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爱的是你兄弟 作者: 山有青木 简介: 贺家大小姐回京了 这位大小姐生得容貌倾城,偏偏没有教养不懂礼数,一回京便整日纠缠沈大人 世人皆知沈大人风骨峭峻克己复礼,年纪轻轻便做了皇城司指挥使,绝不可能看上这样的女子 沈大人也不出人所料,从未将她的殷勤放在眼中 …… 贺嫣心悦二皇子,毕生所愿便是嫁他,可惜想嫁他的人太多,她除了容貌并无优势 知道二皇子独爱对旁人痴情的女子,越是爱而不得凄凉可怜,越得他的怜惜 为引起二皇子注意,她决定给自己打造一个痴情人设—— 沈知珩便是她选中的工具人 沈指挥使越是冷淡疏离,她便显得越是可怜 凭着这份可怜,她终于打动二皇子,七夕约定明月桥相见 七夕那日,她梳洗打扮,佩了满身琳琅,在桥上等至深夜 沈知珩来时,便看到这样盛妆的她 是他从未见过的她 贺嫣回头,脸上欣喜变惊慌:怎么是你? 沈知珩神色淡漠,眼神晦暗:还能是谁? …… 大雨倾盆,他步步逼近:你希望是谁? 避雷:女主确实利用了男主,前期也确实喜欢男配,是个大大的爱情骗子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但我会假装喜欢你 立意:自强不息,好好做人 第1章 京都城位处北方,一挨着腊月边,就彻底冷了。 天刚蒙蒙亮,街市上便热闹起来,人来送往接踵出行,而只与街市隔了几条路的沈家,此刻门庭却是一片安静。 沈家仆役们早早将大门口的落叶清扫了,见四下无人便聚到角落里,研究三日前刚摆在正门前的两尊石狮子。 狮子圆滚娇憨,歪着脑袋像两只胖狗,愣是将肃穆威严的大门衬出一丝喜感。 众人盯着看了许久,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旁人送礼都是送字画兰草,再不济送金银玉石,这位贺大小姐倒好,送了两只这玩意儿,还千叮万嘱要摆在大门口辟邪,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送礼了啊!” “她在漠城那荒蛮之地待了多年,身边又无女眷教养,行事自由散漫也正常。”另一人随口接话。 那人啧了一声,扭头往正门里望了望,确定没人才小声道:“这也太散漫了些,不递拜帖也就算了,还卯时就来敲门,你见过有谁去旁人家里做客,是天不亮就去的?” “大少爷公务繁忙,向来都是早出晚归,她若不早些来,又怎会有机会遇上?”门房拈着小胡子,突然说了句。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意味深长地笑了。 隔着庭院凉亭的正厅里,正被众人议论的贺嫣,红着脸偷偷往门外看了眼。她自以为动作隐蔽,却不知尽数落在沈大夫人郑淑眼中。 郑淑笑着放下杯盏,强忍着困意与她寒暄:“难为你有心,一进城便先来看我。” 贺嫣回神,忙道:“嫣儿幼时多亏大伯母照拂,此次听闻您身子不适,便一时顾不上什么直接来了,还望大伯母莫要怪罪。” “你是关心我,我有什么可怪罪的,”郑淑噙着笑,仪态端庄大方,“其实风寒而已,何必亲自跑一趟,你那两头石狮子一来,我便什么都好了。” 贺嫣也笑了:“那两头石狮子是开过光的,有它们镇宅,大伯母定然万事顺遂病邪不侵。” 说着话,又忍不住往外看一眼,见门口空空如也,便失望回头。 “贺老爷子近来可安好?”郑淑无视她的失望。 贺嫣点头:“多谢大夫人关心,祖父很好,这两年愈发康健了。” “康健就好,贺老爷子是国之重臣,有他守着漠城,是大褚百姓之福。”郑淑笑道。 贺嫣点头:“那确实。” 一般人听到吹捧,多少要谦虚几句,郑淑还是第一次遇见直接认可的,虽然也是实话吧……但她还是一时噎得不知该如何接话,贺嫣也不开口,厅里就这么突然静了下来。 好在旁边的丫鬟及时出来添茶,才算缓解了尴尬。 郑淑轻抿一口茶水,这才神色如常:“……你呢?这几年在漠城可还适应?” “适应的。”贺嫣回答。 郑淑叹了声气:“你也是辛苦了。” 漠城虽说荒了点,但没那么多规矩,比皇城不知自由多少,贺嫣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辛苦的,但看到郑淑同情的目光,便默默点了点头:“是啊,有点辛苦。” 郑淑想起什么,更同情了。 贺嫣适时往外看一眼,欲言又止几次后,终于羞羞答答开口:“怎么没见无忧哥哥?” 郑淑打起精神:“他啊,一早就出门了。” “这样啊……”贺嫣难掩失望,“那我今日岂不是见不到他了?” 京都城未出阁的女子大多委婉羞涩,还没有哪个像她这样直白,郑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尴尬一笑:“临近年关,他也是忙得很。” 言外之意,见不到。 贺嫣追问:“那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我也不太清楚,”郑淑不动声色地敷衍,“他虽日日都回来,但披星戴月的,我确实也许久没见他了。” “这样啊……”贺嫣靠在椅背上,歪歪扭扭的让郑淑欲言又止,到底没说她什么。 歪了一会儿,她又坐直了:“听闻无忧哥哥这几年很是厉害,连皇上都亲自为他设下皇城司,许他指挥使之位,着他掌管宫城内外刑狱大小事,我远在漠城,都听说过沈知珩沈大人的名号呢。” “哪有那么夸张,能为天子分忧,是他的福分。”郑淑微笑。 贺嫣害羞:“六年未见,也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对了大伯母,他如今还未结亲吧?” “没有呢。”郑淑客气回答。 贺嫣:“真巧,我也没有。” 郑淑:“……”这话你让我怎么接? 贺嫣:“说起来,我们俩都老大不小了。” 这话更没法接了,郑淑只能求助地看向身边丫鬟,丫鬟立刻开口:“大夫人,您今日还未礼佛呢。” 郑淑恍然:“光顾着跟嫣儿聊天,竟将这件事给忘了,” 说着话,她歉意看向贺嫣,“时间不早了,要不……” “确实饿了。”贺嫣点头。 郑淑:“?” “礼佛少说也要小半日,您刚得过风寒,正是要好好补身子的时候,不如先用膳吧,”贺嫣笑眼弯弯,“上次在您这儿吃饭还是六年前,我对您的荷花酥至今都念念不忘呢。” “……备饭,”郑淑无言片刻,只能叮嘱丫鬟,“多做些荷花酥。” “是。”丫鬟偷瞄贺嫣一眼,犯着嘀咕走了。 贺嫣没事人一样,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祖父这次让我回京,便是要我亲自挑选夫婿,若有喜欢的就告诉他,他亲自登门说亲。” “是吗?那可要好好选,若是有不懂的,也可多来问问我,”郑淑仿佛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你父母去的早,身边也没什么女眷为你合计,我这个做伯母的,有责任帮你相看。” 贺嫣一脸真诚:“多谢大伯母,那你没空时,我能多问问无忧哥哥吗?” 郑淑脸都快僵了:“……他公务繁忙,应该没时间吧。” “总能挤出时间的。”贺嫣乐观道。 郑淑:“他一个大男人懂什么,你还是问我吧。” “那也行,”贺嫣相当好说话,顺便跟她打听,“说起来,无忧哥哥当初可是状元出身,不是该去翰林院吗?怎么就做了武职呢?” “朝堂上的事,我一介妇人也不清楚。”郑淑回答。 贺嫣点了点头:“那我们聊点别的吧,比如无忧哥哥的婚配问题。” 郑淑:“……” 无忧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无忧哥哥可有心悦之人,他又长高了没有,模样可有变化,如今一顿能吃几个馒头……无数乱七八糟的问题朝郑淑袭来,她嫁到沈家二十多年,第一次在自己家里尝到如坐针毡的滋味。 “……问问厨房膳食做好没有。” 郑淑第八次催促,早膳终于送上桌了。贺嫣看着精巧的八只碗碟,刚要开口说话,郑淑便温柔打断:“食不言寝不语。” 贺嫣只能闭嘴。 好不容易得了清净的郑淑,顿时松了口气,结果刚拿起筷子,便听到丫鬟轻笑了一声,她一扭头,便看到贺嫣正用筷子戳碟子里摆成一朵花的锦帕。 “那个是给你净手用的。”郑淑只好提醒。 贺嫣恍然:“我还以为自己离开京都六年,又多了什么新鲜吃食呢。” 丫鬟又想笑,但被郑淑瞧了一眼后,立刻忍住了。 “净完手,便可以用膳了。”郑淑说着话,往她碗里夹了块荷花酥。 贺嫣乖巧道谢,直接拿起来便吃,郑淑再次欲言又止,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了:“如今不是小时候了,不要总用手。” “这样方便。”贺嫣嘿嘿一笑。 郑淑不认同:“规矩要紧。” 贺嫣顿了顿,默默放下糕点。 郑淑以为伤她自尊了,正要安慰两句,却听到她幽幽开口:“大伯母,食不言寝不语。” 郑淑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半天都没说出话来,贺嫣趁机拿起荷花酥咬了一口。 外酥里软,甜丝丝的,好吃。贺嫣满足地眯了眯眼睛,虔诚地捧着糕点慢慢吃。 虽然瞧着没什么规矩,但总算安静了。郑淑默默松一口气,不住往她碗里夹菜,只希望她尽早吃完尽早离开。 贺嫣许久没回京都,对这里的菜肴很是想念,一时间吃得越来越专注,两个人一个夹菜一个吃,正和谐时,门房急匆匆跑到门口:“大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郑淑下意识看向贺嫣,见她还在专心吃饭,似乎没听到门房的话,这才松一口气,默默移步到门前压低声音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说是有东西忘带了,要亲自回来取。”门房回答。 郑淑点了点头,随即注意到门房的紧张:“知珩不过是回来一趟,你怎么还特意来禀告一声?” “因为来的不止是大少爷,还有二皇子……” 噌—— 刚才还专心吃饭的贺嫣猛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快,还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巨大的声响顿时引来所有人注意,郑淑一回头,便对上了她亮晶晶的眼睛。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贺嫣轻咳一声,含蓄问:“无忧哥哥回来了?” 郑淑:“……”刚反应过来?是不是太迟钝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抽个50红包 第2章 贺嫣捧着糕点跑到门口,伸着脑袋张望:“他人呢?” “……我突然还有点事,你若是吃好了,我便送你出去吧,我们改日再聊。”郑淑连忙拉着她往外走,顺便用手帕帮她擦擦唇上的糕点屑。 贺嫣还在张望:“我先见见无忧哥哥再走。” “他公务繁忙,只怕没时间陪你,等有空了再好好叙旧吧。”郑淑劝说。 贺嫣不太情愿,但见郑淑坚持,也只好磨磨蹭蹭跟着她往外走,只是快走到院门口时,她若有所觉回头,便看到树影绰约的小路上,走来两道高大的身影。 影影绰绰,不甚清晰,她没忍住多看几眼。 郑淑察觉到不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慌乱:“来人,替我送贺小姐出门。” “是。” 跟在后头的丫鬟赶紧答应,半推半哄地送她,贺嫣频频回头,却也只能离开。 天已经亮了,阳光驱散了些许冷意,贺嫣站在门口伸了伸懒腰,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小姐!”贺家马车从几十米外的拐角处驶来,车帘一掀开,梳着双环髻的琥珀朝她招手。 贺嫣没等她下来接,便直接撩起裙摆跳上了马车,引得沈家仆役一阵惊呼。 琥珀直接关好门帘,这才扭头问贺嫣:“冷不冷?” “不冷。”贺嫣从小桌板上抓了把瓜子。 琥珀帮她披上小被子,自己也披了一条,主仆二人暖和和地凑在一起嗑瓜子:“怎么样小姐,和沈大夫人聊得如何?” “大伯母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怎么喜欢我,”贺嫣状似遗憾,“也不知我下次登门时,还准不准我进去。” 琥珀下意识安慰:“沈大夫人应该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来,将沈知珩视如己出。 世人皆知,沈知珩父母早亡,是沈家大伯和大伯母一同将他带大,两人虽有亲生儿女,却依然兢兢业业将沈知珩当做继承人培养,这才有了当年一篇文章名天下的沈状元。 贺嫣也知道大伯母脾性,闻言只是笑了笑。 琥珀瞧着她乐呵呵的样子,好奇:“那你见到二皇子了吗?” 贺嫣顿了顿,脑海蓦地闪过那道朦胧的影子。 琥珀见她不说话,顿时惊讶:“刚才他不是跟沈大人一起进去了吗?我都听见门房行礼的动静了,你怎么会没见到?” “大伯母怕我见着沈知珩呗,一直变着法送客,我只能先出来了。”贺嫣耸耸肩,又从小桌板上摸了个栗子。 琥珀乐了:“这叫什么来着?作茧自缚!你要是不在回京都前,一直派人给沈家送礼,各种明示暗示你看上沈大人了,她又怎会拦着你跟沈大人见面,若不拦着你和沈大人见面,你不就见到二皇子了?” 她是贺家门客的女儿,此次受命陪贺嫣来京都,虽然负责照顾贺嫣的饮食起居,却不算是丫鬟,加上跟贺嫣玩闹惯了,说话便更随意些。 贺嫣轻哼一声:“不懂了吧,这是我的计策!” “所以您为什么需要这种计策?”琥珀虚心请教,她是真心不懂,自家小姐明明喜欢的是二皇子,却大张旗鼓对另一人示好。 贺嫣本来不想说,但见她有追问到底的意思,只能掀开车帘四下看一圈,确定无人才压低声音道:“因为二皇子他……” 琥珀忍不住将耳朵凑过去。 “喜欢对旁人痴情的女子。”贺嫣声音更低了。 琥珀:“……啥?” “嗯。”贺嫣肯定地点点头,这个秘密连二皇子本人都未曾发觉,只有她一人知道。 琥珀表情倏然微妙。 贺嫣叹了声气:“我也是没有办法,听说他这几年愈发风姿绰约了,有无数大家闺秀心悦他,我虽然出身还可以,小时候与他也有青梅竹马之谊,但他先前只把我当妹妹,要想从闺秀里脱颖而出,就必须……” “小姐你先等一下,”琥珀表情越来越微妙,“二皇子他……癖好挺奇特啊,感觉跟我大舅差不多,你知道我大舅的,他就是特别喜欢戴绿帽子……” “没没没!”贺嫣赶紧打断她,“是我没解释清楚,他是正常人,没你大舅那种癖好!” “那你刚才说……” 贺嫣对上琥珀欲言又止的眼神,一时间竟然词穷,好半天才将思绪捋顺:“他的生母李嫔从进宫起便不得皇上宠爱,偏偏又对皇上一往情深,不到三十便郁郁而终,二皇子将她的凄苦看在眼中,便对那些同样境遇的女子多一分怜惜。” 说完,又怕琥珀误会,她还特意加一句:“只是怜惜,可不是见一个爱一个,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迟迟未娶。” 她还未离京时曾听他说过,只会娶喜欢的女子为妻,不喜欢的,从一开始就绝不勉强。 “这样啊,”琥珀恍然,随即反应过来,“你绕这么大一个弯,就只为一点怜惜?” “因怜生爱呀,”贺嫣小脸红红,眼睛却是亮晶晶,“我越是爱而不得,便越是可怜,越是可怜,他就越怜惜,怜惜得多了,便就生出爱意了。” 琥珀看着思春的小姐,一时间无言以对。 “你想说什么?”贺嫣眯起眼睛语带威胁,可惜从声音到长相都没什么威慑力。 “我觉得吧,”琥珀斟酌开口,“没必要这么麻烦,你喜欢谁,想要谁,直接求皇上赐婚就是。” 贺家满门忠烈,如今只剩她一个孩子,皇上总不至于连这点要求都拒绝。 “那有什么意思,我要他喜欢我,心甘情愿跟我回漠城。”贺嫣轻哼。 “还要带回漠城啊,那是得让他心甘情愿才行,”琥珀点了点头,“那问题来了,满京城那么多权贵子弟,你利用谁不好,非得利用沈知珩?你知道他是谁吗?” “当年的新科状元郎,如今的皇城司指挥使,鬼见了都愁、能止小儿夜啼,阎王见了都得让三分的沈知珩沈大人嘛,”贺嫣流畅地报出一列名头,“我和二皇子跟在他屁股后头长大,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 琥珀哭笑不得:“知道你还敢?” “没办法啊,满京都的权贵里,只有他与二皇子关系最好,我缠着他,才能时时在二皇子面前露脸,要是喜欢个无名之辈,一年半载见不到二皇子几次,再可怜又有什么用,”贺嫣搓了搓脸,“更何况也只有他,皇上不会轻易许婚。” 若是换了其他人,要么看上贺家权势顺势而为,要么皇上直接给赐婚了,那还怎么继续博同情? 琥珀顿了顿:“为什么皇上不会许婚,难道是想让他尚公主?” 贺嫣眨眨眼:“可能……吧。” 琥珀没看出不对,只是忧愁地叹了声气:“年纪轻轻便做到了指挥使,将来又有可能尚公主,简直是前途无量,你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他,就不怕他将来恼了,跟贺家势不两立?” 贺家虽功勋卓著,但到底子嗣不兴,长远来看未必能敌新贵。 贺嫣眨眨眼:“我只是追求他,又不是追杀他,他为什么要恼?” “他要是知道真相了呢?” “那肯定是你告密。”贺嫣乖巧。 琥珀噎了一下:“你、你……行,就当他不会知道真相,你到时候和二皇子真成了,又如何向他解释?” “我追求他,他不喜欢我,我还不能弃暗投明了?”贺嫣反问。 琥珀瞬间被说服了,可随即又想到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他要是喜欢你呢?” “嗯?”贺嫣没反应过来。 琥珀看着她懵懂的神色,思绪渐渐清晰:“他要是喜欢你了呢?你还怎么爱而不得、怎么让二皇子怜惜?” 即便沈知珩如传说中一样铁树生根不近女色,谁又能保证铁树不会开花呢? 贺嫣闻言,顿时沉默了。 “看吧,你也保证不了吧,”琥珀哼哼,“那我还是劝你不要冒险了。” 在她眼中,自家小姐是天下第一等的好,没有人会不喜欢。 贺嫣看着她笃定的样子,蓦地想起多年前某个春日,她在沈家迷路,却无意间撞见一个少年向沈知珩递手帕的画面。 少年红着脸,递过去之后便急匆匆跑了,而沈知珩垂着眼眸,虽然没有看他,却盯着他递过来的手帕看了许久,最后叠得方方正正仔细收进怀中。 她还是第一次在沈知珩脸上,瞧见类似温柔的神色。 若她记得没错,那个少年名字里带有一个‘兰’字,此后多年直至现在,沈知珩仍偏爱兰草。 “小姐?”琥珀唤了她一声。 贺嫣回神,笃定道:“放心吧,他绝不会喜欢我。” 至于为什么不喜欢,她却不肯说了。 琥珀见问不出什么,干脆不问了:“既然你主意已定,那我就不说什么了。” “那你也别向祖父告密。”贺嫣立刻道。 琥珀无奈:“贺老将军还得三个月才来京,我去哪告状?” 贺嫣一想也是,心满意足地歪在软枕上。 琥珀还想问她点什么,结果还未开口,就听到了冰糖葫芦的叫卖声,她立刻看向贺嫣,原本还靠在软枕上歪歪斜斜的人,这会儿也坐直了。 一刻钟后,马车在街角停下,两个小姑娘人手一串糖葫芦,站在人群中四下张望。 还是清晨,包子铺前排了长队,热笼一掀白烟扑面而来,街边卖肉卖菜的小摊一个接一个,每个小摊前都挤满了人,整条街道仿佛变成了打翻在地的稠粥,缓慢地朝着一个方向流动。 “别说,京都城就是比漠城繁华。”琥珀感慨。 贺嫣点头:“是挺繁华,要是赶上大小节,路上能挤得走不动。” “现在就挺挤的,”琥珀时不时高举糖葫芦,防止接踵的人碰到,就这还一直被撞到,“诶你看着点!” “这边都是赶集的,人要多点,我们去那边。”贺嫣说着,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因为是逆行,两人即便走得很慢,还是时不时会撞上人,正连连道歉时,道路尽头有人高喝一声:“皇城司办案!闲人回避!” 缓慢流动的稠粥突然快速向两侧分化,贺嫣回头的功夫,路上就只剩她和琥珀两人了。 “小姐!” 琥珀连忙将她拉到路边,还未等站稳,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便开始颤动,长街尽头马蹄声阵阵,贺嫣顺着声音望去,便看到一列锦衣骑着高头大马踏尘而来,最前方的那人眉如远山鼻梁高挺,肤色苍白不似活人,绣了金线云纹的暗红色官袍矜贵体面,只远远一瞥便觉气势惊人。 马蹄声阵阵,百姓不自觉低头躬身,只贺嫣还在探头探脑,于人群之中像个异类。 骏马飞驰而过,转瞬擦肩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嘹亮的嘶鸣。贺嫣下意识回头,直对上那双淡漠的眼睛,才倏然笑了起来:“无忧哥哥,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嘿嘿 抽50红包 第3章 沈知珩并未下马,只是勒着缰绳任由骏马原地踏步,随他而来的飞鱼卫也赶紧停下。 “何时回的?”他居高临下,声音低沉。 “昨日夜间。”贺嫣仰着头回答,视线忍不住落在他的黑色手套上。这手套也不知是什么皮子做的,瞧着柔软贴合,不仅不显笨大,还衬得指节修长,手套一直没入袖中,与暗红袖口形成强烈的对比。 袖口上,似乎绣了一株小小的兰草。 沈知珩并不在意她的打量,语气古井无波:“既然回了,便多住些时日,若有短缺,就去沈家取。” 不过是客套话,贺嫣却打蛇上棍:“正好我什么都没准备,既然无忧哥哥这么说了,那我明日一早就去吧。”今天不能再去了,怕把大伯母气死。 沈知珩微微颔首,直接驾马离开了。 尘嚣远去,稠粥重新流动,只是有意识绕过了贺嫣。 琥珀默默凑到贺嫣身侧,眼睛还盯着沈知珩离开的方向:“小姐,你不是说跟在他屁股后头长大吗?我怎么觉得他跟你不熟?” 方才短短两句寒暄,也就比陌生人强点,全然看不出从前的情谊。 “他就这样,跟谁都不熟。”贺嫣说完,随即眉眼弯弯,“还是二皇子好,跟谁都熟。” 琥珀:“……”听起来,这个二皇子也不怎么好。 翌日一早,贺嫣刚收拾收拾准备去沈家,皇上就派人来召了。 时隔六年再次进宫,贺嫣看着毫无变化的红墙青瓦,走过悠长寂静的宫巷,心底竟然生出一分感慨。 确实太久没回来了啊,贺嫣轻轻叹了声气,侧方引路的李公公闻声回头:“多年未见,贺小姐比起从前似乎稳重许多。” 贺嫣笑弯了眼睛:“公公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一样的年轻英俊。” “贺小姐惯会笑话奴才,”李公公失笑,“奴才今年已经五十了。” “五十了?”贺嫣惊讶,“那可真是看不出来,公公若是不说,我还以为才三十出头呢。” 她容貌虽然精致,但眼睛太过灵动,不安分也不讨嫌,就像隔壁邻居家不懂事的小女儿,即便是阿谀奉承也带了几分天真。 李公公顿时被她哄得见牙不见眼,刚出现的那点生分瞬间没了:“您呀,总是这么会说话,看来所谓的稳重,也只是奴才错觉。” “事实嘛,”贺嫣扬唇,“您今年整寿,一定要大办,到时候切勿忘了叫上我一起热闹。”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两人说了一路话,很快便到了御书房,贺嫣准备进去时,李公公赶紧虚拦一下。 “李公公?”贺嫣好奇。 李公公讪讪一笑,压低声音道:“皇上这些年,也很是思念您呢。” 贺嫣顿了顿,听话地点了点头。 李公公见她都明白,这才带她进去。 “皇上,贺小姐来了。” 正在批奏折的手倏然停下,笔尖朱砂落在纸上,顷刻间染出一点鲜红。 贺嫣低着头走到桌案前,乖巧跪下行礼:“贺嫣参见皇上。”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眼前便出现绣了龙纹的明黄衣料。贺嫣眨了眨眼,偷偷歪头往上看,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沧桑泛红的眼睛。 “皇上,”贺嫣小小声,“您怎么老了这么多?” 这几年新进宫的宫人闻言,吓得齐刷刷跪下,倒是李公公没忍住乐了一声。而原本面色紧绷的良帝,却突然缓和了神色:“你六年没回来,第一句话便要这么气寡人?” “贺嫣知错。”小姑娘立刻道歉。 良帝轻哼一声,亲自躬身将她扶起,贺嫣站稳后一对上他的视线,又没忍住笑嘻嘻:“皇帝伯伯。” “嬉皮笑脸!”良帝呵斥,脸上却笑开了。 李公公及时插嘴:“小姐来得这样早,应该是还没用早膳吧,皇上一早叫人备了吃食,可要先用些?” 贺嫣闻言,询问地看向良帝。 良帝颔首:“送进来吧。” 李公公答应一声,连忙叫人将吃食送进来。贺嫣看着宫人们鱼贯而入,很快将圆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一时间有些惊讶:“这么多吗?” “平日是没有这么多的,是皇上特意给小姐准备的。”李公公讨好道。 良帝扫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言语间却没有责怪。 “多谢皇帝伯伯。”贺嫣乖巧道谢。 良帝佯做不耐烦:“赶紧吃吧。” 贺嫣也不客气了,直接坐下就开始吃,一边吃一边夸:“御膳房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皇帝伯伯有他们照料,嫣儿也就放心了。” “你这张嘴啊,就说不出难听的话,”良帝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吃得脸颊鼓鼓囊囊,突然有些惆怅,“漠城那地方到底不养人,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小圆脸无言以对。 良帝想起往事,眼圈略微泛红:“也是寡人对不住你,若是当初……” “可别说了,”贺嫣赶紧制止,“皇帝伯伯,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您当初已经够护着我、护着贺家了,嫣儿都明白的。” 良帝话说一半被打断,半天说不出话来,李公公在一侧笑道:“这世上敢这么打断皇上的,也就只有您了。” “皇帝伯伯疼我嘛。”贺嫣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知道就好,”良帝冷哼,“赶紧吃,吃完就回家去,寡人待会儿还有事要忙。” 贺嫣忙放下筷子:“嫣儿还未去拜见皇后娘娘呢。” “她早盼着见你了,只是前天染了风寒,怕将病气过给你,便叫寡人特意交代,要你过几日再来。”良帝缓缓道。 贺嫣的母亲是良帝义妹,又与皇后是手帕交,一向来往频繁。贺家老少又都守在漠城,只她一人长年留在京都,三不五时就要进宫住上一段时间,可以说是帝后看着长大的,虽然从前发生许多变故,但她还是与帝后感情极深。 一听皇后病了,贺嫣便着急了:“严重吗?怎么突然病了?” “近来天气转寒,不少人都病了,皇后已有好转,你也不必太挂心,”良帝说着,见她眉头舒展,便突然加了一句,“可惜啊,皇后命不好,病了也只有御医随侍,不像沈家大夫人……” 他话只说一半,贺嫣忍不住好奇:“沈家大夫人怎么了?” “还能怎么,有小辈挂心呗。”良帝冷笑一声。 瞬间听懂的贺嫣默默望天,李公公见状轻笑一声,未免小姑娘难堪,便叫上其他人出去了。 御书房内空了大半,良帝却不肯放过她:“听说那两座狮子狗往门口一坐,沈大夫人的病就好了,想来是送的人足够心诚才感动上苍吧?” “……那不是狮子狗,”贺嫣见躲不过去,只好讨好地笑笑,“皇帝伯伯怎么知道的?” 良帝斜了她一眼:“你送礼的事闹得满城皆知,寡人想不知道都难。” 所以二皇子也知道了?贺嫣强忍笑意,轻咳一声道:“皇后娘娘若是喜欢,嫣儿就叫人再从漠城运两座……不,运十座!” “别打岔,”良帝抱臂,“说吧,你是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贺嫣一脸无辜。 良帝眯起眼睛,唇上的胡子一动一动的:“少装傻,寡人半月前就收到了你祖父的奏折,说这次让你回来,是想让你在京都寻一门亲事……所以,你这是有人选了?” 有啊,你二儿子。贺嫣歪歪头:“皇帝伯伯要为我赐婚?” “旁人倒是可以,但知珩的话……还是得先问过他才行。”良帝有些为难。 对这个结果,贺嫣并不意外:“那还是别问了,嫣儿可不想逼他。” 这就是间接承认的意思。 良帝叹了声气:“所以你打算如何?” “对他好,好到他主动向皇帝伯伯求赐婚恩典。”贺嫣笑眯眯。 良帝想了想,实事求是:“恐怕有点难。”那棵铁树,要开花早开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对别人而言可能很难,但对嫣儿来说不是,”贺嫣随口胡扯,“嫣儿去了漠城六年,可是学了一身的本事。” 良帝无言,心想能用在这种事上的能是什么正经本事,正要问她在漠城都干了什么时,李公公突然进来:“皇上,二殿下和沈指挥使求见。” 贺嫣下意识起身,脸上的从容刹那间消失,连头发丝都透着紧张。 良帝看她一眼,嫌弃:“没出息,你不是在漠城学了许多本事吗?” 训了她一句,这才让李公公叫外头那俩进来。 贺嫣定定盯着空空荡荡的门口,当月锦衣角闪现的刹那,只觉屋内瞬间亮堂了。当那张挂着笑的脸出现在视野里,她的呼吸下意识变慢,他的脸他的眉眼,他月锦的袍子腰间的佩玉,每一个细节都无限放大。 “浓浓?”他对上她的视线,瞬间笑了。形状姣好的唇半阖着,慵懒唤她乳名,透着几分亲昵。 他一开口,六年未见的隔阂顷刻消失,贺嫣松一口气的同时,竟然有些想掉泪。 “这是什么表情,不认识孤了?”祁远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贺嫣挤出一点笑意,刚要开口说话,良帝便玩笑道:“老二识趣点,莫要挡住嫣儿视线。” 祁远显然也知道最近的京都传闻,此刻听到良帝这么说,惊讶一瞬后笑着退开:“所以并非谣传?” 语气坦荡促狭,并无别的情绪。 贺嫣有一点小失落,但又很快打起精神,配合地看向祁远侧后方的沈知珩。 还戴着那双手套,还是那身绣了金线云纹的暗红色官袍,圆领白底,剪裁贴身,袖口区别于文臣的宽大,收紧后扣着腕带,与祁远的锦衣华袍相比,更多一分干练利索。 贺嫣对上他沉静的眼睛,当即福了福身:“无忧哥哥。” 沈知珩微微颔首:“贺小姐。” “父皇你瞧,浓浓竟越过儿臣,只与无忧说话。”祁远半真半假地抱怨完,又看向无忧,“从前不还唤她小名,怎么六年没见,就成‘贺小姐’了。” “是啊,怎么还生分了?”良帝也帮腔。眼前这三人,都是他心里未嫁未娶的老大难,若是能一次性解决两个,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天家父子热闹地拉红线,沈知珩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道:“臣与贺小姐并非五服之内,为贺小姐名声考虑,不好太过亲昵。” 这就是避嫌的意思了,良帝遗憾地看了眼贺嫣。 贺嫣立刻装出一脸伤心,祁远看了不忍,便玩笑道:“这么说,孤也不能唤她浓浓了?” “是。” 祁远被他干脆利落的回答噎了一下。 贺嫣怕他真听沈知珩的,连忙屈膝行礼:“见过二殿下。” 说罢,昂起头,眼睛晶亮地看着他。 多年未见,他的眉眼愈发清俊了,却还是那样温柔随和,即便身居高位,也没有高人一等的姿态,只是这样看着,都叫人如沐春风。 祁远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笑着伸手虚扶一把,这才和沈知珩一起向良帝行礼。 贺嫣知道他们有正事要谈,便识趣地往外退,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撞上祁远的视线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一扭头跟沈知珩对上眼,她顿了顿,朝他抛了个媚眼。 “举止轻浮,像什么样子!”良帝呵斥。 贺嫣吓一跳,赶紧跑了。 作者有话说: 贺浓浓:那什么,爱是克制… 抽50红包,朋友帮我又想了个文名:痴情人设不能崩 咋样? 第4章 大约是因为去了趟皇宫,贺嫣一回到家,久违地梦到了六年前的事。 那段时间父母死不见尸,却被贼人诬告擅离职守,良帝为了保护她,只能将她关在家中,再以抄家的名义派重兵把守。 当时的她不过十四岁,整日只会招猫逗狗,事情一出只觉天都快塌下来了,幸好有二皇子每夜翻墙来陪她,她才不至于太过难熬。虽说此事已经过去多年,可在梦中重新经历一遍,她仍觉心口抽痛。 “小姐,小姐……” 琥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贺嫣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睛,却觉得看不真切:“……嗯?” “怎么哭了?是做噩梦了吗?”琥珀担心地问。 贺嫣愣愣坐起,才发现眼角一片潮湿,她抿了抿唇,小鹿一样乖顺地靠进琥珀怀中。 琥珀轻抚她的后背,察觉到她微微发颤,一时间心疼不已:“早知你会伤心,我说什么也要阻止你回京都。” 她第一次见贺嫣就是六年前,当时的贺嫣刚经历双亲惨死、贺家被陷害等重重打击,被贺老将军带到漠城时,瘦得像小猫儿一样,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笑,漠城上下精心照料了许久,才让她变得像以前一样活泼。 没想到回京都一趟,多年的努力全白费了。 “我这就套马车,我们回漠城。”琥珀说完就要走。 贺嫣赶紧拉住她:“我还没搞定二皇子,走什么走!” 琥珀无语:“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他呢?” “不然呢?”贺嫣挑眉。刚哭过的眼睛还有点红,但已经像水洗过一般明亮了,全然看不出伤心。 琥珀打量她半天,终于叹了声气:“二皇子究竟哪里好?” “他哪都好。”贺嫣嘿嘿一笑,又要讲她和祁远那点过往。 琥珀这六年里听了无数遍,早就耳朵起茧了,见状赶紧拒绝:“知道了知道了,贺家出事那会儿只有他翻墙来陪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患难见真情嘛。” “你记性真好。”贺嫣没能再讲一遍,表情有些遗憾。 她刚睡醒,半边脸压得泛红,软乎乎的像只兔子,表情生动讨喜又莫名欠揍。琥珀盯着她看了片刻,直接上手捏住她的脸,贺嫣瞬间睁大眼睛。 “奇怪,明明那么瘦,怎么就一张脸肉乎乎的?”琥珀说着,又用了用力。 捏着真舒服啊! 贺嫣呆呆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近来是长本事了啊!” 说着话拿起枕头,琥珀见势不妙赶紧也薅起一个枕头,两个小姑娘直接在屋里打了起来,动静之大引得府中仆役直摇头—— 大小姐以前就好动,去了漠城六年愈发活泼,哪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哦! 胡闹一通,贺嫣累得趴在了床上,琥珀傻笑着把枕头一扔:“小姐,你这体格还是不行啊。” 贺嫣幽幽看她一眼,并未反驳。 琥珀倒了两杯茶,分给她一杯后突然问:“你提起往事时,都是二皇子如何如何,那沈知珩呢?你们也是青梅竹马,他在你最难的时候,可帮过你什么?” 贺嫣迟缓地眨了眨眼。 “小姐?” 贺嫣看向她:“从出事到我离开京都,从未见过他露面。” “……这个狗东西。”琥珀忍不住骂一句。 贺嫣乐了:“我都说了,那人生性淡漠,跟谁都不熟的。” 也正因为如此,她如今才敢利用他,因为她知道,不论她多大张旗鼓地缠着他,他都不会动心。 琥珀还在不平:“再生性淡漠,也该有个度吧?” “行啦,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在意这个,”贺嫣说完,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等会儿去仓库拿几匹布料给沈家送去,选那种适合男子的。” 琥珀瞪眼:“还送啊?!” “送啊,总得让全京都的人都知道,我对沈指挥使情深成痴才行。”贺嫣笑嘻嘻。 琥珀无奈,留下一句‘家底都要被你败光了’才离开。 然而这才是个开始,之后连续四五天,每日清晨琥珀都会亲自护送礼物去沈家,大张旗鼓声势浩大,引得全京都议论纷纷。 又一日送完礼物回来,琥珀终于忍不住了:“明天说什么我都不去了,你没瞧见沈家小姐那脸色,好像我们送东西给沈家是做什么坏事一样,凭什么花了钱还要受气!” 沈家除了沈知珩,还有一子一女,皆是沈家大伯母所出,沈家小姐排行老二,也是沈家最小的孩子,从前贺嫣在京都时,两人就没少拌嘴,几乎是相看两厌的状态。 听到琥珀这么说,贺嫣顿时笑了:“沈荷呀,她从小就不懂事,别搭理她。” “不懂事的何止是她,”琥珀气哼哼坐下,“我看沈家老少都挺不懂事的,您可是贺家大小姐,自幼跟在皇上身边长大,比许多公主还受宠,即便沈知珩前程远大,您能瞧上他也是他的荣幸,凭什么他们一副想拒绝又不好拒绝的为难样子?” 她叭叭叭说个不停,贺嫣只是笑,并未开口解释。 贺家用血淋淋的战功,换来如今至高无上的恩宠,风头上的确压京都权贵一头,但因为子嗣不丰,眼看着已是末路,短期来看与贺家结亲当然好,但眼光放长远的话,她这个贺家大小姐,还比不上那些有父兄可以依仗的贵族小姐,更别说公主了。 更何况,沈家大伯母将沈知珩视作亲子,最大的期望便是他能娶个贤惠知礼的媳妇儿……嗯,她跟这四个字真是毫无关系。 “别生气了,我们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要是他们人人都喜欢我,那我接下来还怎么演?”贺嫣劝人。 琥珀:“反正我不送了!” “不送不送,以后都不要你送了。”贺嫣哄道。 琥珀顿了顿:“真的?” “嗯,真的!”她又不是败家子,东西流水一样送出去,她也很心疼的好吗? 琥珀盯着她看了许久,确定她没有骗自己后才默默松一口气。 然而两个时辰后,贺家马车就在皇城司门外停下了。 琥珀看一眼高大森严的牌匾,眼神复杂地看向贺嫣。 “我说了不让你送,又没说我自己不送,”贺嫣理直气壮,“二皇子好不容易去皇城司一趟,我总得把握机会吧?” 上次出宫的时候偷听到,二皇子和沈知珩正在查科举舞弊案,逢五会来皇城司,她要是今日不来,就得再等五天了。 琥珀视线落在她怀中的木盒上:“这啥?” “我晒的牛肉干。” “……你什么时候晒牛肉干了?” 贺嫣沉默了。 “是我从漠城带来的那些吧?!是吧!”琥珀被抢了吃食,顿时就要抢回来。 贺嫣赶紧护住:“明天、明天我就寄信给漠城,让祖父派人再给你送三盒!” “真的?”琥珀狐疑。 贺嫣点头如捣蒜。 琥珀这才放过她。 贺嫣轻呼一口气,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你最近真是越来越暴躁了。” 怪谁啊,琥珀斜了她一眼。 “我才是大小姐!”贺嫣强调完,在琥珀又一次开口前急忙跳下马车,刚走两步想到什么又折回来,“带胭脂了吗?” 琥珀将胭脂递给她。 贺嫣接过,稍微擦了些在指节手腕上,原本白皙的小手顿时泛着红,仿佛磨破了一般。 “您这是?”琥珀虚心请教。 贺嫣:“辛苦晒牛肉干的结果。” 琥珀:“……” “二皇子肯定会心疼的。”贺嫣信心满满,抱着木盒就走了。 想进皇城司不难,尤其是搬出自己贺家小姐的身份后,守卫立刻进去通报,没多久便有人来接她了。 走在铺了石砖的路上,贺嫣忍不住四下张望。传说中叫无数世家贵族胆寒的皇城司,竟然只是一套平平无奇的宅子,虽然是三进三出,但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砖瓦,连个花圃都没有,冷冰冰中透着些许……寒酸? 贺嫣跟着侍卫穿过正厅与偏院,快到书房时突然听到祁远愉悦的笑声,她脚步一顿,唇角也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贺小姐,到了。”侍卫提醒。 贺嫣立刻收敛笑意,屏住呼吸慢吞吞走到门口。 咚咚咚。 三下敲门声,屋里便传出了祁远的声音:“看来去漠城几年也是有点长进,都学会敲门了。” 听到他的调侃,贺嫣忍笑辛苦,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后,便看到沈知珩正襟危坐在桌前,祁远则慵懒靠在桌边,几乎是她开门的瞬间,两人便同时看了过来。 “还不快过来?”祁远手持折扇,轻巧招了招手。 “贺小姐。”沈知珩颔首。 贺嫣红着脸走过去,还没开口说话,祁远便问了:“拿的什么?” “牛肉干……我亲自晒的。”她乖乖回答,瞄到沈知珩今日穿的是常服,皮质手套也换成了丝绸的,瞧着更柔软也更清冷。 屋里也不冷啊,怎么还时刻戴着手套?贺嫣眨眨眼,又偷瞄祁远一眼,却猝不及防跟他对视了。 祁远挑眉:“给孤送的?” 是呀是呀,早就想让你尝尝了。贺嫣脸颊泛红,默默看沈知珩一眼。 沈知珩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在她看过来时,又看了过去,清明的眼神透着冷静,似乎一切与他无关。 贺嫣莫名有点怕,只好急匆匆别开脸,这一幕落在祁远眼中,正成了她在心虚。 “所以是给知珩送的?”祁远勾唇打破沉默。 贺嫣讪讪一笑,将木盒放到桌上,轻轻往沈知珩那边推了推:“本来该早些送的,但我一直想亲自送过来,就耽误了几天。” 说着话,她就要打开木盒,却没注意到沈知珩蹙起了眉头。 “你无忧哥哥早就不食荤腥了。”祁远在木盒打开前,直接用折扇抵住。 贺嫣被他的‘远哥哥’惹得心头一热,这才后知后觉惊讶:“不食荤腥?” “连看都看不得。”祁远说完,注意到她的手。 指骨泛红,像是破了。 “你这是……”他欲言又止。 沈知珩也看了过来,贺嫣连忙捂住手:“没、没事。” 就差把‘手是因为晒牛肉干才弄成这样的’写脸上了。 祁远叹了声气,也不知说什么好。 贺嫣听到声音,尽可能克制心中欢喜。她之前怕自己做得太明显,特意挑了两个人应该都会喜欢的牛肉干,还特意把琥珀私藏全拿上了,就怕太少了祁远会吃不到,结果没想到沈知珩如今竟然不食荤腥了。 那她岂不是只能全给二皇子了?这是什么天降的大喜事?贺嫣轻咳一声,略带些失望地开口:“若是这样……” “多谢。”沈知珩道。 贺嫣:“?” “你要?”祁远惊讶。 沈知珩眼底没有一丝波澜:“贺小姐心意,不好推拒。” 嘴上这么说,却没碰盒子,显然如祁远所说,碰都碰不得。 都这么嫌弃了,求求你推拒吧!你又不吃,这个时候就别守着礼节了吧!贺嫣心里叫苦连连,面上还得装出惊喜的神色:“无、无忧哥哥肯收就好。” “差一点就便宜孤了,真是可惜啊!”祁远故作遗憾,眼底却满是笑意,显然是为她高兴,先前那点心疼瞬间烟消云散。 也是,都得偿所愿了,还有什么可心疼的……辛苦一场被拒绝了才值得心疼呢!贺嫣硬挤出一点微笑:“二殿下若是喜欢,可以向无忧哥哥讨要。” “孤可没那么不懂事。”祁远调侃。 贺嫣:“……”你可以不懂事! 一刻钟后,她头脑空空地从书房出来,懵着脸回到马车上,任由琥珀怎么问她都不吱声,只是念叨着肯定有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琥珀听到她的喃喃,一时间莫名其妙。 “哪里不对呢……” 贺嫣嘟囔了一路,快到家时突然想明白了:“我知道了!” 琥珀吓一跳:“知道什么了?” “我对沈知珩太不用心了!” 琥珀:“?” 没错了,她就是太不用心,只是没事送点吃的喝的用的,见了面装装深情,根本不痛不痒,以沈知珩的心性,是绝不会受到影响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不受影响,便可以一直对她以礼相待,就像今日这样……她还怎么装可怜?! “总而言之,我要改换策略,真正去纠缠他烦扰他,让他没办法置身事外,让他看见我就觉得心烦、半点情面都不想给我留!” 只有这样,她才算是爱而不得,才能让二皇子怜惜。 琥珀:“……听不懂,您解释一下?” 贺嫣顿了顿,眉头微挑:“我打算真的死缠烂打。” 琥珀:“……”懂了,小姐疯了。 作者有话说: 贺浓浓:损失一盒牛肉干,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抽五十红包,昨天那个名字之后,朋友还给取了另一个《对不起,我喜欢的是你兄弟》,微博投票竟然这个比较高,所以我还在纠结,要是你们哪天看到我文名突然变了,不要惊讶哈哈 第5章 贺嫣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刚一做了决定,翌日便去沈家做客了。 今日接待她的,还是沈家那位端方有礼的大伯母,郑淑。 “大伯母近来可还康健?”贺嫣笑盈盈,寒暄还是那老一套。 郑淑温和笑笑:“托你的福,还不错。” “托我的福?这么说,我送的那些东西有用?”贺嫣眼睛一亮,“那我明日再叫人送些别的。” 不过是客套一句的郑淑:“……” “大伯母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我说,我保证给您弄到。”贺嫣笑道。 郑淑干笑一声:“其实沈家什么都不缺,你不必如此破费……” “怎么是破费呢,您就像我的亲伯母一样,我孝敬您是应该的。”贺嫣热情道。 郑淑听到这句,脸都快僵了,旁边的丫鬟只好接话:“大夫人,礼佛时间到了。” 贺嫣:“……”都不会换个理由吗? “啊,啊对,该去礼佛了,”郑淑说完,显然又想起了上次的事,于是在贺嫣开口之前抢先道,“你今日应该已经吃过早膳了吧?” “吃过了。”贺嫣乖巧回答。 郑淑顿时松了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她补充道:“午膳还没吃。” 郑淑:“……现在离午膳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没事,我可以等,”贺嫣眨眨眼睛,“无忧哥哥今日休沐,应该也在家用膳吧?” 郑淑:“……”他可以不在家。 “阿荷和阿叶呢?怎么没见他们?”贺嫣又问。 她口中的阿荷跟阿叶,便是郑淑的亲生儿女沈荷、沈叶,原本有像沈知珩一样的好听名字,但郑淑生沈叶时多灾多难,一个得道高僧给的破解之法,便是生儿名叶、生女名荷,所以老大沈叶一出生,就得了个俗气名字,老二两年后出生,便更惨了,叫什么沈荷,贺嫣以前没少取笑他们。 虽然她的名字也没好到哪去,但至少没叫荷叶啊!思及此,贺嫣没忍住溢出一丝微妙的笑。 郑淑没注意到她笑得有多讨打,闻言只是说一句:“他们一大早就出门了,到晌午才回。” “原来如此,”贺嫣恍然,又问,“大伯如今在安州可还好?” 沈家大伯沈毅,前年去了安州做太守,至今还未回来。 “他也好。”郑淑回答。 贺嫣点了点头:“待我有空了,还是得去安州拜访他才好。” 去安州干啥?!郑淑顿时警惕:“不用!” “嗯?”贺嫣状似不解。 郑淑咳了一声,再次端庄:“你有这份心就好,安州山高路远,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去了。” “说得也是,”贺嫣表示认同,接着突然想起正事,“大伯母,您先去礼佛吧,不用管我。” 郑淑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只能答应:“那、那我先去,你且在这里吃些茶点。” 说完,又叫人给她上了荷花酥,走之前还不忘叮嘱,“若是等得无聊了,便先回去吧,待哪日有空了,我再请你过来叙旧。” “好的。”贺嫣乖乖起身,将她送到门口。 郑淑看她一副主人家作态,顿时糟心得不行,偏偏教养让她说不出过分的话,只能表情复杂地离开。 贺嫣默默目送她消失在墙角,立刻扭头往后院走。 在贺家没出事之前,她时常跟着祁远来沈家小住,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即便过了六年,依然能闭着眼睛找到每一条无人的小路。 贺嫣轻车熟路地游走在沈家大宅,很快便到了沈知珩所住的听雨轩。 看着熟悉的门匾,她轻呼一口气默念:“招人喜欢很难,招人嫌还不简单?” 这般想着,她一只脚迈进了庭院,入眼便是大片兰草,沈知珩可真是……长情啊。 贺嫣啧啧着穿过小路,很快便走到书房门口。书房房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反而是旁边的寝房房门紧闭。 贺嫣心中有了计较,直接走到寝房门口问:“无忧哥哥,你在吗?” 无人应答。 她敲了两下门,略微抬高声音:“无忧哥哥?” 还是没人理。 难道不在?不可能,看大伯母的反应,他肯定是在家里的,没在书房,就只能在寝房了。 难道是故意躲着她?贺嫣思索片刻,道:“你再不说话,我可就进去了啊。” 屋里始终静悄悄。 贺嫣为了吓唬他,故意推了一下门,结果房门轻轻巧巧就被推开了。 ……那她是进还是不进?贺嫣眨了眨眼,果断走进房间。 相比沈知珩那些花里胡哨的头衔,他的房间可以称得上是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几乎没有别的东西,要不是每样家具都是价值千金的紫檀所制,她真以为沈家在虐待他了。 房间不大,贺嫣巡视一圈,看到角落小桌上满满当当的皂角时,眼底闪过一丝疑惑。这东西视线落在了墙角的屏风上:“无忧哥哥?” 屏风里传来轻微响动。 贺嫣舔了一下发干的唇,慢吞吞朝着屏风走去:“无忧哥哥你躲起来干嘛,是不舒服了吗?需不需要我叫人请大夫……” 话说到一半,人已经绕过屏风,猝不及防看到沈知珩赤着上身泡在水里,她声音刹那变调,“你在沐浴?!” 正闭目休息的沈知珩倏然睁开眼睛,对上视线的瞬间,眼底涌出无尽杀意。 他平时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淡漠是淡漠,却从未如此戾气横生,贺嫣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扭头跑,然而还未动身,他便突然出手,扣着她的脖颈将人摔进水中,掐着她的手逐渐用力。 “唔……”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贺嫣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没等反应过来就感觉脖子传来一阵剧痛。 他要掐死她。出现这个认知后,贺嫣彻底慌了,拼着命不停挣扎。 沈知珩眼神恢复清明,看清是谁后微微一怔,下意识松开手。 “咳咳咳……”贺嫣连忙抓紧机会,攀着他泛着水色的肩膀浮出水面,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剧烈咳嗽。 沈知珩身体瞬间紧绷,直接将她推了出去。贺嫣猛地往后一倒,没等她慌乱挣扎,便已经靠在了浴桶壁上。 她呛得泪眼朦胧,抬头看向沈知珩的刹那,他已经披上外衣离开浴桶,正赤着脚站在地上沉脸看她。 经过这一番折腾,浴桶里的水少了一半,地上却湿漉漉的。 “无、无忧哥哥。”命悬一线的恐惧还未散去,贺嫣声音沙哑,讪讪唤他。 沈知珩头发潮湿、衣衫凌乱,明明是狼狈的,气势却冰冷逼人:“你来做什么?” “……我敲门了,你没反应,我就进来看看。”贺嫣对上他的眼睛,默默往水里沉了沉,只露半张脸在水面上。 沈知珩看着她湿漉漉的大眼睛,心底没来由一阵烦躁,当即扭头就走。贺嫣见状赶紧站起来:“你干嘛去?” 人一从水里出来,湿透的衣衫便全贴身上了,沈知珩闻声回头,第一眼便看到她身前曲线,他脸色一变,匆匆别开脸呵斥:“坐下!” 贺嫣下意识缩回桶里。 沈知珩大步走出去,不多会儿又回来,直接往浴桶旁的小凳上扔了件外衣,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等贺嫣裹着衣裳出来时,沈知珩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正沉着脸坐在桌前。贺嫣轻咳一声,没话找话:“你怎么大白天的沐浴啊?” 听到她倒打一耙,沈知珩只觉可笑,但短暂失控后,已经重新淡漠:“因为今日休沐。” “休沐也不用白天……”贺嫣理亏,说着说着就没声了,正思考今天要不要先撤时,突然再次咳嗽起来。 这阵咳意来得突然,还伴随着剧烈的疼,她下意识捂住脖颈,脸上闪过一丝痛色,很快便咳出一点血丝。 沈知珩眼神微变,伸手便要扶她,然而手指还未碰触到她的衣角,又硬生生停下,只是寒声叮嘱:“屏住呼吸,忍住咳意。” 贺嫣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闭嘴,一张小脸瞬间憋红了。 但咳意确实渐渐衰退。 许久,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声音还有些沙哑:“好了。” 沈知珩没有说话,直接从柜子里拿了两瓶药:“药膏一日三涂,药丸含服,三天内就会痊愈。” 痊愈?贺嫣疑惑一瞬,注意到他盯着自己的脖颈看后,赶紧跑回屏风内,借着浴桶水面仔细观察。 果然,她脖子上指痕红中泛青,下手之人显然动了杀机。 想起刚才在水里扑腾的绝望,贺嫣抖了一下,再出来已经恢复正常:“沈指挥使,你差点杀了我,难道给两瓶药就完了?” 沈知珩目光沉沉:“你若不擅闯,也不至如此。” ……好像也是。贺嫣轻哼一声,在他旁边坐下后突然问:“你的手怎么回事?” 沈知珩脸色一变,这才意识到没戴手套,于是立刻将手藏到背后。 然而他藏也无用,贺嫣早就看到了。相比他瓷白的肤色,他的手显得过于红了,手背蜕皮严重,手指皴裂泛着血丝,几乎没一块好地方。 谪仙一样的人物,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缺点,一双手却仿佛病入膏肓,狼狈又难看,可六年前明明还好好的。贺嫣愈发困惑,并未发现沈知珩脸色愈发难看了。 “贺小姐,你该走了。”他冷着脸送客,并不打算解释手的问题。 贺嫣眨了眨眼睛,却不打算走:“你还没回答我,是生什么病了吗?” “贺小姐。”沈知珩语气略微重了些,虽然面色依然平静,但眼神已经暗含警告。 说真的,贺嫣挺怕的,但想到自己的目标,又强行给自己壮胆—— 没事没事,你姓贺,他不能把你怎么样的,只会心底厌恶你……那不正好?他越厌恶越不留情面,你便越可怜,越容易得到二皇子怜惜。 而且她真的很想知道,他的手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才短短六年,为何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贺嫣轻呼一口气,下一瞬突然朝他的方向伸手,原本安坐的沈知珩猛地起身,直接带倒了椅子。 “贺嫣!” 他忽然发火,贺嫣吓了一跳,伸出的手茫然落在茶壶柄上,懵懵与他对视。 沈知珩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深吸一口气恢复平静:“你该走了。” “……我喝口水再走。”贺嫣小小声。 沈知珩神色淡淡,没有拒绝。 贺嫣默默松一口气,倒了杯水小口小口地喝,一边喝一边偷瞄他。说起来,这还是他们重逢后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会面,六年不见,他已是叱咤京都的皇城司指挥使,性子也变得古怪莫测,她却还是习惯将他当成六年前那个读书很好的状元郎。 怕还是怕的,却不像别人一样那么怕。 一杯水喝完,沈知珩已经走到门口,送客的意思不言而喻。 贺嫣吸了一下鼻子,慢吞吞朝他走去,走到门口时突然问了句:“你是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 沈知珩抬眸。 两人对视的瞬间,贺嫣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胳膊上飞快戳一下,然后睁大眼睛看着他。 沈知珩:“……” 作者有话说: 贺浓浓:不好意思,我就是玩 抽五十红包 第6章 诡异的沉默之后,沈知珩缓缓开口:“皇城司指挥使,有上斩皇子下杀奴隶之权。”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虽然口口声声说,要不惜一切代价对沈知珩死缠烂打,但贺嫣多少还是知道分寸的,她今日湿漉漉地穿着沈知珩衣裳跑出来,要是被别人看到,那她这辈子都别想嫁给二皇子了。所以一路上她提心吊胆,生怕被人瞧见。 说来也巧,从沈知珩房中出来后,竟然一个人也没遇到,她非常顺利地跑到后门附近,凭借对沈家的了解找到一个狗洞,直接从那边钻了出去。 等她一身狼狈地出现在自家马车里时,琥珀看到她的样子顿时吓一跳:“小姐你怎么了?!” 贺嫣身心俱疲,只能勉强摆摆手表示没事。 琥珀一眼看到她脖子上的伤,脸色顿时难看:“谁干的?!” “沈知珩。”贺嫣弱弱回答。 琥珀当即就要打进沈家算账,贺嫣赶紧拦住她。 “贺老将军都不舍得打你,他凭什么动手?”琥珀怒不可遏,“真是反了天了,真以为自己做了几年指挥使,便能目中无人了吗?连我贺家唯一的小姐都敢……” “我偷看他洗澡了。” 琥珀的声音戛然而止。 马车摇摇晃晃开始走,马车里两个小姑娘面面相觑。 许久,琥珀感慨:“他能给你留一条性命,也是给贺家面子了。” 贺嫣表示认同。 “那我们现在去哪?”琥珀又问。 贺嫣:“回家。” 琥珀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她继续道:“换身衣裳,来吃午饭。” “……来哪?” 贺嫣:“沈家。” 琥珀:“……” 两人再次面面相觑,不知对看多久,琥珀感慨:“您可真执着啊!” 贺嫣默默望天,假装没听出她的嘲讽。 回到家,急急忙忙换了身衣裳,又用水粉将脖子上的痕迹小心遮住,确定看不出什么后便往外走,只是刚走到大门口想到什么,又急匆匆折回寝房。 琥珀看着她来回折腾,直到她上了马车才说一句:“我都替您累。” “为了二皇子,值得!”贺嫣感慨。 琥珀摇了摇头,催车夫快点走,她家小姐累死累活一上午,可不能错过沈家的午膳。 又一刻钟后,贺嫣重新出现在沈家正厅,本以为她走了的郑淑,重新看到她不由得愣了愣,没忍住问一句:“怎么又回来了?” “答应大伯母要一起用午膳的,嫣儿不敢食言。”贺嫣乖乖回答。 郑淑:“……”你其实可以食言的。 贺嫣走到她跟前,笑着转了一圈:“嫣儿的新衣裳好看吗?” “好看。”本想问她为何突然换了身衣裳,可一对上她的眼神,郑淑觉得自己还是别问的好。 贺嫣:“大伯母觉得无忧哥哥会喜欢吗?” 郑淑:“……”看吧,她就说别问的好。 那种如坐针毡的滋味再次涌上心头,好在没有难受太久,午膳便备好了,郑淑轻咳一声,温和招呼贺嫣去偏厅。 贺嫣乖巧跟在她身侧,一路上没再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等两人到偏厅时,郑淑表情已经轻松许多。 两人来得迟些,其他人已经到齐,且显然并不知道贺嫣又回来了,当看到她出现在门口时,正与丫鬟闲聊的沈荷倒抽一口冷气:“贺嫣?你不是回家了吗?!” 显然知道贺嫣来过的事。 贺嫣笑眯眯的,先看向沈知珩:“无忧哥哥。” 沈知珩戴了一双全新的丝质手套,又成了淡漠疏远的谪仙,闻声只是微微颔首。贺嫣也不介意,又看向安静沉稳的沈叶:“阿叶,好久不见!” “浓浓阿姊,好久不见。”郑淑的大儿子沈叶,比贺嫣小三岁,每次见她都会老实问好,今日也不例外。 贺嫣见他起身,连忙虚拦一把:“都是一家人,赶紧坐吧。” “谁跟你是一家人。”沈荷嘟囔。 郑淑蹙眉:“阿荷。” “本来就是嘛,”沈荷轻哼,“她又不姓沈。” 说完,就等着贺嫣反驳。 贺嫣静了静,苦涩一笑:“是我自作多情了,那我不打扰各位,先回去了。” 沈荷顿时见鬼一般:“你……” “回什么回,”郑淑赶紧拉住贺嫣,见沈荷还要说话,便冷下脸道,“我还不姓沈呢,难道就不能与沈家人同桌吃饭?” 她这么一说,沈荷顿时不敢吱声了,沈叶笑着打圆场:“这么久没见了,还能如此斗嘴,说明阿姊跟妹妹感情好呢。” 沈荷顿时膈应不已,贺嫣趁她膈应,赶紧坐到沈知珩身边。 “你怎么坐那儿?!”沈荷又忍不住了。 贺嫣假装没听到,沈荷气结,还要再跟她理论,一旁的沈叶忙道:“母亲,既然人都齐了,不如开始用膳吧。” 沈荷顿时狠狠瞪了一眼不争气的哥哥。 “嗯,用膳吧。” 郑淑说罢,早已在外等候的众人鱼贯而入,很快便摆了一桌子饭菜,贺嫣随意扫了一圈,发现全是素的,不由得想起二皇子先前说过,沈知珩不食荤腥,连看都看不得。 若说她时隔六年回京谁的变化最大,那肯定是沈知珩了,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贺嫣心里啧啧两声,扭头偷瞄沈知珩,却恰好撞上他的视线。 贺嫣下意识抛个媚眼。 “咳!”沈荷顿时不满警告,然而却换来贺嫣挑衅一笑,气得她差点跳脚,幸好看到沈知珩直接无视她,这才心气顺点。 沈家规矩大,郑淑又是簪缨世家出身,一向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因此她一动筷,桌上便彻底静了下来。 没人说话,偶尔只有碗碟碰筷声,加上一桌子全是素食,纵然摆盘精美繁复,贺嫣也提不起兴趣。 匆匆用了些吃食后,她便心思活络起来,偷偷观察桌上每一个人,沈叶老实吃饭,沈荷横鼻子竖眼,郑淑则时不时担忧地看过来,生怕她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至于沈知珩,垂眉敛目专心吃饭,却仍叫人怀疑他喝露水也能活。 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尽相同,贺嫣看得兴致盎然,以至于随手夹菜的时候,手指不经意间擦过沈知珩的手套。 只是稍触即逝,丝绸的柔软裹挟着他冰凉的体温,却长久地在贺嫣指尖停留,她怔怔扭头,却恰好看到沈知珩蹙起眉头,原本靠近她的那只手直接放在了桌下,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嫌弃得很明显。 贺嫣:“……”这是多嫌弃哦。 她这次真不是故意的,毕竟她也不知道沈知珩的手会搭在桌上,本来还想道歉的,可看到他避之不及的样子,突然叛逆心起,趁其他人没注意,右手默默放到桌下飞快地碰了他一下。 沈知珩:“……” 贺嫣忍住笑,拿起筷子夹块豆腐,吃完又飞快碰他一下,然后继续吃饭。 重复两三次后,在她又一次发动攻击时,沈知珩突然反手按了下她手腕上的穴位。酸麻胀痛的感觉袭来,贺嫣猛地坐直,疼得发出一声轻哼。 只一瞬间,所有人齐刷刷看了过来,沈知珩面无表情,端着碗继续吃饭。 “怎么了?”沈荷不想问的,但实在太好奇了。 贺嫣:“食不言寝不语。” 沈荷:“……” 郑淑的视线在她和沈知珩之间来回扫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应付完讨厌鬼,贺嫣默默揉了揉手腕,颇为哀怨地看了沈知珩一眼。 一顿饭吃的得勾心斗角,结束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待郑淑先站起来后,沈荷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我送贺小姐回去。” 贺嫣一脸无辜:“我没打算……” “请吧贺小姐。”沈荷威胁地看着她。 贺嫣默默巡视一圈,不得不承认在场的估计没一个人想留她,又想想今天也差不多了,于是跟着沈荷出门了。 刚一迈出门槛,沈荷便压低了声音:“大哥是五公主的,你休想与她争。” 贺嫣眨了眨眼睛:“你这么说,五公主知道吗?” “你……”沈荷飞快地看了一眼四周,这才低声警告,“皇上早就有意为他和五公主赐婚,五公主也是知道的,你如今肆意妄为,将来有你哭的时候!” 皇上有意让沈知珩尚公主的事,贺嫣是知道的,却不知已经有了具体的人选,想想那位明面上瞧着温柔端庄,实则没少给人下绊子的五公主……皇上这是打算结亲还是结仇呢? 见贺嫣突然沉默,沈荷以为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一时间面露得色:“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你及时死心,我向五公主替你美言几句,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那我还得谢谢你?”贺嫣失笑。 沈荷倨傲:“你当然要……” 话没说完,贺嫣余光已经扫到沈知珩从偏厅出来,连忙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无忧哥哥!” 沈荷:“……” “又如何?”看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贺嫣,沈知珩眉头微蹙,显然耐性已到极限。 贺嫣无视他板着的脸,飞快塞了样东西给他,不等他拒绝便折回到沈荷身边。 “你给了我大哥什么?”沈荷不高兴。 贺嫣:“狗屎。” “……你当我是傻子?!”沈荷登时怒了。 两人吵吵闹闹离开,沈知珩冷着脸垂眸,只见掌心静静躺着一盒甘菊脂。 是姑娘家常用的护手油。 接下来好几日,贺嫣都没见到沈知珩,倒不是他故意躲着,而是他正在追查的科举舞弊案已经到了要紧的时候,两人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却将偌大京都闹得人心惶惶,上至百官下至寻常百姓,不知何时就被皇城司带走了。 但这一切都与重心不在京都的贺家无关,任凭外面闹得翻天覆地,关起门来仍岁月静好。 沈知珩事忙,二皇子又不见踪迹,贺嫣近来也是无聊得很,整日闷在房间里吃吃喝喝,以至于短短几日腰都粗了一圈。 琥珀实在看不下去,终于挑了个阳光颇好的早上,拉着她一起出门了。 “又冷又干,跑出来做什么。”贺嫣抱怨。 琥珀:“总比闷在屋里发霉好。” 贺嫣撇撇嘴,仍旧不怎么情愿,但很快被路边的首饰摊吸引了注意。这种小首饰摊,所用料子都是不值钱的边角,做工也不怎么样,但胜在样式时兴,有时候比那些贵重头面还有趣。 贺嫣一眼相中了一支木簪。 “虽是木雕,但色泽光润,有玉石质感,足够内秀,”琥珀看出她在想什么,“配……刚刚好。” 大庭广众,总不好直说二皇子,索性含糊过去。 “知我者,琥珀也。” 琥珀嘴角抽了抽,巡视一周后道:“我去买个炒栗子。” “给我带个糖果儿。” 琥珀应了一声就走了,贺嫣继续在摊子上挑,结果没看到喜欢的,便只付了木簪的钱。付完钱,刚接过木簪,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断水一般分成两截。 ……这感觉真是过于熟悉了。 贺嫣下意识回头,便看到一个独眼男子正仓皇朝她这边逃,沈知珩和祁远正沉着脸骑马追来。 眼看着那人即将撞上自己,贺嫣下意识后退,却被首饰摊挡住去路。只一刹那,沈知珩腾空,长靴踏着马首一跃而下,一柄长刀突兀地横拦在她与独眼男子之间。 男子急忙停下,但身体还是因为惯性往前两步,脖子猝不及防撞在剑上,撞出一道深深血痕。 贺嫣被惊得大脑空空,沈知珩眸色沉沉地看过来,接着便看到她手中木簪。 漆木流光,是男人的物件。 “……我特意给您买的。”贺嫣讨好奉上。 作者有话说: 贺浓浓:痛失发簪 抽50红包,话说,不会有人到现在都不知道男主是谁吧?沈指挥使可是会伤心的! 第7章 沈知珩反手收刀,一脚将独眼男人踹翻在地,紧随而来的侍卫立刻围上来,男人试图挣扎,却很快被侍卫们五花大绑。 祁远急匆匆从马上下来时,独眼男人已经被拖走了。 “没吓到吧?”他温声问。 贺嫣乖乖摇了摇头,又偷偷瞄沈知珩一眼。 祁远失笑:“纵然没吓到,回去也要喝一碗安神汤,免得夜里做噩梦。” 言语温柔,句句妥帖,贺嫣的小心肝又忍不住扑通扑通跳起来,手中木簪蠢蠢欲动,非常想递给他。 不行,冷静,今天不合适。 “该走了。”沈知珩翻身上马,冷淡催促。 贺嫣好久没见祁远,还想跟他多聊几句,但此刻也只能讪讪道:“你们忙,我这就回家去了。” “他执行公务时就是这样,”祁远说罢,故意压低了声音,“六亲不认,可讨厌了。” 贺嫣没忍住笑了,再抬头沈知珩已经带人离开,只剩祁远一人一马还留在原地。 “看吧,他连孤的面子都不给。”祁远耸耸肩。 贺嫣笑眼弯弯:“您还是快去吧,小心去晚了他给您穿小鞋。” 谁不知道这次科举舞弊案,祁远是负责协助沈知珩调查,严格说起来还是他的下属。 祁远被她的说法逗笑,伸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可伸到一半时想起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便又笑着放下。 贺嫣心底小鹿乱撞,眼睛亮晶晶地目送他远去,琥珀急匆匆跑回来时,就看到她脸红红地呆站原地。 “小姐,刚才这边好吵,发生什么事了吗?”买了一堆吃食的琥珀好奇。 贺嫣:“是有点事。” “什么事?” 贺嫣:“月老来了一趟。” 琥珀:“……” 正无语时,她眼尖看到地上一方烧红令牌,连忙捡了起来:“小姐,这是什么?” “沈知珩的令牌?”贺嫣眼睛一亮。 琥珀惊讶:“怎么会掉这里?” 贺嫣看了一眼什么都不知道的她,乐呵呵接了过去:“走。” “去哪?” “皇城司,物归原主,”正遗憾和二皇子没多说几句话的贺嫣,拿着小小令牌指向众人离开的方向,“他们现在,应该是去皇城司了。” 琥珀:“?” 皇城司内狱设在地下,终年不见阳光,长久地弥漫着阴冷潮湿的铁锈味,不大的刑房内,四面墙上都摆满了血迹未干的刑具,沈知珩坐在椅子上,戴着手套的手拿着烙铁,轻轻拨弄炭盆中的火焰。 火烧得极旺,照得他的脸明灭不定,沈知珩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一旁的祁远眉头紧皱,手边茶水碰都没碰一下。 这皇城司内狱,他不论来了多少次,都始终无法适应。 刚才还奋力挣扎的独眼男人,此刻被绑在墙角凹凸不平的十字柱上,见沈知珩迟迟不开口,终于忍不住了:“我不过是个开赌场的,根本不知道什么科举舞弊,你就算把我抓来,也问不出什么。” 沈知珩抬眸,语气古井无波:“你怎知本官抓你,是为了科举舞弊案?” 独眼男人噎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不然呢?沈指挥使近来为了追查此案,闹得京都鸡飞狗跳,还有人不知道?” 沈知珩唇角勾起一点弧度:“你倒是嘴硬。” 独眼男人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说话,沈知珩突然起身,拿着烧红的烙铁踱步而来。他身形高大,不笑时极具压迫力,独眼男人纵然见过不少世面,也不由得吓得脸色一变。 “你、你要动私刑……” 话没说完,烙铁硬生生烫在心口,疼得他撕心裂肺大叫。祁远下意识别开脸,烫熟的肉味传来,引得他一阵阵反胃。 剧烈的疼痛之后是麻木,独眼男人如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再开口声音虚弱无力:“你、你就算杀了我,我也跟此案无关……” 沈知珩静静与他对视,直到他视线忍不住漂浮,才不紧不慢地说:“带进来。” 谁?祁远扭头看向门口,只见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被绑了进来,一看到独眼男人便失声痛哭:“爹!” 独眼男人目眦欲裂:“沈知珩!你想干什么?!” “皇城司的内狱,分大中小三种牢房,最大的一间,关了十余个囚犯,”沈知珩慢条斯理地放下烙铁,从容后退一步,“这十余人中,关的最久的有将近三年,若是将她们送进去……” “知珩。”祁远蹙眉打断。 独眼男人死命挣扎起来:“沈知珩,你丧尽天良枉为人,你不得好死……” 沈知珩也不废话,面无表情地抬手点了一下,飞鱼卫立刻捆着两个姑娘往外走,祁远当即呵斥:“都住手!” 飞鱼卫对视一眼,到底没听祁远的,直接将两人带走了。祁远知道在皇城司的地盘,即便是他也说得不算,只能咬牙劝沈知珩:“知珩,这条线断了,我们可以再查别的,纵然他作恶,他的孩子却是无辜,你不要……” 话没说完,外头已经传来女子惨叫,刚才还张牙舞爪的独眼男人瞬间面如死灰:“我招!我全招!” 一旁的师爷立刻铺好笔墨纸砚记口供,祁远急匆匆跑了出去,却看到两个姑娘只是被堵了嘴丢在角落里,负责盯着二人的飞鱼卫嬉皮笑脸,又怪腔怪调惨叫一声。 “二殿下,卑职学得像吗?”他笑着问。 祁远脸色铁青,许久才抿了抿唇。 不久之后,沈知珩从刑房出来,眸色清冷地看了祁远一眼:“被顶了名字的考生,半个月前投湖自尽,父母亲眷受不了打击,半月之内有五人随他而去。” 祁远微微一愣。 “她们身上的衣裳,是江南织造局所出云锦,寸锦寸金,就是卖了家中赌坊也买不起,”沈知珩勾唇,眼中皆是嘲讽,“踩着旁人一家老小的性命享用荣华富贵之人,也配称无辜?” “知珩……” “二殿下心软是好事,可惜用错了地方。” 祁远怔怔看着沈知珩远去,大门处的光逆他而来,将他高大的身影照得半虚半实,仿佛要羽化升仙。 他猛地回神,连忙追上去愧疚道歉:“知珩,你说得有理,是孤错了,孤向你赔礼道歉。” “殿下不必对谁道歉,这些腌臜事,本不该让你看见,”沈知珩神色淡淡,“今后再如此,殿下也不必过来,卑职处置便好。” 祁远更加无地自容:“孤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孤的气了。” “卑职怎敢。” “……你都自称卑职了。” 祁远不住道歉,然而沈知珩始终面无表情,眼看着已经走出皇城司的大门,沈知珩还是不打算理他,祁远忍不住去抓他胳膊:“知珩!” 沈知珩蹙眉避开,面无表情看向他,祁远与他对视,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们……干嘛呢?”在门口等了半天的贺嫣,一不小心将他们的‘深情对视’尽收眼底,一时间有些呼吸困难。 没想到还有其他人,祁远赶紧松开沈知珩,看到贺嫣后勉强笑笑:“浓浓,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东西。”贺嫣说着,小心翼翼挪步到二人面前,第一眼先看沈知珩的手腕。 还好,护腕上还绣着小小的兰草,说明他暂时没有移情别恋的想法,至于祁远……嗯,他肯定是喜欢姑娘的。 贺嫣默默松一口气,笑着将令牌递过来:“无忧哥哥,你的令牌被我捡到了。” 沈知珩眉头微蹙,倒是祁远目露惊讶:“竟然丢了?这东西可是父皇御赐,世上仅有一枚,幸好你捡到了,否则可就麻烦了。” “真的?”贺嫣眼睛一亮,“那我岂不是立功了?” “立大功了。”祁远感慨。 “那我能讨个赏不?”贺嫣打蛇随棍上。 祁远刚要说什么,沈知珩已经走了,他只好跟上,贺嫣拿着令牌也赶紧去追。 “我要的也不多,嗯……天快黑了,让无忧哥哥请顿饭应该不过分吧?”沈知珩走得快,贺嫣只能小跑着追。 祁远苦涩一笑:“知珩平日从……出来,是不用膳的。” 从哪出来?不重要,反正她的目的也不是沈知珩。贺嫣正要说让他代沈知珩请客,结果话还未说出口,沈知珩突然停了下来,她一时停不稳,直接撞上沈知珩的后背。 “什么味道?”她动了动鼻子,“好像是血……” 话没说完,沈知珩压抑了许久的戾气倏然爆发,抽出长刀反身架在她的脖子上。 “知珩!”祁远脸色一变。 贺嫣下意识屏住呼吸,连话都不敢说了。 “你自回京以后便纠缠不休,究竟是何目的?”沈知珩声音沉郁,眼神晦暗。 冰冷锋利的刀就架在脖子上,贺嫣默默咽了下口水,讪讪开口:“我……我没什么目的?” 话音未落,便感觉刀刃愈发用力,下一瞬只怕就要划破脖颈,角落里等候的琥珀迟迟没听到动静,探出头看到这一幕后差点把魂吓掉。 然而她却和祁远一样不敢声张,因为刀离贺嫣太近了。 “我、我……”贺嫣心一横,咬牙道,“我做得还不明显吗?满京都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你,你跟我装什么傻,非要我亲口承认才行?!” “知珩,你小心些。”祁远提心吊胆,生怕他伤了贺嫣。 沈知珩死死盯着贺嫣,握刀的手青筋暴起,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贺嫣看到他眼底浓郁的厌弃,惊得脑子一片空白。 许久,他撤刀离开,贺嫣一阵脚软,琥珀赶紧冲过去扶住她。 “沈指挥使太过分了!我要禀告贺老将军!”琥珀怒道。 贺嫣惊魂未定,却还是拍了拍她的手,待她平静了才问祁远:“我、我不就是让他请个饭吗?不至于要动手吧。” 祁远苦涩一笑:“你别介意,他每次审完犯人,性子便会喜怒无常,过会儿便好了。” ……只是喜怒无常?贺嫣心情复杂地看向祁远,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祁远待她站稳,到底伸手摸摸她的头:“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贺嫣嘴上抱怨,脸颊却红了。 祁远叹了声气,又安慰了她两句,贺嫣见他没心情,便提出告辞。 “对了,”她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将木簪递给他,“无忧哥哥不要,我留着也没用,送你吧。” “我是捡垃圾的?”祁远眉头微挑。 贺嫣眨了眨眼睛:“那你要吗?” “要,妹妹给的,当然要。”祁远笑着接过去。 贺嫣顿时开心了,挂着笑坐上自家马车。 她是开心了,琥珀仍愤愤不平,在马车上骂了沈知珩一路,到家立刻给贺嫣煮了安神汤。贺嫣本来不想喝的,但在她的逼迫下愣是喝了两大碗,晚膳没吃就睡了过去。 而睡太早的结果,便是没到子时便醒了。 贺家夜深人静,连琥珀都睡了,贺嫣一个人无聊,便披上一件外衣去院中散步,结果刚一开房门,便看到沈知珩已经抬起了手,似乎正要敲门。 而她开了门,这手看起来就像要敲她了。 贺嫣吓得抱头:“别打我!” 门外之人没有动静,举起的手也未落在她身上。贺嫣偷偷瞄一眼地面,看到他的长靴才确定,刚才看到的沈知珩是真实存在的。 她小心后退一步,讪笑着看向他:“无……沈指挥使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沈知珩静静看着她,直到她心底发毛,才缓慢开口:“道歉。” 贺嫣:“?” 作者有话说: 感情戏这不就来了,男主不家暴哈,他只是……有病罢了 抽五十红包 第8章 贺嫣沉默许久,试探:“对、对不起?” 沈知珩微微一顿:“我说,我道歉。” 贺嫣:“……” 一定是她安神汤喝多了出现幻觉,否则她怎么会在深夜的自家庭院看到沈知珩,沈知珩还说出了‘道歉’这种词。 开玩笑,沈知珩会道歉?她跟他认识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过,而且…… “大半夜的,道歉?”她一言难尽。 沈知珩沉默片刻:“那明日再来。” “……回来!” 沈知珩又停下。 贺嫣无言看了他许久,突然有点好笑:“沈指挥使,从分开就开始良心不安了吧?”否则也不会大半夜的跑过来。 “抱歉,”沈知珩面色生硬,相比有错就认的祁远,他显然不擅此道,“今日白天,是我不对。” 贺嫣想了想,朝他伸手:“那东西呢?” “什么东西?”沈知珩蹙眉。 贺嫣挑眉:“空口道歉啊,没带礼物?” 沈知珩沉默了。 贺嫣轻哼一声,刚要说什么,沈知珩突然扭头就走,她赶紧叫住他:“去哪?” “取礼物。”沈知珩回答。 贺嫣:“取的意思是……您等会儿不是还要回来吧?” 沈知珩抬眸看向她,虽然没有说话,但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贺嫣嘴角抽了抽,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今日没穿那身圆领暗红官服,而是换了件绣了文竹的白袍,身上也没有佩刀,相比之前多了些许书卷气,可周身的疏远冷离却并未减少,站在月光下俊美不似凡人,好像随时会散在月光里。 这人古怪是古怪了些,皮相却是极好,跟二皇子比也不逊色。贺嫣心里嘟囔一句,又扫了眼他手上薄如蝉翼的手套,突然问了句:“我给你的油,你擦过吗?” 沈知珩没有回答。 “没有啊?”贺嫣啧了一声,“那可是上等的护手油,你不会给我扔了吧?” “没有。”沈知珩这回倒是说话了。 也是,凭借沈指挥使的教养,收的礼物即便不喜欢,也不可能会扔,顶多是放在仓库吃灰而已。贺嫣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勾起唇角:“你今日差点杀了我。” 沈知珩沉默一瞬:“对不起。” “这不是说句对不起就能了结的事,我是贺家仅剩的独苗,今日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贺嫣反问。 沈知珩看向她:“我并非因为惧怕贺家,才来向你道歉。” “我知道,是因为做错事嘛,”贺嫣抱臂靠在门框上,“沈指挥使从前读书时,便是远近闻名的君子,既是君子,自然行事坦荡、知错就改。” 沈知珩听出她话外之意,直接问:“你要什么?” “要你娶我。”贺嫣回答。 沈知珩顿时皱起眉头。 贺嫣怕他死心眼真答应了,说完就赶紧接一句:“当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有另一个要求。” “你说。”沈知珩立刻道。 这迫不及待的样子,一看就很怕娶她。贺嫣啧了一声:“等着。” 说完,便急匆匆跑回屋里,拿了什么东西后招呼沈知珩去院中石桌前坐下。 “当着我的面,把护手油擦了。”贺嫣拿出蛤蜊式样的盒子。 沈知珩脸色顿时有些冷。 “还是说你想让我帮你擦?”贺嫣反问。 沈知珩:“贺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 “但什么但,”贺嫣打断他,“这不是好意,是你做错事要付出的代价。” 沈知珩不说话了。 贺嫣也不逼迫他,只是靠着石桌盯着他看。 沈知珩脸色越来越凝重,肩膀也隐隐僵硬,不知道的还以为贺嫣强迫他卖身了。 许久,他到底面无表情地将手套摘了,一双手彻底暴露在月光下。 贺嫣叫他涂护手油也只是一时兴起,可真当看到他的手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才短短几日,手上的裂伤更严重了,伤口深处的肉泛着白,连血丝都没有,十指骨节突出、指腹发皱,右手小指上还有严重的冻伤,一眼看去简直惨不忍睹。 大约是贺嫣嫌弃的眼神太明显,沈知珩冷着脸便要戴上手套,贺嫣连忙制止:“别啊,你答应我要擦油的!” 说完,又想到什么,“不对,现在只是擦油是不够的。” 她看了沈知珩一眼,又跑回屋去了。 不多会儿,她带着一瓶药膏重新出现,然而沈知珩已经将手套戴上了。 “先涂这个,等晾干了再用那个。”贺嫣说完,才注意到他的手,“你怎么又戴上了?不是答应我要涂药吗?” “我回去涂,免得恶心到贺小姐。”沈知珩一向淡漠的语气里,难得多了一分情绪。 贺嫣奇怪:“我什么时候说你恶心了?” 沈知珩抬眸,猝不及防对上她的视线。 她眼睛清澈干净,所有情绪一览无余。 没有厌恶。 沈知珩微微愣神,心口仿佛被什么重击一下,一时间有些反应迟钝。贺嫣趁机将他手套扯下,再次看到他一手的伤时,突然发现了不对:“你来之前洗手了?怎么感觉手指都泡囊了?” 沈知珩猛地回神,淡淡开口:“贺小姐管得是不是太多了?” 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才懒得管。贺嫣腹诽一句,直接将药膏丢给他,沈知珩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眸涂药。 “指缝多涂一点,都烂了,还有虎口……”贺嫣指挥着,很快一盒药膏用了小半,然后便开始等风干。 沈知珩垂着眼眸,没有交流的意思,贺嫣却是个闲不住的,安静了会儿后忍不住问:“你看过大夫吗?” 沈知珩沉静如水:“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我说的不是你的手。”贺嫣意有所指。 沈知珩顿了顿,淡漠开口:“贺小姐什么意思?” “你今日喜怒无常的样子,我似乎在另一人身上见过,那人前些年战场杀敌十分英勇,可离了贺家军之后,性子便愈发捉摸不透,每夜每夜睡不着,后来大夫诊治说是心病……” “贺小姐觉得我有病?”沈知珩冷声打断。 贺嫣眨了眨眼睛,确定他今天没带刀后:“是啊。” 沈知珩:“……” 短暂的安静后,他淡淡开口:“贺小姐想多了,沈某好得很。” 贺嫣点了点头:“所以只是单纯地讨厌我。” 沈知珩沉默一瞬:“抱歉。” 贺嫣摆摆手,显然不怎么在意。 两人就此沉默。 许久,贺嫣忍不住又问:“你明明读书人出身,为何做了武职?” “为皇上效力,做什么都一样。”沈知珩回答。 贺嫣撇了撇嘴:“那怎么能一样,以你的学识,从翰林院始,不出二十年便能官至宰相,但做了武职……” 武职,却又不领兵打仗,即便统领禁军直隶皇上,看起来风光无限无人能及,但最多也就如此了。 当年朝堂混乱奸佞横生,连贺家都遭人构陷,皇上会设皇城司肃清朝政不奇怪,她只是奇怪皇上为什么会想起让他一个文臣做指挥使,也奇怪他为什么会答应。 但看沈知珩的表情,应该是不想回答的。贺嫣摸摸鼻子,等他手上药膏风干得差不多了,便催促他涂护手油。 “这两样搭配着用,一日两次,不出半个月你的手就好了。” 沈知珩涂完药,答非所问:“我可以走了?” “……嗯。”贺嫣无语。 沈知珩没有废话,直接转身离开,贺嫣看着他的背影,没忍住唤他一声:“沈知珩!” 沈知珩停下,冷淡侧目:“何事?” “当初我离京,你为何没来送我?”贺嫣好奇。 沈知珩回头,月光下眉眼清晰:“因为不熟。” 贺嫣:“……” 沈知珩翻身越过院墙,趁着夜色离开了。 重新回到听雨轩,他叫人送了热水沐浴更衣,待到该休息时,突然看到桌上的护手油和药膏。沈知珩沉默许久,到底还是重新涂了一遍。 一夜无话,转眼便是天亮。 “去他大爷的不熟!我三岁时就认识他了,跟在他屁股后面跑了十一年,他爹娘去世那段时间都是我在陪他,他还教过我音律识字,现在竟然说我们不熟!”贺嫣拍桌骂骂咧咧。 琥珀困倦地趴在桌上,直接抓住了重点:“所以他大半夜找你道歉来了。” “那是道歉?我差点没被他气死!”贺嫣恼得脸都红了。 琥珀不懂:“你之前也说不熟啊,为什么他说同样的话就不行?” “我说跟他说能一样吗?我说是替他开脱,他说就是没良心!”贺嫣骂完,仍觉心凉,“这人果真一点旧情都不念……不,他根本就没有情,冷心冷肺的,跟我二殿下比差远了!” 果然,话题绕三圈,最终还是绕回了二殿下身上。 贺嫣细数二皇子优点,数到最后心满意足,便催促琥珀为她更衣。 “小姐要出门?”琥珀忙问。 贺嫣点头:“去看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染上风寒有一段时间了,她近来虽然没有进宫,但没少送东西进去,今早听说中宫的门开了,她便想进宫瞧瞧。 时隔六年重新出现在中宫,看到大病初愈的皇后娘娘,贺嫣鼻尖一酸:“娘娘……” “浓浓快来,”皇后笑着朝她招手,眼圈也红了,“长成大姑娘了。” “是老姑娘了,”贺嫣跪在床边,乖巧抓着皇后的手,“过了年就二十岁了。” “二十岁也小呢,本宫可是二十三岁才与皇上成婚。”皇后温柔道。 贺嫣咧嘴笑笑:“浓浓哪能跟娘娘比。” “怎么比不得,本宫看浓浓更好呢。”皇后笑盈盈,温柔的眼神像在透过她看别人。 贺嫣知道她是想念自己的母亲了,但她大病初愈,总不好太过伤神,于是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娘娘,您那只烧蓝花瓶不错啊。” 皇后失笑:“你呀,每次来都惦记本宫的东西。” 说罢看了宫人一眼,宫人立刻将花瓶包了起来。贺嫣乐呵呵地陪她玩笑打趣,期间有女官来了,一一回禀过几日的小年宫宴。 “以前不都是除夕设宫宴吗?难道规矩改了?”贺嫣好奇。 皇后摸摸她的脑袋:“没改,只是科举舞弊案刚了结,远儿和知珩立了大功,皇上想替他们办个庆功宴,也顺便警示群臣,这才决定在小年那日设宴,你到时候可要早些来。” 贺嫣恍然,刚要开口说话,皇后突然看了周围一圈,压低声音问:“本宫听说,你近来对知珩可是中意得很……” 贺嫣眨了眨眼睛:“啊……” “若真如此,就太好了。”皇后笑意盈盈透着欣慰。 在帝后跟前长大的几个人里,就她和沈知珩、祁远是老大难了,若是一次能解决两个,自然是最好的。贺嫣看着皇后高兴的样子,心想到时候自己跟二皇子成了,应该也没啥差别吧? 贺嫣在宫里待到晌午,等良帝抽空来中宫后,一起用了午膳才提出告辞。 今日阳光极好,她又吃太饱,抱着花瓶昏昏欲睡往外走,经过御花园时,突然听到一阵笑闹声,她当即就要换条路走,却还是晚了。 “贺嫣?” 温柔的声音响起,贺嫣只好上前,本来该立刻行礼的,可这一路全是石子地,坑坑洼洼的跪上去肯定很疼。 “见了五公主还不行礼?”刚才还笑得像铃铛一样的沈荷,当即板起脸呵斥。 贺嫣只好在石子路上跪下:“参见五公主殿下。” “你进宫干什么?”沈荷又问,生怕她是来求赐婚的。 贺嫣只当没听见,气得沈荷脸色都变了,五公主祁蕊笑笑,又重复一遍沈荷的话,贺嫣这才回答:“臣女来探望皇后娘娘。” “原来如此,”祁蕊笑着看向她怀中花瓶,并未叫她起身,“母后对贺小姐果然不一般,连父皇送的花瓶也舍得赏。” “是啊。”贺嫣点头。 祁蕊只是客套,没想到她会直接承认,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些,一旁的沈荷气不过:“不过是看在贺家的份上,若真论起来,五公主殿下才是皇上和皇后娘娘跟前最受宠的。” 她这话不假,皇后无所出,所有皇子公主都养在她膝下,这么多皇子公主里,只有祁蕊和祁远最受宠,贺嫣也对此表示认同,但…… “五公主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当然是最受宠的。”贺嫣莫名看了沈荷一眼,仿佛她疯了才会拿自己跟五公主比。 沈荷被气得要死,偏偏说又说不过,只能求助地看向祁蕊。祁蕊笑了一声,朝贺嫣伸手,贺嫣膝盖咯得发疼,一看她伸出手,还以为要扶自己起来,正要松口气时,就听到她又道:“这花瓶本宫眼馋许久了,可否借来一看?” 这是打算让她一直跪着?贺嫣调整一下姿势,偷偷揉一揉酸疼的膝盖,心想这位最擅长软刀子磋磨人,她今天是要倒点霉了……所以要不要装晕逃走呢? 她正想对策,并未发觉沈荷跟祁蕊都同时看向了她身后。 “五公主。”