兰真公主一模一样的死法,毕生未婚。(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郎心似铁 淳贵嫔呆呆地望着窗外,十月金秋,她窗后一棵金桂树上还有不少碎金子般的桂花,但她的花期似乎还没来到便已要结束。 前日,圣祖周年死祭,她身份不够不能出宫亲自拜祭,她真的很遗憾。她与圣祖相处时日虽不算长,但这位外祖父极其疼爱她。给她尊崇地位,赐她珠玉珍宝,还允她住在宫里和皇孙们一起读书,常常宣她伴驾以示隆宠。 若非如此,她怎能与皇上相识相知相许?她如果还是淳妃,就能光明正大地陪在皇上身边,一起去拜祭圣祖。如今,她只能自己宫室内设一香案,默默祭奠。 不过,皇上脸上没有多少哀戚之色,反而显得相当兴奋,她有些不解。但皇上临走前握着她的手,双目放光,贴在她耳边对她说,今日过去,一切都会变好,我定会封你为皇后,与我共享世间至尊至贵的荣华富贵。她也为之雀跃,她同样想改变处境。 她曾听人说,宁作贫家妇,不为宫里妃。以前她是淳和郡主是淳和公主,宫人无不争相奉承、百般巴结。现在呢,就算她是自请出族的郑家不孝女,就算她的母亲在朝中权势大不如从前,她好歹还是皇上的宫嫔,可她竟然还要看奴婢的眼色做人做事。 譬如太皇太后亲自指派给她的教养嬷嬷,从她睁开眼睛起,一直到她睡下,时刻管束着她。不许她做这个,不许她做那个,尤其不许她主动去见皇上。这位乔嬷嬷长得非常和气,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一般刺得人心尖儿都疼。 太皇太后不待见她,淳贵嫔知道原因。但太贵太妃是皇上的亲生祖母。却为何也不喜欢她?任她如何放低身段,使尽了浑身解数,得来的仍然是冰冷不屑的眼神。就连偶尔入宫觐见太贵太妃的永泰王妃,也从不正眼看她。哪怕皇上在场,她也得不到这些长辈的一个笑脸。 乔嬷嬷见她哭得伤心,不说安慰几句,偏偏还要来刺她的心。说什么。女子容貌才华都在其次。首重德行。不管是做小门小户的当家主母,还是飞上枝头成了皇家女眷,德行都不可有亏。 这话。含沙射影。淳贵嫔却是明白了自己有今日之果全在当日之因。她一个为了男人能抛父出族的不孝女,在妇德这一点上永远都沾着抹不去的污点。 正因为如此,淳贵嫔才越发离不开皇上。静夜无人独处时,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倘若她失了皇上的宠爱,她宁可一根白绫吊死。也绝不再忍辱含羞地活着。 想到这里,淳贵嫔打了个寒噤,脑海中浮现的是圣祖周年死祭那日,皇上匆匆回宫后。陪同皇上的永泰亲王阴郁得能吓死人的可怕眼神。 好像要把她剥皮拆骨吃了一般。就连皇上,看着她的目光也不再温柔,带着几分冷漠。她在宫中惴惴不安等待。就盼着皇上冲进来告诉她大事已成。但看这二位的脸色,她便知。功败垂成。 她不知皇上要做什么,只能隐约猜到与辅国公主有关。这位小皇姑实在是厉害之极的人物,多少次,她被皇上宣去伴驾,都看见皇上泪眼朦胧、独自饮泣。 皇上的处境,在朝中如何,淳贵嫔不得而知。但这宫中,哪怕皇上是名正言顺的主人,却也有太多太多的不如意之处。不说别的,只要皇上宣她觐见的次数稍微一多,太皇太后派在乾宁殿的总管太监便会磕破了脑袋苦苦劝谏,说皇上切不可沉迷于女色,免得耽误国家大事。 整座皇宫,包括皇上起居的乾宁宫,到处都是太皇太后和辅国公主的人。太监、宫女以及阴阳怪气的内卫,他们都听从太皇太后与辅国公主的号令,对皇上表面恭敬,背地里却常常阳奉阴违。对此,皇上的怨气有多大,淳贵嫔一清二楚。 甚至,皇上若有几句抱怨,也只敢将所有人都驱赶出去,还要与她一起缩在墙角,确认四处不可能藏着人,才能放心大胆地吐露些心声。 皇上经常流着泪对她说,不说大周,哪怕是过去的这许多朝代,也从来没有如他这般窝囊无用的皇帝。 她能说什么?唯有劝他放开些心怀,暂时的委屈和隐忍,都是为了亲政之后的扬眉吐气。 可是,这一天真的会到来吗?扬手接过一朵飘飘荡荡飞进来的细小桂花,淳贵嫔的心中满是绝望。 圣祖周年祭,皇上回宫后,召了她前来,只丢下一句话——你母亲被投进了宗人司大狱,若想救她,赶紧去求你父亲昌国公。而后,他便与永泰亲王进了内殿,摒弃所有宫人密议。 当时,淳贵嫔吓得半死,提起裙摆便要出宫去救母亲。可她如今是宫嫔,根本没有随意出入皇宫的自由。无奈,她只能等太皇太后回宫才敢去跪求出宫令牌。 坤熹宫的宫人从不用正眼看她。这次如同以往一样,哪怕她磕破了头、哭得声音沙哑了,也没有人愿意为她进去禀告一声。不仅如此,宫人们看着她的眼神简直就像是看一个死人。 无奈,她只得去了协助太皇太后管理后、宫的太皇贵太妃宫里。同样,无人搭理她。最后,竟然还是乔嬷嬷帮了她。 这位惯常总是讥刺她的老嬷嬷找到她,把她搀起来,扳正她的脸,对她说,谁也救不了东昌兰真公主!也没有人愿意去救东昌兰真公主!别废力气了! 淳贵嫔被乔嬷嬷半扶半抱在怀里,听这位老嬷嬷简单地讲述了事情经过。听罢,她便知道,她的母亲大人这次真的是自寻死路,不会有人敢救她!而那个将母亲大人推出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抛弃所有不顾一切也要嫁的那个人——皇上! 淳贵嫔不是傻子,哪怕当时又是恐惧又是伤心得糊涂了,只要冷静下来,她便不难猜到,皇上为了保全永泰亲王,只有牺牲她的母亲东昌兰真公主。 此念一起,她万念俱灰。不管母亲如何待她,那毕竟是她的生身之母,是现在她唯一的亲人。况且母亲的话再难听,到底仍然帮她在宫中铺了一些路,交给了她一些人脉。否则,在太皇太后一手遮天的后、宫,她的处境会更加艰难,说不定连温饱都无法保证,连皇上的一面也见不着。 明明是皇上抛弃了母亲这个盟友,他自己没办法救人,却让她这个出族的不孝女去求父亲。母亲之所以下狱,郑家功不可没,又怎么可能再去救人?更何况,母亲给父亲和郑家带来了那么大的耻辱。说是和离、老死不相往来,实则与生死仇敌也差不多。 但不管希望多么渺茫,淳贵嫔还是苦苦求了乔嬷嬷,希望她能帮自己拿到出宫令牌。为此,她不惜向这个老宫人下跪磕头。乔嬷嬷怜悯她,当真带她重回坤熹宫,为她求到了出宫令牌。 淳贵嫔离宫后,飞速直奔郑家大宅。她的父亲昌国公到底还是疼爱她,听说她独自出宫求见,不顾昌国公世子的阻拦见了她。 父女俩数月未见,彼此都觉得陌生许多。淳贵嫔一见父亲尚在盛年便鬓发皆白,当即软倒在地痛哭失声。昌国公见女儿瘦成了骨头架子,脸色也黯淡无光,亦是心如刀绞。 但当淳贵嫔说起想救东昌兰真公主出宗人司大狱,昌国公却充耳不闻,半句有关于此事的回话都没有。不仅如此,他还将淳贵嫔即刻送回宫,警告她,若想保住性命,就老老实实待在宫里,不要听从皇上的命令去做一些注定没有好结果的事情。否则,如同她的母亲那样,谁也救不了她! 淳贵嫔倒也没有多失望,她走了这么一遭儿,尽了她所有的努力,哪怕真的救不了母亲,她也对得起她的良心。 回到宫里,她还不曾坐下歇一歇脚,皇上就派人传了她去乾宁殿。他就站在乾宁殿广场之上,扶着玉栏杆翘首以待。 她气喘吁吁爬上云阶,累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皇上迫不及待地拉着她的手,满脸期盼地问她,昌国公可愿出手? 她摇头。皇上的眼里瞬间盛满失望,摔开她的手,喃喃,昌国公不是对大皇姑痴心一片么?为何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她说,母亲和父亲已经和离。父亲也被母亲伤透了心。 皇上拧着眉质问她,你惯常对朕说,你父亲如何如何疼爱你,对你从来有求必应,怎么这回你父亲不肯答应你?是不是你没有苦苦哀求你父亲?再去一次,你再去一次啊! 她卟嗵跪下,流着泪说,皇上,父亲说,他没有我这个女儿! 皇上低下头死死盯着她,半天不说话。傻傻地站了一会儿,他默不作声地转身就走,留给她一个分外失落的背影。 她目不转睛地痴痴望着这背影,独自跪到了天黑,又等来了黎明。可惜郎心如铁,她终究没有盼来皇上。她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她便听乔嬷嬷说,她的母亲,大周的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在宗人司大狱吞金自尽。 有人从身后递来温热毛巾,她接过来胡乱擦拭脸庞,指着窗外那株金桂树,对乔嬷嬷说:“嬷嬷您看,花终于要谢了!” 乔嬷嬷低沉叹息,轻声道:“您还年轻,不走错路,您这朵花儿还会有盛放的那一天。国公爷托奴婢给您带话,值此危如累卵之际,盼您好生保重、好自为之!事犹不晚,您想走另一条路还来得及!” 她低眉敛目,苍白如纸的俏脸上满是挣扎。(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处置 获悉东昌兰真公主吞金自尽时,武令媺正在翻看海州来的奏报。闻讯,她默默片刻,摇头失笑,继续办公。 既然主犯已死,诸从犯因主动出首举告,大可以网开一面。隔日的早朝,武令媺便上禀太皇太后,建议可以从轻处罚永康亲王、桓国公谢骏、御史台都察御史谢孚等玄鹤会中坚力量。 太皇太后并未当朝做出决定,下了朝召集诸辅臣、几位部堂高官和宗室长辈,一番细细商量之后,才定下了章程。 永康亲王亲笔所书矫诏,本来罪不容诛。念在他被东昌兰真公主蒙骗在先,又主动出首在后,故而从轻发落——夺其爵位,阖府都被贬为庶人,迁回大周龙兴之地中都信京,充为武氏宗庙的守庙人。三代之后,子孙才许科举做官。遇赦不赦。 性命无尤,还保住了家产,从此能在信京做个富贵闲人。这样的结局,永康亲王感激涕零。他表示,他的家眷都去信京过活。他自己要求去温化圣陵给圣祖守墓,永不出世,直至终年。 实在是个聪明人!武令媺暗叹不已。她身后跟着的武宏嗣,已经被她委以族业司重任,闻听此言,撩起眼皮看了生父一眼,再度垂下眼帘,默然无语。原永康亲王一脉,唯一没有被波及的人就是他。 桓国公谢骏的祈骸骨奏章被恩准,这位谢大将军身任金甲军大将军和兵部尚书之时,不露声色地提拔了不少玄鹤会众的后辈子弟。但他做的天衣无缝,又没有贪腐之事发生,那些被提拔的年轻人也都有真材实干,行的乃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叫人拿不住他的短处。 另外,在霍去疾出征魏国事上,谢骏并没有出手搅乱布局,反而偶尔给武令媺一些方便,暗中消弭了某些叵测意图。对此,武令媺念他的情,也感叹谢骏的头脑还算清醒。没有因私误国。 故而。谢骏只是丢了官职,爵位从一等桓国公被降为三等桓国公。谢骏又上奏章,表示要将爵位提前给嫡长子谢孚继承。他打算回谢氏老家。从此耕读度日,再不过问朝堂之事。 于是,谢孚降一级继承了桓侯之爵。他从御史台都察御史任上被贬,暂时赋闲在家。日后是否还有起复之时。要看他的表现。武令媺忌惮他是玄鹤会中坚力量的翘楚,即便他确有才干。