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在上》作者:细雨鱼儿出 文案: 顾大将军讨厌自己的夫人讨厌了六年,连带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儿子,也喜欢不起来。 然而,当他终于从边疆回京,发现那女人好像变了,变得很奇怪…… 某天,他不经意听到自己的妻皱着眉头低声抱怨,“这大腿抱着抱着怎么好像甩不掉了,要不,换一根试试?” 顾大将军:“……” 心理学专业的小姐姐和智近乎妖的腹黑将军破案谈情,谈情破案,顺便带带小奶娃的故事。 标签:宝宝 宠文 将军 日久生情 杀伐果断 第1章 这穿越有毒 苏云醒来时,感觉脑袋像要炸开一样疼。 她忍不住低吟一声,痛苦地闭了闭眼睛,等脑中那股嗡鸣声消失后,才又缓缓地张开双眼。 入目的,是一顶天青色的绣花帐子,同时,鼻子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熏香。 尚且晕乎乎的脑子一时没回过神来,过了好几秒,苏云心中才升起一股异样感。 这是哪里?怎么看起来有股古色古香的味道。她之前明明……明明在做什么来着? 苏云头痛欲裂,但心里那股淡淡的不安让她无法静心修养,只能强撑着不适不停回想。 对了,她应该在学校宿舍里备着明天的课才对! 苏云是一名新鲜出炉的大学讲师,在首都某名牌大学本硕连读后,顺便把博士也读了,喜大普奔地朝着世界上第三类人奔去。 因为她读博的方向和教育心理有关,于是在导师的帮助下申请到了本科讲师的身份,专门负责教育心理学的授课。 虽说读书读了十几年,但教书还是第一次,苏云从拿到自己的课表起,就一直战战兢兢地备课,生怕把一群刚进大学校门的小幼苗祸害了。 而昨晚因为第二天就是她上第一节 课的日子,苏云更是不敢松懈,连夜把上课的内容排练了三遍,最后拿着讲稿一行字一行字地进行最后的审核。 想到这里,苏云皱了皱眉,吃力地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另一只手撑着床板,慢慢地坐了起来。 后来可能是太累了,不小心趴在桌子上就睡觉了吧,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不管怎样,她都不可能出现在床上啊,先不说这张床肯定不是她宿舍那张虽小,但被她布置得很温馨的床,就是在她的记忆里,也一点都没有自己爬上了床的记忆啊…… 混乱的思绪在苏云终于看清了这个房间时,猛地暂停,那一瞬间,苏云的大脑就像瘫痪了的机器,完全无法运转。 这……这个房间是怎么回事? 桃木色的家具,精致的刺绣地毯,冉冉升腾着几缕烟气的香炉,正对着她的轻薄纱帘和精致串珠,把这个房间和外面隔绝了开来,颇有几分古代女子闺房的雅致,以及她现在正躺着的,那张古色古香的大床。 不会看错,不可能看错! 苏云猛地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前的情景依旧,她心里更慌乱了几分,没等她再闭眼,帘子突然被悄无声息地撩了起来。 原本轻手轻脚进来的一个妇人,在见到愣愣地坐在床上的苏云时,惊讶地微微张大了嘴,下一秒脸上就现出惊喜的神情,快步走过来跪坐在她的床边,急切道:“少夫人,你醒来了?怎么样,头还痛吗?你晕了都快三天了,真是担心死老奴了!” 说着,声音渐渐变得哽咽,忍不住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 苏云惊愕地看着她。 还没等她消化完眼前的一切,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就紧跟在妇人身后走了进来,见她醒来了显然也十分惊喜,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很快就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看着她道:“少夫人,你终于醒了,你再不醒,画屏就……画屏就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呜呜呜!” 苏云毫不怀疑,要不是小丫头手里还端着一个盆子,她肯定就要忍不住扑过来了。 要是放在平时,这两人因为不同的年龄和阅历所表现出来的不同反应,肯定会让苏云很感兴趣,毕竟同样属于心理学范畴,一向认真好学的苏云同学已经习惯了在生活中观察入微。 只是这时候她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眼前发生的一切让感觉自己只是睡了一觉起来的苏云措手不及,她狠狠地一咬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颤巍巍地开口,“你……你们是谁?” 话刚出口,房间里的三个人都被惊吓到了。 苏娘和画屏是因为自家少夫人反常的表现。 而苏云……苏云都要哭了,尼玛这把娇娇弱弱的嗓音是怎么回事?!一觉醒来世界变了就算了,不带连她自己都变得不认识自己的! 房间里静默了好一会儿,三个人都惊恐地看着对方,最后还是稳重的苏娘先回过神,她眼神悲戚地看着苏云,嘴唇抖了抖,忽地,眼角边淌下了两行清泪。 “少夫人,老奴知道你心里苦,但你不能连老奴和画屏都不认了啊!” 苏娘双手捂脸,呜呜呜地哭得很是凄凉,“崔娘子分明就是在诬陷你,你是苏娘从小看到大的,苏娘相信你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若是……若是郑家还好好的,哪里能让顾家这般欺辱你!少夫人,小郎君只是年纪小被人蒙骗了,不是故意做出那些举动的,你只要好好跟他解释,他肯定能理解你的,毕竟……毕竟你们才是亲母子啊!” 这一连串新出现的人物和剧情让苏云原本就晕乎乎的脑子更晕了,听到亲母子三个字,苏云一个激灵,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娘。 亲母子?她什么时候连孩子都有了?! 更悲惨的是,任何一个只要稍微接触过心理学的人都能判断,这个苏娘不是在演戏,也不是在撒谎,她的话有百分之九十是真的! 画屏听着苏娘的话,似乎瞬间领悟到了什么,到底还是小姑娘,一下子哭得更凄惨了。 “少……少夫人,你不要不认苏娘跟画屏,万恶的顾府,万恶的崔娘子,万恶的姑爷,都是他们的错,要不是他们,小郎君也不会变成这样!小郎君从小便与你不亲,这下好了,竟然连带着别的孩子朝你扔石头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肯定是崔娘子教唆的!呜呜呜!” 一时间,不大的房间里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哭声。 苏云听得头都快炸了,眼看这两人一副要哭到天昏地老的模样,苏云一咬牙,狠狠地一拍床板。 刚下手苏云就后悔了,这床板比想象中硬多了,这一拍又是苏云耗尽了全身力气的,一时间只震得她手掌发麻,大脑中猛地一阵嗡鸣,这酸爽…… 不过好歹这自残的行动终于止住了面前两人的哭声。 虽然两人的眼泪还在不断地流,但很明显此刻担心少夫人是不是疯了的心情压倒了一切,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有点小心翼翼的。 苏云咬牙熬过了最开始的那股酸痛,不过也多亏了这一下子,她的头脑好像更清醒了点。 长长地叹了口气,苏云开口,“一会儿我要跟你们说件事,你们要先答应我,不许再哭!” 两人都被苏云痛得龇牙咧嘴的模样吓到了,此时只知道拼命地点头点头。 苏云默默地甩了甩又痛又麻的右手,看到她们乖乖点头的小模样心里略感欣慰,顿了顿,才说:“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安静了三秒 “呜呜呜!我苦命的少夫人!” 苏云:“……” 有毒,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第2章 糟心的设定 苏云好说歹说终于让眼前的一老一小冷静下来,并从她们嘴里套出了想要的信息。 然后,在听完苏娘和画屏愤愤不平的讲述,又从镜子里看到了那张清秀柔美和以前的自己完全不一样的脸后,苏云终于欲哭无泪地承认,她似乎穿了。 这下可好,在她顶着周围所有人异样的目光选择了成为世界上第三类人后,又赶了一回过期的时髦穿越。 而且穿了就穿了吧,这糟心的设定算怎么回事? 家道中落的富商之女,老一辈定下的娃娃亲,孤注一掷的算计换来丈夫的厌恶和一个不受欢迎的孩子。 丈夫新婚第二天就请旨驻守边关,六年没有回家一次。 丈夫别有心思的表妹崔家六娘诬陷独守空闺的妇人与管家之子有染,诺大一个顾府竟没有一个人相信可怜的妇人。 连带着自己的孩子也用厌恶的眼光看她,并在三天前联合自己的小伙伴朝自己母亲扔石头。 最后可怜的母亲受不住打击一个踉跄摔倒,头狠狠地撞上了地上的一块岩石。 然后再醒来,可怜的母亲换成了可怜的苏云。 这人生,真是让人连气都叹不出来。 看着苏云嘴角微抿,似乎万分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苏娘心里油然而生一股陌生感。 可是怎么可能陌生呢,眼前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少夫人啊! 定了定神,苏娘轻声唤道:“少夫人,是身体不舒服吗?药已经在煎了,一会儿吃了药好好睡一觉,说不定就能记起以前的事了。” 说着,眼睛忍不住又红了。 苏云因为苏娘突然发出的声音愣了愣,她想了想,眼神复杂地看了苏娘一眼,道:“苏娘,你还有一些事没告诉我吧?” 苏娘一愣,有点莫名地看着苏云。 苏云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道:“当初透露出郑家与顾家有婚约,并在新婚之夜让……我在夫君的酒里下药的人,是你吧。” 苏娘整个人似乎僵住了,半天才颤抖着唇道:“少夫人……” 郑家,便是她现在这个身体所在的家族。 这个身体名叫郑云歌。郑家是江南一户富商,然而再如何富有,也不过是无法入仕的商人身份,而且远在江南。 顾家却是上京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先辈曾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被太祖皇帝亲自授予国公爵位,仅次于只能授予皇亲国戚的郡王爵位,并承诺只要顾家一天忠于皇室,便永不降级。 这种殊荣纵观历朝历代也是第一回 !很是轰动了一时。 顾家的子孙后代也争气,代代都出名将。 这样一个显赫的家族,按理来说是江南一个小小富商拼尽全力也无法高攀的。 却原来,当初郑云歌的爷爷曾是顾老将军的副将,在一次战役中拼死救了顾老将军,以至于自己的右腿受了重伤,最后不得不截肢。 顾老将军感念郑云歌爷爷的救命之恩,曾许诺以后结成儿女亲家,并给了郑云歌爷爷一把圣上御赐的匕首作为信物,还奖赏了他一大笔钱,把他送回了家乡。 然而即便顾老将军这样说了,郑云歌爷爷也知道两家差距太大,以后还不知道结成的是良缘还是孽缘。 于是也从未想过真正履行这个约定,只是安安心心地在江南住下了,并用顾老将军赏赐的钱做起了生意,没想到最后做成了一方大户。 原以为这也算给子孙后代开了一条康庄大道,谁想人不胜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毁了一切。 只因为当时郑云歌因病到山上的寺庙静养,才逃过了这一劫,却是从此家破人亡,只余孑然一身。 正是悲痛欲绝的时候,苏娘想起郑老爷子曾经玩笑般说过的话,几乎是立刻就决定了去上京投靠顾家。 刚好,那把作为信物的匕首因为小时候的郑云歌很喜欢,早早就从郑老爷子那里讨了过来。 谁曾想主仆三人风尘仆仆历尽千辛万苦,赶到上京的国公府,迎接她们的是顾夫人的一张冷脸。 对于这样一门无权无势现在更是已经败落了的亲家,顾夫人显然是打从心底里不欢迎的。 于是她甚至没有给她们面见顾老爷子的机会,就把她们赶了出去。 然而,后来国公府不守信诺,苛待恩人之女的话不知道怎么地,就在上京传开了。 一时间不管是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翘着二郎腿说顾家的闲话,连上京里的乞丐都能蹲着唠嗑两句,那八卦劲就差拿包瓜子嗑嗑了。 毕竟顾家从开国以来一直很风光,从未有过什么不好的传闻,这破天荒的第一次竟还这么劲爆! 事情滚雪球一般越闹越大,终于闹到了顾老爷子耳里。 顾老爷子震怒,头一回黑了脸训斥自家儿媳妇,并派人把郑云歌接进府里,同时勒令当时在军营里任职的孙子立刻赶回家成亲。 苏云当时听到这里就觉得奇怪,两家老爷子定下娃娃亲的事情应该没几个人知道,何况几十年过去了,知道的人更是寥寥,怎么突然上京就传出这样的话? 只有一个可能,这是有人故意传出去的,传出去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苏娘。 原因无他,从苏娘和画屏的讲述中,苏云了解到郑云歌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女子,习惯听人行事,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这样一个女子,会想出故意散播谣言,逼迫顾家履行婚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画屏是个典型的小女孩心性,活泼有余,心计不足。 所以会做出这种事的,最大可能就是苏娘了。 还有一点,苏娘刚刚说到为什么她这个身体的夫君那么厌恶她,以至于宁愿驻守边关六年都不回一次家时,只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姑爷恼恨少夫人新婚之夜给他下药,所以远走边关”。 但以郑云歌的性格来看,她绝不是有勇气做出这种事的人。 而会指示她这样做的,最有可能的还是苏娘。 苏云理清思绪,心里基本是确定了,她现在只是想亲耳听苏娘说一说这样做的原因。 如果说散布谣言是为了逼顾家履行承诺,那郑云歌都已经嫁入顾家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下药? 这种明显拉仇恨的举动,是苏云想不明白的。 迎着苏云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眸子,苏娘的眼圈渐渐又红了,颤声道:“少……少夫人,你知道了……” 少夫人以前的性子过于软弱,自从家里遭逢巨变,便一直沉浸在悲伤中,后来又遭遇了一系列糟心事,以至于这些年少夫人几乎都以泪洗脸。 乍然被她这样一问,苏娘一时有点惊讶,但很快就定下心神,哽咽道:“是,这一切都是老奴做的,但老奴都是为了少夫人,当初……当初要不是这样,顾家不会承认这个婚约。 然而,老奴也是后来才知道,为了履行这个婚约,顾老爷子强行中断了当时姑爷正在谈的另一门亲事,据说女方和姑爷青梅竹马,情分很是不一般,顾家都准备上门正式提亲了,因着少夫人突然出现才…… 老奴担心姑爷会因这件事对少夫人有怨气,后来姑爷从军营回来后,对少夫人的态度不冷不热的,老奴这才……这才…… 少夫人,这事老奴与你说过,能让女子站稳脚跟的终归是拥有自己的子嗣,你当时也是同意的,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这样就说得通了。 苏云默默扎心,这设定到底还要糟心到什么程度? 强嫁下药就算了,现在还多了个拆散有情人的锅,那个顾家大郎没有在新婚第二天一刀把郑云歌劈了都算仁慈了。 听着听着她竟然有点同情起这个顾家大郎了怎么回事…… 以前郑云歌为了生存或受这个时代一些思想限制什么的就算了,既然现在芯子里换了她,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的。 苏云压下狠狠吐槽一番的冲动,强撑着还很虚弱的身体坐直腰杆,看着苏娘微微皱眉道:“以前便罢了,以后你在做任何事情前,必须先征得我的同意。” 虽然下药这件事据说是跟郑云歌商量过了,但从苏娘的态度来看,至少散布谣言这件事郑云歌是不知情的。 若是以后还由着苏娘这样下去,她非得吐血不可。 苏娘怔怔地看着苏云,心里那股陌生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少夫人说话的语气虽然温温和和的,却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她半响不说话,苏云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苏娘忽地浑身一颤,微微点了点头道:“是,老奴知晓了。” 祖宗保佑,六年了,她的少夫人似乎终于长大了。 ****** 此时,千里之外的边疆要塞,一个高大俊朗的黑衣男子正背手站在城楼上,俯瞰脚下的万里黄沙。 程英走上城楼,果然见到自家主子在这里。 远远看过去,在一片荒漠的映衬下,乌发飘扬的男子仿佛天上下来的神祗,一双微挑的漂亮凤眼没有给人丝毫艳丽之感,反而深邃幽黑得让人不敢直视。 程英不由感叹,六年了,主子在成就了一方战神之名的同时,气质越发讳莫如深,让人看不透。 他大步走过去,男子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勾,带出几分不带一丝书卷气的儒雅俊秀,“二殿下那边有消息了?” 程英抱拳,答了声“是”,才把手中的密信递给男子。 男子展信快速地浏览了一番,眉眼深沉,半响,低低一笑,“那人终是忍不下去了,这耐性,难成大器。” “果然如主子所言,三年,是他所能忍受的极限。” 自从二殿下三年前亲率大军和主子一起平定了北越国的入侵,立下了不朽战功,二殿下便深得圣宠,这些年圣上对二殿下越发倚重,三个月前甚至授予二殿下上京内府戍军的统帅职位。 内府戍军便是上京的常规守军,这相当于把可以决定上京安危的其中一支重要力量交到了二殿下手中。 这不得不说引起了很大一部分人的恐慌。 程英顿了顿,觉得还是有点无法理解,“可是,即便圣上当真偏心二殿下,但把内府戍军的军权交给二殿下,似乎也……” 男子斜眼看了百思不得其解的属下一眼,淡淡道:“他没得选。” 再昏庸的帝王,在发现自己的位置在被人虎视眈眈时,也不会坐以待毙。 让自己最优秀的二儿子站在风口浪尖上,是制衡,也是做饵,圣宠?不存在的,皇家的亲情寡淡得可怜。 当然,为了促成这个局面,他做的那几个小动作暂且不提。 虽然主子很给面子地开口解答了他的疑惑,但程英觉得更不懂了…… 他挠了挠头,不再尝试挑战自己可怜的智商,嘿嘿一笑道:“那二殿下寄这封密信过来是为了什么呢?” 出乎意料的,主子这次半天不说话,程英心里奇怪,好几次想开口追问一句,都生生忍下了。 这个四肢粗壮头脑简单的汉子,在自家主子身上吃了几回苦头后,终是学会了什么叫忍耐。 远方黄沙滚滚,不打仗的日子里,边塞就仿佛一个被天帝遗忘的所在,空旷孤寂。 这样的地方,他待了六年。 虽不是故意逃避,但那件事,确实不是一个多愉快的回忆。 顾君玮眸中寒光一闪,嘴角却一点点扬起,修长的指尖轻轻敲着黄土砌成的围墙,似乎漫不经心地道:“六年了,是时候回去了。” 有些事情,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不远处的程英看着自家主子那近乎妖孽的笑容,莫名地打了个寒颤,直觉又有人要倒霉了。 ****** 而此时,远在上京,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糟心设定的苏云正在恹恹地扒饭。 她在很认真地思考是不是只要升级打怪通关了,就能回去了? 虽然对于自小父母离异的她来说,大概她是不是消失不见了,那对天杀的父母都不会在意的。 但她安安稳稳读完博,争取留校任教,为学术抛头颅洒热血的人生理想就要泡汤了…… 话说就是要升级打怪通关,**oss是谁她也不知道啊…… 忽地,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寒意,让苏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呆呆地抬头看了看窗外,脑子半天才转过弯来。 莫非,天气要变冷了? 第3章 地里的小萝卜头 休养了几日,苏云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了。 就在她想着是不是要勇敢地走出去,面对这个新世界时,一个不速之客到了。 “你也算命大,这样都死不了,别是阎王爷都不愿意接收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吧。” 长相艳丽打扮华贵的少女扬着嘲讽的笑,娇美如花瓣的嘴里吐着恶毒的话。 苏云心里有点咂舌,这是来踢馆子的? 苏娘一见到她便脸色大变,走上去挡在她面前咬牙道:“崔娘子,若你是来看望我家少夫人的,那老奴代我家少夫人心领了,可惜少夫人刚醒来不久,身子尚虚弱,需要休息。” 这话说得就很不客气了,苏娘一向不是个任人拿捏的性子。 眼前这个女子多次针对少夫人,之前说少夫人跟管家儿子有染的便是她,带着人从管家儿子的房间里搜出了少夫人贴身手帕的也是她,害得少夫人在府里受尽委屈。 若不是顾老爷子有心护着,怕少夫人还不知道要遭什么罪。 可眼前的女子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苏娘对她散发的敌意,眼神一凛道:“主子说话,可有你插嘴的余地?” 苏娘脸色一白,女子已经绕过她走到了还在发呆的苏云面前,不屑地轻哼,“别是摔了一下,脑子都坏了吧。我来不过是好心告诉你,你的情郎明天便要被打发到庄子里,也许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你要见他最后一面,可要抓紧机会。” 这下已经憋了好久的画屏差点要炸毛了。 要不是苏娘天天对她耳提面命,说什么她冲动惹的祸最后都是要算在少夫人头上的,她才不会憋着气那么久不发作。 以前因为她沉不住气已经给少夫人带来很多麻烦了,但这下,画屏觉得真是忍不下去了。 就在她要跳起来的时候,一边的少女似乎很是迷惑地歪了歪头,看了她一眼,问:“原来下人和主子通奸的下场,只是被赶到庄子里吗?” 少女的表情疑惑得很是真诚,让人忍不住觉得,她这样问真的只是好奇而已,前提是,她不是这句话里的主角。 一时间,房间里所有人都讶然地看着苏云,最后还是崔婉婉先回过神来,不屑地笑了,“看来还真是把脑子撞坏了,我要是你,都没脸继续赖在顾家了!” 苏云若有所思地看了这个传说中的崔六娘一眼,据她所知,崔氏是南吴国数一数二的大族,作为嫡出二房的六娘子,崔婉婉本该不愁没有好人家求娶。 但显然这个崔娘子是个重情重义的角色,即便她的好表哥顾大郎君已经远赴边疆六年了,她还是喜欢时不时往顾家跑给她找一些麻烦,誓要为她表哥铲除她这个污点。 想到这,苏云微微一笑,“看你的样子,好像急不可耐地看到我自请下堂啊,这六年里,你虽也针对我,却从没有一次做得如此决绝,莫非,我的夫君要回来了?” 崔婉婉闻言脸色一白。 其实过去六年崔婉婉是怎么给郑云歌找不愉快的,苏云不清楚,但既然六年下来郑云歌都好好地站在这里,苏云猜应该都只是些小打小闹。 这一次却是真刀实枪地诬陷郑云歌偷情,在古代,诬陷一个女子不守妇道,比直接伤害她严重多了。 而让崔婉婉突然下重手的,只可能是有一些触动到崔婉婉的事情发生了,而最有可能的,便是她这个身体的夫君要回来了。 苏云的性子虽然温和,有时候甚至温吞,但不代表她便能忍受别人肆无忌惮地欺负。 崔婉婉瞪了她一会儿,忽地笑了,笑容中夹杂着苏云看不懂的得意和嘲讽,“自己的夫君是不是要回来了,你不知道,难道还想变着法子从我这里打探不成?” 苏云不由得有点尴尬,不是为了她的话,而是她发现自己猜错了。 刚刚崔婉婉的变脸,也许只是因为,她也不知道那个神秘的顾大郎君什么时候回来,觉得没面子,果然人不能自我感觉太良好啊…… 崔婉婉看到苏云不太自然的表情,以为自己戳中她的心窝了,嘲讽力顿时max,“也是,当初表哥不就是为了躲你才去了边疆么?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行踪告诉你呢? 郑云歌啊郑云歌,我都替你可怜,这样死缠着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你就不害臊吗? 当年也是林芳宜心善,被你生生扰了一门亲事还忍气吞声的,要是我,早把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赶出上京了。” 林芳宜? 又一个新的人名出现,让苏云暂时忽略了崔婉婉的冷嘲热讽,微微沉吟。 估计就是那个,被郑云歌不小心棒打了鸳鸯的娘子了。 苏娘从刚刚开始便一直在默默忍耐,毕竟她只是一个下人,只是听到这里她也忍不住了。 虽然不后悔当初那么做,但在听说自己拆散了一门姻缘时,苏娘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忍不住颤抖着身子道:“你……你说话放干净点,我家娘子好歹是顾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 崔婉婉“呵”了一声,正想说什么,一个小丫鬟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打破了房间里的剑拔弩张。 迎上崔婉婉不善的目光,小丫鬟颤抖了一下,但显然有某些事压下了她对崔婉婉的恐惧,喘着气惊喜道:“娘子,大……大郎君回来了!” 这句话仿佛平地一声惊雷,把房中所有人都震住了。 这小丫鬟是崔氏身边的人,早便被崔婉婉买通了,嘱咐她一有大郎君的消息便通知她,因此这会儿崔婉婉是最早回过神来的。 只是心里还有点不敢相信,毕竟六年都没有回来过一次的人,突然说回来便回来了,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忍不住急切地追问,“真的?” 小丫鬟缓了缓跑岔了的气,拼命点头,“真的真的,大郎君回来没有惊动任何人,阿郎和夫人也是直到他走到大门口才知道的! 据说圣上对大郎君的调令才下来没多久,只是大郎君听闻老太爷身体不好,特意提前赶了回来,娘子,你快过去吧,阿郎和夫人这会儿正在前厅和大郎君说话呢!” 崔婉婉的脸一瞬间绽放出无比明媚的光彩,有点手足无措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头发,才迈开步子打算离开。 走了几步,似乎终于想起这里是郑云歌的房间,回头瞪了她一眼,不屑地轻笑,“我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没有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和别人有私情,更别说表哥根本不爱你! 哦,对了,还有件事一直忘了跟你说,听姨妈说,老太爷身体不好,过几天便要回族里休养了。” 这话一出,苏云还没回过味来,苏娘和画屏的脸便刷地一下白了。 看着崔婉婉踏着掩不住欢喜的轻快步子跑了出去,苏娘一把拉住苏云的手,急切道:“少夫人,我们也快点出去吧!姑爷总算回来了,不管怎样,你都是姑爷的妻子,只要你和姑爷好好过日子,时间久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姑爷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何况、何况你还给姑爷生了小郎君呢!” 这一长串话苏娘说得又快又急,完全没有苏娘平日里的稳重。 苏云皱了皱眉,心里也想到了她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 一直以来,郑云歌之所以能在这个处处不欢迎她的顾府生活得好好的,都是源于顾老爷子的庇护。 一旦顾老爷子走了,郑云歌就相当于失去了一个最有力的靠山,到时候,便真的是寄人篱下,任人欺辱了。 可即便这样,郑云歌也不认为她能轻易打动一个为了躲“她”在边疆六年不回家的男人。 何况郑云歌这个身体还有那么多前科,何况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对待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丈夫”…… 苏云抿了抿唇,心情复杂得一塌糊涂。 看着苏娘着急的眼神和画屏不停的催促,她一下子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自顾自地往床边走去,“我困了,再说吧。” 苏娘和画屏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忙追了上去,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劝苏云别任性。 苏云干脆侧身朝里躺着,微微咬唇一声不吭。 真是乌鸦嘴,随便说说,那个男人还真回来了。 ****** 苏云自然是不困的,她这几天不是吃就是睡,憋了一身的精力没处撒。 在装睡听到苏娘和画屏无奈地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出去后,她睁开眼睛,想了想,下床穿鞋走了出去。 苏云二十几年来独立惯了,有时候心烦意乱,便喜欢一个人待着,慢慢理清思绪。 这会儿,她便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这个陌生的院子里。 前几天她头还伤着,加上有点鸵鸟思想,总想着可能什么时候就穿回去了,就一直没有出来看过,以至于这还是她第一次逛这个院子。 顾府不愧是南吴国唯一的国公府,院子大气又漂亮,因为此时正是春天,百花盛开,整个院子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路上见到的仆人少之又少,估计都去前厅迎接顾大郎君了。 偶尔见到的几个仆人,不是对她爱搭不理,便是草草行个礼了事。 苏云默默望天,再一次感受到了郑云歌在这里混得是多么失败。 前几天她待在房里也是,除了苏娘和画屏,她就没有见过其他活人。 苏云没做过大户人家的夫人,但也知道大户人家的夫人绝不是这样的待遇。 这个局面怎么破? 要是以后真的只能在这里生活了,难道她就要顶着这个尴尬的身份过一辈子? 别说苏云不愿意,就是那个突然多出来的“丈夫”,她也无法接受。 要知道,在之前,她还是个连恋爱都没有谈过的小白。 苏云叹了口气,见到脚边那大团大团的粉色小花开得格外可爱,忍不住蹲下来,伸出手指郁闷地戳了戳。 然而,没戳两下,她便恍然觉得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奶声奶气的,“会来找我,不会来找我,会来找我,不会来找我……” 这个声音太小了,要不是苏云蹲了下来,也不会听到。 她有点惊讶地站了起来,探头朝声音传出来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在花圃的另一边,一个身着红衣的胖娃娃正蹲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朵小白花,小胖手正毫不留情地辣手摧花,一片一片地扯下上面的花瓣。 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会来找我,不会来找我,会来找我,不会来找我……” 这小娃娃圆滚滚的一团缩在那里,配着那一身大红衣服,活像地里冒出来的一小截萝卜头。 然而,明明穿着如此喜庆的颜色,小娃娃脸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喜庆,小小的眉头皱着,小嘴嘟着,活像一个严肃的小老头。 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紧紧盯着手上的花,仿佛正在做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苏云看着,莫名地想笑。 就在这时,小萝卜头拔下了最后一片花瓣,却只见他愣愣地看了那光秃秃的花托一会儿,忽地一扁嘴,仰头“哇”地大哭出声。 “不会来找我,父亲不会来找我,铭儿就知道,铭儿是个没人疼的孩子,哇!” 苏云看着眼前这莫名其妙的一幕,傻了。 第4章 顾大郎君 此时顾府的前厅里,崔氏看着终于回来了的大儿子,又哭又笑的,“你说你,这都六年了,终于舍得回来了,我都差点以为你打算把家安在边疆了,这还真是……” 顾君玮微微一笑。 他身穿黑色圆领长袍,脸上完全没有一点连夜赶路的风尘仆仆,端是俊朗独绝,偏他微微一笑间又带出了几分没有一点书卷气的儒雅,仿若一股春风拂过,让人迷醉。 崔婉婉快步赶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一颗芳心顿时被狠狠打动,一时间就这样站在门外看痴了。 随即,她听到男子开口,那一把嗓音低低的极有磁性,带着一丝武将特有的硬朗,“劳母亲操心了。” 顾家二郎顾君越乖乖地站在母亲身旁,好奇地抬头看着这个他虽没什么印象,却听过了太多传说的阿兄。 阿兄走的时候,他才两岁,是刚刚记事的年纪,因此对这个一走就走了六年的阿兄,他能记起的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可是六年来,随着阿兄在边疆创造的一个又一个奇迹,阿兄的名声也越来越响。 传说阿兄是战神转世,只要他往城墙一站,那群野蛮的北越人便不敢往前走一步,还听闻他曾单枪匹马取下对方皇子的首级。 感受到顾君越的视线,顾君玮低头朝他微微一笑。 顾君越脸一红,忍不住往母亲身后躲了躲,低低换了声,“阿兄。” 顾君玮看着这个弟弟,也很是感慨,两兄弟年龄相差太大,对于这个弟弟,他有种亦兄亦父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顾岚廷开口了。 他看着这个已经成长得让自己无法管教的儿子,眼神复杂地严肃道:“君玮,听说这次是圣上亲自下的调令,虽则圣上念在你过往的战功,让你补上了大理寺卿的空缺,然大理寺掌刑狱案件,这也算间接削去了你的掌兵之权,圣上的意思我相信你比我清楚。 我知道你一向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然而棒打出头鸟,你要知道古往今来,功高盖主都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顾君玮眼底微微一动,嘴角微扬起一个嘲讽的笑意,却在有人发现前便收了回去,只微微垂眸,道了声:“父亲教训得是。” 然而古往今来,害怕臣子功高盖主的,大都不是什么明君,岂不讽刺? 崔氏心疼许久未见的儿子,嗔怒地瞪了丈夫一眼,道:“君玮刚回来,你就说这些做什么?君玮快来,母亲已经叫人备好了饭菜,你一路赶回来肯定饿了。” 说着,便想去拉儿子的手,却不防儿子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脸色顿时有点尴尬。 顾君玮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依然微笑着道:“儿子想先去看看祖父,待会还要先去大理寺进行职务的交接,还是等回来再用饭吧。” 崔氏看了自己的大儿子一眼,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家这个大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自小性子有点冷僻,表面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实则和谁都不亲,还有着很严重的洁癖。 便是因为如此,她早早就开始为儿子物色妻子人选,想着成家了也许会好一点,却谁想…… 想起那个不择手段的女子,崔氏眼神一冷,连带着出口的话也少了方才的温软,“君玮,待你回来后,母亲有些话要与你说,与……那个女人有关。” 崔氏是由始至终都不愿意承认郑云歌的,哪怕她已经嫁了进来,并生下了一个儿子。 连带着,她对那个孩子也没多少好感,总觉得他们是儿子人生中的污点,若不是顾老爷子护着,她早就把那女人扫地出门了。 她也不怕那女人又搞出什么名堂来抹黑国公府的声誉,要知道之前,那是她在外面她无法管她,这到了内宅,让那女人乖乖闭嘴离开的方法可多的是。 现在还给她整出了这么一件伤风败俗的事情来! 虽然这次顾老爷子又护住了她,但孙子六年不回家,老人家心里其实也后悔了。 加上这次发生的事情可不是什么过了就可以算的小事,虽然那女人身边的人都说她是清白的,可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再想拔除就难了。 何况崔氏压根没想过让它轻易被拔除,她早想着趁这个机会一举把那女人赶出去。 这几天在她的哭诉下,顾老爷子终于松动了,答应了她回族里后便不再管国公府的事,只是要她看在那女人爷爷的份上,不要赶尽杀绝。 顾君玮唇边笑容依旧,脸上没有一点意外的神情,只淡淡地应了一声,“是。” 谁曾想,就在这时,一个女声忽地响起,“为什么要待会?那女人干的好事,表哥有知道的权利!” 终于找到机会插话的崔婉婉迈步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顾君玮看向她的目光,心顿时砰砰砰地跳得厉害,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没有两样,微微扬起下巴不屑道: “那女人耐不住寂寞,和管家的儿子有了私情,如此不知廉耻的女人,怎配做表哥的妻子?那女人的孩子身上流的是不是顾家的血,也说不得要再斟酌斟酌了。” 崔氏脸一沉,警告道:“婉婉!” 这种事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可以随便议论的吗? 而且虽然这里没有外人,但这种不光彩的内宅之事也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讨论,婉婉一向识大体,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那么不懂事了。 崔婉婉却仿佛没看到自家姨妈不赞同的表情,继续情绪激动地道:“我是亲眼看到仆人从那男人房间里搜出那女人的手帕的,便是连那女人身边的人,在见到那条手帕的一瞬间也白了脸色。 因为她们无法否认,也无法解释为什么那女人贴身的手帕会被一个男人藏在房间里!” 崔婉婉觉得自己要疯了,一想到这么好的表哥、神话一般的表哥竟然被那样一个女人霸占着,她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就在这时,站在崔氏身旁的顾君越也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也不喜欢她,还有顾家铭那家伙,他可凶了,那样的家伙,我才不承认他是阿兄的孩子呢。” 顾君玮不由得看了看顾君越,眉头微微皱起。 就在这时,一个仆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到他们面前,就喘着气道:“不……不好了!小郎君和少夫人在院子里打起来了!” 第5章 小不点,别怕 苏云看着面前那个大哭大闹,握着小拳头不停往她身上打的小萝卜头,有点懵,这孩子怎么回事? 刚刚她也没做什么吧,不过问了一句“小娃娃,你在做什么”,就被打了? 其实苏云在看到那孩子的一瞬间,就猜到他就是她的便宜儿子了。 这是顾府后院,能在后院随意走动,且穿着不俗的五岁左右的孩子,只有可能是她的便宜儿子顾家铭。 这几天苏云虽然没见过顾家铭,但从苏娘和画屏口中听了不少他的事。 据说顾家铭一出生便被他祖母抱走了,从小就没有跟在郑云歌身边,而郑云歌这些年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竟也没怎么去管自己的儿子。 苏娘每每说起这个孩子,眼圈都会变红,嗓音哽咽,“是我们对不起小郎君,那群冷血的顾家人哪会真心待他,可怜的小郎君从小便被人孤零零地扔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身边只有他的奶娘对他还上心一些,那些天杀的奴才一个个都是势利眼,老奴每次去看小郎君,小郎君院子里的那些奴才不是在躲懒,就是一个两个高傲得不行,小郎君房里竟常年没有热开水,好几回老奴甚至看到他们在训斥小郎君,那可是他们的小主子!” 苏云当时就听得心里抽疼,更多的是难以置信,那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啊,大人间的恩怨跟他有什么关系? 她的博士学位本就是主攻儿童心理学这一块的,对孩子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忍不住道:“他们既然不想管他,为什么要把孩子抱走!郑……我就没说什么吗?” 苏娘闻言,尴尬地看她一眼,“夫人一直……不愿意承认你,这六年来,也暗示了少夫人好几回,想让你……自请下堂。” 苏云一下子明白了,因为顾老爷子,崔氏不敢明着赶她走,便想尽办法打压她,想让她自请离开,这样顾老爷子也无话可说了。 把孩子抱走,估计也是逼迫她的一个手段。 “而少夫人这些年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好几回甚至想……寻短见,老奴想多分些精力到小郎君那边也无法,小郎君的院子和少夫人的院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实在无法两头兼顾。” 便是苏云一个初来乍到的灵魂,也忍不住目瞪口呆。 顾家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看来真是恨不得郑云歌立刻收拾包袱离开啊! 可是有什么恩怨,针对大人便好,这样待一个孩子,良心不会痛吗? 苏云当时就提出了要去见见这孩子,她有点担心这孩子常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心理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是苏云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主动要求去做某件事,然而苏娘一阵沉默后,以她的伤还没好为由,拒绝了。 郑云歌当初便是被这孩子用石头扔,吓到跌倒撞到头的,苏云知道苏娘可能是担心她伤还没好,贸贸然过去又会出什么问题。 苏云想了想,也沉默了,她现在顶着郑云歌的身体,无法单纯地以一个旁人的身份去见顾家铭,而她,做好成为一个母亲的准备了吗? 就这样,一直到了今天,她才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便宜儿子。 许是身体血缘上的联系,苏云在见到他第一眼,心就忍不住软了软,这孩子脸蛋胖乎乎的,睫毛又长又翘,看来顾家即便不喜欢这个孩子,在吃穿用度上也没有委屈了他。 一时间,苏云心中闪过了无数念头,她该怎么自然而然地出去和这孩子说说话? 心平气和的,带着心里浓浓的对他的怜惜。 忽地,这孩子却哇哇大哭了起来,苏云心里一时慌了,忍不住就从刚刚闪过的无数念头里,随意捡了一个出来,绕过花圃来到他面前,微微弯下腰,笑容中略带一点调皮地问:“小娃娃,你在做什么?” 苏云本意是以轻松可爱的口吻让孩子平静下来,对她产生亲近感,但她显然低估了顾家铭对郑云歌这个母亲的态度。 只见小娃娃听到她的声音后,哭声暂时停了停,然而抬头见是她,一下子竟是哭得更厉害了,还握起一双小胖手拼命地打她,嘴里不停地大叫:“都是你!都是你!因为你,父亲不要我了,祖母不要我了,祖父也不要我了,哇!没有人要铭儿,没有人疼铭儿!都是因为你!我讨厌你!最讨厌你!坏女人!坏女人!” 孩子又哭又叫的,稚嫩的嗓音很快就沙哑了。 苏云顾不得在意他说的话,担心他把嗓子哭坏了,尝试着制住他,一边尽量放轻声音道:“家铭先别哭,发生什么事了?先和我……和母亲说说好不好?” 谁料,这孩子个子小小,力气却一点也不小,就在苏云尝试着抓住他胡乱挥舞的小胖手时,家铭猛地一推,竟然把她推到了地上。 苏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块凸出来的岩石上,忍不住痛呼出声。 这一幕刚巧被一个路过的仆人看到了,顿时脸色一白,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苏云眼角余光看到他的背影,心里暗叫不好,忙忍着屁股上钻心的痛,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试图和孩子好好沟通。 那仆人肯定是去通知前厅里那群人了,没有料错的话,那群人很快便要过来,她得先跟家铭说说,让他不要哭,乖乖的…… 谁料家铭只在她摔下时怔愣了一下,这会儿见她站了起来,又朝他伸出了手,顿时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又嚎啕大哭,小拳头再次不断地往苏云身上落。 苏云眼神一沉,看着情绪激动的孩子,心里一时复杂得,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这孩子,果然…… “少夫人!你果然在这里!” 突然,苏娘的声音响起,在看到不断捶打苏云的小娃娃时,她脸色一变,加快脚步走了过来,“小郎君,你在做什么!那是你母亲啊!” 小娃娃一听到苏娘的声音,哭得更撕心裂肺了,甚至不停地跺着小脚,仿佛很是激动,却不知道怎么宣泄,很快嗓子就哭哑了。 苏云听得心疼,忙伸手护住小娃娃,转头朝苏娘道:“你先不要过来!” 苏娘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可是当看到小娃娃这会儿不只是拿拳头打苏云了,甚至拿脚踢她,一时又急又气,眼眶红得不行,“少夫人!” “别过来,会吓到他的!” 苏云态度坚决,一只手继续小心翼翼地护着不断在打闹的孩子,心里无数安抚他的念头闪过,现在最紧要的,是让孩子冷静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女声突然响起,“顾家铭,你在做什么!这么疯疯癫癫的,哪配做我顾家的子孙!” 听到“疯疯癫癫”几个字,苏云忍不住转头,不赞同地瞪了来人一眼。 崔氏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可眼前这一幕实在太挑战一向谨守礼节的她的底线,不由得怒喝一声,“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少夫人和小郎君分开!这孩子,疯起来真是什么人都敢下手,这次非得把你关上三天三夜不可!”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难怪,难怪! 眼见原本一直在对她拳打脚踢的小娃娃,在看到那些试图过来抓他的人时,一脸惊恐地哇哇大哭着往她身后躲,苏云狠狠地一咬牙,猛地蹲下身子不顾小娃娃的挣扎,一把抱起了他,转向一脸惊愕的崔氏冷声道:“我自己的孩子,我会自己管教好,不劳母亲费心。” 然后,被强行抱了起来满心惶恐不安的小娃娃耳边,传来一个温软的女声,“小不点,别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别怕。” 这一个声音就仿佛甜睡时出现在梦里的仙子的声音,神奇地抚平了顾家铭心底的不安和惶恐,让他不自觉地停下了哭泣,抬头吃力地睁着一双哭肿了的眼睛,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而和崔氏一起走了过来的顾君玮看着眼前那个站得笔直、一脸冷然和不容拒绝的坚决、抱着小娃娃的姿势却分外小心翼翼的女子,凤眸微眯,眼底泛起几分沉思。 第6章 夫妻相见 “我自己的孩子,我会自己管教好,不劳母亲费心。” 听着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崔氏又是惊讶又是生气,瞪着一脸冷然的苏云,“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郑云歌平时一副全世界都对不起她的样子,在她面前眼神总是懦弱闪避的,说话也细声细气,仿佛受了惊的鸟儿。 这让一度想着人竟然嫁进来了,好歹试着好好处处的崔氏气得差点把牙齿咬崩。 崔氏出自南吴国的名门望族,书香世家,太祖母可是皇家的公主,算起来,崔家也是皇亲国戚。 因此,崔氏从小就是在严苛的教导下成长的,一向对别人严格,对自己更严格。 这样的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一个成日只会伤春悲秋、懦弱胆怯难登大雅之堂的女子做媳妇的,那是比起媳妇出自一个破落商户,更让崔氏无法容忍的事情。 何况她了解自己的大儿子,君玮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因为有洁癖更是排斥与旁人的接触,即便是自己的亲人。 这样的他,若不是自己真心接纳的女子,他即便看在老太爷的面子上娶了,崔氏也很难相信君玮会在新婚之夜便和那个女人圆房。 更何况君玮第二天就冷色铁青地亲自面请圣上出征边塞,崔氏更是确定那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可惜儿子不愿意说,她也无从得知。 谁料儿子离开后不到一个月,那个女人便说自己怀孕了。 崔氏简直难以置信,差点要以为那个孩子不是自己儿子的,然而孩子生下来后,崔氏无法否认,这孩子就跟君玮小时候一个模子映出来似的。 加上她去信告知君玮这件事后,君玮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于是她更加确定,定是那女人在新婚之夜用了什么龌蹉的手段,才让君玮和她圆了房,却也让君玮对她彻底厌恶,连这个家也待不下去了。 只苦于她一直找不到什么决定性证据,无法在老太爷面前揭穿那个女人的真面目。 也是自那以后,崔氏彻底寒了心,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把那个女人赶出顾家。 也因此,即便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孩子是顾家的子孙,她也无法对他喜爱起来,这些年都把他丢在一个偏远的角落里,鲜少问询。 苏云轻轻拍着在怀中渐渐安静下来的孩子,看着一脸铁青的崔氏,继续开口,“有什么恩怨,就冲着我来,和一个孩子较劲,有意思吗?” 说到最后,声音终是忍不住有点发颤。 当初她为了自己的博士论文,采访了近百个儿童心理咨询师,听到了无数儿童心理疾病的案例,比怀中这孩子更让人唏嘘悲痛的,也不少。 然而她却是第一次心痛得仿佛连心尖都在颤抖,或许是因为这个身体和他母子连心,感受到怀里那个小小软软的身子缩成一团,一直微微颤抖着,一双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领,她就无法冷静下来。 那孩子的反应,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崔氏脸色一白,咬牙道:“你是什么意思!在生活上我可从没有亏待了这孩子,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这话倒是不假,虽然不喜欢这孩子,但念在他身体里好歹留着顾家的血,崔氏也从没有故意为难这孩子。 苏云听得简直想冷笑,她一向性情温和,气得她想口不择言的时候少之又少。 只是她知道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真要算起来,对孩子造成伤害的也有她现在的身份郑云歌的份不是吗? 现在争论谁对谁错毫无意义,当务之急是把孩子带离这个充满不友好气氛的地方。 理性还是压下了心底的冲动,苏云深深地吸了口气,面无表情道:“是媳妇不知好歹了,只是刚刚家铭哭了一场,正是身子疲乏的时候,请母亲准许媳妇先带家铭下去休息。” 崔氏一愣,何曾见过郑云歌如此不卑不亢,知书达理的样子。 她深深地凝视着苏云,苏云也毫不退让地看着她,无论如何,她今天都要把家铭带回去亲自照顾。 许是感受到了苏云的坚决,崔氏沉默了半响,终于松口,“你先下去吧,书琴,去把府里的安大夫叫过来,看看少夫人和小郎君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身边一个圆脸大眼的娇俏丫鬟微微福了福身子,正想答“是”,一把磁性醇厚的嗓音也响了起来,“刚好这次,吴神医的大徒弟也随我一同到了上京,儿子与他有几分交情,一会儿也让他过去看看吧。” 吴神医因其高超的医术名闻天下,虽然他现在已隐居深山,但他的弟子依然在行医济世。 其中更以吴神医的大徒弟秦缓最具盛名,据说便是连皇帝亲自让他到宫中的太医署任职,也被他婉拒了。 竟然只因为这样的小事,便出动这样一个传奇般的人物,还是为了这个女人和她的儿子! 也跟了过来的崔婉婉倒吸一口冷气,刚想开口说什么,便见崔氏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大儿子一样,竟点头同意了,“这样也好。” 她还没出口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的,噎得她心里一阵烦躁。 苏云倒是不知道什么神医不神医的,只是她仿佛这时候才发现这个一身气势、俊朗独绝的黑衣男子,他这时候正看着她,一双微挑的凤眸仿如一汪深潭,讳莫如深,能把人溺毙。 不得不说,苏云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乍然见到这么一个优秀的男人,纵然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苏云也有点被惊艳到了,只是她很快沉下眼底的一切思绪,只淡淡地点了点头,“有劳了。” 说完,便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若她没有猜错,刚刚那个男人便是她的便宜丈夫,怀中这个小不点的父亲。 若说之前苏云还有点同情这个男人的话,现在她心里的同情已经被愤怒取代。 不管郑云歌对他做了什么,至少她怀里的孩子都是无辜的,他无法选择自己的父亲母亲,更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他作为父亲,不应该对他不闻不问五年。 纵然她理智上能理解这个男人,情感上依然升腾起了一丝怒火。 第7章 对立违抗性障碍 等苏云回到房间,怀里的孩子已经沉沉睡去了,一双眼睛哭得完全肿了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实在算不得美观。 苏云又心疼又生气,小声交代画屏打来热水给孩子擦擦脸,又嘱咐苏娘去把孩子的奶娘叫来。 然后她抱着孩子,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边,想把他放下。 谁料她一动,孩子的小眉头就紧紧皱起,一脸不安,一双小手即使在梦中,也紧紧抓着她的衣领。 苏云心里一酸,安抚地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弯着腰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到了床上。 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把他的一双小手拉了下来,这期间,她轻拍着他的动作一直没有停过。 等到孩子的眉头终于重新舒展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显然睡沉了,苏云才坐到了床边,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脸,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很快,画屏就打好水回来了,苏娘也把家铭的奶娘带了过来。 苏云轻声嘱咐画屏帮家铭把脸擦干净,看着他睡觉,就和苏娘走到了院子另一侧的书房。 这个院子大抵是郑云歌和顾大郎君成亲时的新房,格局很是周全,主人房、下人房和书房都有,还有一个小厨房。 家铭的奶娘俞娘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还有崔氏和顾大郎君叫过来的两个大夫,只见他们一个是已经上了年纪的白发老头,一个是圆脸浓眉,穿一身青蓝色衣裳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一见到她便笑出了一排亮闪闪的白牙,看起来很是活泼精神,颇有几分孩子气。 苏云微微一愣,便见面前三人都站起来对她简单地行了个礼。 苏云收回心思,“嗯”了一声,让他们坐下,眼睛紧紧地盯着俞娘,却见她坐下来后,便有点手足无措地绞着手中的手帕,眼里满是不知道为什么被叫来这里的惶恐和不安。 苏云不动声色地把俞娘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一想到这六年来,唯一一个一直待在那个孩子身边的,便是这个虽然心善却也怯懦的妇人,苏云就忍不住长叹一声。 她自己也走到书桌后的坐席上跪坐下来,这个时代和唐朝相仿,很少见到坐具,一般人的家里,只有架空方形的坐榻或坐席,坐的时候采取跪坐的方式,这让苏云一开始很不习惯,也幸好,跪坐是比较端庄的坐姿,平常倒是可以随意一些。 坐好后,苏云扫了面前三人一眼,才看着那两个大夫道:“我知道你们是夫人担心我和小郎君才请过来的。” 她说着,特意回避了某个男人,果然见到那个圆脸年轻人挑了挑眉,“只是夫人实在多虑了,我和小郎君什么事都没有,不过是小郎君受了点惊吓,实在不需要两位大夫这么辛苦地跑一趟。一会儿我有点事要问俞娘,两位若是有事,可以先行离开。” 上了年纪的那个大夫闻言,捻着胡须点了点头,刚想告退,那个圆脸的年轻大夫却嘻嘻一笑,道:“来都来了,也不好就这样离开,小孩受惊这事可大可小,若是惊吓过度很容易梦靥,夫人,为了妥当起见,还是让在下给小郎君看看为好。” 苏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能猜到崔氏和她的便宜丈夫请这两个人过来,看病为轻,打探情况为重,毕竟郑云歌今天的表现和以前太不一样了。 便是苏娘和画屏看到她在大庭广众下和崔氏叫板,也一脸怪异,若不是她们知道她“失忆”了,而且一直陪在她身边,只怕要以为她们的少夫人换了一个人。 