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你的白月光返场了》 作者:金烬 文案一: 玖弎的十八岁。 人生中最至暗的那一年。 遇见了毕景帆。 那个大四刚毕业,开着超跑,穿着联名限量版球鞋,自诩一身优点闪耀出太阳系的男生。 顶着纪录片导演的光环。 要将她的十八岁拍摄成一部纪录片。 作为他的处女作,取名《玖弎》。 十年后。 为了给混血小外甥找个中文家教。 著名导演毕景帆的案头多了一份名叫玖芊忆的女人的简历。 他温热的指腹摩挲过那个女人一寸照片上冰冷而又遥不可及的脸。 决心再一次卸下铠甲,接近浑身长满尖刺的她。 她逆光而生。 他偏要她,逆光绽放。 文案二: 十年后。 因为工作需要,玖弎主动添加毕景帆的微信。 过了好几天,才被通过好友。 当晚,她翻到他九年前发的第一条朋友圈。 配图是一张《玖弎》的纪录片海报。 一个穿校服的女孩背着书包,走在一条空间感极深的市井胡同里。 头顶的天被晾晒的衣服以及店铺招牌切割成一条弯曲的蓝色。 女孩的脚下写着大大的两个字:玖弎。 配文字: 我的第一部 导演作品。 成片的感觉,很像,谈了场恋爱。 然后,分手了。 88,93。 【拽强贱深情腹黑大导演VS高冷美逆光生长女家教】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情有独钟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毕景帆,玖式|配角:1其它: 一句话简介:导演你的白月光返场了 立意:做好事总会有回报 第1章 万圣节,赶上星期六。 为了扭转经营颓势,老山游乐园精心策划了一场万圣节主题游园会。 从早9点到晚10点,超长待机,全亚洲最大的鬼屋重装上阵。 待玖弎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一个阴森恐怖的房间里了。 房间无窗无风,闷热异常,还有一股油漆未干的刺鼻气味。 身边是医院太平间装尸体的三个铁柜,上面挂着几具白布裹着的尸体,里面有机关,一碰,便开始拼命扭动。 吓她一大跳。 她开始后悔。 因为接下来的13个小时里,她都要呆在这屋里。 扮鬼。 没人强迫她来,她是自愿的。 受教培行业K12赛道重新洗牌冲击,玖弎最近刚刚下岗待业,除了业余网络小说创作,一直在打零工赚钱。 虽然赚的钱只是她在资本疯狂抢占教培行业入职时的零头。 三天前,她刷微信看到零工工头群发布的一条用工信息:老山游乐园因万圣节游园会,急招鲜活鬼18人,除了能接受画鬼妆,健康码绿码,没其它要求。 一天工钱250块。 对比快递分拣站断腿一天也就挣200块,这样扮扮鬼吓人一天能赚250,还能积累些小说创作灵感和素材,已经很让她满意了。 到处都是冷冬,她没得挑拣。 脑子一热。 玖弎当时就报了名。 为了抢扮省事鬼,她今天天不亮就到了老山游乐园。 到了才知道,好几个敬业鬼比她来的还要早。 僵尸,骷髅,茅山道士…… 这些不用怎么费力化妆,戴头套或者披斗篷就能扮上的鬼都给他们抢走了。 留给她的,只剩下木乃伊。 化妆师安慰:还行,现在天冷了,裹这一身白布条,暖和。脸上只露眼睛,也省得你戴口罩了,一举多得。 玖弎往身上套这身用纱布条缠绕得不留一丝缝隙的铠甲时想,自己肾功能尚可。 今天一天都要少喝水。 后悔的时间十分短暂,很快,鬼屋开门接客了。 这个号称全亚洲最大的鬼屋,不过几个连片帐篷区。 玖弎所在的帐篷区,主打废弃的恐怖医院主题。 一进门,分诊台上坐着一个护士鬼。 继续往里走,绿光照在一排骷髅头上,红光照在医院病床前,黄光照在手术台上。 白光照着玖弎。 惨淡诡异。 人真是个奇怪的物种,玖弎想。 明明怕,还要来。 她坐着小板凳,躲在停尸间的柜子后面,听见有脚步声,敲两下柜子,然后突然从后面窜出来,朝人群里一通乱跑乱撞。 这时候。 游人就像发了疯,一阵鬼喊鬼叫,抱头鼠窜。 都吓懵逼了。 谁也顾不上想,为什么这个木乃伊能跑得这样快? 如此折返跑了一上午。 没喝水,没上厕所,呼吸不畅,缺氧加空气质量差,玖弎开始头疼。 趁中午人少,她跑出去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少喝了几口水。 再回来。 她留心观察了一下其他工友是如何扮鬼的。 结果有重大发现。 就在她隔壁,手术台上,一个穿病号服,脸上戴石膏面具的男僵尸,舒服的躺着。 谁来了,他就微微起身,卷腹,然后再躺下。 如此反复。 照样把游客吓得惊叫连连,捂眼遁走。 玖弎叹了口气。 唉,原来就她是个勤快鬼。 下午,体力逐渐不支,她也学精了。 游客队伍进来,她就默默跟在后面,走一段,等着被队伍里的人自行发现,或者,干脆不走,就在铁皮柜边坐着。 突然一抬头,也能吓人一跳。 一天下来,也不知接待了几百拨次的游客,耳边循环着阴森的风声,凄厉的尖叫,金属的摩擦声。 哪个点放哪段配乐音效,她都会背了。 累得开始产生幻觉。 看看表,以为怎么也过去半小时了吧,结果才过去了五分钟。 越来越难熬。 临近傍晚,又是一拨受虐高峰。 队伍里,有个卷发小孩朝她走过来,身后跟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拉着孩子的手大喊:“我是带了孩子来的!” 玖弎呵呵。 今天已经不止一个大人这样喊了,喊得好像小孩子是她的护身符一样。 小男孩走近了。是个约莫五六岁的混血,欧式双眼皮下,一双大眼睛定定看了她几秒,用中文真心夸赞: “木乃伊姐姐,你的美甲很好看。” 玖弎惊诧低头,看见自己从纱布里露出的手指甲,精致的椭圆形,一个蓝,一个白,交替着。 是昨天室友莎莎做美甲直播时,拿她当手模做的。 当时她还不满意,嫌素,难得做个美甲,她想全涂成黑的。 现在。 经这个卷毛小鬼一夸,玖弎觉得,在这鬼屋阴森的灯光下,确实还,挺好看的。 “谢谢。” 这是她今天和游客说得第一句话。 小鬼走了。 玖弎也跟着溜了出去,要上今天到现在为止的第一次厕所。 天将黑,未黑。 游乐园里的灯却是都亮了。 到处都是橙色的南瓜灯,白色的骷髅头灯。 摩天轮变成一个硕大的调色盘。 她茫然四顾,就觉得,还挺梦幻的。 想自己上一次来游乐园是什么时候? 想不起来了。 女厕所外排着长队。 玖弎往队伍后面一站,前后立马拉出距离来,好像她自带病毒。 好不容易排到她,进去穿脱又是件麻烦事。 久出不来,排在她这个坑位的女人还以为她被水冲走了。 出来以后,她决定偷一会懒。 找了个没人的长椅,坐下。 这时候。 来了一个同行,玖弎定睛,认出了是那个卷腹鬼。 摘下了僵尸面具,坐在她旁边,像是在自言自语:“累坏了,歇会。” 玖弎看了他一眼,和僵尸一样清瘦的身型,凹陷的脸颊,年纪也不大。 他累? 就属他在床上睡了一整天。 “你明天还来吗?” 僵尸鬼问她。 “不来了。”她说:“累屁了,一天没吃东西,我现在就想回去。” 僵尸鬼听闻,开始从自己的病号服里掏啊掏。 半天,掏出一个已经压扁的蛋黄派给她:“吃吧。” 玖弎不禁眼前一亮——他的道具服居然还有个真口袋! 顾不上客气,她接过,把自己脸上缠绕的面纱使劲往下拉,一直拉到下巴底下,撕开包装袋,开吃。 蛋黄派全碎了,她吃得又急,被碎屑呛得连连咳嗽,狼狈喝了两口矿泉水。 僵尸鬼同情地替她拍了拍背,看见了她的真容,不禁由衷地说:“木乃伊,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鬼。” 他们工友之间不知姓名,扮上什么就叫什么。 “谢谢。” 她举起手中吃完的蛋黄派包装,连同他的夸赞,一并道谢。 两个鬼无言坐了一会。 有游客经过他们身边,一开始没在意,发现时吓到尖叫。 也有游客要来和他们合照,被僵尸鬼直接拒绝:“不好意思,下班了”。 “今天尽遇见傻逼了。”僵尸鬼拨着前额的碎发说:“有个男的一进来就拿手机闪光灯晃我,让我出示健康码。” 玖弎笑:“我看见有个领头的,刚进来十分镇定的样子,没过多会就被吓得往墙上撞,带着后面十几个人一起撞墙……” 正说着。 工头的电话来了,说发现鬼屋里少了鬼,让他们回去。 “我不回去了,”玖弎对着电话说:“我累得都快吐了。” 工头开始做她的思想工作:“拜托,有点敬业精神,站好最后一班岗,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下班了。” 玖弎往鬼屋那边看过去。 队伍居然还很长,有工作人员在现场不断分流引导,却没有一个游客离开。 工头在电话里说:“你不来,游客们就少看见一个鬼,少看见一个鬼,就少了一份欢乐……” “知道了,”玖弎顿了顿,说:“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僵尸鬼问:“怎么,你还真回去?” 玖弎点头重复工头的话:“人家就是来看我的,我不在,他们就少了一份欢乐。” 僵尸鬼:“......” 他们走后不久。 长椅对面的一盏路灯下。 卷毛混血小孩被中年妇女领着,蹦跳到一个男人身边。 男人高大身材,一身黑色户外装,戴了顶鸭舌帽,遮住了深而狭长的桃花眼,路灯昏黄,可见五官轮廓硬朗分明。 “B,”男孩兴奋地对那个男人说:“我刚刚玩了Haunted House。”(鬼屋) 中年妇女连连点头像是致歉:“毕先生等很久了吧。” “还好。” 毕景帆掐灭了手里的烟,丢进刚才玖叁扔蛋黄派包装袋的垃圾桶里。 小男孩追在他后面说:“B,It’s so exciting!”(简直太刺激了!) 毕景帆回头,态度严厉而冷淡:“说中文。” 小男孩吐了吐舌头,改用中文说:“里面还有个木乃伊姐姐,画了很好看的美甲!” 木乃伊姐姐。 很好看的。 美甲。 …… 毕景帆仿佛又看见了刚才坐他对面的那个木乃伊女鬼。 吃蛋黄派时,一白一蓝的指甲,油亮亮的,与她一身白布条裹尸装十分违和。 有钱做美甲,还来受这罪。 又或者,用受这份罪赚来的钱,再去做美甲。 毕景帆唇线拉直,疏离中带着不屑。 多年不见。 她显然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立下雄心壮志,要以优异成绩告慰她爸爸在天之灵的玖弎了。 虽然她就是玖弎。 他不会认错。 他第一部 导演作品的女主角。 变成了鬼他都认得。 第2章 “回去吧?” 毕景帆低头对小孩说。 不耐烦显而易见,听起来更像是命令。 恰有一群COSER套着骷髅头,披着黑袍,嘴里发出嘶嘶鬼叫,结伴从他们身边走过。 配合园区里随处可见的鬼脸,血斧,骨架。 吓得硬了一天头皮,不得不陪小男孩来玩的季阿姨血压飙升。 听毕先生说要回去,她像是得到了什么大赦,头狂点。 “我不要。”小男孩跺脚:“到处都排队,我还没坐上Ferris Wheel呢。” 毕景帆瞟了眼不远处的摩天轮,以及入口排队的盛况。 此时距离闭园还有不到半小时,队伍大概要排半小时。 “不去。”他说:“回家”。 不带任何商量余地。 “你不带我去,我就告诉妈妈……” 小男孩威胁。 毕景帆岂会被个小孩吓唬,轻嗤:“你告诉呗。” 小男孩大喘气,难得说一句很长,且意思准确的中文:“……你到现在都还没有给我找中文老师。” “.…..” 原来二报的内容不是没带他去坐摩天轮。 穴点得还挺准。 毕景帆勾起唇角,不怀好意地说:“一定要去坐也不是不可以……” 小男孩一见有戏,脚步已经往摩天轮的方向迈。 “不过我会告诉你妈……” 小孩开始警觉,脚步一顿,等他的威胁。 “.…..你昨晚又尿床了。” 。。。 David终究没坐上摩天轮。 嘟着嘴拖步子走在后面。 毕景帆的大长腿迈一步,够他的小短腿捯饬三步。 偏他还不捯饬。 季阿姨拉着他的小手,急:“大卫,人多,你走快点,跑丢了不好找。” David不说话,依旧慢慢悠悠。 毕景帆走得头也不回。 跑丢了? 那还找什么? 不正好。 走到停车场,停得密匝匝的车,老远就看见他那辆嚣张的奔驰巴博斯G,像一辆军用坦克,傲视群雄地踞在一群小弟们中间。 他的Soul mate。 毕景帆先上车,等了一阵,David才被季阿姨领着,气鼓鼓地攀爬上车。 一坐下就开始操作他的Apple watch连接车载蓝牙。 毕景帆习惯性摇下半截车窗,眼神淡淡扫过窗外浮世繁华,将他的奔驰G开进等待交费的冗长队伍里。 这时候。 车载BOSS音箱突然炸出个男人经过电音处理的歌声,与他Soul mate的气质超不搭的—— “我尿床怎么了?!我尿床怎么了?!你小时候没尿过床吗?!” “我尿床怎么了?!我尿床怎么了?!你小时候没尿过床吗?!” 一首歌重头到尾,只这三句歌词,反复循环,对他进行着灵魂拷问。 他眉一拧。 被小孩暗算了。 排在旁边车队里的人听见,拿诧异的目光仰望他。 他干你屁事的眼光扫过去,气场太强,吓得那人急匆匆收回了眼。 随后。 他慢条斯理摇上车窗,右手拇指在方向盘静音键上轻巧一按,车内立马安静下来。 与万圣节气氛很协调的,死一般的,安静。 David彻底老实了。 因为他的目的已然达成。 。。。 玖弎脱下木乃伊纱布装,身子僵硬的,不需要扮。 也是个标准的,木乃伊。 工作结束后,她终于找到了工作时应有的感觉。 僵尸鬼追上来问她:“怎么回去?坐地铁吗?” 她看着微信转账刚到的250,点了点头。 “一起吧?我做1号线。” “不了,”她说:“我坐4号线。” 僵尸鬼契而不舍:“加个微信吧,再有这样的活互相分享下?” 如果他不说后面那句,玖弎还差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毕竟在她快饿死的时候,这位工友给了她一个碎扁的蛋黄派,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不了。” 萍水相逢的鬼缘,没必要拉长交集线。 她说:“这样的活,打死我也不干了。” 僵尸鬼耸耸肩:“OK,那我先走了,再见。” 说着,匆匆融入散场人流。 十点多了,游乐园闭园广播的嗓子都喊哑了,怎么还到处都是人。 玖弎一袭黑衣走在他们中间,不知道自己和他们一样的。 究竟是人。 还是鬼。 闷了一天,她摘下口罩,大口呼吸了几口汽车尾气,发现自己正站在停车场出口。 前面的人流被车场里一辆辆放出来的车冲散了。 就剩下她。 停车杆拦住下一辆车交费。 她准备先过。 步子刚迈,语音提示“ETC缴费成功”,停车杆抬起。 装了ETC的车,无需扫码缴费,车轮碾压过缓冲带,已经朝她开过来。 那车足有两米高,方正的前脸渐渐逼近,就像个张大嘴准备吃掉她的怪物。 两团直而亮的灯束从她头顶上往下射,晃得她眼前白花花一片。 黑暗里突如其来的短暂光明,更让人容易迷失。 太累了,大脑也放弃工作了,偏偏在这个时候。 以为她会避开,汽车并没有减速,直到差点就要撞上,刹车才不情不愿地踩下去,伴随一声异常刺耳的喇叭声:“滴——” 大概司机用尽全力去按的喇叭,把方向盘都按出个洞。 接下来,该是司机摇下窗户,探出脑袋指着她破口大骂:“我操/你妈了个逼,不想活啦!想死去别处死去,别他妈死老子这啊!操!傻逼!” 她静静地等着,这一通铺天盖地的谩骂。 世界一瞬静下来。 大约三秒。 见车里的人始终没有动静,她纳罕地看过去,才发现,驾驶座上的那个人在朝她挥手。 伸出右手,很不耐烦地朝左挥了两下,示意她先走。 她感激地对他欠身点了点头,迈着木乃伊小碎步,跑过停车场出口。 车里。 原本在后座上快睡着的David被一脚急刹惊醒,揉了揉睡眼朝车窗外看去。 就在车头正前方,站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姐姐,脸被车灯射得惨白,显出一双大眼睛又深又黑。 正惊恐地看过来。 “咦,”他觉得眼熟,只嘟囔出一个字,就住嘴了。 因为他发现,后视镜里,B的脸色很不好看。 像是要打人。 上一次看见B这脸色,还是他刚从美国来,害B作为密接的密接,也被隔离了二十一天的时候。 可见他现在有多生气。 季阿姨也很吃了一惊。 这一天下来,她所受的惊吓已远超出承受极限,捂着心口,喃喃地说:“该不会是碰瓷的吧。” 毕景帆一言不发,朝车窗外挥了挥手,放走了那个试图碰瓷的女鬼。 脸色却是,更难看了。 。。。 玖弎回到家,屋子里一片漆黑,莎莎还没回来。 才想起,今天万圣节,莎莎说了要去男朋友那过夜,不用给她留门。 她脱了鞋,光脚踩地的感觉十分解乏,干脆没穿拖鞋,去洗手间冲澡。 洗到一半,沫子满头满脸,没水了。 操。 昨晚临睡前她把钱和水卡搁在餐桌上,再三叮嘱莎莎记得今天买水。 算了。 把希望寄托给一个猪脑的人,才是真正的猪脑。 她拿毛巾胡乱擦了把脸,身上滴答着水珠走进厨房,将水壶里仅剩的半壶温水拎进洗手间,从头到脚浇下来,聊胜于无的,洗完了澡。 回屋躺在床上,人累到极致时,反而不困了。 翻看着微信朋友圈,好多万圣节主题的自拍照。 眼睛下面垂两行血泪,嘴唇里露四颗黑牙,头上顶两个犄角。 哎,比起这些P出来的鬼,她今天才是真的。 结果居然丧的,一张照片都没拍。 退出朋友圈,玖弎点进直聘APP。 实名注册已经两周了,发出去那么多简历依旧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也是,好多做到金牌教师的前辈都失业了,大家同在一个泥淖里挣扎,她怎么拼得过。 还是继续写她的小说吧。 昨晚刚刚更新的一章,一天下来,点击量涨了20,收藏不增反减。 大概是还没过12点的缘故。 万圣节,于她简直诸事不宜。 。。。 周日。 玖弎蒙在被子里,昏天黑地睡了一整天。 再睁眼,天还是黑的。 屋外有叮叮当当的声音。 莎莎回来了。 见她走出卧室,正准备开直播的莎莎假睫毛眨巴了几下,说:“我还以为你不在家。” “嗯。” 她下床气没消,走进厨房想喝水,发现热水壶是空的。 打开水龙头,依旧一滴水也不出。 “喂!” 她憋不住大叫一声。 吼得莎莎浑身一抖,回头看她:“怎么了?” “我有没有叫你去买水?!” 莎莎还当是什么要死人的事,原来是买水。 幽幽回过头去,又开始对着环形面灯,整理她一会直播要带的货。 “又不是只有我用水,你今天在家,不也没去买。再说了,我也是刚回来。” 说得好像还,很有,道理。 合租十个月,就只有这一次。 这一次,让她去买个水。 玖弎按不住火,呛声:“我前天就让你买了,你也答应了,结果呢,你买了吗?!我昨晚回来洗澡洗一半,水停了!” “啊?” 对于她的控诉,莎莎竟笑了,笑得咯咯咯的:“那你后来怎么办的呢?” 算了。 她实在懒得和没有责任心的人谈责任。 默默回屋,换了身衣服,“嘭”的一声把门带上,她走出了家门。 才知道,外面在下雨。 没刷牙,没洗脸,没喝水,没吃东西。 还没带伞。 万圣节明明是昨天。 怎么今天,到现在,她还像是个鬼。 脚步停下时,她已经站在了国泰电影院的门口。 如今,电影院作为购物,餐饮,娱乐综合体的一部分,大多开在购物广场里。 类似国泰这样单独一幢富丽堂皇的电影院,绝迹成了孤品。 复古的影院招牌霓虹亮在毛毛细雨里。 粉色花体字母的倒影浮在湿漉漉的地上。 低洼处积了个浅浅的水坑。 玖弎一脚踩上去,溅起无数细碎的水珠,镜面中的霓虹碎成了一颗颗粉钻。 如梦似幻一般。 迎着细雨抬眼,一整面墙的灯箱海报,是即将于一周后上映的电影《返场》。 男女主角背对背的剪影,叠成一个女人沉思的侧脸。 在她头顶的位置,蓝底白字,列着重要主创的名字。 秦京饰演 赵晓。 黄可欣饰演 于盼盼。 毕景帆导演 作品。 她的目光紧锁在最后这一行字上。 毕景帆。 导演。 作品。 ...... 鬼使神差,她点开手机,购票网站上,《返场》已经开了预售,首映式的票还剩不多的十几张。 最便宜的要298。 像是生怕再不买,就一张不剩了。 她直接点了购票支付。 微信转账成功。 钱飘走的这一刻,她瞬间还了魂。 等一下。 她在干什么? 她为什么要花普通观影三倍的价格,买一张毕景帆电影首映式的票? 一定是刚刚被莎莎气糊涂了。 于是。 为了表明她此刻的清醒—— 她点进咸鱼,将刚买到手,还没捂热的票挂了上去。 附了张灯箱海报照片。 商品描述: “学院派新生代导演毕景帆又一力作 超级顶流秦京、黄可欣倾情出演 《返场》首映式观影票 仅一张割肉转让 手慢。。。。。。无” 对了,还有最最重要的标价。 她大胆尝试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398元” 谁叫他毕景帆那么火。 蹭他热度挣个100块。 如果成功,倒不失找到了一条新的。 生、财、之、道。 第3章 新宝贝刚刚发布成功。 玖弎收到了一条微信信息。 是她的大学室友梁玟夕:【小姐姐,你男朋友喊你出来吃饭】 玖弎:【姐姐男朋友太多,你指哪一个】 梁玟夕:【代义能】 梁玟夕:【离你那不远,华悦城四楼,韩国烤肉】 不是她心仪的人,这样邋遢见面也没关系,蹭顿饭也没关系。 玖弎于是回:【好】 又补充:【虽然我男朋友很多,但他不是】 梁玟夕:【废话真多,赶紧的】 来到韩国烤肉店,越过每桌绿油油的生菜,絮絮袅袅的白烟,L型抽烟管,玖弎张望了一阵。 正赶上代义能也朝她这边看,对她热情地挥了挥手。 他们那桌在长条形餐厅的最里面。 玖弎走过去。 发现在座的除了她的大学同学梁玟夕和代义能,还有两个前同事:徐桐和薛思洁。 都是大学一毕业就去了教培机构任职,圈子就这么大,互相认识倒也不奇怪。 “来啦!快坐。” 梁玟夕招呼她,有意让她坐在了代义能旁边。 玖弎看了眼桌上,刚上了几盘肉,还没开始烤。 笑说:“等我来剪彩呢。” 梁玟夕说:“等你来给我们烤。” 玖弎卷起袖子,拿着烤肉夹说:“谁烤谁吃。” 代义能抢过去说:“我来,我来。” 玖弎顺手把夹子递给他,薛思洁问她:“你找到工作了吗?” 玖弎摇头:“没,你呢。” 这一波裁员,好学帮教师岗裁了四分之一,教研岗和管理岗更惨,有的部门几乎全军覆没。 玖弎和薛思洁原来都在教研组,两人同一天收到的离职通知书。 薛思洁说:“我不打算找了,在复习准备考事业编。” 玖弎点头:“倒也是条好出路。” 薛思洁没什么底气:“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也就试一试。” 梁玟夕说:“我听说好多人都回老家了,还有转型的。” 徐桐问:“转型干嘛?” 梁玟夕说:“干什么的都有。” 确实,玖弎想,自己昨天不就转型当了回鬼。 这时,铁盘上的烤五花能吃了,代义能先给玖弎夹了一块整的,又用剪刀帮她剪成小块。 徐桐说:“你们走了,我们留下来的日子也不好过。好学帮K12这部分内容大换血,我们天天加班,已经很久没休息了。” 薛思洁说:“哎,都不容易。” 玖弎吃着烤五花,喝了口大麦茶说:“我倒是觉得还有一条路。” 薛思洁问:“什么?” 玖弎说:“给小孩当家教。” 梁玟夕激动地拍手说:“对对,现在这部分市场需求很大,行价已经涨到了一次课六百起,就是信息不对称,想找好老师的家长不知去哪找老师,想找工作的老师又不知上哪找有需求的孩子。” 玖弎说:“你们帮我听着点。实在找不到工作,我就去给小孩当家教。我有教师资格证。” 一直忙着烤肉的代义能这时候说话了:“我们公司最近在招人,幼小衔接这部分,转型得早,给5-9岁的孩子设计研发的线上STEAM科学课,市场反响不错,缺老师。” 他说着,观察着玖弎的反应,说:“芊忆你要是感兴趣,可以把简历发我一份。” 玖芊忆。 玖弎上大学前自己去派出所改的名字。 以后再认识的人,都叫她芊忆,玖芊忆。 玖弎表现出十分的兴趣,已经在手机里翻找简历,直接把PDF版发给代义能。 “成了我请你吃饭。”她说。 代义能的脸红起来,拿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徐桐见状说:“你歇会,我来烤。” 代义能手里的烤肉夹于是交接到了徐桐手里。 他得以抽出空来看芊忆的简历。 生日,兴趣爱好,就读学校,获奖情况。 还有右上角那张两寸白底证件照。 女孩子白皙的瓜子脸,扎着马尾,光洁饱满的额前几根斜刘海,垂到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前,粉色的唇瓣微抿上翘,牵出鼻翼的浅浅笑窝,两侧耳朵微微有点招。 曾听人说,耳朵招的女生都是大美女。 代义能想,此话不假。 比如林志玲。 比如玖芊忆。 他收回思绪,说:“没问题,等我的好消息。” 。。。 距离《返场》首映式还有三天,时雨来找毕景帆,给他送记者现场采访的几个问题。 以及他提前准备好的回答台本。 毕景帆心不在焉地刷着微信。 黄可欣一上午已经给他发了不下四十张照片。 全是她为首映礼特意准备的三套礼服定妆照。 前两套,是意大利奢侈品牌的高定,今年国内还没有哪个女星拿到资源。 最后一套,是法国一个小众品牌,上身效果比前两套都好,但明显逼格不够,会让人怀疑她在品牌资源上掉价跌份。 实在很难取舍,来问导演意见。 黄可欣:【师哥帮帮忙,看看哪套更适合我】 从见面第一天起,黄可欣对毕景帆便一口一个师哥地叫。 殷勤地,弩起胸往他身上贴。 毕景帆一秒将照片从头滑到尾,回复:【都适合】 三套衣服,颜色款式截然不同,唯一的相同之处,是她白花花的胸脯都有一半露外面。 他回答的很中肯。 黄可欣:【师哥别闹,人家是真拿不定主意,来问你意见】 ...... “傻逼。” 毕景帆将手机丢到一边。 时雨习惯性耳聋,递上台本说:“你看看。” 毕景帆简单翻了翻,拿笔圈出其中一个问题,画了个大大的“X”。 “除了这个,其它可以。” 时雨看了眼被他叉掉的问题: “我们看毕导的电影作品,都具有十分厚重的人文情怀,这是不是多少受到您当年拍摄纪录片的影响?前不久,您的第一部 作品《玖弎》在北美获奖,对于这部纪录片时隔十年后在国外获奖,您作何感想?” 时雨斟酌着说:“知道这部片子的人不多,获的又是一个学院派的纪录片奖,何不正好借这个机会,做做宣传?” 他曾听说,当年拍《玖弎》,毕景帆大学刚毕业,前期投资完全是他自掏腰包,结果叫好不叫座,亏得血本无归。 知道他不在乎那点钱,但从他的助理兼工作室财务总监的立场看来,这样好的免费宣传,不用总是有点亏。 毕景帆眉眼口吻尽是不耐:“没这个必要。” 时雨识时务地闭了嘴。 “倒是有件事,你帮我办了。” 时雨懈下去的腰板立时挺直了些,问:“什么事?” “给Davie找个中文家教。每周六、日来两天,每次来陪聊一小时,讲课一小时,报酬......” 他想了想,说:“你看着给吧。” 时雨一边在PAD备忘录上记录,一边问:“性别,年龄,学历,有什么要求吗?” 毕景帆:“男的,老的,丑的。” 时雨:“......” 毕景帆:“这样Davie上课才不会分心。” 时雨:“......” 。。。 玖弎觉得自己高估了毕景帆的影响力。 眼看首映式只剩下两天了,咸鱼上只有一个意向买家通过平台短信问她能不能便宜点。 不能。 她回复之后,那人便隐身了。 必须不能。 毕景帆岂能在她手里掉价。 是那人不识货。 无人问津了这些天,她开始犹豫,要不要减50。 少赚点,总比砸手上强。 这样想定,她把价格下调了100。 变成298。 保本,底线是保本。 周六这天,她分别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代义能告诉她,简历审核通过了,下周一可以来公司面试。 “面试需要试讲,你这两天好好准备,我一会发套讲义给你参考。我打听了一下,你排得很靠前,只要面试正常发挥,应该问题不大。” 玖弎说:“大恩不言谢,此情此意,小女子永世不忘。” 代义能在电话这头尬笑了两声,脸红成了火炭。 坏消息是,毕景帆卖不掉。 准确地说,是毕景帆导演电影首映式的票卖不掉。 还以为他有多火呢。 也就,一般般。 周六一过,票到底还是砸手上了。 玖弎的身份,只得从黄牛摇身一变,成了观众。 一般来说。 看个电影倒也没什么。 可这次,她买的是张电影首映式的票。 就意味着,大概率,会见到,毕景帆。 她后知后觉的,才开始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能性来。 前后也就占用了她不到两秒的思考时间。 她很快决定,不把这件事当一回事。 因为。 他是高高在上的大导演,不存在和她这样的普通观众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即便。 上帝脑子一时短路,使她拥有了这样的机会。 他一定也记不起,或者,认不出她是谁了。 毕竟这中间。 已经过去了十年。 十年。足以使她从容地戴上成年人的面具,以一个全新的,陌生人的身份站在他眼前,而丝毫不必担心他会认出自己。 就是当年那个玖弎。 她于是决定,从战略上藐视对方。 但从战术上,还是要高度重视的。 比如,按照票上的要求,需着正装观影。 在教培行业干了几年,她对正装大概是有什么误会。 翻了翻衣柜,找了套黑色西装,里搭白衬衫。 边穿边吐槽:看个电影还要着正装,真是花大价钱,买罪受。 穿戴好,出门前。 莎莎瞄了她一眼,问:“奔丧?” 玖弎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黑,坦白:“看电影。” 莎莎皱眉:“穿这样?” “首映,要求穿正装。” “噗......” 莎莎喝一半的速溶咖啡,喷了一大口在开放厨房的料理台上。 “回来回来。” 她朝玖弎招了招手,见她站那不动,跑过去拉她。 “昨天新到了一批货,我给你选一套。” 说着她从客厅靠墙的那排简易衣架上扒拉一轮,快、准、狠地抽出一身三件套,白色紧身高领打底,小香风浅粉色毛呢格子短裙,一色的毛呢短打外套。 “穿上试试。” 她在玖弎身上比了比,“码子合适。” 玖弎蹙眉:“这么短?” 莎莎斜睨她藏在黑西裤里的竹竿腿,十分不理解地说:“你这大长腿,还怕露?” 待玖弎换完衣服,莎莎又把她按椅子上,用直播样品替她匆匆扫了个自然妆。 “啧啧。” 她端详着镜子前的玖弎,冷白皮又细又腻,隐隐勾了条眼线,媚眼如丝,红唇精致小巧,高光一扫,鼻梁又高又挺,小下巴亮晶晶的,骄傲地向前翘着。 可咸可甜,好看得不像话。 “扯平了。” 莎莎对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艺术品十分满意。 “什么?” 玖弎难得化妆,看着镜中人,一时也有些迷惑。 “买水啊。都要被你骂死了。” 玖弎拨了拨额前碎发:“一码归一码。” 莎莎把她拨回去的头发又拨回来:“弄好的造型,别乱动。衣服给我爱惜点,借你穿完我还要卖的。弄脏了,只能。”她顿了下说: “砸你手上了。” 她懂。 和这张首映式的票一样。 卖不掉。 只能。 砸她自己手上。 再一看时间,已经晚了。 玖弎拍了拍莎莎的胳膊,表示感谢。 在玄关踩了双裸色尖头平底鞋,急匆匆往外跑,关门前还不忘提醒她:“把厨房台面上你刚刚喷的咖啡收拾了,我回来检查。” 身后。 莎莎学她说话的样子,翻了个大白眼:“......” 第4章 国泰影院离玖弎租住的小区不远,她一路小跑,来到影院门口时,主创刚走完红毯,正在入场。 媒体席,闪光灯刺眼。 粉丝们举着各色灯牌站在场外,尖叫声狂热。 对着主创们的背影。 玖弎循声望去,一队人被前呼后拥,自VIP通道鱼贯而行,正往影院里面走。 不知道那群人模狗样的西装男里,有没有毕景帆。 玖弎记忆里的毕景帆,夸他一句人模狗样。 倒也,不违和。 她往那边引颈,这边却被人拦下来。 “女士,请您佩戴好口罩入场。” 保安例行公事,将她拦下后,又去检查别的观众有没有忘戴口罩的情况。 她出来的时候太匆忙,连包都没拿。 大概潜意识里,不愿将这张化了妆的脸遮住。 口罩也没戴。 现在。 两条大光腿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 花容已然失了颜色。 更要紧的是,她要去哪弄个口罩? 接连,又有两个没戴口罩观众被保安拦下来。 大厅里,有个工作人员听见动静,从发宣传页的长条桌后面取出事先备好的一盒口罩,朝外面喊:“谁没戴口罩?” “我,我!” 玖弎连忙应声迎上,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口罩,如释重负地一边戴,一边道谢。 口罩绳往右边耳朵上挂的时候,她头一偏,感觉到右前方白色大理石罗马柱的后面,有个人在看她。 眼神飘乎乎对过去。 只捉到两个高个子男人的背影。 是她想多了。 悻悻走进1号放映厅。 她的位置因为对应场内最便宜的票价,离荧幕最远。 在影院左侧最后一排的最边上。 倒是离厕所最近。 这么一想,她忽然内急。 前后早已坐满,场内已经黑灯,龙标高悬在荧幕正中间。 原本。 如果没有出门前又换衣服又化妆,她可以戴好口罩,消消停停走到电影院,赶上看两眼主创走红毯,然后在电影开场前从容地上个厕所,再坐下来欣赏毕导大作。 值回298的票价。 现在呢。 她硬着头皮,摸黑走出去,解决完匆匆回来,影院门口的工作人员尽职地拿着手电,护送她回到座位上。 交代影片故事背景的开头部分已经演完。 故事倒不复杂,从哪开头都能看懂。 讲的是当年文/革期间,知情上山下乡,一个城里的小伙子和农场里的姑娘私定终身,姑娘生了个女儿,小伙子答应回城后来接这姑娘和孩子回去,结果几十年音信全无,女儿长大后得知自己身世,凭借线索艰难寻找亲生父亲的故事。 故事的最后,女儿找到了父亲的墓碑,煽情的音乐一响,影院里开始发出阵阵抽泣声。 玖弎也哭了。 那块父亲的墓碑打到了她的心尖上。 她想爸爸了。 。。。 前排场灯亮。 掌声像是约好了一齐响,像雷鸣,像潮水,像十二级狂风刮过梧桐叶。 主持人上台,有请主创和观众见面。 演员们在台下的一片叫好声中走上舞台中央。 紧跟着。 追光灯意外地向观众席后排扫来,扫过玖弎的脸,继续往右扫。 没扫多远。 停在坐她旁边的旁边的毕景帆脸上。 与此同时。 全场观众如梦初醒,鼓掌回头,向刚刚作为一名普通观众,同他们一起观影的导演行来注目礼。 玖弎也朝右看。 心跳开始不受控地加速。 仿若有一万只草泥马在呼啸奔腾。 瞬间感觉,这298花得超值。 早知道,这位置挨导演那么近,她在咸鱼上就应该多挂个0再卖。 宝贝描述也可以改为: 和本片导演来一次亲密接触—— 由导演陪同观影。 全程可享导演一对一阐述拍摄初衷,讲述台前幕后的故事。 ...... 正想着。毕景帆已经站起身,朝她走过来。 旁边紧挨着他的女观众像是中了头奖,一脸深受震撼的样子,激动地鼓掌起身。崇拜的眼死盯着他。 眼看着。 他就要走到她身边。 玖弎两条光着的大长腿使劲往走道上偏,给他通过留出了足够的宽度,没打算起身。 又觉得。 这样怠慢的举动与场内观众的热情极为不符。 在他靠近的一瞬。 她迫于掌声的压力,或者,他一点点逼近的气场,终究还是“蹭”地一下子站起来,站到了过道上。 让他过去。 这么多年没见了。 这么近的距离。 近到追光灯下,他的根根发丝,军绿色飞行员夹克上细密的针脚,熟悉的混杂着甘草、香橘与烟草的淡淡香味。 自她眼前和鼻尖晃过。 她下意识抬眼。 正对上他擦肩时扫过来的匆匆一瞥。 带着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的审视。 一脸的桀骜与傲慢,并没在看见她的一瞬,柔和下半分。 天生自带的冷感。 在这一瞬,在她面前,尽数释放。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不认识她。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见他渐渐走远,她还是自顾自地找补面子—— 她戴了口罩。 他怎么可能,认得出。 。。。 待导演走上舞台,演员们立马朝两侧分流,为他让出C位,又是一轮猛烈的掌声。 直到。 他笔直颀长的身影站到了舞台正中,主持人将话筒交到他手里,请他先和热情的观众打个招呼。 “谢谢你们来看这部电影,希望你们喜欢,谢谢。” 他开嗓,醇厚的标准京腔,经过电流的渲染,磁性十足。 主持人还想等他多说两句,见他已经放下了手里的话筒,知道毕导惜字如金,便把话题引到男女主演身上。 秦京和黄可欣分别向观众打了招呼,极谦虚、谨慎地回答着主持人的提问。 坐在最后一排的玖弎,一直很想看看黄可欣在镜头和P图之外长什么样,身材如何。 费力朝舞台上张望着,只看见一个瘦高的,像圣诞树一样全身发光的轮廓,整个人一直往毕景帆的方向靠,与旁边的女二隔出了一个人的距离。 此刻她正对着话筒说: “拍这部戏对我来说。真的是一次十分艰难的考验。在零下四十度的海拉尔,导演让我们还原当年农场的真实生活,一场戏拍下来,睫毛上的冰遮住眼睛,我什么都看不见,粗布棉袄冻得梆硬,手脚都没了知觉。我想,如果不是对导演的绝对信任,如果不是看导演那么辛苦,还一直在给我们鼓励,我根本不可能坚持下来。” 黄可欣吐的这些苦水,一半是在夸奖自己敬业,另一半,也是在恭维导演。 男主角秦京听着,赞同地点头。 站他俩中间的毕景帆就像是置身事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不耐烦的样子,装都懒得装。 冷场。 主持人赶紧进入现场提问环节。 场上问答了些什么,玖弎隐隐绰绰听着,却也没在听。 她的思绪已经跟着黄可欣的话,飘远了。 。。。 毕景帆拍起片子来有多拼,她见识过的。 那年淮江发大水,一夜之间溃堤决口,淹了十几个村子。 暴雨下得不停,上游压力也大,为保中心城市,上游开闸泄洪,下游村子里的老弱妇孺根本来不及撤离,爬上房顶等待救援。 或者,等着被不断上涨的洪水冲走。 她爸爸所在的部队接到命令,动用了上百艘冲锋舟艇前往救援。 当时上大四,正在电视台实习的毕景帆也跟着一同前往,和官兵们深入险情一线,采访报道。 被洪水围困多时的村子早已断水断电,补给进不去,灾民出不来,人们从电视上看到的抢险救援最新进展,都是毕景帆拿命去拍的。 玖弎放暑假在奶奶家,因为牵挂正在一线抢险救援的爸爸,电视台播放的有关抢险一线的新闻报道,她都时刻关注着。 期间,毕景帆曾经现场采访过她爸爸。 爸爸平时工作忙,这回是难得休假又被紧急叫走,玖叁已经有二十多天没见到他了。 从电视上看,爸爸黑瘦憔悴,嘴唇开裂,眼睛里面布满血丝。 现场条件的艰苦和救援的困难,可想而知。 新闻画面里,毕景帆并没有出镜。 采访即将结束时,电视画面下方打出了外派采访组的工作人员名单,一共只有三个人,毕景帆(实习记者)的名字赫然在列,排在最前面。 她便是从那时起,记住了这个名字。 。。。 场内。 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玖弎茫然抬眼。 是一个年轻女观众,在正式问题之后突然追加了一个八卦—— 毕导,像您这样名副其实的人类高质量男性,不知在选择人类高质量女性方面,有什么要求? 不是时雨给他的台本上的问题。 毕景帆连想都懒得想,淡淡看着观众席,欠揍地拖着腔调回—— 你这样的。 真是句逢场作戏的玩笑话。 引来场内哄笑连连。 玖弎看着他一本正经地作出如此不正经的回答,不屑地“嘁”了一声。 这位人类高质量男性。 有时候还真,不要脸。 这时。 主持人笑着宣布首映式到此结束,希望大家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玖弎趁大家意犹未尽,陆续缓缓起身时,已经第一个冲出了放映厅。 更到一半的小说里,她突然想加入一个自诩“人类高质量男性”的二逼配角,增添一些喜剧效果。 想得投入,没留意迎面走来,正准备进隔壁放映厅的一对男女。 男生手里捧着可乐爆米花,眼睛都在那女生身上,眉飞色舞不知说着什么,逗得女生花枝乱颤。 好巧不巧。 和同样没有看路的玖弎稳当当撞上。 爆米花从天而降,撒玖弎一头一脸。 可乐也飞出塑料杯,泼玖弎一身。 “呀,对不起对不起。”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男生认错态度端正,没有倒打一耙。 估计也是看她被泼得实惨。 玖弎当然也说不出类似“你怎么走路不看路”这样的话来。 因为骂他就等于骂自己。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掸掉头发上沾住的爆米花,又低头看了眼身上正淋淋往下滴答的可乐,认命地想。 好吧,又砸手上了。 “有纸巾吗?” 她问那个女生。 女生这才反应过来,掏包取出纸巾,说:“有,有。你都拿去吧。” 她接过纸巾,把衣服上的可乐聊胜于无地擦了擦。 那对男女已经又对她说了声“对不起”,欠了欠身,钻进了放映厅。 光洁的地板上,爆米花尸体无辜地横陈一地,棕色的可乐一点点聚成了汪汪一滩。不远处的保洁阿姨眼里射着杀人的光,已经拎着墩布和簸箕往这边走来。 身为肇事者,同时也是受害者的玖弎,只得在首映礼散场的众目睽睽下,迅速离开了案发现场。 另一边。 电影首映大获成功,制片方已经定好私人会所庆祝,从放映厅出来,黄可欣缠着毕景帆,娇声细语地问:“师哥,我能坐你的车去吗?” 见毕景帆盯着放映厅的出口看,她也勉为其难看过去,不过是个人撞人的小事故,便没当回事,继续问:“行吗,师哥?” 保洁阿姨已经开始墩地了。毕景帆不动声色的推开黄可欣挂上来的细白胳膊,慢条斯理地说:“不行。” 说完,头也不回就往停车场走。 时雨跟在后面,觉得黄可欣怎么也算是新生代里的大花,毕景帆这样拽脸不留分寸,面子上实在过不去,不禁面带歉意地对黄可欣说:“导演还有点事,要先走一步,那咱们就,一会见吧。” 黄可欣的舞台妆,粉打得厚,表情不太自然地一笑,有点卡粉。 她朝时雨点了点头,眼神里的不甘和哀怨,不像是在,演戏。 第5章 上了被毕景帆称为娘炮的丰田保姆车。 知道今晚庆功免不了喝酒。公司派了司机。 时雨坐副驾驶。 毕景帆一言不发,坐在宽敞的后座上,刷手机。 片方官微下面,瞬间已经叠了上千条评论。 讲真,他拍的,还真不是一部适合刷流量的爆米花电影。 他是有情怀的。 情、怀。 却也不得不屈服于微博热搜,秦京超话,黄可欣超话,豆瓣电影评分。 首映给出了8.7的高分。 也不知周子翔那货砸了多少钱。 雇了多少水军。 此刻正在幕后默默地刷5星。 正想着。 周子翔电话打过来:“到哪了?” “路上。” “操。还要多久?” “着什么急?” “出品方,制片方的大脑袋都到了,就等你。” “那我要不去呢。” 周子翔知道他极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来,态度瞬间软化:“不着急,爷,啊,不着急。就、等、你。”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意思是,你要不来,大家伙就一直,干、等、你。 挂了电话。 毕景帆有点莫名烦躁,点了根电子烟。 味道淡淡的,根本就,不过瘾。 这感觉,让他倏然想起,刚刚在首映式现场见到的,玖弎。 和他手里的电子烟一样。 不过瘾。 但,都需要,戒。 。。。 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飙的车。 总之当毕景帆来到“澜”会所的时候,刚刚参加首映的主创已经都到了。 见他进来,周子翔长袖善舞,罚他向等待多时的大脑袋们敬酒。 说是大脑袋。 毕景帆冷眼扫过,全部都是名副其实的,大、脑、袋。 稀疏的地中海,孤零零的立三根毛须,跟随头部的动作一立一倒。 眼里闪烁的光,只在女演员身上停留。 一整箱83年份的茅台,当水一样喝,喝到众人兴起,周子翔把毕景帆拉到一旁,小声说:“之前你让我打听的,我其实早就问到了,看你一直在做后期,忙得焦头烂额,就想等片子首映后再告诉你。” 毕景帆耷着深深的双眼皮,看不明眼中波澜,只淡淡地说:“不用了。” 周子翔一听,急了。 要知道为了打听那个什么玖弎,他很费了一番力气,一直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来邀功,谁知他毕少爷不过是一时脑袋被门弓子抽了,现在竟然说,不、用、了。 他憋不住张嘴骂:“你丫逗我玩哪!” 毕景帆一脸欠揍的样:“你才知道啊。” 周子翔伸食指点他:“行,有种你丫以后别找我。” 毕景帆眼皮都没抬,懒懒地回:“这话,该我对你说。” 周子翔:“.…..” 那边。 黄可欣已经被其中的一个大脑袋揽进胳膊肘里,灌酒。 她半推半就,眼睛直往毕景帆这里瞟,戏演多了,现实与演戏傻傻分不清,还幻想着师哥会径直朝她走来,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直到她看见。 毕景帆飒拓起身,和谁都没打招呼,径自朝VIP客梯走去,钦扭,进电梯。 亮晃晃的电梯门缓缓合上。 一点点地。 将他高大挺拔的身影,骄矜而目空一切的神情,统统关在了门后。 。。。 周一。 为了让砸手里的衣服最大限度地体现其应有的价值,玖弎穿着被她洗过,又让莎莎用蒸汽熨斗熨平整的新衣服,去乐创公司面试。 298的电影票,1298的新衣服。 里外花了她1600。 她的心在滴血。 与此同时,又燃起了无限斗志。 不为别的。 就为这冤大头的一千六百块。 今天的面试,她势在必得。 代义能早早等在公司楼下。 见到玖弎,觉得她今天很漂亮,又不好意思夸,红着脸,刻意掩饰着自己的欢喜和激动。 玖弎察觉出他异样,打趣道:“到底是谁面试,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紧张?” 代义能的脸由红转紫,腼腆笑着承认:“我是很紧张。我特别希望你能被录用。” 玖弎挑眉:“这才刚月初就没钱吃饭了?” 代义能认真解释:“这不是吃顿饭的问题。” 玖弎:“那是什么问题?” 代义能:“这是事关乐创公司前途命运的问题。” 玖弎笑:“矮马,瞬间感觉战斗值爆表。” 代义能也笑了。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位于公司三层的面试等候区。 队排的极长。 像看不见厮杀的战场。 代义能离开工位的时间有点长,要回去忙了。 “加油。” 他临走时给玖弎打气。 玖弎看了眼那些求职者,小声对他说:“快走吧,记得刷大众点评,看想吃哪家。这顿饭我请定了。” 信心源于实力。 有之前在好学帮做课程教研和师资培训的经历,加上代义能提前给她准备的试讲资料,面对台下坐着的5名考官,玖弎侃侃而谈,给考官们留下了美貌与实力兼具的良好印象。 面试,打的就是印象分。 周四下午,她便接到了录取邮件,让周一去公司报到。 一高兴,她在请代义能吃饭的同时,又叫上了梁玟夕、徐桐和薛思洁一起。 时间定在了周五晚上。 徐桐因为要加班没时间,其他人都能来。 “人多热闹。” 玖弎对代义能说。 她掏钱请客。代义能能说什么呢。 只能说,对,对,人多热闹。 这次,定在一家网红川菜馆。 代义能很听玖弎的话。在大众点评上选了个周边川菜排名第一。 可想在周末的晚间,队伍要排多长。 玖弎没事,下午睡了一觉,过去拿号排队,前面还有八桌。 店家为等位的顾客贴心准备了瓜子零食酸梅汤,她便坐在浅蓝色的方塑料凳上,磕着瓜子,喝着酸梅汤,悠哉悠哉刷着手机。 娱乐版头条,推送了一篇《返场》的专业影评软文,玖弎点进去看了两眼,前面不咸不淡,想剧透,又不便讲太多,基本什么都没讲明白。 后面话风一转,感慨以本片导演的年龄阅历,何以能够拍出如此具有厚重年代感的影片,打动不分年龄性别的观众,又说: “这或许与导演早年拍摄人文纪录片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前不久,由毕景帆导演的纪录片《玖弎》,在北美获得金穗奖,该奖项旨在回顾十年来小成本制作的优秀纪录片,毕景帆导演能够获此殊荣,不仅是对他个人实力的肯定,也是国产纪录片的荣誉和骄傲。” 就这样。 过去了那么多年。 玖弎又一次在新闻里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作为一个片名,一个属于毕景帆的殊荣。 而不是一个18岁女孩的名字。 虽然现在。 她的身份证,户口本,驾照,简历上的名字,都改叫玖芊忆了。 那些曾经叫过她玖弎的人,也一个个渐行渐远了。 可是。 一看见玖弎这两个方块字,合在一起从某篇文章里蹦出来,蹦到她眼前。 那种怪异的感觉还是太强烈。 那些曾经属于玖弎的一切,又会铺天盖地向她翻涌过来。 提醒她不要忘了,她根本就无法割舍的过去。 她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些叫她玖弎的人。 欲言又止的样子。 带着伤心、共情、怜悯、哀婉的目光。 在毕景帆的镜头面前。 演戏。 “B12号,大桌B12号。” 梁玟夕一把抽去玖叁手里捏变形的等位码,问她:“想什么呢,都过号了!” 玖弎恍悟,可不是,她拿的是B11号。 梁玟夕摇了摇头,拿着过期号牌走到餐厅门口,和服务员交涉了两句,好在刚过一桌,服务员也没说什么,热情地将他们领了进去。 到处都是麻辣红油的味道。 还有喧哗鼎沸的人声。 梁玟夕和玖弎刚坐下,代义能和薛思洁也到了。 玖弎让大家点菜:“敞开吃啊。” 梁玟夕说:“我要吃水煮鱼。” 薛思洁说:“我要吃干锅牛蛙。” 玖弎说:“安排。” 梁玟夕瞥她:“你倒是扫码点啊。光动嘴。” 玖弎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点开手机,扫桌角上的二维码点餐。 梁玟夕说:“你今天是受什么刺激了吗?魂不守舍的,刚坐门口,大喇叭对着你耳朵喊,都不知道过号了。” 玖弎边下单边说:“是受了点刺激。” 薛思洁问:“咋啦?” 玖弎往购物车里拽了一锅水煮鱼,说:“刚在新闻上看见有个人和我同名同姓,长得巨丑。” 薛思洁一脸认真:“真的?还有这么巧的事?” 梁玟夕轻嗤:“你还真信她的!” 玖弎转过头问代义能:“能哥想吃什么?你还没点呢。” 代义能笑着说:“点你想吃的吧,我都行。” 玖弎瞪眼:“那怎么行,说了是我请你。” 梁玟夕丹凤眼一挑,笑说:“能哥只要是美女请吃饭,吃什么都是次要,是吧能哥。” 玖弎白了梁玟夕一眼,说:“你少白嫖我们能哥!”又追问代义能:“快点,能哥想吃什么?” 代义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想,每次吃川菜,芊忆最后都要吃一杯凉粉。 于是说:“我就点凉粉吧。” 谁知玖弎不买账:“那是饭后甜点,不算,再点道菜。” 代义能只得又想,芊忆还很喜欢吃小龙虾,特别是蒜蓉口味的,看大众点评,好像这家蒜蓉小龙虾还是主厨推荐,就是,价格不便宜...... 于是又犹豫着说:“要不,点一份蒜蓉小龙虾?” 正和玖弎心意。 她于是拍板:“就它了!” 热菜陆续上桌。 大家开吃的档口。 梁玟夕像讲笑话似地说:“上回芊忆不说想去当家教吗,这两天我还真听说有个客户想找家教。” 玖弎嘴里咀嚼的动作慢下来,留神听梁玟夕继续说:“说是给一个6岁的美国小孩教中文,每周周末去2天,每次两个小时,报酬开得比一般家教都要高。” 薛思洁问:“多少钱?” 梁玟夕说:“一小时1500。” 玖弎算了算,一小时1500,一周两次课6000,一个月2.4万。 确实是很高了。 梁玟夕又说:“开的条件,也不说要什么学历专业,就说是要找男的,年纪大的,长得丑的,哈哈哈哈,没把我笑死。” 薛思洁说:“啊?这么变态?” 玖弎撇眉:“真遗憾,就连我们能哥都不达标。” 代义能只当芊忆在夸他,不觉唇角微微向上扬起,29岁的年纪,保持着适当的运动健身,平时中规中矩的脸一笑起来,确实也还,不老,不丑。 梁玟夕说:“是啊,他又要通过机构来找,本来机构里面的老师,基本就都是30岁以内的,教中文又是女老师居多,开这样的条件,还真的很难找到合适的。” 玖弎问:“是你的客户吗?” 梁玟夕说:“不是,我一朋友的。” 玖弎说:“把我的简历发给你朋友,我有预感,他们最后还是只能找个女的,年轻的,漂亮的。比如,我这样的。” 梁玟夕:“......” 玖弎:“听见没有,我没和你开玩笑。” 梁玟夕翻白眼:“你不是刚找到工作嘛,穷疯啦。” 玖弎说:“谁会和钱过不去啊,再说,不就是递个简历的事,能行行,不能行就不行呗。” 大学四年的上下铺,梁玟夕知道她说一不二的脾气,不情不愿地说:“行,我试试”,又撇了撇嘴:“真是,哪都有你!” 玖弎当即又许下一顿饭:“成了我请你吃饭。” 第6章 吃完饭,梁玟夕和薛思洁坐地铁回家,代义能对玖弎说:“我开车了,顺路,送你回去吧。” 玖弎不知道代义能住哪,听他说顺路,便答应下来:“好。” 两人乘电梯到地下车库,代义能脑袋一空,忘记车停哪了,带着玖弎在车库里绕了两圈才找到。 都急出了汗。 上了车。 玖弎发现了他额头冒汗,抽了张纸巾递给他:“有这么热吗?” 代义能擦着汗,红着脸说:“可能是,吃辣到了。” 玖弎讶然:“啊?你不能吃辣啊,那你还选川菜馆子。” 代义能惊觉自己找错了借口,赶紧找补:“没,没,我很喜欢吃川菜的。” 玖弎当他客套,没往心里去。 倒是代义能,觉得自己太拘谨了,难得有机会单独送芊忆回去,表现的很不好。 他平时不这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芊忆,他就说不出的紧张,词不达意,手忙脚乱。 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场,融入夜晚的车河,代义能将电台调频调低,作为静谧车厢里的背景音乐。 大概是想为自己过于明显的紧张找借口,又或者只是没话找话,代义能说:“芊忆,你知道吗。上大学那会,你可是我们男生心目中的女神。” 玖弎一愣,旋即笑了:“少了个‘经’吧。” 代义能的直男脑回路:“嗯?” 玖弎:“女神经,比较符合实际。” 代义能:“.…..” 冷场了两秒。 他说:“因为你很少笑,也不怎么和同学说话,大家都觉得你特别高冷,很难接近,系里有好几个喜欢你的男生,都躲着你,不敢向你表白。” 他代义能,就是其中之一。 玖弎倒真是头一次听说,口气好像在打听别人的八卦:“啊?还有这事!都谁啊,帅吗?” 代义能报了几个男生的名字,玖弎都不认识。 代义能也不知道什么能算做芊忆所说的“帅”,反正自己肯定不是喜欢她的男生里最帅的那个。 于是较中肯的说:“有长得还挺帅的吧。” 玖弎听了惋叹:“哎,可惜了。” 代义能莫名心跳加速:“嗯?” 玖弎:“喜欢就追啊,整得我上大学都没谈过恋爱。” 想了想又说:“肯定还是不够喜欢。” 不是的。 代义能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否认了。 是很喜欢的。 只不过。 真的是,不敢。 就是现在,芊忆坐在他车里,即将和他成为同事,这么近的关系。 他还是,不敢。 车子开到玖弎住的小区楼下,她道谢下车。 代义能突然叫住她,欲言又止。 玖弎站在车边问:“还有事?” “没,早点休息,周一见。” “周一见。” 玖弎关上车门。 “砰”的一声闷响,砸在了代义能心上。 “喜欢就追啊。” 是她说的。 他会的。 因为他向来都很听她的话。 。。。 毕景帆一般昼伏夜出,倒是和他身在美国的亲姐毕景鹂零时差。 天蒙蒙亮,卧室里厚重的双层落地窗帘缓缓合上,他刚准备睡。 床头,手机嗡嗡地震,一看。 是毕景鹂的视频通话。 他眯眼,被子往上拉,盖住光着的上半身。胳膊因为要举手机,不得不搁在外面,露出一块壮硕紧实的肱二头肌。 “要睡了。给你一分钟。” 毕景鹂时间掐的准,知道这会儿就他一个人。 “Davie昨天和我告状了。” “.…..” “不许装睡。” “我没装,我就是要睡了。你赶紧的,说重点。” “Davie说你没有尽到一个当uncle的责任。” “.…..” “他上STEAM科学课,很多实验根本无法独立完成,是需要家长在旁边协助的,但你一次也没陪他上过。” “......” “还有中文家教,你到现在还没给他找。我送他回国呆一年,就是为了让他在国内沉浸式学习中文的,现在上的国际学校都是纯英语教学,对他学中文的帮助不大。” “……” “毕景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毕景帆的睡眼缓缓睁开,又徐徐闭上,困倦的嗓音有点沙哑:“我在想,当uncle的责任是什么?难道不是帮他追喜欢的女生吗?这小子随他爸,过河拆桥......” “毕景帆!你那破片子还想不想在北美上映了?” 很好,说那么多废话,现在才讲到重点。 毕景帆点了点头:“中教已经在找了,STEAM科学课我会陪他上。还有别的事吗?” 毕景鹂十分明显地做了两个深呼吸,说:“老爷子问你什么时候结婚。” “和谁结?” “老爷子说了,只要不是个男的,他都能接受。” “我操,老头子在美国呆时间长了,变开明了,人妖都行?” “......你要是能找得到真心相爱的,我可以去说服老爷子同意。” “别介,有这功夫,你还是先把自己整明白吧,也老大不小了,还赖在娘家啃老。” 毕景鹂走进衣帽间,站在一排硕大的衣柜前,将已经拿到手上的纪梵希套装挂回去,淡淡道:“本来明天上午准备去签两个协议,现在想想,就你那破片子,上了北美院线也挣不了什么钱,还是算了。” 很好,又说了那么多的废话,现在才讲到重点。 “相亲的地点发我。周四晚上有时间。” “周四不行,Davie有STEAM科学课。你这次要再不陪他上……”毕景鹂沉吟了一会,狠叨叨地说:“北美院线的票房分账,我一分都不帮你结。” “......” 。。。 玖弎入职培训第一天。 参培内容:1.介绍企业文化,2.培训家访话术,3.科学基础知识底测。 乐创STEAM科学课的客户粘度较高,不需要主讲老师在卖力讲课的同时还要卖力做销售,家访话术都是日常和学员家长沟通孩子学习情况,答疑解惑之类的,知识底测则是基本声光电知识的物理元素解析。 当天培训结束后,旋即进行家访话术和基础底测考核,在这一步,还会淘汰掉一批试用人员。 玖弎以全部满分的成绩通过考核。 培训第二天,安排体检和出镜练习。 玖弎上午空腹在定点医院做完检查,赶到公司,没有多余时间做准备,直接参加录制出镜视频。 都没赶上吃午饭。 每人出镜30分钟,主要练习在镜头前的亲切度和肢体语言。 玖弎肚子饿的咕咕叫,很担心,这声音会被录进去。 复盘的时候,没听见肚子叫,倒听见和她一起入职的何沛瑶啧啧赞叹说:“芊忆,你上镜真好看。” 玖弎看了眼镜头前的自己。 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立体,轮廓分明。 就确实,还挺上镜的。 忽而想起,多年前,有人也曾说过这话。 思绪径自飘飘乎乎地,跑进了那个雨天。 。。。 雨已经淅淅沥沥下了快一周。 还在下。 呼吸的空气里都能挤出水来,到处都是潮湿的霉味。 奶奶病在床上。 妈妈站在客厅,面对突然来访的市委宣传部领导,有些不知所措。 她躲在自己房间里,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那些人,一边说,一边往屋子里看。 像要把屋里看个精光。 不一会,妈妈送走了领导。 客厅的茶几上,多了一份签字盖章的版权合同。 还有一张银行卡。 身后,则多出了几个陌生人。 大剌剌走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架上高高的灯架,举起长长的话筒杆,支上一台黑色的摄像机。 在地上踩出一串大而刺眼的黑脚印。 她小声问妈妈:“他们是谁?要干什么?” 妈妈说:“他们是来拍摄纪录片的摄制组工作人员,这段时间都会跟踪拍摄。” 玖弎一时没能听懂妈妈在说什么,追问:“什么纪录片?为什么要跟踪拍摄?这和监视我们有什么两样?” 妈妈似是懒得和她解释,别过头去,开始招呼那几个人:“我去给你们倒水喝哈!” 玖弎急了,跟在后面走进厨房,提高了嗓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底在拍什么?!” 妈妈找出几个玻璃水杯,倒着水,不紧不慢地说:“你爸爸成了烈士,他们来拍烈士家里的生活,做一个纪录片。” 玖弎怔怔听着,直觉得妈妈可怕。 说起这些话来就像个旁观者那样冷静、无情。 她知道,爸爸在世时因为工作原因和妈妈长期分居,两人感情很不好,正在协商离婚。 她甚至怀疑过,妈妈在外面又有了相好的人,才总不回家,还那么着急地要和爸爸办离婚。 如今爸爸这样突然一死,又被追为烈士,是不是,倒成全了她奔向幸福的步伐? 联想起客厅茶几上的那张银行卡,大概就是这部纪录片的片酬了吧。 怎么,打算用这钱,开启她全新的婚姻生活? 她越想越气,未经思考的控诉脱口而出:“你这是在吃爸爸的人血馒头!” 声音大的,厨房外面的人一定都听见了。 妈妈大概想不到女儿会说出这样刻毒的话来,愣了半秒,回不出一个字,脸涨的通红。 半秒钟之后。 她本能地扬起胳膊,“啪”地狠狠赏了女儿一记耳光。 玖弎简直被这一巴掌打懵了。 耳朵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却还在那大喊大叫:“我是不会配合的,我是不会拍的,你收了钱也不好使,我就不拍!也不许他们拍奶奶,更不许拍爸爸的遗像,谁都不许拍!” 喊完了,一回头,发现摄像机亮着红灯,正对着自己。 妈妈大概也发现了,低下头去,装作一副女儿青春期,叛逆心太重,极难管教的样子。 那神情,简直委屈难办极了。 使她蓦地想起张爱玲在《半生缘》里的神来之笔: 女人有时候冷静起来,简直是没人性的。 而且。 真会演戏。 ...... 那一刻,她的心就像被冻住了,冷寒彻骨。 空气也被冻住了。 隐约听见。 摄影师的对讲机里,导演从监视器后面传来的声音: “给正脸,推个特写。” “换到侧脸,她侧脸立体感更强。” “你别说,这小脸,还真挺上镜的。” 第7章 “想什么呢!” 代义能用胳膊肘推了推玖弎:“叫你这半天也没反应。” 玖弎回过神,见代义能手里端着一杯热巧,一个三明治,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午饭?” 她回了张笑脸。 “我猜的。”代义能把三明治递给她:“快吃吧。” 玖弎接过,感激地说:“都快饿死了,能哥真好。给能哥点赞。” 说着,她朝代义能竖了个大拇指。 代义能看着她大口啃着三明治,喝着热巧。 比自己吃还满足。 他说:“我刚问了HR的赵姐,明天就可以和你们签合同了。” 玖弎:“嗯,Emily姐也和我们说了。” 代义能有点愧疚地说:“在薪资这方面,乐创比不上好学帮那样的头部公司,刚入职,底薪不会太高。主要还是看课时和续报情况。后面慢慢会好起来。” 玖弎说:“都一样,乐创不用自己做课件,不像好学帮,课件上传慢了,或者出现错别字了,都要扣钱,已经很仁义了。” 代义能问:“你上次让梁玟夕找的家教,有消息了吗?” 玖弎摇头:“还没有。其实我也没指望,就是那么一说。” 代义能想了想,说:“我是怕你,又上班,又兼职,太辛苦。” 芊忆的家庭条件好像不太好,他听梁玟夕说过,芊忆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在外面打工挣钱了,也从来没听她说过家里的情况。 他想,如果他们在一起了,有他的这份收入,芊忆的生活压力会小很多,她就不需要这么辛苦了。 当然这些话,他现在还说不出口。 想起自己做鬼的经历,玖弎嗤笑一声:“这算什么辛苦。小KS。” 代义能看她的眼神,暗藏怜惜,贪婪看两眼,又匆匆别开。 实在是多看一眼,心跳快的不受控,脸又要红起来。 沉默了一阵。 代义能问:“有说你们最快什么时候带班吗?” 玖弎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擦了擦嘴说:“最快?周四吧,明天还要上镜培训,下午开课试讲,如果试讲通过,周四分组,进班,晚上就可以上课了。对了能哥,传授下经验,课前试讲,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代义能想了想,认真地说:“注意掌握好时间,别超时。现在对在线课时长的监管很严。之前就有老师因为上课超时,被家长举报,弄的公关部十分被动,最后公司还受了现金处罚。” 玖弎点了点头:“嗯,这个在培训的时候,Emily姐已经都和我们说了。我会注意把握好节奏。” “再有,就是要关注到每个孩子的学习状况。咱们是小班授课,一个班四到五个孩子,差异很大,有的孩子很聪明,上手也快,但有的孩子明显会差很多,有的还会跟不上,你要注意分配好精力,让每个孩子都能有获得感。” 玖弎记下:“好的,一定注意。” 代义能看着芊忆专注的样子,喉结滑动了一下,鼓足了勇气说:“晚上等你下班,我送你回去。” 玖弎说:“不用,我晚上还想多看一些课程回放,没点。” 代义能说:“没事,反正我也要加班。” 玖弎也没多想,说:“好,那下班约。” 下午继续练习出镜。 玖弎的镜头感很好,就连培训负责人Emily看了都说,下次再要录制新课件,就找她。 吃了晚饭,玖弎又找了些课程视频来看,直到身边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 她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才想起来,代义能说了晚上要送她回去的。 都这么晚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赶紧给他发了个微信:【呼叫能哥】 代义能很快回复:【忙完了?】 玖弎:【怎么,你也还没走呢?/问号脸】 玖弎:【不会是,一直在等我?/惊恐】 代义能:【没有,刚好也有点事要处理,现在可以走了/笑脸】 代义能:【你直接去地下车库吧,我在那等你】 玖弎:【好,一会见】 。。。 待玖弎乘电梯下到车库,代义能已经将车开到了距离电梯最近的停车位。 玖弎一出电梯就看见了他那辆亮着大灯的车。 玖弎上车,自己系上安全带:“不好意思,让能哥久等了。” 代义能匆匆瞄了她一眼,又迅速看向前方:“没有,我也刚到。” 车开出地下车库,一路上玖弎都没说话,车里黑,代义能直到等红灯的功夫,才偏过头看她,发现她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像是累得睡着了。 他将车里的调频关了,又开了暖风,油门踩得又稳又慢。 直到。 车停在了她家小区楼下。 玖弎睡得不沉,感觉到车停稳了,缓缓睁眼,一看外面,声线慵懒地说:“呀,都到了。” 代义能说:“睡着了?” 玖弎揉着眼睛点头:“嗯,有点累了。” 说着背包下车:“那就,谢谢能哥了。回去慢点开!” 代义能说:“好。你也早点休息。” 玖弎关上车门,朝他挥了挥手:“能哥拜拜。” 代义能将车开出小区,一直从后视镜看着芊忆的身影缩成一个小点。 为自己能开车载她回来。 为她能在自己的车上短暂的小憩一会。 而感到,无比满足和幸福。 。。。 另一边。 浮华喧闹场。 毕景帆被周子翔拉去参加一个慈善拍卖会。 请柬两周前就送到了。 毕景帆本来没打算去。 周子翔软磨硬泡,施展他的粘人功夫,说,大半个娱乐圈都出动了。 毕景帆舒服地瘫在工作室沙发里,刷着手机,眼都没抬。 周子翔又说,这年头,嫌富爱贫,像你这种坏事干尽的,一定要有几张捐赠凭证护体。 毕景帆冷冷白了他一眼,说,坏事都是你丫干的,你丫赶紧去多捐点。 周子翔只得又说,拍卖会的善款将全部捐赠给贫困地区的留守儿童,还有特殊弱势群体,毕爷,您就发发善心,看在这些可怜人的份上。 毕景帆不知道周子翔所说的弱势群体里,有没有烈士子女。 一直在屏幕上戳戳戳的手指,停了下来。 眼前蓦地闪回18岁的玖弎,成天可怜兮兮的样子。 在他过往的有限认知里,是完全可以和“弱、势、群、体”画等号的。 周子翔察言观色,毕少爷是动心了。 他赶紧拉他从沙发里起来,推着他走说:“赶紧,去换套正装。” 无聊而又冗长的一夜。 女星们摇曳着裙摆,暗戳戳地为出场顺序,服装是否当季高定,会场座次而较劲。 黄可欣赢过了绝大部分女星,此后一直围着毕景帆打转。 自动自觉地挽起他胳膊,营造这是我正在上映的作品导演,同时也是我男人的假象。 周子翔就像只花蝴蝶,满场乱飞,早不知飞去了哪。 毕景帆不动声色地扒拉开黄可欣,对时雨说:“撤。” 黄可欣听见,追在后面说:“师哥你要走,我也不想在这呆了,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一语双关的暗示太明显。 毕景帆懒得敷衍:“不顺路。” 晚宴上喝了点酒,上车后,毕景帆倒在后座上闭目。 也不知今晚捐出去的100万,能用到什么样的弱势群体身上。 有没有诸如抗洪抢险的烈士子女。 下车时,时雨将一个文件袋递给他:“这是Davie中教筛选后的简历。你选定后告诉我。” 毕景帆看了眼,没接:“这还要我看?” 时雨坚持:“你最好,还是看一下吧。” 看一下,从这些又老又丑的男人里面,选一个你觉得更老更丑一点的。 又或者,你反悔了,想选一个女老师,年轻漂亮的。 毕景帆见时雨脸色是难得的奇怪,狐疑地接过,进了家门。 楼下,季阿姨已经带着Davie睡了。 毕景帆放轻了脚步上楼。 Davie和他妈告状,于他其实并不冤。 因为从心底抵触毕景鹂给他送了这么个玩意来,他对Davie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好,热情照顾什么的,更是谈不上。 要不是看着美国疫情来势汹汹,当地群体免疫的行为实在又太操蛋,他是绝对不会同意她们把Davie送来的。 就算老爷子在一旁添油加醋,就算毕景鹂拿他片子在北美上映说事都不好使。 Davie出生后一直在美国生活。 打小父母离异,毕景鹂打了三年官司争夺抚养权。 直到4岁才把他从前夫那里接过来。 4岁前,别说和他这个舅舅,就连和自己妈妈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刚和妈妈培养出一点感情,又要被送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可怜,也是真可怜。 刚来的时候,天天晚上哭着要妈妈。 他这个当舅舅的,哄也不会哄,躲得老远。 幸而有个季阿姨,本来就是老家的远房亲戚,在他这里管家多年,尽心尽责,把Davie当自己亲孙子疼。 他才得解放。 后遗症是,Davie跟着季阿姨,很快就学会了一口地道的东北话。 这才是毕景鹂逼着他找中文家教的主要原因。 怕Davie以后一张口,就“咋地啦,我地妈呀”的,一口东北大碴子。 他坐在书桌前,打开时雨给他的文件袋。 简单翻看了几份简历,很快读懂了时雨的小心思。 先不说学历和教学经验,单看照片,有的中年谢顶,有的一脸横肉,有的地包天。 也真是难为他了,不知从哪找来的这些黑/社/会打手。 让他来选。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对Davie这样残忍,手上翻着的动作突然顿下来。 那张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端端正正,就在他右手拇指指腹的位置。 他轻轻一摩挲,就能从她的脸上擦过。 擦过。 那一整张脸。 嘴角微微上翘。 正难得的,对他微笑着。 那双他见过这世上最会勾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闭上眼,再睁开。 她还在那,微笑着,看着他。 被她笑得莫名,烦躁。 他的拇指直接压在她脸上,遮住。 简历上。 她的姓名,是他从没听过的玖芊忆。 出生年月,是他知道的1993年11月6日。 大学,就读于B大中文系。 在校期间,连续三年获校一等奖学金、连续四年获校三好学生。 英语专业六级。 考有二级心理咨询师证、教师资格证。 本科毕业后,任职于好学帮教育集团教研部。 家庭关系栏,空缺。 婚姻关系栏,未婚。 何时能上岗,随时。 个人优点,大学四年担任兼职家教,有丰富的教学经验,责任心强,富有爱心。 于是。 文件夹里后面的那些简历,他都没再去看。 直接抽出这一张。 走进卧室。 放在了床头柜上。 那感觉,就像这个人今晚被他翻了牌子。 受宠若惊的。 整晚都只能在他房间里伺候服侍了。 第8章 周四一早,玖弎领到了工牌和电脑,分到了工位。 打开电脑,她很快接到内网邮件通知:“今晚七点半开课,班级编号B32XL2,班主任小雅老师。” 紧接着蹦出内网信息: 小雅:【芊忆你好,我是许静雅。合作愉快】 芊忆:【新人上线,小雅老师请多指教】 小雅:【请将微信号发我,我一会加你进班级微信群】 芊忆:【好的】 小雅:【请将授课姓名发我】 芊忆:【橙子】 小雅:【好的。今晚上L2第6课,《静电,是如何产生的》。6号直播间。课程材料包我会提前在直播间准备好。祝橙子老师开课顺利】 很快。 她被小雅拉进B32XL2的班级微信群。 班里一共4个孩子。 微信群里除了班主任、授课老师、技术维护,其余都是孩子的家长。 共10个人。 这时候。 小雅已经在群里发群公告: 【各位乐创实验室的小科学家们,今晚的课程将于7:30准时开始,请提前准备好L2第6课的材料包,咱们不见不散!】 【今晚给咱们授课的是橙子老师。咱们这个班,后面都会有橙子老师来授课。】 有一个群昵称叫做“多多妈妈”的家长很快回复:【热烈欢迎橙子老师/鼓掌/鼓掌/鼓掌】 紧跟着,一个群昵称叫“艾莎妈”的家长问:【原来的瓶子老师不教了吗?上的好好的为什么换人/白眼】 小雅回复:【瓶子老师因为工作调整,暂时不会再上L2的课了】 小雅回复:【橙子老师也是一位十分优秀尽职的老师】 玖弎这才找到机会和大家打招呼:【大家好,我是橙子老师,很高兴在乐创实验室和大家见面】 等了一阵,没有回复。 她便去做紧张的课前准备了。 大致看了下班里四个孩子的年龄后,玖弎问小雅要之前瓶子老师上课的录播视频。 小雅内网回复:【稍等,我找一下这个班录播视频的网络链接】 等了好一阵,小雅的链接一直没有发来。 玖弎只好又问了一遍。 小雅没有回复。 一直到开课前,小雅也没把链接发给她。 玖弎知道,每个班主任并非只带一个班,估计小雅确实太忙,她也不好盯着要,只得自己把课件又看了两遍,对实验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和解决方案做了预演准备。 匆匆在食堂吃了晚饭。 晚七点一刻。 玖弎走进6号直播间。 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身后是一张乐创的浅紫色背景图,实验材料已经放在桌子上。 她打开电脑,点进直播界面,显示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 等了五分钟,开始有学生进入教室。 最先进直播教室的是多多,女孩子,今年上小学一年级。 “欢迎多多。” 玖弎和她打招呼。 紧跟着,是一个叫小益的男孩子。幼儿园大班。 “欢迎小益!” 第三个进入教室的,是艾莎。 这时,刚到七点半。 第四个孩子晚了两分钟。 嘴里还吃着东西。屏幕上也只能看见他半张脸。 玖弎:“Davie,我们就要上课了,你准备好了吗?” 。。。 让毕景帆在七点半前赶回家,实在是比火箭上天还要难。 季阿姨见他今天回来早,又换了居家服,大概是不出去了,于是问:“毕先生吃晚饭了吗?” 毕景帆摇头:“没。” 季阿姨又问:“要不要给你做一点?大卫已经吃好了。” 毕景帆看了眼正坐在学习桌前,对着PAD,啃着橙子的Davie,说:“不是七点半有课?” 季阿姨不明所以:“啊,对。” 毕景帆挑眉:“那他还吃东西?” 季阿姨看了眼时间,闭上了嘴巴。 已经七点三十二了。 毕景帆走过去,在Davie旁边坐下,对他说:“上课不许吃东西。” Davie没理他,举着手里啃了一半的橙子,和在线课堂里的老师说:“你叫橙子?橙子老师,看我怎么吃掉你,啊,唔!” 说着,对着镜头啃下一口,橙汁顺着小手,一直滴答到桌子上和腿上。 毕景帆:“......” 橙子老师:“啊,Davie,你要吃掉我啊,不要啊,你把我吃掉了,谁给你们上课呢。” 毕景帆压低声音:“上、课、不、许、吃、东、西。把橙子给我。” Davie:“No way。” 橙子老师当没听见:“好哒,各位乐创实验室的小科学家们,我们现在开始上课啦。我先给大家设置禁言。有问题可以举手提问哈。今天我们要上的是第六课,静电是怎样产生的。你们的材料包都准备好了吗?” 镜头前,其他三个小朋友都举起了自己的材料包。 只有Davie,还在啃他的橙子。 啃到一半,被旁边的一只大手夺了去,又塞过来一张湿纸巾,胡乱给他擦了两把手。 这时候。 橙子老师开始播放启发小朋友思考的录播视频。 屏幕上方一排四个小窗口里,其他孩子都在认真看着,只有Davie一个劲地点举手按钮。 毕景帆皱眉,态度恶劣:“先看视频,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 Davie就像没听见,依旧一个劲地举手。 视频播完,橙子老师说:“好的Davie,你有什么问题吗?现在可以说哦。” Davie:“橙子老师,B不让我吃你,他把你抢走了。” 毕景帆:“......” 橙子老师:“......?......我很遗憾,不过既然已经抢走了,你就好好上课吧。” 一边说着。 屏幕后面的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先是玖弎。 因为让Davie回答问题,他的小窗放大到了屏幕右下方,露出了一整张脸。 深棕色卷毛,辨识度很高的混血,以及普通话不十分标准的童音。 她认出来,并且确定。 就是之前在游乐园的鬼屋里,夸她美甲好看的那个混血小男孩。 与此同时。 Davie没有了手里的橙子分心,发现,这个漂亮的橙子老师,他好像在哪见过。 至于在哪,他努力想了又想,实在想不起来了。 最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毕景帆。 太过戏剧化的一幕。 让他这个导演有点,跳戏。 屏幕右侧的方框里,自诩橙子老师的这个女人。 和他搁在床头柜的简历上,那个名叫玖芊忆的女人。 以及他曾经认识的,一个名叫玖弎的女孩。 长着。 同一张脸。 屏幕里的她,今天穿了件白色卫衣,oversize的款式,趁得一张脸又小又白。 为了上镜,还特意抹了口红,橙红色的。 之前画的美甲擦掉了,指甲剪的秃秃的。 头发扎起来,露出一截天鹅颈。 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此刻,她正在启发学生们自己找出静电产生的原理。 她让小朋友们打开材料包,取出里面的一根塑料棒,将其中扁平的一头在头发上迅速摩擦,然后去吸材料包里的碎屑皱纹纸。 看谁吸的多。 Davie跃跃欲试,拿出塑料棒先在自己头发上摩擦几下,转而去拉毕景帆,又将塑料棒在他头发上擦。 他这一动作,原本纯粹是为了报复B抢走了他的橙子。 谁知B就像毫无察觉,任由他在头上胡作非为。 塑料棒在他头上戳戳倒倒,把他的浓而密的头发弄成了鸡窝。 B还是自顾自地对着PAD上的橙子老师发愣。 他这么配合,倒让Davie觉得怪没意思的。 于是又在他头发上擦了几下,转而去吸那些五颜六色的皱纹纸屑了。 一下子,吸上来好多。 全部粘在黑色的塑料棒的扁平头上。 特别好看。 Davie激动地举手。 橙子老师说:“Davie是实验成功了吗?你可以说哦。” Davie骄傲地将塑料棒举到镜头前面:“你看,吸上来这么多!” 橙子老师夸奖:“哇,很棒,很神奇,是不是?那Davie你能和我们分享一下,这些纸片,为什么会被吸上去呢?” Davie想了想说:“因为我的头发少,而且昨天没有洗头。可是B的头发很多,他天天洗头,我在他头发上擦了好多下,就有了静电。” 玖弎留意看了下Davie的视频画面,并没有第二个人入镜,也不知他口中倒霉的B到底是什么人,于是说:“很棒!Davie发现了摩擦可以产生静电,橙子老师奖励Davie一颗智慧星。” Davie兴奋的手舞足蹈。 用胳膊戳毕景帆:“你看,老师给我奖励了!” 毕景帆看见了。 他正牢牢地盯着橙子老师那张灵动的脸,想从她的神情里看出这一切都是她精心设计的痕迹—— 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万圣节却要去扮鬼。 哪一场《返场》都可以看,却买了电影首映式的票。 他明明交代了要找男家教,她的简历还是混了进来。 还有现在。 STEAM科学课有那么多班级,偏偏是她来教Davie这个班。 若非有心安排。 否则。 怎么可能。 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一次次的,巧合? 屏幕上。 橙子老师正在耐心的,细致的,专注的,一步步告诉孩子们什么是静电,正负电荷是怎样产生的,又是怎样互相吸引。 让毕景帆无论是从观众还是导演的视角,都看不出她有任何表演的刻意。 他拧起眉,眯着深不见底的眼,带着高姿态的玩味。 突然发觉,这样的巧合,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 一节课,前十五分钟很快过去。 课程进入动手实验环节。 今天课上要做一个静电娃娃。 橙子老师再三强调,手工制作有点难,跟不上的小朋友,可以请身边的家长协助。 Davie又开始不停地举手。 橙子老师说:“Davie请你稍等一下,等老师把操作步骤说完,你先认真听老师讲。” Davie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还以为他在听。 结果,玖弎一说完,他又猛举手。 培训时,Emily曾说,不能剥夺STEAM科学课上的孩子每一次发言的权利。 所以,尽管时间很紧张,玖弎还是好脾气地说:“Davie,你可以说哦。” Davie说:“这个静电娃娃,是不是可以打怪兽?就像Iron Man那样。” 玖弎无力微笑着说:“Davie你可以试试哦。” 这时,一直十分沉默的小益也举手了。 想起代义能曾说,要尽量照顾到每一个小朋友,包括反应慢一些的。 玖弎又十分鼓励地说:“小益,你有什么问题,可以说哦。” 小益说:“我是想说,Davie说的Iron Man,是钢铁侠吗?” 玖弎顶着一头黑线:“我想是的呢。” 小益说:“我看过钢铁侠,我最喜欢钢铁侠了。” 屏幕上,其他孩子也开始疯狂举手。 然而发言的内容,全部被Davie带跑偏,都在说钢铁侠。 ...... 毕竟是第一次应付这么多小孩子,经验有限。 又怕课程超时,触了天规。 玖弎脸上的微笑已经渐渐绷不住了。 话痨Davie还要举手。 被一直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毕景帆厉声制止:“不许再举手!听老师讲!” Davie张了张嘴,尽管十分不情愿,但想到后面还有需要B帮助的部分,而且,这是B第一次陪自己上科学课,他得表现地好一些。 于是强忍住了反抗。小手从屏幕上收了回来。 第9章 静电娃娃的制作原理,是通过塑料和橡皮筋摩擦,经由铜片导电,最后摇动滚轮,让娃娃头上的头发竖起来。 最难的部分,是在娃娃的身体里安装橡皮筋和塑料摩擦的滚轮装置。 不过对于孩子来说,就连用剪刀将银色亮片纸剪成一条条细长的头发丝,都是不太容易的事。 孩子们跟着橙子老师,每完成一步,都会举手示意,让老师检查自己做得对不对。 Davie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剪了几根又粗又短的头发丝,又在娃娃头顶粘了几道铜贴纸,做到后来,开始失去耐心,全部推给了毕景帆:“我不会,你帮我。” 毕景帆挑眉:“你上课还是我上课?” Davie:“橙子老师说了,可以请家长帮助。” 毕景帆抬眼,再一次朝屏幕上的橙子老师看过去,她此刻正在帮另一个女孩子检查铜贴纸贴的位置是否正确,检查完了,又点击沉寂了好一阵的Davie问:“Davie,这一步你完成了吗?” Davie急得飚英文:“It's too difficult!I asked B to help me, but he didn't!”(太难了,我让B帮我,他不帮) 听见Davie把他抬出来,毕景帆仿佛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入镜,赶紧将PAD朝Davie的方向挪了挪,自己坐远了些。 橙子老师好言安慰:“Davie别着急,你是哪里觉得难,老师教你。” Davie:“哪里都难。” 橙子老师干笑两声:“哈哈,Davie觉得很难是不是,那你和B好好说说,请他帮帮你。” 说完,她将画面切给了其他举手的小朋友。 Davie:“橙子老师都说了,让你帮我。” 毕景帆:“橙子老师让你和我好好说。” Davie:“Uncle,请你帮我一下,Please,Please。” 毕景帆:“......” 到后来。 尽管毕景帆十分、不情愿地,跟橙子老师学做那个长相怪异的静电娃娃。 Davie还是成为班里最快完成实验作品的孩子。 并且。 只要一摇动手柄,静电娃娃的头发丝就一根根竖起来。 十分成功。 下课前,小益和艾莎还没有完成静电娃娃。 橙子老师说:“没关系,课后我会把制作视频发到班级微信群里,没有完成的小朋友,课后可以跟着视频继续把静电娃娃完成。” Davie又争分夺秒的举手。 这次,毕景帆没拦他。 甚至,还有点鼓励的意味。 橙子老师:“Davie,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Davie将已经完成的静电娃娃举到镜头前:“你看,B帮我做的,一摇手柄,娃娃的头发就立起来了。” 橙子老师激动地鼓掌:“太棒了!给Davie和B点赞!老师给你们发两颗智慧星。” Davie:“Yeah!” 毕景帆:“......” 橙子老师:“好了,今天的课上到这里就要结束了,各位小科学家们可以退出实验室了,课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在微信上找我哦。小科学家们,拜拜,晚安!” 说完,直播课的界面变成了一块黑屏。 刚才还在那说话的橙子老师,一瞬间就不见了。 Davie退出了实验室,小心翼翼地抱着静电娃娃,跟着季阿姨回房间睡觉去了。 剩毕景帆对着已经黑屏的PAD,一桌凌乱的废纸屑,包装袋,塑料棒。 发了会愣。 他这是,和玖弎学做了一节课的手工? 然后,被玖弎表扬了,还奖励了他一颗智慧星? 操。 他默默合上PAD,回到自己房间。 一躺上床,就又看见了床头柜上的那份简历。 昨晚看了不下几十遍,里面的内容他基本都会背了。 他收回视线,点开手机,给时雨发了条信息:【怎么有女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知道时雨能看懂。 果然。 时雨很快回复:【教低幼中文的男老师太少】 时雨:【扩大一些可选面】 时雨:【备选】 时雨给毕景帆发微信,通常都是编辑一段十分缜密的话,把要汇报或者沟通的事项一次性说完,等毕景帆的指示。 像今天这样,一段话分三次发,与他一贯的严谨作风十分不符。 明显就是心虚。 毕景帆也不戳破,问:【从哪找的这些人】 时雨:【委托的教培机构】 等了一阵,见毕景帆没有回复,时雨主动问:【有合适的吗】 又单蹦了一条:【如果没有,我再去找】 毕景帆:【不用了】 时雨这才呼出一口气来。 工作室里。 正准备动身去酒吧的周子翔问他:“怎么了,毕少爷又作妖?” 时雨:“没有,这次是我作妖。他要选男家教,我给他塞了几个女的进去。” 周子翔竖大拇指:“牛逼。” 顿了几秒。 时雨神色严肃而不无隐忧地开口了:“成天和男人混在一起,我怕他,性取向有问题。” 周子翔抬起的脚好悬没把自己绊个跟头,想起毕景帆之前让他打听玖弎,后来又不愿知道的别扭劲,安抚地拍了拍时雨的肩:“那什么,哥……你多虑了。” 。。。 结束了第一次课,玖弎坐在直播间里,瞬间感觉自己被抽空了。 还以为已经准备的很充分了。 实际还是很紧张。 不知道这一节课是怎么上下来的,就感觉,一节课都像在神仙打架。 好在孩子们给出的评价全部5星。 意味着,这节课的绩效,她能评上A。 从直播间出来,正赶上今天也是第一次开课的何沛瑶下课,看见了她,激动地跑过来,两个人抱着材料,往办公区走。 何沛瑶表情夸张地说:“我都快紧张死了,有两次视频都放错了!你怎么样?” 玖弎:“还行,不过也很紧张。” 何沛瑶说:“好在我班里的小孩都挺灵的,教起来不太吃力。” 玖弎想起了Davie,说:“我班里有个混血小男孩,话特别多,不过还,挺可爱的。” 正说着。 身后有人叫她:“芊忆!” 是代义能。 玖弎回头,代义能已经大步流星走过来。 何沛瑶见有人来找她,小声说:“那,我先回去了。” 玖弎点头:“好。” “下课了?还顺利吗?” 代义能背着包,像是准备下班,碰巧看见了她,过来关心一下。 玖弎浅浅一笑:“挺顺利的。” 代义能问:“肚子饿吗?”又解释似的说:“上课消耗大,一般这个点下课,都会饿的。” 玖弎说:“你一说,还真有点。” 代义能听她这么说,手已经伸进包里,摸到了提前准备好的酸奶和甜甜圈,准备拿出来给她。 谁知玖弎又说了句:“不过都这么晚了,饿着吧,全当减肥了。” 代义能的手僵在那,急:“那怎么行,再说了,你又不胖!” 岂止不胖,简直太瘦了。 要胖点才好。 玖弎却没当回事,看了眼他的背包,问:“你是要下班吗?等下我呗,蹭你车。” 代义能唇角一弯:“好。” 在玖弎这里,下班能蹭上代义能的顺风车,是一件正常校友兼同事间稀松平常的事,蹭得多了,还他一顿饭,甚至和能哥之间,不用还这人情,也没什么所谓。 而在代义能看来,每晚能和芊忆独处这短短的半个小时,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私人空间里,是增进两人之间相互了解,培养感情的绝佳时机。 于是。 车开了一阵。 代义能说起他的亲弟弟,学美术的,从老家来考美术学院,这两天住在他那。 “他带了些秋林的干肠来,特别好吃,明天我给你带点过来尝尝。” 玖弎说:“好。你还有个弟弟?” 代义能:“嗯,比我小九岁。” 玖弎:“哦。” 代义能想起芊忆的简历里,家庭关系栏是空着的,不禁有些好奇:“你呢?是独生子女?” 玖弎:“嗯。” 代义能说:“那你爸妈一定很疼你吧。不像我,自从有了弟弟,就失宠了。” 玖弎淡淡道:“还行吧。” 说完,便沉默下来。 代义能以为她不愿意谈家里的事,于是又把话题引到了工作上,问她今天上课的情况。 玖弎心不在焉地应着。 想起曾经也有人问过她类似的问题—— 你爸爸一定很疼你吧。 。。。 开始拍摄《玖弎》没多久。 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玖弎的抗拒和不配合都写在脸上,时刻与剧组里那几个陌生人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 有一次,她去医院给奶奶取药。 医院不允许跟拍。 毕景帆和院方交涉无果,只得忿忿地出来,点了根烟,兀自生闷气。 玖弎一个人走进医院,身边少了那几个人,顿感如释重负。 虽然那个姓毕的导演一直吊儿郎当地对她说:你就做你自己的事,当我们不存在。 当他们不存在? 除非她自己消失。 取完了药,她灵机一动,带着抵触和恶作剧的意味,趁一大群人进进出出,溜边躲在人群里走出了医院大门。 没让一直站在柱子旁等她的毕景帆看见。 分开的时候,毕景帆和她说好,等她出来,再补拍一条她进医院取药的背影。 然后一起回去。 结果。 她自己转了三趟公共汽车,从市中心一直坐到市郊的福山公墓。 去看她爸爸。 爸爸已经走了三个多月了。 她实在太想他了。 最近几天,她常常在梦里哭着醒来,想着第二天去看他,又不愿意摄制组的人跟着,不愿意他们去打扰爸爸。 只能一直忍着。 好不容易,今天有了机会。 路上,毕景帆给她打了4通电话。 她一个都没接。 让他着急去吧。 让他找去吧。 她嫌恶地想,活、该。 已近初冬,墓地里四野萧瑟,寒鸦声声。 正午的阳光洒下一层淡金色,给烈士之墓那几个红字烫了金。 耀眼而夺目。 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一步步走近,眼前蒙上一层厚厚的水雾,什么都看不清了。 就连墓碑上爸爸的照片,都是模糊的。 她呆立在那半圆形的花岗岩坟冢前,半晌。 很想说一句,爸爸,久久来看你了。 然而寂静中回响的,只有女孩隐隐的抽泣声。 这时候。 有人踩着细碎的石子地,由远及近,在她身边停下。 像聊天似的,轻声地对她说:“他一定很疼你吧。” 她来不及擦泪,惊诧地向他看过去。 没有摄像机,没有话筒杆。 没有其他人。 他垂手在她身边站着,收起了一贯的吊儿郎当,声音很轻,甚至是小心翼翼的,又说了一遍: 你爸爸,他一定很疼你吧。 她不说话。 他便继续说:“当时在抗洪现场采访,我和他聊过几次,一说起女儿,他疲惫的眼睛立马亮起来,说他女儿如何懂事,如何漂亮,学习如何好。还,给我看过他手机里存着的,你的照片。” “我看到他手机里的照片,大部分都是你。小时候的,上小学的,还有,现在的。” 玖弎听他平静地叙述着,眼泪簌扑扑的落。 她顾不上擦,仰起泪水纵布的脸,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急切而不确定地问:“你是……毕景帆?” 认识他已经有一个多礼拜了。 组里的人都叫他毕导。 她管他叫姓毕的。 至于叫毕什么,她完全没兴趣知道。 可是,此刻。 他说他见过爸爸。 在抗洪一线。 她蓦地响起电视新闻里那个实习记者的名字,叫,毕、景帆。 他盯着她惊讶的脸,眼里闪过一丝莫名。 大概是没想到认识这么久了,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又被她突然叫出自己的名字,弄得有点迷惑。 他定定地看着她,消化掉一些情绪,刻意敛起一贯的恣意傲慢,就像是第一次见面似的,甚是友好地向她自我介绍: 是的,我叫毕、景、帆。 第10章 代义能想周末约玖弎出去,酝酿了一路,终于在她下车前,看似若不经意地问: “你周末准备干嘛?” “周末?”玖弎想了想,说:“如果不用加班,就,休息。” 代义能说:“要不要和我们去钓鱼?” 玖弎说:“我不会钓鱼。” 代义能说:“我教你啊。” 见玖弎犹豫,他又说:“不远,就在西溪,有山有水,空气也好,农家饭也好吃。还可以叫上梁玟夕她们一起。” 抬出了梁玟夕,玖弎这才勉强答应:“好吧。” 她并非不愿意去亲近大自然。 实在是。 自从在乐创上班,她的业余小说创作便被迫停止了。 早出晚归,回来累得倒头就睡,哪还有时间写小说。 距离上一次更新,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本来就不多的收藏,差不多快要掉光了。 她还想着,如果这个周末有时间,一定要把那位“人类高质量男性”写进去,自嗨一下。 这样一想,毕景帆的阴魂又在她眼前飘过去。 这两天也不知怎么了。 自从在国泰影院遇见,他那张千年未变的僵尸脸就一直在她眼前晃,就在今天中午,忙到脚不着地,她还有闲工夫上百度,搜索:导演,毕景帆。 手机屏幕瞬间被他的照片挤满,红毯照,领奖照,写真照,生活照,工作照。 她选了几张,点进去,放大,再放大,想看看他脸上的皱纹,或者,雀斑,或者,痘。 结果发现,他就连汗毛孔,都是精致而细腻的。 嘁,一定是P过的。 但她也很服气,老天给了他一副好皮囊。 属于明明可以靠颜值,偏偏要靠才华吃饭的凡尔赛本尊。 而且。 十年过去了。 岁月这把杀猪刀对他也太过偏爱了。 当年的桀骜半分未减,青涩的轮廓像被精工雕过,越发利落硬朗,一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因为多了份世故,看着你时,总带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而你却永远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的操蛋相。 看得玖弎直起鸡皮疙瘩。 回到家。 莎莎的直播刚结束。 今天卖的是螺蛳粉,屋子里一股酸臭味。 见玖弎回来,她一边收拾,一边问她:“刚煮了一包,我实在吃不下了,你吃吗?” 和莎莎成为室友以来,玖弎不定期给她当过助理、模特、发货员、以及,泔水桶。 正好也饿了,玖弎没抵制住诱惑,说:“吃。” 两个人,玖弎抱着锅坐在料理台旁边吃,莎莎收拾灶台。 “我男朋友想让我搬过去住。” 莎莎突然开口宣布道。 玖弎一愣:“什么时候?” 莎莎说:“他想让我尽快,可我还没想好。” 合租协议签了一年,还有两个月到期,如果莎莎不再续租,就意味着,玖弎需要尽快另找室友了。 她和莎莎,是那种闲时也会聊天,但绝不会往深里聊的关系。 互相隐忍着彼此的邋遢,散漫,洁癖,控制欲。 实在忍受不了,偶尔也会争吵。 因此。 莎莎说要搬走,玖弎倒没什么不舍,思考的都是下一步要如何寻找新室友的操作层面的问题。 但她还是问了一句:“怎么呢?你不想和他住?” 莎莎叹气:“你也知道我,白天睡觉晚上干活,家里的货堆得到处都是,两个人不住在一起,距离产生美,没那么多事,我要是搬过去了,估计过不了两天,就会被他嫌弃死。” 玖弎唆着螺蛳粉说:“他又不是不知道你做直播,让你搬去肯定是做好准备的。说不定,还能帮你打打下手,不挺好。” 莎莎还是有点犹豫:“哎,我再想想吧。” 玖弎挑眉:“想多久?” 莎莎这才反应过来,玖弎是在算时间,不禁忿忿道:“喂,你这也太没人性了吧,好歹一起住了这么久,就这么急着想让我搬走?亏我还煮螺蛳粉给你吃!” 玖弎抽了张纸巾擦嘴,摇着头说:“我可没让你搬,是你自己说要搬走,既然要搬,总得考虑考虑我们留下来的同志吧,还有,你这螺蛳粉也不是专门为我煮的,我都是吃你剩下的。” 莎莎无语反驳,从嗓子眼里哼了一声。 玖弎吃完,走过去洗锅,水流声里自言自语:“哎,到底还是见识少,没见过什么才叫真正的没人性。” 莎莎听见,不屑:“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 是的,她见过。 可她并不想和莎莎说这些,自顾自洗了锅,回房间去了。 换了衣服,准备洗澡。 手机收到一条微信。 拿起来一看,是许久没有联系三姨:【在吗,久久】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她玖弎了,叫她久久的人更是绝迹了。 让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小名。 她很不想搭理,又想起刚上大学,最难的那几个月里,三姨曾给她寄过两次钱,还是简单回了个:【在】 三姨:【你下个周末有时间吗?元元结婚,你来吧?】 元元是三姨的女儿,比她小一岁。 因为妈妈的关系,这些年,她几乎已经和那边的亲戚断绝了联系,和元元也有很多年没见了。 也从没想过,要去参加她的婚礼。 想都没想,她回:【没时间】 发完她把手机往床上一丢,洗澡去了。 洗完,瘫倒在床上,才看到三姨又接连发来的信息: 【久久,其实是你妈妈想见见你】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再恨她埋怨她,气也该消差不多了吧】 【久久,她毕竟是你妈妈,你还真能这辈子都不见她了?】 能。 她坚定地吐出一个字。按灭了手机。 不带任何悔意。 。。。 Davie早上又起晚了。 哼哼唧唧不愿意去上学。 季阿姨帮他洗漱穿戴,絮絮叨叨地安抚:“大卫,再坚持一天,今天是星期五了,明天、后天,咱们可以休息两天,哈。” 大卫嘟囔:“休息什么,还要上钢琴课,游泳课。” 季阿姨帮他换鞋:“可以不用早起啦。” 拽着他出门,校车已经等在门口,季阿姨和司机连连点头致歉,好不容易把他塞进去,见校车缓缓开走了,整个人就像跑了个三公里,累得大喘气。 回到家,破天荒地看见毕景帆这个时间出现在一楼。 “毕先生?” 季阿姨犹豫地轻声叫他,生怕他在梦游。 “季阿姨。” 毕景帆确实像是没睡醒的样子,或者困得正打算要睡,垂着眼皮问她:“Davie那个科学课的微信群,你是不是在里面?” 季阿姨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毕先生今天搭错了哪根筋,竟又破天荒地问起Davie学习的事来。 怔了一会,才连说:“啊,对,对,我在里面。” 毕景帆轻嗽了一声,说:“你把我拉进去。” 说完,不等季阿姨回答,他转身就往楼上走。 走了两步,又回身叮嘱:“现在就拉。” 季阿姨以为那个群里要发布什么重要消息,赶紧小跑回房间,拿出手机,找到那个她从没看过的群,把毕景帆拉了进去。 这一边。 毕景帆昨晚难得在三点前睡觉。 做了一夜的梦,像睡了个假觉。 而且那梦,都是当年在抗洪一线报道时的情节。 一夜不是在水里游就是爬房顶堵大坝,累傻逼了。 睁眼,又想起昨晚做的那个静电娃娃,玖弎最后说,会在群里发视频链接。 这么难的手工,哪里是让小孩子做。 纯属瞎JB折腾家长。 这么想着,他下楼让季阿姨把他拉进微信群里。 此刻。 他躺在床上,翻看那个名叫“B32XL2”微信群里的群成员。 家长都按要求修改了群昵称,什么多多妈艾莎妈之类的,唯独季阿姨,大概不知道怎么修改群昵称,还叫“世素”。 季阿姨,本名季世素,微信名,世素。 毕景帆嘴角一扯,看见另外几个人。 班主任小雅老师,乐创Eric老师,头像都是乐创的logo。 还剩下一个,橙子老师。 头像是个简笔画的女孩,扎了个丸子头,手里的苹果啃了一半,一侧嘴角上翘,白雪公主般无害的脸上,挂着她后妈的神情。 倒是像她。 他于是也修改了群昵称:Davie’s B 一早上班,还在地铁里,梁玟夕就给玖弎发微信:【代义能约明天钓鱼,说你也去?】 玖弎:【怎么了?】 梁玟夕:【他们有一帮钓友,我都不认识】 玖弎:【你认识我不就行了】 梁玟夕:【嗯,你去我就去,就这么说定了啊】 梁玟夕:【对了,你的简历我朋友已经发给客户了,一直没给回信】 梁玟夕:【我后来又打听了一下,那个客户还是个名人】 梁玟夕:【所以】 梁玟夕:【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哈】 玖弎:【鄙视/请你转告那个客户,我也是个名人】 梁玟夕:【……】 梁玟夕:【/不要脸】 到了单位,玖弎通过内网找小雅要昨天的课程录播链接。 小雅很快回复:【马上,还有你昨天问我要的瓶子老师的录播视频,实在是太忙了,没顾上,不好意思哈,我一并发你】 玖弎:【谢谢】 小雅:【昨天的回看链接我会发到班级群里】 玖弎:【OK】 很快。 小雅把视频链接给玖弎发了过来。 同时,也发到了班级群里。 玖弎在链接后面跟了一句:【昨天没完成制作的小科学家,可以点击视频回看,完成制作哦】 多多妈很快回复:【好的好的,谢谢橙子老师/玫瑰】 小益爸爸跟着回复:【谢谢橙子老师/玫瑰/玫瑰】 新加进去的群,没有设置消息免打扰,这边一有新消息,毕景帆的手机就开始嗡嗡地震。 点进去一看。 他不觉皱了皱眉。 向来给老师不都送康乃馨吗? 怎么改送玫瑰了? 小、益、爸、爸。 还是,一男的。 要是复制黏贴,也就算了。 还,多送了一朵。 什么玩意儿! 他嫌弃地设置了消息免打扰,把手机扔在了一边。 毕景帆今天没去工作室。 下午,时雨来家里给他送剧本。 毕景帆正在打游戏。 见他进来,下巴颏一抬示意让他坐着等会,这边厮杀正酣。 时雨在沙发里坐下,无聊间瞥见书桌上,他拿来的那个文件夹,封套开口,里面的简历铺摊着,面前几份明显看过,参差不齐,后面的几张整齐地躺着。 看样子,连翻都没翻过。 心里不觉又是一凉。 装简历时他曾留了个心眼,怕他一上来就看见女的,炸。 因而把女老师全部放到了最后。 还挑了个好看的,排第一个。 这么看来。 他对女的,无论美丑,压根没一点兴趣。 哎,黄可欣终究错付了痴心。 正郁闷着,毕景帆摘下耳机,从电脑桌前走了过来。 时雨赶紧从包里取出剧本,放他桌子上。 “都市商战题材,洪世宽老师的编剧,这是前5集,你先看看。” 毕景帆懒散地往转椅上一坐,整个人往下出溜着,脚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带着转椅吱扭吱扭响。 口气也是欠揍的:“什么时候沦落到要靠拍电视剧度日了?” 时雨端坐解释:“这部戏是明年的重点剧目,上四星,制片方主动来找的咱们。” 毕景帆翻了两眼剧本,脸色不明。 时雨适时陈述利弊:“最近娱乐圈、饭圈都在清理整顿,接这部戏,政治意义大于其他,这个时候,站队很重要。” 毕景帆却不为所动,眼皮一抬,尽是鄙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拍我的电影。” 时雨就像受气的小媳妇,口气哀怨:“日子不好过,有的电影导演已经转行干综艺了……” 言下之意,毕少爷,您还能撑多久? 谁知毕景帆不吃这套,竟说:“大不了,还拍我的纪录片去。” 眼看着,今天想要说服他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时雨于是换了个话题。 “那个,Davie的家教,定了吗?” 第11章 原本时雨不提,毕景帆也要和他说的。 他没看简历,直接报了个人名:“玖芊忆。” 时雨的脸上瞬时闪过一丝窃喜。 被毕景帆捕捉到。 很不爽。 于是他牛逼哄哄地说:“昨天让她试讲了一节课,马马虎虎。” 时雨:“?” 都试讲过了? 也不便多问,点头说:“那我通知她。什么时候来上课?” 毕景帆:“明天。” 时雨:“明天?” 毕景帆挑眉:“怎么?不她自己说了随时吗?” 时雨:“不需要核酸阴性证明,体检报告?” 毕景帆:“你今天来带了吗?” 时雨:“带什么?” 毕景帆:“你的核酸阴性证明,体检报告。” 时雨:“……” 毕景帆:“还有事?” 时雨:“明天,几点?” Davie上午有钢琴课,下午有午睡的习惯。 毕景帆想了想:“下午四点。” 时雨刚要走,被毕景帆叫住:“拟个协议让她签好带来。内容我不看了,你看着写。” 时雨看着他的傲娇脸:“……好的。” 。。。 忙了一天。 临近下班时,玖弎突然收到梁玟夕发来的微信:【请吃饭/鼓掌/鼓掌】 玖弎:【?】 梁玟夕:【那边给回信了,你居然!被!录用了!/星星眼/星星眼】 玖弎:【真的假的】 梁玟夕:【协议发你,签完去上课的时候带着。客户微信也推给你,你们直接联系吧】 说完,梁玟夕果真拽了份PDF版的协议过来。 还有一个名叫“及时雨”的微信名片。 玖弎点开协议,匆匆扫过一眼,问梁玟夕:【这个及时雨,就是你说的那个名人/问号脸】 梁玟夕:【是吧,你加他微信不就知道了】 过了好一会。 玖弎回了一个字:【操】 梁玟夕:【?】 玖弎默默截了几张协议原图发到聊天界面: “乙方对甲方家庭关系、家庭背景、私人空间负有保密义务,在进入甲方私人空间教学期间,不得拍照、录音、录像,不得在个人社交软件、平台上传有关甲方的任何信息。” “根据疫情防控需要,乙方需每两周持核算检测阴性报告上岗,上课期间需全程佩戴口罩。” “到岗时间不得晚于开课时间前十分钟。若乙方因个人原因无法按时到岗上课,需不晚于48小时提交请假说明,经甲方批准后方可请假。若乙方未在规定时间内请假,或请假未批准而未到岗,则视为旷工,扣发下一节课时费的50%。” “乙方在授课期间,不得接打电话,不得玩手机,课后甲方如有课程方面的问题咨询乙方,乙方应确保及时回复信息、接听电话。” 梁玟夕:【.…..】 玖弎:【这下知道为什么是我被录取了吧】 梁玟夕:【操,签卖身契啊】 玖弎:【伤害性极大,侮辱性极强】 梁玟夕:【瞬间激起无限好奇心】 梁玟夕:【去会会他啊】 梁玟夕:【什么名人这么牛逼】 梁玟夕:【你不说你也是名人吗】 玖弎:【 == 我加他微信】 又过了好一阵。 玖弎:【态度还行】 梁玟夕:【加微信了/问号脸】 玖弎:【说让我明天下午四点去上课,给我发了地址,真他妈远,快到机场了】 梁玟夕:【有钱人不都住机场附近】 玖弎:【明天没法和你们去钓鱼了】 梁玟夕:【钓鱼不是早上去吗】 玖弎:【我怕赶不回来,第一次课,还要认路,还是提前点好】 梁玟夕:【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玖弎:【随你,你要不去,明天下了课我请你吃饭】 玖弎:【正好向你汇报一下名人家里的情况】 梁玟夕:【OK,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退出聊天界面,玖弎怀着对名人的天然好奇心,点进及时雨的朋友圈。 发现。 对方设置了朋友圈不可见。 也是。 名人的朋友圈,哪是你想看就能看得呢。 玖弎这么想着。 也把自己的朋友圈设置为了对方不可见。 收拾了东西,准备下班。 好巧不巧,在水房边,又碰见了代义能。 “一起回去?” 他问。 玖弎说:“好,正好有事和你说。” 两人坐进车里,不等玖叁拉安全带,代义能抢在她前面拽住了她的安全带。 人往她身上探的时候。 一股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笼住她鼻尖。 清爽的柠檬味。 玖弎吓了一跳。 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 还有,这么近的距离。 然后,就听见“咔哒”一声。 他帮她插好了安全带。 自始至终,代义能没看她,也没解释。 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将车开出了车库。 玖弎的眼珠子不安地转了两圈,刚要开口,听见他问:“你不是有事和我说?” “哦,对。” 玖弎才想起来:“上次说的那个家教,让我明天去上班,刚刚通知的,所以,明天不能和你去钓鱼了。” 代义能其实已经大概猜到了。 打从她带着歉意说有事要和他说的时候。 他以为,她可能因为要加班,或者,临时有其他安排。 明天去不了了。 因为有思想准备,代义能表现地十分豁然:“恭喜你啊。” 恭喜啥呀,玖弎刚想和他吐槽那份苛刻的协议,一想起代义能刚才帮她系安全带的样子,到嘴的话咽下去,拉开了一些距离感地说:“谢谢。” 代义能说:“在哪上课,远吗?” 玖弎说:“机场那边。” “几点上课?” “下午四点。” 代义能说:“你把地址发我,我回来直接去接你下课。” 玖弎微微皱了皱眉。 每天下班,因为顺路,蹭个同事的顺风车,他们不是这样的关系吗? 什么时候发展到了,上车,他帮她系安全带,周末,他专程来接她下班的关系了? 再看代义能,还是那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倒像是她想多了。 “不用了。”玖弎说:“明天我约了梁玟夕,晚上一起吃饭。” “那行,你要是有需要就找我。反正我下午就回来了,也没什么事。” “好的,谢谢。” 直到下车,玖弎还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临睡前,看见代义能突然发来的微信【早点睡,晚安】 这种不真实感顿时让她一阵头皮发麻。 她又不是块木头。 看能哥这架势,莫不是,要追她? 。。。 有钱人住的地方,不在乎远近,只要,私密性高。 玖弎换乘了3趟地铁,坐了半小时公交,又走了十分钟。 才找到这个名叫“南山美墅馆”的地方。 门口的岗亭上布满了摄像头,朝各个方向探着。 见是步行来访的人,保安连头都不抬一下。 “请问,我要去南—A8号,约好的。” “叫什么名字?” “玖芊忆。” “身份证登记一下。” 户主应该是和保安沟通过了的,玖弎登了身份证,扫了健康码,保安按了个按钮。 小铁门在她面前徐徐打开。 像是打开了一扇迈进新世界的大门。 入目郁郁葱葱,到处都是树,一块天然草坪,这季节还是碧绿的。 往里走,是一大片开阔的湖水,岸边连着山脚,一幢幢别墅掩映在山上,放眼望去,就像童话世界里的树屋。 四下无人,就连鸟也比别处安静,她要去哪里找南—A8号? 只得又回头去问那保安。 保安大概把她当作哪家请的保姆了,觉得和她说不明白,干脆画了张地图给她。 玖弎攥着地图,看了眼时间。 三点四十五了。 如果在五分钟之内跑不到半山腰,今天这第一次课,她就要迟到了。 因此,虽然知道机会渺茫,她还是拔腿跑了起来。 不到两点就从家出发了。 路上奔波了两个小时,还不能按时到。 也实在太冤了。 她便呕着这一口气,跑到了山上的第二个岔路口,照地图画的,往右手边转,看到的第一家,就是了。 冲过去按门铃,整三点五十。 视频对讲里,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谁啊?” 她气喘吁吁;“玖芊忆,来教课的。” “哦,快进来吧。” 女人热情地按开了大铁门,玖弎一只脚跨进去。 不得不承认。 及时雨是个名人。 还是个名利双收的人。 才能住得起这么壕的房子。 花园,泳池,游艺区,烧烤区,车库。 穿过这些,才是那幢大到没朋友的别墅。 呈一个凹字型,像座宫殿似的,踞在半山腰。 往下看去,视野也是极好,湖光山色,净收眼底。 已经晚了。 玖弎也顾不上多看,匆匆拾级而上,来到别墅一层的大门外。 再次钦铃。 还是那个女人的声音:“门已经开了,进来吧。” 玖弎推门进去,迎面就看见了那个女人。 约莫五十来岁,烫的卷发扎了个短小的辫子,就像专门在门口迎她似的,招呼她换鞋,将她往屋里领。 “玖老师吧,你好。” “您好,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季,叫我季阿姨就行。” 玖弎不敢妄加揣测她的身份,是主人抑或是佣人,很尊重地叫她:“季,阿姨。” 初来乍到,又是这么个排场,玖弎到底是拘谨的。 目光所及之处,只匆匆看一眼,绝不去向别处张望。 屋里是典型的北美家居风格,原木家具,皮质沙发,都是无比的大,铺排在这空而高的屋子里,又都像过家家积木似的小。 玖弎严重怀疑,在这屋子里每天走上两遍,足能达到2万步。 季阿姨在前面走,又回头看她两眼,说:“都进家了,把口罩摘了吧。” 玖弎:“?不是说要一直戴着口罩?” 季阿姨不明所以:“戴什么口罩啊,多闷得慌!说话也听不清,还怎么上课。摘了摘了。” 玖弎于是摘下了口罩,塞到了衣服口袋里。 这时候。 客厅后面的长廊上,有个小孩子跑出来,兴奋地叫着:“季阿姨,是老师来了吗?” 小孩叫她季阿姨,应该是管家。玖弎见她拉着小孩的手说:“是你的老师,快叫玖老师。” 小男孩盯着她看了两秒,好奇又惊喜地说:“咦,这不是橙子老师吗?” 玖弎也认出来了。 是他。 乐创科学课,她班里的那个话痨Davie。 已经是第三次见了。 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 那么这个季阿姨,就是万圣节在鬼屋,喊着“我是带孩子来”的那个妇女了? 玖弎有点想笑。 季阿姨却板着脸对Davie说:“什么橙子老师,是玖老师!” 玖弎笑着说:“是橙子老师,Davie的在线科学课也是我教的。” 季阿姨狐疑:“那个科学课,不是瓶子老师教吗?” Davie上科学课,季阿姨虽帮不上忙,基本也一直在旁边陪着,因而印象中,一直是瓶子老师在上课。 玖弎说:“我这周刚教他们班,才上了一次课。” “哦,哦。” 季阿姨连连点头。 Davie激动地拉起玖弎的手,把她往自己房间里带:“快来吧,橙子老师。” 第12章 Davie的书房在一层楼梯转角,阳光最好的那间。 朝南,是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犹如一间温室花房。 窗外正对着私家花园,隐约可见花园右侧的一排车库。 停着好几辆豪车。 Davie看了眼窗外,悄悄对玖弎说:“从这里,可以监视B的一举一动。” 玖弎想起,昨天班级群里新加入了一个叫Davie’s B的人。 大概就是那个及时雨。 她没想从一个孩子口里打听名人隐私,淡淡笑着说:“Davie,那,我们开始上课吧?” Davie点点头。 季阿姨推门进来,搁下一杯玫瑰花茶,笑眯眯地看着玖弎坐在Davie书桌边的样子,叫她先喝点热的,就出去了。 把门轻轻掩上,留下一道若有似无的缝。 屋里静下来。 偶尔能听见窗外鸟鸣啾啾。 学中文,首先要学会写自己的中文名字。 玖弎问Davie,你的中文名是什么? Davie摇头:“我没有中文名。” 玖弎诧异:“哦?” Davie说:“我一直在美国,不需要中文名。” 玖弎问:“那你来中国呢,也没起一个?” Davie:“我上的国际学校,老师都讲英文,叫我Davie。” 玖弎:“好吧。那,你爸爸姓什么?” Davie:“我爸爸是美国人。” 玖弎:“.…..” 难道那个及时雨,是个美国人? 玖弎只好又问:“那你妈妈姓什么?” Davie一字一句:“我妈妈姓毕。我妈妈叫,毕、景、鹂。” 姓,毕? 叫,毕景、鹂? Davie’s 、B? 玖弎顿感后脊梁一紧。 抛开一些不太好的联想和预感,觉得是最近毕景帆阴魂不散,自己有些神经过敏了。 她于是说:“那老师给你起个中文名吧。你的生日是几月?” Davie:“7月18。” 玖弎想了想,忽然有个很好的名字跳出来,说:“那就叫你,毕、夏吧,夏天的夏。好不好?” Davie十分高兴:“好!” 玖弎于是教他学写“毕、夏”两个字。 比划有点复杂,Davie不会写中文,比照着玖弎的笔迹,一笔一划地模仿着,在白纸上写下拳头大小,歪歪扭扭的两个字——毕、夏。 之后,玖弎又从最基础的汉语拼音教起,教他学写了横、竖的比划。 约莫过了半小时。 看出Davie注意力不集中,有点累了,玖弎说:“咱们休息会吧。” Davie一听,“蹭”得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橙子老师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个东西。” 说完开门冲出去,蹬蹬蹬的脚步声跑远了。 再回来,手里多了个静电娃娃。 就是前天科学课上做的那个。 Davie献宝一样,把静电娃娃举到玖弎的眼皮子底下:“你看,我和B一起做的。” 橙子接过来,细看了看,比她自己课前实验做得都好。 头发丝又细又匀。 娃娃的眼睛贴的很正。 铜贴纸也平平整整,没有一点褶皱。 中间的橡皮筋紧紧箍在滚轮上,各部位的衔接都十分完美。 一摇手柄,娃娃的头发根根翘了起来。 是个十分优秀而精致的手工作品。 玖弎笑着说:“这是橙子老师见过做得最好的静电娃娃。” Davie不无得意地说:“我特别喜欢它,这两天都和它一起睡觉。因为是B和我一起做的。” 说完,又换做大人的老成口吻说:“B这个人,虽然脾气臭,但做起事来,还是很厉害的。” 为了强调B的缺点而非优点,Davie撅起小嘴又补了一句:“就是脾气臭!” 玖弎尬笑了两声,说:“那我们,接着上课吧?” 剩下的一个多小时。 玖弎教Davie学了古诗《咏鹅》。 两人一起画大白鹅玩。 又聊了会天,听Davie说自己如何喜欢机甲,向她介绍各种游戏、动漫、电影里的机甲人物。 说他的梦想,是设计、制作和操控机甲。 玖弎认真听着,适时纠正他的发音和语法,两个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 眼看着,窗外的天光由明转暗,已经全黑下来。 玖弎看了眼时间,六点了。 她站起身:“那今天的课就先到这?老师明天再来。” Davie:“好,你明天要早点来哦。” 玖弎微笑着往外走,一边穿外套,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口罩带上,季阿姨已经又等在了门口:“玖老师要走啦。” 玖弎朝她点头:“嗯。” 说着从包里取出两份协议。 她已经签好了。 进门到现在,也没人管她要。 她交给季阿姨:“这是授课协议,麻烦您转交给Davie的家长。” 季阿姨点头说好。 玖弎本来想问她课时劳务结算的事,见季阿姨不提,估计这事和她也说不着,便和她道了再见,走出了大宅。 铁门自她身后缓缓合上。 漆黑的山路上亮着昏黄的路灯。 和她来时,已经全然换了一幅景象。 玖弎摘下口罩,呼吸着山林间清新的空气,因为惯性,在下山路上一颠一颠走着。 她先掏出手机,给梁玟夕发微信: 【下课了】 【去哪吃?】 又点击那个今天从头到尾都没见到面的及时雨。 是协议上写的,课时劳务一次课一结算。 由甲方通过微信或支付宝转账的方式支付。 这都六点一刻了。 要是懂事点的,不应该稍微提前点,或者一过六点就转钱吗? 果然还是。 越有钱越抠门。 还得她主动去要。 她斟酌了一下,给及时雨发了条微信:【您好,这边课已经上完,我回去了】 信息发出去,等着,那边没回。 玖弎盯着屏幕,走到了岔路口。 突然间。 转角处两道车灯射过来,自下而上。 那车急转弯,大概没料到路上有人,并没有减速。 玖弎盯着手机,也没抬头看路。 司机反应算快,看见有人窜出来,猛地一脚急刹,足有半人高的轮胎摩擦地面,于寂静的山路上发出尖厉而刺耳的一声“呲”。 玖弎惊得一个顿步,手机脱手砸在地上,弹了一下,掉入旁边的草堆里。 太过熟悉的一幕。 就连车都长得一模一样。 黑色的,方正的,像坦克一样硕大的,怪物。 停在距离她不足10公分的面前。 差一点。 那狰狞的大嘴就要把她吃了。 车灯太亮,隐约只能看见车里一个黑色的男人剪影。 玖弎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还了魂之后,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骂这个男人开车转弯不减速。 又转念想起刚才自己也在低头看手机,别骂出去自己不占理,反被他骂回来。 再说这地方,到处都有摄像头,万一这人有权有势,非要调监控反咬她碰瓷,她一平头小老百姓,就算脸上只剩嘴了也说不清。 这样想着。 她当即犯怂。 不等车里的人发作。 她将右手举到额边,面色和善地朝那人使劲挥了两下,表示歉意和和解。 然后,她弯腰从草堆里捡起手机,径自从那车边走了过去。 车里。 毕景帆急匆匆往回赶,是准备见这位新老师一面的。 谁知机场高速堵车,好不容易过了堵点,他一路猛踩油门,力道保持到了这个岔路口。 却再想不到。 会以这样的方式和新老师见面—— 黑暗的山路里突然窜出个人来。 就在他的车头前。 差点就要来不及刹车撞上。 吓出他一身冷汗。 胸口也在方向盘上猛磕了一下。 生疼。 待他反应过来时。 那位新老师已经和没事人似的,大摇大摆地,走远了。 从高高的后视镜看过去。 那个瘦高的身影一点点变小。 变成了他眼底的一颗痣。 。。。 回到家。 Davie早已看见他停车入库,跑到门口迎他。 “B,橙子老师,来给我上课的是橙子老师!” 孩子蹦蹦跳跳,欢快的就像只小动物。 毕景帆惊魂未定,对Davie的激动,表现得略显冷淡,略一抬眼,说:“是吗。” Davie追在他后面,说:“当然!我还给她看了静电娃娃,她夸我做得好!她明天还来!” 季阿姨见毕景帆今天回来的早,问他:“毕先生在家吃饭吗?” 毕景帆摇头:“不了,一会还要出去。” 季阿姨点头,接着Davie的话说:“这个玖老师,Davie特别喜欢她,说话轻声细语的,教小孩子也特别有耐心,温柔,有涵养,教得也好,真让毕先生找着了。” 玖弎在里面上课的时候,季阿姨扒着门缝,偷看了好几次。 每次都见她认真地对Davie说着什么,Davie也很认真地听着,还照着老师的要求做。 她就想,等毕先生回来要好好夸一夸这个玖老师,其实是为了夸毕先生,让他对Davie的事再上点心。 毕竟,自从Davie来了之后,远在美国的毕景鹂给她涨了一倍的薪水,况且,毕先生是Davie的亲舅舅啊。 Davie不知道大人心里这些弯弯绕的心思,又对毕景帆骄傲说:“橙子老师还给我起了一个中文名呢!” 毕景帆脚步略有一顿:“什么?” Davie:“毕夏。” 毕景帆猛咳了两声,扬起眉毛问:“什么?陛下?” Davie一本正经:“对,毕景鹂的毕,夏天的夏。” 毕景帆:“……” 这女人脑子有病吧,管自己学生“陛下陛下”的叫。 随便她吧。 反正他是不会叫的。 毕景帆走到楼上更衣间,准备换身衣服出门。 衣服脱到一半,Davie破门而入。 他见是“陛下”,也不避他,继续脱衣服。 发现刚才那一下着实撞得不轻,胸前青紫了一块。 看样子,要有些日子才能消了。 “B,”Davie坐在大沙发上,羡慕地说:“我以后开机甲,也要有你这身材。我看电影里,开机甲的都是你这样的身材。” 毕景帆斜睨他一眼,唇角闪过一丝得意,脱得只剩条内裤。 Davie说:“那一块块肌肉鼓的,就像……绿巨人。” 毕景帆唇线一拉:“你有事吗?” Davie:“我是来给你看我自己写的名字,还有,橙子老师教我画的大白鹅。鹅鹅鹅……曲向……什么来着?” 毕景帆套了身运动装,走到Davie身边坐下,夺过他手里的几张白纸,匆匆扫了两眼又还给他。 “这也能叫大白鹅?这明明就是鹌鹑。” Davie:“鹌鹑是什么?” 毕景帆用手指了指:“哪,就你们画的这个,就是鹌鹑。” Davie不死心地又问:“那我写的中文名字呢,还不错吧。” 毕景帆重又扫了眼玖弎一笔一划写的那个“毕”字,没做声。 Davie很开心,当他是默认了。 蹬蹬蹬地,跑下楼玩游戏去了。 毕景帆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季阿姨将两份文件递给他:“这是刚才玖老师走的时候留下的。让我转交给你。” 毕景帆看了眼封皮上《授课协议》几个字,对季阿姨说:“搁我书桌上吧。” 出门。 重又坐上那辆奔驰BARBUS。 下山的时候,就在刚才那个岔路口。 眼前蓦地闪回看到她的那幕。 实在是,心都快跳出来了。 现在想想,她当时一定也没看路。 手机还掉了。 走路不看路,这已经是他见到过的第三次了。 要命的坏毛病。 回头一定要找个机会,让她的“陛下”好好教育教育她。 让她长记性! 第13章 玖弎直到坐上公交车,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屏幕摔碎了。 从着地的左下角裂出一道深纹,带着旁边像蛛网一样散开,占据了屏幕的三分之一。 糊成一片的屏幕上,隐约可见及时雨的微信转账3000块姗姗来迟。 别无一句废话。 就连辛苦了,感谢的话都没有。 玖弎收了钱,觉得她拿的是自己付出正当劳动的合理报酬,他不来谢,她也没必要上赶着道谢。 想要夸奖Davie的话,也因为对方态度冷漠,什么也没说。 这边。 梁玟夕已经订好餐馆,早早去点上菜,等她一到就开吃。 见玖弎风尘仆仆进来,朝她一挥手:“这儿!” 玖弎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脱下外套掸椅背上。 铜锅涮肉。 锅里的滚水滋滋作响,鲜切的羊肉片可以下锅了。 梁玟夕说:“饿坏了吧,赶紧吃。” 玖弎喝了口热茶,说:“等等,我先上个厕所。” 下午两点多从家出来,到现在,五个多小时,她都没上过厕所。 想想好笑,快赶上那次扮鬼了。 上了厕所,洗手出来,大口吃光了一盘羊肉,玖弎才说:“快把老娘累屁了。” 梁玟夕:“怎么,路上颠的?” 玖弎吐槽:“那家人住山上,去一趟,和我去戒台寺上香的感觉是一样一样的。” 梁玟夕笑:“有那么夸张?” 开始涮第二盘羊肉,玖弎生无可恋的说:“要光是身体上的刺激也就算了。关键,心理上也老受刺激了。你说同样都是人,怎么人家就能那么有钱呢。” 梁玟夕:“说了是名人嘛。你见到那个及时雨了吗?” 玖弎摇头:“没。不过教的那个小孩,是我上乐创科学课班里的一个孩子。” 梁玟夕:“这么巧?” 玖弎:“嗯。特别巧。是个混血小孩,爸爸是美国人,妈妈是中国人,不知道那个及时雨是不是他爸爸。” 梁玟夕摇头:“应该不是。我朋友说了,客户就是本地人。” 玖弎:“那孩子管他叫B,那孩子的妈妈倒是姓毕,可他妈妈在美国。” 梁玟夕:“这家人也是怪,爸爸妈妈都在美国,为什么单把一个小孩子送到中国来?” 玖弎:“小孩说是为了学中文。” 梁玟夕:“够狠。那个B会不会是她妈妈的娘家人?小孩的舅舅之类的?” 玖弎懒得再想:“管他呢,反正也不是我舅舅。” 又感慨:“哎,我也好想有这么个有钱的舅舅。” 梁玟夕:“……” 吃了一阵,玖弎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问梁玟夕:“那个,你和能哥不是老乡吗,他人怎么样?” 梁玟夕似有短暂的一愣,又立马神采奕奕起来:“代义能?他人很好呀,平时话不多,不过你别看他闷不叽的,关键时刻,总能帮上忙。你这次下岗再就业,不就是他帮你找的。” 玖弎:“.…..” 所以,这笔债,她是还不清了? 梁玟夕:“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玖弎:“就感觉,他最近对我的态度有点……怪。” 梁玟夕笑得诡异:“怎么个,怪?” 玖弎瞪她:“你能别这样姨母笑吗!” 梁玟夕笑得更灿烂了,肩膀都跟着抖起来:“我可不得姨母笑,人家暗恋了你七年,你到现在才感觉到?” 玖弎:“.….. 你怎么知道的?” 梁玟夕:“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你这反射弧也真是够长的。” 玖弎呛声:“你都说了是暗恋,暗恋!暗恋能让我知道吗!” 梁玟夕:“这位小姐姐,7年,一直有个人在你身边,喜欢你。就算是暗恋,看你的眼神肯定和别人不一样的,是个人,哪怕稍稍有点脑子,也能感觉到好不好!” 玖弎:“.…..” 梁玟夕:“怎么,他开始追你了?” 玖弎:“好像……有点那个意思。” 梁玟夕夹了几片毛肚在锅里涮着,抬眼问玖弎:“你呢,什么感觉?” 玖弎:“没什么感觉。” 梁玟夕:“那就是,不讨厌咯。” 玖弎:“……” 为了撮合她认为十分适合的这一对,梁玟夕开始侃侃而谈:“谈恋爱嘛,和种树是一个道理,精心呵护,定期施肥,到一定的时候,该打药打药,该修枝修枝,还怕它长不好?” 玖弎摇头:“你忽略了最重要的因素。” 梁玟夕挑眉:“什么?” 玖弎掰手指数给她看:“阳光,空气,土壤,和,水。” 梁玟夕:“那是外部环境,你们现在一个公司上班,要阳光有阳光,要空气有空气,要水有水。” 玖弎:“……” 梁玟夕:“我的意思是,既然不讨厌,就试试看咯,你俩都是白纸一张,总要画过才知道,能不能画出一个大红囍字?” 玖弎撇了撇嘴,内心还是兀自抗拒:“再说吧。” 。。。 另一边。 周子翔晚上组了个局。 都是多少年前一起混剧组的弟兄。 这些年五湖四海,一个组接着一个组,为生计奔波。 凭实力,凭作品,凭口碑,已经成了各自领域里大神级的存在。 也都忙得,很久没见了。 比起那些大脑袋,这样有人情味的聚会,毕景帆还是很乐意参加的。 赶过去,大家伙都到齐了,见他进包间,纷纷起立鼓掌。 唯独周子翔坐着,大喊:“哎,哎,嘛呢,还嫌丫不够飘啊!” 毕景帆呛回:“你丫就是妒忌。” 周子翔还要反驳,被一旁的六子拦下来:“你就少说两句吧,你俩天天见,把机会留给我们。” 毕景帆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说:“六子哥,好久不见了!” 六子本名陆征,江湖人称六子。 和毕景帆是校友,比他高两届,摄影系毕业。 刚毕业那会,给毕景帆掌过两年机。 座上这些人,几乎都是在刚入行时结下的情谊,唯独周子翔,万贯家产的社会混子,一直混到毕景帆身边才老实下来。 心甘情愿给他打杂。 不过,富二代公子哥,嘴不饶人,一面心里暗戳戳崇拜他,一面偏要嘴上占他便宜。 又占不到。 见毕景帆坐下,他凑过来说:“怎么着,你丫不得谢谢我,要不是我费心张罗,你能一次见到这些个好兄弟?” 毕景帆斜睨他:“难道不是你谢我?要不是我,你能一下见到这么多大神?” 周子翔:“......” 酒菜上桌,男人们一边喝酒,一边吐槽近况,越说越激动,又难免好汉忆起当年勇,说起大学刚毕业那会,接不到戏,住地下室,泡横店讨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我们这些人里,只有毕导是赢在起跑线上的,拍戏纯凭兴趣。”灯光师阿林不无羡慕地说。 圈里人都知道。 毕景帆接戏,向来只拍他想拍的,从来不用考虑什么投资、回报。 不用担心没戏可拍。 真要是遇到他特别想拍的,就算缺拍摄资金,家里也有足够优越的条件满足他的创作欲。 毕景帆掸了掸手里的烟灰,语气闲散地说:“我是赢在了生命线上,纯凭玩命。” 周子翔不服,挑衅说:“在座的,谁干活不玩命!” 毕景帆朝空气里优雅地喷出一个烟圈,轻嗤道:“你。” 周子翔:“......” 六子中肯地说:“景帆我是知道他的,大学毕业实习,第一份工作在电视台做记者,那是真玩命啊。” 阿林好奇:“毕导还有这经历?” 六子说:“当时我在台里干摄助,上面要求去抗洪抢险一线报道,任务派下来,台里没人愿意去,就他主动站出来,要求去前方采访报道。” “我一看,小伙子,比我还小,又是校友,他妈的我这个当师哥的,不能落后啊,就申请和他一起去了。” 阿林说:“操,老六你这是表扬自己吧。” 六子说:“我和他比,那可真差远了。到了现场,这家伙除了完成采访任务,还参与救灾。有一个旅长,为了保护自己的战士,被洪水冲走了,他也跟着跳水里去救人。” 阿林问:“后来呢?救上来了吗?” 六子只管抽烟,不说话,场里一下子静下来。 默了半晌,才听见他幽幽地说:“小战士是救上来了,那个旅长,三天后才在三十公里外的河滩上找到。全身都泡发了。” 众人无声哀惋。 六子于一片静默声中轻叹:“唉,太惨了。” 周子翔如梦初醒,大叫道:“我知道了,他就是玖弎的爸爸吧!” 此语一出,众人恍然。 毕景帆的成名作《玖弎》,虽然市场认可度不高,但在业内一直是教科书级的存在。 在座的即便没看过,也都听说过。 周子翔因为之前毕景帆让他去打听玖弎的事,特意把片子找出来,认真看过一遍。 那个处在青春期,拥有旺盛生命力的女孩,倔强地将失去亲人的悲恸和对逝者的思念深深藏起来,刻意不在摄像机前显露出丝毫。 因此。 才更让人心痛。 和反思。 六子问毕景帆:“你后来和那女孩联系过吗?” 毕景帆眉睫低垂,桃花眼里明灭不定的光一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没。” 周子翔看出他一瞬间里情绪的低落,有意打岔:“丫估计拍片子的时候把人家小姑娘得罪光了,哪还有脸再去联系人家!” 六子难得和周子翔达成一致意见,十分赞同地点头说:“景帆那时候是没少霍霍人家,我还记得,他非逼着小姑娘给他做饭吃。” 毕景帆按灭了手里的烟。 盯着那烟灰缸里的余烬,想。 他那时候脸皮是真厚啊。 不要脸的事,又岂止干过一件两件。 。。。 玖弎的妈妈据说是因为工作关系,很少回家。 玖弎放学后,通常要先做自己和奶奶的晚饭,喂卧病在床的奶奶吃完,自己再吃。 待到把这些忙完,才有时间写作业,复习功课。 她那时刚上高三,学业十分紧张,一晚上,要数次从书桌前起来,喂奶奶吃药,伺候奶奶擦身,照顾奶奶睡觉。 等自己睡下,已近凌晨。 第二天一早,她便要起床做早饭,留出白天奶奶吃的饭菜,等请的看护来了,她再去上学。 有时候,看护来晚了,她上学就要迟到。 毕景帆曾问过她,为什么不找一个住家,可以做饭的看护。 她面无表情地说,请不起。 毕景帆于是说,我给你钱,不过你要给我做顿饭吃。 他当时只是因为拍摄时,觉得玖弎做的饭菜很香,可她一次都没开口请他一起吃过。 即便做多了,第二天吃剩的,也没他的份。 他垂涎已久,很想尝尝。 此外。 玖弎每次吃饭都要在饭桌上放一副空碗筷。 空荡荡的客厅里。 豆黄色的灯光。 墙上那张穿军装的遗像。 女孩一个人坐在饭桌前,对着对面的空碗筷默不做响地吃着饭。 那画面实在是。 太过凄清,孤单。 他想,如果多一个人坐她旁边吃饭。 两副碗筷的敲击声。 是不是即便屋外漆黑阴冷。 屋里也能多一份暖意。 可在玖弎看来,他这纯属有钱烧得,臭显摆,戏弄人。 他出钱,让她找个住家能做饭的看护。 然后,还要她给他做饭吃。 神经病。 想的美。 结果当然是。 被她一口回绝。 然而,那天陪她从墓地回来之后。 玖弎直接去了趟菜市场,大包小包买了好多菜,让他拎着。 回家后,她一口气烧了六个菜,请他留下来一起吃饭。 她的厨艺,绝非一日之功,不仅看着香,吃起来味道也十分的好。 毕景帆不禁又说:“我给你钱,你把我的晚饭包了吧。就我自己,一天一百,够不够?” 而全然不顾及她是一名明年即将参加高考的毕业班的学生。 见她不说话,似是在算账,他又说:“用这笔钱,你可以请一个住家看护,24小时照顾奶奶。白天的饭也可以让她做。你反正每天晚上都要回来吃饭,多做我一个人的,应该也不费事。” 玖弎沉默了一会。 毕景帆知道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 以为她又要拒绝。 谁知她竟说:“好。” 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还附加了一个条件:“这件事,别让我妈知道。钱,也只给我。” 第14章 片子拍了七个月。 毕景帆花了一万五,吃了五个月玖弎亲手做的晚饭。 有时候,明明下午就可以收工,他也大剌剌地蹭到晚上,吃完她做的饭再走。 有时候,组里其他三个下馆子想拖着他一起,他身为导演只负责给钱,人却不去,一定要在玖弎这里吃晚饭。 六子十分不理解,说,再好吃的饭,也架不住天天吃啊。 他却很有自己的道理,眉峰一挑,理直气壮地说:“操,这个月的钱都给了,一天一百,不吃多他妈亏得慌。” 六子心说你自己愿意当冤大头,给的时候也不见心疼,这时候喊亏。 却也没说什么,摇了摇头,和其他两个下馆子去了。 用毕景帆给的钱,玖弎后来找了个住家看护。 这样,奶奶身边24小时都能有人照看。 她也可以安心学习了。 耳边。 隐约听见六子说,不知道那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周子翔偷瞄了毕景帆一眼,欲言又止。 将他所打听到的后来发生在那姑娘身上的事。 尽数艰难地憋回去了。 他以为,毕少爷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这点眼力价,他周子翔还是有的。 。。。 两个女人风卷残云。 吃得连垫鹌鹑蛋的生菜都不剩。 打着麻酱嗝,梁玟夕对玖弎说:“好想再吃一次你做的糖醋小排啊。” 玖弎揉着吃撑了的肚子,说:“我已经很久不做饭了。” 梁玟夕说:“上班吃食堂,你周末也不做吗?” 玖弎摇头:“好不容易周末,还不休息休息。” 拜某人所赐,她曾经有一个阶段,做饭做到想吐。 那人胃口却是特别好,不管她做多少,总能吃得干干净净。 她就像是饲养员。 每天都在。 喂猪。 喂出了后遗症。 后来即便一个人生活,她也很少做饭了。 和莎莎合住这么久,还没莎莎下厨的次数多。 想起莎莎要搬走的事,她对梁玟夕说:“我室友最近要搬家,你认识的人多,帮我听着,有没有想合租的。” 梁玟夕坏笑:“我倒是知道一个在找房子的,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玖弎好奇:“谁?” 梁玟夕噗嗤笑喷:“社会你能哥。” 玖弎板脸:“有意思吗。” 梁玟夕:“当然。你考虑考虑,知根知底,对你关心体贴,还能每天一起上下班,上哪找这样优秀的室友去。” 玖弎翻白眼:“算了,当我没说。” 。。。 毕景帆晚上没少喝。 散场时,时雨接到周子翔的电话赶来,已经在餐馆门口等了一阵。 毕景帆一一和大伙拥抱告别,又请六子有时间去他家里玩。 六子也喝多了,紧紧搂着他,半天不撒手。 俩大老爷们当街那样抱着,看得时雨心惊肉跳。 幸好被较为清醒的周子翔拉开了。 “哎哎哎,这两位好基友,当心明天上热搜啊。” 众人推推搡搡,把毕景帆塞进他那辆改装加宽的越野车,目送他离开。 上了车。 毕景帆斜倚在后排座位上,喷着酒气。 时雨知道他的酒量以及此刻很清醒。 于是说:“今天上课的钱,我已经微信转给她了。我还以为你着急赶回去,会当面给她结账。” 又犹豫地说:“是她主动来问我的,可能把我当成Davie的家人了。你要不要,直接加她微信?” 又斩钉截铁地说:“这样,如果你有什么事找她,或者她有关于Davie的事找你,就省得我在中间传话了。” 后排一直很安静。 除了低沉的呼吸声。 时雨以为他睡着了。 从后视镜上瞄了他一眼。 见他一直看着车窗外。 像尊静默的雕塑。 直到,车下了机场高速。 即将开进南山美墅馆。 他突然开口了,声音带着被酒精熏染过的麻痹性:“我在确认一件事。” “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在那之前,你和她联系着。” 时雨:“......” 确认什么? 确认他自己是直的还是弯的吗? 可见那个名叫玖芊忆的女人的重要。 停好车,等毕景帆下去。 时雨赶紧掏出手机,给她发了条微信:【谢谢你】 这时候。 他的手机紧跟着蹦出一条毕景帆的信息:【以后她上课的劳务,全部课前支付】 时雨:【收到】 玖弎洗完澡上床。 看到这条来自及时雨的微信。 又看了眼时间。 11:10。 这...... 隔了这么长时间。 又是这么晚。 突然没头没尾地发来一句谢谢。 实在是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啊。 她对着手机,纠结了一阵。 一开始不想回。 就当她已经睡了,没看见不行么。 又想。 可能及时雨这会才回家,听到家里人的反馈。 还比较满意。 于是给她发了条微信。 表示感谢。 毕竟是雇佣关系。 雇主主动表示感谢。 她明明看见,却当没看见。 好像不合适。 但。 都这么晚了。 她完全没有和他长篇汇报的必要了吧。 于是。 她回了一条:【不客气】 又加了一条:【明天见】 最后这句发完,她有点后悔,好像她多么盼望明天能见到他似的。 想要撤回去。 又怕及时雨已经看见了,撤走更显刻意。 便没再操作。 及时雨没有回复她。 止于此的聊天界面。 感觉像是。 明天,他也没打算和她见面。 。。。 答应了Davie会早点去。 玖弎比昨天又提前了十分钟出门。 下楼,刚走到小区门口。 后面有车朝她按喇叭。 三声急促的,很短的提示音。 她下意识先检视自己。 正常走在人行道上,也没有试图横穿马路。 那为什么还要嘀她? 她不解地回头。 发现竟是代义能的车。 已经缓缓开过来,在她身边停下。 