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匪妾》作者:柳成欢【完结】 文案: 传说那外室娇弱不能自理,连走路都得任人搀扶;传说那外室娇美如花,在将军跟前更是柔顺至极;传说那外室要被将军纳为美妾了…… 直到有一天,有人在将军府门口,看到将军那貌美外室轮着两柄斧头正向将军砍去。 而将军紧接着就是噗通一跪,哀声求饶:“娘子,那两个美人是皇上硬塞的,明天我就退回去。” 一时间,百姓都知道了传言不可信。 譬如将军这位外室其实特别彪悍,譬如这位外室并不是外室,而是不愿答应将军求婚。 但是百姓们不知道,这位年轻将军的外室,曾经是有名的山匪…… 从前: 某赖皮将军隐藏身份,跟着某女匪身后侍奉。 “少当家的,你看我长得还算入眼,要不让我当你压寨夫君吧?” “少当家的,我这就去给您洗恭桶。” 之后: “阿鸾,这宅子写的是你的名。” “阿鸾,你就嫁给我吧。” “阿鸾,你看,都有孩子了,你就嫁给我吧。” 将军大人又吃了闭门羹,摸摸被门撞红的鼻子叹了口气。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鸾,穆寒年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男主他无了。 立意: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第1章 这不像你(倒叙) 周鸾扶了扶歪斜的鬓发,那鬓发挽成慵懒的倭堕髻,几缕发丝垂坠下来平添了一抹慵懒,那鬓发之上只有一枚金步摇簪着,步摇支撑不住全部发丝,只得颤颤巍巍的抖着,瞧着可怜得紧。 这两年,这身皮肤养得分外白皙,跟那细腻的和田玉一般,今日只是抹了唇脂贴了花钿,眉毛修成了秋娘状,其余的都没描画,却也比往日精致娇媚了几番。揽了揽身上近乎透明的蚕丝薄衫,似乎是没穿过这样薄的衣裳,面色不禁红了几分,禁不住咬了咬殷红的唇。 周鸾低着头在门口又做了一会心理建设,这才抬起手儿敲了敲门,柔声道:“将军可是回来了?” “嗯。” 听到里面传来的是那人熟悉的温润嗓音,周鸾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轻推开门,便看到那人穿着月白的衫子,在案前聚精会神地瞧着手里的案宗,瞧着很是清俊。他身旁并没有丫鬟侍卫伺候,似乎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至少自她认识他开始,他身边就没有伺候的人。 不觉心中暗自腹诽:他这人瞧着倒是人模鬼样的。 可不是嘛?三年前就是这张脸孔把她给骗了,因为这张脸太过俊美又带着几分正值,她还错当他是什么绝世大好人呢。 周鸾想到这儿嘲弄地笑了笑,也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他人。 堪堪收了思绪,周鸾挪动几步,走到案前,手轻轻将茶盏搁在案上,柔声道:“将军,可要喝个茶提神?” 那茶盏刚落下手腕处的雪松香便伴着茶香丝丝缕缕飘了出来。 周鸾不爱熏香,身上也没寻常女儿家的脂粉气,却酷爱雪松的味道,切了雪松木片做了个粗糙的香囊成日枕在枕下入眠,常年如此,身上也不免沾着独特的松香。 那人似乎才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看着她的脸却是一愣,眼中划过几分惊艳。 半晌,他才半是疑问地道:“周鸾?” “怎么?将军不认识奴家了?”周鸾唇角含着笑柔声问。 可那人却又是一愣,摇摇头道:“你从前不曾这样的……” “不曾哪样?”周鸾笑出声,笑意却未达眼底,“不曾见我穿着女装,不曾见我如此打扮,还是不曾听过我自称奴家?” 那人蹙着眉摇摇头道:“你在我面前不必这样。” 周鸾心中冷哼了一声,只道他惯会假正经,便继续道:“可将军将奴家放在这宅子中两年,外人可都说您是贪慕奴家的美色却又碍于奴家身份才安在外面做了外室的。” 他拧眉似是对这番说辞不悦,继而解释道:“你知我不是……” 没等他说完,周鸾却将茶杯执起递到他唇边,堵住他接下来的话,紧接着哄道:“将军快喝了,奴家亲自给您烹制的。” 他眸间一喜,倒是忘了要说什么,拿起茶杯便抿了一口,继而称赞道:“这茶甚好。” “只喝一口?”周鸾撅嘴微怒,“奴好不容易才煮一次茶。” 美人佯怒本就娇俏,何况这美人还从未在他面前如此殷勤。 他心下一热,仰头将正被茶送入口中。 周鸾看他整杯喝下去,眼中冷了几分,唇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她伸出素手为他擦了擦唇边的水渍,动作和眼神皆是破天荒的温柔。将军不由得呼吸一滞,却又觉得身上有些热,忍不住扯了扯领子。 周鸾却顺势坐在他怀里。 将军呼吸重了几分,声音却四平八稳地道:“你想做什么?” 周鸾手向下滑着,听到他的闷哼声不免笑了下,贴进他的耳畔,轻声地道:“自然是……做你。” 听着旁边的人均匀的呼吸声,一听便是沉睡了过去。周鸾这才惨白着一张脸,费力将衣裳一件件捡起穿上,才从床上坐起身,腰身处便被人揽住了,脖颈处一沉便觉察出是他从身后抱住了自己,还将头放在了她的颈窝。 “要走?”喑哑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那声音一起,周鸾便吓得心中一跳,那还不知道这个死男人刚才是装睡? “穆寒年你耍我!”周鸾咬牙切齿道。她方才听到他的呼吸声以为他睡着了,没想到又被他着了道。 身后的男人轻笑一声,搁在周鸾腰上的手又紧了紧,低声说:“你还是这样对我直呼大名自然些。” 周鸾呼吸一窒,尽量忽略自个儿腰上的那只手,冷声道:“穆寒年你还真是贱。” “唔,方才也不知谁在我茶里下了不入流的东西,此时却来骂我贱。”穆寒年眸子有些凉,声音却还是喑哑得很。 “你都知道还喝什么?果然是一贯会作戏!”周鸾心下暗惊,却冷着面皮道。 “呵呵,还不是你太不会作戏,今天那般温柔,实在……不像你。”穆寒年脸埋在她颈窝处闷笑着,眼神却像是回忆起什么。 美人红衣,鲜衣怒马,手中却舞着壮汉才舞得动的两柄板斧……只是现在…… 穆寒年想到这眸色暗了暗。 周鸾没再理他,只是扯了他的手从桌上提了一方烛台,才回了床铺低头找着什么。找到一处,她才扯了起来拿给穆寒年看。 穆寒年看着那处床单的点点血迹,眼神却柔和了些许。 “你不必给我看,即便是没有这个我也知道,我……是你第一个男人。”穆寒年说着看向周鸾脖颈处的红痕,眼神又幽暗了几分。 周鸾却咬着唇道:“我知道,你穆寒年向来不喜别人碰你碰过的东西。既然你碰了我,便不要应允旁人把我给旁人做侍妾。” 周鸾说完低着头,心里想着,若不是她一身武艺都被废了,她又何必来勾他?这个房子根本就困不住她的…… 穆寒年闻言自然想到了前不久发生的事,继而面色一黑,沉声道:“所以,你今日是为了这个。” “是。”周鸾抬眼看他,“我周鸾虽为俘虏,倒也不是轻易能被人赠来赠去的性子。与其被他人卖来卖去糟蹋了,还不如委身于你一人,也还算干净些。” 周鸾说得甚是直白,可穆寒年却宁可她不要这样诚实地将心中所想都一股脑地倒给他,甚至,他想让周鸾骗骗他,哪怕是谎言,也不会像现在这般…… 穆寒年喉中苦涩非常,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鸾等了半晌,不见他发作,诧异地抬起头看他。 只见他脸色苍白得很,不知是气的还是怎样。 “你的目的达到了。”穆寒年哑声说,“滚吧。” 周鸾闻言便穿了鞋子起身,可起身后却冷不防一痛,趔趄了下,缓了一小会儿才披了外裳走了出去。 穆寒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他视线尽头,摸着身侧被褥残留的余温,心底却是冰凉一片。 其实他知道,自从他端了黑虎岭整个匪窝,自从那女匪首自戕,自从他论功行赏当了将军,自从他将她从黑虎岭掳了来囚在这座宅子里,他们的关系就再回不到从前了…… 就像今日,他明明闻出那茶香不对,他闻到周鸾用松香遮掩着,可他就是这般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甚至就想如此的糊涂下去,糊涂的沉沦。 可是周鸾却偏要把所有事情摊开,不给他难得糊涂的机会。 思起前几日的事,穆寒年眼底又幽暗了几分。 那翰林学士杨毅算是新贵,平日里也算得和他有几分交情,前几日听说他这别院种着腊梅开得正好,杨毅想与他煮酒赏花他也就没推拒绝,只是没想到竟在腊梅园遇着她。 美人一身暗紫色的衣裙站在鹅黄的腊梅下浅笑着,瞧着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而这般笑颜他却是好久都没见了,看见忍不住怔愣住了,只是回过神来却见那杨毅竟然望着她出神,眼神中带着惊艳与痴意。 他蹙眉佯咳了几声都未将那杨毅的魂儿拉回来,当下也掩不住愠怒。 “这就是我那外室,是个没规矩的。”穆寒年如此说,既是表明周鸾身份,也是暗暗宣示主权。 可没想到那杨毅神色只是黯然了一会儿,便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只是张口说道:“此等美人为何不给个名分?” 穆寒年没说话,但是表情却明明白白写着,这是他的家事不会与外人道也。 只那杨毅却憋不住说道:“若是穆兄肯割爱,愚弟愿意纳她进府。” 穆寒年听完,手中的酒杯便碎裂成两瓣,恨不得就提拳将人打出去,可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此女身份却不适合做杨府妾室了。”他说这话时声音冷硬得仿佛掺了冰渣子。 可那杨毅是怎么说的? “穆兄与其将人养在外头还不如叫愚弟纳进府里做个良妾,也算是不辜负了美人给她一个名分。养在别院受人非议实在是辜负了此等美人。” “穆兄,愚弟听说了,此等美人是你从匪窝掳来的,本就是俘虏,也是不能见天日的命,何不让愚弟养在院中呢?” 良妾?辜负?俘虏? 他穆寒年又何曾想将她养在这别院受人非议?可她身份特殊,又岂止是那流寇头的义女?若被她真正的身份暴露,被人发现就是打入天牢难逃一死的命运。 还有……他杨毅又怎么有资格将她养在院中? 她本就是鲜衣怒马的人生,肆意奔跑的性格,那身手别说女子,便是寻常男子又有几人能敌得过,若不是他…… 穆寒年愣了愣,想起自己的手段,却仍不后悔。他从三年前,看着她抱着自己哭的那天起,心中就暗暗发誓,此生必定护她周全,不管用何种手段。 穆寒年脑子乱得很,想了许多还是睡了过去,可终究是睡得不甚安稳,又做了一夜乱梦。 这梦不是别的,正是三年前他初见她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坑品好~求收求评,求关注专栏,求三连~如果有霸王票或者营养液更好啦~小可爱们入股不亏哦~ 第2章 小娇娘好狠的心 平楚苍凉,乱云合沓,王气消弭。 哀鸿遍野,饿殍伏地,山河又有何人守却也不得而知。 东颙才不过建了一百余年,国主还未稳当当坐满第三代,这山河却就此动荡开来。先是东部大片国土地动山摇天蹦地裂,数以百万计的民众被那磊石黄土埋了个干净,后又于大震之后遭逢大疫,果不其然应了那句灾殃过后必有瘟疫的俗语,震后不过半月那瘟疫便接踵而至霍乱天下,使得百姓苦不堪言。 也正是在这国运衰颓民不果腹之际,夷人也跑来趟这趟混水,势必要将东颙举国都沾上这份“热闹”,不出半月便纵马从南边打了过来。东颙只得匆忙调兵遣将奋力迎战,却落了个百场战事只有十余捷报的境况。 眼瞧着势头不对,那东颙国主赶紧收拾细软,与此同时还不忘带上几个寻常所用的官窑烧制出的精品食器,携着美人灰溜溜跑去西边仓促建了新都。只可怜了被扔在东边的百姓,留在此处却是被夷人烧杀抢掠了一番,男的大多处死,女的便掳为娼妓,那东域当今简直就跟炼狱深处没什么两样。 如今这世道,除了逃去西边的人,也就是流寇能逃一死而已,而这也不过是流寇大多和夷人同流合污换来的结果。不过就是将平日里抢来的民脂民膏进献给夷人,才使得那帮夷人对这些个流寇睁只眼闭只眼,以此被放任不管留着条命。 而现下这恒阳县黑虎岭,正是有名的魁首出没的地界。 要说黑虎岭今日也是发生了一幢趣事。起因是有七个人竟然趁着夜色从西边的林子里摸了上来,刚登上了山顶,却没想到被突发来巡视的黑虎岭大当家给抓个正着。却要说这七八个若都是些生脸孔还好说些,兴许还能留条命。可偏偏,其中还真就有几个面熟的,甚至还有山匪认出来,这七个人中有六个都是从前朝恒阳县县衙里当差的军爷。 现在是个什么世道?东颙的天家都没赶出这地界数十载了,现下恒阳县更是以夷人马首是瞻。时隔这些年,却在这当间在黑虎岭的地盘上被夷人发现这属于旧土的小衙役,黑虎岭自然也安生不得。如何想来,这几个“前朝”衙役都是留不得的,黑虎岭大当家早年便以铁腕著称,如今发生了这遭事,便当机立断让刚及笄的义女拿这几人试刀。 只见那一身霞绡片刻便被血色染红,姑娘家两柄板斧却舞得跟活物一般出神入化。只是滚烫的血水沾染那张俏白的脸上,那姑娘面上却不见任何表情,冷漠得好似方才只是杀鸡放血。 等最后一人呜呼倒地,她才干净利落地收了斧子,单膝跪在一虎皮帐子跟前,恭敬地道:“义母,都解决干净了。” 这姑娘话音刚落,她面前的虎皮帐子便从里面被人掀了开。一约摸四十余岁身穿墨色兽皮大氅的妇人走了出来,含笑环视了一周,便抬起手颇慈爱地摸摸她的头道:“阿鸾还是心善,下手处处都不落在要害。” 那妇人话音刚落,被两个喽啰按在地上的男人却忍不住冷笑出声。 这男人身上穿着一身未染色的布衣,脸上沾着灰土让人看不清面貌,只瞧着那灰扑扑的一身打扮本也是不打眼的,只是他方才从喉头溢出来的冷笑,却让跪在地上的姑娘不得不注意到了他。 周鸾偏过头粗略瞥了一眼,便知晓这男人应当是与这些摸上山的人一伙的,此时正五花大绑被人按在地上啃泥沙。 “义母,此人……”周鸾疑惑地看向妇人,似是不明白为何这个人就在一旁啃泥,却不沦为她斧下新魂。 “此人你带下去审审便是。这里没人认得出他,许是和这几个不是一伙的。若是当真如此,倒是也可留他性命。”那妇人说着话,神色却一转,眼角瞥向了一旁垂手站立打扮艳丽的妙龄女子。 那妙龄女子只点了点头,随即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几道冷芒略过,那躺在地上的六人便咽下了人生最后一口气。 那妙龄女子倒是杀伐果断,眼前六人皆被她所杀,她竟面不改色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被按在地上刚吃了几口沙土的男人恰逢此时抬了头,见那“义女”听着刀锋划过皮肉的声音,瞧着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了几下。此时他心下倒是明白过味儿来,这樊氏为何说自个儿义女良善。比起现在这手起刀落的女人来,可不是良善? 他深深看了眼跪在一尺前的女子,心中想着,似乎这恶名远扬的黑虎岭,似乎也不像传言那般人人都无可救药…… “女儿惭愧,未能……”周鸾跪着,头更低了下去。 那妇人只是笑笑好似不甚在意地道:“罢了,你能做到今天这样已经不错了,下去审人吧。” “是。”周鸾暗自松了口气,低着头躬身退了下去。 看着周鸾的背影,那樊氏的笑也淡了下去,眼中神色更是讳莫如深。 待周鸾身影远了些,那樊氏旁边的妙龄女子便嗤了一声,似是对那周鸾根本不屑一顾。 樊氏摇摇头无奈地笑笑向那女子招招手,“玉琴,过来扶我。” 那打扮艳丽的女子这才收起不悦,恭敬地扶着樊氏走了。 …… 黑虎岭关押人只有一处地牢,湿滑阴冷不说常年还有鼠蚁攒动,平日里也见不到几个人。 而今日却是一改常态,数十火把挂在岩壁上,将这阴暗地牢照得通亮如昼。 其间鞭子声不绝于耳,打在肉上的声音让人听着就忍不住牙颤。 可被绑在石柱上鞭挞的那位却始终神色淡淡一声不吭,若不是看他满身鞭痕血水和衣服黏着在一起狼狈不堪的样,还以为那鞭子是打在假人身上似的。 此人名唤穆寒年,目前的身份是个樵夫,不过真实身份到底是何人现在却不便透露。别看他此时此刻不吭声不说,还垂着头像是晕死过去了一般,实则心中正暗暗将这黑虎岭的人事念了一遍。 黑虎岭大当家樊氏,便是方才见到的那位身穿皮毛大氅的妇人,乃是八年前暴毙老当家的压寨夫人,听闻曾是恒阳县首富之女,国破之际带着手底下的人投靠了黑虎岭,因其会武功有谋略且长相不错便被老当家看上当了压寨夫人,而老当家死后樊氏便顺利应当地成了新当家。又因膝下无子女,便于十年前收了一义女,就是方才身穿红衣手执双斧的女子。 而黑虎岭除了大小当家还有四个小头目,两男两女,两男白虎于安虎,青龙蒙召,两女未知其名。他默念这些人的关系,心中也将方才上山的路线回想了一番。可没等他想完,一盆凉水便朝他泼了过来,身上伤口像是被百根小针同时扎了一样疼痛难忍,他抬起头便看见一身红衣的那个“义女”。 周鸾这边目光刚落在他的脸孔上,就不由得愣了愣。 方才她一直没进这地牢只叫下面的人审着,只是没想到这男的却是死鸭子嘴硬,那嘴根本就撬不开,她便只能下来亲自审一审。 这男人实在生得好看,比黑虎岭上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好看,比被掳上来十里八乡的俊后生都要好看。 便是那嘴角淌下来的血,都平添了一副病态的美感,美的纤弱又震撼。可是他身上被鞭挞撕碎的衣物露出的却不是纤弱的,而是一看便是练了多年武才会出来的虬实的肌肉。 周鸾略微收回目光,接了盆凉水向他脸上泼过去。 只一瞬,那人便睁开眼,水不断淌了下来,经过睫毛、唇,淌进胸口的鞭伤里。那人却是哼都没哼,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样。 “你就不招点什么?也好少受些皮肉之苦。”周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 穆寒年抬头,眼见眼前不过是二八的妙龄女子,穿着一身红衣,只是那身红衣是男子衣袍的样式,穿在她身上却出奇得相衬,黔首蛾眉的貌平添了一抹英气,那通身的气派和美貌的脸让人无法忽视,却偏生面皮板着,说话也是老气横秋的。 “你们要我招什么?”他问。 周鸾扬扬下巴,冷声重复道:“你潜伏进黑虎岭,是何居心?” “不论你们问多少遍,我还是那句话。”穆寒年面不改色继续道,“我是被那些人绑过来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是黑虎岭。” 周鸾料定此人嘴硬,她也懒得再和他打甚么哑谜。 “那你也不知,那些人是东隅国军中之人?”周鸾问着,眼神却将他面上细枝末节的表情都审视了一遍。 可惜,如何看,眼前这狼狈不堪的男人却没露出半点端倪,甚至目光一直睨着她没有半分躲闪,就好似他有多正值无畏似的。 “我怎么知道?还是你们告诉我的。”穆寒年蹙眉回道,“都说了你们是冤枉我的,何时才能放我回去?在下还有木头没砍,回去怕是要被东家给开了。这乱世可不好找营生……” 穆寒年尤自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周鸾的声音打断。 “皮鞭蘸盐水,再打三个时辰。” 穆寒年却一声轻笑,有些浮浪地道:“小娇娘好狠的心肠。” 周鸾方走出的脚步顿了顿,转身又吩咐道:“打六个时辰吧。” 穆寒年就这样被打了六个时辰,其间行刑的那位手过于酸痛不得已又换了一个人来,另一个人打着打着就觉着不对,就算是在不出声也不至于呼吸声都听不见了,于是探了鼻息,这一探进气少出气多,且鼻息过于微弱,这才禀了周鸾。 周鸾闻言立马叫人去山下“背”了个郎中上来,将人带进帐子里诊治。 那老大夫见到这躺在床上像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人,那摸着药箱的手颤抖得便更厉害,拿出来的金疮药也被他这双手抖出了大半瓶。 “怎么?救不活?”周鸾拧眉瞧着眼前哆哆嗦嗦的干巴老头问。 “老夫……试试,试试。” 耳听着这老大夫说话都不利索,周鸾更用怀疑的眼光扫向“请”人上山的几个手下。 第一个手下委屈地道:“少当家的,这个真是恒阳县最好的大夫了。” 另一个紧接着帮腔:“是啊少当家,这可是天都没亮鸡都没叫我们就把人从被窝里扒拉出来的。” 周鸾又将眼神扫向刚才行刑的那两位,第一个一直低着头没吭声,第二位却是委屈地不行。 “少当家的,您让打的六个时辰啊!” 周鸾闻言一脚照着腚踹了过去,“让你打没让你们往死里打!我看真得哪天给你们修修脑子!” 紧接着,便低声道:“滚吧,都滚。” 一众人脚下生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那老大夫也颤颤巍巍地抱着药箱跟在后面,却不料刚走几步就被眼前的小姑娘给拦了去。 “老先生留步。”周鸾伸出手拦着,“老先生若是治好此人,我便给您五十两白银再亲自送您回家。” 这老先生听着却是大气都不敢出,听到她说五十两倒是没什么反应,却是听到“回家”这两个字身体便抖如筛糠。 这土匪小姑娘是什么意思?亲自送他回家?回什么家?回老家? 那老先生自觉猜对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起来。 这阵仗倒是把周鸾吓了一跳,寻思自个儿方才也没说什么啊?不就说治好给五十两银子吗?就感激成这样?感激到痛哭流涕? 却没想到那老大夫一边哭一遍道:“姑奶奶只要肯饶老夫一条性命,老夫愿意分文不收全力救治这位公子。” 周鸾眉头一皱,却把那老大夫吓得够呛,紧接着又说:“药……药钱也免了。” “这多不好意思。”周鸾暗道这老大夫太客气,“药钱我还是出得起的的,你只管将人救活就成。” “老夫一定全力救治,只要您别送老夫回老家。” 周鸾摆摆手,既然这老大夫这么受不得恩惠她就不送便是,于是也就点头应了。 这老大夫自然感激涕零,立马撸胳膊挽袖子拿着药粉和绷带朝着床上昏迷的人招呼起来。 周鸾也不方便再待在这屋里,便背着手走了。 这人一走,老大夫手也没那么抖了,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专心地忙活起来。 要说这老大夫也是敬业,既然是接了诊便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 熬了大概两日,周鸾看这老大夫不仅眼下青黑,那脚都打摆了,看这干巴的老头更抽巴了,周鸾还是命人将老大夫“扶”了下去,又将煮药上药一系列的活都吩咐下去。 这样忙活了尽七天,床榻上的男人终于醒转过来。 穆寒年看着一风烛残年的老头在他床畔守着,瞧着他清醒过来甚至还忍不住抹了把泪,穆寒年就感觉一阵儿的莫名其妙。 他跟那老头大眼瞪小眼等了好一会,那老头才擦了把眼泪出了屋子,过了会倒是有个“熟人”进了屋来。 来人正是周鸾,听那老大夫说那人醒了她便来看看,没想到这人一见到她眼神却呆愣愣的。周鸾看向一旁的老大夫,满眼写着:“让你治个人难不成你把人给治傻了?” 那老大夫却上前一把握住穆寒年的手,老泪纵横地道:“公子你终于醒了,你若今日还不醒,老身我怕是人头不保啊!” 穆寒年听着这老头说话,却实在摸不着头脑,面上便又呆楞了几分。 周鸾却没那个耐性,直接一个手刀劈过去,却没想到,这手刀就硬生生劈在了他肩头。 这劈下来的力道并没有收住,只见穆寒年被她生生劈吐了血,就这样又倒了下去。 第3章 梁上君子 周鸾自然没想到那一手刀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劈到了实处,她抬起自己的右手尤自发愣。心里嘀咕道:这人难道真这么弱?难不成真是我想错了? 那老大夫哪见过这阵势,一看病患被这女匪一手刀打吐了血,面上的胡须都忍不住颤抖起来,那双腿更不用说直接软了,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 “要不,你去看看?”周鸾回过神来,踹了一脚旁边傻愣愣的手下张三。 张三被周鸾踹得一趔趄直扑到床边,没等身子站稳,便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探向床上之人的鼻底,直到感受到那微弱的鼻息,他才悄悄松了口气。 “少当家的,他还活着。”张三说。 周鸾翻了个白眼抬手上去就给他一个大脑拍,横眉道:“我用你说他活着?我是让你看他的伤。” “属下……属下又不是大夫。”张三小声委屈巴巴地道。 “我知道你不是大夫。”周鸾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扫了一眼瘫坐在地上已经吓傻了的老大夫。 站在那老大夫旁边的李四可算是有眼见的,赶紧上前搀扶起瘫在地上的老大夫,搀扶的同时还拿眼示意张三扶住那头。 张三忙不迭地上前扶住老大夫的肩头,两人一用力便将人半扶半抬地挪到了床边,眼见老大夫怕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只得扯了他胳膊将手放在床上之人的手腕处。老大夫哆哆嗦嗦把了半天才开口道:“这……这是受了重伤本身就没好利索,又被生生劈了一掌才晕过去,方才还吐了血,这回老夫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尽力治,活不活就看他的命。”周鸾已然失去耐心,扫了一眼床上躺着的那个脸色惨白的男人,撂下一句话便走了。 张三:“好好治,治不好人别想回去了。” 李四:“我们黑虎岭你是知道的,要是不尽力治,等死吧。” 两个人撂下狠话便跟在后面走了,留下老大夫摊在地上苦笑。他这是做的什么孽啊,当初非学什么医啊?要是当初听家里人好好种地别搞那些劳什子药材哪会有今日这劫难? 老大夫在地上摊了半晌,觉着腿没那么软了,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从药箱里翻出来一排银针给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施起针来。 …… 三日后,床上被拍晕的人终于醒转。 穆寒年醒来第一反应就是饿!贼特么饿!好像从小到大就从来没这么饿过。 可就刚掀开眼皮,便看见拍晕他的女罗刹端个碗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穆寒年只觉得自己应当是在做梦没完全醒过来,赶紧闭上眼又重新睁开,奈何眼前还是那女罗刹的那张脸。 “喝。”女罗刹直接将碗递到他唇边,二话不说就是灌。 这是碗热粥,应该是刚出锅不久的,至于穆寒年是怎么知晓的,自然是那热粥顺着他的喉咙而下,差点烫穿他的喉管。 看着穆寒年苍白的脸突然涨得通红,脸上还一副痛苦之色,周鸾还觉着不解。 “怎地?不喜欢喝粥?”周鸾冷冷地问道。 “咳咳咳……”穆寒年只管捂着喉咙狂咳,咳了半晌才道,“这位女壮士,咱们俩之前是不是有仇?” 周鸾没懂,拧眉道:“为何这样问?” 穆寒年缓了半晌,眼睛发红地道:“鞭子没抽死我就想一掌拍死我,一掌没拍死我,现下竟然要用粥烫死我……要不女壮士还是直接给我一刀吧,如此还能痛快些。” 周鸾闻言嘴唇抿得死紧,半晌才道:“没想让你死。” “难不成您还没磋磨够?”穆寒年瞪大了一双眼,瞧着像是被欺负的良家妇男。 张三听不下去了,掀了门帘子从外头探头进来道:“不是,我们少当家的特意从山下给你请的大夫,要不你早死了。” “是啊是啊,你这后生可别乱说啊。”被忽略已久的老大夫蹲在房间角落里慌忙道。他是真怕这后生再说下去惹怒这个看起来地位还挺高的女土匪,这女匪再一怒之下将他和这后生一起抹了脖子。 穆寒年默了半晌没说话,低着头也不知想些什么。 站在一旁的女罗刹却张口了,“你叫什么?” 半晌,穆寒年才知她是在跟自己说话。 “在下穆寒年。” “樵夫?” “是。” “那伤好了留下来砍柴吧。” “……” 似乎看出了他不愿,周鸾便接着道:“这次请大夫买药花了不少银子,你就留在山上干活还银子吧。”说完也不等他拒绝转身便走。 穆寒年将出口的话只能硬生生噎住了,再瞧那张三看他那凶神恶煞的眼神,他垂下头又叹了口气一副认命的样子。 张三看他那样便知道他认命了,哼了一声也出了屋。 倒是蹲在墙角的老大夫端了一碗棕色的汤水颤颤巍巍地走到他跟前。 “后生,听老夫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命活着现下憋屈点也是可以的。”老大夫叹了口气将装着汤水的碗塞进他手中。 “嗯。”穆寒年应了声,将碗接了过去,直到那汤水入口他忍不住拧了眉。 那女罗刹向他袭来的那手刀完全是能避过去的,甚至穆寒年当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可还是反应过来控制住身体硬生生的受了,那手刀不重只是他暗中扎了穴位才喷出那口血来,端的便是个体弱不会武的姿态,看方才那女罗刹的反应,应当是将她骗过去了。 穆寒年心下稍安,口中的苦涩却蔓延开来。 真苦啊……他的眉拧得更深了。说真的,他平生不怕别的,就算那鞭子抽下来都不当什么事,可就是唯独怕一个“苦”字,当然这药他可以想办法不喝,但是瞧着那大夫在他又不得不咽进去。穆寒年眼光一闪,似乎有什么念头有冒了出来。 老大夫在旁边仍唠叨着,自然没看到什么异常。 只是等将养了半个月,周鸾觉察出不对来。 按理说这穆寒年瞧着身子骨不差,每日外敷内用的药也没少给,可他就是不见好。 周鸾心有疑窦却不动声色,只是差人看着他,可那些人却都说穆寒年该吃吃该睡睡一副认真养伤的样子应当是没作假的。 可是那老大夫可是看过了,他身上的伤是结痂了,可身体还是弱得不行,体内气息也乱,总不能说人还没好就睁眼说瞎话非说人好了。 周鸾面色倒是不变,只是每隔几日找老大夫问话而已,只是老大夫却撑不住了。 着实是黑虎岭的名声太过骇人,这周鸾还整天绷着个脸让人猜不透她心中所思所想,老大夫只是觉着这位女匪似乎对于他治不好那个后生很不爽,于是每日都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生怕这女匪再找他过去问话。 只是,没等他再被叫去问话,周鸾那边却有所行动了。 她自然没对穆寒年放松警惕,甚至觉着这其中肯定有猫腻,只是那个老大夫还有她手下的一干人等实在办事不利,连个重伤的人都看不好。 于是她就亲自出马了,隐了气息成天吊在梁上看他。 别说穆寒年好像真没意识到她存在,每日倒是乖乖吃饭喝药,甚至还正常洗漱上药。 前几日他身上的伤还是有些痛沾不得水,他顶多是拿着巾子沾水擦洗,可这几日估计是伤口不怎么痛了,竟然向人要了热水和浴桶说自己要洗澡。 等张三那几个报到周鸾这头的时候,周鸾神色还有些复杂。 “少当家的,要属下说别惯他丫的,还要什么热水沐浴的。寻常人家在河里光膀子洗澡的多了去了,他现在倒是矫情上了。” 其实穆寒年被鞭挞到半死不活之后周鸾对他还是不错的,为了让人好好养伤,她也吩咐手下对他的要求尽量满足,基本上要啥吃的就给啥吃的,甚至前期伤药都不用他自己擦都有人代劳。 可是成天伺候这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身份不明的人物,周鸾派去的那几个心里都有点不忿。毕竟平日里虽说也不闲着,可很少轮到他们伺候谁的,要是伺候当家的少当家的或者其余四大匪首他们都没话说,可是伺候这个自称是樵夫的无名小子他们还是不愿意的。 周鸾也不勉强他们,等穆寒年能动弹了就让他自己上药自己收拾了,不过还是有人每天定时定点给他送饭送药的。 只是这沐浴……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可周鸾最近日日蹲房梁上看人,虽说是为了找出他的端倪吧,可如果被观察的人在她面前沐浴…… 周鸾此举是背着人的,亲近的手下也不知道她最近在做“梁上君子”,还只是奇怪少当家的最近忙了许多,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看周鸾迟迟不说话,那站在那等着少当家发话的手下只是好奇的看过来。 周鸾回过身扫了眼张三,才道:“将热水和浴桶送去吧。” 晚间。 周鸾还是准时准点出现在了梁上。 穆寒年这次脱衣裳脱得奇慢,若不是他口中嘶嘶哈哈的抽气声,周鸾定会以为他是故意的。不过看他身上的伤,她就没再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了。 之前他也擦洗过身上,不过那时身上还缠着纱布,身上什么情况也看不分明,可今天他要沐浴,这身上一圈一圈的纱布自然也拆了下来,那身上的鞭伤自然也展露无遗。 那鞭伤自他胸口遍布到他腰侧,虽说伤口处长了些粉肉,可看起来还是吓人得紧,他伤口露出来的同时,那身材亦是展露无遗。 周鸾看着看着脸便红了,瞧着他行至浴桶前,眼见着就要扯腰带,周鸾再也忍不住慌忙窜上房顶逃走了。 那细微的动静自是逃不过下面那人的耳朵。 穆寒年向上望了一眼,嘴角嗜着笑。 第4章 撞破私情 从周鸾翻到梁上的第一天起,他就发觉了。他自然是知道周鸾是为何而来,不过就是对他还没打消疑虑罢了。 这半个月他面上是乖乖喝药,可当这那帮人喝了药,等看着的人走了他便点了几处穴道,迅速将那药催吐得干干净净。 不是他不想好,也不是怀疑这药里有毒,而是他现在没摸清楚情况前不宜快快好起来。 这半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也能让他摸清楚身边人的脾性,比如那几个送药的人,比如那个老大夫,又比如没见几次面的少当家。 要说这少当家也是有意思得紧,对他严刑逼供又差点把他鞭挞致死,却仍是狠不下心干脆将他打死,而是请了人来为他医治不说还好吃好喝的待他。 一开始他还摸不清这少当家的套路,可知道这少当家亲自做了“梁上君子”,他就明悟了。 这少当家还真是个心肠软的,或者换句话说就是“妇人之仁”。她那义母评价的倒是很对,这少当家确实算是个良善之人。 对凶恶之人有办法,对待良善之人也有办法,可想到他来这黑虎岭的目的,想着将要对这少当家使的手段,他竟然也有了一丝不忍。 当然,这不忍只有一丝丝,很快便打消了过去。 他一如往常吃饭休息,只是不再催吐药物,那金疮药也日日用心涂抹,这几日身体倒是好了不少。 只是……不知道这少当家的到底要在梁上看到几日?于是便有了今天这场沐浴的戏码。 没想到,这少当家脸皮当真薄…… 穆寒年轻笑了一声,将头埋进水里,任由四周的温水打湿他的发。 再说周鸾,逃也似的跑出来,脸却通红通红得作烧,一路上倒是惊了好几个人,看到这位少当家脸红得什么似的,一个个眼睛瞪得老大,只觉得天上要么下红雨了,要么就是他们今天发烧烧出幻觉了,于是一群人等不及得捂着头往住处跑。 周鸾心里乱得很,哪还有空余察觉旁人的反应,直直冲到屋子里就将头蒙进褥子里,在被褥里蒙了半晌直到急跳的心脏稳当下来,觉着也着实喘不上气,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约摸是真的羞了,自那日以后周鸾就没再去蹲房梁了。 穆寒年就这样将养了半个多月,身子骨也好了七七八八,那老大夫瞧他的眼神也愈来愈火热,那眼神中盛满的都是生的希望。 果然,这天周鸾下令将那老大夫安然送回家中,顺便又给了些许银两,虽说那老大夫不敢要她也得给些的,毕竟将人困在山上半月有余总得给些补偿。 而穆寒年身上虽没好利索,周鸾还是给他安排了些不痛不痒的活儿,顺便又将一部分洗衣倒恭桶的活交给了他。 这洗衣倒也可以,不过这倒恭桶寻常人是不想做的,周鸾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也有意折折他身上的锐气。若是东颙的军爷,只要有个官职在身的,别管是九品芝麻官还是寻常小吏,怕是都不甘愿给人倒恭桶,都会觉着这倒恭桶简直是折辱人的活。 偏偏穆寒年就欣然接受了,四更天就起来给她倒恭桶不说,手下的衣服洗得也是干净整洁,一看就是干过活得。 瞧着他干活的样子,周鸾心中的疑虑也消了不少,只是她还想着穆寒年身上似乎有功夫这件事,思虑着过一阵子得找机会试试他。 周鸾每日清晨都会在院中练武,她虽说使的是双斧,可拳法也会些,每日清晨练的也是拳法。 穆寒年一日清晨拿着干净的恭桶回来,便看见她穿着一身干练的短打,轻袍窄袖一看就便利,那拳法也有精妙之处,他便站定略看了会。 周鸾斜了他一眼,出其不意一拳呼过去,穆寒年下意识一躲,周鸾却并不想给她躲的机会拳拳带风,逼得穆寒年连连后退,手中拿着的恭桶却一直不放,甚至还要拿着恭桶挡周鸾的拳头。 周鸾拧着眉停了手,“你把恭桶放下,陪我练练手。” 穆寒年却苦笑一声,“少当家又不是不知在下不会武,若是做陪练指不定就会命丧少当家拳下。” 周鸾挑了下眉,也不言语,抬拳便向他面门招呼过去,穆寒年这回确是避也不避,周鸾这一拳可没收力,穆寒年自然也按着惯性向后倒了去,周鸾也不知怎地只觉得脚下一绊,倒是也跟着他倒了下去。 周鸾见着自己的脸眼瞅着就要和大地来一个亲密接触,虽说不怕痛但也免不了磕上一下,也就闭上眼睛预备着疼,而那穆寒年却将手一捞,顺势让周鸾倒在了他身上,没使她受一丝伤。 周鸾闭着眼只觉得并没有想象中的疼便睁开眼,一睁开眼却正对上穆寒年含笑的一张脸。 穆寒年本身长得就俊朗无双,这一笑起来也就更加俊美。 “少当家可有受伤?” 周鸾不妨的心中一跳,意识到自己在他怀里,赶忙撑起身子爬了起来,眼睛也飞快移向别处。 “无碍。”她说着,耳根子红了一片。 穆寒年本身瞧到她耳根处的薄红自知她定然是害羞了,唇角一勾倒是起了调笑的心思。 “小娇娘可是羞了?” 他这话音刚落,周鸾就一拳挥了过去,这回穆寒年却是在地上躺了半晌才爬起身来,再看四周哪还有周鸾的影子? 周鸾近日真没空与他吵嘴,原因无他,黑虎岭最近是有一桩喜事要忙的,她作为少当家自然也得过去帮忙。 而这喜事的主角也不一般,正是四个匪首之一,人称青龙的蒙召。 要说蒙召的未婚妻是个不寻常的,家中有钱财不说似乎还有夷人血统,家中和夷人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总之这家子在这乱世活得竟然很是肆意。 这位小姐的嫁妆实在丰厚,且娶了她也算是打通了夷人那边的一些门脉,这对黑虎岭来讲算是百利无一害。 而黑虎岭大当家樊氏也是因为这档子亲事,近日来不仅脸上的笑容多了,且就算手下有些不当之处她也只是略说一说而已,脾气也没之前那般大。 见到周鸾来了,樊氏更是灿烂一笑,“阿鸾来啦?快来看看这喜堂布置的怎么样?” 周鸾粗略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义母布置的不错。” “蒙召那孩子也真是的,后日就要大婚了,自己不布置这些就算了,连看都不看,简直……”樊氏摇了摇头,也不知这孩子怎么想的要成亲了对自个儿的婚礼却一点不上心。 “蒙兄怕是不好意思吧,毕竟也是初次成婚。”周鸾宽慰道。 “哼,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樊氏哼了一声,自然是不相信周鸾这番说辞。 周鸾看义母大好的心情眼看就要被毁了,赶紧转移话题,道:“玉琴姐呢?怎么没在您身边服侍?” 樊氏果然被转移了思绪,道:“她啊,最近感染了风寒,我就让她回屋歇着等身体好了再来。” “严重吗?不如我现在去看看?”周鸾拧眉道。 樊氏颔首,“去吧,顺便帮义母瞧瞧,实在不行再请个大夫上山。” “对了,将这些果子送去给她吃吧,生了病总得吃点酸甜的好开开胃。”樊氏紧接着指了指桌子上一篮子海棠果让周鸾抬走。 周鸾点点头,想着虽然与玉琴不和多年,但顶多是拌嘴,玉琴时不时讽刺她几句,不过只要是当面说的她也都回敬过去了,要说大矛盾还真没有,玉琴平日里身体好得很很少生病,这次她理应去看看的。 想着,她又填了点儿水果,提着过来去了玉琴院子。 方进院子,她便听见了男人的声音,周鸾拧了下眉。虽说黑虎岭没什么男女大防,可女子闺房男人轻易不能进的,何况是院中无人,又像这般房门紧锁…… 周鸾练武这些年,脚步本来就比寻常人轻,听了内室有男人声音,她便又放轻了脚步,那脚步声比猫走路的声音还小,屋中人自然也没听到有人来,仍是自顾自说话。 周鸾靠近床边便又听到了玉琴的哭泣声,不对,说是哭泣又不像,倒是像在…… 她想到什么,脸一红。 “你就要成婚了,还过来做什么?”是玉琴的声音。 “我并不想娶她。”是那男人的声音,只是此时仿佛累了一般带着点儿喘。 周鸾听到这男子的声音却仿若被雷劈了一般,整个人都石化了。 这声音……不是马上就要娶那富家千金的蒙召吗?!他怎么会在玉琴这里?? 周鸾觉着不对,在窗纸上戳了个洞,眼睛向洞口望去,便看到两团白花花的肉。 周鸾惊呼一声,马上移开视线。 可就是这声惊呼,被房里的两人察觉到了。 “是谁?”玉琴一抖,赶紧收拢被扔在床上的衣物勉强遮盖住身体,紧接着拿眼看向身前的蒙召。 蒙召却是向窗户那头看去,目光一寒眼带杀意,手一捞便超起搁在墙角的兵器,紧接着便踢开了房门。 他冲出去的快,可是到窗口却没见到任何人,倒是瞧到窗户纸上被捅了个洞,心里便沉了下来。 第5章 貌合神离 “这是要干什么去,怎么着急忙慌的?”穆寒年看着满面通红额间布满细汗的周鸾从旁边一处院子冲了出来,就像是刚刚做了什么坏事一样,瞧着还偷偷摸摸的,这可不像她平日的作风。 周鸾现在哪有心情和他聊天?刚才看到的一切给她的冲击太大,现在整个人的脑袋都是蒙的,她必须找个地方冷静一下。况且,屋子里那两个人明显发现了窗边有人,如果发现那个人是她,凭着她和屋内那两个人的关系,说不准哪天就得报复到她身上。 见周鸾不理他,穆寒年撇撇嘴,不由分说上前拦了两步,周鸾被他堵了两下抬头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让开。”她咬牙道。 穆寒年就像是没看到她脸上的怒容一样,反而笑着道:“做什么这么着急?不告诉我可不放你走。” “你再不让开,地牢见。”周鸾直接威胁道。 穆寒年摸摸鼻子,身子往旁边一侧,给她让出条路来。 周鸾看他识趣也不管他心中作何想法转身就走,心中却混乱至极。 方才撞见那两个人做丑事也就罢了,怎么跑出来还遇到这个人了,今天真是没看黄历就出门,出门就遇见这么多晦气。 周鸾在前面走着,穆寒年便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跟着。周鸾心里想着事,也没察觉他一直在身后跟着她。 直到看到熟悉的院子,周鸾才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这会才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她转过头瞥了一眼含笑看着她的穆寒年就气不打一处来,随即又放了一眼刀过去。 穆寒年倒是脸皮厚,看着她只是傻笑,周鸾也不知道这厮到底再笑啥,就是看着越来越可气了。 周鸾别过眼不再看他,平复了一会儿呼吸,便将手里的果篮往上提了提,拿眼粗略数了一下果子的数量,应当是没有掉在路上的。 穆寒年看着她手里的果篮便上前搭话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你要出门送果子?” “嗯。”周鸾不爱理他,不过还是点点头。 “送谁的啊?怎么没送出去?”穆寒年好奇地问。 “不方便送,过一两个时辰再去吧。” 其实过一两个时辰她也不想去,可谁叫这差事是义母吩咐下来的呢。如果不去,怕是之后义母问起来不好交代不说玉琴也会怀疑上她。 不过一两个时辰应当是够了吧?被她打扰那两个人应当不会再做那档子事了吧? 周鸾想起方才在窗户洞里看到的白花花的肉,面皮就忍不住又热了。 这还是大白天呢,怎么还敢做那种丑事?何况蒙召后日就要成亲了,这两人就不怕将亲事毁了吗?不过听他们俩说的话似乎都对这个亲事有所不满…… 周鸾又想到玉琴柔媚到不似平常的声线,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臂。 真不知道,这玉琴到底是何时喜欢上蒙召的,怎么不早早在义母那求个恩典直接嫁过去完了,怎么非要等在情郎就要大婚的时候偷偷摸摸的? 穆寒年在旁边看着周鸾的眼色,阴了晴晴了阴,有趣得很,那张脸也是红扑扑的像是熟透的苹果,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当然,他肯定不敢真上去咬。 “要不我帮你送?”穆寒年提议道。 “不必。”周鸾扫了他一眼狐疑道,“倒是你,怎么会去那个地方?” 玉琴住的地方和她住的地方离得很远,一个住西一个住东的,据她所知穆寒年这人做的差事应当都在自个儿住的东边才是,怎么会去西边晃荡? “这不是听说要办喜事了吗。我就想去热闹热闹,结果就被叫去帮忙了,搬了好几趟桌子,我这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穆寒年说着,揉了揉酸痛的胳膊。 周鸾嗤笑了一声,像是嘲笑又像是不信。 穆寒年便故作委屈道:“亏我刚才还想帮你送水果,没想到竟然还怀疑我?你随便找个搬过桌椅的人问一问,看我说的到底属实不属实。” 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便知道应当不是假的,只不过…… “你以后少看热闹,要是闲得慌我还可以给你找点儿事做,总之不要随意走动,不然哪天被看你不顺眼的弟兄给砍了我可不负责。”周鸾警告他道。 穆寒年笑笑,马上说自己不闲,让她别再给安排工作了。心里却道:这小姑娘面看着冷心倒是挺软的,还担心他被别人砍了呢。 周鸾哼了一声,转身回屋歇晌去了,反正得过一两个小时再去送,现在正好闲下来打个盹。 许是周鸾真的累了,不过一刻钟里面就传来清浅的眠音,穆寒年站在院门口,听了那眠音随即敛了笑,抬眼看向西边的某处,神色有些复杂。 其实……方才周鸾看到了什么,他便看到了什么。 “这黑虎岭倒是有趣。”穆寒年冷嘲了一声,紧接着足间一点。 一阵风吹下几片黄叶,那院门口轻扬起沙尘,再看去哪还有人站在那? 周鸾这一觉睡得差点就起不来了,待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看太阳都快落山了,赶忙拎着水果去玉琴那了。 奇怪的是,她拎着水果过去的时候玉琴并不在院内,可她院内伺候的辛婆子在,周鸾便将水果递给她,并简单问了一下玉琴的身体情况。 那辛婆子一见她来愣了半天,看那果篮再看周鸾那张冷脸说不出的违和。这少当家的和玉琴向来不对付,今日怎么还过来探望了? 心里再疑惑,但辛婆子肯定不会问出来,赶紧接过果篮便连连道谢,再与她说了玉琴的身体状况。 “少当家的不留下来待会?玉琴一会就回来了。”辛婆子客气道。 “不了,就说这水果我送来了。”说完周鸾赶紧告辞,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院子里留,她眼睛刻意地避开内室,可脑子里的画面可是忘都忘不掉。 辛婆子看着周鸾几乎是飞着走的,看那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过来看病人的,反倒像是迫不得已做任务来的。想到这,辛婆子便猜到,怕不是大当家的让她来送水果的,于是最后一丝惊讶与疑惑都消失殆尽。 转眼蒙召的婚期就到了,一顶花轿晃晃荡荡从山下抬了上来,前面是吹吹打打的乐人,后面紧跟着迎亲队伍,那浩浩荡荡的长队着实让恒阳县的百姓吃了一惊,近年来战乱谁家办喜事还讲究这么大的排场? 见着新郎官,围观的百姓便都噤声了,瞅那新郎官身长九尺,新郎官的喜服都掩盖不住那身结实的肌肉,再看那张脸虽说俊俏可脸上不见一丝喜色,板着个脸配着这身形就凶神恶煞的。 看着吹吹打打奔去的位置,再看这新郎官的面貌,一看就知道是去黑虎岭的。 顿时,围观的百姓都开始可怜起轿子里的新娘来,况且那新娘的陪嫁不说百里红妆也是十里红妆了,看着便是大户人家的闺女,这要是和平时候,怎么会被这匪给捞去? 百姓腹诽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就静静站在两边看热闹,全场只能听见喜乐的动静,迎亲队伍里还不发凶神恶煞之辈,整个看来这场婚礼便显得有些许诡异。 这边迎亲诡异,黑虎岭那头却是热闹。 黑虎岭许久不办一场喜事,更何况这喜事还是四个匪首之一的蒙召成亲,再加上大当家樊氏满面红光,众人都接连着道喜,再又趁机拍樊氏马屁。 樊氏就坐在喜堂上首,破天荒传了件紫色绸缎斜领长衫外面披着黑色八宝比甲,头上插了金簪不说,额头上还带了墨色绣金抹额,瞧着贵气逼人,倒不像是山匪,而像是富贵人家的老太君。 玉琴就站在樊氏身侧,“病”了几天却不见消瘦,瞧着脸红扑扑的眼睛也格外有神,就像是她成亲似的。 周鸾坐在下首不着边际地观察了她一番,暗中咂舌,这个玉琴还真能装,情郎成亲竟然装得这般高兴,就好像亲儿子结婚似的欣慰。周鸾觉着,她这戏演得有点儿过。不等玉琴看过来,周鸾便低头抿了口茶,避开她的目光。 坐在周鸾对面的是黑虎岭人称白虎的于安虎,他皱着眉瞧着像是等得极不耐烦了,右手的板纸被他摸得都要冒火星了。 而周鸾旁边坐的就是第四个匪首玉容,这玉容虽和玉琴名字上有那么点亲戚的怀疑,不过两个人确实没什么关系,且两个人性格完全不同。 玉琴心高气傲常伴樊氏左右便觉着高人一等,这黑虎岭没她几个顺眼的人,就凭着有几分姿色才不至于说话太得罪人。 而这玉容确实个笑面虎,瞧着总是春风拂面的,和谁说话都把人哄得如遇春风,事实上她却是这四个匪首中心机最多的,基本上就是黑虎岭的第一军师,樊氏有大事需要决策肯定会找她谈。 此时玉容脸上还带着标志性的笑,转过头看向周鸾打趣道:“鸾妹妹,今儿个怎么换了个随侍?” 周鸾抿嘴瞟了一眼身后老老实实站着的穆寒年,一本正经地对玉容说道:“他长得入眼,还算能看就换了。” 玉容笑得更深了,用周鸾和穆寒年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鸾妹妹平日面冷,我还当是个冷情的,没想到今日却开窍了?” 周鸾顿了顿,只觉得玉容应当是误会了什么。 第6章 各怀鬼胎 周鸾拧眉正想解释什么,听到那震耳欲聋的唢呐声已然到了礼堂门口,便知道新人快入场了,那到嘴边的解释便又咽了下去。 礼堂中众人都屏息凝神瞧向礼堂口,过了片刻,就见一身红衣的新郎面无表情地牵着红绳进屋来,他身后的新娘几乎是一路小跑跟着他,迈门槛的时候还差点被绊倒,不过还是艰难稳住了。 周鸾抬眼扫了下蒙召的脸,只觉得这人演技就没他姘头好。再看蒙召一旁的新娘子,看不到样貌瞧着身量却很娇小,一对金莲更是小巧得很,看着就这柔柔弱弱的身量就容易受欺负。 周鸾自认不是什么善人,也尽量不与人交恶,可这新娘子以后要是真挨了欺负,她估计也不会袖手旁观,至少不能让蒙召将人揍了去。 她胡乱想着,就见两人开始拜堂,二拜高堂的时候,连站在樊氏身边的玉琴眼神里都冒出来一瞬嫉妒,若不是周鸾余光一直瞧着她,估计都抓不到她这一瞬的真情流露。 礼成樊氏笑着给两人一人一个红包,蒙召扯了扯嘴硬是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紧接着新娘便送入洞房,周鸾不喜欢热闹,看完礼成便想走,没想到玉容一把拉住她就说要去看新娘子。 周鸾没法子,只得跟着人去,走之前还回过头眼神示意穆寒年在喜堂待着。 穆寒年接收到她的眼神,就提着酒壶去给新郎官敬酒。 周鸾稍安下心,便跟着玉容走了。 玉容边扯着她衣袖,便和她窃窃私语:“你说这新娘子俊不俊?” 周鸾撇撇嘴不甚在意道:“一会不就见到了?” 玉容大概习惯了她的冷淡,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又道:“你说那新娘的小身板能受的住洞房花烛吗?” 周鸾脸一红,又想到两天前看到的了,心里默默比较了一番,觉着这新娘怕是受不住,再加上蒙召那个态度,肯定也不能怜香惜玉。 玉容本来没想得到什么回应,却看到周鸾的脸破天荒的红了,这就提起了她逗弄周鸾的兴致。 “哎呦,脸红了!我还以为鸾妹妹开窍了那随侍是新欢呢!原来是我想错了。” 玉容调笑着,周鸾没再理她。 女眷都跟着后院去看新娘子,新郎却早就在喜堂喝上了半天才进来随手撩开新娘的盖头。 那新娘面上敷粉太多,瞧不出真正长什么样,蒙召只扫了一眼便又回喜堂喝酒去了,众人只打趣了会新娘子也就散了。 周鸾出了院子便拐进喜堂,瞧着喜堂内热闹劝酒的众人还有那看起来脸冷得都要冻上的蒙召,只觉得这场婚礼荒唐得很。 周鸾只扫了一圈便瞧到在人群中特别炸眼的穆寒年,他那般顶好的容貌,在一群黑皮汉子中间倒是颇为鹤立鸡群,也不怪只扫一眼便瞧到了他。 许是注意到她这边的目光,周鸾只在喜堂门口招了招手,穆寒年便放下手中的酒盅朝她走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喝醉了酒,穆寒年的脸上带了些薄红,走到周鸾身前她就闻到了酒气,她皱了下眉与他拉开些距离。 穆寒年知晓她是嫌弃身上的酒气,也就跟在她身后走,中间一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次周鸾没想带他的,奈何这男的死气白咧地求了她两天,她实在不厌其烦才带着他参加婚礼,反正她是不明白婚礼有什么好看的,不过闻到那酒味便猜到估计就是奔酒去的。 周鸾停下脚步,穆寒年低头走着没想到她突然停下差点就撞到她。等他稳住身形,周鸾却冷冰冰地开了口。 “我不喜酒味,以后能别喝就别喝了。” 穆寒年闻言却是拿委屈的眼神看着她,道:“明明是你暗示我去劝酒的。” 周鸾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穆寒年身子却有些烧得慌,似乎是酒喝多了,又闻到面前的女人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 那香味不同于一般姑娘家的脂粉味,倒像是什么香木被烈焰烤过的味道。 穆寒年喝了酒,一上头,头便低下去想仔细分辨她身上的味道。 周鸾只觉得脖颈痒,再一侧头便看见一颗大脑袋就要挨上自己的肩了。周鸾一阵恼怒,直接转身将他往旁边一推。 周鸾看起来娇嫩,可毕竟是能耍双斧的人,力气不容小觑,这一推穆寒年也没设防,一下子被她推到了旁边的土沟里。 这土沟平日里是引水用的,他跌进去滚了一圈,身上就沾满了泥巴。那张俊俏的脸也被蹭上几粒泥,抬起头来望向周鸾,那眼神说不出的可怜。 看他的狼狈样,周鸾却忍不住想起曾经养过的一只小土狗,滚完地怕她责罚的时候和他一模一样。 周鸾想到这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穆寒年看她笑他也笑,黑夜那口牙竟然白得晃眼。 周鸾止住笑,本来想惩罚他的浮浪之举,现下却心情大好决定原谅他这次。 翌日,新娘子敬茶。 虽说山匪不注重什么规矩,可樊氏和新妇都是闺秀,樊氏也将蒙召看作亲子,这敬茶礼便定了下来。 其他四个匪首只有玉琴、玉容在,于安虎不知去了哪儿,而周鸾还是坐在樊氏下首等着敬茶。 蒙召和新娘子一前一后进来的,瞧着不像是新婚夫妻,倒像是两个陌生人。 玉琴自然也注意到这一点,望着蒙召的眼睛便带了几分笑意。 周鸾只觉得这两人实在太过明目张胆,或许之前就这样,她也无心观察才没发现。 而樊氏似乎是根本没往那头想,只是看着两人并不亲近便微微蹙了下眉头。 “新妇梁氏见过大当家。”梁氏举起手中的茶恭敬地递给樊氏。 周鸾这才将目光移了过去,便看到一张俏生生的脸,瞅着倒比昨天满面敷粉的样子顺眼多了。 樊氏笑着接过茶连道几声好,紧接着给梁氏介绍起身边的玉琴等人。 梁氏一一拜过,拜到周鸾这儿,周鸾便瞧见梁氏眼底青黑似乎没睡好觉,脸上虽带着笑那笑却未达眼底。 就这样各怀心思的敬茶仪式完成,周鸾便推说自己要去和兄弟们一起比试比试,得到樊氏的首肯她便匆匆走了。 周鸾也确实是去找人比试了,顺便也练练手底下的小喽啰。她手底下有百十来号人,不过没有那四个匪首多,平日里她也会经常陪他们操练,毕竟战事多,虽说他们山匪不用上战场,可肯定也会遇到火拼的情况,周鸾便不想让他们懈怠,至少都练出一身本领,迫不得已还能保命用。 她手底下有个功夫好的叫孟云,周鸾也把他拔上来做了个小头领。今日她便是和这小头领连带着三四个小喽啰比试。 不过半个时辰,那孟云便冷汗淋漓气喘吁吁,而那三四个小喽啰则是彻底摊在地上起不来了。 周鸾抿唇,看起来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孟云瞧见了苦笑一声,这少当家的瞅着娇柔,可确实力能抗鼎,寻常男儿根本就比不过,何况那双斧头在她手里宛如活物一般,他们无论如何训练都是比不过的,现在能在她手下撑上半个时辰已是极限,想当初他们可是一炷香都撑不过去的。 周鸾见孟云确实到了极限,也就没再逼他放下斧头准备歇了。 “少当家好俊的身法!”一熟悉的声音朗声道。 周鸾撇过脸就看见穆寒年竟然抱着胳膊站在立着兵器的那处,也不知在旁边看了多久了。 周鸾看到他那张脸就不禁皱了眉。真的太烦人了,穆寒年这厮就跟阴魂不散似的,这几天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就跟个背后灵似的。 “怎么?你也要比试一番?”周鸾轻嗤了一声,似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穆寒年笑笑,道:“有何不可?鄙人虽说没习过武,可常年砍樵也有个巴子力气,便是挥一挥兵器也使得的。” 周鸾闻言愣了愣,想到见他第一面就觉着此人是个会武的,可之后却连自己一个轻飘飘的手刀都敌不过,甚至还被劈吐了血,就这等体质倒连个寻常老翁都敌不过,又况论舞刀弄棒的? 周鸾也不搭理他,径直下了比武台,直接坐到一旁的简易交椅上喝了口早就备好的热茶。 穆寒年看出来她根本不想搭理他,于是将目光对准还在比武台上的孟云。 孟云除了大小当家的和四个匪首他就没怕过谁,如今被穆寒年那挑衅的眼神一激也就同意了比武。 看着穆寒年赤手空拳跳到比武台上,孟云却眉头一皱觉着眼前这个男人实在是瞧不起他。 “你去挑一件趁手的兵器,我不和手无寸铁的人打。”孟云此时手里拿的是长刀,刚才和少当家的比试他便用了他最趁手的武器。 穆寒年只随手拿了一柄戟,便向孟云身上刺了过来。 孟云避也不避,拿刀一挡,这兵戈相撞金石之音,孟云却被穆寒年的冲劲儿撞得往后退了三步。 周鸾挑了下眉,心道:这厮难不成真会武?终于不装了? 可偏偏除了这最初的一刺,余下的十招却是孟云将穆寒年打得那叫一个落花流水。 着实是穆寒年这戟使得实在没有章法,简直就是胡乱刺上一通,也不知身法走位避着些对方的攻击,只十招穆寒年身上就挂了彩,手上的戟也被孟云轻松挑了出去。 孟云虽觉着这场比试赢得实在轻松,可又觉得眼前这人是可塑之才,没习过武就能在他手上撑上十招,还有起初那一次便知他是个力气大的也算是习武的好苗子比寻常人要强上许多,遂当即就想要将他招入麾下,看向穆寒年的那双眼睛亮得出奇。 穆寒年一门心思都在观察周鸾身上,哪注意到了孟云的眼神,可孟云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不得不收回目光。 “少当家的,我想要此人与我们一起操练。”孟云眼放着光向周鸾轻视道。 穆寒年:“……” 周鸾:“……”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坑品有保障,每日更新欢迎收藏~ 第7章 夜半遇诡 周鸾一把将孟云扯到一旁低声劝他。 周鸾:“他身份不明。” 孟云:“黑虎岭上几乎都身份不明。” “他可能对我们有所图。” “没事,有所图才有上进心。” “他可能不是好人。” “没事,咱们也不是好人。” …… 周鸾一脸复杂地看着孟云,觉着这个被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得力手下今早脑袋应当是被门弓子抽过了。 反正她该劝的都劝了,该说的也说了,可是这些利害关系孟云都听不进去啊!周鸾竟然开始思考孟云说的那些话似乎也有些道理,尤其是那句“咱们也不是好人”,她差点就被他反说服了。 “行吧,”周鸾叹了口气无奈地拍了拍孟云肩膀,“那就带着他一起操练吧。” 其实反过来想,孟云带着穆寒年一起操练也是好事一桩。每日操练很苦,如此一来也能消磨掉穆寒年大半精力,就算是他有所图谋也没力气去做怪。况且这厮成天在她身后阴魂不散,正好借此机会摆脱他这个背后灵。 周鸾想得不错,那穆寒年接下来的一个月没有再在她身后出现过,周鸾甚至都快忘了穆寒年是谁了。 没人扰周鸾清净,她便对别的有了兴致。 刚好是初春,山上的柳树都抽了嫩芽,风一吹黄绿的枝叶荡起微波,桃树上占满粉色的花苞,娇娇嫩嫩煞是好看。 周鸾心情大好,赏景加上游水玩了一整天,赏花赏景好不快活,待到天色渐晚到了用饭时,便又捉了几尾鱼架火烤了吃。 待那鱼只剩下骨架,周鸾摸着撑得不行的肚子,抬头望天,才发觉月亮已经升到半空了。 今儿个当空的是一轮圆月,宛如玉盘般圆满,瞧着月当间的几处深色的沟壑,周鸾有些出神。 “鸾儿,你看,那月亮上有嫦娥仙子呢。” “爹爹,您骗我是稚子!那月亮才没嫦娥呢!” “爹爹从来不骗鸾儿,那月上真有仙子,不仅有仙子还有玉兔呢!你看看那月上还有他们的影子。爹爹要是骗你就是兔崽子。” “周渝川,你都在咱们女儿面前做过多少次兔崽子了?也不知羞。” “哈哈,爹爹是兔崽子。” …… 周鸾唇角带笑似是想到了什么温暖的事情,可那双眸子却带了些怅然和愁思。 她摇了摇头打断自己的思绪,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正准备要走,就看见一抹白影正立在水岸边。 周鸾揉了揉眼睛,只觉得是不是大半夜撞鬼了。 偏偏在此时,周鸾觉着有股风对着她脖颈吹过来,顿时鸡皮疙瘩顺着脖颈起了一身。 “不是鬼。”一个男声在周鸾耳旁响起。 “卧槽!”周鸾吓得心脏一哆嗦,直接骂出声来。 她偏过头去,就看见穆寒年那张欠打的笑脸。 周鸾不由分说一拳朝他脸上锤了过去,半炷香之后,穆寒年挂着两条鼻血从地上爬了起来。 “小娘子要不要这么狠?”穆寒年掏出帕子擦了把鼻血。 周鸾白了他一眼,继续盯着那抹白影,她这时才看清,那白影是个人,现在人已经走到水中央了,只剩下一小截肩膀和头露在外面,其他的已经没在水下了。 “那是梁氏。”穆寒年确认鼻血不再淌了,这才闷闷地出声。 “梁氏?”周鸾拧了眉,一看就是没想起来梁氏是谁。 “嗯,一月前新婚的,蒙召的妻子。”穆寒年只觉得周鸾记忆力真差劲。 “她在干什么?”周鸾眉头拧得更深了。 “自戕。”穆寒年淡定地说道。 “那还不赶快救人!”周鸾扬起拳就要打。 穆寒年赶紧拿胳膊挡住她的拳,道:“男女授受不亲,我若去救她便是肌肤相亲,何况她还是有妇之夫,那我更不能去救。” 周鸾只觉得他说的都是狗屁,平日里怎么没见他那么守规矩?之前他不还拉着她一起跌倒在地上吗?那时候两个人都抱一起了,怎么没见他这么矫情? 不过看穆寒年确实没有救人的意思,周鸾只好脱了外裳“噗通”一声跳进河里,向那水中央游去。 周鸾游到水中央并没有看到人,心里一沉想着怕是人已经沉下去了,她只好深深吸了口气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初春的水还是寒凉彻骨,周鸾往水深处游了几下就觉着胳膊腿都有点僵,可是人命关天她也顾不得了,只能狠命地往前游。 可往前蹬了下腿她就觉察出不对了,她那后腿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越缠越紧,好似要将她往水更深处拖拽。周鸾急忙去踹,可水将她大部分力道给解了去,缠着她的东西没摆脱不说还往上缠了缠。 感受到自己的腰被一双胳膊困住,周鸾才发觉缠住她的竟然是个人,还是个女人。 可能是求生的望太过强烈,那女人的力气出奇的大,而且缠着她的腰肢越收越紧,加之在水中憋气时间长,周鸾明显感觉到氧气已经不够用了。 她费力地往上扑腾着,可身上缠着的女人也奋力地将她往下拽。 周鸾最后实在憋不住,呛了几口水之后眼前都是一片黑。 “老娘今日就要淹死在这了吗?”周鸾心里想着,只觉得不甘心!她还年轻,她还没做到黑虎岭的大当家的,她还不知道当年救出来的恩师女儿现在过得怎么样,她还不知道她们周家还有没有人活着…… 不甘心啊…… 周鸾的眼前一团一团的黑,只剩一丝光亮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一个人影向她游了过来,紧接着便是唇一暖,空气争先恐后地往她嘴里灌。 周鸾几乎依照着本能贪婪地汲取着空气,紧接着就觉着脖颈一痛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周鸾觉得胸腔一痛,侧过身来忍不住便呕了出来,就这样呕了半晌,才发觉呕出的全都是水。而她呕的全程都感觉有人在她身后拍着她的背。 “好些了?”耳畔是温柔的男音。 周鸾转过头,便看到穆寒年那张欠揍的脸,那张脸上一双眸子满是担忧,就好像害怕她死翘翘了似的。 “梁氏呢?”周鸾问他。 “还活着。”穆寒年脸色阴沉下来,方才的温柔似乎只是周鸾的错觉一般。 周鸾平复了下呼吸,转头看向旁边失魂落魄的女人。 那女人脸色白得像鬼,双臂搂着自己身上不住地颤抖。 周鸾拧了眉,心想:“有这么冷吗?”继而低下头便看见身上竟然披着一个男人的斗篷,想来应当是穆寒年的。 周鸾眉头拧得更深了,将身上的斗篷取下来递给半跪在旁边盯盯瞅着她的穆寒年。刚脱下来,周鸾就免不了打了个冷颤。 穆寒年看她那样子冷哼一声,道:“给你你就穿着,逞强什么?” 周鸾想着确实挺冷,于是没再逞强又披了回去。 “你想自戕?”周鸾见梁氏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于是便开口问道。 梁氏眼珠木然地转向她没说话。 周鸾想起方才在水中梁氏将她狠命地往下拖,便问:“你想自戕也不用带着我一起死吧?咱们俩好像也没什么深仇大怨吧?” 梁氏张了张嘴巴,眼神这才有了几分歉意,喉咙却“赫赫”的发出怪声,尝试了几次都没说出话来。 一旁的穆寒年便开口道:“一个人濒死的时候,不管自身求不求死,身体都会迸发出强烈地求生意识。尤其人在溺水的时候,身边若是有人来救,溺水之人便会像水鬼一样缠上施救者。如果施救者不从溺水者的背部抱住溺水者,那很快就会被溺水者拖进水里一起丧命。当然还有一种方法,就是施救前先将溺水者打晕,这样溺水者便会乖乖地不动,方便救援。” 周鸾听到“将溺水者打晕”,便想起在水里脖子受的那一大手刀,顿时又觉得脖子疼了起来。 “哼,你懂的倒是多。”周鸾揉着脖子咬牙切齿地道,“倒是梁氏的喉咙怎么了?让水呛的?” 穆寒年摇摇头,眸色深沉,“被人毒哑了。” 周鸾一惊,与此同时便想到一个月前在玉琴处瞧到的不堪入目的画面,她又飞快把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 不怪她联想,梁氏是何人,蒙召新过门的妻子,而玉琴和蒙召早有乱七八糟的关系,莫不是他们俩又做了什么被梁氏抓到了,玉琴便直接将人毒哑了让人不把他们的丑事公之于众? 可是……梁氏既然是富商之女,怎么可能不会识文断字?他们就不怕梁氏把他们俩的罪行都写出来? 以上都是周鸾的脑补,此事疑点重重,她方才想的根本没法推敲。 “你别瞎想了,你想问的我都问了,这个梁氏就知道摇头。”穆寒年那双眸子像是看穿了周鸾的想法,于是在旁边说道。 周鸾惊讶地看向一旁的梁氏,而梁氏则偏过头去,躲开她的目光。 “既然你不想透露你为何自戕,我也不问了。” “不管你经历了什么,既然上天让我今日碰到你,也算给你留了条命。”周鸾复杂地看着她,“你只要记住,人只要活着什么都会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0 09:23:04~2022-04-21 17:0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鲁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脸皮堪比城墙 “实在有莫大的难处,怎么过都过不去了,你可以来找我,到时看我的能力,如果真能帮到你什么就帮你什么吧。” 周鸾言尽于此,她能说的能做的就这么多,想不想得通就看梁氏自己了。 瞧着梁氏像是听进去了的样子,周鸾稍安下心抓紧身上的斗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穆寒年赶忙伸手去扶她,她只拿眼一瞪,穆寒年便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退了两步,只在她身后默默跟着她。 梁氏坐在岸边看着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离开,眼神慢慢有了焦距。她回过头盯着水面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才像是想通了什么事,她抱着胳膊起身也向着周鸾他们俩离开的方向走了过去。 …… “还冷吗?”穆寒年低着头默默在周鸾身后跟了半晌,瞧着 这情况估计是他不开口说话两个人就得这么沉默的走一路,这才开口问道。 周鸾脚步一顿,继而回过头来,狼狈的形容也在穆寒年跟前展露无遗。 一头墨黑的湿发紧贴在身上,脸颊两侧垂下两缕头发发尾还不住滴着水,整个人看起来还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湿漉漉的。 她似乎察觉了脸上淌下的水珠抬手抹了把脸,问:“怎么?我说我冷你难不成还想把裤子脱给我?” “也不是不可。”穆寒年轻笑一声,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甚至手已经搭上了自个儿的腰带。 周鸾知道他脸皮厚,就是没想到他的脸皮竟然有这样厚,看样子只要她说冷这厮就真会将裤子脱下来一样。 周鸾的连愈发的红,头也偏过去避开他灼灼视线,才开口问:“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怎么还下水救我?” “是男女授受不亲,可是之前咱们两个之前也不是没抱在一起过,既然抱过那多一次也无妨。”穆寒年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道。 周鸾立马想到那天想要试探他一拳挥过去却扑到在他怀里的情形,脸上更是作烧,她只碰了下自己的脸蛋儿就觉着烫手。 周鸾的脸已然红透,再怎么避过头也叫穆寒年看了去,他看平日里板着个脸威风凛凛的女土匪竟然也露出小女儿的娇态,顿时也起了调笑的心思。 “人命关天,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不过嘛……”穆寒年欲言又止。 周鸾好奇他下半句未说出口的话,也顾不上避开他的视线,抬眸便问:“不过什么?” “不过你要是想让我负责的话我也是很乐意的。”穆寒年坏笑着,笑得像只狐狸。 周鸾听他他嘴里没有一句正经话,自己个儿方才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重要的事呢,顿时觉着自个儿被耍了,忍不住向他投去一眼刀。 其实若是黑虎岭上的小喽啰或是寻常的男子,瞧着她的眼刀一般都是怕的,就算是不怕也会道歉自己的浮浪失礼。 周鸾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万万没想到身后那人不抱歉不说,竟然往前行了几步,身子几乎都贴上了她的后背,垂下头低声在她耳畔说道:“要是不需要我负责,那少当家的给我个名分也是一样的。” 