也还是打算暂时搁置他。 其余玄鹤会众,由刑部、大理寺一一查明其行事。若有不法之事,一概依律严惩。若为官清正、才干不凡,考其政绩之后。斟情秉公处理。要做到,既不放纵了一人,也不因其身份而故意不予任用。 对于这些中低层玄鹤会中人。武令媺还是抱有善意。一则,这些人实在不多。不过六七人;二则,他们能够对东昌兰真公主行事提供的方便,碍于官职,也实在有限得很。 最后一个身份敏感的人——孝宗的亲生儿子,懿亲王武延嗣,玄鹤会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如何安置武延嗣,太皇太后有点头疼。留着此人,因他的出身来历,唯恐还有不死心的玄鹤会众再度起了异样心思,秘密筹谋、祸乱朝纲;不留此人,又恐天下臣民议论天家情薄,竟不能容忍孝宗亲生孩儿存世。 而武延嗣也十分安静,老老实实地待在东昌兰真公主尚未被内务司收回的公主府里,似乎在等待朝堂发落。直到数日后,终于毒尽病愈的圣手老神医出了辅国公主府前去找他。 也不知师徒二人说了什么,就在当晚,懿亲王将所有证明他亲王身份的东西都留在了兰真公主府里,随着圣手老神医悄悄地离开了太宁城。 从此,武氏宗族玉牒之上还记载着他的名字,证明了皇族里还有这一号人存在,但武令媺再也没有见过他。也许,只是她没有与他碰面。而他,在某个时候,只为了看她一眼,悄悄地来,又悄悄地离开。 这段时间里,朝中上下都紧紧盯着武令媺,看她会如何处理这些孝宗遗部。倘若她大开杀戮之门,肆无忌惮地贬斥官员,必然引得朝臣们不满。她虽然摆明车马亮出“监国金龙使”的旗号,但也不能只顾着一己私欲,为所欲为。她的行事出发点,全在于,是否对此时大周的朝局有利,对未来大周的发展有利。 武宏嗣将姑姑的行事作风都看在眼中,也更深地体会到,姑姑为何说,看人不是看这人说了什么,而是看这人做了什么。明明姑姑私底下将这些玄鹤会的人恨得咬牙切齿,恼怒他们为了一己私利而不顾朝局稳定,但她还是愿意按下愤怒,一切从大局出发,从大周的国家利益出发。 自圣祖周年死祭那日回宫,小皇帝就彻底不上朝了,摆出一副将所有朝政都交给太皇太后、辅臣以及武令媺的态度。每日里,他除了与淳贵嫔嬉玩之外,连书都不读了,似乎打算当个不学无术的昏君。 他这般退避,人前人后提起辅国殿下都是一副恐惧模样,言语间还异常卑微,倒是收获了不少同情。镇北军大都督、武国公罗元庆便给小皇帝写了奏章,劝勉他要勤于读书、不可荒废时日。 而永泰亲王回了王府便闭门不出,不过数日便传出他身染恶疾、一病不起的消息。走在半路上便赖住不走的永和亲王闻讯,一日写了五封奏章,请求进京探望好八哥的病情。 可惜,他的奏章被严词驳回,且命他立刻出发,否则要治他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永和亲王只好不情不愿地上了路,一路上倒还算老实,没有搅出什么事端。 就这般忙忙碌碌处理诸事,眨一眨眼便过了年。景泰元年成了过去式,时间进入景泰二年。过了年,太宁城迎来了两桩大事。 第一桩,镇北军大都督武国公罗元庆和镇西军大都督襄亲王都进了京,将履行辅臣之责。镇北军暂时由罗元庆的嫡长子代任大都督,由安啸卿任副都督。镇西军大都督由忠信侯澹台铮接任。 罗元庆的嫡长子罗克敌是新一代声名鹊起的年轻将领,十五岁就随父镇守北境,如今已有二十年之久。他深得其父真传,更经常率队与楚国平南大营的小股部队交手练兵,对敌作战经验非常丰富,十分适合统领镇北军。若非他实在太年轻,直接就任镇北军大都督也不算什么。 忠信侯澹台铮则不然,这是位不折不扣的军中宿将。当年,圣祖亲征西疆,他就是前军大将,犁庭扫穴一般攻掠西疆诸多蛮王的领地,威镇西蛮。便是襄亲王,当年也是他的手下部将。 原本如此老将,着实应该在家中享福。无奈忠信侯闲了这么多年,自言身上都发霉长毛了,一意苦求要再去西疆为大周镇守边界。太皇太后和朝臣们都劝他,他竟然当殿耍无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又喊着要请圣祖英灵。 无法,太皇太后只能答允圆了这位老将的心愿。但是说得清楚明白,只守三年。三年之后,忠信侯就必须回京。老侯爷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慨然应允会抓住这三年时间好好威慑西疆诸蛮,也会栽培出新的镇西军大都督。 武令媺隐约猜着了,澹台铮之所以要自请镇守西疆,恐怕是为了她。她手里的兵权每多一分,她就能站得更稳更高。圣手神医透露过,老侯爷清楚她与长英亲王的关系,会尽最大努力保全她这个长英亲王的唯一血脉。 解决了两大边军统兵将领的人选,还要考虑两位进京武将辅臣的职位。武令媺与太皇太后和其余几位辅臣商定,谢骏空出来的兵部尚书一位,武国公罗元庆是不二人选。 而襄亲王,武令媺提出了一个新的职位——城卫军大将军。她有感各地刺史集军政大权于一体,权力实在过大,便想着要分权另设官职。但此时还不是大举改革的好时机,她便先对城卫戍备军下了手。 各地城卫戍备军各级军官由刺史建议、考察,再报给兵部任免。但兵部天高地远,一般而言,很少否决刺史府的军官任免要求。一般,各州的城卫戍备军大小将官都由本地人占据。虽说刺史有任期,但他们一旦与刺史勾连,就能欺上瞒下。这也是为何城卫军体系虚报人数吃空饷、军需贪腐等案件层出不穷的原因。 圣祖在朝时,便与武令媺提过城卫戍备军的隐患。但那时他已病入膏肓,有心无力,只能期盼新朝能够解决这个大问题。 武令媺提议朝中增设城卫大将军,统率大周所有城卫戍备部队。各州刺史将失去城卫戍备军各级军官的建议和考察权,由城卫大将军开府设衙统一办理。 此议还不曾最后定论,但在武令媺的强力推动之下,在朝中获得认可应该不难。难的是,如何应对各州刺史和城卫戍备部队的反应。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古往今来皆一同。 万事无法一蹴而就,武令媺并不着急。她现在将大多数注意力都放在了第二桩大事之上。 霍去疾率领大周王师,在魏国军队和魏国官吏的配合下,居然攻陷占领了整个梁国。他攻入梁国国都之后,将梁国王室自国主以下尽皆俘虏,已经全部押至太宁城!(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天下很大 冰雪早融、万物生长,今日是难得的初春艳阳天。 一大早,太宁城长安门外出十里的迎春亭,一大群穿红着绯的大周高官便在此翘首以待。众人当中,几位身穿蟒袍或四爪龙袍同时还腰佩龙首金镶玉剑的朝臣格外引人瞩目。 大周国公被赐穿蟒袍,亲王赐穿四爪龙袍,但都没有玉剑为饰。只有不久之前全体就任的这些辅臣,亲王以下有爵无爵都赐穿逐日蟒袍,还格外多出一柄龙首玉剑以示尊荣。 这还不算完,长肃亲王透露,监国殿下已有打算设置新的勋爵爵位,以彻底拔高辅臣的地位和待遇。 在武令媺打出先帝钦命“监国金龙使”大旗之后,慢慢的,朝中上下都改了称呼。新年例行封赏时,小皇帝的圣旨也明确了这一点,正式将国事暂时都托付给了她,改她的尊号为“监国”。小皇帝从此就不上朝了,太皇太后也托病不再垂帘听政。 此番出京迎接援魏王师回归,武令媺非常重视。这是自圣祖西征一役承平十几年后,大周难得的大战事。要说以前禄亲王也曾经率大周王师出兵魏国帮忙解决内乱,但那次可没有如这回一般直接攻入梁国境内,全面攻克梁国。 这是不折不扣的开疆拓土之功! 监国公主府的亲军统领霍去疾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已有“少年战神”之称。朝廷不吝赏赐,因他这份大功劳,委任他为镇南军副都督,封爵一等定梁伯。若非武令媺有意压制,如此大的功绩。封侯也是可以的。 为保梁国安定,霍去疾并未回京,继续率领大军镇守大周新的领土边界,与楚国两相对峙,此番进京的只是五百人的受赏代表部队。而负责押送俘虏的是新任魏王,以前的魏国代侯拓跋靖。 拓跋靖亲自进京,一则押送俘虏。二来朝觐宗主国。属国每每国主更替。新任国主都要到太宁城来接受宗主国的正式赐封,这个国主之位才算是得到了宗主国的承认,明确了正统名份。不过。拓跋靖此来,真正的目的还不在于前面两项。 头一日,援魏王师在龙骧军大营驻地休息。一早,寅时初刻他们便整顿好了兵马向太宁城进发。为彰显王师功绩。辅政大臣、永寿亲王、右龙骧军大将军武宗厚亲率三百飞熊骑沿途护送。 辰时三刻,一骑飞熊骑手持飞熊大旗飞奔向迎春亭。这名骑士在亭前滚鞍下马。向各位朝中重臣禀道:“各位大人,永寿亲王护送王师即刻就到!” 礼部尚书徐老国公一声令下,在官道两边早就准备多时的鼓乐队便热热闹闹地吹拉弹敲起来。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所有人都感觉到地面的剧烈震动。不禁踮脚远望,只见一片旗幡如彩云一般自天边飞速接近。 当先一杆旗高高挑着,竟然是杆明黄五爪八龙旗。上书“娃娃军”三个金色大字。这表明,出征的王师里有监国公主府的亲兵部队。接着便是镇南军和魏国军队的两面军旗。魏王的王旗、霍去疾定梁伯的霍字旗紧跟其后。 众臣看得分明,脸上不露声色,心中却免不了感叹:监国公主府的势力又有了可怕增涨。 定梁伯俨然已是军中新贵,一颗前途无限的将星。据说他手底下的军队已达十万之多,其中大周军队已是少数,更多的是魏军和投降收编之后的梁军。从手握将士的数量而言,他已经一点也不次于大周边军大都督。 不久之前才到任的兵部尚书,武国公罗元庆老眼精光四射,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那支越来越近的部队。 一水的青甲红披风骑兵,胯下骑着缴获自梁国的高头大马。甲是轻甲,看制式不像是大周军队通用的款式。红披风汇成大片红云,被风吹得翻腾如浪涌。 从远处看,如此速度的行军,他们的队伍竟然丝毫不乱。一骑与一骑之间的间隙,就像用尺子量过也似惊人的一致。真真是,英姿勃发、龙马精神。 瞪眼眺望片刻,罗元庆不无懊恼地说:“老夫真是有眼无珠,竟然错失了如此军中天才!”斜了乐得合不拢嘴的安绥老将军一眼,他气哼哼道,“倒是便宜了你安家!定梁伯是子净的弟子,说出去便是你安氏门人了!” 安绥老将军哈哈直笑,一个劲地捋胡须,得意洋洋道:“名师出高徒嘛!我老安家会调教弟子那是出了名的。” 安叹卿却谦逊道:“定梁伯天赋超群,聪颖善战,又有太平工坊所出新式武器襄助,他立下如此大功,那是理所应当。” 说起新式武器,不仅罗元庆和安绥,其余在场的武将也都心痒难耐。襄亲王挠挠后脑勺,凑到长肃亲王身边问道:“六哥,那霹雳火当真如此厉害?一死一大片?”这二人虽是堂兄弟,却因关系亲近,向来按族谱当中同一辈的排行来论大小。 长肃亲王与众文臣略矜持,并未参与各位将军的讨论。他瞥一眼众臣,对襄亲王点头笑道:“定梁伯带走的还是第一批试制的霹雳火。