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血凝 作者:雨安灵 文案: 白雪青山,血暖剑寒。 少年人一身黑袍上浸满了血,山顶烈烈寒风刮下层层干透的血沫,刮到他身前跌坐的那人的脸上。 三皇子看着他,定定道:“你不杀我。” 少年不语,只是躬身抬手,将他拉起来。 “快逃。我来带你逃。” 他能力有限,遑论要护着一个凡人。他得带着他下山,然后要想办法把他带出包围圈。 一柄锈了刃的长剑,在少年手中像是耍出了花一般,不多时便斩下数十人的首级,在重重包围中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 …… “你能给我什么?” “听凭差遣。请三皇子赐名,从今再没有宁雪峰其人,我愿意成为你的工具,永不背叛。”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封血凝 ┃ 配角:苏成舟,其他人 ┃ 其它:传记·燕·天衍洲 一句话简介:权倾朝野的奸佞殉国了 立意:心有标尺,形为异类,实为英雄 第1章 封血凝 1. 封血凝是不折不扣的奸臣。 世人皆知,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国,独得当今圣上宠信,权倾朝野。纵观大燕史书,可谓前无古人。 礼神建坛,是他一手遮天,克扣了礼部用于科仪的资费;江南治水,是他独揽大权,贪吞赈灾钱款粮草;狄夷进犯,他不顾大燕国威,蒙蔽圣上力主求和。 说也奇怪,堂堂天子并非昏庸无道,竟真就被他这样蒙了心智,甚至玩笑般在朝会上,当众称之一句“九千岁”。 ……一个只会邀功媚主的九千岁,封血凝。 2. 背地里,人人都说九千岁是狐狸变的。 封血凝其人不知出身何处,亦不知现已年岁几何。身高七尺,纤细脆弱;眉目间却稚气未脱,在官场上时常摆出一副冷脸,拒人千里的气质常常让人忽视他的样貌也算冬日可爱。 剥去他的地位身家并那冷漠的性格,封血凝当得上一句倾城绝色。 倾城美人时常留宿宫中,十四年来或多或少也还是传出过几句香艳的流言。 朝中担得一官半职的,多数是世家子弟,钟鸣鼎食,身长九尺也不足为奇。偏偏这位矮了他们两个头的司国——朝堂上唯一可以坐下的臣子——每次朝会都道貌岸然地站在最前,每当群臣进谏,必定会回过身仰着头蔑视着他们。 “狗屁不通!” ——喏,就像这次,封血凝刚开口便骂了一句。 “那不知司国大人有何高见?” 礼部尚书被他气得不轻,冷嘲暗讽回了一句。 却见那位司国当了真,当即笑眯眯地道:“好说,依我之见,这祭祖确为要事。章大人所言非虚,可资费上却有些过于铺张……” 以章大人为首的群臣暗翻白眼,试问在座的各位谁铺张比得过您啊! 圣上也是被狐媚子迷了心智,“爱卿所言极是,列祖列宗一向不喜铺张,惟愿世间安康太平。尚未得见海晏河清,怎可如此辜负先人遗志?祭祖一事便由封司国带太子……” 封司国一拱手,“圣上。” 龙椅上的君主话音顿住。 封血凝低眉浅笑道:“圣上,祭祖一事应由皇家血脉一力置办,臣不宜插手。” “太子年幼……” “太子殿下年有十四。”封血凝的头又低了低,“礼裕七年,您领兵前往越地平定南蛮,年方十四。” 最终这事是被交给了太子。 太子苏遇珩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孩子。帝王后宫无人,后位空悬。仅有苏遇珩,据说是他平定南蛮入侵的那两年,在那里娶了一位女子为妻,回程中诞下子嗣便撒手人寰。 当今那位,名讳苏成舟。 苏成舟一向宠爱这唯一的孩子,悉心教导,从不娇纵,唯独不那么想让他早涉朝政。 只可惜他那名义上的早逝的“生母”不乐意。如今看他已学有所成,总想着给他找点事做。 3. 封血凝当晚受命留宿,被按在了帝王榻上一遍遍折磨,咬着锦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昏死过去。 “为什么不去?嗯?”苏成舟按着他的脊背,喘着粗气声声逼问。 其实不问他也知道。在封血凝心里,他是个男子,不该与仅存的直系皇族结发,耽误了天子的三宫六院子嗣成群。本已是犯下大罪,再去进宗祠唐突先祖,这不像话。 苏遇珩是皇室的旁支子嗣,战争中早产,失去血亲又生得体弱,被苏成舟收养。 “说话啊,朕在问你话,为何不答?” 说着,他俯下身掰开封血凝的嘴,一声带着泣音的细长的呻.吟从唇齿间溢了出来。 “臣……荒淫无度,欺上瞒下……不敢,恬受圣恩……” 不敢?哼! 苏成舟眼神一暗,这人还能有什么不敢的? 可他也只是心下想想,没说什么。 胡闹完已是三更天,苏成舟理了理他的皇后的鬓发,叫了热水,回来就见累得不行的封血凝已然倦得睁不开眼。 他抱着人给他擦身,怀里娇小玲珑的美人迷迷糊糊梦呓似的: “西北匪乱,江齐梅可用……还有三个新冒头的贪官,我想……” “朕去处理。” “不行,这事容易脏了手。” “那你还总管这种事。” “我又不干净。” 苏成舟动作一顿,压抑不住心里的邪火,一巴掌重重拍在他嫩生生的屁股上。 啪地一声脆响。封血凝清醒了,慌忙翻身逃走栽倒在锦被上,捂住火辣辣的臀,委屈地瞪了他一眼。 苏成舟坦然接下这记眼刀。 “听夫君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什么不干净。”他平淡道,话语中多了那么一分朝堂之上才有的威严,“你比谁都干净。” 世人将封血凝认作奸佞,只因他需要有人唱白脸。先帝放任前人怠政之局未能及时重振朝纲,世家结党营私,民不聊生,蛮夷进犯。一片乱象需要有人破局。 封血凝是他的妻子,可惜他只视自己为棋子。封司国心怀天下,再装不进一个人。 第2章 边境 4. 遇见封血凝是在前往边疆的路上。 礼裕七年,当朝有三位皇子。太子在朝中理政,二皇子前往北疆,最小的苏成舟前往南蛮越地。 那时已经离目的地很近,不知将领叛国的小皇子接到一封密信,离开队伍登上高山进了敌军的埋伏。 小皇子不知道自己手下已经没了兵,被人算计走错地方,匆忙逃亡中弃马进了山林。眼见着要被发现,手足无措之际,身后的灌木丛里伸出一双瘦白的手将他捂住嘴拉走。 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孩带着他跑出了敌营。他告知小皇子,他边疆的将士死伤九成,带来的军队早已暗中倒戈投敌,这里只剩下几支残兵,让他快逃。 “我为什么要信你的?” “……” “你想要什么?” “……我的家人在四个月前被害,我要你回朝带来能上阵杀敌的军队,收复失地,为我报仇。” “你是谁?” “戍边将领宁玉城之子,宁雪峰。” 