也罢,关于房间里那个孩子,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让他们知道了。 苏云心里沉甸甸的,点了点头道:“也好,只是现在小郎君已经睡了过去,若要看诊需等他醒来后,劳烦两位稍等片刻。” 老大夫忙拱手说:“不敢当。” 年轻人依然是笑嘻嘻的,也一副为了小主子鞠躬尽瘁的模样。 苏云没再看他们,转向自从坐下后,便一直不安地低着头的俞娘,眼眸微沉地道:“俞娘,我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与我说便是。” 俞娘仿佛一惊,声音都结巴了,“少……少夫人想问什么,直问便是,老奴定知无不言。” 苏云点了点头,下意识地要拿起笔和纸记录,眼睛扫到一桌子熟悉又陌生的器物,才尴尬地想起这里是古代,没有她用习惯的笔记本和水笔。 在她旁边的苏娘看到苏云微微皱起的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俯身问:“少夫人可是要用纸墨?” 因着有外人在场,苏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嗯”了一声,心里暗暗后悔以前怎么没报个书法班什么的陶冶一下情操。 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因为郑云歌以前也会写写字,苏娘估摸着苏云是想做些记录,便为她选择了专用于书写小字的小楷笔,很快便为她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苏云有些笨拙地回忆着电视里的人是怎么拿笔的,佯装淡定地拿起笔,道:“一会儿我会问你一些小郎君平时可能会有的行为,你回想一下小郎君这半年来的表现,只需要回答他是经常如此,偶尔如此或者不是这样,不清楚,明白了吗?” 俞娘忙喏喏地应了声是。 圆脸年轻人看着苏云明显不甚熟练的握笔姿势,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皱,此时听到她的话,心里的怪异感更重,不由得提起了几分兴趣,也不单纯是看戏的心态了。 苏云忽略了圆脸年轻人明显兴味的眼神,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小郎君平时是不是很容易生气或发脾气,往往一些小事便会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俞娘一愣,连忙点头,“少夫人说得是,小郎君经常发脾气,有些时候不过是用饭时掉了几颗饭粒,小郎君便会大吵大闹,总要老奴哄上好久才安静下来。” 做起正事,苏云的心便沉静了下来,她拿起笔,把俞娘的话仔细地记录了下来,继续问了几个问题。 当问到“小郎君有时候是不是会伤害旁人”时,在场所有人都脸色一变,苏娘忍不住轻轻叫了声,“少夫人……” 声音中充满了不安。 小郎君还只是一个5岁的小孩啊,如果这么小便会伤害旁人,那可不得了,少夫人怎么会这么问? 苏云却置若罔闻,只定定地看着俞娘,俞娘咬了咬唇,小声道:“也不能说是伤害旁人,只是有时候有些人在背后嚼舌根,说……说小郎君是天煞孤星,注定没有人疼爱时,小郎君会……会情绪激动,甚至会……会……” 见俞娘有点说不下去,苏云眼神一沉,接过了她的话,“会做出一些暴力行为,是吗?” 俞娘眼眶红了,点了点头,喏喏道:“可是小郎君不是故意的,他还那么小……” 苏云抿唇不说话,是,不是故意的,这么小的孩子,哪懂什么是有意无意,他不过是……无法管控自己的行为。 却听俞娘继续道:“其实之前,三郎君和小郎君很要好,他们年纪差不多,虽然在辈分上,三郎君是小郎君的叔叔,但玩闹起来也只是如同龄孩子般。 只是……只是有一回,大郎君又一次来信说不回来,那大概是一年半前,大郎君立下战功被人传为战神,夫人早早便写信让大郎君回家过年,谁知道大郎君依然不回来。 三郎君便……便迁怒小郎君,说是因为他和……少夫人,大郎君才不回来,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小郎君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把三郎君推倒在地上,害三郎君扭伤了脚,之后……” 俞娘拿起手帕拭了拭泪,哽咽道:“夫人罚小郎君跪了一晚上祠堂,还不许任何人去陪他……那么小的孩子啊!那个祠堂到了晚上又黑又阴森,便是大人心里都发毛,何况一个小孩。 第二天老奴去接小郎君时,小郎君整个人缩在角落里,连老奴走进他都让他害怕得尖叫,回去后便发起了高烧,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 苏云的心猛地一颤,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颤动的手,把这些事情一字一字地记录了下来。 圆脸年轻人秦缓此时看着女子抿得紧紧的嘴角,和眼神里的认真疼惜,眼里已无半分玩味,脸上现出沉思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苏云终于把要问的都问完了,她看着三大张写满了字的纸,长长地吐了口气。 苏娘不由得担心地问:“少夫人,小郎君……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小郎君……小郎君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刚刚那些问题,一个比一个让苏娘听得心惊,随着这些问题,苏娘仿佛看到了一个自卑、易怒、心情变幻不定并常常表现出攻击性的孩子,这……这还是她认识的小郎君吗? 苏娘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此时也忍不住猜测,小郎君是不是脑子……有点不正常? 苏云微微垂下眼眸,自然明白苏娘在想什么。 即使是在现代的中国,人们对心理问题尚且没有一个正确的认知,和对它给予足够的重视,更别说常常被忽略的儿童心理。 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因为家长的疏忽或影响有了心理问题,并渐渐演变成严重的心理疾病毁了自己一生的例子,比比皆是。 有实验证明,很多犯人产生犯罪心理的根源,便是他们小时候受到过的心理创伤。 而且因为对心理问题的认识不足,很多时候仅仅因为孩子表现出来的异样,父母便会给他们贴上“精神病”的标签,连最亲近的人都如此,何况旁人。 曾经,苏云一个从事儿童心理咨询工作多年的朋友一脸无奈地对她说:“孩子需要的是父母正常的教导和开解,而不是小朋友不听话,便认为他们患上了精神病。” 不过经过刚刚的一番了解,苏云心里已经初步得出了结论,情况没有严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心情不由得轻松了几分,微微扬起嘴角转向苏娘道:“苏娘,若是连你都这样想,家铭受到的伤害,便很难好起来了。” 所有人都一脸好奇地看着她,显然在等她解释刚刚那一系列奇怪的行为。 苏云顿了顿,尽量把一些难懂的名词转换成大白话,沉声道:“小郎君确实是病了,但不是什么无法治愈的病,他是……心里生了病。 一个孩子若长期生活在家教严格、家庭气氛压抑的环境中,便会很容易形成自卑、敏感、易怒的心理。 若是这种环境还给孩子的生存带来了威胁,孩子便会呈现出暴力倾向和无法克制的冲动,因为他的大脑已经习惯将周围的环境视为威胁,你们可能不相信,这只是孩子适应环境的存活机制,是孩子经历创伤后的压力反应。 就像猛兽把自己的幼崽推入弱肉强食的森林中,为了生存,幼崽只能从本能的求生欲中掌握生存的方法。” 在现代,这种心理疾病叫对立违抗性障碍,一般在孩子8岁左右出现,最早可能从3岁就出现。 而刚刚苏云问的问题,是对孩子是否患有对立违抗性障碍做的初步检查。 幸好家铭的对立违抗性障碍症状还算轻微,即便没有专家的帮助,父母也可以通过和孩子沟通,或改变培养方式,使孩子的症状得到好转。 只是心理问题最为棘手,很多时候影响它的因素不在患者本身,而在他生存的环境。 要如何为家铭在顾家创造一个可以让他痊愈的环境,也实在是个大挑战啊。 第8章 可曾后悔 呆呆地看着窗子外的景色良久,苏云突然开口,“苏娘,到了如今的境地,你可曾后悔?” 千方百计地让郑云歌嫁入了顾家,却落得了如此的下场。 不但丈夫不喜,不为这家里的任何一个人接受,便是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而原来那个郑云歌,估计早在之前的变故中便香消玉损了,现在在郑云歌身体里的,只是一缕来自异世的灵魂。 若是早知道这样的结局,她们当初还会选择这样一条路吗? 苏娘在听完刚刚苏云那一番话后,便一直哀哀低泣着,此时听到苏云的话,忍不住咬牙道:“那群姓顾的好没良心,小郎君身上可是留着和他们一样的血啊!若是早知道,若是早知道……” 是她太小看顾家这个南吴国唯一的国公府了,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尊荣,他们自有不可被他人触犯的尊严。 她们的逼迫是成功让顾家低头迎娶了少夫人,却也注定了少夫人永远不会被他们接纳的结局。 若是早知道,若是早知道……可世上难买早知道哪! 看着苏娘脸上悔恨的表情,苏云垂了垂眼眸,道:“当初,我们就真的到了如此的绝境,不投靠顾家就活不下去么?我是说,不管怎么样,郑家都是江南的一方大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可能仅因为一场大火,就把郑家所有的产业都烧尽了吧?” 苏娘愣愣地看着一脸冷静的少夫人,心里一时也不知道她把一切都忘了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拭了拭泪,苏娘哀声道:“少夫人,纵使有些事老奴希望你忘了个干净,但老奴知道,现如今的少夫人,已不是过去的你了。也罢,有些事情迟早是应该让你知道的。 郑家当初在江南做的是丝绸生意,名下有店铺三百五十家,自是不可能一把火就烧干净的。然而,就在大家都以为郑家只剩下少夫人你一个时,老太爷一个早已不往来的远房兄弟,名叫郑烨的,突然领了个孩子出来,硬说他是阿郎在外面和女人生的孩子。 那小郎君看着还真和阿郎有几分相似,而且阿郎本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已的性子,加上少夫人当时只是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女子,因为突发的变故更是生了一场大病,等好起来时,郑家名下的店铺已经都被老太爷那个远房兄弟把控了,他声称要在郑家唯一的小郎君成人前,替他……替他管好郑家的产业。 而且那群不要脸的小人,竟然还以少夫人病重为由,把你送到了庙里不闻不问,实则便是把你赶出了家门!” 苏娘说着,脸上又是愤怒又是悲伤。 即使是猜出了这里头肯定有缘由,苏云还是听得有点目瞪口呆,“所以,所有人就这么毫不怀疑地接受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了?” 即便因为郑云歌是女子很难服众,但也不可能郑家底下这么多做事的人,就没有一个对郑家忠心耿耿的吧?随便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孩子出来,就相信他是自家主子了? 苏娘摇摇头,道:“自然不是的,那会儿少夫人正病重着,可能不知道,大部分店铺的掌柜在那个郑烨突然冒出来的时候,都提出了异议,声称要是郑烨一天拿不出那个孩子是阿郎遗孤的证据,就一天不会把自己手底下的店铺交给他。 然而那个郑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本事,竟然得到了江南刺史的支持,有官府在背后支撑,原本很多摇摆不定的人很快就对郑烨投诚了,郑烨紧接着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逼得那几个坚决反对他的人自请离去,自此,他在郑家便是无人可以撼动了。” 原来如此,恐怕哪里是得到了官府的支持,这个郑烨和那个江南刺史本就是一路的也说不定…… 然而即便猜到又能怎样呢?民如何与官斗?何况是当时柔柔弱弱的郑云歌。 而失去了郑家的庇护,郑云歌一个女子如何在这弱肉强食的人世间生存? 这还不是什么太平的世道,北方的北越国一直以来都对土地丰腴的南吴国虎视眈眈,年年都要南侵。 朝廷顾得了外头顾不了里头,以至于南吴国境内常有山贼出没,社会治安也不是要特别好,这是苏云这段时间搜集回来的信息。 综上所诉,在当时,似乎郑云歌去投靠顾家,确实是看起来最好的出路了。 也许还存了只要抱上一根粗壮的大腿,以后顾家就可以帮她抢回郑家在江南的产业这样的想法,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可她不是郑云歌! 她不需要顾家帮她夺回在江南的家产,她只希望能在这世间有一处安身立命之处,不用无缘无故地承受这些不属于她的罪孽,不是她的她不要,应该属于她的她便要争取到底,也为那可怜的孩子赢得一个他能健康快乐成长的环境。 而苏云把做成这一切的宝,都押在了她的便宜丈夫,顾大郎君顾君玮身上。 这会儿,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少年已经把他在这里的所见所闻,禀告给顾君玮了吧,连带着她那几张鬼画符一样的纸。 在秦缓试探地说他过去从未医治过患有心理疾病的病患,能否借她这几张做了详细记录的纸回去研究研究时,苏云仅犹豫了一会儿,便答应了。 到底是少年心性,不怎么藏得住事,在拿到那几张纸后,秦缓便以突然想起有点事要做为由,告退了。 虽说一开始提出最好还是给小郎君看看的是他,但不管怎样,崔氏派来的老大夫不是还在么?因此秦缓走得那叫一个脸不红心不跳。 苏云猜测,他走得这么急,是去找顾君玮汇报她的情况了,因此从他离开后,苏云就一直很紧张,因为一直握着拳头,手心都出汗了。 她不后悔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因为这已是她深思熟虑后认为最好的一个方法了。 她的异常早便被他们看了出来,苏云不相信那些人精会像苏娘和画屏那么单纯,自己面前的人完全换了个人都看不出来。 与其一直处于被动的位置,倒不如主动出击,或许还能为自己和那孩子谋得一个出路。 就在苏云心神不定地胡思乱想时,画屏突然走了进来,一见到她便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少夫人,小郎君醒过来了!” 第9章 母亲的身份 “少夫人,小郎君醒过来了!” 还没等屋内的两人反应过来,画屏原本一脸欢喜的脸色顿时变脸一般地愁苦起来,“只是,小郎君好像很怕我,以前他明明很喜欢跟我玩的啊。” 苏娘顿时哭笑不得,“你啊,总是这么咋咋呼呼的,心脏不强壮一点都要被你吓坏!” 苏云闻言则是微微怔愣,但很快就定下心神,站起来微笑道:“那我们就过去看看吧。” 她不得不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面对那孩子时,她不仅仅是个儿童心理学专家,更是个母亲。 不管如何不适应,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几人经过书房前厅时,苏云顺道叫上了自说完话后,就一直在这里候着的老大夫。 被某个不负责任的神医徒弟甩了一口大锅,以至于已经闷在这里快半个时辰的老大夫闻言,立刻惊喜地站了起来,随即可能觉得自己有点不合礼节,忙握拳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捻着胡须慢悠悠道:“既是如此,老夫便去给小郎君看看。” 苏云有点失笑,只是心里装着事,到底没再说什么,领着一众人来到了卧室里。 想了想,苏云先让老大夫候在外室,带着画屏和苏娘先撩起内室的帘子,走了进去。 一进到房里,苏云便看到一团小小的人儿正一脸惶恐地缩在角落里,身体还微微颤抖着。 苏云心里一酸,这时候小人儿显然也看到她了,整个人下意识地又往后缩了缩,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珠满是不安和惊恐。 苏云试探地慢慢走近他,小人儿忽地就哭叫起来,“你不要过来!坏女人!你是坏女人!” 说着,还抓起床上的枕头往苏云身上扔。 苏云心里又酸又涩,伸出手轻轻接住了枕头,一双眼睛依然温和地直视着孩子,仿佛看不到他越来越惊恐的表情,慢慢走近他,蹲在他面前,和他平视,温声道:“家铭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想见到我吗?” 被眼前女子唇边的笑意微微晃了眼睛,五岁的小孩莫名地有点局促,刚才满心的惶恐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淡去,竟转化成一股浓浓的委屈和气愤,“你是坏女人!所有人都说,因为你,父亲才不回来!才不要铭儿!铭儿才不是没人疼的孩子,才不是!”说着,一双小手还愤怒地拍了拍床板。 苏云看得心疼,伸出手想拉过他的小手看看有没有弄伤自己。 面前的孩子却一脸警惕地又往后缩了缩。 看着把自己缩成一团塞在角落里的小不点,苏云又心疼又好气,然而再开口时,依然是温和轻缓的语气,“当然,家铭才不是没人疼的小孩,是他们不懂,家铭可多人疼了!” 她偷偷把谈话的重点放在了孩子的后半句话中,把关于她和他父亲那一块淡化了,她现在要慢慢扭转这孩子的一些思维,要让他知道自己不是没人疼爱的,要让他感受到别人对他的爱。 孩子的世界很简单,他对待一个人的反应就像一面镜子,你是如何对待他的,他便会给你怎样的回应。 一个用很多很多爱沐浴出来的孩子,必然也会有着健全的人格和一颗温暖的心,所以多说无益,重点是用行动慢慢感化他。 五岁的孩子果然轻易被她带偏了,可是听着苏云的话,他小嘴一扁,忽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委屈得不行不行的,还不停地用小手擦着脸上的泪,一边哭还一边道:“你骗铭儿,没有人爱铭儿,呜呜,父亲回来了都不来看铭儿,呜呜,铭儿故意不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来找我,你……你也是,呜呜呜,你也不疼铭儿,铭儿来找你玩你都不理铭儿,有时候还凶铭儿,呜呜呜,铭儿只能偷偷来看你,但是……但是所有人都说,你要跟别人跑了,永远不要铭儿了,呜呜呜,坏,你们都坏!” 苏云听着这孩子童真的语言,泪都要下来了,郑云歌啊郑云歌,你何其忍心!这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啊! 他想要的不多,只是希望得到爸爸妈妈的关爱,即便自己摊上了一对不合格的父母,他也从没放弃对父母的期望,然而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失望。 在他渴望爱时没有,在他需要父母保护时没有,这样一个孩子,到底是如何在一次又一次的哭泣绝望中,下意识地用满身的刺把自己保护起来的? 和苏云一起进来了的苏娘和画屏此时也红了眼眶,谁曾想,原来小郎君是这样想的! 是啊,小郎君已经在他们疏忽的时候渐渐有了自己的思考,自己的渴望和伤心,她们却什么都不知道,彻彻底底地忽略了这个小小的人儿。 苏云好不容易才把涌到嗓子口的悲伤心疼压了下去,她知道,现在不能再给孩子任何的负面情绪了,他需要正面的肯定和鼓励。 于是微微扬起唇角,温声道:“家铭怎么会以为我要离开呢,我可是家铭的母亲,自然是不会离开的,家铭不要听别人乱说。” 之前联合小伙伴朝郑云歌扔石头,也是因为以为郑云歌要彻彻底底抛弃他,伤心气愤下做出的举动吧。 以后她会慢慢教会他,该怎么正确地宣泄自己的情绪,怎么控制自己的行为,什么事情是对的,什么事情是错的,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小小男子汉。 而这一切,在过去从没有人教过他。 家铭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温和的女人,一时间似乎呆住了。 到底是一直渴望向往的母亲,五岁的孩子慢慢停住了眼泪,试探着朝苏云伸出手,伸到一半却似乎害怕什么,又缩了回去,小小声道:“你……你真的不会不要铭儿吗?” 苏云看着孩子不自觉的小动作,心里微微叹息,定是以前孩子尝试接触郑云歌时,郑云歌对他做出过什么不好的事,这才让他现在连碰她都不敢。 这在心理学上叫条件反射,美国心理学家华生曾做过一个著名的实验,他让一个十一个月大的宝宝在听到恐怖的声音时看到白毛玩具,后来这个宝宝就学会了害怕白毛物体。 是的,对于像白纸一样的孩子来说,他每时每刻都在学习,只是有些学习是无意识的,有些是别人强加给他的。因此同样的,运用条件反射的理论,也可以给孩子创造正面的影响。 脑中快速地转了几个弯,苏云面上只是柔柔的笑,在孩子没反应过来前,便轻轻用双手包住他的小手,道:“自然不会,我怎么可能不要家铭呢。”说着还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鼓励地摸了摸他的头。 孩子怔愣了片刻,一张白皙的脸蛋上似乎泛起了红晕。 他另一只手有点不自在地扯着身旁的被子,脸也扭到了一旁不敢看她,却也没有抽回被她握住的那只手,扭扭捏捏地道:“那……那铭儿以后可以常来找你玩吗?”说着,牙齿无意识地轻咬下唇,那是表示不安的微表情。 苏云展颜一笑,道:“当然可以!家铭不但可以来找我玩,以后,我们还可以住在一起,好不好?” 孩子扯被子的手顿了顿,脸上一瞬间闪过欢喜、不敢相信和迟疑的表情,最后却回归到了不安,看着苏云喏喏道:“可是,祖母不许……” 他记得很清楚,以前他问过母亲为什么他不可以和她住在一起,明明铁柱蛋子他们都和父亲母亲一起住,每次他们和他玩得晚了,他们的父亲母亲还会来找他们回家吃饭呢,每到那时,家铭都会非常羡慕。 可是母亲却不耐烦地看着他,甩开他的手,让他自己问祖母去,是她不让他们住在一起,关她什么事? “我去跟祖母说,我很想跟家铭住在一起,求她让我们住在一起,好不好?”苏云柔声道,小心地照顾着孩子的情绪,“以后,我天天都陪着家铭,家铭想找我玩的时候可以随时找,有什么事想和我说的时候也可以随时说。” 孩子的眼中一瞬间迸发出夺目的光彩,脸上的不安渐渐退去,一张小脸晕上了淡淡的红霞,小嘴忍不住翘起,却似乎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最后只微微抿着,很是矜持的样子,看着苏云点了点头,“嗯。” 顿了顿,似乎害怕自己的动作太轻别人看不到,一脸紧张地又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这孩子没准还是个小傲娇。 苏云心里失笑,继续温声道:“那现在,我让外面等着的大夫给你看看好不好?家铭刚刚哭了那么久,我们都很担心你有没有哭坏身体呢。” 孩子脸上现出犹豫不安的表情,苏云立刻道:“我就在这里陪着你,苏娘、画屏都在这里陪着你。” 似乎挣扎了一会儿,孩子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苏云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头,刚想转身叫大夫进来,就突然感觉身边的孩子扯了扯她的袖子,力道小小的,仿佛一只小奶猫用它稚嫩的牙齿咬住了她的衣服,小小声道:“母亲不用担心,铭儿身体没有不舒服,铭儿好好的,以后再也不哭了。” 心下顿时软得一塌糊涂,这个孩子,乖得让她心酸。 第10章 古代学霸 苏云就这样把顾家铭留在了自己身边。 几天下来,除了崔氏遣老大夫又来看过家铭几回外,便再没有其他人来打扰他们的生活。 崔氏没有,崔婉婉没有,便是连苏云以为会找过来的顾大将军,也没有。 “听说崔六娘被家中的长辈叫回家了。” 房间里,苏娘端端正正地坐在席上,边低头做着针线活,边闲聊着,“也是,崔六娘今年都快十八了吧,寻常人家的娘子早便出嫁了,崔家二房的人估计急坏了,听厨房里张三家的说,崔家明里暗里已经催她回家好几回了,这次是崔家二房的管事亲自上门,崔六娘才回去了,走的时候还满脸不情不愿的呢。” 苏云微微一笑,道:“没想到苏娘门路还挺广,厨房那边的人都认得。” 看来上一回她没猜错,确实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才让崔婉婉突然下重手,在弄坏郑云歌名声这件事上动心思。 只是那时候苏云没想到,竟是因为她家里急着把她嫁人了。 在现代,女孩子十八岁才是刚上大学的年纪,哪里就急着要嫁人了,是以苏云一时没反应过来。 说着话的时候,苏云手上练字的动作一直未停。 所谓入乡随俗,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不止很多观念上的东西要熟悉,很多技能也要重新学起,例如认字,例如写字。 幸好这里的字和中国古代的文字没什么差别,也是繁体字,苏云研究生时的舍友是个香港人,在她的耳濡目染下,苏云能看懂百分之九十的繁体字。 至于那些晦涩难懂的文言文,也只能慢慢习惯了,幸好苏云从小到大都是文科生,文言文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只是要毫无障碍地阅读,还是需要一段时间。 因此,这几天,她每天都规定自己看两个时辰的书,练一个时辰的字。 苏云自小便是公认的学霸,便是在高二父母闹离婚那段日子,颓废了一段时间,成绩依然没退步,高考时稳稳地考了个全市第一。 这一度让她班上的第二名很绝望,“苏云,我叫你姐姐了好不好?求放过!你人本来就聪明,还那么拼命做什么呢!” 其实也不是拼命,只是习惯了做什么事情都高度认真专注,毕竟需要对自己负责,也需要对别人负责。 现在不过是提升一下自己的古代生存能力,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嘿,那可不,这整个顾府都对少夫人不闻不问,老奴便是连日常的吃穿用度都需要亲自张罗的!这府里的针线房、厨房、管事房,哪个不需要老奴每个月跑上几回?便是顾府每个月两次的外出采买,老奴也是必须紧盯着的,否则那群势利眼哪会顾念少夫人和小郎君?!” 许是这段时间的事对苏娘冲击太大,一说起顾家,苏娘就忍不住情绪激动,“厨房张三家的是个好心的,因为厨房离小郎君以前住的院子近,老奴便让她帮忙看着一下小郎君,她家的两个孩子和小郎君也很是要好……” 说着,苏娘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现出尴尬的神色,轻咳一声闭上嘴不说了。 苏云好笑地看她一眼,挑了挑眉,“当天和家铭一起拿石头扔我的,便是张三家那两个孩子吧?” 苏娘惊讶地看向苏云,刚想问自家少夫人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但当看到苏云脸上那几天过去了,依然让她觉得陌生的表情时,苏娘眼眸微闪,无奈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现在的少夫人了,这几天张三家的天天来找老奴,说要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少夫人意下如何?” 苏云微微沉吟,问:“那两个孩子几岁了?” 苏娘一愣,虽不懂苏云这样问的用意,还是答了,“一个和小郎君同岁,一个比小郎君还小两岁呢。” 那不就是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娃娃? 苏云想象着三个小萝卜头凑到一起蹦蹦跳跳的场景,忍不住失笑,苏娘摸不准苏云的心思,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道:“少夫人,张三家的说要带着那两个小子过来,到时候少夫人怎么罚都行,你看……” “嗯,”苏云重新蘸了蘸墨,继续描着大字,边道:“自然是要罚的。” 苏娘顿时有点局促不安,说实话,她虽然也觉得那两个小子可恶,但说到底也是自家小郎君带的头,若是只罚他们不罚小郎君,怕底下的人会说闲话,可若是让小郎君一起受罚,苏娘是万万不肯的。 她现在可疼那个小宝贝了。 而且,张三家平日里一直对小郎君多有照顾,是这府里为数不多的真心实意待他们的人了。 却听这时候,苏云继续道:“改天让那两个孩子过来见见我吧,家铭过几年也要正式上学堂了吧?到时候还是需要一两个同伴的。” 苏娘一怔,下意识道:“少夫人是想培养那两个孩子做小郎君的伴读?” 苏云写好了一个等级的等字,看着那已经初现笔锋的字,轻轻叹了口气,“我作为母亲,也是时候为家铭的未来考虑一下了。” 苏娘脸上顿时闪现惊喜和抚慰的表情,忍不住放下手中的针线活,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看到这样的少夫人,老奴发自心底地感到愉悦。” 苏云朝她笑笑,没再说什么。 她知道,这不是她原来那个法律至上的世界,在这里,权力和血缘横亘在每个人之间,划下了清晰的等级差别。 家铭出生在顾家,不管顾家人怎么看他,他都是顾家的嫡长孙,这是未来她会不会离开顾府,顾大郎君会不会另娶再生下十个八个儿子,都不会改变的。 如无意外,家铭未来会继承国公爵位,成为这个国公府的新主人。 换一句话说,出生在这样的时代和家庭,家铭也没有别的选择。 若他将来无法成为国公府的新主人,那等待他的必然不会是多好的下场,所谓成王败寇,李世民尚且会为了求得自己的一线生机杀兄囚父,何况家铭这个身份本就敏感,不是自己成为王者,便是被人踩在脚下成为别人登顶的台阶。 而要脱离这个命运,家铭只能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独当一面,这样他或许就有了自由选择命运的机会。 就如他的父亲一般。 只是,父母在面对自己的孩子时总是忍不住焦虑,即想为他铺平道路,又想他自己强大起来。 苏云这个半路上位的母亲,在面对这几天越来越依赖她的孩子时,竟也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了这些东西。 在辗转反侧了好几晚后,苏云也只能承认,这个问题在现阶段无解,只能先把她认为对的事情做起来。 至于以后家铭会不会像他父亲一般变得强大,或是她会不会终有一天带着他离开这个地方,还得看以后的发展。 说着,苏云想起这都半天看不到家铭了,忍不住看了看门口的方向,道:“画屏说带他出去转转,怎么这大半天了还没回来?” 苏娘看着她满脸的担忧,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少夫人,前几天小郎君天天缠着你的时候,你觉得烦,现在不过半天没见到人,反而不习惯了吧。” 苏云轻咳一声,不太自在道:“我哪有觉得烦,只不过是觉得,家铭到底是男孩子,太依赖母亲不好。” 前几天家铭缠她缠得紧,简直是走一步跟一步,差点连去茅厕沐浴这样的事情也要跟着了,晚上还要和她挤在一张床上睡,简直成了苏云的小跟屁虫。 苏云无奈,想让他自己去玩吧,话还没说出口呢,那孩子也是敏感,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脸可怜巴巴又不安的表情看着她,看得苏云每每只能缴械投降。 今天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他跟着画屏出去转转,今年才14岁的画屏还是满满的小女孩心性,刚好能和家铭疯到一块去,苏云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是难掩担忧,毕竟画屏的性格不够稳重。 想了想,还是坐不住,站起来强装淡定地道:“我还是去看看吧,这两人约莫是玩疯了,都忘了要回来吃午饭。” 苏娘偷笑,直到苏云轻咳一声,才一本正经地也站了起来,道:“是,少夫人是担心小郎君赶不上吃午饭的时间,才去找的,不是因为挂念小郎君。” 苏云听得……落荒而逃。 这苏娘,怎么之前没发现她这么会打趣人呢?! 第11章 小心思 想着画屏先前说会带家铭去院子里转转,苏云便和苏娘直奔顾府的院子。 这几天她都在家学习带孩子,忙得连自家小院的门都没有踏出过一步。 幸好有个万事通苏娘带路,她一脸自信地说知道画屏带着家铭去了哪里,苏云也便安心地跟在她身后。 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开小差。 自秦缓带着她写满了家铭症状那几张纸离开后,已经五天过去了。 她原想着那人早便对她起了疑心,她又没有特意隐瞒,应该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看她是不是被鬼附身了也好,怀疑她是不是别有心思也罢,总归是要见到面了,苏云才能把自己准备好的话和他说,自己也争取一个主动的位置。 否则,这种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巨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扫过来,把她倾覆的感觉,真是非常糟糕。 苏云一直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因为自小父母感情便不好,她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的,便是连从小带大她的奶奶的葬礼,也是她一手操办,那时候,她才刚上初中。 而她那对父母,只给她汇来了一笔安葬费。 学了心理学后,苏云曾分析过自己。 她想她大概还是有点心理问题的,因为自小的经历,她下意识地寻求安稳的生活,有时候为了断绝一切不可预知的因数,她会把所有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只为了保证万无一失。 例如自从她决定考博,便是已经为自己未来的生活做好了周全的规划,选择导师也是冲着最有可能让她留校的导师去的。 为了保证那个导师会选择自己,她每天都跑到他面前晃悠,从最开始只是普通的打声招呼,到后来带上问题向他请教,最后毫无意外地赢得了他们学院最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的青睐,被他亲自选上了当自己的学生。 其实按理来说,以她的成绩,就算全校的人都考不上她都不可能考不上的。 然而,但凡有些不确定性,她都会担心得整宿整宿睡不觉。 她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她知道。 来到了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她这种心理被进一步放大。 在某天,她又因为顾大郎君没有任何举动而辗转反侧的时候,她突然恍然大悟,她就像一个被逼到了绝境的犯人,竟是剑走偏锋了。 她不知道她名义上这个夫君是什么人,会对她的试探做出什么回应,只因为她觉得既然瞒不住,便一点尝试着隐瞒的举动都没有。 她打从心底里厌恶那种随时会被人拆穿的不安全感,可是看在顾大郎君眼里,她的举动可能更多的不是坦然,而是可疑。 就像两个正在对垒的人,在没摸清对方的用意之前,都会小心为上吧。 这种情况,苏云也只能等,若是她再主动去找他,她别有用心这顶帽子可能就会扣得实实的了。 毕竟对方的身份也敏感,是一个国家位高权重的将军,平时明里暗里对他别有用心的人估计不少,若是被他以为自己是受了谁的指使过来的,那她以后的路就更难走了。 想到这里,苏云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只觉得她一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女子,何尝试过这么殚精竭虑地分析这种参杂了家事国事的复杂情况? 忽然,前方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打断了苏云的思绪。 苏云抬头看过去,却见前方一棵结满了果实的枇杷树下围了一群人,都在仰头看着什么,画屏就在人群中,苍白着一张小脸,那看着上方的眼睛似乎就要哭出来了。 隐约的,还能听到在吵吵嚷嚷的声音中,参杂着一个孩童的哭声。 苏云心里一突,在苏娘颤抖着叫了声“少夫人”时,已经快步走了过去,然而还没走近呢,就听到熟悉的孩童声音声嘶力竭地响起,“你走开!走开!我不要你!呜!走开!” 画屏忍不住哭起来了,使劲跺了跺脚大声道:“小郎君,你先让他把你抱下来啊!你先让他把你抱下来啊!画屏求求你了!” “我不要!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哇啊!” 孩子哭得声音都哑了,显然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时半会儿了,苏云心里不安又着急,干脆提起裙子跑了过去,一看到面前的场景,她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只见结满果子的枇杷树上,一个圆滚滚的小孩无助地坐在了一根枝桠上,一双小胖手紧紧抱着树干,正哇哇大哭着,一个瘦小的仆人也爬到了树上,此时正一手抱着树干,一手试图去够那个小孩。 谁料他的手伸到一半,那个小孩就像受到什么刺激一般,哇哇大哭着拼命扭动着小身子,小手狠狠地拍掉那个仆人的手,还一边大叫着,“你不要过来!坏人!坏人!” 最糟糕的是,随着他的扭动,那根本来就不怎么粗壮的枝桠也在剧烈地晃动,仿佛随时要断掉一般,苏云看得简直心神俱裂,她知道家铭下意识地排斥身边一切陌生人,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吓到他。 苏云深呼吸了好几次,然而开口时,声音还是发颤的,“家铭,乖宝宝,你先不要动,不要动,啊。” 画屏猛地转头惊喜地看着她,却是哭得更厉害了,“少夫人,呜呜呜呜……” 小孩看到她,情绪显然没有刚才那么激动了,只是小嘴一扁,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哭,“母亲,母亲,铭儿下不来了呜呜呜……” 那仆人见状,猛地朝小孩伸手,企图在他放松警惕的这瞬间把他捞到怀里,谁料孩子立刻就敏感地转头瞪大双眼,“哇”的一声大哭,一双小手一时间竟都离开了树干,拼命地去拍那只伸向他的手。 却只见小小圆圆的身子在树上摇晃了几下,突然直直地就往地上掉! 苏云猛地瞪大眼睛,一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灰暗了,忍不住一声尖叫,“家铭!”下意识往前冲过去的脚却忽地一软,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一袭玄衣突然如一阵风般卷进了众人中间,在他们反应过来前便一把接住了正在往下掉的孩子,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苏云觉得自己的脑子一阵嗡鸣,直到画屏突然又哭又笑地大叫,“太好了,小郎君没事!少夫人你看到了吗?小郎君没事!”才反应过来,呆呆地抬头看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一身玄色劲装袍服,乌黑的长发整整齐齐地束在了脑后,露出英挺俊朗的五官,一双微挑的凤眸尤其出色,此时漆黑如墨的眸子正定定地看着她,如一汪深潭,讳莫如深,薄唇似乎习惯性地微扬,带出一点浅淡笑意,稍稍柔和了这一张过于硬朗的脸。 而他的手上,正稳稳地抱着一个已经哭得声嘶力竭,此时只会窝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娃娃。 苏云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那个男人已经收回看她的眼光,转向了怀里像只受惊的猫儿般的孩子,低沉俊雅的嗓音叹息般道:“胆子小了一点。” 这一声,似乎猛地唤回了苏云的神思,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时间心中的感受复杂得难以言明。 是她的便宜夫君,顾君玮。 第12章 是吧,家铭的父亲? 盼了那么久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苏云却顾不上他了,赶紧站了起来,从他怀里接过瑟瑟发抖的孩子,心疼地轻拍,“家铭,你怎么那么调皮,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呢,太危险了!” 孩子感受到熟悉的怀抱,下意识地往里面钻了钻,呜咽道:“呜呜,母亲,我……我只是想摘点果子给母亲……呜呜……” 苏云一怔,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恼怒,忍不住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了拍,“回去再惩罚你。” 见孩子只是有点受惊,没受什么伤,苏云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记起了刚刚救下了家铭,此时还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顾大郎君,不由得有点局促起来,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谢谢你救了家铭。” 面前的男人轻轻挑了挑英挺的眉毛,嘴角一扬,笑容中却没有半点温度,“我是铭儿的父亲,这不是应该的吗?” 苏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心里为他这一句话竟然有点生气,忍了半天,终是没忍下去,轻“呵”一声道:“是啊,家铭有你这样的父亲,真是幸运。” 若说前几天对她不闻不问,是觉得她可疑,那还说得过去,可家铭是他儿子啊,知道自己的儿子可能出现了心理问题,还能不闻不问的,可真是个好父亲。 听到这明显带着嘲讽的语句,男人竟轻笑一声,低沉磁性,煞是好听,沉静的双眸定定地看着她,在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注视下,苏云竟下意识地有点心颤,“你这句话,是以什么身份说出口?” 该说真不愧是带领千军万马的将军吗? 明明他也没做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平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脸上甚至是带着笑的,却给人一种紧逼心房的压迫感。 苏云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怀里的孩子感受到了什么,在她怀里动了动,悄悄转头看了看第一次见到的父亲,又抬头看了看脸色奇怪的母亲,想了想,不安地扯了扯她的袖子道:“母亲,你生铭儿气了吗?母亲,你不要不开心。” 苏云一愣,低头勉强朝他笑笑,“没有,母亲是有点生气,因为家铭不懂得保护自己,但母亲没有不开心。” 家铭皱着小眉头审视地看了自家母亲半天,才小大人般点点头,“母亲在笑,说明母亲不是不开心,那母亲笑是因为,你见到父亲了吗?” 苏云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面前的男人,莫名地有点尴尬。 在家铭眼里,他们就是他的父亲母亲。 但实际上,她跟这男人只是第二次见面啊! 男人原本在低头看她怀里的小娃娃,察觉到什么,也抬眸看了过去,两人眼光一时对上,苏云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别开了眼睛。 顾君玮挑了挑眉,莫名地觉得好笑,这女人怎么有点怕他的样子? 家铭还在眼巴巴地看着苏云,等着她的回答,苏云嘴边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孩子于是心满意足地笑了,把脸藏在母亲怀里,露出半边脸,偷偷去看旁边的父亲,带着点掩不住的欢喜咬唇偷笑,“铭儿也很高兴,铭儿……铭儿是父亲最崇拜的人了!” 父亲今天救了他呢,父亲真的好厉害!果然就像别人说的,父亲是世界上最最厉害的人! 两人都被孩子突然的真情告白弄得怔了怔,等反应过来孩子说了一句什么话后,苏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低头用额头碰了碰孩子的额头,好笑道:“小傻瓜,不如你问问你父亲,你是不是他最崇拜的人?” 五岁的孩子懵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什么傻,害羞地一头扎进苏云怀里,小身子不安分地动啊动,一双露在外面的小耳朵都红了。 顾君玮看着用屁股对着他的小娃娃,眉毛微挑,又若有所思地说了句,“也黏人了点。” 男人说这句话时的音量不大,也许场上的人,听到的只有苏云,而怀里的孩子还在闹着别扭呢,自然是无心去关注别的事情。 苏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抬头看了男人一眼,男人身形高大健硕,她只到他肩膀的位置,因此每次看他的时候,都不得不仰起脑袋。 却没想到,她一下子就看进了一双沉静如海的漂亮凤眸中,一时间不由得怔了怔。 男人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地转头朝旁边半天没回过神来的苏娘道:“先把小郎君送回去,我有些话要与少夫人说。” 苏娘愣了愣,犹豫地看了苏云一眼,若是以前,对于这种情况苏娘绝对是乐见其成的,但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后,苏娘对顾家有点心灰意冷了,她现在只希望自己的少夫人和小郎君都能好好的。 苏云也沉着了下来,转头对苏娘道:“便按大郎君说的做吧。” 苏娘这才赶紧应了声。 看着苏娘对她全然信服的模样,顾君玮不由得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 看来秦缓他们说得不错,这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女人,和以前的郑云歌,完全不同。 苏云说完,便低头朝一脸不安地抬头看着她的家铭笑笑,道:“家铭,我有点事要……要与你父亲说,你先随苏娘回去好不好?” 小孩下意识地抓紧了她的衣服,却只是微微低头,嘴角紧抿不说话。 这些天,她都在用行为塑造法的方式,让家铭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行为塑造法一般是通过强化,即奖励的方式来塑造出某种期望出现的良好行为,最典型的例子便是人类对动物的训练了。 她每天都会有意无意地对家铭说,要是他想发脾气,就深呼吸一下,想想自己为什么要生气,这件事真的没办法解决吗? 例如米饭掉到了地上,把它扫走便是了,发脾气又能做什么呢? 每次家铭成功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苏云都会毫不吝啬地给他称赞,并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就这样,在她有意地引导下,家铭已经能比较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 例如现在,他明显有点委屈,有点不开心,有点不安,却什么也没说,这样子却让她心里的怜惜更盛。 苏云低叹一声,做了一下心理建设,便抬头朝一直不说话的男人微微一笑。 男人沉黑的双眸微闪,便听到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子笑语盈盈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帮你问问好不好,家铭的父亲,你以后还会来看家铭的对不对?” 她知道孩子对他这个父亲十分崇拜,即使他一直以来都对他不闻不问。 这几天相处的时候,他每当听到别人在谈论自己的父亲,都会听得滋滋有味。 有一回,苏娘不知道因为什么,和画屏在整理房间时,说起了顾君玮。 排除一些个人成见,苏娘和画屏也不得不承认顾君玮是个十分优秀的男人,据说若不是因为他镇守在边关,那群野蛮的北越人早便越过南吴国的国境了。 在边关百姓心里,他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家家户户都要悬挂他的画像。 两人都在专心地做着事情,一边闲聊着,直到苏娘打算去换水,一抬头才看到一手扶在门框上,大眼睛眨啊眨地看着她们的小娃娃,也不知道他已经听了多久了。 苏娘一时有点心慌,怕会挑起孩子那条脆弱的神经,少夫人可说过,要尽量照顾孩子的情绪。 却不曾想,孩子歪了歪头,忽地笑出了两颗小虎牙,道:“真的吗?那里的人真的都会挂父亲的画像吗?父亲好厉害啊!” 自那以后,苏娘没事,便会跟家铭说一下民间流传的关于顾君玮的事迹。 家铭每次都会听入迷,眼中满是崇拜的小星星,一副标准小迷弟的模样。 苏云看在眼里,虽然有点无奈,却也不曾阻止。 孩子成长的过程中,父亲总是不可或缺的角色,与其让他对自己的父亲心怀怨恨,不如让他把自己的父亲当做英雄。 而此时,她定定地看着面前英挺俊朗的男人,嘴角带笑,等着他的回答。 顾君玮沉静地看着她,却见她眼中盛满了认真和执着,还有一丝隐约的紧张。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家铭此时最是敏感,见父亲半天不回答,忍不住失望地低下了头。 第13章 你是谁 苏云感受到了怀中孩子的情绪,不由得心里一紧。 她自然不是突发奇想说出这句话的,她是从刚刚顾君玮对家铭的态度,判断他并不是完全不在意自己这个儿子,才想让他给家铭一个安心。 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顾大将军从一出现开始就表现得很沉稳,脸上虽也会出现不同的表情,但苏云知道,那不是他内心真正的情绪。 他有属于一个大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在牌类游戏中,类似这样的表情通常被称为扑克脸,即无论拿到好牌坏牌都不动声色,让对方无法看穿自己。 若不是苏云对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和微妙表情都习惯了观察入微,也不会判断眼前这个男人,其实也没有传说中那么不在意自己这个儿子。 不过,心理学讲的都是一个概率,在真正的结果出来前,就算这个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也没有人敢肯定这百分之一不存在,毕竟人心最难测。 看着眼前的人只是眼眸深沉地看着她,半天不说话,原本很有把握的苏云心里也忍不住打起了突,轻咬下唇,看着他的眼神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一种有点变味的执着。 你都没看到你的孩子在失望吗? 你这个父亲真的就这么铁石心肠吗? 仿佛从女子的眼中看到了这一声声指责,顾君玮终是淡淡一笑,眼帘微垂,看着一脸泫然欲泣的孩子,道:“我自是会去看你的,男子汉大丈夫,别动不动就撒娇。” 家铭一愣,惊喜地抬头看着父亲,一张小脸都憋红了,重重地点了点头,笑出了两颗小虎牙,“嗯!” 顾君玮继续道:“那你现在先回房,我与你母亲有话要说。” 苏云看得有点晃神,男人这会儿的笑容,竟透出了几许温情的味道,给人一种不带一丝书卷气的儒雅感觉,很是俊朗惑人。 她不由得想起了民间给他的另一个称号“儒将”,据说顾大将军带兵靠的不是一身的蛮力和吓人的气势,而是沉稳的风度和智近乎妖的头脑。 他带兵打战,很少有那种硬碰硬的正面对峙,往往都是攻敌人一个出其不意,有几场战役甚至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现在看着眼前的顾君玮,她似乎找到了一点从别人口中听来的,顾大将军的形象。 有了父亲的安抚,家铭这个小迷弟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殷勤地挣扎着让苏云把他放到地上,噔噔噔跑到了苏娘身边。 只是临走前,还是有点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看苏云和顾君玮,“父亲,母亲,你们要快点沟通完感情哦。” 铁蛋柱子说过,每次他们的阿耶阿娘让他们自己出去玩,便是因为他们要沟通感情了,小孩子是不能看着的。 苏云惊讶地半张开嘴,半天合不拢。 这小子,是什么时候学会这种话的?!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这附近已经只剩下她和面前的男人了。 苏云感觉自己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有点紧张,但她强装镇定地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努力摆出一副谈判的架势来。 顾君玮看着她这样子,忍不住低低笑了,眼眸中却闪过了一丝冷然,“我想,你这样千方百计地让我来见你一面,定是有什么要说。” 说完,便定定地看着她,一副让她自己交代的模样。 苏云不意外这男人看出了她的意图,也猜到他今天会过来绝不是巧合,于是微微一笑,道:“既然你早便猜到了,却到现在才来,我猜,这期间我的底细早便被你查探了一遍吧。” 顾君玮唇边笑容依旧,不紧不慢道:“试探便不必了,我会过来找你,便是给了你一个机会。”他眼帘微垂,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压迫感十足地看着她,慢慢问出口,“你,究竟是谁?” 苏云的心不由得一颤,一瞬间,她产生了一种正在与狼共舞的感觉。 她强压下自己想后退的脚步,嘴角的笑容又上扬了几分,“那我是不是应该对你感激涕零才对?” 这次,男人半天没说话,只眼眸深沉地看着她,忽地,悠然一笑,“你要这样做,我不反对,毕竟,若不是发现你没有威胁,你现在……只怕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嘴里说着这样残忍的话,男人嘴角扬起的笑容却依旧温和俊雅,定定看着她的眼眸一如往常般,深沉如海,仿佛里面装着许多东西,外人却完全看不透。 苏云这下是真的无法维持笑容了,心跳凌乱而急促。 她还是低估这个男人了,这不是她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人命有时候连草芥都不如,特别是对于这个,手中不知道已经沾染了多少鲜血的男人来说。 她猜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有点僵硬,深呼吸了几口气,她勉强微扬嘴角开口,“既然如此,你肯定已经对我的身份有了判断,不是吗?” 顾君玮微微挑眉,这下是真的有点佩服眼前这女子了,很少有人在面对他的逼问时,还能维持住自己的节奏,何况这只是个女子。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淡淡道:“你是郑云歌,却又不是郑云歌,我曾怀疑你是别国派过来的奸细,然而细查下来却又不是。” 这几天,他已命人彻彻底底地查了这个女子一遍,几乎可以确定,她便是嫁给了他的那个女人,在顾府遍布他眼线的情况下,不可能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替换掉一个大活人。 只是,她却又真的不是郑云歌,无论是她的表现,给他的感觉,还是那天秦缓带回来的那几张鬼画符一样的,写满了奇怪文字的纸。 这些字,和平常的字很相像,仔细辨认还是能猜出是什么字,却又和平时的文字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写法,这不可能是以前的郑云歌会写的文字。 还有,他派去调查的人说,这字迹跟以前郑云歌写的字完全不一样,一个人若是想故意改变字迹,不可能完全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何况据他所知,以前的郑云歌绝对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 便是六年前那一晚,第二天醒来后,她表现得反而比他这个受害者更慌张无措,连声说这不是她的主意,是她的奶娘一定要她这么做的。 这样自私软弱的女子,让他厌恶,甚至感到恶心,于是借着之前早便定下的计划,顺理成章地请旨到了边疆。 只是没想到六年后回来,老天竟然会给他这样一个意外。 眸中寒光一闪,顾君玮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一字一字道:“所以,告诉我,你是谁?以及,你的目的是什么?” 第14章 两个请求 苏云定了定神,看着男人的眼睛,道:“我说了,你就会信吗?” 顾君玮微微眯眸,道:“我自会有判断。” 苏云发现,这男人似乎总是习惯性地笑着,应该说,笑容已经成了他的保护色。 他这样一张脸,配上这样若有若无的笑容,不得不说实在很引人犯罪,但他此时凤眸微眯,苏云心中只出现了一个词“笑面狐狸”。 她抿了抿唇,静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是,我不是郑云歌,应该说,这个身体里的灵魂,已经不是郑云歌了。” 说完,她便直直地看向顾君玮,想看看他的反应,却意外地发现,他只是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便再没有其他表情。 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苏云在说出这句话之前,想过就算这可能会让他感到惊世骇俗或者不敢置信,他最终会接受的可能性也很高。 因为就像他自己说的,强大如顾君玮,自会有一套评判的标准,因为掌握到的信息太多,所以他只相信他看到的,而苏云说的是事实,他能看在眼中的事实。 但他不一定能想到,因为像灵魂附体这样的事情实在太玄幻,要不是这件事发生在了苏云身上,她估计也很难接受。 只是没想到,面前的男人平静得超出了她的想象,是他定力太好?还是古人对这类事情的接受程度比较高? 