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仲子》作者:木楚棠 文案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舅舅。” “我喜欢你。” “你除了不如你舅舅之外,哪里都很好。” “彼此彼此。在舅舅眼里,你永远都比不上我师父。” 内容标签: 年下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严霄,萧成一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 1 章 “如你所见,我喜欢他。”陆京毓从画像里出来,一剑刺中萧成一,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萧成一用了咒术把应逸的魂魄和他自己的一起困在魂境之中,出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有趁魂境的主人分神之际才有可能突出重围。 陆京毓听顾盛之说了破解魂境的方法,千钧一发之际用这种方式来将应逸救出,这一切皆因他们有相同的软肋,只有了解对方软肋的人才知道怎么戳上去最痛。 而此时萧成一心神大震,魂境也随之垮塌,顷刻间天崩地裂。 毕竟自己亲眼所见远远比不上对方在面前亲口证实,萧成一感觉到有两种痛楚交织在一起,一种源于剑伤,另一种源于他的内心,植根于他的内心长成枝繁叶茂,最后横冲直撞争先恐后地刺破他的心脏。一种钻进去,一种钻出来,两样配合得天衣无缝把他的整颗心毫不留情地捅得千疮百孔。他不光亲眼看到应逸和陆京毓一同走在街上,还听到陆京毓向他陈述事实,最后在他倒下之际又亲眼看到他们携手离开。 萧成一想起今天下午看到的那个少年,那少年是他所见过最像应逸的人,两人本就有六成相似,加上少年又与当年他所见的应逸年纪相仿,这相似便到了八成。他几乎是在见到少年第一眼时,就想把少年留下来和他作伴,可是那少年却逃了出去。再有人过来的时候,就是应逸出现在他面前。 刺中萧成一的这个人穿着与那少年相似的服饰,萧成一看出来他们是一对师徒,而少年和应逸又颇为相似,两人就是极近的亲属,这三个人相互之间被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竟是任何人都不能把他们分开的,其中当然也包括他这个外人中的外人。 魂境彻底毁灭,萧成一的意识恢复过来。在魂境里受的伤无法体现于外,而在这之前他的肩膀和手腕都受了伤,不断有鲜血从伤口中涌出,他控制不住地咳出一口血,慢慢陷入沉重的睡眠。 严霄被顾盛之派去把萧成一挪回来,他刚从睡梦中清醒一些,走出门去找人,看到一人倒在地上,就走过去要把人搬运走。 严霄走近一看,萧成一换了身衣服,也除去之前的易容,他方才见到这人的真面目。他知道萧成一心狠手辣,不仅手上有几十条人命,连在见第一面的时候都想要自己的命,可这时人昏迷着对他没有丝毫威胁性,他才敢看着并且要把人搬走。 严霄看着萧成一,据他所见,萧成一论外貌并不逊色于他的师父和舅舅,只是太过阴冷而使人徒生畏惧之意,他怕耽误时间导致萧成一醒了之后再对他下手,就伸手从脖子下边绕过去,准备把人抱起。 而严霄刚把手放上去,萧成一就睁开了眼睛。 萧成一看见眼前有个人,此刻他看得不是十分清楚,却已经在心中认定眼前的人便是应逸,于是—— 严霄看到萧成一醒了,本能地一阵惊慌,把人丢下也不是,径直抱起也不是,就那么愣在那里。这时让他更惊慌的事情发生,萧成一用没有受伤的一边胳膊抓住他的衣襟支起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搂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也抚上他的脸,向他靠过来。 “应逸……” 严霄先是听到萧成一唤舅舅的名字,刚想转头叫人,然后嘴就被堵上了。 萧成一吻住了严霄的唇,严霄脑中一片空白,听到名字的震惊、嘴唇上传来的触感以及闻到的血腥气接连冲击着他,整个人僵硬在那里动弹不得。 萧成一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双手环住严霄的脖子还想继续,在感受不到回应之后,他十分不满又急迫地咬住对方的唇。 严霄被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为了挣脱突如其来的亲密行为,他不得不在萧成一的伤处轻按一下,果然萧成一吃痛地松开,眼看着就要跌回地上。 严霄连忙接住萧成一,在他再次扑上来之前磕磕绊绊解释道:“你认错人了……我这就带你过去。”他不敢再留下他们独处的时间,把人抱起就往门口走。 严霄视线向前,察觉到萧成一又昏迷过去,反而松了一口气,他把他放在门口的垫子上,用袖子狠狠抹去嘴唇上的血迹,匆忙走进屋。 他看向陆京毓:“师父,人没有事,但是……”意识到在说什么,他赶紧闭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服,脸上似是腾起一片灼热,又惊又怕,还带着几分因亲密而产生的手足无措。 陆京毓以为严霄因为弄脏衣服十分愧疚,递给他一套新的让他换上。严霄如获大赦,接过衣服就走。 他一直走到溪边才停,捧起有些凉的溪水洗脸,后来索性将脸浸在溪水中,散开头发洗了个头。草草拧干头发直到不再有水珠滴落,他换上一套新衣服,坐在溪边发呆,心跳声激烈得仿佛盖过周遭一切。 严霄几个月之前还因为看话本被罚跪,可那些只是看看而已,他也未曾和别人有过如话本中一般亲密的接触,连情窦初开的感觉也不曾有。如今冷不丁被人亲吻,尽管他很想推开萧成一质问他是不是疯了,却知道是认错人才会如此,有一种想发火又无从发泄的憋闷。他任由自己被风吹,直到陆京毓找来。陆京毓看严霄头发都没擦干就在溪边吹风,又气又心疼地拿过衣服给他擦头发,领着他回到屋子里。 严霄在溪边坐了太久,也没在意头发未干的事情,等到头疼渐渐发作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在坚持为他们买回东西后他最终还是无法承受,昏倒过去。 接下来半个月内他一直病着,病中听见郎中说他患上风寒兼受了惊吓,他师父和舅舅以为是那天下午在山中遇到鬼打墙所致,只有他自己知道受惊的原因并不仅仅是这个。在半梦半醒间他不知身处何处,病好了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妖界。 