宁玉城,年前被朝中排挤流放的一个四品文官。他领命前来戍边,于是他鞠躬尽瘁,血染疆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担起了上阵杀敌的职责,他按军令去做了。 当然,他不得不这么做。那种情况,若非主将身先士卒以命相搏,此处怎会留存一线生机? “他们说,为家父家母剖心放血,吃掉他们,我就可以活下来。” ……所以他也这么做了。 蛮子们将他炼蛊一样养成了兵人、药人,他留下一条命。 在宁玉城心中,忠君报国高于一切;宁雪峰亦然。他不希望黎民百姓与他落至同一境地,他要复仇,他要承父母遗志保护这大燕的江山子民。他必须活下去。 即便罔顾天理人伦。 苏成舟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死气沉沉没有一丝光亮。 人的贪念总是无尽的,区区两代,不到三十年,朝中已经腐朽殆尽,无人可用。 眼前的少年是他的机遇。 “你能给我什么?” “听凭差遣。请三皇子赐名,从今再没有宁雪峰其人,我愿意成为你的工具,永不背叛。” “……好。今后你以封为姓,唤作封血凝。” 将血仇封存心底,永世不忘。 宁雪峰是彻头彻尾的文人,在南蛮子手里的那短短四个月将他磨砺成了一个身手惊人的怪物。这为苏成舟提供了很大便利。 两个月,他们将散兵游勇和军用辎重聚集起来。又一个月,太子拨来了新的援军,反击正式开始。 一年后,燕军势如破竹,他们一气打入了蛮族腹地。 那时的宁雪峰沉默寡言,出手狠辣,根里却仍是一副君子心肠,温柔又强大。 如渊渟岳峙,琨玉秋霜。 苏成舟与之相处,渐渐不想再让他做一个工具,当自己手里的一柄刀。 ——他们可以做朋友,可以一同改变这乱世。 他希望那个少年能对他敞开心扉。 最好是只对他一人敞开心扉。 可那少年不从。 “三皇子,世上早已没有宁雪峰了,有的只不过是封血凝而已。” “你——”苏成舟拍案而起,不知是怒其不争,还是暗恨放纵他自毁的曾经的自己。 “请殿下放过我。” 太痛了,弑亲叛国,太痛了。这是他跨不过的耻辱。封血凝不想回到那个无能为力的过去。 他在逃避,是苏成舟自己为他开了逃避的口子,推他迈出了第一步。 苏成舟红着眼将他压在地上,掐住他纤细脆弱的脖子。粗砺沙石磨破了单薄衣物,收紧的手指让他脸上显出一抹异样的红晕。封血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地望着他。 “殿下,为什么不想让我做一个工具呢?” 苏成舟看着他的惨笑,直恨得牙痒痒。 “工具。”他复述,“一个工具。好啊。” 他咬牙切齿扯下衣带,将身下人双臂反绑,又拿东西塞住了他那张煽风点火的嘴。 “那我就用你这工具来消消火!” 5. 封血凝发现不对时已经晚了。他背对着苏成舟被摆成跪姿,身后突兀地火燎似的疼。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漫长的责罚结束后疼得他直接昏了过去。 苏成舟发泄完清醒了不少,发现他的异常,替他解开束缚上了药。 这粗糙的束缚,封血凝真想挣脱也不过是一瞬的事。可他不反抗,不知能不能算是一种默许。 他与他躺在一处,拥紧怀里纤瘦的少年,心想大燕婚嫁要求男十六女十四,他四舍五入也够十六,今天就算入了洞房吧。 以后他上朝为君主进言献策,他的小妻子不喜俗人烦扰,便留在家里为他洗手作羹汤。 那之后封血凝并无太多表示,似是默许了他的侵犯。两人继续向南打去,眼见不需一年便可攻下王城。 然而,还未等班师回朝,噩耗传来。父皇病情加重时日无多,太子被朝中奸臣所害,二哥在北方以命换来了一纸求和信。 苏成舟回朝逼退叛臣,接了皇帝的位置。 “封血凝,朕命你成为我在朝中的棋子。当年宁家公子天资聪颖,颇明人情世故,想必你能做一个优秀的忠臣。” 封血凝却拱手劝谏:“朝中不需要忠臣。” 忠臣事事清白,不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不违背天理人伦、不能与任何人包庇偏袒有私情。这样的官在乱世举步维艰。 破局需要的是“奸臣”。奸臣可做的比忠臣多了太多。 苏成舟上前将他揽入怀中,心疼道:“那些交给我便是。我怎么能忍心让你积毁销骨?” 他却洒脱一笑,“封血凝天生无情,即是无情,怎会为流言神伤?” 新上任的帝王哑口无言。 封血凝抿了抿唇,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问:“冒昧相问,您让我做臣子,那么我是不是可以不……” 他倏忽回过神来,急忙捂住封血凝的嘴,恨声道:“想都别想!” 赶着还无人认识封血凝,他让他扮作孕中女子,与他匆匆大婚。 一月后封血凝将被养在岭南的苏遇珩抱回都城,皇后的死讯随即向世人公开。 再三月后,封血凝科举夺魁,受封正五品。此后得圣上垂青,迅速晋升。 常宁六年,司国路夜安因病逝世,元年科举状元封血凝迁进司国。 第3章 贪墨 6. 常宁元年,朝中臣子分为四派。以司国路大人、户部尚书宋大人为首的两派均是中饱私囊欺压官民的奸臣。以严大将军为首的,是有心报国却良莠不齐难以信用的将士。以从四品江大人为首的,是备受路、宋势力欺压的,清白可用的德才兼备之士。 常宁元年,封血凝不过是正五品闲职,没有任何权柄,偏生有一日上朝,帝王再议兵权之事,见群臣吵嚷独他不发一言,问了他一句。 “封状元有何高见?” 封血凝拱手回答。龙颜大悦,封血凝接过了天子送到他手里的权力,全权处理这件苦差。 说是苦差,怎是一个乱字了得。可兵权谁不眼红? 封血凝凭此在路、宋两派左右逢源,私下取信于严大将军,替苏成舟清理了混入军队的反贼。清查完毕,封血凝迁正三品工部尚书——原工部尚书因与军中投敌者结私押入大牢,秋后问斩。 路、宋两派被帝王盯着无法动作,如此一来,除了江大人一众人微言轻者,竟无人质疑封血凝先有涉嫌置喙兵权,后又资历尚浅,不足以任此高位。 次年,江南水患,先遣官员办事不力,封血凝作为工部实际的掌事者前往江南接下了烂摊子。 六部之上设有两名司徒统协六部,无需听命于司国,然而近来已经形同虚设。宋尚书势大俨然已有司徒权能,前两位司徒卸任后,苏成舟始终没有定夺新的人选。 水患尚未平定,北狄再犯。 “我大燕国威浩荡,岂容北狄狼子野心!” “犯我大燕者,虽远必诛!” …… 苏成舟看着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文人们愤慨陈词,寥寥无几的武将却迟迟没有表态。 “圣上。”江大人进谏,“此有一封急报,乃是江南封大人上书。” 