昨天听玉松说,工坊那里已经研制出了新式的霹雳弹,还问我去不去亲眼见证试验效果。” 襄亲王乐得不行,绕着长肃亲王一个劲地说好话,央其到时定要知会一声,他也好去看看新鲜。几位老将军也都在心里打主意,是不是也厚起脸皮同去? 长肃亲王便道:“我听玉松的意思,界时会邀请各位在京的将军们一起验证新式霹雳弹的杀伤力。你便是不求我,她也必会请你。”武将们便放下了心。 不料,有人在后面低声嘟哝:“如此军之重器,监国殿下很该将其上交朝廷,由工部兵器司一应统筹才是。” 众人闻声回头,却见发话之人是工部尚书吴淮。他这番言论引得几人颔首赞同,也有人面露深思之色,但大多数人只是轻飘飘瞧他一眼便不再理会。 不过,前来迎接的人群里还有代表监国公主府的亲军副统领安烈。闻言,他勃然大怒,寒声道:“好大胆!竟敢觊觎监国殿下私产!吴尚书家财万贯,为何不充入国库?想必户部不会嫌银子多得烧手!”吴淮冷哼一声,却不敢再反驳。 这几句话的功夫,五百援魏王师受赏小分队已经驰至迎春亭外。尖利哨声响起,一长一短两声过后,这五百骑便整整齐齐勒住缰绳,停成了严整方队,简直如有一人。 将军们又连声赞叹,他们都是带兵的人,知道能让骑兵做到这种地步相当不容易。若是有长时间的训练还好说,霍去疾可是一边打仗一边整军的哪! 从五百骑的最前面奔出一骑,翻身下马,却只是向各位大臣行了抱拳礼,朗声道:“大周监国太平玉松公主府亲军统领平梁伯麾下援魏王师左军将军拓跋靖见过各位大人!” 众臣面面相觑,片刻,礼部尚书徐老国公才试探着问道:“可是魏王殿下?”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伏殿大哭哀求大周出兵的白面小生代侯,分明就是个久经血战考验的黑脸军中悍将。 拓跋靖大声道:“军中只有援魏王师将领,没有魏王!” 徐老国公瞧着拓跋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好多说什么。虽然他不是辅臣,但他是太皇太后的父亲,又是主持迎接仪式的礼部尚书,便由他对拓跋靖说了一些褒赞之言,末了道:“监国公主殿下就在城门迎候,请拓跋将军上马前行。”他们还要在这里等候押解梁国王室众人的武宗厚一行。 拓跋靖利落行礼,小跑到马前翻身上去,拿起胸前口哨,一声唿哨,这五百骑便齐齐策动,如风卷红云一般向城门飞奔。不多时,他便看见长安门外排开一副仪仗,当先挑着一杆明黄大旗,旗面八条五爪金龙拱卫着监国二字。而有一人独立众人之前,正静静地等候。 那是监国公主,霍去疾忠心耿耿侍奉的主上。若没有她在京中竭力周旋,援魏王师不可能度过成军初期最艰难的日子。甚至,第一批粮草军需兵饷都是由监国公主自己垫付的。至于后来有没有讨回来,这已经不重要了,征服梁国获得的战利品很多很多。 “这个天下很大,大周不是唯一之国,但我很想让大周成为唯一之国。我自小便有心愿,想要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拘束地到处走走看看。拓跋靖,你愿不愿意也成为我手里的宝剑,为我清扫前进路途上的障碍,遍瞧这天下所有风光?” 那封密信里的一段话再度浮现在拓跋靖心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滚鞍下马,单膝跪于武令媺身前,用尽力气大声道:“公主殿下,平梁伯命微臣上禀殿下,他幸不辱命!微臣等幸不辱命!” 武令媺双手扶住拓跋靖冰凉的手臂护甲,将他扶起。她连连点头,也微带哽咽道:“好好好!拓跋将军,一路辛苦。平梁伯和你们的功绩,足以载入大周史册,为子孙后代敬仰崇拜!” 拓跋靖握拳用力敲击心口,大声道:“微臣愿为殿下效死!” 剩下的四百九十九骑也尽数下了马,单膝跪地大吼:“末将愿为殿下效死!效死!效死!” 声音穿云排空,直刺苍穹。(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大势已成 乾宁殿最高的第九重玉阶,九龙金座和重重珠帘之后的九凤金座都空无一人,唯在第六重玉阶之上设有监国公主八龙金座。 武令媺高高独坐,俯瞰全殿所有臣子。 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同的是,那时她替圣祖听政,只能带耳朵,不能张嘴。而现在,她已掌握了大周朝最为至高无上的权利。 小皇帝退避不出,永泰亲王抱病请假,玄鹤会的高层力量彻底离开。如今的朝堂之上再也没有那些讨厌的呱唣声音,这使得上朝时的气氛格外和谐。 但现在的平静都是假象。有一蓬越烧越旺的火焰正潜于幽静暗处,不知何时便会迅猛暴涨成冲天烈焰。鹿死谁手,指日可待。 三天前,援魏王师高举胜利大旗在太宁城游骑夸功。数条夸功大道两侧各大小店铺,到处都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五百王师青骑兵昂首挺胸策马徐行,收获了无数尖叫和各色手帕荷包香囊扇坠等等带着女儿家幽香的物件儿。 夸功之后,皇宫前面的金龙广场,五百青骑兵列队于宫墙之下,太皇太后亲自上了宫墙,扶着墙头好一番谆谆勉励。随后,由监国公主亲自宣读了朝廷对援魏王师赏赐的旨意,拓跋靖代表援魏王师所有官兵上前领受圣旨谢恩。 一般而言,受赏仪式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但这次没有。拓跋靖接受圣旨以后,又从怀里取出一份奏章,当着成千上万观礼百姓和朝中所有文武将官的面,向监国公主表明,魏国愿意彻底并入大周。成为大周领土的一部分!他要放弃魏王的尊贵身份,宁愿成为大周将领,为大周开疆拓土、征战天下! 彼时,偌大的金龙广场因魏王此言陷入突然沉寂。随后,不等监国公主表态,不等朝臣们有所反应,观礼的百姓就先热情鼓噪起来。不知是谁领的头。百姓们此起彼伏的纷乱叫好声最后居然演变成齐心合力的赞颂——大周万岁。大周万岁,大周万万岁! 国家强大,民众受益。这是一条不需要太多证明的真理。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大周百姓是幸福的。更是幸运的!而看现今趋势,他们的这种幸福生活还将继续下去。 受赏仪式现场,武令媺接受了拓跋靖的奏章,但当时不可能就做出决定。若魏国当真能全境并入大周国土。这同样是一份足以震动天下的开疆拓土大功,后续事宜繁多。不可草率。 其实,魏国的处境现在非常不妙。它夹在大周和梁国之间,所有国土要么与大周接壤,要么与梁国相邻。如今梁国全境被攻陷。已经确定要成为大周新的领土。本来就是大周属国的魏国,给它走的路只有唯一的一条。 不是自己主动愿意成为大周真正的一份子,就是被霍去疾的定梁军反身吞没。与其成为战败国被俘虏。还不如主动一点,也能争取更好的待遇。 这是魏王拓跋靖的臣子给他的劝告。当初。魏国朝臣就不同意魏国派出军队加入大周征讨梁国的军事行动。但拓跋靖一意孤行,甚至为此毫不留情地诛杀了反对得最激烈的几位臣子。此后,他便彻底掌握了魏国朝堂,无人能置疑。 拓跋靖的母亲魏王太后质问他,为何要为大周如此卖命,竟然能不顾祖宗基业,要将其拱手送人。他这样,怎么对得起拓跋家的列祖列宗? 他回答母亲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大周国力强盛、文贤武勇,百万精兵枕戈待旦、蓄势已久。反观大周最大的敌人楚国,已死的老皇帝是个实打实的昏君,宠信奸妃权宦,朝中文恬武嬉、贪鄙成风,百姓连遭天灾、穷困潦倒。 楚国如今不仅陷入内战,还四处爆发民乱,已是自顾不暇。而大周,鲸吞天下、一统诸国的大势却已酿成,又有天雷神火降世助阵,征讨各国、横扫宇内已经势在必行! 攘外必先安内。那时,魏国身为大周的属国,恐怕会是最先被并入大周领土的国度。大周的援魏军没有趁着魏国内乱落井下石,已经是看在魏国一直对大周忠心不二的份上。 魏王太后听罢,除了痛哭一场,再无别的办法。而拓跋靖前往魏国宗庙,在祖宗灵前跪了三日三夜。时局如此,他再不甘心,也只能顺势而为。否则,他和他的家人,就会成为被大势这辆超级大马车滚滚碾压而过的牺牲品。 这日的大朝会,拓跋靖知道魏国和他的未来会有所决定。当他身披魏王王袍上朝,看见那张高高在上宽大威严的八龙金座,他惶恐忐忑的心情忽然间便镇定下来。 ——公主殿下从不亏待他们这些属官,有功必有赏!他为大周做出如此奉献,他的未来可期! 大朝会上群臣议论汹汹,有赞成者,也不乏反对的声音。武令媺高高独坐于上,安静地聆听着朝臣们的意见。 武将都渴望战功,他们自然希望大周领土越来越多、国力越来越强盛。到那时,一统天下是必行之举,也是他们建功立业的大好良机。 文臣们担忧的重点则在于,大周现在是否能够承担得起一场席卷天下的战争消耗。如果无法承担,那暂时还是隐忍的好。 并且,梁国是楚国属国,征服了梁国对大周而言是场大胜利。但魏国本就是大周属国,若魏国真的并入了大周,是否会让别的属国寒心,以致产生不该有的心思? 吵来吵去,激怒了一心想领兵出征的禄亲王。他霍然起身,面对众文臣,倨傲冷笑道:“是魏国主动来投,又非我大周强逼于他们。你们这帮子没胆文人,成天算计这个担心那个,不就计较着自家锅里的那点子米?我辈武人,想的便是为大周开疆拓土,让大周万世一系,立于此世之巅!” 大周各大属国,与大周朝堂千丝万缕,联系众多。宗室、重臣、世家,林林种种,只要有能力,不分大小,都会将手伸入属国谋取私利。倘若属国都并入大周领土,无论政治还是经济格局都将会有极大的变化。到那时,是否会对这些利益产生影响,谁也不能保证。 禄亲王的话,难听,却一针见血。武将们,他们的家族或者也与属国有干系。但对他们来说,一些利益还是抵不过凭战功获取更多荣誉奖赏的吸引力。 文臣们的脸色基本上都很难看,被禄亲王一把撕开了遮羞布,不免难堪。连尚介老大人轻咳一声,从座位上起身,对武令媺抱拳躬身施礼道:“殿下,老臣认为,魏王拳拳之心不可辜负,否则亦会寒了那些有心投效大周的国家的一片诚心。” 连老大人这么一带头表态,众朝臣便知晓监国公主的意思。一时之间,众文臣都闭紧了嘴巴。便是再不心甘,他们也只能暂时按下,看看以后还能否有所补救。 至于和监国殿下对着干?呵呵,乌纱还要不要?这位殿下,不是皇帝、胜似皇帝。身为监国金龙使,连辅臣们的前途都捏在她手里,何况是他们?大周有的是良材,更有的是愿意为她效死的官儿! 武令媺看够了,也大致弄清楚都有哪些人对此事深有抵触情绪。至于那些隐藏在暗处操纵的人,他们既然不蹦出来,她便看在大局的份上,暂时忍他们一忍。 武令媺便示意身边侍立的季良全宣旨。如今季良全又干回了原先的老本行——跟随武令媺上朝,用他侍奉了圣祖几十年的经验再来辅佐武令媺。 季良全展开圣旨宣读。魏国正式并入大周领土,且以流经魏国的一条大河为界,被划分为左魏州和右魏州。原魏王被册封为世袭罔替左魏亲王,赐丹书铁卷免死金牌一面,除谋逆大罪皆可赦。