周鸾还没听完一拳就砸了过去,却没想到那厮学精了,这次早有准备往后退了几步避了过去,面上也不见有惧色,反倒却笑成了一朵花。 “真没见过你这般的……”这般脸皮厚的。 穆寒年自顾自接着话:“这般俊朗的?” “你!”周鸾算是领教了何为厚脸皮何为二皮脸,又何为脸皮厚比城墙。 “滚滚滚,别跟着我,看到你就烦。”周鸾一惯好的表情管理都失控了,脸上冷静的表情也皲裂开来。 穆寒年却乐得看她这般龟裂的表情,只觉这女罗刹的冷漠面具撕裂开来,反倒是有些可爱。 可爱?唔……感觉并不像是形容罗刹女匪的词。穆寒年摸摸鼻子只当自己是看错了。 穆寒年这边正腹诽,面上还带了些笑。 这笑在周鸾眼里便成了他对自己的嘲笑,气得她直想跺脚。 “哼。”周鸾哼了一声,只觉得这厮怎么说都损害不到他分毫,便是发火也只能气到自己,想明白就压了火转身继续往前走。 穆寒年就想没瞧见她面沉如墨的模样,继续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周鸾就当身后跟了条狗,全程无视快步走回了自己的院子,刚一进院门便“梆”地一声甩上了门将后面那只跟屁虫隔绝到门外。 “少当家,别关门啊!我衣服,我衣服还在您身上披着呢!”穆寒年也不管走过路过看热闹投来的八卦目光,只清了清喉咙冲着门朗声道。 周鸾那会不知旁边有人在瞧热闹,偏倒是门外是个不要脸的,竟然就这么隔着门喊了起来。 而且他喊得是个什么?说她身上披着他的衣服,再加上她湿漉漉的狼狈形容一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估计明日“她与穆寒年不可言说的二三事”就能传遍整个黑虎岭。 周鸾想着面皮又红成一片,当然,这次是气得。 她一把将身上那厮的衣物扯了下来扔到地上,再看着地上湿哒哒的衣服尤不解恨,还往上踩了几脚。 呵,多少年没有人敢调戏她了?穆寒年那厮可真够大胆的!等她哪天就再把他关到地牢里抽他个一万鞭子,让他还敢这般浮浪? 周鸾这夜被气得可谓是辗转反侧,到了三更才将将睡着暂且不提。 周鸾院门外的穆寒年喊了一嗓子便没再出声,反倒是将耳朵贴到了门上,听到里面周鸾骂骂咧咧的声音勾唇笑了笑,眼里也满是得逞的笑意。 待到院子里彻底没了声音,旁边围观已久的李四凑上前来,拿胳膊肘怼了下穆寒年的胳膊,挤眉弄眼道:“这是咋了?咋还把咱少当家给气到了?” 穆寒年打了个哈哈,可那模样任谁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李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很是暧昧。 晚间,穆寒年照常点灯熬油搓洗着众人的衣服,于此同时一道黑影犹如鹞鹰一般落在黑虎岭南边的树林里,只待了片刻便飞身潜进了他的院子。 穆寒年头都未偏一下,只是手上搓洗的动作顿了顿。 “主子,人已经安排好了,那于安虎上钩了。”那黑影在他身后跪下,恭敬地道。 穆寒年没吭声,就像是没听到一般继续搓洗着衣服。 倒是他身后的黑影看着主子搓的那盆堆成小山的衣服面露不忍,“主子,不若属下帮您洗?”说完便撸胳膊挽袖子要上前帮忙。 “不必,继续说。”穆寒年沉声道。 “主子,玉容的资料也查到了,是那无名宗掌门入室弟子,隐姓埋名到了此处,具体有何谋算属下暂且不知。” “无名宗?”穆寒年食指指节略微一曲。 “是,这无名宗被夷人打散方三载,这玉容却是五年前就上了黑虎岭的。” “好,我知道了。”穆寒年又略一思忖道,“那周鸾的身份……” 那黑影头略低了低,看起来有些惭愧道:“属下还没追查到,八年前战乱以及天灾将线索都斩断了,不过属下会尽力追查。” “好,下去吧。” 穆寒年挥了挥手,那黑影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月渐西沉,穆寒年看着堆积如山的脏衣收了讳莫如深的眼神叹了口气继续干活了。 …… 周鸾一夜没睡好觉,一醒来那起床气便像烈火里填了柴火越烧越旺。她越想越气,还是觉着现在就将穆寒年提到地牢里甩鞭子比较好,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饭都不吃披个衣服就往孟云那去,结果找了半天才知道孟云竟然带着穆寒年那厮下山搜刮去了,周鸾坐在练武场等了半天也不见那俩人的人影,肚子想了几番她才意识到腹中饥饿,刚从凳子上抬起臀部便看到自己最近都不想看到的人。 眼前那女人穿着娇粉的襦裙上身配了个鹅黄的圆领半袖,发髻挽得异常精心头上的金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练武场的那些男人眼睛早就发了绿光,那一双双招子只盯着摇着腰肢走过来的美人看,仿佛魂儿都要被勾了去。 周鸾冷眼扫了一众人,待一个个都回了神,她才冲来人打招呼:“玉琴。” “啊呀,鸾妹也在。”玉琴夸张地捂住嘴,一副惊讶的模样。 周鸾撇撇嘴,压制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就这黑虎岭,周鸾就没见过这么打扮的女人,作为一个女匪穿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舞得动刀? 平日里在义母跟前怎么不见她穿成这样?真不知道是不是她又闲了,非得穿成这样来她这勾着她的手下。 况且,这南边练武场就是她周鸾的地界,看到她在玉琴装什么惊讶呢?周鸾觉着玉琴大概是戏演久了成精了,怕是一天不演就浑身难受得很。 “听闻鸾妹前一阵子去看我了?”玉琴笑着抬手摸了把头上的金钗。 周鸾根本就没有观赏她金钗的性质,只垂眸淡淡地问道:“嗯,风寒好了?” “好了半个月了,一直想找你道谢,可这半个月一直都没碰着你。这不,我今天就特意来向你道谢来了。” 周鸾扫她一眼,不知道她今儿个吹了什么邪风还想过来跟自己道谢,怕不是道谢是假,来找事却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小可爱们评论~抽评论送红包哦~感谢在2022-04-21 17:07:18~2022-04-22 17:4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9430866 2个;阿鲁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砍樵 “不必,本是义母托我给你带去的,要谢也该谢义母。”周鸾声音冷了下来,不想再和她虚与委蛇。 玉琴似乎习惯了周鸾这不近人情的样子,不过习惯归习惯到底也不喜欢热脸贴冷臀部,若不是有事她也不愿来。 “那日鸾妹去我那,我有些事出门了,本是你去看我却害你走了个空,实在是失礼。” 周鸾心中冷哼一声,倒是猜到她今日为何要来这一遭了。月余前偏生做了亏心事,现下倒是怕人撞见了,才来这旁敲侧击的做戏玩。 可周鸾自觉没心情一直陪她演戏,便道:“都说是义母让我去看的,况且我也不爱去,要不也不会歇了晌后再去走那一遭。” 周鸾这话向玉琴只透露出两个意思。一是那日找她送水果并不想和玉琴套近乎,而只是义母有吩咐她才迫不得已。二是,暗示那日玉琴做那事时她正在睡觉并未撞见,让玉琴不必怀疑她。 玉琴也是聪明人,怎么能听不出周鸾话里的意思?可她向来不是那种轻易能打消疑虑的人,双眼滴溜溜一转正待要说些什么,却余光瞟见两个男人进了练武场。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出去搜刮回来的孟云和穆寒年。 玉琴自然是知晓孟云的,那孟云可是周鸾最得力的手下,给黑虎山立下不少功劳也给那周鸾赢了不少喝彩。 只是孟云身旁的男人……倒是个面生的,不过细细看去倒让她不觉晃了神。 那男子当真是好容色!别说黑虎岭,就是半个东颙都找不出这等皮相骨相绝佳的男子,那张脸如画又如玉瞧着不似凡间人,倒像是天上坠下来的仙。 玉琴正愣着,那仙儿一般的人物张了口:“那天少当家是与我一起歇的晌。” 周鸾在一旁听他突然插话也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脸上不觉红成一片,也不知是羞得是气得。 一旁得小喽啰们就好像听到什么惊天大瓜一样,望望这边又望望那边,看那穆寒年瞧着少当家满面笑意,又看到少当家常年冰冷的面庞现下却是通红,又想到昨儿个夜里似乎有人说这新来的穆寒年似乎和少当家真有什么是事儿,一群人顿时就跟炸了锅似的开始起哄。 “你是……”玉琴也不管旁人的吵闹,只是张口问那个谪仙般的男子。 穆寒年不卑不亢道:“您贵人多忘事,一月前那场喜事在下陪同少当家的去观的礼。” 玉琴闻言,脑海中搜寻了一番,记得那天周鸾背后似乎站了这么一个人。可那天她满心满眼的都是那穿红袍的新郎官,哪有其他心思分给旁人? 周鸾脸上作烧却是不想再在练武场待了,等了一圈起哄的喽罗们,也不管还望着穆寒年怔愣在原地的玉琴,只管抬腿就走。 穆寒年反应的倒是快,周鸾一走他便抬腿跟上。 这一下子八卦的两个主角都走了,众人才回过身来。 孟云也回过神来,朗声道:“都停下来做什么?继续练!” “诶孟兄,那个新来的和少当家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给我们讲讲。”旁边的人挪过来冲孟云挤眉弄眼地道。 孟云瞪了他一眼,随即又扫了一圈周身围着的人,道:“我哪知道?别瞎说,都继续练着!不想练的人就都跟我比试鄙视。” 那上前打探的人顿时脖子一缩回去练武了,周围的人一听孟云说要比试也顿时噤了声。 笑话,谁不知道孟云在这黑虎岭除了四大匪首和少当家的就不逢敌手了?要是跟他比试怕是十天半拉月都够呛从床上爬起来。 很快,练武场所有人都各忙各的,那打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玉琴也都没心思看了。 那玉琴只愣了一会便恢复了神色,眼底却染上一丝怨毒。 这周鸾当真不将她放在眼里,连带着那长得还算不错的男子也同样不将她放在眼里!还有这练武场的这些个人……明面上对她恭恭敬敬,实际上……哼,都是周鸾那人的狗罢了。 玉琴摔了袖便走,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此刻的心情有多么糟糕。 孟云余光瞥见她离开,却暗暗吐了口气。 见到玉琴时,说实话孟云心头也是一惊。这黑虎岭上谁都人不知道玉琴和少当家不对付?三天两头的拌嘴吵架也就罢了,平日里还愿意在大当家的面前上眼药,惹得大当家的近几年都与少当家远了不少。 日常玉琴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道她这次突然出现在练武场估计又来寻少当家错处的。 他方才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却一直关注着她的举动,生怕她往暗处扔个什么东西要害少当家,幸亏她待在练武场的时间不长瞧着也没什么可疑举动,如若不然他今天晚上都别想睡,就在练武场整夜地毯式搜索可疑物吧。 孟云叹了口气,提起刀去比武台上自个儿练去了。 那阙,穆寒年一直跟在周鸾身后走着,不远不近一直隔着差不多三米,周鸾慢行他便慢,周鸾快步他就快,一直保持着那样的距离。 周鸾知道自己身后一直跟着那二皮脸,可她就是不想搭理他。本来今天她就是想去揍他一顿消消气的,没想到又来了个玉琴闹了一场不痛快,走这一番她这胸腔里的火气更旺了,现下她谁都不想搭理,只想着找个地方清静清静,没想到那二皮脸还非跟着她。 周鸾一瞬间住了脚步,回过身来掰了掰手冷声问:“怎么?又想挨鞭子了?” 穆寒年却是扬唇一笑,上前走了一步直视着那双盛满怒气的眼道:“少当家可是生气了?” 周鸾瞪了他一眼,只觉得他是明知故问。 穆寒年扬眉,又上前一步道:“那少当家可是生在下的气了?” “呵。”周鸾冷笑一声,“你倒是挺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你算是什么人?我用得着把你放眼里?” “那就是少当家没生我的气了。”穆寒年闷笑两声走至周鸾跟前,“那少当家不怪罪我说那日与少当家一起午睡了?” 周鸾仰起脸,猛地伸过手去扯了扯穆寒年的面皮。 “真的,我有时候真怀疑你脸皮究竟有没有城墙厚了。” 穆寒年却是腆着被掐红的脸,朝着她弯腰拱了拱手,“谢谢少当家夸奖。” “你……”周鸾指着他,只觉着此人气人功力实在深厚。 “好,你很好。”周鸾咬牙切齿地道,“对了,你不是说你是砍樵的?那今日便砍个一百颗木头送到我院里,砍不完不许睡觉!” 看着穆寒年终于变了脸色,周鸾满意地笑了笑,这才抬步走了。 待周鸾的身影自他面前消失,穆寒年唇角便又忍不住勾了勾。 要说这少当家真像是个小孩子脾性,本来气个够呛,却又被他装得模样给骗了过去就心情大好了起来。 不过,这一百颗树…… 穆寒年搓了搓掌,决定还是让自个儿的影卫趁夜帮忙砍些,只是现在也得做做样子。 他抬起头看着正当间的烈日擦了把汗,看来今儿这罪真得遭受一番了。 …… 周鸾掐腰瞧着院子当间躺着的十颗树,颗颗枝繁叶茂挺拔笔直瞧起来倒是个个都有三丈高,也不知是怎么拖过来的。再看那些树木截断之处虽说也有木刺,可粗略一看还是平整的,看着便知这砍木头的人还是有些水准的。 “少当家,你真让穆寒年砍一百颗树啊?”张三瞄着这些树啧啧了两声,“这便是只有五十颗堆到您院中怕是都堆不下。” 周鸾瞥了一眼那几棵树,心下倒是认同张三所说。 她确实是想罚一罚这穆寒年,但是此人平日里精得跟什么似的,怎么今日就是这般实诚了?让他砍树就不会挑些轻便柔嫩的小树来砍,偏生挑这些个成树来,也不知这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待会你若看见他叫他送到别处需要木头的地方去,别再往这儿堆了。再堆下去我还怎么进院子?” “是,属下也觉着这些木材实在是占地方,不过这小子还是真有些砍樵本事在身上的,属下也过去瞥了一眼,那小子还挺会用巧劲儿的,歪歪斜斜瞎砍一通那树便倒了可截面却也算得上平整的。” 紧接着,张三又摸了摸那木材的纹路道:“且那小子选的木头却是都是成材了的楠木,这种木头做家具最是结实,要不小的就让人抬给沈先生那做几件家具?” 那沈先生是黑虎岭上专管建房子修桌椅的木瓦匠,那手艺也是相当了得的,若不是乱世投了匪山,大户人家都得抢着寻他做活,故周鸾也是知晓他的手艺的。 “妥,拿去给沈先生吧,这些木料做我一人的家具还是太充裕了些,让沈先生再给义母还有玉容、蒙召几个做些吧。” 张三得令忙艰难拖着一根木头走,却又在门口被周鸾叫住。 “再叫些人一起搬过去,还有让那厮砍完就一并送去沈先生那儿,叫他一百颗一颗都不许少。”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求评求关注~ 第10章 小白脸 张三拖完木头去寻穆寒年时,就看见穆寒年又砍下了十来颗树木,这正午太阳毒得很,那衣衫背脊处都被汗浸透了。 “要不你将这外衫脱了去吧,也凉快些。”张三瞧他那狼狈样子便提议道。 穆寒年却回过头来,反倒是默不作声的环视了一圈。 张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挠了挠头才明白过味儿来。难不成这小白脸是嫌旁边看热闹的人太多了,脱了衣服又怕被别人看去害羞了不成? 瞧着穆寒年那闷不出的样儿,张三越发觉着猜中了他的心思,眼中顿时对他升起更浓厚的鄙夷。 这长得一副小白脸的模样也就罢了,如今还像个什么似的扭扭捏捏的,看着就娘们儿得紧。 “你脱了就是,这里都是爷们,即便看着了又怎么了?这么娘们儿叽叽的!也不知道少当家看中了你什么,明明除了那张脸也没什么好的。”张三絮叨着,那嫌弃的眼神一点儿也没避讳他。 穆寒年闻言却一愣,再用余光瞧着旁边围着的那圈汉子,那些汉子也听了张三的话,原本看热闹的目光也带了点儿鄙夷。 对于别人的目光,穆寒年不怎么在意,可若是这匪山上大多数男人都觉着他像个娘们儿,那就得在意一下了。 穆寒年冷眼扫了一圈众人,也不解腰带,只扯了把领子从衣衫里掏出胳膊再向下一扯,那结实却白皙如玉的上半身便坦露出来。 结实的肌肉线条先是展露在人前,他只微微侧过身紧了紧腰带,那分明的腹肌和强壮的臂膀也一一显露,周边围着的那群人便也噤了声,只是眼神发直地看着他,口中啧啧有声更是毫不掩饰的惊叹。 这周边站着的人,要说看得最清楚的我就是张三了。这张三也在穆寒年脱了衫子后就看直了,他是真没想到这瞧着瘦瘦弱弱的小白脸,脱了衣服身上竟然这般结实。 这还是那个被少当家一掌劈吐了血的良家男嘛?那身材一露出来倒是比寻常山匪都强健不少,倒是跟那以魁梧著称的匪首蒙召比都不匡多让。 “你小子行啊!深藏不露啊!”张三眼神闪着诡异的亮光,一把朝穆寒年的背拍了拍,碰到那坚实触感,张三那眼睛更晶亮了。 穆寒年却往后退了两步,避开张三再次伸过来的爪子,看着张三的眼神则是说不出的怪异。 这黑虎岭的山匪都有什么毛病?这张三平常对他可以说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可此时此刻的眼神却像是当日孟云看他的眼神一样,闪着说不出的欣赏又可称得上是诡异的光。 欣赏?穆寒年想到这个词就不免有些恶寒。 要说如今这世道不像前朝那般男风盛行,可又不是没有,如若不然新都也不会有那么多男风馆,还有那么多达官显贵去光顾…… 他想到这儿再瞧瞧张三看着自己身材那欣赏的表情,连忙嫌恶地转过头去就当什么也没看见,继续本分地砍着自己的树。 那边张三也瞧见穆寒年那恶寒的目光,却也丈二摸不着头脑。 方才自个儿有做什么有说什么吗?不就是夸他身材好嘛!难不成他还不喜欢被人夸?这算是什么臭毛病。 张三收回欣赏的目光,觉着他还是那个目中无人令人讨厌的小白脸,又想起少当家的吩咐,便语气凉凉道:“少当家让你砍完树不必再送到她院子里了,实在是堆不下,待会就都送去徐先生那去吧。还有,那一百颗树少当家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能少送了,晚间我可是要数的。” 这小白脸以为他稀罕陪他在这烈日底下晒太阳?哼,小爷我不伺候了!说罢也不管那穆寒年有什么反应,抬着头牛批哄哄地走了。 穆寒年知道张三走了却也一直没回头告辞,只是不停地执着斧头向着成木砍去,好似浑身的力气都使不尽似的,可那烈日下莹白的背不一会儿便沁满了汗珠。 晚间。 影卫摸黑钻进林子里,瞧着不停挥着斧头的主子,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他家主子哪里做过这等粗活?就算是老爷去了侯府破落主子也从没干过这些…… “还站在那愣着干什么?过来继续砍。”穆寒年回过头,朝着他掷去斧头,随后便十分自觉地寻了一处不会被木屑迸溅到的地方坐下来,紧接着变双目一闭养神起来。 影卫毫无怨言地接过斧头,朝着树木断裂处抡圆了胳膊劈过去。 …… “张三,那厮砍了多少了?”周鸾状似无意地问道。 张三挠了挠头估摸着道:“唔,属下回来时已经砍了五十来颗了,现在这档口怕是又多砍了五六颗?” “唔。”周鸾吭了声,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房梁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这副模样倒是让张三误会了,尤其还是在听李四说的那些个关于少当家和小白脸的闲话之后。 瞧着少当家的脸色,张三就觉着,怕不是少当家后悔罚那小白脸儿罚重了,现在又心疼了吧? 他愈发觉着自己猜对了,作为少当家的近侍之一,张三觉着这种时候还是得揣摩主子的心意,说些贴心话比较好,于是便劝慰道:“少当家放心。我今儿个看那小子吧,虽说是长得一副小白脸儿的柔弱模样,但那身材倒是顶好的,一看就是有个巴子力气的,砍那百八十颗棵树也累不伤他。” 张三话音刚落,周鸾变转过头来狐疑地看着他,问:“你什么时候见过他身材了?” 张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解释道:“这个嘛,那不是正午日头太大了,我看那小白脸的身上衣服都被汗浸湿了便提议让他脱了衣服也好凉快些,也就瞧见了。” 说着,张三便夸张地比量着。 “那身材倒是跟蒙首领都快差不多了,不过就是那身皮子太白了些,有点像娘们儿。” 跟蒙召差不多? 周鸾双眼微微出神,又想起自己坐在梁上看到的那一幕。 男人将缠在身上的绷带一点点褪去,露出结实的胸膛…… 想到这儿,周鸾脑子嗡的一下,脸倏地红了。 怎地又突然想到这个了?她抬手拿手背贴了贴脸,又是烫的,不觉有些恼怒。 近来也不知怎地,脸总是这般烫,大多还是脑子突然闪过那二皮脸的场景才这样烫的。 周鸾蹙了蹙眉,只觉得这种情况她并不喜欢。 她虽说长时间在这黑虎岭上很少下山,可也让手下寻摸话本子看过的。 话本子讲的基本上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那这个才子说话都墨迹得很,说的话也让人牙根发酸,可每每那些个腻人的情话说出口,便得到美人儿娇娇一瞥满面羞红。 可那种脸上羞红不是喜欢对方的情况吗? 周鸾拧了眉想起那二皮脸的所作所为顿时摇了摇头,那厮可不是她喜欢的类型,油嘴滑舌轻浮浪荡。 怕不是他多次出言不逊,言语动作都不甚尊重,她实在是恼了那般登徒浪子的行径脸才气红的吧? 可她如此想,却好似根本安抚不了自己的心脏,反倒是又想起穆寒年那张脸来。 可那张脸在她看来却并不像张三说的那样娘,反倒有股子俊朗和些许绝艳来。 周鸾脑子乱蓬蓬的,这初春的夜还是有些寒凉,可她却在床上捂出了一身的汗,辗转反侧到二更天还是没有半分困意。 料想着在床上继续躺着也是睡不着,她便披了件薄衫起身推开窗子。 本想着能看到月明星稀的景象,没成想一抬头别说月亮了,就是半颗星子也无,整个天都黑漆漆的像是浸了墨桶的粗布沉闷得厉害。 周鸾看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气,仍旧觉着胸口闷闷的,索性便趿拉鞋履出了院门。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脑中思绪也乱蓬蓬的,等回过神来人却已经走到了南边的林子里,耳边似乎还听到了伐木的声音。 伐木?难不成穆寒年那厮还在砍树? 周鸾裹紧了身上披着的外衫,寻着声源走了百十来步,果然在一颗约么二三十秒寿龄的大树下见到了一个人,那人身量高挑又身着一袭白衫,即便是这种墨黑的夜下也很是显眼。 她没犹豫。往前又走了几步,在距离他还有一丈的地方站定,便开口问:“这是第几颗了?” 只是她这一开口,那人好像是在箭矢下受惊的猎物,手上一抖锤子便砍偏了位置。 只听得“噼啪咔嚓”声渐次响起,周鸾心中暗道不好,再见那大树断裂处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眼看着就要朝两人的方向倒来,而树下的人竟然还有空回过头看她。 周鸾一急,也没来得及思考,直接猛地扑上前去,整个身体随着惯性就将人扑到一旁。 只是这力道着实大,两个人砸到地上却没第一时间停下来,与此同时穆寒年似乎是下意识紧抱住她的腰肢,两人就这样抱着滚了几圈,才停到一旁的灌木丛里。 一息之间那大树便如颓山般倾倒在地溅起一片泥沙。 “这……”穆寒年脸色一白,瞧着像是吓到了。 周鸾爬起身,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发顶,“没事,我不是救下你了嘛。” 穆寒年一愣,感受着头顶传来的热度,看着周鸾一副“慈爱”的样子,眼底压下一丝好笑,可唇角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只是那表情似乎只有一刹那快得出奇。 周鸾根本就没发觉他的异样,只觉得他今日是被吓狠了,吓得脸都白了。 却不料下一瞬穆寒年便搂住她的腰,脸直接往她肚子上一贴,声音颤抖着道:“少当家,我方才差点就死了。” 周鸾差点儿没一脚给他踹出去,可想着方才他那苍白的脸,还是起了几分恻隐之心攥紧拳头忍住想爆锤他的冲动,只是拿手提着他的后脖领将他扯了开。 “你不是没死吗?” “可是就差点,要是少当家没来……”穆寒年仰着脸看她。 这个角度的穆寒年瞧着尤其乖巧,眼睛都比平时大了几分。 可周鸾却莫名恶寒,两个胳膊都起了一排鸡皮,“你个大男人怎么还撒娇啊?” 穆寒年愣了愣,好像是被她提醒了似的,眨巴了几下眼睛。 …… 还没来得及走的黑影悄摸露出一对招子,心中暗道:主子可真能装呐!瞅那装的小可怜样儿多像! 不过他也就只敢瞅那么一下,就被穆寒年那凉凉的一扫吓秃了胆。 黑影瑟缩了一下,可怜兮兮地抱紧黑黑的自己。 主子刚才那眼神好可怕……要不还是赶紧跑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加了字,打滚求收藏求评论求三连~周四开始恢复日更哦~ 感谢在2022-04-23 14:59:59~2022-04-24 14:09: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9430866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梧桐树下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磷火作怪 就在穆寒年再一次伸出狼爪将要触碰到她的腰身时,周鸾却琢磨出不对劲儿来。 按理说就平日里在自己跟前被她怎么揍都不知道害怕的二皮脸,怎么现在就能被区区一棵轰然倒地的树给吓到?莫非是这厮故意装相骗她? 周鸾脑中想着,手上便直接动作,就着穆寒年的后脖领一扯就将他拉了起来,穆寒年还来不及收回脸上的笑,便不期撞上了一对冷冰冰的瞳子。 周鸾怒极反笑,“怎么?笑我呢?” 穆寒年:“……”糟糕,不小心没绷住,演砸了怎么办? “别收回去啊,接着笑啊。”周鸾的语气说不出的“温柔”。 穆寒年听着那和缓的语气,心里却一突,嘴上先是反应过来,道:“在下这是被少当家救了之后,劫后余生的笑。” “是吗?”周鸾曲起眼,眼角弯弯脾气很好的样子,“那你继续笑吧,我喜欢看。” 穆寒年觉着,女罗刹都假笑了,那岂止是不妙?简直是大大的不妙。 “能不能打个商量,先不笑?”穆寒年抱有一丝希望地问。 “你说呢。” 看着周鸾泛着凉气的微笑,穆寒年知道,今天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要不少当家再抽我几鞭子消消气?”穆寒年继续打商量。 “那多血腥啊。”周鸾不赞同地撇撇嘴。 “那少当家想要如何?”穆寒年抬起眸子,平静地望向她。 周鸾挑了下眉,双手掏兜翻了半天才从犄角旮旯翻出了一颗药丸,那药丸乌秃秃的,瞧着像是被人放了好久好久,不管这药丸效用如何,穆寒年都觉得吃下去之后定然得在茅厕里蹲上个三天三夜。 “喏,这个你吃了,今天这事就过去了。”周鸾拿着药丸,像是在武大郎床头端着药汤的潘金莲,笑中带着诡异。 “这是……什么?”穆寒年平静如水的目光,在看着药丸的一瞬间有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波动。 “怎么?不敢吃?”周鸾挑衅地扬了扬眉,手掌却微微合拢,可那个表情那个样子无时不刻不再说,要是他不肯乖乖将药丸吃下,那今天他的下场怕是比之前被鞭子抽得半死那次还要更惨。 穆寒年终究是接过药丸咽了下去。 周鸾满意地点点头,面上露出真心实意却又十分恶趣味的笑容。 “树也不必砍了,大半夜都睡了,这伐木声也怪扰民的。”周鸾手一挥,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我也困了先去睡了,你随意。” 说完,周鸾便背着手悠哉悠哉地走了,只留给穆寒年一个嘚瑟的背影。 回去的路上,周鸾再瞧那无边黑夜却再没了憋闷的感觉,反倒是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阐释着她现在心情显然是极好。 只约摸走了十来步,身后便传来笑声,只那笑声却干涩得很带着点鬼哭狼嚎的意味。 周鸾扑哧一笑,脚步又轻快了几分。 林子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穆寒年抱着自己笑痛了的肚子,眼角都笑出了眼泪来,可那不由自主的笑却仍旧没停下来,甚至愈演愈烈起来。 瞧着周鸾那嘚瑟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穆寒年伸出两指点了周身几个穴道,那笑声便顷刻停了下来。 三更。 “王二麻子、李二狗,你们听没听到什么怪动静?”守夜轮值的小头目汗毛一竖,指着南边那片树林问向旁边一起轮值的人。 离他最近的那位王二麻子显然也是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闻言便又伸长脖子听了会儿,才面露惊异道:“好像是有人在笑。” “这大半夜怎么可能有人在林子里笑?”王二麻子旁边站着的李二狗顿时搓了搓手臂,“太瘆人了,可别瞎说。” “没瞎说,那声音分明是有人在笑。”王二麻子瞪了他一眼,好像在埋怨李二狗不信任他。 小头目却望着树林深处沉吟片刻,便又将目光转向身旁的二人,道:“你们谁去探一探?” 躲在最边上,一个小小瘦瘦的男子突然开口道:“这个……听闻南边的林子以前是乱葬岗来着。” 王二麻子听完,头发差点儿跟着汗毛竖起来,眼珠子一转,直接捂了肚子表情痛苦道:“不行了,我内急,先行一步。”说完整个人便向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小头目望着撒丫子跑没影了的王二麻子,嘴上骂了一句,才又将目光对准了剩下的人中离他最近的李二狗。 李二狗看着头头向他瞅过来的目光,嘴角就控制不住地抽了抽,道:“那个……兴许是狼嚎声呢?” 那小头目闻言点了点头,道:“还是别自己吓自己,咱们一起去瞧瞧到底是哪个畜生在作怪,扒了它的皮再献给大当家,咱们几个也算是立了大功,还怕提不上去当个小匪首?” 几个人想在大当家面前露脸的那份心思顿时冲破了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一个个将执火把举得老高,这才前后摸进了林子里。 可几人循着那诡异的笑声拨开一片灌木时,眼前却是一大片空地,上面别说狼或者是人了,就算是半片鬼影都没有。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这才举着火把踏上这片空地。可就在那脚跟刚碰到土地的一刹那,几团绿油油的“鬼火”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将他们几个不速之客团团围住。 几人大惊,本能地拿手中的火把朝空中乱挥,试图驱散那几团鬼火,可偏偏鬼火还没除去,一道黑影就从他们头顶飘然略掠过去,黑色的衣袂沾染着腐朽的气息扫过他们的面庞。 几人被吓得忘了呼吸,只待黑影都过去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大惊之中甚至还扔了手中的火把,尖叫着四处逃窜,直至跑到亮着几盏灯笼的小径上才停了下来,喘着粗气,却仍是不敢回头看,只怕一回头就又碰到那诡异的黑影来。 可偏偏,前面又出现了几个晃荡的影子。 “啊!!”几个人抱着头尖叫,腿却早就软了,根本就站不起来。 却不曾想前面那几个晃荡的影子也连同他们惊叫出声,好似也被吓到了一般。 最后,还是矬子里拔大个,选出李二狗这个腿还算是能走道的上前面去查看。 李二狗哆嗦着走到前面去,再横了心低下头一看,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回过头朝身后喊:“头儿,是北边轮值的。” 小头领闻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一看,远远一瞧还真瞧出来几个熟面孔,迎面的那些黑影,分明就是今日在北边林子值夜的喽啰! 两拨人面面相觑,缓过神来只把口中的信息一对,才发觉两拨人竟然都碰上了同一遭怪事。 可这一个北边一个南边,怎么会…… 两个小头领对视了一番,知道这事想必不是“闹鬼”那么简单,当即决定这种还是报告给四大匪首比较好。 只是这三更半夜的,若是扰了匪首清净…… 两个小头目对视了一眼,觉着今日发生这事着实蹊跷,若是今夜按下不报出了什么事却不是他们能担当得起的。 于是,两个小头目一合计,决定还是四个匪首里挑个软柿子出来,几个人眼神一转就齐刷刷地朝“军师”玉容处赶去。 一炷香后,玉容被敲门声硬生生捶醒了,打了个哈气推开窗子冲着外面喊:“谁啊?大半夜还不让人睡觉。” “玉军师,我们有事禀报。”外面两个小头领齐声喊道。 窗户里面又站出来一个青衣姑娘,梳着双丫髻瞧着年岁不过二八的模样,不像玉容穿着一身寝衣,身上的衣物很是齐整像是并没有入眠的样子,不过瞧着外面的那群人,倒是掐起腰来,瞧着竟像是比从睡梦中惊醒的主子更生气。 “一群不长眼睛的东西,大半夜在这号什么丧?”那青衣姑娘掐着腰怒骂道。 玉容挥挥手,按捺住身边的青衣姑娘,温言道:“青坞,你去外面瞧瞧,我随后便来。” 青坞在主子跟前只得压住火气,可推开门瞧见十来个人都在门口挤着,顿时脸色又不好了起来。 “你们都什么事啊?若是只有些寻常小事,等明儿个大当家的醒了我就禀上去,让你们一个个都没好果子吃!” 那两个小头目连连说不敢,便紧着些的将方才发生的事倒豆子一般全都倒了出来。 “就因为疑似闹鬼,你们便大晚上过来催命了?”青坞不敢置信地道,紧接着又偏过头与里间的玉容说,“主子,别更衣了,这帮人就是轮值守夜吓破了胆,见着磷火都说是闹鬼了。” 玉容:“此事应当没那么简单,让他们等着。” 青坞应声,便转过头来向门外道:“你们等着吧。”说完,就将门关上了。 外面的人面面相觑,半晌自己能认命地站在门口等玉容出来。 待玉容出来细细问过之后,便笃定道:“此事不是什么邪物作祟应当是人为。” “只是,现在人手不够,怕是搜不出什么来。”她看着面前这不到十个喽啰,显然搜一个树林都费劲,更何况是搜山。 两个小头目对视一眼也是为难得紧,且不说这搜山的人手需要借,就说四个匪首里他们也就挑出来这么一个脾气相对较好的,若是借人那势必就得把其他的匪首吵醒。 那于安虎脾气暴躁基本上除了大当家谁的面子都不给,而蒙召这是新婚贸然打扰说不准就记恨上他们,那玉琴更是一直在大当家的旁边伺候的惊扰了她就是惊扰了大当家。 这样看来,现在却不知找谁借人了。而且玉容玉大军师把问题抛出来明显是也不想得罪其他匪首的,这样看来该如何是好? “要不……去找少当家的?”李二狗突然小声提议道。 此话一出,众人这才想起来竟然被他们落下一个人。 玉容沉吟片刻,便顿首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4 14:09:33~2022-04-27 21:3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9430866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梧桐树下 16瓶;鱼、阿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装神弄鬼 约摸四更天,周鸾便被人从睡梦中扰醒,瞧着院子里亮如白昼她还以为自己睡昏了头。 “鸾妹,快醒醒出事了。”轻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催促着。 周鸾偏过头便见床边站了个人,一惊倒是清醒了大半,“玉容,找我有事?” “嗯,你这边的南树林闹鬼了。”玉容平静地说道。 闹鬼?!这两个字在周鸾头上炸响,浑浑噩噩的灵台也瞬间清醒。按理说她也算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这神神叨叨的事儿。 玉容看她那副明显被惊着的样子,安抚道:“别急,应当是人为,只是得向你借些人手将那装神弄鬼的人给揪出来。”紧接着玉容便简单解释了下事情的经过。 然,听到“有人在树林里鬼哭狼嚎”时,周鸾刚放下的心又是一沉。 这鬼哭狼嚎的笑声,还在南边的林子里不会是……穆寒年那厮吧? 想到这,周鸾免不得心虚,只是紧接着听着玉容说“磷火”和“黑影”却又联系不到他身上了。 她给穆寒年的药丸虽说有强人发笑的功效,但应当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的,那作怪的应当就有别人吧?那作怪的人到底针对的是谁呢? 思及此,周鸾便抬眸问:“只是南边的林子里有吗?” 玉容闻言却笑了,“鸾妹倒是聪明了,确实不止南面的林子。” 周鸾听了玉容所说的事情经过,沉吟一番,才道:“既要搜山,我那练武场的兄弟却不大够。” 紧接着她又说道:“须得再找玉琴他们三个。”说这话时,周鸾眼中却满是幸灾乐祸。 也不知玉琴和蒙召这个时候是不又滚到了一处,只不过今日出了这遭心事,她周鸾没睡个安稳觉,那玉琴也别想安稳睡着。既然平日里就喜欢过来找麻烦,那今日便也让玉琴麻烦个够! 可玉容闻言,脸色却一苦,“这恐怕不行,玉琴现在在大当家那伺候呢,若是找到大当家那……” 玉容未说出口的那半句话,周鸾当然明白,除非有重大事件,谁都不好去麻烦义母的,要不然玉容带着那些人也不能找到她这来。 周鸾略思索了下,便道:“还是不打扰义母了,咱们就去寻蒙召和于安虎吧。” 玉容也不好推脱,毕竟她也是因为人手不够才来求周鸾借人的,眼见着周鸾都这样说了也只得应了。 因着众所周知于安虎的脾气不好,两人便一致决定先是去找蒙召,却未曾想竟然没在蒙召新房寻到他的人。就别说是他的人了,连他的衣服鞋子都没瞧见,甚至那床上都只是方个枕头一床被褥。 玉容本身就觉着即便不是找于安虎而是先来找蒙召,可那蒙召也是有些脾气的。半夜找人就算不被骂也必定会遭一番冷脸。却不曾想,把门敲开之后,只在新房内看见了梁氏和她陪嫁丫鬟,倒是没瞧见蒙召半分影子。 “怎么回事?这新婚燕尔的,蒙召竟然就这么让新妇独守空房?”玉容一双杏眼瞪得更圆了,她身后站着的丫鬟青坞眼睛也瞪得与她如出一辙。 不同于玉容二人,周鸾心下却一片了然。 就她曾看见的蒙召和玉琴当日榻上纠缠的那股劲儿,再加上前几日还正巧碰见梁氏夜半在水边试图自戕,周鸾就知道这新婚夫妻应当是有不为人知的秘辛的,连同这场婚事,怕也不过是名存实亡。 再看梁氏瞅着自己那眼神儿,感激里带点悲戚,悲戚里又糅杂了别的什么,总之复杂得很,又让周鸾想起来梁氏被毒哑了的事。 不待周鸾说什么,玉容那儿便紧接着问道:“梁氏可知道你夫君去了哪儿?” 梁氏却看了玉容半晌才张了张嘴,可喉咙处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玉容拧起眉头发觉出不对来。 “她哑了。”周鸾见梁氏身边的陪嫁丫头低着头正在用帕子抹泪,似乎并没有回话的意思,她便帮忙回答道。 “怎么会?”玉容一惊,“那日敬茶,她明明还……”能说话啊? 玉容将后半句咽了回去,这梁氏是蒙召的媳妇儿,在黑虎山蒙召的势力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没有几个能欺负到他头上的,梁氏既然作为他的媳妇现在却口不能言,怕是她的嗓子就是人为弄哑的,甚至还可能就是蒙召受益的。 不管是不是蒙召授意,现在那么多人在,她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将猜测说出来,若是说出来传到蒙召的耳朵里,她虽不怕却也不想与之交恶。 “先去于安虎那。”未等玉容再问些什么,周鸾便撂下一句话,起身便走。 既然周鸾都这么说了,玉容只能收了想探究此事的心思跟在周鸾身后踏出门去。 蒙召和于安虎都住在黑虎岭西边,只不过两人的院子还是隔着一段距离,还需走上一里地,刚出了蒙召的院子,玉容便拉过周鸾的胳膊往前快走了两步,眼见着拉开与身后众人差不多五步远的距离,便咬着耳朵,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你是不是知道蒙召和梁氏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那梁氏的嗓子怎么坏的?怎么会说不出话?” 周鸾看着玉容那双闪着八卦精光的眼,淡定地摇摇头,“我也不知。” 玉容:“……”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不知情的样儿。 两人沉默着走到于安虎的住处,敲了半晌门也不见院子里有什么反应。 玉容和周鸾面面相觑,心里想着:难不成这于安虎也不在? 这就奇怪了。 “这一个个都怎么回事?没事的时候恨不得天天在眼巴前儿的晃悠,有事的时候全都找不到?” 瞧着黑乎乎的院子,玉容的火气也顶了上来。也不怪她气,确实是平日里其他三大匪首或是亲自去找她或是派人向她送礼献殷勤,当然也是有求于她。 玉容除了是黑虎岭的“军师”,也管账目,这黑虎岭大大小小山匪的月钱基本都是玉容这边算出来的,因事关钱财,到了月末都会在她跟前晃悠,而月末也正巧是她盘算账本的日子,正忙的时候碰上一堆人在跟前晃悠自然是心烦,可现在有事了,这一个个还都找不见影儿了。 “去找义母。”周鸾斩钉截铁道,“搜山。” …… 大当家的院子里跪了一排,只有大当家樊氏连带着她身侧侍候的玉琴还立着,其余人等是跪的跪磕头的磕头。 樊氏抬了抬手,玉琴捏肩的手便顺势收了回去。 “都怎么回事啊?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我这来跪着。” 玉容恭恭敬敬道:“大当家,南北两处林子有人装神弄鬼,恐有人企图祸乱黑虎岭,须得请大当家借人搜山。” “只是如此?”樊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义母,不止如此。若只有人装神弄鬼也好处理,只是女儿随玉容一起去找蒙召和于安虎借人时,却发现两位义兄不知去了何处。”未免暗箭伤人嫌疑,周鸾接着道,“女儿怕两位义兄出了什么岔子,才来此打扰义母。” 樊氏闻言却笑了,摆摆手道:“罢了,人借给你们就是,不过要是不把那两个小子抓回来给我,便不要回来睡觉了。” “是。”玉容和周鸾齐声应道。 樊氏身后的玉琴此时却突然出声道:“大当家的,我也去帮忙吧,这装神弄鬼之人实在可恶,竟然扰了大当家清梦,实在罪无可恕!” 樊氏摆摆手,应了。 于是,玉容周鸾身旁又多了个玉琴。 “我与容姐去南边林子里搜,你去北边吧。”周鸾瞥了一眼玉琴道。 玉琴却阴阳怪气地道:“凭什么你搜南边?怎么?怕南边林子里搜出什么装神弄鬼的贼人来,怕被大当家发现你贼喊抓贼?” “那你和玉容搜南边,我搜北边。”周鸾这次却一眼都懒得给她。 “我还怕你栽赃嫁祸呢。”玉琴朝着她的冷脸翻了个白眼。 “那你想如何?”周鸾紧皱着眉头,她的耐心实在有限,“你还有心思在这拌嘴,是不是我也可以怀疑你是在为贼人拖延时间?” “你!”玉琴气急,指着周鸾的手不住地抖。 玉容赶紧拉出玉琴那只颤抖的手,夹在中间当和事佬,“好了好了,玉琴妹妹就和我去南边吧,鸾妹不是那栽赃的人大家都是知晓的,再则这么多人在根本不可能有那些个事,就同我一起去搜可好?” 周鸾那边脸色依旧是冷冰冰的瞧着不像是有缓和的样子,玉容叹了口气,只能手上又加了把力,一边扯着一边劝着,好说歹说终于劝着玉琴跟着她走了。 周鸾还没等两人走远,便径直向练武场的方向走去。 今天这事确实蹊跷,说不准还和蒙召或者于安虎有关系,不管这里有没有诈,她都势必该调查一番的。 何况,那鬼哭狼嚎的声音…… 想到那二皮脸,周鸾的神色一沉,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演武场。 “穆寒年呢?”周鸾扫了一圈演武场内哈气连天的一众人问领头的孟云道。 孟云上前解释道:“方才我去找他,他好像不舒服,所以……” 没等孟云说下去,周鸾便打断他的话,“把他拽出来。” 直到那身穿白色亵衣头发蓬乱的男人被迅速拖到她面前,周鸾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趴在地上的穆寒年狼狈地提起头,扯着仿佛撕裂开的破锣嗓子低嚎道:“少当家,您要是真不想让我活命,请一斧子把我砍了吧。” “别废话,起来一起搜山。”周鸾撂下一句便背过手来走了。 孟云则是紧随其后地跟着,只是趁少当家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回头给他同情一瞥,却什么都不敢说,只能瞧瞧摆手让后面的人将趴在地上的穆寒年给扶起来。 等到少当家走得远了些,扶起他的那个人才悄声问:“你是不是得罪咱们少当家了?” “你看我像是能得罪她的样子吗?”穆寒年苦着脸反问道。 那人看了下他狼狈的形容便摇摇头,“少当家武功高,在黑虎岭的权势也高,你这个新进来的哪有这能力?” “不过少当家平日里从没对人这样……严厉过啊?”那人疑惑着说。 严厉?与其说是严厉不如说是折磨。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假期期间尽量双更,欢迎收藏~感谢在2022-04-27 21:38:05~2022-04-28 21:2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9430866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于安虎 可周鸾对他虽然处处折磨,却似乎并不想让他死。 而且数次谈笑间,都能轻易让人看到她涨得通红的双颊。 穆寒年挑了下眉,似乎从中察觉到了一点儿意外之喜。怕是比起原本设定的计划,此时的状况却比那设想的还要成功些。 不过是取得黑虎岭少当家的信任罢了,只是这信任中若是再掺杂了些什么东西,只要掺杂的东西于计划无碍甚至是有帮助的,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穆寒年思虑过后,紧缩的眉头倏地舒展开,似乎有什么想通了一般。 扶着穆寒年的喽啰离着他着实近了些,便是注意力没放在他身上,也免不了瞥见其脸色。瞧着穆寒年脸色多变,他只愣了下,却很快想通,却又不觉得此举奇怪。 毕竟……少当家对这人的“严厉”有目共睹,也超出了对别人的那种严厉水平的,一般人自然都会恐惧害怕,如此脸色只是变了变也没什么的。 可是,穆寒年又岂是一般人? 周鸾带着孟云一干人等,上上下下几乎搜全了整个北面的林子,却除了被轮值守夜的人踩踏出来的脚印外,便没了任何关于闹鬼之人的“蛛丝马迹”。 怎会如此? 周鸾没有头绪,眉头也拧得死紧,根本没预料到,大费周章的搜山竟然会是这种结果。 而孟云在她旁边站着,面色看起来也是不大好。 既然在北边林子里浪费时间根本没用,周鸾便当机立断,手一挥,道:“去东边。” 孟云闻言一怔,也顿时反应过来此时搜北林已然毫无意义。而各个喽啰聚集之地还有匪首的拥趸之处,除了北边是玉琴和玉容,南边是周鸾,西边是蒙召和于安虎,东边的只有大当家的住处,而东边也是整个搜查的盲区。 可东边虽说是盲区,亦是寻常人不可进犯之地。 孟云咽了下口水,将胸中疑问吐了出来:“可贼人敢直接潜进大当家的地界吗?” 周鸾瞥了他一眼,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孟云无法,为今之计也只能听从。 且说周鸾一众人还没走到东边,就碰上了从南边回来的玉容玉琴等人。周鸾扫了一眼玉琴那失望至极的脸色,便笃定道:“什么都没查到。” 玉容苦笑了一下,道:“确实什么都没查到,十分干净,就像是真的闹鬼了一样。” 磷火焚烧之后也就消散了,什么痕迹都留不下,而且轮值的人说的那个黑影,现在也是毫无头绪,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玉容叹了口气,道:“看来,装神弄鬼的贼人是有备而来。” “可是抓不到贼人,我们怎么禀名明大当家?”玉琴此时也没了冷眼旁观的心思,反倒满是疲惫地道。 周鸾却斜了她一眼,似乎看傻子一般看着她说道:“你忘了,义母给我们的任务,从始至终就是找到蒙召和于安虎?” 玉容眼神一亮,“鸾妹知道他们二人现在何处?” 周鸾摇摇头,“不知。” 玉琴听了这句“不知”,却在旁边忍不住嗤笑出声,笑罢便道:“不知道,某人还敢在此装模作样。” 周鸾搜山许久也是倦怠狠了,现在却并不想与她争吵,便直接将玉琴那嗤笑那挑刺的话给忽略过去。 “山还是要搜的,现在就只剩下东边没搜了。”若是东边还没有,周鸾也不介意跑下山,大不了挨家挨户的将蒙召和于安虎搜出来。 玉容也知,现下怕就只有周鸾这个法子了,虽费力气,却也唯有这样才能向大当家交差。 如此,一众人便一道开始搜这东山。可这东边只搜到一半,就看于安虎提这个酒壶醉醺醺地走到了半山腰。 周鸾是最先看见他的,见到人影她便疾行几步走到跟前,隔着他还有三步远的位置便也分辨出来人便是于安虎,可没等再上前说些什么,周鸾就闻到他身上刺鼻的酒味儿,不禁拿衣袖捂住了口鼻。 只不过,她似乎从这冲天的刺鼻酒味儿中,也闻到了其中缠绕着的些许脂粉香气。 周鸾心下了然,便也没为他掩盖,只嗤笑着道:“怎么?刚从销金窟里爬回来?” “你!”于安虎原本醉醺醺枣红的面庞腾地一下爬上了一层怒气,“周鸾,你装什么少当家的做派?” 他紧接着又打了个酒嗝,似乎冷静了几分,嘴角却扬起与周鸾一样的弧度,拿手指着她,嘲讽地道:“嗝,在我跟前你周鸾算个屁少当家?够格吗你?!” “我不够格,那你就够了?”周鸾眯着眼瞧着指着她的那只手,背在伸手的双手微微握拳,心道:她看于安虎是不想要这只爪子了。 “周鸾,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于安虎双拳微微握紧,像是一头蛰伏已久的豹子,一言不合就要冲过去咬猎物的喉管。 这厢于安虎和周鸾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打起来,那边正躲在树后旁观着的玉琴,生像是没嗅到空气中的火药味儿,走到于安虎身后瞧了瞧却没见到还有来人,一时间脸色有些复杂,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 “蒙召呢?”玉琴脱口问道。 玉容将玉琴异常的模样收入眼底,心里有了几分计较却也没细究。 “你问我?”于安虎盛满怒火的眼睛又对准了玉琴,“简直莫名其妙。” 紧接着于安虎又将矛头对准了周鸾,怒道:“这半夜领着这么多人,不会就是为了抓我吧?” 玉容看于安虎好像把他们几个也算里头去了,未免误会,便也出来打了个圆场,“于兄弟消消气,是黑虎岭有贼人潜进来了我们才来巡山的,并不是为了抓你。” “那贼人不会是蒙召吧?”于安虎有些幸灾乐祸地道,“看你们这样子蒙召不会也不在山上吧?” 玉容:“……”怎么一个个的都对别人有这般滔天大的恶意呢,玉琴对周鸾是,于安虎对蒙召也是,黑虎岭上的人际也真是……煞是愁人哇。 “他确实不在山上。”周鸾竟然点点头,“好脾气”地道,“依你看是不是也和你一起藏在销金窟里醉卧美人膝了?” 周鸾说这话时余光却瞟着玉琴,直到玉琴听到那句“醉卧美人膝”后面色一僵,她才满意地收回目光。 穆寒年现在人群中,却没错过周鸾说这话时眼中的恶趣味。 这倒是奇了,没想到这女罗刹除了他还有折磨别人的时候。 “那我可不知。”于安虎瞟了一眼周鸾,拿起酒瓶又往嘴里灌了一口,摇摇晃晃地避过她就要往山上走。 可还没走过去,就被周鸾一把扯住胳膊,估计是于安虎真的醉了,被周鸾这么一扯双脚竟然真挪不了半步。 “你什么意思?”于安虎看着扯住他胳膊的那只嫩白的手,也不知是不是被酒蒙了心,一时间竟然起了点歹意,另一只手就要摸上去。 可没等他的手摸上来,周鸾便直接出手,只听得“嘎嘣”一声,于安虎的那只手便脱了扣,整个手掌像是泄了气软趴趴地当啷在腕子上。 “周鸾!”于安虎腕间一痛顿时酒醒了大半,怒喝一声完好的那只手掌便缩紧成爪,直朝着周鸾的心口掏去。 于安虎本身的武功可以说是四大匪首之首位,方才是因为喝醉了酒再加上没怎么设防才让周鸾将一只手掌卸脱了臼,现在酒醒了大半再加上滔滔怒火加成,这抓法带着罡风,五指齐齐发劲,竟有万夫莫当之势。 周鸾一双板斧舞得出神入化,可现在赤手空拳哪能敌过于安虎这奋力一击,躲不过也就双手握拳挡住命脉,却也被于安虎这一爪抓得后退三步,手臂虽挡住了招数却还是免不了受了些内伤。 第14章 受伤 虽然内里气血上涌,面上周鸾却不显分毫,只压住喉头的腥甜,扭身出拳,于安虎反应的速度更快,伸掌迎击,一时间二人竟也算是谁也谁也奈何不了谁。 可论力气和身法,在没有武器加持下,周鸾免不了还是落了下风,落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两人正打得昏天黑地,旁人也只是看着,谁也没上前阻拦。 笑话,两个黑虎岭武功最高之人缠斗,他们哪还会自不量力前去阻拦?只怕刚冲到前去就被两人一拳一掌拍个半死了。 玉琴在旁边看出周鸾身有颓势,巴不得她被于安虎打成重伤。 玉容却有些焦灼,想着今日之事没查出个子丑寅卯不说,连人都只找回了于安虎,这半天蒙召的影儿都没看见,可这也就罢了,于安虎和周鸾要是打了个两败俱伤,她又是在场之人,到时候大当家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可焦灼归焦灼,玉容却半分不敢上前。她身上虽有功夫,可比起缠斗的那两位却是不够看了。论上心思计谋怕是黑虎岭上无人能出其右,可现在瞧着那两人明显打红了眼,现在旁人就算是说什么做什么又哪会放在眼里? 月下二人酣战中,于安虎突地按掌直去抓周鸾颈子,周鸾侧身拦掌相避,那于安虎正等着她如此动作,那掌不过是虚晃一招,实则右足前踢直往她胸口一踹,这回若是周鸾避无可避,这一下势头猛劲,拦掌的手又无法收回,只得闭了眼咬牙硬撑。 这时又听得旁人惊呼,余光里便瞧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朝自己扑过来。 可那窝心脚仍是踹到了实处,周鸾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眼前一黑,只觉恍惚间被一人抱起,紧接着就没了意识。 …… 不过几日,黑虎岭上就又换了番天地。 于安虎重伤少当家周鸾,被大当家勒令禁足。 蒙召夜里不知所踪,过了一日才回了匪山请罪,只说他是出门玩乐却没看时辰,宿醉之后才匆匆赶回,也被大当家赐了宵禁。 且说于安虎和蒙召最近都不得脸,少当家也重伤昏迷,黑虎岭上的事宜则一概交由玉容玉琴两位匪首处理。 只是那日装神弄鬼却还是查不出什么始末,最后只得以野畜尸骨生出磷火来匆匆了结,只是那黑影却只字未提给当家,众人也就心照不宣匆匆结案。 且说周鸾,那日被踢了一计窝心脚吐口血便晕了过去,至此却是三日都不曾醒来。 周鸾身边一直没有女侍伺候,这换衣擦身多有不便,玉容那头便贴心将自个儿的女侍青坞送来伺候,只是穆寒年除了周鸾换衣之外迟迟不肯让出床头,青坞也听闻此人和少当家有些什么便也就由着他,平日里只管将喂饭喂药的活计都交给他。 除了先前一两日,穆寒年笨手笨脚将汤药洇湿了床被之外,到后来伺候汤饭却也愈发驾轻就熟起来,青坞见此也便放心让他帮忙伺候了。 “今日可把汤水喂进去了?”青坞撩开帘子进了门便问。 穆寒年却摇了摇头,手中正端着只瓷碗,碗中多是半透明的汤水,汤水中只有三分不到的小米,昏厥中的人是吃不得粗食的,只得喂些稀稀拉拉的流食,可这点儿也扛不住饿,虽是喂昏厥中人的,可为了她身体尽快康健,他一般每日都会喂上六七次,而青坞则是拿了个小盅时时煨着,似的这些汤水吃时都是热乎的。 可是今日,穆寒年吹凉了米汤,试了温度正好就要喂时,周鸾却不再配合吞咽,双眼仍旧紧闭着,眼皮底下滚着看着像是要清醒过来的架势,可他端着勺等了半晌却不见她醒转过来,却好似被梦魇住了一般,眉头紧锁着口中也喃喃说着诉不清的胡话。 “这是怎么回事?”青坞明显也瞧出了不对劲,“等着,我去叫那老大夫过来。” 不多时,一个颤颤巍巍提着药箱的熟面孔便被推进了屋。 这老大夫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穆寒年受了鞭子半死不活的时候被周鸾绑上山的那位。 要说这老大夫也真是倒霉,上次被周鸾绑上匪山一遭,已然存了不再从医的心思,连带着一家老小收拾细软想要出了这县城再找个地界过活。可未曾想,家门还没跑出去呢,就又被黑虎岭的山匪给掳了回去。 这次也不光是他一个,全家都被齐齐送上了匪山,虽说给安排了院落每日也不少吃食,可总有种被人拿捏了一家老小命脉的感觉。 老大夫再次看到周鸾和穆寒年时,却发觉躺在床上病患竟然掉了个个,之前是男的受伤昏倒在床,这次却是那女匪昏倒在床。 只是那女匪虽说是受了内伤,可也没什么性命之忧,晕眩也该是暂时的,却不知是何原因,竟是三日都不肯醒。 老大夫嘴里发苦,这些病患可真是不让人省心,一个两个的都愿意昏着不醒,都是什么坏毛病? 可他只敢心中腹诽,哪敢说出来?周遭全是凶神恶煞的山匪,抓他过来的人更是话里行间映射着他若治不好将会受到何种“招待”。 老大夫心如死灰地照常把了脉,照常说着这两日重复了几遍的话:“少当家身子好得差不离了,只是不知何时能醒。” 穆寒年听这话时正瞧着卧榻上周鸾那张惨白的小脸。 要说他当时扑过去,也不过存着替她挡一挡也能更加取信于她的心思,可真正看着周鸾吐了血脸色惨白双眼紧闭的模样,心中却又忍不住生出些许复杂来。 可能是平日看这女匪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惯了,现在周鸾这幅不能言语柔弱不堪的样子,倒是让人心头发紧说不出滋味。 也是,若是床榻上的人儿还不醒,这黑虎岭真要换一番天地了。瞧着玉琴那将手都伸到练武场的做派,怕是周鸾再昏睡几日,黑虎岭上的人就再不将她这个少当家放在眼里了,到时候四个匪首兴风作浪还不知会让这恒阳县城掀起怎样的血雨。 穆寒年神色不明,抬起头便道:“老大夫,不然施针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二更完毕,求收求评求地雷O(∩_∩)O感谢在2022-04-30 12:50:35~2022-04-30 22:5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9430866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大梦一场(周鸾往事) “听闻京城有人身体无恙却昏厥半年,请来无数名医都不见成效,最后是一游医行针治好的。”穆寒年瞧着老大夫的银针包淡淡地道。 老大夫摇了摇头,道:“老夫虽会施针,但这等晕厥之证却从未见过,要是贸然一试,怕是会对少当家身体有碍。” “若是还不试,那少当家的身体就不止是有碍了。”穆寒年沉声道,“你只管尽力一试,若有差错我一人承担。” 青坞在旁边也只是看着,半点儿也不想插话,甚至听到穆寒年提议施针之后,悄悄拉开门帘,隐了出去。那意思显而易见,不必言说就知道,未免少当家施针时身体真出了差错,她如此只当不知,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也能将自己和主子摘出去。 也不愧是什么丫鬟跟什么主子,青坞这样摘身事外的架势,倒是和她的主子玉容如出一辙。 穆寒年看她躲出去也不觉奇怪,只要此时没人阻止施针就好。 至于这套针扎下去到没有效用……穆寒年眼波一闪,却道自有办法。 老大夫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此时却也再难推脱。 只能敞开针包,将一排大大小小的银针摊开来。犹豫片刻,便选了一只不大不小的银针。 只是这老大夫拿银针的手还是忍不住哆嗦个不停,对准周鸾的穴位却迟迟不敢扎下。 正待此时,老大夫忽觉脚下一绊,身体控制不住,往前一扑,拿针那只手下意识往下一按,端端正正的扎在了那个穴位之上。 “老先生可是站不稳了?”穆寒年在旁扶起老大夫的肩膀,在他站稳后方松了手。 老大夫心中讶异,所以说他人老了,怕的时候手也颇抖,可他还没出现过这等站不住的情况。他摸了一把头上的虚汗,心中暗想,怕是从今日开始也得给自己调养调养身体了。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老大夫糊涂了。不得不从怀疑自己身体的康健情况,到怀疑身旁这个看起来文弱的俊朗小伙子。 “老先生,看我做什么?继续施针呐?”穆寒年面上微微“讶异”道。 “诶。”老大夫又抹了一把额头上重新出现的虚汗。只道自己今日可能是真的累了,才这样屡次三番的站不稳。应当与旁边这个文文弱弱的小伙子没有什么关系。 老大夫就这么摔了个十多遭,摔得他头都迷糊了,才被穆寒年给扶出了屋外。 只听得身旁的俊后生温声和外面候着的道:“老先生施针累了,快把老先生扶回去。” 老大夫浑浑噩噩地被人扶了出去,带走,出院落才觉出一丝不寻常来,可那心中的不解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实在累得狠了,送他的人直接将他背了回去,家人看到他这样子还以为他遭了什么不测,心中愈发慌张,这些暂且不提。 且说穆寒年去看周鸾时,却见周鸾的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身上更像是像被水涝过一样,瞧着像是刚经历过溺水一般。 穆寒年垂下眸子,从旁拿了帕子,细细将她额头上的汗拭去。 看着稍比之前红润些的面庞,他的心也安定了几分。 刚才那老先生试的一套针,自然不是所谓的摔倒或误打误撞,全是他一脚脚绊出来的。只是他出脚速度奇快,那老大夫根本察觉不出来而已。 都说久病成医,他最没习过医,可从小到大练武,身上免不了跌打损伤,被医过多次,便也也知道了一些法子。 况且他本是会点穴的,自是知道哪些穴道有何种用处。 方才他控制大夫拿银针扎的穴道,除了对身体有益处的几个,自然还有能刺激人脑子的几个,或许对病人来说有些痛楚,却也是现在不得已之举。 除了黑虎岭上的局势,也光乎周鸾自己。毕竟人若是久久不得醒来,身体机能也会衰退,倒时若是武功也使不出,凭她得罪人的架势,怕不是没了武功就被人挖了坑送棺材。 “你说你平日里得罪那么多人干嘛?”穆寒年收走帕子,拿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不过他也就只是问问罢了,也没想让她答。人被推到一个位置上,有些时候却也不得不得罪一群人,穆寒年了解,也自问从前的自己做得比周鸾还狠绝。 “你这功夫还不够。”穆寒年的手划过她的眉尾,喃喃地道,“在这乱世之下,还不足以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东西。” “快些好起来,没了少当家折磨,在下当真有一点儿不习惯。”不过,仅有一丁点儿而已。 …… 周鸾觉着自己似乎是做了一场梦。 梦中她又回到了小时候,脚踩虎头鞋,头顶虎头帽,一身红艳艳的比甲上还绣着两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周鸾记得这是她八岁那年爹娘送给她的。 一低头她还看到手中还戴着熟悉的银手镯,那银手镯上三个银铃随着她手上的动作铛啷啷的直响。 在记忆中爹娘熟悉的背影就现在她前面不远处,她还能看到爹拉住娘的手一起敲着朱门上的鎏金狮子口中的门环。 门半晌才开,里面走出一个头戴幞头帽身穿暗蓝襕衫的约么三十来岁的男子。 只瞧上一眼,周鸾瞳孔一缩,脱口喊道:“朱叔叔!” 她喊出来的一瞬把自己也给惊着了。 朱叔叔?她的记忆中怎么好像没有这个人呢?可是见到那样打扮的男子,她却莫名有些熟悉,就脱口喊出声来。 她这样喊了一嗓子,那个襕衫男子包括爹娘都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有说有笑的交谈,交谈内容她听得不甚清楚,只看他们谈着谈着就要往那朱门大户里走,周鸾也想跟上,可那门却自己慢慢合上,任她敲打叫喊都纹丝不动。 周鸾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边敲边哭,可如何敲如何哭喊都没法将那门给叩开,门里也毫无动静。 她正哭着,却见旁边又站了个人,这男子一身白襦头戴冠玉看她时脸上满是慈笑。 这个人周鸾却一下子认了出来,只哭着扑到男子怀里,喊着:“师傅,爹娘不要我了!” 男子却将她抱在怀里递给她一颗饴糖,柔声安慰道:“你爹娘并不是不要你的,只是你一直哭,让他们怎么忍心过来看你?” 周鸾含着糖,咀嚼着嘴里甜丝丝的味道终于止住了哭声,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蛋儿,奶奶的声音问道:“那我不哭爹娘就能回来了吗?” “能的。”男子抱她站了起来,“你不哭了,又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你睡着了他们就会回来看你了。” “师傅不能骗人!”小周鸾摸了把脸上的泪珠儿,朝他伸出右手小指。 男子笑笑也伸出小指,“师傅从不骗人。” 恍惚中,周鸾又从“小周鸾”奶团子一般的身上抽了出来,她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师傅熟悉的背影,还有被他抱在怀里睡得正酣的“小周鸾”。 跟着他们一起走进一家书社门口,遇着一个同样不大的奶团子从书社里冲了出来。 那个奶团子一把抱住师傅的腿,抬着头嘟嘴问:“爹,她是谁?” “她是周鸾,从今天起就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师傅抽出一只抱着她的手摸了摸眼前这个“奶团子”的头。 瞧着“奶团子”嘟着嘴不大高兴的模样,师傅柔声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姐姐嘛?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你的姐姐。” 周鸾知晓,这个奶团子就是师傅的独女,名唤殷樱,小名樱桃,也是……她的“妹妹”。 她就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两个小姑娘从陌生到熟知,嬉笑打闹,一同读书一同吃饭,连睡卧都在一起,形影不离。 周鸾看着两个小丸子头趴在地上抓蚂蚱,她的嘴角便自然地翘起,像是瞧见了最温馨的暖意。 可这温馨的画面却在这时止住了。 一时间天摇地动,房梁倾塌,屋瓦随着长在顶上的野草一起坍倒,原本喧闹的街角止了叫卖,却突地响起了尖叫声。 尖叫、呜咽、房屋倒塌的轰隆声,器物摔碎的脆响……此起彼伏,却又被下一阵地动山摇全然压了下去。 寂静……可怕的死一般的静。 小周鸾满脸黑灰头发散乱狼狈又麻木地现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上,可又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伸出两只嫩白的小手不停地抓挖着坍塌的泥污。 那双小手很快便被木刺和碎瓦划得满是鲜血,那鲜血伴着泥污,一双小手毁得都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可她就像是不知疲倦不知痛楚一样,不停的挖着,像是和什么赛着时间一样。 直到……她从一方红木桌子下听到了呼唤声。 “周鸾,周鸾我在这儿!”是小樱桃的声音。 小周鸾似是被刺激到了一样,只一顿便又疯狂刨挖着那方红木桌子周围的瓦砾,直到一张同样满是秽土的小人儿从桌子底下被她拉了出来。 看着周遭的残垣断壁,两个小人儿都来不及抱头痛哭,一起拼命用小手挖着。 可挖到最后,除了石沙瓦砾,就只剩下淋漓的鲜血。 人的生命在天灾之间渺小到不过沧海之一粟万物一尘埃。 书斋的匾额还斜斜地啷当在仍执拗挺立的梁上,只是一阵风吹过,那匾额终究还是晃悠下来,“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在地震余波中唯一的梁还是倒了,而紧接着倒下的就是整个殷家。 殷家书斋里,除了成百上千的书本死物,除了碎瓷破木,除了周鸾和殷樱,就再没了活人。周鸾的师傅,殷樱的爹娘,还有几个整理书斋的书童,甚至一两个还在看出的童生都在这一遭天灾里都埋在了土里。 周鸾和殷樱抱着彼此哭了三天三夜,周鸾第二次失去“家”,殷樱第一次失去所有的依靠,两个小小姑娘从那时那刻开始,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可不管如何,人总归是要活下去的,尽管活着是那样艰难。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地堑犹在疫病就钻出大地的沟沟壑壑伴随着悲痛和苦楚席卷了东隅国一半土地。 地震后的赈灾银还在县衙压着,再连带上还没来得及禀报的疫病,这些时候失去亲人失去住处已经不是最可怕的事,最可怕的是灾荒饥饿。 饥饿到一定程度,足以将人变成魔鬼。 抢粮抢面,趁机抢财物的,还有些孩子莫名其妙的就丢了的,更甚者还有发难财哄抬粮价,散遍家财也只能得一斗粟而已。 周鸾搜了三天三夜才在殷家废墟里扒出来一盒金饰,瞧着像是殷樱娘亲的体几。 她们拿着这一盒金饰,找了一个还算相熟至少不会坑害她们的铁匠将金饰都融了,除了给铁匠的几块金钶子,将剩余的金子都打成了一个金饼,又央着铁匠将那金饼子上面钻了个洞,之后周鸾便要了棉绳搓成一捆,将金饼子挂在殷樱的脖子上藏进她衣服的贴里中。 至于吃食,两人早就把殷家后厨废墟里能掏出来的食物扑掉灰吃了,之后连发了霉的馒头也所剩无几了。 之后又遭逢战乱,夷人四处烧杀抢掠,两个快饿死的小人儿就那么走散了。 见到殷樱的最后一面,是两个人饿得实在受不住,可灾年也无人施舍,周鸾和殷桃早就弃了师傅说的“不吃嗟来之食”,既然都快死了谁又能遵守那所谓的小善小恶呢? 周鸾还是跑出去用最后一点力气抢了一个馒头,被人追着跑差点儿跑断了气,最后饿晕在樊氏跟前。 周鸾看着面前沿路行乞的两个小姑娘,心下却一片悲凉。本来以为过了许多年有些事都淡了,可真在她面前又想走马灯一样看一遍,她仍旧不能看淡。 亡,百姓苦。可明明是可以避免的不是吗? 若是周家没有被奸人陷害,若是爹娘没有莫名其妙的死去,若是师傅师娘将西迁尽早提上日程,是否就不会遭受这些呢? 还是这世上没有若是亦没有如果。 …… 周鸾睁开眼的一瞬,一行泪便顺着眼角淌了出来。 她面无表情地擦干,抬眼便看到熟悉的青布床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怜周鸾~感谢在2022-04-30 22:50:55~2022-05-01 15:4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梧桐树下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心尖微动 “醒了?” 