代义能摇下窗户,满面带笑地说:“怎么走这么早,我要再晚来两分钟,就要错过了。” 倒显得玖弎不太自然:“你怎么......,那地方比较,远。” 代义能:“快上车吧。我听梁玟夕说了,你去一趟特别不方便,我送你过去。” 玖弎:“......” 看来以后不能什么事都告诉梁玟夕了。 那家伙,根本就是墙头草。 见她磨蹭,代义能说:“快点,这地方不好停车。” 玖弎实在不想额外欠他人情,但他都把车开到了楼下,她这时候掉头就走,又显得太不近人情。 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上车。 心里嘀咕,还不知道梁玟夕那个大嘴巴,都和代义能说了些什么。 怕代义能又凑过来给她系安全带,她一上车,赶紧自己先系好。 代义能问:“在哪个小区?” “南山美墅馆”。 代义能开始设置车载导航,显示距离49公里,路上有几个红色堵点,都不长,开过去要一个半小时。 “几点上课?”他问。 “四点。” “来的及。” 他这话,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安慰玖弎别着急。 玖弎没说话。 代义能将车开出小区,车里的调频播着88.7音悦台。 他好像心情特别好,说:“昨天你没去,我们钓上来的鱼直接烤了,味道超级赞。那边现在弄了房车营地,就在西溪边上。下次有小长假,我带你去。” 玖弎犹豫着,礼貌性回:“好。” 代义能又指了指导航,说:“这地方,是在南山旁边吗?” 玖弎说:“对。” 代义能说:“咱们上大学的时候去过南山,还在那露营了,你有印象吗?” 玖弎说:“我没去。” 她那时候一直在做兼职家教,学院和系里周末组织的活动,她一次也没去过。 代义能一说出口,也反应过来,芊忆没和他们去。 记得当时还有男生问,芊忆怎么没来。 他竖耳朵听着,有女生说,不屑和你们玩呗。 说得他们都以为,芊忆在外面有男朋友了。 因为要和男朋友约会,所有才不来参加这样的集体活动。 两人无话。 沉默了一阵,车开上了高速。 走走停停。 代义能不时看表,加塞并线,显得比她还着急。 玖弎看不下去了,说:“能哥,你慢点开,不着急。” 代义能说:“早知道机场高速这么堵,下次可以再早点。” 玖弎想了想,还是开口说:“能哥,以后还是我自己去吧,毕竟是我的兼职,没必要搭两个人工成本进来。周末加班,可是三倍工资呢,这么贵的专职司机,我请不起。” 这一句玩笑话,将两人的边界清晰划分在工作关系上。 也表明。 至少现阶段,她没有打破这个边界的想法。 代义能的面颊瞬间烫起来。 有点手足无措。 让你很容易就能发现,原来他面上的镇定,都是假象。 一击即溃。 他从嗓子眼里不太自信的咳了两声。 说:“我是自愿的。” 玖弎笑得无害:“可我会有负担呀能哥。” 代义能明显已经尽力了。 是他这段时间以来,能突破的极限。 是他太心急了。 单方面输出积压太久的喜欢。 成了对方的负担。 但他是不会放弃的。 僵了一阵。 他说:“好。要是有需要,你随时呼我,我给你打三折。” 玖弎如释重负,笑着说:“好。” 车开到南山美墅馆门口。 再要往里开,需要保安向户主报车牌号。 户主同意后才能开车进去。 玖弎嫌麻烦,对代义能说:“我走进去吧,没多远。再说今天本来到的就早,时间足够。” 代义能往大铁门里看,只能看见从矛一样尖利的铁栏缝隙透出来的点点老绿。 “那,我回去了?” “嗯,谢谢能哥,回去慢点。” “不用我在这等你下课?空车往回拉一趟,来时成本翻倍。” “......” “好,好,我走了。” 玖弎站在门口,目送代义能的车开走,才登记进去。 第二次来,已经熟门熟路了,时间又充裕。 玖弎在这片静谧的山麓私家花园里闲庭信步。 走到视野极好的地方,还掏出手机拍几张美景照片。 一直走到昨天差点撞车的那个岔路。 柏油路面上两道黑色的刹车印,异常清晰。 足有两米长。 由深到浅。 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简直,刺目、惊心。 如今想想。 她也是后怕不已。 不免摸着小心脏,加快了脚步。 来到A-南8号院,一按门铃,大铁门便开了。 穿过那片大花园,踩着几片脆卷的落叶,来到别墅门口。 这次还不等她按铃,大门自内向外打开。 还是季阿姨那张热情的脸。 “玖老师,来啦!” “来了。季阿姨好。” “快进来吧,Davie为了等你,今天午觉都没睡。” 话音刚落,Davie也冲了出来:“橙子老师好!” “你好啊。” 玖弎在玄关换了鞋,被Davie急火火地拉着往里走。 进到昨天的那间书房。 她一坐下,Davie就神秘兮兮地说:“今天B在家。你看。” 说着,他指了指窗外车库,停在最外面的一辆黑色越野车。 “最近他比较专一,一直开这辆车。今天一天,车都没开走。” 第15章 玖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一眼就认出了那辆高头方脸的黑车—— 岔路口两道刹车痕的始作俑者。 想不到,她和及时雨先生已经有过一面之缘了。 只是。 能够用来形容这一面之缘的词都不太妙。 比如她现在能够想到的: 冤家路窄。 狭路相逢。 又开始暗自庆幸自己昨天所表现出的克制。 不至于让彼此间的第一印象变得更遭。 这时候。 季阿姨推门进来。 在她面前放下一杯玫瑰花茶:“玖老师,喝茶。” 玖弎道谢。 季阿姨笑容满面地说:“那我就不打搅您上课了。” 说着,出去带上了门。 依然留着一道缝。 玖弎收回心神,和Davie说,我们开始上课吧。 先复习昨天学的古诗。 玖弎:“鹅鹅鹅。” Davie:“鹅不鹅。” 玖弎:“曲项向天歌。” Davie:“曲项不向天歌。” 玖弎:“白毛浮绿水。” Davie:“白毛不浮绿水。” 玖弎:“红掌拨清波。” Davie:“红掌不拨清波。” 玖弎:“......Davie,你为什么每句都要加个‘不’字?” Davie:“因为B说我们画的是鹌鹑,不是鹅。” 玖弎:“......” 上完第一节 课,Davie让玖弎陪他去活动室玩。 反正陪聊,在活动室边玩边学,更容易加深记忆。 玖弎便答应了。 活动室也在一层,和书房是个大对角,走过去,需要横穿整个客厅,走到长廊的另一头。 幽长的冗道,静悄悄的,只看见一位擦地板的保洁阿姨。 将脚下深棕色的实木地板擦得锃亮。 Davie蹦跳着把她拉进活动室。 一推门。 贫穷又一次限制了她的现象。 一整面墙的玩具架,里面陈列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机器战士,机甲,变形金刚。 活动室中间是一个十几平米的遥控车拉力赛赛道,可以多辆赛车同时比赛,复杂程度堪比商场里按分钟计费的专业赛道。 Davie的兴趣却在那些机甲上。 他兴奋地向玖弎一一展示介绍不同年份,不同型号的机器战士,说里面有很多款都是限量款和绝版。 玖弎问:“这些都是你从美国带来的?” Davie说:“从美国只带了小部分,大部分都是我来了以后新买的。” 他给一个机甲更换手里的武器,嘴里喃喃地说:“我刚来的时候,因为很想妈妈,晚上睡觉前总哭,每次一哭,B就会说,只要我不哭,明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一个新的机甲。” “一开始我不相信,后来,有一次,我忍住了没哭,果然,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床头就有一个新的机甲。” “后来,为了得到新机甲,我就不哭了。你看,这些都是我表现好,B叫他们来陪我玩的。” 玖弎若有所思地问:“Davie,这个B,是你的什么人啊?” Davie脱口道:“He’s my uncle.” 竟被梁玟夕猜对了。 倒是一个既有钱,有又爱的舅舅。 Davie拿出几个机甲,要和玖弎编故事。 玖弎说好。 两人合编了一个关于未来世界,机甲拯救外星人入侵地球的故事。 最后,正义战胜邪恶。 机甲保护了人类,取得了战斗的胜利。 故事编完,玖弎也要走了。 Davie的依依不舍完全是真情流露,不好意思说,就用眼神挽留她再多呆一会,但也知道留不住。 这样大的房子,这样小的孩子。 每天都和一个上了年纪,没什么共同话题的阿姨呆在一起。 再有多少玩具玩。 孤单,也是真的孤单。 这种感觉。 身为穷人的玖弎也曾深有体会。 她安慰他说:“周四晚上的科学课,你就又可以见到橙子老师啦。然后,过了礼拜五,周六周日,橙子老师都会来陪Davie玩,好不好?” Davie勉强点了点头。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说,“那,再见啦”。 从活动室出来,玖弎没看见季阿姨。 空荡荡的客厅,灯已经亮了,一个人也没有。 估计保洁阿姨也已经下班了。 她戴上口罩,掏出手机,原本想告诉及时雨自己要走了。 才发现。 今天的课时劳务费,及时雨早在两个小时前就已经转给她了。 她于是点击回复:【收到,谢谢】 再一抬眼,差点撞到一个人。 高个子,宽肩膀。 不知从哪个方向来,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突然挡在她面前。 遮住了屋顶水晶灯折射出的绮丽光线。 就连空气都一瞬变稀薄。 玖弎下意识抬头。 视线撞进那双桃花眼里。 四目相对的一瞬。 她眼神里的惊讶瞬时转为惊恐。 差点惊叫出声。 操! 竟然! 竟然是!! 他!!! 所有此前从Davie那里得到的片段信息。 在这一瞬终于完全凭凑完整。 对上了号。 毕景、鹂。 B。 Davie's B。 毕、景、帆。 她早该想到的。 潜意识里,也曾经这样想到过的。 却图一时轻省,被她完全忽略掉了。 终于铸就成了此刻的。 冤家路窄。 狭路相逢。 有生之年,终不能幸免。 此时此刻。 光线和角度都十分完美。 让她得以,被迫的,近距离看到他脸上的毛孔。 简直和百度高清照片里一样的细腻、光滑。 就连下巴上泛青的胡渣。 都是精致的。 他看过来的眼神,透着一种陌生的打量。 浅浅的一扫而过。 刮的人面疼。 而后。 他唇角上翘,似笑非笑地说:“玖......芊忆?” 一副完全不认识她的样子。 玖弎:“是......我。您是......?” 既然他没认出自己,她也只好硬着头皮,顺着他起了个头的剧本往下演,佯装辨别了一下,而后又认真地脱口而出:“及先生?” 叫出来觉得奇怪,她应该连名带姓叫的—— 及时雨先生? 他不答。 时间便像是凝固住了。 气氛僵持在那。 玖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他。 好像自己带了口罩,便可以明火执仗的撒谎。 又或者,是他表现出的疏离感太过强烈。 作为对比,如果,她第一眼就认出他来。 那感觉。 简直就像乡下来的穷亲戚,猴急地想攀这门富贾权贵的高枝。 也,太贱了。 他眼里的灼光略有一黯,深不见底的眼里,带上一层深深的玩味。 就连语气都是玩味的:“及,先生?” 玖弎将错就错,用全然陌生人的口吻:“及,时雨?不是您的,微信名?” 一个“您”字,说得倒顺口。 却让对方听不出丝毫尊敬之意。 他又盯着她看了一阵。 恍若才明白过来。 “啊。”他拖腔带吊,唇角扯出丝玩世不恭的笑意:“那是我助理。我的微信名叫景帆。毕景帆的,景帆。” 傲慢的口吻,就像毕景帆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她必须要认识的名人。 玖弎:“......” 干脆破罐子破摔:“哦,很抱歉,因为之前,一直是及时雨先生在和我联系,我认错人了。” 他的面色似有一僵。 眨眼的功夫,已换上一贯的纨绔不羁。 口吻也冷下来。 “没事儿。占用芊、忆老师几分钟时间?” 玖弎:“......好。” 。。。 跟着他上楼。 那个熟悉的,双手抄兜,流里流气,恨不能上个楼梯也要耍帅的大少爷毕景帆。 就在她眼前。 又他妈的。 出现了。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 大脑显然已经从最初那一眼的震惊与慌乱中适应过来。 事已至此。 她想了想。 自己也没什么一定要认出他不可的理由。 估计以他的脾气秉性,也不想将两人简单的雇佣关系复杂化。 就像十年前。 和他说完了那句再见。 她又补了一句,我的再见,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两个世界里的人。 不过萍水相逢。 谁都不要揪扯不清。 最好是轻装上路。 不得已再见时,不过陌生人。 况且今时今日他所表现出来的,不也是这个意思么。 上了楼,她跟他走进书房。 他自己在书桌前坐下,下颔朝沙发上一点,干脆地说:“坐。” 玖弎坐下。 正对着他身后那一整面墙的书脊。 还有。 被射灯照着,晃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的大小奖杯。 在知识和荣誉面前。 玖弎深感自己渺小。 坐下来的姿势,也不觉紧绷了些。 他不说话,兀自点了一根烟。 也不抽。 隔着袅袅升起的白烟,定定看着她。 直看得她呼吸不畅。 他居高临下地开口了:“屋里带什么口罩啊,不闷吗?” 玖弎:“是协议里......” “那条我划掉了。” 他这才吸了口烟,眉心被烟灰呛得一皱,说:“把口罩摘了。” 表情和口气都很不善。 玖弎竟被震慑住了。 乖乖摘下口罩。 这下。 他脸色稍显缓和了些。 桃花眼气定神闲地在她脸上逡巡一圈。 然后。 甚是满意地,整个人用力靠上椅背,吐出一个烟圈。 开口,还是对待陌生人的淡漠语气:“Davie是我姐的孩子。” 玖弎:“?” 她知道的啊。 何以还让毕少爷特意解释? 她不会误会的呀。 “所以,你是她选的老师。” 玖弎:“......” “协议也是她拟的。不过,委托我签。” 说着,他把手里的协议往书桌边沿一推,意思是,让她自己过来取。 “我已经签好了。这份,你留着。” 玖弎起身,走过去,从桌边取走协议。 匆匆翻了两眼,发现里面涉及需要每两周做核算检测,上课全程戴口罩,不许看手机,请假需提前48小时的条款,已经都被他大笔一挥。 划掉了。 最后一页。 落款。 甲方:毕景帆。 乙方:玖芊忆。 两个人的名字,一个龙飞凤舞,一个规规矩矩,也都签好了。 她收起协议。 说:“谢谢。毕先生。” 见他叼着烟的手指触额,像在思考什么。 她又说:“我会按照协议约定,认真履行乙方义务。也希望,甲方能够保障乙方应有的权利。” 听她咬文嚼字地说完。 毕景帆竟噗嗤一声笑了。 桃花眼弯弯的,简直欠揍:“乙方权利?不就是每次课3000块吗?” 玖弎:“......” 玖弎:“是。不过那是我接受这份工作的唯一理由。” 下一秒。 他唇角的弧度渐渐拉直。 手里的烟狠狠按进烟缸里,掐灭。 面若寒霜地,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上了冻。 “行。”他说:“如你所愿。” 第16章 《玖弎》里面有一场戏。 是抗洪纪念碑落成的那天。 玖弎所在的学校组织全体学生前往参加落成典礼。 玖弎作为烈士子女代表, 要现场发言。 市委宣传部很早就将任务布置到了学校。 校长又把要求传达给了玖弎的班主任兼年级组长老郭。 结果老郭找到玖弎,把要求一说,竟被她当场回绝。 老郭冷着脸,把摄制组赶出了办公室。 大门在毕景帆面前“砰”地关上。 他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 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 能清楚地看见老郭低着头, 似在苦口婆心地劝说。 玖弎倔强地僵着脊背, 像只负伤隐忍的小兽。 大概因为她始终不松口。 老郭的耐心一点点消磨殆尽,嗓门也不觉扬了起来:“你爸爸的光辉事迹,难道不应该被更多的人铭记吗?” 玖弎低头, 不语。 老郭急的用手点她:“这是上面交派的任务,就像你爸爸作为军人,接到任务,投入抗洪抢险一样, 你作为烈士子女,接到任务,也必须义不容辞!” “......” “你现在这个样子, 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吗?!” 或许是最后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那只小兽。 只见她猛地抬头,苍白的小脸涨得通红, 双手紧紧攥拳,撕扯着嗓子大喊:“我宁愿他没去参加抗洪!我宁愿他不是烈士!我宁愿他给我好好的活着!只是我的爸爸而已,好好的活着!” 说完,趁眼眶里的泪还没落下来,她疾步推门而出, 剩下办公室里的老郭, 和办公室外的毕景帆。 面面相觑。 玖弎已经沿着走廊, 跑远了。 上课铃响。 下一节是老郭的历史课。 他摇头叹气,抱着讲义走进教室。 班里竖起的天线立刻接收到了低气压报警。 闹哄哄的教室里登时鸦雀无声。 玖弎的座位空了整整一节课。 毕景帆站在教室外面,有点挠头。 原本,在他的故事大纲里,要在玖弎班里组织一次班会,请同学们谈一谈自己所知道的烈士,以及对学习烈士精神的感想。 最后,请玖弎谈一谈自己所认识的爸爸。 将书本里只活在字面上的烈士鲜活到同学们身边来,引起共鸣和触动。 结果被玖弎这么一闹。 班会铁定是没戏了。 不过要是能把抗洪纪念碑落成的那场戏拍下来。 有场面,有情节,有标志性/事件。 效果应该也不错。 这样一想定。 他便自动自觉地和老郭组成了统一战线。 亟需说服玖弎在这次落成典礼上发言。 毕景帆在校园里转了两圈,走得身上都出了汗。 机智如他,最后在科技楼的楼顶上找到了玖弎。 科技楼顶有个无土栽培的小农场,如果有实验任务,门就会打开。 毕景帆找到玖弎时,她正坐在一排已经嫁接结果的西红柿旁发呆。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见她哭得眼泪鼻涕都糊到一起了,从包里掏了包纸巾递给她。 玖弎看都没看他一眼,接过纸巾,先抽出两张,狠狠擤了几把鼻涕,又抽出两张,擦脸上的眼泪。 毕景帆见她的情绪缓和了一些,决定以退为进,态度极其恳切地说:“我特别理解你。那个老郭,丫他妈的就不是个东西!为了自己完成任务,逼着你干不愿意干的事。不去,我挺你啊玖弎,咱就不去!” 玖弎错愕的看着他。 还以为他是来当说客的。 却没想到,他竟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 “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啊?” 玖弎嘟囔着鼻音,负气地说:“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毕景帆:“......” 想着,小姑娘,还是得哄。 于是说:“对,对,你说得对,是我这问题问得傻逼。” 玖弎斜睨他:“光是问题傻逼吗?” 毕景帆一愣。 他毕大少爷,自小锦衣玉食,团宠长大,除了脾气稍差,一身优点闪出太阳系。 何时,被人这样明目张胆地踩低过? 可他居然也,出乎自己意料地,忍了。 指了指自己:“问这弱智问题的人,大傻逼。” 玖弎再没想到他会这样无下限地损自己,心里的气一下子全在他这出干净了,瞧他吹胡子瞪眼的样,竟“噗嗤”一声笑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她说。 毕景帆点头如捣蒜:“是,是我自己说的。” 玖弎笑得更开了。 露出了一排雪白的贝齿。 见她笑,不知怎的,他也像被传染了似的,跟着呵呵干笑了两声。 真的,很像一个,大傻逼。 爸爸走了以后。 这大概是玖弎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 因为身边这个,自诩为大傻逼的,毕景帆。 胳膊到底拧不过大腿。 玖弎最后还是在落成典礼现场发了言。 冷冰冰的,照稿念,不带一丝感情。 好像在说另外一个女孩子,和她的烈士爸爸。 毕景帆知道,这是她换了一种方式在抗议。 其实心里,比谁都要疼。 她一向都是如此的。 觉得十年后又要再一次从他这里领工钱,太没面子。 于是告诉他。 她来打工,只是为了钱。 呵呵。 他若是信了她的。 才真是。 大傻逼。 。。。 一周的直播课上下来,玖弎已经基本适应了工作节奏。 早上十点开始上班是常态。 相对应的,晚上十点下班也是常态。 公司门口的便利店,24小时不打烊。 每晚十点之后,才会迎来除了中午以外的第二次购物高峰。 刚下完直播的老师们聚在这里,买一杯热乎乎的关东煮,用食物慰藉一天的疲惫。 代义能这几天似乎特别忙,自从周日送她去南山回来,玖弎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没有顺风车可以蹭,玖弎有时候下了班也会到便利店里买点吃的,一路吃,一路走到地铁站。 转眼,又到了周四。 小雅老师一早就在家长群里群发提醒:【各位乐创科学实验室的小科学家们,咱们今晚的实验课将于7:30开始哦,请大家提前准备好材料包,安排好时间,准时上课!】 小雅紧跟着把今晚的课程简介和材料包编码发到群里。 实验内容是关于花的授粉。 材料包是L2-6。 橙子老师也跟发了一条:【今晚7:30,不见不散哦】 群里很快开始盖楼。 多多妈:【收到】 艾莎妈:【准时上课】 小益爸爸:【收到,谢谢@橙子老师/玫瑰/玫瑰】 毕景帆中午睡醒,迷迷瞪瞪刷手机,在几百条未读信息里筛选有用信息。 看到这个群里的十几条新信息,都是今天早上九点左右发的。 他眯缝着的睡眼逐渐睁到正常大小。 盯着屏幕上的那个小、益、爸、爸。 嘴角扯出一丝轻蔑的笑。 这个人,还真是很喜欢给老师送玫瑰呢。 他扒拉扒拉群里,男家长也就他和这个小益爸爸这两个人。 想想小益爸爸送玫瑰送得这么殷勤。 他若是不送。 那个橙子老师会不会厚此薄彼,教起她的“陛下”来,不那么上心啊。 于是。 时隔三个小时之后。 在这个已经安静下来的群里。 他后知后觉地跟着盖上一层楼:【收到,谢谢@橙子老师/玫瑰/玫瑰/玫瑰/玫瑰/玫瑰/玫瑰/玫瑰/玫瑰/玫瑰】 送足了9朵。 他才稍稍满足了胜负欲似的。 将手机丢到了一边。 。。。 中午在食堂吃饭。 何沛瑶坐在玖弎旁边,眼睛看着餐盘里的菜饭,嘴却凑在她耳边,细说隔壁组里的抢生源大战,打得堪比宫斗剧。 故事梗概是和她们同时入职的一个愣头青,名叫胡乔的,上来就把组长徒弟聂佳亦的老客户给抢了,聂佳亦哪是吃素的,干脆将计就计来了个釜底抽薪,整个把胡乔带的班级连锅端,整的他现在生源人缘,在组里统统垫底。 何沛瑶啧啧咂嘴:“听说聂佳亦通过学员家长,搞到了和胡乔微信的聊天截图,直接把胡乔抢人的聊天记录发到了小组群里。夺笋呐。要我说,也怪胡乔太自不量力,一个新来的,敢去动组长的人。” 玖弎吃着盘子里的菜,默默听着,不执一词。 不管从前在学校,还是后来工作,类似何沛瑶和她所说的这些别的班、别的系、别的组、别的部门的事,基本很少会传到她耳朵里。 一开始,也会有另一个何沛瑶主动来和她说。 可后来,渐渐的,便极少有人再来和她说与她的学习和工作无关的,其他人的事了。 大概是曾经和她说的时候,得不到她热情的回应。 觉得没劲。 也是。 她天生一副恣傲的清高相。 碰过一次壁,还有谁上赶着次次跑来碰壁呢。 也正因为此,每当风暴来临,她总能独善其身地远离风暴中心。 谁来问她,她都一副懵懂无知的神情: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也正因为此,好学帮裁员,消息灵通的人,半年前就得到内部消息,为自己安排好了后路。 而她这样消息闭塞的原始人类,第一轮即被果断裁掉。 大概见玖弎对这事没什么八卦的兴趣,何沛瑶住了嘴,开始认真埋头吃饭。 这时候。 玖弎看到了班级微信群里,Davie’s B刚刚发来的那条信息;【收到,谢谢@橙子老师/玫瑰/玫瑰/玫瑰/玫瑰/玫瑰/玫瑰/玫瑰/玫瑰/玫瑰】 联想起刚才何沛瑶说什么,把学员家长的聊天记录截屏发到小组群里。 玖弎顿时感觉脑袋“嗡”地一声,直接炸出一朵蘑菇云。 这个毕景帆,又是抽哪门子的疯! 哪有学员家长给老师这样留言送玫瑰的! 还是一男!家!长! 他就是故意的! 真要是有同事把这个截屏发出去,说她和学员家长暧昧不清,这不等于是,铁证如山吗! 况且。 不鸣则已。 一鸣惊人。 这是毕景帆在群里的第一次发言。 已然这样淋漓尽致地彰显出他一贯的嚣张霸蛮。 还不知,再往后。 他会怎么个变着法的作妖。 玖弎简直不敢再想。 她抬起头,忽然问何沛瑶:“你会单独加学员家长微信吗?” 何沛瑶还以为她是因为胡乔的事来问她。于是说:“会啊。我不知道你们组,反正我们组是有要求的,授课老师要主动联系学员家长,申请加微信好友,有关学员的学习情况,可以私信和家长沟通。毕竟,有些话,你是没办法在群里说的。” 玖弎摇头:“我们组没要求。” 何沛瑶说:“我联系的学员家长,大部分都很愿意加微信的,师傅说,有个别不通过的,其实也正好给你交了个底,这样的家长,基本下一季是不会续报的。” 见玖弎犹豫,何沛瑶说:“现在死要面子,等统计公布续报率的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 玖弎想了想,说:“那,我也试试吧。” 第17章 下午。 还不等玖弎鼓足勇气, 添加学员家长微信。 内网突然挂出一条人事调整通知。 列出的十几个人名里,玖弎只认识排第六个的代义能。 晋升为区域项目经理。 比她这样新入职的小兵,高出4个Level。 等于已经进入部门核心管理层。 玖弎对着电脑,正琢磨着如何以正常同事的口吻, 恭喜他。 代义能的微信已经发了过来:【为庆祝本人升职加薪, 周六晚上一起聚餐啊】 感觉像是群发的。 玖弎回复:【收到!恭喜能哥, 能哥威武!鼓掌/鲜花/礼炮】 代义能没回。 更高的Level, 意味着更丰厚的薪水,更多的权力,以及更重的责任。 玖弎想, 新官上任,代义能这阵子估计要有的忙了。 也好。 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 忙于工作,大概短时间内会把追她的事放一放。 静水流深。 总好过面上巨浪翻腾,底下泥污混浊。 正想着。 手机新信息提示。 三姨:【周六元元结婚, 在新开源大酒店,3层欢聚厅,中午11:00开始进场。】 三姨:【你妈妈也会来。久久, 你妈妈已经和那个人离了,现在自己一个人过。】 三姨:【久久,看在三姨的面子上, 你就来一下,坐坐就走,好不好?】 玖弎耐着性子,等上了年纪的人一个字一个字的手写编辑,好不容易将这三条微信发完。 她回了一个:【没时间】 之后迅速调整心情, 开始挨个添加学员家长微信。 她带的四个班里, 二十几位家长全部添加通过。 只剩下最后一个Davie’s B。 她盯着那个不知道是什么魔兽的头像, 觉得一阵莫名烦躁。 为什么她以为已经重新开始的生活。 又要和这些过去的人和事牵扯上关系。 真心求放过,不行么。 可一看见群里触目惊心的9朵玫瑰。 想起上周日见到他时,那副十年未变的,狗改不了吃屎的,混账样。 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 她还是再一次向现实妥协了。 犹豫了许久。 在正式开课前。 玖叁咬碎了牙根。 终于还是向Davie’s B发出添加好友邀请。 然后。 走进了直播教室。 。。。 毕景帆难得在家吃晚饭。 惊得季阿姨亲自下厨,做了几样他爱吃的菜。 一边吃,他问Davie,一会上课的材料包准备好了吗? Davie说:“都是季阿姨帮我准备。” 毕景帆板着脸:“自己准备好。” Davie低头委屈状:“哦。” 勺子只在饭里扒拉,也不往嘴里送。 毕景帆:“还有二十分钟上课,你还不赶紧吃!” Davie:“......” 毕景帆不在家,都是季阿姨喂他吃饭。 追在屁股后面喂。 今天毕景帆像尊黑面神似的坐一桌吃饭,整得季阿姨也不敢喂,Davie也不肯好好吃。 见Davie还在那发愣,也不知道别扭个什么劲,毕景帆凶道:“跟你说话听见没有!” Davie小嘴一撇,委屈地就要哭。 季阿姨见状急了,想要拉Davie下桌,找个毕景帆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给他把饭喂掉。 谁知毕景帆不让:“去哪?在这呆着!” Davie彻底哭出声:“哇——” 季阿姨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一边抽纸巾给Davie擦眼泪,一边哄:“大卫,不哭了,咱们赶紧的,听你舅舅的话,好好把饭吃了,好不好?马上就要上课了!快别哭了!” Davie其实比谁都着急。 但他就是吃饭慢。 而且,回国后被季阿姨喂惯了。 觉得吃饭就应该是季阿姨喂。 一面着急,一面委屈,坐对面的B还那么凶。 哇哇哭起来,要以此让B妥协。 毕景帆却不吃他这套:“自己,在餐桌上,把饭吃了。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上课。吃不完,不许上课!” Davie一听,哭得更凶了,简直上气不接下气。 季阿姨实在忍不住了,对毕景帆说:“小孩子吃饭的时候哭,对身体不好!” 毕景帆挑眉:“所以,不需要立规矩?” 季阿姨觉得和他根本就说不明白,干脆闭嘴:“......” 眼看着,已经七点二十了。 Davie还在嚎啕。 这时候。 毕景帆发现。 就在五分钟前,Davie哭得最凶的时候,手机上接到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来自—— 橙子老师。 他抬眼看着还在那雷声大雨点小的Davie,说了句:“快吃!” 就离开了餐桌。 瞬间解救了桌上的一老一小。 季阿姨赶紧给Davie擦了把脸,小声和他说:“别哭了,我喂你,好不好?” Davie点点头。 毕景帆已经走出餐厅,在客厅的大沙发里葛优瘫。 二郎腿翘着,一手搭在沙发靠背上,拿手机的手,大拇指距离屏幕上的“点击通过”不过几毫米。 犹豫着。 要不要点。 之前时雨问他要不要加她微信。 那是需要他主动请求,等她同意。 如今主动变被动。 立场当然也可以反转。 想了想,正打算要点通过。 又忽而发觉,如果他不点。 会比点下去,当即通过了。 更、有、意、思。 因为好友申请是她发来的。 就说明。 无论是工作还是其他,她确有需要加他好友。 因此她会,一直等。 等他通过。 他就是觉得,让她等,等他。 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他于是一边百度,微信好友申请有效期。 得到了10天的答案。 一边设置了9天后的备忘提醒。 然后。 就让那个好友申请挂在那。 没通过。 Davie吃完饭,已经7:40了。 待他一顿慌乱操作进教室,橙子老师早已开始上课。 见他来了,橙子老师说:“Davie,今天怎么迟到了呢。我们已经开始上课了哦。” Davie听她这么一说,委屈地又开始抽泣,断断续续地说:“是B ,他说,我不吃完饭,就不许上课!呜呜呜......” 玖弎生怕B就在旁边坐着,正臭脸盯着她,自己一个话没说到位,触了他的逆鳞,于Davie更无益,赶紧说:“好了好了,Davie不哭了啊,我们今天要做一个花朵的授粉装置,很好玩的,橙子老师教你做,好不好?” Davie这才勉强止住哭,点了点头。 毕景帆确实就在一旁坐着。 坐得离PAD屏幕远远的,但又能清楚看到屏幕的角度。 Davie和他赌气,不理他,自己在材料包里找各种实验材料。 毕景帆乐得清闲,看玖弎在屏幕里柔声细气的,哄这些小孩玩。 社会还真是个大熔炉,他想。 也不知这十年间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将她重塑成现在这个样子。 让从前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基本就没笑过的一个人。 如今对着冰冷的屏幕,堆起一脸假笑。 一笑笑一个小时。 不厌其烦地回答诸如“花粉的味道甜吗?”“雌蕊授粉以后会怎样?”“蜜蜂一天会采多少花蜜?” 以及。 Davie提出“要做一个授粉机甲”等等弱智问题。 带着小孩做一个亮灯的模拟授粉装置。 惊喜地对不认识的小孩发出“哇,真棒!灯亮了,说明授粉成功了”的弱智赞叹。 放在十年前的玖弎身上。 这简直是连想都无法想象的事。 毕景帆记起从抗洪纪念碑落成典礼上回来的路上,他曾问她。 你今天在发言里说,要好好学习,以优异的成绩告慰爸爸的在天之灵。 那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她当即翻他白眼:我以后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知道她心情不好,不与她计较,颇有点大哥哥开导小妹妹的意思,说:“我看你作文写的不错,没准以后可以往编剧的方向发展。” 她一惊:“你什么时候看过我的作文?” 他说:“就你今天的演讲稿,不是自己写的吗,写得很好啊。” 她说:“这是我写过最不好的一篇。” 他申请:“那你把自认为写的最好的一篇发我看看呗。” 她斩钉截铁地摇头:“想得美。” 说完。 她把脸扭向窗外。 大概觉得闷,又伸手摇下一截车窗。 女孩的皮肤很白,大约是因为休息不好,额头上冒出两颗痘,暗红色的。被乌黑的头发丝隐隐遮住。 风一吹,头发掀起来,发梢扫过他脸颊的时候,痘痘又露了出来。 他伸手挠了挠脸上,被她头发扫过的地方。 痒吁吁的。 残留着栀子花的香味。 对于又一次被她拒绝,他已经有了免疫力,兀自认真地说:“不给我看也没关系,不过我说的编剧你真的可以考虑,先从写短篇开始,写一些小说。写出来,我可以帮你联系发表,还能挣稿费。” 她始终没回头。 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不过从她后来一次也没找过他发表文章,且现在从事的这份工作看来。 应该是。 没听。 身边。 Davie遇到了不可解决的困难。 暂时放下同他的冷战,急着推他:“B,断网了。” 毕景帆收回思绪,才发现屏幕上的直播画面变成了黑屏,只有中间一个黄色的小圆圈,执着地一圈圈转着。 他取过PAD,退出WI-FI,点击重新连接,再进直播教室。 画面一瞬亮起,他没来得及躲,一张大脸正对着摄像头,看见玖弎正微笑着看他,说:“Davie刚才怎么了?是断网了吗?” 说完,也是一愣。 四目相对,隔着屏幕,有看不见的电流在空气中交汇。 尴尬的电流。 Davie赶紧抢过PAD,说:“是,刚才断网了,B帮我重启了一下。” 玖弎僵了一下的脸上,重又挂上了微笑说:“那咱们继续吧。” 结果。 今天的网络信号就是很不稳定。 自从断了一次,像是上了瘾,总断。 不得已。 毕景帆关了别墅一层的路由器。 整个重启。 再连接上,发现退出教室后进不去了。 Davie本来就迟到了,课上的断断续续,实验到现在只完成了一小半,急得又要哭。 “为什么进不去教室了呢?” 他眼眶红红的问毕景帆。 毕景帆反复点击授课APP,找不到教室入口,也是一头雾水。 这时候。 班级群里,橙子老师发来一条@他的微信:【Davie退出教室还能进来吗?@Davie’ B】 Davie’ B:【不能】 橙子老师:【可能是时间到了。我再开一个临时教室】 Davie’ B:【好】 过了不到五分钟。 橙子老师把临时教室的链接发到微信群里。 橙子老师:【没有完成实验的小科学家,可以进临时教室哦】 橙子老师:【我们的正式课程已经结束了】 橙子老师:【进入临时教室,是自愿,自愿的哦】 这边刚发完。 已经有两位小朋友进入了临时教室。 Davie和小益。 Davie是因为断网,没有完成实验。 小益是实验做得不太成功,触发装置的绿灯总不亮,想让橙子老师再指导一下。 玖弎又专门为两个小孩单独辅导了半小时。 下课时,已经9点了。 群里,小益爸爸发了条微信:【谢谢@橙子老师,辛苦了/玫瑰/玫瑰】 习惯了这货每次送两朵玫瑰的节奏。 毕景帆懒得再搭理他。 这一次本想当作,没看见。 结果谁知道。 橙子老师居然回复了:【不客气,应该的@小益爸爸】 这就让毕景帆不禁蹙起了眉。 什么意思这是? 难道她开临时教室,不是因为Davie吗? 怎么蹭课上的人,反倒先入为主了? 一气之下。 为了证明Davie才是临时教室的主人。 毕景帆紧跟着往群里拽了条微信:【谢谢@橙子老师/玫瑰/玫瑰/玫瑰/玫瑰/玫瑰/玫瑰/玫瑰/玫瑰/玫瑰】 第18章 玖弎收拾完, 从直播室出来,迎面遇到正准备下班的何沛瑶。 “你怎么才下课?” 何沛瑶惊诧地问。 玖弎说:“有个小孩迟到了,网又不好,实验没做完, 我给开了个临时教室。” 何沛瑶:“啊?不是说尽量不要拖堂开临时教室吗?又不是因为咱们这边的问题, 让那个小孩明天看回看不行吗。” 玖弎说:“那孩子都急哭了, 要是今晚没完成实验, 估计觉都睡不好。” 何沛瑶摇头:“哎,你也真是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课上完不就行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玖弎笑着说:“你不是要下班, 还不快走!” 何沛瑶说:“是要走了,拜拜拜拜。” 这时候。 手机震动提示。 玖弎点进去一看。 操!! 又是某人的9朵玫瑰。 夸张的一排放不下,整整在屏幕上铺两排。 有必要!这样!刷!存在感吗!! 那红色灼得她眼睛喷火,忽而觉得何沛瑶说得不要太有道理—— 课上完不就行了。 她又何必自找麻烦, 多这些事!! 更可恨的是。 那家伙到现在都没通过她的好友申请。 害得她本来私信他,单为Davie开个临时教室就能解决的问题,不得不发到群里, 成了公共临时教室。 她恨得牙痒痒。 直接按灭了手机。 没回。 。。。 第二天一早上班。 玖弎察觉出气氛不对。 组里的几个同事看她的目光都是窃窃的。 似乎还带着一些同情。 她太熟悉这样的目光了。 就知道。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 果然。 一打开电脑。 内网带红色惊叹号的邮件就到了。 是公关部发来的: 接到B32XL2班级学生家长投诉。 投诉内容: B32XL2班级授课橙子老师,于昨晚拖堂设置临时教室,孩子因为太晚需要休息, 没有进入临时教室上课,因而比同班级别的孩子少上了一节课。 投诉要求:额外赠送一节课。 HR的处理意见: 责成橙子老师说明情况并检讨。 内部通报。 玖弎打小在学校里一直是优等生。 后来步入社会参加工作,也是循规蹈矩,兢兢业业。 自己手头负责的那一摊事,很少出错。 类似这种因为被投诉, 而需要做说明、检讨, 并在内部通报的情况。 还是第一次遇到。 不免心情十分低落, 觉得很丢脸。 就像被无数细密的针扎满全身,从头麻到脚。 脸涨的又红又热。 指尖却是像死人一样,冰冷。 邮件里没说是班里的哪位家长。 不过就昨天最后没进临时教室,以及这段时间在群里的反馈看来。 玖弎也能基本猜得到是谁。 这年头,什么样的人都有。 这种我得不到,你也别想有,或者你有了,我要比你有的还多的家长。 更是一抓一把。 可她又怨不到人家家长头上。 在她的情况说明和检讨里,更不能指摘是学员家长的问题,过分强调客观因素。 毕竟。 这事说到底,还是她开了个临时教室。 还是拖堂开的。 影响了学员休息。 或者,影响了需要休息的学员上课。 消化了一阵。 她的心情更糟了。 才刚来,还在试用阶段。 就受了个内部通报的处分。 在HR那里挂了号。 这后面,她要怎么没命干。 才能摘帽翻身呢。 这边正失落着。 组里同事赵巍敲了敲工位隔板:“芊忆,Emily姐找。” 玖弎连忙稳住情绪,拿着记事本和笔,来到Emily办公室。 入职以来,这还是身为组长的Emily第一次找她。 入职培训期间,Emily身为培训负责人,给玖弎留下了干练、飒利的印象。 她也曾听说,Emily是组长里事最少的,不会像其他组长那样,动不动就把你拎过去警训一顿。 今天为何突然主动找她。 玖弎心知肚明。 因而一进办公室,她就诚恳道歉:“对不起Emily姐,是我行事欠妥,给小组抹黑,给您添麻烦了。” Emily指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说:“坐。” 玖弎坐下。 等着挨训。 不准备多做解释。 Emily先不说话,看了她两秒。 才带笑说:“估计还是因为你太漂亮了。” 玖弎:“?” Emily:“我看了你们群里的聊天记录。她不爽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把你换到这个班上课,她就一直看你不顺眼。” 玖弎:“......” Emily:“你课上的没毛病,想挑刺,只能找昨天这样的机会。” Emily:“昨天的事,你没错。换作是我,也会这样做。不过,邮件里提到的说明和检讨,要计入你的人事纪实,还是要认真写。实事求是,是你的错,就承认,不是,一个字也不认。” 玖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不等于是让她写的时候,拒不认错吗?! Emily看出她疑惑,敲桌子点她:“中文博大精深,相同的一句话,可以有多种理解,就看你的水平了。检讨还是要态度端正。写完先别着急提交,给我看一下。” 玖弎感激:“好的。谢谢Emily姐,我写完发您把关。” Emily点头:“还有,既然这个家长有意针对,保不齐以后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我怕你防不胜防,因此征求你意见,是否需要调班。” 玖弎一愣。 她倒没想过,还有这种选择。 既可以避开有意挑刺的艾莎妈。 还可以避开,玫瑰一次送九朵的,Davie’ B。 实在是一举两得。 她心动了。 唯一有点舍不得的,是Davie。 但一想,周末她不是还会单独教Davie上课吗。 如果他在别的班有学不会的地方,周末她也可以单独教他呀。 这样一想定。 她说:“好,我想调班。” 虽然这样的决定可能会给Emily,或者组里其他同事留下一个“不敢直面问题,遇到挫折就逃避”的印象。 但在“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现实面前。 有时候,逃避才是最好的选择。 玖弎忙了一整天。 写说明,写检讨,给Emily看了之后,再修改,再给Emily看,定稿。 经Emily润色,玖弎最后交上去的说明和检讨,事实清楚、态度诚恳,成了一篇自我批评的同时,暗戳戳自我表扬的优秀范文。 下班前,转班工作也调整到位。 班主任还是小雅老师。 从B32XL2换到了B34XL2,级别没变,课程内容没变,班里的孩子还多了一个。 新的班级群里,小雅老师照例宣布因工作需要,班级老师调整。 之后,玖弎和各位学员家长打招呼。 受到新一轮的盖楼欢迎。 可想,在原来的B32XL2班里,大概也是这一番景象吧。 。。。 隔天又到了周六。 玖弎临出门前。 莎莎叫住她:“我下周三搬家。和你说一下。” 事实上即便莎莎不说。 从最近屋里莎莎铺摊的东西一点点变少,客厅的角落又多出了几个大纸箱看来。 她也快搬了。 “房租我交到这个月底,不用退了。” 实际上是她协议未到期提前退租。 玖弎毫不留情面:“不是不用退,是你按协议约定还少交了一个月房租。” 莎莎:“......” 玖弎:“我着急上课,你慢慢收拾。搬家期间情况特殊,可以让你男朋友过来帮忙。不过仅限于你的东西。还有,公共区域,收拾干净。” 说完,她又回屋,把自己的房间门锁上了。 身后,莎莎习惯性动嘴唇学着她说话的样子,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深深庆幸,自己搬家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玖弎戴好口罩,匆匆出门。 下楼的时候,接到两条信息。 一条是代义能发来的,告知晚上聚餐的时间地点。 一条是超级执着的三姨:【久久,你怎么还没来啊,我们都在等着你呢】 搞得好像她才是今天办酒的新娘子一样。 都说了她不会去。 那一家人都有听不懂人话的通病。 还好她关系断绝的早。 但又断的不那么彻底,留了这么个传声迅道。 她因此很想将三姨拉进黑名单。 忍了又忍,还是念旧情。 没操作。 赶到南山美墅馆。 保安已经认识她了,例行登记,很快放行。 上山,走进那幢大宅子。 穿过花园的时候,她留心看了眼车库。 那辆黑车不在。 照Davie的观察结论,就说明,那个人今天也不在。 玖弎顿觉神清气爽,天高地阔。 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去。 Davie今天午睡起晚了,下床气还没消,看见玖弎,没有之前两次兴奋,蔫蔫的。 玖弎见他没睡醒,问他:“Davie,我们要不要先玩个游戏?” Davie打着哈欠问:“什么游戏?” 玖弎:“植物大战僵尸。” Davie一听,顿时来了劲,提高了嗓门喊:“好!要怎么玩?” 玖弎说:“咱们两个,一个当豌豆射手,一个当僵尸,僵尸的脚要用一根绳子捆在一起,走起路来,就这样......” 玖弎说着模拟被捆上双脚走路的僵尸的样子。 “哈哈哈”,Davie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豌豆射手呢,就拿这个小球,”玖弎说着拿起活动室里的一盒子弹力球,说:“去砸僵尸,如果砸中了,僵尸就要假装倒地,死了,然后咱俩再换过来扮演,好不好?” Davie跃跃欲试,拍手大叫说:“好!好!” “那咱们,谁当射手,谁当僵尸呢?” Davie举手:“我当僵尸!” 玖弎说:“好吧,那这轮,我当射手。” 说着,玖弎向季阿姨要来一根丝带,松松地绑在Davie的脚踝处,然后自己半蹲在地上,假装射手,开始像远远走来的Davie发射弹力球。 Davie连蹦带跳的,躲过了好几轮炮弹的袭击,终于在活动室门口,被豌豆射手发来的一个炮弹击中,缓缓倒在地上。 季阿姨站在一旁,被Davie搞怪的样子逗得捂嘴笑。 第二轮,玖弎当僵尸。 扮鬼,她可是相当专业的。 只见她捆好丝带,模拟僵尸的样子,躬着身子,张大嘴,眼睛上翻,一双胳膊在空中挥舞着,一点点向豌豆射手逼近。 Davie被她吓得,尖叫着从走廊一路跑到客厅,都顾不上朝她身上扔球。 季阿姨在后面提醒:“大卫,你的炮弹呢?” Davie这才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有武器,开始了疯狂反击。 玖弎装做僵尸的样子,双脚在地上蹦着,躲Davie扔来的炮弹。 Davie惊恐而又兴奋的尖叫声与季阿姨的笑声交织着,地板上到处蹦着五颜六色的弹力球。 眼看僵尸一步步逼近,就要吃掉豌豆射手了。 突然。 季阿姨的笑声戛然而止。 Davie的惊叫声也转了个调。 手里的弹力球伴随这声惊叫,正正砸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客厅的毕景帆。 Davie多么希望那个弹力球会自动转弯,砸向别处。 然而,并没有。 “砰”的一声闷响,弹力球砸到了毕景帆的大腿上。 那球欺软怕硬,砸上去的时候力道十足,砸完之后立马蔫头耷脑,无力地在地上挣扎两下,滚远了。 玖弎顺着Davie惊慌的脸色,迅速转身,向后看去。 也就那一眼的功夫,看到了此刻就站在他身后不过半米的毕景帆。 转得太急,她忘了自己的双脚还是捆着的。 重心一时不稳,手在空中像僵尸似的乱挥两下,眼看着就要栽过去。 危急关头。 身后站着的那个人双手抄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倒栽葱。 连扶都懒得扶一下。 任由她重重砸到他的身上。 脸朝前,怼上他前胸。 手乱挥着,扽住他衣角。 极其狼狈,撞得生疼。 身后。 季阿姨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叫了声:“呀!” Davie怕被B收拾,拔腿就往自己房间里跑。 玖弎整个人就像座比萨斜塔,底座斜插在地上,头顶埋在他胸前。 还没等她稳住身体重心,只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拖腔带调的调侃,带动胸腔共鸣,伴着他的心跳,震得她耳朵嗡嗡地响。 那货说—— “就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第19章 玖弎的脸撞到了他胸前的金属拉链。 火辣辣的疼。 听他说完这句话。 她很想抬手甩他一巴掌, 让他也尝尝这滋味。 可一想到自己橙子老师的身份。 以及现在家长,无所不用其极的投诉电话。 她的双手最终还是握成了一个苍白无力的拳头。 垂了下来。 这时候。 那货又说话了。 语调懒散,简直比上一次还欠揍:“开个玩笑而已,玖, 老师不必当真。” 想白嫖? 玖弎呵呵。 找错人了吧。 打人不对。 打嘴仗却不犯法呀。 只见她艰难稳住重心, 调整好姿态, 用势均力敌的气场, 朝他脸上一字一句地吹气:“臭、不、要、脸。” 说完,她弯腰,不慌不忙解开脚下的蓝色丝带, 充满挑衅意味地往他肩上一搭,食指戳了戳他的肩,学他的口吻:“开个玩笑而已,毕, 先生不必当真。” 然后送他一个鄙视到底的白眼,转身往Davie书房走去。 Davie见橙子老师进来,瞪大眼睛, 紧张地问:“没事吧,B没欺负你吧?” 玖弎摇头。 都是千年的狐狸熬成精,就冲她刚刚临走前, 他眼里来不及掩藏的呆滞。 欺负她? 他的道行终究还浅了点。 她收回思绪,对Davie说:“来,疯够了,咱们现在开始上课吧。” 。。。 快下课的时候,玖弎权衡了一下, 还是提前给Davie打了预防针。 “Davie, 你的科学课, 橙子老师因为工作原因,要调到别的班去上课了。你知道了吗?” Davie一脸懵:“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玖弎:“就是我不带你们这个班了,会有别的,比我更好的老师来给你们上课。” Davie急得小嘴一撇:“不要!为什么换?我不要!” 看来毕景帆还没看到群里发的通知,或者看到了,没告诉Davie。 小孩子确实不知道。 玖弎只得好言安慰:“因为是公司定的,橙子老师也没办法,但橙子老师每周都会来教Davie上课呀,你在科学课上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等橙子老师来给你上课的时候,也可以教你呀。” Davie嘟着嘴,不说话,很不高兴的样子。 玖弎拍了拍他:“好了,老师要走啦,Davie开心点,老师明天再来陪你,好不好?” Davie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 玖弎下课从书房出来。 十分意外地。 在客厅又见到了毕景帆。 他显然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跳脱了出来。 跟模特走T台似的,又换了身衣服,闲适地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 听见她出来的动静,他略一撇头,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玖老师上完课了?” 玖弎点点头,脚步没停,经过那张沙发继续往外走。 他跟着起身,也往玄关处走。 一直走到她旁边,态度甚好地问:“我正好出去,送您一程?”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玖弎抬眼看他,那样好的皮囊。 一副玩世不恭的讨厌相。 “不用了。谢谢。” 她在玄关换了鞋,淡淡道。 毕景帆紧随她出门,说:“不用客气。” 玖弎踩过小径上的落叶,又加快了些步子:“没和你客气。就是,不需要。” 说完,半天没回应。 玖弎微微转身,才发现他早就没影了。 嘁。 她要真信他的,才有鬼了。 走出别墅大门,沿着山路,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才走到第一个岔路。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汽车发动机的轰鸣。 显然是踩着刹车,又有意踩了脚油门。 干烧了一脚油。 玖弎下意识往路边让。 那车便缓缓开到她身侧来。 前后四下无人,昏黄的路灯下,越野车的大灯将前方道路照得雪亮。 毕景帆慢慢溜着车,几乎和她的步伐匀速。 玖弎平视过去,看见他在驾驶座上,一只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潇洒地搭在扶手架上,目不斜视,像是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 却将一辆大奔开得和她走路一样慢。 玖弎懒得理他,不觉加快了步伐。 直到。 她从行人通过的那扇小门走出别墅区。 毕景帆的车紧随其后,从别墅正门开了出来。 突然,路边有一辆车朝玖玖弎按喇叭。 熟悉的短而急促的三声。 玖弎猛地回头,看到了正停在南山美墅馆门口的那辆代义能的车。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去的。 拉开车门,坐进车里。 惊诧地看着他问:“你怎么来了?” 再往前看时。 那辆黑色的越野车已经猛踩一脚油门,带着马达低沉的轰鸣,从他们身边开了过去。 亮着刺眼的红色尾灯。 飞快融进夜幕中流淌的车河。 用一辆奔驰G应有的车速。 代义能因为晚上聚餐,想着芊忆下课后过去很不方便,又怕提前和她说要接她,被一口拒绝。 干脆先斩后奏,早早在这里守株待兔。 反正他都来了,芊忆即便不情愿,也不会拒绝的。 就像上次一样。 没想到今天的芊忆。 并没有埋怨他专门跑来接。 还很感激的样子。 他微笑着说:“我今天加班,忙完从公司直接过来的。” 玖弎看着手机,点击领取及时雨发来的劳务转账,问他:“你怎么也不提前发个信息。” 代义能说:“怕说了你不让我来。” 玖弎点头:“嗯,倒是很有这个可能。” 说着她收起手机,这才发现。代义能今天穿了一身西装。 藏青色,剪裁合体。 果真人靠衣装,趁得他宽肩窄腰,精干笔挺。 让她认识了他这么久,第一次用看异性的眼光看他。 “今天什么好日子?穿这么正式?” 她问。 “也......没什么。”代义能吱吾。 玖弎倒不甚在意,啧啧夸赞:“这么一看,咱能哥还挺帅!” 代义能涨红了脸:“......” 。。。 待他们赶到。 另外三个人已经都到了。 梁玟夕看见他俩一起走进来,起哄:“呦,你俩这是,碰巧遇见,还是,有情况呀!” 代义能怕芊忆尴尬,抢先说:“我下班顺路,接上芊忆一起。” 薛思洁拉着玖弎坐下,问她:“怎么样,新工作还顺利吧?” 梁玟夕说:“你指哪个?她现在两份新工作。” 薛思洁反应过来,惊诧道:“啊?不是吧,那个家教,你也被录用了?” 梁玟夕点头:“Bingo。” 徐桐不明所以,问:“什么家教?” 薛思洁说:“上次吃饭你没来,玟夕说有个客户要给小孩找中文家教,要男的,芊忆非让玟夕把她的简历也递去,结果,还真选上了。” 徐桐打趣道:“芊忆长得也不像男的啊。” 薛思洁说:“估计是看我们家芊忆太漂亮了,改了初衷。” 玖弎:“......” 代义能点好了菜,问徐桐:“我怎么听说好学帮K9所有的学科培训都要下线了?” 徐桐摇头:“别提了,集团现在转型,已经开始做助农产品的直播了。” 梁玟夕说:“我们公司也要开直播带货了。” 薛思洁对代义能和玖弎说:“这么看来,现在还是你俩最稳定,公司抢占了科技素养这块高地,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梁玟夕开玩笑说:“能哥再这么一升职,以后在公司里多罩着我们芊忆啊。芊忆,你还不好好敬敬我们能哥!” 玖弎瞥她:“话多。要敬你自己敬。” 梁玟夕一挑眉:“我又没有你这条件,敬了人家能哥,又不能近水楼台。” 玖弎还要张嘴反驳。 代义能赶紧端着酒杯站起来,说:“来,这杯我敬大家,谢谢你们今天能来,今后大家抱团取暖,只要有我代义能一块薪,就尽力和大家共享一份热。” 徐桐也举起酒杯,由衷地说:“来,祝贺你啊兄弟,干!” 梁玟夕瞟着玖弎杯子里的酒,小声说:“别想耍赖,喝了!” 大学四年,睡她下铺的玖芊忆,每次一到要喝酒的时候,就像个泥鳅,滑到你根本抓不住,一溜就没影了。 就是工作以后,一起出去吃饭她也从不喝酒,偶尔叫她一起去酒吧,她也只喝饮料。 好像和酒有仇似的。 玖弎说:“又不是你的喜酒,我喝不喝没所谓。” 说完和大家一起仰脖,酒全喝到嘴里,然后又尽数吐到旁边的茶杯里。 梁玟夕说:“能哥,芊忆耍赖。喝的酒全吐了。” 还以为代义能要罚她重喝。 谁知他竟说:“芊忆喝点饮料吧,酒不想喝就别喝了。” 梁玟夕:“......” 。。。 “彼岸”酒吧的VVIP包间里。 周子翔只是随口那么一喊。 没想到他毕大少爷今晚这么赏脸,居然早早就到了。 一起来玩的都是周子翔这些年混社会的狐朋狗友,富二代组成的小圈子,自称堕落天使,拿着花不完的钱,到处当天使投资人,成天啥事不干,就等着钱生钱。 在周子翔的忽悠下,这些人也曾给毕景帆执导的电影投过钱。 回回赚得盆满钵满。 因而对毕导。 这些成天眼睛长天上的公子哥,还是充满感激和敬畏的。 今天见他赏脸,大家都把他往中间让,找来陪酒的女孩子,也挑漂亮的往他身边塞。 女孩子们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个个网红脸,穿着超短裙,露出雪白笔直的大长腿,往客人身边一坐,就像没骨头似的,不自觉的倒过来。 周子翔知道毕景帆嫌弃,把他身边的两个女孩扒拉开,自己在他身边坐下,伴着劲爆的节奏音乐摇头晃脑,对他说:“喝点?” 毕景帆说:“你丫别给我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周子翔点头:“放心吧。” 说着他亲自给毕景帆倒了半杯威士忌,夹了两块冰在玻璃杯里。 毕景帆举起杯子,一口干。 冰块也倒进嘴里,咯吱咯吱嚼着。 周子翔见他这劲头不对,一边给他点烟,一边问:“怎么了,毕少爷今天心情不爽?” 毕景帆没说话。 周子翔眼一瞪:“我操?被绿了?” 毕景帆手里叼着烟,斜斜倒进松软的沙发里,想起玖弎刚刚坐进那个男人车里的一幕,冷冷道:“绿你妈逼。” 周子翔说:“那你丫干嘛一副被绿成翔的表情。” 毕景帆眉峰微挑:“滚。” 周子翔乖乖听话,真就滚了。 毕景帆缓缓吐着烟圈,冷眼看着旁边几个“青年才俊”搂着女孩摇骰子,输了就让女孩代喝,女孩假意推搡,一来二去就摸捏起来。 这时候。 一个年龄稍大的女孩径直朝毕景帆走来。 在他身边坐下。 大概是场子里唯一没在脸上动过刀子的。 天然纯。 分寸也拿捏的好。和他之间隔了些距离,坐下不说话,帮他倒上酒,放两块冰。 递到他面前。 毕景帆眼皮没抬。 她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淡淡道:“哥哥,心情不好?” 见毕景帆兀自像尊石像似的坐着,又笑着说:“干我们这行,就是不管客人来的时候心情好不好,走的时候都得让他好。不然,人家就不来照顾你下次生意了。” 毕景帆掐灭了手里的烟,预备走人。 谁知这女孩又来了一句:“是不是哥哥喜欢的女人有其他男人了?” 毕景帆这才不情不愿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听她说下去。 “我看哥哥的条件,一定甩她男人好几条街吧。” “嗨,女人嘛,都是很物质的。她肯定不知道你喜欢她。” “如果知道,她一定会甩了现在那个,向哥哥你投怀送抱的。” 干她这行。 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 还以为。 毕景帆和她见过的其他男人一样。 情场失意,跑来喝闷酒,听她说几句顺耳的话,就像被灌了迷魂汤,花钱绝不手软。 遗憾这回,她看走了眼。 话音刚落。 眼前这个男人,竟突然抓起酒杯,狠狠砸到她面前的黑色大理石酒桌上。 力道之大。 伴随“砰”的一声脆响,玻璃杯碎成几片。 露出狰狞的尖齿。 金色的威士忌绕过几块碎冰,顺着桌沿沥沥拉拉流到地上。 包间里一瞬间静下来。 惊诧的目光刷刷看过来。 不知发生了什么。毕导发飙了。 女孩吓得瑟瑟发抖,听见这个男人在可怕的静默中开口了。 用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口气,对她说: “再敢瞎逼逼,哥哥请你吃牢饭。” 第20章 周子翔抬腿跨过来, 先是一个眼神,示意那个已经呆成木鸡,抖成筛糠的女孩赶紧走,然后一脸堆笑劝毕景帆:“干嘛呀这是, 和她们这种人一般见识。” 毕景帆冷着脸, 站起身就往外走。 周子翔赶紧追在后面说:“哎哎, 你喝了酒, 我叫时雨来接你了,他还在路上。你再等两分钟。” 毕景帆就跟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地走出“彼岸”。 这个城市。 在他还没留意的时候。 已经入了冬。 流光溢彩的夜晚, 冷得缩头缩脑的行人。 好像就在他眼前。 又都离得那么远。 他漫无目的地走进一家灯火通明的店面。 进去以后才发现,是家书店。 24小时不打烊。 除了卖书,还卖现磨咖啡。 书香伴着咖啡香气。 伴着小野丽莎浅吟低唱的歌声。 读书的人或站,或坐。 没有人会在这里留意逝去的时间。 已经过去了十年。 。。。 也是冷得畏手畏脚的冬天。 市中心的新华书店。 临放寒假前, 老师开了一堆复习书单,让同学根据学习情况自行购买。 毕景帆觉得高三学子去书店买书是一个很好的拍摄素材。 于是跑去跟拍。 组里没有制片部门。 他自己去和书店沟通拍摄事宜。 拿着市委宣传部给开的条子,磨破了嘴皮子, 又给够了银子。 才被允许进店拍摄。 结果。 那位玖弎同学。 拿着老师开出的书单。 径直走到社会、爱情类书架前面。 认真挑选。 买了一堆诸如《情爱论》、《我把你放在玫瑰床上》、《男人与女人的构造》、《性与人类情爱的起源》等一摞狗屁不通的书。 大喇喇地走到收银台前,对着他的摄影机镜头。 结账。 没把坐在监视器后面的毕景帆导演的鼻子气歪了。 两天后。 玖弎难得睡了个大懒觉,洗漱出门。 冬天里的大太阳暖暖晒在她身上, 十分惬意。 她背了个空书包,手里攥着书单,又来到那家新华书店。 这一次,她心无二意,直接走到高考复习材料的书架前。 对照书单, 将老师列的书目一本本放进购物筐里。 最后就剩下一本《高考必刷题英语(合订本)》怎么也找不着。 走去问店员, 店员跟来帮她找了一圈, 说:“那就没有了,估计是这两天来买的学生太多了,刚上的货就卖光了。” 玖弎谢过店员,预备先把筐里的书结完账,再去其他书店找找看。 这时候。 身后突然有个人凑过来说:“是不是要这本?” 玖弎惊诧地猛一回头。 正撞上毕景帆那双桃花眼。 一脸坏笑地看着她。 他将三本《高考必刷题英语(合订本)》在她眼皮底下晃了晃。 十分得意地说:“全、都、给、我、买、走、了!” “.…..” 玖弎只得把筐里的书又尽数放了回去。 铁青着脸,配合他拍完了对照书单,把这些书从书架里挑选出来,然后去结账的画面。 剧组收工后。 那本《高考必刷题英语(合订本)》还在他手里拿着。 “能给我了吧。”她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说。 他却心情甚好:“好久没逛书店了,正好有些书想买,你陪我逛完,我就给你。” “.…..” 玖弎背着像山一样重的书包,陪他从一楼逛到四楼,再从四楼逛回一楼。 结果,他只买了一本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演员的自我修养》。 回去的一路。 玖弎抱着书包,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脸朝外。 毕景帆坐她旁边,也不说话,撕开新书的包装膜,拿出一只笔来写写画画,又合上了。 下车后。 回去还要走一截路。 他问她:“书包很重吧,要不要我帮你背?” 玖弎抬眼看他,眼睛里简直喷火。 他也知道她书包很重啊。 那还拖着她把整个新华书店逛了一溜够! 见她不给,他也不强求,把那本《高考必刷题英语(合订本)》,连同《演员的自我修养》一起塞给她。 “毕导亲自签名赠书,以表达对你今天陪我逛书店的谢意。你也不需要用这样感动的眼神看我,和我相处久了你就会知道,我就是这么有爱心的人。” 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 回到家。 玖弎从书包里将书一本本取出来,整理好。 再看到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 随手一翻。 扉页里跳出几行恣意飞舞的字。 “在舞台上不能为奔跑而奔跑,为痛苦而痛苦。”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毕景帆赠 也不知怎的。 就这一行字。 竟然玖弎落下两行泪来。 她收起这本书。 将这句话抄在一张小纸条上。 放进笔袋里。 整十年。 。。。 代义能喝多了。 叫了代驾,还一定要送芊忆回家。 眼看如果她不让他送,他会喋喋不休地在车边上站着,一直不走。 玖弎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一起坐到了车后座上。 上车后。 代义能在她身边奔涌着浓烈的酒气。 玖弎轻轻将车窗摇下一截。 问他:“你没事吧?” 代义能摇头:“这点酒不算什么。放心吧。” 又突然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一惊一乍地说:“啊,芊忆,我看见对你的内部通报了。现在的家长,简直无理取闹。我去找了Emily,她说已经帮你调班了。调班就对了,千万别在那个班再教下去了。你听我的,啊,芊忆,别在教那个班了。” 玖弎:“......” 代驾装没听见,大概怕他吐,将车开得极稳。 好不容易,到了她的小区门口。 代义能让代驾师傅稍等一下。 一定要和芊忆一起下车。 玖弎推着他不让他出来。 他说:“我有话和你说,就,一句话。说完我就走。” 玖弎扭不过,只得看着他也从车里出来,跟她走到一处较为僻静的路灯下。 代义能整理了一下西装,眼里带着深情的醉意,凝望着她说: “芊忆,你问我今天为什么穿这么正式。” “其实,今天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是我想给它赋上一些特别的意义。” “我就是想告诉你。” “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很久很久了。” “我不想再这么单方面的喜欢下去。” “我想让你知道。” “然后,给我你的答复。” “你不用这么急着回答。” “十天。” “我给你十天的时间。” “我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些。” “所以我今天穿了西装。” 玖弎:“……” 代义能把他想说的一股脑说完。 也不等她的回话。 就踉踉跄跄的走了。 走到车边。 上车的时候头在车门上撞了一下。 “咚”的一声。 撞得不轻。 应该会很疼。 玖弎看着,不知怎的。 硬成一块的铁石心肠竟有点发软。 这还是。 第一次有异性对她说。 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一个人。 很喜欢很喜欢。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不知道。 如果那个人是代义能。 她能做到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吗? 她不知道。 好在她还有十天的时间。 来设想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 不急于这一晚。 回到家。 屋里多了一双男球鞋。 AJ的新款。 用脚趾也能猜到是莎莎的男朋友。 玖弎很想变成隐形人,从这两个未成年眼前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房间。 可事与愿违。 不等莎莎发现她。 他男朋友先雀跃着说:“呀,你室友回来了!” 玖弎只能硬着头皮,说:“嗯,呵呵,你们慢慢收拾。” 莎莎大概被她管出了神经质,上来就说:“我们可没动你的东西啊,你看看,屋里也都收拾干净了。” 玖弎看了眼客厅地砖上他们吃外卖滴下来的油点,厨房垃圾桶外一次性筷子的塑料皮,还有料理台上随手一丢的沾满油污的外卖宣传页。 克制地想,是她要求太高了。 对一个马上就要搬走的室友。 她要宽容为怀。 于是笑眯眯地说:“真棒,给你们点赞。” 说完,回到自己房间。 锁上了房门。 今天有点时间。 她更新了一章小说。 临睡前已经一点了。 翻了眼手机,才发现。 那个名叫毕景帆的人,渣。 竟然在两分钟前。 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他这一十分意外的举动让她十分意外。 还以为,已经换了班级,他之前没有通过的好友申请,换班以后肯定不会再通过了。 不过他那个人做事向来没什么原则性。 惯常干一些不按牌理出牌的事。 她也没必要为此等小事上心。 于是盯着两人空空的聊天界面看了两秒。 暗灭了手机。 黑暗中。 她在床上翻了两个身。 怎么也调整不出一个舒服的睡姿。 又默默点开了手机。 带着一个普通人窥探名人隐私的好奇心,点进他的朋友圈。 看到他以每年5、6条朋友圈的频率,发的文字配图。 一张被泥浆包裹的越野车队照片。 配文字:算你雾大,等着,明天我再上来。 定位:海拔4300米的夹金山。 一张被冰冻在了铁门上的相机照片。 配文字:零下二十度的低温外加三十米每秒的风速 延时拍摄三十分钟以上 GoPro公司可以购买我们拍的画面了…… 定位:某风洞实验基地 四张月全食的高清照片。 配文字:一剑西来,紫禁之巅。 定位:冈仁波齐 夜晚,一张大雪没过膝盖、一张越野车前轮陷在雪地里的照片。 配文字:踏雪有痕,兄弟们多保重 定位:大兴安岭兴安林场 …… 看这些图文。 就感觉。 他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人迹罕至,景色绝佳——的同时。 吃了很多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苦。 她这样翻了几十条。 发现。 他从来没有在朋友圈里为自己的电影作品发过宣传。 就连一张海报都没有。 翻他的朋友圈。 会误以为,他可能是个摄影师,或者是个灯光师、录音师,就是没有任何导演的痕迹。 直到。 她翻到了他九年前发的第一条朋友圈。 配图是一张《玖弎》的纪录片海报。 一个穿校服的女孩背着书包,走在一条空间感极深的市井胡同里。 头顶的天被晾晒的衣服以及店铺招牌切割成一条弯曲的蓝色。 女孩的脚下写着大大的两个字:玖弎。 配文字: 我的第一部 导演作品。 成片的感觉,很像,和她谈了场恋爱,然后,分手了。 88,93。 和她谈了场恋爱。 然后。 分手了。 每一个字,都在这无声寂静的夜。 狠狠撞进她心里。 发出一声声巨响。 砰!砰!砰! 玖弎彻底失眠了。 第21章 第二天一早。 玖弎进入深度睡眠后不久。 放在枕边的电话开始无休止的震。 直到把她震醒。 大概是昨晚在黑暗里盯手机的时间太长。 玖弎眼皮刺痛。 拧着眉头艰难地睁眼, 看见是梁玟夕的电话。 “喂?” “我给你发微信你怎么也不回!” 玖弎叹气:“姐姐我在睡觉。” 梁玟夕不知在忙什么,气喘吁吁的:“这都十点了还睡!” 玖弎:“......” 梁玟夕:“社会你能哥昨晚是不是对你表白了?” 玖弎:“......” 虽然不很清醒,玖弎仍能隐约猜到,代义能昨天穿那一身西装, 大概率是梁玟夕的主意。 梁玟夕:“喂, 哈喽, 幺扑塞油?” “我说......”玖弎翻个身道:“你怎么不去开个婚恋公司?” 梁玟夕:“是有这个想法, 这不先拿你练练手吗。所以,你是因为他的表白,激动地昨晚一夜都没睡?!” 玖弎:“......” 梁玟夕:“哎, 我也很激动。我特希望你俩能成。”说着换上一副老阿姨的口吻:“代义能这孩子,我是打小看他长大的,老实孩子,家里也都知根知底, 本本分分的,哎,最重要, 如果你俩结婚了,我只要出一份份子钱就行了。” 玖弎:“你自己嫁不是更合适,连份子钱都省了, 光收彩礼。” 梁玟夕:“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玖弎:“你才沟渠,梁沟渠。没事我要挂了。困。” 梁玟夕:“哎哎哎,别挂呀。你怎么说的,答应他了吗?” 玖弎:“嗯。我答应他......” 梁玟夕:“呀!真的吗, 太好......” 玖弎:“......想想。” 梁玟夕:“......” 。。。 挂了电话。 玖弎依旧很困。 却睡不着了。 想起昨晚睡前看到的那些。 好像就是一场梦境。 带着巨大的不确定性。 她再次点进他的朋友圈。 飞快地翻, 翻, 翻。 翻到最底端。 《玖弎》的纪录片海报。 那段极易让人浮想联翩的话。 都还在屏幕上安静地躺着。 是真的。 她翻了个身。 强迫自己继续睡。 然而睡着的梦境里。 都是与他有关的人和事。 。。。 高三下学期开学不久。 消失了几乎一个寒假的毕景帆,带着他的剧组。又重新出现了。 整个寒假,他只和她联系过一次。 在除夕的晚上,零点刚过,他发来一条短信。 “新春快乐。” 玖弎也在等这个时间,要和爸爸说:新春大吉,给爸爸拜年了。 第一个没有爸爸的春节。 这世上所有的喜庆都与她无关。 这时候。 看到他的短信。 她没好气地回:“说到又做不到。这种信息干脆别发。” 过了好久。 那边才回了一条:“说到就要努力做到。新春快乐。” 玖弎没回。 此后一直到开学,他都没再联系过她。 开学这天。 拍摄完开学典礼,同时也是高三年级的誓师大会后。 玖弎缓缓走在散场的人流后面,回教室。 因为她爸爸成为烈士的关系。 因为最近总有剧组跟拍的关系。 她身边原来玩得要好的同学都渐渐疏远了她。 好像生怕被别人在背后说闲话。 说为了蹭她的热度,为了蹭上镜,才故意和她走得近。 脆弱的友谊的小船,在十七八的流言蜚语的惊涛骇浪中。 说翻就翻。 她几乎独来独往。 倒也慢慢开始享受独处的这份安静。 因为习惯了安静。 而更加不能忍受耳边的一点丁聒噪。 然而这个早晨。 无意间传入她耳朵里的聒噪。 竟和她本人有关。 就在她的前面。 几个女生并肩走着。 因为聊得投入,并没有发现她们八卦的主角就在身后。 说话的女生名叫郝秋妍,对一个名叫张星然的女生说:“我听我妈说,在国华商场看见玖弎她妈了,挽着另外一个男人的手,很亲热的样子。” “啊?”张星然夸张地惊呼:“玖弎她爸爸才死了多久啊,她妈就和别的男人好了?” 郝秋妍点头:“玖弎她爸爸不是军人吗,我妈说,军婚是受法律保护的,估计她爸爸活着的时候两个人离不了,她爸一死,她妈正好可以光明正大的和情人在一起了。” 张星然叹息:“那玖弎也太可怜了吧。” 旁边的女生听着,莫不纷纷点头。 毕景帆远远跟在玖弎身后,看着她若无其事地回到教室上课。 对那些突然投来的怜悯同情的目光,视若无睹。 那天下午。 放学以后。 玖弎从学校出来,一个人走到公交车站。 好不容易等来一辆车,差点挤不上去。 多亏后面有人推了她一把,用力把她挤进车里。 车门紧贴着那人的后背,关上了。 玖弎回头,不出意外地看见是毕景帆。 他最近即便没有拍摄任务,也经常神出鬼没地跟着她。 只要他安静。 她可以当他是空气。 可今天他显然不甘成为空气。 车一启动,车厢松快了些,他悠哉地倚在车门上,问她:“送你的书看完了吗?” 玖弎站的位置比他高一个台阶,身高正好与他齐平。 这样的角度,没有了一向的仰视感,玖弎甚感快慰,故意扯了个谎:“没。” 毕景帆十分不满:“为什么没看完?” 玖弎撇嘴:“没时间。” 毕景帆斜睨她:“借口。” 玖弎:“怎么,对这个借口不满意?那我换一个,没兴趣。” 毕景帆:“......” 汽车到站刹车,玖弎站在人墙里,没得可扶,只能凭人品保持中立。 然而惯性却不允许。 她还是向前面的男人身上倒过去。 就要碰到的一瞬。 被身后的毕景帆拉住书包,将她扽了回来。 然后,他的手就一直抓住她书包,把他牢牢扽在自己跟前。 “今天晚上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他问。 玖弎:“西北风。” 毕景帆:“我问好吃的,又没问好喝的。” 玖弎:“狗屎。” 毕景帆邪魅一笑,桃花眼直放电:“你吃我就吃。” 玖弎:“......” 汽车到站,还有一站下车,两人开始往车厢中部走。 毕景帆问她:“今天作业多吗?” 玖弎瞥她:“干嘛?” 毕景帆:“怕你写不完,哥哥可以帮你写一些。” 玖弎:“只要哥哥吃狗屎喝西北风,我就写得完。” 毕景帆:“你这个小孩,嘴巴怎么这么......” 玖弎看过来的眼神,满是警告意味。 毕景帆:“......甜。” 回到家。 玖弎心情甚好地给他炒了一盘狗屎,做了一碗西北风。 毕景帆吃得津津有味。 渣都不剩。 吃完,玖弎陪奶奶说了会话,要回屋写作业去了。 才发现。 毕景帆还没走。 外面天都黑透了,玖弎凶巴巴地吼他:“你还赖在这干嘛?” 毕景帆:“等着帮你写作业呢。” 玖弎:“赶紧走。” 毕景帆:“你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 玖弎:“一家女眷,月黑风高,你再不走我打110了。” 毕景帆:“我走......” 说着走到门口,拧开门,回头对已经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的玖弎说:“......之前,是想和你说,今天早上那些傻逼说的话,别往心里去。临睡前,骂她们一百遍大傻逼,骂完睡觉。要是你太困了,我帮你骂。走了,拜拜。” 说完,大门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关上。 玖弎嘴里骂着“神经病,你才是大傻逼,谁往心里去了。” 鼻子还是止不住的一酸。 有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 白天补觉到底不如晚上。 质量太差。 玖弎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到南山,季阿姨早早等着给她开门。 玖弎习惯性看了眼车库。 他不在家。 一节课,上得有点心不在焉。 Davie好几次和她说话,她都在走神,Davie喊了她好几遍:橙子老师。 她才反应过来:“啊?” “咱们还玩上次那个植物大战僵尸吧。反正今天B不在家。” 玖弎:“如果他像昨天似的突然回来了呢。” Davie:“不会的,他走的时候和季阿姨说了,今晚都不会回来。” 玖弎:“?” 玖弎:“他经常一晚上都不回来吗?” 问出口,玖弎才发觉。 这不是她该问的问题。 于是说:“不说B了,咱们接着上课吧。” Davie却不以为然:“他就是吸血鬼,白天睡觉,晚上活动,在外面到处吸人血。” 胆敢这样精准到位的在外人面前形容自己的舅舅,使玖弎不得不用赏识的眼光看着Davie,默默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 景帆工作室。 现在心甘情愿被他吸血的是时雨。 “《返场》上映两周,院线票房破3亿,在疫情反复的背景下,制片方对这个成绩已经很满意了。按照协议约定,第一笔票房分账已到账。”时雨敲重点汇报。 毕景帆问:“后续院线排片情况?” 时雨:“近期有两部新片上,不过《返场》的排片率基本还能保持在70%以上。估计到下映,票房能冲5亿。” 一部文艺片,能在这时候取得这样不俗的票房成绩,表现实在是很亮眼了。 毕景帆对这些倒不甚关心的样子,缓缓吸了口烟,说:“电视剧的本子我看了,总体感觉还行,你把后面三十集剧本都给我吧。” 时雨怀疑自己听错:“?” 难道不是他自己说的坚决不拍电视剧,大不了回去拍纪录片? 怎么短短几天就自己想明白了? 这样的转变发生在毕导身上。 实乃旷古奇闻。 他弹了弹手里的烟灰:“发什么愣呢?” 时雨:“没,好的。” 毕景帆:“说了计划什么时候开拍吗?” 时雨:“明年开春吧。” 毕景帆:“制作周期呢?” 时雨:“前期5个月,后期4个月。争取赶后年的春节档期。” 毕景帆:“知道了。” 沉默下来。 又吸了两口烟。毕景帆漫不经意地开口道:“对了,以后的课时费劳务我微信转给玖老师。一次课转多少钱?” 协议里明明有写,还来问他。 时雨以为他根本没看协议就签了,报数:“3000。” 有点担心票房一次分个上百万的毕大少爷会嫌少。 谁知他竟挑眉表示不满:“给这么多?!” 时雨:“......” 自己老板对于钱的价值概念,完全随心情而忽高忽低。 或者,因人而异。 时雨赶紧解释:“只是比市场行情略高,一般的高端家教,价格都是这个的3到5倍。” 毕景帆不打算再听:“知道了,管你景鹂姐报销。” 一提到毕景鹂,不知怎的,时雨就控制不住地紧张。 比伺候眼前这个混世魔王还要紧张。 他支支吾吾:“我找景鹂姐?” 毕景帆眼皮一挑:“不然呢?” 时雨:“......好的。” 见毕景帆不像要走的样子,时雨说:“我今天要早点回去,家里水管裂了,物业说了晚上来修。” 毕景帆:“你那老破小,还不换一套算了。赚那么多钱,都留着攒棺材本吗。” 时雨:“......要留着......娶媳妇。” 很好。 毕景帆有被噎到。 临走前,时雨问:“你最近没什么事吧?” 毕景帆:“?” “今早有好几个人微信问我,你的朋友圈怎么一夜之间解禁了,连九年前发的都能看了?” 毕景帆淡淡道:“闲来无事分了组。把不是朋友的朋友全删了。” 呃,时雨挠头,分组好像不是这样操作的。 这只是简单的删好友而已。 又不想点破陷自己于危险中。 于是问:“你还不回去?我送你?” 毕景帆:“我家水管又没漏水。” 时雨:“那,我先走了。” 毕景帆挥了挥手,连脸皮都懒得抬一下。 时雨前脚刚走。 毕景帆按灭了手里的香烟,枕着沙发扶手上躺下。 悠哉悠哉的,点开那个名叫迁忆的微信好友。 迁忆。 玖芊忆。 多么难听的名字。 她是多想将以前的记忆全部迁移,才改了这么个这名字。 幼稚。 记忆是想迁就能迁的么。 他思路放空了两秒。 拇指在屏幕上微微移动了两下。 终究一个字也没敲。 只单单给她转了3500块。 一个橙色的微信转账3500元的方框。 在空白的对话框里蹦出来。 显得特别的突兀。 和刺眼。 是她说的。 这是她来他这里上课的唯一理由。 第22章 课间休息的时候。 Davie紧张兮兮地对玖弎说:“橙子老师。B今天临走前和我说了件很恐怖的事。” 虽然并不好奇, 玖弎还是配合地问:“哦?什么事?” Davie眨巴着大眼睛:“B说有个阿姨走路不看路,下人行天桥的时候低头看手机,然后,一脚踩空, 头朝地, 摔死了。” 玖弎:“......” Davie继续一本正经:“B让我把这件事也要讲给你听, 告诉你走路要看路。” 玖弎:“......” 太恶毒了。 不就是第一次来的时候差点撞到他的车吗。 至于从一个小孩口中这样含沙射影的咒她死? 玖弎想了想, 对Davie说:“我知道了。你告诉B,橙子老师也知道一件很恐怖的事,有个叔叔开快车不及时踩刹车, 然后,撞死了。” Davie一头雾水:“嗯?” 玖弎:“就是让B开车慢点的意思。你照说就行,” Davie很认真地点头:“好的,我和他说。” 快下课前。 Davie又悄悄对玖弎说, 马上要到圣诞节了,学校里会有圣诞营活动。他喜欢班里一个名叫Lola的女生,想送她一份圣诞礼物, 但不知道送什么好。 玖弎先是默默消化了一下现在孩子的早恋年龄,居然已经到了低幼阶段。 然后当这是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问他:“那个女孩平时喜欢什么?你知道吗?” Davie脱口而出:“她喜欢Frozen(冰雪奇缘)。她的文具, 还有衣服,都有Elsa和Anna的照片。” 不等玖弎开口,Davie又说:“上次她过生日,B订了一个三层的Frozen生日蛋糕,送到我们学校。” 玖弎觉得不可思议:“B?” Davie点头:“B说追女孩子就要舍得花钱, 而且要默默地花, 花得让她在不经意间被感动。” 玖弎:“......” Davie:“他让我不要说蛋糕是我送的, 说她肯定会知道的。结果你猜怎么着,第二天她果然跑来问我,蛋糕是不是我送的,我还没回答,她就亲了我一下。” 玖弎:“......” 基本上,这可以算作财大气粗的舅舅帮外甥追女朋友的经典成功案例了。 玖弎暗戳戳上调了预算,说:“要不然,你送她一套Elsa的公主裙?” Davie:“可是她已经有很多条Elsa的公主裙了。” 玖弎:“她是长头发?” Davie:“嗯,她也是棕色的卷发,头发很长。” 玖弎:“那就送她一顶皇冠吧。” Davie:“皇冠她也有......电影同款......” 也是,能在这片上国际学校的孩子,家境都很优渥,孩子喜欢什么,家长一定都会满足的。 玖弎想,其实,追女孩子,只要心意到了,倒也不一定要花很多钱。 特别是。 才6岁的小孩子。 于是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Davie,这样好不好,等橙子老师下次来,和你一起做一个长得很像Lola的娃娃,咱们可以借鉴科学课学的静电娃娃,只要摇动她的手臂,她的棕色头发就可以动起来,然后再给娃娃穿上Elsa的公主裙,怎么样?” Davie对这个提议显然十分满意,连连拍手说:“Nice,Nice!” 两人一言为定。 因为和Davie商量送礼物的事。 玖弎下课晚了十几分钟。 季阿姨守在门外,见她下课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辛苦玖老师啦。” 玖弎微笑点头:“没事的,您不用这么客气。” 出门,穿过花园。 低矮的园艺灯已经渐次亮起。 大宅子灯火通明。 车库里的那辆黑车还没回来。 一阵山风吹来,夹带丝丝寒意。 玖弎匆匆收回视线,加快步子往山下走去。 在地铁里站了一路,临快下车前才有了座位。 玖弎坐下,腾出手来刷两眼手机, 惊诧地发现。 毕景帆竟在三个多小时前给她发过一条转账信息。 再看及时雨。 今天没给她转账。 想到他让Davie咒她走路不看路摔死,玖弎恨不能点进微信直接开骂。 又迅速调整好心态。 不行,对待那个人渣,切不可行事鲁莽。 那样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直到这时玖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毕景帆加她微信是为了给她劳务转账。 也对。 及时雨毕竟不是雇主。 雇主每次通过另一个人给她转账,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这样想着。 她点进两人聊天界面,刚要点收款。 发现。 他竟转来了3500。 为什么比每次及时雨给她转的多500?是他转多了,还是及时雨转少了?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协议,白纸黑字,1500元一小时没错。 那,就是,他转多了。 才上四次课,就涨工资? 约莫是因为她这个老师实在太优秀了吧。 就当是理所应当的。 玖弎点击收款。 见他前后一个字废话也没有。 她也什么都没回。 包括谢谢。 仅仅过了几秒。 那边回了一个:【?】 玖弎不禁蹙眉,什么意思这是? 他转账,她收钱。 有什么问题吗,有必要像二百五似的拽个问号过来? 玖弎做了个深呼吸,也拽回他一个:【?】 这么一看,两人的信息发到现在。 还,挺对称的。 那边开始输入,很快就输完了。 毕景帆:【多了500,也不吱一声,就收?】 玖弎白眼都快翻天上去了,早该知道这500块没那么好拿。 于是吱了一声:【吱】 那边安静了两秒。 大概在想对策。 很快。对策发过来。 简直就像使用说明书。 毕景帆:【500块是往返通勤费】 毕景帆:【下次拿打车费发/票或网约车截图报销】 毕景帆:【时间和车程都要对上】 毕景帆:【不够可补,多了不用退】 毕景帆:【有发/票截图】 毕景帆:【才有下一次的500块】 玖弎:...... 她很想志气满怀地将这500块还给他,丢他一句“老娘不要这钱了,拿去玩去。” 怎奈现实无情地提醒她,需要拿这钱去玩的是她自己。 算了算。 从家里到南山打车,往返一次大概350块。 有了这500块。 她既可以不用这么费时费力地在路上奔波。 还可以一次多赚150块。 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痛快回复:【好的】 同时想到。 他极有可能也会翻看自己的朋友圈。 赶紧点进去审看了一遍。 显示一年内可见。 没有自拍,合影,集体照。 没有美食,美景,大长腿。 有的是: 小升初课程包年底大放送 难得折腾一下头发需要30个赞打八五折在线等 培养儿童科学素养的12种方法 公司楼下焦糖珍珠奶茶今日第二杯半价有拼的速cue ... ... 满满的市井生活气息,让她正觉欣慰。 忽然。 拨到《返场》电影首映式开始的前一天晚上。 她怀着无比郁闷地心情发的牢骚: “脑子进水买的 挂咸鱼上一个礼拜没卖掉 如果到明天晚上七点半还是没人要 就只能 我自己去了/痛哭/痛哭/痛哭” 配了一张电影首映式门票的照片 这条朋友圈,点赞的还不少。 大概这年头,大家喜欢看见你晒郁闷胜过晒幸福。 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谢过那些朋友们的赞。 然后,将它删了。 或者,锁起来。 玖弎想了想,选了后者。 锁起来。 就,除了她自己,谁都不让看。 只可惜。 还是锁晚了。 毕景帆昨晚加了她朋友圈以后。 第一件事就是。 把她的朋友圈,从头翻到尾。 一年下来,她还真没少发。 不过有用的信息实在少得可怜。 除了这一条。 她去看《返场》首映式。 当时他还以为。 她是怀着无比敬仰和崇拜的心情。 带着能在那里遇见他的渴望和希冀。 化了精致的妆容,身着十分正式的华服。 特意来看他,及电影首映式。 因此就有了。 他在国泰电影院,见到她的那一幕。 实际上却是。 她在脑子极不清醒的状态下买了他的电影首映式票。后悔了挂咸鱼上没卖掉,最后只能自己硬着头皮痛哭流涕跑去看。 还发条朋友圈吐了个槽。 操! 这对他毕景帆来说。 简直就是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从没遭受过的奇耻大辱。 又细想想。 他几乎自打从娘胎里出来所遭受过的所有奇耻大辱都来自于她。 随便掰掰手指,就是一部不堪回首的屈辱史。 。。。 高三下学期开学没多久。 第一次月考之后。 班主任老郭通知周五下午开家长会。 发书面通知的时候,老郭再三强调这次家长会的重要性。 让学生回去告诉家长,无论多忙,一定要抽出时间来学校开会。 玖弎默默听着,将家长会通知单一折为二,随手往书包里一塞。 放学后。 剧组结束了当天的拍摄任务。 早就收工了。 毕景帆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 双手抄兜,跟在她身边,也不说话。 她走快,他也快走。 她慢下来,他也跟着慢。 自从过年后,玖弎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妈妈了。 有关她的事,都是在学校里听同学在背后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 此刻为了开家长会的事,她正心烦着。 对身边这个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监视她,想从她任意一个微妙的表情转换中捕捉她的情绪,进而为他的艺术创作提供脚本和素材的毕导。 她简直厌烦至极。 脚步一顿。 她突然停下来。冷冷看着他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毕景帆一愣,无辜地耸了耸肩说:“都没有。” 玖弎闭上眼睛,十分明显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再睁开眼,每个字都在喷火:“那你跟着我干嘛!” 毕景帆:“回家吃饭,又,不认路。” 人至贱则无敌。玖弎咬牙:“今天没饭。” 毕景帆继续扮无辜:“为什么?我交了伙食费的。” 玖弎:“今天这顿饭钱我退给你。” 毕景帆:“那你吃什么?你也不吃吗?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吃晚饭呢,不吃晚饭,你晚上看书就会......” 玖弎:“毕景帆!” 这还是她除了那次在墓地,不确定地说出他的全名后,认识了这么久以来。 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 叫的毕景帆束手立正。 喊:“到!” 玖弎:“我要去找我妈,把家长会的通知给她,所以,请你,别再,跟着我!” 毕景帆:“她在哪?我送你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在哪。 她漫无目的,六神无主。 不知道要通过什么方式,去哪里,找自己的妈妈。 她此刻很想给妈妈打个电话问她在哪。 又不愿意当着毕景帆的面打。 那只会再一次给他的纪录片提供充满矛盾和戏剧性的素材。 开学以来,在那些长了翅膀,到处乱飞的流言重压之下。 她心里所累积的所有委屈,愤懑,痛苦,难堪。 统统在这一瞬间。 被他这个她根本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击溃。 再次扬起头时。 她已经落下泪来。 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她用尽全力,带着哭腔冲他吼道:“毕!景!帆!你就这么喜欢窥探别人隐私是不是!你就这么喜欢把别人的痛苦当笑话看是不是!你所谓的作品就是揭别人溃烂流脓的伤疤是不是!你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不是!臭!不!要!脸!人渣!” 骂完,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没听见毕景帆在众目睽睽下,被骂得体无完肤,涨红了脸,轻声回答她的那两个字: “不、是。” 第23章 那天晚上。 玖弎很晚才回家。 几经周折, 在城乡结合部的一个二层小楼里。 找到了妈妈。 她刻意让自己忽略那个小楼的金玉其外,忽略自她一进门,就从客厅走上楼去的那个男人,忽略妈妈看到她时所表现出的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从书包里把家长会通知书和自己的月考成绩拿给她。 明明很想让她去, 很想告诉她自己这次月考又考了全班第一。 可惜和她爸一样, 不会嘴软说两句好听的。 开口就是公事公办的口吻:“老师说了, 这次家长会很重要, 让我们回来告诉家长,不让请假,一定要去。” 妈妈坐在沙发上, 看了眼女儿的成绩单,翘起二郎腿,也不直接回绝,而像是安慰似地说:“老师这要求是对差生的家长提的。像你这样的, 家长去不去的,没那么重要。” “是和高考填报志愿有关的,老师要统一给家长做辅导, 和学习好不好没关系。” “高考填志愿?”妈妈竟“嗤”的一声笑了,满是不屑:“现在不是考完才填志愿吗,还早着呢。” 玖弎还想再说些别的更重要的理由, 然而想了想,终究词穷:“......” 看着她的妈妈——这个名叫孙美凤的女人,抠着自己小指半寸长的丹蔻,轻叹了一声,很遗憾地说:“哎, 妈妈也不是不愿意去, 实在是, 周五那天要出差,机票一早都订好了。” 玖弎不是没想过会被她拒绝。 毕竟自从爸爸去世之后,她装模作样了一段时间,到现在,已经不需要再装了。 每个月按时打给她的生活费,是她所应尽的最后那么点义务。 所以玖弎才不愿在电话里说,而一定要找到这里,当面做最后的争取。 直到这时。 她知道没戏了,反而放松下来,好好看了看自己的妈妈。 头发又重新烫过,染过。 脸上的皱纹拉平了些。 细腻白净。 抹了层淡淡的口红。 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人。 长这么好看。 却是个搞婚外情,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管不问的。 破,鞋。 她鼻子一酸。 酸到胸腔,酸得心都发苦。 憋住了泪,她一把夺回家长会通知和成绩单,哽着嗓子说:“知道了。” 转身跨出大门。 眼眶里的泪终于盛不住,落下来。 傍晚,天边是一片火烧云。 她漫无目的走在城乡结合部的断头路上。 直到把眼泪哭干。 直到火烧云被一望无际的黑漆泼得一丝不剩。 上弦月悬在半空中。 才拖着步子回家。 眼睛肿肿的。 见奶奶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她轻轻敲门进去,发现奶奶正靠在床上,和坐在她床边的毕景帆聊天。 说到激动处,拉着他的手,自己又抹了两把眼泪。 玖弎顿时怒火中烧。 这个人渣,简直无孔不入! 趁她不在家,竟又跑来奶奶这里,想从老人口里套话爆料。 而且都这么晚了! 平时这个时间,奶奶早就睡了。 被他弄得,这样伤心。 老人家今晚还要怎么睡!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狠狠掰开他握住奶奶的手,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把他从床边拽起来,推搡着往屋外撵。 “久久啊,久久啊,”奶奶在她身后喊:“你这是干什么呀!是我找小毕来陪我聊聊天的!” 玖弎不想对奶奶发脾气,按捺住怒火说:“太晚了,奶奶你要睡了。” 说完,“砰”的一声,帮奶奶带上了房门。 门在她身后关上的一瞬。 她控制不住自己,还在把他往外推。 用尽了全力发泄着。 几乎要打他。 毕景帆的胳膊大概被她掐紫了。 忍着疼,在房间微弱的夜光里,看见了她哭肿的眼睛。 还有此刻正射过来的,对他的恨意。 就知道。 家长会,一定是没人来给她开了。 想起刚刚奶奶和他说起,久久小时候做错了事,让她认错和在大门口罚站选一个,她宁愿在门口站到天黑,也不认错的执拗劲。 他任由她推打着,一直到了门外。 他一把抓住了她兀自在空中挥舞的手臂。 指了指自己的脸。 暗哑着嗓子说:“打这里,解气,手也不会那么疼。” 玖弎一愣。 手里的动作完全停滞住。 楼道里的感应灯短暂亮了一下,又灭了。 她看他,完全只能借由楼梯口透进来的一抹月光。 这么暗,倒让她看不懂了。 她挥起手臂,恨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他摇头:“没有。这世上,就没什么是你玖弎不敢干的事。” 说得那么认真。 让她已经挥到他脸前的手臂僵在半空。 极轻微地抖了两下,手指缓缓弯曲,攥拳,落下来前,朝他前胸狠狠锤了一下。 毕景帆的身子向后一倾,脚底却稳稳站着,定定看着她问:“就打完了?” 玖弎:“没。累了。没打完的,欠着。” 毕景帆:“行,欠着。” 这一天过下来。 过到现在。 玖弎实在身心俱疲,最后那点力气,也在他身上发泄完了。 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 心也破碎成一片片的。 回身走进屋里,预备关门。 听见他说:“家长会。我不会去拍的。” 为什么? 被她骂到良心发现了。 给她留最后的脸面吗。 玖弎呵呵。 事到如今。 里子都破烂不堪了。 还要那可笑的面子作甚呢。 她回过身,黑暗中,只看见他的剪影,连月光都替她遮得严实。 就像把自己抽空了似地,她淡淡地说:“无所谓了。拍不拍,你随便吧。” 说完,“砰”的一声。 关上了门。 。。。 周一上班。 玖弎的办公桌上多了一杯焦糖珍珠奶茶。 一个马芬蛋糕。 她问隔壁的赵巍是谁放这的,回说不知道。 同组的杨晨凑过来说:“代经理让拿来的。” 玖弎反应了一下:“代经理?” 迅速和代义能对上了号。 后悔多问这一嘴。 杨晨已然嗅到了办公室恋情的气味,朝赵巍使了个眼色,好奇地问:“芊忆,你和代经理怎么认识的?” 玖弎平静道:“大学同学。” 杨晨的尾音拖得长长,回了个:“哦。” 又问:“你们俩,是不是......” 玖弎:“不是。” 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 生生打断都还没有开始的提问。 话音一落。 不仅杨晨和赵巍,连她自己也是一愣。 就这样。 一出小插曲以她的开不起玩笑戛然而止。 。。。 毕景帆昨晚在工作室看剧本。 看到天亮。 倒不是这本子写得有多好。 前面确实还行。 中间展开得太多太杂,各种小人物的悲欢离合支撑不住宏大叙事的主基调。 到后面,明显使不上劲。 好几次,他都忍不住自己拿笔改了。 忍了又忍。 终于在凌晨四点给时雨发了一条微信:【给洪世宽打好预防针,本子要改】 时雨四点零二分回复:【好的】 毕景帆:【还没睡?】 时雨:【早睡了】 毕景帆:【醒这么早?】 时雨:【如果你没别的事,我就继续睡了】 毕景帆:【准了】 退出和时雨的对话。 毕景帆又一次点进和玖弎的聊天界面。 还停留在她最后回复的:【好的】 对着她啃苹果的头像,他不觉皱起眉。 她没理由忘了他。 忘了他就不会鬼使神差地跑去买他电影首映式的票了。 然而到现在,一直装作一副根本不认识他的样子。 毕先生三个字也叫得甚为顺口。 聪明如她,绝不会蠢到以为自己改了名字。 就能在他面前改头换面。 却依旧执着的掩耳盗铃。 毕景帆不禁轻嗤出声。 装。 从那时候到现在。 一直都这么能装。 不过没关系。 因为这一次。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陪她演对手戏。 。。。 回到家,毕景帆冲了个澡,上床准备睡觉。 毕景鹂的视频通话卡点打过来。 毕景帆头发半干,肩上还留着几滴没擦到的水珠,随他举起手机,滚到锁骨窝里。 香艳而性感。 “你周围男人死绝了吗?”他把手机搁枕头边,声线懒散,像是随时都能睡着。 毕景鹂回呛:“少臭美,死绝了我也不惜得多看你一眼。” 毕景帆:“那我谢谢你。挂了吧。” 毕景鹂在做睡前护肤,坐在镜子前,一边往脸上擦精油,一边说:“听说你给Davie找了个十分漂亮的女老师?” 毕景帆:“你想强调什么,十分漂亮吗?怕你被比下去?” 毕景鹂轻嗤:“不是说要找个男的老的丑的吗,怎么临时改了主意?” 毕景帆:“......” 毕景鹂揭开一张面膜,一点点贴脸上:“就你那点小心思还想瞒我?照片发来看看,老姐给你把把关。” 毕景帆:“你那二五眼,还是算了吧。” 毕景鹂不满道:“我看男人不行,看女人还是很准的。” 毕景帆嘲讽:“不是有时雨给你二报,业务能力不行啊,连张照片都搞不到。” 毕景鹂挤压着面膜上的气泡,斥他:“你少欺负他,居然还好意思逼着他问我要劳务。亏你也说得出口。时雨就是太老实,才由着你这么为非作歹。” 毕景帆:“你是牙疼吗,说话张不开嘴。” 毕景鹂:“说正经的。明天晚上八点,凯宾斯基酒店二层,人家姑娘在那等你。” 毕景帆:“你确定是姑娘?” 毕景鹂:“这次是老爸老战友的关系,你老实点。” 毕景帆:“我要不去呢?” 毕景鹂:“我就告诉老爸,你和Davie的中文家教搞上了。” 毕景帆:“很好,你就这么说吧。” 毕景鹂敷好面膜,护手霜正擦到一半,停了下来。 举起手机,对着画面里毕景帆枕头上的白色吊顶,转用严肃的口吻说:“给我看看你的脸。” 毕景帆不情不愿地拿起手机:“干嘛?” 睁眼,毫无防备地看见毕景鹂贴着面膜的那张脸,忍不住骂:“操!你他妈吓谁呢!” 毕景鹂不理,看着他问:“你对那个十分漂亮的女老师,是认真的?” 毕景帆:“......” 毕景鹂:“问你话呢!” 毕景帆:“被你吓得失去了语言功能。” 毕景鹂:“毕景帆!” 毕景鹂:“你最好给我说实话,明天那姑娘的后台忒硬,你别让我想帮你都没得帮!” 毕景帆默了一阵,闭上了眼睛。 就在毕景鹂即将发飙的前一秒,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总要再认真一次,才知道这次是不是认真的。” 第24章 忙了一天。 临下班前。 玖弎再一次收到来自三姨的微信。 她看都没看, 在楼下打卡,走出公司。 天早就黑了。 “乐创”的巨型彩色灯箱矗立在街边,十分醒目。 玖弎走到“乐”字旁边时,代义能的电话打过来:“你下班了吗?” 玖弎:“嗯。” 代义能:“我也现在走, 你等等, 我送你。” 玖弎刚要拒绝, 说自己已经坐上地铁了。 身后突然有个女人叫她:“久久啊。” 她的脚步蓦地钉住。 极力压制着颤抖的声音对电话里说:“你现在在哪?” 代义能:“我在往地下车库走。” 那个女人又唤了她一声:“久久啊。” 玖弎:“你等等我, 我马上到。” 说完,掉头就往回跑。 一直到跑回公司大楼,重新刷卡进去, 拼命按电梯下行,坐进电梯里。 才发现,双手在不受控制地打抖。 抖个不停。 “芊忆!” 代义能叫她。 原来他也在这趟电梯里。 电梯里还有别人。 她克制着翻江倒海的不适,勉强朝他挤出一个微笑:“代经理。好巧。” 代义能大概没想到她会这样叫他, 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没再说话。 电梯下到-2,代义能和她一起出来。 她跟在他后面, 尽管十分不情愿,还是坐上了他的车。 自保地飞快系好安全带。 代义能都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车从地下车库里开出来。 路过那个标志性灯箱。 玖弎有意往刚才那个位置看去。 下班高峰的人流里。 街灯暗淡的人行道上。 一辆公共汽车缓缓驶过。 白晃晃的大灯,正扫向那个女人的脸。 异常苍老, 黯淡无光。 让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就是孙美凤—— 那个已经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九年的,她的妈妈。 代义能见她扭着脖子往窗外看。 好奇地问:“看什么呢?” 玖弎迅速收回视线:“没什么,看见有个人,有点眼熟。” 代义能倒并不在意, 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一路上。 她心里乱得很, 顾不上和代义能说话。 代义能也十分安静地一语不发。 直到, 车停在了她的小区门口。 还要往里开。 玖弎说:“别进去了,里面停满了车,你一会出来都没办法掉头。” 代义能没有坚持,眼看她就要下车去。 手心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背。 “芊忆,”他的手心微微发汗,嗓音也紧张到发粘:“我昨晚喝多了,但说得并不是醉话,我对我说的每一个字负责。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玖弎有轻度洁癖,向来不愿意和别人握手。被代义能这样按着,冰凉的潮湿感,实在难以忍受。 她急于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他抓得更紧了。 情急之下,她朝他喊道:“你先放开我!” 代义能一愣,像是触了电,蓦地松开手,连连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 玖弎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又觉得此时此地此景,实在不是能把话说开的状态,只重重地叹了口气,带着满满的倦意说:“谢谢你送我回来,回去路上慢点。走了,拜拜。” 说完径自走进小区,黑色的身影很快融入冬夜的暗处。 浑然一体。 回到家。 玄关堆着莎莎的箱子,只留下一个人通过的狭小过道。 家里到处堆满了东西,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莎莎从某一个大纸箱子里抬头,木然地看了她一眼,不辩解,不说明,又把头埋了进去。 玖弎又是重重叹了口气,跨过地上的障碍,回到自己房间。 又丧又累,不想动弹。 还是咬牙洗了个澡。 上床,点开三姨发来的微信。 才知道自己竟错过了那么重要而有效的信息。 三姨:【久久,你现在是不是在这个公司上班?】 三姨:【/截图/】 三姨:【上周元元结婚,亲戚里有小孩在上你的科学课,把你上课的视频放给大家看,我们一眼就认出了是你】 三姨:【/截图/】 三姨:【你妈妈也看到了,我估计她会去找你,见到你妈妈,你好好和她谈谈】 三姨:【她最近压力很大,瘦了很多】 ...... 出镜的代价。 就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到你,找到你。 比如毕景帆。 比如孙美凤。 玖弎绝望地想。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除非她再换一份工作。 被她这样粘上。 是甩不掉了。 她关了床头灯。 把头蒙进被子里。 耳边依然能听见她喊她:“久久啊。” 久久啊。 一遍遍的。 就像梦魇。 她急于摆脱这梦魇。 又无处宣泄纾解。 憋得她实在喘不过气来。 大脑缺氧,鬼使神差地。 于万籁俱静的黑暗中。 她点开了毕景帆的微信。 那个现下她唯一能想到的。 当年曾和她一起经历过那些事的人。 懂她此刻该有多么无助的人。 把他的对话框当成一个树洞。 输入:【我妈今天来找我了】 全部删除。 输入:【她看到我现在上课的视频了,在亲戚的婚礼上】 全部删除。 输入:【我下班的时候,她就等在我公司楼下】 全部删除。 输入:【叫我,久久啊,久久啊】 看了一眼,耳边又想起那个女人的声音。 声声叫她。 手一滑。 点击,发送。 发出去了。 玖弎才发现。 他妈的,她刚才,做了什么?! 她,居然。 点!了!发!送! 再看两人的聊天界面。 在她昨天发出的那条:【好的】 之后。 是她刚发的这一条:【叫我,久久啊,久久啊】 大脑嗡地一声。 梦魇这下全醒了。 她的心也不知乱跳成什么鬼样子了。 手忙脚乱地开始点击撤回。 安慰自己就这么短的几秒。 他一定没有看见。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然而。 现实是那么的。 令人遗憾。 和残酷。 就在屏幕上显示:【迁忆撤回一条信息】的同时。 那边无缝衔接地发来一条:【?】 紧跟着一条:【叫你,久久?】 好像生怕贼偷了东西不认账,一定要把已经销毁的赃物重又找回来,搁她眼皮子底下,让她赖不掉。 玖弎:…… 在这一瞬间,她的世界观人生观几乎全部坍塌。 将她活埋了。 她奄奄一息地从废墟里挣扎着,伸出一只颤抖的手回复: 【不好意思发错了】 【抱歉这么晚打扰您】 毕景帆:【没事】 毕景帆:【早点睡吧,久久】 毕景帆:【别再发错微信了】 玖弎:…… 《返场》影迷见面会。 散场后。 毕景帆百无聊赖地坐在VIP休息室里。 等时雨将粉丝送来的东西一一归置完。 送他回家。 黄可欣推门进来。 见他在刷手机,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叫了声:“师哥?” 毕景帆盯着手机屏幕,怔神的样子像是确实没听见。 她于是又叫了声:“师哥?” 毕景帆从嗓子眼里若有似无地应了声:“嗯。” 眼睛却是仍对着已经黑了屏的手机。 像是被里面的什么东西勾住。 陷进去了。 今天的活动因为要上六公主的节目,毕景帆难得穿的正式。 阿玛尼高定西装,墨绿色粗呢,隐约可见深棕色菱格纹。胸前的西服口袋里装饰一块宝石绿丝绢。西服扣子没扣,露出贴身的黑色高领羊绒衫,松软的熨在纹理分明的胸肌上。 剑眉星目,高鼻薄唇,凌厉硬朗的下颌线。 狷介散漫的男模气质。 看得黄可欣蠢蠢躁动。 人开始往他身上贴:“师哥,我刚在虹浦换了套房子,里面有几样家具拿不定主意,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上我那坐坐,帮我把把关?” 毕景帆回过神来,目光闪烁跳跃着,问的却是另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会发错微信吗?” 黄可欣一愣,继而认真想了想,摇头:“应该,不会。” 毕景帆摸了摸下巴,神色暧昧不明:“你觉得,一般会在什么情况下发错微信?” 黄可欣又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一直在想某个人,要发给别人的,结果发给那个她在想的人了。或者,有好几个人同时发来微信,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就发了。” 见毕景帆一言不发,难得这样认真地听她说话,黄可欣抓紧机会表现:“还有一种可能。其实根本就没发错,故意想让那个人看,但又不能承认,就说,发错了。” 毕景帆若有所思:“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更大?” 黄可欣脱口而出:“第一种吧。” 这个回答让毕景帆颇满意。 他轻轻拨开黄可欣放在他大腿上的手,赞许道:“你演戏要是也这么灵就好了。” 黄可欣用被退回来的手,顺势捋了捋头发,若无其事地问:“怎么,有人给师哥发错微信了?” 又酸溜溜地说:“是个女的吧。嘁,一定是故意的!” 毕景帆的嘴角微微上挑,明显心情不错。 正赶上时雨敲门进来,难得看见毕导面带微笑地和黄可欣独处一室,还以为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呃……”了一声,准备转身出去。 “都整完了?” 毕景帆叫住他。 “嗯。”时雨立在门口,一时进退两难。 “那还不走。” 毕景帆说着站起身就往外走。 看都没看黄可欣。 时雨点头说好,离开前纳罕地看了黄可欣一眼。 还是她一贯的,哀怨弃妇神色。 才恍悟,刚刚他所看到的一切。 不过只是一场误会。 ...... 第25章 第二天一早。 梁玟夕睁眼, 看到昨晚一点多芊忆发来的几条微信语音:“玟夕啊,我今天,不对,是昨天, 简直背到家了。” “等等, 我检查一下你是不是梁玟夕。” “哎, 我居然发错微信了。” “死的心都有了。” “明早起来联系我看看。” “如果联系不上, 记得打110报警。” 梁玟夕连续听了三遍,一开始还以为芊忆给她发错微信了,后来才整明白, 是芊忆给别人发错微信了,听她的口气,跟喝多了似的,不像真心寻死。 赶紧给她打过去。 “喂?” 那边急火火地接起电话。 一听啥事没有, 梁玟夕放心调侃她:“怎么?赶着投胎呢?” 玖弎在刷牙,口齿不清地嘟囔:“屁,起晚了, 要迟到了。” 梁玟夕:“给谁发错微信了?大半夜寻死觅活的,大Boss么?” 玖弎一愣:“......” 嗯。倒也可以算是,大Boss。 梁玟夕:“可以啊, 刚去没多久就搞到老板微信了?” 玖弎咕嘟吐出漱口水:“不是乐创的老板,是及时雨的老板。” 梁玟夕反应了一下:“那个名人的老板?”不禁惊叹:“啧啧,玖芊忆,你开外挂了吧!” 玖弎赶时间,一时也没心思和梁玟夕解释及时雨和毕景帆的关系, 只是叹气摇头:“请关心重点, 重点是我发错了微信。” 梁玟夕:“你发错什么了?不会是, 把要发给代义能的话发给这个大Boss了吧。” 玖弎:“......,算了不和你说了,我真的来不及了。再聊拜拜。” 有点后悔对梁玟夕说这些。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 数学学不好的人,向来只会将你乱糟糟的心搅得更乱。 坐上地铁。 梁玟夕又开始给她发微信:【上地铁了咩?】 玖弎:【嗯】 梁玟夕:【我也在地铁里,2号线今天早上贼TM挤】 玖弎:【1号线还好】 梁玟夕:【没说完呢,你发错什么了/问号脸/】 玖弎:【没什么,翻篇了】 玖弎:【不过夕夕,我不喜欢代义能,怎么办】 梁玟夕:【......】 梁玟夕:【嫌我们能哥不是名人呗】 玖弎:【不是】 玖弎:【就是,没那种感觉,实在是,不来电】 梁玟夕:【你做功了吗就想着来电】 梁玟夕:【人家能哥可是做了7年的功了】 梁玟夕:【你再不让他放放电,估计他保险丝都要憋爆了】 玖弎:【......】 玖弎:【就是他对我放电的时候我get不到那种感觉】 梁玟夕:【你摸电门去get那种感觉吧】 玖弎:【......】 从地铁站出来。 往公司走的一路。 玖弎都有点担心,怕孙美凤不知何时又会突然出现。 那样要死不活的叫她。 活着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叫她。 叫得她好像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一样的。 丧。 好在,一天下来,直到下班,她都没再出现。 代义能今天估计加班,也没来找她。 回到家。 莎莎的东西已经全部整理完。 客厅里的角角落落都被她的东西塞满。 只等明天一早搬家公司来全部搬走。 今天没开直播,她正一边啃着泡椒凤爪,一边窝在沙发上刷娱乐新闻。 看见玖弎回来,她拍了拍身边沙发的位置,说:“坐会儿?” 想着她明天就要搬走了,玖弎没拒绝,换鞋,脱外衣,洗手。 莎莎说:“冰箱里还有两听啤酒,帮我带过来。” 玖弎打开冰箱,见里面除了两听啤酒,也基本空了。 “一人一瓶?” 莎莎问她。 “我不喝酒。” 玖弎说:“酒精过敏,一喝就全身起红疹。” 两人合租十个月,这还是莎莎第一次听说她酒精过敏。 莎莎自己起开一瓶冰啤,喝了一口,不无遗憾地说:“芊忆,其实你这个人,还是挺好的。” 玖弎不做声,听她说下去。 “不会因为自己有正经工作,就看不上我这样找不到工作,自己做直播的。” 玖弎“噗嗤”一声,差点没笑喷:“找不到工作的是我好么。” 莎莎不理,自顾自地说:“人也勤快、爱干净。我之前也在外面合租过,自己的房间不说了,公共区域都和猪窝狗窝似的,从来没像和你合租这么干净过。” “还有,面冷心热。我开直播忙不过来的时候,你总是默默在一旁帮我,干了好多助理才干的活。” 玖弎斜睨她:“怎么着这是,开表彰大会?那可得分红啊。” 莎莎又喝了口啤酒,说:“不过吧,你控制欲太强,太自我了。” 说着叹了口气:“活得太累!” 玖弎表示同意:“嗯。” 莎莎:“你想,人生在世,撑死了一共才活几万天,你天天这样和自己较劲,和别人较劲,开心吗,快乐吗,幸福吗。” 玖弎:“......” 莎莎:“别的不说,就说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男朋友?你想想哪个男人能受得了你这脾气的?” 玖弎:“有人向我表白的,只是我还没想好。” 莎莎:“那他一定是没和你生活过。像我这样,和你过两天,能忍下来的男人,我敬他是条汉子!” 玖弎:“......也不是没有。” 毕景帆。 毕景帆曾经和她一起生活过的。 忍下来了。 莎莎应该敬他是条汉子。 莎莎:“那也没成不是,你现在单身一个人,和他明显就是分了呀。” 玖弎:“......” 那感觉就像。 和她谈了场恋爱。 然后。 分手了。 嗯。 莎莎说得没错。 毕景帆也忍受不了她。 和她分了。 所以,难道她会。 孤独终老吗。 莎莎:“芊忆,把心打开一点,去接纳你以为自己根本不可能接纳的人和事,你会发现,生活处处有惊喜。” 玖弎笑:“你这是,临别赠言吗?” 莎莎一脸真挚:“如果以后有机会再见,我希望你是真心快乐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快乐的时候都在剑拔弩张。” 玖弎难得张开双臂,抱了抱她:“嗯,借你吉言。谢谢你。也祝你主播事业蒸蒸日上,早日成为主播界的扛把子!” 这个祝福甚合莎莎心意,她咯咯笑了笑,一口喝干了啤酒。 。。。 转眼又到了周四。 毕景帆推了个饭局,一天没出门。 Davie只得苦着脸,同他一桌吃完晚饭。 然后自己准备好材料包,七点二十就坐到了书桌前。 这还是他开始上在线科学课以来,第一次提前进教室。 嘴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又不是橙子老师的课。 也不知道B瞎积极个什么劲。 进教室。 老师已经等在直播间了。 看见他进来,热情地打招呼:“Hello,Davie!” 嗓音有点粗,还带了些口音,听得毕景帆一皱眉,视线从手机屏幕转到了PAD上,发现视频窗口里的老师换了人。 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孩子,齐齐的刘海,娃娃脸。 “橙子老师呢?”他不满地自语。 “橙子老师不教我们班了!”Davie没好气:“这都不知道!” 新老师开着麦,两个人的对话全部听得清清楚楚,不免一脸尴尬,笑着说:“是的,橙子老师因为工作安排,调整到别的班级了,以后都是我来带这个班,我叫舟舟老师。” 不等新老师逼逼完,毕景帆直接点了禁声,转问Davie:“什么时候的事?” Davie的两条小腿在桌腿上一敲一敲的,表示不满:“上周橙子老师来上课时和我说的。” 上周? 上周就定了的事,为什么他不知道? 毕景帆这才后知后觉地点进B32XL2班级群里。 发现早在上周五,群里就发了关于换老师的消息。 因为设置了消息免打扰,加上已经加上了玖弎的微信,他就没怎么关注过这个群。 不禁蹙眉。 什么破公司。 未经学员家长允许,这么往群里丢个小通知,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换老师么。 又懒得自己出面处理。 截图发给时雨: 【去问下,为什么换老师】 【要么换回来,要么给Davie调班】 时雨秒回:【收到】 任务布置完。 毕景帆点进玖弎的微信。 嘴角不怀好意地一扯。 手指敲敲点点,发送: 【久久啊】 【至于么】 发完,退出聊天界面。 再一抬眼,看见屏幕上的舟舟老师,正瞪着溜圆的眼睛,和小朋友们讲解昆虫的特征。 那眼睛,和课程视频里的绿头蝇简直有的一拼。 毕景帆实在没办法对着这张脸熬一个小时。有点心疼Davie的观感,抱歉地说:“我还有事,叫季阿姨来陪你上这节课。” Davie撇嘴:“你不就是嫌这个老师丑吗。” 一语中的。 不等毕景帆否认,Davie突然想起来说:“对了,你上次让我转告橙子老师的话我都说了,她让我告诉你,有个人开快车没好好踩刹车,然后被撞死了。” 毕景帆:“......” 玖弎第一次换班开课。 班里的5个孩子表现的都很积极,其中还有一个男孩的爸爸是昆虫学家,家里有很多昆虫标本,正好这节课学习昆虫知识,小男孩向大家展示了很多爸爸的独家收藏,课堂气氛热烈活跃。 下了课,玖弎收拾完下班。 进电梯的时候,才发现毕景帆没头没尾发来的两条信息。 脸色一黯,刚从课上延续下来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至于吗? 这话难道不是要问他? 不就是发错了一条微信吗。 也认错了。 也道歉了。 都过去三天了还揪着不放。 久久、久久的叫。 久久是他叫的吗! 拱着火。 玖弎回复:【你至于的么】 发完。 像跟手机怄气似的,把已经破烂不堪的手机往包里一扔。 走出电梯。 自从周一那次过后,孙美凤没再找来,玖弎不觉放松了戒备,不再绕路走花园小径,今天直接走上了人行道。 身边都是从附近IT公司下班的程序猿,和她一样,目不斜视,只管迈着机械的步子,匆匆往地铁站走。 路过便利店,玖弎肚子敲鼓,没忍住进去买了一碗热乎乎的关东煮,一个卤蛋,一个海带结,一个豆腐包,坐在便利店临街的玻璃窗后,吹气吃着。 吃了没两口,店里又有顾客进来,掀开塑料门帘,门口的提示铃“叮”的一声脆响,店员习惯性招呼:“欢迎光临。” 玖弎顺势抬眼望去,嘴里咀嚼的动作顿住了。 那个头发花白的女人并不是想买东西的顾客。 她正目标明确地一步步朝她走来。 开口喊了她一声:“久久啊。” 关东煮没吃完。 卤蛋咬了半个。 豆腐包咬了一口。 海带结还没开始吃。 本来打算都吃完,再喝点热汤的。 现在。 她什么也吃不想吃了。 起身就往外走。 那女人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站在大马路上叫她:“久久啊,我是你妈妈呀!你不认得我了吗!” 这话反过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年傻乎乎地问过几千遍几万遍了: 妈妈,我是玖弎啊,你不要我了吗。 有样学样。 她狠了狠心,停下脚步,用比对一个陌生人更冷淡的口吻对她说:“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孙美凤急道:“我没有,我不可能认错,你就是久久。久久,是妈妈错了,都是妈妈不好,妈妈那时候也是逼不得已。” 大街上人来人往。 玖弎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她演戏。 要不是知道她演技精湛。 她差点也要和其他观众一样被骗了。 见她无动于衷,孙美凤又上前一步,急切的要拉她的手,被她避开了。 孙美凤只得自己垂下手来,哀求:“久久,妈妈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说,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好不好?” 很重要的事? 诓她三岁小孩子呢。 事到如今,她们之间还能有什么很重要的事。 玖弎摇头:“不好。” 说完冷冷看了她一眼。 没烫发,没染发,没拉皮,没抹红嘴唇。 真真实实是个眼大无光的老太婆了。 也是,来找她演苦情戏,衣着打扮自然也要跟着入戏才行。 可惜对她而言。 已经统统无感了。 她嫌恶的收回视线,冷冷道:“也请你别再找来了。再有下次,我立刻报警。” 说完,头也不回地穿过人行横道,朝马路对过走去。 陈年旧事就像翻了江,浑浊不堪地开始一幕幕往上涌。 玖弎只觉得一阵阵恶心,跑到地铁口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吐了出来。 刚刚吃的那点关东煮,还没来得及消化,夹着酸灼的胃液,对着地铁站背光处的小花圃,尽数吐掉。 人也跟着吐空了似得。 玖弎直起腰来,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拖着虚飘飘的步子,走进了地铁站。 回到家。 莎莎昨天就已经搬走了。 空荡荡的客厅,空荡荡的厨房,空荡荡的曾经属于莎莎的房间。 都笼在一层冷冰冰的银蓝色金属光泽里。 玖弎没开灯,难得连外衣都没脱,直接瘫倒进沙发里,觉得这个时候很应该哭两声,自我哀悯一下。 结果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好像所有的眼泪都在9年前哭干了。 那之后就没再哭过似的。 倒在沙发上缓了一阵。 差不多快睡着了。 又挣扎着起来洗了个澡。 困意消减大半。 上了床,才想起手机还在包里放着。 需要充电。 起来去客厅取出手机,接上床头柜的电源。 手机屏幕蓦地一亮。 显示几条新信息。 毕景帆:【我当然不至于..】 毕景帆:【发错了一条微信..】 毕景帆:【连课都不上了】 玖弎:…… 才想起来,今天原本是她上Davie班里的科学课。 毕景帆所说的至于吗,是指她因为发错微信,干脆翘班了…… 见她半天没回,毕景帆又贱兮兮地跟了一句: 【是不是,周末的课也不打算教了?】 隔着手机屏幕,玖弎都能看见他发这条消息时的操蛋相。 骨子里流淌着人渣的血。 过了十年,人品德行竟毫无长进。 还是那么一如既往地,欠、揍。 如今才后悔当年那一巴掌没搧他脸上。 实在是太晚了。 玖弎咬牙,回道: 【你想多了】 【调班是公司安排】 【和其他无关】 【周末的课照常上】 一边发,一边想象着自己每发一条,搧他一巴掌的样子。 莫名解气。 等了一阵。 那边消消停停的,没动静。 约莫是给她搧晕了。 玖弎满意地关了手机。 睡觉。 眼一闭,同时看见了孙美凤和毕景帆的脸。 痛苦地想。 今晚大概又要失眠了。 。。。 孙美凤没去开家长会。 却在转头的第二个礼拜回了趟家。 那天毕景帆在学校里跟拍她们上体育课。 因为即将开始高考体育模拟测试,每周三下午学校都安排了体育加练。 针对部分学生的薄弱项重点突击,强化训练。 玖叁细胳膊细腿,瘦得像跟豆芽菜,爆发力奇差,必考的单手投篮到现在还不及格。 往球框里扔十次,能沾上框沿三次。 其他都是三不沾。 专门请来辅导她们女生投篮的体校教练气得骂:你是斜眼吗,看不见篮筐在哪吗,手臂和篮筐一条直线,听不懂吗。 毕景帆一边拍一边直摇头。 忍不住也冲上去跟着教练一起骂。 这时候。 手机振动。 看了眼来电提示,是玖弎的妈妈孙美凤。 他停下拍摄,接起电话。 孙美凤在电话里请他尽快回家一趟,说有点事要和他商量。 他看了眼还在球场上垂头耷脑的玖弎,招呼六子收工,自己往她家里赶。 回到家,孙美凤已经等在客厅了。 正坐在沙发里喝茶,请来的住家看护小赵局促地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坐着,脸上的表情是麻木里带着卑微的尴尬。 孙美凤直到这时候才知道,玖弎自己给奶奶找了个24小时的住家看护,至于费用,以她每个月给的那点生活费肯定是支付不起的,她想,能够帮忙负担的,估计也只有毕导了。 想想自己女儿也是够有手段的。 这才过了多久,就连导演都搞定了,愿意帮忙出钱找人,减轻她的负担。 见他来了,小赵像是看到救星似的,忙不迭地回奶奶房间里去了。 毕景帆在她右侧的沙发上坐下,客气地问:“孙阿姨,您找我有什么事?” 孙美凤运了运气,推心置腹地说:“谢谢你啊毕导,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你看我一天天的到处瞎忙,其实也都是为了这个家。一个女人,死了老公,又没有固定工作,拖着一个即将高考的女儿,一个久病在床的老太,也实在是苦的很。” 毕景帆眨了两下同情的眼睛,没说话。 孙美凤稍顿了一下,略有犹豫地说:“毕导,你给玖弎的请看护的钱,是从,给我们的拍摄片酬里扣的吗?” 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奇葩问题,毕景帆简直讶然:“……” 孙美凤羞赧一笑:“你也别多心,实在是我最近生意上资金压力太大,一时周转不开,急需用钱,本来想着找你先预支一部分片酬,见你又帮忙出钱请看护,搞得我都不太好意思开口了。” 从她的表情、语气,毕景帆实在看不出有一丝“不太好意思开口”的意思。 他唇线一抿,问:“要预支多少?” 孙美凤:“我看了协议,应该是开拍时支付20%,拍摄3个月支付40%,拍摄完毕支付尾款。我想,这也已经拍了4个月了,你能不能把尾款一次性付了?” 在孙美凤眼里,大学刚毕业的毕景帆就是个孩子,大概家里有的是钱,由着他这样烧钱玩,给她提前支付这点片酬,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毕景帆想起当时他提出交伙食费,逼着玖弎管饭时,玖弎提的那个条件:不要告诉她妈妈。 看来她早就知道,记录片的片酬会被她妈花个精光,如果知道还有这笔伙食费,一定也会一分不剩地拿去花掉。 生平第一次,毕景帆深深感到,投胎真是个技术活。 他想了想,颇为难地说:“孙阿姨,不瞒您说,剧组的资金压力也很大,组里摄影师和灯光师的劳务到现在也才支付了20%,况且,因为过年期间没有拍摄,剧组的实际拍摄时间刚满3个月。” 孙美凤一听他这口吻,立马掉头:“那你先支付一部分也行。” 毕景帆说:“多少?” 这场面,实在有点像在菜市场买菜讨价还价,孙美凤伸出两个手指:“20%?” 毕景帆怕再这样磨下去,被玖弎回来看见,干脆地点头:“行。明天打您卡里。” 其实孙美凤来时,给自己定的目标就是先支20%,只不过她用了生意场上惯用的策略,先把价码抬到最高,再一点点降到自己的目标价位。 如今目的既达成,她心满意足地谢过毕景帆,抬腿就要走。 “您不等玖弎回来?” 毕景帆问她。 “啊,不了,我还有事。对了,我来找你的事,你最好不要告诉她。这孩子的脾气,你大概也知道,说到底,还是被惯坏了,不懂得大人的苦衷。” 毕景帆:“......” 孙美凤:“那我走了,谢谢你啊毕导。” 毕景帆怕玖弎回来看见他,问他为什么拍一半先跑回来了,于是和孙美凤一起出门,一前一后,刚走到小区门口,还是被放学回家的玖弎撞个正着。 她先看见了自己的妈妈,正诧异着,又看见了不远处的毕景帆。 几乎是一种本能,她当下便猜到了为什么这个时间,妈妈会和毕景帆同时出现在这里。 见到她,孙美凤也是一愣,又迅速用一个妈妈该有的口吻问她:“放学了?” 玖弎寒着脸:“嗯。” 孙美凤多余解释:“我来看看奶奶。” 玖弎轻嗤:“看完了?” 孙美凤:“你就这个态度对你妈说话?” 玖弎抬眼,眉眼尽是鄙夷:“那我该用什么态度?” 孙美凤:“你!算了,我懒得跟你多说。” 说完,越过她,就要继续往前走。 玖弎冷冷道:“从下周起,要在学校上晚自习了,每晚伙食费10块,每月记得多打220块。” 孙美凤:“张嘴就知道问我要钱!还这个态度!我是欠了你的还是怎么着!” 玖弎:“不想让我问你要钱也行,我爸的烈士抚恤金,你去迁个户,每月转我户头上。我保证再也不会问你要一分钱。” 孙美凤气得上手就在她胳膊上刷了一下,恨道:“我怎么养了你这么只白眼狼!还没成年呢,就想着来反咬你妈一口了。跟你爸一样!白眼狼!” 说完,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人已经走远了。 春日,天一日日长了。 都这个时间了,还黑不下去。 四处大亮着。 搞得玖弎想找个暗处躲起来都找不到。 放学回来已经写完作业的小孩从楼道跑出来玩,骑着自行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 不知是哪家今晚吃蛋炒饭,浓郁的香气,让你仿佛都能看见那金灿灿的鸡蛋,嵌在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白米饭里。 她突然觉得背上的书包奇重。 好像要把她压垮似的,实在是背不动了。 她卸下书包,抱在胸前,机械的迈着步子,漫无目的地走着。 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呆呆坐在小区篮球场边的长条凳上。 睁着空洞无神的大眼睛,看着毕景帆在她身边坐下。 她问他:“你答应她了?” 毕景帆知道她在问什么。 摇头:“没。” “骗子,”她说。 场里有几个放学后一直打篮球打到现在还没回家的中学生。 仔细看,还有和玖弎同一个学校的。 穿着一样的校服。 毕景帆也不反驳。 以为她还要继续骂,或者像上次那样,干脆打他。 结果,她只是目光没有聚焦的直视前方,猜不透在想什么。 “疼吗?” 他问。 “什么?” 她问。 “刚才,你妈打你的地方。” 玖弎摇头:“不疼。” “骗子,”毕景帆说。 “我不像你,我不是骗子。和某个地方比,一点都不疼。真的。” 她很认真地说着,目光还是呆呆地看着前方。 没看见毕景帆额角间的抽动。 他拉她起来:“走吧,我带你练会儿篮球。看你打球,我某个地方也很疼。简直苦不堪言。” 她没有拒绝,跟着他走进球场。 毕景帆管一个高中生借了个放在场外的多余篮球,开始教玖弎运球,传球,投球。 玖弎的运动细胞过分地欠发达,任由毕景帆怎么教,就是不开窍。 他抓住她的手,五指分开,一起握在球上,带着她往前跑,拉着她停下来,举起她的手臂,举过两人的头顶,喊:“投!” 玖弎手一松,篮球感受到来自两个人手里的力量,稳稳投进篮筐,擦过篮网的一瞬,发出一声好听的:“刷!” “找到感觉了吗?就这个角度,这个力道。” 毕景帆说。 玖弎点头。 这次我不带你了,你自己来一遍。 玖弎于是自己拍打着篮球,从中场一路带到篮筐下,站定,举起手臂瞄准,使劲往前一扔,篮球砸到了篮筐上,重重的反弹回来,落在地上,哒哒哒的响。 “有进步。” 毕景帆鼓励她:“再来一次。” 玖弎又如法炮制了一次。 还是差一点。 毕景帆说:“胳膊再使点劲。” 说着又走过来,把篮球塞到她手里,站在她身后,一只胳膊罩在她的外侧,将她的手臂举过头顶,用力做了个向前掷的动作。 球出手的一瞬,她的后背撞进他前胸,头顶撞上他下巴,手还保持着投篮的姿势,整个人紧张地僵在那里,完全没有感受到身后紧贴着她的毕景帆的异样。 他飞快收回自己的手,耳根子微微发红,轻嗽了一声,说:“就这样,自己再练几次。” 玖弎认认真真又练了两次,直到正正的投进了一个球。 她大叫着问他:“你看见了吗?你刚才看见了吗?我投进去了!” 毕景帆站在场边,也不知发什么愣,朝他摆了摆手:“回去吧,你教练饿了。” 玖弎:“.......” 原来,运动分泌的多巴胺可以让人快乐,是真的。 打完球,玖弎之前见到孙美凤的委屈不快一扫而空,虽然身体很累,心情却是满血复活。 反观毕景帆,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的。 玖弎看他一直不说话,还挺不习惯。吃饭的时候,主动说:“饭就给你做到这个礼拜,刚你也听到了,下周一开始,高三要在学校上晚自习了,我在学校食堂吃晚饭。你也不用再给我打钱了。” 毕景帆:“......” 玖弎:“跟你说话呢。” 毕景帆:“钱我照常给你打,你帮我充饭卡里,我也在你们学校食堂吃晚饭。” 玖弎:“做什么美梦呢,学校食堂,你又不是学生,怎么可能让你进去吃!” 毕景帆:“那你别管。” 玖弎:“说得好像我想管你似的。” 大概因为他今天教她打了篮球,玖弎看他稍稍顺眼,难得愿意和他多聊两句:“不过你这破片子到底要拍到什么时候,总不能无限制的一直拍下去吧。” 毕景帆认真地设想这种可能:“要是我无限制的一直拍下去呢。” 吓得玖弎大喊:“怎么可能!” 毕景帆的桃花眼一弯:“要是我按月给你片酬,就这么无限制的一直拍下去呢。” 玖弎片刻动摇了一下,发现自己差点中了他的圈套,狠狠白了他一眼,说:“那我就不停的涨片酬,一直涨到你破产。” 毕景帆:“......” 。。。 时雨不知通过什么手段。 把玖弎调班的前因后果打听的明明白白。 来向毕景帆汇报。 毕景帆听后一言不发,脸色僵硬地就像戴了副面具。 “我问了。想把她调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但Davie可以转班。转到她现在的班上。课程进度什么,都是一样的。” 时雨试探着问:“转吗?” 毕景帆难得没有立马拍板。 “我想想。”他说。 时雨于是继续汇报其他工作安排。 周末会有一场直播采访,还有今年的大学生电影节,他是评委之一,要去出席开幕式。 毕景帆一听这时间,都是下午开始,晚上结束,不免皱了皱眉。 “怎么了?”时雨问得小心翼翼。 “以后周末的工作尽量安排在下午四点前结束,或者晚上七点后开始。” 时雨记在备忘录上:“好的。” 把直播参访的问答脚本送给他,又捧上一摞大学生电影节的参展作品资料。 时雨的工作暂告一段落:“您先看着,有问题随时找我。” 毕景帆点头把他送走。 对着办公桌上厚厚的材料,他点了支烟。 思绪如那白烟漂浮。 没想到,为了给Davie开临时教室,玖弎被迫调班,还背了个处分。 难怪她回微信的时候,就和吃了枪药似的,怒火一直烧到屏幕外面来。 对比现在那个苍蝇眼,他当然想给Davie调班,但一想到她那位“陛下”的话痨劲,又怕再给她惹出什么麻烦来。 左思右量,毕景帆实在觉得苍蝇眼更难忍受一些。 对Davie的审美都会产生负面影响。 反正有他在旁边管着Davie,不让他发言就是了。 这么想定,给时雨发微信:【给Davie调班】 时雨秒回:【收到】 。。。 周六。圣诞节前一个礼拜。 南山别墅区大概住了不少外籍人士,一进大门,足有五六层楼高的巨型圣诞树立在环岛正中,一树的金色铃铛、红色圆球,彩条礼物盒子,都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道路两边的松柏上,也都挂上了彩灯和圣诞装饰。 远山近水,一树彩妆。 仿若身处北欧小镇的圣诞前夜。 玖弎拍了张照片发给梁玟夕:【猜猜这是哪】 梁玟夕半天没回。 玖弎估计她在外面浪,也没追着她要答案。 上周和Davie说好要帮他给Lola做圣诞礼物,玖弎今天特意来的早,还带了些手工制作的材料。 进门前,习惯性又往车库那看了一眼。 黑车还是不在家。 有种偷窥别人隐私的感觉。 想想那个别人是毕景帆,玖弎便自动将这一行为解读为,只是借此掌握一下那货的行动轨迹,以便提前应对。 比如知道他现在铁定不在家。 进屋和季阿姨打招呼时便显得较为自然活跃。 Davie因为记得给Lola做礼物的事,早早就在书房等着了。 