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寻欢》寿头 文案: 在婚姻之外寻求温存遇见顺理成章的意外。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有真,苏时雨 ┃ 配角:哑姐,周瑾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 林有真从期刊阅览室取了一本最新《经济学人》,慢慢走上二楼。因着工作日的关系,第二阅览室里不复拥挤,不过三三两两坐着几人。 她在门口张望,便看到了一张四人桌边,坐着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长发女人,一手扶着遮去半截面孔的小说,一手似要翻页。再看那小说,腰封上分明写着“一笔写完所有男人和女人的爱情结局”,呵,是朱天心的《初夏荷花时期的爱情》。 林有真不动声色,走到一个能看清她的位置。 没有过多化妆品的痕迹,皮肤白皙,保养极佳。 极为巧合的与她穿了同款的亚麻连衣裙,若不是藏青色配上有些犹疑的神情,平白多了几分老气,倒是十分淑女。 阅览室里空调十足,那长发女人鼻翼上冒着细小的汗珠,几分钟过去了,翻页的手始终没有动过。 她看到女人在看手表,轻轻走到她的身边,“请问这里有人吗?”柔和的声音,亲切的语调,配上恰到好处的女孩子独有的干净的微笑。 那女人只侧头稍稍看了她一眼,“没有。但还有其他的空桌,很多空桌。”腕上宝玑的酒桶型手表射出一道银光。 “唔,是。空桌确实不少,可是,你坐在这里。”这搭讪的话语太过浮夸,换成任何一个男性,都显浪荡。 女人没有做声,似将注意力放回书中,林有真就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经济学人》摊开,从书包中取出一块素净的小花手帕递了过去。 女人犹豫了片刻,将手帕接过,下意识地闻了一闻,是洗完晒干后太阳的味道。 “我叫林有真,你呢?” “苏时雨。” “好雨知时节,好像一切都恰到好处。” “当初父亲给我取名的时候,取的正是这个意思。”林有真一语说中,苏时雨对她多了一分好感,原本十成的警惕被好奇冲淡。 林有真小吃一惊,没有想到,用的竟是真名。“名字,是出生时父母便给你的祝福。最初的祝福。” “可为什么我总感觉,似乎一切并不是那么合时宜。”苏时雨的目光落在书的最后。书的封底上写着“如今玫瑰色樱花香散去,他松开眠梦中也牢牢握住你脚踝的手,说自己自由了,也放你自由。你对着灰茫茫的广大天地不知所措,哪也不想去,你真想问他,那你当初干吗惹我?终归就是不爱了。” 自由?她问过自己,如果他放她自由,她会否如同书中所写这样茫然。为了寻找答案,听进了旁人不经意的玩笑似的提议。她走出家里,坐在这里。 “也许初时是合适的,不合适也不会有这样的开始,如果之后变了……变了也就变了,随之而变就是了。” “如果之后来不及变,或是不想变了呢?” “那就到了想变的时候再变,总不会迟。” 留意到她咬着下唇,林有真说:“图书馆里什么都好,只是,有一点点闷。” “啊,是,很闷。” “我知道边上有一家店,有好吃的果肉冰淇淋,配上酸度充沛的白葡萄酒,美妙绝伦。想不想去试一试?” 午后时分,似不是一个喝酒的正当时候。看着林有真向她伸出的手,苏时雨沉默。林有真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让她想起大学时代,要好的女同学问她,要不要去喝一杯酒。她一直循规蹈矩听着家里的话,小姑娘在外面不要喝酒,于是她同那女同学说不。 她迟疑。 若换做是她的丈夫,必定不会理会此时是清晨、午后还是夜半。女人终究不如男人潇洒,都已是三十出头的人,竟还记着父母的规矩。这许多年,遵从父母的应该、必须、不许还不够多吗。 想到此处,苏时雨抬了抬头,将手递了过去,任林有真拉上。 两人一同还了书,走出市图书馆,林有真挽了她的手臂,“不过几步路。” 苏时雨红了脸,上一次与女同学这般亲热走路还是大学。之后嫁了人,来往的女性多和她一样,全职在家做主妇,谈的事情来来去去无非就是老公、生意、孩子、时装、保养、家庭旅行、房子、投资和如何防止外遇,时下流行跑步,主妇们还会交流装备和跑步心得,相约半马。她有一点点不敢想,自己这些年竟是听着这些事情过来的。 并不是说这些事情有什么不好,相反,这些通通是最现实不过的现实,然而为何总觉得格格不入。 在小店里落了座,林有真替她点了草莓果肉冰淇淋,又点了一瓶白葡萄酒,“来,试试看。” 酒的酸味中和了草莓的甜,清香美味的恰到好处。这样的组合,在苏时雨看来有一点挑//逗。她一口气喝下酒,慨然得倒是像去就义。林有真轻笑着拿过她的杯子:“慢一点慢一点,没有人抢你的酒,喝那么急,等一下要醉了怎么办。” 多少年没有人用这样关切温柔的语气同她说过话了?这酒似是酸得通了七窍,苏时雨的眼眶有一点湿润,幸好有冰淇淋供甜。 林有真搭着她的肩膀有些恻然,喝一杯酒尚且如此,实在不像这个年代的都市女性。 苏时雨初时还有些惶惶,吃着冰淇淋配酒甚少言语,听林有真在耳边说着各式新闻,从中科院改造猴子基因帮助治疗自闭、Google围棋人工智能击败职业棋手到发现琥珀里藏着半截恐龙尾巴。 她呀的一声,身子一动,耳朵揩在林有真的嘴唇上,整个人顿时有些烫。林有真并不笑她,只是道:“可是想起了高中时看的《科幻世界》?如今科幻已成现实。” 心领神会到这种程度。 她能和一个见面不到几小时的女孩谈天说地,可丈夫觉得她是一个无知主妇,只会买些包包衣服和首饰给她,全然没发现她所用极少。她毕业后即是主妇,可到底也是优秀研究生毕业,想当初,多少人惋惜。 也是自己活该。 作者有话要说: 短篇,方便不上wx的同学们~~~ 第2章 第二章 苏时雨突然不语,眼中莹润起水泽,林有真在她的耳畔问:“喝了介许多酒,困倦了?”似是邀请。 若是她的丈夫,是不是早就动手动脚起来? 不,她不是要报复丈夫的出轨,丈夫的漠视;不是要报复婆家对她不生育的敌视,和一再鼓动丈夫离婚再娶。她不想报复,对她的丈夫、婆家,她早已心灰意冷。 她只是渴求,对温柔欢//爱的渴求,对曾经触手可得的女欢女爱的渴求。 女人,似一汪春水。 小店里放着的音乐温柔:“Love me tender,love me true……” 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带我走。”她说,似首肯,似哀求。 “好,跟我走。”林有真付了帐,握着她的手一直到边上早已预定下的公寓式酒店。 她的手心里隐隐出着汗。 林有真不时安慰她,不要怕。耳边的抚慰和呢喃试图平复她的心,撩拨她的情,她按压惶恐,跟着林有真,倒在酒店的大床上。序章的亲吻让她微微气喘,女人的嘴唇是那样柔软,吻过处,尽是要将她融化的。 她一直都以为吻只能发生于恋人之间,所以风月俏佳人里朱丽叶罗伯茨饰演的女主说,她不接吻。而她却在和陌生人的亲吻中尝到了久违的认真。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她想要更多,更多,另一个声音却在说不行,不行。 她的理智想要逃走,身体还是被吻得发烫。察觉到苏时雨的犹豫,林有真停了下来,轻抚她的头发、后背、手指灵巧得在她身上打转,传递着若有若无的愉悦。 她的丈夫应该不会有半点犹豫,苏时雨嘲笑自己的不争气。她不容许自己逃开,但在那之前,她想要先洗个澡作为缓冲。 这时,林有真拉起她,“要不要一起?” “不。”苏时雨骇道。她没有与人共浴的自信。 最后苏时雨用了淋浴房,林有真用了浴缸,林有真在洗澡时轻轻哼着歌,为了让苏时雨不那么紧张,她注意到她一直在发抖。在苏时雨想要穿衣服的时候,林有真整个抱住了她。 鲜活的,生动的,发烫的,赤身裸体。 苏时雨无可抑制地发出呻//吟,手臂护在胸前,惊慌失措,还有一丝惬意和震颤。 “跟我来。”林有真在她的耳畔轻轻说道,她与她皮肤相贴之处逐渐发起了烫。 不过才三十来岁,正是女人最好的时节。而这个女人,像是一朵尚待开放的骨朵,若无法绽放,转瞬可是凋零。她不禁可怜起她来,理智在斗争,一半的身体抗拒着,另一半在她的亲吻和抚摸下寸寸消融。此时头脑似乎成了欢愉的敌人,而身体,身体是盟友。 苏时雨尽可能温顺地躺着,大脑是混沌的,她闭起眼睛不敢看天花板上镜面里的自己,然而人关闭了一个感觉通道,会使其他的感官更加敏锐。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除丈夫以外无人触碰过的乳{.}{.}房坚实,乳{.}{.}头在林有真的手心里挺立,身体的反应令她羞耻。 “你很美。”林有真赞美她。称赞美丽在时下已被归为肤浅,只有最不会说话的男人才会这样夸赞,可林有真说得如此真诚,苏时雨忍不住睁开眼道,“你也是……唔……” 林有真的嘴唇和手指并不满足于这样的巡游,在挑//逗茸茸的须蔓之后,探向了泥沼深处。 想要跳下床逃跑的念头并没有持续太久,苏时雨想到了引诱夏娃偷吃禁果的那条蛇,想到了沙漠中带小王子回家的那条蛇,是否也是如此温润、迂回,善于寻找敏感之处。她感觉到自己原本混沌的大脑越发恍惚,迷乱,模糊。 第3章 第三章 约莫下午四点钟,苏时雨穿好衣服为难地看着床上的林有真,“我,我要走了。你需要我……为你……吗?” 林有真一怔,旋即笑道:“我觉得很满足。” “那我先走了。”苏时雨红着脸,咬着牙,强烈的令人窒息的羞耻感让她想要逃跑,立刻,马上,逃回自己的屋子里,没有旁人看见没有人审视的地方。 “好。”林有真下床,给了她临别一吻,又勾了勾她的小指头,“下次见。”眼角的俏丽里还有一点点的眷恋,似是邀约。 待苏时雨走后,林有真才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居处洗头洗澡,重新换一身衣服,接下去的时间属于自己。 跑步、打拳后吃一份色拉外食,正要看书,手机叮的一声,进款短信通知。 一个下午的功夫,进账不少,比预期要多许多。是对她的服务十分满意吗? 少见今天这样的客人,一见面就报上真名,整个过程克制、挣扎、犹豫,时不时纠结于走或留之间,一直在颤抖。最后,终于到了最后,像是被几条大狼狗追着咬屁股一样,还是逃了,逃得仓惶。 大抵那位客人想给她报销今日花费。然而之前房费、吃食的费用也早已包含进项之中,以咨询费的名目。 咨询费,每次看到这个备注,林有真总是想笑。 咨询。 咨询什么? 情感?性//爱?什么都无所谓。反正都是哑姐对外的噱头。 哑姐经营一家叫作『昇社』的咨询公司,取的是声色谐音,为工商注册,提供的自然是声色服务,以女客为主,兼营男客。 她是公司里的一名咨询师,正正经经通过国家心理咨询师二级考试,参加过长程咨询课程的咨询师。用哑姐的话来说,目前算是以性//爱咨询为方向,收取的费用足以让那些正儿八经的心理咨询师跳脚不满。 除了与咨询对象发生性关系这一点,基本上哑姐都用现成的咨询师伦理和原则来教导她们。 保密、理解、价值中立、时限、无条件积极关注和来者不拒、去者不追这几条都是刚入行时每天被耳提面命需熟记谨记的原则。林有真记得当初除了通过国家心理咨询师的考试,还需要能说出这些原则如何运用于她们这个行当。真是考倒了不少求职者。几乎每个人都头一回听说,做卖笑皮肉生意还需要会那许多。 会得越多,走得越远,赚得越多。哑姐是这么告诉大家的。 至少从这两年的收益来看,这话很实惠。 也许当初就是冲着这话和哑姐的睿智入行也犹未可知。毕竟少有人会时刻告诉她们,这世上大部分是用劳力换取生活,而她们是兼用劳力与智力,『昇社』的客人多是生活中出现问题、有所缺失的人,她们则提供对方所需要的专业服务,温情、理解、激情、浪漫……各式邂逅,只要对方想要。 今天的女客想要校园式的爱恋,图书馆邂逅,她就打扮成女学生的样子接近,女客想要冷艳的御姐,她就是冷艳的御姐,女客想要骑士,她就化身骑士……女客想要聊笛卡尔、但丁、波特莱尔、普鲁斯特、叶芝、曹丕、特德.姜,她全可奉陪。用哑姐的话来说,她们就是提供温柔与智慧服务的门萨的娼//妓。 “门萨的娼//妓。“林有真翻开一本神经医学的原版教材自嘲地笑。 没有传说中的高//潮迭起、销魂蚀骨,苏时雨想着自己终可以将今天的经历当成是一场荒唐,鬼迷心窍。 这种事情不适合她。 她打电话给自己的丈夫:“今天几时回家?“ 丈夫意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晚上有应酬,让她自己先睡。 有应酬还是约了姘头?苏时雨不确定,吃了夜饭,看一会儿美剧,确定脑袋还是混混沌沌后早早躺倒在床。 像小时候,无论是肚子疼还是头疼,母亲总说睡觉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睡醒了就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一闭上眼,混杂着草莓、奶香、酒精的呼吸迎面而来,贴在脸上的是光洁细腻的触感,温度宜人,气味香甜。 呵……她嘴唇微微张开,似是叹息。 吻似朝云细雨,不紧不慢。身体里有些东西被拨开了,一层层的,暗藏许久,眼下却恢复跳动,想要破土而出,酝酿着,等待着,暗涌着。 拱起身试图贴紧,白皙、饱满、柔软的身体,手掌带一点力气,抚摸着,按揉着,逐渐向下,朝向期待,直到手指触碰到一汪深泉。 如云般的亲吻也曾光顾此处,舌尖在这里穿梭打转,比游鱼更敏捷,仿佛置身于静海,一无所惧,只有被水包容的悦纳。 不不不,苏时雨猛然惊醒,弹坐起来,手掌内尽是湿滑。刚才,她的脑海里,白天那一幕上演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完整过一次。然而清醒的并不是时候,身体尚有一种焦灼的期待需要平复。 尝试着将手指滑入一个指节,又像是被自己吓到一样退了出来,结婚这几年,除了和丈夫并不热络的房//事,她连自//慰都不曾试过。 冲入浴室,热水洒洒而下,像极了那人的体温。她以为自己不曾被那体温熨烫过,然而此刻,对着自己喷涌的渴望,她不得不承认,白天那一段,她惶恐,也享受。远比她所能承认、经受的更为享受。 林有真。她记得这个名字,记得这个清秀的女孩是如何亲吻她的手指。 记忆竟比现实更为清晰。 第4章 第四章 隔日,林有真送女客乘机。女客四十来岁,保养得宜,穿一身浅色麻质长衣宽松长裤布鞋,若非颈上的祖母绿烨烨生辉,很有几分灵修者的样子。 林有真替她托运行李,换登机牌,辰光尚早又陪她在机场的Costa喝咖啡小坐。女客叫王铭,五年前离异,为打发寂寞前后找过几个男女伴当,经人介绍昇社后便成了林有真常客。此刻她正无不遗憾地说,她想林有真与她一同参加这个灵修课程,可惜这个课程修得是“闭口禅”,每个人必须独自参加,全程不得与人交流。 