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师的忧郁》作者:兮树 文案 薇薇安:阿雷克斯老师除了脑子好使和脸长得好看以外一无是处,坏心眼又幼稚,傲慢又不通情理,自以为风度翩翩实际是女性公敌……但我还是喜欢他。 阿雷克斯:我的学徒薇薇安世界第一可爱。然而作为她的监护人、臭名昭著的吸血鬼猎人杀手,我真的能碰她么? 血族系列短篇最终弹。 依然是瞎扯淡的蒸朋背景,无毒小甜饼。 外表迷人一肚子坏水但对小姑娘心慈手软的老东西x善良无害切开黑的血族混血儿 内容标签: 近水楼台 血族 甜文 西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薇薇安,阿雷克斯 ┃ 配角: ┃ 其它:西幻,血族,吸血鬼 第1章 Mein Herr 熟悉的银色蒸汽机车拐过街角,驶入通向菲尔安德宅邸的车道。 薇薇安匆匆忙忙奔下阶梯,又突兀地折返回楼上。她不想暴露自己早就等着大宅主人归来这一事实。但在楼梯顶端等待也如此难熬,大厅底座钟摆动长臂的节奏似乎都变慢了。薇薇安借着墙上悬挂的小镜子,神经质地确认仪表: 要让对方眼前一亮,但也不能太刻意。她对今天的装扮有那么一丁点的自信--毕竟刚刚数个小时,她除了翻衣柜就还是翻衣柜,将能想到的搭配都试了个遍,才终于下了决定。 引擎声越来越近,最后在大门外止歇。 薇薇安试探性地倾听片刻,按耐不住,一口气奔到了台阶底。 几乎是同时,沉重的木门自动开启,寒风卷着雪花当先冲进来,来人一个响指,大门即刻嚯地阖上。 这座宅邸的主人、炼金大师阿雷克斯随手掸去肩头和毛领上的雪花,抬眸看向伫在台阶底的薇薇安,灰色的而眼睛里一如既往含着笑意。 视线相触,薇薇安感觉胸口被重重揪住。她忽然羞怯起来,只沉默着微笑。她看着阿雷克斯脱下外套,慌忙回神,挨到他身边接过大衣:“我来挂起来。” “谢啦。” 薇薇安将大衣挂上门边的衣帽架,捋顺褶皱的同时故意垂头凑近。衣物上沾着外头的寒气,还有……阿雷克斯缭绕的古龙水气味。 “嗯?我衣服怎么了?” 阿雷克斯的声音就在耳畔。 薇薇安心脏差点停摆,她佯作平静地将大衣挂好,背着手转身:“没什么。就是湿哒哒的,外面雪真大。” “嗯,回来的这班飞艇差点取消。那时我还想,如果耽搁行程今天回不了家,薇薇安是不是要寂寞得受不了了……”阿雷克斯一如既往说着玩笑话,同时将束起银色长发的黑丝带解开。 阿雷克斯·菲尔安德明面上的身份是联邦数一数二的炼金大师。据说他多年容颜不改正是其炼金术实力的证明。但只有极少部分人清楚,阿雷克斯并非人类,是隐匿身份的始祖血族。但他的表面功夫做得实在太好,人脉又触及联邦各个关节,即便在人类与血族的战争时期,他的身份也从未曝光。 据本人所说,将头发扎起和披下都是仪式:离开宅邸,他就是炼金术师阿雷克斯;相应地,他从不将工作带回家,在这里,他就只是吸血鬼阿雷克斯。 而每当想到这个男人披散长发的真面目只有她见得到,薇薇安就会生出一股带着酸楚的喜悦。 阿雷克斯将头发一甩,呼了口气:“我回来了。” 纵然事先想好了许多嘘寒问暖的言辞,薇薇安最后只讷讷应道:“老师……欢迎回家。” 阿雷克斯戏谑地挤挤眼:“突然那么吞吞吐吐的,怎么了?我不在的时候闯祸了?” “才没有!”薇薇安下意识愤然反驳。 “好,好,这就好。”阿雷克斯笑眯眯地去揉她的头发,似乎摸了两下才觉得不对,“咦?你剪头发了?” 薇薇安不禁垂下视线:“嗯。”顿了片刻,她不安地偷眼去看对方的神情,“那个……不合适吗?” 阿雷克斯毫不犹豫:“不,很合适。嘛,你那么可爱什么发型都合适就是了。” “是吗……”薇薇安指尖绕住垂到肩头的卷发梢,不作声地叹了口气。她还期望能得到什么特别的赞美呢,到头来还是这样笼统的老套安抚。况且,对方竟然没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变化,不失落是假的。 阿雷克斯解开袖扣,一边扯领结一边睨她:“表情那么丰富?有心事?” “没有。”薇薇安几乎是赌气地即答。 对方只看了她一眼,没追问,向门厅直通的会客室走。 回家喝杯“酒”是阿雷克斯的又一个习惯。 薇薇安更加泄气了,拖着步子跟到会客室门口。会客室的屏风后传来玻璃器皿相碰、液体倾注的轻响。 空气中随之多了一丝鲜血的气味。 阿雷克斯的“酒”当然是吸血鬼的食粮,人类的鲜血。 血族与人类停战的当下,阿雷克斯使用的当然是来源合法的鲜血。但薇薇安知道,“始祖阿雷克斯”曾经是个都市传说般的可怖名词。吸血鬼猎人杀手、以猎杀为乐的恶魔…… 在薇薇安被阿雷克斯收养前,她就听说过不少与他有关的黑色传闻。 不知是否对此有所顾忌,阿雷克斯一直避免在她面前进食。 “只要是吸血鬼,进食的样子未免都不太优雅。我不想给人看见不优雅的一面。”当事人是这么声称的。 在薇薇安看来,这不过是个托辞。母亲是始祖血族,父亲是普通人类,她是罕见结合的产物。换而言之,薇薇安不是人类,但也不是阿雷克斯的同类。也许这就是他坚持保持距离的原因。 将阴沉的思绪挥开,薇薇安以尽量明朗的声音问:“老师,首都之行怎么样?” “事情都算顺利解决了。” “那太好了。” 阿雷克斯没立刻应声。过了片刻,玻璃器皿碰撞的轻响再次传来。薇薇安知道这是他进食完毕的信号。 “你这里呢,学校怎么样?”阿雷克斯从屏风后转出来,往长沙发上一歪,“说起来,你带客人来了?” 嗅觉还是一如既往敏锐。薇薇安颔首:“嗯,是维拉。” 血族维拉·莱恩哈德,比薇薇安低一年级,是有名的优等生。但去年,维拉竟然与曾经隶属猎人公会的一名少年缔结了食粮关系。所谓食粮,即为血族提供新鲜血液的人类,虽然食粮并非眷属,却在某种意义上是对血族更有束缚力的一对一关系。 这件事于血族和猎人公会都不是小事,阿雷克斯当时也暗中行动,避免事态升级。 以此为契机,一人是立场微妙的吸血鬼,另一人则是两边不讨好的混血儿,维拉与薇薇安成了挚友。 听到这个名字,阿雷克斯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是那个小姑娘啊,她和她的食粮处得还好吧?” “呃,嗯,好像没什么问题……”薇薇安咬住了嘴唇。 其实今天维拉过来,完全是作为恋爱军师为薇薇安出谋划策的。但目前看来,她们商讨出的第一条计策没有半点效果。 “晾着客人不好,我先在这睡一会儿,你去吧。”阿雷克斯这么说着,就在沙发上躺平了。 薇薇安握紧了拳头,小心地问:“老师,有件事……” 阿雷克斯没睁眼,懒洋洋地拖长声调:“那么郑重其事的干什么?有什么直说就好。” “有同学想参观炼金工房,我能带他来吗?” 阿雷克斯倏地启眸,笑笑地问:“男同学?” “呃,”薇薇安不知怎么一噎,“是男同学没错,但……” 不等她说完,阿雷克斯就长长叹息:“啊……我的小薇薇安也到了谈恋爱的时候了。嘛,也是时候了,我之前还觉得奇怪呢,怎么一直都没动静,这不可能啊,薇薇安那么可爱--” “老师!”薇薇安只觉得血往脸上涌。 “好,好,我闭嘴,不能让我可爱的学徒害羞。”阿雷克斯再次闭眼,口气很轻松,“参观的事没问题。” 薇薇安慢了半拍,才轻声说:“谢谢。” “谢什么?”阿雷克斯嗤笑,转而又开始说漫无边际的玩笑话,“不过,可不许在我不在家的时候带他过来。只有这点我绝对不允许。你母亲把你托付给我,可不能……” “老师,我都说了不是这样!”薇薇安莫名满心委屈,不自禁背过身去,深吸气平复变调的口吻,“总之……我先上去了。” “嗯。” …… “就只有‘嗯。’?” 大宅二层的卧室。 听薇薇安复述完刚才的情形,维拉不可置信地问了两遍:“就只有‘嗯。’?” “反正他看上去一点都不介意。”薇薇安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嘀咕,“对我的新发型也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也没注意到我今天穿的什么衣服。果然……在他眼里我连女人都不是。” “毕竟是阿雷克斯大人……也许他只是藏在心里不说呢。”维拉试图安慰她。 “高兴的、不高兴的事,他从来不会藏着。至少……在家里不会藏着。”薇薇安这么说着,又有些想哭了,“我最开始就知道,我知道这是不会有结果的单相思,但--” 她猛地翻身,踢飞了一个靠枕,愤愤抱头:“为什么我偏得喜欢这种人不可啊!”停顿三秒,她又扁着嘴看向维拉:“两情相悦真好啊!我好嫉妒啊!” 维拉不太好意思地将黑发往耳后别:“在那之前,我根本没想过他也会喜欢我……所以,你也别这么灰心丧气了。” 薇薇安用手背遮住眼睛:“维拉,你为什么喜欢埃德加?” “诶?”维拉腼腆地低下声音,“虽然看上去很冷淡,但其实很细心很温柔。” “连理由也那么靠谱,真好啊……” 维拉无奈地推了薇薇安一记:“那么你呢?为什么?” “那个人……别看他在人前整天笑嘻嘻的,其实坏心眼,还幼稚,记仇,说好听了是自信过剩说得不好听就是傲慢。而且,而且他其实超级没有常识!根本不懂得照顾他人的心情,完全就是个不看场合的轻浮男……” 维拉忍不住吐槽:“这都是缺点吧。” “他也就长得好看和实力很强两个优点了。但我也不是因为这个才……” 房中片刻的寂静。 薇薇安自嘲地咧嘴,低低说:“如果可能,我也不想喜欢他的。哪怕想要移情别恋,不管是谁,我都会情不自禁拿来和他比较,然后挑出各种各样的错来。喜欢到了这样无可救药的地步,我又能怎么办?” …… “哪怕想要移情别恋,不管是谁,我都会情不自禁拿来和他比较,然后挑出各种各样的错来。喜欢到了这样无可救药的地步,我又能怎么办?” 少女苦恼的语声从门后传来。 阿雷克斯苦笑。原本以为差不多到了招待晚餐的时候,但女子会看来还要持续很久。他挑选的真不是时候。 和来时一样,阿雷克斯悄无声息地离开。但无意窥听到的薇薇安心声,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个眼神和刀一样的小姑娘,竟然也长那么大了。近两年他常常因为工作往返联邦各地,不再和以前那样整日与薇薇安作伴。也因此,每一次见到她,他都会惊于她的变化之大。他明明已经活了太久,竟然会因此生出一丝要被赶超、被抛下的伤感。 薇薇安是他挚友的遗孤,也是他值得骄傲的炼金术学徒,也许……可以说是家人。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包括这样与薇薇安共同度过的时光,终有一日也会到尽头。她会遇见而后爱上别的人,离开这座宅邸,建立新的家庭。从一开始,阿雷克斯就清楚这点,也竭力为这样的发展创造条件,划清界限,扮演好该扮演的角色。 --虽然这么说有些无耻,但阿雷克斯多少有点自觉,即便并非出于本意,他很容易和女性产生纠缠不清的麻烦关系。 而现在,薇薇安有了心上人。 恋爱中的少女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不可爱的。她剪了头发,新发型合适得过头了,以至于他无法在注意到的瞬间自然而然地称赞。她今天打扮得很好看,甚至让他有些担心,会不会有太多的视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觊觎她。 而这都是为了那个“让她喜欢得无可救药”的人。 明明才进过食,阿雷克斯竟然感到一阵干渴。 他看着没送出去的天鹅绒小盒子,自嘲地笑笑,躺回书房的长椅。盒子里是首都带回的一枚胸针,形状颇为独特,是张开嘴喷吐火焰的龙。龙首是黑曜石雕刻的,火焰则是精心雕琢的红宝石。 每次出差,阿雷克斯都会给薇薇安带礼物。 在看到这胸针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买了下来。这很适合薇薇安。张牙舞爪又耀目,看上去很凶其实很可爱。虽然她本人也许会对这种评价抗议就是了:“看上去很凶这部分可以删掉!” 今天重逢后与薇薇安对话的节奏很古怪,每次转折都在阿雷克斯控制外。他原本想第一时间把礼物显摆给她看,但不知怎么就错过了时机。 但看起来,没送出手是好事。 阿雷克斯拈起宝石胸针,在书房的电气灯下端详。曾经让他满意的礼物如今令他莫名心烦。眯起眼,阿雷克斯的指尖泛起炼金咒文的微光。 宝石胸针瞬间因内部结构异变,化为晶莹的粉末散落。 令他不爽的东西就该处理掉。 作者有话要说: 拖了很久很久的血族系列完结篇……秉持本系列传统,无毒无公害,不坑。 —— 树:不知不觉间我竟然有三个Alexis/Alexius变体的男主名……每次都是无意识选择。真是谜一样的执着。 友人:还都是年上。 树:没错。 友人:还都有反派属性。 树:无法反驳…… 第2章 Mein Fraeu 今年联邦的冬天特别冷,一月到头依旧大雪纷飞。 薇薇安准时抵达目的地,但有人已经先到一步。 “薇薇安同学,早上好。”金发少年向她挥手,捂住半张脸的厚围巾上方露出一双漂亮的蓝眼睛,与头发同色的睫毛上蒙了薄薄一层雪花。 “朗曼同学,早上好,”薇薇安看着对方肩头的积雪,不太确定地问,“我……迟到了吗?” 格里高利·朗曼愣了一下,笑得眉眼弯弯:“不,是我到得太早了。” “这样啊。从大门到工房还要走一段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撑同一把伞。”这么说着,薇薇安将手中的蕾丝长伞举得更高了一些,好容纳少年的身高。 格里高利轻轻叹气,自然而然地将伞拿了过去:“怎么能让女士帮我撑伞。” 薇薇安也没推辞:“谢谢。” 门口的警卫早收到通知,并未阻拦。于是二人就穿过大门,循着大路走向工房本体。 薇薇安的伞要容纳两人有些勉强,她与格里高利几乎肩并肩,衣物不时互相摩擦。 