见橙子老师来了,不等她问,上来就二报这周上科学课B的劣迹。 “换了一个舟舟老师。B就不陪我上课了。” 玖弎:“.…..” Davie :“我知道,他就是嫌那个老师长得没有你好看。” 玖弎脸略红:“.…..” Davie :“你的课,他从头陪我上到尾,还帮我做手工,听得可认真了。” 玖弎的脸又加重了一层红晕:“.…..” “B就是一个……”Davie 想了半天,才从有限的词库里找到一个自认为贴切的词,忿忿道:“大色狼!” 玖叁知道小孩的话听不得,但又知道向来只有小孩说真话,对于Davie所描述的毕景帆的“恶行”,实在无从评价。 只能说,是她自己过于优秀了,课上得又好,人长得又靓,人们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不过天性使然。 一阵没来由的心情愉悦,玖弎笑着对Davie说:“我们开始上课吧。” 有之前做静电娃娃的经验,送给Lola的娃娃做得很成功,玖弎又和Davie一起做了个精致的礼物盒,把娃娃放进去,周围铺满五颜六色的彩色纸条,最后给盒子系上红色丝带,插上 Davie自己写的圣诞卡片。 Davie十分满意。 玖弎也很开心。 看着Davie极小心爱惜地将礼物收好,玖弎忽而有些恍惚。 印象中好像很多很多年前,也有人试图送给她这样一个礼物盒。 系着红色的丝带。 。。。 在开始上晚自习后不久,一天放学的时候。 校园里樱花盛放,街灯下一片雪白。 男生的影子叠在那片落英之上,亲手把礼物交给她。 玖弎不接,一脸莫名的问他:“这是什么?” 男生往她手里推:“你回去看了就知道了。” 身边陆续有下晚自习的同学经过,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玖弎看出那男生窘迫,但还是没接:“我不认识你,也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所以不能收。” 说完,转身就走。 男生追上来,急切道:“我是3班的孙绍涵,就住你们家对面那个小区,经常到你们家的小区里打篮球,上次你们借的那个篮球就是我的,你可能没印象了。这里面是个带密码锁的笔记本,可以写日记什么的。” 玖弎想起那天毕景帆教他打球,好像是问一个中学生借了篮球,和她穿着一样的校服。 当时确实没在意。 大概猜到他的用意,可她实在不想在这个阶段和某个男生不清不楚,或者给某个男生留下可以不清不楚的念想。 于是说:“我不写日记。” 孙绍涵说:“那你也可以写别的,随笔什么的。” 玖弎很不可爱地明知故问:“为什么送我?” 孙绍涵支支吾吾:“因为,是因为,我、喜、欢……” 大概是第一次向女生表白,又遇到玖弎这样的人间清醒,孙绍涵实在欠缺经验和勇气,吞吞吐吐了半天,一句话没能说完。 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毕景帆不知从哪搞来一辆自行车,打着铃铛闯到他们中间,一下挡在那个男生跟前,吊儿郎当地说:“小鬼,干嘛呢。” 也不知道他这话是在对谁说。 看了眼还在那个男生手里,没能送出去的礼物盒,毕景帆又吹了声尖而亮的口哨,带着上扬的尾音,学着教务主任的口吻,一字一句道:“早恋可是不好滴哦。” 孙绍涵的脸涨得通红,当着毕景帆的面,做着最后的坚持:“我……” 刚开口便被玖弎打断:“等你考上A大,再谈。” 孙绍涵只得收回礼物,低垂着脑袋,走了。 玖弎出校门,往公交车站走。 毕景帆推车跟着,拍了拍自行车后座问她:“要不要体验一下风驰电掣的感觉?” 玖弎瞄了眼那辆山地自行车:“你自己体验吧。” 说完,正好走到公车站,见有辆车刚关车门,打着尾灯准备开走,玖弎一边喊着“师傅请等一等”,一边百米冲刺赶上去拍车门,司机大概被这个学生的执着惊到了,竟一脚踩下刹车,重又打开车门,放玖弎上车。 车里只有零星几个乘客,玖弎找了个靠窗的单人座位坐下。 朝窗外看出去,正看见毕景帆骑在自行车上,朝她比了个大拇指,头微微点了点,心服口服的吐出两个字,看口型是:“牛逼!” 紧接着,汽车踩下油门,缓缓开出站台,毕景帆骑着车,开始了他风驰电掣的体验。 晚上不堵车,公交车除了进出站,开得并不慢,即便如此,当玖弎到站下车的时候,毕景帆竟已经等在站台上了。 看见她下来,他眯缝着眼,一脸得意地说:“我为你没能体会到这种风驰电掣的感觉,而深感遗憾。” 玖弎的眼梢扫过他额上亮晶晶的汗珠,摇了摇头说:“我为你磨破了裤/裆子,而深感遗憾。” 毕景帆咂嘴:“你这个小孩,说话怎么这么的......” 玖弎没理他,径自往家走。 毕景帆推车追在后面,友好补充:“......直白。” 春夜花/径,暖风熏人,花瓣漫天飞舞。 毕景帆穿过花雨,推车追到她身旁,好奇地问:“你刚刚说的不是真的吧。” 玖弎不知道他所指为何,没好气地回:“我说的都是真的。” 毕景帆:“那他要考上了A大,你还真和他谈?” 玖弎这才反应过来,毕景帆说的是刚才送她礼物的那个男生。 她几乎已经忘了的人和事,他倒是介意。 大概放在纪录片里,又会是一段很有意思的情节,可以满足观众对于清纯初恋的共情吧。 莫非,他一时兴起,真的要拍一段这样的剧情。 把那个男生找来,照今晚的情节再演一遍? 于是十分抵触地说:“干你屁事。” 毕景帆皱眉:“哎,你看你,说话又这么的......直白。我是担心,你到时候为了兑现承诺,勉强了自己。” 玖弎在单元门前站定,一双深而长的杏子眼直直看着他人模狗样说鬼话,轻嗤了一声:“你放心,再没有比拍你这破片子,更让我觉得勉强自己的事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单元门。 剩孤单长灯下,一人一车长长的影子。 像是静止了。 直到,那屋里的灯光倏然亮起,女孩走到窗前“刷”得拉上窗帘,遮住她在书桌前用功的样子。 人车的影子才重又叠在一起,缓缓离开了那片光影。 第26章 玖弎发现, Davie还是很有语言天赋的。 有时候说起话来,甚至还带着毕景帆式的强拽。 也不知是不是和舅舅待久了,得了真传。 看多了,甚至觉得他长得和毕景帆也有几分相似。 深深的眼睛, 长长的睫毛, 白净的肤色, 只是他的小鼻子略短, 下巴也还是椭圆的,没有毕景帆那样的棱角分明。 上完课,玖弎正要走。 季阿姨忽然急匆匆地拿着PAD推门进来。 “Davie, ”季阿姨把PAD往书桌上一放,说:“快,你妈妈的视频。” 美国时间早上六点十分,毕景鹂已经穿上一身运动装, 束上发带,准备晨跑。 Davie见到妈妈,自然十分高兴, 大声叫:“Mum,Mum!” 毕景鹂微笑着应答:“Hi,Davie, 妈妈好想你。” 玖弎人在画面外,觉得应该和Davie的妈妈打声招呼,但又不好打断母子俩的越洋视频,正为难间,Davie突然把PAD举到她面前, 激动地对她说:“橙子老师, 你看, 这是我妈妈。” 然后又对着屏幕里的毕景鹂说:“Mum,这是我的中文老师,也是我的科学课老师,橙子老师!” 两个女人,通过Davie小手举着的PAD,匆匆扫过彼此一眼,都十分礼貌而又客套地说:“您好。” 玖弎从毕景鹂脸上,找到了Davie和他舅舅相像的密码。 一个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人,全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知性优雅,那一双桃花眼,像极了毕景帆。 而毕景鹂顷刻间便明白了毕景帆改变初衷选了玖老师做家教,又不肯去相亲的原因。 确如时雨所说,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 漂亮的毫不俗艳,带着一股冷美人的高贵自矜。 让人过目不忘。 原来臭小子喜欢这一款。 “玖芊忆,老师?”毕景鹂很好涵养地微笑对她说:“很高兴见到您。” 玖弎回报以微笑:“我也是。” 毕景鹂仪态大方地说:“谢谢您,教Davie学中文,孩子说他很喜欢您。” 玖弎倒有些不好意思道:“您客气了。Davie特别聪明可爱,我也很喜欢他。” 毕景鹂笑说:“小孩子淘气,您多多担待,多多费心。” 玖弎点头:“您放心,我会好好教他的。” 毕景鹂看了眼时间,说:“玖老师是不是已经下课了?不耽误您时间了,再次谢谢您!有机会当面聊。” 玖弎说好。 两个女人匆匆道了再见,初次见面的客套寒暄就此告一段落。 Davie对着PAD,开始滔滔不绝地和妈妈说起学校里的事。 玖弎和季阿姨点头打了招呼,起身悄悄离开。 天色黑透,寒风刺骨,毕景帆还没回来。 玖弎点开手机,见来时约好的出租车已经停在别墅区大门口了。 不觉加快脚步,再次路过那棵已经亮起彩灯的圣诞树,不知怎的,竟突然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出门,坐上出租车。 车门一关,寒意顿被车里的暖气驱散,玖弎这时不免稍念起毕景帆的好来。 不管怎么说,因为他,她才不用在这大冬天里,一趟趟地挤公交,倒地铁,瑟瑟发抖地走在寒风里,折腾好几个小时。 凭心而论,他也不算渣得全无良心。 打开手机,她把网约车的信息截图,准备微信发给他,点进两人的聊天界面里一看。 在他转来3500元的前一条,是他发的两个字:【我家】 我家? 什么意思? 玖弎继续往前翻,不确定地凑到那块破碎的屏幕跟前,又仔细地看了一眼之后。 险些昏倒。 那张照片。 连同那条她以为已经发给梁玟夕的微信。 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她和毕景帆的聊天界面里。 玖弎:【/照片】 【猜猜这是哪】 毕景帆:【我家】 【//微信转账3500元】 。。。 这么前后一联系。 就有一种。 她为了告诉他,她已经来上课了。 而故意拍了张照片,问他这是哪里,提醒他应该打钱的感觉。 就突然。 玖弎连这3500块都没脸要了。 哪还有她这样的乙方。 课都还没开始上。 就暗示甲方打钱。 亏甲方还每次课多给她500块打车。 于是。 为了还原事情的真相。 同时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那个意思。 涨红了一张老脸,她硬着头皮回了一条:【不好意思,发错微信了】 然后,默默点击收款,附上自己来回打车的网约车截图。 说了声:【谢谢】 大概。 也就过了两分钟。 那边回:【我发现】 【你还挺擅长发错微信的?】 。。。 这一场直播。 某直播平台不讲武德,见毕景帆人气太高,干脆一路放飞,将之前策划撰稿阶段和时雨沟通确定下来的流程内容抛诸脑后,为了博流量和点击率,几乎来着不拒。 于是在出现诸如:“毕导,您把今天自己的成就归功于什么”,“您为此付过怎样的努力”,“您为什么能够创作出《返场》这样的高质量作品”等跪舔问题的同时,也不断穿插着诸如:“毕导觉得合作过的女演员里谁最漂亮”“毕导平时打游戏吗?”“毕导喜欢小动物吗?”“毕导真的还没有女朋友吗?”“毕导的第二根脚趾是不是比大脚趾长?”等等无脑的问题。 找来的那个女主播,更是专业素质欠奉。一看见毕景帆,根本无法克制自己的激动和迷恋,表现出一副恨不能扑上来要给他生猴子的爱慕之情。 有时候毕景帆刚开口说一个字,她就一脸崇拜地“啊!”“噢!”“哦!”地念起汉语拼音。 搞得站在一旁的时雨多次尴尬地脚趾抠地。 暗自思忖毕导还能忍多久,开、炸。 然而蹙眉暗中观察了一阵之后。 时雨发现毕景帆今天似乎心情不错。 就连他一向最反感的,拿他和新生代导演曾衍哲比较的问题,都十分高姿态地回答说:“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正巧,被出租车司机的车载蓝牙放出来。 玖弎坐后座上一怔,觉得这声音耳熟。 再听下去,是一个女人嗲嗲的声音,带着无下限的阿谀:“毕导真是胸中有丘壑啊!说得太好了!” 玖弎:“.…..” 大概司机也觉得这个破节目狗屁不通,迅速调成了德云社的相声合辑。 胸中有丘壑? 虽然玖弎认识的毕景帆并不是。 但她还是希望他能够不断提升导演的修养,做到胸中有丘壑。 这样,他大概就不会揪着她发错微信的事不放了。 回到家。 玖弎煮了包面刚要吃。 梁玟夕打电话来问她在干嘛。 玖弎:“吃面。” 梁玟夕那边闹哄哄的,情绪也很亢奋:“吃什么面,出来嗨。” 玖弎一室冷清,喃喃道:“今天有点累,嗨不动了。” 梁玟夕有意逗她:“怎么,又发错微信了?” 不巧正点中了玖弎的穴:“.…..你才发错微信了你们全家都发错微信了!” 梁玟夕:“.…..不来就不来呗,至于么。” 玖弎:“至于至于至于。” 挂了电话。 华贸下沉式露天广场的巨型圣诞树旁,代义能紧张地看着梁玟夕,问:“她来吗?” 梁玟夕摇头:“懒癌晚期,不来。” 代义能若有所失,跟着梁玟夕一行人穿过地下广场,往人造冰雪大世界走去。 要知道芊忆不会来,他也不会放下手头堆积成山的工作,跑到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来了。 距离他给她十天的期限,在一天天长长短短的煎熬中过去,只剩下三天了。 芊忆这一段时间以来对他的态度,让他觉得好像吃什么都没放盐—— 实在是,太淡了。 可越是觉得希望渺茫,越是渴望从天而降的惊喜。 他坐在冰场外,幻想着用一颗火热的心,去焐化那块结实的坚冰。 想了想,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微信:【吃饭了吗?】 没隔多久,芊忆回:【正在吃】 代义能指尖微微打抖,编辑发送:【吃的什么?】 芊忆回:【泡面】 代义能:【今天上课还顺利吗?】 芊忆:【还行,怎么了?】 终于,轮到她反问了。 虽然她很清楚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只不过希望以此结束两人间无聊的一问一答。 代义能显然并不想结束,忠实于内心地说:【没事,就是,想你了】 依旧把天聊死了。 芊忆没再回复。 这边。 玖弎盯着代义能发来的微信怔了两秒。 对着那一锅海鲜面,突然没了胃口。 甚至还有点。 反胃。 怎么办。 她原来虽然不喜欢代义能。 但对他并不感到排斥。 就,当做一个同门师哥,一个前辈同事,一个蹭车蹭饭也从不感到尴尬的朋友。 一个中性的存在。 可自从代义能把暗恋放到明面上来,那晚喝多了酒,宣布开始追求她。 这一切的平衡被打破。 使她不得不用看待异性的眼光去看他时。 他的所作所为,他发来的每一条微信。 都像是另外一个代义能。 她不认识的,陌生的,很难被接受的,代义能。 跨过界碑,走上这条不可逆的路,再也回不去了。 那感觉就好像,他在她的眼里,完成了从中性到异性的进化。 然而进化的并不成功。 却执着地等待她选择接受。 想着即将到来的Deadline。 玖弎无奈地轻叹一声,聊胜于无地扒了两口面。 吃了个消化不良。 。。。 直播结束后。 平台主播和一众幕后工作人员请求和毕景帆合影。 时雨试图阻拦。 然而对方人多势众。 且毕景帆又十分配合。 他便由着他被那些女性揩油。 拍完照。 还要得寸进尺加微信。 说可以通过微信把照片发给他。 毕景帆说:“我不太用微信。” 说得真诚中透着拽意,好像自己的逼格,微信这种凡夫俗子才用的东西配不上。 “那照片怎么发给您呢,毕导?” 女主播还拉着他的胳膊不放。 他压根也没想看那些照片。 眼神往时雨身上一扫:“找我助理吧。” 说完,把盘丝洞里的妖精全部推给时雨,自己先走了。 走到停车场,进到车里。 又等了好一会时雨才下来。 怕他发飙,一上车就先做自我检讨:“是我之前没和他们沟通好。” 等他阴阳怪气数落几句。 谁知直到汽车开出地下车库,后座上的人也没接话茬。 时雨越发心虚,偷瞄后视镜里的毕景帆。 见他一直盯着手机,全然没在听他说话的样子。 大概着实气得不清。 时雨只得继续检讨:“下次选择平台的时候,我也会让他们再慎重一些,避免类似情况发生。” 说到这里,毕景帆才略一抬眼,“嗯”了一声。 然后问:“你觉得什么人会接连两次给你发错微信?” 时雨:“......” 不知道如何回答。 但到底是老板问的奇葩问题,不能不作答。 约莫是在他的生命中出现了这么一号奇葩人物。 摸一次虎须也就算了。 居然不怕死地接连摸两回。 似是认真地想了想,时雨给出了他以为老板想要的答案:“没脑子的人。” 毕景帆:“......” 汽车正路过天畅园。 那个时雨口中没脑子的人住得小区。 今天她发来的打车截图,去时的起始地和回来的目的地都是这里。 时间也都能对上。 就证明。 她老老实实打的正规出租车。 没有别人车接车送。 夜晚的小区门口,送水的,送宵夜外卖的,人流穿梭不息。 想着那个没脑子的人就住在这一幢幢亮灯的公寓楼里的某一家。 毕景帆嘴角微微一翘。 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 。。。 玖弎收拾完,开始更新她的小说。 那位“人类高质量”男性已经进入她的小说两章回了,玖弎写着写着,竟越发偏爱这个无厘头的角色,不觉加重了他的戏份。 正写到激动处,手机屏幕蓦地一亮。 很怕又是代义能。 拿起来一看。 竟是比代义能还要可怕的毕景帆。 没头没尾发来三个字:【睡了吗】 玖弎看了眼时间,十点半。 似乎是可以睡,或者可以准备去睡的时间。 十分不想理他,又怕他有明天上课的事要找她,于是回:【还没】 那边飞快发来两行字: 【怎么】 【想我想得睡不着吗】 玖弎:...... 求你,做个人不好么。 深吸一口气,刚要问他到底有什么事。 那边又紧跟着发来:【啊,不好意思】 【我发错了】 玖弎:...... 就知道。 他的胸中只有梆硬无脑的胸大肌。 哪有什么丘壑。 苦笑一声。 她这算是,自作自受。 只能咬着牙回:【没关系】 以为自己态度优良,可感化他到此结束。 谁知他冥顽不化,有意死磕到底: 【我这不会是】 【被你传染了吧】 第27章 玖弎铁青着脸, 把手机丢到一旁。 没回。 次日一早。 玖弎一睁眼,忽然很想去看场电影。 看了下最近正在上映的片子,《返场》她已经看过了,剩下的几部比较了一下, 更心水一部韩国的悬疑惊悚片《百足虫》。 看了眼时间, 她可以去看上午九点半那场, 结束后大约十一点半, 吃个中饭,打车去南山,正赶趟。 给梁玟夕打电话, 约她的时间。 梁玟夕昨天在冰场玩嗨了,现在腰酸背痛,爬不起来。 玖弎催促:“赶紧的,我要买票了!” 梁玟夕哀叹:“一定要买那么早的吗?” 玖弎说:“我下午上课, 就这个时间合适。看完电影我请你吃饭。” 梁玟夕短暂动摇了一下:“我想吃日料。” 玖弎应得干脆:“没问题。” 梁玟夕吹口哨:“呦吼,这一看就是及时雨给你打钱了吧,上大学那会, 我想请你看电影你都不去,哪还敢奢望让你请吃日料啊......” 玖弎:“......” 大学四年,她只看过一场电影。 还是大学生电影节期间, 主办方在她们学校大礼堂免费放映的。 她当时并不知道是什么电影,只是听梁玟夕说有免费电影可以看,帮她在学生会多搞了一张票,便跟着跑去了。 直到,全场灯灭, 大荧幕上打出了《核桃树下》的片名。 以及。 导演 毕景帆几个大字。 她忽而有些恍惚。 以为自己看错了。 或者, 这个毕景帆, 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毕景帆。 于是。 别人都在聚精会神看电影的时候。 她悄悄点开手机,调暗屏幕,搜索“《核桃树下》毕景帆”。 那张多年未见的大脸突然从手机屏幕上蹦出来的一瞬。 吓得她。 赶紧按灭了手机。 那部电影讲了些什么。 她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只是当时那种小心脏抽疯狂跳的感觉。 至今仍是记忆犹新。 一个小时后。 梁玟夕打着哈欠,被玖弎拖进新世界购物中心六层的天澄影院。 大周末,来看早场电影的人不多,玖弎和梁玟夕坐在影院正中间的位置,前后都没什么人。 电影开场,第一声背景音乐就让人毛骨悚然,感觉不妙。 梁玟夕抱怨:“你昨天又受什么刺激了,大礼拜天的,一早来看这种电影。” 玖弎不说话。 被吓得,顾不上。 电影讲述一个单身女职员,独自一人租住一间公寓,被一个变态杀人犯盯上,每天潜入她房间,待她睡着后实施迷/奸,期间女主多次发现房间里有人,偷偷跟踪嫌犯,发现嫌犯杀害了另一名女性,自己也险些被杀的故事。 每次女主一回家,输入密码锁时,影片里尖利刺耳的音乐就开始响,梁玟夕坐在玖弎旁边一惊一乍,抓着玖弎的手直哆嗦。 玖弎也有点害怕,被梁玟夕这么一感染,不敢看的地方干脆闭上了眼睛。 直到。 电影散场。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居酒屋狭小的包间里,还沉浸在电影营造的恐怖压抑气氛中,半天出不来。 梁玟夕心有余悸地说:“我要有心理阴影了,怎么办,被你害惨了。” 想着自己也是一个人住,玖弎也很郁闷:“莎莎搬走了,你要不要,干脆搬我这来?” 梁玟夕说:“你现在住的地方和我公司是个大对角,上班太远了。” 玖弎说:“那你帮我找个室友。” 梁玟夕挑眉:“哎,你怎么还讹上我了。” 玖弎托腮,认真道:“因为,我没有别人可以讹。” 梁玟夕撇嘴:“我给你找的,你又不满意。” 玖弎:“不会,你找的我肯定满意。” 梁玟夕脱口道:“代义能。” 玖弎:“......还能不能愉快地交谈了?” 梁玟夕又是一脸姨母笑:“昨晚去冰场玩,你没来。我听代义能说,他准备在你现在住的那片小区买房。已经看过好几家了。” 玖弎默然:“......” 买房是大事。 虽然她可以断定代义能现在买房和她没什么关系。 但。 一旦他把房子买在了她住的小区附近。 和她的关系,便是她想摘,也摘不干净了。 比如当下她就能想到的,一起上下班,周末一起搭伙吃个饭,家里要是有点什么要紧的事,自己顾不上的时候,可以互相帮忙照看一下。 要放在原先,都是正常朋友间的事。 可放到现在,都让她感觉是一种无法接受的负担。 “夕夕,”她说:“我准备和代义能说清楚了。喜欢一个人,真心勉强不了。” 梁玟夕看出她的决心,知道一旦她决定的事,再劝也没用,只好说:“嗯,默默心疼能哥两秒钟。” 玖弎说:“我知道你想说我心狠,可你想,如果能哥喜欢的是你,以你们现在的关系,你能接受他吗?” 还以为梁玟夕会骂她瞎开什么国际玩笑,谁知她竟大言不惭地说:“说不好。” 玖弎:“......” 梁玟夕:“喜欢一个人,是没办法设想的,就是那一眼的感觉。那一眼,可能是第一眼,也可能是在后来接触中的某一眼,总之,蛤/蟆绿豆,对上了,就喜欢了呗。” 玖弎:“反正我不管是第一眼,还是第一万眼,都没和能哥对上。” 梁玟夕:“所以心疼能哥啊,第一眼就对上你了。” 玖弎:“......” 。。。 吃完饭,还有时间。 玖弎和梁玟夕又逛了会街。 听梁玟夕说大学同寝室的吴梦梓又当妈妈了。 和她们同龄,老大5岁,老二3岁,如今刚生的,是老三。 梁玟夕对着一楼奢侈品专卖店的橱窗,啧啧叹道:“嫁的老公是花旗银行高管,全家搬到了香港,住在太平山顶的大别墅里,她也没什么正经工作,天天除了带孩子,就是出去逛街,购物,做美容。随随便便一个什么结婚纪念日啊,过个生日啊,礼物都是爱马仕的包包,提夫尼的首饰。哎,瞧瞧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再看看咱们。操!” 吴梦梓。 玖弎对她还是有相当深刻的印象的。 小个子,大眼睛,说话声音像风铃,脆嘣嘣的。 学习一般,但社交能力一流,刚来没多久就混进了学生会,和学生会主席谈了两年恋爱,后来因为男生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两家身份地位悬殊,男生大学毕业前,两人还是分手了。 大概,两人谈的时候,她是真心喜欢那个穷小子的。 愿意穿着大几千块的裙子,陪他在学校门口的苍蝇馆子里吃一碗牛肉拉面。 可除了那个穷小子,其他家庭条件不好的同学,她都打从心底里看不上。 比如她,玖弎。 见她从来不买护肤品擦脸,便说:“哎呀,你妈妈都不管你这些的吗,女孩子一定要保养的,我十二岁的时候,妈妈就给我买辣妹的眼霜了。” 见她总穿那一双球鞋,便说:“哎呀,鞋子不能只盯一双穿,会穿出脚气来的,怎么也要一天一双,换着穿才行。让你妈妈再给你买一双吧。” 见她总去大食堂,来来回回就买那样两样最便宜的菜,便说:“哎呀,大食堂的菜油太多,都不知道是不是地沟油,总吃不好,而且你就吃那两样,营养也不均衡啊,我妈妈都不让我吃学校大食堂的。” 那声音,带着炫耀的关切,每次一在玖弎耳边响起,就像音乐盒里的钢片琴,丁零当啷的,拨得她头疼。 有一次,她又在那“你妈妈”,“我妈妈”的絮叨,玖弎没忍住打断道:“我没有妈妈。” 噎得她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那以后,她便再也不对她说这些话了。 准确的说,是再也不和她说话了。 大概那样的人,生来就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爱护的吧。 就像毕景帆一样。 和她,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里的人。 梁玟夕兀自在那感慨:“芊忆,你没看她朋友圈,天天晒的那些贵妇生活,一桌子的高档护肤品,一个冰箱专门装进口玻尿酸的小安瓶。都三个孩子的妈了,皮肤好的,跟十七八的女孩似的。” 说完对玖弎脸上看了一眼,说:“不过,我总觉得她的脸有点僵。还是你这样的更自然些,每次一看她晒那些,我就想到你,脸上什么都不抹,皮肤也还不是一样的好。” 玖弎翻白眼:“请不要拿我和她做比较谢谢。” 梁玟夕倒不在意:“她说近期可能会带孩子回来一趟,给孩子过周岁。还邀请咱们到时候也去。” 玖弎一脸不屑:“你自己爱去去,别咱们咱们的。” 梁玟夕:“嘁,小心眼。” 不是她小心眼。 是完全没必要,去那样的场合,以自己的不如人,满足她人的虚荣心。 偏有梁玟夕这样的人,愿意凑这样的热闹。 正中人家下怀。 又逛了一会,玖弎说要去上课了,打车把梁玟夕捎到地铁站。 梁玟夕问:“你现在都打车去?” 玖弎:“嗯,给我报销往返打车费,不打白不打。” 梁玟夕惊道:“啊?还有这样的好事!那个及时雨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玖弎:“都和你说了不是及时雨,是及时雨的老板。” 梁玟夕:“......” 车里安静了好一会。 梁玟夕:“那个及时雨的老板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玖弎:“......” 出租车司机:“......” 来到南山。 玖弎在上山的路上,无聊捡起一根挂着枯叶的断树枝,在家,不在家,在家,不在家,一片片默念着摘叶子。 摘到最后一片,是“在家”。 心没来由快跳了两拍。 直到。 穿过花园,见那辆黑车还是不在。 一瞬就像老师宣布考试取消似的,如释重负。 玖弎狡黠一笑,呵呵。 叶子数得不准啊。 接连发错微信,又被他那样嘲讽。 再见面时,为了不被他踩在脚下,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战。 想想就发怵。 所以,能躲一时是一时。 不过这样看来,他也确实很忙,周末都难得在家。 想想也是,干他们那一行,哪有什么周末不周末的,当年拍《玖弎》,他不也不休不息的干了多半年么。 不休不息的跟着她,从早到晚,折磨了她多半年。 就连她后来开始在学校上晚自习,也不曾放过她。 玖弎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当时用了什么手段,竟让学校同意他和上晚自习的高三学生一起吃食堂。 至今都记得他第一次出现在学生食堂的情景。 一个大学毕业生,没穿校服,流里流气,站在乌压压的高三学生队伍里,旁若无人的排队打饭。引得旁边的女生窃窃私语,目光连连。 玖弎在心里默默为他的厚脸皮鼓了鼓掌,一个人打完饭,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 耳边是班里同学在夸奖老郭“上课上得好不如下课下的早”,今天没拖堂,放他们班全年级第一个来食堂打饭。 也有吐槽饭菜又贵又难吃的。 食堂晚饭不同于中饭,只供应上晚自习的高三学生,分了A、B、C三档,A档最贵,有两个大荤,20元一餐,B档中等,一个大荤,15元一餐,C档只有花荤,10元一餐。 两个吐槽的女生买的都是A档,每人盘子里一个大鸡腿,一个四喜丸子。 再看玖弎的盘子里,只有西红柿炒蛋和清炒小油菜。 她默默听着,默默吃着。 突然,一个饭菜堆成山的不锈钢餐盘往她面前一掷,发出“啪”的一声巨响,紧跟着,是这夸张的餐盘的主人,大剌剌地在她身边坐下。 口气不满地说:“你怎么就顾自己吃上了?” 玖弎:“......” 鉴于毕景帆本来就格格不入的身份,以及他有意整的动静太大,旁边的同学都朝这里看过来。 玖弎头也没抬,不禁加快了速度埋头吃。 “喂,女一号,和你说话呢。” 毕景帆用筷子在她的餐盘边上敲了几下,“咣咣”直响,逼得玖弎没办法,恨恨地抬起眼皮看他:“干什么!” 毕景帆略带指责:“说了让你给我充饭卡,你拿那钱干嘛去了?” 这种场合下,玖弎懒得和他争辩,脱口道:“我还你。” 毕景帆欠欠的:“我不要,我就要你给我充饭卡里。多的,你自己留着。” 玖弎:“......” 毕景帆:“按、月、充!” 说完,他也不吃,开始把自己盘子里的鸡腿肉丸子往她餐盘里夹。 玖弎停下手里的筷子,盯着他问:“你干嘛?” 毕景帆无赖耸肩:“给你加鸡腿啊,这么明显,看不懂?” 玖弎把他夹过来的菜又全部夹回去,阴阳怪气地讽他:“导演辛苦,给导演加鸡腿。” 毕景帆皱眉砸舌,又给她夹回去,语气不悦:“让你吃你就吃,女一号,瘦得都他妈不接戏了!” 那怨谁? 还不都是被他折磨的? 玖弎撇嘴,还要再夹回去,被毕景帆拿筷子一挡,急道:“导演又不用上镜!” 这两个人,一个鸡腿夹来夹去,正僵着,被食堂打饭的阿姨看见,特意走过来笑眯眯地说:“他让你吃你就吃吧。” 是对玖弎说的。 玖弎抬眼,认出这个阿姨,每次打饭都会给她多打一些,说:“小丫头太瘦了,学习辛苦,要多吃一点”。 让她在冰冷的校园里感受到一股暖流。 她不吃,那阿姨就在旁看着不走,小眼睛一直盯着她笑。 于是在两双眼的同时注视下,玖弎默默夹起鸡腿,当是毕景帆,恨恨咬了一口,味如嚼蜡地吃下去。 余光里,只见毕景帆朝那个阿姨竖了个大拇指。 心悦诚服地夸奖她:“牛逼!” 第28章 回国几个月, Davie现在说起中文来已经没什么大问题。 但他不识字,也不会写。 玖弎教他汉语拼音,通过拼读去认字,同时, 从简单的比划开始, 学写方块字。 他自己的中文名字, 毕夏, 现在已经写得像点样子了。 Davie写着自己的名字,问玖弎,毕景鹂这几个字要怎么写。 “这几个字有点复杂。” 玖弎说着, 在纸上,一笔一画写下毕景鹂三个字。 Davie看着乍舌;“这么多比划!” 玖弎说:“嗯,不过这个名字很好听呀。” Davie拄着小下巴说:“那,毕景帆呢, 要怎么写?” 玖弎一愣,不好骗小孩说自己不会,不情不愿地在纸上一笔一画写下毕景帆三个字。 每落下一笔, 就像在画那个人的轮廓,眉毛,鼻子, 眼睛。 三个字写完,那个被她丑化成八字眉,吊梢眼,朝天鼻,厚唇方脸的人好像就要从纸面上跑出来, 抱着胳膊问她:“找你舅舅作甚!” 玖弎噗嗤一声, 没憋住笑。 Davie不明所以, 皱着小眉头说:“这三个字又难写,又难看。” 玖弎:“......” 下周五是平安夜。 Davie所在的国际学校从周五晚上开始,一直连续到周六,会在学校里举办圣诞营活动。 圣诞节当天的活动将邀请学生家长参加。 临下课前,Davie拿着英文通知书,有点郁闷地对玖弎说:“不知道B有没有时间去。” 如果B不去,就只能季阿姨去了。 可季阿姨既听不懂英文,也不会说。 Davie并不想让她去。 他一双大眼睛充满渴求地望着玖弎:“橙子老师,要是B没有时间,你能去吗?我们会现场表演节目的,老师已经带着我们练习好久了。” 玖弎能够想象到,别的孩子都有家长坐在下面,看自己表演,如果毕景帆不去,Davie站在台上,看着台下时的心情。 她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 代入感太强。 她很不忍心让Davie经受自己童年最不愿经受的事。 可是这种事,就算毕景帆去不了,如果他不说,她也不好主动提。 毕竟,这是他的家务事。 只能安慰他:“Davie,你好好和B说说,他如果有时间,一定会去的。” 临走前,玖弎问季阿姨,下周六的课是不是要停一次,季阿姨一脸茫然:“玖老师,这我也不清楚啊,您还是直接问毕先生吧。” “好的。” 毕景帆一直没回来。 玖弎打算先不提,等毕景帆主动来通知她。 今日寒潮来袭,山风呜咽横飞。 树上亮起的圣诞彩灯,在风中挣扎摇摆。 玖弎哆嗦着一路小跑下山,坐上出租车,冻僵的手指点开微信,发现毕景帆并没有像前两次那样,早早把劳务打过来。 想了想,还是打算先不提,等他主动打。 回到家。 大概是受了今天看的电影影响。 玖弎神经兮兮的,先跑到卧室,趴地上看床底下有没有人,然后每个房间走一遍,又把所有柜门打开检查一遍,窗帘后面看一遍。 最后将大门反锁。 即便这样,心里还是不踏实。 客厅里从来不看的电视也打开来,放着声响,去厨房煮面。 面条煮好,端着去客厅吃,一边刷着手机,一边看两眼电视。 毕景帆的劳务还是没打过来。 玖弎皱眉。 他这是,有意在等她的打款通知? 如果她不提,就一直这样犟着,他就一直不打? 要真是这样。 到最后,吃亏的还不是她自己。 反正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拖欠工资本来就是甲方理亏。 乙方上门讨薪天经地义。 于是。 她把今天来回打车的截图发给他。 等了一阵。 那边还是没有回复。 咬着下唇,玖弎又发了一条:【今天的劳务什么时候结?】 依然没有回复。 正骂他饱汉不知饿汉饥。 一抬眼。 看见电视里正在直播的今年的大学生电影节开幕式。 去年因为疫情,停办了一年。 因而今年办得格外隆重。 户外的红毯长达百米,还搭了四层高台。 毕景帆作为评审团评委,此刻正和其他三位电影人一起压轴走上红毯。 在背景板前接过礼仪小姐递来的金色签字笔,对着深蓝色的背景板挥动手臂,签下自己的大名。 然后在主持人的指引下,在背景板前站定,单手插兜,面无表情地抿住唇线,对着镜头,一本正经地接受闪光灯的洗礼。 他今天穿了一身纯黑色的丝绒西装。 白衬衫。黑色领结。 要是胸前再别朵红花,就是个标准的新郎。 平时垂在前额的碎发也被定型梳到了右侧,露出饱满宽阔的前额。 仔细看,还带着一个美人尖。 两侧鬓角修剪整齐,男人味十足。 镜头从半身切到全身,一双笔直的大长腿,宽肩窄腰,身线比例绝佳。 再切回脸部特写。 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散漫随意。 主持人采访他,请他说说此刻的感受。 他桃花眼一弯,来了一句:“此刻的感受就是......太冷了。” 主持人(男):“......” 主持人(女):“哈哈,毕导还真是很爱开玩笑呢。” 毕景帆欠揍认真脸:“我没开玩笑。” 主持人(男):“......” 主持人(女):“......” 玖弎这才反应过来。 他一直没给她打钱。 是因为。 在出席这场直播活动。 大概,手机并不在身上。 她赶紧点进两人的聊天界面。 想要撤回几分钟前发出去的那条讨薪信息。 结果已经过了撤销时效。 撤不回来了。 撤不回来就撤不回来吧。 玖弎破罐子破摔地想。 既然已经在毕景帆那立了个穷鬼投胎的人设。 就,再立牢一点吧。 ....... 电视上的直播还在继续着。 大概是因为毕景帆喊冷,几位评审没在红毯上多做停留,已经陆续走进内场。 玖弎吃完了面,去厨房洗锅,有一搭没一搭听电视里采访几位参加开幕式的大学生观众。 问他们有什么感想,有什么话想对评委说的。 有一个大学生是学动漫制作的,说特别希望能够在本次电影节上看到优秀的大学生原创动漫作品。 有一个说自己是学导演的,很喜欢纪录片,准备明年拍摄一部纪录片参评。 话筒这时交到一个女大学生手里,只听见她扯着嗓子激动地大喊:“毕景帆导演我爱你!” 旁边霎时传来另外几个女生狂热的尖叫声。 记者:“......” 玖弎停下了手里刷锅的动作,缓缓回过头,对着客厅的电视看过一眼,又转过头来继续刷锅。 哎,这年头。 说我爱你都这么随便的吗。 那等他下次再给她转劳务费的时候。 她是不是也可以把“谢谢”改为“毕景帆导演我爱你”? 设想一下毕景帆看到这几个字时的表情。 玖弎就不怀好意地觉得。 倒是,也可以一试。 。。。 因为明早要上班。 玖弎早早洗漱上床。 临睡前刷了眼手机,毕景帆还是没转账。 关了灯。 黑暗里。 玖弎一闭眼就是今天看的电影画面。 耳边回想着刺耳的电影配乐。 越想越慎得慌。 摸黑给梁玟夕发微信:【你睡了吗】 再三确认了是梁玟夕才点击发送。 梁玟夕秒回:【怎么,不敢睡?】 玖弎:【嗯】 梁玟夕:【我也是/哭笑不得】 玖弎:【陪聊十块钱的?】 梁玟夕:【来呗】 说着,发了一张图片过来:【怎么样,是不是贼拉帅】 玖弎看着那张毕景帆的新郎照,回复了一串长长的省略号:【.........................】 梁玟夕:【干嘛,我刚刷大学生电影节看到的,一眼就爱上了,他妈的帅的我都想骂人了】 玖弎:【孩子,不要轻易被事物的外表所迷惑】 梁玟夕:【人家可是大导演呢】 玖弎:【嗯,还是大Boss】 梁玟夕:【?】 玖弎:【嗯,及时雨的老板】 屏幕上停滞了两秒。 世界静止了两秒。 如梦初醒的梁玟夕开始输入;【操啊啊啊啊啊啊!!!】 玖弎:【......】 梁玟夕:【就他,住南山大别墅的那个?】 梁玟夕:【给你报销来回打车费的那个?】 梁玟夕:【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给他发错微信以后要寻死了】 梁玟夕:【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死看不上代义能了】 玖弎:【......】 玖弎:【请停止你的意淫谢谢】 梁玟夕:【很难】 梁玟夕:【我打算意淫一整晚】 梁玟夕:【对了,下次再见到他记得帮我搞张签名照】 梁玟夕:【我要对着他的签名照意淫】 玖弎:【......】 这边正说着。 梁玟夕的意淫对象突然发来一条微信。 【//微信转账3500】 玖弎看了眼时间,又是十点半。 大概开幕式已经结束了。 他现在可以看手机了。 于是点击收款,公式化回复:【收到,谢谢】 以为他一时半会顾不上回复。 对话可以到此为止了。 谁知那边很快回来: 【怎么】 【等我到现在还没睡?】 玖弎:...... 他在偷换概念。 她没有在等他。 况且,知道他在忙,她连打钱的事也没有在等了。 正琢磨着要怎么回复。 毕景帆又拽了张照片过来:【//图片】 玖弎点开,是他刚刚在开幕式走红毯的一张高清全身照。 气场两米八,吊炸天的死人脸。 不可否认,帅,是真的帅。 想起梁玟夕说要意淫一整晚。 玖弎莫名脸红了。 毕景帆:【刚在出席活动】 毕景帆:【心不在焉的,一直在想你..】 玖弎盯着屏幕上又突然蹦出的这两行字,咽了口口水,脸已经红到耳朵根了。 心也咚咚咚狂跳。 骂他不要脸的同时,着急地想,不能被他白嫖啊,脑筋赶紧动一动,要嫖回来啊。 这时,他那句没说完的话才姗姗来迟:【..的劳务,还没打】 操! 玖弎大脑充血,咬断了牙根飞快回复:【上完课到现在,我也一直在想你..】 没有了。 至少今晚她不打算再发了。 不能白吃了这哑巴亏。 她要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嫖回来。 那边,梁玟夕还在和她八卦毕景帆的事。 她直接把毕景帆刚发来的高清照片转她,意兴阑珊道:【困了,你慢慢意淫去吧,我要睡了】 然后。 也不管毕景帆会不会再发信息,发什么不要脸的信息。 她直接把手机关静音,搁到了床头柜上。 一心一头地。 气呼呼地。 睡觉。 。。。 国际会议中心地下停车场。 毕景帆坐在车里,对着手机,“噗嗤”笑出了声。 正在为他今晚在红毯上不配合而头大的时雨,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后视镜,不知又有哪家媒体以此大做文章,不禁试探地问:“怎么了?” 毕景帆唇角来不及收,笑说:“没什么。” 时雨实在搞不懂他此时开心的源泉,欢乐的笑点在哪里,搞不好已经因为一句“太冷了”上热搜的他,此刻又怎么能笑得出来。 这可是人家电影节的开幕式啊。 他还是评审团的评委啊。 上来就说,太冷了。 他这是拆谁的台,打谁的脸啊! 时雨暗自叫苦,只能先把这祖宗送回家。 然后再回工作室加班给他擦屁股。 。。。 第二天一睁眼。 玖弎蓦地想起昨晚临睡前,自己一时冲动种下的祸根。 揪着一颗脆弱的心,赶紧打开手机。 一看。 在她昨晚发完的那条“上完课到现在,我也一直在想你..”后面,毕景帆没再回复。 好像把她的小心思猜得透透的。 给她足够的时间,后面的Show time都留给她。 任由她,作妖。 不知怎的。 玖弎就忽然就觉得。 怪没意思的。 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 还和他那样一个人斤斤计较。 实在是,自己掉价。 于是,昨晚睡觉前,本打算今早一醒,不管毕景帆后面又发了什么,她都要大喘气地加一句:“..怎么还没给我打钱”。 这已经计划好的冲动。 没了。 就那么放着呗。 反正,她不在乎。 谁在乎谁输。 第29章 毕景帆一晚上连续看了几部今年大学生电影节的参评影片。 其中有几部不乏很好的故事内涵和创意。 除去技法略显青涩。 不过瑕不掩瑜。 谁都没有一蹴而就的成功, 都有这么个过程。 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当年拍第一部 作品《玖弎》时,资金紧张,周期紧张,玖弎又不配合, 各种意外之外的意外不断, 他常常心急如焚, 一嘴的口腔溃疡, 连喝水都疼,还不能在剧组的那帮弟兄面前表现出来。 抽烟,就是在那时候凶起来的。 熬夜, 也是在那时候养成的习惯。 常常夜深人静时,反复修改之前设定的拍摄内容,根据玖弎越发明显的人物性格和特点,重新设计不那么让她难以接受的拍摄情节。 压力之大, 也不是没有过动摇和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么个选题,为什么要这么别扭地干下去。 可每次一看见玖弎的那双眼睛。 交叠着在抗洪大堤上, 她爸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 就觉得,自己离拼命,还差得远。 再难, 也能一个人扛过来。 天蒙蒙亮。 他从审片室出来。 冲了个澡,准备睡觉。 手机上,玖弎昨晚发的那条:“上完课到现在,我也一直在想你..”还在那挂着。 在她后面还不知要如何口吐芬芳之前。 他截了一张图。 点击。保存到相册。 。。。 中午,乐创公司食堂。 壁挂电视简短播放了一条昨晚电影节的新闻。 毕景帆的身影一闪而过。 玖弎正吃着饭, 眼眸略一抬又垂下。 那个男人穿一袭黑西装的身影印进她的瞳孔, 她眨了两下眼睛, 想把那无处不在的影子挤出去。 再一睁眼,看见搁在餐盘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一亮。 梁玟夕:【给你看看你家大Boss的专题采访报道】 梁玟夕:【//采访链接】 梁玟夕:【有助于你多了解他一些】 玖弎:【这种报道一般都没什么可信度】 梁玟夕:【O?那您给写一篇有可信度的?】 玖弎想了想,回:【也不是不行】 玖弎:【你给稿酬我就写】 梁玟夕不理她了。 玖弎于是在吵杂的食堂里,一边吃着饭,一边百无聊赖地点进那个链接。 《本期人物专访——十年后,终于成为不那么年轻的年轻导演毕景帆》 以十年的时间跨度和他的年纪来抓人眼球。 光是标题。 就让玖弎一震。 他十年前的起点。 是从她开始的。 她匆匆往下翻,以为报道里怎么也会提到这一点。 不知十年后的毕景帆会以何种立场和观点描述与她有关的当年。 然而通篇翻下来,访谈更多围绕当下正在上映的电影《返场》。 对于十年前的那段开始只字未提。 他说,电影的核心到底还是故事,还是人,还是情感。《返场》就是这样一部电影。 他说,他其实从来没有设定过自己一定要往哪里走,都是跟着感觉走,找到属于自己的出口。《返场》就是其中的一个出口。 他说,一路走来,越来越清楚自己要做的事,就是追随内心的想法,拍摄出你认为最符合人性的东西。 他说,我拍纪录片,拍电影,更多的是凭一种直觉,直觉这东西,本来就是一种本能,将你要什么,不要什么,准确的表现出来。 他说,生活是真实的,我所拍摄的画面,都是真实的。 他说,当演员说着台词,出现在你的镜头场景里时,那一刻真的很神奇,你所想象的东西都成真了,所以对于导演来说,遇到适合的演员,是上天送你的礼物,相遇这种事,本身就是一种运气和缘分。 ...... 玖弎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他口中靠运气和缘分遇见的适合的演员。 但从采访的主题立意而言,似乎他所指的是应该是《返场》中的黄可欣。 也是,和黄可欣比起来,她算哪门子的演员。 不过是曾经憋着一股劲偏不肯好好演的道具人罢了。 正想着。 那个不那么年轻的年轻导演毕景帆给她发来一条微信。 【哦?想我什么】 ...... 果然,这种报道一般都没什么可信度。 如果梁玟夕愿意给她稿酬,她一定会写一个真实到令人发指的导演毕景帆的专题报道。 十年前后。 竟毫无差别。 哦不。 差别还是有的。 更加轻浮张狂,有恃无恐。 玖弎咯吱咯吱嚼着芹菜。 向上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 突然觉得,再这么发下去。 即便通篇都是没油盐的废话。 两人的对话也越来越像是在微信里面。 调、情。 她于是决定不再继续这样被他带节奏了。 嚼完盘子里的最后一根芹菜,将手机按灭了。 没回。 。。。 忙了一天下班。 玖弎直接被代义能堵在公司门口。 才想起,今天是他喝多了那天给她定下的Deadline。 十天竟这么一下就过去了。 在她已经下定决心拒绝,但还没做好准备,让自己的拒绝不那么伤人的时候。 “我送你回去?” 代义能试探着问。 “好。”玖弎点头。 两人走进车库,上了车。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代义能今天没有开调频。 车里静得只有油门带动发动机工作的低弱噪音。 仔细听,还有他的呼吸声。 玖弎尝试缓和一下焦灼的气氛,主动开口问:“今天不用加班?” 代义能嗓子发紧:“嗯,有比加班更重要的事。” 玖弎:“......” 瞬间感觉压力倍增。 玖弎不打算再给自己挖坑了,干脆闭嘴。 还是等他说吧。 那件比加班更重要的事。 车开过两个路口。 等红灯的时候,代义能说:“我准备买房了,看中了一套还不错,房东今晚有时间。” 见芊忆没吭声,代义能补充:“就在你住的小区对面。” 玖弎不太确定:“这是你说的,比加班更重要的事?” 代义能:“嗯。” 也就是说,十天后给回复的事,在他那里已经翻篇了? 如果是,这么一比较,代义能在她对面小区买房的事,也不是那么让她难以接受了。 反正她还有两个月房租到期,说不定等代义能买下房子的时候,她都已经搬走了。 当然,如果代义能搬来之后两人相安无事,她会续租也不一定。 车开到玖弎的小区门口,她正准备道谢下车,代义能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房?” 玖弎一愣:“嗯?” 代义能有些不好意思地扶了扶眼镜:“女人总是比男人心细一些,我也没有别的可商量的人,想请你帮忙把把关。” 玖弎犹豫了一下,虽然不很情愿,但看在和代义能认识这么多年,以及他帮自己找工作的情分上,还是点了点头。 况且,有些事,她想今晚对他说明白。 不打算再拖下去。 代义能显然很高兴,掉头把车开进马路对面的小区,找了路边一个不碍事的地方停下,然后给中介公司打电话,说他已经到了。 很快,中介公司的人也到了,穿着制式的藏青色西装,胸前挂着工作牌,领着他们走进一户单元门。 六层的板楼,代义能看中的房子在三层,南北向。 户主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妇女,开门请他们进去,大家在门口穿上鞋套,呼啦啦一起涌进这个不到80平米的两居室。 房子半新不旧,东西堆得很满,收拾得也不怎么整洁干净。 当然,是在玖弎看来。 户主和中介一唱一和,这间房子简直就是他们口中的楼中之王。 户主:“南北向的,采光特别好,冬天暖气也烧得特别足,你看我们,在家都只能穿短袖。” 中介:“楼层也合适,在中间,爬楼也不累。” 中介:“现在价格也合适,阿姨诚心卖,为了儿子结婚,换一套大一点的,已经开到这一片小区的最低价了。” 户主:“对了,你们小两口是不是也是为了结婚来看房的?这房子做婚房也特别好,主卧大,等你们结婚以后有小孩了,大床旁边再放一张婴儿床,一点问题都没有。” 玖弎:...... 不等她反驳,代义能红着脸,连连摆手说:“啊,不是不是,她是我同事,就是来帮忙看看房的。” 房东瞪着X光机似的眼,在他俩身上来回扫了一遍,看出是这男的剃头挑子一头热,又想,房子是卖给这男的,管那女的高兴不高兴,只要这个男的高兴就行。 于是倚老卖老地说:“哎呀,我是看你俩,特别像一对。” 中介也是个人精,接话道:“可不是,连我都给看成小两口了。” 代义能越发不好意思了,偷瞄了眼芊忆,见她挂拉着脸,像是被这两个人弄得很无语,赶紧再三申辩:“呃,真不是你们想的这样。” 所有房间看过一遍,代义能又和房东商量了一下最快什么时候能搬走,他能搬进来,又问了中介贷款的手续和周期,颇有已经定下来的架势。 玖弎一直默默在旁听着,一语不发。 看完房,从单元楼里出来,代义能执意要过马路,把芊忆送到她家楼下。 “你觉得怎么样?” 他问自从进屋到现在就没说话的玖弎。 “挺好的。” 玖弎实话实说:“朝向,楼层,户型,地段,都不错。” 代义能抑制不住的激动:“是,我也觉得各方面都不错。” 玖弎自从刚才被误会和代义能的关系,心里一直憋着气,虽然她知道这与代义能无关,他没那个心眼故意拉她去看房,从别人口中说出他想说的话。 但无端被陌生人误会白嫖,且嫖完还无任何悔过之意,玖弎想想来气,一个没忍住,她问代义能:“但我很好奇,如果我不住这了,你还会买这套房吗?” 代义能:“......” 见代义能似是搜肠刮肚地想向她解释,买在这里,因为她,但也不完全都是因为她,玖弎坦诚地说:“能哥,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还有两个月,我的房租到期,然后,如果房东涨价,或者不打算继续租给我,我就会搬走。所以,我希望你认真考虑,排除掉我的因素,这个房子对你而言,是不是最合适的,是不是你最想要的。” 代义能怔了足足好几秒,才讷讷回道:“好,好的,我会认真考虑。” 玖弎想了想,很认真地补充说:“能哥,我的意思是,不要因为我,影响了你现在的决定和以后的选择。” 话说到这里,什么Deadline已经不重要了。 见他还呆站在那里不动,玖弎朝他挥挥手:“那,谢谢你送我回来,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转身走进单元门,没回头。 。。。 周四中午,班主任小雅通过内网告诉玖弎,B34XL2班里会来一个转班生。 “从原来的B32XL2班级转来的。名字叫Davie。” 说完,不等玖弎回复,小雅已经把Davie’s B邀请进B34XL2的班级群里。 玖弎怔怔对着班级群里那个像幽灵一样如影随形的Davie’s B,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崩溃感。 她问小雅:“这个班的人数已经超上限了,怎么还能转班呢。” 小雅:“我也不知道,估计是太喜欢你了吧。” 玖弎:“......” 班级群里,小雅把Davie’s B拉进来之后,又照惯例提醒各位小科学家和家长提前安排好今晚的上课时间,准备好材料包,准时上课。 家长开始盖楼回复收到。 在这一片和谐中,昆虫学家龙龙爸把楼盖歪了,回复【收到】之后,又@橙子老师说:【橙子老师,我手里有一些比较稀有的昆虫标本,想寄给您上课用,不知道您是否方便将地址和电话告知。】 玖弎一看,自然十分高兴,@昆虫学家龙龙爸说:【好的,我私信您】 毕景帆刚被拉入这个群,又见到了熟悉的橙子老师,还没得意两分钟,就看到这个昆虫学家龙龙爸和玖弎要地址电话的信息。 原来现在泡老师,两朵玫瑰已经不好使了,要身怀绝技才行。 比如,不是个昆虫学家,没有稀有的昆虫标本,你都不好意思问老师要地址电话。 看看,老师一高兴,要给发私信了。 毕景帆的唇角挂拉下来,想了想,自己都没有她的地址。 于是也私信她:【橙子老师,我也想要您的地址和电话】 玖弎那边和昆虫学家龙龙爸聊得正欢,这边突然蹦出这么条信息,带着点讨好的贱意,让她不得不当即拒绝。 于是回他:【不方便】 回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瞎凑哪门子热闹,她的电话,简历上不是有写? 那边静了两秒,输入框才开始漫不经心地工作:【我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东西要寄给您】 玖弎带着一丝警觉:【什么?】 毕景帆:【我的签名照片】 玖弎:...... 上万只草泥马自她眼前呼啸奔腾而过。 扬起阵阵尘土迷蒙了她的眼睛。 刚想回复不需要。 忽然想起,梁玟夕好像问她要过这破烂玩意儿。 愣在这里还没想好怎么回。 毕景帆又接连发来两条信息: 【一箱】 【你可以挂咸鱼上卖】 第30章 瞬间有一种脱衣服的时候忘记拉窗帘, 被流氓看到了的感觉。 只想骂。 操!! 他一定是看到了她朋友圈里,那条把他挂咸鱼上没卖掉的动态。 然后当成了一个梗。 憋到这时候拿出来损她。 叫她比他自己更下不来台。 玖弎做了两个深呼吸,把自己的地址电话都给他发了过去。 然后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地说:【不能让毕先生白辛苦,卖的钱咱们五五分】 毕景帆倒是痛快:【三七, 你七我三】 玖弎:【成交】 。。。 今晚的科学课讲太阳系的行星。 要做一个太阳系所有行星的运动轨迹模型。 Davie事先不知道自己被调了班。 还纳闷B今天怎么不嫌舟舟老师难看, 早早陪他坐在PAD前面。 一看见屏幕上出现的是橙子老师, Davie激动地大喊大叫, 又开始一个劲地点击举手要发言。 被B把小手从屏幕上拉走:“上次就是因为你上课不停发言,才害得橙子老师被调班,你要想上橙子老师的课, 上课就给我安静听讲,不许举手。” Davie以为B故意编谎唬他,一点也不信,趁他不注意, 另外一个小手又去屏幕上点击举手。 橙子老师这次回应道:“欢迎Davie来到乐创实验室,Davie你可以说哦。” Davie:“橙子老师,B说上次就是因为我乱发言才害你被调班, 他不让我上课举手!” 玖弎:“......” 毕景帆:“......” 虽然在屏幕上只能看到Davie的小脸,但玖弎完全可以想象出毕景帆此刻正坐在Davie旁边,看着她出现在屏幕上的样子。 她也从Davie的话里, 理顺了这件事情的逻辑—— 毕景帆知道了她为什么会被调班,但还是想让Davie在她这个班里上课,于是申请转班成功,又怕Davie还像之前那样总需要她单独关照,干脆要求Davie上课期间不许说话。 Davie气不过, 跑到她这里来告状。 玖弎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挂着笑脸对Davie说:“没关系的Davie, 你想发言还是可以随时举手的哦。不过,要认真听老师讲课,认真思考之后,再举手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能做到吗?” Davie头狂点:“能!” 毕景帆躲在镜头外不屑地轻嗤了一声。 “嘁!” 十分清楚的传到了玖弎的耳机里。 她全当没听见,开始了今天的课程。 在短短一个小时里,她不仅要告诉小孩太阳系都有那些行星,还要大概讲清楚这些行星的运行轨迹和距离远近,最后还要带着小孩完成一个模拟行星运行轨迹的手工。 时间还是相当紧张的。 偏偏毕景帆有意看她笑话,彻底不管Davie了,由着他不停地举手。 Davie于是先举手向大家介绍好奇号火星车,机械臂如何工作,好不容易被橙子老师打住了,又一次举手说如果地球和太阳相撞会如何。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带着其他孩子也都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所有小孩再举手发言,都在回答Davie提出的这个问题。 最后小朋友们一致认为,如果地球真的会和太阳相撞,那将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地球从此将完全毁灭。 当把这个问题讨论完,留给大家做手工的时间只剩下15分钟了。 根本不可能在课上完成那个复杂的手工。 橙子老师于是先把制作视频给大家完整播放了一遍,然后带着小朋友们做太阳、金星。 只要打了样,后面的其他行星都可以类推制作。 Davie因为一节课都在打岔,根本没有好好听这些行星和太阳的位置关系。 到做手工的环节,其实都是B在帮他做。 因为要看清PAD 上的制作视频,毕景帆有好几次下意识地往前倾,脑门和额前碎发入了镜,还有一次,修长的手指也在镜头里晃了一下,明显可以看见他手里的那个黄色小太阳。 毕景帆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做得太认真了,帮Davie包办的太多,把土星的轨迹完成后,剩下的交给Davie,让他自己做。 Davie还等着B帮他全部做好以后第一个拿给橙子老师炫耀呢。 见B半道上撂挑子不干了,自然又气又急,点击举手要给橙子老师告状。 毕景帆当然知道他此时举手的目的,十分严厉地阻止他:“赶紧做,不许再点举手!” Davie:“是橙子老师说我有问题都可以举手的!” 一边说,一边继续点着发言键。 这时候。 橙子老师打开了Davie的麦,还没来得及说那句“Davie你有问题可以说哦。” 就听见屏幕里传来毕景帆凶神恶煞的声音:“橙子老师..” 玖弎一愣:“……” 发现自己的声音被玖弎开了麦,所有上课的小朋友和陪在一旁的家长都能听见,毕景帆也是一顿,生生把后面的“叫你吃屎你也去吃啊”给咽了下去。 课堂倏然静止了一秒,观众们都在等这两个人谁先说话。 眼看时间就要到八点半,玖弎还有课堂收尾的工作,毕景帆喊了她一声之后也不继续往下说,玖弎只好问Davie:“Davie,是你的家长有事找我吗?” Davie气鼓鼓地,直接把PAD怼到毕景帆脸上,问他:“不是你叫橙子老师的,老师问你有什么事!” Davie手短,举起PAD拍毕景帆的角度是个仰视的斜角,只看见他歪斜着整张脸,连同脖子和浅灰色的圆领T恤,就那么毫无防备地突然出现在屏幕上。 两个人面面相觑,玖弎清楚看见他尖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了口口水。 然后听见他慢条斯理地说:“能不能,奖励我们两颗智慧星?” 玖弎:…… 联想起他满屋子闪亮瞎眼的奖杯,他还真是拿奖有瘾呢。 对上他狭长的桃花眼,玖弎讪笑着说:“没问题,橙子老师奖励Davie和B一人一颗智慧星哦。” 毕景帆:“......,谢了。” 下了课。 毕景帆要回自己房间。 Davie叫住他:“周六学校的圣诞营你能去吗?” 毕景帆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码事。 但他现在说不好周六有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不能答应了小孩以后又反悔。 于是说:“不一定。” Davie的失落一闪而逝,也不哭天抢地地闹着一定要他去,脱口说出自己早已打好的小算盘:“你要是去不了,可不可以请橙子老师去?” 说完,仔细观察毕景帆的反应,见他一贯的死人脸上略有动容,又抓紧强攻:“上周橙子老师来的时候我和她说了。” 毕景帆不语,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卷发小鬼,猜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到底和她的橙子老师说了多少该说或者不该说的话。 等了两秒,见毕景帆也不开口问,橙子老师是怎么说的,有没有同意,Davie只好继续自说自话:“她答应我,如果你不去,她就去。” 毕景帆:“?” 他认识的玖弎可从来都不是这么热心肠的人。 帮她认为不该帮的忙,管别人家的闲事。 他嘴角一扯,知道Davie撒谎,也不点破,点了点头,说:“行。” Davie没想到他能答应的这么痛快,追问:“那你会去和橙子老师说?” 毕景帆有点好笑:“不然呢?” Davie兴奋地一蹦三尺高:“Yeah!太好了!” 毕景帆斜睨他:“怎么着,看你这意思,是巴不得我没时间,让橙子老师去?” Davie憋不住嘿嘿笑:“没有没有,B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毕景帆斥他:“小白眼狼!” Davie惊诧的发现,毕景帆虽在骂他,唇角却是上翘的。 在微笑着,骂他? 毕景帆说完就上楼去了。 没个人样的斜倚在书房的大沙发里,看见时雨刚发来一条信息:【查了一下库房,签名照已经在见面会上发完了,加急印了500张照片,明天送来给您签名】 毕景帆回了个:【好】 转手点进玖弎微信。 刚想编辑,突然看见她今天发来的地址电话。 公司地址,座机电话。 实在是,诚意欠奉。 毕景帆不屑地轻嗤了一声,这段时间让她小日子过得太舒服了,都忘了什么叫做紧、张。 直接点进通讯录,拨通了她的手机。 看到她简历的当晚,就被他输进通讯录里,已经烂熟于心的电话。 电话很快拨通,那边“嘟嘟”两声后。 女人接起电话,声音从听筒传来,不复刚才科学课上哄孩子玩的亢奋,略带疲惫慵懒:“喂,哪位?” “我,毕景帆。” 他声音里的懒散是一贯的,时隔十年从听筒里传出来,只有变本加厉的味道。 玖弎显然愣住了,电话就像断了线似的,安静了好几秒后,才又听见她说:“什么事?” 声音已经从慵懒变得微微发紧,绷着的状态。 不明显,但还是被毕景帆听出来,语气略有得意:“有个事,还想请玖老师帮个忙。” 拖腔带调的,摆一副大爷样求人帮忙,要不是玖弎知道他就这德性,早把电话挂了。 忍了忍,公事公办道:“您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周末Davie学校有个圣诞营,需要家长参加,我那天有工作安排去不了,Davie想让你去,说你同意的。” 玖弎:“.…..” 她!并没有!同意! 但一时也判断不出舅舅和外甥两个人,到底谁在撒谎。 如果毕景帆的确没时间,她可怜Davie圣诞节没有家长陪,而且Davie又那么想让她去。 去一趟,也不是不行。 但既然电话是毕景帆打来的,拽上天的来求她。 答应的太痛快。 让他痛快了。 她就会不痛快。 于是想了一下说:“我要看一下那天的时间安排。” 毕景帆仿佛早料到了她的说辞,漫不经心地反问:“你那天的时间安排,不是来给Davie上课?” 玖弎反驳:“上课是下午,我要看下上午有没有事。” 毕景帆不满:“下午上课,你上午还会安排别的事?” 玖弎:“.…..” 不等她反驳,毕景帆抛出杀手锏:“课时劳务翻倍。” 玖弎飞快默算了一下翻倍的钱数,这才感觉到一丝痛快,毫不掩饰自己的见钱眼开,当即应下:“好。” 毕景帆:“我把活动通知微信发你,打车去。报销。” 玖弎:“好。” 刚要挂电话。 毕景帆又说:“我的电话,存一下。” 玖弎:“.…..” 毕景帆:“省得你下次再接,还要问‘哪位’。” 玖弎:“……好。” 她会存下来的。 省得他下次再打来,她当陌生电话,又按了接听。 。。。 因为十年之后又突然接到毕景帆电话的关系。 那些以为已经忘了的陈年旧事又开始在玖弎眼前放电影。 一幕幕的,那么清晰,竟是一个镜头都没拉下。 玖弎记得,那是一个周末。 毕景帆原来说好周末两天要在棚里剪片子,放她两天假,不会来找她。 周五晚上,临睡前。 看护阿姨来敲玖叁的房门,和她说,奶奶最近一直念叨想吃“韩兴记”的鸡汁汤包,还点名要总店的,她不放心把奶奶一个人放在家里,不敢出去买。 “我明天去买吧。” 玖弎说。 第二天一早,天刚擦亮,玖弎就带着保温盒,坐公交去离家有十几站远的“韩兴记”总店。 这家店开在老城南,店面不大,足有四十多年没动过地方。 老城的人在这家店吃了大半辈子,就认总店的口味。 玖弎到的时候刚过七点,店里已经坐满了人,买汤包的队伍一直排到了门口。 玖弎排在点餐队伍里,看着店面招牌上的价目单,盘算着买几笼汤包带回去。 这时候,手机响。 她一看,是说好了这两天都不会找她的毕景帆。 不仅又找来了。 还是这一大清早。 她直接把电话按掉了,没接。 毕景帆在电话那边好像是和她杠上了,她不接,他就一直打。 玖弎的手机,还是上高一的时候她爸爸给她买的,用了快三年,没换过。 电池已经不太行了,电量掉得奇快,电话打久了,还很烫手。 毕景帆就这样执着的一直打,把玖弎昨晚刚充满电的手机,直接打到还剩一格电。 打得滚烫。 玖弎忍无可忍,接起电话,对电话那头喊道:“毕景帆你有病吧!” 毕景帆没想到这丫头半天不接电话,好不容易接了,上来就骂人。 怔了一下,口气也很不善:“玖弎你有病吧,干嘛不接电话!” “我干嘛要接!不是你说今天没事!” 毕景帆不理,直接问她:“你现在在哪?” 第31章 玖弎皱眉:“干嘛?!” 刚问完, 队伍排到她,店员问她,要什么。 电话来不及挂,玖弎说, 打包两笼鸡汁汤包。 毕景帆在电话这头问:“你在‘韩兴记’?” 听语气, 正处在创作欲爆发的兴奋期。 老郝, 九鸣, 和生,那么多鸡汁汤包店,为什么他上来就说韩兴记? 玖弎狐疑:“你怎么知道的?” 毕景帆也不回答, 用商量的口吻命令她:“你在那呆着别动,包子我找人买了给奶奶送回去,我们马上过来,拍两个镜头就撤。就拍两个镜头。” 不同于毕景帆的热切, 玖弎口吻冰冷:“是不是小赵阿姨告诉你的?” 小赵阿姨是奶奶的看护。 一定是。 毕景帆把小赵阿姨也买通了。 让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随时向他报告,为他的即兴创作提供源源不断的素材。 比如知道她今早过来韩兴记给奶奶买汤包, 觉得机不可失,要追过来跟拍。 所以,才会那么急切地给她打电话。 她不接, 就一直打—— 为了确认她现在人正在韩兴记,买汤包。 想明白了这一层。 玖弎心头莫名涌上一阵失落和抗拒,冷声道:“你拍你的,我走我的。” 毕景帆在电话这头扬声威胁:“你要敢走!” 玖弎也随之抬高了音调:“怎样?” 毕景帆咬牙:“我就不结尾款。” 玖弎极为不屑,漠然道:“你随便。反正那钱我也拿不着。” 电话里, 两人虽未谈拢。 挂了电话。 毕景帆还是招呼剧组其他人, 赶紧设备装车, 急匆匆驱车赶往“韩兴记”。 玖弎在柜台前点完餐,拿到取餐码到窗口取餐。 不巧今早第一拨汤包正好卖完,现包再蒸需要等十分钟。 来都来了,买也买了。她料想毕景帆没那么快到,就站在取餐的窗口处耐心等着。 从半开放的窗口看进去,大师傅们身穿白褂子,头戴白帽子,坐在铺满白面的台板边,围着一大盆调制好的肉馅,手法娴熟地捏着包子。 一拉,一拽,一捏,就是一个圆滚滚的包子。 玖弎看得正入神,突然,身边有人轻轻拍了她一下,不确定地问:“你是,老玖的女儿?” “老玖”两个字,像是触到了玖弎最敏感的神经,她猛地一回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拿着取餐单,排在她后面,也在等下一炉包子出笼。 见她回头,又仔细看了她一眼,确定地说:“真是你,玖弎!” 玖弎茫然地看着这个皮肤黝黑,宽脸大耳的男人,问:“您是?” 男人道:“我是赵武刚,你爸爸的战友。你大概不记得了,你小的时候,老玖还带你来我家里玩过。” 玖弎不记得赵武刚这个名字,但似乎对“赵叔叔”还有点印象。 爸爸在世的时候,玖弎总听他说起“老赵”如何如何,应该就是这个赵武刚了。 于是叫了一声:“赵叔叔。” 赵武刚点头,问她:“怎么这么早来买包子?自己来的?” 玖弎:“嗯”。 赵武刚又问:“你奶奶,身体还好吧?” 玖弎:“还,好。” 自从得知爸爸去世消息的当天,奶奶就中风了。 如今捡回了一条命,瘫在床上,只能算,还,好。 赵武刚沉吟了一会,又问:“你……家里,都还好吧?” 家里? 家里是指她和妈妈吗? 玖弎想,这样委婉的提问,大概妈妈的事,他也知道一二吧。 于是表情有点不自然,答:“也,还好。” 赵武刚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往下问。 包子店里,蒸锅呼呼冒着水汽,空气里弥漫着香醋和面皮肉香,食客们大快朵颐,没有谁会留意老南城里这样平凡无奇的偶遇。 大概是突然见到已逝老战友的女儿,又是在“韩兴记”这地方,赵武刚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个大老爷们,居然眼眶有点微微发红,默了一阵,哑着嗓子说:“哎,你爸爸他......” “好好的一个人就......” “真是,多好的一个人.....” 好像每句话都只说了一半,剩下来的一半哽在嗓子眼里说不下去。也不管这些话说出来对玖弎的心情会有什么影响,只顾自己絮絮说着—— “哎,我听你爸爸说过的,你奶奶家以前就住在这一片,他从小就爱吃这家的鸡汁汤包,你奶奶每次买几个,自己舍不得吃,都留给他。后来你奶奶家搬走了,你爸爸每次回来探亲,去看你奶奶,都要给她带这家店的包子。” “去年执行任务之前,他还特地来这里买了包子,给你奶奶送去。” 玖弎直直盯着窗口里的笼屉,也不说话,那样子,似是在听,又没在听。 这时候,第二炉包子出笼了。 服务员开始叫号取餐。 玖弎站得离窗口最近,服务员一叫,就赶紧把手里的取餐单子递上去,待服务员帮她打好包,她接过保温盒,匆匆瞥了眼赵武刚,和他说:“赵叔叔,那我先走了,赵叔叔再见!” 赵武刚还想再和她多说两句,见小姑娘已经急急忙忙跑掉了。 对着她冲出去的背影,他重重叹了口气。 大街上人来车往,玖弎漫无目的地走着。 没走出两步,忽然脚一软,直接跌坐在了街边花圃的台沿上。 脸低低向地面垂着,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失重往下坠,一颗一颗,像晶莹剔透的水晶,落在她胸前抱着的保温盒盖上。 她这才知道。 为什么奶奶这两天一直想吃韩兴记的鸡汁汤包。 奶奶勤省节俭,最怕麻烦人,从来都不是想吃什么,就一定要吃到,吃不到,就一直念叨的人。 哎。 她的奶奶。 哪里是想吃包子呢。 她是想自己的儿子了啊。 想儿子小的时候,特别爱吃这家的包子,每每闹着要吃,她如何攒下几个钱,给他买回来,看他吸着汤包里的鸡汁,小嘴油亮亮的样子。 想儿子长大了,参军了,每次回来,都要专门跑大老远,给她买韩兴记总店的包子,买他小时候总吃,可她却舍不得吃的包子,报答她的养育之恩。 想送儿子走的那天,她瘫在医院的病床上,都没看到儿子的最后一眼,送儿子最后一程。 想如果儿子还在这世上,应该快要休探亲假回来看她了,给她带韩兴记的包子来了...... 想到这里,玖弎的心里一阵绞痛,失魂落魄地坐在大街上,抱着那个蓝色的保温盒,就像抱着爸爸的骨灰,放声大哭起来。 这时候。 手机又开始响。 不停地响。 伴着玖弎的哭声。 徒劳地响了一阵之后。 终于,不响了。 彻底没电了。 没过多久。 玖弎听见有人叫她:“玖弎?喂,玖弎?” 玖弎坐在花圃边,哭的蜷成一团,哭的眼泪鼻涕一齐流进嘴里。 听见有人叫她,也顾不上擦,缓缓抬起头来,泪眼迷蒙间,看见一个健硕高大的剪影,背对着东边的太阳,遮住半城日光。 正弓着身子,弯腰看着她。 她一抬头,那人呆愣住,竟结巴了:“我操!你这是......被谁……欺负了?” 见她怔怔看着他,眼泪还在流,他不无心虚,却又十分不确定地说:“不会......是,是我吧?” ...... 那场戏,当天自然是没拍成。 毕景帆不知道自己把玖弎的电话打没电,竟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反应,把她送回去的一路,难得像做错了事似的,低声下气:“别生气了,啊?” “我也不知道你手机这么不经打,就是看你一直不接电话,有点担心你,有点着急。” 玖弎的眼泪就像开了闸,怎么也流不完,不管毕景帆说什么,她都不说话,就是一直哭,一直哭。 毕景帆手足无措,纸巾一张接一张的递给她,到后来,干脆自己拿纸巾帮她擦眼泪,手指捏着纸巾,轻轻地在她脸上按一下,又按一下。纸巾一下就湿了,他又赶紧把纸巾叠厚一层,再按一下。 玖弎被他擦得直烦,“啪”得一声推开他的手,把脸撇向了窗外。 然后就听见。 毕景帆坐在她旁边,重重的,却又是小心翼翼地,用鼻子叹了一口气。 那无奈委屈的一声叹息,让人错以为,他也快要哭了。 。。。 临睡前,玖弎收到了毕景帆发来的活动通知。 纯英文。 像是怕她看不懂似的,又拣要点给她翻译了一遍。 地点在南山国际学校。 时间是12月25日(周六)早上10点开始。 家长凭此通知入校。 请着正装。 请全程佩戴口罩。 中午学校有圣诞营大餐,家长可和孩子一起在校用餐。 午餐后请自行将孩子接回。 玖弎匆匆扫了一眼。 回复:【知道了】 毕景帆的信息紧跟过来:【还没睡】 玖弎很想回,和你有蛋关系。 忍住了,回复:【正准备】 毕景帆友好邀约:【那,一起准备吧】 玖弎十分后悔,前面那条,就应该回复他,和你有蛋关系。 关了灯。 又是夜深人静。 是可以完全放下防备,坦诚面对自己的时间。 她默默想着,默默觉得,自己最近想毕景帆的次数。 有点频、繁。 一个月内,超过这十年想起他次数的总和。 或许在这十年间,某一个时刻,她也曾想到过他。 就像上次在国泰电影院门口看到他的电影海报时一样。 当他是一个名人,一个导演,一个存在于浮华光影之中,而不是现实生活里的,陌生人。 可当他再次出现。 真实搅扰进她的生活。 揭开陌生人的伪装之后。 她很清楚自己。 所有表面上表现出的不在意。 本质都是。 过于在意。 包括,选择性回复,或者不回复他的信息。 即便他臭不要脸地说完【那,一起准备吧】,她选择不回复。 实际她上也很。 在意。 黑暗中。 她点开手机,进知乎搜索:【怎样才能做到不去在意一个人?】 得到铺天盖地的回复都是: 【暗恋是痛苦的】 【观察自己的思维和情绪,看自己都是什么时候在想他,为什么会喜欢他】 【如果是你喜欢的人,正大光明,不要压抑自己】 【你喜欢他,在乎他,这是你内心的真实感受】 【这种情况多半是在分手后吧,然后一方还在意,另一方不在意】 …… 操! 玖叁重新输入:【怎样才能做到不去在意一个你讨厌的人】 得到的回复是: 【闲置这段感情,毕竟总要失去,曾经好好珍惜过就可以了】 【如果是异性的话,你可能喜欢他,因为过分在意才产生讨厌的情绪】 【都是讨厌的人,为什么还要在意他?除非是因为你喜欢】 【放下,远离,眼不见为净,可如果是因为喜欢而讨厌,其实很难做到】 …… 满屏看下来,只有两个字。 喜!欢! 喜欢你个大头鬼啊喜欢!! 玖弎气得牙疼,把手机丢到一边,拿被子蒙住头。 不想了不想了。 睡!觉! 。。。 昨晚没睡好。 一早起床,玖弎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冷白的肤色下一片青灰,显得有些憔悴。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难得遇见了代义能。 他们那个部门好像总是很晚才下来吃饭,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齐刷刷地提前了。 一行人簇拥着他,代经理长,代经理短地说着话,从她身边走过。 玖弎后知后觉地抬了一下头,正对上代义能看过来的眼。 短暂交汇之后,别开了。 就像互不认识似的。 玖弎觉得两人间这样的距离感十分舒适,埋头继续干饭。 然而。 吃了没两口,就收到了代义能发来的微信: 【你的脸色不好】 【是哪里不舒服吗】 玖弎茫然四顾,在几百人同时就餐的食堂里没看见代义能。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低头回了一个:【没事,谢谢关心】 这边,代义能还在输入回复。 那边,毕景帆的电话直接打了进来。 看见屏幕上突然蹦出来一个硕大的B,玖弎的心跳像是漏了半拍,整个人呆了一秒,旋即将手机屏幕朝下扣过去。 眼不见心不烦。 手机放在餐盘边,震了十来下。 隔着防疫的透明塑料隔板,坐她旁边的一个女生纳闷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是有意不听,又继续吃自己的饭。 好在有前车之鉴。 毕景帆也就打了这一通电话,没再因为她不接而执着地一直打。 待玖弎吃完饭,拿上手机去还餐盘。 屏幕一亮。 先是看见了代义能的信息:【下班一起走,我送你回去,顺路】 隔了一会,见她没回复。 代义能又说:【去签约】 【你不要有负担】 【我只是觉得那房子各方面都合适,与你是否住在那里无关】 玖弎有些无奈,因为自己能说的都说了,还是这样一个结果,而无奈。 或许他是真的,单纯的,只觉得那房子合适吧。 真的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这样说服自己,给代义能回了一个:【不用了】 同时。 就看见了毕景帆的微信: 【Davie学校明天活动的事】 【请回电】 玖弎的脚步不由得慢下来,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了打算回办公室的方向。 Davie学校明天活动的事? 什么事? 活动取消了? 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又实在不想给他回电话。 玖弎权衡了一下,给他回了条信息:【什么事?微信说。我现在不方便打电话】 毕景帆就是不说:【那就等您方便的时候再打】 第32章 玖弎有点后悔。 还不如刚才直接接了他的电话。 也不至于一步步让自己被动至此。 要主动给他打电话, 还要挑一个“方便的时候”。 其实现在午休,就是最“方便的时候”。 又因为已经说了现在不方便。 不好这么快打自己的脸。 心里跟猫抓似的,着急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又,没办法现在打。 正纠结着往平台上走, 听见何沛瑶在身后喊她:“芊忆!玖芊忆!” 玖弎回头, 见是她和杨晨。 何沛瑶问:“要不要一起去健身房?” 公司六层有员工专用健身房, 作为一项福利, 午休和晚间免费开放,方便员工就近就便健身。 玖弎来了这么久,只是听说, 一次还没去过。 “我刚吃了饭。”玖弎说。 “那不正好,去跑步机上走走,消消食。”杨晨说。 何沛瑶说:“跑步机超火的,还不知道有没有被约满, 你先用手机约约看。” 玖弎说:“没事,我和你们过去看看。听说每周一、三还有瑜伽课?” 三人说着,已经开始往健身房走。 杨晨说:“周二和周四是普拉提课, 周五教肚皮舞。” 玖弎笑:“啊,那今天中午不是有肚皮舞?” 何沛瑶说:“对啊。我就是冲这个去的。” 玖弎问:“学的人多吗?” 杨晨说:“挺多的,去晚了都没地方。” 她们坐电梯到六层, 一出来,正看见半透明玻璃的舞蹈教室里,十几个女生扭动着腰肢,在学跳肚皮舞。 “我去了哈。”何沛瑶说着就跑没影了。 杨晨和玖弎继续往里走,靠窗的那排跑步机隆隆地响, 已经没有一台闲置的器械了。 “还是来晚了, 这些人, 中午都不吃饭的,真是厉害。” 杨晨看着正在跑步机上戴着耳机,挥汗如雨的人感慨说。 玖弎看见,左前方跑步机上有个男的,身材高大,宽肩窄腰大长腿,一看就是长期健身的,穿着紧身运动T,在跑步机上匀速跑着,身上的肌肉随着运动的节奏,一鼓一鼓的,被汗湿的头发根根立着,背影都很像一个人。 毕景帆。 毕景帆?! 她一惊,眨了眨眼睛,再看。 谢天谢地。 不是。 不是他。 是她认错人了。 勉强镇定下来。 才发现。 心跳的,都快赶上那跑步机的节奏了。 怎么回事?! 是睡眠不足吗。 她竟然,产生了幻觉?! 随便看见一个不干的男人,就当成了是他?! 玖弎简直想骂人了。 操! 她悻悻的,不敢再多看那男人一眼,和杨晨说要回去。 正巧有台器械空下来,杨晨说:“那你先走吧,我练会儿的。” 玖弎说好,便一个人离开了健身房。 坐电梯下楼。 重又走到刚才的平台上。 还是很介意自己刚才认错人的事。 想了想,觉得都是因为那通电话闹得。 于是决定不再拖了,给他回过去。 她平复了心跳,把一切情绪都掩藏好之后。 拨通了他的电话。 嘟嘟忙音,响了一阵。 没有人接。 一直到,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玖弎蹙眉,又给他打了一遍,还是没有人接。 有时候,打电话就是这样的。 当你下定决心要打给谁,拨过去,而对方一直没接。 原本一通可有可无的电话,也会变得异常重要起来。 有一种,一定要打到他非接不可的感觉。 大概十年前,毕景帆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 把她的电话生生打到了没电。 眼下。 玖弎开始怀疑他是有意为之。 如果真有十分重要的事,知道她随时会回电话,难道不应该电话就在手边,一响就接听吗。 算了。 既然他都不当一回事。 她又何必这么执着。 心里想着爱谁谁,老娘不伺候了,正准备挂电话。 那边拖着长音突然接了起来:“喂~~” 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接,玖弎倒怔住了,顿了两秒,才说:“是我,玖芊忆。” “嗯,玖老师好,”毕景帆慢悠悠地,语调带着调侃:“现在方便打电话了?” 玖弎:...... 如果可以,她宁愿毕景帆一直活在经过加工润色的媒体报道里。 而不至于像活在真实世界里这样的,讨嫌。 玖弎克制着,耐着性子问:“您说Davie明天学校活动,有什么事?” 毕景帆像是才想起什么,“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我就是提醒你,上午十点开始,别迟到了。还有,需要穿正装,戴口罩。” …… 他这是,闲出屁来了? 发个微信就能说明白的事。 偏不。 偏要打个电话把通知再念一遍给她听? 是觉得她脑子有问题记不住,还是,就那么不信任她,怕她答应了又不去? 不是,都不是。 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像逗三岁小孩似的。 逗、她、玩。 玖弎气得大脑充血。 脸都涨红了。 压制着怒火,低低地说:“没了?” 毕景帆语气倒是松快:“嗯,没了。” 不等他余音绕梁,“啪”的一声。玖弎直接挂断了电话。 传到毕景帆听筒里的,只有:“嘟嘟嘟”的忙音。 别墅的大书房里。 时雨坐在一旁,听出是Davie的中文家教。 自从毕景帆加了这个老师的微信,时雨就没再和她联系过。 毕景帆不说,他也没问过关于这个老师的事。 今天听见他们打电话,也不知毕大少爷什么时候转了性,跟个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磨磨唧唧,最后被对方挂电话,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 就,基本确定了,他应该是直的。 就想起,上次自己谢谢人家。 没白谢。 时雨轻嗽了一声,说正事:“这一箱加急印的照片,一共500张,您签完要发给谁?着急吗?” 毕景帆坐在转椅上,唇角微微上翘,目光从手机屏幕转到了桌上的一箱照片上。 拿起面上的一张,看了眼。 是今年初拍的肖像写真,国内顶级肖像摄影师戴微老师的作品。 黑白写实照片,怼脸拍,抓情绪,善于运用光影,淡化后期处理,连毛孔都清晰可见。 以上是戴薇老师的拍摄特点。 因此照片里的毕景帆,下巴微收,棱角分明硬朗,薄薄的两片唇扯出丝玩世不恭的笑意,深不见底的桃花眼直直盯着镜头放电,眼角刻出几道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浅浅的纹,几根发丝垂在光洁饱满的前额上。 过分优秀的底子,在光影的作用下,将优点和特点无限放大,是任哪个女人看到,都会怦然心动的样子。 这还不够。 他问时雨:“不是还有一张,露上半身的?” 时雨知道他说的是哪张。 下面穿了条黑色运动裤,拖下两根长长的白色裤袋。 上半身擦了橄榄油,在灯光明暗的效果下,八块巧克力腹肌,两块胸大肌,两道深深的马甲线,胳膊上健硕的肱二头肌,还有宽肩下的两根锁骨,全部肌理分明,凹凸有致,规则的就像刻出来的希腊雕塑。 毕景帆右侧眉毛微挑,略带一丝严厉的看着镜头,前额被头发遮住,凸显出高挺的鼻梁和刚毅的脸部轮廓。 实在是,纵欲又禁欲。 让人不敢直视又挪不开眼。 当时毕景帆对这张最不满意,划了个大叉叉不让时雨对外发,因此一直在时雨那个名叫“废”的文件夹里装着,没翻出来用过。 如今被毕景帆钦点,时雨也不敢多嘴,只问:“印多少?” 毕景帆的食指在照片上敲了敲:“1张。” 时雨:“1张?” 大概是时雨没有做好情绪管理,毕景帆眉梢一挑:“有问题?” 时雨赶紧摇头:“没有。我这就安排。” 说完又提醒:“明天上午9点开大学生电影节评审会,我8点来接您过去。开会费脑,您今晚最好调整一下作息,别熬夜了。” “开多久?” 他知道时雨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还是无聊的这么一问。 时雨有些为难:“这个……我也说不好。不过明天是A轮评审,估计,短不了。” 毕景帆点了根烟,缓缓吸了一口:“知道了。” 。。。 玖弎下班前,还是被代义能堵在了办公室门口。 正赶上组里同事也下班,从他们身边鱼贯而出,杨晨还有意朝她挤了挤眼睛,好像比别人多知道些什么似的。 玖弎站在过道上,无奈地看着代义能,面有不快:“你怎么......,不是说了不用送?” 代义能倒是一副很坦荡的样子:“最近疫情又有反复,尽量能不坐就别坐地铁。而且,我确实要去你家那边,和中介谈买房的事,纯粹顺路,没别的意思,你不要有负担。” 被他这么一说,如果玖弎再拒绝,倒显得是她矫情,太计较。 不好再说什么,默默坐上代义能的车。 一路上。 玖弎沉默的像个哑巴。 车开了一阵,代义能目视前方,自顾自地汇报说:“今天签了约,中介说如果贷款各方面顺利的话,最快两周就可以办完所有手续,然后就能搬家了。正好我现在住的地方,房租也快到期了,想着最好还是能尽快搬。芊忆,等我搬过来,简单归置好,想请你和玟夕,还有徐桐他们一起来家里坐坐。” 玖弎静静听着,不带任何神色,末了,点头轻声说了个:“好”。 将她送到小区门口,代义能又补充说明:“芊忆,你千万别多心,这房子的首付我父母出了些钱,写得是他们的名字。现在虽然是我供月供,但到时候我弟也会过来住。这里我上班方便,离他们学校也近,以后这房子给谁,还不一定。买在这里,真的和你没关系。” 玖弎打从心底里,并不想知道代义能说的这些家里七七八八的事,就连房子写谁的名字,兄弟分家的后话都搬出来说,就为让她不要多心。 实在犯不上。 她很想告诉代义能,不是让她别多心。 而是要他自己别多心。 又觉得上次该说的都说了,没必要再伤他一次。 于是说:“知道了。祝你今天签约顺利。” 站在路边,看着代义能的车开走,她才往小区里走。 回到家才忽然想起来,明天Davie学校的圣诞营需要穿正装。 想起自己上次穿一身黑去电影首映式被莎莎拦下来的经历。 玖弎有点犯难。 现在这个大冬天,谁不是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就算抗冻的,外面穿一件羊毛大衣,那里面呢,要穿什么? 再穿上次砸手上的那身肯定不合适。 裙子太短了。 去学校参加活动,如果有和孩子互动游戏的环节,连蹲都蹲不下来。 在正装穿搭这方面,玖弎就是个柴废。 只好向梁玟夕发微信求助:【问你个事】 梁玟夕很快回复:【啥?】 玖弎:【冬天怎样穿正装?】 梁玟夕:【啥意思?你要干嘛?】 玖弎:【参加一个活动,要求穿正装】 等了一会。 梁玟夕发了一堆图片过来:【//图片//图片//图片】 玖弎瞄了一眼,基本都是内搭一条厚连衣裙,黑丝袜长统靴,外面套一件羊绒大衣。 看着就冷不说,还又老又土。 况且,她的衣橱里,就没有这类衣服。 于是问:【还有没有别的可能?】 梁玟夕:【那就西装呗,或者毛衣,下身长裙或者长裤都行】 梁玟夕:【不是你那个活动在室内还是室外啊?】 玖弎:【我也不知道,可能室内室外都有吧..】 梁玟夕:【要是室内,都有暖气,里面不用穿太多,小西装就行。你怕冷的话,外面穿个厚羽绒服,反正进屋就脱掉了】 玖弎觉得梁玟夕这次说得比较靠谱。 洗完澡,头发吹个半干。 她站到衣橱前,开始一遍遍扒拉自己有限的几件衣服,连夏装都翻了出来。 搭配了几套试了试,都不满意。 想想自己去富人区的国际学校参加活动,穿这些衣服里的哪一件,和其他家长都不是一个层次的。 这么一想,她反倒释然了。 又随便搭配了几身,觉得都不难看。 最后挑了身最简单的,拿出来挂衣帽架上,躺床上远远看着,越发觉得这身衣服眼熟。 关灯睡觉时。 玖弎想起来了。 很像。 她高三参加成人礼时,毕景帆硬拽着她去买的那身“正装”。 款式颜色,都,很像。 第33章 距离高考还有100天。 学校照惯例, 要为所有高三学子办一场隆重的成人礼。 通知提前三天发到同学手里,要求活动当天必须有家长参加,学生一律穿正装。 一拿到通知,底下就有同学大声问:“郭老师, 什么是正装?” 老郭好笑:“什么是正装还要问我?” 又有几个同学说:“是真不知道嘛!” 老郭说:“回家问你爸妈去!” 后排有个女生说:“是不是要穿晚礼服啊。” 班里顿时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起哄声。 又有一个男生说:“那男生都要穿西服打领带?” 起哄声更加肆无忌惮了。 老郭被迫敲了敲桌子, 一本正经:“同学们, 其实校服也是正装。” 大家一下子都老实了。 都想明白了什么是正装。 总之一定不能是校服。 玖弎看了眼通知, 已经对妈妈来参加自己的成人礼不报什么希望了。 但在当晚回家后,她还是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说下周二学校要办成人礼, 要求家长参加。 孙美凤在电话那边说:“真不巧,妈妈今天刚到申城,周二赶不回去。” 玖弎回说:“知道了。” 当即挂了电话。 没有给彼此多余一个字废话的机会。 然后。 她将通知连同附带家长回执的一整张纸,撕碎, 扔了。 第二天,毕景帆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一张崭新的通知,下了晚自习后, 再一次递到她眼前。 “这通知你看了吗?” 他问。 玖弎知道他想干嘛。压根没接那通知,越过他就往前走。 毕景帆跟在后面,说:“你和她说了吗?” 她, 是指她的妈妈。 玖弎也很清楚。 因而步子迈得更快了。 几乎跑起来。 毕景帆就在后面追: “哎,你这个小孩,问你话也不说,跑什么跑。” 一直跑到公共汽车站。 玖弎站在站台上等公交车。 两人都微微喘着气,毕景帆说:“跑得还挺快。考体育的时候也跑这么快就好了。” 玖弎没理他。 她上周体育刚考完, 篮球运球投篮历史性的拿到了85的高分。 但是800米也就刚刚及格。 反正高考体育不算分, 只要及格就行。 对于这个成绩, 玖弎已经很满意了。 发成绩单那天,毕景帆在她之前先看到成绩,吵吵着周末要她做糖醋小排给他吃,以报答他作为她的私人篮球教练在这段时间所付出的辛劳。 玖弎被他吵的头疼,瞪了他一眼,说,没时间。 被毕景帆缩着脖子小声骂了句:“白眼狼。” 骂完,大概是突然想起她妈妈曾经这么骂过她,察觉到她脸色不对,赶紧改口:“我是骂我自己。呵呵呵。” 晚间的公共汽车,错过一趟,通常要等很久。 玖弎来之前,刚走掉一辆,也不知下一班什么时候才能到。 她于是从书包里取出英语课本,借助站台旁路灯微弱的光,嘴里念念有词,默读起来。 她读上一句,毕景帆就紧跟着读出下一句。 一个单词不拉,一个磕绊不打。 标准纯正的美式发音。 她的节奏被完全打乱,只得停下来,抬眼看他。 他确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脚后跟在马路牙子上一敲一敲的,见她看过来,干脆把脸偏到别处,吹起了口哨。 玖弎狠狠剐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默读课文。 她一张嘴念,毕景帆就又开始跟着读,声音也不大,就是能让她听见的程度。 被他搅得实在念不下去了,她气得大叫:“毕景帆!” 毕景帆双手抄兜,一脸的无辜加无赖:“叫你哥干嘛?” 玖弎:“......” 这时候,公交车进站,刚一停稳,玖弎头也不回地窜上车,恨不能她一上车,司机就立马关门,把后面跟着的那个直接关外面,或者,夹得他动弹不得,也行。 只可惜。 毕景帆紧跟着她,十分顺利地,也上了车。 车里很空,只有两三个乘客。 为了不和他挨着,她找了个单独的座位坐下。 结果,毕景帆直接坐到了她后面。 胳膊肘往前一搭,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就往她耳朵边吹气。 玖弎想要往前躲,一使劲,突然“啊”的叫了一声。 是自己的头发被他胳膊压住了,往前那一下,拽得生疼,估计至少拽断了三五根。 毕景帆不明所以,还对着她耳朵喊:“怎么了?” 玖弎猛地回过头,杀人的眼光射过来,一只手揉搓着头皮,一只手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地朝毕景帆正搁椅背上,压住她头发的胳膊挥了一巴掌,想让他把手拿开。 这一巴掌,带着从刚才见到他起就一直酝酿发酵的怒气,下手不轻,打得毕景帆惨叫一声:“啊!” 出于本能的自卫反击,他紧紧拽住她的马尾辫喊:“你这小孩,干嘛打人!” 这一拽,毫无预兆地将玖弎的整张脸拽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四目相对的距离,不过寸许。 玖弎的头皮被他拽得生疼,气得大叫:“你给我放手!” 两只手臂毫无章法地朝后挥舞着,要打他的胳膊,或者,打他正拽着她头发的手。 借着车窗外的夜色,毕景帆从玖弎清澈见底的眼里,分明看到她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怒火,熊熊烧得他心狂跳不止,吓得手一松。 这突然的一松。 使玖弎因为倒霉的惯性,脑门往前栽去,正正撞到了左前方的栏杆扶手上。 着实撞得不轻。 连毕景帆都听到了“咚”的一声。 玖弎还没叫,他倒先“啊”的叫出了声。 知道大事不妙。 下一秒。 玖弎也顾不上脑门疼得直发晕,干脆把书包放在座位上。 站起身。 也就往后跨了一步。 站到了他身侧。 还不等毕景帆紧张地喊完“你要干嘛?” 她的手已经拽住了他的头发,疼得他“哎呦”叫唤着,半个身子朝她这边倒过来。 在她的拳头砸下来之前,他哀嚎着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故意的。” 玖弎哪顾得上听他说这些废话,一巴掌毫不惜力地打他后背上,骂:“我看你就是欠!欠揍的欠!” 这一次。 有过上次打他的先例,玖弎的巴掌落得十分流畅,一边狠叨叨说着,一边狠叨叨打着。 打得远远坐着的几个乘客,都向这边看过来,就连司机听见动静,也从后视镜看了眼,见是两个年轻人打情骂俏,那女孩还穿着校服,这么晚了也不回家,一致认定是家里没人管,不好好学习,早恋的。 摇了摇头,又回过头去,全当没看见。 毕景帆挨了她几下打,琢磨着她的气也撒得差不多了,一把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紧紧抓着。 玖弎使劲往外抽,又怎么敌得过他劲大,怎么也抽不出来,急得喊:“你放开我!” 毕景帆压低着声音说:“你保证不打了,我就放手。” 玖弎不肯:“凭什么!” 说着又使劲往后抽。毕景帆眼眸蓦地一黯,反着她的劲,猛地往前一带。 正赶上司机踩了一脚刹车。 玖弎一个没站住,瞪大了眼睛直朝毕景帆扑过来。 跌跌撞撞坐到了他大腿上。 两只手还在他手里。 整个人坐在他身上。 在公交车狭小的座椅空间里。 他穿了条纯棉单仔裤。 她穿着条棉涤的校服裤。 隔着两层衣料。 是两人滚热的,喷涌着热浪的血管,皮肤,以及,每一个汗毛孔。 紧贴着的触感。 刚刚还闹哄哄的两个人瞬间都安静下来。 这么近的距离。 这么短的几秒钟。 都来不及看彼此一眼。 玖弎就和触电似的,猛地从他腿上弹跳起来。 毕景帆一直攥住她的手,也顺势松了开来。 玖弎涨红了一张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还没等坐下,汽车已在两人的打闹间缓缓进站。 玖弎拿起自己的书包两步走到车门口。 毕景帆也起身跟着走了过去。 汽车停稳,两人一前一后下车。 玖弎在前面走着,毕景帆一步一踱地跟在后面。 路灯照出两个人的影子,斜斜倒在地上,看上去紧紧挨着。 其实,拉开了一段相当的距离。 两个人一路无话。 玖弎以为毕景帆会趁此机会,向她提出拍摄成人礼的要求。 即便她妈妈不来。 一个烈士女儿的成人礼。 爸爸不在了。 妈妈又因为忙于操持家中生计,赶不回来,无法参加。 她一个人。 在其他同学们都有家长陪同的活动现场。 看着别的同学在父母的见证下完成自己的成人礼。 自己却孤零零的坐在那里。 会如何表现专属于她的那份孤独,坚强,隐忍,以及,对爸爸的思念。 单是这么想一想。 都觉得戏剧冲突十足。 确是十分难得的拍摄素材。 要换做她是导演。 也一定不会错过的。 然而。 毕景帆竟然沉默了一路。 只字不提成人礼的事。 直到她走到家门口。 准备上楼了。 毕景帆才在身后叫住她:“喂,小孩。” 玖弎回头,定定看着他,等他说要去拍摄的事。 等了两秒。 他才用导演特有的严肃口吻说:“回去拿凉毛巾敷一下额头。” 他的双手自然地插在裤兜里。 在单元门那盏昏黄路灯的映射下,表情却不那么自然:“免得撞个大包出来消不掉,不接戏。” 转天到了周六。 玖弎脑门上的那块斑痕还在。 已经由当天的红紫转为青紫。 看起来,想要完全消退还要花些时日。 其实她当天晚上回去就用凉毛巾敷了很久。 倒不是听毕景帆说接不接戏。 主要下周二就是成人礼了。 她不想头上顶个包成人。 不过现在这样脸上挂彩也不是全无好处。 至少,毕景帆不来烦她了。 说等她头上的乌紫消下去再拍。 这一天,玖弎的效率奇高。 刷完了语数英政去年的高考一模试卷。 自己对着答案判了一遍,改了错题,还登完了错题本。 临吃晚饭前,她终于搁下笔,站起身来溜达到阳台,准备收衣服。 透过塑钢窗往远处看去,从天到地就像打翻了调色盘,夕阳将半边天染成了绯红,靠近她这一边的,是葡萄紫,近处,层层叠叠的绿色一团一团的在每一处街道和房屋的缝隙里迸出来,夹着黄色,粉色,白色的花团。 就在这一片斑斓的色彩里,玖弎看到了一个不甚和谐的黑点。 就站在她家楼下。 手里叼根烟抽着,白皙的腮帮缩进去,又吐出来。 吸完最后一口烟。 他走到不远处的垃圾桶旁。 把烟蒂在垃圾桶盖上掐灭,丢进垃圾桶里。 然后,他掏出手机打电话。 头往这个方向一抬。 眼睛直勾勾看过来。 屋子里。 玖弎的手机响了。 她瞥了眼那个黑影走回屋里。 接起电话。 “又干嘛?!” “你出来。” “出来干嘛?!” “成人礼不是要穿正装?你有?” “......” “走,导演带你买衣服去。” “不去。” “服装属于必要的成本开支,置装费由剧组出。” 想了想,玖弎说:“......我要去华茂买最贵的。” 毕景帆应得十分痛快:“没问题,你敢穿,我就敢买。” 第34章 挂了电话。 玖弎换了身不那么像学生的学生装。 和小赵阿姨说晚上别等她吃饭, 让她和奶奶先吃。 然后带着手机和家门钥匙。 带着要把毕景帆买到肉疼的决心。 匆匆跑下楼去。 站到他的面前。 见她难得不穿校服。 还,难得穿了条裙子。 露出一截细长笔直的小腿。 雪白雪白的。 毕景帆吹了声口哨:“哟,有约会啊,打扮得这么漂亮。” 玖弎白他一眼:“有个冤大头要给我买衣服, 我准备狠狠敲他一竹杠。” 毕景帆被她的认真劲逗笑了:“嗬, 听起来还蛮可怕的。” 毕景帆今天自己开车。 玖弎还是第一次坐他开的车。 一辆蓝色小跑, 是路面上极少见的天蓝色。玖弎叫不出名字, 车漆里一粒粒银色亮点,在夕阳下就像一颗颗碎钻。 坐进去低低的贴着地面,毕景帆油门踩得“哄哄”响, 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有辆牛逼跑车开近了,要给他让让道。 一路在星期六傍晚的中心城区夺命狂奔。 玖弎坐在里面,见他总是紧紧贴着前车的后屁股并线,好几次眼看就要撞上了, 结果他熟稔的一打方向,又并到了旁边车道上,几乎是横移着飘过去的。 一点也不觉得帅酷。 就觉得, 乘车的舒适感,比公共汽车差远了。 紧紧攥着安全带,实在憋不住了, 她咬着牙蹦出一句:“你想寻死别拉着我行不。” 毕景帆似是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浅浅的笑,转头看了她一眼,说:“不行。” 玖弎:“......” 如果不是见他在开车,还开成这副德行,玖弎简直又要打他了。 是他自己欠揍。 暂且欠着。 毕景帆将车开到华茂地下停车场。 两人乘电梯上楼。 周末的电梯里挤满了拖家带口逛商场的人。中间还放了一辆婴儿手推车。 玖弎先进去, 站在婴儿车的旁边, 毕景帆溜边站着, 背对着她。 一个一岁大的男孩子被妈妈抱在手里,看见玖弎,伸手抓她的头发。 被他妈妈奶声奶气的阻止:“不可以哦,不可以拽小姐姐头发哦。” 小孩只能说几个字,亮晶晶的小眼睛看着玖弎,咿咿呀呀地:“姐姐,姐姐。” 肥嘟嘟的小手紧攥着玖弎的一撮头发,没有松开的意思。 他妈妈也不帮忙松,只顾嘴上说:“豆豆喜欢这个小姐姐是不是呀,小姐姐很好看是不是呀?” 小孩学着说:“喜欢,好看。” 孩子下手没轻重,手里又有手汗,涩得很,玖弎感觉到自己的头发正被他一根根薅下来。 小孩的妈妈也不管,笑着夸赞小孩:“对,喜欢,好看,豆豆说得真好!” 玖弎无奈之下,朝那孩子尬笑着,说:“小朋友,把手松开好不好呀?” 谁知小男孩见玖弎对他笑,更来劲了,“姐姐,姐姐,喜欢”地叫着,扥着玖叁头发就往自己跟前拽。 疼得玖弎“哎呦”叫了一声。 孩子的妈听见了,不仅无动于衷,甚至对自己孩子的手劲还有点小得意。 玖弎只能自己去松那小孩的手。 还没抬起来。 就看见此前一直脸朝前的毕景帆突然回过头来,对那孩子的妈妈冷冷撂了句:“把那爪子拿开。” 语气不善,面色阴沉。 小孩的妈妈“啧”了一声,斥道:“哎你这个人怎么说话呐!” 对上毕景帆射过来的两道寒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护子心切地继续攻击:“什么爪子啊!你的才是爪子!” 小孩的手还抓着玖弎的头发。 对发生在周遭的一切全然无知。 毕景帆盯着那孩子的手,眉头渐渐聚紧,脸色就像风暴欲来,乌云压境,是玖弎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从未见过的凌厉神色,让人不寒而栗。 眼看就要硬刚上。 被身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拦下来,拍了下抱孩子的女人说:“算了算了。” 又对那个女人使了个适可而止的眼色。 估计是身边没男人跟出来,怕这个小年轻一心护着自己的女朋友,真闹起来吃亏。 老太说着赶紧去掰那小孩的手,安抚地说着:“豆豆,把手手松开哦。” 小孩哼哼唧唧的,不情愿地松开手,露出手心里几根玖弎被他揪断的头发。 乌黑的头发横七竖八地躺在他粉白的掌心里,被那老太一根根捏起来扔到了地上。 毕景帆这才缓缓回过头去。 玖弎理了理被小孩弄乱的头发,往前看的时候。 发现电梯的不锈钢门光可鉴人。 一瞬明白了毕景帆为什么会这么及时且气愤地站出来呵斥。 原来刚才他一直从镜面的电梯门里看着背后发生的一切。 看见她被一个毛头小子欺负了。 这时候。 电梯到了四层。少女活力馆。 毕景帆下电梯,玖弎跟在后面。 刚想道声谢。 话还没说出口。 就见他回过头。 和川剧变脸似的。 已经换上了常用的那副面孔。 吊儿郎当,一脸痞样。 语气也变成了戏谑的调侃:“你怎么不打那个小孩啊,薅你那么多头发下来。” 看到她的脸刷得一阵红,一阵白,他又摇了摇头,尝试着抬了抬胳膊,感叹:“哎!就知道跟我厉害,打得我到现在胳膊都抬不起来。我看你啊就是,耗子扛枪,窝里横!” “你啊”说起来跟“你丫”很接近。 玖弎听成了你丫。 恨得咬住下嘴唇。 把刚刚要谢他的话嚼得稀碎,咽了下去。 认识这么久以来。 难得觉得他今天像个人。 还小小感动了一下。 结果。 全部都是错觉。 全部都可以拿去喂狗了。 她鼓着腮帮子,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见橱窗里花花绿绿的衣服,觉得一件比一件丑。 毕景帆倒是兴致很高:“不是有人要敲竹杠的嘛。来,上这家看看。” 玖弎不情不愿地跟他走进去。 宽敞的店面,柔和的粉色调,白色的地板和墙面,浪漫的如同少女的梦境。 见有顾客光临,服务员热情迎上来,先是看了眼毕景帆,然后匆匆扫过玖弎的衣着和身材,对她说:“请问想看哪种类型的?可以帮您推荐一下。” 玖弎没说话,默默拿起一个藏在衣服里面的吊牌,看了眼上面的价格。 对着那一串天价数字,惊得差点吐出舌头来。 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衫就要1280。 抢钱吗?! 实在是。 太!贵!了! 就算是毕景帆掏钱。 就算她想让他放放血。 但也没想要到这样的程度。 贵成这样。 会让她觉得,很有负担。 “还是换一家吧。” 她对毕景帆说。 毕景帆挑眉:“怎么?不喜欢这样的?” 玖弎当然不好说是因为太贵了。 只是点了点头。 毕景帆无所谓:“那走,再看看别的。” 服务员本来已经不打算搭理他们了,转身时一眼瞥见了毕景帆脚上那双有市无价的限量版球鞋,赶在他们离开前,追在后面又喊了一句:“慢走,有需要的再回来啊!”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几家店面,玖弎挑了家最不起眼的进去。 店面不大,陈设也极简单,墙上贴着一个深紫色花体的“AH”LOGO,放眼看去,衣服的眼色都比较素朴。 服务员正在给前一位顾客开单子,看见他们进来,抬头说了句:“欢迎光临。” 玖弎这次也不看是什么样的衣服,随便挑一件,直接就拿起来看吊牌,看到一条棉质的连衣裙要2980,眼珠子吓得瞪出来又赶紧缩回去,小声对毕景帆说:“再上别家看看吧。” 毕景帆已经大概看出来了。她是在和衣服的价格过不去,根本就没按款式和喜好程度挑衣服。 “怎么?”他有点好笑:“是觉得都太便宜了,竹杠敲不到位?” 玖弎脸一红:“我没有!” 毕景帆耐心解释:“这一层基本都是这个价位的,再贵的,在一层的奢侈品专柜,基本基础款都上万起。我是觉得那些设计款不太适合你的学生身份,当然,也不符合你在纪录片里的人设。不过,你要真想买,本导演咬咬牙,送你一件也不是不行。” 玖弎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连连摆手:“我不想买!” 毕景帆低低地笑了,有意逗她:“那你到底是想敲哪个价位的竹杠?” 玖弎想了想,很认真地说:“500块钱左右的。” 对得起她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她的烈士子女身份,对得起她一生一次的成人礼。 她原本打算敲毕景帆500块钱的竹杠。 谁知这个价格一报出来,毕景帆干脆笑出了声:“小孩,你是在逗我吗?点名要来华茂,然后买500块的衣服?” 玖弎:“......” 毕景帆:“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敲我一笔?” 玖弎:“......可能我们敲的部位有点不太一样......” “算了,你也别挑了,听我的吧,我给你选。” 毕景帆说着已经走出了这家老气横秋的店铺。 玖弎追在后面:“不要太贵的......” 两人还是回到了最初的那一家。 服务员见他们又回来了,知道到嘴的鸭子飞不了了,十万分殷勤的迎上来,问想看什么样的。 毕景帆说:“正式一点的,出席重要活动穿的。” 服务员点头如捣蒜,迅速从衣架上取了四五套衣服过来,对毕景帆说:“你看看,这样的行吗?” 毕景帆十分挑剔,要么嫌衣服长了,要么嫌裤子短了,要么嫌裙子没有腰身,要么嫌衣服料子太厚。 玖弎默默站在一旁,看他对着服务员选来的衣服指手画脚。 心里觉得他吹毛求疵,其实都挺好看的。 最后,他自己从衣架上选了一套,在她身上比了比。 “这套吧,你试试去。” 服务员伸过头来看了眼尺码,说:“嗯,大小合适的,能穿。你去试吧,试衣间在里面。” 玖弎于是拿着衣服走进了试衣间。 这才把衣服摊开来仔细看了看。 是一身标价四千多的三件套。 实在贵得离谱。 白色真丝衬衫。 领子是两根滚了窄条蓝边的带子,可以松松垂下来,可以搭成十字,也可以在颈脖处系一个蝴蝶结。 外面是一件蓝色小西服,十分贴身的剪裁,短款,一颗扣,下搭同色西裤,紧身小裤腿,九分裤的设计,露一小截脚踝。 穿上身。 镜子里看上去,腿极长,腰极细。 全身被裹的紧紧的,极不自在。 她不太自信地从试衣间出来,服务员先看见她,惊呼了一声:“哎呀,好看!” 紧跟着,毕景帆的目光也追了过来,像品鉴一件艺术品似地上下打量她,一双狭长的眼眸中闪烁着明暗难辨的流动光影。 半晌,说了声:“还行。” 怎么能是还行呢! 服务员不不干了:“真是太适合了!你女朋友皮子白,长得漂亮,身材又好,你看着这小细腰,这大长腿!穿上身的效果,比我们橱窗里的模特都要好看!好看!真心好看!” 玖弎眉头一拧。 什,什么? 女朋友!? 服务员说了那么多。 她一句夸赞的话都没听见。 就光听见“女朋友”三个字了。 心中登时忿忿不已。 这是啥眼神啊,能把她看成是毕景帆的女朋友?! 他那么老! 那么老,还那么老,不正经! 她怎么可能是他的女朋友?! 虽然知道服务员为了卖衣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的话都当不得真。 不过玖弎短暂地囧了两秒之后,还是十分当真的,涨红了一张脸解释:“我不是他女......” 不等她一字一句把话说完,毕景帆当即点头:“可以,就它了。开票吧。” 这一下。 服务员哪还有功夫和心情听玖弎解释,连忙应到:“哎,好的,开票。衣服打包还是穿着走?” 玖弎:“打包。” 毕景帆:“穿着走。” 服务员对两个人同时给出的不同答案,有点为难。 鉴于衣服是毕景帆花大价钱买的。 玖弎都替他肉疼。 拿人的手短。 玖弎一反常态的,好脾气地对毕景帆商量着说:“还是打包吧,别穿脏了。” 毕景帆闲闲倚在柜台上,又对她多看了两眼,不太自然地轻嗽了一声。 才说:“都行。” 第35章 玖弎回试衣间, 换下了新衣服。 出来交给服务员。 服务员帮着仔细叠好,装袋。 毕景帆已经结完了账,站一边等着。 服务员笑眯眯地对玖弎说:“你男朋友眼光真好。” 一语双关的意思。 挑衣服的眼光真好。 挑女朋友的眼光也真好。 等于把两个人都给夸了。 玖弎张嘴,刚说了一个:“他......” 毕景帆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纸袋, 认可:“那必须的!” 玖弎知道一两句话和这个服务员解释不清, 况且人家不过是场面上的话, 衣服也买完了, 没必要再费力解释,干脆放弃。 跟在毕景帆后面走出了专柜。 心里惴惴的,因为毕景帆掏钱买了这么贵的衣服。 是她预算的十倍。 原来敲竹杠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感觉欠了他的。 自己在他面前一下短了一截似的。 正琢磨着, 要不要在成人礼上穿完了还给他。 反正是剧组的衣服。 又不是她的。 想得入神。 没留意一直走在前面的毕景帆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玖弎来不及躲闪,正正撞上去,还踩了他一脚。 鼻子撞他胸肌上。 硬梆梆的, 像两块磁铁。生疼。 不禁“啊”地叫出了声。 毕景帆蹙眉:“喂,想什么呢!” 玖弎揉着鼻梁,酸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唔囔着指责:“走好好的,干嘛停下来!” 毕景帆见她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桃花眼一弯, 坏笑着说:“你不会是,当真了吧?” 玖弎知道他说的当真是什么意思,也不和他绕弯子,眼一瞪,下巴颏一抬:“你少臭美!” 毕景帆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侮辱, 唇线一拉, 十分不满地抬高了调门:“我臭美?你说反了吧!” 玖弎哼了一声, 嘀咕:“没有最好。” 两个人,谁也没再为到底是谁臭美的事继续争辩下去。 气氛一时冷场。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 毕景帆突然气鼓鼓地说:“我肚子饿了。” 玖弎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忍着。” 毕景帆扬了扬手里拎着的衣服,最大限度地克制着脾气,屈道:“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刚给你买完衣服,你就翻脸不认人是吧!” 玖弎一看见那死贵的衣服,气焰立马弱下来,顿了两秒,妥协着问:“想吃什么?” 毕景帆下巴朝楼上硕大的广告牌一扬。 玖弎抬头看过去,是一家港式茶餐厅。 极尽富丽之堂皇。 “想吃炒牛河。”他说。 玖弎平时很少有机会出来吃饭。 基本都是自己在家做。 对于炒牛河,也仅限于听说,从来没吃过。 不知道贵不贵。 估计在这样档次的商场里卖的炒牛河。 一定不会便宜。 但一想到毕景帆为了她的成人礼,买了那么贵的衣服。 若论礼尚往来。 她一个贫下中农,请地主吃一份炒牛河,似乎也是应当。 于是说:“走吧。我请你。” 毕景帆见她摆出一副英勇赴死的样子,大义凛然地走在前面,坐滚梯上楼。 忍住偷笑,站到了她的身后,有意凑上前逗她:“......我还想吃广式烧鹅。” “......我还想吃叉烧煲仔饭。” “......我还想吃奶黄流沙包。” 玖弎听不下去了。 猛地回过头来。 马尾毫不留情地扫过他的脸。 滚梯上一个台阶的高度,使她恰好可以直视他的眼睛。 那双清澈如水的小鹿眼射来恼怒的光,死瞪着他。 源源不断地朝他喷火。 一对上她这眼神。 毕景帆秒怂。 立时住了嘴。 玖弎见他被震慑住,乖乖闭上了嘴。 这才回过头去。 发梢又毫无征兆地在他脸上扫了一下。 这次是另一边脸。 像把刷子,在他心尖上倏然扫过。 来回两遍。 留下密匝匝两排深深浅浅的痕。 还有。 180度无死角,她的洗发水的味道。 淡淡的,栀子花香。 。。。 玖弎怕早上睡过。 昨晚上了闹。 早上不等闹钟响,已经醒了。 昨晚也不知是不是那件衣服闹得。 她做了一夜的梦。 仿佛又回到了18岁。 穿着那身西装去学校参加成人礼。 在毕景帆的镜头前。 玖弎揉了揉太阳穴。 抛开那些不堪的曾经。 今天是圣诞节。 为了配合节日气氛,她洗漱完,特意用莎莎之前直播赠的彩妆样品,照着上次莎莎给她化妆的步骤,对着镜子描眉画眼了一番。 结果。 十分不成功。 眼线画的弯弯曲曲,像根蚯蚓盘在眼皮上,眼影也是深一块浅一块,像给人揍了一顿,腮红没有刷子,用手抹不匀,像两瓣猴屁股。 除了口红画得还有点人样。 其它统统惨不忍睹。 玖弎对着镜子,哀叹了一声。 走去洗手间,拿温水一点点洗掉。 恢复一张素颜。 因为折腾这张脸,她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最后,只淡淡抹了层口红,还被口罩遮住了。 穿上那身藏蓝色西服,外面套了件黑色的羊毛大衣。 怕领口冷,又围了条黑色羊绒围巾。 头发中分,简单梳了梳,披在肩头。 踩了双黑色切尔西短靴。 匆匆忙忙出门。 坐上网约车。赶到Davie学校,刚刚九点四十。 门口停着的豪车已经排起了长龙。 玖弎坐的出租车大剌剌地超过这些车,司机在车里啧啧乍舌:“这是有什么活动吗?够开豪车展了。嗬,光迈巴赫就看见两辆了!我去,还有辆布加迪威龙!” 玖弎朝车窗外看去,各种路面上极少见的车,眼色夸张,造型怪异,一下子聚到一起。 感觉世界末日提前来临了。 她拿出手机,给司机付款的时候,顺带搜索了一下从没听说过的布加迪威龙,看到最便宜也要2400万一辆的报价后,有点后悔答应Davie来参加这个活动。 下车,往学校门口走。 她设想了一下一会进去之后。 可能就像。 身边全是外星人。 说着她听不懂的外星语言。 用同样看外星人的眼光看她。 这种尬到外星球的感觉。 不禁一阵头皮发紧。 走到学校门口专门设立的活动贵宾接待室,玖弎出示了活动电子邀请码,健康码,行程卡,测了体温,领到一个精致的小袋子。 工作人员不厌其烦地提示,今天学校安排的活动很多,分布在不同的地方,小袋子里有一个活动打卡册,家长每到一个地方参加活动,都要出示打卡册进行打卡,才被允许进入。 玖弎看了眼袋子里面,一张活动指引单,一个圣诞老人造型的彩色软糖,一只精美的签字笔,还有一个护照大小的小册子。 封面印着学校LOGO,圣诞风的红白格设计,卡纸的手感极好。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说,对,就是这个。 玖弎谢过工作人员,走进校门。 发现其他家长的车在门口登记后,都可以开进来。校园里步行的家长,就她寥寥一人。 其实如果没有参加活动的任务,徒步走在这么美的校园里,完全是一种放松和享受。 学校依山而建,和南山美墅馆的设计风格一脉相承。 一幢幢砖红色欧式小楼隐在山水林草间。 镜面似的水面上,还有几只黑天鹅缓缓游曳着。 一路往里走,中英文双语的指示牌显示这里不仅有一般学校少有的音乐厅,戏剧厅,天文馆,高尔夫球场,马术场,甚至还有一个占地面积巨大的动物园。 走上一个坡,车渐渐多起来。 都在向音乐厅聚集。 今天上午的第一场活动是在音乐厅里观看孩子们的圣诞音乐会。 应该就是Davie说的,要表演老师带着他们练习了很久的节目。 玖弎拾级走向音乐厅的正门。 已经有早到的家长陆续进场。 玖弎留意观察了一下这些外星人。 确是一个个自带精英标签。 继承躺平的,不懈奋斗的,一夜暴发的,各种不同类型。 挂着从骨子里谁也看不上谁的笑,客套寒暄着往里走。 她正庆幸自己和谁都不认识,可以免去这种虚以委蛇的麻烦。 将手里的打卡册交到一位外籍工作人员手里,等她给自己打卡盖章的时候。 身旁忽然有人叫她:“玖芊忆?” 是那种几乎不可置信的,又十分不确定的口吻。 玖弎循声看去。 尽管戴着口罩,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那个梁玟夕口中住在香港太平山顶的花旗银行高管夫人。 刚生完老三要带孩子回来办周岁宴的她的大学同寝室同学。 不同于她的惊讶万分,玖弎脸色一沉,颇为平静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吴梦梓。” “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吴梦梓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脆。 或许在有的人听来是悦耳的。 然而在玖弎这里,却是蛙鸣般的聒噪。 玖弎淡淡道:“来参加活动。” 说完接过已经盖完章的打卡册,径自往音乐厅里走。 吴梦梓赶紧和身边的人说了声:“Honey,等我一下。” 然后迈步追了过来。 问:“你不是还没结婚?是谁的小孩在这里上学?” 玖弎顿住脚步,很想堵她一句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想了想,终究是老同学相见。 不是仇人相见。 于是说:“一个朋友的孩子。” “朋友?”吴梦梓的表情管理实在堪忧,或者在玖芊忆面前,她根本不屑管理自己的表情,不可置信地追问:“什么朋友?” 那感觉,就像她玖芊忆根本不配有能与这学校搭上边的朋友。 她根本就不信她的话。 玖弎心里好笑。 又不信,又要问,又怕受刺激,又想要受刺激。 她这又是何苦呢。 眼看音乐会就要开场了,她说:“你不认识。对不起,我要进去了,有空再聊吧。” 吴梦梓却并不想放她进去,有意在她眼前晃了晃自己的铂金鸵鸟皮爱马仕,又用戴着十六克拉金刚钻的无名指拨了拨做了造型的头发,用极度优越感的口吻说:“我老公因为工作关系,要回内地工作一年,我这次回来就是来看房子和学校的。已经基本定了住在南山美墅馆。倒不是房子有多好,主要还是看中了这所学校。哎,说起来也是头疼,因为家里请的工人都是菲佣,我的两个小孩都不怎么会说中文,回来也只能上国际学校了。对了,我今天一天都会在这里,校董会带我在学校里转转,这个音乐会我在VIP席,等结束了,说不定一会还有机会碰到。到时候再聊哈!” 玖弎:“......” 没什么可聊的。 她既没点头,也没答应。简短说了声再见,走进了音乐厅。 音乐会在无伴奏的童声合唱中开场。 Davie所在的Kindergarten(学前班)表演的节目,排在第五个出场。 玖弎的位置还比较靠前,看见Davie上台,拿出手机对着台上一通猛拍,还特别放大焦距,拍了好几张Davie的独照。 Davie班级表演的是舞台音乐剧《风筝》,孩子们演的很不整齐,但每个孩子都有单独演唱的机会,轮到Davie,玖弎又忙着拍照,又忙着拍视频,真和一个老母亲似的忙忙叨叨。 除了那手机举起来的屏幕实在寒碜。 一边拍照,玖弎一边下了个决心。 等到这次拿到特别出场费,她就去买一个新手机。 音乐会大概持续了一个小时。 结束后,家长可以回到各自孩子的班级里,和孩子一起参加圣诞营的游艺活动。 玖弎随着散场的人流往Davie所在的班级走。 Kindergarten是一个独立的二层小楼。 待家长们找到孩子各自的班级时,小朋友已经回到自己班里,在吃水果了。 一看见家长来了,小孩子都兴奋地从座位上跳起来,看了眼老师,见老师不阻拦,又都冲到了各自家长身边,叽叽咋咋的,异常兴奋。 Davie在这些家长里,一眼就看到了橙子老师。 因为他的橙子老师,最漂亮。 他于是也跑了过来,一把拉住玖弎的手,开心地叫她:“橙子老师!” 玖弎看到他也很高兴,蹲下身紧紧抱了他一下,说:“我刚刚去看了你表演的节目,特别棒!” Davie眨着大眼睛说:“真的?” 玖弎点头:“嗯。” 正说着,老师让孩子们都回到座位上。 请家长也在指定区域就坐。 等孩子们吃完水果,再开始下面的活动。 于是小朋友呼啦啦又都坐了回去,家长也被邀请到教室后排坐下。 玖弎刚一坐下。 吴梦梓就阴魂不散地跟了过来,假装惊诧地说:“这么巧?又遇见了!你朋友的孩子也在这个班?” 这话从吴梦梓的嘴里一说出来,周围的家长都往这边看。 都想看看谁是替朋友来的,而并非孩子真正的家长。 玖弎知道她是有意为之,也不恼,笑笑说:“对。” 见是这样一个容貌气质具上乘的女人,那些家长多看了两眼之后,又都回过脸去,把注意力重又放回到自己孩子身上。 吴梦梓不一样。 她没有孩子在这个班。 她之所以出现在这个班的全部原因,是因为玖芊忆在这里。 她于是又说:“你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男的还是女的啊?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玖弎的好脾气实在有限,眼看余量就要用尽,忍不住瞥了她一眼,讽刺道:“你是来考察学校,还是来考察我朋友的?” 吴梦梓假装听不出她话中带刺,推了她一下,娇嗔反击:“哎呀人家就是好奇嘛,你干嘛这么大反应啊!你那会上大学的时候穷的叮当响,毕业以后能交上这样的朋友,我是真心替你高兴啊!” 玖弎有感于她的虚伪和刻薄,实在不想自降身价和她一般见识,淡淡敷衍:“呵呵,你高兴就好。” 吴梦梓又说:“等我搬到这里,孩子也在这个学校上学,没准和你朋友还是邻居呢。你朋友,当然也是我朋友咯!” 玖弎想象着毕景帆和她做朋友的场面,绷了半天没绷住,终于还是十分不厚道的“噗嗤”笑出了声。 吴梦梓说:“你笑什么呀!” 玖弎干脆笑开了:“没,没笑什么。” 话音刚落。 一个此前一直站在侧门旁的男人走了过来。 高大颀长的身影,大剌剌地,毫无征兆地在玖弎身边坐下。 先无波无澜地看了玖弎一眼。 玖弎脸上的笑来不及收。 僵在那。 又警告地看了吴梦梓一眼。 这才傲慢无度开口了:“我这个人,交朋友一向很慎重。交来交去,也只有芊忆这一个朋友。别的,”说到这里,他顿了下,有意把调门提得又高又长,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在啪啪打吴梦梓的脸: “都,看,不,上。” 第36章 听他慢条斯理地说完。 玖弎坐在旁边, 耳根子直发热,心想他犯了什么大病今天忘了吃药就跑出来,替他尴尬地用脚抠出了三室一厅。 算起来,自从上次在他家和Davie玩植物大战僵尸, 她要死不死地撞到他。 这还是两个人半个多月以来第一次见。 这样面对面的, 在线下, 而不是线上的, 见面。 虽然期间她每次去家里给Davie上课都有留意他是否在家。猜测两人是否会碰面。 甚至因为连续发错微信,她还有些鸵鸟心态,想着能躲一时是一时。 但终究, 她算不过他的。 再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场合和他再见。 玖弎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 他今天穿了身质地剪裁都极为考究的深灰色西服,内搭黑色圆领打底羊绒衫,黑皮鞋擦的锃亮, 从头到脚,显得英气矜贵,十分精神。 大概在吴梦梓看来, 她能交到这样的一个“朋友”,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和接受的吧。 吴梦梓就站在两人旁边,对着这个自称只有玖芊忆一个朋友, 帅出太阳系的男人,她的脸上是挂不住的难堪和悸动。 清了清嗓子,厚着脸皮,她自来熟地对毕景帆说:“呀,原来你就是芊忆的朋友啊, 我是她的大学同学, 我叫......” 毕景帆就跟没听见她在说话似的, 不等她自我介绍完,对玖弎说:“看到Davie了吗?” 玖弎收回紊乱的思绪,微翘秀气的小下巴向左前方一指:“刚刚打过招呼了。” 说完,她转过头来,蹙眉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那语气神态,好像他就不该来,来错了。 毕景帆唇线一拉,不满道:“我为什么不能来?!” 玖弎定定看着他,仍然把声音压得低,和他理论:“我不是说你不能来,我是说既然你能来,干嘛还要我来?” 毕景帆的宽肩紧挨着她,这么近的距离,深不见底的眼眸直盯着她,从她身上似曾相识的蓝西装一路越过口罩,看到她双眼,像要看到她的心底去。 对视了两秒。 毕景帆才缓缓开口解释,语气懒散又无赖:“那个什么评审会,我哪知道会结束的这么早。”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早把站一旁的吴梦梓忘到了脑后。 待到玖弎再想起她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她叹了口气。 开始专心对付眼前的毕景帆。 好像看见他是什么破坏情绪的事。 她脸色紧绷着,把手里的袋子交给他:“你都来了,那我回去了。” 毕景帆没接,眼皮微微一挑:“你现在走?” 玖弎反问:“不行么?” 毕景帆双手抱臂,淡淡道:“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如果要走,自己去和Davie说一声,还有,劳务的话......” 他有意没把话说完。 就已经如愿看到了玖弎眼里的犹豫。 这两点条件,都让她很为难。 答应Davie来了,刚见了一面就要提前走,对小孩子,她实在开不了口。 况且Davie看到她还那么开心。 这就和她在老山游乐园扮鬼是一个道理。 因为她走了,游客们看不到木乃伊。 就少了一份欢乐。 此外。 那笔劳务。 是她准备用来换个新手机的。 拿不到,换手机的额外支出,就又要往后放一放。 毕竟,她现在一个人支付着之前两个人的房租。 挣得多,花得也多。 这么一权衡。 她依旧把袋子往毕景帆手里塞,语气却已经缓和下来:“回去也没什么着急事,我就呆着吧。这个你拿着。” 毕景帆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一翘,从她手里接过袋子,问:“这什么?” 玖弎没吭声,意思是,你不会自己看么。 毕景帆脾气却好得出奇,等不来她的回答,就自己打开袋子翻了翻里面的东西,然后拿出那本小册子,问她:“这干嘛的?” 玖弎瞟了一眼,说:“参加活动盖章用的。” 说完。 两个人都是一怔。 大概,同时想到了曾经一起经历过的相似场景。 十年前,在那场声势浩大的成人礼上。 。。。 那天,玖弎穿着刚买的新西装。 人靠衣装。 一下真的变成了大人的样子。 细细的腰肢上,是一道向前凸起的圆润弧线。 细细的腰肢下,是一道向后凸起的圆润弧线。 玲珑曲折的恰到好处。 傣族舞里,少女特有的三道弯。 在她身上,被西装包衬出来。 如朵含苞的花儿,一夕绽放。 毕景帆要准备拍摄任务,早早到了学校。 根据大操场的摆放区域,选好机位,预备先拍大全景,再拍中近景。 人间四月天,天气给力,云层薄薄遮住太阳,不晒,光线却十分澄澈透亮。 因为有剧组拍摄。 校方高度重视,今年的场面布置,比往年又上了一个档次。 不仅在主席台上专门做了一个巨幅背景板,从进校门到跨越成人门的一路,全部铺上了红地毯。 操场上,每个班都整齐摆放着折叠椅,为家长预留出观礼区。 每个学生都会在活动现场领到一本成人纪念册,和家长共同完成所有环节后,老师在成人册上盖满印章,学生凭册通过成人门,表示礼成。 整个高三年级,玖弎是唯一一个没有家长出席成人礼的学生。 尽管她今天穿得十分打眼,走在校园里,不时有男生盯着她看,眼睛都拔不出来。 当她来到操场上,在班级指定区域坐下,和其他同学一起领到这本小册子的时候,脸红了一下。 尽管这两天,她已经不断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不要因为别的同学有家长参加,而自己没有,在一生只此一次的成人礼上,在毕景帆的镜头前,流露出一丝委屈哀怨的神色。 但这波实在操蛋的任务流程设计,还是让她发自内心的感到无比委屈和哀怨。 如果没有家长陪同,她就完成不了这些环节,就不能盖章,就不能和其他同学一样通过成人门,完成成人礼吗? 场内。全体高三学生及家长都已经坐下。 主席台上,领导也陆续到场就坐。 成人礼即将开始。 玖弎拿着成人纪念册跑到队伍后面去找老郭。 “郭老师,我没有家长来,”她说:“要怎么完成任务盖章?”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尽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艰难地说出口时,声音还是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老郭一看,也有些为难。因为今天年级里所有的老师都有定点任务,没有谁能抽出空来单独陪玖弎走一遍流程。 他想了想说:“你情况特殊,不用盖章也可以走成人门,到时候你看大家都完成了,你就跟着一起走就行了。” 这样的特殊待遇,轻飘飘的一句话。 让玖弎感觉,自己的成人礼,就是个走过场的笑话。 能怨谁呢。 这么重要的仪式,是她自己的家长不重视,没人来。 她能怨谁呢。 她默默拿着小册子,走回自己座位,坐下。 之后的环节。 奏唱国歌,校长致辞,家长代表致辞,学生代表致辞,学生表演及笈礼。 这些冗长的仪式对玖弎而言并不难熬。 难熬的都在后面—— 家长给子女戴成人帽。 子女和家长交换书信。 家长在子女肩上拍三下,表示这副肩膀从今天起,要负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家长和子女相拥18秒,每一秒,代表一年,将18年的养育之情,融入这一个拥抱里。 最后,拿着小册子去找老师盖章,走过成人门。 在一个相框背景板前给家长献花,和家长合影。 操场上。 伴随着进行每一个环节,大喇叭不间断播放着煽情音乐。 到最后,玖弎身边的同学和家长紧紧相拥,哭成一团。 玖弎默默看着这一出出戏码,早忘了自己才是戏中的主角。 忘记了毕景帆的镜头不知何时,已经从大全景架到了她跟前,用他最喜欢的方式,怼着她的脸拍。 放大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捕捉她转瞬而逝的每一个小情绪。 即便对比周遭汹涌澎湃的感情,她看起来是那么麻木。 呆滞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 酸涩的眼眶里,挤不出一滴眼泪。 然而从她的眼睛里,毕景帆还是看到了一层黯淡的雾气。 拍了她这么久。 每当这层雾气一起。 他就知道。 她想爸爸了。 那天收工后。 毕景帆难得没有出现在晚自习前的学校大食堂。 玖弎一个人安安静静吃了顿饭。 看到班里有些女生,眼眶还是红红肿肿的。 她的情绪早已经消化的一丝不剩。 上完晚自习回去的一路。 毕景帆竟也没出现。 她于是又一个人专心致志背了一路英语单词。 一直走到家门口。 准备进单元门。 身后有人连名带姓的叫她:“喂,玖弎。” 还以为他今天良心发现,知道她心情不好,不来烦她了。 没想到,末了,竟在这里等着她。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已经做好准备要收下在今天这样难捱的日子里,他专程给她送来的,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当他在她面前站定。 默默地看着她。 那张平日里吐不出象牙的狗嘴,竟什么话也没说。 只是抬起双手,学着那些家长今天的样子,郑重其事地在她的肩上拍了一下,两下,三下。 然后。 他缓缓伸开双臂,轻轻抱住了她。 在她耳边,细数: 1,2,3,4......15,16,17,18。 “辛苦了,”他把她拥在怀里说:“小孩,岁岁年年,永远18。” 。。。 教室里,小朋友们已经吃完了水果。 被允许去找各自的家长,然后一起去一层的多功能厅开始游艺活动。 Davie兴冲冲地跑过来,没想到B会突然出现,先是“啊”的叫了一声,激动地抱了他一下,兴奋地说着:“B,你怎么来了?!”然后又十分不放心地问玖弎:“B来了,橙子老师你不会走吧?” 玖弎看见毕景帆收起手里的打卡册,也不说话,于是笑着对Davie说:“橙子老师不走。” Davie这才放下心来,蹦蹦跳跳的,一手牵着毕景帆,一手牵着玖弎,往楼下走去。 边走边向他们介绍,哪间教室是用来上课的,哪间是午休的,哪间是做职业体验的,哪间是排练节目的,小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毕景帆漠然地听着,也不说话,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玖弎一直超级配合的“嗯嗯,哦哦,啊,是这里啊!啊,真棒!”回应着Davie的话, 毕景帆斜斜瞥了她一眼,感觉她又被橙子老师附体了。 自己就像在上她的乐创科学课。 楼梯转角,玖弎正对上他投过来的这瞥目光,讳莫如深,也不知是什么意思,觉得不能在气势上被他打压下去,于是瞪了他一眼。 毕景帆一副没所谓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别过眼去。 来到多功能厅。 老师已经布置好活动场地。 圣诞亲子活动的第一项任务,是小朋友和家长共同制作圣诞饼干。 面饼由食堂的面点师提前调配好。 家长只要带着孩子选择模具,切割面饼,然后点缀上装饰,将半成品交给班里的老师。 后续,会有老师负责备注班级姓名,交给食堂面点师,等饼干烤好,再分发到每个孩子手里。 作为一份圣诞礼物。 Davie跃跃欲试,也不管毕景帆,只顾拉着玖弎先去洗手,然后戴上一次性塑料手套,坐到操作台前。 “我想要做圣诞树、圣诞老人、还有,字母的饼干。” 他对玖弎说。 “好。”玖弎笑着点头。 两个人挑选了模具,玖弎把面饼揉搓松软,再捏平压紧,Davie负责用模具切割。 没毕景帆什么事儿,他就抱着个手臂,坐一旁看着。 冬日的阳光透过活动室的玻璃窗照进来,暖烘烘的烤在玖弎身上,在她全身镶了一圈毛茸茸的金边。为了方便操作,她向上挽起一截袖子,露出纤细白净的手腕和一截小臂,白的肉眼可见手臂上青色的血管。 Davie在一旁看着她十分认真地揉搓着那些暖黄色的面团,也想要上手,她微笑着揪下一块面饼,教Davie怎么压平,两个人不时说句话,然后,一起开心地笑起来。 她的笑眼弯弯,如同皎洁的月牙。 还是十年前,被他的镜头难得抓拍到的样子。 少得可怜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然而一旦绽放,便让观众瞬间失去抵抗力。 为之深深动容。 切割好几块圣诞树和圣诞老人的饼干,Davie要在上面点缀装饰,两个人头低头凑到那几块小面饼上,一点点嵌上彩色糖花和巧克力豆,Davie说:“我还想做几个字母的。” 玖弎问他:“都要什么字母?” Davie想了想,一字一顿地说:“要O、D、J、B。” 玖弎挑出来给他,Davie在面饼上一个个切着字母形状,小嘴里孩念念有词:“这个O是Orange,是给你的,J是给季阿姨的,D是我自己,B,呐,给他的。” 说着抬起小脑袋,看了眼一直跟大爷似的坐在一边无所事事的毕景帆。 玖弎也下意识抬眼,带着深深的笑意。 毫无防备地撞进他深邃的眼底。 那双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且,对上她的眼,也没有任何避让的狭长眼眸。 让玖弎产生了他在对她放电的错觉。 心里咯噔一下。 赶紧把那带笑的眼神收拢,从他直勾勾的眼睛里拔出来。 下一秒。 玖弎脸红了。 第37章 就和发烧一样。 玖弎的一张小脸滚烫。 头脑也是混沌的。 反应慢半拍。 连Davie和她说话都没听见。 “橙子老师?” Davie又叫了她一声。 “嗯?” 玖弎勉强回过神来, 听见他说:“咱俩上次做的娃娃我昨天晚上送给Lola了,她很喜欢。” 刚才去取饼干模具的时候,Davie已经偷偷指给玖弎看了谁是Lola。 一个混血小女孩,还真有点像冰雪奇缘里的妹妹安娜, 大眼睛, 圆圆脸, 深棕色的卷长发, 十分可爱。 Davie说昨晚平安夜,老师让他们互相赠送礼物,他正好借这个机会把礼物送了出去, 还收到了Lola送回给他的一个小礼物。是一颗金色的星星,打开来,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圣诞糖果。 他昨天晚上就是枕着那颗星星入睡的。 玖弎的样子像是在很认真听着Davie说话,注意力却集中在十点钟方向的那个人身上。 余光里, 他一直在盯着她看,从刚才的四目相对到现在,眼神就没挪过半寸。 那眼神就像是能放大一切细微表情的电影镜头, 看得她极不自在。 偏她刚刚被他电得有点伤,一时半会鼓不起勇气再去看他那双电眼,只能由着他肆无忌惮的白嫖。 好在做饼干的环节很快结束, 下一项活动是亲子游戏,踩气球。 每个家长脚上绑一个气球,抱着自己孩子,让孩子去踩别的家长脚后的气球。 踩到气球最多的家庭,可以获得圣诞老人送出的一份神秘礼物。 老师介绍完游戏规则, 已经有家长领着自己的孩子走上台, 开始往脚上绑气球。 玖弎看了眼台上, 基本都是人高马大的男家长,有意往后退了退,不打算上台。 Davie也觉得这个游戏肯定是B带着他玩胜算更大,于是看向毕景帆说:“B,咱们去吧。” 谁知毕景帆压根就没动一下的意思,对Davie摇了摇头,说:“我不去。” 又是绑气球又是抱小孩,还要去追别的家长,他毕景帆实在丢不起这人。 谁爱去谁去。 