严霄头一次来到妖界,见到他的外公和另一位舅舅,他自幼父母双亡,养父养母早早去世,如今终于感受到家之于他的存在,满足得不得了。在这里倒是比在仪云自在得多,病愈之后他继续练功,练功结束后便在外边闲逛。 这天傍晚他来到族中处理事务的几间宅子附近,怕进去会打扰到他们,就在门口转悠,却在其中一间门口听到师父和舅舅说话的声音。他刚要悄悄溜走,就被发现了。 应逸听出是严霄在外边,唤他进来。屋内没有点灯,严霄一进门视线与萧成一撞个正着,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慌乱之下只得别过头去。应逸担心严霄又被吓到,把他拉到身边低声安抚他。 萧成一直接无视严霄的存在,冷冷道:“我任由你们处置,那个小子愿意加码就随他。”他也知道这个叫严霄的少年那天在他这里受了不小的惊吓,现在过来正是告状的好时机。 应逸小声跟严霄说了刚才的事情,萧成一同样无视坐在应逸旁边的陆京毓,余光瞥到严霄不知所措的样子,心中对这个畏畏缩缩的少年生出浓浓的鄙夷。 严霄对那次鬼打墙的恐惧早就荡然无存,现在的情绪仅是那天在萧成一突然亲吻他时所产生心绪动荡的余波,他只要看到萧成一,被他刻意压下的记忆立马浮现出来,那阵血腥的气味仿佛又萦绕在他周围,眼前出现的则是那天萧成一流露出极大不甘的眼神,与现在的眼神似乎能重合,唯一不同的是现在那种情绪被强行压制下来,只肯给外人看到一份隐忍的平静。 严霄听着三个人又说了一会话,萧成一表示既然这条命在他们手上又不会杀掉自己,干脆挖掉他的眼睛打断腿关起来一直到他死。而后突然沉默下来,一直没有人再说话。 屋内越来越暗,应逸打算起身点灯,严霄不知道舅舅要做什么,以为他要结束这次谈话。一瞬间,严霄鼓起勇气开口:“师父,舅舅,我有些话想说……”停顿了一下,他极快地抬眼看向对面,犹豫道,“如果他的眼睛都……那是不是还要另外来找人照顾他,会浪费人手……” “嗯,”应逸摸了摸严霄的头,“小霄不止想说这个吧?” 严霄声音更小了:“而且这样对他自己来说也很不方便……” 刚才应逸开口的时候,萧成一的视线就投向了应逸的位置。他使自己呈现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只是为了在见到那个叫陆京毓的人时不会突然宣泄出来。他知道在他们三个人中,有两个人死掉的话剩下的那个也不会独活,所以在魂境中应逸才敢那么放肆地拿命威胁他,无非就是仗着他这份近乎病态的心意。 可听到严霄还有话要说,他就看向严霄,想听听这个小子能说出来什么折磨他的点子。 他一开始就想困住严霄,曾经他也想用手段困住应逸,结果失败了。他的每一次都失败了,所以也要承担失败的后果。他意识到那天他误把严霄当成应逸,到现在见到严霄并没有第一次时发现猎物那种兴奋,对严霄畏缩的样子反感不已。明明严霄最为肖似应逸,可神情却完全没有学到应逸半分,反而软弱得让他厌恶。 天有些黑了,他看见严霄那种犹疑中带着担忧的神情,虽然犹豫,可眼中却明明白白流露出来一种对对方能同意请求的希冀。 就——就和应逸当年向他和顾盛之坦白真实身份的时候一样,十多年后,他在这个和应逸当年一样大的少年脸上又看到了这样的神情,在逐渐朦胧起来的夜色中,一瞬间他就要认不清眼前他注视的人究竟是谁。 应逸沉吟片刻,道:“你说得对。” 严霄如释重负,悄悄看向萧成一,只一眼他就感觉到对方眼神中的冷淡和不耐,便垂下眼帘不去再看了。 萧成一以为这些年来无论什么人的什么眼神都不会再让他有任何反应,可当他看到那双颇为相似的眸子中流露出来的是同情,哪怕只有那么一点,他方才明白过来,转过头去再也不看他们。 第2章 第 2 章 从那天以后严霄就没有再见过萧成一,或许见不到他是件好事。 严霄有一半妖族的血统,他虽不能化形,但在学习妖族的功法之后也能像同族一样飞起,但他用着最习惯的还是御剑飞行,于是在城中就总能看到他御剑的身影。 这天他飞到一处偏僻的地方,突然撞在一层结界上,从剑上滑脱出去险些跌落在地,情急之下多亏一直记着的妖族功法使他稳稳着陆。 这结界并未对他造成伤害。捡起被弹飞的剑放好,严霄小心翼翼靠近结界贴在旁边行走,终于在一侧发现了类似机关的东西。严霄开始回想这种机关属于他看过的机关书上的哪种,比划了一下大小,他准备把拇指按在机关上。 临到放上去时他又缩回手,拔出剑割破拇指,再按上去时机关一瞬间被染红,随即恢复原有的颜色,从周围的环境他感知到结界已经被打开,等他进去的时候会再次闭合。 严霄估计自己又发现一个禁地,心想他可能是有随便去新的地方玩就能发现禁地的本事,也不害怕禁地里会出现什么。他随手拔下旁边的狗尾草,打算从结界里的院子大门直接进去。 走了一圈严霄竟然连门都没看到,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径直翻墙而入,晃着狗尾草吹着口哨大摇大摆走进院子。院中放着一张石桌,坐着一个人在喝茶。听到口哨的声音,那人抬起眼睛看着他。 严霄的口哨声瞬间停止,狗尾草也掉到地上,他又一次见到了萧成一。 萧成一没想到严霄能摸到这里来,见他刚才那副轻松惬意的样子,见到自己时瞬间变得僵硬,讥讽道:“怎么,怕我杀了你?” 严霄没说话,因为他恐惧的并不是这些,又不想被以为是胆小鬼,索性直接看向萧成一。 萧成一左眼戴着黑色的眼罩,倒上一杯茶之后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严霄却看到他的右手颤抖着。他也发现严霄在看他,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竟然看不出哪怕一点畏惧,就在严霄面前动了动右手。 “你觉得现在我有本事杀了你?”他又道。 面对萧成一的讥讽,严霄不甘示弱地辩驳:“我现在不怕了。” 萧成一冷哼一声,站起来要往回走,他刚转过身一个站立不稳就要跌倒。他前一阵挖掉了自己的左眼,因为之前也挖过别人的眼睛所以并没有什么犹豫,又挑断了一根手筋和脚筋,如今眼睛早已适应,只是腿适应得慢些。 严霄对他们接触的恐惧被助人为乐关爱他人的热忱给盖过去了,忙冲过去抱住萧成一,他没像刚才一样僵硬,反而是萧成一在碰到他时浑身一僵。 萧成一对上严霄的眼睛,这双清澈的暗红色的眼睛,透露出来一种单纯和良善,充满着关切。严霄稳住人,立马知趣地松开手。 萧成一有些出神,他还在盯着严霄看,脑中想的是什么连他都不太清楚。严霄想伸手在他眼前挥挥,最后还是选择眼观鼻鼻观心乖乖站在原地。 萧成一却从脖子上摘下一块玉,他伸手递过来,严霄“咦”了一声并没有其他动作,见状,萧成一松开手就要把它扔掉。