左魏亲王的封地为原魏国王都现在的左魏州州府,太宁城御赐左魏亲王府一座,封地的亲王府允其为原魏国王宫。 左魏右魏两州的政事,暂时都由原魏国官吏署理,十年之内其考察任免之事皆由刺史府决定。两州的刺史,左魏州由左魏亲王兼任,右魏州则由朝廷派员担任。 这是主要封赏事宜,其余如原魏国后宫女眷的诰封和原魏国王室的封赏,都比照大周同级爵位给予了晋升。尤其是魏国王太后,特旨恩准其仍然保留王太后的尊爵。至于土地财物等赏赐倒是没有多少,只是随同爵位赐下了位于太宁城的府第和原魏国王族不能用的御赐之物。 拓跋靖磕头谢恩,另外又请求,他仍然想保留在监国公主府的属官职位,且回到平梁伯麾下定梁军里去为大周效力。他的所有家眷和原魏国王室不日都会进京,在太宁城刚刚被赐下的府第里安置下来。 人质,不需要明说,这是必须要有的。不过拓跋靖不愿享受清闲安定生活,倒愿意到军中去出生入死,倒是让不少朝臣惊讶。 武令媺却很理解也非常支持他的作法——十年之后便有名无实的亲王帽子哪里比得了真刀真枪厮杀得到的战功在大周更稳当更荣耀?(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韩秀儿 五月的一个夜晚,武令媺加班加点看完了当日的奏章,正打算就寝,金生水进来禀报,吴老提督连夜出宫求见。武令媺知他定有要紧事,赶紧命人请他进来。 吴老提督给武令媺行了礼,肃容道:“楚国发生了大变故。” “您老先坐下,咱们不急,慢慢说。变故既已发生,着急也无用,好生想对策就是。”武令媺示意吴老提督落坐,吩咐人上了茶水点心。 她的镇定自若也感染了吴老提督,老人家摇头笑道:“老奴枉活几十年,还没有殿下沉得住气。只是事关圣祖生前对楚国的诸多布置,老奴五内俱焚,实在急得狠了。” 武令媺想了想,笑着问道:“可是韩秀儿不听号令了?” 吴老提督便讶然道:“莫非您另有消息来源?” “并没有。”武令媺收敛了笑意,低声道,“不过是对人心有一点认识罢了。这韩秀儿进楚国皇宫时不过七八岁,近二十年过去,谁还能保证他尚记得大周和孝宗的恩惠?他有反复,在情理之中。” “倒也不能说他真的有反叛之意,咱们令他做的事,他都一丝不苟地做了。甚至,还做的比咱们要求的更好!”吴老提督露了怒色,“他竟然自己把固山王和楚太子都给杀了!如今他扶保着楚国老昏君的二十三皇子继了位,手里还捏着贞贵妃的把柄,权势滔天,俨然隐皇帝,现在正到处追杀固山王世子和君斐。咱们的人他也抓了不少,不过没下杀手。” 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武令媺赞叹道:“还当真是个人才!吴老,他是不是真的太监?” 吴老提督满脸庆幸之色,颔首道:“幸好他是。” “那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如此作为,不外是为了给自己谋个好后路罢了。就楚国那注定会越来越烂的一大摊子,可谓积重难返,不是短时间内能收拾得起来的。他能掌权一时。楚国宗室和诸臣不会让他掌权一辈子。”武令媺的心情便轻松了。又问,“他哪里来的兵将助他?莫非是……平南大营的定山王?” “正是!咱们让固山王世子调走定山王,却不料正中韩秀儿的下怀!否则。此事不会办得如此利落。”吴老提督冷笑道,“如今楚国平南大营的大帅毫无疑问应是韩秀儿的人。他用咱们大周提供的财物养了部下,如今却有噬主之嫌了。咱们的人发现,永和亲王的死士似乎进入了平南大营。” 武令媺站起身。徐徐在书房内踱步。她敏感地意识到,这件事说不定会给她提供一个好机会。一个能够让她消灭所有后顾之忧的好机会。 “吴老,给韩秀儿送一封信,孤要亲自会会他。问他,敢不敢到大周来见孤。”武令媺打定了主意。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吴老提督急忙起身给她磨墨,侍候她写完了一封亲笔信。 “将这封信送出去,把他的回信带来。孤相信。他是个聪明人,会按照孤的意思去办。”武令媺在书信上盖了自己的私章。拿火漆封了递给吴老提督。 将吴老提督送到门口,武令媺抬眼看见今日一轮残月挂于中天,月色清冷,如水银流泻于地。她与韩秀儿,都是不能光明正大掌握至高权利的人,若有机会,倒可以交谈交谈。 如此又是一个多月过去,六月下旬天气开始热起来,忽然这天监国公主府往宫里送上奏章,说监国公主偶感不适,需要出京到太平皇庄清爽清爽,时间暂定半个月。这段日子她就不上朝理政了,仍请太皇太后垂帘听政,诸辅臣协同处理朝政。 转过天来,监国公主府的仪仗便出了太宁城,迤逦往清凉山太平皇庄而去。数日后,永泰亲王府便接到一封不知死了多少人才得已送出的密报。那上面说监国公主已经离开京畿地区,前往某地会见楚国的某个大人物。 永泰亲王的病眨眼便痊愈了,当天就拿着这封密报进了宫,与小皇帝密谋良久。如同武令媺一样,他们也认为这是一个天赐良机。再不动手,等待小皇帝的就是被废黜的下场——玄鹤会倒台之后,与原桓国公谢骏交往甚密的裴世纬已经翻脸不认人了。 此番行事,不成功便成仁! 武令媺的确不在太平皇庄,但也没有如同密报里说的那样离开了京畿地区。她绕着清凉山附近的郡县转悠了一圈,待确定该送出去的消息已经送出去了之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那处地道回到了太宁城,回了公主府。 就在她回府的第二日,一行从晋国远道而来的商队进了太宁城。这家商队与公主府的商号有合作关系,此次便特意带了好些晋国特产来孝敬监国公主。当然,这时候人人都以为公主殿下不在府里,所以这位主管只见到了公主府内院掌事宫女樊梓臻和她身边的宫女。 双方一见面,彼此客气几句,这位商队主管还带了夫人一同前来。樊掌事身边的宫女便将这位夫人引去别处歇息,留下空间给樊掌事和商队主管说话。 瞧着楚国如此混乱局势,再看看刚刚吞并了梁国又将魏国纳入囊中的大周,身为楚国属国又与梁国接壤的晋国简直如坐针毡。这位晋国商队主管其实是晋国国君的特使,特地到大周来秘密晋见武令媺,带来了晋国国君的密信。 且说特使的夫人按照晋国的传统,以轻纱覆面,叫人看不清楚她的长相。她个头颇高,比领路的宫女高出一大截,走起路来也不像一般女子那样缓步徐行。 领路的宫女将这位夫人引至一座凉亭,对她福了福身便悄悄退下。这位夫人抬眼瞧去,却见那座凉亭里早已有人歪在竹榻之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书。 四面静悄悄的,看上去空无一人,但这位夫人并非寻常之辈,自然是能发现暗处警戒的人不在少数。而就在看书那人三步远的大榕树枝叶间更是藏着一位恐怖的大高手,已有可怕气机紧紧地锁定了她。 这位夫人并没有打算做什么,她迈步向前,走得近了,才敢悄悄打量正在看书的那少女。极家常的打扮,素面朝天、白衫黄裙,唯有额间一颗殷红欲滴的朱砂痣极其夺目。 听见了脚步声,全神贯注于书本的武令媺终于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看了这位夫人一眼,如同对待熟人那样随意地招呼一声:“你来了。坐下歇歇汗,这儿凉快。” 这位夫人站住了脚,一动不动,并没有去坐看上去的确很凉快的竹椅。武令媺便笑了笑,将自己正在翻看的书本递给这位夫人说:“这是镇东亲王给孤送来的洋书,真是有趣极了。” 犹豫片刻,这位夫人还是双手接过了书本,却没有看,而是问:“怎么个有趣法儿?”她的口音可没有半点晋国味儿,反倒带着浓浓的大周味儿。 “这是一本万国图志,是一个游历过许多国家的洋人写的。书上说,咱们这儿只不过是世界的一部份,隔海相望还有许许多多国家。”武令媺感叹道,“有些地方还未开化,有些地方的繁华强盛却不亚于大周,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洋人的话如何信得?不过是歪理邪说罢了!”这位夫人对此非常不屑,也不愿再捧着那本书了,直接将书放在亭内石桌上。 “你竟是这样认为?”武令媺缓缓站起身,负手在这位夫人身前慢慢走动,摇头叹道,“枉孤还以为你是个人物,不想目光如此短浅!韩秀儿,你叫孤失望了呢!” 原来,这人就是如今在楚国几乎可以说是一手遮天的权宦韩秀儿!就在大半个月前,他终于逮住了固山王世子和君斐,也终于拿到了小皇帝册封他为秀山王的圣旨。古往今来,遍数历朝历代,他恐怕是最成功的太监。 但他还是秘密乔装来到了太宁城,面见武令媺。他不能不来,也不敢不来。楚国的情形究竟有多糟糕,他这个帮老皇帝打理了数年朝政的大太监最清楚。最关键的是,大周在征讨梁国时使用的号称是天神之怒的可怕武器,他想不出有什么应对的法子。 此时听见这位实际上已经是天下所有国家里权力最大的公主殿下直接表态对他很失望,哪怕他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禁有些慌乱。毕竟,他以祖宗的名义发过毒誓,会毕生效忠玄鹤戒的主人。而且,大周肯定会有控制他的手段。也不用太复杂,只要宣扬他是大周奸细,他的那些楚国部下恐怕就会叛逃大半。 面对监国公主这双一眨也不眨直直注视自己的明亮眼睛,韩秀儿终于低下头,双膝跪倒,行了大礼参拜:“奴婢该死!” 武令媺轻笑几声,摇摇头,坐回竹榻上,双腿盘着,低头盯着韩秀儿道:“你既然还记得大周口音,又来见了孤,便不该死。” “若……奴婢不来呢?”韩秀儿伏地轻问。 “不来……不来嘛,”武令媺眉梢一挑,淡淡地说,“你实在不来,孤自然也拿你没法子,谁叫你如今俨然楚国隐皇帝呢?只不过,孤的脾气不大好,日后再见面时,可能不大好说话。” 韩秀儿道:“您就这么肯定,若奴婢不来见您,您必定会有见到奴婢的一天?” 武令媺轻笑道:“你若不是已经猜知答案,何必来见孤?!也不会愿意配合孤给某些人演一场好戏。” 韩秀儿沉默片刻,悠悠吐出一口长气,向武令媺郑重行了三跪九叩首大礼,肃言道:“奴婢愿为您效死,殿下!”(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他亲手送上的毒药 淳婕妤跪在发烫的青石砖上,浑身汗如雨下,脸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倒。来往经过她的宫人肆意取笑,她低垂着头,面无表情。 这里是通往金锦湖的御花园小道,别处都绿荫蔽日,唯有此处是少有的艳阳直晒之地。不远处就是波光鳞鳞的广阔湖泊,湖面凉风习习,小皇帝的新晋宠妃——也就是罚淳婕妤跪足一个时辰的喜妃正与几名低等宫嫔在湖心亭纳凉。 罪名很小,不过是走了一个面对面,淳婕妤慢了那么一点点给喜妃请安而已。但这已经是喜妃第三次藉故惩罚淳婕妤,第一次还大张旗鼓地请小皇帝下旨将淳贵嫔降成了淳婕妤。 现在后宫人人都知道,皇上最宠爱的人是喜妃。其实,自从东昌兰真公主吞金自尽,郑家又将淳婕妤赶出了郑府,淳婕妤就失宠了。小皇帝难得见她一次,便是召见她也多数没有好脸色,甚至会对她大声斥骂,还曾有一次罚了她的跪。 