反正他不去。 玖弎见他那副死人样,有点恼,但还是克制着,用商量的口吻说:“刚才是我陪Davie做的饼干,现在轮到你了。” 谁知毕景帆不感冒,眼皮一抬,一脸困惑地问:“谁规定的?” 玖弎:“......” 轻叹了一口气,依旧好言好语劝:“没有谁规定,你看台上玩这个游戏的都是爸爸带着孩子。” 毕景帆:“我又不是他爸爸。” 眼看台上第一轮PK就要开始了,Davie拉着B的手说:“Please!” 玖弎实在看不下去了,沉下声音问他:“那你干嘛来?” 毕景帆斜睨了她一眼,微微挑了挑眉,语气欠揍至极:“我来又不是为了玩这个破游戏。” 气得玖弎咬牙,一把拽住Davie的手:“走,橙子老师和你去。” 说完抱起Davie走到了台上。 老师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弯腰帮她绑上最后一个气球。 哨声一响,游戏开始了。 扩声音箱里放着欢快的圣诞音乐,节奏鼓点和台上家长急促的脚步声,气球的爆破声,孩子的尖叫声,台下观众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多功能厅里一瞬间闹成一团。 玖弎抱着Davie,是场上唯三女家长中的一个,自然受到其他男家长的围追堵截。 柿子捡软的捏,在男家长眼里,先把这几个女的解决掉,再去和其他实力相当的PK。 那两个女家长都穿着裙子和高跟鞋,保养得宜的纤瘦身材,抱着孩子根本跑不快,没两下脚后跟的气球就被踩爆了,只能带着孩子淘汰离场。 玖弎不同。 她穿着平底皮靴,西裤,上台前把披肩的头发扎了个高马尾。 没有偶像包袱,没有高定不能被拉扯的顾虑。 况且,她是带着一肚子气上台的。 看见台上所有的男人都像是毕景帆。 都想把他们连同脚上的气球一起踩扁扁。 因而她看上去虽然也十分纤瘦。 却带着惊人的爆发力,两手架着Davie的胳膊,紧紧托着他,然后运用女人身形灵巧的优势,频频躲过那些男人的攻击,再趁对方松懈防守的时机,对Davie发号施令,让他去踩最容易攻击的对象。 “砰,”“砰,”“砰。” 不等那些男人踩扁她的气球,她带着Davie已经连续踩爆了三个。 这一下。 在场上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参赛者里,玖弎瞬时成了众矢之的。 那三对男家长暂时形成攻收同盟,几乎所有的火力都瞄准了向她袭来。 其中有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家长,长得又高又膀,抱着的孩子也是个小胖墩,往玖弎跟前一站,就象一堵高墙前面还砌了个水泥墩子。 仗着自己的身形优势,专门堵玖弎躲那两个男人进攻的退路,玖弎跑哪,他堵哪,有好几次,玖弎都差点撞上去。 为了护着Davie,她只得调转方向。 终于寡不敌众,玖弎脚后的气球还是被其中一个男的踩到了。 伴随气球“砰”的一声爆掉,玖弎下意识“啊”地叫了一声,回过头想看那气球。 没想到那个山墙一样的男人判断失误,脚底一个没站稳,不小心又撞了她一下。 力道不小,撞得玖弎差点栽个跟头。 还好有个一直站在场边的男老师及时跑过来扶住了她。 搞得那个男人十分不好意思,对她连连点头道歉。 玖弎揉了揉被他撞疼的胳膊,没说什么,带着Davie走下了台。 刚下到台口。 玖弎就看到此前一直悠哉悠哉抱个胳膊坐在最后一排的毕景帆,不知在什么时候站了起来。 还站到了距离台口最近的位置。 看见她走过来,锁紧着眉头一语不发,也不知在生谁的气。 玖弎懒得管他的少爷脾气,找了个空座位坐下,自己弯腰解拴在脚脖上的绳子。 Davie则兴致勃勃的向台上引颈,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还剩下最后几个同学一决胜负。 “没事吧你!” 绳子解到一半,玖弎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毕景帆的声音。 她愣了一下,以为他问她刚才被撞的那一下有没有事,刚想开口说“没事”。 “没”字还没说出口。 就听见他紧跟着又来了一句:“玩个游戏,至于那么拼么。” 吊儿郎当,带着指责的意味。 玖弎这才反应过来。 他说的“没事吧你”,根本不是关心她有没有被人撞到。 而是。 你脑子没事吧,不过玩个游戏而已,你拼什么命啊。 甚至还有他没说出口的潜台词—— 你这么拼,自己挨撞也就算了。 要是害Davie也被撞到,撞坏了,你负得起责么。 玖弎简直气噎。 如果放在十年前。 她一定会不管不顾地甩他一句:“没事吧你,不过玩个游戏而已,至于像娘们似的躲后面么”。 用与他相同的语调和操蛋样,骂回去。 然而。 时过境迁。 她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玖弎了。 理智不允许她在这样的场合,当着Davie的面,和他一般见识。 尽管感性的她已经默默地在心里问候了他好几遍祖宗八代。 于是她直直瞪着他看了足有三秒,在周遭的一片喧闹声中,终究什么也没说。 又低头继续解那破绳子。 就在这个时候。 台上台下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那个大个子男人如愿踩掉了场上最后一个对手的气球。 赢得了比赛。 老师紧跟着上台宣布,今天上午的活动到此结束。 请家长移步教/员食堂,享用学校为大家准备的圣诞大餐。 为了方便管理,孩子们和大人分开用餐。 请家长吃完饭后来教室接孩子。 下午,家长可以带着孩子在学校里参加户外游艺活动。 参加的活动越多,孩子们获得圣诞小礼物的机会就越多。 希望家长们都能和孩子踊跃参加。 老师说完,开始带领孩子们整队。 小孩训练有素,又有意要在父母面前表现,都很听话,乖乖地站到了队列里,和父母挥手告别。 Davie站在队伍里,朝玖弎和B挥手说“Bye”,又专门叮嘱玖弎:“你吃完饭要来找我哦!” 玖弎铁青的脸勉强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孩子们都走了。 一下,诺大的屋子里就剩下了几十号家长,三三两两跟着工作人员,开始往教/员餐厅走。 玖弎早上没吃饭,又折腾这一上午,早就饿了,因此十分积极地,也跟着人流往教/员餐厅去。 看都没看毕景帆一眼。 一路上。 经过到处挂着圣诞装饰,节日气氛极为浓郁的校舍。 玖弎目不斜视。 但仍能感受到来自身边那个跟屁虫居高临下的压迫。 晃晃悠悠地。 好像自觉默认和她是一队。 与前后其他家长都拉开了些距离。 她不说话。 他也不开口。 两手抄在深棕色的羊绒大衣里。 就那么走着。 教/员餐厅并不远。 进去的时候照例要出示打卡册。 那个小袋子现在毕景帆手里。 她只能站在一旁等他。 看着他从袋子里取出小册子递给工作人员。 一瞬。 回想起十八岁成人礼的那天晚上。 他抱着她数完18下之后。 从衣服口袋里取出成人纪念册,对她说,这破册子设计有缺陷,铜版纸不吸水,章一盖上去就糊掉,他是等成人礼结束后,管老郭把章借了出去,找了个文印社现场塑封,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玖弎接过纪念册,打开,借着路灯的光翻看了两眼。 发现他也不管是什么章,从头到尾,把一本小册子盖得满满当当,还都封了塑,透明的一层塑料膜,在灯光下亮闪闪的。 她有这一瞬间的感动。 骗不了人,造不了假。 是真的感动。 鼻子都酸了。 憋了一天的眼泪几乎忍不住。 于是抬眸问他:“你干嘛要做这些?” 春夜,四周寂静得只剩几声单薄的虫鸣。 看见她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 在等他的答案。 他有些不自然。 轻嗽了一声,双手又抄回了衣服口袋里,没说话。 玖弎便懂了。 她淡淡地说:“你不用觉得我可怜。这世界上比我可怜的人多了。还有,”她顿了一下,带着丝苦笑道:“你也别指望弄这些走过场的仪式,来感召我配合你后面的拍摄。” 毕景帆的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要辩解什么。 却终究,什么话也没说。 她便在那漫长的静默中,转身走进了单元门。 “发什么愣呢!” 身边,毕景帆已经盖完章,站在一旁等她。 不耐烦的样子。 玖弎回过神来。 看着他迈步走到前面去的背影。 心想。 如果,如果那时候。 他开口,说了些什么。 哪怕只是无关痛痒的随便一句什么。 有些事是不是。 就会不一样。 她这一闪而过的念头。 在看到食堂里夸张的“圣诞大餐”时,登时消散的连渣都不剩。 果然是。 贵族国际学校的圣诞大餐,必须配得上开布加迪威龙的家长身份。 这哪是什么教员食堂。 简直堪比豪华五星级酒店的高档自助餐。 玖弎克制着眼里绽放的饿鬼之光,矜持地端着托盘,忠实于胃的感觉,将盘子堆满,找了个距离取餐处不远的地方坐下。 方便她觉得哪个菜好吃,随时去加。 刚坐下,摘下口罩。 毕景帆跟过来,把手里的袋子往她对面座位上一丢。 扫了眼她盘子里堆成山的菜。 又波澜不惊地看了眼她不戴口罩的脸。 转身取餐去了。 很快。 他端着盘子坐到了她对面。 也摘下了口罩。 玖叁微微抬眼,瞟见他的餐盘里只有几片生菜叶子和两块牛排。 那么多好吃的。 他竟然别的什么都没取。 吃这么少,在减肥? 看他也不胖啊,一身结实的腱子肉。 这身材,要是真减肥,估计也很难减得下来。 玖弎撇嘴。 他是不是在减肥,会不会半道饿死,跟她有毛线关系。 管他呢。 她便当没看见,继续埋头吃她的。 吃了一块炙烤羊腿肉。 吃了两片三文鱼生鱼片。 吃了两块糖醋小排。 又夹起一只基围虾。 不愿上手剥。 刚用牙齿把一只白灼基围虾的虾头咬下来,将虾壳剔掉。 坐他对面的那个人忽然开口了。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语调却还是懒洋洋的。 看着她鼓起的腮帮子的脸,不慌不忙地说:“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 第38章 话音未落。 玖弎嚼虾的后槽牙一口咬到了舌头。 嘴里有丝丝腥甜溢出。 疼的她皱了下眉。 他突然说。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一个疑问句。 一种彼此间心照不宣的试探。 怎么? 才不过第三次见面, 她刚入戏,他就不想演了? 玖弎咽下嘴里的虾,故意忽略“见过”两个字,而把关注重点落到了“在哪”上。 好奇的眼神迎上去, 今天还是第一次正眼看他不戴口罩样子, 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装傻问:“哦?在哪?” 毕景帆眼角带笑, 学她装傻:“就是......想不起来了。” 又补充:“不过,我认识的那个人,吃虾也从来不用手剥。” 玖弎在心里翻白眼。 什么从来。 他一共也就见她吃过那一次虾。 在华茂楼顶的港式茶餐厅。 他一上来就点了份基围虾两吃。 看着菜单上498的报价, 玖弎板着脸说:“我只请你吃炒牛河。” 毕景帆嬉皮笑脸:“没问题,其它的都是我请你。” 玖弎:“......” 被迫达成一致意见之后。 基围虾很快上桌。 玖弎看着盘子里的白灼和油爆两种虾,不愿沾手,夹一个放嘴里, 唇齿舌尖灵活地一阵协调操作,虾头虾壳一截截吐出来。 当时毕景帆并没有对她的这一番操作做什么评价。 没想到,他竟记了十年。 事已至此, 戏还是要继续往下演。 她不可置信:“你确定那个人是我?” 毕景帆狡黠一笑,桃花眼弯弯:“就是......不确定。” 玖弎:“......” 试探到此告一段落。 没有任何进展和结论。 两人表面上开始专心致志吃东西。 玖弎吃完盘子里的菜,觉得糖醋小排做得不错, 又去夹了两块。 回来坐下刚要吃。 毕景帆:“真的。” 玖弎:“?” 毕景帆:“我真的好像在哪见过你。” 玖弎:“......” 原来,试探并没完。 刚刚不过中场休息。 还有下半场—— 毕景帆:“她也很喜欢吃糖醋小排,而且还会自己做。” 面对他一本正经的装傻充愣。 玖弎满脑子想着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演员的修养》。 琢磨这场戏要怎么演才最真实。 眉稍微微一挑,不过分好奇,又表现出兴趣:“她做给你吃过?” 毕景帆游刃有余地配合她的表演, 拖腔带调地说:“我求她, 做给我吃过。” 玖弎:“......” 食不知味地咽下一口糖醋小排。 面色差点就要绷不住。 毕景帆优雅地切割着牛排, 若不经意地撇了眼她煞白的脸,唇角微微一弯,打算见好就收,暂且放过她。 耳边环绕着舒缓温暖的圣诞音乐。 四周谈话轻声细语,间或听见餐具清脆的敲击声。 他下巴颏指了指九点方向,问她:“那个女的,什么人?” 玖弎胡乱整理着紊乱的思绪,朝他指的方向偏头。 看到了吴梦梓。 正和身边的人说着话。 眼睛却不时朝他们这边瞟着。 看见玖弎看她,迅速把眼神挪开了。 玖弎收回视线,淡淡道:“大学同学。” 毕景帆轻嗤:“什么破大学。” 玖弎咬牙:“......B大,我简历里有写。” 毕景帆更不屑了:“教出来的学生就这水平?” 知道他意有所指,并非在说自己,玖弎还是没忍住为自己母校分辨:“再好的学校也会有极个别异类。” 毕景帆却没打算和她继续这个话题。 话锋一转,他问她:“你家里条件不好?” 说着,他又撇了吴梦梓一眼:“她说你上大学的时候穷得叮当响?” 玖弎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反正最关键的,他都听到了。 上大学之前,她家里条件不好,他是知道的。 上大学之后呢? 两人断了联系,对于在她身上后来发生的一切,他都不知道。 不过不知道也并不影响他以正常人的智商稍稍推断一下。 就能得出一定也不好的结论。 所以现在他有意拿吴梦梓的话来向她求证。 实在是多此一举。 玖弎从心底发出一声无言的笑。 坦然地看着他。 很认真地说:“我一直都穷得叮当响。” 毕景帆不知怎的,心口被她这句话撞了一下。 撞疼了。 闭上嘴,开始埋头吃饭。 。。。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往Davie的教室走。 冬天的暖阳烘在肩头,又吃得饱,玖弎觉得懒洋洋的,十分舒服。 如果没有旁边这个人。 她应该会更舒服些。 走了一会,玖弎听见他没话找话讲:“听说你给那个小屁孩取了个中文名?” 玖弎一愣:“嗯?” 旋即反应过来是说她给Davie取的中文名,说:“嗯。” 毕景帆说:“叫什么玩意儿?” 玖弎不明所以:“毕夏。” 毕景帆腮帮子一鼓,简直快要憋出内伤:“叫朕何事?” 这一瞬间。 玖弎忽而有一种回到了十年前的错觉。 压制住了一脚把他踹湖里陪黑天鹅游泳的冲动,玖弎冷冷瞥了他一眼,加快了步伐。 毕景帆“噗嗤”笑了出声,跟在后面继续戏谑地调侃:“您是陛下的老师,那别人岂不要尊称您一声‘帝师’?” 玖弎仰起头斜睨他:“准了。” 毕景帆盯着她的小脸看了两秒,一脸坏笑:“嗯?难道不是叫你,久久?” 玖弎:“......” 走到Davie教室,小孩已经吃完了午饭。 坐在小椅子上等着家长来接。 Davie看见玖弎和B,兴奋地向老师举手。 老师认得毕景帆,微笑着把Davie交到他手里。 还有之前Davie和玖弎做的小饼干,已经烤好了,用一个透明的塑料袋装着,封口处扎了一根红色丝带。也交给他。 送他们离开教室时,老师祝福说:“Merry Christmas.” 毕景帆点头,对她说谢谢,圣诞快乐。 一出教室,Davie就迫不及待地要看那袋饼干。 毕景帆径自把饼干放到小袋子里,说:“回家再看!” Davie撅嘴:“我又不吃,我就看一下!” 玖弎无意介入舅舅和外甥之间的吵闹,和他们拉开了一些距离,走在后面。 Davie却不放过她,回头看了她一眼,对毕景帆说:“橙子老师和我一起做的,给橙子老师看一眼总行吧!” 毕景帆回头看着她,挑眉询问:“你想看?” 这一下,她无法再置身事外。 看了眼Davie一脸期盼的样子。 她只能对毕景帆点了点头:“嗯。” 毕景帆这才不情不愿地拿出那袋饼干,在大人小孩面前晃了一下就要往回收:“好,看过了。” 玖弎:“......” Davie:“喂!” 毕景帆又拎着饼干袋在Davie眼前停了两秒。 一袋子金黄色的圣诞树,圣诞老人,花体字母。 玖弎一眼就看见了贴在袋子上的那个硕大的B。 看造型和成色,十分成功。 不知道味道如何。 Davie还没看够。 毕景帆这次是真的收起来。 问他:“你到底要不要去玩游艺会?” Davie急道:“要!” 毕景帆凶巴巴:“那还不快走!” 说完。 三个人,Davie牵着玖弎的手,说说笑笑,连蹦带跳地走在前面。 毕景帆拎着袋子跟在后面。 对比刚才两个人走在路上。 现在突然多出了一个小孩。 看上去实在很像一家三口。 小孩子是意识不到的。 但两个大人看着别的家长带着孩子从他们身边经过。 都很自然地联想到自己看在别人眼中的样子,也是—— 爸爸。 妈妈。 带着孩子。 来到学校足球场。 看到场内的人工草坪上,已经搭好了一顶顶白帐篷,里面是各类游艺设施。 扔飞镖,打气球,投篮机,夹娃娃,钓鱼,赛车,航模...... 凭打卡册,大人和孩子都可以免费玩。 赢了还能领到小礼物。 Davie很想玩扔飞镖和投篮,知道毕景帆不屑玩这些小游戏,只顾拉着玖弎跃跃欲试。 玖弎不太会玩,刚要摆手说不玩。 毕景帆已经走过来,对Davie说:“我陪你玩。” 说着把手里的袋子交给玖弎。 Davie和玖弎没想到他会改邪归正,都是一愣。 紧跟着是Davie尖叫了一声:“Yeah!” 玖弎收起脸上的讶然,没说什么,接过了袋子。 然后在帐篷旁边的休息区找了个空座坐下。 晒着冬日正午暖烘烘的太阳,正好能看见毕景帆和Davie仍飞镖的侧影。 毕景帆先扔了几枚给Davie做样子。告诉Davie眼睛看哪,手腕怎么发力。 然后把飞镖交给Davie,看着他玩。 Davie扔了几发,力道不够,飞镖还没沾上靶子,半道就掉了下去。 他于是弯下腰来,一手抓着他的手腕,带着他用力。 这一次,扔出去的飞镖稳稳扎了个9环。 后面Davie又自己扔了几发。 成绩还不错。 扔完飞镖,两个人又接着去旁边的帐篷玩投篮机。 教学流程如法炮制。 Davie的小细胳膊使不上劲,扔出去的篮球总是三不沾。 毕景帆于是走到Davie身后,身体贴着他,拿着他的小手抓起篮球,胳膊罩着他的小细胳膊,口中喊着:“一、二、三,投!” 带着他发力。 “砰”的一声闷响,篮球砸到篮板,稳稳投入篮筐。 “Yeah!”Davie激动地跳了起来,要和毕景帆击掌。 玖弎远远看着这过于熟悉一幕。 眼前忽而看见当年毕景帆教她打篮球的场景。 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姿势? 几乎从后面半抱着她,一起发力,把篮球投进篮筐? 迅速自行脑补了一番。 就像在看一出甜宠偶像剧。 原来动作是这样的暧昧啊。 怎么她那时候竟会毫无感觉呢。 就好像教她打篮球的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 甚至,都不是一个人。 ...... 那毕景帆呢? 玖弎看着他和Davie击了个掌,似乎也被Davie开心的情绪感染,脸上线条柔和下来的样子,想。 那时候,他这样教她打球。 这样紧贴着她,握住她的手,半罩着她的时候。 是怎么想她的? 一个心智未开的小孩? 嗯,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他大她五岁。比她多上了几年大学,有一些社会工作经验。 因此总是一脸不屑地叫她:小孩。 要以此显出他的老成,树立他的导演威信。 其实现在回过头看,其实他那时候不也就是个毛头小子而已。 一脸的稚嫩青涩。 正想着。 突然有人走过来和她打招呼:“您好!” 玖弎一抬头,看见是刚才玩踩气球的时候,撞到她的那个男人。 像堵山似地,站在她面前,遮住了头顶的太阳。 表情却略显腼腆,指了指不远处正自己玩的小孩,说:“我儿子说,他和Davie是好朋友。” 他这是,把她当成了Davie的妈妈了? 玖弎尬笑了一下,没说话。 他说着已经在玖弎旁边坐了下来,一脸愧疚地看着她说:“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撞您那一下,把您撞疼了吧。” 玖弎摇摇头:“没事了。” 男人还在自顾自地道歉:“不好意思”,然后递给玖弎一袋饼干:“这个送给您做赔礼吧。” 玖弎一看。 从包装到里面饼干的颜色。 都和她今天与Davie做的一模一样。 应该是他和儿子刚才亲手做的。 玖弎连忙摆手,说:“这个我不能收。” 男的也很坚持,直接把饼干放到她身边的椅子上:“只是表达一点小心意,您不要有顾虑。” 玖弎疑惑地看着这个男人。 独自一人带着孩子。 是不是以为,她也是独自一人带着孩子,所以才会上台玩那样激烈的游戏? 所以才一定要她收下这袋饼干? 以她的直觉,下一步,他是不是就要以孩子为借口,互加微信了? 果然。 他紧接着说:“如果方便,咱俩加个微信吧,有些小朋友之间的事,以后可以经常交流。” 玖弎:“......” 这。 冬天还没过去。 春天更是还没到来。 怎么她的桃花一朵接一朵的开。 还都是些。 烂桃花。 正僵着。 毕景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 他先看了眼椅子上那袋倒霉的饼干。 冷冷的眼神继而又扫到那个男人脸上。 唇线一抿,毫不客气地说:“怎么,碰完瓷不过意,送礼来了?” 说着,他又伸手指了指那袋饼干,一脸嫌弃:“就送这个?啧,诚意欠奉啊。” 这话实在太损了。 先把那男的不小心撞到她定义为碰瓷,又把人家送来赔礼的心意蔑视地踩在脚底。 再看他那一脸十分不爽的样子。 反正,他就是存心来找不痛快的。 换做是谁,估计都要跟他急眼。 那个男人明显坐不住了,脸色一黑,“蹭”得站起来和他理论:“你什么意思?!” 玖弎迅速扫了眼这两个男人。 暗自评估了一下胜负率。 身高体型都相仿。 万一真要动起手来,结果还真不好说。 于是她先慌忙拉住毕景帆:“你误会了。” 然后又看向身边那个男人:“不好意思,他这个人就这样,您别往心里去。” 说着她又看了眼那袋饼干,对那个男人说:“您的心意我心领了,谢谢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说着,推搡着毕景帆就要往前走。 谁知毕景帆跟个树桩子似的钉在地上,玖弎根本推不动。 她急,对他一个劲瞪眼:“走啊!” 毕景帆眼皮半垂着看她,像是成心:“去哪?” 玖弎无奈,只能搬出Davie问他:“Davie呢?” 毕景帆头朝前微微一抬:“自己在那玩着呢。” 那个男人见状,忿忿地从椅子上拿起饼干,转身离开了。 见那个男人走了。 玖弎这才长吁一口气。 如释重负的样子。 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了。 毕景帆看她这副样子。 唇角一弯,眼底藏不住的笑意一闪即逝。 重又板起一张脸,语气不悦地问她:“我误会什么了?” 第39章 玖弎抬眼, 看他在刚才那个男人的位置上坐下,双手抄在大衣口袋里,一脸的无赖样。 她懒得同他解释。 干脆把头偏向另一边,不说话。 从毕景帆那个角度, 正好看到这个女人令人心悸的侧脸, 起伏的轮廓线条如同一张完美的素描画, 暖色的日光里, 可见她脸颊上根根细小的绒毛,乌黑的睫羽低垂,扫下一排黑影。 还是当年他镜头里的样子。 完美到无懈可击的侧脸。 褪去了少女的青涩, 多了份女人的从容和淡然。 他默不作声地看了一阵。 像是故意挑衅:“跟你说话呢。” 玖弎猛地一回头,似曾相识的目光射过来,却明显对他不起任何震慑作用了。 她也知道,今非昔比。 那时候, 他是有求于她,为了所谓艺术创作,甘愿自降姿态。 现在呢。 他一上来就装作不认识她。 她每周屁颠颠的跑去他家里教课。 什么时候给劳务, 给多少,都要看他心情。 是她成了姿态卑微的那一方。 自尊心作祟,玖弎紧抿的双唇动了动, 不情不愿地敷衍了一句:“没什么。” “没什么?”毕景帆挑眉,语气又贱又拽:“还是......你不好意思说啊?” 见她一副隐忍克制的样子,他的挑衅变本加厉:“要不,我替你说?” 略一顿,不等她开口, 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是觉得, 我误会了, 那男的对你有意思?” 他一边说,一边还把抄在衣服口袋里的左手拿了出来,长胳膊直接搭到她身后的椅背上,侧身坐着,盯着她看。 玖弎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这样的急切,明显让人感觉到她的自乱阵脚。 毕景帆轻嗤了一声,用那种“有没有你自己知道”的眼神暼了她一眼,不可一世的样子,表示他根本就不信她。 却也懒得再和她多废话。 玖弎像是被他绕进去了。 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事情会变成了他理解的这个样子。 她站在毕景帆的角度和立场,简单捋了一下,逻辑大概是: 她以为,他过来对那男的说那些话,是认定那男的对她有意思。 可她说的误会了。 明明是指那个男的并没有碰瓷,撞她的那一下,不是故意的。 不过如果她现在费力去和他解释。 他很可能又会理解为: 她以为,他过来对那男的说那些话,是认定那个男的就是故意撞她,要来帮她讨回公道。 玖弎看他那别扭劲。 灵光乍现,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就是。 从她的角度看来。 不管他误会了那男的对她有意思,还是那男的有意碰瓷。 他过来说那一通话。 动机都只能是。 他对她也有意思。 ...... 大概被她误认为他对她有意思,对他而言,是一种根本无法忍受的羞辱。 所以,他才会如此介意。 哎...... 玖弎顿觉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没办法和他再这么呆下去了。 于是站起身来说:“我要回去了。” 不等他又要开口讲条件,她抢先道:“我会去和Davie说,至于劳务,我一直呆到现在,相信毕先生会摸着良心支付的。” 说完,她径自朝Davie走了过去。 毕景帆坐那没动,一副散漫恣意的样子,看着她找到Davie,和他说了两句话,紧接着,Davie拉着她的手,又朝他走了回来。 不禁唇角上翘,眼角一弯。 他就知道。 Davie是不会让她走的。 要走,也是一起走。 再走回来。 玖弎就像打了败仗似的,刚才雄赳赳跑去找Davie的气势已经全没了。 “B,”Davie紧紧牵着玖弎的手对毕景帆说:“橙子老师要走了,我也不想玩了,咱们一起回去吧。” 玖弎半蹲着,与Davie直视,劝他:“老师因为有事要先走,Davie你可以再多玩玩呀,好多好玩的,不要因为老师,都没有玩到。” Davie像个小大人似地,反过来劝她:“我没事的橙子老师,是我自己不想再玩了,你今天陪了我这么久,我必须要送你回去的。” 玖弎:“......” 毕景帆这时也站了起来,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问他俩:“怎么着?走还是不走?” 玖弎求助地看着他:“我自己走就行。” Davie:“不行!要走一起走!” 玖弎:“......” 毕景帆看了两人一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走吧。” 玖弎就这样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无语至极地走到停车场,上了毕景帆的车。 Davie十分自觉的开后座车门。上车前还不忘叮嘱玖叁:“橙子老师,后座上东西有点多,你坐前面。” 玖弎假装没看见后座上学校发的那些圣诞礼物,跟着Davie:“没事,我和你一起坐后面吧。” 毕景帆瞟了她一眼,语气不满:“我就那么像司机?” Davie朝玖弎挤了挤眼睛,终于把她挤到了前排副驾驶的座位上。 玖弎坐下后,才发现这车大概是定制款,方向盘上的Logo是一个镶钻的B,大红色的真皮座椅上,也精工绣着B的标志。 铮亮的车内饰,就像精雕细刻的艺术品。 对于这极尽奢华之能事的车,她哪里也不敢乱动一下,关上厚重的防弹车门后,一直规规矩矩地坐着。 毕景帆在启动前,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看了两秒。 玖弎发现了,不解地转过头看他,听见他带笑说:“怎么,要我帮你系安全带?” 玖弎这才反应过来,涨红了一张脸,赶紧自己去拉安全带。 扣上。 毕景帆发动了汽车。 玖弎朝后视镜看了眼正在自己玩新礼物的Davie,小声对毕景帆说:“你把我放学校门口就行。” 毕景帆暼她:“不然呢,你以为我会把你放哪?” 玖弎:“......” 出校门的时候,校方专门安排了圣诞老人在门口发礼物,有点堵车。 毕景帆踩住刹车,对玖弎说:“你去领一下。” 玖弎解开安全带,回头问Davie去不去,Davie摇了摇头:“昨晚圣诞老人已经给我们发过了,这是给你们大人的。” 玖弎其实也不太想动,从窗外看去,见领了礼物的大人都脸上带笑,又有点好奇,轮到她会是一个什么礼物。于是下了车,走到圣诞老人跟前。 “Merry Christmas”。 圣诞老人说着,从身后的大礼物袋子里,取出了一个香蕉形状的抱枕。 足有Davie那么高。 玖弎没想到会是个这么大的礼物,有点狼狈地接过,对圣诞老人说了谢谢,往回走。 大概是这个黄灿灿,看上去手感很好的大香蕉太显眼了,往车里走的时候,不时有人对她看,还有人说:“哇,我也好想要这个!” 玖弎走回车边,打开后座的门,要把香蕉放后座上,谁知Davie连连摆手拒绝:“No,No!别给我!我最讨厌香蕉!而且,这是给你们大人的礼物!” 玖弎:“......” 只得抱着香蕉走回副驾驶,上车。 又被毕景帆嫌弃:“这破玩意儿挡我后视镜了。” 玖弎:“......” 正好,车已经缓缓开到了校门口,玖弎说:“那我就在这里下吧。” 毕景帆没说话,像是在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停车。 Davie却在后座上接话:“不行,B,你要把橙子老师送回家!” 玖弎好言对Davie说:“Davie,橙子老师的家住得离这里很远,B要开很久的车才能到。而且,明天橙子老师还会来给你上课啊。” 毕景帆没吭声。 Davie瞄了眼B的脸色,悻悻地住了嘴。 出了校门。 毕景帆一脚刹车直接把车停在了路边,玖弎刚准备下车,他问:“车呢?” 玖弎回头看他:“什么车?” 毕景帆:“不是让你打车?” 玖弎原本打算等他们走了,她再约车,既然现在毕景帆问,她只好坐在车里约一辆打表的出租车。 以证明给他看。 不然他还以为她把打车费挪用了。 等了半分钟,约上了一辆,显示还有5分钟到达。 玖弎把约车界面伸到毕景帆眼皮底下:“呐,约好了!” 毕景帆没再说什么,看着她放下香蕉抱枕,打开车门。 叫住她:“噗呲噗呲,这破玩意你拿走。” 玖弎看了眼被她搁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大香蕉。 身上绣了一双深棕色的大眼睛,朝她笑着,很可爱的样子。 正在犹豫不决。 听见毕景帆十分不耐烦地催促她:“发什么愣呢,还不快拿走?这里不让停车!” 被他这么一喊,玖弎赶紧抱起那个香蕉抱枕,对他说谢谢,从他的大奔上垫脚跳下车。 关上车门,看着那辆黑车扬长而去。 车里。 Davie一脸得意地对毕景帆说:“B,怎么样,我表现得还不错吧。” 毕景帆看了眼后视镜里那个抱着一抹亮黄的黑点越变越小,轻嗯了一声:“还行。” Davie就像个小大人,劝毕景帆:“不过你这个臭脾气,在喜欢的姑娘面前,得改一改。” 毕景帆眉梢一挑:“喜欢的姑娘?” Davie:“你不是喜欢橙子老师?” 毕景帆瞅了眼后视镜:“谁告诉你的?” Davie:“我自己看出来的。刚才Kevin的爸爸和她说话的时候,你的脸色都变了。走过去的样子,感觉就像要和情敌打架。” 毕景帆:“......” 玖弎抱着个大香蕉回到家。 累的瘫倒在沙发上。 对着天花板发呆。 就感觉。 这一天过得实在是。 晕头转向。 心率一直在极限范围波动,不是濒临心跳暂停,就是在失速狂飙。 这边,一口气还没倒匀。 手机里又有新信息。 毕景帆:【//转账7500】 玖弎秒点收款。 也不是没有收获。 至少,新手机有着落了。 这样算起来,劳动回报的性价比还是很高的。 心情一愉悦,她回了个:【谢谢】 还附加了一条:【圣诞快乐】 过了好一阵。 毕景帆回复:【到家了?】 玖弎:【嗯】 毕景帆:【//图片】 玖弎点进去一看。 是Davie在分饼干的照片。 将B形的字母饼干小心翼翼地装进小包装袋里。 毕景帆:【明天来把你的饼干拿走】 玖弎回复:【好】 又忍不住好奇追问:【好吃吗】 毕景帆:【你自己吃了不就知道了】 这个人还真是。 明明回复一个好吃,或者不好吃,这么简单两三个字就能说明白的事,偏不。 偏要说那么长一句,还不说答案。 玖弎撇了撇嘴,这才想起来,今天他还没来的时候,她给Davie拍了不少照片。 赶紧在手机里翻了翻,挑了些好的,给他发过去。 那边静了好一阵,估计在下载照片。 玖弎有些小得意,建议道:【可以选些好的发给Davie的妈妈】 毕景帆紧跟着回来:【就这?】 【一张好的都选不出来怎么办?】 玖弎:...... 忘了他是大导演。 选照片都要看构图,光线,意境。 板着脸,不打算理他了。 谁知毕景帆又发来了一条:【对了,有个问题问你】 知道不会是什么好问题,玖弎没理。 却并不影响毕景帆自顾自地发过来:【我这个人,就哪样?】 玖弎:...... 她当时情急之下说的话。 他如今开始秋后算账,一条条来找她理论。 她想了想,自己刚才确实和那个男的说了:他这个人就那样。 说出口的时候怕他们真要打起来,没认真过脑子。 现在被他这么揪出来,一细品。 就感觉。 她好像跟他很熟似的。 对他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 才会对一个陌生人说,他那个人就那样。 就哪样? 反正肯定不是夸奖他。 她想了想,嗯。 就,长了一张专门损人不利己的嘴。 心眼贼小,睚眦必报。 不过肯定不能就这么发给他啊。 得罪了甲方,向来不都是乙方吃亏么。 于是稍事润色了一下,玖弎回:【就,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这下。 毕景帆没有再回了。 也不知他对这个答案满不满意。 玖弎懒得管,把手机丢一边,从沙发上起来,准备弄点吃的。 面煮到一半,手机响。 拿起来一看,是梁玟夕。 “喂?” 梁玟夕上来就问:“活动结束了?” 玖弎:“你怎么知道的?” 梁玟夕:“我不知道啊,就这么随口一问。怎么样,还顺利不?” 玖弎之前并没和梁玟夕说自己今天去参加的是什么活动,不过忽然想起今天在学校见到了吴梦梓,还是把参加活动和遇见吴梦梓的经过大概和梁玟夕说了说。 省去了中间毕景帆见到吴梦梓后的那一段。 梁玟夕劝她:“你犯不上和她一般见识,她就那样。” 玖弎:“我当然不会。” 梁玟夕:“不过及时雨的那个老板也是够逗的,明明自己能去,还要你也去。他不会是,真看上你了吧?” 玖弎:“......” 真看上她,何至于对她和那个男的说的误会了那么介意? 面条煮好,玖弎一边关火,一边说:“绝无可能。” 梁玟夕:“小姐姐,这世上哪有那么绝对的事。” 玖弎拌着面条,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梁玟夕:“你说,如果一个男的,看见一个女的和另外一个男的在一起,然后这个男的突然跑过来损贬那个男的,像是要干仗,但他又不是因为喜欢那个女的才这样,那,会是什么原因?” 梁玟夕:“......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男的那个男的,我压根没听懂。” 玖弎:“......好吧当我没说。” 正准备挂电话。 这时,梁玟夕大概绕过了弯,开始很认真地帮她分析:“那估计就是,这个男的喜欢那个男的。” 玖弎:“......” 。。。 毕景帆回到家。 把Davie交给季阿姨,自己上楼走进书房。 和玖弎有一搭没一搭发了会微信。 眼前又浮现起今天她和Davie做饼干时的样子。 她带着Davie做游戏时,被那个傻逼撞了一下的样子。 还有,那个傻逼后来又主动跑来搭讪,他出现之后,她着急的样子。 他的心思,就连Davie都看出来了。 可放到这个女人那里,任他怎么试探,就是装不认识他。 甚至,还总表现出一副和他有什么仇什么恨的样子。 竖一身的刺,防他近身。 联想起上次,有个男的等在别墅门外,接她回去。 他忽而开始动摇,不打算再这样干耗下去了。 完全毫无意义的干耗。 折损了换不回的时间。 得不偿失。 她那个榆木脑袋不开窍。 那他就,想办法,帮帮她。 开窍。 这样想定。 他开始给周子翔打电话。 自从上次在酒吧闹了个不愉快,周子翔最近都不怎么敢主动招惹毕景帆。 怕他气还没消,把余怒撒他身上,自己一个不小心当炮灰。 想不到圣诞节这天,他正在家里开轰趴,毕景帆竟然主动给他打来电话。 周子翔顿感受宠若惊,赶紧找个安静的地方接电话:“哟,毕少爷节日快乐啊!” 毕景帆没功夫和他耍贫嘴,公事公办地交代:“明天请六子来我家里,叙叙旧。” 周子翔痛快应承:“得嘞,包我身上。还要叫别人吗?” 毕景帆:“不用。” 周子翔又问:“时间呢?” 毕景帆:“下午过来,在家里吃晚饭。” 毕爷请客在家里吃晚饭?! 他没听错吧! 这可是连他和时雨都没有过的待遇啊! 周子翔清了清嗓子,赶紧说:“好。” 又继续谈条件:“那我呢,能跟着蹭一顿不?” 还以为毕景帆铁定会拒绝。 谁知他竟淡淡来了句:“你丫随便。” 就是默许的意思。 周子翔怀着万分激动的心情,刚要挂电话去办。 就听见毕景帆在电话那头低沉道:“之前让你打听的那个玖弎,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第40章 周子翔一愣。 还以为这事在毕大少爷这里已经翻篇了。 没想到少爷还一直惦记着呢。 赶紧将他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他—— 在哪上的大学, 如何品学兼优,在校拿了多少次奖学金,毕业后去哪找的工作。大部分内容,都与她的简历相重合。 有效的信息并不多。 毕景帆懒得再听他絮叨, 打断道:“行了不用再说了。” “嗯?” 周子翔一头雾水。 他才刚说完学习工作篇, 正准备说家庭篇, 少爷就不听了? 哎。 就不能多给点时间和耐心吗。 搞得他只能戛然而止。 “我这边还有事, 你先去联系六子吧。” “哦。” 电话挂了没多久。 毕景帆收到周子翔的微信:【已经和六子哥约好,我明天下午接他一起过来,大约四点到】 毕景帆回了个【好】, 旋即按灭了手机。 书房里。 他没开灯。 只有手里香烟明灭的一点红光。 忽而亮,忽而暗。 如他起伏难抑的心绪。 又飘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春天。 。。。 成人礼结束之后不久。 玖弎高考一模的成绩也出来了。 考得并不理想。 拿回试卷的那天,她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一整天。 谁去敲门都不开。 那天回去后,毕景帆直接去了剪辑室。 看拍摄到现在的素材, 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是否已经足够撑起一整部纪录片。 考虑到距离高考倒计时连100天都不到了。 为让玖弎专心致志地复习备考,不再因为拍摄的事情而分心。 他打算提前结束拍摄。 看了三天三夜的素材, 以及粗减的一些画面,毕景帆基本还比较满意,虽然不少地方留有遗憾, 但作为他的首部作品,能拍到这个程度,他已经尽全力了。 不过还有几处地方有硬伤,需要再补拍不多的几个镜头。 学校,小区, 包括玖弎家里, 也要再拍几个空镜, 作为过场。 他仔细盘算着时间,认真地在场记本上核算场次,计划最多在一周内结束全部拍摄。 如此决定之后。 他打算第二天先和玖弎说一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其实她也没什么需要提前做心理准备的。 大概天天扒着日子,求他赶紧拍完,最好连人带剧组,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这样一想。 毕景帆觉得还真挺失落的。 就算不是拍摄关系认识的。 在一起工作了这么久。 融入了她的生活这么久。 他有心帮她的事又岂止一件两件。 可到她那里,全部都变成了他身为导演为了讨好她配合拍摄,采用的收买笼络手段。 还真是个。 小白眼狼。 第二天去到学校。 毕景帆在教室里没见到玖弎,便直接去到老郭办公室,和他说了说本周的拍摄计划,告诉他剧组大概会在学校和班里再拍几场戏,之后就会结束在学校里的所有拍摄任务。 老郭知道这次拍摄是市委宣传部压下来的,导演尽管年龄不大,但来头不小,而且学校也想借此机会做宣传,所以尽管心里十分不情愿高三毕业班参加拍摄,但拍到现在,他一直还是比较配合的。 现在听导演说就快拍完了,自然十分高兴。对着毕景帆说了些客套话。 之后,支支吾吾的,好像有些话想说,又开不了口。 毕景帆看出他的异常,以为他是有什么事想托自己办,于是说:“您是不是还有其他事要和我说?” 老郭呷了口浓茶,顿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说:“按说这事,是学生间的事,您不知道也行。” “况且,您马上就要拍完了,后面应该也不会再来学校了。” “不过,这事毕竟和您有关,而且,玖弎还要继续在校学习,所以,我想,还是得和您说一声。” “您跟拍了玖弎这么长时间,应该也知道,她是个好孩子,规规矩矩的。” 毕景帆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 老郭絮絮叨叨的绕圈子,绕到现在都没说到重点。 一会说和他有关,一会又说玖弎是个好孩子,真把他急够呛。 他于是轻嗽了一声,打断道:“郭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打断您,您就直说了吧,到底是什么事?” 老郭一愣。 又喝了一大口浓茶。 才绷着脸说:“这些天,年级里同学之间有一些关于您和玖弎不太好的传闻。” 毕景帆微微皱起了眉,低声问:“什么传闻?” 老郭为难地挠了一下头:“说,玖弎和导演好上了,在谈对象,还有的,说......” 毕景帆眉头一拧,急道:“说什么?” 老郭:“说玖弎因为家里需要钱,被导演潜规则,还,还一起出去开过房。” 毕景帆的脸色沉得能滴水:“......” 老郭:“当然,我们身为老师,一听到有这个传闻,已经找同学来谈话了解情况了,现在基本找出来是谁传的,也找那个学生谈了,他承认说看到过你们去宾馆开房,还有你们在谈恋爱的事,都是瞎编的。” 毕景帆的双拳已在不知不觉间攥得紧紧,低哑着嗓子问:“玖弎呢?” 老郭:“我们也找了她谈了,问了她有关情况,让她不要受流言蜚语的影响,清者自清。” 毕景帆:“......” 难怪。 她这次一模考砸了。 才18岁的女孩子。 爸爸没了,妈妈又长年不在身边。 遇到这样的事,连个能诉说,能告状的人都没有。 怎么可能不受流言蜚语的影响。 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做到。 清者自清。 尤其联想到这伤害的施加方虽不是他毕景帆。 但多少和他总在学校里粘着她,一起吃饭,一起放学,还介入别的男生向她告白。 脱不了干系。 学生的眼睛都是雪亮雪亮的。 尤其是青春期十七八的年龄。 看男生女生间这些事,最敏感。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都能解读出无穷无尽的含义来。 是他的疏忽大意,甚至是有意为之。 给她带来了伤害。 想到这里,毕景帆阴着脸对老郭说:“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就像您说的,玖弎是个好孩子,我相信学校能够保护好她,希望她不再遭受这样的冷暴力。还有,您是他的班主任,您也知道她家里的情况,有些事,可能还需要您多开导开导她。” 老郭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您就放心吧!哎,现在的孩子,也真是......”大概也是气不过,他终于忿忿地说出了自认为最过分的一句话:“说什么,玖弎参加完成人礼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身份证去和导演开房......” 毕景帆站在那,一直垂下的两个拳头不受控制地微微抖着,像是随时都能猛挥出去。 他极力压制着愤怒,说出口的声音像刀尖般冰冷锋利:“是不是,3班的孙绍涵说得?” 老郭一怔:“您怎么知道的?” 毕景帆低低道:“那孩子追玖弎,被我搅黄了。” 老郭若有所思:“难怪......” 从老郭办公室出来,毕景帆心事重重地走到学校科技楼顶,发现锁着门。 脑子里乱得很,也不知道这破学校还有什么别的什么地方可去,干脆就在科技楼顶楼的台阶上坐下了。 这实在是片子拍到现在,他遇到的最难迈过的一道坎。 最严重的一次危机。 他现在已经顾不上去想,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会对片子的发行和播出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下一步要怎样做,才能将这件事对玖弎的影响和伤害降到最小。 如果现在就结束在学校里的拍摄,片子里缺的素材倒是次要,关键是,这边刚有谣言,那边就结束了拍摄。 更容易让师生们浮想联翩。 他们一定会想—— 你看,果然无风不起浪么,他们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不然为什么拍得好好的,突然就半途结束了? 明显就是做贼心虚么。 可如果他硬着头皮继续把这个礼拜拍完。 期间势必还是会有当众和玖弎见面的时候,两个人如何说话,交谈,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被身边人放大观察,偷偷在背后分析解读。 而这对玖弎而言,将又会是新一轮次的伤害。 思来想去,他实在没了主意,犹豫了一会,给六子哥打了个电话。 这几天没有拍摄任务,六子另接了一个拍广告的小活。正在等待拍摄的间隙,看见是毕景帆的电话,赶紧接起来:“喂。” “六子哥,”毕景帆搓了搓眉心,为难道:“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下,听听你的意见。” 六子听出了他情绪的低落和纠结,点了跟烟,说:“啥事啊兄弟?” 毕景帆商量着说:“咱们现在拍的片子,我这两天看了一下,素材基本也够了,再拍大概一周的量,我就想把前期给结了。” 六子痛快说:“我没意见啊,导演说了算。” 毕景帆:“本来已经定了,但现在碰到一件事,倒让我拿不定主意了。” 六子笑着问:“什么事,会让我们毕大导演挠头?” 毕景帆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我今天去找老郭,本来想和他说一下拍摄计划,结果他告诉我,现在整个高三,都在传我和玖弎谈对象,还说我把她给潜了......” 六子听闻,明显在电话那头也十分惊讶和气愤,大叫道:“什嘛?!谁他妈瞎传的!这不是造谣诽谤吗!!” 毕景帆:“......” 六子气不过,直飙脏话:“操他妈的,现在小孩怎么能这样呢,这几把嘴也太损了!知道是谁吗?你不方便出手,老子去揍他丫挺的!” 毕景帆急着劝道:“哥,哥,咱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和你说这事,主要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后面这一个礼拜,咱还拍不拍了。” 六子一听,更急眼了:“拍啊!为什么不拍了!又他妈没拍完,你这虎头蛇尾算怎么回事啊?!就因为小孩瞎几把乱说了几句,咱就怂了?就跑了?他妈的咱又没理亏,怕什么呀!” 六子这几句话,简直说到了毕景帆心坎里去了。 他甚至想,越是有人说闲话,他越是要接着拍,用实际行动证明给所有人看,他和玖弎没什么。 他热血上涌,鼻子一酸,差点要哭出来。 克制住了所有情绪翻江倒海的涌动,他沉声对六子说:“好,听哥的,那咱就接着拍完。” 挂了电话。 他听见上课铃响。 紧接着,是楼道里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毕景帆一皱眉。 也跟着往楼下跑。 这个楼道离科技楼所有的教室都很远,如果不是上楼顶农场,平时很少有人走。 空荡荡的楼道,声音传得远,混响声也很重,如果刚才有人,那他打电话的声音一定都被听见了。 这样一想,毕景帆越发着急,大长腿三步并两步地往下跨着跑,终于在二层的楼梯转角追上了那个人影。 谢天谢地,是一个穿校服的女生。 跑得还挺快,此时已经跑到了一层,眼看就要冲出科技楼。 毕景帆几乎已经追上去的脚步,却在看清了那个转身而出的身影时,立时顿住了。 顿了那么短暂的一秒。 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追出去。 嘴里就要叫出她的名字。 却最终,嘴唇嗫嚅着“玖弎”两个字,没能发出声。 脚步也只停驻在了原地。 让那个女孩单薄的身影。 独自跑进了晚春的日光里。 第41章 毕景帆难得心虚。 看着那个已经跑进了教学楼的背影, 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给六子打电话的时候,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好像,他说的,都是她已经知道了的事。 并没有什么不妥。 可即便是这样。 当天晚上, 等在玖弎家楼下的那半个小时, 对毕景帆而言, 仍像是在受一种熬煎。 不出他所料。 玖弎远远走近, 见他堵在单元楼门口,就像压根没看见似的,低着头继续往里走。 “喂!” 毕景帆开口想喊她小孩。 却不知怎的喊不出口。 连名带姓地叫了她一声:“玖弎!” 玖弎不理, 头也不回地继续往楼上走。 他追在后面,急切劝抚道:“你再坚持一下,还有一周,肯定就全部拍完了!” 玖弎在前面机械地迈着步子, 上楼的节奏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有任何改变。 “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方便,我保证,在学校里拍摄的部分, 尽量减少和你的接触,你当我不存在就行!” 玖弎的脚步一顿,停下了。 昏暗的楼道里, 她缓缓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了晦涩的视线,继续往楼上走去。 见她一直不开口,毕景帆终于在她取钥匙开门前,低下了一直高昂的头颅, 暗哑着嗓音说:“如果是因为我, 给你带来了伤害,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当他艰难地将这句道歉说完。 以为怎么也能让她好受一点的时候。 玖弎拧开了房门,木然地回头看着他,说:“不就还有一周?请毕导放心。我不会违约的。因为,”她说着顿了顿,拔出了钥匙,面无表情道:“我交不起违约金。” 说完,“砰”的一声。 在他面前狠狠摔上了房门。 让他觉得,自己刚刚对她说的那几句对不起。 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第二天。 两人不可避免的,还是在学校里相见了。 这天正赶上学校专门为高三学生组织的一次心理辅导,在大报告厅,邀请B大心理学教授来给学生们讲如何缓解考前心理压力,全年级参加。 开讲前,毕景帆已经安排好机位,坐在最后排的监视器前,看着学生们入场。 几乎所有学生一进大报告厅,看见一边一台支好的摄像机,都下意识地找导演在哪里。 一回头,看见导演带着鸭舌帽,在最后一排坐着,女生们捂嘴,窃窃私语着回过头去,又齐刷刷把目光投向玖弎,看她的反应。 她今天难得没有扎高马尾。 黑直发低低的在脖颈扎了根辫子,平日里高冷的气场一下柔弱下来,文文静静地坐在报告厅中间的位置,坐下之后,几乎连动都没动一下。 那雕塑般瘦弱却又坚韧的背影,便定格在了毕景帆的监视器里。 当天收工后。 六子凑过来小声对毕景帆说:“我看小姑娘今天状态很不好。脸色煞白的,嘴唇也没点血色。看来,那事对她的影响很大啊!” 毕景帆没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六子说:“知道是哪个学生传的吗?我教育教育他去。” 毕景帆还是没说话,只微微摇了摇头。 六子这时才看出了他的异常,八字眉一拧:“我操!你怎么回事儿啊?怎么也脸色煞白的,嘴唇没点血色?” 思忖了两秒,六子试探道:“不是吧,你们......不是,真的在......谈......” 说到这,六子用摄影师特有的敏锐视觉神经,捕捉住毕景帆眼里无望黯淡的光,赶紧打住,讪讪道:“我他妈瞎说的啊,你千万别往心里装。” 毕景帆闷闷苦笑了一声:“你是他妈的瞎说,罚你晚上请喝酒!” 六子:“没问题!一碟花生米,一盘拌黄瓜,酒管够!” 当天晚上收工后。 也是因为片子即将拍完。 剧组里几个弟兄一起,就在学校旁边的小馆子店里点了一桌菜,上了瓶白酒。 吃着喝着,都有点高,四个人觉得一瓶白酒不尽兴,又叫服务员上了一瓶。 酒过五旬。 灯光师小梅大着舌头问毕景帆,毕导,你为什么要拍这样吃力不讨好的纪录片? 毕景帆喝的也有点神志不清,嘿嘿一笑,说:“因为女主角漂亮啊!” 他这么一说,录音师林子赶紧跟着点头:“超正!” 小梅也嘎嘎拍桌子笑了:“这个理由我认!” 正说着,对面学校下晚自习的学生像几道涓涓细流,分散朝不同的方向,涌动出校门。 那么暗的夜色里。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 都是穿着统一校服的学生。 毕景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正独自一人走出校门的玖弎。 酒精一上头,他“蹭”得站起来,对身边几个弟兄说:“你们慢慢喝,我要送我的女主角回家了!” 那几个喝多了的,都以为他是要找个借口先走一步,也没当真,起着哄看他一摇一摆地走出了小饭馆。 过了马路。 毕景帆脚底发软,一路就像踩在烂棉花上,跟着玖弎走到了公交车站。 正巧来了一辆公交车。他们前后脚上车。 玖弎刷了公交卡,找了个车身中部的座位坐下。 脸朝窗外,耳机里放着剑桥英语,跟着默背。 没发现正站在司机旁边,喝得醉醺醺,直接摸了张10块钱塞进投币箱里的毕景帆。 司机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也没说什么,叮嘱了一句:“赶紧找个地方坐好了!” 便开了车。 毕景帆一摇一摆的,走到了车厢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坐下了。 头晕得支撑不住,斜倚在车玻璃窗上。 目光直直看着正前方,那个一直微微偏着头,看向窗外的背影。 想。 这大概是他为数不多的。 不。 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这样。 和他的女主角同乘一辆公共汽车。 送她回家了吧。 以后她就要。 每天晚上自己一个人。 也是这样坐着公共汽车。 回家了。 心中一阵怅然若失。 为往后她都要自己一个人走的路。 眼前倏然间潮乎乎的一片。 氤氲了前方那原本就看不真切的背影。 操! 毕景帆擦去眼角的一抹湿。 喃喃骂他自己:你他妈的,真的是,喝!多!了! 在学校拍摄的最后一天。 补拍完全部空镜。 毕景帆让老郭专门把3班的孙绍涵找来。 老郭一脸紧张:“导演,您,您找他是要干嘛?” 毕景帆:“请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老郭将信将疑,过不多时,还是把孙绍涵带到了毕景帆面前。 然后就在一边站着,不敢走。 毕景帆也不管他,直接对孙绍涵说:“中学生日常行为准则会背吗?” 孙绍涵用敌意的眼光看着他,摇了摇头。 毕景帆笑笑,递给他事先准备好的一张纸:“不会背没关系,来,先对着镜头念一遍。放松,别紧张。这可能是你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出镜机会。” 孙绍涵接过那张纸,匆匆扫了一眼,还以为是年级主任老郭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念:“中学生日常行为准则 :一、自尊自爱注重仪表1、维护国家荣誉,尊敬国旗、国徽,......” 毕景帆打断:“直接念第10条!” 孙绍涵:“第10条,同学之间互相尊重、团结互助、理解宽容、真诚相待、正常交往,不以大欺小,不欺侮同学,不戏弄他人,发生矛盾多做自我批评。” 毕景帆:“念第14条!” 孙绍涵:“第14条,诚实守信,言行一致,不说谎,不骗人,不弄虚作假,知错就改。” 毕景帆:“念第16条!” 孙绍涵:“第16条,按时到校,不迟到,不早退,不旷课,不缺课,不早恋。” 毕景帆:“念第23条!” 孙绍涵:“第23条,正确对待困难和挫折,不自卑,不嫉妒,不偏激,保持心理健康。” 毕景帆:“念第32条!” 孙绍涵:“遵守国家法律,不做法律禁止的事。” 毕景帆:“大点声,给我把这几条再念十遍,念到会背了,我们开始拍!” 老郭:“......” 孙绍涵:“......” 孙绍涵口干舌燥地念了一阵。 老郭有些为难:“导演,您看,这孩子今天还有几套卷子没做......” 毕景帆冷冷抬眼:“郭老师,比起做卷子,我觉得得先教会这孩子学做人。” 老郭悻悻地住了嘴。 孙绍涵只得继续念下去。 这场戏,一直从天亮拍到了天黑,拍到孙绍涵哭着背完最后一条:“遵守国家法律,不做法律禁止的事。” 毕景帆才喊“卡!收工!” 各部门开始收机器设备,毕景帆从监视器前面走过去。 拍了拍孙绍涵的肩,不带一丝温度的说:“我就是心太软,才没让你成人礼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局子。这份大恩大德,你小子给我记住了!” 。。。 圣诞节当晚,降下了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无声无息,十分应景的下了一整夜。 降雪量惊人。 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白天,又意犹未尽的下了一上午。 玖弎从飘窗看出去,一色白皑皑的世界。 她的心情却是灰的。 因为天不好,路难走,她已经叫了半个多小时的出租车。 去南山这么好的活,都没有司机愿意接单。 眼看着,她就要迟到了。 急匆匆套上羽绒服出门,她准备去路上拦拦看,要是再打不到车,就只能去坐地铁了。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迟到。 一边下楼,她一边硬着头皮给毕景帆发了条信息:【抱歉因为天气原因很难打到车,可能会稍晚到】 毕景帆几乎秒回:【知道了】 玖弎心下稍安,刚准备把手机揣兜里,手机又震了一下。 还是毕景帆:【不着急,路上注意安全】 这么正经的口吻。 玖弎还以为自己又发错了人。 定睛多看了两秒。 是他没错。 出门踩着积雪走到大马路上。 还是拦不到车。 不得已,只能去坐地铁。 从地铁站出来,有黑车停在路边兜生意,看见玖弎,司机盯着她问去哪。 玖弎看看时间,心下着急,对司机说:“去南山,多少钱?” 司机察言观色,看出是个着急的主,开口就要价150。 玖弎多还一分钱,司机都不干。 问司机有没有正规打车票,司机也摇头说没有。 饶是这样。 玖弎还是心甘情愿地挨了宰。 黑车停在南山别墅门口时。 玖弎一看时间,已经四点二十了。 赶紧微信扫码付款,一路小跑往山上走。 好在路上的积雪已经都被物业清了,走起来并不费劲。 一山素裹的雪景,玖弎也没心思看。 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气喘吁吁按门铃,迟到时间终于控制在了半小时以内。 大铁门徐徐打开,玖弎正要踩雪进去,后面有车从她身边开过,也开进了这栋大别墅里。 玖弎的目光追着那辆车落到了车库。 毕景帆的黑色吉普安静停在老位置。 这辆车很有默契地停到了吉普旁边。 一辆黑色的大路虎。 前脸几乎和毕景帆的那辆车一样方。 个头却矮了一截。 车停稳。 里面下来两个男人。 看身形都不是毕景帆。 大概和她一样,是访客。 玖弎收回视线,先他们一步钦门铃。 以为还是季阿姨来开门。 却出乎意料的看到了毕景帆的脸。 怕他是因为自己迟到了故意等在这里数落她。 玖弎不得不放低姿态,上来就道歉:“不好意思,实在打不到车。” 说着,她在玄关处换鞋。 已经湿了的球鞋一脱。 露出浅灰色袜头上变深的一大圈。 原来连袜子也湿了。 她跑来的这一路竟毫无察觉。 发现毕景帆也在看她的袜子。 她不太自然地蜷了下已经穿到拖鞋里的脚趾,要往里走。 毕景帆抱着双臂,却是副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沉着脸问她:“怎么来的?” 玖弎也不知为什么,被他这么一问,莫名有点心虚,竟像在认真汇报:“先坐的地铁,下来打了辆黑车。” 正说着。 又有人按门铃。 毕景帆让她等着别走,然后走去开门。 玖弎还以为他要和自己计较黑车打车费的事,站那没动。 门禁打开,刚才见到的那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进来。 其中一个,人未到,声先到,上来就扯着嗓门抱怨:“毕景帆你说说你丫挑的这破日子!下这么大的雪,机场高速都堵成屎了!” 毕景帆冷冷回呛:“我请你来了吗?” 那男的清亮的嗓音一紧,往后缩了缩脖子,呵呵尬笑两声:“这不是,六子哥不认识,我得送他来吗!” 另一个年纪略长的男人开口了,话音里满是由衷赞叹:“景帆,你这地方可真不错啊!” 玖弎忽然觉得这个声音耳熟。 连带看过去。 惊恐发现。 人居然也是她认识的! 与此同时。 那两个男人一抬眼,也看到了正站在玄关外的她。 几乎是异口同声地。 两个声音就像一道晴天霹雳,齐齐朝她劈过来。 带着疑惑,惊讶,甚至八卦的口吻。 如重锤敲打她的耳膜。 大叫出她已许久不用的名字—— “玖弎?!!” 第42章 挑高足有三米的空荡客厅里, 回旋着两个男人的声音—— 玖弎...... 玖弎...... 弎...... 玖弎只觉得。 空气里的每一粒微小灰尘,都顶着尴尬二字在她周遭漂浮。 她无助地想。 如果这两个人中只有一个认出她。 或许她还可以负隅顽抗一下。 说他认错了人,她不是玖弎。 结果。 被两个人同时认了出来。 尽管她只认识六子哥。 另一个她不认识。 但,人家显然知道她, 也认出她来了。 这就像皇帝的新衣。 被小孩看穿了, 还叫出了真相。 这戏, 她便实在没法再继续演下去了。 瞬间感觉自己就像那个没穿衣服的皇帝。 被人看了个精光。 玖弎涨红了一张脸, 对六子略一点头,迟疑地,轻轻叫了声:“六子, 哥?” 这个时候。 不等六子回应。 不给周子翔刨根问底的机会。 千年戏精毕景帆登场了。 只见他皱起眉头,一脸严肃。 夸张到甚至抬手搓着下巴细细打量她。 末了。 方才如梦初醒地悠悠道:“怪不得,我说在哪见过你。” 然后他若有所思,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那双桃花眼, 用只有玖弎才能听出来的戏谑调侃口吻,慢条斯理地撕开了她的伪装:“原来你是玖弎啊!” 说完,他对一头雾水的六子和周子翔解释说:“她来给我姐的孩子当中文家教, 简历里的名字叫玖芊忆。我总觉得她面熟,却也没往玖弎身上想。还真是,给你们这么一说, 我才认出来,这不就是玖弎么!” 六子:“......” 周子翔:“......” 玖弎:“......” 台下观众一片默然。 他却像演上了瘾。 又带着抱怨的口吻对玖弎说:“玖弎,你改了名,我可没改啊!我变化有这么大么!至于到现在你都没认出我来?” 玖弎:“......” 心里骂着操他祖宗十八代,却也不得不佩服他胡诌台词的功力。 不过短短两段话。 就在六子和那个他她不认识的男人面前。 将她成功塑造成了一个—— 明明认识曾经合作过的毕景帆导演。 却假装不认识。 对于毕景帆导演因为她改名而没能认出她来, 也不点破。 就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 老脸皮厚的在他家里当家教的。 心、机、女。 好在。 群众的眼睛到底是雪亮的。 就在她双唇紧闭, 一时不知要如何当着外人同他开撕的时刻。 那个她不认识的男人开口了。 调笑着对毕景帆说:“你丫还好意思问人家?!没认出你来, 当然就是不想认出你来了!估计从拍你片子开始就嫌弃你,一直嫌弃到现在!还导演呢,这点眼力价都没有么!” 难得被周子翔如此精准反击。 毕景帆:“......” 玖弎暗爽,投给周子翔一个知己相见恨晚的眼神。 被毕景帆半路拦截。 换成了今天就是你丫忌日的眼神,送给周子翔。 冷场。 气氛一时尬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六子试图站出来缓解氛围,笑着说:“你们这缘分,可真是太不一般了!” 玖弎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三个男人。 似是在鄙视这太不一般的缘分。 冷场继续。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季阿姨拉着午睡刚醒的Davie走过来。 看见玖弎,刚想对她说声抱歉,孩子起晚了。 再一抬眼,看见门口破天荒站那么多人,她便没好意思开口。 Davie揉着惺忪睡眼对玖弎说:“橙子老师,不好意思我睡过了。” 玖弎赶紧迎上去说:“没事的,老师今天也迟到了。” 说着牵起Davie的小手,一起往书房走去。 如释重负一般。 季阿姨也跟在后面离开了。 身后。 三个男人目送她们的背影走远。 毕景帆对六子说:“先上我书房坐会?” 六子点头说好。 三个男人穿过空寂的客厅,往楼上走去。 见周子翔跟在后面,毕景帆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还不走?” 周子翔扬起一张犯贱脸:“不走。” 毕景帆:“......” 三人脚步哒哒踩上实木楼梯。 周子翔又作死地补充:“就那个玖弎,我这一堆问题等着问呢,没问到之前,我都不走。” 毕景帆:“......” 楼下Davie的书房里。 玖弎强装镇定地给Davie上课,心思却还停留在刚才,根本没办法集中。 Davie平安夜在学校玩得太兴奋,整夜基本都没怎么睡。今天下午这觉没补透,迷迷糊糊的,头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打盹。 也没心思听课。 玖弎见状,干脆说:“Davie,我们去外面玩雪吧,好不好?玩一会再回来上课。” Davie一听要出去玩雪,登时来了精神,身子立马也坐直了,连连点头说:“好!好!” 玖弎:“那你去找季阿姨换身衣服,穿厚一点,戴上手套和帽子。” 还没等玖弎说完,Davie一下就没跑影了。 玖弎很快穿好衣服,在玄关处等他。 屋子里暖气烧得太足,玖弎穿着大羽绒服,热出了汗。 等了好一阵,Davie才被季阿姨领着走出来。 全副武装到牙齿,从上到下只露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 看见玖弎,他兴奋地说:“我都换好了,可以出去玩啦!” 季阿姨追在后面喊:“当心!”又不放心地叮嘱玖弎:“玖老师,小孩子疯起来可是不管不顾的,您多照看着点他!” 玖弎说:“好的。您放心吧。” 一出别墅大门。 来到花园里。 呼吸着雪后山间清甜的空气。 看着脚底眼前一色白雪。 玖弎直觉自己也被这雪净化了。 身体里污浊的东西都随呼吸排空。 无比轻松自在。 就连刚才被认出来时的尴尬,以及这层薄如纱翼的窗户纸被捅破之后,毕景帆会如何疯狂反击,都没所谓了。 随便吧。 反正她也知道的,被认出来,不是早晚的事么。 墨迹了这么久才戳穿她,大概对毕景帆来说,已经十分不易了。 雪地里,Davie兴奋地像只小兽。 随处抓一把雪,朝天空扬起来,看雪粒拉成一片白幕,纷纷飘落。 人也跟着蹦跳着,去追那落雪。 “Davie,”玖弎收回思绪,拍了拍手叫他:“我们来堆个雪人吧!” Davie说好,瞪着大眼睛问玖弎:“要怎么做?” 玖弎说:“咱俩先推一个大雪球出来。” 说着,她找了块花园里积雪多又干净的地方,和Davie一起滚雪球。 眼看着手里的小雪球一点点变胖,玖弎对Davie说:“咱们堆个大点的怎么样?” Davie当然愿意,戴着黄色手套的小手覆在雪球上,咯咯咯笑着和玖弎一起往前推。 花园里的积雪没人动过,十分蓬松。两人一边滚雪,一边拍打,砸实手里的雪球。 玖弎一时玩得兴起,偷偷攥了个小雪球,趁Davie不注意,砸到了他身上。 Davie遭遇偷袭,尖叫了一声,大喊:“我要变身雪人机甲!” 旋即开始了他的疯狂反击。 小手胡乱抓起一捧雪就往玖弎身上撒,玖弎躲闪不急,满头满脸的白雪,还有丝丝粒粒掉进了后脖颈里,冰凉透心。 她“啊”地叫出声,笑着又搓了个雪球往Davie身上砸回去,Davie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躲,最后还是挨了一弹。 空旷静谧的大园子里,女人和孩子的尖叫打闹声异常清晰悦耳,断续飘进二层书房。 毕景帆正坐在大转椅上和六子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听见声音,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映入眼帘的,是雪后夕阳下,一个女人带着个小孩,在大花园里追逐玩雪的场景。 原本一片雪白的花园,被他们踩出一串串黑脚印,中间裂出道细长深纹,连接一个硕大的雪球。 两个人跑了一阵玩累了,干脆齐刷刷睡倒在雪地里,然后爬起来,回头看自己刚才陷在雪里的印子。 不知女人对小孩说了什么,又是一阵清脆的笑声。 半扬着脸,呈给他一张从未见过的笑靥。 盛绽如夏花。 接着,两人拍了拍身上的雪,开始继续滚雪球,滚出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抱起较小的那个,摞到大雪球上面当雪人的脑袋,刚摞上去,脑袋裂开成两半,一半掉下来,只剩另一小半留在身体上,女人朝小孩做了个大哭的鬼脸,然后笑着,又继续加工起来。 毕景帆痴痴看着,不期然的,眼前飘落起十年前的那场春雪,也是这番白茫茫的景象。 。。。 放完寒假,刚开学的第二天。 这个城市因为一股西北向南刮来的冷空气,遭遇了几十年一遇的倒春寒,竟簌簌落落的飘起雪来。 那雪下了一天一夜,大到需要全校学生离开课桌,出动扫雪的程度。 相对于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们接到任务后的兴奋不已,整个高三从老师到学生,对后勤部作出的这个决定都十分抵制和不满。 老郭作为年级组长,甚至主动出面与后勤部协调,要求高三继续在教室学习。 僵持之际,恰巧被经过的校长撞见,一句“高三怎么了,高三学生不用在学校里走路吗”,将老郭怼了回去。 就在老郭垂头耷脑回到高三年级组,准备通知这个消息的时候。 已经被漫天白雪催生出强烈创作欲的毕景帆,在楼道里拦住了老郭,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地对他说:“郭老师,既然学生都得去,那咱就把这事整得有意义一些。您想,这应该是全体高三学生在学校里见到的最后一场雪了吧,您看给组织动员一下,除了扫雪,也可以借着雪景,给学生们拍一些集体照啊,小合照啊什么的,让同学们调整放松一下,既有纪念意义,而且,还有助于解压。” 郭老师听他长篇大论说完,知道他不过是想让学生当群众演员,好给他的片子抓拍一些难得的雪景,当然,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衬托玖弎。 但他也觉得毕景帆说得不无道理。 毕竟,再有短短几个月,这些学生们就要各奔东西了。 让他们在这雪中校园里留下一些美好的记忆,确实也还蛮有意义。 他不做声,便是默许了毕景帆的提议。 毕景帆见状,赶紧下楼去准备拍摄任务。 刚踩下两级台阶,眼角扫过一个人影。 抬眸再看,竟是玖弎。 毕景帆拍了她这么久,已经基本可以从她的表情和眼神里判断她情绪的起伏变化。 见她有意低垂眼帘慢悠悠走着,装作没看见他的样子,便明白了。 她应该是刚刚在上楼时听见他和老郭说话,为了避开他们,故意放慢了脚步,却没想到他会突然往楼下跑,撞了个措手不及。 他的唇角微微扯动,本想正好借这个机会,和她交代一下拍摄内容。 又怕太刻意的拍摄引起她的抵触。 多看了她两眼,毕景帆终究什么也没说,和她擦肩。 卷起一阵冷飕飕的风,吹过她的耳廓。 没多久,整个高三年级都加入了名义上的扫雪大军。 原本白茫茫一片的校园里,一下子就像瘌痢头上生了无数小跳蚤,蹦跶的人直眼晕。 不同于学弟学妹们干得热火朝天,绝大部分高三学生都在打酱油。 让毕景帆恼火的是,玖弎便是全场酱油打的最彻底的那个。 连外套都没穿,穿身校服就下楼了。 明明知道摄像机对着她,还将两手抄在口袋里,像是极为嫌弃那操场上的积雪,连沾都不愿沾一下。 身边,已经陆续有同学从象征性的扫雪转为开始认真玩雪。 也有老师,举起手机给同学们拍照片和短视频。 然而这一系列轰轰烈烈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她就像颗倔强的松,在雪地里孤傲孑立,冷眼看着周遭闹哄哄的一切,刻意避开所有的手机镜头。 难得有同学想找她一起拍照,她只消轻轻一摇头,便拒绝了所有善意的邀请,连嘴都懒得动一下。 到后来,她干脆站到了操场主席台后面的背光处,宁愿忍受着刺骨阴冷的风,也不让毕景帆拍到她的正脸。 六子在摄像机前朝毕景帆摇了摇头。 她呆的那地方太暗,雪天光线刺眼,长焦的光圈很难给,人也只露半个身子,拍出来的画面不好看。 直到这时候,毕景帆才反应过来。 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故意不让他拍她在雪中参加劳动,和同学一起玩雪,拍雪景照片的画面。 他甚至能够想象到她此刻站在那背光处的内心活动。 你不是想拍带雪景的么。 呵呵。我偏让你拍不成。 此前,她的不配合拍摄也不是没有过,比这更恶劣的情形也不是没有过。 但那些画面都是可以后期人为剪辑调整的,不像今天,这样难得的雪景,完全是老天赏脸,他毕景帆可遇而不可求。 于是。 身处这天地间一片混沌雪白之中,毕景帆此前对她所有不配合拍摄所积累下的怨气,终于在此时此刻到达了忍耐极限。 不远处,男生们正将扫出来的雪往一处堆,已经堆成了一座梯形的小山。 毕景帆一怒之下,叫过来两个正在一边堆雪,一边往彼此身上砸雪球的男生,让他们把手里的雪球往玖弎身上砸。 两个男生犹豫了一下,没敢动。 毕景帆冷冷地说:“没事,砸吧,拍摄需要。” 第43章 有导演的这句话撑腰。 那两个男生真就砸了。 手里一共四个雪球, 捏得十分瓷实,相继往不远处的玖弎身上砸过去。 把站在那冻的缩手缩脚的玖弎砸懵了。 她先是感觉到后背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打了一下,生疼。 下意识地要躲,结果还没等她躲开第二轮的攻击, 第三个, 第四个又朝她砸了过来。 她就像是个活靶子, 不等反应过来, 已经中了四弹。 本就单薄的校服一下湿了一大片。 她瞪着愤怒的眼看过来,发现是别的班的两个男生,她甚至都不认识。 抬眼, 再往稍远一点的地方看,她很快就发现了那架亮着红灯的摄像机,镜头正对着她,捕捉她脸上怒不可遏的神情。 闭着眼睛都能猜得到。 这一切都是毕景帆的授意。 她恨得咬牙。犯不上把雪球向那两个给他当枪使的男生砸过去。 那样反倒合了他的心意。 冤有头债有主。 她打定了主意, 弯下身子,终于从口袋里伸出那双生了冻疮的手,顾不上冻疮又痒又疼, 捏了两个硬邦邦的雪球,径直朝正坐在监视器后面的毕景帆走过去。 像她遭遇偷袭暗算一样。 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和机会。 将那两个雪球使劲朝他的头上和脸上砸过去。 一先一后,相差不过两秒。 伴随看到这一幕的师生以及摄制组人员的惊呼声。 砸开的雪球在毕景帆的头发上, 眉毛上,鼻梁上,嘴唇上散裂开,把他变成了一个白毛怪。 他的脸还保持着刚被雪球砸偏了的那个姿势,半天没转回来。 右边脸颊上开始火辣辣的疼。 在场的人都看出来, 玖弎这两下砸得, 完全不是玩闹或者恶作剧。 根本就是泄私愤, 有意用雪球打导演。 还是,使足了劲地打。 见毕景帆一声不吭,六子气不过,已经从摄像机前走了过来,用手指她,语气不善:“唉,玖弎你干嘛呢?!” 被毕景帆呵斥住:“六子!” 六子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他还想继续拍下去,住了嘴。 又走回到摄像机前。 这一过分出格的举动最终惊动了老郭。 也不管毕景帆有没有再拍。 他把玖弎拽到一边,开始言辞俱厉地教育起来。 在毕景帆的镜头里。 玖弎站在老郭对面,以受害者,同时也是胜利者的姿态倔强的扬着头,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不解释,不反驳,不分辨。 而坐在监视器后面的毕景帆。 因为六子发现了玖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来的手上,长着鲜红的冻疮,拉了个特写。 直到这时候,才看到她的那一双手。 一个寒假没见。 为了省钱而没请护工。 每天在冷水里洗涮做家务。 她那双原本又瘦又白的手,变成了红白相间的赤豆粽子,可能是刚才攥雪球太过用力,有一处还裂开了个血口。 他眉头紧蹙,盯着那双手又多看了两眼。 心头猛地一抽。 不忍再看。 竟第一次在监视器前,别开了眼。 老郭对着玖弎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最后挥了挥手,又摇了摇头,放走了她。 上课铃响。 喧嚣的操场上逐渐归于平静。 只剩下摄制组的几个人在那收拾设备。 六子一边装箱,一边对毕景帆感慨:“这个小姑娘,不简单。” 毕景帆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恍若未闻。 当晚。 毕景帆没去玖弎家里吃饭。 玖弎以为他是在和自己置气,有意没来。 没来也不说一声。 害得她多做了他的饭菜。 吃完饭,收拾了碗筷,正要回屋做功课。 门铃响。 她狐疑地走过去开门。 不出意外,看见了正站在门边的毕景帆。 他也不看她,上来就往她手里塞进一个白塑料袋,呐呐道:“每天下水之后,还有,晚上睡觉之前,记得擦。”他顿了一下又说:“手红成这个死样子,还怎么拍。” 说完,转身就走。 玖弎愣了一下,在背后叫他:“喂。” 毕景帆脚步顿住,头微微一偏。 听见她问:“你吃饭了吗?” 就像赌气似的,他闷闷回了个:“吃了。” 她叹了口气,悠悠道:“下次不回来吃,提前说一声。” 说完,便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 窗外,女人和小孩已经堆出了一个雪人的样子。 毕景帆根本没留意到什么时候,周子翔和六子也起身站到了窗口,往楼下看去。 周子翔说:“你丫就是故意的吧,我听时雨说你一开始想找男家教,后来改选了个女的。” 毕景帆抱着手臂,视线并未收回,淡声道:“我这是,关爱弱势群体。” 不等周子翔反驳。 六子好奇地问:“玖弎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呢,生活的怎么样啊?” 周子翔对此很有发言权:“在一个民办教培机构当老师,养活自己肯定没问题。根本就不像他说的,”说着他瞟了下毕景帆:“是什么弱势群体。” 六子感慨:“哎,说起来,这时间过得也真快。十年,一晃就这么过去了。十年前,景帆还是大学刚毕业的毛头小伙子呢。” 周子翔也很感慨:“哎,当年还不知道把人小姑娘欺负成了什么样,吓得人家十年过去了,还心有余悸呢,见了面都不敢认。” 毕景帆抬眼,满是警告意味:“我看你丫今天有点飘,当心乐极生悲。” 周子翔白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向窗外,动情道:“不是飘,是激动,我今天终于看到了玖弎,比电影里还要好看。我一会准备问她要个签名,再加个微信。” 毕景帆像是真动了怒:“滚蛋。” 周子翔一点也没有在怕的,拿眼点了点花园里已经堆好雪人,正拉着Davie往屋子里走的玖弎,笑眯眯地说:“别别,人家那么嫌弃你,我不得留下来帮你说说好话啊!” 见毕景帆拧着眉头不吭气,周子翔若有所悟地替他说:“要不要,一会留她下来吃晚饭?” 六子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附议着点了点头。 在毕景帆这里。 今天有意请六子来,就是要赶着玖弎也在,让他们碰上一面,从六子口中,让她从玖芊忆变回玖弎。 如今,这个目的已然顺利达成。 得寸进尺一些,能留她下来一起吃个饭,当然更好。 不过他也知道这希望渺茫,并且,在这件事上,六子能发挥的作用不大。 倒是周子翔,嘴上没长几根毛,最擅长的事就是软磨硬泡,舌灿莲花。 说不定,能把她说动了也未可知。 正想着,周子翔拍了拍他的肩,仗义地说:“你这不说话可就是同意了。等着,一会等她下了课,我去和她说。” 。。。 玖弎今天来晚了,又和Davie在外面玩了那么长时间。 上完课一看表,已经七点多了。 Davie下了课还不想让她走,跟着她一起从书房出来,小手拖着她,说一定要送她到大门口,一脸的依依不舍。 刚走到客厅。 玖弎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玖小姐,请留步!” 玖,小姐? 玖弎一回头,看见了刚进门时见到的那个咋咋唬唬的男人。 不禁蹙眉。 他不是知道她叫玖弎吗。 第一次见都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 怎么现在反倒改了口。 男人很快走近,热情地说:“你好,我叫周子翔。是你的铁杆粉丝。今天有幸相见,我实在是太激动了!” 以玖弎的性格,很受不了陌生人一上来就这样过分热情地寒暄。 她的神情颇有些不自然,只朝他略一点头,表示礼貌的回应。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脸皮会是毕景帆的十倍厚,根本也没把她的冷漠当回事,依旧热情不减地说:“玖小姐,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 玖弎看着这个名叫周子翔的男人。 唇红齿白,油嘴滑舌。 刚要开口回绝,被Davie抢先一步,蹦着道:“好,好!橙子老师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 玖弎摸了摸Davie的小脑袋,对周子翔抱歉地笑了笑,说:“不了,谢谢。我还有事,要回去了。“ 周子翔早有预料,挽留道:“难得今天六子也在,都是老熟人了,况且也都这个点了,不差这一会功夫,您就吃了饭再走吧。” Davie可怜兮兮仰起头,大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要哭,急切地搓着小手道:“求求你了橙子老师,Please,Please!” 也不知他从哪学来的这一招。 搞得一般大人看到都很难有抵抗力。 但玖弎不一般。 她是只要心肠想硬就能硬下来的玖弎。 只见她半蹲下来,对Davie说:“Davie,乖,老师是真的有事要走,听话,好不好?” Davie咬住下唇,就是不松口。 周子翔站在一旁助攻:“你要真走了,估计小朋友要哭着吃饭了。你看这外面天都黑了,下了雪路也不好走,等吃完饭我开车送你回去。保证不会耽误太久。” 最后这一点,倒真是稍稍说动了玖弎。 她知道来的时候打车有多难。 现在天一黑,路上还有积雪,估计回去更难打到车。 要是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公交车站等公车,再换地铁,回家不知道要到几点了。 她知道,这个周子翔开口留她下来吃饭,一定是毕景帆的授意,或者,至少是毕景帆默许的。 但她的真实身份刚在他面前彻底曝光。 如果留下来,这顿饭一定不会那么好吃。 到底要不要当他不存在,先蹭个饭,再蹭个车。 在这样饥肠辘辘的积雪的冬夜里。 还是不为五斗米折腰,饿着肚子,义无反顾地迈入冬夜风雪中。 正犹豫着。 听见六子哥说话了:“铜锅涮肉,有没有兴趣?” 玖弎循声看过去,见毕景帆和六子哥从客厅另一头走了过来,六子哥说:“走吧玖弎,铜锅都支好了,听景帆说,羊肉都是今早从口外现杀现切的,难得能吃到这么新鲜的涮羊肉,不吃多亏得慌!” 周子翔趁机打感情牌:“导演,摄影,演员,粉丝。基本要素齐备啊。我看,这顿饭,就当是庆祝《玖弎》十周年再聚首吧!” Davie继续:“Please!” 就连季阿姨都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笑着小声对她说:“吃完再走,热热乎乎的,哈!” 玖弎:“......” 眼神投向毕景帆,见他似笑非笑的,和大家伙一齐瞅着她。 实在是,盛情难却。 懒癌发作。 肚子又饿。 还馋那现杀现片的口外羊肉。 心一横。 她点了点头。 反正又不是没和他一起吃过饭。 今天还有这么多人。 她就闷头吃呗。 还怕自己是那羊肉。被他吃了不成。 这样给自己打着气。 玖弎点头说“好”。 Davie兴奋的一蹦三跳,牢牢牵着她的手,像是生怕她半道反悔,拉着她一起往餐厅走。 这还是她第一次绕过这间别墅的楼梯往里走。 餐边柜,壁炉,酒柜,欧式长条餐桌。 餐厅里的陈设清一色延续客厅家具的北美原木风。 装修考究而不奢华。 主人已经很刻意的在低调暗示。 我不是大金牙。 那张摆在餐厅正中,夸张的实木大餐桌。 玖弎目测了一下,大概可以满足三四十号人同时用餐。 坐在这头的人要和坐在那头的人说话,不用话筒就得靠喊的。 然而在这张餐桌上,玖弎并没有看见六子哥所说的铜锅。 跟着他们继续往里走。 原来餐厅后部还有一扇对开门。 门一打开,是一间类似包间的三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 墙体贴金丝壁纸,软木包边,房间里摆放一张白色实木圆桌,八把实木椅。 圆桌正中,特别定制的大铜锅正滚滚冒着蒸汽。 圆桌转盘是电动的,已经备好的涮肉、菜、各式调料,都随转盘缓缓移动着。 圆桌外围,餐品用具也已备齐。 毕景帆招呼六子上主座,六子坚决不干,一个劲推搡,结果还是毕景帆在主座上坐下,六子坐他左手位。 剩下挨着他的右手位,玖弎觉得理所应当是周子翔坐,自己最好坐在离毕景帆最远的位置上,因而一进包间,她就在门口站着,拒绝往里多走一步。 “女主角站那干嘛呀?快过来呀!” 周子翔见状,走过来拉她。 拉不动。 玖弎意志坚决:“我坐这就行。” “一共没几个人,你坐这么远干嘛呀!” 周子翔表示十分不理解,加重了拉她的力道。 六子也开口了:“来吧玖弎,在景帆这,不就跟自己家一样,别拘着了。” …… 玖弎勉强往里走了两步。 还没站定。 只见毕景帆斜斜抬眼看她,说了自她留下吃饭后的第一句话:“已经原谅你了。就坐这吧。” 第44章 他说, 已经,原谅,你了。 …… 玖弎一口气噎在了半道。 原谅她,什么? 她做错了什么, 需要得到他原谅?! 敢情他把她没认出他来, 当成是她犯的一个可大, 可小的错误。 然后摆一副高姿态, 宽宥她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 我已经原谅你了。 操! 玖弎怔在那默默骂人的功夫。 周子翔已经顺势把她推到毕景帆的右手边,按着她坐下了。 自己准备挨着她坐。 被Davie挤开了:“我要挨着橙子老师坐!” 周子翔对Davie谄媚一笑:“小鬼,坐叔叔腿上,叔叔喂你吃好不好?” Davie嘟嘴:“不!好!” 周子翔一向怕小孩, 知道自己争不过,只得撇了撇嘴,绕场半圈, 在六子身边坐下了。 季阿姨挨着Davie,坐在了玖弎最羡慕的位置上。 见大家都已落座。 毕景帆拧开面前一瓶93年份的茅台,周子翔看了眼每人面前高脚玻璃杯里的鲜榨玉米汁, 问毕景帆:“你不来点酒?” 毕景帆轻描淡写:“我晚上还要出去。” 说着眼皮微抬,若有似无地往玖弎那瞟了一眼。 玖弎压根没看他,嘴唇微微一抿,心想,Davie说得一点没错, 果真是个一到晚上就往外跑的吸血鬼。 周子翔却没当回事, 和六子说:“那怎么着, 我陪您喝点?” 六子有点不好意思:“你不是开了车来的?” 毕景帆:“他家里七八个专职司机,你还怕他回不去?” 周子翔被他捧得很舒服,讪笑道:“不要过分夸大,专职司机也就两个,其他都是兼职。” 毕景帆没搭理他,起身帮六子斟酒。 然后把酒瓶往餐桌上一搁。 周子翔不满:“我的呢?” 毕景帆眉梢一挑:“什么意思?” 周子翔嘿嘿笑着,贱兮兮的:“就是我自己来的意思。” 说着,自己也倒了一杯。 桌上的女人和小孩看着男人们倒酒。 表情各异。 季阿姨是一贯的敬仰状。 毕先生做什么都是对的,都让人心悦诚服。 Davie觉得无聊。 小手在那抠桌布,小腿悬在半空晃啊晃。 玖弎眼观鼻,鼻观心,大概看出了周子翔的来路和与毕景帆的关系—— 臭味相投的富二代,除了一张嘴没别的本事。 或许,还是个很能得女人欢心的花花公子哥。 给他打上这样的标签之后。 男人们推杯换盏,一杯酒下肚。 终于可以开吃了。 锅大,桌子更大,玖弎坐着,胳膊伸直,将将能够到锅边。 距离夹起里面的涮肉,就差那么一点点。 她用余光瞄了眼那几个男人。 胳膊都比她长。 伸出筷子去夹锅里面的肉。 毫无压力。 甚至坐她旁边的毕景帆。 手里的筷子十分优雅地伸出去,夹起里面一片薄而嫩的肉片。 胳膊肘还是半弯着的。 嘁,吃个涮肉都那么从容自得的样子。 气谁呢。 再看季阿姨。 她也够不到。 但她有小孩子打掩护。 一直半弯着身子站着,夹起来的肉都放在Davie面前的餐盘里。 自己偶尔跟着吃一两片。 哎,对于需要照顾小孩的阿姨,这样的姿势谁也不会说什么。 可如果放到她身上。 她也半屈着大腿,站着夹。 就感觉。 这女的,也,太不斯文,太没教养,太猴急了。 …… 六子吃着涮肉,简直赞不绝口:“我从没吃过这么鲜嫩的羊肉片!太好吃了!” 周子翔吃得只剩下点头的份了。 玖弎听他们夸着,看他们吃着,默默喝了一口温热的玉米汁。 还没回过味道来。 坐她旁边的那个男人开口了。 朝着她的方向,看着她的餐盘,好奇大过关心的样子。 慢条斯理地说:“你怎么不吃啊?” 桌上所有正在埋头吃肉的人,一下子目光全部投到她身上来。 像舞台追光,紧盯着她看。 六子说:“就是,玖弎怎么不吃啊,可好吃了,赶紧尝尝!” 周子翔塞了满嘴的肉,还是只顾点头。 毕景帆唇角一扯,眉眼带笑,语气轻佻:“怎么?在等我帮你涮?” 玖弎:“.…..” 周子翔终于咽下了嘴里那口肉,看热闹不怕事大说:“这问题你丫还好意思问?” 六子看了眼一直半屈身站着的季阿姨,回过些味儿来,直男附体地问:“玖弎是不是够不着啊!够不着就站起来吃!这有什么的,别拘着!” 玖弎:“……” 她事先料想到了留下吃这顿饭的不易。 却还是低估了难度值。 这边。 六子和周子翔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毕景帆已经夹了一筷子刚涮好的羊肉,轻轻搁在了她的碗里。 “吃吧。” 这么近的距离,他收回了手里的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话里带着几分玩味:“早说啊,不就早有肉吃了。” 玖弎:“.…..” 吃下一筷子由毕景帆亲自涮好夹给她羊肉片。 玖弎暗沉的脸色蓦地转亮。 这也,太他妈的,好吃了吧! 入口即化,不肥不腻不膻不柴。 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涮羊肉! 想起上次和梁玟夕一起吃的老北京涮肉,简直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就这一筷子,怎么能吃过瘾呢...... 就按六子哥说的。 她也别拘着了。 直接站起来吃吧。 刚准备起身。 又是一筷子涮好的羊肉,轻轻巧巧落到了她碗里。 她略一抬眼。 正对上了毕景帆了然带笑的视线。 带着喂宠物狗一样的满足感,安抚道:“慢点吃,导演给你涮,肉管够。” 扛不住美食的诱惑,玖弎彻底破罐子破摔,感激到:“那太好了,谢谢导演。” 毕景帆:“.…..” Davie在饭桌上坐不住。 吃了没两口就下桌满地跑了。 季阿姨追在后面喂。 要在平时,毕景帆早就发火了。 今天他竟和没看见似的,也追在后面喂。 这边玖弎刚吃下去,那边就给续供上。 一边投喂,一边还不耽搁和六子哥聊天。 听六子哥几杯茅台下肚,开始往外倒苦水,说他去年刚离的婚,三岁的孩子判给前妻了。 “干我们这行的,一年有多半年不在家。回来老婆给你戴顶绿帽子,太他妈得正常了。” 玖弎知道六子哥说这话是无心的,纯属酒后自嘲而已。 不过听在她耳朵里依旧十分刺耳。 下意识的,她把头低了低。 听他继续说:“是被我回来撞见的,操他妈的,搞到家里来了!我在外面累死累活挣钱给他们娘儿俩花,她倒好,趁我不在家,搞破鞋!那我还能忍?!我要是忍了,就真他妈的不是男人了!” 说到这里,他喝了一口酒,顿了顿,才又说:“离的时候,和我分财产,要我把现在住的那套房子给她,存款也要对半分,每个月还要我支付3万块的赡养费。” 周子翔听了,气得拍桌子骂:“他妈的她是过错方啊,法院不能这么判吧!” 六子此前激奋的情绪黯了些,摇了摇头,说:“是我,看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况且那毕竟也是我女儿啊,我怎么舍得她跟着她妈受苦呢,就都同意了。哎,我他妈这是,净身出户!”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道:“这女人呐,心狠起来,是真狠呐!” 玖弎已经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脸色煞白的。 刚吃下去的羊肉开始抽搅反胃,恶心。 想吐。 她强忍着,站起来小声说:“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说完,急急忙忙跑了出来。 才发现,这屋子大的像迷宫,那么多房间那么多门,又没有洗手间的指示牌,根本不知道要往哪走。 幸而看到季阿姨追着Davie一边看电视一边喂饭,赶紧跑去问季阿姨洗手间在哪,季阿姨指给了她。 冲进洗手间,将门反锁,玖弎对着抽水马桶干呕了两声,终于还是没忍住,“哇”得一声,把刚吃下去的羊肉全吐了。 可惜了。 这么好的羊肉。 暖胃都还没暖到十分钟。 就带着彻骨的寒意,全都离她而去了。 她冲干净抽水马桶,站直了身子缓了好一会,才洗了个手,开门出去。 季阿姨和Davie还在客厅里看电视,见她出来,季阿姨笑着说:“刚毕先生还找你呢,快去,再多吃点!” 毕景帆找她? 玖弎勉强对她笑着点了点头,走回餐厅。 推门进去,桌上的一瓶茅台已经见底了。 六子和周子翔都喝得上了头,脸红得跟关公似的,一人点上一支烟,在那里吞云吐雾。 毕景帆看见她,眉心抽动了一下,幽深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直到她在他身边坐下。 隔了两秒,才问她:“你没事吧?” 声音、语气,甚至眼神,都是关切的。 然而。 想起昨天在Davie学校玩游戏被撞了之后,他也曾问过相同的问题—— 你没事吧? 于是,玖弎很自然地将他的关心理解为,你没事吧,没吃过涮羊肉啊,才吃这点就跑厕所,出息! ...... 她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还没等开口反驳,听见六子大着舌头问她:“哎,玖弎,你奶奶,她老人家后来怎么样啊,我记得那会拍摄快结束的时候,她住院来着。” 这六子哥,今天大概就是存心来找她不痛快的。 还都是无心之失。 让她简直吐槽无力,回应无力。 再好吃的羊肉,也都没了胃口。 玖弎面色一沉,淡淡道:“去世了。” 一般,话说到这里,知趣点的人都会来一句,啊,真对不住,我不是有心要问的。 便把这话题带过。 不再提及。 除非当事人自己愿意继续说。 可六子显然喝高了,只忠实追随自己内心想要的答案,眼睛木然的看过来,问:“啊?什么时候的事啊?” 玖弎:“……,十年前。” 此语一出。 她便感觉到了来自毕景帆的视线。 那里面包含了什么。 她不知道,也不敢看。 把头朝另一边偏了偏。 六子:“啊?十年前,那不是我们拍完片子不久的事?” 周子翔不胜酒力,按灭了手里的烟,趴桌子上睡起来。 根本不关心这桌上的人都在说什么惊人的大事件。 玖弎睫羽低垂,唇角微微抽动:“……嗯,那年冬天。” 拜托醉鬼,可以换话题了吗。 你不过是酒后听故事,听完睡一觉就全忘了。 可这么挖伤疤的故事,她玖弎不想说,不想说不想说不想说啊!! 很遗憾。 六子听不见她内心深处的哀嚎。 继续拉着长音问:“怎么走得那么突然?” 玖弎:“术后再次突发脑血梗,没救回来。” 终于,六子把他想问的都问完了,沉思着,闭了嘴。 而坐她旁边的这个人,眼神就再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玖弎很想当作不在意。 可他的眼神就像两颗钉,拿锤子一点点往她脸上砸,像是砸进去了。 让她极不自在。 她脸上写了字吗? 一本引人入胜欲罢不能的小说? 很对他的胃口? 看那么入迷?! 玖弎忍无可忍,回瞪了他一眼,问:“有事?” 出乎她意料的。 他竟点了点头。 柔声说:“嗯,吃好了吗,我送你回去。” 玖弎一愣,旋即点头:“.......,嗯,走吧。” 这是玖弎第二次坐她的车。 这车高的,每次上车都感觉像在爬山。 坐好后,她像是条件反射,赶紧自己系上安全带。 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车门关上,车里的灯光倏然灭掉,黑暗中,汽车发动,两个大灯将前路照得通亮。 四驱雪地模式,宽大的轮胎稳稳碾压山路上零星积雪。 暖风从空调口喷送出来,带着好闻的茉莉花香。 一点点吹散涮羊肉的气味,还有,刚才桌上的不快。 车开出别墅区,玖弎不太放心地问:“六子哥他们怎么办?” 毕景帆轻描淡写:“会有人来接。” 玖弎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毕景帆懒洋洋的提醒:“你不是应该有更重要的事和我说?” 玖弎:“?” 大脑开始迅速运转。 没有啊。 我没有啊。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她假装不认识他的事,他现在终于逮到机会开始找她秋后算账了? 他刚才不是还说,已经原谅她了吗。 也是,不然他哪会有这么好心,突然说要送她回去。 大脑正无序乱转着。 听见他悠悠道:“你家地址。” 玖弎:“.…..” 长舒一口气,赶紧报小区名:“天畅园。” 车里一瞬安静下来。 可怖的安静。 玖弎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漂泊无依,身家性命全无所系。 只剩下紧张。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 手心都出了汗。 后知后觉的发现,蹭车的难度值居然比蹭饭还要高。 就他们两个人的黑暗密闭空间里。 她甚至能够听见他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好像他随时蹦一句话出来,都有让她窒息的危险。 车开上机场高速。 导航显示,躲避拥堵的道路也红到发紫。 毕景帆倒是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慢慢悠悠地跟在车队后面,一点点往前蹭。 食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 像是闲得无聊。 他突然开口,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怪不得。” 玖弎登时绷紧了神经。 等他的下一句。 等了半天,他也不继续说。 她就一直绷着,也不问。 就在她以为他只是自言自语,其实没什么话要对她说,开始放松警惕的时候。 他才大喘气地说出了下一句:“你让我叫你久久。” 玖弎:“......” 看来这事在他这里是没完了。 成了他随时都能拿出来,嚼得津津有味的梗。 他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一眼:“这样想想,你都暗示过我多少次了,”见她脸上的表情僵硬,他的唇角不觉又向上弯了一些,吊儿郎当地说:“哎,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当年那个玖弎,小孩子脾气,一点没变。”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才又道:“我一时没认出你来,你就主动说啊!让我叫你久久,我没反应过来,还骗我说发错微信了,都是成年人了,哪那么容易就发错微信,我也是,居然还信了。” 说着说着,他又“噗嗤”一声笑了:“第一次见我,居然还叫我,‘及先生’......” 第45章 玖弎:“......” 原本, 她已经打算息事宁人了。 才会由着他说这一大段一大段的废话。 结果看来,她的沉默,不但换不来息事宁人。 反倒让他像只秋后的蚂蚱,抓紧时间疯了似的瞎蹦跶。 玖弎运了运气, 开始了她的反击:“要我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你还是当年那个毕景帆, 小孩子脾气, 一点没变。” 大概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口。 他愣了一下。 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不易察觉的一下。 玖弎还是察觉到了。 她于是接着说:“我是换了名字,可我又没整容, 一张已经长定型的脸,没发胖没变瘦,变化有那么大吗,至于你一个当导演的, 当年盯着监视器看了半年,如今又从线上看到线下,愣是没认出来?” 说着她不屑地轻嗤了一声:“骗鬼呢!” 毕景帆死鸭子嘴硬:“变化就是有那么大。” 暼见她翻了个大白眼, 他气定神闲,不带半点心虚地补充:“变得更漂亮了,我都没敢认。” 玖弎:“......” 两人绊着嘴。 汽车已经不知不觉开过了堵点。 车速一快起来, 谁都不再说话了。 车里一下又恢复了安静。 玖弎觉得,还是安静下来的好。 至少不用为那个混蛋动气。 可惜没能安静多久。 毕景帆又说话了。 看上去一本正经地问她:“你看我的变化大吗?” 玖弎撇头看着窗外,没吱声。 他不依不饶,语气骚包至极:“嗯,问你呢?” 玖弎胳膊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回过头, 拿眼角瞟了他一眼, 不耐地说:“没点自知之明的吗,变化大得我都没认出来!” 十字路口,正赶上一个红灯。 毕景帆的手离开了方向盘,身体朝她一点点靠近,桃花眼开始对她放电:“是我,变得太帅了,所以你没敢认?” 玖弎刻意忽略他身体的逼近所带来的压迫感,忽略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柑橘烟草味,忽略他呼吸间已然喷吐在她脸上的温热气息。 佯装镇定地看了他一眼。 近在咫尺的一眼。 深棕色的瞳孔里,有火光在噼里啪啦的炸。 玖弎架不住,刚对上,又匆忙避开。 心跳加速地扯谎:“变得,老太多......” 毕景帆紧盯着她看了两秒,突然“嗤”地轻笑出声。 表明她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信。 也不介意。 然后,他缓缓将身体坐正了,重又回到方向盘前。 玖弎直感觉,自己周遭的空气都被他过来的这一下全部抢光了。 就算和他已经拉开了安全距离。 她依旧呼吸不畅,大脑缺氧。 心率不齐,面红耳赤。 还没缓过来。 他又开始对她进行新一轮的灵魂拷问:“为什么要改名字?” 玖弎:“......” 毕景帆:“嗯,问你呢?” 见她不答,他又挑衅道:“为什么每个问题都要我至少问两遍?” 玖弎:“你为什么有那么多问题!闭会嘴不行吗!” 半晌。 毕景帆淡淡地回:“行。” 就真的,闭上嘴了。 一直到,车子开到天畅园小区门口。 玖弎说:“你就停这吧,我在这下。” 毕景帆才开口说:“开进去,有东西给你,怕你拿不了。” 玖弎朝后座看了看,是空的,不禁蹙眉问:“什么东西?” 毕景帆不答,问她:“门牌号。” 僵在这里,正堵在出入口,后面有车开始按喇叭,毕景帆却半点让一让的意思都没有。 玖弎急得脱口而出:“8号楼11单元306。” 毕景帆这才满意的重又发动汽车,继续往小区里面开。 终于,车停到了8号楼下。 玖弎推门准备下车。 毕景帆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印着圣诞老人的纸袋递给她:“呐,给你的。” 玖弎狐疑:“这什么?” 毕景帆:“怕你晚上没吃饱,加餐。” 玖弎皱眉,这就是他说的,怕她拿不了的东西? 又看了眼包装,忽然想起来,很可能是自己和Davie做的圣诞饼干,于是道谢接过。 毕景帆:“不客气。” 玖弎下了车,走到单元口。 身后的车灯还亮在原地,毕景帆的车一直没开走。 直到,她上楼回家。 从客厅的飘窗看出去。 那辆庞大到和这个小区格格不入的汽车,才缓缓开出狭窄小径,融入夜色里。 玖弎洗手换了衣服。 然后舒服地卧倒在柔软的香蕉抱枕上。 打开那个小纸袋。 果然,是她和Davie做的圣诞饼干,也不多,大概十来块的样子。 拿出来,刚准备尝尝味道。 忽然发现,这一袋子饼干,除了三棵圣诞树和两个圣诞老人,其余全部都是字母“B”。 毕景帆这是,拿错了吧? 把Davie送给他的错拿给了她。 她于是又把饼干放了回去,原样包好。 拍照片给他发了条微信:【饼干拿错了,这袋不是我的】 以为他在开车,不会这么快回。 谁知他很快回了条语音过来,确定道:“没拿错,吃吧。” 玖弎:【这里面全部都是字母B,应该是Davie送给你的】 毕景帆接着发语音:“是吗?Davie没和我说啊。那怎么办,字母O已经全给我吃了。你就吃字母B吧。” 毕景帆意犹未尽:“味道还不错。” ...... 玖弎重又打开包装。 拿出一个字母B来。 对比刚才拿在手里的时候,突然多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特别像。 小情侣互赠的圣诞爱心礼物。 用彼此姓名的首字母做饼干,然后互相吃掉对方。 毕景帆已经把她吃了。 现在,轮到她来吃毕景帆了。 吃完,就互相属于彼此了。 ...... 玖弎有被自己恶心到。 嫌弃地把手里那个字母B重又丢回袋子里。 大概使大了劲,往袋子里一砸,那个B突然断成了两截。 好好一个B,突然变成两个半身,拧巴地躺在袋子里,让她有点于心不忍。 越看越闹心,她重又把那两个断了的B拿出来,干脆放进了嘴里。 浓浓的黄油香。 酥酥脆脆。 诚如毕景帆所说。 味道确实还不错。 吃了一块,忍不住,她又拿了一块。 晚上没吃饱,自己亲手做的小饼干,越吃越香。 直到下去了大半袋。 玖弎才发现,袋子里只剩下了圣诞树和圣诞老人。 她刚才竟一直在挑字母B吃。 已经把B全部吃掉了。 ....... 冲了个澡,临睡前。 毕景帆又发来语音:“吃了吗?” 玖弎明知故问:【什么】 毕景帆:【B】 吃了。 全部吃掉了。 还,只吃的B。 但她显然不能这么说大实话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撒谎,玖弎的心莫名跳快了起来,指尖敲着屏幕,回复:【没】 毕景帆的语音带笑:“怎么,舍不得吃?” 玖弎:...... 紧咬下唇,设想着如果她说吃了,他又会说什么无下限的话? 是不是会说,怎么,就那么急着把我吃掉? ...... 算了。 他不是别人。 他是毕景帆。 上辈子不知做了什么拯救了银河系的事。 老天才由着他这辈子如此祸害人间。 玖弎轻叹了一声,正准备关了手机。 见他紧跟着发了条语音过来,不知又是什么没营养的话,咬牙点开。 听见他语气慵懒,带着性感魅惑的暗哑,柔声道:“化雪气温低,路上湿。明天早上出门多穿点,换双防水的鞋。” ...... 就,忽然觉得,心口被人紧紧拿捏了一下。 下手的力道不轻不重,正是某处最缺的地方。 玖弎把头埋进被子里,觉得浑身燥热,又用脚把被子蹬开。 点开这条语音,又听了一遍。 想了想,还是回复了他一个:【好的】 紧跟着。 毕景帆:【//微信转账3500】 毕景帆语音:“抱歉,送你回去的这趟黑车没发票,不用发截图了。早点睡吧,晚安。” 静谧的房间里。 手机外放。 回响着一个男人低柔的声音:早点睡吧,晚安。 玖弎:【谢谢导演,晚安】 。。。 离开天畅园,毕景帆直接把车开到了工作室。 周日晚上的景帆工作室,灯火通明。 一边,编剧洪世宽正带着助理,按照毕景帆提出的修改意见,和工作室里的几个年轻编剧一起改剧本。 另一边,时雨一直在等他。 见他姗姗来迟,时雨心里有气,又不好明目张胆地发作,只是沉着脸,递给他一摞文件说:“这是昨天你提前走了以后,其他几位评审给出的评审意见,需要你在上面签字。” 毕景帆接过来,一页页翻看着,听见时雨又说:“你这样开着会突然撂挑子,影响很不好,以后谁要再请你当评审,估计都要好好想一想。” 毕景帆眼皮子一抬,视线落到时雨脸上。 看了他两秒,似笑非笑道:“哟,时老板生气啦?” 时雨知道他油盐不进,自己说多少都是在浪费吐沫星子,干脆闭嘴。 毕景帆不逗他了,低头仔细把评审意见看完,而后道:“我不签。” 时雨怀疑自己听错,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问:“为什么?” 毕景帆冷冷道:“我做评审,只看作品,只对观众负责。他们这些狗屁意见,只对出品方负责,对平台负责,这些都不是我的意见,我没法签。” 时雨:“......” 毕景帆:“昨天提前走也是。那样的评审会,开下去只是在浪费我生命。有那时间,我用来谈个对象不好?” 时雨晦暗的眼里迅速闪过一丝亮光。 谢天谢地,毕大少爷终于开窍了。 他今年完成老爷子给定的KPI有戏了。 他紧扣问题本质,很认真地说:“确实是,谈对象比较重要。” 毕景帆:“所以?” 时雨:“所以您就把字签了,后面我也不会再找您了,让您有更多时间和精力,好好谈对象。” 毕景帆:“......” 。。。 第二天一早,玖弎还在地铁里,接到快递小哥的电话,说已经到了乐创公司楼下,让她下来取快递。 玖弎一愣,不记得自己买了什么东西,问快递员,说是一个小纸箱,还挺沉,不知道是什么。 玖弎说她还要过会才能到公司。快递员等不及,问能不能给她放丰巢。 玖弎说好。 快递员再三叮嘱,让她记得取。 玖弎答应的痛快,结果,转头就给忘了。 一直忙到下班。 坐电梯的时候,她才看到毕景帆两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 是一条语音。 她点开,还没来得及调低音量,他的声音已经在电梯里响起:“别忘了取快递,一箱我的签名照。” 一贯拽上天的口吻。 接收到来自周边的那些问候的眼神。 玖弎:...... 出了公司,玖弎绕到大楼后面,冻得缩手缩脚地,扫码取出快递。 确实,一个份量不轻的箱子。 借着路灯光,能看见箱子上贴着机打的寄件单。 收件人是她的信息,寄件人栏空着,寄件物品写着:“日用品。” 日用品? 玖弎蹙眉。 头一次听说签名照属于日用品。 要怎么用? 贴门上镇灾避邪么。 抱着箱子,还没走出公司大门。 身边有车朝她按喇叭。 熟悉的短促的三声。 是代义能。 他今天走得早,和中介约好了要去签协议。 下班前,原本想问问芊忆要不要一起走。 又想起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拒绝的已经那么明显了。 他又何必再去招惹她,讨她嫌呢。 还是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就,当回一个普通朋友。 至少,在她有需要的时候。 他还有机会,能出得上力,帮得上忙。 比如现在。 看到她抱着个箱子,沿街慢慢走着。 他摇下车窗,完全是一种同事间的询问:“什么东西那么沉,我稍你去地铁站吧?” 玖弎下意识怔了一下,还以为他又要送自己回家。 却听见他说,捎她去地铁站。 很自然的,没有一丝刻意。 她动摇了一下。 想了想,自己走过去至少要十分钟。 还抱着一箱子毕景帆。 坐他的车去,最多也就五分钟。 于是点了点头,说:“好,谢谢能哥。” 上了车。 代义能看了眼被她抱在怀里的箱子,好奇地问:“买的什么好东西?” 玖弎尬笑:“朋友送的,日用品。” 代义能点点头,没再继续往下问。 一瞬安静下来的车里。 玖弎无聊地看着窗外,想起自己昨天坐在毕景帆车里时。 那种一阵强过一阵的,紧张到窒息的感觉。 神奇的,此刻坐在代义能的车里。 却并没有。 并且。 从来也没有过。 为什么? 她对着窗外闪烁的红绿灯影问自己。 为什么,会有这样悬殊的差别? 汽车很快开到地铁站。 因为路边不能停车,玖弎说了声谢谢便匆匆下车,目送代义能把车开走。 寒风扑面的一瞬。 抱着怀里一箱子某人的照片。 她忽然打了个寒噤。 激出脑海里一个荒唐的念头。 难道是因为—— 不喜欢一个人,和,喜欢一个人的区别? 不喜欢一个人,和,什么? 玖弎一怔。 将自己刚才没过脑的那几个字拎出来。 认认真真的过了遍脑子。 喜、欢、一、个、人。 ...... 她的心一缩。 就像久旱的枯木遭了电击。 燃起了星点野火苗,她手忙脚乱地要去扑。 然而。 这野火开始在干燥的旷野迅速燎原。 是怎么,也扑不灭了。 第46章 回到家, 玖弎拆开那个纸箱。 尽管有心理准备。 她还是呆住了。 入眼全都是摞得整整齐齐的毕景帆。 六寸大小,简洁硬朗的半身肖像,桃花眼带笑看着她放电,一百张捆成一摞, 足足五百张, 全部都有他本人的手写签名。 玖弎看得眼晕, 仿佛多看一眼, 那火势便又烧过一寸,能呼吸的氧气又少了一分。 直到。 她取出所有这五百张签名照。 发现压在箱子最下面。 还有一张单独放着的照片。 背面朝上。 她狐疑地拿起那张照片,翻到正面。 只看了一眼。 脑袋里瞬间“轰”得一声。 塌房了。 越烧越旺的野火开始急速蔓延, 点燃她全身。 血脉贲张。 下一秒,就感觉鼻子里有东西流了出来。 还以为是鼻涕。 用手一擦。 操! 居然是鼻血!! 她居然,对着毕景帆的半身裸/照! 流出了鼻血!! 赶紧抽了张纸巾搓成个长条塞鼻孔里。 晕乎乎的倒在沙发上。 头枕着大香蕉朝上仰。 胳膊举过头顶,手里攥着那张照片。 偷瞄了两眼。 实在是辣眼睛。 又忍不住想看。 视线从他的盛世美颜顺着往下。 宽而直的肩膀, 两根性感销魂的锁骨向上延展。 胳膊上结实有力的肱二头肌。 再往下。 两块结实的胸肌。 感觉鼻血又涌出来了。 再往下,胸大肌连接着规则的八块腹肌。 ...... 再往下。 是他手写的几个字: 赠:亲爱的久久 毕景帆 玖弎的眼睛直勾勾瞪着那几个字。 就在他松松挂在腰部,要掉不掉的裤子旁边, 他大言不惭,龙飞凤舞地写着的—— 亲爱的,久久。 瞬时感觉整个人就像被他点了穴。 定住了。 好像生怕自己自作多情。 她一边堵着止不住的鼻血, 一边对自己说: 这一切,一定,不、是,真的。 以她对毕景帆的了解。 寄这样一张照片。 又写下这样的一行字。 送给她。 唯一能够解释的原因。 只可能是他有意而为之的,十分幼稚的。 类似于愚人节以整蛊人为乐的一种。 恶、作、剧。 正杵在那热血上涌。 手机里突然收到他发来的两条新信息: 【被你看光了】 【所以, 你要对我负责】 玖弎:...... 她一手拿着手机。 一手拿着裸/照。 还, 留着鼻血。 做了一个深深的深呼吸。 然后, 以同样恶作剧的心理回复他:【并没有】 手机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飞快地发过来,仅仅一个字:【哦?】 挑衅意味明显。 玖弎涨红了脸,被他逼上梁山,生平第一次把尺度放那么开,回复他的疑问:【下半身没看到】 发完,她紧紧盯着两人的聊天界面,足有两分钟,那边就像死了一样。 毫无动静。 料他也没胆发一张全身裸/照过来。 玖弎这才感到终于扳回一城,心满意足地,将手机丢到一边,起身去浴室洗澡。 再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手机。 见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没回复。 玖弎不无得意地想,估计他这次真的是,死彻底了。 走进卧室,给手机充上电,刚关灯准备睡觉。 黑暗中,手机屏幕蓦地一亮。 她伸手去够,摸黑点开,发现,竟是死而复生的毕景帆。 时隔四十分钟后,发来的一条新信息:【真想看?】 玖弎对着这三个字,琢磨着如果自己回一个“嗯。” 他当真拽一张全身裸/照过来的几率有多少。 想了想,大概约等于零。 于是,毫无客气地回了他一个:【嗯】 那边又开始输入,一副有备而来的样子,竟似是很认真地在问她:【我这个人,很保守的。给你看了之后,你会对我负责么?】 这个问题问得,让玖弎莫名有点心虚。 怎么,照片还没看到,就已然进入下一环节了? 搞得好像,他真会给她发来一样。 玖弎抗拒地抖了抖肩膀。 不会吧,他不会真的那么无下限吧。 刚才那么长时间,不会是跑去拍自拍了吧。 ...... 思来想去,又觉得他是在虚张声势,于是嘴硬道:【先发来再说】 那边秒回:【那我就当,你同意对我负责了啊】 紧跟着,真的拽过来一张照片:【//图片】 黑白照,久远的年代感,画质不很清楚,隐约可见,是个小毛孩。 玖弎好奇点开,放大,看到了一个睡在摇篮床里的小婴儿。 光着个屁股,一手抱着自己的一只脚,使劲往前拽,正津津有味地,啃着自己的脚丫子。 照片右下角,是手写的几个娟秀小字:“帆帆半岁,留念” ...... 见她这边半天没反应。 毕景帆发了条语音过来:“久久,咱说话可得算话啊......” 玖弎:...... ...... 第二天一起床。 玖弎就感觉不太妙。 好像是上火外加着凉。 她感冒了。 头重脚轻,嗓子也肿起来,喝口水都和无数针扎一样,刺痛。 她翻箱倒柜,找了盒白加黑吃下去。 拖着步子,勉强支撑着去上班。 一天下来,有工作忙,玖弎感觉症状稍微缓解了一些。 晚上回家,累得没洗澡,吞了颗黑片,倒头就睡。 以为睡一觉就能好。 结果捱到第二天睁眼,嗓子完全哑了,根本说不出话。 头脑也昏沉沉地发胀,支撑着起来测了个体温,38.5。 这样的状态,别说上班,就连洗漱出门都很困难。 玖弎想给Emily打个电话请假,结果一张嘴,只能发出气声。 钻回被子里,给Emily发了条微信,又在办公软件上提交请假申请。 Emily很快回复:【好的,安心养病,特殊时期,照顾好自己,病没好全,别着急来上班】 紧接着,玖弎在APP上提交的病假的申请也被Emily批准通过。 玖弎:【谢谢Emily姐】 昏睡了一天,下午和傍晚一度烧到38.7。 家里没有药,没有吃的,难受地不想起床。 玖弎又一次深刻感受到了,单身狗的悲催。 烧得迷迷糊糊,想着自己以前一个人都是怎么扛过来的,想着自己上一次生病,有人在身边端茶倒水的服侍,好像还是在久远的十年前。 她迅速灭掉了幻想,点开手机,刚准备在送药APP上买点药,梁玟夕的微信早一步蹦出来:【昨天去看《返场》了,超好看。我最近准备把毕大导演的作品都恶补一遍】 玖弎:...... 梁玟夕:【一定记得帮我搞两张他的签名照哈】 一说到签名照。 毕景帆那张单独赠予她的照片又开始在她眼前晃。 晃得她的体温迅速又蹿升了一度,烫成了火炭。 见她半天没回复,梁玟夕干脆电话打过来:“呀扑塞呦,忙啥捏,微信也不回。” 玖弎用尽全力,嘶哑着嗓子说:“发烧了。” 梁玟夕一听她这声音,吓得不轻,惊呼:“矮马,咋整的,怎么还失身,啊不对,失声了?!多少度啊,去医院了吗?” 玖弎用气声:“说不出话,发微信吧。” 挂了电话,玖弎在微信里简单说了下情况,梁玟夕说今晚全部门加班,她一时半会过不来,玖弎赶忙说:【不用,我买了药,一会再叫个外卖,喝点粥,放心吧,死不了】 梁玟夕不太放心,想起了代义能,又怕玖弎不愿意,试探着问:【要不要,先让能哥过来,给你带点吃的?】 玖弎:【我谢谢你,千万别!!!】 梁玟夕:【那你先把退烧药吃了看看效果,我今晚估计要住加班房了,夜里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玖弎:【嗯,知道了】 这边退出微信聊天界面,还没来得及点开买药APP,那边又有新信息。 点开一看,这次是刚刚安静了一天的毕景帆:【照片挂咸鱼上了?】 玖弎本来就烧得头稀昏。 一看见他这条信息,脑壳瞬间就像炸裂开的疼。 她闭上烧得酸胀的眼睛,很不想搭理他。 攥着的手机很快又震了一下。 睁开喷火的眼,看见他又接连发来两条:【挂上去以后,发个链接过来看看】 【你答应了要对我负责的..】 玖弎:“......” 对着他前天发来的那张啃脚趾的半岁裸/照。 玖弎算了算。 今天周二。 距离周六去他家里上课还有三天。 她忽然很想让他在黑名单里呆三天。 让自己清净三天。 那将十分有助于,她的病体早日康复。 这么一想定。 她烧得滚烫的手指真就点击操作。 将他拉进了黑名单。 。。。 毕景帆花了一整晚,看完了洪世宽改出的第二稿剧本。 整体感觉比第一稿好很多。 人物形象塑造的更加立体。 几条故事线铺设的也清晰多了。 有几处逻辑上有问题的小地方,他都给标注了出来。 应该再改一稿,就差不多了。 干完活,又是洗完澡准备睡觉的时间。 习惯性地翻看了一眼手机里和玖弎的微信聊天记录。 昨晚给她发的那两条信息她都没回。 估计是之前对话的尺度太大。 她一时半会还没能缓过劲来。 想到这里,毕景帆困倦的脸上,绷紧的线条不觉柔和下来。 就她那点能耐,还想在他面前充胖子。 实在是,太侮辱他毕景帆的智商了。 这不,自己吃了哑巴亏。 不敢乱说话了。 毕景帆唇角带笑,关了手机正准备睡。 毕景鹂掐着点视频呼叫。 毕景帆淡淡道:“不是要死人的事,都等我睡一觉再说。” 听上去,是真累了。 毕景鹂一怔:“昨晚干嘛去了?” 毕景帆难得正经:“筹备新戏。” 毕景鹂:“确实不是什么要死人的事,就是告诉你一声,.....” 毕景帆:“挂了。” 毕景鹂:“那个玖芊忆,我前几天和她视频通话了。” 毕景帆:“......” 已经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举起屏幕,盯着毕景鹂看了两秒,冷冷道:“几个意思?” 毕景鹂眼角带笑:“你别紧张,没别的意思,你不肯去相亲,我总得看看那姑娘长什么样吧。要是带不出去,我怎么和老爷子交代。” 毕景帆:“......” 毕景鹂:“长得确实不错。唉,家里是做什么的?我看简历里家庭关系栏全都空着的。我提醒你啊,老爷子政审那关可不好过......” 话还没说完。 就被毕景帆直接按了挂断。 毕景鹂盯着黑屏愣了两秒。 什么意思这是? 她说什么了? 这臭小子,还真生气了?! 。。。 玖弎吃了两天药,烧已经基本退了,但嗓子还是说不出话来,鼻塞流眼泪,喷嚏一个接一个的打,眼睛都是肿的。 到了周四,实在没办法上课,她只能继续和Emily请假。 Emily在电话里让她这周都别着急去公司,等彻底好了再说。 一早,班主任小雅老师例行在班级群里发上课提醒。 玖弎今晚需要继续换别的老师代课,便没在群里发言。 很快,家长盖楼回复收到。 除了毕景帆。 被她拉进黑名单已经两天了。 这两天,他竟出奇地安静。 一通电话都没给她打。 玖弎猜想。 自从那晚之后,估计他也没再给她发过微信。 不然,以他的性格,发现被她拉进了黑名单,一定会打电话过来质问原因。 绝不会这样,甘于沉默接受。 管他呢。 玖弎想,不来找她不是最好。 难不成还上赶着等着他找。 可不知怎的。 心里又隐隐有一些计划外的小失落。 好像有一些本该发生的事。 没发生。 这两天睡多了,下午没觉。 她闲来无事,晃到客厅,一眼就又看到那箱已经在玄关放了三天的照片。 被冷落得够久,玖弎莫名有点于心不忍。 走过去,从里面抽了一张,找了个光线充足的地方,拍进手机里。 然后斜靠在沙发里的香蕉抱枕上,对着手机里的毕景帆,剪裁,滤镜,一通操作。 直到觉得满意了,才把他挂上咸鱼。 宝贝描述: “明明有颜值 偏要靠实力 新生代著名导演毕景帆 独家私人珍藏签名照 限量发售” 编辑完文字之后,需要输入宝贝价格。 玖弎从来不追星,没经验。 上网搜索了一下,一线当红艺人的签名照,一般标价在100-200元之间。 想了想。 鉴于上次标了高价导致把他砸手上的惨痛教训。 玖弎这次十分理智地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很合理的价位: 20元一张。 算了一下,如果500张都能顺利出手的话,也能挣个1万块。 再和毕景帆三七分。 嗯,又是一部新手机。 这么想定之后。 那位新生代著名导演的签名照便以20元一张的价位,被她挂到了网上。 。。。 Davie今晚表现的特别好。 自己吃饭,自己提前准备好了材料包,不到七点二十,就已经等在屏幕前准备上课了。 毕景帆踩着七点半进的家门。 Davie这个礼拜都没见到他,还以为他今晚不会来陪自己上科学课。 没想到,他竟赶回来了。 “B!”,Davie大声叫他:“已经开始上科学课了!” “今晚上课的又不是橙子老师!!” 毕景帆一愣。 最近电视剧进入了筹拍阶段,每天工作都安排得很满。 他今天一直在和洪世宽商量改剧本的事,没顾上看那个科学课的微信群。 现在点进去,发现将近七点的时候,群里才通知说橙子老师临时有事,换了别的老师来上课。 毕景帆不禁蹙眉。 这课换老师的随意性,简直越来越离谱了。 他走进Davie的书房,看了眼屏幕上那个从来没见过的老师,给玖弎发了条微信:【怎么又临时换老师?】 谁知没到一秒。 消息旁边蹦出了一个红色的警示符号。 显示被拒收了。 什么意思这是? 他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又连续发了两遍,都显示被拒收。 直接给她打过去,嘟嘟几声忙音后,是一个女人机械地重复着: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毕景帆不禁蹙眉,联想起她上次被人投诉的经历,预感不怎么好。 挂了电话,他给时雨打过去。 “帮我查一下,乐创今晚给B34XL2班级上课的橙子老师,为什么又调课了?” 时雨说:“好的。” 毕景帆:“尽快!” 第47章 用了不到十分钟, 时雨问到原委,电话打过来:“说是橙子老师病了,星期二开始就没去上班。” 星期二? 毕景帆回想了一下时间线。 不就是她收到照片后的第二天? 他那天还给她发了几条微信,她没回。 他当时没当一回事。 后面两天实在太忙, 他也没顾上。 怎么就, 病了? “什么病?” “就是普通的发烧感冒吧。” “知道了。” 时雨以为没别的事了, 刚准备挂电话。 听见毕景帆又像一个小学生似地, 很认真地问他:“那个,微信,发出去的消息被拒收, 是怎么回事?” 时雨:“......” 愣了两秒,时雨的内心活动是:老天!居然还有人敢,拒收,毕景帆的微信?! 赶紧回答:“被拉进了黑名单, 消息就会被拒收。” 毕景帆的嗓门不觉扬了起来:“黑名单?!” 操! 他妈的微信还有这么个玩意儿?! 那个女人是烧糊涂了么! 居然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见电话这头一直沉默,时雨试探着:“喂?” 毕景帆:“知道了。” 啪得一声,挂断了电话。 时雨在电话这头。 虽然不知道是谁得了失心疯, 胆敢把毕景帆拉进了黑名单。 但他知道。 那个人一定。 离死不远了。 。。。 玖弎捧着手机,一边在外卖平台上挑着晚上想吃点什么,一边时不时点进咸鱼看一眼, 她下午挂上去的宝贝被多少人点击浏览,有没有买家提交订单。 很遗憾。 宝贝挂到现在,没能激起一丝波澜。 她想了一下,都卖这么便宜了,还无人问津。 应该不是宝贝本身的问题。 很有可能是, 她的咸鱼平时活跃度太低, 被意向买家看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年头, 好东西太多,酒香也怕巷子深。 宣传很重要。 宣、传。 她于是点进微博,搜索《返场》电影官微,又搜索黄可欣超话、秦京超话,分别在下面为自己的宝贝打广告: 【想得到毕景帆导演的亲笔签名照片吗?戳我哦】 这边一条“戳我哦”刚编辑完。 毕景帆的电话打了进来。 玖弎惊得手一抖,手机差点没拿住掉地上。 看了眼时间。 七点四十。 嗯,估计是见她今天没上课,发微信也被拒收,打电话过来要理由了。 接么? 当然不。 她甚至都想好了。 周末去他家上课如果不巧遇见他,被他当面质问。 她就说,手机坏了。 拿出来给他看都行。 就是个,坏的。 那电话超识相,响了几声就不响了。 后面也没再打过来。 玖弎吁了口气,开始继续为宝贝做宣传推广。 看来这招效果还是不错的。 很快,在电影官微和黄可欣超话下面,都有粉丝戳她,问她去哪买,怎么买。 玖弎于是开始私聊发宝贝链接。 第一单交易做成功了之后,陆续又有几个粉丝来找她。 等她把第一波顾客忙完,再一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她还没吃饭。 一心一意忙着搞副业,忙得外卖都忘了点。 病了两天没怎么吃东西,现在感觉肚子里缺油水,正准备叫一份黄焖鸡米饭。 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玖弎莫名心里一拎。 第一反应是。 这么晚了,会是谁? 会不会是。 被她拉进了黑名单的毕景帆? 她一边警觉地问着:“谁呀?”一边走到门边,从猫眼里朝外看去。 一眼看见,被凸透镜拉成椭圆形的代义能的脸。 “是我。”他的声音低低传来。 不是他。 玖弎打开门的一瞬,很难说清楚自己心底莫名涌上的情绪是什么。 就有点像,小时候奔着一款很想买的玩具去到商店,结果被店员告之那款玩具已经没有了,让她买另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 她不喜欢。 自然不会买的。 门一开,代义能先是把外卖递到她手上,才说:“我今天晚上在食堂碰见Emily,才知道你病了。好点了吗?” 玖弎站在门口,没有请他进来的意思,点了点头说:“好多了。” 单听她说话的声音,并不会让人觉得她好了多少。 还是嘶哑的。 代义能眉头紧拧,抑制不住关切的问:“家里有药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 玖弎摇头:“不用,已经不发烧了。谢谢能哥。” 代义能将信将疑,却又看出她客套里的疏离,只能将担心压在心底。 “也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我在港式茶餐厅给你买了点粥和点心,都还是热的,你一会吃点。”他说。 “好,谢谢。”玖弎捧着外卖,身体堵着门,一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代义能识趣地收回逾矩的关心,说:“那你早点休息,我走了。” “嗯。”玖弎目送他转身,才迈出一步,她在背后叫他:“能哥。” 代义能惊诧地猛一回头,等她的下文。 “我真的好多了,年底事多,你明天不用再来了。谢谢说太多,又给不了你什么,总是不过意。不过今天还是要,谢谢你。” 代义能僵在那,约莫两秒后,紧抿唇角,微微点了点头,颓然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楼梯转角。 尽管来的时候已经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 只要能把那份热腾腾的粥塞给她。 其他的,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了。 他的车就停在楼下,开走的时候,又路过了正骑在马路牙子上的那辆高大的黑色越野车。 路太窄,那车又太宽。 看它半边车身跨在马路牙子上,一时半会不像是要走的样子。 代义能只能十分小心地一点点从那车旁蹭过去。 会车时,他怕自己的后视镜刮到那辆豪车,还特意摇下车窗,把自己车的后视镜掰折叠,等完全开过去之后,才重又掰开后视镜。 整个过程,他都没抬眼往那车里看。 不知道,那车里的人正居高临下地在看他。 带着审视,甚至是敌意的姿态。 一直到,他把车开出小区。 。。。 毕景帆赶到天畅园小区的时候,正好八点半。 一路上,他也没琢磨明白玖弎把他拉进黑名单的动机。 特别是,在生着病的情况下,还有精力把他拉进黑名单。 还又,不接电话。 他在小区楼下停好车,正准备上楼。 一眼就看到了停在正前方,那辆似曾相识的车,以及熟悉的车牌。 他认得,是那次停在南山别墅外,接玖弎回去的车。 车牌号后四位是7635。 见那车熄了火,主人从车里下来,提着外卖的袋子往单元楼里走。 毕景帆已经迈下车的腿又收回进车里。 半开的车门也“砰”得一声,重又狠狠关上了。 大灯熄灭。 他冷眼看着那个男人,西装革履,一副精英社畜的模样,昂首阔步地走进了单元门。 这一路上都没想明白的事。 在这一瞬间,好像忽然有了答案—— 玖弎的简历上写着未婚。 但并不代表她没有男朋友。 很有可能,这个男人就是,她的男朋友。 因为最近他的突然介入,给她和男朋友之间的关系带来了一些不必要的困扰和麻烦。 特别是,他寄了那样一张照片给她。 还写了那样一句话。 大概。 任何一个男人看到自己的女朋友收到这样的照片。 都会生气吧。 甚至。 他和玖弎之间发的那些微信。 会不会也已经毫无保留地被迫摊晒在了她男朋友面前。 他以导演特有的镜头感设想了一下那情景。 或许他们还为此有过一番争吵。 玖弎百口莫辩,恼羞成怒,当即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以此向男友明志—— 自己一脚绝不踩两船,一心绝不会二用。 这之后。 她便生病了。 毕景帆无意识地点开微信。 翻看自从他加了玖弎好友以来。 两人之间发过的所有信息。 车里开着暖风。 他忽而觉得冷。 就好像。 当年拍完纪录片,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剪辑室里,整整一个月没日没夜剪片子的感觉。 又回来了。 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楼道里的感应灯从一层亮到三层。 不多久,又从三层亮回到一层。 看着那个男人两手空空地从楼道里走出来。 为女朋友点的爱心外卖。 看来是已经送出去了。 作为对比,毕景帆又看了眼自己空着的双手。 再一抬眼,正对上那个男人摇下车窗,掰折了后视镜,慢慢从他车边开过。 也是。 女朋友生病了。 男朋友过来探病。 怎么能空着手呢。 怎么也要给她带点吃的吧。 可是他。 本打算直接进她屋里。 给她现做的。 十年前他也不是没给她做过。 她当时并没有拒绝。 还。 把他第一次手忙脚乱熬的粥,全都喝了。 想到这里。 骄傲如毕景帆。 向来高昂着的头颅。 又一次。 在这空洞无光的夜里。 缓缓垂了下去。 前后十年。 竟都是因为。 同一个女人。 。。。 玖弎关上门。 对着手里提着的外卖。 虽然饿。 却没什么胃口。 吃了药,简单扒了两口粥喝。 没一会,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眼皮子重得撑不住。 还不到十点,她就关灯睡了。 梦里。 折叠投进十年前的光影。 。。。 一模考试失利之后,她淋了场大雨。 第二天就开始发烧。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因为年级里不堪入耳的流言,她已经很久没和毕景帆说过话了。 一直在掰着手指算。 他还有几天能全部拍完。 还有几天。 可以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结果,大病一场,昏睡两天之后,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 竟还是那个阴魂不散的毕景帆。 搬个小板凳蹲坐在她床前。 深深的黑眼圈,冒出了一层浅青色胡茬的憔悴的脸。 看样子,好像他才是那个生病的人。 见她睡醒了,上来就问:“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玖弎哪有什么胃口。 一看见他,简直更没胃口。 翻了个身,背朝他,暗哑着嗓子低低说了声:“出去。” 然后,就听见他长而深的一声叹息。 脚步声一起一落,离开了她的房间。 还以为他走了。 谁知,没过多久,他又轻轻敲了两声房门,直接走了进来。 在她窄小的床头柜上搁下一杯温水,一碗热粥,还有,晚上要吃的几片退烧药。 知道她醒着,他便对着她的背影说:“赶紧好起来,还有几场戏,拍完你就再也不用看见我了。” 见她僵直的身体毫无反应,他顿了一下,才又说:“不然,我走不了。” 不然,她病成这个死样子。 他走不了。 玖弎一直没回过身来。 听他那丧气的口吻。 估计因为她突然生病的事也烦得很。 本来差最后几个镜头就可以杀青了。 最后时刻,演员还病了。 又要增加拍摄周期和成本。 作为导演,当然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 听见他说完这些话,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玖弎这才翻了个身。 撑着坐起身来。 先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水。 然后看着桌上那碗白粥,还有旁边的一碟榨菜和一碟猪肉松。 咽了口口水。 三下两下就全部扒拉进肚子里。 实在是太好吃了。 玖弎擦了擦嘴,起来上厕所的时候,见毕景帆已经走了。 小赵阿姨正在厨房里洗锅。 玖弎把碗碟给她送去,由衷夸赞:“小赵阿姨的搭配真是绝了。粥熬得也好喝。” 谁知小赵不好意思地笑了:“不是我做的,粥什么的都是导演熬的。他都搭配什么了?” 玖弎:“......” 瞬间感觉全身开始发汗。 一层一层细密的热汗贴在皮肤上。 从里到外,都是滚烫的。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怎么办,对毕景帆,她两个都占了。 要怎么做才能全身而退? 梦里,正为此烦恼着急。 现实中,隐隐听见“哒啦哒啦”的声响。 极微弱的,清脆的。 在安静的空间里回响。 玖弎睡眠很浅,是以前照顾奶奶养成的习惯,怕夜里老人家有点什么动静自己听不见,一点声响都能让她很快转醒。 是门外传来的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那部韩国电影《百足虫》。 整个人就像被人狠狠击了天灵盖,僵在那里,手足无措。 仔细听,那声音还再响着。 就在大门边上,试探的,带着节奏的,“哒啦,”“哒啦”。 一下。 又一下。 她迅速从床上起来,拿着手机,光着脚,也不敢开灯,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还不等她来得及去厨房拿一把水果刀。 