严霄伸出手,那块玉落在他手心,通透而温润。 “送你。”萧成一走向屋里,“以后不要碰我。” 严霄戴上那块玉,等到萧成一进了屋子才往回走。萧成一想必是不愿见他,他也不会多留,倒是最近可以挑时间准备回礼。 他走出结界回到自己住的院里,看到他师父正在院中等他,说要带他去梦境中。到了地方,他听舅舅讲了织梦术的事情,得知能在梦中见到爹娘,心中又是期待又是激动。 还没有在梦境中待够,一阵旋转传来几乎要把严霄晃晕。他以为这是醒来的预兆,睁开眼却发现一个他从没到过的地方。他有些茫然地在街上走来走去,直到眼前出现一座书院。 仪云派开设了学堂供弟子们学习,也正是如此严霄从来都没去过书院,也就没有机会在书院读书,每天面对的都是师兄师弟们这些熟面孔。既是在梦中,严霄完成了最大的心愿见到他爹娘,想接着借此机会在书院里待几天,完成他另一个愿望。 他在身上摸出一张人界的银票,本来是打算到重岚山行商处换取妖界流通的银票,还没来得及去就进入梦中,银票在这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采购好所需的书本,他走进书院去找书院管事,交齐就读的钱款,书院管事带着他走进一个大房间。 “这是书院新来的学生。严霄,你就坐那边吧。”管事指向角落的一个空位。 “抱歉。”严霄抱着书本走进去,不小心掉了一本在旁边人的桌子上,小声向对方表示歉意。 “不必。”那人侧过头看了严霄一眼继续看书。 只是一眼,严霄再次愣住——眼前这个人是萧成一,不是满手鲜血想要取他性命的,也不是被关在妖界禁地中的,而是和他同龄的萧成一,不知怎么回事,自己在梦境中竟会看到他。 严霄竖起书本,躲在后边悄悄看着萧成一,如今他还没流露出那种阴狠,整个人要柔和许多,严霄估计这时候他还没有开始害人,正是他这些年中最好的时候。严霄察觉到自己看着的时间长了些,迅速转回头假装成认真读书的样子。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散学时间到,萧成一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你见过我?” 严霄没回答,反而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姓应的人?和我们年纪相仿的。” 萧成一摇摇头:“没有。” 严霄明白过来,他在这个梦境中出现在舅舅到来之前,萧成一还是一个从磐州城来的普通少年,没有犯下案子也没有伤害到别人。既是如此又是在梦中,那么与他结识相交也就没有良心上的过不去。他问:“我叫严霄,你呢?” “萧成一。” “我家在汇安镇上,我一个人来这儿念书。”严霄半真半假为自己编造出来历。 萧成一问他:“那你找住处了吗?” “啊,”严霄一拍脑门,“还没。” “我那里有一间空屋。” 严霄心知在梦中,自己顶多逗留几天,没做长住的打算,跟对方也解释不清,什么“这其实是我的梦境”、“我是真的你们都是幻象”、“过两天我就走了”等等话语,非常容易被当成一位新晋的疯子,想来想去答应竟然是最好的选择,就同意了。 半路上他买回来几件衣服换着穿,添置一点零碎,跟萧成一到了宅院。 “你随便转转,有事敲门。”萧成一走进他的屋子关上门。 这宅子还不小,看来确是家境殷实。严霄想问问萧成一书院早上什么时候开课,手刚要叩到门上就一下缩回去——他看到屋檐下贴着一张符纸,当日经历使他本能地排斥这种东西,铩羽而归。 晚上他觉得有些饿,轻车熟路钻进厨房做面条吃,还特地带出来萧成一的份儿。萧成一正要去厨房随便拿个馒头吃,就看到严霄端着两碗面放在石桌上。 “一起吃,正好今天没风,。”严霄不由分说把另一碗推到萧成一面前,“别吃你那凉馒头了,还是你自己不会做?” “我不讲究这些。”虽是这么说,萧成一还是拿筷子挑起一根面尝了尝。 你确实不讲究这些,严霄腹诽道,从求学时的宅子就能看出来他家中比这只会好不会差,而他上能住大宅子,下能蜗居山中小破屋,更是连凉馒头都能吃。想着想着,严霄发现自己已经开始脑补萧成一在山中的生活,忙掐断思绪。 “要不我给你做饭吧,”严霄脱口而出,“我还能搬东西、跑腿,书院的功课我也可以做,我不会白住你的房子的。” “不必。”萧成一专心吃面,不再理他。 严霄在和陆京毓多年的相处中,早就掌握了对付这种人的一套方法,简单而直接,粗暴而有效,显然萧成一也是同样的类型。如果直接提出请求他们会断然拒绝,先斩后奏直接把事情办完再告诉他们,他们倒是想说何必折腾,这时往往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萧成一猜不透满打满算才认识一下午的严霄到底想干什么,先由着他去也不是不行,没直接拒绝。他的反应看在严霄眼中等同于默认,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做饭吃。 陆京毓在吃上可以说是非常讲究,极其精细,要是他没教那些心法招式,严霄很可能会被他培养成一个厨子。所以严霄在梦里做这些也并不嫌麻烦,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吃完饭他们到了书院,严霄知道顾盛之也是萧成一的朋友,可还没看到他。过了一炷香之后,顾盛之姗姗来迟,从后门溜进来,周围的人全都当作没看见。 “他经常逃学。”萧成一说。 严霄刚刚从顾盛之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警惕,身份被看穿倒无所谓,哪怕是他被收了他照样可以走出梦境。想起早上在屋檐下看到的黄色符纸,严霄心中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第3章 第 3 章 也不知道舅舅当年是怎么跟他们两个相处的,严霄想。不过年纪相仿倒让他卸掉了心中的一丝别扭,很快就跟这群实际上要比他大个十几岁的同学打成一片,其中顾盛之和他最为意气相投,两人成天勾肩搭背一同出去玩,甚至一起逃学。 萧成一每次让他们不要逃学都被当成耳旁风,看着严霄和顾盛之一起玩,他感到一丝微妙的不适。顾盛之是他的朋友,严霄也是他的朋友,结果他们俩认识之后他反而像是没朋友了。在两人又要逃学的一个下午,萧成一叫住了他们。 “先生不会派你来抓我们吧?”顾盛之看了严霄一眼,准备一会直接跑掉。 “不是,”萧成一看着他们,“我也去。” 附近有座瀑布,上游的其中一段河水很浅,河中砂石清晰可见,甚至可以踩在上边走到对岸。