周鸾侧过头便看见床头坐着一个男人,看不清面貌但是一双眼睛晶亮得很,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穆寒年。”她肯定地道。 “嗯?”男人嗓音有些慵懒,像是刚醒没多久。 “给我拿杯水。” “好。” 耳边听得是趿拉着鞋子的声音,紧接着桌上的灯盏便被点亮了,黑暗中的内室终于被暖黄冲出一片光亮。 穆寒年背对着她,手中执着一瓶紫砂茶壶,娟娟水流声从壶口处淌了下来。 那昏黄的光似乎在他身上镀了层金子,像他的侧颜勾勒得愈发刀削斧凿。 周鸾从不掩饰自己喜好好容颜,尤其是旁人没在旁边看着,她望着穆寒年的目光没有任何掩蔽。 “怎么?少当家看上我了?”穆寒年回过头来正对上周鸾的目光,他轻笑一声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 “容貌倒是不错的。”周鸾也笑了一声,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穆寒年脸上的笑容未动分毫,执着茶杯走到床前,低头睨着她,道:“少当家,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那在下是否可以认为,少当家当真是看上在下了?” “唔……”周鸾皱起眉头道像是认真沉吟思索一般,才开口:“我渴了,脑子空得很,现在没法回答你的问题,先让我把水喝了。” “少当家若是一直顾左右而言其他,那在下便一直不将水予你。”穆涵年眸光沉沉,在昏黄的光影下,眸子深处仿佛有一对跳动蓬勃的火焰,正闷声燃烧着。 “呵,不给水就不给,我又不是没长腿。” 周鸾擦了把脸,知晓因旧梦滴在脸上的泪珠已经毁尸灭迹了,也不担心方才被这人看见,便松了口气掀开被子就要自己去拿水壶。 可似乎是三日只吃的流食,又一直没下过地,她那腿刚站到地上一眨眼的功夫便软了下去,整个人都顺着那股无力的劲儿往下沉着。 穆寒年捞过她的腰肢,口中轻笑她的逞强,心中却暗叹她腰肢竟然这般柔软细弱,倒是和平日里给人那女罗刹的印象相差甚远。 “少当家这也是何必,在下不过只想要你给个准话罢了。”他轻笑着靠近她的耳畔说。 穆寒年的声音低沉温和,倒让周鸾想起曾经喝的一壶蜜酒,初喝时甜美香醇,可喝了几杯那酒劲儿却大得很,只教人晕头转向。 耳畔有些麻,她往旁一侧脸腾地红了起来,眼波流转间倒真像是醉了。 穆寒年瞧着她艳若桃花的小脸儿,心尖微不可知地悄悄一动,只是很快被他忽略了过去。 “少当家每次见到在下,似乎都是这般面红。”他低声继续说着,“在下很是喜欢少当家这般模样,很是娟美可爱。” “你……”周鸾终究还是没穆寒年这般的厚颜,本也想找回场子回个色眯眯的眼神,可终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给惊到了。 “穆寒年,你真是厚脸皮。”她说。 “可在下说的,都是实话。”穆寒年笑着抬手将她额边碎发掖入已然发粉的耳后。 周鸾的脸又红了几分,随即瞪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不是有好多相好的?怎么这样会说情话?” “在下冤枉,在下不曾有过相好。”穆寒年眼角含笑。 他或许对着面前的女罗刹说过很多假话,但是这句却是真的。乱世之中,山河皆破,夷人未除,又哪会有儿女情长的心思? “哼。”周鸾却是不信。 她只趁着穆寒年晃神,便将他手中的杯盏一把夺了过来,仰起头将杯盏中的水喝了个干净。 看着周鸾一副计谋得逞的笑,穆寒年也跟着哑然失笑。 可是没一会儿,周鸾便笑不出来了。 穆寒年那厮又不依不饶地开口道:“在下已对少当家情根深种,不知少当家在心中却是如何看待在下?” “你这个人烦不烦呐?我不都说了吗?你容貌尚可,尚能入眼吧。”周鸾眸子染上了点儿愠怒,说罢又将杯盏塞回了他手中。 穆寒年却也看出周鸾还口渴,便不紧不慢又倒了杯水,这次却将那水亲手递到了她嘴边。 周鸾不知怎地,现在这场景一时让她想起那玉楼上的姑娘与恩客来,当然,恩客是她,姑娘却是穆寒年。 这又是喂水又是蜜语甜言的,倒是和玉楼的姑娘如出一辙的,只是玉楼的姑娘为的是钱,恩客为的是美色。 她勉强和恩客一样的图谋,可穆寒年呢?他在她身上有何所图? 钱?她自问这黑虎岭上她并不算富有,至少除了义母,玉琴和玉容比她的银子可是多得多,穆寒年要是图钱他又为何不去找那两个人? 权?义母在黑虎岭牢牢把握着大权,她周鸾和四个匪首要认真算起来倒是权利差不多相等,就是她有个少当家的头衔而已。 名?黑虎岭名声不好,周鸾一向知道。虽说她不曾参与抢人钱财等事,可论她的名声怕是都烂透了。 那便只有……貌? 周鸾摸着自个儿的脸,心下有些怀疑。 她……有那么好看吗? 可能算是个美人坯子,可穆寒年长得太过俊美,他平日里照照镜子就能看见美人,又何必图她的样貌? 那他到底……图什么? 周鸾不知道,只是心中有些不踏实。 虽说她认为穆寒年挺弱的应当是没有武功,但是他给她总有种没那么简单之感。 他说他是樵夫,周鸾现下也是信的,因为他砍木头那手法实在是灵巧又流畅,且砍下的木头也大多是成了材的,既然选木头的眼光这样独到,应当也不是作伪。 “你到底图我什么呀?”周鸾心中有疑问便脱口而出。 可说出来,她又觉着自己问的这话太过直白,于是便换了种说法:“我是说,你到底看上我哪点了?为什么就喜欢我了?” 穆寒年低下头,那张俊脸靠得有些近,望着她的一对凤眸也有些温柔,而他此刻的声音也过分缱绻了。 他说:“少当家,有没有听过?男女之间的倾慕,有些时候是没有理由的。” “噗通……”周鸾似乎觉着自己的心脏跳快了半拍。 作者有话要说: 啊,情窦初开! 柳某人:“那个……穆寒年,你不感觉你有点过于油腔滑调了嘛?谁能看出来你没谈过恋爱啊!” 穆寒年斜了一眼,没说话。 柳某人一抖,被他眼神吓遁了。感谢在2022-05-01 15:49:13~2022-05-02 20:2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662324 2个;59430866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共食素粥 见周鸾不说话,却又面红着低下头,穆寒年觉着今日所说所做皆已达到了目的。 况且,“心际”表露得也差不多了,说太多也反而没什么效用,倒是让人生了戒心就不好了。 思及此,他便抬起身子后退了几步,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面色也已恢复了寻常时候的样子。 “少当家方才做了什么梦?”穆寒年咳了咳,瞧着周鸾似乎怪异地看着自己,便随即转了个话题。 当然,这也是他确实想问的。 方才沉睡中的周鸾嘴里一直嘟囔的说着什么,甚至隐隐有抽泣之声。 那声音让本就浅眠的他顷刻之间便惊醒,长年累月的习惯让他下意识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环顾四周都没发觉有任何的异常或者杀气,直到他听到那些声音来自于周鸾沉睡的帐中,便当即收回匕首拨开帐子,也正在此时在床上沉睡了三天的人儿倏地睁开了眼。 可未曾想,他刚问上一句,周鸾脸上却褪了红,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目光也没方才般羞涩,反倒是有些冷淡。 “我没做梦。”她硬邦邦地道。 穆寒年摸了摸鼻子,也大概猜出周鸾这突然的转变是为何。 周鸾方才所做之梦怕是她的禁忌,而他们现在的关系,怕是根本触碰不到那层禁忌的。 “少当家,您饿不饿?我先去给您热粥?”穆寒年只尴尬一瞬,便匆匆转移话题道。 周鸾扫了他一眼,摸了摸空瘪瘪的肚子,这才察觉出饥饿来。 “饿了,但我不吃什么劳什子粥,我要吃肉!”周鸾鼓着腮道。 穆寒年笑道:“这怕是不行,大夫说您若是醒了,需得吃几日易克化的食物,如若不然恐伤及肠胃。” 周鸾冷扫他一眼,“这便是你方才说的心悦?” 穆寒年却的笑被她一瞪倒是更灿烂了几分,紧接着便道:“正因是心悦,正因是喜欢。在下才更加会关照的少当家的身体,而不是满足您一时的口腹之欲。” “哼。”周鸾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穆寒年却边往门退边自作主张地道:“在下这就给您热粥去。” 门帘掀起又坠下,周鸾拿了帐中扣着的小镜子对着脸照了照。 确实是没有泪痕的,那人应当是没瞧见她哭吧? 没瞧见就好,要不她黑虎岭少当家的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周鸾瞧着镜子,却也没发觉她自醒来被穆寒年一番“真情实感的表白”后,梦中所见尘封于记忆中的那些痛苦,却被他一番打岔后冲淡了许多。 半晌后,周鸾捧着手中素白的粥直拧眉,作为无肉不欢的主儿,着实是瞧不上这素淡到不行的粥。 可被穆寒年左劝右劝她又不敌其扰,只得挖了一口粥,当即“视死如归”地送入口中。 甫一入口,周鸾的眸子却亮了起来,却又饶是不信的往嘴里多送了几口,几口之后便确定了。 这粥里掺了肉丝! 她飞快用余光瞄了一眼坐在一旁含笑看她喝粥的穆寒年,心下只道:这人挺上道,还知道给她粥中掺肉丝儿。 且吃这粥凉热刚好,摸着手上瓷碗温着一丁点都不烫手的壁,倒是对他的心细有了几分赞叹。 不过几口粥入口,她便觉着有些不自在起来。 原因无他,就是从来没被人这么眼巴巴地瞅着吃过饭,还是这个瞅着她的人手中什么吃的都没有的情况。 周鸾:“要不你也盛上一碗一起吃?” 穆寒年摇了摇头,道:“只此一碗,没多的了。” “那……”周鸾颇为纠结地将碗往前推了推,“要不你吃几口?” 穆寒年又笑了,将碗给推了回去。 “少当家吃吧,在下吃过了,现在不饿。” 周鸾看碗被推回来,原本纠结的小心思却沾了点儿愠怒。 “我不脏的,每天都刷牙漱口的。” 周鸾说完,却突然想起一事。那就是她似乎在床上躺了三天,那这三天岂不是都没刷牙漱口? 顿时,她也多少有点儿嫌弃自己埋汰起来。 “算了,是有点儿脏。”说着就要将碗拿回去。 却不料,手刚碰到碗沿儿就被一只有些烫的大手给罩住了。 “在下不嫌脏,推拒也只不过是怕少当家不够吃。”说着他却又将碗捞了回去。 穆寒年拿着勺盛了一口粥再送入自己口中,那寻常的动作却被他做得十分文雅。 周鸾托腮瞧着他,心里却想到一俗语“灯下看美人”,别说,在这昏暗的油灯下,他面容有些模糊与此同时也柔和了不少,再陪着这番文雅的举动,倒真有点像那话本子里写的举世无双的貌。 她正灯下赏着美人,而美人却早已将那口粥咽下,转而笑着道:“真香。” 美人方吃了粥,应当是说粥香,可说这话却偏偏是瞧着她的,再加上那暧昧的眼神,任谁都不得不多想。 况且,美人吃粥用的是她的碗和勺…… 周鸾想着,脸又红了。 可转过头又啐道:“登徒子也不知在哪儿学的这些个举动,真是老套!” 穆寒年却没想到被他刻意撩拨的人竟是这种反应。 老套吗? 可暗卫说拿给他的是近年来最新的言情话本子啊? 穆寒年摸了摸下巴,决定还得让暗卫多找几个话本子观摩观摩才行。 …… 翌日。 少当家醒了的消息传遍了黑虎岭上大大小小的院子。 大当家一高兴,当即撤了对于安虎、蒙召二人的禁,说是晚间要设家宴庆贺一番。 当然这家宴之中无非是想让于安虎道个歉认个错,也使得他和周鸾之间少些龃龉,毕竟这世道里人齐心才不至于让这黑虎岭给毁了去。 不过,周鸾醒来的消息自然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大当家樊氏这般高兴的。 于安虎从紧闭中放了出来脸色却还是那般黑,心中想着都遭了这番罪却还是让那人醒了,心中仍是不忿,甚至那日酒醒之后还觉着自己下手下轻了,只让她昏迷却没一脚踢得她一命呜呼过去。 而北边的玉琴院子里,陶瓶子小瓷碗摔了满地,瞧着这院子的主人也是不大高兴的。 作者有话要说: 柳某人:“哈哈哈,原来你撩人都是从话本子里学来的?哪个话本子这样狗血?” 穆寒年:“好像是个叫什么柳成欢的人写的……” 柳某人:“……”当我没问。 感谢在2022-05-02 20:21:00~2022-05-03 20:3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梧桐树下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家宴看戏 辛婆子打扫着地上的陶瓷碎片,心中又止不住心疼,心疼这些好端端的器皿就这样被摔了个粉碎。可她又知晓屋子里的那位现在的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她也不敢进屋子里劝上一劝。 要知道玉琴姑娘从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辛婆子这些年还能好端端地在她跟前伺候,归根结底就是靠着一股子透彻劲儿撑着。 所谓透彻,就是不能知道的事一概不知,不能问的事一概不问。整日装聋作哑,只做自己的分内之事,如此作为,倒是让那玉琴姑娘没空子找辛婆子的事儿。 要说辛婆子也不是生下就这般性格,只不过是做过衡阳县中一大户人家的奶娘才改了性子。 那大户人家好似是从京城来的,当然现在也只能称“京城”为“旧都”了。那府上的规矩大得很,也不知是不是从旧都带过来的,采买了佣人进府也不是直接就用的,而是都得先学个把月的规矩。 这个把月的规矩就将大部分人给刷了去,若不是要养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怕是她也挺不过这个把月的。 只是她在那大户人家伺候时也出过不少怪事,比如曾有一日一对夫妻来府上找主子老爷,当天主子爷还设宴款待,可从那以后就没再见那一对夫妻在这府上出现了,甚至都没人再看见他们从这府门出去。 当时一群下人嚼舌根子,可过了不久那些嚼舌根子的下人便死的死发卖的发卖,而她为了保命对这些个嚼舌根子的话来了个充耳不闻,嘴上也严实得很,这才勉强保住命来,最后趁着天灾直接从那府上偷跑出来躲到了黑虎岭。 从那之后,辛婆子便养成了这股子规矩性格。 不过她现在却又有些庆幸自己曾经的那段经历,如若不然她怕是被玉琴早赶下山去了。至少前面几个伺候她的都被赶下了山,而在这乱世被赶下山,失去了庇护,又在只剩自个儿独身一人的情况,下了山就等同于丢命。 门“吱呀”一声开了,门里的人插个腰拧眉,说起话来那语气也堪称恶劣:“怎么还没收拾完?” 辛婆子忙不迭地蹲身收拢起扫在一处的陶瓷片,低头道:“老奴这就完事了。” “哼,你个老虔婆,动作忒慢,跟个滚刀肉似的,瞧着就烦。”玉琴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损。 辛婆子饶是被骂久了,可毕竟骂她的人年岁都算得上她儿孙辈了,被玉琴这样损着辛婆子也有些抹不开面子来。 可她却不敢反驳什么,只是低声呐呐应着,手上收拾的动作也快了几分。 “真是个属驴的,抽一鞭子走一步。”玉琴摔下门帘子回了屋。 那门帘子上坠着的一个个瓷珠子登时撞在了一处,叮叮当当的脆响生像是珠子的痛呼。 辛婆子收拢好了陶瓷片拿着麻布袋子装好,扯着那袋子出了院子才敢低头看自个儿的手。那双粗糙黝黑的手掌上,已然划出几道子血痕。 她叹了口气,只掏出怀中的细布手绢擦了擦,继续拖着布袋子走了。 天色渐暗,樊氏设的家宴也到了时辰。 这家宴是设在黑虎岭上最大的宅子里的。起初建这座大宅子时,樊氏还特地找来了相师术士来勘测过风水吉凶,听说这地界是整个黑虎岭最吉利的地方这才在此处建了个宅子。而这宅子起初也是为了宴饮宾客建的,遂堂屋也算是黑虎岭上独一份的宽敞。 而这地方也正是蒙召和梁氏前不久方拜过堂的地方。 蒙召新妇梁氏跟在他身后走到这宅子跟前,满心满眼都没有一个新人对于拜堂成亲之所的怀念,有且仅有的便只是藏在心底的怨恨。 只是这份怨恨,却不能为外人道。 蒙召和梁氏到时,场上除了大当家和周鸾外皆已到齐。虽人人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个让于安虎赔罪的场子,此次家宴到底还存着个“家”字,大家也毕竟还是得掩饰一二,遂都带了家眷和身边最得力的侍从。因着蒙召最年长,也就蒙召有家眷,其余人等只带了侍从。 一炷香之后,周鸾才姗姗来迟。 可周鸾刚迈进室内一步,几人的目光便被她身后紧跟着的人给吸引了去。 这人玉琴和玉容不算陌生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此人正是穆寒年。 “少当家别走那么快,您身子还没好。”穆寒年殷勤地扶着周鸾,可那扶着的动作却暧昧得紧。 只见他右手揽着周鸾右肩,左手也是抓着她的左边腕子,整个人的动作瞧着就不像是扶着人而像是环抱着怀中之人一样。 在座的各位见到此状神态各异,有的鄙夷有的艳羡有的则是算计,周鸾倒是习惯了这些个复杂眼光只当是看不见,穆寒年余光扫视一圈却禁不住冷笑,似乎是瞧出这黑虎岭上的人和事倒是比他知晓的还要复杂许多。 总之这宴席上的众人可称得上是各怀鬼胎,就没一个心思单纯些的。当然,心思单纯的也爬不上现在这个位置,怕是早就在夷人踏平东隅一半国土之时便死了。 十来个人围成的大桌,却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 灯火重重饭香四溢,可却无人关心吃食,都拿着余光冷扫着他人,忌惮与猜疑更是从举止上便能瞧得出来。 不过这份诡异的情状,倒是在樊氏踏过这堂室门槛后瞬间消散于无形。 “义母。” “大当家。” 几人躬身齐声道。 樊氏笑着摆摆手,“家宴,别弄这些个虚礼。” 玉琴首先起身上前扶住樊氏的胳膊,张口便讨巧道:“大当家今日的光彩又夺目了几分呢!” 众人抬起头去瞧大当家,便看出她今日头戴绒黑抹额,身穿酱紫色的立领斜襟长衫,那长衫的料子在灯下流光溢彩,瞧着便不是寻常可得的物什。 “你这丫头。哪有这样形容老太婆的。”樊氏拿指头点了点玉琴的额头,嘴上虽不喜,脸上却是笑盈盈的。 玉琴又跟着装乖卖巧地哄了一番,只把樊氏哄得笑逐颜开,这才被她扶着走到了上位。 这一幕几乎每日都会出现,座下之人几乎也都见怪不怪,只余下于安虎瞧不惯玉琴那拍马屁的谄媚劲儿冷哼了一声。 玉容脸上仍旧浮着清浅的笑,蒙召则是一直低着头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周鸾连带着穆寒年则是光明正大毫不掩饰地一一扫过他们的脸,端的是看戏的模样。 “少当家,我们看戏看的是不是有点太过明显了?”穆寒年低声说着。 可他这“低声”就除了坐在首位的樊氏和正奉承得热火朝天的玉琴听不着,其余的人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别慌,我罩着你。”周鸾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陪你家少当家我看着就是。” 两人这一唱一和有恃无恐的样子,让蒙召和于安虎两个男人变了脸色,但是玉容面上还是勾着浅淡的笑瞧不出喜怒。 玉琴又一番马屁拍完,上首坐着的樊氏好似才注意到桌面的饮食都未动分毫,这才开口询问:“怎么都不动筷?” 玉琴随着樊氏的眼神看过去,只在蒙召的脸上顿了顿便飞快看向了别处。 “大当家还不知?咱们几个都爱敬着大当家呢!若是大当家不动筷,我们又哪有先动筷的道理?”玉琴说罢,便双手奉上樊氏的碗筷。 “你这丫头,真是油嘴滑舌。”樊氏显然又被她假模假式的样儿给逗笑了,笑过之后却又故意板起脸佯装生气。 “那玉琴先自罚一杯?给大当家赔个不是,是玉琴太过油嘴滑舌了。”玉琴说着赔不是却一直含着笑直倒了杯酒便一口送进喉咙。 樊氏看她一口将酒饮尽,便又笑逐颜开道:“好好好,这才是实诚丫头。” 众人见此情此景又有哪个不知晓的? 怕是樊氏连同着玉琴演得这场戏罢了,不过是旁敲侧击着提醒今日这场宴会的主角之一该出来赔罪了。 于安虎虽易怒,且怒极便是莽夫一个,可清醒之时却也不是个傻子。 樊氏那头儿话音刚落,于安虎便压着心中的不忿倒了满满一碗酒。 “周鸾,那日我喝醉了伤了你,是我的错,今日便以这碗酒赔罪。”说完也不待周鸾反应,抬起碗便一饮而尽。 可那碗中酒刚刚饮尽,周鸾便开了口:“你是觉着将人打至内伤吐血又昏迷了三天三夜这样的罪责,一碗酒就能偿还了过错?” 于安虎怒目圆睁,道:“你待如何?” “喝下三坛。”周鸾道。 “好,三坛就三坛。” 于安虎应承得极快,让人抬了三坛酒过来,也不盛到碗里,只两手举着坛子将酒水灌入口中。 不一会儿,三坛酒下肚,于安虎已然醉得不轻,脚步都虚浮起来。 可就这般也不忘恨恨地朝着周鸾问道:“你可满意?” 不曾想,周鸾却摇了摇头。 “你喝得太快了,却没听我说完话。”周鸾嘴角勾起恶劣的笑,“我要说的是,喝下三坛,我便考虑一下是否接受你的赔罪。” “可现下,我的答案是,不接受。”周鸾笑着,满意地瞧着于安虎额头上的青筋一根一根蹦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柳某人用一种看死人的神情瞧着于安虎,说:“你说你得罪她干嘛?” 第19章 相约灯市 于安虎将手往下重重一砸,顿时将手边上的酒坛子砸了个稀巴烂。 “周鸾!” 酒坛子的碎裂声携带者于安虎的怒吼声向周鸾席卷而来。 在座的除了大当家和其余三个匪首,梁氏和那几个得力的手下身子俱是抖了三抖。 可直面于安虎怒火的周鸾却只是揉揉耳朵,声音一如往常一般四平八稳道:“于安虎,我没聋。” 于安虎被她这般举动气了个倒仰,磨了半天牙才又吼道:“周鸾,你等着!” 撩下这句狠话,他也不顾还坐在席上的大当家还有其余三位匪首,就这般直直走了。 “好,我等着你再来赔罪。”周鸾冲着于安虎的背影“贴心”地喊着。 于安虎恐怕也是没想到周鸾还有“后招”,听得周鸾向他喊的这句话,胸中更是怒意滔天,他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就差点儿要从颅内跳出来了。 于安虎最终还是咬了牙忍下,握紧拳头在心中暗暗发誓道:等时机成熟他定要了结了周鸾的命! 于安虎刚走不久,周鸾也没了趣味,扯了身后站着的穆寒年,便向主位的樊氏行礼告辞道:“女儿身子不适,就先回了。” 两人这般不同水火,樊氏还能做何?是把周鸾的嘴堵上,还是改了于安虎的易怒性子?她自然什么都做不得,也只能叹了口气让她先回去了。 剩下的人眼观鼻鼻观心,这场宴会的主角都走了,可樊氏毕竟还在,瞧着她那稍显黑沉的脸色,其他几位便觉得宴席上的饭菜味同嚼蜡,匆匆吃了几口也都一一告辞了,这场家宴就如此不欢而散了。 离了宴席,周鸾便松了穆寒年的手,往前走了几步躲过重重屋檐仰起头来望着天空。 穆寒年随着她的目光看上去,只见天幕上挂着一轮上弦月,那月虽弯虽细却异常明亮,散着冷光。 在明亮的月光下,天边闪烁着零星几点星子瞧着就不够看起来。 “月儿多亮多美。”周鸾指着那一弯浅浅的月牙笑着说。 穆寒年发觉周鸾似乎对月亮有某种执念,记得之前发现梁氏在水边自戕前,他就在周鸾身后看了她半晌了,那时周鸾也是抬着头望着月亮,眼神深远悠长,似乎在怀念些什么。 可现在望着这上弦月的周鸾的眼神明显要比那次要喜悦不少,也不知她在高兴什么,难不成只是高兴月儿明亮? “这就叫美了?”穆寒年显然不大认同,“我倒觉得夜中的灯市五颜六色上头还有些彩画,这些个灯凑在一起促成的暖光那才叫美。” “灯市?”周鸾愣了下,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只一会儿便又回过神来道,“衡阳县这两月都有灯市,这个月的灯市也就在这两天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穆寒年笑了,他正有此意。 本来提起灯市就是想引着周鸾同看,既然周鸾先提出来,他便也少使好多手段也就此少了许多麻烦。 穆寒年压住心底的算计,点头道:“好。” 周鸾双眸滴溜溜一转,便坏笑着道:“那你这两日得好好伺候我了,按摩啊倒洗脚水啊都得殷勤点儿,要是给我伺候的不满意可不带你去看灯市。” “好。”穆寒年点头应着,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 可不知怎的,周鸾总觉得他这幅笑容怪渗人的,就像如沐的春风偏生夹带着几个冰渣子,无端的让人后颈发寒。 周鸾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一定是错觉,绝对是错觉。她想着又瞧了一眼穆寒年的脸,嗯,确实是在笑而且笑得极正常,也没有方才让人后颈生寒的感觉。 嗯,方才得寒凉大概是风吧?今日虽是夏至,大概是夜里还是寒凉,看来明日再出来时得多加些衣服了。周鸾胡乱想着抱着胳膊匆匆往回走。 穆寒年脸上仍挂着笑,瞧着周鸾快步离去的背影,便随即跟了上去。 …… 月逐人影来,行歌落尽时。 夜幕刚至,街角的花灯便亮了几盏,在远处瞧着影影绰绰的,偏生引得人心痒。 周鸾骑在高头大马上,正巧能瞥见些光亮,回过头来便催促着身后狂奔的人。 “快跑些,灯市都要开始了!”催促罢便勒紧缰绳把住马头在原地等他。 不肖一刻,穆寒年便跑到马跟前,可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并不轻松。那张白面皮染了红,额头上也满是大颗的汗珠子,连带着头发也散乱了些许从绾着的发髻上垂下了几缕来。 “不过虽然狼狈,人瞧着却还是那般好看。”周鸾心中默默地想着。 马下的慕寒年却没顾着所谓的好看,只擦了把头上的汗珠儿,扶着旁边的柳树就开始急急喘着气,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你看,我说你也上来骑马,偏不听。”周鸾睨着他道。 “在下不会骑马。”穆寒年嗓子估计是有些干涩,说起话的声音听来有点儿哑。 “我可说了特许你共骑。”周鸾又道。 “可在下并不想坐在少当家的前面。”穆寒年可以在脑海中想象那个画面,街上人人都瞧见一女子抱着男子勒着缰绳纵马奔跑,女子英气逼人男子倒是显得柔弱不堪,那画面想想都……嗯,不忍直视。 “你事儿可真多。”周鸾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又不会骑,我让你坐我后面到时候你再从马背上摔下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我也不坐前面。”穆寒年坚持道。 “不坐就不坐,不识的好人心!”周鸾鼓起脸紧接着骂道,“你就活该挨累!” 穆寒年苦笑了一声,要说这事也真是他自己活该。常言道死要面子活受罪,聪明人都知道要想活得舒坦就不要那这个没用的脸皮。 可若不要眼皮指的是这个,他却是宁要那张脸皮,也不愿在马上被一个女子护在怀里。 眼看着周鸾打马又往山下奔去,穆寒年只得又擦了把汗抬腿跟上。 疾跑中,穆寒年真是觉着累得已然半死了,几次都想干脆运轻功跟上去,可未免暴露还是咬着牙纯靠了脚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4 18:31:04~2022-05-05 20:1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9430866、阿鲁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灯火阑珊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灯市千灯明如白昼,街上人影攒动。 黑压压的一片,周鸾只打马到了街头看到这摩肩擦踵的架势就皱起了眉头。 她是来赏灯的,又不是来赏人的。这黑压压的一群走在其中还怎么看灯,怕是灯穗都看不着,抬头就是人脑袋。 周鸾正坐在马上正是满面愁容,那边厢穆寒年便追了过来。 “不若找个地方先喝喝茶?等到再晚些人少点儿的时候再出来赏灯?”穆寒年提议道。 周鸾闻言,又拿眼寻了一圈,倒是瞧见一家茶馆,但是瞧那茶馆里似乎也坐满了人,甚至好些人都搬着马扎,就坐在茶馆门前喝着茶。 “都挤不过去。”周鸾嘟囔着道。 “那家呢?”穆寒年指向一家店。 周鸾顺势看去,只见一家装潢雅致的店面正矗立在十余步外,那店门口还挂着两个通红的大灯笼,即便是在灯市的千种灯火中也能一眼瞧见,只因那两个大灯笼实在太过艳红,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可不知道怎么的,街上逛灯市的人却都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绕着走过去,直躲的那个大门远远的。 “这是什么个情况?”周鸾奇道。 “可能是这家店收费太过昂贵,所以寻常人家不敢入内?”穆寒年猜测道。 周鸾点头深以为然,翻身下马扯了缰绳牵住马头,望着那店,道:“咱们不算寻常人家,我出来可带了不少银子,咱们只管进去便是。” “少当家说的是。”穆寒年憋着笑,跟在她身后道。 两人刚到门口,那门口侍候的人便扬起极近谄媚的笑。 其中一个人瞧见周鸾牵着马,赶紧上前殷勤地道:“这位客官,我来帮您牵马。我们家店可是有专门的马厩的,牧草也是最新鲜的,保证您家马吃得好睡得香。” 还有这种好事? 周鸾狐疑地问:“需要多少银钱?” 那人满脸堆笑道:“不需要银钱的,只要客官进到店内再花些买酒钱便可。” “我的马可不要给我弄丢了,不然端了你这……”周鸾威胁到一半,突然想到不知道这家店名,这才抬头念着那写得龙飞凤舞的牌匾:“玉花楼?” “客官您就放心吧!”那看门的看准周鸾松手的时机,赶紧将那缰绳给扯了过来,忙不迭地向里面喊:“两位客官,里面请!” 周鸾就懵着被从里面走出来的女人给拥了进去。 入室,她方意识到这是个什么地方。 玉花楼……不就是衡阳县最大的花楼吗?! 瞧着一堆一堆围上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周鸾就忍不住打喷嚏。真的,她们身上的脂粉味儿太浓了,要是光是一个味道就也还好,可每个姑娘似乎都想展现一下自己的性格,于是那身上什么花香味儿都有。 玫瑰味儿、栀子花味儿、桂花味儿……杂七杂八的香味儿叠在一起,熏得人脑瓜仁儿疼。 周鸾赶紧掏出兜里的一枚银锭,转手便塞进一个姑娘手里,直让她去寻这儿的妈妈,叫她寻那妈妈过来,再给她和穆寒年一间雅室。 对了,穆寒年那厮呢? 想到这,周鸾转了一圈,才瞧见穆寒年正躲在她身后不远的柱子后面躲清净。 可这是什么地儿?红粉骷髅版“盘丝洞”啊!好不容易来个俊郎君哪会逃过纠缠? 眼看着穆寒年就被一艳粉衣衫的女子给拦住,再瞧他望向这边求助的样子,周鸾就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呸!活该!谁叫他把她推出来当门使,这下摆脱不得了吧? 穆寒年那头儿确实有些焦灼。 “小郎君,你真俊啊。瞧你那样子是第一次来吧?没事,没害羞,奴家准保伺候好你的。瞧你长得这么俊,奴家今日就收你半价吧。”那艳粉衣衫的女人便丢着手绢边抛着媚眼说道。 穆寒年往后退了两步,待闻不到她身上的脂粉味儿,才道:“不好意思了,我和朋友来的,今日不想……” “啊呀,你这小郎君可真不识趣,都半价了都不成!那付一成吧,一成总归可以了吧?”女子继续还价道。 穆寒年嘴角抽搐了几分,差点儿绷不住直接一个手刀敲晕面前这女子,可见周鸾正看着他,他又寻不到机会下手,只能言语推拒。 “不好意思,那个是我朋友,我去找他了。”穆寒年指着不远处被一群女子围住的周鸾,飞速绕过拦在身前的艳粉女子,闪身到周鸾跟前。 周鸾这边刚回了头正跟着赶过来的妈妈说话,就觉着肩膀被人碰了一下,她回过头正瞧见穆寒年那张俊脸,只是那张脸看起来好像有些黑。 “诶?你怎么走到我身边来了?”周鸾说着又好奇地看向之前穆寒年躲的那柱子,只见一个粉艳艳的姑娘正跺着脚瞪着这边,也不知是瞪着她还是瞪着穆寒年。 “咋还把人家姑娘给惹到了?”周鸾好奇地问道。 穆寒年不答,转脸便掏出银子扔向那花楼妈妈,吩咐对方给他们两个安排个雅室。 他的声音冷冰冰地道:“雅室,离人群越远越好,安静些,不需要安排姑娘,别打扰我们两个说话。” 那妈妈许是见多了古怪客人,闻言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接过银钱放牙见咬了咬,然后便喜笑颜开照顾着两人朝二楼走去。 周鸾随着花楼妈妈的脚步一起踏上了楼梯,等登上二楼才瞧全这玉花楼的全貌。 原来这玉花楼整体呈圆形,一楼当间便是一丈来高的台子,台面中央是彩绘旋子花,当间有穿着清凉露着肚皮跳胡旋舞的舞姬。 台下皆是一个个圆桌子,桌子上满是菜肴酒水,而客人边都坐着个娇艳姑娘。谈笑的、喝酒的还有玩骰子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而周鸾也终于在亲眼见着之后才懂得何为那“销金窟”。 而二楼雅间则雅致了许多,只听一扇扇门里传出来的皆是丝竹之声,还有些软软糯糯情意绵长的曲调咿咿呀呀地从门缝里钻出来。 周鸾听着那曲儿,倒是身子酥了一半。她趁机瞧向走在旁边,明显也听了去的人,可她刚瞧过去,穆寒年那双微沉下来的眼便侧过来对上她的视线。 看着那明显沉闷的双眼,周鸾却觉着奇怪。 明明她一个女人听这小曲儿骨头都要酥了,怎么瞧着他还像是没事儿人似的?就像没事儿人也就罢了,为何她还从他眸子里看出了一丝……无趣? 周鸾被自己观察到的噎到了,到嘴边嘲笑的话也噎了下去。 太没意思了,怎么会有不动漪念的男子呢?这个世上不可能有。 看黑虎岭上,就别说那个恨不得醉死美人乡的于安虎,就说那个和玉琴天地不知为何物的蒙召吧,也不见他就有多老实。 周鸾鼻子灵,从前不知事时便曾经在蒙召经过时闻到他身上的脂粉味儿,且那脂粉味儿可是一段时间换个味儿的,现在想来肯定也是好几个女子的脂粉味儿了。 就算除了于安虎和蒙召,其他的小喽啰也有事没事谈一些荤话,一听就不知在风月场打过几回滚儿了。 可偏偏面前的这个男人,现下明明在脂粉堆儿,却好似对这些个提不起一丝兴趣似的。 “嗯,他应当不是个正常男人。”周鸾心中如实想道。 几年后,周鸾再忆起当初这想法,只觉自己当时太过单纯。这男人确实不正常,他就特么是头狼,就盯着她这片肉啃!此事暂且不提。 且说现如今。 二人都长了一只狗鼻子,便是进了雅间关严了门,仍觉着鼻尖萦绕着脂粉气,闻着这味儿就觉得胸闷喘不过气。 穆寒年与周鸾对视一眼,直接站起身将窗纱撩开推开轩窗,刚打开轩窗便觉沁凉的风吹进室内来,冲散了屋子里那股明显腌入了味儿的脂粉香。 周鸾瞧着穆寒年还是沉着的脸,便开口解释道:“咳咳,我不知这里是花楼,若知道就不会进来了。” “唔。”穆寒年吱了一声,表示自己知晓。 可周鸾瞧他那样儿却又觉着不对味儿来。 明明她才是黑虎岭的少当家,而眼前这人论身份不过算是她的随侍。哪有随侍给主子摆脸色的道理? 周鸾又咳了咳,决定找回场子。 “要说此是该赖你,若不是你说这儿人少,我才不会不清不楚地来这地儿。”周鸾对于自己这半晌才挑出来的刺表示很满意,她翘起二郎腿摆起少当家的谱子来。 穆寒年却是挺上道的,躬身作揖道:“是,怨在下。” “哼。”周鸾扬了扬下巴继续道,“看你认错态度不错,本少当家这次便原谅你了,再有下次看我不拿鞭子抽你。” 穆寒年低头应着,嘴角却趁周鸾看不见的时候往上一挑。 自从与周鸾初见就被她命手下打个半死之后,许是那时他形容狼狈瞧着似乎也瘆人,周鸾就觉着在这事上他绝对是怕的,于是从那以后就非常喜欢用抽鞭子来恐吓威胁他。 周鸾半晌没得到穆寒年的回应,憋不住挑起眉毛,问他道:“怎么,你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 穆寒年冷笑:“你说我不正常?” 周鸾退后几步,陪笑道:“正常,正常……”感谢在2022-05-05 20:19:24~2022-05-06 17:2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66232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玉花楼 “怕。”穆寒年藏起笑,躬身说道。 “哼。”周鸾下巴又往起扬了扬。 两人正说这话,刚闭上的门就又被推开来。 几个小厮端着盘子鱼贯而入,那盘子白瓷的上面还有些镂空花纹,奇的是镂而不漏,镂空处还透出几分菜色。 周鸾心中暗叹,这玉花楼的物什倒是比黑虎岭强多了,也不知道一天有多少进项竟然能用起这些个。 待那酒菜摆满桌面,周鸾都忍不住咂舌。 这是两个人用的酒菜嘛?恐怕十个二十个人都吃不完罢。 况且,摆盘如此精致的菜肴一看就知道是价格不菲的,这一顿下来怕是她带的那些钱根本就不够用。周鸾算是明白门口的人为什么说免费照料马匹了,原来这里面的消费都足够抵上几十上百次喂马的费用。 趁着最后传菜的小厮没出门,周鸾一把将他拽过来,急问:“这些个酒菜能不能退?” “这个……”小厮为难道,“做出来就不能退了,毕竟上桌的饭食也不能再端上别儿个桌不是?” “我们又没碰过,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周鸾都表达的这么明显了,小厮自然也看出她的心思。 小厮面带笑容语带歉意地道:“可这是雅间特有的固定餐食,雅间最低也需要花这些个银两,若是撤下去还得需付那些银钱的。” 周鸾还想据理力争,却被一旁的穆寒年给按住手冲她轻轻摇头。 就在她被捉住手一晃神的功夫,那小厮就好像脚底抹油一般跑了。 周鸾再回过头还能看到那小厮的身影,顿时给穆寒年一个埋怨的眼刀子。 穆寒年:“少当家,有所不知。这般高级的用所,客人想寻雅间,必须得有一定的银钱消费。如若不然,也不能被安排到雅间内用餐。” 周鸾却没好气地道:“你如何懂这么多?还不会是诓骗我的吧?” 穆寒年压住眼底的暗芒,又鞠躬“惶恐”地道:“在下哪敢诓骗少当家,在下一个做樵夫的,当然也懂过这些,也不曾进过这般场所。” “但之前的东家却是见识过一些大场面的,听闻那都城里大大小小的餐馆都是这般用费的,如此在下才敢今日在少当家面前解释一二。” 周鸾听完却没什么怀疑的,只奇道:“京城的店家都这么坑人的嘛?” “也不是,大体上还是专坑些巨贾富贵之人,而那些人却也不差这些个银钱,只需店家伺候的好排场大便可以了。”穆寒年解释道。 “那些巨贾都是冤大头不曾?”周鸾觉着就算不是冤大头脑子多少也是有些问题的,难不成都是人就因为银钱多就变异了不成? 有银子也不能这么花啊。瞧瞧这桌子上琳琅满目的食物,却是灾年能供百十来人再多活一天的本钱。 穆寒年点点头,深以为然道:“少当家说的对,在下也觉着那些个人是皆是冤大头。” 虽然,他曾经也是这些冤大头其中一员。可穆寒年完全没觉得这话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他当时称得上是“见识短浅”,不,与其说是“见识短浅”不如说是“见识甚高”。平日里吃的流水宴席精致糕点不胜枚举,便是雅间里随手甩个金锭也算是当时一众公子哥儿的“常识”。直到那年开始,他才知道他往日习以为常的东西,原来是寻常人家的遥不可及。 两人瞧着桌子上的酒肉,虽觉奢侈,可总归是不能浪费,双双拿起筷子疯狂扫荡起来。 可终归人的肚皮也就那么大,饭量也是多年养出来的那般,到一定程度却是怎么塞也塞不下了。 周鸾拍着塞得鼓鼓溜溜的肚皮打了个菜味儿的嗝。 “不行了,吃不下了,这些一会都打包回去分给孟云他们去吃。”反正她是真的解决不了了。 穆寒年慢悠悠地将筷子搁置在玉搁上,轻吐了口浊气,虽瞧着优雅,可滞涩的动作显然也是撑得不行了。 “我都撑得站不起来了。”周鸾又打了个嗝,“这还怎么去赏灯?” 穆寒年坐直身子望了望窗外,便道:“没事,现在街上的人还是那般多,我们还可以再等会儿。” “是吗?你确定过了一会儿我就能站起来了吗?”周鸾捂着肚子直犯愁。方才她只想着不能浪费了,却又忘了今日下山来的目的。 穆寒年点头,道:“可以的,到时候在下扶着少当家赏灯。” “这还差不多。”周鸾再看他似乎还能站起来的样子,想着他说的话可行,面上便又恢复了笑。 两人正在雅间消食,周鸾也能扶着墙站着了,却听得一阵吵闹声从外面传来,仔细分辨那声音的来处,似乎是来自于玉花楼内一楼大堂。 “怎么回事?”周鸾侧耳听了半晌也听不出个子丑寅卯。 “下去看看。”穆寒年提议道。 不一会儿,就见二楼一雅间的门被踢了开,里面走出两人瞧着一个身量高些,一个身量则矮一些。两人都穿着男人的衣袍头束男子发髻。 那身量高的正扶着那个矮的走路,瞧着那架势倒像是爱侣一般。 这矮些的自然就是吃撑得走不动道的周鸾,高的便是穆寒年。 也亏得玉花楼之中的人都被楼下的吵闹给全都吸引住了心神,如若不然也不知该用怎样的眼神打量他们俩。 毕竟周鸾常年着男衣,气势性情皆是硬朗气,若不是面庞柔美些身量窈窕些,都让人认不出是个女子。 不过周鸾肯定是没往那边想过,只催促着穆寒年走得快些,也好快些下楼看热闹。 可两人刚走到一半,还没行至楼梯处,便从一雅间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正巧此时,一个抱着琵琶面遮薄纱的女子便走了过来。 这女子显然与玉花楼其他姑娘有所不同,尤其是她身上穿的料子就与其他姑娘不一样的,再看那通身的气派也不庸俗,反而像是误入凡尘的花魅,清丽又妖娆,见之忘俗。 也不知其他人醉没醉,反正周鸾瞧着就觉得有些上头。 只见那姑娘行礼道了个万福,便柔声开口道:“这位姑娘可否借过?” 周鸾忙不迭的点头,全然没意识到她的女儿身被眼前这位精怪一般的姑娘给识了去。只依言侧过身子让此女进了雅间,而那雅间正是她与穆寒年听到熟人声的地方。 周鸾在这儿迷得七荤八素,穆寒年脑子里却全装的正事。 趁着女子推开门的那一瞬,已然看清了雅间内坐着的那个人。 “少当家。”穆寒年晃了晃似乎犹在梦中的周鸾,“那里面的人是于安虎。” “于安虎?”听了这名,周鸾也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平日里都醉在这儿?”怪不得啊,她若是男子,别说天天往这儿跑,只怕哪天就醉死在这儿。 穆寒年却道:“不见得,说不准醉在这儿的都是假象。在下却觉得他来此处的目的不可能只是会美人儿。” “那……咱们听一会儿?”周鸾眼睛闪着光道。 穆寒年瞥见她眼中的光,总觉得周鸾的目的却并不在此。 可为了探到些什么,两个人还是蹲在一处将耳朵贴到门上听了起来。 只听得屋内先是静了一会儿子,接着便听得转轴拨弦调试琴声,过了半刻便传来悠长缠绵的曲调,滚珠似的琴声便钻了出来。 两人听了琴声,才听得屋子里有人说话。 “花姑娘的琴艺又精进了几分。”是于安虎的声音。 可周鸾一听“花姑娘”这三个字,却憋不住乐。 真没想到这仙女般的人物竟然起了个这么俗套的名字,花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当街的登徒浪子调戏良家妇女时的称呼呢。 穆寒年却捂住她的嘴,眼神劝诫她最好不要在此时发出声音。如此,周鸾只得将笑忍了下来,忍得不可谓不辛苦。 两人就这样听了半晌,除了些许互诉衷肠的话,也没什么别的了。 穆寒年看周鸾憋笑憋得脸通红,那红得都有发紫的趋势,未免让她将她自己憋个半死,便伸手扯周鸾走了。 可才烦楼梯,周鸾却埋怨起他来:“扯我干什么?还没听完呢。” “怎么?少当家将这个当成看话本子了。”穆寒年一眼便瞅出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周鸾却未曾想到这人竟然将她的意图猜得一清二楚,眼神便飘忽起来,嘴上却坚持道:“不是你说的,于安虎在这儿可能有一些别的阴谋,我这不还在探听吗?” 穆寒年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个少当家嘴也忒硬了些。 “也没什么好听的,许是在下想错了,他可能就是来醉卧温柔香的吧。”穆寒年如此道,“少当家不是要瞧瞧楼下到底吵些什么吗?再不快些,估计都吵完了。” 闻言,周鸾一拍手,只觉得今日真是被打岔打完了,灯现在还没看上,看热闹却不能再错过了。 于是拉着穆寒年的手腕便往楼下奔,直走到众人当间寻到最前面的位置才停下来。 两人抬头看,事情的主角竟然是方才在台上跳胡旋舞的舞姬。 第22章 买灯 那舞姬此时正瘫坐在地上,拿着不知谁给的帕子抹泪。 两人在旁边听了半晌,却也听出了事情的起因。 原是这舞姬有心仪之人,而这心仪之人也不是个无情的,三四年才将她的赎身钱攒出来,今日便是要找花楼妈妈赎她的。 可未曾想今日有一员外瞧上了舞姬,手一挥便许了花楼妈妈好多银两,说什么今日便要将人带回家去。 这员外瞧着外貌约么有五六十岁了,鼠目尖嘴的瞧着有些许猥琐,可听旁边人说似乎还是衡阳县有名的富户跟夷人那边有些关系,寻常人都不敢惹他。 而那个要给人赎身的男人都努力了这么久,眼见着看中的美人就这么飞了又怎么能干?管他是劳什子员外的,眼看着争论不过,便动起手来。 那员外也不是吃素的,身边跟了几个会武的小厮上去便给人围住,噼里啪啦一顿好打,打得那人满身是血的。 那舞姬也是为了护情郎,见着情郎出气儿多进气儿少,顿时也急了,扑上前去护着。 如此这般引来了其余的客人旁观,而玉花楼的妈妈此时也像是个热锅上的蚂蚁,眼见着白花花的银子就要流出去哪能不急?眼见不能挣钱,恨不得赶紧将此事了解,便逼着这舞姬伺候员外去。 这舞姬也是个倔强的,如何都不肯,如今正在这儿哭着。 花楼妈妈指着她的鼻子道:“哎呦,你再这样哭,还要不要妈妈我做生意了?是谁当初收留你给你留口饭吃的?就算现在你是想从良了,可人也总该记着些恩情吧。” 舞姬只是哭,估计也是铁了心想走。 花楼妈妈转过头来便劝那员外:“客官,您看我们这玉花楼有的是漂亮姑娘任您挑选,这舞姬的心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定是伺候我好您,我看不如……” 员外一把推开她,指着坐在地上的舞姬说:“老爷我就要这个。” 周围人看得是兴致勃勃,周鸾的脸色却越看越黑。 看着那被打得满身是血还要爬到那舞姬身边的男人,看着舞姬哭肿了的一双眼,周鸾觉着自己是忍不了了。 她径直走到男人身边,朝着脚边看不清样貌的男人问:“你的赎身钱呢?” 男人闻言下意识捂住腰侧,周鸾扫了一眼便瞧见一个灰蓝色的布荷包,当即弯腰扯了拿在手里。 那男人被打得都起不来,周鸾这么一夺当然拦不住,只能喘着粗气瞪着两只分明的眼珠子瞧着她,似乎这样瞪能把她的背穿俩窟窿似的。而那舞姬直接抬头,拿俩哭成核桃样的眼睛盯着她,估计是没想到她会有如此举动,竟然忘了哭只拿眼楞楞看着她。 周鸾却不管二人如何看她,只拿着荷包走到花楼妈妈前面。 “拿着。”她一把将那荷包塞进花楼妈妈手中,“让他将人赎回去。” “可是……”花楼妈妈还想说什么,却被周鸾打断。 “没什么可是,我黑虎岭做事还怕何人指摘?” 周鸾这黑虎岭的名头一祭出,当下围在周围的人就往后推了几步,就好似遇到了瘟神一般。 可偏偏那员外是个不信邪的,眯着一双鼠目,上前道:“你说你是黑虎岭的,可有凭证?” “不若我打你几拳也好做个凭证?”周鸾说着,便将胡袖一搂,直搂到手肘处露出整个小臂来。紧接着那双手便握拳摆好架势,瞧着下一瞬就要扑将过去。 员外身边那五个小厮瞬间围了上来,要用方才对付那男人的手段对付周鸾来。 可周鸾却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拳头颇有章法,对付这五个会武又明显会得浅薄的人却是分外轻松的,不消三刻,五人便被她锤翻在地满地乱滚哭爹喊娘。 那员外看此架势哪还有抢美人的心思?还没等五个都被踹翻就跑了,现在连半个人影都瞧不到了。 那边花楼妈妈还哄着其余客人,瘫坐在地上的舞姬便起身来拜谢周鸾。 “谢姑娘相救,小女子以后若得造化,定会回报于姑娘。” “好。”周鸾也不矫情,直接应了。 待穆寒年拉着周鸾踏出玉花楼时,周鸾眼中还含着笑,似乎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打了一架,心情就这般好?”穆寒年失笑道。 “可不是因为打架。”周鸾抬头又瞧了一眼天边的明月。 “那是因为什么?” 穆寒年刚问出口,就被玉花楼里奔出来的花楼妈妈给打断了。 花楼妈妈顺了把气才道:“两位客官,还没付钱。” 周鸾直接将手中的荷包塞进她怀里。 那妈妈数了数,又伸手道:“不够。” “这里都三十两了,还不够?”周鸾眼下的眼白都瞪出来了,随即将穆寒年推出来道,“你看他值多少钱?将他压在你们这儿行不?” 穆寒年:“……”少当家,您认真的吗? 最终,还是穆寒年为了自己不被压在这儿,与那花楼妈妈商量,立了字据说是下次下山一定来还。估计那妈妈也是瞧在黑虎岭这衡阳鼎鼎大名的山寨的面子上才同意了的。 两人终是赶上了灯市的末尾。 灯影幢幢,人群聚散。 凤鸾彩蝶花相伴,十里香光照佳人。 二人赏灯,却又在一普普通通的圆灯上聚了目光。 少年慕艾,即便是再沉稳的少年也都会被美人吸了神勾了魄。 灯下看着彼此,穆寒年与周鸾却第一次感叹对方竟然丽得这般惊人。 宋玉潘安沦俗物,貂蝉飞燕碾作尘。 就这般相视甚久,若不是被卖灯的老板打断,怕是要在这儿眼对眼站上一夜。 “你们买不买?不买小老儿我收摊了。”老板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才狐疑地开口道。 “买。”穆寒年首先回过神来,递去几枚铜板道。 那老板捉在手中细细数过,这才满意地放入腰包中。 “你们来得晚了,若早些好看的灯有的是,现在街上的都是些被挑剩下的了。” “不过你们眼光也是好,人家都嫌弃这盏灯平平无奇,可这却是衡阳最好的匠人师傅做的,那手工扎实稳健,便是用上个十年二十年都不会坏的。” 老板说着,便提着灯递到穆寒年手里。 周鸾却出乎意料地应和那老板道:“是啊,看这灯就想起十年前爹娘给我买的那盏了,那盏灯倒是和这盏长得很像。” 此灯圆滚滚的面上只糊了层黄纸,火光从里面透出来暖融融的。 穆寒年闻言微微一笑,道:“巧了,也很像我娘送我的那盏。 “儿时娘亲曾带我逛过灯市,想那灯市也应如今日这般热闹,可那时我太小只留些微印象。”穆寒年说着,神色微恍,脸上的表情也复杂的很,说不清是喜是悲。 “你娘呢?怎么不将她接过来?”周鸾问道。 “接不过来的,她早已辞世了。”穆寒年望着灯时眼神悠长,“那你爹娘呢?不在黑虎岭?” “不在。”周鸾神色中也是难见的复杂,“他们不要我了,现在也不知他们在何处,是否还活着。” “六岁的时候,他们走进一个朱门大户里,我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他们出来,或许只是想扔下我了吧?”可周鸾心下却不愿承认这一点。 记忆中爹娘都那般疼爱她,怎可能就突然间撒了她的手,让一个六岁稚童在这乱世之中独自飘零?此事她总觉得另有隐情,可她却一直没找到机会再一次见到爹娘,当面要一个缘由。 周鸾打住心中的念头,又问穆寒年道:“对了,只问了你娘,那你爹呢?” “他死了,死在了战场上。”穆寒年垂下眸子,鸦青色的羽睫垂下盖住眸光,谁也看不出他想些什么。 周鸾却莫名觉着,穆寒年说这话时是悲伤的。且不说提到爹娘死的话题何人不伤,就看他茕茕孑立垂眸看灯的样子就与往常不大相同。再不说那压下的眸子倒是和她平日里想到爹娘,却偏生得按下思绪强装镇定的模样如出一辙。 “抱歉,是我不该问。”周鸾歉疚地道。 “不会,都过去了。”穆寒年抬眸,神色恢复如常,偏生了上还带着些浅笑,仿若此事真就过去了一般。 可周鸾知道,这事哪能过得去呢?周鸾心中五味杂陈的,穆寒年却将手中的灯交到她手里。 看着她将灯妈好,穆寒年才道:“今日灯市就赶上个末尾,不若下个月再开灯市时,少当家还带着在下来?” “好。”这回却是周鸾想也不想地答应过去。 毕竟这事也算是她先提起来的,又无端得引出些愁绪来,作为补偿合该是还再陪他过来赏灯的。 可周鸾又别扭得很,不愿太过明显,便又嘟囔补充了一句:“下回还得来还玉花楼赊账钱呢。” “嗯,还得还钱。下回再赊账,少当家万不可再拿在下抵债了。”穆寒年“心有余悸”地道。 “唔,知道了,回吧。”周鸾被他这么一叮嘱,忆起方才又挂不住脸来,撂下话便翻身上马。 穆寒年也不再言说,跟着一人一马后面走了。 卖灯的老板瞧着那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在月下拉得长长的,再瞧着一人骑马一人在后追的样子,忍不住摇头轻叹。 …… 自那日赏灯之后,周鸾的脑海却时长不得平静。 她常常回想灯下那张檀郎俊脸,便是抬头望月时,余光瞧见那盏圆灯,除了想念到家人,似乎也渐渐填上了一人的面庞。 周鸾觉着,自己好像真瞧上那个二皮脸了。不过所说欢喜,似乎就只那一点点罢了。 “或许,还是贪慕他的容色吧?”周鸾暗自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又填了1000字,小可爱们可以看更新过的。 感谢在2022-05-07 11:55:56~2022-05-08 09:4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恋界、59430866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猜忌 周鸾定下心来,却又按捺不住想再寻爹娘的心思。 等了十年,本打算按捺住心思,只待时机成熟到时势力遍布天下外有了爹娘消息再说的。可却又因灯市上与穆寒年的那场交心变了些许想法。 随着日子渐长,周鸾对于那个答案愈来愈渴求也如野草般疯长起来。 她急迫地需要一个解释,一个爹娘与她当面的解释,解释当年为何就那样抛弃她? 她对答案越急迫,对权力便越渴求。 这些年她在黑虎岭上也培植了自己的势力,不仅得了练武场众人支持,又得了孟云这般得力的手下。 她让孟云表面装作与其他人同流合污搜刮百姓,实则却是暗中与江湖人士联络扩展人脉势力。 可是她此番也算得上是掣襟露肘。能派出的人实在有限,且若是全力寻人势必要将得力之人全都派出去,到时在黑虎岭上她便是真真切切唱了“空城计”。 以周鸾在黑虎岭十年的经验之谈,若是她身边没可用的人,无异于是将自己置于任人鱼肉的位置上。到时于安虎一干人等起事无异于抽薪止沸,到时也必不会放过此机会,一举将她这个少当家压得再也翻不得身。 而这情况却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其他情状怕不是丢了名又丢命也未可知。 她现在需要更多,需要黑虎岭更多的管事权,需要更多的人手,亦需要更多势力。 周鸾一向是想了便做的性格,如此想了便平日里也刻意地多做了些事,而做的这些事她也没想瞒着樊氏。 一是依樊氏的机心这种小手段一下子就能看得穿,二是她也是借袒铫挥试探一下樊氏关于这放权的心思。 果不其然,她此番举动不过几日,樊氏便召唤了她。 瞧见端坐在厅堂正中的樊氏,周鸾顿感不妙。 果然,樊氏开口便道:“鸾儿大了。” 这般莫名其妙的开场白,任是常人都无法理解,可偏生樊氏和周鸾二人都知道其中的含义。 周鸾立马鞠躬恳切地将心中所想道了出来:“鸾儿想找生身爹娘,只求困扰鸾儿心中十年的答案。” 樊氏觑着那双被年岁压折的三角眼,面上只能瞧出冷淡的纹路,“鸾儿所求若仅是这个,义母过些时日可派些人手帮鸾儿寻便是。” “义母,却不是几个人能找得的。”周鸾一急,话从口出,再想收回却为时已晚。 果然见樊氏面冷了几分,“所以,鸾儿所求还有其他?” 周鸾知晓,樊氏是疑心了。便是义母义女多年的情分,可随着自己年岁渐长,樊氏便不再视她为孩童,而是一个“少当家”,一个有可能想要坐上黑虎岭匪首位置的少当家。 因有着提防有着疑心,才迟迟不肯放权交由她管制,才使得于安虎等人不服,也使得四大匪首如今这般分权牵制。 “鸾儿不敢,只是一时心切失言,还望义母原谅则个。”周鸾将头又向下低了几分。 樊氏却忽地转笑道:“义母只是和你逗趣儿,你这孩子未免太谨慎了些,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周鸾也随即起身打了个哈哈。关于此时是否是逗趣儿,也只有樊氏周鸾二人知晓了。周鸾此番试探也知晓了她义母的底线,便知此事行不通了,只能再做打算。 这阙心中正沉闷着,偏生的又遇见让她心堵的人儿。 玉琴与她迎了个照面,根本不疑惑为何她会此刻出现在樊氏的院子里。或许,方才周鸾与大当家的话她都听了进去。 玉琴张口便尖酸地道:“呦,这不是少当家嘛?”那“少当家”三字被她念得极重。 周鸾缺不想理她,只侧过身章避,偏偏玉琴今日却像是卯上了她,直直伸臂拦她不让过去。 “你想做什么?”周鸾有些心累地抬眼看她。 玉琴:“没什么,只是听说近来少当家动作颇勤,不知道的还以为少当家急着做黑虎岭正经主子呢。” “哦,还有何时?”周鸾兴致缺缺地问道。 玉琴似是被她的态度气到了,脸上酸讽的笑都挂不住,声音尖锐道:“也不知你成日里在我面前装什么威风,不过是个名存实亡的挂名头罢了。” 瞧着周鸾似乎还没甚反应,玉琴接着又道:“谁人不知,这黑虎岭上真正有实权的事管着进项的那位。” 管进项的是何人?黑虎岭无人不知玉容管着黑虎岭除大当家外所有人的进项。玉琴此番话不过就是想挑拨她与玉容的关系。 可玉琴若是如此想,却也打错了算盘。她玉琴还真当她这个“少当家”是个二百五吗? “你这这个挑拨的剂量还是省省吧,还是留着用在情郎身上,也都比用我身上强些。”周鸾轻蔑地道。 “你……”玉琴眼中惊异犹甚,“你果然知晓!” “知晓什么?”周鸾眨眨眼装听不懂,“难不成你还真有情郎?” “你!”玉琴登时气得指间直颤。 周鸾却伸手直接将她指着自己的食指反方向一掰,动作看似轻轻柔柔,实则这一挫便让她食指骨头离了位置,只余下肉和筋还勉强连着,那指头则是啷当下来。 玉琴冷汗登时说着鬓角淌了下来,眉头紧皱嘴唇发白显然是疼得说不出话了。 “我不喜欢别人指我。”周鸾璨然一笑,“往后不要再犯,否则……” 她下半句并未说出口,只是眼里含着的威胁让人悚然。 玉琴却是第一次见到周鸾这一面,大惊后才想起疼,正待要以眼还眼才发觉那人已消失在视线以外,只得压了气,磨牙发誓今日磋磨必百般奉还于其身。 周鸾却没把此时放在心上。 诚然,不管她得不得罪玉琴,玉琴都会在背后诽谤一二,顺便还得在义母面前给她上上眼药。那她何不乘兴而为?至少心里能爽快些。 只是周鸾的心中阴霾还没彻底消散,便又在路上碰上一个人。 “梁氏?你怎么在这儿?” “少……当家。”梁氏盈盈一拜,艰难地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三个字。 “你能言语了?!”周鸾惊愕地道。 第24章 蠢 “只,一点。”这回梁氏的话说得清晰了几分。 周鸾扫了一圈周围,确认没人后又拉过她走到平时没人来的巷子。 这才又问:“毒解了?” 梁氏摇了摇头,“没。” “上回问你,你尚且口不能言。这回我再问你,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周鸾认真地看着她问道,“下毒的是不是蒙召?” 梁氏抿紧唇又低下头去,继而却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答复?又是摇头又是点头,那毒到底是不是蒙召下的? 若不是蒙召,梁氏却才来黑虎岭不久,且从不听说她有何不妥之处,那她还能得罪谁? 除非…… “给你下毒的,不会是玉琴吧?”周鸾一丁点都不怀疑是玉琴可能性,毕竟她也确实是能做出来这事的人。 梁氏抬头,眼中含了些泪,继而又点点头。 “啧,玉琴是多有恃无恐才敢当面给你下毒?”这种粗放手段周鸾都忍不住咂舌,又忍不住问道,“且你就那样乖乖喝了?” 梁氏想回些什么,可此番再张口却是半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周鸾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以后记得防着那两个人。” “如今这样过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只一点,定要保重身体。就算是想不到好计策,便是活着活得久些,把他们都熬死也是一种办法。”周鸾朝她俏皮地眨眨眼。 她此番说法倒是将梁氏给逗乐了,梁氏那张苍白的面庞倒是被笑染上了些血色。 “不过,说真的,趁早与蒙召那厮和离了事,这才是上策。” 毕竟瞧着梁氏的样子就不大像能玩得过玉琴和蒙召那二人的样子,既然玩不过那还是趁早离开才是。 虽说身处乱世,外面没黑虎岭平静,可也听闻梁氏家里也是有很多银钱的,且与夷人也有些关系,即便这般回家了,想来也是能好好活着的,也爱在这儿成日提心吊胆怕被人害死要强。 可这些毕竟只是周鸾一人的想法,而梁氏到底在想着什么周鸾也是不知晓的。 只是周鸾这话说完,梁氏却又收了笑,那神色也说不出悲喜很是复杂。 周鸾知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也知晓这世上大体上女子都有些出嫁从夫的纲常顶着,迈出和离这步也实属不易,这一切也只能凭着她自己个儿的选择了,外人再怎么样也不能摁着头让人走路。 “还是那句,若是需要什么随时来找我。”周鸾想着,不管怎么说她也管到这儿了,就算无法替他人做决定,可总归也依着送佛送到西的道理的,若是梁氏需要帮助,她也不介意拉她一把。 这回梁氏总算是点了回头,那双眼睛也流露出的是感激之情。 周鸾觉着梁氏细看下来确实长得很美,通身自有一股子端方气儿,眉毛微弯细长形如柳叶,一双眼瞳很大看着人就像是会说话般。也不清楚蒙召那厮是怎么想的,放着这样一个端庄美人不喜欢,非得喜欢那蛇蝎心肠的。 为避嫌,梁氏和周鸾是分开走的,一个朝北一个朝南,东趋西步相背而行。 …… 门前的两颗树嫩生生地立这,几只粉蝶似乎迷了路寻了一个枝头停靠着翕动了两下翅膀,可偏生一人破坏了这景致。 看着含笑斜倚在门边瞧着已经等她许久的人儿,周鸾的心里却多的是心累。 他娘的,为何今儿个怎么这么多人找她? 周鸾深吸了口气,才问道:“你找我有事?” 穆寒年含笑:“没事就不能来找少当家?” 得,又是那张一成不变的笑,又是这句老生常谈话。 周鸾真想撬开他脑子看一看,那里头是不是缠着什么线,要不怎么能普通提线木偶一般,每次瞧见她的笑容连角度都是分毫不差的? 可今日周鸾真的倦了,连一个白眼都懒得翻给他,“我今儿个心情不好,你少来惹我。” “怎么心情不好?跟在下说说,在下给您解解忧。”穆寒年还含着笑往前贴了几分。 周鸾斜了他一眼,鼻子出气地道:“哼,若不是那日与你说起爹娘,我也不会如此着急惹了一身腥。” 这几日为了试探义母也为了多些权利,周鸾自然也是得罪了不少黑虎岭内的老人儿。 这些个人要不就是各方势力都沾点儿要不就一直作壁上观,总之也不算纯粹的属于哪方势力,她挑选这些人拉拢也是存着心思的,只是没想到这些个人竟然个顶个都似泥鳅般油滑,忙活了几日竟然毫无收获不说,甚至还惊动了其他暗中观望的,这一下全部泡了汤。 穆寒年倒是通过她这话猜出了几分,便了然地道:“原来是少当家近日所作所为都另有目的,在下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周鸾好奇道。 “以为您想夺权。”穆寒年瞧她神色中又多了些惊讶,便又道,“在下就知晓,就算您想夺权也不会选这些个简单粗暴的法子。” 那头话音刚落,这边周鸾嗓子都变了调:“简单粗暴?” “是,简单粗暴。”穆寒年顿首,就好似没察觉到她的变化,又紧接着道,“寻常人都不会因为增加些权势就去找这些个墙头草面谈的。” “那寻常人都怎么做?”周鸾没好气地问道。 穆寒年:“造势,先造出下一个大当家非尔莫属的假象。” “这些个呈观望态势的人,也会在这种时候成为你的拥趸。” “可要是真正夺权的话,这些人却没什么用处。正因如此,在下才知晓少当家此番作为必定是在作戏,只为作戏给大当家看的。” 待穆寒年下了这个结论,周鸾紧接着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呵呵,她确实存着作戏的心思,却也不是全然作戏啊? 明明她觉着自己这个法子挺好的,既不用藏着掖着就是大大方方做给樊氏看的,也算是一举两得要是得了这些人支持也算是有了筹码。 所以……她做的这些事都是可以简单粗暴地凝结为一个“蠢”字吗? 周鸾第一次对自己的智力产生了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9 22:48:27~2022-05-10 22:4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梧桐树下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木簪 “那若真要夺权,你会怎么做?”周鸾挫败地问他道。 穆寒年沉吟片刻,才道:“可能会等着大当家故去?” “切……”周鸾给了他一白眼,“我还道你说那方法蠢是有什么更好的计谋呢。” “怎么,少当家还真想夺权不成?”穆寒年含笑道。 周鸾:“……” “你要是没事就让开些,我累了,得回去歇晌了。”周鸾沉着脸说道。 穆寒年也不磨叽,只道:“有事的,少当家先闭上眼。” “你干什么?”周鸾双眸充满警惕,就好似面前这个人要趁她合眼之际,一刀取她性命一样。 穆寒年垂眸装心伤,道:“少当家怎么对在下还是这样防备?在下还以为已经和少当家是那样的关系了,少当家不会再……” 周鸾赶紧伸手打断道:“停停停!什么和我是那样的关系了?哪样关系?什么关系?” “啊,少当家不知道黑虎岭上人人都说咱俩是一对儿?”穆寒年面上颇有些受伤地道。 “什么玩意儿?”周鸾怀疑今天自己太累,以至于竟然出现了幻听这种病症。 穆寒年垂着眸子继续道:“在下还以为,过不了多久就能亲耳听到,少当家叫在下阿年呢。” “阿……年?”周鸾呆滞地重复着最后两个字,紧接着就忍不住浑身一哆嗦,甚至胃里都有点儿翻江倒海往上反酸的势态。 “诶。”穆寒年抬头,瞧着她的眼神都泛着亮光,就好似得到奖励的大黄狗冲主人摇尾巴时的神情。 周鸾拍了额头一巴掌,觉着自己最近最忒快了些,没等大脑反应过来就跟着念了。 “少当家快闭上眼,我送你个礼物。”这回穆寒年直接自称“我”,连“在下”都不说了,那熟稔的态度就仿佛确认和周鸾成了爱侣。 “我闭上眼,你能立马走吗?”周鸾真的心累了。 穆寒年:“不能,但是我能送完礼物就走。” 行吧,送礼物就送礼物吧,只要别再弄景让她赶紧回去休息就成。 周鸾将手一伸眼睛一闭,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只觉得右手掌心一沉,她猛地睁开眼就见到一个堪称质朴的小木盒子,这小木盒略扁呈长方形,看不出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周鸾端起小盒子细细瞧着也猜不出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便问道:“这里到底是什么?不会是暗器吧?我打开不会就翘辫子了吧?” 只是她问了却没人回应,再抬头看哪还有穆寒年的身影? “这厮溜得倒快。”周鸾将小盒子收在袖里嘟囔着道。 只是周鸾回了屋子却是真的累了,和衣倒在床上便睡了。晚些时候吃过饭才想起有个小盒子忘了开,但又真怕里面有什么吓人倒怪的东西,于是离得老远只伸长了手臂用衣袖包住手才敢碰那盒子。 盒子却还不是能掀开的,倒是那种滑扣的,以至于周鸾摆弄半天才在偶然碰触下发觉这是不同的开法,只刚一滑动人就往后推了半尺远,待听没什么异响才敢再上前推开盖子。 那盖子一开,便有什么物什在灯下熠熠生光。 待周鸾细细看去,才知晓那盒子里面装的还真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枚简单的发簪。 发簪似乎是由檀木雕琢而成的,朴素得只在簪尾嵌了一颗小小的水红色的琉璃。这簪子就算是不懂首饰的周鸾见了都能瞧出做工极差,像是不曾木刻的人用小刀雕出来的。 这怕不是穆寒年自己雕出来的吧?周鸾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不过,虽说人生中第一遭收到男子给的礼物是这般粗放得堪称“劣质”的木簪,周鸾还是觉着心中美滋滋的。 她搬出放在箱底积灰的铜镜,将那木簪比到头上束起的发髻之上,瞧了一会儿又将簪子收进了木盒中。周鸾又看了木盒半晌,又觉着放在桌子上不妥当,寻摸了一会儿又将木盒与铜镜一起压进了箱底。 …… 翌日,周鸾起身便去了练武场。 练武场众人正在操练,比武台上孟云正在一挑三,而穆寒年则是挑了兵器架上的戟正独自在空余些的地方练习。 那手戟倒是比上次看他使要流畅得多,且用起来也不花哨,刺、割、勾、劈、挑干练准确,若是有人站在他前面还真不一定能活得下来。 “进步挺大。”周鸾朗声道。 穆寒年听出周鸾的声音,第一时间提戟回头,见到周鸾的脸先是一喜,可视线又往她空落落的发髻一瞧,眼中又盛了失落。 周鸾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束发,顿时也知晓穆寒年那失落从何而来。 她却只当不知,避开他的目光转脚走向孟云。 孟云瞧着周鸾走向他,还以为少当家方才那句是在夸他,连忙道:“属下武艺还是不精,实在赶不上少当家。” 周鸾瞥了他一眼,道:“得,别拍马屁,今日我来是有要事商量。” 孟云赶忙挥手让那仨人退下,这才走到周鸾跟前低声询问:“少当家是有什么要事?” 周鸾:“听闻江湖上有一个门派,对天下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此门派隐世多年难以寻觅,只是我现在确实想找这门派查一件事。” 孟云神色凝重起来,思索好一阵才从记忆的犄角旮旯扒拉出一个门派名出来,道:“少当家说的可是无名宗?” “嗯。”周鸾点头。 “少当家所查何事?”孟云又问道。 周鸾神色凝重地道:“此时只能你一人知晓。” 孟云拍拍胸脯,保证道:“少当家直说便是,我孟云坚决不会透露出去分毫。” 周鸾自是信任孟云,若是不信今日她也不会将此时交于他来办。 于是她便压低声音道:“周渝川是否还在世,若在世,现于何处?” 孟云听到“周渝川”三个字先是惊诧,而后心底又是了然。毕竟少当家想早日寻得父亲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孟云没任何异议,便道:“少当家需要属下何时出发?” 周鸾:“尽快。” 作者有话要说: 柳某人:“就问你装失落装得累不累?” 穆寒年咳嗽了两声,红着脸道:“咳咳,其实这里面是有点儿真失落在的。” 第26章 遇刺 当日,孟云便收拾好了包袱趁夜启程去寻无名宗了。 周鸾自孟云出门寻找无名宗伊始,便日日等着他能递回来些好消息。可等了大半月没等到无名宗的消息不说,倒是等来了一场刺杀。 原本这天,周鸾比往常睡下得早了许多,且好久不似这次般睡得如此黑沉,若不是被人晃醒,她怕不是不明不白地死在睡梦中了。 刚醒的档口,周鸾睁开眼,满目尽是火光,双眼刚一睁开都被烤得泛酸。 再一偏过头,便见床边挂着的围幕被火蛇舔舐出了数个车轮般的大洞,上头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几个丝勾着,手轻轻一触便断了个彻底。 离床最近的帷幕都成了这般模样,那外间的桌椅板凳自然也是烧成了黑炭。 看着满目疮痍,周鸾还以为在睡梦一般,她偏过头,看向叫醒她的穆寒年,问:“失火了?” 这一出声音,她才知自己不知道在这活里被烤了多长时间,以至于烟都呛到了嗓子里,嗓子发了个声音都是呕哑的,像是被人扼住喉咙的野鸭。 穆寒年点头,弯腰从床上抱起她来,迅速地道:“先出去再说。” 周鸾此时也没再逞强,关键是她也实在是没力气逞强。