大门突然打开了一道缝。 极窄的一道。 透进楼道里一条冷蓝色的光。 一直延伸到她光着的脚边。 她下意识地想要大叫。 结果发出的声音却是与她内心吓脱了魂的状态极不相符的。 沙哑的,冷冷,惊悚的两个字:“谁啊?” 第48章 话音刚落。 已经向里一点点推开的门, 霎时停住了。 随即,楼道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个试图入室抢劫的贼。 跑了。 玖弎赶紧跑到门边,关上门的一瞬。 听见门外声音不对。 逃跑的脚步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男人的闷哼, 拳脚, 杂乱无序的步伐声—— 是有人在打架。 她慌忙从猫眼向外看去。 黑暗中, 楼道里。 两个人影扭打在一块, 眼看着,一个人被另一个人一脚踹倒,按住了往死里打。 如果可以。 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然而残酷的现实提醒她, 会出人命的,应该赶紧打110! 110!! 电话很快接通。 她站在门后,向电话那边的接案人员报了地址,上下牙床打着颤说:“一分钟前, 入室抢劫未遂,现在门外,有两个人在打架。” 言简意赅, 重点明确。 表现得倒还算冷静。 警察听出失态紧急,说尽快赶到。 玖弎也不知道尽快是多久。 不确定外面那个被按着打的男人,还能不能撑得到警察来。 挂了电话, 又踮脚从猫眼向外看去。 发现。 那个趴在地上的男人被反剪住了双手。 借着楼道里那抹幽暗的光,再看。 之前一直占上风,此刻已经完全制服了对手的那个男人。 微微撇过脸来。 几缕发丝凌乱地垂在前额,熟悉的,刀刻般的侧脸线条。 眼神透着阴鸷狠绝, 此刻正紧紧盯着那个被他用膝盖压在地上不得动弹的男人。 是毕, 毕景帆?! 玖弎此前一直强忍住的惊呼声。 这下竟没能忍住。 “啊”地叫出了声,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匆忙打开门,刚想要冲出去,发现自己光着脚。 慌里慌张地,她回身踩上拖鞋,前后脚打着绊,三步并两步冲到毕景帆面前,瞪着不可置信的眼问他:“你,你怎么在这?” 被压在地上的男人呻吟着,一听见有人说话,试图再一次反抗挣扎着站起来,被毕景帆朝他肚子上又踢了一脚,呜咽了一声,老实了。 玖弎看见那个男人的动静,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眼睛直直地盯着毕景帆,又哆嗦着问:“他,他是什么人?” 毕景帆这才像慢动作升格似的,把脸转向她,见她小脸惨白,披头散发,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睡衣,光脚伋了双塑料拖鞋,此刻全身都在不自知地打着抖。 就连她刚才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着的嘶哑。 他收回眼,没回答她的问题,冷冷说了一句:“回去把衣服穿上。” 察觉出他情绪不对,大概是刚和人打了架,整个人就像座冰雕,玖弎被冻得缩了一下,说了声“哦”,刚要转身回去穿衣服。 烧了两天不太灵光的脑子突然一转,霎时反应过来。 猛地一回身,惊呼:“这人就是刚才撬,撬锁的那个?” 因为嗓子哑,喊出来的声音都是破的。 活像个破锣。 不等毕景帆回答,她赶紧跑回屋里,一通翻箱倒柜,再跑出来时,还是那身衣服那双鞋,不过手里多了一卷宽胶带。 二话不说,上来扯开宽胶带,开始捆那个男人被毕景帆扣住的手腕。 一边捆一边说:“我已经打了110,警察说马上就到。” 那个男人大概是因为听到了警察就要来了,一边呻吟,一边做着徒劳的反抗,倒在地上使劲挣扎着踢腿,眼看就要踢到玖弎身上。 毕景帆忍无可忍,低吼了一句:“叫你回去把衣服穿上!” 玖弎先是一愣。 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毕景帆是在对她吼。 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定在那,怔怔望着他。 光线昏暗,可见他眼底爆发的戾气,阴冷果决,让人不寒而栗。 玖弎搞不懂,她是在帮忙,想让他省省劲,不用再对嫌犯这么费力钳制。 他不说声“谢谢”也就算了,干嘛还要突然朝她发脾气? 想要回嘴的话,却又被他这副样子吓了回去,悻悻抗议道:“穿,就穿呗,凶什么凶。” 说完,真就跑回去穿衣服了。 这边,玖弎的衣服还没穿完,那边警察已经到了。 一共来了两个人。 穿着制服,上来先出示了证件。 其中一个警察,低头看了眼正趴地上的那个小偷,扬着调门说:“又是你啊!” 正好玖弎从屋子里出来,另一个警察看见了她,问:“是你报的警?” 玖弎点头:“是。” 问完,警察又回头问毕景帆:“是你抓到的他?” 毕景帆沉着脸,从嗓子眼里倒出了一声“嗯”。 警察点点头,解释道:“这家伙是惯偷,总找摄像头的死角作案,每次要么跑得快,要么证据不足,好不容易抓到就又放了。”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警察对嫌犯说:“这次被抓个现行,你就等着在牢里过年吧。” 两个警察在现场提取了证据,押着嫌疑人,让玖弎和毕景帆跟着一起回警局做笔录,等到所有程序走完,手续办完,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两个人坐警车去的警局,毕景帆的车还在玖弎家楼下停着,从警察局出来,只能走回天畅园。 好在离得不远,步行也就十分钟。 一路上。 玖弎冻得缩手缩脚,间或还咳嗽两声,毕景帆就像压根看不见也听不见,只顾大步流星在前面走着。 玖弎一路小跑追在后面,忍了一路,终于在他走进天畅园大门的时候,叫了他一声:“喂!” 毕景帆不理,继续迈大步朝前走着。 玖弎觉得他今天就像换了个人,刚在警察局也是,基本都不说话,问他什么,最多说个“是”,或者,“不是”。 玖弎听见警察说他,下手可真够狠的,把那贼揍得够呛,另一个警察恍惚间认出了他,问,咦,你是那个什么什么导演吧。 他都跟没听见似的。 一声不吭。 此刻。 见他将这沉默一直延续到她家楼下。 走到自己车边,打开车门就要走。 玖弎一把拉住了车门不让他关。 听见他低低地,不耐地说了句:“起开。” 声音冷的,犹如正刮过玖弎面颊的隆冬寒风。 经过这一番折腾,玖弎此刻头重脚轻,嗓子也疼得厉害,心里却抱定了,如果今晚问他要不出个答案,她就不放他走。 他的手仍拉着车门,两人都没有退让的意思,气氛一时胶着。 玖弎一跺脚,干脆转而绕过车头,飞快地跑向副驾驶那一侧,打开车门,不等毕景帆反应过来,已经钻进了车里。 车门“砰”地关上的一瞬,毕景帆目视前方,冷冷逐客:“下车。” 玖弎撇过头,不仅不下车,还用安全带把自己绑上了,然后,一双探究的眼就像X光机,朝他扫描过去,不等扫上他的脸,先看见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 握拳的骨节处,擦破了皮,正往外隐隐渗着血。 她心口一抽,脸上情绪倒是隐藏的好,指了指他的手,面无表情地说:“你那破了。” 声音又粗又哑,活像个男人,听不出一丝关心。 毕景帆眼皮低垂,看不明眼里起伏的光影波澜,仍是那一句:“下车。” 玖弎一时闹不清他莫名其妙朝她耍什么脾气,火气蹭得上头,憋不住对他喊了句:“毕景帆你是有什么大病?!” 最后两个字,喊出来的声音都是劈的。 喊完,车里倏然间静下来。 可怖的安静。 甚至在某一个瞬间,玖弎以为自己所处的时空已经完全静止了。 察觉不到任何些微的变化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 那个她口中犯大病的患者深深叹了口气,眼神缓缓对过来,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黯哑着嗓子,很认真地问她:“你不下车,是要跟我走?” 玖弎一愣。 没明白他这话里更深一层的含义。 她傻不愣登地看着他问:“跟你走去哪?” 毕景帆直直地盯着她,像要看穿她似的,一直看到她心里发毛,才收回视线,自暴自弃地轻声说了句:“算了。” 玖弎一脸懵逼:“什么算了?” 结果,毕景帆又一秒变哑巴, 这样一个毕景帆,对玖弎而言完全就是个陌生的物种。 说话就像挤牙膏似的。 还是一管快用完的牙膏,费死了劲,每次只能挤出一点点来。 或者干脆,什么都挤不出来。 她简直快被他急死了,不禁扯着嗓子,朝他喊道:“毕景帆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嗓子都快疼死了,问你什么你都不说。你什么时候来的?找我有什么事?除了手上,你还有没有别的受伤的地方?你不和我说清楚了,我就不下车!” 她这一通机关枪突突完,车里又瞬间陷入了安静,过了好一阵,才听见毕景帆自嘲地来了一句:“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玖弎:“.…..” 老实说,她还是更适应之前那个嘴贱无敌的毕景帆。 现在的这个。 实在是让她水土不服,难以接受。 叹了口气,她稍稍平复了一下焦躁的情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顺着他的话说:“不然呢?” 毕景帆:“.…..” 克制住把这个女人一把拽进怀里死死搂住的冲动,他淡淡说了句:“我要回去了。你下车吧。” 玖弎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沉重的疲惫感,大概刚才英勇抓贼确实是一件十分费体力的事,她蠕动了一下嘴唇,还没来得及张,就听见他又说:“数到三,你再不下,我就带你走了。” 我就带你走了。 这话实在暧昧。 尤其在这样一个万籁俱静,四下无人的夜里。 他要把她带走。 不知道要带去什么地方。 就是,带她走。 玖弎终于听出了一丝不同的味道。 她清了清嗓子,涨红了脸结巴道:“谁,谁说......” 毕景帆盯着她的脸数:“一”。 玖弎:“谁说我不下......” 毕景帆:“二”。 玖弎:“我下......” 毕景帆:“三”。 玖弎同时:“车!” 三声数完。 玖弎的态度已经很清楚地摆在那了。 她是要下车的。 毕景帆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给她下车的时间。 玖弎很怕他今天反常到真就这么开着车把她拉走。 尽管不情不愿,还是伸手推开了车门。 动作夸张而缓慢。 像那门有千斤重。 双脚刚沾到地上。 就听见车里那个男人幽幽地叮嘱:“明天叫你男朋友过来,换把门锁,再装个摄像头。” 玖弎:“......?” 男朋友? 不等她回答。 他已经探过身来,自己关上车门,然后猛踩一脚油,将车直接从马路牙子上开了下来。 从她身边轰鸣一声,扬长而去。 看着两抹亮在黑夜里,刺目的红色尾灯。 玖弎混沌的脑袋霎时间恢复了清明。 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黑名单! 对了,他到现在还是被她拉进黑名单里的。 还有,“男朋友”。 从他口中笃定地说出来,她的男朋友。 那个莫须有的存在。 玖弎怔怔盯着那抹已经消失在了小道尽头的车灯,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是他来的时候见到了代义能。 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代义能等在南山美墅馆门口接她走时,也被他撞见过。 不禁默默在心里得出了一个公式—— 黑名单+代义能=她有男朋友 等于,他今晚所表现出来的所有反常。 想到这里,她赶紧掏出手机,把他从黑名单里捞出来。 眼前蓦地闪回他手上的伤口。 作用力对等反作用力。 把人揍成那样。 他一定也很疼。 盯着屏幕,她忽然很想对他说点什么。 诸如解释,我没有男朋友。 或者,把你拉近黑名单是我当时脑子烧得不清楚,操作失误。 手指却对着屏幕上那些拼音字母。 僵住了。 按不下去。 并非觉得解释多余。 只是单纯的,不知道自己基于什么立场,要和他解释这些。 最终,她只是呼出一团白气,轻叹了一声。 回身上了楼。 车里。 那双一直凝视前方的眼,很快挪到了后视镜上。 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还站在单元门前一动不动的身影,一点点变小。 毕景帆的眉头不觉拧紧,锁上。 本来就病着,外面还这么冷。 一直在那站着不回去,是嫌自己好太快了么。 还是,自己一个人住,经历了半夜被人撬锁的事,不敢回去不敢睡? 毕景帆胡乱想着,脚底犹豫着,多少次就要踩上刹车,倒回去。 至少,先把她提落上楼,再走吧。 汽车徐徐拐弯。 就在她彻底从他的后视镜里消失的一瞬。 他猛地一脚踩死刹车。 车稳稳站住了。 第49章 毕景帆坐在车里, 回想起刚才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鬼鬼祟祟走进单元门的一幕。 楼道里的灯一路亮到三层,然后一直亮着。 他觉得不对劲,轻轻走上三楼,正看见那个男人从锁眼里抽出作案工具, 匆忙往楼下逃。 再看那扇已经半开着的门, 猛地关上了。 一瞬他反应过来。 眼前这个正在逃跑的男人, 刚才试图破门而入。 而屋子里的玖弎是醒着的, 知道家里的门被人撬开了,此刻躲在门口,大概已经吓懵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 他上去就是一脚,直接把那个毛贼踹飞在地。 之后,他便看到她仓皇失措地朝他跑过来,带着单薄苍白, 瑟瑟发抖的病容,看过来的眼神里,明明是, 关心大过惊恐。 想到这里,他压抑下心里难言的怅惘,重又踩下油门, 在小区门口调转车头,开了回去。 楼下,已经不见那个女人的影子。 抬头看见,三层的楼道里亮着灯。 他停好车。 循着那抹亮光,一步一级, 走到三楼。 第一眼就看见, 那个女人正站在门外, 扶着半开的门边,弯腰检查锁眼,钥匙插进去又拔出来,拧一下,看两眼,再插进去。 明明是很正常的动作。 看在他眼里。 却只有弱智两个字。 弱智,此刻对于她来说,等同于无助。 心口就像被什么狠撞了一下。 好像自己刚才把她辇下车,是犯了什么根本就不该犯的错。 不等他开口。 玖弎听见楼梯口的动静,惊慌未明地直起身,朝他看过来。 只一眼,便开口道:“你怎么......你没走?” 嗓子再哑,也能听出这话里的惊诧和。 惊喜。 他不语,径直走过去,从她手里夺过钥匙,检查了一下锁眼,才说:“你进去锁上门,再试一下。” 玖弎:“嗯?哦。” 说着走回屋里,把门关上,拧了两下,没拧开。 正准备开门,告诉毕景帆这门锁没坏。 手握着门把手,还没拧,门突然从外面被他用钥匙打开来。 她几乎挂在门把手上,一瞬间的功夫,被带到了他面前。 要不是地下的门槛拦了一道,差点就要栽到他身上。 站定。 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过那门槛窄窄的五公分。 屋里热,屋外冷。 四目相对,有什么情绪开始在静谧的空气中发酵。 缱绻,暧昧。 玖弎紧张地咽下一口口水,滑过嗓子的时候,疼得她皱了一下眉。 清了清公鸭嗓,她脑袋打结,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个,换锁和装摄像头的事,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说完。 她紧咬下唇,等他的回答。 心跳砰砰响得就像打雷。 大概,在这静得吓人的三更半夜,他也听见了。 见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就是不说话,玖弎又咽了一口口水,艰难地说出了自认为对他最难启齿的一句话:“我没有,男朋友。” 毕景帆:“......” 他回来,不是为了听她说这些的。 没想到,竟收获到了意外惊喜。 他的唇线微微弯了一下,又迅速收回。 快的,让还杵在那等下文的玖弎根本没能察觉到。 “你先进去睡觉。”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哑,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门锁和摄像头,今天中午过来帮你弄。” 玖弎如释重负地“哦”了一声,转身准备进门。 想起了什么,又回头,不太自然地抿了抿唇,多余和他撒谎:“那个,黑名单,是我手机屏幕碎了,操作失误。” 他不语,定定地看着她,看得玖弎直觉得他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认定了她在胡说八道。 于是心虚地将自己的手机屏幕举到他眼皮子底下,嗫嚅着说:“呐,你看,就是,坏了......” 毕景帆简直被她气得肝疼,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说:“怎么,要我送你个新的?” 玖弎没想到他的脑回路如此不同寻常,连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毕景帆看着她这副让人又爱又气的弱智样,唇角一弯,柔声道:“快睡吧,把门保上,中午到了给你打电话。” 玖弎就像被他的温柔下了蛊,一身的刺都软下来,呆呆应了声:“嗯。” 又想起了什么,说:“你等等。” 然后跑回屋里,叮咚一气,再跑过来的时候,拿着一小袋酒精棉球和两个创口贴。 “手拿来。”她说。 毕景帆皱眉:“干什么?” 玖弎料定他不肯处理手上的伤,一把抓起他的大手,另一只手扯开酒精棉球的包装,取出两个棉球替他擦手上的伤口。 疼得毕景帆一抽手:“嘶......” 玖弎暼了他一眼,把他的手又扽回来:“忍一下。” 毕景帆:“你难道,不应该让我进屋里,坐下,再做这些?” 果然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那个毕景帆。 又回来了。 玖弎想起刚才进屋时看到铺了一茶几他的签名照,还有那张放在香蕉抱枕上,他的半身裸/照,心虚来了句:“不方便。” 然后又继续埋头替他清理伤口。 仔细擦干净血渍,再贴上创口贴。 贴的时候,玖弎的小手紧紧攥着他宽大的手掌,一门心思都在他的伤口上,直到贴好,即将松开的一瞬,才倏然感觉到他手心温热的触感,就像触了电,赶紧丢开,缩回自己的手。 再一抬眼,正对上毕景帆脉脉的一双桃花眼,正心无旁骛地对着她放电,直接把她电到晕厥。 刚才萦绕在两人之间暧昧不明的气氛,一瞬又回来了。 还。 变本加厉。 玖弎涨红了一张脸,往后退了一步,说:“我要去睡了。” 毕景帆这次没再加戏,点了点头说:“去吧。” 关上门。 屋里没开灯。 明明是一室冷清,玖弎直觉燥热难忍。 走到料理台前,倒了一杯白开水喝。 拇指握着大肚玻璃杯,上下搓了两下杯身,刚刚抓住他手掌的触感,霎时清晰地印上去。 她嘴角不觉微微上翘。 大概又开始发烧了。 从心脏开始烧,一直烧上整张脸,烧红了耳朵根。 匆忙喝了口水,还心不在焉地呛到了,猛咳了几下,这才头重脚轻地回到卧室,拉起被子蒙头大睡。 。。。 从天畅园出来,毕景帆没回家,直接将开车去了工作室。 眼看,天已经快亮了。 宽阔的街道上,偶尔开过几辆晚归或是早起的车。 点了一夜的路灯,在白天和黑夜交替之际,执着地亮在青墨色的空中。 车里,循环播放着已经被他听烂了的电影《教父》原声音乐。 等红灯的间隙,手机屏幕上蹦出一条推送信息。 是他常听的音乐APP自动生成的年终盘点。 他看着高架上,那一盏盏飞逝而过的路灯,看着南山那头,月亮西垂,朝霞铺染,忽而觉得镜头里的戏剧场景与现实重叠了。 他导演过那么多别人的故事。 真实的,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故事。 那故事里的悲欢离合,故事里男人女人的嬉笑怒骂,都随他掌控。 恣意随性,游刃有余。 从没想过,自己和一个名叫玖弎的女人,也在上演这城市中无数悲喜故事里的一个。 不由他随意删减调度。 一己悲欢,杯水风波,全凭她拿捏。 汽车开下高架,等红灯的功夫。 他点开那条推送信息。 弹出大数据计算得出,他这一年听的歌词里,出现最多的两个字是—— 执着。 绿灯亮起。 他重又踩下油门。 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划破这座自睡梦里逐渐苏醒的城市上空。 执着的月落日升之后,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赶到工作室。 时雨带着一干人等加了整夜的班。 已经对他的出现不报什么期望。 今天上午,剧本要去总局终审。 毕景帆作为导演,必须参加,不是可以商量和耍性子的事。 他有分寸。 看着时雨连夜准备好的终审材料,毕景帆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 手臂落下的一瞬,时雨眼尖,瞥见了他手上的创可贴。 毫无章法地贴在手背上,凸起的关节处。 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伤。 “你和人打架了?” 时雨狐疑。 毕景帆还有事要他帮忙去办,也没打算瞒他:“嗯。” 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时雨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和别人动手,不禁蹙眉:“怎么搞的?” 毕景帆却不打算多说:“没什么。今天上午评审几点开始?” 时雨:“和总局约的九点半。” 盯着他的手又多看了一眼,时雨说:“那个,创可贴最好摘了,这么贴起不到什么作用,伤口捂在里面,反而不容易好。” 毕景帆低下头,仿佛又看见玖弎垂着颈项,一脸紧张,小手紧紧攥住他的手,笨拙地帮他处理伤口时的样子,淡淡道:“就这么贴着吧。” 然后说:“今天上午的会你不用过去了,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办。” 时雨:“什么?” 毕景帆把玖弎的地址报给他,交代道:“玖芊忆住的地方,你中午过去,帮她换个保险系数最高的门锁,在门上装个摄像头。” 时雨心下了然,知道这不是可以商量的事,当即应下:“好。” 毕景帆说:“再帮我买个新手机,送人的。” 看见时雨终于投来探究和八卦的眼神,毕景帆挑眉:“怎么了?” 时雨:“送给,男的,还是女的?那个,颜色......” 毕景帆:“女的。” 时雨:“......粉,色?” 毕景帆:“玫瑰金吧。” 时雨:“苹果最新款,顶配,玫瑰金?” 毕景帆眼皮未抬,从嗓子眼里低低“嗯”了一声,表示满意。 时雨:“好。” 。。。 这一觉。 玖弎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结果,累恨了,竟睡得无比踏实。 什么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没想。 难得连梦都没做一个。 还是被电话吵醒的。 睁眼的那一下,她恍恍惚惚,睡得不知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直到听见枕边的手机一直在震,看到了屏幕上一个陌生电话。 强迫自己迅速转醒,匆忙间接起,低低“喂”了一声,就听见那边说:“请问是,玖芊忆吗?” 玖弎:“我是,您哪位?” “我是时雨。”好像怕她对不上号,那边又解释:“毕景帆导演的,助理。” 玖弎这下完全醒了,赶紧说:“您,您好。有什么事吗?” 时雨:“毕导今天上午有很重要的工作抽不开身,他让我来帮您换门锁,我现在就在门口,您方便开门吗?” 玖弎:“哦,方便,您稍等下哈。” 赶紧揉着惺忪的眼睛,理了理头发,披上外套,跑去开门。 见门口站着两个男人。 一个瘦高个,戴了副金丝边眼睛,白净斯文,另一个矮胖身材,穿着藏蓝色制服,胸前印着“蜂鸟”公司LOGO。 不等玖弎开口,那个戴眼镜的男士先自我介绍:“玖芊忆吧,您好,我是时雨。” 说起来,这还是玖弎第一次和微信里那位及时雨先生见面,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旋即朝他稍一点头,说:“您好。” 说话间,那个专业换锁的工作人员已经取出工具,开始操作。 时雨站在一旁看着,玖弎礼貌问他:“要不要,进来坐会?” 时雨摇头:“不用,谢谢。” 玖弎没有强求,回屋帮他和那位换锁的师傅用一次性纸杯倒了两杯热水。 结果两人都不喝,她只好把纸杯放在玄关处的架子上,也站一旁看着师傅换锁。 三个人,安静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换锁师傅先开口道:“原来这锁不是好的嘛,钥匙丢了?” 玖弎:“没有,昨晚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话音刚落,换锁的师傅和时雨都是一愣,齐齐朝她看过来。 换锁师傅问:“人抓到了吗?” 玖弎:“抓到了。” 换锁师傅说:“哎,年底了,可得当心,小偷太猖獗。”说着他卸下锁眼,看了眼说:“不过这锁倒是好开。新换的这个是目前安全系数最高的,可打不开了。” 玖弎点了点头。 时雨这时已经从他们二人的对话中,推测出了毕景帆昨晚缺席加班,又和人打架受伤的原因。 敢情他毕大少爷一晚上都在忙着英雄救美。 想到这里,他不觉将视线在玖芊忆身上又多停留了几秒。 看这个他之前只在简历照片上见过,能让毕少爷如此拼命的女人,到底长了几个鼻子眼睛。 苍白的素颜,漂亮是漂亮的。 可毕景帆身为一线年轻导演,工作性质决定了他常年身处万花丛中,什么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没见过。 主动朝他身上贴的更是一抓一把。 要不是看他这些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又怎么会隐隐担心他的性取向问题。 眼前这个玖芊忆,与那些女孩子,漂亮的区别在哪? 时雨从她的脸上,没能看出二分。 甚至她还有些让人难以接近的孤傲感。 完全不像是能让那个眼睛长头顶上的毕少爷屈尊降贵,为她大打出手的类型。 大概察觉到时雨一直在看她,玖弎的视线对上去,时雨也没避开,略带好奇地问她:“您和毕导之前认识吗?” 真是个好问题。 他身为毕景帆的助理,居然不知道自己的老大以前拍过一部名叫《玖弎》的纪录片吗。 玖弎点头:“认识,他拍的第一部 纪录片《玖弎》,我是女主角。” 时雨:“......” 开锁师傅:“......” 换完锁,师傅又给她换了个带摄像功能的猫眼。 因为她的遭遇,师傅建议在门楣上再加装一个摄像头,“有的贼会上来把猫眼遮住再作案,你在高处加装一个,一般他们顾不上。” 不等玖弎点头,时雨说:“好,保险起见,再装一个吧。” 说完才询问玖弎的意见:“可以吗?” 玖弎说好。 发现时雨看她的眼神、说话的口气都不对了。 好像她是国宝大熊猫。 全部都装好,换锁师傅先走一步,时雨对玖弎说:“这下应该没问题了。” 玖弎:“嗯,谢谢您了,还劳烦您亲自跑这一趟。” 时雨:“您千万别客气,毕导安排的事,都是我份内工作之职。” 玖弎:“一共多少钱?我把钱转给您。” 时雨打马虎眼:“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钱的事,您和毕导说吧。” 见他态度坚决,玖弎只能说:“......好。” 临走前,时雨停了下脚步,似是欲言又止,玖弎本来已经打算关门了,见他还在那站着,好奇地问:“时先生,还,有事?” 时雨这才微微转身,不太自然地看了她一眼,轻嗽了一声,说:“那个,毕导,没有女朋友,我是说,这些年,都没有过。” 玖弎:“......” 第50章 时雨没头没尾地撂下这句话, 便匆匆走了。 玖弎站在门口怔了会神,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怪怪的。 好像时雨有意对她说明解释,毕景帆的恋爱史。 为零。 他们不过第一次见。 时雨为什么要突兀地对她说这个? 是毕景帆对他说了什么。 还是他自作多情地把她当成了毕景帆的准女友。 自认为身为助理, 说这些也是他份内工作之职? 玖弎关上门, 不等想明白时雨说这话的意思, 手机弹出一条毕景帆的信息:【门锁换完了?】 看来他的助理还真是尽职尽责呢, 凡事第一时间报告结果,售后服务零时差。 玖弎:【嗯,换了猫眼, 还加装了一个摄像头】 发出去才意识到,自己说的都是废话,时雨肯定都告诉他了。 果然,毕景帆没回复。 玖弎:【一共多少钱?我转给你】 等了一会, 毕景帆才回:【钱就算了,要还,给我做顿饭吧】 玖弎:...... 这难度, 还真不如直接还钱。 不过想起昨晚他的见义勇为以及因为她而受伤,大半夜已经走了又回来替她检查门锁,以及, 今天自己忙不开,专门派时雨过来盯着换门锁、装摄像头。 玖弎心头一热,接连做了两个深呼吸后,应下了:【好】 还以为下面他要开始对做饭的事提要求,比如他曾经最擅长的, 明天我要吃这个, 后天我想吃那个。 谁知他又过了好一会, 才问:【感冒好点了?】 玖弎:【好多了】 毕景帆:【我现在不方便打电话,你发条语音过来,我听听声音】 玖弎:...... 不方便打电话,难道就方便听她说话吗。 而且提这要求,怎么感觉她特像他养的一条宠物狗。 主人说,来,叫一个。 她就要乖乖叫两声。 玖弎翻了个白眼,内心天人交战了一番,最终还是妥协地发了条语言过去,用不满和质问的口吻:“干什么?!” 毕景帆:【声音还是有点哑】 【今天就算了,明天吧】 【明晚我过来吃饭】 玖弎:...... 忽然想起,明天是周六,她要给Davie上课的。 他不是把这茬事给忘了吧。 刚要和他说上课事。 就收到了他的信息:【明天元旦,Davie和他女朋友有约会,停一次课】 所以,外甥和女朋友有约会。 舅舅也...... 玖弎莫名一阵脸红心跳,过了半天才回了个:【好】 放下手机。 她站在小屋的客厅里。 茫然四顾了一番。 想象毕景帆站在这样一间面积加起来还没他家客厅大的房子里,会作何感想。 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实在幼稚肤浅的可笑。 这有什么可设想的呢。 就连这房子也不是她的。 她不过是个租户而已。 和她有关的房子,早在九年前被那个叫孙美凤的女人抵押掉了。 留给她的,是有一张限期搬离的通知书。 玖弎不愿触碰那些不堪的回忆,轻轻摇了摇头,走到沙发边坐下,一边收拾茶几上的签名照,一边从另外一些并没有那么不堪的记忆里检索,毕景帆在她家里蹭饭的那段时间,最喜欢吃她做的哪几样菜。 认真过了一遍菜单,玖弎才发现。 只要是她做的,他似乎都很爱吃。 特别是,糖醋小排。 那个他口中,求她,做给他吃的菜。 这边,照片还没收完,她忽而想起什么,起身走进厨房,将冰箱门,橱柜门全部打开看一遍。 果不其然。 因为太久不做饭,家里就连大米都没有。 她于是点开手机备忘录,开始列购物清单,序号从1开始列,一直列到27还没列完。 看样子,为了做这一顿饭,她几乎要买满整个厨房。 太夸张了。 不就是,毕景帆要来吃一顿饭么。 十年前,他天天追在她身后蹭饭吃,她每天给他做什么,不都是纯凭她心情么。 怎么十年后,就变成了一件如此具有仪式感,如此重要的事了? 她有点烦躁,为自己的过度紧张和过分重视,把手机按灭,没再继续往下列。 身体却十分诚实地,穿戴好衣服,走出家门,一直走到小区附近那家最大的生活超市,一样不拉地把刚才列在单子上的东西全部买回家。 忙了一下午连带一整晚,玖弎把屋子全部收拾了一遍,厨房里缺的东西基本补齐,又把明天要用的食材备好,自己简单弄了点吃的,洗完澡刚在那吹头发。 门铃响。 她狐疑地看了眼时间,都这个点了,又是谁? 代义能?时雨?还是...... 从浴室里跑出来,透过新装的猫眼看出去,竟意外地看到了毕景帆那张大脸。 这个人,怎么现在跑来了? 不是说,明天晚上过来吃饭? 她嘴里喊着“稍等”,赶紧冲回去穿衣服,一通穿戴完毕,头发还哩哩啦啦往下滴着水,着急忙慌地跑去开门。 大概没想到门里这个会是这副模样。 毕景帆站在门外,明显一愣。 扑鼻就是一股清新的茉莉香,一张小脸被水蒸气熏得粉红,头发半干不干打着绺,最下面的睡衣扣子还扣歪了一个,袜子没穿又光着脚。 一定要把“我刚刚才洗完澡”这几个字如此明显地写满全身。 考验他到底是,还是不是。 一个男人。 毕景帆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看在玖弎眼里,就是他尖突的喉结明显滑动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 她说。 毕景帆心无旁骛地盯着她的脸,一本正经道:“我来检查一下,时雨活干得怎么样。” 玖弎:“......很,好。” 实事求是,从安装质量到态度,必须给好评。 毕景帆却压根不关心客户评价,不等她说完,塞了个盒子到她手里。 玖弎接过一看,是部新手机。 据说是苹果新出的,目前市面上很难买到的型号。 沉甸甸一个白色盒子,十分压手。 搁她这里,过于重了。 她要不起。 “这个我不......” 不等她把拒绝的话说完,毕景帆朗声打断:“不是说,手机坏了。” “是坏了,可我没......” “不是,第一次去南山,下课时差点撞到我的车时摔坏的?” “......是。” 原来。 早在那一次,他就已经认出了她。 然而之后再见,他所表现出的种种,就像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玖弎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颓然地想。 他这样深的城府。 她之前居然还妄想和他掰手腕。 实在是。 太自不量力了。 毕景帆眉梢一挑:“那不就是,我弄坏的?” 玖弎没想为自己的手机再和他敲竹杠,含混否认:“......也不能算......” 毕景帆:“收着吧,免得下次再把我拉进黑名单,又怨是手机出的问题。” 玖弎吱吾:“......不会......” 毕景帆轻嗤:“小心眼,要我赔手机就直说,还整个黑名单这一出。” “......” “我说你怎么,这么会给自己加戏呢。” “......” 说着,他毫无征兆地,轻轻抬起一只胳膊,举上她的头顶。 玖弎呆呆看着他。 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整个人就像瞬间失去思考能力的二傻子。 紧跟着。 就感觉脑瓜顶上被他的大手罩住,带着温柔的力道,来回揉搓了两下。 说话的语气也是浸在蜜罐子里的宠溺:“行了,别弄太晚了,早点睡。” 这下子。 玖弎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 什么是梁玟夕口中的,“摸电门”的感觉。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形容。 不过就是。 轻飘飘的,晕乎乎的,大脑宕机的,脸红心跳的。 还有点期待的。 被电傻了的感觉。 毕景帆就像看穿了她的心思。 趁她忪怔在那,毫无招架还手之力的档口,他又提了个小要求,语气是难得的恳切:“久久,明天能不能,给我烧个糖醋小排?” 玖弎莫名语塞:“......安,安排。” 关了门。 她抱着新手机在玄关呆站着。 半天没能缓过神来。 毕景帆这是。 为了一道糖醋小排。 特意跑来送了她一部新手机? 不用的啊。 排骨她已经买好了啊。 就在冰箱冷藏室里,一盒山黑猪净排,她特意挑拣最好的部位,还为了这道菜,买了冰糖、杨梅、料酒和香醋。 哎。 玖弎对着新手机咂舌。 对比糖醋小排一共加起来也没超过一百块的食材。 还真是让他。 太破费了。 回到屋里。 她捣鼓了一阵手机,换手机卡,下软件,倒电话薄,一直忙到眼睛实在撑不住了,关了灯刚要睡。 新手机里突然蹦出一条微信信息。 已经习惯了布满碎纹的屏幕。 再看这崭新的高分辨率的显示屏。 在黑暗里显得十分鲜亮刺眼。 是毕景帆发来的:【久久,倒数18,一起跨年】 不等玖弎回复。 那边已经自嗨地开始在屏幕上倒数:【18】 【17】 【16】 ...... 【5】 【4】 【3】 【2】 【1】 【久久,新年快乐!】 再一看时间,12:00。 又是他。 特意卡点送来的新年祝福。 区别于人们惯常的倒数10秒,从18开始倒数。 ...... 玖弎从来都不是一个有仪式感的人。 甚至因为那些支离破碎的曾经。 她一向都很排斥各种节庆。 特别是跨年。 别人的加倍热闹,只能烘托出她的加倍冷清。 因而独自生活了这些年,每年无论阳历还是农历的岁末那天,对她而言,都是平凡、普通,没有任何特殊意义的一天。 她甚至已经习惯了忽略在这一天里,所有人发来的祝福短信,朋友圈里铺天盖地的喜庆照片。 忽略在这一天之后,这个世界是不是又老了一岁,爸爸和奶奶是不是又离她远了一年。 唯独,毕景帆是个例外。 不管是在十年前。 还是现在。 他的这一句“新年快乐”,从手机屏幕上毫无征兆地蹦出来的一瞬。 都让她心头一阵莫名触动。 好像他的执着和真实。 是这世界上极少可以打动她的力量。 好像就是因为有他。 才有一线光。 执着地穿越层层坚硬壁垒。 射入她心里那间暗淡阴沉,遍布苔藓的小屋。 让她感受到了这人世间难得的暖意。 于是这一次。 玖弎认认真真地在对话框里输入:【毕景帆,新年快乐】 点击,发送。 。。。 元旦这天一早。 毕景帆接到越洋视频连线。 这回难得不是毕景鹂,而是他家老爷子。 母亲去世后,老爷子去美国定居,父子俩平时鲜少联系,一般只在重要的日子里,比如生日,或是新年,老爷子才会让毕竟鹂主动和他连线,关心一下他的近况。 有日子没见,老爷子一点没变,说话依旧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清瘦矍铄的脸上,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看着你的时候,决不允许你分心看向别处。 见到许久未见的儿子,毕岩烨面有动容,说出口的话,却是惯常的严父风格。 “我听小鹂说,你最近在筹备新戏?” 知道毕景鹂就在旁边看着,毕景帆从嗓子眼应了个:“嗯。” 毕岩烨:“筹备的还顺利吗?” 毕景帆:“还行。” 毕岩烨:“计划什么时候拍?” 毕景帆:“春节后吧。” …… 结束了工作部分的一问一答,直接进入感情部分。 毕岩烨:“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女孩子,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为什么不去?” 毕景帆知道老爷子明知故问,懒得敷衍:“毕景鹂不是都告诉你了。” 毕岩烨咳嗽了一声,运了运气:“……你还真和Davie的中文老师好上了?!” 毕景帆:“......” 所以这就是他不愿主动联系老头的原因。 话不投机半句多。 见儿子一直板着个脸不开口,毕岩烨愠怒道:“问你呢,说话啊!” 毕景帆还是一贯的叛逆相:“您这不都知道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毕岩烨重重叹了一口气,好像在做艰难的自我妥协,沉着脸问:“家里是做什么的?” 毕景帆:“我对象,又不是你对象,你管她家里做什么。” 毕岩烨:“你......” 气得手抖,指着儿子骂:“臭小子,是你对象,但你老子我可以不同意!” 毕景帆倒是不以为意,闲闲道:“不会的。断子绝孙的风险,您老冒不起。” 毕岩烨:“......” 就这样,连句新年快乐的简单祝福都没来得及说,毕岩烨啪得按了挂断。 不多久。 视频通话再次呼叫。 毕景帆知道,这次是说客毕景鹂。 换了毕岩烨在一旁听着。 果不其然。 毕景鹂上来就问他:“那女孩家里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毕景帆:“这话该问你们。” 毕岩烨在那边怒斥:“给我挂了!少和他废话!” 毕竟鹂已经很习惯于在父子之间扮演这种和事佬的角色,耐着性子劝:“……毕景帆,你可不可以,态度诚恳点。” 毕景帆轻嗤:“要多诚恳?” 毕景鹂:“.…..你就说一下那女孩家里的情况,有那么难么!” 这一次,是毕景帆直接按了挂断。 第51章 有日子没下厨, 难免生疏,加上自我要求过高,玖弎从没做过这样忙乱的一顿饭。 四菜一汤做完,整个厨房就像刚经过了轰炸的战场。 她自己忙得红头胀脑, 就像是刚下战场的战士。 毕景帆说他大概六点半到。 结果玖弎一直等到六点三十五, 饭菜都上桌了, 毕景帆也没出现。 人不来, 电话短信也没一通。 搞得她不得不主动给他打电话,问:“你到哪了?” 毕景帆秒接:“楼下。怎么,等着急了?” 玖弎懒的和他多废话, 直接挂了电话,跑去开门。 果然。 没过两分钟,毕景帆就推门进来了。 玄关处的灯一亮。 玖弎才发现,自己忙了半天, 只顾着买厨房里用的东西,却忘了一样同样十分重要的东西。 男士拖鞋。 原来莎莎的男朋友曾经有一双专用的。 莎莎搬家时,并没将那双拖鞋带走。 是她嫌弃, 给扔了。 大门关上。 眼看着毕景帆进屋后站在鞋柜那准备换鞋。 玖弎头上默默拉出三道黑线。 怎么忙叨叨的,把这事给忘了。 去超市的时候,应该给他买一双男士拖鞋的。 不过相较于她的局促不安, 毕景帆瞄了眼鞋柜上下清一色的女鞋,倒是一副没所谓的样子。 脱了鞋,就要往里走。 “稍等一下。” 被玖弎挥手一拦。 然后。 只见她半蹲着打开鞋柜门,翻了一会,拿了双宾馆里的一次性拖鞋出来。 撕开塑料包装, 放到他脚边:“你就穿这个将就一下吧。” 毕景帆看着那双白色拖鞋上印着的“黄龙溪”三个字, 一边穿, 一边意有所指地说:“喲,什么时候去的?” 玖弎一下没反应过来:“嗯?” 毕景帆指了指脚下的拖鞋:“黄龙溪。” 玖弎:“哦,我没去过,是我的前室友和她男朋友去玩,走的时候留下来的。” 毕景帆走在前面,低低地嗯了一声:“下次我带你去。” 玖弎对于泡露天温泉并没有什么兴趣,加上也没把毕景帆的随口一说当回事,便没吭声。 从玄关往里,绕过一堵墙,整洁干净的一间小屋,整个毫无保留地,一下子全部呈现在了毕景帆眼前。 纯白色的家具,浅米色布艺沙发。 还有沙发上硕大的香蕉抱枕。 毕景帆的眼神在大抱枕上停留了两秒,嘴角不留痕迹的朝上一弯。 “洗手,吃饭?” 玖弎跟在后面说。 说完,不觉一怔。 想起这是那时候,每次他跟着她回家蹭饭吃时,她习惯性对他说的话。 像是一种肌肉记忆,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不同于那时她惯用命令的口吻,“洗手吃饭”都是连着说。 这次,明显是一种商量询问的口气。 毕景帆大概也察觉到了,看过来的眼神里像是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点头说:“好。” 然后径直走进开放式厨房,洗了手,走到餐桌边,看了眼那一桌子的菜,拉开了一把椅子,对她说:“坐”。 玖弎看着他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实在搞不懂,他是如何这么自然地做到反客为主的。 那感觉,好像这里是他的家。 她才是访客。 不期然想起十年前。 他每次跟着她回家蹭饭时的样子。 也压根没把自己当过外人。 脸皮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厚。 她走过去,在他拉开的椅子上坐下。 毕景帆走到她对面,也坐下了。 两人落座的位置,也还是以前面对面吃饭时习惯性坐的老位置。 毕景帆坐外侧,玖弎坐靠近厨房的里侧。 不大的一张餐桌,暖黄色的灯光亮着,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两人对面对坐着。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瞬间又回来了—— 在那张枣红色的小方桌上,他总是先一步坐下,一边吵吵着饿死了,一边真就像饿死鬼投胎似的,吃得狼吞虎咽。 玖弎从厨房出来后在他对面坐下,一顿饭,她可以吃得头都不抬一下,自动屏蔽他发出的一切声音。 作为对比。 可想毕景帆此刻看着桌上的糖醋小排,红烧狮子头,小炒回锅肉,素炒芦蒿,还有一碗西红柿蛋汤时。 心中是何等的窃喜。 只见他眼角带笑对玖弎说:“看起来很不错啊!” 玖弎倒显得不太自信:“好久没做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毕景帆夹了一筷子小排,尝了一口,毫不掩饰夸赞:“嗯,是这个味道。” 看了她一眼,又补充:“一点都没变。” 饭菜的味道,和对面坐着的人。 一点都没变。 玖弎的心思都在这几道菜上,听他这么说,这才松了口气似的,唇角微微上扬,又用筷子指了指狮子头:“你再尝尝这个。” 毕景帆乖乖夹了一个狮子头,吃了一口,抬眸问她:“你怎么不吃?” 说着,径自给她碗里夹了一块排骨,又夹了一个狮子头。 一下子把她的碗里堆得满满。 玖弎看着自己面前的碗,想起当年往事,笑说:“还记得你那时候来我们学校食堂蹭饭,每次都要把我的餐盘堆满,我不吃,那个打饭的阿姨就站一旁看着,一直到我吃了她才走。” 她这样说着的时候,已经完全释然,是当一个笑话来讲的。 可听在毕景帆耳朵里,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他的桃花眼犹如一潭深泓,直直看着她,十年前的那个玖弎重叠上面前的这个女人,此刻就坐在他的对面。 还是停留在他记忆里的,那时候的样子。 做什么事都超级认真。 一紧张,耳根就会微微泛红。 依旧是。 他求着她,给他做饭吃。 依旧是。 他喜欢的样子。 区别是,这样一桌丰盛的饭菜。 全部都是他最爱吃的。 是她专门、用心为他做的。 想到这里,他抑下心中波澜,似若无其事地问:“你平时,自己不做饭?” 玖弎摇头:“基本不做。” 毕景帆挑眉:“吃外卖?” 玖弎:“上大学吃食堂,工作之后,公司也有食堂。” 毕景帆其实是想问她,这些年,自己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不做饭,都是去哪里有一顿没一顿的将就吃的。 又觉得,她所经历的这一切,大概不会告诉他。 至少现在不会。 于是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 “我的签名照,开卖了吗?” 玖弎想起来,赶紧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呀,今天都给忙忘了。” 毕景帆看她一脸认真相,有些好笑,拿筷子敲了敲她碗边:“我就这么一问,赶紧先吃饭。” 玖弎却十分专注于咸鱼上又有几笔新订单,把手机屏幕在毕景帆眼前一晃,说:“又有好几笔下单的。” 毕景帆颇为得意道:“哎,本来还想低调一点,奈何实力不允许啊。” 玖弎不屑地“嘁”了一声:“拉倒吧,一开始根本就没人买,还是我专门跑去电影《返场》官微,还有,黄可欣和秦京的超话下面留言,打了广告,才逐渐打开了销路。” 还以为可以稍稍打击一下他的谜之自信,谁知毕景帆眉头一抬:“哦?你怎么不来我的微博下面留言打广告呢?怎么,好意思去别人家楼下盖楼,来我家盖楼就不好意思了?” 玖弎:“......” 不等她反击,毕景帆又成心戳她软肋:“上次去看《返场》首映式,还故意和我买在一排,怎么也没见你不好意思?” 见她的小脸红一阵白一阵,毕景帆继续补刀:“我会坐在台下观影的消息,事先也没对外放啊,不会又是你在哪个超话的留言里看到的吧?” 玖弎咬着后槽牙,忽而觉得自己真心多余给他做这一顿饭。 简直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于是眼梢一挑,也学他的口吻,调侃道:“敢情毕大导演那时候就已经认出我了,那为什么后来再见到我,还跟陌生人似的,还叫我,玖芊忆?嘁!” 毕景帆半眯着眼看她:“这不是你自己改了名字,写简历上的么。” 说着干脆放下筷子,敛起散漫神色,沉声问:“为什么要改名字?上次我就问过你。” 玖弎淡淡道:“不为什么。” 毕景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猜想着。 奶奶突然去世,她后来又去改了名字,这之间,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一道她曾经被狠狠伤过,如今伤口愈合后,不愿提及的疤。 他眉间抽动了一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吃了两筷排骨,又看了眼她的新手机,转而问:“手机好用么?” 手机是他送的,作为用户反馈,玖弎实话实说:“好用。” 毕景帆:“嗯,鸟枪换炮了,下次再拍出来的照片,效果应该能好一些。” 玖弎:“......” 大概是她给的阳光太多了些。 让他灿烂地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向她求来的这一顿饭。 玖弎决定不再搭理他了。 就和以前一样,当他是空气。 看不见也听不见。 见她不说话。 毕景帆也默了一阵,屋子里一下静得只有碗筷敲击的声音。 一下如此安静,又让玖弎有点无所适从起来。 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根本无法做到十年前那样,当对面这个人不存在了。 特别是,他一边吃着饭,一边就像看电视里一场精彩的赛事直播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吃播,让她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变得艰难。 这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哪天如果她在学校里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回来以后他就会像现在这样,吃饭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看。 真是不知道,那时候她是怎么能做到,随他怎么看,她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被他看得实在忍无可忍了,她说:“有那么好看?” 毕景帆贱兮兮的:“嗯。你都不说话,我就只能看你了,不然,我好无聊......” 玖弎:“......” 叫他适可而止的眼神瞪过去。 毕景帆却没当回事,十分不要脸地说:“久久,新年的第一餐晚饭,有我陪你一起吃,是不是感觉,特亲切?” 玖弎不屑:“这话难道不是我问你?” 毕景帆眼里带光,唇稍带笑,认真道:“嗯,我感觉特别亲切。就像六子哥说得,咱俩这缘分实在是,太不一般了。” 玖弎:“......” 毕景帆:“说实话,其实拍片的那段时间,你还挺愿意我在你家吃饭的,是不是?” 玖弎不知他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诚实地摇了摇头:“不是。” 毕景帆大概也知道她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轻“啧”了一声,话带埋怨:“你这个小......” 瞥见她的眼神,“孩”字没说出口。 埋头吃了两口饭,再次抬头时,他又是那张童叟无欺的脸,笑眯眯地问:“久久,后来我们都走了,突然不用拍了,你是不是,还挺不习惯,挺想我的?” 玖弎被他过度良好的自我感觉深深折服,依旧面无表情:“没有。” 她想,如果他知道剧组走后不久,在她身上都发生过什么,应该就不会问这种弱智问题了。 就会知道,她根本无暇去想和他有关的一切。 甚至就连曾经拍过纪录片的事,都很快被她遗忘在了脑后。 毕景帆又不满地“啧”了一声,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她:“那你有看过《玖弎》的成片吗” 玖弎没好气:“我上哪看去,再说,也没那个时间。” 毕景帆:“......” 这一连串的精准打击,对毕景帆来说实在扎心,他缓了好一会,才幽幽地说:“其实,拍得挺好看的。下次,我陪你看一遍吧。” 玖弎发自内心地不愿回顾那段过往,想象着电视里播放着真实记录后又经过艺术加工的,那些她的不堪回首的过去,连看一个镜头的勇气都没有。 刚要开口拒绝。 眼皮一掀,正对上他哀怨恳切的神色。 想想自己刚才大实话说得有点多,把他伤得有点狠。 只好咽了回去,淡淡敷衍道:“再说吧。” 又吃了两口饭。 大概是想找回点自信心,毕景帆突然开口问她:“你会请别的男人来家里吃饭么?” 这什么问题? 当她是什么人了! “不会!” 玖弎瞥了他一眼,回得斩钉截铁。 这一次的回答终于甚得毕景帆的心,只见他眼角一弯,毫不掩饰欣喜:“那我实在是太荣幸了!” 玖弎:“你也不是我请的。” 毕景帆唇角浅浅勾起,回得雅痞又无赖:“嗯,是我求你,请我的。” 玖弎:“......” 见她噎在那里不说话,毕景帆自觉气氛到位,身体微微朝前倾了些,有意拉近和她的距离,直直看着她,又酝酿了一下情绪,才缓缓开口:“久久,你真的都没有想过我?” 说出口的时候,自以为足够镇定的毕景帆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竟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就连声音,也带着情绪波澜,上下起伏着。 玖弎一愣,手里夹菜的动作,连同脸上的表情,不自然地僵在那里。 默了两秒,她说:“有。” 声音极轻微,然而在这安静的小屋里,却是异常的清晰。 “什么时候?” 毕景帆紧绷的脸部线条,还有尾音里微微的抖动,都无情出卖了他的紧张。 相较而言,玖弎倒是很平静:“看到有你的新电影上映的时候。” 毕景帆还在等她继续往下说,结果见她停在这里,不像是个逗号,而是句号,不禁皱眉道:“没了?” 玖弎:“嗯,没了。” 毕景帆:“......” 漆黑的眸子蓦地一黯,他叹了口气,很快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相,像是在自嘲:“唉,你不知道,我......” 话音未落,手机响。 他看了眼电话,本想要按挂断,结果看见是极少给他打电话的季阿姨,蹙眉接起。 季阿姨在电话那头明显很着急,嗓门大的,玖弎坐对面都能听到个大概。 “毕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Davie今天从同学家回来以后就吐了,我看他精神状态不对,一摸额头,滚烫的,这一会功夫已经烧到39度了,家里没有小孩子的退烧药,你看,要不要赶紧带他去医院啊!” 毕景帆听完,先安抚季阿姨道:“您别着急,在家里准备一下,我马上让时雨过去,带Davie去医院。” 季阿姨连连应声:“好,好。” 挂了电话,他又打给时雨,简单说了下情况,让他尽快去家里接上季阿姨和Davie,一起去儿童医院国际部。 “我一会直接去医院”,他说。 放下电话。 玖弎一脸紧张地问他:“Davie病了?” 毕景帆的脸色不太好看:“嗯。” 玖弎放下手里的碗筷:“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医院?” 毕景帆看了她一眼,脸色柔和下来:“你病刚好点,这时候就别跑医院了,免得交叉感染。” 说完,他又看了眼桌上剩下来的饭菜,说:“先吃饭。” 玖弎:“......” 她哪里还有什么胃口,看他很快把自己碗里的饭菜都吃了,起身时,还很认真地问她:“没吃完的菜可以打包吗?” 真是,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玖弎斜睨了他一眼:“不行。” 他却根本就没在开玩笑,斥她:“小气鬼!” 玖弎见他慢吞吞地往门口走,一点也不想走,也不着急的样子,干脆上手推着他走:“想吃下次我再给你做。” 毕景帆脚步一顿:“真的?” 玖弎继续推眼前的这堵山墙:“嗯,真的。” 把他送到门口,她不放心地说:“有什么事,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毕景帆换了鞋,慢条斯理地说:“能有什么事,放心吧。” 临走前,他已经跨出门槛的脚步又停下来,回身看着她紧张兮兮的小脸,心头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瓜顶,“谢谢你,久久。” 谢谢你,不止这一顿饭。 还有,所有的所有。 谢谢你。 没说出口的话,全部经由他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朝她猛放了三秒钟的电。 才不情不愿地转身下楼。 剩下玖弎怔怔地站在大门边,从头到脚,都有电流酥酥麻麻窜流过。 心跳跟着他下楼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的,飞远了。 回到屋里。 玖弎收拾完残羹剩炙,一直到临睡前,毕景帆都没有联系。 玖弎不放心,给他发了条信息:【Davie怎么样了?】 没多久,毕景帆回了条语音过来:“还在医院等化验结果,看是不是轮状病毒感染。” 玖弎:【要住院吗?】 毕景帆:“不用。” 玖弎:【哦】 毕景帆:“你怎么还不睡?” 玖弎:【准备睡,不放心Davie】 毕景帆:“没什么事,估计就是小孩子约会太兴奋了,吃坏了肚子。” 玖弎:...... 赶紧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做饭的食材都是很新鲜的,每一步操作都是十分安全卫生的。 舅舅吃坏肚子的可能性应该微乎其微。 嗯,这才稍稍放心。 毕景帆:“快睡吧。” 夜深如水。 玖弎刚要回复晚安,只听他站在空旷的医院大厅里,有些暗哑的声音低低传来:“芊忆,我还是更喜欢你原来的名字,玖弎。” 因为。 那是我的处女作。 我的初恋。 我走在大街上,看到有人穿的衣服上印了个大大的93,神经兮兮地跑去问他在哪里买的衣服,然后自己也买回来,一穿十年的。 我的姓名牌。 玖弎:“......” 第52章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 一早, 玖弎还没起床,就接到了毕景帆的电话。 她“喂”了一声,结果听见那边说话的竟然是Davie 。 “橙子老师。” Davie的声音哑哑的,有气无力。 玖弎柔声道:“怎么啦Davie, 身体好点了吗? ” Davie也不回答她的问题, 委屈巴巴地说:“你什么时候来给我上课啊, 我想你了。” 玖弎心头一软, 赶紧安慰他:“Davie,橙子老师也想你啊,你赶快好起来, 等你病好了,橙子老师就来给你上课,好不好?” Davie低低的“嗯”了一声,话还没说完, 电话就给毕景帆夺了过去:“没事了,早起非要给你打电话,不让打就哭。” 玖弎听毕景帆语气不太好, 没忍住说他:“小孩子生着病,不舒服,你不要和他生气。” 毕景帆:“......”。 玖弎想了想, 说:“要不,我下午去看看Davie 吧,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事。” 毕景帆:“今天就算了,他下午还要去医院输液。” 玖弎:“那要不要,我陪他一起去医院?” 毕景帆和Davie生气, 是怕他一早打电话吵玖弎睡觉, 谁知落她埋怨不说, 还招惹她跑医院。 他在电话那头压着火,劝她:“你自己病刚好,踏实在家里再休息一天,明天就要上班了。” 玖弎听出他是好意,也没有坚持。 挂了电话。 玖弎起床洗漱,吃完早饭,屋子收拾到一半,有人敲门。 走去看了眼摄像头,见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梁玟夕。 赶紧开门:“怎么是你?” 梁玟夕杏眼一瞪:“你这话说的,为什么不能是我。难不成你在等情人,看见是我,失望了?” 玖弎白了她一眼:“......,干嘛搞突袭,也不提前说一声。” 说着话把她往屋里让,谁知梁玟夕站门口摆手说:“我不进去了。” 玖弎:“?” 梁玟夕:“代义能搬家了,今天请大家去他家里玩,徐桐和薛思洁一会都会来,怎么着,你去不去?” 玖弎默默反应了两秒:“他为什么不自己和我说,还要你在中间传这一道。” 梁玟夕:“他怕直接说被你拒吧。” 玖弎:“.…..” 梁玟夕:“走吧。他别扭,你也别扭,一会徐桐和薛思洁来了,问起你来,还以为你俩怎么了呢。” 玖弎:“.…..” 说实话,玖弎并不是不愿意去,也不是闹什么别扭,她只是唏嘘,如今和能哥之间,连最正常的沟通都难以为继。 她轻叹了一声,想到能哥之前为她做的种种,最终还是妥协道:“那你稍等我一下,我换衣服。” 梁玟夕抱着手臂靠门边上:“嗯,不着急。” 玖弎回屋里简单换了身衣服,出门前,她递给梁玟夕一张照片:“呐,给你的。” “什么好东西?” 梁玟夕接过,一看是毕景帆的签名照,立马瞪着星星眼对玖弎说:“呀!你还真搞到了!牛掰啊!” 玖弎没好打击梁玟夕说她有一整箱,尬笑了一声,没说话。 下楼走出单元门。 梁玟夕挽着玖弎,好奇又八卦地问她:“你问他要的?” 玖弎诚实脸:“没。” 梁玟夕不可置信:“难不成,还是他主动送你的?” 玖弎:“嗯。” 梁玟夕:“.…..” 沉默了一会。 梁玟夕突然就像抽疯似的,开始使劲摇玖弎的胳膊,一边摇,一边忿忿道:“还说他对你没意思!还说他对你没意思!” 玖弎被她摇得直头晕:“.…..” 见玖弎一点辩驳的意思也没有,梁玟夕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而弯腰把脸凑到她眼皮子底下,盯着她的眼睛看:“你呢,你对他有意思咩?” 玖弎被她看得心虚,皱眉撇了她一眼,不承认,不否认,耳根子红了。 梁玟夕“噗嗤”一笑:“哈哈,我们家芊忆终于get到摸电门的感觉了!” 玖弎:“......” 就说她的反应有那么明显么...... 来到代义能家,和徐桐、薛思洁前后脚。 代义能忙里忙外,招呼大家随便坐,眼神对上玖弎,有点不太自然:“芊忆,你来啦!” 玖弎对他点点头,最大限度地弱化尴尬:“你这买房搬家的速度还挺快的。” 代义能脸色微微发红:“正好那边房租到期,我这是,无缝衔接。” 说着他领着大家每间屋子看了一遍,玖弎之前来过,见屋子里装修基本没动,只是重新添置了几件必备的家具和电器,一切从简,倒显得房间一下大了不少。 梁玟夕一边看,一边啧啧感叹:“哎,我们这种打工狗什么时候也能买上一套自己的房子啊!” 徐桐开玩笑说:“等你结婚就有了。” 梁玟夕摇头:“哎,没戏!” 说着她看了玖弎一眼,小声说:“你倒是可以的。” 说完又眯眼笑着对她耳语:“还是套大别墅。” 玖弎黑脸:“有意思么?” 梁玟夕笑出门牙:“有!” 看完房子,大家都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没一会,代义能从厨房走过来说:“中午吃饺子啊。肉馅我已经备好了,谁会包?过来帮忙。” 话音未落,其他四个都站了起来,梁玟夕撸着袖子说:“包饺子我擅长啊。” 玖弎说:“我只会包,不会擀皮。” 代义能说:“我负责擀皮。” 几个人说着去洗了手,很快围在餐桌边开始包饺子。 饺子馅是猪肉白菜的,调了麻油,香气扑鼻,代义能还提前准备好了虾仁,都是活虾现剥的,剔去了虾线,弄得很干净,包饺子的时候每个饺子里放一个。 薛思洁坐在玖弎旁边,包得最慢,一边包,一边夸奖代义能:“可以啊代经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啊。谁以后要是嫁了你,可有福气了。” 代义能手里擀着饺子皮,“呵呵”干笑了两声,透着一丝落寞和无奈。 徐桐说:“义能,你也这岁数了,有房有车的,应该考虑人生大事了,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兄弟帮你听着。” 代义能低垂双眼,不敢看玖弎,讷讷说了句:“不急,先忙几年事业再说吧。” 梁玟夕玖弎一直在旁听着不说话,徐桐和薛思洁不明所以,听了直摇头,薛思洁说:“现在不提倡晚婚晚育,照你这速度,什么时候才能响应国家号召生三胎啊!” 梁玟夕看出代义能囧,玖弎也有点不自在,直接打断了这个话题:“行了行了,别光说能哥了,你们不也都单着!” 薛思洁叹气:“也是,哎,单身狗的悲哀,只有自己懂。” 说到这里,玖弎忽然想起自己半夜被人撬锁的事,心有余悸地,简要说了下事情经过。 把其他四个人都听懵了。 梁玟夕惊呼:“啊?!!” 玖弎对梁玟夕说:“嗯,我当时听见动静,一下就想到了咱俩看的那部电影,吓懵了。跑到门边的时候,门已经被打开了。” 薛思洁一脸惊恐:“那后来呢?” 玖弎:“后来,我就问了声‘谁啊’,那贼就吓跑了。” 梁玟夕啧啧叹道:“卧槽,这也太他妈吓人了。要是你没醒,他进来了,那可怎么办啊。” 玖弎也很后怕:“就是说呢,后来警察来了,我还问了警察这个问题。” 那是在他们去警察局的路上,玖弎当时问警察说:“我要是睡着了,贼进来以后,我突然醒了,怎么办?” 还记得当时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毕景帆一直对着窗外的脸微微一偏,让她正好看见他绷紧的脸部线条,刚刚打架时的那股狠劲,一下子又全回来了,全都刻在他的脸上。 薛思洁问:“警察怎么说的?” 玖弎:“警察让我判断贼的意图,分析他们是来偷东西的,还是另有企图。” 梁玟夕:“......,这不废话吗!” 玖弎:“说的是呢。不过警察说,如果是独自居住的单身女性,最好在阳台上晒衣服的时候也晒一两件男士衣服,营造一种这家里有男人的假象。” 薛思洁:“.…..” 梁玟夕:“那贼呢,后来抓到了吗?” 玖弎:“嗯,抓到了。” 梁玟夕:“卧槽,谁抓得,这么牛逼?!” 玖弎略有犹豫,最后还是说出了三个字:“毕景帆。” 在场的除了梁玟夕,其他三人都是第一次听玖弎说起这个名字,徐桐问:“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薛思洁说:“好像有个挺有名的导演,就叫毕景帆。” 梁玟夕悠悠道:“就是那个导演,玖弎在他家里当家教。” 薛思洁手里捏的饺子当场破了个洞:“啊?就是你之前帮她联系的那个?” 梁玟夕:“嗯。” 徐桐的反应慢半拍:“我说怎么那么耳熟呢,他是不是拍过挺多电影的?” 这个话题说到后来,已经从玖芊忆半夜被人撬锁,转为玖芊忆竟然在毕景帆家里当家教,再转为毕景帆导演都拍过什么戏。 谁也没有留意,为什么这个贼最后是被毕景帆抓到的。 或者说,有人留意到了,却并没有抓住不放,刨根问底。 代义能一边擀着饺子皮,一边默默想着,照芊忆所说,就是自己给她送外卖的那天晚上,有小偷去撬了她的门锁。 然后,毕景帆抓住了那个小偷。 也就是说,毕景帆后来也去了芊忆家。 他的唇角漫上一丝苦味,同时,此前的种种又在一瞬间释然了。 因为帮她捉到小偷的是毕景帆。 而不是他代义能。 …… 四个人上手帮忙,饺子很快就包完了。 代义能端去厨房煮,徐桐跟在后面帮忙。 薛思洁趁着煮饺子的功夫,用手机搜索了一下毕景帆,然后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把手机举到玖弎面前:“芊忆你看,是不是他?” 玖弎:“.…..,嗯。” 薛思洁:“真帅啊!” 梁玟夕表示十分赞同:“是吧是吧。” 说完补充:“和我们家芊忆绝配。” 玖弎瞪了梁玟夕一眼:“别瞎说。” 薛思洁:“他不是已经有小孩了?” 梁玟夕:“那是他外甥,这也是一只单身狗。” 薛思洁双眼放光,对着玖弎捂嘴笑:“那,玖芊忆,人家都帮你抓到小偷了,你还等什么呢,赶紧拿下啊!” 玖弎:“.…..” 这边正说着,第一锅饺子已经煮好了,徐桐从厨房里端出来,让大家趁热赶紧吃。 女士们上桌,吃着自己包的饺子,赞不绝口,梁玟夕说:“能哥快来尝尝,味道好极了!” 代义能在厨房说:“你们先吃,我这还有一锅,煮完就来。” 等到代义能端上第二锅饺子,三个女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都明显放慢了速度,看着坐对面的两个男人吃。 因为临近过年,徐桐问起大家今年打算在哪过年,回不回老家。 梁玟夕说:“我回,因为疫情我都两年没回家过年了,我妈还以为我在这边有情况了呢。”说着她看向代义能问:“能哥回去吗?” 代义能摇头:“不回,新买了房子,我弟也在这,我爸妈过年会来。” 梁玟夕点头:“也是,一般新房子,第一年过年都不兴空着。” 徐桐和薛思洁也都说要回老家过年。 一下就剩玖芊忆了。 她的家庭状况,在这些朋友面前一向是个谜,上大学的时候,她甚至有一年过年期间都还在打工。 玖弎见大家探究的目光投过来,淡淡笑道:“我就踏实在家呆着,哪也不去。” 薛思洁开玩笑说:“找毕导玩去!” 梁玟夕附议:“是个好主意。”顿了一下,又不怀好意地笑道:“没准是人家来找你玩!” 玖弎瞪了梁玟夕一眼,叫她适可而止。 徐桐看向代义能:“我们刚才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代义能勉强挤出一丝难堪的笑:“.…..” 吃完饭,代义能说他有副麻将,问大家要不要打牌,梁玟夕举双手赞成,徐桐和薛思洁也说好。 玖弎有点困,想回去睡觉,被梁玟夕拉着不让走:“你有啥着急事?” 玖弎:“我不太会打,而且,困。” 薛思洁:“芊忆我教你,来吧来吧。” 说着把玖弎按在了椅子上。 薛思洁教了她两把,以为她已经出师了。结果刚坐边上刷两下手机,玖弎就点炮了。 点得还是代义能的炮。 搞得代义能很不好意思。 玖弎觉得自己这种菜鸟坐在牌桌上,实属浪费资源,于是对薛思洁说:“还是你来吧。” 说着从桌上下来,把位子让给了薛思洁。 她坐在沙发上,远远观了会战,忽然想起Davie,拿出手机给毕景帆发了条微信:【Davie怎么样了?】 那边秒回:【在输液】 玖弎:【还发烧吗】 毕景帆:【不烧了】 玖弎:【你陪他在医院?】 毕景帆:【嗯。】 隔了一会。 毕景帆:【你在干嘛?】 玖弎抬头看了眼正在砌墙的四个人,没好说自己在陪朋友玩麻将,斟酌了一下,回复:【歇着】 毕景帆:【嗯,好好歇着吧】 毕景帆:【病刚好,别作】 玖弎:…… 莫名心虚。 就有种,自己真的在作,被他神预料到了的感觉。 四圈麻将打下来,窗外的天色已经隐隐擦黑,大家明天都要上班,也觉得在代义能这叨扰的够久,起身说要回去。 代义能说:“我送你们,顺便去楼下超市买点东西。” 一行人,下了楼沿着小区的主路往外走。 三个女人走在前面,徐桐和代义能很自然地走在后面。 过了马路,徐桐、薛思洁和梁玟夕要去坐地铁,说着年后再见,和玖弎和代义能挥手告了别。 玖弎想起家里的洗衣液没了,就和代义能一起进了超市,买完东西结账出来,玖弎手里拎着洗衣液,代义能怀里抱着醋,两人刚要说再见,一辆熟悉的黑车已经缓缓停到了他们面前。 车窗摇下半截,露出毕景帆铁青的脸:“上车。” 今天的不速之客有点多,玖弎当街怔住:“你怎么来了?” 正说着,后车窗也摇下来,Davie的小脸探出来,叫她:“橙子老师!” 没想到Davie也在车里,玖弎连忙应了一声:“Hi,Davie!”,然后回头对代义能说:“那,我先走了。” 代义能点了点头,目送芊忆坐上这辆似曾相识的黑车。 这样夸张的体积。 他认了出来。 就是那晚他从芊忆家出来,一点点从旁边开过去的车。 车里那个男人,应该就是毕景帆了。 和芊忆说话时,那样的口气,神情。 代义能抱着怀里的醋,看得真切。 芊忆对他而言,绝不只是一个家庭教师那么简单。 汽车尾灯亮起,一脚油门踩下去,直接拐进了天畅园。 车里。 低气压明显。 玖弎坐在Davie旁边,小声问:“你好点了吗?” 几天不见,Davie的小脸瘦了一圈,气色也不太好,糯声道:“嗯,好多了。我刚输完液。” 见B一直绷个脸,他大概能猜到是因为他刚才看见橙子老师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于是很有担当地说:“橙子老师,是我说想你了,非要让B带我来找你的。” 玖弎:“.…..” 朝前看过去,瞥见毕景帆阴沉的脸色,玖弎没吭声。 内心一阵惶恐的唏嘘。 就是这么点背。 病刚好,跑出来作,还,被抓包了。 很快,车子停在玖弎的单元楼下,毕景帆回头对Davie说:“见到橙子老师了,可以回家了?” Davie:“.…..” 玖弎拉着Davie的小手:“都到这了,要不要上去玩会儿?” 见毕景帆不说话,Davie知道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于是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刚刚B在车上接了电话,他一会还有事,我要回去了,橙子老师,你这个周末要来哦。” 玖弎点头说好。 说完,她拎着洗衣液下车,关门前,对毕景帆说了声:“开车慢点。” 毕景帆眼皮未抬,似是从嗓子眼里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等她关上车门,直接就把车开走了。 Davie回头看了眼橙子老师走进单元门的背影,倒在车后座上,低声道:“要我是橙子老师,也不会喜欢你的。” 毕景帆:“.…..” 他其实早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玖弎。 一群人,男男女女,从对过的小区出来,穿过人行横道,往街对过走。 这里面,还有那个眼镜男,上次给玖弎送外卖的,紧紧贴在玖弎身后走着,就数他俩挨得近。 然后,眼看着一群人都走了,只剩他们两人,一起进了超市。 绿灯亮了之后,毕景帆干脆把车开到了超市路边,等他们出来。 没一会功夫,看见她和那个眼镜男一人拎着洗衣液,一人抱着醋从超市出来。 俨然小两口过家家。 先会朋友,再逛超市。 原来这就是她所谓的“歇着”。 最让他不能忍的是,还,和那个眼镜男一起。 这就算了。 上了车,她居然连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 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也,太不把他毕景帆放眼里了! 偏偏这边,Davie的小嘴还一刀刀戳他臭脸:“B,你看你,脾气坏,嘴又碎,从来不会说句好听的,不高兴了说甩脸就甩脸,而且,喜欢人家还憋着不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嗯,死要面子,活受罪。” 毕景帆:“......” 什么时候,这个小鬼的中文如此精进了。 数落他的话一连串说下来,都不带打个磕绊的。 他冷冷从后视镜里暼了眼Davie,呛声道:“我看你是病好了,开始皮痒了吧。” Davie:“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毕景帆:“......” Davie:“照你这么追女生,就是把喜欢的女生吓得往别的男生身边跑。” 毕景帆:“......” 回到家。 把Davie交给季阿姨,毕景帆换了身衣服出门。 晚上,周子翔做东,请新戏的出品方、制片方和拟播出平台负责人一起吃饭。 都是些场面上的人和话,周子翔冲在前面推杯换盏,毕景帆只是在有人对他说话时,才偶尔颔首应付。 以前这种酒局,周子翔陪毕景帆参加过不少,知道他艺术家气质,懒得敷衍资本。 不过今天还是明显感觉到他的不在状态。 闷声喝着他最不愿在这种场合里喝的酒。 好像,有心事。 酒局散场。 周子翔和毕景帆一起坐上保姆车回工作室。 借着酒劲,周子翔问坐在后座上的毕景帆:“谁又给我们毕少爷吃瘪了?” 毕景帆当没听见,闭眼假寐。 这就是他的反常了。 要在以往,一定会被他怼回来的。 周子翔“噗嗤”一声笑了:“怎么,我就这么一说,你还真吃瘪了啊?” 见毕景帆默然不语,周子翔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让我猜猜是谁这么胆大妄为啊,……,难道是......,玖弎?” 毕景帆:“......” 周子翔:“我操!不会这也被我猜中了吧!” 毕景帆这才掀起眼皮,凉声道:“要么闭嘴,要么下车。” 对于毕景帆的生命里总算出现了一个能把他拿捏地死死的人,周子翔的内心十分喜悦,却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憋着笑道:“行,行,我不说了。” 说完,实在没憋住,还是“噗嗤”笑出了声。 毕景帆:“下车。” 周子翔:“哈哈哈哈,我不笑了,哈哈哈......” 第53章 元旦过后, 乐创进入年终盘点季和寒假班的叠加期,加班成了家常便饭。 毕景帆的新戏也正式进入了开拍筹备阶段。 两人都忙,加上那天见面时小小不言的心结,彼此都没有主动联系。 周末, 玖弎去给Davie上课, 听Davie说B这周都没回家。 两天来回, 玖弎也都没在南山见到毕景帆。 不过他再忙, 倒是没忘记打劳务。每次都是上课之前早早给她打过来,玖弎下了课之后点接收,回复“谢谢”。 毕景帆都没有回复。 玖弎想, 大概,他是真的很忙。 周二这天下午,是每周一次的小组例行集中备课和说课时间。 每个组员都要进行说课。 说课结束之后,Emily会带着组员一起复盘, 点评每个人的优缺点,讲解本周课程中的疑难点。 小会议室里,正轮到玖弎说课, 公司楼下前台开始往办公室打电话。 隔着一面玻璃墙,电话一直没人接。 前台就执着地一直打。 Emily朝赵巍使了个眼色,叫他去听电话。 不一会, 赵巍回来,站在玻璃门边,有点局促地不得不打断玖弎:“芊忆,前台说有警察找。” 此语一出,在座皆惊。 组员们互相用眼神交流过内心波动, 又齐刷刷看向玖芊忆, 等她的反应。 玖弎面上表现的波澜不惊, 站在白板前放下手里的记号笔,还不忘插上笔套,转身对Emily说:“组长,那,我下去看看?” Emily点头:“快去吧。” 走出会议室。 因为有过之前不止一次的类似经历。 玖弎老练地回到工位取上背包,而后乘电梯下楼。 按电梯的时候,她还算冷静地分析了一下,警察为什么会突然找到公司来? 是上次那个小偷的事,还是其他? 想起十年前警察突然来访,是告知她爸爸去世的消息。 那这次呢? 又会有什么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不会了。 玖弎默默地想。 对她而言,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是她不能承受的了。 来到一楼大厅,看到前台接待处,果然有两名身着制服的民警等在那里。 玖弎加快了脚步,小跑过去,在警察面前站定。 其中一个高个子民警看了她一眼,问:“你是玖芊忆?” 玖弎点头:“我是。” 说着她迅速看了眼面前这两个人。 说话的民警年纪稍大,四十左右,瘦长身材,黑长脸。 另一个个子矮一点,拿着记录设备,看上去很年轻,也就二十来岁。 两人向她出示了证件。 玖弎看到那个高个子的叫江拓,隶属附近的花园路分局。 江拓问她:“身份证?” 玖弎从包里取出身份证递给他。 江拓接过,看了一眼后还给她,又问:“你原名叫玖弎?” 玖弎一怔:“是。” 江拓问:“你妈妈叫什么?” 玖弎面无表情:“孙美凤。” 江拓点头:“嗯,那是了,要麻烦你现在和我们回一趟警局。” 刹那间。 玖弎便明白了他们找来的理由。 孙美凤。 紧接着,无数个有关于孙美凤的念头开始在她脑袋里飞转。 犯罪了?失踪了?受伤了?还是......,死了? 全都都是悲剧。 她面色煞白,强装镇定,迟疑地问:“孙美凤,她,怎么了?” 江拓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妈妈,解释道:“人没事,你去了就知道了。” 玖弎极力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你们能不能稍等下?我给同事打电话说一声。” 江拓点头:“好。” 电话里,玖弎和Emily大概说了一下要去趟警察局,Emily让她别着急,“有什么事随时电话联系。” 挂了电话,玖弎便跟着两名警察走出乐创大楼,坐上了警车。 华灯初上,乐创大楼灯火通明。 一路都能看到大楼里外,有人远远站在一旁对她指指点点。 玖弎坐上警车,看着车窗外亮灯的乐创LOGO一点点离她远去。 唇角不觉漾起一抹苦笑。 摊上这样一个妈。 还真是。 会比别人多好多体验不同人生经历的机会。 比如。 上班上得好好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 突然被警察带走。 ...... 花园路分局离乐创公司不远。 约莫开了十来分钟就到了。 一路上,两个警察都没再说话。 直到。 下车后他们把玖弎单独带进警局里的一间小屋,打开记录设备,江拓才说:“孙美凤来警察局喝农药寻死,被拦了下来,问她为什么要寻死,她说是因为见不到女儿。” 玖弎:“......” 难怪,消停了这段时间,原来是在憋大招。 江拓:“她前段时间是不是去你公司找过你?” 玖弎:“是。” 江拓:“你还记得是哪天吗?” 玖弎:“不记得了。” 江拓:“大概时间呢?” 玖弎:“三周前?” 江拓:“你当时是不是威胁她再去找你就报警?” 玖弎:“是。” 江拓:“那你为什么不肯见她?” 玖弎:“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江拓:“可她提供的户口本复印件,独生子女证,都显示你就是她的女儿。” 江拓又补充:“只不过你18岁那年改了名字,但你们母女之间的法律关系并没有改变。” 玖弎冷冷抬眼:“我要怎样才能和她断绝法律上的母女关系?” 江拓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子,多年的办案经历掩盖住他眼底的一丝诧异,耐心解释道:“法律拟定你们是自然血亲,这层关系直到其中一方死亡,都是无法解除的。” 玖弎:“......” 江拓靠上椅背,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公事公办道:“现在你能说了吗,为什么不愿见她?我们只有充分了解了双方立场,才能从中调解。” 玖弎却并没打算在这里打持久战,她十分急切且真诚地说:“江警官,真的很感谢,但我和孙美凤之间的事不需要你们的调解。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江拓摇头:“很抱歉,我们接案必办,在案子没有结之前,你即便走了,后面还是要回来签字结案的。当然,结案的前提是,你们母女双方达成了一致意见,签字画押。” 玖弎哑然:“......” 不禁感概。 这个孙美凤,手段实在是太高了。 并且几十年如一日的,为了能够达成自己的目的,毫无下限。 想了想,玖弎问江拓:“她现在人在哪?” 江拓:“就在旁边的调解室,一直在等着见你。” 玖弎轻叹了一声,说:“那请您带我过去吧。” 江拓一愣:“你确定准备好了?” 玖弎略有踟蹰:“可不可以,我先和她单独谈,需要你们出面调解的时候,再请您过来?” 江拓点头:“没问题,如果有需要,随时叫我。” 。。。 景帆工作室。 新剧筹备组正在开会。 毕景帆作为导演,听各部门的筹备情况汇报。 制片部门正说着,时雨关了静音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他看了眼来电,用眼神告诉毕景帆,是个很重要的电话,他要出去接一下。 毕景帆眼皮微掀,默许了。 不过五分钟,时雨匆匆走进会议室,对他耳语了一阵。 毕景帆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正在汇报的制片组小胡见毕景帆一脸严肃,不知发生了什么不太妙的事,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干脆闭了嘴。 “什么时候的事?” 毕景帆问时雨。 时雨的表情也很凝重:“就刚刚。” “哪个警察局?” “花园路分局。” 毕景帆此时已经站起了身,对各部门说了声:“我出去一下,你们继续。”拿上外套就往会议室外走。 时雨追出去:“你现在过去?” 毕景帆:“嗯。你联系高律师待命。” 时雨眉头一拧,当场懵逼。 他知道,毕景帆对这个女人尤其上心。 所以,才在接到乐创那边的通气电话后,第一时间告诉他玖弎出事了。 但是。 上心到将手头工作一推三六九,冒着因为花边新闻上热搜的风险,大晚上跑到警察局去捞人。 这程度。 还是他始料未及的。 因此。 抱着为自己减少一些工作量和工作难度的考虑。 他试探着问毕景帆:“要不,我去吧。我出面解决,行不行?” 毕景帆却跟懒得和他废话似的,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跳上了车。 时雨看着那辆黑车轰着油门开出停车库,忽而心生感慨。 怎么自家老板谈个对象都是这么的。 刺激...... 毕景帆一路将油门踩到底,在晚高峰的四环主路上夺命狂奔。 仅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赶到了花园路分局。 蓝色的“公安局”几个字旁边,墙上的挂钟显示:七点二十分。 办案大厅里空荡荡的,为了省电,白炽灯开了一半。 一堆堆卷宗后面,只有两个值班民警,看见他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还以为是来报案的。 “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个年轻民警问。 毕景帆被一个高台拦在外面,语气是难得一见的不淡定:“请问,玖弎......那个,玖芊忆是不是在这里?” 那个民警将头又抬高了些,仔细打量他:“你找她有什么事?” 毕景帆:“接她回家。” 民警朝里面看了一眼,依旧没有放他进去的意思:“那你可能还要再等一会。”说着用手指了指他身后的一排长椅:“坐那等吧。” 毕景帆一听,知道应该是没什么大事,至少今天晚上,玖弎是可以回家的。 心里稍稍定了些,又试探着问:“她怎么了?” 民警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不答反问:“你是她什么人?” 毕景帆:“朋友。” 两个民警对视了一眼,其中年轻的那个说:“没什么,她妈妈找来了,具体的,你一会自己问她吧。” 毕景帆:“......”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她和妈妈的关系依旧没有缓和。 不仅没有缓和。 甚至还恶化到了妈妈要找来警察局见女儿的地步。 大概在任何一个外人看来。 都是她这个当女儿的不对吧。 那个人毕竟是她的亲妈。 她怎么可以心狠到连自己的亲妈都不认呢。 毕景帆掀起警局厚重的门帘走到警察局门口。 站在台阶上,一只手抄在裤兜里,一只手掏出打火机,于瑟瑟寒风里点上一支烟。 一口一口吸着。 香烟飘出的白烟迅速飘散地无影无踪。 嘴里的味道又涩又苦。 让他的思绪跟着飘回到了十年前。 。。。 他和玖弎几乎是在冷战中结束了整部记录片的拍摄。 一场她一个人,单方面输出的,冷战。 最后那几场戏,她超级配合,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不看他一眼,不和他说一个字的废话。 毕景帆拍得很顺。 心里却十分别扭。 傍晚时分。 所有带人的镜头都已经拍完。 再补几个空镜就可以收工。 六子他们已经开始计划晚上要去哪大搓一顿。 吃完还要找个洗浴中心,好好搓个背,捏个脚什么的。 问他去不去。 毕景帆没心情,说他还有别的事,让他们哥几个吃得玩得尽兴,消费的钱记得开发/票,回来剧组给报销。 全部收拾完,正准备装车。 天空忽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毕景帆站在雨里,接到了玖弎家里看护小赵的电话。 之前他曾给小赵留过电话,一方面是为了拍摄提供素材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怕家里突然有个什么事,需要男人出面的时候,他能帮得上忙。 这一次,拍摄已经全部结束了,明显应该是后一种原因。 果不其然。 一接起电话,毕景帆就听见小赵在那边急得语无伦次:“导演,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您啊,奶奶她突然昏过去了!我打玖弎她妈妈电话,一直打不通!这可怎么办呀!” 毕景帆急问:“打120了吗?” 小赵:“打了,打了,还没到,120来了需要钱啊!我也不知道她们家钱在哪里……玖弎留给我应急的那两千块钱,根本就不够啊…..” 毕景帆:“你先别急,我就在附近,马上赶过来。” 小赵:“太好了太好了!” 挂了电话,毕景帆丢下剧组收工的事,急急忙忙往玖弎家里赶。 到了那,正看见120的急救车停在楼下,医务人员已经用担架把奶奶从家里抬出来,送到车上。 小赵替担架上的奶奶举伞遮雨,见到毕景帆,就像看到了大救星似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谢谢你啊导演,还专门跑一趟。我也是,实在急得没办法了,她们家的人,一个也找不到......” “没事,应该的。”毕景帆说着看了眼已经带上吸氧管,双目紧闭的奶奶,蹙眉问医务人员:“情况怎么样?” 其中一个说:“抢救的比较及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具体的,要去医院检查了才知道。” 毕景帆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问小赵:“玖弎知道了吗?” 小赵见他肩膀上全都湿了,赶紧把手里的雨伞往他身上遮:“我给她打手机没接,我又给她学校老师打电话了,老师应该已经通知她了吧。” 两人说着一起坐上了急救车。 雨中,急救车一路闪着警灯,拉着警报,疾驰到最近的市人民医院。 小赵跟着进了急诊,毕景帆跑去交费。 正赶上医院快要下班,交费队伍排得很长,待他交完押金赶到急诊,奶奶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 门上亮着红灯,显示手术正在进行中。 门外靠墙摆着一排长椅,毕景帆一眼就看见了穿着校服,正呆坐在那里的玖弎。 他走过去。 脚步和心情都略显局促而又沉重。 轻轻在她身边坐下。 玖弎感觉到了旁边的动静,机械地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似乎有那么短暂的忪怔。 又悄无声息地,把头转了回去。 毕景帆这才发现,她坐着的地下有一滩水。 再抬眼看她,头发和校服全湿了。 脸上一道道水渍,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 轻声说了句:“你自己别感冒了。” 玖弎僵在那里,没动。 像是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毕景帆很少遇到这种情况,显得十分捉襟见肘,只是尽量放轻放缓了声音道:“你也别太着急了,刚问了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 玖弎还是不语。 雨水顺着她打了绺的刘海往下滴,滴到他的外套上。 毕景帆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擦擦吧。” 玖弎没接,像是完全没有听见。 毕景帆只得抽出一张来,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去头发稍上的雨水。 再往下。 要擦到脸上的时候。 玖弎把脸别了过去。 深深的别到了另一侧。 让他根本看不见,也够不着。 紧接着。 她的肩膀开始微微耸动。 哽咽的抽泣声也传了出来。 毕景帆想要抱住她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举到了半空。 悬在哪里。 停了足足有十秒的时间。 最终还是。 缓缓放了下来。 搁到了自己腿上。 只在嘴上喃喃地说:“哭吧,哭出来能舒服些,哭吧。” 这时候。 小赵上完厕所回来。 看见毕景帆,知道他交完费了。 她也不顾玖弎此刻临近崩溃的情绪。 跑过去坐到她旁边,小声对她说:“唉,你先别哭了,那个,我和你说个事啊。奶奶急救和手术的钱,都是导演垫的。” 虽然她说得声音已经很小很小了。 但在这样安静的急诊手术室外。 还是被毕景帆听见了。 异常的,刺耳。 第54章 玖弎一听, 果然渐渐止住了抽泣。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定定地看着小赵,看得小赵心里直发毛,赶紧解释:“当时情况紧急啊, 我又联系不上你妈, 又联系不上你, 又不知道你们家钱放在哪里, 实在不知道还能找谁了。” 玖弎没理,转而回过头来,红着眼睛, 囔着鼻音问毕景帆:“交了多少钱?” 毕景帆没什么底气:“你别管了。” 玖弎:“我问你,交了多少钱?” 毕景帆:“没多少钱。” 他这种人所说的没多少钱,和玖弎理解的没多少钱,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玖弎克制着, 问:“没多少钱是多少钱?” 毕景帆看出她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不敢再瞒:“4万。” 玖弎:“我马上把钱转给你。” 毕景帆不知道她这会功夫,要上哪弄4万块来, 轻声说了句:“不着急。” 玖弎没说话,站起身将身上的衣服还他,踩着被雨水浸透的球鞋, 一步一个湿脚印,走到急诊室的尽头,开始打电话。 小赵一看形势不太对,借口出去给大家买点吃的,离开了。 玖弎一直站在长廊尽头, 一通又一通的拨电话。 直到手机即将没电。 那边气急败坏地按了接听:“我说你们一个个的是要逼死我还是怎么着!我这不方便接电话!你和小赵轮着来, 一下午电话打个没完, 到底是要干嘛?!” 玖弎淡淡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直奔主题:“要钱。” 孙美凤在电话那头大概脸都是绿的,要不是怕玖弎不好好拍,害她结不到尾款,估计她早就挂电话了。 “要钱要钱,给我打电话就知道要钱,我没钱!” 玖弎也不和她吵,只是异常冷静地问她:“奶奶正在急诊抢救,你把奶奶的存折放哪了?这边医院要交费。” 电话那头,孙美凤明显一愣。 大概再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第一个反应是,玖弎撒谎,骗她要钱。 再一想,玖弎从小是老太太带大的,和老太太感情最好,不可能为了要钱,咒老太太在急诊抢救。 可是怎么办。 那个存折上的钱早被她取出来,全都跟了风投了。 最近P2P爆雷,赔得血本无归。 她一时也拿不出那钱来。 怔了几秒。 孙美凤的口气缓和下来,说:“我好久没动过那个存折,放哪也不太记得了,等我想想,想到了我告诉你。” 玖弎明白那钱是没有了。于是说:“那你先打4万块钱给我吧,医院着急要。救命的钱。” 孙美凤急了:“4万?!你让我一下上哪搞这么多钱去!” 玖弎也急了:“拍片子的那张银行卡呢?爸爸的烈士抚恤金呢?爸爸之前给我存的上大学的学费呢?” 孙美凤:“......” 全部被她听了那个男人的话,拿去“投资”了。 简直比赌博还厉害,就像扔进了大海,都没听见声响,就全没了。 电话那头的沉默彻底激怒了玖弎,她强忍住眼泪,朝电话里咆哮:“你都拿那些钱干什么去了?!你有什么权利用奶奶的钱!用爸爸为我上学准备的钱!你是疯了吗?!我给你一个小时,你要不给我打钱,我立刻报警!” 孙美凤也怒了,骂道:“你个死丫头,你妈凑不上4万块,怎么着,你还要报警把你妈抓了?!到底是谁生的你啊?是那死老太生的吗?!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了?!我告诉你,你妈没钱,一分钱都没有,你报警去吧!让警察来把你妈抓走!快,快去!” 说完,“啪”得一声,挂断了电话。 玖弎知道,不用再打了。 谁打也不好使了。 她眼看着自己的手机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 关机,黑屏。 一阵深深的无力和挫败感就像那道黑屏。横亘在她眼前。 她不是故意想把事情办成这样的。 这不是她所希望得到的结果。 她原本以为,4万块,妈妈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为了救奶奶,她再不情愿,也还是会给的。 却不知道怎么搞的。 弄成了这样。 奶奶还在抢救室里生死未卜。 妈妈把家里的钱花了个精光拿不出一分。 她欠着那个最不愿意欠着的人的钱。 足足4万块。 对于一个才刚参加完成人礼,还有半年才满18周岁的她来说。 这一切实在是。 太苦了。 太难了。 太憋屈了。 脚底一软。 她一点点半蹲下去,直到,完全蹲在了地上。 像一个被拔光了刺的小刺猬。 紧紧蜷缩成一团。 将脸埋进自己用双臂和身体蜷成的,那一小方只属于她的堡垒里。 呜呜哭起来。 在毕景帆的印象里。 大多数时间和场合,玖弎所表现出的坚强和漠然,其实只是一种伪装。 上次去给奶奶买包子,他已经见识过了她哭到打嗝,喘不上气的样子。 然而这一次。 好像要比那次还要厉害。 他听见了她刚才绝望地对着电话喊出的那些话。 猜到她一定是没和她妈要来钱。 因此看她此刻蹲在那里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知道这其中多少与他有关—— 她还不上他的钱。 着急,恼火,无助,伤了自尊。 他站起身,明知道自己现在过去,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效果一定都不好。 但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 走过去。 慢慢地,在她身边蹲下。 也学她,两只胳膊架在双腿上,收起刚才的小心翼翼,换用惯常的语气叫她:“喂,小孩。” 听在玖弎耳朵里,颇有点债主过来讨债的架势。 她一怔,猛地抬起头,一双哭肿的眼睛与他平视,用那种愤懑与不甘的眼神望着他,等着他的发号施令。 “那钱,我会从尾款里扣。”他说。 一副吊儿郎当,根本没当回事的样子:“尾款都还没结清呢,现在是我欠你们钱。” 玖弎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用手背揩了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抽噎着说:“尾款,还有多少?” 毕景帆不太自然地用食指搓了搓鼻尖,站起身来,用佯装批评的口吻:“小屁孩操的心还挺多。” 说着已经往手术室的方向走去。 玖弎也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 想着妈妈上次找毕景帆,多半也是为了钱的事,对于尾款还能剩下多少,她实在心里没底,正要继续追问。 就在这时。 手术室外的红灯蓦地变绿。 紧接着,大门打开。 奶奶昏迷着躺在病床上,被护士推了出来。 “病人家属!” 医生喊。 玖弎赶紧跑过去,先看了眼病床上仍旧不省人事的奶奶,又焦急地问医生:“医生,我奶奶她怎么样了?” 医生见只有个小孩,怕和她说不清,问:“家里大人呢?” 毕景帆冲到前面:“在这。” 玖弎:“......” 医生:“......” 看了看,也没别人了,医生于是对这个看上去略大些的男生说:“脑出血,抢救的比较及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这两天是术后危险期,要特别留意,等把这两天挺过去,应该就能好一些。” 毕景帆:“好的,明白了。谢谢医生。” 玖弎:“......谢谢,谢谢医生......” 奶奶被护士直接推进了ICU。 刚进去,就有人来找病人家属签单。 护士拿着一摞单子,说明得很清楚:ICU病房一天的基础费用是3000元,以病人目前的情况至少需要先住3天,后面是否需要继续住下去,试病人康复情况再定。 若家属无异议,请签字确认。 玖弎在一摞单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待那护士走远。 隔着一面玻璃,看着正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包围在各种监测仪器之中,显得异常瘦小,脆弱和孤独的奶奶。 玖弎用几乎低微到了尘埃里的声音,对站在身边的毕景帆开口道:“如果尾款不够,你就再多拍一段时间吧。” 说到这里。 她哽住了。 使劲将眼泪,自尊,委屈,不堪统统咽下去。 淡淡道:“奶奶病了,我每天都要跑医院,对你来说,一定,也是不错的素材吧。” ...... 一根烟抽完。 毕景帆掀起门帘刚要进去。 身后有个男人已经先他一步,掀开帘子冲进了警察局。 一进去就火急火燎地问值班民警:“玖芊忆是不是在这里?” 民警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跟在他后面走进来的毕景帆。 从两个男人零交流和互动,以及后面那个男人冷冰冰的眼神里。 看出来。 这两个男人虽为了同一个女人而来,却并不认识。 于是相同的话对这个后来的男人又说了一遍:“你坐那等一下吧。” 代义能就像跟木头似的,杵那不动,抻着脖子一直往警察局里面看,目光所及的尽头,只有那一整面白墙。 一墙之隔的调解室里。 宽大的长条会议桌,玖弎和孙美凤各坐一边。 一抬眼,就能看见墙上贴着的“依法调解公平公正”,以及“和为贵”几个金色大字。 玖弎进来之后,江拓帮她虚掩着带上了门。 不让锁。 大概怕有什么意外发生。 孙美凤束手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玖弎在她对面坐下。 静默了一会,像在酝酿情绪,直到那情绪饱和得就要溢出来,才暗哑着嗓子,颤抖着叫她:“久久。” 一边说,一边就要伸过手去,胳膊横在桌上,想抓住她的手。 被她憎恶的避开。 将原本放在桌上的手搁到了大腿上,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一下一下地,抠着自己的大拇指。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玖弎的声音也有点哑,带着寒意。 孙美凤的一双大眼深深凹陷进去,里面隐约闪烁着泪,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颤声道:“我知道,久久,你恨我。我无话可说。对你,我确实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是妈妈对不起你。” 玖弎冷冷地看着她,见她刚开了个头,就已经开始抹眼泪,好像真正受了天大委屈的人是她,而不是坐她对面的自己。 听她继续说:“但我也有我的苦衷啊,久久。你不知道,妈妈那时候发现自己怀孕了,又欠了债,怕拖累你们,不得已,只能离开你们。我当时真的是,自身难保啊!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你奶奶,会......” 说到这里,她哽咽住了。 玖弎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扫过去,心想,说到这里才说不下去,时候拿捏得还真是恰到好处。 可惜她不知道,事到如今。 对于那些曾经在她身上发生过的破事,她早已提不起半点关心。 甚至听她说又怀孕了,竟让她一阵没来由的恶心。 再难的,再至暗的时刻,她玖弎都一个人熬过来了。 如今听她找来哭诉这些,只觉得讽刺的可笑。 玖弎实在忍不住,打断她:“过去的已经都过去了,你跑来警察局以死相逼要见我,到底是为什么事?” 孙美凤呆怔了两秒,没想到自己已经动情如此,玖弎还能这样理智冷静。 擦了擦眼泪,她才有断断续续地说:“妈妈实在是开不了口啊。久久,你弟弟他,对了,你没见过他。他今年十岁了,长得和你小时候很像,特别可爱的。”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哽噎了,抽泣着:“那孩子,也是可怜,生了病,他爸爸也不管他,一分钱也不出。为了给他治病,我已经把所有积蓄都花完了,还向你三姨他们借了钱,可还是不够……眼看着,你弟弟他……他……” 听她说到这里,玖弎已经彻底明白了她的来意。 找她来借钱的。 甚至,打算像水蛭一样的吸住她,源源不断地从她这里榨钱。 不惜以死相逼,让警察出面找她。 不过就是为了让她拿钱,去救一个她从来就没见过的小孩。 “我没有弟弟。” 趁她哭到说不出话的当口,玖弎冷冷开口道:“我也没钱。” 孙美凤的哭腔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抬起红肿的眼皮,看着正坐在自己对面的亲生女儿,苍白而僵硬,僵硬到绝情的小脸。 她开始有点着急,带着教育的口吻:“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久久,她是妈妈的儿子,就是你的弟弟啊!” “那我这么说,你应该就能听懂了,”玖弎彻底横下一颗心,字字滴血道:“是我,没有妈妈。” 孙美凤:“.…..” 如果照以前,她的巴掌一定已经扇过去了。 可现在,不行。 玖弎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她以为,玖弎只是因为心里有对她的气,很难一时转圜。这孩子打小就执拗,但她毕竟是她亲妈,了解自己女儿的品性,就和她爸一样,典型的,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 “这样吧,久久,”孙美凤又开始了她屡试不爽的老招数,决定以退为进:“今天这么晚了,我一会还要去医院照顾你弟弟。咱们先加个微信,留个电话,好不好?” 玖弎愕然地看着她。 要去医院照顾病人的人,居然跑来警察局寻死。 果真是。 又演了一出好戏。 想着今晚这出戏最终还是要了结,她们双方都要在结案书上签字才能离开警局,玖弎也不想陪她再干耗下去,便同意了。 她拿出手机,点开二维码,递给她扫过,当面加上好友,又把自己的手机号发给她。 然后不带一丝温度地问她:“可以走了?” 孙美凤点点头,轻声道:“加了微信,和妈妈也方便联系。反正,妈妈知道你在哪上班,想见你了,也可以去你公司找你。” 玖弎听懂了。 她这毫不掩饰的赤/裸裸威胁—— 你要是不回微信,不接电话,拉黑名单,甚至删除刚添加的联系方式。 我还可以去你公司找你。 反正今天咱俩的关系已经在警察局留了案底。 我也不怕你到时候再报警。 自从孙美凤在她的生活里重又出现。 玖弎就知道。 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的唇角扯过一丝轻蔑的笑意,淡淡道:“随便你。” 很快。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调解室。 代义能终于从那堵白墙外看见了玖弎,激动地对她猛挥手:“芊忆!玖芊忆!” 玖弎循声看过来。 第一眼。 就看到了正站在代义能身后的毕景帆。 第55章 区别于代义能挥动着双手, 生怕她看不到自己,急切地叫喊她的样子。 毕景帆的两只手插在衣兜里,脸色凝重而阴沉,眼睛直直射过来, 好像有话要对她说, 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玖弎蓦地一惊。 这么多天没联系。 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可现在, 真不是他该出现时候。 江拓看见她们出来, 问:“谈好了?” 玖弎收回视线,点头:“嗯。” 江拓又紧接着问孙美凤:“见到女儿了,满意了?” 孙美凤也点了点头。 江拓:“那行, 来,你们双方在这签个字吧,就算给你们结案了。” 两人埋头签字。 江拓吓唬孙美凤:“大姐,你今天这么整, 我们可以告你妨碍公务你知道吗。有什么事不能好商好量解决的,非要一上来就闹寻死,还在警察局里闹, 你这影响实在是太坏了!” 说着他又看了眼玖弎,用一个长辈的口吻对她说:“你也是,啊, 自己的亲妈,多大仇多大怨啊,连见都不肯见,非逼到你妈来警察局闹寻死才行,一个姑娘家, 年纪轻轻的, 心肠不好太硬!” 两个人默默听着, 默默地在结案书上签字画押。 谁都没再多说一个字。 直到,办完所有手续,走出来。 代义能听到了江拓的话,赶忙迎上去,站到玖弎面前,叫了她一声:“芊忆。”而后,又看了眼她身后的孙美凤,小声问她:“这是,你妈?” 玖弎不语。 她的余光一直瞄着毕景帆的方向,见他冷着脸,仍在门口站着,生怕他也像代义能这样直冲过来,只能强装镇定,就跟没看见他似的,对代义能说:“走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孙美凤在她身后,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导演?” 玖弎脚步一滞,全身的神经一下紧绷到快要断掉的程度。 又迅速装作若无其事的,和代义能一起从他身边走过。 装作。 从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身边走过。 代义能听见那声“导演”,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不等反应过来那个人就是毕景帆,听见玖弎拉着他说:“快走吧。” 知道她不愿在这里多呆,低低地“哦”了一声,旋即和玖弎一起走了出去。 身后。 孙美凤已经走到毕景帆身边。 仔细打量着他。 戴着帽子和口罩,眉眼和轮廓却是她熟悉的样子。 又略带迟疑地叫了他一声:“导演?” 毕景帆眼皮都懒得掀,只凉凉说了句:“你认错人了。” 便“刷”得一声猛掀开门帘,独自离开了警局。 待到这一屋子的人都走光了。 先前那个年轻民警突然一拍大腿,激动地对江拓说:“哎呀!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呢!江哥,你知道刚才那个男的是谁吗?” 江拓摇头。 年轻民警说:“他是毕景帆啊!著名导演!你刚没听见那个孙美凤叫他导演?” 江拓若有所思:“他不是说,孙美凤认错人了?” 玖弎坐上了代义能的车。 从后视镜里,看见毕景帆孤身一人走出了警察局。 代义能发动汽车,很快将毕景帆高大落拓的身影开出了玖弎的视线范围之外。 她急急向后转过身去,想看看孙美凤到底有没有从警察局追出来找毕景帆。 不等她看见结果,汽车已经右转弯,将那后面发生的一切,统统甩出老远。 玖弎左思右想,心里实在不踏实。 孙美凤的本意就是来找她要钱的。 如果被她认出了毕景帆。 在女儿这里要不到钱,保不齐会转移火力,开口找毕景帆要。 这种不要脸事,她以前也不是干过。 就怕,毕景帆还跟以前似的,痛快就答应了。 想到这里,玖弎慌忙拿出手机给毕景帆发微信:【我妈要来找你,你就说她认错人了,抵死不认】 发完,她紧紧攥着手机,等他的回复。 一颗心全部悬在手机屏幕上,对于代义能在一旁为自己的冲动开脱:“我听说你上着班给警察带走了,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就赶紧找过来了......” 玖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代义能见她一直盯着手机发愣,以为她是不想说,又想是不是芊忆家里的事,压根就不想让自己知道。这样一想,就闭上了嘴。 一直到车开进天畅园,毕景帆还是没有回微信。 玖弎心不在焉地下车。 临走前,没忘记对代义能说声谢谢。 毕竟,在刚才那样的情况下,毕景帆明显就是来找她的,如果不是代义能从中虚晃一枪,还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 代义能略显腼腆:“没事,应该的。” 他将车开走之后。 玖弎并没有立刻上楼。 她站在楼下,开始给毕景帆打电话。 嘟嘟响了几声,那边一直不接。 规律的忙音每响一声,玖弎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便加重一分。 胡思乱想着。 会不会,毕景帆已经被孙美凤缠上了? 孙美凤把刚才对她说的那些话,又一字不改地对毕景帆说上一遍? 想到这里。 玖弎心中一阵没来由的慌乱,从没像现在这样希望毕景帆接她的电话,嘴里碎碎念着:“拜托拜托,快接,快接。” 她的手指冰凉。 连续打了三通,电话都没人接。 心比手还要凉。 对着已经黑屏的手机,正六神无主。 忽然。 手机屏幕自黑暗中亮起。 来电显示:B。 她慌张地不等电话响完一声,就接了起来:“喂?” 那边倒是不急不忙的:“怎么了?” 玖弎:“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你现在在哪?我妈找你了吗?” 活像机关枪,突突突地连续发问,毫不掩饰语气里的焦急。 那边似是愣了一下。 反应了一秒,才说:“怎么这么多问题?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玖弎:“......” “还有,你为什么要站在外面打电话?不冷吗?” 玖弎一怔,下意识开始四下张望。 头刚偏过去半寸,就看见毕景帆正站在距离她不过三米的马路对面。 一盏暖黄色的路灯下,一手抄在口袋里,一手拿着电话。 定定看着她。 然后。 他一步步穿过那条狭窄的小马路,朝她走来。 电话里,是他磁性十足的声音:“嗯?问你话呢。” 玖弎脑袋“轰”得一声。 刚搭起来的危房,又塌了。 随着他的一步步逼近,对着电话,开始毫无逻辑的结巴:“不......没有......” 他唇角一弯,似是笑了一下,收起电话,俯下身子问她:“没有什么?” 玖弎:“.......” “走吧,不是有那么多问题要问?上楼吧,我挨个回答你。外面太冷了。” 他说的那么堂堂正正又理所应当,让玖弎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就像外面真的很冷,把她嘴巴冻住了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单元门。 他高大而压迫感极强的身影就在她的斜后方。 始终保持着一级台阶的距离。 恍若回到了十年前。 无数个拍摄结束之后,他和她一起回家蹭饭的傍晚。 也是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 区别是,那时候的他总爱没话找话。 也不管她爱不爱听,嫌不嫌烦,一路说着。 而现在。 上楼的这一路,他一个字也没有。 如影随形的,只有微微的呼吸声。 响在她耳畔。 上到3层。 玖弎像被挟持着,打开房门。 孤男寡女,墙上的时钟指着九点半。 四下静的只有那秒钟的滴答声。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 奶奶突发脑出血,住进ICU的那天。 当时是他跟着急救车把奶奶送进了医院。 等奶奶做完手术出来,他又呆了一会才走。 她还以为他不会再来了。 谁知。 那天当她很晚从医院出来的时候。 看见他就等在医院楼下。 开来了他的那辆小跑,要送她回家。 她身心俱疲,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坐上了他的车。 开到她家楼下,他和她一起上楼。 她开了门,没开灯。 听见他在漆黑的,万籁俱静的楼道里,低声说出他的决定:“我今晚不走了,如果夜里有什么事,能第一时间开车送你去医院。” 月色如水,她回头看着他瘦削而又高大的黑色剪影,一语不发。 放他进来。 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见时钟的滴答声。 她回到自己房间,过了有一会,默不作声地抱着一床干净被褥走到客厅。 屋里的灯已经被他打开。 他坐在沙发上,见她走过来,站起身给她腾地儿。 让她替他铺沙发床。 一套浅蓝色的单人被褥,一个松软的枕头,随她铺床的动作,散发出一阵裹着茉莉香的阳光的味道。 一床薄薄的纯白色丝棉被需要现套被罩。 她白净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抖,娴熟地打开被子的四角,比对之后,拎起其中一个角,往对应的被罩里塞。 毕景帆站一旁看着,见她把四个被角都塞进了被罩里,开始上手帮忙。 站在另一侧,抓着其中的两角,和她一上一下的抖着被子。 和她一起,做他最不擅长的事。 很快,一床被子被套得四平八整,沙发变成了一个极度舒适的小窝。 整个过程,两人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甚至就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把他晚上睡觉的地方安顿好,她便去洗澡了。 换下一身被雨水打湿,已经又被她沤干了的脏校服。 因为有他在,又怕晚上随时还要再去医院,她换上了一身干净校服,穿戴整齐从厕所出来。 刚洗过的长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毕景帆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听见动静,一抬眼,见她是这副模样,明显愣了一下,喉结滚了两滚,匆忙别开了眼。 她却压根没心思去猜他的心思,径直走过去,往他身上丢过去一条干净毛巾,一把新牙刷,说了句:“进浴室记得换拖鞋”,便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没走出两步。 似是忽然想起什么。 她顿住,回头。 正对上他盯着她背影的双眼。 目光流转,似迢汉星河闪烁,黑色幕帘深不见底。 她的心没来由地跟着一缩,声音轻微,却是十分郑重的对他说了几个字:“今天,谢谢。” 不等他作出回应,她已经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房门。 于那静谧的初夏夜,仅用一扇不带锁的门,隔开了孤男寡女,两个人。 回到现在。 毕景帆已经进屋,换上了那双印着“黄龙溪”的一次性拖鞋,径自在沙发上坐下。 还拍了拍沙发,对她说:“坐。” 玖弎走过去,在距离他一米开外的位置坐下,哑着嗓子问他:“我妈,后来找你了吗?” 毕景帆舒服的斜倚在沙发里,唇角一扯,一字一句道:“你不是叫我,抵、死、不、认?” 原来。 他看到那条微信了。 玖弎顿时长舒一口气,身体也跟着一瞬松懈下来:“那没事了,她应该也没机会再找你了。” 毕景帆有意将身子朝她的位置偏了偏,关心的重点却压根与孙美凤无关:“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男的,什么人?” 玖弎一愣:“怎么了?” 毕景帆脸色一沉:“是我在问你问题。” 还是他,介怀许久的问题。 玖弎似有一瞬间故意的抵触:“他是什么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毕景帆完全包容她的情绪,眉眼和口吻都是难得的正经:“和你有关系,就,和我有关系。” 玖弎:“......” 曾经的那些经历,让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从不觉得,与她有关联的任何人,需要附带上与另一个人的关联。 对她而言,所有的人际关系都是,单项关联,单项终止。 因为她很怕,因为她的关系,把原本不需要发生关系的两个人牵扯到一处,给别人带来任何一点不便,或是伤害。 只有这样,她的存在,对别人而言,才最安全。 她便是如此,循规蹈矩的,学习生活了十年。 如今,突然有一个人对她说,与她相关的,也与他相关。 这话无异于,要解构重塑她奉为圭臬的交际法则。 强行闯入她踽踽独行的个人世界。 最重要的是。 这个人,了解她不堪的过去,看到了今天在警察局发生的一切。 知道他的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目光强撑着对上他的,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控制不住的抖:“你什么意思?” 时钟滴答。 仿若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咔嚓。 于这短短几分钟内,将这十年的时间一截一截剪断。 时空平行交错,无缝衔接。 他的眼眸深邃,刻在她的眼里,闪烁着细碎而又明亮的光。 一如十年前。 “真不懂?” 他紧盯着她,像是要看透到她心里去。 她讷讷摇头,紧绷着神经和心脏,等他的答案。 “就是——” 这么近的距离,他俯下身,还在一点点的逼近。 直到,可以在她耳畔吹气。 她的心跟着咚咚猛撞了两下,茫然间抬眼,由着他悠悠地对她下蛊: “我要你,做我女朋友的意思。” 明明是很低缓温柔的声音。 送到玖弎的耳朵里,就像山崩地裂,震得她整个人头晕耳鸣。 觉得他这次是来真的,不像白嫖。 她总得说点什么。 可说什么呢? 该死的脑子反应不过来,又完全宕机了。 结果。 张口就来了一句—— “你不是说,谈了一场恋爱,已经,分手了?” 说完。 她立马后悔的恨不能抠出一道地缝钻进去。 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低垂下眼眸,空气凝滞了两秒。 然后,就听见,他从胸腔里发出一声低低的笑。 紧接着。 就在她眼皮底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托住了她的下巴,一点点的往上抬,一直抬到她的双眸可以再次与他对视的高度。 他才说:“那一次,是暗恋,不算。” 看到她眼里猝不及防的震惊与悸动,他甚为满意的唇角一弯,强势宣誓:“这一次,我打算来明的。” 第56章 至此。 废墟上的塌房, 是彻底盖不起来了。 玖弎整个人,整颗心都跟着塌入了沦陷区。 有一种,练就了一身盖世神功,一夕间武功尽废的挫败。 然而, 更多的。 是心甘情愿沉沦于此的意乱情迷。 怎么办。 她玖弎被他毕景帆。 蛊!惑!了! 见她的脸还僵在刚才那个角度像是入了定, 毕景帆和她稍稍拉开些距离, 抱着双臂闲适地靠在沙发上, 气定神闲地继续刚才的问题:“所以,那男的,到底是什么人?” 玖弎举白旗:“……大学同学, 现在的同事。” 毕景帆:“.…..” 唇线拉直。莫名心情不太好。 因为那个眼镜男介入她生活的时间,过于长了。 作为对比,他只有七个月。 立马就显得,过于短了。 不过, 事物总是在不断向前变化发展的。 想想他有往后余生那么长的时间。 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他在追你?”毕景帆问。 玖弎有一说一:“追过。” 毕景帆玩味着这两个字,眉梢一挑:“没成功?” 玖弎含混应了声:“嗯。” 毕景帆:“可我看他那样,也, 没放弃?” 玖弎:“.…..” 毕景帆笃定:“不过没关系,你现在有我了。他会知难而退的。” 说着他微微侧过身,在沙发上和她面对面坐着, 接连做了两个深呼吸,才徐徐开口道:“那天吃饭,我问你这十年里有没有想过我,后来我想对你说的话,被季阿姨的电话打断了。” 他顿了一下, 看玖弎目不转睛地听着, 才又继续他的深情告白:“我原本是想告诉你, 久久,这十年,我走着路,看着电影,开着车,拍着戏,总有个念头猝不及防地冒出来,问我:玖弎现在在做什么呢,她过得还好吗,有没有像我现在想她这样,也在想我?” 玖弎:”.......“ 倏地想起,时雨对她说的那句话:“毕导没有女朋友,一直都,没有。” 不知怎的,鼻尖一酸。 心想自己何德何能呢。 又听他接着说:“你还记得《返场》首映礼上,最后有个影迷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我当时回答,你这样的。” 他定定看着她,眼里情深似海让人溺水:“这句话,我当时是看着你说的。” ....... 玖弎像是失忆了。 记不起毕景帆是什么时候走的。 只恍惚记得,他说太晚了,要走了,然后就真的站起身,往门口走了。 临走前问她,你不送送我? 她就像被设定了延时,慢吞吞地随他走到门口,由着他上瘾了似的,大手又在她的脑瓜顶上重重的揉搓了两下。 然后,看他挥了挥手机说:“要是晚上睡不着,就找它,随时。” 见她不语,他又闲闲地补了句:“估计,它的主人也睡不着。” 他走后。 她又坐沙发上发了会愣。 然后迈着机械的步子起身去洗澡。 原本。 是打算让那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冲刷下来。 将她被他揉搓的乱糟糟的头发,被他撩拨的乱糟糟的心,连同一天下来所发生的乱糟糟的一切,都冲刷个干净。 还内心一时平静。 很遗憾。 那水流哗哗,无序且嘈杂。 打在身上,细碎密集,飞溅到空气中,形成无数水汽包裹着她。 就像那个人,如影随形。 明明已经走了。 一只大手还在她脑瓜顶揉搓着。 到现在。 耳边还来回循环播放他的声音。 我要你,做、我、女、朋、友。 那一次,是、暗、恋。 这次,我、打、算、来、明、的。 喜欢,你、这、样、的。 ...... 一遍又一遍。 洗完澡出来。 把头发吹开。 吹风机一掠过头顶。 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就又开始上头。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 面色潮红,一脸发春相。 实在是多看一眼都觉得没面子。 岂止是没面子。 简直是。 丢脸丢出了银河系。 走进卧室,嫌弃地把自己像扔垃圾那样扔到床上。 一双眼睛呆呆盯着天花板。 这才发现。 她之前还以为自己今晚即便失眠,也是因为被孙美凤以死相逼而不得不去了趟警察局。 以及在警察局里,孙美凤对她说得那些话。 然而现在。 因为某人突如其来的强势告白。 她从警察局出来之后的心情,竟像坐过山车,一路呼啸着,下落触底又到疯狂冲顶。 脑子里跟一锅即将熬干了的二米粥没什么两样。 那粥搅来搅去,一半是孙美凤,一半是毕景帆。 还是十年前那两个最让她费神的人。 都在咕嘟咕嘟冒着泡。 这边正乱着。 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机屏幕突然一亮。 玖弎点进去一看。 简直更乱了。 梁玟夕:【//照片】 一张毕景帆的片场工作照。 穿了身迷彩户外装,头戴灰色鸭舌帽,手里拿着对讲,正站在摄像机边上,胳膊朝前指着。 身后,是一片广袤戈壁上的血色夕阳。 颇有点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梁玟夕:【刚把他的上一部电影《绝处逢生》看完】 梁玟夕:【实在是太好看了,最后把我哭得稀里哗啦的】 梁玟夕:【怎么办,迷上了迷上了,还长得这么帅,流鼻血啊啊啊啊】 已经被他刺激得流过鼻血的玖弎:【......】 正好憋了一肚子的话,亟需找个听筒分享,玖弎认真输入:【他刚对我说,要我做他女朋友】 那边。 呆滞了两秒。 梁玟夕开始了她的反击:【胡歌刚对我说,要我做他女朋友】 玖弎:【......】 又呆滞了两秒。 梁玟夕像是彻底接受了这种可能。 电话直接打了过来,大叫道:“我操!什么情况?!” 玖弎皱眉,将电话拿远了些:“听得见,你小点声。” “毕导来真哒!” 梁玟夕十分认真的掰手指头算着:“你们认识也就刚满两个月吧!” 这么一想,她立马现实起来:“他就要你当他女朋友,狗B是不是海王啊?!” 玖弎:“.…..” 默默算了算,他们认识十一年了。 见玖弎不说话,梁玟夕试探道:“我操,你不是已经答应他了?” 不等玖弎回答,梁文夕兀自心旌摇摆起来:“嗨!不过要是我,应该也会答应的。” 说完又幽幽补充:“他可是毕景帆啊,完美到缺点也是优点的毕景帆啊......” 玖弎有一瞬间的后悔,自己的嘴太快。她揉了揉眉心,淡声道:“......还没。” 梁玟夕代入感极强,好像被表白后正在犹豫的人是她自己:“啊?为什么?怕他不是认真的?” 玖弎:“......” 要不是梁玟夕一直强调,玖弎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但她很确定,毕景帆今晚对她所说的这些话。 尽管包装着他一贯不羁恣意的外衣。 却。 都是认真的。 而她的摇摆和犹豫。 完全是梁玟夕无法想象的,另一维度的原因。 “......不知道。”玖弎有点泄气,好像对着高考数学卷最后的那道大题,光是看一眼那复杂的题干,都还没开始解,就想放弃了。 思路什么的,更是完全没有。 “唉,”梁玟夕像是替她叹了口气:“我特别理解你,28岁母胎solo,遇到这种情况,患得患失的心情。” 玖弎涨红了一张老脸:“滚。” 梁玟夕:“细想想,有什么呢,你总要有初恋吧,初恋就拿毕景帆来练手,老牛逼了。” 玖弎:“......” 这边正说着。 手机里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提示。 玖弎心跳一紧,连忙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见屏幕上毕景帆发来的微信:【睡了?】 梁玟夕还在听筒里碎碎念。 玖弎打断她:“来微信了。” “我要去练手了。” 梁玟夕:“.......” 迅速反应过来:“哇,我操......” 就在玖弎要挂掉电话的一瞬,梁玟夕又像个女巫似地坏笑大叫道:“我还没说完呢!你还有初夜呢!要是初夜也能拿他练手,你就是牛逼之王!” 玖弎:“......” 挂了电话。 玖弎顺了顺气,抹掉眼前“初夜拿他练手”这几个黄暴大字,看起来十分理智地回了个:【没】 毕景帆:【想我想得睡不着?】 玖弎:...... 拿他练手? 估计还不等她上手。 分分钟就已被他拆卸的尸骨全无了。 玖弎这边还在对话框里输入:你。 删除。 输入:你怎么。 删除:怎么。 输入:怎么也没睡。 全部删除。 那边已经又发了一条语音过来:“我想你想得睡不着。” 声音魅惑又性感。 通过听筒外放,在这寂静的夜里,带着酥麻到人骨髓里的魔力。 玖弎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一本正经地输入了一个新手村菜鸟级问题:【为什么是我?】 还自以为这个问题可以暂且打一阵马虎眼。 谁知。 那边语音分分钟发来:“因为你答应了会对我负责的啊。” 说得执着又坚定。 好像这就是最完美的标准答案。 操! 她这纯属是,自己刨土自己埋。 自从今晚被他下了蛊,玖弎反应一直慢半拍。 就,一直处于。 被他带节奏,拽着走的狼狈之中。 这边还没想好要怎么回。 那边。 毕景帆的视频通话突然又在屏幕上闪了起来。 手机嗡嗡震动。 一如她的小心脏。 她对着屏幕上一个红色,一个绿色按钮,犹豫摇摆了两秒。 最终还是遵循内心的坚持,点下了红色键。 视频通话邀请被拒接。 毕景帆紧跟着发来信息:【为什么不接?】 玖弎:【不方便】 她真的,因为孙美凤,还没想好要不要这么快就和他进入另一种状态。 况且现在,她也确实不方便接。 毕景帆这次又开始发语音:“哦?怎么个,不方便?” 语气就像个勾人的妖孽,每个字都像带着小勾子,直勾她心尖。 玖弎暗自庆幸刚才没有点接听,回道:【已经上床准备睡了】 毕景帆发语音或是文字,好像纯凭心情,没什么规律,这下又编了条文字发过来:【我就是想看看你,在床上的样子】 玖弎:...... 联想起梁玟夕刚刚说的初夜拿他练手。 以及,他的半裸/照。 她的小脸唰得红成紫茄。 有一种,明明被冒犯了,却也能忍下来的自轻自贱。 强撑着面子,她又开始了删了输,输了删的,一本正经的反击:“毕景帆,我还没答应做你女朋友。” 只可惜,还没等她编完发出去。 毕景帆的语音信息已经又发过来了,带着低低的,细碎的笑意,极其温柔的:“好了,不逗你了,早点睡吧。多想想我,有我分心,今天遇到不开心的事,见到不愿见的人,就能少想一点。晚安。” ...... 这个人。 居然还是十年前那个死样子。 每次她一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就故意在她面前死缠烂打一番。 然后,临走前,冷不丁地丢一句戳人心窝子的话。 回回都能戳中她泪点。 玖弎看着手机屏幕上,他发来的:【我就是想看看你,在床上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 莫名一阵鼻酸。 没有再回他的信息。 直接关了床头灯。 昏昏沉沉的,极浅极轻的,进入了梦乡。 。。。 梦里。 她又回到了奶奶住院的那段时间。 在ICU住了5天之后。 奶奶终于度过了危险期,转入了普通病房。 看护小赵自从奶奶入院,就一直在医院里陪床。 玖弎每天白天上学,晚上和老郭请假,提前结束晚自习,去医院看奶奶,然后再回家继续学习。 奶奶之前中风导致半身不遂。这次幸亏抢救及时,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恢复起来需要相当长的过程,而且专业的复健训练在家里根本做不了,医生建议在医院住一段时间后之间转专业康复中心继续住院治疗。 这一下。 摆在玖弎面前最难的题,不是她每天早晚奔波,时间按秒切割计算,还要不影响学习。 而是,她要去哪才能搞到可以让奶奶住进康复中心的钱。 虽然这些天里,原本已经说好收工的剧组,又开始象征性的拍一些她每天出入医院的镜头。 但玖弎知道,这完全是她主动提出来,毕景帆看她可怜,大发善心,借机扶贫,好先熬过奶奶住院的这段时间。 实际需要拍摄的内容,早就不剩多少了。 因此,玖弎下定决心,奶奶后面康复的费用,即便毕景帆再给,她也不会要了。 所有欠他的。 在片子拍完之时,必须一次性结清。 之后,互相,两不相欠。 也因此,筹钱的事,就像块大石头,无时无刻地,压得她喘不过气。 爸爸是独生子,爷爷又走的早,玖家那一头没有别的亲戚,或者即便有,她也不认识。 妈妈家这边,她能想到,还能张得开口的,也只有三姨了。 她甚至想过,如果问亲戚借不来钱,她就打市长热线,或者找市委宣传部的领导,或者给电视台打电话,请求采访报道,让社会募捐。 她不怕广而告之。 她不嫌丢人。 她想,烈士家庭里有难处,总得有人管吧。 坐在毕景帆的车里,和他从医院回家的一路上,她都在盘算这件事。 奶奶住院的这段时间,毕景帆一直住在她家,除了拍摄,还当起了她的专职司机。 早上开车送她去学校,晚上去学校接她去医院,再从医院送她回家。 玖弎因为时间紧张,不愿将自己争分夺秒挤出来的时间都耽误在路上,况且回家还有功课要复习,也就默默接受了毕景帆主动提出的车接车送。 那辆极为嚣张的跑车每天早晚都会停在学校门口。 玖弎穿着校服,惨白着一张小脸,挂着深深的黑眼圈,面无表情的下车,上车。 内心早已强大到。 看不见,也听不见周遭一切窃窃的眼神和私语。 无所谓了。 嘴长人家脸上,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 作为回报,她把家里一直空置的主卧收拾了出来,铺好床,让毕景帆睡主卧。 谁知毕景帆忙不迭的又摇头又摆手,拉着他往里走都不去,偏说睡沙发更舒服。 玖弎没再坚持,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默默地帮毕景帆把沙发床铺好,帮他泡好一杯柠檬水,放在沙发边的茶几上,再去学习。 见她一路心事重重,不发一言,毕景帆问她:“在想什么呢?” 玖弎把一直看向窗外的脸撇了回来,轻声说:“没想什么。” 正说着,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她傍晚着急赶一套卷子,没去食堂吃饭,还以为已经饿过劲了,谁知是后反劲,现在开始抗议。 叫了一声之后,就像吃不到奶便一直哭的小孩,开始一直叫。 在安静的车里,显得异常清晰。 玖弎有点尬,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手遮到了肚子上,好像这样就能用手盖住那声音似的。 毕景帆唇角微微向上拉,转头瞅了她一眼,柔声道:“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正好我也饿了。” 玖弎:“......好。” 第57章 “想吃什么?”毕景帆问。 “这路边上有一家鸡汁馄饨店, 我每次坐公交路过,看见总排大队,要不去吃碗馄饨?”玖弎建议,怕毕景帆嫌简单, 她又说:“我请你。” 毕景帆唇角弯曲的弧度, 不觉又上翘了些, 答:“好。” 馄饨店不远。 玖弎指路, 跑车拐了个弯,很快就到了。 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路上的人和车都稀落下来,毕景帆将车直接停在了馄饨店门口的马路边。 狭促的店面里, 一共只有6张简易餐桌,此时有5桌都坐着顾客。 就剩下最里面,空间最小的一桌。 毕景帆和玖弎没得挑,径直走过去, 坐下。 上一拨顾客吃完,剩下蜷成一团的餐巾纸,一次性方便筷, 留了个汤底的塑料大碗,都还在桌上横陈着。 脚下,凌乱散落着纸巾, 牙签和方便筷。 显然,这家店里的样子,并没有玖弎每次路过时,从公交车上看起来的那么令人向往。 玖弎抬眼,看见毕景帆的宽肩长腿局在这一小方空间里, 四周的用餐环境还是这样脏乱不堪。 不觉有点囧。 她的脸色微微泛红, 也不叫服务员, 赶紧自己上手,先是抽了张餐巾纸,把桌上残留下的垃圾全都擦到那个大碗里,然后把大碗放到远离毕景帆的一边,又抽了三张纸,一遍遍地擦桌子。 “放那吧,等服务员来收。” 毕景帆坐在对面,看不过去,又帮不上忙,束手束脚地说。 “这地方,哪有什么服务员。” 玖弎嫌弃地一撇嘴。 正说着,老板走了过来,问他们要什么。 “两碗馄饨。”玖弎说:“一碗不要香菜,要辣油。”说着她又看向毕景帆,问:“你的要香菜和辣油吗?” 毕景帆点了点头。 老板说:“一共12块,把钱先付一下。” 玖弎掏钱包,买了单。 老板手里攥着钱,朝后厨喊了一句,就走了。 剩下他们两个,面对面坐在那张小桌前。 毕景帆想调换个舒服点的坐姿。 腿刚一伸。 就触碰到了餐桌下,玖弎的小腿和膝盖,两人的脚尖也撞了一下。 这种无意间的突然的肢体接触,让两个人都有点无措。 毕景帆从嗓子眼里轻嗽一声,赶紧把椅子往后调,整个人坐的离餐桌又远了些。 后背紧抵住了墙。 玖弎的双脚不自然的朝内一缩,变成了一个拘谨的内八字。伸手从筷筒里抽出两把一次性竹筷,一双递给毕景帆,一双搁自己面前。 两个人都不说话。 为了假装有事干,不约而同地朝旁边那桌看去。 正看见那桌坐着一对年轻男女,男的往女的嘴里喂一个馄饨,女的含笑吃下去,然后又给男的喂了一个。 ...... 匆匆收回眼。 一抬眸。 两人视线正正撞上。 空气中有尴尬的气流在交汇。 老板适时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红油馄饨。 也不用个托盘。 那碗本就大,汤料给的又足,为了端稳住,老板两只手的虎口张得极开,双手止不住地有点打抖。 往桌子上放碗的时候。 玖弎看见。 搁在毕景帆面前的那碗,老板的大拇指有一半都浸在了汤里。 自己这碗,老板的大拇指是翘起来的,因而没碰到碗里的汤。 估计毕景帆也看见了。 觉得他平日里就是个十分挑剔的人。 估计要不是因为她提议,他也绝对不会来这种苍蝇馆子里吃这一碗馄饨。 店里环境脏乱也就算了。 老板的卫生意识还这么差。 刚接过钱的手也不知有没有洗。 就直接伸进了汤里。 