虽然是称得上暧昧的距离,薇薇安却神态自然,显然对此并没放在心上。金发少年神情复杂地看了身边人一眼,将伞面向她的方向微微倾斜:“不,我还要谢谢你。菲尔安德炼金工房可不是想参观就能参观的地方。” “不用那么客气,”薇薇安侧眸看向格里高利,“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要继续当同窗呢。” 格里高利一怔,随即颔首微笑:“说得也是。” 薇薇安与格里高利同级,今年五月都将从坐落于联邦第二大城市的圣约翰学园毕业。 有炼金大师当监护人,薇薇安的炼金术课成绩自然十分出挑;她打算毕业后前往首都的贤者院进修。格里高利的炼金术课成绩同样优异,似乎也以炼金术最高学府贤者院为目标。两人合作完成过几次小组课题,他们学术上的兴趣也颇为相投,薇薇安对这个搭档的印象相当不错。 当然,此前爽快应下格里高利参观工房的请求,还有另一层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薇薇安曾经将格里高利列为移情别恋对象列表的第一位。但恋心并不受意志控制,她只能将对方看作普通同学。即便如此,如果能借此试探阿雷克斯老师的反应…… 这计策无果而终。 想到那一日的情景,薇薇安又苦闷起来。改头换面作战失败、挑拨嫉妒心作战依然失败,还没从这双重沮丧中恢复过来,她就发现了另一件事:这一次出差,阿雷克斯竟然没有给她带礼物,甚至连没带礼物的理由都一字未提。 半是赌气,薇薇安一整个周末或是关在房中学习,或是和维拉出门逛街,总之尽可能回避和阿雷克斯打照面。而后周一便到来了,圣约翰是寄宿制学园,到今天周六为止,她已经近一周没和阿雷克斯面对面好好说话。 “说起来……菲尔安德大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巧不巧,格里高利这时发问。 薇薇安吓了一跳。 “薇薇安同学?” “没什么,刚刚看雪花走神了。”薇薇安歉然道,“能重复一下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菲尔安德大师那么有名,有点紧张……就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好有些心理准备。” 薇薇安噗嗤笑了:“别这么大师大师的叫他啦,阿雷克斯老师对小辈一般……都挺和善的,只是有些喜欢恶作剧。” 格里高利抬了抬眉毛:“你这么说让我更加不安了。” “嘛,他的确是个怪人,但看在我的份上,他大概也不至于做得太过分,所以放心放心,没什么好怕的。” 金发少年不知为什么,怅怅呼了口气:“你和阿雷克斯老师的关系很好啊。” 薇薇安微笑着含混过去:“是吗……” 格里高利看着她的眼睛:“不过能得到那种大人物的指导,我还真是有些羡慕你。” “不不,”薇薇安嘶地吸了口气,仿佛心有余悸,“他作为炼金术导师时,超可怕,简直是地狱级别的可怕……严格又不讲情面,不管怎么撒娇耍赖都没用,” 这么说着,薇薇安故意压低嗓音:“‘不合格就是不合格,不合格就要重做,不管多少次,做到合格为止。’” 格里高利被逗得大笑,戏谑地摇头:“我忽然又有些同情你了。炼金术大师的学徒果然没那么好当。” 薇薇安半开玩笑地瞪他:“所以以后要是还敢说羡慕我这种话,我就邀请你来给阿雷克斯老师打下手,让你也体验一年学徒的地狱。” “饶了我吧,”格里高利眉眼弯弯,故意停顿片刻,“嗯……不过仔细想想,那也许会是宝贵的经验。” “看不出来,朗曼同学,原来你是受虐狂吗……” 格里高利耸肩,外侧肩头的雪块随之滑落,他的口气爽朗:“为了达成目标,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是快乐的受虐狂,什么都愿意做吧。” “那倒是。” “薇薇安同学,”格里高利的口吻忽然认真起来。 “突然那么郑重其事的……”薇薇安莫名觉得难堪,直视前方。 雪花纷飞,白色的工房几乎要融进茫茫的天地中。正门廊下立着一个黑色人影,猝不及防地撞进薇薇安心里。 不管何时何地,甚至不需要用视线确认,她的心都能比感官更快地认出那个人。 格里高利话没说完,但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 薇薇安声音很低,像个怯懦的、做错了事的孩子: “老师。” 她和同伴肩并肩地走近了,无措地唤他,眼神躲躲闪闪,脸颊被冻得发红。 阿雷克斯这一刻觉得自己是个煞风景的恶人。 他已经很久没看见这样轻松鲜活的薇薇安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起,薇薇安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即便是撒娇嗔怪也有所保留,仿佛……仿佛对他感到恐惧。 只要对始祖阿雷克斯的过去做一点点调查,正常人都会心生畏怖。 话虽如此,阿雷克斯内心感受微妙。不如说,他对自己如此在意被薇薇安疏远这件事感到困惑。正如刚才,般配的少年少女说说笑笑,撑着同一把伞在雪中走来,身后拖着紧挨的两串足印,这油画般的景致竟然令他感到莫名烦躁。 吸血鬼是占有欲极强的生物,哪怕她不是他的东西,多少也算处在他的庇护之下。原来他还没做好准备,将薇薇安归还给正常的那一边世界。这么想着,阿雷克斯眯眼看向少年,口吻风轻云淡: “你就是薇薇安的朋友?” “您好,阿雷克斯大师。我叫格里高利·朗曼,是薇薇安的同级生。十分感谢您容许我前来参观。” 倒是个胆子过人的小子,没有畏畏缩缩;但薇薇安挑人的眼光本来也不会差。阿雷克斯这么想着,对格里高利的兴趣顿时消减为零,他一摆手,转过身去:“都进来吧。进工房之前,必须换上工作衣、戴上帽子和手套。” 薇薇安熟门熟路地脱下大衣。她今天穿的是酒红色的丝绒洋装,与栗色的头发很配。雪白的小高领恰到好处烘托出少女纤细的肩颈曲线,乖巧的风琴褶前襟上别了宝石蝴蝶结胸针,合体的上身剪裁于腰部收束,微蓬的裙摆令腰肢倍显纤细,裙摆垂落到膝…… 就算有吸血鬼血统比较耐寒,这天只穿连衣裙和大衣,是不是还是有点少了? 阿雷克斯抬头。作为炼金术士,他有严重的洁癖。整座工房表面都设置了巧妙的风系炼金术装置,将尘埃与降落的雪花吹开,即便草地上已经积起厚厚的积雪,工房的玻璃穹顶上也纤尘不染。 “朗曼同学,头发。” “什么?” “耳后有头发没塞进防护帽。” 阿雷克斯余光一瞟,正看见薇薇安笑着替少年将漏别的头发塞进帽子里。格里高利的脸颊微微发红,薇薇安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刚才的动作太亲昵了,窘迫地退开了半步。 阿雷克斯笑笑地轻咳一声。 薇薇安抿唇垂下头去,脸似乎红透了。 “年轻真好啊,”阿雷克斯习惯性地开着玩笑,而后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不巧,蒸馏部门出了点差错,我得过去善后了。今天参观就交给我的副手菲奥娜了。但很高兴见到你,……” 他顿住。这个少年叫什么来着? “格里高利·朗曼。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嗯,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问薇薇安就行。”阿雷克斯向学徒眨了眨眼,“工房的有些事,她大概比我还清楚。” 语毕,阿雷克斯一抬手算是道别,便转身拐进工房另一侧的走廊。 薇薇安以目光追着阿雷克斯的背影,直至看不见了才无奈地笑笑:“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运,总之,朗曼同学,恭喜你逃过一劫。菲奥娜老师又温柔又博学,大概比老师更适合当导游。” 格里高利摸摸鼻子:“本来还以为能请教几个问题呢……” “如果是问有关课题的问题,还是别问他比较好。”薇薇安口吻中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怨气,“他可不会亲切地做说明,只会笑眯眯地让你自己去摸索原理,嘛……总之就是放任主义。” 格里高利还没应答,一位身着防护罩衫的高挑女性便走了过来,一开口就是抱怨:“阿雷克斯又把麻烦事都推给我!咳咳,少年,不是针对你的意思,但正如你所见,所谓的炼金术大师阿雷克斯是个想法多变、完全不考虑下属心情的家伙。千万不要学他!好了,既然都准备好了,那么就开始参观吧。” “我叫格里高利·朗曼,今天麻烦您真是过意不去,还请您多多指教,菲奥娜女士。” “哦哦!薇薇,这少年不错,不错!” “菲奥娜老师……” “那么首先第一站,当然就是我们的宝石库房了……” 菲奥娜一介绍起炼金术,就口若悬河根本停不下来,以至于薇薇安和格里高利根本没时间吃午餐。炼金工房之旅结束时,已经到了下午。好在菲奥娜给两人准备了点心,在参观结束后,他们便来到工房的花房享用下午茶。 “好了,接下来就是年轻人的时间了,菲奥娜老师还要继续工作,二位慢慢聊。”菲奥娜一擦嘴搁下茶杯,来去如风。 薇薇安和格里高利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露出一丝苦笑。 好像又被误会了。薇薇安算是尝到了作茧自缚的滋味,沉默地喝茶。 “今天看到的东西让我大开眼界,谢谢你。”格里高利打破了寂静。 “不客气,”薇薇安盯着诱人的三明治和曲奇,没什么食欲,“话说回来,离毕业只有三个多月了啊……” “嗯,我也觉得难以置信。贤者院的话,薇薇安同学一定没问题。” 薇薇安摇摇头:“不是为进修的事紧张。只是想到要去首都……心里就有点毛毛的。” “这点我也一样,”格里高利环视四周,即便是严冬,花房中也绿意盎然,“一想到将来,就有些舍不得,明知道随时可以回这座城市,但感觉就是哪里不一样了。” 薇薇安会意点头:“就是这样。” 格里高利看着她的眼神忽然多了一丝忧郁。过了良久,他忽然唤她:“薇薇安同学。” “怎么了,朗曼同学?”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能叫我格里高利。” “诶--”薇薇安瞪大眼睛。 格里高利看着她的反应,复杂地笑笑:“我不是很喜欢朗曼这个姓。” “啊……这样,那好,格里高利同学。” 金发少年的表情更为微妙了。他深吸了口气:“薇薇安,不只是这样,我希望你也能对我直呼名字。” 薇薇安差点呛住。她眨了眨眼,下意识地追问:“也就是说?” 格里高利没辙地叹息,却没就此退缩,而是认真地宣布:“薇薇安,我喜欢你。你能不能考虑和我交往呢?” 薇薇安嚯地站了起来,带得铁丝椅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几乎是同一瞬间,花房的玻璃门骤然打开。 阿雷克斯拿着茶杯,踱出一步,立刻站住,似乎是察觉了气氛诡异。 “菲奥娜说你们在这,因为她百般阻挠我过来,反而让我提起了兴趣。不过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阿雷克斯垂眸微笑,说着便要退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晓寒轻的地雷-3- 看看喜闻乐见的修罗场能不能炸出多一点评论QAQ 第3章 Mein Freun --身体先于意识行动,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推开了花房门。 阿雷克斯都觉得这种说法毫无说服力。但事实就是如此。 薇薇安愣愣瞪着他,僵硬得像要站不住,血气却一个劲往脸上涌。看到她这模样,阿雷克斯罕见地生出货真价实的愧疚,视线下压往门外退。保护欲过剩、拆散年轻爱侣的恶家长,也许此刻他扮演的就是这样的丑角。 “等等!”石化咒语解除,薇薇安的嗓音很尖。 阿雷克斯没有停步。 “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雷克斯困惑地眨了眨眼。为什么她要用这样惊惶的口气叫住他? 金发少年也上前一步,眼里尽是恳切:“大师,请您原谅我的唐突,我……我对薇薇安绝无恶意,所以……请您千万不要对她生气。” 生气?阿雷克斯几近无措地看向玻璃墙。 才停的雪又要下,见暗的天色为花房蒙上薄薄的紫,半透明的镜面模糊映出一双发亮的眼睛,恍若有只领地被侵犯的兽,正凶狠地盯着他。 不,这是他自己的眼睛。 原来如此,他原来摆出了这样的表情。 阿雷克斯都快被这发现逗笑了。但这似乎不是发笑的场合。 “不,我没生气。”他如此坚称,却不敢去看薇薇安,“你们继续。” 格里高利看了薇薇安一眼,微微躬身:“不,今天我受益良多,不好再打扰了。”顿了顿,他以极低地声音向薇薇安道歉:“对不起,请忘了我刚刚说的话。” 薇薇安一言不发地看着金发少年离开。 花房门在阿雷克斯身后关上。空气中残留下一丝令他感到不愉快的气味。 “我今天快忙完了。等我一下,一起回去?”他以轻松的口吻发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这态度似乎令薇薇安愈发恼火。她抬头盯了他片刻:“老师,你就没有话想对我说?” “嗯?”阿雷克斯不自觉去摸束发的丝带,“啊,刚刚……真的抱歉。” 薇薇安突兀地别开脸。有一瞬,他几乎以为她要哭了。但她没有,只是强硬地拒绝他的提案和道歉:“我先自己回去了。” “那么我让司机--” “不用了,我要走一走冷静下。” 阿雷克斯一噎。 现在立刻放下工作、就算薇薇安再怎么抗拒也将她送回去。