那火炙烤过的浓烟不知道被她吸入了多少,以至于现在整个人的脑子都有些昏沉了。 只是她刚被穆寒年抱在怀中,就觉着有些不对。 原因是……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 周鸾的住处并非是那人迹罕至的地方,甚至邻着他院子旁边也住着几个黑虎岭上的喽啰。即便是深夜他这院子着起火来,也不至于旁边没有一个人发现的。 她正想着,便听到刀戟碰撞在一起的金属声,紧接着就看见几个蒙着面的歹人从窗户那里翻进来,手中拿着的是明晃晃的长刀。 “跑!”周鸾喊道。 穆寒年沉声道:“怕是来不及了。”门被烧断的横梁挡着根本出不去,这房间唯一的出口就只有那扇窗户,而那窗口正被歹人挡着根本没法冲出去。 穆寒年眼神一凌,将周鸾往怀里紧了紧,随即用空余的右手按住袖中匕首,只待不对立马抽出割人咽喉。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抽出匕首的,只看今日这事若还没有转机他才能出手。 今日他早知道一伙人鬼鬼祟祟的在黑虎岭周围盘旋,本以为也是对黑虎岭有所图谋之人,可晚间摸上来却直奔的是周鸾这处,穆寒年接到暗影给的消息第一时间就往这处奔,却还是晚了一步,让人将周鸾整个院子浇了油。 火折子一点,整个院子便成了火筑的笼子,那火烧得极迅速,便是穆寒年运轻功赶上来,屋中的横梁却倒了下来死死挡住了房门,饶是他如何撞都纹丝不动,无奈这才砸窗而入,瞧见的却是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周鸾。 按理说习武之人就算睡熟五感也不会如此迟钝,除非是有人提前放了些屏蔽五感使人熟睡的东西,甚至这东西不光是给周鸾下了,且也给南边的这些临近的人都下了,就算远些的发现了也是于事无补,倒是便是放火不成,他们还留有一手。 现在这群蒙着面的,就是那留在这补刀的人。 “不会今天就死这儿了吧?”周鸾脑子有些木,喃喃地道。 她的声音如同蚊子一般,穆寒年却还是听到了。 没过多久,耳畔便听他沉声道:“不会,你不会死。” “怎么不会?”周鸾意识不太清楚了,可还是能懵懂下意识思考现况的,“我没力气,你双拳也没法抵得过这些人。” “能,你要相信……”穆寒年嘴翕动着还再说些什么,可周鸾已经听不清了。 “相信什么?我听不清。”周鸾晃晃脑袋尽全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她刚问出口,便瞧见第一个进来的蒙面歹人的尖刀砍了过来,那刀侧还映着红彤彤的火光。 隐约瞧见穆寒年手中寒光乍现,冷兵交接声在她耳边炸响。 最后,周鸾还是听清了那句话。 他说的是:“相信,我不会让你死。” …… 这回周鸾没有像上次那般昏睡那么久,而是四更天便醒转过来,睁开眼就看见一圈围着的人,倒是在里面瞧到了不少熟面孔,可她虽记不清名字,可一看便知大多数是练武场的弟兄。 瞧见周鸾醒了,一个脸上黑乎乎满是木灰的男人便裂开嘴露着一口牙大笑,笑得他胸脯都随着声音震颤着。不知别人的耳朵怎么样,反正周鸾是觉着自己的耳朵快被震碎了。 “少当家您终于醒了!还好穆兄弟来得及时,要不然我们几个救火也是来不及的。”那汉子粗咧地说着。 他这些话倒是提醒了周鸾,她想起清醒的最后记忆似乎是歹人的长刀劈将下来…… 她的心沉了几分,问:“穆寒年呢?” 汉子回道:“穆兄弟就手受了些轻伤,正在大夫那上药包扎呢。” 周鸾闻言仍不放心,以手拄地晃悠了一下也算起了身。 周身的人赶忙上前扶,又是端凳子又是递水的,那汉子更是不由分说直接将周鸾按到凳子上坐好不让她起身。 周鸾毕竟才醒,身子有没力气,被他那粗膀子一按还真动弹不得,只得好好坐着。 那汉子旁边站着的一个书生气的人紧着劝道:“少当家别急,穆兄弟瞧着这时间应当要包扎好了,他离开时说待处理好伤口就回来找您的,您现在这情况不宜走动,就安心在这儿等他吧。” 周鸾被这么一群人盯着,肩膀还一直被人按着,就算她有心晃晃悠悠起来去看,实际上也是做不到的,只能这般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等着。 也正如书生气的男子说的那般,周鸾只安生坐着等了会儿,就见穆寒年右臂吊着绷带,领着熟悉的那位老大夫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许是众人都觉察出了周鸾的急切,自动自觉为穆寒年和那老大夫让出条路来,待两人走到周鸾身旁,才又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你这手臂可还能使?”周鸾看着那缠了满满一胳膊的绷带直皱眉头。 穆寒年轻笑一声,像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回道:“能,只是皮肉伤,过不了几天就能好,就是缠得吓人了些。” 周鸾瞧他还能笑出来,便知应当没什么大事,便努努嘴,道:“啧,都被刀砍了还能笑出来,也不知道你那颗心是怎么长得。” “我那颗心怎么长得,少当家还不知道?”穆寒年笑着靠近她耳侧低声问道。 他突然靠近,还是在这么些个人面前,周鸾脸有些热,她往后挪了下,又不明就里道:“我哪知道?” “我那颗心,不是早呈给你了。”他说。 周鸾内心:穆寒年,我劝你正常。 老大夫又给周鸾诊了脉,话里话外都是说她啥事没有不用担心,可周围一圈人还是问个不停也紧张得不行,老大夫没法,只能开了个补气安神的药,反正吃了没坏处就当给一众人开定心剂了。 总之一串药名罗列出来,这群人便扯着纸去忙着抓药去了,被火焚烧过后的废墟旁便只剩了两个人。 “完了,没地方住了。” 周鸾看着废墟,心里说不出难过,就是觉着麻烦。毕竟这院子她住了将近八年。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已经是习惯得不能再习惯的了,用着看着都便易,这火一把烧了干净,再倒腾合用的东西还挺麻烦的。 “要不……少当家住我那里?”穆寒年提议道。 周鸾瞥了他一眼,有些嫌弃地道:“你是说,你平时刷恭桶的地方?” 穆寒年:“……” “其实我不在住处刷恭桶的。”他解释道。 “你不会趁我睡着偷偷在我院子里刷吧?”周鸾用略带惊恐的眼神瞧着他道。 穆寒年叹了口气,“少当家眼里,我就是那般小人做派的人吗?” 周鸾:“你……不是吗?” 穆寒年:“……” 细数了几个地方,周鸾还真找不出比穆寒年住处更合适的地方了。 樊氏那且不说玉琴总会去,只说前几日出的事樊氏对她有了几分猜忌最近她也很少在她很少晃悠。玉容那还有她的贴身丫鬟青坞伺候着房间也不充裕。 其他两个男的根本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而孟云刚好出去,房间也空出来了,可她要是大张旗鼓的搬进去,怕不是又将人目光都引过去继而猜测孟云的去处。 遂,还是穆寒年住处最合适。不说别的,就黑虎岭上对他们之间的传言,就算是两个人真住一起都不用解释了,那些个碎嘴子就通通把理由给他们补足了。 天还未亮,周鸾还是跟着穆寒年去了他的住处,这也是周鸾第一次见到他在黑虎岭住的地方。 这个住处顶棚甚至都没有瓦,只是用茅草盖着的,瞧着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室内就得跟着下小雨的地方。 “你就住这?”周鸾面上的嫌弃之情毫不掩饰。 “还望少当家不嫌弃。”穆寒年微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1 22:41:46~2022-05-12 22:4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共处一室 一进室内,却与周鸾想象的有些不同。 看到那茅草屋的破败模样,她只道这屋子里说不准也是和牛棚差不离的。一进室内却没想到竟如此整洁如新。桌子上的书本摆放得一丝不苟,床上铺的被褥竟然也看不出一点儿折痕,她犹自不信地伸出手往门框上一擦,低头再看手心竟然没沾上半点灰尘。 瞧着这小屋整洁的模样,周鸾倒是有点儿赧然。她的屋子就算是被烧毁之前也没这般干净整洁过,甚至还有被子不叠衣物乱丢的情况,若不是有人定期打扫怕是早就成猪窝了。 “少当家可还满意?”穆寒年背着手踱着步迈进来道。 周鸾又板起脸,道:“嗯,尚可。” “那这几日少当家就住在这儿吧,等新房修缮完再说。”穆寒年说完,便从旁边的破柜子里掏出一床被褥拿着便走。 “诶。”周鸾叫住他,“我住这儿你住哪儿?” “我去院子里睡。”穆寒年指了指不远处立在墙角那个三面漏风的茅草棚。 周鸾扫了一眼那茅草棚,又道:“你可以和别人挤一挤的,那草棚看起来甚结实的样子。” “我不习惯与他人同睡。”穆寒年紧接着又接了一句,“不过,若是少当家相邀共枕,在下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 周鸾:“滚。” 穆寒年:“好嘞。” …… 周鸾有些认床,且又因睡得过沉差点儿被烧死,便是四更天还未亮她依旧无心睡眠,躺倒在陌生的棉被里她更精神了。 不是说这棉被不舒服,而是这棉被是穆寒年常盖的,虽说也是簇新的,可上面还是沾染了他身上的味道,皂角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檀香味,出奇得好闻,可周鸾闻起来也是出奇的醒脑。 她躺在被子里,莫名又想到大火中被他抱在怀中,当时她的脸靠在他的胸膛上,鼻子贴着他的衣襟闻着的就是这种温暖又干净的味道,连带着当时昏胀的脑袋都有了丝清明。 周鸾想着,又红着脸将头埋进了被子里,可下一瞬萦绕在鼻尖的味道又让她猛地意识到此时拥着的是穆寒年的被子。 想到这儿她顿时手像是烫到了一般猛地一缩将被子扔到了一旁,这才捂着红脸又滚到里侧面对着墙。 可没转过去一会儿,就听外面的风呼呼作响,没隔半刻便听“哗啦”一声,一场雨直接从云端倾倒下来,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周鸾想到还在外头墙根儿茅草棚里睡觉的穆寒年,来不及思考就起了身,刚穿上鞋又觉得自己此举着实不正常,想了想还是脱了鞋子回了床上坐下。 正待她刚坐下来时,屋门便被外力猛地一下推了开。 周鸾还以为是风太大才将这屋门给吹开的,正想趿拉鞋去关,就看见一个抱着枕头褥子,身上已然湿透的穆寒年,正用湿漉漉的一双眼现在门边瞧着她。 “呃……”手放在把手上正要关门的周鸾有些尴尬地道,“要不……你进来?” “正有此意。”说罢,穆寒年像是怕她反悔一样,连忙趁着门有足够一人穿梭的缝隙,闪身而入。 周鸾关上门又怕这破门真被风吹开,便又落了锁,再回过头就见穆寒年熟门熟路地寻了汗巾子正擦着脖颈上的水。 此时他正仰着头,水滴正顺着下巴滑向脖颈在喉结处微微一顿,又飞快地隐入潮湿的衣襟里。 周鸾看着那喉结,自个儿的喉咙也随着水珠滚动了一下。 穆寒年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正有些许疑惑地朝她这边看过来,不过扫了她脸上一圈却又将目光停在了她手上。 周鸾下意识回头看自个儿的手,便见那只手正保持着方才落锁时的姿势。 “少当家这是要做什么?”穆寒年拿着汗巾子擦着头上的湿发,朝她看过来的神色却意味深长。 “我不是,我没有,你想多了……”周鸾此时的解释更像是给这举动填上了笔墨,有愈描愈黑的架势。 “在下都说了,要是少当家想与在下共处一室,在下是乐意的。”穆寒年说着,又冲周鸾暧昧地眨了眨眼。 周鸾本还想解释什么,可瞧着穆寒年这嘚瑟又骚气的动作,她突然就不想解释了,既然被误会那索性就将误会落到实处,也不枉被人误会这一场。 “是,我确实想与你同塌而眠。”周鸾说这话时,面色如常,像是在和人说晌午吃什么一样稀松平常。 可谁能知道,一向厚脸皮的穆寒年却开始低头做沉思状了。甚至周鸾还能瞧到他微红的耳尖。 这一发现倒是让周鸾惊奇不已。原来……这厮还是有脸皮这个东西存在的啊?原来还是会害羞的吗?! “唔……”穆寒年沉吟着道,“这事儿还是等你我成亲之后比较好。” 周鸾却起了逗弄的心思,道:“没想到你却是个迂腐的,这郎情妾意的水到渠成便是成亲之前又能如何?” “不成。”穆寒年义正言辞道,“只有夫妻才可行周公之礼。” “谁跟你说周公之礼了?”周鸾挑了下眉,又话锋一转道,“我说的只是分享床铺罢了,不然这雨天睡地上寒凉潮湿非得生病不可。” “这回也该是轮到他尴尬了吧?”周鸾如此想道。 可事实上,这厮却从来不按套路出牌。 只见穆寒年大大方方地道:“在下这被褥都被浇湿了,如若不然少当家分享下被褥否?” 周鸾:“……”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幸好穆寒年脸皮还没厚到那个份上,用破柜子隔了个里间出来,人也是在这隔出来的里间换的干爽衣物。 周鸾直接将床上的被扔到他怀里指着地上说:“你这几日就在这儿睡。” 穆寒年:“可是少当家不是说……” “我说什么了?我啥也没说。赶紧睡觉!”语毕,周鸾裹紧盖在身上的外套,身子一翻脸又滚到里侧去了。 穆寒年看看她的脊梁骨,又瞧瞧手中的被,无奈只得拿了抹布细细将床边的地细细擦了一遍,似乎还觉着不干净又拿干净的细布铺上了一层,这才将手中的被铺了上去。 忙活了这一遭,天色微亮,窗外隐隐传来三两鸡鸣声。 穆寒年叹了口气,掀起刚铺好的被褥盖到床上睡熟了的周鸾身上,待被角都细细掖过这才出门做活去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 周鸾损毁的房屋已经重建了一半。当日的歹人除了一人已死其他人全都逃了出去不见踪影,而转日她便带着人查了南边这片的院子,都看到院墙四角有线香焚烧过的香灰,想来就是那些歹人放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亡于火中。 那些歹人的来路尚未查明,而她宿在穆寒年处的消息却是不胫而走,甚至都传到了樊氏的耳朵里去了。 樊氏为此还特意又叫她过去叙话,这次却不是敲打,也不是询问房屋失火或是那伙歹徒的事。而是告诫她的义女,这未婚的女儿家还是应该矜持守矩,如此作为对名声有碍等等。 周鸾只回了一句:“女儿已经让人在催了,只等屋子修缮好便回去,一天都不多待的。” 之后樊氏再说什么,她也只点头答应,没再说半分别的话,樊氏见她有那种油盐不进的架势,便也随她去了。 樊氏找她这次往后,黑虎岭便又有了新的传言。 传言说周鸾和她那个长得还不错的随侍好事将近了。传言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少当家与大当家谈了话依旧我行我素住在那侍从的屋子,大体上应该也是樊氏默认了这事,估计过不了多久黑虎岭就又要办上一场亲事了。 众人私下里谈论得热火朝天的,却也没敢舞到正主上面去。周鸾有少当家的威严在,谁不要命了才往她跟前凑说这些个事。而穆寒年作为“准压寨夫君”,也没人在他跟前说闲话,反倒是里外多了些献殷勤的,连带着他那刷恭桶的活计都被派出去了。 待周鸾知道这事也过了七日。 她照常去练武场巡视,倒是时辰往前提了些,却听到了那个黑脸壮汉在跟人唠闲嗑,扯着扯着突然又扯上了她。 周鸾就现在他身后听着,周围咳嗽声一片也没能打住那黑脸汉子的热烈分享。 直到他面前书生气十足的男子满面复杂地让他回头看。 那汉子回过头看着脸黑得都快和他一样了的少当家,顿时满脸陪笑道:“少当家早。” 那黑脸汉子周鸾也认得,就是那日院子被烧后围着她跟前的其中一员。 周鸾黑着脸问:“怎么不说了?我听着正乐呵呢。” 那黑脸汉子连忙道:“行五不敢说了。” “亏得你们还是练武场的人,这大早晨的不练武反倒是学着长舌的嚼舌根子。”周鸾扫了一圈,就看见几个明显心虚了的模样。 “属下知错了。”黑脸汉子行五抱拳认错道,他那黑色的面皮也红得发紫起来。 正待此时,一男子朗声道:“出了何事?竟然还让少当家动怒了?” 周鸾回过头,眼中一喜,道:“孟云,你回来了!” 第28章 相拥 “属下路上耽搁了一阵子回来迟了。”孟云紧接着又关切地道,“听闻少当家前些时日遭了一伙歹人放火,现下身体可无恙?” 周鸾摇头道:“我没什么大碍,先说事。” 紧接着她便往练武场的室内走去,孟云则是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两个人到了一间空屋子,周鸾又仔细关上了门。 还没等她张口,孟云先低声道:“无名宗的地界属下寻到了,只是……” 周鸾拿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孟云声音低沉地继续道:“只是,属下找去时,那无名宗已然覆灭了。” “怎会如此?”周鸾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属下去时,那无名宗只剩下破败的房屋里面一个人影都没有,出了宗门四处打听之下才知晓,原来那无名宗早在十年前就被灭门了。”孟云说着又叹息着道,“想来,是那宗门知晓的事情太多,才招来祸患被人灭了口。” 周鸾闻言,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道:“你也尽力了,这些时日辛苦了,好好歇着吧。” 说罢,整个人像是被抽了力气一般在椅子上坐了半晌,才推门出去了。 也不只是巧合还是怎地,她出了门便瞧见了站在门旁的穆寒年,此时他正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可周鸾实在无力思考他此时为何会在此处。 寻找爹娘最有效的方式就这么硬生生地断在那儿,近几年怕也是无望了,这种起了希望又落空的感觉,将心抛起又狠狠摔下,任谁都无法这样轻易接受。 周鸾就这样走着,依着惯性又走回了之前的院子,抬头看着垒了一半的墙壁,恍然想起自个儿的屋子已经烧毁了。 她回过头正要走向别处,就见穆寒年却站在她身后,似乎已经在她身后跟了多时了。方才她脑中一直稀里糊涂想着事儿,竟然一直没发觉。 穆寒年看她望过来,便张口问道:“不知少当家还记不记得与在下一月之前的约定。” “什么?”周鸾有些发蒙地看着他。实在不知这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穆寒年瞧出她不想记得的样子,却也不恼,道:“一月之前,少当家曾经亲口答应,这月灯市再开时再一同去赏灯的。” 周鸾闻言想起确实有这么一档子事,最近出的事儿太多,心中还一直忧虑着派孟云出去的事,一时忘了与他之前的约定。 “唔,有些事儿。”周鸾抬眼看他,“怎么?今日就要去看?” 穆寒年点点头,满眼希冀。 暮色四合,两人一同下山。 这回周鸾也没骑马,跟着穆寒年一起走着下去的。 上次灯会买的灯被那场火烧了个干净,穆寒年送的那个木簪子倒是还在就是盛放它的盒子被烧成了灰。 周鸾此次下山前鬼使神差地摸出这簪子戴到头上。她还一如往常般将长发高高束起,发髻还是男子的样式,不过簪上这发簪却又相得益彰并没有不和谐的别扭感。 穆寒年看到她头上戴的簪子,虽没说什么但明显眼神一亮。 周鸾摸着头上的发簪心里还是觉着有些别扭的,可能从前顶多是用红色发带束上,这头一次用簪子不大习惯。 她摸着发簪的动作倒是让穆寒年误会了,只听他赶忙道:“别摘,很好看。” 这话音一落又给周鸾整成一个大红脸,因穆寒年又是看着她的脸说的,这话也歧义颇多,不知是说簪子还是再说她,亦或是都有…… 灯市还如同一月前一般热闹,这次周鸾备足了银钱有上次的一倍还多,两人来得也早上许多,正巧赶上商贩们刚刚摆好灯依次点亮的时候,这次的灯市的人少了些但还是很多的,但也免不了摩肩擦踵。 这回除了千灯可赏,也多了许多南北东西的小吃,还多了一些杂耍的和捏面人的,甚至还有卖香烛的。 在人群里走了一圈便知晓原来是临近庙会,这灯市也填了些别的买卖应应景的。 周鸾没怎么看杂耍,倒是买了一堆小吃,美其名曰回去分给练武场的小喽啰们,结果还是大部分进了她的肚,剩下的便一股脑地递到穆寒年跟前让他给收着,不一会儿他那双手便被那这个小吃给占满了。 别的还成,就那黝黑发亮散发着腐败鸡蛋味儿的臭豆腐,穆寒年死活都不肯拿,还是被周鸾一阵儿威逼利诱才捏在指间,只是捏着也将手抻得远远的嫌恶得不行。 周鸾瞧他那样,便笑道:“这臭豆腐闻着臭吃着可香,你尝尝就能接受了。” 穆寒年又吸了吸鼻子,没点头也没摇头,就是那眉头皱得死紧,瞅着那样儿就是死活不肯吃的。 周鸾又道:“真的,你试试。我小时候第一次知道这玩意儿也不敢吃,是我爹骗着我吃了一块才接受的。” 听着周鸾这话再看她又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穆寒年终究是低头咬下了一块。 他这一块吃得甚是艰难,强饮鸩毒也不外乎此了。 周鸾瞅着他乐,可乐得倒是比哭还难看。 “你是不是知道我找不见爹娘了?”周鸾问他。 穆寒年咽下那块臭豆腐,继而点点头。 “你是在可怜我?”周鸾又问。 穆寒年道:“没,要说可怜,我可能比少当家还可怜的。” 周鸾知道,穆寒年是说,他一个父母双亡的,自然是比她这个父母失踪的要惨上积分。 “我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个累赘。乱世之中活着本就不易得,何况还要带个拖油瓶?”周鸾说这话时脸上带着苦笑。 穆寒年沉吟片刻,道:“其实少当家可以想想,是不是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令堂令尊遭遇了什么不测忘了你之类的?” “谢谢,你这么说我好多了。”周鸾说着,可那神情一看就不想是好多了的样子。 “其实……比起出了不测,我宁愿他们是只想抛下我。”周鸾说着,唇角在笑,眼中却是悲戚的。 她没哭,却偏生让人觉察出她的脆弱。 这脆弱,让穆寒年的心底忍不住像被狗尾草的草芒扎了一下,微微疼痒。疼的是她的悲戚,痒的是……此刻的她脆弱得像只瓷娃娃,让人忍不住就想将其搂入怀中好生护着。 穆寒年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 他伸出双臂虚虚得环住她,看她不挣扎才轻轻地搂住将手悬在她的腰侧。 这时,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倏地加快,渐渐的,两颗心脏的律动逐渐融为一个,彻底分不出彼此。 不只是谁家的孩子,指着两个人用含糊不清地童心问旁边的爹娘:“他们两个怎么抱在一起了?” 这孩子的妈妈立马拉过他的手,低声告诫道:“羞羞,他们不知羞,娃娃可不要学。” 这番对话倒是惊醒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周鸾首先松了手往后一退,脸上是还未散去的红晕。 也不知怎地,被他那么一抱,她竟然还就回抱了过去,还是这般大庭广众的灯市下抱的,简直……羞煞人。 “咱们还是先把钱还了吧。”周鸾飞快地扫了穆寒年一眼道,接着便提溜着钱袋子往玉花楼那个方向小跑过去。 穆寒年倒是面皮没半点儿红,瞧着也是很坦然的模样,若不是那耳根的一丝红暴露了他,怕是谁都瞧不出他此刻的心思。 两人走到玉花楼门前,让看门的小厮去寻花楼妈妈,正等着倒是又在玉花楼前见到了熟人。 这次见到的是那个花姑娘,只是这花姑娘却不是从玉花楼正门出来的,而是从偏门挪出来的,头上还罩着一个斗笠,若不是那身段让人一瞧就印象深刻,估计周鸾也瞧不出是她。 瞅她步履匆匆的模样似乎是要去找什么人。 穆寒年和周鸾对视了一眼,决定还是暂时放了花楼妈妈的鸽子,转头在那花姑娘身后跟踪起来。 就见她转了好几个弯,眼瞅着越走越偏僻。两人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踪,只得拉开了些距离跟着,直到见她停下脚步推了一院墙的门。 周鸾和穆寒年摸着墙根转了一圈倒是找到一个窗户,隐约能听到房间内的说话声。 那大概是五六个人,除了花姑娘似乎都是男人,还有一个声音明显就是……于安虎! 周鸾听到于安虎的声音顿时一惊。记得上个月下山在玉花楼遇到于安虎穆寒年提醒她探听一番,结果什么都没探听着反而听了一耳朵甜言蜜语,当时她还埋怨是穆寒年小题大做呢。原来,竟然于安虎真有什么阴谋不成? 屋里的声音小,奈何周鸾和穆寒年二人都长年习武耳力非凡,自然也将那些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最先是于安虎的声音。 “上次那一遭没把她弄死,实在是不甘心!谁想到那个新来的小白脸坏了老子的事!你们派去的人也是废物,不过一个不会武的小白脸,不过就杀了个还都被吓跑了!” “于大哥别急,且听兄弟们如何说。”这句倒是花姑娘柔软中又带着甜腻腻的声音。 第29章 阴谋 只听得一汉子扼腕叹息地道:“于兄,那四处的人都迷倒了不是?若不是你说的那小白脸冲进来,这事儿准成了。” “要不然一不做二不休,再寻机会……”另一个汉子说着又停了下来,似乎是停下比划了些什么动作。 一群汉子吵吵嚷嚷的,夹杂着杀无不杀的声音。 半晌,“啪”的一声响,不知是用什么砸了桌面,声音大得如同惊堂木一般,顿时让屋子里嘈杂的声音瞬时安静下来。 紧接着,于安虎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得,你们那头准备好了?费那事还不如与我一同将黑虎岭夺了,到时不过是一个娘们儿,还不是想杀就杀了?” 周鸾撇撇嘴,这话她不知听过多少回了,这于安虎总是老生常谈地这样说着,他也不嫌累挺。 于安虎这些谋逆的话,她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方才在说话的声音中,有两个男人的声音她莫名有些熟悉,似乎曾经在哪个地方听过似的。 在哪儿听过呢? 周鸾蹙眉沉死了片刻,便偷偷从窗户处探出头去,只露了一双眼睛小心向里探看,只这一看,那瞳孔顿时一缩,屋内的人眼瞅着就要转过头来的时候,她抓准时机,身子一伏,整个人又缩了下去。 “怎么了?”穆寒年瞥了一眼窗框,也并未像她一样探出头,只是低声问她道。 “那里面的,除了于安虎和那个花姑娘,其余的几个人都是乌岩山土匪。”周鸾小声地道。 “乌岩山?”穆寒年似乎未曾听过这个地方。 “对,乌岩山。”周鸾眸色沉沉,“这乌岩山是衡阳和乌岩县城的交界,地界“好”得很,正好干些截道的勾当。” “这些年本来黑虎岭与他们也算是相安无事各守各的山头。偏偏现在都知道乌岩山土匪的恶名,寻常人宁可选绕远的路也不会再经过乌岩山的地界,长此以往乌岩山的进项也愈来愈少,这不……近两年把注意打到衡阳县了,偏偏这衡阳县大体也算是我们黑虎岭的地界。” “近两年总是时不时寻衅,我已不胜其烦,此次竟还联通了于安虎这个没脑子的蛮人,简直岂有此理!”周鸾说着说着,便是蹲在那儿,脚也忍不住在沙地上碾了碾,就好似碾碎的沙土是乌岩山那群土匪似的。 “于安虎此举确实……”穆寒年都不知该如何评判此事了,总不能直说于安虎此举颇有些低智吧? 周鸾捂住脸,也是一言难尽,“听闻于安虎的身份不简单,似乎是上一任大当家的私生子来着。听闻上一任大当家也是个人物,怎地他就没遗下半分?” 穆寒年轻咳了声,道:“咳咳,龙生九子,不肖很正常。” 周鸾撇撇嘴,不置可否。 接下来两人都默契地没再吭声,只静静等着这些人谈完话再进去探看。 与此同时,两个人挪到了个更隐蔽的位置,即便是里面的人出来,也无法轻易发现他们两个人的位置。 而这个位置探听屋内的声音,却是更清晰了。 屋内,只听得于安虎的声音又响起,这回说的话倒是有价值有营养了许多。 “别说那些个婆婆妈妈的话。要说,到了那时,那三个劳什子匪首的,连同那个周鸾一并杀了。” “还有,樊氏那老娘们心机颇深,怕是老当家的死也与那毒妇有关联,留着她那贱命也是有祸患,也除了罢。” 紧接着于安虎又开始说起“分配”的事宜来:“事成以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到时搜刮民财的地界再多给你们分上三成。” 他这边话音刚落,那边顿时就有人不乐意起来。 “三成?兄弟们拼了性命与你做这场事,你就给上三成?!” “郝大哥别急,于大哥还没说完呢,肯定不止这三成的是吧?”又是花姑娘那糯糯的声音。 听着这意思,穆寒年和周鸾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怕是这花姑娘就是乌岩山安插在那玉花楼里的人,就等着于安虎这般傻得上钩呢。他还以为自个儿占了多大便宜,殊不知若是这事真能成,获益最大的还得是乌岩山那群人。到时,他于安虎别说是成黑虎岭的当家,就怕是黑虎岭也要改成乌岩山的名了。 周鸾收起思绪,又侧耳听着。 只听于安虎又道:“你们想要的山头倒是可以给,只是这事若不成……” “呵,只要是你不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能成。”还是那个被花姑娘称之“郝大哥”的汉子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于安虎本就是一点就着的性子,遭了这“郝大哥”当众之下明晃晃的讽刺,他自然是受不了彻底炸庙了。 屋子里的人很快又因分赃不均吵了起来,桌椅板凳的摔打声似乎也在宣扬这屋子里的众人已经动起手来。 周鸾二人只是静静地听着,不错过任何动静。直到争吵声勉强止住,听着屋内之人暂时达成一致,又等了一会儿瞧着那屋子里的人陆续离开,他们两个这才偷偷摸了进去。 这是一个勉强算做两进两出的房子,可即便不算大,两人将那屋子摸了一遍也花上了一个半时辰。只是这些个时间花费下来,却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物什。只能找到些个破铜烂铁,根本就不能作为于安虎联通外敌的证据。 这一遭忙活得没有半分结果,周鸾不免有些挫败。 可不论如何,周鸾还是做了决定:“我们现在赶紧回黑虎岭。” “少当家是想要将此时告诉大当家。”穆寒年甚至都不用问就知晓她是什么意思。 周鸾也不隐瞒,直接颔首道:“是。” 穆寒年抿唇,“可没半点儿证据,少当家现下又要如何取信于大当家?” 穆寒年说的这些她不是不明了,只是事态紧急,她现在却管不了那些了。 “此事紧迫,即便是没证据也得报给义母的。也不知乌岩山那头已经做了什么准备,若是到时黑虎岭依旧不查,到时真被人一窝端了去就晚了。” “你去还玉花楼的钱,我现在就回黑虎岭禀报义母去。”周鸾说完便解下自己腰侧的钱袋子扔给穆寒年紧接着就转身走了。 穆寒年也没拦住她,只得接了钱袋子自己去玉花楼还了银钱。 待他回到黑虎岭,见东边大当家住处的灯全部点燃亮如白昼,便知周鸾现在怕是已经将今日所见所闻全部告知于樊氏了。 那厢周鸾确实如穆寒年所料,将所见所闻全部如实告诉了樊氏,可樊氏却并不像她所想的那样立即抓于安虎回来问话,或者是立刻部署防备乌岩山来袭。 而是听完便对她说了两个字:“跪下。” 周鸾不解,可仍旧依言跪了下来。 上首坐着的樊氏瞧着脸色发沉,她身旁站着的玉琴望向周鸾却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你可知错?”樊氏沉声问跪在地上的周鸾。 周鸾诧异地抬起头望向她,道:“义母,女儿所说句句属实,于安虎与乌岩山土匪勾连妄图与那乌岩山一同吞下咱们黑虎岭。” “义母以为你当真是宽宏之人,上次于安虎酒醉伤了你的事翻篇了,却没想到你今日却编了这话来陷害他于不义,义母着实是看错你了。”樊氏说这话时不住摇头仿若对她失望了一般。 “义母,请您相信我,我……”周鸾急切地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可却被樊氏接下来的话堵住了口。 樊氏问她:“你说让义母相信,那证据呢?” “我……”周鸾深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地吐出那浊气,才垂着头道,“没有。” “如此,却让义母如何信你?”樊氏见周鸾还是不服气的样子,“罢了,若半月之内你不拿出证据,那便不要再在我黑虎岭做少当家了。” 樊氏这话说得极重,基本就是与她断绝这义母女情分一般。 原本两人随着周鸾年岁增长搬出樊氏东边的屋子开始就渐渐疏远了,又何况周鸾在黑虎岭凭着这少当家的名头着实吸引了一些人为其拥趸,樊氏对她的忌惮和猜忌也愈来愈深。 再加上玉琴常年伺候在樊氏身边,侍候的日子却也比樊氏与周鸾见面的时候都要多些,随着玉琴和樊氏愈发亲近,玉琴的话对樊氏自然也有着或多或少的影响。 这些影响日积月累积少成多,慢慢便累积出一个又一个心结,以至于此时事关重大的事樊氏却不信她。 周鸾心中也清楚,但也不可奈何。 对于义母,她一直是尊敬和感激的。若不是当年被樊氏收留,她怕是早就饿死在了街上,或是惨死在夷人马蹄之下了。樊氏收留她,给她吃穿,教她习字读书,甚至这一身武艺都是樊氏启蒙的。 这八年的母女情分,周鸾分外珍惜,可今日樊氏说出这些话,也着实伤了她的心。 “义母当真是要和鸾儿断了这母女情分吗?”周鸾眼圈泛红仰首看着樊氏。 樊氏压下一丝不忍,道:“既然鸾儿知晓自己并未构陷他人,那便会在半月内找到证据。” 周鸾知晓樊氏这次是真的铁了心,便低头拱手,道:“定不辱命。” 这夜,穆寒年等周鸾等到了二更天才见她拖着满身疲惫回了来。 即便穆寒年心中有数,可还是问道:“怎么了?大当家怎么说?” 周鸾摇了摇头,满脸疲惫道:“义母让我半个月内找到证据,若找不到就是构陷于安虎不义,倒时我便不再是黑虎岭的少当家,我也不再是她的义女。” 穆寒年闻言一怔,本来依照他之前对樊氏的调查,也能猜到此次应当是不信周鸾的,可也没想到竟然不信或者说是忌惮到了这种程度,连这个义女都不再认的程度。 “半个月,估计乌岩山那边就会有所行动了吧?”穆寒年说道。 周鸾摇了摇头只道太晚,“若是等他们有所行动就为时已晚,只能加速寻找证据,找到证据才能说服义母做好防备。” “所以少当家回来这么晚是去找证据了?”穆寒年猜测道。 周鸾颔首。 也是乌岩山那边着实狡猾,竟然没流露出半点儿破绽。未免打草惊蛇,她还没法从于安虎或者花姑娘那儿直接入手,现在除了搜索些蛛丝马迹她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了。 “若少当家不嫌弃,在下愿意代劳找出于安虎与乌岩山勾结的证据。”穆寒年自告奋勇道。 “你?”周鸾扫量他一番,“你要如何找?” 穆寒年神秘莫测地道:“少当家别管在下如何找,定会在七日之内给少当家满意的答复。” 瞧着周鸾还有些犹豫,穆寒年又道:“不过七日,就算在下当真查不到证据,那少当家还有二十多日可以寻找的,就算等这七日又何妨?” “若是还担心,少当家也可和在下一起下山去探查。”穆寒年又补充道。 这回,周鸾也没了犹豫,直接点头应了。 “时候不早了,少当家赶紧睡吧,你瞧瞧眼底都青黑的了。”穆寒年端过来一枚铜镜正对着周鸾的脸。 那铜镜打磨得异常光滑,在油灯下周鸾竟然还真看到眼下模糊的青黑印。 “瞧少当家这急得头上都是汗。”穆寒年说着,拿了细布就要给她擦,却被周鸾往旁边一躲直接躲了过去。 穆寒年却也不恼,面上还带着浅笑,将那细布递到周鸾跟前。 周鸾接过细布,入手微凉还带着潮意,知晓这细布是刚过了水的。他也的确心细如尘,竟然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有时候她忍不住想,这样爱洁又将所有物品收拾得一丝不苟的人物,当真是个樵夫吗?怎么觉着更像是那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才会养出这般臭毛病?可是那公子哥又如何会做倒恭桶洗衣服的活计,且砍树手脚还那么麻利的。 周鸾晃了晃头,摇走脑海中的疑虑。摇头时她才觉着发髻上有什么东西似乎松动了。再望向铜镜时,才又见到那枚木簪,水红的琉璃透着光正熠熠生辉着。 作者有话要说: 加字了。 第30章 夜探乌岩 “这就是你说的计划?”周鸾黑布蒙着面跟在穆寒年身后提着脚尖有着,远远看去,生像是两只在麦子堆里鬼鬼祟祟的田鼠。 穆寒年转过头来,眯起眼,将食指略微一竖,准确地隔着黑布堵到她的嘴上。 周鸾被迫噤声,眼神却是不甘不愿地,就像是被人拐出来似的。 说真的,她真是信了他的邪,竟然还真就听之任之,深夜跟着这人蒙着面穿了一身夜行衣就出来了。可谁能想到,他说的所谓的寻找证据的方法,竟然会是带着她连夜潜进乌岩山? 离谱,着实离谱。亏得他还说她的方式方法简单粗暴,难道他此番就不是简单粗暴了? 要说这乌岩山地处衡阳县与临近县城乌徽县的边界。两人先是费劲巴力地搭了个牛车,到中途跳车到了离乌岩山不远的地方,又使了足力步行了差不离一里地才到了一个好像是山寨的地方,直到走得近了,周鸾才发觉出这到底是个什么地界来。 诚然,周鸾只来过这乌岩山一两次,还都是为了解决乌岩山与黑虎岭的冲突而来,不然她也不会走了好久才发觉出不对劲儿来,可发觉了也为时已晚。要说也是怨穆寒年,谁叫他一直带着她七拐八拐就不走那寻常路,偏偏是从无人的密林中钻过来的。 周鸾现在都怀疑,当那几个东隅在衡阳县的军爷当初潜进黑虎岭也是这厮带的路,要不然这走的路途为何如此相像? 且明明就是别有目的,偏偏带了个不会武的樵夫,怕就是知道穆寒年是个依着树木找些偏路的好手才绑了带路的吧? 周鸾不知道的是,她不知不觉中,竟然还自顾自给穆寒年当初被抓找了个还算妥帖的理由,连他自己怕是都找不出来的较为圆满的理由。 且说这乌岩山夜里的守备也并不比黑虎岭的差,甚至还略严密些。也亏得是穆寒年黑夜中带着她还找到这处空档进来的,要不然两个人还真不容易轻而易举地摸上来。 待钻到乌岩山土匪头子的老窝,周鸾就算是再会寻理由,也不免讶异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那匪头子的住处的?”而且还是在这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墨夜摸过来的。 周鸾自问自己来过一两次,也无法在这黑灯瞎火的深夜寻到人家老窝这儿来。 穆寒年伸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低声提醒道:“嘘,小点儿声,要是被抓住可能不是抽鞭子那么简单的。” 周鸾:“……”她怎么感觉穆寒年这话是在内涵她呢? 且不多叙闲话,就依着说乌岩山土匪头儿的老窝的华丽程度,周鸾也猜不透他们到底搜刮了多少百姓的银两。 这屋子不仅大而阔气,里外连接处还架起一扇鎏金屏风,且就在这外面的屋里博古架上便摆了数十件金饰银饰,就算在窗纸透出的微弱的月光下,依然泛着莹莹宝光。周鸾能想象出,在有光照耀的时候这屋子估计都能直接亮瞎人眼的。 内室的鼾声震天,两人便将外面的东西都翻了一遍,可除了那些个金银器物就是金锭银锭的,没有半分事关于安虎联系乌岩山证据的影子。 周鸾拿手指了指里屋,看着穆寒年的眼神仿佛在和他商量着什么,紧接着就蹑手蹑脚地往里屋喃喃挪动。 只她挪动了不到三步,手腕便被他抓住了,只见他摇了摇头将她往后拉了一把然则却自己潜进了内室。 一炷香过去,没听到半点声音,周鸾便急起来。 里面到底怎么样了?那内室的鼾声到底是不是故意装出来引人过去的?穆寒年不会就那么悄无声息地丧命了吧? 周鸾脑中一阵儿的胡思乱想,越想越离谱,再过了半炷香她再也站不住,撩起袍子也要进里屋去。才刚到屏风处便撞到一人,那人也身穿着黑衣,若不是闻到了那人身上熟悉的皂角暖香她差点儿就惊叫出声。 “我们走。”穆寒年低着头在她耳边说着。 周鸾只觉得耳边吹过一阵微潮的暖风,紧接着低沉的嗓音便乘着风钻进她的耳朵,一阵麻痒顺着耳根爬过脖颈连到后背,整个人都酥麻起来像是被雷木电到的感觉。 “找到了吗?”周鸾被他拉着出门去才抬头问他道。 穆寒年颔首,从怀中掏出一沓信纸。 周鸾看那沓信纸厚得让人咂舌,也不知于安虎到底写了多少封信给乌岩山的头子,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人有什么拜把子交情呢。 这乌岩山太黑,也不知怎地搜刮了那些钱也不知多点点儿油灯。这信依周鸾现在勉强认清山路的眼神干脆就看不清内容,只得跟着穆寒年原路返回回去找个光照足些的地方去看。 只是,他们碰到的第一个光亮,却是乌岩山夜里巡视之人的火把。 “跑!”周鸾轻喝一声,拉着穆寒年便钻进最近处的林子一路狂奔,入了密林却惊起了一阵飞鸟。 穆寒年就这般任由她拉着,因着黑夜的隐蔽他并没有遮掩眸间的笑,甚至唇角都轻轻牵起,就这般有些好笑地瞧着周鸾像那无头苍蝇似的拉着他的手狂奔,却又不管东西南北一通乱跑,倒是与出山的方向背道而驰。 果然,不过多时,周鸾便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声音还带着些不平静地道:“那个……我迷路了。” “呵。”穆寒年这回却是无论如何都憋不住笑了出来。 “你……在嘲笑我。”周鸾仅有的一点儿慌乱,顷刻就被怒气和丢脸的臊意给压了下去,忍不住怒道。 “没,不是嘲笑。”穆寒年眨了眨眼,“只是笑少当家可爱。” “你就是在笑我蠢!”还当她周鸾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那就是真的蠢了。 周鸾怒意满胀,一拳头又朝他面门招呼过去,却不知是天太黑还是怎地,这一拳却没落到实处,反倒是被他的手攥进掌心。 “我真没笑你蠢。”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在她耳畔悠然响起。 周鸾偏过头,扯出手往后躲了几步,趁夜抬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脸,便知脸上有些发烫,又觉着自己不争气起来。 只听她微恼地道:“你突然离这么近做什么?” “却不是我离得那样近的,是少当家扑过来的。”穆寒年沉声道。 “哪个扑你了!”周鸾一双眸子又瞪了起来。 瞪起来的那双眼像刚下生的小鹿一般,虽盛着怒气却又偏偏让穆寒年心中一悸。 也不知是否因为夜色深沉,墨色倒是天然的遮羞布,让这两人在此刻毫不掩饰真实的内心,一个脸红羞怯一个目光灼灼,连心中的悸动都烈了几分。 不过从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和火把噼啪焚烧声还是将二人惊醒。 穆寒年收了复杂的心绪,上前攥住周鸾的手腕,拉着她便跑,这速度倒是与刚才周鸾相差不大,却颇有章法,次次落脚似乎都有着精妙的计算,只片刻就将那群人甩到了身后,两人也踏出了乌岩山的密林回到了来时的道上。 这回却也搭不到牛车了,两人只能一前一后腿着回去。回去的路上却没再说半句话,两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直到回了黑虎岭穆寒年的那个破旧简陋的茅屋。 他如常般擦了地面将床铺铺上去合衣欲睡,周鸾却在这时开了口。 “要不……你还是躺床上吧。”她小声地道。 穆寒年心中一跳,仰首看她,而周鸾却是背对着他一动不动,方才的话也宛如梦呓。 但他知道,周鸾方才并不是在说梦话。 穆寒年半晌才道:“不必,地上凉快,我现在也习惯了。” 床铺背对他的人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扯住身上的被一把蒙住头不再理他。 穆寒年瞧着她那赌气的样子,唇角向上扯了扯,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那笑容顿时僵硬了不少。 半晌,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躺回了地上早准备好的床铺。 这一夜无话。 接下来的几天,周鸾却明显忙了起来,天天脚不沾地回来的时辰也是一天比一天晚。 且那日从乌岩山探到的关于于安虎的罪证她似乎也没交到樊氏的手里,就看那于安虎仍旧如常在黑虎岭耀武扬威的架势就能看出。 紧接着,穆寒年便听说现下似乎少当家正在着手筹备大当家樊氏的寿宴,庆贺她五十岁寿辰。 “难不成是在等樊氏的寿宴过去再禀名于安虎的罪证?”穆寒年心中暗想着,却也没问她。 那天之后周鸾似乎就没与他说过整句的话了,大半的原因应当是忙,而一小部分原因穆寒年却猜不透了。 等到三日后就是樊氏的寿辰,听闻少当家这就早早请了衡阳县最好的戏班子上了黑虎岭,只待三日后给樊氏祝寿。 现下黑虎岭人人都说周鸾这个少当家真有孝心,竟然思虑如此周全,竟然知道点樊氏最爱的戏。 可看着那戏目,穆寒年却陷入了沉思。 他总觉得这三日后的寿宴,怕是不太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5 21:41:07~2022-05-16 22:2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梧桐树下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血染戏台 “虽然兄弟情意有,各人心机各自谋……【1】” 一曲《刺王僚》,蟒袍髯口腰间宝剑,尽是王霸威严,一步一退方寸之间却又胸怀千里。 樊氏穿着枣紫色的蚕丝襦,头上戴着同色的八宝抹额,加上鬓发钗的翡翠,生像是富贵人家的老太太。此时她那指间随着板敲着节拍,瞧着台上的戏目唇角一直是上扬的,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听说这是鸾妹特意点的曲目,说是大当家一定喜欢呢。”玉容坐在下手脸上含笑地对着樊氏说道。 樊氏笑容更灿了几分,虽未说话但瞧着红光满面的样儿就知是极高兴的。 “可这寿宴都开始多久了?怎么也不见少当家来?”玉琴端着刚泡好的新茶放置在樊氏手侧的安几上。 玉容在旁道:“许是忙着给大当家备礼呢?” 玉琴讥讽地道:“呵,那想必是相当大的礼了,我瞧着她这几天都挺忙的样儿。” 本在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蒙召突然道:“这戏词,变了。” 众人再听时,那戏词当真与之前不同了。 “见那一人登上玉花楼,重金奉上却把娇娘搂,夜半乌岩风将人吹透,回首,猛虎正把毒计谋。只听得那铁马金戈人怒吼,倾覆山岭林深血染透……” “醒转冷汗涔涔,梦解不了愁,只看那案首,尺素纪那奸佞醉却难铁铸。” 只见那穿着黄莽的伶人,双手颤抖捏着玉带,长髯挥散着似乎有着滔天的怒气。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便是那寥寥数语也能猜出来个七七八八。 众人偷瞄着樊氏,心中暗自嘀咕着。 又见许许多多的信纸像如席大雪不知从何处飘散而下,只伸手一抓便能轻松拿在手中。 有人好奇先抓,必勾起更多人的好奇心,不多时那信纸便人手一个了。待众人看清信纸上的内容,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五彩纷呈,喜的怒的忧的惧的瞧热闹的那是应有尽有。 樊氏的脸色也不复方才,只铁了脸伸出手心朝旁边一展,玉琴便将方才捉了的信纸递到她的手边。 樊氏扫了一眼,脸色便铁青了下来。 而于安虎坐不住了,早提了长刀在戏台旁边站着,似乎就等着周鸾出现就要让她做他的刀下新魂。 只听得一阵锣鼓声响,周鸾穿着一身血红的骑马服,腰间别着双斧手中却拿着一柄长刀。 那长刀一出,于安虎顿时瞳孔一缩。这长刀的模样竟然与他长年使用的那柄一模一样! 他只因这刀怔愣了一瞬,便提着手中的长刀一跃到台上,刀锋所指便是周鸾心口之处,他这一刀便是为的一刀毙命而去。 周鸾见他扑将过来却避也不避,却用手中长刀对上于安虎扑将而来的方位。 于安虎冷哼一声,身法也丝毫未变,挺刀而去。 只听“铛”的一声,两刀相抵,于安虎却觉虎口发麻,再看刀刃相接处竟卷了边。 不可能!他的长刀锋利且质坚,不可能只一碰便卷刃的。 除非……他双眼凸起,瞪得如同虎目,眼白处更是布满了血丝。 他正呆立,身子却依着出刀的力气仍向前冲着,直到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于安虎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贯穿他肚腹的长刀,直到口中的血吐无可吐依旧圆睁着怒目瞪着周鸾。 而周鸾却始终面无表情,那张脸就好似一块铁板,不论什么事都经不起她一丝波澜。 她看着于安虎眼神失焦身子颓然倒地却拿开手并未抽出那长刀。 周鸾手上还浸着血,身上穿着鲜红也看不出到底沾没沾染上血迹。 她背过手迎着众人或惊恐或讶异的目光,脸色如常般走出门去,只在门口略停了停。 众人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只黄色的土狗正抬头嗅着味道。而那少当家却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它的头,那黄狗的头上顿时被蹭上几道血印子。 周鸾见到那血迹微蹙了下眉,又起身背着手走远了。 …… 且说穆寒年听说寿宴已开便心中不定,总觉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那份不踏实感也愈来愈重,紧接着那心脏便也跳得更急起来。 穆寒年去了练武场却并未看到孟云,心下一沉便快步赶去了寿宴处。 临近了寿宴,却见许多人洋洋洒洒地四散开来。 穆寒年拦住一人询问,那人却摇了摇头,道:“少当家疯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穆寒年拧眉问道。 “少当家在戏台上取了于匪首的性命,现下人也不知去了哪里,瞧着大当家的神色怕是要大发雷霆了。” “兄弟你不会也是去寿宴看那戏班子的吧?得亏你去得晚,要不那画面……我还是趁着有人寻理由一起出来的呢,要不然,啧啧……”那人抬头瞄了他一眼却又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你这面相怎么这般眼熟?” 穆寒年却头也不回地跑了。 那人瞧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啧啧,跑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穆寒年狂奔着,不是朝寿宴的方向,而是朝着黑虎岭密林的方向狂奔着。 也不知怎地,他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周鸾一定在那里,肯定在那里。 他往南边跑着,拨开几丛灌木,直跑到那晚与她一起遇到梁氏,见到梁氏自戕时的水边,才停下脚步来。 可这湾水的岸边却并未瞧见她半分影子。 到底去哪儿了? 穆寒年眼神搜寻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有她得角落。 最后终于在一颗柳木后面寻到了她。 她正站在柳木跟前,抬着头怔怔地看着柳枝头那欲掉不掉的柳絮发呆。 “你在看什么?”穆寒年张口有些艰涩问。不知怎地,他总觉着这样平静的面容下藏着并不平静甚至是犹如海啸一般的心境。 “你来了。”周鸾似乎并不惊讶他会寻来,反而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个人的位置给他。 穆寒年眸色深沉地走到了她身侧留给他的位置。 “你说……这柳絮怎么不落呢?”周鸾说这话时仍抬着头,并未分给他半分神色。 “周鸾。”穆寒年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嗯?”周鸾的双眸依旧放空着。 穆寒年叹息一声,道:“你若是想哭便哭吧。” “有什么事值得我哭吗?”周鸾问他这话时,却已有了鼻音。 “周鸾,我可以把袖子借给你。”穆寒年递过去自己的衣袖,又道,“当然,肩膀也可以借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刺王僚》 第32章 吻 “我杀人了。”周鸾抬起双手,那双空洞的眸子在沾上手中鲜血的那一刻倏地收紧,方才那平静无波的面容也一刹那惨白。 闷雷在天边炸响,翻滚的浓云如同滔天的恶龙在其中咆哮。那柳树梢头迟迟不落的柳絮,也终于被震颤下来,被席卷而来的风裹挟着远了。 穆寒年上前揽住她的肩头,微使了力将她搂入怀中。 “你是自保。”他的唇贴近她的耳畔,声音低沉又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那是人命。”周鸾额头轻靠在他胸膛之上,双眼死死盯着沾上血的那双手。 那双手上的血迹已然凝固,嫣红的血仿佛蜿蜒的伤口一般死死刻在了手心上。看着那血色便足以令人触目惊心,似乎也是在提醒周鸾,无论如何,她要了一个人的命。 闷雷炸响在头顶,风势更大好,柳枝狂舞着似乎也要随风而去。 哗啦一声,雨倾盆而下,溅起半尺尘灰。 周鸾的身子更加颤抖,不知是被雷惊到还是被那双染血的手惊到。 “我当真是矫情了,偷了他佩刀的那一刻,就知道了结果,却又在这里说这些……怕是于安虎若是魂魄尚在,都得说我这是狐狸给兔子哭让,着实假得很。” 她的唇边挂着一抹讽刺的笑,可身子还是忍不住地抖,那种颤抖仿佛是从心尖儿透出来的。 一双大掌不期罩上她的双耳,周鸾身子一顿,抬起脸来,只见那双唇和脸色一样苍白毫无血色。 穆寒年眯起眼眸色宛如幽冥般深邃,他双手使了力道,迫使她仰起头。 “周鸾,是你的心不够狠。”他说着,“这世道心不狠也就只有丧命的份。” 穆寒年说完便俯下身子,他偏过头,将温热的唇印上了她的。 那吻轻轻浅浅,却又偏生带着灼人的温度。 周鸾似是被烫到了一样,身子倏地一颤,那双眸子终于凝了焦。 眼前的穆寒年双眸轻阖,长睫挡住思绪万千,只能从他的动作中告知出来那份轻柔的珍重。 她心尖一颤,一股子暖流也从心口出淌了出来,直至四肢百骸接连回暖。 只见他的眸子微微睁开,微微抬起唇轻声道:“闭上眼。” 周鸾此刻像是提线木偶般听话,闻言竟就这般乖乖的闭上了眼。双眸闭上其他感官异常敏感起来,她只觉唇上又是一暖,鼻息喷薄在她的脸侧,温吞缠绵。 雨幕之下,二人此刻心中却不做他想,只将对方抱得紧紧的仿若两藤相缠,除非拿刀斩断否则将一直这般缠着直至死亡。 这夜穆寒年终究睡回了自己的床榻上,只是衣服穿得很是整齐,他怀中抱着周鸾,而周鸾却一直拧着眉好似被什么噩梦魇着了般。 他抬起手臂摩挲了下她的后脑,唇轻轻贴上她的鬓角。 “没事,我陪着你。”他轻声低喃道。 关于周鸾的事,他大体查清了,只是现下的时机却是不能说出来的。 等以后吧,等他此行任务完成,等周鸾情绪稳定下来,等…… 其实,他倒是希望周鸾永远不知道那些事情。 直至夜半雨霁风歇,周鸾眉心才微微舒展开,而她身侧的人瞧着她的目光是令他自己都心惊的柔软。 …… 这夜,于安虎被杀的消息,就如同秋后的蚂蟥风一般地传了出去。乌岩山得了消息,上下惊怒,惊的是勾连于安虎之事竟然被黑虎岭少当家发现了,怒的是无法里应外合直接夺了那山头。 与其等着事情败露后黑虎岭的反扑,还不如直接先下手为强。 当夜乌岩山整顿旗鼓,带着八成的人连夜奔袭黑虎岭。 百十来人像夏日翻开石头后的潮虫,从四面八方涌上山顶。 黑虎岭虽有防备,但还是今日知道乌岩山与于安虎勾结的事,做的准备也不完备,且也没人能想到这乌岩山的人会这般的急,今天夜里就攻上山来。 夜里那乌岩山的头目就在山当间叫嚣着。 “我乌岩山本想和黑虎岭结好的,谁料你们那个少当家。竟然诬陷于兄弟与我,甚至都不待于兄弟解释,就将其斩于刀下,此举实属不义。” “我今日就想问问黑虎岭大当家,你们这少当家如此作为,就这般轻拿轻放如此作罢了?” 站在那乌岩山头目旁边,瞧着军师模样的人,也跟着叫嚣道:“就是,与兄弟的命不是命,偏生那个娘们儿的命就是命了?在我们乌岩山,这种兄弟阋墙的情况,最起码也要一命抵一命。” “一命抵一命!” “抵命!” “抵命!” 那叫嚷声此起彼伏的。 玉容又带着青黑的眼眶扬声道:“各位兄弟,有误会明早我们可派人前去解释。这大半夜的在山门前叫嚣却是为何?” 可乌岩山这些人好像是打定了主意一般。只要不是黑虎岭大当家樊氏亲自出面,不论是谁,他们都坚决不给面子。 玉容的声音很快被此起彼伏的叫嚣给盖住了。 且乌岩山这帮人依旧慢慢向山顶移动着,玉容无奈只得去请示了樊氏。 不多时,玉琴便扶着樊氏的胳膊走了出来。 樊氏刚一出面,那乌岩山的头目便起了个手势,那群人才齐齐止住声音。 “李兄,今日太晚,改日我定会派人登门致歉。”樊氏说出的话倒是和玉容方才所说如出一辙。 乌岩山头目闻言,便道:“樊当家这意思,是保你那个义女了?” 樊氏笑道:“此事还未查清,若真是鸾儿不义我定不姑息。可这毕竟是我黑虎岭的家事,如何处理也应当是我黑虎岭说的算的,却不知李兄今夜到底所为何事?怕是不知是为了个于安虎鸣冤吧?” “既然樊当家非得将事儿瘫到明面儿上,那我便也直接些。”说罢,那乌岩山的头儿直接挥手。 只见数百土匪亮出尖刀嘶吼着向前冲来,那真的是见人便砍鲜血成河。 这兵戟厮杀声竟是直至天明方歇。 此间,周鸾一直在床榻之上酣睡着,关于外间的事一概不知。 而穆寒年倒是一直侧耳听着那些厮杀声,内心却掀不起半分波澜。 这种厮杀声他听过太多了,就算是伴着这声音入眠也是使得的。 只是周鸾之所以睡得这么沉,还是因为他在睡前递给她的茶盏里下了点安眠的东西。 “好好睡吧,其他的,不必管了。”穆寒年将她脸侧的碎发拨开,吐了口浊气说道。 翌日,昨日的血色燃就的石板都被昨夜那场大雨清扫一空,而陈列在泥土↑逝去灵魂的躯壳,此时也像个破布一样,被人叠罗汉似地丢弃在一旁。可饶是处理过,空气中弥漫的腥气依旧掩盖不掉。 周鸾醒来时,还不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这次醒来头脑意外的晕沉,她也没当做什么要紧的事,揉着太阳穴起了床。 而窗畔却不见穆寒年的身影,倒是见屋子里唯一的圆桌之上,盛放着一碗青菜素粥旁边的小碟里还放着半颗鸭蛋。 她揉着狂跳的太阳穴,坐在桌前扒拉了两下素粥却全无胃口。 过了半晌,周鸾又觉察出些许不对劲儿来,譬如说今日外面格外地安静连说话声都听不见,譬如昨夜下雨今日空气应当闻着都是草木清香现在却浑浊不堪,就好似泥土里混了血水一般。 怎么回事? 周鸾飞速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又随手裹了一件外袍便走出门去。 这一出门诡异感更甚。 穆寒年住的这地方距离浣衣和其他活计的地方很近,所以早起来会很吵,即便知道她这个少当家住在这儿这些人刻意注意了自己的声音,可多少还是能听到几声脚步或者几声窃窃私语的。 只是今天……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整个山寨就如同死了一般寂静。 周鸾拧眉,朝着往日山寨里人最多的路上走去,可这一路上却只看到零星一两个人,见到她也躲得远远的。 这……怎么回事? 难不成昨日趁大当家寿宴直接杀了于安虎,义母就彻底厌弃了她,要将她赶出黑虎岭了? 周鸾心中一沉,脚步一转向着东边樊氏的住处走过去。 即便是被驱逐出去,她依然会去见樊氏最后一面,磕头谢她这些年的养育恩情,只是怕是没机会再报了。 周鸾心中思绪万千,却在路口转角处,见到了相当骇人的一幕…… 第33章 奉陪 堆叠的毫无生气的尸首,在巷子尽头堆成一块小土丘,那场面可怖骇人且灰败…… 而这场景,似乎八年前夷人进犯之时也曾出现过。 可见过是一回事,能否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周鸾捂住心口,心脏跳得愈来愈剧烈愈来愈快,她甚至都能听到自个儿心跳的声音,那声音之剧烈,就好似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之感。 她呼吸窒住,只得揪住胸口的衣襟,大口得喘着气,同时在心里暗道:“难不成是心脏出了什么毛病?以前从来不曾这样啊?” 可这胸口的抽痛让她眸前像被雾蒙住了一样,眼前的“土丘”都开始迷迷糊糊的了看不真切,就好像那处是真的土丘一般。 这么看着倒是好了些许,至少没那么让人窒息了。周鸾就这般胡乱想着,双眼却一黑,只觉着眼皮上敷了一个温温热热的手掌,而她却自动自觉地汲取这手上的热量。 “别看了。”穆寒年微沉的声音在她耳畔低声道,“既然受不住,就别看了。” 周鸾深吸了口气,觉着心口处和缓了些,才伸手将面上的手掌拨开转过身来。 她转身抬头时才发觉原来穆寒年是这样高,平视时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谁说我受不住?这场面我又不是没见过。”周鸾闷声道。 “见过,但是不想再见到不是吗?”穆寒年低头望向她的眼底,那笃定的语气就好似能从她的眼底看透她的内心。 周鸾蹙眉不悦地道:“你别总是像这样,就好像能看透我心中所思所想似的。” 穆寒年不置可否。 周鸾实在不喜他这般故作高深的样子,加上现下还有事要做没空再和他说些有无。 她正寻思着如何摆脱他去樊氏处,不料穆寒年却先她一步让开了路。 周鸾想他识趣,却在刚抬步时便又被他抓了手腕。 “干什么?”周鸾没了耐心。 “那边也有,我带你走。”穆寒年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腕便走。 周鸾懵了一会儿才想到他说的“那边也有”有的是什么,怕是也像这边一样可怖的景象吧? “所以,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任她再心粗,这些石山摆在这里,她也无法再察觉不到。 穆寒年:“昨晚乌岩山的人来了。” “竟然趁晚上来偷袭?!” 周鸾知道乌岩山的人手段一向不光明,可她如何也没想到他们见事情败露竟然当夜就来了这么一套。 周鸾急道:“昨日之事是个什么结果?你怎么也没叫我起来?” “孟云早就带着练武场的弟兄应战,昨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你也需要多休息,我便没叫你。”穆寒年拉着她的手腕回答道,说话间脚步未停。 周鸾瞪着他问道:“练武场的弟兄们怎么样了?” 穆寒年言简意赅地道:“只两人重伤,十余人轻伤,并无一人折损尽管放心。” 周鸾还想问些什么,却见穆寒年的步子放慢了些,她抬头瞧见门扉便知这是樊氏的住处。 她知道,在樊氏寿宴当场斩杀于安虎,是她逼着樊氏认清事实的险招,很有可能就此义母女的情分就断了。况且昨日还因为此时招来了乌岩山,现在看着情况是保住了黑虎岭,可这保住的代价怕是血淋淋的。 如此这般…… 周鸾硬着头皮叩开了樊氏的门。 而这次见面却远比她想象得要平静。 樊氏只是淡淡的,一如平常般待她,甚至脸上也不见任何悲痛或恼怒。 玉琴也一反常态,好好将温茶递到她手边,连半分讥讽的眼神都没流露出。 可越是这样,周鸾就越觉得不寻常。 这件事,她做好了樊氏震怒的准备,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平静,就好像是风雨前最后的静,静得可怕。 而玉琴,从前一直与她对着干,有事没事嘲讽她的缘由是什么?不就是因为这个“少当家”的头衔?若是没有这头衔,玉琴又何必与她那样。 而玉琴现如今的平静代表着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周鸾目光沉了沉,却也没说几句便告退了。 “如何?”等在门外的穆寒年见到她从里面推开门便问道。 周鸾一愣,道:“估计就要离开了吧。” 穆寒年抿嘴一笑,“在下愿意奉陪。” 周鸾摇摇头,“你还是别陪了吧。这世道带上你相当于带上个大累赘,我自保尚可,若是再加个你怕是护不住的,你还不如就留在黑虎岭,凭着这张脸也能混口饭吃。” 穆寒年:“……” “少当家,其实我这张脸,便是出了这黑虎岭也是有点儿用处的。” “什么用处?傍个夷人富婆?”周鸾打趣地道。 她穆寒年饶是表情管理得当,此时也绷不住脸来,这脸上含着的笑意也龟裂开来,瞧着相当不自然。 “哈哈,这么说你还真有点用。”周鸾笑得很大声,“只是带你去确实有许多不便之处,譬如很苦很累,譬如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当然,这下山也是有好事的,至少现下我也能自个儿亲自去找爹娘了。”周鸾脸上洋溢着暖笑。 穆寒年瞧着这暖笑不由得一怔,由此又想起了两日前的一桩事。 …… 两日前,穆寒年半夜直闯了玉容的住处,而那玉容也不出所料,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竟然仍然穿戴齐整,坐在外屋中的茶几边上似乎在等着什么人。而那茶几上,赫然放置着两杯温茶。 “容军师好算计。”穆寒年说着话,脸上却没任何多余的表情。 玉容没抬头,只凭着声音就轻易分辨道:“哦,原是你,周鸾身边的那个长得不错的新随侍。只不过,鸾妹怕是不知道自个儿竟然养虎为患了。” 穆寒年:“倒是在下想错了,以为容军师已经算到今夜来的到底是何人了。” 玉容摇头苦笑道:“想向我打听消息的人繁多,想要我命的人也多,目标太大倒是猜不出到底是谁。不过我想……你大概是东隅上面的人吧?” 玉容说着,便抬起头,便是在黑暗中,目光仍准确地扫向穆寒年手中那一沓纸上。 “不出意外,这便是记载我生平的卷宗吧?”玉容说话的语气仍旧平淡如水,似乎说的不过是什么母鸡下蛋的寻常事。 “不止。”穆寒年将手中那沓纸搁在茶几上,“上面还记着些别的。” 玉容抿了口茶,又道:“不会是我的宗门吧?” “容军师果然聪慧。”穆寒年赞道。 玉容摆摆手,撩起袖子拿手略翻了翻那些案宗,面上表情未变分毫。 “果然,无名宗不穿绝密中,有夜视这一项。”穆寒年叹道。 “那只是谣传罢了。”玉容低着头边翻案宗边道,“要说无名宗宗门里只有两个人夜中可视万物。” “一个是宗主,一个是我。” “不过……给我看这些什么意思?”玉容终于抬起头凝着他问。 穆寒年微微一笑,道:“容军师不觉着这些卷宗很熟悉?” “熟,太熟了,无名宗因其知晓天下事名震江湖,这卷宗所记载的,江湖中人又何人不熟悉不知晓?只是……”玉容轻拧起眉毛又倏地分开,“你试探我。” 这话她说得十分肯定,也在此刻她才将穆寒年的目的猜了个透彻。 “你要合作?”玉容问穆寒年道。 穆寒年双眼一眯,“无名宗容嫒,果然如传闻中一般聪慧通透。” 玉容听到“容嫒”二字,面上的表情停滞一瞬,又道:“果然,就在蒙召那婚礼上,初次见你,就知你定不是寻常人。” 玉容对于身份暴、露倒是平静得很,像是早就在等这一天的到临。 “你定然也知道我与樊氏的恩怨了吧?”玉容淡淡地道,“诚然,我与樊氏有灭宗之仇。” “只是这仇我却有能力一个人报得,却不知与你合作有何好处?或者……怎么证明你不会为了其他目的,将我直接卖出去以求得黑虎岭上下完全的信任?”玉容问。 穆寒年拿起茶杯却不喝,只是瞧着那杯沿的纹路,说道:“在下能做到的,只有让你亲手手刃仇敌而已。” “所以……这个条件如何?容军师可否考虑一二?” “可。只是得考虑几天。”玉容又好奇似的道,“你的计划里,该不会一开始便设有我这一环吧?” “一开始没有。”穆寒年淡淡地道,“只不过现在有了。” “原是我给了做你棋子的筹码吗?” 玉容笑了,笑得肚子痛地弯下了腰。 半晌那笑才止住,问道:“所以,你的目的呢?你也与樊氏有仇?还是……要的是整个黑虎岭?” “都是,又都不是。”穆寒年模棱两可地道,“不过……在下目前确实有一疑惑想请容军师解惑。” “什么疑惑?”玉容奇道,“你连我的身世都查得一清二楚,还有什么疑惑?” 穆寒年沉吟了一番,知道此时不该提及此事,可他想起那双希冀又明亮的眸子,却仍是问出口:“在下想问的是……周鸾的爹娘可还在世吗?” 第34章 谋 黑虎岭在与乌岩山拼斗之后,死伤近四成元气大伤,樊氏等人只能尽力封锁消息,避免夷人知道此事再来滋扰。 黑虎岭虽早与那夷人有了勾连,可这世上又有谁人不是唯利至上的?譬如现今,黑虎岭损失惨重,这般势弱的境况若是让夷人知晓,怕是直接打上来占了山头便是。如此夷人那头以后做些事情来,还更便利些,也没必要再通过黑虎岭这一层来掩饰什么。 樊氏是个聪明人,夷人那头儿能想到的她会先想到,除了封锁消息还要做些什么来粉饰下太平。 许是事情太多,樊氏那头倒是迟迟没说驱逐周鸾的事宜,也绝口不提母女恩断的事,就好似忘了这事一般。 可是周鸾清楚,现下太过忙乱,黑虎岭亟待稳定人心,此时突然驱逐她恐会引起些非议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待到黑虎岭彻底稳定下来之日,便是她周鸾被逐出山之时。 周鸾明了这些个的,可她现下仍是尽可能得黑虎岭少当家的本分。 无论是安抚伤者还是修缮门寨,大多的事宜都是亲力亲为。可也不知怎地,这黑虎岭上除了她手下练武场中的众人之外,其余人等却不肯领她的情,甚至面上还压抑着对她的愤恨。 与乌岩山的骈斗死伤众多,这黑虎岭上也就是她手底下的练武场未损一人。近日来也不知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怎样,倒是有那么个传言说她“与乌岩山那头估计也不甚干净”,又说此番争斗都是周鸾一人挑起,为的就是将威胁她位子的于安虎及其党羽铲除。 可任是流言四起,任是对她的怨怼压抑不住,可众人仍是不敢当面与她辩驳乌岩山的事,只是身后的那些个流言却愈来愈难听。 周鸾将那些个流言都听到耳朵里,却一概不理,甚至叫手底下的人就当从未听到过那些个。 每每听到人背后对她的怨毒咒骂之语,她也只是苦笑一声,接着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对于樊氏她是感恩的,对于黑虎岭这些年来更是有情宜的,便是做这少当家一天她就要履行一天义务,如是而已。 周鸾这边忙着尽快修复中伤后的黑虎岭,穆寒年那厢却是日日早起去练武场与孟云切磋。 且说他日日与其切磋,却日日都会落败于孟云之手。只是每次这落败的时间都会延长,直到后来,孟云与他切磋之时也感觉有些吃力了。 这天,孟云拍着穆寒年的肩膀颇为欣赏地道:“穆兄弟当真是练武奇才,便是没有根基,也仅仅练了个把月,竟然就已经有了如斯进步,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的。” 说着,孟云又叹道:“只是练武着实是晚了些,不然,恐怕这黑虎岭怕是难逢敌手了。” 穆寒年闻言也只微微一笑,继而谦道:“愚弟却是比起孟兄还差的远。” 孟云朗声笑了,又重重拍了几下他的肩膀。 孟云那几下力道极大,可穆寒年那腰背却挺直得如同一把劲松,被他大力拍了几下,身子却没有丁点儿晃动,两只脚像是扎了根一般牢牢定在地上。 孟云微讶异,依照常理如他这般没几分功底的人,遭了他这几下不摔也要晃几晃的,可他却一动未动,倒像是基础扎实的练家子。可想想自从见他开始似乎弱不禁风的样子,继而又想到他如今练武进步奇快,想着大概也是身体素质也如同练武一般结实不少,如此他便也没再多想。 他只赞许地瞧了穆寒年一眼便要出练武场,刚迈出步子却看到练武场门口似乎站了个女人,瞧那样子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了。 待看清那女子的样貌,孟云还是免不了用怪异的眼神瞄了一眼。 孟云只瞄了一眼却也不敢怠慢来人,只见他朝门口拱了拱手,高声道:“容军师怎么来了?少当家此时并不在练武场。” 站在练武场口的正是黑虎岭号称“军师”的玉容。 玉容却客气地也拱手回礼,接着含笑着道:“我却不是来找你们少当家的,今次我是来找他的。”