前一刻她还哎呀哎呀地说不让她开口说话真真要憋死她,后一刻换上了一副八卦表情,凑在林有真的耳边说:“柱子后面那个女人之前瞄了你几眼,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看上你了?” 林有真顺从她的指示看过去,毫不意外看见苏时雨正一脸心不在焉听着对面的人说话。“那位女士手上戴着的婚戒和她对面的男士同款,应该是个已婚人士。”她一向擅长伪饰,此前已留意到苏时雨的出现。自然,苏时雨也看见了她,乍见时,那大惊失色的慌张,倒像是被人捉到了奸//情。 “看她的眼神,应当与你认识。是旧爱还是新欢?”王铭嗅觉灵敏又很想得开,此时只觉得有趣。尤其对方还是个横看竖看都只有书卷气的良家少妇。 林有真依旧否认,“我不认得她。” “好好好,你不认得她。是上海太小。” 林有真心里同意这句话,几时上海变得这样小,动辄会遇到旁的客人,难道真要做异地、异国生意才好。 王铭的手指抵在她的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竖起耳朵听着柱子后的谈话。 做丈夫的要出差一段时间,问妻子有什么东西要带。 做妻子的只是问她丈夫,自己适合做什么工作。 那丈夫呵呵直笑,别傻了。他说,他们有钱不需要她出去工作。 况且。 “况且Word、Excel、PPT、PS、AI……你会用哪个?毕业之后又上过几天班?难道还要同年轻人抢饭碗?” 女人强笑,“我也是硕士毕业,用过SPSS,学过结构方程……” “时雨,如果真闲得无聊,不妨认真考虑生一个孩子,同双方父母都有个交待,又可以给你打发时间。你知道我妈为了你不愿生孩子这事始终同我过不去,你父母总怀疑是不是我的身体有问题。” 女人的笑容沉了下去,“孩子不是生来打发时间的。” “所以我出差的时候,你一个人静下心好好考虑。” 哼,王铭听着八卦冷笑起来,“这话真是耳熟的叫人生气。这个社会家庭主妇没有保障也没有地位,很难有自己的生活,若是丈夫出轨一去不回头,她要怎么办?那个男人,压根听不进她在说什么。出差?我看倒像是去轧姘头。留在这样的婚姻里,早晚不过是等死,没出息。” 自己经历过艰难,最后得以挣扎出来,有时难免恨铁不成钢。 林有真看着眼前这个义愤填膺的女士,说道:“人各有其难处。有些人陷在这样的婚姻里是因为没有收入,有些人可能是因为反正也没有其他事情好做。比起外面世界的险恶,婚姻算是一个可供休憩的港湾,毕竟,从小到大,书本、媒体、舆论都在将女性导向婚姻。” “呀,我怎么忘了你对女人格外优待和客气,总会为对方找理由。” “女人不易做。身为同类,难免想着要体谅一些。” “是是是。”王铭喜欢这样的林有真。“幸好我离婚早,先一步在澳洲买田买地,天高地大老娘想滚就滚想飞就飞。” “有空来澳洲,我招呼你。”分开时王铭邀请林有真。 “好。”林有真微笑着与她道别。 到家中洗完澡,哑姐的电话来了。 “我才下班。”林有真无奈。 “知道这个时间还有多少人在无偿加班么?” “临时起意不合规矩。” “规矩?”哑姐在电话那头嚷嚷,“你同我讲规矩?外面有的是不顾规则设定巴不得来访者滔滔不绝讲足十个钟头的咨询师。这个苏女士今晚只是想和你聊天。” 苏女士?那位动脑筋想出去工作被丈夫无情嘲笑的苏女士?前脚在机场遇到,后脚就要和她聊天? “苏女士还问起长约。” 长约?林有真不像大多数同行那样喜欢长约,长约意味着束缚,意味着她需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同客人发生不该发生的感情。 刚入行时哑姐的训导时刻在耳边:我们这行和心理咨询有相通处,就是容易被客人爱上。咨询伦理不让发展,是为了保护客人,我建议你们不要发展,是为了保护你们。咨询师都知道,这样的爱是一种移情,一种投射下的产物,一段时间后客人醒了,你们不还是照样回到现在的生活?有些甚至回不来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买卖就是买卖,银货两讫最好。 可人终归是感情动物,演戏尚且要动情,何况是她们。 “林有真,你晓得当初我看中你哪一点?” “貌美如花。” 哑姐笑了,“网红面孔有大把比你好看。” “叫她们凑到一起试试。” “你这个搓刻(刁钻)鬼。我看中你一副聪明面孔,前人教训,好好吸取,也不要错过赚钱的机会。” “不错过你的中介费。” 她以为哑姐看中她是因为她的凉薄。 “啰嗦,快换衣服出门,苏女士在等你。哦,记得喷驱蚊水。” 哑姐的提醒一向很有现实意义。 林有真到指定地点,苏时雨正在挠脚踝上的蚊子块,一脸懊恼。 暗笑几声,她走上前,蹲下身抓住那脚踝。苏时雨挣扎。 “别动,给你涂一层薄荷膏,还是你想用口水止痒。” 苏时雨不动。 “怎么不换个地方?” 绿地,池塘,盛夏,香肉,舍身舍到了蚊子堆,蚊子不叮你叮谁。 “怕你找不到,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林有真看她一眼。 “林有真,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是眼前这个白衣蓝裙秀气的女孩,还是机场里那个盘髻、成熟的女人。 『昇社』提供个性化定制服务,客人可以选择任何想要的类型。 她原以为是条件筛选出匹配,现在看来未尝不是林有真造就了匹配。 苏时雨感叹,也困惑。 第5章 第五章 林有真站起身,两人几乎平视。她看着她,“你看过摸过,还好意思问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生生造出一分怨来。 无初见时纯真,亦无再见时冷艳。苏时雨不知为何,但却知道她已被自己得罪,满目是看不见的裂痕。 原先的怒气和疑惑散去,代以温和,她凝视她,目光中有一种难以揣测的怜惜。 林有真有些受不住这样的目光,拉着她的手离开那蚊子魔窟。“蚊子吃够了,我们走。” 她带她坐进一件寻常甜品店,不起眼的角落,各自点了甜品。 “你总是请我吃东西。” “食、色,性也。” “哑姐建议长约最好不要超过二十天。” 哑姐还是很为她们着想。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二十天。” 苏时雨思考时会皱眉,像一个穷思竭虑的小女孩,思考着诸如太阳和地球哪个更大这样问题。 “是为了错开生理期吧,我想。” “啊,你这个人……”一本正经说着俏皮话,待她笑了又冲她眨眨眼,精灵古怪。“你对芒果过敏?” “没有……” 一块芒果递到嘴边,林有真吃了,苏时雨低下头一笑。 真挚而温情。和从前要好的女朋友之间相处几乎一模一样。 林有真也笑。 “你觉得一个毕业后结婚,从未进入过职场的三十三岁的女人适合做什么工作?能做什么工作?” “工作的目的是?” “找寻成就,发现自我?或许。” “不为等米下锅,衣食无忧,这就不是一个问题。只是……” “只是?” “工作是手段、是途径,不是最终的目的,我想那个人自己更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能做什么,最重要的是,她想做什么。” “想就能做?” “动机是引起和维持个体活动,并使活动朝向某一目标的内部动力,是基石。” “简直无法反驳。” “那就不要反驳。”想到机场那一幕,林有真握住苏时雨的手。苏时雨缩了一缩,又任她握住,她假装没有留意,缓缓说:“你的手很柔软,手软的人通常都有好运气。” “譬如有个富裕的家庭,会赚钱的丈夫和……美貌的情人?” 一个会自嘲的人多是个有趣的人。林有真见人无数又素有职业操守,从不挑客,但不挑客并不意味着她对客人全无观感。似这样大方、美丽、举止有礼的客人颇为罕见。虽说女客总体而言比男客要斯文好做,但终归也是人。 是人就免不了有动物性。 女客也会通过性事来展现自己的权力地位,会把在别处受的气撒在她们购买的商品上。 于客人而言,能被视为平等的人,有起码的尊重已是异数。 她们是有一定的心理咨询技能和技巧,极少数的客人会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哑姐说,学这些并不是全然为提高身价、服务客人,更多是为了她们自己。 确立边界,处理情绪。 再怎么说,这个行当都是偏门,见不得光,为人所不齿,若不是各有因由,谁会真的从心底里认同这个行当。 黄赌毒一家,沾了一样,另两样还远嘛。有多少前辈在弯路里迷失了自己,沾上毒瘾、酒瘾、赌瘾,肆意挥霍,欠债累累,沦落到站街或是死亡。 “你会不会看不起我?有家庭还出来找……不用你说,我都鄙视自己。”苏时雨语调认真,想来她的超我时不时跳出来吆喝一番。一个超我强大,本我不甘寂寞的人,自我总是会多吃些苦头。 看不起恩客?这是要砸自己的饭碗。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缘由,而且,这并不犯罪,也不伤害他人。我想你只是想要寻求一些温情而已。” 苏时雨苦笑,“明明在一段旁人都羡慕的婚姻里,有车有房有各种资产,一年四次旅行,不用为钱发愁。丈夫有外遇,但从没想过要离婚,对我始终不错。我只需要生个孩子,或者两个,就是别人眼里标准的完美家庭。每个人都在催我生孩子,应该要生孩子,一来高龄产妇增加怀孕风险,二来孩子可以稳固家庭。可是……我完全不想要。生了孩子生活就会不同么?丧偶式抚育下一代不算,双方父母指手画脚,我会怎样,孩子会怎样?孩子长大之后呢?我又要如何,催孩子也去结婚生女么?呵,你看,我是不是很作,婚是我同意结的,不工作也是自愿的,然而我偏偏不满足,不安分,得了便宜还卖乖。” “嘿。”林有真握住苏时雨的双手,注视她的眼睛,认真道,“马斯洛曾经说过,一个人能成为什么,她就必须成为什么。人一定要忠实于自己的本性,否则她始终不得安宁。” 苏时雨抬起头,探究地回望她,似是在斟酌她说这话时的真情假意。她没有同别人完整地说完过上述话语,每次只消说一句,各式羡慕和建议就蜂拥而至,核心只有一点,知足常乐,不要自寻烦恼。唯有这个给予她一夕之欢的女人能看见自己的真实所需。没有生硬的安慰,不负责任的怂恿,她能真实地看到她的挣扎,还能理解她的不甘。甚至,她在诱惑她,诱惑她走出那个玻璃围城。 夜里她躺在床上,这一次闭眼之后脑海里浮现的不是嘴唇、不是胸//部,而是林有真言之凿凿的诚挚目光。 兴许,这一刻是她极为有真的部分。 第6章 第六章 『昇社』的办公室在城中一栋别墅,两层各有好几个隔间,均作为咨询室使用。提供心理咨询服务,正是『昇社』新设对外主营业务。装修布置、对外宣传一如别家心理工作室,若非熟人介绍,谁也不会猜想到间中尚有乾坤。 林有真一向觉得哑姐和心理咨询有嫌隙,过去全套借鉴咨询伦理、咨询规则,时常将看看人家咨询师挂在嘴边,现在又堂而皇之运营起心理咨询工作室来了。 此刻她站在前台,等着过一会儿去会议室培训。说培训,也真是培训。『昇社』旗下除却有约在身的员工齐齐聚在一起,分享当月值得警惕的事件,同时交流技术问题,有点心理咨询里的小组督导的意思。 一切都是为了提高服务质量,让客户意识到他们的不可或缺。 这一天当算是前台最为眼花缭乱的一天,各色男女聚在一起,有爱出风头的争奇斗艳,互相别一别苗头。 林有真素来是最低调的那一个,素色衣服,不施脂粉,连眉毛也没描上一描。一个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安安静静的似足听教的好学生。哑姐常夸她文雅有书卷气。有看不惯的同事觉得她装,私下里叫她白莲花、文艺婊。 她每次听到就笑笑,反正那些人不会给她钱,她管他们说什么。反正文艺未必文艺,婊是真婊。 同每个打照面的同事均笑一笑算是招呼,大家也同她笑笑。 哑姐不喜欢员工搞事,她常说有竞争意识是好事,但是以努力提高自身素养与技能为先,勿要踩踏旁人。谁也不知道曾经被你奚落、蔑视过的人今后会在哪里。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招架不住有特别喜欢惹是生非的。比如刚进门这位,英俊帅气的女陈冠希,『昇社』的头牌之一,广受中老年女客欢迎。有个很能代表她的外号叫做“陈潮C…吹”,她本家姓陈,特别擅长床事,花样多、无下限,各种工具轮番上,以能让女客高//潮迭起闻名。一时胜名在外,抢走不少男伴当的生意。对于那些女客而言,女人比男人要安全。 深受诸多女性喜爱的“陈潮C…吹”总看林有真不顺眼,她勾搭过不少『昇社』内部成员,但林有真从不对她假以辞色。自恋受损,难免挑事。再加上曾经有位貌美豪客,哑姐给了林有真。她找哑姐说理。哑姐问她,客人想了解卜卦与荣格的共时性,你懂吗? 她不屑,"我不懂,但是我懂行为治疗啊。"自以为十分幽默。 哑姐板起面孔颇有威严,她同她讲:"我不会叫你们吃亏,会挑适合的给你们。最好不要同我讨价还价。" 从此她记恨上了林有真。 “林莲花,你怎么老是一副性冷淡的样子,客户会投诉你。” 林有真牵牵嘴角,不语。 “陈潮C…吹”走到她的边上,挤一挤她,“哑姐常说要提高业务能力,几时我们内部切磋一下?” “没空,也没有兴致。”不欲再听她疯言疯语,林有真早早坐到会议室里去等。 “我可以付费。”“陈潮C…吹”不依不饶。 林有真面无表情,当作没有听到。 “假正经。”无视比拒绝更叫人生气,“陈潮C…吹”在她身后骂道。 “明明晓得她不理你,何必要去招惹她。”门口进来一位柔媚的女人,最美是她一双眼,时时若有所诉。『昇社』第二朵金花夏琰琰,与“陈潮C…吹”均是门庭若市的头牌。她朝着林有真进去的方向说,“人家是读书人。” “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给别人的丈夫打得脑袋开花,差点被强……” 夏琰琰瞪她一眼,“都是女人,留些口德。”同为『昇社』老员工,她很清楚“陈潮C…吹”那点小心思。“新客分配都是哑姐操作,哑姐算盘拨得哐哐响。狂野性//爱找你,想恋爱找她,我,我则专受恩露。我们这行看似光鲜,背后都是一笔烂账,一肚皮的苦水,何苦彼此倾扎。” “陈潮C…吹”沉默下去,再不做声。那事发生时她入行不久,在医院门口见到被哑姐救出的林有真,满头满脸的血,面容被打得走样,鲜血不时从包着身体的浴巾里渗出来,吓得她接连做了好几晚噩梦。 她真的以为她要死了。 彼时的林有真爱笑,如今尽管也笑,但那笑容倒像是块洗了十七八次的布,褪尽颜色,连带人也仿佛会随时消失一般。 会后哑姐单独找林有真,“苏女士想和你签三个月长约。” 林有真色变。 “我已替你还至二月。”哑姐写了酬劳数字给她。 林有真惊讶。没想到苏时雨出手大方至此。 “真爱啊真爱,现在是不是惋惜少一个月损失惨重?” “时间越长,出戏越难,尤其是像苏女士这样不同寻常的女性。” “哦,不同寻常?难得你会觉得一个客人不同寻常。”哑姐兴致盎然。 “旁人寻欢因为想排遣寂寞,她却是想不再孤独。” “咦,你的意思是她想找的不是致命诱惑,而是灵魂伴侣?”哑姐失笑,来欢场找寻真爱伴侣,这位苏女士别出心裁。“那她注定是要失望而归。不过不要紧,反正退货亦不退款,你不亏。除非……”哑姐收起戏谑的心思注视林有真。 “除非?” “除非你真的想做她的灵魂伴侣。” 林有真勾起唇角,轻哼一声,“我们哪里会有灵魂。” 第7章 第七章 收了钱,定了约,功夫自然要做足。 午后,按照苏时雨给的地址,林有真上门接人。开门的是苏女士,白衣白裙,一手还在绑头发,眼见门口俏丽的女人捧着素白的花,笑了起来,人比花娇。刚才,她还在忐忑。 “咦,白兰花,是给我的?你先换鞋进来。”见林有真尚有些迟疑,补充一句,“这是我家,我自己家。” 林有真小心翼翼地换鞋进门,一如初到同学家中探访的友人。 二居室,家具装修并不时新,用了有些年头,胜在简单整洁,没来由的,林有真觉得这里一定时时打扫。是屋主人婚前居住的地方? “你昨晚没有睡好,是因为想着要与我相处这段日子不得安眠么?”苏时雨扎好头发,将白兰花放置屋内桌上。 百忙之中,竟还能留意到她的神色。 林有真忙说:“梦见一些旧事。” 梦是好梦,别后重遇唯有在梦里实现,可醒转后却是相反的现实,孤寂、懊悔、挫败席卷全身。查过银行余额后方舒一口气,多亏这位苏女士为她多添一分安心,然而已无睡意。 她以为用了遮瑕又擦了口红,足以掩盖那一点点的疲倦,岂知尽入她的眼底。心里多一分小心警惕。因初次见面对方仓惶而小觑,实在不该。有哪个找到『昇社』的人是真正简单的。 直觉林有真语带伤感,苏时雨没有追问,只说,“见到你真好。可惜哑姐不肯松口,我费劲口舌,只换来两月时光。二个月,多么快就会过去。我还想着十月底或是十一月初与你同去奈良看正仓院的展览。不过我又一想,还可续约,想好要去总能如愿,你说是不是?” “自然是这样。” 夏日的午后,通常客人会想要开一瓶香槟,在冷气十足的地方跳舞、缠绵,鲜有像苏时雨这样想要去看电影的。 林有真一早便说,苏时雨实在不是寻常客人,她所求太过寻常,想要从寻常中获得别样的快乐与爱就如同黄蓉那道二十四桥明月夜。 工作日,大把电影票富裕,日常上映的暑期档电影苏时雨都不会感兴趣,林有真最后挑了一部1977年的老片《特殊的一天》,索菲亚·罗兰与马塞洛·马斯楚安尼主演。大背景下的小故事。 希特勒与墨索里尼在罗马参加峰会,举国欢庆的一天里,被困在枯燥苍白的婚姻生活中忧郁已婚妇人与危险知识分子潜在男同之间暗潮汹涌又退潮凄清的一天。 观影时苏时雨专注而认真,直到中途林有真抬起两人间的扶手,握住她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大腿上。 苏时雨一颤,咬着下唇瞪她。 她冲她俏皮的笑,一手搭她肩膀,让她整个人靠在她怀里。 苏时雨起先僵硬,周围除却最后两排没有其他观众,身体这才软下来。“我想看电影。” “你看呀。这里空调那么冷,靠近了暖和。”林有真在她耳边吹一口气,视线重新回到大银幕。 她贴着她,耳朵发烫,原先因陌生带来的隔阂感与紧张感逐渐消失。电影完结时,她已能掐一记林有真的腰冷哼。 “哎哎。”林有真捂住自己的眼睛。 “怎么?” “你这样我会想要吻你。” …… “那就等到没有人的时候。”苏时雨说。 她叫她欢喜。 回到苏时雨的住处,已有人来做好晚餐。夏日里的手工凉面,黄瓜、红椒切丝与绿豆芽各盛一碟,边上有调制好的花生酱、米醋。炉上还有一锅绿豆粥。 “先吃点东西?”洗净手,苏时雨盛一碗粥、一份拌好的冷面给她,自己就着碗喝粥,一口一口,没有半点淑女的样子,但十分可爱。 林有真若有所思,这样人实在增加工作难度,认真要命,不认真更要命,大抵她该付她钱。饭后她主动承担洗碗工作。 苏时雨在她身后谈论对电影的观感,表演细腻,情感压抑,惆怅。 林有真也道,“短暂、真切、不舍,孤独的灵魂暂时得以安慰。一天后,一切回到最初,却又回不到最初。” “我不想只是一天。”苏时雨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 “怎么会只是一天,起码也有六十个一天。”林有真回头。 苏时雨走上前,第一次主动吻她。既轻且浅。像为了掩饰一般,她红着脸说:“你少算一天。” “是,我少算一天。” 饭后还有冰淇淋,姜味的,微微甜。空调的凉风里有白兰花的芬芳。如此惬意。 “怎么想到送我白兰花?” “正好花店里有。” “少见花店会卖这样的白兰花。”栀子花、白兰花,记忆里都是地铁口的阿婆在叫卖,编成一朵或是一串。 “里面有个故事。” 苏时雨好奇,“悲伤的故事?” “算是。” “你快说。” “花店主人送花,同灵魂伴侣相识相知相爱,几年后的一天灵魂伴侣意外死亡,花店主人伤心欲绝出家修行。近日回到这座伤城,性情、模样大变。” “当初他送的就是白兰花?” “是。白兰花,纯洁真挚的爱。” “这故事……似乎并没有那么悲伤,至少他曾经与人深爱过。还会爱旁人么?” “我想会,也希望她会。” 苏时雨看着白兰花,露出些许迷茫之色,“爱,终究是需要运气和勇气的。” “什么不需要呢?” “也是。”苏时雨笑了出来。“同你说话时间过得真快。” 不知不觉已过十点。 “哑姐说,按例是午后到午夜?” “是。” “要怎么才能与你二十四小时在一起?恋爱或是结婚?” “大概……你可以绑架我。” 恋爱或结婚都不需要二十四小时在一起,一天只得二十四小时。 “好,待我计划周详。”苏时雨笑。 林有真凑上前亲吻她的面颊,“至要紧别令我受苦,我怕痛。” “我怎么舍得。” 第8章 第八章 这一日高温,林有真与苏时雨在家中会面。一开门,暑气夹着栀子花香扑面而来。 花香虽浓,苏时雨仍能觉出林有真的气味。 栀子花束内有一张卡片印着花店的名字,『花事了』。开到荼靡花事了,人间芳菲已尽,店主心意昭然。 尚未及叹息,就见卡片上同样印着:栀子花,喜悦,永恒的爱与约定。她心头欢喜。 从前丈夫大小节日送花,她觉得情人节之于玫瑰就如同清明节之于菊花,后来丈夫改送小熊,她转头便一个个拆下丢进垃圾桶。那时她总觉得是花不对,后来觉得是人不对,现在觉得可能是花与人都不对。 除却玫瑰百合康乃馨,这世上尚有许多花合乎她的心意。 “今天真热,不过上楼下楼的功夫已是一身汗,没有空调要怎么办。” “洗个澡会舒服一些,早上起来闻到阳台飘来的烟味便不想出门,今天我们待家里好不好。” “好。”隔一会儿林有真从浴室探出头,“要不要一起?” 苏时雨白她一眼,“我没有出汗。” 林有真速度很快,一出来,苏时雨的脸就红了脸。不是刻意展露风情,哪怕仅仅倚靠在门框,眉宇间自有一股娇慵,明明是同款沐浴露,从带着热气的娇体蒸出,就是叫人想要凑近了去闻。她觉得自己像是个浪荡子。 要好几个深呼吸才能平复的心跳。 林有真奇道:“你在做什么。” “拿酒。” “咦,今天午后即饮酒?” “饮酒还分什么子丑寅卯?” “有理。” 切一大盘西瓜、白瓜、哈密瓜、开一瓶香槟,书房里放着轻轻撩撩的“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说书房真是书房,整面墙皆是书,新的旧的,从文史哲到计算机,粗略一扫还有许多O'Reilly Media出版。 说一会儿街巷趣事,感慨如今的记忆力不复从前,苏时雨说,“哑姐设二十天,是不是因为二十一天会养成习惯。” 没想到她还惦记此事。“是,哑姐觉得时间长了容易产生感情。” “你们也有感情?” 林有真故作小吃一惊,“我也以为我们是没有的。” 话一出口,苏时雨便觉不妥,忙道:“对不起。” “没有关系,客人永远是对的。” 但凡还有自尊,要彼此伤害其实轻而易举。 苏时雨还是同她道歉,起身上前亲吻她的额头。 林有真不懂,这是出于她的教养,还是出于她的真心。她又笑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轮到她猜度客人的真心。 “你实在不像『昇社』的客人,从哪里走到了迷津?” “主妇群中听来。一群人,明里光鲜,暗里无趣,都口口声声要及时行乐。有嫌弃牛郎的安全问题,有人提议可以找一个女伴,毕竟女人更懂得女人。我暗暗记下了『昇社』,没想到找人做伴还需要填一大堆表格做一堆测试。” 端详林有真的脸,苏时雨又说,“能遇见你是惊喜。我从来不晓得真有人能够被另一个人完全看见和理解,你对我说的,我都记得,人一定要忠实于自己的本性,否则她始终不得安宁。可是现在,我还没有办法,或者说,尚且不愿做出改变,只得以这样的方式……逃避。” 新生婴儿尚且知道,若对眼下生活不满,需要及时改变,于是他们哭闹。只是大多数人心中挣扎一阵,口中叫嚷一阵,至多列一个计划,便寻一种别的方法来排遣,也就算了。 『昇社』业务蒸蒸日上不是没有理由的,改变现状所需何止想法与计划。娜拉出走有何活路,还不是做了她们的同行。 要说那是过去,而今已是二十一世纪。就是二十一世纪才更可悲,女性已逐渐成为各大行业翘楚,可所受待遇比之过去又公平几何。 时下女性有受教育权利,比过去多许多出路,然而并不多多少。招工处处男士优先,更不消说从怀胎、出生到存活所需要的运气。男性三十五,大好一支花,美其名曰叫大叔。女性三十五,多是人叫老女人,快快生娃去,已是高龄产妇,还不生娃难道等报废不成?仍旧是功能用品。 如此仇女、厌女的现世。 力争向上者深得佩服,然而苟安者,又有什么理由去斥责。每个人不过对自己的生活负责罢了。 “终究是知易行难。自己想过的生活,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只要你想,你便可以。” “你总是这么说。林有真,我想了解你,你呢?” “现在,就是我想要过的生活。不要这样看我。我没有什么悲惨的童年往事,生于斯长于斯,家世清白,只是无意间入了行,觉得还算不错。你这表情,是有些卿本佳人,奈何为娼的意思么?我不想怪责社会,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为什么只接女客?” “相对安全,就像有些女客未必不喜欢男性,但只找女性服务一样。哑姐说,女客始终比男客要简单安全一些。就算被家中发现,做丈夫的也相对容易谅解。” “有没有被抓到过?”苏时雨显然极有兴趣。 “有,当然有。被痛打一顿,啊,这些人完全不晓得怜香惜玉。” “你不怕?” “怕,怕得要死,所以我去学了散打,逃不过起码可以自保。” “我以为通常人会就此收手。” “不,我喜欢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喜欢逃避。我强了,就不用挨打。” “不怕对方告去警局?” “告?告什么?老婆背着他招妓?互联网时代,不到明天就上了微博、朋友圈,他喜欢被人看笑话?他有他的门道,我们自然有我们的。” “那要是对方找人动粗?” “公司会保护,而且,终究是女人,容易算了。” “可有想过将来?” “将来?唔,我想去读个硕士或者博士。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或许会读建筑与3D制图,或者神经医学。” 林有真当然不会告诉她,她也是有硕士学位的人,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过好几篇论文,也曾收到过外国学校的录取通知。 谁都有年少单纯的时候,直到生活逼着你不得不换一种方式面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花店主人,昭然若揭了吧 第9章 第九章 林有真不晓得,此刻她的神情迷住了眼前的女人。她注意到苏时雨在看她,再不解风情的人也该知道,女人如此含情望着你时,需要做什么。她心念一动,轻吻她的嘴角。 只一吻,苏时雨便觉得自己的心在被什么东西啃咬,带着蠢蠢欲动,焦躁不安。脸是那样烫,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叫人脸红心跳的事情。 林有真轻轻笑着,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颈脖处传来的热气驱散所剩无几的羞涩,苏时雨认命似的抱住她,抱得很紧,像是唯有将她嵌入体内才能填补她的渴求。 空调外机的声音一下子响了起来,还有那叫救命似的蝉鸣。 大概世上真有种功夫叫作化骨绵掌,苏时雨觉得被抚摸过的背脊已无法再支撑自己,她只得整个人都贴着她。 明明已魂不附体,可身上的反应,变化,又无处隐藏,销魂得如此真实。 她从书架的玻璃上见到自己,全新的自己,面若桃花,眼角妖冶,比这当头烈日更要炽热三分。 如火。 直到这情焰欲//火将她所有的矜持全都消融。 “你大概不会相信,那日我逃回家后,一闭眼就梦见你。我还为之哭泣过,这不是我,我不敢相信。”苏时雨在林有真的耳边吐露真情。她从未享受到如此极致的缠绵。 “每个人都有无限潜能等待发掘。” “欲望真是奇怪,无视它,它就故意冒出来折磨你,让你日夜不宁。只有承认它直视它,它才不会变成毒蛇猛兽。林有真,我真怕自己越来越喜欢你。““你是应当要喜欢我,无论如何。” “不,你知道我的意思。” 翻身将林有真压在身下:“我想要你。” 林有真先是错愕,随即娇媚的笑。 此时,两人之间已无任何阻隔,苏时雨亲吻她,她对她的身体亦有渴望。 林有真轻轻气喘,迎合。 苏时雨只是吻她,随后抱住她。 她觉察异常,睁开眼,娴静的女人看着她,带着探究。 “怎么?”她笑问。 “你只喜欢在上面?” “不……” “你不能接受女人?” “当然不是。” “你知道结婚这些年,除了装聋作哑,我最拿手的是什么?” “是什么?” “假装高//潮。”同别家男人相比,丈夫已算得体贴,前戏后戏,标准流程,可自己从未感受过像林有真给她的那种持续不绝的美妙浪潮。好像自己在那里,又完全不在,同平日那种自己明明在,偏偏希望自己不在不同。 初为人//妻时她觉得自己总得为丈夫做些什么,于是选择诸多妻子都会选择的假装高//潮。天资聪明,自然学得极为像样。这几年婆婆逼迫的紧,想到性生活就担心因此有了孩子,再三确认安全措施,身体干涩,干脆连装也省了。 林有真哑然。她自问演技超绝,方才只是职业性的迎合,身体尚未完全接纳,所有的反应皆出自于她的自我暗示。这些年无人发现,竟给眼前的女人一眼看穿。 “所以是不喜欢还是不喜欢我碰你?大可以坦白告诉我。” “都不是。”林有真沉默,此女太过聪敏,她只能选择适当透露,“曾经有一位客人的丈夫恼羞成怒,拳脚相加不够还试图侵犯……” 苏时雨惊骇不已,抱着她越发温柔。 林有真安慰她,“已经过去了。” 她当然不会讲彼时哑姐将她救出时她已是一个血人,未遭性侵,但身心遭受极大侵害。数月不曾安睡,时常噩梦,换了几个心理医生都没有办法。最后,最后还是她在街上打趴了偷窃不遂试图行凶的恶贼才重获自信。 “那我能做什么?”她想给予她安慰。 “就这样。” “这样压着你?不重?” “并不。” 苏时雨全身伏在她的身上。她环住她,这样的亲密,令她舒心。 “我可以吻你。” “当然。” “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只是我需要更多前戏。” 温柔的亲吻里,林有真心中酸胀,她提供的服务是被爱的感觉,怎么如今反倒是被提供了服务。 许久之后,苏时雨问,“晚饭想吃什么,我叫人送来。” 林有真尚未回答,有电话进来。 在某个角落找到电话,是家中帮佣仙姨,苏时雨皱眉,“我先接个电话。” 不欲听她私事,林有真穿上衣服回避。 电话那头仙姨压低了声音,“先生的母亲来了,刚才进你们房间,还问你去了哪里。先生也打过电话问你行踪。如果方便的话,回来一次比较好。” “好,我晓得了。” 挂了电话,苏时雨无不遗憾地说:“下次再一同晚饭,我要回去一次。” 林有真笑她,“表情苦闷,回去倒像是服劳役。” 比服劳役更苦。苏时雨匆匆赶回家里,丈夫周瑾的母亲还在。端着一碗西瓜,看电视等她。 见她进门,周母再三审视,她儿子前脚出差,这女人后脚就出门,心思野得要命,搞七捻三的,别给她儿子戴绿帽子。“你去了哪里?” “回家理书。” “你有几个家?这里才是你的家。” “这里是我和周瑾的家。您来我们家怎么也不事先通知一声,好准备夜饭。”不喜周母的死样怪气,一副儿子给自己抢走的样子,都多少年了?没完没了。 苏时雨觉得厌烦。 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周母生气,想到自己的来意,又换上笑脸:“哎呀,我晓得你在家无聊,宝宝平时忙,出差也顾不上你。如果有个孩子就好了呀。你想想,孩子可以一直陪你……” 快入土了还叫自己的儿子宝宝,苏时雨冷笑,“有孩子你儿子还是日理万机,要人陪我可以养条狗,养只猫,养只乌龟也好。妈,您别费心了,我一早便说清楚,暂时没有做母亲的打算。” 周母气急,口不择言:“暂时暂时,现在还不生你要几时生。你说你在家做什么,家务有人做,买汰烧都有人做,钱有我儿子赚。作为女人连孩子都不生一个,你说你有什么用。” 苏时雨瞪她,“是你儿子再三恳求我不要出去工作,我才没有工作。况且,我从来没用你儿子一毛钱,他是我老公,就算我用他钱也无可厚非吧。” 平时稍微说她几句,她就装得弱不禁风,苦恼怜怜的,今次倒好,儿子不在,张牙舞爪起来。“你晓得外头有多少女人想替我儿子生小孩嘛!” 苏时雨嗤笑,“是是是,起码有一个屠宰场。外头不光有女人想替你儿子生,男人也想替你儿子生,我看你也想替你儿子生。” “你这个十三点……气死我了,血压也要高了,这是你对长辈讲话的态度?这是你们家的家教?” “妈,您还有事吗?”苏时雨逐客之意明显。 从苏时雨和周瑾结婚起,仙姨就在这个家里帮佣。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苏时雨毫不留情地同周母说话。惊讶是惊讶,痛快也是痛快的。 周母每来,都像刮了龙卷风,把他们家的好东西席卷一空。苏时雨一向大方,拿了再买,她无所谓。可周母越发咄咄逼人,催人生孩子不算,她好几次都听到她劝她儿子找小三。 闻所未闻。 周母走后,苏时雨问仙姨,“她跑来做了什么?” “东问西问,主要是你的行踪,有无异性电话,有无被搭讪,还去了你们房间。” 自己的儿子野插花、轧姘头不管,倒晓得查她。 进房找了一圈,所有放贵重东西的地方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她这才放了心。 第10章 第十章 一早被电话吵醒,林有真几乎以为是苏时雨,但苏时雨不会在她的下班时间找她。那是个十分遵守约定的女人,哪怕时时有想要打破的心。 更何况,两人昨日刚从东南亚岛屿度假回来,没有人会日夜相对好几日还如此不舍,又不是真的恋爱。 就算是恋爱,也得是热恋。林有真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也不乏会有客人觉得少用一日半日吃亏,这样的客人很多。花钱就要用足,是很多人坚定一生的理念。 “起床,换衣服,开工。”电话是哑姐打来的。 “开什么工?”林有真不想动。三天三夜对着客人没有一点私人时间,消耗太大。 “十点在丽兹卡尔顿餐厅,有个客人想亲自挑人。” “呵,皇帝选秀女么?” “应该是想过过翻牌子这个瘾头。” “我有长约,随时待命。”一日之计在于晨,谁高兴老清老早就去见个十三点。 “随时待命个屁,午后才待命。林有真,你反了天了,这是要做贞女烈妇为客人守节?” “我只是吃力……” “没死就去干活,又不要你做什么,过过场,给客人看一眼,随便答几句。人家日理万机,抽空在早餐时间见你们,只要到场就有钱收,简直就是财神爷派利是。” “奴婢惶恐。” 哑姐冷笑着报了个数字。 林有真这才恢复一点精神,“有钱,任性。” “至多十五分钟,得这么一笔款子,别说我不照顾你。” “去去去,我的女神我的造物主我的老好哑姐。” “呸。你这个见钱眼开的女人。” “哑姐你教导有方。要打扮成啥样?” “怎么俗气怎么来。” 林有真从善如流,踩着高跟鞋摇曳步入酒店餐厅,收获各式异样眼神。 侍应生见怪不怪,勉强控制住不瞄她的大腿,指给她看正中间那位被好几个美艳同事围住的赵女士。 赵女士真真赵气逼人,自顾自低头吃饭,时而抬起脸,打量摆出各种动人姿态的同事,将翻牌子的过程演绎地十分动人。 林有真愣了几秒才拉拉裙摆,走过去和同事一起。 发愣不是因为赵女士寸头、长相刚毅、扎一条爱马仕皮带,也不是因为她臂上碗口大的屌字刺青。而是林有真见到了苏时雨,平常的样子,正和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说笑。 她知道她一定能看见她。 没有人看不见她,除了瞎子。 按照这个频率和趋势,林有真觉得自己离被迫退休已不远矣。 苏时雨当然看见了林有真。 渔网袜、超短裙、细高跟、黑胸衣、低胸汗衫,吊两只金光烁烁大耳环,假睫毛似足一排义勇军,也真是豁得出去。 大学同学王竺笙约她在此间谈事,问她是否有兴趣入股她公司项目,谁晓得会有这等奇遇。 王竺笙见她留意来人,笑说:“男女真的平等了,旧社会是大老爷叫一群妓//女来陪,现在女人也可以。” 苏时雨皱眉,这同男女平等毫无关系,不过是金钱社会的一个缩影。 “做女人生意挺好,安全,不用担心怀孕。”王竺笙自顾自发表意见,“变态的女人再多,也比变态的男人要少。” “这是你至今未婚的原因?” “之一。” 王竺笙是她高中、本科、研究生时期的同学,是她丈夫周瑾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她结婚,她投身工作,如今已有一番事业,而她一无所长。 “能顶住压力也是不易。”如果回到当初重新选择,苏时雨觉得自己大概不会结婚。 王竺笙耸肩:“不婚天理难容,不生孩子也是。逼婚逼娃,一环紧扣一环。这个社会对女性充满恶意,你压力也很大吧?” 苏时雨笑笑没有否认,“我没有那种母性。” 她素来觉得默认女性天然具备母性就跟默认温柔是女性品德、坚强是男性品德,默认理科生逻辑思维更胜一筹,文科生更善于写作一样,都是刻板印象。 刻板印象源于偏见,有时是无知。 闻到烟味,苏时雨轻咳几声。在公共场所不是已禁止吸烟,怎么还有如此多不知公德心为何物的人。 烟味来自中间,众艳女围绕的赵女士,她正贯彻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的原则。 苏时雨招来侍应生,刚想投诉,就见林有真伸手夺过赵女士的烟,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圈后即刻掐灭。 赵女士错愕又大笑,“女人,你这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 林有真笑笑,十分轻佻。 笑容刺痛苏时雨的眼。她知道林有真反感、甚至厌恶。 “怎么?不舒服?”王竺笙见她捏紧了纸巾。 “对烟味敏感。”收回自己的注意,苏时雨拿出电话,本想拨个电话过去,但想想还是发一条信息。 林有真的手机是振动模式,赵女士留意她的当下,听觉奇佳,“你很忙?” “不及比尔盖茨。” “希望到床上你没空接电话看消息。” “我现在也没有。” “我不喜欢牙尖嘴利的女人,除了她叫//床或是给我口//交的时候。” “是。”林有真低头,温顺回答。 周围留心听她们对话的人无不倒抽一口冷气,尤其是等待挑选的同事。 赵女士抬起她的下巴,“你需要听话。” “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还是同她抛个媚眼,“我一向听话。” “那就好,我会同哑姐约。” 幸甚,她有长约傍身。只是不晓得那人见到她在合约期与其他客人会面会怎样。 也许很快就会知道。 第11章 第十一章 完成任务,走出酒店门口,林有真才掏出手机来看。果然是苏时雨的信息,“我想见你,几时方便?” 明明已经见过。 “一小时以后可以吗?”林有真回复她,尚有时间去换衣服洗澡。她未必能说清楚哪个是真的自己,但一定不是现在这样。 收到回复时,苏时雨正在听王竺笙义愤填膺。 “身为女性,狎玩女性,真是叫人恼火。”王竺笙见不惯赵女士所为,“那些只会欺负女人的女人就该浸猪笼。” 没想到老同学还是如此激昂。彼时她常道,欺负女人的男人应受天火之灾,欺负女人的女人应该被淹死。就差没有替天行道。 “我和朋友在谈事情,两小时后家里见?” “好。” 苏时雨笑笑,视线离开手机。 王竺笙以为她不以为然,“当初你和陈哲形影不离,那帮人告到学校,说你们乱搞女女关系,你被人排挤,陈哲转学。都忘记了?只因为你家境好、学习好,你什么都不争。资源有限,你又得天独厚。老师口口声声女生理科难,物理数学你哪样不是第一。男生个个是天之骄子,学得好是他们有优势又勤奋,她们无法,只得嫉妒你。” “怎么又提起那桩事。”她倒是真的忘记。 “前阵子班级聚会,你没有参加。”王竺笙想了想说道。 “那么多人的聚会,我一向不喜。”同学聚会也看亲疏,若是平时不来往的那些,大家总比来比去。你不说,别人说你不屑,说了,别人说你炫耀。 苏时雨也知自己命好,无需苦心经营就有别人想要的那些。毕业前找过几份工作面试,面试官有居高临下一脸不屑的,有一边与人聊天说说笑笑的,最多是问愚蠢问题的,那时她还不知这是常态,受了打击便不想工作。 是周瑾请求她嫁给他,同时请她不要工作的。 彼时家中日日催婚,她想想没有损失。横竖都要结婚,眼前人知根知底,嫁也就嫁了。 谁知婚姻如此蹉跎。到底是那时年轻。 王竺笙欲言又止,“周瑾对你好吗?” “尚算不错。”不可否认,即便周瑾不忠在前,对她无半分亏待。 “我想那些人说他出轨一定是弄错。”犹豫再三,王竺笙还是说了。同学说的有鼻子有眼,由不得她不信。告诉女人她丈夫出轨实在是件不讨好的差事,可若是不说,又觉得心中难安。 苏时雨波澜不惊,坦然承认。“我和他的婚姻确实出现问题。” “你知道?” 当然,大家都以为她不知,就连周瑾也是。毕竟没有人在知晓自己丈夫出轨后可以如她这般冷静,如常。 “你打算原谅他?”记忆中苏时雨爱憎分明,不会委曲求全,如今眉宇间云淡风轻又时时绽放笑容,王竺笙想到一个可能。“你对他已没有感情,最近在走桃花运?” 苏时雨微愣,这位老同学的思维跳跃太快。“相处这么多年,感情总是在的。一段婚姻出现问题,有时双方都有责任。若周瑾觉得他觅得真爱,我自然放他自由。现下他不提,随他。眼前重要事,不是你那公司的新项目?” “是是是,用NLP语义分析社交网络中的用户偏好,我觉得你一定有兴趣……” 林有真刚打算回家,就被哑姐招回办公室,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林有真,你是吸毒了还是发羊癫疯了?我平时怎么教育你们的?不要求出风头、对客人保持尊重,对客人无礼是你的专业态度?” 走出酒店大门她也觉得自己昏头,没事挑衅客人,客人投诉,同事不满,吃亏的都是她。但是无论如何,在公共场所吸烟确实不对。 “你是纠察大队?酒店服务员都是死人?不会等服务员去做该做的事?要你多手多脚?别人说你是想哗众取众,刷存在感。我觉得你不会那么无聊,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可能就像茶花女对阿尔芒委身,只因他流露的真情与怜悯,且不为换取任何东西。 她也是。 她一时的冲动,只是因为苏时雨对她的尊重和体贴。她不知这是出于她的教养或是太过投入于半真半假的风花雪月。她只知她把她当人,而非一件商品。 她又刚好晓得她厌恶烟味,就是那么简单。 林有真不想用解释换来另一场更严厉的训斥,她对哑姐说,“一定是我没吃早饭,血糖太低,缺少葡萄糖供应能量才做出如此不智之举,我错了。” 哑姐看她半晌才说,“赵女士指明要你服务,我说你有长约,不好三心二意,建议她找别人。如果届时她依旧惦记你,我可帮不了你。” “客人终究是客人。” 这一句似是指赵女士,语气又不似指赵女士。 “是,我与客人有约。要是来不及换衣服上门,客人看到这一身,估计立刻退货。” “也许耳目一新。” 呵,耳目一新。 苏时雨再见林有真时确实耳目一新,眼前的人干净秀雅,与几个钟头前看到的俗艳女郎判若两人。 除了…… 苏时雨忽然开怀,哪怕打扮再怎么艳丽,都隐藏不了她与生俱来的一点光辉,一点清高,一点骄傲。 演技还不够到家呀,林有真。 她笑得突兀,林有真有些疑惑,只好问:“有高兴的事?” “有了一点特别的发现。”她自觉发现了她的秘密,十分高兴。 “刚才我在想,我们最好不要分开。” “你下班时间除外。” “我已告知哑姐,我希望你一心一意,不要加班。” 那么长的时间,她们要做什么?两两相望? “这段时间,我想了一件事情可以一起做。” 苏时雨拉她进书房,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和字帖,“你抄经。”不容拒绝的语气。 林有真皱眉:"那你呢?" 点点手上打印成册的方案,"我坐你边上,看方案,监督你。" 林有真一脸求饶:“我以为我的任务是给你带来快乐。” 苏时雨笑容灿烂:“看着你抄经我很快乐。” 第12章 第十二章 抄经是件苦差,磨练意志、耐性,还有腕力。 一抄几日,苏时雨没有放过林有真的打算,哪怕她丈夫回来,她需要回家不和林有真见面,都布置了抄经任务。 林有真同哑姐诉苦,哑姐笑得几乎拍穿桌子。 “苏女士是高人,对你亦是真爱。要是有人付我那么多钱让我抄经,抄到死我也愿意。” 林有真才不相信,哑姐至多抄个三五天一定不会继续,宁愿倒贴钱给别人求放过。 她实在不懂。客人回家把钥匙留给她,让她好好做完功课再回去。做什么功课,又不是三岁孩童。她想回家睡觉、打扫,随便什么都好,她不想抄经。