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贺嫣顿了顿,一回头便看到了某个跟她不熟的家伙。 “沈指挥使刚忙完科举舞弊案,怎么不多休息两日?”祁蕊脸上泛起一抹红。 沈知珩:“来送奏报,这就走了。” “送奏报又不需经过御花园……”沈荷话说一半,意味深长地看祁蕊一眼,“莫非是故意绕路?” 祁蕊的脸更红了,贺嫣撇了撇嘴,抱紧了自己的小花瓶。 沈知珩扫了沈荷一眼,沈荷本来还在笑,顿时表情一僵,老实了。 “卑职告退。”沈知珩垂眸。 “恭送沈指挥使。”祁蕊福了福身。 沈知珩微微颔首以示回礼,然后看向某个跪没跪相的人:“还不走?” 贺嫣:“……叫我啊?” 作者有话说: 沈大人:不然呢? 抽50红包 第9章 “皇上不是要你尽快离宫?”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问。 皇上什么时候让她尽快离宫了?贺嫣正茫然,突然回过味来……沈知珩竟然帮她解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正惊讶,祁蕊已经笑了:“贺小姐怎么还不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欺负你呢。” “没欺负吗?”贺嫣不懂反问。 祁蕊表情一僵:“贺小姐这是什么话,贺家满门忠烈,本宫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欺负你?” “说得也是,”贺嫣乐呵呵起身,“那若是无事,臣女就先走了,这花瓶……” “母后赏的,贺小姐可要好好珍藏。”祁蕊温婉一笑,她生得眉眼平顺,虽然寡淡了些,却处处透着柔和。 贺嫣答应一声,却迟迟不动,直到沈知珩告辞离开,才笑嘻嘻追上去。 沈荷看着她欢快的样子,一时间恨得牙痒痒:“举止轻浮粗鲁,我们沈家才看不上这种女子。” “贺小姐是天真烂漫了些。”祁蕊轻笑。 沈荷轻哼一声,心中仍然不屑,祁蕊脸上笑容淡去,垂眸看向墙角盛开的腊梅。 两人各怀心事,御花园里一时静了下来。 贺嫣抱着花瓶追上沈知珩,问:“不是说不熟吗?为何还要帮我?” “贺家女儿,不该受此磋磨。”沈知珩淡淡道。 贺嫣啧了一声:“还是为了贺家啊。” 说完,她叹了声气,“幸好你来得及时,否则我就要装晕了。” 装晕倒是不难,但今天穿的是新衣裳,弄脏就不好了。 沈知珩闻言看她一眼,沿着长且空的宫道往外走。 贺嫣追在后面问:“你今日擦手油了吗?没有泡水吧?你那两只手哟,再不好好养护就真的要烂掉了,我劝你一日三次……” “贺小姐。”沈知珩忍无可忍地停下。 贺嫣乖巧站稳:“怎么了?” “你话太多了。” 贺嫣想了想:“那你擦手油了吗?” 沈知珩:“……” “所以擦了吗?”贺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大概是因为……只有提到此事时,他才有那么一点活人的喜怒? 挺好的,既督促他养好伤口,又能惹他厌弃,简直是一举两得。 两人沉默对峙,沈知珩的眼神逐渐冷凝。 许久,他面无表情开口:“擦了。” “骗鬼呢?”贺嫣挑眉,“让我瞧瞧。” 沈知珩蹙了蹙眉,没等她继续威胁,便已经去摘手套了。 丝绸的手套缓缓褪下,伤痕累累的手逐渐暴露在空气里,阳光太烈,贺嫣一时看不真切,便俯身凑了过去。 温热的呼吸突然喷洒在手背上,沈知珩后背猛地僵住,下颌线也因为牙关紧咬愈发锋利。贺嫣浑然不觉,确定他有好好涂药后,抬起头才发现他紧绷得有些不自然。 贺嫣自然知道他为什么会紧绷,沉默片刻后伸手戳了下他的胳膊。 沈知珩:“……” “我在帮你适应,”贺嫣理直气壮,“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让人碰吧?” “不行?”沈知珩反问。 贺嫣想了想,回答:“行。” 话音未落,她突然伸手摸了把他的脸,沈知珩微微一怔,回过神时她已经逃命一样跑了。 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脸上,清淡的水粉气久久不散,被她碰触过的那一小片皮肤,仿佛着火了一般灼热。沈知珩铁青着脸站了许久,手僵在半空竟不知该往哪放。 贺嫣怕他恼羞成怒再拿刀架自己脖子上,吓得使出吃奶的劲逃跑,以至于跑到宫门口时,禁军还以为她遇到刺客了,刷地一下围了上来。 “没事没事,我没事……”贺嫣讪笑着回自家马车上,没坐稳就催促车夫赶紧走。 琥珀本来正在马车里打盹,听到动静立刻清醒了:“怎么了?你怎么这么急……小姐,你裙子怎么脏了?” 贺嫣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自己膝盖上灰扑扑一片。 “刚才见着五公主了,给她行了个礼。”贺嫣随口回答,顺手将衣裙撩起来,果然看到膝盖上泛着淡淡的青。 琥珀顿时皱眉:“行什么礼能行成这样?” “普通的跪礼,只是在石子路上行的。”贺嫣耸肩。 琥珀更不高兴了:“不管是什么,只是行礼都不该留痕,这明摆着跪超过半刻钟了,小姐你怎么能任由她欺负你?” “人家可是公主,我还能直接反抗啊?”贺嫣懒洋洋靠在软枕上,“贺家是恩宠不衰,可也不是这么用的。” 琥珀闻言,心底顿时泛酸。她家小姐在漠城那可是人见人爱的宝贝,怎么一到京都就变了,昨天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今天又罚跪的,简直是受尽欺负。 琥珀越想越难受,等马车进家门后,差点就哭出来了。贺嫣倒是没心没肺,该吃吃该喝喝,等到下车时看一眼管家:“我膝盖疼得下不了地,今日起贺家闭门谢客,我何时好,贺家的大门何时开。” 琥珀顿了顿:“您这是……” “人家是公主,贺家再恩宠不衰,我也不能顶撞她,”贺嫣眨了眨眼睛,“但是嘛,贺家的女儿,可不该受什么磋磨。” 琥珀眼睛一亮,立刻叫人闭门。 贺嫣这样做,只是做个样子给帝后看,他们虽疼爱五公主,却从不是偏帮子女的性子,到时候知道她受了委屈,自然会替她出气,然而没想到刚关门两天,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京都,就连街头卖菜的小贩都知道,贺家大小姐进宫一趟,膝盖都跪废了。 流言沸沸扬扬传了两天,良帝突然微服来了贺家。贺嫣吓一跳,赶紧出门迎接,良帝一看她活蹦乱跳的样子,顿时气笑了:“不是进宫一趟,膝盖都废了?” 贺嫣正偷偷跟他身后的祁远打招呼,闻言突然哎哟一声捂住腿,良帝冷笑:“还装!” 贺嫣乖乖跪下:“嫣儿只是说膝盖疼要修养,可从未说过什么进宫一趟膝盖废了。” 嘴上狡辩着,眼神却在问祁远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怎么突然来了,毕竟她还没往皇宫递消息,按理说他该不知道才对。 祁远在良帝背后站着,用唇语示意是他告了小状,贺嫣没忍住弯起唇角。 良帝一眼就看到她偷笑,怒道:“亏得寡人和皇后担忧不已,你这混丫头还笑得出来?!” 贺嫣立刻丧眉搭眼老实了。 祁远见状笑着解围:“浓浓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父皇何必再苛责。” 良帝闻言,面色缓和了些:“既受了委屈,就该跟寡人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嫣儿哪敢说。”贺嫣小小声,眼角一耷便可怜兮兮的。 良帝叹气:“这件事是小五做得不对,寡人已经罚她闭门思过,日后不论是谁欺负你,你都不得隐瞒,定要第一个告诉寡人。” “是,嫣儿知道了。”贺嫣乖乖回答。 良帝斜了她一眼:“知道了还不起来?” 贺嫣闻言,笑着起身,拍了拍膝上不存在的灰尘后才撒娇:“嫣儿前两天膝盖真的很疼,皇帝伯伯您是九五之尊,不知道跪石子路有多痛。” 良帝不是生下来就做皇帝的,自然也知道宫里那些磋磨人的手段,只是没想到自己一贯温柔的女儿,竟也能做得出这种事,心情一时间有些差。 贺嫣瞧出来他心绪不佳,便赶紧转移话题,祁远配合着一唱一和,总算将他哄高兴了。 良帝在贺家待到深夜,才算兴至而归,贺嫣一路将他送到马车上,这才转头朝祁远福了福身:“多谢二殿下。” “谢什么谢,都是应该的,”祁远噙着笑,“往后受了委屈,可一定要告诉孤,莫要让孤从旁人口中听说。” 贺嫣顿了顿:“旁人口中?” 祁远见她一脸疑惑,也愣了愣神:“外头那些消息,不是你放出去的?” “……我一直在家待着呢,都没出门。” 五公主好歹是皇家的人,与皇家一损俱损,上点眼药就得了,哪能真宣扬出去败坏她名声……难道是琥珀昨日上街买伤药时说出去的?想到琥珀的性子,贺嫣顿时有些不确定。 祁远也没在意:“那便当是歪打正着了,你这几日好好修养,可不要耽误了小年夜的宫宴。” 他随口一句话,贺嫣便直接挂在了心上,一直到小年之前,都在挑选那晚进宫要穿的衣裳,琥珀被折腾得头都大了,终于在小年夜当晚替她选好了衣裙。 是嫩嫩的粉色裙衫,边边上缝了一条茸茸的兔毛,瞧着暖和又乖巧,贺嫣嫌不够惊艳,却因为时间来不及,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进宫了。 今日宫宴,所有皇家贵族及四品以上官员均可携家眷参加,贺嫣虽没有封号在身,但身份之重仅次于皇室之人,座位更是设在了诸位皇子公主的下方,而她的对面,便是沈知珩的座位。 ……很难说皇帝伯伯不是故意的啊。 “小姐,皇宫好漂亮啊。”琥珀紧张地坐在贺嫣身后。 祖父不在,贺嫣便带着琥珀来见世面了,闻言也压低了声音:“等会儿找机会溜出去,我带你去逛御花园,那才叫漂亮呢。” “谢谢小姐!” 两人说话的功夫,官员陆陆续续来了,时不时就会有武官来与贺嫣寒暄,贺嫣噙着笑一一回应,心里正觉得无聊时,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白面文臣带着妻女落座…… 这不是当初给沈知珩递手帕的家伙吗?! 贺嫣精神一震,下一瞬便看到沈知珩进来了,今日依然是暗红圆领官服,收紧的袖口上一株小小的兰草。 哟吼,热闹了。 作者有话说: 贺浓浓:这是把瓜往我嘴里喂啊 第10章 武官还在陆陆续续带着妻儿来问好,贺嫣的心却已经飞到沈知珩跟那个白面文臣身上了,一边敷衍寒暄,一边用视线在两人之间飞快巡视。 近了近了,两人越来越近了……终于遇上,视线交汇的刹那,白面文臣脸一红,结结巴巴拱手行礼,沈知珩微微颔首,便直接去对面落座了。 就这样?贺嫣看看文臣的大红脸,又看看他身边浑然不知的妻女,突然忍不住啧了一声。大褚虽不算男风盛行,但也不算稀少,上至贵族下达百姓,歧视者甚少,但……好男风却娶妻生子者,却是实打实被瞧不起的。 沈知珩也是遇人不淑啊,万年的铁树好不容易开朵花,却是根卑鄙猥琐的狗尾巴草。贺嫣正同情着,突然感觉对面在看自己,她收回盯着白面文臣的视线看过去,正与沈知珩对上眼神。 沈知珩神色淡漠地别开脸。 这是怎么了?贺嫣眨了眨眼睛,正要直接过去问清楚,却有一人挡在桌前。贺嫣一抬头,便看到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 一身绫罗,想来是哪家的公子哥。 贺嫣离京太久,已经有些不记得谁是谁了。 “贺小姐,我是林香啊。”公子哥殷勤道。 哦,林香,丞相之子,那个从小不学无术调戏良家的纨绔。贺嫣挂起一抹假笑:“林公子,好久不见啊。” 琥珀坐在后面,没忍住扬起唇角。她家小姐的客套话太贫乏了些,不管对谁都是这四个字。 林香却不计较,甚至在贺嫣想起自己后更高兴了,连连说要敬她一杯,琥珀见状及时挡下:“林公子,我家小姐还待字闺中,虽然与您是旧时好友,但……” 最后一个字拉长了音,后面的话却没说。 林香听懂了,只好依依不舍地放下杯子:“那、那改日?” 谁跟你改日。贺嫣假笑:“好啊。” 林香闻言,高兴地离开了。琥珀看着他的背影嘁了一声:“小姐,他先前好像往家里送过东西。” “是吗?”贺嫣没当回事。她一张脸生得不错,背后又有贺家,纵然一副非沈知珩不嫁的德行,但也少不了有人献殷勤,这阵子贺家收了不少东西,能拒的都拒了,没拒了的便都堆在仓库里。 琥珀感慨:“我家小姐果然人人都喜欢。” 贺嫣乐了一声,一抬头又对上沈知珩的视线,于是朝他抛了个媚眼,沈知珩沉默一瞬,用戴了手套的手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林香就在沈知珩附近坐着,本来还高兴着,结果看到连水酒都不肯跟自己喝一杯的贺嫣,这会儿正大庭广众之下撩拨沈知珩,顿时气得一口气哽在心口。 皇子公主们陆陆续续到了,贺嫣一眼就瞧见了祁远,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是克制地对他点点头。祁远笑了笑,跟挨着她坐的九皇子说了句什么,九皇子便起来了。 难道是…… 当祁远在旁边坐下时,贺嫣心跳都快了一拍。 “小年安好啊浓浓。”他笑盈盈开口。 贺嫣喉咙动了动,一时没发出声音。 祁远也不介意,将自己桌上的一碟酥点递到她面前,贺嫣慌忙拿起一颗,刚咬一口,便听到他压低声音道:“小五身边的嬷嬷宫人都被罚了板子,她也要禁足一个月,今年的过年份例也是全取消了,这几日母后一次都没去看她。” 禁足和罚俸都不算什么大事,但在皇宫这种捧高踩低的地方,无异于告诉众人她失了圣心,帝后这一波属实是替她出气了。 贺嫣心中感动,面上却装乖:“那五公主岂不是很可怜?您跟我说这个干嘛,搞得我心里愧疚。” “少来,敢说你不高兴?”祁远眯起眼眸。 贺嫣无言片刻,到底是没忍住笑了。祁远看着她明媚的模样,一时也有些想笑。 琥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越看越觉得般配,正瞧得认真时,一抬头便看到对面的沈知珩垂着眼眸,神色淡淡地独自饮酒。 啧,太孤僻,还是二皇子这样的适合她家小姐。 皇子公主一到场,帝后也就随之而来,贺嫣随众人跪拜行礼,起身时又一次对上沈知珩的视线,习惯性地挂起一抹笑。 沈知珩别开脸,落座后再不看过来。 这人怎么越来越不高兴,难道是因为看见旧情人了?贺嫣撇了撇嘴,缩起来看各路臣子拍马屁。时隔六年再看这样的场景,竟然哪哪都是新鲜的,热闹的舞乐虽比不上漠城凌冽的风,可也有种平和的美。 贺嫣看得高兴,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飘飘然地想找祁远说话,却发现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也是,他可是今日庆功宴的主角,怎么可能会一直陪自己坐在这儿。她遗憾叹气,跟对面的沈知珩招招手。 沈知珩抬眸,桌前烛光映在他眼中,折射出碎片一样的光点。他似乎也喝了不少,眼神已经有些许涣散,却始终保持脊背挺直。 贺嫣笑笑,正要拎着酒壶去找他,林丞相突然先一步出现在沈知珩面前,刚才还饮酒作乐的众人突然齐刷刷看过去。 “怎么了?”醉得迷迷糊糊的贺嫣察觉到气氛不对,拉着琥珀问一句。 琥珀无奈:“沈指挥使这次办的是科举舞弊案,案子涉及多是文官。” “所以?”贺嫣脑子都不会动了。 “天下文官,有三分之一皆是丞相门生。”琥珀说完,怕她再追问下去,便拿着糕点把她的注意力转移走了。 而十步远的对面,林丞相举杯笑道:“沈大人,你这次办案有功,我敬你一杯。” 说罢,便将两只手里的杯子递给他一个,沈知珩垂眸看去,便看到上面飘着一层荤油。 良帝和祁远就在上方,看到杯子后神色顿时淡了,祁远刚要出面解围,沈知珩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林丞相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脸色变了变后又要发难,良帝却冷淡开口:“爱卿若是醉了,便先下去休息。” 林丞相勉强一笑:“是。” 祁远担忧地看向沈知珩,沈知珩面色平静,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他还是不放心,但还未来得及去瞧瞧,便被几个文臣绊住了手脚。一场本该闹起来的风波,就这样平息了。 贺嫣又小酌一杯,问:“林丞相给沈知珩下毒了?” “……您少喝点酒吧。”琥珀叹息,突然调整一下坐姿。 贺嫣回头盯着她看了片刻:“你是不是想如厕?” “……是。” 贺嫣笑了,叫来一个宫人带她去,琥珀赶紧起身,走之前千叮万嘱她别乱说话,贺嫣不耐烦地摆摆手:“放心吧,我可是在皇城根下长大的,知道分寸。” 琥珀闻言,这才匆匆离开,结果她刚一走,某个有分寸的人就看到对面位置空了,于是也步伐虚浮地离了席。 去哪了呢?不会是被毒死了吧?贺嫣晃晃悠悠往外走,舞乐喧哗声被她渐渐抛至身后,渐渐的周围寂静无声,只余脚踩枯叶的动静。 她慢吞吞地走着,寒凉的空气随着她的呼吸变成白烟,醉酒的脑子也逐渐清醒。 ……所以她跑出来干什么?贺嫣扯了扯唇角,刚要转身回去,便听到轻微的呕吐声。 她脚步一停,一边默念不要多管闲事,一边还是没忍住朝着声音处走去。 夜凉如水,月光沉沉,小桥流水的景观前,一向体面的沈大人单手撑着怪石,正俯身吐得昏天暗地。 “……你还好吗?” 沈知珩猛地回头,已经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衣衫和头发都有些乱了,实在是狼狈得可以。 贺嫣忍不住上前一步:“你需不需要……” “滚。”沈知珩薄唇轻启,眼睛愈发红了。 贺嫣愣了愣,随即不可置信:“我要帮你,你让我滚?” “滚!”沈知珩还是同一个字。 贺嫣气结扭头就走,然而还没走几步,身后便又传来呕吐声。动静频繁,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她到底没忍住回头。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沈知珩的脸都涨红了,一只手无意识抓脖子,纵然有手套挡着,脖颈上已经出现一道道血痕。 贺嫣看不过去了,三步并两步冲到他面前,一把攥住他伤害自己的手腕:“你是打算挠死自己啊?” 沈知珩身体一僵,下意识便要挣脱,却被她死死抓住。 “放手。”沈知珩咬牙。 小风一刮,贺嫣越来越清醒:“刚才林丞相往杯子里加什么了?肯定不敢下毒,所以是……让你吃荤了?” “我让你放手。”沈知珩用力挣。 贺嫣哎呀一声往下倒,沈知珩眼神一凛,赶紧将人扯回来。当温软的小姑娘撞进自己怀中,他身体僵了一下,接着便要推开,贺嫣却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装的?”沈知珩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难得闪过一丝愕然。 贺嫣一脸无辜:“不是啊。” 沈知珩刚要说话,胃里突然一阵翻腾,他当即侧过身去呕了出来。其实他从晌午起便没吃过东西,能吐的也只有清水,但依然翻江倒海。 吐完了,余光瞥见贺嫣眉头紧锁的样子,喉咙处仿佛又出现了钻心的痒意。他强忍片刻,到底克制不住去抓。 贺嫣当即抓紧他的手:“你知道你已经把那杯酒吐出来了吧?” 沈知珩一顿,抬眸看向她。吐了太多次,眼尾泛着红,瞳孔上也仿佛蒙了一层水光,脖子上血痕触目惊心。贺嫣莫名其妙地想,沈指挥使这个样子,还挺像街上流浪的小狗。 看着怪可怜的。 作者有话说: 沈大人是有点可怜在身上的。 抽50红包 第11章 月光下,沈知珩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什么,贺嫣默默抓着他的手,生怕一不留神松开了,他会自己把自己挠死。 两人僵持许久,贺嫣突然问:“要不要找个地方漱漱口?” 沈知珩眼神一冷,想说若是嫌弃,完全可以放开他。 然而还未开口,就听到贺嫣咳了一声:“外面怪冷的……” 沈知珩已经到唇边的话,又突然没了。 一刻钟后,两人出现在无人的偏殿。 贺嫣打了盆水放在小桌上,然后就在旁边坐下了,一副不打算走的样子,沈知珩皱了皱眉,便要端着盆离开。 “这里不分里外间。”贺嫣提醒。像这种不住人的偏殿,一眼就看全了,他躲能躲哪去。 沈知珩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沉着脸将水端到离她最远的角落。贺嫣嘴角抽了抽,干脆就随他去了。 不大的偏殿里响起窸窸窣窣的水声,贺嫣歪在椅子上坐了片刻,只觉刚刚消散的酒意又涌了上来,于是闭上眼睛假寐。 殿内没有烛火照明,也没有地龙取暖,贺嫣虽然困倦,却并未睡踏实,半梦半醒地歇着。水声还在继续,一开始还克制着,渐渐就大了起来,她懒洋洋地听着,只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终于,她还是睁开了眼睛,借着偷跑进窗子的月光看向沈知珩,只见他眉头紧皱,沉着脸不停搓洗两只手,原本已经愈合的伤痕,此刻又裂出了新深度。 贺嫣:“……”总算知道他的手为什么是那副德行了。 她轻叹一声,走过去一把将水泼了,沈知珩洗手的动作猛地一停,整个人都陷入僵硬。 许久,他挺直了身板,面色平静:“抱歉,吓到你了?” 贺嫣眨了眨眼睛,不解:“你这六年发生了何事?” 沈知珩沉默了。 “你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贺嫣感慨,“怎么六年不见,落了一身的毛病。” 沈知珩眼神渐冷:“让贺小姐失望了。” “那倒不至于。”又不关她事,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沈知珩看了她一眼,扭头就要离开,却被她再次抓住手腕。 一晚上连续三次,纵使他厌恶被人触碰,这会儿也很难提起精神保持排斥了,于是贺嫣顺利将他带到桌前坐下。 “托您的福,我近来已经习惯带药了。”贺嫣叹了声气,从怀里掏出两瓶药膏,本来想让他自己涂的,可看到他连指头上都有细小的伤口,只能亲自来了。 沈知珩看到她亲自剜了一坨药膏,便知道她想做什么了,第一反应便是后退,然而还未动,冰凉的药就覆在了伤口上。 伤口处瞬间传来刺麻的感觉,却不叫人讨厌,沈知珩到底没有再拒绝,只是后背依然绷紧。 “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他问。 她回答:“因为喜欢你啊。” 沈知珩轻嗤一声,也不知信了没有。 房中昏暗,贺嫣只能无限凑近他的手,才不至于遗漏哪道伤口。沈知珩盯着她头上的珠花看了许久,最终扭头看向窗外。 月色朦胧,树影攒动,纵使皇家的御用花匠本事再好,也无法抵御萧瑟的冬天。 许久,贺嫣涂完最后一点药,终于长舒一口气:“好了。” 沈知珩没有道谢,沉默往外走。 贺嫣看着他的背影,小小声说一句:“又无视人。” 话音未落,沈知珩回头,吓得她立刻站了起来。 “贺嫣。”他面色平静,似乎没听到她的话。 贺嫣尴尬一笑:“嗯……” “你珠花破了。” 贺嫣:“?” 直到沈知珩的身影消失,贺嫣才后知后觉将珠花摘下,果然看到漂亮的珍珠上有一个小小的缺口,不仔细看的话并不明显。 ……这人怎么老盯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贺嫣嘴角抽了抽,也跟着出门了,结果刚走出去没几步,便迎面遇上了祁远。 祁远看到她愣了愣,瞬间恍然:“你刚才跟知珩在一起?” “你看见他了?”贺嫣反问。 两人对视片刻,皆是恍然。 贺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出来找他?” “嗯,孤见他迟迟未归,有些不放心。”祁远笑道。 那你发现我也迟迟未归了吗?贺嫣有点想问,但觉得不合时宜。 “也发现你不见了,便想着你来寻他了。”祁远补充。 贺嫣满意了,正要说些什么,祁远突然问:“伤心了?” 贺嫣茫然抬头:“嗯?” “在孤面前,你不用强撑,”祁远无奈一笑,又说了句,“孤刚才瞧着知珩,似乎不怎么高兴……” 贺嫣默默与他对视,懂了:“所以我们并非偶遇,而是你担心我……故意寻我来了?” 祁远笑笑,月光下眉眼温柔:“怎么办啊浓浓,你喜欢谁不好,怎么偏偏喜欢知珩呢?” 那我喜欢你好不好?贺嫣心里热腾腾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却仍不敢说出来。 还不够,他的怜惜还不够。贺嫣稳了稳心神,下一瞬眼圈突然红了:“远哥哥,我也没办法。” 祁远看到她的眼睛,顿时愣了一下。 从重逢起,她的脸上便一直挂着笑,祁远还是第一次瞧见她红了眼圈,一时间仿佛回到六年前的夏天,她哭着奔向他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 祁远微微正色:“就这么喜欢他?” “嗯,喜欢。”贺嫣看着他的眼睛,竟然真有了落泪的冲动。 祁远静静与她对视,好一会儿后伸手摸摸她的头:“那远哥哥就祝你顺利,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孤。” 贺嫣吸了一下鼻子,乖乖点头。 祁远轻笑一声:“浓浓真是长成大姑娘了,都有自己的心事了。” 贺嫣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上前一步抚上他的衣领。祁远吓一跳,回过神后发现她在帮自己整理领子,一时间哭笑不得:“刚夸了你是大姑娘,现在就开始胡来了。” “帮你理一下领子,怎么就是胡来了。”贺嫣小小声。 祁远嗅到她身上的脂粉香,突然生出一分别扭。 “远哥哥,”贺嫣唤他,“你先前给我写的那些信,我都收到了。” 祁远回神,叹气:“既然收到了,为何没有回信。” 回了,只是没寄给你。贺嫣摇摇头:“祖父怕我伤情,这几年不准我与京都有任何往来。” 祁远顿了顿:“那你还会伤情吗?” “都过去了,漠城上下都待我极好,祖父也对我好,”贺嫣笑道,“我已经鲜少再想从前的事了。” 祁远看着她盈盈的眼睛,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贺嫣脸颊有些热,刚要说些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点响动,两人同时看去,便看到沈知珩朝这边走来。 他眉眼沉静晦色,有一瞬几乎要没于黑暗,然而走到月光下,又是平静如水。 与祁远对上视线后,沈知珩道:“二殿下,皇上请你过去。” “这就来了。”祁远对贺嫣点了点头,便朝沈知珩走去。 贺嫣伸了伸懒腰,朝沈知珩招手,结果那人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直接离开。 贺嫣:“……”这狗脾气又怎么了? 她虽然行事无状,但该避嫌的时候也知道避嫌,等那两人走了之后,好半天才回座位上。 “小姐,你刚才干嘛去了?”不敢随意走动的琥珀都快急疯了。 贺嫣一本正经:“去见了月老。” 琥珀:“……”小姐果然是个疯子。 宫宴结束已是子时,贺嫣先带琥珀去御花园逛了一圈,等大部分车马走了才慢悠悠往宫门口走,结果刚走到宫道上,便看见某个白面文臣正磕磕巴巴跟沈知珩说话。 “等过几日,微臣便登门道谢……” 沈知珩面无表情:“不必了。” 白面文臣顿时闹个红脸。 贺嫣从二人身边经过时,瞧着白面文臣脸红的样子心中唾弃,面上却热情跟沈知珩打招呼。沈知珩也不看她,直接就走了。 贺嫣:“……” “贺小姐。”白面文臣紧张打招呼。 贺嫣敷衍两句上了马车,掀开车帘便看到沈知珩扬长而去,而白面文臣一直盯着他离开的方向,连妻女的催促声都没听到。 贺嫣看不下去了,直接吩咐琥珀:“给我查查这人身份。” “是。” 虽然贺家重心已不在京都,可查个臣子还是不难,只用了半日功夫,琥珀便将此人身份查出来了。 “是林丞相的表侄,名叫赵兰,这次也牵扯到科举舞弊案里了,但只进了皇城司半日便出来了。”琥珀将打听来的消息转述。 赵兰、兰草……这就对上了。贺嫣啧啧两声,想起那人‘旧情难忘’的样子,突然有点不爽,再联想一下沈知珩昨夜突然的冷淡可能与他有关,就更不爽了。 “对了小姐,六年前他父亲也曾伙同贼人弹劾过贺家。” 贺嫣一拍桌子:“放肆!”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放肆,”琥珀添油加醋,“凭什么其他人都受罚了,他们还好好的当官?不给点教训难解我心头之恨。” 贺嫣表示认同,想了想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琥珀得令,立刻走了。翌日下午,赵兰赵大人走到一处巷口时,被套上麻袋揍了一顿,贼人不明。 赵家报官后,京都府衙负责调查,然而查着查着…… “怎么查到贺家头上去了?”京兆尹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师爷叹气:“反正查来查去就……您打算怎么着,去贺家拿人?” “拿什么拿,那可是贺家!” “可不抓人的话,怎么给林丞相一个交代……” 京兆尹脑子都快炸了,正愁得来回踱步时,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当日下午,沈知珩看着府衙递来的卷宗,沉默了。 作者有话说: 沈指挥使:我抓我老婆 抽50红包 第12章 宫宴结束的第三天,贺嫣往沈家送的东西,又一次被退回了。 “我花了三两银子才打听到,就是沈知珩让退的!”琥珀义愤填膺,“竟敢堂而皇之打贺家的脸,真是不想活了!” “你这话说得,真像个恶霸。”贺嫣低着头整理书信。 琥珀见她不为所动,一时有些恼了:“小姐,你就不生气吗?” “有什么可生气的,他不要还省钱了,”贺嫣按照日期将信件排好,又把回信一一覆上,叠好后摆进箱子里,“不用想也知道,沈家能做主将东西退回的只有他,你还花三两银子去打听,真是败家。” “……咱们回京还不到一个月,您就送出去半副身家了,怎么好意思说我败家。”琥珀无语,见她还在仔细给书信分类,便忍不住问,“怎么突然想起整理这些了?” “宫宴那晚,二皇子说起写信的事,我便突然想起来好久没整理了,”贺嫣全部收好了,小心把盒子锁好,这才笑盈盈看向琥珀,“等将来二皇子肯娶我了,我便将回信拿给他看。” 琥珀无言许久,叹气:“您对二皇子可真是一往情深啊。” “这才哪到哪。”贺嫣笑着看向窗外,阴了两日的天空终于开始飘雪。 这是京都城的第一场雪,碎纸屑一样慢吞吞地往下落,而同一时间的漠城,想来已经银装素裹大雪纷飞。 “我想回漠城了。”琥珀叹气。 贺嫣安慰地握住她的手:“最多半年,我就带你回去。” 还有祁远,她要一并带回去。 琥珀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还在想家,这会儿已经跑到窗口看雪了。 “太冷了,小姐再出门,可要穿得厚点。” 贺嫣闻言突发奇想:“你说我给二皇子做件厚衣裳如何?” 琥珀想了想,真诚地问:“您是想和他断交吗?” 贺嫣:“……” “就您那针线活,还是算了吧,”琥珀敬谢不敏,“学了这么多年,连个手帕都不会绣,还做衣裳呢。” “我怎么不会绣了?好几年前我就会了。”贺嫣嘴上不服气,可心里还是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她也确实有点自知之明。 一主一仆围在窗前说笑,聊着聊着又提起赵兰。 贺嫣笑笑,换了个话题:“你揍了他之后,赵家和林丞相有什么动作没?” 琥珀想了想:“似乎报官了。” 贺嫣啧了一声:“不会被发现吧?” “当然不会,我特意从外头请的打手,没叫咱们自己人去。”琥珀得意。 贺嫣:“那就行,这种骗婚还不忘旧情的狗男人的确该打。” 琥珀顿了顿:“什么叫骗婚还不忘旧情?我们不是因为他父亲参过贺家才揍他的吗?” 贺嫣默默望天。 琥珀眯起眼睛:“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 “你肯定有。” “我没有!” 见琥珀还要追问,贺嫣赶紧抄起手炉往外跑,琥珀紧追在后,两个小姑娘在湿润的小雪下追逐打闹,正玩得高兴时,管家突然急匆匆进来了。 虽然贺家在京都的宅子里,如今只有贺嫣一个主子,但平日府中有什么大小事,也是通过琥珀传达的,管家身为男子从未进过后宅,可此刻却突然不请自来,正在打闹的两人顿时老实了。 “怎么了?”贺嫣问。 管家:“小姐,皇城司的人来了。” 皇城司的人?贺嫣顿了顿,还未问清楚,便有两个飞鱼卫进来了。 “贺小姐,”飞鱼卫笑着抱拳,“您涉嫌一起买凶伤人案,跟我等去皇城司走一遭吧?” 贺嫣:“……” 琥珀:“……” “胡闹!我家小姐怎么会跟买凶伤人案有关,定是你们弄错了!”管家呵斥。 贺嫣轻咳一声:“我收拾一下,这就去。” 管家:“?” “小姐……”琥珀当即上前一步。 贺嫣知道她要做什么,立刻摆摆手,趁众人没注意压低声音:“我去沈知珩不敢做什么,你去就不一定了,而且我需要你留下,若是三日内我没出来,就替我进宫一趟。” 她都这样说了,琥珀只好点头同意。 贺嫣挺直腰板,微笑看向对面二人:“走吧。” “请。” 皇城司做事还算讲究,知道没结案之前不好伤了贺嫣名声,特意派了一辆马车来。贺嫣在两人的注视下上了马车,一本正经地坐下。 落落大方,姿态从容,然而……心里却是慌得一批。 皇城司是什么地方?阎王爷进了都得脱层皮,她身份再尊贵,还能尊贵得过那些皇子公主?而且沈知珩可不是什么念旧情的人……当然,他们也没有旧情可言,甚至因为她时常胡闹,他还有些厌恶她。 所以他不会趁机公报私仇吧? 贺嫣越想越怕,等随着两个飞鱼卫进了皇城司正厅后,更是紧张得手脚不知该往哪放。 她没等太久,沈知珩便来了,贺嫣听到脚步声回头,立刻习惯性地挂上笑容:“无忧哥哥。” 沈知珩扫了她一眼,直截了当:“是自己招,还是我刑讯逼供?” 贺嫣:“……” 沈知珩面无表情到主位坐下,立刻有人奉了杯茶:“提醒你一句,人证物证皆在,你最好是配合点。” “不可能,我分明……”话说到一半,贺嫣意识到说漏嘴,立刻闭嘴了。 沈知珩扫了她一眼:“分明什么?给了封口费?天真,即便是你家中忠奴,到了我皇城司也不敢不说实话,更何况只是你十两银子临时找来的打手。” 一听他连几两银子都报出来了,贺嫣顿时放弃挣扎:“是我干的。” “原因。” 贺嫣吸了一下鼻子:“因为我刚知道,他赵家六年前也曾落井下石。” 沈知珩一顿。 “所以我打他一顿,不过分吧?”贺嫣理不直气也壮。 沈知珩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去。贺嫣被看得不敢与他对视,只能故作无事地望望天看看地。 许久,沈知珩将茶杯放下,瓷器底座与红木桌边碰撞出一声轻微的响动,仿佛撞进贺嫣的心里去。 “贺嫣,”沈知珩缓缓开口,“再不说实话,我就将你下狱了。” 贺嫣:“……” “六年前构陷过贺家之人,每一个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又怎会时隔六年再去报复?”沈知珩神色淡淡。 贺嫣心想那时候还没有皇城司,你怎么知道每个人都受到惩罚了? 沈知珩见她仍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终于耐心耗尽:“来人,带贺小姐去内狱……” “我不去!”贺嫣吓一跳,眼看着有飞鱼卫进来,连忙表示,“我说实话!真的说实话。” 沈知珩摆摆手,飞鱼卫立刻退下了。 贺嫣一脸为难,纠结了半天后憋出一句:“那我说实话的话,你不准生气。” “说。” “……是因为你。”贺嫣小小声。 沈知珩不解抬眸。 贺嫣轻咳一声:“也不是全因为你,我就是看不惯那种明明喜欢的是男人,却骗女子成婚的家伙,骗婚生子也就罢了,还动不动摆出一副旧情难忘的德行,好像他多深情一般……” “什么意思?”沈知珩蹙眉打断。 贺嫣顿了顿,声音更小了:“我之前见过他向你递手帕……” 沈知珩沉默了。 “你放心,我不会出去乱说的,这个秘密保证只有……” “贺嫣,”沈知珩声音泛冷,“你以为我喜欢男人?” “不、不是吗?” 两人沉默对视许久,沈知珩气笑了:“以为我喜欢男人,却还大言不惭说喜欢我,贺嫣,这样戏弄人很有意思吗?” “……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又不影响我喜欢你。”贺嫣嘴硬。 “可笑。”沈知珩甩袖离开。 贺嫣怕他把自己丢下,连忙追上去:“我不过是喜欢你,怎么就可笑了?我也没有戏弄你,你要是不信的话……” 眼看着他越走越远,贺嫣情急之下去拽他的袖子,沈知珩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猛地转身攥住了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抵在门上。 门外飞鱼卫听到动静下意识往这边看,看到这一幕后吓得赶紧溜了,顺便帮他们沈指挥使清场,短短一瞬的功夫,偌大的庭院就只剩他们两人了。 “怎、怎么了?”贺嫣看着沈知珩冰凉的眉眼,突然生出几分怯意。 沈知珩眼睛漆黑晦暗,内里犹如冬夜深潭,叫人难以瞧出深处漩涡。 许久,他缓缓开口:“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 贺嫣愣了愣,心突然凉了半截:“……什么意思?” 沈知珩看着她,表情愈发冷淡:“六年前,我亲眼看见你趁二殿下睡着,剪下他一缕头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是大褚未婚男女互许终身时,最喜欢说的一句话。 贺嫣彻底怔住。 沈知珩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松开她的手后淡淡道:“虽然不知你为何要假装喜欢我,但这件事到此为止,否则……” 否则如何,他没有说,贺嫣却听出了他的威胁,硬生生打个寒颤。 作者有话说: 贺浓浓:接下来可怎么玩哦 抽50红包 (公众号:阿肆推文) 第13章 沈知珩扫了一眼吓懵的贺嫣,转身往外走去,贺嫣下意识跟上,刚走进庭院,便扫到院外似乎有一抹身影闪过。 是祁远。 贺嫣心里咯噔一下,巨大的恐慌突然袭来……祁远这个时候来干什么?她不是要琥珀三日后再进宫求助吗?沈知珩遇见祁远了会不会直接拆穿她?祁远还未喜欢上她,若是知道她的心思了,会不会直接敬而远之? 不行,这件事必须得圆过去,否则她跟二皇子就没有希望了……贺嫣心一横,趁沈知珩不备,直接朝他冲了过去。 沈知珩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发作,等回过神时她已经从他腰间抽出佩刀,反手架在了脖颈处。 “你做什么?”沈知珩眼神一变,下意识要去夺,但注意到她手腕用力的瞬间又猛地停下,“皇城司佩刀锋利无比,你不想活了? 贺嫣默默咽了下口水:“我在很久以前,的确喜欢过二殿下。” 沈知珩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个,脸色顿时隐隐发寒。 “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离京六年,连他的模样都不甚记得,又怎会还喜欢他?”贺嫣脑子飞快转动,表情愈发委屈。 沈知珩轻嗤一声,视线却落在她的脖颈处。皇城司佩刀乃精铁锻造,分量不轻,她纵然双手握柄,这会儿也有些支撑不住了,若是稍微失了轻重……沈知珩眉头微蹙,右手不动声色地抚上腰间佩玉。 “你不记得他,就能记得我了?”他反问。 贺嫣沉默一瞬,道:“我倒是想忘,可即便在漠城,也总有你的消息传来,道你多么风光多么英武,听得多了,就是想忘都难。” “哦,我不信。”沈知珩面无表情。 贺嫣:“……”那你还问! 门外飞鱼卫突然动身往远处走,想来是祁远已经快到跟前,所以去拦了。 但也不知能不能拦住,她必须在他进门之前骗过沈知珩,否则他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只怕更没办法收场。 贺嫣沉默许久,最后深吸一口气,狠心将刀刃朝脖颈压去。沈知珩终于变了脸色,手中佩玉径直朝她手腕射去,贺嫣吃痛松手,佩刀落地的瞬间,沈知珩也冲了过来将她扶住。 “你怎么敢……”他面色铁青,显然动了真怒。 贺嫣特意收了力道,加上他中途阻拦,所以只受了一点皮外伤。但饶是只有一点皮外伤,也足以让她两眼泪汪汪了:“你不信我,我就以死明志。” “胡闹!你这样轻视性命,可有想过贺老将军、想过贺家满门忠烈?!”沈知珩怒极,连身体都在颤抖。 贺嫣本来就疼,被他这么一吼眼泪瞬间掉下来了:“那你还怀疑我喜欢别人吗?!” 沈知珩呵斥都到了嘴边,可一对上她委屈泛红的眼睛,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贺嫣捂着脖子,指缝里泛着鲜红,衬得脖子愈发白皙纤细,仿佛只要他轻轻一折,便能将其折断。 沉默不断蔓延,院外迟迟没有动静,贺嫣早已从沈知珩怀中退开,一边低着头哽咽,一边忍不住想抬头看看他此刻的反应。 ……所以他到底信没信?她要再演得更努力点吗?二殿下还没进来,应该是进不来了吧? 她漫无天际地思考,正想得认真时,沈知珩突然开口,声音还带了点沙哑:“贺嫣。” “嗯?”她仓皇抬头。 “你最好别骗我。”他淡淡道。 明明是没什么起伏的一句话,贺嫣却突然生出几分怯意……要不算了吧。 她刚要打退堂鼓,一个飞鱼卫便跑了进来,看到地上的佩刀和贺嫣脖子上的伤口,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赶紧道:“大人,二殿下来了,非要在此刻见您,卑职实在拦不住,特来问过大人。” 沈知珩没有回答飞鱼卫,只是静静看着贺嫣。 贺嫣在他的眼神审讯下,只能艰难摇了摇头:“没骗你……” 沈知珩这才淡淡道:“跟二殿下说,我今日没兴趣对贺小姐动刑,但他要是坚持见我,就未必了。” “是。” 飞鱼卫没有多问,直接扭头走了,没过多久熟悉的衣角便又出现在视野里,接着消失不见。贺嫣默默松了口气,一抬头发现沈知珩正朝自己走来,吓得顿时往后退了一步。 沈知珩察觉到她的恐惧,当即停了下来。 贺嫣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轻咳一声问:“你不会再发火了吧?”好像她的恐惧,皆是因为他发脾气。 沈知珩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上一条小路,贺嫣茫然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直到他走到拐角时侧目:“还不过来?” 贺嫣这才赶紧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无数条小道,贺嫣这才发现皇城司除了前头那两三进院子,后面还有一大片楼阁,远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小。 沈知珩将她带进一间屋子,贺嫣一进门便忍不住道:“这是你平日休息的地方?” 沈知珩看向她,用眼神问她怎么知道。 贺嫣用力吸了一下:“我能闻到你的味儿。”满屋子全是皂角味,想闻不到都难。 沈知珩听到这个回答沉默了,半天才蹙眉说一句:“轻浮。” 虽然不合时宜,但贺嫣听到他这句词儿,还是没忍住乐了,结果扯到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该。”沈知珩面无表情,非常冷血,气氛却莫名缓和许多。 贺嫣撇了撇嘴:“你要是信我,我也不至于用这种法子自证了。” 沈知珩又看她一眼,转身去柜子里取了药膏和纱布。贺嫣见状,立刻将脖子伸给他。 沈知珩看出她的意思,眉头又皱了起来:“自己擦。” “我看不见,而且也下不去手。”贺嫣眉头紧锁,说完之后见沈知珩迟迟不动,眉头又挑了起来,“别跟我说你碰不得人啊,刚才抓我的手腕,还跑来扶我,不都没事吗?现在让你给我上个药反倒为难了,你是不是……” 话没说完,沈知珩已经抽掉一只手套,剜一大块药膏摁在她的伤口上,顿时疼得她吱哇乱叫。 “公报私仇啊你!”她眼泪汪汪。 沈知珩没什么表情:“是你让我擦的。” “我没让你用这么大力气!”贺嫣控诉。 沈知珩沉默片刻:“我没用力。” 贺嫣才不信,但箭在弦上,只能让他速战速决。沈知珩垂下眼眸,已经蜕皮到发皱的指头上粘满药膏,在她细长的伤口上来回涂抹,与她光洁的皮肤相比,他的手指又秃又丑,还凹凸不平,只是简单涂个药,都像是亵渎。 贺嫣正咬着牙默默忍受上药带来的刺痛,突然发觉他的动作好像慢了下来,于是低头看了一眼,结果就看到他粘着药膏的手指已经泛红。 “不会是起了敏症吧?”她赶紧抓住他的手腕仔细观察,“怎么红成这样?” 问这句话时,她的眉眼间没有半点厌恶与排斥。 沈知珩紧绷后背盯着她看了片刻,默默将手抽回来:“我没事。” “没事也要清洗一下,”贺嫣说完,又赶紧补充,“稍微洗一下,可别一直搓洗。” 沈知珩不动。 “去啊。”贺嫣又一次催促,却不认为沈知珩会听她的,然而…… 沈知珩竟然起身了,还真的走到水盆旁将药膏洗去。贺嫣惊讶得眼睛都睁圆了,一只手下意识捂上脖子。 受伤还有这种好处?那是不是还能有别的好处……贺嫣殷勤上前,亲自递了手帕给他。 沈知珩接过,一边仔细擦手一边淡淡道:“不可能。” “……我还什么都没说。”贺嫣无语。 沈知珩将手帕丢回来:“到了皇城司的案子,只有真相,没有隐瞒。” “又不是什么大案要案,就是普普通通一点小争执而已,哪配称是皇城司的案子,”贺嫣一脸讨好,“再说我也是为了你才去打人的,你就不能通融通融?” 沈知珩:“不能。” 贺嫣:“……” “没事了吧?”沈知珩问。 贺嫣:“什么没事?” “若没事了,我便即刻将你收监。”沈知珩折回桌前,将手套重新戴上。 贺嫣怔怔看着他,半天才不可思议地问:“你要将我收监?” “嗯。” “收到哪?” “皇城司内狱。” 贺嫣倒抽一口冷气:“你知道那里关的都是什么人吗?!” 她本意是自己就算有罪,也不至于关进内狱,结果沈知珩听到她的提问,竟然真的回答了:“知道,反叛谋逆,杀人纵火,拐卖人口……” 说完,他静了静,抬眸看向贺嫣,“还有套麻袋打人的。” 贺嫣:“……” 半晌,她艰难开口:“你不觉得,我犯的错跟这些人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吗?” “的确,”沈知珩在桌边坐下,慢条斯理倒一杯茶,“但我也没办法,皇城司只有一间内狱,只能将你关在那里。” 贺嫣:“……就没有别的办法?” 沈知珩递到唇边的杯子突然停下,缥缈的白烟逐渐模糊了他的脸:“皇城司也不是全然不讲人情,若是罪不至死的犯人病重,倒也会另寻一间房给她养身……” 他话音未落,贺嫣已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双眼紧闭之前还偷看他一眼。 沈知珩静了半晌,唇角微微扬起。 作者有话说: 沈大人这回是真信了,不能接受爱情骗子的朋友快跑!接下来女主要骗身骗心了!(?) 抽五十红包,这几天阳得死去活来,前几天的一直没抽,我现在去弄一下 第14章 作为一个罪不至死又恰好‘病重’的犯人,贺嫣合理地得到了一间还算不错的厢房。 “不是有很多空房吗?能不能给我换间大的,这里太小了,”贺嫣把厢房巡视一圈,看到桌上有荷花酥顿时咦了一声,“你们空房里还摆糕点呢?能吃吗?” “不能。”沈知珩回答。 贺嫣不信,拈起一块吃了,顿时满足地闭上眼睛:“还热乎,不会是特意给我准备的吧?” “你觉得呢?”沈知珩反问。 贺嫣心想当然不可能,毕竟一刻钟之前还要将她下狱呢,估计是哪个飞鱼卫偷偷藏到这里的独食,却不料她突然住进来了。 沈知珩见她没有回答,索性转身离开,贺嫣见状赶紧叫住他:“沈指挥使!” 沈知珩停下,静静看着门外飘雪。这雪半晌午时开始下的,到现在已经小两个时辰了,纵然下得不大,可房檐上还是积了厚厚一层。 还有三五日,就要过年了。 “沈指挥使,沈哥哥,无忧哥哥……”贺嫣拈着没吃完的半块糕点,殷勤地凑过来,“你打算何时放了我呀?” “我说过要放你?”沈知珩侧目反问。 贺嫣顿了顿,默默咬一口糕点:“马上就要过年了,您总不会要我一直在皇城司待着吧?” “皇城司还算讲人情,罪不至死之人,过年会有一荤一素、一壶浊酒。”沈知珩回答。 贺嫣:“……” 沈知珩又要走,贺嫣欲哭无泪地抓住他的胳膊,能清楚感觉到他身体一绷。 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了,她嘤嘤嘤讨好:“无忧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放我出去吧!” “若是世上之人犯错都以道歉为终,那便不必再有牢狱了。”沈知珩说罢,对上她泛红的眼睛,蓦地心头一顿。 半晌,他沉默别开脸,轻轻拂开她攥紧自己胳膊的手,“若无意外,除夕前会放你离去。” “你打算徇私枉法?”贺嫣眼睛一亮。 沈知珩:“不。” 贺嫣:“……”那要怎么放她? 可惜没等她追问,沈知珩便已经离开了,贺嫣只好先安心住下。 不得不说皇城司的厢房虽然小,但也算五脏俱全,而且全是新的,厚沉沉的棉花被应该是最近刚晒过,又宣又软还不压人,即使屋内没有地龙,也全然不觉得冷。她本来担心没有女子能用的物件,可还没跟沈知珩提,便有飞鱼卫送了包袱来。 “是小姐家里给准备的。”飞鱼卫笑呵呵,态度比先前殷勤不少。 贺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关上门后打开一看,果然是自己的换洗衣裳,估计是琥珀给准备的。这丫头还算聪明,没有夹带什么信件,否则就真铁证如山了。 ……虽然现在也挺铁证如山的。 皇城司的伙食也不错,不像沈知珩说的只有过年那天才有一荤一素,她一日三餐都有四菜一汤,早午膳还配了糕点,每日里除了不能出门,其他都挺好。 但关键就是不能出门,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即便待在家里闭门不出时,也会时常在院中跑来跑去,进了皇城司的厢房后,就没离开过这方寸之地,急得她人都快疯了。 “无忧哥哥,你不是答应我要过年前放我出去吗?还有三天就该过年了吧,你能不能放了我啊!我出去以后肯定改过自新,再不违法乱纪了!”她趁沈知珩难得来一趟,赶紧抱着大腿痛哭。 沈知珩板着脸,浑身散发着抗拒的气息,却因为她抱得太用力只能放弃挣扎:“你先松开……” “我不,你不答应放我出去,我就不松开!”贺嫣声泪俱下,“这里一点也不好,我每天冷得睡不着,求求你放过我吧!” “……你这床被子,是皇城司最厚的。”沈知珩咬牙,试图趁她不备后退一步,然而这姑娘精得很,从头到尾都紧紧抱着,身前那点起伏无意间碰到他的腿,他顿时浑身僵硬再不敢乱动。 许久,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你松开,我便放你。” “骗鬼呢?”贺嫣不信,昂着头怀疑地看着他。 沈知珩:“……” 两人大眼瞪小眼,正僵持时有飞鱼卫来,一看到两人姿势赶紧背过身去:“卑职什么都没看见!” 沈知珩:“……” 静了片刻,他淡淡开口:“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赵兰赵大人来了。”飞鱼卫干笑。 沈知珩应了一声,待飞鱼卫走后低头看向地上某人:“再不起来,你就真出不去了。” 贺嫣闻言赶紧起身,沈知珩转身往外走,她犹豫一下也跟了过去。 赵兰在偏厅正坐立难安,一听到脚步声赶紧起身,扭头跟沈知珩对上视线的瞬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沈指挥使……” 话音未落,便看到了他身后的小姑娘,愣了愣后也笑了出来,“贺小姐。” 贺嫣看到他的乌眼青,没忍住乐了:“啊……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笑的。” “贺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 赵兰笑着说完,沈知珩已经挡在了他面前:“赵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对啊,你所为何事?”贺嫣从沈知珩身后探出头来,眼底是淡淡的警惕。这货不会是来找她算账的吧? 赵兰轻咳一声:“卑职是来撤诉的。” “撤诉?”贺嫣眼睛一亮。 赵兰腼腆一笑:“卑职没想到是贺小姐,这才斗胆报官,如今既然真相大白,贺小姐性子纯良,想来也并非有意,此案不如小事化了,也省得劳烦皇城司,再说……”他看沈知珩一眼,脸又红了,半天憋出一句,“再说沈指挥使对卑职有恩,卑职无以报答就罢了,总不能再恩将仇报。” 沈知珩对他有恩,跟他撤诉有什么关系?贺嫣正疑惑着,就听到沈知珩淡淡道:“既然你想好了,那本官便替你们做主了结此案。” “多谢沈指挥使。”赵兰恭敬一拱手。 沈知珩叫人拿了状子来,当着两人的面销毁了,赵兰道声谢便要离开,贺嫣赶紧亲自把人送到门口。 “赵大人,这次真是对不住了。”贺嫣叹气。打他的时候是真心的,现在人家不跟她计较,她道歉也是真心的。 赵兰摸摸鼻子,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是笑呵呵道:“贺小姐,以后定要对沈指挥使更好一点才行。” 贺嫣愣了愣神,没等回答便看到他离开了,正看得出神时,沈知珩突然出现在面前。 “还不走?”他淡淡询问。 贺嫣眼睛一亮:“我可以走了?!” “你若想留在皇城司过年,倒也可以……” 没等他把话说完,贺嫣已经朝着厢房方向跑了,他唇角无声弯了弯,又看了赵兰离开的方向一眼。 贺嫣只用了一刻钟就将所有行李收拾好了,背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外走时,撞见沈知珩正在廊下看雪。 她犹豫一下,还是走过去:“无忧哥哥,我回去啦。” “嗯。”沈知珩没看她。 贺嫣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走到一半又神秘兮兮地折回来,沈知珩看着她急切凑过来的模样,眼睛微微一动。 “无忧哥哥,那赵兰刚才还嘱咐我,要我对你好点,可见他对你还余情未了呢,”贺嫣提起这件事就觉得可气,但一想到自己不用坐牢,也是因为人家大方不计较,一时间心情很是复杂,“他看着也像个好人,就是太黏糊了,你可不要上他的当。” 沈知珩无言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贺嫣觉得自己已经尽到提醒的责任了,叹了声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当踏出皇城司的门口时,只觉连空气都充斥着自由。 终于出来了!她畅快地呼了口气,矜持地走到拐角后,便欢快地往家的方向跑。 “贺嫣。” 没听到,继续跑。 “贺小姐。” “贺浓浓,装没听到是吧?”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无奈,贺嫣也终于停了下来,一回头看到祁远就在马车里坐着,她顿时睁圆了眼睛:“二、二殿下?!” “二什么二,还不快上来。”祁远说罢,注意到她脖子上的纱布,顿时脸色一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怎么回事?沈知珩对你用刑了?” “没、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伤到了。”贺嫣赶紧解释。 祁远也不知信了没有,眼底满是懊悔:“是孤不好,那天就该直接闯进去带你走。” “事情没解决,你带我走也没用啊,”贺嫣光是看到他,快乐得都要飞起来了,“二殿下,您何时来的?” “孤就没走,一直在这儿等你。”祁远见她眼角眉梢都挂着笑,顿时没好气了,“跟无忧哥哥待了两天,很高兴吧?” “不高兴不高兴,坐牢怎么会高兴,”这个时候该卖个惨的,可听到他说一直在等她,她真的很难惨起来,“二殿下带我出去透透气吧,我这几日真的……” 说到一半,勉强做出个泫然欲涕的表情。 祁远赶紧将她接上马车:“想去哪?” “不知道,你定。”贺嫣眨眨眼。 祁远想了想,叫车夫往东湖去了。 “今日雪晴,湖中景致不错,孤带你去泛舟。” 贺嫣自然答应。 两人很快到了湖边,租一叶小船于湖上漂浮,贺嫣有点冷,但心却是热腾腾的,一张脸始终红彤彤,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在皇城司这两天,当真没受苦?”祁远还是介意她的伤。 贺嫣小心地摸了摸脖子:“没有,我很好。” “若是受了委屈,定要跟孤说才行。” “好。”贺嫣红着脸答应。 两人视线对上,祁远笑笑,贺嫣默默低头。 小船不大,两人面对面坐着,时不时就会撞上视线,气氛突然有一瞬微妙。 许久,祁远缓缓开口:“浓浓真的是大姑娘了。” 贺嫣心头一动:“怎么说?” “从前都不会这么安静。”祁远失笑。 贺嫣:“……”不想理你。 两人在湖上待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停船靠岸。 祁远先一步下船,贺嫣冷得腿脚僵硬,下船时脚下一软险些摔倒,祁远连忙抓住她的手:“小心!” 手上传来炙热的温度,贺嫣的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重新站稳后,祁远担心地问:“没事吧?” 贺嫣默默擦掉手心的汗,乖乖地摇了摇头。 祁远看着她泛红的耳朵,心底突然一阵悸动:“你的手很凉,回去吧。” 贺嫣没错过他的表情,一时间心跳更快了。 接下来一路,贺嫣都安安静静的,直到进了自家门才开始撒欢。 “完了,小姐疯了。”琥珀一冲出来,顿觉天都塌下来了。 贺嫣也不解释,只是笑嘻嘻拉着她转圈圈。 然而乐极生悲,当天晚上她就病倒了。 大夫诊完脉,留下两个字:“风寒。” “怎么会风寒?”琥珀好奇。 大夫:“应该是冻的。” 琥珀默默看向床上的贺嫣,贺嫣沉默望向房顶,脖子上的纱布若隐若现,说不出的可怜。 琥珀叹了声气,帮她掖了掖被角。 贺嫣这场风寒来得气势汹汹,消息传到祁远耳中时,他顿时心生愧疚:“怪孤,当日不该拉着她去泛舟。” 说罢,便亲自带着御医往贺家去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沈家。 飞鱼卫汇报了贺家的消息后,沈知珩起身便要出门,沈叶见状失笑:“大哥可是要去看浓浓阿姊?” “她在皇城司这两日总是说冷,我以为是在骗我。”沈知珩眉头微蹙,声音泛着冷硬。 沈叶一本正经地颔首:“这么说来是大哥的疏忽,那你确实得去瞧瞧。” 沈知珩无视他言语间的打趣,径直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贺浓浓:心好冷 抽50红包 第15章 沈知珩和祁远同时往这边赶的时候,贺家也都没闲着。 琥珀匆匆熬好了药,盛好后和蜜饯一起用托盘端着往贺嫣寝房走。后天便是除夕,管家正在厨房安排菜色,采买的人天不亮就去了集市,留下的丫鬟小厮们,正努力将各个角落打扫干净,争取为偌大的贺家添一丝新色。 琥珀穿过一簇簇热闹,来到贺嫣暖烘烘的寝房,一进门便看到她正百无聊赖地在床上翻来滚去,完全没有病了的样子。 “昨夜还在高热,怎么今日就这么精神了?”琥珀有些无奈。 贺嫣一看到她手中的药,顿时脸都苦了:“又吃药啊?不是已经退热了吗?” “退了也得吃,大夫说了,要养上好几日呢。”琥珀叮嘱。 贺嫣顿时坐了起来:“那可不行,后天我还得出门呢,听说京都这几年改了规矩,除夕夜有赶年兽的游戏,君臣百姓同欢好不热闹,我一定要去瞧瞧。” 说着话,没忍住又咳了两声。 琥珀无奈看她一眼:“都这样了,还想着玩呢。” “难得热闹嘛。”贺嫣想到出去玩的事,抓紧时间把药喝了,“唔……” 琥珀赶紧给她塞了块蜜饯,一时连连叹气:“早知道我就不去找二皇子了,就该直接进宫求皇上救你了。” “你还好意思提这事儿,我一看到他就知道是你干的,”贺嫣哼哼,脖子上的纱布若隐若现,“不是说了三天之后再求助吗,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那你被抓走了,我担心嘛。”琥珀小声抱怨。 贺嫣斜了她一眼:“下次不准自作主张。” “是。”琥珀被说得有点丧气,随即又意识到不对,“可你不是很高兴吗?” “……我何时很高兴了?”贺嫣莫名心虚。 琥珀瞪大眼睛:“二皇子在皇城司门前守了这么久,您敢说不高兴?!” 贺嫣默默盖好被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来,你肯定高兴!” 贺嫣直接将被子盖过头顶,任她怎么唠叨都不出来。琥珀正拿她没办法时,突然有丫鬟进来说了什么,琥珀顿时笑了,推了推床上的蚕蛹:“小姐,你睡着了吗?” “嗯,睡着了。”被子里的声音闷闷的。 琥珀恍然:“既然已经睡了,想来是见不了二皇子的,那我这就去回绝他,让他改日……” 话没说完,贺嫣已经掀开被子赤着脚走到梳妆台前,整理完衣裳头发后,又给自己涂了一点点口脂,原本苍白的脸色顿时有了颜色。 琥珀嘴角抽了抽,等她重新躺好才去请了祁远进来。 “浓浓,可好些了?”祁远一进门便问。 贺嫣轻咳两声,一双眼睛如秋瞳剪水:“已经好多了。” “看你气色,似乎不错,”祁远放心了,扭头看向身后的御医:“劳烦了。” “殿下客气。”御医为贺嫣诊了脉之后,又叫人拿了她的药方,往上面添添减减。 御医忙活的功夫,祁远就坐在床边小凳上与贺嫣闲聊,言谈间皆是歉意:“是孤疏忽了,那日该直接将你送回来,而不是带你去湖上吹风,否则你也不会染病。” “是浓浓自己想去的,跟二殿下无关。”贺嫣小小声,透着几分亲昵。 祁远扬了扬唇:“你如果喜欢,等春暖花开了,孤再带你去。” “真的吗?”贺嫣眼睛一亮。 祁远点了点头:“真的。” “那拉钩。”贺嫣心跳加速,深吸一口气克制住了才敢伸出手。 祁远看着她瓷白的小手,一时间哭笑不得:“都多大了,还这么幼稚。” 说罢又想了想,将腰上佩玉取下递给她,“此物为证,如何?” 未婚男女一向喜欢用玉佩做信物,虽然知道他并非故意,但贺嫣还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只是在他快起疑惑时突然一脸悲伤:“要是无忧哥哥像殿下一样,就好了。” 祁远闻言,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半晌只说了句:“知珩很好,只是内敛了些。” 贺嫣苦涩一笑,病体未愈的样子楚楚可怜。祁远盯着她看了许久,心底生出无限怜惜,一句话不过脑子便说了出来:“一定要喜欢知珩吗?” 贺嫣迷茫抬头:“嗯?” 祁远敛了敛心神,无奈开口:“他是个心性坚定的人,不是你努力就能打动的,孤怕你最终白忙一场。”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贺嫣垂下眼眸,执拗又凄楚。 祁远看了,更觉心疼。 琥珀在旁边看贺嫣演戏,只觉得牙都要酸掉了,索性就退了出去,独自一人在宅子里走走逛逛,看到祁远的马车在院内停着,不由得暗赞他细心,知道男未婚女未嫁,即便来探望也不好太张扬。 “几位大哥,马车就交给我吧,你们去后厅暖和暖和,再吃些茶点。”琥珀笑着招呼车夫和侍卫。 天寒地冻的,众人求之不得,立刻把马车交给她了,琥珀叫人将马车牵进马厩,正要去厨房找些吃食给贺嫣送去,门房突然急匆匆来了:“琥珀姑娘,沈指挥使来了。” “……谁?”琥珀怀疑自己的耳朵。 门房:“沈指挥使,来了。” 琥珀:“……” 门房见她呆站着没有反应,小心翼翼试探:“奴才这就请他进来?” “等一下!”琥珀一个激灵,“我先去禀告小姐!” 说完撒丫子就往内院跑。 贺嫣正羞答答与祁远说话,琥珀突然冲了进来,两人齐刷刷看过来,她当即咳了一声:“小姐,厨房刚出一锅糕点,你要吃吗?” “……不过一锅糕点,做什么大惊小怪?”贺嫣无语。 琥珀干笑:“这不是想让您赶紧尝尝么。” 祁远失笑,重新看向贺嫣:“你这个丫鬟,性子倒与你幼时有几分像,风风火火的。” “我祖父就是看上她不懂事,才叫她留在我身边的。”贺嫣乖乖地笑,余光突然瞥见琥珀用口型说了‘沈知珩’三个字,唇角的笑顿时僵住了。 ……沈知珩来了?!他这个时候来干啥!她刚让他相信自己喜欢的人是他,这个时候撞上祁远还能说得清吗?祁远万一把他们一起游湖的事告诉他了怎么办! 贺嫣心里的惊涛骇浪,一不小心就流露出一分。祁远看出不对,连忙询问:“怎么了?” “头疼。”贺嫣往床上一歪,虚弱了。 祁远顿时皱眉:“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头疼,御医……” “应该是太累了,要不你先回……”贺嫣叹了声气,正要先把人赶走,就看到琥珀拼命小幅度摇头,于是又话锋一转,“先回小偏厅用些茶吧,我休息一下再与你说话。” “既然你不舒服,我就不多留了,改日再来看你。”祁远无奈。 贺嫣脱口而出:“不行!” “嗯?”祁远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现在走就跟沈知珩撞上了。贺嫣眼圈一红:“我许久没跟远哥哥说话了。” 祁远顿时心软:“好,那你先休息片刻,孤留下,等你有精神了再一同说话。” 琥珀赶紧请他出去,领着他到偏厅坐下后,又叫了管家来陪客。 “千万、千万别让他出去。”琥珀压低了声音。 管家惊疑不定:“为何?你和小姐想干什么?不会要拘禁皇子吧?”这可使不得啊!贺家纵然独得天恩,也不能轻易抓个皇子养啊! 时间紧迫,琥珀懒得跟他解释,只是匆匆道:“按我说的做!” 说罢,便又跑回寝房。 “怎么办啊小姐!” 贺嫣也快疯了,匆匆把祁远送的玉佩塞进枕头,又拉上她一起清理祁远留下的其他痕迹。 “沈知珩带人来了吗?”贺嫣尽可能保持冷静。 “带了两个随从,骑马来的。”琥珀忙回答。 贺嫣点了点头:“等下我拖住沈知珩,你把他的人安排到外院,再跟二殿下说我已经睡了,想办法让他从后门离开……千万要镇定,露出破绽就完了!” “是是是……”琥珀连忙去了。 贺嫣又巡视一遍房间,确定没有破绽后才松口气,等重新倒在床上时,已经出了一层虚汗。 沈知珩进门时,就看到她虚弱地歪在床边,身上的被子掉下床一半而不自知。 “没事吧?”他视线落在床下的被子上,藏在手套中的手有些发痒。 贺嫣心虚:“我能有什么事?” 沈知珩顿了顿,抬眸看向她的眼睛,对视片刻后视线又无意间落在她的唇上:“是没事,否则也不会有力气涂口脂。” 贺嫣:“……” 沈知珩到底没忍住,将被子往上拉了一把,把她盖了个严实。 “唔,谢谢。”贺嫣默默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知珩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赵兰不是已经撤诉了吗?难道你还要抓我?”贺嫣声音更小了。 沈知珩看着她没什么神采的眼睛,静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涂在额上,有醒神降温的功效。” “谢谢。”贺嫣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接过后又飞速藏进被子。 然后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了。 贺嫣心不在焉,也没力气像平日一样撒娇卖痴,气氛便渐渐凝固了。短暂的沉默后,沈知珩缓缓开口:“你说了冷,我却不信,害你染了风寒,是我不对。” “嗯嗯。”贺嫣偷瞄门外,看到琥珀‘无意间’经过时,心中万分紧张。 一片安静中,沈知珩再次开口:“我去年得了一株灵芝,对风寒有些好处,但炮制需要时间,明日能给你送来。” “好,谢谢。” 琥珀手舞足蹈表示自己已经把沈知珩的人弄进前院了,这就去送祁远,要她好好拖住沈知珩。贺嫣心里默默答应,却不知自己眸光闪烁的样子恰好落在沈知珩眼中。 沈知珩扭头看向门外,门外却空无一人,他蹙了蹙眉,再回头便看到贺嫣一脸真诚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她问。 沈知珩盯着她不语。 自重逢开始,她还是第一次对他如此敷衍,虽说是因为病了,可沈知珩心里却有种被忽略的别扭。 两人无声对视许久,沈知珩突然道:“你休息吧,我先告辞。” “现在……就走?”贺嫣呆滞抬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沈知珩蹙了蹙眉:“嗯,你好好休息。” 说完,便要离开。 这个时候走?岂不是正好撞见祁远?!贺嫣一个激灵,眼看着他已经起身,想也不想地起身去拦他,结果因为太过紧张,下地的时候不小心踩到被子,直接一头朝他栽去。 “啊……” 她惊呼一声,脑袋径直栽在了他腰上。沈知珩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在下一瞬被某人双手环住了腰。 “……你做什么?”沈知珩后背僵硬。 贺嫣哀哀抬头,可怜地看着他:“我不想让你走。” 沈知珩:“……” 几乎是同一时间,琥珀已经匆匆赶到偏厅门口,平复了呼吸才进去:“二殿下。” “你家小姐如何了?”祁远问。 琥珀歉意一笑:“她睡着了,恐怕要到明日早上才能起。” 祁远顿了顿,忍不住看向窗外:“眼下好像才早晨。” “……是呀,但她昨晚起高热,一宿没睡,肯定要休息许久,”琥珀干笑着迎上去,“她睡之前还惦记您呢,要您别再等了,改日有时间再聚,还要奴婢代她向您道歉。” 祁远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这有什么可道歉的。” 说罢,便起身了,“如此,孤便不多叨扰了。” 琥珀忙屈膝:“奴婢送送殿下。” 祁远摆摆手,离开了。琥珀赶紧亦步亦趋跟上,祁远奇怪地看她一眼,但也没有多想。 马车从马厩牵出,车夫与侍卫也到齐了,祁远上了马车又叮嘱琥珀:“叫她按时吃药,不要贪凉。” “是。”琥珀忙答应。 车帘放下,车轮缓慢转动,朝着大门的方向去了。 寝房里,沈知珩给贺嫣盖上被子,听到隐约的马车声后下意识想扭头去看,却被贺嫣捧住了脸。 “干什么?”沈知珩忍不住后退。 贺嫣:“别动!” 沈知珩被她喝得一顿。 “……让我好好看看你。”小姑娘还病着,呼吸都是热的,唇上口脂不知何时被她自己咬得斑驳不已,盈盈的唇色逐渐显露出来。 沈知珩静静与她对视,喉结突然动了一下,僵硬放在身侧的两只手,也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贺嫣盯着他如远山泼墨般的眉眼,心跳与呼吸一同加速。 许久,马车声远去,贺嫣默默松开了手,脱力一般倒在了床上:“无忧哥哥,要吃点瓜果吗?” 就这样? 轻薄完他,便故作无事发生?沈知珩眉头渐渐皱紧,心底突然生出一分名叫失望的滋味。 “无忧哥哥?”贺嫣又唤他一声。 沈知珩回神:“不用。” “哦。” 两个人又无话可说了。 怕沈知珩又要离开,贺嫣默默往被窝里缩了缩,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无忧哥哥,你能等我睡着再走吗?” 沈知珩沉默一瞬:“贺嫣。” “嗯?” “你在撒娇?”他问。 贺嫣理不直气也壮:“是啊。” 沈知珩:“……” “可以吗?”贺嫣语气又弱了下来。她行事莽撞无知,却天生有拿捏人心的本事,撒娇卖痴讨好招嫌,都是手到擒来,任谁都很难抵御她这点能耐。 沈知珩无言许久,到底还是默认了。 贺嫣见他不说话,便知道他是答应了,可又怕他突然反悔,于是偷偷揪住他腰上的穗子。沈知珩垂眸看向她鬼鬼祟祟的手,竟然有些想笑。 贺嫣虽然是拖时间,但刚经历过一场心惊胆战,这会儿终于放松下来,很快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时分,床前早就不见了沈知珩的身影,而他绑了穗子的玉佩,此刻正在她手中攥着,上头的绳子断开,截面整齐,显然是被切断的。 “沈指挥使临时有事,你又一直抓着他的穗子,他用匕首把绳子切断才得以脱身。”琥珀一进门就看到她盯着穗子看,便主动解释一句。 贺嫣无言片刻:“还真像他会做的事。” “小姐可真有本事,一早上得了两块玉。”琥珀靠在床边打趣,“这样看来,沈指挥使还不算全然不近人情,至少还知道不能吵醒病中人。” 贺嫣嘴角抽了抽:“这算什么本事。” “这怎么不算本事,今儿早上多惊险啊,幸好您反应快。”琥珀笑道。 贺嫣盯着手中玉佩看了许久,又惆怅地看向窗外大片的彩霞:“琥珀。” “嗯?” “你觉不觉得我挺不好的,”贺嫣看着窗外,一张小脸被彩霞映得泛红,“就是个大骗子,把每个人都骗得团团转。” “那是小姐聪明,换了别人还骗不到呢。”琥珀察觉到她情绪不佳,一本正经地安慰。 贺嫣叹气:“可骗人到底不好,如果我是男子,岂不就是话本里说的负心汉?” 琥珀认真想了想,道:“如果小姐是男子,直接两个全娶了,再多添几个妾给他们做姐妹,生一大窝孩子,大家热热闹闹的,也就不存在什么负心不负心了。” “……琥珀啊,你的想法很危险啊。”贺嫣本来因为生病有点悲春伤秋,这会儿被她搞得只想纳妾了。 作者有话说: 琥珀:全文最时尚的姑娘出现了! 抽50红包 第16章 贺嫣在家躺了两天,终于到了除夕这日,贺家上下都用了红色装饰,一眼望去红红火火。她虽然身体还未好全,但已经迫不及待换上新衣裳,拉着琥珀在家里上蹿下跳地贴春联。 “小姐哟,你慢点啊!”管家跟在后面操碎了心。 琥珀却摆了摆手:“管家放心,这点事难不倒小姐。” “那也得小心,这佚䅿还病着呢!”管家唉声叹气,“衣裳别弄脏了,还得进宫给皇上皇后请安呢!” 贺嫣被唠叨得没法,只好放下手中的活计,老老实实回寝房梳洗。 “今儿过年,所有皇亲贵眷都会进宫,我得给小姐好好打扮,绝不能输给那些养在京中的娇小姐们。”琥珀挽起袖子,准备大展拳脚。 贺嫣兴致不大,只是催促:“简单点吧,别耽误了进宫的时辰。” “放心吧小姐。”琥珀熟练地将她头上的发带解开,用乌木梳一点一点地梳。 贺嫣头发浓密且黑顺,长长地垂下来像泛着光泽的缎带,只是披着就叫人觉得赏心悦目。琥珀默默欣赏片刻,挽起一捋头发开始编发髻。 她给梳了一个逐月髻,弯弯地扣在贺嫣鬓边,弃了金银珊瑚之类的头面,全用了珍珠首饰,圆圆润润的点缀发上,衬得一张小脸愈发精致不说,还平添了一份温婉。 贺嫣打个盹的功夫,头发妆容全都弄好了,她困倦地看向镜中,一时间愣了愣。 “好看吗?”琥珀邀功。 贺嫣晃了晃脑袋,耳朵上的珍珠耳环也跟着晃了晃:“好看,但是有点别扭。”太大家闺秀了,跟平日的她不太一样。 “好看就行,保证小姐惊艳四座。”琥珀笑了。 贺嫣也跟着笑笑,揣上暖炉就进宫了。 她到宫门口时才已时,听闻良帝还在御书房议事,便直接去了中宫。虽然来得不算晚,可等她踏进中宫的门槛时,才发现里头已经挤满了来请安的人,一眼看去全是各家的夫人与小姐。 “贺小姐。”众人笑着寒暄,不动声色打量她的装扮。 京都今年时兴珐琅彩首饰,几乎无人戴珍珠,可如今瞧见她大方温婉的样子,又莫名觉得时兴的东西过于俗气。 贺嫣无视众人各异的眼神,垂眸屈了屈膝:“诸位夫人好。” 话音刚落,她一抬头便对上了五公主祁蕊的视线,于是当着众人的面笑着行大礼,“参见五公主。” 祁蕊闭门思过到今日才被放出来,哪还敢让她再行大礼,于是在她跪下之前匆匆扶住她,和善道:“贺小姐不必拘礼。” 贺嫣也不跟她客气,顺势就站了起来,抬头看到沈荷不服气的样子,还朝她挑衅地眨了眨眼。 “你……” 沈荷气结,旁边的沈大伯母郑淑听到动静回头:“怎么了?” “……没事。”沈荷咬牙。 贺嫣却已经走了过来:“大伯母好。” 郑淑如今一看到她就忍不住紧张,生怕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什么离经叛道的话,于是匆匆回应之后忙道:“娘娘刚才还提起你呢,你赶紧进去请安吧。” “是。” 贺嫣应了一声,听话地进了正殿。 看着她不必通报便能畅通无阻地进正殿,不少人心底都有些酸,刚才还跟郑淑聊天的贵夫人,此刻捂着唇轻笑一声:“贺小姐真是独得天恩,叫我等好生羡慕。” “不是应该的吗?”郑淑反问。 贵夫人噎了一下,顿时不吱声了。 殿内,贺嫣一瞧见皇后便笑着迎了上去:“给娘娘请安。” “快来,”皇后笑着将她招呼过来,第一句便是问,“小五可有为难你?” 她先前身子不适,良帝便没将祁蕊和贺嫣那点矛盾告诉她,等她知道时,祁蕊已经闭门思过了。今日两人都来请安,肯定还会遇上,她便怕贺嫣再会受欺负。 贺嫣知道她的担心,闻言笑了笑:“娘娘放心,五公主没有为难我。” “那就好,”皇后松了口气,又道,“你虽是贺家女,但连个封号都没有,难免以后会再受人欺负,不如本宫替你……” “好娘娘,您饶了我吧,”贺嫣知道她想说什么,连忙求饶,“树大招风,贺家已经得了无上荣耀,实在不宜再往我身上添东西了。” “你啊……” 贺嫣嘿嘿一笑,靠进她怀里:“只要皇帝伯伯跟娘娘宠着,即便我是白身,也无人敢随意欺负的,娘娘就放心吧。” “你这是让本宫多疼疼你啊。”皇后眉头微挑。 贺嫣眨眨眼:“可以吗?” “什么可以吗?”浑厚的声音响起,屋里顿时呼呼啦啦跪了一地,贺嫣一抬头,就看到良帝进门来了,而后面跟着的,便是祁远和沈知珩。 视线只一触即分,贺嫣乖乖行礼:“给皇帝伯伯请安。” “怎么瞧着又瘦了些?这几日宫门都不踩一下,可是去哪疯跑了?”她被皇城司抓走和生病的事,祁远和沈知珩都默契地没有告诉良帝,他才有此一问。 这两人没说,贺嫣自然也不会主动坦白,于是打个哈哈敷衍过去,便乖乖退到一边去了。 因为是除夕,良帝心情极佳,拉着皇后的手说个不停,贺嫣被晾在一旁,忍不住往祁远和沈知珩的方向偷瞄。 两人今日都没戴玉佩,瞧着跟平日没什么不同,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换了新衣裳,从头到脚都带着几分新气象。贺嫣瞧着瞧着,眼睛里就只剩下祁远一人了,恰好沈知珩看过来,她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挂上一抹笑。 良帝恰好看到她的笑,顿时恨其不争:“瞧你那个不值钱的样子。” “我怎么了嘛。”贺嫣顿觉冤枉。 良帝不悦:“你说怎么了,姑娘家要矜持!” “父皇这就有点难为浓浓了。”祁远笑着解围。 贺嫣闻言轻哼一声,没忍住笑了起来。 良帝叹了声气,扭头看向沈知珩:“知珩这段时间,定是苦恼得很吧?” 沈知珩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未有所反应,皇后便笑了:“能被咱们的浓浓瞧上,知珩心底不定怎么偷着乐呢。” “母后,你确定?”祁远眉头微挑。 贺嫣被他们几个同时打趣,闹得脸都红了:“二殿下!连你也欺负我!” 说罢,就要去打他,祁远笑着躲到沈知珩身后,贺嫣当即绕着沈知珩去抓他,两人正僵持时,沈知珩突然往旁边退了一步,贺嫣如愿打到了祁远。 两个人加起来都四十多了,却还像孩子一样。良帝看得摇了摇头,一扭头就看到沈知珩唇角挂着一丝笑意,他愣了愣仔细看,沈知珩却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嗯,肯定是他看错了。 贺嫣身子还未好全,玩闹片刻便累了,等良帝带着祁远和沈知珩离开后,便神色恹恹地借了中宫的偏房歇息,结果一不留神就睡到了夜里。 “可算是醒了,”琥珀无奈,“宫宴已经结束了,刚才皇上赐了菜,正在小厨房里煨着,您简单吃点吧。” 贺嫣大惊:“宫宴结束了?那皇上他们呢?还在宫里吗?” 每年宫宴结束,帝后都会携重臣及家眷登城楼观烟火,也算是与民同乐。那是她每年最喜欢的环节,更何况这几年还添了赶年兽的游戏。 她这几日乖乖吃药,不就是为了能去赶年兽吗! “已经去城楼了,不过烟火还未开始,您快点吃,还来得及。”琥珀催促。 贺嫣闻言立刻从床上跳下来:“不吃了,先去城楼!” 琥珀无奈,只好随手拿了些点心跟上,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烟火开始之前赶到城楼。已过了戌时,城楼下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贺嫣和琥珀手牵着手才没被人群挤散,正努力往入口处游时,头顶突然炸开一道尖锐的响动,接着便是千树万树梨花开。 贺嫣怔怔抬头,只见漫天烟花盛放,将整个京都城都照得如白昼一般。 所有人都驻足欣赏,齐刷刷盯着天空,正入神时,周围的人突然流水一般分开。贺嫣若有所觉地抬头,就看到沈知珩挎着佩刀,慢悠悠地朝她走来。 “还不走?”他在距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停下。 贺嫣回神,连忙拉着琥珀跑到他身边,沈知珩扫一眼她的脸,确定气色还算可以后扭头往城楼入口走。 贺嫣紧随其后上了城楼,先去向帝后请安,果然被良帝说了几句:“又过一年,虚长一岁,可不能再这么懒了。” “谨遵皇帝伯伯教诲,愿皇帝伯伯新一年安康顺遂,我大褚昌盛太平!也愿皇后娘娘福寿康宁、永葆青春。”贺嫣在漫天烟火下笑着说吉祥话,把帝后哄得直乐,果然收到两个厚实的红包。 宫里没有给红包的习惯,这份殊荣只有贺嫣一人拥有,本以为离开六年,今年是收不到了,没想到还有。贺嫣小心地将红包装进口袋,一抬头便对上了祁远的笑眼。 “看什么看,没说吉祥话之前,孤可没有红包给你。”祁远玩笑道。 他只比贺嫣大两岁,又是同辈,按理是不必给她准备红包的,可无奈某人计较得很,每年临近腊月就开始变着法地提醒,他也就习惯备一个了。 贺嫣笑嘻嘻说了几句讨好的话,祁远果然拿出一个红包给她,正和祁蕊一起赏烟花的沈荷瞧见了,心里一阵泛酸:“皇上他们对贺嫣也太好了,五殿下您都没有吧?” “她这份恩宠,是贺家满门性命换来的,本宫可要不起。”祁蕊微笑道。 沈荷一想也是:“反正要是我,宁愿家里人都平安活着。” 烟花一朵朵炸开,贺嫣收了三个红包后,又习惯性地看向沈知珩。没办法,虽然他一直标榜他们不熟,可她曾经在京都时,他年年都没差过她的红包,既然其他三人都给了,那…… “没有。”沈知珩说。 贺嫣:“……好吧。” “知珩,小气了啊。”祁远调笑。 沈知珩不为所动。 贺嫣轻哼一声,揣着红包去找琥珀了。 烟花还在盛放,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喜悦,仿佛被这热闹的气氛所感染。贺嫣也心情极好,叭叭地跟琥珀说个不停,琥珀怕她饿着,时不时喂她一块糕点。 “唔,太甜了,”贺嫣很快便腻了,“想吃些爽口的菜。” “……这时候上哪找爽口的菜?”琥珀无奈,“早就让你吃饱再来了。” “那不是急着看烟火嘛。”贺嫣小声嘟囔。 林香在周围徘徊许久,正不知该怎么来搭讪,听到两人对话后立刻道:“这附近有个不错的酒楼,贺小姐若是不嫌弃,不如跟我一同去尝尝?” 贺嫣看向对方,认出是林丞相的儿子、小年宫宴向她献殷勤的人,便客气婉拒了:“多谢林公子美意,我也不是很饿,就不去了。” “真的不去吗?那家的八宝鸭甚是美味呢。”林香不死心。 贺嫣默默咽了下口水,还是摇了摇头。 林香叹了声气:“我不过是想请贺小姐用顿便饭,贺小姐怎么连这点颜面都不给我。” ……还用说吗?因为不想给啊。贺嫣嫌他太烦,但又碍于他爹的身份不好太冷漠,只能勉强敷衍。 她是在敷衍,可落在旁人眼中,便成了未婚男女的闲谈。祁蕊注意到沈知珩正在朝那边看,便噙着笑走过去:“这样一看,贺小姐与林公子倒也有几分相配,对吧?” 沈知珩顿了顿:“五殿下在跟卑职说话?” 祁蕊表情略僵,很快又恢复正常:“不过是闲聊罢了。” “卑职正在值守,只怕不好与殿下闲聊。”沈知珩淡淡道。 祁蕊尴尬一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贺嫣被林香缠得越来越心烦,一抬头对上沈知珩的视线,当即朝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道:“啊?沈指挥使叫我呀?叫我有事吗?” 说着话,已经到了沈知珩面前。 “我何时叫你了?”沈知珩问。 旁边的祁蕊唇角微微扬起。 然而贺嫣天生不知难堪为何物:“你在心里叫我了,我都听见了。” “荒唐。”沈知珩神色冷淡,却不见指责。 贺嫣揉了揉肚子:“我都饿成这样了,你还骂我荒唐。” 祁蕊见她还要纠缠,唇角顿时微微扬起,打算看她难堪。 然而下一瞬,沈知珩缓缓开口:“我马车里有皇上赏的食盒。” 祁蕊猛地看向沈知珩,有一瞬间险些失态。 贺嫣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祁蕊,闻言眼睛一亮:“有八宝鸭吗?” “你觉得呢?”沈知珩反问。 贺嫣无言片刻,拒绝了:“算了,我不想吃素。” 沈知珩便不再问了,重新看向天空炸开的烟花。贺嫣摸摸鼻子,也干脆在他旁边站定,两人皆生得貌美,站在一处不知多赏心悦目,原本没往这边看的人,也忍不住多瞧几眼。 “这个贺嫣,怎么总是阴魂不散。”沈荷恨不得上前把两人隔开,但想起祁蕊闭门思过后,自己也在祠堂跪了好几日的事,到底还是不敢再去招惹。 祁蕊脸色不怎么好,勉强笑笑:“也得沈指挥使愿意,她才能阴魂不散。” 沈荷闻言忙道:“我大哥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您也知道贺家……反正我大哥也好,我母亲也罢,皆是看在贺家的面子上才给她几分颜色,否则早就不搭理她了。” 祁蕊扯了一下唇角:“沈指挥使向来是妥帖的。” 话音未落,妥帖的沈指挥使突然侧目看向旁边的小姑娘,又在小姑娘看回来时移开视线,祁蕊彻底笑不出来了。 贺嫣盯着天空看了片刻,很快便觉得无聊了:“什么时候开始赶年兽?” “烟火结束。”沈知珩回答。 贺嫣摸摸鼻子:“那不还得一会儿?” 沈知珩没有应声。 贺嫣叹了声气,揉揉咕咕叫的肚子,突然乖巧看向沈知珩:“要不……” 沈知珩:“……” 一刻钟后,两人出现在封闭的马车里,打开了良帝亲赐的食盒。 “唔,果然都是素的,”贺嫣遗憾摇了摇头,拿着筷子夹起一块马蹄,“不过也很好吃就是了,你要吃吗?” “不用。” 贺嫣:“那我自己吃。” 马车外热闹一片,马车内两人相对而坐,谁也没有说话。贺嫣也是饿坏了,独自一人埋头苦吃,全然顾不上对面的沈知珩,好在沈知珩也不介意,只看着她将脸颊塞得鼓鼓囊囊。 贺嫣惦记着赶年兽的事,急匆匆吃完便要回城楼,却被沈知珩突然叫住:“等等。” “嗯?”贺嫣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沈知珩静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贺嫣看清楚是什么后,顿时睁大了眼睛。 “一岁一礼,平安顺遂。”沈知珩说罢,将红包递给她。 作者有话说: 沈大人:新年快乐 抽50红包,话说我刚搞了个文案,估计还挺刺激嘿嘿,大家喜欢的话可以去收藏一下 《再不行我可就走了啊》 娇娇穿成一本修仙文里的女主 虽然男主处处留情,还把她这个正宫当摆设,但…… 他是绝世炉鼎啊!跟着他躺着也能飞升好吗?! 还有一年才遇到男主、目前还非常弱鸡的娇娇果断找到对方仙门 刚要进去找人,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人就落在了她脚边 剑眉星目、英俊魁梧,右眉上还有一颗小痣 就是他了 娇娇直接将人扛回家,天材地宝地养好了,又磨得男人同意双那个修 但奇怪得很,每次修完虽然有点收获,却远没有原文中说的那样进益巨大 修了八百次后,她终于确定自己找错了人,于是在男人求婚当晚跑了 再见面,她与男主已决定成婚,于是一同前去拜会男主的师门老祖 下跪,抬头,四目相对 娇娇:…我怎么觉得这老祖有点眼熟? 男主:嗯,许多人都说我与他生得有几分相像,尤其是眉上那颗痣 娇娇:…哈 …… 霍骁身受重伤时,被一小女修所救,朝夕相对中逐渐生出情丝 小女修哪都好,就是每次那事儿结束后,都会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 活了上千年的仙门老祖,第一次生出几分不自信,以至于每次再行事,都会提前嗑上一把灵药 可无论他多努力,小女修还是越来越嫌弃,最终还是在他求婚那晚跑了 他以为她是嫌弃他的实力,可直到看到她和徒孙一起出现,就全明白了 霍骁:呵 第17章 最后一簇烟花炸开,有光透进马车,又刹那间消失不见。 贺嫣怔怔看着沈知珩手中的红包,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不要?”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 “要……要要,”贺嫣赶紧接过来,沉甸甸的手感让她顿时笑了出来,“我以为你没准备。” “从前忘了一次,你絮叨了小半年,怎还敢忘。”沈知珩说着,眉眼如冬雪初化。 贺嫣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以前这么难缠呢?” 沈知珩弯了弯唇角,侧目看向马车外,烟火已经结束,庙会开始了,偌大的京都城灯火通明,所有人不眠不休迎接这个新年。 马车里静了许久,沈知珩总算先一步下了马车,然后折身朝马车伸出手。贺嫣道了声谢,扶着他的手腕小心跳下来,指尖无意间碰触到那朵小小的兰花时,没忍住抠了抠。 沈知珩看她一眼便离开了,贺嫣摸摸鼻子,独自一人上了城楼,才发现良帝他们已经离开,只有未婚的公子小姐们三两成群,抱着斗篷与面具说说笑笑。 贺嫣正不明所以,突然被琥珀一脸神秘地拉到角落,下一瞬手里就被塞了一件斗篷。 “这是?”她面露迟疑。 琥珀嘿嘿一笑:“赶年兽的装扮啊,我方才已经打听过了,游戏分为两方阵营,一方扮年兽负责躲避,一方扮勇士负责抓捕,以子时为限,若是在此之前年兽全军覆没,便是勇士胜,若是有一只年兽存活,那便是年兽胜。” 贺嫣今年过年最期待的便是这个游戏,因此非常认真地听规则,沈荷跟着祁蕊从旁边经过时,看到她手里的斗篷顿时就笑了。 “贺小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沈荷嘲笑,连旁边的祁蕊也跟着笑。 