江白微不清楚,封血凝明明与路党、宋党难脱干系,为何一封谏书独送至自己手里。但他所言极是,江白微便依意当堂上奏。 “江南水患未平,百姓流离失所。时疫肆虐,匪盗作乱……” “严通晓将军为能人,然兵将重整不过四月有余,未成气候。南方蛮族仍虎视眈眈。粮草不足,士兵无力……” “愿……圣上求和。” 江白微知道自己这也算是站了队,说不定以后也都要被路宋两派与封血凝绑在一起。但他知道,朝堂之上总要有一个清醒的人,不能让帝王犯糊涂。 龙椅上的那位闻言轻笑颔首。 “依封爱卿所言,今日求和。此事交由路司国亲往北线。” 7. 江南水患平定前夕,议和之事破灭。 幸有严通晓将军亲自领兵前往北疆,靠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粮草兵马,硬生生将狄人打退三城。 路司国却惨遭狄人毒手,中毒颇深,一病不起,急送回朝依然丢了半条命。江白微受命持节前往,与狄人败军议和。 江白微猜得到严将军的粮草辎重由何而来,他动身前日,江南刚刚传来宋尚书下属官员遭劫葬身的死讯。 贪污的银粮衣药被吐了出来,留足了必需的救灾物资,剩下的那部分连带他的百万两私钱一并送来了北线。 封血凝一向铺张,府中亭台楼阁,水榭花苑,一样不少,但他至少于危难之际解了燃眉之急。 ——“不同于姓路的贼子和姓宋的草包,封血凝有能力,若非危难之际,奢侈一点……似乎也并无不可?” 江白微对着自己的念头犯起难来。 严通晓家中将他作为文臣培养,可他偏歪长成了个武将。但这也让他多多少少能理解文人的想法。他拍拍江白微的头发,开解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自古大奸若忠,大忠若奸,早有识人不清众口铄金之先例。此事自有圣上定夺,我等只需将所见所闻尽数禀告圣上即可。” 待封尚书回朝当日,圣上大悦,令封尚书留宿宫中,欲与他彻夜长谈,抵足而眠。 封血凝被苏成舟拖进了寝宫。 “你又偷朕的私房钱!”苏成舟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无奈之举。”封血凝心虚推诿,“前线……” “你偷了钱,”苏成舟无理取闹般打断他的话,眼里满是心疼,“却还把自己养成这幅样子。” 封血凝看着身材丰腴了,但他一眼就看出那不过是外袍里多加了几件衣服。若非年关将至,他又体弱,此刻已该大汗淋漓。 脸上也压根不是脱了稚气,而是单纯的消瘦。 他黑了,瘦了,宽大朝服掩盖的地方多了几道伤痕。 “偷了我一百二十万两私房钱,还把我的宝贝弄成这样。我定要好好罚你……” 苏成舟附身在他唇畔一吻,封血凝以为又要一番抵死缠绵,却不想苏成舟一触即分。 “但你一路舟车劳顿,想必累了。明日没有朝事,明日再罚亦可。” 用过晚膳,宣太医给封血凝仔细瞧过,苏成舟这才放心。正打算抱他到床上哄他睡觉,殿门外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苏成舟不许封血凝出门去见。 “你不让我去见玉儿,玉儿来了还不许我见?”封血凝没好气地道。 苏成舟有苦难言。每次这小子都要和他分走大半与封血凝相处的时间。 封血凝见他不言语,亲自去开了殿门。 “母后!”苏遇珩扑进封血凝的怀里,三岁小孩扑在他宽大厚重的袍角,封血凝的心顿时化了一块。 照顾苏遇珩的是个新来的宫女,见小皇子对着朝堂之上的封大人喊母后,一时难掩惊诧之色。 封血凝应声,对着宫女笑了笑,让她退下。 他抱起小孩坐回苏成舟身边。苏成舟不喜被稚子打扰,但看见爱侣面露微笑,无奈地拥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容忍了不知趣的小孩。 8. 新年将至,宫中夜宴。封血凝也在宫中住了下来。 朝上,宋派随江南之事彻查而败露垮台,路派又因路司国病重而人人自危。大量营私舞弊之徒暗中投入封血凝麾下,殊不知是羊入虎口。 封血凝无论提出什么要求,也总被圣上允准。 在外看来便是奸佞惑主,得了宠信,幸而圣上英明,未做出过任何错事。 宫宴上歌舞升平,大多数是世家子女为圣上所舞。 姑娘们偷偷存了心思,打量着当今圣上,暗自嫉妒已故的皇后,出身低微却能有幸于乱世得一痴情郎。 帝王坐在九阶玄玉阶之上,而他的封血凝离得太远,几乎要看不清他眉眼带笑。 好在封血凝之后依然住在宫里。苏遇珩想他想得紧,跟苏成舟父子二人几番对他撒娇挽留,封血凝便决定过了上元节再回府。 除夕夜里,宫内放了烟花。夜空中乍然一道光亮,又转瞬即逝。 “真想你多在宫中待上几日。最好是待一辈子。”苏成舟与封血凝独占了宫中一处角楼。他从背后抱着封血凝凭栏而立,身前人仰望焰火,而他将头埋在他颈间,深深吸气。 一瞬间鼻翼充盈了一股冷香。 封血凝身上独有的香味。 他曾经被当做药人,毒入骨,香入魂。每到湿冷之处,若无解药,便会疼痛难忍。 苏成舟不喜他这股浸透肌骨的香味。他甚至曾因此暗恨自己,当初为何不能再早半年动身。 封血凝,宁雪峰。 “我爱你。”苏成舟在他耳边呢喃。 封血凝目光微动。 “那,能请您多陪一陪我吗?” “那是自然。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封血凝想了想,“那便请圣上随便赏赐些什么吧,若非府宅雕栏玉砌,我近来都不像个贪官了。” 苏成舟不爽道:“你本来就不是贪官。现在已经废置近百年无人知晓,可几代以前城东那府宅分明就是帝王暗中留下的隐蔽居所。仅是一等公侯的府邸配置,哪比得上你尊贵?” “我只是说说罢了。” 苏成舟知道他不觉得那贪官之名只是说说,却又被他这么一搪塞,拗不过他,只得安慰自己道:“等国家安定下来,我就宣告百姓,封血凝从不是奸佞之辈,他是朕的皇后,是大燕的忠臣良将。” 封血凝心下笑他孩子气,担忧他该不会真要在自己身上搭进去一辈子。 ……那怎么可以。他是大燕的君主啊。 “圣上——” 封血凝才一开口,又不得不闭口不言;缘是苏成舟掐住他的臀肉,拧了一把。 “不过一场宴饮的功夫,这就又忘了。无人时该称我什么?” 封血凝霎时红透了脸,遍身僵硬,讷讷道:“夫君。” “乖,勿羞,夫君疼你。唤我何事?” 他摇摇头道:“并无大碍,只是最近都城风靡新的话本子,盛传臣……我是狐狸精。为何你从不怀疑我真是个吸人阳气的鬼魅精怪?” 苏成舟忍俊不禁,笑道:“皇后真是闲情雅致,竟还去读了话本子,还深以为然了?” 封血凝瞪了他一眼。 被瞪的那位毫无自觉,拥紧了怀里的倾城绝色,轻吻他的发顶。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狐有三族,青丘、涂山、有苏,三族各有其志。