顾盛之走在最前,他踩在石头上发现河水蓦地直涌过来,过到对岸往那边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萧成一走过去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随身带着的铃铛,还没等他去捞,一阵更加汹涌的河水冲过,把铃铛卷走了。 眼见大水要过来,萧成一还在河中间站着一动不动,顾盛之跑到岸边试图到河中去拽他。 “别动!”严霄本来走在后边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看到远处河水汹涌地袭来,他让顾盛之不要过去,想都没想直接飞到萧成一身边,抱起他到了对岸。 萧成一还要往下游冲,被顾盛之一把拦住:“你不会游泳过去干什么?送死吗!” “那个铃铛是我娘留给我的。”萧成一要挣开顾盛之,两个人不停拉扯,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等他们发现严霄不见了,严霄已经飞到瀑布下边,他跳进水中闭着气,游到水潭深处。 严霄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浑身湿透,头发也一缕缕贴在脸上,愧疚道:“对不起,我没找到。” 萧成一只来得及看到严霄从瀑布边跳下去的身影,忽然生出一种悬空的感觉,仿佛他的心也跟在严霄身上跳下去了,他低声道:“你没事就好。” “骗你的!”严霄笑逐颜开,拿出铃铛在萧成一眼前晃晃。 “以后你别这样了。”萧成一接过铃铛,把它收起。 “我又死不了,”严霄满不在乎,看到两个人同时神情严肃盯着他他赶紧改口,“好啦,以后不会了,我们到高一点的地方一会再回去。” 严霄认为在梦中自然是要放肆一些,被风吹了他也无所谓,结果竟然破天荒地得了风寒,实在是苦不堪言。连他自己都解释不了怎么会在梦境里患上风寒,更没法向萧成一解释为什么他自己身上湿透了还被风吹却坚持认为自己不会得病。 他以为以萧成一这样的家境肯定也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也不会照顾人,没想到在他昏昏沉沉动不了的时候竟然是萧成一在照顾他。 “你怎么这么熟练啊。”他迷糊中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 萧成一的手顿了一下,把碗放好之后才说:“以前我娘生病的时候都是我照顾她。” “对不起。” “别说这个,把药喝了。” 除了生病之外,严霄在这里玩得很开心,不过一来就撺掇萧成跟他们逃学,让他有点过意不去。如此很多次过意不去,严霄惊觉已在梦境中待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来他颇有乐不思蜀之意。 散学回去到了晚上,萧成一说要买些纸笔,严霄立即表示自己也要买,顺便帮他带一份也没问题。天黑了方便他飞着到目的地,很快就买好落在院子附近,怕被萧成一怀疑身份或是抓个现行,他每次买东西都要在附近找个地方待一会消磨时间。他蹲着整理东西,在月光照射下旁边一个黯淡的影子更加明显,他认命地回头,果然被萧成一抓了个现行。 严霄跟在萧成一后边,就像以前他在师父后边等着挨训一样忐忑,进屋坐下之后也如坐针毡。更令他不舒服的是门口那张符纸,比之前大病时还要剧烈的头疼始终不肯停下。 “你为什么来到这里,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萧成一问。 严霄如鲠在喉,憋了半天才说出来一个“我”字。 “你对我做的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萧成一又问。 终于有严霄能答上的问题,他解释道:“这就是我力所能及的一些事情,其实……” 萧成一面无表情看着他,眼神中透着一种冷淡:“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为刚认识不久的人做这么多事,除非有利可图。”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严霄急切道,“我不是为了房子的钱才做这些的,虽然一开始是,但是现在我是真心……” 他犹如遭了雷击一般愣在原地,他想说的半句是“把你当做我的好友”,可是他刚才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把萧成一当成朋友?为什么在进入梦境的时候不避开这个人? 他的脑子里像结了张网,身体也仿佛被定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真心什么?是真心把我当朋友,”萧成一轻轻笑起来,“还是喜欢我?” 无论是梦境中还是现实,严霄都是头一次看到萧成一这样的笑,就像一根羽毛轻轻巧巧飘到平静的湖面上泛起涟漪。他如同被脑中的网死死缠着定定站在那里,视线落在那个人的身上未曾移动半分,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严霄仓皇跑出屋子,没有目的地只一路狂奔,在小溪边停了下来。 刚才他既惊惶似丧家之犬,又如败寇一般抱头鼠窜,他像之前那样再次捧起溪水拍到脸上,一时间梦境和现实的两个人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一个问他是不是喜欢他,另一个虽然是认错了但也确实吻了他。他问自己他能离开梦境吗,离不开的话他又能去哪?答案是无处可逃。 此时严霄终于意识到,他现在要面对的是刚刚他第一次愣住时的问题——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在这个梦境中,在可以选择任何去处的情况下非要接近萧成一,非要把他当成朋友? 严霄越想越不敢想,索性直接躺在溪边睡觉,一睡就到第二天早上。书院中,他的座位上已经放好了书,坐在旁边的萧成一这天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眼下青灰色一片。 在严霄刚跑出去的时候,他甚至想把人直接抓回来,而不是听到一句“我不知道”后就坐在那里目送那人跑掉。而昨天他梦见了严霄,像是在三千世界中只有梦里才能得偿所愿。 顾盛之看他们两个一句话都不说,只好走在他们中间说点俏皮话缓解气氛,在路口和他们分开后才终于长出一口气。 第二天,严霄问顾盛之:“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来钱快的路子?