这个念头一闪而逝,立刻被阿雷克斯否决了。刚才已经失态第一次,不能有第二次,这太不符合他在私生活上完全放任主义的作风。自我满足的过度保护也要有限度。阿雷克斯随心所欲惯了,很少考虑他人的心情,但此刻,他害怕因为将眼前的小姑娘抓得太紧,反而被她记恨。 他停顿半拍,轻轻说:“好,那么路上小心。到家让使魔给我个信。” 薇薇安似乎对他的反应不可置信,恨恨一跺脚往外跑,顺手将挡在门前的阿雷克斯老师推开了。 他没追上去。 他没追上来。 日落时分气温骤降,大雪前都市被诡异的寂静笼罩。薇薇安不顾他人异样的目光,大衣都没穿就奔出了工房大门。她全身发热,可滚烫的眼泪还没淌出眼眶,仿佛就要冻在迎面吹来的寒风中。 笨蛋,笨蛋,大笨蛋! 反反复复这么骂了许多遍,薇薇安都不太清楚究竟是在说谁了。到底是情难自已的自己,还是鲁钝到异常的阿雷克斯。 在他闯进来的那一刻,薇薇安是欣喜的。吸血鬼的占有欲也好,恶劣性格作祟也罢,那个人到底还是在乎她的。可那之后,他就狡猾地缩回去,拒绝对他的在意做哪怕一分的肯定。她真的生气了,可也真的希望他会挽留她、会追过来。 可他让她失望了。 笨蛋!笨蛋!蠢透了! 将街上的积雪踩得咔咔作响,薇薇安走了一段路,终于稍稍气平,回过神打量四周,然后颇为尴尬地发现: 好像……走反方向了。 她垂头丧气地调转步子往回走,恹恹地往越来越近的工房大门看,有那么一瞬希望能看见熟悉的银色蒸汽机车。 车灯在她身后跳了两下,鸣号。 心跳变得很快,薇薇安回头。 “薇薇安……同学,”金发少年从计程机车中探头,不安地抿唇,“你没事吧?我送你一程?” “不……” 格里高利比平日要强硬:“又快下雪了,你这样会感冒的。” 薇薇安看了看身上的连衣裙,想到今天早晨废了多大的心思打扮,似乎也没能让某些人多看一眼,不觉长长吐了口气:“那么……麻烦你了。” 车内开足了热气,薇薇安拉上车门,立刻打了个喷嚏。 格里高利默然脱下外套递过来。 她推辞:“不用,我不怎么怕冷。” “逞强也要有个限度,”格里高利手固执地伸着,看向窗外,“你哭过了吧。” 薇薇安低下头:“大概。” 少年叹息,直接将外套盖到她肩头,沉默须臾,陡然又发问:“就那么在意那个人?” 她一个激灵:“诶!?” 街灯快速后退,格里高利的面容明暗迭变。他的声音有些哀伤:“真是不甘心啊。连这件事上,也输给了吸血鬼。” 薇薇安疑心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向车门靠:“你说什么?” “都是情难自禁。对不起,请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少年重复同样礼貌的话语,倾身向她凑近,“不可能跳车的,车门锁死了。” 薇薇安向窗外一瞥,牙关紧咬,艰难地吐字:“这是去哪。不,你要带我去哪?”她盯着对方的蓝眼睛,又追加一问:“你究竟是谁?” “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受虐狂。” 薇薇安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去意识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晓寒轻和鲸7joy的地雷! 猜不到会是这个展开吧.jpg 第4章 Mein Feind 薇薇安睁开眼,同时猛地坐起。盖在她身上的男式外套随之滑落。她立刻判明状况:双手反绑,双脚可以自由行动。 借着昏暗的光线,薇薇安环顾四周。 地下通道蜿蜒相连成迷宫,根本看不到尽头。阴湿的石板地面上积了连片的水潭,不如说,她身下的地面是这水泽中唯一干燥的孤岛。冰冷的雪水从甬道顶部坠落,在积水潭中敲出年轮般的涟漪,溅出的水珠都带着令人不快的气味。 这里的味道…… 薇薇安突兀地阖目,仿佛这样就能将不愿意看到的东西隔绝在脑海外。 “你醒了。”人影从甬道深处的黑暗中走近。格里高利和她保持数步距离,表情隐在阴影里,说话口吻依旧克制有礼貌:“很抱歉把你卷进来,我并不准备伤害你,但目前需要你留在这里。另外,这个地方很危险,希望你不要贸然试图逃脱。” “你究竟是什么人?吸血鬼猎人?”薇薇安摩擦手腕,借此确认绳索的材质,同时一连抛出几个问题,“你的目标是老师?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格里高利答非所问:“你也应该发现了,绳索上有炼金封印,哪怕你试图借发问转移我的注意力,也没那么容易解开。” 薇薇安咬住下唇,冷冷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对方似乎笑了,声音里有嘲意:“薇薇安,你不服输的地方真的很可爱。” “绑架犯的称赞恕我拒不接受。” 格里高利嗓音轻柔:“我会关注你……的确是因为你与阿雷克斯的关系,但这不妨碍我觉得,如果我和你能以别的方式相识就好了。” 薇薇安哼了一声,辛辣地回斥:“不论你对我的告白是真是假,现在我只能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对方沉默须臾,才叹了口气:“虽然早有准备,真的被拒绝还是有点受打击。” “那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薇薇安看着幽暗甬道的深处,声音仿佛也被身周水面的寒气侵染,“你准备把我当诱饵吗?” “请容我再次道歉。但这是唯一的手段。” 薇薇安轻声问:“你就那么确定老师会来?” “对,他一定会来。”格里高利顿了顿,反问,“你不这么觉得吗?” 薇薇安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了。她想给出否定的答案,最后却承认:“他……应该不会不来。” 仅有这一件事,她深信不疑。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你做到这个地步……是为了向老师复仇吧。”薇薇安几乎在自言自语。 格里高利苦笑:“看来你对他的所作所为并非一无所知。即便如此,你依然……” 薇薇安强硬地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他--”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 她知道始祖阿雷克斯的履历有多么不堪。但在共同度过的这些年月中,他始终将这一面隐藏得很好,竭力不让她看见--并非有意隐瞒,他知道她清楚他的本性,甚至纵容鼓励她去探究他以前曾经怎样声名狼藉。 薇薇安说不出口的是,她不止喜欢那个和她共同生活的、任性幼稚又不通情理的阿雷克斯,她同样喜欢、甚至说对另一个嗜杀成性的阿雷克斯着迷。 格里高利的口气第一次显露出些微的波动:“那么你知道他践踏了多少人本该拥有的未来吗?你知道他……是怎么毁掉我的人生的吗?” “我不知道。”薇薇安以罪人的心情低语。 她不想知道。 “那么你总该知道吸血鬼对人类来说是怎样不讲理、不应该存在的存在吧!”格里高利踩着积水前进一步,他的眼睛因愤怒亮得骇人,“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会和吸血鬼扯上关系……你不害怕吗?不厌恶它们吗?” 薇薇安缩起肩膀,低下头:“吸血鬼……也不全是坏的。” “我知道,我……也想这么相信。如果不是这样,人类和吸血鬼也不会暂时停战。是,想要与人类和平共处的吸血鬼是存在的,但这不等于始祖阿雷克斯那样的怪物可以继续生存下去。” “……” 薇薇安的沉默令格里高利更为愤怒。他的嗓音微微发颤:“如果不是怪物,到底什么样的东西会那样毫无必要地残杀人类?我的……前辈们,我的家人们在这里,就在这个地方,被一个不剩地残杀干净。阿雷克斯并没有给他们一个痛快,而是慢慢地用每个人的武器把他们折磨致死、而后肢解……到底是什么怪物才要做到这个地步?!阿雷克斯……他就是恶魔。”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薇薇安突然问。 格里高利怔了怔:“九年前。” 又是片刻的寂静。 从头顶垂落的水滴数过十,薇薇安长长地呼了口气,艰难地站起来。 格里高利冷然喝止她:“我应该警告过你不要试图逃走。” 薇薇安笑了:“我没说过我会听你的。” 格里高利眯起眼,嘴唇翕动。 “没用的。”薇薇安微微用力,束缚手腕的绳索脱开落地。 “你怎么--!”格里高利下意识探手入怀。 薇薇安动作比他更快,猛地转身就跑: “我是他的学徒,可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上次这样在漆黑的迷宫里奔跑是什么时候的事? 薇薇安使出全力。血渐渐地沸腾起来,无形的火焰从血管燃烧到皮肤,心脏跳得太快,像是下一秒就会无法承受重负彻底停摆。现在在行动的是她作为血族的那一部分,虽然不及纯血,身体和感官能力也是普通人的数倍。 可格里高利紧追不舍。 不论她多么突然地转弯,对方的足音总会立刻跟过来。 他没有否认自己的猎人身份。那么说的话,他实在是个出色的猎人。 “停下!否则我要启动这里的机关了!” 如她所料,这里是吸血鬼猎人狩猎血族的猎场。一旦启动,到处是陷阱和机关。 但薇薇安甚至没有放慢步调。 “尽管来。”她猛地足下一蹬,高高跳起。上一秒还平整的地面骤然翻转冒出铁刺。一旦释放非人的身体能力,薇薇安的思考方式似乎也会随之改变。努力培养出的、普通的、爱撒娇的个性宛如陈旧的漆面,因摇撼大片大片地剥落。 --想做吸血鬼串烧未免小看她了。 --在拐角放置弩机太老套了。 --头顶落石的速度有点慢。 这样轻蔑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在又一次左转前,薇薇安的背后突然蹿上一股恶寒。本能驱使身体选择左手边的通道,可她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强行改变方向。 就是这一瞬的耽搁,格里高利已经追上来。 三声枪响,警示射击堵住她的退路。 薇薇安只能向左手边的通道深处跑。 她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那感觉熟悉又温暖,和血管里燃烧的热度如此相似,诱惑她、引得她不假思索地选择这一边。但同样是这存在,第一时间警告她、驱逐她,尖叫着让她离开。 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真切,而薇薇安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它迫近。 没什么比这更糟糕。 经过一个又一个全无区别的分叉口,是迷宫就会有死路,而走进死路就是游戏结束。 和那时一样: 沉默地伫立在尽头的一堵墙,石砖中镶嵌着中心发亮的水晶球。她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手里的匕首,视线不受控制地被球心那一团赤红牵引,甚至没有察觉敌人靠近。 “吸血鬼才会被始祖之核吸引……”格里高利枪口向她,神情变得前所未有地冷漠。 胸口热得像要穿出一个孔,薇薇安揪住前襟,痛苦地蜷起上身。她发不出声音,无法解释。不过本来也没什么可以解释的。 “举起双手,否则我就开枪了。” 薇薇安却没反应。她全身抖得厉害,呼吸急促,额际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我数到三,1--” 薇薇安猛地抬眸:“不要过来。” 她的虹膜泛红。 格里高利表情僵硬,还要继续倒数:“2,” 他又一顿。 薇薇安抬起脸来,她竟然在哭。 “不要过来!”薇薇安哽住了,她右手古怪地紧紧捉住握利器的左手腕,仿佛要阻止自己做出行动,“我求你了,不要过来……” 格里高利微微一颤,还是扣下了扳机。 白银子弹自枪膛激射而出。 薇薇安快得不可思议,矮身躲过近距离的这一发子弹的同时,矮身向格里高利冲去。 砰! 她中途改变行动轨迹,狠狠撞上石墙。 格里高利不禁退了一步,手在咽喉上一碰,愕然瞪大眼睛。如果不是薇薇安自己改变方向,她应当已经割破了他的喉咙。 “你究竟是……” “快逃!”薇薇安头疼欲裂,嗓音变调,“我……真的会杀了你的。” 她向墙中的水晶球瞥去,牙齿打颤:“九年前,妈妈在这里被做成了诱饵。我不小心……把坏人杀死了。” 格里高利面色骤变。他看向她持匕首的左手,倒退半步:“致命伤都是左手……” “是我……”” “不要说了!”格里高利连开数枪,每一枪都失了准头。 “是我杀死了你重要的人。”薇薇安面容扭曲了,话语变得支离破碎,“但黏糊糊的……感觉很恶心。我不想再……所以……” 格里高利发出低沉的怒吼,红着眼睛扑过来。 一道黑影倏地横到薇薇安身前。下一秒,格里高利已经被击飞出去。 “薇薇安,撒谎不是好习惯,”来人回眸睨她,白银般的长发自肩头倾泻而下,“你只杀了一个‘坏人’,嗅到气味蜂拥而上的‘坏人们’是我的猎物。” “老师……”薇薇安猛地脱力,几乎站不住。 阿雷克斯反手扶住她,罕见地没有笑:“抱歉,我迟到了。” 一顿,他弯了弯眼角: “小薇薇安已经很努力了,之后就交给我。” 他人的恶魔、她的英雄、她的共犯如此宣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夏夏的地雷! 我真心想写个无毒小甜饼的,是键盘动的手……(小声)反正!搞完事情就是超甜的部分! 