早在淳婕妤以淳妃的位份入宫时,太皇太后就表示等小皇帝除了服,要再给他挑选几位妃嫔。但去岁圣祖周年死祭出了那等事儿,太皇太后也懒得再为小皇帝操心,此事就搁置下来。 不料今年年初,小皇帝自己去太皇太后那儿求旨,说是看中了几家的小姐,要纳进宫来给他解闷儿。太皇太后当时说要验看人选,不过三天便下了懿旨将那几位小姐给抬进宫里,给了妃以下的位份。不过小皇帝着实喜欢其中一个嫔侍,便在三个月后将其升了位份,便是如今的喜妃。 这位喜妃娘娘生得娇美艳丽,年纪比小皇帝大五岁。在小皇帝面前俨然是温柔可亲、善解人意的大姐姐。小皇帝爱她爱得不得了,已经令她侍了寝。这可是头一份儿,无人可比的荣宠。 喜妃的风头真是一时无两,何况她又会讨宫中一应长辈的欢心,便连永泰亲王妃对她也是另眼相看。宫人们暗暗都道,恐怕皇后娘娘就是她了。 什么小话儿都会一字不拉地传入淳婕妤耳里,她只是默默听着。小皇帝的后宫不再只有她一人之后。她便日渐沉默。她也不再主动去靠近小皇帝。就算宣她前去伴驾,她也不再是往日的解语花。对着小皇帝,她总是忍不住用一双泪眼去凝睇他。 一来二去。小皇帝便不再见她,而她在宫中的处境也越来越艰难。以往她虽不为宫中长辈们所喜,倒也不会有人特意来刁难她,克扣她的日常用度。但现在不同了。喜妃入了宫,居然敢收买指使宫人专门针对她。 如此炎炎夏日。她宫里半块冰都没有。她在屋里实在待不住,白天便带着乔嬷嬷往宫里凉爽的去处,一坐就是大半天。到了晚上,还得乔嬷嬷舍了老脸。靠了以前服侍太皇太后积累的人脉弄到一点子冰,放在屋里,二人共用。 如今。淳婕妤身边就只剩下乔嬷嬷一个宫人了。她有时候想想这短短一年多的经历,再和自己以前还是淳和郡主、淳和公主时的日子相比。简直就是两世为人。 不入宫门,不知宫中苦。 淳婕妤听见脚步声,从汗湿的额发间看过去,正见乔嬷嬷正怒气冲冲地小跑而来。她对乔嬷嬷摇摇头,示意对方不要再为自己触怒喜妃。乔嬷嬷满脸心痛之色,却只能远远站住脚,焦急地在原处徘徊。 如今的宫里,没有人能救得了淳婕妤,除了她自己。乔嬷嬷实则是昌国公费尽心思安排到淳婕妤身边的自己人,以往的种种阻挡和阴阳怪气地劝说,都是为了淳婕妤的未来着想。 哪怕淳婕妤伤透了昌国公的心,这位确实疼爱女儿的好父亲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她。而眼下,正值宫中表面平静实则暗地里波诡云谲的时候,淳婕妤更加要小心谨慎。她宁愿受些处罚,也不愿多生事端。 一个时辰终于挨过去,淳婕妤慢慢站起身。这时候,已是正午最热时分,喜妃早就带着人回宫享受消暑的冰块去了。淳婕妤出现了中暑的征兆,乔嬷嬷含着泪将她搀回宫里,见她倒在床上面色青白,匆匆给她灌了一杯白水,再急急慌慌地去了坤熹宫。 等太医赶到这座小小宫殿,淳婕妤已经气若游丝、人事不醒。乔嬷嬷伏地大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淳婕妤已经去了。好在,乔嬷嬷当机立断求医及时,淳婕妤这条小命还是被抢了回来。 小皇帝并不知此事,热得人发慌也等得人发慌的这个下午,他正在喜妃的小意服侍下享受软玉温香,太皇太后突然急召他去坤熹宫。 小皇帝不愿去,却又不能不去。等他磨磨蹭蹭到了坤熹宫,太皇太后劈头盖脸便骂道:“皇上还有没有将圣祖和哀家放在眼里?!我大周以仁孝治国,若让臣民知晓皇上如今的荒诞之举,还不晓得如何非议皇族!” 小皇帝吓得跪倒在地,陪着笑道:“皇祖母消消气,孙儿哪里做得不对,您教教孙儿,千万莫气坏了自己。” 太皇太后喘了两口气,才道:“从前你苦苦跪在哀家宫前,说对淳和公主一片真心,若她不能入宫,你这个皇帝当得也没什么意思。如今倒好,她被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害得命都快没了,你却只顾宠着那等奸妃。皇上,淳婕妤丧母,父族又不容她,但你可别忘了,淳婕妤还是圣祖嫡嫡亲的外孙女儿,她身上留着圣祖的血!” 小皇帝目瞪口呆,半天讷讷不能言语。太皇太后见他这样子,真是眼睛都疼了,当下挥挥手道:“你去看看淳婕妤,好生照料她。你跟前那个喜妃,从明日起打发来哀家这里抄佛经,好好去去她那股子狐媚味儿!” 垂落的宽袖遮住了紧紧捏住的拳头,小皇帝对太皇太后磕头道:“皇祖母息怒,孙儿这就去探望表妹。喜妃得皇祖母青眼看重,是她的福气,孙儿今日就命她来伺候皇祖母。”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小皇帝,径自起身进了内殿。监国公主是记在她名下的女儿,一条船上的人,她与小皇帝彼此都只是维系着表面的平和。 其实若非淳婕妤实在被搓磨得太惨,太皇太后唯恐影响了女儿与郑家的关系,她不会出这个头。郑家如今也是监国公主船上的盟友,但淳婕妤的所作所为实在让太皇太后喜欢不起来,她能暗地里照拂一二,已经很难得了。 却说小皇帝离了坤熹宫,急忙去了淳婕妤如今的居所。以往都是他宣召淳婕妤在乾宁殿觐见,这还是他第一次到淳婕妤的宫殿来,他不禁大吃一惊,心里也生出几许愧疚。 等到他迈步进了闷热不堪的狭小宫室,再看见枯瘦如柴、面无人色的淳婕妤,更是心疼得掉下泪来。这毕竟是他曾经真心喜欢过的人儿,他还曾经想让她住进乾宁宫最好的宫殿。 “澜表妹。”小皇帝坐在陈旧的木床床沿,拉住淳婕妤软软搭在床边的小手,哽咽低语,“澜表妹,是朕没有照顾好你。” 淳婕妤紧紧闭住的眼睛微微地动了一动,似乎就要醒来。但小皇帝接下来的话,却又让她这个小动作彻底停止。 小皇帝抹着泪花说:“若是你肯劝说昌国公和郑家助朕一臂之力,朕也不会这般冷落你。朕心里还是有你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朕不记较郑天官的背叛,可是你为何不肯为朕尽全力呢?算了,不说了。澜表妹,朕已经让喜妃去给太皇太后抄佛经。等你大好了,朕会临幸你,给你高位,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不过喜妃那里,表妹你还是避一避。你如今给不了朕帮助,喜妃的娘家却是大周有数的大富之家,朕的大业离不了她。表妹向来为朕着想,一定会理解朕的苦衷。”小皇帝看了看空荡荡的宫室,叹了口气道,“表妹,你好生歇着罢,朕下回再来看你。” 小皇帝实在是坐不住了,没有冰的房间活像蒸笼,他赶紧出了门,立在台阶上发脾气:“赶紧给淳婕妤换个地方住,通知内务司把她用冰的份例加倍送来。朕下次来如果还看见她受薄待,朕非得弄死你们这些死奴婢不可!” 床上的淳婕妤慢慢睁开眼,空洞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床顶暗沉的雕花。耳畔,小皇帝的声音还在继续,她仿佛听见了,又妨佛什么也没听见。小皇帝走了好久以后,她脸上才再度有了表情。 她勾起一侧的嘴角,慢慢地笑了,眼里却满是泪。 乔嬷嬷用大脸盆装了满满的一盆冰,喜气洋洋地走进房来,将冰放在狭小宫室的角落里,唯恐冷气冲着了身体虚弱的淳婕妤。淳婕妤扭头凝视乔嬷嬷,突然开口说:“嬷嬷,我家园子里静湖的荷花开了么?” 乔嬷嬷身子一僵,小心放下冰盆,转身走到床边,轻轻盖住淳婕妤的手背,柔声道:“都开了,花朵有粉白有浅红,真漂亮!” 淳婕妤的两行泪从腮边缓缓滑落,低声道:“嗯!花开了。” 一杯毒死了她心尖尖之上盛放花朵的毒药,是他亲手送上。她的心花从此死了,终于换得她新生之花的含苞,待放。(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她死了! 小皇帝这几天心烦意乱,身体内到处都拱着火,却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镇定下来。如今朝中宫里到处都是监国公主的人马,他甚至连乾宁殿都不敢出去,唯恐被人谋害。 永泰亲王告诉他,乾宁殿是整座皇宫最安全的地方。把寝殿大门一关,将各处机关开启,此处便能变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城堡。 时局对他们实在太不利了,他们最吃亏的地方便在于,永泰亲王和永和亲王一开始便走得文臣的路子,在军中基本上可以说毫无建树。在争储的当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不要说圣祖,便是带兵的禄亲王和当时的瑞王都不会允许他们把手伸进军中。 再加上,后来圣祖对内卫和金甲军又整顿过一番,导致永泰永和二王辛辛苦苦攒下的一点子力量几乎被清扫一空。虽然说不是没有人幸存,可都是些小鱼小虾,关键时顶不了大作用。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反正再不举事,等待他们父子俩的也同样是死路一条。终于在某个夜晚,皇宫某个隐密小门开启,放进了两个人。这二人被人一路引着躲躲闪闪来到乾宁殿,觐见了得到消息后一直没睡的小皇帝。 有一人手中捧着大木匣子,香气四溢。但这四溢的香气却是为了掩盖木匣当中的难闻药粉味道。小皇帝却丝毫也不怕,在身边永泰亲王的鼓励下,颤抖着双手将木匣的盖子慢慢地揭开。 只是看了一眼,小皇帝便失手将盖子重重砸回。他脸色刹白,显然被匣内事物吓得不轻。但他立马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泪流满面。他忽然投入永泰亲王怀里。哭着道:“父王,终于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她死了,死了!” 永泰亲王早已看过匣中事物,也找了府中死士分辨,那确实是一颗真正的没有经过丝毫易容的头颅。他紧紧地搂住小皇帝,连连点头。眼眶也格外湿润。轻声道:“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能够成功的机率小到这对父子都隐隐绝望的地步,但竟然真的让他们办到了!即使代价巨大,但都是值得的! 第二日。早朝的时间分明已经到了,却还不见宫门开启。等在金龙广场上的朝臣们议论纷纷,几位辅臣也都紧紧皱着眉头。足足一柱香的功夫过去,才有宫人站在城墙之上传旨。说太皇太后身体不适,今日不早朝。请各位辅臣前往澄心殿处理朝政。 礼部尚书徐老国公便急了,大声问那宫人,太皇太后究竟如何了,是否请了太医? 那宫人恭声回道:“奴婢只负责传话。余事皆不知。老国公请稍安勿躁,可请夫人递进宫令牌请见。” 这名宫人确实是太皇太后坤熹宫的传旨小太监,徐老国公认得他。心里虽然有些不安,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再是父女。他想立时见到太皇太后,也不是容易事儿。 