能立马拿到钱的那种。” 顾盛之道:“我看江边码头那儿正缺人呢,要不你去试试?就是累点。” “那我走了。”严霄从窗户跳出去,再次顺理成章逃学。 他换上粗布衣服去码头搬东西,晚上在大通铺里挤着睡了一宿,到中午结清赚来的钱后回到住处好好收拾一番,买来两坛酒,准备跟萧成一把酒话衷肠。 许是和他交好的师兄师弟,还有师伯们和他师父都对酒有些爱好,多年来严霄已经把酒当成沟通感情的重要工具。他门都没敲,强忍着头痛直接走进萧成一的屋子,僵硬地笑笑:“来,喝两杯?” 严霄开始讲起他在仪云的经历,通篇用“我有个朋友”代替,萧成一偶尔回应一句“嗯”,酒也不喝话也不说。已经喝了三壶,对方最多一句话也没超过一个字,严霄不得不使出最低级的招数。 “你不会是不能喝吧?”严霄站起来伸伸胳膊动动腿,以示自己连喝三壶依然稳健。 说完这句话,他看到眼前的人就像瞬间活了一样,拿起酒壶满上:“谁说的。” 才一口酒下去,萧成一的脸就红了,严霄看到他这个样子,暗暗吃惊这个人的酒量是差到什么地步。现在他们是同龄人,严霄对和萧成一拉来拽去勾肩搭背也就没有梦境外的拘谨,凑过去到他面前调侃道:“才喝一口就不行啦?” 萧成一见严霄连着喝下三壶依然面不改色和他谈笑风生,十分不服气,没等严霄反应过来就拿过酒壶直接对嘴喝,接着就向后仰过去。虽知道身处梦境,严霄还是怕他磕到头,赶紧伸手搂他肩膀。萧成一向后倒得格外猛,严霄也没太用力,结果被他带的一起倒在床上。 严霄一时有点尴尬,手忙脚乱要爬起来,萧成一却搂住他的脖子,试图看清他的脸。 “严霄?”萧成一试探地叫他。 在萧成一面前,严霄不知多少次愣住过,这次他又愣住了,一下回想起那天在梦境外萧成一抱住他还吻了他的场景。这一次萧成一又抱住了他,不同的是却是在梦中,唤的也是他的名字并且也没认错人。 一个念头骤然在严霄脑海中生出——这样是不是就说明梦中的萧成一是喜欢他的?念头甫一产生便缩不回去,他告诫自己是在梦中,出了梦境就再也回不来,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着这件事。他想就这样在这个意外到达的梦境中,在没有任何外界干扰下和这个人待在一起,这里萧成一不认识他舅舅,也不会认错他,手上也干干净净的未曾沾染过任何人的鲜血。 “萧成一,我是真心的,”严霄深吸一口气,“我是真心喜欢你。” 第4章 第 4 章 然后,严霄不管不顾就吻了下去,两个人毫无经验毫无章法你来我往地宣泄着感情。 这一通亲吻结束,严霄小心翼翼把自己的手往下移,想搂住萧成一的腰,结果他感觉自己脖子上的力道突然一松——萧成一睡着了。严霄把萧成一的整个身体放到床上,在他身边躺下。 第二天早上,严霄醒来之后一直没动,只是看着萧成一,直到对方睁开眼后上下扫视他,对他说出一句“出去”。他立马穿好衣服下床退出屋子,悄悄贴在窗户附近等着萧成一再次跟他说话。 “你进来。”萧成一知道严霄还在外边听着,只用平时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叫他。 严霄听到萧成一终于出声,忐忑地走进屋子,如果萧成一今天拒绝他或是认为他太过冲动,他也可以接受,毕竟是自己不肯回答问题跑掉在先。 萧成一看到严霄十分纠结,想问的问题也换了一个:“你以后还要回你家乡去?” 严霄听萧成一这么问,觉得他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份,准备向他坦白。 他看着萧成一的眼睛,目光十分坚定:“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母亲是妖,我也知道你还有一层身份,可我不会走的。如果有那一天的话……你用什么方法留下我都可以,抓住、绑上、关起来都随你。” 萧成一却十分震惊,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用什么方式把我留下来都可以。”严霄脸上发热,又期待又紧张,说完就低下头不敢抬起。 萧成一没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他对严霄说:“我饿了。” 见萧成一这个反应,严霄知道他已经默认了他们的关系,心情轻快起来:“我马上去做饭。” 这天他们依然是“勾肩搭背”去书院,顾盛之看在眼里,觉得哪儿有些不一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不再去想,反正他们和好他也乐见其成。 散学后严霄心血来潮拉着萧成一去河边,要下河教他游泳。萧成一脱掉衣服时,严霄看到他胸口和腹部的几道伤疤,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家很穷,我娘去世之后我就成了叫花子。有一天我听说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孩要去远郊游玩,我就捅了自己几刀,倒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那两家小孩看到我心疼得不得了,求父母收留我。我当时说了我愿意给他们当下人,收留我的那户人家也没答应,我就过上了这样的日子。”萧成一漫不经心地讲出这些事。 严霄下意识反驳:“我不信!你肯定还有事情没告诉我!” “我以后还有事情要做,到时候再告诉你,”萧成一走到严霄身边,两人贴得极近,“如果你接受不了那些事,到时候一走了之即可。” “你当我是什么人?”严霄气极,用力扣住萧成一的手。 “好了,”萧成一小声安抚道,“我们下去。” 此后数日严霄一直苦苦思考萧成一到底有什么事没有告诉他,他不会主动去问,也能猜测出萧成一接近那家人肯定有什么目的,绝不是告诉自己的那么简单。 到了书院的休息日,萧成一说要进山一趟,却不让严霄跟着,说是要给他一个惊喜。严霄百无聊赖走在街上,突然听到有人在哭,原来是前边摆摊卖菜的老奶奶。 “奶奶您怎么啦?需不需要我帮您?”严霄忙问。 “山上发大水了……我儿子还在山上……”老奶奶不住用手背抹去眼泪。 “什么!”严霄心中一惊,顾不得被人看到,直接飞起往山上那边去,他飞到半空中,猛地向下坠落。 “啊!”严霄大喊出声,从地上坐起。 “小霄你终于醒了,”应逸急切道,“你一直睡着,我们也不知道你梦见了什么。” 陆京毓抚摸着严霄的后背给他顺气,问道:“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是,没事我缓缓。”