第5章 Mein Teufe 阿雷克斯很久没像此刻这样恼火了。 不,这描述还不够准确,他感到愤怒。 与大众认识中不同,吸血鬼并不是会动的尸体--血族体内也流淌着血液,只不过温度要比人类低数倍。阿雷克斯没有身为人类的记忆。因此,他从来没能理解类似“热血上头”“脑子一热”“怒火”这样的词汇。 --于他而言,怒意是冰冷的。 思绪像被暴风雪封冻,躯体却循本能行动。被击飞的少年猎人以不可思议的冲劲再次扑过来,阿雷克斯甚至没有眨眼,格挡、借势锁喉、将对方往石墙上扔。 石面受撞击皲裂,碎屑和鲜血一起飞溅而出。 猎物当然越强越有趣,说实话,这少年虽然很有骨气,但太弱了,换作平时根本无法撩拨起阿雷克斯施虐的兴致。 但今天是例外。 始祖阿雷克斯没有固定的武器。猎物的武器就是他的武器。他环视四周,慢吞吞地踱过去,拾起少年掉落在地的手|枪,甚至没确认还有几发子弹,抬手就扣动扳机。 原本坚强地试图拖动身体爬行的少年四肢中弹,昂起头惨呼,面朝下重重跌回地面的积水坑。 “抱歉,和我的某些族人不同,我倾向于先动手再和猎物聊天。”阿雷克斯在少年身旁蹲下,笑眯眯地以枪口抬起对方的下巴。 格里高利的惨白的脸上泥水横流。重伤之下,他说话都很吃力:“你……会遭……报应的……怪物。” 阿雷克斯很高兴似地颔首应:“说实话我也这么认为,但我等了有……几百年了,报应始终没有来。而且小子,你不觉得只有败犬才会说出这种毫无威胁力的台词吗?” 格里高利的视线试图绕过阿雷克斯,向薇薇安之前所在的位置望去。阿雷克斯却一歪上身,完美遮蔽了少年的视野。 “我让她暂时睡过去了,”阿雷克斯刺目的微笑稍收敛,“有些事,她还是不要看见为好。” 格里高利费了很大劲才握拳:“她和你……和九年前……” 阿雷克斯起身,一脚踩上少年的拳头,随之传来数声骨骼碎裂的轻响。他漠然俯视对方,淡淡陈述:“小动作没用的。如果你有什么同归于尽的后手,也劝你放弃。” “呃啊啊啊啊!” “能不能不要露出这种正义使者被践踏的丑陋表情?”阿雷克斯叹了口气,“我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东西,但九年前安娜斯塔西亚一家的死,我动手可以说是有正当动机的。嘛,虽然那时候我只是单纯想杀罢了。” 格里高利想说话,阿雷克斯一脚冲对方后背踩下去,少年话没出声,只呛出一口血。 “不要在长辈说话的时候插嘴,这点教养都没有吗?难得我有心情好好解释前因后果。薇薇安的母亲,也就是始祖安娜斯塔西亚本来就是我们之中的异类,心甘情愿断绝与过去的一切联系、与人类丈夫过上了普通人类一样无趣平凡的生活。”阿雷克斯回头看向石墙中的透明球体,“然后,你眼中正义的猎人们为了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抓到手的始祖,绑架了薇薇安父女。” 格里高利瞳仁收缩,哑声喃喃:“不可能……” 阿雷克斯残忍地轻笑:“一方故事中的英雄,在另一方的故事里就是无恶不作的混蛋。道理就是这么简单。总之,为了救出丈夫和女儿,安娜斯塔西亚那个蠢货就决定牺牲自己,如果只是一死了之还更好……那孩子,目睹母亲被剖开、做成了诱饵,之后做出什么事都不意外吧?” “我……怎么可能……相信你的鬼话!” “信不信由你。”阿雷克斯将枪口对准格里高利额头,“薇薇安似乎很在意你,所以让你死得明白一点……”声音就此低下去,他随即微笑着纠正自己:“嗯,其实是想让你死得更痛苦一点。有什么比坚信的正义被事实粉碎更痛苦的事呢?” 格里高利闭上眼,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执拗地不作出任何反应。 阿雷克斯见状,毫无迟疑地扣动扳机。空弹壳卡住了枪膛。 “真是走运的小子,让我想想……”阿雷克斯反手将枪扔了,揪住少年后颈提起来。他仿佛真的十分苦恼似地偏头思索片刻,突然笑吟吟地提议:“这样吧,由我把你变成你最厌恶的吸血鬼,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再写一千五才是分章的理想状态……但不发的话就又要等一周才有时间写,就先挤这点各位凑合看看哈。 每次更新都是凌晨了没力气回评,但我刷评论区的!争取下次正常作息时间更新这样就能回了……所以不要霸王我哦QvQ 下章开始就是糖了,真的。 第6章 Mein Teufe 格里高利第一次在阿雷克斯前流露出恐惧。 “表情不错。”阿雷克斯轻笑,“身为我的眷属,你会比大多数吸血鬼都强,但能不能杀掉我……我竟然有点期待。” 格里高利试图挣扎,但动弹不得:“我宁可……死了也不……” “我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阿雷克斯懒洋洋朝着少年的面孔吹了口气,“我不客气了。” 这么说着,他便向格里高利的后颈咬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黑暗的甬道深处骤然被火星点亮。有人开枪,还来得及,来者无法阻止阿雷克斯将格里高利变成吸血鬼。 不对。瞄准的不是他,是在角落中沉睡的薇薇安。 阿雷克斯不假思索,抬手就将少年朝前方甩出,同时矮身飞扑,将薇薇安压在怀中。 白银子弹擦着他的脸颊飞过,他反手一按,久违地看到了自己的血。 “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迟了。”高大的红发男人从黑影中现身,一手支撑昏迷的格里高利,一手持中距离步|枪,单边镜片上沾上了少年伤处飞溅的血。 阿雷克斯确认薇薇安无恙,缓缓站直,不愉快地眯眼:“安格斯。” 名叫安格斯的男人一身轻松,仿佛正在酒吧与偶遇的旧识攀谈,整个人与气氛格格不入:“真是好久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了,始祖阿雷克斯。” “我还以为当上保健老师之后,你就放弃旧业了。” “不不,我正是以圣约翰教职人员的身份前来的,”安格斯意味深长地一顿,“否则,事情可就难办了。你也该明白如果将这少年变成吸血鬼,会有什么后果吧?” 阿雷克斯满不在乎地昂首嗤笑:“大不了人类与血族的停战协议作废,重回旧时光罢了。” 安格斯咋舌:“你我倒罢了,那边的小姐可不适合活在战时啊。” 看上去轻浮、行动不合时宜,发言总能一阵见血,憎恶的与其说是吸血鬼不如说是任何试图挑起争端的好事者。厮杀过、合作过,阿雷克斯对这个男人观感相当复杂。如果安格斯认真起来,事态也会变得相当棘手。 阿雷克斯对安格斯的挑拨避而不答,将浸透鲜血的手套摘下丢弃,从怀中摸出一副新的戴上,漫不经心地发问:“那么你的提案是?我不可能就放这少年跟你回去,知晓炼金大师阿雷克斯另一身份的人--” “还是只会是我一人,”安格斯肃容应答,“情况特殊,我会让工会里信得过的人消去他的记忆。” 阿雷克斯没应声,盯着格里高利的眼神很冷。 安格斯忽地放弃武器,举起右手:“这次是我们这边不对。阿雷克斯,我并不准备和你战斗。”他的五指收紧成拳,向薇薇安所在的角落看:“但如果你执意不肯放过这茬,我不介意再和你大战一场。” “……”阿雷克斯身周的氛围依然险恶。 安格斯谨慎地推进谈判:“再追加一个赔偿条件如何?之后我们会把始祖之核拱手让出。” 阿雷克斯嘲弄地勾唇,眼里闪过狠戾的锐光。他没说话,但态度不言而喻。 “我知道在这件事上,先代的猎人有过失,但它已经成为我方强大的抑制力。这是我个人的决定,之后工会可能会责罚我,但你也知道,我不食言。” “为了他一再让步,这少年就那么重要?”阿雷克斯突然发问。 “我很珍惜眼下的和平。仅此而已。”安格斯凝视着银发男人,不打算放过他任何一丝变化。 阿雷克斯漠然回以注视,过了片刻,突然叹气:“真麻烦。” 安格斯几不可见地松弛肩背,恢复轻浮的调子:“什么麻烦?” “有需要保护的东西。” “这话被那边的小姐听见的话……她会伤心的哟。” 阿雷克斯微微一笑:“我可没纤细到会在意他人的心情。” 安格斯摇头:“说真的,你竟然会舍身保护他人……我可是相当惊讶。好了好了,在你改变主意之前,我要开溜了。” 明显提防着阿雷克斯突然动手,安格斯拖着格里高利倒退着拉开距离,而后才转身。 阿雷克斯冷不防道:“我只放过他一次,再让我看见他,我还是会动手。今天的事,不管他记不记得,我记得。” “明白。”安格斯没回头,背着格里高利消失在了迷宫深处。 阿雷克斯在原地站了须臾,异常缓慢地踱到薇薇安面前,俯身看着少女的脸庞。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感到十分困惑。短促地吐出一口气后,他将薇薇安抱起来,喃喃:“好了,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夏夏的地雷! 计划外更新*1,把这章补全了~《猎者》那篇的神秘保健室老师终于有了名字233 伪更一下从屏蔽小黑屋里出来…… 9/28 第7章 Mein Rette 做过一百次的噩梦也依旧是噩梦。 薇薇安在黑暗的迷宫中奔跑,身上还有父亲的味道--他鲜血的腥气。 为了让她逃走,他倒在了同类的枪口下。 甚至来不及感到悲伤,薇薇安就开始逃亡。 刺痛胸腔的寒冷空气,追在身后的脚步声,自己因为各色机关陷阱淌的血,没有尽头的甬道……她只记得这些片段,她需要记得的其实也只有这些。 等回过神时,薇薇安已经来到了无法回头的逃亡之路尽头。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等在那里。他的长相很慈祥,像极了会称赞她可爱、给她糖吃的邻居爷爷,但他凝视她的眼神是冷的,他叫她“怪物”,上膛时毫不犹豫。 地面的血泊一路蔓延到薇薇安脚下。她明明感觉到妈妈的气息,却寻不着她的半点踪迹。于是她打着颤问:“妈妈在哪里?” 老人嗤笑,扣动扳机:“我这就送你去见她。” 薇薇安时至今日,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在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发生在了母亲身上的事。也许这是血族的本能,又或者她读懂了始祖之核气息中残存的尖叫和痛楚。 老猎人所做的不仅仅是杀害,他以最残忍的方式将母亲变成了别的东西,而她已经被别人带走了,吸引她到来的只是残存的气息。 不可饶恕。 无法原谅。 你是坏人。 坏人就该死。 杀坏人没有错。 普通的死还不够。 …… 薇薇安清楚记得之后自己的每一步动作。她的意志放弃了指挥权,身体自己动起来。她从不知道自己也能那样战斗。从头发丝到脚趾,薇薇安全身都因愤怒而燃烧,灼伤的对象不仅是敌人,还有她自己。 为什么妈妈是吸血鬼?爸爸知道吗?因为是吸血鬼所以就必须死吗?为什么?现在这样的自己,不就是她曾经害怕的名为吸血鬼的怪物么? 但已经无所谓了。 中弹了也不要紧,她还没有倒下。即便要死在这里,也要先把坏人杀死再死去。 火焰熄灭时,老猎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薇薇安恶心得呼吸困难,几乎支撑不住坐倒在地。可事态根本不容许她松懈--有人靠近。 追赶而至的猎人们尖叫、痛骂她是怪物,同时扑上来。 薇薇安已经无力反抗,抱着头闭上眼。 可传入耳中的竟然是猎人的惨叫。 薇薇安睁开眼,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某个人白银般炫目的长发。 噩梦从这一刻开始就不再是噩梦。而她也许就是那时扭曲、脱离正轨的。同样是可憎的杀戮,在那个人手下就成了美丽的事物:飞溅的血是散逸的花瓣,致命的步伐是舞蹈,枪口迸裂的火星是烟火…… 一切结束后,他满身血污地走到她面前,俯身笑笑地问:“小家伙,你怕我么?” 薇薇安点头,又更用力地摇头。 “这算什么?”对方忽然收起笑容,以太过沉静的口吻补充,“我来迟了。抱歉。”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自觉有必要道歉。 “总之……先离开这。”对方向她伸手,目光在猩红的手掌上定了定,动作不太确定地缩回一半。 薇薇安伸长手拉住他回撤的手掌。 男人灰色的眼睛因讶异瞪大,随即笑弯:“看来真的不怕我。还能走吗?” 她迟疑片刻,诚实地摇头。 男人微微矮身:“上来,我背你。” 薇薇安的手臂绕过对方的脖颈,凉意透过破破烂烂的衣袖传来。这体温让她想起妈妈。她忽然就很想哭,默不作声地扁嘴,一个劲把下巴往里收。 “之后有的是时间给你哭,现在先要甩掉他们离开这里。” “我……我知道了。” “你叫什么名字?” “薇薇安。” 男人应了一声,步履不停,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甬道间穿梭,时不时骤然停下。 薇薇安想问他的名字,却不敢贸然出声,只得屏息凝气。 梦总会将漫长的时间折叠成瞬间。 她再次出声时,他们已经回到地面。暴雪初停,天地如死般寂静。 “你……叫什么名字?”薇薇安鼓足勇气问出声。 对方毫无犹疑地往夜色深处进发,口气也很平淡:“阿雷克斯。” “阿雷克斯……叔叔。” “……叔叔就免了。” “阿雷克斯,我……难受。” 阿雷克斯似乎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我知道你很难过。” “不是的……我,”薇薇安不禁咽了一口唾沫,“我忽然很想喝水……” 银发男人的步子一顿,他自言自语:“原来是这样?