说罢,只见她抬了腕子,伸出的纤纤玉指直指向孟云旁边站着的挺拔如修竹的人。 孟云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容军师指的似乎是站在他身旁的穆寒年?! 这回孟云的眼神更怪异了,且这份怪异也分了几分给了身旁站着的,瞧着面色如常的穆寒年。 孟云那眼神瞪着他,若不是身旁围着的人太多,怕是就要指着穆寒年的鼻子说:“你小子竟然和容军师有苟且!你们这样对得起少当家吗?啊?” 可终究是周围的人太多,且这里还是少当家的地界,且另一位主角还是黑虎岭上颇有地位的容军师。 于是孟云只看了片刻便觉察到自己此刻的失态,便收了怪异的目光,又眼神示意了一圈周围的人,见练武场的人撤了七七八八,他也就转身离开了。 待孟云领着一众人离开后,玉容便开门见山地道:“合作吧。” 穆寒年背着手,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 玉容只当他在拿乔,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在旁边等着。 一炷香后,穆寒年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对着她点了点下巴,只这一动作之后,便转手走了,此间还是与她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就好似她只是团无色透明的气一般。 对于穆寒年这态度,玉容面上却不甚在意,只是耸了耸肩。可心中不免道:还没见过有人寻求合作竟然还是这么个态度,就好像是她求着他合作一般。 不过……既然目的一致,她也不甚在意这些小事。 樊氏那头……玉容想到这儿,眉目间凝了一层冷肃。 …… 穆寒年这夜回了茅草屋,在门口就见屋内的油灯依旧燃着并未熄灭,周鸾睡得很准时,若是往常这灯早就暗下来了,除非是她在特意等他。 果然,一推开门便见着周鸾拖着脸靠在桌上,眼皮耷拉着强撑着压制住睡意,见到他回来便费力地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而后又匆匆低下了头。 “在等我?”穆寒年调笑着问道。 不料这次周鸾竟然没有着急撇清,反而问:“你见玉容了?” 穆寒年一愣,继而又唇角微勾道:“怎么?醋了?” 周鸾摇摇头,道:“只是想看看下一任少当家到底是谁当。若是玉容,我很放心。” “少当家是以为,我见玉容是攀高枝去了?”穆寒年依旧微笑着,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些虚伪来。 周鸾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人往高处走,为了好些过活也是很正常的。” 穆寒年闻言唇角更挑了几分,只是那双眼睛实在深沉,让人看不明晰看不透彻。 “少当家说的对,人总是要为自个儿考虑。”紧接着他却话锋一转,“可眼见着我就要去攀别人做高枝儿,少当家心中就当真不介意吗?” “或者……少当家你到底有真心吗?”穆寒年又轻笑一声,只是这笑掺着些复杂,复杂得让周鸾看不懂。 “有时候真想挖出你的心来看看,是不是石头做的,或者胸膛里就只是个空壳子罢了。”他道。 周鸾张了张嘴,半晌才道:“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左右我们也只认识几个月而已,不过是淡如水的交情,谈不上什么真心不真心的。” “可,我对你是有心的。” 听着低沉的声音几乎贴着她耳畔响起,周鸾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才发觉穆寒年不知何时竟然贴得这般近。 周鸾伸手想推开他,但是不知为何这次推他竟然推不动分毫。 怎么会?这厮不是一推就倒的吗?之前不过轻轻一个手刀就晕过去好几天的,不可能她用了八成力的推,还会是这般纹丝不动。 “周鸾,我似乎说过,我会和你一起离开。” 他的唇紧贴着她的耳侧,麻麻痒痒从耳畔传过整个后背。周鸾轻轻一颤,伸出手来这回却是用了十成力。 显然,穆寒年分了心神,被她这十成十的一推直接推倒了,人也跌倒在地。 周鸾拧眉道:“别靠得这样近,就像你说的男女授受不亲。” 穆寒年跌在地上却还是笑,笑得甚是诡异,“少当家住在下这里却是有一两个月了,如此我们二人又怎么算得上是清白?现在您却要什么授受不亲不觉得晚了?” 周鸾:“那不一样,旁人怎么看不重要,事实便是你我二人称得上是清清白白。” “今夜我便搬出去,等你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个的,毕竟再待在你这儿不大好,对你之后也没好处。”她又补充道。 之后没好处?穆寒年听这话便想笑,她说的之后怕不就是断定他攀高枝了罢。 “罢了,少当家既然已经决定了,在下也没这个资格阻拦,请便。”说罢,穆寒年侧过身,右手摊开手掌冲着门做了个“请”的动作。 …… 却说这晚周鸾连夜从穆寒年这儿搬出去,还没过半个时辰就有人来叩门。 穆寒年知晓叩门之人绝对不可能是方才刚走的周鸾。 两人现在这般虽未挑明,却也是冷战无疑了。且像周鸾那样骄傲的人,即便对他有那么一丝喜欢也不会回来找他的。就像今晚,只要明确思考了前路,就要将两人的一切断个干净。 “谁?”穆寒年按住袖中的匕首,低声问道。 “梁氏。”门外沙哑的声音说道。 “何事?”穆寒年仍不敢懈怠,匕首未收分毫,只掀开一丝门缝,眼瞧着门前却是是梁氏,且周遭并未丝毫杀气,他才收了匕首将门大开。 梁氏见门大开却也没贸然进去,只立在门旁,含着些叨扰的歉意问道:“少当家在吗?” 穆寒年:“少当家有事不在,不过她吩咐过我,若是你需要帮助,我也可从旁协助。” “你……”梁氏只纠结了一会儿便被其他的思虑压下,忙点头道,“好,那我说了。” 梁氏的嗓子只恢复了能说些简短的话,费劲巴力地说了半天不过也就十余字,最后还是穆寒年拿了纸笔让她书写,这才将事情讲了个大概。 原来,黑虎岭经过此役之后混乱不堪,没原先那么些人盯梢,蒙召玉琴二人这回却是避也不避了。那玉琴甚至就那般明晃晃登堂入室不说,还趁着梁氏几乎口不能言,日常便迫使梁氏伺候她。就这样仍不算完,偏偏又在蒙召面前演折子戏,为此蒙召甚至对她动了杀心。 梁氏此次来求见周鸾,目的只是为了和离。就算是日后被人指点,她也不愿再如此受罪了。 穆寒年听完,沉吟一会子,便道:“凭着蒙召的性情,和离怕是困难。” “那该如何?”梁氏急忙在纸上写道。 “依照蒙召的性情,怕是不会容许有女子提出和离伤他脸面的。怕是……只会是丧偶,如此便不会被人指摘被人议论。”穆寒年说得瘆人,却也不是完全空穴来风。 蒙召是极其重视脸面的人,而他在黑虎岭的风评也是极好的,人人都说他面冷心热有责任使命感,最近还说他是少当家的不二人选。 若是此时发生了什么败坏名声的事,即便是和离也是会让人怀疑他是否有什么行为不端,到时梁氏若是透露出半分去,他怕是在黑虎岭也会做了人的饭后谈资。 这事对于蒙召来说,是决计不会让其发生的。 梁氏一愣,又急忙写道:“那该如何?还请公子救我性命。” “只需做一事罢了。”穆寒年垂下眸子低声道。 待他将事情说完,梁氏心中暗惊,只觉得这少当家身边跟着的俊俏男子,怕是个不简单的。 只是,他所说的确实也是现下唯一的解决之法。 梁氏沉默了一会,提笔墨水晕了大片宣纸,才移开狼毫写道:“不管您有何种目的,求您不论如何留少当家一命。她真的很好,对您也很好。” “无论何时,分毫不伤。”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1 22:52:26~2022-05-25 23:2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梧桐树下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匪山覆灭 兵戈乱舞,尘土漫天。 隔着被马蹄扬起的尘土,端详着那膘肥体壮黝黑发亮的战马上端坐着的男人,瞧着他眼中盛着的黑虎岭黑压压的山匪,周鸾却不由得想笑。 马上的男人俊朗冷毅,身上的软银甲胄映着冷光,这冷光让人发怵,也让周鸾不由得心底发寒双目刺胀。 她真的是……真的是蠢人一个,竟然被这样一个人足足诓骗了半年,竟然真就那般傻傻的相信他就是个寻常樵夫。甚至他之前种种异常的举动,也都被她在脑海中自动自觉地解释全了。 可如今,这马上端坐的人,其面容与身形与那个平凡又厚脸皮的男人再如何相似,却又让她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是同一个人。若问缘由,便是那周身的气势和眉宇间的冷凝,她怎样都无法将他与那日日厚着脸皮跟在自个儿身后,说要入赘过来做自己压寨夫君的男人。 “攻。”那马上的男人淡漠着一张脸,绯色的唇中只冷淡地吐出一个字。 身后铁骑松了缰绳,齐齐打马上前,手执着寒铁玄兵乘着风沙而来。 众人都为那铁骑而恐惧震颤,而周鸾却在听到那“攻”字之后,脸瞬间便没了血色。 即便她想欺骗自己也不能了。 这世上或许真有那奇人会以假乱真的易容之术,也或许真的有人能长得这般相像,可却万不可能在满足了容貌身形不差分毫的同时,又能保证那把子嗓音也如此别无二致。 平日里从耳畔听闻的那把般慵懒低沉的嗓子,此时却寒凉得像结实的冰渣子,听之便使得人遍体生寒。 “少当家可要对在下负责?” “少当家将我掳来是做压寨夫君的吧?” “少当家给我个名分也是一样的。” “少当家,都过去了,从今以后我……” “少当家……” 往日挂在嘴边的调笑话却只剩下了天大的笑话。 她真想问问他,他之前所说的种种是否都是胡乱编出来的假话?这里头有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真实想法?他之前说的这些话时为何瞧着却是那般感情真切,可是将自己都骗了?他说的那些腻人的话,是否也曾暗中恶心过…… 周鸾想说许多又想问许多,可是在此时此刻,那双唇就好似被糊上了一般,如何都无法张开这个口。 她这边的万般思绪,却对如今的局势没有任何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影响。铁骑挥刀斩了几个头目的头颅,血淋淋的镇压着蠢蠢欲动的众匪。 四匪首如今只剩了三个,玉容此刻不知所踪,玉琴与黑虎岭众匪困于一处。至于蒙召……他似乎刚被人从卧房赶出来,亵衣松松散散挂在身上,眼神犹带着大梦初醒后的迟钝。却在见了马上端坐的人,立时怒目圆整起来,伸手夺了旁边一个喽啰的长矛向着马上之人的心口扎去。 马上之人似乎并未将这一击放在眼里,双手仍握着缰绳,两腿夹着马腹,坐得很是稳当。 周鸾在旁也因这一矛回过神来,却也不知该笑蒙召被怒气冲昏了头,还是该叹他对自身的武艺竟这般自信,自信在这些个身披重甲的铁骑之下,取那个领头的性命。 果然,那矛上的红缨还距那心口之处一尺远,便被穆寒年马侧左右给轻松拦下。 只蒙召虽大梦初醒却也身手不凡,虎口震颤却也没将手中的长矛丢了去,甚至于那左右打马扑将过去,也没使得他命丧马蹄之下,虽躲闪脚步没平日稳健,却一番下来也算得上是毫发未伤。 虽未伤分毫,此举却也损了尊严,蒙召怒目通红,解了衣襟内藏着的蜡绳,从中掏出一竹制短哨。 周鸾才见那看似平平的短哨却是瞳孔猛地一缩,心中暗道,果真义母是属意于他的。属意蒙召做黑虎岭下一任大当家。 那竹制短哨,她曾在义母身侧见到过的,她年岁尚小时曾因好奇想要过来吹着玩却被义母拒绝了,说那短哨事关重大,不能随便吹得。周鸾当时年岁小也未将那短哨当回事,却在今日在蒙召手中看到,哪还不明白其中深意? 周遭之人犹自不解,却见不知从何而出的一队人马却将铁骑围住。 蒙召全然没了方才的狼狈,言简意赅:“杀,一个不留。” 只未曾想到,蒙召还保持着那副运筹帷幄的姿态,可他这一声令下这队人马却是一动不动。 “怎么?都不要身家性命了吗?”蒙召环顾四周,言语间尽是威胁。 可他这恐吓似乎并没有起上作用,这队人马闻言却齐齐举起兵刃将矛头统统对准蒙召。正在黑虎岭众人按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之时,却又见蒙召的新婚妻子梁氏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 “蒙召,这是还你的聘礼,也不知你是否喜欢?”梁氏微笑着说着话,虽嗓音还是沙哑的却也足以让对面站着的男人震惊。 直到此刻,蒙召算是彻底维持不住面上的冷静。 “梁氏,你、你,你会……” “怎么?新婚妻子会说话是个骇人的事儿吗?”梁氏的笑意一收,脸上只剩下冷然,“还是说,那杯毒酒明明就是看着我喝下去的,怎么我现在还好生生地站在你面前,被你和玉琴那个毒妇毒哑了的嗓子还能发出声音?” “贱人!住嘴!”玉琴在人群中冒出头来,那金步摇歪歪斜斜钗在倾倒的发髻之上,往日故作姿态纷纷尽褪,便是那勾人的眸子,此时也只剩下了泼辣与怨毒。 蒙召看了一眼玉琴此刻的行状也及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不过只一瞬便又对上梁氏撑着恨意的面庞。 他说:“此事皆乃我一人所为,休要波及他人。” 讽刺,实属讽刺。便是一直作旁观者的周鸾却也目不忍视耳不忍闻,怕这一视一闻中脏了眼耳。 之后的一切发生得飞快,蒙召用短哨召来的人马纷纷倒戈在穆寒年麾下。蒙召势颓之际还杀出条路来,携着玉琴生生冲破包围逃出生天。铁骑中出了十来个兵马要追,却被领头的抬手制止。 眼见着两大匪首已经不顾手底下的喽啰安危选择逃出生天,大当家和容军师迟迟不现身也恐有不测,又见着铁骑那镇压人的手腕,大部分山匪都卸了兵刃单膝跪地以示投降。 周鸾却也知道了穆寒年早在半月前就让她调出练武场所有弟兄的目的,估计他是怕练武场在,就算她一人被他扰乱心神满心复杂动不得手,那练武场中人却一定是浴血奋战宁死不投降的罢。 穆寒年,真是好算计。 周鸾苦笑一声,微闭上眼。眼前这众人投诚的景象,她多看一刻却都是受不住了。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不敢面对什么,面对黑虎岭的众人,面对扮猪吃虎的穆寒年,还是……不敢面对往日那愚蠢至极的自己。 正在这事态眼见着无法回旋之际,却见孟云大喝一声提着枪打马而来,挑、劈只在一瞬,像是算到他定会避过去,孟云打马向前腰身一扭流风回雪一招回马之枪。 这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破风逆云之势掷了过来。 那凌空之势便是黑虎岭上功夫绝佳的蒙召都不能避过,众人多是闭眼侧目,也有人正兴致勃勃地看着热闹,可不论何人都想着那穆寒年定要血溅当场。 “当啷”一声,众人闻声慌忙抬头,再看去,竟看见那柄孟云从不脱手的伤,竟然生生被人挑落在地。 而在乌马上穆寒年仍旧端坐其上,只是左手还执着一柄还没收回的乌金斧子,那乌金仍留着暗芒。 周鸾见到那柄斧头却是瞳孔一缩,不为别的,只是因她曾经与这斧头有过一面之缘。 乌金斧头世上本就罕见,而有暗芒的却是只有那一柄……东隅已故护国将军穆若焘若所拥有的兵器。 曾有人说这柄斧头名唤“乌头金”,却不过是谣传罢了。那时曾有人问护国将军这乌金斧头有无名字,护国将军只道:“兵器能护得住人就好,何须取上和虚名?” 之所以周鸾记得那么清,是因为当年问大将军那斧头有无名号的正是父亲周渝川。 而护国大将军在笑着说上那一句后,便伸出手掌抚摸着她的发顶与她父亲说道:“得亏你女儿不像你,要是像你又如何能嫁得出去?” 父亲笑着道:“愚弟长得尚可,愚弟的女儿肖我,又怎么可能嫁不出去?况且,她便是嫁不出去,我便在家养她一辈子便是。” 护国大将军闻言哈哈笑了两声,又揉了揉小周鸾的发顶,道:“长得真是玉雪可爱的,若是我家那口子给爷生个丫头……” 这话欲言又止,那双虎目却也彻底柔和下来。 “唉,也不知道家中小子怎么样了,是不还是爬树掏鸟调皮捣蛋的,怎么就一点儿都不像我。” 护国大将军骂了两声,可面上依旧笑盈盈的,一点儿也看不出生气。 紧接着他又端详了一眼小周鸾,道:“要不给我当女儿吧。” 周鸾当时懵懵懂懂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父亲,一副纠结又难以启齿的样子。 不等父亲说什么,护国将军又飞快道:“要不给我当儿媳妇儿也行。” 当时小小的周鸾也知道儿媳妇儿是什么意思了,闻言便怒气冲冲地跺脚走了。 这事本来遗落在记忆的角落,在看到那柄乌金斧的时候又被唤醒出来。 望着马上冷冰的那双眉眼,渐渐与记忆中护国大将军的眉眼融合。 听闻将军夫人能文善武艳丽逼人,想必穆寒年除了那双眉眼便都像了夫人吧? 周鸾想着,嘴里却泛着苦涩。 是啊,如此贵气逼人的面貌,如此俊秀风流的姿态,如此脱俗的武艺,又怎么能是一介寻常樵夫? 想来,从前那试探的一掌劈过去他吐血晕倒应当也是装的了。 孟云手中没了兵器又伸拳去打,不过三招便又连人带马掀翻在地。 如此这般反复几番,眼见着穆寒年拧眉,提了力凝聚一掌,周鸾暗道不好赶紧扑将过去,冲孟云大喊道:“跑!” 可孟云身法只是一顿,却又迎掌相击。 可那一掌却被人轻易避过,与此同时胸口被人击中,此掌却不像前几次那般不过伤及皮肉,这一掌却带着狠辣的暗劲,孟云只觉胸口犹如重锤火灼一般得疼,继而一口凌霄血忍不住喷涌而出,他的身子失了力气如同被猎人刺穿胸膛的鹞鹰一般重重跌落在地。 周鸾扑过去却晚了一步之遥并未接住他,她冲过去伸出右手垫在他的脑后,而左手则探向他的脖颈。 她不懂医,却也知道他脉搏跳起来乱得很,且愈来愈弱。 “少当家,快走。”孟云费力地睁开眼抬起手。 周鸾收回探着脉搏的手,一把抓住他那只无力的手掌。 只刚触到那只手掌,便觉掌心被一团硬纸刺痛。 孟云的手掌几道大得惊人,甚至要将她的手骨捏碎,可周鸾就好似感受不到痛觉一般,随着那力道将掌心的那团纸收紧。 “你……” 周鸾刚想问他身上的伤可还好,可见孟云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些什么,她只能附耳过去。 只听得他说道:“少当家,你记住这纸上的地方,那是……” 后面的话小如蚊呐,周鸾一字一句都没听清。 “什么?”周鸾问他的声音难得一见的颤抖。 孟云却阖上了眼,口中再发不出一个音节。 “孟云!”周鸾惊声喊道,可任她如何喊叫都不会再有回应了。 她颤着手探他的鼻息。 没有……一丝气息也无,沉静得令人害怕。 周鸾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好似与梁氏一般被毒哑了一样。整个头脑都混混沌沌呆呆愣愣地看着毫无气息的孟云,继而又抬头茫然地看着周遭。 看着那群骑兵团团将他们围住,看着不知从何处走出来的玉容拿着沾满血的匕首却向穆寒年投诚,看着黑虎岭剩余迟迟没表态的喽啰也突然倒戈。 黑虎岭几乎不战而败,穆寒年也几乎未损一兵一卒便端了整个匪窝。 第36章 孟云(回忆) 周鸾浑浑噩噩的走着,没有一人拦她,脑子空空宛若游荡了百年的游魂,游荡了无归处,飘忽无所凭依。 再回过些神智,人又站在了山林的水边,她弯下腰掬起一捧水沾湿脸庞,冰凉的水让她的神智慢慢回笼。 临水照影,惨白的一张脸,被濡湿的睫毛,红肿的双眼。 周鸾抬手摩挲着脸颊,只觉水中的倒影竟然很是陌生。 这般脆弱的周鸾,她从未见过,又或许是好些年都没见过了。 摩挲着红肿的眼皮,她有些惊讶,自己方才竟然哭了吗?是什么时候呢?大概…… 孟云倒在她面前,口中源源不断吐出的鲜血,没了声息的人儿就静默地躺在地上。还有最后说的那段模糊不清的话…… 周鸾抬起仍攥得死紧的左手,看着握紧的拳头却不敢打开。 她不敢再想方才看到的孟云,不敢想他倒地不起前说的话,也不敢看那紧紧阖上的双眼。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混沌的脑中忆起,多年前曾见过的如同血海尸山的地狱场面…… 黑云压城,衡阳遍地哀嚎,犬马啃食路边无人认领的骸骨,肠穿肚烂的景象随处可见,东隅历经天堑之后又逢战乱,饿殍满地哀鸿遍野,便是各个大大小小的地方也有了易子而食的恶闻。 就是那时候,她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孟云。 那时她刚刚成了黑虎岭的“少当家”,说是叫“少当家”,可周鸾比谁都清楚,她不过是被樊氏一时恻隐之心收留的孤女。 樊氏没有孩子,一直想要养个过来便利以后百年有人祭拜。 黑虎岭上众人她虽治服却不信任,便是一些不经事的小子也是她曾经肃清之人的后代,免不了长大调查自己的身世便起了弑母的心思。 故,才起了在外收养的心思,也是赶巧,周鸾为了躲避胡人只冲到她面前,就着她那双求生的目光,樊氏便收留了她。 给她吃给她喝,给她簇新的衣服穿,每天都会抽出空来与她同用晚餐。 可是周遭的人越客气,周鸾的心中就越恐慌。 那些个客气的人,无外乎就是依着樊氏的脸面对她巧言令色,若她还是街边吃不上饭沿路乞讨躲避胡人鞭子的“小乞丐”,怕是他们连余光都不会施舍给她。 在乖乖巧巧地扮了几日“少当家”后,周鸾受不住了,她想跑。不仅是这里的人让她从心底排斥,更是因为她不能再在黑虎岭等这儿的人帮忙找了,她必须下山将走散的殷樱找回来。 周鸾不敢想在这世道,若是没人庇护殷樱会遭受何种危险,若是真如此她又如何去面对死去的师傅师娘?又如何对得起殷樱的信任? 便是下山就是龙潭虎穴,周鸾也得下去。可周围看着她的人太多,不知到底是保护她的安全还是在监视她,这些在她决定下山时就全部成了障碍。 如此琢磨了几天,周鸾才抓住身边这群人换岗的空挡,脱了身上簇新的衣物又穿上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破烂旧衣便跑了。 跑下山的过程却出奇的顺利,至少她想象中的种种艰难险阻一个都没遇上。 她那天几乎走遍了衡阳大大小小的巷子,却没发现殷樱的半点儿踪迹。周鸾只能闻到巷子里残存的腥风,还有街边可疑的“鸡血”。 那是鸡血吗?周鸾不敢确定,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诱使她发觉出其他的来,可她却不敢深想。 至少在当时她才经历了数年春秋,在她脑海中认知的街边流淌的血色,大概就只有过年时的宰鸡宰鸭了。 即便是经历了天堑之后殷家破灭师傅师娘掩埋地下,她也没见过如此多的血色,即便是看见了血迹,她便也只当是“鸡血”来安慰自己。 可是转过巷子,周鸾却再也不能这般安慰自己了。 血海、尸山,皮包骨的红着眼张着獠牙撕咬着的三两饿犬,旁边还陈列着分不清多少的散乱的白骨…… 周鸾想跑,可双腿就像是被地牢牢吸住了一样,她想把视线移开,可双眼却黏在了恶犬的獠牙啃咬的骨肉之上。 脑中嗡嗡作响,从骨子里传来的颤栗让她瘫软在地,胃里的酸水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胃中的秽物直冲喉头,“哇”的一声,周鸾匍匐在地却再也忍不住,大吐特吐起来。 这般吐了个天昏地暗,稍稍清明过来,耳边却又传来恶犬吞咽涎水的声音。 周鸾恐惧惶然,她想赶忙起身逃跑,可偏生腿软得要命,便是拿手撑将自己撑离地面也站不起来。 可那恶犬沉重的呼吸越来越近,她甚至都能感受到潮热的气息携带这血腥味扑上她的脸颊。 听着那恶犬的低哮,或许危机时刻对于生的渴求,周鸾的腿也不知哪来了力气,直朝着恶犬传来的声音方向踹了过去。 只是这一脚踹上去,周鸾明显觉着脚上的恶犬比想象中沉重了许多,且踹过去的同时并没有听到恶犬的痛鸣,反倒是听到了一人的闷哼声。 周鸾深吸了口气,调动起全身上下的勇气抬眼看去,才发觉那些恶犬不知何时已经退出五尺之外,反倒是三尺之内,又一缩在地上的影子,隐约能看出这身形是个“人”。 周鸾万万没有想到这出奇踹出去的一脚竟然没踹到扑上来的恶犬,反倒是踹到了这个瘦脱了相的与她似乎年纪相仿的孩童身上。 她站起来,尽量不去看旁边的尸山,只挪到那男孩身边,却因为五尺外那几只恶犬仍虎视眈眈着,而不敢弯腰俯身去查看,只得用脚背轻踢了几下。 周鸾边踢边紧忙问道:“你还活着吗?还能爬起来吗?” 可是她问着这些话却没有半分回应,小周鸾顿时也有些急了,怕这人饿了这么久被她那么一踹真踹到黄泉路上去。 顿时她脚上便用了力,使劲踹了几下地上的人。要说周鸾此时着急,年岁小却也没正式习武,并不会收些力道,且平日里与殷樱玩闹也只觉得殷樱体弱力气小,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力气大得非寻常孩童能及。 可她这脚上的力道,倒是让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孩童深切感受到了。 “唔,咳咳,女侠别踹了,女侠饶命!”这是孟云第一次和她说话,一出口便是微弱的求饶声。 不过……这求饶仅此一次,往后孟云受了任何苦楚,周鸾都没再他口中听到过半分求饶。 周鸾当时见人没死,顿时松了口气,赶紧将人拉了起来。 估计也是方才周鸾踹人的举动太过“凶残”,那三两野犬哆嗦了两下,竟然被吓得没了踪影。 将人拉起来,一股子腐臭味儿便从此人身上钻了出来,再看他的那张脸,除了一对招子,整个面部都脏兮兮的看不真切,也分不清是男是女。 可闻到那腐臭味儿周鸾便警惕起来,那腐臭味像是从尸体身上发出来的。 许是周鸾的神情太过明显,眼前这人便指了指自个儿的右腿,气息微弱地道:“我腿受伤了。” 此刻,周鸾才注意到他手中拄着的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破木棍,还有他那个拖在地上明显无力的右腿。 周鸾蹲下身子,挽起他沾满血水和泥汤的裤脚,看着腿上的伤口,那伤口竟然深可见骨,除了血水脓水流淌着,还有腐肉上爬着的蛆虫。 周鸾方才刚压下的呕意便又窜上了嗓子眼来,可这种情况只能强行压下呕意。 半晌她才压住不适,问道:“这伤了多长时间了?可有拿水洗过?” “大概一个半月吧,记不得了……”他说话声音还是有气无力的,也不只是疼的还是饿的。 周鸾又看向他手边的木枝,瞬间也明白过来,道:“你方才是要救我?” “唔。”他低下头。 周鸾思考了一会儿,便又道:“我知道有一处,你去了能治伤也能吃饱饭,至少在这乱世之中可以活下去,你要不要去?” 他点了点头,眼中也有了些神采,那神采周鸾很熟悉,包含着生的希望。 “也看不出你是男是女,不过不论如何,那边管事心善得很,看到你这种情况定能收留你的。”周鸾说着拿手指向黑虎岭的方位给他看,“喏,那和山头就是黑虎岭,你去那定能活命。” 听到“黑虎岭”三个字,眼前脏得看不清面容的孩童便不吭声了,脸色连同眼中的光一并暗了下去。 “怎么了?”周鸾不解地问道。 那孩童艰难地道:“那是……那是匪窝。” “乱世之中还管什么匪窝不匪窝的,还是活命要紧,你这人都这样了,怎么还这般迂腐?”周鸾不敢置信地道。 “不是这样的。”那孩童又摇了摇头,“为了活命我当真什么都会做,可是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和夷人勾结,除了向那个抢了我全村救命银粮的黑虎岭寻求活命机会,除了……”便是死了,为家为国他都不应该投了那个匪窝的。 第37章 戛然而止 可周鸾仅是沉默了一会儿,便启唇反问他道:“可若是命没了,又如何成全天下大义,你又如何为死去亲族报仇?” “此时此刻饿死倒是成全了你的义气,可这除了你一人身死又能改变什么呢?是能让你全族活下来,还是能将夷人赶出东隅?” 她这边问一句,那边灰扑扑的头便低下一分。 周鸾知道她所问的字字句句怕是都往眼前这年龄相仿的孩童心口处戳,可她仍还是最后往上补了一刀。 她又反问他道:“怕是都不能吧?” 周鸾一连串的反问,可谓是字字见血,扎得那灰头土脸的孩童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那孩童低头思虑片刻,再抬头漆黑的眉头又拧到了一起。 “可黑虎岭……”眼前黑漆漆的孩童显然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只是心中依旧有着顾虑,“毕竟是恶事做尽,我若是真去投奔……” 周鸾自是意识到他其中的顾虑,只是学着从前殷家学堂的老学究一样,摸着下巴老神在在地道:“你若是个正直的,不管是何种身份,都会尽力保持着内心的度量不是吗?” 脸上脏兮兮的孩童挠了挠头,似乎是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反倒是忘了现在所处的是什么地方,只咧开嘴露出与面庞反差巨大的白花花的一排牙。 只见他笑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到底多大年岁?我怎么觉着你这话好像是耄耋之年才能说得的?” 小周鸾被他这么一笑,顿时也忘了旁边就是尸山恶犬,反倒是像被点着了的油桶一般直接炸开,恼怒地道:“那我倒想问你是男是女?怎地说起话来像个没牙的老婆婆?” 两个孩童,终于在此刻露出了原本总角之年该有的样子。 可两个人涨红着脸扯着脖子对骂了会儿,一阵凉风吹过裹挟着腐臭与血腥扑卷而来。 两个孩童这才意识到,两人争吵到底在什么地方,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跑! 跑出这个盛满了血腥的巷子!跑出这个夷人随时会折返而来的地方。 两个孩童拼命地跑着,一前一后,却也很快拉开距离来。 浑身脏污的孩子腿上的伤太过严重,就算是拼了命的跑也只能坚持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且他那似乎也不叫奔跑,而是将那条伤腿拖着,几乎在用另一条腿在地上艰难跳着前行。而跑了这一会儿他又饿了这么久体力流失得极快,眼看着前面的人越跑越远,偏偏此时身后又传来了马蹄声。 小周鸾在前面跑着,但也显然被身后的马蹄声惊到,这才意识到方才一起跑的孩童竟然没跟在她旁边。 她转过身才看到巷口扶着墙捂着胸口深深喘息的孩童,毫不犹豫往回折返扯了他的胳膊几乎是拖着他整个人往前跑。 直到身后的马蹄声再也听不见,两人才停了下来,他们挪到了还算“干净”的巷子里,周鸾再看不到那尸山血海才稍稍松了口气。 平缓了呼吸半晌,她才有模有样地抱拳道:“周鸾。” 那脏兮兮的孩子也有样学样抱拳道:“孟云。” 两人互通了姓名,又学着戏文中的那样互相抱了拳,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怕是此生也就这一遭遇见了。 可就这般分开不到半个小时,两个小人儿又聚到了一处。 只是一个是“押”来的,一个是“绑”来的。 忆到这儿,一切又戛然而止。 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点点细雨坠落其中扰乱了暂时的平静。 周鸾抬起衣袖欲遮那雨水,却觉周遭略暗了暗,她抬起头瞧见一把青面竹伞,那伞柄是湘妃竹的,那竹子上的瘢痕好似沾染了血泪。 周鸾只需凭着那握着伞柄的手便能认出来人是谁,她苦笑了一声只笑自己竟然招惹了这么一匹中山狼。 “周鸾,跟我走吧。”他的声音一如往常一般好听得紧,可是如今这声音听在周鸾耳朵里却无端的寒凉。 他说:“孟云,我不得不杀。” 他说:“周鸾,跟我走,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 周鸾摇了摇头,其实她不需要什么解释,穆寒年做的一切行为,就算换做是她也会同样这般做。 孟云对她这个少当家可谓是忠心耿耿,且在黑虎岭上也算是有些威望的,更关键的是便是被穆寒年端了匪山之后,只要他还活着,也定会重整旗鼓将黑虎岭抢回来。 既然是威胁,又如何留下祸端,还不如直接铲除了去。 周鸾理解他的行为,甚至身处他的位置会与他做的一样,但一开始的阵营就不同,她无法做到原谅也无法真正的理解。 她只知道,一个总角之年就交下的友人,就在刚刚被此人挑翻在地口吐鲜血没了气息。 他与她两个人一开始就各自站在天平的一端,一个是将门后代一个是匪窝义女,中间是不可跨越的沟壑,天生就是敌对的。 可就是真刀真枪的打一场,也总比这样阴谋阳谋的用着好些。 周鸾无法接受一个人如此处心积虑的欺骗她,况且……还是一个她颇有好感的男人。 “跟我走。”穆寒年重复的说着这三个字,伸出右掌递给她,就好似在给她选择的余地一般。 周鸾没看他,甚至不想推开他的手,她怕自己一沾上他的手,胃里就会无端的泛酸呕出来。 “杀了我吧。”周鸾平静地道,“杀了我黑虎岭更没了翻身的可能。”即便是别人想夺回这黑虎岭也没了足够正当的名义。 既然穆寒年将孟云杀了,那樊氏等人怕也难逃此等命运。那最后名正言顺夺回黑虎岭的怕不是只有她周鸾一人了。 他伸出的右掌轻颤了一下,又慢慢收了回去,她听到他说:“周鸾,你知道,我不会杀你。” 周鸾咧开嘴角,想要讽笑他此时此刻的装模作样,可是她连笑的力气都没了,整个脸,或者说整个身子,都如同倒下的沉木一般,木僵僵的无法动弹。 她想站起身,可腿僵得要命,一个趔趄向水面扑去,腰身却被人攥住往后一带,那力量大得惊人,只是那样轻飘飘的一带,周鸾整个人便被带着撞进他怀中,后背被他身上的甲胄硌得生疼,可她却麻木得像是感觉不到这疼。 “周鸾。”他低声喃着她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还有三更。感谢在2022-05-30 23:31:08~2022-06-01 11:1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寥麓i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孟云(回忆2) 周鸾没听清他后面说的话,整个人便像是陷入了棉花堆里,浑身轻飘飘的却听不见外界任何声响。她此时此刻唯一的感觉就是困,只想躺下睡去,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必理会,就那般睡去…… 黑沉沉地倒下,却又莫名梦到了十年前的事儿,这事仍关乎孟云。 这梦就像是有意识地接着她被人打断的回忆继续行进着。 两个小人儿走的方向完全相反,却又被人齐齐牙上了黑虎岭。 小孟云还搞不清楚状况,可那时的周鸾却在见到孟云后便明白过来。 是了,黑虎岭不是寻常的山寨,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明显的空挡让她一个八岁的稚童抓住机会,且一路下山并无半分阻拦顺畅得令人心惊。 这不过是收留她的樊氏刻意为之留下的纰漏罢了,怕是她一路上的所作所为都被人收于眼底,只是她一人毫无所察罢了。 两个孩童被关在一个柴房里,却没有用什么禁锢住他们,除了不能出这个柴房,其余的什么也都可任意活动,甚至还送了四菜一汤放进柴房里任由他们食用。 小周鸾饶有兴趣地瞧了四周围着的柴火垛半晌,便端起放在地上的碗大快朵颐起来。 看着周鸾竟然吃得那般香甜,小孟云的肚子也忍不住发出来咕噜的声响,可又想起两人的处境,也没了吃这些的心情。 “你怎么还吃得下啊?”孟云说着又抹了一把脸。 他此举本是要将脸上的的黑灰抹去的,可他这双手却在被推进柴房时就沾染上了墙上的柴灰。尤其是他伸手这般往脸上抹,这脸上没干净不说还黑上了几分,甚至在柴房屋顶破露下来的月光下,那张脸竟是黑得发亮。 周鸾吃着饭看到此情此景,忍不住一口将菜汤喷了出来,继而拿手指着他那张黑乎乎的脸,随即放肆地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孟云被她笑得满面通红,可是脸上太黑都给掩盖住了。 孟云没好气地朝她喊道:“你还有心思笑,咱们都被人关起来了。” 周鸾不管不顾大笑了一场,肚子笑得酸痛才停了下来。 “那又如何?”周鸾说着将一个盛了菜汤的碗递给他,“喏,先喝着,你许久没吃饭了不宜吃那些硬食,便先喝这汤充充饥罢。” 孟云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汤碗,瞧着端碗的那双白净净的手,便悄悄将自个儿的手往背后藏了藏,他此举做的隐秘又小心,像是在藏匿着微小的自尊心。 可与他举动相反的,却是他的态度。 孟云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颇为不屑地道:“我比你懂得多,别总是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 “我们那村子遭了饥荒后也派发过一次干粮的,虽这场饥荒也死了人,可远远没有发了这次干粮够死得多。”孟云说着便叹了口气,“那时饿了许久,要不是人小力气弱挤到前面去时只剩下些许的残渣,估计那时我便死了。” “为何?”周鸾放下手中的汤碗,皱着眉头想不通这事,“为何发了救济的干粮反倒死了不少人?” “因为……都撑死了。”孟云说着,眼神中不知是庆幸还是后怕,“许久没吃过饭饥饿中的人哪顾得下别的?自然是能吃多少吃多少。” “可是饥饿了许久的胃就像是泄了气的馕,本就装不了多少,可人们都饿怕了死命地往肚子里塞,塞了半晌才觉得嗓子干得厉害,又纷纷找去河边喝水。只这一喝水,人就完了……” 瞧着周鸾仍然不解的神色,孟云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干粮堆到胃里本来就已经到了极限,偏偏又灌了水进去,那干粮遇水便泡涨了数倍。” “你想想那数倍的干粮挤满了胃会如何?”孟云将问题抛给周鸾。 周鸾却没回答他,只是蹙着眉沉默。 这事也不用她回答,孟云没明说周鸾也能想出来。那数倍的干粮涨满胃,那脆弱得像泄了气的馕一般的胃怕是在盛放了一定的干粮后便支撑不住破裂开来。 怕是被撑破了肚子,才死了那么多人…… 周鸾凝着脸,却又将手中的碗往孟云的方向推了推。 她道:“我不喜欢这汤,简直难以下咽,还是你喝吧。”说罢,便端起另一只碗里的窝头啃了起来。 半晌的沉默,孟云这才端起那碗汤喝了起来。 那汤不过是普通的野菜汤,可是喝在他口中却如同琼浆玉露一般珍贵又美味。 孟云喝了几口余光瞥向周鸾处,却见她竟也头头瞄着他,那眼神中的关切却让他眼中一热,泪盈了满眶,就着咸泪喝着菜汤,心里暖乎乎的。 这菜汤便是不像他这般饿吃起来也算不上是难以下咽的,周鸾那样说不过是给他留了脸面,故作不喜推给他让他喝罢了。 孟云的泪顺着脸颊淌下来,他以为周鸾没发觉他哭,可脸上冲散柴灰的两道泪痕清晰地挂在脸上,瞧着有些滑稽,可周鸾却半分没笑出来只当看不见。 待两人将那四菜一汤吃得干干净净,柴房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是一个人恭敬地声音。 那人好似怕直接推开门惊扰了他们一样,敲了门却没进来,仅仅对着门缝说道:“少当家,大当家让你们过去呢。” 周鸾却看了一眼孟云,便转头朝着门道:“能帮忙让我的朋友梳洗一番吗?” 外面人却为难地道:“怕是不能了,大当家的等着您呢。” 周鸾闻言便道:“罢了,稍等一下,片刻后我便出去。” 外面的人连连称是。 周鸾却小心翼翼从袖口里抽出一方帕子,表情甚是肉疼地递给他。 “喏,这是借你擦脸的,之后得洗干净还我。”她说。 孟云看她那般割爱的表情便没想接,却被周鸾一把将帕子塞进了手中。 塞完还不忘瞪了他一眼,又恶狠狠道:“给你你就拿着,我方才把话都放出去了,说你是本少当家的朋友,若是你这般灰头土脸的过去,到时候丢的还不是我的脸?” 第39章 孟云(回忆3) 周鸾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孟云也不敢推辞,且这般灰头土脸的过去怕是也别想得了那大当家的收留,想到这儿便也低声道了声谢,便拿那帕子细细擦了遍脸。 看着原本干净的水粉色帕子变得漆黑不堪,孟云更意识到原来自己脸上是这般的脏,头更是低着不敢看周鸾。 周鸾看那方帕子已然被用得面目全非,嘴角也抽搐了一会儿,却也强压下一丝痛心,转即催促他一起走。 孟云却像是刚反应过来一样,指着她两眼瞪得溜圆,惊声道:“方才……门外那人叫你什么?” 周鸾挠了挠头,“少当家啊,怎么了?” “你刚才是不是也自称少当家来着?”孟云又问。 周鸾点点头,“啊,咋了?” 孟云震惊道:“你是黑虎岭的少当家,还拐我过来当你娘的便宜儿子?” 周鸾拧眉,“你怎么骂人?” 孟云摆手,叠声否认道:“不不不……我要说的是,为什么你要撺掇我来当你娘亲的便宜儿子。” 周鸾摊手,“我认为你比我更适合做少当家。” 孟云:“我觉得你肯定是在唬我。” 周鸾奇道:“咦?你用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孟云:“左边那只和右边那只,两只眼睛都看出来了。” …… 两人终究是站到了樊氏面前,樊氏的脸上没有半分怒气,反倒是盈着慈爱的笑意。 “不愧是我的女儿。”樊氏如是说,“那换岗就一处空档就被你这丫头发现了。” 周鸾却“噗通”一下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低着头道:“义母,鸾儿知错了。” 孟云在旁边看着周鸾这番举动倒是看傻了眼,他是不明白,那大当家看着确实像周鸾所说的那般慈爱,便是她此番随意出了山寨也没对她有半分责骂,甚至还有夸赞她聪慧的意味。 只是……怎么她却听了这黑虎岭大当家所说的话,很快就开始跪下认错了? “鸾儿又何错之有?”樊氏却未像孟云想象中那般将跪在地上的她扶起来,反倒是摸着她的头道,“义母知道你着急,既然答应了你找那个丫头就一定会派人去寻的,你又何必亲自下山寻这一遭?” “难道鸾儿对义母就这般不信任?” 樊氏问着周鸾,声音轻柔,可这问题饶是孟云都听出了些怪异,甚至没等跪在地上的周鸾解释什么,这位大当家就给她盖了个“不信任”的帽子。 “鸾儿没有,只是着急,夷人在衡阳如此作为,殷樱她……” 没等周鸾说完,樊氏却打断了她的话,转而冲着站在一旁的孟云招了招手,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 孟云走过去,樊氏便问他道:“孩子,你叫什么?” “孟云。”孟云有些局促地攥紧衣摆回她。 樊氏笑着紧接着道:“家在何处?可否迷了路到这黑虎岭来?不若我派人将你送回家去。” 孟云脸色一白,吞吐道:“家在……家在……” 跪在一旁的周鸾却又一次张口道:“义母,此人是鸾儿之前在街上认识的,是个在路边要饭的小叫花。这次鸾儿看他实在饿得不行,看他恐怕活不下去了,这才给他指路让他来黑虎岭求义母收留的。” “哦?”樊氏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孟云,“确实如此?” 周鸾猛地点头道:“确实如此。” 孟云也随着她猛点头。 “若是如此倒是能留他做个粗使下人。”樊氏说罢便抬头要让人安排。 周鸾却又拦着道:“义母,他腿上有伤,怕是得将养好了才能干活呢。” “你呀。”樊氏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还没罚你私自下山的事,现下就开始操心别人了。” 周鸾见樊氏将事情摊开说了,便知义母这气怕是消不少了,便借坡下驴地道:“鸾儿知道义母最疼我了,又怎么会罚我呢?” “你倒是会装乖。”樊氏嘴上训着周鸾,手上倒是将她扶了起来,又道,“罢了,既然是鸾儿的朋友留下养伤吧,之后是去是留便由着鸾儿这个少当家做主,此事之后亦不必再问我。” 樊氏这话是和周鸾与孟云说的,更是给周围站着的人说着。 此话既是同意孟云在此养伤,亦是给周鸾这个少当家的身份板上钉钉了,由着她做主这件事开始,便也是承认她的身份也当着众人的面为她立下些威信。 周鸾知道,她此刻当真是成了黑虎岭的少当家,有了这份责任,她却也再不能像今日这般逃走了。 从此以后,孟云便留在了黑虎岭上。 此后周鸾是读书是练武,均有孟云作陪,孟云既是伴读亦是她的武搭子,两人的友谊也愈发深厚如友如亲。 也是因为樊氏培养周鸾的武艺,周鸾天赋异禀的无穷力气,也被她的武艺师傅给发觉出来。 樊氏知晓后大喜,当即寻了匠人给她打造了两柄精致板斧。而这双斧比起寻常的斧头要秀气小巧些,可那锋利程度却也是寻常斧头不可匹及的,吹毛便断发,削铁如泥,是个不可多得的兵器。 得了这双斧,周鸾的武艺也是如有神助,不多时便将所有的武搭子练了个遍,最后却只有孟云能与她匹敌,只是到后来连孟云也仅仅能和她过十余招便渐渐不敌起来。 恰巧此时,樊氏不知又从哪儿领回来一个男孩,瞧着便壮得像个小山似的,只是脸上见到周鸾时的表情不屑一顾,那嘴角都要撇到地上去了。 樊氏说:“这是于安虎,鸾儿以后可以叫他兄长。” 周鸾不情不愿地叫了他一声兄长,谁道这于安虎却不领情。 只听他说道:“我可没有像这般弱得像个豆芽菜的妹妹!” 那牛气哄哄的语气,那不屑一顾的态度,倒是让小周鸾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周鸾气不打一处来,当场便要与他比试。 于安虎也不是吓大的,周鸾刚说罢,他便像个小牛犊一般冲过来。 周鸾也不怕,双拳握紧迎战。 两个孩童便这般打到了一起,周边围着的人都劝着,却没有一人敢近前。 就在周鸾出乎意料地被那刚来的于安虎压在地上打时,孟云却冲了上来,一把从后面勒住于安虎的肩膀,腿则是往他腰间一踹,紧接着再一捞一摔,于安虎不防却真就被他摔了过去。 从地上爬起来时,于安虎却是扶着脑袋头晕眼花。 “血!于少爷头上有血!”也不知是周边站着的哪位先惊呼出声,紧接着于安虎便被人围了一圈半扶半抬着走了。 只是于安虎被人扶着走时,还不忘捂着脑袋与周鸾叫嚣:“你等着!等我之后打得你满地找牙!” 周鸾拍了拍受伤的土,站在人群后面掐着腰冲着他大笑着道:“我等着!” 待那群人扶着于安虎走远了,孟云才低声与她道:“你不该得罪他的。” 周鸾却撇嘴问他道:“怎么?你也信奉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可得罪腌臜人的那套?” 孟云却摇了摇头,“于安虎刚来,还是大当家亲自接他过来的,如此也算是给他极大的面子,也不知此人是什么来头,是否对你少当家的位置有妨碍。” 周鸾却苦笑着望向他,道:“孟云,你真没前两年可爱了。” 孟云却拧起眉头,“我一个男子,怎么就被你说成了可爱?” 周鸾又道:“啧,你看你,不过十岁就像个老头子一样,整天不是叹气就是皱眉的,没有点儿小孩子的可爱。” 孟云:“……”说的你就不是个十岁孩童似的。 再说……第一次见她时,她似乎也像个老太太一般,说的话高深莫测却也含着些道理,倒像是在尘世间沉浮了百年的老者了。 不过,看她现在的样子,说不准当时她说的话就是从那本书上看到之后才在他跟前卖弄的呢。 之后种种,便一如往常,孟云还与她一起读书习字练武打坐,只是平日里又多了个讨人厌的于安虎罢了。 再之后的几年,蒙召、玉琴、玉容相继被带到樊氏跟前,连同着于安虎与周鸾一起习武学文,周鸾的时间除了课业也被这些个多出来的兄弟姊妹给占去了,倒是与孟云相处的时间却少了许多。 可周鸾便是忙着些别的,也会每隔七日与孟云一道切磋武艺。 孟云却也没在意与她相处时间的长短,而是在周鸾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时也没闲着,而是四处忙着帮她处理些黑虎岭上的事物,只为能让她少些忧虑。 到之后,孟云却也是周鸾在黑虎岭唯一毫无保留信任之人,将寻找爹娘和恩师之女的事情托付给他,而孟云亦是趁着黑虎岭有外出事宜将他外派出山时尽心尽力帮其寻找。 这些年他给周鸾联系了不少江湖势力,也暗中培植了一些。 他的良苦用心,他的朋友义气,周鸾感激不尽却又无从报答,只想着有朝一日东隅再与夷人开战她便也去边疆打杀为他也为自己报些许的国仇家恨。 只是……此刻怕是都来不及了…… 周鸾在梦中回想着与孟云这些年的种种或亲或友之举,却猛地发现,孟云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可她……似乎只是做了一遭事,便只有……带他回黑虎岭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还有一更。 第40章 马车 周鸾不知睡了多久,只知再醒来时周遭已然被漆黑浸透,只隐约能看出周遭摆放物品的些许轮廓,直至双手摸到身子底下的被褥,才隐约知晓自己正躺在一方软塌上。 软塌?她怎么会躺在这儿? 脑海中方才梦起的往事和似真似假的现今交叠,如同一盆倾倒而来的浑水,使得她半是清醒半是混沌,脑中记忆也不甚明朗起来。 她只得将混沌的思绪暂且按下,将目光投注于周围的环境。那双眼过了一会便适应了这片黑暗,便是见不到五指的黑也能瞅清楚一点轮廓。 虽囫囵看下来这地方并不宽敞,却是矮几、箱笼、软垫一应俱全。 而凭着身下软塌这颠簸的感觉,还有那听着甚是清脆的马蹄声,周鸾脑中再是混沌也知晓出她此时身处在一辆马车上。 “周鸾。”一声压抑的低喃在她脑中浮现。 “谁?”周鸾一时间竟分不清现实与脑中幻境,眉头一皱,手习惯地摸向晚间却没摸到本该在那的斧头,她也很快意识到这点,顿时那双胳膊便使了劲道想翻身而起。 可她刚刚支起手臂,自个儿的身子却生像个棉花一般,刚使上些力气下一瞬便又无力地瘫了下去,紧接着她整个人便重重地摔回了塌子上。 要说周鸾的背磕到了软塌边缘,痛感让她不自觉闷哼一声,与此同时却又来不及疼痛,只心下已然犹疑一片。 怎么回事?她的胳膊怎么这般无力,怎么连身子都无法支撑了?刚才喊她的是谁?是幻听还是什么别的? 周鸾想着,却依旧不信邪,想着撑起手臂重新再试,可这车厢中却似乎并不止有她一人。 而她方才的闷哼,似乎也恰巧惊醒了车厢中的另一个人。 只听“噼啪”两声,一枚火折子便点燃了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灯笼。 灯笼暖黄色的光打开的一瞬间,周鸾便抬手做防御姿态,心中也暗惊自己的警觉性竟然低到了这种程度,连马车里还有一人都未发现。 周鸾手挡住来人的同时也挡住了光,同时双眼也眯了起来。她方才适应了一会儿黑暗,现下突然来了这强光眼睛却是受不了了。 眼睛适应了会儿,见那人迟迟没有动作,周鸾便收了格挡的手臂抬头看去,却见执着灯笼的是个小丫头,身上穿着缟素裙子,年岁瞧着不过十二三的样子。 整个人的身量瘦瘦小小的,瞧着那手臂似乎一掰就能轻易折断。而她那张瘦得不行的脸上,却挂着两只异常显眼的滴流圆的大眼睛,此刻那双眼瞧着她的眼神却是怯生生的,像是被她方才的举动吓到了似的。 眼见那丫头像是不敢说话的样子,周鸾也没感受到任何杀气,便只好叹了口气,打破沉默道:“你是?” 那丫头张了张口,半晌没发出声音来,眼睛滴溜溜转着像是在措辞。 等想好了才深吸一口气,只是刚张开嘴便结巴地道:“奴,奴婢翠花,是衡阳县人,因家中贫困实在吃不起饭,两日前范大爷便用米面和银两将奴婢买了过来,说是就这般老老实实伺候姑娘,一刻都不许离开的。” 周鸾却没想到自己就是随便一问,这丫头就实诚地到这种程度,不仅是把自个儿介绍得那叫一个清清楚楚,甚至还直接把家底都倒了出来。 还有那句“一刻都不许离开”,怕就是翠花说的那个“范大爷”下的命令吧?目的估计也是为了看着她周鸾。 这丫头倒是个实诚的,周鸾心中暗叹道。 只是……这丫头说的那个“范大人”却是哪个?穆寒年?他真名姓范? 可这猜测一涌现出脑海,周鸾便立刻否决了。穆寒年那眉眼与当年的护国穆将军那般像,且再看他身后跟着身穿甲胄训练有素的骑兵,便也能猜出他是将门虎子,这个姓肯定是万万没错的。 那……或许是他用了什么化名? 周鸾想到这,便问那翠花道:“那个范大人是个什么样子?” 翠花咬着指甲想了会儿,便道:“是个约么四五十岁的大人,脸上还留着长胡须,瞧着倒像个读书人呢。” 四五十岁,留着胡须……怎么想怎么都与穆寒年对不上。 难道是她又被什么人从穆寒年手中给掳走了? 那岂不是刚脱狼口又入虎穴? 周鸾脑中疯狂旋转,可身子却还像方才那般软得一塌糊涂,生像是被人下了什么软筋散。 周鸾想着,又转而抬头望着翠花道:“我渴了,能不能递杯茶水来,我这手着实抬不起来。” “哦哦,瞧奴婢竟然忘了,范大人说您醒来必是口渴的,还让奴婢为您水。” 翠花说着,便将那灯笼挂在顶棚的铜勾上,这才手脚麻利地提起一旁矮几上的茶壶,又从旁边的梨花木暗柜里掏出一个茶杯来,忙叨了好一会儿才将那茶杯端到周鸾跟前。 眼见着这丫头就要为喂她,周鸾却拒绝了,执意伸手要去接。 翠花拗不过她,只得又从旁拿了梨花木的托盘,先垫了托盘才又轻轻将手中的茶盏放到周鸾手边的塌子上。 周鸾只觉着这丫头学这繁冗的规矩倒是快,若是她周鸾怕是一年都别想学会。她想着,却也庆幸当时爹娘没将她卖了去为奴为婢,不然她怕是不到一月就得被主家轰出去自生自灭。 如此,她倒是对眼前这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有了些敬佩,只道这真是个伶俐的妙人儿,只是那实诚性子倒是得改改,如若不然以后得吃了亏去。 周鸾心中乱想着,手也碰到了杯沿,稍使了些力那茶盏便抬了起来。 只她心中正暗喜着,手上却又一松,整只手倏地使了力,任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再捏住杯沿。 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饶是周鸾平日里在冷静的人,遇到这事却也开始神无主起来。 这是一种事情超脱控制的无力感,尤其是她这般习武多年却一朝变得如此手无缚鸡之力,这半强烈的反差,任是何人都无法立即接受。 或许是看出了周鸾脸上的挫败,翠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您别急,许是方才那大夫给您诊治的时候,下了些安神的药,才使您这般全身无力的,估摸着今晚睡上一觉,明早便能好转了。” 周鸾听了她这话,眼神却也恢复了些光彩,“你说是因为刚才请大夫给我开了安神的药?” “是呀。”翠花回道。 周鸾得到肯定答案,心中安定了许多。 是了,传闻那蒙汗也有使人躯体麻木的效用,怕是这安神的药中也有些蒙汗的成分? 周鸾听了翠花的话随即闭上眼想要快些入眠。可这一闭上眼,眼前这又是满目的血海……那血汹涌着,无边无际的血海奔腾着向她砸过来。 周鸾心中抽痛,猛地又睁开眼。 “您怎么了?”翠花问她道。 周鸾没说那些个血海的事儿,只作平常道:“睡不着。” “要不……奴婢给您唱个家乡哄睡孩子的曲子?奴婢小时候睡不着,奴婢的娘便唱这首曲子给奴婢听,只要听这首曲子就能睡着啦。”翠花似乎想到了什么没好的画面,说这话时嘴边带着一朵甜笑。 周鸾似乎也被她折抹笑感染,心口的痛楚和缓了几分。 周鸾想对她勾起笑,努力了一番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反倒是嘴角抽着,怎么看怎么别扭。 周鸾放弃了勉强的笑,只对那丫头说:“好吧,那就唱来听听。” 翠花闻言便清了清嗓子,瞧着周鸾还是睁着一双眼睛瞧着她,她顿时脸便染上了几分红晕。 “您怎么不把眼睛闭上?那要怎么睡觉呢?”翠花问道。 周鸾这回却勉强笑了出来,道:“我就不闭眼了,听着你那儿歌要是困了再闭上。” 翠花只道是这位主子的习惯,便也没再说什么,忍着被人瞧着唱歌的羞,半晌才张开嘴开嗓唱了起来。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蛐蛐……【1】” 小调婉转,带着乡音,听着那词朗朗上口,那曲儿也婉转动听。 周鸾听着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且听着听着还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似从前也在哪儿听过一样。 在哪儿呢? 周鸾想着想着,却想到了儿时。 那时夏日炎炎,便是夜里也闷热得很,她躺在娘亲的膝上,而娘亲则是手拿着草编的扇子为她轻轻打着扇。 娘亲手中的扇子将热气扇去了几分,却又有蚊虫过来扰她不得安眠。 周鸾身上鼓起几个大包,手上不停地抓着,只觉得身上痒得无法安眠。 娘亲却不知从何处拿了一个药膏,细细给她涂了,又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晃悠着,嘴里还哼着小调。 那小调的音律似乎与这丫头唱的这个儿歌如出一辙。 周鸾听着,倒像是回到了儿时躺在娘亲怀中,心中的痛楚竟就这般暂时被安抚下去,脑子也逐渐昏沉,她任由着这昏沉席卷灵台,就这般慢慢闭了眼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东北摇篮曲》 第41章 长恨 细雨敲风铎,寂静由此来。 周鸾身穿一身不分男女形制的缟素立于屋檐之下,伸出一只素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掌承接檐下滴落的雨水。 她正看着手出神,屋没却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只见一个双髻的丫头飞快跑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身青色的披风。 “小姐,雨凉,别站在风口了,小心染上风寒。”说着,那丫头便打开那披风,垫起脚来往她肩上系。 周鸾回过神来,转过身看着她的脸摇了摇头,苦笑着道:“翠……碧玲,你家小姐我身子骨强健得很,没必要稍微淋点儿雨就这般大惊小怪的,何况我现在就站在屋檐下哪能接到几滴雨来?” 说着她还怕年前的丫头不信似的,又那手拍了拍自个儿的胸膛,神气十足地道:“要知道,我可是在雨中站上两个时辰都没事的人。” 可这话刚说完,她便捂住嘴咳嗽起来,偏生还想忍住不咳,却哪能忍得住,只片刻便又剧烈得咳了起来,就好似要把肺子都咳出来似的。 碧玲叹了口气,连忙又是端茶又是顺气的,待那咳嗽止了,她才状似埋怨地道:“也不知谁一月内就病了两遭,也不知谁夜半一直高热不退,就这般也能说成身子骨强健,那这世上岂不是就没有病弱之人了?” 碧玲虽埋怨着,可手上仍是将早早就备好的银碳手炉一股脑地揣到了她怀中。 周鸾含着笑,将手炉搂进怀里,抿嘴却不言语。 碧玲叹了口气,反正这些话她不知说了几次,也不知这位祖宗到底听没听进去一个字。 反正自从被人买来伺候了这位,碧玲觉着自个儿也变了许多,首当其冲的就是这名字。 在这新都,即便是一个别苑里的丫鬟名字都是文雅的,什么月啊什么玉的,最差也是个芍药栀子的,却偏偏她原本的名字叫“翠花”。这颇为乡土气的名字可没少被这别苑里的人,或明面或暗地里的嘲笑,她虽愚钝,可这些个嘲笑讽刺她却又都知晓。 却是她伺候的这位主子却一丁点都不嘲笑她这名字,每天翠花翠花的叫个不停,还总是说这名字听起来就亲切。 只是她却实在受不住别人叫她名字时的那股子揶揄劲儿,索性便求到周鸾面前请求赐个名。 谁料周鸾却瞧着她,纳罕道:“你之前的名字多好听,为什么要改?” 碧玲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您确定您觉得这名字好听吗?” 周鸾耸肩:“怎么就不算好听呢?” 碧玲:“……” 不过,周鸾还是想了半天给她想了“碧玲”这个名字,据这位祖宗所说,这新名字的含义与之前的“翠花”有异曲同工之妙,就说都是那么个意思,只是听着厉害了些。 除了她,碧玲也觉着主子变了许多。从一开始一次次勉强自己抬重物又一次次跌倒在地不让她搀扶,到现在能摊则摊,能坐着就不站着,生生一团懒肉的模样。 不过这每天都能懒出新高度的模样,却让碧玲的心中安定了许多。且不论主子如何犯懒,只要是能吃得香睡得好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只知自个儿幸运,被父母卖出来碰到的第一个主子就是这般的好人。待她亲切,吃穿用度只要主子有的都会分给她,就好似她不是个下人,而是被主子收下的小弟。 只是……最近来的一个老婆子却有些不好对付的。 碧玲想到这人,便又好像刚想起来什么似的,赶忙道:“小姐,那顾嬷嬷又来了,说是得了个劳什子大补汤的方子,让我给您炖上。” “郭嬷嬷又来了?”周鸾捂着手中的手炉,且看她虽回着话,可那眼神明显却是在魂游。 “小姐又想那个人了。”碧玲肯定地道。 周鸾苦笑了下,却也并没有否认。 诚然,在马车行至东隅新都伊始,周鸾便知晓将她掳来的就不是什么陌生人,正是那个将她骗得团团转,又趁黑虎岭被争斗中伤之际端了整个山岭的男人。 这一路上她一直等待着一个时机,一个身体恢复的时机,想着等气力回复了便跳下马车逃之夭夭,甚至跑的路线她都想好了,可惜……这将近半月的路程,她丹田里却始终是空空荡荡的感知不到丝毫内力的存在。 她那一身的力气都像是被人凭空抽走了一般,整个人都如同被雷击中的枯木,整日只能瘫到在塌上连腿都使不上力。起先甚至是一个小小的茶盘都抬不起来,而如今又过了一月,她每日磕磕绊绊的就算满身是汗也要将一套拳打下来。 如此努力之下,至少日常的一些物品她不用再张口求人递过来能拿了。可那稍微沉些的,譬如说装了水的木桶,往前她能轻松提起的东西现在却使上全身的气力都提不起来了。 挫败,消沉,愤恨,所有的负面情绪席卷而来,缠得她日日不得安眠,为此碧玲还请了大夫过来开些安神汤却又效用甚微。如此不得安枕整日劳心伤脾的,免不了的就让周鸾就起了场病。 连夜的高热没夺走她的生命,却反倒是让她睡了个好觉。许是整个人都烧透了脑中的沟壑都展开了,而那颗被悲恨填满而躁动的心迅速冷静了下来,理智也逐渐回转。 这场病倒是让某个人坐不住了,便是烧糊涂了,周鸾也不是全无知觉的,她知晓自己被人抱在怀中,那人在她耳畔絮絮叨叨说着一堆话,可她能听清的那句只有:“周鸾,你可恨我?” 周鸾迷迷糊糊中还是点了头,泪也不争气地往下淌。 怎么能不恨呢? 住了十年的匪山被一朝倾覆,曾在儿时救她性命的义母现在怕也是命丧黄泉,而亦亲亦友的孟云,就那样被他刺伤,生生死在她面前…… 她半睁开眼,用着布满血丝的瞳子凝着他,道:“恨,恨不得饮尔血喝尔肉。” “所以,你就在枕下藏了这簪子意图杀我?”他从枕下抽出簪子放于她手中,俯下身子唇压在她耳畔声音温柔,“你是想什么时候杀我?现在?还是……” 周鸾:“现在。” 第42章 荒唐 那场“行刺”却是无疾而终收场。 转过天来,那人却又“暗戳戳”安排了个老嬷嬷过来,这人送得也不知过个暗处,还偏生光明正大地在她跟前演那场让人哭笑不得的戏码。 距离那失败的“行刺”不过两日,这别苑的门便被一老妪给叩开。 要说这老妪还真是个人物,为了配合自个儿主子演戏也是煞费苦心。身上穿着不知从哪儿拼凑来的灰布衣裳,那身衣裳脏兮兮的,上面大约十来个补丁,打眼瞧过去确实艰苦又凄惨。 且不说那老妪身子骨也偏瘦弱,身上穿着那件补丁衣,远看像是一干瘦的稻草人挂着快布,瞧着一阵风吹过就会散架子。 那老妪叩开门之后便不由分说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求求你们救救老身吧!老身快要饿死了!乡里荒年,都饿死了,家里就我一个老婆子还活着了!寻到此处找外甥,谁知连可投奔的人都没了……呜呜……” 门房似乎也没想到一个干巴瘦的老妪能有这么大的嗓门,这一嗓子哭起来倒是震天动地的,惹得同巷子里府院中的门房也掀开门缝频频探头向这边望。 要说这是寻常巷子也好,至少能将这老妪随口打发了过去。可偏偏这巷子中的人家都有些来历的,毕竟在这新都能在此等地界有房产的也不是一般人家。 就算是与这别苑门房互相通气儿的一两家,除了某位侯爷的房产便是某个巨贾的私房,其余几家更是大门紧闭的一看就是法度森严的更是不敢轻易打扰。 这老妪在门口哭喊一通又说了这么一番话,要是就这么放任下去,免不了让其他家看了笑话。 门房无奈,只得向里通传。 周鸾才退了热,身子没气力仍卧床养病,这事儿通传到碧玲处便被截了下来。 碧玲这阵子对于周鸾的身子不可谓不忧心,此时这门口遇到这闹事的老妪心中几日的忧虑一瞬便转为怒火。 却又听那门房说:“碧玲姐姐,这老妪瞧着着实凄惨,只是那嗓门儿却大得很,这巷子里的人家怕是都听到了,若是就这样不管免不了惹人非议,不若使些银钱打发了去。” 碧玲听罢更是气不打一出来,道:“可怜个甚么?!咱们这儿是什么地界?若是真吃不上饭怕是早就没了力气,又如何有这样大的嗓门?这内室都能隐约听着声了,怕是就瞅准了这儿住着的非富即贵便瞅准了要来这儿讨钱。就是个刻意来这儿偏钱的,你这门房好没眼力,遇到这种泼皮还不哄走,往里通报作甚?” 门房挨了一通骂,此番便也硬着头皮出去要将那老妪哄走,却不料那老妪的说辞又“动人”了几分。 只见那老妪仍是涕泪横流地苦喊:“啊呀我的老天爷呦!老身我可不是来讨钱的,只是求好心人家留个容身地方。我决计不是那贪的,也不是那等混吃喝的,老婆子我是按手艺挣钱的!” 碧玲刚到门前便瞧见这一出,当即便气笑了,掐腰道:“呵,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手艺?” 那老妪苦喊声一收,便道:“老身会煮汤,补汤。” 碧玲冷笑道:“何人又不会煮?” 那老妪拿衣袖将脸上的泪一抹,正色道:“老身家传的补汤,别人怕是不会。” 这老妪着实可疑,也不知道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虽瞧着像个骗子,可想到主子现在的身子弱得不行,正缺个会做补汤的补一补身子,若是这老妪真有几分本事呢? 碧玲还是将信将疑将人带进府中厨房想试上一试,只是提供了这老妪所需的食材便站在一旁看着。却没想到这老妪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真就做出了一份色香味俱全的汤来。且所用食材配料拿去给大夫看都是真正滋补的东西正是适合周鸾此时的身体状况。 碧玲虽对其没有完全信任,可看在这老妪有本事的情况下还是先暂且将她留下洗漱干净,之后再带她去请示主子。 身上穿着补丁来这里敲门说自己饿得快要死了求人收留,碧玲那个没什么机心的都觉察出不对了,周鸾又如何察觉不到? 那老嬷嬷身上穿着虽不好,瞧着身子骨也偏瘦的,可那难免红光还有点儿光泽的皮肤,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位是有好吃好喝的吧?又偏生找了个那么别扭的理由,不就是故意卖个破绽? 怕就是在暗示这人是他送来的罢。 她也不知她自己在穆寒年眼里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一个傻子?一个没脑子的? 或许都是,又或许都不是。估计就是个闲暇时逗闷子的人儿,不至于那秦楼楚馆的粉头,但是想来与那些个登台卖场的戏子也差不多了,只不过人家是有手艺的营生,而她不过是个打趣的。 也由不得她不这样想,任谁杀了人家义母抄了那人满门,却又不杀又不放,偏生找个地方关着,好吃好喝好穿的供着。 如此,却又不来讽刺一番或者来掉几滴鳄鱼的眼泪诉说一下自个儿的忏悔。平日里却只管躲着。这会子她病了,却又不装消失,反倒是如此光明正大安插了个嬷嬷过来,任谁都看不懂穆寒年的章程。 正在周鸾的唇角挂上一丝讽刺之时,外头院门却传来了敲门声。 伴随着敲门声的,便是那郭嬷嬷没什么温度的声音:“小姐,老奴给您来送甲鱼汤了。” 周鸾嘴角的讽刺顿时全无,脸上只剩下了淡然,只是这份淡然中偏偏还带着拒绝。想想死去的王八保持那抬头的姿势与她大眼瞪小眼,周鸾就受不了。 周鸾此时也不管义气不义气的,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将身旁的碧玲退了出去,道:“那个……你帮我去退了,退不了就你喝,咳咳……我身体不好先回去躺着了……” 说着,周鸾真就一边咳嗽一边“颤颤巍巍”地走回房间里去。 只留碧玲一人风中凌乱。 只是门外那个老婆子却不给她凌乱的机会,手中拍门声更急促了几分,紧接着道:“开门呀!要不这汤就凉了,不补了!” 瞧着在碗中尚栩栩若还生般的王八,碧玲此时却是骂娘的心都有,也不管郭嬷嬷面子是否挂得住,只一把将那甲鱼汤推了。 这推拒甲鱼汤并不是言语上的推拒,而是当真伸手将那盘子推了回去。许是她这几日和周鸾学了些简单的拳法,再加上从小她就在家中帮忙农忙本就有些气力,再加上那每日练拳力气自然也大了些,这么一推竟然就将那盘子一把推到郭嬷嬷的怀里。 郭嬷嬷也不年轻了,手也不大稳当,这盘子被推到怀里手也没握住,这一大海碗的甲鱼汤就这么生生倒在了她怀里。 这甲鱼汤一看就是刚熬好趁热端上来的,浇在衣服上还冒着热气,而看郭嬷嬷的那跳脚的样子也知道是被烫得不轻。 碧玲也没想到自个儿不过轻轻推拒竟然就有如斯大的破坏力,瞧着郭嬷嬷衣襟处能瞧见的皮肤已经烫得通红,便是平日里看她有些许的不顺眼,此时也免不了被浓浓的歉意给盖了过去。 碧玲赶紧掏出怀中的手帕,一边给她擦拭一边叠声道歉:“对不住,我也没想到我现在手这么重,是不烫得狠了,我这就去找大夫。” 说罢碧玲便将手帕往郭嬷嬷怀里一塞,便要跑出去请大夫,却还没等跑出去一步便被郭嬷嬷阻止了。 她拍了拍碧玲的手道:“不碍什么事,你只管收拾这边,我进去和你们主子说些话。”说罢便入了院门。 出了这事碧玲也没脸面再拦,只得依言收拾碎掉的瓷碗和躺在地砖上翻白的死甲鱼。 …… “姑娘,你也是顶聪明个人,应当知道我是从打哪儿过来的。这些个补汤奴婢也不见你收过,老奴今日也是斗胆说些掏心窝子的。” “也别怪老奴说话直您不爱听,现在这世道找个人护着不易,何况你这体弱的姑娘家在这乱世中又如何生存?”郭嬷嬷余光瞧了周鸾的神色如常,便也放心下来继续叙话。 “老奴也不知您和将军是怎么回事,可瞧着你病了将军那要紧的模样,也知姑娘必定是他心尖尖上的那个,不然也不会派老奴来为姑娘你做药膳调理身体。” “老奴也算是将军府的老人,将军是什么性子老奴也算是略知一二。要说来,穆氏祖上传下来多是情种,最初封侯荫蔽穆家子孙的开国大将军是,故去的护国大将军亦是,而现在的少将军瞧着也是不可多见的情种,至少老奴还从未见女子近过将军的身,这些年来便只瞧见姑娘一个……” 周鸾静静地听着郭嬷嬷的话,却一句话都没说。 郭嬷嬷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说了半天口干舌燥却见这位姑娘仍是冷心冷肺的,至少面上不现波澜。她猜想着,是不是因为将军给这位姑娘安排了别苑的住处,这也使得这姑娘觉着将军是不想给她个名分? 这猜想一闪现便迅速生根发芽,郭嬷嬷只得忍住渴意咽了口唾沫继续劝道:“虽不知将军为何将姑娘安置在这处别苑,也是因为有太多事要忙辗转不过来,老奴斗胆猜,将军忙完这一遭就能纳吉纳彩迎娶姑娘的。” 说罢,郭嬷嬷似乎觉着自己这劝法着实不错,便目光灼灼瞅着周鸾,好像是在等她放下心来回转些心意接纳将军的好处。 周鸾被盯着,也不能再继续沉默,只道:“郭嬷嬷不必再说了,我晓得这些的。” 郭嬷嬷觉着得了准话,看着周鸾的目光也满意了几分,“姑娘果真是聪明的,只是以后得喝些补汤,以后嫁进去也好生养,争取一举夺男,即便是往后真有什么狂蜂浪蝶往将军府上扑,姑娘也是旁人都比不得的。” 周鸾闻言,心下只觉得嘲讽。 果然,这世道,人人都会劝女子把握好男人施舍过来的那一点点真心,然后再书帖一换收了聘礼抬着嫁妆拜了堂,之后最好赶紧再生个儿子稳固下地位,便是靠儿子在后院搏出一份地位吗? 诚然,这乱世给女子的出路本就不多,除了从父从夫从子也没有多少出路,便是当垆卖酒也算是“抛头露面”的营生,最轻的还会遭些浮浪子的调戏精,有些甚至还会遭受更不可言说的痛苦。 可悲可叹,若女子没有银钱武力或是地位傍身,怕都无法在这世道安然活下去了,除非……依附于男人。 