严霄一脸茫然,随口敷衍。 “那我们先在这歇一会。”应逸说。他扶起严霄,三人一起到院中坐下。 严霄即便是回到家里,也始终无法平静下来,此时才明白什么叫一日不见思之如狂。他不敢也不能告诉他舅舅和师父,将在梦中的日子通通压在心底。为了排遣心中不快,他把每天练剑的时间加了一倍,直到有天他不小心脱手,差点被割伤手臂。 陆京毓要和应逸一起出去,临走之前他再三叮嘱严霄这段时间不要练剑,先缓一缓定下神来。严霄已经一连喝了十余天安神药,仍不见起色,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决定再去看看萧成一,也许见到与梦中截然不同的样子他就不会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重岚山下过第一场雪,严霄装了一大袋炭再次来到结界处,等翻墙进去才注意到院中并无四季之分,树木苍翠,绿草如茵,之前并未察觉到。比起冬季,他更喜欢眼前这片景色,于是把炭放下自己折回去拿酒。 坐在树下,严霄背靠着树干饮酒,这时他余光瞧见屋门打开,不由自主地看过去,眼神仿佛被盯死在那里。 萧成一打开门出来透透气,看到树下坐着个人正在喝酒,能摸到这里来的就只有严霄一人,他的视线冷淡扫过严霄,问道:“你来做什么?” 再见到萧成一的时候,严霄恍如隔世,一句“我想你了”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在听到问话的时候却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他不得不明白这样的事实,眼前的人不是梦境中见到的那个,不会靠近他也不会对他笑,只会用冷漠和鄙夷的眼神看着他。他强压下满心的思念,解释道:“我不喜欢冬天,来这里避一避。” 萧成一对严霄虽然没有一开始那么鄙夷,也没好到哪去。看一眼严霄家里的方向,他说道:“滚。” 自己经历的就是黄粱一梦。严霄想起梦中的事情,他听云姨说梦境与现实的轨迹相同,不会因为外人的到来而改变。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梦境中的萧成一先遇到了他,然后才遇到他舅舅,是不是就代表萧成一先喜欢上的是他而不是舅舅?而在梦境中多年后萧成一还会遇到和入梦时同龄的他,是不是也代表那次鬼打墙是萧成一在他不辞而别又重逢之后,想把他像之前他说过的那样抓起来? 严霄想象中的事情越发合情合理起来,可最讽刺的是他所想象的一切都是与现实相反的,如今于萧成一而言他就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不会因任何事情多看他一眼。名为怨愤的情绪骤然涌上心头,他仰头看着萧成一,发泄出来:“我不!你有本事把我扔出去!” 萧成一慢慢走到严霄面前:“给我。” 严霄见萧成一盯着的是怀中的酒坛,悄悄收紧胳膊。 萧成一看到严霄的小动作,冷哼一声,嘲讽道:“小气。” 严霄见识过萧成一的酒量,可是看到自己这样做反而会招致厌恶,他还是服软了:“我们一起喝。” “去拿酒杯来。” 严霄进屋拿出酒杯,两人坐在树下喝酒。萧成一连着喝了十余杯,严霄在旁边喝着,偷偷打量萧成一,心中五味杂陈。他明明记得,在年少的梦境中那个人却是一杯倒,到底饮了多少次、又饮了多久,才能让一个曾经不胜酒力的人变成现在这样子? 萧成一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严霄伸手过去要拿走酒杯:“别喝了……” 萧成一挡开严霄的手:“你这样子还真是讨人厌。” 严霄酒量很好,这时却感觉自己像上头了一样,直接问出:“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趁萧成一转过头看着他,严霄侧过身夺走了酒杯,心急让他的动作比平时大了一些,竟然一下把萧成一扯进怀里。他十分震惊,因为他再次在萧成一脸上看到了之前在梦中令他无法忘怀的笑容。 萧成一抚上严霄的脸,一点一点靠过来,这次他很小心地吻住了严霄的唇。 严霄突然缓过劲来——只要他喜欢的是萧成一这个人,那十几岁的和现在的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在梦中不过是借这个机会,到以前一个他不可能出现的时间看看而已,他在梦外是不可能与和他同龄的萧成一在一起的,可现在——萧成一就在他的眼前。 种种顾忌在此刻的严霄面前都变成过眼云烟,他抱紧了眼前的人,要同他一起沉浸在这一场一刻千金的愉悦中。 外面并不冷,很快他们就脱掉了衣服,这时严霄又看到萧成一的伤疤,不光有他之前见过的那些,还添了不少新的。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想摸一摸那些伤痕,萧成一又贴了过来,两个人再次吻在一起。他腾出一只手把衣服扔到萧成一背后的草地上垫着,慢慢地一起倒在了上面。 萧成一非常细致和认真地带着严霄来接触他,起初严霄心中升腾起一种强烈的嫉妒,想起这些年他都是一个人住在山里,那种嫉妒才渐渐平息下来。 在整个过程中严霄手上的动作都十分小心,以免碰到萧成一有伤的胳膊和腿,他抱着萧成一,虔诚又珍视地亲在眼前人的右眼角。 第5章 第 5 章 早上萧成一刚睁开眼睛,就看到躺在他身边的严霄十分专注地看着他,眼神中既有喜悦又带着爱意,于是他毫不留情下了逐客令:“看够了就滚吧。” 严霄顿时愣住,半晌,他艰难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昨天为什么和你你难道不清楚吗,还是想让我亲口告诉你?”萧成一反问。 严霄不愿意从萧成一那听到任何回答,哪怕他自己也已经意识到了,他坐起身捂住耳朵,连声说着:“我不听,我不想听!” 他死死堵住耳朵,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事实,萧成一说了几个字,他虽然没听到,但也知道说的是“那就快滚”。他放下手,小声恳求道:“我可以再待一会吗?” “待着干什么?我昨天晚上觉得你新鲜,今天腻了,还想让我说的再明白一点?”萧成一看着严霄,眼神里不带任何感情。 严霄鼻子一酸,眼前模糊起来,他紧紧皱着眉头,怕一松开就会有眼泪掉下。“我走了。”他下床拿起衣服穿好,退出房外。经过厨房他忍不住溜了进去,扔掉里边那些又冷又硬的馒头,煮了碗面条端回桌上,默默回到家中。 中午严霄又悄悄过来,把做好的饭菜放在锅里,这次他不敢端进去,生怕因为是他做的所以被当面扔掉。