虽然和人类混血但还是有吸血冲动,暴走之后就……” 薇薇安慌乱地结巴:“我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水……” “水没法止渴,”阿雷克斯稍回头,眼里有温和的嘲弄,“你需要血。” 薇薇安过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艰难地吞咽了一记,下意识否定:“我不需要血!” 在今天之前,她从不曾怀疑自己和任何一个同龄人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孩子。拜学校的教育所赐,她对饮血感到抗拒。 阿雷克斯却毫不顾忌她的纤细心情:“这是第一次?” 薇薇安张了张口,只觉得喉头的干渴变本加厉,索性闭嘴。 “因为饥渴暴走就棘手了,现在再抓个人不是不行,就是风险太大……”阿雷克斯似乎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可话总说一半。他停顿片刻,宣布:“只能吸我的血了。” 薇薇安想拒绝,对方淡声道:“不要给我造成多余的麻烦。快点。” 阿雷克斯的后颈就在眼前。一旦这么想,薇薇安就有些头晕目眩。舌尖轻探,她发现自己口中不知何时冒出了锐利的尖牙。 半是遵循本能,半是莫名的恐惧心催促,薇薇安咬了下去。 …… 她又一次在这里从熟悉的梦里醒来。 薇薇安盯着车内装帧看了片刻,木木地侧头。 阿雷克斯神色平静:“醒了?到家了。” 薇薇安捂住额头,盯着沾满污水的衣裙看了片刻,蓦地一颤:“格里高利……” “放心,没死,猎人工会带走了。”他的口气不太和善。 薇薇安不知道是否该松口气,怯生生地用余光瞟阿雷克斯:“老师,对不……” 阿雷克斯却径自打开车门,根本不打算让她把话说完。 薇薇安慌张地追着对方从车里蹦出来,动作一急,身上顿时隐隐作痛,不禁抽了口气。阿雷克斯回头,唇线绷着。 “我没事。”薇薇安急忙垂下头,越过阿雷克斯,率先登上通向大门的台阶。 两人一前一后地通过宅邸大门,不约而同在玄关处停步。 阿雷克斯脱下大衣,举动与以往无异,唯一的不同是始终沉默。 薇薇安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去该留。她再次试图搭话:“老师……” 对方又不让她说完:“没受伤吧?” “啊,没……最多有些小擦伤,”薇薇安咬唇,“我可以自己处理。” 阿雷克斯一言不发地注视她片刻,柔声道:“是吗?那就好。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薇薇安很怕阿雷克斯以这样温和又疏离的态度对她。即便还有话语未尽,这样的状况下,她只能暂时遵从对方的意思:“那么我先上楼了。” “嗯。” 薇薇安在楼梯拐角处回头,正瞧见阿雷克斯以手遮脸,罕见地露出疲倦之色。薇薇安不禁抓住胸口衣襟,加快步子奔上台阶。 他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 工房最近事务繁多,阿雷克斯一直很忙,她却还给他添麻烦。念及此,薇薇安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再怎么深呼吸都没用。 薇薇安处理好擦伤洗完澡,走廊上悬挂的钟已然指向深夜,窗外一片漆黑。她倾听了片刻,楼下有动静,阿雷克斯还醒着。她想向他好好道歉,却害怕面对他。不如说,她害怕他再次冷淡地回避她。 可如果不行动起来,事态只会变得更糟。 薇薇安用力拍击双颊,一鼓作气走下楼梯。 会客室中亮着灯,她走过去,立刻嗅到了鲜血的气味。不知怎么,血的气味似乎比以往还要浓烈。阿雷克斯坐在长沙发上,手中拈着血瓶。他意外地看过来:“薇薇安?” 来得真不是时候。薇薇安脸颊发烫,答非所问:“老师还不睡?” “这话还要问你呢。怎么不睡?” 薇薇安不自禁看向对方手中的玻璃瓶。瓶子已经空了,底部残存的几滴鲜红的液体流转着宝石般的光辉,她不禁看得入迷。 阿雷克斯却忽然起身,神情变得严肃。 薇薇安一怔。会客厅的墙面镶嵌着装饰性的水银镜子,她无意间望过去,看见了自己鲜红的眼睛。 也许是人类混血的关系,薇薇安几乎没有吸血冲动。或者说,只要她不进入血族形态,就不会渴望鲜血。 而今晚她大闹了一场…… 阿雷克斯扫她一眼,往屏风后走:“你先坐着,我再去拿一瓶。” 薇薇安讷讷地应了,在长沙发的边缘坐下,指尖紧紧揪住睡裙裙摆。 对方快去快回,将未开封的血瓶在她面前一搁:“喏。” 薇薇安没立刻动作。 阿雷克斯在原位落座,淡淡问:“还是对血有抗拒感?”顿了顿,他恢复些许惯常调侃的调子:“至少这是合法的,善良的小薇薇安不用良心不安。好了,不然我帮你打开?” 薇薇安垂着头:“老师。” “嗯?” “今天……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阿雷克斯沉默了须臾:“你不需要道歉。” “可是……” “没有察觉那小子身上的异样,不,察觉了却因为--”阿雷克斯突兀地收声,改口,“总之,是我的责任。你不需要道歉。” 薇薇安宁可他责骂她粗心大意,胸口那闷闷的一团火烧得更旺,与喉头的火焰汇到一处。她忽地抬头看向阿雷克斯:“我不要这个。” 对方一怔,哭笑不得。 她看着他,宛如被蛊惑,又像在主动诱惑,极低极低地吐字:“我……想要老师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夏夏、九支蓝、想养猫的死宅和明天中午吃什麽的地雷!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断更了一下哈哈哈(干笑) 第8章 Mein Schat 阿雷克斯片刻没说话。 薇薇安的视线与语声一起打着颤下压:“果然不行吗,那么--” “可以啊。”阿雷克斯说着歪回原位,两指拈住贝母领针往外一拽,打结的黑丝带随之散开。那瞬间,薇薇安脑海中某处拧死的绳结也绷断了。她瞪着他,仿佛无法理解事态。 阿雷克斯神情平静得不合时宜,仿佛他只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进入卧室后依照惯例将与炼金术师身份相关的饰品一件件地取下。他不紧不慢地从最上端开始,一粒粒地解开高领衬衫的扣子,直到露出脖颈和一线肩膀。苍白泛青的肌肤如深冬的月相,令人难以想象那下面也有血在涌动。 血,阿雷克斯的血。 薇薇安咽了一口唾沫。 阿雷克斯眼睛微眯,忽然手臂绕过薇薇安肩头,倾身凑得很近。 似曾相识的血香气因距离拉近变得浓稠,薇薇安有些晕眩。 “怎么?只是说说而已?” 男人随话语动作的喉结闯入视野。熟透的果实将本能的蛇引诱出洞,薇薇安放弃琢磨对方的意图,拨开他垂落身后的银发,往后颈咬下。 薇薇安的动作略见生疏,到尖牙刺破皮肤为止,先开了好几道不必要的创口。阿雷克斯不禁微微抽气。但薇薇安似乎对此浑然未觉,只是几近贪婪地吮吸鲜血。 血族直接进食时会在猎物身上释放不致命的毒素--原本是用以麻痹痛觉防止抵抗的机能,被吸血者却常常拜这毒素所赐,体会到轻度缺氧般的快感。 阿雷克斯被吸血的经验屈指可数,因此反应更为强烈。湿润而温暖的唇瓣、紧贴过来的柔软身体,还有人类的气味,数重刺激叠加,阿雷克斯有那么一瞬,竟然忘记了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进食中的生物往往最不设防,少女光洁的纤颈就在眼前,本已餍足的冲动复燃,阿雷克斯不禁握住了薇薇安的肩膀。 “唔?”薇薇安暂时停住,抬眸看他,唇畔晕开薄红,“痛吗?” 阿雷克斯立刻回过神,突兀地屏息阖目:“不。” 她不解地偏头,要再次俯首,对方冷不防睁眼,拇指在她颚下一刮,制住她。 薇薇安的冲动随之稍冷却。她与阿雷克斯对上眼神;他的眸色也变得鲜红,艳丽得危险。不知怎么,她竟然心头悸动,怯生生地唤:“老师?” 阿雷克斯缓缓眨动眼睫,逼人的艳光随之内敛。他以指腹拭去她唇角淌落的血珠,而后慢条斯理地含住指尖,将自己的血舔干净。 薇薇安耳根发烫:“你干什么……!” “我的血看上去很美味,那更不能浪费了。”出口的话语虽然轻挑,阿雷克斯的神情已恢复如常。他伸手在后颈处摸了摸,悠悠叹息:“啃成这样,最近只能穿高领的衣服了。” 薇薇安下意识道歉:“对、对不起……” “开玩笑的,不过,”阿雷克斯神情微妙地看了她片刻,“你这小家伙这么挑食,以后要怎么办,嗯?” 薇薇安迷惑地瞪大眼睛。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如果你又有了吸血冲动,总不能拒绝使用--痛!”他哭笑不得地戳薇薇安的额角,“突然咬我干什么?还没喝够?” “老师你不在我身边是什么意思?”薇薇安揪紧对方的衣袖,却不敢去看他,“因为还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我会成为你的累赘,所以……” 阿雷克斯口气堪称温柔:“我只是暂时代替安娜斯塔西亚照顾你,你总要离开这里的,薇薇安。你有自己的人生。” 薇薇安即答:“我不要。” “嘛,等你遇到真心想共度一生的人,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薇薇安硬生生将差点脱口而出的真心话咽下去,垂下眼睫,“我困了。” “吃了就睡,和小孩子一样。”阿雷克斯轻笑,微微后仰与她拉开距离,“那么晚安。” 薇薇安却没动弹,微微崛起嘴唇,挑衅似地嘟囔:“吸血之后感觉好累,走不动。” “怎么突然那么爱撒娇?” “不可以吗?” “我没意见,”阿雷克斯叹息,将薇薇安打横抱起来,“仅限今天。”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实在太忙了……挤出半章,尽量周末把下半部分补全QvQ 大概还有三章左右吧,今年肯定完结!(恬不知耻.jpg) 第9章 Mein Schat 阿雷克斯登上台阶的步子不急不缓,薇薇安的心跳却一路小跑。 她默不作声地将脸往阿雷克斯胸膛的方向贴,又害怕凑太近,这疾走的心跳声就会暴露她的心事,便小心地留了最后一点距离。 眼下明明是个彻底摊牌的好机会,但今天的阿雷克斯太好说话了,反而令薇薇安感到不安。尤其是刚才他再次确认暂时监护人身份的温柔话语,每回想一遍,她的心头就会多出一丝酸涩的喜悦。如果她将自己的恋慕心挑明,是否连这份温柔都会失去? 薇薇安闭上眼,索性不去思考,只希望这段楼梯能变得长一些、再更长一些。 到了二楼,阿雷克斯却没立刻将薇薇安放下,而是维持着亲昵的姿势往她的卧室走。 薇薇安佯装睡去,阿雷克斯在她的房门前驻足犹豫片刻,命使魔替他开门。 阿雷克斯将她在床上放下,完成任务似地便要退出去:“好好休息,晚安。” “等等,”薇薇安倏地睁眼,与对方眼神交汇,明白他早看穿她在装睡,不禁一阵害臊,却还是重复,“等一等。” 阿雷克斯叹息:“怎么?” 他一叹气,她便害怕再纠缠下去,他会不耐烦,就不太有说服力地改口:“没……没什么。” 阿雷克斯看了她片刻,忽然主动走过来,在床沿坐下:“到底怎么了?” 薇薇安将毛毯拉到只露出一双眼睛,嗓音隔着织物愈显得怯生生:“能……再陪我一会儿吗?一会儿就好。” 阿雷克斯弯了弯眼角,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动作半途不自然地停顿一记,最后只以指尖在她额头的发梢一拨,口气轻描淡写:“今天很害怕吧?” “有一点……”薇薇安老老实实地答道,又有点不甘心,“但是只有一点点!” “难过吗?” 她一怔:“啊?” 阿雷克斯竟然会主动顾及他人的心情,这实在罕见。 “抱有好感的小子竟然对你别有用心,难过么?” 阿雷克斯似乎认定了她喜欢格里高利,薇薇安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所以说……我和他不是老师你想的那种关系。” “那么是哪种关系?”阿雷克斯态度依然温和,灰色的眼睛却显得很冷,“之前也不见你带其他男孩上工房参观。” 薇薇安一噎。 阿雷克斯挪开眼神,突兀地转开话题:“这次是冲着我来的,牵连到你,抱歉。”不等她应答,他以一种像是要说服自己的古怪语气继续道:“只要你还住在这里,就可能还会碰上这样的危险。但贤者院很安全,所以等你入学之后--” 薇薇安打断他:“哪怕我离开这里,我的履历上与老师有关的这一笔也不会消失。” “也是,对不住。要让你担惊受怕一辈子了。” 阿雷克斯的态度很奇怪,口气微微带刺,像在闹别扭,却又不准备离开。薇薇安沉默片刻,发问:“如果我没有遇上任何危险,一直生活下去……有一天,我会和普通人类一样死去吗?” 对方诧然端详她,仿佛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抛出这个棘手的问题。他无奈地微笑片刻,审慎地答:“你的存在本来就是个奇迹,没有先例,我不能下定论。” “那么在我老去死亡之后,阿雷克斯老师,你……会怎么样?会和我来之前一样,继续活下去是吗?”并非本意,薇薇安的声音还是微微颤抖。 阿雷克斯凝视漆黑窗外的动作略显刻意,他狡猾地回避问题:“也是,会怎么样呢……” “如果是那样,我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死去,对老师来说不都一样吗?”薇薇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呛他,但她忍不住。 阿雷克斯嚯地回眸。 一瞬间,薇薇安恍惚在他眼里看见了怒意。