贺嫣一脸莫名,随即注意到她们的斗篷似乎跟自己的……不太一样。自己这件流苏更多,颜色更鲜艳,抖一抖波光粼粼,仿佛自带光泽。 祁蕊的话很快验证了她的想法:“贺小姐可要仔细躲,别一出场便被抓了。” 果然,她拿到的是年兽的装扮。 两个讨厌鬼走后,贺嫣无奈看向琥珀,琥珀讪讪一笑:“我去拿斗篷时,就只剩这件了,我瞧着还挺漂亮……要不我们不玩了?” “玩,怎么不玩,”贺嫣直接将斗篷披上,随意拿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戴好,“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她们想抓我没那么容易。” 话是这么说,可真等开始了,她才发现穿着如此招摇的斗篷,就是想躲也难,更何况勇士无处不在,年兽却只有十个,沈荷二人又存心与她过不去,她几乎一下城楼就被围困了。 虽被围困,祁蕊跟沈荷却没有抓她的意思,只是召了一群人围困她,手持柳条去打她身上的穗子,一边打一边道:“这叫抽祟气,抽得越多,贺小姐来年就越好呢!” “放屁,要抓就抓,哪这么多废话。”贺嫣气愤。 虽然她们的柳条很细,抽在厚厚的斗篷上不疼不痒,但她被挤在角落处出不去,只能为人鱼肉的滋味并不好受。 沈荷笑了:“抓不抓是我们的事,贺小姐若是不想玩了,就把斗篷解了投降就是。” “是呀贺小姐,你可以投降的,”祁蕊笑笑,“只要将面具给本宫就好。” 投个屁!贺嫣狼狈闪躲,趁祁蕊没注意猛地推她一把,直接把人推倒在地上。众人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竟然连公主都敢偷袭,一时不察让她跑了出去。 众人连忙去扶祁蕊,关心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祁蕊咬着牙挤出一点微笑:“不用管我,快去抓年兽。” 众人闻言当即朝贺嫣追去,一时间追兵队伍浩浩汤汤好不壮大,除了扮演勇士的,寻常百姓瞧见也会玩笑着给她两下,以此讨个吉利。贺嫣一边跑一边叫苦,心想早知成了年兽如此凄惨,她说什么也不会参加。 夜深了,热闹如旧,贺嫣拼了命往前跑,跑到一处小巷时突然被一股力量扯了进去。她惊呼一声,下一瞬嘴就被捂上了。 当体温隔着柔软的丝绸传递到嘴上,贺嫣迟缓地眨了眨眼睛,便乖乖站着不动了。 狭小的巷子里,她的后背紧紧贴在那人怀中,屏住呼吸听外头的动静,直到脚步声呼啦啦远去,才松一口气要出去。 然而她刚动一下,身后的人便扣住了她的肩膀。 “嘘。”沈知珩声音低沉,似是从喉间溢出。 贺嫣顿了顿,刚要问怎么了,就听到巷外有人小声说话—— “她会不会在里面?” “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才不进去,万一在的话,我是抓还是不抓?”那人啧了一声,“不抓吧,可能得罪五殿下,抓吧,万一贺嫣记仇了,那倒霉的还是我。” 贺嫣:“……”这人脑子也不蠢嘛。 脚步声渐渐靠近巷子,贺嫣默默往后退了退。她本意是尽可能减少存在感,却忘了身后还有人,沈知珩只觉她的身子越贴越紧,原本还算从容的身体顿时渐渐紧绷。 许久,巷外终于没了动静,贺嫣长舒一口气,回头看向沈知珩,才发现他早已换掉圆领暗红官服,只着一件寻常不过的锦衣。 这是下值回家后又出来了?贺嫣眨了眨眼睛,问:“你怎么在这儿?” “经过。”沈知珩回答。 贺嫣随口接话:“你打算去哪?” “回家。” ……回沈家会经过这儿吗?贺嫣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待又有人经过巷子时赶紧躲到沈知珩身后。 脚步声又一次远去,她这才小心翼翼探出头:“都走了吧?” 沈知珩扫了她一眼,看到她紧张的神色顿了顿:“既然不想玩,投降就是。” “不行,那多没面子,”贺嫣眯起眼睛,“她们故意欺负我,想让我投降,我偏要坚持到最后。” “谁们?”沈知珩突然问。 贺嫣顿了一下,立刻告状:“还能有谁,沈荷跟五公主呗,她们总是欺负我,无忧哥哥你一定要替我报仇!” 沈知珩蹙了蹙眉:“无聊。” 说罢,就要离开,贺嫣赶紧拉住他:“别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沈知珩不解。 “你得保护我,别让我被她们抓到了。”贺嫣理直气壮地寻求帮助。 沈知珩无言许久,道:“你知道这是游戏吧?” “知道啊。” “不过是一场游戏,你还找外援?” “不行吗?”贺嫣反问。 沈知珩不说话了,贺嫣嘿嘿一笑,将头上面具摘下来,直接扣在他的头上,系好之后拉着他就往外跑。 正在四周搜捕的‘勇士’听到动静,当即高呼一声:“她在那里!” 众人闻声看来,连忙呼啦啦追了上去。贺嫣心里暗骂一声,拉着沈知珩拼命往前跑,原本已经沉寂的天空突然再次炸开烟火,拥挤热闹的庙会正上演铁树银花,两人牵着手穿梭在人群中,引来无数人的注视。 “她牵的是谁?”沈荷攥着柳条不停地追,人群阻隔视线看不太清楚。 “不知道,瞧着像个男人。”另一人接话。 沈荷嫌弃地啧了一声:“这女人真是举止轻浮,大街上都敢这么跟男人拉拉扯扯。” 旁边人立刻表示认同,只有祁蕊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换了衣裳,又戴了面具,众人或许瞧不出他是谁,她却能一眼认出他的背影,那是她无数个春闺梦里见到的身影,是她化成灰都记得的模样。 贺嫣还在拉着沈知珩逃跑,很快被一条河拦住了去路,她彻底没了力气,软踏踏地跌坐在地上,双手仍兀自攥着沈知珩的胳膊。 “我不行了,好累。”贺嫣喘着气,将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 沈知珩无言片刻,隔着面具看向已经追来的‘勇士们’。 “还想赢吗?”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问。 贺嫣顿了顿,无奈抬头:“当然想了。”菜且好胜,说的就是她了。 面具之下,沈知珩弯起唇角,在第一个勇士冲上来时反手夺过柳条,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便出手了。 他如今虽用刀,却是自幼修习剑术,一手剑舞得婉若游龙潇洒肆意,纵然武器是一根柳枝,也能四两拨千斤。 一刻钟不到,拎着柳枝作威作福的勇士们便被揍得吱哇乱叫缴械逃走,再没人敢来找贺嫣的麻烦了。 贺嫣休息片刻呼吸逐渐均匀,再看向沈知珩时不由得好笑:“只是一场游戏,至于吗?” “既然玩了,就要赢。”沈知珩反手收柳,独身立于月光下。 贺嫣笑笑,正要再说什么,远处码头突然听到扑通一声,接着便有丫鬟惊呼:“小姐落水了!” 贺嫣连忙扭头,就看到岸边瞬间围满了人,一个男子直接扎进水中将落水的姑娘救了上来。她本想上前看看情况,但周围实在太乱,没等她靠近,沈知珩銥嬅便将她带走了。 “……我还没看到呢。”她小声抗议。 沈知珩不为所动:“没什么可看的。” “可是……” “离子时还有一刻钟,你现在可以准备去宫里领赏了。”沈知珩打断。 每年赶年兽的活动都有彩头,不论哪一方赢了都可以直接去宫门口领赏。贺嫣一听他这么说,立刻乖乖跟着走了,两人上马车时,沈知珩皱眉看了一眼拥挤的岸边,便带着她离开了。 贺嫣身子还未痊愈,晚上疯跑了这么久,一到马车上便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而她也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唔……”她挣扎着翻个身,睁开眼就看到琥珀正坐在门口吃糕点。 “小姐,你醒啦。”她笑着放下东西。 贺嫣伸了伸懒腰:“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当然是沈指挥使送你,哦对了,”琥珀放下糕点,拍了拍手取出一个琉璃球,“这是昨晚的彩头,小姐你可真厉害,赶年兽这游戏都四五年了,今年还是第一次年兽获胜。”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贺嫣笑嘻嘻接过琉璃球把玩,蓦地想起昨晚有人落水的事,便问琥珀知不知道。 “你说的是刘侍郎家的二小姐吧,”琥珀摇了摇头,“现在传得满城风雨了,我当然也知道。” “怎么就满城风雨了,人没救回来?”贺嫣疑惑。 琥珀叹气:“救回来了,但是被一个侍卫所救,虽然性命无虞,名声却是毁了,只能将原本的婚约取消,转而嫁给这个侍卫……小姐,京都怎么这么奇怪,为什么被谁救就得嫁给谁啊。” “……京都礼法严苛,她在大庭广众下被外男从水里抱起,自然只能嫁了。”贺嫣扯了一下唇角,“为了所谓规矩,全然无视女子死活,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琥珀叹了声气:“真是太可怜了,好好的怎么就落水了呢,不会是被谁害了吧?不过就算被谁害了,估计也不可能追查到底了,毕竟我看刘家的意思,是能捂下来就捂下来,免得影响家中其他姑娘的名声……” 说罢,怕贺嫣心情惆怅,又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沈大人昨晚将您送回来后,二皇子府上的人来了一趟。” “二皇子的人来过?”贺嫣顿时打起精神,“来做什么了?” “送了许多吃食,应该是二皇子听说了小姐没用晚膳的事,这才派人来的。”琥珀笑道。 贺嫣顿时心底暖暖的。 除夕一过,年也就算过完了,她又在家里养了五六日,将身体彻底养好后才进宫请安。本来是只打算给皇后请个安的,结果进了中宫才发现良帝也在。 不止良帝,还有祁蕊。 贺嫣只好乖乖依次见礼,祁蕊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在她向自己行礼时也还了一个,态度和顺温婉,让良帝满意不少。 “听说这次赶年兽的彩头叫你得了?”良帝打趣。 贺嫣嘿嘿一笑:“臣女运气好。” “寡人可听说有人相护,你才没被勇士们抓住,可不是什么运气好。”良帝挑眉。 贺嫣眨了眨眼:“皇帝伯伯,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是,寡人可是皇帝!”良帝轻抚胡子,模样很是倨傲。 皇后无奈地看他一眼:“都多大岁数了,还跟小辈吹嘘这个。” 说罢,又看向贺嫣,“所以那晚是知珩相护?” 这种事也没什么好瞒的,于是贺嫣乖乖点了点头,一旁的祁蕊笑容不变,似乎那人是谁都与她无关。 “以知珩的性子,竟能容忍你如此胡闹,可见他对你还是不同的,”良帝心情极好,“这样看来,寡人要早些备下赐婚的圣旨了。” 话没说完,祁蕊手中锦帕突然裂开,她沉默一瞬,故作无事地将帕子藏起来。 皇后闻言也思忖道:“那臣妾可得早做准备,至少要将嫁妆先备好。” 贺嫣见这两夫妻真讨论起来了,连忙制止道:“八字还没一撇呢,您二位还是先别忙活了。” “早晚的事,现在做准备,也省得到时候着急。”皇后笑道。 贺嫣连连摆手,帝后只当她是害羞了,反而打趣得愈发厉害。贺嫣实在撑不住,赶紧找个借口溜走了,结果刚走到外面,身后便有人唤她:“贺小姐。” 贺嫣顿了顿,很想假装没听到,但还是挂上笑回头:“五殿下。” 祁蕊噙着笑走上前:“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家中还有事要忙,就不久留了,”贺嫣笑笑,“五殿下叫臣女有事?” 祁蕊静了静,突然道:“父皇和母后如此打趣贺小姐,贺小姐应该很为难吧?” 贺嫣顿了一下,装傻:“臣女不懂殿下的意思。” 祁蕊笑笑,看向她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看穿,贺嫣正别扭时,她突然道:“本宫觉着,贺小姐似乎并不喜欢沈大人。” 贺嫣心头一跳。 “或者说,没那么喜欢,”祁蕊扬唇,“贺小姐虽年过二十,可心性却如孩童一般,许多事或许自己都想不清楚,本宫虽与你不甚来往,可也不忍看你稀里糊涂地定就终身,所以还是想提醒你一句……” 她静了片刻,道,“若没那么喜欢,便算了吧,虽然好东西人人都想要,但沈大人那样的性子,并非你能轻易招惹的。” 贺嫣:“哦。” 祁蕊见她如此敷衍,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五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臣女就先告辞了。”贺嫣说罢转身就走,没走几步便迎面遇上了林香。 这几天林香不知从哪打听到她生病的事,时不时就来贺家坐坐,虽然她每次都将人打发了,但也到了一看见他就心烦的地步,因此一对上视线,不等他开口便敷衍地笑笑,然后急匆匆离开了。 “贺小姐……” 贺嫣只当没听见,转眼便消失在拐角处。 林香还在眼巴巴地望,身后却传来祁蕊凉凉的声音:“别看了,已经走了。” 林香回神,对上祁蕊视线后笑笑:“五殿下。” 祁蕊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问:“你喜欢贺嫣?” 林香扬唇:“很明显?” 祁蕊嗤了一声:“可惜了,她对你不感兴趣。” “那又如何,烈女也怕缠郎,她早晚会对我有兴趣的。”祁蕊母亲是林家远亲,两人也算相熟,林香又是林丞相独子,论权势不比祁蕊这个公主差,因此说起话来便无所顾忌。 祁蕊闻言,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抬步便往外走去,只是在经过林香身侧时略微停了停,“父皇已有为她赐婚的打算,你若再不抓紧,只怕就真来不及了。” 林香愣了愣,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抽五十红包 第18章 除夕一过,天儿倏然暖和起来,贺嫣穿得厚厚的,坐在院中晒太阳时像个胖乎的福娃娃。 琥珀一进后院,便看到她揣着手满足地眯着眼睛,一时间可笑又可气:“小姐你再这么晒下去,不出正月就得晒黑了。” “才不会,小姐我天生晒不黑。”贺嫣嘚瑟一句,又问,“林香呢?打发走了吗?” “已经打发走了,”琥珀叹了声气,“我现在可算知道,沈家整日被咱们纠缠有多心烦了。” 贺嫣认同地点了点头。 林家那位公子哥最近也不知道抽什么疯,三不五时就要来一趟,每次都带一堆东西,一副打算死缠烂打的阵势。 “如今外头都说他对小姐痴心一片呢,”琥珀提起这事就觉得糟心,“痴心个屁,他甚至不知道小姐喜欢什么,送来的全是小姐不感兴趣的东西,我看他就是瞧上咱们贺家的权势了,想上赶着给贺家做女婿呢!” “你倒不算蠢笨。”贺嫣闻言直乐。 琥珀叹气:“别笑了小姐,赶紧想办法让他死了那份心吧,我这一天到晚的应付他,真是快烦死了。” 贺嫣见她是真心烦了,想了想道:“等过了大伯母生辰吧,我进宫一趟,让皇帝伯伯直接找他爹,保证他不敢再纠缠。” “行。”琥珀顿时打起精神。 贺嫣笑着拍拍她的手,便拉着她去给沈家大伯母挑礼物了。 沈家大伯母的生辰在正月十三,元宵节的前两天。沈家上下虽然低调,可对这位当家主母却十分敬重,所以她每年生辰都会大办一场,大半个京都城的达官显贵都会前来捧场,今年也不例外。 转眼就到了这日,恰逢艳阳天,不少小姑娘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装,乍一眼看去春红柳绿清新怡人,反倒是贺嫣还穿着厚厚的棉衣,衣边上的兔绒白白的一团,瞧着喜庆又暖和。 贺嫣下了马车,一看见其他姑娘的衣裳,立刻哀怨地看向琥珀。 琥珀轻咳一声:“春捂秋冻,对身体好。” 贺嫣撇了撇嘴,刚要开口说话,嘲笑声便响了起来:“贺小姐穿这么厚,是打算去湖里打鱼吗?” 贺嫣一抬头,就看到穿着时兴春装的沈荷,心里顿时更哀怨了。 “浓浓阿姊这样好,暖和。”沈叶笑得憨厚老实。 沈荷翻个白眼:“你看她什么都好。” 沈叶只当没听见,笑着接过贺嫣送的生辰礼,然后压低声音道:“浓浓阿姊,大哥在他自己院子里。” “怎么没出来?”贺嫣随口一问。 沈叶:“外头人太多了,他不喜欢,恰好二殿下来了,他便在自己院中招待了。” “二殿下也来了?”贺嫣眼睛一亮。 沈叶点了点头:“是呀。” “阿叶真乖,”贺嫣顿时快乐了,“我去找你大哥啦!” “去吧,大哥看到你肯定高兴。”沈叶笑呵呵目送她离开,一回头就对上自家妹妹不满的眼神。 沈荷:“母亲都说了,无意她做沈家儿媳,二哥还整日瞎撮合什么。” “母亲也说过,她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怎么想。”沈叶认真道。 沈荷嘁了一声:“你的意思是,大哥会喜欢粗鲁无礼的贺嫣?” “那你得去问大哥。” 沈荷:“你……” 沈叶无意与自家妹妹斗嘴,随意找个借口便离开了,气得沈荷直跺脚,最终看见祁蕊来了心情才重新好起来。 沈家兄妹说话的功夫,贺嫣已经带着琥珀到了沈知珩的听雨轩门前,琥珀看了眼别致的园子:“小姐,您自个进去吧,我找个地方偷懒去。” 贺嫣闻言答应一声,目送她离开后便要进园子,只是一只脚还未踏进去,身后突然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贺小姐!” 贺嫣眼皮一跳,赶紧加快速度,却还是被拦了下来。 “贺小姐,我唤了你好几声,你怎么不理我啊?”林香抱怨。 ……知道我不理你就别喊了啊。贺嫣无奈,挤出礼貌的微笑:“没听见,林公子有事吗?” “几日未见,贺小姐似乎清减不少。”林香看着贺嫣,眼睛含情脉脉。 贺嫣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干笑:“林公子看错了吧,我吃得好睡得好,又怎会清减。” “怎么会,我分明瞧着你像是瘦了,你看你的腰都纤细……” 林香说着话,竟然胆大包天伸出手来,像是要亲自量量她的腰身,贺嫣没想到他竟如此放肆,一时间没回过神来,等要开口呵斥时,一股力量突然将她往后拽了一步,林香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沈指挥使。”林香尴尬一笑,故作无事地收回手。 沈知珩冷淡扫了他一眼,继而看向贺嫣:“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这就进去了。”贺嫣忙道。 沈知珩:“你丫鬟呢?” “找地方偷懒去了。”贺嫣老实回答。 “下次出来时刻带着,遇上不三不四的人了还能抵挡一二。”沈知珩声音冷淡,说出的话却十分热辣,像巴掌一样狠狠扇在林香脸上。 林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咬牙说一句:“在下就不叨扰二位了,告辞。” 说完,直接扭头就走,沈知珩这才给他一个正眼。 贺嫣见林香远去,轻呼一口气感激地看向沈知珩:“幸亏无忧哥哥你来了!” 沈知珩冷笑一声,扭头就往听雨轩里走,贺嫣愣了愣赶紧跟上:“你生气啦?” 沈知珩不语。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生气了?”贺嫣不解。 沈知珩还是不理人。 贺嫣摸摸鼻子,腆着脸继续跟:“你这性子也太反复无常了,也就是我脸皮厚点,换了别家姑娘,闹不好就要与你决裂……” 话没说完,沈知珩已经停下,她一时不察磕在他后背上,赶紧后退两步站稳。 “没长脚?”沈知珩面无表情地问。 贺嫣顿了顿,刚要问什么意思,就听到他又说:“见了脏东西,不会自行躲开?” ……明白了。贺嫣也觉得冤枉:“他一开始还挺正常,谁知道会突然举止轻浮。” “他的品性,你不知道?”沈知珩冷淡反问。 贺嫣刚才差点被轻薄,本来心情就不好,被他接连逼问后连找二皇子的心情都没了,撇了撇嘴赌气道:“全怨我总行了吧!” “怨谁?”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响起。 贺嫣顺着声音看去,对上祁远噙着笑的眼睛后,眼圈顿时红了:“二殿下。” “哟,这是怎么了?”祁远吓一跳,三两步走过来,“沈知珩,你欺负浓浓了?” “你自己问她。”沈知珩丢下一句,便面无表情离开了。 贺嫣见状,顿时气个半死:“你真烦人!” 沈知珩的身影已经越过拐角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听见没有,贺嫣恼得捡起一块小石头,朝着他消失的方向扔了过去。 祁远直乐:“好了好了,你还没同孤说,究竟发生何事了?” 贺嫣深吸一口气,委屈哒哒地说起刚才的事,祁远听得脸上笑意淡去,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这个林香,果真是狗胆包天。”他冷声道。 贺嫣撇了撇嘴:“横竖是秋后的蚂蚱了,我明日一早就去跟皇帝伯伯告状,看他还怎么嚣张。” “到时候孤去给你作证。”祁远看向她。 贺嫣点了点头,蔫蔫的。 祁远目光温和了些:“行了,你也别生知珩的气了,他也是关心则乱。” “他才不是,”贺嫣轻哼一声,“无非是觉得我在他家地盘上差点被轻薄,是给他惹麻烦了,他才会如此生气,要不是我姓贺,他刚才估计都要将我撵出去了。” “他哪有你说的这么无耻……”祁远失笑。 贺嫣见他不帮自己,顿时眼圈一红,吓得祁远赶紧安抚:“知珩就是这么无耻,我们不理他了!” 贺嫣见他翻脸比翻书还快,顿时乐出声来。 祁远勾唇:“总算是笑了。” 贺嫣偷瞄他一眼,脸颊微微泛红。 虽然心情好了,但还是生沈知珩的气,所以贺嫣没有留在听雨轩,而是找到偷闲的琥珀一起打发时间,直到晚上寿宴时才出现。 “贺小姐来得不巧,主位已经坐满了,您去旁边那桌吧。”沈荷假笑道。 贺嫣看一眼主位,除了主家几位还有祁远和祁蕊,而祁蕊就坐在沈知珩旁边。 总共就这么几个人,哪坐满了?贺嫣心里嘟囔一句,却在对上沈知珩的视线后,果断选择了旁边的桌子。 “还在生气了,”祁远失笑,“你去将她请过来吧。” 沈知珩面无表情:“不去。” “跟她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祁远无奈。 沈知珩扫了他一眼:“不计较,就不长记性。” 祁远嘴角抽了抽,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倒是沈知珩另一侧的祁蕊,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却还是因为沈知珩话里的熟稔绞紧了帕子。 半晌,她看了眼另一张桌子上的林香,静了片刻后拉了拉沈荷的袖子。 “怎么了?”沈荷殷勤地凑上来。 祁蕊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你想不想让沈大人彻底摆脱贺嫣?” 沈荷愣了愣,立刻期待地看向她,祁蕊只是温柔一笑,然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贺小姐出落得愈发标致了,也不知可有许配人家?”副桌上,贵夫人笑呵呵地问。 贺嫣打起精神应酬:“还没有呢。” “可有想过找个什么样的?我家里有个侄子,生得英俊不说,读书还好……” 虽然贺嫣这阵子在京都闹出不少事,但对于大部分权贵人家而言,仍然是个不可多得的香饽饽,纵然她口口声声说心里只有沈知珩……大家都清楚,以沈知珩的性子与前程,万不会对她有兴趣,所以她所谓的心仪根本不重要。 眼看着一桌子贵夫人都在保媒拉纤,贺嫣只觉头都大了,正要找个理由逃走时,寿宴却正式开始了。看着丫鬟们端着美食鱼贯而入,她只好继续坐着。 美食、美酒很快摆了满满一桌,歌舞丝乐齐上阵,小辈们以祁远祁蕊为首,各持酒杯上前祝寿。贺嫣的酒杯也被满上,端起来时并未注意到丫鬟慌乱的眼神。 “愿大伯母天天开心、日日高兴。”前面那群人把祝寿词都说出花了,贺嫣没了词儿,只好粗俗些。 “这祝词好,实在。”祁远失笑。 贺嫣不好意思地看向他,无意见对上沈知珩的眼神后轻哼一声。 郑淑今日心情好,闻言笑了起来:“那便谢谢嫣儿了。” 贺嫣笑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顿时一涌而出,冲得她脑子一懵,小脸都红了。 “怎么了?”祁远瞧出她的不对,忙问。 贺嫣嘶了一声:“这酒好辣。” “怎么会,女客的都是果酒。”沈叶疑惑。 沈荷咳了一声:“也许是她拿错了烈酒。” 本就是个小插曲,也无人在意,只是贺嫣回到座上后,越来越不对劲。琥珀见她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得凑过去低声问:“小姐,你怎么了?” “……说不了,怪难受的。”贺嫣眉头紧皱。 琥珀借着烛光看出她身上有点红,顿时皱起眉头:“难道是起了敏症?” “也许吧。”贺嫣心里莫名烦躁。 都这样了,自然不好再留下,贺嫣打起精神提出告辞,这才带着琥珀往外走。祁远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一时觉得好笑:“这是喝醉了?” 沈知珩抬头看一眼,眉头微微蹙起。 贺嫣离了正厅后,丝竹声也被抛在身后,只觉瞬间清净。她已经有些站不稳了,全靠琥珀搀扶才能慢吞吞往外走,只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太静了,静得好像一个人都没有,可怎么可能呢?即便沈家大部分人和宾客都在正厅,路上也不该一个人都没有吧?巡守的侍卫呢?各院落间的指路小厮呢? 贺嫣晕晕乎乎越走越慢,直到体内传来一阵清晰的悸动,她才猛地停下来。 “小姐,怎么不走了?”琥珀疑惑。 贺嫣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艰难开口:“我那杯酒里……有东西。” 琥珀一愣,很快明白过来。 她们在漠城时整日疯跑,什么腌臜事都见过,自然明白‘有东西’是什么意思,再看前方空无一人的路,隐约却有人影窜动,便什么都不必说了。 这条路是不能走了,谁知道走到前面会遇到什么人,琥珀只能搀着贺嫣原路折回。然而对方似乎已经料到,她们刚走了一小段路,便又隐约看到有人堵住了回去的路。 回不了走不得,两人彻底被堵在了路上。贺嫣药效发作,软绵绵地靠在琥珀身上,琥珀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正左右为难时,贺嫣不知哪来一股力气,拉着她就朝后院跑。那些围堵的人似乎没想到贺嫣会突然改变路线,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来追。 夜深了,越是远离正厅,周围便越是安静,静得贺嫣只能听到自己和琥珀急迫的呼吸。两人拼命往前跑,跑了好长一段路后贺嫣脚下一软,直接摔在了地上。 “小姐!” 琥珀心急如焚,却不敢大声喧哗,只能咬着牙将人扶起来躲到假山后。 “人呢?” “没看见,是不是往那边去了?” 鬼鬼祟祟的声音就在假山外,主仆二人大气都不敢出,直到对方消失才默默松一口气。 “接下来该怎么办?”琥珀小声问,“我们回寿宴上吗?” “我这副样子回去,就全完了。”贺嫣咬牙道。 琥珀看着她眼角泛红的样子,沉默了。流言如虎,她明白的。 贺嫣深吸一口气,强忍体内的悸动道:“这药……有点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琥珀心里一沉:“小姐……” 月光下,贺嫣涣散的眼神逐渐坚定,沉默许久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你想办法回正厅,请、请二皇子过来……” 琥珀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当即扭头就跑,贺嫣独自一人藏在假山后,身上热一阵冷一阵的意识涣散,全靠咬紧牙关才勉强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假山外传来一点轻微的脚步声,贺嫣默默咽了下口水,纤细的手指在地上摸来摸去,最终死死抓住一块石头。 高大的身影倏然出现,她攥着石头朝他砸去,却在下一瞬被攥住了手腕。 贺嫣猛地抬头,对上熟悉的眼睛后顿时心绪一沉。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明晚12点更新,比平时晚三个小时,到时候给大家发红包…日万估计是日不了了,退烧之后一直很虚弱,每次码字都是一身虚汗,全靠一口气吊着,只能尽可能给大家多写一点,唉你们千万不要生病啊!太难受了 第19章 “怎么是你?!”月光下, 贺嫣看清来人后脱口而出。 沈知珩蹙了蹙眉:“不然是谁?” 贺嫣愣了一下,勉强恢复几分神志:“……琥珀呢?” “没看到,”沈知珩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 眼神渐渐冰冷,“你被下药了?” 贺嫣难堪地咬住嘴唇,又一阵悸动袭来,死死扣着地上的石缝才没叫出来。沈知珩看着她剧烈发颤的肩膀, 当即便要上前一步查探她的情况, 只是还未动身, 背后便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逼近,他不悦回头, 便看到自家仆役跟林家的奴才掺杂在一起。 众人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沈知珩, 愣了愣后赶紧行礼:“参见沈指挥使。” “林香呢?”他眼神晦暗, 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众人面面相觑, 没人敢吱声,最终还是沈家仆役回答:“刚、刚刚好像离开了……” 沈知珩眼神愈发冷了,正要开口说话, 假山后的人便颤巍巍抓住了他的靴子。夜黑风高, 他只身一人挡在假山入口处,将里头的人挡得严严实实,众人也因此并未察觉到贺嫣的动作。 沈知珩到底没再说什么,视线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这才冷淡开口:“都退下吧。” “是……” “是。” 沈家仆役赶紧散了, 林府的人却迟迟不肯走,似乎还想做些什么, 沈知珩彻底没了耐心, 反手抽出最前方那人的剑, 直接刺进对方胸口两寸:“还不滚?” 众人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大惊之余连忙扶着受伤的人离开。沈知珩死死盯着众人消失的方向,这才屈膝去看贺嫣:“你还好吗?” “……你觉得呢?”贺嫣本就难受,加上白天跟他闹出许多不愉快,此刻一开口就带了哭腔。 沈知珩抿了抿唇,直接伸手去抱她。 贺嫣正难受得厉害,突然被他碰触,相贴的地方顿时过电一般,她猛地抖了一下,当即便要挣扎:“你放开我……” “你现在需要看大夫。”沈知珩音色沉沉,在这一刻显得十分可靠。 贺嫣眼底顿时蓄泪,楚楚可怜地望向他的眼睛。 “有我在。”沈知珩终是放缓了声音。 贺嫣吸了一下鼻子,颤巍巍靠进他怀里,总算不再挣扎。沈知珩单手解下外衫,直接就着这个姿势将她兜住,这才抱着她大步朝听雨轩走。 贺嫣双手难耐地抓着衣领,随着他的走动身体有一下没一下地撞进他怀里,嗅到他身上清晰的皂角味,连呼吸都变得灼热。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有在被他的气息逐渐包裹时叫出声来。 终于,耳边传来开门的响动,然后便是温暖的室内,几步路之后头上盖着的外衣突然被掀开,贺嫣眼神朦胧地抬头,恰好对上沈知珩的视线。 “松口。”沈知珩蹙眉提醒。 贺嫣脑子已经不会转了,只是傻傻地看着他。 沈知珩无法,只能将手指伸进她口中,强行迫使她松开了被咬得伤痕累累的嘴唇,正要抽手时,贺嫣的舌尖突然拂过,瞬间洇湿了他的手套。沈知珩后背一僵,强行将手指抽了出来,贺嫣呜咽一声,难受地在床上蜷成一团。 沈知珩扯过被子将她裹住,这才低声道:“先忍忍,我叫人去请大夫。” “琥珀呢?”贺嫣昏昏沉沉,“她怎么还没来……” 她已经无力思考,满脑子只想着琥珀去找祁远了,只要琥珀来了,祁远也就来了。 她要祁远,只有祁远可以救她。 贺嫣双眼失神,嘴里念叨着琥珀的名字,沈知珩只能低声安慰:“我这将她找来。” “我要琥珀……” “好。” “快点叫她来……” “好。” 新一轮的难受袭来,贺嫣哽咽着捂紧小腹,眼泪和汗水很快洇湿了枕头。沈知珩再不能等,急匆匆走了出去,叫来飞鱼卫吩咐几句后,又特意强调:“此事秘密去办,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是。” 飞鱼卫离开,沈知珩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这才折回房间。 然而床上没人。 他心里咯噔一下,大步冲向床边:“贺嫣?!” 屏风后传来一声响动,他当即越过屏风去找,果然看到她衣衫凌乱地靠在浴桶上。 被找到了,贺嫣还有些委屈:“我好热……” “我知道,大夫很快就来了。”沈知珩将人扶起来。 贺嫣无力地靠在他怀里,久违地察觉到一丝凉意,于是忍不住贴得更紧。沈知珩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一片绵软抵上,后背顿时僵硬。 但他没有躲闪,只是默默扶着她往床边走。 “我想找点水降降温,可是桶里没有。”贺嫣还在委屈。 沈知珩全副注意力都在那片绵软上,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心里对自己只有厌弃。然而不论心中什么想法,面上却始终如初:“我给你绞个帕子擦擦。” “嗯……” 重新回到床上躺下,贺嫣眼巴巴地看着他,沈知珩在她的视线下摘掉手套,绞了手帕为她擦脸。 冰冰凉凉的手帕略微降了些脸上的温度,贺嫣舒服地溢出一声轻哼,沈知珩斑驳的手猛地一停,又很快故作无事地继续为她擦脸。 贺嫣只舒服了片刻,很快便觉得不够了,于是挣扎着便要解开衣裳,沈知珩察觉到她的动作,连忙扣住她的手腕:“别乱动。” “我难受……”她又开始掉眼泪。 沈知珩心口狠狠一颤,手上的动作却没有迟疑:“先忍忍。” 贺嫣已经快糊涂了,闻言只伤心得厉害:“为什么要我忍,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沈知珩被她问得沉默许久,在她又一次看向自己时才放缓了声音:“浓浓,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贺嫣愣了愣,脑子猛然清醒,再想想自己刚才类似求欢的举动,顿时脸红得厉害。沈知珩看着她游鱼一样默默缩进被子里,一时间唇角上扬:“出来。” “……你出去吧,我自己能忍。”被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 沈知珩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大蚕蛹动了动,不可置信露出一双眼睛:“你笑话我?” 沈知珩眉头微挑,整个人仿佛有了人味儿:“不能笑?” “……我都这样了,你怎么能笑话我!”贺嫣睁圆了眼睛,忍不住跟他算旧账,“还有今日晌午,分明我才是被欺负的那个,你不安慰两句也就罢了,还反过来说我的不是,哪有你这样是非不分的。” 沈知珩面色平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该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跑。” “那多无礼?” “这时候知道讲礼了?”沈知珩反问。 贺嫣说不过他,气得脑子都发昏了,只能默默咬着被角生闷气。沈知珩看着她难受的样子,静了静后别开脸:“是我不对。” 贺嫣眼眸微动。 “我向你道歉,”沈知珩抿了抿唇,重新看向她的眼睛,“但你也要长记性,下次离那种人远点。” “……后半句不用你说,直接道歉就行。”贺嫣小心眼地看他一眼。 沈知珩扬了扬唇,重新将帕子过了凉水,回来后去抓她的手腕。贺嫣吓得一缩手,神色紧张地盯着他。 “你自己来?”沈知珩将手帕递给她。 贺嫣犹豫着伸手,看到自己的手指颤得像打鸡蛋茶后,顿时又老实了。沈知珩见状便将她的袖子拢起一截,垂着眼眸帮她擦手心手腕。 凉意一点点涌入皮肤,多少缓解了燥热感,但内里的邪火却是没有减少半分。贺嫣只觉体内仿佛有蚂蚁在咬,逼得她脚上用力蹬紧被子。 沈知珩为她擦完双手,又去给她擦脖颈上的汗,带着凉意的手指无意间碰触到发烫的肌肤,贺嫣终于忍不住昂起头,发出一点暧昧不清的声音。 沈知珩的手顿了顿,垂着的眼眸瞧不出半点心绪,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勾起他的欲望。 贺嫣竟然从他身上看到了所谓的佛性。 见他对自己没有半点欲色,贺嫣默默松了口气,同时觉得更加难堪,攥着他的手突然抽泣起来。沈知珩顿了顿,顺从地将手扣在她的眼睛上,任由掌心被一寸寸打湿。 正当她哭得伤心时,房门突然被剧烈地敲响。 “小姐!小姐你在里面吗?!” 琥珀的声音响起,贺嫣当即坐起来,又因为腰肢酸软倒了下去。 “小姐,我和二殿下都来了!你在里面吗?”琥珀又在外面嚷了一声。 贺嫣嘴唇动了动,还未来得及回应,一股春意再次弥漫,她顿时咬紧了枕巾,蜷成小小的一团。 敲门声还在继续,且一声比一声焦急,沈知珩看了贺嫣一眼,直接起身去开门了。 房门突然打开,琥珀险些敲到沈知珩,看清是谁后忙福了福身,便立刻挤了进去:“小姐!” 沈知珩抿了抿唇,抬眸看向门外的祁远。 “浓浓怎么样了?”祁远眉头紧皱,琥珀显然已经将事情告诉他了。 沈知珩神色淡淡:“一切要等大夫来了再说。” 祁远微微颔首,抬眸往屋内看去,沈知珩却突然动了一下,挡住了他的视线。 祁远顿了顿,对上沈知珩的眼睛后忍不住解释:“孤就是担心……” “她现在不太方便。”沈知珩难得解释。 祁远叹了声气,半晌猛地砸了身侧柱子一拳:“等孤知道是谁干的,定不会轻饶他!” 沈知珩垂下眼眸,遮住眼底一片凉意。 房间里,琥珀紧紧握着贺嫣的手,担心得眼睛都红了:“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 “我还……行,”贺嫣难耐地在被窝里扭动,心思却全放在外面那人身上,“二殿下怎么没进来?” “我去请他进来?”琥珀问。 贺嫣沉默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现在很丑,还是别见了。” “……不丑,小姐什么时候都很美。”琥珀说着,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贺嫣失笑,安慰地摸摸她的脸,正喘着气煎熬,沈知珩突然又进来了,琥珀连忙用被子裹紧贺嫣。 “大夫来了。”沈知珩说着,直接将床幔放了下来,随即看向琥珀,“你,躲起来。” “为什么?!”琥珀顿时睁大眼睛。 床幔里的贺嫣无奈开口:“你是我的人,杵在外面会暴露我身份。” 琥珀恍然,四下看了一圈就要往床上爬,却被沈知珩拦下了。 “去屏风后。”他眉头紧皱,似乎很排斥她碰自己的床。 琥珀:“……”躲床上不是更安全吗?还能贴身照顾小姐。 虽然心里嘀咕,但见沈知珩坚持,她也只好赶紧藏起来了。 一切准备就绪,沈知珩才叫大夫进门。大夫来之前应该已经被耳提面命过,此刻低眉顺眼不敢多说一句,诊完脉便退了出去。 “如何?”守在外面的祁远立刻问。 大夫忙答:“急火攻心、燥意横生,显然已经完全发作,小的这里有清心的丸药可以给姑娘服用,但还是要靠她自己熬过去。” “有劳。”祁远忙道。 大夫连说不敢,取了药后便要离开,沈知珩重新出现,面色沉沉道:“我送大夫出门。” “不用不用……”大夫忙拒绝,但一看到沈知珩的脸色顿时不敢再拒绝。 两人一路无言走到后门,沈知珩将人送到马车上后,突然单手攥住了车辕,原本要走的马车顿时停了下来。 “……沈大人?” 月光下,沈知珩面无表情地看向大夫:“今夜的事,还请大夫代为保密。” 大夫一个激灵,忙道:“沈大人放心,小的三代为沈家坐诊,有分寸得很。” 沈知珩闻言,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大夫见状赶紧叫车夫离开了。 沈知珩静站片刻,直到马车彻底消失才折回,等进了听雨轩时,便看到祁远原先站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他皱了皱眉,往房间走的步伐突然加快。 “还难受吗?”寝房里,祁远坐在床边担忧地问。 贺嫣躲在被子里,一张小脸又烫又红:“还有点。” “药效得一刻钟左右才起效,你再忍忍。”祁远温柔道。 贺嫣点了点头,半晌才委屈开口:“二殿下。” “嗯?” “我、我都是自己忍着的,”贺嫣小小声,“没让无忧哥哥帮我。” 祁远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解释这个,愣了愣后突然有些想笑:“浓浓现在也会在意名声了。” “……我当然在意了。”贺嫣嘟囔。 祁远笑笑,将她鬓边的碎发别至耳后:“孤不会因为任何事对你有成见,所以不必特意向孤解释。” “远哥哥……”贺嫣顿时眼圈泛酸。 祁远失笑:“怎么还哭了?” 贺嫣吸了一下鼻子,默默看着他。她的眼睛哭过好几次,漆黑的眼珠仿佛洗过的琉璃,干净清澈又黑亮,祁远与她对视片刻,也不由得被其中的光彩所吸引。 沈知珩进来时,便看到两人无声对视的样子。贺嫣专注地看着祁远,连他进来了都没发现。 沈知珩第一次被她无视个彻底,心底一时间不知是什么滋味,沉默片刻后突然走上前去:“好些了吗?” 贺嫣猛地回神,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好、好多了。” 沈知珩倾身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实没那么烫了。” 看着他自如的动作,祁远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沈知珩神色如常,只抬眸看了旁边的琥珀一眼:“给你家小姐倒杯茶。” “哦哦……”琥珀连忙倒了茶服侍贺嫣喝下。 凉茶入喉,带走一丝燥热,大夫的药也渐渐起了效果,贺嫣长舒一口气,虽然还有些难受,但不至于连脑子都不清明了。 这样很好,她虽然大咧咧的,可也不想在心上人面前暴露丑态。贺嫣偷偷看祁远一眼,收回视线时恰好对上沈知珩的眼睛,便乖乖地朝他笑笑。 她现在浑身水淋淋的,一张小脸也烧得通红,从里到外都透着虚弱,连笑都十分勉强。可就这样一个十分勉强的笑,沈知珩却呼吸一窒,好半天都忘了动作。 贺嫣身体没那么难受后,困倦感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她抓着琥珀的手昏昏欲睡,像只乖巧的小鹅。 “二殿下,沈大人……”琥珀干笑开口。 两人对视一眼,便默契地出去了。 已过子时,气温骤降,祁远走出烧着地龙的寝房,顿时打了个寒颤,再看旁边的沈知珩,此刻却不知道冷一般只着单衣。 他的外衣,似乎在床边随意丢着。 祁远盯着沈知珩看了片刻,道:“你似乎……还挺在意浓浓的。” 沈知珩看他一眼,没有反驳。 祁远眼底闪过一丝讶色:“真是如此?” “今日之事,与林香有关,”沈知珩突然换了话题,“至于有没有其他人参与,还得再查。” 一听到正事,祁远顿时蹙眉:“那便查,定要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沈知珩没有多言,只是眼神愈发冷峻。 一夜无话,转眼即天明。 贺嫣睁开眼睛时,只觉浑身上下如马车碾过一般,酸痛得连手指都抬不起。 “唔……”她痛苦轻哼,半晌才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琥珀连忙迎上来:“小姐你醒啦,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贺嫣皱了皱眉:“身上疼,头也疼,还有些喘不上气。” “别的呢?”琥珀忙问。 贺嫣仔细感受一下,微微摇了摇头,琥珀顿时松一口气:“没落下别的毛病就好。” 贺嫣抿了抿唇,看一眼安静的寝房:“二殿下呢?” 琥珀刚要回答,门外便传来祁远带着笑的声音:“浓浓找孤?” 贺嫣眼睛一亮,看到他一只脚迈进屋后忙道:“你、你先别进来!” 祁远脚步一停,识相地别开脸:“怎么了?” “……我现在很难看,你先别进。”贺嫣干笑。她昨晚流了一夜的汗,身上味道不怎么好闻,头发也乱糟糟的,想也知道很不好看。 祁远还以为她喝停他是因为不方便,没想到却只是因为小姑娘怕羞,一时间哭笑不得:“孤何时嫌弃过你?” “那也不准进……”贺嫣嘟囔。 祁远无奈地叹了声气,只好收回脚步背对房门站着。沈知珩过来时,就看到他正独自站在廊下。 “怎么不进去?”他问。 祁远耸耸肩:“那得问问浓浓小姐。” 沈知珩蹙了蹙眉,便要进屋去,祁远赶紧拉住他,抬高了声音问:“知珩来了,他能进吗?” 贺嫣正手忙脚乱地整理头发,闻言顺口回答:“可以。” 祁远:“……贺浓浓,你不要太偏心了,凭什么他进得,孤却进不得?” “反正你不能进!”贺嫣急了,说完想起沈知珩也在外面,又赶紧找补,“无忧哥哥可以进。” 沈知珩唇角微微扬起,却也停在门口没往里走。 贺嫣匆匆整理一番后,这才请两人进屋。 “瞧着精神头不错。”祁远看到她泛红的脸颊,总算放心了。 贺嫣讪讪一笑,对着二人福了福身:“浓浓谢过两位哥哥。” “这么客气做甚。”祁远连忙虚扶一把。 贺嫣与他匆匆对视一眼,心里热切得厉害,沈知珩看着她专注的目光,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只是没等他打断,贺嫣便已经看向他:“谢谢无忧哥哥。” “应该的。”沈知珩与她对视。 祁远伸手摸摸贺嫣的脑袋:“你且回家好好休息,昨日之事不会就这么算了,孤和知珩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贺嫣闻言沉默一瞬,眼神逐渐坚定:“我想自己讨回公道。” 祁远一愣,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你的意思是……” “我要进宫面见圣上,到时候还请两位哥哥给我作证。”贺嫣认真道。 “不行,孤不答应,”祁远想也不想地否决了,总是带着笑意的脸难得严肃,“浓浓你还小,不知其中利害,你一个小姑娘,一旦沾上这种事,就永远说不清了,我们知道你是清白的,可三人成虎,流言最不可控,到时候受伤害的还是你。” “我有分寸。”听到他关心自己,贺嫣心里满满当当。 祁远:“你没有,总之这件事没得商量,你想要的公道,孤会从其他地方替你百倍讨回,但昨晚的事绝不可以宣扬。” “可是……” “浓浓,听话。”祁远无奈叹息。 贺嫣顿时心里仿佛压了块秤砣,沉甸甸地叫人喘不过气来,琥珀无声扶住她的胳膊,眼圈渐渐泛红。 长久的安静后,沈知珩缓缓开口:“你想好了?” 贺嫣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他。 “想好了?”沈知珩又问一遍。 贺嫣吸了一下鼻子,原本已经被祁远说服的心重新跳动:“嗯,想好了!” 祁远皱眉:“浓浓……” “那便去做。”沈知珩没什么表情。 祁远急了:“知珩,不可胡来!” “有圣上看着,不会出事,”沈知珩看他一眼,视线重新落在贺嫣的脸上,“更何况有我在。” 贺嫣心头一动,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祁远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气得拂袖而去。 “二殿下好像生气了。”贺嫣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逐渐忧虑。 沈知珩沉默一瞬:“你很在乎他生不生气?” “当然……”贺嫣一回头,对上他黑沉的眼眸,顿时站直了些,“他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呢?”沈知珩状似随意地问。 这两个字一说出口,他不得不承认从昨晚开始,他便很在意贺嫣看祁远的眼神。那么专注,那么认真,好像眼里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沈知珩不喜欢,哪怕很有可能是自己多想了。 贺嫣也没想到他会继续问,顿了顿后乖巧回答:“你是我最喜欢的人。” 沈知珩得了满意的答案,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便消散了。他叫人送了早膳,看着贺嫣吃完后又亲自将人送到后门马车上,直到马车消失在拐角,才独自一人去书房。 “如何?”他一进门便问。 一个飞鱼卫恭敬行礼后开口:“回大人的话,此事的确跟大小姐有关。” 沈知珩神色渐冷:“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飞鱼卫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只是越往门口走步伐越迟疑,等一只脚迈到门外时,终于还是忍不住折了回来。 “还有事?”沈知珩蹙眉。 飞鱼卫尴尬一笑:“有一事卑职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昨晚贺小姐家那个丫鬟,刚到寿宴入口处便被卑职等人拦下了,她开口便说要找二殿下,卑职见她着急,便怕是贺小姐有什么事,还特意问她要不要找大人,她却只说不用,找二殿下便好……” 啪! 沈知珩所握的扶手突然断裂。 作者有话说: 沈大人:每个新信息都那么刺激 抽50红包,明天那章在24小时后,也就是晚12点的时候 第20章 沈知珩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 守门的飞鱼卫大气都不敢出,正心里抱怨同僚不该说的瞎说时,屋里突然传出沈知珩的声音:“叫大小姐过来。” “……是!” 没过多久, 沈荷便小心翼翼地出现在门口,伸头看到沈知珩后干笑一声,默默挪步进来:“大哥,您找我?” 沈知珩抬眸看向她, 眼底的冷意叫她打了个激灵。 “……什么事呀?”沈荷平生最怕这个大哥, 虽然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 但已经开始后背发紧了。 沈知珩盯着她看了许久,声音古井无波:“家中为你几岁开蒙?” “三、三岁。” “三岁, ”沈知珩静静看着她的眼睛, “十几年里请了不下十位先生, 我与大伯也多加教导, 耳濡目染、因材施教,却不曾想教出个毁人名声、作恶多端的卑鄙小人。” 沈荷茫然与他对视,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我、我不知道大哥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 案上的书突然砸了过来, 吓得她一个哆嗦跪在地上。 “沈荷!”沈知珩终于动怒,“你联合外人在自己母亲寿宴上,给未出阁的姑娘下药意图毁人清白,此事你认是不认!” 沈荷已经吓傻了,对上沈知珩阴沉的眼神后才勉强开口分辨:“我、我没有……” 说着话, 突然想起昨晚的事,又连忙解释, “我没有联合外人毁人清白, 我、我只是给了贺嫣一杯烈酒, 想看她在寿宴上出丑,让她以后再无颜纠缠你……” “你还狡辩,若只是想看她出丑,为何跟林香的人围堵她?!”沈知珩质问。 沈荷:“是、是五公主说她要是走了,就不能看她出丑了,所以才叫我派人拦下她……”她急切往前挪动两步,“大哥,我真没有毁她清白,我虽然讨厌她,却绝不会做出这样卑鄙的事,我真的只是想看她出丑,大哥你相信我,沈家的女儿绝不会做如此龌龊之事……” 沈知珩看着她在下方痛哭流涕,许久后才冷冷开口:“你冤不冤枉无不无辜,皇上自有定夺。” 沈荷一愣,明白是什么意思后顿时心凉。 日头东升,阳光驱散一缕阴寒。 正在家中沐浴的贺嫣突然打了个喷嚏。 琥珀赶紧往浴桶里加热水:“小姐随便洗洗就出来吧,天寒地冻的仔细风寒。” “地龙烧得这么旺,怎么会得风寒,”贺嫣不甚在意,“你去替我挑件素净的衣裳,不要新的,不必太厚,我换上便进宫了。” “是。” 琥珀按照她的要求找了件旧衣裳,服侍她更衣后便要为她梳头,贺嫣摆摆手,随意挽了个发髻,不施粉黛便要出门。 “就这样?”琥珀惊讶。 贺嫣扫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想了想又敷了一层薄粉,一张脸顿时苍白无色。 “可以了。”贺嫣满意地点点头。 琥珀瞧着她弱柳扶风的模样,心里大概明白她要做什么了,于是笑着扶她上了马车。 皇宫里,良帝正陪着皇后用早膳,听说贺嫣来了后目露惊讶:“这丫头,大清早的来做什么?” “许是有什么事吧。”皇后说着,便让人请她进来了。 贺嫣垂着眼眸进到殿内,瞧见两人后勉强一笑,恭恭敬敬行个大礼:“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哟,不叫寡人伯伯了?”良帝笑呵呵看向皇后,“你猜得不错,肯定是有事求咱们,才会如此规矩。” 皇后失笑:“皇上惯会取笑浓浓。” 良帝轻哼一声,见贺嫣还跪着,便故意道:“还不起来?是要寡人扶你吗?” 贺嫣低着头迟迟没动。 良帝顿了顿,与皇后对视一眼,下意识站了起来:“行,那寡人便亲自来……” 话没说完,贺嫣已经抬头,眼泪小珍珠一样掉了下来。 她本来只是打算装装可怜,没想哭的,可一瞧见自家两个长辈,压抑了一整晚的委屈突然爆发,终于忍不住掉眼泪了。 说到底还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昨晚虽然得到了妥善安置,但不代表不会后怕,但凡她当时迟钝一点,可能就被人带走了。 “求……求皇上和皇后娘娘替臣女做主……”她再次俯身叩首。 皇后慌张起身,良帝匆匆上前将人扶起:“这是受什么委屈了?” “皇、皇帝伯伯,浓浓昨晚差点被人轻薄了!”贺嫣哽咽着扑进皇后怀里,良帝脸色瞬间变了。 贺嫣哭得断断续续,但该告的状一点没耽误,仅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便将前因后果都说了。皇后脸色苍白,抱紧她不住安慰,良帝脸色阴沉如水,许久都没说出话来。 半晌,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来人!” 李公公连忙上前:“奴才在。” “将老二和知珩叫来!”他咬牙下令。 李公公忙应一声,担忧地看了贺嫣一眼后便急匆匆出去了。没过多久,沈知珩先一步来了,贺嫣看到他抽噎着打招呼:“无忧哥哥。” 沈知珩看她一眼,眸色沉凉。 贺嫣敏锐地察觉到他心情不好,但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便也只能忍下好奇躲进皇后怀中。哭了半天,所有委屈都哭完了,她这会儿虽然还在哼哼唧唧,却没什么眼泪了。 祁远也急匆匆到来,一看到贺嫣红肿的眼睛顿时心疼:“怎么哭成这样?” “发生这样的事,她怎么可能不哭!”沉默许久的良帝突然发作,一把将桌上的碗筷扫到地上,周围宫人连忙下跪,“你们两个昨晚为何将此事告诉寡人,若是浓浓发生何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父皇恕罪,”祁远忙道,“昨晚事出紧急,又关乎浓浓名声,儿臣和知珩实在不敢张扬。”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说!”良帝额角青筋直跳。 皇后揽着贺嫣劝解:“皇上莫怪,他们也是为了浓浓考虑,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揪出做恶之人。” 良帝闻言立刻看向沈知珩:“谁做的?” 这么大的事,又发生在沈家,他不信沈知珩什么都不知道。 沈知珩垂眸跪下:“回皇上,是林丞相之子林香。” “林遇这老东西可当真会教儿子!”良帝冷笑,“你立刻将他提来,寡人要亲自审问!” 贺嫣吸一下鼻子,在皇后怀里连连点头。 沈知珩却跪着没动。 良帝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迟疑:“还有同党?” 沈知珩抬眸看向贺嫣,贺嫣眨了眨泛红的眼,不懂他这个时候为何看自己。 “有,”沈知珩缓缓开口,“卑职堂妹,沈荷。” 贺嫣震惊地睁圆了眼睛,随即又觉得合理—— 昨晚她躲在假山后时,与沈知珩说话的分明是沈家仆役,这世上能使唤沈家仆役的,也就只有沈家人了。 贺嫣没想到沈荷竟然也参与其中,更没想到沈知珩会将其供出来,那可是他最敬重的大伯母的女儿……她怔怔看着沈知珩,隐约猜到他为何心情不好了。 良帝也极为震惊,一时间连火都忘发了:“她、她怎么也参与其中……” “不止是她,”沈知珩垂着眼眸,“还有五公主。” “蕊儿?!”皇后惊呼一声,一旁的祁远也震惊抬头。 贺嫣也觉惊讶,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要不是祁蕊背后指使,沈荷哪敢在自己母亲寿宴上搞事。 良帝脸色铁青:“你都查清了?” “还要审问过,才能定案。”沈知珩回答。 良帝身体轻轻摇晃,祁远连忙扶住他:“父皇息怒,眼下还未有定论,您先冷静。” 他这样说也只是为了安慰良帝,毕竟以沈知珩的性子,既然能说出祁蕊的名字,便是十有八九了。 良帝也是清楚的,一时气得头脑发懵:“好、可真好……寡人刚才还说林遇会教儿子,转眼便到了寡人……” “皇帝伯伯息怒,”贺嫣看到他唇色发白,吓得赶紧和祁远一起扶他,“您若是为了浓浓的事气出病来,浓浓只能以死谢罪了!” 良帝颤巍巍看向她,一时间眼圈都红了:“浓浓,寡人……对不住你爹娘、对不住贺家满门忠烈啊!” “皇帝伯伯说得哪里话,此事与您又有什么干系,”贺嫣忙安慰,“别说还未定案,即便定了,浓浓也绝不可能迁怒您的。” 良帝深吸一口气,咬牙看向沈知珩:“将人都提到内狱去,审!给寡人好好审!” “是。”沈知珩抱拳。 “等等!”良帝又将人叫住,“别打草惊蛇。” “是。” 沈知珩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快走到门口时下意识回头,恰好看到贺嫣和祁远一起将良帝扶到桌前坐下,祁远急匆匆倒了杯茶,贺嫣接过奉上,两人都皱着眉一句话也没说,默契却是十足。 沈知珩眼神暗了暗,直接抬脚离开了。 “皇帝伯伯别气了,您若再气下去,浓浓以后就不敢找您告状了。”贺嫣小小声。 良帝深吸一口气:“寡人即刻派一队禁军给你,绝不会再让你有事。” 贺嫣乐了:“听起来您这是要圈禁我啊。” “要是圈禁能保你无忧,寡人还真做得出来!”良帝仍余怒未消。 贺嫣吐了吐舌头,求救地看向祁远,祁远笑着为她解围,三两句话便转移了良帝的注意。 待他冷静些后,贺嫣讨好道:“皇帝伯伯,浓浓能求您件事么。” “你说。”良帝蹙眉。 贺嫣轻咳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希望皇帝伯伯不要因为这件事迁怒沈家。” 说完,又赶紧强调,“但可以迁怒林丞相,看他养的什么儿子!” “寡人怎么觉得你在指桑骂槐?”良帝狐疑,毕竟他的亲生女儿似乎也牵扯其中。 贺嫣一脸无辜:“浓浓可不敢,但您非要多想的话……” 良帝看她一副鬼机灵的样子,到底笑了一声,皇后和祁远趁机又宽慰几句,总算将人哄住了。贺嫣默默松一口气,疲惫突然涌了上来,皇后见状便要留她在中宫歇息,贺嫣微微摇了摇头,便先告辞了。 她一离开,殿内顿时静了下来,良帝沉默许久,最终抬头看了皇后一眼,便径直离开了。皇后将人送出去,这才折身回到殿内嘱咐祁远:“把刚才所有在殿内的宫人都叫来。” 祁远微微颔首,便立刻召人去了,同一时间的林家,林香一看到沈知珩带人来,顿时脸色都变了,沈知珩直接拿人,吓得他挣扎着求救:“爹!爹!” 林丞相急匆匆赶来,看到独子被按在地上,顿时怒极:“沈知珩!你这是做什么?!” “卑职奉命拿人。”沈知珩淡淡开口。 林丞相气笑了:“奉命拿人?奉谁的命?你想做什么!” “那得问问令公子做过什么,带走。”沈知珩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林丞相,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卑职劝你最好进宫一趟。” 林丞相心里咯噔一下,当即严厉看向林香,林香脸色惨然,却是不敢跟亲爹对视了。 这一日宫内宫外局势涌动,人人都察觉到不对劲,却人人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相比众人的惊惶无神,贺嫣相当悠闲,回家之后先一口气睡到晚上,醒来后吃了一顿丰盛的晚膳,然后就收到了祁远的手书。 “小姐,二殿下说什么了?”琥珀好奇。 贺嫣嘿嘿一笑:“说派了人在宅子外头守着,叫我安心休息呢。” “二殿下真是有心了。”琥珀感慨。 贺嫣盯着短短几行字翻来覆去看,半晌才想起另一个人:“沈家如何了?” “大门紧闭,无人进出。”琥珀低声道。 贺嫣抿了抿唇,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琥珀叹了声气:“其实,沈大人完全可以保下沈小姐的。” “他不是那种人,”烛光下,贺嫣眉眼平静,“不会包庇任何人的。” 说完,又有点忧愁,“大伯母最明事理,应该不会迁怒他吧?” “沈家大夫人我不知道,不过要是贺老将军的话……”琥珀想了想,自家小姐就算是叛国,估计老将军都不带说她一句重话的。 贺嫣闻言,顿时不安:“不行,我去看看他吧。” “现在?”琥珀惊讶。 贺嫣叹了声气:“嗯,现在。” 琥珀不太认同,但见她主意已定,便也只好答应了,于是主仆二人趁着夜色,悄悄朝沈家去了。 作者有话说: 贺浓浓:准备自投罗网了,开心 抽五十红包,前面好几天的还没抽,等我精神好一点,全补上 第21章 出发时已是深夜, 贺嫣带着琥珀紧赶慢赶,终于在宵禁之前抵达沈家后门。 “小姐,怎么进去啊?”琥珀看着紧闭的大门, 眼底闪过一丝为难。 “跟我来。”贺嫣轻车熟路地沿着高墙走了一段,很快来到一个狗洞前。 琥珀猜出她要做什么后,一时间十分无语:“您就不怕被沈家侍卫发现?” “放心吧,我小时候经常来, 对他们家的守卫分布一清二楚。”贺嫣笃定道。 琥珀见状, 只好跟着她往里钻, 结果钻进沈家,一把锃亮的钢刀便出现在两人中间。她倒抽一口冷气, 惊恐看向旁边的贺嫣, 贺嫣一脸淡定地抬起双手:“好汉饶命!” 琥珀:“……” 侍卫认出贺嫣, 连忙将刀收起:“贺小姐, 怎么是您?” “我来找沈大人,”贺嫣干笑着起身,顺便把琥珀也拉了起来, “沈大人没跟你说吗?” 侍卫面露迟疑:“没说。” “那就对了, 我故意没让他说的。”贺嫣一本正经。 大约是她的样子太理直气壮,侍卫没有多加怀疑,便亲自领着她们往听雨轩去了。一路上琥珀提心吊胆,生怕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她们轰出去,贺嫣倒是淡定, 还有空跟侍卫闲聊。 “家里今日可都安好?”她问。 侍卫:“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贺嫣挑了挑眉,试探:“突然想起沈小姐的帕子落我这儿了, 她在家吗?我给送过去。” “我们大小姐一早有事出门了, 今日应该不回来了。”侍卫回答。 贺嫣闻言,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很快到了听雨轩门口,琥珀识趣地去了偏厅,独留贺嫣一人慢吞吞走到沈知珩寝房门前。 薄薄的纸窗上映着昏黄的烛光,里头隐有人影在动,还勉强能听到浅浅的水声。 这个时候了,还没睡呢。贺嫣轻呼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屋里水声静了静,接着传出沈知珩沉静的声音:“进。” 贺嫣小心翼翼推开门,只见沈知珩正背对她站在水盆前。他听到开门的动静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一句:“换盆水来。” 显然是将她当成府里的仆役了。 贺嫣看了眼他脚边溅湿的石板地,道:“你又洗手呢?” 沈知珩猛地回头,看到她后眼神顿时沉下来:“你来做什么?” 贺嫣被他冰冷的眼神吓一跳:“我、我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沈知珩背手冷淡反问。 贺嫣勉强挤出一点微笑:“我怕……今日之事牵扯到沈荷,沈家会因此对你不满,所以来看看……” “多虑了。”沈知珩只回了三个字,便没再说话了。 这些时日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少言,但相处中已经渐渐没有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可今日不知怎么的,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不对,即便是原点,也没这么冷漠。 贺嫣与他无言对视许久,到底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讪讪点头:“没为难你就好,那、那我就先走了。” 沈知珩沉默不语,只是死死盯着她的脸。 贺嫣抿了抿发干的唇,垂头丧气准备离开,然而转身的瞬间无意间瞥见他身后的水盆,竟从里看到一丝浑浊。 她愣了愣,仔细看去,才发现这点浑浊竟然是……浅红色的。 沈知珩注意到她的视线,皱着眉头往旁边挪动一步,彻底挡住了水盆。然而已经晚了,贺嫣三步并两步冲过去,一把将他藏在身后的手腕拽出来,沈知珩身体一僵,猛地甩开她的手。 “别碰我!”言语间满是厌弃。 贺嫣被他吼得一愣,回过神后眉头紧皱:“又不是我让沈荷做坏事的,你跟我发什么脾气?!” 沈知珩冷峻地别开脸:“时候不早了,贺小姐请回吧。” “我不回,今日不说清楚了,我就不走了!”贺嫣犟劲也上来了,直接去抓他的手腕。 沈知珩察觉到她要做什么,顿时皱着眉头闪躲,贺嫣毫不退让,坚持要查看他的手,两人一个退一个进,不经意间撞翻了后面的水盆。 砰! 水盆落地,溅湿了两人的衣角,沈知珩脚下不稳的功夫,贺嫣也趁机抓住了他的手腕,看到他洗得发白干裂的双手。 “够了!”沈知珩像是难以忍受她的触碰,直接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人推到墙上。 只刹那的功夫,他平静的外皮被彻底撕开,暴露出其中的震怒与烦躁。贺嫣看着他急促起伏的胸膛和泛红的眼角,顿时气势矮了三分。 “我、我也是关心你……”她小小声。 “关心我?”沈知珩荒唐一笑,眼底满是嘲讽,“贺嫣,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别骗我。” “我何时骗你了?”贺嫣蹙眉。 见她还在否认,沈知珩眼神渐凉:“昨日出事,你可曾想过寻求我的帮助?” “我当然……”刚说出三个字,贺嫣福至心灵,瞬间明白过来,“你知道我让琥珀去找二殿下的事了?” 问完,又觉得莫名,“你就为这个生气的?” 听到她亲口承认,沈知珩呼吸愈发急促,攥着她的手也不自觉用力,黑沉的眼睛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已经涣散。 贺嫣吃痛,后知后觉发现他不对劲,连忙开口:“你听我解释……” 一对上他的视线,辩解的话瞬间咽下,反而换了另一句,“我确实没想过找你!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帮我!” 沈知珩荒唐一笑:“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不是吗?”贺嫣看着他的眼睛,“六年前贺家出事,我被幽禁在府中哪也去不了的时候,你露过一次面吗?” 沈知珩微微一怔,所有愤怒仿佛一瞬间被打断。 贺嫣本来只是找个借口,可一提起六年前的事,眼圈还是红了:“我那个时候多无助,多想请你帮帮忙,可你出现过吗?” 寝房里静得只余两人的呼吸声,沉默的对视中贺嫣哽咽开口:“我知道你不欠我的,帮不帮都是情理之中,可、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沈知珩定定看着她,许久之后才艰难开口:“我没有……” “没有什么?”贺嫣反问。 沈知珩突然不说话了。 “算了,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贺嫣深吸一口气,转眼已经调整好情绪,“但你也不能因为我昨晚没找你就生气了,而且你为什么要生气?就因为我在你家地盘出事、却没第一时间找你?那你心眼也忒小了点。” 沈知珩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能回答她的问题。 贺嫣揉揉眼睛,道:“手伸出来。” 沈知珩沉默一瞬,主动伸出双手。 烛光下,两只修长的手裂着几道伤痕,旁边无数细碎的伤口皆已被水泡得发白,冰冷苍白犹如尸体。 “你这是洗了多久?”贺嫣倒抽一口冷气。 沈知珩仍不太习惯将手暴露在人前,闻言顿了顿才回答:“没多久。” “少来,都洗浮肿了。”贺嫣催促他到桌前坐下,轻车熟路地取了药膏来,刚要打开帮他涂药,突然想起他刚才对自己抗拒的样子,犹豫一下又将药推给他,“你赶紧涂。” 沈知珩没有错过她的犹豫,沉默片刻后开口:“你来。” “嗯?”贺嫣迷茫抬头。 沈知珩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我手疼。” “哦哦……”贺嫣赶紧剜了一坨药膏,小心翼翼地按在他的手背上。 沈知珩静静看着她专注的眉眼,一时间有淡淡的失神。 “你确定不去看大夫吗?”贺嫣突然问。 沈知珩回神:“什么?” “看大夫,”贺嫣重复一遍,“我觉得你似乎生了心病。”记得上次撞见他拼命洗手,也是因为不太高兴,这人每次不高兴都折腾自己,显然不是赌气这么简单。 贺嫣莫名地,又想起那个自战场上回来便性情大变的兵士。 “我没病。”沈知珩淡淡道。 贺嫣点了点头:“有病的人总是这么说。” 沈知珩:“……” “可以的话还是去看大夫吧,心病严重了,也是要人命的。”贺嫣低声道。那个兵士就是某次发作时跳进湖里丢了性命。 沈知珩下意识缩手,却被贺嫣给揪了回去。 “这东西也都拆了吧,难看死了。”贺嫣按了按他护腕上暗纹绣的兰草,脸上满是嫌弃,“人家都成亲生子了,你还惦记什么?” 沈知珩唇角微微弯起:“我从未喜欢赵兰。” 贺嫣用‘我看你嘴硬’的眼神扫他一眼,又继续为他涂药。 沈知珩也没有再解释,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的手指在自己斑驳的手上揉按,刺痛与凉意一点一点从手上传递到大脑,原本难以自控的愤怒早已彻底消失不见。 沈知珩就这样无声地看着她,眸色沉沉如迷雾,叫人难以看清他的情绪。 许久,他缓缓开口:“贺浓浓。” “嗯?”贺嫣迷茫抬头。 沈知珩:“以后不论发生何事,都可以第一个找我。” 贺嫣呼吸慢了一瞬,好半天才迟缓开口:“找你……有用吗?” “嗯,有用。”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 贺嫣狐疑:“不会因为牵扯到自家人就迁怒我?” 沈知珩沉默一瞬:“今日并非因为沈荷。” “你最好是哦,”贺嫣轻哼一声,“所以她现在在哪?” “皇城司,内狱。”沈知珩回答。 贺嫣惊讶:“你真把她关进大牢了?” “不止是她,还有五公主和林香。”沈知珩提起这三人,眉头便微微发皱。 “那怎么能一样……沈荷可是你亲堂妹,你当真舍得?” “她做错了事,自然要付出代价。”沈知珩垂下眼眸。 贺嫣无言许久,默默给他多涂了一层药,沈知珩察觉到她的小心,不由得多看她一眼。 “……商量个事呗,”她讪讪笑道,“要是将来我做了什么违背律法的事,咱能别这么大公无私吗?” 沈知珩眉头微挑:“你之前没做过?” 好像……做过。贺嫣想起自己买凶打人的事,顿时放心了。 嗯,看来沈指挥使偶尔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作者有话说: 下章可能要晚一点,大家等明天的晚上再看吧,到时候尽可能多更一点 再放一下预收《再不行我可就走了啊》,嘿嘿我真挺喜欢这个梗,你们要是也喜欢,我尽可能两个月内开 文案: 娇娇穿成一本修仙文里的女主 虽然男主处处留情,还把她这个正宫当摆设,但…… 他是绝世炉鼎啊!跟着他躺着也能飞升好吗?! 还有一年才遇到男主、目前还非常弱鸡的娇娇果断找到对方仙门 刚要进去找人,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人就落在了她脚边 剑眉星目、英俊魁梧,右眉上还有一颗小痣 就是他了 娇娇直接将人扛回家,天材地宝地养好了,又磨得男人同意双那个修 但奇怪得很,每次修完虽然有点收获,却远没有原文中说的那样进益巨大 修了八百次后,她终于确定自己找错了人,于是在男人求婚当晚跑了 再见面,她与男主已决定成婚,于是一同前去拜会男主的师门老祖 下跪,抬头,四目相对 娇娇:…我怎么觉得这老祖有点眼熟? 男主:嗯,许多人都说我与他生得有几分相像,尤其是眉上那颗痣 娇娇:…哈 …… 霍骁身受重伤时,被一小女修所救,朝夕相对中逐渐生出情丝 小女修哪都好,就是每次那事儿结束后,都会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 活了上千年的仙门老祖,第一次生出几分不自信,以至于每次再行事,都会提前嗑上一把灵药 可无论他多努力,小女修还是越来越嫌弃,最终还是在他求婚那晚跑了 他以为她是嫌弃他的实力,可直到看到她和徒孙一起出现,就全明白了 霍骁:呵 第22章 贺嫣在沈知珩房中待了小半个时辰, 才用纱布将他的手从指尖到手腕一点一点地缠好。 “总算包扎好了。”她心满意足。 沈知珩举起右手,看着包成筷子的五根手指,一时间无言以对。 “啊, 对了,”贺嫣替他取了一副新手套,亲自帮他戴上,愚蠢的手指们顿时被遮住了, 除了乍一看粗壮许多, 旁的没什么变化, “这样就好了。” 沈知珩放下手:“你对我屋里的物件倒是都熟悉。” 说的是她轻车熟路取手套的事。 贺嫣轻哼一声:“你屋里总共就这么几样东西,想找还不容易?” 沈知珩扯了一下唇角:“时候不早了, 回去吧。” “好, 你也早些休息。”贺嫣起身。 沈知珩跟在后面送她, 快走到后门时叫来一个飞鱼卫:“让他送你。” 已过了宵禁时间, 眼下满京都可以随意出入的,也就只有他皇城司的人了。 贺嫣乖乖应了一声,便带着琥珀离开了。沈知珩目送马车消失, 这才转身看向暗处:“如何?” “回大人, 已经将大小姐和五公主关在一起了。” 沈知珩微微颔首,抬眸看向天上的月。 这一夜注定有人无眠,贺嫣却在回到家后睡得极好,甚至又梦见了六年前的事。 梦中她因为父母失踪辗转难眠,一回头便看到祁远趁着夜色悄悄跑来, 她呜咽一声冲进他怀中,出事后第一次痛哭。 祁远低声安慰着她, 直到她困意袭来。 “无、无忧哥哥呢?”她枕在他肩上哽咽, 眼睛已经肿得有些睁不开了, “他是不是替我找证据去了?” 祁远沉默一瞬,勉强笑道:“对,替你找证据去了。” 她听出他语气不对,顿了顿后迷茫抬头。两人对视的刹那,她微微一愣:“他是不是不打算管我?” “浓浓……” “也是,他那样的性子……”贺嫣苦涩一笑,“不能强求的。” 不能强求的。 道理她都懂的,却还是在睡梦中难过地蜷成一团,直到天光大亮才悠悠转醒。贺嫣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看向不知何时打开的窗子,窗外还有积雪未消,凉风吹进屋里,吹散了一室沉闷。 ……竟然又梦到以前了,她也是够小心眼的。贺嫣啧了一声坐起来,才发现屋里就她一人。 “琥珀,琥珀!” “来了来了。”琥珀急匆匆进来,一对上她的视线便挤出笑意,“怎么醒这么早?” 贺嫣无言:“还早呢?太阳都晒屁股了。” “啊……那是不早了,小姐饿坏了吧,我叫人给你准备早膳。”琥珀忙问。 贺嫣摸摸鼻子:“不怎么饿,我想吃点蜜饯果脯什么的。” “那我这就去拿。”琥珀赶紧答应。 贺嫣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还想吃糖葫芦。” “我叫人去买。” “想吃冰镇绿豆粥。” “好,我这就去做……”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贺嫣忍不住乐了,“你这么顺着我干嘛?” 本来只是一句调侃,琥珀却突然红了眼眶。 贺嫣吓一跳:“这是怎么了?” “小姐,您最近不要出门了。”琥珀胡乱擦了擦眼睛,突然悲愤,“你都不知道外面说得有多难听!” 贺嫣一顿,懂了:“可是林香他们给我下药的事传出去了?” “明明是他们的错,凭什么被胡乱编排的人是您?”琥珀咬牙,“我看这京都城也不过如此,小姐,我们这就收拾东西回漠城去吧!” “你先别急,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贺嫣安慰地摸摸她。 琥珀这才平静一些,将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出。 其实也简单,就是昨日沈知珩去抓林香时闹出点动静,于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了贺嫣被下药的事,但流言里的林香却非下药者,而是救美的英雄,只是贺嫣被救之后非但不感激,还突然倒打一耙引来皇城司抓人,成了众人口中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简直是颠倒是非!”琥珀怒道。 贺嫣却十分淡定:“昨日林香被抓,今日就有如此规模的流言,可见并非偶然。” “小姐的意思是……” “背后有人指点吧,”贺嫣若有所思,“林丞相,或者……五公主?” 琥珀顿时愣住。 贺嫣忧愁地叹了声气:“得想办法把流言搅合了,不然多影响我名声。” 琥珀张了张嘴刚想安慰,就听到她头疼道:“虽然二殿下不在意这个,但也不能太离谱。” 琥珀:“……”还能想到二殿下,看来是真不在意。 她看一眼窗外,阳光正好,枯枝生出绿芽,可见春天真的要来了。 而皇城司暗无天日的内狱里,依然是冰寒一片。 一个飞鱼卫在沈知珩耳边说了几句话,沈知珩垂着眼眸,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沈荷窘迫地站在他对面,直到他看向自己才怯怯开口:“大哥……” “昨日睡得好吗?”沈知珩问。 不过是一句简单的问候,沈荷顿时眼圈都红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大哥,我知道错了。” “错哪了?”沈知珩问。 沈荷刚要开口,脑海蓦地闪过五公主昨日跟她说的话—— “本宫知道你不甘心,可你是沈大人的妹妹,即便是为了沈家清名,他也会保下你,所以由你来担起全部罪责,是最好的结果,等出去之后,本宫定会好好补偿你。” “事关贺嫣,父皇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你听话,本宫保证你无事、保沈家无事。” 万事无忧…… 沈荷匐在地上,嘴唇颤得越来越厉害,直到一双黑靴出现在眼前,她才颤巍巍抬头:“大哥……” “我曾与你说过什么?”沈知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沈荷眼圈瞬间红了:“说、说五公主心思深沉,我头脑简单,不该与她来往过密。” “你听过吗?”沈知珩又问。 沈荷呜咽一声揪住他的衣角:“大哥,我知道错了!” 沈知珩看着她颤抖的样子,心里无波无澜:“若非她在你面前亲自撕下面皮,只怕你仍在执迷不悟,沈荷,我沈家怎就出了你这种蠢货。” 沈荷脸色苍白,连哭都不敢哭了。 沈知珩蹙了蹙眉,直接叫人将她带下去。沈荷哽咽着跟飞鱼卫离开了,沈知珩捏捏鼻梁,蹙眉到桌前坐下。 “大人,您打算关小姐多久?”一旁的飞鱼卫小心问道。 沈知珩面无表情:“到她长记性为止。” 飞鱼卫讪讪一笑,刚要点头,就听到他缓缓开口:“去我憩室拿一床厚棉被,再叫人准备一个炭盆。” “是。”飞鱼卫赶紧去了。 刑房彻底静了下来,没多久,门口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沈知珩抬眸看去,与一双漂亮的眼睛对视了。 “沈大人。”祁蕊一开口,泪便掉了下来。 沈知珩不为所动:“五公主这是怎么了?” “大人,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真的是冤枉的。”祁蕊认真与他对视。 沈知珩静了片刻,问:“五公主就这么笃定沈荷会担下罪名?” 祁蕊顿了顿,蹙眉:“我不懂大人的意思。” “她虽然蠢了些,但也不至于蠢到愿意为人担罪的地步,五公主找她,实属不该。”沈知珩垂着眼眸倒茶,明明刑房阴冷如冰窖,茶水却是热腾腾地冒着白烟。 祁蕊面上依然镇定:“我真的听不懂,是阿荷这样同你说的吗?她年纪小,遇事只想推脱,我不怪她。” 沈知珩轻笑一声,眼底满是嘲讽。 “总之我什么都没做,大人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便是事实。”祁蕊别开脸,似有无限委屈。 沈知珩轻抿一口热茶,视线落在自己鼓鼓囊囊的手套上:“是不是事实,公主说得不算,卑职说的也不算。” 茶杯落在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祁蕊一回头,便对上一双冰冷如毒蛇的眼睛。 “得审过之后才知道。”沈知珩不紧不慢道。 祁蕊愣了愣,猛然反应过来:“你要对我用刑?!” “皇上令卑职不惜一切手段查清此案,还请公主莫要见怪。”沈知珩起身,缓步朝她走去。 祁蕊看着心上人步步逼近,竟然只觉遍体生寒。纵使她胸有丘壑,也不过是个长在深宫的小姑娘,一辈子没见过大风大浪,此刻只能步步后退,一边故作镇定一边威胁:“本宫是公主,你不能动本宫!” 沈知珩不语,只是继续往前走,腰间的佩刀不知何时脱落一截,此刻正抵在石板地上,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划声。 祁蕊在划动声里呼吸急促,双手死死攥成拳:“本宫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你若是敢伤我一根手指,他定不会轻易饶你!” 话音未落,她的后背猛地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而沈知珩也停下了脚步。 “……沈知珩,你不能动我。”祁蕊看向男人的眼神里,已经有了乞求。不论是被心上人逼问,还是被心上人用刑,都仿佛将她的自尊扔在地上碾,她实在是受不住。 沈知珩静静与她对视,许久才轻启薄唇:“公主千尊万贵,卑职自然不敢用刑。” 祁蕊默默松一口气,还未开口说话,就听到他淡淡道,“审问的方式何止千种,即便不用刑罚,卑职也能叫公主一一招来。” 祁蕊愣了愣,下一瞬就看到他的手指勾在自己的外衣上,她大惊挣脱,衣裳应声而落。 “你、你想做什么?”她沿着血腥味浓郁的墙不住后退。 沈知珩面色淡定:“审讯。” 两人一进一退,祁蕊又一次被逼到墙角,沈知珩戴着手套的手如毒蛇一般伸向她,手指隔着丝绸探入衣领。刑房单是护卫就有六个,加上沈知珩的心腹,门里门外十人不止,祁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轻薄,柔软的布料一碰到肌肤,她便彻底崩溃了,抱着头跌坐在地上痛苦嘶吼。 沈知珩收回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才哪到哪,就受不了了?” 身后飞鱼卫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心里又觉得这位五公主活该,自己就是个自重到极致的人,又怎敢给别的姑娘下药。她难道就不知道,一旦奸计得逞,那姑娘会比她此刻痛苦千倍万倍?! 祁蕊蜷在角落缓了许久,再看向沈知珩时又恨又怕,还透着几分伤心:“你有本事就杀了本宫,不过你即便杀了本宫,本宫也不会承认……” “不用公主承认。”沈知珩缓缓打断。 祁蕊一愣:“你什么意思?” “林香已经招供,你下的药也找到了来源,人证物证俱在,公主承不承认,已经不重要了。”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神里,竟然带了一分怜悯。 祁蕊脑子一片空白:“不可能……若真如此,你此刻为何……” 话没说完,就全明白了,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所有情绪都化作痛苦,“你为了帮贺嫣出气,便如此折辱我,昨夜把我和沈荷关在一起也是有意为之,一是想让她与我决裂,二是做出证据不全的假象……” 沈知珩转身往外走,祁蕊想也不想地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角:“你给本宫说清楚,那贺嫣究竟哪里好,也值得你这样……” 沈知珩蹙眉,厌恶地将衣角从她手中扯出来:“公主好好歇息吧,一切事宜自有皇上定夺。” “皇上定夺?你以为父皇会按律处置我和林香?”祁蕊荒唐一笑,“不可能!若是如此,便坐实了外头的流言,贺嫣要一辈子背负与林香有染的污名,要一生一世受人指指点点,父皇哪怕为了她,也绝不会对我如何……” 沈知珩眸光流转,静静地看向她。 “沈大人,只怕你帮不了她了,”祁蕊扬唇,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她要么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要么就背负一辈子污名,你若是她,会如何选?” “所以,流言是你派人散出去的?”沈知珩微微躬身,挑起她的下颌。 祁蕊咽了下口水,噙着泪看他:“你会怎么选?” “我不是她,不知她会如何选,”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这个问题也不该来问我,毕竟……林公子轻薄的,是五公主您,等到真相大白,外头那些流言,也只能是流言而已。” 祁蕊愣了愣,突然手脚冰冷:“你什么意思?” 沈知珩弯了弯唇角,转身往外走去。 “沈知珩你什么意思?!”祁蕊愤怒地去追他,却被飞鱼卫拦住,“沈知珩!沈知珩!” “你以为你为她做到这一步,她便会喜欢你吗?你做梦!” “她根本不爱你,她看你时从来没有半点情意,你被她骗了,你们都被她骗了!” “沈知珩你回来!” 身后的怒吼一声比一声大,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刺穿耳膜,沈知珩面色冷凝,步伐越来越快,转眼便将一切嘈杂抛之脑后。 从内狱出来的瞬间,阳光落在身上驱散些许寒气,沈知珩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将手套一寸寸扯掉,随手丢在路旁。 然而还不够。 手上每一寸都痒得发疯,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噬咬骨髓,痒意从骨缝里传出,渐渐蔓延全身。 “大人,可要净手?”飞鱼卫端着水盆过来,看到沈知珩手上笨重且奇怪的包扎后愣了一下。 沈知珩也看着手上纱布,许久才淡淡开口:“不必。” 说罢,便沉着脸往皇城司外走。尽管刻意无视手上的痒意,痒意却没有减少半分,周围人瞧出他眉眼沉郁,便一个个都退避三舍不敢上前。 沈知珩垂着眼眸往前走,周身仿佛凝着化不开的风雪,叫人只是远远望一眼,便有冻伤的感觉,而他身处风雪中,早已与风雪融为一体。 “无忧哥哥!” 欢快的声音响起,他顿了顿抬头,便看到某人在大门外笑着招手。她今日穿了春衫,却也不单薄,浅浅的粉色在白墙青瓦下,显得稚嫩又活泼。 是可以带来春天、驱散严寒的人。 “无忧哥哥!”贺嫣笑嘻嘻跑过来,却在还有五步远时猛地停下,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表情。 沈知珩静静与她对视:“看什么?” “看你会不会突然抽刀砍我。”贺嫣讪讪后退,显然上次留下的阴影不小。 沈知珩沉默一瞬:“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啊,你现在看起来心情就很糟。”她记得二殿下说过,沈知珩每次从内狱出来,就会变得喜怒无常。 沈知珩察觉出她的小心,干脆抱臂询问:“既然这么怕,还来干什么?” “这不是好奇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嘛,”贺嫣踮起脚往院里望了望,却什么都没看见,“那几个人呢?还关着吗?” “嗯。” 贺嫣还想再问什么,突然注意到他的手:“咦,你没戴手套?” 此言一出,沈知珩的手更痒了。他皱了皱眉,到底没忍住抓了两下,痛楚一瞬传来,暂时缓解了痒意,他眉头舒展了些,下一瞬却被她抓住了手。 “可不能挠,会挠破的。”她不认同道。 沈知珩顿时皱眉:“放开,脏。” “什么脏?”贺嫣睁圆了眼睛,“我来时洗手了!你怎么能嫌弃我。” “……不是说你脏。”沈知珩眉头皱得更紧。 贺嫣顿了顿,低头看向他的手。 绷带净白无瑕,除了有些发皱,每一寸都将他的手包得极好。 “哪脏了,明明很干净,”她轻轻拂了拂上头并不存在的灰尘,“看,一点灰都没有。” 沈知珩看着她细葱一样的手指努力包裹自己厚重的手,那股痒意似乎也渐渐褪去。 “你手上有伤,即便隔着纱布也不能那么大力地挠,会把伤口挠破的。”贺嫣还捧着他的手。 沈知珩沉默片刻,将手抽了回来。贺嫣见他不再折腾双手,默默松一口气,又将话题引回正事上:“他们招了吗?” “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是什么意思?”贺嫣好奇。 沈知珩蹙了蹙眉:“你确定要我在这儿给你解释?” “那换个地方?”贺嫣好奇。 “换哪去?”祁远的声音伴随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而来。 贺嫣猛地回头,看到他笑盈盈坐在马车上,对上视线的瞬间,他还招了招手。 “二殿下。”她克制住心底生出的欣喜,乖巧福了福身,“你怎么来了?” “刚才去贺家了,听说你来了皇城司,孤便也跟来了。”马车停下,祁远慵懒地靠在车壁上。 贺嫣失笑:“怎么突然找我?” “还不是因为外面那些流言蜚语,”祁远勾唇,“你还能跑皇城司来纠缠知珩,可见心情并未受影响,孤也就放心了。” “我是来问进展的,可没有纠缠他。”贺嫣小声反驳。 “知珩出手,平一切不平事,你就别操心了,”祁远轻笑一声,朝她伸手,“走吧,孤带你们去酒楼用膳,就当是提前庆祝你大仇得报了。” 贺嫣看着他伸出的手,心跳顿时乱了一拍,只是她还未去握,沈知珩便已经开口了:“二殿下的马车上连个脚凳都没有?” 祁远挑眉:“那多麻烦?” 沈知珩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你不会是醋了吧?”祁远故作惊奇。 贺嫣也配合惊奇:“真的吗?” 沈知珩还是面无表情。 “……你这人,忒迂腐。”祁远叹了声气,扭头扫了车夫一眼,车夫立刻搬来脚凳。 “这样总行了吧?”祁远问。 沈知珩不语,径直踩着脚凳进了马车。贺嫣心里遗憾没能牵到祁远,面上却是一片淡定地跟着沈知珩上了马车。 去酒楼的路上,沈知珩简单将审讯的事说了一遍,当提到今日流言是祁蕊放出的消息时,祁远和贺嫣都沉默了。 许久,祁远眉头紧皱:“孤竟是不知,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竟有一副这样的坏心肠。” 贺嫣看不得他失落,于是小声道:“你妹妹心肠虽然不行,但好歹还聪明点,你看他妹妹,上赶着被人利用。” “浓浓是在安慰孤吗?”祁远哭笑不得。 沈知珩扫了贺嫣一眼:“是,还踩着我沈家的脸面安慰。” “……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贺嫣赶紧从小荷包里掏块糖给沈知珩,“你妹妹虽然笨,但也不算坏。” 沈知珩唇角浮起一点弧度,却没有接她的糖。 贺嫣将糖丢进嘴里,半晌叹了声气:“也得亏两位哥哥不护短,否则我这次真是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了。” “你又怎知我们不是在护短?”祁远眉头微挑。 沈知珩蹙了蹙眉,抬眸扫了他一眼。 贺嫣被他一句话哄得眉眼弯弯,一路上尽管拼命克制,心情仍有些轻飘飘,沈知珩看了她几次,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下,直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马车很快驶入一家酒楼,车夫下去说了什么后,便立刻有人将马车一路牵到厢房门前。 贺嫣掀开车帘跳下来,瞧着院里的小桥流水舒缓地伸了伸懒腰。 “很高兴?”沈知珩突然问。 贺嫣点了点头。 沈知珩眼神泛冷:“有什么可高兴的。” 贺嫣:“?” 沈知珩不言语,直接进屋去了。 贺嫣莫名其妙地询问祁远:“我得罪他了?” “刚出内狱,正常的。”祁远表示理解。 贺嫣嘴角抽了抽:“他真的需要看大夫。” 祁远笑了一声。安慰地摸摸她的头:“快进去吧,孤去厨房瞧瞧,顺便将菜点了。” “还得亲自去厨房呀?”贺嫣惊讶。 祁远颔首:“这儿的规矩如此。” 贺嫣闻言,便想跟他一起去,但想到还有个难伺候的在屋里,若是丢下他一个,最后不定会如何,于是纠结片刻还是放弃了。 她挥别祁远,一脸遗憾地往屋里走,刚进门便看到沈知珩正盯着水盆看。 “……你又想洗手了?”贺嫣凑过去。 沈知珩看她一眼,只说了一个字:“脏。” “都说不脏了……”贺嫣无奈,“不过你想洗就洗吧,正好也该换药了。” 沈知珩轻抿薄唇,认真盯着自己包得极厚的手,似乎在思索究竟要不要洗。贺嫣看他这副样子,生怕他兴致一来再洗出一盆血来,连忙挽起袖子要帮忙。 沈知珩看她一眼,到底没有拒绝。 贺嫣见状,低着头认真拆解纱布,垂着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忽闪忽闪掀起骤风。沈知珩看着她的睫毛,心底突然泛起一股痒意。 “你带药了吗?”贺嫣突然抬头,一不小心闯进他深沉的眼眸,两人同时愣了一下,等她再看过去时,那里已经一无所有。 “带了。”沈知珩回答。不止带了药,还带了纱布,似乎预感到自己今日会换药。 “那就好。”贺嫣满意地点了点头,掏出手帕绞了水,将他手上的余药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柔软的帕子在伤口上抚过,带来一阵阵轻微的刺痛,将最后一点痒意也彻底拔除,沈知珩安静看着自己斑驳的双手,却有一刹那觉得已经恢复如初。 贺嫣不知他心中历程,只是专注地帮他擦手,直到最后一点药膏擦尽,才剜了新的药膏一点点涂上。 涂药,包扎,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做了,贺嫣手法熟练地弄完,系上绳结后笑着仰头:“好了。” 沈知珩对上她的视线,唇角微微浮起:“嗯。” 十几步远的门外,祁远瞧着屋里这一幕,突然有种融不进去的错觉。 莫名的有些别扭。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继续每晚九点更新啦! 第23章 等沈知珩的手包扎好, 祁远也没事人一样进来了,为了照顾沈知珩口味,他点了一桌子的素食, 结果沈知珩还是没吃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你真得看大夫了,”贺嫣就差将脸埋进碗里了,“漠城有个大夫治这个很厉害,我给祖父写信请他过来吧。” “只是没什么胃口, 便成有病了?”沈知珩反问, “那你这天塌下来都如此能吃, 是不是也算有病?” “噗……孤可什么都没听见。”祁远忍住笑意。 贺嫣嘴角抽了抽,不理他们了。 一餐饭结束, 贺嫣放下筷子:“去哪?” “我要进宫一趟。”沈知珩道。 贺嫣知道这个时候进宫肯定与她有关, 于是连忙起身:“那我跟你一起。” “不必, 你回家吧。” 贺嫣不满:“为什么……” “有劳二殿下相送。”沈知珩看向祁远, 贺嫣瞬间闭嘴。 祁远轻笑一声,拿折扇轻轻敲了一下贺嫣的脑袋:“还不走?” “那就有劳殿下了,”贺嫣脸颊泛红, 不好意思地看向沈知珩, “我们走了啊,等出宫了一定要来贺家知会我一声,或者我到时候去沈家找你。” 沈知珩微微颔首,目送他们离开后便径直往宫里去了。 贺嫣其实也很想跟着沈知珩进宫,看看良帝打算如何解决这件事, 但也不想错过跟祁远单独相处的机会,最终只能咬牙做了决定。 反正等他从宫里出来, 就什么都知道了。她这样想着, 便在回到家后耐心等待, 结果等来等去没等到他,反而等来了新一轮的流言。 “你说……外头都在谣传差点被林香轻薄的是五公主?”贺嫣惊讶。 琥珀煞有介事:“可不是谣传,是皇城司盖了红印的证供,也不知怎么流传出来了,跟先前编排您的那些可不一样。” 贺嫣闻言,表情逐渐微妙:“所以为什么会有这种证供?” “还能为什么,多亏沈大人帮忙呗,“琥珀嘿嘿一笑,”沈大人可真是个妙人,直接改了证供,一来叫始作俑者直接尝到自作自受的滋味,二来还能加重林香罪责,毕竟妄图染指公主,可比轻薄官家小姐的罪名重多了。” “……林丞相能乐意?皇上能乐意?”贺嫣皱眉。 琥珀:“既然事情能传出来,必然是经过皇上同意的,此事虽然有辱皇家声名,可只要重判林香以儆效尤,便也能保住皇家威严,至于林丞相么……他敢不答应?” 侮辱公主,尚有一线生机,侮辱贺家唯一的女儿,便要面对满朝武将的敌意,这敌意虽看不见摸不着,但随时能在他大意时,倾覆整个林家。 至于五公主么,虽然名声尽毁,可却由加害者成了受害者,也不必再领刑罚,只是她愿不愿意做这个受害者,便是另一回事了。 贺嫣也明白其中利害,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很快反应过来:“所以此案是怎么判的?” “林香按律受黥刑,流放岭南,五公主虽未受伤,却心中悲痛,特送往海德寺静修一年。”所谓静修,不过是变相软禁。 贺嫣以为祁蕊受了所有苦果,便不必再领刑罚,却没想到竟然还要被软禁一年,一时间很难不惊讶。 “小姐,皇上和皇后娘娘对您是真的好。”琥珀小声道。她从前只觉得帝后对小姐的宠爱,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贺家,可真遇上事了,才发现他们的确真心疼小姐。 帝王家最是凉薄,能有一分宠爱,便足以让小姐无忧一世了。 贺嫣勉强一笑:“皇帝伯伯他们,对我一向是好的。” 可一想到自己被从这件事里摘出来,仍觉得怪怪的。 琥珀笑笑,刚要说什么,管家便从外头进来了:“小姐,沈家大夫人来了。” 贺嫣一愣,连忙起身出去。 正厅内,沈荷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畏畏缩缩站在门口,哪还有半分平日嚣张的样子。沈知珩站在郑淑身侧,也是一言不发,厅内气氛低沉得几乎要胶着。 贺嫣一进门,便对上了郑淑的视线,立刻站得直了些:“大伯母,您怎么有空来了?” “沈家教女无方,特来向贺小姐赔罪。”郑淑面色凝重,直接朝贺嫣跪拜。 沈荷面色一变:“母亲!” 贺嫣也吓一跳,赶紧伸手去扶:“可使不得!” “是我沈家不好,没教出个守规矩的女儿,害得你险些名声尽毁,都是我沈家不好。” 郑淑执意要跪,沈荷红着眼圈想上前又不敢,犹豫几次后也直接跪下了:“贺小姐,都是我的错,是我心肠歹毒,与我母亲无关,与沈家无关,我愿意以命相赔!” 贺嫣这边拼命扯着郑淑,那边还得应付扑通扑通磕头的沈荷,一时间头都大了,只好求助地看向沈知珩:“沈无忧,还愣着干嘛,帮忙呀!” 她一时情急,说话便显得没那么客气,沈知珩眉头微挑,却还是上前扶起郑淑:“您是长辈,跪她,只会折了她的福寿。” “对对对,您可千万不能跪。”贺嫣忙附和。 郑淑面露惭愧:“是我教女无方……” “哪的话,沈荷也是被骗了,”贺嫣倒不是替沈荷说话,只是知道以她的品性,还做不出辱人清白的事,“她的性子您比我更了解,就是太容易轻信别人,但心肠不坏。” 沈荷第一次听到贺嫣为自己说话,一时间更无地自容,当即跪着往前挪动两步:“母亲,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会自我了断给贺小姐赔罪,绝不有辱沈家门楣。” 贺嫣嘴角抽了抽:“什么自我了断不自我了断的,你都坑过我一次了,还要让我背上人命吗?” “我没有……” “那就好好的,”贺嫣见沈知珩已经扶住郑淑,索性抱臂走到沈荷跟前,“皇上怎么判你?” “……闭门思过一年。”沈荷小声道。她虽无意间为虎作伥,却全程不知发生了何事,所以罚得并不重。 贺嫣点了点头,突然对着她笑了一下,沈荷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她对郑淑道:“大伯母,你们沈家的家法好像挺严苛的。” 沈荷:“……” 郑淑明白了贺嫣的意思,当即认真道:“贺小姐放心,我定不会轻饶她!” 贺嫣笑着点了点头,又随意东扯西扯转移话题,等到将郑淑送出门时,沈家一行人的气压已经没那么低了。 贺嫣笑眯眯将郑淑送上马车,一回头就看到沈知珩正盯着自己,顿时想起自己刚才扶大伯母时朝他嚷嚷那几声,于是抢先倒打一耙:“你带大伯母来,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她执意要来,我是作陪。”沈知珩回答。 贺嫣啧啧:“你就是这么作陪的?眼睁睁看着自家长辈朝我下跪?” “陪得不好,”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所以才会捱贺小姐的骂。” 贺嫣:“……我哪骂你了。”只是凶了点而已。 沈知珩唇角微微浮起。 贺嫣轻咳一声:“你回去看着点,别让大伯母把沈荷打死了。” “她害你差点失了贞洁,你还关心她?”沈知珩反问。 贺嫣昂起下巴:“我哪是关心她,是关心你,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沈家以后每日里愁云惨淡,你还能有好日子过?” 沈知珩闻言,眼底冰川渐渐化作春水潺潺,只是面上一如既往的冷淡。 “如此,”他说,“我该谢谢贺小姐才是。” “……也不用这么客气,”贺嫣瞄了他一眼,“真说起来,也该我道谢才是,只是……我从不惧怕流言蜚语,你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将我摘出来。” “你可以不在乎,但贺老将军一把年纪了,难保他不会在乎。”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 贺嫣摸摸鼻子:“我祖父他应该……只会生气吧?” 想起贺老将军火爆的脾气,沈知珩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总之这样处理,是皇上与我商议过的结果,你不必再多想。” 贺嫣顿了顿:“可我还是觉得不太好。” 并非她拎不清,只是她既然敢进宫告状,便说明她从未怕过,可如今却突然摘了出来,好像她很在乎那些流言一样……好吧,其实有那么一点小在乎,但也是因为怕将来会牵连祁远,别的倒没有想这么多。 “贺浓浓。”沈知珩打断她的思绪。 贺嫣迷茫抬头:“嗯?” “我知你不畏凡俗百毒不侵,可不代表你身边的人,会因此不再忧心你,”沈知珩静静看着她的眼睛,“这样处理,是我等认定的最好结果。” 贺嫣怔怔与他对视,许久之后轻吸一口凉气,只觉头脑清明,那些不重要的纠结瞬间烟消云散。 “无忧哥哥,浓浓在此谢过。”她乖巧福身。 沈知珩眼眸微动,静静看着她头上发钗。还是先前戴过的珍珠头面,其中一支钗上磕了点小小的痕迹,瞧着多少失了光彩。 “不必客气。”他唇角微扬。 马车里,郑淑迟迟等不来沈知珩,便掀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却恰好看到沈知珩唇角的笑,她微微一愣,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贺嫣送走沈家三人后,便独自回了寝房,琥珀正打扫屋子,一看到她回来了,便笑着迎了上去:“沈家大伯母果然讲究人,竟然带着闺女亲自登门道歉。” 显然已经知道了前厅的事。 贺嫣耸了耸肩:“大伯母确实体面,沈家也知进退,今日若换了其他人家,或者没有沈知珩帮我,只怕我也很难独善其身。” “怕什么,小姐是贺家姑娘,即便没有其他人相帮,也依然能得到公道。”琥珀对这一点很是笃定。 贺嫣叹气:“若我不是贺家姑娘呢?” 若她不是贺家姑娘,面对祁蕊和林香只怕一分胜算都无。不对,别说胜算了,是根本不会有机会告御状吧,这世上吃人的规矩可不少,她一个女子出了这种事,单是自幼学的礼教、周围人的眼光,就足以压垮她了。 这也是为何祁蕊敢在沈家寿宴上生事,说白了,她料定所有女子都会吃哑巴亏,不敢将这种事声张,却没想到她贺嫣从来不是寻常女子,不管是贺家还是帝后的恩宠,都是她生来就拥有的底气。 “也幸亏我是贺嫣啊!”贺嫣又叹了声气。 琥珀不明所以,她却是不肯再说了,兴致缺缺地将所有人都撵出去,关起门窗便开始睡觉。 贺嫣一连睡了一日一夜,醒来后吃了一堆东西,便着盛装进宫去了。 “怎么有空来了?”良帝虽已惩罚了祁蕊等人,可仍旧觉得有愧,瞧见她表情都和蔼了不少。 贺嫣笑笑,郑重朝他跪下:“皇上,臣女贺嫣有一事相求。” 良帝刚要伸手去扶,听到她说什么后顿时停手了。 三日后,良帝颁布昭令,再有设计女子闺誉者,罚钱三千、流放三族,过往蒙冤迫嫁者,可重新大理寺伸冤,只要证据确凿,可撤销婚籍以示清白,蒙冤者若不为母家所容,可上告官家,得各衙门收留。 昭令一出,大理寺的门槛都要被踩破了,无数状子雪花一样涌了进去,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面对这些跑出来告状的女子,百姓起初还觉得不屑,可看到皇家敬之重之的态度后,即便是老学究老古董,也不敢再胡说八道了。 相比忙碌的大理寺,皇城司则清闲多了,飞鱼卫无所事事,只能每日里在院中练武比拼,可比得多了,也会觉得无趣。 “大人整日闷在屋里做什么呢?也不带咱们出去巡逻了。”有人好奇。 另一人啧了一声:“这谁知道,不过我晌午去送公文时,瞧见他正拿着一盒珍珠端详,不知道要做什么。” “大人的心,当真是海底针啊!” 海底针沈大人独自坐在书房,垂着眼眸将大小适中的珍珠挨个排放,珍珠旁边是匕首铁丝,还有钳子之类的东西。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晒得他眼睛有些睁不开,却依然专注地对着一桌珍珠,没有挪动位置的意思。 沈大人在书房里挑了四五日的珍珠,终于在皇上令他押送祁蕊去海恩寺这日出门了。 虽然祁蕊是戴罪修行,可对外说的却是静养,所以一路上依然用了公主的仪制,沈知珩骑着高头大马在前方带路,后方便是公主的辇驾。 去海恩寺的路上,祁蕊时常会掀开车帘望向前方高大的背影,眼底的情绪或恨或怨十分复杂,却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两人一路沉默到了寺里,沈知珩将祁蕊交给住持后便要离开。 “等一下!”祁蕊到底还是忍不住叫住他。 沈知珩停下脚步:“公主叫卑职何事?” 祁蕊定定看着他,许久之后苦笑一声:“本宫原以为再等个一两年,你便是本宫的驸马了。” 沈知珩面上没什么表情。 “沈无忧,你当真喜欢上贺嫣了?”她上前一步,沈知珩立刻后退一步,祁蕊愣了愣,顿时停了下来,“你就这么喜欢她?” 说话间,语气已经有些急了,“本宫心悦你多年,最是清楚心悦一个人是何模样,她对你真的没有半点……” “公主若是无事,卑职便告辞了。”沈知珩淡漠打断,略微一动,胸口便有东西咯到他了。 祁蕊微微一怔,半晌才轻笑一声:“沈大人果真修养极好,不论何时都一副谪仙的模样,那本宫便拭目以待,看你将来如何被拉下神坛。” 她缓步朝厢房走去,经过沈知珩时停下脚步,侧目看向他清峻的侧脸,“希望大人到时候,还能像今日这般从容。” 沈知珩看了她一眼,骑着马径直离开了。 祁蕊的话如一颗石子,虽不会造成任何风浪,却也将水面搅得久久无法平静。沈知珩揣着这点不平静,以及胸口隐隐传来的咯,快马加鞭到了贺家门口,可瞧见贺家的门匾后,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他抿了抿唇,扯着缰绳准备离开,却在一转身的瞬间,恰好遇到刚从外面回来的贺嫣。 “无忧哥哥?”贺嫣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 “没事。”沈知珩说完便骑着马慢吞吞往外走。 贺嫣一脸莫名,正眼巴巴送他离开时,他又突然调转马头折了回来。 “还有事?”贺嫣虚心请教。 沈知珩从怀里掏出咯了他一路的东西,随意丢给她,贺嫣赶紧接住,低头一看。 是一个小小的珍珠发簪。 五颗小珍珠围着一颗紫珠拧成一朵小小的花儿,瞧着精致可爱又舒服。贺嫣眨了眨眼睛,再抬起头时,沈知珩已经走远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自罚一杯,刺溜——哈! 第24章 贺嫣拿着珍珠小花花回家了, 一进门就跟琥珀炫耀:“无忧哥哥送了我一支发钗。” “谁?” “无忧哥哥。” “无忧什么?” 贺嫣:“……” 琥珀乐了:“你确定是沈大人吗?他还会送姑娘礼物呢?” “那可不,如假包换。”贺嫣说着,从怀中掏出发钗。 琥珀瞧见小小的珍珠发钗, 顿时面露惊讶:“还真送了啊,还挺好看,瞧着不像京中流行的式样,他哪弄来的?” “这我哪知道。”贺嫣嘿嘿一笑, 显然心情不错。 琥珀眨了眨眼睛, 神秘地将她拉到桌前, 贺嫣这才瞧见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精致的木盒。 “小姐你一出门,二殿下便派人送来了这个, ”琥珀一脸神秘, “还请小姐恕罪, 我实在是没忍住, 便偷偷打开看了一眼。” “这是什么?”贺嫣心跳都快了一拍。 琥珀只是笑:“小姐亲自看看不就知道了。” 贺嫣闻言,脸上莫名浮现一丝热意,放下手中珠钗凑了上去, 小心翼翼打开木盒。 是一套完整的金丝烧蓝头面。 步摇、发钗、耳环……足足有十六样, 每一样都是最时兴的样式。贺嫣怔怔看着盒中头面,心跳越来越快。 “今日难不成是京都城送首饰的日子?怎么沈大人送了珠钗、二殿下也送了头面?不过我觉着吧,论用心还是得说二殿下,这一整套看着就气派,沈大人那份……不会是从什么仓库里随手拿的吧, 珍珠虽然漂亮,可款式也太简单了。” 琥珀絮絮叨叨地说话, 贺嫣却什么都听不进, 只是专注地瞧着木盒, 金丝缠绕出各种繁复的花纹,映得她一张脸都泛着浅淡的光。 “……他只是送了东西,没留什么话?”贺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首饰。 琥珀:“说是幕僚送的,觉得适合你,便转赠了。” “他怎么不转赠别人、只转赠我?”贺嫣唇角偷偷扬起,爱不释手地拿起一支钗,“说明他心里有我,即便没到喜欢的程度,我也是最特别的。” “小姐这么好,谁能不喜欢呢?”琥珀也真心为她高兴。 贺嫣笑着将盒子抱到床头放好,又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玉佩装进去,这才小心翼翼盖上盖子。琥珀好笑地看着她忙来忙去,等她从床上下来才问:“小姐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什么……啊,这个。”贺嫣赶紧将沈知珩送的珠钗取来,摸索着戴在头上,“好看吗?” 珍珠花虽然不时兴,却十分圆润可爱,衬得她愈发娇憨。 琥珀:“我收回刚才的话,沈大人送的发钗也十分用心呢。” “那我以后常戴。”贺嫣嘿嘿直乐。 琥珀挑眉:“二殿下的呢?” “当然要好好保存,金丝最是娇贵,轻轻一碰就变形了,”贺嫣又摸摸头上珠钗,“还是戴这个吧,结实。” “你呀,偏心到没边了。”琥珀叹了声气。 贺嫣看了眼枕头旁凸起的木盒,突然想起什么:“漠城那边回信了没有?” “回了,说是过几日就到。”琥珀回答。 贺嫣点了点头,没再问了。 这一日之后,贺嫣足足有小半月都没见到沈知珩和祁远,知道他们有事在忙,她便也不多打扰,整日进宫陪着帝后消遣时间,日子有趣便过得飞快,也不觉得难熬了。 转眼便是二月,草长莺飞好春光。 在皇城司内狱养了十余日的林香,总算要行流放之刑了。 他被押送出城那日,贺嫣特意带了琥珀去城门口看热闹。丞相的独子被流放,可不是随时都能看的热闹,因此这日来围观的百姓也不少,贺嫣和琥珀挤在人群中,听周围人议论纷纷。 “判决早就下来了,怎么今日才流放?” “听说是受了太多刑,怕他折在路上了,这才养了几日才放行。” “进了皇城司还能活着出来,已经是他命大了,若非有个好爹,早在被抓起来时就死千遍万遍了……” 贺嫣挽着琥珀的胳膊,深表认同。 日至中空,囚车慢吞吞驶来,刚才还引颈张望的百姓们,一瞧见是飞鱼卫开路,顿时吓得纷纷低头,还踮着脚看热闹的贺嫣便这么暴露出来。 沈知珩一眼就瞧见了她,以及她头上的小小珠花,本来淡漠如冰的眼神突然化开,唇角也渐渐浮起一点弧度。 “小姐,沈大人是不是对你笑呢?”琥珀狐疑。 “真的吗?”贺嫣伸头去看,沈知珩却已经直视前方。 “你看错了吧,他执行公务时哪会搭理我。”贺嫣摸摸鼻子。 琥珀犹豫一下:“可能真看错了。” 飞鱼卫开始穿过城门,最后方的囚车也逐渐出现在贺嫣面前。这还是那晚之后,贺嫣第一次瞧见林香。 穿着沾血的囚服,头发乱糟糟得像鸟窝一样,脸颊也瘦得颧骨突出,哪还有半点风流纨绔的模样。 其实那天晚上沈知珩来得太及时,她并未直面林香的恶意,所以后来虽然气愤,却也没有到恨不行的程度,此刻看到这样狼狈的他,贺嫣也只是由衷表示:“活该啊……” 对她都敢动歪心思,更别说其他人了,也不知这些年有多少姑娘被他祸害。 囚车中的林香若有所觉,怨毒地看向她的方向,琥珀连忙将贺嫣挡在身后,直到囚车离开才默默松一口气。 “他的眼神也太可怕了。”囚车走远,琥珀仍心有余悸。 贺嫣笑笑:“怕什么,他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那也得小心点,他瞧着真是恨毒了你。”琥珀眉头微蹙。 贺嫣耸耸肩,依然不放在心上。 周围的人没有热闹可看了,轰地一下散去,热闹的城门口顿时稀稀拉拉。贺嫣伸了伸懒腰,便要拉着琥珀回家,结果还未走上几步,身后便传来了马蹄声。 她若有所觉地回头,正对上一双沉静的眼眸。 “准备去哪?”沈知珩问。 贺嫣眨了眨眼:“你有事吗?” 沈知珩静了一瞬,道:“上次二殿下去的那家酒楼,菜色还不错。”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贺嫣惊奇地睁圆了眼睛:“你请客?” 沈知珩的手下意识抓了一下缰绳,面上一片平静:“去吗?” “去啊,当然要去。” 贺嫣说罢,就要拉上琥珀一起,琥珀却拒绝了:“小姐,今日大夫进京,我得回家等他。” “啊……”贺嫣瞄了沈知珩一眼,“那你去吧。” 琥珀点了点头:“你待会儿别忘了告诉沈大人。” “嗯。” 沈知珩听到自己的名字,又垂眸看了过来,直到琥珀离开才问:“又嘀咕我什么?”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贺嫣笑嘻嘻,“去酒楼再说吧。” 沈知珩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 贺嫣想得简单,沈指挥使难得主动请客,她说什么也不能拒绝,却没想到进了酒楼之后,还会有意外之喜。 “你们怎么来了?”祁远看到两人十分惊讶。 贺嫣也惊了:“你自己来的?” “与几个幕僚一起来的,”祁远笑着转了下扇子,“不过你们来了嘛,自然要跟你们一起的。” 贺嫣顿时笑着看向沈知珩,沈知珩沉默片刻,淡淡开口:“二殿下既然要来,那请客的事便交给您了。” “孤来,小气鬼。”祁远啧了一声,抬眸扫了眼贺嫣的发饰,“怎么没戴孤送的头面?” 沈知珩眉头微蹙。 “殿下送的太贵重了,我留着以后戴。”贺嫣笑道。 祁远轻笑:“这珍珠发钗倒也配你。” 贺嫣摸摸发钗,忍不住看了沈知珩一眼,沈知珩的眉宇顿时松开。 贺嫣乐呵呵跑进厢房,殷勤地为两人拉椅子。她已经有小半月见过祁远,心里早就想得不行了,总算有机会一起吃饭,自然要勤快点。 “无忧哥哥,请坐。”她笑着招呼。 沈知珩看着拉开的椅子,面色缓和了些,却仍不经意地问:“二殿下送了头面给你?” “嗯,金丝烧蓝的,可好看了,”贺嫣说完对上他的视线,立刻补充一句,“但我还是喜欢无忧哥哥送的珠钗。” 沈知珩轻抿一口热茶:“是么。” “当然,没看我今日就戴着来的么。”贺嫣说着,默默坐到两把椅子中间。 沈知珩看到她坐的位置蹙了蹙眉,但也没太放在心上:“你方才想跟我说什么?” 贺嫣张了张嘴,还没提起正事,祁远就点了菜进来了,看到沈知珩在贺嫣一侧坐着,另一侧的椅子已经拉好,便从善如流坐下了。贺嫣察觉到身边衣料窸窣,顿时心跳都快了一拍。 “你们是从城门那边来的?”祁远问。 贺嫣惊奇:“你怎么知道?” “今日林香出城,知珩负责护送,你么,”祁远斜了她一眼,“你有热闹能不去看?” 贺嫣失笑:“你还挺了解我。” “那是自然。” 两人一唱一和,一旁的沈知珩突然开口:“怎么还没上菜?” “你这么饿吗?”祁远惊讶。 贺嫣也好奇地看过来,沈知珩看了一眼她头上珠花,道:“嗯。” “孤这便叫人催一下,可不能让我们沈指挥使饿着。”祁远说着拍了拍手,便立刻有人去催了。 贺嫣忙道:“再要壶酒。”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 她一瞬泫然:“刚才看见林香一身血,我有些怕,想压压惊。” “……想喝酒就直说,不必找这种理由。”祁远无语。 贺嫣瞪圆了眼睛:“真的!不信你问无忧哥哥,林香身上的伤可吓人了。” 祁远挑了挑眉,侧目看向沈知珩,沈知珩淡定饮了半杯茶:“还成吧。” 贺嫣:“……”烦人,一点也不配合。 虽然沈知珩不配合,但祁远还是要了壶清酒,三人对着一桌子素食边吃边聊,酒水很快便下去一半。 祁远按了按太阳穴,眉头微微蹙起:“怎么还吃困了。” “那你先睡会儿。”贺嫣忙道。也不知他近来在忙什么,瞧着脸都瘦了许多。 祁远轻笑一声:“如此,孤便不客气了。” 说着话,还真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贺嫣看着他安静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喜欢,强行压制了乱跳的心脏,才故作嫌弃开口:“二殿下的酒量,可真是十几年如一日。” “他本就不喜饮酒,今日也是为了陪你。”沈知珩缓缓开口。 贺嫣心跳更快了,红唇无意识微张:“真的?” 沈知珩垂眸看向她,两人无声对视片刻,他又问:“你还没说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啊……对了,”贺嫣看向他的手,今日穿了官服,戴的是黑色羊皮手套,瞧着便十分沉闷,“你还记得我先前说过的那个、治疗心病有一手的漠城大夫吗?我前些日子给祖父写了封信,请他派人送大夫来京一趟,想帮你治治心病,他今日应该就要到了。” 沈知珩没想到她会提这个,顿时皱起眉头:“我没病。” “有病的人都说自己没病,”贺嫣点了点他的手背,”可你见过哪个正常人会将自己的手折磨成这副样子?“ 沈知珩不悦:“我只是洗手较勤。” “那也太勤了,恨不得剜骨割肉的勤。”贺嫣这会儿酒意上头,也没注意到他的不悦,“总之人我已经带来了,明日就去你家,你若是不配合,我就告诉大伯母。” “贺浓浓,”沈知珩语气低沉下来,“你不要胡搅蛮缠。” “我哪有,明明是为你好。”贺嫣睁圆了眼睛。 沈知珩与她说不通,突然一阵烦躁,沉着脸便离开了。 祁远察觉到有人从身边经过,顿时惊醒起身,下一瞬便看到沈知珩离去的背影:“知珩?” 沈知珩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捏了捏鼻梁,扭头看向贺嫣:“怎么了?” 贺嫣撇了撇嘴,本想骂沈知珩几句,可一对上祁远担忧的眼神,突然表情一变悲伤至极:“没什么,是我妄想了。” 祁远:“?” 作者有话说: 二殿下:睡一觉醒来,变天了? 第25章 贺嫣伤心哭诉, 眼角一滴泪要掉不掉,怎么看怎么可怜,祁远又是心疼又是不解:“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吵架了?” “别问了二殿下, 都是我的错,”贺嫣哽咽,“我不该这么喜欢他。” 说完,突然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祁远猛地起身, 又笨拙坐下, 一向从容的脸上难得出现无措。他看着贺嫣抖动的肩膀,好几次想抚上去安慰, 但又顾忌男女之别忍住了。 贺嫣虽然趴着, 但对他的纠结却是一清二楚, 一边暗暗发笑, 一边心里着急他怎么这么木。 许久,他的手还是轻轻落在了她的肩头,贺嫣后背一僵, 突然安静了。 “不哭了, 浓浓。”他低声道。 贺嫣静了许久,默默抬头望向他,祁远眸色黑沉,透着几分无奈:“别哭了。” “……嗯。” 两人突然静了下来。 许久,祁远轻叹一声:“知珩一向懂分寸, 怎么一遇到你就什么都不管了。” “是我不够好吧。”贺嫣小小声。 祁远蹙眉:“胡说,我家浓浓天下第一好。” 我家……浓浓。贺嫣心跳如鼓捶, 偏偏还要故作淡定:“你真这样想吗?” “自然, ”祁远看向她的眼睛, 唇角不自觉噙上笑意,“你在孤心中,就是最好的姑娘。” 贺嫣怔怔与他对视,喉咙突然有几分干哑。 祁远看着她的眼睛,心跳突然有些不稳。他轻咳一声掩饰失态,匆匆别开脸:“你还吃吗?” 贺嫣看着他泛红的耳朵,眼睛亮晶晶:“不吃了。” “好,那孤送你回去。”祁远说着,已经恢复镇定。 贺嫣笑嘻嘻跟他离开,回去的路上时不时与他搭话,再不见刚才伤心欲绝的样子。祁远瞧着她没心没肺的德行,心里默默松一口气,也只管笑着与她说话。 马车很快在贺家后门停下,贺嫣欲言又止地看向祁远,想邀他进去坐坐。祁远不知其意,只是温和道:“回去之后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了。” “……嗯,知道了。”贺嫣乖乖点头。 祁远扬了扬唇,为她掀开车帘。 贺嫣一步三回头地下了马车,目送车夫重新拉紧缰绳时,突然又跑到车旁敲了敲车。祁远听到动静掀开车帘,便看到她踮起脚尖趴在窗子上。 “怎么了?”他问。 贺嫣认真地看着他:“远哥哥,我好喜欢你送的发饰。” 祁远微微一顿:“你特意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你送的所有东西我都喜欢!”贺嫣强调。 祁远笑了一声:“知道了,那孤以后还给你送。” “谢谢远哥哥。”贺嫣总算满足了,挥着手目送马车远去,祁远在马车里静坐片刻,突然用折扇撩开后方车帘,当看到贺嫣小小的身影还停留在原地时,突然心头一动。 马车在拐角消失,贺嫣乐颠颠回家去了。 “小姐,张大夫早已等候多时了。”琥珀看到她回来,立刻迎了上去。 贺嫣点了点头:“我这便去见他。” “怎么没见沈大人?”琥珀好奇。 贺嫣耸耸肩:“他讳疾忌医,不肯见大夫。” “沈大人瞧着成熟稳重,怎么这事儿上还跟个孩子一样,”琥珀不认同,随即笑道,“他不来就算了,等下让张大夫给你请个平安脉,也不算他白来一趟。” 贺嫣立刻点了点头。 虽然大老远地将张大夫请来了,但贺嫣也不是非要沈知珩配合不可,他既然不愿意,她也就不强求了,不过嘛……这段时间因为林香等人拖延的进度,也是时候赶上来了。 贺嫣想起祁远泛红的耳根,一时间也跟着难为情起来。 计划耽搁了这么久,想重新赶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至少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贺嫣怕自己太过急躁,反而会得不偿失,所以虽然心里着急,却一直没有行动。 不过机会很快就来了。 在她跟沈知珩‘吵架’的第三天,京都城突然迎来一场春雨。不同于漠城的润物细无声,京都的春雨又大又急,小水柱顺着蜿蜒的青瓦往下流,转眼便在地面上积了一层水。 贺嫣站在廊下看了片刻,扭头去屋里抱了两把伞。 “小姐,您拿伞干什么?”琥珀不解。 贺嫣兴致勃勃往外跑:“去给沈知珩送伞。” “你先等一下,”琥珀赶紧将人拉住,“沈大人又不傻,肯定会带伞的,你又何必跑一趟。” “他带是他的事,我送是我的事,再说明日休沐,二殿下肯定会去。”贺嫣意味深长。以她对祁远的了解,下了这么大的雨,他肯定会提前下值。 琥珀无语:“就算是为了去见二殿下,也不用现在就出门吧?现在距离皇城司下值还有一个时辰呢。” “提前到才有诚意嘛。”贺嫣催促她叫人套马车。 琥珀一脸不情愿,心想你那算什么诚意,不就是为了在二皇子面前装可怜么。可惜再不情愿也要听她的,于是琥珀冒着大雨叫人准备了马车。 马车到皇城司门口时,风雨更大了,雨水哗啦啦往下落,将马车打得噼啪作响。贺嫣抱着两把伞,深吸一口气就要冲出去,吓得琥珀赶紧抓住她:“干嘛去?” “下去等,”贺嫣撑开一把伞,“对了,你坐马车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你要冒雨等人?”琥珀睁大了眼睛。 贺嫣眼底闪过一丝势在必得:“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轻易放过。” 琥珀:“……”小姐真是疯了。 没等她再劝,贺嫣已经冲进雨里,转眼裙角便湿了大半,琥珀心疼又无奈,只好对车夫道:“打道回府,给小姐熬姜汤去。” “是!” 马车缓慢地调转车头,朝着来时路奔去。贺嫣听着渐行渐远的车轮声,安静地撑着伞站在雨中。春雨很凉,转眼带走人身上全部的热气,贺嫣攥着伞柄的手渐渐发白,却始终屹立不动,远远望去犹如风浪中的莲花,飘摇伶仃。 她就站在拐角处,没有上前的意思,皇城司守卫只远远看到一道人影一把伞,并未窥见伞下真容,便也没有进去通报。贺嫣孤零零站在雨中,随时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得发颤,她心里好几次都打了退堂鼓,最终还是咬牙坚持了。 祁远从皇城司出来时,便看到她这样站在雨中,惊得伞都顾不上打便冲了过来,贺嫣见状急忙将雨伞遮过他的头顶。 “站在这儿做什么?”大雨嘈杂,祁远不自觉抬高了声音。 贺嫣握紧雨伞:“下雨了,我来给无忧哥哥送伞。” “今日下这么大的雨,想也知道他会乘马车出行,哪用你来送伞?”祁远蹙眉。 贺嫣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只是想尽一份心意。” 祁远深吸一口气:“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那为何不进去?” “他还在生我的气,我不敢进。”贺嫣惨然一笑。 祁远看着她畏首畏尾的笑容,心口蓦地一疼:“就这么喜欢他吗?” “我也不想的……”贺嫣眼角泛起泪花。 祁远定定看着她,许久之后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直接系在了她身上。他身形高大,披风长出一截,披到她身上的瞬间,下半段便拖进了水里,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扶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贺嫣顿时挣扎:“不行,我要等无忧哥哥……” “等什么等!”祁远一阵恼火,“还没到下值时间,他不会出来的。” “那我也要等。” “浓浓!” 祁远第一次喝她,贺嫣心里一喜,面上却吧嗒一下落泪了。 “远哥哥,我等了他这么久,他为什么不出来呢……” “皇儿,你父皇为何还不来看我?” 贺嫣的声音与记忆中的某道声音突然贴合,祁远猛然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贺嫣见状连忙将伞往他那边举了举,腋下夹着的那把伞也因为她动作太大而落地,啪嗒一声被积水淹没。 “浓浓……”尽管有贺嫣打伞,祁远还是半边肩膀都湿了,“你一定要……如此执着吗?” 贺嫣看着他唇角的苦笑,蓦地心头一软,嘴上却还是问:“执着不好吗?” “情深不寿啊……”他轻轻叹息。 贺嫣只定定看着他。 许久,祁远伸手摸摸她的头:“乖,若是可以,不要喜欢知珩了好不好?知珩什么都好,可性子凉薄淡漠,纵然将来会为你的诚心所感,也未必能做个好丈夫,你……不要执着了好吗?” “那我该怎么才能不再执着于他?”贺嫣看着他的眼睛反问。 祁远突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贺嫣忍不住上前一步:“若是……喜欢上别人,应该就不会执着他了吧?” 祁远愣了愣,一低头便对上她的视线。 “远哥哥觉得,我该喜欢谁呢?”她又问。 一声巨雷在天边炸开,本就大雨倾盆的天空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雨下得更加大了。 一刻钟后,两人出现在皇城司的大门廊檐下,并肩坐在门槛上分食一块饼,守卫不知何时早已离开,偌大的廊檐下只有他们两人。 贺嫣咬了一口夹了白糖的酥饼,想起刚才她在问完那句话后祁远的表情。他当时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惜还未说出口,雨就下得更大了,两人只好跑到廊下避雨。 所以他想说什么来着?贺嫣将披风收紧些,有些出神地看着雨幕。 “马车来了。”旁边人突然道。 贺嫣顿了顿,扭头便看到一辆马车出现在门口。 “你先回去休息,叫人煮些热汤,千万别着凉。”祁远说着,直接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贺嫣扶着他的胳膊:“那你……” “我在这儿等着,给你无忧哥哥送伞。”祁远无奈打断。 贺嫣心口一甜:“其实我自己也可以的。” “可以什么?”祁远挑眉,“非要生一场病才甘心是吧?” 贺嫣吐了吐舌头,只好一步三回头地上马车了。祁远叹了声气,认命地从地上捡起两把伞,刚要去寻沈知珩,沈知珩便急匆匆出来了。 祁远惊讶:“怎么出来了?” “她呢?”沈知珩巡视一圈,问。 祁远笑笑:“孤刚叫人将她送走。” 沈知珩抿了抿唇,视线落在他手中的两把伞上。 “一把是她的,一把是她给你送的,”祁远说罢,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她等多久了。” 沈知珩眸色渐沉:“我不知道她来……” 他正在办公,无人通报。 “孤知道你不知道,否则也不会任由她在雨中淋着,”祁远叹了声气,“可如今不是你知不知道的问题……孤就问你一句,她对你这份心意,你是否还得起?” 沈知珩仍盯着两把湿淋淋的雨伞看,闻言喉结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祁远将伞递到他手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是还不起,便算了吧,孤宁愿你今日狠心一点,总好过她将来受苦。” 说罢,他便不再看沈知珩的表情,转身离开了,独留沈知珩一人在廊下站了许久。 另一边,贺嫣刚回到家就被琥珀捂进被窝了,一边请大夫诊脉一边连灌两大碗姜汤,原本冰凉的手脚顿时热得出汗。 “小姐脉象平稳,没有感染风寒之兆。”大夫抚了一下胡子乐呵呵道。 这位张大夫便是贺嫣千里老远从漠城请来的那位名医,可惜某人不知好歹,便只能便宜她了。贺嫣道了声谢,等大夫离开后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不住回味自己和祁远说话的场景。 琥珀坐在旁边为她掖被角,一边掖一边偷瞄她的表情,当看到她的脸越来越红后,终于忍不住道:“看来小姐今日收获极多。” “嗯,算是吧。”贺嫣懒倦道。 琥珀还想再问,她已经打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大约是等人太累,贺嫣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等到醒来时已经是夜半,屋里除了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桌上摆着一碗冷掉的鸡汤。 贺嫣点了灯走到桌前,弯腰嗅了嗅鸡汤后嫌弃起身,正要回床上躺下时,门外突然隐约出现一道身影。 “谁?”她机敏开口。 无人应答。 贺嫣心跳快了一拍,正要开口叫人时突然福至心灵:“无忧哥哥?” 外面的人影动了一下,终于缓缓开口:“嗯。” 贺嫣:“……” 还真是他。贺嫣无言片刻,直接去开了门。 天已经晴了,月明星稀,沈知珩站在月光下,连眉眼都柔和许多。 贺嫣没忘他之前在酒楼甩袖离开的事,对上他的视线后抱臂:“你来干嘛?” “你怎么知道是我?”沈知珩的声音同时响起。 然后两人就沉默了。 贺嫣嘴角抽了抽,知道自己不回答之前他是不会回答的,只好先开口:“影子像你。” “我来看看你。”沈知珩也回答。 贺嫣一顿:“看我?” “你今日去找我了?”沈知珩反问。 贺嫣有些心虚:“……嗯。” “为何没进去?”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 贺嫣轻咳一声:“怕打扰你,而且……我不确定你还生不生气。” 沈知珩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我没生气。” “是吗?”贺嫣挑眉,显然不信。 沈知珩眉头微蹙:“真的没有,那日……只是不想再聊。” “哦,那我现在也不想聊了。”贺嫣说着扭头就要回屋,胳膊却被他突然攥住。 纵然隔着手套和衣裳,他手掌的温度还是轻易传来,贺嫣愣了一下,一回头便对上一双如墨的眼睛。 他看她的眼神,好似旋涡,几乎要将她吸进去。 贺嫣从未见过这样有攻击性的他,一时间彻底愣住。 许久,他缓缓开口:“我该上药了。” 贺嫣:“?” “你帮我。”沈知珩说着,从怀里掏出两瓶药膏。 贺嫣:“……”大半夜跑来上药,是不是有病? 作者有话说: 大家别急,等我生个温,就到掉马了 第26章 虽然沈知珩看起来很有病, 但贺嫣想了想,还是决定好人做到底。 “进来吧。”她伸了伸懒腰慢吞吞往屋里走。 沈知珩顿了顿,蹙眉:“在院里便好。” 贺嫣脚下一停:“……无忧哥哥, 你是不是忘了今日刚下了一天的大雨?” 沈知珩看一眼哪哪都湿漉漉的院子,犹豫片刻后还是抬脚迈进了房门。 贺家虽是武将世家,并非多精细的人家,可对贺嫣这个唯一的孩子却是处处精心养护, 寝房又大又宽敞不说, 每一处都透着精致, 明明已经是二月里,屋子里却还烧着地龙, 暖和和的叫人忘了季节。 沈知珩进门后, 尽可能目视前方不乱看, 可余光还是注意到她枕头旁的精致木盒。 像是宫里的手艺。 他沉默一瞬, 还是问了:“可是皇上赏赐?” “啊……”贺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连忙将床帐放下来遮住,这才干笑一声道, “盒子很好看, 我便放在床头装东西了。” 言谈间避开了他的问题,沈知珩没有多想,只是微微颔首。很奇怪,在这样平平无奇的夜晚,他竟然感觉到一丝局促。 “下次, ”他打破沉默。“再去找我,直接进去就是, 不必在门外苦等。” 贺嫣折回桌前坐下, 手里不住把玩两瓶小小的药膏:“说得好听, 万一下次又赶上我惹你生气,你岂不是要把我扔出来?” “我何时扔过你?”沈知珩反问。 贺嫣想了想:“没有,但总觉得是你会做的事。” 沈知珩:“……” 贺嫣嘿嘿一笑,一点一点地拆他手上的绷带。灯火攒动,她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片小小的阴影,嘴唇无意识地努着,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沈知珩的手上,而沈知珩眸色黑沉,眼底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贺嫣一抬头,便猝不及防与他眼中的自己对视,怔了怔后坐直了些:“似乎好了很多。” 沈知珩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几日一直上药,原本裂开的伤口已经有长合的趋势了。 “嗯。”他应了一声。 贺嫣往他手上涂一层厚厚的药膏,指腹轻轻地按摩着:“疼吗?” “不疼。” “不疼就好。”贺嫣扬唇。 沈知珩看她一眼:“你呢?” “什么?” “今日淋了雨,可有不舒服?”沈知珩问。 “我喝了姜汤,还让大夫诊了脉,”贺嫣说着,又刻意强调,“就是我要介绍给你的那位大夫,他的医术可厉害了。” “哦。”沈知珩兴趣不大。 贺嫣没忍住:“我好不容易把人请来,你真不见一见?” “我没病。”沈知珩还是那句话。 ……再聊下去,是不是又要像那天一样不欢而散了?贺嫣虽然无语,但到底没再劝他。 “不懂你为何这么排斥,”贺嫣轻哼一声,将最后一点药涂匀了,“不过你不愿意就算了,自己对自己好点,时间久了也是一样。” “我没病。”沈知珩强调。 贺嫣:“是是是,没病没病。” 沈知珩:“……” 包扎好了,相顾无言,贺嫣打了个哈欠,困倦地趴在桌子上。沈知珩见状起身:“时候不早了,你睡吧。” “不送了啊无忧哥哥。”贺嫣昏昏欲睡。 沈知珩又看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开,经过梳妆台时,看到半开的妆匣里放着自己送她的玉佩和珠钗。 他视线柔和了些,加快步伐离开了。 贺嫣懒洋洋将房门关好,回到床上翻个身就睡着了,等到翌日醒来时,甚至有点怀疑昨夜和沈知珩的一场会面,只是她单方面的错觉。 好在房中残留药香,证明昨夜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我觉得,沈大人好像对小姐越来越重视了。”琥珀听说沈知珩来过的消息后认真道。 贺嫣有些迟钝:“有吗?” “有的。”琥珀相当肯定。 贺嫣笑了一声:“说明沈大人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琥珀瞧着自家小姐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沈大人对自家小姐好,严格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好事吧? 贺嫣不知琥珀的忧虑,只是快活地跑到窗边看花,二月好春光,花圃中不少花儿都开了,老树上长出新芽,处处生机勃勃。 京都城的春日温暖、舒适,叫人总忍不住犯困,一年四季里,贺嫣最喜欢的便是春日,可惜没等她好好享受大好时光,她便被良帝委以重任—— 春祭要开始了,她要在祭祀开始前,抄完一整套佛经。 这活计虽算不上累,但也非常磨人,首先不能涂抹修改,一旦错了就得整张重来,其次要整洁漂亮,每个字都不能敷衍,最重要的是,佛经包含十一本大佛经、二十三本小佛经,每一本字数都很多,一整套抄下来只怕命都没了。 贺嫣一听到消息便哭着进宫了,死活不肯答应,良帝气得吹胡子瞪眼:“春祭抄经是最受宠的世家子才有的待遇,寡人让你抄是抬举你,你怎么还不知好歹?!” “浓浓不识抬举,您还是去抬举别人吧。”贺嫣眼泪汪汪。 良帝气笑了,扭头看向皇后:“你听听,她说的是人话吗?” “浓浓也是年级太小,说话才失了分寸。”皇后笑得眉眼弯弯,显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良帝轻哼一声,低头看向胡搅蛮缠的小姑娘:“经书一向是两人负责,你就不想知道另一人是谁?” “谁啊?”贺嫣抽空问。 良帝:“是沈知珩!寡人给你制造机会呢!” 贺嫣吸了一下鼻子,认真道:“突然觉得没那么喜欢他了,皇上能收回成命吗?” 良帝:“……” 他正无语,瞥见门外有人进来,当即咳了一声:“你为了不抄经书,连知珩都不想要了?” 那人脚下一停。 贺嫣浑然不觉,闻言忙道:“不要了不要了,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良帝忍住笑意:“这样说来,你对知珩的喜欢还真是浅薄,他若是知道了得多伤心?”说完,特意看向贺嫣身后,“你伤心吗?” 贺嫣愣了愣,连忙扭头去看,果然与一双淡漠的眼睛对视了。 “无忧哥哥。”她讨好地笑笑。 沈知珩面色淡定:“回皇上的话,卑职不伤心。” “寡人管你伤不伤心,”良帝轻哼,“总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都退下吧。” 贺嫣:“……” 一刻钟后,贺嫣默默追上前头的沈知珩:“无忧哥哥,今日起咱俩就负责抄经了。” “一人一半。”沈知珩看她一眼,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 贺嫣立刻严肃:“咱们之间,何必如此见外,我就算全抄了也没什么的。” “那你就全抄吧。” 贺嫣:“……那你多无聊啊,还是你多抄点好。” 沈知珩唇角扬起一点弧度,声音仍是淡的:“一人一半。” “……无忧哥哥,你跟我还分这么清啊?”贺嫣脸都苦了。 沈知珩扫她一眼:“皇城司近来无事,你明日起每天过来报到,我们一起抄经。” “还得去皇城司?”贺嫣深吸一口气。 沈知珩:“你在家会好好抄?” 贺嫣:“……”也是。 “贺浓浓,”沈知珩薄唇轻启,声音仿佛是从喉间溢出,带着几分懒意,“春祭经文非同小可,一旦被人发现代抄,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没打算叫别人抄……”贺嫣小小声。她和沈知珩受命抄书,谁多抄一点谁少抄一点都是可以商量的,但绝不能假借第三人之手,这点规矩她还是懂的。 沈知珩却不太放心:“总之明日早些到。” “知道了……”贺嫣丧丧答应。 翌日一早,她便拿着文房四宝去了皇城司。 沈知珩早到了,看到她来也没说什么,只是叫人搬了张小桌放在自己的桌子旁,贺嫣唉声叹气地到桌前坐下,两人便开始认真抄写……沈知珩是挺认真,贺嫣也试图认真,可惜昨晚一想到第二天要来皇城司,她就有些睡不着,以至于过了子时才睡。 而此刻,春光正好,阳光正暖,她对着文房四宝坚持许久,终于还是倒下了。沈知珩只听到轻微一声响,等扭头看过去时,某人已经睡着了。 而此刻也才写了一张而已。 沈知珩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只能继续抄写,清秀漂亮的小字一个个浮现在纸面上,窗外阳光温柔流动,携裹着时间匆匆流走。 贺嫣一直睡到晌午才醒,睁开眼睛时桌前还是一张经书,而沈知珩那边已经摆了十几张了。 “全是你写的?”她惊讶地问。 沈知珩:“嗯。” “让我看看,”贺嫣假装不经意地拿走几张,默默往自己的纸下塞,“嗯,字写得不错,不愧是当年的状元郎。” 沈知珩直接伸手:“还我。” 贺嫣假笑:“咱俩之间,还分什么你呀我的。” 沈知珩静了静:“要分。” 贺嫣:“……哦。” 两人无言对视片刻,贺嫣又打起了精神:“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我今日……” “什么不用,走吧走吧。”贺嫣催促着去拉他的手。 沈知珩顿了顿,便跟着她去了。 两人在皇城司附近的酒楼简单吃了些素食,结束后又一起回皇城司抄经。沈知珩坐在桌前不动如山,一张张经书很快抄好,贺嫣就不行了,一会儿看看花一会儿看看草,时不时还要被外面练剑的飞鱼卫吸引,一整天下来也就抄了两三张。 她自知不靠谱,便又请沈知珩去吃饭,沈知珩知道她的小心思,却也没有拆穿。 转眼过去两三日,贺嫣每天按时出现在皇城司,抄个一两张便开始混日子,等到晌午再请沈知珩吃个饭,连吃了好几顿后,经书也抄得差不多了。 “幸亏有你,不然我真要疯掉了。”不用干活的贺嫣嘴总是特别甜,殷勤地给沈知珩夹菜。 沈知珩不为所动:“明日你至少要抄十张。” 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贺嫣乖乖点头:“是是是,肯定抄。” 沈知珩扫了她一眼,见她只喝粥不吃菜,顿了顿后不经意地开口:“我倒是不知道你喜欢莲子粥” “不喜欢,”贺嫣叹了声气,“但张大夫说我近来火气大,需要多吃莲子败火。” “哪个张大夫?” 贺嫣顿了顿:“就是从漠城来的那位。” 沈知珩闻言,不说话了。 贺嫣难得提起话茬,便不肯轻易放弃:“他在京都城待得无聊,打算后天就走了,话说你真不用让他给你看看吗?” “你觉得我需要?”沈知珩反问。 当然需要。贺嫣话到嘴边,蓦地想起还要靠他抄书,于是干笑一声:“不需要。” 沈知珩这才满意,夹了一筷甜藕放进她碗中:“清热败火。” 贺嫣受宠若惊,赶紧道谢。 一顿饭结束,天色都暗了下来。贺嫣跟沈知珩道别之后便上了自家马车。 “今日还去吗?”琥珀没等她坐稳就问。 贺嫣立刻点头,于是琥珀跟车夫说了两句话,车夫立刻改道。 今日沈知珩本要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可走到一半突然想起大伯母想吃板栗酥的事,于是又改道去了集市,结果不去还好,一去便遇到了熟人—— 方才还跟他说快撑死了的某人,此刻正站在一家肉饼摊前狼吞虎咽,像极了八百年没吃饭。 沈知珩眉头微挑,索性朝她走去,只是还未近身,便听到她的丫鬟头疼道:“小姐,你慢点吃,这些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我都快饿死了,”贺嫣无奈,“一整天都吃素,素得我眼睛都快冒绿光了。” 沈知珩脚步一停。 “怎么不叫些荤菜?”琥珀问。 贺嫣摇了摇头:“沈知珩不吃,看见就恶心。” 琥珀叹了声气:“沈大人这毛病可真不行,以后哪家姑娘要是嫁给他,岂不是要一辈子吃素?” “也可能像我一样,偷偷吃荤。”贺嫣补充。 琥珀乐了:“一家人却吃两家饭,那还算是一家人吗?” 贺嫣耸耸肩,把最后一口肉饼塞进嘴里,突然若有所觉地回头。当看到人群中的沈知珩时,她吓得打了个嗝。 “无、无忧哥哥。”她干笑着打招呼。 沈知珩朝她走了一步,视线落在肉饼上又往后退一步:“好吃吗?” “还、还行。”贺嫣赶紧把肉饼藏到身后。 沈知珩沉默一瞬,道:“你请的那个大夫,如今还在贺家?” 贺嫣愣了愣,顿时眼睛一亮。 第27章 沈知珩竟然肯看大夫了, 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 贺嫣晕晕乎乎地将他带回贺家,临进门时又赶紧拉住他:“你确定要看大夫?” “嗯。”沈知珩给予肯定的回答。 贺嫣不解:“为什么啊?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沈知珩沉默地看着她,贺嫣眨了眨眼睛, 安静与他对视。 许久,他拂开她的手下了马车:“因为将来总不能分桌而食。” ……什么叫不能分桌而食?贺嫣更不明白了,但还是急匆匆跟上去:“张大夫是我们漠城最好的大夫,你既然决定让他给瞧瞧, 就别总是嘴硬, 更不能讳疾忌医。” “我在你眼中, 就这么不懂事?”沈知珩眉头微挑。 贺嫣轻咳一声,乖巧地看向他。沈知珩无言片刻, 道:“知道了。” 得了他的保证, 贺嫣才着人去请大夫。 张大夫如今五十余岁, 乍一看也就三十出头, 身形削瘦眼睛有神,与京都城那些总是胖乎乎的大夫很是不同。 沈知珩见着人后,便恭敬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贺嫣立刻道:“张大夫, 这便是我同你提过的无忧哥哥。” “沈大人,久仰大名。”张大夫笑道。 沈知珩客气颔首。 贺嫣:“行了,问候的事待会儿再说,先看病吧。”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都风风火火的, ”张大夫笑着说一句,继而看向沈知珩, “沈大人若是不介意, 老夫为您诊一诊脉?” “有劳。”沈知珩将手伸出来。 这边大夫给沈知珩诊脉, 那边贺嫣也没闲着,先是将厅内伺候的人都叫了出去,又让管家去厨房拿新鲜糕点,还叮嘱琥珀没有她的吩咐,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正厅。 “不过是诊个脉,小姐这么小心作甚?”琥珀不解。 贺嫣叹了声气:“这你就不懂了吧,沈大人好面子,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病,咱们不得配合点啊。” 琥珀沉默一瞬:“小姐对沈大人可真是上心。” “那是,到底是一起长大的,”贺嫣伸伸懒腰,“更何况之前他也帮过我。” 琥珀啧啧两声:“你们这帮来帮去的,也不怕有一日帮出事来。” “能帮出什么事?”贺嫣歪头。 琥珀对上她懵懂的眼神,忍不住提醒:“小姐,我觉得沈大人近来,总是对你妥协。” 比如看病这事儿,她记得沈知珩原本是很抗拒的,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然会主动答应。 “因为他知道我是为他好,所以才会妥协。”贺嫣笑道。 琥珀见她还是不明白,只好进一步提醒:“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 “沈大人心悦小姐,所以才会心甘情愿为你改变。”琥珀干脆直说了。 贺嫣顿时愣住。 “小姐?”琥珀唤她一声。 贺嫣猛地回神,干笑:“怎、怎么可能呢,他明明……”喜欢的是男人。 然而这是沈知珩的秘密,她是万万不可说的。 “小姐回京也好几个月了,是不是快忘了原本的计划?”琥珀叹了声气,“不是要故意惹沈大人厌恶、从而谋得二殿下的怜惜吗?如今你与沈大人越来越交好,还如何惹他厌恶?若他真喜欢上你,将来向皇上求娶,你又如何收场?” “……即便不惹他厌恶,也可以得到二殿下怜惜的,”贺嫣下意识反驳,“至于他喜欢我……他不可能喜欢我的,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说着话,余光瞥见屋里已经诊脉结束,便赶紧跑进去了。 “如何?”她忙问。 张大夫与她对视一眼,又重新看向沈知珩。 沈知珩面色淡定:“大夫尽管说。” 得了他的允许,张大夫才不紧不慢道:“沈大人郁结于心多年,经脉不通丹田晦涩,若老夫猜得不错,大人应该有失眠之症,食欲也是欠佳,想要痊愈,只怕得调养好一段时日才行。” “郁结于心?”贺嫣睁大眼睛,“为何会这样?” “这得问沈大人自己了,”张大夫笑呵呵的,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沈知珩,“明明已是万人之上风光无限,怎就心绪不畅郁火攻心。” 沈知珩沉默一瞬,才迎着贺嫣的视线淡淡道:“朝堂事忙,偶尔会睡不着。” 张大夫叹了声气:“可否让老夫瞧瞧大人的手?” 沈知珩眼底闪过一丝排斥。 “无忧哥哥快点,张大夫医术可好了。”贺嫣殷勤催促。 沈知珩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扯下手套。 结痂的手暴露在空气里,汗毛微微立起。张大夫只是轻巧地扫了一眼,便提醒他可以戴上了。 “就好了?”贺嫣惊奇。 张大夫点头:“好了。” “可看出什么了?”贺嫣又问。 张大夫想了想:“看到一堆伤。” 贺嫣:“……”说了跟没说一样。 张大夫看到她无语的样子忍不住大笑,笑完又道:“沈大人的手伤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老夫是大夫,不是神仙,只能帮他调养身体,至于别的……还得沈大人自行努力才好。” “什么意思?”贺嫣蹙眉。 张大夫笑眯眯看向沈知珩:“沈大人今日来,可有什么诉求?” 沈知珩静了片刻:“我食素多年,如今对荤腥看也看不得,身边人为此一直迁就。” “大人想改了这毛病。”张大夫恍然。 沈知珩默认了。 张大夫笑笑:“想改,便等于好了一半了,至于另一半,就得靠大人慢慢来了,只要有恒心,有朝一日定能痊愈。” “如何慢慢来?”贺嫣追问。 张大夫:“这得问沈大人自己。” 沈知珩眼眸微动。 “问你呢。”贺嫣戳戳他的胳膊。 沈知珩微微颔首:“多谢张大夫。” 贺嫣:“……”怎么就多谢了?你们说啥了? 她一脑门问号,可惜不管怎么问,沈知珩都不再说了。 当天晚上,沈知珩带着十几副药回到家中,一进门恰好遇上沈叶。 沈叶慌乱地将什么藏到身后,又觉太欲盖弥彰,于是讪讪捧出来。 是一包糖炒栗子。 “再过几日就吃不到了,所以我去买了些。”沈叶老实道。家里除了那个混丫头,没人喜欢吃糖炒栗子,他这是给谁买的不言而喻。 沈知珩没说什么,只是看了栗子一眼。圆润油亮,看着确实有食欲。 “这是晓春阁最后一袋栗子,再吃就得等秋天了。”沈叶说。 沈知珩蹙了蹙眉。 “……大哥,阿荷她真知道错了,这段时间一直在祠堂诚心悔过,这栗子也是我要给她买的,她没有指使我什么。”沈叶见他迟迟不说话,一时间有些着急。 沈知珩回神:“她一贯不将你放在眼中,你倒是诚心待她。” “谁叫我们是一家人呢,”沈叶笑呵呵,“而且阿荷也并未看不起我,只是我平时太木讷,总惹她不高兴罢了……大哥这是刚见过浓浓阿姊?” 沈知珩顿了顿:“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沈叶笑得更开心了,“大哥每次见过阿姊,瞧着总是特别高兴。” “多嘴。”沈知珩扫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沈叶追在后面打趣:“大哥,你过完年二十有四了吧?同龄人孩子都有五六个了,你也该成亲了吧?” 沈知珩眼眸微动,只当没听到。 沈叶已经开始畅想:“若是浓浓阿姊做了我嫂子,沈家以后的日子肯定得趣,一家子同桌用膳更是热闹……” 沈知珩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沈叶虽然不像沈荷那样怕他,可‘大哥’的威严无处不在,一见沈知珩看过来,便立刻站直了。 沈知珩盯着他看了片刻,直到他偷偷咽口水才缓缓开口:“今日晚膳,可备几道荤食。” 沈叶愣了愣,仿佛没听懂:“什、什么?” 沈知珩没有多说,直接转身回房了。 沈叶呆站在原地许久,突然抱着糖炒栗子朝主院跑去:“母亲!母亲!” 他一路大呼小叫,全然没了平时的稳重,郑淑正站在廊下看仆役点灯,听到动静连忙上前:“怎么了?” “大哥,大哥他……” “他怎么了?”郑淑心急。 “他说要吃荤!” 郑淑:“……” “大哥他要吃荤。”沈叶见她没反应,于是又强调一遍。 郑淑无奈:“说什么傻话,知珩回来了?” “嗯,回来了,”沈叶刚才跑得太急,呼吸还有些不畅,“母亲,这就叫厨房准备去吧,大哥时隔多年第一次愿意食荤,定不能叫他失望。” 他一本正经,郑淑即便不信,也不由得正色:“他真的要吃荤?” “是啊,他方才亲口说的,”沈叶故意压低声音学沈知珩,“‘今日晚膳可做几道荤食’。” 郑淑仍不敢相信,却还是高兴,只是高兴之余又有担忧:“他平日连看都看不得,怎么突然要食荤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 母子俩面面相觑,最后决定先按沈知珩的要求做了再说。 于是半个时辰后的沈家饭桌上,时隔多年第一次出现荤食。 “四喜丸子、蚂蚁上树、猪蹄白玉汤,”沈知珩一出现,沈叶便笑呵呵向他介绍菜品,“考虑到大哥第一次吃荤,我特意叫厨房做得清淡些,这三道虽是荤菜,却大多用了青菜,比如这道四喜丸子,就只有一点点肉,其余都是莲菜。” 饭桌上,三道荤菜摆在正中间,色泽鲜润明亮,还冒着袅袅热气。 沈知珩只是靠近桌子,便嗅到一股做熟了的肉味,胃里顿时一阵恶心。但他面上没有显露半分,只是平静到桌前坐下。 “知珩,快用膳吧。”郑淑温柔开口,却不敢催他去动那几道荤菜,只是偷偷用期待的眼神看他。 同样期待的,还有忘了把糖炒栗子给亲妹妹送去的沈叶。 沈知珩在两人无声的注视下拿起筷子,缓慢而坚定地伸向相对素一些的蚂蚁上树,郑淑和沈叶的目光默默亮了。 沈家的厨子手艺很好,即便是简单的菜,也能做得色香味俱全。比如这道蚂蚁上树,肉沫与豆芽相辅相成,上面还泛着浅浅的油光,一看便是火候极佳。 沈知珩夹了一筷子放在碗中,荤油的香味一阵阵扑来,他垂着眼眸,再夹起时筷子上只颤悠悠地悬着一根豆芽,还有少许几乎看不到的肉沫。 然而也只是夹起了,再多的动作是一点都没有。 饭厅里静悄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沈知珩的筷子上。不知过了多久,郑淑先不忍心了:“你若是不想吃,就别勉强了。” “总要试试的。”沈知珩缓缓开口,“总不能一辈子不同桌用膳。” 沈叶忙道:“我们陪你食素便好,怎会一辈子不同桌?” “是呀,我们陪你便好。”郑淑也帮腔。 沈知珩沉默片刻,面色凝重地咬了半根豆芽。 熟肉的气息直冲脑门,鲜血、伤口、白肉……无数画面在脑海中浮现,沈知珩嘴唇轻微颤抖,捏着筷子的手也逐渐用力到发白。 “……实在不行,就吐了吧。”郑淑都不忍心了。 沈叶忙点头:“吐了吧,我们吃你看着就行。” “看什么看,来人,把这几道荤菜都撤下去!”郑淑皱眉。 丫鬟闻言立刻上前,沈知珩拒绝:“不必。” 丫鬟顿时停下脚步,不知所措地看向郑淑。 “菜留下吧,我总要适应,”沈知珩说完顿了顿,“但也不能一蹴而就,今日就先这样吧,我食素,这几道且摆着。” 郑淑叹了声气:“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一直勉强自己?” 沈知珩父母去得早,这些年一直将郑淑视作亲母,听到她的疑惑后,沈知珩静了静,还是开口解释了:“我今日看了大夫。” “可是不舒服了?”郑淑立刻担心。 沈知珩摇了摇头:“大夫说不能食荤是心病,我若有心改,定能改得像正常人一样。” 郑淑眉头蹙起:“你这毛病已经许多年了,一直也没见你改过,怎么偏偏今日要改?” “可是跟浓浓阿姊有关?”沈叶突然问。 郑淑立刻坐直了:“什么意思?” 沈叶自知失言,顿时讪讪看向沈知珩,沈知珩却坦然承认:“嗯,与她有关。” 郑淑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惊慌地捂住心口,沈叶赶紧给她拍背:“母亲,没事吧?” “没、我没事……”郑淑仍在震惊,“知珩,你对贺家小姐……” “母亲,这白玉汤真的不错,大哥喝不了,你替他多喝点。”沈叶赶紧打断,亲自盛了碗汤来。 郑淑还有一堆话想问,可惜被沈叶来回打岔,最终只能作罢,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连饭都用得比平时少了一半。沈知珩的胃口更差,自从吃下一根沾了肉沫的豆芽后,胃里便一直翻涌,最后中途离席吐了个昏天暗地,又漱了许久的口才回来。 回是回了,却也彻底没了胃口,对着一桌子菜沉默许久,愣是一筷子都没动。 一桌子三个人,也就沈叶胃口还算不错,只是一会儿看看母亲一会儿注意大哥,也用得比平时少。 晚膳结束,三人同时起身。 “其实……”郑淑表情复杂,等两个小辈同时看过来时才艰难开口,“其实贺家小姐也是不错的,虽然规矩学得不好,但品性良善,是个好相处的,等、等她进门后我亲自教导些时日,总不会差的。” 沈知珩沉默一瞬,想说贺嫣现在这样也挺好,没必要再教什么,只是看到大伯母一言难尽的表情,到底没说什么。 郑淑深吸一口气,已经下了决心:“下个月,挑个好日子,我进宫向皇上求赐婚吧。” 虽然贺嫣与她理想中的儿媳相差甚远,但……知珩长这么大,难得有个喜欢的,她又怎么忍心反对。 “不急,”沈知珩总算开口了,“待我好了,会亲自去求皇上。” 郑淑闻言,便知道他都想好了,心情一时间更加复杂,但也只是点头表示认同。沈知珩微微颔首,先一步回听雨轩了,沈叶看着他的背影,没忍住笑了一声。 “看来大哥今年好事将近啊,母亲,说不定明年你就抱孙孙了。”沈叶真心为沈知珩高兴。 郑淑闻言悲从中来,扭头扑进儿子怀中:“阿叶,你大哥苦啊!” 沈叶:“……” “若是弟媳泉下有知,定会怪我没尽到做伯母的责任,才会给他找了这样的媳妇儿。”郑淑伤心流泪。 沈叶嘴角抽了抽:“大哥得偿所愿,你该高兴才对。” 郑淑伤心得紧,一时也没听进去。 沈知珩回了听雨轩,又漱了三遍口,仍觉口中油腻恶心,正要再漱一遍时,蓦地想起张大夫的话。 你要想改,便一定能改得了。 他默默攥拳,到底没有继续。 夜渐渐深了,沈知珩躺在床上,仍是一阵一阵地恶心,明明是还有些凉的晚春,他却出了一层虚汗,胃里针扎一样细细密密地疼。 都是错觉。 一切都是错觉。 他翻来覆去,却半点睡意都无,直到打更声再次响起,他才猛地坐起来,趁着夜色往外走去。 同一时间的东厢房,睡得迷迷糊糊的沈叶猛地坐起来:“糟,忘了送栗子了!” 他赶紧披上衣裳跑去饭厅,可原本放栗子的桌子上,此刻却空空如也。 “奇怪,怎么不见了……”他小声嘟囔。 作者有话说: 贺浓浓:好奇怪,怎么不见了? 来晚了来晚了,抽50红包 第28章 贺嫣本来已经打算睡下了, 结果刚吹熄了灯烛,便看到床前映着一道浅浅的身影。三不五时就要看到这副场景的她见怪不怪,直接去开了门。 “你怎么来了?”她无奈地问。 沈知珩静了静, 道:“我这就走。” 贺嫣:“?” 她一脑门问号,看到沈知珩真的要走,赶紧叫住他:“回来!” “有事?”沈知珩蹙眉问。 贺嫣嘴角抽了抽:“该我问你吧,大晚上的跑来, 可是有什么事?” 沈知珩顿了一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说着话,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贺嫣不明所以地接过, 打开便看到一堆炒得油亮香甜的栗子。油纸包上还残留他的体温,里头的栗子却是凉透了, 一粒粒的圆胖可爱。 “……你特意来给我送栗子?”贺嫣表情有些微妙。 沈知珩面色镇定:“夜间当值, 凑巧经过。” “原来如此。”贺嫣顿时松一口气。她近来虽然与沈知珩亲近许多, 但对他到底心存利用, 他要是真对自己太好,她反而更加愧疚。 “你夜里也要当值呀,皇城司的活儿也忒辛苦了, ”她叹了声气, “那你晚上用膳了吗?” 沈知珩喉结动了动:“用了。” “吃的什么?”贺嫣顺口一问。 沈知珩:“蚂蚁上树。” 贺嫣顿了顿,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吃的……什么?” “蚂蚁上树。”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重复一遍。 贺嫣嘴唇动了几动,失笑:“这菜也能做全素的吗?” “不是素食。”沈知珩回答。 贺嫣缓缓睁圆了眼睛,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所、所以你吃了荤食?” 沈知珩微微颔首,屋里的烛光映在他眼中, 竟驱散了他三分疏离。 贺嫣与他无言对视许久,回过神后感慨:“看来你是真下定决心要治病了。” 说罢, 她又了然地挑眉, “吐了没?” 沈知珩沉默。 贺嫣哼哼两声:“我就知道你受不了, 晚上吃的那点肯定全吐了。”先前宫宴上,只是喝了一杯沾了荤油的酒便吐得昏天暗地,又怎能轻易接受荤食。 她斜了他一眼,捧着栗子回到桌前坐下,一抬头见他还站在原地,便笑着晃晃手中栗子:“来一点吗无忧哥哥?” 沈知珩犹豫一瞬,到底还是进屋了,只是经过门口时顺便将房门开得更大。 “关门,”贺嫣提醒,“知道你想避嫌,可叫人看见你深更半夜在我房间,反而更说不清楚。” 沈知珩闻言,直接停下脚步:“你吃吧,我该走了。” “别啊,来都来了。”贺嫣劝道。 沈知珩非常听劝,安静将房门关好后,便到她旁边坐下了。贺嫣塞给他一把栗子,自己也拿出一个用牙咬开,香甜的味道顿时在舌尖弥漫,她满足地闭了闭眼睛。 “晓春阁的栗子,好久没吃到了。”贺嫣笑着说。 沈知珩:“你倒是会吃,这么快便尝出哪家的了。” “你忘啦?我没去漠城之前,最喜欢吃的就是这家,以前经常和二殿下一起买了栗子去你家找你。”贺嫣歪歪头看他。 沈知珩垂下眼眸:“记不清了。” “你当然记不清了,你总是什么都不在意。”贺嫣轻哼。 沈知珩唇角浮起一点弧度,拈起一颗栗子略微用力,白白胖胖的果仁便完整地剥了出来。他捏着果仁的手指往贺嫣的方向动了动,随即又停了下来。 他今日出来得急,没有戴手套,一手的伤虽然经过精心照料,如今全部都结痂了,但看上去依然丑陋狰狞。 沈知珩盯着手指正出神,旁边的小姑娘突然咦了一声,等他回过神时,她已经将果仁从他手中拿走了。 “我都剥不出这么完整的。”厚脸皮某人直接将抢来的果子丢进嘴里,又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沈知珩静静看着她,瞳色如化不开的浓雾。 “……不就是吃你一个栗子么,干嘛瞪我。”贺嫣心虚。 “没有瞪你,”沈知珩别开视线,又剥了一个出来。 贺嫣发出一声赞叹,理所当然地捧出双手,沈知珩斜了她一眼,将栗子放在了她手中。 烛影摇晃,灯下栗子壳渐渐堆积成山,贺嫣悠闲地翘着脚,一边吃栗子一边喝茶,在这个夜晚好不滋润,直到打了个饱嗝,才想起叫沈知珩进来是干嘛的。 “你也吃啊,别只给我剥,”她连忙催促,“肯定饿了吧?我也给你剥一个。” 说着,她当真拿起一颗。之前都是用牙咬的,这回是给沈知珩,自然不能再用牙齿,她刚才看沈知珩剥起来十分容易,便觉得自己也可以,结果真去试了才发现有多难。 抠了半天,最终只得到一颗坑坑洼洼的栗子,饶是她脸皮厚,也不好意思把东西给他。正当她要偷偷吃掉毁灭证据时,苍白消瘦的手指突然戳进她的掌心,泛凉的指甲无意间产生摩擦,贺嫣愣了一下,手里的板栗已经不见了。 “是比别家甜些,”沈知珩颔首,“难怪你喜欢。” 一颗栗子下肚,胃里的烧灼感顿时减轻不少。 “不止是甜些,用的板栗也比别家好,很香的。”贺嫣立刻来了精神,又捏了一颗给他剥。 灯烛下,剥的人和吃的人变了,桌上的板栗壳却是越来越多,贺嫣一边剥,一边偷偷看对面的人,直到最后一颗栗子递到他手上,才斟酌开口:“无忧哥哥。” 沈知珩看向她。 “你这几年,是不是过得很不高兴?”她问。 沈知珩沉默一瞬:“为何这么问?” “你走之后,我缠着张大夫问了许久,他说……”贺嫣抿了抿唇,“说能生这样严重心病的人,要么是经历了什么重大打击,要么是日子过得很苦,我回头想了一下,你这几年平步青云,沈家长辈一切安康,应该是没什么打击。”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所以,你这几年是不是很不开心?” 烛心发出一声轻微的哔剥,灯芯弯弯扭扭地歪下去,屋里顿时暗了不少。沈知珩轻折衣袖,拿起剪子将灯芯剪断,烛光猛地一蹿,又带来无限光明。 “沈家安好,我平步青云,如何不开心?”一片沉默中,他缓声反问。 贺嫣想了想:“也是,那你为何会生出心病呢?” “大概是日子太好,闲出来的。”沈知珩想了想,认真回答。 贺嫣乐了:“那也太窝囊了吧?” 沈知珩唇角浮起一点弧度,没有再解释。 贺嫣看他安静如玉的样子,沉默片刻后开口:“我记得小时候跟沈伯伯一起用膳,他跟我说你的名字是族老所赐,但表字却是他和伯母想了好几日亲自取的。” 沈知珩指尖一动。 “无忧,”贺嫣轻笑,“纵然所有人都希望你成龙成玉、担起沈家未来百年的兴衰,但他们做父母的,只希望你万事无忧、平安顺遂。” 沈知珩眉眼如墨,许久才缓缓开口:“是么。” “嗯,所以你以后得高兴点,他们才会跟着高兴。”贺嫣认真道。 沈知珩无声扬唇:“嗯。” 贺嫣看着他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一声,想了想又叫他等着,自己则趁着夜色跑去厨房偷了碗莲子粥。 “那点栗子都不够塞牙缝的,你把这个喝了。”贺嫣催促。 莲子粥在锅里温着,此刻还冒着白烟,黏稠烂糊地盛了满满一碗,上面还飘着一层油光。看着这层油光,沈知珩皱了皱眉头,翻江倒海的滋味突然又涌了上来。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贺嫣却一眼看出他在意什么,于是立刻道:“这上面可不是荤油,是我叫人加了一把小米熬出的米油,是素的。” 沈知珩薄唇轻抿,喉间溢出一声‘嗯’。 “很好喝的,你试试。”贺嫣期待地把粥推到他面前。 沈知珩还在盯着粥上的油光看,后背肌肉不自觉地绷紧,可一对上贺嫣的视线,还是舀了一勺吃下。 清香柔软,是素的。他的眉眼顿时舒展。 “我就说了是米油吧,怎么可能骗你吃荤呢。”贺嫣笑得眉眼弯弯。 沈知珩不说话,缓慢地吃着粥。贺嫣知道沈家有食不言的规矩,可到了自己家,自然不肯配合了,于是双手捧着脸,一边看他吃饭一边絮叨:“我知道你想快点好起来,可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你得慢慢来,不能一上来就直接食荤,那肯定受不了。” “那该如何?”沈知珩反问。 贺嫣顿了顿,迟疑:“先从……看到荤食不犯恶心开始?” 这句话一说出口,完整的计划顿时有了,“先从看开始,什么时候看着荤菜也能吃得下饭了,什么时候开始下一步,比如喝个有荤腥的汤之类的,然后是荤油炒素菜,再是加肉沫臊子之类的,慢慢地过渡到全荤食,你觉得如何?” “听起来有几分道理,只是执行起来怕是困难重重。”今日只是尝试一点荤腥,家人便揪心得吃不下饭,若是按这个过程陪他,只怕他病还没好,他们便已经受不了了。 贺嫣看出他的顾虑,当即拍拍他的肩膀:“不怕,我陪你。” 沈知珩眼眸微动。 “你以后在家正常吃,每日晚上来我这儿,我陪你执行,如何?”她眼睛亮晶晶地问。 沈知珩盯着她看了许久,喉结轻轻动了一下:“好。” 贺嫣顿时开心了:“那便这样定了,每日亥时我等着你,风雨无阻,不见不散。” “风雨无阻,不见不散。” 翌日,沈知珩如约而至,贺嫣空荡的桌子上已经摆了四菜一汤,其中一道菜正是他刚尝试过的蚂蚁上树。 沈知珩一看到这熟悉的菜色,顿时脸色发白。 “就这一个荤菜,其他都是素的。”贺嫣忙道。 沈知珩微微颔首,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进门,刚要拿起筷子便被贺嫣制止了。 “说好了,今日只看。”她笑道。 沈知珩顿了顿:“不用吃其他的?”其余三道是素的,贺嫣若要他吃,他应该也能吃得下,至于会不会恶心就不知道了。 “非也非也,你看着就好。”贺嫣说罢,自己取了碗筷开始吃,一边吃一边问他各种问题—— “你看我吃也会恶心吗?” “会想起菜的味道吗?” “你现在怎么样?” 沈知珩静静坐在桌旁,胃里一阵一阵地恶心,却能面色平静地回答她所有问题。 一刻钟后,贺嫣打了个饱嗝,拿来罩子将所有菜盖上,沈知珩终于缓和了神色。 “明日继续。”贺嫣揉着小肚子道。 “……嗯。” 于是第二天的同一时间,沈知珩又来了。 还是同样的四道菜,还是贺嫣负责吃他负责看,第二天明显比第一天要好许多,至少视线落在那道蚂蚁上树上时,不会像第一天时那样坐立难安。 然后便是第三天、第四天……菜色也逐渐从一荤三素,渐渐变成了四道荤菜。沈知珩的耐受力越来越高,贺嫣的腰也越来越圆,直到一个月前定做的衣裳全都穿不上时,她才隐隐感觉不妙。 “小姐,您晚上真的不能再加餐了。”琥珀看着贺嫣怎么也穿不上的裙子,顿时一阵头大。 贺嫣近来每天晚上都要加餐的事,贺家上下没有不知道的,琥珀起初也没当回事,可眼看着自家小姐越来越圆润,她才意识到大事不好。 “腰粗了少说也有两寸半,小姐您真是胖太多了。”琥珀叹气。 贺嫣心虚地捏捏腰上的肉:“也没有太多……吧?不觉得更好看了吗?” 琥珀顿了顿,倒是没有否认。她家小姐本就是珠圆玉润的类型,长些肉也只觉娇憨,的确是好看的,但…… “现在是好看,但再胖下去可就未必了。”琥珀认真道。 贺嫣叹气:“我也没办法啊!”沈知珩眼看着正在好转,她这么讲义气,肯定不会半途而废。 “听您的意思,您还要继续吃?”琥珀眉头紧皱,见她还敢点头,当即吓唬道,“你可想好了,天儿眼看着越来越热,衣裳也越穿越薄,长胖了想遮都遮不住,到时候二殿下看见了,不喜欢怎么办?” 她其实觉得贺嫣胖点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一日三餐吃足了,晚上还要再加一顿,总觉得对身子不太好,所以才会苦口婆心地劝。 显然,她是懂打蛇打七寸的。 贺嫣一听二殿下可能不喜欢,顿时左右为难……是继续帮沈知珩,还是为了二皇子放弃宵夜呢? 琥珀见她愁眉不展,忍不住问:“放弃一顿以前从来不会吃的饭,就这么难吗?” “你不懂。”贺嫣忧愁地叹了声气。 当天晚上,沈知珩又来了。 “今日吃排骨汤。”贺嫣认真道。 沈知珩扫了眼桌上的吃食,轻车熟路地在她面前坐下:“吃吧。” 从第一次来看她吃饭,到现在已有半月有余,如今已经能坦然面对这些吃食了,手上的疤也在陆续剥落,变成一点又一点的浅色皮肤,虽然还是斑驳,却已经不似从前狰狞。 一切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她才不能轻易放弃啊。贺嫣心里叹了声气,捧着碗咕嘟喝一口,那点少女忧愁顿时被美味的汤冲淡。 “这么好喝,你怎么会觉得恶心呢?”贺嫣表示疑惑。 沈知珩顿了顿:“已经不觉恶心了。” “那你要试试吗?”贺嫣将碗递到他面前。 肉香味扑面而来,沈知珩顿时蹙起眉头,没等伸手去接,贺嫣已经把碗挪回去了:“看来还是不行。” 她叹了声气,“你得快点好起来啊,我近来因为加餐都胖了不少,新做的衣裳一件也穿不上,全部要修改,可先前那些布料都做了他用,添其他的料子上去肯定不好看,估计只能放着了。” 沈知珩盯着她观察片刻:“是胖了些。” “很难看吗?”贺嫣立刻凑近。 脂粉香也猛地逼近,她唇上还沁着油光,明明是他最厌恶的荤腥,沈知珩却还是心跳快了一拍。 “难看吗?”贺嫣见他迟迟不语,忍不住又凑近些。 沈知珩看着她逐渐放大的脸,手指不自觉捏紧衣袖。 许久,他嗓音干哑道:“不难看。” “骗人,”她嘴唇努了努,唇上的光泽愈发明显,“怎么可能不难看。” 离得太近,还是能嗅到淡淡的肉腥味,可沈知珩心跳如擂,眼中心里只有她努起的唇,哪还顾得上什么肉腥味。 手心里出了汗,旧伤疤开始隐隐作痒,一直痒到心里去。他到底没忍住动了一下,只是刚靠近她的唇一寸,她便已经直起身捧着排骨汤继续喝了。 沈知珩猛然清醒,耳根却不自觉红了起来,连带脖子都红了大片。 “你怎么了?”贺嫣惊呼。 沈知珩轻咳一声:“没、没事。” “这是起了敏症?” 贺嫣不放心地伸手,还未碰触到他,他便猛地起身离开了。 贺嫣:“?”这是怎么了? 翌日一早,沈知珩突然叫人送来二十余匹布料。 琥珀摸着流光溢彩的料子连连惊叹,扭头问贺嫣:“沈大人为何要送料子?” “愧疚吧。”贺嫣深沉道。 琥珀:“?” 同一时间的沈家,当知道家里珍藏的布料大半被送去贺家后,原本还算大方的郑淑只觉心在滴血,面上却仍故作镇定:“知珩,你怎么突然想起给贺家小姐送布料了?” “闲放在仓库里也无用,不如给她送去,”沈知珩见郑淑笑得勉强,顿了顿又安慰,“不是说给未来儿媳攒的么,就当提前送了。” 郑淑跌坐在椅子上,仍保持体面的微笑:“是、是啊,当提前送了……那你打算何时提亲?” 沈知珩沉默一瞬:“再过些时日吧,等我好了。” “什么好了?”郑淑忙问,沈知珩却没有回答,敷衍一句便离开了。 郑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许久之后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一直安静的沈叶:“仓库还剩多少布料?” “您能看得上眼的,估计只有十余匹了。”沈叶老实回答。 郑淑深吸一口气,做了个艰难的决定:“那……都给贺家送去吧。” “不是刚送去一批吗?”沈叶不解。 “那是知珩送的,我这个大伯母,自然也要有所表示。”郑淑温婉道。 沈叶委婉提醒:“您好像快哭了。” 郑淑无言许久,捂脸痛哭:“怎么就选了她……” 沈叶:“……” 作者有话说: 我发誓,两三章之内肯定掉马!我明天早上六点就起来写! 第29章 京都城位处北方, 五月份的时候,天气便已经很热了。贺嫣在漠城待了六年,早已习惯了那边的凉夏, 如今天儿一热起来便胃口不好,除了夜里雷打不动那一顿,白天几乎都不怎么吃,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那点肉, 因为苦夏又瘦了下去。 又一个夜晚, 桌上摆好了四菜一汤。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 沈知珩已经能面不改色地看她吃荤食了,甚至偶尔还会用筷子沾一点鸡汤尝尝, 进益不可谓不大。 今日一来, 他没有动筷子, 而是突然盯着贺嫣看。 贺嫣被看得不自在, 轻咳一声问:“怎么了?” “你近来……似乎消瘦许多,”沈知珩薄唇轻抿,眉头也微微蹙起, “难道是学了其他女子不好的毛病, 故意减少饭量?” “没有,”贺嫣提起这件事就神色恹恹,“是太热了,吃不下,也就这会儿凉快点才有胃口。” 沈知珩顿了顿:“才五月, 从前倒不知道你如此苦夏。” “从前一直住在京都,早就习惯了, 可如今刚从漠城回来, 自然不习惯, ”贺嫣叹了声气,眼底闪过淡淡的惆怅,“漠城的夏很短,热也热不到哪去,那夏风吹在身上,就好像绸缎拂过一样舒服,可好了。” “想漠城了?”沈知珩问。 贺嫣顿了顿,更蔫了:“想,也想祖父,我都大半年没见他了,如果不是为了……” 话说一半惊觉失言,她赶紧闭嘴。 “为了什么?”沈知珩问。 贺嫣默默咽了下口水,干笑着别开视线:“没、没什么。” 她的心虚落在他眼中,便成了欲盖弥彰,沈知珩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微风习习的初夏夜晚,灯烛微弱的火光将空气都烧得灼热起来。 许久,他缓缓开口:“就快了。” “嗯?”贺嫣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沈知珩没有解释,只是拿起勺子舀了些排骨汤,端坐许久后轻轻尝了一口。 肉味熏人,胃里恶心,却没有吐出来。他沉默片刻,又继续吃。 贺嫣看着他逐渐用力到发白的手指,一时有些不忍:“其实你如今能跟吃荤的人同桌而食,已经很厉害了,没必要再这样勉强自己吃荤。” “同桌而食,却各吃各的,还有什么意义?”沈知珩垂着眼眸,慢吞吞地喝着排骨汤。 贺嫣不懂他的执着,但见他眼神坚定,便也没说什么。 一顿饭平静结束,贺嫣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靠向椅背:“一天里也就这个时候能吃个饱饭了。” “白日里都吃什么?”沈知珩问。 贺嫣想了想:“绿豆粥、糕点蜜饯之类的,用井水镇过之后还算可口。” “这个时节就开始吃镇过的东西,你也不怕伤了脾胃。”沈知珩不认同道。 贺嫣无奈:“能吃下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这么多。” 