苏云微微皱眉,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便继续说了下去,“不管你信不信,我也只是一个受害者,原本我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但是某天醒过来,便来到了这个身体,陷入了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境遇。” 说完,便看着面前的男人,神情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紧张,双手无意识地抓了抓裙子。 这些细节,也许连她自己也没发现。 诚然,苏云是心理学出生,但知道再多理论,做过再多研究,也不代表她就能很好地掌控自己的情绪。 相反,因为自小的遭遇,她比一般人神经更敏感。 老师不一定能教好自己的孩子,心理医生也会有心理问题,这很正常。 顾君玮静静地看着她,自是察觉到了她这些小动作,不由得好笑地扬了扬嘴角,道:“你倒是挺让我意外的,当天在院子里,你该是已经察觉到了我对你的怀疑,但你不但丝毫没想过隐瞒,反倒顺着我让秦缓去给铭儿看病,故意露出破绽,还让秦缓带走了你那几张记录铭儿病情的纸。” 他淡淡一笑,凤眸微闪,苏云却无法辨清其中的神色,“你让我看到那几张纸,一是为了让我知道铭儿现如今的情况,二,也是想为今日的谈话,铺好道路吧。” 她早便预想了今天这场谈话,为了让他能相信她的说辞,她条理分明地给他列出了一条条证据,并借由无意的或故意的一些因缘,让他知晓。 这样的女子,若说她心机深沉,可她这心机,也丝毫不像是要用在对他,或对顾家不利的事情上,反倒是这几天他派去监视她的人回来报告说,她十分安分守已,甚至可以说非常好学,对铭儿也是实实在在的关心。 只是有些事情别人看不出来,他却看出来了。 她虽然对铭儿十分关心,但到底不是母亲对孩子那种血缘相通的关心,他驰骋沙场这么多年,见过无数让人动容的母爱,甚至不止一次在母亲的尸体下,救下被护得好好的孩子。 但这女人对铭儿的感觉,只能说是带着满满的怜惜和关爱,却到底少了一点天生的亲近感。 如果如她所说,她只是无意间来到这里,那她策划今天这一场见面的目的,是什么? 苏云感觉自己的心在疯狂地跳动。 在这个男人面前,她觉得有点无措,她看不透他。 这在以前,是十分少有的事情,人的情感非常丰富,很少有人能完全地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分毫。 不管怎样,眼、耳、口、鼻,甚至手、脚、身体倾斜的方向和角度,总会露出这样或那样的破绽。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露出的破绽实在太少太少,少到苏云不足以分析他。 而他,却完完全全把她看透了! 苏云不自觉地微微咬唇,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地握成了拳头,慢慢道:“是,我想你相信我的话。” 顾君玮一手背在身后,唇边笑容依旧,眼帘微垂,似乎漫不经心地道:“我若相信你,你该如何?” 这才是决定这场谈话的关键所在! 苏云看着他,那张俊逸非凡的脸上,盛满一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华贵,和掌控全局的自信,她再一次确定了,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的一切小把戏,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嘴角微抿,干脆不再绕圈子,道:“若你相信我,我便有两个请求。 第一个请求,是作为一个研究了儿童心理学多年的学者的请求,那几张纸你大抵都看过了,家铭如今的情况不算好,情绪不稳定,自卑,不安,偶尔会暴躁,甚至表现出攻击性,那源于过往环境对他的影响,要想他痊愈,需要这个顾府有适合他成长的环境。” 顾君玮静静地看着她,也不急着问,儿童心理学是什么,适合那孩子成长的环境,又是什么环境。 苏云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第二个请求,不,也许你可以把它视作一个对你有利无害的合作。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我认了,但是……” 她认真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缓缓道:“这种强加在我身上的命运,我不认,既然对我们来说,对方都只是一个陌生人,那强行继续这段本来便不该开始的婚姻,也没有意义。至少对我来说,我觉得我的下半辈子不能就这样过下去,你觉得呢?” 顾君玮依然没有说话,只微微眯眸,看着眼前虽然一脸紧张,眼睛却毫不回避地看着他的女子,一直带着浅淡笑意的嘴角微微抿了起来。 这一刻,他无比肯定,眼前这个女人,不是郑云歌。 郑云歌没有这种,因为坚定而勇敢无畏的眼神。 第15章 认命了 在进行这场谈话前,苏云想了很久,要怎么在这个世界生活。 她不是自欺欺人的人,尽管她每一晚睡觉前都会想,会不会睁开眼睛,她就回去了,但事实是,她现在依然站在这里。 既然未来,有可能就要在这里以“郑云歌”的身份活下去了,苏云觉得自己不能再采取回避的态度,她要认真考虑自己的未来。 然而到底是初来乍到,苏云在连这个世界都不熟悉的情况下,实在想不出自己该怎么在这里生活。 以前穿越热的时候,她也跟着几个朋友看过几本穿越小说和电视剧,然而,每一回都几乎逼死苏云这个轻微强迫症患者。 为什么那些女主角一穿过去就自带各种技能加成,分分钟会写毛笔字会看文言文通晓当地风俗不怕有代沟还能骑马会武功? 那些自带特殊技能的女主角例如现代的商业女强人,为什么她们一过去不用弄清楚那个时代的普遍物价商业规则进货渠道用户心理,不用打点好各路人脉好好研究几个当地富商的发家史避免踩雷,就能动不动成为古代商业奇才一不小心连锁店就开遍全世界? 以上,苏云的强迫症犯了几次后,就……麻木了,因为当时一闺蜜语重心长地跟她说了一句,“云啊,认真你就输了。” 于是,她果断放任自我,把这一切当成娱乐消遣。 然而现在情况不一样! 她要是真的想在这个世界生活,上到国家政策下到柴米油盐的物价,她都必须先搞清楚,否则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所以,在确定自己离开顾府依然能活下去前,她无法随意离开,再说了,家铭的情况,她也不放心。 这种种考虑,促成了她今天和这个男人的谈话。 这个男人的强大毋庸置疑,若是能得到他的承诺,她和家铭在顾府的生活会好过很多。 她也就能安心地去熟悉这个陌生的世界,去思考自己未来的方向。 而不是像这些天一样,总是时不时担心崔氏会不会又过来为难她和家铭,那个莫名其妙的崔六娘会不会突然又来找她麻烦,以及,最重要的 她会不会突然就被他们拆穿身份,扫地出门? 静静地看着面前男人的双眸,苏云强迫自己不能逃走。 这个男人不笑的时候,俊朗的五官犹如刀刻般,给人一种凌厉的感觉,原本被笑意掩盖了几分的压迫感一下子铺天盖地而来,一般人实在受不住。 也难怪他总是习惯性地带着几分笑意。 男人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会儿,忽地,挑唇一笑,“那么怕我?” 这略显轻佻的语气让苏云一愣,一下子竟只会呆呆地看着他,却见那男人低低一笑,眼帘微垂,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你的手从刚刚开始,便一直在抖。” 苏云猛地握了握拳,眉头微皱,抿唇看着他,眼里盛着淡淡的恼怒。 这人是在耍她吗? 见眼前的女子似乎要发飙了,顾君玮淡淡一笑,道:“你的意思是,你想与我和离?” 苏云一愣,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但不是现在,等我熟悉了这个世界,找到能一个人生活的办法,我会自请下堂,并会想办法,不给顾府的声誉带来半点影响,只是在那之前,我希望在这个顾府里,你能保证我和家铭,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所有人都用鄙夷的眼光看他们,他们生活在这里,就彷如一个寄人篱下,不受欢迎的客人,这对家铭的病情没有半点好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再次揭开他的伤疤。 这个女人直白得再次让顾君玮讶异,他微微眯眸,就听她继续道:“你也大可放心,除非必要情况,我不会主动去找你。” 顾君玮默了默,嘴角微扬,意味深长地道:“必要情况?” 苏云也知道这样说显得很矛盾,但没办法,她现在只能秉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原则,淡淡道:“我希望你能配合我,治疗家铭的心理疾病,毕竟,你是他的父亲。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现在就在和离书上签字,并承诺在半年内离开。” 说完,便定定地看着他,在被他拆穿自己很紧张后,苏云反倒神奇地淡定了,此时也只是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不带什么感情地道:“你可以考虑考虑。” 顾君玮这下是真的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他还是头一回在一个女子身上看到这种,因为认命反而越发淡定坦然的情绪,实在有趣得紧。 他嘴角微扬,刚想说什么,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一见到他便行礼沉声道:“郎君,城中出事了!” 顾君玮微微皱眉,又很快舒展开,双手背在身后淡淡道:“何事?” 程英一般不会在他和别人谈话时,如此无礼地闯进来,现在如此,只能说明真的有紧要的事发生了。 “城中的醉霄阁起火了,死了很多人,”程英脸色严峻,道:“其中,包括王丞相家一个庶子,王丞相震怒,此时已进宫面见圣上,说有人蓄意谋害王家子孙,圣上现急召郎君入宫。” 顾君玮微微皱眉,听他说完立刻迈开脚步,道:“那便出发吧。” 走了两步,突然转头看着苏云,淡淡道:“和离书,我今晚便差人给你送来。”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苏云怔了怔,半天才反应过来,顾君玮这是同意了与她合作,回味了一会儿,终是松了口气。 这男人虽心思难测,却意外的豪爽,也许,他们还能成为不错的合作伙伴。 第16章 和离书 当天晚上,顾君玮果然派人送来了和离书。 不是今天早上出现过的高大汉子,这一回过来的人是一个五官稚嫩、扎着个丸子头、表情寡淡的黑衣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自称是郎君身边的人,说完便直接把手上的和离书递给了苏云。 解释的话也就那么一句,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说,仿佛多说几句都要他的命似的。 苏云微微挑眉,感觉到少年似乎对她有敌意,但她也不怎么在意。 这少年嘴唇紧抿,嘴角微微向下倾斜,说话时眼睛也不看她,鼻子微扬,是典型的鄙夷表情,这种表情苏云这些天几乎天天见。 估计也是和顾府中其他人一般,觉得她是个不折手段,不知廉耻的女人吧。 顾君玮差这个少年送来和离书,是故意的,还是只是随便点了个人? 以苏云对顾君玮有限的了解,她觉得比较大可能是故意的。 毕竟刚刚结盟,信任还没建立起来,派这个少年过来也许是存了点试探的心理,可以理解。 苏云微微一笑,没说什么,便拿着和离书走向了书房。 苏娘在她旁边一脸欲言又止,这种事情瞒不了身边的人,特别是苏娘这样观察细致入微的老人,于是苏云上午时便跟苏娘和画屏说了这件事,并直接给了她们两个选择。 一是到时候随她一同离开顾府。 要是不想离开顾府,她便想办法安置好她们。 反正,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她们再说什么也没用。 最后,还仿若不经意地说,她跟顾大郎君说这件事时,他没怎么考虑就同意了,估摸也是巴不得她们快点离开,就算她不提出这件事,他迟早也会提出来。 这么说也是为了让事情更保险,虽然这些天下来,可以看出苏娘和画屏都是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但和离对古代的女子来说代价太重了,特别是已经生了一个孩子的女子,苏云担心的是她们会为了阻止这件事,暗中做出什么事情。 既然已经抱上了顾大郎君的大腿,那拿他的名字出来立立威也不错。 两人当场哭得唏哩哇啦,一个劲地骂顾大郎君没良心,苏云在一边面无表情。 这些话她这些天已经听了无数遍了,但有些事实还是早点让她们认清比较好。 也幸好经过这些天的打击,苏娘和画屏对离开顾府这件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只是苏娘最后红着眼睛问了她一句,“少夫人啊,那小郎君呢,你打算怎么安置小郎君啊。” 苏云微微一愣,嘴唇微抿。 她虽然也心疼和怜惜家铭,却从没想过要为了孩子委曲求全。 再说了,比起父母离婚,孩子生活在一个不和睦的家庭里影响更不好。 有社会学家说过:“暴力家庭对孩子造成的伤害比离异家庭给孩子的伤害要高几倍,甚至几十倍。” 冷暴力也是暴力。 但她会尽量把对家铭的影响减到最少,这需要顾君玮的合作,这半年下来,她会观察情况,若是顾君玮能尽到做一个父亲的责任,为家铭在顾家创造出一个适合他成长的环境,那家铭还是留在顾家比较好。 毕竟离开顾府后,她自己都可能过得磕磕碰碰的,如何能为一个孩子的人生负责? 而且,再怎么说,顾君玮才是他真正的父亲。 但既然阴差阳错地当了这个孩子的母亲,她也会负起相应的责任。 想到这里,苏云看着苏娘淡淡道:“这件事你先不要跟家铭说,我会处理好。” 因此此时,苏娘虽然都忍不住用袖子抹眼泪了,还是什么都没说,苏云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一早便支开了画屏,让她去哄家铭睡觉,否则那个小丫头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 拿起毛笔在和离书上一笔一划地写上了“郑云歌”三个字,并按上了自己的大拇指印,苏云看着这张盖上了官府印章的纸,微微失神。 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后,她第一次签字的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竟是和离书。 现在,只要顾君玮把和离书往官府一递,她和他便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顾君玮于她来说到底是个不怎么熟悉的陌生人,苏云心里没什么伤心的情绪,只是觉得好笑。 要是有一天,她又莫名其妙地穿了回去,真正的郑云歌回来了,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和离,会不会抓狂? 但这样的婚姻,再维持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何况那天崔婉婉特意来告知她们,顾老爷子很快便要离开,说明顾家很有可能已经有计划要处理郑云歌这个遗留问题了。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不急着把签好字的纸递给面前的少年,而是探身拿过书桌上早便准备好的一本小册子和一封信,递给了他,道:“我已经答应了顾大郎君,如无必要不会出现在他面前,这本册子是我这几天对家铭做的观察日记,每隔七日我会让身边的人给顾大郎君送过去一次,你把这本册子和信一起交给顾大郎君便好。” 虽说他们名义上是夫妻,也已经生了一个孩子,叫“顾大郎君”似乎奇怪了点,但到底已经签了和离书,也便随意了。 少年微微皱眉,审视地看了看她,但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本册子和信。 苏云在他接过去那一瞬间,微笑着道:“你这次似乎只带了一张和离书过来,你回去后跟顾大郎君说一声,让他也签一张送过来吧,今天我签名这张,你下次过来的时候再给你也不迟。” 少年一愣,顿时炸毛,“你还怕我家郎君反悔不成?!你这种女人……”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闭嘴,但仍是一脸愤怒地看着他。 这是他来到这里后,最生动的一个表情了。 旁边的苏娘听到他的话,忍不住恼怒地道:“你这小子,好生没礼貌!不管怎样,我家……”苏娘刚想说“我家少夫人”,突然想起那张和离书,顿时憋屈地闭嘴了。 已经……已经不是少夫人了…… 苏云看着一个愤怒一个哀怨的两人,有点头疼,表面上仍微笑道:“不管怎样,合作讲求公平,不是吗?” 签合约还讲求一式两份呢。 苏云没那么自恋,觉得顾君玮有一天会突然爱她爱到不让她走,但不管怎样,这张和离书上签了她的大名,印了她的指印,那便成为了可以制约她的一个筹码,谁知道顾大郎君未来会不会拿着这份和离书做些什么呢。 虽然苏云觉得顾君玮不会屑于做这种事,但到底接触不深,还是谨慎一点好。 少年怒极,不屑地轻“呵”一声,“你这种女人,郎君本来轻轻松松便可以把你赶出府,你别这么不知好歹!” 少年觉得这女人的要求简直是在侮辱他家郎君,他也不明白郎君怎么会让他深夜过来让这女人签这份和离书,还叮嘱他不要张扬,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是签完和离书便让她离开。 而且看这女人的反应,也仿佛早便和郎君商量好般。 在他看来,这女人做出了偷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把她赶出家门简直是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郎君在他心中是天神一般的存在,这女人别是又想出了什么恶毒的计谋迷惑他家郎君。 看这少年一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的反应,苏云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却终是没说什么,淡淡道:“要怎么做,是你家郎君决定的。” 少年怒瞪着她,好一会儿,终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拿着那本册子和信站起来走了。 苏云叹了口气,但此时想太多也没用,便轻轻地伸了个懒腰,转头想和苏娘说点什么,却见苏娘幽怨地瞪了她一眼,用袖子掩唇呜呜咽咽着走了。 被单独留了下来的苏云愣了愣,不由得有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突然觉得,还是早上和顾大郎君说话的时候最为轻松啊。 第17章 一起晨练吧 当天晚上,顾君玮从宫里回来,便看到了放在书桌上的册子和信。 青束接过自家郎君递过来的外衣,一脸愤愤不平地向他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当说到苏云让他也签一张和离书给她,才把自己那张签了字的给他时,顾君玮嘴角意味不明地微扬,走到书桌后坐下,随手拿过书桌上的册子翻开。 这女子还真是让他越来越意外了,如此缜密的心思,便是男子也少有。 翻了几页,顾君玮便发现,这本册子记录的都是家铭每天的行为表现,一条一条分门别类,很是条理清晰,一目了然,每一天的结尾还会对家铭这一天的表现做出总结和分析。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册子头几页的字,就如他之前看到过的那几张鬼画符,虽然可以看出那人已经在很认真地,努力把每一个字都写得笔画分明,但很多字还是糊成了一团,简直惨不忍睹。 顾君玮忍不住轻笑,又往后翻了几页,忍不住微微挑眉,册子上的字竟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步,到了最后几天,甚至已经初现笔锋。 想起之前派去查探她情况的暗卫曾一脸怪异地说,那女子每天晚上都会练一个时辰的字,而且练的都是小孩子才写的那种大字,他就忍不住觉得好笑。 现在看来,练字的成果是出来了。 翻了几页,顾君玮便把册子放下了,拿起了那封信。 信的篇幅不长,而且写的都是与家铭有关的事情。 信里说了家铭这个心理问题的详细情形,并提了几点希望他去做的事情,还一一地说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最后,还细细地说了要如何减少他们之间的关系转变对家铭的影响。 她建议他们维持以前疏远的关系便可以,比较好的一点是家铭已经习惯了,如果以后他们终是要分开,便不要给孩子任何希望。 可是同时不能让孩子觉得父母不在一起便是对他不在意。 等家铭的情况比较稳定了,她便会把这件事告诉家铭。 言辞之间可以看出,她在尽量模仿一些书的文字风格,而且看的书似乎挺杂,好好的一封信,有些用词偏大白话,有些用词却正儿八经得就像一些迂腐的书生考科举时写的文章,倒显得有点不伦不类的。 顾君玮抬手抚了抚眉心,忍不住边看边笑。 而且,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把孩子的感受看得那么重的女子,而且还这么一本正经地跟他说父母离异会对孩子带来影响这件事。 对于内宅女子来说,很多时候孩子即是血肉也是她们争宠的工具,甚至有时候,她们会更看重孩子给她们带来的利益。 别说父母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会影响到孩子的心理了,很多人很多时候,都会把孩子推出去当枪使,似乎从没有想过,这样做会不会对孩子的心理带来什么影响。 看着这封每个细节都写得十分细致的信,顾君玮仿佛看到了那女子一脸认真的眉眼。 淡淡一笑,他收起了手上的信,垂眸思索了一会儿,便道:“青束,从明日起,你每日把小郎君接过来,与我一同晨练,顺便让程英也一同过来。” 顾君玮有每天晨练的习惯,刚刚信上说,最好让孩子定期有与父亲接触的机会,特别是对于男孩子来说,有些品性和能力,只有父亲才能教给他。 只是他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之前在边疆时,程英常常教城里的孩子一些基本的武术,想来让他给那孩子进行武术启蒙比他合适。 顾君玮还在思索着,忽闻青束反应很大地道:“郎君为什么突然让小郎君与你一同晨练?他……他……” 他可是那女人的孩子,而且,还不知道是不是郎君的孩子呢! 反正,在青束心中,他是从来不承认这个小主子的。 而郎君之前也从没有在他们面前说起过小郎君,怎么突然便让小郎君与他一同晨练呢?定是那女人在信里说了什么蛊惑了郎君! 青束眼中有股戾气一闪而过,顾君玮微微皱眉,扬唇淡淡道:“青束,他是我儿子,我让他与我一同晨练,你觉得有问题?” 青束下意识地微微一颤,看着明明笑着却让他陡然有种跪下去的冲动的郎君,有点无措地道:“我……不……” 顾君玮看了他一会儿,便站起身往外走,边道:“接小郎君的事也一并交给程英,你自去找刘骏领罚,过几日青明回来后,你便与他对调,去外面历练一番吧。” 青束这下是真的无法冷静下来了,立刻跪下,额头抵着地面,惊慌道:“郎君,我再也不敢了,求你让青束继续在你身边伺候!” 顾君玮转头看了看他,不带什么情绪地道:“青束,你知道我身边从来不留头脑不清醒的人,去外面历练一番,对你有利无害。” 说完,便大步走出了书房。 只是想起那个孩子,他的心思到底有几分复杂。 对于那个孩子,他一开始是排斥的,只因他的出生完全不在他的期待内,甚至是源于一个不堪的设计。 当初听闻郑云歌怀了孩子,他曾想过派人去把他打掉,只是常年在战场上杀人如麻,他到底是对生命带有一丝怜惜的。 于是,就这样,让那孩子出生了。 那女子说得没错,不管如何,孩子都是无辜的,他不该受到如过去般不公平的待遇。 次日清晨。 苏云一觉醒来,才知道顾大郎君已经派人过来把家铭带走了,说是带他去晨练,还给她带来了一封签了字的和离书。 家铭现在虽然还是与她睡一间房,但在苏云苦口婆心的教导下,他已经愿意一个人睡在属于自己的小床上了,虽然每晚睡觉前还是会以这样那样的借口在她床上赖上半天。 是以今天早上苏娘进来叫醒家铭时,苏云都没发现。 虽然是她吩咐苏娘,若是顾大郎君派人来请小郎君,不要阻拦,但她也没想到,顾大郎君的动作会那么快,而且,这么一大早就把人给带出去了。 果然是在军营里混惯的。 苏云想起在现代时曾经去军营军训,每天天没亮就被教官拿着大喇叭赶到操场上跑步的苦命日子,忍不住好笑地扬扬嘴角。 既然顾大郎君已经表现出这么配合的态度了,她也不能偷懒,毕竟半年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苏云想了想,走到书房里把她签名的那封和离书仔仔细细地折好,放进信封里,让苏娘给顾大郎君送过去,然后对画屏道:“收拾一下,等小郎君一会儿回来后,我们便出去。” 画屏一愣,没反应过来,“去哪里?” 苏云微微一笑,道:“咱们去城里逛逛。” 也是时候去熟悉一下这个世界的情况,看看以后该怎么生活了。 第18章 心理开导 家铭是随着苏娘一同回来的,穿着一身红色半臂短袍,头上梳着个小髻,因为刚刚运动过脸上红扑扑的,看起来很是精神,一见到她便欢天喜地地扑了过来。 苏云也不由得笑着蹲下身子抱住了他。 “母亲,母亲,铭儿今天跟父亲一起练武了,父亲好厉害啊,拿着一根棍子呼呼呼的,铭儿都看不清那根棍子了!程英说,那根棍子叫……叫枪,父亲最会用枪了!” 一到苏云怀里,小娃娃就兴奋地叽里咕噜说个不停,说着还挣脱苏云的怀抱,有模有样地扎了个马步,挥了两下小拳头,嘴里还“嘿哈嘿哈”地叫,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苏云忍不住被他逗笑了,可是想想顾大郎君深沉稳重的样子,苏云实在想象不出他教孩子武术时是怎样的,忍不住笑着问:“家铭好厉害,是父亲教你的吗?” 家铭摇摇头,笑出了两颗小虎牙,“是程英教我的,父亲说他不会教小孩儿,等铭儿再长大一点才可以教铭儿。” 说着,似乎有点羞涩地抿嘴笑了笑,“不过,父亲有看铭儿练武哦,还和铭儿一起吃早饭了呢!” 苏云笑眯眯地听着,掏出手帕替家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听着孩子的描述,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沉稳如山的父亲形象,他也许不是那种把爱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父亲,但会在每一个行动中,展示出自己对孩子的在意。 若不是出了郑云歌的事情,他会是一个好父亲和好丈夫吧。 家铭说着说着,突然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 苏云挑挑眉,微笑着问:“家铭怎么了,有话想对母亲说吗?” 家铭低了低头,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衣角搓了搓,好半天才小声道:“母亲……母亲什么时候能和铭儿还有父亲一起吃早饭呢。” 苏云一愣,因为早便料到孩子会这么问,倒也不惊讶,只抬手温柔地帮他理了理垂落额角的发丝,道:“家铭为什么这样问呢?” 家铭扁了扁嘴,眼圈悄悄红了,“别人家的父亲母亲,都是一起吃早饭的……” 其实不止吃早饭,明明铁蛋柱子说,别人家的父亲母亲,都是住在一起的,只有他的父亲母亲不一样。 苏云有点心疼地看着他,道:“那是因为他们的父亲母亲天天住在一起,所以都很喜欢对方,但家铭想想,父亲和母亲一直没有住在一起,所以我和家铭的父亲不太熟,让家铭和陌生人一起住,你愿意吗?” 家铭一愣,小小的脑袋瓜有点消化不了母亲的话,但陌生人他还是知道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不安,大力地摇了摇头。 苏云也知道他现在无法理解太复杂的事情,只是有些话还是要如实跟他说的,要是为了照顾孩子一时的情绪,给他编织一个美好的谎言,那只是埋下了一颗迟早会爆炸的地雷。 她微微一笑,揉了揉孩子的头,道:“但家铭要记住,就算父亲母亲不住在一起,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孩子,我们都很爱你。” 孩子的注意力就这样被她转移了,听到苏云的最后一句,他有点羞涩地躲进了苏云的怀里,偷笑了一会儿,才抬头问:“母亲的意思是,母亲不喜欢父亲,但喜欢铭儿吗?” 苏云点点头,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家铭嘟了嘟嘴,似乎不太满意地说:“母亲就不能喜欢铭儿也喜欢父亲吗?” 苏云不由得暗叹了口气,她明白家铭的渴望,也明白有些事情,对这个孩子来说确实是不公平的。 但她现在却无法告诉他,有些事情,是你无论如何渴望都无可奈何的。 她看着家铭的眼睛,柔声道:“家铭,记住了,每个人这一生,都会遇到一个和他一起走完下半辈子的人,那个人会让你觉得每一天都很快乐。只是有些人比较笨,找着找着迷路了,导致他最后找到的那个人,不是能让他快乐的那个人。” 家铭听得有点呆,可到底是听懂了,眼神有些黯然,“母亲是说,你和父亲,都不是能让对方感到快乐的那个人吗?” 苏云轻轻“嗯”了声。 家铭咬了咬唇,道:“那铭儿呢?” 苏云一愣,想了想就明白过来了,不管怎样,父母离异都会给孩子带来影响,这样的影响会随着孩子的性情有不一样的表现。 家铭从出生以来一直不被人重视,甚至长期生活在一种冷暴力的氛围里,因此他敏感自卑,遇到这种情况,很容易就会产生“我是不是不应该存在的”或“我是不是多余的”这样的负面想法。 苏云凑过去用额头碰了碰孩子的额头,眉眼弯弯地道:“但家铭不一样,家铭让我们都很快乐,所以家铭注定是我们的孩子,也许正是要遇到家铭,父亲母亲才会迷路呢。” 家铭一愣,虽然还是有点黯然,嘴角却悄悄扬起来了。 一边的苏娘忍不住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泪,心里却忍不住赞叹,少夫人这番话真是讲得太妙了,虽然……虽然她说不出妙在哪里,但就是妙! 苏云见状,笑眯眯地道:“一会儿我带家铭出去逛街好不好?家铭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家铭一听,小脸一下子亮了起来,眼睛亮闪闪的,“铭儿想吃冰糖葫芦!” 他从没有出过府,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但铁蛋柱子有一次给他从外面带了根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他舍不得吃完,就悄悄藏在了枕头底下,想留一点给奶娘尝尝,谁知道第二天起来一看,剩下的冰糖葫芦都化了,顿时伤心极了,他还被那天打扫的仆人骂了一顿。 但冰糖葫芦的美好滋味却是自此印在了心中,现在一想起,口水都忍不住要下来了。 苏云看着他这馋样,忍不住好笑地扬扬嘴角,道了声“好”,便站了起来,却忽然轻“啊”一声,苦着一张脸僵在了原地。 家铭顿时急了,忙扯着她的裙子,一迭声地问:“母亲,你怎么了?” 苏娘和画屏也着急地走过来搀住了她,正是担心的时候,却见苏云苦着一张脸道:“蹲太久,脚麻了,家铭帮母亲揉揉好不好?” 苏娘和画屏一呆,忍不住好笑地瞪了苏云一眼。 而家铭早就屁颠屁颠地走了过去,捏着小拳头认认真真地帮苏云锤起了腿。 这样一折腾,气氛一下子又轻松了,而某个小娃娃,更是完全把刚刚还在纠结的问题给忘了。 很快,三个大人并着一个小娃娃,就浩浩荡荡地出府了。 马车是苏娘找人准备,出行坐车的事一般是马房里的人负责,回来时苏娘微微皱眉一脸困惑地嘟嘟囔囔,“真奇怪,平时少夫人出个门,喊那些蹄子十回,能应上一回便算好的,现在却怎么像转了性,才说了一句便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苏云听到,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看来顾大郎君不仅豪爽,还是个守诺的人。 一行人随着苏娘走到顾府门口,便看到一辆马车已经在外候着了。 见到他们,一个身材瘦长长得很有亲和力的男子便迎了上来,朝苏云他们行了个礼,笑着道:“少夫人,郎君一早便嘱咐了青莱,若少夫人要外出,便随伺左右。” 苏云一愣,其他人显然都没想到,顾君玮竟然专程派人过来护送他们。 看出了他们的惊讶,青莱继续笑着道:“郎君说,少夫人如今失去了记忆,定是对很多事情都不熟悉,青莱在西北边塞时便是任郎君府上的管家一职,郎君府上的一切事务以及西北的田产店铺,都由青莱统一打理,若少夫人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青莱可以随时解答。” 苏云眼眸微动,一瞬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没想到顾君玮这样一个在战场杀敌的武将,也有着这样一颗细腻体贴的心。 她的话,他都有听进去,不止听进去了,还给了她此刻最需要的帮助。 却是不知道,他的帮助是出于好心,还是为了保障,她能在半年内准时离开了。 第19章 一根金大腿 其实一般的生活常识,苏云通过苏娘和看书也能知道,然而,青莱因为常年跟着顾君玮东征西战,对这个世界有更深入和全面的认识。 诸如天下局势,各地的民情和风俗习惯,甚至是一些行业行规,他都能一一道来。 而且,青莱说话温文儒雅,观察细致入微,很多时候苏云对他说的某件事感兴趣,还没说出口,他便察觉到了,然后就会围绕这个点进行更详细的解说。 一路上,他就边在前面赶车,边跟苏云说这个世界的一些基本情况。 家铭窝在苏云怀里,不时从苏娘捧着的食篮里摸出一块点心,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苏云低头好笑地看他一眼,问:“那不知道在如今的世道,女子若是想做些营生养活自己,能有哪些选择。” 外头静默了一会儿,苏云不由得抬头看了看马车的帘子,便听青莱的声音响起,“恕青莱直言,虽然对于女子来说,本朝比前朝的约束少了许多,女子可自由外出,便是和离改嫁也未尝不可,然而,大部分的女子依然是养于深闺中,外出赚钱干活都是男子做的事情。 虽然南吴开国至今,也出过几个奇女子,或是外出经商,或是行医济世,然她们在外头多以男子打扮示人,不是律法上不允许女子做这些事,实在是……世人觉得这该是男子做的事情。” 苏云沉默了一会儿,青莱说的话,她能理解。 很多时候,社会对女性的偏见都是意识层面上的,便是在现代,这样的偏见也没有完全消除,时不时就有公司打出xx职位只招男不招女的条件,更别提是在女子地位更为低下的古代。 很多人潜意识就会觉得,女人哪有能力做这些事,她们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 便是一个女子真的有才华有本事,世人对女性惯有的偏见,也会对她们的行动造成很大的影响。 在心里暗叹一声,苏云想了想,悲哀地发现自己一没有经商经验,二不会医术,她的专业是心理学,也曾做过心理咨询的工作,但在古代做心理咨询? 这个想法想想便觉得异想天开,从那天秦缓的反应来看,古代完全没有心理问题也是一种疾病,也需要治疗的认知,而秦缓据说已经是如今最具名气的大夫了。 连他都觉得惊讶的事情,一般人能接受吗? 更直白点说,心理咨询在这里有市场吗? 她现在不止是在找一个职业,更是在找一个谋生的手段。 许是顾君玮曾跟青莱说了一下他们协商的事情,青莱默了默,继续道:“青莱也不建议一个女子在外面单打独斗,便是只是在街边开一个小面摊,一个独身的、完全没有任何背景的女子也太过显眼,很容易便会引来恶人的觊觎。” 是,离开顾府后,她便一无所有了,便是苏娘和画屏昨晚明确表示了要跟着她一同离开,她们也只是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危险面前不堪一击。 苏云抿了抿唇,低头掏出手帕,擦了擦家铭嘴角边沾满的点心屑,家铭抬头朝她“嘿嘿”一笑,宝里宝气的,她却只能勉强扬扬嘴角。 她突然觉得很郁闷,难道在这个世界,她除了嫁人靠别人养活,便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但是,郎君说,他会助你。” 忽地,青莱的声音又响起,似乎感受到了苏云的郁闷,他此刻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安抚,“往后,你若有任何需要郎君帮忙的地方,都可以找他,或是托青莱转达,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情,郎君都会给予帮助。” 苏云一愣,抬头看着帘子上隐约透出来的人影,半天回不过神来,“这是,顾大郎君与你说的?” “是,”青莱道:“郎君说,少夫人以后,约莫还是会在上京附近。郎君还说,多亏了少夫人,小郎君才会那么开心。” 因为顾虑到她身边的孩子,青莱这话说得隐晦。 苏云的心却是轻轻一动,没错,即便是半年后离开顾家,她也没想过离开上京太远,因为家铭在这里。 即便以后会和顾君玮和离,她也希望能定期去看望家铭,让家铭知道,她一直在他身边。 如果上京物价太贵,居住条件太高,她便去上京附近的县城或村子。 却没想到,这一切都被顾君玮猜到了,刚刚青莱说的那句话,是想说顾君玮帮她,是因为家铭吧。 但她从没想过用帮助家铭康复这件事让顾君玮帮她,那是她自愿的,何况她现在的身份是这孩子的母亲。 只是,现在顾君玮朝她伸出援助之手,她也不会矫情地拒绝,因为她真的需要。 苏云微微抿了抿唇,虽然心里有点无奈,却不得不承认听了青莱的话,她的心安定了许多,忍不住轻声道:“替我向顾大郎君道声谢,日后有机会,我会当面跟他道谢。” 她似乎不小心,抱上了一根金大腿。 苏娘在一边哀怨地看了她一眼,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估摸又受刺激了,觉得这样一个好男人,她竟然不抓住。 画屏也扁了扁嘴,小声嘟囔了一句:“姑爷人好好啊,少夫人,你一定要和姑爷和离吗?” 苏云好笑地看了她们一眼,她们其实也清楚,这男人再好也不属于她,因为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她半年后会离开的基础上。 他没有半点挽留,甚至在帮着她顺利离开,这已经能说明顾君玮的态度了。 而她更是从没想过借机和这男人培养什么感情,说白了,他们之间就是比陌生人要好上一点的关系。 怀里的孩子却突然抬起头,很是不安地扯着她的袖子道:“母亲,你要去哪里吗?” 这孩子太敏感了。苏云眼眸微动,低头朝他笑笑,“母亲这不是要和家铭去买冰糖葫芦吗?” 孩子皱着小眉头,审视地看了她半响,突然一扁嘴,依偎在她怀里,道:“铭儿宁愿不要冰糖葫芦,也不要母亲离开。” 苏云摸摸他的头,微微一笑,“傻孩子,胡思乱想什么,我永远是你的母亲。” 看着家铭这样子,苏云无声地叹了口气。 至少在家铭的情况稳定之前,她不能跟他说这件事。 她现在每天都会做家铭的观察日记,一般来说,心理问题很难有一个痊愈的清晰界限,但通过累积的观察,可以看出一个人是不是在好转。 心理咨询师在替来访者做完心理咨询后,都会跟踪他的情况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一般是三个月,若是来访者在这三个月没有表现出明显的问题,便基本可以断定他的情况稳定了。 家铭现在在她面前,已经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接下来,苏云是想看看家铭在其他人面前,是不是也能很好地控制情绪。 然后再慢慢地透露出她要离开顾府这件事,这样能把对他的伤害减到最低。 苏云正想着事情,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尖叫,随即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苏云一惊,下意识抱紧家铭。 等这阵颠簸过去,她忙撩起帘子,却见青莱已经下了马车,正朝不远处一个坐在了地上的女子跑去,边跑边着急地道:“这位娘子,你没事吧?” 却见那个女子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见青莱朝她跑过来,竟双手撑地不停地往后退,眉毛上扬挤作一团,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上眼皮上抬,下眼皮紧绷,鼻孔张大,嘴巴张开。 是典型的恐惧表情,而且是恐惧到极点的表情。 苏云微微皱眉,心里产生了一丝怪异的感觉,却见这时候,女子突然凄厉地尖叫一声,猛地翻身,双手撑地不停地往前爬,边爬边惊恐地尖叫。 苏云心里突然灵光一闪,忙大叫:“青莱,停下!” 她的恐惧,来自于不断向她逼近的青莱。 第20章 少夫人小心 然而,已经迟了。 随着苏云话音的响起,地上的女子突然发出一声比之前还要凄厉恐惧的尖叫,乍一听竟然还夹杂着哭腔,让人毛骨悚然。 然后,便见她猛地站了起来,一头往旁边的墙上撞去。 小摊贩们被吓得不停往两边退散,是以女子眼看就要毫无阻碍地撞到墙上了! “六娘!”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着急的呼唤,苏云却无暇顾及了,只下意识地一声低喝,“青莱,救人!” 青莱虽然看起来斯文儒雅的,但苏云猜测,能跟在顾君玮身边的,都绝不是泛泛之辈。 果不其然,苏云话音未落,眼前就只觉一阵青影闪过,再反应过来时,青莱已经一把把那个女子打横抱在怀里,走到她面前。 却见那个女子先是有点呆愣地直直看了青莱一会儿,瞳孔发散,待凝聚起来,眼中清晰地映出青莱的模样时,她的瞳孔突然猛地一缩。 下一秒,就见她头一歪,竟是昏厥了过去,面色苍白,气息微弱,脸上布满冷汗,看起来很是不好。 苏云眉头一皱,刚想叫青莱把这女子放进马车中,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你们想把六娘带去哪儿!” 苏云转头一看,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三个身着白裙、腰间佩剑、头上带着幂蓠的女子走到了她们面前。 这打扮让苏云皱了皱眉,觉得她们像电视剧里常常出现的那些江湖门派,而她们都是女子,还都一身白衣,要是她们说她们是峨眉派的,苏云觉得自己都不会惊讶。 青莱也脸色凝重起来,把怀中的女子交给一脸惊慌不安的苏娘,便悄无声息地挡在了苏云面前。 因为这三个女子都带着幂蓠,苏云看不清她们的模样,却能感觉她们看了青莱一眼后,便直直地看向她,站在前头的女子先开口了,“多谢这位夫人救下六娘,我们是六娘的同伴,六娘往后的事情,交给我们便是。” 女子的声音微沉沙哑,带着端正威严的气度,让人不自觉地便想听命于她,不是刚刚出言喝住他们的那个声音。 这显然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还很可能,是一个常年身处高位的中年妇女。 苏云抿了抿唇,却没有按她说的把人交给她,而是面无表情地道:“你们如何证明,你们是这个娘子的同伴?” 为首的女人还没开口,站在她右边的那个女子便不满地道:“我们当然是六娘的同伴!我们这次进城便是专程来找六娘的,我才想问你们,想把六娘带到哪里去?” 为首的女人显然是她们中能主事的,只见她的头微微侧向刚刚开口的女子,沉下声音道:“秋瑾,不得无礼。” 苏云却依然皱着眉头,慢慢道:“我们刚刚看到这位娘子时,她的情绪极其不稳定,表现出明显的恐惧心理,甚至有轻生的意向,而且衣衫不整,脚上甚至没有穿鞋,因为长时间的走动,她的脚已经出现了严重的磨损,我有理由怀疑,她在之前受到过什么伤害,此时是逃出来的。” 为首的女人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这时候,苏云感觉站在她左边,一直没出声的那个女子突然看了她一眼,强烈的被注视感让苏云忍不住也看向她。 然而很快,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便消失不见,苏云微微一愣,便听为首的女人道:“夫人是怀疑,六娘之前受到的伤害,来自于我们?” 她没有否认她关于这个女子受到过伤害的猜测,苏云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却听那个女人轻笑一声,似乎饶有兴味地问:“那你觉得,我们如何能伤害她?” 苏云皱了皱眉,女人话语中的嘲讽让她心里不太舒服,忍不住冷声道:“你们当然无法直接伤害到她,刚刚这个娘子的恐惧很明显,来源于接近她的青莱,不,应该是,来源于男人!” 话音刚落,苏云就听到站在右边的女子发出了一声明显的倒吸冷气的声音,再联想刚刚那个女人嘲讽的语气,和她们最开始看向青莱那一眼,苏云渐渐确定了心里的猜测,心沉了下去,再开口时,声音又冷然了几分,“她曾经遭受过性侵犯……不,被男子玷污过吧,而你们,干的是逼良为娼的勾当?” 这下,不止那三个女子,便是连青莱都转头,一脸愕然地看着她。 且不说她竟然毫无顾忌地便说出这个女子被人玷污过这些话。 便是她刚刚那一番推论,和此时自信沉着的模样,便让青莱觉得陌生。 他自小便跟在郎君身边,六年前,他是亲眼目睹了一向无所不能的郎君黑着一张脸离开上京的。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这跟那个整天唯唯诺诺、突然闯进郎君生活的女子有关,是以,青莱对她也是有怨的。 只是昨天青束的下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加上这件事是郎君亲自交代给他的,青莱即便有再大的怨气,也好好地收在了心里。 他人一向稳重,是以这一路上,他都没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 加上从刚刚见到少夫人起,他便觉得她似乎变了,变得让人有再多的怨气,也无法朝她发出。 就彷如一个很讨厌吃红烧肉的人,以为篮子里一直放着盘红烧肉,便厌恶得看都不想看它,谁知道某天突然打开,发现篮子里是一盘清炒菜心。 面前的几个女子惊愕过后,突然齐刷刷地从腰间拔出了剑,青莱脸色一凛,突然低喝一声,“放肆!你可知道面前是何人?这可是我们国公府的少夫人!” 国公府的少夫人只有一个,便是那个被称为战神的顾大将军的妻子。 那几个女子闻言,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过了一会儿,为首的女子“唰”地一下把剑插回剑鞘里,沉声道:“原来是顾少夫人,失敬,若是少夫人不信任我们,可以随我们一同回去看看,这孩子的娘此时也在我们那,因为女儿不见了正惊慌着。” 其他两个女子见状,也把剑收了回去。 苏云有点愣然,没想到顾君玮的名字,在江湖中也如此有威望。 所有人都看着苏云,似乎在等她的决定。 苏云微微皱眉,她们几个都带着幂蓠,苏云无法看清她们的神态,但从她们的一言一行中,苏云看不出什么恶意。 她又看了看苏娘怀里还昏迷着的女子,抿了抿唇。 只是,这个女子的情况实在令人在意,若她判断错误,让这女子又进了虎穴,岂不是亲手葬送了一条生命? 犹豫也不过一瞬,苏云很快做了决定,“苏娘,画屏,你们先带小郎君回去。” 苏娘顿时脸色一变,家铭已经扑到了她怀里,拼命摇头,“不,母亲跟我们一起走!” 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里含着一泡泪,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苏云微微弯腰直视他的眼睛,柔声道:“这位娘子迷路了,母亲要送她回到她母亲身边去,要是家铭找不到母亲了,会不会也很焦急呢?” 然而,此时强烈的不安显然让家铭又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拼命地跺着脚,一声比一声大地喊:“不要!不要!不要!” 眼看他边喊边啜泣,快要喘不上气了,苏云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捧住他的小脸蛋,道:“家铭,你往右边看看,是不是有你想买的冰糖葫芦?” 家铭一愣,下意识地往右边看去,果然看到那里有一个冰糖葫芦的小摊贩,注意力不自觉地被吸引了。 很多时候,出现心理问题的病患最大的问题是僵化了的心理模式,因为他无法拓展自己的心理空间,才会出现一些症状。 在他们不自觉地沉浸在自我的症状上时,打破这种状态会让他们回到当下,直面问题。 “家铭,记不记得母亲跟你说过什么?”苏云顿了一会儿,便轻声开口,家铭一点点收回自己的视线,看着她,情绪虽然冷静下来了,却依然扁着小嘴,一脸不快乐的样子。 苏云笑笑,“母亲是不是说过,发脾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家铭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家铭发脾气,这位娘子是不是就能找到自己的母亲了?” 家铭啜泣了一声,突然伸出小手拽住了苏云的袖子,“母亲对不起,但是铭儿不想你离开。” 苏云好笑地扬扬嘴角,“母亲只是离开一小会儿,家铭可是小郎君,不会像小娘子那么黏人的,对不对?母亲答应你,在天黑之前便回去,你先跟苏娘她们回去,好不好?” 家铭还是扯着她的袖子一言不发。 苏云挑挑眉,想到什么,微微一笑,“你看,有青莱陪着母亲呢,青莱可是家铭父亲手下的人,武功很厉害的,家铭知道父亲手下的人都很厉害的对不对?” 家铭这才抬了抬眼眸,看了苏云一眼,“是,程英就很厉害。” 明明是个小孩,偏要皱着一双小眉头学大人说话,让苏云不禁乐了。 却见家铭下一刻便转向了青莱,郑重其事地道:“青莱,你一定要保护好母亲。” 青莱一愣,恭敬地行了个礼道:“请小郎君放心,属下定拼尽全力保护少夫人。” 苏云心里不禁暖暖的,摸了摸家铭的小脑袋,笑眯眯地说了句,“家铭真棒!” 说着,走到旁边向那个一脸惊魂未定的老伯买了串冰糖葫芦给家铭,才让苏娘和画屏坐上青莱临时找来的一辆马车,带着家铭先回去了。 苏云这才让青莱把那个女子安置在他们的马车里,自己也要上去的时候,突然又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被注视感。 她循着感觉,猛地转过头去,见到的,却是刚刚站在左边,一直一言未发的那个女子。 苏云微微一愣,便听青莱在她耳边低声道:“少夫人小心,属下能感觉到,那个女子对你有敌意。” 第21章 绝望的求生欲 苏云跟着那三个女子的马车,竟是一路驶向了上京城外。 她撩开窗帘看了一下外面渐渐荒凉起来的景色,眉头不禁微皱,只是青莱在前面没说什么,苏云就估摸他们要去的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 忽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呻吟声,转头一看,恰好对上被称为六娘的那个女子慢慢睁开的双眼。 最开始,六娘的眼里半点焦距也无,脸上是一种因为看不到一丝希望而死气沉沉的表情。 渐渐地,她看到了坐在对面看着她的苏云,眼睛猛地一睁,下一秒整个人便缩了起来,双手抱膝,头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 是一种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看来因为面对的是她,一个女子,她的反应也不像刚才那般极端了。 苏云也是刚刚那一眼才发现,虽然六娘此时披头散发的,但五官长得秀美清丽,想来好好打扮一下,是个美人。 正因为如此,才会遭来灾祸吧。 苏云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从她的反应来看,她应该是得了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那是个体在经受过严重的伤害后,所导致的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 ptsd在受到性侵犯的女子中,十分常见。 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患者,主要会出现三种症状,一是创伤性再体验症状,即不管愿不愿意,患者被伤害的过程,会一直反复出现在他的思维、记忆或梦中,让患者一遍又一遍地体会到那种绝望的滋味。 二是回避和麻木类症状,即患者会长期或持续性地极力回避与创伤经历有关的事件或情境,像六娘,她回避的便是对她造成伤害的男人,有些患者甚至会出现选择性遗忘。 三是警觉性增高症状,即患者会变得一惊一乍,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失控。 患有ptsd的人还很可能出现攻击性行为、自伤或自杀行为等。 苏云研究生期间,曾经在朋友开的心理咨询室实习过两年,那段期间,她接待过三个遭受到性侵犯的女子。 有两个女子是受到伤害后不敢声张,可是却过不去心里那一关,连来找心理咨询师都是偷偷摸摸的。 有一个女子勇敢地报了警,把罪犯告上了法庭,只是社会对女子的不包容,家人朋友对她投来的异样眼光,终是让她患上了严重的心理问题。 她印象非常深刻,那个女子找到她时,哭得迷茫又无措,“我做错了吗?可是我也不想的啊,那个晚上,我也没想到他会躲在我家楼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社会却反过来责备她,看不起她,这种种对这个原本坚强的女子造成了更为严重的二次伤害,把她彻底压垮了。 是以,看着眼前这个明显在回避着周围一切的女子,苏云心里涌上了熟悉的疼痛和怜惜。 她看了她一会儿,感觉她渐渐适应了这个新环境,一直紧绷的肩膀一点一点放松了后,才轻声开口,“我叫郑云歌,方才在街上,你晕倒在我们的马车旁,有三个女子过来,说她们是你的同伴,我不放心,便亲自跟了过来。” 六娘刚刚松弛了一些的肩膀立刻又紧绷起来,却没有说话,但也没有过激的举动。 看来她确实是认得那三个女子的,此时才那么冷静。 苏云又耐心地等了等,才拿起身旁苏娘留下来的点心篮子,轻轻放在她身旁,“要吃点东西吗?” 那女子似乎动了动,可依旧没有抬起头来。 苏云心里却已有数,看来她出来不是一时半会儿了,早已又饿又渴,口腹之欲尚可以忍耐,但水,却是比起食物更为人体所需的。 于是,她拿起水壶,也轻轻放了过去,微笑道:“不吃东西,也喝口水吧。” 这下,女子只是静默了几秒钟,便抬起头来,毫无生气地看了她一眼,忽地一把抓过旁边的水壶,咕噜咕噜地灌了几口,又猛地拉过装点心的篮子,抓起几块便拼命往嘴里塞。 一边塞,眼睛却是迅速地红了起来。 苏云一愣,被她这满脸绝望地狼吞虎咽的样子吓了一跳,下一秒,就听到她止不住地咳嗽,却是被呛住了。 外面青莱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少夫人,你没事吧?” 那女子一听到青莱的声音,整个人立刻又缩作一团,脸上又现出极端恐惧的表情,不停地往后缩,似乎下一秒又要失控了。 就在这时,她感觉一双温暖的手突然轻轻握住了她冰冷的双手,让她微微一愣,竟是一下子忘了刚刚那近乎冲破她身体的恐惧感,头一次,认真地打量起面前的女子来。 苏云先是对青莱道了句:“没事,不用担心。”然后,转头看向依然一脸恐惧的女子,微微一笑,“放心,青莱不会伤害你的,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你在这里是安全的。”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她的某根神经,她突然猛地一颤,双眼瞬时涌上了泪水。 苏云却仿若未见,依然笑着道:“我只知道你叫六娘,你看,我已经跟你说了我的名字,你能跟我说说你的名字吗?” 心理咨询师为了避免引起来访者的抵触,首先会做的是和来访者建立关系,取得信任,这也是心理危机干预的前提。 女子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依然不说话。 苏云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笑着道:“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但你鞋子都没穿便跑到城里来,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你能告诉我吗?或者说,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呢?” 那个女子呆愣地看着她,忽地,眼泪便决堤,绝望地哭着,看着她,哽咽道:“求你,求你带我去城里的醉宵阁,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苏云一愣,不知怎么的,便想起刚刚那个女子一脸绝望地狼吞虎咽的样子。 她能感觉到,她有着强烈的求生欲,在街上时,若不是青莱的逼近让她恐惧到了极点,她也许不会一时冲动往墙上撞去。 绝望却又有着强烈的求生欲,她心底到底装着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让这女子忍着心底滔天的恐惧跑了出来的东西,定是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这种时候必须顺着她,否则一旦让她失去希望,她很容易再次轻生。 脑中的念头转了几轮,苏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便朝外面的青莱道:“青莱,你和前面的三个娘子说一声,我们先去醉宵阁。” 马车一下子停了下来,外面的青莱却半天没有说话,苏云奇怪,不由得开口,“青莱?” “少夫人,”青莱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怪异,“醉宵阁昨天早上起火,已经烧没了,郎君今日一大早,便是去了醉宵阁。” 苏云一愣,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昨天和顾君玮说话说到一半,他突然离开,可不就是为了这件事! 第22章 千娇阁 苏云心里有点讶异,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外面一个刻薄的女声响起,“六娘,你竟还没死心?别看那个萧郎如今对你痴心不改的样子,男人哪有好的?他不过是一时热血上头,待回过神来,可能容忍你的身子已经不纯洁了?何况方才我们在城里,听到放火烧醉宵阁的男子已经抓到了,那人便是姓萧!” 