但那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确实应该是这样,”阿雷克斯竟然没有否认,他以难解的神色凝视她,喃喃,“应该是这样。” 薇薇安紧紧抿住嘴唇,揪住睡裙前襟。她由衷地后悔: 如果没有挽留他就好了……至少今晚还有一些美好的回忆。 如果没有再提起那小子的事就好了。阿雷克斯情不自禁这么想。 阿雷克斯知道薇薇安向来不擅长克制情绪,小姑娘委屈了就会哭会抱怨,生气了就会发作。而眼下,他自觉说出了伤人的话,她还小心翼翼而辛苦地忍耐着,什么都没说,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笨拙地替薇薇安掖了掖被子,阿雷克斯催促:“快睡吧。” 听上去更像不知是给谁找尽快从眼下状况逃脱的借口。 薇薇安依然沉默。 “到睡着为止,我都会陪着你,”阿雷克斯放柔声调,“嗯?” “嗯。”薇薇安终于应声,他不觉稍宽心。 少女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缓。阿雷克斯左右四顾,自从薇薇安发育之后,他就开始有意保持距离,而这是他数年间他第一次踏足这间卧室。 阿雷克斯想以尽量从容的态度打量四周,却不免生出一丝窥探少女闺房的古怪罪恶感。而罪恶感是始祖阿雷克斯最不应当有的东西。他首先看向长书桌,学业用的书籍文具间,杂乱无章地摆着各色各样的小东西,其种类之丰富堪比古玩店的杂物堆: 单腿站立的芭蕾舞者瓷像、万花筒、城堡外形的八音盒、左轮手|枪外形的打火机(燃油已经耗尽)、日常使用太过浮夸的羽毛扇……阿雷克斯从中一件件地认出自己送给薇薇安的各色纪念品,竟然有种奇异的满足感。这些东西她竟然还留着。 随即,他的视线掠过胡乱搭在椅背上的姜黄色连衣裙,转向开了一条缝的抽屉,那里垂下单只蕾丝花边长筒袜,地毯上还散落着一团色彩缤纷的束发丝带,其中的几根他仿佛有印象…… 映入眼帘的都是死物,但每个小物件又因为与薇薇安有关,仿佛就成了她的一部分。 他被薇薇安毫无戒心地包围。 何等的畏怖,何等的美妙。 阿雷克斯一个激灵,在某个念头完全现形前将其全力抑制。想要就去拿、去抢夺,直到变成自己的东西为止,不择手段、无需犹豫。他就是这么渡过迄今为止那难以想象的漫长岁月的,可所有的行事方阵,似乎在薇薇安身上就必须开辟例外。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退到门边,哂然低语:“太没戒心了。” 说的不知道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想养猫的死宅的地雷! 阿雷克斯老师越来越像个老变态了(好像本来就是) 第10章 Mein Fremd 薇薇安在校门与同学们道别,向停在路旁的银色蒸汽机车走去,拉开车门,动作定格。 阿雷克斯单手支颐靠着车窗,目光一转落定在她身上。他仿佛被她惊愕的反应取悦,露出坏心眼的笑容,慢吞吞地问:“考得怎么样?” “正常发挥,没有问题。”薇薇安说完就懊恼地咬住了嘴唇。对方的态度太自然了,她不经意就一如往常地应答了。 可在这之前,她明明已经十多天没有与阿雷克斯见面。 “你准备继续傻站着的话,我可要让司机开车了。” 明知道这不过是玩笑,薇薇安还是慌慌张张地坐进机车内。等窗外的街景开始倒退,她才将视线从膝盖上挪开,往阿雷克斯的方向飘。 哪想到对方也正看过来,目光顿时撞个正着。 薇薇安莫名心虚,磕磕绊绊卡在开场白:“老师,这是……” “有些事要办,顺路。”阿雷克斯不打算多解释。 薇薇安垂下视线。距离格里高利那件事已有半个月,她与阿雷克斯之间的气氛在她二次吸血之后就十分微妙。学园三年级学生为了准备各大高等学院的考试纷纷回家,薇薇安久违地天天出入宅邸,与阿雷克斯见面的机会却显著减少。 他几乎每天都在薇薇安睡下后才回家,在她起床前又已经起身出门,又或在她不得不出门前往图书馆或工房时,他尚窝在卧室里闭门不出。 最初,薇薇安只觉得阿雷克斯十分忙碌,并没多想。但她很快就发现,不管她怎么调整每天的时间表,阿雷克斯的作息总几乎完美地与她在家的时间错开。她还不至于愚钝到无法察觉对方的意图: 阿雷克斯在尽力回避她。 原因并不难猜。薇薇安自知撒谎能力有待提高,况且那晚又在饥渴的非常状况下,言行都要比往常大胆,阿雷克斯很可能已经察觉了她的心意。 而这态度意味着…… 想到这里,薇薇安不禁揪紧了膝上的裙摆。 “说起来,有一阵没有机会和我的小薇薇安好好说话了,”阿雷克斯的言行没有一丝异常,他笑眯眯地撑着头睨她,亲昵地说着随便的玩笑话,“一个人寂寞了?在生气?” “如果我说是呢?” 阿雷克斯摸了摸鼻子,苦笑:“你还真不给我面子。抱歉,抱歉,最近实在事有点多,而且你也在为贤者院专心备考,怎么想都不好打扰--” 薇薇安打断他:“老师,我没有愚蠢到看不出来你在躲着我。” 阿雷克斯沉默片刻,盯着自己在车窗中模糊的剪影,否定:“没有这种事。” “今天我在考场见到格里高利了。”薇薇安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 阿雷克斯几近冷淡地向车窗偏头,甚至没有看她:“是吗?” “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就好。” 对话陷入僵局。 薇薇安却没有轻易放弃。她追问:“老师,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我会--” 阿雷克斯微笑,这一次是防卫的礼貌笑容,没有进到眼里。他以下定论的口气宣布:“没有这种事,你不要多想。” “可是--” 他微微加重了语气:“薇薇安。” 薇薇安眼圈顿时红了。作为炼金术的导师时的阿雷克斯虽然严苛到可怕的程度,但他从来就事论事,没有对她个人说过什么重话。 阿雷克斯在座椅上突兀地换了个坐姿,宛如想做出行动却又半途遏止。他的嘴唇翕动,最后抿紧成一条线。这么和薇薇安对视也令他难以忍受,他索性别过头闭上眼,打算就此孩子气地堵死话头。 薇薇安深呼吸数次,勒住喉头一般的窒息感却没有消散分毫。她昂起头,硬生生忍住眼泪,抓紧胸口衣襟,仿佛那样就可以把阻碍她将想说的话说出口的屏障撤走。支离破碎的音节最初几乎难以成句: “我……对……我,我对老师,我对你……我……” 阿雷克斯以几近恳求又隐含警告的眼神看着她,让她就此打住。 薇薇安吞咽了一记。 现在还来得及,至少还能维持亲近却疏远的关系,至少还能当他的学徒小薇薇安,至少还能怀抱幻想在入睡前的时刻想入非非…… 但她不要。 自我欺骗,拼命忍耐,口是心非,这一切薇薇安都受够了。明知阿雷克斯只会给出一个答案,而那答案会让她受伤,薇薇安还是以颤抖的声音,一个词一个词地说清楚了: “老师,我喜欢你,最喜欢你。” 阿雷克斯像是不知道摆出什么神态才好,干脆面无表情。他的视线穿过她,越过车窗的阻隔,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1、2、3……在她默数到7的时候,他温和地笑起来,以陈述句的口气答道: “嗯,谢谢。我也最喜欢小薇薇安了。” 泪水还差一点就要夺眶而出,薇薇安连抛出三个问题,每个问题的答案她都清楚:“像珍惜家人一样喜欢?像为最好的学生骄傲一样喜欢?像怜悯被遗弃的小动物一样喜欢?” 阿雷克斯困扰地思考片刻,笑容不改:“对。” “可我……可我的喜欢不是这种东西!” 对方的声音非常温柔:“我知道。” 原来真的有足以致死的温柔。薇薇安这么想着,继续刨根问底:“所以……你没有办法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将话说尽,不燃尽她最后一丝幻想,不逼他说出最伤人的话,她不会罢休。 阿雷克斯像被骤然袭来的强光刺痛瞳仁,倏地闭眼。长久的静默之后,他出口的只有她最不想听的话语:“抱歉。” “为什么……” 阿雷克斯看向自己的双手,叹息似地低语:“已经够了吧,薇薇安。” “不要。”薇薇安哽咽着抱紧双臂,执拗地重复,“我不要不明不白的。” “……” 阿雷克斯的沉默令薇薇安再次燃起希望。如果他无法利索地给出拒绝她的理由,就意味着他也在挣扎;他太复杂了,她没法也不奢望完全理解他。原本她就不是因为他好懂才喜欢他。就算无法摘下阿雷克斯的面具,但如果这个人有成型的想法,他绝不会闭口不言。至少只有这一点,薇薇安自信比任何人都清楚。 在十字路口等待前方横向车流通过的时间分外漫长。 轻轻吐出一口气,阿雷克斯温声低低道:“薇薇安,这也不是我第一次拒绝异性的好意。我没有义务每一次都给出理由。” 薇薇安低下头,泪水很快在浅灰色的裙摆上洇出一片深灰的湖泊。她几乎被自己呛住:“麻烦开门,我要下去走走。” “不,约的人就在这附近,我下去。”阿雷克斯从长燕尾外套的胸口衣袋里抽出手帕递过去。薇薇安没有接,他就放在她膝头,口气依旧温柔却也残酷:“答应我,好好在家呆着,不要乱跑。” 薇薇安握紧拳头抬眸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正在阖上的车门。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出现。之后就是糖了,大概。老年人很难搞的(四脚朝天耍赖.gif) 第11章 Mein Raech 阿雷克斯走进常用来打发时间的酒吧,因吧台前的熟人抬起眉毛。 名为安格斯的红发男人扬起手中的威士忌,象征性地一晃,杯沿凑到唇边。 阿雷克斯就坐,与安格斯之间隔了两个空位。 “老样子?” “老样子。不,”阿雷克斯转而第二次改变主意,“还是老样子。” 素来寡言的酒保颔首,麻利地从柜台后的酒架上抽出阿雷克斯寄放的伏特加,斟出一小杯推到熟客面前。 “我还以为你终于要改一改自己糟糕的酒品了。”安格斯斜睨过来。 阿雷克斯不答话,一饮而尽。 安格斯吹了个口哨。 阿雷克斯将酒杯往前推,酒保再次斟满。这一次,阿雷克斯举杯端详了片刻杯中净水般的液体,才将烈酒一口灌下喉舌。 三杯过后,阿雷克斯似乎才生出些谈兴,懒洋洋地出声:“没有比一个聒噪的家伙更难下口的佐酒菜了。” 安格斯单片眼镜后的眼睛眯起来,意味深长道:“我保证我会是块难啃的骨头。” “对此我毫不怀疑。但很可惜,不止是骨头,我对你的肉和血也没有半点兴趣。” “这话说得真过分,”安格斯搁下空酒杯,伸了个懒腰,“你在情人节夜竟然没有女伴,反而跑到这里来真稀奇。” 阿雷克斯不答话。 “和那位小姐吵架了?” 阿雷克斯笑了,继续保持沉默,只是喝酒。 “话说回来,我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你们不会醉吗?” 阿雷克斯以问题回答问题:“你觉得我会在猎人面前放心地喝醉吗?” “猛灌伏特加却不能喝醉,这么说还怪可怜的。” “那么你又为什么在这样的晚上一个人跑来喝酒?” 安格斯闻言哈哈一笑:“像我这样的家伙,一旦有了可以挂念的人,立刻就会被你们盯上吧。” 阿雷克斯挖苦道:“现在是和平时期。” “但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安格斯侧眸盯着阿雷克斯,话语真假难辨,“谁能想到我竟然有一天可以和你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喝酒呢?” 阿雷克斯轻描淡写地否定:“我没有在和你一起喝酒。只是不得不坐在同一张吧台而已。” “自从收养了那个小姑娘,你就变得柔和不少。”安格斯收起笑面,“我没有原谅你的所作所为,我想你也根本不在乎我们是否原谅你。但实话实说,你现在至少是个可以谈条件的对象,如果是以前,只怕我们的手牌还没上桌就已经被你全灭了。” 阿雷克斯没有否认,冷不防问:“你接触过几个始祖?” 安格斯一噎:“安娜斯塔西亚,白银女王,还有你。” “始祖按照你们的基准而言都是疯子,但那也很正常,如果没有异常的执着心,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过于漫长的生命。安娜斯塔西亚渴求人类那样平凡的爱,玛蒂尔达可能是有史以来最自我中心的怪物,而我--”阿雷克斯忽然收声,捉弄安格斯一般冲他晃了晃酒杯,“你猜?” 安格斯即答:“杀戮。” 搁下的玻璃杯与光洁的台面碰撞发出轻响。阿雷克斯无趣地单手撑住额头:“答错了。” “那么--” 阿雷克斯施然起身:“该回去了。” 安格斯咂舌,却只是看着银发男子脚步稳健地离去,半晌才摇头低语:“还真没醉,他该喝了有半瓶吧?” 酒保只是抬眸看了一眼,继续当从不回话的听众。 而墙上摆钟的时针和分针也向顶端靠拢。 阿雷克斯抵达宅邸前的拐角时,离午夜还差五分钟。他让使魔停车,亮着车灯在原地等待。 跑去那个酒吧消磨时间、甚至容忍安格斯的聒噪并非全无原因。那一天他将话说到那个份上,薇薇安自然消沉了好几天。但昨天,当他一头撞进变身巧克力工房的宅邸厨房时,薇薇安非常镇定地向他下了战书: “明天是情人节,我在给你做巧克力。不管你多晚回来,我都会等你回来把它亲手交给你。但是我只等到午夜十二点。” 怀表的分针再次前进一格。 即便隔了栅栏和长长的车道,阿雷克斯也能看见宅邸门上方的扇形小窗亮着。如她所言,薇薇安在等他。 她也一定看见了他亮着的车灯。 一年一度因盲目的热情而燃烧的漆黑夜色里,他们各自打出的信号是冷冷对峙的两簇微火。 即便闭上眼,那富有诱惑力的暖光依然在阿雷克斯眼帘深处跳动,每闪烁一下都勾起这九年共度的时光中的某个片段。 可他没有心软。 始祖阿雷克斯在关键的事上不会心软。 至少还从没有过。 