沈知珩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贺嫣:“?”你知道什么了? 一直到沈知珩离开,她都没知道他知道了什么,不过翌日一早,贺家突然收到了两大车冰。 “大人说了,如今还没到三伏,每日里只用一块降降温便好,请贺小姐切勿贪凉。”送冰的飞鱼卫殷勤道。 贺嫣道过谢,便叫人将冰拉进了家里,一家子仆役都围着冰车团团转。 “京都城一到夏天,冰块就比金子还贵,即便是皇亲国戚,也是要熬到七月初才用冰,沈大人好大的手笔,竟然这个时节给咱家小姐送冰,还一送就是两车。” “咱们那冰库还不知能不能盛下这么多,要是不能,就得赶紧去庄子上租一个了。” “沈大人对咱们小姐真是太好了!” 贺家如今就贺嫣一个主子在京中,她又是个随意惯的,连带着仆役们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琥珀见他们越说越离谱,当即不悦制止:“行了,叫几个人把冰收起来,其他人都散了吧。” “是。”仆役们顿时一哄而散。 贺嫣忙提醒:“弄一块送我寝房去!” “别管冰了,小姐该用早膳了。”琥珀无奈道。 贺嫣哼哼一声:“又是绿豆粥吧?” “小姐不是喜欢?”琥珀反问。 贺嫣拉着她往寝房走:“我才不喜欢,只不过近来吃不下别的,才一直喝粥,如今有冰降温了,胃口肯定大开,当然要吃别的。” “那我叫厨房多做些吃食。”琥珀笑道。 贺嫣点了点头,又看她一眼:“你也多吃点,难为你一个土生土长的漠城人,陪我到京都城来受苦,往后白天你就在我屋里,晚上就叫人在屋里摆个冰鉴,免得夜间再热醒。” “那怎么行,京都城夏天漫长,沈大人虽然给了许多冰,但还是要省着点,都给小姐用才行。”琥珀连忙拒绝。 贺嫣摆摆手:“行了,叫你用就用,跟我客气什么,等到这些用完了,我带你去宫里要,皇帝伯伯疼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热死。” 两人说着话进了屋,丫鬟已经将冰鉴送来,原本闷热的寝房因为多出的一块冰,突然多出丝丝凉意。 贺嫣心满意足地伸了伸懒腰,再不见入夏后的烦躁。 琥珀瞧着她无忧无虑的样子,却是生出一分担忧:“小姐。” “嗯?” “你不觉得,沈大人近来对你太好了吗?” 他每日都需要我陪他治病,能不对我好吗?但这话不能跟琥珀说,否则听到她每天晚上都叫外男进寝房,琥珀非气死不可。贺嫣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反问:“有吗?” “有,”琥珀答得十分坚定,“上次送绸缎,这次送冰,如今不光咱们府里的人觉得他对你好,外面的人也如此,都说什么烈郎怕缠女,说你守得云开见月明,总之乱七八糟的,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便是你和沈大人好事将近。” “胡说八道,”贺嫣乐了,“我与他好事将近,我怎么不知?” 琥珀无奈地看着她。 贺嫣在她的眼神中渐渐动摇:“他、他们真这样说?” “只怕沈大人也这样认为。”琥珀接话。 “不可能。”贺嫣否认。 琥珀再次无奈。 贺嫣眼神逐渐漂浮,半天憋出一句:“那……二殿下呢?” “您没发现,二殿下近来都不来找您了吗?”琥珀轻描淡写抛出致命一击。 贺嫣顿时不淡定了,辗转反侧到深夜,一见到沈知珩便欲言又止,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沈知珩淡定陪她用完宵夜,等到要离开时才问:“今日怎么心事重重?” “你送的冰我已经收到了。”贺嫣脱口而出。 沈知珩扫了眼屋里的冰鉴:“看出来了。” “……无忧哥哥,你以后能别给我送东西了吗?”贺嫣说完,又迟疑补充,“或者偷偷送,别总这么明目张胆的,行吗?” 沈知珩盯着她看了片刻:“为何?” “影响不好。”贺嫣一本正经。 沈知珩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你还在意这个?” “当然在意!”贺嫣立刻睁圆了眼睛,“我也是个姑娘,也是要面子的好吗?现在外面人人都说我倒贴成功,你知道我心里这滋味……” 说完,为了显得有说服力,还刻意做出泫然欲涕的表情。 她在祁远面前经常用这招,在沈知珩跟前倒是头一次,沈知珩一看她眼角红了,唇角那点笑意顿时散了。 “若我不送,你岂不是更没面子?”他反问。 贺嫣:“……”好像是哦,但她需要的就是没面子啊! 她沉默片刻,耍横:“反正就是不准再送!” 沈知珩不懂她的想法,但她一向古灵精怪,他也习惯了,看着她泛红的眼角,他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是我考虑不周。” 他原本想着,等到心病彻底好了,再向皇上求娶,如今看是要提前了。 他去求赐婚,一来给她体面,二来有了未婚夫妻的名号,以后他再送东西来,她也不必顾忌这么多了。 贺嫣不知他心中想法,见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顿时松了口气,两人对视一眼又匆匆别开视线,心中都有了各自的计较。 大约是刚‘不知好歹’过,一顿饭结束后,贺嫣难得留沈知珩在屋里坐了会儿,言谈间皆是在夸他送的冰。 “我今日晌午睡了足足一个时辰呢,一点都不热!”她认真道。 看着她的脸色,确实比前几日好了许多,沈知珩一时有些好笑。 明明喜欢他送的东西,却还不准他送,真是猜不透。 贺嫣的寝房布局敞亮,尽管沈知珩尽可能避嫌不乱看,视线还是会时不时扫过她的床,每当看过去时,都会注意到枕头旁那个精致的木盒。 她这样喜新厌旧的性子,竟然会将一个木盒放在床头这么久,沈知珩不免多看了两眼。 时至深夜,贺嫣打了第三个哈欠,沈知珩终于要走了。 贺嫣赶紧把人送到门口,临分别前突然想到一件事:“无忧哥哥,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月光下,沈知珩安静看她。 贺嫣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外面老是传咱俩的闲话,挺烦人的,要不……你抓几个人吓唬一下,让他们别乱传了?” 说完,又赶紧解释,“我是不介意与你传闲话的,只是我到底还没出阁,要是将来传到漠城被我祖父知道了,那岂不是……” “好。” 贺嫣噎了一下:“嗯?” “好。” 贺嫣:“……”这么好说话? 她还蒙着,沈知珩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忍不住朝她伸出手。 手上的伤疤几乎全部脱落了,除了几道特别深的伤痕,几乎没有了痕迹,虽然一双手还是不好看,但至少没那么狰狞了。 他的手举到一半,贺嫣便睁圆了眼睛,一脸懵懂地瞧着他。沈知珩喉结动了动,原本要碰触她脸的手最后落在了她的头上:“好好休息,莫要为这种小事烦心。” 贺嫣嘴唇微张,整个人都呆愣愣的,直到他离开才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个想法:这还是沈知珩吗? 她晕晕乎乎回到床上,却不敢深究,生怕再想下去,会是自己难以承受的结果。 应该不会……吧?他不是那什么吗?贺嫣自我安慰着,翻个身睡着了。 翌日下午,皇城司抓了几个散布流言的人小惩大诫,一时间人人自危。但流言这种东西,只要有人就是止不住的,这一波过去后,新一轮便又起来了。 “之前还说你守得云开见月明呢,如今又说沈大人宁愿以权谋私都不愿跟你传闲话,可见对你是一点想法都没有,先前送的那些东西,估计也是还贺家人情,”琥珀气愤不已,“这些人大本事没有,颠倒黑白的本事却是一流。” 贺嫣一脸淡定:“这不是挺好?” 琥珀顿了一下,突然怀疑:“小姐,你故意的?” 贺嫣嘿嘿一笑:“替我更衣,我要去见二殿下。” “见二殿下干嘛?”琥珀一脸莫名。 “诉苦啊!我都被沈大人撇清干系了,能不找他诉苦?!” 琥珀:“……” 贺嫣兴致冲冲地跑去祁远府邸,果然得到了他心疼与安慰,她一直待到晚上才走,翌日又跑去了。 连续去了好几天,每日里都吵吵闹闹的,想起来就哭一哭,想不起来就拉着祁远游湖种花,于祁远而言,就是情绪过于反复,虽然无奈,却也心疼,于是干脆退了公务专程陪她。 贺嫣有些乐不思蜀,高兴之余却也残存理智:“远哥哥,你可别跟无忧哥哥说我在你这儿。” “怎么不能说?”祁远挑眉,“孤还打算去教训他呢,做事一点也不顾及你的面子,真是该罚。” “都是我自作多情,与无忧哥哥无关,”贺嫣装贤淑,“总之你别跟他说,我怕他误会。” “他能误会什么?”祁远失笑。 贺嫣瞄他一眼,故意道:“我总是来找你,他误会我喜欢你怎么办?” “那便随他误会,也叫他知道我家浓浓不是非他不可。” 我家……浓浓。贺嫣脸颊微热,半晌才说一句:“远哥哥,你真好,我若是喜欢你就好了。” 祁远微微一怔。 “我若是喜欢你,你不会像他一样欺负我吧?”贺嫣看着他的眼睛,红唇紧张得有些发颤,“你、你是不是考虑个两三日,就高高兴兴娶我了?” 祁远与她对视,有一瞬间的失神。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多写一点再更的,但是怕来不及,今天就先这样了,明天掉马,给大家更个长的 第30章 贺嫣迟迟没等到祁远的答案, 连忙找补:“我开个玩笑。” 祁远回神,轻笑一声,竟然没有接话。 两人沉默片刻, 气氛再不像之前那样热络,贺嫣只待了半个时辰便走了,回家的路上面露惆怅,眼圈也有些泛红。 “小姐……” “我没事。”贺嫣嘴上说着没事, 却蔫蔫地靠进琥珀怀里, 软乎乎的像只没精神的小猫。 琥珀虽然心疼, 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安慰地拍拍她的后背。 贺嫣没有惆怅太久, 注意力就被另一件事分散了—— 发配岭南的林香, 在路上失踪了。 “胡闹!好好的人怎么会失踪?!”良帝盛怒, 在朝堂上大发雷霆, “定是有人里应外合,将人藏了起来,查!给寡人好好查!不论幕后之人是谁, 都要将其揪出来重惩!” 文武百官闻言, 皆忍不住看向林丞相,毕竟那是他的亲生儿子,林家唯一的继承人,林香突然失踪,不可能与他无关。良帝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才会说出那些话。 然而林丞相面色镇定,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林爱卿, 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他想置身事外, 良帝却不答应, 于是强行问话。 林丞相垂首:“林香品性恶劣罪该万死,臣在他流放之初,便已将其从林家族谱上划去,如今他与林家已无任何关系,臣自是希望刑罚从重、以儆效尤。” 态度挑不出毛病,良帝再找他茬反倒显得自己小气,憋了半天后气笑了:“既然林爱卿都这么说了,那寡人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沈知珩!” “卑职在。”沈知珩出列。 “寡人命你搜寻此人,一旦找到格杀勿论!” “是。” 前朝后宫消息向来灵通,这边还没退朝,那边贺嫣在中宫之中,便已经听说了这个消息。 “他一个受了重伤的钦犯,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失踪,肯定是有人相救。”贺嫣笃定道。 皇后忧心忡忡地扬了扬唇:“是啊。” “是他爹吧,我就知道他那个爹不舍得他去岭南受苦,”贺嫣啧了一声,“可怜林丞相精明一世,却总在儿子的事上不清醒,这要是被查出来了,他这丞相也就做到头了。” “他既然敢这么做,必然做足了准备。”皇后眉头轻蹙。 贺嫣点了点头,给皇后夹了块灯芯糕:“您尝尝这个,我来的时候刚买的,还热着呢。” 皇后看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无奈:“林香失踪,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贺嫣不解。 皇后:“……没事。”虽然心中有万分忧虑,却还是不舍得让她一起担忧。 贺嫣看她欲言又止,忍不住笑了出来:“娘娘是怕他报复我吧?您放宽心吧,他现在若是还活着,肯定会万分小心地藏起来,怎么敢出现在我面前?” “但愿如此吧。”皇后想起林香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心中忧虑并未减轻。 贺嫣见状又安慰几句,直到她心情好了才说要离开,皇后连忙拉住她:“来人,派一队禁军送贺小姐回去。” “是。”宫人应声。 “不用,”贺嫣忙道,“我自己回去就行。” “不行,林香一日没找到,本宫便一日不放心,你若是不答应,就干脆留在宫里好了。”皇后难得严肃。 贺嫣无奈:“我有侍卫,就在外头等着呢。” “不够,本宫会再派百余人去贺家保护你,今日起你去哪都给本宫带着他们,否则就不准出门。”皇后平日挺好说话,但这会儿却十分坚持。 贺嫣一想到去哪都有百十人跟着,顿时头都大了,正不知该如何拒绝时,恰好祁远来中宫请安,她连忙跑到他面前:“远哥哥,快帮我劝劝娘娘。” 自从上次说完那些话,两人便没有再见面了,祁远进门的一瞬间,看到她时竟然生出些许尴尬,但见她这样热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那点尴尬又仿佛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了?”他笑着问。 贺嫣连忙将刚才的事转述一遍,祁远听到林香失踪先是皱眉,慢慢地又有些想笑:“百余人护卫,确实是太招摇了。” “招摇就招摇吧,贺家就这一根独苗了,招摇也比出事强。”皇后认真道。 祁远笑笑:“母后说得是,只是叫浓浓去哪都带这么多人,只怕能把她憋出病来。” 贺嫣立刻点头。 “母后若实在担心,不如给贺家派一支护卫,至于浓浓么……她日后出行,儿臣守在左右便好。”祁远提议。 贺嫣顿时睁圆了眼睛:“真的吗?” 祁远本来是出于安全考虑,可一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心尖突然轻颤一下。 他喉结动了动,半晌扬起唇角:“嗯,真的。” “谢谢远哥哥。”贺嫣顿时笑弯了眼睛。 看着她明媚的样子,祁远一时间也想笑。皇后看着无声对视的二人,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可哪里不对呢?却又说不上来。 不管怎么说,贺嫣得了祁远的帮助,总算从皇后那脱身了。两人一同走在宫道里,没有了第三人在身边,气氛突然有些沉默。 许久,贺嫣笑着看向他:“多谢远哥哥刚才帮我说话,否则我真要带一百个护卫回去了。” “并非帮你说话,而是真这样打算的,”祁远无奈开口,“如今父皇已经下令,由知珩负责抓捕林香,他近来必然很忙,也就只有孤能管你了。” “……听起来殿下好像不怎么情愿。”贺嫣嘟囔。 祁远失笑:“这就不叫远哥哥了?” 贺嫣扯了一下唇角,恹恹的。 “自然是情愿的,孤这阵子什么都不做了,专程陪着你,你想去哪,想做什么,孤随时来可好?”祁远笑问。 贺嫣咬唇:“真的?” “嗯,真的。” “那一言为定。”贺嫣说着,朝他伸出小指。 祁远顿了顿,笑着与她勾了勾手,贺嫣总算是高兴了。 于是翌日一早,她便不客气地派人去请他了,等他赶到贺家时,贺嫣才刚刚吃过早膳。 “我们去游湖吧!”贺嫣笑眯眯道。 刚准备读书的祁远无奈地叹了声气。 林香失踪,生死不明,京都城也加强了守卫,尤其是城门口,比平时多了一倍的兵力。贺嫣拉着祁远去游湖的时候,时不时就会看到飞鱼卫在城中穿行。 “这样大张旗鼓,只怕要人心惶惶了。”贺嫣叹了声气,心里有点愧疚。她知道如今闹出这么大阵仗,完全是因为良帝太担心她。 “实在不行,我就去宫里住一段时日吧。”她犹豫道。 祁远只是看她一眼:“你总不能在宫里躲一辈子,父皇总是要死见尸活见人的,你就不要多想了。” “也是,”贺嫣摸摸鼻子,随意往外看一眼,“只是要辛苦沈大人了。” 祁远听她突然提起沈知珩,原本出门游玩的兴致突然少了一分,待他惊觉自己的情绪时,一时间有些惊讶。 因为这份惊讶,他一路都显得心不在焉,直到贺嫣哀怨地看向他,他才隐隐有些歉意:“抱歉,在想一些事。” “二殿下若实在不乐意陪,就直说好了,贺嫣在家待着也没什么。”贺嫣赌气道。 祁远失笑:“怎么还生气了?” 贺嫣轻哼一声背过身去。 祁远讨嫌地绕到她面前:“真生气了?” 贺嫣又背过去,祁远笑得愈发开怀:“怎么了浓浓,突然变这么小气?” “我要回家!”贺嫣说着,真要往马车上去,祁远赶紧拉住她往船上走。 贺嫣还要回,祁远笑得越来越厉害,腰都快直不起来了:“行了,赶紧上船,我叫人准备了炖鱼,你不想尝尝?” “何时准备的?”贺嫣惊奇。 “你派人请孤去贺家的时候,知道你想游湖,便提前让人来准备了。”祁远笑盈盈,“还气吗?” 刺眼的阳光下,贺嫣的脸颊有点红。 “这里景致不错,你过来,”祁远将她扶到船上,“孤为你丹青入墨如何?” “你会画?”贺嫣好奇。 祁远挑眉:“小瞧孤了不是?” “那你将我画得好看些。”贺嫣坐直了。 祁远笑着答应,叫人取来笔墨纸砚,贺嫣坐在船头,时不时偷瞄他一眼,每次无意间的对视,都让她脸颊红上一分。 度日如年啊度日如年,贺嫣叹息一声,心里却是甜的。 好不容易熬到祁远画完,贺嫣赶紧凑过去,恰好看到他正在题字,不由得咦了一声。 “你这字,与以前似乎大有不同。”贺嫣仔细端详。 祁远失笑:“你还记得孤从前的字?” “记得呀,你不是给我写过信么,这几年我无事时,时常拿出来看。”贺嫣本来不想说的,可大概是景致太好,她还是没忍住。 听到她这么说,祁远先是惊讶一瞬,心底突然热腾腾的:“不过是几封信,也值得你惦记。” “明明有几十封。”贺嫣嘟囔一句。 祁远没听清,题完字便小心举起,贺嫣瞧着画上的自己,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跟祁远在外面玩了一整日,贺嫣回到家就睡了,结果一觉到天明,等醒来才想起忘记等沈知珩过来。她心里咯噔一下,正纠结要不要派人去跟他赔个不是时,琥珀突然拿着一个信封进来。 “一早在小姐门口发现的。”琥珀将信封递给贺嫣。 贺嫣接过打开,便看到一行字—— “近日事忙,不必等我。沈知珩留。” 琥珀随意瞄了一眼:“是二殿下写的?” “是沈知珩。”贺嫣回答。 琥珀顿了顿,惊讶:“这是沈大人的字迹?怎么与二殿下的这么像?” “哪像了?”贺嫣一脸莫名。 琥珀接过信:“你看这个事字的最后一勾,是不是与二殿下很像?” 说完,还自行打开贺嫣枕边木盒,随意取出一封信来对比。贺嫣本来没当回事,见她这样认真,一时间也跟着仔细观察。 “别说,还真像,”贺嫣啧啧,“但二殿下如今的字要更随性些,不像他的这么一板一眼。” “总之二殿下什么您都觉得是最好的。”琥珀打趣。 贺嫣嘿嘿一笑,倒是没有反驳。 皇城司还在全城寻人,似乎料定了林香就在京都城,沈知珩夜间也没有再来贺家,贺嫣起初还有点不习惯,后来因为整日忙着跟祁远见面,渐渐的也就忘了那些夜间用膳的日子。 偶尔在街上遇见沈知珩,只见他黑了些,也消瘦了些,显然这阵子一直忙得很,贺嫣心里感激,便时常叮嘱他多用膳。 “你也是,”沈知珩看一眼她身后的祁远,又道,“这阵子少出来乱跑,莫要总是烦扰二殿下。” “我若是不出门,会憋坏的,”贺嫣直乐,“而且二殿下闲着也是闲着,正好陪我了。” “厚脸皮。”祁远在后面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立刻换来她的瞪视。 这些日子每天相见,她在他面前是越来越放肆了。 沈知珩也看出两人的亲昵,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只是没等他细想,便又开始忙碌起来。 就这样忙了大半月,眼看着就六月底了,飞鱼卫突然在一处山崖下找到了林香的尸体。谁也没有想到,他失踪这么久,竟然是原地坠亡了。 当林丞相抱着已成枯骨的尸体失声痛哭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贺嫣却有些惆怅。她本来已经买好了烟花,本来打算叫祁远明天一起去放的,这下没理由去了。 她叹了声气,一抬头对上沈知珩的视线,立刻站得端正些。沈知珩朝她走了两步,似乎有话想跟她说,只是还未靠近便被人叫走了。 贺嫣蔫蔫地准备回家,一回头险些撞进祁远怀里。 “想什么呢?”祁远笑问。 贺嫣默默摇了摇头。 “回去歇着吧,明晚还得去河边放烟花。”祁远提醒。 贺嫣愣了愣:“什么烟花?” “你昨日不是买了许多?”祁远挑眉,“难道不是打算跟我一起放?” 贺嫣看着他的眼睛,被突然的惊喜砸中,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当然要一起!” “那明晚我去接你。” 贺嫣矜持地点了点头,却在上了马车后抱着琥珀欢呼。祁远远远听到她的声音,一时间有些想笑。 翌日晚上,贺嫣如愿跟祁远放了烟花,一直到回家的路上,她仍是高兴的。 “今日的满天星太漂亮了,炸了好大一朵,我们下次多买一些。”贺嫣叽叽喳喳地说话,祁远只笑着跟在她身后,直到在大门口停下。 “早些休息。”他说。 贺嫣笑着点了点头,突然有些害羞:“你也早些休息。” “嗯,回吧。”祁远招招手。 贺嫣一步三回头地进院,走着走着步伐越来越轻盈,小鹿一样轻盈地跑跳转圈,直到险些撞到一人,才惊魂不定地停下。 “无、无忧哥哥?”月光下,她看到某人后震惊地睁大眼睛,“你什么时候来的?” “跟二殿下出去了?”沈知珩问。 贺嫣对上他的视线,莫名一阵心虚:“是、是啊,出去走走。” 沈知珩微微颔首,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许久,贺嫣小心翼翼地问:“你来有什么事吗?” “我来吃饭。” 贺嫣:“……”原来如此。 时隔大半月一起用膳,饭桌上突然静默许多,贺嫣总是透着小心,沈知珩也心不在焉,脑海里时不时便会浮现她刚才脸颊泛红的模样。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匆匆结束,贺嫣送沈知珩出门时,沈知珩突然说一句:“林香已经找到,明日起便不必劳烦二殿下了。” 这句话他先前似乎说过,贺嫣闻言敷衍地点了点头,心想他怎么这么怕她劳烦二殿下? 沈知珩见她答应,便没有再说什么。 林香的尸体找到了,全城禁严也就结束了。贺嫣的日子又一次恢复正常,不能再用这个理由约祁远出来,便有些担心会不会跟祁远疏远。 好在祁远近来似乎不忙,总是会时不时叫她出去,虽然很多次都有沈知珩,但能时时见面,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了。 眼看着还有十余日便到七夕了,虽然天气炎热,但也挡不住京都城的姑娘们出门游玩。贺嫣也是个闲不住的,便每天拉着琥珀出去,不是买剪刀就是买针线,全是乞巧节那天要用的东西。 “京都城的人好像很喜欢过七夕?七夕好玩吗?”土生土长的漠城人琥珀很是好奇。 贺嫣立刻点头:“特别好玩,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琥珀闻言更期待了,跟在她身边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说着小话,全然没注意到角落一道黑影死死盯着二人。 正逛得尽兴时,琥珀眼尖地发现了某人,于是立刻拉了拉贺嫣的袖子。贺嫣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当即笑着招呼:“二……哥哥!” 本来想叫殿下的,开口才想起在街上,便赶紧改了口。 祁远听到动静扭头,看到是她后笑着招招手,贺嫣这才看见沈知珩也在,于是矜持地打了声招呼:“无忧哥哥。” 沈知珩深深看她一眼,正要朝她走去,突然脸色一变:“小心!” 贺嫣愣了愣,下意识回头,便看到一个乞丐朝着自己冲来,脏兮兮的手上还攥着一把匕首。耳边响起琥珀的尖叫,接着她便被人推倒,一片混乱之中,只见匕首一阵白光闪过,接着便有人冲了过来。 混乱声此起彼伏,等她回过神时,乞丐已经被沈知珩踩在地上,而原本总是笑着的祁远,此刻正皱着眉头捂着侧腰。 腰上是一片红。 贺嫣猛然睁大了眼睛,挣扎着爬起来扶住他:“远哥哥……远哥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浓浓不怕。”祁远挤出一点笑意安慰。 “怎么会没事,你都流血了!”贺嫣眼圈泛红,泪珠突然掉了下来,她再克制不住心中情意,抱着他失声痛哭。 祁远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愣了愣后赶紧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而一旁的沈知珩指尖滴血,只静静地看着两人相拥。 从头到尾,贺嫣都没看他一眼。 第31章 祁远突然受伤, 一时间兵荒马乱。 贺嫣随其余人扶着祁远上马车时,一回头便看到琥珀紧张地注视她,于是赶紧道:“我房中有上好的伤药, 你替我取来!” “是。”琥珀忙答应一声。 贺嫣当即阖上车帘,颤着手捂紧祁远的伤处,鲜血从她的指缝溢出,她眼圈通红, 仿佛也疼得无法呼吸。 “浓浓不怕, 只是皮外伤。”祁远一遍遍安抚。 贺嫣眼里噙着泪, 只是死死盯着他的伤。接下来大半天,她都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 整个人都是虚浮的, 只有视线一直麻木地跟着祁远移动。 她心里清楚祁远的伤并不重, 可不知为何总是想起六年前去世的父母, 她这短短的一辈子已经失去太多亲人,那些刻意忽略的隐蔽的疼痛,在看到祁远受伤后突然跟着爆发。 相比贺嫣的恍惚与难受, 琥珀更多一分着急, 刚才林香冲过来时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根本没有看清,直到现在都无法确定自家小姐有没有受伤。 “希望没事,希望没事……”她嘴里念念有词,攥着伤药从贺家出来, 结果因为太心慌,一脚踩空了楼梯, 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手里的伤药也一同摔碎。 沈知珩过来时, 便看到她正狼狈地从地上起来。 “沈大人,我家小姐呢?”琥珀挤出一点笑问。 沈知珩沉默一瞬:“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琥珀愣了愣,反应过来:“您方才没跟她一起……她应该是去了二殿下府上,奴婢奉命回来取伤药,这便要过去接她了。” 说着话,她看了眼碎在地上的药,眼底闪过一丝尴尬,“我、我再回去取一瓶,嘶……” 脚疼得厉害,稍微一动便是一身汗,琥珀顿时皱紧了眉头。 “我去取。”沈知珩说着便翻身下马。 琥珀顿了一下,忙道:“还是我去吧,你不知道药在哪……” “梳妆台上。”沈知珩打断她,头也不回地进门了。 琥珀眼底顿时闪过一丝惊讶,显然没想到他会对药的位置如此熟悉。疑惑归疑惑,沈知珩已经进去了,她总不能将人撵出来,琥珀轻轻叹了声气,一低头突然瞥见地上几滴血。 ……哪来的血?琥珀愣住。 沈知珩垂着眼眸走在贺家的庭院里,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闪过贺嫣哭着扑向祁远的画面,直到他一只脚踏进贺嫣的寝房,熟悉的淡香扑面而来,他才略微回神。 径直走到梳妆台前,又看到他送她的珠钗,没有阖好的妆匣里还放着他的玉佩,仅仅是方寸之地,便有他两处痕迹。 沈知珩盯着妆匣看了许久,眼神软化了三分。 她年纪小,又不经事,看到祁远受伤会失了分寸也正常,他实在不该与她计较。沈知珩伸手抚上珠钗,指尖传来一丝丝凉意。 片刻之后,他取了药膏便要离开,突然又一次注意到枕头旁边的木盒。 日头东升,阳光越来越热辣,烤得整个京都城都燥郁不安。 祁远受伤的消息很快便传进了宫里,良帝急得直接来了二皇子府,亲自确定他的伤势后才算放心。 贺嫣守在旁边,又要时刻关注祁远的身体,又要开解良帝,一时间忙得晕头转向,直到皇后也来了,要她先休息一下,疲惫感才铺天盖地地涌来。 她竟在这种时候睡着了。 只是睡得不怎么安稳,半梦半醒间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可具体忘了什么,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究竟忘了什么呢?贺嫣紧闭的双眼动了动,却始终没有睁开。 她一直睡到晚上才醒,良帝和皇后早已经离开,只留下祁远噙着笑坐在桌前,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 见她醒了,他便笑着打趣:“贺大小姐舍得醒了?” 贺嫣不好意思地坐起来:“你、你怎么不在床上休息?” “怕你醒来看不见我,又要哭,所以一早便来守着。”祁远玩笑道。 贺嫣闻言,眼圈突然就红了。 祁远吓一跳:“怎么又要哭?” “……你明知我担心你,还故意逗我。”贺嫣哽咽。 祁远无奈上前,伸手摸摸她的头:“平日不是挺皮实么,怎么今日这般脆弱,莫非真是吓坏了?” 说罢,他又叹息一声,“也是我们大意,没想到那林香竟然没死,更没想到林丞相冒这么大风险保住他,他竟然还敢出来拼个鱼死网破。” “他现在人呢?”贺嫣泪汪汪地问。 祁远安慰:“皇城司带走了,你放心,他绝不可能再逃出来。” 贺嫣点了点头,又看向他的侧腰。祁远已经换了身衣裳,腰上的伤也被遮得严严实实,她这一眼什么也没看到。 “你现在疼吗?”贺嫣担心地问。 祁远看着她忧愁的样子,故意道:“疼。” 贺嫣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一张脸就像小鼓包子一样,逗得祁远又是一阵笑,扯到伤口又倒吸一口凉气。 “你小心点!”贺嫣头疼。 祁远又疼又好笑:“浓浓,你怎么这么可爱?” 贺嫣撇了撇嘴,并不觉得这是夸奖。 祁远眼底挂着笑,右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饿坏了吧,我叫人送些吃食过来?” 贺嫣犹豫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她和祁远一起用了些晚膳,贺家的马车便来了,看到琥珀在马车上掀开车帘时,她才突然想起一件事:“不是让你送药吗?你怎么才来?” “沈大人没来吗?”琥珀惊讶,“他拿了药就走了,我以为是送这边来了。” “你的脚怎么了?”贺嫣眼尖地发现不对。 琥珀笑笑:“扭伤了,小姐恕罪,我怕是不能下车迎你了。” “……怎么也受伤了,真是流年不利。”贺嫣嘟囔一句,自行爬上了马车,琥珀总算可以将她仔细检查一遍了。 “我没受伤。”贺嫣被翻来覆去的检查,只好无奈开口。 琥珀自顾自把人看了一圈,这才松一口气:“没受伤就好,您今日真是吓死我了,幸好沈大人和二殿下反应及时,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贺嫣扯了一下唇角,也是心有余悸:“谁能想到他这么蠢,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来报复。” “小姐,您今日守了二殿下一整天,改日也要去谢谢沈大人才行,”琥珀蹙着眉头,一想起白天惊险的一幕便觉心惊,“幸好他冲在最前头,先挡了林香一下,二殿下和你才平安无事。” “是么,那真要谢谢他才行。”当时一片混乱,具体发生了什么贺嫣也记不清了,此刻听到琥珀的话才赶紧答应,“对了,你刚才不是说他来送药了?” “是呀,他没来吗?”提起这事儿,琥珀又问一遍。 贺嫣摇了摇头,又面露迟疑:“兴许是来了,但我睡了许久,也不太清楚。” “那应该是来了,我看着他拿了药出门的。”琥珀道。 两人说着话,马车很快便到了家门口,只是还未等进门,车夫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琥珀如今有些草木皆兵。 “回琥珀姑娘,是沈大人,奴才看见沈大人了。”车夫回答。 马车里的贺嫣与琥珀惊讶地对视一眼。 片刻之后,贺嫣独自从马车里下来,一眼便看见了角落里站着的沈知珩。 她轻呼一口气,小跑着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黑暗中,沈知珩安静地看着她。 贺嫣直觉他有些不对劲,顿了顿后试探:“无忧哥哥?” “刚回来?”他轻启薄唇,声音有些沙哑。 贺嫣看不真切他的脸,下意识往前一步,却又在对上他的视线后顿了顿:“啊……刚回来,二殿下没什么大碍,你别担心。” “嗯。” 空气再次静了下来。 贺嫣轻咳一声打破沉默:“你、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如果是一起吃饭,他这会儿就直接进去等了,不会一直站在门口。 沈知珩闻言静了静,道:“没事。” “那我们进去吃饭?”贺嫣试探。 沈知珩:“今晚就不吃了。” “哦……那你早点回去歇息,”贺嫣说罢,又想起琥珀在路上跟自己说的那些话,于是乖乖福了福身,“无忧哥哥,谢谢你今日出手相救。” 沈知珩静了片刻,道:“举手之劳。” “对我而言可不是举手之劳,幸好有你呢!”贺嫣笑得眉眼弯弯,“你今日应该也累坏了,早些回去歇着吧,等过两天有空了,我亲自登门道谢。” 沈知珩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半晌应了一声。 却没有动。 贺嫣不解地看他一眼,但到底没说什么,先一步转身往家里走。 月凉如水,贺家大门前静悄悄的,灯笼将她的身影拉得极长。 在她一只脚踏进大门的时候,沈知珩突然开口:“贺浓浓。” “嗯?”贺嫣回头。 沈知珩往前走了一步,彻底暴露在月光下。他当着贺嫣的面,缓慢地举起自己的右手。 斑驳修长的手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几乎将掌心贯穿,因为一直没有包扎,伤口边缘已经有些发黑。 “我受伤了。”他看着贺嫣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第32章 看到沈知珩手上的伤, 贺嫣明显一愣,回过神后只觉头皮都紧了。 “怎么回事?怎么受这么重的伤?”她惊慌地冲过去扶住他,抬头催促琥珀, “快,请张大夫过来!” “是。”琥珀忙答应。 贺嫣皱着眉头将沈知珩扶进院中,一边走一边问:“是林香所伤?” “嗯。” “你先前怎么没说?也不看大夫,竟然就这么晾着, 你可真是……”贺嫣絮絮叨叨, 眉眼间俱是忧虑。 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 心脏渐渐停止下沉。 “肯定很疼吧?”她不自觉咬住下唇。 沈知珩静了静:“嗯。” 听到他亲口承认,贺嫣的心顿时揪成一团, 等到张大夫过来后, 便赶紧催促给他上药。 “哟, 都伤到骨头了, ”张大夫也很惊讶,“怎么没早点包扎?” 贺嫣满脸不高兴:“您得问他了,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若非刚才突然说了,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 “一点小伤。”沈知珩开口,果然被贺嫣瞪了一眼,他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没有再辩驳。 贺嫣深吸一口气:“大夫您看,他这伤会落下病根吗?” “没伤到筋脉, 好好养是不会有事的。”张大夫安慰道。 贺嫣这才松一口气,又是递伤药又是递纱布的, 跟着张大夫一起帮他把伤口包扎好了。等到一切结束, 贺嫣又叫人弄了一桌吃食, 一抬头对上张大夫的笑脸,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您辛苦了,也用些吃食再睡吧。” “老夫习惯过午不食,还是不用了,”张大夫乐呵呵,突然压低声音,“看这阵势,你与沈大人的好事将近啊!” “……您能小声点吗?”贺嫣无语地看了沈知珩一眼,见他没有在意这才松一口气。 张大夫扶了一把胡子:“好好相处,老夫等着今年喝你们的喜酒。” “定不负所望。”沈知珩颔首。 张大夫闻言笑得更大声了,没等贺嫣解释便直接离开。 “……你跟他开这种玩笑做什么?”贺嫣无奈。张大夫是祖父好友,沈知珩说这一句不当紧,只怕过几日便会化作信上的一句话出现在祖父桌案上。 沈知珩抬眸:“谁说我是开玩笑?” 贺嫣愣了一下,对上他的视线后突然有一瞬心慌,没等她细究这点心慌是什么,沈知珩便已经别开了脸。 沈知珩没有在贺家逗留太久便离开了,贺嫣亲自将他送到门口,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整日担惊受怕的心突然放松,疲惫感便铺天盖地地涌来,贺嫣回到寝房,几乎是倒头就睡,迷迷糊糊间摸到木盒,唇角浮起一点笑意。 她伸手捏了捏上头装饰用的小锁,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只见原本挂在左侧的小锁,如今正挂在右侧。 ……难道是哪个丫鬟进来打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贺嫣皱了皱眉,也没有多想。 翌日一早,她便又去二皇子府了。 祁远的伤虽然不重,但伤在腰间到底不方便,她总担心别人照顾不好他,便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着,跟得祁远都无奈了。 “知珩好像也受伤了,要不你去看看他?”在又一次因为弯腰被训斥后,祁远只想把她支开。 贺嫣冷笑一声:“行啊,我请皇帝伯伯亲自来看着你。” 说完,就真的要走,祁远赶紧把她拉住:“别别别,我错了。” “那你去躺着。”贺嫣抱臂。 祁远叹气:“我已经躺了一天了。” “那……我们一起吃个点心怎么样?”贺嫣提议,“吃完点心,再看会儿书,你教我画牡丹?” 祁远正不知该做什么,闻言顿时来了兴致,贺嫣看着他重新扬起的唇角,心里也跟着高兴。 她本来计划在二皇子府待到晌午,便去沈家看看沈知珩的,然而一见到祁远,就彻底把沈知珩抛到了脑后,等到想起他时,已经是两三日后了。 想到人家为了救她受伤,她却好几天没有露面,贺嫣顿时生出愧疚,于是特意挑了一天带上补品礼物,朝着沈家去了。 沈知珩正准备换药,听到贺嫣来了后便叫小厮下去了。 “可是大少爷,您这……”小厮看着他刚拆了纱布的手,一时间有些犹豫。 “出去吧。”沈知珩不容反驳,小厮只好告退。 贺嫣进来时,就看到一地沾血的纱布,顿时吓了一跳:“怎么还在流血?你又洗手了?” “没有,”沈知珩回答,“只是伤口太深,还没完全长好。” “那就多加小心,看你这身打扮,应该是从外面刚回来吧?”贺嫣连连叹气,“这个时候就该多休息才对,你明明最是成熟稳重,怎么一受伤就像二殿下一样不懂事呢?” 沈知珩垂着眼睛,看着她小心翼翼为自己上药:“二殿下伤势如何?” “伤得没你重,但在侧腰,养起来很不方便,稍微抬一下胳膊就会扯到伤口,偏偏他也不注意,动不动就要痛一下,”贺嫣提起祁远,便总有说不尽的话,“我让他躺在床上歇着,他怎么都不听,找到机会就要四处乱走。” “我昨日便在房中躺了一天。”沈知珩突然道。 贺嫣敷衍地点了点头:“所以说他叫人不省心呢,总是不听话,再这样下去,我就真要进宫告状了,到时候看他还怎么乱来,不过话说回来,除了不肯老实躺着,他其他时候倒是挺好的,叫吃什么补品便吃什么,从不与我辩驳。” “我今早吃了参汤。”沈知珩说。 贺嫣:“啊……参汤倒是好东西,你不愿吃荤腥,只能靠药材补身了,不像二殿下,整日里什么好吃就吃什么,一天能吃上五六顿,我真担心他再这样吃下去,就真的……” “够了。”沈知珩声音渐冷。 贺嫣愣了一下:“怎、怎么了?” 沈知珩淡漠地看着她,屋里的温度仿佛也跟着降了下来。 许久,他缓缓开口:“药已经够了,不必再涂了。” 贺嫣回神,一低头就看到他手上糊了厚厚一层药粉。 “啊……光顾着与你说话了,我竟然没看到。”贺嫣赶紧帮他吹掉多余的药粉,仔细用绷带帮他包扎起来。 房间里再次静了下来,贺嫣一张嘴又想提祁远,但话到嘴边莫名又咽了下去。 可不说祁远,她似乎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许久,她深吸一口气,挤出笑意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去躺着吧,这几日要好好休息,可不能太劳累。” 说着话,她便已经转身出门了,一直走到听雨轩院外才猛地松一口气,神情复杂地回头看一眼安静的庭院。 今天的沈知珩好像怪怪的。贺嫣心里评价一句,便继续往外走,结果还未走到大门口就遇到了郑淑。 “大伯母。”贺嫣忙打招呼。 “你怎么出来了?”郑淑好奇。 贺嫣笑笑:“无忧哥哥需要休息,我便先走了。” “原来如此,”郑淑点了点头,不经意间对上贺嫣的视线,又尴尬地笑了笑,“去我院中坐坐吧。” “不必了大伯母,我这便要走了。”贺嫣回答。 郑淑一愣:“不留下用膳?” “您要留我用膳?”贺嫣挑眉。 郑淑拒绝的话差点脱口而出,但一想到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她第一个儿媳了,便只能表达友善:“这是自然。” “不必了,我真的还有事。”贺嫣笑着拒绝。 郑淑见状便没有再劝,只是默默目送她离开,直到她走了很久都没挪步。 “母亲,您在这儿干嘛呢?”路过的沈叶凑上来。 郑淑眼眸微动:“没事,只是奇怪她为何不留下用膳。” “谁?浓浓阿姊?”沈叶见她没有否认,顿时目露惊讶,“不会吧,都饭时了,她竟然舍得走?” “不就是么,难道是跟你大哥吵架了?”郑淑忧心。 沈叶沉默一瞬:“大哥那性子……吵得起来吗?” “吵是吵不起来的,但他气人的时候也是特别气人。”郑淑道。 沈叶认同地点了点头。 于是晌午用膳时,母子俩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反倒是旁边的沈知珩,万年如一日的安静隽永,垂着眼眸安静吃饭。 他越是平静,郑淑二人便越是担心,母子俩对视好几次,沈叶终于顶不住来自母亲的压力,硬着头皮开口了:“大哥。” 沈知珩停箸看他。 沈叶轻咳一声:“你跟浓浓阿姊……吵架了?” “没有。”沈知珩回答。 沈叶啊了一声,又赶紧问:“那她怎么没留下用膳?她以前不是最喜欢在我们家用膳吗?” “以前每次来都要吃过饭再走。”郑淑也强调。 沈知珩垂下眼眸,手中筷子轻轻拨了一下碗中的米饭。 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以后每顿饭都要一起吃的,不必急于一时。” 沈叶眨了眨眼睛,默默跟郑淑对视一眼。 郑淑叹了声气,开始盘算聘礼都该准备什么。 这一日之后,贺嫣时不时会送些补品来,本人却一次都没有再出现。而二皇子府上,因为有了某人的陪伴,每一日都十分热闹,祁远的伤也渐渐结了痂,快速地好了起来。 转眼进了七月,沈知珩从皇城司内狱出来,走进繁华的街道,才意识到明日就是七夕了。 第33章 京都城礼教繁苛, 未婚男女能纵情玩乐的时候并不多,一年到头除了几个大节,也就七夕相对热闹了。 贺嫣离京多年, 如今好不容易赶上一次,从前一日便开始心不在焉,一直在心里默默盘算那日要怎么玩。 祁远又一次故意从她身边经过却没得到她一个眼神后,终于无奈开口:“贺大小姐, 在想什么呢?” 贺嫣回神, 不好意思地笑笑:“想明天。” “明天……七夕?”祁远挑眉。 贺嫣点了点头:“嗯, 听说明日有庙会,我想去瞧瞧。” 祁远‘啊’了一声, 本来想说什么的, 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开口。 气氛突然有一瞬的沉默, 贺嫣察觉到不对下意识抬头, 对上他清澈的眼眸后一句话脱口而出:“你要去吗?” 祁远顿了顿,失笑:“一个人去没意思,就不去了。” 贺嫣闻言, 心跳突然有点快:“那、那就别独自前去嘛。” “怎么, 你跟知珩出去玩,还要带上我?”祁远笑着反问,话里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试探。 贺嫣顿了顿:“谁说要跟无忧哥哥一起的?” 祁远抬眸:“不是跟他一起?” 贺嫣默默望天:“没有邀他,我本是打算自己去的。” 祁远喉结动了动,半晌才小心翼翼开口:“那……我们一起去?” “要去吗?”贺嫣鼓起勇气看向他。 两人无声对视许久, 祁远唇角笑意渐渐扩大:“如果你愿意的话。” 贺嫣心跳顿时快了一瞬,面上却十分冷静:“那就这么定了, 我们约个地点, 明日便在那儿见吧。” 祁远沉吟片刻:“明月桥如何?” 明月桥是情人相会最爱去的地方, 每年七夕都十分热闹。贺嫣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来,有一瞬间很想问他约在那里,是因为热闹还是因为别的。 但她一对上祁远的视线,便有些怂了。 “行,那到时候见。”贺嫣说罢便站了起来,转身朝着大门口走去。 祁远看着她略显僵硬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浓浓。” “……嗯?”贺嫣回头。 祁远:“你同手同脚了。” 贺嫣:“……” 落荒而逃时,她清楚地听到身后的笑声,一时间又气又恼,偏偏脸上生出许多热意。 “他约我过七夕,他竟然约我过七夕,我方才听到时差点没惊掉下巴,幸好我见过大世面,硬生生稳住了,否则就要被他发现了。”回去的路上,贺嫣忍不住对着琥珀絮叨。 琥珀看着亢奋的小姐十分无奈:“大小姐,您已经说五遍了。” “你不知道,我真是太高兴了,”贺嫣眼睛弯弯的,整个人都洋溢着快乐,“他都这个年岁了,又一直在宫廷民间行走,不可能不知道七夕的意义,但他仍要约我出去,且是单独约我出去,并没有提到沈知珩,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跟您真的很要好。”琥珀接话。 贺嫣摇了摇头:“非也非也,说明他喜欢我,只是暂时没发现罢了。” 琥珀:“……”这么乐观真的好吗? 贺嫣突然挽上她的胳膊,声音软软的:“琥珀,我真的太高兴了。” 琥珀的心也软了:“小姐这么好,肯定能得偿所愿。” “嗯,等明日……”贺嫣唇角扬起,“我会叫他知道我的心意。” 琥珀一愣:“不再等等?” “不等了,也等不及了。”贺嫣说着,又一次想到沈知珩。她近来每次想起他,都会觉得不安,也不知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明日之后,她便不打算再利用他了。 琥珀闻言有些忧心,但还是支持她一切决定:“小姐高兴就好。” 贺嫣扬了扬唇角,抱紧了她的胳膊。 因为突如其来的约定,贺嫣一夜都没怎么睡,天刚蒙蒙亮就开始打开了衣柜,等琥珀洗漱完过来伺候时,就看到屋里摆了十几套衣裳,贺嫣正一脸为难地在衣裳里穿梭。 一看到她来了,贺嫣立刻将她拉过去:“你给我选选该穿哪件。” “小姐这样好看,穿什么都漂亮。”琥珀笑道。 贺嫣不满:“不行,必须挑出最好看的一套。” 琥珀点了点头,在新衣裳里穿梭几遍,最后挑了一条红色石榴裙:“这件吧。” “太红了吧,我更适合淡色。”贺嫣为难。 琥珀眨了眨眼睛:“可这套更配二殿下送的金丝头面。” 贺嫣恍然:“聪明啊琥珀,那就选这套!” 选完了衣裳,又开始选身上的配饰、研究梳什么发髻化什么妆,主仆二人躲在屋里正讨论得热闹,管家突然急匆匆赶来:“小姐,沈大人来了。” “沈大人?”贺嫣惊讶,“他来做什么?” “小姐去瞧瞧吧。”琥珀笑道。 贺嫣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发钗便跑了出去。 今日难得阴天又有风,虽然还是三伏天,却难得有一分凉意。 贺嫣小跑到大门口,还未站稳便与一双沉静的眼睛对上了,她心尖不自觉地颤了一下,略微平复呼吸后才走过去:“无忧哥哥,你怎么来了?” 沈知珩从马上解下一个食盒递给她,贺嫣赶紧接过,是城北铺子的冰汤圆。 “恰好经过,便给你送一碗。”他说。 冰汤圆在城北,贺家在城南,也不知他在做什么才能这样‘恰好’经过。贺嫣心情有些复杂,手里的食盒也仿佛烫手。 她收敛心思道谢,又看一眼他的手:“你的伤还没好,不丽嘉该骑马的。” 听到她关心自己,沈知珩的表情缓和了些:“嗯,以后不骑了。” “不是不让你骑,至少要等到伤好之后。”贺嫣补充。 沈知珩又‘嗯’了一声。 贺嫣深吸一口气:“那没事的话……你就回去休息吧。” 沈知珩眼眸动了动,在她转身离开时还是拉住了她的胳膊。贺嫣惊讶地看了看他的手,又一次抬头:“还有事吗?” “今日七夕。”他说。 贺嫣愣了愣:“所以……” “晚上有空吗?”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 贺嫣心里隐约觉得不妙,下意识咳了一声:“我今日身子不大舒服,大夫要我多休息。” “怎么了?”沈知珩蹙眉。 贺嫣:“……不知道,可能是昨日往冰鉴里多加了两块冰,这会儿有点头疼。” “都说了不能贪凉,看来下次得专门派个人来盯着你每日用量了。”沈知珩不悦。 贺嫣讪讪一笑:“我下次就知道了。” 说罢,两人又没了言语。 静站许久,沈知珩道:“回去休息吧。” “……好。” 贺嫣抱着食盒往家里走,一直到穿过庭院进入后宅,才感觉背后停在自己身上的灼热视线消失。她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即又生出一点惆怅……她怎么觉得沈知珩这么不对劲呢? 其实之前就已经隐隐察觉了,只是一直不敢相信,毕竟他以前……他以前不是喜欢男人吗?别说以前了,就算是现在,他的袖子上不也绣着歪歪扭扭的兰花? 贺嫣想不通,也不敢细想,再看怀里的冰汤圆,以前多喜欢的东西,此刻竟也觉得噎人。 沈知珩的突然出现,让她好半天都心情沉重,好在随着夜幕降临,她与祁远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那点沉重总算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即将见面的欣喜。 她化了漂亮的妆容,唇上点了唇脂,眼角还用胭脂勾出一朵桃花,祁远送的头面繁复又精致,戴在头上却不显夸张,穗子一样的耳环轻轻摇晃,像两片金色的羽毛轻盈可爱。 “小姐,你今日真好看。”琥珀帮她装饰完,眼底闪过一丝惊艳,“二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嗯!” 月上柳梢头,京都城突然热闹起来,随处可见拿着兔儿灯的姑娘们,贺嫣心情忐忑地坐在马车上,一遍又一遍地思考见面时的第一句话。 祁远肯定会夸她好看,那她就顺势说特意为他妆扮的,他若是心动,她便进一步撩拨,若是只有惊讶与窘迫,那她就说是开玩笑。 进可攻退可守,很好。 贺嫣想了一路,等下马车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琥珀。 “肯定没问题的!”琥珀鼓励道。 贺嫣笑笑:“你也别总坐在马车上,下来逛逛吧,京都的七夕很好玩呢。” “嗯,我这便去了。”琥珀说着,也跟着下了马车。 “今日虽然热闹,可也乱,你要护好荷包,别往人少的地方去。”贺嫣又叮嘱几句,直到琥珀点头答应,自己才一步一步走向明月桥。 她生得貌美,今日又盛妆出行,一路上引来不少人的注意,但看到她贵重的首饰与衣裳,又忍不住生出退意。 京都城这地界,最讲究的便是身份,像她这样的姑娘,是寻常人望而却步的存在。 贺嫣走到桥下,挑了个显眼的地方站着,远方突然放起烟火,大片大片的烟花炸出一副盛世繁景。她看着热闹的一切,扬起的唇角始终没有放下。 转眼便到了约定的时间,祁远却没有来。 贺嫣低着头,用脚尖轻轻拨弄地上的小石头,继续站在桥边等待。耍杂技的摊位突然爆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不远处的戏曲也唱到了终场,盛夏闷热的风轻轻吹拂,每一寸土地都透着热意。 祁远还是没来。 人渐渐少了,生意好的小贩早早卖光了准备收摊,看对眼的未婚男女也红着脸去了僻静处幽会,刚才还人挤人的明月桥,这会儿也逐渐清净了。 他这么久没来,不会是出事了吧?贺嫣心里着急,犹豫着要不要去二皇子府瞧瞧,又怕自己突然离开会错过他。 今日戴的首饰都很重,头皮被坠得生疼,脖子也逐渐僵硬,贺嫣却不觉辛苦,只担心等得太久妆容会花,他便无法看见最美的自己了。 等啊等,等啊等,等到桥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四周的草地上只留下一堆脏东西,沉闷的风一吹,鬓边便生出许多细细密密的汗,而祁远仍然没来。 “等你到了,我肯定要凶你的。”贺嫣戳着桥上砖缝,心里委屈得要命。 正要再骂几句时,扆崋背后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眼睛一亮,猛地回过头去。 “怎、怎么是你?”看到熟悉的脸,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沈知珩看着她精致隆重的模样,眼底一片黑沉:“你希望是谁?” 作者有话说: 终于到这里了,孽力要回馈了! 第34章 夜已深, 明月桥边彻底静了下来。 祁远急匆匆赶到时,只见到一个沈家小厮守在桥边。 “二殿下,”小厮看到他, 笑着迎了上来,“您可算来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祁远说着话仍在四下张望,似乎迫切想看到某个身影。 小厮笑容不变:“是大少爷叫奴才在这儿等您的,他让奴才转告您, 贺小姐已经随他回去了, 您也早些歇息吧。” 祁远闻言一顿:“他将浓浓接走了?” 小厮讨好一笑。 祁远沉默许久, 才勉强扬起一点笑意:“孤知道了。” 小厮连连点头,目送他离开后才默默松一口气。 月至中空, 很快便到了宵禁时间, 打更人的梆子响了几声, 引起街巷里的狗狂吠, 主人家呵斥几句后,又转眼恢复安静。 巷子深处的私宅里,老仆耷拉着眼角将大门锁紧, 想了想又多加一道门栓。等做完这一切, 他扭头看了眼点着灯的主家寝房,便叹了声气去休息了。 寝房里,贺嫣局促地站在沈知珩面前,好几次欲言又止后终于憋出一句:“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沈知珩不语, 只是静静的看着她,黑沉的眼眸仿佛无止尽的旋涡, 稍有不慎就会将她扽入深渊。 “无忧哥哥……” “你今日, 希望来的是谁?”他终于开口。 贺嫣心尖轻轻一颤, 再次对上他的视线后,终于生出无限勇气:“……二殿下。” 沈知珩眼底似有光点熄灭,面上却一片平静。 “我约了二殿下,一直在等他。”贺嫣咽了下口水,努力将话说完。 沈知珩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沉默许久后缓缓开口:“你跟我说没空,却约了他。” “……嗯。”都到这地步了,再死不承认就没有意义了。 “你喜欢的是我,为何会在七夕这晚约他?”沈知珩起身,高大的身躯造成无声的压迫。 贺嫣忍不住后退一步,坦白的话语到了嘴边,还是没勇气承认:“你、你又不喜欢我,还不许我移情别恋吗?” 第一句话说出口,其他的似乎就容易多了。 “无忧哥哥,我知道我这段时间很不懂事,总是缠着你,给你造成很多困扰,”沈知珩一步步逼近,她一边往后退,一边尽可能诚恳地道歉,“都是我不好,我知道错了,以、以后我会懂事……” 话没说完,后背突然撞到墙上,沈知珩仍在一步步逼近,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强大的气场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无忧哥哥……” “原来你也知道,一直缠着我是不懂事?”沈知珩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已经有些许沙哑,“既然不懂事了,就该不懂事到底不是吗?” “我、我知道错了。”贺嫣艰难开口。 沈知珩不语,只是抬手抚上她的下颌,贺嫣下意识昂头躲避,冰凉的手指却突然用力,疼得她轻哼一声。 “无忧哥哥,你冷静点……”她惊慌开口。 “贺嫣,你喜欢的是我,对吗?”他问。 贺嫣勉强一笑:“之、之前是喜欢的,但……” “但因为我对你不够好,所以你移情别恋了,”沈知珩替她把话说完,眼神甚至称得上温柔,“我都改,你还喜欢我好吗?” “……喜欢这种事,是由不得人的。” “只要你愿意,就没什么由不得人。” 贺嫣无言地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沈知珩与她对视许久,突然俯身下来。 他的气息越来越近,贺嫣终于忍不住挣扎着去推他,然而男人的力量如山如海,任由她如何挣扎都无法阻止他的靠近。 “你放开我!放开我……” 她彻底慌了,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却依然无法撼动他半分。 两人的呼吸逐渐交织,他的温度渐渐逼近,直到她猛地别开脸,薄唇在她脸颊擦过,她才彻底崩溃:“我不喜欢你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是不喜欢了,还是从未喜欢?”沈知珩呼吸有些急促,捏着她下颌的手指也控制不住地用力。 贺嫣猛地抬头,眼底的惊愕难以掩饰。 许久,她颤声问:“你都知道了?” 没有正面回答,却跟承认没什么区别。 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心脏好似泡进了冰水里,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是疼的。疼到了极致,也就没什么感觉了,他看着她,甚至无法感觉到自己真实的呼吸。 “对、对不起,”贺嫣被他的表情吓到,终于忍不住哽咽,“对不起,我不该利用你,我、我以为你喜欢男人,即便利用也不会对你造成影响,你、你不是喜欢男人吗?为什么又突然对我感兴趣……对不起,我错了无忧哥哥,你罚我吧,不管怎么罚我都认……” 一字一句,满是忏悔。 她连招惹他这件事,都觉得后悔。 沈知珩定定看着她的眼睛,许久后才突然开口:“怎么罚你都认?” 贺嫣连忙点头:“我认,我都认。” “……这可是你说的。” 贺嫣愣了愣,刚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她惊呼一声,下意识抱住沈知珩的脖子寻求平衡,却在下一瞬又去推他。 “你想干什么?无忧哥哥……沈知珩你想干什么!” 眼看他大步往床边走,贺嫣奋力挣扎,却还是被扔到了床上。身体跌进柔软床铺的瞬间,她连忙翻身想要下去,却被沈知珩攥着胳膊重新摔回去,沉着脸压了上去。 贺嫣尖叫着拼命挣扎,却还是难以抵抗男人的力量,当衣带被扯开,铺天盖地的压迫感随之而来,她终于受不住了,捂着眼睛大哭:“别这样……你别这样……” 沈知珩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攥着她手腕的手不自觉用力。他将脸埋进她的脖颈,紧贴着她的肌肤,能清楚地感觉到眼泪带来的潮湿。 “别这样……” 灯烛摇晃,满屋寂静,只余贺嫣小小的抽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沈知珩从她身上起来,整个人如冰块一样,已经彻底恢复冷静。贺嫣挣扎着坐起来,怯怯将衣裳拢紧,泪眼朦胧地与他对视。 许久,沈知珩缓缓开口:“时候不早了,睡吧。” “……我想回家,琥珀若是找不到我,会心急的。”贺嫣抽泣。 沈知珩沉默一瞬:“我会派两个丫鬟在门口守着,你若需要什么,就跟她们说。” “我想回家。”贺嫣喃喃重复。 沈知珩只深深看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房门开了又关,带起的风将灯烛吹灭,屋里顿时一片漆黑。贺嫣蜷在床上小声抽泣,一直到天光即亮才勉强睡去。 再醒来,已经是晌午时分,桌上摆了四菜一汤,全都冒着热气,一个丫鬟正在盛粥,看到她醒来立刻笑道:“贺小姐,您醒啦,快用膳吧。” “……沈知珩呢?”贺嫣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吓人。 “大少爷当值去了,晚上才会过来。”丫鬟回答。 贺嫣沉默地整理一下衣裳,盯着桌上餐食看了半天:“叫人套辆马车送我回贺家。” “这些菜都是大少爷按照您的喜好亲自要求的,您尝尝喜不喜欢。”丫鬟笑问,仿佛没听到她的话。 贺嫣抿了抿唇,抬头看一眼门外,果然看到数十个侍卫。 她在桌前坐下,却没有动筷子,直到饭菜变冷才起身。 “贺小姐,吃一点吧。”丫鬟劝道。 贺嫣勉强笑笑,还未开口说话,便听到丫鬟惊呼一声:“贺小姐,您受伤了?!” 贺嫣顿了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才看到自己衣袖上环着一片血迹。 转眼便是晚上,随着一声门响,沈知珩总算回来了。贺嫣匆匆迎上去,红着眼圈求他:“无忧哥哥,我都出来一天一夜了,家里人会担心的,你放我回去吧。” “我已经派人给贺家送信儿,告诉他们你在我这儿,他们不会担心。”沈知珩说。 贺嫣吸了一下鼻子:“可、可我想回家了。” “再住几日,我会送你回去。”沈知珩语气虽不算冷淡,但话里的意思却不容拒绝。 贺嫣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到他又道:“你一整日没吃东西了,现在很饿吧,我叫人送些东西来。” “我没胃口。”贺嫣咬唇。 沈知珩看向门外:“来人。” 贺嫣:“……” 饭菜还是送来了,跟中午的菜色完全不同,却依然是贺嫣喜欢吃的。沈知珩坐在一桌肉菜旁,面色淡定完全不受影响:“过来。” 贺嫣抿了抿唇,只能乖乖坐下。 沈知珩盛了一碗饭递到她面前,又夹了些菜给她:“吃吧。” 贺嫣拿起筷子,艰难地拨弄米饭,半天往嘴里送一口。 食不下咽。 她努力半天,面前的吃食却不见减少,终于还是忍不住放下筷子:“我不饿,你放我回去。” “看来是不合胃口,”沈知珩看向门口的丫鬟,“将厨房所有人遣散,明日再招几个厨子来。” 丫鬟愣了愣,忙道:“大少爷,如今不年不节的,您将他们遣散了,他们只怕连份工都找不到,老李头如今还有生病的幼子要养,若是……” “沈家不养废物。”沈知珩平静打断。 丫鬟沉默一瞬,噙着泪福了福身,正要吩咐下去,贺嫣连忙道:“是我胃口不好,跟厨房有什么关系?” “你吃不下,便说明他们厨艺不精。”沈知珩看向她。 贺嫣嘴唇动了动,许久之后咬牙道:“行,我吃。” 丫鬟立刻看向沈知珩,见他没再说什么,便默默回到门口守着。 贺嫣低着头努力扒饭,却是越吃越委屈,很快眼泪便滚了下来,和着米饭一起吃。沈知珩看着她无声流泪的样子,心里好像有一块大石压着,四肢百骸都如烈火在烧。 终于,他还是冷着脸拍下筷子,清脆的声响吓得贺嫣一个激灵。 “不愿意吃就别吃了。”他冷淡道。 贺嫣大气都不敢出,捏着筷子僵硬与他对视。 沈知珩看着她眼底清晰的恐惧,只觉身体里仿佛有一头野兽随时要撕碎理性。但他还是克制住了,面无表情往外走去。 在他快走到门口时,贺嫣还是忍不住叫住他:“无忧哥哥……” “我不可能放你走。”沈知珩烦躁打断。 贺嫣嘴唇动了动,声音更小了:“你手上的伤是不是裂开了?” 沈知珩一顿。 “你、你记得要敷药。”贺嫣鼓起勇气。 沈知珩猛地回头,眼底的嘲讽几乎遮掩不住:“你以为这招对我还有用?” 贺嫣怔愣地与他对视。 太多恶毒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看着她的眼睛,沈知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最终只能憋出两个字:“睡吧。” “你记得上药。”贺嫣又说一遍。 “……嗯。” 翌日一早,沈知珩来陪她用早膳,贺嫣第一件事就是看他的手,确定已经换过药后才松一口气。 “我晌午回来和你一起用膳。”沈知珩说。 贺嫣默默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问:“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你想吃什么?”沈知珩答非所问。 贺嫣心都快死了:“我是贺家的女儿,你不可能关我一辈子。” “没打算关你一辈子。”沈知珩说。 真的吗?以她如今的处境,贺嫣真的很难相信他,可不管信不信,她都没办法从这里逃离,沈知珩派人将此处围得如铁桶一般,一天十二时辰又有丫鬟贴身守着,她想走都没办法,只能继续等,等他冷静下来放她离开。 结果这一等就是五天,沈知珩明明很忙,每天都风尘仆仆,却依然坚持要陪她用一日三餐。 在她以为沈知珩不可能放她走的时候,沈知珩突然说:“用过早膳,我便派人送你回家。” “真、真的?”贺嫣难以置信,猛然睁大了眼睛。 沈知珩看着她高兴的样子,眼神一片冰冷:“嗯。” “谢谢无忧哥哥。”贺嫣说着,眼圈又红了。 她惦记着回家的事,端起碗便开始狼吞虎咽,全然没了大家小姐的风度。沈知珩只安静地看着她吃东西,幽沉的眼神叫人不自觉后背发毛。 贺嫣尽可能忽略他,匆匆吃完后放下筷子:“无忧哥哥,我们走吧。” “嗯。” 马车从私宅出发,很快便到了贺家门口。直到下了马车,贺嫣仍难以相信沈知珩就这么放过她了。 他真的想通了?贺嫣恍惚回头,看着马车逐渐远去,仍然不敢置信,又见马车离开的方向不是沈家和皇城司,心里总觉不对,于是叫了门房赶紧追上,看看沈知珩打算去何处。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管家看到她,连忙迎了上来。 贺嫣轻呼一口气,勉强挤出一点笑意:“这几日家里如何?” “一切平安,小姐这几日出门游玩可还高兴?”管家笑问。 贺嫣讪讪不知该如何接话,正沉默时,管家突然问:“琥珀呢?怎么没跟您一起回来?” 贺嫣猛地睁大眼睛:“她不在家?” 管家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一时间也有些发懵:“她不是跟您一起出门的吗?就七夕那日……” 话没说完,门房已经回来了。 “小姐,马车好像朝皇宫的方向去了,奴才实在跟不上。” 贺嫣哪还顾得上马车不马车的,急忙叫管家召集人手去找琥珀。管家一听琥珀失踪了,顿时也吓得不行,匆匆叫了一群人来。 贺家几乎全府出动,将京都城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见琥珀身影。贺嫣一直找到天彻底黑下来,身心俱疲了仍不肯回府休息,管家正不知该怎么劝时,突然宫里传来了消息。 “小姐……”管家也不知这个时候传出这种消息,究竟是好是坏了。 贺嫣满脸疲惫:“什么事?” “宫里传出消息,说……沈大人今日去求皇上赐婚了。”管家犹豫着开口。 贺嫣愣了愣,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第35章 贺嫣带人找了一天一夜, 始终不见琥珀踪影,待到天彻底亮了,贺家门口也出现了宫里接人的马车。 她看了眼马车, 强忍着疲惫扭头看向管家:“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先去报官,我进宫一趟,很快回来。” “是。” 交代好一切, 她便进宫去了。 果然是为着沈知珩求赐婚的事召她, 贺嫣一进中宫, 便看到帝后都喜气洋洋的,一看到她来便打趣:“哟, 这是谁啊, 满面红光的莫非是有什么好事?” 贺嫣苦涩一笑, 心想她一夜未睡脸色能好到哪去。 “浓浓, 你可知道我们今日找你来为了何事?”皇后笑问。 “知道。”贺嫣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宫人突然报说沈知珩来了。 贺嫣顿了顿, 只能暂时闭嘴。 “这混小子, 平日看着挺稳重的,怎么一到婚事上就如此莽撞,”良帝啧了一声,“寡人昨日才说要三日给他答复,他今日一大早就来了。” “兴许是听说浓浓在, 便匆匆赶来了。”皇后笑道。 “没出息。”良帝嗤了一声,却也是满眼带笑。 贺嫣看着高兴的帝后, 到底是鼓起勇气:“臣女有话要说……” “不急, ”良帝摆摆手, 吩咐宫人,“叫他进来。” 贺嫣只好再次闭嘴。 片刻之后,沈知珩进门,与她对视一眼后才下跪行礼:“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起来吧,”良帝拉长了音,“这么早来所为何事啊?” “皇上着卑职查的案子,卑职已有些许眉目,特来向皇上禀告。”沈知珩垂着眼眸。 良帝挑眉:“是为了公事,还是为了浓浓?” 沈知珩不说话了。 皇后最是善解人意,见状轻笑一声:“行了,皇上就不要逗他了,既然他如此心急,您就给他个答案吧。” 良帝轻哼一声正要开口,一直沉默的贺嫣突然急了:“皇上……” “皇上,”沈知珩平静打断她,“卑职有话要与贺小姐说。” “这个时候?”良帝惊讶。 皇后轻轻推他一下:“这个时候怎么了?” “行行行,你们说,”良帝扫了二人一眼,故意拿腔作调,“需不需要寡人和皇后给你们腾位儿啊?” “多谢皇上。”沈知珩倒是不客气。 贺嫣直觉跟他单独聊没什么好事,但一对上他黑沉的眼神,还是犯怂不敢拒绝。 帝后很快离开,顺便带走了屋里所有伺候的人,偌大的宫殿突然静了下来。沈知珩看了眼门口的守卫,缓步朝贺嫣走去,贺嫣下意识后退一步,眼底的惊惶几乎遮掩不住。 沈知珩猛地停下,眼底闪过一丝浅淡的不可置信:“你怕我?” “没、没有。” 没什么好怕的,被他关起来这几天,她也没有受过伤害,甚至被照顾得很好。贺嫣心里安慰自己,却仍控制不住地紧张。 沈知珩定定看了她许久,周身气场几乎凝结成霜。 最终还是贺嫣先一步打破沉默:“无忧哥哥……” “你刚才想拒婚?”沈知珩打断她。 贺嫣挤出一点笑意:“我知道我骗了你,你很生气很不甘心,所以才会想出这种方法报复我,但……但你这样报复我,不就把自己也搭进来了吗?你又不喜欢我,娶了我只会让自己更痛苦,不如就此放过我。” 说罢,她急切地上前一步,“只要你肯放过我,让我做什么都行……除了那种事!” 显然,沈知珩那晚给她留下的阴影不小。 沈知珩看着她着急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你从前不是演得挺好,怎么如今这么急于撇清干系?” “对不起……”贺嫣蔫蔫低头。 她在沈知珩私宅住了这么久,首饰丢得差不多了,如今头上只戴了一支发钗。发钗精致繁复,比起他送的珠钗不知要美上多少,沈知珩看着这支发钗,手心又一次发痒,仿佛只有将这支钗子扎进手心,才能勉强解一解痒意。 许久,沈知珩古井无波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若我偏要呢?” 贺嫣猛地抬头,眼神迷茫又无助。 “我偏要娶你,你待如何?”沈知珩又问一遍。 贺嫣怔怔与他对视许久,眼神逐渐坚定:“那我就向皇上皇后请罪,将一切禀明。” 这样一来,皇上皇后或许会生气,她也可能成为全京都的笑柄,更有可能……更有可能祁远对她失望,她再无机会做二皇子妃。 但至少,她不用嫁给不喜欢的人。 沈知珩显然也清楚她禀明一切的后果,此刻见她如此坚定,便只觉讽刺:“你就这么不想嫁我?” “我不喜欢你,怎么能嫁你?”贺嫣咬唇。 沈知珩面无表情:“这世上盲婚哑嫁的人多了,也不是人人都能与心上人成婚,别人可以,你为什么不可以?”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总之我不愿意……” “此事只怕轮不到你说愿不愿意。”沈知珩又一次打断。 贺嫣听出他话里的威胁,愣了愣后猛地皱眉:“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与我成婚。”沈知珩死死盯着她,眼睛里是势在必得。 贺嫣怔怔与他对视,许久之后脸色一白:“琥珀……琥珀是不是在你那里?你把她怎么了?!” 沈知珩不语,她猛地攥住他的衣领,手指隐隐颤抖:“你、你要是敢伤她,我就杀了你!” 沈知珩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抚上她的手背,贺嫣下意识甩开他,眼底的厌恶几乎遮掩不住。 沈知珩被她的表情刺痛,一双手犹如万蚁啃食又痛又痒,心里却又变态地觉出一丝痛快:“待会儿皇上进来,记得好好答话。 良帝携皇后进门时,两人已经恢复正常。贺嫣机械地看向帝后,却在下一瞬看到他们身后还有一人。 心脏瞬间仿佛被刺了一剑。 “你们俩聊完了?”良帝打趣。 贺嫣怔怔看着他身后的祁远,眼圈不自觉泛红,祁远看到她的眼神后蓦地生出一分刺痛,攥着扇子的手也不自觉用力。 沈知珩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无声对视,仿佛在看两个陌生人。 “都聊的什么?”良帝仍在打听。 看出气氛不对的皇后拉了他一把,这才噙着笑道:“快晌午了,浓浓和知珩都留下用膳吧。” “圣旨还没下,用什么膳啊。”良帝嘟囔一声。 皇后无奈地看他一眼,正要说什么,祁远突然道:“赐婚是大事,父皇还是别太着急了,不如先用午膳?” “还请皇上先下旨赐婚。”沈知珩下跪。 祁远顿了顿,勉强笑道:“知珩,你怎么也这么急?” “浓浓对卑职一往情深,卑职不好辜负。”沈知珩抬眸与他对视。 祁远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淡了三分,却仍习惯性地扬着唇角:“浓浓呢?你是怎么想的?” 他……问她是怎么想的。贺嫣喉咙发干,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对上他的视线后眼泪差点掉下来。 可一想到失踪的琥珀,她又挤出一点笑:“臣女……也想早些定下。” 祁远沉默一瞬,道:“可你瞧着并不高兴。” “二殿下很了解浓浓?”沈知珩突然开口。 祁远察觉到他语气里的针锋相对,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浓浓这是太高兴了吧,”皇后温柔笑道,“本宫当年与皇上定下婚约时,也是这般喜极而泣。” “真的?”良帝凑了过来。 皇后无奈地敲了他一下:“既然两个孩子没意见,不如你就此将圣旨下了吧。” “卑职还有一事。”沈知珩突然开口。 良帝:“又怎么了?” “卑职昨日看过日子,下月初十是个好日子,所以想在那日成婚。”沈知珩一字一句地说完,余光清楚地看到贺嫣轻颤一下,手心的痒症又犯了,他面不改色地掐住手心,直到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才松开。 他的话一说完,所有人都愣住了,祁远更是脱口而出:“是不是太快了?确定是那日成婚而不是订婚?” “卑职想尽快迎娶浓浓进门,一刻也等不得。”沈知珩缓缓开口。 “你可真是……”良帝一脸复杂,“老房子着火啊!不过此事得问过贺老的意思才行。” “卑职已经给他去过信,他如今正在来京的路上。”沈知珩说。 听说祖父也来了,贺嫣顿时揪紧了衣角。 “那、那他都要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们自行商议就是。”良帝摆摆手,叫人取了圣旨来。 随着大印盖下,贺嫣咬着唇看向祁远,不料他也在看自己。 视线交错,贺嫣勉强一笑,又匆匆低下头。 赐了婚,便已经是晌午了,可惜没人有心情用膳,便纷纷提出告辞。 “寡人交代你的案子,要尽快查清,”临走前,良帝叮嘱沈知珩,“切记要隐蔽行事,不可引起百姓恐慌。” “是。” 沈知珩应了一声,和贺嫣一起出了门。贺嫣心里惦记着琥珀,正要避开人问他,祁远却追了上来。 “浓浓,我有话要同你说。”他这话是同贺嫣说的,却看向了沈知珩。 沈知珩一言不发,径直往前走去。 看着他避开后,祁远才抿了抿唇道:“七夕那晚,我并非有意爽约,而是父皇突然召见……” “没关系的,”贺嫣挤出笑容,“我也没有等太久,便与无忧哥哥去玩了。” 祁远沉默一瞬:“这几日出门游玩,高兴么?” 贺嫣死死掐住手心,半晌才艰难开口:“高兴……” “高兴就好,”祁远怅然一笑,“如今能与知珩订婚,你应该更高兴吧?” “嗯!高兴。” “高兴就好,高兴就好。”祁远连说两遍,接着便只剩相顾无言。 许久,他把玩折扇笑道:“真好,浓浓也要成婚了。” 贺嫣眼眶热得厉害,只能匆匆背过身去:“若是无事,我就先回去了,无忧哥哥还在等。” “嗯,回吧。”祁远声音有点轻。 贺嫣顾不上研究他话里的情绪,匆匆朝前方走去,祁远看着她的背影,隐隐感觉自己好像正在失去什么东西。 贺嫣一路小跑进了宫道,一拐弯便看到沈知珩正站在红墙前等待。 对上视线的瞬间,沈知珩缓缓开口:“你来得好慢。” “琥珀呢?”贺嫣迫不及待地问。 沈知珩抬眸,朝着宫门走去,贺嫣只好跟上:“婚已经定了,你是不是该把她还给我了?” 沈知珩不语。 “她现在在哪?你有没有伤害她?”贺嫣急得快发疯了,见他一直往前走,终于忍不住抬高声音,“沈知珩!” 沈知珩停下,平静回头看她。 “若我将她还你,你会悔婚吗?”他问。 贺嫣咽了下口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知珩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你连骗都不肯骗我。” “我不会,”贺嫣忙道,“绝对不会。” “那你起誓。”沈知珩长身玉立,眉眼如画,连头发丝都生得完美,说出的话却是残忍恶毒,“以贺老将军的余生康健起誓,绝不会悔婚,否则百岁病困不得……” 啪。 沈知珩的脸偏向一边,贺嫣手心微微发麻,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你怎么能、怎么敢……” 沈知珩勾起唇角,眼神黑沉一片:“你若不打算悔婚,又怕什么报应。” “那也不能说我祖父!”贺嫣呼吸起伏剧烈。 沈知珩看向她的眼睛:“那以祁远起誓如何?” 贺嫣愣了愣,眼圈顿时红得厉害:“沈知珩……你就这么想折辱我吗?” 沈知珩沉默了。 两人安静对立,远远望去也是金童玉女,谁看了都会说一声般配。 然而就是这样般配的两个人,此刻已经疏离至极。 许久,沈知珩缓缓开口:“那你会悔婚吗?” “不会,”贺嫣突然出离地冷静,“我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 “好,给我五日时间。”沈知珩留下一句。 “为什么还要五日?你就不能现在把她送回来吗?我已经答应了你,就会说到做到,你到底在不放心什么?” 贺嫣追着他不住地问,可惜无论怎么问,都没能问出答案。 接下来五天,她简直度日如年,每一天都试图找沈知珩问个明白,可惜沈知珩似乎在办什么案子,她去了皇城司几次都没找到人,只能派人打听他是真的在忙,还是故意躲着她。 “回小姐的话,沈大人是真的在忙,”那人殷勤道,“虽不知在忙什么,但近来民间传言,说是七夕那晚有黑牙子出没,有十余个姑娘都失踪了,皇城司应该正在彻查此案。” 贺嫣愣了一瞬,回过神后顿时急了:“什么叫姑娘失踪?我怎么不知道?!” “这事儿也是昨日才传出来,那些报案的百姓都被勒令不可乱说,奴才觉着应该是怕被人发现……” 那人话没说完,贺嫣已经急急跑了出去。 她直接去了皇城司,恰好赶上沈知珩带人出门,两人对视的瞬间,沈知珩便知道了她的来意:“回去等着。” “琥珀不在你那对不对?她失踪了是吗?”贺嫣声音发颤,自责与愧疚几乎将她吞没。她那天不该去明月桥,如果不去,就不会被沈知珩带走,琥珀也不会突然失踪,她不该去的,就算去了,也不该让她独自游玩,而是该让她跟着自己…… 贺嫣呼吸不自觉急促,死死掐着手心才能保持冷静,眼圈却红得吓人。 “你冷静点,”沈知珩已经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那日你们若一起,现在失踪的就是你们二人,错的是黑心牙人,与你何干?” “是我不好,我不该丢下她一人……”贺嫣颤得厉害,已经听不进任何话。 沈知珩直接扣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贺浓浓。” 磁性的声音响起,贺嫣勉强冷静。 “我说了,五天内会把人带给你。”沈知珩一字一句道,“我说到做到。” 贺嫣怔怔看着他,才发现他眼下青得厉害,也不知多久没睡了。 “还有两天,回去等着。”沈知珩重复一遍。 贺嫣与他对视许久,到底艰难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琥珀没事的哈,别担心 话说你们阳了之后痛觉会失灵吗,我最近颈椎病犯了,知道自己是疼的,碰触的时候会疼,但不碰的时候只感觉不舒服,却没有以前那种直观的疼,可是它真的是疼的,大脑说疼,身体:没感觉,要不你再摸摸? 第36章 沈知珩虽然生性淡漠, 却向来一诺千金,说是五天内会把琥珀送回来,五天期限一到, 他便领着琥珀回来了。 看着一身狼狈的琥珀出现,贺嫣没忍住冲上去将人抱进怀里:“你没事吧?没事吧?” “没事……皇城司追得急,那群拐子带着我们东躲西藏,顾不上找我们麻烦。”琥珀提起那日的事, 仍然心有余悸。 贺嫣将她反反复复检查几遍, 确定只是消瘦了些、没有受伤才松一口气, 眼圈顿时红了:“都是我不好,那晚我该带着你的……” “跟小姐没关系, ”琥珀也是无奈, “是我太大意, 瞧见有人鬼鬼祟祟, 便没忍住跟上一探究竟,结果把自己也折了进去。” 谁能想到会有拐子在七夕夜作案呢?她如今想起那晚的事,仍然觉得有些恍惚, 这十余日做梦一样被推来搡去, 本以为再无机会见到小姐,谁知竟然能这么快回家。 这般想着,她又看向沈知珩,恭敬行了一个大礼:“多谢沈大人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贺嫣这才第一次看向沈知珩, 视线对上的瞬间,她也乖乖福了福身:“多谢沈大人。” 听到她的称呼, 琥珀惊讶地看她一眼, 沈知珩倒是平静:“错了, 你不该如此唤我。” 此话一出,琥珀惊讶的视线又落在沈知珩身上。 贺嫣顿了顿,乖顺改口:“无忧哥哥。” 沈知珩面色平静:“你这几日想来也是焦心,既然人没事,就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才好准备婚嫁一事。” “婚嫁?什么婚嫁?”琥珀不解。 贺嫣勉强一笑:“好。” 沈知珩又看她一眼,转身往外走。贺嫣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他的步伐瞧着怎么如此漂浮? 刚冒出这个念头,正往门外走的人突然扑通一声倒下了。贺嫣吓了一跳,一边朝他跑去一边叫人。 兵荒马乱之后,沈知珩躺在了偏房的床上。 张大夫仔细把过脉,略微松了口气。 “如何?”贺嫣忙问。 “只是劳累过度,没什么大碍。”张大夫笑道。 贺嫣愣了愣:“劳累?” “小姐你不知道吗?”已经沐浴更衣的琥珀走进房中,“沈大人这几天没日没夜地调查,这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我们,回城的路上我听几个飞鱼卫聊天,说他已经连续两三日没睡觉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贺嫣怔怔看向床上的人,此刻哪怕昏睡也眉头紧蹙,似乎连梦里都不高兴。 “小姐,他不会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这般拼命吧?”琥珀试探。 贺嫣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婚约是怎么回事?我不在这十余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琥珀又问。 贺嫣看向她,静了半晌后才开口:“你先跟我说说,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事。” “真没什么,就是受了些惊吓。”琥珀叹气。这些人牙子是有备而来,没抓人前就已经找好了买主,所以抓了姑娘们之后便只顾着赶路和躲避,并未对姑娘们做出什么混事。 她知道贺嫣担心,索性从第一天说起来,每一日发生了什么都事无巨细地讲出来,直到口干舌燥才总结:“幸好沈大人来得及时,否则真到了买主手里,就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女子被卖,还能有什么事。贺嫣仍觉后怕,忍不住抓紧了琥珀的手。 琥珀反握回去:“刚才我沐浴之后,听小厮说你七夕之后跟沈大人一起出游了几日,并不知道我失踪的事?” “……抱歉。”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我甚至觉得庆幸,”琥珀另一只手拍拍心口,“你又帮不上忙,晚一天知道就晚一天焦虑,挺好的……不过你那天不是去跟二殿下见面吗,怎么又与沈大人一起出游了?婚约是怎么回事?感觉我才离开没多久,怎么都变天了?” 她有一肚子的问题等着贺嫣解答,贺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还是决定撒谎:“二殿下……嗯,他爽约了,我伤心之下便去找无忧哥哥了,至于婚约……对,我与无忧哥哥要成婚了。” “成婚?”琥珀虽然预料到了,但听她亲口承认还是震惊,“为、为什么啊?” 贺嫣别开脸:“不为什么,这几日朝夕相对,我移情别恋了。” “这么容易吗?”琥珀还在惊讶,“您不是喜欢二殿下好多年了吗?” “虚无缥缈的喜欢,哪比得上真实的存在,反正我现在觉得沈知珩很好,也愿意嫁给他。”贺嫣扬唇,坦然与她对视。 琥珀仍觉得不对,可具体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 许久,她艰难地问:“你真想好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想好了,我真的要嫁。”贺嫣笑道。 琥珀还想再劝,余光扫到床上的人,到底只是叹息一声:“我难道真的离开太久了?竟然不知道您在想什么。” 贺嫣笑着捏捏她的脸:“行啦,就别□□的心了,去叫张大夫给你诊个平安脉,再开些安神药喝下,我要守着他,就没空陪你了,你自己乖乖休息。” “知道了小姐。”琥珀其实还有很多问题,可看着她疲惫的样子,只能依依不舍离开。 贺嫣目送她的身影消失,这才缓步到床边坐下。 床上的沈知珩安静沉睡,一向淡漠的脸在睡着后竟显得有几分天真。贺嫣盯着他眼下黑青看了许久,视线渐渐移至他的手上。 应该是找到琥珀后没顾上回家换身衣裳就来了,手上的纱布脏兮兮的,隐约有鲜血渗出,跟灰尘石子混合在一起,潦草得与他格格不入。 贺嫣抿了抿唇,到底没忍住找来新的纱布与药,轻轻解开他手上脏脏的布条,低着头仔细为他清理。 手心时不时传来刺痛,沈知珩被迫从沉睡中醒来,睁开眼睛便看到一支小小的蝴蝶发钗在晃动。他盯着看了许久,伸手摸了摸会动的蝴蝶,正在为他清理伤口的贺嫣猛地抬头,对上他视线后愣了愣,表情又很快缓和。 “弄疼你了吗?”她声音低低的,催人入眠,“我轻点,你继续睡吧。” 沈知珩定定看着她,片刻之后竟然真的重新闭上眼睛,又一次陷入黑沉的梦境。 他这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后看到晃动的烛火,竟然有一瞬不知今夕何夕。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他顺着声音看去,对上贺嫣的眼睛后便要起身,行动间无意瞥见自己手上崭新的纱布,一时间顿了顿。 原来不是梦。 “无忧哥哥,你饿不饿?”贺嫣问。 沈知珩回神:“嗯……” “我叫人备些吃食。”贺嫣连忙去叫人,接着拿了一套衣裳来,“你先更衣吧,身上那件都是土。” 沈知珩看到衣裳眼眸微动。 “你昏睡的时候,我叫人去你家拿的。”贺嫣解释。 沈知珩应了一声,接过衣裳后沉默一瞬,道:“多谢。” “没事……”贺嫣有点别扭,轻咳一声就先出去了。 等沈知珩换好衣裳,饭菜也准备好了,按照他们平时一起用膳的习惯有荤有素。本以为是再平常不过的一顿饭,结果沈知珩一看到桌上荤食,脸色便刷地白了,胃里的翻江倒海几乎难以克制,直接冲出去便开始呕吐。 贺嫣吓了一跳,连忙追了出去,看到沈知珩艰难地扶着围墙,赶紧给他递手帕:“之前不是已经能接受荤食了吗?怎么突然又吐了,是因为最近没有刻意训练才会如此吗?” “没事,进去吧。”沈知珩直起身,呼吸还有些急促。 贺嫣无奈:“还进去干什么,就在院里吃吧,我叫人再送些吃的。” 这回再送,就是全素餐了,院子里漆黑一片全靠灯烛照明,两个人坐在凉亭下无言用膳。 片刻,贺嫣默默夹了块青笋放进沈知珩碗中,沈知珩的筷子顿时停住。 “谢谢你救下琥珀。”贺嫣认真道。 沈知珩垂着眼眸看着米饭上小小的青笋,许久才缓缓开口:“恨我吗?” “……什么?”贺嫣迷茫抬头。 沈知珩看向她:“我逼你嫁我,你难道不恨?” “先做错的是我,好像也没资格恨啊,”贺嫣嘟囔一声,又没忍住瞄他一眼,“再说……真的很难恨。” 他们真的认识太久太久了,久到除了这六年空白,其余时候她的人生几乎每一刻都有他存在,她真的很难恨得起来。 “你对我也恨不起来吧?”贺嫣看着他的眼睛,“虽然我做事……确实挺讨厌的,不仅讨厌,还烦人,都做错事了,还动不动就哭,好像自己多委屈一样。” “你对自己倒是有清楚的认知。”沈知珩嘲讽。 贺嫣沉默了。 