抄经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做了某件让恋人不高兴的事情,恋人惩罚她。可是她本来就不正常,苏时雨也不是恋人,是别人的妻子。搞那么花头做什么?就不能能痛痛快快吃酒做//爱到死嘛。 然而苏时雨是客人,一个想谈恋爱,想寻求灵魂伴侣的客人,大方的客人。 她有别的选择么?没有。 她只得陪她爱与被爱,假装是她的灵魂伴侣。真笑,真吻,真情动,真高//潮。再这样下去,她快去找心理咨询师了,长程的那种,一个礼拜三到五次咨询的那种,不看个三五年好不了的那种。 “我快要抄到死了。你说若是死了,会不会在地府与伊碰头?” “你倒是想。一来伊早就投胎,难说不投个七次八次的,二来你们去的不是同一个地方。你,纵情声色,以色//欲示人,我组织策划性//交易,都是要下地狱的。” 没想到哑姐这么有觉悟,偏门生意,终究心中难安,连死后都想好了。平时教育手下全无这般感慨。 “可是你说过,我们给人爱、满足别人所需,也是一种积德行善。” 哑姐哂笑:“我不这么说,日子怎么过得下去。还有你给人的是爱的感觉,而不是爱,两者并不相同。这都混为一谈,确实该多抄一些。” 林有真颓然躺倒在地板上,又坐直了在纸上写苏时雨的名字,再打个大叉,写个呸。昨天这个女人还坐在她的身边,行监督之责,不抄完不准回家,讨价还价也无用。 最后她没有回成家。 她躺在她的怀里,闻着她的气味,之前花了那么多气力,她完全不想动,不想承认是因为尚有眷恋。 她不提,她不问。一觉睡到天明。连醒时都是抱着的,似连体婴,多么可怕。 今夜苏时雨不会出现,她的丈夫出差回家。 这就是婚姻的益处,将两个人绑做一团,无论多么不情愿,到了时间还得要回去。无论多么不情愿,有些事情还得要做,人们称之为义务。 周瑾一回家就磨着苏时雨完成她的亲热义务,她不想,不愿。然而她的丈夫在她的耳边不停说,他有多么挂住她,他有多么想念她。他在异乡归心似箭,尽一切可能早早完成任务,就是为了回来见他的妻子。 无论丈夫在异乡是否另有所欢,听到这话,苏时雨内疚。周瑾出差一个多月,她想到他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吃一顿早饭。 这还只是想到,不是想。 她好奇林有真在做什么的时间都比想一同生活好些年的丈夫要多得多。 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如此薄情。 半推半就,随便应付了事,终还是遂了周瑾的愿望,过了夫妻生活。 苏时雨用了比平时长两倍的时间洗完澡,回自己的房间。 她与丈夫分房已有一段时日,最初的理由是周瑾晚归影响她的睡眠。实则是她发现丈夫外遇,她需要时间和空间去消化。没有想象中的震惊,亦没有恐慌,迅速地接受这个现实。平常女性遇到这遭事情,哪怕再伤心气愤都会挣扎,要怎么办?纠结到最后的都是因为钱。 无钱只得忍气吞声。 她无比感激自己的娘家给她优渥生活。 她想过离婚,如果周瑾有更好的对象,她乐见其成。可是离婚后要做些什么,她不知道,那段时间一直在想,毫无头绪。人虽不在江湖中,但对江湖之事并不陌生,她对社会充满敬畏。 或者找些平时不会做不敢做的事情尝试?之后她听说了『昇社』。 而今她好像也没有资格去嫌弃周瑾。她亦是个出轨的女人,与丈夫办事,满脑子都是对情人的歉疚。她居然觉得自己有负林有真。 这个时间,林有真在做什么? 没有任何林有真发来的信息,苏时雨叹息。林有真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以任何方式,美其名曰为了客人考虑,免得客人有不必要的麻烦。 她会同她一般想念她么?她想不会。 林有真一定不知道,她对她有一点痴缠。比早年她与陈哲懵懵懂懂相恋那会儿更甚。她希望她在眼前,触手可及处,无论她在看书、做事还是别的什么。 林有真总是令她有前所未有的欢愉,难以理解,不可思量。起初她怀疑,之后还是怀疑,这是真情还是假意,或许连林有真自己都分不清楚。可是后来她发现直觉终会告诉她到底是真是假。 “在做什么?”她问林有真。 “准备睡觉。” “有没有想我?” “每一笔,每一划。” 这样也好。 第13章 第十三章 苏时雨自然不晓得,使她理解这份欢愉的会是如此龌龊的一件事。 仙姨发现有人在家里的避孕套上动了手脚。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要是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那个好脾气的女主人会做何打算。她只知她不要孩子,无论双方父母如何催促,她始终坚持不要孩子。 老一辈的帮佣就是有这般好处。她不理解,但贵在忠诚。 苏时雨见到这一只只被戳破的避孕套,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仙姨从没见过她如此紧张,暗自庆幸自己做对了。 苏时雨如何会不紧张。 前几日与周瑾发生关系,用的正是此物。平常她都做好双保险,但这一次,短效避孕药过期,她没有吃。此时已过紧急避孕药有效期,再吃也于事无补。 发生关系已经叫她足够懊恼,若是有了孩子…… 结婚这些年,双保险始终被严格执行,头一次懈怠,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避孕套被戳破,她一直以为是街市笑话,谁晓得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是不是周瑾所为?若是,他破坏约定,她决定即刻同他离婚。 若不是?会是谁如此恶毒。 周瑾一回家,就见到妻子冷峻的面孔。头一回,他从妻子身上看到怨恨。这种怨恨叫他惶恐起来,同时他又觉得庆幸,是否是自己外面的韵事被妻子知晓,如果是,那说明他们尚有感情。 可惜并不是。 他也觉得戳破避孕套这种事情十分无稽,只有每天为了三两毛钱鸡鸡狗狗的人才做的出来。 谁知竟发生在他的家里。 周瑾立刻否认,表明心迹,“不是我。”哪怕他确实想有个和苏时雨的孩子。但约定在先,他会试图说服,不会贸然做那么荒谬的事情。他比苏时雨以为的更了解她,他晓得如果自己做了这种事情会有什么下场。 离婚。苏时雨不会含糊。 这次回来,他感觉妻子有所不同,由内而外的一种变化。比之以往会更果断一些。 他找来仙姨,将进过他们房间的人统统问了一遍。 最后锁定在他母亲身上。 他气母亲的不智,但不会在旁人面前责备母亲,母亲的锅,只得他背。 周瑾同苏时雨道歉,“我妈是一时糊涂。” “我看是蓄谋已久。” “苏,你何时这般尖刻。” “尖刻?都有人把我们的私物随意处置,我还要怎么大方?” “这件事,都是她不好,求你体谅她年纪大了,抱孙心切……” “我以为在她劝你休妻另娶时我已经足够体谅。休妻,二十一世纪,要怎么样的人才会说休妻?周瑾,逢年过节、生日、平日,我有半分亏待你的母亲?” 双方父母,苏时雨一视同仁,她父母有的,都会为他的父母准备一份。她不计较金钱,也有心。 “没有,你一向孝顺。” 苏时雨斜着头看她,“你是要说但是?不生孩子是婚前就再三和你确认,你同意的。” “是的。”周瑾点头,他想后悔。“我是答应的,可是现在如果有了,那就是命运。” 呵,苏时雨冷笑,“这样任人摆布的命运我不要。“她不想在家里多待半分钟。 “你去哪里?” “我自己的地方。” 回到自己的住处,最近她与林有真爱巢,苏时雨软倒在床上。前几日,林有真首度在这张床上过夜,她第一次觉得与人同睡的感觉挺好。闭眼可以摸着,睁眼可以瞧见,就在身侧。 要是她真的怀孕了怎么办? 生? 永不。 她说不要,即是不要,尤其在这样的情况下怀上的孩子。她会怨恨。 林有真会怎么想? 苏时雨掩面。在这个问题上,她考虑了太多林有真会怎么想。她会否着恼?因为自己无法拒绝周瑾。如果她真怀了孩子。林有真又会怎么想。她不要孩子,她会否觉得她残忍。若是她要,她会否觉得她们永无可能。 因出轨对丈夫产生的歉疚尚还不足她对林有真的千分之一。 这样的感情,既令人担忧,又叫人甜蜜,然而例假的久候不至,却使素来从容的苏时雨难安。 大姨妈是个比婆婆更叫人纠结的亲戚。 早来晚来都忧,来与不来都愁。 苏时雨的例假晚了,没有在该来的时候如期而至。她的脸色,一日难看过一日。 林有真自然看得出她的强颜欢笑。“你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的你叫我担心。” 苏时雨注视她的双目许久,才说出自己的担忧。 “一般在三十二天左右,验孕棒能够验出。到时间去查一查会比较安心。等有了结果结合身体因素和你的主观意愿再考虑要不要吧。”林有真知她不想生娃,已挑了最合适的话语来说。谁知她的话没有一丝安慰作用,反而使苏时雨的脸色愈发灰败。 “你就……一点都不在意?”苏时雨终于问出了口。 林有真愕然。她有什么可在意的?在意客人的不忠?在意客人履行做妻子的责任? 她? 何德何能? “林有真,我以为我们是有感情的。” 林有真不否认这一点,哪怕这样的感情对于很多人来说极易培养。 “你就没有一点不快?” 她的负面情绪要等回家一个人时才会显现。眼下,她有的只是理性大脑,情绪早已被屏蔽在外。若非有这样的自我保护机制,她要如何面对无常的客人?林有真只得说:“他是你的丈夫。” 苏时雨哀怨至极。“林有真,除去我们的合约关系,你心里是否有我?” “自然。” “有没有一点点的爱?” 爱?林有真默然。她们是要让客人以为她们爱着客人,然而她对苏时雨。 喜欢,她从未如此喜欢一个人。 然而爱……客人当真也就算了,她们怎么敢当真。 片刻后,苏时雨冷静,“也是,爱你是我的事情,我不该强加于你。我有什么脸说爱,要是有了孩子,我……” 那一刻她无比憎恨自己的软弱。 明明想好要离开那个家庭了。 “我不该迁怒于你。” 第14章 第十四章 参加完公司培训,林有真被叫至哑姐办公室。这几日苏时雨没有找她,她乐得清闲,又觉难安。 毕竟日日与她一起。 这就是长约的不好。一旦养成习惯,稍有打破,便觉难过。 算一算,与苏时雨在一道竟也快两月。大概是分手在即,她想。毕竟人家近况有变。 这段经历大概是从业以来最为自然、流露本真的一段,可惜终究是要结束。 展现本真一点都不好,像剥个冬笋似的一点点被剥到可用部分,然后整个儿烧掉。 还不知接下去会有什么客人。 想到上次那位赵女士,放在从前,未经历过苏时雨,大抵也可忍受。眼下,林有真苦笑,要是碰到这样的人,真算是苦差。 有多苦?苦到她萌生退意。 哑姐不知从哪里搞了两幅字挂在墙上,“十分天真”、“难得糊涂”。 真真滑稽。 “苏女士延长合约至年底。”见到林有真无精打采,哑姐皱一皱眉。“还是两个月。稍后将钱汇至你的账户。” “怎么又是长约,干脆搞成终身制好了。”林有真负气道。 已然怀孕,还在她身上洒大把金钱做什么。 不要这个孩子?想到一旦放弃孩子苏时雨会遭受的苦,她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心里倒也是松了口气。 哑姐怪笑一声,说:“又不是旧社会,现如今婚姻都没有终身制,你倒是想。” 前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是个嗓门极大的女人。前台紧张地进来报告,有客人的妻子上门砸场,揪着一名同事不放。 『昇社』的男客不多,以女客为主,为男客提供的多是陪聊服务。 陪聊还会招来妒妇骂街?在门口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两名保安连拖带抱将门口的女士塞进会议室。门一关,隔音效果颇佳。 会议室门口,是那位倒霉的同事,施晴茹。她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一脸懊丧。 前几日接待了那位女士的丈夫,曾先生。不知那位女士是找了什么人,拍了好些暧昧照片,叫那女士吵上门来。 “真是他爹的触霉头。”吩咐施晴茹收拾回避,安慰几句,哑姐才进门找那女人。 林有真跟着哑姐去见那女士。 穿的倒是香奈儿套装,拎一只Prada包,气势汹汹,活脱脱一只遭受威胁的京巴。 哑姐客客气气,“这位女士怎么称呼?” “我先生姓曾。”颇以夫为贵。 没说几句,便将曾太太摸得一清二楚。 和这年头许多婚姻一样,为了结婚而结婚,婚前并无多少感情,婚后亦没有好运培养多少感情。 女生娃,男给钱,少年夫妻,老了再伴,就是那么简单。 这个城市的韵事,谁瞒得过谁? 听说丈夫找花头,担心地位不稳,毕竟婚姻法不再保护弱势的女性,男人要离婚搞手段,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们能叫你净身出户还倒赔一大笔钱。 寻到『昇社』,才晓得是怎么回事。不是正经扎姘头呀。提心吊胆那么多天,白头发亦多了好几根,一口恶气咽不下,就找上门吵架。 不正经的生意,能奈她何?她多多少少是受法律保护的。 一转头回家对牢丈夫还是笑脸相迎,毕竟开销全靠他。 柿子全挑软的捏。不过今次,这位太太算是找错地方了。 哑姐正正经经开门做生意,有人闹事,先给三分笑脸,要是不识趣,不给自己个台阶下,就别怪她讲话难听了。 “这位太太,你对你的先生,有爱?” 曾太太被问的猝不及防,这个年纪有谁动不动说爱?又有多少夫妻是因为爱。“那是我丈夫。”到底没有脸皮讲出爱。 “哦,巧倒是巧,我们的姑娘也不爱你丈夫,和你一样。当然我知道这其中有区别,你是合法的。但是……”哑姐面孔一板,“结婚嘛,你图个经济稳定,他图个长期能操能生。互惠互利,和谐社会,这个我懂。我们做生意图钱,你丈夫图新鲜。你同我们一个批发一个零售,也没好到哪里去,五十步就不要笑百步了。” 曾太太从没听过如此不要脸的话,气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哑姐又说:“要真说起来,还是零售贵一点。曾太太,做人至要紧是拎得清,你也一把年纪了,这道理不用我教吧?既然我们能做这个生意,自然有我们的门道,也容不得阿猫阿狗来寻事体。你说呢?” 惊骇中,曾太太看向沉默不语的林有真。 林有真走过去,一手撑着椅子,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夫人,我很乐意为你服务。”附带一个飞吻。 “砰”的一声,曾太太跳了起来。“你们……你们……无耻,变态。” 竟吓得逃跑了。 “我有那么吓人么?”林有真挑着眉毛问哑姐。 哑姐不答反问:“心情这么恶劣?” 确实烦躁了好几天,也许该告诉哑姐,让她也烦一烦。哑姐会骂她,骂醒她。 林有真告诉她,苏时雨说爱她。 “客人假戏真做昏头你也昏头?她回去还是她自己,你呢?想想茶花女。