大概要被他嫌弃死了。 这样想着。 不等毕景帆动筷。 她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那碗和毕景帆面前的调了个个。 毕景帆挑眉看她:“干嘛?” 玖弎:“看你这碗更多,我饿了。” 毕景帆不干,又重新调换了回来:“说了我也饿了。” 玖弎还要再换,被毕景帆一伸手,用筷子按住了她的手腕;“饿了再买一碗去,别跟我这抢。” 说着已经上筷子,从那碗里夹了一个馄饨,吃起来。 玖弎只得作罢。 自己也埋头开吃。 幸而。 这馄饨的味道还真不错。 坐她对面的毕景帆。 吃得也是真香。 吸溜吸溜的。 不一会便风卷残云,连汤都喝了个干净。 玖弎的碗里还剩三个馄饨,她抬眼问他:“你还要吗?” 她的意思是,如果没吃饱,她就帮他再点一碗。 谁知毕景帆会错了意。 有点诧异的看了她两秒。 然后。 默默把她面前的那碗馄饨端到自己面前。 把她那碗里剩下的三个也吃了。 又喝了两口汤。 一气呵成地。 让玖弎呆愣在那里。 瞠目结舌。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这是以为。 她说这话的意思是。 自己吃不下了,在求他帮忙? 看着他面前的那两个空碗。 玖弎的小脸登时红成火烧云。 她放下手里的勺子。 赶紧抽一张纸巾装模作样的擦嘴。 纸巾刚一碰上嘴。 她就想到。 他们这。 和刚才旁边那桌互相喂馄饨的。 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正尬得头顶飞乌鸦。 听见那人幽幽开口了:“一上来就跟我抢,还以为你有多能吃,最后吃不下,还不是都给我。” 玖弎:“......” 。。。 第二天。 玖弎顶着一双好像一夜未眠的熊猫眼去上班。 一进办公室,从组里同事看过来的目光。 以及见面和她说的第一句话都是“昨天没事吧?”的好奇大过关心中。 忽而有了种一夜成名的感觉。 只是这一夜成名的副作用,包括就连出去上个厕所,都有不认识的同事用手或眼神暗戳戳指她,然后对身边的人小声嘀咕:“就是她就是她,被警察带走的那个,就是她。” 一切就像那首老歌的歌名,Yesterday Once More。 昔日重现。 她不得不再一次习惯性屏蔽周遭与她有关的一切。 埋头工作,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然而。 社会毕竟不比学校。 没有了象牙塔的庇护,风浪成几何倍递增。 很快便迎面向她扑来。 开始工作没多久。 杨晨过来和她说,Emily姐找。 玖弎只得放下手头工作,做好了向Emily姐解释说明的准备,走进她办公室。 还不等她开口, Emily便说,她也只是负责其中传话,真正要找她的,是乐创分管教学部门的副总裁,王君伟。 “他的办公室在15楼,1506,你现在上去吧,他在等你。对了,你叫他王总就行。” 玖弎脑袋嗡的一声。 整个人霎时处于一种懵登状态中。 从没想过。 她一个入职还不满两个月的小兵,竟会越过十几级Level,直接被主帅钦点,获得如此难得的见面机会。 虽然她知道,这个机会。 很可能会带来一个,BE。 还在试用期。 先是被投诉,再是上着班被警察找上门带走。 如果她是老板。 估计也不敢再用这样的员工吧。 实在是,带来的投入产出比太低,风险太大。 她便惴惴着一颗心,坐进了直达总裁办的电梯。 电梯门刚合上。 玖弎收到代义能发来的信息:【老王找你?】 玖弎一面暗自感慨格子间内无秘密,一边回了个:【嗯】 代义能很快回复:【老王能力超强,就是脾气硬,你千万别和他硬碰硬,上来就承认错误,说几句好听的,他说你你也别回嘴,就听着,这事应该能过去】 玖弎:…… 虽然知道代义能是好心。 叮嘱这些,完全是出于一种善意的提醒。 但玖弎还是发自内心的抵触。 有点。 看不起他。 来到15楼。 总裁秘书帮忙推开副总裁办的大门。 玖弎第一眼所见,是敞亮的办公室,落地玻璃窗外的城市天际线,以及,此刻正坐在办公桌前的,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 就像把“我是总裁”几个字都写在脸上。 王君伟给玖弎的第一印象,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精明的商人。 见她进来。 他并没有客套的招呼她坐。 而是由着她局促地站在他硕大的办公桌前。 抬起眼帘,锐利的目光扫过她,居高临下道:“你是玖芊忆?” 那口气,和“你是扫大街的玖芊忆?”没有任何区别。 带着深深的,对底层员工的漠视。 这一刻。 玖弎摸着良心觉得。 自己曾经写过的那些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玛丽苏文。 都是欺骗无知少女的精神鸦片。 她的罪,不是昨天上着班被警察带走。 而是。 不应该在小说里美化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霸道总裁。 见她不吭声,王君伟当是默认,接着说:“按说你这个级别,到不了我这里,HR一纸文书就解决了的事。但因为昨天你被警察带走,好多人都看见了,连何总都知道了。他让我今天亲自出面了解情况,其实也是给你一次申辩的机会。我时间有限,给你1分钟,你大概说一下。” 何总,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那位乐创公司创始人,中美混血,何擎了。 玖弎瞅着王君伟说起何总时的那副嘴脸,对比他对自己的态度。 简直就像上帝和蝼蚁的区别。 1分钟。 给她一次申辩的机会。 呵呵。 她做错了什么需要申辩? 简直了。 1分钟都是多余。 对等王君伟的死人脸。 玖弎的脸色也不好不到哪里去,明知故问:“说什么?” 王君伟一愣,继而皱眉不悦:“你问我?” 玖弎心里较劲,紧咬下唇就是不松口:“.…..” 大概看出她有情绪,王君伟耐着性子,又多说了几句吓唬她:“你是乐创的一线老师,要直接面对孩子和家长。发生这种事,如果没有特别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对公司来说,都是巨大的潜在风险。我希望你能够认真对待,毕竟,这关系到你现在所拥有的这份工作,还能拥有一年,一天,还是一个小时。” 顿了顿,他总结:“当拥有时,请珍惜。” 好。 就当。 她的这份工作还能拥有1分钟。 玖弎艰难地做了个深呼吸。 以一种悬崖蹦极,毅然决然的姿态。 不卑不亢道:“王总。这不是我第一次被警察找。” 说完,她略有停顿,给了王君伟一个惊讶的反应时间,才又继续说:“一般来说,公众的认知是,被警察找上门来,一定没什么好事。要么,是这个人有问题,要么,是这个人摊上了有问题的事。” “而我。第一次被警察找,是因为爸爸抗洪抢险牺牲了,警察带我去医院认亲。第二次,是因为家里半夜被人撬锁,我打的110报警。第三次,也就是昨天,是我失联多年的妈妈突然出现,警察再次带我去认亲。” 说完,她定定看着王君伟,又给了他两秒的反应时间,波澜不惊地说:“王总。我说完了。还有,当拥有时,我从未不珍惜。” 从总裁办出来。 按电梯下行的时候。 玖弎才发现。 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连带着。 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的打抖。 连嘴唇都是麻的。 她也不知自己刚才哪来的勇气。 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平静地说出她很不愿意提及的事实。 不确定如果重来一次,自己还有没有再有这勇气。 不过,事已至此,她已尽了人事。 后面的一切,就他妈的爱谁谁吧。 一天心不在焉地忙下来。 玖弎无时无刻不在四面八方投来的打量,关注,揣测的眼神中徒然挣扎。 身心俱疲。 快下班时。 代义能又特意跑来找她。 上来就把她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紧张地询问:“老王怎么说的?” 看见代义能那副谈起老王色变的样子,玖弎本能抵触:“什么怎么说?” 代义能:“他不是问你昨天被警察带走的事?” 玖弎冷淡:“嗯。” 代义能急:“对啊,他是怎么问的,你又是怎么说的?” 玖弎眉头微皱,显示耐心余额不足:“他就那么一问,我就那么一说。” 代义能见她是这种态度,猜想应该谈得很不顺利,也没多想,只是单纯为她着急,脱口而出道:“我不是和你说了,要服软,不要和他硬碰硬吗,你就低个头,认个错,这事不就过去了?你是不是没听?” 玖弎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定定看着他,不带一丝温度地问:“请问代总,我何错之有?” 代义能:“......” 一阵无力感袭涌上来。 怎么就是和她说不明白呢。 这件事的本质,不是她有没有错的问题。 而是,需要她摆正一个态度,过王总的这道关的问题。 错不错的,眼看工作都要丢了。 还,有那么重要么! 见他怔在这里不说话。 玖弎问他:“你还有事吗,我要走了。” 代义能又急又气:“没有错,难道就不能认个错吗?” 见他一副理直气壮,试图说教她知错就改的样子。 玖弎简直无语至极。 从心里,彻底将代义能划进了另一个世界。 连看都不想正眼看他,玖弎冷冷道:“代总。如果这是你的人生哲学,那以后,请你不要和别人说,我们认识。” 说完,也不管代义能作何反应,她掉头就走。 阴沉着一张脸刚进电梯。 大概是觉得她此刻的情绪还没丧到极点。 孙美凤很会卡时间的给她发来了一条信息。 是昨晚两人加了微信之后,发的第一条信息:【//图片】 点开,是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孩子。 穿着病号服,正躺在医院病床上。小脸蜡黄,一双大眼睛深凹在眼眶里,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孙美凤:【久久,给你看看,这是你弟弟,我正带他在医院做透析】 …… 这一瞬间。 玖弎忽而希望。 世界毁灭。 压制了一整天的负能量。 终于在这个陌生,而又像极了他的男孩子身上彻底爆发。 所有累积的不堪到极点的情绪,冲破了一直被她堵得死死的出口。 化作了泪。 开始连成线的往下掉。 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 她的口罩已经湿濡成一片。 她低垂着脸,希望尽快走出这大楼里明亮得让人无处藏身的灯火。 没入冬夜无尽的黑暗中。 忽然。 于明暗交汇之处。 一个高大的黑影,斜倚在那辆大概能开向世界末日的黑车旁。 开口叫她:“久久。” 她惊得一仰头,听见他说:“你男朋友来接你下班了。” 第58章 说完。 毕景帆才发现。 玖弎被口罩遮住的小脸上, 那双哭红的眼睛。 以及,控制不住的抽泣。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管发生了什么。 他的第一反应,是打开车门,让她上车, 然后递给她一包纸巾, 把车门关上。 自己依旧站在车边,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点了支烟,等她。 让她在绝对安全和私密的空间里,释放掉那些不堪的情绪。 靠在车门旁抽烟的功夫。 他思忖了一下。 很快就有了答案。 一定是昨天警察找来的事。 她被上边的找了麻烦。 还有周围的, 她曾经经历过的,用眼神就能把人凌迟的冷暴力。 以及,她妈妈绝不会无缘无故找来的,开始施加给她的压力。 使她强忍了一天。 终于在下班的这一刻。 实在忍不住。 让眼泪溃了堤。 想到这里。 他的心猛地一抽紧。 是那种似曾相识的, 心疼的感觉。 他妈的这都过去十年了。 竟然还是。 因为同一个女人。 一支烟抽完。 他又在车外呆了一会。 才打开车门,回到车里。 随身带进一阵刺骨的寒意,还有熟悉的烟草柑橘香。 看到他丢给玖弎的那一整包抽纸。 已经下去了四分之一。 毕景帆就知道。 她哭得差不多了。 见车里干干净净的, 和她坐进来的时候没任何变化,他皱眉问她:“你擤鼻涕的纸巾都扔哪了?” 玖弎还以为他的开场白,是问她为什么哭。 谁知他的思路也是清奇, 关心那些用过的鼻涕纸,甚过关心她低落的情绪。 不禁有点恼,囔着鼻子道:“车里连个能放垃圾的地方都没有。差评。” 毕景帆暼她:“所以呢?你放哪了?” 玖弎抿唇,不语。 毕景帆眉峰微挑,语气夸张:“不是给你吃了吧?” 玖弎实在佩服他的脑洞, 翻白眼怼他:“你才吃了。在我包里。” 毕景帆:“......” 一面摇头, 一面默默从车门侧面取出个一次性垃圾袋递给她:“你还真是我见过的......“ 瞅见她哭成桃核的肿眼泡, 他唇线一抿,将已经到嘴边的“最邋遢的女人”咽了下去,十分流畅的改口为:“最讲究的女人。” 玖弎:...... 接过那个空袋子,打开自己的背包,她一语不发地,将包里揉成团的纸巾掏出来,开始一点一点往袋子里装。 忽然发觉,刚才低落到谷底的情绪,被他这么一搅和,已经抽离了大半。 毕景帆见她忙得认真,懒懒道:“我晚上没吃饭,陪我去吃点东西?” 玖弎心不在焉:“嗯。” 答完才反应过来:? 她刚刚嗯了什么? ...... 再要反悔。 毕景帆已经发动汽车,将“乐创”那两个彩灯大字远远甩到了身后。 玖弎的口罩都湿了,索性也不戴了,放进垃圾袋里,全部整理完,她一抬眼,发现毕景帆已经开上了琅山路。 和她家南辕北辙的方向。 “去哪?”她的眼泪是止住了,但还带着轻微的抽噎,说出话来的口气,因为哭过的关系,即便带着情绪,也是难得的温柔。 毕景帆目视前方:“突然很想吃一碗鸡汁馄饨。” 玖弎:…… 联想起自己昨晚梦里剩下的那三个馄饨,她的小心脏蓦地一紧。 他这莫不是。 要去当年被她领着去的那家苍蝇馆子故地重游? 如果没记错,就在琅山路过去的第二个红绿灯,路边上。 自那次以后,她就再没有去过的地方。 正想着,毕景帆已经毫无悬念地将车开到了那家馄饨店的位置上。 然而。 拓宽过的马路,重新栽种的银杏,一盏盏又高又亮的路灯后面。 哪里还有当年馄饨店的影子。 就连昔日馄饨店旁边的小卖部、家常炒菜馆子、美发店,都已统统不见了踪影。 见毕景帆将车停在街边,不死心地朝外张望,玖弎指了指窗外的一盏路灯说:“那里有个摄像头。” 原来还可以沿街停车的。 现在也不行了。 可毕景帆的关注的点却并不在此。 “怎么办?”他敛起了一贯的吊儿郎当,很认真地说:“我就想吃碗馄饨。” 玖弎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一软,说出自己知道的另一家店:“B大旁边的小巷子里有一家。” 毕景帆一听,登时来了精神,一脚油门踩下去,直接往B大的方向开。 晚上不堵车,从琅山路开到B大也就二十分钟。 玖弎看着车窗外。 很快,熟悉的,B大周边的建筑开始从街边一幢幢冒出来。 越来越密,越来越亮。 越来越接近—— 她学习生活过四年的地方。 毕景帆的汽车开过B 大正门,玖弎给他指路,让他把车停在学校旁边的国际交流中心停车场,从那里走过去最近。 “小巷子里不好停车。”她说。 一路上,毕景帆一个问句也没有,只说,好,行,到了。 两人下车,从国交往小吃街走。 这条路名叫网巾街,将B大的教学区和住宿区一分为二。 年底的大学校园,有一种寒冬压不住的躁动。 已近晚上十点,网巾街上往来的学子川流不息。 玖弎有些局促地紧了紧衣服领子,将双手插近羽绒服口袋里。 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为一碗馄饨,和毕景帆这样肩并肩的,走在这条她曾经无数次独自一人走过的路上。 白杨的叶子早已掉光,鹅黄色的半月挂上树梢。 有着急回宿舍的同学骑着自行车从他们身边经过,男生的后座上坐着一个女生,女生身上,背一个书包,抱一个书包。 “你当时住哪?” 正失神间,毕景帆开口问道。 声音散进冬夜的空气噪里,带着颗粒的金属质感。 玖弎怔了半秒反应一下,才抬手向斜四十五度角的位置指过去:“那边,女生宿舍。” 毕景帆口气淡淡又无聊:“那个眼镜男每天晚上走这条路,送你回去?” 玖弎:“......” 他不提还好。 这一提,又让她想到了代义能。 刚刚让她没错也要认错时,理直气壮说教的样子。 不禁心里拱火,沉下脸道:“说了我和他没什么!” 不知怎的,她虽在发脾气。 看在毕景帆眼里,却是可爱的。 他唇角一弯,心情霎时多云转晴。 又止不住打探:“那,就是有别的男生送你回去?” 玖弎:“.…..” 咬了咬牙,她堂而皇之地胡说八道:“对,全校男生都送我回去过。” 毕景帆:“.…..” 知道她今天心情不好。 他不和她计较。 不然。 敢和他当面说出这种话。 她不知道男人被自尊心胁迫,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不理智的事情来。 默了一会。 消化掉刚才的不悦。 毕景帆换上了难得的正经口吻,问她:“你的大学生活,就是这样的,教室、宿舍,两点一线?” “三点一线。”玖弎说:“还有食堂。” 想了想,不完全准确,又补充说:“要算上家教兼职,就是,四点一线。” 倒是老实又规矩。 毕景帆唇角微微一弯,表示满意。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网巾街的尽头,拐进类似小吃街的一条小巷子里。 晚上八点,正是临街店铺上人的时候。 熙熙攘攘的,都是大学生。 也有一些白领,混迹在学生们中间,下了班慕名而来其中的几家网红小店打卡。 人多,热闹,两人说话也不觉提高了声调。 才能让彼此听见。 毕景帆说:“你经常来这里吃饭?” 玖弎摇头:“不经常。” 她只去1食堂,也称大食堂,那里的饭菜量给的都足,价格也亲民。 来小吃街吃饭,对她来说,从时间和金钱上都很奢侈。 别的不说,一碗馄饨就卖8块。 吃到肚子里只是些面片汤和小肉丸。 很快又饿了。 同样的价格,在1食堂,可以买一份醋溜土豆丝,一份西红柿炒蛋,还有一大份白米饭。 这样一对比。 显然1食堂的性价比要高许多。 整个大学四年,她就是这么精打细算过来的。 毕景帆借着沿街店铺招牌上的灯光,细细看着她的侧颜。 与他当年拍玖弎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变化。 乌黑的眼睫毛又密又长,像一排小刷子,覆在那双透亮的小鹿眼上。 只是那双眼睛里,比他当年所见,又多了许多他不知道的故事。 “到了,就这。” 正怔神间。 玖弎已经跨上三级台阶,掀开一家小门脸的塑料门帘,示意他进来。 毕景帆站在台阶底下,抬头看了眼招牌:毛老太馄饨。 “太”字灯箱上最底下那个点不亮了。 他照念:“毛老大馄饨”。 玖弎:“......,是毛老太馄饨!” 毕景帆:“赌一碗馄饨!” 玖弎不信邪,上大学那会,梁玟夕整天挂在嘴边的“毛老太”,怎么到他这里就变成“毛老大”了呢:“赌就赌!” 说着,她重又走下台阶,和他一起抬头看那招牌。 被光速打脸:“......” 毕景帆见她噎在那里的样子。 “噗嗤”一笑:“你请。” 玖弎:“我请就我请。” 两人走进店里。 光线明亮,卫生环境干净,有点快餐连锁店的感觉。 玖弎站在收银台前,回头问毕景帆:“你吃什么?” 毕景帆看了眼菜单:“一碗招牌鸡汁馄饨”。 “别的呢?卤蛋什么的?” “不要了。” “馄饨要香菜辣油?” 伴随他身上熟悉的大地男人香陡然呈几何倍放大,毕景帆半弯下腰,紧贴着她凑过来,带着细碎的浅笑在她耳边低语:“我的喜好,你记这么清楚?” 玖弎耳根子通红:“.…..” 新手村菜鸟,又,被套路了。 心律不齐地赶紧点餐买完单。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心跳还扑通扑通的。 毕景帆也跟着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摘下了口罩。 正对着旁边桌的两个女生。 玖弎背对着她们,没看见那两张激动难抑的脸。 她刚才哭得有点猛。 现在眼睛酸涩,鼻塞也没有完全缓解。 无所事事地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轻轻覆在眼皮上,闭目呆了几秒,又用纸擦了擦鼻子。 见她这样,毕景帆也不安慰,语气是闲散的调侃:“毕导以人格担保,你要拍哭戏,保准一条过。” 玖弎内心郁积的不满终于爆发,脱口而出:“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哭!” 毕景帆:“这有什么可问的!看见男朋友突然来接你下班,激动地呗。” 玖弎:“......” 被他无耻的自信噎了两秒,她才闷声道:“你不是。” 你不是我的男朋友。 她的意思其实表达的很明确,并不会产生什么疑义。 毕景帆却跟没听懂似的,眉梢一挑,唇线一拉,眼睛直直瞪着她,像要瞪进她心里去,挑衅道:“你说什么?” 不知怎的,玖弎竟被她瞪得有点心虚,说出的话又开始略带犹豫:“你,还不是。” 你现在,还不是,我男朋友,的意思。 比刚才的那句话,明显多了一些可能。 毕景帆这次才算真正听清了她的话,后背往椅子上一靠,抱起胳膊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道:“没关系。我今儿听说,追女生,要一直叫她老婆,叫到让她以为自己真的就是你老婆,就成了。我觉得,同理可证,你就当我还有一个小名叫男朋友,平时你都叫我小名,叫习惯了,不就默认了。” 玖弎:“......” 实在想不通,哪个女生会那么无脑。 更想不通,毕景帆这样的所谓大导演,会相信这样毫无逻辑的狗屁话,还遵照执行...... 正要翻白眼。 后厨喊:馄饨好了。 玖弎要拿着点餐牌去取。 被毕景帆按住:“坐这。” 她就看着他,高大俊挺的身影走到取餐台前,取上筷子和汤勺,端着托盘,一转身,径自朝他走过来。 那样子。 还真是。 潇洒好看到。 在店里当个服务员。 也能是个,头牌。 他把托盘稳稳地放桌上,没有香菜的那碗端到她面前,然后再端自己那碗。 热腾腾的馄饨,绿葱花,红辣油,香气扑鼻。 两人都饿了,开始埋头吃。 见毕景帆吃得香,玖弎不禁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家馄饨店里。 脏兮兮的环境。 老板的大拇指浸在汤里。 狭小的座位。 毕景帆毫不挑剔地,吃完了一整碗。 又伸过手来,端走她没吃完的三个馄饨,也全给吃了。 和眼前这个正专心吃着馄饨的男人重叠上。 店里的白炽灯,强烈的光打在他的头发上,脸上,身上。 明明是具象的。 却又像是一场梦境。 带着巨大的不确定性。 她差点就要抬手去碰触那张脸,那一根根乌黑的头发丝。 以证明一切都是真的。 是真的。 “好看?” 对面吃着馄饨的人突然说话了。 眼皮一掀,正对上她露了情而不自知的眼。 她一怔。 心又开始不受控的狂蹦跶。 眼神别开,一秒后又不服输地看回来。 嘴硬:“你该洗头了。灯光一照,都能看见头皮屑。” 毕景帆也不恼,唇线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桃花眼又深又贱:“你给我洗?” 玖弎:“......,想得美!” 毕景帆见她涨红了脸吹胡子瞪眼的样,又笑了一声,问她:“这家店,你上大学经常来?” 玖弎没好气:“不经常。” 毕景帆:“也是,馄饨不是只有和我一起吃才香么。” 玖弎:“......” 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脸。 大的没边没沿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碗里的馄饨也都见了底。 “吃饱了吗?” 毕景帆问她。 玖弎:“嗯。撑了。” 毕景帆看了她一眼,对比刚才乍一见到她的样子,小脸和嘴唇都有了血色,不禁慢条斯理地说:“嗯,和我在一起,自然胃口好。” 玖弎:“......” 她真是吃饱了撑的。 多余说那两个字。 毕景帆眼里的浅浅笑意藏不住:“走吧,我送你回去。” 两人说着站起身。 此前一直坐在旁边桌上的,其实早就吃完了,就等他们什么时候离开时再出动的两个女大学生。 此刻,终于出动了。 “呲啦”一声,迅速从椅子上跳起来,跳到毕景帆面前。 其中一个女生激动难抑地说:“请问,您是毕景帆导演吧!啊!是,真的就是!你是毕景帆导演!!” 第59章 那个女生摆出一副铁粉的样子, 斩钉截铁地叫出毕景帆的职业和大名。 完全不给他任何否认的时间和机会。 在她的惊呼声中。 小馆子里一瞬静下来。 顾客和店员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 围观一个名人被粉丝撞见的现场实况。 玖弎先是被那个突然窜出来的女孩吓了一跳。 然后迅速将自己的身份摆正为普通顾客,往边上让了两步。 和毕景帆拉开了一段距离。 给那个女生腾出可以充分发挥和施展的空间。 看起来,毕景帆应对这种局面,大概生活中经常遇到类似场景的关系。 还是很有风度和经验的。 摆出很好的距离感。 既带着疏离, 带着那种不好意思, 你打扰到我私生活的不满, 又彬彬有礼地给予一定的、适度的耐心。 还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点了下头,便要继续往外走。 女生一看他要走,连忙紧追上去, 极虔诚地说“毕导!我特别喜欢您的电影作品,从《返场》,《无人之境》,还有《浩殇》, 《核桃树下》,等等,我都看过。甚至您早年拍摄的纪录片《玖弎》, 我也看过!” 毕景帆迈出的脚步略有一顿,不动声色地侧过脸,看了眼正像躲新冠病毒一样, 躲着他的玖弎。 看她从陌生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他再创作之后,赋予了新意义的名字,是何反应。 玖弎倒是面色平静似水,束手旁观着, 仿佛那女生所说的一切, 都和她无关。 “毕导, 能不能请您给我签个名?” 女生说着,已经把早已准备好的一个浅蓝色封皮手账本,夹着一支笔递到他眼皮底下。 毕景帆不发一言,接过,修长的手指熟练挥舞两下,在本子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女生拿到了签名,开心地雀跃了两下,又进一步请求:“能不能,和您拍张合照?” 毕景帆摇头,戴上口罩:“不方便。” 女生见被拒绝了,倒也没有强求,转而回过头看玖弎,这个能和毕大导演在这样的小馆子里,吃馄饨的女人。 没戴口罩,看着十分眼熟。 素颜都这么好看。一定是个知名的女演员,只是一时想不起名字。 用毫不掩饰的艳羡的神情,目送他们一前一后离开。 像是为了证明此刻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就在他们走出餐馆的一瞬。 女孩举起手机,拍了一张两人的背影照片。 连同毕景帆的签名,一起发了条朋友圈:【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啊啊,在学校旁边吃碗馄饨,居然遇见了毕景帆!!!】 很快几十个点赞,十几条评论。 评论前排都是与她同在B大戏剧社的。 【啊啊啊,已经走了吗,我马上来还能见到吗】 【是不是特特特别帅】 【羡慕.JPG】 有个眼尖的,问:【走在他后面的那个女的,是他女朋友吗?】 女生回复:【我多么希望不是呜呜呜..】 ...... 从馄饨店出来。 毕景帆有意慢下脚步,等玖弎跟上来。 然而刚才突发的这一出小插曲让玖弎第一次真正意识到。 此刻正走在她前面的这个男人的身份。 确确实实的是一个。 名人。 是那种随便走在大街上,随便在一家小馆子里吃碗馄饨,都会被不认识的人认出来。 要签名,要合照的,名人。 这让她难免有一些顾虑。 是不是要和他保持距离,不要因为他的名人身份而改变她现有的,平静生活的顾虑。 曾经,身为烈士子女,又拍了一部以“玖弎”命名的记录片的她,也被迫当过一段时间的名人。 那种感觉。 就像被架在火上烤。 被人翻过来,倒过去,撒辣椒面,撒盐,搁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 炙烤。 她怕极了那种感觉。 怕到后来听见别人叫她玖弎时都心生恐惧。 所以她在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跑去派出所,改掉了自己的名字。 以一个陌生的,玖芊忆的名字,一个普通的,埋没在芸芸众生中平常人的身份。 开始新的生活。 而如今。 这种生活,很有可能因为毕景帆,重新回到曾经那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日子。 想到这里。 她的步子一步慢过一步,开始在地上拖着走。 毕景帆干脆停下来,站在路中间,等她。 “怎么,走不动了?” 他重又换上了一贯的玩世不恭相。 “你先走吧,”玖弎闷闷地说:“我自己回去。” 毕景帆眉心一皱:“这也好生气?” 玖弎:“我没生气,这边左拐就是地铁站,离我家只有四站地。懒得再和你走回国交了。” 毕景帆弯下腰,朝她脸上凑过去,细细观察她的表情,得出结论:“吃醋了。” 是一个肯定句。 玖弎:“......” 毕景帆:“也是,你男朋友这么优秀,追他的女生能从这边排到月球,你有点紧迫感和危机意识,也是应该的。” 玖弎:“......不和你说了。我坐地铁去了。” 毕景帆轻嗤:“没戴口罩,坐什么地铁!连打车都会被拒载!” 说着十分自然地牵住她的手:“走吧,也就我不嫌弃你。” 十指相碰的一瞬。 玖弎冰凉的指尖麻了一下。 让她倏然间想起。 父亲刚走的那阵子。 每天都会有很多人主动和她握手。 她强忍着,被迫麻木地伸着手,被各种肥软的,柴瘦的,轻飘的,有力的手握住。 每次握完手,她都会想尽办法赶紧找地方洗手。 好像那手上被握出了数以万计的细菌和病毒。 让她无法忍受。 成了洁癖。 一直延续到今天。 被他握住了。 他的手心干燥又温暖,带着坚定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好像会说话似的—— 被我抓住了,就,再也不会放手了。 她就这么被他紧紧牵着。 在熙熙攘攘的周末夜晚的小吃街。 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 就像漂流无依的独舟,终于看到了带航标的灯塔。 不再害怕迷失。 因为感觉到安全。 刚才的那些顾虑,开始一点点在被他牵握住的指缝间消弭。 因为这次有他。 牵住了她的手。 。。。 毕景帆把她送到楼下,庞大的车身占在路中间。 车没熄火,他跟她一起下车。 把她送到单元口。 “最近在筹备新戏,”他替她将羽绒服拉链往上拉了拉,很认真地说:“周末也要连续开会,没法接送你来家里上课了。” 玖弎明显愣了一下。 因为没想到他会突然和自己说这些,还是这样的态度。 他这样单方面换了打法和套路,搞得她都不知道要如何往下接。 正和一根没思想的柱子杵在那的时候。 毕景帆忽然又贴进了她一些,手臂往后一环,身子往下一倾,极其依恋地,将她整个人抱进了怀里。 覆在她耳边说:“久久,见不到你没法补充能量棒。抱一抱,攒多点。” 不是没被他抱过。 不是没听他在耳边说过震撼心弦的话。 那时候,他抱住她,数到18下,说的那句:“小孩,岁岁年年,永远18。” 言犹在耳。 过去了这么多年,从夏到冬。 穿上了厚重的冬衣。 他的肩好像更宽了些。 胳膊更有力了些。 还,带给她一份那时不曾有过的归属感。 让玖弎心脏骤停,呼吸滞住,脚底一软。 冬夜寒风凛凛。 被他这样抱着。 四周都是他的气息。 温暖,安全。 舒适到无以复加。 玖弎不禁闭上眼认命地想。 算了,以后就叫他小名吧。 正在下决心。 又听见他说:“以后有什么憋屈,不开心,遇到麻烦的事,第一时间告诉我,别自己憋着。你男朋友长这么大,遇到最不开心,最恼火,最想骂人的事,就是,看到你哭。” 玖弎:“......” 说完,他轻轻放开她。 “快回去吧,好好睡一觉。周末打车去南山,记得戴口罩。” 玖弎听着,像是把他说的这些话一字一句都刻进心里,用力点了点头:“嗯。” 然后,转身走进单元门。 带着他残留的,淡淡的,柑橘烟草香。 再也散不掉了。 。。。 回到家。 玖弎在玄关换了鞋,走到客厅的大飘窗前。 看见毕景帆的汽车亮着尾灯,缓缓开出了小区。 直到此刻。 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才瞬间松懈下来,坐在飘窗边,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想着毕景帆刚刚临走前对她说的那些话。 心头一暖。 但与此同时,她也知道,他说这些,一定是猜到了孙美凤不惜折腾出这么大动静,突然跑来找她,是遇到了有求于她的事。 并且,只要他稍稍多想一点,就能推断出,她们母女间的关系经过了这些年,只有不断恶化,没有一丝缓和。 所以,他才会让她不管遇到什么麻烦事,都要告诉他。 想到这里,玖弎的唇边不觉扯出一抹苦笑。 和孙美凤沾上边的,能有什么麻烦事呢。 不还都是钱的事。 她若是开口对毕景帆说了。 不就是大剌剌地向他要钱么。 这事,她孙美凤能干得出来。 打死她玖弎也干不出来。 就算毕景帆表明态度要追她。 就算她打从心底已经缴械投降,默许了他的追求。 但,一码归一码。 她不愿意自己和毕景帆之间的感情掺杂进任何金钱的纠葛。 成了一场交易。 更不愿意让孙美凤横梗在她和毕景帆之间。 成了一根怎么也拔不掉的尖刺。 她于是下定决心,她和孙美凤之间的事。 仅在她和孙美凤之间解决。 绝不关联任何第三人。 特别的,尤其是他,毕景帆。 这样想定。 虽然满是抵制和抗拒。 她还是重又点进了和孙美凤的聊天界面。 看了眼那个小男孩的照片。 不禁唏嘘。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能够想象到孙美凤现在有多难。 毕竟,这样的难事,十年前她也曾经历过。 那时候,她便是抱定了不欠毕景帆的念想。 为了筹集给奶奶看病的钱。 偷偷地把市长热线、民生热线、新闻热线轮流打了个遍。 一遍遍哭诉烈士的母亲被巨额医药费所累,得不到很好的康复医治。 终于,电话打到第三天。 电视台的新闻记者联系了她。 提出要去医院和家里对她进行实地采访。 做一个专题新闻报道。 其实,那三通热线,分别连接市政府办公厅、民政局和电视台。 玖弎最希望得到的,是前两个部门的回应,能够直接点对点提供政府层面的帮助。 然而最先反馈她的,竟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新闻媒体。 那将意味着,自己家里的那点破事,将很快成为市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用他们的爱心,一点点捐够奶奶的治疗费。解决她的燃眉之急。 以上所有这一切,她都是背着毕景帆操作的。 他根本不知道她在默默筹钱的事。 因而就有了。 那天电视台的记者突然出现在医院。 然后又在医院走廊上现场采访玖弎,让她介绍爸爸生前的事迹,奶奶的病情,治疗费的缺口。 之后,玖弎又坐上电视台的新闻采访车,回家里配合拍摄了她身为高三生,克服重重困难埋头苦读的画面。 毕景帆一路开车跟着。 直到。 坐在车里,看见电视台的车从玖弎家楼下开走了。 才知道。 这就是她这段时间总是心不在焉,在筹划的事。 为了筹集给奶奶看病的钱。 曾经那么介意暴露隐私,拒绝拍摄纪录片的她,现在甚至想到了利用新闻媒体,宣传自己遇到的实际困难,号召社会募捐的招数。 毕景帆从车里出来。 站在楼下的电线杆旁边,点了根烟。 一口接一口,狠狠地抽着。 奶奶住院这些天以来。 他有和她提过垫付医疗费的事吗。 有着急催过她还钱吗。 他甚至还对她说过,钱的事别着急,不行他先用拍摄片酬的尾款垫着,怎么也能先应付一阵的。 结果呢。 她是有多不信任他。 多怕和他扯不清楚。 宁愿自己闷头想出这种下下策。 也不肯听他的话。 不相信他。 一根烟很快就抽到了头。 他愤怒地将烟蒂丢到脚下,脚尖覆上,使劲踩了又踩。 忽然觉得。 自己的脸就和这烟头似的。 被她这样丢在脚底下。 一次次的,踩了又踩。 那天。 毕景帆抽完这根烟就走了。 并没有上楼。 玖弎帮他铺好了沙发床。 见他一直不回来。 不知道要不要给他留门。 临睡前,给他发了条信息:【你今天还回来吗】 过了大概5分钟,毕景帆给她回了一条:【不回】 又大约隔了5分钟,他发来了一条:【剧组杀青了,这种问题,以后都不用再问了】 十分钟后。 玖弎于万籁俱静的黑夜里,对着亮着光的手机屏幕,敲了一个字:【好】 点击。 发送。 第60章 景帆工作室, 二楼的三间办公室,连同一间大会议室,都已经贴上“《江海长清》剧组筹备组”几个大字。 所有人都像打了鸡血,进入一种战时状态, 就连平日里鲜少露面的周子翔, 周末也老实跟着毕景帆在这里加班熬通宵。 会正开着, 周子翔的手机又响, 生生打断了美术组赵东冬的工作汇报。 毕景帆坐在大会议桌的顶头,翘着二郎腿正在转椅上转悠着。 听见周子翔的手机第三次在开会期间叫唤。 叮! 三张机会卡用尽。 只见毕景帆将手里的剧本往大会议桌上一拽,掀起眼皮, 眼里的寒光射过去,斥道:“不想干就滚蛋。” 会议室的温度瞬时跌入冰点。 所有人的呼吸都被冻住了。 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 周子翔自知理亏,嘴唇动了动没敢吱声,赶紧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开始认真听汇报。 毕景帆挥了挥手,示意站在最前面的赵东冬继续。 赵东冬轻嗽了一声, 接着汇报这两天看景的情况。 因为是商战题材,有近1/3的内景都要在写字楼里拍。这几天,制片部门带着美术组和置景在市区里看了几个地方, 赵东冬将比较满意的几座写字楼的照片和视频放在高清投屏上,介绍各自利弊。 毕景帆大概扫了两眼,摇头:“现代感不够,都太......土。” 赵东冬赶紧解释说:“有两家高新技术的上市公司,因为涉密, 不方便剧组进去拍摄, 还有两家公司, 去年新盖的总部大楼,各方面条件都合适,就是......” 说着他看了眼制片部门的施杰,示意请他陈述原因。 施杰是老制片了,也不拐弯抹角,操一口京片子直接说:“预算超太多,追加起来有难度。” 毕景帆听他们两人唱完双簧,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越想,越觉得简直是一个一举多、多、多得的好念头。 他脚底一蹬,转椅流畅地往前滑,停在了时雨旁边,眼稍带笑冒了一句:“你不是认识乐创的人?” 时雨当即被他问懵住了。 他哪里认识什么乐创的人,还不都是他毕大少爷总让他去打听那个橙子老师,嗯,也就是玖弎的事,他人托人,托到的关系。 后来关系维系的比较好,他还请那哥们出来吃过一次饭,因而玖弎上着班被警察带走的时候,那哥们儿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他。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显然不好驳老板,只低低“嗯”了一声。 毕景帆满意点头,安排部署他的计划:“据我了解,这一轮改革教培机构触底,只有乐创逆势反弹。时雨你先对接好,然后制片部门去谈。他们公司总部基地的感觉整体比较符合拍摄要求。东冬你们可以先去看看景,如果价格和场地都合适,我建议就在乐创拍,作为赞助汇报,片子最后滚字幕条鸣谢。” 顿了一下,见各部门对着电脑和PAD都记录得差不多了,毕景帆慢条斯理道:“你们谈妥,我再去拍板。免得瞎耽误功夫。” 时雨:“......好。” 施杰:“好的。” 美术部门汇报完,轮到制片部门和副导演介绍演员选角情况。 目前几个主演里,基本已经敲定的女一是黄可欣,女二姚玲玲,男一詹可凡,其他的重要演员还在接洽过程中。 毕景帆打从心底里,对女一选用黄可欣有抵触情绪。但他也知道,黄可欣是出品方、制片方和编剧都看好的人,身为导演即便有心,想要推翻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况且,黄可欣在他合作过的一众一线女演员里,至少听话,能吃苦。 在他这里,向来就没什么演员耍大牌一说。 拍电影《返场》的时候,为了让演员体验当年上山下乡在农场里劳作的辛苦,他有意让演员提前一个月跟着农民下地干活,同吃同住,不让带任何助理。 生活起居全靠自己。 摆谱拿架子一流的黄可欣居然也做到了。 还,做得很刻苦,很投入。 《江海长清》这部戏因为涉及时间跨度长,出场人物多,除了黄可欣这种背景关系硬到不可撼动的主演之外,还有不少试图借机蹭个热度,或者混个脸熟的十八线小演员。其中也不乏傍金主愿意砸钱捧的。 毕景帆见得多了,此时看着投影上那些让人脸盲的照片和演员简历,兴趣寥寥,觉得看到现在,实在没有一个能和他的久久比的。 那种第一眼看到她的照片时,眼前彗星撞地球般的一亮,闪瞎了眼,然后看谁都眼瞎的感觉。 除了他的久久,再没第二个女人能做到了。 这样想着,他忽然很想她。 视线从投屏不动声色地挪向墙上的挂钟。 已经凌晨三点二十了。 这个时间,她早该早就睡熟了吧。 那,给她发个微信,应该也不会吵醒她了吧。 于是。 就在一个个女演员走马灯似地在投屏上转的时候。 毕景帆背靠转椅,点开手机,唇线一弯,给她发了条微信。 只短短五个个字:【久久,想你了】 发完。 像是小孩做了件什么好事,被大人奖励了一颗糖吃。 嘴角咧开,一直甜到心尖上。 冗长的会议结束时。 东方的天色已泛上一层淡淡蟹壳青。 那青色,和公子哥周子翔的黑眼圈有一拼。 同样都是熬通宵。 陪着毕景帆加班,和同他那帮弟兄泡吧,这其中感官和心灵上的刺激和差距,实在是一念地狱,一念天堂。 像是有意报复他。 散会后,他跟着毕景帆走回办公室,门一关,往沙发上一躺,也不扯别的,上来就抖着腿,嘚瑟道:“要去乐创拍,你丫就是假公济私,为了玖弎吧。” 毕景帆坐在大转椅上,点了根烟,应了声:“嗯。” 周子翔再没想到,平日里死要面子的毕大少爷竟能这么轻易地就承认了。不禁酸涩的眼珠子一瞪,整个人都支棱起来。 毕景帆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暗藏警告:“怎么,你丫有意见?” 周子翔讷讷道:“没有没有,我能有什么意见。” 说着他又不确定地问了句:“你俩......?” 毕景帆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慢条斯理道:“嗯,在谈。” 这下,周子翔的状态已经从支棱变为肃然起立了:“我操!什么时候的事?” 毕景帆:“最近。” 周子翔回想了一下,上次去毕景帆家见到玖弎不过是半个月前的事。 如果他没记错,那时候玖弎在毕景帆面前的身份还是玖芊忆呢吧。 怎么,也就短短半个月的功夫。 就变成了,对象? 不禁啧啧咂嘴,叹道:“禽兽啊!” 毕景帆:“嗯,帮你的禽兽爸爸再去办件事。” 周子翔:“......” 毕景帆:“玖弎她妈,叫孙美凤。你去打听一下,这个女人现在在做什么。” 周子翔脸色一黯,沉声道:“孙美凤现在在做什么我不知道,不过你之前让我打听玖弎的时候,我打听到了一些有关十年前孙美凤的事。” 毕景帆半眯着眼,不觉蹙起眉:“什么事?” 周子翔这才有机会道出他憋了许久的话:“十年前,玖弎她爸爸去世不久,孙美凤和一个名叫姜含远的男人再婚。姜含远自己开了一家投资公司,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鼓动孙美凤把所有积蓄都跟着他拿去做投资,结果正赶上那段时间股市触底,P2P爆雷,赔的血本无归。” 说到这里,他看了毕景帆一眼,见他半闭着眼在听,便继续道:“为了还债,就连玖弎和她奶奶住的房子都被孙美凤抵押拍卖了,为此,玖弎过了一段无家可归的日子。她上大学后不久,又赶上奶奶旧病复发,急需要钱手术,这时候孙美凤为了躲债,已经和姜含元跑到了申城,玖弎那段时间到处借债给奶奶看病,结果钱还没凑齐,奶奶就去世了。老人家所有的后事,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办的......” 一口气说到这里,周子翔总算大概把之前打听到的玖弎家庭篇说完了。 再看毕景帆,那张脸已是青得发黑,难看到极点。 是他周子翔认识毕大少爷这么久以来,从没见过的,比上次在酒吧发飙时还要吓人的神色。 半晌。 他狠狠按灭了手里的烟,冷声道:“你怎么不早说?” 周子翔的小心脏一拎:“我是要说的,不是你叫我闭嘴......” 不等他话音落下。 毕景帆已经像阵风似的从他面前刮过。 冷飕飕的。 留给周子翔的,只有“砰”的一声关门巨响。 以及瑟瑟发抖的小心脏。 。。。 玖弎做了个梦。 毕景帆对她发脾气的梦。 指责她当年为什么不和他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跑去电视台找记者来家里拍摄。 十分生气的样子,像要张嘴吃了她那么恐怖。 她蠕动着嘴唇,就像个哑巴,急得要死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憋屈着。 闹钟响了。 睁眼对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发了会愣。 想起今天是周一。 自己又要像个战士一样。 冒着随时阵亡的危险。 去上班。 自从上次王君伟找她,已经又过去了一周,上面的处理意见一直没下来。 她便怀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熬过了这一周。 十分不情愿地爬起床,像个丧尸一样垂头耷脑,去厕所洗漱。 一边刷牙,一边睡眼惺忪地刷手机。 直到看见。 昨晚。 不对,是今早。 今早三点多毕景帆发来的那条:【久久,想你了】 玖弎打了个激灵,霎时全醒了。 这边,嘴里的牙膏沫还没吐干净。 外面又有人敲门。 什么人这么早? 玖弎对着镜子瞪着迷茫的双眼,怔了两秒,才问:“谁啊?” 说着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出去。 毕景帆? 她怀疑自己还在梦里,揉了揉眼睛再看。 毕景帆。 是他没错。 赶紧开门。 一股寒气扑面袭来。 她才意识到,自己又是只穿了身单睡衣。 冷得有点口齿不清:“你,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 下一秒。 他已经跨进来,关上身后大门,二话不说,上来就紧紧抱住了她。 快得她还处在懵逼状态中。 就坠入了另一层更深的懵逼状态。 被他勒得太紧。玖弎直感觉上不来气。上手拍了拍他后背提示:“憋,憋死我了......” 毕景帆竟然不松手,力道也丝毫不减。 全然一副憋死你拉倒的架势。 眼看能呼吸到的氧气越来越稀薄。 为了活命,玖弎加重了拍打他的力道:“松,松......” 毕景帆这才跟还了魂似的,依依不舍地松开她,双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像是生怕她睁眼闭眼间就化成一缕烟飘走了。 一双深情眼痴痴望着她,从蓬乱的头发丝,看到眼角一小粒还没来得及洗掉的芝麻糊,再看到唇角沾上的白色牙膏沫。 十分怜惜的,缓缓抬起一只手,在她的唇边轻轻蹭了蹭,蹭掉了那块白色牙膏渍,温热的指腹继而擦拭过她饱满的唇瓣,又继续往上,在她的脸颊上摩挲着,就像,那时候,第一眼看到她简历上的照片,手指反复摩挲着她的脸。 这样描画了一番之后。 毕景帆轻轻叹了一声,又弯下身来,再次把她抱进怀里。 这一次,是极温柔,轻缓的。 像是要用拥抱告诉她,他到底有多想她。 玖弎早已陷入了N次元的懵逼之中,隐约中就听见,他在她耳边呢喃:“小孩,哥哥来晚了,对不起。” 玖弎:“......??” 请问这是在演哪一出?怎么都没个导演喊“卡”?! 就这么被他抱着。 懵归懵。 舒适也是极度舒适的。 玖弎不由自主的,将一直垂下的手臂缓缓抬起。一点点环在了他的腰间,像安抚似地轻拍着他,困惑道:“哥,你这是在拍《玖弎》续集?” 毕景帆把头埋进她的颈项,像个小孩似的嘟囔:“嗯,我会一直拍下去,拍到破产。” 玖弎:...... 这,不太好吧。 代价也,太大了吧。 玖弎于心不忍:“要不,涨片酬的事,我先放一放?” 毕景帆似是深受触动,又把她抱紧了些,喃喃道:“谢谢你,久久。” 玖弎:“.…..” 因为一早配合毕景帆演《玖弎》续集,整得玖弎眼瞅着上班就要迟到了。 “我送你去公司吧。” 见她连跑带跳洗漱换衣服一派兵荒马乱,毕景帆闲闲站在门边,好心提议。 玖弎背上包准备换鞋,一抬眼瞥见他的黑眼圈和胡子茬,看出他最近累得实惨,又想起昨晚三点多他还在给她发微信,也不知熬了几宿没睡,于是嫌弃拒绝:“不用,早高峰太堵,开车不如坐地铁快。” 没成想,这句话竟顺利激发出毕少爷一贯的胜负欲:“哦,真的吗?你没试过怎么知道?” 玖弎:“.…..” 她试过,为了多活几年,还是老实坐地铁更靠谱。 或者,宁愿迟到。 见他一副不屈不就的样子,眼看再不出门就真来不及了,玖弎只得曲线救国,一双小鹿眼含情脉脉看着他:“我是心疼你,昨晚都没睡,就,别再来回跑了。” 临了还柔声加了句:“乖。” 毕景帆:“.…..” 不是没看过她演戏,知道她无师自通。 不过他毕大少爷还是心甘情愿被她牵着鼻子走:“那我开车送你去地铁站?” 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玖弎点了点头:“好。” 坐上车,毕景帆问玖弎:“你早上是不是还没吃饭?” 是的,可她也得有时间吃啊。 未免节外生枝,玖弎敷衍:“嗯,我一会到公司楼下买点。” 毕景帆:“哦,这样啊……” 说着,汽车开出小区,开始在主路上蛇形穿梭,眼看着开到了地铁站,竟毫无减速放人的意思,一脚油门,就将1号线的LOGO远远甩到了脑后。 这拨行云流水的操作让玖弎直接懵掉了下巴,紧攥着安全带转头看向毕景帆,咬牙道:“刚刚,狗说了送我去地铁站。” 毕景帆在早高峰的车流里将车速飚到了70,还有功夫用他那双潋滟桃花眼朝副驾驶放电,拖腔带调:“你这个小孩,嘴还是那么的.....” 玖弎朝他皱眉瞪眼,“啧”了一声。 生生把毕景帆嘴里的“损”给“啧”了回去。 换成了:“甜”。 是舔狗本人没错了。 玖弎:…… 知道自己是下不去这车了,未免他开车分心,玖弎一路都没再说话。 好在年前学校陆续放假,路上的车流量并没有那么拥挤,再加上毕景帆车技一流,用了不到半小时就开到了乐创。 比玖弎坐地铁省出了近二十分钟。 以为他会放下她把车直接开走,谁知他竟在路边找了个停车位把车停下了,一边下车一边说:“走,买早点去。” 玖弎:“?” 毕景帆可怜状:“你男朋友干了一夜的活,也没吃早饭,现在很饿。” 玖弎:“……” 话都给他说到这份上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只得默默被他裹挟着,走进公司旁边的那家便利店,见他像要把这家便利店买空了似的,买了一大袋各式小点心,三明治,牛奶,酸奶,然后走到她公司楼下,把袋子塞她手里。 “好了,你男朋友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早点记得吃。” 正是公司上班高峰,门口人来人往。 见他什么吃的都没拿,玖弎开始埋头在袋子里翻找,取出一个菠萝包,一盒酸奶,然后把袋子还给他:“这是我的,其它给你。” 毕景帆双手抄兜,完全没有取出来接的意思:“这里没有我爱吃的。” 玖弎:“……,那你买那么多?” 毕景帆:“爱的投喂。” 正有同事经过,用怀疑自己听错的目光看过来,又跟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匆匆收回视线走进大楼里。 玖弎的老脸一红:“.…..,我要上班去了。” 毕景帆:“嗯。快去吧。” 嘴上说着,胳膊却又揽过来,肆无忌惮地把她一整个抱进怀里:“再抱一下,攒能量棒。” 玖弎:“.…..” 这种于众目睽睽之下当街撒狗粮的行为,再一次刷新了新手村菜鸟玖弎的感官认知。 正僵硬着脊背要他放手。 只听旁边有人不确定地低呼:“玖,芊忆?” 慌忙一使劲推开他。 玖弎看见了正迎面走来的杨晨。 还有,走在杨晨前面,今天因为限号而没有开车的。 代义能。 第61章 早在杨晨不确定地叫出“玖芊忆”之前。 代义能已经看见了她, 被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当众抱住。 并且很快确定,那个男人是毕景帆。 他本打算悄无声息地从这对俨然热恋中的情侣身边走过。 怎奈事与愿违。 还是陷入了如今四目相对的尴尬境地。 向来,这样的会面,只要我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别人。 可不知怎的, 当玖芊忆和她身边那个男人看过来的时候。 代义能觉得, 好像只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尴尬的人。 他头一低, 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听见杨晨在后面对芊忆小声说:“呀,男朋友?” 玖弎红着脸, 对毕景帆说了句:“走了”,便和杨晨一起走进了公司大门。 走在她们前面的代义能,早已随人流进了电梯。 杨晨挽着玖弎的胳膊,还时不时回头看两眼, 叹道:“我说,你男朋友也太帅了吧!简直是,戴口罩都无法遮挡的盛世美颜。” 玖弎:“……” 默默设想这波彩虹屁要是被毕景帆听到, 他会是怎样拽上天的嘴脸。 杨晨:“哎,他是做什么的?怎么看着那么眼熟,是不是演员啊?” 玖弎:“……, 不是。” 杨晨:“反正看着特别有明星相。” 玖弎淡淡:“和明星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吧。” 杨晨惊呼:“难道他是,经纪人?哪个明星的经纪人啊?” 玖弎默了两秒:“.…..,我。” 杨晨:“.…...” 进电梯。 杨晨噗嗤一笑:“好甜哦,有磕到。” 玖弎:“.…..” 开始上班没多久, 不知从哪里传出小道消息, 说有个剧组正在和外宣部门接洽, 可能会来公司拍戏。 相对于组里其他同事听到这个消息的莫名兴奋,玖弎反应平平。 他们是不知道,拍戏有多烦人。 如果是同期声,录音师再变态一点,嫌有噪音,连中央空调都给你关了。 谁能受得了? 再想想王君伟那张死人脸,玖弎估计公司也不会同意的。 太影响员工正常工作了。 得不偿失。 她便没把这消息当一回事。 快下班时,沉寂了近一周的孙美凤突然又给她发了条信息:【久久,忘了告诉你,你弟弟在儿童医院肾脏内科住院】 紧跟着又是一张小男孩正在接受治疗的照片。 到底是她妈。 知道自己女儿最受不了什么。 玖弎一看到那个小男孩,整个人立马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崩溃感。 联想起前段时间,Davie发烧腹泻都难受成那样子,可想照片里这个被孙美凤称之为她弟弟的小男孩,小小年纪经受着透析治疗,会有多痛苦。 玖弎怔怔盯着那个长得的确很像她的男孩子,无奈地想。 孙美凤纵然有千万不对,可这个小男孩究竟是无辜的。 就连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Davie生病,她还想要去探望,陪着一起去医院看病。 对于照片里这个和她有着一半相同血缘,病得这么重的小男孩,她又如何当真能够做到视若无睹。 就像是受良心驱使。 下班后,玖弎没有回家,坐上地铁直接去了趟儿童医院。 到了医院才知道,疫情期间,家属没有核酸检测报告,一律不让进住院部。 玖弎站在儿童医院灯火通明的住院部大楼下,拨通了孙美凤的电话。 电话响起的一瞬,她忽然意识到。 有些事,绝不是想逃避就能逃避的了的。 因为无论你是否愿意去面对,事情就在那明摆着。 早晚,都要放到台面上来谈。 更何况。 现在还有个以她男朋友自居的恋爱脑毕景帆。 连拍戏拍破产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 还真不知道。 有什么事是他干不出来的。 想到这里,玖弎对着电话暗下决心。 在让这一切变得更复杂之前。 她必须和孙美凤把条件谈拢,尽她所能帮助那个孩子治病的同时,让她每当摸着自己良心的时候,都可以说一句。 我玖弎,问心无愧。 大概没想到女儿会主动打电话来。 孙美凤在那边犹豫地接起:“喂,久久?” 玖弎也不拐弯抹角,上来便问:“要多少钱?” 孙美凤愣了一下,颤声问:“你现在在哪?” 玖弎:“儿童医院住院部,楼下。” 孙美凤:“你等我一下,我马上下来。” 挂了电话,玖弎缓步走进住院部大厅,没多久,就看见孙美凤从电梯间里匆忙小跑出来,站在大厅正中那尊林巧稚的雕像前,四下张望了一圈,然后远远朝她挥了挥手,叫她:“久久!” 玖弎没动,等她一步步走近。 然后,两人在大厅的长椅上并排坐下。 晚间的住院部,已经没有了白天的熙攘喧嚣,偶有几个病人家属经过,步伐带着寂静的回响。 玖弎没有立时开口,气氛一时凝重。 孙美凤不太能判断女儿的来意,有些局促地说:“你弟弟在11层。” 玖弎面无表情:“什么病?” 孙美凤瞪着无神的双眼,看着林巧稚的雕像,无望地说道:“尿毒症。” 玖弎对这个病全无概念,听孙美凤说:“目前没有其他更好的治疗办法,只能靠透析排出体内的毒素才能继续活下去。医生说,最好是能换肾,但那要找到配对合适的才行,没那么容易。而且,很贵。” 玖弎冷冷开口,第二次问:“你要多少钱?” 孙美凤哑然。 她不知道女儿这些年的经济状况,不过看她这身穿着,还有背的包,也就是个普通上班族的样子,大概也没什么钱。 对于第一口价要开到多少,孙美凤拿不准,于是叹了口气说:“病房里的病友家属都说,孩子得了这个病,自己就是一台移动提款机,无时无刻不在花钱。他每次透析的费用是500,一周就要3000,一个月光透析费就要一万五。” “为了给他治病,我已经花掉了40万,房子拿去卖掉还债,还不知,何时是个头......” 孙美凤说着又开始抹眼泪了。 玖弎静静地看着她,觉得她此刻才像是一个真正的母亲。 所该有的样子。 她默默测算了一下自己每月的收支,不带一丝犹豫地说:“我每月给你打一万五。多了没有。” 这笔钱,必须是在她保证目前工作稳定,且每周都给Davie上课的前提下才能负担得起。 是她所能给予的上限。 孙美凤没想到自己女儿竟会这么痛快,上来就把她弟弟每个月的透析费给包了。一时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止住了抽泣,连连点头:“够了,够了,每月一万五,够了!” 见孙美凤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玖弎终于一字一句地说出了她的条件:“钱我会按月打给你,也请你,这辈子都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是的。 她不是圣母白莲花。 她是在尽自己所能,用金钱做交易,与孙美凤的关系做最后的、彻底的切割。 看着自己女儿不带一丝温度的把话说完,孙美凤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然而她旋即便欣然接受了女儿的条件,连向女儿争取见面的机会都放弃了,点头说:“好,妈妈答应你。” 因为她们都很清楚。 要不是因为那个孩子的病,原本她们母女这辈子,大约是不会再见面的。 又何必,在最终摊牌的时候逢场作戏,虚情假意。 条件谈拢。 玖弎当场向孙美凤转了第一笔钱。 “以后每月都是这一天转。不过,一旦你出现在我面前,就别再指望有这笔钱了。” “......” “毕竟,这并不是我应尽的义务。” 说完,玖弎起身走出了住院部大楼。 连看都没看孙美凤最后一眼。 。。。 农历新年前的最后一周。 按照相关减负要求,乐创所有的线上课程已经全部暂停,要在正月十五之后才恢复正常开课。 经过了一整个忙碌的教学季,办公室里紧张的工作氛围总算可以在这两天稍事调整放松,有一些同事也已经提前请假回老家过年。 这天临近中午吃饭时,赵巍兴冲冲地在办公室里宣布,据他在外宣部的哥们儿说,何总已经同意那个剧组来公司拍摄了,应该就在年后开拍。 赵巍二报的有鼻子有眼:“据说今天剧组的制片部门会来公司签约,导演也要来实地看景,中午,何总还会请导演一起吃饭。” 杨晨激动难耐地说:“啊,真的吗,太好了!是什么戏啊,演员都有谁啊?” 赵巍说:“好像叫什么《江海长清》,听说女一号是黄可欣,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 杨晨啧啧赞叹:“哇,能请黄可欣来演女一号,那一定是大制作啊!我还挺喜欢她的呢,又有颜值,又有实力,不炒作,平时也没什么绯闻。” 说着她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玖弎:“哎,芊忆,你男朋友不是经纪人吗?他是不是也认识黄可欣啊?” 玖弎:“.…..” 毕景帆不是经纪人。 不过他确实认识黄可欣。 但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于是淡淡一笑:“那要去问他了。” 杨晨:“哦,这样哦,那你今天记得帮我问问他哦。” 玖弎:“?” 杨晨:“如果他认识黄可欣的话,能不能帮我要一张她的签名照啊。” 玖弎:“.…..” 赵巍一拍桌子:“人家马上就来咱们公司拍戏了,你自己找机会去问她要一张签名不行么,没准还能和她合个影呢!” 杨晨斜睨他:“醒醒吧你,做什么美梦呢!那种位阶的大明星,是我们这种社畜小透明能近身的吗!” 玖弎联想起在《返场》首映礼上,自己坐在后排遥望黄可欣的场景,觉得杨晨说得不无道理,但她天生就不是热心肠的体质,于是问杨晨:“黄可欣的签名没有,毕景帆导演的签名照你要么?” 杨晨:“.…..,嗯?” 赵巍再次猛拍了一下桌子:“毕景帆导演?牛逼啊!你有他的签名照?能不能送我一张?” 杨晨星星眼:“我也要我也要!” 玖弎:“.…..” 这边正说着,Emily姐内线电话打过来:“芊忆,请来我办公室一趟。” 听Emily的语气,透着难得的焦急,玖弎不知是什么事,赶紧拿着笔记本跑去找Emily,刚推开门,见Emily已经从办公桌前站起身,赶着她往外走:“快,和我去趟总裁办。” 尽管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玖弎还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总裁办?” Emily点头确认。 玖弎一脸莫名:“说了是什么事么?” Emily摇头 :“没说。” 一路追在Emily身后,大步流星地走着,玖弎快速设想了一下所有可能之后,觉得她今日有幸能够见到总裁真身的唯一理由,只能是上次被王君伟找谈话的后遗症。 只不过这事后返劲,且时间有点长,隔了这么多天,在她以为已经翻篇的时候,又被总裁翻了旧账,打算在年前把她清退掉。 别的倒没什么,但她每个月答应给孙美凤的钱会因此遭受不小的冲击,看来春节期间,她又有事干了—— 找工作。 她便做好了被总裁当面开掉的准备,跟着Emily姐跨入了总裁办的大门。 还未站定,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随那笑声看过去,比王君伟的办公室还要大出一圈的总裁办公室里,中间呈“几”字形排列的棕褐色皮沙发上,松松散散坐了几个人。 总裁秘书训练有素,在笑声间隙插话道:“何总,人到了。” 玖弎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坐在正中上首,单人沙发上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乐创的终极大Boss何擎了。三十四五的年纪,长了一张中西合璧,更偏东方轮廓的俊颜,扬起头来打量了她一眼,便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对站在她身边的Emily说:“这没你的事了,你去忙吧。” Emily点了下头,旋即转身出去,大门在玖弎身后被轻轻带上。 “玖芊忆?来,快请坐。” 他的热情毫不虚假做作,让玖弎一时有点茫然无措。 赶紧走过去,在他指定的位置上坐下。 一抬眼。 正对上坐在对面沙发上,毕景帆那双似笑非笑桃花眼。 惊得她眼珠子一瞪,用唇语问他:“你怎么在这?!” 何擎先一步说道:“芊忆,毕景帆导演不用我介绍了吧,要不是听他说起,我还真不知道乐创还有你这么一号人物!能成为毕导的女主角,那是相当不容易啊!” 玖弎想象不出眼前这个面色带笑的男人,当时让王君伟找自己谈话时,会是怎样的一张面孔, 再一看,那个当时只给她一分钟时间的王君伟副总裁,此刻也在屋子里正襟危坐着,距离她的位置有点远,耷拉着眼睑,脸色微微发红。 什么阵仗这是,集齐两个总裁召唤神龙吗。 再看毕景帆,翘着二郎腿,倚在沙发靠背上,倒颇有点乐创老总在向他汇报工作的架势。 时雨也在,就坐在毕景帆旁边。 一贯的严谨不苟脸,见玖弎惊诧的眼神投过来,对她略一抿嘴,算是打过了招呼。 玖弎顺着何擎的话,眼神在场内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落在了毕景帆身上。 最近他都在紧锣密鼓忙着剧组开拍前的筹备,与她的作息对不上,两个人都是,一个人上班的时候,另一个人在睡觉。 之间的联系,也仅限于永远都处于延时状态的微信对话里。 早上7:00。 毕景帆:【在干嘛】 玖弎:【起床,准备上班了】 7:40. 毕景帆:【上床,准备睡觉了】 毕景帆:【好想抱着我的久久睡】 毕景帆:【发张自拍照来给我看看】 上午9:30 玖弎:【我从来不拍那玩意儿】 下午15:30 毕景帆:【开工】 毕景帆:【今天想我没】 毕景帆:【我的签名照卖多少张了?】 晚上18:30 玖弎:【想】 玖弎:【今天忙得还没时间看呢】 玖弎:【要准备上课了】 21:00 玖弎:【下班了】 玖弎:【卖了267张了】 凌晨2:30。 毕景帆:【久久,好想你,亟需能量棒】 ...... 见毕景帆闲适倚靠在沙发上,玖弎忽然想起刚刚赵巍说的话,前后一一对上,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原来,坊间流传的,要来乐创拍摄的电视剧,就是毕景帆最近一直在筹备的新戏。 而那个赵巍口中今天要来实地看景,中午何总还要请吃饭的导演,说得就是毕景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毕景帆那张骄矜中带着得意的脸,不确定这样的巧合是否和她有关,但可以确定的是,托毕景帆的福,这份工作,她算是保住了。 见玖弎不接话茬,他唇线一弯,悠悠开口道:“女主角,想我没?” 口气明明不像开玩笑,可在座的除了时雨,都把这话听成了一句玩笑。 因而当对玖弎也一本正经地说出“很想”这两个字时,总裁办立时又传来一阵哄笑。 谁也不曾留意当事人眼波里默默流转的万千旖旎风光。 何擎说:“这真是太棒了!一会中午请毕导吃饭,芊忆你也参加吧。” 玖弎一向很忌讳参与这种谈工作的饭局,况且他们要谈的工作,和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一顿饭她都要坐那当花架盆景,用脚趾也能想到有多难熬。 刚要开口回绝。 毕景帆已经抢先一步替她应下:“那必须的!这么久没见,正好可以借何总的宝地,和我的女主角好好叙叙旧。” □□裸的假公济私。 玖弎:“......” 前后也就四天没见,给他说得好像十年来第一次见似的。 当然,在何擎看来,一名普通员工能与两位总裁共进午餐,只要脑子清醒正常一点的,一般都不会拒绝吧。 因此他呵呵一笑回应毕景帆:“毕导太客气了!” 何擎今天的兴致似乎特别高张,带得王君伟也只得嗯啊那是,听何总说吃饭前先带导演在公司里转一圈,看看哪些地方适合拍摄,王君伟立马主动请缨:“何总,我带导演在公司转转吧。” 何擎正好手头还有些别的急事要处理,便同意了:“好。转完直接去三楼小水房,我在那等你们。” 说着一众人等已经起身准备往外走,毕景帆说:“何总请留步吧”,何擎说:“我送你们进电梯。” 玖弎跟在这帮男人后面,一时拿不准自己下一站目的地应该是她的工位,还是跟着毕景帆。 他去哪,她去哪。 总裁办秘书已经先一步按开了专用电梯,大家都进去后,何擎站在电梯外朝毕景帆挥了挥手:“那,毕导,一会见!” 毕景帆朝他微微一颔首,电梯门在两人之间徐徐合上。 王君伟站在最靠近电梯门的位置,回头对毕景帆说:“导演,要不咱们从楼上开始看起,一直看到一层,然后再去三层吃饭?” 毕景帆点头:“都行,听王总安排。” 说着,身体略微后倾,直到故意碰到了站在电梯最里侧的玖弎的胳膊,对于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有了直观的概念之后。 悄悄的,向后伸出一只手,飞快地握住了她正垂在身侧的手。 握紧了,捏了一下她的手心,然后就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任玖弎怎么使劲去挣都挣不脱。 原本干燥的掌心,因为两人焦灼的温度炙烤,很快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掺混在了一起。热流迅速上窜,玖弎的后背都热出了汗。 一直到,电梯“叮”的一声,显示到了顶层,王君伟替毕景帆拦着电梯门,请他先出电梯,毕景帆的手才不情不愿地松开,却还不忘回身对玖弎说:“女士优先。” 第62章 说完, 整个电梯里的人都在等着,玖弎作为唯一的女士,从王君伟用手拦着的电梯门里,第一个走出去。 经过王君伟身边时, 玖弎朝他欠了下身, 说了声:“谢谢王总。” 王君伟连说:“不客气不客气。” 看景的这一路, 毕景帆被王君伟拱在最前面, 玖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有意慢几步走在后面。 偏偏毕景帆到哪都要回头问她:“女主角的意见呢?”,“女主角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搞得好像她就是这部戏的女主角一样。 玖弎连剧本都没看过, 根本不知道他要拍的是个什么戏,哪里能给什么有用的意见,不过基于自己就是乐创员工,且当着王君伟的面, 自然毕景帆问什么都说好、合适。 时雨默默走在一旁看着,听着,深感自己和制片部门今天就是集体来陪毕景帆约会的。 偏偏除了他, 其他人头上顶着个1000瓦的大灯泡还不自知。笑眯眯地看着毕导和昔日女主角上演久别重逢的戏码,跟着共情。 一路走,王君伟一路向毕景帆介绍每一部分区域的功能和设计考虑, 遇到毕景帆感兴趣的地方,他还会停下来,着重多说几句。 这时候,毕景帆就会问玖弎:“我的女主角来过这里吗?” 玖弎来乐创这么久,除了自己的办公室、食堂, 以及只去过一次的健身房, 其他地方基本都没去过, 于是很诚实地说:“没。” 毕景帆立马摆出一脸诧异夸张的神色:“为什么?是工作太紧张了吗,忙得都没时间上这来看看?” 王君伟克制着各种不爽,还要赔笑解释:“像这些公共区域,我们对员工都是完全开放的。” 意思是,毕导您千万别误会了,这些地方别的员工都有时间来,只是您的女主角自己不愿意来而已。 把公司大致走了一遍,差不多也到了饭点,王君伟又领着一行人来到位于公司三层的“小水房”。 所谓“小水房”,其实是何擎用来招待贵宾的私人餐厅。 普通员工没来过,也不知道,公司高层即便来过,也绝对不会对外宣传的地方。 商人迷信水就是财,所以餐厅的周围全部被假山溪水环绕,中间还有一个木制大水车。锦鲤游弋其间,俨然这座大楼里不为人知的世外桃源。 却取了个极其普通和具有迷惑性的名字——小水房。 玖弎跟在后面暗自咋舌,果真是,跟着导演有肉吃啊。 这地方要不是因为毕景帆,她估计一直干到离职,也不会知道,更没机会来一探究竟。 他们进去的时候,何擎已经等在包间里了。 八碟精工细作的凉菜也已经在圆桌的电动转盘上缓缓转动起来。 看见毕景帆打头进来,前一秒还在手机上回复业务工作的何擎立马放下手机,站起身迎接,招呼他上座。 主宾推搡了一番后。 落座的位置,毕景帆挨着坐在主座上的何擎,玖弎很自然地被所有人推举到了毕景帆身边。 她的旁边是时雨。 这让她安心不少。 好像旁边坐着左右护法,不管这顿酒席上掀起什么惊涛骇浪,她都很安全。 她便抱着这样的心态,默不作声地坐下了。 何擎问导演要不要喝点酒。 玖弎心里一拎,听毕景帆说下午还有重要的工作,就不喝了。 何擎倒也不勉强,招呼服务员给大家都倒上了鲜榨果汁。 见大家面前的高脚玻璃酒杯全部满上,何擎作为乐创的主人,起身举杯致欢迎词:“今天很高兴,能够在乐创,见到我十分欣赏的,超有才华的毕景帆导演。我谨代表乐创,欢迎毕景帆导演,以及《江海长清》剧组的到来,希望剧组在乐创拍摄期间一切顺利!祝愿《江海长清》大卖!同时,还有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就是时隔多年,毕景帆导演在乐创见到了他当年的女主角,都说相聚是缘,为了这不一般的缘分,我提议,大家举杯!” 说完,已经站起身的众人互相碰杯,在玻璃杯一阵“叮叮”的敲击声中,毕景帆和何擎碰杯后,又十分自然地转回身来,手里的酒杯主动撞上了玖弎的杯子,眼里带着深沉的爱意和笑意,扫过她的脸。 玖弎只觉得举杯的手被他撞得微微一麻,与他对视了一眼后,随众人一齐抿下一口蜂蜜百香果汁。 酸酸甜甜,沁人心脾。 各自落座之后,何擎开始招呼大家吃菜。 不知道何擎的祖籍是不是在江淮,总之桌上的私房菜都是淮阳菜。 很合玖弎的口味。 她面前碗碟里的菜,都是毕景帆替她夹的。 她甚至连胳膊都不用伸一下。 通常都是,一道热菜上桌,何擎用公筷先帮毕景帆夹一些到餐盘里,让他尝尝。毕景帆不等自己吃,又用公筷帮玖弎夹一筷子到她的餐盘里,见哪样菜对玖弎胃口,等到转盘再次转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会帮她再续上。 凉菜里有一道糖醋小排,毕景帆吃了一口,侧身含笑对玖弎耳语:“不如你做的好吃。” 玖弎暗自瞥了他一眼,示意他注意场合。 他却毫无忌讳地只管对她放电,左手背还看似无意地碰上她搁在餐盘旁边的右手,带着电流的小手指快速地在她的小手指上勾了一下。 玖弎被他电的有点心慌,一边连忙往回抽手,一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众人,以为没有人留意到他的小动作。 为防他得寸进尺,她干脆把手放到了桌子下,搁到了自己腿上。 谁知刚放上去,就被他一路穷追不舍的右手紧紧握住,藏在桌布里的大拇指依次摩挲过她手指的每一处关节,到指尖,又从指腹往下,直到最后停留在她的掌心,来回揉捏。 玖弎哪里招架得住,直觉得从手一直酥麻到胳膊,连带挨着他的半边身子都在发麻。 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又怕动静太大引起别人不必要的关注,只能默默由着他揩油。 余光见他,就像没事人似的,居然还能面色正经地和何擎谈工作。 直到又有一道热菜上桌,毕景帆给她夹了一筷子,这才放开她的右手,眼波泛春说:“快吃吧。” 坐在这桌上吃饭的,几乎个个都是人精。 如果刚才在总裁办还摸不清楚状况,现在再看毕导和他女主角之间暗戳戳的暧昧互动,心下当即都生了份了然—— 啊,不知当年毕导和这个女主角发生过什么,以致导演一直对她念念不忘,难怪一来乐创,就向何擎放话自己当年有一部戏的女主角在这里工作,还暗示何擎把她找来。 于是就当王君伟身为副总裁,客套地说了两句场面话,请大家举杯的时候,看见毕景帆又给玖芊忆夹了一筷子菜,和她耳语了什么,王君伟干脆顺水推舟地说:“我提议,这一杯,毕景帆导演和他的女主角要喝交杯。” 乐成其见的起哄声乍起,甚至还有人整齐喊起了“交杯,交杯,交杯......” 玖弎尬笑地摆了摆手,以为毕景帆会挡在前面拒掉。 谁知他竟也是一副乐成其见的样子,十分痛快地对她说了声:“来吧!” 玖弎惊诧的脸色这个时候已经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她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看着毕景帆已经举起了酒杯,然后贴心地将她面前的酒杯塞进了她手里,面朝向她,举杯的手臂向前一伸,一弯,已经勾住了她还搁在桌上的手肘。 轻轻往前一带,玖弎几乎是下意识地,为了不让杯子里的果汁溅撒出来,身体向他的方向贴了过去。 于是下一秒。 就成了两人之间,只有两个酒杯的距离,她的酒杯在他唇边,他的酒杯在她唇边。 起哄声越来越响。 和着水车小桥流水哗哗。 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 呼吸着彼此喷吐出的气息。 凝望着彼此眼中自己的影子。 两人喝下了彼此杯中的果汁。 叫好声和鼓掌声几欲将这小水房的屋顶掀翻。 就连不苟言笑的时雨,唇角都在微微上扬。 跟着鼓掌。 ...... 何擎自然是总裁风度翩翩,笑着喊了一句“好!”,也鼓了两下掌。 当然,何擎今日的过度配合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打从见到毕景帆的第一眼,他便认了出来,毕景帆是毕景鹂的亲弟弟。 之后他表现出的种种热情,不过是想从毕景帆口中打听一些关于毕景鹂的近况。 只是,眼看毕景帆一门心思全都扑在他的女主角身上,他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毕景帆要求不喝酒,没有了酒精壮胆,就让这份暗藏已久的心思更难开口。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又瞥见毕景帆在餐桌下握住了他女主角的手,再看玖芊忆,并没在脸上显示出任何厌恶拒绝的神情,搞得他只得别过脸去,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如今,两人又毫不扭捏的当众喝起了交杯酒。 他虽是强颜笑着,心里的滋味,却是说不上的酸涩。 很快,这出小插曲结束。 大家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场面上的话。 毕景帆放下手里的酒杯,又在桌下紧牵住了玖弎的手,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问何擎:“这个总部基地是哪年启用的?” 何擎说:“前年。” 毕景帆了然点头,何擎补充介绍:“其实我从美国回国创业的时间不长,也就七年的时间。在整个集团的产业布局里,乐创只是其中的教育版块,其它还有金融、科技和康养地产版块。” 七年,就能从无到有形成如此规模的商业版图,何擎实在是可以算得上青年企业家成功创业的典范了。 毕景帆的关注重点却在他强调从美国回国,以及七年这个时间点,有意顺着他地话问:“哦?您之前一直都在美国?” 何擎答得毫无保留:“我在中国出生,高中回到美国,斯坦福硕士毕业后在华尔街干了两年,之后才回国创业。” 见他提示地如此详细,毕景帆心生疑窦,不等他发问,何擎坦白:“我认识毕景鹂,你是她的弟弟吧。” 话说得波澜不惊,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的波涛暗涌。 毕景帆没有立时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何擎一脸的痴惘相,了悟。 原来他这么痛快地同意拍摄,以及中午一定要请吃这一顿饭,都是带着目的的。 自己亲姐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狗血情史,毕景帆虽然知道并不多,但她当年在大学里谈了个同班的混血男友,一度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两人分手,这事他还是略知一二的。 分手之后,脑子向来聪明的毕景鹂,竟做了人生中最蠢的一件事——和一个白人同学一夜情。 谁知点背到家,意外中奖,怀孕后因为男方的宗教信仰,以及老爷子以死相逼,毕景鹂被迫结婚生下Davie,又因为两人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仅仅生活了不到半年就协议离婚。 官司打了好几年,毕景鹂才要回了Davie的抚养权。 大概也就是毕景鹂在美国带球结婚的时候,何擎黯然回国创业,埋头干了七年。 如今,Davie也已经六岁了。 说起来,这世界也真是他妈的小,兜兜转转过去那么多年,还是这个圈子里这几个人的爱恨情仇。 见毕景帆迟迟不开口,何擎迟疑道:“景鹂,她一直在美国?” 不知怎的,毕景帆一下对这餐饭没了兴趣,敷衍了一个字:“嗯。” 何擎却才刚刚渐入佳境:“她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毕景帆却不愿多说:“你们不是同班同学?过得好不好的,你怎么不自己去问她?” 何擎沉默了两秒,淡淡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毕景帆将手里已经没什么温度的湿毛巾一丢,人向椅背上靠过去,一脸操蛋相:“那我就更无可奉告了。” 和景鹂在一起的时候,何擎曾听她说过自己的这个弟弟,从小是爷爷奶奶带的,被惯得够呛,后来回到爸妈身边,再想往回扳,少爷脾气已经定了型,改不了了。 你要说他不懂事吧,他有时候比谁都乖巧,你要说他懂事吧,他有时候又比谁都混球。 因而从幼儿园到学校,老师每次看到他,都会苦笑一声,阴阳怪气地来一句:“哟,少爷来啦”。 看他现在这样子,正应了毕景鹂的话,何擎只得自嘲一笑,对他说:“没事,我也就这么一问。” 毕景帆低低“嗯”了声,算是这个话题就此翻篇。 玖弎离他们最近,并非有意,还是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这时再看何擎,就差把旧情难断四个字刻脸上了。 她曾听Davie说过,自己的爸爸妈妈分开了,他跟着妈妈过。 那就是,毕景鹂现在也是单身。 也不知毕景帆别扭个什么劲。平时那张没把门的嘴,现在偏又咬得那么紧,多一个字都不愿往外吐。 整得一上午都兴冲冲的何擎,此时兴致寥寥的样子,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便匆匆收了场。 毕景帆下午还要回工作室开会,临走时,何擎有意安排,让玖芊忆送送导演。 毕景帆向何擎道谢的时候,看似闲闲地突然来了句:“我一会把毕景鹂的微信推你,加不加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说完,便被一行人簇拥着,进了电梯。 何擎抬起错愕的眼,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挥手时,郑重而又充满感激地,对毕景帆说了句:“谢谢。” 电梯里。 玖弎刚才听见了毕景帆对何擎说得话。 正对着他的背影怔神。 毕景帆向后一倒,毫无顾忌地直接拉住了玖弎的手,旁若无人地一直牵到地下停车场,一路走着,像是生怕她听不见似的,弯腰凑在她耳边问:“过年放假几天准备干嘛?” 玖弎本来还想避避嫌,结果发现根本避无可避,也就随他像个牛皮糖似的粘在身上,低声道:“在家呆着。” 毕景帆:“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玖弎抬眼看他,四目相撞。 毕景帆谄媚一笑:“在你家里呆着。” 玖弎不解:“......,Davie呢?” 毕景帆:“他妈给他在亚布力的Clubmed报了个滑雪冬令营,正好季阿姨要回东北老家过年,就带着他一起回去了。” 说着开始扮可怜:“大过年的,就我自己......” 玖弎看他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有些好笑,又对能和他一起过年这件事开始隐隐期待,不禁弯起眉梢问:“你打算年初几来?” 毕景帆倒是痛快:“年三十。” 玖弎当下便开始盘算,如果他除夕过来,那就是要一起吃年夜饭的,那就意味着,她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 毕竟,那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餐晚饭。 还有,家里是不是也要买点瓜子糖果零食什么的,怎么也得弄得有点过年的气氛吧。 正在那想着,脚步已经停在了毕景帆的车边。 没留意到毕景帆仗着自己车高,找了个死角。 他的手腕突然朝里一发力,她原本站在车外的一小截身影便完全被车身挡住,整个人就像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晕乎乎的还未站定,下一秒,已经被他一把拽进怀里,紧紧抱住了。 他的外套敞着怀,玖弎的脸隔着他的羊绒衫,紧贴上他前胸,鼻尖充盈着他熟悉的柑橘香,面颊上热辣辣的,是他的体温和心跳。 被他这样抱着,玖弎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对这怀抱上了瘾,怎么也抱不够的感觉。 好想就这样,和他一直抱下去。 然而毕景帆却在这时松开了手,不等她从这样一个热烈的怀抱里回神,他高大的身影突然俯冲下来,猝不及防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一切快得,玖弎都没来得急眨一下眼。 紧跟着,时雨和剧组里的其他人已经走了过来,开始陆续上车。 时雨开车,毕景帆打开后座上了车。 见她还站那发呆,他摇下车窗,朝她勾勾手指,把她勾到面前,然后探出头来朝她耳边吹气:“这两天哥哥还是有点忙,乖乖的,等哥哥忙完,带我家小孩一起过年。” 玖弎:“......” 脑门上就像被电烙铁烙的那一下还没缓过劲来,这边耳朵里又被他下了咒。 玖弎怔在那,全身每一根汗毛孔都不受控地颤栗着。 乖乖的。 哥哥带我家小孩一起。 过年。 ...... 怎么办? 眼看着他的那辆黑车缓缓开走。 玖弎的心里倏然涌上一阵从未有过的,空落落的感觉。 距离除夕还有四天。 剩下来的这四天。 她要怎么熬? 第63章 毕景帆带着整个团队在年前连轴转, 就是为了能让大家在过年期间放上几天假。 繁忙的工作间隙,周子翔跑到他办公室,疲惫的脸上难掩得意:“今年除夕在市中心广场表演的无人机灯光秀是我哥们弄的,要不要, 给你和你们家女主角预留两个VVIP的观演席?” 毕景帆最近忙于案牍工作, 对于已经铺天盖地预热宣传, 炒得人尽皆知的除夕无人机灯光秀一无所知, 不过他向来看不上周子翔的那些狐朋狗友,想着凑那热闹还不如在玖弎家里和她二人世界,于是毫不留情面地当即回绝:“不用。” 周子翔原本是抱定毕大少爷一定会感兴趣, 巴巴地让他把票提前预留好,到时候带着玖弎一起去看的打算。 谁知被他撅了个跟头。 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服,他不死心地说:“你难道不觉得,用无人机对女票表白, 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吗?” 毕景帆刚才压根就没往这处想,如今听周子翔一说,眼皮子懒懒一掀, 表现出了一点点兴趣。 周子翔一看有戏,连忙说:“一共999架无人机呢,你想要什么样的画面?我让我哥们按你要求设计一个。” 毕景帆挑眉:“才一个?” 周子翔急了:“少爷, 那都要提前编程的,现在临时加戏,时间已经很紧张了,再说,这是今年不让在市区放鞭炮, 市政府弄的一项春节庆祝活动, 所有市民都可以观看, 能让你在这里面夹带私货,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好么!!” 毕景帆沉吟了一下:“我想想。” 周子翔眼珠子一瞪:“你丫再墨迹,可真就来不及了啊!” 毕景帆闲闲:“急什么,不是有你么!” 周子翔:“......” 。。。 转眼到了除夕这天。 玖弎这几天每天下班都会去超市扫荡一番,买了不少菜,还难得买了瓜子糖果,用托盘放在茶几上,红红绿绿的,看着十分喜庆。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童年在奶奶家过年的感觉。 年夜饭,讲究年年有鱼,所以不管怎么个做法,一条鱼是必不可少的。 怕提前买了不新鲜,玖弎赶在除夕一早跑去超市水产区,准备买一条鲈鱼回去清蒸,结果大家都想一处去了,买鱼的队伍一直排到超市收银台,还没排到她的时候,所有的活鱼都卖完了。 她不死心,又换了一家更远些的超市,结果还是去晚了一步,鱼缸里空空如也,连水都放空了。 这么多年,难得做一顿年夜饭,结果很重要的鱼没有买到,玖弎的心情一下晴转阴,最后只能在冷冻柜台里聊胜于无地买了一条冰冻大黄鱼。 回到家,正在收拾黄鱼,接到毕景帆的电话,说他还有点事,可能要稍晚点才能过来。 “不着急。”玖弎说:“能赶上来吃年夜饭就行。” 毕景帆说好,又叮嘱她:“就咱俩,简单弄点就行,别整太复杂了。” 玖弎对着厨房台面上,已经被她铺排满当的各种菜料,心想,除夕夜呢,怎么能就简单弄点呢,这样的六菜一汤,应该也,不算太复杂吧。 一直忙到快六点,毕景帆才姗姗来迟,一来就吵吵:“饭好了吗?赶紧吃,吃完我带你去个地方。” 玖弎听了不觉皱眉。 她辛辛苦苦准备了近一周的年夜饭,为了买条鱼都快跑断了腿,敢情到他这,和普通的一餐没两样,填饱肚子之后,还要赶场去另一个地方。 之前不是说好了,就在家里呆着的吗。 也不和她商量,也不提前说,上来就改计划。 本来饿着肚子就易怒,更何况玖弎从早上一直忙到现在,累得够呛。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拱火,没好气地回:“没那么快。” 毕景帆盘算着时间,也很着急,看了眼厨房里两个炉灶上都烧着东西,台面上还有那么多半成品,不禁嘟囔了一句:“不是让你简单点,别整太复杂。” 声音不大,却还是被玖弎听得清清楚楚。 之前压抑着的怒火蹭得一下蹿上头,赌气道:“不想吃就别吃。” 还是克制了。 本来是想骂他,不想吃就滚蛋。 毕景帆见她是真生气了,立马犯怂,从身后拦腰把她抱住,头搁在她肩上,讨好道:“吃吃吃,我没说不吃啊,这不怕你忙得太辛苦吗!” 玖弎气没消,拿胳膊怼他:“一边呆着去!” 毕景帆做小伏低状:“哎,哎,我一边呆着去。” 说着他悄不声地离开厨房,玖弎很快就听到了客厅里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春节序曲滚动播放,春节特别节目正在直播。 她在厨房里运气炒菜的时候。 毕景帆眉头紧锁,正和周子翔发微信:【你嫂子整了一大桌年夜饭,看架势,不吃完不让走啊】 周子翔:【我操,八点准时开始啊,你丫到底有谱没谱】 毕景帆:【没谱】 周子翔:【......】 周子翔:【没事,你丫那个桥段在最后,你只要八点一刻能赶到就行】 毕景帆:【我都不知道,八点一刻能不能吃上年夜饭】 周子翔:【......】 就在新闻联播开始的时候,玖弎对着客厅喊:“吃饭了!” 毕景帆一看时间,有戏,立马兴高采烈地冲到餐桌边,谄媚笑道:“久久,辛苦啦!” 玖弎白了他一眼:“不是着急?快吃吧。” 她其实也就这么一说。 谁知道毕景帆就像是来抢饭的。 活像是饿了一个礼拜没吃东西,好不容易看见吃的了,饿鬼附体,吃得头也不抬,多一个字都没有。 对比他上次来吃饭,问题问个没完的话痨劲。 今天实在是判若两人。 玖弎见他这副模样,简直气噎。 年夜饭,难道不应该是慢慢悠悠,心平气和的,一边聊聊天,一边吃两口菜,然后再碰个杯,说两句祝福话,才对么。 哪有他这样的,简直把吃饭当紧急任务了。 她越看越来气。 心说,你着急,我偏不着急。 眼看着毕景帆三口两口吃完,玖弎反倒慢慢吞吞的,吃得细嚼慢咽,一碗饭半天也没下去三分之一。 毕景帆耐着性子托腮看她:“怎么,你是哪不舒服吗?” 玖弎:...... 她是不舒服。她哪哪都不舒服! 毕景帆暗自着急,又不敢催她,眼看着已经开始播天气预报了,她还一点吃完的意思都没有。 好不容易捱到七点四十,见她终于放下碗筷,他猛地站起身说:“先走吧,这里放着,回来再收拾。” 玖弎坐那没动:“去哪?” 毕景帆拉她:“你去了就知道了。” 见她不理,还在那兀自收拾碗筷,毕景帆知道她是成心,长长的哀叹了一口气,干脆绕过餐桌走到她跟前,一把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玖弎前一秒双脚还踩在地上,怎么下一秒整个人都腾空了,晕乎乎地在空中晃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大叫:“毕景帆你放我下来!” 毕景帆恍若未闻,一直把她抱到玄关旁边,眼里火光滚滚:“自己穿鞋,还是我帮你穿?” 玖弎被他这么抱着,直感觉整个人都在空中飘,结巴道:“自己,我自己穿。” 毕景帆这才把她放地上,见她乖乖穿鞋穿外套,唇线几不可察地向上一弯—— 小孩,哥还治不了你了?! 上了车,一路风驰电掣地开到市中心广场,八点过三分。 除夕夜的大型无人机灯光秀刚刚开始。 毕景帆领着玖弎穿过地下通道,直接上到百货大楼的二层平台,没有层层叠叠的人墙,这里是观演的最好位置。 玖弎直到此时才知道,毕景帆火急火燎吃年夜饭的原因,是要带她来看无人机表演。 看他这样,时间路线全部烂熟于心,宽阔的大平台上再没有别人,应该都是经过事先精心准备的。 眼看着不远处星罗密布的无人机排成一列列纵队依次升空,在城市璀璨的夜景中,摆出一个中国结的造型,玖弎瞥了他一眼,火气已然消了大半:“你干嘛不早说?” 毕景帆把她往怀里一揽:“早说不就没惊喜了?” 玖弎:“......” 以前看无人机表演,都是在视频公众号和朋友圈里,这还是玖弎第一次这样现场近距离地观看无人机表演。 仿佛夜空中无数星星编织出的图画。 梦幻,浪漫,震撼。 “这一共有多少架无人机?”玖弎仰着头问。 毕景帆:“999。” 和她的小名同音。 这样的巧合,让玖弎的心跳不由地快了半拍。 这时候,无人机开始变换造型,从中国结聚拢成一个红色的“春”字。 毕景帆低头问她:“冷不冷?” 玖弎目不转睛地看着夜空,摇了摇头。 然后,就感觉他胳膊向前一揽,把她一整个包进了自己的外套里。 温热的体感,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前胸熨贴上她的后背,伴随着他的呼吸,有力强劲的心跳一下下自后向前,敲击她的心。 玖弎觉得自己就像个被火烤着的冰激淋,瞬间化得没了形状。 这样被他抱着,很难毫不分心地看表演。 即便夜空中999架闪烁的星星很快又分别变换出了爆竹、小老虎和吉祥如意的造型。 玖弎的注意力,还是被他强势地占有分散了一半。 之后,无人机又变换出了一帆风顺,年年有鱼的造型。 每次只要无人机一开始变换造型,广场上的游人们便会发出阵阵惊呼,直到一个新的图案高悬在墨黑色的天空中,那呼声也达到峰值。 从二层平台看过去,广场聚满了游人,高举着的手机,密密匝匝地亮着,如同漫天繁星。 天上人间,已经浑然融为了一体。 星星点点的光,在玖弎眼前渐渐扩散,绽放成一场盛大的烟火。 让她忽而觉得这一瞬间是那么的不真实。 好像这么美好的一切不应该属于她。 好像这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正出神间。 伴随着广场上又一阵惊呼声响起,无人机渐渐扩散开,就在人们纷纷猜测下一个会是什么造型的时候,夜空中已经逐渐升起两颗重叠的爱心,同时,就在爱心旁边,亮起一把弯着的弓箭。 形状是一个倒着的字母“B”。 紧跟着,爱心的中间忽然亮起了两个数字——9,3。 就在这时,那个呈字母“B”造型的弓上,丘比特之箭开始缓缓向爱心的正中移动,在众人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欢呼声中,带着小爱心的箭头一点点穿过了9、3两个数字。 就在这一瞬间。 无人机全部灯灭。 再亮起的时候,999架无人机已经排列成了一颗硕大的红色爱心。 中间刷得亮起两个字“久,久”。 观众们都将这个造型的寓意理解为了长长久久的爱,掌声欢呼声雷动,现场的气氛被推向了最高潮。 看到这里。 玖弎早已目瞪口呆。 内心所经受的无可比拟的触动,如同海啸卷起巨浪,火山喷涌岩浆。 不不,就连这样的形容,都是苍白无力的。 偏偏就在这时候。 耳边又传来身后正紧紧抱着她的那个人,温柔的一句祝福:“久久,新春快乐。” 然后。 他轻轻将她转了过来。 让她避无可避地背靠平台围栏,修长而有力的胳膊紧紧搂着她。 一双比这夜色更璀璨的眸子映在她的眼里,低低地对她说:“说到,就要做到。久久,新春快乐,我做到了。” 说完,不等她鼻腔一酸,眼眶飙泪。 他缓缓俯下深来,极温柔缱绻地,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 长长,久久的,一个吻。 盖章,宣誓的,一个吻。 从今往后。 她是他毕景帆的女人—— 是他毕景帆会用心用爱,让她感受到家的温暖的女人。 是他毕景帆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紧牵不放的女人。 瞥见她微微颤抖着眼角划落的那颗晶莹剔透的泪。 他的唇角迎上去,沾走了那滴泪水。 明明是咸而涩的味道。 却带着丝丝甘泉般的甜意—— 是他毕景帆要拼尽全力,让她即便流泪,也在笑着的女人。 玖弎缓缓睁眼。 看着眼前这个款款情深的男人。 他的眼里仿佛闪烁着999颗熠熠生辉的星星。 让她在泪眼迷蒙中,在至暗无光中,在每一次眼前一黑跌跌撞撞即将摔倒时,总能看清前路。 一次又一次的,站起来。 不为奔跑而奔跑,不为痛苦而痛苦地。 站在人生舞台上的。 她爱的男人。 这一次,是她笑中带泪地和他说:“谢谢你,毕景帆,新春快乐。” 。。。 表演结束后。 广场上的游人陆续散去。 毕景帆牵着玖弎往地下停车场走。 两人似乎都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 都把此刻安静地,肩并肩,手牵手地慢走当成一种亲昵的享受。 都没有开口说话。 一直到上了毕景帆的车。 不等玖弎自己拉安全带。 毕景帆俯过身去,贴着她扯出那条红色的带子。 人却没立马回身,而是保持着那样近的距离,静静地看了她两秒。 然后,毫无征兆地,突然低头在她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触而过。 玖弎的后脑勺毫无防备地撞上头枕。 又迅速回弹。 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唇角翘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自己系上了安全带,目视前方,开始开车。 玖弎看着他雕塑般的侧脸线条,心里慌得很想骂他一句流氓。 可怎么办,她好喜欢这个流氓的这种流氓行径。 甚至已经开始隐隐期待,他下一次这样耍流氓会在什么时候? 什么样的场合? 会不会,像她写在小说里的男主角那样。 撬开女主角的唇舌,吻到天昏地暗,海枯石烂? 正胡思乱想着。 毕景帆调了震动的手机在扶手架上“嗡嗡”震了一下。 玖弎下意识看过去。 正好看见屏幕蹦出的新信息提示:周子翔;【怎么样,嫂子还满意不?】 毕景帆瞥了眼手机,对玖弎说:“你给他回一下。” 玖弎没动:“我?” 毕景帆:“他朋友帮忙搞的无人机表演,不是问你满不满意?实话实说就行。” 玖弎:“......” 默默拿起他的手机,按了下,需要输入密码。 毕景帆也看见了,报数:“939993”。 玖弎:“......” 一边输入解锁,一边自言自语地评价:“这密码,还,挺好记的。” 毕景帆:“对,每次输的时候都会想到你。” 玖弎很认真地想了一下:“......,那我要设置一个什么密码,每次输的时候都会想到你呢?” 毕景帆:“939993”。 玖弎:“?” 毕景帆:“每次输的时候都会想到我在想你。” 玖弎:“......” 点进和周子翔的聊天界面,玖弎回复:【特别满意】。 想了想,又加了一条:【感动坏了】。 很快,那边显示正在输入,紧跟着就发来:【二层平台可是被你们包场了,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玖弎蓦地回想起刚才在平台上的“实质性进展”,燥得脸红耳热,直接把手机递给毕景帆,说:“后面是问你问题了。” 谁知毕景帆看都没看,闲闲来了句:“什么问题?” 玖弎说不出口:“你自己看吧。” 毕景帆:“我在开车怎么看?” 玖弎说:“那就等到了再看。” 看玖弎这一副害羞的别扭劲,毕景帆用脚趾也能想到周子翔问了什么问题,于是笑着说:“你就实话是说呗,抱了,亲了。” 玖弎眼睛瞪得溜圆:“这也要向他汇报??!!” 毕景帆的笑意又更深了些,说:“那你就回,干你丫屁事。” 玖弎:“......” 尽管她对这个回答也不是很满意,但总比第一个靠谱。 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很认真地回复:【干你丫屁事】 周子翔大概被骂懵逼了,半天才缓过劲来,回道:【行!算你丫狠!他妈的以后不要一整就让我去打听玖弎的事,老子他妈的不伺候了!】 看着架势,是气到要绝交了。 见玖弎盯着手机半天没动静,毕景帆撇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又说什么了?” 玖弎这才将视线从手机挪到毕景帆脸上,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两秒,喃喃道:“你什么时候打听过我的事?” 毕景帆:“......” 玖弎:“打听我什么事?” 毕景帆:“......” 玖弎看着他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侧脸,声音竟带着怜惜:“毕景帆,以后不用再通过别人打听我的事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话音刚落。 放在腿上的左手被他的右手紧紧握住,十指交叉,严丝合缝。 像命运的齿轮。 这一次终于。 不再错过。 第64章 回到家。 玖弎洗了手开始收拾餐桌上的剩菜。 毕景帆碍手碍脚地站在一边想要帮忙, 被玖弎万分嫌弃地撵出了餐厅:“你在这里帮忙就是添乱。茶几上有瓜子糖果巧克力,去,吃去。” 这感觉,跟打发一个不听话的小孩没两样。 毕景帆撇嘴走到客厅, 斜靠在沙发上, 打开电视, 听着春晚, 刷手机。 看到朋友圈里有个大学同学,名叫李坤的,刚刚也去看无人机表演了, 还发了现场拍的九宫格照片。 其中的最后两张,是丘比特之箭穿过93爱心,以及久久爱心的照片。 评论里有另外一个大学同学胡蕾蕾问他,那个爱心里的93是什么意思, 今年又不是93年。 李坤回复:“我也纳闷呢。老毕不是拍过一个纪录片叫93吗,去年拿奖了,估计是他出钱做的宣传吧。” 毕景帆嘴角一扯, 跟在下面回复:“93是我媳妇。” 很快。 李坤回复他的评论:“老毕啊老毕,不愧是你。YYDS” 胡蕾蕾回复他的评论:“懵逼树上懵逼果,懵逼树下只有我” 这边正有一搭没一搭发着。 玖弎收拾完厨房走了过来, 也在沙发上坐下,问他:“你怎么不吃糖?” 毕景帆收起手机,眼皮懒懒一掀,说得毫不害臊:“等你喂我呢。” 玖弎探身,在一盘子各式各样的水果硬糖, 软糖, 奶糖, 花生牛轧糖里挑拣了一番,剥开了一颗水果夹心软糖的糖纸,递到他唇边。 毕景帆正要张嘴。 玖弎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虚晃一枪后,把那颗糖放到了自己嘴里。 然后,跟没事人似的,蜷靠在香蕉靠枕上,开始看电视。 假装没看见毕景帆一直盯着她的,不可置信的眼神。 橙子味的软糖,咬开,中间还有一块流心夹心,味道不错。 正美着。 忽然感觉眼前一暗。 一个硕大的黑影如雄鹰捕食般俯冲下来。 一手撑着沙发靠背,一手撑着沙发扶手。 留给她的空间,只有这两只胳膊之间的一个宽肩。 四目相对,不足三公分的距离里,玖弎清楚看到他眼里的玩味。 以及自己瞠目结舌的脸。 “如果这是你的暗示......” 他的目光从她的眼挪到了她的唇,带笑道:“那我也就只能从了......” 玖弎无措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意识到自己刚才有意冒犯到了这个流氓。 逼迫他又要开始耍流氓了。 大概是看出了她紧张到下一秒就要昏厥的样子。 他邪魅一笑,安抚道:“来,女主角,别紧张。导演教你拍吻戏。” 下一秒。 他的唇就那么啄了上来。 不同于第一次的轻轻碰触,这一次,是明显带着力道的。 一点点的,一层层的递进,他的唇就像一把唇刷,先是描摹完她那两片饱满而精致的唇瓣,勾出唇线,再区分上唇,下唇,刷上一层黏腻的唇釉。 反复地啄吻涂抹着,让她的唇红成了欲滴的樱桃。 再之后,樱桃倏地裂开,唇齿生津,舌尖上的味蕾在温柔的试探和纠缠中,逐渐感受到丝丝甜意。 那颗已经被她咬成两半的水果软糖。 先是都被他的唇舌卷走,之后又还了一半回到她的舌尖。 渐渐的,在两人唇舌的吮吸中,一点点变小,再变小,最终化为甜橙味的糖水,被分食了。 无可否认。 在吻戏方面,毕景帆真的是一位很有耐心的好老师。 在学习过国内外上千部电影里的吻戏之后,所有的教科书级的经典吻戏早已烂熟于心。 终于有机会,一点点教会他的女主角,从最初的紧张无助,咬舌撞齿,到渐渐放松,开始享受一个漫长而深情的法式舌吻。 通常只出现在电影中男女主角热恋期或者破镜重圆最唯美的那个镜头。 令人魂牵梦萦,欲罢不能的长吻。 伴随着他的一点点侵压。 女主角的姿势已经从刚开始的倚坐慢慢向后滑倒下去。 双目紧闭,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而又紊乱。 明显处在极度的缺氧之中。 毕景帆低喘着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这张小脸。 甚为满意自己今晚的教学成果。 意犹未尽地,减轻了力道,又在那两瓣樱桃唇上扫荡一番。 然后。 放开了她。 还不忘问她一句:“学会了么?” 玖弎头晕目眩地睁眼,眼里漾着一汪春池水,头点得像是在摇。 她都这样了。 偏这个男人还在笑。 低低沉沉的,从胸腔里发出的笑声。 边笑,边说:“导演都教会你吻戏了,今天就收留导演在你家借宿一晚,行不?” 看着他的这副流氓相,又经过刚刚这一番震撼心灵的现场教学,玖弎蓦地想起梁玟夕说的“初夜拿他练手”,竟结巴了:“......,行,行不过.......” 毕景帆:“什么?” 玖弎:“你睡......睡次卧。” 毕景帆又笑了,伸手在她的小鼻尖上刮了一下:“行。” 说完见她还一副懵登的样子,他又故意凑过去,鼻尖贴着她的脸颊说:“这才刚学会吻戏,还得再练得熟练点,才能继续往下学不是。” 玖弎:“......” 蹭得从沙发上跳起来:“我,我去铺床。” 被毕景帆拦腰抱进怀里:“不急,再看会春晚,一会我和你一起铺。” 玖弎:“......” 就那么几乎是坐他身上。 看她18岁以后,从来没看过的春晚。 电视上的画面大红大绿,歌舞升平,一派祥和喜庆。 玖弎被他抱得全身燥热,哑着嗓子问:“你喜欢看这个?” 毕景帆闲闲道:“不喜欢。” 玖弎纳罕:“那你看得一身的劲?” 毕景帆:“这里面台前幕后都是我同学,只有看了,才能有的放矢的笑话他们。” 玖弎:“......”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人,是在抱着这种心态看春晚。 实在是,再一次刷新了她的有限认知。 玖弎:“......,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春晚。因为一年中只有那一天,是可以看电视一直看到12点还不睡觉的。” 毕景帆不觉又把她抱紧了些,问:“那现在呢?” 玖弎:“现在?我都好多年没看过了,每年除夕我都会早早睡觉,像是要把这一年里亏的觉都给补回来似的,睡一大觉。” 毕景帆蹙眉,为这个女人的不解风情。 提示她:“我是说,现在,这样和我一起看。” 玖弎:“.…..” 这样和他一起看。 说实在的,她其实根本什么也没看进去。 毕景帆好像特别喜欢玩她的手。 抱着她,眼睛对着电视,一只手却一直在捏鼓她的手,从指腹到关节再到手心。 那样子,好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那只手正在干什么。 却把玖弎弄得敏感至极,浑身酥麻。 不禁感慨,他这样段位的。 自己还听了梁玟夕的,妄想拿他练手? 明明是自己的手快要被他练残废了好么。 这个时候。 主持人报幕,提到了黄可欣的名字。 之后,就看见黄可欣和秦京同时出现在了电视画面上,开始演唱一首喜气洋洋的对唱歌曲。 黄可欣穿了一身大红色旗袍,手里拎着个兔子灯。 秦京穿了身白色的西装,手里拎着个红灯笼。 伴舞演员又蹦又跳,在他们前后穿梭,他俩一边唱,一边和舞台上的伴舞演员互动。 歌都是事先录好的,演员唱功怎样,已经完全听不出来,不过单看黄可欣的那张脸,以及被包裹在旗袍里的身材,还是十分养眼的。 就连玖弎都忍不住啧啧叹道:“黄可欣真好看啊。” 毕景帆揉搓着她已经微微发汗的手心,眼都没抬,不屑道:“比你差远了。” 玖弎尽管被他奉承的很舒服,但还是很理智地驳斥他:“你这恭维也,太假了!” 毕景帆却是难得认真:“是真的。不信算。” 玖弎确实不信。 她又对着电视上的黄可欣多看了两眼,觉得她的上镜妆画得有点厚,于是纯属好奇地问毕景帆:“你看过她不化妆的样子吗?” 毕景帆却很介意这个问题:“女演员哪有不化妆的。” 女演员的妆面就是脸面。 即便网络上偶尔流传出的所谓女演员素颜照,那也都是经过精加工的。 真实的,不化妆的样子,大概只存在于女演员卸了妆洗澡睡觉的那短短几个小时。 在毕景帆看来,玖弎问他这个问题,简直就是大脑缺根筋。 玖弎哪里知道这些,兀自在那喃喃自语:“我只是觉得,她不化妆应该也是个大美女。” 毕景帆:“.…..” 眼看自己怀里这个不化妆的大美女,一副高岭之花开得自美不觉的呆样,刚被他啃咬过的双唇还微微发红,浓密的黑发丝在他脸颊上撩拨着。 他又不是柳下惠,怎么可能做到坐怀不乱。 实在是,抱着就想亲她,亲了她的唇,就还想往别处亲…… 身体也开始很诚实地给出一个正常男人的反应。 这电视,大概真的是看不下去了。 他蓦地松开了她,站起身说:“不看了,我要去冲个凉。” 声音黯哑,满是被刻意压制的欲望。 玖弎不明所以:“?……” 刚不是他说要看的吗,怎么才看这一下功夫,又说不看了。 她跟在他身后,说:“浴室里也没有男士拖鞋,你……” 毕景帆走在前面,闷闷地:“我光脚。” 可紧跟着,问题又来了。 这家里岂止是没有男士拖鞋的问题。 也没有毕景帆的洗换衣服啊。 光脚也就算了。 总不能,他洗完出来,还光着身子吧。 玖弎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正准备进厕所的毕景帆说:“你等等!” 然后冲进自己的卧室,没一会功夫,拿了一条崭新的男士平角短裤,还有一件白色的男士背心,递给他:“哪,洗完换这个吧,都是干净的,买来我都洗过了。” 毕景帆站在厕所门边挑眉:“怎么,这都提前帮我预备上了?” 玖弎脸一红:“少臭美!这是上次家里被撬锁,警察说要备点男士衣服,我才买的。” 毕景帆作势看了眼阳台外的晾衣架:“那也不见你晾外面啊?” 玖弎低头抠手指:“这不你今天在么,我就收回来了……” 也不知怎的,不过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 可此刻从玖弎的口中说出来,听在毕景帆耳朵里,好像每一字一句,都带着强烈的欲望的味道。 不行了。 他又要起反应了。 只见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衣服,在她面前“啪”得一声关上门。 之后。 在这数九寒天里。 开始冲冷水澡。 …… 等他洗完澡出来。 玖弎已经铺好了次卧的床。 她一个人住,被褥并没有多余的,只能用一床被子当垫褥,铺上干净床单,又抱出一床还是她上大学时候盖的单人被,套上大学用了四年的被套,还有大学时候用的荞麦枕头,给毕景帆搭了个临时窝棚。 全部搞定。 一转身。 看见毕景帆已经站在次卧的门口了。 穿着她买的那身短裤背心。 还有那双黄龙溪的宾馆拖鞋。 让她霎时感觉。 鼻血又要流出来了。 她当时买男士衣服的时候,只是为了假撑台面用的,完全没想过会给谁穿,根本就没看码数,拿了就跑去结账了。 此刻,175M码的棉背心,穿在身高足有185的壮硕如公牛的毕景帆身上。 感觉蹦得都快要绽线了。 两块胸大肌往前鼓着,就连胸前的两点凸起都看得清清楚楚。 还有那条平角裤。 现在想想,好像也是175的。 明明是宽松款。 怎么穿在他身上。 竟是那么地让人。 难以直视…… 还有他大概没拿毛巾擦干。 哎,也是怨她,压根就没给他拿条新毛巾。 导致他身上好多地方还在滚着水珠。 头发也是湿漉漉的,一绺绺立着,直往下滴水。 滴到肩膀上,流到锁骨窝里,再往下流,流进两块胸大肌的峡谷里,再往下流…… 玖弎狼狈地收回视线。 平复了一阵心跳。 又强装镇定地迎上去,假装若无其事地问:“洗完了?” 毕景帆经过那一番冷水浇泼,理智清明了不少。 见玖弎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倒也没觉得别扭或者不好意思。 嗯了一声,径直走进来,和她一起站在床边。 看着床上那可怜兮兮的,瘦弱的单人被。 有点好笑地问她:“幼儿园的被子留到现在?” 玖弎反驳:“这是我大学用的!” 毕景帆挑眉:“这么薄?” 他现在。 洗的有点香。 穿的少。 还,和她挨得这么近。 玖弎已经很刻意地不让自己去在意这些了。 很刻意地,不去看他。 但。 他总摆出一副对这被子极其不满意的样子。 让她很不爽。 不得不拿眼睛瞪他:“嫌弃就别盖!” 说着就要弯腰去抱那床被子。 被毕景帆伸手拦住:“哎哎哎,我什么时候嫌弃了?” 玖弎火气上头,手里的动作没停:“又说是幼儿园的被子,又嫌薄,对不起,我家就这个条件,干净被子就这一床,嫌小嫌薄的,就光着睡觉吧你!” 毕景帆见她这么不经逗,像是真生气了,不觉也加重了手里的力道,把她已经抱到怀里的杯子往外拉:“你这个小孩,怎么连句玩笑话都听不出来!” 玖弎一听更来气了,他刚刚说的哪一句是玩笑话?真是的,还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手里的被子不禁抱得更紧了,置气道:“我就听不出来!” 毕景帆一看她这架势。 新年大头的除夕夜,她是真有心冻死他啊。 于是干脆横了条心说:“你抱走,我就上你房间睡。” 玖弎眼珠子一瞪:“你敢!” 大概是这句话对她的惊吓不小,她虽然嘴上威胁着,手里的动作还是微微暂停了两秒。 然而毕景帆的力道并没有减小。 就在这短短的两秒。 他攥着被子的手猛得往外一抽,将玖弎连人带被子,一起拽倒在了床上。 他手里抓着被子,也跟着往前扑了过去。 这一下。 原本剑拔弩张的状态,一下子变换了味道。 玖弎的上半身睡倒在床上,腿随着床沿弯垂着,双脚已经挨不到地了。 身上,一半是那床倒霉的杯子,一半是毕景帆压上来的身体。 她原本的优势地位已经荡然无存。 就这么被他扑倒在床上,紧张地看到他近在咫尺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两人的目光静静对视着。 屋子里的暧昧缱绻层层叠叠的发酵。 到处都是荷尔蒙的味道。 紧接着,玖弎就感觉到了有一个什么东西跟变戏法似的变了出来,横亘在了两人中间。 隔着两层单薄的棉质衣料。 无处安放。 一瞬间。 她明白过来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流氓最爱耍的大枪啊!! 再看他看过来的眼神。 已经变成了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大概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毕景帆了。 惊得她尖叫了一声:“啊”…… 然后使足了劲推他,见推不动,干脆伸腿朝他腿肚子狠踹了一脚。 把他踹得微微起身。 趁这个功夫。 她就像只脱兔,被子什么的都不要了,“蹭”得一下便跑没了影。 第65章 玖弎跑了之后。 毕景帆脱了那件紧绷在身上, 穿得极不舒服的背心,斜靠在玖弎帮他铺好的床上,败了会火。 作为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 在那样的情|欲冲击下。 被自己所爱的女人。 用一双羞怯而又多情的小鹿眼凝望着。 他觉得自己刚才所表现出的,不过是一个正常男人的正常反应。 一想到玖弎的落荒而逃。 他就有点哭笑不得。 很快, 一墙之隔的客厅里, 玖弎关掉了电视, 紧接着, 客厅的灯也关了。 次卧的门半开。 他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能听见门外轻微的脚步声。 还有,浴室门关上的声音。 毕景帆估摸着玖弎是去厕所洗澡了。 想起自己的手机还在客厅沙发上搁着, 便起身去客厅取手机。 一路摸黑走着,一路暗自赞叹玖弎实在是个节电标兵。 屋里除了厕所的毛玻璃向外射出微弱的白光。 其它地方都是一片漆黑。 好不容易从沙发上摸索到手机,取上正要往次卧走。 厕所的门突然开了。 玖弎像是忘拿了什么东西,衣服没脱, 嘴里叼着牙刷,急匆匆往外跑着。 正撞上光着上半身,只穿了条平角短裤, 像个幽灵似地站在黑黢黢的客厅里的毕景帆。 这样意外且尴尬的对视。 要不是玖弎嘴里咬着牙刷。 估计紧跟着又会是一声惊恐的尖叫。 见她呆怔在那。 怕再吓到她。 毕景帆挥了挥手里的手机,故作淡定地,暗哑着嗓音说:“我出来拿手机。” 说完, 便转身走进了次卧。 还,不忘贴心地掩上了房门。 玖弎这才像还了魂似的。 平复了一下母胎solo见到半/裸真人现场秀的燥热难耐。 在原地站了一会。 想起来,自己是出来拿浴巾的。 ...... 因为城市禁放烟花,没有了临近十二点的集中轰炸,以及一直到天亮都在零零星星乍响的爆竹声, 这一晚, 四下都很安静。 玖弎睡得特别踏实。 也或许, 是潜意识里知道这屋里还有一个人。 能够给她带来足够安全感,兜兜转转,又睡在了她家里的那个男人。 总之,玖弎一睁眼,已经是大年初一早上九点多了。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竖耳听房间外的动静。 没听到什么声响。 这边正要起身。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里嗡嗡嗡地震起来。 是梁玟夕。 一大早给她视频通话。 “哈啰啊,新年好啊!” 梁玟夕也还没起,睡在床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说话的嗓门却是极大。 玖弎赶紧调低了手机音量,跟做地下工作似得,压着声音敷衍:“新年好新年好!” 梁玟夕微微皱眉:“你干嘛呢?有人在你旁边?” 玖弎心虚:“没有啊,给你看!” 说着她把手机往身边扫了一圈,以证明屋子里就她自己,没别人。 要在平时,梁玟夕说这种话,玖弎根本理都不会理。 今天这样急切的想要证明什么,明显就是她底气不足,做贼心虚。 梁玟夕见她奇奇怪怪地,半开玩笑半好奇地问:“不对,有情况!昨晚毕导来找你玩了?” 玖弎:“......”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想到昨晚的种种,玖弎的脸刷得一下,红到了耳朵根。 浑身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燥热。 梁玟夕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看她这副德行,越发觉得可疑:“你昨晚拿他练手了?” 玖弎:....... 这个女人,大年初一一早和她通话,就是为了听她口述小黄书吗?! 努力克制着心率不齐,玖弎板着脸问她:“你到底有事没事?” 梁玟夕已经在那边笑到打滚:“没事没事,就是,关心你一下,看到你这么勇猛,我就放心了,哈哈哈哈......” 玖弎恨叨叨:“没事挂了。” 挂了电话,玖弎平复了一下被梁玟夕勾起的万千思绪。 赶紧起床,换了身居家运动服,开门走到客厅。 发现,一切还是昨晚的样子。 次卧的门关着。 玄关处,他的鞋也还静静在那躺着。 就说明。 他还没起。 她蹑手蹑脚地洗漱完毕。 去厨房烧了壶开水。 又坐上了一锅水,从冰箱冷冻柜里取出事先买好的元宵和小笼汤包。 正准备做。 听见次卧的门打开了。 身后,那个男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刚刚平复的心蓦地收紧,跟着越跳越快。 眼前那锅即将开滚的水里都是他的脸。 咕嘟咕嘟地冒泡。 她半侧过身,瞅了眼已经走到厨房料理台边的毕景帆,又迅速回身,还算自然地问:“起了?” 毕景帆就像个有下床气的小孩子,走过来,半睁的眼机械地眨了两下,然后弯下身子拦腰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肩上,低低应了声:“嗯,久久新年好。” 玖弎的僵直的身子一下子软下来,唇角带笑道:“嗯,帆帆新年好。” 毕景帆听见,抬起埋在她颈窝里的脸,眼睛也睁大了些,在她侧脸上逡巡了两圈,问:“你怎么知道我小名?” 刚起床的嗓音带着慵懒的磁性,语气也是极温柔的。 玖弎好笑:“你小名不是叫男朋友?” 毕景帆:“......” 不等玖弎说完,毕景帆已经想起来,是他发给她的那张半岁照上写的。他也没当回事,又低低地“嗯”了一声,俯身就在她半张的唇上啄了一下。 “男朋友的早安吻。” 他说。 玖弎被他亲得心砰砰狂跳,脸上却佯装镇定:“快去刷牙洗脸,吃早饭。” 毕景帆又“嗯”了一声,然后再次弯身抱住了她:“一晚上没见,想你了,抱一下就去。” 玖弎:“......” 吃早饭的时候,毕景帆说,他今天想回南山拿一些换洗衣服过来。 玖弎吃着醪糟汤圆,也就随口一问:“你打算这几天都住这?” 没有不想让他住的意思。 只是觉得她这里这么小的庙,哪里容得下他这尊大佛呢。 她是怕他,住不惯。 毕景帆皱了皱眉:“怎么,不行?” 玖弎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不是你自己嫌被子小?昨晚睡得冷不冷?” 毕景帆不为所动:“你就说,行不行?” 玖弎暼他:“就你这架势,我敢说不行么?!” 毕景帆如愿以偿,唇线一弯,伸手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知道就好。” 然乎开始进一步提要求。 “一会吃完饭,你陪我一起回去呗。” 玖弎反正也没什么事,想都没想,痛快应下:“好。” 两个人吃完早饭出门,大年初一,路上行人寥寥。 小区门口的超市倒是已经开门了。 玖弎想起来家里到现在都没有男士拖鞋,于是对毕景帆说:“你在这边停一下,我进去买双男士拖鞋。” 毕景帆:“我和你一起去吧。” 正好路边有个停车位,他把车停好,和玖弎一起进了超市。 为了配合节日气氛,超市里循环滚动播放着“恭喜你”的喜庆音乐,放眼望去,大红色的商品占据了近一半的货架。 超市刚开门不久,没什么人。 玖弎绕过食品区,走到卖日用品的货架前,一眼看见最下面那一排男士塑料拖鞋的同时。 还看见了代义能。 他的身旁站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眉眼和代义能都很像,应该是他父母,也在那里挑拖鞋。 不同于玖弎打算买的是塑料拖鞋。 他们在挑棉拖鞋。 同在一个货架上。 一个在最下面一层。 一个在倒数第二层。 玖弎的脚步略有一顿。 一直走在她身后的毕景帆也跟着一顿。 紧接着,他也看见了那个熟悉的眼镜男。 喃喃说了句:“还挺巧”,便牵住她的手,要继续往前走。 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玖弎对代义能已经是完全陌生人的态度了。 即便十分难得地在公司遇见,面对他每次的欲言又止,她也就像压根没看见一样。 但这新年大头的。 他父母也在场。 如果他主动和她打招呼,她还真的很难当众给他撂脸。 再说她身边还拖着个醋坛子。 未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还不如不见。 趁代义能陪着他爸妈在那认真挑选拖鞋,还没发现他们的时候。 从容离开。 双方都不尴尬。 反正那拖鞋又跑不掉,一会取了东西再回来买也是一样。 这样想定,玖弎朝后拽了拽毕景帆的手,小声说:“先不买了,回来的时候再说。” 毕景帆正憋着劲表现呢,一见玖弎这时候打退堂鼓,当然不愿意,眉一挑,唇一拉:“怎么,你男朋友见不得人么?” 玖弎知道毕景帆会错了意,有点着急:“不是,是我不想......” 说到这里,她没再往下说。 毕景帆低头看她,尽管心里有其它想法,却并没有勉强女朋友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走吧”。 他轻叹了一声,拉着她离开了那排货架。 上了车。 毕景帆一直没再说话。 车里也没有任何音乐的铺垫。 安静地让玖弎莫名心慌。 明明,她也没做错什么事。 更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可怎么就是很在意他的一言不发。 很怕他是不是因为刚才的事生气了。 还。 不说。 路上车不多,没一会就开上了机场高速。 虽然玖弎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对已经做过的事向别人解释说明什么。 甚至包括上次面对王君伟时,她也是这样想的。 可不知怎么。 面对毕景帆。 她却很难再这样固执下去。 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该说的话没有说,而给他造成什么误会。 在两人之间累积不必要的隔阂。 纠结了这一路,她终于憋不住开口道:“我来乐创上班,是能哥帮的忙。” 沉默一下被打破,玖弎感到车里压抑的气氛好像霎时缓和了不少。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那时候,因为双减的冲击,我刚被好学帮裁员,在到处找工作,能哥知道了以后,推荐我来乐创,还在入职的事上,给了我不少帮助。” 毕景帆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但是玖弎知道,他在很认真地听着。 “之后他表明过要追我的心意,被我拒绝了。但毕竟是大学同学和同事,我和他还是以普通朋友的关系处着。一直到,我上班的时候因为孙美凤被警察带走。第二天,王君伟,就是上次你来乐创,陪你在公司里转的那个副总裁,找我去他办公室,说那件事的影响很不好,何总让他找我说明原因。能哥知道以后,出于关心,让我要以保住工作为重,向王君伟承认错误,但我觉得自己根本就没做错,况且,有些事,并不是你低头就能改变的。所以我对能哥的处世哲学很不敢恭维,不想搭理他。” 说完。 她偏过头看毕景帆,有点讨好的意味:“我男朋友这么万里挑一,怎么会见不得人呢,实在是,有些人,压根就没必要见......” 还以为话说到这份上了,毕景帆怎么也不会再生气了吧。 不会有什么误会了吧。 谁知他默了半晌,竟拖腔带调地来了句:“你不就我这一个哥么,什么时候,又多了个能哥?” 说完不屑的轻嗤了一声:“嘁,还能哥,什么狗屁能哥,就这点能耐?” 玖弎:“.......” 他这心眼小的。 真是,针别也不敢和他比啊。 玖弎正腹诽着。 毕景帆的右手已经伸了过来。 握住了她的手。 轻轻摩挲着。 淡淡道:“所以,这就是我那天去乐创接你下班,你哭鼻子的原因?” 玖弎:“.......,嗯。” 虽不完全,但有一部分,是的。 毕景帆紧紧捏了一下她的手心,像下定什么决心似地,说:“知道了。” 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玖弎看着他那张脸。 竟带着一丝抓贼时才有的狠戾,不禁莫名紧张,瞪眼问他:“你要干嘛?” 毕景帆语气拽拽:“不干嘛。” 看他这副模样,玖弎不太相信。 紧跟着,就听见他冷冷地说:“也就是。谁让我女朋友哭,我让谁哭呗。” 玖弎:“.......” 到了南山。 季阿姨和Davie都不在的大屋子里。 到处都空荡荡的,毫无生气。 一看年前毕景帆也没怎么回家。 家里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大门上连副春联都没贴。 毕景帆倒显得很不在意,径自上楼收拾衣服。 玖弎生怕自己在这迷宫一样的大房子里走丢。 亦步亦趋跟着毕景帆上楼。 第一次看到他那夸张到离谱的衣帽间。 站在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进。 毕景帆回头看了她一眼,笑:“我倒是不介意你看着我换衣服。” 玖弎老脸一红:“谁要看你换!” 掉头就要走。 被毕景帆拦住,指了指旁边的书房:“你在那等我会。” 书房玖弎是来过的。 第一次在这家里见到毕景帆,他便领她上了书房,把签好了的协议给她。 还说了什么“如你所愿”之类的狗屁话。 玖弎现在坐在当初的那个沙发上,对着满墙的书脊想。 他们那时候对于彼此是谁,其实都是心知肚明。 上来都装作不认识,或许是对于时隔十年之后的再次相遇,他们谁都没有做好准备,要以除了家教和雇主以外,另外一种什么样的角色和身份面对彼此时。 所采取的权宜之计。 区别是。 毕景帆因为曾经自以为是的“失恋”过了一次。 而对于这一次两人关系的发展,始终处于一若即若离的强势状态之中。 而她呢。 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每次当她惴惴地来这幢房子里上课,摘着树叶算他在家还是不在家,一进别墅大门,第一眼总是看车库里那辆黑车在不在家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芳心暗许了? 正想着。 毕景帆换好衣服,又装了一大包换洗衣服,过来找她。 见她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便问:“要不要上我的审片室看个电影?” 不等玖弎回答,毕景帆又鼓动她:“我这审片室可是从来不对外的,里面所有的影音设备都是目前世界上最顶级的,包你在我这看电影,是一种在电影院都体验不到的享受。” 玖弎本来就喜欢看电影,被他这么一说,更添了几分好奇和期待,于是说好,起身和他一起走出了书房。 毕景帆的审片室建在别墅的三楼。 几乎辟出了整个三层一半的空间,还专门做了挑高和声学设计。 可以做到里面的音响已经震耳欲聋了,外面丝毫不受影响。 宽荧幕比电影院略小,但放映机的清晰度和音响效果却是一流。 再加上,舒适的观影区,一共只有稀稀落落两排六个座位。 实在是一个极奢侈的私人影院了。 毕景帆领着玖弎在前排坐下,问她:“想看什么电影?” 玖弎没有想法,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看什么电影,效果应该都很棒,于是说:“我都行,随便。” 毕景帆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说:“那我放什么你看什么,别后悔。” 玖弎没有什么不敢看的电影。况且觉得这新年大头的,毕景帆应该也不会放鬼片,完全信任地说:“嗯,好,不后悔。” 毕景帆起身在设备区操作了一番。 很快,荧幕亮起,7.1环绕声的音箱里放出一段低沉而又悠扬的大提琴独奏。 这时候,毕景帆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伴随着大提琴流畅的柔板,荧幕上一个个接续不断的镜头,是十年前这座城市的街道,蓝天,梧桐叶,玖弎就读的那所高中的教学楼,科技楼,大操场,楼梯转角,空教室,教室墙上的那面国旗和挂钟,课桌上的一摞摞试卷。 紧接着,镜头一转,切到了市井胡同里的电线杆,电线杆上的牛皮广告,镜头随着小广告向上摇,摇到半空中的晾衣绳,随风摇摆的衣服,写着“Happy Day”的白T恤,再随着空中的一片树叶向下,穿过街边小贩,摇着扇子聊天的大妈,看小卖部的男人,骑电动车飞驰而过的外卖员。 最后落到一个正在胡同里朝前走着,扎着马尾,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女孩身上。 这时候,画面上蓦地出现两个大大的草写蓝字:“玖弎” 英文名:“The Nine Three Girl” 导演:毕景帆 ..... 第66章 玖弎这个时候再想后悔。 已经晚了。 荧幕上, 那熟悉的学校教室里。 一阵急促的上课铃之后,只见老郭走进教室,班长喊“起立”,大家喊“老师好。” 老郭挥手示意同学们坐下。 然后, 老郭通知:明天学校要组织全体学生去参加抗洪纪念碑的落成典礼。 他再三要求大家明天一定要穿校服, 早上八点在学校集体乘车, 不许迟到, 然后又颇为动情地说:“相信大家也都知道,咱们班的玖弎同学,她的爸爸就是在这次抗洪抢险中为了救他的战友英勇牺牲的, 被授予了烈士称号。他这种舍身忘我的精神,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玖弎同学,明天也将代表学校,代表烈士子女, 在纪念碑的落成仪式上发言。” 老郭说着话的时候,画面已经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给出了教室的布局陈设, 以及全班同学的大全景。 老郭的话音刚落,镜头就摇到了坐在教室里第三排,最中间一列的玖弎身上。 可以看到, 她身边的同学都在注视着她,可她,却是一副全然置身于事外的样子。 好像老郭刚才在说的人和事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根本就,不关心。 仔细看,甚至还带着些。 抵触。 ...... 全片一共117分钟。 基本按照时间线推进。 以抗洪纪念碑落成为开篇, 以她奶奶手术后的恢复期为结尾。 玖弎在抗洪纪念碑落成仪式上发言, 去医院给奶奶拿药, 去新华书店买书,参加集体扫雪,参加成人礼,参加体育考试的篮球特训,放学后坐公交车回家,回去后自己做饭,照顾奶奶起居,在自己的房间里伏案做功课,奶奶住院后每天往返学校和医院,种种这些画面,都一一在荧幕上或长或短的闪过。 玖弎通过这些镜头所看到的自己。 单薄,瘦削,高冷。 带着漠视一切的情绪。 脸上几乎没有笑容。 从来都目不斜视。 坦然,专注,有条不紊地做着一件又一件事,永无休止。 略显沉闷的流水账,以及这个女孩刻意表现出的呆板,本应让观众看得很压抑。 但。 经过毕景帆有意识的艺术加工,加上贯穿全片的大提琴,时而跳脱,时而舒缓的背景音乐。 整个片子给人的感觉。 竟是充满了无限的可能与希望。 即便玖弎偶尔被镜头捕捉到什么事都没干,在那愣神。 也一定有风吹过她的乌黑的头发,从她看向远方的眼前,吹到她的肩后。 画面灵动而富有生命力的气息。 里面还有好几处地方。 让玖弎完全被情节代入,情不自禁地鼻头一酸,潸然泪下。 甚至,哭到根本停不下来。 比如,在抗洪纪念碑落成仪式上。 市委领导给玖弎颁发的一张荣誉纪念牌。 被毕景帆捕捉到自从那张纪念牌被她放进书包之后。 那一整天,她就一直紧紧抱着自己的书包。 直到放学回家。 她从书包里取出那个冷冰冰,硬邦邦的纪念牌,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爸爸的遗像旁,在那站了好一会,才红着眼眶,又去忙别的事。 比如在成人礼上。 别的同学都有家长在身边,完成一个个仪式。 一个人坐在他们中间的玖弎目视前方,镜头里来回剪切的,居然是她的爸爸几个月前在抗洪一线的画面。 家长要在孩子的肩头轻拍三下的时候。 她的爸爸在抗洪大堤上一次扛起了三袋装满了石块的麻袋。 家长要和孩子拥抱18秒的时候。 她的爸爸开着冲锋舟,一次次往返,从危房的楼顶上背下了6个老人和孩子。 孩子要和家长互换书信的时候。 她的爸爸在正在给战友分发压缩饼干、方便面和矿泉水,直到所有战友都吃上了,他才蹲在堤坝上,因为矿泉水分发完了,自己干啃着一块方便面饼。 最后。 当孩子和家长穿过成人门,孩子给父母献花,站在相框前合影的时候。 她的爸爸在休息间隙一个人躺在泥地里,正在看着手机里女儿的照片。 ...... 这里面,有好多她爸爸生前的画面,是玖弎在电视新闻里从来都没看到过的。 煽情的音乐一直浅浅铺垫着,她的眼泪已然模糊了荧幕上爸爸的那张脸。 还是那么年轻时候的样子。 永远定格在了那么年轻时候的样子。 最后。 影片即将结束时。 是她背着书包在胡同里渐行渐远的背影。 画面向上滚动着几行字幕: 「影片拍摄结束时 距离玖弎参加高考还有60天 我们无法完全定义眼前这个女孩 她的坚强,善良,隐忍,执拗 但我们愿意相信 她的爸爸 一直在某个地方看着她,佑护着她 我们愿意相信 她未来的人生路 定会逆光而生 逆光绽放」 ...... 全剧终。 黑屏上开始滚动制作部门名单。 音乐还在响着。 此时加进了一个彩蛋,那个叫孙绍峰的男生在背诵《中学生日常行为守则》,导演唯一一次出镜,冷冷说了声:“再来”,那个男生哽咽着,又背了一遍...... 大提琴的solo此时加入了电吉他和鼓点。 节奏流行与古典的完美融合。 以及。 并不十分和谐的,一阵阵抽泣声。 一整包纸巾适时递过来。 玖弎接过,开始一张张抽出擤鼻涕。 一边擤,一边囔着鼻音抱怨:“大年初一,你一定要把我整哭成这样才满意么......” 话音未落。 就被身边的男人紧紧抱进了怀里。 一句话也不说。 就这么,静静地一直抱着她。 好像,他也有很多很多的情绪亟需在此刻,在这个拥抱里消化掉。 良久。 毕景帆放开她,和她面对着面,郑重其事,又难得不太自信地对她说:“久久,虽然晚太多,但我还是想把它作为一份新年礼物送给你。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没看之前。 她肯定会说,不喜欢。 可现在。 她认认真真地把全片看完了。 就没办法违心地再说她不喜欢的话。 单是那些她爸爸生前的珍贵镜头。 陪伴她完成了成人礼。 就足以让她感动,并且发自内心地感谢身为导演的他。 很久很久了。 她看着毕景帆。 在这无窗无光的审片室里。 被荧幕上忽明忽暗的光勾勒出的俊挺轮廓。 情不自禁地止住了抽泣。 发自内心地说:“我很喜欢,谢谢你。” 谢谢你,这么用心地记录下我的那一段青春。 谢谢你,让爸爸参加了我的成人礼,陪伴我成人。 谢谢你,在我最至暗的时刻,无微不至地关心,陪伴和守护。 一切的一切。 都要,谢谢你...... 下一秒。 是他如疾风暴雨般的吻。 朝她猛地袭来。 玖弎毫无招架之力地招架着。 《玖弎》全片倏然间结束。 就连荧幕上的光线都在一瞬间消失。 在这漆黑一片完全幽闭的空间里。 他的吻星星点点落下。 玖弎被他吻到意乱情迷,情难自持。 撑不住一个劲地要往后倒。 被他的胳膊轻轻托住。 那个令人窒息的吻还在继续着。 审片室里逐渐传出的声音被四周包住的吸声材料吸得干巴巴的。 只剩荷尔蒙的味道。 玖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快就要进入“初夜拿他练手”的环节。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准备。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准备些什么。 但现在,所有的这些。 她已经都顾不上去想了。 只是单纯的。 觉得他想要她。 愿意将自己完完全全地给他。 ...... 就在两人动情到难以自持时。 