许久,沈知珩碗里又多一块笋。 沈知珩扯了一下唇角,一时无言。 “我还要跟你道歉。”贺嫣小声道。 沈知珩抬眸,就看到她已经起身走到自己身边,郑重福身行礼:“对不起无忧哥哥,我不该误解你抓了琥珀……” 她愧疚了许久,终于有机会道歉。 沈知珩盯着她看了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扶了一把:“起来吧。” “对不起。”贺嫣眼巴巴地看着他。 沈知珩轻嗤一声:“吃饭。” “哦……” 凉亭里又静了下来,两个人无声用膳,只余碗筷轻碰的动静。 “无忧哥哥,你喜欢我吗?”贺嫣突然问。 沈知珩面色平静,手指却捏紧了筷子:“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贺嫣抿了抿唇,“你知道我骗你后那么生气,又坚持要娶我,像是喜欢我喜欢得不了,可又像……天之骄子被折损了颜面,所以不管不顾只想报复。” 听到她的解释,沈知珩眼眸微动。 “无忧哥哥,你如果只为了报复,大可以选其他方式,没必要把自己也搭进来的,”贺嫣还是开口了,声音很轻,风却清晰地传递给对面的人,“婚姻大事,不该是报复的工具。” 筷子轻轻拨弄碗里米饭,似是没了胃口。沈知珩垂着眼眸,许久之后淡淡开口:“你今日给我又是换药又是夹菜,便是为了说出这一句吧?” 贺嫣愣了愣:“我不是……” “贺浓浓,”沈知珩平静看着她,黑沉的眼眸深如大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服个软,我便会像先前一样上当?” “我真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 “我没那么好欺负,”沈知珩声音渐冷,“你也少动这种心思,我确实没抓你的丫鬟,但你也不必因此觉得我良善,若非你向我逼问她的下落,我也不会刻意引导你误会、从而逼你答应赐婚,而我原本的计划,是利用即将上京的贺老将军。” 贺嫣猛然睁大了眼睛,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所以别心存妄想,你既然招惹了我,就得负责到底,”沈知珩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你欠我的。”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抽五十红包,好像之前有一章的忘抽了,但是我找不到,那就在这章补上吧,加起来发100个 第37章 饭刚吃到一半, 沈知珩便离开了,贺嫣面对满桌子素食也是没有胃口,独坐半天便回房去了, 结果刚回到房间,琥珀便抱着枕头探头探脑地进来了。 “小姐。”她鼓起勇气唤了一声。 贺嫣与她对视片刻,问:“想跟我一起睡?” 琥珀干笑一声:“心里不踏实,一闭上眼睛就觉得自己还在外头漂着。” 贺嫣叹了声气, 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琥珀立刻笑着跑到床上, 摆枕头的时候看到木盒,顿时愣了一下:“小姐, 你不是喜欢上沈大人了吗?为何还留着二殿下的盒子?” 贺嫣顿了顿, 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啊……这阵子事忙, 忘收起来了。” “可千万收好, 否则沈大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琥珀为沈知珩所救,如今正是充满感激的时候。 贺嫣笑笑, 视线重新停留在木盒上。 她什么话都没说, 可琥珀与她同吃同住六年,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舍,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小姐,你不会还舍不得二殿下吧?” 问完,她自己心里先否定了, 毕竟以她对小姐的了解,若是还挂念着二殿下, 就绝不会同意与沈大人成婚, 除非……她是被逼无奈答应沈大人的。 琥珀虽然对沈知珩充满感激, 可事关自家小姐,天平还是极大的倾斜了。 “小姐,您真的喜欢沈大人吗?”她问。 贺嫣沉默一瞬,故作轻松道:“喜欢啊,不然怎么会与他成婚。” “可是……” “我只是想到这些东西陪了我这么久了,突然要收起来有点舍不得罢了。”贺嫣扬起一抹笑意。 琥珀盯着她看了半晌,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也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若是舍不得,那就拿出来再看看吧。” 贺嫣本想拒绝,但一想到自己要是嫁给沈知珩,这辈子可能就没有机会再看了,静了许久后还是亲自打开了盒子。 原本装在盒子里的金丝头面,已经在她被软禁的那几天陆续丢了,她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祁远送的东西更是珍惜,之所以一件件丢失,想来也是沈知珩的主意。 首饰不再,盒子里只剩下一块玉佩和一叠厚厚的信件。 贺嫣拿出玉佩,攥在手心轻轻摩挲几下,又将所有信件都取了出来。 信件已经旧得发黄,边缘磨损厉害,却每一张都保存完整,几乎没有虫蛀的痕迹。贺嫣轻轻触摸信纸,想起上一次整理信件时的心情,唇角微微弯起。 刚去漠城那会儿,祖父怕京都的人和事会勾起她不好的回忆,所以严令周围人不准提起京都,更不准跟京都有关的一切出现在她面前,所以最开始的两封信,她没有在第一时间收到,而是被祖父扣留了。 后来还是她无意间得知祁远给自己写信,央求了祖父半天、最终以不回信为代价,才算拿到穿过大半江山远道而来的信件。 “这是他给我写的第一封信,”贺嫣从最下方抽出一张信纸,“问我是否安好,习不习惯漠城的风霜,信里还夹了一盒粉膏,叫我勤擦脸,免得冻伤。” “二殿下真是细心。”琥珀轻笑。 贺嫣弯了弯唇角,又抽出一张:“这是第二封信,我和第一封一起拿到的,信上的时间隔了一个月,他没有收到我的回信,问我是不是不想理他……我想理的,但怕祖父担心,只能忍住了。” 他写给她的每一封信,她都认真写了回信,只是没有寄出罢了。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以为,自己总有一天可以把这些回信交到他手里,告诉他在分别的漫长岁月里,她也一直很惦记他。 却没想到,再也没有机会了。 贺嫣指尖轻轻拂过干燥的信纸,心里空荡荡的,竟然没什么情绪起伏。琥珀盯着她看了片刻,眼底渐渐聚起担忧:“小姐。”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收起来吧。”贺嫣猛地回神。 琥珀抿了抿唇,低着头将信件收好放回木盒,咔嚓一声锁好盒子后,两人便吹熄了灯烛躺下。 房间里漆黑一片,连月光都没透进来,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空气安静到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许久,琥珀翻个身挽上贺嫣的胳膊,靠在她肩头闲聊:“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二殿下的呀?是老爷和夫人出事后那几日吗?” 贺嫣轻笑一声:“那会儿只觉天都塌了,哪有功夫儿女情长。” “那肯定也不是你刚到漠城那段时间,你当时又瘦又小,动不动就掉眼泪,哪有功夫去喜欢他,”琥珀推测,“所以是你渐渐好起来后喜欢的?” 贺嫣从未深究过自己是何时喜欢上祁远的,这会儿被琥珀问起,才仔细回忆。 房间里静悄悄的,隐约有虫鸣传来,贺嫣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好像是……我生辰那日,他在信里祝我生辰快乐,还随信送来一袋山楂和冰糖,要我交给厨子做冰糖葫芦。” 那天看着信和山楂,她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热意。 “就这样?”琥珀惊奇。 贺嫣轻哼一声:“什么叫就这样?你知道让信件准时出现有多难吗?这意味着他在写信时,便已经考虑到信差要在路上走多久、遇到雷雨天或旁的意外需要耽搁多长时间,更别说山楂与冰糖的保存了,事事都算仔细了,信才能恰好在生日那天送来。” “他提前叫人送到,等你生辰再送进将军府不就好了。”琥珀吐槽。 贺嫣扭头捏住她的脸:“那冰糖葫芦你也吃了,不觉得跟平时吃的不一样?” 琥珀轻呼一声救下自己的脸,仔细回忆了一下贺嫣某年生辰上突然多出的糖葫芦的味道后,评价:“似乎没那么甜,但糖衣很脆,确实不太一样。” “那是京都特有的天味冰糖,极难存放,晚一天送来就会变苦一分,我们当时吃到的没有发苦,便说明已经是最短时间赶来了。”贺嫣认真解释。 琥珀恍然:“难怪你这么笃定他是当天送到的,这样说来二殿下对你还挺上心的。” 贺嫣顿时一阵惆怅:“其实我不能回信,一直以为他写个两三封就不会写了,没想到他竟然可以坚持两年。” “所以二殿下对您真的很特别,”琥珀叹了声气,“你若是不移情别恋,与他成一对的话,以后肯定会过得特别幸福。” 说罢,她自觉失言,又赶紧补充一句,“当然了,跟沈大人在一起也挺好,他性子虽然冷淡,可对小姐却是十分上心,小姐若是嫁他,以后肯定也不会差了。” 其实她到现在都无法理解,贺嫣为什么突然就喜欢上沈知珩了,可不管能不能理解,赐婚的事已成定局。 “小姐这么好,不管嫁给谁都会幸福的。”琥珀小声道。 贺嫣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动。 夜越来越深,窗外的虫子都不叫了,琥珀多日来的疲惫在这一刻爆发,终于靠在贺嫣肩头沉沉睡去。 贺嫣静静躺着,许久之后轻轻擦了一下眼角,翻个身也睡了。 大概是因为今晚聊了太多信的事,她罕见地梦见了刚来漠城那两年。为了不让祖父担心,她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偶尔还会跟着伙伴们一起出门,假装自己已经从父母双亡的痛苦里走出来了。 可每一个无人的夜晚,她都会因为痛楚蜷成一团,睁着眼睛一直到天明。在最艰难的那段时间,每晚陪着她的,便是祁远的来信。 她答应了祖父不能回信,每一封来信,她都当做是最后一封,而祁远来过几封信后,也的确有两个月没写信给她,她当时以为他们的联系就此断了,却没想到他两个月后又开始寄信给她,一寄便是两年。 两年后的她再没收到过信件,但彼时的她也真正从痛苦里走出来了,不再需要新的信件支撑,而两年里攒下的厚厚一叠书信,也成为她年少时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天亮了,贺嫣缓缓睁开眼睛,许久都没缓过神来。 琥珀还在睡,贺嫣蹑手蹑脚下了床,披上一件衣裳便出去了。 大清早的,还不算太热,贺嫣站在屋檐下伸了伸懒腰,正要叫人备些吃食,管家突然走了进来:“小姐,沈家二少爷来了。” “谁?”贺嫣一顿。 一刻钟后,贺家正厅摆了一桌子早膳,贺嫣懒洋洋地托着下巴,看对面的人认真吃饭。 “阿姊,你家饭菜真香,比沈家的强多了。”沈叶含糊道。 贺嫣挑眉:“不守吃饭的规矩了?” “在阿姊这儿,就不守了。”沈叶笑得憨厚。 贺嫣也忍不住笑了一声:“你大清早的来干嘛呢?” “遵大哥吩咐,给阿姊送信。”沈叶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 听到‘信’字,贺嫣顿了顿,回过神后才赶紧接过,结果打开后就看到一行字—— 贺老将军今晚抵达京都,你早做准备。 “写的什么?”沈叶好奇。 贺嫣抿了抿唇,也没有隐瞒:“我祖父今晚到京都。” “早前就听说贺老将军要回来,今日总算到了!”沈叶也跟着高兴,顺便不忘帮自家兄长说好话,“大哥还特意告知你一声,可真是体贴。” 贺嫣扯了一下唇角,心想他哪是体贴,分明是示威,警告她自己知道祖父一切行踪,她最好不要再动歪心思。 “老将军一来,咱们两家就能聊一聊成婚的事了,其实母亲早前就想来,但怕你一个小姑娘独自应对会为难,便一直忍着,这下好了,总算可以将大事定一定了,”沈叶乐呵呵。 贺嫣敷衍一笑,似乎并不高兴。 沈叶见状,便又道:“大哥昨日见过你之后,回到家看了一宿月亮,想来也是太高兴了。” 贺嫣:“……”傻弟弟,确定他不是气到失眠吗? 第38章 虽然沈知珩报信是为了恫吓她, 但知道祖父晚上要到的消息后,贺嫣还是打心底高兴,又是派人打扫主屋又是采买食材的, 一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打点好一切,她和琥珀守在门口焦急等待,终于在天色渐晚时看到一队人马缓缓出现在地平线。 “祖父!” “阿爹!” 贺嫣与琥珀同时面露喜色,朝着大队人马飞奔而去, 骑马走在最前方的中年副将李参乐呵呵下马, 抱住自家闺女后朝贺嫣行礼:“大小姐。” “李副将安好。”贺嫣也赶紧回个礼, 便急匆匆跑到了马车前。 马车里的人已经听到动静下了马车,祖孙俩对上视线的瞬间, 贺嫣顿时眼圈一红:“祖父, 浓浓好想你。” “怎么瘦这么多?”贺均眉头紧皱, 声音沉稳有力, 全然不见半点疲态,“京都城的风水到底是不养人。” 贺嫣撇了撇嘴:“天子脚下,怎么可能不养人, 祖父可不要胡说。” “你这丫头, 大半年不见都会给我扣帽子了,我是那意思吗?”贺均气笑了。 贺嫣见状,也没忍住笑了笑,琥珀趁机跑过来,乖巧福了福身:“参见老将军。” “你也瘦了许多, 看来陪在浓浓身边甚是辛苦,这回我与你阿爹来了, 定要好好为你们补补身子。”贺均噙着笑道。 琥珀很是高兴:“多谢老将军。” 一行人慢吞吞地往家里走, 一边走一边闲话家常。 “祖父, 您怎么突然想起来京都了?”贺嫣好奇。 贺均轻哼一声:“我若不来,唯一的孙女嫁了人都不知道。” “……怎么会呢,皇上赐婚之后,我本就打算要写信告诉你的,谁知你那会儿已经在路上了,”贺嫣算算时间,突然觉得不太对,“您出发的时候,皇上还没赐婚呢,您怎么想起要来京都的?” “自然是有人邀我来。”贺均挑眉。 贺嫣观察他的神色,半晌才小心翼翼开口:“沈知珩?” “没规矩,他长你三岁,你该叫哥哥。”贺均不认同反驳。 一旁的李参副将顿时笑了:“将军,大小姐已经跟沈大人定亲,就不要按年级论大小了。” “也是,”贺均笑了一声,突然惆怅,“竟然真的要嫁人了。” 眼看着孙女一岁岁长大,却始终无心嫁娶,他本来也是挺忧愁的,可真当孙女找到了心仪之人,他竟觉得还是无心嫁娶好,最起码能养在家里一辈子。 贺均独自悲伤,贺嫣却问了另一件事:“祖父,沈……无忧哥哥何时给你写的信?” “上个月中旬就收到了,”贺均回答,“只是武将离城要先向皇上报备,一来一回的耽误了许多时间。” 上个月中旬,再往前推个十余日脚程,那会儿沈知珩还不知道她利用她呢……所以他写信请祖父过来干嘛?贺嫣心中有疑惑,索性就问了出来,结果贺均和李参都笑了起来。 琥珀正忙忙碌碌给两位长辈斟茶递水,听到笑声好奇抬头:“怎么了?” “大小姐呀,都快要成婚了,怎么还如此率性天真?”李参说罢,又看了琥珀一眼,不由一声叹气,“我家这个也好不到哪去。” 琥珀顿时撇了撇嘴。 “所以他写信干嘛呢?”贺嫣追问。 贺均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能做什么,自然是提亲。” “提亲?”贺嫣猛然睁大了眼睛。 贺均想起那封信摇了摇头:“说是提亲,可也没给我反对的余地,更像是知会我一声。” “怎么会呢,将军你又夸大,沈大人若只是知会,又怎会特意邀您前来,”李参说着,也有些不解,“不过卑职瞧他信里的意思,是打算等您来了之后再求赐婚的,怎么最后没等咱们到京都,便先把圣旨求来了?” 贺均轻哼一声:“自然是等不及了,我家这个虽是跳脱些,却是活泼有趣,比起那些教化得一板一眼的姑娘,不知有趣多少,他也是怕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罢了。” “这倒是,谁娶了咱们家小姐,日子定是过得有趣极了。”李参附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皆是对沈知珩的满意,贺嫣却听不太进去,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琥珀添好了茶,默默凑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道:“这样说来,沈大人早就有娶你为妻的想法了……他这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早就倾心于你。” 到了这一刻,贺嫣终于不能再自欺欺人,沈知珩那样淡漠的人,在得知真相后会那样愤怒,并非她所设想的恼羞成怒,而是因为真的伤心了,而他如今坚持要娶她,或许也不仅仅只是出于报复。 ……贺嫣啊贺嫣,你真是造了大孽了。贺嫣说不出的悔恨,偏偏木已成舟,她就是后悔也没用了。 因着这一重大发现,她晚膳时总是心不在焉,好在祖父他们刚听说拐卖案的事,只忙着关心琥珀,这才没发现她的异常。 晚膳之后,祖父又将她叫到书房,祖孙俩关起门来闲聊。 “你这段时间在京都的事,我也听说了,”贺均给她递了块糕点,烛光下表情和蔼,“你这混丫头,喜欢谁就直接跟皇上说就是,皇上自会为你做主,又何必如此费力地讨好人家。” “又不是山大王抢婚,总要对方心甘情愿才行。”贺嫣仍有些心不在焉。 贺均笑了一声:“说得也是,横竖我家孙女讨人喜欢,他沈知珩亲自求娶,就是比咱们牛不喝水强摁头来得好。” 说罢,他又感慨地叹了声气,“我原先见你总爱翻看二殿下寄来的书信,还以为你喜欢的人是他,着实担心了许久,如今知道你心上人是沈知珩,顿时放心了许多。” 贺嫣闻言顿时回神:“为什么?二殿下性子不比沈知珩好相处?” “是好相处,可他出身却不如沈知珩。”贺均见她糕点吃了大半,便又倒了杯茶给她。 贺嫣攥着茶杯抿了抿唇:“您是老糊涂了,沈家虽世代簪缨风头极盛,可二殿下是皇子,是皇上如今最疼爱的儿子,出身怎么会比沈知珩差。” “单论身世,自然是二殿下好,可论挑女婿,他是不如沈知珩的,”贺均说罢,见贺嫣还想反驳,便又补充,“你也知道他如今是皇上最疼爱的儿子啊?那你可知道,皇上已经属意他做太子了?” 贺嫣愣了愣,显然从未想过。 贺均见孙女一脸茫然,顿时轻哼一声:“这还用想吗?大皇子一心修佛,下面那几个又不堪重用,皇储之争根本就不存在,你不会以为,二殿下将来能做个闲散王爷吧?” 皇上正值壮年,又是明君,前朝后宫都心悦诚服,从未有过立嗣的讨论,贺嫣便也跟着忘了,二殿下是如今最有可能做皇帝的人。 亏她以前还真情实感地苦恼过,该怎么让他心甘情愿地跟自己去漠城,如今仔细看来真的是妄想,即便她能与他成婚,也是她留在京都才是。 思及此,贺嫣轻轻叹了声气。 “你若嫁他,将来便是皇后,乍一听风光无限,可你当真受得了后宫佳丽三千与你共享一个夫君?”贺均没瞧出她的忧愁,仍自顾自地说。 贺嫣闻言,没忍住反驳:“做皇帝就一定要佳丽三千吗?” “不然呢?当今帝后可算恩爱?为平衡前朝,皇上不一样纳了五六位宫妃?”贺均扫了她一眼,“除了妃嫔,还有宫女,能进宫伺候的哪个不是平头整脸的,又有几个不想出人头地?纵然二殿下一时经得住诱惑,那一辈子呢?” “那你要这么说,寻常男人不也经不住诱惑?”虽然与祁远注定无缘,贺嫣还是忍不住为他说话。 贺均挑眉:“谁闲着没事诱惑寻常男人?” 贺嫣:“……”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她憋了半天,最后说出一句:“沈知珩也不是寻常男人吧……” 十七岁中状元,为官六年连升五级,一跃成为当今圣上最信任的臣子,这样的人怎么也不算寻常。 贺均也认同她的话,但还有另一套说辞:“沈知珩敢纳小,我就敢打断他的腿,二殿下若是纳小,我还得恭喜他,这其中的区别你能明白吗?更何况沈知珩不用平衡前朝后宫,也没有三千佳丽想方设法地勾引他,若真有一日负你,我还能将你接回家来好好养着,而不是看着你在后宫磋磨。” 贺嫣默默听着,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真的,也因此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贺均见她情绪不好,顿了顿后狐疑道:“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在为二殿下说话啊?” “……没有的事。”贺嫣赶紧将剩下半块糕点也吃了,刚喝一口水顺顺气,便又一块递来了,她只能无奈看向祖父。 “看什么看,本就消瘦许多,还不好好吃晚膳,今晚这一盘你不吃完就不准走。”贺均板起脸吓唬人。 他在军中过了大半辈子,沉下脸威严十足,贺嫣却半点不怕他,拿着糕点嘟囔:“你要是早来俩月,就知道还是消瘦些好了。” “这是何意?”贺均对孙女的一切都是好奇的。 贺嫣嘴唇动了动,蓦地想起跟沈知珩每晚一起用宵夜的事……他上次看到荤食就吐,反应比从前没治病时还大,也不知是不是中断宵夜太久的缘故。 “浓浓?”贺均见她一直不说话,便又唤她一声。 贺嫣回神:“啊……我前段时间每晚都吃宵夜,结果胖得新衣裳都穿不上了,还是后来苦夏才瘦回来。” “明晚开始,也要勤吃宵夜。”贺均下了决定。 贺嫣闷闷应了一声,又与他聊了片刻才回屋睡觉。 琥珀今日没来,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闭上眼睛全是祖父说的那些话。她自幼与祖父最亲,这些年更是祖孙二人相依为命,自然能听得出祖父对沈知珩的喜欢,对这门婚事的满意,再想想沈知珩早早写信求亲的事…… 贺嫣苦笑一声,翻个身继续发呆。 她一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感觉自己没睡太久,耳边便不住传来琥珀的催促声,她只好不情愿地醒来。 “怎么了?”她含糊问。 琥珀:“小姐快起来,沈家大夫人和沈大人来了,同行的还有沈家二少爷,你赶紧收拾收拾去见客。” 贺嫣困得厉害,只隐约听到谁谁谁来了,便闭着眼睛应一声:“嗯……” “我伺候你更衣?” “……不用,我自己来,你先出去。”贺嫣努力维持清醒。 琥珀闻言便离开了,贺嫣直接翻个身继续睡。 正厅里,沈大夫人正一脸歉意地跟贺均说话,沈知珩和沈叶一并站在旁边。 “是我教女不严,差点害了贺家,如今还厚着脸皮来商议婚事,实在是无地自容……”郑淑连连叹气,羞愧得眼睛都红了。 贺均先前就听说了此事,闻言只是摆摆手:“既然是被陷害,又没酿成苦果,更何况知珩处理妥当,沈家也算功过相抵,大夫人又何必介怀。” “这可真是……” 贺均笑笑,又宽慰了她几句,期间不是看门口就是看沈知珩。他六年前离京时,沈知珩已有十七,容貌气量是一等一的好,如今过了六年更多了沉稳的气质……嗯,就是瞧着太冷淡,但其他方面倒是极好的。 正厅里一直在聊婚事,某个主角却迟迟没有露面,琥珀站在贺均身后忍不住连连往外看,正心急时,贺均干脆道:“你再去催催她。” “是。”琥珀忙要离开。 沈知珩却突然开口:“贺老将军。” “嗯?”贺均抬头。 “我想去叫她吧。”他直截了当地提了出来。 郑淑顿时皱眉:“知珩。” 虽然赐婚的圣旨已下,他们是正经未婚夫妻了,可到底还没拜堂成亲,怎么能当着人家长辈的面提这种要求呢? 长辈本人倒是不怎么介意,乐呵呵答应了。 沈知珩当即扭头往外走,隐约还听到郑淑为自己打圆场。 这边贺嫣还在睡,意识却已经渐渐清醒,正思考琥珀刚才叫自己干嘛时,突然听到房门吱呀一声。她耳朵动了动,却还是睁不开眼睛,于是嘟囔道:“知道了,我这就起……” 说完,翻个身抱住被子又继续睡。 本以为琥珀会继续催,身后却安静一片,贺嫣隐隐觉得不对,终于勉强睁开了眼睛—— “啊!” 她一脸惊恐地坐起来,怀里还抱着被子:“你你你怎么是你?” “我来叫你起床。”沈知珩看着她眼底残存的睡意,心情总算好了点。 他方才以为她故意不去正厅,现在看来只是没睡醒。 贺嫣确实没睡醒,但这会儿也吓精神了:“你你是偷偷来的?” 沈知珩眉眼微动:“光明正大。” “……我祖父让你来?”贺嫣一脸狐疑。 沈知珩与她对视许久,唇角突然勾起:“贺浓浓。” “嗯?”贺嫣一听到他连名带姓这么叫自己,顿时皮都绷紧了。 “你知不知道,”沈知珩语速慢慢的,“我们已经是未婚夫妻了?” 贺嫣:“……”哦。 她摸摸鼻子,渐渐放松下来,原本就松松垮垮的寝衣这会儿也皱巴巴的,无意间露出她一侧锁骨,肚兜的细带粉嫩嫩地挂在上头,一路延展到她的颈后。 沈知珩看着瓷白肌肤上扎眼的粉,眼睛仿佛也被刺痛了,戴着手套的手又一次泛痒。他到底没忍住,倾身上前抚上她的衣领。 贺嫣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一跳,等回过神时,他已经为她拉好衣裳,指尖无意间碰触到肌肤,羊皮手套冰凉凉的,激得她后背都绷紧了。 “你怎么……”贺嫣脸颊红透,半晌憋出一句,“跟我说一声就好,我自己能拉。” 沈知珩看着她脸上红晕,指尖不自觉拈了拈:“我是你未来夫婿。” “……现在还不是。” 贺嫣想说还没成婚,还是应该守规矩点,结果落在沈知珩耳中,就成了她对自己的拒绝。手上的痒意突然爆发,磨得他只想立刻打一盆水来,但他站在原地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静了片刻后突然再次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贺嫣彻底懵了,许久之后突然捂住额头,一脸惊恐地看向他。 “你要愿意,现在可以是。”他淡淡道。 贺嫣:“……” “快更衣,别让长辈等。”沈知珩说罢,便先一步出去了。 贺嫣还捂着额头,呆呆地目送他身影消失,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沈知珩刚才……好像在耍流氓。 作者有话说: 我要努力更新才行了,尽快写到婚后 第39章 贺嫣快速梳洗更衣, 又在屋里缓了好一会儿才出去,结果一出门,便对上了沈知珩的视线, 她蓦地想起刚才那个吻,脸上好不容易降下的温度顿时又起来了。 沈知珩的视线从她泛红的脸上扫过:“走吧。” “嗯……”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吞吞地走着,贺嫣始终与他保持三步远的距离,从后面看着他挺拔的背影, 心情突然有点微妙。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藏不住事的, 此刻也很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 可一想到自己未必能给出他想要的回应,又何必挑起这个话头呢。 不过想到沈知珩早就打算娶她为妻了, 心里还是说不出什么感觉。 她正出神, 沈知珩突然停下脚步, 她毫不意外地撞上了他的后背, 回过神后赶紧后退两步。 “看路。”沈知珩蹙眉。 贺嫣:“哦……” 视线下移,落在他戴着手套的右手上。 “你的手好了吗?”她问。 沈知珩顿了顿:“好了。” “给我看看。”鉴于某人在这种事上从来不说实话,贺嫣对他的信任度不高。 沈知珩扫了她一眼:“你以什么立场关心我?” 贺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未婚妻以外的身份, 就不必了。”沈知珩说罢, 继续往前走。 贺嫣欲言又止了半天,到底还是沉默跟上。 两人一路安静走到门口,沈知珩突然说了句:“你床头的木盒没了。” 贺嫣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已经收起来了。” 沈知珩点了点头,先一步迈进厅内, 贺嫣摸摸鼻子也跟了进去。 两人出现在厅里时,里头热烈的讨论随之一停,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贺嫣难得紧张, 乖乖走到祖父身后问候:“大伯母好,阿叶弟弟好。” “浓浓阿姊好。”沈叶笑着回应。 “怎么来得这样晚?”贺均看向贺嫣,神情透着淡淡的责备。 “知珩对贵府的路不甚熟悉,可能是去寻她时路上耽搁了。”郑淑忙帮着圆场。 贺均笑笑:“大夫人不必为她辩驳,我这个孙女我最是清楚,女红诗书是一窍不通,平日还懒得厉害,莫说叫她做点什么,每日里能按时起来用早膳就不错了,等过门之后,大夫人还要多多教导。” 字字都是谴责,细听却全是推脱。 郑淑哪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只好顺着他说:“沈家没有太大的长辈,也不用早起请安,等浓浓过了门,还是跟知珩过他们的小日子,想睡多久只管睡就是,家里有裁缝有先生,女红诗书不精也没什么。” “惭愧惭愧。”贺均嘴上道歉,面上却笑开了花。 他与郑淑有来有往地打机锋,贺嫣听得目瞪口呆,无意间抬头时,却发现沈知珩听得比自己还认真……额头被亲过的地方突然有些发烫。 贺嫣没有多想,下意识摸了摸脑门,结果恰好沈知珩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贺嫣僵硬地放下手,默默注视前方。沈知珩垂下眼眸仿佛无事发生,周身淡漠的气息却如冰一样化开。 “大哥。”旁边的沈叶压低声音。 “嗯?”沈知珩侧目。 “你笑什么呢?”沈叶好奇。 沈知珩沉默一瞬:“管好你自己。” 沈叶:“……”好凶哦。 贺均跟郑淑还在一来一往地热聊,提及婚事种种细节,两人意见皆是一致,只是提到婚期的时候稍微有了不同意见。 “沈家的意思,是八月十五前成婚,不冷不热的,正是好时候。”郑淑按照沈知珩的想法提出建议。 贺嫣顿了顿,默默掐住手心,沈知珩的视线一直停在她身上,看到她低下头后,表情也跟着淡了些。 贺均皱了皱眉:“会不会太赶了?只剩不到一月的时间,怎么能来得及。” “贺沈两家这么多人,还有皇上跟皇后娘娘帮忙,肯定是来得及的,”郑淑忙道,“不仅来得及,还能风风光光大办,保证给贺家足够的体面与排场。” “可我还是觉得太赶……”孙女一直没定人家时,贺均最怕的就是自己将来一走,就只剩下她一人孤零零的,可如今定了人家,一想到她要嫁作人妇,他又希望能晚一点再晚一点。 眼看他不肯同意,郑淑只好看向沈知珩,沈知珩上前一步抬手行礼:“婚期定在八月十五之前,也是为将军考虑,将军守一方城门,不能太常归京,这次之后再回少说也得两年后,期间即便皇上亲召,只为儿女亲事一样会引人诟病。” 相比守一方百姓平安,婚丧嫁娶皆是小事,若是频繁为了这些回京,那些个谏臣肯定要闹事,到时候也是徒增麻烦。 贺均两朝元老,自然也明白其中利害,闻言顿时沉默了。沈知珩向郑淑递了个眼色,郑淑立刻道:“我家老爷已外放两年,恰好最近有十日假期,若是中秋之前成婚,他还能赶上婚期,若是往后推的话……” 郑淑长叹一声:“他最疼知珩,若是不能亲眼看着知珩成婚,只怕会一辈子遗憾。” “成婚是大喜事,早点办自是比晚些办好的,您说是不是?”沈叶也跟着劝。 这三个人,一个讲理一个讲情,一个在后面煽风点火,纵然贺均还是觉得太赶,但最终是点头答应了。 郑淑忙笑着表示后天会请媒人正式过门,这才带着沈知珩和沈叶离开。 贺嫣跟着贺均将沈家人送到门外,沈知珩上马车时回头看了她一眼,到底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沈家人心眼可真是太多了,”贺均看着马车逐渐消失,轻哼一声道,“若非看他们家人还算正直,家里人口也没那么复杂,我才不肯将你嫁到他们家。” 贺嫣哭笑不得,跟着他往院里走:“你不是向来说一不二吗?怎么会被他们三言两语就劝得答应半个多月后就成亲?” “还不是他们一家子太急切,”贺均笑着拍拍她的手,“既然这么急着想把我的宝贝孙女娶进门,那我也只好勉强答应了。” 贺嫣讪讪一笑:“原来如此。” “不过时间确实紧了些,虽然他们后天才正式下聘,但你还是要尽早准备,我早为你备好了嫁妆,你再去库房挑挑,看到喜欢的就都带上,若是没有喜欢的,就带上银子去买,想要什么就买什么。”贺均叮嘱。 贺嫣一一应下,却在答应之后回了寝房,并没有出门的意思。 “小姐,你不备嫁妆啊?”琥珀好奇。 贺嫣趴在床上犯懒:“祖父什么都准备好了,我哪还用准备什么。” “那些是将军准备的,未必符合你的喜好。” “祖父这么了解我,怎会不符合我的喜好。”贺嫣翻个身继续犯懒。 琥珀抿着唇坐到床边,默默盯着她看。贺嫣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正要问怎么了时,琥珀突然开口:“你根本不喜欢沈大人吧?” 贺嫣顿了顿,讪笑:“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他?” “你喜欢一个人时,不是这样的,”琥珀认真地看着她,“比如从前,你每次提到二殿下,眼睛都会发光,可我从未见过你在提沈大人时这么高兴过。” “……我的眼睛又不是灯烛,怎么会发光?”贺嫣反驳。 琥珀扯了一下唇角,突然沉默下来。 两人相顾无言,贺嫣正准备说点什么打破沉默时,琥珀长叹一声气:“怎么我被拐走几天,回来什么都变了呢。” 贺嫣那些说辞顿时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的。 “小姐,你到底为什么要嫁给沈大人啊?”琥珀又问。 贺嫣静了片刻,轻笑:“就是想嫁了呗。” 琥珀叹气:“我就知道你不会说实话……那你只告诉我一点好了,你嫁给他,会高兴吗?” 贺嫣看着她认真的眼睛,第一次发现撒谎也不难:“高兴。” 她答得毫不犹豫,琥珀总算放心了。 “高兴就好。”琥珀笑道。 贺嫣也跟着笑,只是心里更加怅然。 从答应赐婚到现在,她的心情大起大落了不知多少次,早就对高不高兴这种事麻木了,今日被琥珀问起,竟也没有生出太大触动。 而之所以会如此平静,大概也是因为心里清楚,嫁给沈知珩并非那么难以接受吧,尽管自己对他……并无男女之情。 贺嫣摸摸额头,沈知珩留下的触觉已经消失殆尽。 跟琥珀聊了几句,贺嫣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反常了,完全没有即将嫁给心上人的高兴,为免祖父看出不对,她总算开始四处买买买,不断挑选可以做嫁妆的好东西。 然而祖父是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即便她小心伪装,还是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但他没有第一时间找她聊,而是将琥珀叫到了书房里。 “将军……”琥珀神色紧张地往外瞄一眼,期望贺嫣赶紧来救她。以前在漠城时,每次被贺均单拎出来就没好事,这次肯定也一样。 果然,贺均将蜜饯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非常和蔼地开口:“吃吧。” ……完了,越慈祥就代表事越大,看将军这表情,大概是要套话了。琥珀虽然不知道他要套什么话,但仍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将军,您有话直说就是。”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贺均轻抿一口热茶,“浓浓明明不是很喜欢沈知珩,为何会答应嫁给他?” “您怎么知道……”琥珀说到一半对上他的视线,顿时大着胆子昂起下巴,“您怎么知道小姐不喜欢沈大人?她这么跟你说的?” 贺均板起脸:“琥珀。” 琥珀顿时怂了,可怜兮兮道:“我前阵子被拐卖,惊吓过度,很多事都不记得了,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一提被拐卖的事,贺均顿时心软了,沉默片刻后开口:“看来真是另有隐情。” 琥珀:“……”她什么时候说过另有隐情? “罢了,你好好养着,我亲自问她就是。”贺均叹了声气。 琥珀惊恐:“您要问她什么?” “赶紧回去歇着吧,明日叫张大夫再给你瞧瞧。”贺均不容再问,直接把人撵走了。 琥珀被迫离开,赶紧跑去给贺嫣报信,没等把话说完,贺均便派人来请了。 “小姐,我真什么都没说!”琥珀忙自证清白。 贺嫣哭笑不得,心想你就是什么都没说,他才起疑呢,但还是安慰了她几句。有了琥珀提前报信,贺嫣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等进书房时先发制人:“不用问了,我确实不喜欢沈知珩,能退婚吗?” 贺均:“?” “我真是看见他就讨厌!”贺嫣气鼓鼓地补上一句。 贺均茫然半天,迟疑:“吵架了?” “不行吗?”贺嫣反问。 贺均嘴角抽了抽:“所以你订了婚也不见高兴,是因为和他吵架?” “不行吗?”贺嫣还是同一句话。 贺均总觉得哪里不对,正努力思考时,贺嫣突然凑了过来:“祖父,能退婚吗?” 贺均眼皮子一跳:“胡闹,怎能轻易退婚……你们因何事吵架?”若是沈知珩的错,那还是退婚的好,自家孙女还没进门呢就敢给气受,这怎么得了? 贺嫣本是急中生智想出的理由,现在被追着问,顿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好在她反应快,略一思索便想到了:“天气炎热,我想在屋里多摆几个冰鉴,便向他讨要冰块,他偏说太凉伤身,怎么都不肯给我。” “……就为这个吵起来了?”贺均都想好怎么发难沈知珩了,却没想到就这点小事,“你身子骨又不算好,怎能如此贪凉。” “他也是这么说的!”贺嫣板起脸,“所以我要退婚,过分吗?” ……很过分。贺均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直接把糟心的孙女给撵走了。 贺嫣一脸不情愿地出门,直到走到庭院的黑暗角落,才默默擦掉手心的汗,步伐轻松地回屋去了。 本以为这件事算是解决了,谁知翌日一早,她还没睡醒就被强制从床上拉了起来,等她迷迷糊糊彻底清醒时,几个丫鬟已经帮她收拾好了。 “这么早叫我干嘛?”贺嫣皱着眉头看了眼外头昏暗的光。 今日伺候的人里没有琥珀,自然无人回答她的问题,贺嫣只好在一众人的簇拥下上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驶出家门,贺嫣靠在软枕上眯了片刻,重新睁开眼睛时才发现小桌上摆了一个食盒,食盒上是祖父偌大的字迹—— 你不准吃。 这个‘你’是谁,就不用想了。贺嫣嘴角抽了抽,打开食盒一看,是热腾腾的包子……不给她吃还能给谁吃? 贺嫣皱了皱眉,干脆隔着车帘问车夫:“现在去哪?” “回小姐,皇城司。” 贺嫣愣了愣:“去那干嘛?” “将军吩咐,你今日不跟沈大人和好了,就不必回去了。” 贺嫣:“……” 一刻钟后,她拎着食盒孤零零站在皇城司外,说不出的凄凉可怜,沈知珩上值时看到这一幕,眼神微微一动,手指不自觉勒紧缰绳,原本缓步上前的马立刻原地踏步—— 他已经不知多久没见过她来皇城司等他了。 贺嫣若有所觉地回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尴尬一笑:“我来给你送早膳。” 沈知珩定定看了她许久,喉结动了动:“嗯。” 日头升起,晒干了夜间的水汽,皇城司大门内侧,不少人扒着门缝往外看,一边看一边感慨:“我还是第一次见大人坐地上吃饭。” “废话,谁不是第一次见?” “看来咱们大人,是真心疼未过门的小嫂子啊!” 众人议论的中心,沈知珩正席地坐在台阶上,不紧不慢地吃包子,贺嫣尴尬褪去,看着他手里的素馅包子,肚子也咕噜了一声。 沈知珩听到动静,顿时看向她。 “我也想吃一个……”贺嫣眼巴巴的。 沈知珩沉默了。 贺嫣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应,瞬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不会舍不得吧?” “嗯。” 贺嫣没想到他就这么坦然承认了,脑子顿时懵掉。 “未婚妻第一次送饭,舍不得。”沈知珩淡淡道。 贺嫣脸上顿时弥漫热意。 不管说服自己多少次,她仍对‘沈知珩未婚妻’这个身份抗拒且陌生,尤其是沈知珩亲口说出来时,她不仅是别扭,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尴尬和……丢脸。 很奇怪,她竟然觉得丢脸,好像自己作弊考了甲等,先生明明知道真相却还故意夸她天资卓越一样。 很丢脸。 沈知珩没得到她的回应,眼神暗了暗,匆匆将手里的半个包子吃完便站了起来。 贺嫣见状也赶紧起身:“你去忙吧,我先回……” “你近来在选嫁妆?”沈知珩打断她。 贺嫣跟不上他的思路:“是、是啊。” “走吧。” “……去哪?” “选嫁妆。”沈知珩看向她,大有跟她一起去的意思。 贺嫣:“……”你不工作了? 作者有话说: 订婚之后,沈大人突然积极了(毕竟落后就要挨打) 第40章 沈知珩说完选嫁妆, 真就准备和她一起去,贺嫣赶紧追上去:“你今日不是要当值吗?” “旷工一天,无妨。” 贺嫣:“会不会不太好?” “谁敢说不好?”沈知珩反问。 贺嫣:“……”对哦, 皇城司你是老大。 可她只想回家躺着,不想选什么嫁妆,家里给她准备的那些已经足够了,而且跟沈知珩一起出门……贺嫣抿了抿唇, 犹豫要不要拒绝。 沈知珩将她的犹豫看得清清楚楚, 眼神渐渐暗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气氛正无意中僵持时,门里突然跑出来一个飞鱼卫。 皇上下旨赐婚的事早已传遍了京都, 虽然沈家明日才正式下聘, 但飞鱼卫早已将贺嫣当做夫人, 于是说话也没避着她:“大人, 林香那厮不知何时藏了根筷子,方才竟想要自尽,还好守卫发现及时, 目前没有大碍。” “林香?”贺嫣这些日子发生太多事, 早将林香冒充乞丐刺杀的事抛之脑后了,后续如何也不知晓,现在听到侍卫说他自尽,顿时惊讶地睁大眼睛。 沈知珩眼底闪过一丝不悦,直接将飞鱼卫叫到一旁, 贺嫣好奇地支棱起耳朵,却什么也没听到。 等到飞鱼卫离开, 沈知珩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她连忙问:“他刚才说自尽的人是林香?林丞相之子林香?那个最贪生怕死的家伙?” “嗯, ”沈知珩似乎不想聊这个话题,“我叫人备了马车,你打算从哪开始逛?” “他为什么要自尽啊?难道是以为林丞相放弃他了?”贺嫣皱眉,“怎么可能呢,他整日把‘丞相独子’四个字挂嘴边,自然知道他爹有多疼他,不可能放着他不管,他怎么会想到自尽呢?” 林丞相近日一直频繁出入宫闱,又献出林家大半私产充盈国库,只为救他出去,虽然希望渺茫,但也不是全然绝望。 他在皇城司即便不知外界消息,也该相信他爹才是。 “怎么会自尽呢?”贺嫣又嘀咕一句,下一瞬突然对上沈知珩的眼睛,顿时想到什么,“你们……是不是对他用了很重的刑?” 皇城司的手段,她也是听说过的。 “没有。”沈知珩否认。 贺嫣疑惑:“那是……” “去珍宝阁看看吧,给你选几套头面。”沈知珩说着,又扫了她的发髻一眼。自从说开后,她便再没戴过他送的珠钗,今日也不例外。 贺嫣被打断思路,顿时也不纠结了,再看马车已经从侧门出来,只好点头答应。 珍宝阁汇聚天下奇珍,随便挑出一样都是价值连城,京中贵女出嫁、世家娶亲,即便已经准备得足够丰厚,依然会来这里挑上一两样东西充门面。 贺嫣虽出身尊贵,却只在幼时来过一趟,被价格吓到后再也没来过,没想到今天又被沈知珩带着过来了。 一进门,便是亮堂的大堂,入眼便是五六样卖品。珍宝阁做事还算讲究,直接把价格标在上头,省得客人问了又买不起徒生尴尬,所以贺嫣一进门便看到了价格,恨不得扭头就走,但想到别人婚嫁都在这儿买东西,她若是不买,某人说不定会怀疑她不诚心。 ……虽然对这桩婚事,她真的很难诚心。 贺嫣纠结片刻,最终看到角落里的一对珊瑚耳环……嗯,这是最便宜的了,虽然还是贵得她心肝颤。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伸手去拿,沈知珩突然开口:“品相太差,去楼上挑吧。” 贺嫣:“……”珍宝阁一共四层,越往上就越贵。 她讪讪一笑:“我觉得吧……” 没等她把话说完,沈知珩已经上楼去了,贺嫣也只好跟上。 一层层往上走,贺嫣的心仿佛在滴血,等两人一同在四楼停住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看来今日不破财是不行了。 “去挑。”沈知珩说。 贺嫣干巴巴地点了点头,开始在一众珍宝里挑最便宜的,可惜楼上的东西不像一楼都标了价格,什么便宜什么贵还得靠眼力。 不得不说珍宝阁的确名不虚传,这里很多物件,竟比宫里的还要华贵奢靡,这也就是国富民安,皇上懒得管这种小事,否则看哪个世家敢买这些回去充门面。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转悠,最后找到一个最便宜的……鼻烟壶。 “这个挺好,就买这个吧。”她说。 沈知珩眸色渐冷:“贺浓浓。” “在!”他一喊她全名,贺嫣皮就绷紧了。 沈知珩表情也跟着冷了,但静了片刻后还是归于平静:“我送你回去。” “……还没买呢。”贺嫣小小声。 沈知珩扫了她一眼:“既然不想买,就别勉强了。” 贺嫣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见他转身要走,赶紧拉住他的袖子:“没不想买,就是……” 她瞄了眼旁边的伙计,压低声音道:“就是觉得太贵了,有点心疼钱。” 沈知珩微微一怔,表情逐渐微妙:“只是因为这个?” “我添嫁妆,花多少钱祖父肯定都舍得,可这些东西买回去也只是放在仓库里,还不如一碗莲子粥有用,可不添吧……又怕你觉得我对婚事不认真。”贺嫣叹了声气,还是跟他说实话了。 沈知珩沉默片刻,转身从第一排开始拿,一旁的伙计赶紧端个托盘接着,贺嫣愣个神的功夫,他已经将架子上的东西拿个七七八八了。 “记账,今晚去沈家结。”沈知珩淡淡道。 贺嫣一脸惊恐:“给我买的?” “嗯。” “疯了吧!”贺嫣忙招呼伙计,“都放回去,我们不要……” 话说到一半,沈知珩已经将她拉了回来,伙计立刻捧着托盘走了。贺嫣再追已经晚了,只好无奈开口:“哪有这样买东西的,我连买了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太贵了,满京都那么多权贵,也没谁来珍宝阁像逛菜市场一样。 “是你方才看超过两眼以上的。”沈知珩道。 贺嫣愣了愣,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沈知珩趁她失神的功夫,已经先一步下楼了,贺嫣沉默半晌,又回头看了一眼货架。 珍宝阁的伙计打包功夫一流,他们下个楼的功夫就已经全部整装妥当,正一件件往沈知珩马车里放。 沈知珩走到一楼,顺便将那对珊瑚耳环买了,这才站在门外静静看着东西装车,偶尔有人经过认出他,便会笑着说一声恭喜。日头正烈,一声声恭喜送来,沈知珩的唇角也微微扬了起来。 贺嫣从珍宝阁出来时,东西已经全部装好了,两人坐上马车刚要离开,掌柜突然急匆匆跑出来:“二位稍等,小的这儿还有一样东西要呈给二位。” 马车停下,戴着手套的手挑开车帘:“何物?” “是二殿下送给二位的新婚礼。”掌柜笑成一朵花。 贺嫣听到二殿下三个字,眼神晃了一下。沈知珩面色平静,并未回头看她:“呈上来。” “他说您二位要成亲,肯定会来鄙处选物件,索性买了之后先留在此处,等二位来了一并带走,也省得他再专门跑一趟,他还要小的代为转达,说他没有亲自送去,实在是近来事忙,万一拖得久了反倒不美,不如由小的转交。” 掌柜说着,将一个红盒呈了上去,等沈知珩接过来,车夫立刻勒紧了缰绳。 马车朝着贺家方向飞奔,经过闹市外头喧哗一片,马车里却是寂静无声。 贺嫣尽可能忽略沈知珩手中的红盒,手指却不自觉攥紧了衣裙,她能感觉到沈知珩此刻心情并不怎么样,但也不知该说什么。 正沉默时,沈知珩突然开口:“我将东西扔了如何?” 贺嫣眼皮一跳,半晌憋出一句:“都、都听你的。” 沈知珩眼底闪过一丝嘲讽,还是将东西给了她。贺嫣讪讪捧着,小心翼翼地问:“要不你留着吧。” 沈知珩闭上眼睛,眉眼间皆是冷倦。 贺嫣见状,便也不吱声了。 一直到分开,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贺嫣看着仆役将奇珍异宝抬进家中,这才捧着红盒回到寝房。 “小姐,这是什么?”琥珀好奇地凑过来。 贺嫣看了眼盒子,竟然没有打开的想法。琥珀识趣地接过来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后惊呼一声:“好漂亮!” 贺嫣顿了顿,还是伸着脑袋看了眼。 是一对纯金打造的兔子摆件,眼睛是红宝石,耳朵又镶了翡翠,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也是沈大人买的?”沈大人为自家小姐一掷千金的事,片刻间已经传遍贺家,琥珀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兔子打量,“真不像沈大人会买的东西。” “是二殿下送我们的新婚礼。”贺嫣回答。 琥珀愣了愣,不自觉去打量她的神色。 半晌,她感慨地叹了声气:“看来小姐是真不喜欢二殿下了,若是换了平日,收到他的东西肯定恨不得原地打开,今日竟然没什么兴趣。” 贺嫣苦笑,心想哪是不喜欢,只是应对沈知珩太累,提不起精神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她最近确实很少想到二殿下,可能是因为好几天没见面了吧。贺嫣打起精神,带着琥珀去找祖父报备今日的事了。 贺均本来还有所怀疑,一看沈知珩送来那些东西,心顿时就定了。开玩笑,将半个珍宝阁都搬回来了,他沈知珩即便是这些年有些经营,也得花去大半身家。 贺均是心定了,贺嫣却是说不出的惆怅,坐在自己的小院里一直消磨时光到晚上,要更衣休息时,一样东西从怀里掉了出来。 “咦,这是什么?”琥珀好奇接过。 贺嫣一看顿时敲了下脑袋,连忙抢回来:“糟糕,把这东西忘了,赶紧叫人套车,我要去寻沈知珩。” 琥珀:“小姐要把东西给他送去?那直接等明日下聘时给他不就好了,何必大晚上再跑一趟。” “这东西需要特制的玉石箱保存,咱们家又没有,我已经在怀里捂一天了,再放一晚肯定要坏,那么贵的东西……” 贺嫣嘟囔着往外跑,琥珀只好去套马车。 今日闲聊时,贺嫣知道沈知珩晚上也要当值,便直接来了皇城司,果然一问门口守卫,他此刻就在里头。 贺嫣想了想,还是亲自将东西交给他的好,于是请守卫去禀告一声。守卫知道她身份,自然不敢怠慢,得令立刻往院里跑。 天刚黑,路上还时常有行人和马车经过,贺嫣安静站在门口看着车来人往,想到自己明日就该定亲了,心里一阵恍惚。 沈知珩出来时,就看到她孤零零站在灯笼下的背影。 他沉默一瞬,还是朝她走去:“找我何事?” 贺嫣回头,对上他冷戾的眼睛后心口一颤,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你身上什么味道?” 沈知珩脸色一变,立刻退后一步,神色也有些不耐烦:“究竟有什么事?” 贺嫣被他的态度吓到:“我、我来给你送东西……” “送什么?”沈知珩蹙眉。 贺嫣忙从怀里掏出来:“珍宝阁伙计说,这东西要放玉石箱里保存,味道才不会变,但我买完忘了给你了,我家又没有玉石箱,所以现在给你送来……我在怀里捂一天了,你回去先试一点看有没有怪味,若是有就扔掉吧。” 沈知珩看向她的手,里面放着一盒小小的熏香。 “是安神的,里头有好几种珍药,你有了这个,就能睡个好觉了,”贺嫣说着,露出肉痛的表情,“当然了,要是坏掉了,还是不能点的。” 月光下,沈知珩看着小小的熏香盒,自接过新婚礼便聚集在心口的郁气突然就散了。 第41章 沈知珩定定看了熏香盒许久, 问:“何时买的?” “就你下楼之后,”贺嫣老实回答,“你送了我那么多东西, 我也该回礼才对,可东西都被你买个差不多了,剩下这些里,只有这个最贵, 正好你睡得不是很好, 我便买来了。” 说罢, 她啧了一声,“只是熏香而已, 竟然比珠宝贵, 真是奇了怪了。” “紫檀香里有十余种贵重草木, 单是制香的材料就价值千金, 更何况还要经过二十余道工序才能制成,贵一些也正常。”沈知珩缓缓解释。 贺嫣恍然:“原来如此,那你快拿回去试试, 效果若是好的话, 我再给你买。” 沈知珩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不嫌贵了?” 贺嫣有点不好意思:“祖父给我准备了很多嫁妆,应该是够用的。” 说着话,她又将手里的熏香往前送了送,沈知珩沉默一瞬还是伸出了手。他今日戴的是羊皮手套, 外面一层凉凉的,手指粗糙地划过她的掌心, 泛起一阵痒意, 贺嫣连忙将手收了回去。 “这么热的天, 还是别戴手套了,捂出汗了对伤口不利。”贺嫣盯着。 沈知珩微微颔首,将熏香盒攥得极紧。 贺嫣蓦地没话说了,周围的空气顿时跟着一起沉默。 “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我送……”沈知珩话说到一半蓦地想起她刚才说自己身上有味道,又生生改了口,“你先回去吧,记得要早些休息。” 贺嫣听出他本来是想送自己的,却又临时改了主意,她没有多问,只是乖乖点了点头,便乘着马车离开了。 回到家后,琥珀果然还在门口等着,一看她从马车上下来,便立刻迎了上去:“见到沈大人了?” “嗯,已经将东西给他了。”贺嫣答道。 琥珀笑笑:“那就好,我给小姐准备了热水,小姐先沐浴吧。” 贺嫣点了点头,跟她一起回到寝房,正准备更衣的时候,琥珀突然惊呼一声:“小姐,你的手怎么了?” 贺嫣疑惑低头,只见自己的掌心正躺着一抹红。 没等她看清是什么,琥珀已经皱着眉头捧起她的手:“怎么受伤了?” 贺嫣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 琥珀检查半天,见没伤口才松一口气,随即又有些奇怪:“没受伤哪来的血?” “确定是血吗?”贺嫣反问。 琥珀非常笃定:“肯定是血。” 贺嫣抿了抿唇,突然想起沈知珩先前碰过她的手,原本舒展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 难道是他的手还没好? “小姐?”琥珀见她沉默不语,不放心地唤她一声。 贺嫣回神,挤出一点笑意:“没事。”都这么晚了,沈知珩不知回家了没有,她现在找过去也无益,不如等明天定亲宴再问他。 一想到明日就要订婚了,贺嫣突然一阵怅然。 其实从皇上下旨赐婚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多天了,她没有再见二殿下,也在努力接受这场婚约,可对于未来会如何,仍然觉得迷惘。一心想嫁给二殿下时,她时常想象两人成婚后的日子,现在要嫁给沈知珩了,她闭上眼睛,却怎么也想不出他们做夫妻会是何种模样。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贺嫣轻轻叹了声气。 沈家有沈知珩在,如今是京都风头最劲的世家,贺家虽然去了漠城多年,但在武将中的声望一直极高,这两家下聘定亲,即便没有刻意搞出多大的排场,还是前院后院挤满了不请自来的宾客。 贺家没有女主人,贺嫣虽还未出阁,却也只能出面招待女客,脸都快笑僵了时,一道熟悉的身影犹犹豫豫走来。 “嫂、嫂嫂。”许久未见的沈荷尴尬开口。 今日她能出来,还是贺均一再要求的,贺嫣也没什么意见,且不说当初那件事她也是被人利用,就是将来,也总要一起过日子的。 “我来见过嫂嫂。”沈荷又添一句。 贺嫣应了一声,直接将她推到人前,沈荷正错愕时,她压低声音道:“来都来了,也别闲着,帮我应付一下。” “可、可是……” 沈荷话还没说完,贺嫣已经溜了,她只好留下招待女客。 后院很忙,前厅也没好到哪去,连夜赶回来的沈家大伯沈成从早到到现在水都没喝一口,只忙着和贺均一同招待宾客,相比两位长辈的繁忙,沈知珩这边倒是清净许多,前来道贺的宾客说几句吉祥话就撤,生怕哪句话不对被抓住了把柄,贺家做完客又去皇城司内狱做客。 沈知珩心也不在此处,巴不得清净些,因此也没有主动与人攀谈,正一个人站着时,琥珀突然躲在门柱后头唤他一声,他神情微动,立刻跟了过去。 “小姐请您过来一趟。”琥珀小声道。 沈知珩微微颔首,步伐却越来越快,转眼便走过拐角进入另一方偏僻的院落。 贺嫣正坐在石凳上发呆,看到他后立刻站了起来,刚要开口说话,便注意到他今日一改往日沉闷穿着,换了件浅红色全新外衫。 不仅是颜色轻盈的外衫,还特意配了玉冠,腰带上也嵌着一块同色碧玉,连手套都是新的,从头到脚都如沐春风。 纵使当年高中状元,也没见他穿得这么……活泼。 贺嫣被他这一身震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磕巴开口:“那那个叫叫你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的手……” 她昨天半夜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想起羊皮手套是防水的,即便他的伤还没好,也不该渗出血来,所以那血应该不是她的,只是今早醒来还是不太放心,这才特意叫他过来一趟。 沈知珩闻言,手指不自觉地捻了一下。 她今日其实穿得也喜庆,且恰好跟沈知珩选了差不多颜色的外衣,乍一看像是刻意配的。沈知珩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直到她朝自己走来才缓缓开口:“手已经好了。” “你给我看看。”贺嫣坚持。 沈知珩沉默一瞬:“真的好了,没什么可看的。” 贺嫣才不相信,坚持要亲眼看看,沈知珩被磨得没法,只能在她面前褪下手套。 原本已经养好的双手,如今又是斑驳一片,除了林香当初留下的伤,还添了几道大裂,明明伤得严重,却不见一点红色,伤口皆泛着白,边缘还肿得厉害,一看就是泡了多次水。 沈知珩也知道自己的手狰狞丑陋,匆匆给她看了眼后便背到了身后:“都说没什么可看的……” “今晚开始,你继续来吃宵夜吧。”贺嫣打断。他的心病之前明明已经好转了,最近却突然反复不说,还越来越重,怎么想都跟没再吃宵夜有关。 沈知珩闻言眼眸一动,并未开口说话。 贺嫣叹了声气,转身回石桌前坐下,变戏法一样掏出几样伤药和纱布。沈知珩见状,识趣地到她旁边坐好,任由她低着头一点一点为自己处理伤口。 看着她今日格外繁复的发髻,沈知珩静了许久突然开口:“贺浓浓。” “嗯?”贺嫣没有抬头,继续为他涂药。 沈知珩:“今日之后,你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了。” 贺嫣的手一顿。 “你高兴吗?”沈知珩问。不该问的,可看到她精心的妆容与衣裳,看到她如此用心为自己包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而答案注定会让他失望。 贺嫣沉默许久,才郑重抬头:“你放心,我会努力做好一个妻子。” 努力做好。沈知珩在心里细细品了几遍,唇角凉薄地勾起:“要想做好一个妻子,首先要心里只有丈夫一人,你做得到吗?” 贺嫣愣了愣,脑海蓦地闪过祁远的脸,她没来得及回答,沈知珩便三两下将手缠好纱布,戴上手套便离开了。 贺嫣独自一人静坐许久,沈荷张望着走进来,一看到她赶紧跑过来:“可找到你了,客人越来越多,我实在应付不来,你快来吧!” 贺嫣收敛心思轻哼一声:“这点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沈荷顿时睁大眼睛:“你有本事自己去周旋!” “去就去!”贺嫣起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见沈荷还在后面,当即叉起腰,“你敢不来帮忙,我就告诉大伯母。” 沈荷:“……” 她自从那件事之后一直在祠堂思过,若非贺老将军亲自说和,今日也不可能出来。本以为来到贺家肯定要受贺嫣羞辱,谁知人家一个字没提,还主动让她帮忙,沈荷从前有多不喜欢贺嫣,今日就有多愧疚。 贺嫣本来只是吓唬一下她,结果说完就看到她眼圈红了,顿时吓了一跳:“不至于吧你,行行行我不告状了还不行吗?你想出去玩就出去玩吧,不用帮……” “贺嫣,”沈荷打断她,“我们以后好好相处吧。” 贺嫣愣了一下,回过神后乐了:“谁要跟你好好相处,等我成了你大嫂,看我怎么磋磨你!” 沈荷:“……”还是那么讨厌。 京都城繁文缛节最多,定亲的规矩也是一套接一套,好在贺嫣未出阁之前,除了招呼女客不用做别的,在后院还算清闲。 快晌午的时候,帝后送的贺礼到了,为这场订婚宴又添一层荣耀,而负责送贺礼的,正是如今风头最劲的二皇子祁远,这其中的荣宠自不必说,引得在场所有人皆是艳羡。 贺嫣听说祁远来了时,手里的杯盏不小心掉在地上,啪嗒一声裂成几半,旁边的贵女连忙关心,她勉强笑笑,温柔敷衍过去。 裙角被茶水溅湿,穿是不能穿了,只能回屋重新换一件,于是她独自一人回房更衣。 换好衣裳好,她没有立刻出门,而是在屋里独坐片刻,静了心才往外走。 今天这样的日子,她并不想看到祁远,可惜天不遂人愿,刚走出自己的小院,便迎面遇上了。 算起来,两人自从七夕到现在,只赐婚那日匆匆见了一面,时隔这么久没见,两人同时顿了一下,竟然生出一分尴尬。 祁远静了静,轻笑:“恭喜啊浓浓。” 贺嫣蓦地眼角一酸,却跟着笑了起来:“谢谢二殿下。” “听父皇说,你们打算下个月就成婚,”祁远笑盈盈看着她,“这么着急,必然很忙,若是有需要,尽管找我帮忙。” “你整天忙得见不到人影,礼物都不亲自送,我哪敢找你。”贺嫣故作不在意。 祁远眉头微挑:“这么说来,你们已经拿到东西了?可还喜欢?” “华而不实。”贺嫣匆匆低头忍下泪意。 祁远笑了一声:“那等你们成亲那日,我再送些实在的。” 贺嫣也忍不住笑了一声,正要点头答应,侧边小路突然传来沈知珩的声音:“浓浓。” 贺嫣与祁远同时看向他。 沈知珩转眼已经走上前来,面色平静地握住了贺嫣的手。两人今日都穿了浅红,站在一处璧人一对,祁远看着两人牵着的手,只觉有些刺眼。 “二殿下。”沈知珩打招呼。 祁远笑笑:“浓浓正嫌弃我送的礼物华而不实,我正要找你问问,是否也这样觉得。” “二殿下送什么都是好的。”沈知珩唇角浮起一点弧度。 祁远斜了贺嫣一眼:“听见没有,跟你未来夫婿学着点。” 他只是调侃,‘未来夫婿’也是事实,可贺嫣从未想过,自己从他口中听到会这么疼,疼完又有种一切落定的感觉—— 她与他的缘分,果然是到头了啊。 贺嫣抬起头,笑容多了一分坦荡:“以后日子长着呢,慢慢学就是。” 祁远恍惚一瞬,也跟着笑了。 贺嫣脚步虚浮,最后怎么跟着沈知珩离开的都忘了,祁远看着两人牵着手渐行渐远,突然轻笑一声。 他这些日子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他对浓浓,大抵是有一些兄妹之谊之外的东西。 至于那是什么,似乎已经不重要了,他最好的两个朋友今日定亲,是大喜事,他也该高兴才对。 一墙之隔的庭院里,沈知珩还在牵着贺嫣往外走,贺嫣心中忐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我们只是闲聊。” 沈知珩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贺嫣的心顿时提了起来:“真的,我既然决定嫁你,就不会跟别人牵扯不清,你相信……” “我相信你。”沈知珩打断她。 贺嫣愣了愣:“真的?” 沈知珩:“假的。” 贺嫣:“……”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想做好一个妻子的首要条件是什么吗?”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问。 首要条件,是心里只有丈夫一人。贺嫣抿了抿唇,正不知该说什么时,他的手突然落在她的额头上。 柔软的丝绸携裹着体温,清晰地映在脑门上,贺嫣不解抬头,见他并未动怒,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 “刑讯嘴硬的犯人时,将其关在一间黑屋里,不给吃喝不叫见光直到他彻底崩溃,便会主动求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便离开黑暗,也会因为恐惧无条件服从。”沈知珩用最平静的声音说最恐怖的话,“我也曾想过这样对你,叫你四下无援,叫你又惊又怕,最后只能彻底依赖我。” 贺嫣吓得白毛汗都快出来了,傻站着一动不敢动。 沈知珩将手抽回来,再开口带着一丝不明显的丧气:“可我舍不得,紧紧动一下念头,我便……若真到了这一步,只怕我会先死。” 贺嫣没听出他的欲言又止,闻言只是僵硬一笑。 沈知珩轻叹一声,牵着她往前厅走去。定亲虽不用她忙活太多,但有些仪式还是要在的。 时辰一到,两人一同向亲朋好友敬酒,要喝下时,贺嫣突然压低声音紧张地问:“无忧哥哥,你以后……不会打我吧?” “不会。” “……你最好不好,等定亲宴结束,我就跟祖父说,要是以后我突然失踪或者暴毙,就肯定与你有关,”贺嫣咽了下口水,“虽然你很厉害,但我祖父也不是吃素的,你要敢伤害我,他肯定不会放过你!” 沈知珩听着她的威胁,竟然忍不住笑了一声,周围看热闹的宾客顿时惊掉下巴—— 乖乖,这还是整日板着脸的沈指挥使吗?他得多喜欢这位贺家小姐,才会敬个酒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说: 贺浓浓:订婚当天互相威胁的,也就只有我们俩了吧 第42章 仪式结束, 宾主尽欢,就连老实安分的沈叶也喝得酩酊大醉,抱着椅子对贺嫣傻笑, 贺嫣赶紧叫人将他扶到马车上,这才避免被人瞧了热闹。 “不能喝就少喝点,逞什么强啊!”贺嫣无奈。 沈叶趴在车窗上笑笑:“我这是……为大哥高兴。” 贺嫣轻哼一声:“那你也太高兴了。” “浓浓阿姊,你不、不懂, 你走这几年, 大哥很想你, ”沈叶趴在窗子上,声音含糊不清, “你要是去他书房走一趟, 就全明白了……” 贺嫣伸出手指, 直接戳着他的脑袋把人戳进马车里, 听到里头扑通一声后才开口:“他那书房,我从回来便去过多次了,也没见明白什么。” “那你再好好找找……” 沈叶声音太模糊, 贺嫣也懒得计较一个酒鬼说了什么, 只叫车夫尽快将他送回去,好好灌上两大碗醒酒汤。 解决完沈叶,她重新回到前厅,宾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沈贺两家还在一同送客。贺嫣先看一眼沈知珩, 见他只是眼神略微虚浮,旁的并没什么后, 默默松了一口气, 这才走到沈荷旁边。 “你们怎么还没走?”她问。 沈荷无言一瞬:“你这是……逐客呢?” “少曲解我的意思, 按规矩你们不该和沈家族老们一起离开吗?”贺嫣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沈荷当即要还手,可手还没抬起来,就收到了自家大哥凉凉的一眼,最后只能憋屈放下手:“我爹说,贺家就贺老将军一个长辈,独自送客肯定会忙不过来,便留下帮忙了。” 说着话,郑淑已经走了过来:“怎么没见阿叶?” “他喝多了,我叫人先把他送回去了。”虽然是大喜事,可喝得太醉也会惹人笑话。 郑淑闻言,对贺嫣多了一分满意,再仔细打量眼前的小姑娘,双眸干净清澈,总是充满好奇与欢快,虽然与她理想中的儿媳相差甚远,但……有她在知珩身边,知珩的日子多少会有趣些吧。 到了这一刻,她心里叹息一声,终于认命了:“再过半月就要成婚了,这次办得太急,你身边又没有可靠的女眷长辈,若是不介意的话,我送来几个嬷嬷帮你如何?” 许多事贺均能办的都办了,不能办的那也是真不能办,贺嫣闻言便没有推拒:“多谢大伯母。” 郑淑含笑点了点头,又与她说了几句话,这才去跟贺均道别。 贺嫣伸了伸懒腰,正要去祖父身边,沈知珩突然走了过来:“今日太累,晚上就不来找你了。” 旁边的沈荷顿时惊得睁大眼睛……什么叫就不来了?难道他以前晚上经常来找贺嫣?她仿佛听了什么大秘密,赶紧偷偷溜走了。 贺嫣哭笑不得地扫了她一眼,又叮嘱沈知珩:“那你今晚别再折腾自己,想折腾也忍一下。”在她的认知里,只要他晚上恢复宵夜,就不会折腾自己了。 沈知珩表情逐渐和缓:“嗯,知道了。” 贺家祖孙一路将沈家众人送到大门外,待沈家马车要离开时,贺嫣突然开口:“过门那日,要小姑子给新嫂子打胭脂,沈荷你记得适可而止,千万别给我糊一脸。” 本打算继续让女儿祠堂思过的沈家夫妇对视一眼,到底是同意了,旁边的沈荷悄悄背过身去,匆匆擦了一下眼角。 等沈家的马车离开,贺嫣才觉身体乏累,顿时顾不上收拾残局,直接回屋睡去了。 本以为与沈知珩定亲,又与祁远见了面,今日注定会难过,谁知沾了床一直睡到晚上,连个梦都没做。 贺嫣醒来时,外头已经彻底黑了,她仍觉得不解乏,匆匆用了点吃食便接着睡,等再次迷迷糊糊入睡时,她只有一个想法—— 看来悲春伤秋也得看身体累不累啊,真乏累到一定程度,就什么都懒得想了,只希望能好好睡一觉。 她与沈知珩的婚期定得实在是太赶,定亲宴一结束两家便开始忙大婚的事,郑淑果然送了三个嬷嬷来,一个个都是料理宅院的高手,贺嫣只需要乖乖听话就行了,所以皇后一召见,她便立刻进宫去了。 “你母亲去得早,有些东西没人教你,本宫便想着你大婚前一日进宫一趟,本宫好好与你说道说道,你觉得如何?”皇后慈眉善目地与她商量。其实她想过让贺嫣从宫里出嫁,可贺家如今就这一个孩子了,自然也希望从家里走,她便没有提出来叫贺家为难。 贺嫣正在帝后赐的嫁妆里穿梭,闻言不解抬头:“什么规矩呀,您现在教我不就好了?” “……不能教得太早。”皇后非常含糊。 贺嫣顿了顿,明白了。 她想说自己在漠城时也去过几次花楼,男欢女爱那种事多少还是知道点的,但看看皇后的表情……算了,别把她给吓到了。 “可千万要记得来。” 皇后又重复一遍,贺嫣只好乖巧答应。 皇后看着她精致的眉眼,仿佛看到了故人,许久幽幽地叹了声气:“你父母若还在,知道你嫁给知珩,定然也是高兴的。” 贺嫣闻言,乖巧地靠进皇后怀里。亲昵的动作倏然跨越了权力与阶层,这一刻两人就像寻常人家的亲人,安安静静靠在一处。 “你性子活泼,总爱玩闹,若是嫁到其他世家,必然是要受委屈的,还好你最终选了知珩,”皇后目光温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知珩是个好孩子,必然会一辈子敬你爱你,有他在你身边,你便不必太懂事,我也就放心了。” “人心易变,娘娘就这么确定他会一直喜欢我?”贺嫣小小声。沈叶也好,皇后娘娘也好,都笃定沈知珩对她情深似海……她倒不怀疑沈知珩的人品,只是觉得短短几个月生出的情分,再深又能深到哪去呢? “旁人或许会变,他可不会,”皇后轻笑,“他恋慕你多年,又怎舍得对你不好?” 贺嫣愣了愣,当即坐直身体看向她,皇后自觉说错话,轻咳一声便要岔开话题。 贺嫣及时拦住:“您说他恋慕多年是什么意思?” 皇后见她眉头紧蹙,便知道是躲不过去了,轻叹一声道:“本宫答应知珩保守秘密来着……” 近来刚入秋,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就下起了倾盆大雨,等到贺嫣从中宫出来时,倾盆大雨又变成了雾一样的小雨。 她怔怔走出殿门,立刻有小黄门送上一把伞,贺嫣看也不看径直走进雨中。 淅淅沥沥的小雨很快洇湿了肩头,睫毛上也挂了几滴水珠,她却浑然不觉,脑子里一遍一遍回忆自己与皇后的谈话—— “你就没有想过,贺家当初被奸佞污蔑,对方明明有备而来,想趁这次机会彻底铲除贺家,却为何突然如此轻易地被翻案?知珩明明是文官出身,皇上又为何让他做了皇城司指挥使?” “那是因为知珩抓了对方的人,严刑拷打了多日才逼问出来一丝破绽,又顺着破绽一查再查,才抓住了幕后之人。他将查到的证据尽数交给了本宫,本宫又亲自交到刑部,这才为贺家翻了案。” “此事……皇上也知道?”她怔怔开口。 皇后摇了摇头:“受知珩所托,本宫只说是自己的人查到了,皇上后来发现与知珩有关,却不知有关多少,本宫也只托辞说他帮了些忙,皇上因此对他留心,发现他在探事缉捕一事上极有天赋,恰逢乱局,便设了皇城司。” 短短一段话,她听了许久才勉强听懂,可还是深深疑惑:“他为什么要刻意隐瞒?” “起初本宫以为是为了避嫌,毕竟谁人不知他与你一起长大,由他提供证据未免太偏颇,可后来……”皇后沉默片刻,道,“后来尘埃落定,他大病多日,梦魇里时常念出被他用刑的人的名字,本宫便猜测,或许这种事对他来说,还是太为难了。” 说罢,她长叹一声气,“自幼拿笔的人,突然拿起刑具,会受不了也正常,他那日送证据进宫时,虽然一身新衣,可本宫还是嗅到了血腥气,也不知他刑讯逼供那几日,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她听了愣神许久,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他从何时……开始戴手套的?” “应该是贺家平反之后。” 雨还在下,水汽弥漫起层层雾气,贺嫣走在雨中,任凭雨水淋湿发髻。正失魂落魄时,头顶突然多出一片阴影,她愣了愣回头,入眼便是一张沉静淡漠的脸—— “你那时为何不肯见我?” “因为不熟。” 当初的对话还在耳边,贺嫣与沈知珩对视许久,突然急匆匆别开脸。 可即便她躲得这么快,沈知珩还是看出了她的不对:“可是皇后提到了贺大人,惹你伤心了?” 自从对五公主杀鸡儆猴之后,皇宫里谁还敢欺负她,至于帝后,对她更是捧在手心里,舍不得多说一句重话,她情绪反常,应该是跟贺大人夫妇有关。 “没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贺嫣转移话题。 沈知珩见她不想说,便没有再追问:“恰好路过。” “……你怎么总是恰好路过。”贺嫣随口嘟囔一句,又想起皇后说的那些话,顿时安静了。 沈知珩仿佛没看出她的不对劲,撑着伞缓步往前走:“走吧。” 贺嫣低低应了一声,跟在他旁边慢悠悠地走,两人共撑一把伞,贺嫣再没有受风雨侵袭,一路平顺地走到马车前,才发现沈知珩另一侧的肩膀湿透了。 她欲言又止,半晌才开口:“你今晚……记得去找我。” “嗯。” 她瞄了眼他的手,今日没有出公务,戴的是轻薄的丝绸手套,依稀能看到纱布的痕迹:“不要沾水。” “好。” 贺嫣沉默一瞬:“你怎么来的?” “骑马。”沈知珩说罢,似乎在等她下一句。 贺嫣却静了许久,才讷讷开口:“我今日心里很乱,不想与你共乘马车……要不你坐我的马车回去,我骑你的马吧。” 沈知珩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法子,愣了一下后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有些想笑。 贺嫣说完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主意有点蠢了,沈知珩那性子,怎么可能让她骑马回去呢。她面露尴尬,匆匆留下一句晚上记得过来便钻进了马车里,再不肯出来了。 沈知珩将伞交给车夫,这才翻身上马。 贺嫣一进家门,便将自己关了起来,任凭谁叫都不肯出来,直到深夜才打开房门。 “小姐!”守在门口的琥珀顿时精神一震。 贺嫣:“准备些吃食,你去睡吧。” “小姐,你心情很差?”琥珀忙问。 贺嫣咬了咬唇:“没有,只是刚知道一些陈年旧事,心情有些复杂……你先将吃的送来吧。” “是。” 饭菜很快备好,琥珀也听话回屋去了,贺嫣独坐片刻,沈知珩便出现在房间里。 自从定亲之后,两人又恢复了宵夜,只是每顿饭都要从头开始,比如今日的四菜一汤,就全部都是素食,只是有两道青菜是荤油所炒。 “我开始了。”贺嫣一脸郑重。 沈知珩微微颔首,安静看着她用膳。贺嫣因为心里有事,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这会儿虽然吃的是素食,却也胃口大开,沈知珩看着她食欲满满的样子,手指不自觉勾了一下,到底还是拿起筷子,轻轻夹了一块藕。 “旁边这道是荤油炒的。”贺嫣提醒。 沈知珩应了一声,咬了一小口藕。 没有吐。 贺嫣顿时喜笑颜开:“真厉害,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像之前一样了。” “是你医得好。” 贺嫣失笑:“我又不是大夫,怎么能是我医的好。” “你比大夫有用。”沈知珩随口说一句,低着头慢悠悠吃饭。 贺嫣却因为这句话愣住了,等他发觉旁边的人过于安静时,她已经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我会医好你的,我一定会让你变得像正常人一样。” 沈知珩眼眸微动:“多谢。” 第43章 一顿饭吃完, 沈知珩离开,贺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又一次失眠了。 转眼天亮, 琥珀简单收拾一番便进了主寝,结果刚进门就看到贺嫣正趴在地上,把床下的木盒给拉了出来。 “小姐,您这是干什么?”琥珀好奇。 贺嫣捧着盒子, 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别。” “道别?跟谁道别?你要出门吗?”琥珀不解。 贺嫣没说话, 只是抱着木盒离开了。 一进了八月, 天气便转凉了,官道两旁的枫叶渐黄, 风一吹哗啦啦地落, 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乍一眼望去金灿灿一片, 独属于秋天的气息愈发浓重。 祁远用完早膳便要出门,结果刚走出内院,便有仆役来报:“贺小姐来了。” 祁远愣了愣, 轻笑:“请她进来。” 贺嫣走进院子时, 祁远已经叫人备好了吃食与茶点,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祁远扬起唇角:“过来用膳。”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贺嫣抱着木盒靠近。 祁远想了想:“猜的。” 贺嫣失笑:“那你猜得还真准。” 祁远跟着笑笑,递了一块糕点给她,贺嫣便坐在他对面慢吞吞地吃。早秋的景致很好, 二皇子府的更优,两人坐在凉亭中, 时不时有微风穿过, 说不出的惬意。 祁远看她吃着东西, 另一只手也不忘抱紧盒子,便生出些许好奇:“这是什么?给我的?” 贺嫣顿了顿:“二殿下没认出这盒子?” “还真不认识,浓浓就别卖关子了。”祁远失笑。 贺嫣只好明说:“这是你送我那套头面的盒子。” 祁远恍然:“那套头面本没有盒子,这盒子是管家找来的,我也没看过,难怪会不记得。” 原来如此,他给她的东西,只有头面是带着心意的,可惜她弄丢了头面,却将他全然不在意的盒子当做宝贝。 合着从一开始就错了,贺嫣心里有点失望,更多的竟然是轻松。 “你把它拿来作甚,总不会要还给我吧?”祁远玩笑道。 贺嫣笑了:“当然不是,这里头装的是别的。” “装了什么?”祁远问。 贺嫣顿了顿:“是信。” “信?”祁远不解。 贺嫣看向他的眼睛:“我在漠城时,你给我写的信。” 祁远微微一怔,扬起的唇角逐渐放下,表情也渐渐复杂:“这么多年了,你还留着呢?” 贺嫣没有回答,只是低头轻轻摩挲盒子:“那时祖父怕我再伤心,不准我和你联系,我便写好了回信仔细保存,想着有朝一日再重逢,就拿给你看。” “所以……这里头是你的回信?”祁远声音有些轻。 贺嫣点了点头,再看向他时突然笑了:“但我不准备给你看了。” “……那你拿来作甚?”祁远也笑。 贺嫣撇了撇嘴:“就是想告诉你,我不是没有回信,只是没将信寄给你而已,我就是……不想让你觉得我没良心,收了你那么多信却无动于衷。” 特意带着木盒来,也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但真要她当着他的面把盒子打开……即便他承诺不看信的内容,她也没有勇气。 祁远闻言,目光温柔:“我倒是不知,你还有这样心思细腻的时候,不过是几封信,也值得你惦记这么久。” “哪里只是几封。”贺嫣嘟囔。 祁远叹了声气:“早知道你会如此在意,我就该多写一点,可惜心性不坚,见你没有回信,便觉得你可能不喜欢我来信,只写了四五封就放弃了。” “只写了多少?!”贺嫣猛地站了起来。 祁远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顿了顿后迟疑开口:“可能有六封?反正横竖只有几个月写了信,之后便没有写了。” “不、不可能啊,你明明……”贺嫣话说到一半,突然闭上了嘴。 祁远不解:“明明什么?” “没什么,”贺嫣心情复杂地坐下,努力平复后再次问,“你真的只写了四五封?不会是时间太久记错了吧?” “这种事怎么可能会记错。”祁远失笑。 是啊,这种事怎么可能记错呢。贺嫣搂着盒子的双手逐渐用力,神色也逐渐恍惚。 “可是有什么不对?”祁远见她这幅表情,心里有些不安。 贺嫣闻言,再次看向他,眼眸湿润泛红,声音却带着笑:“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 “什么事?”祁远问。 贺嫣摇了摇头:“不重要了。” 她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看向祁远,“我今日来的目的,就只是想告诉你,我并非没有回信。” 祁远顿了顿:“嗯……” “那么,远哥哥,”贺嫣笑得眉眼弯弯,“我就先回去了。” 祁远心口蓦地一疼,面上却挂了笑:“走吧,我送你。” 贺嫣点了点头,跟在他旁边慢吞吞往外走。 “你这几日备婚肯定忙坏了,若是需要帮忙就说一声,千万不要勉强自己。”祁远叮嘱。 贺嫣嗯了一声:“有皇上和皇后在,还有沈大伯母帮忙,倒也不怎么辛苦。” “这样便好,等你们成了婚,少不得又要忙上一阵,知珩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但他那性子实在是冷得厉害,若是给了你委屈受,你也莫要忍着,一定要告诉我。” 贺嫣哭笑不得:“哪有还没成婚就盼着人受委屈的?” “不是盼着你受委屈,”两人走到大门外,祁远停下脚步,“是关心则乱。” 贺嫣微微一怔,抬头看向他。 两人无声对视许久,祁远的视线落在她怀中木盒上:“你的回信,真不给我看?” “不能。”贺嫣立刻警惕抱紧。她今日是来道别,是对过去一个彻底的决断,决断之后,便安心做沈知珩的妻子,再不顾念往事。 她那一封封回信里,全是小女儿心事,若是给他看了,只怕很难断得干净。 “那……我走了啊。”贺嫣小声说。 祁远微微颔首:“我扶你上马车。” 贺嫣摇了摇头:“我想自己走走。” 祁远沉默一瞬:“好。” 贺嫣笑笑,在他的注视下转身往外走,祁远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转过弯后便消失不见,心里好像也有什么彻底放下了。他轻呼一口气,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告诉她,他这两日要去趟母妃家乡,只怕赶不上他们的婚礼了。 他下意识想追过去,却在走了两步后又停了下来。 罢了…… 好好的天气,突然飘起了小雨,贺嫣伸出手,却只接了一层雾气。 她扬唇笑笑,一抬头便看到了街那边的人,愣了愣后停下脚步:“无忧哥哥。” 沈知珩深深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在她怀中木盒上,贺嫣嘴唇动了动,还未来得及解释,他便转身离开了。 贺嫣急忙去追,可惜沈知珩骑着马,转瞬便消失在远方,她追了一段路后丧气地停了下来。 “小姐,还是上来吧,莫要淋雨了。”贺家车夫驾着马车上前,苦口婆心地劝。 贺嫣沉默片刻,到底还是上了马车。 回到家后,她将木盒放在桌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发呆。皇后和祁远的话在她脑海中不断交错,渐渐勾勒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她这两日接收了太多讯息,一时间头脑发木,连思考的能力都不见了。 琥珀见她这副样子,不由得心里担忧,正要询问她怎么了,贺嫣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不行,我得再出去一趟。” “去哪啊?” “……沈家!”贺嫣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用了最短的时间跑到沈家,沈叶笑着将她迎进来:“你今日来得不巧,母亲去给你和大哥看日子了,阿荷也不在家。” “无忧哥哥呢?”贺嫣忙问。 沈叶想了想:“应该在,你且去书房等着,我将他找过来。” “不用,我自己去找他就好。”贺嫣婉拒。 沈叶憨厚地笑笑:“浓浓阿姊,你就听我的吧,大哥的书房……你若是仔细瞧瞧,肯定会觉得十分有趣。”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了,贺嫣心念一动,到底还是遂了他的愿,独自一人去书房等着了。 沈知珩的书房就跟他的人一样,简单冷清到了极致,她四下走一圈,便轻易找到了沈叶想让她看的东西—— 是一块祁远的方印,下头还垫着些许没用完的信纸。 而书桌之上,还有他没批完的公文,上头的字迹与当初祁远的字十分相似。当初琥珀曾说过,他的字比如今的祁远还像当初的祁远,她当时没当回事,今日看到这些,所有细碎的信息便全都串联起来了。 大概是有祁远在前,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如今看到这些东西反而不太震惊,只是心脏紧紧缩成一团,难受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然而除了这些,屏风后的暗室里还放着她送来沈家的所有东西,最显眼的便是前面那一盒牛肉干。 她说她亲手晒的牛肉干。 她难以想象,会有一个人隔着漫长的岁月,将她的心意看得这样重,也难怪他刚重逢那会儿,会如此笃定她喜欢的人是祁远。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只是她没当回事罢了。 贺嫣深吸一口气,退出去时无意间碰到一个陈旧的盒子,盒子摔到地上散开,露出里头的一条手帕。 虽然时隔多年,贺嫣还是认出了手帕,那是她第一次学女红,绣了三日才绣出的东西,明明绣的是锦鲤,却所有人都说是草叶,她气得要死,却也还算珍惜,谁知只隔一日便突然丢了。 没想到会在他这里。 真相大白,贺嫣愈发觉得自己荒唐残忍,用什么办法接近祁远不好,偏偏用了对沈知珩而言最恶毒的方式,也难怪他在知道真相那一刻怒气冲天。 她轻呼一口气,捡起来后正要放回去,突然注意到这绣工有点眼熟,竟和沈知珩袖口上的‘兰花’极为相似。 贺嫣愣了愣,拿起来仔细观看,果然连弯折的弧度都是一样的,所以赵兰当初给沈知珩的手帕……贺嫣瞳孔颤动,手指渐渐攥紧了手帕。 许久,她从暗室里出来,一回头就看到沈叶带笑的脸。 她沉默一瞬:“他呢?” “应该是去皇城司了。” “你引我来,便是为了让我看这些?”贺嫣嘴上问着,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沈叶也只是笑:“我知道阿姊与大哥心意相通,可总觉得,有些东西还是要告诉阿姊,这样阿姊才能更喜欢大哥一点……阿姊,大哥真的很喜欢你,这么多年来身边一个姑娘都没有,我甚至以为他会孤独终老,还好你回来了,还好你也喜欢他,他这辈子才算有些指望。” 沈叶还说了很多很多,贺嫣已经不记得了,满脑子只有一件事—— 沈知珩还在生气,她得尽快找到他。 沈家到皇城司的距离不算远,贺嫣却度日如年,一到皇城司便立刻问:“沈知珩可在?” 飞鱼卫见来的是她,连忙道:“应该是在内狱那边,卑职领嫂夫人过去?” 贺嫣摆摆手,拎着裙摆朝院里跑去。 她先前在皇城司住的那几日,虽然一直关在屋里,但对这儿也不是一无所知,很快便沿着记忆找到了内狱的大门。 门口只有一个飞鱼卫看守,见到她来立刻起身:“夫人?” “沈大人在里面?”贺嫣略微冷静了些。 飞鱼卫以为是沈知珩叫她来的,便没有起疑:“卑职领您进去?” 说完,突然想到大人正在里面做什么,又觉得不太合适。贺嫣此刻迫切想见到沈知珩,没有多想便立刻点头答应,飞鱼卫见状,便以为她想亲自来看看仇人的下场,当即引着她进去了。 皇城司内狱设在地下,常年阴冷潮湿,即便是还算暖和的早秋,也冷得叫人心颤。贺嫣一走下台阶,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霉味,其间还混合着浓郁的腥气,乍一闻和沈知珩身上偶尔出现的那种味道有点像。 好像沈知珩每次喜怒无常时,都带着这样的味道。贺嫣一边跟在飞鱼卫身后走,一边胡思乱想着,正神游天外时,一道刺刺拉拉的声响传来,她猛地抬头,看到拐角处血淋淋的人时,恰好嗅到一股说不出的肉味。 反胃的感觉当即涌了上来,她强行忍住了,正要唤沈知珩一声,便看到他丢下刑具到角落开始洗手。 一遍又一遍地洗,任凭手上伤口绽裂也无动于衷,直到盆里的水染了红,才叫人再换一盆新的。 贺嫣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看他这样病态地洗手了,可没有哪次比今日这次更震颤,尤其是空气里还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和若有似无的肉味。她看着面无表情的沈知珩,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难以接受荤腥了。 在他换到第三盆水时,伤口已经全部浮肿泛白了,贺嫣也终于回过神来,低低唤一声:“无忧哥哥……” 沈知珩猛地回头,后背突然僵硬。