周鸾从胸腹中叹出口浊气,如此依附为的是生,而她周鸾不想死,却也不想永远做个藤蔓依附于木,那是比起死都令她难以忍受的。 可现实却残酷得很,她确认她武功尽失,而致使她武功尽失的男人,却是这种境况下唯一能依附的人。 甚是可笑,甚是荒唐。 可偏偏,她现在没气力跑…… 怕是都不需要他派人来抓,只要她跑个一里地就能自己累倒在地。 郭嬷嬷说的实际,却也是将现实摊开来狠狠打了从前的她一巴掌,这巴掌是抽到她心中的,抽痛她从前的骄傲。 “郭嬷嬷,我晓得了,之后的补汤我都收着,只是……”周鸾说着面露难色。 瞧见这位听进去了,郭嬷嬷便也眼神一亮问她道:“只是什么?” 周鸾:“只是以后万不可再做甲鱼汤了。” 想着这位主儿都想明白了,就这一个小小的要求,郭嬷嬷可得是一万个答应,道:“是了,这甲鱼汤可不是最补的,要说最补的还是那紫河车。” “您看您这脸白的,定是血气不足了,那紫河车可是最补血气的,不出一个月奴婢定让你白胖起来。” 对于白胖不白胖,周鸾没甚么关心,只是那紫河车……听这名字就觉着不太妙。 “紫河车,是……” 还没等周鸾这句话问出来,碧玲就从外头撩开帘子抻出脑袋道:“紫河车现下药铺子里都没有,您老就能找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1 19:51:55~2022-06-15 22:1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梧桐树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此恨 碧玲和郭嬷嬷就着紫河车和其余一些奇怪的补药聊得热火朝天,周鸾却游离之外,虽坐在两人中间,实则却是望着桌上的一方暖玉香炉神游太虚。 这香炉本不打眼,小巧得很,暖玉做成却又偏生得灰扑扑的,差点儿就要与这桌子的木色融为一体了。偏生细看之下却有些灵巧,顶盖上雕着那鹿衔灵芝祥瑞图案,尤其那双鹿眼雕得那叫一个玲珑剔透仿若活过来一般,精致灵动中亦别有一番意趣,也算是这屋子里的物件中唯一能让她多看上几眼的。 只是……她分明记着那天似乎是被他拍碎了的,亲眼见着那鹿嘴与那衔着的灵芝被人一掌拍散。怎么现下却又还好端端地粘在一起? 莫不是某人提了个新的,又半夜翻窗将这个一模一样的香炉搁在桌子上了? 周鸾拿起那方袖珍香炉,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才发现这香炉并不像稍远处看得那样的完美无缺,倒是有一丝类似冰裂的痕迹,那冰裂之中还带着浅浅淡淡的金,瞧着似乎是用金线修缮过。尤其是那鹿嘴里衔着的灵芝四周被淡淡金芒包裹住,没破坏本身的美感不说似乎又加上了一丝光晕的灵性。 她伸出手指细细摩挲那层金色的纹路,却平滑如常几乎就像是原本就被嵌在里面一般的浑然天成。 由此她却更加确定,这香炉绝对被那人偷拿去修缮过。她心神一晃,不由得又想起那场没有结果的刺杀…… 她那场病确实只是偶然,积怨成疾加之身子骨不知怎地比之从前脆弱了不止一倍,只是稍微淋点子雨吹个风就染了风寒。只是风寒也还好,偏偏又高热不断。 而她枕下一直存放着的簪子是穆寒年送给她的,从前是为了那一点点的爱慕,而如今放在枕下却只是为了自保。 当时还没发生这些个糟心事,当时她还是黑虎岭的少当家。 只是有一天鬼使神差的觉着穆寒年在这个簪子上的雕工自己实在看不过眼去,却又怕当他面说出这话再伤了他的心意。 她寻了一天夜里,模进林子就着微薄的月光,拿着匕首仔细将那簪子通体削圆润了,等她终于满意停下手之时,却发现那簪子尖端却被她削得过于尖了,不过是一只木簪,尖端锋利得却足可以刺破皮肉。 知道此番是自己弄巧成拙,周鸾却也不想让当时的穆寒年知道,于是每日夜间放在枕下,每天晨间都在头上戴着。 而现下她却也庆幸当时养成的习惯,这只簪子在匪山倾覆之时就好端端戴在她头上,就算是再次醒来在马车上,怀中的匕首和腰间的双斧都不见踪影时,这枚木簪倒是成了她身侧唯一留存的保命之器。 她是想杀了穆寒年,可不是如他那般下作的手段报仇,而是光明正大的提着她那双斧子与他决一死战。 那天许是烧糊涂了,偏偏穆寒年面上却又那般心生疼爱情深不悔的样子,这副样子怕是旁人见着都得深受感动,可偏偏周鸾觉着他此番举动着实做作,没得让人恶心。 偏偏他还说了那么一遭明知故问的话。恨吗?他如何能问得出口的? 那话让她倍感讽刺,最后那簪子还是刺了下去。鲜血横流间,却不知是谁淌了泪,只觉衣襟濡湿一片。 他说:“既想让我死,那便好好活着,这点气力都不够缚鸡的。” 他说:“周鸾,我把命赔你也好,但那黑虎岭的事我不后悔。” 他说:“周鸾,我等你养好力气,来取我的命。” 穆寒年的手反握住那木簪,簪尾的红色琉璃泣着血,他的面色惨白一分,那琉璃便红上一分。 他摊开手掌,将那枚带血的木簪递到她跟前道:“我送你的,不必归还于我,好生收着。”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只是衣袖间流淌的血染了一地暗红。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猫杯状,前两天还怀疑巨结肠整个人有点崩溃,所以断更了几天。 现在猫咪好多了,有精神了也能吃了,也放心下来了。 今天先浅更一下,明天继续更新补章节字数,即将恢复更新,还望小可爱们理解~ 柳某人在这里谢谢大家了。 第44章 思虑 聊了半晌,碧玲才发觉自家主子竟然一言不发,再一看才瞧出她神色不对,赶紧关切道:“小姐,您想什么呢?怎么一直看着香炉出神?” 周鸾笑笑,移开目光道:“没什么,只是在猜这香炉中到底燃得什么香,煞是好闻。” 碧玲吸了吸鼻子,继而点点头,道:“确实呢,奴婢之前还没发觉,今日闻起来还真是好闻,只是这熏香不像是花香果香,倒像是……”她挠挠头,好似形容不出来。 周鸾却接着她的话继续道:“好似沉朽的木头被火焰烘烤过的暖香?” “是了是了!正是呢。还是小姐形容的贴切!”碧玲一拍手,挤眉弄眼地拍着马屁。 周鸾被她逗得笑出声来,不过转眼见了郭嬷嬷又收了笑。 不为别的,只为郭嬷嬷的神色有些不对。 许是想着煮药汤的事?周鸾只思索了片刻便放下了疑窦。 而郭嬷嬷也只是怔愣了一阵儿便回过神来,站起身来便道:“老奴想起还有个补汤在灶上熬着呢,再不回去怕是都要烧成炭了。” 郭嬷嬷说罢便拿眼瞧着周鸾,似乎在等她放话。 周鸾这边一点头,郭嬷嬷便像是火烧到后腰一样飞快跑了。 见此,碧玲却奇道:“这郭嬷嬷竟然也会着急吗?每天见她波澜不惊稳如泰山的模样,以为她不会焦急呢!今儿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了?真是奇了。” 周鸾眼神闪了闪,道:“怕是家中有些事吧。” “主子,你又忘了不是?郭嬷嬷家中人均已亡故,哪还有什么家事可惦记的。”碧玲说罢,眼神中却也怜上几分,“要说这郭嬷嬷也是可怜人,家中人死的死走的走,这世上真真儿是独一个无依无靠,想她这般岁数还在外面做活也是凄凉。” 周鸾听罢,轻笑道:“既然觉着凄凉,平日里也不见你对她有几分好颜色啊?怎么今日突然发这些感慨?” “呼,怜悯归怜悯的,凄凉归凄凉的,只是她这人我总觉得不大对劲儿。”说着,碧玲又皱起眉头,“成天神神秘秘的,那神态动作也不似村妇,至少我们村子就没她这样的,且平日里的事情有颇多讲究,被她数落一番免不得让人堵心。” 周鸾知晓碧玲不是个傻的,只是人实诚些,便提点着道:“唔,那你觉着她当真只是一个寻常村妇吗?” “主子觉着郭嬷嬷不是寻常村妇??”碧玲眉头舒展开来,一对杏眼却瞪得溜圆,“不能吧。那日我在门口听着她说来着,一边哭一边说,说得可真了不像假的!” “而且那衣服脏得很,就是人……您也知道,奴婢是家中没饭吃才被买来的,可我见那郭嬷嬷梳洗完确实不像是遭过饥荒的样子,倒像是个顿顿能吃上饱饭的。”渐渐的。碧玲似乎也发觉了端倪,声音也愈来愈小? “唔,不错,观察入微。”周鸾赞叹一声,接着道,“且你也说她不像是寻常村妇,规矩大得很……” 说到这儿,周鸾刻意停下来,等着碧玲自己得出结论。 碧玲一拍巴掌,斩钉截铁道:“是了……是范大人派过来的。” 周鸾:“……”所以这个范大人到底是谁? 那天她发着高热,来见她的明明是穆寒年!且他出门去时不可能没与碧玲打了照面。难不成……那个胡子拉碴的儒生形象的“范大人”,真的是穆寒年假扮的不成? 周鸾有了这疑虑便问出口道:“那日我高热,有位男子过来看我,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男子?”碧玲挠挠头,回想了会儿才道,“那日奴婢并没有看到什么男子啊?” 周鸾心中一惊,不过很快也知晓过来,怕是那日穆寒年去见她也是见得偷偷摸摸而非光明正大,怕是进屋也是翻窗过来的没惊动任何人。 真不知他为何如此……人是他掳来的,别苑是他安排的,估计这别苑里的下人都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见她偏生跟做贼一样偷摸得很。 其实周鸾现在也不知自个儿和穆寒年到底算是个什么关系。 说是情侣,他从前却是字字句句都是欺骗,端了黑虎岭,杀了孟云,害死义母,单拎出来哪一幢事都足够她对他恨之入骨了。 且不说这个,穆寒年这桩桩件件,哪个不是对待仇敌做的事?既然是演的,那些爱慕也是装的,那何不一刀了结她性命算了?为何还不杀了她,只是将她带到新都,半囚于这个别苑? 且一觉醒来,她自觉武功全废内力全无,要说这里面没穆寒年的手笔她也是不信的。 虽说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可周鸾试了这些个月,自己已然得出了结论,那就是……她那身武功怕是回不来了。 难不成这亦是一种折磨人的方式?就是恨一个人就得让这个人活着,让人亲眼见着家人朋友一一散尽,最后再活成一个生不如死的模样? 周鸾想着,却觉着这么解释看来,着实有道理。 穆寒年那一步步的筹谋既然只是为了灭黑虎岭。那让她此番活着,怕还是有些私人恩怨在的,估计是见他第一面,那顿鞭子让他恨上的,现在留着她的命,也是方便日后磋磨。 可是塞来一个会做补汤的嬷嬷又怎么说?且那嬷嬷话里话外都是让她顺从穆寒年,又猜测她是穆寒年“心尖上的人”,让她好好把握嫁进将军府。 现在想来,怕是穆寒年那厮演技精湛都骗过了自己府中的嬷嬷,连带着郭嬷嬷都有此种误会。 怕不是那男人叫郭嬷嬷过来做补汤的原因,就是让她养好身体,日后方便再抽上几百个鞭子以报当日之仇吧? 周鸾愈想,愈觉得对。 还有那日她用那木簪子刺伤他时他说的那句“等你来取我的命”,顿时就从她彼时认知的“虚伪”,转化成有恃无恐的“示威”。 周鸾想着想着,怒气直冲天灵盖,“啪”的一掌拍在木桌上,那桌子上的袖珍香炉也被拍地跳了一跳。 碧玲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个儿没见到主子所说的男人,惹主子生气了呢。虽说这位主子是个好伺候的,可是毕竟卖身契还在范大人手中捏着,若是惹了这主子也讨不到好,她想着便“噗通”一声跪下。 碧玲跪下正想措辞呢,不料主子似乎思绪完全就不在她这。 只见周鸾拍桌后,便张口骂道:“好你个穆寒年,废了我武功,竟然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让我养好力气再取你性命,真当我周鸾不敢吗?!” 碧玲跪在地上听她那一串怒骂,却迷糊起来,心道:穆什么年是谁?怎么就提到取人性命了?不过看自家主子气成这样,这穆什么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嗯,只管骂他就是了! 碧玲思考过后,便道:“什么人敢威胁小姐,怕是当真不要性命了。” 周鸾闻声低下头,却见碧玲竟然跪在地上,赶忙扶起她道:“你怎么跪在地上?我方才吓到你了?抱歉方才在想些不好的人和事才一时间……你快起来。” 碧玲也不矫情,被她一扶便站起身来,道:“虽说奴婢不知小姐你从前到底事做什么的,但是每日看你练拳真的是有章法的,比奴婢在乡里看的武把事要厉害许多,怕是从前也是个侠女吧?” “就是惩奸除恶的那种侠女。”碧玲说着,眼神中满是憧憬与崇拜。 “呃……咳咳。”碧玲右手握拳轻咳两声,“那个……好像真心算不上惩奸除恶。” 或者说……她身处的黑虎岭,原本似乎就是被除的恶。 “小姐您就别谦虚了!”碧玲说着轻拍了下周鸾的腕子,“奴婢还是有些眼力的,第一眼一看您就是个侠女,果然没猜错。” 周鸾望着碧玲崇拜又带着惋惜的目光,便知这丫头在瞎脑补些什么了。 估计是,脑海中,把一代侠女受人迫害,以至武功全废迫不得已隐于别苑的这样那样的复杂江湖故事脑补出来了。 “呃……那个,我真不是侠女……”周鸾干巴巴地解释着,奈何又不知她从前是山匪的身份如何与碧玲言说。 毕竟……这丫头的胆子似乎并不怎么大。若是被她知晓了自己从前的身份,似乎每日都得战战兢兢地侍候了。 瞧着周鸾这欲语还休的架势,碧玲更加确定了自个儿心中的猜测。 立马满眼冒星,拍着马屁道:“小姐你真厉害!小姐除了拳法你还会其他什么武功?您是不是像说书先生说的那种持剑的侠女?仗剑天涯的,想想就刺激!或者您是用峨眉刺或者什么长绸的……” 碧玲越说越兴奋,恨不得把所有从说书先生那听过的武侠情节都套到周鸾身上。 周鸾则是越听越尴尬,越听越汗颜。 要说这仗剑天涯,虽戏剧些但是还算靠谱的,峨眉刺……嗯……勉勉强强可能江湖上真有人用,只是这长绸……确定能伤人? 周鸾挠了挠头,觉着碧玲应该是这方面话本子听多了,挺有想象力的。 第45章 活 “我若当真是侠女便好了,快意恩仇的……”周鸾笑着说,眼神中带了些希冀,可又似想到了什么她低下头敛下自己的情绪。 碧玲瞧着她的神色,便也止住了话头,杏眸一转寻思起一件事来,这一想起来便开始翻箱倒柜的寻找,那模样生像是粉蝶扑将在群花中一样,只是一个是身上沾了花粉,一个是身上压足了衣物。 “在找什么?”周鸾好笑地瞧着她道。 碧玲从一堆衣服里探出脑袋,道:“在找纸条。” “什么纸条?”周鸾问。 “就是之前刚到这里来时,从您衣袖掉下来的那个。”碧玲回完话,继续在衣服堆里翻着。 周鸾闻言,神色一僵。 碧玲低着头手上继续着动作,似乎也意识到了气氛有些不愉,紧接着解释道:“奴婢觉着那纸条应当是重要之物,便捡了起来,之后您换了那衣服,奴婢便将那纸条塞到袖子里了,想着您下回穿着那衣服时也能找到。” 片刻后,她扬起左手来,手指轻轻捏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兴高采烈地道:“找到了!” 周鸾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的情绪,直冲到她跟前从她手中将那纸条夺了过来。 细细展开皱巴巴的纸团,见那上面只写着三个字:“乌驼山。” 没有署名,没有图画,只有这三个字,可是这三个龙飞凤舞的字一瞧便是孟云写的。 这张纸,是孟云临死前塞进她手中的…… 他不断溢出鲜血的唇翕动着,当时说什么来着? “这个地方是……” …… “是什么啊?”周鸾双眼淌着泪,仍笑骂道,“什么话都只说一半的毛病,何时能改改?” 她哭着笑抬起衣袖抹了一把泪,“真是的……” 周鸾哭着笑着埋怨着骂着,偏生她表露的情绪里都不像是在表达她内心真正的思绪。 碧玲在旁看着,只觉忧心又揪心。 这场面自她伺候这位开始就没少过,最先前就是跟提线木偶一般,平日里只躺倒在床上,只有吃饭的时候端到她嘴边,才看她木然地张开嘴随着惯性咀嚼。 之后至少也算是有了神采,可是却又每日中午有一个时辰将她轰出门外不让她伺候,碧玲听着那屋子里桌椅板凳倒地的声音,却也能猜出这位主子是在练力气。 在碧玲眼里,这位主子是个要强的人。无论再如何挫败,她都不曾放弃,就好似烧不灭的野草,倔强地热烈地活着。 可是有些时候,却偏偏眼角眉梢流露出的都是愁绪,碧玲不知那愁绪是从何而来,可是瞧着就觉着与这位主子不搭。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位主子合该是如烈火般张扬肆意的,而不是像这般…… 碧玲实在是憋不住了,问她道:“小姐,你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啊?不若和奴婢讲讲,也好排解一下愁虑?” 周鸾眼神略空,转过头来望向碧玲,手中却一直捏着那纸条不放。 周鸾问她道:“你说,若是有人灭了某人几乎全部的亲人朋友,但是偏偏让这个人活着,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说……这人是为了什么?” 碧玲挠了挠头,“这种,奴婢还真没见到过。” “不过,如果真有这样的人的话,可能这人是还有一点点善念的吧?或者是苦衷,又或者只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 “那若是这人与那个活下来的人有仇,此举应当是为了什么?”周鸾喃喃地道,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她。 碧玲敲了敲额角思考了一阵子,才道:“那……大概是为了报复吧?亲友姊妹都亡故的时候,最后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不是有句俗话说的嘛,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周鸾叹了口气,语气悠长:“是啊,最后活着的人才是承受最大苦楚的。谁叫她有眼无珠、引狼入室……” “什么有眼无珠的?”,碧玲实在是不懂,“小姐说的是谁?是与您之前的经历有关吗?” 周鸾摇了摇头,长舒一口浊气。 “其实,过往的事已经过去了也改变不了,只要把今日过好不就好了?” “您瞧,我们村子的灾民有了这顿没下顿的,若不是奴婢爹娘拿奴婢换了米面,说不准家中之人哪天就饿死了。” “就这种有了上顿没下顿,有了今日无明日的,谁还想昨日,谁又想来日?还不是活过一天赚一天,哪个日子都不如今日重要!” “便是痛苦的活着就不算活了吗?活着没意义就不能活着了吗?若是奴婢之前同村的小姊妹还在世,我相信他们不管如何艰辛都会活着的……” 碧玲越说越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除了悲痛还有愤怒,直至那双颊涨得红得滴血。 周鸾听罢,长叹一声道:“我白长了你几岁,倒是不如你活得通透。” “小姐,这不是通透,而是无奈。” “您怕是不知道真正饥饿的滋味,那种马上就要饿死眼前出现走马灯的滋味。真的,那时候奴婢却恨不得就那么睡过去了,若不是奴婢的阿娘叫醒奴婢,奴婢怕是早就睡进黄泉之下了。” “我们把能吃的都吃了,甚至榆树钱都被人摘没了,树皮也光秃秃的,捱不住腹中饥饿,连家中的草鞋都煮了分着吃还不够的。” “小姐,奴婢曾记着您问奴婢,恨不恨自家父母,竟然就为了两袋米就把奴婢卖了。您可知道两袋米对于奴婢的家人来说是什么?” “你知道吗?东隅派过去的钦差装模作样的布了一袋子米粥,人人分食的是米汤。就这般境况,大家都抢红了眼,可您知道那钦差是怎么说我们的吗?” 周鸾喉头一梗,声音微颤道:“怎么说的?” 碧玲讽刺一笑道:“他说,真不知这些个现在算是人还是畜生,如此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如何能知晓我们的命运?我们活着就没意义吗?没有意义就不配活着吗?!”碧玲几乎嘶喊出声,似乎是拼尽了所有的力气说出这些话来。 周鸾看着她红着眼背过身去抹泪,却像是看到了儿时的自己,一样的倔强,一样的愤慨,一样的痛恨这乱世。 可什么时候她心中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似乎一切都从那场灾难开始,身边的一个个至亲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为了活命进了黑虎岭,便是她没做那些烧杀抢掠的勾当,可她却享用着抢掠来的资源和钱财。 若说她没罪,她自己都不认的。她只是不敢想不敢提,只凭着寻殷樱与爹娘的信念吊着,给自己一个苟活于世的理由罢了。 “碧玲,我若说了我的过往,只怕你会鄙夷会歧视。若你还想听……” 碧玲打断她的话,第一次没再自称奴婢,而是“我”。 她说:“小姐,我想听的。” 周鸾长叹一声,将自己的过往,连同与穆寒年的过往一一道尽,只是穆寒年只以“将军”代之,未透露其姓名。 待周鸾忆完最后一字,碧玲却久久未回过神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鸾叹了口气,只暗道了声果然,继而转过身去望着窗子发呆。 半晌后,碧玲的声音却自她身后传来,没有预想的深恶痛绝,也没有震惊过后的故作轻松,反而却是平静地道:“我一直知道小姐不简单,却没想到小姐从前是个山大王。” “我不是山大王……”确切的说她只是所谓的少当家,顶多算个小山大王? “噗嗤……”碧玲闻言只怔愣一瞬,便捂住嘴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周鸾哑然,不消一刻,双眉亦舒展开来闷笑出声。 言笑晏晏,相对而站,倒不像了主仆,倒像是阔别已久的故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三年后了,伪外室生活走起。 再次强调本文绝对1v1 第46章 街头巷尾 白驹过隙,转瞬过了三载。 要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而东隅国运历经这三年亦是多了许多变数。 奇的是东隅国日渐衰退的国力竟有了和缓之势,听闻是出了一位年纪轻轻的将才,才三年便接连端了东隅国内好几处为祸多年的匪窝,连那夷人管控的西边故土上最大的匪首都被端了去,又将那从那几处匪窝掳来的民脂民膏全数拿了出来买了几万担粮食,带着将士们直接在饥荒之地支了摊子施粥。 在数以千计的灾民得以回转之际,这位小穆将军的名号也是愈打愈响。 连带着新都对着这位小穆将军也转了口风,从前提及他只道是“护国将军竟出了如此不肖子孙”,到如今绝口不提之前所说,口口声声只道“虎父无犬子”。 风向变幻之快,令人咂舌不已,却也是东隅都城几十年如一日的“人文胜景”。 不过这些似乎都与新都腹地“那条巷子”里的人家无关。 夜一如往常般静谧,墨色没进巷子里将一切掩盖了个干净,连鸟虫声也鲜少听闻,只能浅浅听着些巷尾更夫敲打的几两梆子声。 这巷子里各个人家的门槛都高得吓人,门边的辟邪兽不是狮子便是麒麟的,便是那门上的铺首大多都是鎏金的,瞧着便知这巷子中住着的必定都不是等闲之辈。 偏是巷子把头的那家匾额与其他家不同,横在梁上的匾额只写了“别苑”二字,这字这匾额的用材却好似比别家的简陋些,瞧着那门便让人觉得里间应当不比别家气派的,但纵使“不气派”却也是三进三出的别苑。 如此夜深人静之时,这别苑里却悄悄摸出来两个漆黑的人影,这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地佝偻着身子踮着脚鬼鬼祟祟的,细细看才知不是什么神怪,倒是两个全身裹着黑布的人,细看之下除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其余的一切都被黑色的布料给裹了个干净,只是细看之下那墨色的布料却染得不均匀,有深有浅的像是被墨泼过一样。 只见跟在后头的那个黑影走了几步便拉住前面的,听声音却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只听她忙不迭地哀声劝道:“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却见前面那个黑影转过身来,一双凤眼水波流转之间熠熠生辉,偏生那眉毛上挑带着英气,冲破了那双眼里的风流媚意。 只见她拍着那女郎的手,劝着道:“你且放宽心,此次我都瞧好了,就在这儿翻墙,绝对没人发现咱们。” “您可得了吧,上次您也是这么说的。”后头那个叹了口气,将围住口鼻的墨色布条摘了,露出圆圆的脸庞,一对杏眼满是委屈的瞧着前面的那个。 细看下后头这位不是碧玲却又是谁? 只见碧玲扯了布条,深呼吸了几口新鲜气儿才缓过气儿来,紧接着问道,“小姐,您这次不会还是拿墨染得布料吧?味儿怎么这么冲?” 前面那位却攥紧面上的黑布,细细放在鼻尖闻了闻,才道:“漆树汁液啊,我怎么没闻出来味儿?” 碧玲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便又不确定地低下头又贴近布料闻了闻,这才发觉出不对来,只听她控诉道:“小姐,绝对是你让我揣的那卤鸭的味儿!” “嘘……别说话!”周鸾低喝出声,随即轻敲了一下碧玲的脑壳道,“若是被人发现,咱俩就惨了!” 碧玲揉了揉脑壳,不情不愿地捂好嘴,与此同时又不禁腹诽道:“又不是第一次被人发现了,哪次有甚么严重后果?天可知道背后的那位主儿有多舍不得罚小姐,怕阖府上下也就小姐一人不清楚不明白的。” 只是腹诽归腹诽,碧玲也不会将心中的这些再讲与小姐听,毕竟这些年小姐身边也不乏来说和劝导的,小姐听了也只是一笑罢了,哪一次又见她入了心了? 碧玲叹了口气,她算是知道些内情的,小姐经历的那些又可是寻常人说和说和就能原谅那人的? 这二人就这般,一个只着人来伺候自个儿却不见个影儿,一个只成天装傻充愣强装不知。 府中的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知这两位主儿打什么哑谜。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见那位爷迟迟不来,府里下人不免也传了些流言,对小姐也轻视许多。 这些小姐都看在心里,却又乐在脸上。 碧玲曾为此不忿,却听周鸾说:“他们轻视还不好?轻视就不必看着我了,咱们俩就能趁早翻墙逃出这见鬼的大宅子,到时候咱们占山当山大王去。” 碧玲知道小姐只是说说罢了,她早就武功尽失不说,即便这两年日日操练也不过和柔弱些的女子力气一样,便是水桶抬时也困难些,又如何当得了山大王? 她偷见过小姐跟着别苑中的厨娘学做吃食,怕是想以后支个摊子也能养得起自己吧? 碧玲也找了些别苑里女红好的丫鬟学了许多花样子,她也想着,若是哪一日小姐真逃出去了,她也跟着卖些织物秀品补贴着,总之两人总归饿不死的。 碧玲回忆着,却又被周鸾再一次带到熟悉的后罩房,只是这次周鸾换了个翻墙地点,率先挤到后罩房与围墙的夹缝中,又用手比划着同时小声地道:“这回还是像之前几次那样,只不过这次换我驮你,你试着爬出去。” 碧玲看着周鸾挤在墙缝里动弹艰难的模样嘴角一抽,与此同时,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拒绝道:“别了,奴婢怕还没翻过墙就摔死了。” 周鸾撇嘴道:“碧玲,你不信别人也不能不信你小姐我呀!真的,我现在力气真的回来不少了,你要知道,那每天早起晨练可不是白练的!”说着还特别不服气地举了举拳头。 “可别可别,前两天您说您气力恢复了,说什么想扛鼎试试,结果呢………”碧玲哀怨地半抬起自个儿的胳膊,“最后还不是奴婢冲过去推了,您才没被那鼎砸死。” 周鸾刚开了口,正想挽尊,就听得高墙之外有人嗤笑了一声。 “呵,这是谁家的小娇娘,声音竟这般好听,趁此良辰美景不若爬出墙来与本少爷一叙?” 这般倒是个嗓音故作深沉的郎君,说出的话却浮浪得很。 碧玲闻言一股子怒气忍不住涌上喉头,叉腰便骂:“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登徒浪子,竟如此孟浪!三更半夜之下,三丈院墙之外,就敢如此调戏良家妇女?也不怕闪了腰子咬了舌头。” 碧玲骂完,周鸾忍不住给她比了个拇指。 真的,周鸾对碧玲骂人技术的提升表示叹服,倒是她自己,憋在这别苑里久了找不到人练手,骂人都生疏了许多。 可惜,碧玲这话骂一般面皮的男子够用了,只是对于现下墙那头的那位却没什么效用。 只听得那高墙之外的男子闻言又笑了几声,便道:“呦,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小娇娘,声音如此脆生,听着小爷我倒开怀得很呢。” 碧玲还真没遇到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硬生生愣了半晌,才又重拾信心,骂道:“放你娘的屁!我看你是找打!我家小姐可是当世第一侠女!信不信我家小姐直接运个轻功飞出这院墙,直接提拳把你打个半死?” 在旁边听她吹自己吹得天花烂坠的周鸾心道:“呃……倒也不必这样吹。” 只不过话都放出去了,碧玲也是为了喝住对方,周鸾也是配合地咳嗽了一声,大有侠女自谦风范。 只是还没等她自谦之词说出口,就听墙那边的男人幽幽地道:“嗯?我怎么听说,你家这位小姐现在武功已经全废了?现在她怕是这三丈的院墙都飞不出来吧?” 周鸾:“你放屁!” 碧玲:“你放什么……蕨词!” 提到这武功尽失的事儿,主仆两个是个顶个的不淡定。 照周鸾以前的性格怕是直接上去揍两拳了,不过诚如墙外那男子所说,她现在连墙都翻不过去,又诓论揍他丫的了? 周鸾压下怒火,从牙缝里崩道:“公子怕是在这儿听了许久了吧?” “唔。”外面那男子承认得倒是快,并没有半分因听了所谓的女儿家深闺秘话而面红之感。 周鸾嘴角抽动了下,又道:“不知公子来这是所谓何事?难不成只是路过?” 那男子生像是听不出她言语中的讥诮,声音如常道:“唔,刚和友人喝完酒,也算是路过吧。我还有事先走了,小娘子们之后有空再聊。” 周鸾心中还有疑问,听这男子要走,也不顾会不会被人发现了,连忙高声道:“等下!还想问公子,如何知道我武功全失,你认得我?” 可这些疑问却并未得到回答,反倒是听到那男子“呵”了一声,随即便是马蹄渐远的声音。 听到外面那人走了,周鸾彻底淡定不起来了,直扒着墙扑腾着高声骂道:“呵个屁啊?小娘子个屁啊?你才是小娘子!你全家都是小娘子!” 周鸾这夜骂了许多话,却是这一时间脱口而出的话,却是一语成谶,甚至很久之后再见到这位登徒浪子,还真得管她叫一声小娘子了。此为笑谈,暂且不表。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已更新字数。 第47章 乐祸 夜幕已沉,可天上仍不见几颗星子,便是连月儿有一半都隐在了云层里,这也就罢了,偏偏巷子里只有一两家点了灯,使得这会儿更是黑沉得闷人。 别苑的门房刚熄灭了门口的灯笼,就见一架马车从别苑门前缓慢驶过,车顶四角垂坠的深褐色绺子摇摇晃晃的,这样的马车在都城里多的是,门房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便打了个哈欠转身随手撂下了门锁。 别苑的大门关上的一瞬,便听那马蹄声一顿,清脆的蹄铁音在巷子里回响着,愈发显得这巷子孤静冷清。 只见那车舆中,衣袍一赤一玄两位男子相对而坐。 这两位男子的面容是各有各的俊俏,玄衣男子眉目深沉抬眼间扫向赤衣男子的眼神凌厉,而那白肤粉面的赤衣男子却不甚在意,依旧唇角含着笑,还时不时地冲着玄衣男子挑眉弄眼一番。 只可惜,他眼皮都翻抽筋了都生像是翻给了瞎子看。那玄衣男子仍旧不为所动,甚至可以说连一个眼神都没鸟他一眼。 事实如此摊开坦白,骚包男也顿感无趣,只得揉了揉抽了筋的眼皮,叹了口气,假作正经道:“小穆将军,都说你这别苑景致不错,不若带为兄下去看看?” “宁子恪。”穆寒年近乎从牙缝崩出三个字,抬眼间锋芒毕露。 他的唇角几乎抿成一条线,用力捏着白玉杯的指节白得惊人,似乎下一秒就要将这杯子砸到赤衣骚包宁子恪的脸上。 宁子恪见此,眉尾仅一跳,似乎根本不在乎面前这人的威胁。他只扯了衣袍翘着二郎腿往后一靠,虽还未说一字,却怎么看怎么叫一个幸灾乐祸。 穆寒年低下头,看了那手中的白玉杯半晌,指节却愈来愈苍白,像是抵不住他呼之欲出的怒火,那白玉杯倏然碎裂成几瓣,砸在车舆的地板上。 碎裂的声音让人心惊,连宁子恪这个泰山崩于前照笑不误的人都抖了抖,紧接着下意识摸了下自个儿的额头,脸上也收了笑意。 宁子恪也黑着脸道:“你瞧瞧,我这白玉杯可是我家老头子平日里最宝贝的,你就这般摔了也不怕我家老头子找你拼命。” “不过这些也不算什么,本来小爷我就是恨不得我家老头子不得好过。咱们只说今天这事!” “若不是见你前几日烂醉如泥的模样,老子还不知道你早在三年前就在这儿金屋藏了娇!娘的,老子还寻思你丫开了窍。” 宁子恪的脸沉了下来,那白色的面皮也暗了几分,语气中尽是恨铁不成钢。 “怎么?你养着人家就是摆在那看的?不对……你看都不看,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穆寒年低着头看着手中碎裂的白瓷默不作声。 “怎么?打了三年仗还打哑巴了?”宁子恪原本还生着气,可看穆寒年现在这要死不活的闷样儿,他看起来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至于这点子不适应里,是有几分痛惜几分幸灾乐祸,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 “丫,照往年,我说这些你早就一拳打过来了。现如今是怎么了?不过是三年前潜进了个匪窝,就开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 穆寒年沉默了半晌,撩开车帘对着门外的马夫吩咐道:“送宁王世子回府。” 第48章 避暑 翌日一清早,周鸾便被嬷嬷的叩门声给扰醒了。 周鸾瞧着院子里突然出现的十来个人,心中愤懑不说,因着没睡好觉,那眼中都带着抑制不住的火气。 她拿眼扫了一圈,将院中众人的神色都看了个分明。 “这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人来是做什么?看笑话的?” 那姓穆的小子,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坏呢? 她就知道昨天闹的那一场会传到他的耳朵里。这不,才天刚亮就派了这么些个人过来,无非就是来看着她,甚至是派这些人来的目的就是示威的,以此来嘲笑自个儿昨日逃跑设计的莽撞。 周鸾正坐在太师椅上思量着,底下的人却都是一副如芒刺背的模样,一个个的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才从角落推出来个穿着浅绿色布衣裳形容瘦削甚至有些枯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肩膀微收着低着头,拿眼只瞥到周鸾的脸便迅速低下头去。 周鸾也只扫了她一眼,就见那小姑娘吓得肩膀都哆嗦起来,带着整个瘦弱的身子像被骤雨吹动的茅草一般,瑟缩无力。 却见她硬撑着抬起头道:“姑……姑娘,奴才们是怕姑娘伤到自己个儿才过来照顾姑娘的。” “伤着自己个儿?”周鸾噗嗤一下笑了,觉得这姑娘找的理由甚是有趣,“他这么对你们说的?” 这小丫头怕人的紧,还是被人推搡出来“顶罪”的,如此胆小怕人却还强逼着自己解释出这一番话来,不是人教的还能是怎地? 那小丫头听罢深深吸了口气,继而垂下头去,只顾着连连摇头。 周鸾叹了口气,声音和缓了些。 “你不用忧心,他都说了什么你告诉我便是。纵使他是如何威逼利诱于你。”周鸾说着便又抬头道,“我都会保你们周全。” 碧玲在旁站着,只觉着自家主子又是在说大话。现下主子怕是连自己都护不得呢,又如何护得了别人? “没说什么的。”那小丫头连忙摇头否认,声音却又沉了下去,“什么都没有说……” 周鸾叹了口气,知道这丫头怕是怕得紧了,说出这一番话已然到了极限。怕是逼问她能问出些什么,只是那种崩溃的感觉……周鸾曾经尝试过,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让别人尝试了。 她状似无意地挪开视线,反将目光转移到剩下的几个人身上。 声色具厉道:“我这里有些银钱,就放在这儿,你们谁想补些体己就尽管去拿。” “是。”众人齐声应道。 可这些人只是应了声,却没有一人敢上前拿的。 周鸾将一切微末尽收眼底,却抬手佯困得狠了,捂嘴打了个哈欠。 “我也乏了,你们愿意做什么就去做吧,反正花的也不是我的银两。”随即,也不见她磨蹭,抬手招了碧玲递给她个胳膊,端得一个闲散主的样儿便走了。 待到二人行至回廊处,碧玲才将吐出满腹的疑问来。 “小姐,您将碎银子都放在桌子上做什么?那可是咱们存着买下个卤鸭爪的钱!”碧玲对于小姐这般散财童子行为表示深恶痛绝。 “收买人心啊。”周鸾笑着道。 “啊?就这些银子收买人心?”碧玲觉着自家小姐愈来愈异想天开了,“若是收买人心,为何不留些收买人心的话?那不是让人白白拿了这些个银钱吗?” “哪有白花的道理?那些人就算是咱们不去探,咱们也知道绝对是那个是姓穆的派来的。怕是这里面大多都是他的眼线。既然是他敢派过来的眼线,自然是不会被收买的。” 说罢,周鸾问碧玲:“你瞧着今儿个答我话的那丫头怎么样?” 碧玲想了想,道:“穿着是绿色旧布,应当和奴婢一样喜爱绿色,也一样家境不好。似乎是经历的事少怕生,见着小姐就畏畏缩缩的,瞧着不堪大事。” “唔。”周鸾点点头,“确实看不出破绽,不过,姓穆的怎么会派来真的胆小怕事的人过来呢?” “那小姐你是说……”碧玲拧着眉不太相信地道。 周鸾点头,煞有介事地说“嗯,多半是演的。” 说完这话,耳朵听着打扫院落的扫帚声渐远,周鸾嘴角禁不住微勾了勾。 …… 夜半,将军府。 “她是这样说的?”男子的声音低沉得听不出情绪。 半跪在案前的黑衣壮汉垂下头,道:“是,主子,主夫人就是这么说的。” “咳,谁说那人就是夫人了?”穆寒年似乎一口气儿不顺被呛到了,咳了两声。 黑衣壮汉在心里小声嘀咕着:“主上,您都快把心尖尖捧给她了,还不承认这就是未来主夫人呢?这不就是自家老婆说的那个什么……傲娇?” 只是他嘀咕嘀咕着竟然真将最后那个什么“傲娇”给吐出了来。 穆寒年也没听清,只是多少都能猜出来些许,须臾脸便黑了下来,沉声道:“你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属下是在说为主子感到骄傲,那般貌美不凡的女人都撬动不了您的万年老棺材板……”说到最后,黑衣壮汉一把捂住了自个儿的嘴。 啧,今儿个怎么回事?怎么频频在主子面前说这么些话?怕不是被自家媳妇儿的那张破嘴给洗脑了?竟然就这样不自觉说出来了。这不就是等着被主上罚棍吗? 且主上已经和三年前不一样了,三年前虽严苛但也不比现在的凶残。 果然,只见主上一双眼凉飕飕地扫过来。 “嗯?” 黑衣壮汉表示:这并非是简单的疑问,而是孽龙纵火前的咆哮啊! 果真,就听主上说道:“听闻西域边陲有寇乱,不若……” “主上!”黑衣壮汉顿时哀嚎出声,“属下三年前就与内子承诺了,这三年后就不去边陲了,如若不然……” “这大名鼎鼎的影卫枫,家有悍妻的传言,果然不虚啊。” “我……属下没有,不是……”黑衣壮汉钢筋铁骨般的面皮霎时通红,“到底是哪个嚼舌根子的?属下这就去把他头提来!” “罢了罢了。”穆寒年收了揶揄的神色,严肃道,“你可知道要谨言慎行?若是哪日因着管不了这张嘴而丢了性命,却再也不似今日这般玩笑了。” 枫也肃起一张脸道:“属下知道。” “下去自领二十棍。” “是。” 看着枫穿着黑衣的背影,穆寒年却又想起来三年前,似乎也是这样……影卫枫冒死夜闯黑虎岭为他传递消息,而他……一门心思算计着如何将整个匪窝一举端下,包括算计……她。 穆寒年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难道,为了东隅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为了东隅子民,做了这许多,都是做错了吗? 当时,恒阳县可谓是联通着西边新城与东边旧域中间的重要枢纽,而在这恒阳县内黑虎岭把握着整个县的命脉,可谓是贼寇沆瀣一气,流寇与胡贼同气连枝将这恒阳县把持住。 那时黑虎岭虽受制于胡人,却也没有将恒阳县完全交于胡贼手中。那时只有那一条路将这个枢纽握回东隅手中。 那便是他去做内应。 东隅为了这个计划煞费苦心,选了恒阳县的喽啰在威逼利诱之下做了死士,压着他上了黑虎岭。 穆寒年当时看着那些死士躺倒在自己面前,内心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如水毫无斑斓。 自从父亲马革裹尸后,他就暗下决心了,这辈子一定要让胡人血债血偿,将那东隅的大片国土夺回来! 而这些需要战,需要杀,便是他也早就定了战死沙场的决心的。 他那时候心想:这些死士嘛,同样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没什么好悲哀的。 连同他被囚地牢,差点就被鞭挞至死,他也没有半分害怕,因为他的信念告诉他一切都是值得的,便是如此死了也不过是就义。 可偏偏……偏偏遇到了那么个鲜活的人儿。 那样强硬武功甚佳,甚至每日只穿着男人的衣裳,瞧着就不是世俗观念的美人儿,可就是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本来只是惊艳却万不到倾慕,甚至因着她对自己鞭挞的那般心狠手辣,他曾想过十倍奉还。 就如那日他运轻功隐了气息探听黑虎岭上的消息,正好撞上了蒙召与玉琴的私情。 却不曾想正巧碰上周鸾拿着果篮站在门前踌躇着,她明显也听到了里面的声音,脸红得像猴屁股似的。 见她有些迟疑地戳破窗纸,紧接着竟然傻到惊呼出声让屋里的人发觉出来。他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怎地,还是现了身形与她调笑,却不妨地又被威胁一通。 那时他或许还没心悦于她,只是觉着她那脸红扑扑却又恶狠狠地威胁他的样子甚是有趣,似乎与那个传言中嗜血成性的少当家毫无干系。 他只是对她起了些兴趣,却没放弃利用她的想法。 据他那些天的观察,若想端了黑虎岭,势必就要从大当家、少当家以及四大匪首下手。 大当家肯定是没指望了老谋深算得很,四大匪首呢,据他观察似乎各有各的毛病。 蒙召和玉琴不必多说,二人有私情,珠联璧合的蒙蔽大当家做了很多的腌臜事。 于安虎也不必说,真莽撞嗜血,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利用。 剩下的只有两个人,她这个少当家,还有一个就是玉容。 玉容平日里掌管着财务,且身份存着疑,黑虎岭上没有几人知道她的来历。穆寒年也只在蒙召婚礼上见过她一次,就觉此人柔和的外表下,绝对藏着什么难以窥探的秘密。 只这份秘密,在别人面前算得上难以窥探罢了,在他面前不过尔尔。他只是让枫下山去查了一遭,便知晓了。 尤其是那天晚上他又遇见蒙召新妇梁氏欲跳河自尽不说,那把嗓子也被人毒哑了。那时他便知道蒙召和玉琴的事情怕是要比他想象的复杂的多。 那时他脑海的计划几乎成型了。 最后的一切乱局,都是他步步为营筹谋而来。人心他算得很准,无论是四大分手还是大当家的亦或是……她的。 只是没算准一个,就是自个儿的心。 “罢了。”他扶住头,“兴许安王世子说的对……” “我不该那样英雄气短……”穆寒年说着这话时,抬眸见眸光微闪。 穆寒年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蜷起拳头轻咳了一声才收住笑,转头向门外吩咐。 “天热了,该去别苑避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标题还有内容。 第49章 是谁 夜半,别苑。 周鸾右捂着酸痛的腰,左手捏着酸疼的腿,才被碧玲扶到了屋子里。 周鸾见着那雕花床就跟见着亲人似的,一下子扑倒在床上,抱着长条方枕嚎道:“哎呦喂,碧玲快给我揉揉腰捏捏腿太疼了。” 碧玲拿了个凳子,坐在床边边给周鸾按着腿边心疼地道:“小姐今日何必遭这份罪?” 说罢,又从袖中取出一物道:“喏,您看,这是您早前儿放在那的荷包,奴婢从前院儿给您取回来了,您数数看。” 周鸾掀开沉重的眼皮瞥了一眼,抬起的手都是软趴趴的。 碧玲见她着实累了,便拉过她的手将荷包塞进她手里。 周鸾闻着荷包上被香炉熏的雪松的香气,一身的疲惫仿若都好了许多。 她剥开扎绳只往里瞧了一眼顿时便清醒过来,将荷包往床上一扣,直接将荷包里的碎银子一股脑全倒了出来,紧接着就拿手一个个点。 碧玲比她数得快,赶忙道:“小姐,你看这包银子根本没人动!” 周鸾仿若没听到似的,仔仔细细将碎银子数了才又将它们妥善安置在荷包里。 “罢了罢了,今天白忙一场。”周鸾叹了口气,看样子比方才还要累。 “怎么白忙一场?”碧玲听这话却抓不住什么头绪。 周鸾蜷起食指敲了下碧玲脑门,道:“收买人心呗。” 碧玲捂住额头,不求甚解地点头应道:“哦” 周鸾看她点头的样子傻傻的可爱,不禁笑道:“你知道什么了,你就哦?” “奴婢知道,小姐有自己的想法,虽不知晓细节……”碧玲顿了顿,却又抬起头笃定道,“但是奴婢相信,小姐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就算不对,奴婢也会觉得是对的。 周鸾笑了,笑得眼眶都红了起来,揉着碧玲的脑袋,笑骂道:“你这傻丫头,这么傻是会吃亏的。” “小姐说奴婢傻,奴婢还觉得小姐也属实不聪慧。”碧玲说着也带了哭腔,“天天表面装着嬉皮笑脸的,夜里做梦却总是在哭。” “啧,谁说我做梦哭了?”周鸾擦了把挂在眼角的泪道,“绝对是你幻听了。我让你去看大夫你还不去。” “小姐的嘴就是硬,比那死鸭子的嘴都硬!”碧玲大哭道。 “好啦好啦,咱们两个半夜哭个什么劲儿?”周鸾说着抬手给碧玲擦泪,“再被别个听到,再被人传成咱们这院子里闹鬼。” “噗……什么闹鬼啊!”碧玲被周鸾的话逗得直乐,“这世上要是真有那东西,我们家还用挨饿?” 碧玲话音刚落,就听得屋外“咣当”一声。 周鸾迅速抽了簪子,大声喝问:“谁?” 可是等了半晌,除了方才那声类似物什破碎的声音后,就再也没有半分声响。 “小姐,不会……”碧玲想到了什么,赶紧双手合十,“那个,小女子是胡说的,还望鬼神大人不要责怪。” 周鸾没忍住,又伸手弹了她脑门儿一下,这下弹得极狠,都能听到响声。 碧玲刚收住的眼泪又溢了出来,捂着额头痛呼道:“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周鸾叹了口气,“平时挺通透的,怎么一遇到事情就迷糊?” 看着碧玲犹自不解,周鸾不再解释,而是抓了削尖的簪子就往外冲。 屏气凝神观察了会儿,周围除了虫鸣没有任何其他的声响。 可她不敢放松警惕,张口将簪子咬在嘴里,双手握拳扯了发带缠上在拳头上,紧接着往前一迈,却觉着脚底下踩中了一物,差点儿就身子不稳摔地上,好在她及时抓了身边的柱子,这才保住自己现在这般柔弱的胳膊腿儿。 她又观察了一圈,终于放松了警惕,向屋内喊道:“碧玲拿着油灯出来。” 碧玲在屋子里正担心着,生怕周鸾出什么意外,可又怕自己个儿贸然出去再成了累赘,只得在屋子里焦心地等着。这回听到小姐叫她,她便护着油灯飞一般地跑了出来。 周鸾听到碧玲走过来,直接道:“拿着油灯躲地上看看我脚下踩的是什么?” 碧玲虽害怕,却也二话不说,蹲下身子颤抖着手将油灯拿到周鸾脚边去。 那是一片灰扑扑的碎片,仔细一看…… “竟是破碎的瓦片。”碧玲拍了拍胸口,好似放下心来。 可很快的,她又担忧起来。 这东西是瓦片,那岂不是……方才当真有人在房檐上窝着看她们? 碧玲“嗷”的一声刚要脱出喉头,就被周鸾一把捂住了嘴。 “嘘。”周鸾竖起食指失忆她别出声,紧接着拿过碧玲手中的油灯,朝着屋檐那头一望。 果然见到一枚残破的瓦片。 “好轻功!”周鸾不禁惊叹。 碧玲才敢抬头看,就听见周鸾如此说。她顺着周鸾的目光看去,便瞧到那枚破碎的瓦片挂在屋檐上摇摇欲坠。 碧玲这才不解地问:“世间轻功最好的不是过雪无痕吗?怎么这都弄碎了一个瓦片,还叫好轻功呢?” “要说你这丫头绝对是听话本子听多了呢。”周鸾笑道,“这寻常人上房啊,仔细着些也不会将瓦片弄碎。” 看着碧玲不解的神色,周鸾摇了摇头继续道:“这可是黑夜,四周没有梯子或其他借力的地方。” “就这般跳上屋檐可不是寻常人能做的。” “况且……”周鸾欲言又止。 “况且什么?”碧玲紧接着问道。 周鸾叹了口气:“况且,这屋檐断裂得实在规则,我觉着不太像是不小心弄断的。” 那就是提醒了? 她在这新都没有什么认识的人,怎么会有人大半夜潜到这儿特意划了个瓦片过来呢? 是提醒,还是……纯粹就逗人玩儿? 一想到有可能是有人在拿自己逗闷子,周鸾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这若是逗闷子,未免成本太高了。怕是还有什么含义…… 可是……她着实是想不通,那就索性不想罢。 …… 夜半,这边周鸾刚安抚完受惊的碧玲,主仆两个刚要吹灯,就听见屋子外头热闹得很。 这份热闹还不是邻居传来的,而是这个别苑里传过来的。 周鸾这回真是怒火中烧。 这些个别苑里当差的,平日里不拿她当回事也就罢了,怎么大半夜也不让人好好安睡? 周鸾卷了衣服就往外屋走,却被外屋的碧玲给拦住了。 “小姐,别这样就出去。”碧玲说这话又替她拢了拢胸口的衫子。 周鸾也知道是自己一时气急,竟然穿着寝衣就要出去,幸亏是被碧玲拦住了。如若不然,出去别说立个下马威了,就这模样还指不定被人笑话呢。 待碧玲飞速给她整装好,已经过去半柱香时间。 周鸾推开房门,就见别苑中灯火通明,都快赶上白昼了。 又见别苑中的奴婢们步履匆匆,好似有什么急事要忙似的。 见到周鸾,一个个眼神却是说不出的怪异。 周鸾看着他们的怪模样也不明白,瞅准时机赶忙拦了一个便问:“府里怎么回事?这么废灯油?” 只见那丫鬟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您不知道吗?将军来了。” 那语气,那表情,就好似在说:“将军回来了,你就穿这个?” 周鸾这三年自认脾气已经好了许多,却还是被这丫鬟戳了逆鳞。 周鸾哼了一声,冷嘲道:“我需要知道他回来吗?” 说罢,转身拉着碧玲的手便走,根本就不管身后那丫鬟错愕的表情。 “小姐,你方才真的蛮英勇的。”碧玲悄摸摸朝周鸾竖起大拇指。 “这算什么英勇,我还觉着方才和一个小姑娘斗嘴太幼稚呢。”周鸾说罢,憋着笑道:“不过别说,你这形容虽然怪,但是蛮贴切的。” 碧玲听罢学着周鸾平日的样子挤眉弄眼道:“是吧是吧,我这都是跟小姐你学的。” “好的不学,偏学坏的。”周鸾拿指头点了点碧玲的鼻尖,脸上笑得开怀。 碧玲笑着,心里却为她发酸。 要说小姐恨着穆将军吧,她偏偏还留着那枚将军送的簪子,且对那玉香炉喜爱有加。 可若说是爱着将军吧,她还用那簪子毫不留情地刺了穆将军,若那日将军没拿手握住簪子,怕是伤了性命。 碧玲自知自己不算聪明,但是也算不得愚钝。 却见到小姐的反应,她却不懂。 小姐方才的笑,到底有几分是因为玩笑,有几分是因着她的吹捧,又有几分……为的是那个人过来? 怕是小姐自己心里都不甚明白吧? 碧玲想得没错,周鸾现如今都看不透自己的情绪自己的心。 她在乐什么呢? 乐一个利用过她的男人过来吗?还是乐方才和侍女斗嘴的自己好笑?亦或是…… 周鸾自己也不明白,但她知道,解不明白的迷题便放在那。 或许睡上一觉,脑中似乱线般缠绕的思绪便能迎刃而解了。 周鸾深呼吸了一口气,却还是觉着胸口如压着大石头一般闷得紧。 她坐起身来,将香炉放得离床铺近了些。 闻着雪松香味儿,这才放松下来,睡了过去。 第50章 溃江堤 骤雨淋盆,泼天的雨自九重天上直倾而下,带着莫名的怒意狂啸而来,直冲得江堤溃不成军。 是夜,穆寒年披上雨披翻身上马直奔军营,亲自调数十万军士共同抗洪俢堤。 周鸾当夜睡得不踏实,做了一晚上噩梦不说,耳边又似有万千铁骑奔腾而过,扰得她更是心神不宁。 她双眼在眼皮下滚动了一番,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的呼吸,似乎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小姐,怎么了?”碧玲听到了内室响动,披着夹衫揉着眼睛走进来问道。 周鸾拾起被角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神色又恢复了镇定,道:“碧玲,怎么你还醒着?” “嗷,这今夜的雨下得好大好大,咱们府里的门槛子都快被泡烂了,刚才府里面噼哩噗噜好大的阵仗就把奴婢吵醒了。”碧玲打了个哈欠,言语中有些许抱怨。 “后来出去打听,听说江堤还崩了,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阵仗,听闻那个……今儿才来的将军也去了。”说罢碧玲小心瞄着周鸾,就怕她有一丝不愉。 果然,周鸾眉头如碧玲所预料般,倏地皱紧道:“你说什么?江堤崩溃了?” “是啊……江堤崩了。”碧玲突然意识到什么事情来,紧接着又道,“也不知将军如何了……” 周鸾却截住她的话,取了一旁的雨披道:“他如何也不需要我管。只是这江堤一淹,怕是黎民受苦却不是皇室遭殃。现下贵族尚且能携着细软跑,就怕十里八乡的平民根本走都走不得。” “为何走不得?洪水来了大家跑也跑得啊!总不能站着……”说到一半,碧玲愣住了,似乎回想起什么来。 “洪水来了,唯一的家被冲到了,地和田都被泡烂了,老天把人往绝路上逼,绝望的人……不会跑得。”周鸾揉了揉额角,“这个你怕是也亲眼见过,但是……我亲身经历过。” 亲身经历过,才会真正懂得那份痛楚那份绝望。 见着周鸾披好雨披就要出门,碧玲才从回忆里缓过神来,赶紧又抓了倚在墙角的桐油伞,抢先一步开了门撑起伞来。 “怎么?”周鸾哭笑不得地看着碧玲,“你这是做什么?打个伞能跟我翻墙跑?” 闻言,碧玲一愣,恍然大悟地道:“难不成……您现在是要趁乱逃跑?” 周鸾神色一顿,转而又抚掌大笑,道:“聪明,快收拾收拾银钱细软,跟我一起跑。” 碧玲提醒她道:“小姐,你没什么银钱细软。” 周鸾手一挥,掐腰道:“不可能!我床底下还有一个暗砖,砖里还有一张银票,你去给我找来去。” “啊?”碧玲似乎受到了,“小姐竟然还瞒着我藏钱”这个秘密的冲击脑子都麻了,人也打着伞呆愣愣地往雨中一站,浑然不觉身后已经被雨水浸透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啊!”碧玲横眉催促道。 “哦,好。”碧玲这才呆呆楞楞地拿着伞往门里冲,几次那伞面撞到门框上也不知道收了伞再进屋。 周鸾一把捂住脸,道:“把伞给我?” 碧玲点了下头,将伞递给周鸾,这才进了内室爬到床底下找了起来。 “太黑了找不到啊。”碧玲如是说。 “肯定能找到,你细细找一下。” 碧玲觉着小姐的声音有点儿小,就像是从远处传来的。 她晃了晃头甩走这莫名的感觉,只道是床底木头隔绝声音效果太好。 只是,她敲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还没寻到时,碧玲终于觉察出了一丝不对来。 要说小姐那般着急要逃,不可能不催促她快些找的。怎么这半天她什么都没找到,也不见有人催促? 碧玲想到一种可能,猛地抬头却被床板砸得生疼,顿时方才的那一丝灵光也没了。 只见她揉着头,纳闷道:“我刚才脑子里想啥来着?”说罢又揉揉头,继续趴在地上扣地砖起来。 …… 与此同时,周鸾已经翻墙出去了。 是的,三年都没爬出去的高墙,只因一颗树木被风雨吹断,又正好搭在高墙上,她才侥幸顺着那树木爬出去。 这过程出奇的顺利,顺利得让她不敢置信。 身边没有碧玲,外头没有卫兵,甚至整条巷子里都只是她一个人。 可她跑出来却没有丝毫欣喜之情。 说个让人发笑的话,她这次跑,竟然不想要远走高飞,竟然不是为了自己,而仅仅是为了别人。仅仅是想去挨家挨户敲门,劝人避灾,能劝一个算一个。 这想法,却让周鸾无端发笑。 她算是什么人?有资格做这般“救人”的事吗? 也不知孟云在地下是不是笑她“装模作样,自认菩提”? 她身上的雨披是碧玲的,依照她在府里可有可无的架势,碧玲又能领到什么好雨披?无非是样子好看,暂且能交给她们过眼的。实则,一沾水就四散开来,好不狼狈。 周鸾的头上没有斗笠,手上的桐油伞在翻过门墙时就掉到里面找不见了。 头发贴在脸上湿滑难耐,即便是没有铜镜,她也能想象到自己现在是哪番凄惨的样子。 就以这个样子跑着,像个失心了的病患,拖着破烂的衣裳,身上滚满了泥水,头发四散着狂奔,向着河堤狂奔着。 周鸾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跑到河堤附近的。她只知脑子里的声音嘈杂又安静,让她无法适从。可与此同时,她的脚步却越来越快,踉踉跄跄间竟然跑到了离河堤最近的村庄,名唤江畔村的村庄里来。 她原也不知村庄的名义,只看到了石头上刻着江畔,便想着这大概就是江畔村。 周鸾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敲了数十户人家,可这数十户人家都大门紧闭,甚至整个村子都宛若死了一般沉寂得要命。 “怎么会这样?”她被雨浇得都睁不开眼,许是这些年身子一直很弱,现下额头竟然滚烫无比,她只抬手摸了下就被烫开了。 与此同时,她才觉察出自个儿身体软得厉害,下一瞬便体力不支跌坐在地。 “小兄弟,你怎么了?”一个汉子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周鸾抬起脸,眼前被雨水罩得模糊一片。 似乎她即使再狼狈,那张脸也能分得清性别。 只听那汉子啧了一声,道:“竟然是个小娘子。” 周鸾艰难张口道:“这里的人呢?” 那汉子的声音却像是鼓一样,振聋发聩,“你说什么?” 周鸾揉了揉耳朵,缓过来,才张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大一些,道:“这里的人呢?” “什么?”那汉子俯下身来却还是没听清。 周鸾这回却彻底没力气了,方才那声已然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却听那汉子转过头朝旁边穿着蓑衣的男人问:“你听到她说啥没?” 那蓑衣男言摇摇头,简意赅道:“没。” 那汉子却急道:“这可怎么办,这村子马上被淹了,也不能放她……” 之后周鸾的意识就开始混沌起来,耳边只知那汉子如擂鼓般的声音一下一下敲着她的耳朵钻进她脑子里,搅得她不得安生,却又一个字都让她听不清。 知道最后,她甚至耳畔都听到了巨浪咆哮的声音。 “完了。”她想。 “怕是就要死在这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了一下,app上竟然都是乱码?我再发一次。感谢在2022-08-19 00:14:31~2022-09-04 21:4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469493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腮边泪 周鸾醒转过来时,竟发现自个儿躺在那睡了三年的雕花架子床上。鼻尖萦绕的还是那伴随了她三年的雪松香气,只是这香气中莫名藏了点儿风沙气儿。 她似乎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偏过头,却见一玄衣男子正拄着头微张着眼瞧她。 这男子面庞如刀削斧砍般,只是这下巴瘦削了些,那下颌崩得死紧线条硬朗得很,且脸颊泛着青色的胡茬有些邋遢。 那双唇微薄没有血色,再往上是直挺的鼻,直至……与那双眼对视。 “穆寒年!”周鸾心中一惊跳,迅速收回目光,下意识闭上眼当起缩头乌龟来。 “呵。”一声从鼻底发出的闷笑传到她耳畔来。 周鸾睁开眼,恨恨地瞪了一眼穆寒年,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只收回目光拿眼细细盯着架子床的雕花看。 穆寒年见她此举,笑意只一顿,继而开口唤道:“阿鸾。” 周鸾闻言,心尖儿一颤,说酸楚也不是,说冷硬也不是,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见周鸾没应声,穆寒年却不甚在意,反倒起身往屋外走。 周鸾微松了口气,余光瞄着他的背影,心中却莫名有些酸楚。 娘的!她现在怎么成了这般深闺怨妇之态? 虽是心中不住暗骂自己,可她偏偏管不住自个儿的眼,自个儿的心。 这里正复杂酸楚着,却见穆寒年又端着一青花镂空碗走了回来,随之而来的是微微的苦气。 “什么?”周鸾掩住鼻子,拿眼瞥着那碗。 穆寒年见她这般样子,仿若回到三年之前无意与他流露出的几分娇嗔模样。他声音又柔上几分,道:“阿鸾乖,喝药。” 可再听到这声“阿鸾”,又听他诱哄的语气,周鸾心中的酸涩却又被那股子恨意给漫了过去。 “穆寒年,我怎么会在这儿?你拿着这药做什么?”周鸾满眼讥诮道,“怎么?三年终于是想通了?把这匪窝最后的一根祸苗给铲平?” 穆寒年听罢,捏着碗沿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瞬间白成雪色。 周鸾此刻的言语此刻的讥诮,跟一个个芒刺一般,扎得他胸膛里的那颗心连着骨血一起震颤着痛。 可越是极痛之下,他面上反而越是冷酷。 这三年,他算是历经了腥风血雨。东隅国在几十年前山河破碎之际就差不离分崩离析了,只是现如今像是拿着纸强行糊上一般,都不需夷人捅破这层窗户纸,便是势力如黑虎岭般强劲的匪患就能将东颙霍乱至死。 他这双手,如今沾上了多少血,他已数不清了。与此同时他身上背负了多少将士的性命? 那些人命和希冀,几时夜半压得他喘不过来气。想到最初遇上周鸾,想到黑虎岭上的种种更是让他夜不能寐。这三年又有几日不是一壶酒灌下肚睡着觉的? 可这些苦痛比起周鸾的讥笑,都算不得什么的。 穆寒年沉默着,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床上可搁置的四角小案,将它安稳放到周鸾的架子床上,又小心将药碗搁置好。 这些做罢,他才道:“这些是伤寒药,你且喝了别留了寒气病根。” 见周鸾并不理他,穆寒年叹了口气,又道:“怨我也罢,恨我也好,须得想着这身子是自己的,为了我作践自个儿身子,实属不值。” 周鸾听了此话,冷笑一声,端起碗来一饮而尽,随即将碗扔在案子上转头又躺下,背对着穆寒年就差把“逐客令”贴在他脸上了。 可等了一会儿,却听不见离开的脚步声,亦听不见门声,只能听到些许清浅的呼吸声。 “阿鸾。”穆寒年的声音有些颤,“阿鸾,昨日我从军士那儿见到你的时候,真的怕……怕你……”怕你就那般死了。 穆寒年后半句话却是说出口都不敢了。 周鸾没回头,眼角的泪不知怎地就淌了下来,可她声音依旧平稳却又冰冷地道:“将军说笑了。怕小女子一个匪窝孽子什么呢?” “又何必在这儿惺惺作态?奴家现下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将军利用的?”似乎又觉得不够讽刺般,周鸾又换了自称说道。 “将军是恨奴家当年折辱您吧?”周鸾用枕头蹭了泪,继续道,“想要奴家怎样呢?将一颗心揉碎了再喂狗?还是也抽它上三个时辰,或是鞭挞致死也好。” 周鸾说罢,等着穆寒年一声令下将她拉出去杀了也好,总比她像个丧家之犬一般圈养在这里,心中无限的悔恨自己,如此苟活着混吃等着死。 可半晌,周鸾都听不见身后有半分回音,倒是能觉察出那方床榻的褥子陷下去了些。 只听穆寒年的声音低沉而又脆弱,近乎恳求道:“周鸾,我们忘掉从前不要再彼此折磨了好不好?” 周鸾没回头,闭上眼两行泪又控制不住流至腮边。 这回张口却是连掩饰都做不得了,只听她带着浓厚的鼻音道:“那些事都是的的确确发生的,又如何忘?”恨自己已经让她精疲力尽了,恨穆寒年都似乎是顺带的了。 她又何曾想过这般折磨日子?可从前种种她无法做到譬如昨日死。 若是她真真儿忘却,却是对不起孟云对不起收留她的义母,对不住当年跟在她身后的弟兄们了。 “穆寒年,放了我吧。”周鸾抬起袖子抹了把脸,转过身来望着穆寒年的那双眼道。 穆寒年心中一窒,看着周鸾那张残留着泪痕的脸,却是觉着身体发木,像是被困在站了百年的树木里,只笔直僵硬得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半晌,他才撂下一句“你先休息”便匆忙走了。 周鸾见他的背影,却怎么看怎么像是落荒而逃。 可是这些周鸾真的不想再管了,她想走了。这条命是孟云这些弟兄想给她留的,她就苟活在世上赎罪罢。 传说自戕是进不得地府的,周鸾从前从不信这些,现在却抱着一丝幻想,幻想以后到九泉之下与孟云和众弟兄见面,也好当面谢罪,像是那江湖术士所说,六道轮回是猪也好是牛也好,便是一只扑火的蛾子,只要能偿还这身罪孽就好。 而她现如今,就如同三年前刚来这别苑中所想。 离开这别苑,离开这新都。 或许某时某日,遇到些许灾祸就那般死了也说不定,不过那些都是她的罪有应得罢了。 周鸾正想着这许多,却见碧玲端着一碟子蜜饯红着眼眶走了进来。 周鸾嘴角艰难地往上勾了勾,道:“在哪儿寻的蜜饯,闻起来甚是香甜,快来给我尝尝。” 言毕,却见碧玲一股脑坐在黄花梨桌边的椅子上,将放在正中的小香炉往旁边一挪,放下蜜饯碟子自个儿吃起来。 周鸾一看便知,这次,碧玲是真气了。 “怎么了?气了?”周鸾笑问道。 “哼,奴婢怎么敢气小姐主子的呢?”虽是这么说着,碧玲却气鼓鼓地嘟着嘴,同时还不忘狠狠嚼着口中的蜜饯。 “碧玲,我错了,不该哄骗你的。”周鸾坐起身来赔不是道。 “得,奴婢可受用不起。”碧玲虽是这么说着,却还是起身扶着周鸾的背,又往她身后叠上了枕头。 周鸾知晓碧玲只是嘴上怪怨,拉了她的手道:“碧玲,这次我确实想过一个人跑的。” “我知道。”碧玲这次回话却不再自称“奴婢”,而是与周鸾一样只用了“我”。 “碧玲,现在这世道,你若与我出了这别苑,飘零只是其中之一,一不小心就会暴尸荒野。” “不管你之前遇到的采买大人是谁,到底是个机遇。”周鸾叹了口气,“在这别苑是能吃饱穿暖的,若是混的好了还能当个掌事嬷嬷,或是攒些体己,若是新都动荡也能跑的。” “小姐,你说的这些,我会不知晓吗?”碧玲抬眼,双眼通红,那眼眶子里早就满是泪了,“奴婢若是那般贪生怕死之徒,又何必每次您想跑出去我都会帮衬着?” “我愚钝,但还是看得出的。”碧玲擦了一把脸,继续道,“小姐,您对我有疑心的。” 见周鸾并未否认,碧玲继续将心中的不满与怨怼一一倾倒出来。 “就和前两日试探那些个新来的侍女奴才们一样的,您即便待我宽厚些,但是不敢全信我的。” “我亦知道,小姐虽未明说,举手投足间却也是把我当妹子,而不是个只知做活的牛马的。” “便是如此,奴婢才有了怨怼。以为小姐如之前所约定的一样,定会带着奴婢走的。”这句说罢,碧玲彻底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周鸾也控制不住悲意,方才和穆寒年的和往事的,还有现下与碧玲的。 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主仆二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直哭得香炉中的雪松之香燃烧殆尽,两人才从抽噎中拔了出来。 “天都黑了。”碧玲瞧着窗外的夜色,破涕为笑道。 “你呀,哭百精。”周鸾哑然失笑道。 “小姐,你也是。”碧玲嘟着嘴,脸上却是雨过天晴后的笑意。 待两人情绪稳定下来,周鸾忽然想到一事,道:“碧玲,我想寻个人,当面感谢。” “可是小姐,咱们俩现在出去怕是不可能了。”碧玲担忧道。 周鸾笑了笑,冲着碧玲神神秘秘地招了招手道:“附耳过来。” 第52章 嫉恨劫 翌日,周鸾留意了下,果然起了个大早,也不等吃顿早饭,穿戴整齐后便抓着碧玲的手直闯别苑的大门。 如此风风火火的一遭,倒是让早起来便在台阶上洒扫的几个婢女吓了一跳。 待看清这俩人是从何处出来的,才后知后觉的认出两人的身份来。 “这是怎么了?”左边买的小丫头拿着扫帚,向旁边那丫头斜眉弄眼道。 旁边那丫头撇了下嘴,道:“没事,指定还是那个主儿发疯。” “哪个主儿?”那小丫头愣了一愣,随即目光一定,顿悟道,“啊,就是你说的那个成天到辈往外跑的主儿?” “没错,就那个。”另一个丫头撇撇嘴,不甚理解道,“也不知这个主儿要干啥,放着好好的别苑不待,非要往外跑。” “说不准有什么苦衷……”那小丫头仍要往下说,却被那个年长的丫头截住话头。 “能有什么苦衷?”却听那年长丫头继续道,“现在都乱世了,说句不好听的,就一匪窝出来的贱妇,你待如何?” 那小丫头听罢,考虑了会儿道:“自然是好好在别苑里待着啊。” “对呗。”年长丫头朝着周鸾的背影斜了一眼,“也不知这个贱妇怎么想的,总作个什么劲儿?” 小丫头:“总说贱妇这个词,不大好吧……” “贱妇就是贱妇。”年长丫头看向周鸾的背影有些怨毒,“贱妇!不得好死!我早晚让你去死……” 后面的话小丫头并没有听清,懵懂地问:“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年长点儿的丫头收了眼神叹一口气,“我先去瞧瞧热闹了。” “我跟你一起。” “不必。” …… 这一段不过是个小插曲,碧玲是干脆没听着,周鸾是根本没空管。 周鸾目不转睛地瞧着前面,心中暗道:“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先放一放”。 周鸾拉着碧玲的手走着,过了一会儿二人身后便跟上了一众侍女小厮。 这些个侍女小厮便是前两日被穆寒年那厮派过来的人,前面把门的那两位小厮也仅仅只敢护着门闩,也不说话,就跟锯了嘴的葫芦,如何都不让周鸾过去。 “怎么?三年了,本姑娘不想翻墙,就走个正门都不行?”周鸾掐腰,气势嚣张道。 “姑娘别为难小的几个,实在是将军有令……”这小厮嘴上说得好听,可眼里那份“鄙夷”早便展露无疑。 而其余的小厮或惊或恐,似乎都没见到过周鸾这样,小厮们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那眼神分明怀疑着这位主儿中了邪。 周鸾携着碧玲正在别院门口和众丫鬟小厮们僵持着干瞪眼,就听一老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哎呦,我的姑奶奶,今儿又闹腾什么?”郭嬷嬷提着紫红色的对襟袄,被人搀着小跑了来。 也亏得是她硬朗,这一阵子小跑才没被那石子儿路给绊住,可免不了身子还是一趔趄,叫奴婢丫鬟们看着咋舌,又纷纷跑过来扶着。 “郭嬷嬷今儿也要拦我?”周鸾眯眼一笑,这眼里说不清的复杂。 “不拦你怎么办?”郭嬷嬷叹了口气,“现在都发着洪呢,出去还不腌臜了衣裙?” “不腌臜,我要出门办个事。”周鸾只觉得现在门前门后围着的一群人简直可笑至极,“你们想拦我,无非就是想着怕穆寒年责罚。” “无碍,若我跑了便全都推到我身上来便好。”周鸾讽笑着看向挤在人群中那个年长一些的洒扫丫头,那丫头一惊,却又转而朝她回瞪过来。 “怎么?”周鸾呵呵一笑,“某些人不想要这个脸了,用不用我现在把你揪出来?” 那个洒扫丫头垂下头一瞬,又迅速转过头不甘示弱地睨这她。 周鸾苦笑着摇了摇头。 心道:“她确实是不懂得保命之道的,若是懂得又何必再回我面前?想她历经之事都在我,可看她那神色似乎是想杀了我。” 周鸾叹了口气,理智告诉她这时候不能出门可能有诈,可是感情告诉她,现下应当是出了门不再管她,直接去找那天救了自个儿的恩人。 人和人是无法真正做到感同身受的。 就像这府里的小厮丫头们觉得她出这别苑就是作,只有她自己知道,不出去的话,她怕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有时候在绝望恶心愤怒到极点后,反而是冷静,反而想选择死亡。