兽类精怪化形必定姿容昳丽,举手投足尽是傲美。而你眉目仅是韬瑜之美。你是玉未离石,论起来,我可比你像得多。” 苏成舟容貌清丽,眉目深邃,鼻梁耸直;细眉如剑,一双凤眼眼尾上钩,摄人心魄。其下唇红齿白,嘴角含笑。行止虽是帝王之势,却也足称优雅。 封血凝虽没有被他比下去,但显然不如他的样貌更惊人心弦。 很可惜,若是没有那入骨毒,封血凝容颜脱去那最后几分稚气,必然长成清隽疏朗之士,更不会如今日这般被世人讥嘲男生女相。 苏成舟低声道:“阿峰,我心疼了。” “缘何?” “民众一向认为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委身嫁与他人,屈居人下。且大燕的腐朽法制禁止为妻妾者入朝为官……若公开你我私情,我不希望对你有这种影响。” “无妨。我属于你,为你而活。若国泰民安,我身居后宫与朝堂又有何区别?” 第4章 改除旧制 9. 封血凝不在乎身份地位,不在乎世人耻笑,但苏成舟不允许。 他的爱侣有志有谋、心怀天下,为生民立命,为何只能囿于宫闱? 后宅之人若有能者如他的阿峰一样,才华横溢、文武双全,为何不能入朝为官? 常宁三年,改制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先是增设官员,再是逐步解除禁足令。 “封尚书曾与朕交谈,近些年民不聊生,儿时每逢年节便车马盈市,街上摩肩接踵,好不热闹。朕想来也觉现今过于冷清。封尚书进谏,解除禁足之礼法,令城中人每十天在城西郊举办一次‘宅会’,凡家中足不出户的妻妾儿童均需参与其中,会上设各类比试,胜者……” 当今圣上亲自逐字逐句读完了这份不务正业的谏书,朝臣面面相觑。封尚书的“党羽”猜度老大是想牟利还是想借着恩宠怀旧满足私欲,而清官们敢怒不敢言。 唯有一人看不懂朝堂之上的弯弯绕绕,当场心直口快说出了心声。 “哎呀!圣上说得真好!”正三品御前侍卫,女官江齐梅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家妻子也说现今不热闹,他甚少离宅,出门时常迷路,走昏了头以致于老是因四下无人疑心自己进的是鬼巷;老母亲也常说,想再体会一下几十年前那种随意游街的乐事哩!” 江白微心下暗骂这人到底是哪里来的粗俗村姑,可考虑到自家限于礼法、连年节之时也鲜少出门的未出阁的妹妹,也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遂拉着严通晓一并表态赞许。 多出门走走,散散心总是好的。现在百废待兴,死气沉沉的民间也该热闹起来了。 后宅之人是在四十年前禁止出行的。江齐梅的妻子崔衔叶,他原本是春闱前三甲,遭人陷害被江齐梅所救,后才两情相悦,以身相许。 崔衔叶是能人志士,可他连家门都不能迈出一步。 苏成舟的高祖重视阴阳学说。他认为嫁与他人为妻妾者为无能之辈,视其为“投阴”,入朝则成祸;囿于宅中则有夫君为“阳镇”,破其邪力。高祖由此下令,命礼部撰禁足之礼法,美其名曰“循前朝先人之旧礼”。 现在是时候破去这陈腐之礼了。 虽有官员反驳,但圣意已决,封尚书的主意还是批了下来,交由封尚书自己去办这事。 封尚书自然不会任路派官员和宋派残党拿银子。在西郊建了个活动场,诗书棋画、骑射行工,用于比试技艺的区域分了十几个,任凭你会什么都能找到适合的场地与人切磋。 对百姓的劝说也方便,一来是圣上有令,将来他与封尚书出行观赏‘宅会’,必须见到一家之主携家眷至少一人前往;二来,凡出行者均要在当天得到宅会特制的印章与小铜钱,若规定要前往宅会的民众在检查时没有印记,想来是要受罚的。 封尚书一番操作,最终据说吞了二十万两白银。 而这较量也很容易激起人的好胜心。不多时,以世家官员为首,家中的妻妾小辈作为代表成了家族显示自己能力的又一途径,渐渐被重视起来。 常宁三年末,某次宅会之后,观礼的封尚书上奏,请谏:“臣于前日观会上百姓相较量,众人通晓诗书者有之,武艺高绝者亦有之……臣一时兴起与人以治水为题相较量,虽留有余力,为人所败却是不争之实。遂,臣谏圣上广纳贤才,将宅会中能人志士收入朝堂……” 话音乍落,堂上路夜安路司国震怒呵斥:“胡闹!” 他颤巍巍地从司国的座椅上站起身,手中拐杖重重一顿,先向苏成舟行了一礼,便对着封血凝破口大骂。 未指名道姓言明,但字字句句皆是讥嘲封血凝徒居其职尸位素餐,被后宅之人压了风头;后又将矛头转向宅会,向圣上明言勿要被小人所惑,人下者处事,惯于姑息优柔、不识大体,绝不能放入朝堂。 路夜安可能真是被去年狄人的毒药毒昏了头,还以为自己同先帝在位时一样,还是备受宠信的肱股之臣。 “路司国。你可说完了?” 路夜安被皇位上那人毫无波澜的话语惊了一下,不再开口。 “朕还不需要有人教朕做事,朝堂之上也不需要越俎代庖的臣子!” 苏成舟一眼冷冷地扫过朝堂上哗然跪下的臣子,封血凝在众人之中亭然而立,另一侧是瘫倒在司国位上的路夜安。 “想必是路司国年纪大了,去年年初中的毒还没大好,人有些糊涂。今日之后,路司国便不必上朝了,在家好好休息吧。” 朝臣还从未见过苏成舟发怒,今日得见,个个噤若寒蝉,一时竟没有人为路夜安求情。 “至于封尚书……” 封血凝拱手,“臣在。” “朕以为爱卿所言极是。” 四下皆惊! 然而龙椅上那位并不考虑官员的想法,徐徐道: “依卿所言,夺魁者得官员举荐或众民请愿,可以登殿受试;确有才能韬略者,朕亲自为其定职。择日不如撞日,爱卿可有想举荐之人?” 大殿上针落可闻,封血凝声音不卑不亢,朗然道:“臣举荐御前侍卫江齐梅之妻,崔衔叶。此人曾于会试取得佳绩,若非当年遭同学打压,想必早该在此为国献力。” 苏成舟笑允。 江齐梅听闻,一时几乎反应不过来那话是什么意思,待封血凝谢恩,方才发觉自己满面泪痕。 身为女夫,她最清楚自己的男妻整日困囿于庭院三分天地有多遗憾,也最清楚心向天下家国之人被关进后宅会有多不甘心。若非如此,她怎么会为出行之权利忍下习武苦痛成为一介江湖侠客,又怎会于西南偶遇当年尚在领兵的君主,成为武官? “盛谢恩典!” 江齐梅颤声高呼,俯首下叩,行了个只跪天地父母的大礼。 对苏圣上,也对封尚书。 三日后,崔衔叶于殿上与当今帝王对答如流,无有疑滞。后,受封六品采风郎,于朝堂之外体察民情民意直禀圣上,亦从十日一次的宅会中选察有才之士告知封尚书。 第5章 礼神 10. 常宁四年,礼部上奏。 “为皇后守灵免除十年祭祖已是不合礼制,万望圣上勿要再错,建坛礼神,以求社稷。” 苏成舟将谏书在手里来回掂量,冷哼一声。 “礼部无利可图,竟想把朕当成前两代的傀儡……” 他对自己的父祖两辈并无尊重之意。