他静了许久,再开口仍有些急促:“谁叫你来的?!” 即便拼命冷静,却也难以掩饰内心的慌乱,仿佛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扯下,自己所有的肮脏与罪恶都被晾晒在阳光下。 难堪,绝望。沈知珩双手攥拳,指缝里的痒意却愈发难以克制。 贺嫣尽量不去看地上生死不知的那人:“我、我去外面等你。” 说罢,便急匆匆离开了,引她进来的飞鱼卫隐隐觉得不妙,也赶紧趁机离开。沈知珩看着贺嫣匆忙慌乱的步伐,指尖顿时深深掐进掌心伤口。 沈知珩迟迟没有出来,贺嫣独自在内狱门口等着,一旁的飞鱼卫苦着脸不住求情,终于得来贺嫣承诺:“此事与你无关,我会跟沈大人说的。” “那就好那就好。”飞鱼卫顿时松了口气。 贺嫣见状有些无奈:“但我不保证他会听我的。” “夫人放心,大人那么恋慕你,肯定会听的。”飞鱼卫忙道。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沈知珩对她的感情,只有她一人不知道。贺嫣苦笑一声,又想到什么:“刚才地上那人可是林香?” “回夫人的话,正是,”飞鱼卫说着,又苦了脸,“卑职还以为您这次来,是专门看仇人笑话的,这才轻易放您进去,谁知是卑职想多了。” “沈大人对他用了很多刑?”贺嫣问。 飞鱼卫叹了声气:“大人最近一不高兴就来内狱,这个林香确实受了很多苦,但他也是罪有应得,胆敢行刺夫人,真是罪该万死。” ……难怪前些日子林香要自尽。贺嫣恍惚的功夫,沈知珩已经从里头出来了,两人对视的瞬间,贺嫣想起内狱里的场景,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她只是小小的动作,沈知珩却退后一步,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远,才冷声问:“你来做什么?” “来找你。”贺嫣小心翼翼。 沈知珩扫了她一眼,径直往外走,贺嫣赶紧追上:“我早上去见二殿下,是去道别的。” 沈知珩沉默不语。 “我以前……确实喜欢过祁远,但现在既然要嫁给你为妻,就不打算喜欢了,所以来跟他道个别,”贺嫣顿了顿,“也不算什么道别,只是我心里做了决断,他并不知道我干嘛来了,估计还会觉得我莫名其妙。” 她说罢,见沈知珩还在往前走,心一横就拉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冰冷潮湿,旧伤之上又添新伤,握在手中简直不像活人。沈知珩显然没想到她在看过内狱里的一切后,还有胆子去握自己的手,愣了一下后下意识要挣脱,贺嫣却愈发大力地握紧,甚至挤进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她的手白嫩温暖,他的却是伤痕累累,可交握在一起时,竟然还十分和谐。 沈知珩挣了两下却没有挣开,或者说根本没想挣开,渐渐的也就不挣扎了。 “我虽然骗过你,可不会总是骗你,既然答应了要好好与你过日子,那便是要好好过日子的,”她看着他的眼睛,“沈知珩,我会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合格的妻子最要紧的是什么?是心里只有自家夫君一个男人。 沈知珩沉默许久,到底反握住她的手。 “你方才看到我是如何对林香的,就不觉得我可怖?” “不觉得。” “不觉得我恶心?” 贺嫣静了静,眼圈有些湿润:“我只是有点心疼。” 沈知珩静了静:“心疼林香?” “……心疼你。” 贺嫣无语一瞬,看着他近来愈发清减的脸,和长年食素单薄的身体,到底没忍住伸手抱住他。这个拥抱无关情爱,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给他一点支撑,就像这么多年里,他曾给过她的支撑一样。 沈知珩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仍是不习惯接触,每一次碰触都会让他别扭僵硬……可不代表他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最后一次误会,下章争取写到大婚,后面就是甜甜的日久生情啦 第44章 贺嫣努力将沈知珩抱紧, 沈知珩察觉到她的力度,喉结不由得动了动,好一会儿才尝试着抬起手。 然而还未碰到她的后背, 飞鱼卫突然冲过来,贺嫣连忙将他推开了。 沈知珩捻了捻手指,面无表情看向跪在地上的家伙:“什么事?” “卑职未经允许就带夫人进内狱,卑职罪该万死!”说着罪该万死, 却在偷偷给贺嫣递眼色。 贺嫣很少干替人求情的活儿, 也不知沈知珩会不会给自己面子, 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都、都是我的错,是我坚持要进去的, 与他无关……你能不能不罚他。” “好。” 贺嫣一愣:“……真的?” “嗯, ”沈知珩垂眸看向飞鱼卫, “退下吧。” “是!” 飞鱼卫一脸惊喜地离开, 贺嫣也晕晕乎乎:“你怎么……”这么好说话。 “你即将嫁我为妻,日后少不得要与他们打交道,我这几日正思索该如何为你立威, 今日既然赶上了, 便不必再想。”沈知珩回答。 贺嫣顿时愣住。 赐婚圣旨刚下那会儿,她一直觉得他是出于报复心才会坚持要娶她,可细细想来这段时间他做的桩桩件件,若只是出于报复心,又怎会如此周到。 他从一开始, 便是带着真心来的,只是她从未在意。 “怎么这副表情?”沈知珩问。 贺嫣回神:“什、什么?” 沈知珩喉结动了动:“看着像快哭了。” “……我就是有点感动, ”贺嫣斟酌开口, “没想到你会为我做这么多。” 各种意义上的, 做这么多。 “我是你的夫君,不应该?”沈知珩反问。 贺嫣轻笑一声,没有拆穿:“应该的,我以后……以后也会对你好的。” 说着话,忍不住又去看他的手。他刚才出来得急,没有戴手套,所有伤痕都展露在眼前,再想想他这段时间心病反复的事,贺嫣缓缓抽了一口冷气。 她真蠢,竟然觉得他心病加重是因为没有按时吃夜宵,现在想来,分明是真相暴露他郁结于心、频繁出入内狱才导致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 贺嫣想到血淋淋的林香,不由得抖了一下。 “冷?”沈知珩立刻问。 贺嫣摇了摇头,却还是跟着他往外走。两人并肩而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刚才的拥抱与牵手,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沈知珩面色平静,心底却有些恍惚,甚至急于求证幻觉的真实性,可他到底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为她引路。 许久,贺嫣突然开口:“以后不高兴就跟我说,别再去折磨林香了,他……虽然罪无可恕,但也不至于受这么多折磨。” 沈知珩看了一眼她的脸,并未从上头发现对自己的厌恶与排斥,仿佛只是一场寻常的对话。他紧绷的心逐渐放松,也微微点了点头:“嗯。” 贺嫣见他答应自己,顿时松了口气,接着提起另一件事:“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你都听到没?” 沈知珩眼眸微动。 “我承认……现在对你,还没那么多男女之情,但我打心底想做好你的妻子,”贺嫣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虽然现在还没办法做到眼里心里都是你,但你给我一点时间。” 她也好,贺家也好,欠沈知珩的真的太多了。 她说完,又怕沈知珩多想,赶紧补充,“我没有勉强自己,也不觉得委屈,我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你不要觉得我是被逼无奈……” “我信你。”沈知珩打断。 贺嫣顿了顿,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真的。” “你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贺嫣还是不太相信。她说什么都信,也太奇怪了。 两人无言对视,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变安静,有飞鱼卫偶尔经过,还以为这俩是吵架了,吓得赶紧掉头就走。 开玩笑,谁敢掺和上司家里事啊! 在第五个路过的飞鱼卫被吓走时,贺嫣终于试探开口:“难道是因为……” 话只说了一半,她突然出手戳了一下他的心口,沈知珩从表情到身体瞬间僵硬。 “你其实很喜欢我碰你吧?”贺嫣真心好奇。 第六个经过的飞鱼卫听到这句差点跌倒,吓得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想,早就听说夫人泼辣勇猛,一进京就敢大张旗鼓地追求大人,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贺嫣听到飞鱼卫逃跑的动静,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虎狼之词,顿时有点脸红。 沈知珩却全然不在意,喉结动了动后扭头就往外走。 “你果然是喜欢我碰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的?”想想他这几次的主动,这件事总不会还是一开始就喜欢吧?记得她第一次无意间碰到他的时候,他那个眼神厌恶得哦…… “是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了想法?”贺嫣许久没有调戏他,此刻看到他匆匆的步伐,一时间还来劲了。 沈知珩梗着脖子往前走,步伐极快,却恰好是她能跟上的速度。贺嫣一边笑话他一边追,眼看着快追不上了,又去拽他的袖子。 谁知沈知珩早有准备,在她伸手时猛地侧身,眉头紧蹙道:“脏。” 贺嫣没错过他眼底的厌弃,下意识以为骂自己脏,可一对上视线,顿时回过味来:“你是觉得自己身上……不干净?” “我去换身衣裳,再带你出去用膳。”不知不觉,已经是晌午了。 贺嫣心思却不在他的话上:“你先前不肯让我碰,也是因为觉得自己太脏?” 这天儿聊不下去了,沈知珩当即就要走,却又一次被她拉住了手。 贺嫣看着他的眼睛,发现得知真相后,每一件事都在违反她先前的认知。 短短一刻钟里第二次牵手,沈知珩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震动和紧绷,能清楚地感觉到伤口被挤压带来的痛楚。 能很好地缓解骨缝里的痒意。 “一点也不脏。”贺嫣看着他的眼睛强调。 沈知珩看着她认真的眼睛,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你去更衣吧。”贺嫣松开他的手,笑眼弯弯。 沈知珩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去憩室。 他没让贺嫣等太久便出来了,两人还是并肩而行,一副不怎么熟的样子,然而贺嫣方才的种种壮举,已经在监察能力极强的飞鱼卫里传遍,等她出门时,连门口守卫都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怎么觉得他们怪怪的。”贺嫣小声问。 “有吗?”沈知珩扫了眼守卫,守卫立刻站直望天。 贺嫣摸摸鼻子没有再说话。 沈知珩下午还要当值,贺嫣便准备找个酒楼随便用些吃食,免得耽误他时间。两人共乘一辆马车,她将车帘掀起一条小缝,仔细观察外头的铺子,走了片刻后突然反手拍拍他:“我们去那边吃吧。” 沈知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祁远曾经推荐过的酒楼,他们也一同去过几次。 “这边素食味道还不错。”贺嫣一回头,发现他并不感兴趣,顿了顿后试探,“你不高兴?” “没有。” “真的假的?”贺嫣一脸怀疑,“我先跟你说好啊,咱俩以后是要过日子的,我是亏欠于你,也可以处处小心翼翼对你,但你应该也不希望如此吧,我方才在皇城司就说了,我与他清清白白,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她对沈知珩的性子,多少还是知道点的,“你我二殿下,我们三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你和他又都在朝堂上做事,往来根本不可能断,若是以后我做什么都要避讳他,你真的不别扭?” “我都说了没有,你还一大段话,究竟是谁别扭?”沈知珩凉凉反问。 贺嫣撇了撇嘴:“反正你懂我的意思就好。” 沈知珩定定看了她许久,眉眼终于松动:“没不让你们往来。” 大方往来没有不可,遮遮掩掩才是心里有鬼,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愿意再信她一次。 贺嫣轻哼一声:“你其实也没必要多疑,反正你在我身边留了人,我要真做什么,你能不知道?” 沈知珩神情微动:“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是傻子,每次跟二殿下见面你都会及时出现,一看就是有人时刻监视我,”贺嫣伸了伸懒腰,“反正对我也没什么影响,监视就监视吧,还能顺便保护我,哪天再有一个林香那样的疯子,也不至于乱了手脚。” “你倒是大度。”沈知珩唇角浮起。 “我不是大度,”贺嫣笑着看向他,“我是想办法让你放心。” 沈知珩心神一动,马车突然停了,贺嫣先一步下去,又扭头看向车里的他:“无忧哥哥,还不下来?” 马车停的地方,果然是祁远推荐的酒楼。 沈知珩看着酒楼牌匾,心里一片畅然。 她今日做的种种努力,他并非没有看在眼里,虽然还是觉得不真实,但……既然她愿意主动迈出一步,他也没必要再整日惶惶不安。 给她一次机会又如何,反正他总是没办法拒绝她。 一阵风吹过,酒楼门口的常青树微微一颤,翠绿的叶子映在他眼中,在这个初秋春意盎然。 “总不会要我扶你吧?”他迟迟不下来,贺嫣狐疑开口。 沈知珩看向小姑娘,当真朝她伸出手。 贺嫣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地扶住他。 作者有话说: 沈大人谈起恋爱,也是很娇的 今天除夕,早点更新,本章所有朋友都有红包,明天或者后天发,大家新年快乐! 第45章 吃饭的时候, 贺嫣很想问沈知珩为什么要冒充祁远给她写信,但一对上视线,她便忍不住低下头去。沈知珩看出她心里有鬼, 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吃饭。 两人用过午膳,沈知珩将贺嫣送回家里,独自一人回到皇城司, 一直忙到天黑才回家, 只是回到家里也不得清闲。再过几日就要成婚, 为免大喜的日子还要为公务烦心,他只能提前处理许多事情。 匆匆用过晚膳, 沈知珩便进了书房, 只是刚一点上灯烛, 便敏锐地发现不对劲, 于是将书房伺候的小厮叫了过来:“今日有谁来过我书房?” “回大少爷的话,二少爷和贺小姐来过。”小厮恭敬回答。 沈知珩蹙了蹙眉,四下巡视一圈后将沈叶叫了过来。 “说吧。”他靠在椅背上闲闲开口。 沈叶憨厚一笑:“大哥似乎心情不错, 可是见着浓浓阿姊了?” “少转移话题。”沈知珩不为所动, 唇角却是扬起。 沈叶摸摸鼻子,坦白从宽:“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弟弟觉着,大哥的心意还是得叫阿姊知道,才不算辜负这么多年的等候。” 沈知珩沉默一瞬:“我给她写信的事, 你告诉她了?” “自然要说的,虽然她可能早就忘了……但我瞧她的表情, 应该是记着那些信的, ”沈叶还在傻笑, “她见了你,就没问原由?” 难怪她今日处处表现都不对劲,沈知珩垂眸看着桌上砚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沈叶即便与他相处多年,也是时常猜不出他的想法,比如现在,就不知道他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书房的门没关,有凉风徐徐吹入,桌上烛影晃动,将沈知珩的影子不甚清晰地映在墙上。 “……我是不是闯祸了?”沈叶终于忍不住问。 沈知珩回神,唇角微微扬起:“没有。” “真的?”沈叶忍不住怀疑。 沈知珩抬眸:“你近来功课做的如何,来年春闱可有进前十的信心?” 沈叶:“……”果然是闯祸了。 京都城的四季分明,几乎是一入秋,天气就凉了,又接连下了两场雨,最后一点暑气也被冲散,路上随处可见换上厚衫的行人。 而随着寒气一起来的,还有贺沈两家的亲事。 贺嫣这几日晕头转向的,等回过神时,便已经到了成婚前一日,她按照约定进宫,皇后和旁边的嬷嬷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便遣退了其他宫人。 “本宫今日叫你来,是想教你一些男女之事。”皇后斟酌着开口。她没做过生身母亲,宫里那些皇子贵女虽唤她一声母后,却也没有哪个是她亲自送嫁的,今日算是第一次尽母亲之责,说起这些难免生疏别扭。 贺嫣倒是大方,直接朝她伸出手:“拿来吧。” 皇后顿了一下:“拿什么?” “春宫图啊,您不是要教我吗?”贺嫣歪头。 皇后:“……” 贺嫣渐渐意识到不对,默默乖巧坐好:“我开玩笑的。” 皇后:“……” “真是开玩笑的。”贺嫣讪讪。 皇后深吸一口气:“你明日大婚,本宫今日就不打你了,但你要说实话,究竟是从哪看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漠城风气开放,人人都懂一些。”贺嫣把锅推给漠城,在她又要发作时赶紧撒娇,“娘娘,您快教我吧,我明日就要成婚了,家里还有一堆事儿呢。” 皇后被她缠得发作不得,只好暂时放下此事,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一些事。 在进宫之前,贺嫣确实觉得自己懂得不少,可真当皇后一一教导时,才发现自己知道的那些不过皮毛……真的只是皮毛,合着漠城那些花娘姐姐即便与她调笑时,也顾及她未出阁的身份,许多事都遮遮掩掩过去了。 贺嫣在中宫待了一个时辰,等从里头出来时,一张脸都快红透了,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又迎面遇上带着飞鱼卫巡视的沈知珩。 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贺嫣的脸又开始热了,沈知珩身后的飞鱼卫刚才还严肃周正,这会儿突然开始挤眉弄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脸上调笑的意味能写出一百篇文章。 贺嫣的脸更热了,却还只能佯装镇定:“沈大人安好。” 人前,总不好叫无忧哥哥。 见她一本正经地请安,沈知珩眉头微蹙:“脸怎么了?” “……嗯?”贺嫣有一瞬慌乱,“没、没事。” “很红,”沈知珩大步上前,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也很烫,叫大夫瞧过没有?” 他今日戴的还是羊皮手套,粗糙冰凉的触感让贺嫣忍不住往后仰了仰:“真没事!” 沈知珩还要再说什么,终于有成过婚的飞鱼卫忍不住开口:“大人,嫂夫人这是害羞呢,你就别问了。” 沈知珩微微一顿,贺嫣终于受不了他们的调笑,低着头逃跑了,结果她一跑,飞鱼卫彻底绷不住大笑起来。 沈知珩一个眼神扫过去,笑声戛然而止。 贺嫣一直到跑进宫道,才猛然松一口气,可那群家伙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吵得她静不了心。 ……皇后娘娘害我啊!贺嫣感慨一声,放慢脚步往外走,眼看着快走到宫门了,身后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 贺嫣吓得惊叫一声,宫门守卫下意识拔刀,结果在看过来后又无语收起。 贺嫣无暇顾及其他,只一脸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某人:“你、你不是在巡视吗?” “为何害羞?”沈知珩问。他不认为贺嫣是因为看见他才如此,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才叫她这般反应。 贺嫣没想到他追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一时间哭笑不得:“我没有。” “你有。”沈知珩还攥着她的胳膊,手指虽然隔着层层阻碍,却也能感觉到她的柔软。 “没有。” “有。” “我真没有……” “贺浓浓。”沈知珩开始连名带姓地叫了。 贺嫣一阵头大,下意识瞄一眼宫门口,看热闹的守卫们立刻站直了。 “……你先放开我,我就告诉你。”贺嫣可不想给人提供乐子。 沈知珩一听,立刻松开了她。 贺嫣欲言又止,半晌才小小声憋出一句:“皇后娘娘刚才教导了我一些事。” “什么事?”沈知珩问。 贺嫣无奈地看向他:“你一定要问吗?” 沈知珩蹙了蹙眉,追问的话都到了嘴边,突然就明白过来。 这下不自在的就成他了,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扶刀的手都变得不自然。贺嫣却大方许多,视线落在他的手上,还有心情询问:“你的手好些了吗?” “……好些了。” “让我瞧瞧。” 沈知珩直接将手套摘了。 他没有再折腾,伤口果然很快好了起来,贺嫣默默松了口气,伸出手指轻轻摸了一下上头的痂。沈知珩的手颤了一下,却没有收回去,只是静静看着她。 “长得不错,一个月内肯定就彻底痊愈了。”贺嫣笑眼弯弯地看向他。 沈知珩喉结动了动:“嗯。” “你去忙吧,我先回家了。”贺嫣又道。 “好。” 贺嫣伸了伸懒腰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后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他还站在原地,用她看不懂的眼神盯着她。 或许她是看得懂的,因为对上视线的瞬间,她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过去的六年乃至更长的岁月里,他也是用这种眼神看她吗? 贺嫣的呼吸慢了一拍,突然有些挪不动步了,沈知珩见她一直没走,便上前两步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 “无忧哥哥。”她开口了。 沈知珩:“嗯?” “你刚才是不是害羞了?”贺嫣若有所思。 沈知珩:“……” “我觉得你是害羞了,是因为皇后娘娘教导我的那些事?还是因为……无忧哥哥你别走啊!”贺嫣看着他急匆匆离开的步伐,突然忍不住大笑。 笑完,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安静地朝宫门走去。 成婚前的最后一日总是过得极快,等她回过神时,已经是晚上了。 今天的晚膳吃得格外沉默,贺均低着头,鬓间白发在烛光照耀下愈发明显,贺嫣每次看去,心里都是一阵酸涩。 许久,贺嫣还是忍不住宽慰道:“即便成婚了,我也是您的孙女,以后还是要日日在您跟前侍奉的。” “那是自然,谁也别想把我孙女抢走,”贺均放下筷子笑了一声,“我昨日进宫向皇上求了恩典,可以在京都再多待一段时日,若他沈家对你不好,我们就直接和离回漠城。” “就算不和离,我也是可以回漠城的,”贺嫣附和,“我带着沈知珩一起回去。” “那我得将你寝房再修整一番,如今花花绿绿的也不适合他一个大男人住。” 贺嫣想了想:“他似乎也不用什么东西,自己屋里就啥也没有。” “你怎么知道他屋里啥也没有。”贺均的眉毛顿时竖了起来。 贺嫣一脸乖巧:“我猜的。” “你确定?” “嗯啊。” 祖孙俩对视许久,都忍不住乐了,笑完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贺嫣再也忍不住,放下碗筷跑到他身边,依恋地趴在他膝盖上。 “都多大的人了,”贺均摸摸她的头,“还这样不懂事。” “我不想跟您分开。”贺嫣哽咽。她为了找祁远,也与他分开了将近一年,可这一年里从未有哪一天,会像今日这样强烈的不安。 贺均笑笑:“那就不分开,正好我也老了,等将漠城的事安排好了便辞官,回京都颐养天年。” “您又不喜欢京都,还是我去漠城找您吧。”贺嫣低声道。 贺均慈祥答应,心里却明白她和沈知珩去漠城定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且不说沈知珩会不会同意,就是沈家和皇上都未必答应。 他是沈家未来几十年的支撑,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注定要留在京都城一辈子,而自家孙女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也没有分居两地的道理。 “无妨,我们祖孙不会分开的。” “嗯……” 与祖父闲聊直深夜,贺嫣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寝房时,恰好看到琥珀红着眼眶坐在门口,她瞬间就明白了。 “哭什么。”她笑道。 琥珀擦擦眼睛:“我爹说,我不能陪你一起去沈家。” “当然不能,你可是副将之女,哪能跟着我做陪嫁丫鬟。”贺嫣摸摸她的脸。 琥珀一撇嘴,又要哭:“我乐意做陪嫁丫鬟,我就喜欢做陪嫁丫鬟!” 贺嫣哭笑不得:“你乐意我还不乐意呢,你乖乖的,等过几日我们就再见了。” “那能一样吗?“琥珀哽咽。 贺嫣又安慰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人劝走了,偌大的寝房再次静下来,她长舒一口气,关上房门滑坐在地上,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即将和家人分离的难过让她辗转难眠,一直到天亮都没睡着,勉强有点睡意时,琥珀和几个嬷嬷又突然一涌而进,拉着她就开始洗漱打扮。 贺嫣头昏脑涨地任她们摆布,鞭炮声与礼乐声喧嚣震天,更催得她脑子一片空白。在漠城那几年,她时常会想自己嫁人时会是何等景象,可真到了嫁人这日,便什么都顾不上看了,一礼一停、一言一语,都要按照规矩严格执行,与祖父分别本是痛苦的事,可接连十次跪拜,叫她也没了难过的力气。 “行了行了,有那个意思就得了!”贺均不满地将人扶起。 一旁的嬷嬷想说按规矩还得再跪十次,可一看贺均的脸色,顿时不敢吱声了。贺嫣行礼的时候,沈知珩就在旁边站着,一看贺均将人扶起来了,立刻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扶住她。 贺嫣正腿软,察觉到沈知珩搀扶自己后,犹豫一瞬还是靠在了他身上。她披着红盖头,看不见沈知珩的表情,却能想到他的心情应是不错。 “小子,对我孙女好点,”贺均威胁,“老夫虽然年迈,却不是吃素的。” 贺嫣眼角一酸,险些流出泪来,结果沈知珩接了一句:“祖父放心,我是吃素的。” 贺嫣没忍住乐出声来。 贺均瞪了她一眼,可惜她蒙着盖头看不见,反而对沈知珩那句话越品越乐。沈知珩的唇角也微微扬起,扶着她的手愈发用力。 “罢了罢了,赶紧滚。”贺均好气又好笑,沈知珩果断将贺嫣带走了。 直到上了花轿,贺嫣才又一次开始难过,外头扶轿的丫鬟偷偷塞进来一包糖,压低声音道:“这是大少爷今早特意给您买的。” 是城南铺子的花生糖,因为讲究的就是个新鲜,所以哪个时辰做出来的,就会在油纸包上写下来,贺嫣看着上面小小的‘寅’字,心里又没那么难过了。 然而吃了一块糖后,又一次想起祖父和琥珀,她哽咽一声又想哭了。 ……自己这样,真的好像个疯子啊。贺嫣擦擦湿润的眼角,悲伤地靠在轿子里。 不过她的悲伤也就持续片刻,等进了沈家的门后便只顾着行礼了。早在成亲之前,贺嫣就已经被教导过大婚的礼仪,也对其中繁琐有了心理准备,然而真实施起来,却又觉得苦不堪言。 就这样熬呀熬,终于在傍晚时进了寝房,没等她略松一口气,又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新婚之夜紧张起来。 第46章 沈家为表重视, 这一场婚礼办得格外盛大,大半个京都城的权贵都来了,一时间宾客满堂觥筹交错, 新郎官沈知珩便也没了脱身的机会。 贺嫣蒙着盖头都快喘不过气了,也只能苦苦等着,好在屋里除了她还有几个丫鬟婆子,陪着说话也不觉无聊。 “大少爷为了迎您过门, 这些日子一直在修整听雨轩, 屋里屋外都翻腾不少, 您若是看了肯定喜欢。” “他还斥重金买了紫檀云纹床,就您现在坐的这张, 上头的被子都是他亲自挑选的, 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 还未见过哪个新郎官像他一样用心。” “您这回嫁过来, 可算是享福喽……” 叽叽喳喳的话隔着盖头传来,贺嫣一边干笑应和,一边心不在焉地捏揉身下床褥。还别说, 是挺软的, 跟她家里的被子有点像。 一冒出这个念头,她忍不住低头多看两眼,结果越看越像……沈知珩不会是把她屋里的被子扛过来了吧? 因为太过震惊,一时也没注意到周围突然清净了,等她回过神时, 一双绣了云纹的靴子便已出现在眼前,她的心跳倏然快了起来。 浓郁的酒气在房中弥漫, 熏得她也有些飘飘然, 她默默绞紧了手帕,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盖头突然被掀开了。 新鲜空气涌入,胸闷的感觉随之消失,随之而来的则是心悸。 他今日着红衣,头戴玉冠腰系彩绳,一双沉静的眼睛看过来,贺嫣顿时梦回他刚高中状元那会儿。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贺嫣视线不住飘移,也看清了房中景象—— 确实改动极大,原本简单朴素的房间,如今几乎全部修整一番,瞧着有点像……她之前的屋子。 贺嫣想说其实不必这么麻烦,她什么地方都住得惯的,但嘴唇动了动,却憋出一句毫不相干的:“……你偷我被子做什么?” 沈知珩正盯着她化了红妆的脸出神,闻言顿时清醒不少:“你觉得这是你的被子?” “应该是吧,”贺嫣一脸怀疑,“这就是我的被子。” 手感花纹都一样,不是她的还能是谁的? 面对她的不解,沈知珩唇角翘起:“成婚当日,怎能用旧被子,这是我特意找能工巧匠,按照你的被子缝制的。” “听起来好像很麻烦,为何这么做?”明明缝两床别的更简单。 “怕你睡不着。”沈知珩说。 贺嫣愣住,沈知珩转身倒了两杯酒来:“交杯酒。” 他手上的伤还没好全,所以戴了手套,大约是为了配合大好的日子,素净的手套上竟然绣了一朵红花,虽然不算难看吧,但…… “摘了吧,太奇怪了。”贺嫣一想到他戴着这双手套应酬一整日,就忍不住想笑。 她脸上擦了胭脂,一笑更加明艳动人,沈知珩喉结动了动,将杯子往她面前递了递:“你先接着。” 贺嫣顿时觉得酒杯烫手,但还是乖巧接过。 房间里倏然静了下来,沈知珩垂着眼眸,沉静无声地将手套摘了放在一边,然后再次朝她举起杯子。贺嫣生疏地挽上他的胳膊,两人距离倏然拉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贺嫣后背渐渐僵硬,沈知珩面色淡定,却也好不到哪去,两人隔着一拳的距离默默对视,手里的杯子几乎要被捏碎。 空气都要胶着了,贺嫣却在这种时候笑了出来:“无忧哥哥,可以喝了。” 沈知珩沉默一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过来吃饭。”他走到桌前坐下。 贺嫣也不与他客气,将冠子摘掉便跟了过去:“不是还有许多章程要做吗?现在就吃饭会不会不太合适?” 嘴上这么说着,却是诚实地拿起筷子。 “无妨。”最重要的事已经做了,别的也无所谓。 听到他这么说,贺嫣就放心了,于是捧着碗开始安心吃饭。今日大婚,桌上一共十道菜,寓意十全十美。 贺嫣一眼扫过去发现几乎全是荤食,再看沈知珩面色如常,便也松了口气。这段时间虽然各自事忙,可晚上那顿宵夜却是风雨无阻,如今看看还是有些功效的。 “听说新妇第一次向长辈请安,是不能见太阳的,你明日可得早些叫我。”贺嫣提醒。 沈知珩点了点头:“知道了。” “之前我没少气大伯母,如今是一家人了,可不能再欺负她,若是我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就提醒我一下。” “好。”沈知珩给她夹了些菜,又放下筷子。 贺嫣顿了顿:“你不吃点?” “席上吃过了,不饿。”沈知珩回答。 贺嫣失笑:“你还吃饭了呀,我以为你净喝酒了。” 沈知珩顿了顿:“没喝几杯,阿叶帮我将酒换成了白水,身上味道这么重,是因为故意撒了些酒在袖子上,今日大婚,我怎么可能放任自己喝醉,留你一人应付大小事。” 贺嫣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的耐心解释起来。先前爹娘还在时,爹爹每次喝了酒,都会跟娘亲各种解释,没想到她有朝一日也会经历这样的场景。 她在这一刻,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嫁作人妇了,而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她将要携手一生的夫婿。 “怎么不吃了?”沈知珩见她呆愣愣地看着自己,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贺嫣猛地回神,匆匆低下头戳碗里的米饭,嘴上却还在强装镇定:“阿叶那小子对你还真好,哪哪都帮着你,要不是他我也不知道……” 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说漏嘴,顿时紧闭嘴巴。 沈知珩喉间却溢出一声轻笑:“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提起。” “你已经知道我知道了?”贺嫣惊讶。 她这句绕嘴,沈知珩却听明白了:“你们祸害的,可是我的书房。” 贺嫣无言许久,笑了:“早知如此,我就不忍着了。” “可有什么想问的?”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 贺嫣沉默一瞬,问:“为何要冒充二殿下给我写信?” “他不打算写了,我便续上了。”沈知珩回答。 贺嫣:“……就这样?” 沈知珩沉默片刻:“你初到漠城,许多事都不习惯,若是京中好友再不加以宽慰,只怕要更加难过,更何况……总要让你知道,京都城有人惦记着你才行。” 贺嫣眼角蓦地泛酸:“那你怎么不直接写信给我,冒充他做什么?” 沈知珩倒了杯水酒,却也不喝:“贺家出事,我没有露面,雨过天晴了再做什么,反而小人。” 你怎么没露面,你都将自己搭上了!贺嫣差点忍不住直接问他,但一对上他的视线又忍住了。 他应该是不希望她知道的。 她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笑道:“你把自己说得好像多体贴一样,还不是没坚持多久就不写了?” 她一共收了两年信,其中小半年是祁远写的,说起来他也就写了一年多而言。 沈知珩闻言扫了她一眼:“我那会儿去过漠城。” 贺嫣愣了愣。 “你跟你那个丫鬟……琥珀,”沈知珩蹙了蹙眉,“正在校场骑马撒欢,像两个小疯子。” 贺嫣有段时间是很喜欢去校场玩。 贺嫣没想到他还去过漠城,再开口都有些结巴了:“那那那你既然看见我了,为何不跟我打招呼?” “没必要,既然已经走出来了,就不必再为过去的人和事牵扰。”沈知珩看着杯中酒轻轻颤动,仿佛回到了那日单方面重逢时。 她在马上灿烂如烈阳,他便知道是时候结束了。 “那你也应该去见我的。”贺嫣小声说完,却想起他先前甚至不想让她碰的事。 时隔六年,他仍嫌他自己脏,那个时候的沈知珩,应该是心病最重的时候,又怎肯与她见面? 气氛蓦地有些凝重,沈知珩也觉察到了,笑了笑给她夹菜。 贺嫣看着他唇角的笑意,突然问了句:“无忧哥哥,我嫁给你,你高兴吗?” 沈知珩顿了一下,如实回答:“高兴。” 贺嫣轻笑:“高兴就好。”他对贺家、对自己有那么大的恩情,能叫他高兴,真是再好不过了。 一顿饭很快结束,沈知珩等她放下碗筷,便缓缓站了起来:“累了一整日了,休息吧。” 贺嫣蓦地紧张:“哦、好……” 没等她站起来,沈知珩就转身往外走,她茫然一瞬,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子。 沈知珩回头:“还有事?” 贺嫣总算回过味来:“……你去哪?” “我去书房,”沈知珩说罢,又解释,“我知道你嫁得不甘心,也没想要强迫你做什么,你放心,在你答应之前,我不会碰你。” 说完,他又要走,贺嫣却攥紧了他的袖子不放手。沈知珩总算意识到不对,心跳倏然加快:“贺浓浓……” “沈知珩,”贺嫣也叫他的全名,像是纠结了许久才艰难开口,“没有哪对新婚夫妻,是大婚当日就分房睡的,你、你是要其他人看我笑话吗?” 沈知珩本以为她在挽留自己,没想到只是因为这件事,心里顿时闪过一丝失望。 他静了静,道:“是我疏忽了,那我睡外间。” 贺嫣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继续攥着他的袖子。沈知珩本打算去衣柜抱床褥子的,可感觉到袖口始终没消失的拉扯感后,终于停下了脚步。 “贺浓浓,”他身上酒味弥漫,声音却是沉稳冷静,“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再挽留下去,我便要改变主意了。” 贺嫣手指一颤,默默低下头,却也没有松开他。 沈知珩眼神倏然暗了下来,他不由分说将人直接打横抱起,裙摆扫过龙凤烛,屋里的烛光瞬间灭了。贺嫣身体腾空,吓得惊呼一声揽上他的脖子,等回过神后突然慌了:“蜡、蜡烛不能熄,嬷嬷说龙凤烛要燃到天亮……” “无妨。”沈知珩声音暗哑。 “不、不行,皇后娘娘说你屋里没添过人,对□□并不熟练,若是不点灯,怕是会找不到……”至于找不到什么,皇后娘娘却是不肯跟她说了,只道她新婚夜便会明白。 沈知珩闻言笑了一声,抱着她的手臂愈发用力。 “找不找得到,试试不就知晓了。” 今日阴天,连月亮都没有,门窗紧闭,屋内漆黑一片。贺嫣落在褥子上,紧张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开始不顺畅。 黑暗之中,斑驳的手抚上她的脸,她轻轻一颤,咬紧下唇闭上眼睛。 “别怕。”沈知珩轻声安慰。 贺嫣一听,更怕了,到底没忍住攥住他的手:“要、要不你还是去书房睡吧。” 沈知珩给她的回答,是一声愉悦的轻笑。 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温柔又不由分说地压在枕头旁边,另一只手抬手放下帷帐。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繁琐的喜服被丢在地上。窗外一阵风起,将墙根的绿芽吹得瑟瑟发抖,然而那风仍不肯放过它,一遍遍侵袭脆弱的枝叶,直到新生的绿芽掉进泥里,搅合着露水变得一片泥泞,这才心满意足停歇。 新房里叫了两次水,等真正歇下时,已经过了子时了。 屋里还是没有点灯,贺嫣一身新换的里衣,蜷在床上轻轻发颤,沈知珩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半晌突然问问:“我找到了吗?” 贺嫣的脸刷地红了,直接躲进被子里,可即便隔着被子,也能听到他的笑声。 他今晚怎么这么爱笑?果然男人都一样,即便清冷如他,也会因为这种事高兴……不过幸好,他还能觉着高兴。贺嫣迷迷糊糊的,很快便睡了过去。 白日一直在忙着行礼,晚上又被捏扁揉圆,她已经疲累到了极致,几乎闭上眼睛便睡着了,全然忘了刚离家的悲伤。 沈知珩却是半点睡意都无,只是安静地守在她旁边,听她短促安静的呼吸。直到此刻,他都有种脚不沾地的虚无感。 “唔……” 旁边的人发出无意义的声音,沈知珩却猛然落到实处,静默许久后牵住她的手。她没有反抗,反而顺势枕在他的肩上,亲密得好像天底下所有恩爱夫妻。 沈知珩喉结动了动,终于闭上了眼睛。 翌日卯时,他准时醒来,正要起身洗漱,却发觉肩膀沉甸甸的。他微微一怔,低头便看到一张恬静的睡颜,本打算立刻起床的他,顿时也懒倦了。 他重新躺回床上,安静地看着自己抢来的小妻子,心里却不觉愧疚。他本打算与她做一辈子不相干的熟人,是她自己不肯,非要来招惹他,如今被逼嫁给他,也是咎由自取。 大不了……他对她好点,给她荣华富贵,佑她一世安稳。 如果她肯乖的话。 沈知珩正胡思乱想,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丫鬟敲了两下便退后一步等着,没等来人正要再敲,门突然就开了。 “大少爷,”丫鬟知道他性格,连忙说正事,“夫人和老爷已经在正厅等候了,二少爷叫奴婢来催催您和小夫人。” 沈知珩沉默一瞬:“知道了。” 今日是成亲第一天,要向长辈敬茶,沈知珩虽不想将贺嫣叫起来,但想到日后还要长久相处,便还是催她起床了。 贺嫣困得厉害,全靠丫鬟伺候着更衣梳妆,等到全部整理好时总算清醒了,结果一扭头就发现沈知珩正专注地盯着自己。 “……看什么?”她下意识抓紧衣领,没想到惹来丫鬟一声轻笑,等回过神时脸顿时红透了。 沈知珩唇角勾起,心情似乎不错:“第一次瞧女子梳头,好奇,便多看两眼。” “哦。”贺嫣努力镇定。 长辈还等着,沈知珩没有闹她,等她整理妥当后便朝她伸出手。虽然昨晚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可贺嫣仍对这种亲密接触不习惯,看着他伸出的手,她一边起身一边开口:“其实我可以……” 起到一半,又坐了回去。 “可以什么?”沈知珩淡定询问。 贺嫣:“……” 长久的静默后,她乖乖握住了他的手。 沈家虽规矩多,长辈却是和善,贺嫣敬过茶后收获一堆贵重礼物,乐呵呵地抱着回屋。沈知珩见她这会儿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只觉得好笑:“你是不是还想日日敬茶?” “若是天天有礼物收,日日敬茶也不错。”贺嫣顺口说了句。 谁知翌日一早,沈知珩刚出门当值,她便被大伯母叫起来了。 “闲着也是无事,不如我教你些规矩吧。”郑淑和蔼开口。 贺嫣:“……” 成婚第二天,她突然体会到了做人儿媳的苦楚。 大伯母也不是坏人,更不是想为难她,只是觉得既然进了沈家的门,就得多教导一下,这样将来代表沈家出去时,也不至于失了颜面。至于学习的时间,之所以选在早上,也是因为沈家一向无人睡懒觉,她也因此以为贺嫣也是如此。 沈知珩原本为了婚事告假好几日,但成婚第二天皇城司就有要事处理,于是连续几日早出晚归。这几天里,不能睡懒觉的贺嫣苦不堪言,上午学规矩,下午学管家,天不黑就睡了。 沈知珩连续几天回来,都看到她抱着被子睡得正香,渐渐也觉得不对劲了,于是特意叫了心腹来问,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翌日一早,他没有立刻去皇城司,而是先去了主院。 “你怎么来了?浓浓呢?”郑淑好奇询问。 沈知珩沉默一瞬,道:“大伯母,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向您坦白一件事。” “你说。”郑淑笑道。 沈知珩叹了声气:“其实……浓浓她半年前便不喜欢我了,是我强取豪夺,用了卑劣手段逼迫她嫁过来的。” 郑淑:“……” 日头东升,阳光洒满大地。 贺嫣睡足了才睁开眼睛,刚伸了伸懒腰便意识到不妙:“糟了!” 她连忙起床,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好,一路急匆匆跑到主院,正要向大伯母告罪,就看到她慈祥地迎了上来:“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再多睡会啊。” 贺嫣:“?” “我仔细想了想,你这性子也不适合管家,不如这规矩就别学了,每日里高高兴兴的就好。”郑淑愈发温柔,“以后也不必早晚来请安,我们沈家没这么多规矩,千万别拘着自己。” 贺嫣:“?” 作者有话说: 大伯母:可不敢管了,万一跑了咋办 第47章 贺嫣脑子还懵着, 郑淑便已经催促她回去了:“赶紧去睡吧,睡醒了直接叫厨房给你做些吃的,想去哪玩就去哪玩, 切莫再来请安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既嫁到沈家来,沈家就有责任让你每日高高兴兴的,”郑淑将人送到门口, 突然欲言又止, “知珩他……他肯定会对你好的, 你就放心吧。” ……她放心什么?贺嫣更加不解了,然而对上郑淑殷切的眼神, 她决定听长辈的话, 先回屋睡个回笼觉再说。 自成婚那日起, 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当然不能放过。贺嫣打着哈欠回到寝房,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沈知珩晌午抽空回来时, 她还睡得人事不知, 一直守在门口的丫鬟焦心不已,只能请教沈知珩:“大少爷,夫人今早就什么都没吃,眼看着要中午了,可要请她起来用膳?” “不必, 你退下吧。”沈知珩盯着贺嫣的睡颜看。 丫鬟见状只好应了一声离开,出门时还不忘帮两人关上房门。屋里倏然静了下来, 沈知珩坐在床边许久, 突然也跟着躺下。 睡梦中的贺嫣察觉到旁边被褥陷落, 哼唧一声侧过身来,扒着他继续睡。沈知珩看着横在自己胸膛上的胳膊,唇角微微浮起一点弧度。 阳光透过窗子落在地上,缓慢而温柔地流转,屋内香炉白烟袅袅,飘至横梁又消散不见。沈知珩本来只是突发奇想躺下,可听着贺嫣微弱的呼吸声,竟然也跟着困了起来。 屋外丫鬟等了许久,眼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往西挪动,终于对旁边等候的小厮道:“告诉厨房,将午膳温在锅里,等两位主子醒了再送上来。” “是。” 寝房里,贺嫣又睡了许久,等到醒来时只觉屋里昏暗一片。她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一转身突然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顿时惊得坐了起来。 是沈知珩。 她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啊,她成亲了。 这事儿实在不怨她,皇城司事忙,沈知珩每天起得比鸡早,等她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人了,等他下值回来时,她又因为白天太累早早睡下,所以两人虽然还是同睡一张床,却是好几天没见了。 严格来说,是贺嫣单方面好几天没见沈知珩了。 她无言地摸摸鼻子,正思考要不要先下床,沈知珩便睁开了眼睛。 “……无忧哥哥。”同在一张床,贺嫣竟然生出些尴尬。 沈知珩面色淡定:“你好像跟我不熟。” ……倒也不必如此直接。贺嫣干笑一声:“确实好几日没见你了。” 沈知珩定定看着她,眼神沉静叫人心里发毛,贺嫣正要问他看什么,他便突然伸手扯了她一下。贺嫣猝不及防摔进他怀里,没等回过神来便被他手脚并用地抱住,独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侵袭她的感官,害得她脸颊倏然升温。 “你、你干什么?”她红着脸反抗。 沈知珩抱得更紧了些:“别动,让我抱抱,不是好几日没见了?” 贺嫣闻言,反抗的动作渐渐小了下来,嘴上却还是嘟囔:“你不是不喜欢碰触吗?” “我不喜欢吗?”沈知珩反问。 贺嫣蓦地想起荒唐的新婚夜,好不容易降些温度的脸颊又开始升温。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小小声。 沈知珩闭上眼睛:“成了婚,还是不同的。” 也是,成了婚,就是正经的夫妻了,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贺嫣顿了顿,犹豫着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小心翼翼枕上他的胳膊。 沈知珩察觉到她的主动,唇角扬起清晰的笑意。 两个人在床上无声抱了许久才起床,外头的丫鬟听到动静立刻叫人传菜,等他们收拾好时,热腾腾的饭菜也上了桌。 “你们家仆役可真能干。”贺嫣真心实意地夸奖。 沈知珩看到桌上饭菜皱了皱眉,将丫鬟叫进来:“换几道荤菜上来,以后听雨轩的一切膳食都以夫人为主。” “是。”丫鬟没有问什么,直接低眉敛目出去了。 贺嫣看着一桌子精致的素食,道:“这个也不错,没必要换。” “有必要。”沈知珩淡淡接话。 贺嫣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刚订婚那会儿,他总是横眉冷眼,她已经做好了嫁进来就受苦的准备,可现在来看,虽然订婚的原因并不体面,但她进门短短几日,他的所作所为,都是真心想与她过日子的。 他是真的拿她当妻子对待。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贺嫣心口突然有些热。 “这道水晶猪肘阿叶说味道还不错,你可以试一下。”沈知珩见丫鬟已经添了菜,便往她面前推了推。 “你可以吗?”贺嫣反问。虽然他慢慢能忍受饭桌上出现的荤食了,但肘子猪蹄这种东西,属实有些为难。 沈知珩匆匆扫了一眼:“没事,你吃吧。” 他都这么说了,贺嫣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夹了一块,还别说,真的好吃。因为沈知珩不食荤腥的毛病,沈家鲜少做这些东西,还是他亲口说了要丫鬟以贺嫣的口味为主,丫鬟才敢将这样的菜端上来。 贺嫣来沈家这几天,吃的都是相当委婉的荤食,好吃是好吃,却不解馋,这会儿终于吃了大荤,一时间只觉心满意足。 “红烧肉,夹馒头最好吃了,”贺嫣说着咬了一大口,然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太好吃了,可惜你吃不了。” “总有一日能吃的。”她唇上亮晶晶一片,沈知珩盯着看,竟然会觉得食欲大增,“若你一直留在我身边的话。” 贺嫣一顿,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自己那日在内狱闻到的味道,手里的荷叶饼突然有点恶心了。 “怎么不吃了?”沈知珩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不对劲。 贺嫣轻咳一声放下东西:“你最近……还在对林香用刑吗?” “没有,”沈知珩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却也诚实回答,“我听你的,没再管他,一切等皇上定夺。” “林丞相又找事没?”贺嫣好奇。 “他若不找麻烦,我又怎会忙成这样,”既然提起这件事,沈知珩索性与她说开,“他到底位高权重,近来又伏低做小苦苦求情,皇上若不放过林香,只怕会引起其他朝臣心寒,所以我们打算先关林香一段时日,再以流放之罪将他送出城去,至于出城之后……” 剩下的话他没说,贺嫣却是懂了。 林香这次刺伤了祁远,注定不得善终,可惜林丞相一世聪明,却被爱子之心蒙蔽了双眼。贺嫣撇了撇嘴,突然没了胃口。 沈知珩也看出她食欲不佳,静了静后缓缓开口:“你呢,近来可有什么新鲜事?” 提起这个,贺嫣顿时来精神了:“大伯母近来一直在教我规矩,可今天突然……”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小嘴一开一合得正热闹,沈知珩盯着看了片刻,突然嗓子有些干涩。 等他的吻突然落下时,贺嫣脑子都懵了,余光扫见丫鬟们从外面将门关上,赶紧去推某人:“不行,还没到休息时间……” “天都黑了。”沈知珩含糊着,将她抱去了床上。 说起来,他们成亲也有五六日了,除了新婚夜那日圆房了,其他时候连手都不曾牵。贺嫣也知道新婚夫妻没有不腻歪的,可此刻屋里灯火通明,表情、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只恨不得钻进地缝。 然而沈知珩没给她这个机会,按到床上后单手便放下了帷帐。帐内暧昧声响不断溢出,没过多久便响起了贺嫣的啜泣声。 “你总是哭,我会以为你不愿意。”沈知珩声音哑得厉害。 贺嫣浑身发颤,却还坚强地捂住脸:“我、我为什么哭你不知道?” 沈知珩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动作却愈发霸道。平日里他一切都可以迁就贺嫣,但唯独这件事上不能听她的意见,否则两人这辈子都没可能圆房了。 一场事了,贺嫣翌日不出意外又睡到了中午。 虽然大伯母说不必请安,但贺嫣作为新妇日日这么懒惰,也确实是说不过去,于是她犹豫许久,还是去向大伯母请安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请什么安啊。”郑淑哭笑不得。 贺嫣以为在点自己,连忙保证:“明日我会早些来。” 郑淑见她误会,也赶紧道:“不用,你在家怎么样,在这儿就怎么样,切莫委屈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我没那么古板,非要你请安不可。” “真的?”贺嫣迟疑。 郑淑点头:“真的,你只要高兴就好。” 贺嫣没忍住笑了:“不必早起请安站规矩,我就很高兴了。” 郑淑见她这么知足,又想起沈知珩不干人事,顿时眼圈都红了:“孩子,是沈家对不住你,你受苦了,可木已成舟,我也只能劝你认命,但你放心,沈家上下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让你一世无忧……” 贺嫣:“?”总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第48章 贺嫣一脸不解地等到沈知珩回来, 将大伯母说的话尽数告诉他。 “我不懂,大伯母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了?”她疑惑地问。 沈知珩看她一眼:“她变了,你不高兴?” “当然高兴, 我今天就睡到晌午呢!”贺嫣颇为骄傲。 沈知珩唇角勾起:“那不就行了,何必纠结太多。” “也是,”贺嫣点了点头,随即问他, “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明日要回门, 回来陪你去仓库挑选礼物。”沈知珩回答。 贺嫣愣了愣, 这才意识到明天就是他们成亲第八天了。 京都城有一条习俗,新妇要在婆家的前七日不能出门, 所以她最近一直待在听雨轩, 没有回贺家, 也没进宫拜见帝后。 听到沈知珩提到回门, 贺嫣顿时有些惭愧:“我竟把这件事忘了。” “说明你在沈家还算习惯。”沈知珩倒是心情愉悦。 贺嫣顿了一下,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成婚之前,她一想到独自一人去别人家里生活, 就难受得想掉眼泪, 可真正来到听雨轩后,先是被各种琐事烦扰,后来又跟着大伯母学规矩,余下的时间连睡觉都不够,便也没空想家了。 当然, 主要是沈知珩处处顺着她,一切以她的习惯为主, 连床褥都与在贺家时没有不同, 她在这种环境里, 很难悲伤得起来。 ……这要是被祖父知道了,肯定要骂她白眼狼的。贺嫣干笑一声,赶紧拉着沈知珩去仓库选礼物了。 贺嫣本来不怎么想家的,可被沈知珩一提醒,立刻抓心挠肺起来,白日里一遍一遍检查礼物,生怕少带了什么,等到晚上时,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又翻一次身后,沈知珩抬手摁住了她,心平气和地问:“能好好睡觉吗?” “……我睡不着。”贺嫣有点可怜,“要不你打晕我吧,这样等我醒来,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沈知珩沉默许久,突然起身穿衣服。 贺嫣紧张地坐起来:“你生我气了?对不起,你近来这么忙,我不该打扰你睡觉,你别出去了,我不乱动……” “还不起来?”沈知珩问。 贺嫣有点懵:“我也要起来?” 沈知珩平静地看着她。 片刻之后,贺嫣乖乖穿戴好,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沈知珩没有多说,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走,两人一起穿过小桥流水,一路朝着后门去了。 眼看着再往外走,就真的要出门了,贺嫣赶紧拉住他:“做什么去?” “回贺家。” 贺嫣震惊:“现在?” “嗯。” “……都这么晚了,还是明天回吧。”贺嫣干笑,“再说了,我要在沈家待满七天才能出门,提前离开长辈会不高兴的。” “到今日晌午便已经满七天了,”沈知珩扫了她一眼,“更何况,不够七日又如何,规矩是立给愿意守的人的,我们不守,便不存在规矩。” “可……” “走吧,礼物明日自会有人送去,我们先过去。” 沈知珩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了,贺嫣也没什么好矫情的了,当即高高兴兴跟着他走了。两人共乘一匹马,一路急速飞驰,终于在宵禁前赶到了贺家。 贺家门房刚把门口落叶清扫干净,正准备关门谢客时,突然听到外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迷茫抬头,就看到一男一女骑着马朝贺家来了。 门房先是一愣,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后,顿时惊慌地朝家里跑:“不好了!大小姐回来了!” 听到他喊叫声的贺嫣:“……”她又不是恶鬼,怕什么? 托门房的福,贺嫣还没进门,贺均便已经提着剑冲了出来,看到她后顿时怒发冲冠:“带路!” “带、带什么路?”贺嫣吓得直结巴。 “去沈家!这才成婚几天就敢欺负我孙女,我定要屠他满门!”贺均还穿着寝衣,身后是同样怒发冲冠的李副将。 “屠他满门!让他们瞧瞧我们贺家的厉害!”李副将愤怒附和。 贺嫣总算回过味来:“你以为我被欺负了才跑回来吗?” 贺均咬牙切齿:“不然呢?!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半夜回家,我一定要杀……” 沈知珩拴好马,淡定出现在贺嫣身后,贺均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贺嫣一脸乖巧:“他陪我回门。” 贺均表情还僵硬地保持怒气,再开口气势却是全无:“那、那为什么不明天再回?” “我太想家了,有点睡不着,他就陪我提前回来了。”贺嫣回答。 沈知珩:“本想等进去之后再解释的,没想到您先出来了。” 贺均:“……” 空气短暂地安静一瞬,跟在贺均身后的李副将默默把剑扔了,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贺均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轻咳一声将剑丢给门房,颇为赞赏地看向沈知珩:“不错,才成婚几日就知道心疼媳妇儿了,以后也要继续保持。” 贺嫣:“……”简直没眼看。 “谨遵祖父教诲。”沈知珩颔首。 贺均夸张地笑了一声,一回头拼命给李副将使眼色,李副将只好上前:“时候不早了,不如先让小姐和姑爷歇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贺均:“对对对,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咱们先歇……” “小姐!”琥珀提着一把刀怒气冲冲地跑出来,“沈家敢如此辱你,我定要灭他满门!” 贺嫣:“……” 贺均:“……” 李副将:“……” “小姐!”琥珀一看到贺嫣,顿时哭着冲过去。 贺嫣被她抱个满怀,心里也跟着泛酸。 “小姐,你的命怎么这么苦,早知道你会受这种委屈,当初我就不该由着你……”琥珀泪眼婆娑地抬头,一瞬间看到贺嫣身后的人。 沈知珩面色淡定:“由着她怎么?” 琥珀:“……” “我们没吵架,我也没受欺负,是因为我太想家,他才陪我提前回门。”已经解释过一遍,贺嫣第二遍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琥珀没忍住打了个嗝,简单把没来得及梳的头发别到耳后,温柔地福了福身:“参见姑爷。” 沈知珩微微颔首。 “突然想起来我屋里的花儿忘浇水了,我就先告退了。”琥珀说着,在亲爹哀其不幸的眼神下急匆匆跑了。 贺嫣简直哭笑不得。 刚回家就大闹一场,贺嫣那点思家之愁顿时被冲得无影无踪,她领着沈知珩回到自己寝房,看到屋里整洁干净,就知道有人日日打扫。 “我的床有点小,今日就先委屈你了。”她笑着说。 沈知珩看向她的床,习惯性地先看枕头旁边,见那只木盒没有再出现,眉眼顿时舒展:“不委屈。” 贺嫣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低头倒了杯水给他,沈知珩刚接过,她便拉了拉他的袖子。 沈知珩抬眸看向她。 “刚才吓到你了吧,我替他们说句对不起,”贺嫣有点不好意思,“他们也是太在意我,才会如此冲动。” 沈知珩将茶水一饮而尽,这才越过她朝床褥走去:“我先前也曾担心,你在漠城时,贺老将军忙于公务,你身边没有女眷照拂,难免会吃些暗亏,现在来看,倒是我多虑了。” 走到床边,他停下脚步回头,一向冷淡的眼睛里难得出现一丝温柔:“这样很好。” 贺嫣怔怔与他对视,心里某一处仿佛突然被什么击中,酸酸麻麻的说不出什么滋味。 “休息吧,明日早起拜过祖父,还得进宫一趟。”沈知珩朝她伸出手。 贺嫣心底酸软一片,到底乖乖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两人便进宫了。 帝后知道他们今日回门,必然会早早进宫谢恩,所以早朝一结束便在中宫等着了,贺嫣和沈知珩一起进来时,两人正闲坐在软榻上吃糕点。 “嗯,浓浓气色不错,看来在沈家的日子还算好过。”良帝盯着贺嫣观察半天,满意地点了点头。 皇后失笑:“有知珩在,日子自然好过。” “那可不一定,沈大夫人最是贤淑懂礼,万一对这个儿媳过于用心教导,她可就没有清闲日子过了。”良帝挑眉。 贺嫣闻言,连忙为大夫人说话:“大伯母对浓浓可好了,只说要我随心,不必受繁琐家务所扰。” “这是沈大夫人说出的话?”皇后惊讶。 贺嫣点头:“真的,不信你们问无忧哥哥。” “都成婚了,还叫哥哥呢?”良帝嘲笑她,眼睛却看向了沈知珩。 沈知珩抬手行礼:“浓浓所言,句句属实。” “这个沈大夫人,守礼而不迂腐,可真是难得的巾帼英雄。”良帝立刻夸赞,“来人,赐锦缎十匹金银五箱!” ……没为难她而已,怎么就巾帼英雄了?贺嫣哭笑不得,但也知道这是良帝为自己疏通婆家关系呢,便也只能感激道谢。 在宫里一直待到快晌午才离开,回家的路上,沈知珩突然问:“我们出去单过如何?” “嗯?”贺嫣不解抬头。 沈知珩说:“我有一处府宅还算不错,稍微修整一下便能住,你如果愿意……” “等一下,为什么要单过啊?”贺嫣疑惑。 沈知珩沉默一瞬:“你在沈家,多少会不自在。” 贺嫣懂了,一时间觉得好笑:“怎么会呢,我的性子你也知道,就不是那种会让自己不自在的人,即便大伯母没有改变主意,我坚持个几日也会想法子让她放弃的,更何况我们现在相处很好,完全没必要搬走。” “可是……” “我真觉得很好,要是搬出去单过,你不仅要忙公务,还得处理家事,”贺嫣轻哼一声,“我可不愿意管家,累都累死了。” 沈知珩失笑:“我可以做。” “那也不行,我喜欢沈家。”贺嫣直接拒绝。 沈知珩见她不肯,便也没有再提。马车晃晃悠悠往前走,谁都没有再说话。 快到家时,贺嫣突然说了句:“我们刚才的对话,真的很像夫妻诶。”即便是疏离冷淡如谪仙的沈知珩,也会为家里的关系操心,会与她商议是住在家里还是单过,所言所行皆是家长里短,与寻常夫妻没有半点不同。 沈知珩眼眸微动,静了片刻后开口:“我们本来就是夫妻。” “也是。”贺嫣笑笑,下一瞬手便被他牵住了。 沈指挥使真的……从成婚之后,就变得好粘人啊。贺嫣看着他斑驳的手,唇角翘起一点弧度。 马车很快穿过闹市回到家中,贺嫣刚要下去,沈知珩突然将她拉回来。 她不解地看向他,就听到他说:“皇城司下午无事,底下的人打算聚在一起做孔明灯,等晚上的时候去河堤放,你要去吗?” “亲手做?”贺嫣惊讶中透着好奇。 沈知珩点了点头。 贺嫣一拍手:“说好了啊,不准变卦!” 沈知珩笑了一声。 贺嫣从小到大放过很多次孔明灯,却没有亲自做过一次,一想到可以亲自制作,就忍不住心里痒痒,以至于午膳都吃得心不在焉。 用过午膳,贺均留沈知珩说话,贺嫣只好先和琥珀一起回自己的小院。 “沈大人对你好吗?你在沈家可还适应?沈家的人都好相处吗?以前那位沈家大夫人挺不喜欢你的,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若是给你气受,你可千万不要忍着。” 琥珀絮絮叨叨地叮嘱,结果说得都快口干舌燥了,一抬头发现某人根本没听。 “小姐,小姐!” 她倏然抬高声调,吓得贺嫣一个激灵:“怎么了?” “你发什么呆呢?”琥珀有些不满。 贺嫣摸摸鼻子:“没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问你这几日过得好好吗?”琥珀无奈。 贺嫣仔细想了想,诚实回答:“比我想的要好。” 大概她天生就是个没良心的,先前爱祁远爱得要死要活,可真当嫁给别的男人了,也没有出现以泪洗面的情况,反而因为最近这段时间事情安排得很满,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过祁远了。 跟沈知珩成婚……好像也不错,如果以后都是这样的生活。 贺嫣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声气:“沈家上下都对我很好,我在那边就像自己家一样。” “那就好,”琥珀轻呼一口气,顿了顿后小声道,“既然这么好,你应该不会后悔嫁给他了吧?” 贺嫣一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琥珀欲言又止。 贺嫣耸耸肩,趴在桌上继续思考做孔明灯都需要什么。 琥珀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道:“我只是担心……你为了嫁给二殿下做出这么多努力,说放弃就放弃了,现在跟沈大人成婚了,万一又后悔……” 暗恋与成亲到底不同,前者后悔不伤毫发,后者却是要伤筋动骨,她真的很怕自家小姐轻言后悔。 “所以,你不会后悔吧?”琥珀问。 贺嫣茫然抬头:“什么?” 琥珀气恼:“……我刚才说的那些,你没听见?” 贺嫣有点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事情,有点走神了。” “想什么?”琥珀眯起眼睛。 贺嫣犹豫一瞬,还是朝她招了招手,琥珀迟疑地凑过去,将耳朵贴在她唇边。 “沈知珩说要带我去皇城司做孔明灯玩,我在想待会儿要做个什么样的孔明灯。”她小小声。 琥珀:“……”沈大人还有这闲情逸致呢? 她无言地看向贺嫣热切的眼神,心想沈大人是个有手段的,不出意外的话自家小姐是没功夫后悔了。 第49章 贺嫣等了许久, 如愿跟着沈知珩去了皇城司,只是旁边还带了个小拖油瓶。 “姑爷,我也想看看孔明灯是怎么做的。”琥珀一脸真诚。 沈知珩无言片刻, 到底都带上了。 去的路上,贺嫣和琥珀叽叽喳喳,根本没功夫搭理沈知珩,沈知珩独自坐半边马车, 时不时给她们添些茶水。 第一次动手时, 琥珀吓了一大跳, 赶紧就要帮忙,贺嫣却笑着拉住她:“就是倒个水而已, 怎么这么大惊小怪。” 就只是倒个水?那可是沈知珩!琥珀一脸惊恐, 但见贺嫣从容接过杯子, 突然生出一点好奇。 “姑爷在家也是这么照顾你的?”她压低了声音。 贺嫣给她抓了把瓜子:“是啊, 怎么了?” 没什么,看来沈大人对小姐是挺好的。琥珀心里松了口气,再看沈知珩就更和颜悦色了。 皇城司众人等候已久, 一看到马车进门, 呼啦啦全围了上来,结果自家大人一个眼神,又全都退出三米远。 可总有胆子大的,在贺嫣下马车时高喊:“给嫂夫人请安!” 一有人带头,其他人便也纷纷响应, 一时间请安的声音震天,贺嫣被他们闹得脸红, 却也落落大方地打招呼:“都是自己人, 莫要拘束。” 说罢, 看了琥珀一眼,琥珀立刻从马车里取出一个盒子。 “各位不嫌弃的话,都来领个红包吧,也算沾沾我和你们家大人新婚的喜气。”贺嫣笑着说。 众人闻言,纷纷围了过来,一时间热闹非凡,琥珀只好连声叮嘱不要拥挤。 沈知珩趁乱将贺嫣扯了出来,扫了眼乱糟糟的人堆低声问:“何时准备的?” “你跟祖父说话那会儿,我想着今天也算成婚后第一次来皇城司,身份不同了,自然要有所表示,你这个指挥使面上才好看,”贺嫣看了眼琥珀那边,确定这些人还算有分寸地离她三步远后,这才笑着看向沈知珩,“指挥使大人,我今日没丢你的脸吧?” 沈知珩看着她弯弯的眉眼,喉结突然动了动。 他说了句什么,贺嫣一时没有听清,便凑上前踮起脚尖:“你说什么?” “想带你回房。”沈知珩俯身靠近她的耳朵,呼出的热气只一瞬便将她的耳朵烫红。 贺嫣已通人事,自然知道他‘回房’二字之下隐藏的含义,一时间脸颊红透,连忙将他推开:“沈知珩!你、你别胡说,光天化日的……” 沈知珩也知道光天化日,因此略有遗憾地看她一眼。 ……这人以前那么正经,怎么成婚之后如此不着调。贺嫣不肯再理他,低着头匆匆跑到琥珀身边,帮着她一起发红包。 红包发完,就该做孔明灯了,飞鱼卫这些人个个都是手工好手,薄纱一样的红纸在他们手里,仿佛自己的武器一样听话。 贺嫣跟琥珀这边,就没那么幸运了,两人聚在一起折腾半天,连个纸也铰不好,贺嫣只能求助地看向沈知珩。 沈知珩早就不满两人聚在一起,见状当即不动声色地过去,刚在她身边站定,便有一位平日打扫庭院的老妪笑着将琥珀拉走:”琥珀姑娘,我来教你吧,他们的手艺还是跟我学的呢。” 贺嫣一听,顿时要跟过去,却被沈知珩不动声色地拦下:“做到哪一步了?” “……都没开始呢。”贺嫣无奈。 “你拿剪刀的方式就不对。”沈知珩说着,亲自将剪刀放到她手中,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矫正位置。 他垂着眼眸,贴着她半边后背,独属于他的味道将她整个人覆盖。贺嫣从未和他在行房之外的事上如此亲近,一时间后背僵硬脸颊泛红。 起初是不适应的,可随着他教她画形裁剪刷浆糊,她也就渐渐习惯了他时不时的碰触,再看他的手,伤口基本痊愈,只剩下斑驳的疤痕,但也因为长年不见光肤色苍白,这点伤疤也隐匿了。 “看什么?”沈知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呼起的热气将她半边身子都闹得发痒。 贺嫣瑟缩一瞬,这才小声回答:“看你的手。” 沈知珩闻言,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像一只破旧的瓷器,满是缺口与刮痕。他抿了抿唇,正要取出手套戴上,贺嫣突然与他十指相扣。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沈知珩心脏狠狠一跳,整个人都僵住了。 “修长白皙,比姑娘的还好看。”贺嫣说。 “撒谎。”沈知珩不信,却也扬起唇角。 “真的,我觉得很好看,”贺嫣折身看向他的眼睛,“以后跟我在一起时,就不要戴了吧。” 沈知珩喉结动了动,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贺嫣顿时开心了,拉着他去选了几张其他颜色的纸,为两人合做的孔明灯上做装饰。琥珀在角落里盯着二人看了片刻,忍不住露出高兴的笑容。 他们原本计划着,做完孔明灯就去酒楼简单吃点,然后去河堤上放灯,谁知孔明灯刚做好,今日内狱当值的飞鱼卫就急匆匆跑了过来,在沈知珩耳边说了什么。 沈知珩蹙了蹙眉,让他下去了。 “怎么了?”贺嫣担心地问。 沈知珩没有瞒她:“林香死了。” 贺嫣愣了愣:“那怎么办?”林香一死,后面的计划就没办法实行了。 沈知珩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别担心,只是我得进宫一趟,今日恐怕不能陪你去放灯了,不如你和琥珀……” “我等着你,”贺嫣连忙打断,“我等着你回来。” 沈知珩没说什么,只是摸摸她的脑袋便离开了,飞鱼卫察觉到气氛不对,主动把东西收拾起来,没有再玩闹,琥珀也乖乖走到贺嫣旁边。 “琥珀,你回家去。”贺嫣说。 琥珀皱眉:“我想陪着小姐。” “乖,回去吧,帮我跟祖父递个话。”贺嫣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琥珀愣了愣连忙离开了。 贺嫣独自一人去了沈知珩书房,一直等到天黑总算把人等回来了。 “怎么样?”她忙问。 沈知珩看着她焦急的眉眼,直接将人抱进怀中。 “怎、怎么了?是不是林丞相找你麻烦了?”贺嫣吓得直结巴,接着义愤填膺,“他凭什么找你麻烦,林香先是对我图谋不轨,又是抗旨逃刑,之后还意图报复我却伤了你和二殿下,这么多罪累计起来,判他死八百次也足够了,凭什么……” 话没说完,耳边便响起沈知珩一声轻笑,她愣了愣赶紧把人推开,却恰好看到他眼底的笑意。 “你笑什么!”贺嫣瞪眼。 沈知珩低头握住她的手:“没事。” “皇上怎么说?” “和你说的一样,罪有应得,”沈知珩面色淡定,“加上有祖父向谏臣施压,他们不敢说什么。” 贺嫣一听,顿时放心了。虽然林香该死,可林家和其他朝臣若是拿此事做文章,参沈知珩个苛待囚犯滥用刑罚的罪名,那就真不好处理了。 贺嫣叹了声气:“幸好没事,你以后手段也温和点,凡事留一线,才能走得更远。” “等了这么久,还没吃饭吧?”沈知珩扬唇,没有解释皇上就是因为不喜欢太温和的手段,这才有了皇城司。 贺嫣撇了撇嘴,到底随他一起出门了。 两人牵着手,在皇城司简朴的庭院里慢吞吞地走着,偶尔有值守的飞鱼卫经过,一看到两人便立刻掉头离开,半点都不敢打扰。 贺嫣被他们的行为逗得发笑,动作一大手指便溜出了沈知珩的掌心,沈知珩便用力握紧,不给她逃走的机会。 林香死亡一事,在良帝和贺均的强压之下潦草了结,他到底是有罪之身,林家也不敢大办丧事,只能简单挑个日子埋进林家祖坟。 贺嫣对沈知珩千叮万嘱,这段时间一定谨小慎微,不要再出风头,沈知珩每次听完都觉得好笑:“我何时出过风头?” “那就更低调点,除了皇上召见,其余时候都留在家里,不要出去鬼混。”贺嫣叉腰吩咐。 沈知珩勾唇:“我又何时出去鬼混过?”自从成亲以后,他除了当值时间,其余时候恨不得贴在她身上,连偶尔的酒局都不去了。 贺嫣被他说的小脸一红,再不敢叮嘱了。 只是她没想到,都这么低调了,两夫妻仍然在进宫给皇后请安时遇到了林丞相和赵兰。赵兰一看到二人,连忙去拉林丞相,然而林丞相却全然不管,推开他便走了过来,沈知珩见状扫了贺嫣一眼,贺嫣立刻乖乖去了旁边。 晚年丧子,林丞相的头发彻底白了,看到沈知珩后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沈大人,好久不见啊。” “每日上朝都会遇见,怎是好久不见?”沈知珩反问。 林丞相冷笑一声,眼底的怨毒几乎遮掩不住:“沈知珩,你真以为有皇上和贺家庇护,我便真不能拿你怎么样了?” 沈知珩抬眸:“林丞相打算拿我如何?” “且等着吧,我儿在狱中遭受的一切折磨,终有一日我要尽数还给你!” “那我就等着,”沈知珩勾唇,“林丞相也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才能看我平步青云。” 两人针尖对麦芒,气氛一触即发,旁边的贺嫣和赵兰却是尴尬。 “其实我劝过大伯,此事的确是香儿不对,他不该再钻牛角尖,但是……”赵兰叹了声气,重新看向贺嫣,“还未恭贺你新婚之喜。” “多谢赵大人。”贺嫣对他不冷不热的。自从在沈知珩暗室里捡到自己的手帕,并与他袖口的绣样对上后,她便知道自己误会沈知珩和赵兰的关系了,可即便如此,她对赵兰也没什么好脸色。 赵兰也不介意,笑了笑道:“说起来,当年我不懂事,因为对你心生恋慕,便偷了你的手帕想做收藏,谁知被沈大人发现了……我这辈子,就做过那么一次坏事,却一辈子在沈大人面前抬不起头。” 难怪他一看到沈知珩就脸红……等等,他当初喜欢的是她?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惊讶,赵兰哭笑不得:“有什么奇怪的,贺小姐……不,现在是沈小夫人了,你当初颜色好,性子也好,京中少年郎皆是倾慕,就连沈大人,也是喜欢你许久许久了。” 贺嫣怔怔看着他,直到赵兰离开都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沈知珩不知何时过来的。 贺嫣眨了眨眼:“我才知道,赵兰竟然喜欢我。” 沈知珩脸色一黑:“谁让你跟他说话的?” 贺嫣顿了顿,突然想起自己回京后第一次参加宫宴时,好像每次去看赵兰,某人都会‘无意间’出现在她视线里。 啧,沈大人可真是……机灵啊 第50章 贺嫣和沈知珩一从宫里出来, 她便迫不及待地问:“那老小子跟你说什么了?” “我以为你至少会等到家再问。”沈知珩勾唇。 贺嫣催促:“你就别绕圈子了。” “无非是一些车轱辘话,不必放在心上。”沈知珩伸手,将她扶到马车上, 自己也跟着进去。 马车缓缓启动,贺嫣靠在软垫上,依然愁眉不展:“他失了独子,谁知会不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你近来定要处处小心谨言慎行, 不要被他抓到了把柄。” 这些话她已经反复说过很多次, 沈知珩却如第一次听一样认真点头:“知道了。” “千万千万不能有事,不然我肯定改嫁。”贺嫣怕他不上心, 干脆下猛料。 沈知珩果然坐直了:“你想都别想。” “那你听话不?”贺嫣问。 沈知珩无奈:“都说听话了。” 贺嫣这才高兴, 趴在窗子上看风景, 结果越看越不对…… “这不是回沈家的路啊。”她疑惑回头。 “回贺家, 陪祖父用膳。”沈知珩解释。 贺嫣顿了顿:“祖父叫你来的?” “我自己要来,”沈知珩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也想来。” 贺嫣有些不好意思:“都嫁人了, 总是回娘家也不好。” “谁说的?你想回就回, 无人敢置喙。”沈知珩沉声道。 贺嫣就等他这句话呢,嘿嘿一笑便挽上了他的胳膊,沈知珩一看她狡黠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一时间好气又好笑。 两人回贺家本是临时起意,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李副将在苦口婆心地劝贺均休息,贺嫣当即好气地凑上去:“干嘛呢?” 院中两人都没想到她会突然回来, 惊喜过后李副将立刻告状:“小姐你看将军, 都着凉了还要练剑, 大夫都说不能折腾了。” “我年轻时受了七处刀伤,昏迷三日醒来都没耽误练剑,区区着凉算什么。”贺均声音洪亮,显然不当回事。 李副将当即无奈地看向贺嫣,贺嫣立刻道:“祖父!” “……行行行,知道了!”贺均不高兴地将剑丢给沈知珩,沈知珩下意识接住。 看着他还算利索的动作,贺均还算满意:“听说你剑术不错,舞一把叫老夫瞧瞧,看是否像传言中那般好。” “祖父,别折腾了行吗?”贺嫣无奈制止。 然而沈知珩手握长剑,眼神倏然一凛。 白光闪过长剑肆意,犹如龙游凤舞身姿矫健,激起地上落叶一片。破风声阵阵传来,贺嫣怔怔看着他,一双眼睛都看直了。 许久,沈知珩侧身收剑,双手将剑呈还贺均。 “好!不愧是我贺家的女婿!”贺均心情大悦,笑呵呵跟着李副将吃药去了。 沈知珩刚舞完一把,呼吸还有些急促,一回头便对上了贺嫣呆愣的眼神。 “看呆了?”他眉头微挑,语调难得轻松。 贺嫣勉强挤出一点笑:“我记得你早些年练剑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剑术只算门外汉的水平,没想到才短短几年,你便已经精进到如此地步。” “大约是我天赋异禀,做什么都算不错,才会……” 贺嫣:“得吃了多少苦,才能在几年内练成这样啊。” 沈知珩愣了愣,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不苦。”他朝她伸手。 贺嫣吸了一下鼻子,默默与他牵着手往厅里走:“无忧哥哥,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进皇城司啊?” 皇上并非武断之人,若是他坚决不肯,肯定也不会逼他。 沈知珩眼眸微动:“为人臣,自然是主君让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少来,你肯定是自愿的,”贺嫣不上当,拉着他就不肯走了,“我们都成婚了,你还不肯说吗?” 沈知珩沉默许久,轻笑:“大概是因为,唯有坐到这个位置上,才不会重蹈覆辙。” 他说得含糊,贺嫣却瞬间明白了,心口顿时针扎一样疼。任她怎么也没想到,沈知珩就连进皇城司的原因,都是为了她。 “这是怎么了?”沈知珩看到她一副要哭的样子,顿时皱起眉头。 “没事,”贺嫣看得出来,他并不想让她知道过去的真相,既然如此,她就当不知道好了,“我就是有点担心祖父的身体。” “李副将刚才不是说了,只是着凉么。”沈知珩牵着她的手进门,正看到贺均捏着鼻子灌药,结果只喝了一半就不肯再喝了。 “这什么药,怎么苦成这样?”他不满道。 贺嫣恨铁不成钢:“不知道良药苦口吗?!” “再良药苦口我也不喝了,不过是着了凉咳嗽几声,看你们给急的。”贺均轻哼。 老小孩就是这样,一旦打定了某个主意,便很难再被说动,贺嫣一行人劝了半天,见他还能中气十足地吵架,最后只能随他去了。 看着贺均露出胜利的笑容,贺嫣只觉好气又好笑,但也没把着凉当回事,结果刚用过午膳,贺均便突然倒在了地上。 “祖父!” 家里瞬间乱成一片,关键时候沈知珩出面,先是将贺均送回房间,又趁张大夫过来时直接进宫请了御医。 兵荒马乱之后,终于安定下来,贺嫣守在床前,一动不动地盯着贺均,身后沈知珩正与几位大夫沟通。 “贺老将军着凉之后又出了汗,风一吹便起热了,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他旧疾太多,这一下都发作出来,才会突然昏倒,只要今晚能退烧,再调养好几个便好了。” “多谢。” 沈知珩送几位大夫出门,等回来时就看到贺嫣捧着贺老将军的手默默哽咽。他一句话没说,只是安静走上前去陪着。 “我该让他把药喝完的,”贺嫣哽咽,“如果把药喝完了,说不定就不会昏倒了。” “他是旧疾复发,即便喝完药也会如此,你不必太过自责,”沈知珩单膝蹲下,握住她的手,“大夫既然说了没事,那肯定就会没事。” “他会醒的吧?”贺嫣匆匆擦了下眼睛,抬头看向他。 沈知珩摸摸她的头:“会的。” 贺嫣默默握住他的手。 两人守在床边一直到后半夜,贺均终于醒了过来。 “怎么都在这儿?”他哑声问。 贺嫣先是惊喜,随即突然发怒:“你吓死我了知道吗?!让你吃药你不吃,非要小病拖成大病,现在好了,以前的毛病都发作出来了,我看你还怎么动不动跑出去练剑!” 贺均被吼个狗血淋头,慢慢也就反应过来了:“我生病了你还凶我?” “我凶你怎么了?要不是看你是长辈,又一把老骨头了,我恨不得打你一顿!”贺嫣愤怒。 贺均嘴角抽了抽:“你来啊,来打我,看我不禀告皇上,治你个苛待长辈之罪。” “你去啊!我等着……” 俩人眼看斗鸡一样,沈知珩只好将贺嫣拉开:“祖父睡了这么久,肯定饿坏了,你去端碗粥给他。” “就该多饿几顿才长记性!”贺嫣虽然气恼,却也听话地往外走。 贺均瞪着她的背影:“饿死我算了!” 沈知珩无奈:“祖父,别吵了。” “又不是我想吵。”贺均不满地将脸埋进被子。 沈知珩失笑,坐在床边不住宽慰,总算把人劝好了。 “祖父,您这次能这么快醒来,也算是运气好,为免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您还是不要再练剑了,平日觉着无聊,可以在院中走走,或者来皇城司找我。” 贺嫣端着粥回来时,就听到沈知珩在劝贺均,她下意识停下脚步。 “一个将领不练剑,那还算将领吗?”贺均当即反驳。 贺嫣顿时又是一股无名火,直接就要进去吵架,却在下一瞬听到沈知珩说:“浓浓昨晚因为你,一直在掉眼泪。” 贺均一愣,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她还会哭呢?” “祖父,你是她唯一的亲人了,若是你再出事,她身后的贺家,就真成空壳子了。”沈知珩难得对长辈多几分严肃,“我若死了,她还能改嫁,找个更好的,您若是有事,她又该去哪找个像你一样的亲人?” 贺均沉默一瞬:“我年纪大了,总有一日要走的。” “那也不该是现在,她现在才十几岁,将生死看得格外重,您忍心这个时候离开她?”沈知珩反问。 “知道了,我日后会听话的。”贺均一脸不耐烦,却是将话都听进去了。 沈知珩笑笑,正要去瞧瞧贺嫣怎么还没回来,结果一回头,就看到她端着碗站在门外。 对上视线的刹那,贺嫣撇了撇嘴,匆匆擦了一下眼睛。 沈知珩当即走上前去,从她手中接过粥:“祖父已经醒了,就不要哭了。” “我没想哭,就是……”有点后怕,又有点说不出的委屈。 她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可这一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沈知珩无声拍拍她的后背,安静等她调整情绪。他只沉默地站着,哪怕什么都不说,都像一座可靠的大山。贺嫣深吸一口气,再次与他对视时,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能跟他成婚,好像也是件挺幸运的事。 作者有话说: 夫妻嘛,就是要互相支撑 第51章 祖父在床上躺了三天, 贺嫣和沈知珩就陪了他三天,陪到最后贺嫣都不好意思了。 “你要不去忙吧,整日告假可怎么行, 祖父这里有我一人就够了。”夜里回到房间,贺嫣无奈劝道。 沈知珩:“皇城司近来不忙,皇上也准了我的假。” “就算不忙,你也不能总不去啊, ”贺嫣哭笑不得, “皇上准假是恩宠, 可咱们也不能恃宠而骄,不然肯定会有人参你狂妄。” “那就随他们去, 反正我要陪你。”沈知珩到床边坐下, 朝她伸出手。 贺嫣走过去与他十指相扣, 嘴上还嘟囔:“你成婚之后怎么这么粘人。” 沈知珩看着她习惯性地靠过来, 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再同我说说漠北吧。” 这段时间,他时常会问她关于漠北的事,想知道他缺席的六年里, 她在过什么样的人生。 “漠北呀, 冬天可冷了,那雪一下就是两尺厚,困得人走不动道,平时一到冬天贸易就停了,人们也不爱出门了, 整日待在家里围着火炉聊天煮茶,一直到开春的时候才会出来。” “不过我肯定是闲不住的, 会叫上琥珀和其他朋友, 一起去山里猎兔子, 我走得慢,也不太会用弓箭,时常会空手而过,但他们都乐意带着我,因为我特别会找野果,每次找到的果子都很甜。” 贺嫣靠在沈知珩身上絮絮叨叨地说,聊到高兴处时会站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已经回到了漠城,那个她心里真正的故乡。 贺嫣说得口干舌燥,沈知珩适时递上水杯:“以后有时间,你带我去瞧瞧。” “你什么时候才能有时间哦。”贺嫣笑着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心里一阵惆怅。 沈知珩顿了顿,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从他做了皇城司指挥使那一刻起,他便成了良帝手中的刀,一路杀伐到今日,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知晓了多少秘密,若无意外,他会在这个位置上待到死,即便将来品阶会变、官衔会变,他身上的责任也永远不会变。 只要他在任一日,就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即便今日告了假,但只要良帝有召,他还是要立刻回到任上。 他这辈子,都注定要守着京都城。 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贺嫣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于是赶紧说:“去不了也没关系,我在那边待了这么多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讲给你听。” 沈知珩闻言,眼底涌起一股暖意:“那以后你每年都去漠城待几个月,也好替我丰富见闻。” “当然可……”贺嫣话说到一半愣了愣,突然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几个月呢?