我早就跟你们说过,爱上客人是大忌,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谈钱就好谈什么感情。”哑姐就差没有戳着林有真脑门骂了。 “从没有人说爱我,唯一的一个还是客人。偏生情况又那么复杂,有夫之妇。” 可是人终究是人,对爱有着天然的渴望,一如飞蛾扑火。 哑姐看她挣扎许久,竟没有再骂,反倒说:“如果你惦念,有了渴望,还是及时抽身的好。我知道你有积蓄。” “这一行,也就是你有积蓄了。谁不是左手进右手出,全贡献给了首饰、包包、跑车,哦,还有苹果。你看看你,到现在只有一辆小奔驰,还是二手的,忒做人家*。” 积蓄是安全感的来源。在入行之前,她也同她们一样,半分积蓄全无。 林有真讶异:“哪有老板劝人不要做的?” “我可没有劝你不要做。当初你出来做事的理由我就觉得可笑。很多人没有退路,出去一圈又回来,放低身价重操旧业,但是你有。” 可笑么?心爱的猫得了重病,每日几千花销,父母迟疑,虽经医治后仍然身亡。她恨自己没有足够金钱将猫送到更好的医院,做更彻底的治疗。 伤心欲绝、自我厌弃的她就在那时被哑姐相中。 尽管之后才知道,阎王要收性命,从来没有道理,哪怕再有钱,同样无法挽回生命,就像刚死去的那两只熊猫。 但她已在这条路上走到了黑,哪怕被人打得要死要死的,也没想过要退出。 做什么不是做,卖什么不是卖。 写字楼,勾栏里,谁比谁更干净?还真以为卖艺不卖身了? 尊重?有多少不懂尊重人的客人自然就会有多少不懂尊重人的老板。 在那些人眼里,她们是花钱买的,员工也是,叫你跪舔你敢不跪舔? 至少这里有钱,加班还有加班费。 这么一想,倒是觉得原因可笑,笑着笑着,眼泪潸潸而下。 不知是为了曾经的伤逝,还是目下的自己。 将来你想做什么?她想到苏时雨问过她。 将来,我想再去读个硕士或者博士。那时她这样回答。 注: 做人家:意为节约。 第15章 第十五章 这几日苏时雨没有出门,仅告知林有真,她当日不会找她。林有真每次总回,她会老老实实。 从几时起,收到这人的消息也会不自觉地笑。 “谁的消息,让你这样高兴?” 笑容立敛,苏时雨放下手机,不想理他。 不知周瑾发什么神经,天天没下班就跑回家。 监视?还是他觉得她有了孩子,想要好好经营? 最迟明日,一定要把这桩事情解决,她买了验孕棒,亦约了医生检查。 双重保险,今次一定要双重保险。 她起身回自己的卧室,周瑾在身后叫她,语气严厉。“苏时雨,你以为你做的事情能瞒住谁?” 苏时雨停下来看他,知道也好。 仙姨发现苗头不对,躲在厨房里,门关关好。主人家的事情,能不知道就别知道。 “我以为你是寂寞、消遣,你这是堕落。招妓,苏时雨,亏你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彼此彼此。” 周瑾一愣:“她们为的只是你的钱。” “我有钱,花得起,有什么不可以。” “你父母要是知道他们的宝贝女儿做这种事情……” “不要试图用自己也有的问题来威胁别人,你说呢?如果你要算账,可以,我们一笔一笔来算。”要通知父母,苏时雨并不担心,至多父母痛心疾首,还能如何?终究是自己孩子,又是独生子女,财产落不到别人头上。痛心之余,先怪她的丈夫将好端端的她推上了这样一条路。 再怎么说,周瑾都是罪魁祸首。 唯一的问题是,离婚这个问题会变得艰难。 周瑾深吸一口气,“你果然知道。我真是小看了你。”一直以为妻子不知,他心存歉疚,谁知她竟是眼睁睁看着他做各种动作的。 “那是你的事。” “你是想要报复我?”周瑾尚存侥幸。如果是为着报复,他可抛弃外面所有一切,只要她心里有他,只要她爱他。 报复?不不不,丈夫可以在外解决,减少她许多困扰,何至于要报复。她不想将自己的问题归咎于他。“没有想要报复的意思。我有些好奇。婚姻出现问题,不是一个人的责任,你我皆有问题。” 不欲她继续说下去,周瑾冷笑打断,“陈哲回来晓得你招妓,不知作何感想。” “我做什么,同旁人有什么关系。”怎么人人都笃定她与陈哲还有什么。“陈哲要回来?” 周瑾嘿嘿两声不欲多说,苏时雨亦不想搭理他。 隔日,她先用验孕棒与早孕试纸,均显示无阳性反应。 松一口气,然而心还是吊着的。 继而去找医生,验血、解读。 医生说她没有怀孕,例假晚至有多种原因,可能是情绪因素导致经期紊乱,建议她若有需要可以找个心理咨询师。确证自己并无怀孕,苏时雨如释重负。 这几日,度日如年。她担心的是林有真如何看待她处置这个孩子。毕竟,这是一个歌颂母性的时代,理智告诉她林有真与她同心,但她始终惴惴。 她亦知晓她之不安,林有真只占小半原因,多半是因为她自己。她内心反叛这个时代,但同时她也是这时代的一份子。如果真有了孩子,她想要毫不犹豫地不要这个孩子,可是情感上她会内疚。哪怕受精卵并不算做一个生命,但她始终是生命的一个起始。 万幸。检查结果如她所愿。 她第一个想告诉的,就是林有真。 约在老地方碰头。 多日不见,苏时雨一见林有真便难以抑制上前抱吻她。她从未如此惦念过一个人,唯有见到时才发现,思念已销魂蚀骨。“谢天谢地,我们可以一起去正仓院看特展。” 林有真却问她,看医生为什么不让她一起,为何要独自承受。她丝毫不怀疑,苏时雨能够完全独立操作此事,没有她丈夫参与的余地。 “我怕你反感。” “你的事情我怎么会反感。我去,无论如何,你都可以有一个商量的人。我晓得你是独立女性,凡事可以自己做主,你总有想倾诉但又不好同别人说的话是不是?” “你是指,只能对你说的话?” “如果有只能对我说的话。” “可是,我希望讲给作为朋友的你,作为爱人的你。”放下心中大石,苏时雨变得俏皮起来。她欢喜她的担忧。 “那你还自说自话续约?”林有真搞不懂她。旁的客人要续约好歹会知会一声。她倒好,闷声不响就包下了她。她准备包多久?二月又二月? “我不想你同别人在一起。你有你的工作,我不好要求你不做这个工作,这是你的选择,你有你的理由。但是你同别人在一起,我会嫉妒。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如果你有别的法子,你教我。”苏时雨有自己的理由。 “……”她有什么办法。她瞪着她,从没有这么生气过。 “你生气了。真好。我喜欢你生气。” “……” “如果我同你商量,你一定不会同意,是不是?你……心里有我,是不是?你也是爱我的,是不是?” 是是是,她都对,她居然都对。 林有真更气。还有别人像她这样会同钞票过不去么? “我不逼你,给你多一点的时间,好好看看我。我晓得你有你的顾虑。” 苏时雨不是个性急的人。尤其是遇上这么多事之后,才叫她碰到一个林有真。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人是她的心之所向,她的渴求,她的所爱。不是她她脑子发昏或是寂寞的心慌忙找寻的归处。她乐意给她宽裕的时间。 第16章 第十六章 有些事不说破尚可,一旦说破,又是这样的雇佣关系,不知叫人如何是好。 对上苏时雨,是一切照旧还是随性而为?午后至夜半是她的工作时段,工作时段不拿出专业的工作态度,她做不出来。要是以专业态度对之,她又觉得别扭。饶是林有真历经千帆,此时也有些一筹莫展。 难怪哑姐时不时要搬出咨询伦理,不得与客人发展双重关系。 可不是。别说她与客人没有别的关系就已经头疼。要是有,又当如何? 眼前,若是她把苏时雨当作恋爱对象,一切迎刃而解。 可是恋爱非她所长。踏入未知区域,她会恐慌。 替哑姐跑腿订完花,林有真在『花事了』等苏时雨来接。花店陈设还是老样子,店内因伤逝而来的郁郁之气却少了许多,林有真不免要想是不是店主人遇到了好事情。健康的心智使人具备自愈能力,再大的伤痛终有一日会抚平。 苏时雨的车子停在门口,她匆匆出门,苏时雨下车同她微笑。店主人好奇张望。 一位男士推门而入,随后像是认出什么一般,一边喊一边追出去。“臭婊//子,又是你。” 店内外的人均感意外,纷纷注目。 他一手拽住林有真的胳膊,林有真一挣,居然是老相识,某位客人的丈夫。 她记得他叫张泽,先前给她上了人生最惨烈的一课。 苏时雨挽住林有真,狠狠瞪了那男士一眼。“我们走。”她说。 张泽并未甘休。见到林有真,被朋友笑话妻子宁愿要女人也不要他,他满足不了妻子的旧事重现,像是又抽了他一巴掌。他再一次挡在两个女人面前。“果然是你个臭婊//子,这是又出来做了?那么喜欢做鸡。呵,是不是当初老子没让你尝到男人的味道你不甘心!” “这位先生,请注意你的措辞。”苏时雨怒道。 “措辞?”张泽上下打量苏时雨,“现在的女人真厉害,都出来叫鸡了。臭婊//子,上次就告诉你,不要让我再见到你,见一次打你一次。” “够了。你没有权利评判辱骂别人。无论她做什么,她是什么,都比你要高尚得多。你无非仗着力气大欺负别人罢了。野蛮人。真叫人恶心。”穷其词汇,苏时雨对上别人的污言秽语也只能说到这个程度。 张泽不依不饶,“我恶心?有你这个背夫招妓的女人恶心?我看你他妈的就是欠操。” “我看你是欠抽。”林有真一拳打在张泽的脸上。 张泽措手不及,待要反击,被一脚踹在腿上,跪了下来。双臂被一双手死死箍住的同时,咽喉也在对方的控制之下。 “记得么,当初你就是这么让我跪下的。” 他记得旧事,林有真自然也记得。那个人生最为绝望、屈辱的时刻,那无数个从噩梦中惊醒的黑夜白昼,有一段时间,一旦有人出现在她身边,她都会恐惧得发抖。 那些无法摧毁她的,只会让她变得强大。 张泽使尽全力,挣脱林有真的钳制。 啪,又是一拳,击中他的鼻梁,鼻血一滴又一滴,他忽然惊恐起来。 “我要报警,我要叫警察抓你!你这个臭婊//子,早知我就该打死你,留你半条命,你还不知感恩……” “正好,你去报警,就怕你不报警。大马路上纠缠、骚扰,试图打劫,我们未免受到更大伤害,只能正当防卫。”苏时雨气急,林有真从未说过,她曾受到过如此大的伤害。“我们已手下留情,谁知你始终不肯罢休。” 张泽这时才细看苏时雨,一身不知品牌但体面考究的衣服,除了一块腕表没有其他首饰。他倒是有些怕这女人颇有来头。消费的起『昇社』的女人,多半家底颇丰。但是她口口声声我们我们,始终与林有真站在同一战线,完全不怕将自己拖下水,他又觉得她不是客人。 『花事了』的店主人也走了出来。 张泽以为见到了旁观证人,“正好,老板,你看到了,她打我。” “打你?你那么欠揍,我都想打你。如果报警,我会按照这位女士所说,你动手动脚在先污言秽语在后,别人哪里晓得是什么变态。”店主人想一想,故作恍然大悟状,“近来此处有劫案发生,该不会就是你做的吧。我看还是报警的好。咦,你还想跑,干脆把你双腿打断再报警不迟。两位看怎样?” 没想到店主人如此相帮,苏时雨看一眼林有真,挽着她的手,说道:“也好,要是搞错了,最多赔点钱。” 店主人微怔,又莞尔,苏时雨实在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往事的挫败感与恨意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心底涌起的感动。 做这一行,必然遇到过无数辱骂,张泽的话其实算不得新鲜。很多邻居在偶然知晓她们的职业之后,会想法设法叫她们搬家。林有真没想过别人会如此维护她,无论是店主人还是苏时雨。 她注视张泽,察觉他眼中的瑟缩,知道此人已构不成威胁。这种人,就是欺善怕恶。 她叫他快滚。从前他对她说的话,她可以一一奉还,“见一次打一次,是你说的。” 向店主人道谢后,两人坐进车里,苏时雨抱住了林有真。刚才,她被吓坏。 “你从来没说过那桩事情那么可怕。” “哑姐及时将我救出,万幸。我好好的在你眼前。” 苏时雨几乎不能言语,林有真柔声安慰她,“已经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店主人算是老相识了吧 第17章 第十七章 计划中的奈良之行,因苏时雨旧友的到来而搁置。听说那人自国外回来,在本市只逗留一段时间,恰好覆盖正仓院特展前后。苏时雨连连向林有真道歉,她是真的遗憾。 林有真笑说:“一年一度,总有机会。”心里却难免要想,几乎所有“没时间”、“不得空”,只因不够重要罢了。 事有从权,总是按照优先级排列。 近来,她的一半心神都在申请学位上,特意回家一次,将过往梳理。也许是一个契机重新出发,换一种生活。 她不觉得这是一种回归,没有人能回到过去的生活。 过去,已然过去。 今晚苏时雨与旧友见面,哑姐给林有真介绍一单男客生意。她才想拒绝,哑姐便说,只是在一家酒店的酒吧内喝酒聊天,两个小时时间,抵得上许多人一月收入,不做是傻子。 林有真没有为这个理由屈服。哑姐又说,人家指明要她,算是帮帮忙,就算是要上岸,也先帮帮老东家。 哑姐不大求人,通常是一副你不做你自己吃亏自己负责的态度。 她这样讲,林有真不好意思,答应下来。 哑姐又说,“去一次,你不会后悔。” 这位男客希望陪聊的人打扮正常,林有真只画一个淡妆,如这个城市许多女性一样。 男客三十来岁的年纪,头发干净、衣着得体,香水清逸,保养得宜,没有谢顶,没有啤酒肚。看人时有些精明,一手始终摸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 无意为之,可能因为忐忑或是对家庭内疚。 有意为之,则是希望戒指引起对方注意。 林有真假装没有留意。 她到时男客特意起身相迎,待侍应生为她添酒后才自我介绍,“我是周瑾,苏时雨的丈夫。听说这几个月你一直为我的妻子服务。” 林有真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展现一个恰到好处笑容,“周先生你好,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周瑾不以为意,“也是,你们有为客户保密的义务。”他与她轻轻碰杯,酒红色的液体后是别有深意的微笑。 林有真觉得,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温和,像一条毒蛇。哑姐必然晓得周瑾的身份,却没有知会。她不动声色,如常与他饮酒,等着他开口。 他总会开口说出他的目的。 “没想到林小姐这样漂亮。”周瑾赞美,“最难得是有一种由内而外的书卷气,像是读高中时的女同学。当然,你比她要成熟迷人得多。” “周先生您太会说话。” “林小姐,不介意我确认一下服务范围吧?” “两个小时的陪聊服务,如果周先生还需要其他,我可以代为寻人。” “你不能提供其他服务么?” “抱歉,我不接男客,不能提供除聊天外其他服务。如果您觉得不妥,现在还来得及换人。” “不不不,我就是想要林小姐你。你放心,说好喝酒聊天,便是喝酒聊天,除非之后你对我别有所图。” 林有真轻笑。“周先生确实是那种容易让人别有所图的类型。” “林小姐,你真是有趣,难怪如此招人喜欢。” “今晚,我妻子和她的老同学在一起……” 不真不假、半含讥讽的话延续了一个多小时,林有真颇为不耐,偷看一眼手表,尚有十五分钟。 