而周鸾选择活着,就这么死命的活着,就死命的不要脸的活在这世上! 周鸾虽纠结了片刻,依旧当机立断选了让自己活得更肆意的方式,当机给碧玲使了个眼色,叫她按原计划行事。 碧玲亦是明白了那个眼神,当即看准时机,直接就冲到门房前面拔门闩。 周鸾这边也是不想要这张脸了。反正这帮人也没考虑过她的脸不脸的,只考虑了自个儿,甚至只考虑了她的衣裙,都不曾考虑到她这个人,说白了在这群人眼里,她只是个“物件”一个“摆设”。 周鸾直冲向门边,拿头撞过去。 这群人还是不敢玩儿命的,下意识便往旁边逃窜。 眼见着那门闩被碧玲抽出,大门开了一条缝透出外面的光。 周鸾乐了,往前冲得更来劲儿了。 可是这门刚打开,她还一股脑的往前冲,却见着门口站着一个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穆寒年。 周鸾叹了口气,闭上眼等着头往免不得的往他身上撞。 然而未想到穆寒年竟然将身子一侧,任由周鸾扑在地上。 周鸾在脸与大地接触过后懵了一瞬,而后又蹦起来掐着腰指着穆寒年的鼻子就开骂:“你丫是不是胆儿肥了啊?你这厮果然就不是什么好人,麻的,当初就应该把你放地牢抽死!” 在别苑里的奴婢小厮们都看傻了,只觉得这个穆将军“外室”是傻了,擅自跑了不说,竟然还敢如此对待将军,怕不是待会儿就得死于将军刀下。 这里面有幸灾乐祸的,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个嚼舌根的丫头,现在竟然还站到了最前面,似乎就想要看着周鸾如何死的才痛快。 未料,穆寒年竟然大笑起来。 那这个奴婢小厮们只觉得是将军气傻了,竟然这般境地还笑出声。 然而,之后的情状就不是他们所想象的了。 只见将军温温柔柔,像个小媳妇儿般恭恭敬敬地将倒在地上的周鸾扶了起来,甚至还小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这些个奴婢小厮想着,怕是在威胁她吧。 然而,只有周鸾听得到。 他说的是:“你又有力气骂我了,真好。” “贱坯子。”周鸾心里骂着,可面上仍然板着个油盐不进的脸。 穆寒年叹了口气,接着道:“既然娘子还如此不爽利,不若……那人我帮娘子处理了罢。” “诶,你要做什么?”周鸾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不会是……” 她话音刚落,就见穆寒年转过身去,五指用劲伸手便揪住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丫头。 那丫头的笑犹挂在脸上,下一瞬那脖子便被掐住,脸腾的一下红得发紫。 “你瞧得可高兴?嗯?”穆寒年捏着她的脖子将她提起来,眼神跟瞧着一只死鸟的狼一般,凉薄中带着狠意。 被她掐着的丫头却不知害怕,反而笑出声来,那笑像是在嘲讽他。 “你杀了我,也不能和那个贱人双宿双飞啦!”那丫头癫狂地笑着,笑得志得意满。 穆寒年五指收得更紧,手上的青筋亦是爆出,带出了几分狠劲。 “玉琴!”周鸾冷声喝道,“你闭嘴!” 转而她又朝着穆寒年喝道:“放她走。” “周鸾!你也不得好死!装什么慈悲!天天装出个多正直多圣母的样儿!结果呢……就我知道,你是个贱人!惹了整个黑虎岭灭门的贱人!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义母是谁杀的,我告诉你……” 穆寒年眸间冷光扫过,手上使了十足的劲道,便是十余步外都能听到骨头断裂的脆响。 那声音着实让人毛骨悚然…… 周鸾腿一软,颓然倒地。 怎么这么不争气? 周鸾捶着自个儿的腿,自怨自艾。 周围的丫鬟仆从脸都没了血色,方才还和玉琴说话的那小丫头更是直接瘫倒在地上大吐特吐。 穆寒年擦净了手上的鲜血,冷声对小厮吩咐道:“将人拖下去,埋了。” 话音方落,就见两小厮默不作声拉着颓在地上的玉琴走了。 穆寒年那冰冷模样说不出的可怖,就跟那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可是周鸾却有些佩服他,佩服他足够坦然,坦然的善又坦然的恶,憎恶分明得很。 玉琴说的对,她自己个儿真的是……伪善至极。 周鸾颓在地上低着头,此时觉着自个儿就是个孤岛,说不准死了就安心了,就不会受没日没夜的良心谴责…… 可穆寒年却不知何时走到她跟前,扶住她,强迫她站起身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以前觉着你善良,可你未免太过心慈手软。” “人这一辈子,终归不能做到纯善亦或是纯恶,你只需知道,要放过自个儿才能活着,好好活着。” “我,希望你活着。”最后这句,他的声音低沉到近乎无声。 第53章 引流年 “她说的话,哪一字哪一句不是事实发生的事?”周鸾被捏着的肩依旧是颤抖着的。 连平日里愈发上挑眉眼都垂了下来,双眼大睁着,仔细瞧着却是空洞得很。 “贪生怕死,引狼入室,是我。害死了义母,害死了黑虎岭上百十个兄弟的,也是我!还有孟云……” 穆寒年听着她说的,里边儿一字一句都在往他心窝子里扎,扎得他疼得好一会子都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见他面容冰冷转身吩咐,道:“将人拉下去,葬了。” 众小厮瞧见这情形又哪敢怠慢?急匆匆地就赶在前面拿个破布一盖,便抬走。 周鸾见这些个忙前忙后的架势,不免嗤笑道:“怎么?杀了之后,又装大尾巴狼干甚么?” “那你。到底想我怎么做?”穆寒年咬牙问道。 周鸾冷哼一声,道:“偿命,你我都为从前偿命。” “好。”穆寒年竟然笑出声来,“就这么办,等着吧。” 周鸾一愣,倒是没想到这厮竟然答得这么爽快。 “我这命先存着,现在,跟我回府?”穆寒年低下头瞧着周鸾的眼,笑得甚是没皮没脸的。 闻言,周鸾横眉,道:“那又不是我的归处,只是我的坟墓罢了。” 穆寒年闻言面色冷得出奇,不多时却又笑了出来,故作那浮浪姿态,将人拉到怀里,动作却柔的出奇,道:“你且放宽心,以后咱俩的命都得赔给之前的债。” 周鸾心想,放这鬼男人的屁!待把这所有事都忙完了,再同他办这么个赔命的买卖。 如此,被穆寒年拽着,周鸾依旧是冷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这些个仆从丫鬟什么的,刚经历了方才那个阵仗,也不敢再说什么闲言碎语,也不敢再拦什么的,纷纷低着头给两人让开道。 到了周鸾住的那处院子门,却见她又在门前站定了。 穆寒年瞧着她那不屈的模样,垂了眸子,柔声道:“不若……我叫人再去找一找蒙召?也好让他们‘夫妻’二人合葬?” “你这‘夫妻’的标准还当真有趣。”周鸾斜眼瞧他,冷声道。 “是啊。”穆寒年笑了笑,“譬如我们两个。现下不是夫妻,又是什么?” “哦,是夫妻就灭了人满门,是夫妻就把人囚禁在这儿?那你这标准可是好得很好得很啊!”周鸾拿那话刺着他,眼里有报复的快感。 穆寒年陡然一笑道:“不若,今夜就把这‘夫妻’名分给坐实了,也好彼此留个念想。” 周鸾瞪了他一眼,一脚踹过去,心想着非踢得他断子绝孙不可。 未曾料到,她一脚踢过去却被穆寒年那厮抓中了脚踝。 麻蛋,又忘了武功全失的事儿了。 周鸾一把捂住脑袋,只觉得自己今儿个是气昏了头了,竟然把这事儿忘了。 穆寒年看着她的脸嘿嘿一笑,笑得像个傻子。 周鸾噗嗤笑出声来,这一瞬间只觉得这呆子还像三年前一样…… 想到过往,周鸾的脸一下子又冷了下来。 穆寒年叹了口气,将她的脚踝轻轻揣进了被窝。 那体贴妥帖劲儿,像极了从前黑虎岭上只伺候她的那个小樵夫。那樵夫俊朗得很,跟他一模一样的脸…… 有时候她都在想,若是这两个人不是一个该多好啊?那她就能轻松分开爱恨,轻松分开所有的苦恨喜悲。 “走了,你好生安歇。” 穆寒年这句“好生安歇”倒是莫名对周鸾起了反作用,这夜里是让周鸾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周鸾还是睡不着,气儿都顶到肺管子了,刚想掌灯就见那灯燃起来了。 “小姐。”碧玲一脸八卦地吹灭火引子过了来,“怎么啦,睡不着了?” “是啊,天冷,睡不着觉。”这天儿着实是冷的吓人,树上都结了一层子霜,也不怪这夜里她手冷心冷的。 “小姐,咱们还找人吗?” “怎么?你被他吓到了?” “从前还好,就是头次见着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手的,今夜有点睡不着。” “那你上来,跟我一同躺着。”说罢,周鸾将身子一滚,把外面的那片让了出来。 碧玲知她的性子不是个计较的,便也从善如流躺了下来。 瞧着周鸾背过身去,碧玲叹道:“小姐,起先我还有点子不明白,为何小姐在这乱世也不珍惜些自个儿的命,在这避着总比外面好些。” “可是今日我倒是懂了些许。”碧玲摘了耳朵坠子放于枕下,“若是叫我亲眼见着人杀了自家爹娘,我恐怕早就疯了。” “可是我现在还活着,没疯,实在讽刺。”周鸾苦笑道,“我为那心里头还有对他的一点儿念想更是恶心。” “我,不过就是为了这点儿仇恨活着罢了。”周鸾背着身说着,双肩却微颤着,声音也有些闷。 “小姐,你是打定主意要让他死吗?”碧玲懵懵懂懂地道,“那你呢?你也要打定主意一起赔命吗?” 周鸾眼垂下来不作声,心里默默裁度着要怎么将她糊弄过去。 可见周鸾不说话,碧玲却哇的一下哭出声来,边哭边嚎道:“小姐你当真打了这个主意!” “没有!”周鸾赶忙捂了她的嘴,“没打这主意,只是在想找人的事。” “今儿闹了这一遭,还是没找见人,要说真得去找到救我的那位当面致谢的,只可惜我连那人长得啥样都不记得了。” 被周鸾这么一打岔,碧玲果然忘了方才的事,转而埋怨道:“啊?小姐你连人家长啥样都不记得了,那今天怎么还让我闯门啊?” 周鸾叹了口气,“给人演戏看的,明天才是唱正戏的时候。” 果然,转过天来。 碧玲就跟着周鸾走出了别苑,这次却是光明正大的。 “小姐!果然如你所说的!”碧玲刚出别苑大门便拍手称快。 周鸾捂额道:“你小点儿声。”然而她这句嘱咐倒都是白费了的。 她这边话音刚落,就见后面呼啦啦出来一条奴婢丫鬟跟在他们身后。 碧玲见周鸾脸色不对,回头一看这才发觉,又小声问她:“怎么这么些人?” “当然是看戏的人也不是个傻子。”周鸾没好气儿的说道。 “啥意思?”碧玲挠挠头,“小姐这是生谁的气?” 周鸾摇了摇头,没再说话,而是继续往前走着。 偏巧到一处转角,竟看到一身通紫的骚包来。 周鸾见着这紫色就辣眼睛,赶忙往旁避着走,却见那骚包直冲着她走了过来。 她挪他拦,如此几番,令周鸾生了无数的火气,拳头都握出声儿来。 “你,让开!”周鸾竖着眉毛瞧着眼前这登徒子。 “诶呀,小娇娘别生气嘛!”那登徒子笑着用那扇子提起周鸾的下巴,“莫不成,小娘子还能……打……我……” 这话还没说出口,却被一掌给推后了半步。 “诶?”那骚包惊奇道,“没有内力就这般厉害,奇哉!奇哉!” “奇你个大头鬼!看招!”周鸾说着话,也不忘了挥舞双拳。 只是奇的是,她拳拳到肉却没怎么伤到这登徒子,那登徒浪子仍笑得放浪,而她却额角滴汗气喘微微了。 “是个练家子呀。”那登徒子说罢,趁周鸾不注意便摸上了她的腕子,指尖一用力,他眉头便一蹙,继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只见他放了周鸾的手,嘀咕道:“我说呢,姓穆的怎么管我要那东西,原来是这般用处。” 只是这嘀咕偏偏透出些故意,似乎是特意给周鸾听的。 周鸾知道他弄鬼,却还是问:“什么东西?” “软筋散。” “什么软筋散?” 却不料那骚包说到关键处,却不继续往下说了,只道:“无事。” 周鸾还想问什么,这人却飞快地走了,像是在躲什么人似的,临了了还撂下一句话:“你这走错路了,往后头走再往东拐就到地儿了。” 周鸾将信将疑地按着他说的这般走,还真真儿到了江畔村来。 正想着那人到底和穆寒年有个什么关系,本就已经到了村门口。 就见那村门口遥遥的站着一个人。周走过去正想问路就见慕寒年的立案,转过身是穆含莲的脸。 他怎么来了? “这人便是你要找的人。”穆寒年往旁一站,将身后的男人让了出来。 周鸾想到什么,怒道:“方才指路那男的你认识?” 穆寒年不置可否。 “真是让我恶心的要命。”周鸾放下这句话,就拉着旁边站着的瞧着有些忠厚老实的木讷大哥走到一旁去。 周鸾作了个长揖道:“实在是感谢您当日救了我。” “也不能说是我。”那大哥局促道,“也是,也是将军那时也说了把村子的任务发给我们。况且也是我家娘子说过,遇见姑娘家家的一定要将人给救了,妥善安置……” 怕这大哥不收谢礼,周鸾转而想起或许可把谢礼赠给他夫人,也好全了她的礼数。 便转言道:“你家娘子?” “嗯。”那大哥想到自家娘子,那份木讷却少了许多,眼神熠熠生光,“她最是温柔娴静了。” “也不知哪个是你娘子?我也好当面致谢?”周鸾笑着接道。 那大哥一拍脑袋,赶忙道:“啊,我家娘子在都城开了个典当行,我带你去。” 周鸾笑着应着,只是这番过去,又惹出了一桩伤心事来。 第54章 旧人来 这县城虽不大,却只比新都略逊色些罢了。街道井然、高楼栉比好不壮观。 似乎因着节庆,这条街上热闹非凡,杂耍的捏泥人的还有各色糕点的摊子堆了满街,四处都是喜气洋洋团圆的气氛。 只有两个人沉着脸一前一后走着,前面那个快些走后面的便快些,前面那个慢了几步后面那个也慢了些,总之一直保持着中间隔着一两个人的距离,不近不远却莫名地觉着这两个人中间的空气都凝滞下来。 带路的那汉子都觉察出了几分,往前赶的步伐是愈来愈快。 三人飞快过了几处酒家,便瞧见了两排的铺子,个顶个都是亭亮瓦鲜的。 可惜,现在这三人谁都没欣赏的心情,都各怀着心事疾步赶着路。 再走了百十来步,那汉子便寻到一处不起眼的所在,急急忙忙便拐了进去,甚至都没和身后的两人说什么话就进了门去,生像是后面有什么脏东西撵他似的。 周鸾不解,便只在这店前站定,仔仔细细瞧这店面。 要说这店面与这条街简直可以说是格格不入,四周要么就是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挂着,要不就是金碧辉煌的,那琉璃瓦晃得人眼睛险些睁不开。可偏偏这家店却黑黢黢的并不打眼。 可若是一条街走下来,怕是这家店就足够引人眼球了。毕竟整条街都找不到这等堪称“朴素”的店了。 这家店不知是用什么木做成的,通体黑黢黢的,只是挂着的那块牌匾却很是醒目,描了金写的“典当”二字,这才让人知晓,这等不打眼的店面,竟是个做典当生意的。 这典当行说来也怪,里面不通透,且屋子里也没点灯幽黑黑的,让人看不真切。 “真的有人敢进里面典当东西?”周鸾心中暗自咋舌。 不过也是,方才那位救命恩人大哥不就着急忙慌的进去了,现在也没出来。 难不成救命恩人家中困难,甚至都揭不开锅了?需要典当一些物什养活一家子? 周鸾脑子里乱想着,又偷偷将手伸进衣袖里,摸了摸已经被她安放了一整天的“谢礼”。看来她准备的礼物也算是妥当的,的确能解这位大哥的困窘。 虽说……这算是她三年从牙缝里攒出来的,用来逃命的……银票。 周鸾叹了口气,说不对这银子心疼那是假的,但是想着把自个儿全部家当给这个救命恩人的话也是应当的。 虽她恨不得弃了这条命,可若是真死在水患上,这死法却也有些窝囊。 她更希望死在寻到殷樱后给师傅一个交代,或是寻到父母问出个缘由,还没回黑虎岭给义母谢罪。即便是在寻不到这些人,即便是做不成这些事。那便是胡人来了,她还能拿着双斧战死沙场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她只在这盯着那门面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这般出神的,竟都忘了旁边还站着那么一个大活人。 “咳咳……”一阵子咳嗽声却把她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周鸾下意识看过去,见穆寒年正以拳抵住唇正剧烈的咳嗽着,那剧烈的咳嗽就差点儿把肺子咳出来了,即便都咳成这样了,他却如何都止不住,她都怀疑他感染上了什么痨病。 周鸾心口莫名涌出些担忧的情绪,也不知是担心他的身体,还是担心这真是痨病再传给自己。 现在两个人说是仇人也不全是,说是爱人怕也只算是前任,说是朋友那更加不是。 周鸾想着即便是陌生人她也可伸手去顺顺气或关切几句,可现下她真不知要如何对他。 好在,穆寒年没让她纠结多久,便从腰间取下一皮囊,抬头猛地一灌,这下倒是解了那咳嗽。 这皮囊,周鸾没见过,但是只要是长鼻子了,就能闻着一股子酒香味,便知那皮囊里装的屎酒了。 也不知这厮是不是嫌弃自己不能早死,咳嗽成这样还喝酒。 “可别肺子还没咳出来,就被酒呛死了。”周鸾心头无名火顿气,脱口而出的话像刀子似的。 她这话刚说出口便后悔了,却又不能收回。 果然穆寒年往她这边挪了几步,笑着看她,唇上是过了酒水的润泽。 “放心,暂且死不了。”他说。 周鸾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他,直直向前走,口中还刻意地嘟囔着:“怎么这半天救命恩人都不出来?难道被人扣住了?这店瞧着就黑,挺像黑点的……” 她一边嘟囔着,一边走到门前,可手刚扶上旁边的门框,脚正要往门槛里迈,就看到一白影一闪而过,紧接着“啪嚓”一声,一个莲花状白瓷碟便碎在她脚边。 若不是,穆寒年在她身后猛地薅住她的衣领往后拽,怕是刚才这瓷碟就得碎在她身上了。 果然里面打起来了?!周鸾一惊,便撸着袖子要往里冲,却又被身后那厮拽住了衣领子。 “松开!”周鸾狠叨叨地说,“你他娘是不是拽上瘾了?” “你且在这儿安分待着,现在进去也是殃及池鱼。”穆寒年说着,手还抓着她的衣领子不放。 周鸾真的是气炸了,脚直接往后一踩,趁着身后之人吃痛手略松的空挡,直接挣脱开来,又一个扫腿踢过去。 这一套动作可以说是迅如闪电了,毕竟这三年她也没闲着,即便没有内力,基本的招式却样样不落日日练习着。 且这腿踢过去,即便不能伤到他的肺腑,也够他退上两步的了。 周鸾这腿踢得自信,眼见着要踢中,却被他轻飘飘地拿手拦住了,拦住不说,手直接圈住了她脚腕,让她是踢也不是放也不是,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在那站着。 路上人多得很,周鸾这怪异的举动倒是引来几个孩童,一边鼓着掌一边叫好,还纷纷起哄“再来一个”! 周鸾脸一黑,她现在这架势怕是被人当杂耍的了,若是还保持着这个样子,过不了多久她和穆寒年周围就得围一圈要看杂耍的。 “你放开我!”周鸾瞪着眼恨不得拿眼光给他戳上几个大窟窿。 穆寒年微微一笑,道:“你求我。” “你说啥??”周鸾觉着自个儿怕是幻听了。 却不料,穆寒年那厮又重复了一句。 “你求我,我就放手。” 穆寒年又刷新了周鸾所有认知中,有关于厚脸皮的下限。 周鸾想着,“要姑奶奶求你不可能!”大不了就豁出这个脸来跟他拼了,反正现在丢脸丢的也不剩啥了。 穆寒年低着头看她,端详着她瞬息万变的脸色却觉得莫名好笑。 却见周鸾脸色一缓,向他招招手,道:“也不是不能求你,只你得将耳朵贴过来些。” 穆寒年哪看过周鸾这般好说话的样子? 可是这样的周鸾,却让他无法拒绝。万一呢……万一她对他的态度当真软和下来呢? 穆寒年竟然就这般听话地往前凑了凑。 周鸾柔声道:“我面皮儿薄,你再靠近些,我小声与你说。” 穆寒年只觉着似乎被她下了什么蛊一般,脑子都来不及思考,只能听到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声,不受控制地靠近她。 周鸾瞅准时机,直接一拳挥上去,脚趁机挣脱了他的束缚不说,还不忘踹了他几脚,之后说时迟那时快便往后退了几步,只是退这几步没算好,竟然一下子踩到了门槛上,整个人往后一倒,直接倒在那典当行里。 待她从头晕眼花中回转过来,便瞧见救命恩公和一个白衣女子正站在上方低头瞧着她。 这画面可谓是说不出的尴尬。 就这样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番,恩公和那白衣女子同时反应过来,赶紧将周鸾从地上扶了起来又拿了靠椅给她坐着。 就这一会功夫,周鸾的一双眼睛几乎都黏在了那白衣女子脸上。 粉□□白有些许婴儿肥的脸,一双眼睛大而有神,一张口还露出虎牙来,整体瞧下来很是娇俏可人。 只是,她的表情却不大对。 “不好意思。”救了周鸾的汉子挠了挠头,“我回来迟了,娘子有些不高兴,这才……” 话说到一半,那汉子便不好意思起来。 “原来这位就是恩公的娘子!”周鸾认了人立马从袖口里掏出摩挲了很久已经皱皱巴巴的银票。 躬身作揖道:“多谢贤伉俪救了在下一命,在下无以为报,只得拿这俗物答谢,还望收下。” “这不能收,太贵重。”那汉子退却道,“便是谢过了也就罢了,不过也是举手之劳,换做谁我都会救的。” “何况,娘子叮嘱过多次,便是路上遇见落难的女子也该救的……”说到一半,那汉子不知怎地又停了下来。 可从始至终,周鸾都没听到那位白衣娘子说过一句话。 周鸾拿不准白衣娘子的主意,抬了头又将银票捋齐整了些,又盛到白衣娘子跟前。 却见那白衣娘子都未看那银票,而是望着她的脸出神。 周鸾便主动问道:“在下见嫂夫人有些面善,我们可是在哪儿见过?” 却见那白衣娘子翕动了几下唇,哑声道:“周鸾,你不认得我了?” 第55章 金步摇 周鸾止了笑,默了片刻,沉声道。 “认得的。” 这张脸,怕是死之前也会认得的。 白衣妇人硬扯出了几分笑意,道:“老友多年不曾见,相逢偏作陌路人。这话听的可熟悉?” 老友多年不曾见,相逢偏作陌路人…… 当年她自个儿作的歪诗,又怎会不熟悉呢? 当时她还自诩仲永,拿这一句天天挂在嘴边和殷樱嘚瑟。可谁又能想到多年前为赋新词强说的愁,竟然如此贴近此时此刻的境况。 任谁听到幼年自以为是,作出这种的尬出天际的诗,谁都得自闭一会儿。这会子,周鸾那张二皮脸都被臊得通红。 寒碜,着实是寒碜啊! 这寒碜之感,就像是遇见儿时玩伴,七老八十还在自己跟前说,哪年哪年你尿了几次炕一样尴尬。 寒碜得她本能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只可惜这地踩着很坚实,不像是能有地洞的样子。 不过,那摆在墙角的酱色大瓮就不错,瞧着整个人都可以钻进去的样子…… 周鸾不仅这么想了,腿也迈出去了,还真就往墙角走了几步,眼看着手都要扶上那个瓮口了,却在还差那么三五寸的位置被穆寒年拦住了。 穆寒年:“你要做什么?” “啊?”周鸾双眼无神,“做什么?当然是钻进去。” “钻进去?”穆寒年瞧着她的眼神,直截了当的就是在说她傻。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现在钻哪儿躲着都躲不过了。”穆寒年顺着,扶住她的肩往前推了推。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周鸾拧眉小声问道。 碍于有另外两人在场,她才没出手将那只爪子给撅折。 还好,她也没忍多久,穆寒年就迅速收回了手。 “关于什么?”穆寒年双眸透露出精致的愚蠢。 “你说关于什么?”周鸾撇着嘴,耐着烦道。 “哦,你是说关于这个白衣女子是你师妹这件事?” 穆寒年夸张地敲了下额头,而后恍然道。 “果然。”周鸾神色一沉,“你究竟什么时候知道的?” “比你早一点点。” “让我猜猜,比我早个三年?” “唔,阿鸾真聪明!” “……” 聪明个大头鬼啊? 这丫是在耍她的吧?是吧!是吧? 看着穆寒年那蔫坏蔫坏的笑,她真恨不得一拳将他那张脸给他捶瘪,看他还能不能笑出来。 他们两个嘀嘀咕咕半天,那边的白衣妇人早就等不及了,手上又多了一个白玉坛子,瞧着那模样像是装骨灰的。 穆寒年二话不说,倒是立马站在了周鸾跟前。 然则,殷樱手中拿着那白玉坛子,并没有做出什么扬撒骨灰的事来。 殷樱打开那坛子,里面空空如也。 “这是给你预备的,寻思着哪天寻到你的尸骨,便化了给你装起来。” “记着早年的情分,我还是愿意为你送最后一程。” “大不了就多费些炭火,一把烧成灰。也免去你那肉身被虫蚁噬咬之苦,如此再入土也安稳些。” 许是没见过当面给人家安排葬礼的场面,那位大汉连同着穆寒年半张脸都木了,半晌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周鸾闻言却是思虑一番,眉头舒展了,道:“你想的倒也周全。” “自然周全。”殷樱合上骨灰坛子的盖儿,“现在就等着听你的死期了。” “好。”周鸾点头应了。 “你也别在这儿杵着了,带着你那个劳什子将军走吧。”殷樱摆摆手就下了逐客令。 周鸾从善如流,转身便走。 穆寒年则不声不响地跟在她旁边向门旁挪动。 “哦,对了。”殷樱突然叫住周鸾,指着她身旁的穆寒年道,“我只负责给你收尸,你身边那位概不负责。” 周鸾转身面对着穆寒年,上下打量了一番。 才道:“我旁边有人?” 穆寒年:你礼貌吗?! 周鸾回过身,将手中那张皱皱巴巴的银票又递到了殷樱跟前。 “这些你收着,别嫌少。我知道这点子补偿不够赔师傅师母的命,也不够赔你的。” “这个是感谢你夫妻二人救我的恩德。” “虽算不得什么,却也算得上我全部家当了。只希望你能收下。” 说罢,周鸾又将那银票放在了柜台的木案上。 这次,殷樱没推拒伸出手接了过去。 “我就收了。”殷樱笑得很勉强,“我恨过你,但是看你今日这银票的份上,暂且两清了吧。” 周鸾心中微酸,却还是转过头,道:“今后多保重。” “后会无期。”周鸾没回头。 穆寒年这一路上跟在周鸾身后走着,瞧着她乖乖巧巧的走回别苑,心中却溢不出任何喜悦来。 周鸾今天这样子真的怎么瞧怎么不对。 久别重逢的故交,见了寻常人都该欣喜。知晓她与此故人有何种沉重的过往,可她现在这模样却过于沉闷了,沉闷得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那张脸暮气沉沉的,仿若今日遇了故知,弥补了遗憾,也能就此溘然长逝了。 穆寒年知晓周鸾不是那等会自戕的人,可他还是怕她想不开。 直至送到别苑中偏厢房中,他才微微透过些气来。 三年来,唯二踏入这里,却头次觉着这院子竟是这般凄神寒骨。 荒草长了许多,院子里的梅树只剩光秃秃的躯干,院墙剥落下来,绿苔浸着水爬满了墙壁。 “将军来了。”碧玲端着一盆炭,干巴巴地道。 碧玲见他没有想走的意思,便开口问道:“将军有事?” 穆寒年微微顿首,带着上位者特有的骄矜姿态,吩咐道:“收拾一下你家主子的行李,即刻搬去主院。” “将军,这怕是于理不合。”碧玲低眉顺眼的,心中却腹诽不已。 要说自个儿主子被忘在这儿三年,也没说个名分。如今主子想走了,这将军又来整这一出,真是奇哉怪哉。 穆寒年扬眉正待要说什么,周鸾的声音却幽幽飘了出来。 穆寒年抬眼,只见她斜倚在门旁,身上还是方才那身青袄。 “走吧,我也没什么行李。”她说。 穆寒年也没料到周鸾会这般听话,没来得及讶异,见她那身青色磨洗的近乎发白的袄子不禁皱了眉。 “这身衣裳有些旧了,我再请绣娘给你做几件。” 周鸾点了点头,又道:“我还要首饰。” 穆寒年抿唇,瞧着周鸾头上别着的那只缀着琉璃红的木簪,心中微微漾起一丝波澜。 “好。” 看穆寒年这么好说话,周鸾又补充了一句:“要金子的。” “好。” 穆寒年不光是嘴上答应的痛快,当天过了午时便匆匆遣人过来送金首饰了。 看着金灿灿一片,管它镂空的还是编织的,朴实还是精致的,不管是掩鬓亦或是步摇,都是晃瞎眼睛的金黄。 周鸾见过黑虎岭的藏宝库,可那里的宝气还不如今日见到的一半。 “如何?” 穆寒年不知何时抱着胳膊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瞧着应当站在那儿有一会儿了。 周鸾硬是拔了自个儿被金光黏住的视线,略瞥了他一眼。 “你炸国库了?” “这是赏赐下来的。” 穆寒年平淡地扫了一眼那几盘子金首饰,就好似这玩意儿就是一堆破铜烂铁似的。 周鸾咋舌,道:“哦,皇位上那位把整个国库都搬空了?” “不至于。”穆寒年随意调了一只步摇,拿到手中把玩,紧接着道,“这些是赈灾的,你可以选三个,多了就不行了。” 周鸾道:“赈灾还不若开仓放粮,这玩意儿有个什么用,是能饮还是能嚼?” “灾后重建也是需要银子的,一土一木都需要。” “可御赐之物,谁敢将这些就拿去换银子?” “融了,金豆子总会有人要的。” “咱们想一块去了。”周鸾兴致缺缺地道,“这些个首饰什么的,太过累赘,还不如把这些都给融了,给我十来个金豆子也行。” “你以为我不知你到底打什么算盘?”穆寒年拉过她的胳膊说道。 周鸾被拉过去,才又意识到眼前这人似乎又长高长结实了。 穆寒年俯视着她,嗓音微沉道:“你又想攒跑路钱,嗯?” 那声尾音拐了几个弯儿,钻进周鸾耳朵里无端得发痒。 周鸾也无意编劳什子鬼话来闲扯,“唔,是,所以你给是不给?” 穆寒年将手中的金步摇簪进她的鬓间,端详了一会儿,点点头。 周鸾只觉得头皮冰凉,再抬手一摸,摸到了一连串的珠链,上面似乎还有细细碎碎的雕刻,摸起来不太平整。 “金豆子就罢了。”穆寒年得逞地笑道,“你既然不想选,那就这只金步摇吧,配你。”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不想选了? 周鸾白眼都恨不得翻到天灵盖上去,嘴上却并未说什么,只是身子往后一撤,和他自然拉开一段距离。 真心不想离他太近,倒不是靠近就恶心,而是恰恰相反。 她还是想靠近他,这才是最可怕的。 在义母暴毙、匪山覆灭、孟云惨死……等等,之后,他们两个人,就已经站在了对立面。 即便是,周鸾知道穆寒年心悦着她,而她的心还可耻地系着穆寒年一样。 第56章 抽丝剥茧 周鸾晓得,她的情感失了控。 两人挨得那般近,彼此的呼吸尾端都痴缠在一起,实在是,不像话…… 她呼吸一窒,向后挪腾了两步,自认不着痕迹,一举一动却都落了他人眼底。 她深吸了口气,生硬地道:“也不知殷樱夫君姓什么?” “王姓。”不待她细问,穆寒年便接着道,“此人虽长于乡野,却并非池中物,在军中不过三年便升为百夫长。” 穆寒年抬眸瞧了她一眼,继而道:“街坊邻居皆言,此人为人正直,且颇宠爱妻。” 言毕,又问:“如此,你可放心了些?” 周鸾虽是低眉撇嘴未回一句,可心底下却已安稳许多,悬着的几颗重石也终于落下一颗来。 这眼下心头的事算是轻了些许,目之所及才有了颜色。 双眸微动,目下皆尘。 这主屋和她想的完全不同。且不说是否富丽堂皇,再不济也得是窗明几净的,可眼下这小小一间屋子,狭小的窗透下来楔形的光,屋子里就一张单人榻,瞧着就不像住处,倒像是牢房。 “怎么?”周鸾失笑,“在这儿忆苦思甜呢?” 穆寒年哪还能听不出她口中的揶揄,微微一笑道:“嗯,可能是很久没人能近身了,倒是怀念起从前跟鞭子相处的日子来。” 周鸾闻言瞥了他一眼,顿觉无趣。 说来说去的,来回就是那么点儿事,反正是没结果的孽缘,偏嘴上没趣儿的提了,情绪拉拉扯扯也没什么必要。 穆寒年斜了嘴角,“你在这住下,午夜梦回或许还可回到那个地方。” 周鸾没听完,便走了。 穆寒年看着她的背影,学着她撇了撇嘴,面目又颓了下来,紧接着便是肩膀腰腹,直到腿也站立不住,整个人瘫倒在床上,连后脑碰到墙却也不觉得痛,只觉全身僵硬得跟个木头似的。 他艰难抬手,触及额头才知,大滴的汗淌了满额。 风起,一股子尘霾味儿便卷了上来,惹得穆寒年又是一阵咳嗽。 便是用肺子想也知道,是影卫枫过来了。 “主子,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反正是不当讲属下也要说一句。” “您这风寒没好就别作这个妖了!” 他也不知这影卫枫是从哪儿飘来的,许是嘴里叼了根什么东西,听着这些句话多少还带了点儿风声。 影卫枫哪里知晓自己在主子心里,跟那掉了没长全牙的小毛孩子差不多。只觉着,自个儿虽比不得潘安宋玉,也比不得自个儿主子的风流体态。 不过今日学戏台上的大侠,叼上一根狗尾草,应当也算是英姿飒爽吧? 想到这儿,影卫枫不禁摸了摸脸,心中遗憾着道:就这般端正相貌,要是去媒人家相看,怎么也该惹上一堆风流孽债……所以,他做影卫正合适,也不用祸害那一大片姑娘了 影卫枫心中想着,与此同时口中也念念有词的。 正絮叨个兴高采烈处,却听到一阵子咳嗽,低下头,他才意识到榻上还躺着虚弱的主子。 “主子,您瞧瞧这何苦来哉?”何苦用内力逼下去呢? 穆寒年一眼刀甩过去,影卫枫也没当回事,继续嘴欠说道: “您不会就是为了面子,在未来主母面前强撑吧?” 只听他话音刚落,“啪”“咣当”两声。 影卫枫低下头,见胸口衣襟上赫然印了一大鞋印。 “主母还没走远呢。”影卫枫摇摇头,恨铁不成钢道,“这么粗糙怎么把主母的心抓回来呢?” “你有完没完?”穆寒年说着,又趴在床上费力地抓起另一只鞋。 影卫枫这才意识到主子是动了气,赶紧开溜。 不料,他还是高估了主子的“虚弱”程度。还没等他运轻功逃跑,就见一黑鞋底子朝他面门拍过来。 “有时间在这说些腌臜话,还不如去给老子煮参汤!” 枫瞧着主子是动了真气,又低头嘀嘀咕咕了一句什么,后背又被什么敲了一记,他没敢回头看,脚底一抹油直接开溜。 听着影卫枫是走了,穆寒年才捂住嘴咳了咳,顺了会儿气才闭上眼。 只是这闭上眼才一刻,又猛地睁了开。 原因无他,只因闭上眼,眼前只有一只亮得晃眼的金步摇。 忆着她迈过门槛,状似无意地摸了下那步摇的坠子,他不禁一阵苦笑。 …… 转眼过了半月。 眼看着天彻底寒凉下来,可周鸾还是没有搬家的意思,穆寒年无奈,只得吩咐下面的往她那边去多添了几个火盆,便又匆匆忙忙离了别院不知做什么去了。 周鸾这头却是心烦意乱得很,要说人就是不能闲,一闲下来,脑子里破烂事儿便揪成一团,抽在一起将思绪都给纠成乱线来。 譬如情爱,这世间最不值一提的东西,却反反复复在脑子里抽丝剥茧非要露出疤痕不可。 她知道,这大体就是闲的,是该给自己找点事儿做了。 周鸾搓了搓手,哈了口气,站在门外望着满院子的雪,寻思着要不要扯着碧玲堆点儿雪人。 “主子,小心手上长冻疮。 ”碧玲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周鸾回过头,只见碧玲捂得严严实实的,有些笨拙地跨过门槛子,手里还不忘抓着只红艳艳的提花锦缎做成的手捂。说话间便扯了周鸾的手塞进那手捂子里。 周鸾笑着道:“还得是碧玲,如此贴心。如果你家小姐我是个男子,那肯定早早便去你家送聘礼去了!免得被那些个混臭浪子给瞧上毁了一辈子。” “小姐!”碧玲被打趣得红了脸,气鼓鼓道,“净说些没头没尾的话!” “哪有没头没尾?”周鸾接着夸赞道,“不管是姑娘家还是男孩子,只要是像你这般活泼勤劳又贴心的,哪愁得好人家嫁。只可惜这世道不宜婚姻。” “婚姻,昏过头去才能结成姻缘。”周鸾叹了口气,“于婚姻而言,男子大体上是没什么用处的……” 碧玲担忧地望着她,道:“小姐,你又说这种话……” “只是说说嘛。”周鸾转而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颇为豪气地道:“唔,若我是男儿身,许是能让人一嫁的,哈哈。” 碧玲被她这么一逗,忧虑顿时瓦解开来,面皮彻底绷不住了,鼓鼓的脸蛋顿时爆破出一串笑来。 随即牵了周鸾的手跨过被冰霜覆盖的月亮门。 绕过曲折的淬了冰的小路,飘雪轻扫而下,落于发顶,落在眉睫,绛紫色的衣裙散落细碎的雪花,宛若白梅次第绽放。 转过犄角,腊梅香扑鼻而来,周鸾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 碧玲上前替她紧了紧斗篷。 周鸾略低下头笑眯眯地看着她道:“我不冷,只不过冷不丁闻了花香,才打了个喷嚏。” “唉,反正说你几遍你也不会听。”碧玲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絮叨道,“小姐何时才会重视起自个儿的身体呢?” “这世上除了自个儿的身体性命,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儿了呢?” 碧玲说罢又叹了口气,“反正我如何说你都不会听,多说还徒增小姐厌烦……” “哎呦。”周鸾赶紧捂住脑袋,“这好不容易出来半日,还得听这一番絮叨。” 说罢,还没等碧玲转换脸色,便指着那黄葱葱一片,道:“说好的采腊梅做香膏呢?” 碧玲一拍脑门,提了裙子便冲进那片梅林里。 摘了一半,上头的花大半都摘不到。碧玲只得将目光放到周鸾身上,大眼睛水汪汪的嘟嘴祈求道:“小姐,我摘不到了,你也来摘嘛。” 周鸾拍拍袄子上的雪,双足踏雪一蹬,红袄展开似若飞羽,足见轻点借力,扬袖一打,那腊梅花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花瓣翻飞,梅香浮动。 “此情此景若是无人欣赏岂不浪费?” 是男人的声音。 周鸾眉头一皱,赶紧将碧玲往身后一拽。 心道:我倒是不怕名声的,只是碧玲怕是脸皮薄,得看顾着些。 何况看那来人,虽说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可瞧着她的脸时,分明带了yin邪心思,恶心得很。 “你……谁?”周鸾冷问道。 来人抱扇长揖,礼数倒是周全,可那眼神明明还抱着不尊重,只听他款款道:“在下刘某,多有叨扰,还望姑娘海涵。” “哦。”周鸾皱眉,“有事?” “姑娘身法了得身姿俊逸,不知师从何派?” 真真儿睁着眼睛说瞎话! 周鸾一双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看姑娘豪爽,小生就如实说了。”刘某含着笑道,“在下缺一武术师傅,月钱好说,还望姑娘能赏小生这个脸。” 周鸾挑了眉,她以为是来调戏的,却不曾想竟是冲着她这身法武艺来的?还说有月钱? 这月钱对她的刺激很大,让她的戒备松动了许多。 只她还在考虑呢,却有人存心不让她好。 只听穆寒年那厮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刘兄原来在这?竹叶青已经备下了,刘兄跟某回去温上一杯?” 可那刘某却并不想与他喝酒,却拿眼瞄着周鸾,道:“穆兄,这便是你那外室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连文章开头。感谢在2022-11-02 01:04:39~2022-11-22 15:2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梧桐树下 2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贪欢后 她孤高傲然地走着,肩头只罩着一层轻纱纱,在雪月下朦朦胧胧的,身态窈窕宛若被贬下地界却仍傲然直立的谪仙。 只是这遗世独立的仙太过冰冷,便是身上着着一抹水红主腰,都没把她的脸衬出点儿血色来。 提了下裳,踏足于青砖上,身后显现一条迤逦的迹线。 “这数九寒天的,还敢穿层薄丝绸出来作死的,想来从古至今,我周鸾也算得上是独一份了。” 只是这独一份的行为,并不怎么光彩,甚至是有些令人不可理解的愚蠢。 估计明眼人看了再写了话本子卖到茶楼去,也就大概是这么个剧情:“话说,某夜,某将外室实在等不及想上位了,遂下了些手段自荐枕席,却未料还没过夜就被人给赶了出来。”一幅拎不清的弃妇模样跃然于脑海,紧接着嗑着瓜子儿的众人便一声哄笑散了场。 幸好她现在演的这出戏是个独角戏,身周也没凑热闹的看客…… 她吸了吸鼻涕,伸手扯了扯衣裳,看着不远处的小院子,扯出些许笑模样来。 这院子里的荒草前几日被某人下令薅没了,现在院子里光秃秃一片,还没有之前遍地荒草树影来的好。小院子当间一个平平无奇青砖瓦房,三两纱窗破了洞,昨天是碧玲买了几张窗户纸糊在窗子里还真挡了不少风,豆大的光从那几个纸洞冲出来,光芒虽小,却在这滴水成冰的黑夜,足够填满夜归之人心中的暗处。 碧玲应当是一直没睡,周鸾前脚踏进院子,后脚房门便“吱哑”一声被推了开,紧接着就见碧玲穿着亵衣裤便走了出来,见到周鸾便揉了揉肉眼从鼻腔里囔出声来。 “小姐,您回来了。”碧玲的鼻音有点重。 周鸾点了点头,想说点儿什么让她放宽些心思,可是刚张开口却发觉喉咙已然冻失了声。 碧玲显然也是察觉到了,转身提出来一件绿袄,快跑了几步劈头盖脸一顿招呼到周鸾身上。 待扶着周鸾进屋喝了口热茶,碧玲才将疑问脱口而出,道:“小姐,你出门穿的那件袄子呢?” 周鸾张开五指在炭火旁烤着,两颊终于恢复了点儿血色。闻言张了张口,这次终于能发出声了,就是哑了些。 “不知道扔哪儿去了。”周鸾飞快地道。 她找的这理由,怕是天生痴笨的都不会轻信。碧玲却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再接着问下去。 “去厨房给我要点水吧?”这句话还没撂下地,周鸾就觉得不太妥当,转而又道,“罢了,还是化些雪水吧,在炭盆上烤一烤也能用得上。” 碧玲点了点头,提着铜盆出去忙活了。 这晚上,周鸾坐在窗子边多久,碧玲就陪了多久,两人一齐仰着头望雪望月一夜无话。 直至天边吐白,碧玲还是没架得住困倦,脖子撑不住昏沉的脑袋,两只手一叠便趴在窗边睡了去,不消片刻便听到了她的鼾声。 周鸾看着碧玲鼓鼓囊囊的脸蛋,忍不住用手戳了戳,还好碧玲向来不浅眠,被戳了脸也只是皱了皱眉,口中嘟囔了两声便把脸转过一边去了。 浸了墨的黑夜,漫天飞鸿,需配着烧刀子咽下的风,需瞧着跳跃着的炽热篝火。若此时纵马踏雪,或山野寻梅,或搭弓射箭,或只是肆意奔跑,想来也是很肆意的。 不过…… 周鸾用指头戳了戳碧玲的小圆脸蛋,却觉着,其实此情此景何尝又不是烟火气的诗情画意? 有风有雪,有酒有友。 只是想着,未料余光中又觑见自个儿手腕上的淤青,周鸾兴致大减,闪烁的眸光也暗淡下来,砸吧了几下嘴,只觉得口中苦涩,心中亦五味杂陈不知悲喜。 运命,向来将一切人与事物玩弄于股掌之中。一切的生死离别,面见又隔了万重的人,损害又想取回的东西,明明一切都可得的安全法,却两处都不可得。 …… 自那日纠缠之后,两人又是隔上了好一阵子未见。 也不知是刻意躲避还是怎么回事,周鸾只知道穆寒年第二天一大早便离了别苑回了将军府。也亏得是那天晚上周鸾一系列举动较为隐秘,倒是没人发现她做了什么事,否则这别苑里又得是一番风言风语。 不过周鸾虽出不得别苑,关于府里的几处丫鬟的家私却门儿清。 这也益于郭嬷嬷,每隔个两三日便来叙话半天。 至于郭嬷嬷又“重出江湖”到底为何,只要是明眼人心里也有点儿数。才刚与穆寒年有了那么一层关系,不日就见郭嬷嬷提着补汤来了,这到底为何也就显而易见了。就是不知是这郭嬷嬷消息实在是灵通,还是穆寒年那厮嘴实在是太快,她想着应当是第二种更有可能些。 不过郭嬷嬷的到来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她总不能造出个孩子来,总得做些个举措避免一下。 “碧玲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郭嬷嬷瞧着日头道,“这都晌午了,也不见回来,别是在哪儿躲懒去了吧?” 周鸾知晓郭嬷嬷和碧玲一向不对付,只是没想到郭嬷嬷竟然就真趁着碧玲不在,在她这个所谓的主子面前上眼药。 可郭嬷嬷毕竟年岁大些,未免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周鸾还是决定不计较计较,面上只是尴尬笑笑,又插科打诨了几句想把这事囫囵过去。 “姑娘,这汤一定要好好喝都喝了它。喝了之后,老身保管你一个月能怀上个大胖小子来,到时候将军抬了你做如夫人都使得的。老身说句话姑娘你别不爱听……” 周鸾知道,从这开始的话都不必再听进去了。 这郭嬷嬷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指望着能用这些个话给她的脑子洗一洗,再想方设法塞一个新的进去。最好这个新的还是那种贤良淑德中又带点铁血手腕的,最好把那一脑袋的聪明才智大都用在如何生男孩上,剩下的则是一部分用在管理中溃,另一部分就都用在打压其他女子爬床上。 周鸾听得脑瓜瓤子都疼,且想着若都城的贵妇都将自个儿的脑子用在这些东西上,那可真真儿是浪费了才智。 说到底,还是东隅没有给女子那么多的机会,而本应优秀耀眼的女子或是被世俗换了脑子彻底沦为王朝旧礼制的拥趸,要么就被家人或世俗胁迫,硬生生困在了深宅之中,迫使红颜暗淡珍珠蒙尘。 若是有一日,这东隅倾覆,若遇一明主,周鸾想着若是那时她还在世,她愿意为马下鞍,誓死效忠肝脑涂地。 “你这丫头怎么才回来?” 郭嬷嬷尖锐的声音迫使周鸾的思绪抽了出来,她抬头一看,是碧玲回来了,手上还提着个小药包。 周鸾只扫了一眼,随即飞快起身,挡住郭嬷嬷投来的视线。 伸手捞过那碗补汤,一仰头干了,紧接着迎着郭嬷嬷难以置信的目光,道:“嬷嬷,这汤我都喝了,您老快回吧。” 郭嬷嬷张了张嘴,本要说些什么,可很快她就被碧玲手里提着的东西惹了过去。 “这是什么?”郭嬷嬷声气尖锐道。 碧玲脸倏一下地红了像个犯了错的孩童,提着药的手也下意识背过了身后。 “给我看看,你个小丫头偷买的什么?”郭嬷嬷说着一把扯过那药包的袋子。 而碧玲哪敢将这玩意儿舍出去,于是手里扯得更紧。那药是拿寻常的纸包着的,哪经得起这一扯一拽的,不过弹指一挥间,那药包就哀嚎着破裂,与此同时药物也随之散落一地。 郭嬷嬷弯下身子拿手指一捻,咬在口中一尝,眉头倏地一皱,喝道:“藏红花?!” “你居然敢买藏红花?!”郭嬷嬷这回是真气着了,指着碧玲的手直抖,耸拉的眼皮此时都崩上去了,一双浑浊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子里蹦出来了。 见碧玲低下头眼看着就要认下,周鸾赶忙将人往自己身后一拉,两眼睛直对着郭嬷嬷那对快瞪掉的眼珠子。 “是我让她买的。”周鸾道。 大概一炷香的静默,郭嬷嬷才尖利刺耳地道:“你疯了?!” “嗯。”周鸾点头,“如果不想给将军生孩子,也不想困在后宅与人争斗,这些算衡量标准的话,那我大概是个疯子。” 如果非要如此才是做女子的标准,那她宁肯是个疯子。 “你知道吗?就不算将军府,光这一个别苑就有多少颜色好的丫头有爬床的心思的?” “这我倒没关注过。”周鸾接着说道,“但我不在意。” 郭嬷嬷似乎是误会了她话中的含义,吸了口气又道:“好,就算你不在意那些个当丫鬟的。” “你可知,这东隅国土内,不管是贫民丫头还是公侯小姐,有多少个想嫁进将军府的?” “将军战功赫赫不说又年轻俊朗,且不说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就是上无公婆侍候,下无妾室通房,您也合该知道,将军势必会配良缘的。” “可将军在把你接到这别苑时就对老身说,说您与他的心脾是差不离的地位的。还嘱咐老身务必将您的身体伺候好,老身这才千方百计骗进来了。”说着,郭嬷嬷的眼圈红了,眼皮也耸拉下来。 “这三年,将军推掉了多少天家赐予的亲事?”郭嬷嬷说着更是悲从中来,“即便是这三年将军基本上都不踏足于此,但老奴知道,将军是心里系着这儿才推了那些好亲事的。” 郭嬷嬷说罢,拿眼瞧着周鸾纹丝不动的脸,觉到莫大的无力感。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沉沉地吐了出来,最后像是发誓一样地说道:“姑娘就别想着拿藏红花舒经通络了,从今往后,老身会亲自看着姑娘的饮食。”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 第58章 胡乱心 此后的几天,郭嬷嬷可谓是将她的话贯彻到底了。 她的所有吃食,郭嬷嬷恨不得顿顿亲躬,送膳虽是派了个送膳食的丫头,可全程她恨不得一直陪同了。 也就是周鸾用餐的时候不紧盯着,可也算是几乎每天都在场,就在外房坐着喝茶。 周鸾刚开始觉着有人天天盯着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可时间长了,倒是习惯了些,甚至还招呼郭嬷嬷一起用些膳食。 而郭嬷嬷近日虽也不大与周鸾交谈,但见她与碧玲两个没什么怪异行径,也就又对他们两个和缓了一点,当然,也就只有脸色和缓了那么一丁点儿。 最近出了一项大新闻,便是今年雪下得过于多了。 人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瑞雪”却到得太早太厚重了些,厚重到压塌了一片的茅屋冻死了数人不说,偏偏这大雪还封了山。也算得上屋漏偏风连夜雪,山路被封粮草需绕路送至边境,可这路绕得颇远,大概得四五月数才可运到,倒时边境怕是因粮食短缺,都不必等最后一刻粮食化于腹中,便先是打砸死伤一片了。 如今东隅怨声载道,再这样下去,估计距离大厦将倾也不太远了。 偏偏某人百忙之下,别院的守备不松反紧。周鸾暗自细探了下,这别苑算上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守备总量能有百人之多。 对付一个没了武功的废人,还调遣了这么些会隐藏气息的高人,想来穆寒年就算是所谓的“用情至深”,应当也不会如此夸张。 不过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还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情况,竟然能让穆寒年那厮怕成这样。 或许和东隅朝政亦或是胡人那头有关?碧玲也就只能往那边猜想了。 碧玲“蹬蹬”几声跑了过来,碧玲抬头看她,只见她怀中正揣着热气腾腾的满满一大包的糖炒栗子过来。 周鸾赶紧伸手过去,抓了一个掰开就往嘴里塞,边塞边呼着凉气,道:“呼,好烫!这是东市那家的的还是西市那家卖的?” “小姐,你先别急着吃,先听我说嘛!”碧玲将装栗子的油纸袋拿远了一些,紧接着道,“您前几日猜的还真都不错。胡人又打西边过来了,这回倒是没大举进犯些个什么城什么池的,就是分了好几个马队滋扰边境。就跟那毛毛虫似的,不咬人膈应人。” “噗……”这是什么鬼形容,不过倒是挺贴切的。 “不过,听说,边境线上倒是出了一伙土匪,倒是灭了几个胡人小队的头头儿,还抢了胡人的马匹和钱财。” “但是现在,好像还是要剿匪的,听闻这次穆将军去边境,就是奉命剿匪的。” 周鸾愣了下,道:“他倒是‘不忘初心’。” “这几日大概就到边境了。”碧玲说着又瞧了瞧周鸾的脸色,“小姐,你不担心?” “担心胡人,还是担心土匪?”周鸾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问我的大概是东隅破灭与否,亦或是穆将军或死或伤。” “前两件事与我无关,后两件事……诚然,我是有责任的。”周鸾眼神有些空。 “虽东隅天子昏庸无能,虽国内一片乱象,可我毕竟是东隅人,无论如何,怕是胡人打到新都这儿,我也会为国为家战到最后一刻。” “穆寒年……即便是现在,我也不敢说对他毫无感情,只是从有家仇开始,或者从我知晓他彻头彻尾是个骗子开始,他的安危就与我无关了。” 说到这,周鸾的嗓子被什么堵了一样,缓了半晌才又开口。 “但是有那么丁点的在意又能如何呢?” “已经没了黑虎岭,也没了在意的亲人,家仇就在那,永远不会改变。立场也是,从出生开始,人就被强硬地塞进一条叫命运的河流中,每个人只能随波逐流自上而下,哪有说能改道就能改道,说能爬上岸就能上岸的?” “除非……”周鸾的眼神有些空。 “除非什么呢?”碧玲问道。 “除非两个人彻底失忆,或者是干脆没遇见,或者生在平和的年代。”周鸾说罢,又苦涩一笑继而摇了摇头。 “可即使是这样,两个人的人生方向不同,或是一个人累了,另一个执着拖着,或是就是没了力气,还是会失败的。” 周鸾一口气说完,喘了半晌气。 碧玲却愣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道:“反正奴婢也没经历过什么男女之情了,不过听起来就糟心就麻烦。我只知道,干一天活吃饱一天饭,关于男女的情分,也不过就是搭伙过日子,让自个儿在这世道也算是能一起挣一份饭而已。” “是这样的,你并没有错。”周鸾如此道,“只是我现在吃得太饱穿得太暖,才会想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倘若哪天又过上从前那些个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这些事不过就是小事而已。” “只是,现在这脑中的思虑给人折磨得不轻。”碧玲叹了口气道,“孩提时不论什么,只要是哭一顿,很多事也就过了。可是越长大,反倒不会哭了,很多时候硬撑之后,还会想到是不是下一秒毁灭来得更好。” “有时候,目光短些会更好。”碧玲将那一袋栗子又揣到周鸾怀里,企图安慰她,“若是什么都想那么多,都想那么长远,那还活不活了?” “人呐,得学会自个儿放过自个儿。”碧玲叹了口气,“这句话,奴婢已经和小姐说了很多遍了,可小姐似乎总是听不进去。” “能听进去。”周鸾叹了口气,“只是做到很难罢了。” 然,她这话才说了不到两个月,就遇着一件麻烦事。 周鸾偏过头瞧了一眼枕边沉睡着的男人,又深深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事情就能变成这样? 要说这事儿还源于半月以前。 碧玲劝诫的话她听进去了也尝试着去践行真正的知行合一,如此努力了一阵子虽然不至于能完全放过自己,但至少也算能吃能喝,暂且放下一些事情继续当个咸鱼。 只是这咸鱼般的平静生活就硬生生被人给打破了。 “呦,美人儿醒了?” 那日她才睁开眼,就看到那个通身紫衣的骚包男正悬在房梁上看着她。 周鸾瞧着他倒挂着下来,在夜里愈发诡异的脸,心中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道:“你怎么进来的?” “腿着进来的呗。”骚包男乐了下,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一跃跳到了床边,“你倒是和别的小姑娘不一样,见到男子进入闺房,竟然还不尖叫拉衣服砸东西什么的。” 周鸾勾唇一笑,笑得那叫一个勾魂摄魄,倒是让那骚包愣了愣。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周鸾飞快抬手摸了下他的脖子,笑道:“今日这喉结贴的有点歪了。” 骚包男瞳孔一阵,迅速伸掌打开她的手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女子的?” 周鸾装模作样思索一番,道:“唔,好像是刚刚。” “那你这么淡定?”骚包男惊讶地看着她,就好像女扮男装多年一朝被人发现的人是周鸾似的。 周鸾打了个哈欠,她最近嗜睡得很没空跟她扯皮。 “你直接说你是来干什么的?”周鸾问。 “啧,果真是个聪明人,聪明得我都想娶你了,到时候你做了我的正头娘子,看你这般聪明伶俐,自然也知晓如何堵住那群混蛋的嘴。”骚包男摸了摸周鸾的脸蛋道。 “要不你和穆寒年生个孩子,到时候孩子归我得了。”骚包男收回手,抽风似的道,“到时候我抱着孩子回去,也好堵住老头子的口。” 周鸾拧眉,“我怎么觉着你是认真的?” “别说,我还真是认真的。”紫衣笑着点点头。 说罢,周鸾只觉得一手刃往自个儿肩膀上一砍,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人已经在边境了,划重点——穆寒年的床榻之上。 “醒了?”男人青色的胡茬剐蹭她的脸蛋,“不再睡会儿?” 周鸾脑子有点儿懵,又躺了回去,回想起来,仍旧觉着不可思议。 烧刀子的辣似乎在他口中都化成了香醇,迷茫含着欲念的眼似乎也将前尘于忧惶焚烧殆尽。 只剩下,刻骨的痴缠于汗与泪。 不明白,周鸾也不明白。只觉得昨天那个应当不是自己,应当是被哪儿来的花痴女魂附了身。 瞧着面前坚实上的牙印,她坚决不承认是自己咬上去的。 “还不睡?”穆寒年连人带被揽在怀里,“一路上这么累了,多睡会儿。” 只听这一句,周鸾就知道穆寒年一定是误会了。 “额,我不是自己想来的。” “哦?是吗?”穆寒年嗓子有些哑,微微挣开眼,眸中的雾气未消,瞧着懵懂又惑人。 “实际上,是一个穿紫衣的骚包绑我来的。”周鸾咬着牙道,“好像说是你朋友来着。” “哦?紫色衣服的?”穆寒年咬着牙凉飕飕道,“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朋友?” “听你这语气,应当是有这么一个朋友在的。”周鸾裹紧被子,“借我一匹马。” 穆寒年穿衣服的动作一顿,神色不明道:“你要回去?” 第59章 入营帐 “被人绑到山沟里的女子,会想在施害者的地方待着吗?”周鸾反问道。 “周鸾,我是想保你安全。”穆寒年道。 周鸾闻言憋不住喷笑道:“哦,施害者都是这么说的。” 穆寒年大概被周鸾的话噎到了,半晌都没憋出一个字来。倒是见着周鸾就从被子里衣服穿着整齐的出来,转眼又优哉游哉地趿拉着鞋就要走出帐外时,他还是被惊得回过神来。 “你是把我当小倌了?”穆寒年后知后觉地道。 “没。”周鸾摇摇头,还没等他缓口气,紧接着道,“我可没银钱付给你。” 穆寒年默了更久的时间。 周鸾实在不想浪费时间与其周旋, 可看到她要掀开的手,还是什么都顾不上了,闪身过去一手捉了她的那只手,一手揽过她的腰,硬是将人带离了门五步远。 “我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穆寒年低声耍着无赖道,“你不给钱,那我就不放你走。” 周鸾能感受到后腰的热度,甚至还能数清楚他腹肌的沟壑…… “要不你先穿上?”周鸾不敢回头,“这毕竟是边境的营帐,你就不怕你那些个部下忽然闯进来,一齐欣赏将军体魄?” 未料穆寒年那厮根本就不怕,甚至放在她腰上的胳膊又勒得紧了紧,“不怕,末将自认为这体魄也算得上俊朗挺拔,不羞于示人。” 是了,以这厮的厚脸皮,是从不吝于用各种繁丽词藻自夸的。又何况只是在一群男的面前袒露身材?且她记着,似乎在黑虎岭上的时候,他还坦露着胸怀被山上众悍匪瞧着砍树来着…… 周鸾想到这就忍不住攒眉,她当时是怎么看上这个二皮脸的?似乎是起初,这人脸皮就够厚,还没什么事就往她身前凑近乎。亦或是日子久了再加上容貌和身材都周正,情绪就潜移默化地被“招安”了。 不过也就是她当初情窍初动,正好被这厮瞎猫碰上死耗子了而已。 见她没什么推拒的举动和言语,穆寒年自认为还是“不要脸”这招凑了效,行动处便愈发不尊重起来。 周鸾食指中指拇指一掐,调转方向一掰,就听“咔邦”两声,随着骨关节发出的哀嚎,穆寒年也单膝跪地起不得身。 “将军怕是不想要这手了?”周鸾笑笑,也没给他回话的机会,继续道,“也是呢,听闻将军武功了得,单枪匹马便能评定无数匪患,想来就只剩下一只手,将军照样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周鸾下了狠力,照着卸他一指的力气掰那骨节,只是那指头都被掰得耸拉下来,她都没从他口中听到一丝半点的声。 怕别是疼晕过去了?周鸾松了手,正待看他倒地的狼狈样子。 可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穆寒年用右手抓住了垂下来的左臂,“咔吧”几声硬生生将自个儿的肱骨全然归位。紧接着就是掌骨、关节…… 眼见着穆寒年大滴的汗从额角淌了下来,周鸾想着,原来这厮还是知道疼的。 穆寒年扶正掌骨,中指软塌塌地垂在掌心,见周鸾的眼神向他这边看过来,他将伤了的那只手略向背后藏了藏。 “解气了?”穆寒年生像是折指的并非他本人似的,沉声静气地问道。 周鸾叹了口气,“你要说是刚刚的那个,在你手指折断的时候是解了的。” “你知我不仅仅指的是这个,”穆寒年叹了口气,“还有那些个过往。” 周鸾摇了摇头,“我不生你的气,从来没生过你的气。” “也就是顶多恨恨你而已,仅此而已。”周鸾说这话时,像说村口的烂菜叶那般随意,轻描淡写的,好似从未在心间流淌过情绪。 穆寒年垂眸注视着她,面上好似没什么,可心头却好似被钝刀子割了般的钝痛。他甚至希望周鸾将他的整只手废了,也不希望她这样平静又冷峭,人虽近在眉睫可魂灵却遥不可及。 “你既这么恨我,怎么又会愚钝到与自己的仇人谋求逋逃之薮?”穆寒年的神色凉下来,瞧着她也不复方才的炙热。 周鸾讽笑着道:“那就要问问我的仇家,问他何时能开开恩德,放了我。” 穆寒年有些糊涂了,他不知道昨夜床榻之上纠缠似火的是她,还是现在尖冷辩驳的人是她。若一直视他为仇家,那昨夜的痴缠便都是他做得糊涂梦?可若真是梦,他指尖萦绕的香泽和晨间触及的温软,又何曾是幻觉? “等本将腻了你再说。”说着,穆寒年唇畔绽出一朵轻浮的笑。 可纵使皮囊堆出几层笑,心里的钝痛却还是丝毫未减过。 …… 穆寒年以“军中不能有女子”为理,有以“想快些腻烦需得日夜相对”为由,让周鸾在主将的帐子安置下来,为了掩人耳目,还给她搭了个简易的板床,还配了两身行伍装扮。 东隅国君虽昏蒙,到底还是会向胡人偷师的,士兵的袖子皆改了轻便的胡袖,行动起来也总比从前的宽袍大袖要灵巧得多。周鸾用破布绾了男子发髻,再加上一身利落的戎装,面对着铜镜一照,还真有点儿男儿郎飒爽英姿,只是这三年在别苑待的皮肤白了些,不若混在那些个行伍只见也是无人再能认出她来的。 周鸾好久不曾捞到这种轻便着装了,如今穿上便想着正好也出去走走透透风。只是她刚出帐子,那干燥冰冷的风便化成一片片的小刀,直贴着鬓角打过来,厉得好像要将人的脸皮都裁下来才罢休。 只踏出一步便迅速退了回去,周鸾便又将帐子一放又跑到火盆旁边缩着去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若是此时真就叫她逮到一匹马骑着跑了,怕是没走上一里就得连人带马一起冻成冰雕。若是想跑,还是得再想个法子才行…… “你是谁?怎么会在将军的营帐里?”有别于他人的阴柔声音从帐帘那边传来。 周鸾往帐帘边一看,就看见一张白皙的鹅蛋脸从帘子外面探了进来,瞧着来人身量不足六尺,看起来瘦瘦小小的。 见来人有探究之意,周鸾未免麻烦,便心口胡诌道:“我是新来的,伺候将军饮食起居的。” 本想着,此人只是好奇来问下便会走,没想到那门口的瘦弱男子却突然激动起来,声音也变得异常尖利。 “将军饮食有伙夫盯着呢,至于起居,将军从来都不喜让任何人伺候,即便是风寒伤病都不曾让人近身,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竟然连这种弥天大谎都敢撒?”只见他越说越气愤,身子的大半都探进营帐来,唯独脚迟迟都不敢踏入帐子一步。 周鸾一直知晓穆寒年不喜人在跟前伺候的,可未曾想不喜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听眼前这位说的,似乎是受伤都不让人近身的意思。她确实未曾见过那样的穆寒年,似乎在她印象中,他一直是开放怀抱,像个鼻涕虫一样黏上人就阴魂不散的二皮脸。 那男子见周鸾一言不发还一副低头思索的样子,许是以为戳中了她的身份有可能会被杀人灭口,他便愈加惊惶起来,尖声道:“你怕不是胡人……阿不,怕不是那伙悍匪派过来的细作!竟敢堂而皇之进将军的营帐!” “悍匪老娘我还可承认,细作就太侮辱人了!”周鸾也被他的话刺得跳起脚来。 见着周鸾开始吹胡子瞪眼睛的架势,那站在帐帘边的瘦弱男子更怕了,将帐帘一甩,紧接着便是尖叫:“来人啊!快来人啊!抓贼人,抓土匪啦!贼人要谋害将军啦!” 那声音刺耳得如同临宰的公鸭,又尖又哑,说不出的呕哑嘲哳。 周鸾扶额,只觉着心中烦乱。 方才不过一场误会,她好好解释也就罢了,又何必与他争执?如此,也不知又得招来何种大阵仗,到时候多少人围来再看一场戏,实在是无趣得很。关键是,闹大了这一场,这军中大体上都跟她认了个脸熟,以后又如何能混出去呢? 可已经晚了,她听到了跫跫声接踵而至,紧接着数十长矛挺近帐中,矛头直指她的咽喉,只要她稍微挪动一下,怕是那些反着寒光的长矛就能将她刺成筛子。 “都是误会。”周鸾叹了口气,睨着最像小头目的人道,“我要面见将军。” 可话音刚落,那个阴阴柔柔的小白脸又捏着指头,直指着周鸾道:“他要暗刺将军,切勿让他面见!” “你可有一官半职在身?”周鸾抬高声音,确保在场大部分人都能听到,“百夫长、副尉亦或是教尉?” “可是在场官职或品级最高者?若不是,不过一白丁。那如此场面哪有你说话的份?” 周鸾说的话虽白,但也算是有根有据字字珠玑,顶得那阴柔男子面皮都憋得红了紫紫了黑,颜色变得那叫一个畅快。 “退下。” 沉闷又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众人都自觉地从中间让出一条路来。 第60章 寒刺骨 寒风吹我骨,严霜切我肌。 回卷的风雪透进骨头里,雪粒子打到她的眼睛里,周鸾才清醒过来。 不出意外,她又出意外了。 “醒了?”一阵如沐清风的哝哝细语从身后传来,“呵呵,我还以为你得再睡上个把个时辰呢。” 这温柔软糯的嗓子,这说不了半句就开笑的笑面虎作风,不是玉容还能是谁? 可即便是猜到了,周鸾仍旧不敢置信地转过头,见到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她才试探地喊道:“玉容?!” “嗯。”玉容点点头,又笑着揶揄道,“怎么?三年未见,连故人都忘了?” 周鸾心中虽有准备,可心里知道和真正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这世间竟真有易容术。”周鸾心中骇然,仍不敢置信道,“你会易容?” “唔,不才,会点儿。”玉容挑了下眉,看起来有些小嘚瑟。 见了玉容面上,寻常人都会有的细微表情,却着实又是令周鸾一惊。 若说当初黑虎岭上,玉容完全称得上是“笑面虎”来着,这笑面虎不仅仅指的她口蜜腹剑,更是因为除了微笑,其余的表情在她脸上几乎都未曾出现过。为此,其余几个匪首或多或少都曾私下吐槽她是个“假人”来着。 如今,她却亲眼目睹玉容脸上类似于“骄傲”的神情,莫不是天上下红雪了?周鸾揉揉眼,周遭的霜雪依旧是冰冷惨白的,连那日头都被雪遮成了白色,哪有一丁点红色的迹象? 也不怪周鸾如此大惊小怪,是因着实没人能想到玉容脸上,还能有除了淡然微笑以外的表情。不过这样很好,整张脸没了那张面具一样的僵化微笑,整个人倒是活泛了许多,总算像个大活人了。 如此看来,这三年她应当过得很好很畅快,至少要比在黑虎岭之上要痛快许多。 两人此番共骑奔逃,倒和周鸾起初计划的逃跑方式像了个十足十,就是这天寒地冻的架势比她想想得更要严酷些。 玉容估计也是冻得不轻,在腰侧提出个酒囊仰头喝了口递给周鸾,道:“就说,我易容出来的,是不把你也骗过去了?” 周鸾接过酒囊灌了一口,果然一股子热气从肺腑直冲而上,使得身上的寒气驱走了大半。 待消化了酒劲儿,周鸾道:“我看见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穆寒年。” 玉容抽空摸了摸兜里揣着的易容面皮,懊恼道:“难不成是他脸上有什么小斑小点什么的我没做出来?亦或是身高或肩宽?不能的呀……我做得很精细的……” “不,你易容得很完美。”周鸾垂着眸子仿佛再回忆着什么,“但是看着你那双眼睛,我就知道,你不是。” 玉容默了会儿,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当真是冤家。”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冤家也许就是前辈子不知是谁欠了谁的银子,谁又欠了谁的因果。 “你怎么会在军营?”周鸾突然回过头问她。 玉容此时没个防备,而她手上正勒着缰绳,见周鸾忽然侧过头,她下意识往后一躲,马被勒了脖自然是不干了,历时扬起蹄子嘶鸣起来,继而便开始尥蹶子乱甩,拼了命地想将背上的两个“包袱”丢开。 周鸾下意识抓紧鬃毛,整个人向前几乎趴伏在马背上。 玉容“吁”了几声,可那马耳朵往前一飞,死活不听。 “不行啊,这马太烈,我控不住。”玉容喝道,“我数三下一起跳。” 周鸾看了眼脚下,以她现在的身体素质,她跳下去就算腿没摔折,脖子也得被送到马蹄之下,直接一命呜呼。 没了内力,日常还疏于锻炼,这要是跳下去不是死就是残。 可玉容显然不知道她现在是这么个情况,也没等周鸾应答,便率先数起数来。 “三、二、一……跳!”玉容说罢,自己便跳了下去,紧接着往旁侧一滚,整个人便算脱离了险境。 “周鸾,那边有一处酒馆,咱们先去那边对付一晚上明天再赶路吧。” “怎么不说话?”玉容以为周鸾是担心刚才军营的事败露,于是道,“你不用怕后面有追兵。告诉你个秘密,穆寒年一时半刻可回不了军营。” “周鸾?”玉容意识到不对回过头时,只看到疯跑着的那匹马几乎变成了一个小墨点奔向天际,细碎的雪尘被扬得漫天飞洒,洒得玉容的心凉了半截。 那个方向……是西边的胡山,再往前点就是胡人的地界了。 …… 玉容猜得不错,穆寒年一时半会是回不得军营了。 他人现如今正被扣在土匪寨子里,一个活动范围只有十步的空间,三面只有墙壁,只有一面安着个透着光的门。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棚顶传来,紧接着便是瓦片轻碰的声音。 穆寒年抬头,就见影卫枫的脸从房顶瓦片窟窿里露了出来。 “主子,您确定不跑路?”影卫枫探出脑袋,轻声问道。 “跑什么?”穆寒年低下头不再看他,动作不疾不徐不慌不忙,若是这房间里有茶水,他怕是就要给自己斟上一杯了。 影卫枫实在不理解主子的脑回路,不管主子急不急,反正他是挺急的。 不过现如今,他也只能飞快地小声提醒道:“属下刚才探查了一圈,可是听外面的那帮‘好汉’说,说您和他们寨主早年有过节,听说这过节还挺大的,差不离就是让您抵命的意思。您确定不逃?” “逃什么?”穆寒年问。 “您就不怕这寨主杀了你?”影卫枫怀疑主子就没仔细听他的话,他只得又言简意赅地 道。 “都是故人,杀什么?”穆寒年闻言心中毫无波动不说,甚至面上还浮出丝笑,“如今胡人可还在,这东隅一天还不稳当,他们就得让我活着一天。” “自我在军中承袭父亲遗志后,周遭便皆是虎狼环伺的局面了,估计想让我活着的一只手便可数得过来。莫管是朝堂亦或是胡人,只怕是天家也认我是眼中钉肉中刺。” 穆寒年冷哼一声,眼中终于有了一丝这个年纪该有的傲气,“胡人恨我入骨,可有人能杀得了我?朝堂天家还需要我这把刀,也暂时杀不得我。” “要让我死,除非是狡兔死全蜚鸟尽灭!否则我这条让他们看不顺眼的拦路犬,就会一直死占着门房不放。非在他们眼前见天的晃悠,天天膈应他们,最好将他们活活气死才好!” 影卫枫:“……”额,他怎么觉着主子这些话说的,虽说是有些幼稚有些糙,但是仔细一琢磨竟然还挺有道理的。 “主子,有人来了,我先遁了。”影卫枫突然撂下这句,一阵翻墙弄瓦声罢,他整个人的身影遂消失于无形。 影卫枫那边刚落下瓦片一刹那,便听得这房间唯一的那扇门“嘭”地一下从外面踹开。 穆寒年眯起眼略适应了下光线,才略看得清来人的身形。 只见来的人,是个伸长九尺彪形大汉,整个人将门占得满满当当,一只七尺长刀锄地,右足还维持着踹出去的姿势,光看着剪影,就像是被惊扰到冬眠的熊瞎子,才刚从动力站起身子朝人咆哮。 刚见到穆寒年的脸,大汉便口吐脏言,并不屑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紧接着大刀一轮,直冲穆寒年面门轮了过去。 可那大刀,轮了整整一半圆,穆寒年依旧保持着苍松似的笔直站姿,双眼直凝着前方,只是右手悄悄摸向了腰后别着的“乌头金”。 穆寒年防备举措太过隐蔽,那大汉只见这下马威似乎对穆寒年没有任何效果,显然不太满意,清了清嗓子张开口,那声音跟锣鼓似的震得人直耳鸣。 “什么将军,不过就是一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 他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开怀的事儿,咧着嘴笑起来,扯得脸上一横一竖的伤口狰狞地向外吐露着鲜肉。 