那两人不配。 可他凭什么要被人与那二人相提并论? 封血凝啪地合上手中古籍,无奈吐出两字:“我来。” “什么都你来,你当朕是什么?”苏成舟不悦。 “你是君王,怎可跟小人一般见识。” 苏成舟却偏与那礼部计较起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总该防患于未然。” “所以我会去处理。” “可你需要处理的太多了。” 年轻的帝王走到封血凝身侧,将他拥入怀中,“阿峰,近日境内远京有乱,改制与礼部都交给我,你替我出京好不好?” 封血凝侧脸贴着锦缎,在他怀里蹭得几分温热,嘴角不由得上扬。 “好,我看你能省多少钱。我去为你改制寻几名良将。” 离朝办事只需一纸诏书。封血凝走遍地方,竟发现有不少地方想要效仿京畿举办宅会;亦有人唱衰帝王,道长此以往必将礼乐崩坏、山河任由异族掠夺。 他耗去一年时间走遍大燕国土,将各地一一处理妥当,带走一份草案打算与那人共议施行之法。 回朝之日封血凝被惊了一下。 城前大红锦缎覆雪,臣民夹道相迎,最前赫然是一座华丽车辇。 苏成舟堂堂天子,竟为他出城远迎。 皇家车辇上,苏成舟一跃而下,足尖轻点,数十丈距离转瞬即逝。 众目睽睽之下,他牵起他的手。 “怎得如此冷。”苏成舟脱下斗篷罩住封血凝的身体,抓紧他向后一带,让他不得不踉跄着应和自己的轻功,一并落入车帐。 布衣百姓惊叹,窃窃私语。 朝臣知帝王在封血凝之事上没有底线,但仗着在场万千黎民百姓,竟也有人胆敢进谏: “圣上!今日乃是礼神之日,免除祭礼,反倒为迎封尚书回朝大张旗鼓,臣斗胆问,是否不大妥当!” 车辇帐中,帝王沉声道:“天地、至亲、神鬼,此为大燕纲常礼仪之序。天子自当恪守礼节,至亲阔别已久,一朝重逢,怎比不过礼神一事?况,礼神心诚则灵,你怎知朕平日未曾素斋经纶,祈求神佑?又怎知尚未开始的夜明神之祭礼会出纰漏?” 礼部尚书路禹思嘴硬道:“我大燕帝王政治清明,因而山河安定、国泰民安,自当功德无量、万寿无疆;封血凝此等欺君罔上、骄奢淫逸之人,为帝皇伴榻尚恐过于轻贱,怎能算作圣上至亲!” “有何不可?”车帐内竟传出一声轻笑。年轻的君主内劲运转,声音清晰传入在场臣民之耳,“大燕帝王励精图治而万寿无疆。由朕定夺,封血凝可得寿数九千。” 他竟将与封血凝同眠之事认了! “来人,礼部尚书路禹思当众诋毁忠臣,夺其官职,押入天牢待审。” 那天稍晚些时候的礼神祭再无人关心,臣子耳中只剩下一句话久久回荡—— “由朕定夺,封血凝可得寿数九千。” 言者有心,听者有意。 江白微听见那一句“可得寿数九千”,数了数暗中发觉的封血凝启用之人、所为之事,明白了什么。 朝中祸国之人则纷纷为皇帝对封血凝的宠爱不敢动作,唯有拜入封尚书势力的奸臣倍加嚣张。 11. 夜明神需礼祭三夜,三夜两日间禁妄言与夜间寻乐。 第三夜一过,民间只肖一旬时间便多了许多话本子。 “九千寿数,几乎是与皇帝齐平啊。” “为帝皇伴榻,就不知是哪种伴了……” “那十里红锻、锦衣绛袍,与婚嫁又有何异?” “只可惜那短命的皇后,皇族之人生来便寡情薄意吧。” 书中,生而姿容艳丽的尚书郎与圣上倒在一处,衣不蔽体,被翻红浪,哭饶得哑了嗓子,满室春意横生。 现实里与书中所写不差分毫。 上位的君与下位的臣子纠缠,良久分开稍许,供那位九千岁缓和气息。 “夜明神祭礼已过,百无禁忌之时,朕也该好好礼待我的小神仙了。”苏成舟将封血凝按住,“小神仙想朕怎样对你?” 封血凝眼前发黑打了个哭嗝,缓了好一阵才道:“路禹思那人,你是故意的。明明礼部的人早被你换空了……” 苏成舟轻轻吻去他发梢的汗珠,“朕想昭告天下,借路派残党做个铺垫罢了。” 小神仙气鼓鼓的,开口想骂,却被突兀一撞,再次哭叫着长吟出声。 他心下气极了:哪有神会是这幅样子!胡言乱语,怎么能这么诋毁神明清誉! 可苏成舟每一句话都说得无比真诚,哪怕他说的和做的全然不搭边。 胡闹半宿,封血凝头脑昏沉,迷迷糊糊似乎有人问他什么。他没有应声。 “阿峰,可不可以不顾天下,只看着我?” 阿峰。属于天下人的封血凝,不属于他的封血凝。 大燕男子冠礼在二十岁,由于战乱大多不知生卒年岁,礼制不限加冠必须在具体的某一天。 宁雪峰的诞辰无人知晓,年岁囫囵算作与苏成舟等同,两人约好了在苏成舟加冠之日互礼。官员一向以职位代称字号,两人取的字也不述与外人,仅拟了一纸文书和许久前那婚书一并存于礼部。 苏成舟为封血凝赐字“见晗”。“雪峰”是苦寒之地,“血凝”是舍身成仁,他想给他希望——也给自己一个盼头。 而封血凝为他起字“克己”。 苏成舟母妃是弑夫之人,诞下他不久后撒手人寰。父辈纠葛他不甚清楚,只知道父皇为他取名,用了“木已成舟”之意。 积重难返,覆水难收。克己,意为要他在事态不可挽回之前浪子回头。 现在想来,是告诫他不要沉溺于已成定局之事。封血凝不想他浪费时间在自己身上。 就在几个时辰前,苏成舟褪去他的衣衫细数着他新增的伤痕。乍一看不多,对着灯光才显出千百道红疤白痕,细密地一道接着一道、一处连着一处,仿佛披了一身束缚猎物的剧毒蛛网。 暗潮涌动的朝堂织就了这张网,他是替苏成舟落入蛛网的那只蝶。 蝴蝶反客为主将网化为己用,逼死了蜘蛛。 可蝴蝶不在意被他救下的流萤。 作者有话要说: 好难受啊,这最后一句单飞一个字出来占一页的排版看着好难受,改文改文。 第6章 封司国 12. 常宁五年,司国路夜安病重,朝廷着手于清理路派官员;次年,路夜安辞世,尚书封血凝继任司国一职。 朝中一片唱衰,然而封血凝安安静静地坐在这个位置上,并没有因为自身学识短浅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封血凝没有相熟的亲友,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今圣上对乱臣贼子的打压清洗随时间推移愈加严苛,唯有那个娈臣始终雷打不动地站在最高位。登殿之人在几年间已经是大换血,臣子中,年方三十的严通晓竟成了资历最老的一个。 新任的官不知道封血凝曾经的暗中所为,一遍遍弹劾、劝诫。严通晓与江白微、连带着江家夫妻二人,遇见一个便劝说一个,但总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把谏书递上去。 幸好圣上不在意,封血凝亦不在意。 常宁九年,西戎联合北狄作乱。北方交予早有经验的严通晓与江白微二人,封血凝则带着江齐梅及其兵马奉旨前往西方平乱。 大漠荒芜,飞沙走石。 行军至寒山,正值孤峰飘雪,高处不胜寒。 “寒山……封司国您是寒山人氏?”江齐梅看着驻地前仰望雪山的封大人,心下好奇。 “你听谁说的?”封血凝反问。 “唔,”她支吾半晌,不好意思地说,“上次我奉命去御书房禀报事务,恰好听见您和圣上交谈。”还听见了您跟圣上夫妻俩对着撒娇。 封血凝耳根隐隐泛起红色。 “我家几代以前确实出身寒山。父亲思乡不得归,故而我也曾以此为名。” 江齐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雪峰之上,鹰隼盘旋。 西戎于三十五年前夺走了寒山,十二年前,年过半百的薛将军才将它夺了回来。可惜那位女将军也在战役中辞世,否则十一年前,朝内未必会乱政,也不需要二皇子和三皇子一北一南分别抗敌,以致于最后只剩下当今圣上活着。 薛将军是江齐梅最为敬仰的前辈。江齐梅看着身前封血凝的侧脸,一时之间竟觉得他与薛将军生得极为相似。 的确如此,二人为国为民不辞辛苦,哪怕恶名加身仍全心守住自己的职责。 常宁十一年,封血凝率军凯旋,回到都城。 13. 封血凝一直觉得苏成舟是个好骗的人。无论什么话,只要出自封血凝之口,苏成舟必然会信。 “什么都信,你就不怕我哪天叛主投敌?”封血凝笑言。 苏成舟笑着附身将他封口。 “亲一下就浑身发软的小妻子,哪会有这个胆子呢?” 封血凝不会投敌,但他确实有事瞒着苏成舟。 常宁十二年的上元节,封血凝拒了圣上邀他留宿宫中的好意,回了司国府。 司国府除了两个护院以外没有旁的下人,只有天子偶尔派人来此打扫。封血凝没同意送行人留下照顾,自顾自进了内院,方将房门锁好便软倒在地。 从昏迷中苏醒已是第三天的下午,他甚至旷了正月十六的大朝会。 随意推脱几句,苏成舟便信了他的鬼话。 封血凝不敢把自己的心交给苏成舟。他是不能生育的男子;他心在朝堂,不能悉心给那个人爱与陪伴;他是早已知晓自己活不过三十岁的断情绝欲的兵人—— 千疮百孔的心配不上他的爱,一个短命的早死鬼也不值得他倾注一生。 九千岁不在的朝会上,帝王的心情不太好。无论臣子说了什么,他处置得当,面上却总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苏成舟不知道封血凝身体有恙,后者将此事瞒得很严,但他毕竟是苏氏血脉,有自己的方法判断一个人的隐瞒。 他没有拆穿封血凝的谎言。苏成舟无条件地相信着封血凝,他相信他的挚爱不会让他失望,永远不会背叛他。 岁月流转。 时日无多的司国大人暗中找来自己的亲信良臣于府上小聚。 一品武将镇国大将军严通晓,二品文官六部司徒江白微,三品御前侍卫江齐梅,三品大理寺卿贝妖娆…… 他将自己写好的遗书一一分发。 “待我死后,还请各位专于朝政。爱护百姓,为天下黎民苍生开万世之太平。还有……封见晗在此有一不情之请。待我死后,希望你们替我多关心照料苏氏父子二人。” 江齐梅没听懂,疑惑道:“苏氏父子……?您直说便是,我替您照顾他们!”她说着,拍拍胸脯。 崔衔叶则已经预料到了什么,连忙拱手想道冒犯,却见封血凝摆摆手。 他强撑着从椅榻上坐起,笑道:“就是苏成舟和苏遇珩。” 江齐梅吓得脸色一白。 封血凝却比她脸色还要苍白,一副病容难以掩饰,服下一枚丹药方才缓和了些许。 他长出口气,缓缓开口。 “我,封血凝,字见晗。原名宁雪峰,戍边‘玉璧将军’宁玉城之子,前镇国大将军薛旭之孙。” 玉璧将军。在座无人知其样貌,但他死守边疆、宁为玉碎的故事在现今人尽皆知。薛旭将军是传闻中戎马一生未婚嫁的大人物,没想到她居然与寒山宁氏之人有夫妻之实,还留下了这些铮铮铁骨的后人。 “十四年前,父母宗亲被一朝屠尽,宁氏除我无一人生还。我被炼成兵人后偶然逃出生天,以自己为筹码与当时的三皇子苏成舟交换复仇的机会。” “我是个懦夫,愧对父祖先人。他为我赐名,给我蒙骗自己逃避罪孽的机会,让我能装作那段不堪的记忆不存在,活下来。” “功成身退的五个月前,我才知道苏成舟对我是何等心思。也发觉我动了不该有的念头。”那一晚,他被人圈禁在怀中拥吻。他发现自己内心慌乱中竟藏着些欢喜。 “之后我在援驰苏氏宗族远亲的战斗中重伤昏迷,睡了很久,再醒来已经在回朝的路上。遇珩是苏成舟在那次战斗中收养的,忧心朝中不安定,先将他留在了岭南。明面上他是雪荣皇后的孩子,年方有十二,实际上还要大一点。” “常宁元年的那次婚仪,着红妆的人是我。无人知晓封血凝便是雪荣皇后。” 封血凝闭了闭眼,难以言喻的感情在他的眼中泛着水光。 他看向厅中的各个朝臣,无一不是满面惊惶。他闭上眼忍住泪水,颓然道: “我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不求九千寿数,只希望能不做兵人、药人,身为一介凡人与他相伴,与他寿终正寝罢了。” “可惜,太迟了……” “太迟了啊。” 一颗丹丸让他能有一日状若常人,可他又能有多少药呢。 他能活过三十岁吗。 第7章 妖狐 14. 常宁十四年。 朝野清明,百姓安康。 太子苏遇珩开始接触朝政之事,渐渐能担起一些大事要事。 封血凝在这一年年末辞官。 圣上不允,他便偷偷跑了。 苏成舟从一开始就知道封血凝对他隐瞒了什么,只是他相信他,所以不想逼他说出来、将他囚在身边。可他没想到他居然错了。 不详的预感诞生已久。他把和封血凝走得较近的臣民“请”进宫来,不多时便问出了那人“我已时日无多”的遗言。 “胡闹!” 苏成舟猝然起身,慌乱中掀翻了桌案,砰然巨响,他像是受了惊吓般傻愣在那里。 半晌,他颤着声命令江齐梅:“江侍卫,你去带人请封司国回来。” 江齐梅只是躬身,一动不动,并不领命。 “圣上。”严通晓上前一步,拱手道,“封大人此时应该已经离开王城了。他并未述明去往何处,不过他和臣密中有过一次交谈——他说他不该为后,不配入皇陵,只想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 可他再怎么样也不该不告而别。 苏成舟咬牙切齿,下令各地官员寻找封血凝,又找来了相关文书调查这片落叶要去往何处。 封血凝是苏成舟在边关遇到的,而宁雪峰在都城出生和长大。宁家的祖辈大多是寒山人氏,只有宁雪峰的祖母和外祖父并不在笔墨记录之中,无法寻其出处。 封血凝会去哪儿? 封血凝哪儿也没去。他最后看了一眼大殿中的苏成舟,避过宫中的侍卫与闲杂人等,回了皇后寝宫。 雪荣殿的地下密室里放着他早已打好的冰棺,寒石的温度足够让他肉身不腐。 苏成舟迟早会发现他。那时他还可以看他最后一眼。 若是发现不了,那也不差。他可以永远活在他的记忆里,永远是年轻、鲜活、美好的。 他躺进冰棺。 拖动棺盖的沉闷声响在石室中回荡。 透过半透明的棺盖向外看,烛火点亮的黑色墙壁没有任何暖色。