从院子离开,他去拜访了一位工匠。这位师傅是远近闻名的玉雕好手,严霄此行不是为了购置物品,而是想向师傅学雕刻。 走之前严霄还在附近的店里买了一根手杖,手杖用桃花心木制成,手柄则是银质的,他捧着手杖再次来到结界里,把它藏在身后。 “这个送给你。”严霄把手杖递过去。 萧成一拿起手杖端详着,看到他这样子,严霄满心欢喜。下一刻,那根手杖狠狠砸在严霄肩膀上,从肩膀到胯骨的一片都被砸得生疼,一直砸进他的心里。 “你误会了,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方便一些。我……”严霄内心委屈极了,表面上却将这种情绪压制住。 “这话轮不到你来说。”萧成一打断了严霄的话,向他走过去,马上就要绕开他走进屋。 严霄极力控制住内心就要喷涌而出的那些让他心烦意乱的愤懑、不甘与酸涩的情绪,他走过去握住眼前人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正色道:“我喜欢你。” 他怕握痛了萧成一,因此只是很轻地握着。萧成一抽出手放在严霄的喉间,脸靠近严霄耳边:“喜欢我。敢跟你的家人说么,告诉他们你喜欢一个杀人犯?”语罢,他手下用力,几乎是要扼住严霄的喉咙。 “我敢。我知道你犯下的这些罪,我也知道这是错的,但我就是喜欢你。如果我因为喜欢你就要遭受惩罚的话,我心甘情愿。”严霄呼吸有些紧滞,仍然直视着萧成一的眼睛不放。 “寡廉鲜耻,你没有资格。”萧成一松开手,一把把严霄推开。 严霄上前紧紧抱住萧成一,用胳膊把人箍在他的怀抱之中。他还未开口,眼眶却先红了起来,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他紧紧攥着拳,指甲似是要嵌进手心里,他说:“我知道你送给我的东西,它们真正的主人从来就不是我,”他忽然松开了拳头,抬头看着天空,自顾自地说着,“我也知道你在看我的时候,心里想的也根本不是我。我还知道为什么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想取我的性命……”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可这些我都不在乎。” 萧成一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除了不如你舅舅之外,哪里都很好。” 严霄被这句话砸得晕头转向,他松开萧成一,急切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先遇到的是我,你会喜欢我么?” 萧成一揉了揉严霄的发顶:“痴人说梦。乖,回去吧。” 这次萧成一语调和动作分外柔和,却是毫不留情地给严霄判了死刑,非要斩断他的所有希望不可。严霄转身离开院子,坐在外边的树上看雪景,一看就是一下午。 连续几日,严霄来到院中看萧成一,却每次都被各种话语无情赶出,他回到家中,把一切不快都抛下,继续进行他的雕刻。 几日后,严霄终于完成了他的作品,那是一支玉笛,系了青色的穗子,他把玉笛作为之前收到玉的回礼。即使那块玉真正的归属并不是他,他依然把它戴在脖子上不愿摘。 他当作之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这次就当是回礼,再次带着东西到了院子里,把玉笛塞到萧成一手里。 萧成一的手指划过玉笛,拎着穗子把它提起来,然后毫不留情地把它摔在石板路上,裂成一块一块。 严霄看到玉笛被摔裂开,仿佛自己把心掏出来小心翼翼放到萧成一手里等待着对方的回应,然后——被狠狠掷在地上,化成一滩血肉。耳边似乎还有人好奇地询问那是什么,严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他知道那其实是他的心。 他那天去拿酒杯的时候看到桌上放着一支竹笛,趁萧成一看不到,他拿起竹笛,发现其中一个地方凹了下去,看样子是被抚摸得太久,在日积月累之下磨损了。他仔细看着那处凹陷,在上边找到了浅浅的刻痕,这处刻痕是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字。 “逸”。 他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竹笛放回,又去找到工匠去学习如何雕琢一支玉笛,以为有了一支新的笛子,萧成一就可以不再总是惦记之前的那支。他忘了他跟玉笛一样,永远都不如之前的更让萧成一喜欢。 他跌坐在地上,头深深低下去,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我……”太可笑了,我真是太可笑了。 萧成一听到严霄连声音都在颤抖,便看向他——他坐在地上,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动。之前严霄毫无保留地表白自己的心迹,那些听上去真挚恳切的话语一次又一次地被萧成一挡了回去,可他下次再出现的时候却又好像从未将那些拒绝的言辞放在心上。在这件事上,他流露出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坚定、纯粹与积极,郑重又小心翼翼地表明在他说出这些之前,它们实际上已经在他的心里构思无数次了。 然而今天少年却罕见地将自己的脆弱表露无疑,一直以来他强行压抑住的心绪冲破了表面的这份平静,可即便如此,他却连头也不愿抬起,所有的隐忍、不甘与落寞,通通化作此刻他无法克制的颤抖。他没有起身,慢慢膝行挪到那支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玉笛旁边,伸出手要把碎裂的玉收拢。 萧成一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起来。” 见严霄置若罔闻,萧成一又重复了一遍:“你给我起来。” 严霄仍然低着头,他慢慢伸出手,眼看就要握住萧成一,萧成一却看到眼前他的手,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有的已经留下疤痕,有的刚刚结痂,还有的被包在纱布里隐隐渗着血。 这时严霄却停下动作,然后——他用手腕轻轻挡开萧成一伸过来的手,“我不。” 饶是萧成一平日对严霄颇为冷漠,这时看到他的伤也无法再像之前一样,便蹲在他的面前,想捧起他的脸告诉他不要做无用功。 