七八个月太久了,四五个月又太短,不如每年去个半年吧,”沈知珩还真当着她的面斟酌起来,“这样将军不必委屈自己告老还乡回京都,你也能多陪在他老人家身边,还能帮我多看看漠城的风光,一举三得……” “半年,你让我每年去这么久?!”贺嫣忍不住打断。 沈知珩眉头微挑:“不想去?” “想去想去!我特别想去,”贺嫣说着话,眼圈逐渐泛红,“谢谢无忧哥哥,我还以为,成婚之后就再也没机会回去了。” 一年有六个月留在漠城,这跟定居漠城又有何区别? “为何会这么以为,你即便与我成了亲,也得先是你自己,再是沈小夫人,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即便我不说,你自己也能决定,不必太在意我的想法,”沈知珩说着,自己先笑了出来,“我倒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贺浓浓,在成完婚以后会像寻常姑娘一样学会循规蹈矩。” “本来是不会学的,那不是你……”你有恩于贺家,我始终做不到心安理得嘛,要是换了其他男人,就是说破天她也是要回漠城的,二皇子也不能例外。贺嫣话说到一半,剩下的全咽了回去。 她声音太小,沈知珩没有听清,也没有追问:“你不嫌奔波就好。” “不嫌不嫌,”贺嫣忙道,又怕他心里不舒服,还特意安慰一句,“你也别难过,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们总有一起去的时候,要实在没有……那就等你告老还乡时,我们直接去漠城定居。” 灯烛下,她目光殷殷,认真地说着以后的规划。沈知珩喜欢听她说‘我们’,尤其是想到共白首的画面,喉咙里便散出一股痒意。 贺嫣还在畅想将来的生活,他终于耐心耗尽,将她轻轻推倒在床上:“现在说告老还乡还太早,不如先做点别的事……” 床幔落下,红烛滴泪,贺嫣再无功夫思考别的。 一场□□了,沈知珩摸着贺嫣的肚子,低声道:“浓浓,给我生个孩子吧。” 贺嫣微微一怔:“孩子?” “嗯。”沈知珩看向她的眼睛。 贺嫣虽然已经慢慢接受了婚后生活,却从未想过要孩子的事,此刻听到沈知珩提起,眼中只有迷茫。沈知珩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等着。 许久,她终于回过神来:“一个够吗?” 沈知珩顿时笑了:“够了,不论男女,一个就够了,沈家还有阿叶跟阿荷,无需我承担传宗接代的责任,你若是愿意,可以让孩子姓贺,也算是贺家有后了。” “只要一个,还姓贺,”贺嫣失笑,“那你不是什么都没落着?” “怎么没落着,是我的血脉,我的孩子,不管姓什么这一点又不会改变,”沈知珩摸着她细腻的皮肤,眼神逐渐暗了下来,“你我年纪也不小了,若你答应,那我们就多努力一下。” “怎么努……” 贺嫣话没说完,就知道他想怎么努力了。 两人在贺家住了将近十日,时刻盯着贺均吃药休息,惹得一辈子威武不屈的小老头,一看到这两夫妻就瘆得慌。 好在他没煎熬太久,城南突然出了妖狐现世的流言,沈知珩再无暇顾及他,他也趁机把贺嫣送走了。 “别以为我走了,你就可以放肆了,我已经吩咐琥珀时时盯着你。“贺嫣板着脸道。 贺均不悦:“我能有什么事?” “你乖乖听话,自然没事,否则我让知珩要你好看。”贺嫣冷哼一声上了马车。 贺均一脸憋屈,直到马车走远才跟李副将抱怨:“你瞧瞧这叫什么事,以前只怕她一个,她成亲了我怕两个,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她出嫁。” “小姐和姑爷也是为您好。”自从贺均昏倒一次后,李副将彻底向着贺嫣了。 贺均冷笑一声:“那还真是没看出来……你跟你闺女说一声,别什么都听浓浓的,她交代的差事应付一下就行了。” “那恐怕不行,琥珀那丫头犟得很,我劝也没用。”李副将说罢,见贺均还要说什么,当即扬长而去。 贺均看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拿他没办法。 不服气归不服气,可药却是好好吃的,平时也会遵医嘱按时休息,比贺嫣两人在的时候还要听话。李副将本以为有场硬仗要打,不成想他这么配合,一时间啧啧称奇。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不过是想少给孩子们添点麻烦罢了。”贺均至今一闭上眼睛,都是沈知珩劝自己的那些话。 浓浓崽儿一出嫁,贺家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他必须守好贺家的门,为她留出一片天地。 贺嫣不知祖父心思,但听说他每天都很乖后,着实松了口气,也更有心力关心沈知珩了。 近来他早出晚归,两人几乎没有碰面的时候,她也是从旁人口中听说,这次所谓的妖狐现世,其实是有心人在装神弄鬼,可至于那人是谁,却叫人摸不着头绪,沈知珩现在忙的,就是抓到幕后之人。 短短五天时间,‘妖狐’便出来作恶数十次,有将近二十名百姓遇难,一时间整个京都人人自危。良帝气得在朝堂上破口大骂,一时间所有压力都来到了沈知珩这边。 贺嫣心里忧虑,便每天坐在房中等他,只是他回来得太晚,十次有八次没等到她便睡着了,偶尔两次能见到面,沈知珩也始终忧心忡忡。 又一个早晨,贺嫣睁开眼睛的瞬间,毫不意外没看到旁边有人,她轻叹一声气起床,对着铜镜不住发呆。 许久,丫鬟送来一包刚出炉的糕点:“是大少爷叫人送来的。” 这阵子沈知珩虽然不经常在家,但每天都会让飞鱼卫给她送东西,不是小玩意儿就是好吃的,时刻舍不得冷落她。 贺嫣看着还冒热气的糕点,想到什么立刻问:“人走了吗?” “刚走。” “赶紧把人叫回来!” 丫鬟见她着急,当即急急忙忙出门,于是一刻钟后,跑腿的飞鱼卫又回来了:“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你们大人今日在忙什么?”贺嫣问。没办法,她最近太少见到沈知珩,能问的人又不多,只能偶尔问问跑腿的人了。 飞鱼忙道:“前些天抓了几个人,又找了些线索,今日会留在皇城司审问归纳。” 贺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让所有人都下去后,又开始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发呆。许久,她还是忍不住往外走,只是快走到门口时想到什么,又匆匆回来拿了样东西戴在头上。 她乘着马车很快到了皇城司,沈知珩恰好在书房与幕僚探讨,她便没叫人通报,只一个人在偏厅安静等候。 “夫人,您喝点茶,”飞鱼卫殷勤上前,给她倒了杯热腾腾的茶水,“这是卑职从大人屋里偷的茶叶,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茶,但装它的盒子最金贵,偷它准没错。” 贺嫣乐了:“叫他发现了,岂不是要罚你?” “那卑职就说是偷给夫人喝的,大人总不敢罚夫人吧?”飞鱼卫理直气壮。 贺嫣认同地点了点头:“你还挺会找同盟。” 飞鱼卫嘿嘿一笑:“要怪只怪大人对夫人太好,现在整个皇城司谁不知道,惹大人不高兴了,就找夫人准没错。” 贺嫣被他逗得连连发笑,正闲聊时,飞鱼卫突然咦了一声:“您今日戴的是大人做的发钗啊?” 贺嫣顿了顿,将发钗取下来:“你说这个?” “是啊,这可是大人亲手做的,光挑珍珠就花了三天,”飞鱼卫感慨,“要我说以大人的身家,什么珍宝买不到,偏偏要亲手做,扎得手指都破了,若非对夫人一往情深,哪会有这么多耐心。” 他不遗余力地说沈知珩好话,贺嫣低头看向手里的发钗,许久轻笑一声。 第52章 书房的门一直到晌午才打开, 众人急匆匆出去吃饭,沈知珩也跟在后面往外走,结果刚走到门口, 前面那些人突然停了下来,用打趣的眼神盯着他。 沈知珩神情微动,一抬头果然看到某人。 “无忧哥哥。”贺嫣笑着招手。 沈知珩看着她发髻间的珍珠发钗,喉结动了动, 还未开口说话, 最为年长那位就笑道:“都成婚了, 还叫哥哥呢?” 这话良帝也打趣过,贺嫣顿时红了脸, 引得其他人连连调侃。沈知珩大步走上前, 牵着贺嫣逃离了这群混不吝的。 一直到远离人群, 沈知珩才问:“今日怎么来了?” “近来一直没看到你, 我有点惦记,知道你今日会一直在皇城司,便过来了, ”贺嫣也是一时兴起就跑来了, 这会儿见到了沈知珩本人,突然担心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我是不是耽误你做事了?” “你来得正好,可以陪我用膳。”沈知珩说着,又看了眼她头上的珠钗。 贺嫣察觉到他的视线, 没忍住笑了:“我戴这个发钗,你是不是很高兴?” 就跟突然跑来一样, 她戴这个发钗也是一时兴起, 也幸好一时兴起, 否则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明白他的心意。 “嗯,高兴。”沈知珩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 他这一句声音有点轻,其间泛着连自己都不明白的复杂情绪。在知道她心上人是祁远、却还要逼她成婚时,他就做好了她与自己一辈子离心的准备,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看见她戴自己所赠珠钗。 贺嫣看着他的眼睛,不由得抬手摸摸发钗,独属于珍珠的温柔手感,通过指尖传递到她心里。她突然有些局促,想躲开沈知珩的视线,却又忍不住与他对视。 两人安静地对视,什么话都没说,气氛却越来越黏稠。 许久,贺嫣突然开口:“我们都成婚了,我再叫你哥哥是不是不合适?” 大多数人成婚之后,要么叫名字,要么叫夫君,鲜少会沿袭以前的称呼唤哥哥弟弟的,所以良帝和沈知珩那些幕僚才会拿这种事笑话她。 沈知珩轻笑一声:“不必在意他们的……” “无忧。”贺嫣红着脸唤一声,眼睛亮晶晶的。 沈知珩剩下的话突然噎在嗓子里。 “无忧?知珩?大人?夫君?你喜欢我叫你什么?”贺嫣一连串的问题,像是随口拈来,可脸颊却分明越来越红。 沈知珩就看着她泛红的脸,终于忍不住俯身下去,贺嫣察觉到他想做什么,顿时紧张地抵住他的胸膛,做贼一样四下张望:“不行,别闹!” “可以的,这里没人。”沈知珩声音沙哑,没等她回答便吻了上去。 贺嫣还是第一次在大白天接吻,还是皇城司这种寻常人眼中的阎王殿,一时间紧绷到极致,直到沈知珩强行撬开她的唇,才算放松了些。 唇齿交缠,呼吸融合,贺嫣双脚渐渐发软,不自觉地攀上沈知珩的背。他们平日很少接吻,偶而亲吻也是情之所至时,像今天这样什么□□都不带、只是暧昧缠绵的吻却是头一次。 贺嫣第一次尝试这种,一时间只能被动地跟着他沉沦,直到墙角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才惊慌推开他。 沈知珩当即将她挡在身后,不悦地开口:“谁?” 墙角灌木后很快出来三个人,神色慌张简直要吓死了:“大、大人,我们不是故意的,司内的布防图要求我们在这儿值守,我们也没办法……” 贺嫣脸颊涨红,躲在沈知珩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大人,我们知道错了!”三人纷纷跪下。 贺嫣赶紧拉了拉沈知珩的衣裳,让他快点解决,沈知珩也知道她羞窘,当即道:“滚吧。” “是!”三人纷纷感激,跑的时候又没忍住竖个大拇指,“大人,您真厉害……” 话音未落,沈知珩已经将腰间玉佩砸了出去,三人顿时抱头鼠窜。 贺嫣恨不得钻进地心,等人一走立刻埋怨:“都说不行了,你还非要……” “是我错了。”沈知珩立刻认错,全然没有在下属面前的霸道。 贺嫣脸还红着,闻言只是横了他一眼,又跑过去把玉佩捡起来。上好的羊脂玉,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真是太可惜了。 “败家子,我今晚就去找大伯母告状,看你还敢不敢浪费。”贺嫣嘟囔。 沈知珩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大伯母应该不管我这个。” 贺嫣顿时瞪他,他只好补充一句,“不浪费,我叫人给你磨一个小小的匕首,平日带在身上辟邪防身。” “这么小一点,”贺嫣用手比了比玉佩,只有自己的食指长,“也能做匕首?” “可以,配在身上很好看。”沈知珩见她已经不在意刚才的事了,便顺着这个话题同她聊下去。 因为沈知珩公务繁忙,两人直接在皇城司内用了午膳,吃饭时贺嫣问起最近的妖狐事件,沈知珩并不在意:“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无非是恶人作祟,把此人揪出来就是。” “你们现在查得如何了,有眉目了吗?”贺嫣好奇。 沈知珩点了点头:“差不多了。” 贺嫣轻舒一口气:“那就行,你办案时也要小心,千万不要受伤知道吗?” “嗯,知道了。”沈知珩眸色和缓。 贺嫣笑了笑,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所有伤口都已经愈合,只有一些疤痕还留在上头。 “到时候请张大夫开几瓶消疤的药,你这手很快就漂漂亮亮了。”她认真道。 沈知珩看向自己的手,唇角微微上扬:“嗯。” 吃过饭,沈知珩去审这次抓到的人,贺嫣先回了贺家一趟,陪祖父下了会儿棋,又跟琥珀出去玩了会儿,快天黑时才坐上马车回家。 京都一入秋,天气就越来越冷,等到贺嫣洗漱完要睡下时,外头突然起了狂风,她想起还在办案的沈知珩衣衫单薄,到底还是睡不着,于是又临时起来,抱着披风往外走。 郑淑刚从账房出来,就看到贺嫣急匆匆往外走,她连忙上前问一句:“大半夜的,这是要去哪儿?” “降温了,我想去给无忧送件披风。”贺嫣乖乖回答。 听到她对沈知珩的称呼,再看她手里的披风,郑淑突然就红了眼眶:“好、好……你能想通就好,以后你们夫妻只管好好过日子,不论你想做什么,大伯母都支持你。” 贺嫣:“?” 她一脸莫名地被郑淑送到马车上,直到马车走出极远,她还晕晕乎乎的,最后只能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给沈无忧送的确实是披风、而不是什么救命的药吧? 晚上的大街空无一人,马车顺畅无阻地到了皇城司门口,贺嫣下来后,便要将披风交给守卫。 “大人马上就要结束了,夫人等他一起回家呗。”守卫殷勤道。 贺嫣想了想,觉得也可以,于是索性进去等。 如守卫所说,沈知珩没过太久就结束了,贺嫣站在内狱门口,听到身后的动静立刻笑着回头,沈知珩跟她对上视线的瞬间眉头皱了皱:“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披风。”贺嫣说着,笑着朝他走去。 沈知珩却连连后退两步,绷起脸呵斥:“别动!” 贺嫣吓了一跳,当即停下脚步。 沈知珩看着她惊慌的表情,喉结动了动:“抱歉。” “你、你怎么了?”贺嫣小声问。 沈知珩沉默一瞬:“你先回去,我等会儿就回家了。”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要不我们一起吧。”贺嫣小心翼翼。 沈知珩还是坚持:“浓浓,听话。” 贺嫣心里闪过一丝失望,但见他面色凝重,却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转身离开。她一走,守卫便奉上了披风:“这是夫人特意送的,夫人都等您半个时辰了……” 守卫后面说了什么,沈知珩已经听不见了,他只是定定看着贺嫣离开的方向,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才第一次看守卫手中的披风。 是用贺家陪送的布料做的,一看就暖和厚实。 “大人,夜寒风冷,您穿着吧。”守卫劝道。 沈知珩伸出手,指尖在即将碰到披风前顿了顿,还是收了回去:“先沐浴。” 那边沈知珩去沐浴了,这边贺嫣心不在焉,一直到床上躺下,脑子里还是沈知珩冷漠的样子。 她翻来覆去毫无睡意,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正思考要不要起床喝口水时,房门突然轻轻打开,她听到动静,立刻侧躺着不动了。 沈知珩看着她安静的背影,沉默一瞬后将门关上,然后解下披风到床边坐下。贺嫣支棱着耳朵听他的动静,听着他更衣洗漱,听着他在旁边躺下。 直到一个泛着浓郁皂角味的怀抱将她扣紧,她才低头看向他的手。 果然有些肿了,也不知道洗了多少遍。 “抱歉,今晚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沈知珩不擅长道歉,说出的话也有些生硬。 贺嫣果然没有理他。 沈知珩抿了抿唇,又道:“我并非有意凶你,只是当时刚从里头出来,一身的晦气血腥,不想让你沾染罢了。” 贺嫣吸了一下鼻子,到底转过身来:“那你就直说啊,为何都不解释?” “是我的错,我刚审完人,情绪不好。”沈知珩失笑。 贺嫣抿了抿唇,不说话。 沈知珩抬手摸摸她的脸,安静地看着她。 两人僵持许久,贺嫣叹了声气:“查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明后两天全部真相都会水落石出。”沈知珩见她终于肯主动跟自己搭话了,顿时扬起唇角。 贺嫣撇了撇嘴,还是叮嘱:“那抓人的时候,你可要小心点。” “好。” 沈知珩将她抱进怀里,安静嗅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直到这一刻才有活过来的感觉。贺嫣任由他抱着,脑海里却是他站在内狱门口、泛着冷意的眼神。 “无忧。” “嗯……”沈知珩的声音有些含糊。 贺嫣沉默片刻才开口:“你是不是……不喜欢如今的职务?” 沈知珩没有回答,贺嫣一抬头,就看到他已经睡熟了。 贺嫣无奈地笑了笑。 第53章 妖狐现世的传闻愈演愈烈, 就在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皇城司突然抓到了幕后真凶,平复了这场近乎荒唐的残忍凶案。 “其实就是一群从蛮荒之地来的流民, 仗着会点歪门邪道的东西打家劫舍,”沈叶感慨,“皇城脚下,最怕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稍有不慎就会被有心人指向帝王不慈, 幸好大哥这次反应及时, 才不至于让百姓生出异心。” “这么说来,大哥这次立大功了?”沈荷好奇, “是不是又要升官?” “皇城司指挥使, 已是满朝堂实权最盛的官职, 再升就只有丞相可与之媲美了, ”沈叶失笑,“皇上应该不会再给他升官,多赏赐些珍宝倒是可能。” “说不定就做丞相了呢, ”沈荷异想天开, “反正林丞相自从林香去世便病倒了,眼看着也没几天了。” “不可胡说!”沈叶呵斥一句,一扭头就看到贺嫣心不在焉地趴在桌子上,仿佛并不关心他们在聊什么。 沈叶顿了顿,开口:“大嫂。” 贺嫣没吱声。 “大嫂?”沈叶抬高了声音。 贺嫣惊醒:“啊……什么事?” “你想什么呢想这么入神?”沈荷抢先一步问。 贺嫣顿了顿:“也没什么, 就是觉得无忧近来辛苦,好不容易立此大功, 我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下。” “你想怎么表示?”沈荷好奇。 贺嫣顿时陷入苦恼:“我这不是正想呢。” “其实你只要有这份心意, 不管做什么大哥都会高兴的。”沈叶道。 沈荷顿时白了他一眼:“哪有这么容易, 肯定还是得表现出自己的诚心。” “那你怎么想?”贺嫣干脆请教。 沈荷想了想:“我爹每次做了什么好事,我娘都会亲自下厨给他做顿饭,回回都把我爹感动得稀里糊涂,要不你也试试?” “有道理!”贺嫣眼睛一亮,随即又蔫了,“可我也不会做啊。” “这有何难,找两个厨娘在旁边站着,一步一步教呗。”沈荷轻嗤。 贺嫣恍然,当即往后厨走,沈荷见状也要跟上去,沈叶赶紧把人拦住:“你干什么去?” “我也去做两道菜表表心意啊,”沈荷理直气壮,“大哥最近只关心贺嫣,都不理我们兄妹了,长此以往岂不是要跟我们生分了,我去做点东西讨好一下。” “……人家夫妻俩亲亲热热,有你什么事,你想献殷勤以后再献。”沈叶不由分说把人拉走了。 时间转眼到了晚上,忙了一天的沈知珩回到家中,便直接去了正厅准备用膳,结果刚到就看到一家子都齐了,就贺嫣不在。 他停顿一瞬,问:“浓浓呢?” “在你们院呢,她今天不跟我们一起吃饭。”郑淑噙着笑道。 沈知珩表情瞬间严肃:“可是生病了?” “怎么可能……”沈荷话说到一半,就被沈叶捂了嘴。 “你回去瞧瞧就知道了。”郑淑催促。 一家三口都表情促狭,可惜沈知珩心里只有贺嫣,并未发现什么不对,见大伯母也三缄其口,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便急匆匆回听雨轩去了。 寝房里,贺嫣正认真摆盘,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等她直起身来,沈知珩便一脚踹开了门,吓得她顿时一个激灵:“怎、怎么了?” “发生何事了?”沈知珩大步走上前来,握住她的胳膊上下看了几遍,确定没有受伤后,一颗心才慢慢放下,“怎么不去用膳?可是不舒服了?” “……大伯母他们没同你说?”贺嫣还懵懵的。 沈知珩蹙眉:“说什么?”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桌上摆了四样素菜。 他沉默一瞬,以为她今天想独自用膳,正要问为什么不叫厨房做点荤食,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这些都是你做的?”他声音有些发紧。 贺嫣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就……也没什么大不了了,这些菜做起来很简单,你坐下尝尝吧。” 沈知珩喉结动了动,半晌才低声问:“怎么突然想起给我做饭了?” “你这些日子辛苦,好不容易了结案子,我便想慰劳慰劳你。”贺嫣诚实回答。 沈知珩捏了捏她的脸,唇角扬起一点微笑。贺嫣因为他这点笑意,脸上的热度一阵高过一阵,只能假装不耐烦地把他拉到桌前坐下:“赶紧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合的。”沈知珩回答。 贺嫣无语:“……你没吃呢就知道合口味了?” “总之是合的。”沈知珩又强调。 贺嫣哭笑不得,只好往他碗里夹菜,沈知珩默默吃饭,难得一次丢了规矩,把自己碗里摞得像小山一样高。 贺嫣一边怕他吃撑了,一边又因为他捧场的样子暖心,最后等他吃完最后一口,便一脸郑重地承诺:“我以后会经常给你做的。” “你能陪我用膳,就已经很好了,不必亲自操劳。”沈知珩胃里发撑,只能尽力坐直点。 贺嫣闻言眉头微挑:“你就说我给你做饭,你高不高兴吧。” “高兴。”沈知珩这回倒是坦诚。 贺嫣满意了:“那我就经常做。” 沈知珩轻笑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于是从荷包里掏出一样东西。贺嫣低头一看,是一把巴掌大的羊脂玉匕首,匕首外套着铁丝拧成的刀鞘,细腻的玉石在刀鞘里若隐若现,乍一看像个精美的首饰。 “这就是你要给我做的匕首?”贺嫣惊奇,“你最近一直没提,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答应你的,怎么可能会忘。”沈知珩扬唇。 贺嫣笑笑,赶紧接过来配在腰带上,还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好看吗?” “好看。” 贺嫣更高兴了,取下来爱不释手地把玩,直到因为太过困倦打了声哈欠,沈知珩才催促她去睡。 “你不睡吗?”贺嫣都躺在床上了,才发现沈知珩并没有脱衣裳的打算。 沈知珩闻言沉默一瞬:“我先出去散散步。” “这个时候散什么步?”贺嫣不解。 沈知珩抿了抿唇:“吃多了。” 贺嫣:“……” 短暂的沉默后,贺嫣默默往被窝里躲了躲,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那你早点回来啊。” “好。” 夜色已深,沈府庭院内的灯笼照惯例熄了一半,沈知珩独自一人在花园走了几圈,最后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坐定,静静看着天上的月亮。 月儿弯弯,繁星闪烁,他静静看着,仿佛要把它们看进心里去。 沈叶睡不着闲着无事出来散步,便看到自家大哥神色恍惚地坐在石头上。他顿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大哥。” 沈知珩早就听见他的脚步声了,闻言也没有回头:“怎么出来了?” “睡不着,出来走走,”沈叶到他旁边坐下,“大哥你呢?怎么没陪大嫂?” “我也是出来走走。”沈知珩回答。 沈叶沉默一瞬,笑了:“大哥,你是不是有心事?” 沈知珩闻言,这才第一次看向他:“何以见得。” “你以前每次有心事,都会来这里看月亮,”沈叶一本正经地捏住下巴,“据我所知,其中十次有八次都是因为思念大嫂,可今日大嫂就在家里,还给你做了那么多好吃的,你又为何独自跑出来?” 沈知珩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不会是因为大嫂做的饭太难吃吧?”沈叶惊讶。 沈知珩当即反驳:“浓浓手艺,不输御厨。” ……那您还真是敢夸呢。沈叶哭笑不得,又道:“那就是她惹你生气了?” “浓浓乖巧,怎会惹我生气?”沈知珩反问。 沈叶唇角几乎放不下来:“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干脆你直说吧,也省得让我猜,若真有什么想不通的,说不定我们兄弟齐心,怎么也想通了。” 沈知珩神情微动,静静看向面前平静的池塘。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这一切都太好了。” “嗯?” “我本以为,她嫁过来之后,会与我成怨侣,可她非但不怨恨,还处处迁就我,真心想与我过日子,如今更是愿意为我洗手作羹汤,”沈知珩扯了一下唇角,“这一切都太好了,好得仿佛水月镜花一场虚幻。” 沈叶惊讶许久,才憋出一句:“没想到大哥也有患得患失的时候……不对,应该说,大哥一到大嫂的事上,就总是患得患失。” 沈知珩并不在意他的调侃,只是安静地坐着。 沈叶叹了声气:“你这就叫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世上哪对恩爱夫妻不是这样?她既愿意对你好,你就受着呗。” “你不懂,我与她的关系并非这么简单。” “我怎么不懂,你们的事母亲已经告诉我和阿荷了,还要我们一定要对大嫂好,替你补偿她,可我却不这么觉得,以大嫂的性子,她若非真心实意嫁你,任你如何威胁都没用,又怎会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这么久?”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你真有那本事逼她就范,她进府之后不闹事就很好了,又怎么会今天送阿荷点首饰,明天给我添件衣裳?不光我们,还有母亲,你们新婚那几日一直逼她学规矩,她次次都认真配合,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沈知珩顿了顿:“意味什么?” “意味她在讨好你的家人,她若不是心里有你,为何还要这么做?你真当声势显赫的贺家,当真在她出嫁之后就护不住她了?”沈叶一字一句直击沈知珩的内心。 沈知珩沉默了许久,总算缓缓开口:“也是。” “所以不要杞人忧天了,大嫂定是在意你,才会对你好,没有别的原因。”沈叶笑道。 沈知珩点了点头,突然看向沈叶:“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她在意我。” 沈叶:“?” “罢了,看你年纪小,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沈知珩站起身,准备回屋陪媳妇儿,“若敢将今日说的胡话告诉其他人,我定不饶你。” 沈叶:“……” 第54章 妖狐现世的案子解决了, 但丧命的十几个百姓却是回不来了,往年每次发生这种伤亡惨重的命案,帝后都会携朝廷重臣一起去庙中祈福, 以宽百姓之心,这一次也是如此,日子定在七日后,不少重臣家眷都要一起去, 贺嫣也不例外。 定下祈福日后, 贺嫣跟沈知珩进宫给皇后请安, 经过御花园时,恰好看到良帝正和今年科考的前三元谈经论道, 其中一个探花郎瞧着不过二十出头, 初生牛犊不怕虎, 即便面对良帝也毫不怯场, 只管阐述自己的观点,意气风发的样子引来不少人注意。 贺嫣察觉到沈知珩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不由得往众人的方向看一眼, 下意识就握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沈知珩回神。 贺嫣轻哼一声:“他之风采, 不及无忧当年万分之一。” “哪里不如我了?”沈知珩失笑。 贺嫣拉着他快步经过御花园:“反正就是不如你。”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良帝一扭头,就看到这两人头也不回地朝中宫去了,顿时板起脸:“这两个小混球,真是愈发没规矩了。” “皇上正与诸位大人交谈,沈指挥使和沈小夫人哪敢打扰, ”李公公帮着说好话。 良帝也只是随口一说,很快便又投入到交谈中去了。 贺嫣拉着沈知珩径直进了中宫, 一看到皇后就偎了过去:“皇后娘娘, 浓浓好想你啊。” “要真想本宫, 早就来了,哪会等到今日。”皇后不上当。 贺嫣嘿嘿一笑:“这不是成了亲做了人家的夫人,要忙于府中诸事了么。” 她说得一本正经,沈知珩却有些想笑,但一对上皇后的视线,立刻一本正经道:“家中琐事太多绊住了浓浓,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若真如此,可就是你沈家不对了,怎能让一个新妇如此劳累,看来本宫要将沈大夫人召进宫好好聊聊了。”皇后缓缓开口。 贺嫣一听哪还敢撒谎,连忙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皇后娘娘我错了,实则是因为无忧整日不着家,我心里太挂念,便没心情进宫了。” “这才是实话,”皇后捏了捏她的脸,轻笑,“浓浓真是长大了,都会忧心夫君了。” 贺嫣看了沈知珩一眼,却不小心与他对视,脸颊顿时有些泛热。 今日阳光正好,贺嫣陪皇后聊了会儿天后,便心不在焉地看向殿外,皇后看出她的心思,笑道:“今日天气这么好,不如叫几个人踢毽子如何?” “好啊!多叫几个人来,这样热闹。”爱玩的贺嫣果然来了兴趣。 皇后笑笑,看了旁边的贴身女官一眼,女官立刻去准备了。 不出片刻,院子里便被笑声充斥,皇后和沈知珩坐在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看贺嫣跟宫女们闹着玩。 “刚夸她长大了,现在又胡闹起来。”皇后摇了摇头。 沈知珩始终看着贺嫣,唇角的弧度从未放下过:“生性如此,还是由着她吧。” 皇后笑笑:“你呀,越来越有做人夫君的样子了。” 沈知珩停顿一瞬,脸上竟也泛起热意。 皇后却想到别的事,脸上笑容微敛:“方才你们来时,可经过御花园了?” 沈知珩知道她想说什么,便主动提及:“经过了,只是见皇上谈性正佳,便没有前去打扰。” “若当初你没有承下皇城司指挥使一职,如今也该在他们其中,”皇后突然有些伤感,“旁人不了解,本宫却是明白,你当年之所以答应皇上,便是为了将来万一再发生当初贺家那样的事,不至于连个保护人的能力都没有。” 沈知珩笑笑:“卑职如今挺好的,娘娘何必再提当年。” 贺嫣似乎赢了,突然朝二人欢呼,二人被她的反应逗得会心一笑,皇后也一扫先前的惆怅:“是啊,浓浓到底是从漠城回来了,还嫁你为妻,你多年的苦心与等待,总算没有付之东流,她如今知晓你为沈家做的一切,想来也会……” “她知道当年的事了?”沈知珩突然声音紧绷地打断。 皇后停顿一瞬:“知道啊,就在你们定婚之后,本宫不慎说错了话,她便知道了,她没同你说?” “……好像说过,但卑职忘了。”沈知珩攥紧衣袖,面上仍是冷静,脑海却闪过那段时间相处的点点滴滴。 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贺嫣突然变了,她开始尝试接受自己,学着对自己好,也试着和他做真正的夫妻。她的变化他都看在眼中,却只觉得是因为知晓了他冒充祁远写信的事,又或是因为手帕的误会解除,原来都不是。 和她成亲后的这段时间,他始终觉得美好得不真实,仿佛是在云上行走,每一步都有可能踏空。沈叶前几日还说,她所做一切皆是出于本心,出于心里有他,可直到此刻,他才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若她所谓的心里有他,就只是感激呢? “本宫就说嘛,她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去问你呢,”皇后轻笑,“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们俩呀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皇后又说了什么,沈知珩却一点也没听进去,只是专注地盯着贺嫣看。 许久,皇后进屋歇息去了,贺嫣拿着毽子跑了过来:“跟我们一起玩吗?” 沈知珩定定看着她,眼底的浓雾几乎化不开。 “无忧?”贺嫣不解。 沈知珩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说话,李公公便来了:“沈大人,皇上请您过去。” 沈知珩当即对贺嫣道:“皇上召见,没办法陪你了。” “那你快去吧。”贺嫣正在兴头上,摆摆手就随他去了。 沈知珩垂着眼眸跟着李公公离开,走到宫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贺嫣已经许久没有尽兴玩过,跟宫女们胡闹了半个时辰才停下,皇后的贴身女官见她累了,当即搬个躺椅放在门前。 “小夫人快来休息一下。”女官笑道。 贺嫣当即跑过去躺下:“谢谢嬷嬷。” “您先歇着,我去小厨房给你拿些糕点。” 贺嫣答应一声,便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她刚才玩得太疯,直到此刻才感觉乏累,刚闭上眼睛就开始昏昏欲睡,就快要睡着时,头顶突然多了一片阴影。 贺嫣挣扎着醒来,看到熟悉的脸后愣住了。 “怎么在这儿睡?”祁远扬着唇角,愉悦地看着她。 贺嫣还有些懵,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怎么,才一阵子没见,就不认识我了?”祁远又问。 贺嫣这才反应过来:“你何时回来的?” “今天晌午,这不沐浴更衣之后就进宫请安了么,父皇还在御书房说事,我便先来母后这里。”祁远拉了把凳子在她旁边坐下。 贺嫣摸了摸鼻子:“你来得不巧,皇后娘娘午休呢。” “看出来了,否则也不会任你像个野孩子一样拦在门口。”祁远调侃。 贺嫣撇了撇嘴:“我才不像野孩子。” 两人晒着太阳,一边等皇后醒来,一边随意闲聊,祁远说了许多新鲜见闻,贺嫣听得渐渐入神,半晌接了一句:“真有能入水的马车?” “我骗你作甚?”祁远反问。 贺嫣轻哼一声:“我不信,谁知道你是不是糊弄我,等以后有机会了,我让无忧亲自带我去看。” 祁远第一次听到她直接唤沈知珩的表字,顿了顿后笑问:“你成婚之后,感觉如何?” “无忧对我挺好的。”贺嫣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祁远看着她泛红的脸,竟也由衷地为她高兴:“那就好。” 贺嫣笑笑,突然感觉很奇妙。若是放在半年前,打死她都不敢相信,有朝一日能心平气和地跟祁远聊自己婚后的事,可现在确实是真实发生了,而且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昔日爱而不得的痛苦与悲伤,好像顷刻间化为乌有。 沈知珩回来时,就看到两人正坐在门口闲话家常,贺嫣笑得眉眼弯弯,小脸被太阳晒得泛红,他步伐停顿一瞬,还是走了过去。几乎在他进庭院的刹那,贺嫣便发现了他,高兴地朝他招了招手。 “知珩。”祁远起身,伸拳抵了一下他的肩膀。 沈知珩抬手拍拍他的胳膊,两人没有多说什么,却能看出多日不见的思念。 “三位,皇后娘娘醒了。”有宫人来报。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便一同进去了。 沈知珩和贺嫣本来打算待到下午就走的,但因为临时遇上了祁远,便多在宫中待了一会儿,直到用过晚膳才离开。 回家的路上,贺嫣因为喝了两杯水酒格外兴奋,拉着沈知珩说个不停。沈知珩安静地听着,垂下的眼眸却不知在想什么。 “无忧。” “无忧?” 沈知珩猛地回神:“怎么了?” “你想什么呢,我跟你说话都不理。”贺嫣蹙眉。 沈知珩摸摸她的头:“你刚跟我说什么?” “我问你皇上为什么要召你过去呢,”贺嫣只好重复一遍,又小心地问,“你似乎不高兴,可是因为我和二殿下见面了?” 沈知珩沉默一瞬:“当然不是。”他说了要信她,便不会再起疑。 贺嫣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又接上方才的话题。 沈知珩没有隐瞒:“后天便要去佛寺祈福了,他来问我守卫的事。” “那为什么去那么久?”贺嫣不解。 沈知珩沉默一瞬:“他争辩不过探花,便叫我去做帮手。” 贺嫣乐了:“你们争辩的什么?” “辩人活一世,是不是该事事遵循心意而行。”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道。 贺嫣啧了一声:“这有什么可辩的,世上万事,能全都随心自然好,可总有家国大义父母恩情等等等等,会动摇内心左右言行,若真毫无顾忌一切随心,只怕要进皇城司内狱了……皇上的观点如何?” “与你一样。” “那岂不是很好辩?”贺嫣笑了,“所以你帮他赢了,他是如何奖励你的?” “我输了。” 贺嫣一愣:“输了?” “嗯,输了。” “……这么简单的辩题,如何会输?”贺嫣太震惊了。 沈知珩被她的反应逗笑:“大约是太久没与人争辩,生疏了。” 贺嫣当即宽慰:“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必放在心上。” 沈知珩沉默着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话。 贺嫣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开始收拾去佛寺那两天要带的衣物,等到一切准备妥当时,才发现沈知珩有点不对劲。 他总是盯着自己看,似乎在想些什么,可当她问起时,他又只说没有,而且情绪一直不高,本来就话少,这两天更是不怎么说话了。 贺嫣起初以为他公务繁忙才会如此,可直到他连续三天没跟她做那事儿后,她终于察觉到不对了。 临出发前的晚上,两人躺在床上,沈知珩习惯性地将她拥入怀中,却也仅限于此。 “睡吧。”他说。 贺嫣沉默一瞬:“睡不着。” “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沈知珩抱得紧了些。 贺嫣无语推开他,认真与他对视:“沈无忧,你最近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沈知珩眸色闪烁。 “你好像很不高兴。”贺嫣直说。 沈知珩轻笑一声,将她拥入怀中:“没有的事。” “你还不跟我说实话?”贺嫣声音闷闷的。 沈知珩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真的没有,我只是每日太多事要做,心里有些烦躁。” “可我也没见你忙什么啊。”贺嫣小声嘟囔。 沈知珩轻笑一声:“你一天里才见我多久?” 贺嫣一想也是,便反抱住他的腰:“反正你要有事,可不能瞒我啊。” “好。” 夫妻俩相拥而眠,仿佛世间最亲密的存在。 因为佛寺离京都有几十里地,所以要天不亮就出发,贺嫣只觉自己没睡多久,便被沈知珩叫了起来。她迷迷糊糊地任他帮着梳洗更衣,又哈欠连天地准备出门,结果都快要上马车了又想起什么,于是急匆匆回到屋里找。 “落什么了?”沈知珩问。 贺嫣气喘吁吁地爬上马车,这才将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 是他先前所赠的玉石小刀。 “拿这个做什么?”沈知珩失笑,“不知道随行之人不可带兵器吗?” “这是你送我的,我当然要随身带着,再说你不告发我,谁会知道这东西是什么,”贺嫣低着头戴在腰上,拍了拍后满意抬头,“这么精致,分明是个首饰嘛。” 沈指挥使大人看着夫人脸上自得的笑容,决定就此徇私枉法一回。 随行人员陆陆续续到了宫门口,随着宫门大开,帝后从里头出来,祈福的马车终于朝着佛寺去了。 其他官员及家眷都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贺嫣却因为沈知珩要领路,只能独自乘坐马车,还好她机灵,走的时候叫上了琥珀,一路上才不算无聊。 “听说佛寺有高僧讲经,听者能延年益寿,其实老将军也该来的,说不定会更加康健,可他非说世上没有鬼神,不肯过来。”琥珀惋惜。 贺嫣失笑:“祖父那性子,叫他听经不如叫他受刑。” 琥珀想想贺均不得闲的性子,也跟着笑了:“听说林丞相也没来,外头都在议论,说他如今缠绵病榻,怕是活不长了。” “我好像也听说过。”贺嫣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八卦,只觉时间飞逝,没等反应过来马车便在佛寺里停下了。 早就在此等候的宫人们服侍各官眷下马车,贺嫣没那么大排场,掀开车帘就要跳下去,结果一只手将她拦住了。 “都嫁做人妇了,是不是该沉稳点?”祁远打趣。 贺嫣失笑:“二殿下,你怎么在这儿?” “我昨夜没睡好,便也坐了马车,就是你前面那辆。”祁远指了指。 贺嫣恍然,两人说话的功夫,车夫已经搬来脚凳,贺嫣拎着裙摆小心地下来了。 “你佩的是什么东西?”祁远看到她腰上的东西,顿时生出好奇,“瞧着不像玉佩,可否给我瞧瞧?” 贺嫣当即四下看了一圈,确定无人注意后才神秘地把东西摘下来:“你看,无忧给我做的。” 祁远拿到手里研究半天,看清是什么后哑然:“贺浓浓,你可真是胆大包天,随皇上礼佛也敢佩戴凶器。” “这怎么能是凶器呢?”贺嫣不服气,“明明就是一块形状奇怪的玉佩。” 祁远哭笑不得:“强词夺理,不过这东西倒是精巧,回头也让知珩给我做一个。” “不可能,这是我一个人独有的。” “那我直接去找知珩。” “不行!” 沈知珩过来时,就看到两人正在吵闹,祁远手里还拿着他送给贺嫣的小匕首。 作者有话说: 没有虐哈,也没有误会,好久没发红包了,本章抽五十 第55章 贺嫣一眼就瞧见了沈知珩, 当即笑着朝他招手:“在这里!” 沈知珩弯了弯唇角,径直向二人走去,刚到跟前就听到祁远说:“知珩, 你这匕首做得精巧,不如也送我一个?” “说了不给了!”贺嫣赶紧挽上沈知珩的胳膊,“他只给我一个人做。” “沈小夫人,做人不要太小气。”祁远无奈。 “反正不给, ”贺嫣说完, 还不忘跟沈知珩找认同, “是吧无忧?” “嗯。”沈知珩果然配合。 祁远被这两人气得没招,直接把匕首还给贺嫣:“朋友缘尽, 后会无期。” 说完, 便扬长而去。 贺嫣笑了笑, 把小匕首重新配在腰上, 这才去牵琥珀的手。 琥珀笑着避开:“小姐,这会儿应该牵的不是我吧。” “连我也打趣!”贺嫣瞪她,手却诚实地抓住沈知珩手腕。 琥珀笑着跟在两人后头, 一同往要落脚的小院走。 路上, 贺嫣和沈知珩又聊起祁远,一时有些想笑:“不送他礼物就生气,也不知是谁小气,等会儿他要跟你说话你也别理他,看他还敢不敢说什么后会无期的话。” “好。”只一个字, 然后就没有别的反应了。 贺嫣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怎么瞧着还是兴致不高?” “没有, ”沈知珩反握住她的手, 轻笑, “走吧,院里应该已经备好了饭菜。” 贺嫣疑惑地看他一眼。 虽然天不亮就出发了,但到佛寺已经是晌午时分,按照以前祈福的规矩,午膳要在各自屋里用,下午不作安排,可自行休息游玩,等到晚上诵读经书至子时,翌日才是正式的祈福仪式。 一行人用过午膳,琥珀和车夫便去整理行李了,贺嫣和沈知珩则坐在院中晒太阳。今日阳光极好,虽然已是深秋,但暖洋洋的太阳晒在身上,叫人如沐春风。 贺嫣懒散地靠在沈知珩身上,闭着眼睛正昏昏欲睡,刚才还说要绝交的祁远便找来了,一看到二人靠在一起的样子,不由得啧了一声:“你们两个,光天化日之下干什么呢?” 他独自一人出京许久,很多想不通的事都想通了,比如他曾经对贺嫣生出的情愫,就绝非是兄妹之情。然而想通了又如何,不管是沈知珩还是贺嫣,于他而言都是重要的存在,他绝不会为了自己那点情愫,就影响三人的感情。 不得不说出去一段时间还是好的,平复了心情之后再回来,他已经能理智地退到线外了。如今的他,再看这两人恩爱的样子,竟只会由衷地为他们高兴。 “多少也要注意点,在佛寺呢。”他闲散地靠在树上。 贺嫣有点害羞,立刻坐直拉了拉沈知珩的袖子。 沈知珩一脸平静地看向祁远:“有事?” “周尚书家的聚了几个人,要一起去后山放风筝,你们去吗?”祁远说是来问这两夫妻的,但目的只有贺嫣一个,毕竟某人他是了解的,不可能参与这种幼稚的把戏。 果然,沈知珩道:“你带浓浓去吧。” 祁远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贺嫣突然开口:“我也不去!”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她一脸无辜:“看什么,真的不去,坐了一上午的马车,都快累死了。” “你那马车可是母后特意选的,单是软垫就有两层,只坐一上午怎么可能会累?”祁远不懂。 “那就是累啊,”贺嫣打了个哈欠,“而且天不亮就起来了,我现在好困的,不如你带琥珀去吧,她肯定会高兴的。” 祁远闻言也没有再劝,直接将琥珀叫了出来。 果然,琥珀一听可以出去玩,顿时高高兴兴跟着他走了。贺嫣一脸羡慕地看着两人离开,一回头就对上沈知珩若有所思的眼睛,当即坐直了身子。 “怎么了?”她乖巧地问。 沈知珩抬手摸摸她的眉心:“真不想去?” “不去,我都要困死了。”贺嫣挽着他的胳膊,“你下午不是没事么,不如陪我睡会儿吧。” 沈知珩唇角微扬:“昨晚叫你早些睡,你不听,现在知道困了?” “是是是,早知道就听你的了。”贺嫣轻笑,拉着他回屋去了。 她跟琥珀聊了一路,也确实是困了,几乎是躺在床上的瞬间就睡了过去,沈知珩将人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闭上眼睛却是最近相处的点点滴滴。 这样的状态,从那日出宫后便一直持续到如今,他总是反复地回忆、品味,近乎自虐。他好几次都差点开口问贺嫣,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问什么呢?问她是不是为了报恩才对他这么好的?问出来有意义吗?他当初既然可以无视她的痛苦,强行娶她为妻,就该明白她心里不会有自己。 他也确实做好了一辈子同床异梦的准备,但他不会后悔,因为他原本的计划,是这样远远的看着,可她先欺骗他的感情,让他生出奢望,又以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他从未爱过他。是她亏欠他,所以他明知她会痛苦,也能狠下心强娶。 哪怕互相折磨,他也不会再放开她。 可是…… “无忧……”贺嫣在梦里呓语。 沈知珩垂着眼眸,将人抱得紧一点:“怎么了?” “无忧。”贺嫣往他怀里钻了钻,又很快睡去。 怀里温软一片,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沈知珩抱着她,静静听着两人逐渐融合的呼吸。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愿意对自己好,真心实意地做他的妻子,已经比他料想中的下半生好太多,他该高兴才对,可是…… 沈知珩不愿再想,小心将脸贴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佛寺的床板太硬,睡惯了软床的贺嫣很快便醒了过来,看到沈知珩还在睡,便小心翼翼地绕过他下了床,跑到院子里伸懒腰。 琥珀进门时,就看到自家小姐一脸惬意的样子,顿时有些想笑:“小姐这是睡醒了?怎么就睡这么会儿?” “床板太硬了。”贺嫣叹了声气。 “你还是不困,否则就是睡地上,也很难醒过来。”相处六七年了,琥珀对她还是理解的。 贺嫣嘿嘿一笑,拉过她问:“放风筝好玩吗?” “不太好玩,后山虽然有块平地,但还是不怎么够用,但足够热闹,干什么的都有,也算是有趣,”琥珀说着,看出她心生向往,便立刻问,“我拿了沙包还要再去,不如小姐跟我一起?” 贺嫣心动一瞬,到底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就不去了。” “为何?”琥珀问完,视线突然移至她身后,“姑爷。” 贺嫣顿了顿回头,看到沈知珩后笑笑:“你怎么醒了?” “你不在,睡不着。”沈知珩回答。 贺嫣笑盈盈地看着他,沈知珩也沉默看回来,两人虽然谁都没说话,但其中的氛围谁也插不进去。琥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沙包也顾不上拿就溜走了。 直到她离开小院,沈知珩才往她消失的方向看一眼:“怎么不跟她一起去玩?” “想陪着你嘛,”贺嫣没骨头一样又靠了过去,“明明妖狐案已经破了,你却好像还是不得闲,我们都有多久没像现在一样待着了?” 说完,她捧着沈知珩的脸,迫使他与自己对视,“而且,虽然你不说,可我一直觉得你有心事,我知道你在不高兴,我想让你高兴起来。” 沈知珩定定看着她,半晌说了句:“所以你刚才也是为了这个,才说自己犯困?” 贺嫣眨了眨眼睛:“是呀,我是不是很乖?” 面对她求表扬的表情,沈知珩却沉默了。 贺嫣看着他的脸,渐渐站直了些,正要问他怎么了时,沈知珩突然开口:“你平日在我身边,也是这么委曲求全的吗?” 贺嫣愣了愣,有些不懂他的意思。 “这山上有一种果子味道极好,我带你去摘吧。”沈知珩笑道。 贺嫣没来得及琢磨他刚才的话,便被他口中的果子吸引了,于是两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去摘果子了。 在山中消磨了一个下午,傍晚时是相对正式的素宴,所有参与祈福的人都要参加,用完膳就去大殿诵经。 贺嫣一到蒲团上坐下,便开始犯困了,于是一脸忧愁地看着沈知珩。 “很快就结束了。”沈知珩轻笑一声安慰。 贺嫣撇了撇嘴,正要说些什么,住持便从门口进来了,她连忙起身,跟着众人一起双手合十。 住持回了礼,往前走时经过她身边,于是又停下脚步:“这位施主,还请到前方就座。” 贺嫣为了偷懒才选靠门的位置,结果大庭广众之下,住持随手一指就是最靠近帝后的位置。 “为、为什么啊?”她干笑着问。 “施主天庭饱满,是有福之人,同皇上跟皇后娘娘一起坐是最合适的。”住持笑道。 贺嫣只能求助地看向沈知珩,沈知珩无奈地看回来,表示爱莫能助,她只好到前面坐下。 “皇帝伯伯。”她提起精神打招呼。 已经坐定的良帝斜了她一眼:“让你还偷懒。” 贺嫣撇了撇嘴,坐在蒲团上发呆。 大抵是她没有慧根,只觉诵经无聊,于是开始后虽然表情还算周正,实则已经开始神游,直到对上诵经高僧的视线,才立刻坐直了些。 大殿内香烛鼎盛,味道浓郁熏人,她没过多久便觉得头晕眼花,等到诵经好不容易结束,赶紧跑出去用力吸几口亮起,这才好一些。 “累坏了吧?”沈知珩正护送帝后,便叫祁远出来瞧瞧她。 贺嫣蹙眉:“累倒是还好,就是味道太熏人了,我小时候也来过两次,那会儿没这么呛啊。” “许是这两日烧香的人太多,正殿又年久失修通风不畅,这才呛了些。”祁远笑着解释。 贺嫣啧啧:“好歹也是皇家指定祈福的佛寺,怎会年久失修呢?” “从前佛寺修葺的,是林丞相。”祁远一句话解释了原由。 贺嫣恍然,这是儿子死了,闹罢工呢。 两人正闲聊,诵经的高僧出来了,祁远顿时恭敬问候,贺嫣也跟着行礼,听到祁远赞扬高僧,便自己也附和两句:“今日听君一席经,真是胜读十年书。” 高僧闻言沉默一瞬:“沈小夫人还是读书吧,佛经只怕不适合你。” 祁远没忍住乐了。 贺嫣:“……” 不管怎么说,总算可以回去休息了,只可惜好不容易可以睡下了,结果还没睡多久,就被沈知珩叫了起来。 已是翌日了。 “我去安排一下值守的事,你先吃早膳,待会儿我来接你。”沈知珩低声道。 贺嫣看着他眼下黑青,顿了顿问:“你昨夜没睡好吗?” 是一夜没睡。沈知珩扬了扬唇角:“祈福是件大事,马虎不得。” 贺嫣点了点头,以为他是因为公务忧心。 沈知珩离开后,贺嫣跟琥珀一起吃饭,同样是刚睡醒,昨晚没参与诵经的琥珀可精神多了,絮絮叨叨地跟她讲昨日听来的各种八卦,听得贺嫣饭都忘吃了,一脸专注地盯着她。 聊了半天后,琥珀突然提起一件事:“对了小姐,漠城那边一直在催老将军回去,我们打算十日后启程,你到时候跟我们一起走吧。” 沈知珩刚走到门外,便听到了琥珀的话,顿时停下脚步。 贺嫣顿了一下:“你们先回,我过段时间再去。” “为什么啊?姑爷不是跟你说好了么,准你每年都能回漠城待一段时间,正好这次跟我们一起,还能过完年回来。”琥珀提议。 贺嫣叹了声气:“他最近总是兴致不高,我要是再走了,只怕他更加低落。” “原来如此,”琥珀说完,看着她蹙起的眉头,突然就笑了,“小姐先前喜欢二殿下时,总是想把他弄去漠城,如今换了姑爷,倒是愿意为他牺牲留在京都了,可见小姐其实还是更喜欢姑爷。” “以后别动不动提二殿下,我已经成婚了,你要注意分寸,”贺嫣被她调笑得脸发红,又嘟囔一句,“再说了,也不会一直留在京都。” “你说什么?”琥珀没有听清。 贺嫣轻咳一声:“你不懂,无忧他不一样。” 他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沈知珩在门口站了片刻,直到两人不说话了才进去。 “姑爷。”琥珀匆匆行了一礼便识趣离开了。 贺嫣笑着招呼:“都安排好了?快来吃些东西,今儿得一上午忙活呢。” 沈知珩定定看着她,到底还是说出了那句:“等祈福结束,你便跟祖父回漠城吧。” 贺嫣顿了一下:“你刚才听到我们说话了呀。” “去了之后,便不要再回来了。”沈知珩声音艰涩,却还是一字一句道。沉重了多日的心脏,在说出这句话后突然轻松了些,他这才恍然,原来有些决定并不难做。 “……你什么意思?”贺嫣不解。 沈知珩走到她面前,露出一丝苦笑:“本该和离后再送你走,可我们成婚时间太短,若是就此和离,只怕会让贺沈两家难堪,所以你先回漠城,过个一年半载我再请旨和离,这样就可以……” “理由呢?”贺嫣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了,顿时气得微微发颤,“和离的理由是什么?” “到时候辛苦祖父装两天病,我再请高僧出面,说是因与我八字不合,这样一来我们和离就成了孝义之举,也不影响你的名声。” “我问的是你现在为什么要跟我和离!”贺嫣气到一定程度,反而冷静下来,“是因为我们刚才提到了二殿下?你既然听到了,就该知道我跟琥珀只是闲聊,而且并没有……” “不是因为他,”沈知珩说,“我当初既然答应信你,便不会再生疑心,所以与他无关。” “……那是因为什么?”贺嫣直视他的眼睛。 沈知珩静了许久,眼底流露出一分自嘲:“大概是因为我还不够狠心。” 贺嫣皱了皱眉,正要问他什么意思,便听到他又问:“你愿意同我在一起,可是为了报恩?” 这句话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贺嫣微微一怔,半晌才回过味来:“你知道了……” “是为了报恩吗?”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问。 贺嫣沉默一瞬,决定实话实说:“一开始因为这个,但我们相处的过程中,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说着,她急切地上前一步,“你相信我,我现在对你……对你不止是为了报恩,我是真心想与你过一辈子的。” “我信。”沈知珩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贺嫣松一口气,随即又绷起脸:“既然你信,那为什么还要与我和离?” “大概是因为我不想耽误你,”沈知珩扬起唇角,眼底却闪着若隐若现的悲戚,“贺浓浓,你该对我坏一点,这样我恨着你,哪怕知道你不快乐,也会顺应自己的心意囚着你,可你对我好了,我便想把一切都给你,我自己的想法也不重要了,只想让你高兴。” 他不在乎她是不是因为恩情才对自己好,但他在乎她会不会受委屈,若她和自己在一起时总是下意识退让,那他宁愿放她离开。 看着他认真的眉眼,贺嫣已经彻底冷静:“你觉得和离之后,我会高兴?” “是。” “哪怕我喜欢你?” 沈知珩沉默一瞬,轻笑:“是。” “你……” “若是没有恩情在,你想喜欢我便喜欢了,想对我好便好了,若是哪天我惹你不高兴,以你的性子也不会饶了我,”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古井无波,“可有这一层恩情,你便永远不可能随心所欲,你会总是迁就我,你会不快乐……” “我没有!” “你有,”沈知珩眼神坚定,“你这段时间,每一天都在迁就我。” “那是我愿意。” “总有不愿意的一天,但你还是会为了恩情忍让。” 贺嫣气笑了:“你都这么说了,我又能如何解释?” “还记得进宫请安时那道辩题吗?我答不出,是因为我的答案因人而异,我能随心而活,但我希望你可以。”沈知珩说到最后,眼角已经有些湿润,只是面色一如既往的沉稳平静。 贺嫣怔怔与他对视,许久之后缓缓开口:“所以,你是一定要与我和离了?” “即便和离,我也是你的夫君,你想来找我,随时可以来。”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横竖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贺嫣心口一疼,面上却是冷淡:“那恐怕不行,与你和离后,我应该会喜欢别人,为免他会难过,我是不会再与你有来往。” 沈知珩陷入长久的沉默。 正当贺嫣以为他会服软时,就看到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那也好。” 贺嫣轻笑一声:“沈知珩,你真行,先强娶我,又不要我。” “不是不要你……” “你就是不要我,”贺嫣一脸倔强,眼圈都红了,“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纠缠的了,等祈福结束,我便进宫请皇上退婚,不必再等个一年半载。”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 沈知珩独自站在房中许久,才缓慢地回头看向她离开的方向。 庭院里空空如也,不见她的踪迹,就好像他大梦一场,终于醒来。 今日的祈福,是在佛寺正殿举行,贺嫣怕自己去了之后,看见帝后会忍不住哭,会给仪式平添晦气,便没有去殿内,而是独自一人在山林间游荡。 随着所有人陆陆续续去了正殿,太阳总算从东方升起,将最后一丝黑暗驱散殆尽。贺嫣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累了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低头看着自己腰上的小匕首,孤零零的瞧着好不可怜。 咚——咚—— 远方传来三声钟响,祈福正式开始,贺嫣揉了揉脸重振旗鼓,正要去殿外瞧瞧热闹,突然瞥见林间几道急促的身影。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正殿内外,这儿怎么还有其他人?贺嫣下意识躲到石头后,扒着石头往外看。 “都准备妥当了?” “一切稳妥。” 几人简单碰个面便各自离开,贺嫣心觉不对,下意识就想找侍卫帮忙,然而她此刻就在后山,哪能找到什么人,眼看着几人要消失了,只能咬牙选择其中一路跟了过去。 被她跟踪的两人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处山洞前,看到山洞前的守卫后招呼一声,几人便离开了。贺嫣躲在暗处,等几人走远后便进了山洞,结果一进门,便看到昨日还在诵经的高僧手脚都被绑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高僧!”贺嫣急忙冲上去,一摘掉他嘴里的布,就看到山洞里堆满了火药,“谁绑的你?” 高僧虚弱地看她一眼:“供台、供台下有火药……” 贺嫣一惊,当即扭头就往外跑,跑到一半又道:“你你先坚持一下,我等会儿就来救你啊……” 说着话,径直冲了出去,结果刚跑到山路后,就迎面遇上了刚才的几人。 这几人显然也没想到,祈福都开始了还会有人在外面游荡,愣了愣后立刻拔剑。贺嫣心里又惊又怕,却什么都顾不上了,抄起一块石头朝几人砸去。 众人没想到她敢硬碰硬,没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抄小路往正殿跑去了。 “抓住她,不能让她跑了!” 几人在山林间不要命一样你追我赶,而同一时间的大殿内,飞鱼卫沿着窗边五步一位,二十余僧人站在殿内四角准备入场,住持和煦地请所有贵眷落座,看到贺嫣的位置空出来后,不由得顿了一下:“这个位置怎么没人?” 站在良帝身侧的沈知珩顿了一下:“她身子不适,不来了。” “既然身子不适,就在院子里歇息吧。”住持说着,看了旁边的小沙弥一眼,小沙弥立刻离开了。 沈知珩眼观四路,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幕,沉默一瞬后看向祁远,果然祁远也在看他。 “时辰已到,我们这就开始吧。”住持看向良帝。 良帝刚要答应,沈知珩突然问:“高僧呢?” “他身子不适,今日由贫僧负责祈福,”住持回答,“若是无事,那我们这就开始吧。” 沈知珩一直盯着他看,眼神冷飕飕宛若冰山,住持干笑一声,不自觉看了供台一眼。 住持见他不说话,便回头示意僧人们上前,于是僧人们陆续往中央走,他也当着所有人的面点了香,一步步走向供台。 就在众人要围住贵眷们时,贺嫣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供台下安了火药!” 她跑得衣衫凌乱发髻散开,撕心裂肺宛若疯子,沈知珩却毫不犹豫,直接抽刀斩杀了住持。殿内大乱,飞鱼卫不必沈知珩开口,便直接杀向僧人,而本该手无缚鸡之力的僧人们,此刻也突然身手矫捷地与他们厮杀起来。 臣子们见状先是方寸大乱,反应过来后立刻护着在帝后身前,祁远和沈知珩对视一眼,当即带上侍卫护送帝后等人离开,一时间殿内只剩皇城司等人。 殿内血流成河,沈知珩浑身浴血宛若修罗,一脚踢开供台后看到堆满了火药,当即拽过来一个僧人放干了血,将火药泼被鲜血淋湿。 他动作凌厉可怖,僧人们一时被骇破了胆,很快被飞鱼卫尽数缉拿。 战斗在一瞬间开始,又在一瞬间结束,刹那之间,便有几十人丧命。 飞鱼卫看着堆积成山的火药,手指微微颤抖,很难想方才要是夫人来晚了,会是何种结果,对了,夫人……众人回过味来,立刻往外看,只见一个身着侍卫盔甲的人一手抓着贺嫣,一手拿着匕首抵在她喉咙上。 正是卧床多日的林丞相。 “放开她。”沈知珩脸上挂着一道旁人的血,一步步靠近。 林丞相没有多言,直接在贺嫣脖子上划出一道伤,生生逼停了沈知珩。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沈大人小作一下,我也多写一点 抽50红包 第56章 肃穆森严的佛堂已然血流成河, 乱臣贼子只剩林丞相一人。而他毫无惧色,用匕首死死抵住贺嫣的脖子。 “你要做什么,尽管冲我来, 放开她。”风声萧瑟,沈知珩声音沙哑试探着朝前走了一步。 “沈知珩。”林丞相死死盯着他,缓慢地叫出他的名字。 沈知珩立刻停下脚步:“我在。” “叫你的人都退下,”林丞相眸色浑浊, 短短几日不见几乎老了十岁, “若敢偷袭, 我就算拼着最后一口气,一样能杀了她。” 说着话, 手里的匕首略一用力, 贺嫣当即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殷红的血就此流了下来。 “我让你别动她!”沈知珩喘着气, 抬手叫身后的人退下。 “大人……” “都退下!”沈知珩厉声呵斥,难得的失态。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只能咬牙退出林丞相视线。过程中所有人都一言不发, 唯有风声越来越烈, 沈知珩看着贺嫣,不断用口型重复‘别怕’。 贺嫣眼角泛酸,却知道不是哭的时候,于是硬生生忍下了。 大殿前转眼只剩他们三人,沈知珩直直盯着林丞相:“你知不知道行刺帝王是重罪, 是要诛九族的。” “我唯一的儿子已经没了,还留着九族做什么?留着他们整日盼着我死, 好让自己的儿子继承林家基业吗?”林丞相荒唐一笑, 眼底满是杀意, “他们想得美!如今林家拥有的一切,都是我殚精竭虑得来的,我儿若不能继承,他们谁都别想碰!” “你真是疯魔了,”贺嫣忍不住开口,“林家上上下下几百口,能继承你基业的才有几个,他们凭什么要为几个人的野心牺牲?” “闭嘴!若不是你,我儿子也不会死,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林丞相呵斥。 贺嫣还想说什么,沈知珩立刻沉下脸:“贺浓浓。” 贺嫣只能咬唇闭嘴。 沈知珩这才看向林丞相:“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她。” “跪下。”林丞相没有废话。 贺嫣一听,再也受不了了,当即就要挣扎,结果还未等到林丞相动手,沈知珩先一步呵斥:“贺浓浓!不准动!” 话音未落,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起来……”贺嫣声音发颤,脖子上的伤口贴着刀刃摩擦,又生出许多细小的伤口。 沈知珩却不理她,只是盯着林丞相:“你满意了吗?” 林丞相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没想到冷血无情的沈指挥使,也有为了谁甘心受辱的时候。” 他脸色突然一变,阴沉地问,“若我杀了她,你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体会到锥心之痛?” “林香是我杀的,他临死前受的那些刑罚,也都是我干的,你要杀就杀我,与她无关。”沈知珩死死盯着贺嫣脖子上的伤,心脏仿佛都揪了起来。 “沈知珩!”贺嫣急了。 “闭嘴!”沈知珩再次呵斥,贺嫣顿时红了眼眶。 林丞相冷眼看着二人,半晌才缓缓开口:“沈指挥使就这么想换回她?” “你要我做做什么?”沈知珩立刻问。 林丞相沉思片刻,道:“你去杀了良帝。” “痴人说梦的话就别说了。”沈知珩冷眼道。 林丞相又是一阵大笑,手中的匕首因为颤抖,又在贺嫣脖子上划出几道伤口。冰凉的利刃划烂肌肤,刺痛与恐惧齐生,贺嫣虽出生在武将世家,却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即便心系沈知珩,也不住微微颤抖。 沈知珩看出她的紧张,心里也开始不耐烦了:“先大家再小家,我虽爱她,却不会为她生出不臣之心,你若坚持要我杀皇上,那我只能让你把她杀了。” “听见没有,他这是要放弃你啊。”林丞相拿匕首拍拍贺嫣的脸,贺嫣横了他一眼。 沈知珩看着林丞相的匕首,当即就要冲上去抢夺,只是还未动身,林丞相的匕首又回到了贺嫣的脖子上,他就只能暂时作罢。 “你杀了她之后,我会将你抓起来,关在皇城司内狱里,让你尝遍你儿子尝过的每一种刑罚,我会好好活着,让你亲眼看着我如何平步青云,我会让你比死了还难受。”沈知珩一字一句道。 林丞相黑了脸:“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沈知珩冷笑一声,“我既然能杀了你儿子,就能杀了你、杀了你林家所有人。” 林丞相死死盯着他,两人视线在空中激烈厮杀,最终以林丞相先笑一声结束。 “何必这么剑拔弩张,”林丞相勾唇,视线落在他扶着刀柄的手上,“你不是想救她吗?可以,把你的刀抽出来。” 贺嫣顿时急了:“你想干什么?” “抽出来!”林丞相眼神发冷。 沈知珩毫不废话,当即把刀抽了出来。 “不如先砍一只手表表诚意,若我满意了,就放了她。”林丞相勾唇。 “不可以!沈知珩你要敢乱来我不会原谅你的!”贺嫣突然激烈挣扎,险些挣脱林丞相的束缚。 林丞相眼疾手快,单手锁住她的喉咙,另一只手上的匕首直接调换方向,拿刀尖抵住她的脖子。 只要轻轻往前一送,锋利的匕首就会划破她的喉咙。 “别乱动!”沈知珩呵斥贺嫣,“你若再胡闹,信不信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贺嫣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他竟然会用自己的性命要挟她,一时间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沈知珩面对她仿佛遭了背叛的眼神,只能缓和语气:“听话些。” “沈知珩,你要是死了,我绝不会独活。”贺嫣冷静开口。 沈知珩心口一颤,类似于疼痛的滋味顿时传遍四肢百骸。两人此刻看起来情深似海,谁能想到他们一个时辰前还在商谈和离事宜。 林丞相渐渐不耐烦了,黑着脸催促:“动手啊!” 沈知珩与贺嫣定定对视许久,当着她的面缓慢地抽出长刀,贺嫣手脚发软,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知道即便沈知珩砍下一只手,林丞相也不可能放过她,可也知道沈知珩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要是她敢此刻撞向林丞相的匕首,那他就敢当着她的面去死。 这样一来,她即便牺牲自己,又有什么意义? 沈知珩扶着刀柄撑在地上,左手置于刀刃旁,只要刀一落下,便能斩断他的手。 林丞相畅快一笑,眼睛发红狂热地催促:“快点,动手啊!”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悬在半空,热烈的阳光照在刀刃上,反出的光刺得贺嫣眼睛下意识闭了闭。 沈知珩面色阴沉地看向自己的手,昔日斑驳的皮肤,在贺嫣这段时间悉心的养护下,如今已经不剩什么痕迹了,她总是喜欢在睡觉前,将手按在他的掌心里,夸他的手好看,与他比谁的手指更长。 脑海浮起昔日种种,沈知珩会心一笑,随即眼神冷下来,持刀的右手便要将刀口压下。 “沈知珩。”贺嫣突然唤他。 沈知珩持刀的手一僵,半晌才缓缓抬头与她对视。 贺嫣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告诉他:“即便受制于人,也不能丢了骨气,站起来。” 沈知珩眉头蹙了蹙。 贺嫣一条胳膊被林丞相死死攥着,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伸向腰带:“站起来,哪怕死,也不要向他下跪。” 说着话,她看一眼沈知珩的刀,又仿佛刺眼一样眯了眯眼睛。 林丞相站在她身后,并未看到她的动作,只因为她的话嘲讽一笑。沈知珩喉结动了动,仍僵在原地不动,贺嫣见状顿时有些急了,刚要开口说什么,他便从地上站了起来。 刀高高举起,朝着自己的左手挥下,林丞相兴奋地睁大了眼睛,沈知珩眼神一凛,当即将刀面朝向他,极盛的阳光顿时刺得他闭了闭眼睛。贺嫣抓紧机会,一手去推他手里的刀,一手拿着自己的小匕首用力朝他脖颈刺去。 噗—— 血液如泉水一样涌出来,直接淋了她一脸,贺嫣怔怔睁大眼睛,攥着匕首的手仿佛泡在黏稠的温泉里,衰老的皮1肉死死黏着她的手,仿佛要将她一起变得腥臭。 原来,这就是杀人的感觉吗? 贺嫣脑子里莫名闪过一个念头,然后就昏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处马车中了。琥珀看到她睁眼,立刻扑了过来:“小姐,你可算醒了!” 贺嫣嘴唇动了动,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脖子上的疼痛。 琥珀见她皱眉,当即关心地问:“是不是伤口又疼了?御医开了镇痛的药丸,小姐您吃一颗吧。” 说着话,已经将药丸递了过来。 贺嫣勉强撑着软榻坐起来,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我们这是去哪?” “当然是回家去。”琥珀说着,又泫然欲涕。 贺嫣问了半天,总算明白了,林丞相已经死了,所有叛党皆已伏诛,如今他们正在回京的路上。 “沈知珩呢?他有没有事?”贺嫣想起什么,连忙问。 琥珀摇了摇头:“姑爷很好,只是如今众人方寸大乱,还得他在前头支应着,暂时顾不上咱们,方才皇上和皇后娘娘倒是来过,想让你去他们马车里歇着,但见你迟迟没醒,便又回去了。” 贺嫣点了点头,靠在她身上又睡了过去。 她突然做了个梦,梦里自己拿着刀,在乡间愉快地砍白菜,刚刚收割一筐后,她又看向旁边菜地里的西瓜,只是刚摘下一颗,瓜就突然开口哀求:“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为何不能放过我?” “我何时杀人了?”她不解地问,然后下一瞬,就看到手里的瓜就变成了林丞相的脑袋,她菜筐里满满的白菜,也变成了堆积成山的人头。 “啊!” 贺嫣猛地惊醒,坐起来后心跳仍快得发疼。 正在旁边收拾的琥珀顿时扑上来:“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贺嫣怔怔看向她,半晌才艰难开口:“做噩梦了……” “姑爷吩咐过,让我到家后一定要叫醒你,让你喝一碗安神药再睡,我方才看你睡得正熟,便没舍得叫……早知道我就喊您起来了。”琥珀看着她仓惶的眼神,一时间恨是心疼。 贺嫣捏捏鼻梁,肚子里顿时发出一声响,琥珀连忙端来一盘酥肉:“这是刚炸出来的,小姐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贺嫣看到酥肉,蓦地想起匕首刺破皮1肉的感觉:“快拿开!” 她难得用这么严厉的声音说话,琥珀连忙把肉送出去,又给她倒了杯温水。贺嫣连喝几口,总算把恶心的感觉压下去了,这才后知后觉地问:“我怎么没回沈家?” “姑爷叫我带您回来的,说是近来恐怕会忙,没办法照顾你,所以让您回来待上些时日。”琥珀回答。 贺嫣一愣,这才缓慢地想起他们在林丞相叛变之前,共同做下的决定。她深吸一口气,面上没有表情:“他明知我受了惊吓,却仍把我送回贺家了?” 琥珀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忙替沈知珩说话:“姑爷这阵子肯定忙得厉害,否则也不会将你送回来。” “他就这么想跟我和离?”贺嫣咬牙。 “怎么会呢,他就是怕你一个人在家……什么?和离?”琥珀愣住了。 贺嫣板着脸不说话。 琥珀当即脱了鞋坐到床上,大有她不说就不走的意思。贺嫣刚睡了很久,又做了噩梦,也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看着琥珀关心的表情,便将七夕那日后的所有事,都尽数告诉了她。 琥珀起初时而皱眉时而大怒,等听到沈知珩是当年贺家平反的功臣时,整个人都惊呆了,再到后来的夫妻相处,她又忍不住笑出来,情绪大起大落反复多次,等贺嫣讲完时,她也累得躺倒在床上。 “所以姑爷现在要和离,你打算怎么办?”琥珀问。 贺嫣沉默片刻:“我给他五天时间,五天之后他若还不来,那就什么都不必说了。” 琥珀:“?” 她想说沈知珩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只怕给五十天也还是这个决定,与其等着他自己想通,不如主动出击,反正他心里有小姐,那小姐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很难拒绝。 可惜没等她劝贺嫣,贺嫣便睡着了。 而接下来五天,贺嫣也如自己所说一样真的在家等着,只是越等脸色越难看,等到第五天的时候,直接一大早就出门了。 “小姐,你去哪?”琥珀在后面追。 贺嫣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去看看他究竟在忙什么。” “小姐……”没等琥珀追出门,马车就消失在巷尾了。 大约是感受到了自家小姐的怒气,车夫一路上都不敢放松,终于用了最短的时间到了皇城司。 虽然林丞相造反一事闹得腥风血雨,但皇城司门口依然清净肃静。贺嫣下了马车,径直走到门口:“你们大人呢?” “在内狱呢。”守卫忙道。 贺嫣点点头,正要独自前去,只是刚一迈过门槛就改了主意:“你跟我一起去吧。” 守卫受宠若惊,连忙在前方引路,贺嫣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问:“林丞相造反一事你们查得如何了?” “几乎已经查完了,先前的妖狐现世一案,实则是他在背后主导,为的就是将皇上引到寺庙,之所以没查到他身上,实则是因为他那些手下太过死忠。”守卫解释。 贺嫣点了点头,也并不意外。毕竟林丞相三朝元老,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否则皇上也不会一直顾忌他,他既然敢豁出自己一世积累布下此局,自然不会叫人轻易察觉。 现在想来,一切也是天意,偏她在祈福前生沈知珩的气,独自一人在外游荡,恰好破了他们的计划,否则住持只要点燃香烛,便是无人生还。 “皇上打算怎么判?”她又问。 守卫老实回答:“林家其余人并未参与,所以只流放一族,外家亲戚一概不受影响,只是林丞相留在朝中的势力,却是不能再留了。” 贺嫣略一思忖,明白了:“所以你家大人最近就是在忙这件事?” “不错。”守卫答完,已经把人带到了内狱门口,便赶紧离开了。 贺嫣独自在内狱门口站着,门内吹出的冷风泛着血腥味,让她又一次想起林丞相那张脸,一时间忍不住作呕。 她没有后退,近乎自虐地站在原地,直到有经过的飞鱼卫看出她脸色不对,才赶紧去内狱把沈知珩叫出来。 沈知珩出来时,身上沾了点不明血迹,眉眼间也挂着熟悉的阴郁。他走到距离贺嫣十步远的地方,就不肯再往前了,视线却一直盯着她的脖子。 “好些了吗?”他问。 贺嫣没有回答:“你为何没去看我?” “你也看到了,我走不开……” “要审多久,才能将林家的势力肃清?”贺嫣问。 沈知珩沉默一瞬:“少说也要半年。” 贺嫣不说话了。 “回去吧,外面冷。”沈知珩在风口站了片刻,眉眼渐渐缓和了。 贺嫣:“祖父打算后日离京。” 沈知珩一顿,意识到她想说什么,手指顿时攥紧了袖子。 “我明天,会进宫请一道和离的旨意,后天跟祖父一起离开。”贺嫣认真道。 沈知珩沉默许久,再开口声音有些艰涩:“皇上近来也是焦头烂额,只怕没空管我们和离的事,不如你先跟祖父回去,待忙过这阵……” “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要拖拖拉拉了。”贺嫣又一次打断他。 沈知珩喉结滚了滚:“……好。” “那……你没意见的话,我明天进宫之后,会去沈家收拾行李,”贺嫣说完顿了一下,“我到时候不想看见你,你这几天可以先住在皇城司吗?” “好。” “我走那天,你来送我可以吗?”贺嫣看着他的眼睛,“我上次离开,你就没来送我。” 沈知珩眼圈眼睛红了。 许久,他缓缓开口:“好。” 作者有话说: 正文明天还有一章,抽五十红包,前两章的还没抽,明天一起吧(懒癌发作) 第57章 见过沈知珩后, 贺嫣翌日一大早就去了沈家,沈知珩虽然答应她不会出现,却还是站在街角处守着。 “小姐, 好像是姑爷。”琥珀提醒。 贺嫣扫了一眼街角,沈知珩注意到她的视线顿了顿,正要上前去找她,就听到她淡淡道:“不必管他。” 沈知珩猛地停下脚步, 再没有上前的勇气。 贺嫣不再看他, 径直进了沈家的大门, 琥珀带着一应仆役赶紧跟上。 “小姐,姑爷看着好可怜啊。”琥珀叹气。 贺嫣冷笑一声:“他可怜, 难道我就不可怜?成婚不到三个月便被退婚, 真是全天下的笑话。” 琥珀闻言, 顿时不敢再为沈知珩说话。 他们这次来了十几个人, 可谓是浩浩汤汤,没等进第二道门,郑淑就急急忙忙赶来了, 看到贺嫣赶紧问:“今日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好去接你呀。” 这几天她住在贺家养伤,大伯母几乎每天都去看她,贺嫣心里感激,因此缓和了神色:“不敢劳烦大伯母。” “他们是?”郑淑迟疑。 贺嫣抿了抿唇,递给琥珀一个眼色, 琥珀当即带着众人往听雨轩去了,贺嫣这才拉着郑淑的手往后院走:“大伯母, 我这次来, 是向你辞行的。” 郑淑不解:“你要去哪?” “回漠城。” “那知珩……” “他打算与我和离, 我也同意了。”贺嫣直接道。 郑淑顿时愣在原地。 一个时辰后,贺家仆役将全部家当收拾成将近二十个箱子,尽数抬到了马车上,郑淑眼圈泛红,瞧着这些箱子又险些落下泪来。 “大伯母不必伤心,我们总会回来的。”贺嫣温柔道。 郑淑摇了摇头:“若是能过得自在,我倒宁愿你们别再回了。” 贺嫣笑笑,对着她福了福身,郑淑不愿再看,急匆匆别开脸。贺嫣见状,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带上贺家一众人便离开了。 出大门时,沈知珩还在外头守着,孤身一人好不可怜,贺嫣到底还是没忍住走上前去:“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我现在就进宫。” “下午再去吧,”沈知珩开口说话,声音十分沙哑,“我跟你一起去。” 贺嫣这才看到他眼里布满红血丝,也不知是不是一夜没睡。 她抿了抿唇,终究硬下心肠:“还是早些去吧,你就别去了,我自己去还好说些。” “若是皇上责怪,就都推到我身上,切莫自己强撑。”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 贺嫣轻哼一声:“放心吧,我没那么死心眼。” 沈知珩短促地笑了一下,眉间的郁色挥舞不去。 贺嫣看到他这副样子,到底忍不住道:“你休息一天吧,今日别去皇城司了。” “还有太多事要忙。”沈知珩苦笑。 “皇城司又不是你一个人,就算没了你,你培养出的那些人也足够用了。”贺嫣白了他一眼。 沈知珩抿了抿唇,没有多说。 贺嫣看到他这副样子就来气,直接进宫去了。 她在宫里一直待到傍晚才离开,走的时候不出意外拿到诸多赏赐,刚把东西塞进自家的马车里,就看到沈知珩骑着马远远望着她。 贺嫣直接坐着马车来到他面前:“已经成了,你明天按时来送我就好。” “……嗯。”沈知珩声音微颤,却还是点了点头。 贺嫣见状,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的手,沈知珩察觉到她的目光,顿了顿开口:“没有洗。” 其实想洗的,尤其是这几日一直待在血腥气冲天的内狱里,可一想到她不喜欢,便没有敢。 他不想她心生愧疚。 贺嫣看出他的想法,无奈地笑了笑:“行,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好。” 贺嫣放下车帘便要离开,沈知珩看着她逐渐消失的脸,到底忍不住上前一步:“浓浓……” “什么事?”贺嫣立刻问。 “和离书……可要我写给你?”沈知珩问。 贺嫣没想到他叫住自己就是为了这个,顿时嘴角抽了抽:“不用,皇上都亲口答应退婚了,你写不写和离书都一样。” “好。”沈知珩点了点头,在她面前乖顺得仿佛拔了牙的野兽。 贺嫣:“你明日在城外等着吧,别去我家,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夫妻了,还是避讳些好。” 沈知珩心口宛若刀割,半晌艰难点了点头:“好。” 贺嫣没有再多说,直接叫马车离开了。 一夜短暂且漫长,贺嫣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她知道沈知珩就在门外,却没有叫他进来,两个人隔着一道门板,艰难地度过一夜。 翌日贺嫣起来时,外面已经没人了。 她垂着眼眸走到庭前,便看到十几辆马车已经准备妥当。 “走吧。”贺均朝她伸手。 贺嫣笑笑朝祖父跑去。 一行人趁着天不亮就出发了,这次没有夹道相送的百姓,一路上只有车轮发出的响动。 沈知珩按照约定在城外的长亭前相送,贺家的马车一看到他就停下了,贺嫣独自一人跳下马车跑向他。 “你来了?”她笑着问。 沈知珩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唇角也扬了起来:“回漠城,高兴吗?” “高兴。”贺嫣回答。 沈知珩点了点头。高兴就好,高兴……也不枉费他一片心了。 他一夜没睡,想了很多话要告诉她,可此刻面对面,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许久,他艰难开口:“以后遇到任何麻烦,都记得来找我。” “沈知珩,我已不是七年前那个黄口小儿,”贺嫣认真地看着他,“我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也有足够的能力应对一切。” “嗯,我知道。”沈知珩点头。 两人对视着,再次没了言语。 沈知珩喉结动了动,半天憋出一句:“再见……” 贺嫣苦涩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贺均已经气冲冲下来了佚䅿:“我看哪个忘恩负义的小王八羔子,休了我孙女还敢跑来示威。” 贺嫣忙拦他:“祖父……” “沈知珩,你给我过来!”贺均怒喝。 沈知珩听话地走了过去,贺均深吸一口气:“我问你,你对我贺家是否亏欠?” “是。”沈知珩垂着眼眸。 “我若教训你,你服不服?”贺均又问。 沈知珩:“服。” “祖父!”贺嫣一脸急切。 “很好,很好……”贺均绕着沈知珩转了两圈,抬手给了他一拳,沈知珩站在原地没动,任由他教训。 “祖父,你打他做什么?!”贺嫣气愤。 贺均:“我就是看看他敢不敢还手,既然不敢……” 他眼神一凛,上手敲了一下沈知珩的脖颈,沈知珩微微一怔,立刻昏了过去。刚才还一脸悲愤的贺嫣急忙把人抱住,继而发脾气:“让你打晕他,没让你打他!” “我公报私仇不行吗?”贺均轻哼一声,直接叫人把沈知珩抬到了马车上,李副将干脆把沈知珩的马也顺走了。 车队继续缓缓往前走,转眼便消失于远方,长亭四周空空荡荡,仿佛从未有过人的痕迹。 沈知珩醒来时,已经是晌午时分,车队早就远离就京都,朝着漠城方向稳定前进。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贺嫣正悠哉悠哉地吃糕点,便瞬间想通了一切。 “你故意的……”他突然带了几分控诉。 贺嫣斜了他一眼:“是啊故意的,你打我啊?” “浓浓,不要胡闹,”沈知珩皱眉,“皇城司还有许多公务等着我。” 贺嫣轻嗤一声:“我没胡闹,你那些公务自然有人在做,不用你操心了,至于你……以后就安心当贺家的上门女婿吧,要是不够贤惠,祖父肯定收拾你。” 沈知珩头疼,刚要开口说话,突然意识到什么:“皇上他……答应放我走?” “我昨日都亲自去求他了,他怎么可能会不答应?”贺嫣反问。 昨日宫中,当她说要代沈知珩辞官时,良帝也是大怒,即便听她说了沈知珩的诸多苦衷也是不肯放人,说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他若是走了,朝堂又怎么办。 她当时也没说别的,只是问良帝一句:“贺家已经为了您的江山,牺牲了那么多人,这次可不可以留一个给我。” 虽然贺家满门忠烈,可她却从未仗着这一层要求过什么,如今突然提起,良帝心中大痛,加上提前支应了皇后娘娘,最后会放人也不意外。 沈知珩怔怔看着她,半晌才苦笑一声:“原来是早有预谋……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你的打算?”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肯信我,”贺嫣看着他的眼睛,“我说过,我可以保护你。” 沈知珩轻笑一声,掀开车帘看向外头。他时常奔波在外,对这里的景色并不陌生,却第一次从同样的风景里,感受到自由的气息。 “沈无忧。”贺嫣叫他。 沈知珩回头看向她。 “六年前你救了贺家,六年后我救了你,所以我们现在扯平了。”贺嫣认真道。 沈知珩意识到她要说什么,眼圈渐渐红了。 “若我不被恩情挟持,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愿意。” 贺嫣笑了,抬手摸摸他的脸,多日来的阴云终于散尽。 “还有,”她认真地看着他,“你父母给你取名无忧,是希望你无忧无虑的,以前的你没有做到,以后还请更努力些。” “……好。”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明天更番外,应该有个一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