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感到身体逐渐失去温度,意识趋于模糊。 明亮的烛火忽地灭了。 他突然有些难过。 15. 大燕的图腾不是龙凤,而是金乌与狐。这在历朝历代是很罕见的,大部分开国君主都会选择龙图腾。 楚朝是个例外,他们选择了狼作为图腾。文朝是第二个例外,图腾是传说中浴火而不死的曦竹。 这两个朝代都罕见地延续了三四百年,长盛不衰。 燕是第三个例外,护国图腾是焰鸟伴身的九尾狐。在漫长的岁月中,很少有人记得大燕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个图腾,关于九尾狐的传说也早已在三千年前隐去,今人对其知之甚少。 大燕已经传了三百年。大燕的皇帝必定记得这一图腾的来由。 狐族有三大氏族,青丘、涂山、有苏。 大燕的皇族是具有狐妖血统的。 开国君主苏烈是来自于有苏一族的妖,原本无名无姓,叛出族群只因偶然吞噬了一凡人的魂魄。 那个凡人是前朝的公主。据传她是金乌的后裔,魂有太阳之气,宛如夜中冲天的篝火般炽热明亮。 融合了她的魂魄,狐妖也继承了她的记忆和直率刚强的性情。遂自名为烈,简化氏族名为姓。他出山打破了乱局,统一了经历百年战乱的天下。 苏成舟在先祖牌位前拜了拜,身上泛起盈盈白光。 “苏氏子弟寻求宗族援助。” 交换一支寻人的生力军,再换一道为他续命的术法。 他要把那人找出来,让那个负心人与他此生不渝。 ……或者欣然同他赴死,求一个平安顺遂的来生。 作者有话要说: 错了个标点。修文。 第8章 抹消的世界 苏成舟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封血凝不像现实中那般一呼百应,没有人与他交好。 他的“亲生骨肉”遇珩不亲近他,只当他是冒犯了他早逝的“母后”,整日与父皇厮混一处,荒淫骄横。苏遇珩勤学善思,年方十岁便位列朝堂。 封血凝在战乱的边境病发,被敌军俘获后,苏成舟疯了般抢回了他的人,自己却重伤陷入昏迷。 再醒来便得知了封血凝的死讯。江大人和严将军为首的忠臣被秘密潜入朝廷的奸臣挑拨蒙蔽,封血凝被处以车裂之刑,又挫骨扬灰。 雪荣皇后连尸骸都没留下。 沉睡了一年的苏成舟将真相公之于众,在无数人的震愕中苦笑,将皇位传于苏遇珩。 “玉儿,你可知道,是你恨之入骨的封血凝予你生命?” 那枯寂的血肉,是封血凝以身以魂饲养,才孕育出新生。 可他干了什么? 苏成舟无心去看苏遇珩惨白的脸色,他四下望去,只觉得这世界空荡荡,大得可怕。 他一个人去给他补了牌位,翻出宗室旧案,在玉牒上雪荣皇后的位置上篆刻下封见晗三字。 补记:宁氏嫡子,名雪峰。灭族后隐姓埋名,苏克己赐其姓名封血凝。以奸臣之名行忠君之事,位至司国,舍身奉天下。 不多时日,苏成舟郁郁而终。 而史官被诸多官员与外界流言左右,硬着头皮掩盖了封血凝的功绩。 ……直到又两千年后。 后人在研究燕昭烈帝与雪荣皇后时,终于发现了封司国的身份,推断出他没有谥号的原因。 而燕朝最后一位皇帝苏遇珩大刀阔斧地改制“自灭”的缘由,也随着昭烈帝陵寝中那口空棺藏着的密卷大白于天下。 “百姓均知朕有一影卫。他准许妻妾宅人为官,开众生平等之先河,于天灾人祸中护黎民百姓之太平……那日朝臣审判,却无一人为封司国辩解,无人知晓那位天下人景仰的影卫大人不是什么神祗,而是被泼尽了脏水的封见晗。” “雪荣皇后是特殊的。他虽非女子,却藉由道法灵术救了一个早该丧命的孩子。那三岁小儿抓住了他的衣角,所以封血凝将他重化珠胎,将他与自己身体相连孕育。婴孩继承了我二人的血脉,死而复生;而阿峰为此昏迷数月,几度濒死。那孩子便是苏遇珩。” “苏氏本为狐族化形,天生神力。朕欲寻其鬼魂,求一来生,却只寻到几缕残魂……我倾尽一身力量,借一缕魂留下一枚烙印。我死后入轮回,纵人海茫茫,百世千世,总有一世能等到他神魂复生,与其重逢。” “哪怕只是擦肩而过,能看他一生平安喜乐,我魂飞魄散亦甘之如饴。” …… 苏成舟醒来,忽然觉得那不是梦。他不可能在梦中学会自己未曾听闻的法术。 梦境的最后,“苏成舟”果真找到了他的爱人。千百年之后的宁雪峰活得很好。 苏成舟与他没有过多交流,仅仅是擦肩而过;他对他微笑,宁雪峰也回以礼貌的笑。 倾盖如故,却止于萍水相逢。 或许是仙人的馈赠,让他得见另一个自己;抑或这便是切实发生过的“前世”。 但现在他还有机会。 他的爱人在等他。 苏成舟站在地宫里,割开手腕,汩汩鲜血流入僵直的身体。 温度传递,封血凝的脸上又有了血色。 “醒一醒,不是说好了吗?我的九千岁。还不起来,你想毁约吗?” “……抱歉,我一直在努力。” 一道沙哑的嗓音艰难响起。 封血凝安静地缓缓睁开双眼,与他对视。 “你给我的命令,我什么时候放弃过?” 第9章 曲终 灵魂相连是比什么都更亲近的关系,也比什么都更能让人安心。 苏成舟借了秘法将他和封血凝共生,他活着,封血凝便不会死。 可惜苏氏不完全的妖族血脉修行起来并不占便宜,这一救,苏成舟也不剩几年命数。 “那我们一起入轮回如何?生生世世,你我都必会相爱。”封血凝倚着苏成舟,和他谋划,偶尔用嘴接住他喂过来的几颗果子。 封司国身死,他的功绩被公之于众,追封为忠昭王。 而复生的封血凝安心当着他的皇后,身居高位却不需再考虑天下事——那一次死亡替他洗去了负罪感。以死谢罪,曾丧命他手的亡魂也不再在他的记忆中日夜哭号。他自由了。 “你喜欢便是。”苏成舟吻了吻他的侧颊,“做鬼修、抹去命格、前缘之誓,我们有的是办法。每一个都可以。” 封血凝哈哈大笑,“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呢!” 他搂紧了自己的挚爱。 不久前,朝臣质疑为何新后仍名“雪荣”,新后为何姓封名血凝,与逝世不久的司国大人分毫不差。 坐在帝位旁边的封血凝便脱了帷帽丢到阶下,白纱落地,臣子战战兢兢抬头,望见了死而复生的百官之首。 “我就是封司国,封见晗。”封血凝漫不经心地坐到苏成舟身侧,“十四年前,我,影将军封血凝,与苏成舟私定终身,于行军途中‘生’太子苏遇珩。稍后会当堂滴血认亲。” “十六年前,我与苏成舟相遇相知,心付彼此。” 今后他还会在一些事上辅佐朝政,但不必事事躬亲。 次月,江白微接任了司国之位,统领朝臣,每日忙中偷闲,在都城寻摸着妹妹的终身大事,却不顾及自己还是孤家寡人。妹妹倒是不急,整日醉心书画,一纸千金,已然是一代名家。 严通晓花了一年时间将北疆收为大燕国土,回来卸甲退位,讨个闲职当了谏臣。 “皇后您自己甜甜蜜蜜的,我也想早点把人追到手,早点成家嘛。”那个一米九的铁血硬汉挠挠头笑着道,显然早已心有所属。 