是那个叫秋瑾的女子,想来是见他们突然停了下来,过来询问情况了。 只是她说出口的话,让苏云眉头紧皱,这话对着一个此时有着严重心理创伤的女子说,简直是丧心病狂! 果不其然,六娘听到她的话,整张脸都白了,四肢僵硬,呼吸急促,是又要晕厥过去的征兆! 她握紧她冰冷的手,企图让她冷静下来。 “秋瑾,你给我闭嘴!”这时,沉稳的女声响起,她们中为首的那个女子也过来了。 秋瑾却似乎也情绪激动了起来,扬高声音道:“阁主,你为什么总要我闭嘴!那个男人迟早会抛弃六娘,我只是让她提早看清他的真面目!本来阁主收下六娘我便觉得奇怪,我们千娇阁的宗旨不是杀尽天下负心汉?这种还一天到晚想着男人的女人,我们千娇阁不需要!” 千娇阁? 苏云抿了抿唇,却见六娘的眼睛已经开始翻出眼白,呼吸越来越困难,知道她终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心一沉,果断地大声道:“青莱,夫君便是负责这起案子的吧?刚刚那个娘子说的可是真的?” 在外人面前,不管她和顾君玮如今是什么关系,她还是顾家的少夫人,因此她还是称呼顾君玮为“夫君”,便如青莱还是叫她“少夫人”一般。 青莱沉稳的声音很快便响起,“这起案子确实是由郎君负责,但属下尚未收到有嫌疑犯已被逮捕的消息。” 苏云想要的便是这句话。 现在很明显,秋瑾口中的萧郎便是六娘强烈的求生欲的由来。 不管萧郎有没有被抓起来,此时都不宜让她知道,青莱应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听到青莱的话,再加上苏云的轻声引导,六娘的情绪渐渐平复了过来,苏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见她忽然一把撩开马车的帘子,眼看就要不管不顾地往外跳。 却见下一秒,被称作“阁主”的女子突然跃起,一个手刀劈向了六娘,一旁的青莱眉头一皱,下意识要去救人,却被苏云一个眼神拦住。 青莱一愣,这迟疑的几秒钟,六娘已被打晕,一直一言不发的另一个女子走上前,抱住了往下倒的六娘。 阁主落到地上站稳后,突然看向苏云,竟是笑了,“为什么不阻止我?” 苏云抿了抿唇,道:“如今支撑她活下去的,便是这个萧郎,若是连这个支撑也没有了,她的情况会十分危险。只要她心里想着要去找她的萧郎,不管是多绝望的处境,她都能熬下去。” 只不过,这也是一种扭曲的坚持,就如她明明满心绝望,却依然强迫自己吃喝东西。 再这样下去,她的心理只会更加扭曲。 苏云说完,便转向青莱,沉声道:“你刚刚说的,可是真实的情况?” 却只见青莱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才道:“不是,属下听说,确实已经抓到了一个嫌疑犯,就在今天早上。”顿了顿,他继续道:“那个嫌疑犯,确是姓萧。” 所有人都静默了一会儿,直到,秋瑾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嗤笑。 苏云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在她看来,这个女子的心理也扭曲得可以。可是现在不是关注她的时候,她略一沉吟,道:“可有证据证明他便是犯人?” 青莱看了看她,眼神似乎有点无奈,道:“这一点属下也无从得知,因为,人不是郎君逮捕的。” 苏云一怔,就听青莱继续道:“醉宵阁是昨天寅时左右烧起来的,当时天还没亮,许多人尚在睡梦中,是以死了三十几个人,只有一早上起来做准备的厨房里的人和一些仆婢逃了出来,死的人里面,有一个是王相家的庶子,王相一收到消息便进宫面圣,圣上勒令郎君尽快破案,然而……” 青莱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人厌恶的事情,便是一向沉稳的他,也忍不住皱了皱眉,“王相言顾家一向与王家不和,郎君去查案他不放心,圣上于是勒令刑部侍郎一同办案,原本,在上京发生的案子归属大理寺掌管,刑部只在最后做结果的复核。” 苏云虽不清楚王家和顾家之间的过节,却也大概明白了,这次逮捕了人的是刑部侍郎,而很可能,这个刑部侍郎是王相的人。 对于顾君玮来说,这也是他担任大理寺卿后接手的第一个案子,说不准王相还想趁这个机会,落落顾君玮的面子。 毕竟在这里,妾是可以随意买卖的,由妾生下来的孩子地位也十分卑微,王相为了一个庶子甚至惊动了圣上,实在有些过了。 但也不排除,这个庶子因为种种原因,对王相十分重要。 事情一下子变得如此复杂,这可如何是好。 然而,苏云还没理清思绪,便听那个阁主开口道:“不管怎样,这都与六娘无关了,如今你也清楚了,六娘确是我们的同伴,我们便先告辞。” 苏云一愣,见她们竟真的转身要离开,皱了皱眉,道:“且慢!” 见她们的动作停下,苏云抿了抿唇,看着那个阁主道:“怎么会无关?我刚刚说过,那个萧郎便是六娘如今活下去的支撑,若是萧郎真的获了罪,且是因为六娘,只怕她也活不下去了。” 六娘被玷污的地方,恐怕就在醉宵阁,这个萧郎很可能是去那里为六娘报仇,谁知刚好遇到醉宵阁着火,才被逮捕了起来。 那个阁主却是轻笑一声,声音含着一抹嘲讽,“那又如何?让六娘如今生不如死的便是男人,六娘迟早会明白,何必为了另一个男人要死要活?便如那新鲜摘下来的果子,看起来再新鲜,放久了也是会坏透的。便是你,顾少夫人,不也曾经被夫君抛下六年,受尽顾家的冷眼么?便是如今,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吧,据说顾大将军回京后,依然独睡一间房。也多亏你的孩子,如今才能赢得顾大将军的一丝关注,在我面前,你大可不必隐瞒。” 说着,脸似乎若有若无地转向了青莱。 这是在暗示,顾君玮之所以派青莱在她身边,实际上是为了家铭。 青莱在一旁一脸尴尬,却也无从反驳,秋瑾顿时又嘲讽地轻哧一声。 郑云歌的事情早便成为上京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一有风吹草动便传得漫天都是,苏云不意外她会知道,只面无表情地道:“我如何、其他男子如何,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即便遮着六娘的眼睛和耳朵,也改变不了她的内心,她迟早会自我毁灭。” 阁主却是轻笑一声,“千娇阁里有许多姐妹,有她们看着,六娘不会有事。” 苏云被她的理所当然气笑了,冷声道:“敢问阁主,你当初创办千娇阁是为了什么?” 隔着幂蓠,苏云感觉秋瑾杀气腾腾地瞪了她一眼,那个阁主却比较沉稳,只淡淡一笑道:“自然是为了让全天下的苦命女子,都能摆脱男子的侵害,过上自在的生活。” “哦,是吗?”苏云扬扬嘴角,道:“在我看来,你却是给她们上了另一把枷锁。真正的自在源于人的内心,因自信而从容,因心灵满足而无所畏惧,你让她们逃离了男子的侵害,却也让她们从此被对男子的恨与偏见,困在了一方狭隘的天地中!” 那个阁主还没什么反应,秋瑾便炸毛了,怒喝一声,“胡说八道!” 随即“唰”地一下拔出了剑,青莱立刻挡在她面前。 那个阁主却只是扬扬手,淡淡道:“你现在尚可以如此说,若有一天,顾大将军抛弃了你们母子,你便能一点也不怨恨?” 苏云浅浅一笑,“从你们听来的传闻中,难道我与顾大将军如今便很是恩爱?” 既然她们对她,不,应该说对郑云歌的事如此关注,她也不再装下去了,脸色微凛道:“更直白点说,顾大将军待我如何,与我是否生活自在何干?难道你们的心情,便必须受到男子的左右?” 苏云说完,世界似乎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只有秋瑾似乎在极力隐忍什么,身子微微发抖。 苏云叹了口气,淡淡道:“若你们愿意,希望能告知我你们的住处,我会定期去看望六娘,她如今,心里生了很严重的病,若你们不愿意……” “你懂什么!”苏云话音未落,秋瑾突然一声怒喝,扬起剑,不管不顾地便朝苏云挥去。 青莱脸色一下变了,他便是武功再好,此时也没有武器在身,而且也完全预料不到秋瑾会突然发难,就在他打算转身抱着苏云离开时,只听到空中传来一声铁器摩擦声。 却是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女子用剑把秋瑾的攻击拦了下来。 “秋瑾,阁主说了,不得冲动。”一个圆润清丽的声音响起,如山间鸟儿的啼叫,很是动听。 苏云缓了缓有点过急的心跳,突然发现,站在她身旁的青莱脸色很是怪异。 “林娘子?” 听到青莱的声音,女子似乎微微一颤,下一秒,便见她收起剑,一把抓住秋瑾,淡淡道:“阁主,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六娘的阿娘在杏花村,怕是等急了。” 苏云微微一愣,便见那个阁主似乎看了她一眼,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刚刚说话的女子立刻拉着还一脸怨毒和不甘的秋瑾跟上。 青莱一直看着她,脸上是有点愕然,有点迷茫,又有点叹息的表情。 苏云想着他刚刚那一声“林娘子”,眉毛微挑。 她记得,之前被郑云歌和苏娘棒打了鸳鸯中的那个女主角,便是姓林。 第23章 真话还是假话 青莱口中的林娘子,可就是之前差点和顾君玮定亲的林芳宜? 若她真的是林芳宜,那她加入了这个据说要杀尽天下负心汉的千娇阁,可是因为顾君玮之前负了她? 苏云对这个林芳宜了解不多,可觉得以顾君玮给她的感觉,若他当时真的与林芳宜有一段感情,又怎会乖乖听从祖父的话,娶了郑云歌? 苏云看了看马车外的青莱,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沉默着,苏云心里也有事,便也没有细问。 不管那个林娘子是不是林芳宜,刚刚她故意说了杏花村,便是想告诉她,她们的落脚地在杏花村吧。 其实即便她们不告知她落脚地,她也会想办法查出来,毕竟六娘的情况很危险。 可是,在想办法疏导她之前,必须弄清楚,那个萧郎是不是真正的犯人。 若他不是,事情便好办了,生不如死的六娘能为了他产生强烈的求生欲,也很可能为了他重新振作起来。 只是要如何弄清楚这件事,却是个难题,从青莱透露的信息看,这件事便是顾君玮出手,也有困难,刑部侍郎现在和他处于一种竞争关系,他逮捕到的嫌疑犯,也不知道顾君玮有没有资格插手。 再说了,她又有什么理由,介入这起案子? 在其他人看来,内宅女子本便不应该插手男人的事情,而且严格来说,她已经不是顾家的少夫人了。 在她沉吟间,马车已经回到了顾家,她刚下了马车,便见到了站在门口一脸着急的苏娘。 她一愣,直觉是家铭出事了,心微微提了起来,却见苏娘急红了双眼,快步上前道:“少夫人,你怎么才回来,就在方才,老太爷已经离开顾家了!” 苏云这才反应过来,只“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苏娘觉得皇帝不急太监急,跺了跺脚道:“少夫人,你怎的还如此淡定?老太爷这一走,你在这顾府便……便……” 苏云好笑地扬扬嘴角,“便是老太爷还留在顾家,也不会如以往般偏向我了,他这回瞒着我偷偷离开,便是表明了态度。何况……” 她给了点时间给苏娘消化,才道:“我们很快便要离开,老太爷在不在,与我们关系不大。” 虽是这个道理,虽也觉得顾家千不好万不好,可比起一个女子在外面漂泊无依,苏娘还是更愿意自家少夫人留在顾家的,何况……何况姑爷似乎也没有想像中无情啊。 想到姑爷,苏娘眼睛都红了,“少夫人,崔六娘又来了,老太爷前脚刚走,她后脚便来了。” 说到这里,苏娘心里真是又心疼又愤怒,“据说是夫人亲自邀请她过来的,崔家也不好拒绝,夫人这举动,实在是太不给少夫人面子!” 主动邀请一个适婚女子过来住,崔氏的用意也算司马昭之心了。 不过,刁蛮任性的世家娘子对上心机深沉的顾大将军,还不知道会怎样。 苏云发现自己竟然还有心情看戏,然而,她与顾大将军和离后,他定是要再娶妻的,若他真的娶了崔婉婉,家铭的日子便不好过了,若是那样,她宁愿冒着风险把家铭带走。 苏云抿了抿唇,看到苏娘又是焦急又是期待的眼神,忍不住笑了,故意满不在意地道:“是么?” 原本想着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少夫人好歹会有点危机意识的苏娘算是绝望了,少夫人这样子,明摆着是真的不在意啊。 似乎看不到苏娘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苏云好笑地走进了顾府的大门。 却不料,没走几步,便见到了迎面而来的崔婉婉。 只见她头上梳着高贵典雅的同心双鬟,穿一身白底上绣着大红色牡丹花纹的齐胸襦裙,外披红色帛巾,走起路来飘逸出尘,仿若下凡的仙子,两个婢女跟在她身旁,排场十足,一见到她便扬起一个灿烂的笑,道:“我就说方才怎么去表嫂的房间见不到人,原来这才回来呢,却不知道表嫂这出去了大半天,都是去了哪里?” 这个崔六娘还真是把她视作眼中钉了,一回来便迫不及待地找她麻烦。 苏云打量了她一眼,不对,她的嘴角朝一侧抬起,这明显是得意的微表情特征,再加上她此刻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穿着,苏云心里顿时有了底,这是找她炫耀来了。 她先前的猜测是正确的,崔氏已经下定决心除去郑云歌,顾老爷子的离去,便是这一切的开始,而崔婉婉,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她却也没心思与她周旋,只淡淡道:“出去买了点东西,这几天见不到表妹,我还想着是怎么回事呢。” 当初崔家派人来要人的事闹得那么大,几乎全顾府都知道崔婉婉这几天去了哪里,听到苏云这暗含嘲讽的话语,崔婉婉脸色一变,却很快平静下来,讥笑道:“难为表嫂如此挂念我,我还以为这几天表嫂定是会茶不思饭不想呢,毕竟,心上人被打发到庄子里,可能一辈子都出不了头,换了谁都要心疼坏的。” 苏云微微皱眉,这几天事情太多,此时听到崔婉婉的话,她才想起郑云歌曾被扣下的偷情罪。 只是,苏云先前一直以为郑云歌是被诬陷的,现在崔婉婉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从她的表情来看,她并不是在说谎,难道,郑云歌与那个管家之子,还真有什么不成? 先前,因为崔婉婉总是有意针对她,苏云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可若这一切都是她设下的局,她怎会三番四次在她面前提起?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自然也没有完美的局,是以做了亏心事的人心里或多或少会心虚,更会下意识地回避这些事。 可是,崔婉婉没有,她所有的嘲讽和讥笑都是如此真心,让苏云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她不自觉地看向一旁的青莱,却见他眉头微蹙,乍然对上她的目光,他抿了抿唇,微微垂下眼帘。 这下意识流露出的责备表情,让苏云的心更沉了些许,崔婉婉的声音却继续响起,“怎么,表嫂此时是心虚不说话了吗?还是表嫂其实如此狠心绝情,自己的心上人被打压到如此境地,也一点都不上心?” 心里因为某个猜测有点烦躁郁闷,苏云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微动,只说了七个字,“我的事,与你何干?” 被苏云沉甸甸的眼神看着,原本还准备了一箩筐冷嘲热讽的崔婉婉心里微微一颤,再回神时,苏云已绕过她走了。 有点恼怒地转身瞪着那个纤瘦的背影,崔婉婉咬牙,“看你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姨妈让她忍耐半年,半年后,她自会想办法除去那个女人,然而当她追问要怎么除去,姨妈却不肯说了。 眼下这情况,她是半年都等不了了!她要那个讨人厌的女人现在、马上、立刻消失! 一回到院子里,苏云便径直进了房间。 家铭正摊着小手小脚躺着自己的床上午睡,苏云的眼睛触到他,稍稍柔和了几分,但一想到刚刚的猜测,便又沉重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四处翻找。 郑云歌性子懦弱胆小,如果她想藏某些东西,必定是藏到离自己最近,让她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这个地方,最大可能是她每天睡的床。 翻了不一会儿,果然被她从厚实的床褥下,翻到了一个信封。 苏云愣愣地看着这个信封,信封鼓鼓囊囊的,显然里面不止一封信,信封上却一个字也没写。 旁边原本因为她的举动一脸不解的苏娘顿时脸色都变了,她伺候了少夫人这么久,从没发现她竟然在床褥下藏了这些信。 “少夫人,这……这是谁的信?” 心里因为预感到什么,苏娘声音都发颤了。 苏云脸色微凛,随便抽出一张展开看了几眼,便脸色微变,深吸一口气,把它折了起来放回信封里。 随后,她走出房门,看着从刚刚见到崔婉婉后,便一直脸色怪异的青莱,淡淡道:“顾大郎君说过,我有什么需要他帮忙,可以随时找他是吧?麻烦你跟他说一声,我此时有事想与他商讨。” 第24章 林十一娘 看到那封信的瞬间,苏云的心狠狠一沉,脑中霎时闪过了许多念头。 为什么顾君玮那么配合她? 为什么顾君玮愿意帮她? 不仅仅是为了家铭,也确实是为了,半年后她能顺利离开。 他愿意与她进行这场明显吃亏的合作,确是给足她面子了,他不可能查不出郑云歌确实与别的男人有了私情,借着这一点,他随时可以名正言顺地把郑云歌休弃。 苏云也庆幸,她去找他主动供出一切是正确的,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便会被赶出顾府,到时候真是连冤都没处喊。 只是,确定了这一点,苏云心里也涌现出了深深的危机感,说白了,她现在手里毫无筹码,原本她觉得顾君玮身为国公府长子,到底会顾念国公府的名声,而郑云歌身份特殊,乃是顾老太爷的恩人之后,若随随便便休弃,国公府的名声总会蒙羞。 她以想办法完美解决郑云歌下堂这个条件,换来他半年的庇佑,是还算公平的交易。 然而,现在才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而家铭的事,她完全没想过把他当作交易的条件。何况,她现在也没底了,顾君玮是不是真的在乎家铭?是不是真的觉得她可以治愈家铭的心理问题? 这乍然暴露的事实,让苏云心里的不安全感一下子膨胀到了顶点。 看着女子与淡定的脸色不相符的亮得出奇的双眸,青莱微愣,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头道:“是。” 随即,转身走出了院子。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苏娘顿时崩溃地软倒在了地上,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少夫人一直在我眼皮底下,我怎么可能没发现……”说着,忍不住痛哭出声,“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没有看好少夫人!” 一直懵懵懂懂的画屏看到苏娘哭,眼圈迅速也红了,有点不知所措地道:“怎么了怎么了,少夫人怎么了?” 苏云揉了揉因为过于紧绷而有点发疼的太阳穴,只淡淡地看了她们一眼,便边回房边道:“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而且,现在追究这个毫无意义。” 现在最紧要的,是迅速找到她的立生之本,只有自己立起来了,才能不受周围一切的摆布,只有不依靠任何人,才不会担心有一天会被抛弃。 青莱的效率很高,晚上刚吃过晚饭,他便过来了,说郎君有请。 苏娘担心地看着她,经过今天下午的事,她已经不奢望姑爷能接受少夫人了,只是她也想不明白,少夫人为什么突然去找姑爷。 世人对女子做出偷情这种事都没什么容忍度,若姑爷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伤害少夫人? 说着,眼睛不自觉地瞄了瞄书房的方向,她本来执意要把那些信烧掉,却被少夫人拦下来了。少夫人还把它们好好地收到了书房里,也不知道少夫人是怎么想的。 刚刚吃过晚饭在和画屏玩耍的家铭见到苏云要出门,忙跑了过来,一把抱住苏云焦急道:“母亲,你又要去哪里?” 苏云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母亲有点事出去一下,很快便会回来,家铭先和画屏玩一会儿。说起来,听苏娘和画屏说,家铭白天的时候很乖呢,母亲不在都没有闹脾气,母亲还没表扬你是不是?” 家铭顿时又是得意又是害羞地嘿嘿笑了,突然,像想到了什么,嘟了嘟小嘴道:“母亲,其实铭儿不乖,今天姨姨过来的时候,说了母亲的坏话,铭儿原本很生气的,很想……很想……” 很想抓起地上的石子扔她。 孩子怕母亲生气,低了低头没敢说出来,但很快,他又快乐起来了,抬头嘿嘿一笑道:“但我记得母亲说的话,母亲说生气的时候就深呼吸,想想生气能不能解决问题,铭儿就想,铭儿就算生气,这个很坏很坏的姨姨下一次还是会过来,还是会说母亲坏话,铭儿就忍下来了。” 嗯,其实很久以前他就用石子扔过姨姨了,祖母还骂了他,但那次之后,姨姨还是笑得很讨厌地过来找他,真是让他十分郁闷。 这一点当然还是不能跟母亲说的。 说着,小脑袋一扬,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苏云,笑出了两颗小虎牙,“母亲,铭儿以后好好练武,也会变得像父亲那样厉害的,到时候,要有人想伤害母亲,铭儿就……铭儿就吓跑他!” 苏云看着这绞尽脑汁不想惹她生气的小娃娃,心里酸酸甜甜的,但想起崔婉婉,眼中忍不住透出些许冷然。 看到家铭还在仰着小脑袋等她说话,苏云收了收心思,歪头笑道:“母亲知道家铭最乖了,可是啊,母亲不是不许家铭伤害别人,而是要家铭不要随意伤害别人。例如家铭只是和小伙伴吵架就打人,是不对的,但是啊,要是有人想伤害家铭,或者伤害家铭重要的人,家铭也不能傻呆呆地让他欺负,要学会有度地还手。” 家铭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叫有度的还手?” 这门学问就高深了,苏云想了想,道:“就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有人在口头上欺负你,你就在口头上还回去,有人想伤害你的身体,你就要自卫。但兵法上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说法,便是不用跟别人打便能让别人屈服,武术只是防身的手段,真正能让人心服口服的,是脑子。” 在法律比较健全的现代,尚有法律无法管束的事情,不管什么时候,学会如何自我保护都是很重要的。 青莱看着蹲在地上言笑晏晏的女子,心情很是复杂。 身为郎君身边的人,他自然是对这女子有怨的,若是……若是当年和郎君成亲的是林娘子,郎君便不会遇到那么多糟心事了。 只是,这一整天相处下来,青莱不得不承认,这个聪慧敏锐、对孩子充满耐心的女子,让人讨厌不起来。 家铭认认真真地听着,顿了顿,似模似样地“哦”了一声。 苏云微微挑眉,“你听懂了?”虽然她已经尽量说得深入浅出,但这些道理有时候连大人都未必能想明白,这个小娃娃却懂了? 家铭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道:“要是铭儿说不太懂,母亲会不会觉得铭儿笨?” 苏云忍俊不禁,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道:“自然不会,这些道理家铭会慢慢明白的。” 家铭这小家伙现在比以前好哄多了,这样说了几句,小家伙便很是大方地表示:“母亲你去办事吧,铭儿很乖的。” 苏云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这才起身跟着青莱出去了。 之前听苏娘抱怨过,顾君玮回来后住的院子,离她的院子有小半个顾府那么远,苏云当时没怎么在意,只是看过郑云歌那沓信后,忍不住就暗叹。 顾君玮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一个妻子。 顾君玮定是对郑云歌厌恶到了极点,可即便如此,他也愿意心平气和地听她说话,客观地分析情况,不得不说,他有着一个优秀将领所应有的度量和沉着。 她看了看一直默默在前头带路的青莱,犹豫了一会儿,问:“今天早上遇到的那个娘子,可是之前差点与顾大郎君定亲的林娘子?” 青莱的脚步顿了顿,但很快便恢复正常,道:“是,青莱曾与林娘子有过几面之缘,故认出了林娘子的声音。” 苏云轻轻“嗯”了一声,白天的时候,她已经细细问了苏娘关于林娘子的事情。 因为心里有愧,苏娘也关注了林娘子一段时间,知道林娘子是平西侯府嫡出四房的十一娘子,林老爷子是顾老爷子的战友,两家一直来往密切,而林十一娘是林老爷子最喜欢的孙女,是以在她小时候常常跟着祖父去顾府做客。 崔氏自林十一娘小时候便很喜欢她的乖巧懂事,早早便为儿子看中了这个媳妇,当时林十一娘要与顾大郎君定亲的消息也传遍了上京,谁料郑云歌这时候出现了,林十一娘一时间成为了上京的笑话。 郑云歌与顾君玮成亲后,坊间有传言林十一娘病倒了,被送去了远房亲戚家静养,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听到过林十一娘的消息。 林十一娘加入了千娇阁,林家的人知道吗?她又是为什么加入千娇阁? 在苏云沉思期间,青莱已经把她带到了顾君玮院子里的书房外,后退一步道:“少夫人,郎君便在里面。” 苏云收回心神,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才迈步走了进去。 第25章 梦想与银子 顾君玮的书房处处透着一股军人的严谨,屋子里灯火通明,本来便不多的事物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屋子里更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纤尘不染,架子上摆着很多书,粗略扫过去,大多是军事方面的书籍。 苏云一进来便感觉,这个房间有点过于整洁简约了,看来就像苏娘说的,顾君玮有洁癖。 而书房的主人身着一袭黑色圆领宽松袍服,黑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正坐在书桌后看着什么,眉头微蹙,凤眸微眯。 从苏云的角度看过去,这男人无论是脸部轮廓、五官还是身体线条,无一不恰到好处,俊朗得如同上天精心雕琢的作品,加上他此时认真专注的表情,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这样的男人,无疑是极其让女人心动的。 苏云刚踏进来,他便察觉到了,但只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扬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坐席,道:“坐。”便继续埋头,看着手上的文书。 似乎一点也不好奇她为什么找他。 青莱想来已经把今天的事情都与他汇报了,苏云心里有底,依言坐下后,便看着他。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苏云能感觉到,他此刻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搭在书桌上的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声音。 想起那个火烧醉宵阁的案子,苏云开口,“是在想醉宵阁的事?” 敲桌子的声音微顿,顾君玮抬头看了看她,不置可否地起了另一个话题:“听青莱说,你有事找我?” 苏云眉眼微动,顾君玮的态度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这是在告诉她,他便是要帮她,也是有底线的。 至少,他不会愿意她插手他的公务。 苏云蹙了蹙眉,双手悄然握紧,直视他,道:“今天在街上,我遇到了一个娘子,青莱想是已经跟你说了这件事,我想知道,那个被逮捕的嫌疑犯的情况。” 顾君玮眉毛微挑,“青莱也该是与你说了,人不是我逮捕的。” 苏云对他审视的目光不避不让,淡淡道:“是,但我相信顾大郎君不会坐以待毙,若是让刑部侍郎先行侦破了这起案子,顾大郎君怕也麻烦不少。” 房间里最亮的那盏烛火突然发出清脆的爆蕊声,烛火摇曳。 透着这暖黄色的烛光,顾君玮凤眸微眯,嘴角的弧度却是扬得更高了,“此话怎讲?” 苏云也是做足了功课才来的,顿了顿,便慢慢道:“顾大将军在战场上有战神之名,人人敬畏,然而此时却突然成为查案追凶的大理寺卿,本便惹人非议,若是这第一起案件便输给了同样是掌刑狱案件的刑部侍郎,恐会正中不怀好意之人的下怀。” 大理寺与刑部之间职责分明,大理寺掌管审理全国的案件,上京发生的案件,无论大小,都归属大理寺掌管,地方上的案件则由各个地方设立的曹参军受理,只有流刑以上的案件才会上报到大理寺,大理寺相当于最高的司法审判机关。 而刑部主要是复核大理寺所判流刑以上的案件,但也可参与冤案大案的审理。 本来,刑部的工作该是在大理寺之后,现在刑部却提前介入这起案件,对新任大理寺卿的顾君玮来说本就是一件打脸的事情,若刑部侍郎还比他先一步破案,那他以后的道路可以想象非常难走。 苏云说完,顾君玮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凤眸幽深难辨,苏云淡定地接受他的直视,实则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后背已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过了不知道多久,顾君玮才悠然地放下手里的文书,笑着道:“倒是个胆子奇大的娘子。” 苏云一愣,便听他继续道:“你是想说,你能助我破案?” 苏云回过神来,道:“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愿意一试,毕竟,这件事关乎着一个娘子的性命。顾大郎君有所不知,在现代,心理分析术已成为一种破案的技巧,一个人无论表面如何,他的语言、动作、表情、笔迹,都有可能成为破案的线索。” 顾君玮双手交叉搁在桌面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那你不如试试分析,我现在是何心理?” 便是在现代,一个人要应聘上岗的时候也有面试,苏云也不意外,认真地注视了他半响,道:“顾大郎君此刻,该是心里已经认定,萧郎君不是凶手。” 顾君玮的眼眸越发幽深了几分,“何出此言?” “顾大郎君方才没有否定我的话,便是默认了这起案件,对你其实是有压力的。”苏云慢慢道:“然而如今刑部侍郎逮捕了萧郎君,直言他是凶手,顾大郎君却依然一副不紧不慢的态度,方才我说到萧郎君时,你的神情也依然非常轻松。这说明,你心里知道,萧郎君并不是凶手。” 顾君玮沉沉地看着她,苏云仿若未觉,说完那一段话后,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当然,让我最终下了定论的,是我得知,顾大郎君在外搜捕嫌疑犯的人马尚未收回。” 听完苏云的话后,顾君玮不急着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在昏黄的烛光下,女子相貌清丽,神态平静,然而,长长的羽睫却在微颤,此时仿若蝴蝶的羽翼,轻轻垂了下来,遮住了一点那明亮若星辰的眸子。 嘴角忍不住便翘了起来,这次的笑容,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这女子给他的感觉总是很矛盾,明明聪慧过人,却过于敏感,明明胆大包天,却总能让人看出她的紧张和不安。 就彷如一个被吓到了的小女娃,强行把自己的腰杆挺直,胸脯抬高,装出一副淡定的模样。 顾君玮这次的笑容让苏云微微一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顾君玮深邃如夜的眼眸中,闪烁着点点寒星,仿佛那嘴角的笑意一直延伸到了眼睛里,一下子照亮了他俊朗独绝的脸庞,与平常的笑意,完全不同。 不过只是一瞬,顾君玮便收起了嘴角的笑,眼帘微垂,手指轻敲桌面,淡淡道:“你特意过来与我说这件事,便是为了今天遇到的那个娘子?” 苏云微微失神,但很快便定了定神,暗叹一声,“不全是,也是为了答谢顾大郎君的相助之恩。” 顾君玮闻言,浅笑道:“哦,这么说,你是找到了想做的事情?” “是,”苏云也不绕圈子,直视他的眼睛道:“我想着在上京附近的村子或县城买个小院子,做点小营生,具体要做什么营生尚未想好,只是这院子,若是想半年后住进去,却是要开始找起来了。” 白天的时候她和苏娘一起清点了一下郑云歌现在的财产,郑云歌当初从江南来上京带了一些银子,虽说这六年在顾府,基本的吃喝住行有了保障,郑云歌也不是乱花钱的人,银子没用多少,但细细数下来,也就两百二十两,加一些碎银,还有她当初带过来的一些珠宝首饰。 而顾家别说银子,便是首饰也没有给郑云歌这个少夫人添上一样的,其他一些必要物资,往往都是苏娘想尽办法才要回来的。 这些钱别说供三个人生活了,便是想找到一个住的地方都难。 上京房价贵,便是在上京附近的村子或小县城,一栋带院子的小屋都少说要几十两,便是租每个月也要几两银子,苏云只是粗略算了一笔账,便心塞得算不下去了,这么一点钱,在她们赚到第一笔钱之前,可能就花没了。 听到苏云的话,顾君玮微微挑眉,“我还以为,你会想做心理治疗方面的工作。” 顾大郎君显然学习能力非常强,心理治疗这个词她只在他面前说过一次,便记住了,而且也一如既往地把她看透了。 苏云却郁闷地抿了抿唇,看着他面无表情道:“在你看来,我便是如此爱做梦的人吗?” 顾君玮微愣,就见面前的女子轻轻叹息一声,道:“这是我的梦想。” 而且,经过家铭和六娘的事情,苏云发现,这里的人太缺乏对心理问题的重视,心理咨询在这里是需要的。 说着,又抿了抿唇,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只是,梦想需要银子支撑。” 被她这无奈又哀怨的眼神一看,顾君玮不知怎么的,嘴角便不自觉地越翘越高,最后沉沉地笑出了声,笑声醇厚悦耳,分外魅人。 苏云看得有点怔愣,原来这男人也会这样笑,原来,她刚刚没有看错,顾君玮真心笑起来的时候,双眸会灿若星辰,整个人的形象一下子生动起来,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别人口中那个讳莫如深的战神。 第26章 我背后有人 笑完后,顾君玮便眼眸含笑地看着苏云,道:“那你希望我如何助你?” 虽说方才女子貌似抱怨地跟他说了那么一句话,但顾君玮看得出,她只是在单纯抱怨。 她虽在请求他的帮助,但不会提出毫无尊严的要求。 这女子胆大包天,却也进退有度。 来了! 苏云默默握拳,在知道自己手上其实一点筹码也没有时,苏云心底的最后一丝安然也消失了,顾君玮那句愿意帮她完完全全出于好心,她虽感激却也忐忑。 在双方关系并不像她所想的那般对等的情况下,她不能也无法安然接受顾君玮的帮助。于是她把见他的计划提前了,他若愿意接受自己对他的协助,自然是最好,即便他不愿意,她也想着今天便提出自己的需求。 在发生可能的变故前,先把可以到手的东西紧紧抓住。 细细打量了顾君玮一番,觉得他的表情尚算轻松愉悦,苏云才道:“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帮忙找一找附近空置的,可以容纳三人居住的房屋。” 以顾君玮在上京的权势和人脉,这应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而且房屋买卖涉及很多官府手续,若不清楚很容易惹上官司,有顾君玮从中坐镇,她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看着女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眸,顾君玮也不知道怎么的,心微微一软,想着若她的身世真如她所说,也倒是不难理解她如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心态,只是让人佩服的是,纵使再不安,她也勇往直前,“自是可以,我产业上的事情一直是青莱在打理,交给他便可。” 青莱出手,她还是很放心的,只是想了想,苏云有点不好意思地加了句,“嗯,价格要适宜一点的,咳,在舒适度和价格上,我偏向向价格妥协。” 她担心青莱一直以来都是替顾君玮操办事务,大手大脚惯了,一下子没法适应小老百姓的生活水平。 到时候给她整出一个几百两的大庭院来,她就真的要撞头了。 顾君玮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具体的细节,你可以与青莱商讨。” 苏云点点头,她本来便没想着当个甩手掌柜,只是想找个引路人,跟着青莱置办一次房屋,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她便知道如何操作了。 因为完成了一件事情,苏云轻松了不少,不自觉地便微微扬起嘴角,道:“第二个请求是,若我以后在外做些小营生,不知道顾大郎君能否给我一些庇护?” 说着,怕他误会,斟酌了一下道:“今天青莱说,单身女子在外做营生,很容易便会引来一些小人的觊觎。但毕竟郑云歌曾是国公府的少夫人,顾大郎君不必亲自出面,凭白惹来闲话,只要让人知道,我背后并不是完全无人便可。” 顾君玮这回却是沉思了一番,摇摇头,“这样不妥,会累及你的声誉。” 单身女子在外,一无丈夫,二家中无可以主事的男性亲人,背后却有人支持,很容易便会让人想歪。 苏云却是不怎么在乎,微微一笑道:“声誉是什么?可以当饭吃吗?” 见顾君玮微微挑眉,相处了这两天,苏云也知道这便是他表示惊讶的表情了,不禁好笑地扬扬嘴角,“他们顶多便是脑补一场美貌寡妇水性杨花的生活罢了,到时候我隐姓埋名,断是不会给国公府的声誉带来影响的。” 上京的百姓可能都传过郑云歌的八卦,但因为郑云歌平日深居简出,崔氏更是不会带她出去应酬社交,因此认得她的人还真没多少。 顾君玮讶然地看了她半响,终是忍不住无奈一笑,摇摇头道:“这话岂是一个女子可以随意说出口的?再说了,南吴国虽对女子的约束相对来说比较宽松,但对一个行为不检点的女子,容忍度还是有限的,有些村子至今还保留着沉塘的习俗。” 他自认走南闯北,见过的奇女子不少,但如面前的女子这般坦然的,还真是第一回 见。 美貌寡妇水性杨花的生活?有人会这么说自己吗?也不知道该说她自我感觉太良好,还是太不庄重。 苏云看着顾君玮唇边的笑容,忽然觉得心情更轻松了一点,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在她面前越来越自然了,这当然有她有意引导的原因,但她也不是一个乐意做无用功的人,她之所以愿意尝试和顾君玮更轻松自在的相处,也是看出了他其实并不如初见那般深沉难测。 仔细想想,顾君玮如今也不过24岁,她前世还要比他大上几岁,再心思深沉也难免保留着一丝少年心性。 想到这里,苏云微微挑眉,开玩笑道:“我这不是背后有人吗?谁敢把我沉塘?” 虽是开玩笑,道理却是真真的。 顾君玮再一次低低地笑了出来,凤眸灿若晨星,道:“既然如此,到时候我会做好安排,你大可放心。” 站在书房外等候吩咐的青莱不禁有点愕然地看了看书房的门口,郎君如此笑,今晚已经是第二次了,便是他也很少见到郎君如此轻松地笑出声。 郎君自小便十分稳重,因为表现出来的天赋异禀,更因为阿郎虽也成为了武将,却几乎没有上过战场,惹来了世人许多闲话,老太爷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郎君身上,从小就对他十分严厉。 世人皆道顾家承蒙天泽,代代都出名将,却不知道,没有顾家子孙无数的汗水与努力,哪里来的他们口中的天泽? 便是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郎君越发的稳重自持,轻易不会表露自己的情绪,便是打了一场艰难的胜战,也只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二殿下便曾经感叹,他这个表弟可能真的是战神转世,颇有点飘逸出尘的味道,平时一副深沉难测的样子便罢了,还似乎对女人没兴趣。 除了郑云歌这朵烂桃花,还有林芳宜那朵半路夭折的小花骨朵,他身边便再没有出现过其他女人,便是别人给他塞女人吧,也是半点风趣也无,往往都是以一副“谢谢我觉得全天下的女子都配不上我”的淡漠表情拒绝,更恐怖的是,他拒绝的时候还一直是笑着的! 可是越笑越让人觉得后脊背都阴森起来,因为顾大将军杀人的时候也是笑着的! 最后,二殿下颇为向往地总结了一句,若世间有什么东西能让表弟失控,他定要去好好瞻仰一番。 此时听着郎君的笑,青莱意外的同时,忍不住感叹,现在的少夫人真的跟六年前完全不一样了,要是知道少夫人能让郎君这样笑,二殿下估计会很有兴趣来观摩观摩。 此时的苏云心里也忍不住感叹,顾大郎君放到现代,简直可以给他颁发一张十大优秀青年的奖状了,也难怪边疆的百姓都要在家里悬挂他的画像,连她都想挂上一幅了,不禁真心实意地道:“谢谢。” 顾君玮却只是淡淡一笑,苏云看了看他,终是没有问他郑云歌与人有了私情的事。 有些事,心知肚明便可以,说出来便像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也不知道看到的会是怎样的风景。 在心里暗叹一声,苏云静了静,把话题转回了醉宵阁的案子上,“却不知道,顾大郎君是如何确定,萧郎君不是凶手?” 既然接受了别人的馈赠,相应的工作也要做起来才是。 看着女子陡然认真起来的眉眼,顾君玮心里难得的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话题转变得也太突然了。 沉吟了片刻,他还是顺着她的话道:“有些事情,连青莱也不清楚,事实上,最先逮捕萧呈津的,是我。” 苏云微微一愣。 萧呈津便是那个萧郎君的名字吧,只是,最早逮捕他的,是顾君玮? 第27章 太敏感了 第一个逮捕萧呈津的是顾君玮,这么说,是顾君玮把萧呈津放了后,刑部的人才又逮捕他的? 可是这样的话,不是明摆着和顾君玮对着干吗? 看苏云现出沉思的表情,顾君玮嘴角微扬,眼帘微垂,道:“那天程英跟我报告了这件事后,我便叫人立刻把在醉宵阁附近的可疑人物抓了起来,其中便有萧呈津。 后来我去现场勘探,发现火最早是从厨房的柴房开始烧起来的,本来柴房与主楼有一段距离,如柴房起火,除非那天刚好刮西北方向的风,否则火势很难蔓延到主楼,然而,当我走进柴房时,闻到了里面有很浓郁的酒味。” 苏云立刻想到了犯人的手法,蹙了蹙眉道:“他把酒倒在地上做引子,把火引到了醉宵阁的主楼?” 顾君玮凤眸微动,面上绽开赞赏的笑意,道:“而且在大火过后酒味依然如此浓郁,证明犯人往地上撒了不少酒。然而,萧呈津不能喝酒,只是喝下少量的酒便会引起皮肤瘙痒、颈部皮肤潮红、心率加快等症状。 虽然他当时可能只是把酒倒在了地上,但如此大量的酒撒在周围,也会通过眼耳口鼻等进入人体,我当时知道情况后,便命人模拟了一下案发现场,萧呈津果然发病了。而他被我的人逮捕的时候,身体状况很正常,醉宵阁起火的时候是寅时,抓到萧呈津的时候是辰时,中间只隔了两个时辰,若他发病,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恢复正常。” 原来萧呈津有严重的酒精过敏! 苏云想了想,问:“若是如此,刑部的人怎会一口认定萧呈津是犯人?” 顾君玮不禁暗叹,这女子总是能一下便指出最关键的地方。他平时在军营待惯了,身边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也是第一次和一个女子正儿八经地讨论事情,感觉却比他跟一些男子讨论还要畅快。 微敛眉目,顾君玮开口,“因在着火那一晚,萧呈津一整夜都在醉宵阁附近徘徊,醉宵阁是上京最大的旅店,往往接待的都是贵客,是以一整晚都有人当值,那天当值的人便说,他看到过萧呈津好几回。 而对萧呈津进行审问时,他也直言确是来醉宵阁找人报仇的,但他不会做出伤害无辜的行为。但无论如何逼问,他也不愿意说是因什么事找何人报仇,若不是发现他对酒有如此反应,不得不说他嫌疑确实最大。这一点我也与安侍郎说过,他却说……” 凤眸微闪,顾君玮略带嘲讽地道:“他不可以自己放火,却可以找人放火。” 苏云听着听着,却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 无论如何,刑部在审理案子上也是专业的,现在却只因为一些无法成为决定性证据的线索和一个还没被证实的猜测,便直言萧呈津是犯人,还把人扣着不放,总觉得这态度,也太儿戏了点,有种……急着结案的感觉。 便是要与顾君玮对着干,也不是这样来的,若真是因为他们让一个无辜之人获了罪,往后被发现,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苏云心里隐隐有种猜测,她看了看顾君玮,却正好对上顾君玮抬起来的眉眼,不由得微微一怔。 她一直知道顾君玮长得好看,且有着一双对于男子来说过于漂亮的丹凤眼,那遗传自他的母亲崔氏。 可因为顾君玮本身作为军人所特有的硬朗气质,和他稳重深沉的性格,往往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了他这双眼睛。 可此时乍一看,苏云才发现,那双凤眸配上他幽深莫测的眼神,竟演化出了一种别样的惊心动魄。 不自觉地垂了垂眼眸,苏云道:“不知道顾大郎君对刑部这样的做法,是何想法?” 顾君玮微微挑眉,淡淡一笑道:“看来,你是有了什么看法。” 苏云定了定神,才抬眸看着他,道:“我觉得,对方在拖延时间。” 说着,微微沉吟,又道:“不,更准确的说法是,对方在转移视线。” 顾君玮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道:“哦,愿闻其详。” “对方故意从你先前放走的那批人中,逮捕了一个最有可能犯罪的嫌疑人二次审问,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可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依然认定对方是犯人,就很不妥了。” 苏云慢慢地说着自己的推断,眼帘微垂,两手交叠置于膝上,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右手的虎口位置,这是她思考时的惯常动作。 “这更像是一种挑衅行为,你说他不可能是犯人,我就偏说他是犯人,有本事你便来证明他不是。一不小心,所有人的焦点都会集中在这个萧呈津身上,而忽视了对其他线索的追寻。对方这样做,更像是为了做某件事,而转移顾大郎君的视线。” 顾君玮深深地看了看面前的女子,道:“那你觉得,他们是为了做什么事?” 闻言,苏云微微一愣,抬眸看了看面前的男子。 虽依然是带着浅淡笑意的表情,但苏云确认自己没有感觉错,那双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得深沉难辨,刚刚那句话中,含着若隐若现的试探。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踏进了某个危险的三角地带,想起苏娘说王家之所以和顾家不对头,是因为顾君玮的姑姑,也就是如今身为宫中四妃之一的德妃娘娘生下的二皇子,比身为皇后的王家女儿生下的太子优秀太多,因此王家一向忌惮二皇子,连带着他背后战功累累的顾家,也成为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苏云心里微微一打鼓,直觉这件事和朝廷中的权力之争有关,又想到顾君玮堂堂的沙场战神突然被调回上京,做了个查案追凶的大理寺卿,突然便明白了什么。 迎向顾君玮沉黑如墨的双眸,苏云压下微乱的心绪,淡淡一笑,“我虽可以通过分析一个人的言行窥探他的心理,却又不是那在路边摆摊的神算子,什么都能算出来。” 她知他的忌讳,也不想被卷入这种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的事情中,自古以来,涉及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无不是血流成河,尸首遍野。 她现在对顾君玮的心态,即是互利互惠,也带着一点如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浮木时的依赖,两人相处时的度,还是要把握好的。 顾君玮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地,弯了弯嘴角,摇了摇头,叹息般地道:“也太敏感了点。” 苏云一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 第28章 郎君的男人们 女子此时稍显呆愣的样子和她平时强装出来的镇定淡然,仿佛辨若两人,顾君玮心里突然便升腾起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 青莱在外面面无表情地数着,很好,今晚第三回 了,他竟然都有点习以为常了。 苏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他看透了,忍不住又是恼怒又是尴尬,微微咬唇瞪着他。 这男人真心可恶,在他面前自己仿佛一丝不挂般,无法瞒过他任何事情。 这对一向是作为看透别人的那个角色的苏云很是不习惯。 看女子白皙细腻的脸颊因为恼怒,而染上了淡淡的红晕,鲜艳如晚霞,顾君玮才似乎良心觉醒般地止了笑,然而嘴角边依然含着一抹笑,道:“明日我会去审问纵火案的相关人等,你也一并过来吧。” 虽然心里还是有点别扭,对上正事一向很认真的苏云还是把那点别扭往心里压了压,抿了抿唇,点头道:“好。” 然而,一想到自己被这个男人完全看透了,还是很不自在,默了默,苏云镇定道:“夜已深了,我便先告辞了。” 说着,察觉到男子含笑看着她的凤眸,明显比往常更亮一点,不由得暗暗恼怒,面无表情地道:“若顾大郎君如此有空,不如明日配合我做一件事如何?” 顾君玮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觉得好笑。 他自然听出了她这句话里含着的淡淡嘲讽,只是她不说还没发现,原来自己也是有点恶劣因子的。 这种感觉倒是新鲜。 ****** 回去的路上,青莱总忍不住偷看身后的女子。 一前一后走着的时候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拐弯时借着角度看一眼,连回头叮嘱她“天色黑小心地上的石子”这样的话,也明显比来时多了。 苏云被看得脾气都没了,面无表情地问:“青莱,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青莱尴尬地笑笑,他也知道自己做得太明显了,可他实在好奇啊,这个女子是有什么法力,竟然让郎君一晚上笑出声了三回。 而且,刚才临走前郎君叮嘱他的话,也让他觉得很奇怪。什么叫接下来半年他就跟着少夫人,少夫人有什么需求都尽量去满足,若有困难的话便与他说。 这第一个需求,竟然就是在上京附近给少夫人找一个房子。 这走向总觉得有点奇怪。 看青莱只笑笑不说话,然而没走两步又回头眼神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这一晚上被顾君玮整得十分没有安全感的苏云别扭地咳了声,主动找话题,“顾大郎君说找房子一事,我有什么要求便直接与你说,我现在身上银钱不多,你尽量找价格低廉一点的,最好在三十两之内,只要房子干净整洁便好,若实在找不到,便是租的房子也行。” 却没料到,听完她的话,青莱的脸色更奇怪了,好半天,才以一种很一言难尽的语调答了声“是”。 这语调吧,感觉像是发出声音的主人心里有着满满的困惑,和深深的担心自己被人耍了的郁闷。 让苏云都纠结了。 若她知道青莱这小子现在想的是你没银子,郎君有啊!肯定要吐血了。 青莱却是暗暗叹息,他觉得他的烦恼没人懂。 他是负责统筹郎君手下所有产业的,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郎君这些年攥的钱财,包括圣上御赐的无数珍贵宝物,都只是放在仓库里等着发霉的现状了。 不是青莱不想替自家郎君花钱,实在是郎君一向生活简单,也没什么恶习,赌博喝花酒什么的与他家郎君无缘,这些年还一直在西北边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生活,钱实在是花不出去。 更别说郎君身边除了一个存在尴尬的夫人,一向没有别的女人,他经常听别的郎君家里的总管抱怨,自家郎君家里的那些女人们多么多么能花钱,为了使收支平衡、郎君后院的那些祖宗们都满意,他们多么多么劳心劳力云云,青莱每次都只能干巴巴地笑。 愚蠢的凡人,你不懂我每个月都绞尽脑汁思考怎么把那一堆堆新进来的钱财收好的烦恼。 而郎君支出中最多的一笔,竟然是养男人!军队的开支,暗卫的开支,家里护卫的开支…… 青莱觉得自己疯了才会用这点和同行们搭话,难道他要说,我也是呢,每个月都为了给那群大男人准备物资发饷银劳心劳力,那也是笔不小的费用呢,呵呵呵,幸好那群男人们都训练有素,更重要的是心粗得不行不行的,断是不会因为我给某个人多发了一件冬衣就来找我吵的。 想想都觉得汗毛直竖。 严格来说,养那群男人的开支也是不少的,但架不住郎君产业多,特别是郎君手下的陈尔升早八百年前便成为了南吴国首屈一指的富商,光是陈尔升那里赚的钱便可以养得起那群男人了,所以说那么多的重点是,郎君自己的钱还是没能花出去! 现在好不容易似乎有了一个为郎君把钱花在女人身上的机会,少夫人却竟然对他说她、没、银、子!要找价格低廉一点的房子! 饶是沉稳如青莱,也忍不住暗暗吐槽,郎君,你也忒没风度了点,少夫人千错万错,也好歹是你孩子的母亲啊,你现在和人家签了和离书便算了,还要人家自己一个人去外头住。 用的还是少夫人自己的银子! 少夫人今晚好歹让你笑了三回!三回! 但郎君和少夫人之间的事情不是他可以置喙的,好奇归好奇,青莱还是暗暗地思考起了这上京附近哪里有又便宜又好的房子。 青莱还是很有眼力劲的,不管郎君和少夫人之间到底是什么走向,光从今晚看,他便知道肯定不能怠慢了少夫人。 两人走着走着,忽见前面有一群人走了过来,在夜晚朦胧的月色下,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那是一排行走得极是齐整的队伍,为首的那个人高大健壮,一双慑人的鹰眸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苏云的脚步微微一顿,虽然和那队人马还隔着一点距离,她已经察觉到,那双鹰眸在看向她时,带着一丝不善。 第29章 郑云歌的罪孽 此时天色太黑了,苏云什么都看不清,是以也不确定对方眼中流露出来的不善,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却忽然听到前面的青莱唤了声,“刘统领。” 随即一个沙哑粗嘎的声音响起,“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头晃悠?” 青莱笑着道:“郎君让我护送少夫人回房。” “哦?”随着这声意味深长的调子,那双鹰眸直直地看向了苏云,带着一股似乎可以化形的杀气,苏云的心微微一颤,这一次,她确定没有看错,那个人对她怀有很深的敌意,“却不知道,郎君忽然唤少夫人过去,所为何事?” 这个刘统领散发出来的不善实在太明显,青莱微微皱眉,移了移身形遮住苏云,淡淡道:“郎君自是有他的道理,说起来,昨天青束奉郎君的命令到刘统领处领罚,也不知道如今如何了。” 这是在暗示刘骏,不管少夫人先前做了什么,现在郎君都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不但没有要追究,还明摆着要护住少夫人。 “哼!”黑暗中,刘骏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鹰眸微眯居高临下地看了苏云一眼,哼笑道:“那小子肉实得很,只一天到晚嚷嚷着,郎君绝不能被妖女迷惑,这样的大实话,我都不好意思下重手了。” 苏云眉头微蹙,嗯,头一回被人称作妖女,这感觉还挺微妙。 青莱在前头一声低骂,“这个笨蛋!” 他和青束是同一批训练营出来的,因着青束年纪小,大家都把他当弟弟般爱护,却是没想到把他纵成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先不说郎君的事他有没有插嘴的资格,便说现在郎君对少夫人的态度,少夫人也不是他可以随意得罪的。 就在这当口,刘骏已经径直往前走,由始至终,他把苏云无视了个彻底。 苏云虽不怎么在意,此时也忍不住有点不舒服,不禁微微蹙了蹙眉,看向那个健壮如熊的男人。 却见他一开始是抬了左脚,整个人马上顿了顿,快速地把左脚收了回去,换了右脚,同时发出一声不耐烦的轻啧。 苏云一愣,脑中有一个念头升起,正思量间,没想刘骏在经过她身边时,突然重重地撞了她一下。 他身上肌肉纠结,硬得像一块块石头,被他这么一撞,苏云顿时只觉左肩火辣辣地疼,整个人失去了平衡,重重地跌坐在了地上。 “少夫人!” 青莱失声惊叫,忙要过去把她扶起,却见刘骏高大的身子像堵墙一般横亘在苏云面前。 他们过来时走的那条路本就是院子里的小径,被刘骏这样有意地一堵,竟是一时无法绕过去。 苏云原本站在一丛灌木旁,乍一倒下去,右边半个身子都陷进了灌木丛里,顿时觉得露出来的皮肉都被那些细小的树枝擦到了,周身上下都泛起了一抽一抽的细微的疼痛,特别是右脸颊的地方,火辣辣的。 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右脸颊,抬头瞪向那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男人。 男人一双鹰眸瞪得大大的,眼白的部分很多,两颗绷得直直的眼珠子仿佛镶嵌在眼白中的两个孤岛,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芒。 青莱急得厉声道:“刘骏!谁给你这个胆子对少夫人无礼!” “呵,少夫人?”刘骏突然哼笑一声,连掩饰一下自己故意撞倒她的动作也没有,看着苏云,嫌恶地吐出了两个字,“碍眼。” 说着,便似乎再也不愿意看到她,绕过她径直往前走。 青束已经什么都告诉他了,郎君已经与她签下了和离书,只要把和离书往官府一递,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便与他们的郎君毫无瓜葛。 他相信郎君暂时还留着她自是有旁的用意,郎君的决定他不会插手,这样一个恶心的女人,他也相信绝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 他就等着迎接新的少夫人好了。 他带来的那队人马顿时也跟了上去,虽都避开了倒下的苏云,却也没有一个人对她投来一个目光,更别说上来把她扶起了。 