小太监传完话,规规矩矩地向各位朝臣施了礼,下去城楼。朝臣们便三三两两地散去,前往各自衙门办公。几位辅臣则昂首阔步,从宫门左侧的小门进了皇宫。 辅臣们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彼此间的性情也都有所了解。在监国公主的领导下,各自将自己负责的一摊子事儿管得有声有色。只是有一条,治国毕竟还是文臣的老本行,辅臣里又有多达四位的武将,所以大多数事务都还是压在三位文臣的肩上。 除去武宗厚依然镇守右龙骧军以外,其余六位辅臣都日日在京里。他们处理朝政的地方是乾宁宫皇帝的御书房澄心殿的偏殿,主殿往常由监国公主使用。 一边商谈着国事,六辅臣一边漫步在云阶之上。乾宁宫一如既往地很安静,小皇帝此时应该还未起床。几位辅臣都恪尽职守,时常劝诫小皇帝要多读书、勤学习。小皇帝答应得很好,在先生们来上课时也确实用功,但回到寝殿他往往被新进妃嫔给迷住,总是很快就陷入温柔乡里,这让几位辅臣都有点失望。 其实时至今日,他们也都明白,监国公主和小皇帝只能存留一方。若为大周长治永安甚至宏伟未来计,毫无疑问是监国公主更适合统治这个国度。可监国公主毕竟是女子,而小皇帝占了正统大义的名份。 无论是否与监国公主亲厚,这个问题不解决,辅臣们都不能心安。直到数月前,一位天潢贵胄闯入辅臣们的眼帘,他们的心忽然就安定了。 这个人是武宏嗣,前永康亲王世子,现在的长英亲王。他虽承担了长英亲王一脉的香火,但这种事儿不是不能商量的。若真有那一日,他只需要将一个儿子过继到长英亲王这一支便行了。 辅臣们互相谦让着走进澄心殿偏殿,待他们坐定,偏殿原本敞开的门忽然紧紧关上。从偏殿附带的内室里施施然走出一个人,对辅臣们团团作揖拱手:“各位,本王有礼了。” 长肃亲王与襄亲王对视一眼,眸中掠过相似的诡异神色。长肃亲王微诧道:“永泰侄儿,你怎会在此?” 永泰亲王环视这六位辅臣,微微一笑道:“皇上有旨,宣各位大人乾安宫觐见。” 长肃亲王一挑眉,问道:“皇上有何事要见微臣等人?乾安宫不是大朝会便不开启,你是否传错了话?” 永泰亲王催促道:“本王不知,还请两位王叔和各位大人快快前去,免得皇上等急了。” 这一去估计没好事,六位辅臣无人搭理永泰亲王,其余几人自顾坐下办公,仍然是长肃亲王道:“还请侄儿上禀皇上,今日有数桩大事需得立时拿出章程,皇上那儿估计也不会有什么要紧事儿,就请皇上暂时等等吧。” 这话儿可真是大不敬了!为人臣子的,皇帝要见,当然是得立刻去见,怎么能藉故推脱?永泰亲王却也不恼,慢慢退向澄心殿内室,笑道:“既然如此,各位大人就哪里都不要去了。” 他这话一说,六辅臣便微微变了颜色,武国公罗元庆冷哼一声道:“王爷的意思,是要软禁臣等?”他摘下腰间玉剑,呛啷一声重重扔在桌上,脸色阴沉。 永泰亲王看向罗元庆,叹道:“武国公,您是勋贵中的勋贵,是圣祖的嫡系心腹,为何要向着谋逆乱政之人?维护正统,维护圣祖遗诏,不才应该是您要做的事儿?” 武国公哈哈大笑,不屑道:“王爷说的不错,微臣是圣祖爷的嫡系心腹,自然唯圣祖爷遗命是从。皇上和王爷可能都不知道吧,载有遗诏的那幅大周山川地理图,用来显影的药水儿还是微臣千方百计弄来的。这种药水儿,有两种。上次用的只是第一种。谋逆乱政之人?您说的是谁?” 永泰亲王的脸色变了,脸上肌肉抽动几次,勉强笑道:“武国公此言何意?” “什么意思?今日之后,王爷和皇上便知晓了。”武国公蔑然一笑,扭脸对裴世纬道,“裴尚书,你还记不记得韩宥此人?” 裴世纬沉默片刻,迟疑着问:“可是二十多年前,老夫在参郡任上,孝宗微服私访时救下的小乞儿?” 武国公拍案叫好,赞道:“早就听说裴大人您过目不忘,还当真如此!如此小事都能想得起来。那裴大人可知,这韩宥如今的大造化?” 裴世纬瞥了永泰亲王一眼,极配合的捧哏道:“愿闻其详!” “这个韩宥,如今可是不得了,”武国公大声笑道,“他便是楚国老昏君曾经的枕边人,现在楚国的隐皇帝,刚刚被册封的秀山王韩秀儿!” 一言既出,永泰亲王脸色惨白,他一言不发起身就走。几位辅臣也不拦他,或是大笑或是低笑,看他狼狈退出偏殿。至于方才,紧紧关闭之后在窗户外面若隐若现的士兵身影,这六位辅臣都满不在乎。 只因小皇帝和永泰亲王能用的人手实在太少,且他们为了狙杀离京的监国公主,已经派出了手头可用的大部份死士。何况就算此时埋伏在外的那些人,到底有多少真正忠诚于那对父子,也还是个未知数。 永泰亲王向着乾宁殿狂奔,自他出生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但他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若是去得晚了,天知道此时带着所谓监国公主头颅的楚国使者会做什么。 那使者奉了秀山王的命令,来给这对父子送上这份重礼,代价是从此以后大周奉楚国为宗主国。这真真是狮子大开口,但唯其如此,永泰亲王才敢相信秀山王真的会帮自己。可以想象,监国公主绝不可能如他这样答应如此条件。 陷阱!这是个陷阱啊!转过抄手游廊,云阶就在眼前,永泰亲王猛提一口气,却不料斜刺里冲出一个人,一脚将他绊倒在地。他摔了个嘴啃泥,脸都跌肿了。他的近卫们怒斥出声,与对方带来的人马两相对峙。(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通敌卖国 云阶不远处,堵住抄手游廊拐角的这人好整以暇地问:“王叔,急急慌慌地您这是要去哪儿?” 永泰亲王艰难抬起头,在近卫的搀扶下好容易站稳,咬牙切齿地骂:“武宏嗣!你好大的狗胆!快给本王让开!” 话刚说完,他便听见一声接一声的钟响,这是乾安宫召开大朝会的召集钟声。他眼前一黑,晚了,已经晚了!小皇帝已经等在了乾安宫里,等着宣布监国公主的死讯,等着重掌大权! 他挣扎着仍然要走,趁着朝臣们赶到皇宫需要的不短时间,此事或者还有可为之处。但武宏嗣和他身边的灰袍卫们牢牢守住了地方,双方大打出手。 永泰亲王搏了命地想逃出去,可惜亲卫们不敌灰袍卫。心中狠戾之气大作,他悍然吹响了哨声,让埋伏在澄心殿偏殿外面的人动手。他知事已败露,如今只能抓几个人质在手,看看是否还有逃脱的可能。 武宏嗣挥挥手,内卫们如潮水般的退开,他在众人重重保护中冷笑着说:“王叔,小侄劝您还是消停些的好。所有的一切都尽在姑姑的掌握之中,现在姑姑并不想要您的命。您可千万别自寻死路,也祸害了太贵太妃和一府家眷!” 永泰亲王置若罔闻,继续用力地吹哨,他还希望远在乾宁宫的小皇帝也能听见他这示警哨声。而不负他所盼,四处皆有尖利哨音响起,哪怕只是一两声,也足够一一传递到乾宁宫。这是他和小皇帝约好的信号,倘若功败垂成,他们便按原计划逃亡。 武宏嗣却有恃无恐。抱胸等待,直到永泰亲王放下哨子,他才笑道:“吹累了是吧?王叔,那就随小侄走吧。料想不过三五日,永和王叔就会将您的家小给送回京城,让您一家团聚。” “你说什么?”永泰亲王眼前一黑,却仍然不相信。“九弟怎么会背叛本王?” “他怕死!在您的命和他的命之间。他当然会选他自己的命!”武宏嗣嘲讽道,“您根本就不该将这般大事交给他那样的人!按姑姑的话来说,永和王叔就是您的猪队友。帮不了忙。专会拖后腿,必要时还会反给您捅上狠狠一刀。” “哈,对了!”武宏嗣嘻嘻笑道,“您与楚国秀山王的来往书信。秀山王交给了姑姑一部份,另一部分您可知是谁交出来的?是您的长嫡子。远嗣堂兄哦!” 永泰亲王心中一阵沸腾。如今,武远嗣是他唯一的嫡子,他自然改变了以前的打算转而好好栽培这个亏欠良多的儿子。武远嗣也表现得非常孝顺懂事,但真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儿子居然会出卖他! 武宏嗣又道:“王叔,通敌卖国,这般大的罪名。您可怎么担得起?!您怎么让您的家小担得起?!哪怕是皇上,他也担不起啊!幸好远嗣堂兄对大周忠心不二。否则以如今大周的煌煌声威,却要对楚国俯首称臣,大周列祖列宗地下有灵,恐怕会气得活过来狠狠掐死您这个不孝子!” 永泰亲王咽下喉中涌上的鲜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半响,他才喃喃道:“这些都是本王的主意,与皇上无关。”他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武宏嗣,低声道,“宏儿,幼时,你与皇上情份不薄,求你饶他一命!” 武宏嗣低笑出声,挥手示意内卫们将永泰亲王一干人等都绑缚起来,押着他们往乾宁宫而去。永泰亲王心中冰冷,已经再没有侥幸心理。 钟响之后,朝臣们来得很快,很齐。不多时,乾安宫偌大的宫殿里就站满了人。小皇帝坐在高高的龙座之上,志得意满。他轻轻抚摸着龙座扶手上精雕细刻的腾龙图案,想象着他重掌大权之后要如何如何如之何。正想得开心,他猛然听见高呼:“监国公主驾到,群臣跪迎!” 小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什么什么?监国公主驾到?她明明已经死了,怎么驾到?! 乾安宫大门敞开,朝阳将金子般的光芒直射入内,缓缓走进大殿的这个人便像身披金帛一般,威仪赫赫。小皇帝的身体僵直在龙座之上,眼睛越瞪越大,方才还起伏澎湃的心潮彻底平静下来,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除去享有见帝不拜特权的臣子,其余朝臣跪倒叩首行礼,齐声高呼:“微臣拜见监国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武令媺淡淡道:“诸位臣工免礼平身。”众臣便起身,目光追随着她慢慢向上首移动。在第六重玉阶之上,原本已经搬走的八龙金座重新被搬了回来,正在众目睽睽之下安置。小皇帝的脸色已经不是惊恐万状,而是惊骇欲倒了。 来至第六重玉阶之上,武令媺向小皇帝敛襟一福,柔声道:“给皇上请安,皇上的脸色如此难看,可是昨夜没有安置好?” 小皇帝的嘴唇动了动,却半个字都无法挤出来。武令媺见他不答,微微一笑又道:“太皇太后日前向孤抱怨,说皇上被新进的妃嫔迷住了眼,连龙体也不顾了。孤原本还不相信,今日一见皇上,倒是不敢不信。良全公公。” 季良全躬身应道:“殿下,请您吩咐。” “将喜妃、欢美人、乐选侍杖毙。”武令媺轻描淡写道,“免得她们总是狐媚着皇上想些不该想的东西,做些不该做的事儿。喜妃的娘家定州朱氏,抄没家产,诛尽三族,其余六族男丁流放,女眷发卖为婢。” “小皇姑……”小皇帝突然声嘶力竭地咆哮一声,从龙座之上腾地站起身,并指指着武令媺厉声喝问,“你是谁?竟敢冒充朕的小皇姑?!” 武令媺偏头看了看小皇帝,挥手示意宫人将东西呈上来:“皇上有如此疑问,孤不奇怪,想来是被这东西给蒙蔽了。良全公公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小皇帝的眼睛瞪得越发大。