别墅的门铃骤响。 毕景帆毫不理会,手里的动作不停,唇也继续吻着。 玖弎艰难地嘤咛了一声:“门,铃。”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吻全部吃掉。 然而那揿门铃的人也实在是执著地很。 见没有人应,就在那一直揿,好像料定了只要一直这么揿下去,屋子里就一定会有人出来开门。 玖弎明显感到缺氧,只能张嘴呼吸,一边喘着,一边推他:“说不定,有,什么,急事......” 毕景帆这才停下动作。 不情不愿地抬起头,一双被情/欲纵火的桃花眼匆匆扫了眼她的冷白皮,替她拉好衣服。 暗哑着嗓音,低低吐出两个字: “等我。” 说完,他便站起身走了出去。 审片室里一下重归寂静。 空气里依然充斥着缱绻暧昧的味道。 玖弎缓缓起身,平复着呼吸,于黑暗中摸索着扣好锁扣。 一想到刚才他双唇吻过的触感,身心还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想着,如果不是门铃响。 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已经进入了另一种全新的状态? 当然,她并不会对这种顺乎情/欲自然而然发生的关系存在什么顾虑或抗拒。 她只是有些惊讶于自己刚才所表现出的过分顺从。 好像自己捧着最珍贵的东西等了那么久。 潜意识里,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就是他。 所以才会在他突然强势索取时无条件地配合。 心无杂念,予取予求。 她想,这大概就是爱吧。 她就是这样的,爱着他呢。 玖弎在那呆坐了一会,审片室的门被忽然间推开。 黑暗里,是那熟悉的脚步声和身影,径自朝她走了过来。 她紧张地咽了两口口水,对着那个轮廓问:“怎么了?” 说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打抖。 “没什么。” 毕景帆的态度明显不愿多说。 或者,再重要的事,也不及另一件正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的事重要。 他说着已经走到她身旁,在刚才的位置上坐下,看了眼她已经重新穿好衣服,正襟危坐的样子,开始莫名有点担心,自己刚才是不是只顾着发乎情,而没能止于礼,太着急了。 是不是在无形中给了她压力。 她是不是,不喜欢...... 玖弎不知道,毕景帆的紧张一点也不比她的少几分,现在反倒是他因为太过于在意她的感受,而心存焦虑。 就听见,他轻叹了一声,不确定地问她:“在这里,还是,出去?” 明显就是在问,是要继续,还是已经结束了的意思。 玖弎愣头愣脑地,倒没想那么多。 就是觉得刚才被影片带动的气氛已经过去了,又是在这么黑的环境里,两人面对面呆着有点尴尬,于是试探着说:“出,去?” 毕景帆旋即会意,眼里闪烁不定的光微微一黯,点了点头说:“好。” 两人回到一层客厅。 玖弎看到门口忽然多出了两大盆已经长到一人高的金桔树,上面结满了金桔。 黄灿灿的就像满满挂了一树小灯笼,十分喜庆。 是她进来的时候没有的。 “刚送来的?”她问。 “嗯,物业送的。” 毕景帆此刻心情很不爽,嘴撅得都能挂油瓶。 要说这南山物业也是不走寻常路,非要在大过年的刷存在感,挨家挨户地送金桔树。 他现在一看见这两盆破玩意就来气。 玖弎倒是十分喜欢:“真好看!能吃吗?” 毕景帆单眉一挑:“......,你饿了?” 玖弎老实交代:“嗯,是有点饿。不过也很好奇,这个金桔能不能吃。” 毕景帆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了。 难怪刚才物业送金桔树的时候,再三说为了回馈业主,今天中午在南山游艇会专门举办了新年聚餐活动,提供免费豪华自助,业主们还可以现场一起包饺子,欢欢喜喜过大年。 毕景帆知道按照季阿姨的习惯,不会做他过年在家吃饭的打算,临走前一定会把家里所有的冰箱冷柜清空,家里应该是没什么吃的。 目前看来,尽管他十分不愿意去,但最快填饱肚子的方法,还就是去游艇会参加业主新年聚餐。 “走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哥带你蹭饭去。” 玖弎:“?” 毕景帆说着,从整理好的换洗衣服包里取出一条羊绒围巾给她围上:“游艇会在水边,有点冷。” 出门前,他又从金桔树上摘了几颗金桔塞她手里:“拿去玩吧。” 玖弎:“......” 游艇会就在别墅区里。 但因为南山别墅区面积大,山路多,还是要开车去。 上了车。 玖弎问毕景帆:“什么游艇会?” 毕景帆虽然很看不上那个游艇会,还是耐心给了解释:“南山别墅的业主俱乐部,类似于私人会所的性质。按照业主购买别墅的面积,分为VVIP,VIP和普通业主。业主每年交的物业费和管家服务费不一样,享受的优待也不一样。比如VVIP,就可以免费享有游艇会的私人游艇服务。” 玖弎听得云山雾罩,暗自感概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 这些个有钱人,可真是城会玩。 想了想毕景帆的别墅面积,玖弎有些不确定地问:“那你是......VVIP” 毕景帆倒很不以为意:“嗯。” 玖弎:“......” 游艇会修建在山脚,临近青龙湖码头的地方。 开车很快就到了。 停车的时候玖弎发现,虽说今天是大年初二。 来蹭饭的业主还真不少。 不过对她而言简简单单蹭一顿免费午餐。 可对于住在这里的业主而言却带有很强的目的性。 天下从来都没有什么免费的午餐。 相对固化的上层精英们,很需要借新年聚餐,在邻里之间有这样一次相互拜年,分享信息,增进感情,培养人脉的机会。 物业也正是看到了业主们有这样的需求,才会投其所好地张罗这么一次聚餐。 毕竟,羊毛出在羊身上。 只有羊圈里的羊利用交织的关系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个个日进斗金,腰缠万贯,物业公司一本万利的买卖才能一直做下去。 这也正是为毕景帆所不屑的。 太假。 很多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还。 太阴暗,太丑陋。 他宁愿蹲在街边,和修自行车,钉鞋底,配钥匙的大爷大叔聊上半天。 也不愿意和这些披着羊皮的狼们虚与委蛇,听他们分享如何先定个两亿的小计划。 好在。 他今天是带着玖弎一起来的。 见她看到食物双眼放光的样子,就觉得,这顿饭应该吃得会很有滋有味。 很,秀色可餐。 游艇会沿堤而建,是一个二层透明钢结构白顶玻璃房。 房子挑高足有二十多米,上下由一个旋转楼梯连接,两侧墙面通顶,分别是一整面红酒墙和一整面的书墙。 中间公共区域,从二层垂下八盏水晶吊灯,将整个游艇会照射得金碧辉煌。 玻璃窗外可见青龙湖的粼粼波光,挨着玻璃窗的位置,是一排排白色餐桌椅。 自助餐台呈长条状摆在正中,上面整齐码放着各色餐点。 房子里暖气给的足,没有毕景帆说得那么冷。 放眼看去,有阳光的那侧坐了不少人,大多在欢快交谈着。 玖弎一进去,便找了个空座,脱下了外套和围巾,准备去找吃的。 如果她刚才仅仅觉得有点饿。 现在一看到餐台上,比上次在Davie学校自助更丰盛的免费午餐时。 她忽然感觉自己好饿好饿。 饿到,很想把这里所有好吃的都吃上一遍。 这边正犹豫着先吃什么,再吃什么。 一个物业的工作人员笑眯眯地迎上来,问她要不要去二楼看看,说二楼正在包饺子,今早空运的大马哈鱼现调制的饺子馅,现煮现吃。 玖弎对包饺子兴趣不大,不过对她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大马哈鱼馅饺子还是颇为垂涎。 于是她回到正慢条斯理地脱外套的毕景帆身边,一脸期待地说:“听说楼上在包饺子,现包现煮。我上去搞几个吃,要不要给你带点?” 毕景帆摇了摇头,带笑看她:“听你这意思,是想不劳而获?” 玖弎学他的神态语气:“我男朋友可是VVIP呢,怎么,我就想吃两个饺子还不行?” 毕景帆朝她竖了竖大拇指,点头:“行!” 玖弎并不知道楼上包饺子是物业组织的活动,还以为和普通自助一样,有大师傅在那里包。对于毕景帆的提示,她也没多想,端着托盘,转身就往楼上走。 旋转楼梯走得头晕,连转了两圈才上到2楼。 一上去。 看到那阵仗。 那亮瞎眼的珠光宝气。 她忽然就产生了大马哈鱼饺子不吃也罢的想法。 准备再晕着转两圈下楼。 身子还没转回去。 就听见有人叫她:“玖芊忆?!” 连名带姓的,语速飞快,惊诧之意溢于言表。 玖弎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悲催地把双眼紧闭了一秒再睁开。 果不其然。 她又看见了阴魂不散的吴梦梓。 第67章 玖弎此时此刻很是后悔。 她为什么一定要吃这该死的饺子呢。 不吃的话, 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还有那个毕景帆,为什么不早说明这饺子是业主在一起包着玩的。 只是个活动形式。 谁会傻到像她这样。 专门就为吃两个马哈鱼馅的饺子,屁颠颠跑楼上来啊。 他那就是,有意在等着看她笑话。 玖弎这边正在运气。 吴梦梓已经放下手里包了一半的饺子, 像是生怕她跑掉似的, 风风火火地朝她走了过来。 也不知道她如今都是这样的穿搭风格。 还是她今天又专门盛装打扮过。 修身的重磅真丝拼接羊绒酒红色连衣裙。 因为罩着围裙, 看不到前襟设计。 不过那夸张的百褶下摆。 还有她耳朵上, 脖颈上亮瞎眼的钻石。 以及精心做过的波浪卷。 感觉整个人正在出席一场隆重的宴会。 而不仅仅是只简单的包个饺子。 看到玖弎,吴梦梓眼里的不可置信简直比上次更甚。 省去了所有客套。 上来就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哎。 瞧瞧这素质。 对她再怎么好奇,难道不应该先说声“新年好”么。 玖弎对她的开场白表示无语, 淡淡一笑,答非所问地回了她一个:“新年好。” 吴梦梓脸上的表情一僵,像是为了找补自己失礼,一边往她身后看, 一边引着她往包饺子的操作台那边走:“你也是来包饺子的吗?你朋友呢,怎么没一起来?” 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的。 玖芊忆之所以出现在这里—— 只有南山美墅馆的业主才能出现的地方。 还能是什么别的原因呢。 还不都是因为她有个住在南山的“朋友”么。 虽然吴梦梓和她的那个朋友只有一面之缘,且交谈得并不愉快。 但却并不影响吴梦梓希望多了解一些玖芊忆的那位朋友, 以及想知道玖芊忆和她的那位朋友到底是什么关系的好奇。 玖弎既然已经踩上了二楼的地板,又被吴梦梓看到了,这时再说要回去的话, 显然没有什么能说服人的理由。 只得硬着头皮被吴梦梓领到了操作台边,看了眼七、八个正围在台边,一边着包饺子,一边闲闲聊天的女业主们,作出一副自己并没打算包的样子:“我手没洗。” 吴梦梓抬头点了点旁边桌上的免洗消毒液:“没事, 用那个洗洗就行。” 玖弎没动, 正在寻思着另一个可以不用包饺子, 尽快离开这里的借口。 这时候,已经有一个物业公司的服务人员,热情地把免洗消毒液给她送到了手里,笑眯眯地说:“您是要包饺子吗?来,用这个洗一下手。” 玖弎的手还没伸出去,就已经感觉到了手背上的一丝凉意。 她头顶飞乌鸦,朝物业人员点头笑了笑,说了声:“谢谢”。 一边搓手,一边听见吴梦梓又说:“你是来给朋友拜年的吗?” 玖弎:“.…..” 还有完没完了。 说完,吴梦梓又自顾自地四下张望了一圈,没看见毕景帆。 倒是引得旁边其他几个包饺子的女人朝她们看过来,见不认识,只是略一点头,算打了招呼,又垂眼带笑,和认识的继续刚才的话题。 玖弎不说话,吴梦梓却憋不住,开始向她介绍起来:“我年前已经搬来了,所以今年就在这里过年。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表妹,叫叶炫青。就我上大学的时候总和你们提起的,叶将军的重孙女。” 玖弎这才发现,就在吴梦梓的旁边还站着一个高个子女生。 刚才被她挡住了。 一直没说话,正在慢悠悠的,像是在做工艺品似的包着饺子。 玖弎从对吴梦梓有限的记忆里翻拣了一下,好像似乎曾经听她说过自己有个什么表妹,是什么开国将军的重孙女,从小出门就是坐专机的,家里如何如何。 按说,对于吴梦梓的话,玖弎一般左耳进,右耳出,很难记得。 不过这个叶炫青,确实是她上大学的时候成日里挂在嘴上,那种老天爷追在后面喂饭吃的,身世样貌性格成绩样样没得挑的,全世界最让吴梦梓心悦诚服的女生。 因为说得多了,玖弎竟到现在还有点印象。 不禁抬眸打量了那个女孩一眼。 能让眼睛长头顶上的吴梦梓每每提起,都是五体投的女孩子,究竟长什么样。 嗯。 不可否认。 先不说长相。 单说那气质。 就甩了吴梦梓好几条街。 整个人散发着的,是只有用权势和金钱才能堆砌出的沉稳和大气。 更何况,长得还十分好看。 细长的杏眼,深深的双眼皮,眉目清秀,皮肤白皙,很勾人的长相。 区别于吴梦梓的夸张扮相,她今天穿了身极简单的灰色运动卫衣,不过就连玖弎都能看得出,那身卫衣价格不菲。 玖弎对她微微一点头。 叶炫青也朝玖弎点了点头,然后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批评吴梦梓:“辛太太,叶将军早已驾鹤了,哪年的老黄历还总被你拿出来翻?” 吴梦梓的老公姓辛,香港讲求妇随夫姓,叶炫青知道刚从香港回来的吴梦梓很喜欢搞这一套,于是叫她辛太太。 带着调侃的意味。 一句话噎得吴梦梓讪讪笑了两声,转而开始对叶炫青介绍起了玖弎:“这位是我大学同学,叫玖芊忆。她有个朋友住在这,对了,芊忆你今天来,是会朋友的吧?” 三句两句,又把话题带回到了毕景帆那里。 她说这话,无非要给听者提供两个信息,一,玖芊忆不住在这里,她之所以出现在这,是因为她朋友住在这里,二,玖芊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今天到底干嘛来的,你朋友呢? 玖弎默默叹了口气。 吴梦梓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还真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呈几何倍递增。 逐年幼稚化。 而吴梦梓口中的那位“她的朋友”。 大概是在楼下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也不知道是有人在骂他还是在想他。 总之害他打喷嚏的那个人怎么说好了上去拿几个饺子,到现在都还没下来。 不会真的是在楼上包起饺子了吧? 不是说很饿么? 还是又遇到了什么比吃更具诱惑力的事,饺子都不吃了? 怀揣着不解和好奇,毕景帆也拾级而上,来到了二层。 好巧不巧,正听见有人在关心地询问他。 于是他十分适时地站在了玖弎身边,摆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温柔且宠溺地开口道:“老婆,你这怎么还包上饺子了?” 玖弎:“......” 吴梦梓:“......” 叶炫青:“......” 要说这三个人对于毕景帆的突然出现。 以及他对玖弎说的这句话。 排一个惊诧反应的顺序。 理论上应该是: 吴梦梓>玖弎>叶炫青。 毕竟叶炫青不认识毕景帆和玖弎,排最后顺理成章。 而吴梦梓和玖弎,对于毕景帆的这番骚操作,基于玖弎对毕景帆德行的了解,她的惊讶程度要比吴梦梓来得弱一些,也可以理解。 然而实际上。 三个女人所表现出的惊讶程度,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 叶炫青>吴梦梓>玖弎。 几乎只一眼,叶炫青就认出了毕景帆。 并且很确定地低呼了一声:“毕景帆?” 这一下。 玖弎:“......” 吴梦梓:“......” 毕景帆:“......” 眼皮一掀,凉凉地对过去。 他不认识这个女人。 怎么听她脱口而出的语气,好像认识了他很久一样。 还,不是那种铁粉的认识。 而像是一种。 男女关系之间的认识。 叶炫青倒是很落落大方。 看出对方,以及其他人的惊讶。 笑着解释:“一个月前相亲,在凯宾斯基酒店三层,你还有印象吗?” …… 一个月前。 相亲。 凯宾斯基酒店...... 短短一句话。 有时间有地点有内容。 信息量过于大。 除了表现出十分吃惊的吴梦梓,以及尽量让自己淡定,却也很难淡定的玖弎,就连一直在旁包饺子的其他女业主们,都不觉压低了说话的声音,或者干脆闭上了嘴巴,开始看戏。 从香港回来以后,吴梦梓曾听她妈妈说起有人给叶炫青介绍了一个对象,据说也是红四代,家境和叶家相当,不过听说叶炫青之所以愿意去相亲,主要还是看上了男方的样貌。 她当时就想,能让叶大小姐看入眼的男人,那得帅成什么样啊。 没想到,天底下竟有这么巧的事,这个人,她居然也见过。 一想起那天在南山国际学校,见到玖弎和这个男人时的情景。 吴梦梓暗自替叶炫青不平的同时,又自然而然地拿玖弎和叶炫青做起了比较。 不禁啧啧咂嘴。 这简直。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 都没有任何可比性好么...... 至于玖弎。 她先是不太相信毕景帆竟然会跑去相亲。 转念一想。 如果对方是眼前这个叶炫青的话,倒是也有可能。 毕竟,女方拿着一手大女主的剧本,还不是她想怎么演,本子就怎么写么。 相较而言,所谓的《玖弎》续集,一下就显得相形见绌起来。 毕景帆倒是很没所谓的样子,摆出一贯的玩世不恭相,呵呵一笑:“哦,敢情那个后台很硬的姑娘就是您啊。” 那个“您”字,他有意拖得长,怎么听,怎么别扭。 顿了一秒,他又颇为不满道:“不过您这说话说一半的,很容易让我老婆误会啊。” …… 说着他有意看了玖弎一眼,胳膊揽住她僵直的腰,眼里眸色一黯,对叶炫青一字一句道:“我觉得很有必要澄清一下,我们从没见过,我也压根就不知道你,姓、甚、名、谁。” 这一番话说得既不留余地,又不留情面。着实让人下不来台。 吴梦梓气不过,刚要开口为表妹讨公道。 叶炫青却波澜不惊地来了句:“毕先生不认识我,又是怎么知道我后台很硬的?” 这话说得声音不大。 语气平缓。 看戏的女业主们竖起耳朵,把这狗血八卦听得明明白白,都在等这位毕先生的回复。 刚才还喜气洋洋,一团和气的氛围,一时变得有些诡谲莫测。 四下静了两秒。 就听见毕景帆懒散无度地开口了,话调里竟带着欠揍的笑意:“因为你后台硬啊。” 说着他压根不理会叶炫青作何反应,低下头问玖弎:“走吧老婆,不是说饿了?” 叶炫青:“......” 吴梦梓:“......” 玖弎:“.………..” 众人就这么看着毕景帆揽着他“老婆”的纤纤细腰,走向旋转楼梯。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 玖弎还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再一次体会到了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 好像此时此地,最受瞩目的不是他毕景帆。 而是她这个被毕景帆声声唤作“老婆”的女人。 在那些玩味、揣测、气愤、懊恼的眼神注视下。 她很想挣开毕景帆的手臂,起码让她看起来独立一点。 可她越试图挣脱,毕景帆延揽地越紧。 脸色也越阴沉沉的难看。 直到。 回到一楼。 玖弎从椅背上取上衣服,打算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毕景帆拿着围巾追在后面,替她挂上围巾,又在她脖颈绕上两圈后问她:“怎么,不吃了?” 玖弎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电动门像是感应到了这个女人正在生气,非常灵敏地对开,放玖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游艇会。 出来以后,她也不往毕景帆停车的地方走。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开始在岸堤边溜达。 步子却是越走越快,像是要甩掉什么人似的。 毕景帆跟在后面。 任玖弎走多快,他走得都十分闲适自得,毫不费力。 嘴角也是情不自禁地向上扬着,不知道在开心个什么劲。 好在大年初二天气回暖,湖边并不冷,大中午的走在岸边,吹来的小风里竟带着些春意。 玖弎走了一阵,身上微微出汗,饿着肚子没劲,步子也逐渐慢了下来。 被身后步步相随的脚步声扰得心烦意乱,她干脆在岸边一处木椅上坐下了。 双手抄在衣服口袋里,对着湖面发呆。 毕景帆也跟着坐下,紧挨着她,两人之间连一丝一毫的空隙也无。 玖弎心里拱火,不想和他这样挨着,于是朝外侧挪了挪,和他挪开了十公分的距离。 毕景帆跟着贴了过来,继续紧挨着她,甚至比上一次贴得还紧。 玖弎瞪了他一眼,继续往外侧挪,一直挪到了,已经紧贴到了木椅的扶手上,再没有空间的地方。 就这么,被紧跟着贴过来的毕景帆逼到了死角上。 她“蹭”得一下想要站起来,被他胳膊一横,按住了。 人也转了过来,挡在了她眼前的那片湖水前面。 四目相对,玖弎明明看到了他如一池春水,滟滟眼波里的笑意。 她恼羞成怒,开始使劲推他。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饿着肚子没吃饭的关系,根本推不动眼前这座人猿泰山。 反倒越推,两人之间的距离越近,他眼里的笑意越甚。 到后来,他竟是从嗓子里低低笑出了声。 “毕景帆!” 玖弎气到一张小脸涨得紫红:“你居然还有脸笑?!” 话音未落,就听见岸边一声寒鸦助阵:“啊,啊,啊,啊……” 叫着,飞远了。 四周一下重归寂静。 远山近水,镀着金光。 几艘白色私家游艇,悠悠哉哉停靠岸边。 微风吹过,是耳边某人收住笑后的一句感慨:“久久,你吃醋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玖弎:“......” 无语到挥起拳头,直接朝他胸口砸过去。 他不躲不避,挨了一拳之后仍是面带笑意:“久久,你难道没听说过,打是亲骂是爱么。” 玖弎:“......” 此时此刻。 她真的很想知道。 眼前这个男人。 是如何能够做到十年如一日地如此欠揍的。 让她连继续揍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 她丧气地垂下眼帘,不期然地,又想起吴梦梓曾经描述叶炫青的那些话。 以及,刚才见到叶炫青和毕景帆说话时的情景。 她承认自己吃醋。 她生毕景帆的气,就是因为他明知道自己吃醋,还摆出一副以此为乐的样子。 难道对于最后叶炫青问出的那个问题。 他不应该给出个合理的解释么? 除此之外。 玖弎心里还有一层不可言说的自卑情绪在蔓延。 她从不和别人攀比。 因为她向来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无论谁和谁,都没有可比性。 要比,就和自己比。 然而今天。 她竟破了例。 暗戳戳地拿自己和那个叶炫青比了比。 结果显而易见。 这也没让她感到自卑。 真正让她自卑的。 是她在进行了这一番比较之后。 恍然间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能让吴梦梓口中那个全天下第一完美的女人同意相亲的男人。 家世财富什么的,一定都是十分门当户对的吧。 而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毕景帆的家里,除了姐姐毕景鹂以外,还有哪些人,是做什么的,到底有钱有势到什么程度。 她呢。 家里只有一扇最普通的门。 当,户,对,什么的。 又都是什么鬼…… 想到这里。 她深叹了一口气。 忧郁无望地像快要哭了似的。 下一秒。 被他轻轻抱进了怀里,听见他也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宣誓般地在她耳边念起了赞美诗:“万千星辰,不及我眼中最亮的那一颗,她叫,久久。” 第68章 新手村菜鸟玖弎哪里禁得住这个。 立时就不会了。 消化了一下, 还是耿耿于怀地嘟囔了一句:“你还是欠我一个解释。” 毕景帆低低“嗯”了一声,难得因为害怕被误会,而把自己不愿意说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然后总结:“所以,小醋坛子, 我真的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没见过她, 也不认识她。” 玖弎默不作声地听着, 她真正介意的,是自己和毕景帆家人为他所选择对象之间的。 云泥之别。 尽管很难以启齿。 她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他:“我和你的事,你家里人知道吗?” 毕景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见她欲言又止,恍然明白她一直低落到现在的情绪是因为什么了。 原来吃醋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更多的,是她基于彼此家庭地位悬殊的一种隐忧。 是他疏忽了。 应该早在她有这样的想法之前,就不动声色地打消掉她这种顾虑的。 “知道, ”他云淡风轻地说:“你不是见过我姐?” “嗯。”玖弎想起了自己和毕竟鹂的那次视频通话,点了点头。 毕景帆单眉一挑:“你以为她闲得,没事突然和你视频?” 玖弎的心猛跳了两拍:“什么意思?” 毕景帆伸出食指在她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小傻瓜, 那时候她就知道你是我女朋友了。” 玖弎:“......,啊?!” 可她那个时候,明明还, 不是啊...... “所以,”毕景帆笃定地说:“他们是同意的。” 生活的那些经历告诉玖弎,毕景帆说得话,多数是为了让她心安。 而并不一定就是事实。 生活的那些经历也告诉她,看破不点破。 他不想让她纠结, 她便不必纠结。 毕景帆说着拉她起身:“走吧, 不是早就饿了, 哥带你换个地儿蹭饭去。” 。。。 公子哥周子翔接到毕景帆电话时,正在家里陪奶奶打麻将。 这边刚开始听牌,那边他姑姑张罗上桌吃饭。 耳朵夹着手机,还要应付毕景帆的提问—— “你丫现在在哪?” 周子翔摸了一张牌就手打掉,还在为除夕毕景帆发的那条信息嘴硬:“咱哥俩不是已经绝交了吗。” 毕景帆不耐:“你丫少废话。” 周子翔的精力都在牌桌上,也不拐弯抹角:“在我爸这。” 毕景帆问:“吃饭了吗?” 周子翔:“正准备。” 说完旋即开始警觉:“干嘛?” 毕景帆无赖地笑笑:“老爷子想我了吧。” 周子翔反应倒是快:“......,你丫想蹭饭就直说。” 毕景帆一本正经:“也没有,主要是想带你嫂子给老爷子看看。” 那边静了两秒钟。 周子翔几乎是哀求的语气:“哥,您还嫌我过年到现在被催婚催得不够惨么。” 毕景帆:“等着,哥马上就给你送去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子翔:“......” 毕景帆:“老爷子家门牌号多少,不记得了,微信发我。” 周子翔:”......我!“ 话还没说完,那边已经按了挂断。 只得默默地照办。 毕景帆牵着玖弎上了车。 不等毕景帆开口。 玖弎直接表达自己的态度:“我不想去。” 她已经从猜到了是去周子翔家,也听出了周子翔正和家人在一起。 她对不熟的人向来没话讲。 和一桌子不认识的人坐一起吃饭,更是避之不及。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的表态并不会对毕景帆已经决定的事带来什么改变,只是单纯的想让他知道,和他一起去周家蹭饭,是一件很让她勉强的事。 谁知毕景帆压根不以为意,若无其事地安慰:“没事,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管,埋头吃就行。” 玖弎翻白眼。 怎么可能! 当她是他养的一只宠物猪么。 被他牵着带出去吃饭,什么都不用管,只顾埋头吃...... 这边还在腹诽。 毕景帆已经把车开到了家门口,跳下车打开了家门让她帮忙:“来,搭把手。” 见他把今天物业刚送的两盆金桔树往车上抬,玖弎:“?” 毕景帆:“家里最近没人,这树不送人得枯死,正好给周家老爷子拿过去,他就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 玖弎帮他往上抬了一把,两棵树瞬间将车后备箱塞满。 不情不愿地坐上他的车,感觉汽车开出南山美墅馆大门,也就过了两个红绿灯,拐了个弯,就又开进了另一大片别墅区。 很快停在周家门前。 周父周母都是五十来岁,只有周子翔这一个独子,平时儿子不回家住,他们和周子翔的奶奶住在湖畔别墅。 别墅临湖而建,独门独栋带花园的三层洋房,与毕景帆住的南山美墅馆,其实中间只隔着那一片湖面。 是以,当毕景帆借花献佛,将那两盆金桔树搬到周家,一进门,就听见周父佯装不满地抱怨:“你这个臭小子,住的离我这么近,一年也不来一回。” 毕景帆呵呵一笑:“我这不是来了吗,还带我女朋友一起来的。” 周父看了玖弎一眼,热情地招呼她赶紧进屋。 他嗓门高,引得周母也匆匆从厨房跑出来,看见一对璧人,连连咂嘴赞叹:“景帆,哎呀这是你媳妇呀,真好呀,真好!快,快进来!” 玖弎:“......” 不知道怎么回事,“媳妇”这两个字从周母口中说出来,就像是盖章认定,已经具有了法律效应似的。 玖弎脸一红,礼貌回应两位中老年人的热情:“伯父伯母新年好!” 赶的早不如赶得巧。 他们进门的时候,正赶上周子翔陪奶奶打完四圈麻将,全家陆续上桌吃饭。 周子翔踢踏着拖鞋,从里屋走出来,看见毕景帆领着玖弎往餐厅走,迎上去,先是冲玖弎叫了声:“嫂子过年好。” 然后就开始没好气地数落毕景帆:“我说你丫也太不厚道了!” 毕景帆有点好笑:“我怎么了?” 周子翔咬牙切齿:“大过年的也不放过我们这些单身狗,找上门开虐,禽兽!” 毕景帆难得被骂还唇角带笑:“我是给你打个样板,你丫就多学着点吧!” 玖弎被毕景帆牵着,默默听着他俩插科打诨,一路穿过前厅,来到餐厅。 可能家里住得都是中老年人的关系,周家的房子完全是中式的装修风格,餐厅里摆放着清一色的红木桌椅。墙上还挂着一副千里江山图。就连壁灯也是宫灯造型。 配上一桌用青花瓷餐具盛放的冷碟热菜,倒很有过中国年的感觉。 周子翔姑姑的儿子过年在美国没回来,桌上坐着周子翔的奶奶,他爸妈,还有姑姑姑父一家。 一下多出了毕景帆和玖弎两个人,明显更热闹了。 全桌中老年人关注的重点,都齐刷刷投向玖弎和毕景帆,满是艳羡的眼神。 再看看自己家的周子翔,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热菜陆续上桌。十人座的大圆桌上,满满一桌子的好菜。 周父说:“景帆啊,难得来,今天叔叔高兴,陪叔叔喝点?” 玖弎还以为毕景帆会以开车为理由推掉,谁知他竟痛快地说:“好。” 周父又对玖弎说:“景帆的女朋友姓什么?” 玖弎:“伯父,我姓玖,叫玖芊忆。” 毕景帆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周父笑道:“那,小玖也喝点?” 不等玖弎开口,毕景帆抢先道:“她酒精过敏,就别喝了,叔,今儿个我陪您喝高兴了,怎么样?” 周父连连点头:“好,好!” 看着毕景帆面前分酒器里很快被斟上满满一盅白酒,玖弎的心里莫名涌上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 她酒精过敏的事,他竟一直都还记得。 。。。 那是整个拍摄期间,玖弎第一次主动给毕景帆打电话。 说起来,也是最后一次。 自从毕景帆在电话里说剧组已经杀青了之后。 他就再没有出现过。 玖弎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盼望了那么久的时刻。 好不容易真的到来了。 却并没有她曾经以为的那样轻松愉快。 相反。 心里竟会隐隐有一丝不舍。 一丝伤感。 一丝留恋。 大概是介入彼此生活久之后的一种惯性使然。 猛踩下的刹车,让人有点无所适从。 自从那期特别新闻报道在电视台播出后。 很快就有热心市民开始捐款。 玖弎交够了康复中心的首笔住院治疗费,把奶奶转院到康复中心之后。 当天。 她给毕景帆打了通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执著地一直等。 就好像冥冥中她就是知道,他一定会接的。 她料得不错。 毕景帆终于还是接了电话。 语气是凉凉的一声:“喂......” 玖弎被他的漠然噎了一下,字斟句酌地开口道:“我奶奶今天已经转院到康复中心了,和你说一声。” 那边静了好一阵。 好像是有意要用这漫长的沉默让她难堪。 良久,毕景帆淡淡吐了一个字:“嗯。” 玖弎做了一个深呼吸:“你现在在干嘛?” 毕景帆:“剪片子。” 玖弎鼓足了勇气:“我想,请你吃顿饭,以表示,表示这段时间以来我的感谢。”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静得玖弎都能听见自己擂鼓的心跳声。 兀自跳得尴尬。 那边传出毕景帆的一声嗤笑:“这算什么?散伙饭?” 玖弎否认地无措:“不,不是的......” 毕景帆斩钉截铁:“不必了。你弄点钱给奶奶看病不容易,就别花在无谓的人和事上了。” 说完,连句再见都没有,直接挂了电话。 玖弎对着电话,长长叹了两口气,凭着一股冲动而又执着的劲头,冰凉的指尖在屏幕上敲敲打打,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七点,我家小区门口的林家小馆,我在那等你。” 发完,她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从康复中心坐公共汽车,直奔林家小馆。 正赶上周末,人多,玖弎去的时候需要等位。 她在门口取了号,就坐在店外的塑料方凳上排队等着。 借着未暗的天光,以及刚亮起的路灯,抱着书包,刷起了一套语文卷子。 一直到卷子做完,店里的顾客换了两拨。 毕景帆都没来。 玖弎也不进去,就在门口坐着,开始刷另一套数学卷子。 才刚写了一道选择题。 就听见服务员喊:“先生几位啊?” 然后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我和她一起的。” 玖弎猛然间抬头,看到了一周没见的毕景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还是她低头做卷子时间太长,有点眼花,怎么短短的一个星期,他一下子憔悴了那么多。 深深的黑眼圈,好像很久很久没有睡觉了似的。 玖弎赶紧迎上去,轻声道:“你来啦。” 毕景帆定定看着她,像是要看出她眼里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低低从嗓子眼里应了声:“嗯。” 此时距离玖弎所说的七点,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又四十分钟。 然而毕景帆竟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一路默默跟着她走进店里,在服务员引导的餐桌前,两人面对面坐下。 玖弎问毕景帆想吃什么,毕景帆眼皮都没掀,淡淡的说,都行。 玖弎翻了翻菜单,简单点了两个菜。 服务员刚要去下单,玖弎又叫住她:“姐,再来两瓶啤酒。” 毕景帆这才抬起眼,蹙眉问:“好好的喝什么酒?” 玖弎浅浅一笑:“给你点的。” 毕景帆:“我开车来的,不喝酒。” 玖弎:“那就我喝。我自己想喝。” 服务员根本没工夫听他们在这来回商量,很快两瓶啤酒就端上了桌,“都启开吗?” 服务员问。 “启开。”玖弎说。 服务员麻溜的,两瓶都给启开了瓶盖。 玖弎替自己和毕景帆斟上,然后也不管毕景帆喝不喝,手里的酒杯举过去,在他面前的酒杯上碰了一下,“叮”得一声脆响。 之后,她仰脖开始咕嘟咕嘟往下灌,看那架势,像是要把一整杯一口气喝完。 苦涩微凉的啤酒带着泡沫,从咽喉一路顺着食道向下,刺激到她空着早就饿过了劲的胃,才喝了不到三口,就被毕景帆夺了过去:“好好的发什么酒疯,不许喝了!” 玖弎有点发晕,看着他愠怒的脸,笑得无邪:“谢你,自然要有十足的诚意啊,不喝干了这杯酒,不足以表现出我的诚意!” 毕景帆板着脸不理她,把自己面前的那瓶,连同给她喝下去了二分之一的酒瓶,一起拿到了远离她的地方。 听见玖弎就像酒精上头了似地,拖拖拉拉地说:“真的,导演,这段时间要是没有你,我大概,早就,从学校的科技楼顶上跳下去了。” 毕景帆:“......”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在接到她的电话后第一时间冲过来,站在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上足足看了她一个半小时,然后跨过这条马路站到了她面前,听她说这些要死人的话。 大概看出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玖弎反常地嘿嘿一笑:“嘻,我和你开玩笑的。我不会跳楼的,我要跳楼了,我奶奶可怎么办呢?为了我奶奶,我也会好好活下去的。嘻。” 第一道热菜这时候上桌。 毕景帆没动筷子。 脸色沉得能滴水。 玖弎就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到碗里。 自顾自地说:“导演,说真的,你帮了我这么多,我也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就预祝,这部片子能够大卖,你能数钱数到手抽筋!” 玖弎从来没空腹一下喝过这么多酒。 此刻晕晕乎乎的,话也是控制不住的多。 此外,还开始感觉到脸上,胳膊上,肚子上又热又痒。 她向上撸起校服袖子,好奇地“咦”了一声,然后对毕景帆说:“导演你看,我怎么到处都这么痒?”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毕景帆“蹭”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眉头皱紧:“你是不是酒精过敏?” 玖弎一脸懵登:“啊?我不知道啊......” 那顿饭后来,到底还是毕景帆买的单,不等热菜上齐,玖弎就被他塞进了车里,一路疾驰到最近的医院,化验开药,一直折腾到快十一点,毕景帆开车把她送回家。 车停在楼下,玖弎脸上身上的疹子已经消下去了大半,可说什么就是不肯下车。 本来就没喝多少,再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点酒精早就不剩不少了。 毕景帆看着她借着名存实亡的酒劲耍赖的样子,实在没辙,干脆打开车门把她拉下车,又一路架着她上楼,从她书包口袋里取出钥匙开了门。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 玖弎却忽然像酒醒了似地叫住他:“等等导演!我有东西给你!” 毕景帆怔在门边,悬着一颗接受审判的心,等了一阵,见她提着一个纸袋子出来,塞进他手里,煞有介事地说:“这是,成人礼的时候剧组给买的服装,还给你。” 寂静无声的夜。 毕景帆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被她无情地摔到地上,碎一地的声音。 他紧攥着衣服,不愿再做多一秒的停留,转身要走。 就听见,她在关门前,喃喃地,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导演,我不欠你的了。再见。嗯,我说的再见,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砰”的一声。 大门在他身后关上。 她那时以为。 一切都结束了。 自己就这样,再也不会与他再见了。 第69章 饭桌上。 几杯酒下肚。 周父又开始细说起自己那部久唱不衰的创业家史。 “景帆啊, 想当年,我刚加入青企协会员的时候,你家老爷子就已经是会长啦!” 毕景帆点头,听他第一百次说起与自家老爷子的渊源:“毕会长是我见过最有担当, 有魄力的企业家!每次上面定政策, 他总是冲在前面, 替我们这些刚起步的小企业据理力争, 争取政策优待支持,每次外出考察,他都带着我们些小弟们一起, 引项目,引资金,整合资源,搭建平台。景帆, 创业艰难啊!我老周能有今天这点小成就,多亏了毕会长啊!他可是我此生有幸遇到的大贵人呐!” 说着,他动情地举杯, 觉得酒杯太小,不足以表达内心感激,又换成了面前的分酒器, 直接要和毕景帆干掉分酒器里的白酒。 毕景帆见状,也举起了分酒器,他手里的那一盅斟得满,目测足有三两。 两个人碰过杯,周父说:“景帆, 这杯我敬毕会长, 你就替你家老爷子喝了, 祝他老人家身体健康,年年顺心,事事顺意!” 说着一仰脖,一口干。 毕景帆紧随其后,也把那三两白酒一口干掉。 玖弎看得乍舌,见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又不好说什么,默默给他夹了一块牛腩,又夹了一块酸菜鱼,想让他赶紧吃点菜。 谁知被周父看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引出了另一个话题。 “景帆啊,我看小玖是个好姑娘,我们家子翔就不说了,我都不指望他能给我抱孙子了......” 话没说完,被周母打断:“大过年的,你说什么呢!” 奶奶听了也不高兴,附和:“就是!” 周父眼一瞪:“我说什么了?我说人家小玖是个好姑娘,你们谁有意见?谁有?!” 周母见玖弎有点窘迫,拍了拍周父:“我们谁也没说小玖不好啊!你就少说两句吧,一喝酒,话就多!” 毕景帆淡然笑着,瞅着玖弎发红的脸颊,没接话。 周父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刚才被打断,没说完的话,斥周母道:“你别打岔!”转而一边替毕景帆斟酒,一边说:“景帆啊,来,这杯叔叔敬你和小玖,祝你们小两口浓情蜜意,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嗯,还有,早生贵子啊!小玖不能喝酒,怎么样,这杯是敬你们两个人的,你一定要全干了啊!” 说着已经又把毕景帆面前的分酒器给斟满了。 又是满满的三两白酒。 这要再喝下去,等于两下就干掉了半斤。 玖弎有点坐不住了,又不是喝她和毕景帆的喜酒,话说得这么过头也就算了,还,逼着毕景帆一下又要喝这么多。 她悄悄拉了拉毕景帆的衣襟,想让他慢点喝,别这么猛灌,能推就推一推。 毕景帆感觉到她拽自己衣服,一手举杯,一手握了握她的手,对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心里有数,叫她安心。 旋即,又是一满杯酒下肚。 这时,就连周母都看不下去了,赶紧招呼毕景帆:“快,快,景帆,吃两口菜!” 周子翔乐得在一旁看热闹:“妈,没事,毕大少爷能喝着呢,这点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难得今天他来陪老爸喝,你还不让他们喝尽兴了!” 周母向来听儿子的话。 听周子翔这么一说,她也不说话了。 玖弎的眼神冷冷剐过周子翔,因为无人机的事对他好不容易建立的那点好感,一下子荡然无存。 这边,周父到底上了些年纪,两下喝得有点猛,正在那缓着。 玖弎看着毕景帆难得有机会吃上几口菜,赶紧又多给他夹了些。 谁知那边周子翔的姑父又站了出来。 端着酒杯对毕景帆说:“景帆啊,这杯,我和小敏他妈妈一起敬你姐!我们家小敏在美国读书,这两年又赶上疫情,多亏了你姐关照,我们真的,从内心是说不出的感激啊!来,这杯你随意,我干了!” 说着,不等毕景帆举杯,姑父十分痛快地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好在姑父这次用的是小酒杯,毕景帆嘴里说着:“您别客气,应该的”,也跟着喝了一小杯。 再能喝,酒量再好。 接连这么多白酒下肚。 酒精正常挥发,身体都会有种飘忽发晕的感觉。 玖弎紧挨着毕景帆,已经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酒气。 周父此时点上了烟,又要给毕景帆点,被毕景帆礼貌推开,自己点着了烟,陪周父一起喷云吐雾。 他手里香烟燃烧和喷吐的方向,怕熏到玖弎,一直有意避开她。 至少从这一个细节能看出来,他喝到现在,还是很清醒的。 周父吸了两口烟,说话口齿已经有点不伶俐,但思路还很清晰。 他用手里的香烟点了点周子翔,对毕景帆说:“景帆啊,子翔这小子打小就不学无术,人不坏,心眼也不坏,就是缺心眼,缺得厉害!留学回来以后,头两年,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认识了一群不三不四,不求上进的哥们儿,狗屁哥们儿!要不是这些年跟着你,还不知道他现在会是个什么鬼样!” 周子翔不服插嘴:“爸!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差吧!” 被周父无情驳回:“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周子翔:“......” 这一下,他和毕景帆之间,又差出辈分来了。 不管从哪一方面,他都是永远也追赶不上毕叔叔了....... 周父继续道:“景帆啊,你就看在我的老脸上,多多带着他,教教他,工作,感情,生活,方方面面的,我不敢奢望他能有像你这样的成就,但至少,教会他也能自食其力,也能找到个像小玖这么好的媳妇!” 说着,他又开始动情了。 又开始给毕景帆斟满酒。 又一次举起了那该死的分酒器。 又一次毕恭毕敬地逼毕景帆喝下三两白酒。 玖弎看着毕景帆额上隐隐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心下又着急又心疼。 抽了一张纸巾想让他擦擦汗,被他推开了。 然后就见他身体歪着,朝她这边倒过来,对着她耳朵吹气:“会开车吗?” 玖弎一愣:“?会。” 毕景帆:“一会儿回去,你开车。钥匙在我衣服内侧口袋里。蓝牙的,直接开锁打火。” 玖弎小声低估:“我......我考了本以后就没怎么上过路。” 毕景帆就和没听见似的,又转回头去应付周父了。 饭局中间。 毕景帆起身说要去洗手间。 见他有点晃,玖弎不放心地也站了起来,想要跟着去。 被周父拦了下来,指着自己儿子:“小玖你坐着,子翔,你陪景帆去。” 周子翔二话没说,跟在毕景帆身后,一起走出餐厅。 玖弎的眼神追着他俩出去,周母看在眼里,笑着说:“放心吧小玖,景帆在我们家里就和在自己家一样的。” 玖弎微微笑了笑,没吱声。 周子翔知道毕景帆现在是三分醉,七分装,跟在后面有意调侃他:“你丫不就是为了让嫂子帮你夹菜么,装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毕景帆撇他一眼:“我装?你喝那么多试试!” 周子翔:“我没你那酒量,我认!” 说着帮他推开卫生间的门,想起年前打听到的孙美凤的事,把门关上,对他说:“孙美凤的事,......” 毕景帆眼皮一掀:“说。” 周子翔:“她这些年具体都干了些什么,一时查不到,大概都是些不劳而获,空手套白狼的事,但是她还有个十岁的儿子,看年龄也知道,是嫂子她爸去世后,她和那个姜含元生的,和嫂子是同母异父。”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毕景帆看出他欲言又止,有点急道:“怎么了?” 周子翔叹了口气:“那孩子得了尿毒症,已经两年多了,一直在儿童医院接受透析治疗,孙美凤为了给孩子看病,把全国大城市的医院都跑遍了,欠了一屁股债,不过就在这个月,听说她在医院里逢人就说,自己还有个女儿,女儿现在出息了,把她弟每月的透析费都给包了......” 毕景帆:“......” 这一顿饭蹭的。 喝完了周家两瓶茅台。 满满一桌子的菜,基本没怎么动。 毕景帆自从上了个洗手间回来,话明显少了很多,看那不甚清醒样子,像是真喝多了。 吃到后来,周子翔的奶奶早早回屋休息了,饭桌上的人都在应付喝高了的周父,陪他尬聊。最后还是周子翔再三说时间已经不早了,毕少爷小两口还有事,酒桌才散场。 从餐厅走出来,天都快黑了。 周父走路趔趄打晃,还一定要送景帆和他媳妇到门口。 周子翔喝得不多,问毕景帆:“我叫司机来送你们回去吧。” 大过年的,司机都在自己家,赶过来需要时间不说,还影响人家家人团聚。 毕景帆眼神有点涣散,指了指玖弎,话说得却还很清楚:“不用了,她开。” 周子翔不可置信:“嫂子,会开?!” 玖弎也很没有底气:“其实,我,我也......” 周父晃啊晃地站在门口,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要景帆带着小玖经常来家里玩。 看得出,老人家今天是真高兴。 毕景帆被玖弎和周子翔搀扶着,回身向周家人勉强打了招呼,步履趔趄地走出了周宅。 周子翔一直送他们出来,玖弎小声问他:“你见他喝过这么多酒吗?” 周子翔瞄了眼低垂着脑袋,今天确实没少喝,看起来也确实喝多了的毕大少爷说:“很少。” 玖弎对他的酒量没底,不死心地问:“他这算喝醉了吗?” 周子翔犹豫了一下:“算,吧......” 玖弎:“......” 还以为他有多能喝呢,整半天也就一斤白酒的量。 玖弎看着他这副样子,想起小时候爸爸每次回来休假时和战友聚餐,喝得醉醺醺吐得难受样,真是恨死了男人喝酒。 她气鼓鼓地,和周子翔一起把毕景帆弄上车,帮他系好安全带。然后自己坐上了驾驶座。 周子翔看她就像个小矮人似地坐在那辆大车里,不放心地说:“行吗,嫂子?” 玖弎瞅了眼毕景帆,见他已经倒在副驾驶上不省人事,只能求救地问周子翔:“这车怎么调座位远近和后视镜的位置啊?怎么挂档?N档是什么来着?我当时学的是手动挡的车,自动挡的车还真不太会开......” 周子翔:“......” 长叹了一口气,周子翔说:“算了,我还是叫司机来吧。” 玖弎想起毕景帆喝得醉醺醺地还特意叮嘱要她开车,估计就是不愿意让不认识的司机来开他这辆车,连忙说:“不用不用,我会开的,你就告诉我这车的功能键都在哪就行。” 周子翔于是简要和玖弎说明了一下各个按钮的功能,玖弎一一记下,发动汽车,和周子翔说了再见,缓缓开出了周家别墅。 身后,周子翔不放心地看着那辆黑车以蜗牛爬行的速度开在路上,一步一脚油门,一脚刹车,也不知道毕景帆能不能捱到家再吐。 好在春节期间路上车不多,而且这车又高又稳,视野很好,玖弎心理素质强大,一路上慢慢开着,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踩刹车,别人呼呼从她身边超车,或者在后面朝她猛按喇叭,她也不慌不忙,一路有惊无险,还算顺利地把车开回了家—— 开回了毕景帆的家。 用了足足半个小时。 这条路去的时候,毕景帆只开了六分钟。 ...... 天已经黑了,玖弎实在是没勇气把这车从南山别墅开回自己家去。 照她这速度,怕是明早天亮了也到不了。 然而待她开进毕景帆家的别墅大门才发现。 真正的难题还在后面。 她不会停车入库。 确切地说不是不会,而是不敢。 放眼望去,车库里停得都是毕大少爷的豪车。 她生怕自己倒车的时候角度没掌握好,剐蹭到其中一辆。 可就麻烦大了。 算了,她看了眼已经睡熟死在了副驾驶上的毕景帆,暗暗地说,不较劲了,就停路边上吧。 等他什么时候酒醒了,让他自己再开进停车位里去。 她于是一点点把车贴着路边往后倒,觉得位置差不多了,一脚刹车刚踩下去。 突然,就感觉到车屁股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咯噔”一下。 惊得她赶紧挂空挡拉手刹跳下车,跑到车尾一看。 操!啊!! 她已经这么小心了!! 怎么还能这么点背,居然撞到了花园路边低矮的园艺灯...... 玖弎心中哀嚎四起。 这下可完蛋了...... 先不说那灯被撞歪了。 就看这车的排气管上部,被蹭掉了一长条黑漆,露出了底漆的灰色。 也会被毕景帆发现的!! 她赶紧用手上去蹭了蹭,结果那掉漆的地方越蹭越花,根本就没办法再复原了。 这车,这要修一下,得要多少钱啊...... 她哀叹了一声,只得回到车里熄了火。然后佯装镇定地拍了拍毕景帆:“喂,到家了。” 毕景帆睡得死,醒得倒也快,玖弎一拍他,他就懵懵登登地睁开了眼,看了眼车窗外,熟悉的自家花园,呜囔着问:“怎么回来了?” 玖弎懒得跟一个醉鬼解释,径自走到副驾驶打开车门,架他下车,一直走到门口,问他:“钥匙呢?” 毕景帆半个身体就挂在她身上,头也埋在她颈项间,闻着她头发上好闻的栀子花香味,喃喃道:“指纹锁。” 玖弎忍受着他不断呼出的酒气,耐着性子问:“哪个手?哪个手指?” 毕景帆却跟没听明白似的,嘿嘿一笑,把右手张开,一巴掌罩在她脸上。 玖弎接连做了两个深呼吸,忍住了对一个醉鬼发脾气的冲动,推开指纹锁的锁盖,抓住他的大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搁在按指纹的位置去试。 好在用的是他食指指纹,刚试到第二个,“嘀”得一声,门就开了。 屋外,天色已经全部黑下来。 偌大的别墅,空荡荡,黑黢黢的,玖弎不知道灯的开关在哪,扶着他在玄关换了鞋,再往里走,每一步都举步维艰。 “喂,醉鬼,在哪开灯?” 话音刚落,不等毕景帆回答,客厅的灯已经自动亮起。 吓了玖弎一大跳。 身上架着的那个醉鬼也不知是不是成心,这时候冒了一句:“声控感应灯,说,开灯,就亮......” 玖弎:“......” 架着他艰难地爬上楼。 对着一排长一样的门,她没好气地问:“你房间在哪?” 毕景帆的眼睛半睁半闭着,看了一眼,指了指顶头的那间。 玖弎只得继续忍受着他的重量,一步一踱地走到走廊的尽头,推开门,喊了声:“开灯”。 屋里的灯果然一瞬间全开了。 这次,是毕景帆的卧室整个的,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眼前。 灰蓝色相间的主色调,干净空旷的简约北欧风,深色木地板,靠墙摆放着一张方正的大床,床下铺着深灰色地毯。 大概是灯亮的太刺眼,毕景帆紧闭双眼,不满意地皱眉嘟囔:“怎么这么亮......” 一个醉鬼,还这么多事! 玖弎嫌弃地皱眉“啧”了一声,试着喊了声“关灯”。 屋里的灯果然又在一瞬间全关了。 摸黑凭直觉把他扶到床边,脱了鞋,踩在松软的地毯上,用她最“温柔”的力道把他扔到床上。 本来就打算让他这么睡下了。 又觉得自己如此简单粗暴地对他,和周子翔一口一个“嫂子”,以及周父周母一口一个“媳妇”的称谓着实不符。 虽然他们喊的顺口。 她还并不是。 但好像真如毕景帆之前所说的那样。 别人一直叫,叫到让你习惯了,会以为自己真就是了。 她便带着这样的错觉,硬着头皮,一条腿站地上,一条腿半跪在床上,开始帮他脱衣服脱裤子。 脱完外裤,正在脱上衣。 把他的套头羊绒衫拉刚到胸前,还没往脸上褪。 他原本一直闭着的双眼,突然间徐徐睁开了。 直勾勾地看着她。 释放着危险信号。 落地玻璃窗的窗帘没拉。 借着窗外的月光,两人能够清晰看到对方的轮廓,以及眼里细碎的光。 下一秒。 不等玖弎惊呼出声。 整个人已经被他猛地朝怀里一带,拉倒在了床上。 直直匐倒在他身上。 紧接着。 被她压在身下的那个男人利落地一翻身。 两人的位置彻底调了个个—— 未等玖弎反应过来。 已然被他紧紧压在身下。 在,这样星月皆明的夜晚。 第70章 “你......” 玖弎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看他。 从他此刻眼里毫无醉意, 份外清醒的深墨色瞳孔里。 看到了自己是如何被套路的—— 他根本就没喝多! 他根本就是装醉! 她傻地信以为真,一步步自投罗网,直到如今毫无退路地睡倒在他卧室里的大床上。 他的脸就在她上方不足五公分的地方。 一阵阵夹杂着烟草味的残留酒气萦绕在她鼻尖。 他定定看着她。 口吻是严肃的玩味:“久久,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玖弎一惊。 本来还想要对他装醉的事进行控诉的。 这一下, 自己倒成了做错了事的那一方, 想骂他骗子的话全都咽下去, 嗫嚅道:“我不是故意的......” 毕景帆饶有兴致地半弯手肘撑着额角, 减轻了一些压在她身上的重量:“哦?” 玖弎赶紧强调客观因素:“你车那么大,天又黑,那个小矮灯是个视线盲区, 根本就看不到,就连倒车雷达都没发现......” 见毕景帆不发一语,一双深澈的眸子直往她眼睛里看,玖弎只得硬着头皮坦白主观原因:“都和你说了我拿了驾照就没怎么上过路, 你非要我开,你坐副驾驶上睡得像头猪,我一路开得都快紧张死了, 能摸黑这样开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 说完才觉得,这好像不是一个闯了祸的人该说得话。 特别是, 还在现在这种境地之下。 见他板着脸,玖弎的气焰立马弱下来,没什么底气地说:“就,蹭掉了一块车漆,修一下大概要多少钱?要是不多的话, 我赔一半?” 越说声音越小:“毕竟, 你也有责任, 我都说了不会开,是你......” “久久!” 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毕景帆实在忍不住打断:“我问你的不是这个事!” 玖弎一愣。 不是这个事? 那是什么事? 她想不出,蹙眉问他:“那你问的是什么事?” ...... 话一脱口,就发现他的眼神不对。 是真生气了的样子。 四周安静的似乎能够听见每一粒细小尘埃漂浮在黑暗里的声音。 良久。 他长叹了一口气。 翻了个身,从她的身上睡到了身侧。 “算了。” 他说。 那口气,像是已经妥协了,已经放弃了。 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没有了他压在身上的重量。 玖弎本应觉得全身松快下来才对。 可怎么,胸口反倒像压了块大石头,直压得她喘不上气。 她最怕看到他这个死样子。 上次因为代义能的事,他就是这样,情绪低落下来,能一直不说话,就像把自己锁进一个箱笼里,只要他自己不出来,谁都别想进去。 这次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他又开始犯病。 玖弎想了想,这么久以来,好像他问了自己好多次,她一直没给明确答复的,就是她为什么要改名字。 那应该是一件,他特别特别介意的事。 难道,他问的是这个? 尽管不确定,她还是清了清嗓子,像在说一个极为久远的,别人的故事,悠悠地说:“高考结束以后,我想着马上就能上大学了,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认识全新的同学、老师,当然,对他们而言,我也是陌生的,全新的。我觉得那会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一个和过去告别,重新开始的机会。一个我再也不用生活在别人的同情,揣测和非议里,再也不用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再也不用明明听见别人在背后叫我的名字,却只能当作没听见的机会。还有你拍的那个纪录片,我很怕片子上映之后,有人跑来问我,玖弎,我今天看了一部和你同名同姓的纪录片,讲得就是你的故事吧,那里面的玖弎就是你演的吧......然后,似曾相识的情境,在大学里再重来一遍......”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轻叹了一声平复情绪,才又继续说:“所以,为了重获新生,为了和那个曾经活在至暗世界里,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玖弎彻底告别,高考一结束,我就去派出所改了名字。” 她不太确定:“你问的,是这个?” ...... 她说完了。 可怎么,屋子里比刚才更安静了。 安静地可怕。 旁边那个人,好像就连呼吸都静止了。 她侧过身,不确定地叫了他一声:“毕景帆?” 下一秒。 一直胳膊伸了过来,带着温柔的力道,把她捞进了怀里。 轻轻地,极为怜惜地将她抱住。 密密的吻紧跟着落下来,在她的额头,鼻尖,脸颊,唇角。 玖弎闭上双眼,由他温热的双唇在她脸上游走,贪婪地汲取他给予的温柔的爱意。 渐渐的,那吻带着些濡湿,沾在她脸上,凉丝丝的。 她狐疑地抬起手,指尖擦过他的眼角。 竟是湿的。 她猛地睁开眼。 黑暗中。 分明看见了他脸颊上滚落的一滴泪。 不知怎的,她一向坚不可摧的心口蓦地就像被什么猛撞了一下。 一股温热的暖流开始源源不断地往里浇灌,很快,就到了满溢的程度。 她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如夜航灯一样明亮的眼里,是一扇孤帆,找到了家的方向。 她在他的怀里仰起脸,吻走了他脸颊上的那滴泪。 之后,顺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一路往下。 青涩而又坚定地,吻住了他的唇。 两颗苦苦追寻,守候,彷徨,畏缩,差一点就要错过的心。 此刻。 终于。 紧紧贴合在了一起。 一下子。 曾经那些不堪的曾经。 经年累月。 被时间的长河冲刷,沉淀,淤积。 全部累积成最原始的欲望。 他的唇舌间带着微醺的酒意,一点点给她下蛊。 “我爱你,久久”,他覆在她耳边,一遍遍呢喃。 ...... 睁眼。 窗帘已经不知何时被严丝合缝地拉上了。 四周漆黑一片。 身边,他熟睡在她枕边。 呼吸均匀而沉稳。 平日里凌厉的脸廓线条柔和下来。 少了份桀骜和霸蛮,倒显出他这张脸天生的眉清目秀来。 长睫毛又黑又密,皮肤白净细腻,是一副令女人都艳羡的好皮囊。 她伸出手,在距离他约莫十公分的地方描画他的眉眼,唇鼻,轮廓,画到他额前垂下的碎发,一根,一根,悬在空中的手忽然被他攥住,人也被他顺势拉进了怀里,抱住:“困,”他的声线慵懒而黯哑:“再睡会。” 因为有昨晚不听话的教训,玖弎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被他抱着,动都不敢乱动一下,生怕任何一点细微的动作,又引火烧身。 他显然已经醒了。 只是过于迷恋这样的温存,不想有丝毫的改变。 “疼吗?” 他眼睛没睁,下巴轻轻放在她的头顶上,低哑着嗓音问。 亏他还有脸问!! 玖弎咬着后槽牙,“嗯”了一声。 “哪疼?” “哪、都、疼。” 毕景帆这才睁开眼,按下遥控窗帘的按钮,厚实的窗帘布徐徐朝两侧打开,露出里面的一层白纱。 天已大亮。 日光经白纱过滤,投到床上,是柔和的乳白色。 能让他们看清彼此现在的样子。 始作俑者对着她的红印,从嗓子眼里发出一阵细碎的笑:“很像,我盖的印章,上面全是毕景帆的名字。” 玖弎:“......” 男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幼稚。 与年龄无关。 玖弎正腹诽着,就听见他又开始背书名:“《情爱论》” “《我把你放在玫瑰床上》” “《男人与女人的构造》” “《性与人类情爱的起源》” ...... 玖弎瞪着惊诧的眼,不可置信十年前她跑去新华书店,为了不配合他的拍摄,胡乱买的书名,他居然每一个字都记得这么清楚。 不等她开口,他说:“久久,这些书,你是不是一字一句都认真看过?作为你的启蒙教育,所以,你才那么的有......” 玖弎喝道:“毕景帆!” 毕景帆脱口而出:“经验。” ...... 玖弎恼羞成怒,挣脱了他要掀被子起床。发现衣服够不着,蹬了他一脚:“帮我拿一下。” 毕景帆一下扑到她身上,看着她染了一层绯红的脸颊,“噗嗤”笑了:“你这个小孩怎么还后反劲,昨晚也没见你这么害羞。” 玖弎咬牙,又踹了他一脚:“......,毕景帆!!!” 毕景帆很受用,“哎”地应了一声,一脸无赖相:“你亲我一下,我就去。” 玖弎:“......” 放下羞耻心,仰起头,还没亲到他的脸,就被他俯冲下来吻住。 天旋地转,理智屈从与情感,大脑彻底放弃思考。 让她想起了《情爱论》里的一句话:“爱情是对至高无上的,主观的感情的,神秘的颤抖。” 晨练后。 毕景帆从自己的衣帽间给玖弎拿了件白衬衫过来:“穿这个。” 接过他手里的男士衬衫。 咬牙穿上。 大得像个布口袋。 把她从头兜到大腿。 露在外面的两截腿就像葱白,细长笔直,白到发光。 一颗颗扣好纽扣。 身体的玲珑曲线在衣服里若隐若现。 黑发垂肩,隐约可见点点吻痕,再往上,是那对饱满诱人的唇瓣...... 毕景帆呆看着,喉结滑动了一下,根本没办法再强装镇定,他垂下眼,像是在做自我妥协,暗哑着嗓音道:“我再去给你拿一件外套......” 玖弎:“......” 当天下午。 在玖弎的再三要求下。 毕景帆开车和玖弎一起回天畅园。 带着他的一大包换洗衣服。 玖弎腰酸背疼,双腿发软,其实并不想动。 实在是南山没有她的换洗衣服,她只能穿毕景帆的衣服,导致他根本就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干其他它任何一件事。 如此折腾了大半天。 两人在楼下超市买了双男士拖鞋。 回到家,玖弎弄了两个菜,两人简单吃了晚饭,玖弎在厨房里收拾着。 毕景帆无所事事地横躺在沙发上。 剥了颗水果糖,正吃着刷手机。 突然,一通视频通话提示蹦出来。 是最近一直没来骚扰他的毕景鹂。 他也不避嫌,直接就按了接听。 视频画面上,很快现出毕岩烨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国外的中国年一向更有仪式感。 老爷子今天穿了身大红的羊绒毛衣。 显得十分喜庆和精神。 毕景帆难得主动叫了他一声:“爸。” 电话明明是毕岩烨打来的,儿子上来也叫了他,毕岩烨还是跟吃了枪药似的,从嗓子眼里哼了一声:“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爸!” 大过年的,又是在玖弎家里,毕景帆想给彼此都留点面子,唇角扯了扯,没吱声。 见儿子难得服软,毕岩烨的口气也软了些,问他:“你昨天是不是又给我闯祸了?” 毕景帆皱了皱眉:“什么?” 毕岩烨声如洪钟,指责儿子:“老叶昨晚和我视频,说是他女儿昨天见到你了,结果你一点面子也不给,上来就把人家姑娘给撅了。” 毕景帆:“......” 这点破事,也至于惊动家长。 那姑娘是巨婴么。 然而出乎意料的,毕岩烨的关注重点却并不在这上面,他板着脸问:“说是你当时和媳妇在一起?” 说完,又中气十足地补充了一句:“我什么时候有儿媳妇了?” 正赶上玖弎洗完碗,水流声一停,听见了一个陌生老人严厉的问话。 她惊得回头,见毕景帆正在客厅对着手机视频聊天。 想起昨天在周家,周父说的那些关于毕景帆他爸的事,玖弎一阵没来由地紧张,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回房间避一避。 毕景帆已经把手机的摄像头掉了个方向,朝她走了过来:“刚娶的,恭喜老爸双喜临门,来,给你看看你儿媳妇......” 玖弎:“.......” 他这样不按牌理出牌,弄得老人家一时也有点下不来台。 更何况,毕岩烨能很明显地看出,毕景帆是在人家女孩子家里。 小屋干净整洁,女孩正在厨房做家务,看过来的眼里,透着乖巧的紧张。 老爷子从部队转业后下海经商,沉沉浮浮,一生阅人无数,最引以为豪的,就是看人一向准,从来不会错看人。 单这一眼,他就看出了这个女孩的质朴、善良和循规蹈矩。 不同于娱乐圈那些成日浸润在声色犬马里的女演员。 这是个会操持家,正经过日子的女孩。 符合景帆这种工作不定,规律作息不定的男人的择偶标准。 听景鹂说,Davie特别喜欢这个玖老师,那就是还很又耐心,有爱心,以后她和景帆要是有了孩子,应该也很会带孩子。 难得的是,这么乖巧的女孩子,长得还这么漂亮...... 就在玖弎怔在那,不知如何是好的功夫,老人家的脑子已经转了二十转。 竟都是对这个女孩的肯定。 因而说出口的话,口气和刚才对毕景帆,就像完全换了个人:“你是,小玖吧......” 玖弎看了毕景帆一眼。 原来他说的,家里人知道他们两人的事,是真的。 于是赶紧乖巧答道:“是的,毕伯伯新年好。” 毕岩烨难得地绽开了一张笑脸:“好,好!新年好!” 这时候,毕景鹂的脸也凑到了镜头里,热情地打招呼:“玖老师,新年好!” 玖弎不好意思地笑:“景鹂姐新年好!” 毕景帆听见了毕景鹂的声音,小气地把摄像头又转到了自己脸上:“行了行了,人也给你们看过了,还有别的事没?” 毕岩烨一看见儿子,脸又挂拉下来:“臭小子,谁要看你,你让我和小玖再说两句话!” 毕景帆刚要拒绝。 玖弎已经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出现在了镜头里。 毕岩烨暗暗咂舌。 啧,真是,怎么看怎么般配,甚得他心。 “小玖啊,过年没回家啊?” 醉翁之意不在酒,毕景帆知道老爷子想问什么,大拇指往前一挪,想要按挂断。 被玖弎打了一下手,又缩回去了。 “没,家里就我自己。” 毕岩烨笑容僵了一下:“哦,你父母呢?” 毕景帆就知道会这样。 问来问去,还是想知道她家里的情况。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句:“你到底有完没完”,刚说了个“你”字,就听见玖弎接过话去,十分平静地说:“我爸爸生前是军人,某部队的旅长,十年前因为抗洪抢险牺牲了。我妈妈原来是小学老师,后来辞职经商,我爸爸去世不久她就再婚了,重新组建了家庭,这些年我和她基本没有联系。” 电话那头。 毕岩烨:“......” 毕景鹂:“......” 难怪每次问毕景帆他都不愿意说。 这个女孩的身世也实在是,太曲折了些。 毕景帆一看见他们摆出那副大圣人的样子就心烦,没好气地说:“这下满意了?!” 第71章 毕岩烨有近二十年的军龄, 天然对军人有一种亲近感,能在部队干到旅长,还带头抗洪抢险,牺牲在一线, 实在是很令人敬佩。 不禁的, 对眼前这个女孩子的喜欢又加深了一层。 是个优秀的军人后代该有的样子。 他不理会儿子的挑衅, 对玖弎和颜悦色说:“小玖啊, 景帆脾气太坏,是我们没教育好他,你多担待啊!” 玖弎淡淡笑着:“没有, 他挺好的。” 毕景帆一听,眉头登时立起来,不满地暼了玖弎一眼,嘴唇动了动, 没出声。 毕岩烨瞪了儿子一眼,又对玖弎说:“过年难得能休息几天,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好好休息,别整太累了!” 毕景帆:“......” 玖弎:“......,好的, 放心吧毕伯伯。” 到底还是老子了解儿子。 自己儿子那副操行,不用问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毕景帆嫌弃地连再见都没说,就直接按了挂断。 这边刚挂。 毕景鹂难得给他发了条文字微信,毕景帆点开一看:【是你把我微信推给何擎的?】 毕景帆嘴角一扯:【大恩不言谢】 毕景鹂没有再回。 毕景帆轻嗤了一声,把手机往料理台上一丢。 玖弎见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样, 不解地问:“你干嘛对自己的爸爸是这个态度啊。” 毕景帆懒得多说:“嫌烦。” 玖弎:“......,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有爸爸烦。” 毕景帆:“......” 察觉到她情绪一瞬间的低落,他眼稍一挑,立刻转移了话题:“你刚和我爸说,我,挺好的?我毕景帆在你那的评价,就只有,挺好的?” 玖弎的思路顺利地被他带跑偏,很认真地解释:“我说挺好的,就是很好的意思,你不要咬文嚼字。” 毕景帆眼神阴郁:“挺好的,和,很好,差很多。” 玖弎:“......” 她到底!为什么!会喜欢这么一个小肚鸡肠的男人啊! 挣扎着继续解释:“我说挺好的,是说你的脾气挺好的,这个评价还是很中肯的,其他方面,你都很好。” 毕景帆立马表现出了一些兴趣:“哦?其他方面是指哪方面?你详细的,具体的,展开来说说看......” 玖弎:“......” 见她紧咬着嘴唇,脸涨得通红,毕景帆“扑哧”一声笑了,手指在她鼻梁上轻刮了一下:“行了,不逗你了。” 说着低头抱住了她:“久久,老爷子很喜欢你。谢谢你!” 和玖弎在一起,毕景帆不是没想过老爷子的反应。 特别是她的家世,很有可能会遭刻板的老头反对。 只是那些外力对他而言,并不会丝毫影响他的决定和最终结果。 所以他并没怎么把这事往心上放。 只是想着,不管老爷子同不同意,等到时候,通报一下自己的婚姻大事已经办完。 作为儿子,也算是仁至义尽。 没想到,老爷子今天只见了玖弎一面,就表现出了难得的喜欢和认可。 其实间接也是,对他的一种认可。 曾经,他拼了命地想把一切做到最好,就是为了从老爷子口中听到一个“好”字。 结果,他的女人竟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办到了。 玖弎依恋地倚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眼角带笑:“怎么谢?就嘴上说说么?” 她说这话的动机是很纯洁的,没有半点其他暗示的意思。 可这个流氓却显然不这么觉得。 只见他眼稍邪魅一挑,唇角凑到她耳边,舌尖开始若有似无地来回滑过她的耳珠,感受到她的阵阵颤栗后,满意地说:“当然不能只停留在嘴上,是吧......” ……. 玖弎主卧的那张小床,质量实在没法和毕景帆主卧里的那张大床比。 稍动一下,就咯吱咯吱响得厉害。 他问她:“我是谁?”。 玖弎脸颊绯红,一字一句:“毕景帆。” 床尾“吱扭”一声。 “重说。”毕景帆表示不满意。 玖弎紧咬着下唇,嗫嚅:“男朋友。” 床头撞上墙,又是一声悲泣的哀嚎。 男人低喘:“叫老公。” 女人手指深抠进床单里,绷直了脚趾唤了声:“老公。” ...... 夜半。 毕景帆从背后搂住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玖弎,唇瓣一下一下吻过她的耳廓,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对着她的耳畔柔声说:“久久,老公明天带你去黄龙溪玩,好不好?” 玖弎呢喃着梦话:“嗯,好......” 。。。 翌日。 玖弎还没睡醒。 隐约听见床边有悉悉嗦嗦的声音。 她极不情愿地睁眼,见毕景帆跟打了鸡血似的,已经洗漱完毕,收拾地精神又利落,正在那整理东西。 “你要干嘛?” 她眼睛酸涩,看了他一眼,又懒懒阖上了。 “收拾东西。不急,你再睡会,等你睡醒了再走。” 玖弎的困意登时消减大半,皱眉看他:“走去哪?” 毕景帆停下手里的动作:“黄龙溪啊,昨晚不是和你说了。” 玖弎:“......” 他什么时候说的,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她不自觉地往被子里钻了钻:“干嘛突然跑那么远,我就想在家里呆着。” 毕景帆坐在床边,手掌轻抚着她的脸,说了个自认为还算过得去的理由:“你就当是,小度个蜜月?” 玖弎不为所动,一把挥开他的手:“谁要和你度蜜月。” 毕景帆被她打飞到半空中的手直接伸进被子里,威胁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玖弎哪个地方最怕痒,这两天已经被他摸得门清,此刻一边扭动着身子躲他那只手,一边笑:“我说,我什么也没说,停,你快停下来......” 毕景帆眼里放凶光:“再敢有下次,你试试!” 两个人磨磨蹭蹭,吃了早午饭,快到中午才出门。 看了下导航,开过去大约要两个半小时。 上车后,毕景帆替玖弎系好安全带,又把座椅往后放倒:“你睡会,到了我叫你。” 玖弎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睡好觉了,这会儿确实困得很,“嗯”了一声:“你慢点开,不着急。” 阳光刺眼,毕景帆戴上墨镜,又从后座拿了床毯子给她盖上:“放心,睡吧。” 汽车开出小区,玖弎舒服地眯着眼,没多久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玖弎发现车正停在服务区的停车场,毕景帆斜倚在车头的位置,站那抽烟。 估计这一路开过来他也困,憋住不要抽根烟提提神,又怕在车里抽烟有味道,干脆开到服务区踏踏实实地抽完再走。 为了配合去黄龙溪玩,他今天穿了件大鹅的经典款黑色羽绒服,下面是一条军绿色的防水冲锋裤,脚上套了双高帮登山靴。 宽肩长腿,身型高大俊挺,身高和气场都有两米八。 他戴的墨镜,是经典的飞行员款,手里夹着香烟不疾不徐地抽着,流畅的下颌线摆出好看的弧度,站在那辆嚣张的黑车前,和日光一样耀眼。 玖弎半躺在副驾驶座上,像欣赏顶级男车模似的,欣赏眼前那个男人抽烟。 正看得入迷。 就见两个年轻的女孩子说笑着,目的性极强地朝他走了过来。 大概也是春节期间出来自驾游的,妆容精致,花枝招展,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两人走近,在他面前站定。 其中一个女孩子十分大方地举着手机在对他说着什么,像是想和他拍照,或者和加微信。 另外一个女孩站在一旁捂嘴笑,看他的眼神里满是□□裸的爱慕和迷恋。 不是吧,他戴着墨镜都能被认出来? 玖弎冷眼看着那两个女孩,心中蓦地升腾起一阵强烈的,急于宣誓主权的冲动。 心里默数着一,二,三。 居然还黏着不走。 她取上他搁在中控台上的鸭舌帽,也不管自己睡得披头散发,连外套都没顾上穿,猛地推开车门,跳下车。 大步流星走到他跟前。 二话不说,踮起脚跟,抬手就把鸭舌帽往他头上扣。 毕景帆没料到她会突然下车。 更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要给自己戴帽子。 “我不冷。” 他说。 “跟你冷不冷没关系!” 玖弎冷脸,胳膊举过头顶,毕景帆见状,十分配合地微微把头一低,露出后脖颈凸起的棘骨。 像只顺从的兽。 帽子戴好,他抬眼,发现她没穿外套。 不禁蹙眉:“怎么不穿外套就下车了?” 事出紧急,她哪顾得上呢。 这时再看那两个女孩。 举手机的那个,手机已经放了下去,不再说话了。 双眼放光的那个,眼里的光已然变得哀怨又低落,一脸的......弃妇相。 玖弎心里这才微微松快了些,见他烟也抽的差不多了,问他:“能走了吗?” 那口气,就像在问一个出租车司机。 让那两个女孩大跌眼镜的是,毕景帆对这样的态度竟一点也不恼,一把掐灭了手里的烟,说:“能。” 说着,他转身追在玖弎后面,上了车。 玖弎迈着女王凯旋的步伐,冷眼扫过那两个女孩,趾高气昂地打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毕景帆一上车。 还不等他说话。 女王不满地开口了:“以后出去都把帽子戴上!” 毕景帆看了眼车前方已经悻悻走掉的那两个女孩,低眉顺目,唇角一弯:“好。都听老婆的。” 。。。 黄龙溪原本只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古村寨,因这些年开发出了天然温泉,被当地文旅集团投重金打造成了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古镇。 古镇被一条溪水一分为二,座座形态各异的石桥连接着两侧的明清建筑群,各色客栈,手工作坊,小吃店,当地农家美食散落其间。 青石板铺就的步行道上,走不了多远,就有一个露天温泉池,游人们走累了,坐在池边,脱了鞋袜,在热乎乎的温泉水里泡一会,舒服又解乏。 毕景帆把车停在古镇外的专用停车场,牵着玖弎的手一起坐摆渡车进古镇。 春节期间,来玩的人很多,等摆渡车的时候,有一大家子排在他们后面,妈妈手里抱着的孩子看上了玖弎发圈上的布朗熊,上手就要去抓。 被他妈妈抓住了小孩的手制止住:“不可以哦二宝,不可以抓阿姨头发。” 玖弎回头对那个女人笑了笑,表示感谢,小孩小嘴一咧,流着口水,也对玖弎笑了,上半身往前探,一个劲地要往她怀里扑。 一切似曾相识。 玖弎下意识地往毕景帆的身上靠紧了些,毕景帆伸出胳膊把她往怀里一揽,回头瞪了眼那小孩:“我老婆。” 小孩的笑容霎时僵在脸上,眼看着小嘴一撇,就要哭出来。 好在,车来了。 工作人员让游客出示订房信息,只有在镇上订了房的游客才可以免费乘车。 毕景帆不紧不慢地掏手机,把显示订房成功的二维码在工作人员眼前晃了晃。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请他们上车。 春节期间,这样的旅游景点应该早就满房了吧。玖弎不解地看他:“你什么时候订的房?” 毕景帆托着她的腰,送她先上车,然后自己一步跨上电瓶车,在她身边坐下,闲闲道:“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玖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听他又悠悠地接了一句:“我做了好多事......” 电频车从古镇里唯一一条柏油路上山,一路把游客分送到各自要去的站点。 毕景帆订的酒店在古镇的最里面,靠近天然温泉池的地方,他们最后下车,玖弎跟着毕景帆,踩着青石板路,很快看到一处颇具气势的中式建筑,门楣上挂着木匾,上面写着“江南会”三个字。 “到了。”他说。 第72章 两人跨过足有半米高的门槛走进酒店, 行李已经先一步送达,工作人员在前台核验了身份证,告知房间位置,用餐位置, 又给了温泉券, 由专人领着去房间。 玖弎刚进来的时候, 没觉得这酒店有什么特别, 一直往里走才发现,里面庭院深深,别有洞天, 就像个葫芦,口小肚子大,回房间要路过书房,茶室, 两个小花园,七拐八绕,走出很远。 再看毕景帆, 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不用工作人员领路,也很明确地知道他们的房间在哪。 “你来过这?” 玖弎好奇地问。 “嗯。在这住了小三个月。” 他话音未落, 工作人员回头看了他一眼,红着脸说:“您是毕导吧!我其实刚才就认出来了,没好意思说。” 毕景帆礼貌地笑了笑,没接话。 玖弎见他被认出来了,赶紧闭上了嘴巴, 不说话了。 好不容易走到他们房间。 服务员帮他们插好取电卡, 带上房门。 临走前不忘祝他们, 在江南会享受一段美好时光。 送走了服务员。 玖弎这才继续憋了一路的问题:“你是来这里拍过戏吗?” 毕景帆脱下外套挂上:“没拍戏。关在这里改剧本。” 玖弎“哦”了一声,还想再问什么,结果一抬眼,注意力完全被他订的这个大套间吸引过去, 放眼看去,实在是,大到离谱。 能被他订到。 也只能是因为太大太贵,没人订吧...... 房间外面有一个露天阳台,就在溪边,前后无遮挡,远山近水,豁然开朗,视野极佳。 地处古镇最深处,也十分清净。 确实是个适合关起来写剧本的好地方。 玖弎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呼吸了几口山野空气,回屋时见毕景帆已经烧好了一壶开水,帮她泡了杯菊花茶。 “过来喝点热的。” 玖弎乖乖走过去,小抿了一口,菊花茶没放冰糖,她喜好甜口,微微皱眉:“不甜。” 毕景帆手里接水的动作停下来,看她的眼神里隐着浴火:“要老公给你加点糖?” 刚烧开的水,泡得茶很烫,只能吹一口,抿一口。玖弎鼓着腮帮子吹着,还没弄明白他要上哪去弄糖,毕景帆整个人已经欺过来,在她身上投下一片影。 下一秒。 手里的瓷杯被他夺走放在吧台上。 溅出三两滴滚圆的水珠。 玖弎的手腕被他扣住,他的膝盖往前一顶,她的后背顺势抵上吧台,微张的双唇毫无防备地由他乘虚而入。 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无力的“唔……” 一阵唇齿纠缠,口舌生津,足足三分钟后。 他抵住她的额头,低喘:“够不够?” 玖弎两腿发软,站都站不住,红透的脸直往他怀里埋,喏喏应声:“够……” 他的一手托住她的腰肢,一手探入精准发力,黑如页岩的瞳孔灼着两团火,哑着嗓子问:“够什么?” 玖弎忍不住嘤咛一声:“甜……” 好不收拾完东西,毕景帆说他开车开累了,要睡一会。 玖弎借口说她刚在来的路上已经补过觉了,现在不困。 “你不睡要干嘛?” “我……”玖弎从包里取出临走时塞进去的笔记本电脑:“……我追个剧。” 毕景帆像是信了:“那你躺我边上追。” 见她不为所动,他抱怨:“你不在我睡不着。” 玖弎犹豫着走在床边坐下:“那你保证,只睡觉,不干别的。” 毕景帆伸出胳膊,一把将她拉倒在自己身侧,顺势就翻身压了上去,指腹在她唇瓣上摩挲,眼里邪光闪烁:“你刚说,不什么别的?” 大床鹅绒被褥洁白松软,中间瞬时塌陷下去一个深坑。 玖弎:“.…..?” 脑子又晕又涨,一个字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干。” 毕景帆笑成个妖孽:“这可是你说的。” 玖弎:“.…..” 这个男人精力实在太好。 说什么开车累了简直骗鬼。 玖弎觉得,他不管在陆地上还是在床上开车,都永不知疲倦。 好不容易把他哄睡,自己斜靠在床板上,开始更小说。 最近这项副业荒废太久,评论区催更不断,有人问作者大大是不是自己谈恋爱去了。 她回复评论:是的,和一位人类高质量男性。 她打开电脑敲了几行字,键盘声噼啪作响。怕吵到毕景帆,她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男人睡得熟,呼吸声均匀,一只手搁在她的小腹上,像个暖宝,不断传来温热的触感。 玖弎想去外屋的书桌上写,试着挪开他的手,结果他在睡梦里又朝她挨近了些,头抵着她的肋骨,胳膊像个锁扣将她锁死。 眉也微微皱了一下。 好像就连在梦里都怕她跑掉似的。 玖弎动弹不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减缓打字的频率,让键盘敲击声尽量轻点。 如此僵挺着两个小时,龟速码了一千多个字。 身边的男人默默睁开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在电脑屏幕上敲下一个又一个方块字,标点符号,回车。 鼻尖萦绕着她特有的混合着栀子花的奶香味。 心里莫名涌上的一阵酸涩,又迅速被一阵暖流覆盖。 原来她追的剧,是自己写的。 原来那时候,他对她说的,鼓励她写小说的话。 她都听进去了。 毕景帆的唇角不觉微微上扬,刚睡醒的嗓音透着慵懒和沙哑:“写过几部小说?” 玖弎正写到文思泉涌的时候,不曾留意到毕景帆已经醒了,突然听见他说话,吓得后背一紧,“啪”得一下合上了电脑。 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抓包,玖弎说话的声音有点抑制不住的抖:“你什么时候醒的?” 毕景帆往她胸前蹭了蹭,淡淡道:“我不看。你这种小说段位太低,入不了大导演的眼。” 玖弎:“.…..” 刚要反驳。 她也有不少忠实拥趸,天天催更,之前写的一部小说还金榜题名。 话都到了嘴边。 忽然想起,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被关在这种地方三个月,只干修改剧本那一件事的人。 有那么多炙手可热的剧本送到他面前,等他挑拣的人。 她有什么可不服的呢。 可不就是段位太低吗。 只能悻悻地挽回点面子:“本来也想没给你看。” 毕景帆抱着她,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玖弎以为他还要继续打击她什么,却听见他慢条斯理地说:“你好好写,总有让我改成剧本,拍成电影的那一天。” 他说得那么认真,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玖弎怔怔看着他,那样一个高高在上,让人仰望而不可及的大导演,此刻温顺地贴着她,看似若不经意地说出如此鼓动人心的话,就好像,他还是十年前那个鼓励她坚持写作的大学刚毕业的纪录片导演毕景帆,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 她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插进他茂密的黑发,像一把柔软的梳子,一遍遍地梳着,直到,突然看到那丛黑发里,掺杂的一根白发,异常清晰而又刺眼地立在她的指缝间。 她的鼻腔莫名一酸。 原来,曾经那个鲜衣怒马,不可一世的毕景帆。 也被岁月蹉跎出了不可逆的痕迹。 而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补回本应属于他们的,那些逝去的时间和青春...... 见她手里的动作停下来,毕景帆问:“怎么了?” 玖弎轻轻推了推他,收好一时低落的情绪:“没什么,我饿了,走吧,出去觅食去。” 两人穿上厚重的冬装出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 黄龙溪位处城市西北,温度要比市里低两到三度,一到晚上,气温骤降,丝丝刀割的寒风吹来,灌进后脖颈里,冷得全身发颤。 玖弎明显准备不足,收拾衣服时没听毕景帆的话多带点,这会帽子围巾都是毕景帆的,她捂得严实只能看见眼睛,毕景帆却只戴了口罩,玖弎几次垫脚要帮他戴上羽绒服的帽子,他嫌兜帽遮挡视线,轻轻一拨,就露出了鹤立鸡群的脑袋:“我不冷。” 说着就像为了证明似的,温热的手掌牵住她的手,一起塞进他的衣兜里。 这样肩并肩走在古镇的青石板路上,心是火热的,多冷都不冷。 夜晚的古镇像是换了妆面,处处灯火璀璨,火树银花。 一间间买小吃的店铺前排着长队,隔着用灯光勾勒出轮廓的小桥流水,远远就能看到袅袅炊烟,到处都是人间烟火气。 “想吃什么?”毕景帆问玖弎:“我去买。” 玖弎拿不定主意,看看萝卜丝饼,想吃,看看京北烤梨,想吃,看看红柳羊肉串,想吃,看看烤蜜薯,也想吃。 只是每条队伍排得都很长,吃上估计要等很久。 “咱俩分头排吧,”她说:“你去买萝卜丝饼,我就在这排红柳肉串。” 人流熙攘,毕景帆不想和她分开:“一起排不行吗?” 玖弎不解风情:“可是分开排不是更快。” 毕景帆撇嘴,不情不愿地排到了卖萝卜丝饼的队尾,人在队伍里站着,眼睛却一直眺望着几十米开外的另一队,玖弎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很容易就淹没在夜晚的人群里。 好不容易牵上的手。 他真的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和她分开。 队伍一点点向前移着,某一个角度,两人之间正好被穿梭的行人遮住,毕景帆有意往队伍外站出半身,错开闲庭信步的游人,又在人群中找到他的久久。 即便被羽绒服包裹着,还是纤纤瘦弱的一小只,目不斜视地站在队伍里,一心只关注着前面售卖的进展,看都不带朝他这边看一眼。 毕景帆酸酸地想,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永远都是他生怕她一溜烟跑掉,牢牢盯着她呢。 那丫头,什么时候也能像他这样,在人群中看他一眼? 这时候,排她后面的一个高个子男人不知忽然对她说了句什么。 她回头,对那陌生的男人礼貌的笑了笑。 那个男人又和她说了句什么,玖弎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毕景帆蹙眉看着,眼里就像长了钉子,从玖弎身上又钉到了那个男人身上,整个人几乎已经站到了队伍外。 旁边,一个中年女子叫他:“喂,小伙子,排到你了,你到底买不买啊?” 毕景帆迅速收回视线,点了点头,往前紧走了两步,扫码付款,从店员手里接过刚炸出来的热乎乎的萝卜丝饼。 一回头,就看见那个男人还在不住地对玖弎说着什么,玖弎对陌生人的冷淡体质渐显,没再搭理那个人。 谁知那人不依不饶,竟抬手拍了拍玖弎的肩,好像一定要她回头给予回应才行。 玖弎皱眉,刚想回头叫那男人把手拿开,结果就看见毕景帆高大结实的身躯罩了过来。 他的眼剐着那个男人,萝卜丝饼塞进她手里,明显一副你丫碰了老子女人,老子要跟你丫干仗的架势,还不等他开口,那男的已经悻悻地收回了咸猪手,又往后缩了两步,假意找后面的人说话去了。 大过年的,又在这么多人的旅游景点,毕景帆克制着问玖弎:“他要干嘛?” 玖弎挽起他胳膊:“他说手机没电了,问我能不能借手机给他打个电话。我手机是老公新送的,那么贵,我怕给他抢跑了,没借。” 毕景帆嘴角一弯:“......” 果然是他的久久。 他喜欢。 队伍排得并不松快,斜插在主街上,不断有游客试图从他们中间横穿,挤来挤去。毕景帆几乎是硬挤进了队伍里,宽厚的肩背紧贴着玖弎,替她隔离开一切不该属于她的纷扰。 就好像,那时候在放学的公交车里,无论晚高峰的车厢有多挤,总有他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拉着她的书包带,一只手牢牢拽着车把手,用力到手臂上的青筋根根凸起,也不让身边的乘客挤挨到她身上。 而那时候的玖弎,即便知道他为了自己这样做着,也固执地理解为他不过是想用种种类似这样的行为向她示好,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完成他的拍摄需要。 所以,一次都没向他靠近过。 此刻。 她排在队伍里,因为知道身后是他而放下全部戒备,懒懒的斜靠在他身上,手里捧着还冒着热气的萝卜丝饼,自己咬一口,递给他咬一口。 “真好吃!”她说。 毕景帆弯腰,玖弎还以为他要来吃饼,手里举着饼往他嘴上凑,谁知他张嘴,吃的并不是那饼,而是她举着饼的手指,趁着夜色,肆无忌惮地一根根手指吮吸过去,舌尖在她的指尖上来回缠绕,激地她全身过电,心脏一阵狂跳,密密麻麻的酥痒从指尖一直传到头皮。 他却和没事人似的,得意道:“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给你买的。” 玖弎缩回那只被他□□过的手,脸涨得通红:“.......” 队伍排到他们,两人买了羊肉串,牵着手一路走一路吃,不一会就溜达到了位于古镇中心的明月广场。 广场正中有一座巨型日月造型彩灯,四周是一圈音乐喷泉,变幻着绚丽的色彩,摇曳舞姿。 此刻,广场上聚集了不少游客,还陆续有人激动地越过他们往中间挤。 玖弎踮脚看不到热闹,好奇地问毕景帆:“那里面在干嘛?” 毕景帆兴趣平平:“在做孔明灯。” 玖弎一听,立马表现出了和其他游客一样的兴致:“哇,好浪漫啊,我也想做。” 毕景帆前年拍戏时曾用过这个玩意,当时把道具和美术组折腾够呛,结果那场戏拍出来的效果并不理想,主要是男女演员没能演出那种久别重逢后,借以放飞孔明灯而互诉衷肠的感觉。 中间放飞的时候,因为点火没控制好,还烧着了置景的一块景片子。 是以毕景帆现在一看到这东西就头大。 见玖弎执着地要往人堆里挤,他朝后拉了拉她:“那边聚的人太多了,不利于防疫。” 玖弎以为他是怕被人认出来,不屑道:“都戴着口罩的。” 毕景帆出于担心,又很认真地说:“那东西没有看起来那么好玩,容易着火,有一定的危险。” 玖弎听出他是不愿意去,负气道:“你不去我自己去。” 毕景帆拿她没办法,只能护着她往人群里钻,好不容易,两人也领到了一盏孔明灯。 玖弎跃跃欲试,要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心愿。 她问毕景帆:“你有什么心愿?” 毕景帆摇头:“没有。” 玖弎撇了撇嘴:“那我自己写好了。” 说着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毕景帆,一笔一画在孔明灯上写了半天。 写完,见玖弎有意把灯往身后放,毕景帆有点好笑:“我不看。” 玖弎暼他:“知道,我写的都入不了大导演的眼。” 毕景帆听出她说气话,嘴角弯了弯没吭声,一直到放飞环节,需要两个人协助操作,玖弎才把孔明灯举到他眼前。 她托着灯的顶部,毕景帆掏出打火机,熟练地点燃灯芯,灯身上的那一行字,一瞬间异常清晰地映入他眼帘: 愿你 一世平安 久久相伴 BJF.93 灯芯摇曳,穿过孔明灯半透明的灯罩,在两人脸上投下一团柔和的金色光影。 对视的眼眸闪烁,流转万千旖旎风光。 比这广场上星星点点的灯火还要美千倍万倍。 毕景帆一双漆黑的瞳仁看着这个曾让他在无数个夜里,睁眼闭眼挥之不去的女孩,嘴唇微微翕动,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情绪漾得太满,嗓子眼就像被什么哽住,他说不出一个字。 孔明灯燃尽了最后一丝氧气,缓缓升空。 在那一团灯影之下,他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俯身印下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我的愿望只有你,久久。 已经,实现了。 第73章 玖弎不会游泳, 也从没买过泳衣。 每当同事们圆睁着星星眼围观维密秀直播,看那些世界顶级超模穿着三点,自信满满地展示自己的好身材,玖弎在无比艳羡的同时, 都会落差极大地告诉自己, 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穿成这样的。 因而当毕景帆拖着她去温泉商店买泳衣时, 玖弎的视线只停留在最保守的款式上, 下摆一定要有小裙子,上身至少是一个基础背心款。 毕景帆抱着双臂站在一旁,一点也不着急, 随她慢慢挑。 店员见她十分纠结,热情地问:“您想要什么款的?” 玖弎有一说一:“保守点,露少一点的。” 店员瞥了眼毕景帆,以为这是他的授意, 笑眯眯地说:“保守的?这里有一件四件套,里面是分体背心短裤,外面可以再套上一件长袖开衫和长裤。” 说着从柜台下面把进货这么久, 从来无人问津的库存拿了出来。 粉红和蓝色交织的迷彩图案,看上去就像是去海边沙滩穿的防晒服。 玖弎当即拍板:“就它了。” 毕景帆慢条斯理地拎起那身所谓的泳装看了一眼,嘴角一扯:“你想穿成这样?” 玖弎:“怎么了?” 毕景帆:“你是来泡温泉还是来泡衣服的?” 店员也有点心虚, 拉开衣服拉链给毕景帆看:“先生,这是四件套,里面还有两件背心短裤的。” 毕景帆懒得搭理,瞄准货架上一套纯黑色比基尼手一指:“买那套。” 玖弎慌得摆手:“.…..,我不要!” 毕景帆修长有力的食指在柜台上敲了敲:“谁付钱谁说了算。” 玖弎撇嘴:“你买了我也不穿。” 店员见缝插针:“.….., 好嘞……” 说完才发现, 话接的好像不是时候。 …… 毕景帆麻利地付了钱, 手指勾着那个小袋子,在玖弎眼前晃了晃,一本不正经地说:“我媳妇还挺保守。你老公都不介意……” 玖弎脸涨通红,步子在地上拖着:“.…..” 瞧见他那副吊儿郎当的劲,她不知怎么一下来了逆反心。 穿就穿。 是他说的,他都不介意。 走到标注男女更衣室的地方,玖弎从毕景帆手里夺过那个小袋子就要往女更衣室走。 被毕景帆一把攥住手腕:“你干嘛去?” 玖弎:“换衣服啊。” 毕景帆眸色一黯:“不在那换。” 玖弎一头雾水,不在女更衣室换,难道还要去男更衣室? 毕景帆也不解释,拽着她绕过公共汤池的更衣室,穿过一条羊肠小径继续往里走,很快来到一排依山而建的茅草屋前,每间小屋外都挂着两个字——“私汤”。 相较与外面的公共汤池,这里安静又隐秘,毕景帆熟门熟路,径直来到其中门牌上写着9的小屋,手机扫码,木门“嘎哒”打开。 小院子里,铺着滚圆的鹅暖石,一个正不断向外蒸腾热气的露天汤池隐在小片竹林之间,往里走,屋子里还有一个更为隐蔽的室内汤池,更衣室,餐吧,电视,沙发,一应俱全。 直到这时候玖弎才反应过来,某人所谓的不介意,是因为她换上这身比基尼后,能到看的人只有他自己。 毕景帆进屋后悠闲地往沙发上一坐,指了指更衣室的木牌:“在这换。” 见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玖弎运了运气,站那没动。 毕景帆眼皮一掀,语气轻佻又暧昧:“怎么,不会穿,要我帮你?” 屋里灯光昏暗,男人脱了外套的轮廓性感,玖弎心口咚咚跳着,强装着镇定斜睨他:“你怎么不换?” 毕景帆:“更衣室就一间,你要不嫌挤,那,一起换?” 玖弎被他噎得无语,抓上小袋子钻进了更衣室。 冬天/衣服穿得多,加上屋里热,不过换个泳装,玖弎热出了一层汗。 全部换好,她对着更衣室的镜子看了一眼,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没胆出去。 一抬眼,瞥见壁柜里挂着男女浴袍,她长松了一口气,套上那件女士浴袍,白带子紧紧扎着,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见毕景帆已经怡然自得地斜靠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起了水果,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的眼神倏地扫过来,见她从头到脚裹在那件大浴袍里包得严实,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弯,起身说:“你先吃点水果,我去换衣服。” 不知怎么的,两人也不是没有坦诚相对过,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四处水流哗哗,白色雾气氤氲一片,玖弎穿着浴袍,独自面对他,还是觉得拘谨又不自然。 她僵直着身板走过去,他起身,她坐下。 见他走进了更衣室,她才拿起一颗草莓塞进嘴里,多汁甜腻,瞬间缓解一丝难言的紧张。 毕景帆换衣服倒是快,她这边才吃了四颗草莓,他已经换上泳裤走出了更衣室。 玖弎一抬眼,慌乱间嘴里的草莓咬错了地方,小虎牙咬上了自己的舌头,劲下得还不小,舌头瞬间被咬破,渗出丝丝腥甜。 疼得她一皱眉,说了声:“哎呦。” 毕景帆光着上半身,穿了条性感的小泳裤走过来,盯着她染着草莓汁,娇艳欲滴的红唇,喉结滑动了一下,低声问:“怎么了?” 玖弎傻乎乎的:“咬到舌头了……” 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毕景帆看过来的眼神不对。 是,也想要来咬她舌头的样子。 他“嗯”了一声,拉她起身,手托在她腰肢上,摩挲着那条浴袍带子,漆黑的桃花眼火花四溅:“想泡露天的,还是在室内?” 玖弎觉得屋子里太热,想都没想:“露天吧。” 话音刚落,腰间的带子被他猛地一抽,无力地掉落在地,宽大的浴袍恣意张开了衣襟。 玖弎下意识地要去遮,他一把拉开她的手,笑得像个妖孽:“你要穿浴袍下水?” 说话间,他的大手擦过她的双肩,轻轻向后一带,那件厚重的浴袍瞬间滑掉在沙发一角,新买的三点式,就这么无遮无拦地暴露在他眼前。 比他预想的还要让人。 血脉贲张。 当年拍玖弎的时候,她基本都穿着肥大的运动款校服,细胳膊细腿,远远看过去,活像个男生。 唯一那次在成人礼上穿的西装,难得显露出她的少女身段,是后来每当他在夜深人静需要自我纾解时,脑海中浮现出的唯一画面。 如今,少女长成了一颗熟透的水蜜桃,丰盈饱满到吹弹可破,冷白皮和黑色比基尼产生的巨大视觉反差,印在他的瞳孔里,又多了幅诱人的印象画。 玖弎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极不自在地将胳膊横抱在胸前,无意中遮挡的只剩一条深沟。 她刻意避开他的视线,一路小跑出了木屋,修长笔直的双腿一迈,身子泡进了汤池里。 四十度的温泉水瞬间浸透周身,毛孔舒张,四肢百骸就像过了电,密密麻麻的一阵酥痒。 玖弎还在适应着这种感觉,只见毕景帆也迈步跨进了汤池,半身浸在水里,半身坐在抬沿上,拖腔带调地叹了声:“舒服。” 圆形的汤池,他坐的位置和她是个对角,他似乎也没有过来挨着她坐的打算,闭上双眼,人缓缓泡进水里,胳膊舒展地伸开,搭在身后的抬沿上,锁骨和胳膊连城一条流畅的直线,结实的肱二头肌凸在两侧,给人一种即使放松,也那么坚实有力的感觉。一颗颗水珠自由落体,从发梢滚落到肩头。 男色/诱人。 玖弎呆看了一阵,全身一阵阵燥热,几次别开眼,几次又忍不住看过去,耳根通红。 倏地,毕景帆缓缓睁开了眼,那双深如泓潭桃花眼,在她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时,精准捕捉到她眼底难掩的情/欲。 玖弎的心脏蓦地缩紧,嗓子眼紧跟着一阵干涩。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慌慌张张地别开眼。 有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远山的轮廓笼在曼妙的月色下。 仰望,是漫天星河。 汤池里平静的水纹开始缓缓波动,直径两端缓缓向中心聚拢,交融成圆心。 很快,越来越多的波纹向外漾去,漫溢的池水泼洒在灰色的鹅暖石上,汤池周围的鹅暖石逐渐变成了墨色,如同一幅国画山水,晕染开去。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臂紧紧托着女人纤细的腰肢,新买的比基尼漂浮在池水上,像无根的浮萍。 “泡温泉就是要肌肤相亲。”男人抵着女人调/教:“就连这几片破布料都是多余。” 见女人的脸颊红成熟透的虾,喘得像条脱水的鱼,他孟浪无度地问:“这样泡,不舒服么?” 。。。 第二天,两人睡到一层餐厅的早饭都过了点。 玖弎饿着肚子,心情不佳,毕景帆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牵着她的手说:“走。老公带你去买桥头糕。” 江南会偏安一隅,房间里十分安静,出来才知道,外面已经热闹成了什么样子。 舞龙舞狮扭秧歌的行进表演十点开始,一路从明月广场出发,绕古镇主道表演一圈,再回到明月广场。 毕景帆领着玖弎出来的时候,正赶上表演行经他们身边。 玖弎停下来拍照,手机刚举起,那一对舞狮像是有意表现,红色的狮子朝她扑过来,狮头在她面前倏地立起,一番摇头摆尾,又稳稳跳落,站到了她面前,讨好似地眨了两下晶亮的黑眼睛。 玖弎先是一惊,继而挣脱了毕景帆的手,一边笑一边鼓掌。 那只黄狮子不甘落后,伴随着喧天的锣鼓声,从红狮身后绕了一圈,也蓦地立了起来,两只前爪上下挥摆着,站了足又十几秒,才从空中落地。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玖弎还没来得及拍照。 站在她身边的毕景帆已经掏出了手机。 舞狮,舞龙,扭秧歌。 大红、明黄、桃红、翠绿。 所有饱和度最高,最明亮的色彩,在他的镜头里不过只是虚化的背景。 都是为了印衬镜头前那张绽放的笑靥。 毕景帆看着手机镜头里被帽子围巾口罩包裹得只剩眼睛的小脸,看着那一双晶亮的小鹿眼笑弯成了两道上弦月,心里瞬间软的一塌糊涂。 倏地回想起十年前。 他的镜头里,也是这张脸。 也是这样近距离的,他最喜欢的,怼脸拍。 她的眼从不直视他的镜头,好像知道,镜头后面就是他。 是他,一直在镜头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如果她看向镜头,就是在与他对视。 那时候,他便如此肆无忌惮地,透过那精准聚焦的镜头看着她,看到,着了迷。 伴随着舞狮的鼓点远去,玖弎一回头,看见了毕景帆的手机镜头。 第一次,在镜头里与他对视。 她的弯弯笑眼对过来,他的心蓦地一撞,咚咚作响,响过那渐远的鼓点。 见他的镜头正对着自己,玖弎凑过来问:“在干嘛?不是吧,你在拍我?” 毕导向来端得稳的镜头难得晃动了一下,玖弎没留意到他的耳朵红了,还一个劲地往他的镜头前凑,笑眯眯说:“哇,毕导拍得,肯定是专业水准啦,快给我看看!” 毕景帆抿了抿唇角,收起了手机,拿乔:“不给。” 玖弎蹙眉,语气难得娇嗔:“为什么?” 毕景帆眼皮半垂,遮住瞳孔里的情愫:“因为我刚只拍了舞狮,没拍你。” 玖弎:“......” 卖桥头糕的小铺搭建在银笺桥旁。 老远就能看见一座造型优雅的石拱桥边,高高飘展着彩旗招牌,上书“桥头糕”三个隶书大字。 买糕的队伍一直排到了主街上。 看那夸张的排队阵仗,玖弎乍舌:“这么多人!有这么好吃吗?” 毕景帆拉她排到了队伍里:“好不好吃不知道,大概都冲这名字来的,为了讨个好彩头。” 玖弎了悟:“在桥头吃桥头糕......” 毕景帆点头:“步步高升。” 玖弎挽住了毕景帆的胳膊,语气真挚:“那毕导一会可得多吃点,事业票房步步高呀!” 毕景帆看着她的一脸虔诚,把她露在外面的小手搁进自己衣服口袋里,桃花眼坏笑得不正经:“我只要抱着我的久久步步高。” 玖弎:“......” 事实证明,桥头糕的味道一般。 米粉粗粝,对玖弎的口味来说,也不够甜。 两人吃着热腾腾的桥头糕走过了银笺桥,虽然谁也没明说,但就像心中早已约定好了似的,一路顺着导路牌,走过一截山路,来到了建在半山腰的月老祠。 月老祠规模不大,红墙灰瓦,门楣上挂着“月老祠”金字牌匾,祠门上有一副对联:“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身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跨过祠门,正中供奉着主管世间姻缘的月下老人。老人白发白胡子,身披红袍,神态慈祥可掬。 祠内,有几对年轻男女手牵着手,也有一看就是单身前来的,正对着月老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一脸虔诚。 玖弎心中霎时涌上一阵只属于初恋才有的悸动,拉着毕景帆的手合进自己掌心,郑重其事地举过眼眉,对着月老,心中默默许了一番心愿。 对神灵,毕景帆向来心存敬畏之心,却并不信其有。见玖弎这副小女生的认真模样,他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心头没来由的一热,由着她举着自己的手,虔诚祷告。 从月老祠出来。 就在祠门边有工作人员正在卖许愿牌和红绳。 旁边立着一副对联:婚牍配成百年姻,红绳牵就千里缘。 仿佛这里的许愿牌和红绳被月老开光施法,一定会特别灵验,有好多年轻男女都在那里买许愿牌和红绳。 玖弎眼睛都长在那收不回来了,扽了扽毕景帆的衣袖:“咱们也买一个吧。” 毕景帆由着她说:“好。” 脚底的步子却没动。 大少爷脾气使然,挤到人群里争抢着买一根红绳,他面子上抹不开。 再有就是,他从来都觉得,男人手上拴根红绳子太娘,打死他都不会带的。 玖弎才没有这些顾忌,挤进去认真挑拣了半天,又挤出来,手里多了两根红绳。 “手拿来。” 她命令。 毕景帆慢吞吞地从衣服兜里往外抽手,玖弎“啧”了一声,一把抓住他的手,扽到自己面前。 男人的手腕白净,腕骨突出,系上红绳更衬得皮白腕细,是有点像女孩子。 他默默看着她的小手贴着他的腕骨操作,扣结的时候像是生怕没扣紧,绳子会脱掉,认真在那捣鼓了好久。 她的小脑袋低垂着,顺直的乌发不经意掉下一绺,发梢扫过他的手背,痒吁吁的。 山林间的阳光跳跃着落在她精致圆润的鼻尖上,他迷恋地看着她撅嘴认真的样子,心想,这红绳是他女人替他系的,再娘,他也认了。 玖弎替他系完,又让毕景帆帮她系。 直到这时毕景帆才发现,玖弎刚在那挑选了那么久,是在挑刻字的珠子串到红绳上。 他的心里蓦地一缩,这下,轮到他小心翼翼地替她的红绳扣结了。 扣上一个结,毕景帆心里不托底,生怕她平时大大咧咧,一个不小心扯断了,或者滑脱了,于是又格外仔细地多扣了两个,戴好后,还特意使劲扯了扯,直到足够结实,才算完成。 下山时,两人紧牵的手腕上,伴随步伐的节奏,时不时地露出两根红线,某个角度,还能看到红绳上串着的两颗珠子。他的那颗珠子上刻着“久”,而她的,刻着“帆”。 第74章 古镇气温低, 景区里专门辟出区域,建了个冰雪大世界,冰场内有一台造雪机,呼呼往外喷着雪花, 老远就能听见造雪机的轰鸣, 还有孩子们嘻笑玩闹的声音。 从月老祠出来, 毕景帆问玖弎接下来想去哪, 玖弎指了指冰场的方向,那里除了传出的笑声,远远还能看见一座人工冰滑梯, 在阳光下犹如水晶城堡,高高矗在半空。 毕景帆也看见了那边的热闹,一时起了玩心,领着玖弎很快来到冰场, 在门口买了通票,沿着木栈道走进去。 雪花漫天飞舞,孩子们在冰场上溜冰车, 推轮胎,转充气滚轮,笑闹成一团。也有不少年轻男女, 玩冰雪碰碰车,双人雪橇,一边尖叫着撞上,一边仰天大笑。 毕景帆问玖弎:“你想玩什么?” 玖弎指了指身后那座高塔:“我想玩......冰滑梯。” 记得小时候,每年远在北国哈市举办的冰雪大世界都会上新闻, 冰雪城堡纯洁而又神秘, 每当玖弎睁大眼睛, 对着电视上那犹如童话世界里的画面时,曾在哈市驻防过的爸爸都会拉着她的小手说:“等爸爸有时间了,一定带我们久久去玩,零下四十度,吃着糖葫芦,啃着冰棍,从十几层楼高的冰滑梯上滑下来,那叫一个爽!” 只可惜,爸爸一直没时间,别说北国冰雪大世界的冰滑梯,就连家门口小公园里的石滑梯,爸爸一次没带她去玩过。 也,永远没有机会了。 她如今大了,可还是很想体验一下爸爸口中那种从十几层楼高的冰滑梯上滑下来的感觉,到底有多爽。 这里的冰滑梯到不了十几层楼的高度,不过想要爬上去,还是要绕到后面走几十级台阶。 想玩冰滑梯的人很多,大家井然有序地排着队,排在玖弎前面的一个小女孩,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也没家长带,回头得意地对玖弎说,这已经是她今天滑得第十二次了。 “这么好玩?”玖弎笑着说。 “嗯,超刺激,特好玩!” 小女孩的由衷赞叹,进一步加深了玖弎的期待。 她回头对毕景帆说:“要是好玩,我也要玩十二次!” 毕景帆语气散漫又宠溺:“嗯,要是好玩,回南山给我家久久造一个。” 玖弎:“......” 联想起他和Davie说追女孩子要舍得花钱,花到让她被感动的地步,她有理由相信,毕景帆干得出这种事。 好不容易排到他们,玖弎站在滑梯顶端,一看那几乎半垂直的角度,以及至少七八层楼的高度,立马有些腿软发晕。 她把毕景帆推到了前面:“你先来。” 毕景帆看她那副又想玩,又害怕的样子,忍住笑,走到她前面,两条大长腿屈坐下后,回头对她说:“你要怕,就抱着我一起滑。” 笑话!前后比她小十来岁的孩子都敢玩,她玖弎怎么可能害怕! “不用,你滑你的。” 她说着,轻推了毕景帆一把,自己也弯身坐了下去。 再往前看,毕景帆已经张开双臂,滑成了一个小黑点。 恣意潇洒的样子,好像一下回到了十年前。 那个开着超跑,穿着限量版球鞋,骄矜自傲到不可一世的毕景帆。 又回来了。 玖弎盯着那个黑点,仿佛那就是她的目标,她的终点,只要能看见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就无比的,安全。 她于是也学他的样子,张开了双臂,用力朝下滑去。 光滑的冰面几乎没有阻力,下滑的速度远远快过她坐过的所有滑梯,耳边风声呼呼,冷冽清新的空气不断灌进她的鼻腔,那感觉,好像自己真的已经飞起来一样。 玖弎不禁张嘴长长叫出了声:“啊!” 毕景帆滑到尽头,脚蹬在麻沙袋上,没有立时起身,就听见身后那声“啊”的尖叫声越来越近。 他稍稍向前,给她留出了缓冲的位置,一回头,见她圆睁的眼睛紧张地看着他,嘴里喊着“毕景帆毕景帆毕景帆救命!”,然后脚蹬上沙袋,身体因为巨大的惯性往前倾,被他顺势拉住了胳膊一把接住,她就这么直直地扑到了他身上。 连带着,把他扑倒在地,整个人压到了他身上。 他睡倒在冰面上,一抬头,隔着口罩,吻了她一下。 语气带笑:“你这是要,谋杀亲夫么!” 玖弎心跳的厉害,呼哧带喘地说:“你怎么也不躲开!” 毕景帆眼皮一掀,被她气笑:“不是你叫我救命?” 玖弎挣扎着要从他身上起来,毕景帆却没忪劲:“再抱会。这边太冷了,攒能量棒。” 玖弎对着周围聚过来的眼神,涨红了脸,不自在地说:“你也不怕被认出来。” 毕景帆“嗤”了一声,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我抱我老婆,又没抱别人老婆,被认出来怎么了?” 玖弎说不过他,半天才推开他坐到冰面上,挣扎着起不来,毕景帆刚要伸手去拉她,忽然,不知从那个方向,飞过来一个雪球。 不偏不倚,正正地砸到了玖弎的前额上。 雪球松松散散,一下全部变成了雪沫,沾了她一头一脸。 玖弎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毕景帆眉头一拧,隐着怒意的视线朝后看去,脱口道:“谁干的?” 不远处,几个约莫十来岁的男孩子站在桥洞下,有的手里还攥着雪球,听到声音往这边看了看,然后又跟没看见似的,继续互相追逐打闹起来。 玖弎用手拍着头发上,眉毛上,脸上残留的雪渣,拉了拉毕景帆说:“算了,应该不是故意的。” 谁知毕景帆压根不理会,放开她就朝那群孩子走过去。 玖弎慌忙跟在后面,冰面太滑,她平衡感不好,很怕摔,即便心里着急,步子也走不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人高马大地走到那群孩子中间,不知说了什么,小孩一下都不敢玩了,互相用手指了指。 还不等她走到桥洞下,毕景帆已经领着一个男孩朝她走了过来。 “道歉。”他阴沉着脸说。 男孩没戴口罩,鼻头和脸蛋冻的通红,看都不敢看玖弎,垂耷着脑袋,嗫嚅着说了声:“对,对不起。” 玖弎连连摆手:“没关系,没关系的,快去玩吧。” 男孩转身要走,又被毕景帆拉住:“小子,是不是爷们儿?” 男孩怯怯地抬眼看他,点了点头。 毕景帆拍了拍他的肩:“是爷们儿就要敢做敢当,记住没?” 男孩又点了点头。 毕景帆这才放开了他。 桥洞下,孩子们很快追逐着跑远了。玖弎看着毕景帆气鼓鼓的样子,埋怨道:“大过年的,你干嘛呀,看把人家孩子吓的。” 毕景帆不吭声,大手带着力道拉她,只顾往前走。 一直到,走上了木栈道,站在那台造雪机的旁边,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她,足足看了两秒。 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里,好像有话要对她讲。 玖弎察觉出他古怪又别扭,轻声问:“怎么了?” “对不起。” 他忽然哑着嗓子,一字一顿说道。 玖弎:“?......”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此前暂停工作的造雪机突然开始发动。 轰鸣声里,白雪从巨大的圆洞里朝天空喷洒出来,瞬间扬起漫天雪粒。 毕景帆站在雪里,看着玖弎的头发上,睫毛上沾着雪片,晶亮的小鹿眼懵登而又茫然地看着他,眼前蓦地浮现起那年拍摄雪景时,他指使两个男生用雪球砸她,她被砸后愤怒失望的神情。 那时候的他。 就是个混蛋。 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轻叹了一声,满是怜惜地将她轻轻抱进了怀里,覆在她耳畔,郑重其事地,声音几乎是带着颤抖地对她说:“久久,对不起。欠你的道歉,还给你。” 。。。 黄龙溪背靠司戊山,可以坐缆车上山,远眺古镇全貌。 山上有座圆通塔,相传是明朝遗迹。从冰场出来,玖弎想坐缆车上山看看,毕景帆说晚上去。 夜景更好看。 两人吃了顿农家土菜,又逛了会,看出玖弎有点累了,毕景帆说:“回酒店歇会?” 玖弎说好,和他一起回到酒店。 一进房间,暖气扑面,脱了厚重的外套,换了拖鞋,玖弎立马觉得整个人都跟散架了似的。 刚才玩的时候不觉得。 疯狠了,现在就想赖那张舒服的大床上不起来。 毕景帆给她冲了杯热茶放床头柜上,然后坐在沙发上刷手机,大概是工作上积了不少事要处理,玖弎睡着前,隐约听见他走到阳台上打电话,说电视剧年后开机的事。 狠狠补了一大觉。 半梦半醒间,她是被某人磨醒的。 先是熟悉的烟草柑橘味一点点逼近,继而是他温热的手掌擦过她的锁骨,托起她的下颌,紧跟着,落下一个温柔而又轻缓的吻。 她困得睁不开眼,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含着她的唇瓣,一下,一下,极有耐心地,撩拨着。 直到听见她从嗓子眼里轻轻“嗯”了一声,他的舌尖这才灵巧地探入,依然是轻柔的,滑过她的舌尖,慢慢地交缠着,吮吸着,像是在享用一道极珍贵的佳肴,细细品味,不舍下咽。 玖弎的呼吸已经明显急促起来,迷迷糊糊间,醒了,却又舒服地不想动。 想要弄醒她,他有的是本事。 这一次,他就是要她舒服的躺着,什么都不用干,由他俯首称臣,来伺候他的女王,一点一点地,在他的唇舌间醒来。 ...... 两人在大床上来回折腾,一直赖到玖弎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唤了,才动身出门。 吃了晚饭,毕景帆带玖弎去坐缆车。 两人往山上走着,玖弎问他:“你那时候在这写里剧本,是不是把这些地方都玩了个遍?” 不然,他怎么这么熟门熟路的,哪有好吃的,哪有好玩的,门清。 山上夜凉,毕景帆帮她把围巾紧了紧,淡淡道:“写剧本是很磨人的事,写累了,我最多也就去泡泡温泉,其它地方都没去过。” 玖弎不信:“那你怎么知道缆车晚上好看,桥头糕在哪买,哪家农家菜好吃?” 毕景帆买好缆车票,牵着她往缆车站走,闲散道:“那是后来,周子翔听说我来黄龙溪一趟什么都没玩,专门又组了个局,好多人一起来玩的。” 玖弎:“......” 原来,他来过不止一次啊。 周子翔那么爱玩,后来一起来玩的人里面,是不是,也有女生啊。 他们是不是,也一起泡了温泉,吃了桥头糕,坐了缆车,夜游古镇啊...... 所以他才对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 因为之前他已经和别的女生一起来玩过了啊...... 想到这里,玖弎高涨的玩兴就像被当头泼了盆冷水,立马凉了下来。 缆车四四方方,上下前后亮着八盏明灯,一辆辆从黑黢黢的山上缓缓开下来,工作人员引导他们站在指定区域里,转到他们面前的,是一辆蓝色的28号车,毕景帆先把玖弎塞进车厢,然后自己跟着坐进车里。 工作人员帮他们关好车厢门,缆车匀速向山上驶去。 夜间山上气温低,缆车的车座贴心的安装了电加热,坐在里面并不觉得冷。 玖弎坐进缆车后一直情绪不高,毕景帆指了指她身后:“看,天上人间。” 玖弎机械地回过头,看见灯火辉煌的古镇夜景,一整个印在了缆车车厢玻璃上。 明月广场正在上演音乐喷泉表演,隐约能听见恢弘的交响乐在山谷里回响。射灯打出的幽蓝色光线一束束投向夜空,山腰上,是巨幕投影投出的古镇全貌,金色点光源亮遍古镇的每一条街巷,每一处建筑,勾勒出溪水蜿蜒的轮廓。 整个古镇亮如白昼,犹如一颗璀璨夺目的夜明珠。 缆车悬在半空,向上可见藏蓝色丝绒幕布明月高悬,向下,是人间灯火,盛世长明。 按说,玖弎看到这番景象,应是惊叹不已才对。 可她却反应平平。 毕景帆起身从对面坐到她旁边,扳着她的小脸问:“怎么了?” 玖弎闷闷地:“你第一次坐这缆车,是和谁一起?” 毕景帆漆黑的眼眸一黯:“我自己。” 玖弎不可置信:“你不说和周子翔他们一起来玩的?” 毕景帆:“嗯,但坐缆车,就我自己。” 见玖弎还是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毕景帆轻轻揽住她,看似云淡风轻地,说起了自己的那一段人生低谷期。 那段时间,《玖弎》上映后票房遇冷,自我感觉还没能走出失恋阴影的毕景帆,又遇到了事业上的当头一击。 当初老爷子同意投钱让他拍纪录片,是和他有约在先,如果赚了钱,就让他继续干他的导演,如果赔了,就老老实实回家族企业上班。 那个年头,纪录片还是小众审美,哪是那么好干的,老爷子知道他稳赔,不过是砸点小钱给儿子下了个套,为的就是让他心服口服地回来继承家业。 这一下,被老爷子抓住了把柄,天天亲自电话轰炸,让他要么赔钱,要么滚回公司上班。 毕景帆逆反心作祟,干脆把自己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关键时刻,还是远在美国的毕景鹂托人把他的片子四处送去参赛参展,结果虽然钱没赚回本,但大小奖项拿了不少。 老爷子好面子,每次一吃饭就被人说起他儿子如何出息,年纪轻轻,才拍了第一部 片子就拿了那么多奖,前途无量云云。 被吹捧的多了,毕岩烨也不逼他还钱了,甚至还主动提出,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把之前赔的一起赚回来。 不过老爷子也放话,这次如果还是赚不回本,以后当导演的事,提都别想提。 只要他毕岩烨不松口,即便他以后还想拍戏,也不会有人再敢给他投资。 毕景帆只得毕其功于一役,把自己关进黄龙溪,电话关机,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专心致志筹备起第二部 片子的剧本。 有时候晚上写得实在太累了,他就从酒店出来,一个人走去泡会温泉。 浸在热泉里,他抬头看着迢汉星河,不期然地想起玖弎,也不知是因为那个人,那是那部让他赔到吐血的片子,总之只要这两个字不期然地蹦出来,他的心里就会一阵阵的抽痛,好像只有把整个人都泡进热水里,才能一点点抚慰心中的意难平。 认识周子翔,已经是第二部 片子打了个翻身仗,票房大卖以后的事了。 一次在酒吧里,毕景帆喝高了,说起三年前自己关在黄龙溪改本子的事,周子翔听后,当场就说要陪毕导去黄龙溪故地重游。 第二天,周子翔呼朋引伴,一共招呼了六个人,后来又来了三个女生,是其中三个男生的女朋友。 一行人编了个豪车车队,浩浩荡荡地开到黄龙溪。 白天,他们在镇子上逛,毕景帆就窝在房间里睡觉,晚上,才和他们出去看看夜景,泡泡酒吧。 坐缆车时,单落下毕景帆,周子翔要陪他坐,被他踢了出去,最后,周子翔和另外三个没女朋友的单身狗挤一车,毕景帆自己单独坐了一个车厢。 缆车缓缓上山,当他回眸车外的古镇夜景,一瞬间,车厢的玻璃窗上叠上了玖弎的脸,好像她就坐在他的对面,穿着那身宽大的校服,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呈给他一张精致完美的侧颜,将古镇夜色剪裁成一个女孩的剪影。 那时,他的身边久已没人再提“玖弎”这两个字了,而他,要不是在缆车里突然想起她的那张侧脸,似乎也已经把她忘记了...... 当天晚上看完夜景,毕景帆和他们去泡吧,酒吧里,他一杯一杯地烈酒下肚,一直醉吐到不省人事。 那也是周子翔唯一一次,见毕景帆喝到酩酊大醉。 后面两天,毕景帆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醒酒,周子翔叫他去泡温泉,他也没去,一直到离开黄龙溪,周子翔还在那调侃,毕景帆你丫是在黄龙溪失恋了吗,敢情你丫之前不是来这里改剧本,是来疗情伤的吧,哈哈哈...... 第75章 毕景帆说得不带情绪, 无波无澜。 玖弎的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好几圈的转,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失重滚落下来。 在她眼里,他永远都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 那种折断羽翼, 自缚手脚, 无法恣意挥洒人生的事, 永远也不会和他沾上半点关系。 她想象不出, 他这样的一个骄傲到从不向任何世俗低头,清高到以拍小众纪录片为豪的人,是如何熬过那段时间, 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最终自我妥协到拍商业题材的电影,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她更心疼他,因为走不出《玖弎》, 而曾经受的那些伤,连一个能诉说倾听的人都没有。 缆车早已到站,站在位于司戊山最高处的圆通塔旁, 望着天上人间的点点星火,玖弎紧紧抱着他,将脸埋进他的衣襟, 哭到停不下来。 毕景帆被她哭得眼窝一阵热,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喂,小孩,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哥现在也算抱得美人归, 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是不是?” 谁知玖弎一听,哭得更凶了,呜咽道:“美人已经迟暮了,有情人头发都白了,毕景帆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毕景帆:“......” 他找过她的。 即便她对他说出了那句再也不见。 他还是没忍住,偷偷找过她的。 有时候,车开着开着,就开到了她学校门口。 看见那熟悉的校牌,学生们穿着校服鱼贯而出,像是生怕被她看见自己那辆过分乍眼的车,他慌得猛踩一脚油门,马达嚣张的轰鸣着,扬长而去。 有时候,明明要去的地方有更近的路线,他却鬼使神差地从她家小区门外绕一圈,也不知自己希望看到什么,好像单看一眼那幢楼房,想到她就住在那间房子里,都是一种慰藉。 甚至有一次,他在她家楼下的篮球场呆坐了整整一夜,抽完了一整包烟,看着天幕一点点由暗转明,北极星,上弦月和初升起的太阳一齐挂在天上,楼道里,有上学的孩子跑了出来,他才拖着无力的步伐离开,走得头也不敢回一下。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他是真的,做过好多事。 他抬起她挂着泪珠的小脸,看向她的漆黑眼眸里,有长长的银河。 那些事,她不会知道的。 也,再也不用知道了。 。。。 如果要问玖弎第一次来黄龙溪玩有什么感想。 她的回答只有八个字:纵欲无度,醉生梦死。 客厅,浴缸,书桌,酒柜,还有那张大到怎么滚,也滚不掉不下去的床...... 在将酒店房间里所有能想象到的地方都充分利用了之后,玖弎抱着再也没脸进这房间的心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江南会。 如此结束了她的首次黄龙溪之旅,春节假期也到了尾声。 回到天畅园当晚,两人简单吃过晚饭,玖弎正在收拾整理换洗衣服,毕景帆接到了时雨的电话。 一听时雨的语气,冷静中透着焦灼,毕景帆就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比较棘手的事。 “怎么了?”他走到阳台上,点了支烟,深吸了一口。 “你这两天是不是和玖弎去了黄龙溪?” 听时雨将一个问句问成了肯定句,毕景帆已经大概猜到是什么事:“被拍了?” 对比毕景帆的吊儿郎当,时雨口吻严肃:“嗯,上了热搜。” 毕景帆轻嗤一声:“大过年的,就没什么瓜可吃了吗,这也能上热搜?” 时雨实在对自己老板还没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表示深深遗憾,颇为无奈地说:“被拍到了不少照片,还有打码的视频,我这边已经联系删除原图了,但有娱乐媒体,还有网民还是第一时间截存了底图,现在一搜都能看到,你要不,自己先去看看?” 毕景帆一听“打码的视频”,立马联想到他和玖弎这两天在露天私汤里颠鸾倒凤的香艳画面,不等时雨说完,“啪”地挂了电话,开始刷手机搜索。 手里叼着的香烟兀自燃着,他蹙眉偶尔深吸一口,亮起一抹猩红。 搜索栏里,导演毕景帆,神秘女子,黄龙溪,三天两晚,这几个关键词来回来去变换位置,随便一输,就是铺天盖地的狗仔偷拍照。 他们这两天没怎么拍照,但在第三者的视角下,留下的旅游纪念照还真不少。 有他们牵手进江南会的,有两人互喂萝卜丝饼和羊肉串的,有她给他系红绳的,有他们两人在冰场上相拥的,有他们进农家乐吃饭的。 这些照片里,他大多数时候戴着口罩,因为没戴鸭舌帽,基本能认出并且确定就是他本人。 倒是玖弎,基本都带着帽子口罩,包裹严实,很难看出是谁。 最最万幸的,是没有任何一张他们在温泉私汤的照片,或者视频。 时雨所说的打码视频,是在这么多照片和视频里,唯一有一次玖弎在吃东西,没戴口罩被拍到了脸,偷拍者还算有良心,给她的脸打了码。 当然,也不排除想以此要挟,让他们拿钱买版权。 他又点进自己的微博,最后发的那一条还停留在半年前,是一张《返场》的电影海报。现在下面已经又多了上千条留言,大多都在猜测那个神秘女子是谁,有的说看气质身材,像是黄可欣,有的说肯定不是黄可欣,大概率是孟冉冉,还有的说不像是圈子里的女演员,有可能是圈外的,比如他的中学同学。 估摸着他看得差不多了,时雨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开始商量对策:“曝光是迟早的事,就看您下一步是想让她直接面对公众,借此机会承认关系,还是尽量保持低调,最大限度减少曝光率。” 毕景帆不假思索:“这次是个意外,是我大意了。你处理吧,能删尽删,需要出钱摆平的,不用通过我,你直接办就行。” 时雨:“好,底线?” 毕景帆掐灭了手里的烟,语气决绝:“不计代价。” 时雨:“.…..,好。” 忽然很怕,老板谈个对象,自己的工资没钱发了...... 起风了。 毕景帆坚硬的后背挺得笔直,一回头,看见了站在阳台门边的玖弎。 阳台开着门,寒风冷劲,吹过她披肩的黑发,扬起发尾扫过她半边侧脸,深沉的夜色下,她的脸色晦暗不明。 不知道她在这里站多久了。 他赶紧进屋,合上阳台的推拉门。伸手拉她,发现她的指尖冰凉。 不由得一阵嗓子发紧,他开口:“你......” 玖弎倒比他想象的淡然,唇角微弯:“把我拍的好看吗?” 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毕景帆悬着的心稍稍一定:“看不出来,你包得太严实了。” 玖弎撇嘴:“那,还挺遗憾的。” 毕景帆的眼眸紧锁她脸上细微的变化,看到的只有淡然自若。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不确定,伸手将她紧紧抱住,像是想以此求证,她没有丝毫的动摇。 “久久,你放心,”他一字一顿地说:“有我。” 她被他紧箍着,鼻尖充斥着他身上的烟草柑橘香,让人上瘾的气味。 她即便想戒,也已经戒不掉了。 “嗯,”他勒得太紧,坚硬的胸膛硌得她鼻头发酸:“我没事,和个大名人谈恋爱,这不都是,很正常的吗。” 话是这样说。 夜深人静,关了灯,两人默默相拥而眠,鼻息均匀。 其实,谁也没睡着。 毕景帆自从忤逆了老爷子让他继承家业的意志,选择干导演这一行,就知道自己将不可避免地直面公众。 在明处或暗处的镜头前,他的一言一行都将被放大,被消遣。 这是他自己选的,因而,他没的选择。 是以这些年,他专心拍纪录片,拍电影,零绯闻,零炒作,尽量减少在幕前的出镜率,即便曾经传出一些关于他和女演员的传言,他也从不出面澄清或者说明,以致那些传闻最终都成为狗仔徒劳的捕风捉影,很快便淹没在娱乐圈层出不穷的猛料大瓜里,掀不起一丝波澜。 不过这一次,确是他从业这么多年来,被曝光的最彻底的一次。 对于自己被偷拍,他有充分的职业认知,尚能接受。 而让他最不能接受的,是这次被一起被曝光的,还有她。 他看着眼前这个睡在自己怀里的女人,想起那晚她对自己说起为什么要改名,心里就像被一根细线一道道勒过去,透不上气。 说到底,她是不愿意活在公众的视线之下。 不愿意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成为别人的谈资消遣。 不愿意让别人把她和那部名叫《玖弎》的纪录片对上号。 才去改的名字。 说到底,都是因为他。 如今,因为他,她将再一次被迫站在公众面前,聚光灯下,她原本平静的生活将再一次被搅乱。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把她抱紧了些,心里竟是从未有过的患得患失。 玖弎感觉到他难言的情绪,闭着眼睛,轻声道:“我真的没事。我唯一担心的,是孙美凤。我怕她知道咱俩的关系后,会来找你。” 这还是两人在一起以来,毕景帆第一次从玖弎口中听到“孙美凤”这三个字,他的心中闪过一丝宽慰,缓缓睁开眼,低头在她额角上吻了一下,语气淡然又不屑:“找我干嘛?要钱?” 夜深静谧,是容易让人卸下防备,直面不堪的时间。 玖弎的头深埋在他胸前,半闭着酸涩的眼,平静而又坦然地说:“嗯。她还有个十岁的儿子,是和别的男人生的,那孩子得了尿毒症。她现在很缺钱。上次跑去警察局寻死觅活地找我,其实就是为了和我要钱。” 直到全都说出来,玖弎才发现,原来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难。 心里反倒莫名的一阵轻松。 像是卸下了一块长久以来一直压在她心口的大石头。 一下子如释重负。 无所谓了,反正毕景帆早晚都会知道的,她的家庭,她的家人,就是这样一个令人无语的状况,与其等到孙美凤自己跳出来刷存在感,还不如早点将这一切都告诉他。 毕景帆仿佛深受触动,在她的头顶上一下接一下的吻着,半晌,才黯哑着嗓子问她:“所以这段时间,你一直在给她钱?” 玖弎轻轻点了点头:“嗯。我不怕她找我,但我怕她找你,所以,我答应按月给她打钱。” 毕景帆低头看了她一眼,才又怜惜地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小傻子,”他说:“为什么不早点和老公说?” 玖弎:“.…..” 因为她不愿意时隔十年,再让他为自己家里的事出钱。 她不想两人的关系从一开始,就牵扯进金钱的纠葛。 毕景帆把她的小脸从怀里抬到与他正视的高度,看着她的眼睛,定定地说:“你实话告诉我,从你心里,那个孩子的事,你想不想管?” 玖弎眼皮一垂:“.…..,我不想管。那孩子和我没关系。” 毕景帆:“真心话?” 玖弎:“……,真心话。” 毕景帆追问:“不想管你还按月给她打钱?” 玖弎强调:“那是我怕,如果我不给她钱,她就会来找你……” 说完,屋里一瞬安静下来。 默了半晌。 才听见毕景帆慢条斯理地说:“久久,即便她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她的。” 玖弎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暗夜里,他漆黑的眼眸闪烁着细碎的光,满是坚定的神色:“毕竟,我要娶她女儿,于情于理,怎么也要知会她一声。” 。。。 春节假期结束后,毕景帆正式进组。 大年初八,《江海长情》剧组开机。 开机仪式摆在第一场戏的外景拍摄地灵山音乐台。 大红横幅挂在音乐台前,演员们一字排开,导演站在正中,一番固定仪式之后,宣布剧组开机。 大小媒体□□短炮,对着女一黄可欣,男一詹可凡,更多的,则是对着最近刚刚曝光了神秘女友的导演毕景帆。 毕竟毕大导演此次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又赶上电影导演第一次接拍的电视剧开机,几重因素叠加,话题度连续升温,《江海长清》还没开拍,就已经成了爆款。就连制片方都觉得请他当导演,超值回票价。 开机仪式结束后,有媒体采访环节,制片方有言在先,只允许问和电视剧相关的问题,其余问题一概不回答。 毕景帆难得耐着性子配合提问,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毕景帆正要离开,还是有一个娱记大喊了一声:“毕导,最近被拍到和您同游黄龙溪的女子,和您是什么关系?” 问题一喊完,闹哄哄的现场立马安静下来,现场几十家媒体都在等他的反应,究竟是会发飙回怼,还是敷衍应付。 毕景帆的脚步略有一顿,回头看了眼那个提问的女记者,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笑了笑,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给答案的时候,他却一本不正经地说了四个字:“你觉得呢?” 说完他调头就走,媒体记者在他身后一瞬间炸了锅:“是女朋友吧?!” “毕导,毕导!!” 。。。 