穆寒年看着他有点儿眼熟,大概是从前在黑虎岭上见过。 …… “奶奶的,哪有绑架绑一半把人给丢下的?!玉容,你大爷的!”周鸾脑子里差不多要把玉容祖宗十八代亲族十九代都要骂上一遍了。 周鸾一路上差点儿没把心肝脾肺肾一股脑全颠簸出来,且不管这五脏六腑,就说她的脑子现在已经不大好使了,几次差点就晕过去,她只得下狠心咬了几次舌尖,直咬得鲜血淋漓的,人才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即便她都狼狈成这样了,可这匹马依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再这样下去,她迟早昏死过去。昏死过后,那哪种死法就都有可能了。 冻死、摔死、吐血死……八十种可能,说不准还能在死前让饿了一冬的走兽吃上一口热乎的。 诚然,她也不是怎么想活,前一段时间也想过一了百了算了,但是若死在如此没意义的地方,她又觉着实在太过窝囊! 丫的,要不跳下去算了,不过就是赌一把。 赌赢了半死不活,赌输了当即翘辫子。 第61章 误入胡地 周鸾下定主意,用尽毕生所学向着那方向全力“滚”下去。 这一滚便停不下来了,这滚得那叫一个畅快淋漓,滚到沟壑里仍继续滚,也还是往旁的滚了数十步才停住。这回不止是五脏亦或是头脑的问题了,还得加上两条胳膊两条腿。周鸾彻底摊在沟里望着天,睫毛上沾了厚厚一层冰霜,挡得她都看不大清身处的情况。 漫天的雪大如席,铺天盖地倾覆而下,短短一炷香她全身上下便敷上了一层冰霜。 素雪连天,霜雪断念。 周鸾觉着,二十载的红尘,就在这雪中葬了。 也挺好的,人生最后眼前是这番美景也是不错,只是……只是有点儿孤独。 人生不过就是不长久的东西,总会走到这一步,只是很多遗憾与未知仍存在着,执念未消怎堪溘然。 她望着漫天的雪,想着将这些个飞琼都映进脑子才好,若是死去真有灵魂,她还可借着它们去看看她还记着念着的事。 看看爹娘,看着殷樱,最后……看着穆寒年忘却前尘,成就一番事业,驱除胡人光耀门楣,娶那良家碧玉,举案齐眉相携此生。 海阔凭君跃,天高任君飞。 她向来都肯定的畅想着穆寒年未来的成就,依着与她相投的执着劲儿,还有她不能匹敌的出身和运气,他是决计会成功的。 唉,人之将死,虽是想咒得他战死沙场客死他乡魂魄无法归乡的,可现在却觉着,他的未来似乎和她也没多大关系,那又作些咒有什么用呢? 周鸾阖上眼,凉气透着鼻腔涌入肺腑。 面上忽泼了几滴热腥气儿,她拧眉睁眼,眼前硕大的黑影砸了下来。 眼前一团团的黑罩过来的时候,她在想,这辈子竟然连最后一丁点的美景都有些意外瑕疵,那这一辈子还真有点悲惨。 …… 正于此时,位于东隅及胡地边境不远的寨子,类似棺材的房门口,一大摊血水蔓延到门外。 那寨主夺门而入,果见一大汉瘫倒在地不知生死。 “他没死。”坐于墙角的穆寒年脸上沾着血,见人来了竟透出些淡笑,又拍了拍旁边的墙根,客气道,“来,坐这儿,谈谈。” 那寨主见了穆寒年也只是扫了一眼,便俯身扶起那大汉转交给屋外的“好汉”们。 待处理完此事后,那寨主低头看了眼地上的血,苦笑了声。 “刚伤了我的人,你……”寨主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周鸾说的没错,你脸皮忒厚了。” 提起周鸾,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从一触即发的火苗转而被羊皮罩住了一样,没有起初的剑拔弩张。 “多谢夸奖。”穆寒年咧嘴露出八颗牙,转而直截了当地道,“我是来剿匪的。” “显而易见。”寨主瞧着地上的血水道,“你好像看见我一点都你不惊讶。” “自然。”穆寒年的笑稍稍矜持了些,至少不将明晃晃的压露出来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那苟且的机会……是我给的。” 说的人也许会很爽,但那听的人就该是相当的不爽了。 果然,寨主喝道:“穆寒年!” 穆寒年道:“孟云。” 孟云听到自己的名字,瞬间颓然下来。 静默半晌,孟云忽然道:“少当家可还好?” 穆寒年听到“少当家”这三个字也有些恍惚,“还好。” “依着少当家的性格,她不该被困住太久的。”孟云道,“我知道,她过得不好。” “若是你不能娶她,便放了她吧,放她自由。”孟云继续道。 穆寒年笑容尽失,咬紧牙关,只说了一个字:“不。” “便是我死了,也不能放她走的。”他静静的说,却好像是在立誓,“永远不会。” …… 周鸾醒来时人还是懵的。 以前总听人说,人在冻死之前,身体会感觉到出奇的温暖。 她现在就感觉温暖得紧,整个身体像是被蓬勃的火焰烘烤过一样,温暖舒泰,躺在云端上一般。 难不成方才还没死成,现在才是马上要去见阎王的时候? 可看着草棚圆顶,周鸾却清楚的知晓,她大概是被人从那个雪沟里救出来了。 “醒了?”一只苍老的筋骨虬结的手伸了过来,那手上还端着只破了口的陶碗,“喏,把这个喝了。” 周鸾想抬手,但是胳膊似坠了千钧,根本抬不起来。 那老人嘟囔了一串她听不懂的话,而后便又伸出一只拿了勺的手,一勺一勺喂进她嘴里。 喝着暖乎乎的加了盐水的汤,周鸾眼眶发热。 “谢谢您。”她说。 那老人手抖了下,叹了口气,拿着碗走了。 过不了多久,那老人又折返过来,道:“你快些养好,我这儿收不了你几天的,东隅人。” 这老太是胡人,听她口音就能听出来。 她现在应该在胡境,这也不难猜。毕竟她只是才离开边境军营大帐不远,那马惊了就胡乱的跑,免不得就瞎跑进胡境去。 她这面貌一看就是东隅人,这胡人与东隅自十年前便不共戴天了,十年见大战小战两国都四伤无数。 按理说这胡人瞧见她一个东隅来的必定也得是恨得牙根痒痒,不说有气儿也得给砸没气儿,就说她一个将死不死的,若是被东隅的瞧见了也可能任她自生自灭了,但是这老妪竟然看见她并救她上来…… 可见,还是有至纯至善的人的。 只是周鸾感慨得过于早了,这老妪有可能是至纯至善的,可她家人就未必了。 没到三天,她的背才刚有些力道足够能让她在床上坐起来,那老太就连推带搡地将她哄走了。 不过,她对老太的此番作为却是很感激的。至于这么早将她推出来,无非是老妪的那个儿子回来了。要仔细点儿说,她儿子才是救她回来的那个“恩人”,只是这个“恩人”肯定存着不太好的心思才救她罢了。 总之见到周鸾起始,看她的眼神便不怀好意起来,甚至他老母亲拦着的时候,还想拽她去送军。 在这儿子和老太半汉半胡的言语中,周鸾还是快速捕捉了点儿信息。 一是,她是这个老太的儿子出去找肉吃的时候,刚巧在死马的旁边发现了她。 二是,发现她的同时就看中她是个东隅人,又想到最近胡人军中在搞悬赏,若是捉了一个东隅人就悬赏多少银钱那种。 三是,周鸾是个女的,若是送上去之前疏解疏解也是好的。 总之,他那意思就是,救人肯定不能白救的,不仅不能白救,还得拆了骨头恨不得骨缝的肉就着汤,把人彻彻底底用了卖了占尽实惠才好。 那老太似乎还有那么点恻隐,直接将周鸾推出门去让她跑。 周鸾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里赶着,跑出去一里远似乎还能听到那男的的谩骂声。 听了声音周鸾走得更快了,她心里想着,爬也得爬远点,就算是再经历一次冻死,也别被那男的逮到才好。 她现在无比痛恨自己这废物般的身体,没有气力没有力气,只有经年练出来的一点点敏捷,其他和少时厌恶的不可掌控与弱势一样,似乎只能找到个避风处才能活着似的。 周鸾在精神再怎么执着坚韧,也抵不过她这身皮囊一身的伤病。拖着腿行了两三里,一脚踩中雪中的冰,滑了一下,就彻底起不来了。 不过这回,倒是一触地就被人提了起来。 来人一只手便将她提了起来,美睫都染了霜,不一会那霜色的眉头便纠结在一起,叹道:“怎么又是你。” “你认识我?”周鸾瞧着他,深邃的眉眼高耸鼻梁,她可不记得她认识过什么胡人。 那人上下端详了下她,道:“唔,竟然没死。” “什么意思?”周鸾蹙眉。 她觉着这人说话实在太恶心人了,哪有陌生人一见到别人就咒人家死的? “你那匹疯马,我杀的。”男人说罢将她往地上一扔,接着往前走。 周鸾虽不指望他怎么样,但是方才怎么说也是把她从雪里捞出来了,不说救助至少也不该再将她往雪里砸吧? 周鸾被扔得龇牙咧嘴的,全身上下也没有能动的地方,也就只有一张嘴了。 “你特娘的,杀了别人的马还见死不救也就罢了,现在还想来个害命不谋财的,我看你这人心眼儿不好,瞧你印堂发黑,左不过这两天就得遇到大霉运,到时候就直接死了,说不准还死无全尸呢!” 就算是不能把他怎么样,也可以膈应膈应他,周鸾反正是知道自己若是还想苟活着,总得抓住这么一个看起来不大靠谱的人,等抓到手了先活下去,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那人折返回来,倒是没她想象的盛怒,反而问她:“你会看相?” 周鸾实在没想通这人的脑回路,不过还是点头扬声道:“可不是,祖传的看相本事,咱就是说,我算一个人活不过五更他就活不过五更,除非……” “除非什么?”那人忙问。 周鸾眼睛一转,装神弄鬼道:“除非……我给克化了去。” 第62章 冰天冻地 胡人男子瞟了她一眼,直接转身就走,这动作一气呵成竟没有半点犹豫。 周鸾瞧着这事态竟要朝着她被冻死的方向发展,出于事态紧急,张口胡诌道:“你别走!只需弄点朱砂再画个符,绝对能化了你的太岁。” 见那男子的步履又快了几分,周鸾赶紧扯着嗓子喊道:“给你实惠价!不需八两银子,无需八吊铜钱。给你便宜算哈,就八个钢镚!阿不……一个铜板就成!” 她这话术就跟那卖陈货的贩子似的,好不容易来了个不懂行的外乡顾客,便更加卖力的吆喝,再“忍痛”降着价,寻思着怎么也得用尽解数,将其拿下。 她这一番话当真是起了成效的。眼见那胡人男子的脚步一停,身子向后一扭,出奇的,竟折返过来。 周鸾心下暗喜,只道此人好骗。不过是胡诌了一番竟然就能让其信以为真,竟真的以为一张黄纸便能抵御万般灾难。若是这样,岂不是行军打仗人手一张符不就结了,仗都不必打,直接大胜而归。 未想到那胡人走至她跟前,想都没想就在那脑袋上锤了一下,咬牙恨道:“闭上你那张破嘴。” 虽这般说着,手上却提住了她的领子,往上轻轻一带,像提小鸡崽子一样将她提了起来。 周鸾见他这样,便知是个口嫌体正直的,今日这冻死胡山的劫难估计是免了。 她闭上嘴,识时务地扮演一只被拖行的木头。 那胡人也当真是把她当成了块木头,只是拎着脖领子拖行着,完全没把他拖在手上的人当成活物。膝盖以下的裤脚都沾上了雪,那雪遇着热气儿一化,整条腿都冰冰凉的,再被寒风一吹,周鸾从一开始的疼痛后来都冻得麻木没知觉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两条腿都要废。 可眼见着这人手酸了便不管不顾往地上扔一扔,再换个手继续拖行。周鸾觉着,他没选择无视而是选择了救她一命,这已经是幸甚至哉,又岂能过多要求? 周鸾忍着没吭声。她若是想要那么一丁点的所谓的活着的尊严,那她早该在别苑一头撞死了,也不用挺到现在。 如今的人生道路,与她年少时或青年时已然相去甚远,甚至她已经与之前想成为的自己背道而驰。幼年想一直与爹娘在一处,儿时想的是成为一个女先生,青年想成就一番事业的女匪……一切所梦的所期待的,都破碎在她眼前不提,就说现在她还在为了活命在人手里苟延残喘卑微乞存,与幼时带着殷樱沿路乞食的她,又有何分别? 或许是人自生来就有一套求生的本能,便是人想放弃自个儿的生命,临了在悬崖边的时候或许腿都迈出去了,可脑子里此时莫名会蹦出来俩字“别死”,没有任何理由的,它只告诉你别死,告诉你活着。 但是活着的现实却又如此艰难,却硬着头皮扛过所有,有时候感觉人生无望了大概是不该活着,活着也是浪费,可是……可是自己的临在却那般想让自己活着,没理由的,活着。 “诶,没死吧?” 那胡人男子冷不丁地问。 “暂时没有。”周鸾道,“就是这双腿可能不保了。” 那男子只“哦”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懂周鸾言语里的意思,总之还像是之前一样拖行着她。 周鸾估计这要想保住这双腿,那便只有听天由命了。只得转移下注意力想些什么,来减轻一下身上腿上被严寒霜冻的苦痛。她微叹了口气,继续神游天外。 只这次,她没神游太长时间。眼下的雪路骤变,前方的脚印也变得多了起来,从舒至密,雪路变得浑浊不堪,混着泥土和马粪,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着的古怪味道。 她猜测,这里应当是市集,吆喝声、马蹄声、车辙声不绝于耳,胡人男子松了手,周鸾一个趔趄,手及时撑住了,不然真就得摔成个狗吃屎来。 一双麂子皮厚靴略在周鸾眼下的一方泥地上停了停,紧接着便听到一阵叽里咕噜的胡语。 她不大能听得懂,但是至少能猜到谈话内容与自己有关。两人叽里咕噜一堆了半天,那穿麂子鞋的狠剁了几下地便走了。 “你可真值钱。”胡人男子笑道,“竟然值得上半扇猪肉。” 紧接着,他又嘴欠加上一句:“要是他再加上一壶酒,我就换出去了。” “这你就不会做买卖了。”周鸾撑起身子半坐在后边还算干净的雪上,抬了抬手大有指点江山之意,“你用你那脑瓜子好好想想。若是将我卖到哪儿当个丫鬟或劳力,还能每个月给你些进项,这日积月累的,总得比半扇猪来得强吧?” “你这人实在是不会做生意。”周鸾摇头妆模作样地惋惜道,“不会放长线钓大鱼。” 他闻言嗤笑一声,“你若进了哪个富贵人家做丫鬟,还能把月利给我?” 周鸾无话可说。这胡人太过聪明,随便扯得慌根本就骗不到他。 没想到这胡人男子还是个热心肠,当真提着给她,找到一个胡地的土大夫,那土大夫也实诚,瞧见她冻得发紫的腿,二话不说就从墙角掏出来一个大瓮,瓮一掀开盖子,一股酸腐的臭味儿就直冲天灵盖。 周鸾想躲,可胡人男子直接将她定死在凳子上,周鸾无法,只得放任胡医挖出一抹深绿色的浆糊在她腿上厚厚敷上了一层。不消一刻,她身上也就都是猪下水一样的味儿了。 那男的皱眉,捂住口鼻,嫌道:“好难闻。” 周鸾心道:“难闻?还不是你非得按着我涂这玩意儿的?” 没成想,这又酸有臭的药膏真有奇用,才半柱香,她的双腿就有了丝刺痛感。 “你低下头再闻闻,没味儿了。”周鸾道。 胡人男子低下头,就被劈头糊了一脸药膏。那药膏远闻着都让人受不了,又何况是直接塞到嘴里? “咳咳,呕……我杀了你!”胡人男子维持不住淡定,彻底炸了庙,呼喝着说着拿手往她天灵盖上拍。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周鸾下意识伸手一挡,竟然真就挡住了他那一掌,连人带椅子生生被劈退一寸。 这掌是下了狠力道的,竟震得她整条右臂都发了麻,拿左手掐了掐却还是感觉不到疼,仍旧是麻的。可以想得,这男的明显下了狠劲儿,方才也是绝对是想让她死的。 胡人男这一掌未中要害不说,竟被周鸾的力道震退了两步,大骇道:“你会武,有内力!” 周鸾这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难不成她的内力回来了? 不可能……三年都没感知过这种劲道了,以至于内劲在丹田翻滚之际,她竟然没有半分察觉。 胡人男一把抓住她的脉搏,劲道大得将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这土屋里的胡人明显是坐不住了。 这就像是一个病人被人提到医馆治病,都治到一半了,带人来的病人陪护突然暴躁掀桌,不仅不治了还想直接把病人火化扬骨灰。这是个医生都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在眼前发生,就算是野医都不成。 “你……不能这样。” 周鸾从他们叽里咕噜得话语中,隐约听懂几个字。 胡人男显然是被气到了,但是明显当街杀自己人的事他做不出来,硬是忍住没动手,被三五个胡人围着指着鼻子说教。 周鸾坐在原味看笑话,虽然腿现在像被刀片过一样的疼,即便是自个儿浑身发臭腿还像被剁了一样疼,可这笑话该看还是得看的。 那男的被骂得狠了,瞥向周鸾的眼神也狠叨叨得,只可惜他如何咬牙切齿都不能在这地方冲她下狠手。 周鸾也就是看着笑了会儿,可没多大会儿就笑不出来了。双腿愈来愈疼,像被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持着钝刀子来回不停停的割,汗水只需一刻便铺了满头。 如此境况大概养了百天,她这双腿到底是保住了,与此同时她的胡语也有了飞速的进步。 当然这种进步仅限于会说早上好和吃什么方面,其他什么的一无长进。 周鸾觉着自个儿实在是没什么需要天分的,听闻东隅百十来年前有个使节出使胡地,愣是用了半月便将胡语学了个七七八八,甚至还交了个把胡人弟兄,甚至还泡了胡妞……咳咳。 自然,这个使节,后来就再也没回东隅,因为人家发现在胡地自个儿混得滋润多了,要羊有羊,要美人有美人,回东隅做什么? 周鸾想着,若是自己语言天赋有那么高,且还能泡比穆寒年更俊美的胡人男子,是不是自个儿也会乐不思东隅? 这个答案还真得打一个问号。 她自认为算不得什么圣人,或者说是算不得什么好人,在这种境况下她也会摇摆不定的。 但是她竟然对穆寒年莫名其妙的坚定,认定他一定坚定得选择回东隅的,不管这胡地有多美的美人,还是多富饶的物质…… 第63章 臭名昭著 要说这胡医还真有点儿东西的,她那腿当日那么严重,被糊了几贴药便缓过来许多,就是现在走道还不利索,每日也就只能坐在火炉旁嗑瓜子,看胡医家俩小孩打闹。 坐在马扎上,舔食者琥珀糖的小丫头是胡医家的老幺。吸溜着大鼻涕,抓着老幺羊角辫不撒手的是他家老二。 周鸾很喜欢他家老幺,小丫头每天都瞪着亮晶晶的葡萄似的眼睛瞅着她,瞧着就让人欢喜。她有时候甚至在想,若是有一个孩子也不错,像这小丫头这么大,天天跟在她腿后叫她娘亲,想来那场面倒也挺美的。不过也仅仅是想想,想想就好,成现实就麻烦了。 门顶着的帘子掀开一条缝,来人瞧见里头的情景便飞速将帘子捂住,就好似瞧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她算是习惯了,只当自个儿是集市上的猴,不过就是被人瞧了两眼又掉不下一块肉的。她一瞧就不是胡人,眉眼五官还是偏纤细的四肢,怎么看怎么是东隅的,依着两边的关系,邻居若是对她青眼有加,她才要犯嘀咕。 胡医家老婆瞧着她也没什么好颜色,毕竟家中的大儿子说不准现在就和东隅人矛对盾的干架呢,两个国家国仇连带着家恨的,没半夜拿枕头给她捂死,她就已经很感激了。 至于把她带到这儿的胡人男子,自从那天杀她未遂之后人就跑没影了,估计是看到没被自己杀死的人还好好活在这个世上,还是多少有点儿尴尬的。 “姨姨。”胡医家的老幺稚嫩的童音将她拉回现实来,“头上那个……漂亮……” 说着,老幺踮起脚来,挥舞着小肥手摸向周鸾的鬓发。 周鸾扬起下巴轻松躲了过去,一手摁住老幺的小肥手,一手则将鬓发里泛着红光的木簪往发根处叉。 “这个不能给你。”她斩钉截铁地道。 “为什么?”老幺虽不算是千娇百爱堆砌大的,但也算是受尽爹娘的宠爱,随意伸个手,哪颗饴糖只需一伸手就能被拿到她跟前来,自小的要求哪有被人拒的时候,如今被人一拒,疑问便堆到了嘴边。 周鸾努努嘴,扯过旁边甩鼻涕的二子推到她跟前,“就像你和二子天天干架一样,没什么为什么。” 她来的一招祸水东引,两个孩子互相盯着看了一会,便打得急赤白脸面红耳赤,至于周鸾头顶上的发簪,老幺早就扔脑后去了。 这种说温馨不温馨,说热闹不热闹的场面,说打破就打破了。 战争这玩意儿,从来不会给人反应时间。 不过轰隆一声,类似于天边的惊雷。只一声响便抖落出数百万计的马乱兵慌。 幻想乡里,吐露的蔷薇被铁骑一脚踩碎,满脑子的乱红撒了一地,四溅的鲜血绘着不着四六的调子。 “东边的人打来了!” 帘子被飓风掀开,尘土与血腥吹进屋子里。 周鸾蹦着那条能动的腿,从壁炉上的烤架子上挑了几张大馕,弯腰给胡医的两个孩子怀里塞了满满的馕。紧接着将胡医老婆从榻上拽起,将两个孩子往她手臂里一边塞了一个,二话不说就将人推出门去。 瞧着胡医老婆孩子懵懂地跟着人群跑远了,周鸾终于放下心,将帘子一放,继续嗑瓜子。 乱了一阵子,天沉下去又吐了白,外头又才静默下来。与其说是静默,不如说是死寂,这还算热闹的村子,不过半天的光景就没了人气儿。 周鸾又往火炉里扔了两块木炭,瘸着脚将胡医家里的皮毛都翻了出来,又拿了骨针出来,寻思乱缝个皮大衣,等碳和干粮都没没了,再出去找活路。 她才刚找到一根筋线,屋里翻得跟狗窝差不多。 一阵子阴风便从背后吹了过来,周鸾转头一看,一人头从门帘后面钻了出来。 满头满面的血顺着溜往下淌,在门帘底下汇成一条小溪。 周鸾实在分不清来的是人是鬼,说是人吧,看不出活气儿,说是鬼吧,头还黏在身子上呢,总归不是行尸走肉什么的。 “你竟还在这儿?”行尸走肉开口说话了。 这行尸走肉一开口,周鸾这才认出来,这头颅的主人竟是个熟人,就是将她扔在这儿的那位。 “你竟还活着。”周鸾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惊奇道。 似乎是这话太过晦气,他脸色并不大好,进屋随处扯了破布把脸面上的血糊下来些,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能让周鸾也晦气的话。 “最近东隅那边攻势很强,你知道为什么吗?” 周鸾拧眉,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这几天上战场了,脑袋瓜子被东隅军给打傻了?不然怎么会在她这个东隅人面前夸赞东隅士气? “听说是东隅那边的将军疯了似的进攻,是因为他小妾被胡人绑了。”他说着竟笑出声来,对于他得到的这消息,他跟得意。 “东隅小将军不管着夺城池,日夜兼程打杀,为的不是国家荣誉也不是什么劳什子苍生,竟然就仅仅为了个个小妾便杀疯了似的。你说你们东隅的将军尚且如此,那上下岂不是都没什么气节的,这样打下去也只是时日问题……” 他想继续嘲讽些什么却被周鸾拧眉打断。 “你是认为我是那个将军小妾,才跟我说这许多?”周鸾实在不愿听他说这些,和他扯道。 且不说此事是怎么传成这样的,但是穆寒年即便是真的找她找疯了,也不可能拿整个国家和将士们开玩笑。 不会仅因为一个人,他便能弃所有人性命于不顾,包括……胡人。 “你?”他上下扫了一遍,笑道,“你这身板像个猴子似的,一点儿都不壮实,瞧着就不是能生养的样儿。那小将军能看上你?可别想美事了。” 周鸾低头瞧了一眼“像瘦猴似的”身板,对于胡人审美不置可否。她包得跟粽子一样臃肿也算是瘦猴的话,那在胡人眼里,怕是山猪那样硕的才算得上俊朗了。 “所以,你们胡人输了?”周鸾瞧着他浑身上下的血,实在看不出赢了的意思。 “没输。”他咬着牙给自己腰腹缠上一圈绷带,“也没赢。” 缓了一会,他瞧着周鸾的眼神却愈加深沉。 “现下军中愿意花大把银钱找东隅过来的女人。”他那算盘珠子都要甩周鸾脸上了,“远些瞧着,说不准暂且能乱一乱东隅那小将军的心神。” 周鸾歪头瞧他,“你知道我有内力吧?” “知道。”那男的微微一笑,笑得一点儿都不好看,也就只有“奸佞”二字能勉强形容。他说着,指了指墙角虚无缥缈的烟。 周鸾直呼好家伙,现在都流行下迷烟是吧?可惜她没长记性,还是被这迷烟给厥了过去。 再醒来时,却不是什么好时机了…… …… 三通鼓敲罢,两军戟折伤亡惨重,众将士碎甲数半,骨血入泥,惨烈蚀骨。 胡人以精锐小队突围,所过之处尸首异处。 东隅兵分三路,以鲜旗为帜,阵法通灵,或长矛或羽箭,而后有数百人,斧钺刀叉无所不能无所不用,寒光之间,亦血流成河。 穆小将军用兵如神,南北两翼余留箭羽两列,集重兵与东侧,兵力于主战场胡人虽有骁勇之士,却也经不起这种破釜沉舟的打法。 眼瞧着胡地城池连破,胡人那头便领了一群妇孺,演了灭亡前最龌龊的一场大戏。 数月来搜罗的东隅百十个老弱妇孺后腰被长矛顶着打了头阵,三百米高的城墙上的桅杆挂着一个苍白的女人。 东隅将士未曾想过胡人竟无耻至斯,只见一眼目眦欲裂,却也心神动荡四顾彷徨至此不敢擅动。 穆小将军抬头望了一眼绑在桅杆上的女人,顿时。握着斧柄的手颤如筛糠。 这个令胡人死伤数以万计闻风丧胆的青年将军,竟然在抬眸远眺到那女子的一刹,丧了一身的胆识。 此场大战在后世来讲,可谓是众多臭名昭著战事之榜首。 胡人竟为不破不灭,竟搜罗东隅三百余老弱妇孺做头阵,以期用此举暂抵东隅八万大军。 若听当时上了战场的老辈遥想当年,说是胡人为乱穆将军心神,将其爱妾挂于桅杆之上。 穆小将军果如胡人所愿乱了心神,眼见着溃不成军之际。 挂在桅杆上那位瞧着甚是瘦弱的女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在桅杆上叫骂出声。 大概骂穆小将军不是人什么的粗鄙之语。 两军瞠目之际,她抬手拔下发上簪着的鲜红无屁的发簪,扎进自己的心脏。 那女人最后一句话是:“赢后,杀了自己给老娘赔罪!” 穆小将军登时“精神振奋”,与其说是“精神振奋”不如说是彻底疯了,提着双斧不要命的往前轮。 这些个东隅将士看,自个儿将军都打头阵,眼下更不用顾及所有,直接杀红了眼冲了。 如此不过两天两夜,胡人的皇帝老儿便携着家眷跪地俯首称臣。 如此,只说外况,算得上是海清河晏久享太平了。 第64章 归一 一十八年动荡,最终的一幕戏剧,以那蛮王坦着四五层肥肉双手奉上国印定格,荒唐的流乱就此终结。 只是,这太平来的过于惨烈。 千百万的人都葬送在夺回故土的路上,功名利禄作了土,鲜活的音容最后也不过是一个个被铁蹄踏平了的土馒头。 这争取“和平”的最后一战更是惨烈,往后说书人说起这段历史,大概都用上了“血流成河”这四字。 最后这场战役上,桅杆上自戕的女子也为后人所猜测,有人说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有人说是穆将军心悦之人,有传得更邪乎的,说那女人穿的是胡服,应该是一名胡姬。紧接着胡姬与将军不得不说的密辛便从坊间流传开来。这些个传言被写书的又装订成册批量售卖,以《将军与胡姬不得不说的事》最为赚钱。 这些八卦后事暂且不提,且说如今…… 胡人大将的圆睁着双眼,亲眼瞧着自个儿身首异处。 年轻的将军反手握着斤斧,浑身上下淋漓着血,仿若刚从血海尸山中攀爬出来的恶鬼似的,血液里充斥着“杀”字。 直到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抱着桅杆上的女人走到他跟前,“穆寒年,给老子清醒过来!她还活着!” …… 周鸾做了个很长的梦。 或许也不能论一个梦,而是许许多多的梦混杂到一起,像是五颜六色的线头缠至一处,叫人理不清头绪。 这梦里的大多数都是她梦了无数遍的,只是这回又添了些新的,或真或假她身在梦中也分不大轻。 传说人在死后,会一遍遍重复死时经历的景象。 周鸾梦里有她挂在城墙桅杆上的场景,这回却不那么身临其境,反倒是像魂灵一样远远漂荡着。说是当事者,却更像是第三人的视角。 她看到胡汉浴血战场,看到老弱妇孺被推推搡搡架到沙场中央,又看着自个儿拔了簪子的样子……披头散发得好像个女鬼,凄厉得一声喊将那把簪子往心口扎。 周鸾只是看着,以第三视角看着,都忍不住龇牙咧嘴得疼。 这种真真切切的铭心彻骨的痛,她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想想她活了这二十多年,好像没什么意义。 儿时被抛弃,青年做山匪,好不容易大些了,就被人圈在后宅里,整天做混吃等死的废物。 只是,这须臾二十年的泥沙之中还是掺着点儿珍珠的。 譬如师傅,譬如孟云,譬如…… “少当家的,少当家的!” 嗯?谁的声音?听着耳熟。 “少当家的,你再不醒,孩子怎么办?” 什么孩子?谁的孩子?跟她有什么关系? “少当家,睁开眼睛看看啊,我是孟云!” 孟云?! 周鸾眼皮终于抽动了两下。 睁开眼,却看到一张被胡子盖住的脸。 “孟云,你在阴曹地府怎么还长毛了?”周鸾伸手扯了把他脸上的胡须,“阴曹地府有长毛地狱吗?” 孟云胡子抖了半天,半晌才蹦出来一句:“少当家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大夫呢?”孟云高声道,“快来看看,她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周鸾瞧着这模样虽不大对劲儿,可这古板冷静的声音还是那个味儿。 她嘿嘿一笑,上去就揽住孟云的肩膀,跟若干年前一样,哥俩好似的道:“没想到你还在地府等我,竟然还没投胎,够兄弟够仗义!” 没想到孟云这么久没见她,一丁点惊喜都没有,反而指着周鸾冲着赶过来的老头儿喊:“大夫,您老快来看看吧,就这症状,怎么回事?也没见她摔着脑袋啊?” 老大夫颤颤巍巍的手把住周鸾的脉门,把了许久,表情还十分复杂。 周鸾心不禁揪了起来,难不成人死了还能得什么大病? 老大夫半晌才收了手,道:“无碍,应当是梦魇了,一时分不清真实虚幻,此举也正常。” “再开些补血安神和稳胎的药方,按着抓药吃,就没什么大碍了。” 直到张三李四扶着老大夫走出帐去,周鸾才如梦方醒地指着他俩的后背道:“你们俩也死了?” 张三听罢,将老大夫的手往李四胳膊上一放,转身往回小跑了几步,瞧见周鸾睁开的双眼,“噗通”一下就往地上一跪,眼睛一红,对着她就开始嚎。 “少当家的,你还活着!呜呜呜……”张三嚎得鬼哭狼嚎的,“少当家,张三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呜呜呜……” 李四送完人,回来就捂住张三的嘴道:“你快别哭了。” 可是捂了张三的嘴,嚎声又从李四的口中冒了出来,与张三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辈子好不容易还能见到少当家,谁知就看您半死不活地躺在这儿,鼻子都不怎么出气儿了,呜呜呜……” “少当家的,你这终于醒了,要是不醒就该闹成一尸两命了。得亏今儿醒了,要不小当家就活不成了……” 李四一边嚎,嘴里还絮絮叨叨的说着。 听得周鸾一头雾水的脑袋也被这些个雷声雨点浇得清醒了些。 首先,她应当是还活着。 其次,张三李四没死。 她揽着的孟云也是实体还是温热的,应当也没死。 只是……一尸两命、“小当家”又是什么鬼? 难不成她怀了?! 周鸾又惊又疑,低头盯着自己平坦如初的肚皮。 难不成真怀了? 仔细想想……她和穆寒年那回之后,她就被玉容带走,又被疯马拖到胡人地界,紧接着又是几番波折……这些个麻烦事堆在一起,谁还能想到怀孩子的事? 按理说,那么折腾,就算有孩子,估计也得没了吧?竟然还在肚子里吗? 孟云瞧她不再说胡话,却低下头盯着肚子,便轻声问道:“少当家的,这个孩子你打算要吗?” 周鸾脑子里信息量有点儿大,不过还是下意识收回手臂护住肚子,“这孩子既然这么想活,干嘛不把他生下来?” “好。”孟云点头便起身走了。 周鸾本想拦住他,想问问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当初又是怎么在穆寒年斧下活过来的,可是瞧着他走得那么匆忙,又看着跪在她脚边不断痛哭的张三李四,还是就此作罢。 帐外。 “你不进去?”孟云瞧着在帐外站了许久的男人问道。 男人摇了摇头,道:“暂时不了,她估计也不愿意见我。” 孟云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将他心思戳破:“你是怕她见到你,开口第一句便是说要离开你吧?” 穆寒年抿住唇没有吭声,眼神的空洞却暴露了他心底苍凉。 “少当家说,要将孩子留下。”孟云没看他,而是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向雪漠尽头的夕阳。 广袤的雪漠,在夕阳下显得尤为瑰丽壮阔,看着便令人胸怀激荡震撼。可现在帐外的两个男人,眼中却兴味阑珊。 “毕竟你是孩子亲爹,努努力还是可以让少当家接受你做个压寨夫君的。”孟云说道。 穆寒年闻言却苦笑了一声,道:“看来,我暂时不能当这个压寨夫君了,回朝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孟云的嘴角瞬间压了下来,脸色也不复方才那般柔和,看着穆寒年的眼神也似仇人似的。 “某些个男人,实在是鱼目混的眼珠,分不清孰轻孰重,也分不清什么才是珍宝。” “不过,也是个好事。”孟云笑了笑,“至少少当家就此摆脱了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从此再往后,也不比因虚幻的情爱遮了眼。” “你该知道,少当家是不会在原地等的,我们也不会让她等。”孟云斜眼瞧他,“况且,还有更好的人选,将军不想,有的是人想。” “我知道。”穆寒年声音有些沉,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照顾他。” 孟云拧了眉头,拍了拍肩上不存在的灰,冷声道:“将军自去取你的功名就是。” “后会无期。” 孟云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重重摔下了帐帘,格来了帐子内外两个世界。 他轻手轻脚走到床前,就看张三李四还跪在床头,脑袋耸拉着靠在床角半睡半醒,而周鸾的半张脸早就埋进了被子里,沉睡了过去。 孟云叹了口气,给她盖上了一层被褥,用脚踢醒张三李四,又用破布拉了个简易的帘子将帐子隔上两个区域,自己和张三李四在外间铺了席子凑合。 睡了一阵子,周鸾还是被孟云给招呼醒了。 “少当家,这药熬好了,喝了吧。”孟云擓了一勺药吹了吹,才递到周鸾嘴边来。 周鸾半睡半醒被他扶了起来,一口药下肚却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是加黄连了吧?”周鸾苦得嘴都麻了,脸苦得都皱巴在一起。 孟云再要喂,周鸾就说什么都不肯吃了。 “少当家,活命要紧。”孟云非常认真地劝道。 周鸾闻言给了他一白眼,却也将话听了进去,捏住鼻子,将这碗黑乎乎的汤药一口干了。 紧接着就伸出手递给孟云。 孟云有些懵,“少当家有什么吩咐?” 周鸾捂住嘴,强压住吐意,道:“穆寒年在吧?让他给我寻个蜜饯去。” 孟云压住心中的酸,道:“少当家,他走了。” “走了?” 周鸾愣了愣,久久未曾说话。 第65章 重成悍匪 四海归一,太平有象。 东隅休养生息,免税三年,举国欢庆。 只西边地界仍有余乱,近年来又有风言胡族又立“新君”,胡人虽归一,却仍有不臣之心。在此传言扰动之下,西处胡人与汉人之仇视愈甚。 且收服旧土之际,东隅朝堂并未及时推举能人巧匠驻守西地,导致西处混乱不堪。 与此同时,几年前显示的黑虎岭山匪,又自西边崛地而起,吸纳绿林广聚好汉,对西边胡族乱民有一定的压制,却并不服从于东隅管制。 东隅国君有所忌惮,却因西伐之战,国力微衰,不敢轻易用兵,只得暗中防备。 这些事,如今黑虎岭大当家周鸾心中清楚明朗得很,不过她却没什么东隅国君猜测的那般“狼子野心”。 做皇上,她没兴趣,且她又并非什么皇家子嗣,便是夺来那个位置,也做不到所谓的“名正言顺”,便是坐上个三年五载还会让东隅宁氏亲族推翻割裂,到时候再如历史记载,诸侯割据天下大乱,那就得不偿失了。 历史上没有新鲜事,如今的一切都譬如昨日发生的那样。 周鸾只顾自个儿占山为王,带着弟兄们吃香的喝辣的,没事儿干干劫富贾济自个儿的事儿就可。 只是,她在西边胡地久了,难免看到几件丧尽天良的事,实在忍不住杀个把茹毛饮血之徒。 眼瞧着胡人族长奉上黄金百两,只求黑虎岭蒙蔽双眼做个装聋作哑的睁眼瞎。 周鸾却不管那个,直接那堆成小山的黄金踹翻,命人将那族长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个金子想买我的良心?”周鸾笑着踹翻堆成小山似的金子,“那还真买不起。” 语毕,大手一挥,百十来个弟兄便抄起房子来,不过半柱香时间,这院子便破败不堪不成个样子,俨然是被土匪洗劫的经典景象。 桌椅板凳砸了一地,门都被砸破了数个大洞,组长家中之人全数捆在一起丢在大门前。 周围听到动静的门窗紧闭,生怕和自己家扯上什么关系,路上只有两只羊在不远处咀嚼着,横瞳无聊地扫向挣扎谩骂的人们。 这一番折腾下来,除却金银珠石,就是羽毛手铃等不知其作用的东西,其中以两只制作精良的手鼓最为吸人眼球。 她扫了一眼那两面鲜红的明显新漆上的鼓,脸色一沉,抬脚踩那族长的脸,问:“朵尕村哑女在哪儿?” 族长左半边脸都被踩进了泥里,本能想撑起身子,却被周鸾的脚狠狠地钉在地上,他那点力气跟周鸾比简直就是螳臂当车。 只见眼珠子动了一圈,视线在两只手鼓上停留一刻,又轱辘回来,双眼盯着周鸾的面孔,眼神阴冷又木讷。 “说话。”周鸾拧眉,脚上力道有使了几分。 那族长只听腮骨咔吧作响,才求饶道:“女壮士饶命啊!我不知道什么哑女,根本没见过。” “您看,这全屋上下都被你给搜了,哪还有什么哑女嘛?” 周鸾哼了一声,下令道:“掘地。” 这掘地挖了半晌,终于挖出个布包来,布包还未打开,便能闻到扑鼻的恶臭。 周鸾拿棍子挑开布包,只掀开一点便瞧见了恶心的抱团蠕动的蛆虫。 在场的人瞧见了无不气血上涌,甚至将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这场面,若是搁以前,周鸾怕是也得吐个半死,可现在看到这场面也仅仅是蹙眉,淡定得将布完整地剥开。 这种场面,这三年里她见多了。见到如此惨相,神经却是麻木的。比这更惨得场面,她见过了太多太多了…… 那人骨还未完全骨化,其上还有黑腐肉,肉上爬满了蛆虫。 “这头骨这髋骨,一瞧就是妙龄女儿家的。”周鸾将那族长拎到土坑跟前,逼着他直视深渊中的一切,“你还有何狡辩的?” “若是我杀的,我又有什么理由呢?”族长依旧嘴硬,他抬起他的头,双目布满红色血丝,看着周鸾嘴角勾着诡异的弧度,那弧度里分明带着带着冷静的癫狂。 周鸾冷笑一声,道:“听闻,这年初要祭神了?” “这祭神的都有什么牺牲啊?” “牺牲的,是牛羊,还是……人啊?”周鸾喃喃自语着。 “这鼓……”周鸾扬起手,指向不远处的两只手鼓,“人的皮骨制成的吧?” 周鸾根本不需要他回答。 “那皮就是被你草草埋进泥土里的女孩的。”她肯定地道。 “你有何证据?”族长阴冷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她。 周鸾笑了笑,“要什么证据?我来绑了你全家,自然就查了事情所有始末。” “女孩的家人,制鼓的,还有那巫师……”周鸾笑了笑,“现在就差你了。” 说罢,拖着大惊失色的族长径直走向路口。 这族长被拖着,估计也料想到今日怕是不能善终,索性豁了出去,破锣嗓子喊着:“用那哑女制最纯洁的鼓敬神!仪式成了,你们东隅人等着天罚吧!神明降下天罚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周鸾冷笑一声,“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不得超生,连同你敬的那邪牲一起!” 言毕,抽出腰间板芙,轮向他腰间。 腰斩,残忍至极,斩断之后,人还是清醒的看着自己分离,清醒的体会着巨大的撕裂痛,被剧痛折磨着,直到最后一刻……这终结,却是周鸾能想到的,最能符合这个族长的结局。 那族长的家人目视着一切的发生,无一例外鸦雀无声,有吓晕过去的,有吓失禁的,脏哄哄一片。 “附近的人听好了,我知道你们都在门窗后面的缝隙瞧着呢。”周鸾提着斧头扫视四周,族长的惨叫为她添了巨大的威慑,“若此后,再有以己之私,诱拐他人草菅人命的。此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说罢,周鸾嫌恶地将手中沾了血的斧头扔到一旁的李四身上,“帮我把这个擦干净,别让这人血污染我斧头。” 圈起手指放在口中吹了一哨,一匹黑马狂奔而至。 周鸾扬了扬手,百十来个弟兄便整装随她而去。 族长的金子,就灿灿地撒在大街上,黑虎岭中人并无一人偷拾或暗藏,全都大咧咧地摆在那里。 或许是周鸾方才那阵仗太过骇人,对人有十成威慑力。即便是百两黄金摆在街头,半晌也都不见人来拿。 不过,谁会和那灿灿的金过不去? 百两的黄金,在这年代,甚至能买百十个人的性命,也能养活村子上下五年富足有余,对所有人自然都有十足的诱惑力。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就有胆子大些的,将生死抛之脑后,蹑手蹑脚出来探路。 直到四周的居民明确黑狐岭的土匪走远了,且再没听到任何异动,便一窝蜂似的哄出门来。 最先是偷拿了一两块,到后来便争抢拥堵,到晚间,那百两黄金早被人拿得干干净净,甚至前朝不知谁掉下来的铜板都被人从石头缝里摸到,这街上街下干净得很。 组长家人被捆着,眼睁睁瞧着黄金被人洗劫一空,家里也被人全部搬空了去。 如此,这条街又出了一家子讨饭人。 …… “你今儿又去哪儿了?”孟云闻到血腥味,跟在周鸾身后絮絮叨叨地念叨着,“不会又去出去当女侠,伸张正义去了吧?” “你怎么就动不动就砍人?家人家财全部洗劫一空就罢了,让他活着穷困潦倒,一无所有的活着。岂不是比此刻就死对他来说惩罚更大吗?何必?让血腥脏了自己的手。” 孟云瞧着周鸾还继续装聋装哑,便提起如今的小少当家。 “况且你孩子都三岁了。天天围在我跟前问娘在哪,娘又去哪儿了。”孟云一说到这儿,就忍不住头疼。 他一糙汉都成奶孩子的保姆了,成天逗孩子哄孩子,喂羊奶喂米糊糊的。 倒是这孩子的亲妈当起了甩手掌柜的,天天喊打喊杀,不是砍这个就是要夺那个的。 “天天早出晚归,你儿子怕不是都不认识你了!”孟云头疼地道。 周鸾撇撇嘴,“一个混小子,就该学会自己独立。天天跟在人身后找娘,没啥事就娘来娘去的,没有男子汉气概!我哪有这样的儿子?” 孟云无语了,被她的话憋了半晌都说不出话。 最后他无力地道:“当家的,你儿子才三岁,你让他有什么男子汉气概?” “这年岁的小童,正是需要自个儿亲娘的时候。你不说像寻常的亲娘一样,成天抱着孩子伺候着,那也总该分出些给你孩子吧?”孟云摁了摁太阳穴,“总不能让我一大老爷们成天这样。” “碧玲不是还在嘛?”周鸾从身后推出碧玲来。 三年前,穆寒年那厮就派人将碧玲送来伺候,伺候那厮便再没个音信,碧玲也一直留在她身边照料。 至于把她送来的那厮嘛…… 周鸾基本确定,俩人属于断了交情的,且是那厮先放手的,弄得黑虎岭的弟兄都以为她被抛弃了。 不过周鸾却不觉得,她甚至都不知道,两人有交情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1-30 23:56:31~2023-02-02 00:1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46949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梧桐树下 7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稚子三岁 “碧玲每日辛劳,总也不能一直代替你这个母亲。”孟云说着,余光瞄了一眼碧玲干裂开来的手。 碧玲却瞪大了眼睛,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没事,这算什么辛苦的?这就是奴婢该做的事啊!” 紧接着,她像是为了证明自个儿说的话都是情真意切,两手还握住周鸾的手,眼神真切,语气十分认真地道:“况且,小姐带我已经如同亲姐妹了,食同餐衣同袍的,奴婢只觉做得还不够多,不够偿还小姐待我的好。” 周鸾握着碧玲的手,这才发觉出不对来。 “你这手怎么回事?”周鸾抬起她的手仔细端详,就见她手指侧面的肉都干裂开,中间像是被刀划了似的深深的沟壑,周边还生了些冻疮。 “都告诉你了,冬日不要去河边洗衣服,怎么就是不肯听呢?”周鸾拧了眉,“冻疮膏呢?拿来,我给你涂。” 碧玲被周鸾训得面庞红了,抽这手连连说不用。 一旁的孟云没说话,却将碧玲拽了过来。 “我那儿有冻疮膏。”孟云硬邦邦地道。 “啊?”碧玲被扯过去有点儿懵,现下孟云又没头没尾说了这句,她一时间脑子根本反应不过来。 “你去我那拿冻疮膏涂。”孟云又僵硬地道。 周鸾瞧着孟云僵硬的脸,又琢磨了他厚着脸皮说的那两句,顿时明白了些什么,冲着孟云贼溜溜地笑了一下,便推着孟云和碧玲出门去。 作为兄弟,她周鸾也就只能帮孟云到这儿了,至于之后能不能成,也就只能看他自己表现了。 周鸾忙活完,已至子时。 掀开床帘,便看见自家娃娃可爱的脸蛋儿。 “娘亲,你回来了?”暖被里的娃娃只露出一半脑袋,眼睛费劲睁开一条缝,一只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用了力气伸向她。 周鸾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赶紧上前握住小手。 “嗯,娘回来了。”周鸾瞧着小娃娃肉嘟嘟的脸蛋儿,忍不住俯下身贴了贴脸。 小孩子身上都有股子奶味儿,贴着小脸蹭了蹭,只觉软乎乎的,心都化了。 “娘亲,您每天都在忙什么啊?”小家伙嘟囔着,“孟叔叔说您成天喊打喊杀,是为什么呀?” “你听你孟叔叔胡说!”周鸾暗骂了下孟云大嗓门,说的话全被小孩子听了去,“娘亲每天都在忙着赚钱啊!” “誉儿的衣服啊被子啊,可不是都用钱买来的?若是娘亲不出去,这些苦功苦力挣钱,你这个小娃娃,哪里还有肉吃还有饴糖含?” 周鸾睁眼眼睛大言不惭说瞎话,把自己说成一个辛劳苦难的寡妇,说着说着自己都信了,又开始编排起那厮来。 “若不是你那个爹早死了,娘也不用这么辛苦,呜呜呜……” 说着,还抬起衣袖拭起泪来。 “娘亲别哭。”小誉儿睁开眼,小鼻子红红的,也跟着有了哭腔,“誉儿再也不要娘亲陪着了。” 周鸾听这话,只觉得这小子懂事的让人心酸,联想到自个儿刚才编得太过了些,赶紧又改了口风道:“娘亲今儿又找了个活计,比起之前那个休息时间能充裕些,每天就能多陪誉儿了!” 誉儿点了点头,一双眼睛泛孺慕的光。 周鸾摸了摸他的头,“誉儿不是一直想习武吗?明天娘亲就教誉儿。现在太晚了,快些睡觉吧。” 誉儿猛点了几下头,赶紧闭上一双眼睛,生怕自己闭得慢了母亲就不教自己了。 周鸾瞧着他那可爱模样不由得一笑,哼着不着调的曲儿拍着他,不一会儿便听见了誉儿均匀的呼吸声,她慢慢抽出手,瞧着他一鼓一鼓的小肚子,将床幔拉了个严丝合缝。 夜凉如水,烛火荜拨不止,周鸾从箱子里掏出一块形状怪异的木头,木头一头细一头宽,细的那头隐隐有了手柄的形态,她从箱子里拿出木锉刀细细磨着,宽的那头不一会儿就脱出了些斧头形状。 她拿手颠了颠,不轻不重,正好能让誉儿使上。就是这木斧头不可做得太锋利,到时候这小子没轻重再伤人伤己就得不偿失了。 周鸾摸了一把发酸的眼睛,伸腰打了个哈气。 这些天她还真挺累的,周围的胡人最近都有异动,很不老实,她总得找几个过分的杀鸡儆猴。 这异动太多,许多都有关胡汉之争,她心下隐隐觉着这些个胡人应当还憋着个大的还没放出来。 东隅如何,她不清楚,不过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她还清楚的。不管东隅当今圣上到底是不是明主,她都得尽力以她自个儿的立场维护安定的。 且,近几年,她查到不少关于爹娘的线索,皆直指东隅朝堂。 只是她这三年重建黑虎岭,扩张势力的同时建立威望,如此忙碌也无法脱身去解决私事,也只得待一切稳定之后再去解决。 …… 三月后。 “当家的放心去都城,黑虎岭交给我。”孟云十分可靠地道,“经这些时日敲打,胡人这头暂且不会作乱,你只放心去就是。” 周鸾点点头,“张三李四我带走了,再拨十来个会轻功的弟兄就可。” “碧玲和誉儿也交给你了,好好照顾他们。”周鸾扶了下头顶的发冠,继续嘱咐道。 她特意穿了暗红色的短打男装,墨色的束带缠绕两边小臂,腰侧挂了两只皮质馕袋,两块板斧安放左右,脚蹬炫色皂靴,瞧起来英姿飒爽得很。 本想着骑马日夜兼程更快些,可十余人都骑马瞧着就不是做正经生意的。 此次周鸾还是给自己设计了个商贾身份,又租了三两马车,这十余人换着赶车也正好能安排下。 只是这路才行到一半,一行人舟车劳顿不说,外头的小吃包子香味儿撩着车帘往鼻子里钻。 “咕噜噜……” 好像是谁的肚子在叫。 周鸾扫了一眼左右两边坐着的张三李四,大家都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 “咕噜噜噜……” 张三李四齐刷刷睁开眼看向周鸾。 “当家的,您若是饿了,我下去给你买些吃吧?”张三赶紧道。 周鸾咳了咳,只觉这张三又油滑了许多,自个儿饿了想打牙祭竟然还都推脱在自己身上。 见周鸾没说话,张三想着大概自己搞错了对象,怕不是李四的肚子叫呢。 在当家的那儿闹了个没脸,张三不爽地瞪了李四一眼。 李四也不是个能被随意扣帽子的主儿,登时急了,“你瞪我干嘛?又不是我肚子声。” “那就奇了怪了。”张三阴阳怪气地道,“我又没饿,当家的也没有,除了你,还能有谁?” “咕噜噜……”又是一阵子肚子的轱辘声。 这回,周鸾算是听清了,是紧贴着她背靠的马车壁后的声音。 三人交换了眼神,周鸾双手按住腰侧板斧,张三李四抽出手里剑。只待周鸾往胖一侧,二人直抽剑将那薄木板给劈了开。 只见一圆滚滚的东西从木板的裂缝中跌了出来。 两人的剑交叉卡住那坨东西的中部,只见那坨突然发出幼童的声音道:“张叔李叔,是我,我是誉儿啊!” 说罢,一张圆鼓鼓的小脸从剑芒下露了出来。 周鸾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至少誉儿是觉查出,他这次偷藏起来跟着娘亲出来这个行为,应该是很恶劣的。 因为娘亲从来都没有这么长时间不理过他。 “小少爷,来,吃包子。”张三递给他一个热乎乎的油纸包,“纯肉馅儿的,可香了。” 誉儿抬头看了娘亲一眼,却是迟迟都不敢收。 “少爷,吃饴糖。”李四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只雕龙画凤的糖,金灿灿的,看得小誉儿眼神直泛光。 可是一想到娘亲不理他,他顿时没有了兴致,摆摆手拒绝了。 周鸾拧着眉不知在想什么,余光见着张三李四给孩子吃的,见小誉儿不收,又感觉这小子还算有点儿良心,知道自己生气还没心情吃这些东西。想到这儿,周鸾的气也减了大半。 其实若是平日,誉儿跟出来也就跟出来了,她大可以陪他逛半天集市,吃吃小吃看看糖人杂耍的。 可这次,并非普通的那些日常,此次可是去都城,也并非万全把握全身而退。 何况,他们十几个人,要闯的是都城四品大元的宅邸?那可是那么好闯的? 且这事牵涉甚广,若是她失败出了什么事,小誉儿怎么办呢? 这孩子,还真是让人愁…… 想到这儿,周鸾只觉着衣角被人扯了扯。 她低下头,看见小誉儿一双眼包着泪花,小手小心翼翼地扯着她的衣角,小声道歉道:“对不起娘亲。” “誉儿,誉儿不该偷偷藏在马车后面的。”小誉儿泪从圆鼓鼓的小脸划过,“誉儿不该不听娘亲的话,好好留在孟叔叔和碧玲姨姨身边。” 周鸾叹了口气,掏出怀里的帕子给他擦了泪。 可这孩子的泪一股接着一股的,根本停不下来,干擦干流。 周鸾摸了摸他的头,把他半圈在自个儿怀里,柔声问:“誉儿为什么要偷偷跟着娘亲出来啊?” 誉儿哽住,道:“他们说,都城,父亲在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2-02 00:16:01~2023-02-04 23:5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梧桐树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复仇 周鸾的手一僵,面上忽地一笑。 “没想到,还是没骗过我的小誉儿。”周鸾伸手揉乱他的头。 誉儿垂着头,一串眼泪珠儿往车板上砸。 周鸾拍了拍他的肩膀,“到了都城,娘带你去见他。” 誉儿抬起头,双眼红着,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儿,听到这句却笑了。 周鸾叹了口气,擦去他眼上的泪水,心下感叹,儿子哪儿哪儿都像自己,唯独这双眼像极了那厮,悲伤起来都是可人疼的样儿,瞧着就让人于心不忍。 到了都城,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厮至少也能保住誉儿安全。 …… 三日后,都城,将军府。 “你听说前两天那件事没?”宁侯世子穿着火红,还是那般让人瞧上一眼便觉眼珠子刺痛的风格。 如今却见他却是心思不宁,闷闷不乐的样子。 “什么事?”穆寒年抿了口酒,故作不解道。 “咳咳,就是前两天……”宁子恪神色不大自然清了清嗓子,“我当街抢了一美人儿。” 穆寒年挑了下眉,“难不成做了这么多年男子,性子转变,这爱好……也转了?” 宁子恪白了他一眼,仰头连灌下三杯。伸手再要倒,却被一旁的人伸手按住。 穆寒年按住酒壶往旁移了下,“你那天抢的男人,不简单。” “哼,我管他简不简单。”宁子恪哼了一声,“就是这人实在不识好歹,成天叫骂软硬不吃。” 穆寒年:“你今天就是来找我抱怨的?” “你们男人都喜欢什么东西?”宁子恪颇为头疼地问。 “你还问我?”穆寒年笑出声来,“你这些年每隔一阵子都传出来点儿猎艳的风声,我以为你该是知道大体上男人喜欢的是什么。” “不就是美人啊,钱啊权的。”宁子恪蹙眉。 “他要的东西可不一般,你给不起。”穆寒年继续道,“作为一起长大的兄弟,我劝你一句,离那人远点,省的惹祸上身。” 宁子恪闻言哂笑一声,“你家那位身世也蛮复杂的,论到你身上,就不怕惹祸上身了?” 穆寒年将手边的酒往他面前一搁,背过手去不再看他。 宁子恪看着他的背影,仰头又一饮而尽,继而仰天长笑,笑月亮底下竟然有他与穆寒年这两个痴傻人…… 穆寒年只抬头望了会儿圆月,便转身离开了。 刚一推卧房的门,冷刃便抵到了喉管。 穆寒年都无须思索,只闻那一身雪松味儿,便知是谁。 他叹了口气,道:“黑虎岭周大当家,大忙人竟然有空来找鄙人?” 他嘴上说着恭敬,一双手却不甚规矩。 握着冷刃的手微微一抖,熟悉的声音小声喝道:“孩子在,你少无理!” 穆寒年手一顿,继而环上她的腰,低声道:“既然孩子在,你还动刀?” “孩子睡了,我把他交给你。”周鸾收了刀,“暂时,交给你。” 周鸾说罢,转身便要走,腕上一沉,她回过头看他。 “出了何事?”穆寒年用了几分力道,将人按在怀里,居高临下道,“你就不怕孩子我不还你?” 周鸾并不想回答任何问题,秉承着能动手不动口的原则,一个扫堂腿便踢了过去。 穆寒年右掌呈刀直切其足踝,被那腿踢得虎口一震掌心发麻。 “内力恢复得不错。”穆寒年低声道。 周鸾瞪了他一眼,双手呈刃,掌力凌厉至极,招招进取要害,每手至之死地。 便是穆寒年这些年沙场实战,对于周鸾之招式,也只是招招紧封、步步后退。 穆寒年心中惊异,却没想到周鸾这三年武功进步得飞快,竟也能逼他至此。 周鸾手一搓将他指头一拧,趁其被压制之际直踹窗口,足尖点地飞也似地跃至飞檐之上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穆寒年紧随其后,只刚跳至屋顶,便见四方黑衣往八方飞窜。如此,却被迷了眼,跟丢了人。 “这是长能耐了,会谋略了。”穆寒年轻笑一声,面上却是自豪又欣慰。 “你是想说,你的夫人就是能耐吧?”一身红衣的骚包立于墙上,瞧着穆寒年那样儿忍不住嗤笑出声。 “喝完酒了?”穆寒年抬头瞧他,“这腿还站得稳?” 宁子恪睨着他,冷哼一声。 穆寒年微微一笑,“你不若趁酒装疯,在你那美人儿面前演上一场,也比在这儿揶揄我好。” 宁子恪闻言,头也不回地走了。 …… “朱叔,”周鸾的匕首勒到尚书的项上,声音恭敬,“怕是您不认识我了,我姓周。” 周鸾笑着,匕首轻刺进脖颈里几分,鲜血静静流淌而出。 “知道。”朱尚书却是冷静得要命,声音半分都没抖,“你的名叫鸾吧?还是我起的……” 周鸾手上力道又狠了几分,声音却很轻:“我爹娘,在哪儿?” 朱尚书:“别急,不若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可愿用一炷香时间听上一听?” 朱尚书问罢,周鸾没言语,他却自顾自讲了起来。 …… 二十年前,周家还是世代为官的大家,在此之前出过三位太傅,两位太妃,也算得三朝元老。 周家这代嫡子也算是不孚众望,年纪轻轻便连中三元,一时间风头无两。 这些周鸾也查到许多,可对于周家当年到底如何大厦倾倒的却查不到任何东西,似乎当年的事情都被人刻意掩埋掉了,根本无从查起。 她也仅能凭着记忆找到这位朱大人,怕是也仅有他有爹娘的下落。 可这朱大人讲的故事却着实离奇,离奇到与他们说的事情似乎没有半点关系。 “从前,有只驴,有个朋友是匹马,这一驴一马虽都在这骈槽之中,可终究还是不一样的。驴跑不过那马,也不如那匹马一般光鲜亮丽。甚至从诞生之中,这驴与马便是走在两条道路上的。” “驴生来就是专门被养在磨上的,只能瞧着眼前的萝卜,追着赶着,却如何也吃不到。可那马却是成天喂着精致的牧草,膘肥体壮,每天只需肆意奔跑便能得到众人夸赞。” “驴和马关系很好,可再好却也架不住天差地别的鸿沟。” “后来啊,却是驴与马的主人死了,被主人家的子嗣继承下来,那子嗣却与其父亲不同。” “马成天吃粮草,废了许多钱财却干不得多少农活,犁地没耐性,转磨也比不过驴。” “渐渐的,那马便不受宠爱,连粮草都扣下许多,剩下的也只与驴同分。” “马哪受过这种委屈?自然是不乐意,终于找到一日,它逃了。” 朱尚书讲到这儿,便停了下来。 “它逃到了哪儿?”周鸾继续逼问道。 “山野烂漫处。”朱尚书如是到。 周鸾手上又用力了几分,“你是觉着我不敢杀你?” “没有你爹娘的消息,你也不能杀我。”朱尚书笃定地道。 周鸾却倏地笑了,“我也有一故事,要与朱叔讲,朱叔也费心听上一听。” “从前有个姓朱的,与姓周的一户人家比邻,两位人家有年龄相仿的儿子,从小一起长大。” “这后来这周家的小儿子连中三元风头无两,这朱家的儿子却是屡试不第。” “偏巧啊,这天却变了。天上的老龙将死,下面的龙子龙孙也不消停。” “其中,这第五子久闻周家小子大名,暗里联系,这周家却想做个纯臣,不想参与天上神仙搅乱的天河。” “却是正巧,朱家儿子想攀龙附凤,祈盼登天。” “可这周家儿子发现朱家想谋从龙之功,多次劝阻不料反遭老友记恨。” “之后的事儿,不若朱叔接着补充?”周鸾手上的刀松了开,却一脚踢中那朱尚书腿弯,只听“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双膝跪地。 朱尚书此刻狼狈跪地,却依然淡定道:“既然你都知道,还来找我干什么?” “今日若是杀了我,你认为天家能放了你?” 周鸾笑了笑,“朱叔,您都说了,我想知道爹娘的下落,在此之前,我哪敢动您啊?” “既然如此,本官更不该与你说了。”朱尚书冷笑一声,“你个罪臣之女还敢来都城,听你叫本官一声叔,本官提醒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周鸾笑了笑,“您说的对,不过罪不罪的,再改了这个天,说不准谁就从功臣变成罪臣了是吧?” “本想着,您今日说出来,我还能留您个全尸,留您家人安稳的吃您留下的福禄,既然您不愿,那便不必谈下去了。” 周鸾言毕,收了刀刃,吹了口哨。 朱尚书刚松下一口气,却被七八个黑衣人团团围住…… 这夜,都城内三品大元竟于自家之内暴毙,死状凄惨。 怪的是,如此大的阵仗,这三品大元的家眷奴仆却偏偏沉沉睡去,当夜未听到半分声响。 如此猖狂,目无王法,天家震怒,着大理寺查办,封锁都城。 与此同时,周鸾却与手下驾马西行,已至千里以外。 路上,张三吐了口嘴里的沙子,不解地问道:“当家的为什么没问出来您爹娘的下落,就命我们将人处死了?” 周鸾望着远处的孤烟,未落只言片语。 第68章 大结局 近日都城之中有了件新闻。 话说那个没娶妻没纳妾,甚至连个通房都没有的将军,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个儿子。 原本给高门贵女相看的媒婆,听闻这消息也只得缓上一缓,且等着时日看看情况。 曾有传言,这位大将军在外头养了一个女子,可谁都不曾见过,人们也只当是无稽之谈,便都忽略过去。 可如今,眼瞧着玉粉雕琢似的孩童都站到眼前了,做媒的人也就无法再装聋作哑。 穆寒年一举从都城贵女最想嫁排名之二一落千丈到五十名开外。 倒是宁子恪,虽一直有着风流的名号,可这些年也未曾真纳进妻室,且凭着那副欺骗人的倜傥模样,便替了穆寒年,一跃成为都城中除皇上之外,那个最想嫁人选第二人的存在。 宁子恪闻言,飞速跑到将军府凑这场热闹,手执着宽扇拼命挡住疯狂上勾的唇角。 “啧,你啥时候有了这么大的便宜儿子了?我怎么不知道?”宁子恪双手环抱在胸前,扫视着面前的小萝卜头。 瞧着面前的小破孩儿黑瞳干净眼白纯粹,瞧着就是还没被世事污浊的纯粹。宁子恪瞧着这小孩,也生了几分喜意,伸出手戳了戳他的头顶。 穆寒年凉扫了他一眼,将小誉拦到身后,眼神中尽是警告。 “谁稀罕呢?”宁子恪白了他一眼,收回手来,左右看了一圈,又问,“这孩子他娘呢?” 穆寒年并未搭理他,转过头招嬷嬷让领着誉儿去后院。 周边没了人,穆寒年扫了他一眼,才道:“你今天来,不会就是看孩子的吧?” 宁子恪敛眉,从袖口抽出一张笺扔到他跟前,“瞧瞧这个。”他不复往常随意姿态,面上竟然爬上了一个叫“肃穆”的东西。 “过不了多久,西边那些个胡人还会作乱,到时必定派你去剿灭。” “怕是要趁着那时,龙椅上那位便会行动。”宁子恪苦笑一声,“我宁王府只承袭了个侯爵,不过是个面子活儿没甚么实权。” “怎么那位偏偏就是容不下?”宁子恪叹了口气,脱口而出的虽是疑问,却根本无需他人回答。 上位者,便是从前不是那个性子,但是只要待在那位子时间长了,哪有几个没有猜忌心的? 寻常人一朝发了横财,怀揣千万珠宝尚得猜忌四邻,又何况那人怀揣的不是寻常珠宝,而是……皇权。 只是,善疑者,人亦疑之,疑之谋之,暗恨更生,如此反复,是以患矣。 听着他的一字一句,穆寒年的面色也寸寸冷了下来,道:“你想要虎符?” 宁子恪面容有一瞬的尴尬,不过再是尴尬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的。 “我只想着,咱们两个兄弟一场……”宁子恪顿了顿,“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实不愿与你兵戎相向。” 穆寒年抬手呷了口冷掉的茶,眉头紧蹙。 “瞧你那个样子。”宁子恪强笑起来,“知道你是个爱国忠君的,总不能拉着你当乱臣贼子。” 闻言,穆寒年放了茶,低声道:“爱国是真的,至于忠君……” 现在皇位上的那个却不是什么明君,连那位子来的都算不上干净。虽有些歪才,却全都点在了皇权之外。 若是臣子可取一二,可那是九五之位,瞧人用人却全凭自个儿心意,奸佞大权在握,甚至有的连同胡人余孽谋财乱政,皇椅上那位却充耳不闻目不下视。 且那位是心下容不得任何越过她人,又岂止是容不下藩王侯爵这么简单的? “我是从没想过要拿一辈子虎符的。”穆寒年叹了口气,“这些事,我不会插手,只是有一点。” “什么?”宁子恪问。 “留着条命。”穆寒年对着他的目光认真地道。 宁子恪笑了笑,那笑是发自肺腑的,胸腔震颤的笑。 “好。”他举起茶杯,连同着豪情壮志一饮而尽。 …… 红妆肯为苍生计,女妖娆能有几? 一身红衣绞纱,舞着双斧,身姿矫健却携着无端的曼丽,如火红瑰丽的罗刹海花。 衣摆末的纱染了大片暗红,沉重拖曳在泥地里,兵铁挥舞间垂坠的纱忽地窒空几滴飞溅出几滴血红。 也是这转过腰身之间,破碎的衣料翻卷的皮肉也瞬间刺了有心之人的双目。 疲惫随着夜色笼罩四野,困顿在苦战中耗尽力气。 才不过三月,西边就乱起来了。 这场□□来得突然,却好似蝗虫一般,叛军所过之处是一副千疮百孔的模样。 胡人原本东进为的就是掠夺,只是多年的“苦心”没想到将原本的土地都赔了进去。 人一旦沾了赌,即便满盘皆输也要将命压上再赴下一场赌局,又何况是以江山为注的豪赌。 可是赌这个东西,十赌九输,全盘皆输已是定局。 只是这场困兽之斗,却是无比惨烈的,将许许多多无辜百姓缠卷过来,成了刀下冤魂。 这场乱最终烧到了黑虎岭的地界,周鸾抄着双斧困战了一夜。 “官府的兵都死哪儿去了?怎么还不来?”周鸾提着斧刃从敌人甲胄中费力拔了出来,朝一旁的孟云喝问道。 孟云长刀一挥,冷光一掠,四方血溅,收刀时四处应声倒了一片。 他闻言眉头一皱,张口满是嘲讽道:“早就去请了,那群官府养的闲人,怕是不想送命不敢来罢!” “再这样下去,咱们黑虎岭的弟兄也撑不住了。”周鸾扯过一旁的弟兄,砖头挡住敌人当头长枪,“边打边撤!撤到东南城墙守城!” 黑虎岭百十来个人听令边打边退,退至东南城墙处,却见守城官兵将那城门死死封住,如何都不肯放下。 周鸾抬头遥遥望向守城将领胄上红缨,黑夜的火把燃得更加鲜红刺眼。 胡人追兵瞬吸便到,后路被人家堵上了,黑虎岭一众也只得奋力抵抗,期待能杀出一条血路出去。 刀刃从上方劈下来,她拼了力劈到一旁,躲了性命之灾,却躲不得皮肉之苦。那刀的劲道之大,连带着皮盔削掉肩头的肉,剧痛席卷全身,一瞬间抽掉浑身的力气。 她不是不眠不休不知疲倦的木牛流马。她是人,是血肉之躯,力气也有尽时。 现下她已经精疲力竭了,强弩之末只靠着一根神经吊着,若是力竭,怕是一个不慎就得亡于刀下。 力气流失得愈来愈快,冷汗涔涔下落,耳骨膜似乎被鼓罩住似的,发闷的隆隆声,周遭的声音也听不大清楚了。 耳畔轰隆声顿起,现下周鸾的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隐约听着声想着怕是要下雨。 刀枪鸣空,铁骑突出,局势顷刻间峰回路转。 “开城门了!” “杀!” “是援兵!” 喊声吼声纷纷杂杂,嘶鸣声马蹄声箭雨声不绝于耳。 周鸾这头刚缓过力气,眼睛还瞧不分明,却也就着虚影挥舞双斧,将近身之处用斧刃防了个密不透风。 虽耳不聪目不明,却凭着多年来的功底,手起斧落,凭着那直觉,也杀出一条血路来。 只这血路也不是轻易便可杀的出来的,才突围,这身上便又多了几道骇人的伤口,最重处隐见白骨森然。 与此同时,城门大开,涌出一众黑甲,为首之人更是手握斤斧,十步杀一人,直闯到阵前红衣女子身前。 那红衣女子似是杀红了眼,两双斧头舞得严密,竟不能叫人靠近一步。 “周鸾,是我。”穆寒年以斧背挑下她右手的斧头,靠近她低声喝道,“看清楚!” 周鸾失神的双眸微微聚焦,左手挥斧的动作迟钝下来。 “后背放心留给我。”穆寒年挥斧砍下敌人首级,与此同时提醒道,“注意看前方!” 周鸾抬手抹了把脸,汗水混杂着血水淌过她的脸颊,眼前的视线却清楚了许诺。 她舞着斧头冲锋陷阵所向披靡,而后方她根本不需要废任何心思,因为她背后是绝对值得信任的强力后盾。 他们两个背靠着背,将最脆弱的后方留给对方,长久不见却是如此全然的信任。 厮杀鲜血怒吼,太多太杂太乱,眼前唯独留下一众的红。 一日一夜,惨烈非常,战争的结果狰狞而又绝望。 大半黑虎岭弟兄丧命于此没能再见黎明的曙光。守城的将士因将军身先士卒,纷纷倾城而出,死伤亦过半。 待朝阳冲破厚重的云层泼洒至土地,尸骨层叠成山,大片的魂灵连夜入了黄泉无法再沐浴这日光。 此战将胡人的所有肖想全部打散,从此之后大部分胡人漂洋过海迁至西方大陆,小部分胡人也只能夹着尾巴躲藏,到后来也渐渐与东隅人通婚,彻底溶入血脉再也分不清楚。 此战结束后,关于正史对与护国将军与黑虎岭众义匪的记载戛然而止,似乎这些人都凭空消失了般。 然而,关于将军与匪首的轶事,却远没有就此结束。 …… 都城,将军府。 正值巳时,正是人流往来之际。 将军府的大门“咣”的一声被踹开,只见将军衣冠不整地被踹翻出来,紧接着,那门又“乓”地一关。 可怜令无数匪众与胡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就这般不慎体面地被人扔出自个儿的宅院。 路过的人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瞧笑话,只是步子都放慢了许多,余光无一例外全往这边瞟。 可将军似乎是浑然不觉,只拍了拍屁股,从容站起身,抬手磕了几下门环,朗声道:“夫人开门,听我解释!” 门“吱哇”一声开了,却只开了一条缝,顺着缝扔出来一个包裹。 随着包裹里面还掷出一句:“和离,明儿就离!” 却见将军扒着门缝耍赖皮。 “不离,孩子都生了离什么离?” “夫人,为夫到底有什么错,还望夫人明言!” “夫人,是昨儿洗脚水的温度不适宜?亦或是前儿个送的金子不喜欢?” “夫人……不会是前些日子皇上要赐美人的事吧?” “冤枉啊!我当场就拒了啊!” “夫人!” …… 将军扒着自家门缝,哀嚎苦求的模样,自此传遍了京城…… 第69章 番外 “你义母樊氏,我杀的。” 玉容坐在周鸾对面,抿了口茶随即嫌弃地呸出几粒茶渣子。 周鸾点头,淡定道:“我知道。” “你知道?”玉容挠了挠头,“你夫君告诉你的?” 周鸾撇撇嘴,“这事无需他讲,我自能查到。” 两个人默默低头啜了口茶。 周鸾又开口道:“玉琴和蒙召被我家那口子杀了。” 玉容点点头,面上也没丝毫波澜,只是转了话头道:“当初蒙召娶的那个梁氏,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我上次去衡阳县瞧见她了,遇上她时见她正在街上瞧首饰。她身后跟着的是以前蒙召的部下,瞧着两人感情不错,那男的两手都拎着梁氏买的东西,还不忘从怀里往出掏银票呢。” 玉容说着笑了,周鸾闻言也笑了。 梁氏离开蒙召那个渣子,如今生活看着应当过得很好。 玉容接着道:“梁氏认出了我,还跟我说,遇上你时让我告诉你,她如今过得很好,多年前多谢你救她,她会一直记着你跟她说的话。” “你和她说了什么?”玉容好奇道。 周鸾摇摇头,“没什么。” 玉容挑了下眉,话锋一转道:“听说周家那几个仇家死的死灭的灭,都是你的手笔?” “嗯哼?”周鸾没回个是与不是,只从鼻子里轻轻哼出声来。 玉容却笑了笑,道:“这些年,你成长了不少。” “如果成长,就是心狠手辣的话……”周鸾手指轻敲桌面,接着道,“那确实成长不少。” 两人相对无言,玉容又将目光转向坐在周鸾旁边穿着一身艳红十分骚包的男子。 玉容指着那个骚包,疑惑道:“这谁?难不成是你给你家那口子戴的绿帽子?” 周鸾哈哈大笑,伸手拉过旁边那男子的蛮腰,“这人是我家那口子的青梅。” “青梅……”玉容上下扫了一眼,眸子突地放大,不禁惊道:“女的?!” 那“男子”微微一笑,并无恼怒之色,收了手中的扇子,抱拳道:“在下宁子恪。” “确定是女的?”玉容听了声音仍是不信,左看右看又上手摸摸下巴,“确实没胡须。” “只是这声音和容貌还有这身形,还真都瞧不出端倪!” “真是个易容的好苗子!” “拜我为师吧!成为我的入室弟子,保你能成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易容术士。” …… 玉容仿佛遇到了惊世奇才般,那张嘴滔滔不绝地往外画着各种大饼,半晌都停不下来。 周鸾将茶壶往她面前推近了些,又将茶点一股脑地摆到玉容跟前,可是这样也堵不住她的嘴。 “行了,人家肯定不能跟你去学易容。”周鸾抓了一个莲花酥塞到她口中,以此终于堵住了她的嘴,“比起江湖的名头,人家还有更大的名头想争一争呢。” 玉容咽下莲花酥,痛心扼腕地看向宁子恪,“真的不跟我学易容去嘛?” 最终,这个好苗子还是拒绝了,玉容扼腕叹息,并且生成这个宁子恪绝对会后悔。 接下来的玉容,继续浪迹江湖云游四海,却在几年后听说,这个女扮男装都混过她眼睛的好苗子,竟然,登基为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3-08 00:47:45~2023-03-09 17:1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梧桐树下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