感觉到一个又一个的影子投在她身上,又毫不留情地远去,苏云忽然一阵恍惚。 直到青莱过来把她扶起,着急道:“少夫人,你没事吧?” 苏云站起来,没急着回答青莱的话,收了收心神,目光复杂地看着渐渐走远的刘骏,只见他迈下的每一步都重得仿佛要嵌进土地里,而且每一步,都是一模一样的距离。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青莱见苏云半天没回答,忧心忡忡地道:“少夫人,你不要在意,刘骏就是那样的性格,他先前是军营里一名总管,因过于吹毛求疵招了许多人的嫌,郎君这才把他调到顾府,现在他是顾府的护卫统领。他人一向是这样,眼里揉不得沙子,先前一个小兵因临阵逃脱,差点被他打死,何况……” 何况这些年他在顾府,亲眼目睹了少夫人和别的男子私会,并传信给了郎君,只是郎君顾念老太爷,不想把事情闹大,让刘骏不要插手这件事,等他回上京后再处理。 却没想到,崔六娘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在郎君还没回来前,便闹得整个顾府都知道了。 想到那件事,青莱心里顿时很是别扭,默了默,道:“少夫人还是先回去吧,若是刚刚摔倒受了伤便不好了。” 纵使他觉得郎君对现在的少夫人再如何不同,他也是不认为郎君会继续和少夫人在一起的,毕竟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曾经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你侬我侬,花前月下? 而且说实话,无论他再如何欣赏现在的少夫人,也觉得她配不上郎君了。 察觉到青莱陡然冷下来的态度,苏云微微蹙眉,想到郑云歌先前的那一摊子烂账,却也明白了,忍不住暗暗叹息一声。 婚内出轨这种事,即便放在现代,也足以引起万人唾弃了。 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苏云想着那个一身戾气的刘骏,无法否认,自己刚刚竟然感觉到了几许委屈和寂寞。 罢了罢了,反正她也不会在顾府久待,等以后离开了,她便可以不用再背负郑云歌的罪孽,真真正正地作为苏云重新开始。 第30章 我的娘子 青莱把苏云送到她的院子外头,在苏云进去前,他唤了她一声,犹豫了一会,才似乎万分艰难地道:“少夫人,今晚刘统领约莫……约莫不是故意的,你……” 这话他说着都觉得吃力,那样子不叫故意,怎样才叫故意? 只是刘骏先前在军营便曾经闯下弥天大祸,若不是他家世代是顾家军,早便应该被赶走了。 若是这件事被郎君知道了,还不知道郎君会怎么责罚他。 苏云一愣,看着青莱的脸在清亮的月色下,因为窘迫红了几分,心里了然,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我不会与顾大郎君说。” 心里虽一再告诫自己,这是很正常的,面对一个迟早会离去的说不上是正经主子的女子,和曾经有过革命情谊的伙伴,人的心都会偏。 只是心里原本便因刘骏的事沾染上的几分寂寞,更加浓郁了几分。 擦伤的地方似乎比刚才更刺痛了,人果然是感情动物,如此虚无缥缈的情绪,竟然还会影响到生理感受。 微微垂眸,苏云不去看青莱一瞬间放松下来的脸色,淡笑着道了句:“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便走进了院子里。 她必须不断地提醒自己,她在这里不过是个过客,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好地在这个世界立足。 所以,没什么好委屈,也没什么好寂寞的。 ****** 因为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家铭已经摊着小手小脚呼呼大睡了。 苏娘看到苏云,怔楞了一下,立刻焦急地走了上来,颤抖着唇刚想说什么,就见苏云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冲她示意了一下。 一双明眸如酿了水般,泛着盈盈的光泽。 苏娘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苏云顺势绕过她,先到家铭的小床边看了看他,看他睡得口水都流下来了,忍不住轻笑出声,低下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看到这张可爱稚嫩的脸蛋,心里的落寞似乎一下子被冲淡了许多。 她突然觉得,她在帮助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又何尝不是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在这个世界的心灵依靠,看到他,便觉得身体里的力量在源源不断地往上冒。 她看完家铭刚站起来,便被苏娘拉了出去,到了旁边她和画屏住的下人房里,一进去就黑着一张脸叫正在哼着小曲叠衣服的画屏去拿擦伤的药过来,吓得小丫头手一抖,一件叠到了一半的衣服掉在了地上。 苏云这时候才隐隐觉得,她右脸颊上的伤可能还蛮严重的。 直到看到了镜子,她才发现,右脸颊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出了点血,虽然不深,但看着还挺渗人。 画屏红着眼睛把擦伤药递给了苏娘,哽咽着道:“少夫人,你怎么受伤了,是不是姑爷……” 苏娘黑着一张脸拔出药瓶的塞子,听到画屏的话,眼睛也微微泛红了,这小模样,显然也和小丫头想到一块去了。 苏云有点哭笑不得,“你们别瞎说,这与顾大郎君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弄伤的。”说着,因为药膏擦上伤口的刺激,忍不住小小地吸了口气。 听了苏云的话,苏娘不但没有半分释然,反而抽了抽鼻子,说话的声音都染上了哭腔,“娘子,老奴再也不说什么让你留下的话了,到了这顾府,你不但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还经常伤这里伤那里,这里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疼你的!便是那件事,老奴相信,娘子若不是心里委屈寂寞到了极点,也不会做出来的。娘子,老奴心疼啊!阿郎和夫人还在的时候,把你当成他们的眼珠子一般疼爱,若是知道你如今这个样子……娘子,我们离开这里吧,再苦再累老奴也认了,只要能重新开始,老奴总不会让娘子饿死罢。老奴的娘子,不该过着如今这般生活……” 苏娘都不叫她少夫人了,可见她对这个顾府是失望到了顶点。 苏云先头觉得有点好笑,可是听着听着,鼻子莫名也酸了。 她觉得,她情绪受到触动,是因为她发现,原来郑云歌也曾经得到过父母毫无保留的爱,也会被她身边的人这样发自真心的怜惜。 这曾经是她无比渴望的东西。 如此罢了。 ****** 第二天一早,家铭又被顾君玮的人接去晨练了。 苏云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脸上的伤担心,起来洗簌整理完后,掐着家铭回来前的时间,出门了。 苏娘虽不明白自家娘子为什么和顾君玮签了和离书,还一个劲地跑去找他,但心里也隐隐猜到娘子定是与顾君玮达成了什么交易,否则她们此时怎么还能好好地住在顾府? 这么一想,心里更为娘子感到委屈了,目送她离开的眼神都是浓浓的欲语还休。 苏云看得哭笑不得,却也没有解释什么,只嘱咐她好好照顾家铭,便走了。 家铭现在的情况稳定了许多,苏云也想进一步锻炼他独立的能力。 心理咨询师往往都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是,来访者对他产生的移情现象。 即在心理咨询的过程中,来访者会不自觉地对打开他心扉的心理咨询师产生强烈的情感,这种情感一般表现为强烈的依恋。 又因为家铭从小缺乏父母的爱,在这种情况下,他会更容易对本来便承担着他母亲角色的苏云产生过度的情感依赖。 所以即便今天没有脸上的伤,她也是打算偷偷溜走的。 走到顾府门口,便见到那里停了一辆马车,青莱站在车边,一见到她便微微俯身,恭请她上车。 即便他已经极力隐藏了,苏云还是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不安,忍不住好笑地扬扬嘴角。 估计是看到她右脸颊上的伤,担心即便她不说,顾君玮也会看出什么吧。 但先不说这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伤,便是以她和顾君玮的交情,他也顶多问候一句,断不会追根问底的。 第31章 孩子的教育问题 收回心神,苏云看了看这个比她之前坐的要豪华高大一倍不止的马车,心里暗道:“嗯,浓浓的阶级味道,这样一对比,他们之前出行时坐的马车,简直是把朴素无华的优点发挥到了极致。” 这样想着,她慢慢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这次青莱没有给她准备踏脚凳。 古代的女子穿着裙子本来上马车便不方便,尤其是这辆马车格外高大,入口都快到苏云的腰部了。 青莱暗叫不好,他也是刚刚才知道少夫人也要跟着郎君一起去审理案子,所以也没有准备踏脚凳。 就在他想过去把女子扶上马车,却见她突然双手撑着车身凸出来的边缘位置,一使力便跃了上去,动作不可不谓一气呵成,俊逸潇洒。 青莱顿时呆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女子微微弯腰,推开门探了半个身子进去。 车厢里比外面感觉的还要更宽敞一些,地面上铺着一层竹席,中间还有一个正在袅袅升腾着几缕烟气的香炉,营造出了一种清雅静谧的氛围。 四周摆放着几方坐席,靠墙的地方还有镶金边的明黄色靠垫,不得不说这十分人性化了,这里的马车似乎也不流行坐椅子或凳子,对于不习惯跪坐或者盘腿坐的苏云来说,很容易坐一会儿便腰酸脚麻,现下这里有靠垫,到时候坐累了靠一会儿,也算是暂时舒缓一下痛苦。 而一如既往身着黑衣,俊朗硬挺的顾大郎君正盘腿坐在正对面,腰挺得笔直,正微微低头看着手中的一份文书,几缕黑发飘落他额前,让他稍显冷硬的气质柔和了几分。 听到声音,他抬头,刚想习惯性地露出一个微笑,却在触到女子的脸时,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你的脸,怎么了?”看女子自顾自地在他旁边的坐席上坐好,顾君玮仿若不经心地问。 苏云一本正经地跪坐好,听到他的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脸颊,道:“哦,昨晚天太黑,摔倒弄伤了。” 然而她说完,旁边的男子依然看着她,眉头已经舒展开了,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那双漂亮的凤眸幽深难辨。 苏云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就在这时,马车开始慢慢向前走,四周响起车轱辘碾压过地面的声音。 苏云下意识地轻咳一声,道:“伤口应该不深才是。” 顾君玮默了默,却是淡淡一笑,“我还以为,坦率是你的优点。” 想起今早他与青莱说,一会儿少夫人也要与他一起去大理寺的时候,青莱微愕的表情和有点惊慌的眼神,顾君玮心里渐渐有了底。 苏云一愣,心知自己又被他看穿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也感觉十分郁闷,但她还是抿了抿唇,嘴硬道:“确实只是摔倒了,这种事我没有瞒你的必要。” 女子今天穿着一身明黄色对襟短襦和豆绿色高腰襦裙,看起来端庄却又不失少女的活泼,和他说话时嘴角微抿,眼帘微垂,纤长的羽睫下意识地微微颤动着。 顾君玮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微垂眼帘,勾了勾嘴角。 罢了,她不愿说,他到时候直接问青莱便是。 见顾君玮没再追问她伤口的事,苏云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也暗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以她和顾君玮的交情,他是吃饱了撑着才会就这种小事追根问底。 想了想,她便自行跳过了这个话题,道:“我让你今早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昨晚临走前,她让顾君玮今天除了练武,还额外抽出小半盏茶的时间和家铭聊聊天,不管说什么都可以。 家庭教育中,沟通十分重要,可以增加父母和孩子之间的了解和感情,很多时候,悲剧都是因为缺乏沟通引起的。 顾君玮的眼里慢慢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我与他说了一些西北边塞的趣事,铭儿很乖,听得很认真。” 还问了他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诸如 “父亲,住在那里的人是不是都会在家里挂你的画像?那你跟家门前的石狮子一样厉害呢!” “父亲,是不是只要你往那些敌人面前一站,就能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那你可比家门前的石狮子还厉害啦!” 往往让他哭笑不得,不知如何作答,也不知道他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都是从哪里听回来的。 苏云看着顾君玮嘴角边那抹笑意,心里欣慰之余,竟还泛起了微微的酸意。 那可不,人家可是你的小迷弟呢。 她几乎都能想象家铭双手托着小下巴,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顾君玮的画面了。 虽然她这样做,也是存了让家铭更亲近顾君玮,也让顾君玮对家铭更上心的心思,但想到以后自己和家铭聚少离多,他定不会像以前那般依赖和亲近自己了,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可人是不能那么贪心的。 苏云暗暗唾弃了一下自己,定了定神,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不得不感慨,顾大将军真是越来越刷新她对他的看法了,她从没想过,这个在沙场叱咤风云,被无数百姓当成神一样崇拜的男人,对孩子竟然能有如此的耐心。 她不由得轻叹一声,“家铭有你这样的父亲,也算幸运。” 虽然这个父亲前五年,做得一点也不及格。 看着女子脸上微微浮起的惆怅之色,顾君玮眼眸微动,看着她的凤眸一瞬间仿佛柔和了几分,似漫不经心地道:“你这话听着似乎颇为感慨,说起来,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年龄几何,家里有些什么人。” 苏云微微一愣,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问,抬眸看了他一会儿,却见他嘴角含笑,漂亮的凤眸看着她,仿佛能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是试探?亦或只是闲聊? 苏云突然不想去分辨了,试探又如何,闲聊又如何,有时候想想,她和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男子竟然能凑到一起,讨论一个生物学上有着他们双方血缘的孩子的教育问题,便觉得好笑。 看着他那双深邃柔和的双眸,她的心竟然一点一点地沉静下来,嘴角微勾,却是回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虽然我们的相遇有点一言难尽,但若是你愿意,或许我们还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第32章 我的名字 世界上能遇到一个性情相投的人,太不容易了,还是在这样一个异世。 看着顾君玮眉毛微扬,苏云笑笑,道:“这不是我在与你套近乎,也不是任何企图接近你的借口,纯粹是觉得,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找到一个能畅所欲言的朋友,太难了。” 看着女子明亮坦率的双眸,顾君玮自己也没发现地弯了弯嘴角,就在他打算开口说话的时候,女子突然抿了抿唇,抢先一步开口,“等一下。” 说着,微微皱眉似乎很是愁苦地道:“要是你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我会很尴尬的,要不先给我一点时间,探查一下你的意愿,做一下心理准备。” 说完,竟还真的一副认认真真地探究他脸上表情的模样。 顾君玮这下是再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整个人不知不觉地变得无比放松自在。 他一笑,整个车厢都似乎明亮了几分。苏云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男色祸人。”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扬唇一笑,道:“很明显,你也不排斥我这个建议。” 顾君玮渐渐收了笑,很是感慨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给他的意外又何尝不多? 原以为回来后,便可以彻底了断六年前那一段孽缘。 他虽从小在军营长大,但那种大男人云集的地方,从来不缺乏关于女人的话题。 很多来从军的汉子其实都很单纯质朴,他们或是在家乡已有家室,天天逮着人就跟他们说自己家婆娘那些事情。 有那些个害羞腼腆的,不会主动与人说这些事,却会随身携带一样自己妇人给他的东西,或是手帕,或是头绳,时不时偷偷拿出来看两眼,一解相思之情。 也有好些个单身汉,或是在家乡已有了心爱的女子,或是充满了对女人的渴望。 当然也有那等不正经的,说起浑话来无边无际。 因为生长在那样一个开放自由的环境里,顾君玮和很多上京的贵公子不同,对女人有着完全不一样的看法。 对于很多上京的贵公子来说,他们的婚姻或多或少夹杂着家族间的利益,因此他们从小就觉得自己的夫人理应是个出身大户人家知书达理的女子,成家后能在家相夫教子,能干一点的,把整头家管好便很不错了。 而那些女人对他们来说,夫人的意义比女人的意义大。 因此,成亲娶妻就像完成一项从出生起就背负在他们身上的任务。 而他们的妾侍或外头的女人,才是他们满腔的柔情蜜意倾泄的地方。 然而,那些妾侍和外头的女人,因为本来身份上的不对等,有几个会真心对待他们?往往都是特意为之的温顺体贴,乖巧听话。 这样虚伪的感情看多了,年少时的顾君玮反而会更向往军营里那群出生草莽的汉子们的感情,那样的真实自然,毫不做作。 只是他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很多事情在一开始就似乎已经注定了,而且小小年纪便在军事上展露出过人天赋的他,肩上被赋予了太多期望和压力,是以他虽然渴望着一段真实坦率的感情,却也不会疯魔般地去追求。 他还有太多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感情这种东西,便随缘吧。 于是,十八岁已经在军营独当一面的少年突然被祖父唤回去成亲时,虽会觉得意外,却也没有过多排斥。 只是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沉了下去,空留一声叹息。 他以为成亲也就那个样子,与父亲一样,和母亲相敬如宾地过着过着,半辈子就过去了,是谁也没差,只要那个女子不会影响他要做的事情,他便能与她过下去。 那时候的他,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军营的事务上,是以对郑云歌主仆的为人,全然不知情,这也是造成后来悲剧的原因之一,他无法推脱。 他低估了郑云歌,也高估了自己。 那一个早上起来看到那个荒唐的画面,从小便沉稳的他头一次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额角青筋爆出,差点咬碎自己的牙齿。 现在回想,也只能感叹,那时的自己,到底太年轻,若换了如今的自己,他会更干脆利落,当天便把这个麻烦解决。 这样,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了。 顾君玮在战场上杀人无数,手上染满鲜血,是以对无辜的人和新生的生命,总是不自觉地心软。 只是,心软的对象,并不包括这样一个怯弱自私的女子。 然而,现在不过是换了一个灵魂,原本让他万分厌憎的女子,却陡然让他再也找不回那种感觉。 出乎顾君玮意料的事情不多,但绕是他再见多识广,心思深沉,像灵魂转换这样的事情,也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能如现在这般与她相处,顾君玮已经觉得是件太不可思议的事情。 看顾君玮只是淡淡地笑着,坐姿一如既往的笔挺如松,透着军人的硬朗自律,苏云忍不住觉得,自己的眼光还是挺好的,一抱就抱了根这么合心意的大腿。 其实第一次见面时,她只是看了这个男人一眼,连话也没有说上一句,但心里已经有了判断,这个男人周身都透着一股凛然正气,断不是那种毫无原则自私自利的小人。 许是那对不负责任为所欲为的父母给了苏云太大的阴影,她从小就对正直自律的军人颇有好感,她最好的一个异性朋友便是个和军人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警察,她作为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就被他邀请参加过不少案子的侦查。 若不是她未来的人生蓝图中没有伴侣这个角色,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也会找个军人过日子。 见顾君玮虽然不说话,但没有对她的提议表现出多大的反感,苏云微微一笑,道:“你可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其实,在我那个世界,男女之间的关系要比这里轻松自由很多,便是男女之间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也是有的,男子一般会把这样的女性朋友当兄弟,女子嘛……” 看顾君玮微微挑起眉头,苏云突然俏皮地笑笑,“我觉得顾大将军不会希望知道这个。” 顾君玮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有点失笑,这女子现在在他面前,似乎越来越随性了,之前那看着他便紧张的模样,以后估计很难见到了。 “而我的名字……” 苏云伸出手指,在空中一笔一划地写着,“苏云,我叫苏云,云朵的云。” 其实,她原本的名字叫苏贝贝,因为父亲姓苏,母亲姓贝,后来闹得相看两相厌的两人,曾经也许也是一对恩爱夫妻。 只是苏云没有任何印象,从她记事起,父母便在不停地争吵,她三岁时便被送到了奶奶家,一年都见不了父母一面。 所以她成年后,便把这个如今怎么看怎么嘲讽的名字改了,改成她从小就向往的,那在天上自由自在的云朵。 看着女子仿佛陷入了沉思的双眸,和唇边微带苦涩的淡淡笑意,顾君玮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轻轻碰了碰,泛起一股微麻微痒,不自觉地便轻启薄唇,念出了那两个字: “苏云……” 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微微的生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悄无声息地,在车厢里蔓延开来。 第33章 审还是不审 苏云一直知道顾君玮的声音很好听。 但此时乍然听到他用低沉醇厚的声音,叫出她的名字,还是让她微微失神,似乎有一颗石子轻轻投入她的心湖,泛起一圈圈涟漪。 她突然有一种莫名的预感,有什么东西,随着这声呼唤,彻彻底底改变了。 在他面前,她不再是郑云歌,而是苏云。 心似乎一下子亮堂起来,苏云忍不住嘴角微扬,看着顾君玮,轻轻“嗯”了一声。 女子的眼眸仿佛泛着温柔的水波,专注地看着他,心底的欢喜如水面上跳跃的光点,一点一点盈满她的双眼,让顾君玮一下子竟看愣了。 就在这时,马车停下,青莱的声音传来,“郎君,少夫人,大理寺到了。” 苏云稍稍回神,应了青莱一声。 她对这个时代的最高司法审判机关,还是很感兴趣的,之前她常常跟着刘建一出入警察局,有时还要作为专家证人进出法院,心里便一边想着不知道这里的司法审判机关和现代的有多不一样,一边率先推开马车的门。 出去前,她按照昨晚和顾君玮商量的,带上了幂蓠,不管如何,这种情形都不适合让别人知道她的身份。 随着女子的动作,外面的风透过敞开的门吹了进来,把里面微微失神的男人吹醒了,他看着女子小心翼翼地弯腰出了车厢,很是自立自强地轻轻跃了下去,忍不住便抬手抚上额角,低头苦笑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竟然也像个毛头小子一般,看女人笑笑都能看呆了? 苏云轻轻松松跃到地面后,看到青莱一脸见鬼的表情站在一边,两手微抬,似乎本是打算帮他们开门。 她不太懂这些大户人家的规矩,直觉自己抢了别人的工作,不由得歉意地朝他笑笑,才抬头打量面前的大理寺。 却见这个传说中的大理寺跟她以前从电视上看到的衙门很像,是一栋高大的以朱红色为主调的双层建筑,两根粗壮的柱子撑起如鸟嘴般的飞檐,大门两边各有一只气势恢宏的石狮子,抬头便可以看到第一层飞檐下挂着一个牌匾,上书“大理寺”三个字,笔力矫健,颇具气势。 苏云最近练字练得越来越有心得,看到好字便会忍不住细细观赏一番,在心里临摹一遍。 是以顾君玮下了马车后,看到的便是她仰着头,无比专注地看着大理寺的牌匾,不由得嘴角微扬,缓步走过去问:“在想什么?” 苏云回过神来,低低地叹了一声,面无表情道:“在想我的字,什么时候才能写得如上面几个字那么好。” 想起她最开始时那如鬼画符一般的字,顾君玮忍不住低笑出声。 两边的侍卫:…… 顾卿今天心情很不错嘛,平时都笑得让人心里拔凉拔凉的。 世界第一忠仆青莱眼看自家郎君的形象不保,忙道:“郎君,陆少卿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所以你就别在大庭广众下笑得像地主家的傻儿子了! 顾君玮淡淡地瞥了青莱一眼,青莱后背顿时一凉,不待他细想郎君那一眼的意思,便见自家郎君含笑对身旁的女子道:“时候已经不早了,进去吧。” 顿时暗暗松了口气,郎君还是听进了他的话,看来刚刚那似乎因为自己插入了他们间的谈话而表露出来的不满眼神,只是错觉? 这样想着,便见前面的两人已经并肩走进了大理寺,忙收回心思,追了上去。 顾君玮和苏云刚进门,便见一个身材细长脸庞白净的中年人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看到顾君玮身旁的苏云,他微微一愣,可许是因为有急事,他没有过问苏云的身份,便急切地道:“顾卿,听说刑部那边,萧呈津已经招了!我们今天的审讯还要继续下去吗?” 苏云一愣,眉头微微蹙起,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就在这时,她身旁的顾君玮淡淡道:“到底怎么回事?” 陆成霖看了不见一丝慌乱的顾君玮一眼,心里不屑地轻哼一声,暗道:人家嫌疑犯都供认不讳了,这位战场上下来的顾大将军还不肯认输不成? 他打战也许真的很厉害,但不表示查案就行。 也暗暗替自己倒霉,原想着自己熬了这十几年,终于熬到前大理寺卿告老还乡,想着接下来能顶替上大理寺卿这个位置的,除了他别无他人。 却谁想圣上一道圣旨,这个原本在战场上带兵杀敌的大将军一下子便拿走了他垂涎已久的位置,他心里原本就愤然,谁曾想他还把他辛辛苦苦抓来的,最有犯案嫌疑的萧呈津放走了! 即便萧呈津自己无法亲自设下那个局放火,即便他们还无法找到他还有帮凶的证据,但傻子都知道这个萧呈津肯定跟这个案子脱不了关系,用得着这么急着放他走吗? 是,南吴国有没有证据不得无故扣留嫌疑人的律法,但看看有谁真的遵守了?那群罪犯最是狡猾,哪会那么轻易便暴露他们的狐狸尾巴?把他们扣着几日,打上几顿,还当心他们不招不成? 人家刑部就是会做,所以案子才那么快便拿下了!这位将军到底会不会查案?真是把他们大理寺的脸都丢光了! 只是此时听到顾君玮的问话,陆成霖心里再不屑,也不得不回答:“下官派去刑部打探的人说,萧呈津承认了自己是主谋,因为想摆脱自己的嫌疑,才选择了用自己最不能碰的酒作为引子,把火从柴房引到醉宵阁的主楼,而且,刑部从头到尾没有对萧呈津用刑,他是自己招的!” 这回大理寺丢脸便丢脸了吧,要是能让圣上知道,这个顾大将军再传奇,也只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这脸丢得也算值了。 这陆少卿的表情和语气,无不透露出幸灾乐祸的信息,苏云抿了抿唇,转头看了顾君玮一眼。 看来正如她所料,这个半路空降的大理寺卿,很不让人信服啊。 她有点担心顾君玮会就这样放弃审讯,毕竟这种情况,对他们很不利。 想起六娘那绝望的求生欲,苏云心绪微乱,若萧呈津真的被判为犯人,六娘的情况,便真的很危险了。 第34章 我相信你 正当苏云蹙眉沉思,忽听顾君玮淡淡道:“审。” 陆成霖顿时惊愕地看着他,原以为今天的审问肯定要泡汤的他脸都红了,愤愤然道:“还审什么?萧呈津都认罪了,没有人逼他,他自己认的!顾大将军,我承认你打战很厉害,但这是查案,查案!不是说死不投降总能等到转机!” 一旁的青莱顿时沉下脸色,但训练有素的他只是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声线微微紧绷地开口,“陆少卿,请注意你的称呼,我家郎君现已不是将军,是位居九卿之列的大理寺卿。” 言下之意是,你只是区区一个大理寺少卿,哪里来的胆子和自己上级叫板? 陆成霖脸色微变,但还是一脸拒不合作的清高样,冷笑着道:“顾卿,纵然你是下官的上级,也不是说下官便要毫无缘由地听从你的安排,在明知这是一件无用功的情况下,接下来的审讯简直贻笑大方,这里不是无条件服从的军营,顾卿该适应才是。” 苏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能做到大理寺少卿,这男人该是在官场也混了挺长一段时间才是,怎的丝毫没有眼力见? 毫无缘由?那只是他自己的臆想,顾君玮这个人,从来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情。 下一秒,果然见身旁的顾君玮低低一笑,看着面前矮了他一个头的陆少卿,饶有兴致地道:“陆少卿如此有原则的官员,如今确是少见了。” 陆成霖摸不透他的用意,还以为他被自己说得还不了嘴,低头做了个揖,嘴里说着,“哪里哪里。” 实则悄悄撇了撇唇。 什么沙场战神,也不过如此。 顾君玮接着凤眸微闪,含笑淡淡道:“只是鄙人一介武夫,确是只会用武夫那一套规矩做事。” 一听这话,陆成霖的后背顿时一凉,冷汗都要下来了。 这人难不成能听到他心里头的话不成?堂堂国公府的大郎君,二殿下的亲表弟,让邻国君主都忌讳的沙场大将军,圣上亲封的大理寺卿,这样让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物,他腹诽什么都可以,但此时听他亲口说出自己腹诽他的话,陆成霖脸上顿时像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如果他还只是一介武夫,那他们这些在官场沉浮一辈子,可能都闯不出什么名堂的人,算什么? 仿佛看不到陆成霖陡然大变的脸色,顾君玮继续淡淡道:“陆少卿可知,上一个与我如此理论的人,现今下场如何?” 嘴角的弧度更加上扬了几分,顾君玮慢悠悠道:“他的尸首,怕是已经成为边塞土地的肥料罢。” 陆成霖小心肝一颤,暗骂自己沉不住气,这种煞神哪是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人可以随意质疑的,此等在沙场上拼杀出来的野蛮人,杀起人来可是眼也不眨的。 他没脸认输,便由着他罢,反正最后自是有人能收他。 话说这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这人家世能力本就一等一的好,让人望尘莫及,竟然还长着这么一张脸,便是笑得阴阳怪气的,也足够迷惑那些无知女子了。 想起家中那个妇人天天问他,听闻顾大将军俊朗独绝,犹如天神转世,是不是真的?陆成霖心里就酸得冒泡,暗道晦气。 只是陆成霖很快就知道,有时候老天爷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公平,就在他想着暂时忍辱负重,敷衍地应下他的命令,等着看他以后笑话的时候,就听那把似乎一直沉稳淡然的醇厚嗓音继续道:“天子脚下,我身为大理寺卿,岂能放任无辜之人获罪?你说萧呈津已认罪,便是犯人,但他的同伙可有找到?他说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才煞费苦心地想出这么个曲折的法子,又为何让醉霄阁那晚当值的人看到他?又为何直言自己是来找人寻仇的?或者在陆少卿看来,这也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缘由?” 说着,稍稍一顿,看陆成霖被他这寻常的一个停顿吓得仿佛要整个人跳起来的狼狈样,心情颇好似地眯眸,云淡风轻地道:“他日若圣上怪罪下来,想来陆少卿也能如今日一般,坚守自己的原则。” 饶是苏云知道这点小事顾君玮肯定能摆平,此时也忍不住暗叹一声,黑啊。 先是用绝对的武力值碾压对方,再用绝对的智商值给对方一记重击,就算对方是打不死的小强,此时只怕也没有蹦的力气了。 顾君玮从头至尾说的话,听着似乎很是客气内敛,其实狂傲得不行,那是一种因为自身能力的绝对强大才能表现出来的沉稳从容,是由内至外的。 苏云不禁侧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轻叹,这个男人,确实很强,那种内敛的锋芒和不怒自威的气势,足以让万千士兵臣服追随。 而陆成霖早就说不出话来,苍白的脸上布满冷汗,颤抖着身子俯了俯身,便灰溜溜地退下,准备审讯的事宜了。 苏云见陆成霖退下,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却突然感觉身旁的男人在看着她,不禁顿了顿,转头看过去。 虽然隔着幂蓠,但当她的眼睛对上男人幽深的凤眸时,还是明显感觉到他的眼睛微微弯了弯,完全没有了方才面对陆成霖时,那直入人心的凌厉气势。 顾君玮看着幂蓠下女子那若隐若现的脸部轮廓,含笑道:“你倒是很淡定。” 原以为她那么在意那个六娘的事情,昨晚特意去找他,也有一部分是为了那个六娘,乍一听到萧呈津认罪,难免会紧张失态,却不曾想她从头至尾都静静地站在他身旁,便是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也是一副不惊不喜的模样。 苏云听到他的话后,微微一愣,道:“因为我相信你啊。”说着,想了想,微微一笑,“若这种小事顾大郎君都无法解决,便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顾大郎君了。” 苏云说完,便自顾自地往前走,没看到顾君玮听到她的话后,微微一怔,嘴角不自觉地越翘越高,最后低头轻轻地笑出了声。 一直看着他们的青莱:“……” 他怎么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什么不对劲? 第35章 通往地狱的路 审讯很快便开始了,顾君玮坐在主座,头上悬挂着一方写着“明镜高悬”四个字的匾额,身上早已换上了绯色圆领的官服。 苏云端坐在右下首,陆成霖站在顾君玮身旁,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苏云,心里虽纳闷顾君玮审案怎么还带着个女人,看他也不像那种沉迷女色的人,但经过刚刚那一遭,他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很快,便有侍卫把今天受审的人一一带了上来。 今天接受审讯的都是醉宵阁大火后的幸存者,分别是一早上起来在厨房做准备工作的三个庖厨和一个厨娘,两个厨房的粗使丫头,以及当晚在醉宵阁的大堂当值的一名伙计。 因为醉宵阁是上京最大最别致的一座旅馆,虽然不像一些秦楼楚馆一般整夜红烛高照,歌舞蹁跹,却也随时会留一个伙计通宵当值,以防住客突然有什么需求,也以防晚上突然有客人上门。 也因为醉宵阁只是一座供来往旅客饮食住宿的旅馆,会宿在此处的一般是外面来到上京的人,或是家财万贯的富商,或是来上京参加科举的家境殷实的读书人。 近日春闱快开始了,全国各地的考生都陆陆续续往上京赶,是以在醉宵阁投宿的大多是要参加春闱的考生。 醉宵阁大火烧死了几十个考生的事情一传出去,全天下的儒生都震惊了,朝中一些官员更是在上朝时直言,若不尽早给这些考生的亲友一个交代,恐人心不稳。 其中最让人纳闷也是让事情变得更为复杂的是,被烧死的人里面,竟然有当朝丞相王焕之的一个庶子,在家中排行十九。 明明自己家便在上京,他怎么会跑到旅馆过夜?而且从查到的情况来看,他是醉宵阁的常客,甚至在那里有一个专属包间,十天里有五六天都会宿在那里,还常常和不知道从哪个花楼带出来的小娘子在房间里厮混。 有些人不喜欢在花楼里寻欢,嫌那里脏,把人带出来到旅馆开房的情况是有,若王家那个庶子每次都是那种情况倒好说,但顾君玮的人查探回来的信息是,王家那个庶子有时候也会一个人宿在醉宵阁。 对此,王丞相的解释是,王十九郎一向野,经常在外面晃荡不愿意回家,但不管如何,他也是王家的子孙,断是不能让他无缘无故死在外头的。 几句话,轻轻松松地就把压力又推回到了负责查案的人身上。 苏云一边在心里梳理着这些从顾君玮处得来的信息,一边听着顾君玮进行审讯。 这些人,虽然还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是犯人,但也是醉宵阁纵火案的嫌疑人,只是因为先前,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萧呈津身上,这些人又刚从一场大火中死里逃生,情绪难免不稳定,是以对他们的审讯放到了今天。 审讯是一对一展开的,侍卫会轮流把人带上来,顾君玮问完后,一个侍卫会把人带下去,一个侍卫会把新的人带上来。 问的问题也大同小异,诸如这起纵火案发生时,你在哪里?在干什么?起火前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发现起火后你做了什么?你是否有参与这起纵火案,等等。 这样的审讯,除了看问的问题,也看审讯的技巧。 而顾君玮显然深谙其道,脸上虽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一个个问题却像飞刀一样甩出来,完全不给人思考的时间,听得一旁的陆成霖都汗流浃背了。 想着顾大将军平时在军营里估计也没少审讯敌人,当然面对敌人,手段断不会如今天这般斯文,听说在军营里,对着那些不愿说实话的敌人,直接拿刀子把他们的手指一根一根砍下来也是有的。 这样一想,陆成霖后背一凉,再看身边那个嘴角含笑的俊秀男子,突然觉得他的笑怎么看怎么渗人。 最先接受审讯的,是那三个庖厨。 那三个庖厨都是中年人,因为要准备旅店客人的早膳,他们很早就起来做准备了,在起火前,他们三个一直都在厨房,互相都能证明对方在起火前没有离开过厨房一步。 其中一个庖厨显然还没从那场大火中走出来,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道:“厨房的总管是个很严厉的人,要是发现有人偷懒能眼也不眨地扣掉那人半个月的饷银,是以大家伙都养成了习惯,一般除了去茅厕,都不会轻易离开厨房。但总管人其实不坏,是个酒坛子,一有空就拉着我们上酒馆喝酒,在别的事情上抠门得很,就喝酒这件事最大方了,宁愿被家里的婆娘追着打……却没想到,这人说没就没了……说起来,虽然起火的柴房就在厨房旁边,但最先发现起火的,却是在大堂当值的丁三,他来喊我们快跑的时候,我们都没想到着火的是柴房。” 因为他们都是分开审讯的,互相不知道对方会被问什么,是以不太可能提前对好口供,证词的可信度很高。 接下来是那个在厨房负责一些杂事的厨娘范娘,她上来后,还什么都没问,就看顾君玮看痴了,直到侍卫提醒了她,才搓了搓衣角,不好意思地憨笑,“这位郎君生得好,老奴很少见到长得这么好的人,就像天上的神仙。” 在场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顾君玮也是淡定,依然嘴角含笑地对她进行了审讯。 苏云微微侧头看了看他,心想也不能怨那个厨娘,这男人确实长得太犯规了点,特别是此时穿上了文官的衣服,儒雅俊秀之余透着一股英气硬朗,对于本来便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厨娘来说,不正是如仙人一般? 范娘的说法也很是中规中矩,只说自己当时正在洗菜,突然便听到有人说着火了,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她洗菜的地方就在厨房外面,从厨房看出去应该能看到。 顾君玮立刻低声吩咐陆成霖去向那三个庖厨确定情况。 最后,当顾君玮问范娘起火前有没有什么异样时,范娘想了想,道:“好像没有,老奴一般是最早到厨房的,因为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说起来老奴那天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柴房搬了一捆柴到厨房,免得做菜时用起来才发现不够,那时候的柴房还好好的,谁曾想……还有件事,其实也不能说是怪事,那天有一桌客人喝酒喝到了很晚,有两个大男人喝醉了还大吵大闹发酒疯,值夜的丁三应对不来,慌慌张张地跑来让老奴过去搭把手,其实那群人也就是空有其表,由着他们闹便是了。老奴过去后看没有搭得上手的地方,便回来了,然后再没往大堂那边去,也不知道那群人是什么时候回房的,直到丁三突然跑来说着火了,让我们快点离开。听他说是因为熬了一整夜肚子有点饿,瞅着个空隙来厨房找点吃的,才发现了柴房着火。” 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范娘眼神一动,嘴唇微抖,“而且那火好生邪乎,笔直的两条线便往主楼那处窜去了,看起来就像……就像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第36章 人心与战场 笔直的两条线? 苏云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顾君玮,却见他只是微微蹙了蹙眉,脸上没有太过惊讶的表情,便心里了然,估计这一点,他早便知晓了。 也是,被火灼烧过的地面必然会留下痕迹,他去现场查看的时候不可能留意不到。 只是看到事后的痕迹是一回事,亲眼看到那两条火苗是另一回事,从苏娘的表情来看,那两条火苗在黑夜的映照下,必定十分突兀诡异。 苏娘后进行审讯的,是厨房的两个粗使丫头,两人都是十四五岁的年龄。 第一个上来的丫头名为小喜,长了张鹅蛋脸,还颇为标致,看到顾君玮顿时红了脸,微微低头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回答问题时却常常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上首的男子。 她说自己那天早上起晚了,正匆忙赶去厨房的时候,忽然看到在微白的天光下,厨房的方向飘起一缕缕白烟,顿时觉得不对劲,没到厨房便跑出了醉宵阁。 也幸好醉宵阁本身建得气派,自己有独立一个院子,四周都有围墙,那天又没有刮风,火势才没有蔓延到两旁的建筑上。 顾君玮眼神微凉地看着底下不住偷眼看她的女子,淡淡道:“如你所说,你发现醉宵阁起火的时候,火势应该还不严重,你却自己跑了出来,没想过去唤醒其他人?” 醉宵阁的奴仆统一住在东边的厢房,离最开始起火的地方有一段距离,若是她当时返回去叫人,那些奴仆也许不会在睡梦中便丢了性命。 小喜顿时白了一张脸,也不敢再偷看了,突然拼命磕起头来,嘴里嚷嚷着,“顾卿饶命,顾卿饶命!” 眼看她再磕下去,额头就要破了,顾君玮微微蹙眉,挥手让人把她带了下去。 接下来的粗使丫头叫小萍,长得瘦瘦小小的,人也怯懦,侍卫带她上来的时候,她一脸惶恐地拼命缩着身子,仿佛这样便能离那个侍卫远一点。 进门时,她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旁边的侍卫作势要扶,她突然惊叫一声,“别碰我!” 然后,竟猛地跳了起来,那麻利的动作一改先前缩手缩脚的样子,只是起身后,便又缩起身子,远离了那个侍卫。 审讯期间,她也一直是瑟瑟缩缩的。她说起火前她一直和范娘在一起,帮她处理早膳要用到的食材,没去过别的地方。 其他问题,她要么是摇头,要么是怯怯懦懦地答一句“不知道”,看得苏云都肝疼了。 而且由始至终,她都是低着头,似乎不敢看堂上的人一眼。 问完小萍,就该到最后一个人,那晚在大堂当值的丁三了。 许是因为他是那晚唯一一个一整晚都在醉宵阁的人,先前几个人的话中,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他的身影。 侍卫带着小萍下去的时候,另一个侍卫也带着丁三上来了,只见他是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长得高高瘦瘦的,皮肤很黑,就如之前受审的每个人一般,他一脸茫然无措地走了进来,有点不安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慢慢地经过了依然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小萍。 苏云看着,回想着之前审讯的情况,突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 这个案子,果然另有内情! 坐在上首的顾君玮似有所觉般,低头看了看右下方的女子,看到她挺直的背,嘴角不自觉地微扬。 这时候,站在他身旁的青莱有点懊恼地低声道:“郎君,这审案果然不是一般人可以做的,这么多人的话听下来,我怎么看谁都很可疑?” 以前在军中,哪需要想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只想着怎么把敌人消灭便是了,即便是审讯,也哪有这么麻烦的?能抓到审讯房里的人十有**是有问题的,各种酷刑轮番上一遍,哪里怕他不招? 顾君玮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青莱,最可怕的永远不是战场上的刀枪,而是人心。” 战场上的刀枪,再危险,都是光明正大地冲着你来,但人心上的刀枪,看不见摸不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在你背后插上一刀。 青莱顿时有点急了,“郎君,你的意思是,你也看不透那些人吗?” 那可怎么办?虽然他心里是无比信任郎君的,但不得不说,审案这事情不是他家郎君擅长的,谁都知道圣上把郎君调到这个位置上,是不怀好意,只是他们也无从选择。 “急什么?”顾君玮嘴角微扬,凤眸微垂,扫了一眼右下角的女子,带了点叹息道:“自是有人能看透。” 青莱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端坐在下首的女子,心里有点不敢置信。 郎君说的,难道是少夫人? 他昨晚虽然一直守在书房外面,但书房隔音效果很不错,他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但房里人具体在说什么,他是听不到的,是以也是早上才知道,郎君竟然要带着少夫人一起去审案。 只是想起昨天少夫人对那个叫六娘的女子似乎颇为上心,便觉得可能是她央求了郎君带她一起过来看看情况。 然而,现在看来,似乎不是如此? 青莱心里一时更加茫然了几分,郎君对少夫人,到底是怎么一个态度? 苏云自是不知道上面主仆二人的心思,就如之前一般,看着侍卫把丁三带到他们面前,然后听顾君玮对他的审问。 丁三说,那晚有一桌来喝酒的客人一直不愿意离去,他忙得一步都离不开,只在那几个客人大吵大闹似乎要做出些什么的时候,跑了厨房一回看有没有人能帮忙,因为那时候已经是寅正一刻了,除了寄希望于要起早给客人准备早膳的厨房里的人,基本上很难再找到其他醒着的人,而他也很幸运地遇到了早到的范娘。 苏云低头默默算着这些天才熟悉起来的时间计算方式,寅正一刻,便是凌晨4:15分左右,火是寅时末,也就是4:45分左右烧起来的,犯人往地上撒了那么多酒,靠近柴房的人不可能闻不到那股酒味。 而厨房虽与柴房在一条直线上,但其实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是以在厨房的人有可能闻不到那股酒味,但只要一抬头,便能看到柴房。 但范娘说她先前去柴房搬柴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苏云的神情猛地一沉,也就是说,要么,是范娘在说谎,要么,犯人便是在范娘离开柴房后,到起火前这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设下的局。 第37章 满满的线索 就在苏云沉思的时候,忽听到上头,顾君玮用低沉磁性的声音慢悠悠道:“听闻,你已经在醉宵阁做了两年,闹酒疯的怕没少见罢,只是为何,那晚却要匆匆去厨房寻求他人相助?” 丁三一听,脸色一白,眼皮微微眨动,声音却依然沉稳,“事实上,那天奴有点不舒服,闹事的又是两个大男人,奴怕情况失控,这才喊人过来帮忙。” 这话听着没什么毛病,顾君玮淡淡地“嗯”了一声,这才让人把他带下去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审讯完了,大堂里静默了一瞬,直到陆成霖掩饰不住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顾卿,你看这人都审完了,也没发现什么,我们也趁早退堂吧。” 明明人家刑部都结案了,还执迷不悟地把那么多人召集起来一本正经地问案,最后还什么都问不出来,传出去简直要笑死人了。 市井传言这东西,可不会因为一个人显赫的身份和金光闪闪的过往,便会被压下来,相反,这些东西只会更加激起那群愚民嘲笑讥讽的兴致。 近乎疯狂地看着身旁那个似乎永远沉稳莫测的俊朗男子,陆成霖心里恨得咬牙,表面上却依然一副谦恭的模样。 这种人,生来便是让人嫉妒的,他一个寒门出生的人苦苦追求了那么多年的东西,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到手,嘲讽的是,这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屈才。 这如何能让他不恨! 但神也会有坠落凡间的一天,这个过程,便由他来亲眼目睹吧! 青莱看着这男人一副口不对心的模样,心里真是憋屈得不行,他的郎君理应是被人敬仰的,在西北百姓心中,郎君便是他们和平生活的守护神,在北越国那群蛮子眼里,郎君便是一堵无法跨越的高墙,何时沦落到被这么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小瞧的地步了? 上京这些官员本事没多少,勾心斗角四处做妖的事却做得比谁都顺手,也难怪二殿下这些年来天天写信给郎君,央求他回上京陪他,再这样下去,他会被这群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不知道绕了多少重的人折腾死。 他现在也算是明白二殿下的郁闷了,虽知不应该,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哪里什么都没发现了?属下觉得,那个丁三便可疑得很。” 特别是听到郎君最后一个问题后,那丁三的脸色,白得简直像涂了层白粉,这还不叫可疑那什么叫可疑? 青莱在心里暗暗道:“这种人就该把他拉到刑房里打上几鞭子,保管他什么都招了。” 却谁料,听到青莱的话,陆成霖勾起了一边的嘴角,仿佛早便等在那儿般,嗤笑一声道:“对于没什么破案经验的外人来说,丁三确是可疑得很。可惜啊,破案讲求的是证据,可用不上军队里那套严刑逼供的手法,毕竟在没有证据前,那些人都只是无辜的良民,断是不能对他们施加超过律法允许范围的伤害的。” 他这段话中的“外人”两个字咬得格外重,见到青莱陡然沉下来的脸色,陆成霖心里直乐,我治不了你主子,还治不了你一个小小的下属不成? 这样一想,说话的语气便越加洋洋得意起来,“那个范娘说了,她到厨房后先是去了一趟柴房搬柴,那时候她丝毫没有闻到后来作为引子的酒的味道,后来她被丁三叫去帮忙,回来后便和那个叫小萍的粗使丫头一直在厨房外的水井边洗菜,只不过因为水井在墙角边,她们洗菜时是背对着柴房的,才没有发现柴房起火,让后来来厨房讨吃食的丁三先发现了。而要到柴房那边去,丁三必须先经过厨房,试问,他又如何在范娘和厨子们都在厨房干活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他们去柴房那处撒酒放火,再回来佯装刚到厨房的样子,大喊起火了让他们快逃?” 青莱咬了咬牙,完全说不出话来,心里虽知陆成霖说得在理,还是忍不住在脑海中对他上了一百零八道酷刑。 其实青莱在顾君玮身边的人中,算是离战场最远的人了,因为他主要是替顾君玮打理日常事务的,但常年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还是或多或少沾染了些血性。 也只有他家郎君才那么变态,不管是生气还是开心,表面上都一副笑得云淡风轻的模样,让人完全看不透。 看到他这个样子,陆成霖脸上的表情更轻蔑,语气也更得意了,“何况,柴房便在厨房一眼看过去能看到的地方,那天只是因为范娘和小萍一直没回头往那边看,但其实只要她们一回头,柴房那边有什么人在做什么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且刚刚可是不止一个人说了,那火从柴房蔓延到主楼后,火势像疯了似的,一眨眼工夫便完全失控,可见那犯人很可能在主楼那处也浇了酒,前期准备的动作必然很大。丁三即便能瞒过她们溜到柴房那边去,也不可能就预料到范娘和小萍在他做准备期间一直不回头。所以,丁三是无辜的,而那个犯人只有可能是在丁三把范娘喊去帮忙那一小会儿做手脚,然后找准时间从围墙外丢进一个火种,让柴房着火!” 说着,冷冷一笑,道:“所以,那晚……” 他刚想说,那晚一直在醉宵阁外面晃悠的萧呈津,还是最有作案嫌疑。 却在这时,一个淡淡的女声响起,“所以,丁三不是犯人。” 青莱一愣,转头看向那个站了起来正慢慢朝他们走过来的女子,一瞬间茫然了。 少夫人到底是帮哪边的? 即便……即便他真的猜错了,也不用联合这个陆成霖,一起打击他吧。 青莱一时间觉得很郁闷,转头看了看自家郎君,却意外地发现,郎君嘴角微弯,一双漂亮的凤眸正定定地望着走过来的女子,难得地,蕴上了几许笑意,让那总是仿佛深潭般幽黑沉静的双眸,带上了一丝流光溢彩。 青莱心里微微一震,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女子的声音轻柔却有力地响起,“但丁三,也不是完全无辜的!” 陆成霖一愣,刚想呵斥这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女子几句,但想起这是顾君玮带过来的人,还是忍下了,阴沉着一张脸道:“对那几个人的审讯,得到的有用信息就那么一些,这位娘子,你可别什么都不懂,便在这里强出头。” 苏云这时候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道:“谁说有用的信息就这些,明明那些人身上,满满的都是线索。” 第38章 红莲业火 满满的都是线索? 这下不止陆成霖,便是青莱,都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苏云了。 少夫人到底从哪里看出满满的线索了?可是看她那淡定从容的模样,让人很难觉得她是在开玩笑,或是打肿脸充胖子。 陆成霖首先反应过来,心里一阵恼怒,只觉得这女人好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这样公然落他的脸,刚想说话,却见那个女人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他心头一颤,便听她冷然道:“带着偏见审案,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出来,陆少卿看起来不像审案的外人,怎么看着竟比外人还不如呢?” 青莱一听,男子汉大丈夫的,竟然忍不住感动了。 少夫人果然是他们的亲人啊!他就知道少夫人不是那种胳膊肘往外拐的人! 陆成霖头一次被女人这么不留情面地嘲讽,顿时气得脸都红了,他怎么听不出她这是在嘲讽他刚刚说顾君玮那个下属是外人?忍不住咬牙道:“公堂之上,岂是你这等无知女子撒泼的地方!”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一道杀意直直地朝他袭来,让他的心重重一跳,下意识地回头,顿时对上了一双幽深莫测的漂亮凤眸,此时那双凤眸正淡淡地看着他,带着一丝仿佛要让他的心脏骤停的清冷笑意。 一瞬间,他仿佛到了战场上,迎面而来的是裹挟着浓重杀意的千军万马。 让他的腿都软了。 苏云看到陆成霖忽然晃了晃身子,仿佛要站不稳,不由得纳闷地看了看顾君玮。 顾君玮感觉到她的视线,却是转眸朝她浅浅一笑,儒雅至极,缓声道:“你可是发现了什么?愿闻其详。” 被严重区别对待的陆成霖:“……” 娘唉!他再也不敢惹这尊煞神了! 但若是有一天这尊煞神突然朝他笑得如现在一般温和,可能更可怕吧…… 苏云微微一愣,收了收心神,淡声道:“公堂之上,只要能帮到无辜之人,便是五岁小儿也可发声。却不想,陆少卿查了这么多年案子,这个道理都没想明白。” 陆成霖此时哪还有勇气找她麻烦,虽然心里无比不甘郁闷,面上还是乖巧地点头点头。 苏云:“……”默默地揉了揉额角,苏云斜眼看了看一脸认真地听她说话的俊秀男子,顿了顿,才道:“丁三不是无辜的,虽然不是他放的火,但他有很大可能是同伙,故意引了范娘离开,好让犯人到柴房设局。” 陆成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可细细一想,还是忍不住红着脸道:“这……这也只是你的猜测……” 只是到底是心有余悸,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还忍不住偷偷瞄了身旁的顾君玮一眼。 