玖弎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刷手机看到了这条短视频,看到他在镜头前桃花眼一弯,笑得勾人,整个人一下就被他勾走了魂,小心脏咚咚狂跳。 想起开机仪式前一晚,她陪他回了趟南山别墅,一起把进组要带的东西收拾好,然后他以刚开机会很忙,拍摄的时候又不能看手机,近一阶段都见不到她为由,在那幢大别墅里床上床下的折腾,一直把她磨到天亮的情景。 玖弎不自觉地又把脖颈上的小丝巾正了正位置。 她反复看着这段小视频,看得唇角微微上扬而不自知。 见不到他才知道,她有多想他。 原来,想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啊。 是那种,走着路,吃着饭,上着班,做着任何一件事,这个人都会不打招呼地突然在你眼前出现,你看着他,不自觉地就愣了神,像个傻子一样,放下手头的所有事,反反复复想着他对你说的话,抱着你吻的感觉,心口一阵阵悸动,恨不能,现在就能飞奔到他身边,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他,也无比满足的感觉。 是一种,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躁动和冲动。 正在发着愣,手机屏幕倏然一亮。 显示有一条新信息。 老公:【吃饭了吗】 玖弎唇角的笑意不觉又加深了些,迅速回复:【在吃,你呢】 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玖弎盯着手机等他的回复,结果那边输入突然停下来,紧跟着,电话打了进来。 玖弎看着屏幕上来电显,已经从B改成的“老公”两个字,心跳一紧,清清了嗓子,按下接听。 对比她在食堂里闹哄哄的,他那边倒很安静,上来就直截了当地说:“想你了老婆。” 玖弎看着餐盘里的饭,笑着说:“我也想你。” 毕景帆声音闲散,带着痞气:“我想吻你,你想我什么?” 玖弎:“.…..” 愣了一下,她说:“我想去找你。” 第76章 剧组第一天开拍, 又是刚刚过完年,所有人都处于从状态不佳,到逐渐进入状态的适应过程。 好在各部门工作团队基本都是这些年跟着毕景帆的老人,对于导演有什么要求, 一个眼神, 一个手势, 往往就能心领神会。 短短半天, 已经磨合得比较顺畅。 除了女一号黄可欣。 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像是成心,走位的时候明明定好了落点, 结果一到实拍就变,搞得跟焦员和话筒员无所适从。 却又碍于她的咖位太高,不好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暗戳戳的骂。 坐在监视器后面的毕景帆也看出来了。 一个职业演员, 一次次犯这种低级错误,实在是不怕死地挑战他的底线。 冬天日短,眼看着夕阳西斜, 马上就要没光了,日外的最后那场戏还是过不去。 毕景帆摘下耳机,往监视器的工作台上重重一摔, 跨过地上的轨道,线缆,几步走到黄可欣身边,极力克制着怒意,沉声说:“来, 再走一遍。” 黄可欣一看他是这态度, 眼前瞬间涌上一层薄雾, 低低叫了他一声:“师哥……” 毕景帆不理,态度生硬:“再走一遍!” 黄可欣这才回到原来的位置,被他凌厉的眼神盯着,走到了正确的落点。 “记住了吗?”他说。 黄可欣点头:“嗯。” “化妆,”毕景帆朝身后喊:“给她补补妆。” 说着他一边往监视器那走,一边鼓励在场的所有人:“再坚持一下,这次争取一条过。” 终于,在日落之前,当天的七场戏全部拍完。 制片部门通知晚饭的时间地点. 照惯例,开拍第一天,导演要请主演和各部门老大聚餐。 因为晚上回去还要准备第二天的拍摄,饭店就定在了剧组入住酒店的二层包间里。 毕景帆回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进包间的时候,主创基本都已到齐。 给他留出了正中的主位。 左右分别坐着黄可欣和业内大师级的摄影指导阿庄。 见他进包间,原本坐在那闲聊着主创全都站起身,除了黄可欣,像是有意显示自己的地位特殊,坐那没动。 毕景帆走过去,在主位上坐下,呷了口热茶,和众人寒暄了几句。 热菜上桌,拍了一天,大家伙都饿了,毕景帆招呼大家赶紧吃菜。 他和阿庄有日子没见了,两人相谈甚欢,自然冷落了坐他左手边的黄可欣。 说着说着,黄可欣在帮他续茶时,指尖若不经意地擦过他正叼着香烟的右手,又看似无心地蹭过他的手背。 毕景帆应着阿庄的话,眼皮未掀,顺势抽开右手,将烟灰弹进了黄可欣刚续上的茶杯里,然后将香烟送到唇边,深吸了一口。 黄可欣知道这是他的警告,默不作声地起身帮他换了个杯子,重又倒上热茶。 结果一直到吃完饭,毕景帆都没动那杯子一下。 聚餐结束后,一行人吃饱喝足,坐电梯上楼,黄可欣慢悠悠地走在后面,一直到所有人都陆续回房了,她才去敲毕景帆的房门。 门铃短促地“叮咚”两声,毕景帆拧开门锁,见是她,倒也没怎么惊讶,手搭在门把手上,门开着狭长的一条缝,他挑眉问她:“有事?” 黄可欣点头:“进去说。” 毕景帆站那没动:“不方便。” 黄可欣一双勾人的大眼睛痴痴望着他,语气酸涩:“你真的,有女朋友了?” 认识这么多年,一起拍过那么多部戏,对于黄可欣或明或暗的撩拨,毕景帆一直恪守着冷淡的疏离,其实已经是他最明确的态度了。 如今她既然跑来找他求证,他当然乐得给她个台阶下,于是不带一丝犹豫地说:“对。” 黄可欣没想到他会应得这么痛快,不甘心道:“圈子里的?” 毕景帆凉声道:“不是。” 黄可欣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把“师哥我喜欢你”这几个字咽了回去,只说了句:“知道了。” 毕景帆约好了一会要去剪辑那看今天拍摄的回放,还要准备明天拍摄的事,没时间和她纠缠,转身就要关门,黄可欣伸手将门一拦,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一句:“认识多久了?” 她上大一就认识毕景帆了。确切地说,是在新生报道的时候,她第一眼就看见了正站在报到处,一边抽着烟,一边和身边同学闲聊的毕景帆。 高大帅气,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痞相,是即便站在表演系的男生中间,也异常出众的存在。 说话的时候,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来,像是看了她一眼,却又接着扫向别处,并没在她身上做任何停留。 黄可欣从小就被夸是美人胚,校花的光环顶在头上就从没摘下来过,无论走到哪里,往那一站,总有男生的眼神追过来,停下,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那还是她生平第一次,主动注视一个人,却被那个人漠然忽视。 入学不久,她便打听到他是大三导演系的风云人物,名叫毕景帆。 “天之骄子这四个字大概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寝室里,安小小一边啧舌,一边说起她打听到的毕景帆:“听说他爸是宏景集团总裁,他自己还是个学霸,文化课踩着清大的分数线不上,纯凭兴趣要来学导演,关键还长那么帅,每年女生节,学校里有一半的女生许愿要当他女朋友,可就没见他看上过谁。” 安小小眉飞色舞说到这里,叹了一声:“也是,能入他眼的女生,应该还没出生吧......” 从那时起,黄可欣便暗暗下了决心,以后一定要拍他的戏,当他的女主角。 她便一直追着他的步伐,打磨,蜕变,成长,让自己的名气足够与他并肩,到现在,已经十二年了。 一个女演员,能有多少个十二年呢。 如今要她当即止损,她又怎么能够甘心呢。 毕景帆显然被她磨烦了,面色一沉,说出口的话冷淡又严厉:“有时间在这打听导演情史,不如回去把明天的台词背熟了,后面的拍摄,别再犯今天这种低级错误!” 说完,没理会黄可欣错愕的神情,不留情面地关上了房门。 。。。 周末。 Davie和季阿姨还在东北没回来,玖弎难得有时间约梁玟夕,出来逛吃看电影。 玖弎和毕景帆的关系进展,梁玟夕是从热搜上看到的,别人认不出玖芊忆,梁玟夕一眼就认了出来,照片上两人腻腻歪歪的劲,她简直没眼看。 一见面就调侃她:“呀,毕大导演的女朋友今天怎么有时间,约我出来逛街!” 玖弎不甘示弱:“你算哪门子铁粉,你家偶像进组拍戏了你不知道吗?” 梁玟夕斜睨她:“嘁,就你们这如漆似胶的劲,他进组了,你放着大周末的没事干,怎么不去探班!” 玖弎的气焰一下子弱下来,眸色微黯,像个弃妇:“他不让我去。” 梁玟夕不解:“为什么?” 玖弎无奈地低叹一声:“他说我去了他没时间陪我,只会分散他的精力。” 梁玟夕更不懂了:“他又不可能一天24小时都在拍戏,你等他拍完了再去找他也不行吗?” 玖弎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可毕景帆说他拍摄的时间说不好,有时候晚上拍大夜,一整晚都没的休息,白天睡上三五个小时,就要继续开拍了。如果拍白天的戏,他晚上回去还要看回放,做第二天拍摄的功课,没个点。她去了,他顾不上,到时候冷落了她,又怕她不高兴。 梁玟夕说:“不是说他们要去乐创拍吗?怎么还没去?” 玖弎摇了摇头:“他说要赶冬天的外景,把外景都拍完了,再来乐创拍室内。” 梁玟夕“啊”了声,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玖弎叹了口气:“怎么也要一个月以后了吧。” 梁玟夕表示理解地拍了拍玖弎:“想见又不让见,可真够你熬的,哎,你就当是,小别胜新婚吧!” 玖弎:“......” 她没好告诉梁玟夕,毕景帆进组这一个多星期,他不让自己去探班也就算了,两人的电话联系也越来越少,有时候,一天都没有一条微信,一个电话,她怕影响他拍摄,不敢主动给他打电话,有时候忍不住给他发一条微信过去,他直到第二天才回。 她守着手机苦等,每次也就等来几个字:“好”,“吃了”,“想你”,好像他总是很赶时间,除此以外就再没别的了。 唯一一次,他主动给她打电话,还是在开机那天。 梁玟夕见她神色黯然,不禁鼓动道:“其实你真要去了,又能怎样呢,说不定,他嘴上说不让你去,心里不知道有多希望你突然出现呢,你真那么想见他,干脆搞个突袭呗,直接去找他,给他个惊喜!” 玖弎听她这么一说,内心隐隐活动起来。 也是,想他就去见他,何必瞻前顾后想那么多。 她就不信,毕景帆当真一点都不想她,见到她,会撵她走。 。。。 周一上班,一早的部门例会上。 Emily通知教育部门近期针对双减组织了一次岗位培训,培训合格后会颁发首批讲师证,含金量很高。 培训安排在上海,为期一个月。 名额有限,Emily让大家先自愿报名,后续公司将进行统一调配,优中选优参培。 大家一听,都表现出了相当的兴趣。 杨晨问:“培训什么时候开始?” Emily说:“一共有两批,第一批下周一开始,第二批晚一周。你们报名的时候安排好自己时间,注明批次。” 赵巍问:“是免费培训吗?” Emily:“全部费用由公司负担。” 下面“哇”了一声,表示发自内心的赞叹。 Emily最后让大家尽快报名,最晚明天下班前交表。 散会后,大家都在那填报名意愿,玖弎也很想去,就是觉得培训时间有点长,虽然他最近忙得顾不上自己,不过最好还是和他先说一声。 她举着电话,也不知道他这个时间是在拍摄还是在补觉,想了想,干脆今天下班直接去找他一趟,当面和他说。 打定了这个主意之后,玖弎觉得这一天都过得特别漫长。 她不时地看手机时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好想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看他会是什么反应,哪怕他真的忙到没时间和她说话,能见上他一面,也是好的。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她直接打了辆车去剧组入住的酒店,一问酒店前台,服务员说剧组一大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她也没地方可去,就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里等着,守株待兔。 干等了两个多小时,从九点一直等到十一点,剧组还没回来。 玖弎这时才真切的体会到,毕景帆和她说的一拍起来就没点,是真的。 不由得又心疼起他来。 这样没日没夜的出外景,熬大夜,对着监视器死脑细胞。 实在是,太辛苦了。 她等得无聊,掏出手机,点进和他聊天界面,输入了一行:【我在酒店大堂等你,不着急】 又觉得这样发感觉就是在催他快点回来,于是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等了一阵,她困得在沙发上眯眼打了会盹,再一睁眼,已经十二点半了。 空荡荡的酒店大堂,灯光关掉了大半,没有客人投宿,前台无所事事地干坐着,处处昏暗而又惨淡。 早知道,她就提前和他说一声了,或者问他在哪拍,她直接过去。 能看着他等,总比这样无望干坐着要强。 玖弎半睁着惺忪的睡眼,正在叹气间,只见酒店的旋转门外突然亮起了一串车灯。 先是几辆小车,紧跟着,是大巴车、面包车和厢式卡车,一下把酒店外面照得通亮。 车上的人大概都累惨了,一个个东倒西歪地下来,扛着设备,背着大包小包,一脸的倦容,拖着疲惫的步子往酒店里走,相互间,都没怎么说话。 她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了鹤立鸡群的毕景帆。 穿了一身黑色的冲锋衣,口罩摘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走在最前面。 即便面容难掩疲惫,还是他那一贯的,骄矜又酷拽的样子。 玖弎蓦地站起身,刚要开口叫他。 就看见一个女人从他身后追了上去,叫了他一声:“师哥!” 不等他回头,那个女人举起手里的鸭舌帽,基本没怎么垫脚,直接就给他戴头上了。 速度快的,当事人毕景帆和站在一边的旁观者玖弎都没反应过来。 “你刚落车上了。” 她说。 毕景帆头一偏,摘下那顶帽子,不发一言地迈步进了电梯。 那个女人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 玖弎愣在那,半天,才反应过来。 那个女人,是黄可欣。 而她刚刚给他戴上的鸭舌帽,是她曾经扣到毕景帆脑袋上的那一顶。 ...... 她有点不知所措地跟随剧组的工作人员走到电梯间,看见刚刚上去的那部电梯,楼层显示的橙色数字,最终停在了19。 很快,旁边一部电梯打开了门,她和其他几个工作人员一起挤进去,等到他们在其他楼层都下空了,她还继续往上,一直到电梯停在了19层,“叮”得一声,叫了她一下。 她回了点神,迈着机械的步子走出电梯,脚步踩在厚实松软的地毯上,几乎听不见声音。 这样分外安静的环境里,一个女人如泉水般淙淙流淌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玖弎站在应急通道旁,背抵着那扇冰冷的铁门,不用再往右转也能看见地上折过来的两个人影。 听那个女人说:“师哥,你知道吗,今天晚上醉酒的那场戏,我喝的是真酒。演得是不是还挺真实的?” “呵,师哥你别以为我在说醉话,我没喝多,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清醒。” “要我说,你呢,其实就是在这个圈子里呆得太久了,想找个新鲜一点的,换换口味。” “不过圈子外的调/教起来应该没那么容易吧,我就不信,她的床上功夫能比我强。” ...... 玖弎呆站在那,面对如此荒诞的一幕,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 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戏里,还是在现实生活中。 她使劲掐着自己的手指,掐到指甲盖完全失去了血色,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 疼。 胃里,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仿佛再多呆下去半秒,就要忍不住吐出来。 她抬脚走回电梯间,脚步声依然被地毯吸得干净,只是电梯上行到19层时,“叮”地一声,开了门,她失魂落魄地走进去,按下1层,又“叮”地一声,门关上了。 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像个孤魂野鬼似的飘出了酒店大堂,直到迎面春寒料峭的夜风一吹,激得她倏忽间还了魂。 蓦地想起,除夕夜,她被他抱在身上看春晚的时候,曾和他说,黄可欣长得好看,还问他,有没有见过黄可欣不化妆的样子。 他当时怎么说来着的? 好像说,比她差远了? 如今再回想起这一幕,除了骂自己一声“大傻逼”,她实在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了。 她便这样默默骂着自己,仰头想让眼泪倒流回去。 结果大概是最近被他宠坏了,竟然丢掉了这项技能,无论她怎么仰头,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 凌晨一点的城市。 街道上空无一人。 洒水车闪烁着黄灯,从她身边缓缓开过,把灰白的路面浇成一面黑镜子。 映射着昏黄的路灯,和一个摇摇欲坠的女人。 单薄的影。 第77章 听见电梯声, 黄可欣像是自知失言,闭上了嘴。 毕景帆深凹的眼眶里,一双黑如夜色的眸子透着阴鸷和决绝:“回去等着,收律师函。” 黄可欣顿时如梦初醒一般, 拽着毕景帆的胳膊央告哀求:“师哥我错了, 你就当是我喝多了, 酒后胡言乱语, 你就,原谅我这一次......” 毕景帆狠狠甩开她的胳膊,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能滴水成冰:“没戏。滚蛋。” 眼看着那扇门在她面前“砰”得关上。 黄可欣刚还倒挂成抛物线的唇角, 一点点拉直。 律师函怎么了。 只有他毕景帆有律师吗。 想告她,他有证据吗。 就凭她刚才说的这几句话? 最后还不是,要么两败俱伤,要么不了了之。 无所谓, 他爱告告呗。 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那个照片里的女人,听到了她刚才说的话, 已经跑了。 光是把那女人追回来,估计就够他毕景帆费阵功夫了。 哪还有时间跟她打口水官司。 娱乐圈多年的丛林法则教会她,强者生存。 见惯了女演员为争抢一部戏互掐到老死不相往来。 她的处事原则向来都是, 她黄可欣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那么轻而易举得到。 其实她一进酒店大堂,就看见了那个女人突然站了起来。 眼睛直勾勾看的方向,是走在她前面的毕景帆。 只肖一眼。 从她搁在沙发上的外套,还有那条毕景帆的围巾。 黄可欣就认出, 这个女人, 就是照片上和毕景帆同游黄龙溪的那个。 她当即从场记小赵手里夺过毕景帆落在车上的帽子, 有意冲上去给毕景帆戴上。 又在听见电梯铃响之后,说了一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那些话有没有逻辑性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任谁听了都会误会。杀伤力足够。 人往往在情绪的带动下,只听她想听的。 只理解她想理解的。 这不,不等她说完,那个女人连面都没露,就跑了。 可怜毕景帆,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想到这里,黄可欣的嘴角竟浮上一抹诡吊的笑意。 像是一部她很想演但是内定了别人的片子,被她搅黄了。 。。。 为了抢进度,连续了一周的高强度拍摄,毕景帆身体底子再好,也有点盯不住了。 他在酒店房间里冲了个澡,躺在床上先给制片部门发了条微信,让把明天的出发时间调后一小时,给大家都能多睡会儿,然后给时雨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下黄可欣的事。 “要以什么名义发律师函?”时雨听明白了老板的意思,但从内心并不希望自家老板和黄可欣扛上,硬碰硬。 “侵犯我个人名誉。” 毕景帆说得很认真,时雨在电话那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咳了两声。 “怎么了?” 毕景帆皱眉。 时雨连忙说:“没什么,只是觉得稍有点小题大做。如果黄可欣反手一份律师函发来,让你提供证据……” 毕景帆凉声打断:“发律师函只是一种警告,她要是知好歹,默不作声收了也就算了。如果她蠢到意识不到自己所作所为的恶劣严重性,还敢叫嚣挑衅,那就不是我发律师函那么简单了。” 感觉到老板这次是来真的,时雨后脊梁一阵发紧:“.…..她现在可是在您的戏上,演着女一……” 对比时雨的忧心忡忡,毕景帆倒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冷冷道:“她的戏份我会全部往后调,才开机没两天,后面如果换人,补拍的戏份很少。” 时雨:“.…..” 跟着毕景帆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他能狠绝到什么程度。 时雨想,如果不是毕景帆有了急于要保护的人,大概也不至于下这样的决心,用牺牲一部片子或者一个顶流女演员的代价,来呵护一段感情。 时雨一边默默记下明天要和律师商议发律师函的事,一边暗暗祈祷,黄可欣脑子足够用,不至于将小错酿成大祸。 挂了电话。 毕景帆看了眼时间,已经两点半了。 老牌四星酒店,硬件上了年纪,空调出风口呼呼鼓着风,在静谧的夜里,声音加倍放大。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忽然很想和玖弎视频,看看她现在的样子。 但他也知道,只是想想而已的奢望。 都这时候了,她应该早已睡了。 那天她在电话里说要来探班,他不是没有一瞬的动摇。 但一想到电视剧刚开机,各部门的状态都不稳定,这时候正处在风口浪尖的导演女朋友突然出现,会对拍摄带来什么影响,还有,自己一旦看到她,又会分心到什么程度,他都无法掌控。 好在他的久久一向冷静明理,他一说,她就明白了,从开拍到现在,只是偶尔给他发发微信,无论他有没有时间回复,她都安安静静的等在那,一点也不黏人。 有时候,太乖巧懂事,也会让人心疼。 他点进两人的聊天界面,听着空调出风口呼呼的鼓风声,最终还是没忍住,给她发了条微信:【老婆,好累,好想你】 发完,他把手机搁在床头,下床关掉了空调。 世界一瞬安静。 他也终于可以,倒头安睡。 玖弎看到这条微信,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 她昨晚几乎整宿没睡,圆睁着大眼睛瞪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一直到窗外的天色一点点由暗转明。 天亮了。 可她看到的世界却只有灰蒙蒙的一片。 她的手机从昨天回来之后就一直放在衣服口袋里没拿出来。 等她坐上地铁,手抄进口袋,摸到了手机,才想起拿出来看一眼。 还剩百分之十的电量。 以及,一条新信息。 她酸涩的眼眸呆滞无光,点开那个备注名叫“老公”的男人发来的微信。 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 然后,飞快地按灭了手机。 没回。 从地铁里出来,顺着人流往外走的时候。 黄可欣说的那些话又开始毫无征兆地在她耳边回响。 异常清晰,一字不差。 一夜过去了,还真是,无论她用什么办法,都忘不掉呢。 她其实已经尽力去说服自己了——黄可欣说的话狗屁不通。 毕景帆根本就不是她说的那种人。 但,一想起毕景帆不让她去探班,以及进组后渐冷的态度。 她的心里就像被一根根细线勒着。 喘不上气。 现在看到他发来的那条信息,只会让那种窒息的感觉更甚。 脑海里浮现的,竟是他和黄可欣躺在床上的画面。 胃里一阵搅痛,鼻子一酸,她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先吐,还是先哭。 上班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填好最近一期的培训报名表,交给Emily。 Emily看了眼,也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说:“芊忆,对别人我不好打包票说一定能去,但你的名额是上面定了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玖弎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对Emily说了声谢谢。 谢谢Emily。 更要谢谢那个“上面”。 让她有机会通过强记一些事,来暂时忘掉一个人和一些事。 三天后。 她和同一批被召进乐创的何沛瑶一起拿到了参培证,开启了为期一个月的职业资格培训。 一同前往的,还有其他四个组里她不认识的同事,以及同期被派往上海分公司出差的代义能。 玖弎这几天睡眠质量极差,经常到下半夜才能勉强睡上一两个小时,然后又很快转醒,睁着眼枯熬到天亮。 昨天夜里想着今天要早起赶飞机,她基本一夜没睡。 今天一早就坐早班机场大巴来到2号航站楼。 把安检登机所有流程都走完,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半小时。 这个时候,天边的红日刚刚从地平线上跳跃升空。 空旷的停机坪霎时染上一层夺目的粉金,和远处天边漫天的橙红连成一片。 她站在登机口的玻璃幕墙边,痴痴看着窗外瑰丽绚烂的朝霞,双眼一阵酸涩发胀,不知不觉间起了一层雾气。 三天了,毕景帆自从给他发了那条微信之后,就又和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不回复,他也没来过一通电话,没给她发过一条信息。 她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次次艰难立起的自信,一次次被无情的现实推倒,惨遭蹂、躏。 即便是这样,她还总是心怀奢望地,时不时瞄一眼手机,生怕错过某一条新信息,或是某一通未接来电。 这真的一点都不像她。 原来,爱情真的会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把那个曾经坚强,冷吝,孤勇,对世上一切人或事都提不起热情的玖弎,变成了如今这个怯弱,低卑,因为某个人的某一句话就能哭哭笑笑的久久。 ...... 正忪怔间,玖弎听见有人叫她:“芊忆。” 她别过脸去,不着痕迹地拭去眼角的湿意,回过头,看见了一脸拘谨的代义能。 他没带行李箱,只背了个黑色双肩包,站在距离她三米开外的地方,大概根据她给出的反应,再决定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停留在原地。 玖弎的眼神扫过他,如同扫过一个陌生人,没有一丝温度地,又把脸转了回去。 代义能于是知趣地往后退了两步,在登机口的座椅上坐下了。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关心明星八卦的人。 不过毕景帆挂在热搜上的那些图片,他还是一张不落的看完了。 他知道那个女人就是芊忆。 说不出自己看到那些照片的心情,到底是替自己难过,还是替她开心。 可今天再见到她。 站在一片霞光中愣神的她。 好像并不怎么开心。 还,哭了。 不过事到如今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已经连朋友都不是了。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相当的距离,一站一坐着。 何沛瑶远远拖着行李箱走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她先是朝代义能欠了个身,叫了声:“代总好”,然后走到玖弎身边,小声问她:“你来多久了?怎么也不找个椅子坐啊。” 玖弎倦怠地摇了摇头:“站会,我不累。” 何沛瑶瞟了眼玖弎夸张的黑眼圈,从书包里掏了个蛋黄派递给她:“来这么早,没吃早饭吧,来,先吃个蛋黄派,垫垫饥。” 玖弎继续摇头:“我不饿。” 何沛瑶夸张的一瞪眼:“你是要升仙吗?” 玖弎无奈地笑了笑。 她这算是,升仙前的渡劫吗。 何沛瑶看出她情绪不高,正处在不希望被打扰的状态,于是耸了耸肩,说:“好吧,想吃了找我,我带了好多吃的。” 玖弎点了点头。 一个小时后,飞机正点登机。 机票是公司统一订的,玖弎、何沛瑶,以及其他几位同事坐经济舱。对应代义能的管理层级别,公司给他订的是商务舱。 代义能和他们分列在两个通道,商务舱优先登机。 何沛瑶看了眼代义能的背影,对玖弎说:“你别说,代总自从升了职,越来越有味道了,果真还是,钱能改变一切。” 玖弎愣在那里,只听见了“味道”两个字,仿佛一下又闻到了某人身上的爱马仕大地男人香,夹着丝丝烟草的味道。 让她戒不掉的瘾,隐隐开始发作。 一直到坐上了飞机,扣好安全带,空姐提示将手机关机或调至飞行模式。 玖弎还在那冲动着,要给那个男人发条信息,告诉他,自己要去上海培训了。 这一个月都不在。 她甚至连内容都已经编好了。 却在听见空姐走过来做客舱例行安全检查,对她说了一句:“您好旅客,请您将手机关机”时,“哦”了一声,慌忙间长按下关机键。 把那条没能发出去的信息,按成了一片黑屏。 。。。 毕景帆这两天拍大夜,黑白颠倒,加上给黄可欣发了律师函之后,当天就收到了黄可欣工作室的复函,语气态度强硬蛮横,不仅拒不认错,还大有倒打一耙,鱼死网破的意思。 因此他每天拍摄结束之后,还要抽时间和时雨商量换女主的事。 难得今天早上有点时间,翻看了一下微信,才发现,玖弎已经有好几天没和他联系了。 两人最后的互动,还停留在他四天前给她发的那条信息。 她也一直没回。 他于是给她发了条信息过去:【老婆,在干嘛】 等了一阵,见她还是没回,他直接给她打了过去。 结果语音提示,她的手机已关机。 看了眼时间,早上八点四十。 这个点,她不是应该在地铁里准备上班么。 怎么会,手机关机?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踏实,干脆直接把电话打到了何擎那里,省去没必要的寒暄,上来就直奔主题:“何总,和您问个事,芊忆这两天是不是没去公司上班?” 何擎愣了一下,旋即迅速反应过来,朗声道:“哦,她今天去上海参加培训了。怎么,毕导找她有事?” 毕景帆眉头一拧:“培训?” 虽然不指望毕景帆说声谢谢,不过何擎钦点玖芊忆去参培,多多少少还是看在毕景帆的关系和面子上,于是说:“对,双减之后教育部门第一次办的从业资格培训。这次培训机会很难得,结业证在业内含金量很高,玖芊忆是我安排去的。” 毕景帆确是没有一点感激的样子:“去多久?” 何擎:“一个月。” 毕景帆:“......,知道了。” 挂了电话。 毕景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去上海培训一个月这么大的事。 玖弎居然说走就走,都没和他说一声。 他不方便接听电话,她给他发条微信,或者语音留言,都是可以的。 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呢。 他对着手机上四天前自己发的那条信息,忽然想起,那天收工回来之后,黄可欣的反常。 即便对他有好感,黄可欣的言谈举止一直都在可控的范围内,偶尔对他的小手脚,对比某些坐导演大腿的女演员来说,已经算很克制了。 为什么,她那天晚上言行举止悍然越界,故意说那些毫无底线的话。 想到这里,毕景帆心里一凛,穿着拖鞋就冲出了房间,几乎是一路跑到了酒店前台。 正赶上一拨退房小高峰,前台忙的头都没时间抬一下,毕景帆站在柜台旁,敲了敲大理石台面,说了好几遍“请问一下”。 没人理他。 旁边的大堂经理认出他来,迎上来问:“毕导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毕景帆眉头紧锁,说出来的声音就像一根绷紧到要断的弦:“四天前的晚上,是不是有个女人来找过我?” 大堂经理那天值晚班,想了想,回忆了起来:“是有个女的来过的,问剧组什么时候回来,然后就一直在大堂等来着。” 毕景帆语气焦灼:“长什么样?” 大堂经理目视前方,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长头发?戴着口罩,看不出来,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戴了一条棕色格子围巾,好像是,巴宝莉的?” 毕景帆:“......” 拖着步子回到房间。 点燃一根烟。 就那么点着,一直到手指被掉落的烟灰灼了一下。 他缓缓回过神,掏出手机拨给时雨,每个字都像利刃,刀刀见血:“黄可欣工作室阴阳合同的事,我同意配合调查。” 第78章 第一次来魔都上海, 玖弎一直处在晕飞机和晕车的状态中。 她以前并不怎么晕车,估计是这几天没睡好,加上空腹,一闻到汽油味就阵阵犯恶心。 何沛瑶随身带着晕车药, 见她实在难受, 给她吃了两颗, 一直撑到驻地。 当天晚上, 在培训的酒店办完入住手续,领到所有培训材料,何沛瑶的大学同学来找她, 说要带她领略一下外滩夜景,海派风情。 何沛瑶要拉着玖弎一起去,被她拒绝了:“我实在晕车晕的难受,想早点睡。你去玩吧, 我给你留着门。” 何沛瑶也不强求,对着镜子描眉画眼了一番,又换了身入时的行头, 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出去约会了。 何沛瑶走后,玖弎吃的晕车药副作用开始发力, 困得她眼睛睁不开,连澡都没洗,倒头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实在香甜,就连何沛瑶晚上是几点回来的,回来后又洗澡, 又收拾, 她都完全不知道。 当然, 更不会知道毕景帆一晚上给她打了多少电话,发了多少微信。 早上她和何沛瑶都起晚了,闹钟响完了都还在睡,最后还是别的学员打错了房间电话才把她们叫醒。 第一天培训有开班式,相关部门的领导会来做开班动员,两个人不敢迟到,起来后连早饭都没吃,匆匆忙忙洗漱了一下就跑去多功能厅参加开班式。 等她们进去的时候,四百多人的大会场,前面的位置已经都被别人占满了,她们只能溜边坐到了最后。 玖弎呼呼喘着气,喝了口水,看了眼主席台上已经落座的领导,心有余悸地对何沛瑶说:“差一点就迟到了。” 何沛瑶一早上也是兵荒马乱,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小声叹气:“哎,都怪我同学昨晚非拉我去酒吧,喝了点酒,弄到好晚才回来。不过我回来看你睡得是真香啊。” 说着她又看了眼玖弎的手机:“对了,你那个手机,昨晚一直闪个不停,我看你睡那么沉,就没叫你。你赶紧看看吧。” 玖弎这才点开手机,出乎意料之外,却又像是在意料之中地,看到了满屏的“老公”—— 老公的2条微信信息,21通未接来电,还有1条短信信息。 对着手机屏幕上突然蹦出来这些姗姗来迟的红色数字。 她的一颗心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不已。 冰凉的指尖距离屏幕不过几毫米的距离,却怎么,也点不下去。 这么多天没联系,他忽然这么急切的找她,会是因为什么事。 是他在繁忙的拍摄中,忽然发现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有点心虚。 还是,他已经知道了她来上海参加培训的事,要对她的不告而别进行一番谴责和控诉。 玖弎对着手机怔了好几秒,直到台下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她手一抖,点进了未读信息。 老公:【久久,我知道你那天来找过我】 老公:【方便时请回电,我今天一天都方便接听】 原来,都不是的。 他是知道了自己去找他,猜到她听见黄可欣说的那些话,急于要来向她解释说明什么。 还,生怕微信说不清楚,一定要通过电话,听着彼此的声音,那么说才行。 呵呵,怎么这会又能打电话了。 还,一整天都方便接。 玖弎翻了个顶天的白眼。 按灭了手机,没理会。 真是不好意思呢,您大导演方便接听电话的时候,我这边倒不方便了呢。 谁叫我在参加这么重要的培训,又安排的这么满当,一点能接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呢。 对了,发微信也不行。 我要做笔记,认真听讲,回去以后还要准备明天课程的预习,可真是抽不出一点时间呢。 这么想着,玖弎干脆把手机按了关机。 您毕导不是着急找我吗。 那就。 着急去吧。 。。。 这次培训,主办方安排的很充实,授课内容都是纯干货。经过一个白天的的学习,晚间还安排了分组讨论和说课。 每周只有周四的晚上没有安排,学员可以自由活动。 所以,周四酒店准备的自助晚餐,几乎没有学员下来吃。 下午的课一结束,大家就都结伴外出,呼朋引伴着,兴奋地去体验魔都的别样风情了。 两周学下来,玖弎基本上课时都关着手机,耳根子清静,心情也跟着调整到接近正常的状态。 至少,不再自怨自艾,动不动就想哭,整晚睡不着觉。 甚至对于毕景帆等不到她电话,又打不进她手机,会抓糟到一个什么的程度,还有点暗爽。 是以又到了周四,何沛瑶一说要一起去酒吧,她便答应了。 还让何沛瑶替她画了个妆。 有点浓的那种。 衣服也换了身尺度大一点的,一件藏蓝色的真丝衬衫,下搭黑色紧身高腰裤。外面套了件羊绒大衣。 出门前,何沛瑶回头看了她一眼,把她衬衫的扣子往下解了两颗,开低到,隐约能看到里面黑色文胸带的程度。 玖弎不自在地要扣回去,被何沛瑶一把打开她的手:“小姐,这里是魔都,你一会去酒吧就知道大家都怎么穿的了。” “可是,我冷。”玖弎捂着胸口说。 何沛瑶嗤笑一声:“现在喊冷,一会可别喊热。” 玖弎:“......” 何沛瑶去的酒吧,还是她同学上次领她去的那一家。 在外滩边的一幢灰色洋房里。 从外面几乎看不出任何酒吧的招牌和痕迹。 乘电梯上到三层,电梯门蓦地一打开,才知道这里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到什么程度。 DJ在复二层的平台上打碟,酒吧四周有一圈敞开的卡座,上下两层的舞池里挤满了年轻男女。 都在跟随节奏疯狂扭动着。 迷离而又炫幻的灯光一圈圈在场内扫射,雨露均沾地从每一个人,每一张脸上掠过。 吧台前的高脚椅上,身着超短裙的姑娘们托腮欣赏着酒保调酒炫技,不时传出一阵阵尖叫和欢呼。 对比酒吧里的喧嚣。 落地玻璃窗外,黄浦江的夜景犹如一幅静止的油画,牢牢嵌在窗户上。 提醒你,夜色那么美。 要,及时行乐。 玖弎因为自己酒精过敏,很少去酒吧,哪里见过这阵仗,跟着何沛瑶进来后,就找了个最闹中取静的卡座坐下了。 像是受了惊吓,动都不敢乱动一下。 何沛瑶问她:“想喝点什么?我去点。” 玖弎摇了摇头:“我不能喝酒,酒精过敏。” 何沛瑶以为她是嫌贵,不敢乱点,于是说:“没事,我同学在这家酒吧入了股的,签单写她名字就行。” 玖弎摆了摆手,强调:“真的,我过敏。” 何沛瑶自作主张:“那我就给你点调制的鸡尾酒吧,放心,一瓶冰红茶对一点点威士忌,你根本都喝不出酒的味道来。” 不等玖弎同意,她已经往吧台那去了。 玖弎无助的环顾四周,脑袋被强劲的节奏音乐震得嗡嗡的。 这里面确实热。 是一种酒精夹杂着荷尔蒙,烟草,汗水,香水脂粉,射灯烘烤出的燥热。 玖弎脱了外套,又把衬衫袖子往上卷了两圈,露出一节藕段似的小臂。 在酒吧里的灯光下,白的刺眼。 何沛瑶坐在吧台边和调酒的酒保插科打诨,她一个人落了单正托腮看窗外的夜景。 身边有人走过来,用上普话搭讪:“小姐,这边有人吗?” 她惊诧间抬头,见是一个典型的,书中描述的上海小开,精致,招摇,油头粉面。 她唇角一拉,礼貌又冷淡:“不好意思,有人了。” 那男人笑笑,没说话便走了。 这时,何沛瑶点好了酒水,让服务生端了过来。 她在玖弎对面坐下,也不喝酒,只顾着刷手机,没刷两下,突然一惊一乍道:“我去,还真是!” 玖弎抬眼看她:“怎么了?” 何沛瑶:“黄可欣偷税漏税被税务局顶格处罚了,连补缴带罚款一共要上交3.8个亿!!” 玖弎握着玻璃杯的手一抖,杯里的酒撒了一点出来。 她故作镇定地说:“怎么可能!她现在还在拍着戏呢!” 何沛瑶说着就把手机往她面前举:“是真的,不信你自己看!刚才他们都在吧台那说这事呢,我一开始也不信,你看,连官媒都公开报道了,肯定是板上钉钉了。” 玖弎暼了眼何沛瑶伸过来的手机屏幕,上面有一张黄可欣的照片。 一看到那张脸,她的心里就像一团乱麻线绞缠着,说不上的感觉。 何沛瑶啧啧感慨:“这下黄可欣算是彻底凉凉了。本来娱乐圈就在严打偷漏税,她居然还敢顶风作案。” 说着又翻了两篇网页,向玖弎证明:“你看,就她现在正在拍的那部戏《江海长清》,不是说要来咱们公司拍的吗,剧组已经公开发声明了,撤换女一号黄可欣,重新选用其他女演员。” “这个时候,谁还敢和她沾边啊,能撇清都赶紧撇清了。要我说,这个剧组也是倒霉,触了她这个大霉头,都开拍了再换人,估计要赔不少钱呢。” 何沛瑶说到这,才想起来喝酒,指了指玖弎手里的杯子对她说:“芊忆,你尝尝看,我给你点的叫‘暴风骤雪’,别看这名字猛,酒精度数可是最低的,几乎,约等于,没有。” 玖弎看了眼自己杯子里的“暴风骤雪”,这名字,还真适合现在的黄可欣呢。 她闷闷地想,出了这么大的事,就像何沛瑶说得,剧组肯定也会受到波及影响,估计毕景帆这阵子又有的忙了。 何沛瑶喝了点酒,问玖弎要不要去蹦迪。 玖弎摇了摇头说不会,何沛瑶说:“那我去玩会啊。你帮我看着包。” 玖弎说:“好。” 微微抿了一口暴风骤雪,味道还不错。 甜丝丝的,带了一点点酸涩的苦味。 很像,迷恋一个人的感觉。 她向后靠在卡座的靠背上,打开手机,刷了两眼娱乐新闻。 已经偶天盖地都是黄可欣偷税补缴的报道。 官媒连续发声,不给劣迹艺人任何重返舞台的机会。 评论一边倒的叫好。管你是什么咖位的演员,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 犯多大的错,对等多大的代价。 玖弎想想距离她上次在酒店见黄可欣也就不过半个多月。 那样一个闪烁耀眼的女演员,要让她赔光身家,从此远离娱乐圈的镁光灯,名利场。 实在是,现实比戏剧还残酷千万倍。 玖弎又喝了一口酒,不无惋惜的替她着想,以后她能靠的,估计也只有那厉害的床上功夫了。 这边正喝着,又有一个男人朝她走了过来。 这次没有征询她的同意,直接就在她对面坐下了:“你好,我刚刚注意你很久了,可以加个微信吗?” 玖弎看着对面这个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在酒精作用下产生的幻觉,觉得他的眉眼竟和毕景帆有几分相像,桃花眼略窄一些,脸稍稍方了一点。 其他的,都很像。 她微微失了会神,淡淡回道:“不方便。” 男人像是个猎手,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猎物,经验丰富,耐心十足。 “那,我陪你坐会?” 玖弎没再搭理他,继续低头刷手机。 男人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双手抱臂,坐在对面观察她,慢条斯理地问。“听你说话不像本地人,在这里工作,还是,出差?” 玖弎垂着眼帘,手里在给何沛瑶发微信:【我对面坐了只鸭,你赶紧回来把他赶走】 然后又咕嘟咕嘟猛喝了两口酒。 男人看出她无措,修长的手指从烟盒里抽了跟烟出来,好教养地问:“我能抽根烟吗?” 玖弎眼皮一抬,语气干脆:“我能自己呆会吗?!” 男人“噗嗤”一声笑了:“怎么,心情不好?和男朋友吵架了?” 玖弎:“.…..” 男人说着一打响指,招呼服务生又送了杯“暴风骤雪”过来:“这杯算我的。” 喝完了何沛瑶给她点的那一杯,玖弎开始觉得头晕,眼前的一切都在慢悠悠的转着,转到对面那个男人脸上,停下来。 她伸手朝他勾了勾,男人的脖子像是被她的手指栓了线,配合的向她凑过来。 玖弎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面色带笑,对他脸上吹气:“我男朋友说了下班来接我,他是专业练搏克的,搏克你知道吗,最原始的蒙古摔跤,我怕你这个小身板,两下就被他摔散了……” 见玖弎说的煞有介事,男人竟全没当一回事,桃花眼一弯,笑着调侃:“真巧,我是学空手道的,可以和你男朋友切磋一下。” 话音未落。 就听见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从两人头顶横劈下来。 “哦?你打算怎么切磋?” 第79章 男人落下的影高大而又压迫感极强。 扑面是与这场子里截然不同的寒气和戾气。 坐玖弎对面那个自称练过空手道的男子立时就噤了声。 玖弎一抬眸, 对上毕景帆阴鸷的眼,像是在做梦似的,手指不确定地朝他脸上戳了戳,一脸弱智相地说:“咦, 毕导, 你怎么来了?” 男人不说话, 从卡座上抓起衣服往她身上一披, 手里的围巾像是要勒死她似的,在她脖颈上缠了整两圈,遮住她胸前那片刺目的深V冷白皮, 一把攥着她的手腕,将她从卡座上拉起身就要往外走。 玖弎步履趔趄,这时候还想着何沛瑶的包:“喂,我同事的, 包还在那,我要去,和她说一声。” 毕景帆就和没听见似的, 头也不回,只顾把她往外拽,一直到地下停车场, 将她塞进一辆银灰色的跑车里。 自己做到驾驶座上,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还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把车开出了地下车库。 玖弎胃里的酒精开始起作用,一阵阵的头晕恶心, 胳膊上也有点痒, 手还被他攥得生疼, 她难受地对他发脾气:“我要下车!” 男人恍若未闻,不过一脚油门开过两个红绿灯,就又把车开进了另一个地下停车场。 玖弎只来得及匆匆看了眼窗外“华尔道夫酒店”几个字,被他急速转圈下车库弄得直恶心,晕得想吐。 她都这么难受了,可恨那个男人就跟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一语不发的只顾开车,停车,把她拉下车。 一闻到停车场里汽车尾气夹杂着下水道的味道,玖弎手撑着车门,俯身干呕了两下,又想吐。 毕景帆拉起她就往电梯间走,咬着牙说出了从刚才到现在的第一句话:“不是挺能耐吗,忍着,到地儿了再吐!” 玖弎这会手脚已经开始不听使唤,步子沉的根本拖不动,毕景帆几乎是半抱着把她塞进电梯,掏出房卡刷了楼层,“嘀”的一声,电梯开始上行。 超五星酒店的电梯光可鉴人,玖弎使劲憋着胃里的翻江倒海。 只可惜,她实在憋不住了。 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告诉自己不能吐在这么干净的电梯里。 于是,她把头一偏,一点不浪费的,把刚喝下去的暴风骤雪全吐到了毕景帆的身上。 酒味刺鼻。 玖弎木愣愣地盯着毕景帆半边冲锋衣上正哩哩啦啦往下流的棕黄色液体,狠叨叨地嗫嚅了一句:“骗子。” 何沛瑶你就是个大骗子。 你告诉我这个暴风骤雪里没有酒。 …… 毕景帆看着眼前这个醉成一滩稀泥的女人。 画着浓妆,仰倒在自己身上,头发上,身上到处蹭得都是自己的呕吐物,冲着他恶狠狠的骂“骗子。” 他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一把将她抱起,走出了电梯间。 刷卡开门,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他把她放在沙发上,自己脱了外套,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一截有力结实的小臂,开始给她宽衣解带。 衣服脱到一半,玖弎大概感觉到了身体暴露在空气中的凉意,迷糊间转醒,半眯着眼看他,双手护胸,不清不楚地说:“臭流氓,你要干什么?!” 毕景帆眼皮懒懒一掀:“给你洗澡。” 玖弎全身黏腻腻的很不舒服,一听可以洗澡,嘿嘿笑了一声,拖着长音说;“好啊——” 浴室的浴缸里,水哗哗放着,毕景帆调好温度,把她抱进去的时候,看到了她胳膊肘和后背上的红疹。 这边点开手机下单买过敏药的功夫,那边玖弎已经顺着浴缸出溜下去,猛呛了两口水,胳膊下意识地一阵扑腾乱划。 把站在浴缸边的毕景帆浇了个透湿。 他顾不上自己有多狼狈,赶紧把女人从水里捞出来。一只胳膊伸到水里托着她,一只手伺候她洗头洗澡。 玖弎被他伺候的十分舒服,用手指着他嘻嘻傻笑:“毕导,你是不是,也给,黄可欣这样洗过澡啊?” 毕景帆:“.…..” 见他板着脸抿唇不语,玖弎又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毕导,她床上功夫,到底,有多厉害啊?你跟我说说呗,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毕景帆:“.…..” 女人浸在水里,媚眼如丝,肌肤粉白,枕在他臂弯间。 说着让他怒火和□□一齐熊熊燃烧的话。 毕景帆克制着根本克制不住的生理反应,哑着嗓子低声威胁:“再乱说话,我现在就办了你!” 玖弎还是傻笑:“好啊,你要怎么办?” 毕景帆:“.…..” 他是真的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取上浴巾,一把将她从水里捞起来裹紧,扛到床上。 玖弎舒服的“嗯”了一声,枕着湿漉漉的头发翻了个身就要睡。 又被他半抱起来,擦干了头发,用吹风机吹。 男人的手掌轻而温柔,极有耐心地将她的湿发一绺绺吹干,玖弎被吹风机吵得头疼,想睡又不能睡,开始翻脸发脾气:“毕景帆你就折腾我!把我来回来去的折腾!你就不让我干我想干的事!” 毕景帆关了吹风机,开始和一个脑子不清醒的女人理论:“哦?我不让你干什么你想干的事了?” 玖弎钻进被子里,一张小脸红成个熟李子,嗫嚅控诉:“我想去找你,你不让我去……” 毕景帆:“......” 这时候,门铃响,是来送药的。 毕景帆应声开门,从服务生手里接过药,说了声谢谢。 回屋又给她倒水喂药。 玖弎刚睡下去又被拉起来,脾气更大了,呜咽着抗议:“毕景帆!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折磨我吧!!把我折磨死了,你就……” 没说完的话,被他的唇尽数吻了回去。 连着那两颗药,一起被他的舌尖推送到了她嘴里。 “喝水。”他离开她的唇,把杯子递到她唇边,喂她喝了一口水。 “咽。”他不带表情的命令。 玖弎“咕咚”一声,乖乖连药带水一起咽了下去。 “睡觉。” “啪”的一声,毕景帆不带温度的说完,关掉房间总开关。 四下灯灭。 世界一瞬归于PEACE&LOVE。 没多久,便传来一个女人沉沉的呼吸声。 。。。 翌日早。 玖弎在头疼欲裂中醒来。睁眼。 光线昏暗,一个空旷的大开间。 大床上有四根枣红色的木柱,向上延展成一个长方形,挂着白纱帐垂下来。 这是哪里? 这不是她培训酒店的房间! 她睁着惊恐的眼。 看到自己身上横架着一个男人的胳膊。 头微微一偏,看到了这个胳膊的主人。 正闭眼酣睡。 呼吸均匀而又平缓。 两排鸦黑浓密的长睫毛,遮不住下眼眶青色的黑眼圈。 下巴上冒出寸寸青胡茬,更显得多日不见,这张脸的瘦削憔悴。 玖弎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有点于心不忍。 等等。 这到底是哪里...... 他又怎么会在这里? 一刹间,胀裂的脑袋里,昨晚断续的画面开始过电影。 那些她以为出现在梦境的一幕幕,原来!竟然!都是真的!! 头简直更疼了。 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她从心底里哀叹了一声。 屏住呼吸,尝试着把男人的胳膊一点点从自己身上推开。 好不容易,推到了他自己身上。 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蹑手蹑脚,刚准备下床。 一双修长有力的胳膊突然伸过来,从身后将她紧紧抱了回来。 抱进他怀里。 男人的怀抱温暖而又结实,带着那熟悉而又让她上瘾的味道。 玖弎感觉这一瞬间,自己的呼吸已经完全停滞了。 “你要去哪?” 男人的声音哑哑地传入她耳畔,声线还没醒,意识却很清明。 “我......” 玖弎也不知道自己紧张结巴个什么,大脑空白了两秒,忽然想起来自己要去哪了。 “我要去上课!!” 她慌得开始摸索手机看时间,完了完了,开班第一天老师就说过,每天上课都要签到,如果缺课两次,就拿不到结业证了。 男人伸手把她的胳膊按回来,对于她的着急完全没当一回事:“酒精过敏,已经替你请好假了。” 玖弎:“......” 静了半晌。 酝酿好了风暴前的足够情绪。 气到鼓成了一个要爆炸的河豚。 玖弎搁在被子里的脚狠踹过男人压在她身上的腿。 双手使劲推他的胳膊,整个人弓起身子,要挣脱他的束缚。 “毕景帆!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对我的事自作主张。 你凭什么那么强势又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你凭什么勾勾手指让我来我就得来,不让我来我就只能等。 你凭什么是个混蛋可我还那么喜欢你。 她一边喊一边用尽了全力挣扎,想要从这个箍紧的怀抱里逃窜出去。 大床上的白纱被她猛烈的动作带动,摇摇摆摆的飘着。 奈何她越挣扎。 男人箍得越紧。 最后干脆一个翻身,压到了她身上。 双手攥住她的手腕举过头顶。 男人不知何时睁开的双眼,燃着危险的火苗,直直盯着她,一直看到她眼底去。 玖弎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又心有不甘,狼狈地把脸别到了另一侧。 鼻翼微微翕动,一滴泪,悄无声息的从眼角滚落到枕边。 男人一声重重的叹息拂上她的脸。 然后,就听见他一句诚恳又卑微的:“让我的久久受委屈了。对不起。” 玖弎的脸别的更深了,不断有泪水从两边眼眶里涌出。 流成了蜿蜒的小溪。 良久。 男人做了两个深呼吸,像是在消化什么浓稠的情绪:“走吧,我送你去上课。” 说着,松开她的手腕,从她身上翻身下床。 走到浴室,摸了一下昨晚替她洗的衣服,还有一点阴湿,怕她穿了着凉,又拿吹风机吹干,给她送到床头。 玖弎一语不发地穿着被吹风机吹得热烘烘的衣服,有好闻的香皂的味道。 紧接着,就听见热水壶烧水的声音,不多会,床头又多了一杯调制好的蜂蜜水。 “喝了,胃能舒服一点。” 她穿好衣服下床,看了眼那杯蜂蜜水,没动。 去浴室洗漱完,一转身,看见男人端着那杯蜂蜜水就站在浴室门口。 堵住了她的去路。 “和我置气,可以。和它置气,没必要。” 说着,抓起她垂下的手,把蜂蜜水塞进了她手里,盯着她喝下去。 他说得对。 宿醉之后,胃里、食道和嗓子里都是苦涩的味道。 一杯蜂蜜水下肚,说不出的舒服。 确实没必要和它置气。 喝完蜂蜜水,他穿上自己昨晚洗过,已经干了速干冲锋衣。 眼眸低垂,嗓音暗哑:“走吧,争取不让你迟到。” 男人说到做到。 一辆小跑开成了F1。 把她送到教室的时候,何沛瑶还没到。 玖弎找了个空座坐下,给何沛瑶占了个座。 不一会,何沛瑶带着两人的培训资料进了教室,叫她:“芊忆!” 玖弎循声抬头,看见了走在何沛瑶身后的毕景帆。 不禁一皱眉。 他怎么还没走? 刚才送她到酒店的地下停车场,明明她一下车,他不发一言就把车开走了。 何沛瑶在她身边坐下。 毕景帆紧跟着走过来,往她面前的桌上放下一个纸袋。 袋子上“鸿记粥铺”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对着玖弎的脸,隔着纸袋都能闻到里面皮蛋瘦肉粥的香味。 “抽空喝了。” 毕景帆说完,转身就离开了教室。 何沛瑶看着毕景帆的背影,神秘兮兮地对玖弎说:“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的就是他吧?” 玖弎一脸惶惑:“......,?” 何沛瑶:“他说是你男朋友,带你先走了,晚上不回来,还说如果今天早上你赶不回来,让我帮你签个到。” 玖弎:“......” 何沛瑶:“他专门来上海看你的?好浪漫哦!我们家那个,巴不得我出来培训,他能清静两天,别说来看我了,电话都不带打一个的!” 玖弎有点怕何沛瑶一直这样聒噪下去,见距离上课还有几分钟,端着热粥走到教室门外,坐在休息区食不知味地扒拉了两口。 吃完进教室的时候,一抬眼,看见毕景帆还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坐着。 一个人在那低头刷手机。 教室里已经开始上课了,玖弎来不及多看一眼,匆忙跑进了教室。 心神不宁地坐下。 人在教室里坐着,一颗心却在教室外面。 满脑袋的问号。 那部戏是黄了吗,他是不用拍了吗,这时候跑来上海,来了还不急着走? 一上午的课,她来回来去想这些问题,听了个寂寞。 直到,上午课程结束,大家陆续起身准备去自助餐厅吃饭。 何沛瑶拉着玖弎:“走吧芊忆,我饿了,直接吃饭去吧。” 玖弎收拾好课本,对何沛瑶说:“瑶瑶你先去吧,我中午有点事,就不在这吃了。” 何沛瑶恍悟,用手指了指她,笑道:“哦,对,你男朋友来了,快去吧!” 玖弎也不分辨,快步走出教室,再看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哪里还有那个人。 咳,是她想多了。 还以为,他真会粘在这里不走。 花了一上午想的要让他回去的话,用不上了。 中午的酒店大堂,住客往来穿梭,玖弎在形色人群中站了一阵,将视线所及的地方搜寻了一遍。 确定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正准备上二楼的自助餐厅吃饭。 一转身,身后一道黑影罩了过来,紧跟着,是他熟悉的声音,用他最擅长的语气,拖腔带调的勾搭她:“小姐,在等人?” 第80章 十分钟后。 两人面对面在酒店旁边的一家小饭馆坐下。 毕景帆点了两个菜一个汤, 都是很清淡的。 见她脸色还是发白,毕景帆柔声问:“好点了吗?” 玖弎眉梢一挑:“你指哪方面?” 毕景帆:“......,胃,吐完了之后。” 玖弎尽管心虚, 却没有表现出来, 点了下头, 说:“好多了。” 说完, 两人同时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一直到,第一个热菜上桌,毕景帆让服务员上两碗米饭。 “快吃吧。”他说。 玖弎吃了两口饭菜, 眼睛盯着面前的兰花碗,心里那么多想问的问题,挑了个最伤人的问:“你什么时候走?” “今晚。” 坐她对面的那个人,回答的也很干脆, 一点没有拖泥带水,黏黏糊糊的意思。 “知道了。” 玖弎佯装若无其事,扒到嘴里的, 却只有白饭。 毕景帆给她夹了两筷子菜,淡淡地自嘲:“你手机一直关机,我想听你说话, 只能飞上两千多公里追到你跟前来。” 玖弎不屑的撇了撇嘴:“......” 我没指望你来,你大可以不来。 毕景帆看到她细微的小表情,唇角扬起一丝宠溺的笑,旋即又收了回去,说话的语气惨兮兮的:“本来早就应该来找老婆跪榴莲的, 实在是, 出了些突发情况, 我一直在配合调查,公司所有的账目都被封了,我身为法人一时半会走不了。来晚了,还请老婆大人见谅。” 听他说完,玖弎蓦地一惊,紧张地问:“怎么了?你为什么要配合调查?是因为黄可欣吗?她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焦急的语气实在掩饰不住关心,毕景帆说得却是云淡风轻:“嗨,这些江湖上的尔虞我诈,我的久久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你老公遵纪守法,没事就行了。” 听他这么轻描淡写的带过,玖弎哪里放心的下,追问:“那现在呢,公司的账目解封了吗?后续还会有什么事吗?” 毕景帆都快被她逗乐了:“不解封我能坐飞机吗,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玖弎闷闷地,终于闭上了嘴巴。 她再也没想到,这段时间毕景帆会一直在接受调查,还遭遇了公司被封账的危机,本来剧组换女一就够闹心的了,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自己的公司也被牵连。 想想也是,黄可欣演过他的那么多部戏,最近演的一部还是他的电影《返场》,税务局要查她,连带着导演一起查,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偏偏她这时候还在和他闹矛盾,为自己手机关机让他找不到而暗自窃喜。 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瞧瞧她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啊! 毕景帆见她的情绪已然软化下来,又不疾不徐地说:“你老公太优秀,蜂蝶不招自来,黄可欣这些年一直对我有好感,知道我有女朋友了不能接受,那天你来找我的时候被她看到了,她说那些话其实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偏你傻乎乎的还当了真,都听进去了。” 玖弎抿了抿唇,低垂眼睑:“......” 是,她是傻乎乎的,换做谁,足够喜欢一个人,都会傻乎乎的当了真,听进去的。 见她一脸委屈,毕景帆放在桌上的手伸过来,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握住:“久久,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本导演只睡过一个女演员,就是你。” 玖弎耳根子一红,低低骂了句:“流氓。” 谁知道毕景帆更流氓的话还在后头:“想当初,你们年级那个孙绍峰,追你追不到,说你被我潜规则,我当时气得发狂,可就是他说了这话之后,我竟真就往这事上面想了。后来,不知在多少夜深人静的夜晚,每当我一闭眼,想着你的脸......” 玖弎实在听不下去了:“毕景帆!!” 毕景帆老脸皮厚,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今天晚上就要回去了,中午还有点时间,这么久没见了,要不要,给导演潜一个?” 玖弎:“......” 事实证明,梁玟夕说的“小别胜新婚”,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玖弎下午两点上课,为了节省时间,毕景帆干脆在她上课的酒店又开了一间房,不等房门关上,已经把玖弎抵在墙上开始吻。 时隔近一个月的思念,误解,亟需在这个吻里消弭。 是以他吻得用力,几乎是在啃咬她的唇,多少次,牙齿撞到牙齿,整个唇舌一起往里吮吸,把她的舌根吸到微微发痛,他还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感觉到她呜咽着,想用手肘推开他,他干脆把她的一双胳膊举过头顶,死死按压在墙上,膝盖抵住她的腿,整个人紧贴上去。 玖弎被他吻得实在招架不住,整个人都要窒息了,腿软的直往下倒,感觉到她软成了水,毕景帆直接打横将她抱起扔到了床上。 “你给我记住了,”他的双手按着她的肋骨,低喘着说:“老子从头到尾就你这一个女人......” 玖弎被他按在身下,大白天的他不让拉窗帘,想要扯过来盖的被子也被他丢到了一边,整个人无可遁形地被他看光,小脸臊的通红,咬着唇骂他:“毕景帆你不要脸!” 毕景帆用手掐着她的下巴,一双桃花眼烧着□□灼她的双眼:“以后还喝不喝酒了?” 玖弎身体一阵颤栗:“不喝了......” “手机还关不关机?” “不关了......” “老公打电话接不接?” “接......” “我是谁?” “老......公。” 两人手腕上的红绳刺目交缠,就听见他咬着她的耳垂,低哑地唔囔了一句:“就是欠......” 最后那个C打头发音的字,被他咬着她肿胀的唇,吃了下去。 为了弥补欠的,一中午他换着法的要了她三回。 玖弎下午坐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腿都还是软的。 何沛瑶是过来人,看着她脖子上的斑斑点点,啧啧砸了砸嘴,什么也没说。 下午的课上完,玖弎从教室出来,一路走,一路有意把领子竖起来,又把头发往前撩了撩,想盖住那些吻痕。 弄得认真,一个没留意,在转角撞上了一个人。 却在看清来人后,抬头惊呼:“你怎么还没走?” 毕景帆脸色挂拉着,语气很不高兴:“这么急着想让老公走,”说着一把把她的头发全都拨到了肩膀后面去:“还遮遮掩掩的,你想干嘛?!” 玖弎哭笑不得:“不是你自己说的要赶飞机......” 毕景帆也不管酒店大堂里人来人往,俯身就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老公不在这些天,你给我老实点,不许再去酒吧!” 玖弎这才想起来问:“啊,对了,你昨天是怎么知道我在酒吧的?” 毕景帆:“你自己打车软件设置的位置共享。” 玖弎:“......” 昨天去酒吧确实是她打的车,之前她也确实为了报销方便,在打车软件里给毕景帆设置了位置共享。 这个男人简直,太可怕了!! 玖弎小心肝一抖:“我马上取消设置。” 毕景帆单眉一挑:“想造反?” 想起刚才在房间里的一幕幕,玖弎秒怂:“......,不,不想。” 毕景帆语气缓和了一些:“最近剧组要开始赶工了,我每天吃饭的时候会给你打电话,你听着点手机。” 见她紧咬嘴唇不说话,他温馨提示:“不会在你上课的时间给你打的,不许关机或者不接!” 玖弎:“嗯。” 毕景帆又叮嘱已经重复说过了好多遍的话:“回来航班定好了告诉我,我去机场接你。” 玖弎听他絮絮叨叨地没完,好像又变回了十年前的那个毕景帆,心里一软,毫无征兆地伸手环着他的腰,抱住了他。 “你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会乖的,你放心吧。” 毕景帆心头一热,忍不住又在她的唇上印下一个缠绵的吻:“这还差不多。” 当天晚上十一点十分,毕景帆飞机落地给玖弎发了条微信:【到了】 玖弎秒回:【老公今天累到了,回去早点休息】 毕景帆感觉被羞辱,一条语音发过来:“老公今天很爽,一点也不累。” 玖弎忘了调低手机音量,直接外放出来被刚和男朋友煲完电话粥,准备要睡的何沛瑶听见。 她在黑暗中嘿嘿坏笑了两声,对玖弎说:“听出来他很爽了。” 玖弎:“......” 此后的两个礼拜,毕景帆每天雷打不动都会在中午或是傍晚来电话。 一般他吃饭的时候,也是她在餐厅吃饭的时间。 接到电话,玖弎都会走到餐厅外面,找个没人安静的地方,听他问自己吃饭了吗,昨晚几点睡的,有没有想老公,然后倒计时,距离老婆回来还有,多少天零多少个小时。 粘人的不行。 好不容易熬到培训结束,能回去的那天,玖弎归心似箭,早早收拾完行李,结果到了机场,得知因为空管航班延误,具体起飞时间待定。 给毕景帆发微信他也没回,估计这会正拍着,没时间看手机。 玖弎无聊加郁闷地正等在登机口刷手机,一个旅客手里端着杯刚买的热咖啡,从她身边过的时候,脚被地上行李箱的轮子拌了一下,满满一杯咖啡泼洒出来,溅到了玖弎身上。 她的手背被烫了一下,“嘶”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女子连声道歉,又赶紧从包里掏纸巾要帮玖弎擦衣服上根本擦不掉的咖啡渍。 坐在一旁的何沛瑶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忙问玖弎:“你没事吧?” 又说那个女的:“你怎么走路也不看着点。” 玖弎看那女的自己身上手上也被泼了咖啡,拉了拉何沛瑶说:“算了。” 这出小插曲过后,好不容易晚点两个半小时,广播通知可以登机了。 玖弎和何沛瑶上了飞机,她的位置靠过道,刚坐下,和她隔着过道的一个男旅客往她头上的行李舱放行李,还没放稳就回自己座位上坐下了。 刚放上的行李失重落下,不偏不倚又砸到了玖弎的额角。 是一个装着城隍庙小吃的硬纸袋。 满满一袋子花花绿绿独立包装的小点心登时撒了一地,硬纸袋划过玖弎的额头,尖锐的纸割出了一道血口。 这下连她自己也没法忍了。 不客气地对那个只顾着埋头捡地上掉的点心的男人说:“你的东西砸到我了!” 那个男人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毫无在意地敷衍了一声:“不是故意的。” 又开始低头继续捡着。 玖弎的声音扬起来:“把我脸砸出血了!” 空姐听见了,赶紧走过来,看了眼玖弎脸上的血口子,连忙说:“实在不好意思,我替您处理一下伤口吧。” 然后又对那个男乘客说:“您放包的时候尽量往里,这边放不下,对面的行李架上还有空地儿,行李这样砸下来是很危险的。” 那男的听空姐像是在教训自己,直起身,眉眼一瞪:“本来就应该你们来放行李,早干嘛去了?!” 空姐见惯了这样的垃圾旅客,也不和他理论,领着玖弎就往飞机后部走。 一道约莫四公分的血口,从额角沿着太阳穴一直划到眼角,伤口不深,还在丝丝往外渗着血。空姐用碘酒帮她消了毒,又用一小块消毒纱布替她松松地包住了伤口。 一边小心翼翼地帮她处理伤口,一边小声说:“这么白净好看的脸上,千万别留疤了。” 玖弎笑了笑:“应该不会,我不是疤痕体质。谢谢你。” 回到座位上,何沛瑶看着玖弎脸上的白纱布,又看了眼那个已经和没事人似的,坐那闭目睡觉的男人,对玖弎说:“怎么办,我想揍他。” 玖弎说:“怎么办,我也想揍。” 何沛瑶说:“你男朋友一会不是来接你吗,让他揍!” 玖弎低头看了眼手机,十分钟前自己微信告知毕景帆飞机登机,以及广播的起飞时间,他到现在还是没回。 一下对于他到底能不能来接自己,心里倒没底了。 于是勉强挤给何沛瑶一个笑容,没说话。 接近晚上九点,在晚点了近三个小时之后,飞机平稳着陆。 玖弎一打开手机,就收到了毕景帆的微信回复:【知道了,我在到达口等你】 玖弎望着舷窗外的夜色,唇角的笑意想遮也遮不住,被何沛瑶看见,打趣她:“哎呀,马上就能见到情郎了,看有些人高兴的。” 下飞机的时候,玖弎的脚步不自觉加快,好不容易从挤挤挨挨的机舱里出来,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出口走。 何沛瑶因为在上海买了好多东西,行李办了托运,又要去上厕所,早早就和玖弎分道扬镳,分别时还不忘调侃她:“看来你男朋友今晚又要爽歪了。” 玖弎作势拍了她一下,笑意更深了。 走到国内到达口,远远的,玖弎就看见了正站在围栏外的毕景帆。 高高大大,宽肩长腿,一身休闲运动装,带着鸭舌帽和口罩,双手抄兜,像个纨绔不羁的富家子,又像个大明星。 身边不时有人在看他,他就像动物园里的孔雀,趾高气昂的被人免费观瞻着,目光却一直紧紧锁着到达口。 看到玖弎迈步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赶紧迎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一只胳膊揽过她的肩,将她紧紧揽进自己的怀里,低头刚要吻她,发现了她额头上的白纱布。 他拨开她垂挡在额前的头发,蹙眉看了两秒,沉声问:“怎么搞的?” 玖弎大概说了一下被行李架上的纸袋子掉下来砸到的事,又可怜兮兮地给他看自己的手背:“这边,今天还被一个人用咖啡烫到了。” 毕景帆低头看了眼她白皙的手背上那几处红点,又看着她的额头,心疼地问:“还疼吗?” 玖弎的小鹿眼水汪汪的:“疼......” 毕景帆:“老公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说着就要吹她的手。 玖弎笑着抽回了手:“喂,戏过了!” 毕景帆:“......” 他没在演戏,他是认真的。 小时候每次他撞嗑到了什么地方,一喊疼,奶奶就会和他说:“奶奶给帆帆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正想着,看见一个男人从到达口走出来,手里拎着玖弎刚说的那个装城隍庙小吃的纸袋子,袋子明显摔过,下面凹进去一个坑,眼看就要散架。 那男人大剌剌的走着,迎面过来差点撞上的一瞬,以为毕景帆会让开,偏偏毕景帆不仅没让,还半边身体迎着撞上去,将那男人撞了个趔趄,手里倒霉的纸袋彻底破了个大洞。袋子里的点心再次撒了一地。 “操!” 男人刚要开骂,一抬头看见了比他高过一个头的毕景帆,还有正站在他身边那个头上贴了纱布的女人。 男人缩了缩脖子,到嘴的脏话咽了回去。 往回走的一路,玖弎的手被毕景帆紧紧牵着,嘴角的笑意想收也收不住。 她玖弎现在也是有男人罩着的女人了呢。 第81章 从机场送玖弎回去的路上。 毕景帆对玖弎说, 剧组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一会把她送到家他就要回酒店。 晚上还要准备明天开拍的事。 玖弎心里小小失落了一下。 但转念一想,他那么忙还抽空来机场接她。 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晚上要熬到很晚才能补回来。 又难免心疼他。 于是闷闷回了个:“哦。” 毕景帆唇角带笑:“怎么, 想要老公留下来?” 玖弎连忙否认:“没有!” 看出她口是心非, 毕景帆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了些, 没说话。 他把车开进天畅园, 停在玖弎的单元楼下,因为回来太晚,实在没有地方停车, 只能停在狭窄的路中间。 毕景帆下车帮玖弎取下箱子,玖弎挥了挥手,要他赶紧走。 他俯下身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那,老公走了?” “嗯。” 玖弎站在路边, 目送那辆黑车亮起尾灯,缓缓开出小区。 盼了这么多天,期待重逢的那种悸动亢奋的心情, 随着那车尾灯的消失,好像一瞬间也灭了。 心里空出了一大块,又要用思念来填。 回家后, 玖弎开始埋头收拾行李。 上海空气湿度大,接连一个月自己手洗的衣服,玖弎总觉得没洗干净。 从行李箱翻出来,内衣外衣分开,先拧开一桶洗衣机洗上。 这边她脱了衣服, 进浴室开始洗澡。 洗到一半, 头发上的护发素还没冲干净, 隐约听见门铃响。 水声和洗衣机的噪音都很大,她不确定地关了淋蓬头,再听,门铃又响了两声。 这么晚了,谁会这么执着的按门铃。 毕景帆? 可她刚刚明明看着他把车开走的啊。 玖弎撇了撇嘴,管他是谁,反正她现在这个样子是没办法去开门的。 等着吧,等她把澡洗完了再说。 于是她重又打开水龙头,把头发和身上冲干净,擦干,换上一身干净衣服。 这时候再听,门铃已经不响了。 大概是以为家里没人,那人已经走了。 玖弎也没当回事,又开始继续收拾。 这时候,放在料理台上的手机嗡嗡震了起来。 她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老公。 估计是已经到酒店了,给她来个电话说一声。 她点下接听:“喂?你就到了?这么快?” 毕景帆在电话那头像是要被她气噎住,隔了一秒才说:“我是到了。开门。” “啊,啊?” 玖弎接着电话,不可置信地赶紧跑去开门。 门一打开,果真看见毕景帆,还有,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他捧在手里的一束玫瑰花。 他二话不说,把花往她怀里一塞,整个人大剌剌地越过她,就要往里走。 “哎,哎......” 玖弎讶然地捧着花追在后面:“你不说明天早走,今晚回去还有事吗?” 毕景帆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瞥了她一眼:“所以,你就把老公锁门外面,怎么敲门也开?” 玖弎反应过来,原来刚才一直是他在按门铃,她“噗嗤”一声笑了:“啊,整半天是你啊,我刚在洗澡,洗一半听见门铃响,你叫我怎么开门?” 经她这么一提醒,毕景帆才看出来,她确实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打着绺,脸蛋和她怀里抱着的玫瑰一样,红扑扑的,嫩得能滴水。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的滚动了一下。 小腹一阵躁热。 眸色更黑了。 玖弎没留意到他的变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花,红到发紫的玫瑰,爱到炽烈的颜色,一时也数不清有多少朵。 女生第一次收到异性送花,心情总归是愉悦的。 她笑眯眯地问:“毕导什么时候买的花啊?” 毕景帆的表情有点不自然,眼皮一掀,撒谎撒得和真的一样:“今天拍戏的道具,拍完没人要,我看着怪可惜的,就捡回来了。”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废物利用。” 玖弎憋着笑:“......,那你刚才接我的时候我怎么没看到?就这一会功夫,你上哪变出来的道具?” 毕景帆:“......” 玖弎见他耳朵竟然红了,抿嘴笑着说:“你这人,给女朋友送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超喜欢,谢谢老公!” 他确实有点不好意思。 上大学的时候,班里总有男生追女生送花。 有时候经过女生宿舍,也总能看见有男生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等在女生的宿舍楼下。 他每次看到都会觉得很傻很幼稚很丢脸。 心想自己是绝对不会给女生送花的。 因为那只能说明他毕景帆无能。 要通过送花来收买女人芳心。 可不知怎么,当玖弎告诉她回程的时间之后,他当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想在接站的时候送她一束花。 作为她完成培训的奖励。 也,作为这么多天没见,累积爱意的一种表达。 因此今天去接玖弎的路上,他先在天畅园门口的花店定好了花,因为时间来不及,只能接上她再回来取。 本来是准备给她一个惊喜的。 结果被她喂了闭门羹,在她家门口足足站了十分钟。 玖弎现在的一颗心都在这些花上面,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找花瓶。可她这样一个从来不买花的人,家里根本就没有花瓶,翻找了一通,忽然想起厨房吊柜的上面一层,有个她闲置已久的塑料喝水杯,可以用来当花瓶。 她打开厨房吊柜,垫脚去够那个塑料水杯,明明手指的指尖已经碰到了,可就差那么一点,水杯像是成心不肯出来,她越拨,越往里钻。 毕景帆闲适地斜靠在沙发上,看着开放厨房里,那个女人穿着上下两截的粉色薄棉睡衣,因为整个身体都在使劲往上延展,露出了一截粉白的腰线,腰线往上,一对丰满圆润的曲线傲挺着,腰线往下...... 他的喉结滑动了两下,起身走了过去,人贴在她的身后,手臂轻松一伸,便把那个塑料水杯取了下来。 玖弎微一偏头,刚想要说声:“谢谢。” 只来得及说了一个“谢”字,就被他俯身吻住了。 “要怎么谢?” 他身体起的反应很明显,玖弎感觉到了,眼眸扫过料理台上的那捧鲜艳的红玫瑰,有意身体往前一顶,就听见毕景帆“嗯”得闷哼了一声。 “把你放在玫瑰床上?” 她的贝齿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唇,笑得轻佻又暧昧。 毕景帆对准她的唇吻下去,竟被她头一偏,躲过去了。 “不是说明天要早起?今晚要准备明天的拍摄?” 她踮脚,含着他的耳垂呢喃提醒。 男人明显颤抖了一下,低喘:“有更重要的事。” 说着猛地将她抱上料理台,玖弎顺势倒下去,乌黑的发枕在那一大束玫瑰花瓣上。 玫瑰花瓣娇艳欲滴,片片绽开,一瓣一瓣,散落在女人洁白的颈项间。 男人的鼻息拂过她的秀发,馨香馥郁,诱人犯罪。 这一次,他把她放在了玫瑰床上。 。。。 惊蛰过后,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春雨。 点点新绿夹着明亮的小黄花在路边的花圃里绽开。 一夜入春。 玖弎几乎每天早晨都是被窗外的小鸟叫醒的。 除了偶尔去毕景帆剧组的酒店,留在那里过夜。 毕景帆出发的早,走的时候她都还没起,每次走以前,他都会轻轻在她唇瓣上吻一下,和她说一句:“走了老婆。” 玖弎这才悠悠转醒,“嗯”一声。 等他走了,再拖着被他整夜折磨的疲惫不堪的身子,起来洗漱上班。 一晃过去了二十多天。 这天,玖弎早起上班,刚走到公司门口,就看见好多人站在楼下围观。她好奇地加快了步子走过去,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一眼就看见了正处于围观中心的毕景帆。 他身上穿的外套,是她昨天去南山给Davie上课,从他的更衣室里装了一包衣服,晚上刚给他捎过去的。 衣服送去,人也给他扣下了。 他摆着大导演的谱,说自己要准备第二天的拍摄,让她不要打扰自己。 结果呢。 她不过安安静静的在那更新小说。 一点也没有打扰到他。 反倒让他很不爽。 说她难得去一次,只顾埋头写小说,看都不看他一眼。 为了强行刷存在感。 他没收了她的电脑。 把她抱进了浴室。 之后的画面过于限制级,玖弎简直没脸回想。 估计也是某人良心发现,对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于心不忍,今天早上他走的时候都没叫她,害得玖弎一觉睡得差点迟到。 此刻再看他,手上拿着对讲,脖子上挂着耳麦,正在调度各部门做开拍前的准备。 专心于工作中认真不苟的样子,年轻却又权威稳重的样子。 让玖弎不禁一阵心跳加速,小鹿乱撞。 这还是拍摄《玖弎》之后,十一年来,玖弎第一次亲眼看见他在片场。 对比十一年前拍《玖弎》时的简陋寒酸,事事都需亲力亲为。 如今他的片场,专业的设备,专业的主创,各部门工作人员忙前忙后,全由他调度指挥。 而他,早已驾轻就熟,掌控起一切都游刃有余。 玖弎呆呆看了一阵,才想起自己要迟到了,赶紧收回视线,一路小跑进公司大楼。 一上午,玖弎上着班,想着毕景帆就在这幢大楼里,嘴角止不住的上翘。 中午快吃饭的时候,何沛瑶突然神秘兮兮地跑来他们这个组,凑到她跟前小声说:“芊忆,我怎么发现你男朋友和《江海长清》的导演长得很像啊?” 玖弎:“.…..” 因为他们就是一个人啊。 何沛瑶刚才下楼拿快递,正好看见剧组在一楼大厅里拍摄,上班时间,大厅里没什么人,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监视器后面的毕景帆,戴着鸭舌帽,眉眼和芊忆的男朋友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见玖芊忆的脸刷得一下红了,何沛瑶惊呼:“我靠!不是吧,真的就是他?!” 玖弎算是默认了,然后推了推何沛瑶的胳膊:“你千万别和别人说啊。” 何沛瑶丹凤眼一挤,圆脸上笑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说着又不无羡慕拍了拍玖弎的肩膀:“他来咱们乐创拍,不会也是因为你在这里上班吧?我去,姐,你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吗?找了个男人长得帅也就算了,还对你这么一往情深,简直了,偶像剧都不带这么演啊……” 玖弎:“.…..” 听何沛瑶这样夸张的陈述着实事,玖弎的心里就像熬开了一锅糖稀,化不开的甜。 两人说着往公司食堂走,正赶上饭点,下来吃饭的员工很多,何沛瑶和玖弎顺着排到了队伍后面,何沛瑶左右看看,问玖弎:“不知道他们剧组中午在哪吃饭。” 玖弎也不知道:“反正肯定不会和咱们一起的。” 何沛瑶说:“你怎么不去找他一起吃饭呢?要是我,肯定就去找他了。真是,想想都浪漫。” 玖弎不是没想过。但两人一个在公司,一个在剧组,都是各自职场,这样光天化日的当众约会撒狗粮,玖弎觉得不合适。她摇了摇头说:“还是算了,给别人看见不好。” 何沛瑶却深不以为然,撇了下嘴角:“这有什么的,他既然敢来咱们公司拍,肯定就不怕被别人知道和你的关系,他一个大导演都不怕,你怕什么呀?” 玖弎笑着抿了抿唇,没说话。 其实她也不怕。 毕景帆说了,有他在。 就没什么可怕的。 特别是经过这次黄可欣的事之后,她给自己立的人设是,要做坚强的、一往无前的、导演身后的女人。 正说着,手机显示一条微信信息,老公:【吃饭了吗】 玖弎在队伍里慢慢往前蹭着,回复:【正准备】 老公:【中午有点时间,老公请你吃好吃的】 玖弎:【吃什么?】 老公:【你来了就知道了,我的车停在地面停车场】 何沛瑶正准备回头和她说什么,看她盯着手机傻笑的样子,憋不住笑她:“导演是不是呼唤你了?快去吧,还在这愣着干什么呢!” “嗯,那我先走啦!” 说着,一下子就跑没了人影。 玖弎来到地面停车场,没找到毕景帆的那辆大吉普,倒是有辆黑色的丰田保姆车在后面朝她按喇叭,她一回头,看见了车里的毕景帆。 等她跑到车边,自动门打开,放她进去,又徐徐关上,“嘎哒”一声上了锁。 玖弎这才发现,这辆保姆车里经过改装,空间巨大,拆除了多余的座位后,中间支起了一张小餐桌。 毕景帆所说的请她吃好吃的,已经都在桌子上放着了。 满满一桌子的菜,都还在冒着热气。 他从驾驶座上跨到她对面坐下,递给她一双方便筷:“中午时间紧张,我让他们给买的,都还是热的,快吃吧。” 玖弎看着一桌子的菜,不确定地问:“就咱俩吃?” 毕景帆单眉一挑:“不然呢?你还想和谁一起吃?” 玖弎咋舌:“我是觉得,就咱俩吃,有点,太多了……” 毕景帆倒没觉得:“不多。喂饱老婆最重要。” 玖弎:“.…..” 两人默默吃了一阵。 玖弎朝车窗外看了一眼,见中午午休时间,地面停车场人来人往,总感觉,有的人还会往这辆车里看,于是把脖子和肩都往下缩了缩,像是生怕被别人看见似的。 毕景帆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拿筷子敲了敲她的碗边:“放心吃吧,贴了防窥膜,从外面看不到里面。” 说完又悠悠补充了一句:“看到了也没什么,我就跟自己老婆吃个午饭。” 玖弎想起了何沛瑶的话,一边吃着油爆大虾,一边认真地说:“今天公司里好多部门的同事都看到你了。上次和我去上海培训的瑶瑶还认出了你,过来问我,男朋友是不是你。” 毕景帆看着她用舌尖把虾壳推出来,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问:“你怎么说?” 玖弎瞥了他一眼:“我也不能撒谎啊。” 毕景帆嘴角一扯:“怎么,瞧着像是承认的很不情愿?” 玖弎叹气:“那倒也没有,就是觉得,纸包不住火,你现在又在乐创拍戏,咱俩的关系早晚会被曝光的。” 毕景帆倒是一副没所谓:“不是已经曝光了?” 玖弎:“..….” 那件事他处理的很好,至少到目前为止,她的生活一切照旧,并没有因为那些照片而受到丝毫的改变和影响。 毕景帆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云淡风轻地安抚:“你放心,在乐创拍摄期间我会注意的,尽量不去打扰你工作,如果想见你,也会找个像现在这样,带防窥膜的地方。” 玖弎听他说这话,还以为他生气了,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毕景帆见她一碗米饭已经见了底,眼皮懒懒一掀:“哦,那你是什么意思?” 玖弎开始很认真的组织语言,想表达自己并不畏惧两人的关系被曝光,反正都是迟早的事,连何沛瑶都说,她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名人男朋友,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换来的…… 结果话还没说出口,人已经被毕景帆扑过来压倒在了座椅上。 她也不知道这包裹性极好的座椅,是怎么在一瞬间就仰倒下来的。 让她一下就处在了退无可退的劣势位置上。 眼睛上方三公分的位置,是他微微滑动着的喉结。 性感又危险。 她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瞪着惊恐的眼看着他,语气告饶:“我的意思是,其实,被曝光了也没关系,的……” 毕景帆俯压在她身上,漆黑的双眸的定定看着她。 静谧的空气中,暧昧缱绻的气息飘忽。 他的指腹擦过她的唇角,抹下一滴油爆虾的酱汁,放到自己唇边,尝了尝。 一双鹰眼盯着她饱满小巧的唇瓣,慢慢悠悠地说:“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用舌头剥虾壳的。” 玖弎当场大脑宕机:“.…..?” 毕景帆的唇紧跟着就挨到了她的唇边:“嗯?可不可以,教教我?” 第82章 从毕景帆那辆保姆车里下来的时候。 玖弎的小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一双精致的唇瓣红肿肿的。 以致于她坐到工位上准备上班的时候, 杨晨看了她两眼,不解加关心地问:“芊忆,你是吃什么东西过敏了吗?嘴唇怎么又红又肿?” 玖弎:“.…..,是, 中午吃了芒果, 有点过敏……” 下午。 Emily让玖弎去给人力资源部报送经部门负责人签字的考勤统计表。 说是很着急, 因为上个月有培训外出, 部门签晚了,HR那边就等他们部门交表做工资了。 玖弎领了任务,坐电梯上到九层。 电梯门一开, 她当即愣住。 电梯间站着好几个人,看样子,都是剧组的工作人员。 毕景帆的兵。 地上,反光板, 电线,轨道,灯架, 各种拍摄设备几乎把狭窄的电梯间塞得连过人的地方都没有。 她小心翼翼地跨过人群和地上的设备线缆,刚要往里走,就听见有个工作人员叫住了她:“喂, 不好意思这边在拍摄,还请您绕一下。” 绕? 怎么绕? 她要去的人力资源部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过去。 要她绕到哪里去? 她于是小声对那个工作人员说:“不好意思,我着急给人力资源部交表,能不能从这里借过一下。” 那个工作人员看她是真着急,往前面瞅了一眼, 见演员还在走位没有实拍, 于是挥了挥手, 说:“赶紧去吧!” 玖弎欠身道谢,一路从忙碌的剧组工作人员身边擦过,有点紧张会不会看到毕景帆,眼神有意在人群里搜索了一下。 还不等找到他,就听见身边一个工作人员拿着的对讲里突然传出一声:“好,各部门注意,实拍!” 这声音太过熟悉,短促而有力量,从对讲机里放出来,经过电流和磁场的渲染,又让她感到一瞬间的陌生。 她赶紧推开旁边人力资源部办公室的门,赶在开拍前,一侧身,钻进了门里。 交完了表,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拍完,她有点为难,不太敢开门。 HR的赵姐坐在办公桌前对她笑了笑,指了指她身后的沙发:“不着急就在这等会吧,他们在这楼道里拍,我们都不敢出去上厕所。” 玖弎笑着说了声谢谢,在沙发上坐下了。 HR的几位姐姐在她进来之前正在聊天,被她打断了,现在又开始继续。 赵姐说:“也不知道他们会在这里拍多久。” 徐姐说:“我听说至少要拍一个月呢。” 李姐说:“拍这么久?那么多写字楼,他们为什么要来咱们乐创拍啊?” 赵姐说:“听说何总给开了个友情价。” 徐姐说:“何总是不是之前就认识导演啊。我今天看她们在微信群里说导演怎么帅,我刚才出去的时候特意看了眼,也不怪公司里那些女孩子都跟得了花痴病似的,长得确实招女孩子喜欢,个还高,看上去怎么都有一米八几,快一米九了。” 玖弎在心里默默给了个准数:一米八六。 然后又默默点开手机,点进她所在的工作微信群。 可能是她社交圈子的问题,怎么她在的微信群里,就跟死了一样的安静,除了偶尔发发工作通知,基本没有人说话。 也不知道徐姐说的,有一群姑娘犯花痴病的是哪个群。 正翻看着,Emily给她来电话,问她怎么还不回去,说小组要准备开会,让她尽快回。 玖弎说好的,挂了电话,赵姐说:“是不是催你回去了?” 玖弎点了点头,不确定地说:“也不知道外面拍完了没有。” 赵姐像是已经总结出经验来了:“你趴门上听听,一般正式拍的时候,外面动静都很小。” 玖弎当真贴在门上听了听动静。 HR办公室因为要保管人事档案,装的是扇防火防盗的铁门。玖弎也不知赵姐她们是怎么听出来的。 反正她是什么都听不出来。 心一横,管不了了。 他毕景帆拍戏,还限制她在这大楼里的人身自由了?! 于是一推门,大剌剌地走了出去。 当场入画。 走廊上正在上演着男女主之间激烈推搡的感情戏,谁知突然凭空冒出来一个剧本里没写到的第三者。 女主角正演在激情处,一个没站稳,撞到了玖弎身上,玖弎又一个没站稳,撞到了HR办公室的铁门上。 然后就听见导演熟悉的声音从对讲里传来:“卡。” 话筒员知道这一条又白拍了,放下话筒杆,朝突然闯入画的玖弎翻了个大白眼。 那边,执行导演气得在对讲里骂:“他妈的现场制片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看不住?!” 就在所有人都将这条戏又没能拍过去的怒气,或明或暗地往玖弎身上撒的时候。 一直远远坐在走廊的尽头,监视器后面的毕景帆突然摘下耳机,三步并两步走到了实拍的落点。 男女主演紧张地看着导演,不约而同地做好了要将锅甩给第三者的准备。 结果。 出乎众人意料的。 毕大导演竟一把拉住了刚才闯入画面的那个女人的手。 紧张而又异常温柔地问:“没事吧?” 四周一瞬安静下来。 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的,安静。 玖弎感觉到了来自这窒息空气里的,包含着各种情绪的眼神。 迅速抽回了手,涨红了一张脸,低声说了句:“没事。” 然后,就跟身后有大灰狼追的小白兔似的。 一溜烟地。 跑了。 毕景帆一直看着她的背影钻进电梯里。 才重又走回到监视器前,戴上耳机说了声:“各部门准备,再来一遍。” 就像被一棍子打懵了的剧组里的全体工作人员。 这才瞬间还了魂。 开始做拍摄的准备。 电梯间里,卑微的化妆小周目送了那个女人进电梯,低声问卑微的服装小王:“刚那女的,是谁啊?” 卑微小王耸了耸肩,用气声说:“不知道啊。” 卑微小周竖起敏感的天线说:“你不觉得,和导演的那个神秘女友有点像吗?” 小王说:“哪有那么巧的事,你拍电视剧呢。” 小周说:“对啊,我拍电视剧呢,你不也在拍。” 小王:“......” 玖弎跑回工位,杨晨叫她开会,喊了两遍她才听见。 一颗心还砰砰狂跳着。 他怎么就! 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就能! 疯了吗他是! 她是说了不怕被曝光,但他也不能这样的肆无忌惮啊!! 这边正想着。 就听见部门里的小姑娘在等待开会的间隙,小声在那议论。 “你今天看到那个剧组在拍戏了吗?” “嗯,我下午上班的时候看到了。” “她们都说那个导演特别帅?” “叫毕什么来着?” 杨晨适时插话进来:“毕景帆导演啊,这么有名,你们之前都不知道么?” 一个女生说:“之前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没留意他长什么样。” 杨晨看了眼玖弎,得意的说:“芊忆的男朋友是明星经纪人,之前还给我们送过毕导的签名照呢!” “啊,芊忆你男朋友那还有多的吗?我也想要一张!” 玖弎:“......,有,我明天给你带。” “我也想要我也想要!!” 玖弎:“好,我明天也给你带一张。” 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的。 当天晚上,就有几个她之前完全不熟的女同事加她微信好友,目的惊人的一致,竟然都是来找她要毕景帆导演的签名照的。 玖弎点了点家里那个小纸箱里,没卖出去的照片大概还剩一百来张的样子。 想着毕景帆已经很就没有问她签名照的事了。 估计他已经忘记了。 于是答应了那些新加好友的请求,数了四十张放进包里,第二天带到单位友情派送。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这一行为直接导致了破窗效应。 越来越多的姑娘听说玖芊忆这里有毕景帆导演的亲笔签名照。 还,可以免费派送。 都跑来找她,说上一堆好话,请她的男朋友再帮忙搞几张毕景帆的签名照。 玖弎一开始还答应了几个妹子。 后来眼见着越来越多的妹子找来,她简直不胜其扰,于是开始直接拒绝。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实在不好意思。” 如此被骚扰了一天。 下班时,她已经背着包准备走了,还没等走出公司大门,又有一个妹子不死心地追上来,说她真的很喜欢毕景帆导演,能不能问她要一张他的签名照。 玖弎面无表情地说着嘴巴已经长了茧的话:“我这真的没有了。” 妹子超执着:“你能不能请你的男朋友再......” 玖弎:“不好意思我男朋友和毕导不熟。” “那之前那些照片不是你男朋友......” 玖弎:“之前那些照片是我男朋友从他们经纪人圈的一个二手交易平台上买的。” 妹子看出来确实没戏了,悻悻地撅着嘴走了。 玖弎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刚准备出乐创公司大门。 一转身,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有好闻的柑橘香。 “你男朋友和毕导不熟?” 拖腔带调的质疑声从她头顶传来,有审判的意味。 玖弎慌忙从那怀抱里挣脱出来,站稳,佯装无事的看着他。 毕景帆双手抱臂,闲适地站在门外,等她的回答。 玖弎解释无力,干脆闭嘴:“......” 毕景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扽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我今天听说有人在公司里当圣诞老人,到处派我签名照的时候,还不太确定是你。” 玖弎略微低下了头:“......” 毕景帆:“毕竟,那些想要签名照的都是年轻姑娘,我想着,我老婆不吃醋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可能还给这些个姑娘免费派发她老公的照片呢。” 玖弎的头又低了些:“......” 毕景帆:“没想到她竟然真就这么大方,来者不拒的免费发,一直发到自己一张都没有了,再编个我男朋友和毕导不熟这样的谎来......” 玖弎的头已经要掉地上去了:“......” 毕景帆紧紧攥着她的手,一直把她拖到停车场,塞进了车里:“你先好好自我反省,回酒店再跟你算帐!” 玖弎认真反省了一路。 终于,在他刷卡开酒店房门的时候得出了结论:“错不在我。” 毕景帆眉梢一挑,放她进去:“哦?怪我咯?” 大门“砰”得在他身后关上的一瞬,玖弎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毕景帆简直要被她气笑了,扯着嘴角问:“怎么呢?” 玖弎:“因为你长得太帅了,太招小姑娘喜欢了,你但凡要是长丑点,也不会有人追着我要你的签名照。” 毕景帆被噎了半秒:“......,行。” 玖弎很认真地又点了一下头。 毕景帆:“是我的错。” 玖弎:“也不完全是你的错,毕竟长相美丑你没得选。” 毕景帆:“不,就是我的错。” 玖弎:“?” 半个小时之后。 玖弎被他从浴室捞出来扔到床上,四周灯光倏然间熄灭。 酒店的窗帘厚实,夜深的伸手不见五指。 男人的动作粗暴而又生猛,一下又一下有力的撞击着,暗哑着嗓音问:“谁的错?” 女人已经连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娇喘告饶:“我,我的,我的错。” 男人的动作这才稍放轻缓,俯身咬住她的唇,舌尖撬开她的贝齿,一番扫荡之后,痞气十足地说:“原来你这张嘴,就只会在床上认错。” 说着舌尖滑过她的耳廓,轻笑了一声:“不过,我喜欢......” 。。。 有过这一次的教训。 玖弎再去公司上班,基本都不怎么出办公室了。 极偶尔需要她去别的部门办事,或者需要去直播间上课,她也都提前打听好剧组拍摄的地点。 然后想尽一切办法的。 绕开。 再有来找她要毕导签名照的,她也都以男朋友已经转行不当经纪人了,敷衍推掉。 即便家里还有几十张照片,她也再不敢拿到公司来免费大派送了。 如此,相安无事了三天。 这天下午,正上着班,外宣部忽然通知她们尽快去公司四层的多功能厅集合。 赵巍不解地说:“今天没通知有大会啊。” 杨晨也很迷惑:“有会也不应该是外宣部通知啊。” 一直到她们几个走到了四层的多功能厅,才知道原来是外宣部经请示集团领导同意,选中了几个部门来当群演了。 看架势是一场新闻发布会之类的场面戏。 需要把多功能厅下面的座位全部坐满。 已经有好几个部门的同事都到了。 个个激动又兴奋的样子,都希望能在电视剧里露个脸。 有几个对自己身材样貌十分自信的妹子,希望有机会能在导演面前留下深刻印象,都想要坐到前排去,不顾现场制片的指挥,手拉着手一个劲地往前挤。 多功能厅是阶梯教室的布局,玖弎站在最后面一排的台阶上,居高临下,一眼就看见了正站在舞台上,一手拿对讲,一手拿话筒,朝观众席上调度指挥的毕景帆。 这么远,他应该没看到自己。 正想默默地转身开溜。 就听见那个人的声音从扩声音箱里面传出来:“站在最后面一排,靠门边的,那位穿条纹针织衫的女士,请您移步,到第二排来。” 玖弎:“......” 心里开始骂脏话。 假装不知道毕景帆在点她。 和身边都站在最后一排的同事面面相觑了一下。 只可惜导演描述的实在准确又具体。 不过两秒钟,就被众人和执行导演用手一指:“你,别看了,对,就是你,导演请你到前排去,快去吧!” 玖弎咬牙,迈着千斤重的步子下台阶,一级一级地走到了距离台口不到五米的第二排。 毕景帆像是生怕她跑掉似的,居然亲自从舞台上走了下来,指了指她身边的座位:“这位女士,请您坐这。对,就是这。” 玖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操!女士你个头啊女士!! 然后,就跟和那个椅子有仇似的,重重地坐下了。 他给玖弎指的位置,几乎就在主演的旁边,可以近距离的,清楚地看见他在舞台上指挥调度这场大场面的戏。 场地的一侧,摇臂已经搭好。 各部门都在有条不紊地做着开拍前的最后准备。 执行导演和现场制片引导群演把场子坐满。 毕景帆正站在台口给演员讲戏。 舞台灯光不时扫过他的侧脸,如雕塑一般沉毅,高挺的鼻梁,流畅的下颌线条,很难让女人不为之心动。 这不,新换的女一号正斜侧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讲戏,在他的眼睛扫过她的时候,很认真地点头,满眼的崇拜。 玖弎看得有点吃味,把脸别到了另一侧。 刚别过去没两秒。 导演就领着女一号坐到了她的右侧。 中间也就隔了四个人的样子。 他给女一号说完,又给坐在玖弎旁边的另外几个配角讲了下戏,基本都是女演员,都像大白鹅似地引颈盯着他,一副认真到不能再认真的样子。 玖弎扫了一眼这场面,把脸别的更远了。 “这位女士。” 听见毕景帆突然朝她这个方向说话,她也全当没听见,头都不带回一下。 身旁的一个女配用胳膊轻轻戳了她一下:“导演叫你呢。” 她这才不情不愿地回头,眼神对过去,就差叫他闭嘴了。 毕景帆倒是很好脾气的样子,往她这边走了两步,一手撑着前排的椅背,像是生怕场子里面太吵,她听不清似的,身体微微前倾,凑到她面前,很有耐心地对她说:“一会开拍,您也是能入画的,所以还请您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不要看镜头。” 玖弎看他一本正经的装模作样,心里腹诽着“您”个大头鬼啊“您”,不客气地质问他:“要拍多久?我还要回去上班。” 坐在一旁的演员,从没见过有谁敢这么和导演说话的,登时集体傻眼,下巴都要掉地上。 谁知导演今天的脾气大概是给狗吃了,唇角竟扯出一丝难得的笑意:“那要看您的配合度了,您配合的好,我们自然拍得快。” 玖弎:“......” 没多久,开始正式实拍。 摄像机对着台下观众席,女一号在众人的掌声中上台,发表一番演讲。 她上台的时候,要从玖弎身边经过,玖弎必须做出一边鼓掌,一边起身让行的动作。 然后女一上台演讲的时候,要给出台下观众的反应。特别是,坐在女一旁边的那几个女配。 自然而然的,摄像机又会把玖弎带出来。 毕景帆坐在台口的监视器后面,看着玖弎一次次沉着脸鼓掌起身,让女一号从她身边经过,然后坐在台下,假装看着台上听讲。 唇角不自觉地扬起笑意。 他的女主角,时隔十一年终于又出现在了他的镜头里。 还是一副欠她八吊子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还是那张即便怼脸拍,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巴掌小脸。 还是会让坐在监视器后面的他,多看一眼都心跳加速的。 他的玖弎。 第83章 这场戏足足拍了两个小时才拍完。 导演一喊“好, 过了。” 各部门都长舒了一口气。 台下,玖弎也是如释重负,瞥了眼正站在台口被一群人围着的毕景帆,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多功能厅。 回到办公室, 心不在焉的干了会活, 就到了饭点。 去食堂吃晚饭的时候, 玖弎无论是在打饭还是坐下来吃饭, 都能听见有同事在议论今天下午拍摄的事。 而议论的焦点,又异常一致地都集中在导演身上。 “你看到他在台上给演员讲戏了吗?超级专业的。” “你没看他调度摄像机的机位,比划镜头的移动轨迹, 简直帅呆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电视剧是怎么拍的,这么大的场面,导演现场摆布的有条不紊,真心佩服。” ...... 玖弎默默听着, 正食不知味地吃着。突然手机响。 来电显示:市公安局。 她心里一拎,犹疑着接起:“喂?” 那边是个嗓音尖利的男人,确认她就是玖芊忆, 原名玖弎之后,不带一丝感情地通知她:“你母亲孙美凤因涉嫌电信诈骗被刑事拘留,我们负责通知家属知悉, 《拘留通知书》已同步寄出,请注意查收。拘押期间家属不允许探望,还请你配合。家属如有需要可以代为聘请律师,委托律师作为辩护人,和犯罪嫌疑人见面。” 食堂里很吵。 但玖弎还是听明白了。 她表现出了出乎那个男人意料的镇定, 没有多问一个问题, 只是淡淡地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便挂了电话。 幸而她的晚饭已经吃差不多了。 后面也再没有胃口继续吃了。 她还了餐盘, 一个人走出食堂。 默默消化着电话里那些离她异常遥远而又陌生的法律专有名词。 这时,手里的电话又开始震。 她扫了眼来电显,是有日子没骚扰她的三姨。 玖弎直接按了挂断。 正准备去食堂吃饭的何沛瑶看见了她,兴奋地跑过来和她打招呼,她勉强应了一声,手里的电话一直震着。 “你有电话哦!是不是导演找呀?” 何沛瑶看了眼她一直亮着的手机,朝她眨了眨眼,笑着走了。 玖弎走到二层平台上,做了两个深呼吸,按下了接听。 三姨的声音细而薄,像一层一捅就破的塑料纸,焦急地从听筒里传来:“喂,久久啊,你妈妈的事你知道了吗?” 玖弎:“嗯。” 三姨:“哎!她都是被那个男人害的呀!那个男人是主犯已经被判了刑,为了让自己减刑,把你妈妈给供了出来,你妈妈就是轻信了他,但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啊!哎,你妈妈在医院里还有一个生病的儿子要管,真是造孽啊!久久,你是她女儿,你赶紧想想办法吧!” 玖弎:“......,我有什么办法?” 孙美凤自己造的孽,现在让她来想办法。 真当她是观音在世么。 三姨:“要不,你赶紧先帮她请个律师吧!” 玖弎的态度异常冷静而决绝:“犯了罪就要认罪伏法。我相信法院会给出一个公正判决的。” 三姨明显急了,调门不觉扬起,带着不满的谴责:“久久!她可是你妈妈啊!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简直,简直......”三姨犹疑了一下,给出了一个她认为确切的形容词:“大逆不道!” 事已至此,玖弎也不客气了,活像机关枪扫射,把心里憋了那么久的话,从来没和任何一个人说过的话,一股脑的倾倒出来:“三姨,我本来不想和您说这些的,但您非要给我扣这样一顶大帽子,那我也只能好好和您说说我的想法。当年她把家里所有积蓄赔个精光,为了还债又把爸爸留下来的房子抵押卖掉,害奶奶最后生了病没钱医治,害我连个能回的家都没有,您觉得,这是一个当妈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吗?奶奶去世的时候,我一边处理奶奶后事,一边还要应付那些追债的债主,这时候,她人又在哪?三姨,我不认她这个妈,是以她先不要我这个女儿为前提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既然她又有了新家,也早就和我断了联系,她过的好,不好,已经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她自己做的事,自己负责,自己做的错事,自己承担。所以,三姨,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道德绑架,也请您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三姨被她噎得哑口无言,还没想好要怎么劝她,就被她挂了电话。 电话虽是她挂掉的。 表面上看起来,她的情绪也在最后这段控诉中得到了宣泄。 可玖弎的心里却比接到三姨的电话之前更憋屈,更上火。 好像这十一年间的事一下子大水漫灌,全都涌了上来,那些她已经尽力去遗忘的曾经,又异常清晰地找上了门,敲着黑板提醒她不要忘记。 玖弎站在平台上,胸腔剧烈起伏着,眼睛里又干又涩。 欲哭,无泪。 正无助愤懑着。 身后突然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紧接着,一阵熟悉的味道袭来。 春日斜阳将那个男人的影子牢牢罩在她身上。 她就那么木愣愣的,被毕景帆紧紧抱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对她说:“想哭就哭吧,在老公怀里哭,没人看得见。” 于是崩溃,也只是这一瞬间的事。 毕景帆结束了下午的拍摄,看出来她有点小情绪,本来准备找玖弎一起吃晚饭。 他都已经让制片部门点好外卖,送到了他的保姆车上。 结果给她打电话占线,发微信也不回,他往食堂走的路上,正好碰见何沛瑶,听她说芊忆去二层平台接电话了。 他于是又往回走,来到平台上的时候,正听见她在和三姨通电话。 双方说话的声调都很高,毕景帆并非有意,但还是听了个大概。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周子翔给他发了条微信:【怕你在拍摄,我就微信和你说吧。孙美凤涉嫌电信诈骗被拘了,她老公是主谋,被判了十二年,她目前还说不好。具体的你拍完了给我电话,我跟你细说】 毕景帆看完这条微信再抬眸。 玖弎已经挂了电话,一个人站在二层平台上,呆呆地看着远方。 背影嵌在春日的夕阳里。 明明是绚烂似锦的晚霞。 却好像怎么也照不到她的身上。 看在他的眼里,那背影孤独,绝望,无助至极。 一瞬间,好像十一年前的那个春日又回来了。 她穿着校服的身影冲出科技楼。 他站在楼道里,想要追出去,却滞住了脚步。 以致。 一步错过,步步错过。 毕景帆的心里一阵隐隐抽痛。 为那些错过的曾经。 也为她正独自承担着的无助绝望的现在。 他大步迈到她身边,将她抱紧,急于用一个怀抱告诉她。 如今的玖弎,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 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 她的身边始终都有他在。 无论前路上会发生什么。 都有他,和她一起面对。 玖弎哭了一阵,勉强止住抽泣,从他怀里抬起脸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事和我没关系,所以,和你也没有关系,你不要管。” 毕景帆定定的看了她两秒,说:“好。” 知道她不想说,他一个字也没问。只说:“我晚上还要拍摄,你几点回去?我让时雨送你。” 玖弎摇头:“不用,我没事,自己坐地铁回去就行。” 毕景帆知道她情绪低落的时候,也是她最倔强的时候,没有再坚持让时雨送她的事,又抱了抱她说:“嗯,那你回去早点睡,睡一觉,就把什么都忘了。” 玖弎尽管知道自己睡不着,也忘不了。 但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当晚。 拍摄结束已经是十二点了。 周子翔领着高鹏律师,一直在酒店里等着毕景帆。 时雨把毕景帆送回酒店也没走。 四个人就在毕景帆的房间里,商量起孙美凤的事来。 高鹏作为毕景帆工作室的常年法律顾问,和毕景帆共事快有六个年头了。 对毕景帆的为人,工作室的大小事项都已经足够的了解。 也获得了毕景帆足够的信任。 是以他和毕景帆说起话来,与其说是法律顾问的合作关系,更像是朋友间的伙伴关系。 “又和黄可欣的事一样,不该你管的也要管?” 高律师问。 “不一样。”毕景帆说:“黄可欣的事我出面了,孙美凤的事,我没打算出面。” 高鹏说得关键并不在于他出不出面的问题。 而是,和他没关系的事,他也要跟着瞎掺和的问题。 上次黄可欣的事就是。 税务局明明已经查了她一段时间了,也已经明确给她发了补税告知单了,黄可欣自己作,一直拖着不执行,这原本和他毕景帆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他非要站出来,以自己公司被封账清查为代价,证明黄可欣偷税金额巨大。税务局正在恼火黄可欣不配合补税,一怒之下,直接对黄可欣进行了顶格处罚。 高鹏当时还开玩笑的打趣他,黄可欣被罚的这些钱,税务局应该给他毕景帆返点。 结果这一次的事又是。 电信诈骗,跟他毕景帆八杆子也打不着的案子,结果大晚上的把他薅过来等到现在。 还让时雨和周子翔都作陪。 这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脸啊。 高鹏不免好奇:“你要让我当她的辩护律师,我这边没问题,不过我想问一下,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啊?” 毕景帆皱眉深吸了一口烟,淡淡道:“丈母娘。” 高鹏:“......” 周子翔和时雨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高鹏当场石化,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知道了,我一定尽心尽力。” 事实证明,高鹏说到做到。 孙美凤被公安机关羁押了七天之后,经高鹏出面担保,得以取保候审。 从看守所出来的那天,孙美凤连连向高鹏道谢,问是谁请他来替她辩护的。 高鹏也不瞒她,沉声说出了三个字:“毕景帆。” 孙美凤呆愣在那,简直不敢相信,结果当天晚上,她就在儿童医院楼下见到了毕景帆。 “孩子近一个阶段的治疗费已经都缴完了,不管这次你被判出个什么结果,孩子的病不会没人管,这点你大可以放心。” 毕景帆双手抄兜,站在小花圃旁的一盏路灯下,看着被关了这七天之后,又苍老了一轮的孙美凤说。 孙美凤用手捂住嘴呜咽着,“谢谢”说得泣不成声。 “我也委托律师大概了解了一下,你的情节不重,法官手里的裁量权比较大,高律师会做最充分的准备,争取让法院能够从轻判罚。” 孙美凤简直想要给毕景帆跪下了,哭着连说:“好,好的,谢,谢谢。” 毕景帆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到了他最想要说的部分。他眉峰微挑,一字一顿地道:“帮了你这么多,现在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了。” 孙美凤的哭声暂缓下来,疑惑地看着毕景帆,颤巍巍地问:“什么事?” 毕景帆一脸严肃地说:“你女儿玖弎,我会娶她,给她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她原来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她和你的母女关系,也就到此终结了。我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再在她面前出现。当然,如果你今后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事,还是可以来找我。” 孙美凤震惊地许久说不出话来,呆怔在那半晌,才讷讷地点了点头:“好。” 紧接着,毕景帆轻叹了一声,轻飘飘地说出了让孙美凤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毛骨悚然的话:“你想过吗,为什么是你儿子得病?别不信邪,这个世界上,还真有因果报应这么一回事。坏事做尽,最后还是落在自己头上。” 孙美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差点就要站立不稳。 毕景帆又说:“不管这次判罚结果如何,对你都是个警醒,我倒是乐见,你在知天命的岁数,还能重新做一回人。” 说完,不等看孙美凤是何种反应,毕景帆飒拓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那盏路灯下。 孤灯街边,孙美凤再也支撑不住,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半跪着倒在了地上,终于忍不住抱头痛哭。 。。。 在高鹏的不懈努力下,法院最终在裁量权所限定的范围内,对孙美凤从轻处罚,判处其拘役六个月。 就在就近的看守所里服刑。 每月还能回家一到两次。 听到这个判决结果时,孙美凤当庭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仿佛人生的前五十年,全部缩进这六个月里。 是判罚,更是一次重获新生的机会。 那天,玖弎正在南山给Davie上课。 课程结束的时候,她收到三姨发来的一条微信:【久久,你妈妈被判拘役六个月。她不好跟你说,让我谢谢你。她知道自己错了,不求能得到你的原谅。希望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玖弎对着这条微信怔了一会,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异样。 就在这时候,她又收到一条毕景帆的微信:【帮我收拾衣服了吗】 玖弎这才想起来,她答应了毕景帆这次再帮他稍一些夏装过去的。 于是赶紧上楼,走进他的衣帽间,开始熟门熟路地翻找他的夏装。 帮他一件件叠好,装进防尘袋,再放到皮包里。 一橱专门在户外穿的速干夏装,眼看都被她收得差不多了,忽然,一个纸袋子从衣橱最里面横倒了下来。 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东西霎时从袋子口撒出来。 噼哩扑噜地滚到了玖弎眼前。 她先是觉得那袋子眼熟。 再仔细一看,竟是十一年前,她们学校办成人礼时赠送的礼品袋。 上面还印着她们学校的校徽和学校主楼照片。 侧面,是阿拉伯数字18,和大写的“拾捌”。 她记起来,这是当年拍摄结束后,她退给他那身西装时,装的袋子。 玖弎的心莫名狂跳着,拾起横陈在衣橱里,只属于那个袋子的秘密—— 两封被退回的信件。 牛皮信封的边角已经都被磨毛,收信人写的是她,地址是她当年的家。 因为信件寄出的时间都是在那幢房子被抵押拍卖之后。 全部被退了回来。 玖弎的手不受控的抖着,冰凉的指尖一一拆开本应该在十年前被她看到的信笺。 一封是在十一年前的11月6日。 她生日那天。 信封里是一张《玖弎》纪录片海报的明信片,和最终定稿的不太一样,是一个女孩子站在春日校园里的篮球场边,樱花树下的背影。 那个扎着马尾,穿着校服的女孩子,尽管看不到正脸,但玖弎一眼就认出来,就是自己。 背影消瘦而又高冷。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拍到的这样一张照片。 明信片的背面是他的笔迹,寥寥几个字,力透纸背:“年年岁岁,永远18。” 没有落款。 玖弎的眼前蓦地蒙上一层雾水。 那个时候的她在干嘛? 在为奶奶的第二次手术筹钱,在到处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在想尽办法躲避那些债主的追债,在一边学习一边打工。 狼狈不堪,疲惫至极。 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 她把明信片放回去,打开另一个大些的牛皮信封。 里面装着一张塑封未拆的DVD光盘。 因为年代久远,白色的塑料壳已经微微泛黄。 附一张《玖弎》的定版海报,背面依然是他的笔迹: “赠:玖弎。 今天刚拿到成片,迫不及待想让你看到。 和你共事的236个日日夜夜。 最终的成果。 我把它当做一份值得珍藏的记忆。 还请你也,务必收下。 做个纪念。” 因为寄出的第一封信被退回,时隔大半年后再寄,字里行间都是一种卑微到底的姿态。 寄出时间是十年前的那个暑假。 想想大一的暑假她在干嘛? 好像是找了两份家教的工作,每天顶着骄阳,坐公车在城市里穿梭四个多小时,奔波于两个家庭和学校之间,打工。 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拍过一部纪录片。 更从没想过,片子会在什么时候上映,自己要去看一看。 结果这封信,并没有如寄信人所愿,让收信人“务必收下”。 而是。 依然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玖弎盯着那盒DVD,似乎看见当年毕景帆寄出这封信,以及没过多久,信被再一次原封不动地退到他手中。 对他那样一个桀骜不驯的人。 不知要消化多久,才能将这种挫败感消弭殆尽。 她的泪水开始连成串的往下掉。 纸袋里,当年她换给他的那身衣服还平平整整的叠在那,衣服的上面,压着一本影集。 黑色嵌金丝的封面,暗纹印花,十分高级。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入眼竟然全部都是《玖弎》的纪录片剧照。 从拍摄的第一天,一直到第236天。 每一天,都有一张她的照片,下面备注着拍摄日期,地点,拍摄场次。 以及他的拍摄心情。 第1天,是一张她和孙美凤激烈争吵过后,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生闷气的照片。 札记: “9月9日,家,内日,第1场。 小姑娘脾气还挺大,不过小脸很上镜,怎么拍,都好看。” 第2天,是她课间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赶作业的照片。 札记: “9月10日,学校,日内,第4场。 课间也不出去活动,争分夺秒赶作业,宅女一枚。” 第20天,校运会上,别人都在为自己班级呐喊助威,她坐在观众席上,埋头背着英语单词。 札记: “9月30日,体育场,日外,第60场。 小姑娘不合群,没有团队集体荣誉感。” 第37天,她在厨房做饭的侧脸。 札记: “10月15日,家,夜内,第79场。 今天终于吃到了她做的饭。味道偏淡,以后天天都能吃到,吃习惯就好了。PS:第一次两人面对面吃饭,小姑娘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完全把我当空气。有点意思。” 第126天,她在新华书店挑书的背影。 札记: “1月13日,新华书店,日内,第102场。 “小姑娘今天买了一堆狗屁不通的书,忙活一天,白拍了。给我等着。” 第171天,她站在操场上朝他扔雪球的全身照。 札记: “2月27日,操场,日外,第115场。 今天做了一件很对不起小姑娘的事。操。” 第179天,她在篮球场投篮被教练骂的侧脸。 札记: “3月7日,篮球场,日外,第136场。 怎么会有这么笨,手脚这么不协调的人。” 第189天,成人礼上所有家长都在和孩子拥抱,她孤零零坐在场中间的全景照。 札记: “3月17日,操场,日外,第157场。 突然有一种,想冲上去抱住她的冲动。” 第214天,斜阳下,她独自一人从医院出来的背影。 札记: “4月26日,医院,日外,第224场。 如果你愿意回头看一眼,就知道你不是孤身一人。” 第236天,从她家楼下拍到的那扇亮着灯的窗。 札记: “5月17日,家,夜外,第308场。 全片的最后一场戏,最后一个镜头。 再见,小姑娘。 再见,初恋。” 第84章 毕景帆感觉到玖弎今天特别黏他。 给他送来衣服以后, 不像以往,如果看见他在忙,她要么吵吵着回去,要么安静地坐在一旁更她的小说。 今天不管他在做什么, 她都要跟着。 他坐在书桌前梳理需要补拍的场次, 她就在他对面坐着, 单手托腮, 盯着他看。 在她那样灼灼的注视下,他很难完全集中注意力。 强撑了一阵,实在憋不住, 他放下手里的记号笔,笑着问她:“你是不是在外面闯祸了?” 玖弎摇了摇头,也不说话,一双小鹿眼就那么脉脉含情地凝望着他。 “有事求我?” 玖弎还是摇了摇头。 毕景帆也学着她的样子, 单手托腮,脸凑到她跟前,桃花眼坏笑一弯:“想要?” 玖弎这才缓缓开口, 眼眸里星光闪烁:“我想,带你去见我爸。” 毕景帆一怔。 敛住脸上纨绔不羁的笑,他盘算了一下时间:“这两天再补拍几场戏, 前期应该就能全部结束了。这个周六我和你去,好不好?” 玖弎乖巧点头,说“好”。 毕景帆低下头,开始继续工作。 玖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毕景帆余光扫过, 以为她终于要干自己的事去了。 谁知她的脚步竟是绕过书桌朝他走了过来。 然后, 在他跟前停下。 整个人以一种异常难拿的姿势开始往他的怀里钻。 毕景帆蹙眉看她, 配合地抬起了拿着记号笔的右手,将胳膊举高,容她钻进来,斜坐在他腿上。 她默默坐下之后,也不说话,双手环住他腰身,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有力而稳健,一下,又一下。 听得认真而又着迷。 毕景帆低头,下巴抵上她的脑瓜顶,越发觉得怀里这个小女人今天的反常古怪,干脆放下了手里的活,从怀里抬起她的脸,一双探究的眼在她脸上逡巡两圈。发现她的眼眶发红,下眼圈还有点肿。 “怎么了,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不觉拧眉,柔声问她。 玖弎抬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两道深沟:“老皱眉容易长皱纹。” 毕景帆刚被她抚平的眉又皱了回来,语气狐疑:“不对,你今天肯定遇到了什么事。快说。” 玖弎将自己的面颊贴上他的掌心,喃喃地说:“也没有,就是不小心看到了一些,本来应该在十一年前看到的东西。” 毕景帆:“......” 联想起她今天给自己捎来的衣服。 那衣服在衣橱里的位置。 他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一向淡定从容如他,莫名心慌了一阵。 他撑住了男人的自尊和一向强大的气场,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哦?看完之后作何感想?” 玖弎伸出一只小手,沿着他好看的唇形描摹,眼神魅惑的像只波斯猫:“就觉得,你是个情种。” 毕景帆被她撩拨的心猿意马,攥住她的手,欺身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是,我这个情种只种在你这片肥田里。” 说着,一把打横将她抱进浴室,语气霸道又撩骚:“而且,情种现在很需要,深耕细作一下。” 玖弎难得配合:“嗯,给小树苗浇浇水,让它长成参天大树。” 小树苗一晚上也不知被灌溉了多少水。 喝得饱饱的。 过后,餍足地爱抚着已经沉沉睡去的那片自留地。 女人的侧身向外,鼻息均匀,薄被松松搭在半腰,乌黑的发丝遮住半边蝴蝶骨。 睡姿撩人。 男人俯身,吻过她另一侧漂亮的蝴蝶骨,身体贴合,将睡梦中的她搂进怀里。良久。 传来一声如梦呓般的呢喃:“久久,我们结婚吧。” 。。。 周六。 毕景帆提前买好了一束白菊,早早等在玖弎家楼下。 看见她从楼道里跑出来的时候,思绪倏地飘忽了一下。 一直到她自己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 毕景帆不禁又多看了她两眼。 耳朵根一红。 居然该死的起反应了。 都忘记要夸她一句:“这么多年,你竟然一点都没变。” 玖弎今天穿的,是当年参加成人礼时,毕景帆给她买的那身西装。 她那天拿回来,其实只是好奇地想试一下,现在还能不能穿进去了。 结果西装版型好,有凸有翘的地方剪裁的都很有预见性。 如今穿到身上,依然很合身。 还,多了份熟女的味道。 毕景帆收回视线,喉结滑动了一下,平复内心躁动,开始认真开车。 玖弎见他反应平平,有意提醒他:“你不觉得我今天穿的衣服很眼熟吗?” 毕景帆抽空瞟了她一眼,语气敷衍:“嗯,很好看。” 玖弎:“......” 一下有点扫兴,又懒得提示。 偏过头看向车窗外。 转眼已经入夏。 汽车一路开出城区,奔驰在郊区的村野小道上。 高高的白桦树分列道路两旁,油亮的叶片在风中翻滚着绿浪,沙沙作响。 田野里,目光所及,皆是沁人心脾的绿。 玖弎摇下半截车窗,斜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郊野风光。 一阵清新的凉风吹来,扬起她的发梢,空气里都是好闻的槐花香气。 毕景帆看了她一眼,唇角的弧度上翘,宠溺的笑意,渐渐在脸上延展。 来到墓地,停好车。 两人手牵手拾级而上。 玖弎爸爸的烈士墓碑在半山的位置,独立划开一片区域,碑前的两株松柏比当年拍摄的时候长高了不少,其它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玖弎站在坟冢前,拉着毕景帆一起深深鞠了三个躬:“爸爸,久久来看你了。” 她的嗓音有点哑,带着抑制不住的紧张,就好像,爸爸真的就在那里看着她们一样:“带着我的男朋友。” “他叫毕景帆,你认识的,在抗洪抢险的现场,他参访过你的。” 毕景帆接过玖弎的话,毕恭毕敬地又鞠了一躬,将手里的花束放到墓碑前,沉声道:“叔叔好。我又来看您了。” 玖弎也不知怎的,胸腔直有一股热流往鼻腔上涌。开始有点微微鼻酸,声音也有点发抖:“爸爸,你在那边还好吗?我现在过得很好,找到了我爱的人,而且,”她定定地看了眼站在她身旁,毕景帆高大的身影:“他也很爱我。爸爸,我现在很幸福,每一天都很幸福。” 四下空寂,话音带着些回响,混入鸟鸣啾啾。 毕景帆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伸手揽住了她,一只宽大的手掌在她的胳膊上轻轻拍了拍。 玖弎别过脸去,拭掉眼角一滴泪。 毕景帆敛起一贯的恣意散漫,接连做了两个深呼吸,才一字一句发自内心地说:“叔叔,请您放心,我会对久久好,会给她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会和她生可爱的大胖小子,会把我们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叔叔,您那么宝贝爱护的女儿,以后都有我来守护。如果天冷,我就是她的外套,如果下雨,我就是她的雨伞,如果起风,我就是她的避风港,如果夜路不明,我就是她的北极星。” 玖弎:“......” 泪眼迷蒙间,她忽然想起和他的第一次正式认识。 那天,她给奶奶拿完药,出于一种叛逆的恶作剧心理,从医院开溜跑到了这里。 一路不管他给自己打了多少电话都没接。 没想到还是被他找了来。 和她并肩站着,说起当时拍摄她爸爸抗洪新闻的事。 她不可置信地问他:你是,毕景帆? 然后他说:是的,我叫毕景帆。 就像是冥冥中注定。 十一年后,他们又来了。 玖弎看着墓碑上爸爸的照片,心里默默地对他说:“爸爸,我知道是你一直在佑护着我,让我再次遇见他,把我托付给他。爸爸,谢谢你,我会珍惜的,我们都会珍惜的。” 。。。 从墓地出来,毕景帆见玖弎情绪低落,提议去她当年的高中看看。 玖弎不是不想去,但是现在学校放暑假,又是疫情期间封闭管理,她觉得能进去的可能性不大。 “去看看呗,万一能混进去呢?”毕景帆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见她看着窗外若有所思,他似若不经意地问:“你毕业之后是不是一次都没回去过?” 玖弎从嗓子眼低低的“嗯”了一声。 她对那个学校没什么需要抒发的感情。 不知道被谁拉进班级微信群之后,也从没在班群里发过声。 极偶尔的,在大家盖楼恭喜谁谁结婚,或者给谁谁送生日祝福时,她会点一下那个班级群标,将上面已经多到只显示...,而不显示究竟有多少条未读信息的红圈点掉。 毕业这么多年,别说回这个学校,就连班里的同学聚会她也一次没去参加过。 她是有意的在和过去做切割。 特别是她最不愿意回想的高三那年。 毕景帆将车停在学校门口,下车和门口值班的保安说了两句。 玖弎坐在车里,做着毕景帆一定被吃闭门羹,一会还会回到车里的打算,没下车。 谁知毕景帆当着保安的面,不知给谁打了通电话,又把电话递到保安跟前,让他接听。 保安听着电话,连连点头应好,紧跟着,毕景帆回到车里,保安竟然打开了学校大门放他将车开进校园。 玖弎瞪着不可置信的眼傻瞅着他:“这学校是你家开的?” 毕景帆若不经意地“嗯”了一声:“有点关系。必要时借用一下。” 玖弎不太确定他说这话的真假性,但她并没觉得今天有一定要来母校的必要。 正愣着神,毕景帆已经轻车熟路的把车停到了学校办公区的停车场里。 “下车吧。” 玖弎闻言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跟着他的步子,漫步在夏至的校园里。 时隔十一年,再回到她曾经每日奔波苦读的母校,教学楼,科技楼,食堂,大操场,学校的布局,那几幢贴着蓝灰色墙砖的建筑,博雅大道旁的银杏,中心花园的雕塑,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岁月的痕迹化作雨水冲刷后的锈迹,斑驳留在背光的墙面。 这里的每一处角落都曾留下她的足迹。 当然,也留下过他的足迹。 那时候,他就像是她无论怎么使劲浑身解数,也怎么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 她到哪。他带着摄像机跟到哪。 现在呢。 她看着他错半身在前的身影。 是她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他领她去哪,她便跟着去。 他领她来到这里。 她便跟来了。 “坐会?” 他拉着她在操场边的长椅上坐下,对面教学楼的三层亮着白炽灯。 “是今年即将升高三的孩子,”毕景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说:“在补课。” 玖弎远远看着走廊后面那一闪闪熟悉的窗户,隐约看见自己当年也在那扇窗户后面埋头刷题,抬头听讲的样子。 不免心生唏嘘。 “那会在学校的时候,就希望能赶紧考完,赶紧离开这里。可过了这么多年再回过头看,其实学校的围墙是最坚固的,替我们阻挡了多少这人世间的扰乱纷争。” 毕景帆听她幽幽说完,不置可否:“最坚固的难道不是你老公的怀抱?替你阻挡了多少这人世间的扰乱纷争。” 玖弎抬头斜睨了他一眼。 毕景帆明显对她这个眼神很不满意:“怎么,难道不是么?” 玖弎:“......” 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默了一会,她问:“今天怎么突然想要带我来这里?” 毕景帆轻描淡写:“没什么,不过就是想体验一下,校园初恋的感觉。” 玖弎耳根微微一红。 心脏也跟着怦然悸动。 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头撇到了一侧。 毕景帆的脸紧跟着就凑了过去。 飞快地在她脸颊上烙下一个吻。 校园初恋。 就是这样,纯纯的,小心翼翼,不可知的。 玖弎的唇角弯起,还不等叫他注意影响,寂静的校园里突然响起一阵舒缓的音乐声。 什么时候,下课铃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一段音乐。 紧跟着,三层教室里,下了课的学生们开始三三两两往外走,几个要好的男生拍打着篮球,很快奔向了他们身后的篮球场。 没多久,就听见“噼里啪啦”的篮球落地声回响在校园里。 “走!”毕景帆说:“忽然有点手痒,看看去。” 手痒,看看? 玖弎一脸疑惑地跟着他走到篮球场,看着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融入了那群高中生,和他们一起拼抢篮板,篮下强攻,远投三分。 十几岁的年龄差,不仅没有显出他的疲态,相反,他很快便掌握了场上主动,奔跑跳跃间,成为了球队里灵魂人物般的存在。 玖弎痴痴地看着她在球场上恣意挥洒汗水的样子,好像他还是十年前的那个毕景帆,带她运球,教她投篮,痞里痞气地叫她“小孩”,看过来的眼神里,好像永远透着玩世不恭的坏笑。 “喂!场边站着的那个,别发呆了,把球扔过来!” 玖弎回神,见是毕景帆在朝她挥手,她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篮球,突然也跃跃欲试起来,拍打着篮球,跑到他跟前。 “让我试试还能不能投中三分了!” 她说着站到三分线外,对准篮筐使劲一扔,不偏不倚,篮球扔了个三不沾,咚咚落地后滚了出去。 旁边的男生们发出一阵哄笑。 毕景帆朝她竖了个大拇指,让其中一个男生把球捡回来,然后走到她身后,将篮球放到她的手心。 “来,看来之前毕教练教的都忘差不多了,教练再带你复习一下要领。” 说着他贴上她的后背,身体微微弯曲,手臂与她的手肘重合,手掌覆在她的手上:“看好了,”他说:“瞄准那个篮筐,不要有任何的分心,只看着中心那一点,手臂发力,手腕带动篮球向上,一,二,三。” 篮球稳稳落入篮筐。 “刷”得一声脆响。 场边的男孩子们纷纷拍手叫好。 玖弎却怔在原地。 惊诧的发现自己的无名指上,凭空多了一枚素圈婚戒。 不知道他施了什么魔法。 在什么时候给她戴上去的。 可能就在篮球出手的那一刹那。 藏在他手心里的戒指顺着滑入她的无名指。 牢牢入筐。 将她套住。 “玖弎,愿意成为我的毕太太吗?” 身后,那个暧昧的姿势未变,男人覆在她的耳畔,低声呢喃邀约。 像是这世上最美好的蛊。 她醉得心甘情愿。 万千话语只化作了三个字。 “我愿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