严霄却抬起了头,没有流泪,也没有难过。 他在笑,刚才也是,现下他笑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比刚刚抖得还要剧烈。 萧成一对上那双暗红色的眸子,那双清澈的眸子被他一次又一次搅得天翻地覆,曾经的单纯、温和与羞怯荡然无存,在严霄冷静而又疯狂的笑意中,他看到了严霄眼睛里映照出来的自己。 没给他错愕的时间,严霄靠了过来,两人额头相抵,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维持着如此亲密的姿态。严霄扣住他的后脑不给他退开的机会,另一只手按在他的后腰上,就像撒娇一样在他眼前笑了起来,“你心软啦。” 一次次被这种近乎侮辱的方式拒绝,就像是真心被掷到地上之后又被点起一把火,最后被火焰吞没得一点不剩。这把火从他的心里一直烧到他的脑中,严霄狠狠吻住萧成一,一把扯下他的腰带把他按倒在地上。 严霄绑住萧成一的手,用力勒紧之后系上死结,靠近仔细端详着他。 “放开。”萧成一用最冷淡的语气命令道。他却看到,严霄再次在他面前笑着,这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无比放肆又带着邪气的笑容。 “看呆了。我现在很像舅舅吗?”严霄的唇贴在萧成一的耳边,“在舅舅眼里,你永远都比不上我师父。”萧成一是怎么伤害他的,他就要用同样的方式也戳在萧成一心上。 萧成一心神恍惚,严霄继续贴在他耳边说着话。 “你也没有资格肖想舅舅,”严霄安慰似的亲亲萧成一的耳垂,“舅舅和师父去望云峰上看日落了,你呢?只能和我一起待在这里。” 严霄按住萧成一的手,另一只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他轻叹一口气,语气中不无惋惜:“还要和我一起做这种寡廉鲜耻的事情。” 萧成一听严霄在他耳边柔声说着,每一句话都能狠狠戳在他心上,这个少年在被自己打击得体无完肤之后,终于抛下了所有的温柔。最讽刺的莫过于,在少年抛弃掉这些之后,他甚至留有一丝怀念。 第6章 第 6 章 严霄一早起来,把做好的饭菜放在桌上,在萧成一的脸上吻了一下之后离开。 他知道萧成一已经醒了,既然自己的小心、珍视和呵护全都被摔得粉碎,索性也就不再顾忌这些。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每次过来都不是像以前那样满心欢喜把东西送到对方手上等着接受,而是带着那么一点威胁与逼迫的意思让对方收下。 那个人再也没毁掉它们,而是全数收下,就像之前嘴上说着“第二天就腻了”可每一次行为却明明白白体现着并没有厌烦,还耽于那些所谓“寡廉鲜耻”的事情一样。 严霄明白他在梦中所经历的一切再也不可能发生在梦外,因此这样也很好,虽然远不及他最想要的。又下过一场雪,外边越来越冷了,他带着炭和新衣去看望云姨。 “云姨,我来看您啦。”严霄拎着大包小包走进云姨的院子。 云姨指指严霄,他低头一看戴着的那块玉从衣服里露了出来,又看到云姨的手语不像是提醒他把玉收回去的意思,就进屋去拿纸笔。 云姨在纸上写道:这是谁送你的东西? “云姨,那天我入梦的时候它也在我身上。”严霄说。 云姨沉吟片刻,写道:你在梦里见到他了。 “是,我见到他了,可是……”严霄心中一阵难过,不想再说。 他盯着云姨写着字的纸,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那上面写着:他这些天有没有跟你讲你们在梦里的事?想必他不知道织梦术,应该觉得新奇。 “什么!”严霄惊讶道,“您说他知道这件事?” 云姨又写道:那块玉特殊些,你只要知道他同你一起入梦就够了。见严霄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她指向严霄家中的方向,让他回去问一问对方。 “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严霄向云姨道别。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结界,想要马上问个清楚,刚翻上墙他似是想起什么,坐在墙上不动。在他一开始为萧成一做饭的时候,如果想认出梦中的就是眼前的他,萧成一早就应该说出梦里的事。 他们一同所经历的不过是黄粱一梦而已,既然没说,那就是不想说了。严霄坐在墙上望着院子,直到天黑下来才走,回去之后他开始思考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过了十余天,应逸和陆京毓一路舟车劳顿,终于风尘仆仆赶了回来,带着大包小包和路上买的两只狗。第二天严霄来找他们,告诉他们自己做出的决定。 “你想好了,这就要回仪云去?”陆京毓问。虽是有些突然,可他们都知道的是严霄早晚有一天会离开他们身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严霄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想好了,我要回去继续修习。还有很多年时间,我还想做很多事情。” “只要是你想做的不违反原则的事情,我们都会支持你。”应逸爱怜地摸摸严霄的头,鼓励道。 “师父,舅舅,谢谢你们。”严霄叩了三个头,拜别他们。 严霄一一向亲朋好友们拜别,从云姨的院子出来,他最后去了一个地方,把行李放在远处,他走到窗前。 “我要走了,我要回门派继续修习,”沉默良久,严霄又说,“我知道你有事没有告诉我,没有关系,我都知道。算了,再见。”他把一样东西放到窗台上,头也不回走掉。 透过窗子,萧成一看到严霄翻墙出去。他在那场梦里回到了少年时,因是梦境便也格外放肆,而在他一个人去山上想砍竹子做一支笛子给严霄的时候遇上了山洪,才猛地反应过来那时他多年前初遇应逸的那天,随即梦境坍塌,他从梦里醒来。 直到看到严霄为他做饭,他才意识到原来他是与严霄一起在那梦境里待了一段日子。可梦外不是梦里,严霄甚至可以不在乎他是个杀人犯,但他不能。有很多次他梦见在囚车游街的那天,严霄就站在他边上,同他承受着别人的鄙夷、嘲讽和辱骂,还好那并不是两个人一起进入的梦境。 算了,就这样吧。 萧成一打开窗子透气,放在窗台上的是一本诗经,一阵风吹过书页被风翻起又静止下来。他靠了过去,想看看停在哪一页。 那本诗经字写得密了些,而他的视线只定格在这样一句话上。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