苏云也不恼,淡淡道:“我现在确实是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这一点,但很多线索都指向了这个结果,破案不就是如此?像卷线头一般,寻找一切可能的线索,慢慢地往回收,最终总能看到真相。” 青莱想了想,丁三确实有可能是同伙,只是指向这点的线索在哪里?忍不住便道:“少……嗯,这位娘子,你刚刚说很多线索都指向了这点,恕在上眼拙,在下却是半点可疑之处都看不出来,请指点。” 他刚刚差点吐口而出“少夫人”这个称呼,看了看一旁的陆成霖,及时收住了。 陆成霖也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编故事谁都会,他倒要看看她怎么说。 “可疑的地方有……”苏云顿了顿,伸出了三根手指,道:“三处。第一处,便是范娘说的那两条火舌,那不是偶然,那是犯人故意如此布置的,为的是惩罚那晚住在醉宵阁中的某个人,而且,他针对的很可能不是那个人,而是他做下的某件事,那件事在犯人看来天理不容,理应受到严厉的惩罚。” 接受严厉的惩罚,便是让他在睡梦中活活被烧死?连带着三十六条无辜的生命? 陆成霖下意识地颤了颤,便是见惯了生死的青莱,也忍不住心生寒意。 郎君说得对,战场上的刀枪再如何凶险,也是光明正大地朝你袭来的,然而人心上的刀,却可能是一直窝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冷不防地便亮出锋利的刀刃。 青莱默了默,问:“只是,为什么说这场火更有可能针对的是那个人犯下的事,而不是那个人本身?” 苏云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一个磁性低沉的嗓音,却先响了起来,“红莲业火。” 仿佛带了点叹息般,那个声音慢慢地在空气中散开,经由每个人的耳朵,直达他的心脏,“地狱第七层的烈火,佛教谓恶业害身如火,那些生前犯下罪行的人,死后便要被业火焚烧,那火便被称为红莲业火。” 青莱听着,脑中不由得回想起了范娘那惊恐的表情 “而且那火好生邪乎,笔直的两条线便往主楼那处窜去了,看起来就像……就像一条通往地狱的通道!” 那犯人故意布置出两条火舌,不会真的是想造出一条通往地狱的通道吧…… 这样一想,他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苏云看了顾君玮一眼,点了点头,道:“犯人专程在晚上行凶,不只是因为晚上最容易得手,还有可能是因为晚上的世界,看起来更像地狱。” 陆成霖脸色煞白,心思终于完完全全回到了案子上,道:“可若是如此,犯人想惩罚的是谁?这些事又与丁三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丁三要帮他引开范娘?” 苏云看了他一眼,心里暗道,不愧是大理寺少卿,这陆少卿认真起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顿了顿,她叹了口气,心里慢慢弥漫开淡淡的悲伤,道:“自然是因为,丁三和犯人,有着一样的仇恨了。” 第39章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丁三和犯人有着一样的仇恨? 青莱觉得自己听懂了,又似乎听不懂,忍不住看向自家郎君,却见他眉眼微敛,一副沉思的表情,显然是能和少夫人想到一块去的。 再看看陆成霖,虽然这货也是一脸茫然,但他紧跟着问了一句,“丁三和犯人有一样的仇恨,这个猜测很容易便能出来,却不知,能否看出是什么仇恨?” 显然,他现在虽然对苏云还是半信半疑,但已经无意识地顺着她的思路想问题了,语气也比之前客气了不少。 青莱呆了一瞬,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这个猜测很容易便能出来……很容易便能出来……出来…… 嗯……以前他虽然也经常看不明白郎君的一些举动,但好歹有程英青束等军中的兄弟陪他,让他不至于怀疑自己的智商。 可此时,他深深感觉到了智商差距带来的落差感,这种落差感让青莱寂寞了。 这下,苏云却是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那个粗使丫头小萍……看起来对男子有着深深的恐惧,甚至到了神经质的地步,然而她天天在厨房干活,庖厨都是男子,她即便再不喜男子近身,也不该如现在这般,敏感恐惧到了极点,她的表现是异常的。” 微微垂眸,苏云淡淡道:“我怀疑,她近日,才从男子身上遭受过伤害,让她下意识地回避身边一切男性。” 有一点她没有说,这个小萍给她的感觉,很像六娘。 而六娘,很可能也是在醉宵阁被人夺去了清白之身。 苏云微微抿唇,有点苦涩,若她的猜测没错,小萍很可能,遇到了和六娘一样的事情。 感觉周围的人都在看她,苏云收了收心神,沉声道:“从小萍对男子避之如蛇蝎的模样来看,这种伤害是重到足以摧毁她的神经的,这种伤害……很可能是醉宵阁中的某个男子强暴了小萍,或者强暴未遂!” 苏云这话一出口,陆成霖顿时倒吸了一口气,“你这女子……” 这种话,是一个娘子可以随意说出口的吗?实在是……太不检点! 苏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只道了一句,“陆少卿,我们现在是在追寻,那个杀害了三十七条人命的凶手。” 在无辜枉死的生命前,名声、规矩什么的,显得太可笑。 这个道理,饶是陆成霖对苏云再有偏见,也无法反驳,只能默默地闭上了嘴。 青莱显然也想到了那天的六娘,猛地抬头看了看苏云,一脸的讶异。 如果这个小萍也和六娘一般,在醉宵阁失去了清白,那这个醉宵阁,是个***不成? 可是不可能啊,醉宵阁在上京这么多年,一直做的是正正经经的旅馆生意,除了王十九郎经常带花楼里的小娘子去醉宵阁胡混,便没再听过醉宵阁有什么不好的传闻。 而且,刚刚他们不是在说丁三的事吗?怎么突然转到这个小萍身上了?青莱想不明白,可看自家郎君和陆成霖一点疑惑都没有的样子,又对自己的智商不怎么有信心了。 啊!可是就是想不明白啊! 青莱内心有点抓狂,豁出去了,轻咳两声道:“小萍的事,和丁三帮助那个犯人有什么关系吗?难不成丁三想替小萍报仇?可他跟小萍无亲无故的,犯得着堵上自己的人生做这件事吗?” 话音刚落,却见苏云对他投来一个赞赏的眼神。 青莱:“……” 他是不是不小心蒙对了什么? “丁三和小萍很可能是一对恋人。”苏云说完,便感觉周围的人都在看她,还是青莱先沉不住气,道:“怎么看出来的?” 在对这些人进行审讯前,郎君已经命人对他们的一些基本情况做了一番查探,没发现这个丁三和小萍之间有什么啊。 别说恋情了,这两人根本八竿子打不着,一个天天在后厨做事,一个在大堂,醉宵阁的奴仆又是男女分开住的,中间隔着一道围墙。 除了丁三偶尔去厨房端菜或找吃食,这两人基本没有见面的机会,便是去厨房端菜或找吃的,也常常是很多人在一块,他们根本没有独处的机会。 所以,青莱完全没想到,丁三和小萍之间可能有什么这个假设。 苏云看了看他,道:“你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吗?” 顿了顿,看到周围人茫然的表情,她换了个更容易理解的说法,“就是,你觉得,两个不怎么熟的人之间,隔多远,才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 青莱一愣,摇了摇头。 苏云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们来做个实验。” 她的视线经过一直浅笑着看她的顾君玮,很是淡定地越过去了,看了看陆成霖,又看了看青莱,道:“你们之前该是不怎么熟悉对吧?现在,你们站到前面的空地来,两人相对而站,隔上……” 苏云突然尴尬地发现,她不知道古代的长度是怎么计算的,掩饰性地咳了咳,她走到青莱身旁,往前走了三步,然后往后退了退,示意陆成霖,“陆少卿请站在我刚刚的位置。” 她走一步的距离大概是45厘米,三步便是大约135厘米。 顾君玮看着,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一双漂亮的凤眸流光溢彩。 他似乎猜到了,这女子想做什么。 陆成霖眉头皱得仿佛能夹死苍蝇,虽然一脸的不甘不愿,还是走了过去。 苏云看了看相对而站的两人,道:“现在你们看着对方,感觉如何?” 青莱虽然不怎么愿意看到陆成霖那张脸,但还是很认真地感受了一下,道:“没什么感觉。” 苏云点了点头,道:“就和平常与人交流一样吧?现在,青莱,你往前走一步,步子不用迈得太大,嗯,很好。” 青莱是男子,走一步的距离肯定比她长,目测他刚刚那一步,应该是60厘米。 两人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苏云可以很明显地看到,陆成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青莱也蹙了蹙眉,一脸不自然的表情。 苏云在心里暗暗计算了一下,他们现在大概相隔75厘米,然后她淡淡道:“现在,青莱,你再往前走一小步。” 她这话一出,青莱整张脸便塌了下来,再往前走,他跟这家伙基本就要碰上了啊! 陆成霖的反应更是夸张,他猛地退后了一步,大怒道:“你这女子在耍人是不是!我与他非亲非故的,贴那么近不得浑身别扭啊!” 第40章 犯罪心理画像 陆成霖话音未落,忽然像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瞪大。 “陆少卿可能已经想到了,”苏云微微一笑,道:“人与人之间有一个安全距离,对于不怎么熟悉的人来说,两人之间隔上三步左右的距离,是最恰当的,一旦逾越了这个距离,就会让双方产生不安全的感觉。朋友、熟人或亲戚之间,这个距离可以更短一些,夫妻及情人之间,则可以基本忽视这个安全距离守则。” 这个理论是美国心理学硕士邓肯提出的,当然,他给出了更明确的距离。 120到360厘米之间被称为礼貌距离,适用于一般的社交活动或办公。 45到120厘米之间被称为私人距离,亲人和朋友之间的往来一般以这个距离为宜。 而0到45厘米之间被称为亲密接触,对于情人和夫妻来说,他们有时候甚至会渴望打破这个距离,进行负距离的接触。 可是方才,明明对男人避之如蛇蝎的小萍,在被侍卫带着离开大堂时经过了被带进来的丁三,两人的身体虽然没有直接碰上,但当时两人的距离,很近很近,基本上只能容下一个拳头。 然而对离她两步远左右的侍卫都那么惶恐的小萍,在那一瞬间,完全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和不适!只是很自然地走过去了。 有时候恋人之间,并不需要什么很露骨的动作或者语言来表明两人间的关系,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或只是一个错身而过,便能让人看出端倪。 想明白了的陆成霖忍不住喃喃道:“原来如此,这样看来,丁三和那个粗使丫头之间,确实有点不寻常。” 说着,心情有点复杂地看向顾君玮,“现在,是否需要让人把丁三和小萍先扣押下来?” 自己原先是想看顾君玮笑话的,谁曾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这个女子,生生把整个局面扭转了。 但也不是说顾君玮便赢了,纵使丁三真的有可能是帮凶,凶手也不一定就不是萧呈津,即……即便他不可能是亲自设局那个人,也……也有可能是找了第三个人来办案啊! 但现在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猜测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虽然这女子的推断也多是猜测,但好歹人家的猜测都能说出因果来,让人完全无法反驳,而他这个猜测,便真的只是一个凭空想象的猜测罢了。 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这些听着是很有道理,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说什么都没用。” “不需要把人扣押下来。” “所以,先不要把人扣押下来。”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低沉磁性,一个温和有力,让陆成霖和一旁的青莱懵了懵。 苏云微微挑眉,忍不住转头对顾君玮笑笑,只一瞬,便移开了目光,是以也没有看到男人一怔后,微微扬起嘴角,漂亮的凤眸在一瞬间,似乎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看了看陆成霖,苏云淡淡一笑道:“如陆少卿所说,现在要做的不是扣押犯人,而是寻找证据。所以我建议,先对那晚被烧死的三十七个房客进行一番彻查,看有没有人,会习惯性地对身旁的女子出言调戏,甚至动手动脚,而且,我怀疑这个人心理有问题,会整天沉湎在一种原始交配的冲动中,如果这种冲动得不到满足,便会表现出焦虑、痛苦等不良的情绪。而且,他的家庭条件应该不错,家中有人做官,且官位不低,但家里人的关系可能不会很和谐,特别是他的女性亲人,很可能曾经对他不闻不问,或者有过暴力的行为,这对他的心理造成了影响。查探的时候,可以重点锁定这类受害者。” 若六娘和小萍都是被同一个人玷污的,可以看出这个人对对象丝毫不挑,六娘长得清丽可人,而且能看出来是个性情直爽大胆的娘子,家里环境应该不错。 小萍虽也有几分清秀,整个人却瘦瘦小小的,性格也比较怯弱胆小,显然是从条件不怎么好的家庭出来的。 两个人之间可以说是天壤地别,但倘若她们真的同时在醉宵阁被人玷污了,那说明犯人根本不在乎对方是谁,他只是想疏解自己的**。 这让苏云想起了一种心理疾病,美国存在主义心理学大师罗洛梅把它称之为“性迷狂”,就是为性而发狂。 如果身边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们的父母亲朋肯定不会毫无所觉。 这话一出,不止陆成霖了,连青莱都惊愕地看着苏云,嘴巴微张半天回不过神来。 虽然知道如今的少夫人很猛,但也没想到,会这么猛…… 少夫人的用词虽然有点怪异,但结合上下文和稍作猜测,还是不难明白她的意思。 这话他一个大男人听到,都不好意思了好么…… 再瞄瞄身旁的郎君,好吧,也就郎君还能保持这种淡定的迷之微笑了。 仿佛看不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苏云继续道:“再来,便是找人跟踪丁三和小萍,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互相恋慕,暂时不要让丁三发现他被人怀疑了,以免他身后的犯人察觉到异样。” 顾君玮看着女子从容自信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微扬,但想到她刚刚说的话,也忍不住有点头疼。 原始交配……冲动…… 她先前那个世界,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 也多亏了他算是知道她的底细,否则反应估计也不会比青莱和陆成霖好到哪里去。 所不同的是,他比较稳得住。 “等……等等!”女子说出的话实在超越了他的心理接受范围,是以陆成霖此刻才反应过来,大声道:“彻查跟踪什么的,没问题,但你怎么就能断定,那个可能犯下了奸污案的人家里的情况?” 再怎么看这也太神了!说得好像她认识那个奸污犯似的!明明现在什么都还没开始查啊! 而且,这真的好吗!按她说的把范围一收缩,她就差明说那个有奸污嫌疑的人便是王丞相家的庶子了!毕竟那晚住在醉宵阁里,家里是做官的,而且官位还不低的人,除了王十九郎还有谁! 这比说刑部乱判案污蔑萧呈津还严重好吗!这不明摆着说,王丞相非要让刑部插手这件事,是在徇私,企图掩盖自己家那些不光彩的事? 这事一捅出来,可不单单是查明一件纵火案那么简单了啊! 第41章 猖狂的资本 苏云心知自己说得太顺口了,忘了对于他们来说,犯罪心理是个完全新鲜的事物,只好在心里细细整理了一下说辞,道:“首先,能住进醉宵阁的人都非富即贵,上京最出名的花街便在紧邻醉宵阁的康平坊,若他们真的有需求,只要走上几步路便可以合法的解决,何必如此迫不及待地随便在醉宵阁抓到一个女子便行事?” 南吴国的国都上京与唐朝时的长安相似,被分成若干个居住区,称为坊,每个坊都会由坊墙和坊门围起来,醉宵阁便在旅店林立的仁崇坊,而那些秦楼楚馆,都集中在紧挨着任崇坊的康平坊,这些事情,在昨天上街时,青莱便与她细细地说了。 周围人的表情越发惊愕,陆成霖惊愕之余,还一脸仿佛吞进了一只死苍蝇的郁闷,一张白净的国字脸憋得通红。 这……这小娘子到底是打哪里来的?竟然就这样和他们几个大男人讨论起了解决需求这种问题。 即便这是查案所需,也让人完全无法接受啊! 苏云看了看他们的表情,心里暗叹也就顾君玮比较沉得住气,继续道:“即便小萍身为粗使丫头,是依附于主家生存的贱籍,然住在醉宵阁的大多是外地过来的商人或书生,即便再色胆包天,也不会冒着风险任性行事,毕竟上京就在天子脚下,他们在此处又无根基人脉,行事只会更加小心谨慎,会这么猖狂行事的人,很可能是他本身有恃无恐,自己家在上京有深厚的根基和人脉,即便他闯了祸,也能替他兜着。” 说着,看向表情怪异的陆少卿,淡淡一笑,道:“不知我这个解释,陆少卿是否认可?” 她特意淡化了为什么判断那个人可能在性这件事上有心理扭曲的问题,因为那是她结合六娘的事情得出的可能性,而她不确定,是否应该把六娘的事情说出来。 不过,顾君玮也知道六娘的事,即便她不说,也没什么大碍。 陆成霖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我如何得知!我又不是那等在上京有深厚根基和人脉的人物,如何得知那种人是否便会猖狂行事!” 心下虽已基本信服了,但仍是忍不住嘴硬几句。 然而话一出口,陆成霖就深深后悔了,在座的人中,唯一符合上述条件的似乎只有一个…… 那可是一个现在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再招惹的煞神啊! 苏云闻言,也忍不住瞥了一旁端坐着的顾君玮一眼,却见他俊眉微挑,凤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忙心虚地收回视线,轻咳一声道:“陆少卿这么说我便惶恐了,毕竟我的意思不是所有符合上述条件的人都会猖狂行事,只是他们比起一般人,更有猖狂的资本。” 陆成霖哪还敢说什么,只冒着冷汗地点了点头,小声道:“那……那下官先下去布置一下相关事宜。” 顾君玮这才把视线从苏云身上移开,看向陆成霖,笑意清冷地点了点头,道:“去吧。” 陆成霖顿时像得了什么赦令般,就要退下,忽然想到什么,又转身一脸不安地道:“顾卿,若按照这位娘子说的去查案,只怕王相那边……” 当今圣上虽沉溺于玩乐,平时不怎么管事,但这件事再怎么说,他也介入了,若王丞相把刑部拉进来真的有什么私心,难保圣上不会怪罪下来。 这件事,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消受得了的。 凤眸微动,顾君玮嘴角的笑意更凉薄了几分,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沉声道:“无妨,该怎么做便怎么做。” 陆成霖忙作了个揖,道:“是。” 然后慢慢退了出去。 实则心跳早已不规律,“扑通扑通”的快得厉害。 两虎相斗,不是他这等蚁辈能掺合的。 同时在心里暗叹一声,真是什么命便该做什么事情,若现在真的是他坐在大理寺卿这个位置上,即便发现了这个案子有不寻常的地方,断也是不敢得罪王相的,最后可能也就草草结案了事。 上一任大理寺卿也是出生寒门,从底层一步一步历尽艰辛爬上来,然而即便当上了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他也拿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毫无办法,很多案子,查着查着,不是草草结案,便是干脆成了无头冤案。 他原先以为这才是这个世界的法则,现在才发现,他有那种想法,只不过是因为,他始终不是那个站在顶端的人。 看陆成霖走了出去,苏云默了默,看向顾君玮道:“既然今天的审案已告一段落,我便先回去了,我……有点不放心家铭。” 她还是第一次没有当面和家铭说一声,便出来了,也不知道那孩子会是什么反应。 这样一想,竟是有点归心似箭了。 顾君玮微愣,看着她点了点头,“接下来的事情你也无法插手,先回去罢。” 说着,想起那个眉眼像极了他小时候的孩子,心倏地柔了柔。 家铭长得比较像他,只是那双眼睛,细细长长的,眼角微微上翘,仿佛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是更像他的母亲。 不自觉看向房间中那个女子,顾君玮心里泛起淡淡的愉悦和满足,但很快,他便察觉到了内心不同寻常的心情,不由得微微愣然,抬手揉了揉眉心,眉头微蹙,声音也不自觉地沉了下来,“青莱,护送少夫人回去。” 常年跟在顾君玮身边,青莱对自家郎君的情绪变化可谓敏感至极,闻言忍不住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心里微微纳闷,却还是抱拳道了声“是”。 郎君的态度怎么一下子冷下来了?莫非,他之前那些隐约的感觉,只是错觉? 苏云此时满心想着家铭,是以没留意到男人细微的情绪变化,直到青莱示意她跟着他离开,才反应过来,抬眸朝顾君玮笑笑,道:“那我先回去了,若查探到消息后,还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与我说。” 她没有明说若有消息便告知她,而是用一种不会让人感觉突兀的方式,来委婉地表达她的意愿,一如既往的聪慧以及知进度。 也一如既往的小心翼翼。 想起女子那句猖狂的资本,顾君玮凤眸微动,只一瞬,他便收敛了心底的一切思绪,朝她微扬嘴角,一如往常般道:“好。” 第42章 我的孩子 回去路上,苏云先让青莱拐弯去了一趟脂粉店,买了色泽最厚重的一种妆粉,细细地把脸上那道伤痕遮了,才心满意足地让青莱往家去。 郑云歌虽然也有妆粉,但色泽太淡了,今天早上她和苏娘捣鼓了半天,都没能成功把她脸上那道伤痕遮住。 青莱看着,心里一阵愧疚,又想起今天女子在公堂上那自信沉着的模样,再看看她此时偷偷摸摸掩盖伤痕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更不是滋味,忍不住呐呐道:“少夫人,抱歉,都是因为刘统领和我,你才要把这件事瞒住。” 苏云奇怪地看了看他,道:“我把伤痕遮住,是怕家铭看到会担心,与你们无关。” 青莱抿了抿唇,知道她误会了,却不知道怎么说心里的感受。 不得不说,少夫人很独立坚强,孤身一人便有勇气与郎君合作谈条件,让他也不由得佩服。 只是这样的独立坚强放在一个男子身上没什么,放在一个女子身上,总让人觉得不忍。 寻常人家的娘子,若是被人欺负以至于受伤了,不是有家里长辈来嘘寒问暖,便是有夫君去疼爱撑腰。 然而,只有少夫人,什么都没有,甚至要想方设法遮掩自己受到的伤害,只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担心。 而且为了他的请求,她甚至不能与郎君说这件事。 她一直在无意识地担任着保护者的角色,惭愧他一个大男人,却要被一个女子保护。 但少夫人说了,郎君便会心疼吗?青莱原本觉得,很可能会的,但想到郎君方才那陡然沉下来的语气,又有点不确定了。 看到女子迷茫困惑的表情,青莱心里更是郁闷,最后也只一言不发地坐到了马车前,驾驶着马车往国公府去了。 此时的苏云:“……” 青莱刚刚脸上的,很明显是表示怜悯和悲伤的表情吧? 难道她这道伤痕真的那么严重?严重到需要别人怜悯的地步? 可是不会啊,别说这只是一道很细小的伤痕,今天早上她起来看的时候,明明已经淡了很多。 苏云百思不得其解,可怜她能分析别人的面部表情,知道那大概属于哪一类情绪,却终究无法看透别人那弯弯绕绕的心思。 纠结着纠结着,顾府很快便到了,在苏云自己打开车门跳下马车前,青莱便先一步打开了车门,然后不由分说地让她等在车上,快速跑去搬来了一个踏脚凳,然后低头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车。 苏云有点受到惊吓地享受着青莱这突然升了好几个级别的服务,最后终是忍不住,带了点惊疑地问:“青莱,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顾君玮要提前中止合作了? 郑云歌这个身体其实有什么被划了一道伤痕就会死的隐疾? 家铭在她出去这会儿,出了什么事? 青莱一愣,却是答非所问,很是悲伤地看了她一眼,叹气道:“少夫人,即便你以后离开了顾府,青莱也会永远记着你的!若你有什么需要青莱的地方,青莱一定不会推辞,请一定要与青莱说!” 就算少夫人的幸福注定不是他们郎君,他也是希望这个女子能获得幸福的,她也理应得到幸福! 原来是提前不舍来了。 苏云松了口气,有点哭笑不得,心里却也一暖,忍不住朝他笑笑,道:“嗯,谢谢,我现在不就在使劲麻烦你吗?你若是能帮我找到一个又便宜又好的住处,便是帮了我大忙了。” 被女子明媚的笑容微微晃了眼,青莱突然觉得心里一阵热血沸腾,忍不住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少夫人放心,我一定抓紧去办这件事!” 心里已经暗暗在盘算,这几天一得空,他便要出去看看这附近的房子。 一定要给少夫人找到一个又好又旺桃花的住处! 咦?这样想是不是不太好? 被青莱这突然激动起来的情绪闹了闹,苏云回房的一路上都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对于那些奴仆习惯性朝她投来的或不屑或冷漠的眼神,都一一无视了过去。 然而,这微暖的心情只持续到了她回到自己院子的外头,还没进院子,她就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孩子的嚎哭声,心顿时一紧,忙小跑了进去。 进到房间,苏云立刻看到了里面坐在床上正在嚎啕大哭的小娃娃,哭得一双眼睛都肿起来了。 苏娘和画屏围着他,一脸焦头烂额地哄着,小娃娃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苏云心里一揪,忙跑了过去,苏娘听到声音一转头,顿时老泪都要下来了,“娘子,你终于回来了!” “怎么了?”苏云焦急地问了一句,伸出手想抱抱孩子,孩子却仿佛不知道她回来了,只胡乱地挥着小手,抗拒着周围的一切。 画屏不知所措地道:“小郎君早上回来发现少夫人不在的时候,就很不对劲,虽然没哭,但一直闷闷不乐的,奴婢哄他玩,他也不理,只搬了个坐墩到门口,说要坐在那里等你回来,不管奴婢们怎么劝都不听,大概小半个时辰前,小郎君突然哭了起来,一直嚷嚷着少夫人不要他了,奴婢们好不容易才把他抱了进来……” 事实上,小郎君的表现真是吓到他们了,一旦有人尝试着接近他,他便胡乱地一番推拒拍打,明明少夫人说,小郎君这些天的情绪稳定了很多了啊! 苏云听得一阵心疼,也一阵后悔。 太急了,她还是太急了。 当下再也顾不了那么多,强硬地把正哭得天昏地暗的小娃娃抱进了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在他耳边轻声道:“乖娃娃,母亲在这呢,别哭别哭,母亲会心疼的,别哭啊……” 说着,自己都要哭出来了。 小半个时辰前,就是说这孩子已经哭了快一个小时了! 原本下意识地捶打推拒着她的小手在她不停的轻拍低哄下,渐渐地弱了下来,不一会儿,那双小手便改为了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小身子有点慌张地往她怀里钻了钻,又钻了钻。 感觉到孩子带了点后怕不安的依恋,苏云心里一阵苦涩,她错了,她不应该这么想当然。 这孩子不仅是她的病患,还是她的孩子啊! 第43章 孩子的渴望 接下来的时间里,苏云很无奈,因为家铭一直紧紧地粘着她,她去哪里,他便跟到哪里,像回到了最开始那段日子。 晚上睡觉时,也一定要和她挤一张床。 当母子俩躺在放下了帷幕的大床上时,小娃娃满足地依偎在母亲怀里,一只小手还紧紧地抓着母亲的衣襟,奶声奶气地和苏云说悄悄话。 “母亲,铭儿今天还以为,你又不要铭儿了。” 苏云心里一酸,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母亲怎么可能不要家铭呢,家铭那么乖,那么可爱,母亲不舍得的。” 孩子听得羞涩地笑笑,又往她怀里挨了挨,小声道:“其实,铭儿一直觉得,母亲迟早有一天会不要铭儿的。” 苏云一愣,心绪微乱,这孩子竟敏感到了这地步?只是表面上丝毫未漏,好笑道:“铭儿怎么总爱胡思乱想呢?” 这次,孩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微扬起小脸,眼神躲闪地道:“母亲……母亲为什么都直接叫铭儿的名字?铭儿听祖父祖母都叫三叔父越儿,所以,铭儿好想有一天,父亲母亲也能这样叫铭儿。” 三叔父? 苏云微微一愣,这才想起顾君玮似乎有个只比铭儿大三岁的弟弟,顿时有点哭笑不得,听一个小娃娃叫另一个小娃娃叔父,怎么想怎么让人无语。 只是听着家铭的话,苏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直接叫家铭的名字,似乎总感觉隔了点什么,不够亲,之前苏娘也和她提过这件事,她当时虽然有点怔愣,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只继续我行我素地直呼这个孩子的名字。 是没有放在心上?还是,不愿叫?不甘心叫? 苏云心里微微苦涩,不由得抱紧了怀里的小家伙,小孩子的身体柔柔暖暖的,似乎把她的心都熨热了。 “铭儿,傻孩子……” 这孩子确实很敏感,有些事情,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就已经察觉到了。 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儿子,就像肩上多了个沉甸甸的责任,她其实是很惶恐,很不安的。 听到她轻喃出来的称呼,怀里的孩子猛地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她,似乎在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忽地,便抿唇羞涩地笑笑,把小脑袋埋进苏云的怀里,不作声了。 苏云心里一阵柔软,忍不住逗他,“我的铭儿之前一直铭儿铭儿地叫自己,不会是想暗示父亲母亲也要这样叫铭儿吧?” 被说中了心事,小娃娃“咿”了一声,羞得耳朵都红了,不停往她怀里钻。 她睡觉时穿的本来便是宽松的里衣,眼看再闹下去衣服便要散开了,忙按住他的小身子,好笑地道:“好了,别闹了,再不睡觉,明早就起不来与父亲晨练了。” 小娃娃顿时抬起小脸,扁了扁小嘴看着她,“母亲明早与我一同去晨练好不好?” 苏云一愣,刚想说不行,却忽地看到了孩子眼中的不安和委屈,想起今天不告而别这件事真的吓到他了,又想起这小傻瓜巴巴地叫自己铭儿,实则是渴望着有人这样叫他,在他看来,这个名字代表的是对他的爱。 忍不住便叹了口气,完全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只能看着他的眼睛,没好气道:“这么粘人,你是小郎君还是小娘子?” 心知这便是母亲表示同意的意思了,小娃娃快活地笑出了两颗小虎牙,伸出小手心满意足地抱住了母亲,嘟了嘟嘴道:“铭儿当然是小郎君。” 同时心里暗暗道,要是以后他有了妹妹,妹妹才是小娘子。 铁蛋家就有个小妹妹,长得可漂亮了,头上绑着两个小揪揪,身上穿着粉粉嫩嫩的小裙子。 他曾经见过一次,小妹妹好笨,走路都不会,跌跌撞撞的,但她软软地叫铁蛋“阿兄”时的样子,可爱极了。 家铭当时心里酸得冒泡泡。 他也好想要个小妹妹,他会保护她,会陪她玩,而且有妹妹在,他肯定不会再寂寞了。 可是铁蛋说,小妹妹要父亲和母亲在一起才会有呢。 可是,他的母亲总是不愿意和父亲在一起,她说和父亲在一起不快乐。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某个小娃娃很是忧伤地想,明天他要偷偷地问一下父亲,他是不是欺负母亲了,为什么母亲说和他在一起不快乐? 要是他不欺负母亲了,母亲是不是就愿意和他在一起了?这样,他是不是就会有小妹妹了? 完全不知道怀里的小娃娃在想着怎么花式坑娘的苏云,见他突然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好笑地拍了拍他肉嘟嘟的背,小声道:“睡吧,母亲在这儿呢。” 小娃娃回过神来,顿时又快乐了。 母亲在这儿呢,真好~ “母亲,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离开铭儿?” “嗯,母亲都被你抱得紧紧的了,想跑也跑不了是不是?乖啊,快睡。” “嘻嘻,好~” …… “母亲,你好暖哦。” “嗯……” 这孩子怎么还不睡…… “母亲,我以后能不能都抱着你睡?” “……” “母亲?” 她怎么觉得这孩子是想骗她的“嗯”? 嗯…… 一定是她想错了! ****** 这时候,顾府的大门处。 忙了一天的顾君玮才刚到家,清明正举着灯笼,在前面带路。 走到一个岔路口时,顾君玮的脚步突然顿了顿,看向了左边的方向。 发现自家郎君突然停了下来,清明奇怪地回头道:“郎君?” 郎君怎么看着左边?明明右边才是郎君回房间的路啊。 他虽然今天才从外面办完事回来,但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下属,他早便把府里的情况熟悉了一遍。 却见在深夜的清朗月色下,越发显得俊朗魅惑的男子突然微垂眼帘,那双幽深莫辨的凤眸,难得地笼上了几许迷雾,似乎自言自语般地沉声叹了句:“这也隔得太远了点。” 清明:“……” 怎么觉得郎君回到上京后,越发让人看不懂了? 想起今天青莱八卦兮兮地跟他说的那些事,再联想一下左边那条路通往的方向,清明猛地瞪大了眼睛,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 可是,不会吧……不是说少夫人与人有了私情,迟早要离开顾府么? 然而,不待他再深入细想,便见面前的男子收回视线,朝他淡淡一笑道:“走吧。” “是……” 老天,他怎么觉得他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 青莱肯定还对他隐瞒了什么!不行不行,明天得再找他问问才行! 第44章 你是仙女吗 第二天,苏云被家铭拉着,一起往练武场走。 一路上,那个每天都来接家铭的大块头一直皱着眉,似乎很是纠结,又似乎很是困惑地看着她。 苏云被他看得有点无奈,只好直接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边说,边郁闷地想着,莫非是自己早上太匆忙,妆容哪里没化好? 那个大块头一愣,似乎因为心事被看穿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竟老实巴巴地大声道:“不是,某只是不解,青莱说一定要好好待少夫人,刘骏却说一定要提防少夫人接近郎君,某都被弄糊涂了,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苏云一愣,顿时哭笑不得。 这大块头真是应了那句话,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种事在心里困惑便好,竟还表现得那么明显,让人一眼便能看出来,表现得明显便罢了,竟然稍微一问,便倒珠子一样全说了,对出卖自己的两个伙伴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声音还亮如洪钟,生怕苏云听不清似的。 苏云还没什么反应,一旁的家铭却急了,“怎么能不给母亲接近父亲!程英你太坏了!” 母亲不和父亲在一起,他的小妹妹怎么办? 程英一看自家小郎君这样说他,也急了,慌慌张张地摆手呐呐道:“小郎君别误会,这不是属下说的,这都是那个……那个刘骏说的,属下断不会做郎君和小郎君不喜的事情!小郎君信属下!” 这公私分得还挺明,对着她便自称“某”,对着家铭便自称“属下”。 不过,看得出他心不坏,对家铭也是真的尊敬,把他当成了自己正儿八经的小主子对待。 眼看着两人这样急来急去就要没完没了,苏云好笑地打断了他们,笑眯眯地看着程英道:“先不管别人如何,你觉得我怎样?” 被这两个活宝一闹,苏云竟也忽略了小家伙话中的异样。 程英一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某……某其实觉得你还好。” 至少不像一些矫揉造作,一句话里含着七八种意思的娘子那般让人看不懂,对于这种爽利的娘子,程英打从心底里觉得挺好的。 苏云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忍不住露齿一笑,道:“那便按照你自己感觉的待我便好。” 她本来便不太在意那种主仆关系,有一个人能像程英那般自然地待她,她反而觉得亲切。 程英看这女子的笑容看愣了,只觉得从没见过一个女子笑得那么明媚好看,若她不是少夫人…… 啊呸呸呸!他在想什么呢!他可是听说这女子与别的男人有了私情的,这种女子,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都不会接受的! 想到这里,程英脸沉了沉,瓮声瓮气地开口,“可是,某可是听说你……” 话音未落,他便顿住了,因为面前的女子突然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放在自己的唇上,朝他“嘘”了一声。 明眸皓齿,雪肌粉腮。 见到面前的大块头终于住了嘴,苏云看了看身旁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们的家铭,淡淡道:“不管我发生过什么事,都与你无关不是么?” 这顾府中的一切,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郑云歌是惹下了一个多大的麻烦。 说完,却半天听不到回应,苏云不禁好奇地看了程英一眼,却见他莫名其妙地憋红了一张脸,突然猛地转身,快步往前走。 确实,这女子惹下了什么事,于他何干?该烦恼的是郎君才对! 虽这样想着,但女子刚刚那朝他竖起手指的俏丽模样却不住地出现在他脑海中,怎么赶都赶不走。 真是像仙女一样漂亮啊…… 程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要是她不是少夫人,就算她真的与别人有了私情,他……他大抵也是不会介意的! 顶多……顶多把那个奸夫的腿打断便是了! 这个像仙女一样的女子,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呢,定是被奸夫诱惑的! 看着高大的男人一个人在生什么气似的,低着头快速地往前走,苏云愣然半响,忍不住好笑地扬了扬嘴角。 没想到顾君玮身边,还有心思如此单纯的人,真是难能可贵。 家铭抬头看看母亲嘴角边的笑容,小小的心里担忧极了。 母亲在程英面前怎么老是笑呢?难道母亲觉得和程英在一起很快乐? 咿!不要!他要父亲和母亲生下的小妹妹!不要母亲和程英生下的小妹妹!那肯定没有铁蛋家的妹妹漂亮! 不行,他得抓紧时间跟父亲说说,让他要让母亲快乐,比和程英在一起时更快乐! ****** 几人很快便走到了练武场。 早便候在那里的顾君玮看到一脸无奈地牵着家铭的手走过来的女子,微微一愣。 仲春二月的晨光干净而明媚。 便是在这样一个清新的早晨,女子慢慢地向他走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小袖短襦,和淡淡兰花色的绣花曳地长裙,云髻娥娥,上面插着一根梅花形状的白玉簪,脸上化着简单的妆容,看起来清新自然,又透着一股女子独属的温柔。 看到他投过来的目光,她很是无奈地扬了扬唇角,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眸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旁紧紧粘着她的孩子,最后坦率地迎上他的视线。 顾君玮凤眸微闪,面上虽依然笑容淡淡,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跳,在方才乱了。 这个练武场很大,旁边的武器架子上摆着十几种各不相同的武器,苏云在走到顾君玮面前的短短十几步里,忍不住往四周看了好几眼。 却突然,本就走在他们前头的程英一个大跨步,来到顾君玮面前,猛地抱拳低头,沉重万分地大声道:“郎君,属下今天没有完满完成任务,请降罪!” 认错态度可谓诚恳至极,这一套动作做出来也可谓熟练至极。 这突兀的动作,把在场所有人都弄愣了,殊不知这汉子还在兀自纠结地想着—— 今早小郎君一定要带着少夫人一同去晨练,郎君是主子,小郎君也是主子啊! 于是,纠结了许久,这个憨厚的汉子在心里默默流泪,顺便表了一回忠心,小主子的命令是不可以违逆的,顶多……顶多他坦然接受郎君的惩罚好了。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 苏云听到程英的话,有点发散的心神顿时收了回来,微微愣然地看着他,没有完满完成任务……是因为带上了她么? 还要降罪,这么严重? 她忍不住看向了顾君玮,不会是顾君玮担心她借机缠上他,曾对这大块头下过什么关于她的禁令吧…… 第45章 郁闷的顾大将军 看着女子微微闪烁的眼眸,顾君玮不难猜到她在想什么,一瞬间,竟难得地有了几分紧张的情绪,再看看面前还在兀自沉重的下属,笑容稍稍凝滞于脸上,然而深知这个下属脱线程度的他,很是明智地选择了不展开这个话题,只淡淡道:“你没做错什么,起来吧。” 然而下一秒,面前的男人便“噗通”一声单膝跪地,表情语气竟是更沉重了,“不,属下擅自把少夫人带过来了!是属下失职!请郎君降罪!” 这下,一直在状况外的某个小娃娃也听明白了,顿时蹙起了小眉头,带了点不敢置信和浓浓的失望,抬头看着自己最崇拜的父亲,道:“父亲……父亲为什么不让母亲过来?” 又想起程英说要降罪的话,小小的心里一下子慌了,猛地抱住了身旁的母亲,“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父亲……父亲不要责罚母亲,是铭儿一定要母亲过来的!是铭儿的错!” 程英一看自己竟然害小主子哭了,又是慌又是急,忙不停地摆手,偏偏口拙,只会道:“不……不是小郎君的错,是属下的错!是属下的错!” 看着眼前这一幕,苏云:“……” 忍不住幽幽地看了看面前嘴角笑容有点挂不住的顾君玮,道:“我……是不是不该过来?” 顾君玮眼角微微一跳,看看哇哇大哭的儿子,手足无措的属下,和面前表情郁闷的女子,生平头一次,有种仰天长叹的冲动。 ****** “老天,我还是第一回 见到郎君这样的表情!那么的无力,那么的心累,老天,这还是我们的郎君吗?” 练武场不远处的一个拐角处,青明正悄悄探了半个脑袋出来,看着面前千年难得一见的场景,啧啧感叹,然而没感叹几句,后脑勺就被人重重敲了一下,忍不住回头怒目而视,“青莱!你做什么!打坏了我这聪明的脑袋你赔?” 青莱嘴角微抽地看着面前这个趴在地上毫无仪态可言地偷听的人,当下也不敲脑袋了,直接一脚踹到了他高高撅起的屁股上,怒道:“今天早上可没你什么事!你巴巴地跑来做什么!” 青明瞪了他一眼,撇了撇嘴,继续转回头趴着墙角偷看,凉凉道:“谁叫你都不告诉我为什么那么确定少夫人迟早会离开顾府?你不说,我只有自己来查探了,这才能决定我以后用什么态度待少夫人不是?那可事关我的前途!前途!懂不?” 青莱听得额角青筋不停地跳,这家伙这些年在江湖这个大染缸待久了,竟也变得如此油嘴滑舌,没脸没皮,听墙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做得如此称手!那可是郎君的墙角啊!他还没听过呢! 而且,郎君和少夫人签了和离书这事是可以随意说的吗?便是他,也是郎君想让他在这半年里,帮少夫人在上京立足,才隐晦地跟他说了。 想起昨天晚上郎君问他少夫人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时的笑容,青莱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太……太恐怖了,郎君那么妖孽的笑容,他是有多少年没见过了? 然后他听说,昨晚刘统领便被罚闭门思过三个月,青束那小子直接被遣送回训练营再造,说不准再也出不了头。 而他在和郎君说完这件事后,郎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便兀自回房,也没有表示让他回去。 于是他就在书房里站了一晚上…… 仲春二月的夜晚,还是很凉的…… 想到这,青莱忍不住又踹了面前的人一脚,咬牙怒道:“笨蛋!郎君的墙角也是你可以听的?被郎君抓到看你怎么办!” 青明被踹了也不在意,忽地一扬手,低声激动道:“唉唉唉!你别吵!郎君好像要说什么了……” “说什么?” 忽地,一个饶有兴味的温和男声在他们身后响起,几乎把毫无所觉的两人吓得惊叫出声。 所幸,在常年紧张严厉的训练中练就出来的承压能力压下了这股冲动,只是猛地回头,眼睛瞪得老大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 只见那是一个十分俊秀的年轻男子,着一身华贵的月白色绫罗圆领袍服,头发整整齐齐地束成了个小冠,脸庞白净,鼻子高挺,最惹人注目的,是那一双似乎总是含着几分情意的桃花眼,乍一看过去,端一个翩翩如玉的贵郎君。 此时他正一手持扇,一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起眼睛看着他们。 青莱和青明看清来人是谁,都要吓傻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宁……宁……宁……” 男子一眯眸,用扇子各敲了两人的头一下,漫步走到青明身旁,也学着他探出了半个头,道:“别宁了,让我瞧瞧,有什么好戏可看。” 语气中,还颇有几分兴致勃勃。 青莱:“……” 青明:“……” 让郎君发现,他们就真的死定了…… ****** 而此时,顾君玮看着眼前的一幕,凤眸微眯,决定还是直捣黄龙,“程英,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把少夫人带过来,便是失职了?” 正在手忙脚乱安慰小主子的程英闻言一愣,想了想,很是认真地道:“因为郎君之前给属下的指令是每日早晨接小郎君过来,可没说把少夫人也接过来。” 苏云:“……” 突然觉得心好累。 又忍不住看了看顾君玮。 好吧,真正应该心累的人在这里。 顾君玮扬起一个微凉的笑意,似是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也没说他这样理解对不对,只淡淡道:“我上回让你看的《论语》和《兵家法典》,可看了?” 程英猛地脸色一变,脸上竟现出了惊恐的表情,夸张地摆了摆手,“郎……郎君,属下粗人一个,只识得几个大字,让属下去看那等天书一样的东西,属下……属下宁愿冲出去多杀几个蛮子!” 看那些狗屁不通的东西有劳什子用?看了就能打战吗?看了就能多杀几个蛮子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郎君总是一时心血来潮就让他去看书! 程英又是恐惧又是委屈,一时竟是忘了自己还在请罪的事情。 顾君玮负手淡淡地“嗯”了一声。 程英一喜,还以为郎君听进自己的话了,然而下一秒,就听到郎君用他那低沉磁性的嗓音缓缓道:“既然不想看,便把那两本书抄上十遍吧。” 程英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待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后,简直都要哭出来了,“郎君!” “嗯?”顾君玮微扬唇角,云淡风轻地道:“可是十遍不够?想多抄几遍?没想到程副将倒是个如此勤奋好学的人。” 程英一惊,忙不迭地摆手,“不不不,十遍……十遍其实挺好的!真的!” 苏云怜悯地看着这个简简单单便被套路了的汉子,但又一看还在哇哇大哭的家铭,心里那丝怜悯顿时烟消云散,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抱住家铭轻声道:“铭儿怎么又哭了呢?父亲可没说不让母亲过来,是程英叔叔弄错了,别哭了啊。” 家铭闻言,眼里还含着两泡泪,便抽抽噎噎地问:“真……真的吗?” 母亲是他带过来的,他好怕父亲会惩罚母亲。 要……要真是那样,他就不要小妹妹了,顶多……顶多让母亲和别人生小妹妹去! “自然是真的!不信你问你父亲。” 说着,抬头看了看顾君玮,示意他也说两句。 顾君玮听到她那一声铭儿,又看着抱在了一起的母子俩,心里突然又暖又满,那源源不断自心底最深处升腾起来的情感,一时间让他不知如何安放,只忍不住柔和了双眸,扬了扬嘴角,走过去摸了摸孩子的头。 下一秒,却见他眉眼微敛,淡淡道:“你们三人,可是听够墙角了罢?” 第46章 宁王殿下 “你们三人,可是听够墙角了罢?” 听到这个带着微微凉意的醇厚嗓音,青莱和青明一瞬间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恐慌地交换了个眼神,里面透露出来的信息是 现在引颈自刎来不来得及? 好笑地看了一眼冷汗都要下来的两人,李显哈哈一笑,漫步走了出来,迎向自家表弟那一如既往让人心里发毛的笑容,笑嘻嘻道:“我说君玮表弟,笑得这么恐怖的做什么呢?我可是记得是你请人叫我过来商讨事情的。” 程英一见到他,也顾不上哀怨了,立刻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宁王殿下!” 这声“君玮表弟”一出口,顾君玮嘴角边的笑容便微微一滞,看向某人的目光更冷了一些,微微眯眸沉声道:“哦?确实是伯玉约了殿下过来商讨事情,可伯玉不记得,有让殿下行偷窥之事。” 苏云轻轻拍了拍家铭的背以示安抚,也站了起来看了看这个突然出现的俊秀男子。 这男子叫顾君玮“表弟”,顾君玮叫他“殿下”,估摸着就是那个传说中让王家甚是忌惮的,前不久才被封为宁王的二皇子殿下了。 不过,这个二皇子殿下,似乎有点恶趣味啊…… 李显心满意足地看到自己又成功惹恼了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表弟,面上的笑容更大了点,眼光顺势来到了他旁边那个清丽女子和她牵着的孩子身上,微微挑眉。 这估摸便是六年前成功算计了他家表弟的女子,和她生下来的孩子了。 可表弟不是一直很厌恶这个女子,连带着那个孩子,也从来不愿意在他面前提起的吗?怎的刚刚对着他们时,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那双让无数敌军看到便心生寒意的凤眸,一瞬间竟温和纯良得仿若那羊圈中的小绵羊。 那种表情便是从小和自家表弟一起厮混长大、以让表弟变脸为乐的李显,也从未见过,若是让北越那群蛮子看到,不定要吓成什么样子。 有意思,有意思。 这样一想,李显忍不住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慢慢走过去道:“哟,说什么偷窥那么难听呢,我不过是提早了一点过来,见你在行那天伦之乐,不忍打搅罢了。还有我说过很多回了吧,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不要称呼我为殿下,这般生分,叫声表兄多好听。这便是我那传说中的表弟媳和小表侄吗?说起来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呢。” 顾君玮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了李显肆无忌惮打量的眼神,淡淡道:“殿下折煞伯玉了,既然殿下特意提早了过来,便一起到伯玉书房商讨事情吧。” 李显的视线乍然被挡,顿时不乐意了,也越发觉得自家表弟果然有问题。 他这么紧张一个人的样子,也是头一回见呢。 顿时皱了皱眉,不怎么乐意地道:“君玮表弟,你遮得那么严实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妻儿不成?还是,你担心我向表弟媳说些你从小到大的糗事,让表弟媳嫌弃你不成?” 对上这么一个没脸没皮的表兄,饶是心思深沉如顾君玮,也有点招架不住,闻言身子微微一僵,眯眸甚是危险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一时间,两个同样优秀的男子之间火花四射。 苏云有点好笑地看了看身旁的男子,初见时只觉得他高深莫测,脸上总是带着让人看不透的笑容,相处深了才发现,他其实也就是一个能力强大的普通人,甚至还带着几丝少年心性。 回想他方才动身替她挡住外人视线的举动,苏云心里一暖,对于一个合作伙伴来说,他算是无可挑剔了。 当下大大方方地牵着家铭走了出来,微笑着对李显行了个礼道:“见过宁王。” 看顾君玮和这位宁王之间的互动,他们的关系该是很密切,估计他不久之后便会知晓,她现在和顾君玮之间的关系。 家铭抬头看了看母亲,也有模有样地学着母亲俯身行礼的方式,细声细气地道:“见过宁王。” 他一个五官还没长开的小娃娃做出这个小娘子行礼的动作来,竟颇有几分娇憨甜美的味道。 他的话音未落,便突闻周围传来好几声仿佛拼命忍也忍不住的笑声,噗噗噗的甚是不雅观,家铭抬头奇怪地看了看四周,有点不安地依偎到母亲身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苏云哭笑不得,摸了摸孩子的头,好笑道:“原来铭儿是个小娘子,这样学母亲行礼。” 小家伙一听,回想起程英平时给他行礼的模样,脑子终于转过弯来,顿时“咿”一声,悄悄把脸埋进母亲的裙子里,不出来了。 刚刚忍不住笑出了声的李显看到孩子这样子,良心发现地走上前摸了摸他的头,笑眯眯地道:“家铭乖,没事没事,刚刚我们什么都没看到,还有你不应该叫我宁王哦,要叫我表伯父。” 这个称呼一出口,宁王殿下的脸便愁苦了一瞬,生生把自己叫老了十岁。 周围顿时又响起几声不怎么文雅的喷笑声,顾君玮淡淡地扫了拐角处还不愿意出来的两人一眼,心里暗道这俩小子最近离了军营,似乎皮痒了。 这一眼过去,就仿佛瞬间启动了什么机关,周围的笑声猛地消失了。 苏云也忍俊不禁地低头看了看悄悄抬起头的孩子,道:“铭儿,叫表伯父。” 这个表伯父来头可不小,认了对家铭以后在顾府的生活有利无害,苏云自然不会客气。 突然认来的表伯父转移了孩子的注意力,他顿时顾不上害羞,眨眨眼睛茫然道:“是铭儿的表伯父吗?原来铭儿也有表伯父吗?” 苏云听着孩子这话,心里一酸。 这五年来,他一直被顾家上上下下忽视,别说其他亲戚了,便是住在一起的崔氏和顾岚廷,他也是没什么机会见的。 连自己的母亲,也只能偷偷去看几眼。 看着孩子茫然的表情,顾君玮心里也抽了抽,一股窒闷慢慢弥漫了开来,让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到了此刻,他才知道,之前的五年,自己对这个孩子,是多么残忍。 忍不住便蹲下,平视孩子的眼睛,柔声道:“这位宁王殿下是父亲的表兄,所以是铭儿的表伯父,铭儿以后还能见到铭儿的姑姑,姑父,还有铭儿的小表弟。” 家铭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越来越亮,忍不住抬头看着李显,笑出了两颗小虎牙,脆生生地大声道:“表伯父!” 看到孩子的笑容,李显微微恍惚,不得了,这孩子简直跟表弟小时候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只是表弟从小便不会像他这么笑,亲生的跑不掉了。 更不得了的是,何时见过表弟这么温情有爱心的模样! 回想起他站在城楼上,嘴角噙着一抹笑,眼睛毫无温度地看着下面万千士兵厮杀的模样,便是李显,都觉得有点受不了。 第47章 王十九郎 跟着自家表弟去书房的一路上,李显都有点恍惚,一进到书房便忍不住劈头问道:“我说君玮,你不会真的要认了这对母子吧?” 顾君玮走到书桌后坐下,淡淡道:“他们本便是我的妻儿。” 李显一时语塞,也大喇喇地在他对面坐下,没好气地道:“是这个道理没错,你要认那个小家伙我没意见,毕竟那小家伙确实惹人怜,而且肯定是你儿跑不掉的,可郑云歌,你确定?我可是听说在你驻守边疆之时,人家情夫都找好了,若不是被人发现,人家这会儿可能都浪迹天涯去了。” 话音未落,李显便感觉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再看看笑得一脸阴冷的自家表弟,和那双凤眸中明显的杀意,李显强忍住蹲墙角画圈圈的冲动,勇敢无畏地瞪了回去。 同时暗暗感叹,他这个表兄是做得多么无私啊,为了避免表弟走弯路,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毕竟他这个表弟是从战场上出来的,生起气来可是真的会动刀子的。 大无畏地瞪了对面的人一会儿,终于见到他蹙了蹙眉,似很是无奈地抬手揉了揉眉心,李显心里暗自得意,悠悠然拿过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实则是为了掩饰自己忍不住上翘的嘴角。 小样,跟我斗?好歹是比你早半个月出生的表兄。 顾君玮默默地看了对面那人装模作样的样子一会儿,终是无奈地暗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我这回让人请你过来,是为了两件事,其中一件,便与她有关。” 李显心情大好地换了个坐姿,双手大张倚靠在身后的凭几上,道:“哦?说来听听。” 说着,很有表兄范地抬了抬下巴道:“但你若是想做傻事,我断是不会允许的。” 顾君玮:“……” 今天怎么净出现一些如此欠揍的人? 无奈地叹了口气,顾君玮淡淡道:“醉宵阁那个案子,你肯定听说了罢?” 只刚刚听了一句,李显就乐了,“当然知道,便是你任大理寺卿后接手的第一个案子罢?王焕之那个老狐狸亲自上奏父皇,说什么不信你会秉公处理,硬是让刑部掺合了进去,怎么?你搞不定,找表兄求助来了?” 顾君玮猛地眯了眯眸,嘴角微扬,很是危险地看了他一眼,“上回你去满春阁醉得不醒人事,最后倒在路边差点被过路的马车碾过那件事,怕是宁王妃还不知晓罢?” 看来他刚刚的让步,让某人过分得瑟了。 李显的心微微一颤,差点跳起来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知道,再一看表弟笑得过分云淡风轻的妖孽样,还是忍了下来,轻咳一声嘟囔着道:“那回是小六拉我去的,我可什么都没做,不就是听你说么,我不插嘴便是。” 