江齐梅和崔衔叶夫妻和睦,数月后意外发现江将军已有身孕,严通晓不得不替她前线坐镇。很快,江齐梅家里添了个小女儿,每天哭闹得有力,女将军刚过了月子便逃去了前线。 封血凝在宫中偶尔闲得无聊,也会去替苏成舟练一练兵,最后索性练了一支新的影卫,名为雪痕。 世间没有真正的踏雪无痕,做过的事必会留下蛛丝马迹。这支队伍留给苏遇珩,将成为他继任后最强的助力。 可当封血凝看到某次影卫的内查书,发现他们内部人检举影卫首领和人谈情说爱,而对象便是苏遇珩时,他心下百味杂陈,真不知该说什么。 这算不算引狼入室?苏成舟和封血凝看着身形窈窕的影卫隐隐把苏遇珩护在身后的样子,一时无语。 美女配书生也是话本子里爱写的,这两人四舍五入也能算搭对。 “算了。”苏成舟失笑,“儿孙自有儿孙福。” 封血凝却还是满心复杂。 一边是他儿子,一边是他最满意的弟子,不管哪边都不是弱者。但是看着他儿子一副要嫁给女侠当媳妇从此告别朝堂的样子,封血凝表情抽搐。 “你别想让你爹接着当皇帝。君子一言九鼎,他答应我明年就退位。” 闻言,苏遇珩果然不装弱了,总算显出几分气势。 封血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苏成舟果然于次年退位。新帝继任,姬子润被封为成安皇后,明面上并无官职,暗中统辖影卫,将天下风向尽握于手。 朝野清明、四海升平、黎民无恙。苏成舟带着封血凝遍访万水千山,自在逍遥。 此生不渝,来生亦可期。 第10章 后记 关于人物与世界背景设定 封血凝不想死,从来都不想。他的行为是有些割裂的,他跳脱、天真、渴爱,有着宁折不屈的文人风骨;但同时他贪生怕死,贪婪得想要将所欲者全部归于己有。他习惯了认命,却也不服命运玩弄。 他的核心是“天下”,祖母薛将军暗中嫁与宁氏宁鸣渊,从祖辈就是忠君报国的家学传承。 他习惯了孤身苦读,所以都城中没有几人知道他的样貌姓名,也逐渐孤僻和不自信。遭遇了家中变故后,他觉得天子无道,想要改变现状却不得其门。 在他的家人死后,宁雪峰被炼成了断情之人。他天生聪颖,有超出常人的思维速度。之后杀伐果决的养蛊战斗,为他附上了一个虚假的,自信、疯狂、冷漠的性格。但他的核心依然是那个心系天下的文人。只在苏成舟和苏遇珩面前,他能安心展露自己原本的模样。 他每时每刻都被丧命于自己手上的亡魂搅扰,尤其是他的父母血亲。他们不怪他被敌人逼迫杀掉自己,但是这会成为他心底最深的梦魇。所以他不敢再用旧名。苏成舟的中二之举帮他逃避了过去,但也是后来苏成舟的深爱给了他直面过去的勇气。 他必须以死谢罪,他并不是所有举动都是正义性的。在装坏人的同时,他也会有失手和误杀。 他想要的不多,天下安宁,挚爱幸福。他不想死,一是因为想多体会这样的幸福,二是知道,他死了苏成舟会难过。 —— 苏成舟是狐妖血脉。有苏氏在历史上最出名的是苏妲己,不过这里是架空世界。 三千年前,妖精鬼怪避世,狐族也不例外。苏成舟的血脉只有大约十分之一。 科技还是在缓慢发展的,三千年间,文朝曾经推动了理论科学的发展,只是发展十分缓慢。梦中的两千年后则与现代社会改革开放后的科技状况相似,只是发展速度依然缓慢。两千年后的宁雪峰和苏成舟萍水相逢,是不同公司一次合作项目中的点头之交。 苏成舟的人物与封血凝不同。他是个普通活着的人。虽然只有十分之一左右的妖族血脉,但他自幼就能修习妖法,所以甚少表现得像凡人。样貌昳丽也是因此,妖族未必都化形好看,文中说的化形必然姿容艳压群芳,那种主要是过得去的样貌加上个人的强大气场。 仙人无法逆转的只有生死,所以他只在乎封血凝,这是为他打破死局的人,也是他无法左右其生死命格的人。 这是第一个将生命轻易交付,毫无保留地信任与依赖他的人。所以他动心了。 苏成舟是个淡泊物欲的人,他和苏敛华、苏纵英的关系很好,兄弟三人都很烦这帝王制度。父祖辈醉心权力,他们却看清了这帝位上分明只能是个被国家大事剥削压榨的傀儡。三人中原本应该是大哥苏敛华继位,但是当时的朝堂非常乱,他没活下来。 苏成舟很好说话,所以他提出不想当皇帝时,大哥二哥考虑到他可能不会喜欢命令别人答应了他,二人另去抛铜板定了谁来受苦。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由苏成舟和苏遇珩完成三人的志愿。 他在边关遇到宁雪峰,为他赐名,一是少年被“独属于你的强者”诱惑,二也是因为他不擅长拒绝和强改别人的意愿。第三,那时的封血凝看上去很痛苦,像是脆弱得随时都会自灭的烛火。他为赐名后悔了很多年,改了姓名后,封血凝再也不对他展露真心,好几年里都没有真正的爱他,后来才慢慢恢复。 —— 这里是真正的天圆地方的世界;所涉范围也不大,真就是一个亚洲那么大,地形地势也差不多,文化大致相似。 南北东西各有外族,陆地上一共只有七个国家,书中提到的主要是四个国家。东夷是另外的故事,以曦竹为图腾的文朝航海发达,从东南出海遇了仙境。 三千年前差不多就是隋唐。从那时开始世界线发生非常大的偏移,这里是以狼为图腾的楚朝造成的。 关于礼制,这里提到了是战乱的缘故,实际不止三百年前刚刚结束的百年战乱,这三千年里一多半都是战乱。 朝堂上也是,官员满职时朝会是只到四品,但是因为经历了各种变动,朝会除了大朝会都是谁有空谁愿意来谁来,所以六七品官员偶尔也会上朝进殿。 这个世界是相对而言比较男女平等的世界。不歧视性别,但是会歧视一心照顾家庭的人,后者被视为没有进取心,软弱无能。女性因为是孕育者所以更多的人是比男性更牵挂家庭,但是江齐梅那样的女官并不少。 男女之间,家庭里担起养家重任的一家之主是夫,而站在后面负责让丈夫“无后顾之忧”的是妻。同时,婚嫁不限于男女异性,同性也可以。还有与婚契平等效益的契约,例如“同生契”,至交亲友亲密如夫妻、一家人一般,可以共享财产。 父辈祖辈也是很有故事的,比如说薛旭将军,比如说苏成舟的父皇。同辈里,江白微和妹妹、严通晓、江齐梅和崔衔叶,还有正文没提到的贝妖娆,他们都有自己独立的故事。 但是这篇是封血凝的传记,在这么多人中,只有封血凝是需要被记载的。因为只有他是被更改了命运。有人在背后为他和苏成舟加了推力,否则苏成舟的梦会变成现实。不过因为蝴蝶效应,也有对其他人的记录,但这不是群像文。 这个故事的世界观很庞大也相对完整,但是没有精力一一写出,描述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了。朝堂争斗其实很想细写,战斗和战争也想细写,车……咳咳。很可惜,不过这是一段独属于我的历史,我为他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