那明明是他让心腹宫人捧着的装有“武令媺”头颅的木匣,怎么到了小皇姑手上?木匣被打开,一个栩栩如生的“武令媺”头颅被季良全小心翼翼地捧到了玉盘之上,供群臣观摩。 这个头颅真的极像武令媺本人,那大睁的眼睛里清楚地写着死不瞑目。群臣一见哗然,个别胆小的根本不敢再看,就算胆大者也心中直冒凉气。立时清楚今日为何小皇帝会到乾安宫来。 武令媺对小皇帝温言道:“皇上。请看。”季良全伸出一根手指,在这头颅的前额朱砂痣上轻轻一抹,那颗失了颜色的红痣便随着他的手指化成了一缕血水。从额前消失无踪。 小皇帝跌坐到龙座之上,心如死灰,却还想着补救,勉强扯出一个难看之极的笑脸。道:“朕真真是被骗住了,还好小皇姑您没事。您不知道。朕听说您出了事儿,伤心得哭了一宿呢。” “皇上您的关心真是令臣感激涕零。”武令媺又问,“还请问皇上,是谁胆大包天。居然敢如此戏弄您?” 迎着武令媺冰冷眼神,小皇帝闭上眼睛,低声道:“是永泰王叔。是他将这个假头颅带来给朕的。”他忽然猛地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盯着武令媺道。“他说小皇姑您与楚国相勾结,不知意欲何为。小皇姑,您此次出京就真的只是荣养?” 武令媺笑了笑,转身面对众臣,站直身体,傲然道:“孤确实秘密会见了楚国幼帝派来的特使,楚幼帝愿意奉大周为宗主国,年年称臣、岁岁纳贡!” 大周众臣大喜,又跪地齐贺一番。武令媺抬手示意众臣收声,冷笑道:“如今我大周威临四海,连楚国这个老宿敌都愿意俯首称臣。却没想到,武氏宗族居然会有通敌卖国的不孝子孙!楚幼帝为显诚意,特意送来了几封永泰亲王与秀山王韩秀儿的来往书信。良全公公,当庭宣读!” 季良全将手中托盘交给随侍的小太监,从怀里摸出几封信,捡要紧关键的段落一一宣读。读毕,他又将这几封信让小太监交给几位辅臣、部堂高官、名将老帅们亲自观瞧。直将这些大周朝臣气得脸色涨红,一边看,一边大骂“不孝之极”、“卖国大贼”! 这还不算完,永泰亲王的长嫡子武远嗣大义灭亲,当殿举告其父通敌卖国的大罪,还称永泰亲王府里尚藏着几个楚国人。 小皇帝有如木雕泥塑,知道父王这就算完了。但只要父王将所有罪行都认下来,还能保住他。只要这次他不死,以后未必没有别的机会。 他正这样想着,却见六位辅臣齐齐跪倒,大声道:“监国公主殿下,还请上禀太皇太后,微臣等奉圣祖遗诏行使辅政之责,日夜不敢忘。当今圣上有负圣祖期望,竟与永泰亲王合谋作出通敌卖国之事,微臣等痛心不已,有愧于圣祖托付,特奉圣祖遗诏弹劾皇帝,请求太皇太后于宗室之中立另明君,保我大周江山永继、万世一系!” 小皇帝惊得呆住,正想分辨几句,却突然想起父王曾问他拿去私印之事。难不成,那些往来书信还盖着他的私印?父王留着这样的书信却瞒着他,意欲何为? 武令媺幽幽叹息一声,迈步走上第九重玉阶,将手里一封信递到小皇帝面前,万般无奈地说:“皇上,纵有千般不甘,您也不该出卖祖宗的大好江山啊!” 小皇帝木然呆坐,他看见这封信上确实盖着他的私印,上面的笔迹与他的笔迹毫无二致。但他可以摸着良心发誓,他绝对没有写下这封亲笔信。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会将如此重要证据落入楚国人之手。 “皇上的私印竟然自己不妥善保管,也别怪被人盖得到处都是。对了,宛澜托孤给皇上带话,她回家了。”武令媺低下头,贴在小皇帝耳边说,“她雅善丹青,也喜欢临摹名家书法,你不知道吗?这是她送你的大礼,你可喜欢?” 小皇帝如坠冰窖,一颗心碎成了千八百瓣。(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鱼跃花开(大结局) 景泰二年八月初十,景泰帝下旨,永泰亲王通敌卖国罪名确凿,夺永泰亲王爵位,阖府被贬为庶人,抄没所有家产。且除去大义灭亲、举告有功的永泰亲王长嫡子武远嗣的妻儿之外,其余永泰亲王家眷皆处死。就连永泰亲王的生母太贵太妃都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而武远嗣被发往定梁军,有望戴罪立功。 永和亲王虽然是永泰亲王同谋,但也有大义灭亲、出首举告之功,故而永和亲王只是抄没所有家产,阖府被贬为庶人,全家无论男女老少皆流放至西疆,总算保下了一条小命。 若遇大赦,他们全家还有回京的可能。只是流放路途遥远,西疆那地方又是有名的凶地,若是时间长了,锦衣玉食的永和王府一众人等能否保住小命实在难说。事实上,在流放路上,永和亲王便遭遇了一场刺杀,一命呜呼。 这只是两个主谋的下场,他们的党羽还有如工部尚书这样的部堂高官、如定州刺史这般的封疆大吏,怎么查证如何处置,牵连的范围是宽还是窄,还有的争执商讨。 景泰二年九月初一,景泰帝以年幼多病为由,将退位诏书明发天下,表态要将皇位禅让出来。一国皇帝通敌卖国,实在是国之大耻辱,自然不会摆在明面上来说。以年幼多病为借口退位,也算是保全了一点皇族的颜面。 朝廷册封景泰帝为景泰亲王,在太宁城赐下亲王府。只不过,既然又年幼又多病,景泰亲王难免经常缠绵病榻,不过半年便病故离世。他到底是圣祖遗诏册立的新君。到底还是以皇帝仪制葬入皇陵,定庙号为“冲宗”,谥号孝冲皇帝。 这时候,究竟该立谁为新君,也差不多有眉目了。 圣祖的儿孙当中,能够继承皇位的还有不少人。这段时间,众臣心中都打着小主意。多有人想着盼着从龙大功。一时间。朝中群议汹汹,各位辅臣府第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但禄亲王、祥郡王和永寿亲王接二连三上了奏章请辞,言明无才无能。实在不堪治国大事。且他们不仅替自己,还替他们的儿子断绝了被立为新帝的这条路。 于是,原本是圣祖的孙儿,如今被过继到了长英亲王一脉的武宏嗣进入众臣的视线。再加上。监国公主直接将永泰亲王通敌卖国一案以及清理永泰永和残留党羽之事尽皆交给他处理,众臣当中不甘心的也只能甘心了。 景泰亲王病故。懿亲王又不知所踪,孝宗一脉再度面临无人可承嗣的窘境。监国公主专门为了此事召开宗族大会,结果是武宏嗣再度被过继到孝宗名下,成为圣祖的嫡系血脉。并且商定。日后他的儿子里会有一人继承长英亲王一脉。 都到了这步田地,朝臣们哪还有不清楚的?几位辅臣领头,部堂高官老将老帅们紧跟其后。纷纷上书太皇太后,请求立武宏嗣为新君。 景泰三年四月初一。武宏嗣登基称帝,改年号元英,这一年便是元英元年。 登基之后,元英帝以自己还年幼为由,继续将国事委托于监国公主之手,并且不入宫居住,继续跟随监国公主起居。在依例的大封赏时,他给武令媺上了新的尊号——摄国。 从此,大周朝堂一片清明,再也没有了多余的不谐声音。摄国公主武令媺完全掌握了这个国家,她以一介女子之身掌控偌大的帝国,她也为之奉献了毕生的精力。 为明确辅臣地位和待遇,继赐衣赐剑之后,她提议给七位辅臣再加虚衔——三公和三孤。三公者太师、太傅、太保,都为正一品;三孤者少师、少傅、少保,都是从一品。还专门为未来的太子留有从一品的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以及正二品的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以便太子恩赏东宫属官。 七位辅臣中,年高德劭的连尚介老大人和武国公罗元庆皆被赐以太保衔,长肃亲王、襄亲王则是少师衔,裴世纬、安叹卿为少傅,永寿亲王武宗厚为少保。但是,辅臣之任只有十年。十年之后,辅臣们只享受最终虚衔带来的待遇,不再拥有辅臣之权。 不久之后,武令媺又改革朝堂议政制度。她以三位文臣辅臣为核心设立内阁,另外再挑选两位文臣进入内阁议政。连尚介老大人被推举为第一任内阁首辅,次辅为长肃亲王。另外两位阁臣是礼部尚书徐兆中和吏部尚书郑云阁。 为彰显内阁大臣的地位,但凡入阁便赐予从一品的少保虚衔,享受少保待遇。朝臣们皆以阁老称呼这五位顶尖文臣。不过,内阁大臣任期只有四年,可以连选连任,但最多只能连任两次。推举内阁大臣的方法,暂时只有一个简单纲举,日后征集朝臣们的意见加以完善。甚至,内阁大臣的数量也不是不能再度增加。 于军事上,武令媺也设立了一个崭新的机构——军机都督府。军机都督府,负责大周军队的日常管理和训练,无调兵权;朝廷的兵部则有调兵权,但无统兵权。两者之间相互制约。每逢战事,再由皇帝亲自任命军事统帅,兵部发出调令,都督府都督奉命出征,这样军权最终掌握在皇帝一人手中。 大周的第一任军机都督府总督由罗元庆担任,安绥老帅任副总督,二人全面节制大周所有军队。四大边军大都督、金甲龙骧两军大将军和总管各地城卫戍备军的城卫大将军组成七位军机参赞,便由这九位组成大周的最高军事机构。府内诸官职如何设立,都有怎样的职属划分,还要一一明确到位。 如同内阁一般,军机都督府的各位将军,不是辅臣者都被赐予少保以上虚衔。之所以说以上,是因为安绥老帅被赐予了少师衔。安家出了一位少师,一位少傅。还有正率领定梁军向楚国诸属国伸出魔爪的定梁伯霍去疾,真真是军中大豪门。 而定梁军,虽然还未曾明确地位,但有摄国公主在,怎么也不会低。霍去疾的未来定然是军机都督府九大巨头之一,现如今他已经挂了军机副参赞之虚衔,是最年轻的副参赞。 军机都督府一设立。大周的武将们便沸腾了。他们都知道,大周一统天下的大战不日就要打响! 武令媺却还不想那么快开启一统天下之战,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刺史们身上。元英三年。皇帝下圣旨,将各地刺史皆召进京陛见。这便拉开了改革大周地方制度的大序幕。 足足花费了两年功夫,大周全境撤州和刺史,被重新划分为四十二个省。刺史改称宣政使。其余郡县设置依旧,只是将原先的大州分割成省而已。 不光如此。宣政使的职责将只限定于民生经济诸政事,也不再有司法权,更不再对城卫戍备军有指挥权。 司法之事上,设提刑使。专管一省司法刑狱。 各地城卫戍备军最高将领被称为城卫使,平时听从军机都督府城卫大将军的号令管理和训练城卫戍备军,战事调兵作战则听从军机都督府派出的统军大将指挥。但各地城卫备军从小兵到军官的升级考核、战时的战功核算由城卫戍备军往上级呈报。由兵部审核。 大改革自上而下,地府官府也多有职位变动。大量的年轻官员被充入地方各级衙门。海州被分为三个省,代任海州刺史有一段时间的王辉祖任了其中一省的宣政使。身为通判辅助王辉祖、历练时间足够了的连喆勋也走马上任,成为大周最年轻的封疆大吏——中海省宣政使。 朝廷并没有厚此薄彼,除去内阁和军机都督府,各省三大巨头宣政使、城卫使和提刑使当中,都有政绩优异、才德兼备者被赐予少保衔。改革之初,打一棒子再加一把甜枣,有打有赏,是必须的。 而武令媺的改革不光光着眼于政局,她的着重点更在经济民生、在大周刚刚萌发的科技之光上。农业自不必多说,是大周的立国之本。她提高工匠待遇,尤其是那些改进了农耕工具的工匠,在物质奖励的同时,还着力于提高其社会地位。 