顾君玮这才敛了敛眉目,继续和他说刚刚的醉宵阁纵火案,连带着昨天上午的那次审讯,也详细地说了一遍。 李显从最开始的满不在意,到后来的惊讶,再到更后来的凝重,听到最后,他的表情已彻底严肃了起来,再也不见一丝玩世不恭,沉吟了一会儿,道:“郑云歌怎会懂得查案的事?” 而且更让他惊讶的是,她那种通过分析一个人的言语行为来查案,甚至推测出一个人的过往背景的做法,简直不可思议! 顾君玮也是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我照着她与我说的,重点查探了王十九郎,发现他的情况,与她之前推测的几乎完全吻合。王十九郎的生母是个身份卑微的家生丫鬟,因为王焕之醉酒时刚好在他身旁,才有了王十九郎,是以他从小便不被重视,常被家中的兄弟姐妹欺负。他的母亲虽然因为他被抬了姨娘,但因为王焕之对她毫无感情,那一晚后便再没有找过她,导致她心里的哀怨越来越重,时常对王十九郎又打又骂。” “虽则母亲如此待他,王十九郎却似乎没有因此对女子怀有怨恨,恰恰相反,我的人打探到,他很早便表现出了对女人强烈的兴趣,去秦楼楚馆厮混是常有的事,便是家中一些奴婢,也常常被他糟蹋,在王家甚至有这样一个传言,凡是进过王十九郎院子的女子,无论是什么身份,什么年龄,都必然会被他调戏一番,甚至清白不保,因此王家的奴婢对王十九郎是又惊又怕,都不敢往他的院子去。而王十九郎的朋友,更是透露出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说着,微微挑唇,带了点嘲讽地道:“王十九郎便是连外面的女子也不放过,先前已经逼死了好几个良家女子,而他最喜欢把人带到醉宵阁干那苟且之事。然而,因为他父亲是当朝宰相,无论是上京衙门、大理寺还是刑部,没有一个人敢动他,是以竟让他一直逍遥到了今日。” 李显听得心里的火呼呼呼地烧,忍不住一拍桌子,“岂有此理!天子脚下还敢如此嚣张行事!那色鬼不过有个宰相父亲,本王的父亲还是当今圣上呢!见本王干过那等下作勾当没?那群整天弯弯绕绕地想着算计这算计那的官员,实事没见他们做多少,花花肠子倒挺多!不过是一个宰相,还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了不成?” 说着,气呼呼地瞪向顾君玮,道:“难怪那老狐狸死活要把刑部拉进这趟浑水,说吧,你想本王如何助你?” 顾君玮淡淡一笑,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道:“其实王焕之这回也是着了他这个庶子的道,他先前完全没在意过这个儿子,是以也不知道他在外面竟给他捅了这么些篓子,若不是王十九郎的贴身奴仆那天做错了事,被王十九郎赶了出去,侥幸逃过一劫,又担心一旦大理寺开始查醉宵阁起火的原因,会查到自家郎君那些事,急忙回家禀告了王焕之,只怕王焕之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毕竟一个家住上京的人常年住在醉宵阁,即便醉宵阁起火背后不是有那么多内情,也难保大理寺查不到王十九郎的龌蹉事。 李显微微眯起一双桃花眼,也听明白了,“所以,你是想让本王想办法给那老狐狸惹些麻烦,让他没工夫一味盯着这个案子?也难怪那色鬼的奴仆和王焕之那么惊慌失措,偏偏你这时候当上了大理寺卿,不是之前那些怂包。” 说到最后一句时,忍不住带了点幸灾乐祸。 只怕这件事捅出来,上京要变半边天。 对他们来说,倒是个天大的机会。 顾君玮夷然一笑,道:“正是这个道理。而且这个案子,她也介入了,若是让王焕之知道她的存在,只怕会牵连到她。” 所以,一定要速战速决。 这个她,李显知道,指的便是郑云歌。 说完了严肃的正事,李显稍稍放松,盯着顾君玮道:“说吧,这个郑云歌,到底怎么回事?” 顾君玮闻言,微微抿唇,好半天,才开口道:“我先前听你说过,宁王妃之前的性子,跟如今也是完全不同,是十五岁时大病了一场,才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可是如此?” 第48章 生小妹妹 顾君玮和李显在房间里商讨完事情,打开书房的门准备离开时,却发现外面有个小娃娃。 只见他还穿着早上那身葱绿色短打袍服,正蹲在深红色的回廊边,透过栏杆小心翼翼地伸手,似乎想触碰一朵盛开的小白花上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只是小胖手伸到一半,又弱弱地收了回来,皱着小眉头微微歪头,一脸苦恼的样子。 似乎很是喜欢,又害怕触碰上去后,会把这只脆弱的小生灵吓走。 不远处站着的程英原本在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家小郎君的举动,看到书房的门开了,顿时就想起了那抄书的酷刑,顿时苦了一张脸,移开眼神不愿看到那个给他施加酷刑的人。 顾君玮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还没发现他出来了的小娃娃,一颗心以奇异的速度柔软了下来,轻声开口,“铭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蹲着的小娃娃立刻转过头来,欢喜地叫了声:“父亲!” 然后猛地站了起来,蹬蹬瞪地跑到他面前,笑出了两颗小虎牙,“你总算出来了,铭儿等了你……等了你……” 说着说着卡壳了,伸出一只小胖手数了数,却发现数不过来,不怎么好意思地道:“好多好多个时辰啦!” 李显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小娃娃好生可爱,比他父亲小时候可爱多了。 听到李显的笑声,小娃娃转头看了他一声,看到他笑眯眯的样子,心里也很是欢喜,这是他表伯父呢!忍不住脆生生地叫了声:“表伯父!” 李显一听,笑容顿时凝在了脸上。 他无比想回到过去拍死那个教小娃娃叫表伯父的自己。 顾君玮忍不住低笑出声,弯腰一把把小娃娃抱了起来,微笑着问:“母亲呢?怎么只有你一个在这里?” 第一次被父亲抱在怀里,小娃娃又是欢喜又是害羞,忍不住矜持地抿了抿唇,小小声道:“铭儿说有些悄悄话要跟父亲说,母亲便让铭儿过来找父亲了。” 因为表伯父来了,今天早上的晨练父亲都不在,是以一直都等不到父亲回来的小娃娃,终于耐不住性子自己跑来了。 说着,小手悄悄地抓了抓父亲的衣领。 父亲的怀抱没有母亲的软,也不像母亲那样香喷喷的,但父亲力气好大啊,轻轻松松就抱起他了。 真厉害,感觉在父亲怀里,坏人都不敢来欺负他了。 小娃娃暗暗地欢喜着。 感受到孩子小心翼翼的动作,顾君玮低低一笑,又想起某个女子总是像只小动物一般,看起来胆大包天,实则总是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这里试探一下,那里试探一下的模样,跟怀里的小娃娃简直一模一样,顾君玮忍不住柔了双眸。 一旁看着的李显忍不住啧啧感叹,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动不动便拿阿昭威胁他。 他现在身上的弱点也不少嘛,哼哼。 而且自家表弟那天怒人怨的洁癖呢!洁癖呢!想他以前不小心碰他一下都差点被他弄折手腕,他更是从没见过他主动和谁近身过,怎么这时候就能毫无心理压力地抱起一个晨练过后还没有换衣服的小娃娃了? 感情这洁癖还要看人的? 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顾君玮低声道:“铭儿有什么悄悄话想与父亲说,嗯?” 小娃娃羞涩地笑笑,看了看一旁的李显。 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气息,李显自然是不愿意离开的,顿时朝小娃娃扬起一个自认为最温柔最灿烂的笑容,道:“家铭放心,表伯父是这世上最最有分寸的人了,断是不会把家铭的秘密说出去的。” 家铭愣了愣,虽然不懂“分寸”是什么意思,但想了想,又觉得表伯父说得有道理。 既然表伯父不会说出去,那让他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好像也没问题。 小娃娃这会儿是被弄糊涂了,不知道不想说给他听和他不会说出去,其实完全是两回事。 顾君玮淡淡地斜了身边的某人一眼,对他言语诱拐自家傻儿子的行为很是不满,但想着孩子的悄悄话总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也便暂时放过他了,低头朝自己儿子淡淡一笑,“铭儿有什么话便说吧。” 家铭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笑得似乎过分灿烂的表伯父,忽地蹙起了小眉头,嘟了嘟嘴很是严肃地道:“父亲,你能不能不要欺负母亲了,这样母亲和你在一起,才会快乐。” 顾君玮听得一愣。 一旁的李显顿时来了精神,哟!这话里包含的信息还真不小!表面上却拼命地维持着满不在乎的神情,就怕被自己那冷心冷情的表弟赶跑。 顾君玮却是没心思去管身旁那人了,微微一笑,引导着小娃娃道:“母亲说,父亲欺负她了?” 心里却是忍不住微微打鼓,从没正儿八经喜欢过一个人的顾大将军有点紧张了,莫不是他真的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她做了些不好的事情,遭她怨恨了? 小娃娃听得一愣,歪头努力地想了想,很是纠结地皱起了小眉头,摇了摇头,“母亲没说父亲欺负她,但母亲说,她和父亲在一起不快乐,她要去找能让她快乐的人,然后和他在一起生小妹妹。” 顾君玮:“……” 李显:“!!!!!!” 莫不是自家表弟刚刚话里话外地把人圈进自己地盘,一副觊觎者杀无赦的模样,实则人家对他一点那方面的心思都没有,只是他一厢情愿? 想不到似乎一辈子也不会为情情爱爱这等俗事烦恼的顾大将军也有今天啊! 顾君玮只觉得额角青筋跳了跳,心里一股阴戾之气渐渐升腾而起,表面上却依然笑意淡淡地问:“这是……母亲说的?” 仔细一听,还是能听出,他这话说得甚是艰难。 只可惜正在和他说话的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闻言只觉得更忧伤了,点了点头,低着头道:“母亲和程英在一起的时候就很开心,父亲,铭儿不要母亲和程英生的小妹妹,你让母亲快乐好不好?” 不远处的程英突然觉得背后阴风阵阵,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起风了? 这陡然低下来的气压,差点让一直看戏看得很乐呵的李显也受不住了,颤巍巍地看了看凤眸微眯,脸上笑意全无的顾君玮,弱弱道:“君……君玮啊……” 让你带绿帽子的人又不是我,你的杀气朝我放有什么用啊! 好一会儿,一脸阴沉的男人才弯腰,把怀里的孩子轻轻放到了地上,伸出大掌摸了摸他的头,笑得很淡地道:“放心,父亲断不会让母亲和别的人生小妹妹。” 家铭一听,顿时欢喜地抬头道:“真的?” 顾君玮点了点头,摸了摸孩子的头,笑意淡淡地道:“只是在那之前,铭儿不能跟母亲说今天和父亲说的话,这是我们间的小秘密。还有……” 嘴角微弯,顾君玮悠悠然道:“若是母亲身边又出现了什么让母亲开心的男子,记得与父亲说。” 家铭欢喜地点了点头,笑得一双眼睛都眯起来了。 他感觉香香软软的小妹妹就在前面朝他招手了呢! 一旁的李显:“……” 阴险啊阴险啊!竟然连一个小娃娃也哄骗,顾大将军,你以前那正义凛然的样子难道只是摆出来吓吓敌军吗? 第49章 拍马屁的艺术 小家伙顾家铭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了顾君玮安插在苏云身边的眼线。 偏偏小家伙还半点不自知,只一天到晚想着香香软软的小妹妹,连晚上做梦都是可爱的妹妹软软地喊他“阿兄”的样子。 到时候等他有妹妹了,一定要带着妹妹去给铁蛋看看,看他还怎么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妹妹有多可爱多乖,哼哼。 说起来,已经很久没见过铁蛋了呢,下次要跟母亲说说,他要去找铁蛋柱子玩,要是时间久了,他们就该不记得他啦。 晚上又撒娇赢得了一次和母亲一起睡的机会的家铭,心满意足地躺在母亲馨香的怀抱里,一晚上嘴角都是翘着的。 ****** 第二天,苏云又被小家伙拉着一起去晨练了。 因为昨天闹明白了,顾君玮并没有不欢迎她,苏云也便坦然跟着小家伙一起去了。 让他独立是很重要,但现阶段,还是多陪陪他吧,对这孩子,不能操之过急,她也不忍对他操之过急。 只是很奇怪的是,来接他们的人,不是昨天的程英,换成了一个细细瘦瘦仿若竹竿一样,却脸庞白净长得颇为秀气的年轻人。 而且这年轻人,一路上走路一瘸一拐的便罢了,偏偏还睁着一双眼睛时时刻刻注视着她,她仿佛都能看到他眼中闪动的光芒了。 这感觉,让她觉得自己似乎一下子成为了某种珍稀动物。 沉默了半响,苏云才幽幽道:“你叫……青明是吧?我脸上是有什么吗?” 奇怪,这句话她怎么好像前不久才说过? 这男子刚刚自我介绍时说自己叫青明,苏云立刻猜到了,他估计和青莱是同一批到顾君玮身边的人。 只是这人和沉稳老实的青莱不同,似乎有点跳脱啊…… 青明见少夫人竟然主动和自己说话,一双眼睛亮了亮,顿时谄媚地道:“怎么会怎么会,少夫人天生丽质,花容月貌,气质高雅,便是连那天上的仙女见了都要羞惭上几分,怎么会有什么问题呢!” 青明之前一直替自家郎君在江湖中办事,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多了,逐渐地养成了油嘴舌滑,见到心里厌恶得恨不能劈他十几二十刀的人,都能微笑着说三分好话的性子,何况此时面对的很可能是他未来的女主子。 青明可不傻,就冲着昨晚郎君面对少夫人和小郎君时那千年难得一见的温柔眷恋,和后来加诸在他和青莱屁股上那重重的二十大棍,青明就晓得了少夫人和小郎君在郎君心中的地位。 特别是少夫人!小郎君再怎么说,也是郎君的孩子,郎君对他好是应该的。 可少夫人,青莱还信誓旦旦地说郎君肯定不喜欢少夫人呢!他以他在江湖中响当当的玄英阁多情剑客这个名头保证,郎君不可能不喜欢少夫人! 那种一触到对方就忍不住柔软下来的眼神,看得他心都醉了,那不叫喜欢叫什么? 也就青莱那个傻子,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坚称郎君对少夫人不是喜欢,只是郎君对一个女子表现出来的正常的同情和怜惜。 也不想想,若这个男人对那个女子没有好感,会去怜惜她吗?哼,青莱那个光棍不懂男女情爱间的微妙心情,他不怪他。 苏云听着面前的男子很是顺嘴的那一溜明摆着是拍马屁的话,沉默了一瞬。 家铭小娃娃立刻攥紧了母亲的手,很是警惕地瞧了青明一眼,但抬头看到母亲毫无笑意的脸,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见面前的两人对他挖空心思想出来的赞美话语毫无反应,青明在心里“咦”了一声,一般来说,这一招十个女子里面能讨好到六七个,怎的在少夫人面前似乎完全无效? 果然不愧是郎君看上的女子!就是与众不同! 就在青明暗搓搓地兴奋,在心里纠结着要用哪种法子讨好自己未来的女主子时,忽听她又开口了,“今天程英有事没来?” 青明一愣,顿时幽怨地看了少夫人一眼。 少夫人这样问,莫不是在嫌弃他?程英那种一根筋的家伙有什么好?比得上他善解人意懂得哄人开心? 顿时心肠歹毒地抹黑起同伴的形象来,“程英昨晚又做错事惹怒了郎君,郎君罚他抄书抄两百遍,没抄完不许出来,他昨天还哭哭啼啼地来求属下和青莱帮他一起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简直太可怜了。” 看吧看吧,程英那大块头就会闯祸,连郎君都受不了他呢,既然还妄想找代笔糊弄郎君。 更重要的是,那家伙形象可一点都不好啊!哪及得他看起来赏心悦目? “当然,属下和青莱都是很心善的,虽知这样不好,也想着稍微帮上一帮,可是……” 说着,很有心计地一停,摆出了一个痛心疾首的样子。 苏云好笑地看看他,她自然看出了他这夸张的演绎,但也没深想,只以为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很是配合地问了一句,“可是什么?” 青明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不是属下和青莱不想帮他,实在是,我们的字和程英的字,太不一样了,要知道,属下和青莱当时在训练营里,可是书法双第一的。” 苏云:“……” 这黑人黑得也太明显了吧…… 可是看他也没什么坏心的样子,苏云便也只以为是他们间调侃惯了,这才下意识在她面前说了出来,于是也没表现出什么,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青明:“???” 就“嗯”一声?对他的赞美呢?对程英的嫌弃呢? 青明忍不住在心里握了握拳,不愧是少夫人啊,暗示这一招对她也完全无用。 看来讨好少夫人这件事,任重而道远! 说着话的当口,练武场到了,身着玄色圆领袍服的顾君玮早便候在那里,负手看着一如他所料又牵着孩子的手慢慢走了过来的女子,眼眸微微弯起。 她今天穿着一身青绿色直领对襟小襦,和一袭翠绿色藤叶纹长裙,很是清新自然,让人看着很舒服。 只是云髻上,依然插着昨天那跟梅花白玉簪,却是与今天这身衣服,不甚匹配了。 顾君玮凤眸微动,心里泛开浅浅的思量。 第50章 喷涌而出的情感 因为有了经验,苏云今天过来时,特意带了本书消磨时间。 昨天看家铭跟程英学武,有趣是有趣,但因为家铭现如今还在打基础阶段,往往一个动作要重复十几遍,看久了还是挺乏的。 把家铭交给顾君玮后,苏云便一个人走到了不远处的回廊边。 已经完成了接小郎君这个任务的青明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不消苏云开口,便殷勤地为她在回廊直面练武场的最佳位置找来了一方坐席铺好,接下来还热情地表示要去为她找来一个小几放上甜美的点心和香喷喷的热茶。 那热乎劲简直让苏云哭笑不得,就在青明说干就干转身要往厨房跑的时候,苏云喊住了他,笑眯眯道:“不用了,有个坐的地方便好。” 她本来便只是来作陪的,不好弄得来享受一般。 再说了,她可不认为自己是青明正儿八经的主子,青明现如今这样对她,许是不知道她将来要离开。 难得有献殷勤的机会,青明可不愿意放弃,“少夫人,这样干坐着多无聊啊,嘴巴里吃点东西喝点热茶才好,时间呼啦啦就过去了,真的,属下有经验!” 苏云坐下,好笑地斜了他一眼,翻开书道:“我看看书,时间也很快便过去了。” 青明顿时耸拉下肩膀,哎呀,少夫人真难讨好。 他还没懊恼完,却见坐着的女子突然看了他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果然这样跪坐着很不习惯,苏娘虽一再说关在房间里时怎么坐都好,在外头,特别是在外人面前一定要端庄,但苏云觉得,这里虽然在外头,但身边的人都不算外人,她坐得随意一点该是没问题。 这样想着,她在青明困惑的目光下,站了起来,把坐席往旁边的柱子处移了移,然后再次坐下,这下,她的姿势变成了背靠着柱子,两只脚并拢微微曲着,手上拿着的书放在膝盖上。 这样坐就舒服多了。 苏云满意地一笑,终于能静下心来看书了。 女子现在的坐姿休闲中带着一点随性,干净灿烂的朝阳浅浅地照射在她身上,映衬得女子面向太阳一边的侧脸格外活泼鲜艳,嘴角边由那一抹浅淡笑意带出来的小小梨涡,在阳光下带出了浅浅的阴影,更显甜美。 旁边一直看着的青明猛地眼睛一亮,呀,不愧是少夫人!就不像那些世家大族的夫人娘子一般整日里端着,现如今少夫人的坐姿,潇洒中不失女子的矜持,煞是好看。 再回想刚刚少夫人突然对他绽开的那个似乎颇为腼腆的笑容,青明突然想到,少夫人……不会在不好意思吧? 青明突然觉得,面对这样的少夫人,便是一向对女子没兴趣,常常让军营里一干弟兄忘了他已是个有妻有子的男人,担心他是不是断袖或是某方面不行的郎君上心,也似乎不是件太难理解的事情。 只是,瞧刚刚少夫人对郎君的态度,似乎少夫人对郎君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啊。 青明暗暗琢磨着,眼睛悄悄摸摸地瞄向了女子膝盖上的书。 这是……《三国舆地志》? 现如今,天下主要分为三个国家,分别是他们南吴国,北方常年侵略南吴国的北越,以及西边较为弱小的西宁国,这本书,顾名思义,便是讲述三个国家的疆域地理以及民风民情。 少夫人一个闺阁女子,怎么会看这个? 青明暗暗吃惊,随即想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可能性,青莱那么信誓旦旦地说少夫人肯定会离开,不会不是因为郎君要少夫人走,而是少夫人自己要走吧? 好像……知道了什么会小命不保的事情。 ****** 因为自己把程英罚得出不了房间,今天亲自上场教孩子练武的顾君玮不经意一回头,便看到了廊下,女子靠坐在柱子上,一脸专注地看书的模样,脸上的表情是完全不设防的轻松随意,阳光照得她脸上那小小的绒毛都一清二楚,仿佛小婴儿一般,看起来很是温暖可爱,嘴角边甚至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甜美的梨涡在朝阳下显得格外清新俏皮。 他一愣,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视线也能不受控制,无论如何都收不回来,而且能清楚地感觉到胸腔处,那一点一点加快的心跳。 他突然便有点口干舌燥,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有种无法抑制的**,想走过去,碰一碰她,感受一下那种暖融融的温度…… “父……父亲……” 突然,孩子颤巍巍的声音响起,他猛然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正在让家铭扎马步,不由得自嘲地扬扬嘴角,抬手抚了抚太阳穴,低声道:“起来罢,休息一会儿。” 顾大将军艰难的心理历程,沉浸在书中的苏云自然是不知道的,自觉发现了个惊天大秘密而一直在恍惚的青明,也没发现。 直到,带着某种规律的沉稳脚步声离苏云越来越近,苏云才恍惚地回过神来,抬头下意识地朝来人露出一个笑容,“练完了?” 在孩子去茅厕这段时间,不知不觉便走了过来的顾大将军看到女子清丽活泼的笑容,脚步微微一顿,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底的悸动,悄悄握了握拳,微扬嘴角,垂眸看着她,“还没,中途休息,可是有点乏了?” 只是,心底那股微痒却仿若一点一点放大,越靠近这个女子,那种仿佛要喷体而出的渴望便溢满他整个心胸,让他不自觉地又握了握拳。 不能急,否则,会把她吓跑的。 第一次对一个女子产生这种,仿若要把自己淹没的感情的顾君玮,此时其实也有点无措。 这种想靠近她又不敢的心情,说出来,有谁会信? 苏云直觉顾君玮此时看着她的眼神有点奇怪,似乎带着一丝隐忍,和某种过于灼热的温度,只是再细细看他脸上的表情和身体的动作,又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于是笑着指了指手中的书,道:“我可是早有准备呢。” 看着她那带着点小得意的表情,顾君玮不由得扬扬嘴角,却见她突然眼睛一亮,道:“对了,你常年在外闯荡,不知道是否去过西宁国?他们国家,当政的可是一个女陛下?” 顾君玮笑着点了点头,“西宁的先王一生膝下无子,只他的长女手段如雷霆霹雳,在西宁先王去世后火速掌握了政权。西宁臣服于南吴时,我作为使者出使西宁,便曾见过这位陛下。” 苏云不由得感叹道:“没想到还真的有女王陛下啊,以后离了顾府,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西宁国游览一番……” 中国上下五千年,也只出了个武则天而已,能坐到这种位置的女人,心志必定十分坚韧,苏云对这种女强人的心理,是很感兴趣的。 顾君玮一听,嘴角的笑容顿时一滞。 有点……心塞…… 青明则很是怜悯地看了自家郎君一眼。 就在这时,一个奴仆突然从练武场外匆匆走了进来,对顾君玮行礼道:“郎君,大理寺的陆少卿有请,说是醉宵阁丁二那边有眉目了。” 苏云一听,立刻看向了顾君玮,顾君玮也下意识地看向了她,刚想让她一起去,却突然,练武场外又跑进来了一个人,却是画屏。 她先是跟顾君玮行了个礼,然后对苏云道:“娘子,有个自称从千娇阁来的娘子找你,说有事请你帮忙。” 这话一出口,苏云还没什么反应,顾君玮却是陡然额角青筋一跳,嘴角笑容霎时凉薄了几分,淡淡地看了画屏一眼,突然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画屏背脊一凉,奇怪地看了看走远的郎君。 她怎么感觉,郎君刚刚似乎是瞪了她一眼? 第51章 冷美人 来找苏云的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林芳宜。 发现是林芳宜来找她,苏云一点也不惊讶,甚至能猜到她来找她,很有可能是为了六娘。 除了郑云歌和林芳宜之前那些烂账,苏云和千娇阁之间的联系,只剩了一个六娘,而从当初那几个千娇阁的人来看,会主动为了六娘寻求外界帮助的,只有林芳宜。 果然,一见到她,林芳宜便站了起来,清冷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来,是希望你能去看一眼六娘。” 她今天依然穿着那天那身白衣服,没带幂蓠,露出了秀美妍丽的容颜,雪白的肌肤,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是个一得一的美人,只是眉目之间看起来偏冷,仿佛冰雪一般给人一种凉飕飕的感觉。 虽然她来国公府是恳求她帮忙,但言语之间俱是冷傲,说是请求,却更像命令,看得出来,她自小金樽玉贵地长大,没怎么做过求人的事。 在意郑云歌曾经抢了她的夫婿,估计也是此时无法给她好脸色的原因。 画屏路上说起林芳宜时,本来便有点不满,听到她的语气,更是鼓了鼓脸颊,有点气愤地看着她,连这几天一直待在房里,说要开始做些刺绣活拿出去找人卖,为以后离开顾家做些准备的苏娘也出来了,此时也微微皱眉,不太赞同地看着面前这个清冷女子。 只是对方是曾经被她搅黄了一门亲事的女子,苏娘即便心里有气,也发作不出来。 苏云倒是不怎么在意,管她态度如何,她还是有求于她不是么?而且,六娘的事她也很在意,不由得微微蹙眉,问:“六娘怎么了?” 林芳宜沉默了一瞬,道:“自那日把六娘带回去,六娘便一直不肯吃喝东西,今天已是第三天,她一直闹着要出去,很是疯疯癫癫的样子,阁主今早耐心告罄,命人把她绑了起来,强行给她喂水和食物,我去看她时,她只一味流泪,我问了她很久,她只说了一句话,要见你。” 苏云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们这样做,是要把六娘往绝路上逼,当下点头道,“我跟你走。” 林芳宜微微诧异地看着她,却也没多说什么,转身便走出了房间。 苏云在里面收拾了一下自己,再出来时,却发现林芳宜站在院子里,正一脸怅然地看着右边的方向,眼神却虚得很,仿佛没有落到任何一个地方,苏云微微一愣,当即想到了。 顾君玮住的地方,在这个院子的右边。 看来不管当初顾君玮是不是对这个林芳宜有情,林芳宜的心在顾君玮身上,是几乎可以肯定的。 这个林芳宜,虽然看起来有点冷傲不太好相处,但从她对六娘的态度来看,她的心还是好的,而且自小和顾君玮相识,两人门当户对,若当初她真的和顾君玮成亲,未尝不是一段好姻缘。 苏云心里唏嘘,只是面上没有表露分毫,走过去,淡淡道了句:“走吧。” ****** 走到门口的时候,苏云意外地发现,青莱已经备好马车在那里等她。 想来顾君玮是知道她要出门,所以遣了青莱过来,再看那马车,分明是顾君玮之前那部豪华版马车,心里有点意外之时,也是微微一暖,不由得朝青莱笑笑。 青莱也咧嘴一笑,想起刚刚郎君指派他护送少夫人时,某个暗搓搓要抢他差事的人,忍不住暗哼一声。 想和他争宠?没门! 苏云见林芳宜没有坐任何出行工具过来,估摸她是坐了别人的车子进城,便也招呼她一起上马车。 林芳宜清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推脱。 只是两人这样的身份,坐在同一个车厢中,到底是有点尴尬的,也幸好顾君玮这部豪华版马车,车厢够大。 马车很快开始往前走,苏云抿了抿唇角,刚想要不要找个什么话题打破一下这个尴尬的气氛,林芳宜倒是先开口了,依然是清清冷冷的语气,“你会过去的事情,阁主她们不清楚,一会儿你最好紧跟我,若让别人发现,可别怨我先前没有警告你。” 苏云微微挑眉,不怎么在意地道:“她们还会灭我口不成?千娇阁不是立志让天下的女子都过上自在的生活?断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便为难同为女子的我吧?” 林芳宜却是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嘲讽一笑,道:“但不包括那种心思用尽,不折手段的女子,千娇阁的女子中,不少人便是被同为女子的人害了。” 苏云微微眯眸,看来那天在街上她没有感觉错,这个林芳宜,对郑云歌怀有很深的敌意。 看到面前女子的表情没有丝毫变色,没有羞愧,没有后悔,更没有懊恼,林芳宜心里突然燃起了一小簇火焰,原以为自己在千娇阁这些年,心境早便平静如水,但回到那个人所在的府邸,忆起那曾经差一点便被她抓在手中的幸福,她才发现,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冷冷地一笑,林芳宜眼里含着几许恨意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搁在膝上的手一点点握成拳,微微咬牙道:“呵,郑云歌,你不知道那种感觉吧?当然,你可没经历过自己快要谈成的亲事被别人抢去,自己一下子成为了被街头巷尾议论的存在这种事,那种绝望,足以把一个人完全摧毁!” 苏云皱了皱眉,不知如何接她的话。 她不是郑云歌,但她到底占用了郑云歌的身体,就如家铭一般,这些事是她无法逃过的果。 “可是,我不在乎,曾经我以为,我如何没有关系,只要他过得好便好,”林芳宜咬了咬唇,似乎拼命在隐忍什么,眼角边却突然溢出了一抹晶莹,“但是郑云歌,你怎么可以那么不珍惜他!你怎么可以那样对他!那可是……那可是……” 那可是她从小便放在心上,默默喜欢了十九年的人啊! 自从三岁那年,爷爷带她去国公府,见到了那个小小年纪便沉稳聪慧的小哥哥,林芳宜的眼睛便一直不自觉地追随他,尽管,他从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尽管,她知道他并不爱她,也许,他不会爱任何人。 注视了他那么多年,她知道,那人心中装着的是天下。 所以那年,她看他成了亲,便默默离开了上京,还差点……遭遇了那种事,幸好阁主相助,从此,她便跟着阁主,四处游历。 感受到林芳宜话中深沉如海的情感,苏云暗暗心惊,看着狠狠闭上眼睛,仿佛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心底脆弱的林芳宜,苏云忍不住暗叹了口气。 她突然觉得,这小娘子挺好的,若是和离后,顾君玮与她在一起,也不错,她这么爱顾君玮,必定也会善待家铭。 至少,比那个刁蛮任性的崔娘子好多了。 第52章 就是偏心眼 当然,苏云即便觉得林芳宜再不错,现在也不可能跟她说,毕竟她还是顾君玮名义上的妻,总不能鼓励别的女人去追求自己丈夫。 但有机会,倒是可以试探一下顾君玮对林芳宜的态度,若他也对林芳宜有意,她未尝不可以暗暗撮合一下他们,这样往后她离开顾府,也放心一些。 再怎么说,在顾府中,她最不放心的便是家铭,只能在离开前,尽力为他营造一个最好的生活环境。 苏云细细地琢磨着,林芳宜也冷着一张脸不再说话,是以两人间的氛围,竟一直僵持到了目的地。 他们去的是上京郊外一条名为杏花村的村子,远远的,便能看到路边,一个小酒家的旗子在风中轻轻摇晃,看起来很是安宁静谧。 林芳宜在还没到杏花村的地方,便叫青莱停下了马车,青莱一脸不放心的表情,林芳宜却是冷笑一声,“你还怕我吃了你们少夫人不成?” 青莱一噎,他一直跟在郎君身边,也见过林十一娘几回,林十一娘出身高贵,性子一向比较高傲,但人却是不错的,对身边的奴仆也很是和颜悦色,这在上京大户人家的娘子中,算是十分少有了,又因为她自小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曾在成阳公主举办的簪花会上夺过头筹,素有上京才女的美名。 因此,当初得知林十一娘有可能成为他们的女主子,郎君怎么想他不清楚,但他们一众下属,还是很看好的。 他们觉得,他们能力卓绝宛如天神之子的郎君,就该配以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 只是一别六年,林十一娘却是变了,变得他仿若不认识她一般。 刚刚少夫人和林十一娘在马车里说的话,青莱也听到了,说实话,他心里是很气愤的,当初两户人家的亲事都还只停留在相互试探上,两家虽是世交,但涉及儿女们的终生幸福,到底还是会谨慎一些,夫人甚至还没来得及询问郎君的意愿。 是因为那时刘骏已经在国公府当护卫统领,听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与他们一些相熟的弟兄说了几嘴,他们才知道这件事。 所以,后面这门亲事虽然没谈成,也不能完全怪到国公府和少夫人头上去,至于坊间那些闲言碎语,既然刘骏能跟他们透露这件事,自然也不能保证别的奴仆不会在外面碎嘴,虽然青莱也会怜惜好好一个娘子因为这件事名声受损,却也万万不能接受,她用刚刚那样的语气与少夫人说话。 青莱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是完全偏了,但那又如何?他就是心疼现在的少夫人。 看到青莱微微抿唇,一副还是不放心,又似乎有点在生闷气的模样,苏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朝他安抚地笑笑,道:“便等在这里吧,我一完事便会出来。” 青莱幽怨地看了苏云一眼,郎君说不可以违逆少夫人的命令,但又要保护少夫人,于是他决定大逆不道一回,握了握拳道:“少夫人,属下奉郎君命令保护少夫人安全,若少夫人在三炷香时间内不出来,属下便会去查看情况。” 苏云点头应下,这样确实更为保险,虽说她只是去看看六娘,但谁也不能保证这一趟会完全没有危险。 而且在他们眼中,她一点武艺也不会,很让人担心吧?也不知道,她这个年纪,跑去和家铭一起学武,会不会太晚了点? 林芳宜一直冷眼旁观,只在苏云和她单独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冷冷地说了一句:“他一向重情义,便是你对他做出了那种事,他也不会对你不管不顾。你便是利用这点,让他心软吧?” 苏云一愣,没来得及吐槽她这句话,便听她又淡淡道:”你是没去过他曾经管辖的边疆地区,那里的百姓常年受战争之苦,他驻守在那里的六年,是他们过得最为和乐的一段日子。” 说着说着,她的眼神似乎柔了一瞬,“你是无法想象,在那种黄沙遍地,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举办起元宵灯会时是什么模样,纵使条件再简朴,百姓脸上的笑容都是热情而真挚的,他们围着篝火跳舞,暖黄色的火焰映照西北的夜空,即使北越的蛮子就在城外蠢蠢欲动,他们也一点不怕,因为他们相信,有他在,那群蛮子无论如何都无法攻进来。” 他们还会大声说笑,说家长里短,说城外那群蛮子今年又被砍杀了多少回,说那些在元宵佳节还坚持守城的战士是多么辛苦。 一些妇人会一脸向往和感叹地说,顾大将军那样顶天立地的男人,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能配得上他,边疆生活艰苦,他身边也没个女人嘘寒问暖,看着忒心疼。 男人们就会哈哈大笑,一边喝酒一边叹息,顾大将军那样的,估摸就是天上的仙女也不一定配得上,配不上啊! 一些没成婚的小娘子听着这些话,羞红了脸,默默低头,却明显心不在焉。 他们不知道他们心中的顾大将军已经成婚,并已有了孩儿,在他们心中,那个人就仿若天神一般,让他们遥不可及又敬畏。 想起那一年偷偷跑到西北边塞看到的一幕,林芳宜心里刺痛,若他的妻是她,若是她…… 这样想着,她的眼神又冷了下来,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冷冷道:“这样的你,配不上他,他也不可能爱你。” 本来听得有点入神的苏云被她这句话拉回心思,看着连背影都散发出一股冷傲气息的林芳宜,她有些感慨,也有些失笑。 人与人之间本便平等,哪有配不配得上之说,只有双方是否有意。 不过,现如今她和顾君玮不住在一个院子里,也完全不会像平常夫妻一般相处,看在旁人眼中,他们确实是感情很不好吧,在他们看来,她的存在说不定是顾君玮的一个污点。 忍不住无奈地笑笑,苏云快步跟上了林芳宜。 村子里是一户一户的农舍,一进到村子,林芳宜便领着她往一些偏僻的小道走,路上竟是没有遇到一个人,看来她早已查探好了路线。 直到走到一个带着个小院落的屋子外,林芳宜突然朝她竖了竖手指,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领着她轻手轻脚地弯腰,走到了一个窗户旁。 窗户里,正传出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声音。 “你说我能怎么做?孩子遭遇了这种事,那是见不得人的啊!孩子阿爹虽什么也没说,也是心疼的!我瞅着孩子阿爹的意思,是举家搬离这里,大不了我们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好过日子,这样,也许还能为六娘找户好人家……” 第53章 第二幅犯罪心理画像 听那妇人说的话,她该是六娘的阿娘。 只听她似是压抑了这么些天,终于打开了倾诉的开关,一股脑地就说下去了。 “想当初,张家的医馆在曲水县家喻户晓,我家那位本是家里医术最好的,只因他不是长子,无法继承家里的医馆,幸得我家那位也是看得开的,无法接老祖宗的活计,就自己去闯出一番天地来,这才……这才狠了狠心,找人东拼西凑了一些钱银,来到上京。 “然而上京遍地贵人,我们不过是从一个小县来的外地人,要站住脚跟着实不易啊!来了上京快二十年,每日早出晚归的,也只在西市最不繁华的地方开了家芝麻绿豆点大的医馆,勉强够一家人的生计,谁料……呜,谁料最后竟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那晚……那晚他们若是如往常一般,在宵禁前回到家,便什么事都没有了!就是为了替一个临时上门的病人医治,才导致城门已关无法出城。” “六娘……虽是女孩儿,但她乖巧聪慧,自小跟她阿爹学医术,长久下来虽只学了个皮毛,却也是能帮他阿爹一些忙了。她阿爹心里不说,其实是很疼这个女儿的,所以那晚……那晚才想着机会难得,咬了咬牙让她住一下城里最好的旅馆,谁料……回来后不管我怎么追问孩子她爹,他也不愿跟我说那个禽兽是谁!只天天沉默寡言,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昨晚……昨晚还哭了,成亲这么多年,何尝见我们家那个哭过!他虽不说,我却是知道的,那禽兽定是什么我们得罪不起的人…… “呜……现如今六娘也成了这个样子,我做梦都担心她有一天会离我们而去……家里闹成这样,我们城里的医馆也无心打理了,眼看就要做不下去。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来劳什子上京!那不是我们普通老百姓能待的地方啊!安安分分在曲水县找个活计,六娘……六娘也不用遇到这种糟心事!说不定早嫁人了,孩儿也有了!” 说着,就是一连串仿佛要剜人心肺的哭声。 苏云在外听得心里一抽一抽地疼,不禁微微咬牙,他们本是救人性命、踏实过日子的一家人,也许曾有过梦想,在艰难的生活前也只能妥协,但他们是知足乐观的。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种事,那一晚后,六娘也许会兴高采烈地回家,跟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得意地讲述城中最好的旅馆是怎样的; 他们一家人还是会早出晚归,为生活、为救人性命而奔波; 也许时间到了,六娘就会与那个重情重义的萧郎君成亲,两人继续踏实而安宁的小日子,然后生一群孩子,让生命传承。 然而,世间的恶意不会因为你的心善和本份,就放过你,反而,因为你的心善和本份,他们会更肆无忌惮地欺负你。 不是善良错了,恰恰相反,这**裸地表现出了,那群枉顾他人性命的混蛋是多么欺善怕恶、懦弱无能,所以才想从欺压弱小上,获得一丝扭曲的快感。 苏云长期研究接触的心理,几乎都是些不健康的、扭曲的甚至变态的心理,这让她更加觉得,一个纯洁善良又健康的心灵,是多么可贵。 感受到苏云微乱的气息,林十一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虽一如既往的面容冷傲,却能看到眼里的一丝怜悯和叹息。 房间里,妇人讲完话后,就一直在哭,没有听到第二个人的声音。 苏云和林十一娘等了许久,才等到一个暗含威严的女声,阴柔沙哑,带着点叹息响起,“女子生在这个世间,本便艰难。那些男人,一个一个,比禽兽还不如,尽干些丧尽天良的勾当。我只恨,上天无眼,放任这样一群禽兽为祸人间。” 这声音,分明是千娇阁那个阁主! 苏云听着她的话,只觉得那平淡的语气里,蕴含着让人心惊的偏执和恨意,让她心里微微一沉。 那天在街上,她便感觉到了千娇阁的人对世间男人的偏见和不屑,然而,此时那个阁主语气中的汹涌澎湃,仿佛随时会掀起巨浪的情感,却是先前没有的。 她旁边的林十一娘听到阁主的声音,脸色陡然一白,脸上是不敢置信的表情。 那妇人的声音继续响起,“也实在是多得齐娘你心善,六娘第一次失踪时,多亏你把她找了回来,否则……女儿没了,我心都要碎了……后来你和那些娘子,也一直帮我照顾六娘,我……我真是无以为报,因为孩子阿爹说,我们这几天收拾收拾,随时要离开,我才想着今日请你过来,不为别的,只为当面跟你道声谢,呜……几天前,听说那个万恶的醉宵阁被一把火烧了,我心里又是快意又是悲凉,纵使那里被烧了又如何,我儿的伤痛,却是无人能消除了!” 这下,阁主很快便接话了,只听她先是怪异地轻“呵”一声,似嘲讽不是嘲讽,似快意不是快意,简短的声音里,暗含一股让人分辨不清的悲伤,如潮水般,慢慢蔓延到每一个听到这个声音的人耳中。 苏云微微蹙眉,便听她道:“不必言谢,同是为人阿娘,我自是懂得你的苦楚,只盼望六娘以后的人生里,远离那些禽兽不如的男人,那些人,便是老天无眼,也必是无法躲开自己犯下的罪孽,终有一天,自会有地狱的恶鬼,来收他。” 声音轻柔低缓,诡异的,似乎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力量。 苏云微微一愣,眉角微跳,猛地一握拳。 那天在大理寺,她只做出了那个强奸犯的犯罪心理画像,但确实,还有一个人的犯罪心理画像,是应该做的。 那个真正纵火烧了醉宵阁的人。 但他们当时觉得只要顺着那个强奸案查下去,总能查到纵火的人,又因为这样的案中案,无端让人愤恨悲凉,竟是一时让她忽略了那个真正纵火的人。 然而,研究了人类心理那么多年,便是没有专门去想过,苏云也能随手画出那个人的模糊画像。 那个人,必是行动非常敏捷的,甚至可能会武功,因为他必须在丁二叫走范娘那短短的时间里,完成所有布置,然后收拾残局离开。 那个人,必也十分痛恨那些随意糟蹋女子的人,更有甚者,他的恨,比丁二来得更为猛烈激进,甚至不惜牺牲这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也要对他或他们进行惩罚。 所以,他很有可能也和丁二一般经历过身边的人被人糟蹋侮辱的事,落得个惨烈的结局,更有甚者,那人是比恋人还要刻骨铭心的存在,例如父母,例如……子女…… 所以除了痛恨那些人,他很有可能还会在生活中有其他表现,例如言语中表现出对那类人的强烈痛恨,甚至会做出一些抵制那类人的举动。 而且,他的素质学识不会低,有一定的领导能力,否则不会那么轻易说服丁二,他的年龄也不会低,否则不会想到用佛教的理论惩罚罪人…… 苏云猛地一闭眼,这些推论虽只是冰山一角,却已足够让她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 第54章 心理病患集中营 就在苏云心神不宁的时候,一旁的林芳宜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今天先回去。” 明明她是看准这个时间,阁主都会去佛堂冥想,才带郑云歌过来的,却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今天张娘会请阁主过来一叙。 苏云心里想着那幅越来越清晰的犯罪心理画像,也表情微肃地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她们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却赫然见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两个人。 两个皆是女子,穿着千娇阁统一的白裙,腰上配着剑,一个看起来已经有二三十岁了,正笑得一脸诡异地看着她们,一个却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只是年轻的脸上没有如同年龄女子一般的活泼鲜艳,一双眼睛阴沉阴沉的。 苏云有点被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吓到,心微微一跳,很快却也明白了,她们之所以能悄无声息地出现,估计是会传说中的轻功之故。 原来真的有轻功这东西啊……突然好想回去抱顾君玮大腿求加入家铭的武术基础启蒙怎么办…… 林芳宜见到她们,也脸色一变,好一会儿,才站直身子,神情清冷地看着她们,道:“秋瑾姐,小茹,你们怎么在这里?” 那个年长一点的女子嗤笑一声,冷冷道:“芳宜,这句话是我们问你才对吧?你到底是何居心,竟然带着一个外人偷听阁主讲话!你这是想背叛阁主不成!” 林芳宜脸色微白,微微抿唇冷眼看着她。 她一向冷傲,从来不屑向别人解释什么,而且这一次,她确实是被抓了个正着,更是不知道如何解释。 苏云微微蹙眉,下意识地侧头看了斜后方的窗户一眼,只见被称为齐娘的那个阁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乍见这个阁主的真容,苏云不禁微微一愣。 如她所料,这个阁主已有一定年纪,即便上了妆,也隐约可见眼角边的细纹,皮肤也不再细腻光滑,只是眉眼间,暗含几分风韵,可见年轻时也是一个貌美女子。 只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明明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的女人,一头青丝,已白了大半!此时看过去,斑白的头发和她不算年老的容颜,融合成了一种一点也不协调的感觉。 齐娘不含什么情绪地看了外面的场面一眼,最后,眼神定格在苏云身上,却是不动了。 苏云微微抿唇,压下心里的不安,定定地回望她。 齐娘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深,突然,一双眼睛微微一弯,却是露出一个只牵扯皮肉的笑容,似是喃喃道:“这样的眼神,长得真好……” 苏云微微蹙眉,不敢放松警惕,却见她忽地冷笑,拂袖一转身,冷声道:“既然顾夫人特意来看我,我怎可不懂待客之道?秋瑾,小茹,好好招待顾夫人。” 林芳宜眼神微震,下意识地道:“阁主!” 然而,齐娘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房间,只留下一个一脸愕然的张娘。 秋瑾和小茹在听到齐娘的话后,便立刻上去,牢牢控制住了苏云。 苏云暗暗咬牙,头一回有种爆粗的**。 抓人就抓人!用得着像对待重刑犯一般扭转她的双手锁住吗?她可是半点武功都不会啊! 最重要的是,这样很痛啊!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冷笑道:“原来,这便是贵阁的待客之道。” 秋瑾笑得比她还冷,似是趁机把那天在街上的那股怨气一并发作了,“顾夫人。” 这声“顾夫人”,她唤得饱含嘲讽之意,还隐隐含着一丝恨意,一字一句道:“对于你这种不知廉耻勾搭男人,祸害无辜的贱人,我们千娇阁便是这样的待客之道,也不知道那位你千方百计勾搭回来的男人,知道你落难,可会赶过来救你?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们这种贱人,终有一天会自尝恶果!把希望寄托于男人身上,是最愚蠢的行为,哈哈哈!” 看着她这种带着恨意和快意的状似疯癫的笑,和一副已经看到苏云因为等不到别人来救而悲痛欲绝的模样,苏云顿时有点头疼。 她哪只眼睛看出,她把希望都寄托在男人身上了? 她这个样子,不会是得了幻想症吧? 再看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苏云几乎都能推断出这个秋瑾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了。 而另一个一直压制她的叫小茹的女子,则从头到尾都是一脸木然的表情,眼睛一直阴沉沉的,带着一丝麻木,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苏云更头疼了,这是劳什子千娇阁?这分明是个心理病患集中营! 再想想如果她的推断没错,病得最深的就是那个劳什子阁主。 这样一想,苏云更想爆粗了。 一路心情复杂地被两个在她眼中已经贴上了准病患字样的女子押进了一个房间中,苏云听着外面“咔嗒”一声无情落下的锁,心里的不安更是浓厚了几分。 这事有点奇怪。 即便她是偷溜进来的,即便她在那群千娇阁女子眼中是十恶不赦的存在,那个阁主也没理由就因为这些理由把她关起来,特别是上一回,她一听说她是国公府的少夫人,态度立刻有了转变,证明她还是忌惮顾君玮的。 现在突然态度大变,只能有一个原因 她知道她在协助顾君玮追查醉宵阁的案子,是以乍然见到她出现在这里,才起了疑心。 再联想她和丁二之间可能的联系,苏云脸色更沉了几分,还很有可能,丁二跟她详细说了那回在大理寺审讯的事情,后来顾君玮派人跟踪丁二,也被她发现了。 如果是这样,在村子外等她的青莱,说不定也会有危险! 心猛地一跳,苏云狠狠地揉了揉微微发紧的太阳穴,嘴角紧抿。 不能慌,冷静下来,青莱跟着顾君玮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他肯定不会有事的,现在她应该想办法自救。 好好想想,齐娘把她抓了起来,到底想做什么。 她该知道,纵使顾君玮再如何不看重她这个夫人,也不可能完全放任她不管,而要查到她来了这里,即便她没有事先告诉顾君玮,也绝不是一件难事。 苏云揉着太阳穴的手微微一僵。 是啊,齐娘应该知道,把她抓起来,是最烂的一步棋,反而会加快别人对她的怀疑。 如果刚刚把她放走,反而还可能为自己争取一个逃跑的机会。 从她一手创立了千娇阁来看,齐娘绝不是那种冲动蠢笨之人,再回想她刚刚发现她的模样,不但没有一丝慌张,反而……沉静过头了。 那她把她抓起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第55章 顾卿的做事方式 此时的大理寺。 丁二跪在公堂上,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握拳,连指甲已经深深掐入了皮肉中,也毫不自知。 陆成霖站在他面前,看着这个自进来后,不管如何威逼利诱都一言不发的男子,有点头疼,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坐在上头的那人。 啧!虽然长了一脸四处招桃花的脸,却一天到晚笑得让人心底发凉,也不知道那些崇拜他的小娘子,都看上了他什么。 陆成霖觉得有点辣眼睛,忍不住悄悄撇了撇嘴。 自从派去跟踪丁二的人回来说,丁二昨晚偷偷翻墙到小萍家中看她时起,他便不奢望看到这位战场上下来的大将军被人打脸的模样了。 得,反正他也看清了,自己和这个顾大将军较劲,便是蚍蜉撼大树,只能安慰自己,有个强大的上级,总好过有个怂包上级。 陆成霖暗暗为自己逝去的野心忧伤。 这两天刑部那边也消停了许多,虽依然关押着萧呈津,却也没再四处宣扬萧呈津便是犯人,也不见他们有其他举动,奇怪得很,仿佛之前闹得那么风风火火的刑部,突然被什么人插了一脚,乍然消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相貌俊秀的瘦高男子快步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了顾君玮身旁,附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就见他嘴角笑容猛地一凉,慢慢收了起来,抿成一条直线,一双凤眸沉了沉。 正在偷看的陆成霖心底一惊,忙收回视线,却突然听到他沉声开口,“丁二,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想必你也不希望看到你在意的那个女子,会发生什么意外。” 丁二暗暗咬牙,依然沉默不语。 陆成霖在心里啧啧摇头,没用啊没用,刚刚他也没少拿小萍威胁这小子,可他倔得很,不说就是不说,估计要让他开口,得真的把小萍抓来。 顾君玮盯着他,微微眯眸,道:“你可知,便在今天早上,小萍和她母亲到城郊的开元寺礼佛之时,突然遭袭,若不是我的人还没撤去,她此时恐怕早已没了性命。” 陆成霖一震,愕然地看了看顾君玮。 丁二也是一下子煞白了脸色,嘴里喃喃了一句“不可能”,突然便猛地磕起头来,堂堂七尺男儿,说话的语调竟带上了一丝哽咽,“求顾卿保护好小萍,醉宵阁一事皆是奴一意孤行,小萍是无辜的!她已经够苦了,求顾卿一定要保护好小萍,奴定不敢再欺瞒任何事情!” 顾君玮抿了抿唇,凤眸幽深,“便是为了替小萍报仇,你要白白搭上三十六条无辜的生命?” 丁二瑟缩了一下身子,脸上是无比绝望的神情,咬着牙道:“奴……奴虽然做梦都恨不得把那个恶人一刀一刀劈死,还小萍一个公道,但奴绝不敢做出那般伤天害理之事!是那天,有一个带着幂蓠,身着白衣的女子,找上了奴。” 他闭了闭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如噩梦般的一夜。 神秘的女子突然出现,用诱惑般的语调说,她在这里已观察多日,知道他与她有着一样的仇恨,她说能替他报仇,并决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他像受了蛊惑一般被她说服了,只以为她只是想偷偷杀了那个禽兽,这才替她引开范娘,好让她能从后院悄悄进入醉宵阁,却谁料,她是一把火烧了整个醉宵阁! 当时去到后厨发现那两条地狱通道一般的火焰时,他都要吓傻了,因此这几天总是惴惴不安,如履薄冰,怕自己犯下的罪行被人发现,更怕被人发现他做这一切是为了小萍,转而寻找小萍的麻烦。 想他老实本分了一辈子,头一回犯错便是这样的大错,他心虚得仿佛负了全世界,随时会遭到别人的疯狂报复,若不是心里装着那个他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女子,他早便撑不下去了。 顾君玮眯眸看着他,问:“那个女子,是谁?” 丁二惨白着脸色摇了摇头,“奴不知,但上一回,奴在大理寺受完审后,她来找过奴,听奴说了那天审案的情况后,曾叮嘱奴最近要小心行事,奴当时闻到她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香味,那是一种甜香甜香的酒味,奴记得,那是……上京城郊杏花村里,一家酒馆酿造的杏花酒的味道,因为甚是特别,奴一下便想到了。” 说着,忍不住咬了咬牙,她早便猜到他被怀疑了,若不是后来听闻小萍回家后,一直吃不下东西,自那件事后,小萍便一直很不对劲,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崩溃,他一时放心不下,昨晚去找了她一回,也不会就这样被人抓住。 就在这时,他听闻上方传来“砰”的一声,讶异地一抬头,却见那个丰神俊朗高深莫测的男子站了起来,脸上表情紧绷,完全失去笑容的俊颜给人一种直达心房的迫人威压,让丁二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青明,通知宁王殿下,让他立刻带2000兵马到城郊杏花村!” 还没反应过来的青明呆呆地“啊?”了一声,却见自家郎君已沉着一张让人不敢直视的脸,大步走了出去,忙回过神来,快步跟上。 “唉!郎君!等等!怎么突然要调动军队?北越那群蛮子杀过来了?!唉!” 一时间,整个公堂只剩下被刚刚某大将军不自觉散发出来的威压压迫得瑟瑟发抖的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丁二顿时撑不住了,整个人软了下来,“宁王殿下……出兵……” 天啊,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不会是什么敌国的细作吧?那他做了她的帮凶,不就是犯了叛国罪? 丁二顿时都想哭了。 陆成霖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难得好心地蹲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道:“莫怕,顾卿只是去抓拿真正的凶手,那只是他一贯的做事方式,比较……”他纠结着一张国字脸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简单粗暴。” 丁二:“……” 依然觉得自己明天就要被灭九族的丁二一点也没被安慰到。 抓凶手要出动到宁王殿下和军队? 这么大材小用,怎么不干脆去沙场打战啊! 就在陆成霖暗暗感叹自己心肠实在太好了,准备回去睡个下午觉的时候,后颈处突然一痛。 然后,他直接就在公堂上睡过去了…… 丁二惊愕地看着突然倒在地上的陆成霖,抬头一看,眼睛猛地瞪大,喃喃道:“是你……” 只见那个一身白衣的女人正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双眼睛,沉静而清冷。 第56章 深藏噩梦的画 苏云发现齐娘只是把她关在了这个房间,似乎暂时没想对她做什么,便定了定神,开始观察起这个房间。 只见这里似乎是一个素雅的书房,说是似乎,是因为这里没有正儿八经的书架,只是两边的置物架上摆了一些书,右边的置物架旁有个简朴的花瓶,上面插着一些卷轴,正对着门靠墙的方向有个榻,上面摆着一方桌子。 在这样一条朴素的村子里,会专门开辟出一个房间做书房的人家不多,看来这是齐娘来到这里后,临时把一个房间改造成了用以办公的书房。 