他睁眼的时候,分针已经几乎与时针合拢。只要再等片刻,就结束了。 阿雷克斯感觉就像被一股力道在身后推了一把。回过神时,他已经撞开了车门,穿过铁门向台阶飞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到底在干什么? 即便阿雷克斯以能追上任何猎物的速度急冲,在他将要踏上第一级台阶的时候,宣告时间告罄的钟声从屋内、从河边的钟楼齐声响起。 阿雷克斯驻足,微笑着仰头看了片刻无星的天幕。 直到十二声敲完,他才缓慢地拾阶而上。 不需要阿雷克斯的使魔解锁,宅邸大门便从内开启。 薇薇安坐在门后长台阶的第一级上,身穿惹人怜爱的酒红色连衣裙,唇**滴。见阿雷克斯进门,她慢慢地站起身来,手中拿着以丝带扎起的精美巧克力盒子。 一步,两步,三步,她向阿雷克斯走过来,面无表情。 两人擦肩而过。 薇薇安走到门前,将巧克力扔了出去。 伴着自台阶滚落的声音,黑夜将苦可可一口吞下。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计划在情人节更这章(然后被暴打) 第12章 Mein Luegn 分针再次往前走动一格。薇薇安感到表盘上哪细细的指针在切割的不是小时、分钟、秒,而是她的耐心。再不出发,她就有可能错过预定好的汽艇。 她环视卧室,不自觉轻轻叹息。 所有的行李都已经在最近一周陆续打包送往贤者院。因此,哪怕房间主人还没离开,卧室都已经显得分外空阔。薇薇安甚至可以保证,这房间在近五年内从来没有这么整洁过。衣柜里只有过季的旧衣服,堆放在书桌上的书籍和笔记都一股脑装进公文箱里,最后剩下的只有一堆无处安放的杂物。 是的,杂物,字面意义上的杂物。 全都是阿雷克斯送给薇薇安的礼物。 失去了炼金算式手稿的支撑起的观众席,单腿站立的小芭蕾舞者就显得形单影只。薇薇安不自觉将舞者身后的蓝白色珐琅城堡从屋顶掀起,悦耳的曲调从八音盒盖内侧流泻而出,是数年前流行的爱情歌剧咏叹调。乐曲刺得薇薇安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忍无可忍,啪地将盒盖阖上。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愤愤说完,薇薇安疑心听到身后有动静,满怀期待地回头,眼中映出的依然只有安静的走廊。 情人节那晚以来,阿雷克斯和薇薇安就彻底进入了冷战状态。 或者应该说是薇薇安单方面持续两三天的冷战。毕竟,阿雷克斯采取的方针更加决绝:彻底的无视,作息昼夜颠倒,即便见面了也仿佛她不存在。 薇薇安此前多少抱有阿雷克斯会保持表面的客气、送她启程去贤者院求学的幻想。但现在,看起来他连这样的打算都没有。 充当司机的使魔再次在门外鸣笛,薇薇安知道自己真的要迟到了。 一股孩子气的冲动随热意涌上双颊,薇薇安拿起羽毛扇,将桌子上的杂物堆一气扫到地上。 羽毛扇扇骨折断了两根,芭蕾舞者纤细的躯干拦腰折断,万花筒里的彩色珠子洒了一地,熄火的左|轮|手|枪滑到床底。 在破碎八音盒卡顿的伴奏之下,薇薇安走下楼梯,打开宅邸大门,没有回头。 使魔接过薇薇安的手包,为她打开车门。 她将喉头的什么东西咽了下去,俯身往车里钻。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薇薇安回过神时,已经默念着同一个单词反身再次往楼上跑。到底是这样离开不行?还是这样去而复返的愚行不行? 她来不及得出答案,就已经到了阿雷克斯的卧室门前。 这是菲尔安德宅邸中为数不多薇薇安从未踏足的禁地。但反正她都要走了,破一次例又有什么关系? 就这么愤怒而莽撞地,薇薇安捏住雕花门把,用力往内推。 反正门肯定上锁,这么一推也推不开。 哪知道门竟然只是虚掩着,薇薇安就随着嚯地往内翻折的门板一起前倾,足下一个踉跄,踏进了始祖阿雷克斯的卧室。 仓皇抬头间,薇薇安撞进了一双熟悉而陌生的灰色眼睛。 阿雷克斯竟然就站在门口,有那么一瞬看上去比薇薇安还要惊慌。也许是紧紧拉上的窗帘的关系,他的脸容看上去分外苍白,眼下有疑似睡眠不足留下的阴影。而他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薇薇安定睛看清,愕然低呼: “老师,你怎么--唔?!” 她的意识被空白覆写。 渗进唇齿间的黑巧克力苦涩的甜美滋味令薇薇安颤抖了一下。她陡然回过神,而后再次因为惊讶颤栗起来。 阿雷克斯在吻她? 以教训上课走神的学生的蛮横态度,阿雷克斯将薇薇安按进墙角。 等等,再等一下……这个黑巧克力味道有点熟悉。 理性蒸发前一刻的记忆再次浮现眼前: 阿雷克斯手里拿着那盒被她准确无误地丢进黑夜中的情人节巧克力。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的这三个月里我通过写长篇有了一定的进步(强词夺理 第13章 Meine Freu 松开薇薇安后的三秒比阿雷克斯至今走过的旅途还要漫长。 嘴唇、鲜血的气味和巧克力都是甜的。 --想要更多,想要全部,想要比全部还要多一点。 --不,不对,与其被渴望啃噬,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曾懂得要渴望。 嗜甜的本能轻巧地迈出两步,膨胀为足以将阿雷克斯淹没的懊悔。他嫌恶沉浸在这种软弱情绪中的自己,第一反应便是要将挠心的火焰抓进掌心掐灭。 --干脆索性完全地、彻底地破坏。 “老师……?” 薇薇安怯生生的问话令阿雷克斯打了个寒颤。他刻意回避着墙上的镜子,猛地退到房间对角线的另一端。打开怀表翻盖,他若无其事地开口:“虽然现在肯定已经迟到了,但到站台改签下一班汽艇还来得及。” 少女瞪圆了眼睛,嘴唇开开合合良久,却因为哆嗦地太厉害发不出声音。 这下可要惹哭她了。他都觉得自己的做法着实差劲。 阿雷克斯无动于衷地如此作想,等着薇薇安摔门离去。 果不其然,薇薇安用力吸了吸鼻子,攥紧双拳,双唇蹦成充满决意的一线。 她气势汹汹地跨出第一步,却并非朝着房门,反而径直奔他而来。 今天第二次,阿雷克斯的思绪在薇薇安撞入眼帘的瞬间停摆。 “我就知道会这样!我就知道你会装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阿雷克斯因为她的声量而迷茫地扬起了眉毛。 薇薇安都被自己尖利的口气吓了一大跳。但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只是将跑到舌尖的词句尽数吐出来,也不管那到底是埋怨还是咒骂: “就连你现在这个呆呆的表情我都猜到了!可恶……为什么啊?!我还知道……我还知道如果我问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算了,你肯定会点头。如果我威胁之后再也不会回这个家,你也只会挂着可恨的微笑接受。因为那样正如你所愿!不是吗?不用你点头我就知道我没说错!我都想问为什么我知道得那么清楚了,可为什么--” 薇薇安吞咽了一下,忽然感觉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顽童。她拼尽全力想憋回眼泪撑住最后的场子,可委屈又快要把她压垮了,以致本该含着最深怨气的一句话还没出口,就已经被剥掉了大半的刺,更像在撒娇: “可为什么即便如此,我还是喜欢你这种人啊!” “薇薇安……”阿雷克斯罕见地一脸迷茫。 他看着她,以求助似地语气再次唤她的名字,请求她帮他填补后半句的空格:“薇薇安,我--” 薇薇安瞬间从灼烧的情绪顶峰坠落,陷进诡异的平静之中。 可阿雷克斯也一起跌下来。心意互通未必是什么光鲜好看的场景,也可能不过是两个同样狼狈的人彼此彼此。头一回,薇薇安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没有必要那样仰视阿雷克斯。 “要承认你也喜欢我就那么难吗?”薇薇安挤出一个凄凉的笑弧,暌违许多年,和他们满身血腥气地相遇时一样用名字称呼他,“你太狡猾了,阿雷克斯。” 阿雷克斯差点立刻道歉,但他忍住了。薇薇安想要的并不是歉意,而他也深知自己并没有歉意这种东西。那么现在和白衬衣上的泥点一样令他心烦意乱的情绪又是什么东西?阿雷克斯不知所措,下意识想要逃回他身为始祖、身为年长者的高台上去: “再靠近我只会让你受伤。” “你这算是在关心我?”薇薇安手掌在心脏的位置按了按,“还是说你觉得我之前没有因为你而受过伤害?” 阿雷克斯哑口无言。同时他竟然又觉得自己这从所未有窘迫的状况有趣极了。 “回答我啊!”薇薇安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双臂往墙上一撑,这次换她把阿雷克斯困在墙角。 阿雷克斯下意识深呼吸,立刻觉得不妙。 近在咫尺的少女血液气味是刺激性过强的爆弹,就像有人在脚边砸碎了香水瓶,馥郁芬芳太过浓烈反而麻痹了嗅觉,但脑海中还是一团接一团地炸开高昂的焰火。 阿雷克斯在咬上薇薇安的前一刻清醒过来。 墙上挂钟的表盘玻璃诚实地映出了他发光的鲜红双眼。 “反正我也咬过你,我不怕你咬我。”薇薇安显然略微动摇,却还是继续维持强硬的态度,甚至还凑得更近了一些,挑衅似的问:“你怕你会控制不住失手杀了我?” “不,”阿雷克斯闭上眼,“恐怕会比那更糟糕。” “比如?” 他启眸,微妙地苦笑:“你不会想知道的。” 薇薇安口气凌厉地抬杠:“你知道我想。” 两人眼神的交锋只持续了须臾。阿雷克斯轻声叹息。哪怕薇薇安感官敏锐异于常人,也没能看清阿雷克斯是怎么做到的。 总之两人的位置瞬间对调。 阿雷克斯微微偏头,以有些困扰的无奈口气陈述道:“大概不需要多久,我就会无法忍受他人与你接触,我会禁止你外出,如果你反抗,我会把你囚禁起来。当然,我不会容许你死去,如果你身体中人类的血液会让你老去,那么我会把你彻底变成同类。如果你试图自杀,我会把你变成我的眷属,哪怕你化作灰烬,只需要我的一点血,你就不得不复活。哪怕是你,恐怕也会被名为我的地狱中折磨得彻底丧失理智。不懂得爱护、只会破坏,无法说出你想听的话,只会索取,不会给予,很遗憾,但我就是这样的怪物。” “这是经验之谈吗?” “可能吧,我记不清了,但我确信事情会变成这样。”阿雷克斯恻然笑起来,“即便是始祖这样的怪物,记忆的极限也无法追上我们漫长的生命。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是人类,确切说,现在这个我的记忆开始时,我已经是臭名昭著的吸血鬼猎人杀手。当然,认识记忆开端之前的那个‘我’的人,即便并非为我所杀,也都早已老死了。” 薇薇安半晌沉默。 “都说了你不会想知道的。怎么样?改变想法了?”阿雷克斯作势要抽身。 薇薇安却揪住衣领将他扯回来,嗓音发紧:“那么你是为了什么活到现在的?” 阿雷克斯垂下视线:“为了等待终于能够死去的那一天。” 不等她答话,他就低笑出声:“开玩笑的。但我之所以杀了那么多猎人,说不定也真的只是因为他们最有可能杀死我。但可惜的是……” 他将薇薇安的手掰开,慢吞吞地退半步,以几近温存的语调重回旧题:“我送你上车。” “开什么玩笑!”薇薇安用力跺脚,突然飞扑出去,“自说自话也要有个限度!” “--嗯?”阿雷克斯偏了偏头,没有试图起身。 薇薇安压制住他,或者说他暂时容许她压制住他,但气势却无疑是她更胜一筹。 “能不能不要把我会对你忍无可忍当做前提?的确是你比较强。我……我年纪小,在你眼里我可能什么都不懂,我承认这点,但是我对自己比你对我有信心。你就不能相信我真的愿意陪着你?为什么……你一定要假设自己必须将我关起来才安心?” 阿雷克斯定定看了她片刻,看向天花板,以投降似的温柔口气坦白:“因为你是你,而我是我。薇薇安,试图说服发臭的怪物相信鲜花中长大的公主会正眼看它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 “真正的怪物是不会有身为怪物的自知之明的。” “怪物在见到公主之前的确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丑陋。” 薇薇安有一瞬几乎要误以为她和阿雷克斯在工房里做修辞对答。但炼金的内核本就是言语的魔法,精巧的过程和技巧知识辅助,只要能够确凿认知某样东西、为它命名,它就能成为那样东西。 就好像她一厢情愿地将阿雷克斯摆得太高,阿雷克斯也将她想得太好。 “但如果公主其实根本不是公主呢?血族的力量暴走的时候,我都像是另一个人,是不是那其实才是真正的我呢?在发生那件事之前,我没有那么娇气,也没那么开朗。我爱撒娇并不是因为我爱撒娇,是因为我知道你会纵容我撒娇。我爱哭也是因为你会哄我笑。所以--所以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阿雷克斯静静聆听她说完,仿佛也有些惘然地轻声说:“薇薇安,我不知道除了痛苦,我还能给你什么。” “可我不需--”薇薇安半途收声,深感自己的说辞无力,词穷的窘迫令她再次有了泪意。她将脸埋进阿雷克斯的肩膀:“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明明我还有很多想要和你一起做的事……可是为什么我反而觉得是我错了。” “比如?” 她怔然抬头。 “想要和我一起做的事。比如?”阿雷克斯的神情很严肃,不像在开玩笑。 “我还没有和你去过舞会,也没有和你一起旅行过,你从来都是一个人动身,”薇薇安咬住嘴唇,“我想每天早上帮你扎头发,想让你夸我打扮得很好看,我还想和你一起去野餐,想一起去工房,还想……” 她吞咽了一下,感到双颊在燃烧,声音不觉也低下去:“还有……想听你说喜欢我。” “这样就好?” 