工商业上,她在沿海四城设立海外市舶司,为彻底开放海禁试水,鼓励大周商人购买船只向海洋进发。她一方面提高商税,另一方面也提高商人的地位,甚至设立民情咨议局,让商人对官府的政务有建议权。 在南越国也如同魏国那样自动投入大周怀抱之后,在镇东亲王沈氏家族的配合下,她为大周打造出了一支强大海军。这支海军不仅负责扫荡海盗,还要探索航线,为大周所属海船护航。 就这般,时间来到了元英八年,大周经过这么多年的储蓄,国库丰盈、储粮齐备,大周的文臣武将们也都不愿意再等待下去,一统天下之战终于打响。 这场战争历时四年,在元英十二年,大周终于成为这片大陆唯一的国家。无论是曾经的宿敌楚国,还是众多自商帝国身上啃下一片肉的小国家,都成为了大周朝治下的一员。 接下来,是更加纷乱更加忙碌的国事。武令媺与大周群臣呕心沥血,又花了足足五年的功夫,才真正将这片天下紧紧握在了掌心。而此时的大周,陆地平静,海面却白帆如云,给大周带来数不尽的财富和新奇的事物。 回望这些年,在元英帝尚不成熟时,武令媺悉心教导、毫不藏私。等元英帝满了二十岁,她毅然还政于他,以臣子的身份尽心尽力辅佐他治理国家。而元英帝也自始至终尊敬崇拜这位姑姑,他大婚时,更是将姑姑奉为唯一的家长,与皇后郑重行大礼参拜。姑侄俩两相得宜,互相之间从未起过猜忌。 武令媺一直未婚,为大周耗尽了心血,三十岁出头就英年早逝。她去世时,容颜不改,却已是白发胜雪。 元英帝亲自披麻戴孝,扶棺痛哭,数日不朝,武令媺的兄长定国永寿亲王更是因此一病数月之久。这对叔侄在为武令媺争取死后哀荣时更是不遗余力,最终元英帝打破传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追尊她为女皇帝,给她定了意义非凡的庙号“圣宗”,谥号也是极尽溢美之词。 史载,圣宗御下有方,拥有无数忠诚部下。她龙驭殡天后,竟然有数千人带着家小殉主身亡,简直令人瞠目结舌。那些人当中,甚至不乏在大周一统天下中因赫赫战功而封王的当朝平楚王霍去疾、内卫大提督吴仁等大周名臣,至于摄国公主府的那些内卫、宫人、甚至是供奉堂的武林供奉,更是一个不少尽数殉主。 又过去了十数年,大周的威名已经远播海外,时常有番邦洋夷飘洋过海来到大周,瞻仰当世最伟大的帝国。 这一年的元英帝万寿节,一家洋人商团的使者奉命送来了朝贡礼物。这份礼物极其好运地送到了元英帝面前御览。未来的成祖大帝观礼之后竟然失声痛哭,将那份礼物视为最心爱的珍藏,在他驾崩之前还特意叮嘱太子一定要将那礼物陪葬。 太子好奇得不得了,在亲手替成祖准备陪葬品时,终于忍不住打开了那份礼物。那是一幅小像,画着一位身穿大周服饰微笑的中年女子。太子惊讶极了,还用力地擦了擦眼睛,最后他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女子分明就是早已离世多年的圣宗! 难怪!难怪!!难怪!!! ………… 武令媺手扶船头,遥遥望着那片陆地,微笑着挥了挥手。 再见,大周。 再见,父皇。 再见,宏儿。 我已尽力,无愧于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我崭新的人生,即将开始!这将是一条轻松的路,这才是我自始至终都想要走的那一条路。 没有阴谋暗算,没有血腥杀戮,没有疲惫辛劳。 从此—— 鱼跃此时海,花开彼岸天。 (大结局)(未完待续) ps:呼。。写完了。。有很多的遗憾,但到底还是把故事讲圆满了。谢谢各位亲的支持,投各种票纸打赏抚慰某肖的小心脏。。谢谢大家,新文八月一日上传,还请各位亲与某肖一起开启一段新的征程。。。希望会更好。。鞠躬感谢大家! 新书来了。。 新书宝宝《金銮风月》已经上传,亲们快来逛逛啊啊。。 文案: 一干皇字头的亲戚给她说了门好亲。当真是极好的亲事,让十岁的她还在和亲路上就成了寡妇,让她一个月内连续换了三任夫主,让她倍受蹂躏之后扔进红帐生不如死!侥幸得救,三载药奴,眼看要迎来新生活,一条白绫却让她死不瞑目! 重生书香世家,她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定要血染玉台金阙,让这无情无道的皇朝天翻地覆!可是他,这个没皮没脸没下限的无赖子国师,什么时候搅得一汪死水起了微澜? 某女:师兄说,本座应出家为尼。 某国师:敢和贫道抢师太,打死打死! -- 看个楔子先 楔子鲜血在燃烧 她的魂魄飘浮在天幸皇朝国土上空,迟迟不肯入轮回。 她活了十三年,死时还不曾及笄,却尝遍世间残酷无情。 她飘飘荡荡到了皇都,入了皇宫,这个她深深憎恨的地方。 她看见她的好父皇在御花园里与一群年轻妃嫔嬉戏。 堂堂一国之君,却涂脂抹粉穿红着绿打扮得活像个戏子。那些年轻妃嫔个个小衣轻纱,玉、臂粉、臀若隐若现。珠围翠绕之间阵阵淫、声浪、语,真个不堪入耳。 遥想出宫前一日,父皇把她抱在怀里,一双手时轻时重地揉搓她明媚无瑕的脸庞和稚嫩娇脆的身体,古怪目光让她怕得浑身直发抖。这种目光年幼的她似懂非懂,自她七岁起,便有许多人这样看她。 好半天,父皇才遗憾地咂咂嘴,将她重重推倒在地上,嬉皮笑脸地对她说:敌强我弱,你是公主,既然享尽荣华,就该为国尽忠为父尽孝。和亲去,好好侍候赫林老汗王。 她的生母是与天幸皇朝敌对的东唐帝国世家女,生下她便撒手人寰。她在宫里长到十岁,说是公主,处境比一般的宫人都不如。那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父皇。 这次却是第二回了,三年过去,父皇还是老样子啊,半点折扣也不打的昏君!天幸皇朝三百余年,如今文恬武嬉、民不聊生,怎么还不灭亡? 她的魂魄刮起一阵阴风,吹得御花园里那群人东颠西倒。看着好父皇摔了个狗吃屎,她笑得前仰后合。可惜,只能如此。 她继续在宫里游荡,倏忽便到了昆玉宫。她投入连绵宫宇之中最偏僻最阴冷的小房间,只见灰尘覆地、蛛网遍结。这是她曾经住了十年的地方,每日每夜,她都在数着时辰过日子。 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驾起阴风,她循声飞掠。只见那正笑得欢畅的宫装丽人是她曾经的养母玉妃,另一个娇羞无限、腹部隆起的年轻少妇是玉妃所出的昆山公主。 那天她辞别父皇,回到昆玉宫。玉妃紧紧抓住她的手,泪眼婆娑地说:你虽非我亲生,却与亲生无异,你皇姐同样要下嫁纨绔世家子,与你一般命苦。 当时她只会默默垂泪,编贝般的玉齿将嘴唇咬出血来。好一个“与亲生无异”,她从三岁起就服侍她的好皇姐,为奴为婢不说,打骂责罚哪一日少得了? 好皇姐袅袅婷婷走过来,啪啪拍打她的脸颊,笑嘻嘻地说:你我姐妹同心,保我天幸皇朝千秋万代。好妹妹,多谢你愿意替本宫去和亲。你放心,该给你的陪嫁,本宫不会少一钱一厘。 若不是想逃离这个囚笼,她怎么愿意远离故土?当时的她只希望不要才离了狼窝,又进了虎穴! 玉妃所出的好皇兄给她亲手斟了茶,拉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舍不得放开,非要亲自喂她喝下这杯茶,还道:这可是门好亲,你一嫁过去就是汗王妃。 她也听说了,大漠赫林老汗王已是六十多岁高龄的老人。她才,十岁。好亲?呵,不过是命!她一介孤女,除了认命,还能如何? 但是人哪,还真的就不能认命!若知日后情形,她情愿当时就死了!此时回想过往,再看看那对母女,她真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寝其皮! 她是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她心中怨念太深,她宁愿不入轮回,也要亲眼看看她的仇人们有什么好下场! 但,苍天为何如此不公!?她温顺、善良、本份,却陪受蹂躏,还不得善终。她的仇敌呢? 好父皇死在女人肚皮上,于他真真是死得其所。 玉妃的好儿子得了某些宗室的大力支持,竟然登上了皇位。他虽然也是个昏君,架不住生了个雄材伟略的好儿子,十数年间便让天幸皇朝迈入中兴盛世。好皇兄死后,有美谥有好庙号,称得上青史留名! 玉妃成了皇太后,活到七十有余才在梦里含笑九泉,无疾而终。昆山公主一世荣宠,骄横跋扈、为所欲为,不知干了多少鱼肉百姓的坏事,却能子孙满堂、平平安安终老。 还有曾经欺辱过她、践踏过她、视她为猪狗、将她的性命如同草芥般轻飘飘处理的很多很多人……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老天爷,你何其不公!何其不公啊!可瞧见她满脸血泪,一腔恨意直刺苍穹?!这叫她如何能甘心?! 地府鬼差终于寻到了她,两条巨大锁链拿住了她的手和脚。她在地上搏命挣扎,苦苦哀求。她不去,她不去轮回! 鬼差大怒,以法术咒她。她身不由己,被锁链拖着一步一步滑向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空洞的眼里流下血泪,还不曾溅落于地便在空中燃成了火焰。她捂着心口发下重誓,哪怕喝下孟婆汤,她也绝对不能忘记这一生的悲苦凄惨。六道轮回,无论她投生在哪里,来世她也定要翻天覆地,血染这玉台金阙! 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 只为上天不公,她自己来讨这公平!上天不收的人,她自己来收! ………… 怒喝声、刀剑声、马嘶声,人的凄厉惨叫声。 轰隆轰隆轰隆,屋倒房塌,火光冲天。 她缓缓睁开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切,眼神困惑迷茫。 许久,火光将她的脸庞映得通红,她如蝶翼般的眼睫才轻轻一扑扇,异样的情绪出现在这双黑曜石般眼睛里。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忽然感觉身后有人紧紧抱住了她,将她的身体死死锁住,困住了她的手和脚。她的呼吸猛地便粗重起来,开始剧烈挣扎。 这力气着实不像才三岁的幼儿能有,以致于她身后的人猝不及防,竟差点让她挣脱开去。 但这人到底是成年人,他哑着嗓子,流着眼泪,在她耳边说:“三姑娘,是老仆没用,救不了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求求您了,您乖乖的好不好?外面的恶人若是发现了您,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就……”他哭得说不下去了。 她听出这是个老年男子的声音,便不再挣扎,静静地望着远处那似乎要焚毁一切的冲天烈焰。 像鲜血在肆无忌惮地熊熊燃烧。 -------- 给新书宝宝求更多营养。。推荐票纸收藏点击神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