这时,周瑾招来侍应生,轻声交待几句,把手机递了过去。侍应生走开一些打了一通电话后交还电话。 林有真有种不好的预感。 又聊了八分钟,周瑾冲她笑笑,斜靠在沙发座椅上,竟闭目睡去。 林有真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也罢,待足两个小时,她的任务才算完结,少一分钟都不算。 打量眼前这个不知是装睡还是真睡的男人。 原来这个人就是苏时雨的合法丈夫,在外人看来确是般配。晓得苏时雨所为,故意来炫耀示威他的知情?看,我无所不知。 但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收钱办事,明买明卖。除非,他知道她们不仅仅是买卖关系。 联想到刚才那通电话,林有真色变。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一位俏丽的女士带着司机,在侍应生的带领下走向他们。 司机扶起装睡的男人,俏丽的女士同她点头致意后与他们一起离开,来了又走,不过极短的时间。 林有真苦笑,苏时雨从头至尾没有多看她一眼,就像从不认识,从未见过。而她在工作模式,当然也得装作不认得她。 如果无心,便不会痛心,如果无情,便不会伤情。她宁愿苏时雨质问、斥责,也好过她无视她的存在。 可是,一旦质问与斥责,难免会泄露两人的相识。周围无数双眼睛呢。 她大概有些明白哑姐今日的安排。一场完美的试炼,让她看清婚姻的本质,一切当如哑姐所料。 “去一次,你不会后悔。”她当然不会后悔。 丈夫终究是丈夫,妻子终究是妻子。她算是什么?勉勉强强一个情人。 无比心酸的此刻。 这不是小说,不是一个浪漫的故事。 成熟苦闷寂寞孤独少妇向往自由生活出外寻欢结识迷途羔羊,一见倾心,再见倾情,娼妇就此从良。 哪怕这是一个小说,再大胆的作者也断然写不出“从此她们愉快地生活在一起”这样的结局。那样的结局只属于童话里的王子与公主。 这是现实,透彻真实的现实。丈夫与自己情人约会,谁都晓得结果会是如何。 兴许曾经拥有过那份爱的感觉便已足够。 成年人理当追求片刻的欢愉,而非永恒。 呆坐片刻,林有真招来侍应生。 侍应生说:“方才那位女士已经结过账。”他偷瞥林有真一眼。以侍应生的广博见闻,自然晓得林有真是如何尴尬的存在,但事实比他所想象的更为复杂。 第18章 第十八章 司机将周瑾扶进车内,苏时雨晚出来一步,没有搭手。 她一坐定,司机便打算往家的方向开。 “去医院。”她说。 司机不解,“先生似乎没有不妥。” “没有不妥?两个人喝一瓶红酒,尚余三分之一。先生平时的酒量你不是不知道,一下子如此易醉,不去医院检查,怎么放心。”苏时雨面容冷峻,看不出喜怒。 司机却是一惊,难得见苏时雨如此严厉。他起先以为是周瑾找了应招女郎,现在觉得,不止是那么简单。但这与他没有什么关系,女主人说是什么便是什么。才要改变路线,原先迷迷糊糊昏睡状的男主人醒了。 “回家就好,不必去医院。”周瑾嘿嘿一笑,像个没事人。“苏,你这么仔细,是为她还是为我?” “你又是为了什么?” 周瑾坐直了身体,握住苏时雨的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些人只要是有钱,随便谁都可以买到。” 苏时雨厌恶地抽回手,“老张,劳烦在路边停一停。” 停车后,苏时雨没有下车。司机关照一声,“这里不好停车。”便将空间留给两人。 “这是她的工作。”苏时雨开口说道,“金钱确实可以买到大多数你想买的,你我都清楚。我也知道自己是什么识得她的,不劳你提醒。” “工作?”周瑾冷笑。 苏时雨回之以冷笑,“有购买服务的人,自然有出售服务的人。一边购买服务,一边看不起别人,未免太虚伪无耻。” “倒是没想到你那么高尚。” 不理会他言语中的嘲讽,苏时雨叹了口气,平静道:“周瑾,我们离婚吧。” “什么?苏时雨,你是不是中邪了?我们多年夫妻,你居然为了一个……一个……性工作者要同我离婚?”终究是体面人。难听的已在嘴边,周瑾盛怒之余还是换了一个词来代替。 “不是为她,是为我自己。多年夫妻,感谢你体谅。一直遵守承诺,没有在生育一事上难为我,也为此受了颇多责难。我知道你想要孩子,你家里想要孩子,我不想,此事不可调和。与其到最后怨恨收场,不如彼此和平分手,不枉我们多年同学夫妻一场。” “我是不懂,为什么不能跟别人一样。”别的家庭看起来还不如他们,不照样维持婚姻。 “我也不懂,为什么一定要跟别人一样。” 苏时雨想过要和周瑾提离婚,找一天风和日丽,对面对坐好,心平气和地谈。没想过是在现在,这样一个情况下。不过也好,总归是要说的。 “我先走了,离婚的事就交给律师吧。”她下车叫司机送先生回去。 周瑾打开车门,低吼道,“苏时雨,她为的是你的钱。” 苏时雨转身一笑,“那么你呢,又为了什么?” 下了出租车,林有真家的灯没有亮。 这不是苏时雨第一次来这里。林有真不知道,有人好几次徘徊在楼下,只为见她一面。 最后没有,是因为尊重。既然林有真坚持那条边界,苏时雨愿意遵从。 那时候好像也是这样,她总在街角等陈哲一起上学,一起下课,一起做功课,她们手拉手,偏偏什么都不懂。 然而有一日,校园里流传起她和陈哲的奇怪传闻,旁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她们。她遭到排挤,陈哲家里听说传闻,速速为她转学。她的父母没有为难她,只是几年后,母亲犹犹豫豫问她不接受周瑾是否与陈哲有关。 陈哲回来了,每天都会见面。说也奇怪,明明分开许久,生活各有不同,还能聊到一起去。说往事,各自的生活。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乏善可陈。在认识林有真之前,她的生活一片混沌。 周瑾说她要离婚是中邪,她觉得这几年的婚姻生活才是真的中邪。 几个月前的自己和现在一比,不可思议。 那个人在其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催化了一切,让她看到别样的可能,让她被真实的看见,被温柔的对待。哪怕这些都是用钱买的,但温柔货真价实,欢愉也是。 想到那个人,苏时雨沉下脸,明知是周瑾蓄意安排,她仍觉不快。哑姐这手太不地道。 习惯性的早一个路口下出租车,慢慢走回去。老远,林有真就看见路灯下的苏时雨,藏青色的风衣,两手插在口袋里。 这样干练的女人,第一次见到时却慌乱如闯入人群的鹿。 人有不同的身份,不同面具,作为客人的苏时雨和作为别人//妻子的苏时雨截然不同。 那么眼前,这个人将以何种身份待她,而她又要以何种身份面对她。 她再迟疑,苏时雨也看见了她。颓然的林有真,脚步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要拖动地球。 终于走到跟前,林有真张张口想要解释,又觉得没什么可解释。她不是已经和丈夫回家了么,又来兴师问罪不成? 但面前的是苏时雨。 “哑姐给的临时单子,说是指名要我聊天。不晓得是你丈夫。抱歉。” “我很生气。” “我不知道他是你丈夫。” 林有真转过身不欲与她对视。未见到人时,想象责难、怪罪,她统统可以承受,可此刻唯有眼泪在打转。 千万要忍住啊,她对自己说。 苏时雨自然见到她眼底的悲伤,她以为她的出现是因为周瑾。 她的悲伤令人心悸。 苏时雨不想控制,从背后紧紧抱住她。“不喜欢你和别人在一起喝酒,那么多人外表衣冠楚楚,内里不怀好意。” “刚才我不敢看你,一来是你工作时间,你装作不认得我,我会难过;二来,要是多看你一眼,我都想咬你。” “别人?”林有真难以置信。 “嗯,别人。我不是什么好女人,但是个爱你的女人。” 林有真心底翻腾起一股说不出来的苍凉和感动。她的身份尴尬,苏时雨亦是。中间的阻隔何止千重万重。别说什么爱可以战胜一切,有战必见血,这样的爱情必然艰难而沧桑,再聪明再大度都要吃足苦头。 她转身回抱住苏时雨。 去她的职业、去她的家庭。统统见鬼去。 第19章 第十九章 苏时雨随林有真回家。房子不大,干净整洁的两居室。一间日常居住,一间屯放衣物——以供随时变成另一种气质。屋内没有花俏装饰,陈设寥寥,空空落落,好像住在这里的人随时会走。 只有挂在客厅一角的大沙包颇为醒目。 林有真烧水泡茶,苏时雨脱去外套,好奇地打量这处居所。 没有电视,只一套音响,书架靠墙站牢,满满当当。最上层有一张林有真与一只黑猫的照片,照片后是竹制方盒。 相片里的林有真笑得天真,是个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人。苏时雨不禁要想,是什么让这个女孩变成现在的样子。 这个方盒…… “这是玛格丽特,盒子里是她的骨灰。”几分钟的功夫,林有真已完成洗脸换衣服的工序。 她在家中是什么样子?眼前的样子,平日同苏时雨在一起时的样子。 “玛格丽特死时只三岁,我伤心欲绝,终日自责。就在那时遇上哑姐,她说指我一条幽深黑暗之路,永远是头又永远走不到头,时至今日。”彼时她爱茶花女,给小黑猫取名玛格丽特,一语成谶。黑猫早逝,她则与茶花女做了同行。 苏时雨恻然。 “哑姐说当初我入行的原由很可笑。”换做别人,兴许她也会觉得可笑。 “不,你真的爱她,把她当作家人。你无法接受她的早逝。我只觉得有爱还有心疼。” 苏时雨吻她,有一点点的娇憨。 林有真笑了,“想亲我不需要找理由。” “那让你收留我,是否需要理由?” 收留?苏女士说得这般可怜。 她一时不语,苏时雨佯怒,“怎么,不方便?会有旁人上来?” “不不不。没有旁人,只有你。”刚入行时她也和苏时雨一般想法,为免麻烦,她打算隔一段时间搬一次家。然而从业这些年,她只在被丧心病狂的张泽袭击后换过住处,自那以后就长居于此。 苏时雨惊讶,这是为何?她自己都不只一次想要一探。 林有真微笑。“可能别人没有你神通广大,也可能此处并不顺路。” 这年头出来玩的女性都很精明,所知所求目标明确,她们要的是被爱的感觉,而非爱本身。她们希望吸引别人的心神,让别人为之倾倒,很难对别人真的有兴趣。更何况,她们深知,贸然探访若有别人在,吃亏的都是她们自己。何苦做这种事情。 再者,如今的人戒备心强,互联网与黑科技又委实发达。谁晓得一个不熟悉的地方会不会有针孔摄录机等物。『昇社』信誉再好,也敌不过莫测的人心。 哑姐曾说,过去的同行还需要定时搬家,那时的女客最喜突然探访,一则好奇,二则好体现自己的特殊。 现在的女性则现实清醒许多,她们可作千种身份,有万般面具,时辰一道,立时变成不同样子,从不混淆。 连每一种身份所投入的感情亦是称量精准,绝不泛滥,绝不搞错。 这等功夫叫她们这种专业人士也佩服的很。 但苏时雨不同,她兼具天真与善,她是可人。 “嘿,这位美丽的女士,你可知什么是羊入虎口?” “我只晓得什么是引狼入室。”她答。 她还如此可爱。 谁入谁又有什么重要,反正夜是如此漫长。 浴后,两人依偎在床上,感受着彼此的身体,感受体温与言语不同的交流方式。确定的爱,使一切充满了魔力,世间的万物、阻隔似已不再成为问题。只要彼此存在,就是适合,是天时地利人和。 林有真闭上眼睛,苏时雨吻上她的唇,她伸手摸她的面孔,她的双颊,她的手指划过她的皮肤,她的睫毛。之后她再一次地亲吻她,脱去她的睡衣,也脱去自己的,直到完全赤诚相对。 苏时雨低下身子,让自己的乳房轻轻摩挲着她的乳房,似嬉戏。林有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充满期待地回应着。 她缓慢地亲吻她的身体,每一寸肌肤,一遍又一遍,听着她难以抑制的轻柔的喘息,直到她再也无法承受。 除了心脏,某一处也在跳动。两人交叉身体躺着,以便于细流的涌泉交汇。 最终似乎是另一个自我,从各自赖以生存之处,随着泉水飘散而去。 林有真觉得自己像躺在打发的奶油里、轻柔絮状的棉花糖里,快感蔓延扩散至全身,胸口升起一种平和的爱意、欢喜,伴随着些许感伤。自己的职业、苏时雨的家庭、两者的悬殊、生命中的每一点伤痛都在此刻消失,全然不知去向。 她没有停下探索这份快感,苏时雨也没有。她们彼此配合着对方的节奏,时而由对方带领,时而由自己领路,随心所欲地去每一处身心向往的地方。 直到耗尽气力,才互相拥抱。怀抱是最温暖的归巢。 第20章 第二十章 互通心意后的日子与之前并无差别,只是将苏时雨的住处换成林有真的。 林有真没有想过自己的屋子里会多一个人,那个人还与她一同生活——有时不止一人,苏时雨会找人上来做饭、打扫。莫名其妙就与人同居的感觉很微妙,可能对于已婚人士来说,不过是换一处,换一个人,但对于她,实在需要时间来调整。 苏时雨的早出晚归给了她空间,也给了她充足的时间捡回从前的知识。说捡回并不确切,她从未丢弃过。当年说放弃就放弃的学业,这些年竟也成为她的一剂安慰剂。迷茫彷徨痛苦时翻一翻,好像仍活在旧时。 旧时的同学几乎没有往来,她不主动约人,有人约她她未必有空,渐渐的,也就淡了散了。不像苏时雨,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都可以日日相见,还一同去外地见别的同学。 林有真心中存疑但没有多心。她亦不知这种情况要怎么想才算正常。按照道理来说,苏时雨仍旧是她的客人。客人的事,她不好管。 与哑姐交待今后的打算。哑姐让她完成剩下的合约,还有周瑾的聊天之约。 “又来!”林有真搞不懂,这周瑾到底想怎么样。哑姐也真是,不是说不能双重关系,为何还要她应付周瑾。 “林有真你帮帮忙。” “他那么阴险。苏女士知道了不会高兴。” “这是工作,只是聊天,又没让你和他睡觉。再说苏女士不是也出门会旁人了么。人家老公赶着送钱给你,你干嘛不要。” 林有真气结。这钱是好拿的?“哑姐,你不怀好意。我以为你支持我离开。” 哑姐也坦白。“我心情矛盾,不舍得,也怕你上当。”无论周瑾的目的为何,总能从他处了解苏时雨。她觉得林有真对她的客人所知甚少。 “我不是三岁孩童。”与周瑾打交道所耗的气力比打一下午拳还多。此人奸诈似鬼,又是妒夫,能有什么实话好话。 “三岁孩童都比你狡诈。” 林有真最终还是被哑姐说服。再次与周瑾见面。 这一次,约在大白天,周瑾到约定地点接她。 她一时不知到底要不要上车。 周瑾知她所虑,笑说:“你放心。要一个人消失有很多种办法,我肯定不会亲自送她一程。怎么说,我的名声都比你的命值钱一点点。” “谁知道你会不会反其道而行之。”林有真拍了车牌、车型、周瑾与她合照发给哑姐才坐上车。 明知周瑾不怀好意,她也懒得假装,注意到车子一直往闹市开,她稍稍安心,调侃道:“周先生,你又想干嘛?上次挑拨离间失败,又想搞事?不是企业家么,还有这等闲情?”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这次要做什么?” “先威胁哑姐要毁了『昇社』,然后提出条件,让她说服你接受我的要约,和我聊一聊。