薇薇安又有些火大,瞪他:“可你连这样的机会都不准备给我!不是吗?!” 阿雷克斯没立刻答话,但他闪烁的眼神给了薇薇安希望。 “并不是你单方面地从我这里索取,我……我很贪心的!除了刚刚说的那些,还有很多我想都不敢想,不,是想了但是不敢想下去的事……只要活着就有很多可以去做的有意思的事。” “只要活着。”阿雷克斯重复。 “也许和你活了一样久的话就会改变主意,但现在我觉得活着很有意思。九年前你救了我、是你救了我真是太好了。所以……”薇薇安这么说着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地等阿雷克斯给一个如愿的答案。 小姑娘全力以赴的说辞中还是有不少漏洞,但阿雷克斯不知怎么竟然想微笑。 阿雷克斯想起安格斯此前对他的评价,说自从收留了薇薇安,他变得柔和圆滑了不少。 不自禁想要给她找借口。也许单单是这样便已经足够。 “那么现在你最想让我为你做什么?”阿雷克斯再出声时已经恢复了素日略带调侃意味的口气。 薇薇安像是难以置信,等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追问:“什么都可以?” 阿雷克斯挑眉。 薇薇安别开视线:“那么……我想和你接吻,要好好地。” 片刻的寂静。 “你说的‘好好的’是这样?” “……还是这样?” “……或者这样?” “等、等一下!” “嗯?”阿雷克斯看着薇薇安通红的耳垂嗤笑出声,凑过去吹了口气,“放心,我不会一口吃到饱的。” 薇薇安腾地坐起跳开:“时间不早,我要出发了。” 阿雷克斯一怔,随即也跟着起身,边用手指梳理着长发,边微笑说:“那么我会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不对,我要你来贤者院找我,”薇薇安纠正他,“否则我说不定立刻就移情别恋了。” 阿雷克斯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薇薇安转了转眼珠,索性把价码开足:“总之下次见面……我要听你说喜欢我。” 阿雷克斯懒洋洋地往墙上一靠:“只是这句的话现在也可以说给你听。” “阿雷克斯!” 刚才还不觉得,现在这称呼的转换忽然令两人不约而同陷入片刻的沉默。薇薇安的心跳再次开始狂奔,她甚至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真的不是梦? 阿雷克斯掩唇轻咳了一声,难得流露出些微的难堪意味,而后他眯着灰色的眼睛颔首:“我接受你布置的这个课题,我会好好完成的。” 这么说着,他为薇薇安打开房门。 这一次,阿雷克斯将薇薇安送到楼下宅邸大门。 “那么……”薇薇安走下一级台阶。 阿雷克斯却又将她拉住,俯下身,嘴唇在她额角一触即离:“相应地,届时完成课题的奖励,我是不是也可以期待一下?” “我、我会考虑的。” 直到机车驶出拐角,薇薇安才回过神来。 虽然还没到贤者院,但不知为何她已经开始为阿雷克斯老师的造访开始感到忧郁了。 【FIN】 作者有话要说: 立下10月完结的flag√ 爆杆回收flag√ 大概还有个番外,什么时候更不知道(打滚 第14章 Die Zugabe 熟悉的银色蒸汽机车拐过街角,在公寓楼下熄火。 薇薇安慌慌张张地从阳台上退回室内。她竟然临阵怯场,不敢看机车乘客下车的模样。但她立刻就后悔了,突兀地返回阳台,越过栏杆往下张望。 车内已经空无一人。 她的手掌冒汗,心跳声震耳欲聋。 有人叩门,薇薇安惊得一跳,立刻奔到门前。先往穿衣镜瞥了一眼确认着装,再深呼吸,最后她才旋动门把手开锁。 “阿雷克--” 她甚至都没能把对方的名字念完,就被卷进亲吻的漩涡里。 隐约的古龙水气味,钻进她衣领里的长发,比她要低一度的体温,强烈冲击带来的晕眩如雾气散去,这些只有在厮磨中才能发觉的小细节渐次浮现,一次次地确证同一件事: 那个人就在面前。 离开阿雷克斯的第一个月薇薇安几乎每天都会想到他,之后她逐渐开始习惯在贤者院的新生活,可时隔两个月见到本人,她才发觉自己比自己想得还要想念阿雷克斯。 不知道是缺氧还是太过喜悦,薇薇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哪怕阿雷克斯终于肯暂时放开她,她也依旧环着他的脖子,甚至还孩子气地原地蹦了两下。除了抬头看着对方傻笑,她有那么一会儿忘了自己还要做什么,良久才终于想起要开口: “你来找我了呀,” 习惯作祟,她一顿后给自己留出余地:“还是说你正好来首都出差?” 阿雷克斯却因为她添上的后半句蹙起眉头,半是谴责地强调:“我是特地为你来的。” “这样啊。”薇薇安用双手按住脸颊,想表现得镇定一点,可还是不由自主开始傻笑。 阿雷克斯见状,表情也柔和下来,却环顾左右,轻描淡写地问:“这就是你现在的住处?” 口气中隐约有那么点嫌弃。看来他还在对薇薇安拒绝住进菲尔安德氏在首都的居所介怀。 薇薇安吐吐舌头:“贤者院的学生公寓都是这样的……虽然条件说不上多好,但是一年级的大家都是一起住的。”她挽住阿雷克斯的胳膊,晃了两下撒娇:“和我一起住的还有两个人,今天她们都出去玩了。我带你去我的房间看看好不好?” “我可以把这当做邀请吗?”阿雷克斯立刻捉住破绽开始逗她。 薇薇安以无视作答:“嗯,这就是我的房间。” 阿雷克斯抱臂环视小小的卧室,以评判工房的口气来了一句:“还挺整洁的。” 薇薇安有点心虚:“嗯……特地打扫了一下。” 阿雷克斯走到书桌前,开始翻阅薇薇安摞在桌面,不,或者说是特地放在桌面上供他来时阅读的手稿。 他半晌没说话。 薇薇安再次品尝到了令人怀念的紧张滋味。只要涉及到学术,阿雷克斯就只会实话实说,批评起来即便对薇薇安也不会留任何情面。 “嗯--”阿雷克斯搁下演算图纸,坏心眼地将尾音拖了好几拍,而后突然伸手揉了揉薇薇安的头发,“很好,你没偷懒。” “只有这样?”薇薇安鼓起脸颊。 阿雷克斯失笑:“你才入学没多久,连一个像样的实验都没独立设计过,我该怎么夸你?” “可是第一次考试我拿了第一!” 阿雷克斯一抬眉:“这种程度就想要讨奖励了?” 薇薇安别开脸哼了一声:“不,算了。” “如果你这么想要夸奖的话,”阿雷克斯叹息,话题陡然一转,“你今天很好看。” 薇薇安被这一击弄得措手不及,脸红到耳根后才抬杠:“刚刚还在说学业,突然又夸我的外表,就好像我学业不行一样……” 阿雷克斯倒是有心思陪她无理取闹,笑吟吟地回道:“好,好,好,我的小薇薇安又努力又可爱。” 明明以前阿雷克斯没少用这句话半真半假地夸过她,薇薇安竟然一时失语。 阿雷克斯凝视她片刻,俯身凑近,将她颊边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指掌却没有收回,而是顺势擦过侧颈在肩头停住。 “还是那么缺乏警惕心。” 这么说着,他将她揽进怀里。动作很慢,留了足够多容她推拒的余地。 薇薇安将脸贴在阿雷克斯胸口,蹭了两下才反驳:“我对陌生人警惕心很强的!” “可还有谁比我更危险?” 仿佛在为他的宣言作证,阿雷克斯在她耳后呼气。 “痒……”薇薇安作势要缩身,“好热,放开啦。” 他耍赖似地抱紧了:“不要。” 这样的阿雷克斯让薇薇安感到新奇又心神荡漾。 “今天你还有什么安排?”她抬头偷看他。 阿雷克斯立刻垂眸,与她眼神撞个正着:“没有别的安排,就是来见你。” “是、是吗……那么我们到哪里去比较好?” 对方以亲吻回答。 他在她颈侧停住:“最近没有吸血冲动?” “嗯,没有。” “那就好。”他似乎只是随口问问,话语钻进她第一粒纽扣后。 薇薇安隐隐约约觉得这样下去有些不妙,但又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妙的。她毕竟也真的很想他。 “薇薇安。” “嗯。” “薇薇安,我--” 客厅中忽然传来开关门的响动。 这完全出乎薇薇安意料,她僵硬地从阿雷克斯怀里瞬间脱逃。听到室友的脚步越来越近,她第一反应就是打开衣柜,把阿雷克斯推了进去,而后把柜门关上。 “薇薇安?”室友敲了敲房门。 薇薇安尽可能镇定地去开门:“你怎么那么早回来了?” “我忘记带钱包就出门了……现在拿了就得立刻赶回去,菲奥娜还在那里等我呢。” “这也太倒霉了。” “就是啊,但愿我是忘在家里了,如果掉了可就完了。薇薇安你有没有看见过我的钱包,我明明记得放在包里的。” 薇薇安反手带上卧室房门:“我没注意,是不是放在另一个包里了?” “嗯我去找找。” “等等,你大衣口袋里鼓起来的那块……” “啊!” 薇薇安忍不住想掩面叹息。 “刚刚我怎么就没发现啊,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这个嘛……也是常有的事。”薇薇安送室友再次往门口走,却忽然僵住。 阿雷克斯从容自在地坐在餐桌边,手中拿着今天的早报,与薇薇安对上视线才慢条斯理地将报纸随手往桌上一扔。 “呃……薇薇安,这位是?” 不等薇薇安开口,阿雷克斯就面带微笑地作答:“初次见面,我是薇薇安的监护人。” “啊!您就是阿雷克斯·菲尔安德大人?” “很高兴见到你,希望薇薇安没给你们添麻烦。” “不不,是我整天给薇薇安添麻烦。” 阿雷克斯笑笑地看了薇薇安一眼:“我对薇薇安交到的朋友很感兴趣,不如我们一起喝个茶多聊几句?” “您邀请我是我的荣幸,但实在抱歉,朋友还在等我,今天我只能先告辞了。如果早知道您今天要造访--” “不,我来首都有事,顺道来一趟罢了。既然你还有钥匙,我就不耽搁你了。” “容我失礼,菲尔安德大人。” 公寓门再次关上。 片刻的寂静。 薇薇安绞着手指,怯生生地解释:“真的就是凑巧……” “我知道。” “那么……我们也出去走走?” 阿雷克斯起身,口气很冷淡:“不,现在出发正赶得上回去的汽艇。” 薇薇安知道自己有错,但又觉得阿雷克斯小题大做,一犹豫便错过了挽留的时机。阿雷克斯已经打开门走得没影。 手忙脚乱地锁好门下楼,阿雷克斯恰好刚钻进车内,薇薇安立刻跑过去:“我也要去。” 阿雷克斯只看她一眼,没有阻止。 充当司机的使魔发动蒸汽机车,窗外的楼房开始倒退。 车中狭窄的空间令气氛更为压抑。 薇薇安吞咽了一下,惴惴地用余光打量阿雷克斯。毫无意外,他面无表情。阿雷克斯的面无表情就是最不妙的表情。 “那个……”薇薇安拽住了他的衣袖,轻轻扯了一下。 没有反应。 薇薇安往阿雷克斯的方向挪近了一点,磕磕绊绊地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把你关衣柜里的……就是下意识一不小心就……反正,就是个意外。” 阿雷克斯侧眸盯她一眼,仿佛在说原来她知道他在为什么生气,而后再次看向窗外。 “所以,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薇薇安放软声调,神情也可怜兮兮的。 回答她的又是沉默。 阿雷克斯真的动起情绪来,薇薇安即便有心安抚也不知从何下手,只得又扯了扯他的衣袖:“阿雷克斯。” 他终于侧眸看她,没有再赌气转开脸。 “不要生气了。”薇薇安倾身过去,嘴唇在他脸颊上小心地一碰。 “之后你准备怎么办?”阿雷克斯冷不防出声。 薇薇安怔然眨了眨眼睛:“之后?” 阿雷克斯唇边浮现略带嘲讽的微笑:“你的顾虑是正确的。你和我的关系一旦暴露,也许比起指责我对监护对象下手,反而会有人怀疑是你贪图菲尔安德的工房和产业,诱惑我犯错。” “不是这样的!”薇薇安扁了扁嘴,“我……没想那么深。” 阿雷克斯的神情瞬间有些微妙。 “还不是你……”嘟囔了一句,她搭住阿雷克斯的肩膀,恳切地看着他的双眼,“想约我的男生我全都拒绝了。我已经有恋人了。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也就是说,即便我要求你公开承认和我的关系也没有问题?” 薇薇安的眼神开始漂移。 阿雷克斯阖目,轻轻叹息。 薇薇安立刻摇晃他的肩膀,令他不得不再次睁眼:“说到底,我们还不能算是恋人吧?” 阿雷克斯不悦地扬眉。 “到现在也只有我单方面表白了,怎么看都是不上不下让人没法安心的关系……”薇薇安垂下头,以几不可闻的声量埋怨,“而且明明是你先忘了答应了我什么事。” “没有忘,”阿雷克斯的声音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焦躁,他将薇薇安的双手从肩上挪开,而后径自侧身揉了揉眉心,“你的室友回来的时候……” 薇薇安咽了一口唾沫。 阿雷克斯苦笑:“这巧合简直宛如神明在阻止我。” “那么现在呢?现在……”薇薇安揪紧了裙摆,声音低下去,“现在……你还愿意说给我听吗?” 沉默须臾,阿雷克斯应答:“如果你还想听的话。” 他话语中的那一丝软弱揪紧了薇薇安的胸口。 “我要听!”她拉过他的手掌贴在脸颊,“我想听你说喜欢我。” 阿雷克斯清晰可闻地呼了一口气。 而后他以显然经过练习、却又因为练习过度反而生涩的口气徐声说: “薇薇安,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嗯!” 在喜极而泣的泪水中,薇薇安得到了她最想要的话语。 至于薇薇安给出了怎样的回礼,这辆银色蒸汽机车最后驶向了哪里,那都是后话了。 【Ende der Zugabe】 作者有话要说: 彻底完结了!快!表扬我! 虽然花了很多时间,虽然前后有挺多断层,但还是写完了。谢谢耐心等待这篇文的大家,么啾啾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