自己的老婆移情别恋,我总可以了解一些对方是怎么样的人吧?” “神经病。” “所以我们就聊聊,一个小时而已,你能赚钱,也没什么损失,是不是?反正你们情比金坚。”说着,周瑾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作为一个即将离婚的男人,我总有诉苦的权利。” 林有真没有作声。 “咦,难道我那妻子没有把离婚差不多办妥的消息告诉你?” “那也正常,情况可能随时有变。没有最终谈妥意味着没有谈妥。”周瑾没有落井下石,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带林有真去他的母校,高中与大学。指给她看苏时雨住过的寝室、上过课的教室。这个花坛、那个角落苏时雨曾经驻足,某家小吃店有苏时雨的最爱。高中时苏时雨有个同进同出的女同学叫陈哲,她与她很好。 常理说,一个人在另一个人身上花那么多心思,旁人理应感动,但林有真却觉得可怕。苏时雨一定不会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落在一个男人眼里。若干年后,被这个男人清晰的回忆。 不过,回忆又有多少真实? 一切的回忆,都是主观建构。 他说,她听。时不时礼貌回应——看在钱的份上。 苏时雨去外地三天,林有真就听了三天。 那些都是苏时雨的过去,与她无关。与她有关的只有现在和将来。 第三天听完回忆杀回家,刚摸出钥匙,门就被苏时雨打开。 不等人问,她先主动交待,“我去开工。” 苏时雨皱眉,“你现在的工作对象不该是我么?” “啊,那算我赚个外快。聊天的工作。”林有真没有提自己即将是自由身,最后的合约对象是眼前的苏女士。 “一回家就想见到你。”苏时雨倒进沙发。再过几天,陈哲就要离开,这一次她陪她去杭州见在那里开会的老同学王竺笙。陈哲听说了她们的项目,邀请她去硅谷取经,或许能重读个学位也犹未可知。苏时雨一直想在应用语言学上深造,陈哲的建议,她颇为心动。 “是,我在这里。累不累?”林有真替她按摩,她嗅觉敏锐,闻到一丝陌生的香水味。不是苏时雨所用,亦不是她家中常备。 要凑得多近才能蹭到旁人的香水?真是难以想象。 “想出国念书么?”苏时雨闭着眼,慵懒地问,“同学邀请我去硅谷的公司参观,我投资了一个项目,想去看看进度。陈哲还说,我该去读个应用语言学的学位。你可以与我一起。我记得你说过将来有机会想读个硕士或是博士。你觉得如何?” 陈哲?周瑾的回忆基本上化作耳旁风,但陈哲这个名字,时不时出现在回忆里,很难不令人印象深刻。原来那个叫苏时雨放弃奈良之行,天天作陪的就是陈哲。 当真妙得很。 “事关重大,我得好好考虑。”林有真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锁章见wb,或wx:一只寿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隔两日,周瑾与林有真最后一次见面,在商场二楼中庭咖啡座。 林有真落座,周瑾依旧四处打量。 “你在等人?”林有真警觉。同样的伎俩难道还要再来一次?他日日回顾往昔,铺成颇多,今日可是要收网? 周瑾先是对她笑笑让她稍安勿躁,之后提示她看楼下咖啡店,苏时雨和另外一个差不多年龄的女性进店点单,举止亲密,看起来认识很长时间。 “多年不见陈哲,竟出落地如此漂亮。”周瑾赞叹一声。 单看轮廓,确实高挑、成熟、登洋,和苏时雨站在一起毫无违和感,是一个世界的人。林有真不做声,她已猜到周瑾的路数。 想听么?不想。 能走么?不能。 周瑾说:“陈哲是我们夫妻的高中同学,应该算是苏的初恋。” “那时候我就喜欢苏,功课好,人好,一点没有富家女的矫情,可是她眼里只有陈哲。两人在一起,就像一个小世界,旁人都是外人,怎么都无法融入。你看她们现在讲话的样子就晓得。” 你一言,我一语,时时相视而笑,不需要听到内容,便可知两人相谈甚欢。 周瑾一边说一边观察林有真,始终淡定,事不关己。无论真假,这份掩饰情绪的能力堪称一流。 “经过观察,我得出一个结论。要让苏看到我,首先得让她看不到陈哲。” 周瑾向喜欢他的女同学透露自己喜欢苏。他很晓得那个女同学是哪种人,果然,风言风语中陈哲出国。 大学后两人亦是同学,周瑾展开追求。暗中解决竞争者,对苏时雨的步调不紧不慢,对她家里很好,得到苏时雨父母的一致认可。 在数年的攻陷过程中,周瑾表现了长足的耐性。终于等到苏时雨硕士毕业,他旁敲侧击暗示她的父母是时候要结婚了。果然,苏家二老吹起了催婚的号角。 然而苏时雨并没有对他日久生爱,感情有,但终究不是爱。这一点导致婚后性生活不和谐,周瑾渐渐觉得自己无力支撑,寻找外遇,也对于这段婚姻不耐烦起来。他认为生个孩子有好处,转移两人的视线,给双方父母交代,但苏时雨始终不愿。 周瑾没有忽略林有真嘲讽的笑容,也笑:“也许你把这种情感叫占有欲。我没有什么可以否认的。但是我目标清晰,就是要得到她。” “得到人,又得不到心,这样也有意思?”林有真不懂。 “我以为时间能带来一切。”不是不落寞的。“没想到她竟爱上了你。不可否认,你是个出色的女性。但……” “但?我始终是个娼妇,还是总归不如那位陈哲?” 周瑾笑一笑没有接话,注视咖啡店中两人片刻才说:“林有真,你想想,别人问起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要怎么回答?你确定你的身份不会是你们之间的一根刺?” 花了几天功夫就是为了眼前这一刻,这铺垫真是好得很。难为周瑾煞费苦心,故地重游,真情流露,最后来这么一出。 如果她林有真不为所动? 呵,那便不是林有真了。 她对她们相识也心存芥蒂,尽管苏时雨并不。现在不,将来呢?十个人,二十人,无数人问起她俩的相识。 她何以作答?难道要说,她曾经操持过皮肉生意,苏时雨是她的客人? “卑鄙。”她骂周瑾。 周瑾坦然受之,目的已经达到,就等着看后续如何发酵。他可以离婚,但凭什么成全妻子和她的情妇? 情比金坚?他才不信。即便是真的相爱,但这样的感情,脆弱又坎坷。没有一个性工作者不为自己的职业感到羞耻。 他不怕林有真不上钩,若她只为苏时雨的钱,她总有一天会醒悟,若她是真的心动,就躲不了周瑾的圈套。他摆了一个明面上的陷阱给她,她逃不掉。 苏时雨不晓得她的情人和她的丈夫有过这样的一幕。她一心准备去美国探路。林有真沮丧,她知道。她以为她心里有负担。林有真有自尊,今时不同往日,她不想完全依靠她,她也明白。 确定行程后,苏时雨告知林有真,希望她离开的这段日子,她能好好考虑将来。 林有真没有作声。她刚收到之前的申请,是以前给过她offer的教授,对她仍有印象。才想将这个喜讯通知苏时雨,苏时雨便说她要和陈哲一同去美国几天。 苏时雨还说,有个叫王竺笙的同学一起。王竺笙曾在酒店里见过林有真,以后再见,不知会否认出她。她觉得好笑。 林有真记得酒店那幕,她装扮一个无比低俗的女人,在苏时雨的同学面前晃过。 “别人问起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要怎么回答?”周瑾的话一直盘桓在脑海里。 那一刻她真正起了逃心。 出发那天林有真送苏时雨去机场,在车里抱她吻了又吻。 “你怎么了。怎么弄得我要去好久似的。我不舍得你。很快就回来。” 苏时雨每天都算好时间打电话,言语兴奋,对她们的将来充满期待。 林有真面上欢喜,心中却无法回应。越是临近她的归期,她越觉得难捱。到苏时雨回来前一天,刚好是合约结束的那日。 她已同哑姐辞职。每日在家中打拳,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瘫倒在地上,一脸的水渍,是汗,也是泪。 人一旦动了心,便无法再潇洒。 她不舍得。又难以为继。她想见她,又不想见她。 她自知该将心中所想尽数告知苏时雨,但之后呢?这事去找心理咨询,没有半年一年哪里会有疗愈。 苏时雨可堪忍受如此长的时间? 是,她自卑。为曾经的过往,为自己的选择。周瑾不怀好意,但句句落在她的心尖,她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但她深知,这是两人之间一道天堑、鸿沟。 最后林有真选择留书出走,她自觉配不上她。 这不是一个好的方式,但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定有鬼逼着我赶紧写完……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哑姐第一次见到苏时雨。不可不说,一见便是个极具教养温文尔雅的女性,难怪林有真深陷难拔。 “哑姐?闻名不如见面。劳烦告诉我林有真在哪里。” 一开口就是要人。 “她已不是我处员工,与你合约结束那一日,便是她自由之日。”哑姐一语双关。 苏时雨没有在意,她只想知道林有真去了何处。回家前已有不祥之感,回家后只见一封离别信。什么思来想去总觉配不起,忍痛作别,万分抱歉。谁要她的道歉,她只要她出现。 她伤心、愤怒之余,首先去质问周瑾。林有真的离开似乎在周瑾意料之中,他坦白他与林有真见过几日,带她回到他们的高中时期。“她知道她配不上你,你们之间不可能,为什么你不明白。”周瑾这样问她。 “不过。”周瑾笑得讽刺,“那女人对你倒有几分真爱。” 她不喜欢这样的示爱方式。 苏时雨看着哑姐的眼睛,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焦虑。“她消失了,她对你一向尊敬感激,你知道她去了何处?” “我只知道一个人避而不见,总是有自己的理由。” 苏时雨不接受这个理由。“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她父母。” “哦?你要怎么说?” “他们的女儿始乱终弃,见异思迁,令我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朝思暮想,如今还失了踪。” 哑姐微笑,“你怎么不说你怀了她的孩子?” “也是其中一条。怂恿我用她的卵子替她怀孕,不顾我已是高龄产妇,弃我而去。” 哑姐大笑,“苏女士,你不是这样的人。”但是能够这样表达已是难得。 她想了想问她,“若是她的父母问你,你们如何相识,你要怎么回答?” “在图书馆里,我一见她便十分喜欢,上前搭话。”假话说得如此自然。 哑姐对她眨眨眼。 苏时雨颓然,原来她们的相识就是她离开的原罪。林有真将那份脆弱与自卑藏得如此之好,以至于她总是忘记,她介意自己曾经的职业、曾经的堕落。陈哲的出现和前夫处心积虑的谋划激化了她的自卑。 “她不完美,我也不。没有人是完美的。”她自语,似辩解。 然而听话的人已不再这里。 “苏女士,你与林有真相识一段时日,我想,你不难猜到她会去哪里。” 除了林有真本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她曾说,她们心灵相通。 “她说过将来如果有机会,想去读个硕士或者博士……” “要申请学校总会有蛛丝马迹。” 苏时雨霍然站起身,她已有了方向。 哑姐也站起来,“如果真的有意,苏女士,给她一些时间,也给自己一些时间。” 她不需要用时间去沉淀她对林有真的感情,但是林有真……那个人需要时间。 苏时雨感激:“多谢你哑姐。” 哑姐耸肩,“不过日行一善。” 她见惯了迎来送往,虚情假意,迷恋痴狂。可是爱一个人是瞒不住别人的。 这样的爱,鲜见但刺眼。 七个月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黄昏。 各种肤色的学生三三两两,笑语晏晏,有个男孩子注意到前方有个东方女子步入图书馆。 他问同伴,那个东方女孩是谁。 同伴交友甚广,恰好知道对方,他笑男孩:“那人是Lin,劝你不要打她主意。” “怎么?她喜欢女生?”男孩子不解。 “不,东方女性看不出年龄,她比你大上许多。而且她不喜欢人。好些男男女女碰了钉子,听说她有个暗恋者。” “暗恋者?” “明目张胆的暗恋者,不年轻,也是学生,那人时常在远处看她。” “为何不上前搭话?” “可能人家享受这份距离。” “Lin为何不与人约会?” “通常,不是心理有病就是心里有人。” “罢罢罢。”年轻人哄笑而去,很快他们的话题会变成另一个女孩。 林有真大致晓得别人说笑的对象是她,她不管那些,依旧去图书馆找资料写作业。 课业繁忙,一点都不得空闲。 万幸。课业是她如今唯一拥有的东西,可以让她无暇去想念别人。 思念是黑洞,一经开启,就是粉身碎骨。 也不是不能用别样的方式来忘却,但是那又与过去的营生何异? 午夜梦回可曾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时时。 然而不走又能如何?她有心病,药石难愈。 谁想到那个人会追到这里,还这么任性看着她,只远远看她,不招呼也不搭话。 能看出什么西洋镜来? 赶起追求者来倒是也不遗余力,口口声声她是她的爱人。也不怕别人说她是痴汉。 好几次都有同学关切地问她,是否被人骚扰,是否需要帮助。 她连连说不用。 最后人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两个人耍花腔。 五个月了,同学也从大悟到大疑,这是要玩到什么时候去。 林有真想起哑姐对那人的评价:生性狡黠。 “请问这里有人吗?”追到此处从不正面搭话的苏时雨终于开了口。 林有真侧头看她一眼,答:“没有。但还有其他的空桌,很多空桌。” “空桌确实不少,可是,你坐在这里。” 记忆深处的对白重现,变转了时空与人。 林有真迟疑了一会儿,合上笔记本说:“不过……” “我不管,我就要坐这里。”生平头一回做了痴女,如今鼓足勇气搭话,这人居然还给她来个不过。 “我是想说我要走了。” “那我也走。” 林有真收拾东西,自顾自走,没有要问她去哪的意思。她心里有点乱,也有点怨。没有见时想念,真的见了,心里倒先怪她早干嘛去了。 可是苏时雨跟上她,“你去哪里?” “回家。” 她强行挽住她,同从前一样,“那么巧,我们同路。” 摸了摸发酸的鼻子,林有真问她,“你去哪里?” “你家。” 这样的苏时雨,这样的梦中人。 “林有真,我很想你,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林有真,你若是再逃……我就……” “怎样?” 亲吻在瞬间拉近两颗彷徨的心。 林有真牵牵嘴角,笑容一点一点的漾开。她从没说过,她至爱她的慧黠。 苏时雨也笑,她也从没说过,林有真有万千姿态,唯有真实的笑容最为耀眼。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 下一篇见。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