明显是要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的打算。 然而,齐娘带着千娇阁,且开口闭口都是要拯救天下苦命女子的口吻,她们应是常年四处走动,有点类似于江湖中的门派,应该很少会在某个地方过多停留,这样特意在杏花村小住,必是有原因。 是为了偶遇的六娘? 然而,六娘的遭遇纵然可悲,但就如上回秋瑾说的,六娘与千娇阁的人完全不同,她纵然遭受了男子的侵害,却从来没有失去对男子的希望,为了她的萧郎,她无论如何绝望都希望活下去。 而齐娘显然对世间所有男子都带有恨意与偏见,苏云不敢说千娇阁中所有人都如齐娘一般,至少林芳宜便是个例外,她至今仍深深恋慕着顾君玮。 但齐娘作为领导者,风格必然会影响到她所带领的团队,千娇阁中至少有一半人以上,和她一样对男子怀有恨意,就如秋瑾一般。 其他人纵使不会毫无缘由地抵制世间所有男子,但至少也是认同千娇阁的核心观念的 世间女子的悲剧大多因男子而起,她们要把这些苦命的女子,从男子手中拯救出来。 便是林芳宜,也符合这一点,只不过她的苦是求而不得。 这明显和六娘的想法完全不同,因此她们强硬地插手六娘的事,反而让六娘的情况更为糟糕了。 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吃力不讨好,如齐娘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不清楚,便是上回在街上,秋瑾也明显看出了这一点,忍不住抱怨齐娘想把六娘收进千娇阁这件事很奇怪。 许是后来六娘自己和她的家人都不愿意她加入千娇阁,这件事才不了了之。 所以,齐娘为什么这么强硬地插手其实一点也不需要她的六娘的事?甚至为了她,要在杏花村小住? 是六娘对她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还是六娘遭遇的事情,对她来说是特殊的? 苏云眼眸微沉地看了看两边置物架上的书,大多书是一些佛经,间或夹杂着几本史书和介绍各国风俗民情的书,可见齐娘信佛,且信仰不低。 但她如此地深研佛法,或者说,如此地依赖佛法,应是这几年的事情,因为这些佛经看得出都很新。 佛经不是普通的书,因为带上了人的信仰,一个人不会随意把它丢弃或换新,而且会比一般的书更多地去翻阅它,即便在现代,全世界最畅销且影响力最大的一本书,也是带有信仰意义的《圣经》。 所以若齐娘是很早便拥有了这些佛经,在长年的翻阅中,必然会留下相应的磨损,但从现在的磨损来看,这些书存在的时间不会很长。 苏云细细地看过去,抽出了一本看起来磨损最厉害的佛经,是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苏云翻看了了几页,无奈地把它放了回去,她以前对佛学毫无钻研,所以此时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但可以判定,这本佛经必是齐娘最早拥有,或是翻阅最频繁的一本,对她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看完这两个置物架,苏云便朝那插着卷轴的花瓶走过去,随意拿起了一个卷轴打开一看,顿时脸色一变。 她立刻把这个卷轴往桌子上一放,又一一打开了其他几个卷轴。 全部六幅卷轴看下来,苏云已经忍不住嘴角紧抿,心里升腾起一种窒息般的悲伤和深深的怜悯。 这几个卷轴上的内容都是一幅幅画,每幅画虽然画的景色不同,却几乎都是同一个主题。 画师在寥寥几笔间,画出了一个个晦暗的世界,或是深夜的树林,或是一片黑暗的峡谷,或是深渊一般的海底…… 每幅画中,都会有一个巨大的怪物,和一个渺小孤单的人影。 对于画中的所有生物,画师都没有描绘细节,只是画出了他们的轮廓。 那些怪物,或是长成一头牛的样子,趴伏在森林中,一双眼睛放着幽光,盯着面前那个矮小的人影; 或是像一只巨大的乌鸦,盘旋在悬崖边,仿佛随时会扑上下方那个孤独的人影; 又或是仿佛一条巨大的鱼,眼放幽光,嘴巴大张,悠悠然地在那个仿佛瑟瑟发抖的人影旁游过。 看着这些画,心里会油然而生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以及一种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噩梦中逃离的绝望。 几乎是看到那些画的一瞬间,苏云就懂了,齐娘那满心的恨意以及绝望,都是从何而来。 她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把这些画卷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插回到花瓶中,然后坐到旁边的榻上,细细整理目前掌握到的信息。 然而,心底到底不宁,青莱说三炷香时间过后便会来找她,现在三炷香时间早过了,也不知道青莱怎样了。 若是青莱能察觉到不妥,回去禀告顾君玮,是最好不过的。 苏云轻叹一口气,也只能把满心的忧虑往下压了压。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人狠狠撞开。 苏云愕然地抬头,一张饱含怒意和恨意的脸顿时映入她的眼帘,只见秋瑾一边走进来,一边“唰”地一下拔出了手中的剑,锋利的剑尖直指她,一张脸因为愤怒几乎都扭曲了,咬牙一字一字道:“你这个贱人,到底对阁主做了什么!” 最初的愕然过去后,苏云便眼眸沉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仿佛一点也不意外她为什么突然对她有着这么暴涨的怒气。 林芳宜和另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千娇阁女子匆匆跑了进来,挡在了苏云和秋瑾之间。 林芳宜厉声喝道:“秋瑾,这件事与她无关!” 秋瑾脸上的恨意不减分毫,绝望地嘶喊出声:“怎会与她无关!便是她来了后,阁主才要解散千娇阁!你可别忘了,这贱人勾搭的可是那个被称为战神的顾大郎君!” 一时间,男人无情的眼神,女人得意狠毒的笑容,自己孩子哭着对她说,阿娘,我好痛苦,我好痛苦的画面,走马灯一般在秋瑾眼前出现,让她忍不住眼神癫狂,猛地双手抱头,尖叫一声。 这样的贱人,这样的贱人就该杀了!全杀了! 另一个女子原本听了秋瑾的话,也一脸不善地看着苏云,见秋瑾突然失控,忙试图上前,想让她冷静。 便是苏云对心理病患有再大的怜悯和容忍度,一直被人叫“贱人”,心里也痛快不起来,只是此时看着秋瑾这个模样,她静默了一瞬,终是在心里暗叹一口气,淡淡道:“她一手创办了这个千娇阁,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你们,现在她要解放你们,不好吗?” 话音刚落,两双充满恨意的眼睛便唰唰地瞪向她,便是连林芳宜,也冷冷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赞同。 第57章 苏云,别怕 秋瑾反应过来,又是一通嘶哑的尖叫:“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却显然,林芳宜和那个陌生的千娇阁女子要冷静得多,那个千娇阁女子拼命拉着已经失去了理智的秋瑾,林芳宜则怒瞪了她一眼,冷声喝道:“你什么都不懂,便闭嘴!” 苏云眼里浮起淡淡的嘲讽。 被困于井底的蛙,便是你告诉它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宽广,它所能看到的,也只是头顶那一小片天空。 她眼眸微动,淡淡道:“我是不懂你们的世界,也没兴致懂你们的世界,我早说了,你们厌恶世间的薄情男子,又何尝不是被这样的恨意困住了脚步?在你们报复那些男子时伤害到的无辜之人,又何尝可怜?” 林芳宜听得眉头紧皱,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一丝不解和深深的冷然,道:“我们报复的都是罪有应得之人,从来不会伤及无辜!你从来没有了解过她们的苦楚,又何来资格对我们的行为做出评判?” 不会伤及无辜? 苏云嘴角微抿,果然与她猜想的一样。 之前听她们说过,千娇阁的宗旨是杀尽天下负心汉,所以要说她们手上没有沾过血腥,苏云是不信的,但若说她们是那种会随意迁怒无辜之人的人,又不太可能,各地负责查案的曹参军也不是吃素的,若是像醉宵阁那样的案子多发生几起,她们还能平平安安地走到上京,那各地的曹参军可以集体请辞了。 再说,林芳宜这娘子虽然带有点世家小姐的冷傲,三观还是很正的,若千娇阁真是那种随意杀害无辜之人的存在,她不会一直待着里面。 所以,醉宵阁的案子,确实是例外,它是特殊的。 就在这时,苏云看到门口处,慢慢出现一个沉着稳重的白色身影,带着一种如水般的寂静,和超脱于尘世的安然,与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不是处于同一个世界。 是自把她关进这个房间后,便一直不见人的齐娘。 她抬眸直直地和她对视,带着一丝叹息道:“齐娘……” 察觉到女子语气中淡淡的怜悯,齐娘平静如水的眼眸微动,就见她一双清澈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慢慢道:“你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 她已存了死志,甚至要一手解散自己创办的醉宵阁,但她依然把她囚在这里,这是苏云唯一想不明白的一点。 在人生的最后关头,她到底想做什么? 看着女子毫不畏惧,又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神,齐娘有点恍惚,她忽地呵呵低笑出声,笑得却如哭一般,“你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若是我的青儿能如你一般,如你一般……” 她就不会这么决绝地抛下自己的亲娘,致使她从此以后,日日夜夜,都仿佛活在噩梦中。 她早已经死了,确切地说,她的灵魂早在她的青儿离去那一天,便死了,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挣扎在光明与黑暗之间,她满心无奈,却终是无法阻止自己一步一步走向黑暗的脚步。 便是连佛祖,也洗不掉她满身的罪孽了。 苏云被她语气中浓重的悲哀和无力深深震撼,她嘴角紧抿,看着眼前那个年纪轻轻便满头白发的女人,刚想开口说什么,突然,鼻子间传来一股甜香,她微微一愣,下一秒便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 再次醒来,苏云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亲娘哎,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她面前,是一片平原,呈三角形往外扩展,离她十米远左右的地方,密密麻麻地站了一排身着盔甲的士兵,可谓气势恢宏,而正中间站着的…… 苏云尚不清醒的头脑陡然一激灵。 那个身着玄色圆领袍服,负手站在人群中,却丝毫无法掩盖他的俊朗独绝的男子,不是顾君玮是谁? 只见此时,他脸上总是习惯性含着的一抹笑意已经消失殆尽,表情严峻,一双漂亮的凤眸阴沉沉的,仿佛暴风雨来前的平静,整个人身上那种迫人的威压和气势,即便是站在这头的苏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这样毫不掩饰自身情绪的顾君玮,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似是感应到苏云的注视,顾君玮凤眸微动,下一秒便对上了苏云稍显呆愣的眼神。 一瞬间,仿佛春风化雨,消解了一丝凤眸中沉甸甸的戾气,那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的眼睛,就这样深深地看着苏云,苏云的心神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摄住了,只知道愣愣地看着他,无法移动分毫。 忽地,却见顾君玮薄唇微动,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苏云心尖微颤,他说的是 苏云,别怕。 心底突然软了一软,一种微暖微潮的心情,突然就仿佛经由心脏,扩散到了四肢百骸。 站在顾君玮身边的青莱显然也发现苏云醒过来了,顿时又是焦急又是愧疚地叫了一声:“少夫人!” 苏云这才回神,她其实从醒来那瞬间就发觉了,她此时正被人挟持着,那个挟持她的人把她的两只手反绑在身后,让她动弹不得,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一只手横在她的脖子上,一股独属于冷兵器的冰冷气息,似乎隔着薄薄的一层皮肤,直扑底下的神经末梢。 她暗暗地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又仔细看了看身旁的情形。 只见顾君玮身边,还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青明,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神医之徒秦缓,还有宁王殿下,此时他们都一脸凝重地看着她,平时的活泼脱线全不见了。 在顾君玮他们身后,还有一群身着白衣的女子,此时都一脸不敢置信和悲哀,嘴里不停地喃喃着什么,其中一个,便是表情复杂的林芳宜。 是千娇阁的女子。 她们中,还有两个男子。 一个是丁二,苏云认得他,另外一个男子长得浓眉大眼,长相普通却浑身透着一股憨厚气息,只见他们都一脸焦急又绝望的表情,直直地看着她这边,眼神却不是落在她身上。 苏云心念一动,用眼角余光往旁边一扫,果然见到张家六娘和小萍就在她脚边,两人背对背地被绑在了一起,脑袋低垂,显然还在昏迷。 而看这地形,纵使苏云看不到自己身后的情形,也不难猜到,后面,便是一个悬崖。 她忍不住暗暗咬牙,一手设下这个局,齐娘,你到底想做什么? “呵,没想到,顾大郎君还挺在意你,”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为了你,他便是精兵在握,也不敢前进一分,何尝听闻过,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顾大将军,也有如何窝囊的一面,呵呵。” 这声音,是齐娘。 苏云眼神一沉,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齐娘扬高声音,带着点讥讽道:“想了这么久,可是考虑清楚了罢?到底是选她们,还是你们自己?” 丁二和那个陌生的男子顿时脸色一白,身子明显的颤抖了一下。 第58章 情感上的处男 一时间,空气仿佛都要静止了,大家的眼神,都不由得投向了人群中的两个男子,他们脸色苍白,仿佛快要站不稳了。 “呵,”齐娘见他们半天没回应,忽然冷笑一声,手一甩,原本架在苏云脖子上的剑,便直指坐在地上的两个女子,一字一字道:“反正,犯下了这样的罪行,我只有死路一条,黄泉路上拉上两个女子做伴,也不失为一件快事。” 看着明晃晃的剑尖直指两个毫不知情的女子的头颅,丁二和那个男子一瞬间似乎快要崩溃了,那个陌生的男子首先熬不下去,猛地跑了出来,眼圈红透地道:“你不要伤害六娘!你若是想黄泉路上有人做伴,我萧呈津陪你便是!你放了她!” 丁二也很快跑了出来,一脸焦急地看了看小萍,噗通一声跪下,咬牙道:“你的罪孽也有我的一份,把我的命拿去吧!小萍是无辜的!求你了,放了她!” 随着这两人的出列,天地间仿佛静了一瞬,那群千娇阁的女子满脸的不敢置信,很快,眼眸中都浮起了深深的哀伤和艳羡。 这世上,竟是真的有如此至情至性的男子。 可是,为什么她们遇上的,不是这样的郎君? 顾君玮看着眼前的一幕,凤眸沉了沉,再看向依然被挟持的苏云,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甚至能看到手背上浮起一条条青筋。 被某人不自觉散发的杀气骇得下意识退后了两步的李显,忍不住悄声和身旁的青明咬耳朵:“你说,要是这个难题是抛给君玮的,君玮会愿意用命换下郑云歌吗?” 青明想着那个可怕的选择题,不由得心尖一颤。 也太不讲理了吧!不是自己去死,就是自己最心爱的人去死!简直人间酷刑! 青明自认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见过的奇闻怪事千千万,但是这样的生死抉择,仍是让他无法接受。 他看了看满身杀气的郎君,这样的郎君,他便是在最危急的战场上,也没见过,忍不住有点欲哭无泪,“属下怎么觉得,会啊……” 求放过他们郎君!他以江湖上玄英楼多情剑客的名头发誓,他们的郎君再无所不能,在男女感情上,也只是一张白纸啊! 情感上的处男很容易做傻事的! 李显抿了抿唇,一双总是含情的桃花眼难得地带上了一丝阴霾,看着面前,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的自家表弟,心底浮起了几声叹息。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他上一回便看出来了,君玮很喜欢这个性情大变的郑云歌,只是没想到,她对他的影响,已到了这种地步。 可是,若那个女子没有自保能力,只会一味拖君玮后腿,那他宁愿,她还是以前的郑云歌。 悄无声息地,李显的桃花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同样心情复杂的还有林芳宜。 看着面前那个熟悉到心疼的身影,林芳宜感觉自己的心在被一刀一刀地切开,疼得鲜血淋漓。 何尝见过他如此暴戾的一面?那双惹人沉沦的眼睛,仿佛永远只会注视着那个女人。 自她来到这里,他只在她们出现的时候,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不带任何情绪的,然后便再也没有给过她一个眼神。 林芳宜突然想笑,笑这个世界太可笑。 他怎么会喜欢那个女人?他怎么可以喜欢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他是那么的完美啊!站在他身边的,理应也是一个完美的女子,这样的女人,她不甘心,不承认! 林芳宜不自觉地紧咬下唇,一双原本清冷的眼睛,此时满是一种扭曲的恨意。 ****** 那边几人的复杂心思,苏云自然是无暇关注的,她看着毅然决然站出来的两个男子,心底也微震。 说到底,她虽然理智上相信人间有真情,但生长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她情感上,其实是倾向于消极的。 便是连血浓于水的亲情,都可以说抛弃便抛弃,何况男女之间虚无缥缈的感情。 她身后的齐娘明显更是震撼,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整个身子一僵,突然,便像是抑制不住心中某种满溢的情感,低低地笑了出来。 然后,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然而那笑声,却让人听得满心荒凉与不适。 随着她大笑时的身体幅度,她手里拿着的剑也在两个女子黑压压的头颅上晃来晃去,看得丁二和萧呈津脸色白得像纸。 忽然,一直跪着的丁二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短匕首,大喝道:“我这就把我的命给你!” 说着,扬高手,眼看就要把匕首插进心口。 苏云心底一紧,下意识地一声低喝,“且慢!” 她突然发出的声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包括正要自尽的丁二,只见他似是被她吓了一跳,懵懂地朝她看过来,苏云忍不住低叹一声,哑声道:“放心,她没想过要你们的命,也没想过要这两个女子的命。” 眼角余光中,她看到齐娘紧握她手臂的右手微微一僵,指尖,分明有一小颗仿若石子的东西,然后下一秒,只见她手指微动,那一小颗石子便不见了。 心里不由得更是笃定,即便方才丁二真的要自尽,齐娘也会出手阻止。 她一手导演了这个场面,不是真的要给自己在黄泉路上找伴的。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嘴角微抿。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丁二呆愣了一瞬,他的动作虽然停下来了,可分明不相信苏云的话,红了眼眶大吼,“她若不是想要我的命,又何必绑走小萍!她明知道,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小萍死在我眼前!” 那个丫头,总是一脸羞涩地看着他,那双澄净的眸子中,满是对他的依赖和眷恋。 他们虽没什么独处的机会,但每次两人目光交汇,他便仿佛看到了未来的模样,他已经计划好了,要努力存钱,把小萍赎出来,和她成亲,两人一起过着虽不富足却和乐的小日子,然后生下一个孩子,每天劳累过后,一起坐在烛光下,如往常一般,微笑着对视一眼。 他一无所有,在小萍遭遇了那种事情后,他甚至无法为她报仇,但就是这么窝囊的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也绝对不能放手的。 千娇阁一众女子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嘶吼,脸上的表情更是震惊了,好几个女子都忍不住红了眼眶,不忍地别过头去。 苏云感觉身后的齐娘又僵硬了几分,眼帘微垂,淡淡道:“她不知道,所以,她才想你来证明。是吗?齐娘。” 身后的人微微一颤,却不作声。 在场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苏云。 她的意思是,那个女人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甚至一把火烧死了那么多人,都只是为了证明,一个男人可以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去死? 也太扯了吧! 苏云已经习惯了那些怀疑的眼神,便是在现代,在她一点点说出自己推断的过程之前,也常常会被人这样看着。 然而这一回,在人群中,还夹杂着一双深沉如海的漂亮凤眸,那个男人一如往常的沉稳淡然,只一双凤眸定定地看着她,像是无言的守护和鼓励。 苏云心底一暖,一时间,心底升腾起一种以往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平静,眼睛不由得一弯,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慢慢道:“你虽然心里怨恨,觉得正是因为那些薄情的男子,才害死了你女儿,但其实,你心底也是渴望有人来告诉你,并不是所有男子都是这样的,是吗?” 在场众人更是震惊了。 什么时候又出来一个被害死的女儿? 这女子不会是为了拖延时间,在编故事吧? 第59章 她是我夫人 正是下午时分,天空一点一点地染上了艳丽的橘红色晚霞,仿佛有女子不小心往天上,泼洒了自己艳丽的胭脂。 微凉的晚风呼呼地吹过泛着清甜杏花香的村落,也吹过杏花村旁那座山的山崖。 那里虽然此时站了许多人,却奇异的,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 便是在这仿佛连空气都冻结了的寂静中,女子清脆婉转的声音,格外清晰。 “不,你不是渴望证明给自己看,”苏云淡淡道:“你是渴望,证明给你女儿看,那个被困在自己的心魔中,最终毁灭了自己的孩子,你想告诉她,这世间其实还是有纯洁无瑕的感情,并不是所有感情,都是那般污秽的。” 有的人,总是要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才能看清自己心底埋藏得最深最隐秘的渴望。 被紧握的手臂突然一阵刺痛,苏云却似乎仿若未觉,眼帘微垂,稍稍遮住了自己的眸光,用平淡和缓的语气,继续道:“你有过一段圆满的感情,只可惜,你的丈夫很早便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离开了你和尚幼小的孩子,他很有可能是因为某些原因,或是生病,或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英年早逝了。” “因为对丈夫的感情,你没有选择再嫁,而是一手带大了你们的孩子,看着凝聚了你们血缘的女儿一天天长大,你已经心满意足。只是,你没发现的是……” 苏云顿了顿,在心里叹息一声,道:“自小缺乏父亲的关爱,你的孩子虽身体健康地长大了,心理上却终究与那些在父母呵护下长大的女孩,有了偏差。” “父女关系的建立,对一个女孩儿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对她们来说,父亲是他们来到这世间遇到的第一个异性。由于从小没有父亲这个角色,你的女儿很可能长成了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很要强,实则十分自卑和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最要命的一点是,她不懂得如何与异性相处,这样的女孩儿,实在太容易被一个男子的甜言蜜语拐骗,特别是较为年长的男子,因她心底相处,其实渴望着父亲这样一个角色。” “便是因为如此,她年纪轻轻便被一个男子的甜言蜜语攻陷,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段感情中,那个男子很有可能,比你女儿年长许多,且家中颇有权势,平日里他便常常倚仗家里的权势,行事嚣张无度。” 便如王十九郎一般。 “最后那个男子,毫无意外地负了你女儿,还很有可能,对她做出了足以毁灭一个女子的事情。” 那件很可能发生在那个孩子身上的事情,苏云便是想想,都觉得心里苦涩,无法说出口。 从苏娘对王十九郎玷污女子这件事持有如此激进的态度来看,她的女儿,很可能被那个人渣强奸了。 而且,不止一个人,而是很多个人。 所以齐娘这些年,拼命想从佛经中找回内心的平静,她心里生了魔,她怨,她恨,她绝望,可曾经有过的圆满感情和本身冷静理智的性子,让她心生矛盾,苦苦挣扎。 她一手创办了这个千娇阁,原意是好的,但亲眼目睹一个又一个女子的悲剧,她的思维终究逐渐走向狭窄和偏执,这无疑成了浇灌她心魔的最佳养料。 直到,她遇到和她女儿有着相似遭遇的齐娘,她理智那根弦,彻底断了。 她留在了杏花村,强横地插手六娘的事情,也许每天晚上,她都会不自觉地走到醉宵阁,静静地、悄悄地观察,最终,她看出了在里面工作的丁二,和她有着一样的仇恨。 也许最开始,她没想过要证明些什么,她只是被心里的恶魔蒙蔽了心眼,找上丁二,然后一把火,把王十九郎连同那三十六条无辜的生命一起,送进了她为他们铺设的地狱之路中。 放火那一刻,她在想些什么呢?是不是即便知道那些人是无辜的,然而眼前出现的,却是那些残害侮辱了她女儿的恶魔们? 是不是心底明知道这样做是错的,可那残存的理智,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已经淹没在仇恨的海洋中的自己? 脖颈处突然一凉,然后接连不断地,有一滴一滴冰冷刺骨的水珠,不受控制地滴落在苏云的脖颈间,她的心微微一颤,立刻想到了这是什么。 这是齐娘的泪。 听着女子一点一点铺展开的话,在场所有人都难掩讶异之情,结合此时虽面无表情,却悄无声息地泪流满目的齐娘,不难猜出,她说的,是齐娘的故事。 只是,她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听着她用不紧不慢的语调把这些事情娓娓道来,众人产生了一种,这个女子曾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与她话中那个习惯用**的外壳掩饰自己内心脆弱的女子,很是熟悉的怪异感觉。 千娇阁的女子最为震惊,这些事情,便是她们都闻所未闻,这女子,是怎么知道的? 最怪异的是,看现在的情形,分明不是阁主告诉她的! 李显忍不住抬了抬自己已经张了半天以至于有点酸的下巴,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表弟,如在梦中地道:“君玮啊,她不会是天上下来的仙女,曾看过司命星君给众生写下的命格本子吧?” 顾君玮依然嘴角紧抿,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虽被挟持着,却没有半点恐慌的女子。 她仿佛有着一双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每当她自信沉着地说出她用那双眼睛看到的一切时,总是异常耀眼,让人移不开眼睛。 也许正因为如此,她对身旁所有人,都怀有一份难得的宽容和耐心,只是,她常常忘了自己。 沉沉的凤眸中,倏然闪过一丝阴戾。 头一回,顾君玮如此心烦意乱,不知所措,曾经他以为,纵然前方有千军万马,困难重重,只要他想前进,总能想到办法。 十六岁便在沙场上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终于知道,原来要扰乱他的心绪,阻挡他的脚步,也可以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良久,就在李显都不指望自己能得到答复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因为长时间紧绷导致的微微沙哑,一字一字道:“她是我夫人。” 不管是外来的灵魂也好,天上下来的仙女也罢,他只知道,她现在,是他的夫人。 李显的心微微一震,不由得转头看向这个自小便沉着稳重的表弟,嘴角紧抿,却也没再说什么。 虽然现在依然情势紧张,不小心听了个墙角的青明还是忍不住暗暗道:“郎君,你这话说得,属下都不忍心打击你了,就想问一句,这事,少夫人承认了吗?” 第60章 逝去的本心 齐娘的悲伤冷静而压抑,然而,越是这样,当悲伤爆发出来时,才越可怕。 通常,遇到这样的病患,苏云会让他们先慢慢学会怎么发泄内心的情感,每个人都会有压抑和消极的时候,但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怎么去对抗。 只是齐娘分明是尝试过去抵抗的,这也是让苏云觉得最为可惜和无奈的一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感觉齐娘紧握她手臂的那只手,竟悄然松了开来,苏云微微一愣,轻声唤道:“齐娘?” 下一秒,她便感觉身后一空,齐娘放开了她,她下意识地转身,看到她正一手拿剑,背对着悬崖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她表情平静,一张沧桑的脸上布满泪痕,发白的头发随着山崖上越发肆虐的风在空中乱舞,间或能看到一丝黑发的影子,却是无端让人觉得更是心酸。 苏云不禁低喃了一声:“齐娘……” 却也没有尝试阻止她。 她的遭遇再可怜,也无法消除,她抹杀了三十六条无辜生命这个事实。 突然,右手手腕一紧,一只温热厚实的手掌紧紧握住了她,把她往后一拉,下一秒,她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宽厚挺直的背影,一股干净而清爽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是顾君玮。 只见他左手手掌紧紧握着她,却没有转过头来,只是低沉沙哑地道了句:“抱歉,没有护好你。” 苏云心里微动,想起自己之前和他谈合作时,确实是说过,这半年,他要保证她和家铭在顾府过上正常的生活。 但先别说这件事不是发生在顾府里的,她会被齐娘挟持用来制约顾君玮,也有一半原因是她主动插手了这件事。 何况,早在郑云歌与人有私情这件事坐实后,他们间的合作,就处于一种不平衡的状态了。 所以顾君玮突然跟她道歉,苏云是有点懵的。 但反应过来后,还是忍不住有点小感动,笑着说了句:“与你无关,是我太不小心了。” 她理应一开始便做出那个纵火犯的犯罪心理画像的,这样,她就不会在再见到齐娘那一刻,才察觉到不对劲。 女子微含笑意的话语轻松而真诚,听到顾君玮耳中,却让他微微一僵。 她一点也不怪他,也许,她从没有指望过,他会护着她。 这让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失落与无力。 不由得微微侧过脸,眼角余光看到女子已经把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到了面前的齐娘上,心里更是郁闷,还隐隐含着一股暴戾的冲动,只是,感觉到左手手掌里那微凉温软的皮肤,和女子细瘦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用力便会骨折的手腕,顾君玮心神微荡,抿了抿唇,也把目光收了回来,左手却悄然紧了紧。 她没发现他还牵着她…… 那就继续牵着吧。 其他人的注意力此时都被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的齐娘吸引了,一众千娇阁女子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满心焦急,却不敢继续前进,就怕面前的人会不顾一切地跳下去,只能哀哀低泣着,“阁主,不要抛弃我们,求你了……” 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怎么看待千娇阁,千娇阁在她们心中都是无可替代的。 在她们仿若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是阁主给了她们一个容身之处,和一个活下去的信仰,而一手创办了千娇阁的阁主,更是如她们的再生父母,她们无法想像,没有了阁主,没有了千娇阁,她们下半生要怎么过。 看着面前一张张绝望哀泣的脸,齐娘也是心如刀割,她何尝舍得抛下她们,这么多年的陪伴,她们在她心中,早已成了如孩子一般的存在。 只是,无法坚持本心,满手罪孽的她,已经没资格带领她们了。 她幽幽抬眸,看向了那个被男人紧紧护在身后的女子,察觉到她的注视,女子微微一愣,也一瞬不瞬地回望了过去。 那双眼睛,依然干净坚定得让人羡慕。 她不由得低低一笑,在凛冽的风声中,缓声道:“我夫君……来自于一个破落世家,我与他自小相识,伴着他一路从一个一无所有的贫困书生,一路考上了举人,眼看就要熬出头了,他却突然身染重疾,抛下了我与尚不足一周岁的孩儿,我没有怨他,也不舍得怨他,因他对我们母女,已是倾尽了所有。” 在临终前,他心心念念的依然是她们母女,只一味喃喃着,让她带着青儿改嫁。 她不愿意,他去世后坚持一个人带着青儿,她明明是不怨他的,也不应该怨他,可在青儿发生那种事后,在她看着青儿越来越失常却无计可施的时候,她不知不觉,心里却开始生了怨。 怨他怎么早早地走了,怨他怎么在这样艰难的时刻,不在自己身边。 她嘲讽一笑,喃喃道:“到底是什么时候……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 也许,就如这个女子所说,她坚持的道义,早已偏了。 微微闭眼,齐娘感觉冰凉的泪水从自己的眼角溢出,滑过她的脸颊,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肆意地哭过了,原来,哭出来后,大脑会变得如此清明,这六年多来一直纠缠她的噩梦,仿佛随着这泪水一起消散了。 忽地,她睁开双眼,那里面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悲哀和绝望,恢复了惯常的坚毅和果决,提高声音,朗声道:“这里所有人,都听好了!醉宵阁起火一事,皆是我齐三娘齐孟君一人所为!与其他任何人,没有半点关系!我齐三娘如今,便来赎罪了!” 声音铿锵有力,传遍了整个山崖,余音绕耳。 说完后,她便猛地转身,毫不迟疑地往山崖下一跃! 一时间,好几个千娇阁女子都绝望地尖叫着阁主两个字往前扑,眼看也要随着那个白色的身影一起跃下去了,早有准备的顾君玮一个眼神,站在最前面的一排士兵立刻跑过去,死死拦住了那群女子。 苏云也心尖一颤,下意识地反手一把握住了男人的大掌,没发现她这个举动,让男人一下子僵住了。 这样的结局,对齐娘来说,已是最好的了吧。 苏云在心里暗叹一声,突然身子一软,眼看就要摔倒在地,正好站在她身旁的青莱忙伸手扶住了她,惊慌道:“少夫人,你怎么了?” 突然的无力感让苏云也微微一惊,同时,她感觉下身一阵温热,小腹处微微抽搐酸软,她整个人僵了僵,一瞬间,简直欲哭无泪。 虽说这个身体的小日子就在这几天,但不会……这么突然吧…… 青莱见苏云半天没有回应,更是心慌了,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少夫人!”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感觉怀里一空,少夫人不见了!焦急地抬头一看,却迎上了一双深沉如墨的凤眸,那凤眸此时散发出来的丝丝凉气,让青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青明怜悯地看了看傻呼呼的同伴。 可怜的家伙,说不定郎君自己都没抱过少夫人呢,你这样凑上去不是找死吗? 咦,等等,若青莱惹了郎君的嫌,那以后但凡要接近少夫人的任务,不就极有可能落到他身上了? w 顾君玮不可否认自己刚刚的心情是不怎么好,可是看到虚虚靠在他怀里脸色苍白的苏云,他的心一紧,顿时把其他事情都抛开,低头沉声问:“怎么了?” 苏云却只想闭上眼睛装死。 这种事,让她怎么在这一圈大男人面前说啊! 第61章 女人的那些事 看苏云表情怪异地闭上了眼睛,顾君玮心底一沉,忽地就把她横抱了起来,大跨步就要下山,边走边道:“青莱,去村子里找处干净的小院楼让少夫人修养,秦缓,你跟上给少夫人看看是怎么回事。” 突然腾空的感觉吓了苏云一跳,让她下意识地一把揽住男人的脖子,这样一惊吓,小腹微微一紧,顿时有种血如泉涌的感觉,苏云简直要羞愤欲死,一把将头埋进男人温暖坚实的怀里,提高声音道:“我没事!没事!快放我下来!” 突然温香软玉投了满怀,顾君玮也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听到苏云又是悲愤又是焦急的叫喊,他眉头微皱,凤眸里满是忧虑,想着要不要在这里先让秦缓给她看看。 幸好他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早早叫人把秦缓找了过来。 还是这里唯一已有家室的李显首先察觉到不对,他看了看女子悲愤欲绝的模样,以及露在外头的耳朵和一小截脖颈肌肤都红了个透彻,心里突然亮了亮,好笑地道:“君玮,你还是先放表弟媳下来吧。” 顾君玮皱眉看了他一眼,显是十分不认同他的说法,李显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不怪你,你这军营里多是打娘胎来的光棍,哪懂女人那点事。” 面上却是难得正经了几分,轻咳一声道:“表弟媳没事,她估摸是……是……”便是厚颜如李显,此时竟也说不出来,眼角余光瞥见已经走了过来的秦缓,忙把锅推了过去,“唉!这种事当然要问问行家,秦缓你快来看看,跟君玮说说,我表弟媳健康得很,让他别总沉着一张脸,怪吓人的。” 表弟平时阴恻恻地笑着虽也吓人,但跟他完全没有笑容比起来,吓人的程度不在一个档次上啊。 本来被顾君玮的人强行从药房中拉出来的秦缓心情就不怎么好,他这半个月正试配一款新药,眼见就要成功了,正是不喜欢被人打搅的时候,此时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走过来瞥了某人紧紧抱着的女子一眼,便没好气地道:“没什么大事,回去好好静养几日,我再开几副补气血的药煮了服下便好。” 他可是人称神医的师傅的大徒弟,这点女人间的事,他即便方才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顾君玮眉头依然紧皱,青莱也一脸茫然。 听到秦缓的话,脑子终于转过弯来的青明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想着自己的小命,他拼命憋了下去,以至于五官都扭曲了。 啧啧啧,不懂女人的光棍真可怜! 虽然他现在也没有媳妇,但至少,他比他们懂女人! 青明心里升起一股迷之自信,正思考着要如何在不伤郎君自尊的前提下,委婉地跟郎君说清楚这件事,便见自家郎君迈开步子,往前走了,边走边道:“青莱,去找一处小院楼,青明,你便留在这里,协助宁王殿下处理后事。”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其他人的脸色如此怪异,但既然秦缓说没什么大事,顾君玮的心便定了下来。 至于是发生了什么事,一会儿好好问问秦缓便是。 而依然缩头乌龟一般窝在顾君玮怀里的苏云,早已羞愤得说不出话来。 老天啊,她还是第一次被一堆大男人围着,讨论她来月事的问题! 简直羞耻度爆表啊…… ****** 苏云最后到了六娘家,因他们刚好要把还在昏迷的六娘送回家,且萧呈津因感谢苏云的救命之恩,亲自说服张娘暂借地方给苏云处理这个突发情况。 苏云费尽了口舌,才说服顾君玮让她自己一个人去找张娘,看顾君玮放下她时一脸不放心的表情,苏云又是无奈又是羞涩,想起刚刚被顾君玮腾空抱起的感觉,心里更是别扭。 她还是第一次与一个男子如此亲密,简直窘迫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又觉得以她和顾君玮的关系,做出这些举动不太妥当。 但这次总归只是意外,以后小心些就是了,只是没想到顾君玮长着一副招桃花的脸,对女人却那么不熟悉。 想起刚刚手忙脚乱的情形,苏云忍不住好笑地扬扬嘴角。 张娘听闻是她救下了自己女儿,自是千恩万谢,又看到消失了许久的萧呈津突然出现,心里的感情复杂难言。 她这段日子天天为六娘的事情神伤,没怎么去关注外界的情况,便是醉宵阁被烧,那个玷污了六娘的混蛋被烧死了,也是听孩子她爹说的。 原本与六娘有婚约的萧呈津突然不见了,她还以为是他嫌自己女儿已不是清白之身,逃走了。 虽然六娘一直说萧呈津是去城里为她报仇了,她要去找他,但六娘自出事后一直疯疯癫癫的,她只以为是六娘不愿意相信自己被抛弃这件事。 毕竟,在张娘看来,女子没了清白,便是再情深意重的郎君,也是很难接受的。 萧呈津知道张娘心里感谢齐娘对六娘的屡次出手相助,没有立刻把齐娘跳崖自尽这件事与她说,感觉到张娘打量他的眼神,他窘迫得憋红了一张脸,又看到六娘的阿爹也是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不由得有点手足无措。 他本便不是什么会讲话的人,此时满心以为是他们嫌弃他进过大牢,不想认他这个女婿了。 谁料,六娘的阿爹突然沉沉地叹了口气,背着手转身,低低道:“呈津,过来一下,我有些事与你商讨,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萧呈津一愣,心情忐忑地跟着去了。 苏云忍不住扬扬嘴角,这汉子倒是憨厚重情,有他在,六娘的心病会慢慢好起来的。 张娘了解了苏云的情况后,很是熟练地拿出了一套干净的衣物和月事带,让她换上。 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后,她便想向张娘告辞,刚好遇上萧呈津一脸傻笑地从里间走了出来,见到她忙行了个大礼,道:“刚刚一直没机会与夫人致谢,若没有夫人,小人与六娘还不知道会如何,夫人的恩情,小人愿下辈子做牛做马偿还!” 苏云笑笑,道:“报恩便不必了,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萧呈津抬起头来,笑得一脸喜气,“岳父已答应小人,这个月底让小人与六娘成亲,他说他一直不相信是小人做下火烧醉宵阁的事。之后,小人会与他们一起离开上京,到别处谋生,这上京……大抵不适合我们这等小人物待着,我们也当心六娘一直在这里,会触景生情。” 许是想到了自己被冤枉入狱的情形,萧呈津说话时,脸上一片愤然。 张娘方才已经听自己家那口子说了萧呈津的事,知道他之前真的傻乎乎地跑去要为六娘报仇,也知道他一直不愿意离开,是想等萧呈津回来,问问他要不要与他们一起走,此时也是难掩心里的激动兴奋,揩着泪道:“若恩人不嫌弃,到时候可以来喝一杯喜酒。”虽这样说,她也知道如他们这样的贵人,一般是轻易请不动的,只是说出来表表心意罢了。 说着,她忍不住轻叹一声,喃喃道:“虽说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但这日子突然定下来了,知道真真要走了,又满心不舍,还有这处院落和城里的医馆,这几天也要找人把它卖出去才行。” 苏云听着这话,突然心里一动。 第62章 重度抑郁症患者 苏云刚走出张家,一直候在外面的青莱便立刻迎上去问:“少夫人,你没事吧?” 苏云此时已淡定了许多,轻咳一声,简单地道了句:“没事。”说着,微微撇开眼睛转移了话题,“顾君玮呢?” 青莱不怎么放心地细细查看了苏云一番,见她除了脸色苍白一些,确实是没什么大碍,才道:“郎君去了齐娘先前下榻的屋子,看还有没有其他遗漏的证据。” 苏云点点头,现在案子算是破了,齐娘跳崖前说的话现场的人都可以作证,只是虽然她一心把罪责都担了,但丁二也在众人面前承认了自己作为帮凶的事,断是无法逃过法律制裁了。 心里微微发闷,苏云突然想起一件事,径直往齐娘先前住的房子走去。 从青莱处得知,这个房子是齐娘租来的,还挺大,共有四个房间,还有后来齐娘开辟出来的临时书房,千娇阁一部分人随着齐娘一起住,其余的人在村子其他人家处借宿。 屋子外有两个士兵在把守,见到苏云,虽没阻拦,但都好奇地看了她几眼,想是他们之前也在山上,把顾君玮直接抱起她那一幕看了去。 苏云心里微微发窘,一脸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进到屋子里,想了想,径直往之前困住她的书房去了。 顾君玮果然在书房里,此时正站在充当书架的置物架前,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李显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山上下来了,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架子上左顾右盼。 苏云一走进去,这两人就发现了,不约而同地转头,朝她投去一个微笑。 一个阳光,一个儒雅,却同样气度不凡。 苏云觉得定力不好的女人分分钟要阵亡,不由得轻咳一声,微垂眼帘,避开那过于具有杀伤力的一幕,走过去淡淡道:“在看什么?” 顾君玮方才已经从秦缓处问清楚了苏云的情况,虽然有点尴尬,但知道她没事,心情还是大定,此时也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嘴角微扬,却没回答她的问题,低声问:“身子还舒坦吗?” 苏云顿时又想起了方才被他一把抱起的情形,男人的手臂沉稳而有力,胸膛宽广而灼热,忍不住心里发窘,下意识地微微咬唇瞪了他一眼。 看他现在这放松的模样,秦缓定是已经跟他科普了女子月事那点事,这样一想耳朵都仿佛要烧起来了,干脆装听不到,自己去看他手中的书。 被女子盈盈的水眸一瞪,顾君玮心神微荡,嘴角的弧度霎时更柔和了些。 突然觉得自己存在很多余的李显:“……” 他是不是要先回避? 苏云此时已经发现,顾君玮在翻的正是那本破损最严重的《地藏菩萨本愿经》,看来他也发现了这本书的特别之处,不由得心思微动,问:“你可知道,这本经书主要讲的是什么?” 顾君玮这才把目光收了回来,垂眸看着手中的书,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敲了几下,淡淡道:“《地藏菩萨本愿经》,简称《地藏经》,佛教经书多讲如何修行,教人成佛,这本经书却主要是讲如何消除罪恶,积累功德,地藏菩萨的誓愿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他担负的,是教育度化世人的职责。” 教育度化世人…… 苏云忍不住抿了抿唇,齐娘是聪慧的,她早发现了自己心态上的问题,也许也预感到终有一天,自己会犯下无法挽回的罪孽,这才常常翻阅这本《地藏经》,渴望得到救赎。 只是,终是事与愿违。 恍惚也不过一瞬,苏云很快把复杂的心思压了下去,抬眸微微一笑道:“想不到,顾大郎君对佛经也如此有研究。” 顾君玮看着女子明亮的双眸,含笑道:“不过是有浅显的了解,祖父他老人家晚年信佛,因着他的缘故,我也粗略翻阅了几本经书。” 感觉自己再不出声就要被彻底遗忘的李显忙咳了几声显示存在感,看着那个清丽大方的女子,微微挑眉问:“表弟媳啊,你是如何得知齐娘先前那些事的?看齐娘那样子,不像是她告诉你的,你可是通过什么途径查访到的?” 被那一声“表弟媳”唤得有些窘的苏云幽幽地看了笑得莫名欠扁的李显一眼,才道:“我先前偷听到了齐娘与张娘的谈话,知道她有孩子。” 李显不怎么相信地看着她,“便是因为如此,你就猜到那一连串故事了?路边算命的也没那么神啊!” 这个推理的过程很是复杂,该怎么说?苏云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但看到李显一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还是在心里细细整理了一番,把她从再见到齐娘那一刻开始的心理历程,慢慢道了出来。 李显越听心里越是惊叹,这女子果然不简单,仿佛任何可疑的细节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从看到那些细节起,便开始在织一个网,一点一点地把它们串联起来。 说到最后,苏云把那个花瓶里的画轴拿出来,打开一一示意给他们看。 李显微微皱眉,“这画的是什么?怎的看起来如此诡异?” “这是一个人的心理压抑到了一定的程度,无法诉之以口,只有用画把它表现出来。”苏云嘴角微抿,道:“画中那些怪物,是存在于画师心中的恶魔,那些人影,是她自己,她拼命想逃离那一个个可怕的世界,却无果,在那些世界中,她是孤独的,只能独自面对那些恶魔。” 这些画,显示了创作它们的人,患有非常严重的抑郁症。 也是看到了这些画,苏云才确定了自己对齐娘过往的推断。 苏云顿了顿,道:“这该是……齐娘的女儿生前画下的,这么多年来,齐娘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李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顾君玮的凤眸也幽深了几分。 天天看着这些画,心理不扭曲也难啊。 将心比心,若是他的女儿…… 李显一瞬间想打人,他怎么可能让他家闺女遇到这种事!若真有哪个不长眼的男人欺负了他家闺女,看他不诛了他九族! 一旁的顾君玮也是阴沉着一张脸,凤眸凌厉,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被这骤变的气氛弄得有点莫名的苏云奇怪地看了看他们,最后也只以为是他们第一次接触这种重度心理病患,有点不适应,便没深想,把目光放到顾君玮身上,道:“其实我过来,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顾君玮微微一愣,垂眸看着她,低声问:“什么事?” 第63章 禁忌区域 苏云是为了六娘和小萍而来。 暂且不论王十九郎还糟蹋了多少个女子,与这个案子直接关联的便是六娘和小萍,苏云担心站在刑部后方的王家,会为了掩盖王十九郎的罪行,对她们下手。 先前他们能不动用丝毫刑罚逼得萧呈津认罪,很有可能便是用了六娘的事来威胁他,否则那样一个心思正直淳朴的汉子,即便真的对他施以酷刑,也很难想象他会把不属于自己的罪行认下,这便说明了,王家很有可能知道六娘是被王十九郎糟蹋过的女子中的其中一个。 在现代,会有相应的法律来保护这些有生命威胁的证人,其中最出名的便是美国联邦政府的证人保护计划了,只是苏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相应的律法。 苏云说完,便见顾君玮凤眸微动,嘴角的笑容凉薄而犀利,苏云心里一紧,便见他看了自己一眼,眼眸中的凉意似乎消散了一些,温声道:“你顾虑得不错,早上我派去跟踪小萍的人,才拦截下了一波对小萍的追杀。” 苏云眉头紧皱,就听他继续道:“不过王相一向会审时度势,他在知道我已派人护着小萍,而六娘这边,大抵是之前千娇阁的人一直有暗中护着她,又知道我从宁王殿下处借兵要去追捕真正的犯人,便知道大势已去,方才他已连夜进京,估摸着是找圣上哭诉去了。” 苏云微微一愣,下意识地问:“难不成他主动找圣上坦白这件事,王十九郎犯下的那些罪孽便可以一笔勾销吗?” 话刚出口,苏云便暗暗后悔,她凡事都下意识追根究底的毛病又出来了,在自己儿子犯下那等罪孽,王相都敢直奔圣上面前求一个坦白从宽来看,他定是有自保的筹码。 只是这筹码,定是与那朝堂上的暗潮汹涌,权力相争有关,她打定主意不踏进这个禁忌的区域,却是一时没管住自己的好奇心。 果然,她这话一出口,便感觉李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轻呵一声,道:“那老狐狸精得很,惯会用金蝉脱壳的戏码,只要把他那庶子的罪责往下面的人身上一推,再跟圣上哭几声可怜,说几句儿子做的那些事他完全不知情,他顶多落得个养不教的罪名,回家思过个几日罢了。” 苏云一听,再细细一寻思,便明白了,从她为王十九郎做出的犯罪心理画像来看,他做这种糟蹋女子的恶事定不止一天两天了,受害者也定不止六娘和小萍,而他之所以做了那些事还能一直逍遥至今,定是有人在后面保他。 而这些事,不管王相是不是真的对自己儿子犯下的罪行毫不知情,也不可能是他自己亲自出面去做的,定是由他手下的人,或是依附于他的势力出手。 因此他现在装做一个才知道自家孩子犯下的错事,羞愧难当地跑去圣上面前谢罪的父亲,完全没毛病,顶多是损失一些自己的势力,再如李显说的,担上一个“养不教”的罪名罢了! 可是,事情也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只要稍微想想,能在天子脚下把王十九郎长久以来的罪行死死掩盖住,那势力该牵涉得多广!至少刑部、大理寺和上京衙门这三个直接与社会治安管理相关的部门,都逃不脱这个势力圈子了。 这样想想,简直让人不寒而栗,对方不过是一个宰相,在上京这个国家权力中心,竟掌握了如此广的势力,简直说一手遮天都不为过!这是经典的权相把持朝政的戏码啊! 如果她没有料错,这一晚过后,上京的朝廷必会进行一次换血。 也难怪王相明知道对手是顾君玮,也死活要插手这件案子了,不到最后一步,他也不愿意走弃子这步棋。 再往深了去想,即便他可以把锅都往自己下面的人那里推,也难保圣上就不会为难他,毕竟再怎么说,若王十九郎不是他儿子,那些人也不会不辨黑白地保他,很有可能,王相手中还捏有某些,圣上绝对会对他网开一面的筹码。 虽然越想越心惊,苏云面上却只是淡淡的,只“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顾君玮看着苏云微闪的眼神,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想叹气,还隐隐有一种揉揉她脑袋的冲动,手指微微动了动,终是忍了下来,对她微微一笑道:“所以,你自是不用担心王家的人会再做出什么来,他们现在,比任何人都害怕这件事再起波澜。” 苏云抬眸看了看顾君玮含着淡淡笑意的凤眸,心里无端别扭,总觉得自己似乎又被他看穿了,忍不住抿了抿唇,又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后借口自己累,先到马车上歇着了。 看着女子头也不回地离去的背影,李显摇摇头,好笑地道:“你这妻不得了,看着一脸通透,却偏偏什么都不说,一副避之惟恐不及的模样,真真让人心伤,我们就这么招她的嫌?” 只不知道,她到底想到了多少罢了。 顾君玮把手里的经书放回置物架上,淡淡一笑道:“这是她的弱点,能轻易看透身旁的人,却也很容易被人看透。” 李显微微挑眉,恶劣地笑了,“哦,你看着倒是很有经验的样子,那你该是也看出来了吧,你家那位,对你可没有半点那方面的心思,说不准一旦让她知晓了你的心思,也会如今日一般避之惟恐不及。” 顾君玮的身子微微一僵,心里升腾起一丝懊恼和被戳中伤疤的郁闷,凤眸沉沉地看着笑得欠扁的某人,直看得他笑不出来了,举起双手投降,才暗叹一口气,淡淡道:“来日方长。” 反正,他认定的人,总不会让她逃了去便是。 虽然难得看到自家表弟吃瘪的样子,但李显认为自己身为一个好表哥,也不好一直往表弟伤口上撒盐,遂双手抱胸,闭上眼闲适地靠在后面的架子上,嘴角微勾,主动转移了话题,“说起来那老狐狸最近也真够倒霉的,还没给自己那个庶子擦完屁股,又出事了,免了我特意去找他麻烦,许是他这些年过于嚣张,老天也看不下去了。虽说那几个人是他一手弄进上京的,但人死在上京,少不得要你大理寺出面,我略略打探了一下,那案子古怪诡谲得很,你或许可以与你家那位说说,看看她能看出些什么来。” 顾君玮斜眼看了看他,嘴角微扬起一个不带什么情绪的弧度,淡声道:“我不会与她说这件事,你也不要到她面前说些有的没的。” 语气虽颇是淡然,但透露出来的意思分明是不容反驳。 李显张开一边的眼睛看了看身旁的人,无声地笑了笑。 男人啊,都是如此,一旦心里有了某个女子,就会想把她牢牢护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之下,免她忧虑,免她颠沛流离。 但那个女子是不是会领情,便另说了。 第64章 宁静的夜 顾君玮查探完与案件相关的各个地方,把一些需要后续处理的事情分配下去后,已是接近戌时,天色已全黑了。 他上到马车时才发现,苏云竟已在里面趴着明黄色的靠垫沉沉睡了过去,脸颊挨着柔软的靠垫,身躯放松地伸展着,马车中间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把她如安然沉睡的脸照得暖融融的。 顾君玮微微一愣,女子此时的姿势是卧趴着的,柔软的翠绿色藤叶纹长裙掩不住她玲珑的身躯,他看着,只觉得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燥热,让他隐隐有一种难以宣之于口的冲动,以至于整个人都有点僵了。 候在外面的青莱奇怪地问了一句:“郎君,可是有什么不妥?” 顾君玮这才回神,淡淡瞥了青莱一眼,便一跃上了马车,在青莱看清楚里面的情形之前,便轻轻把门关上了。 青莱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还担心是不是少夫人在里面出了什么事,但他一直守在这里,不可能少夫人出了事都不知道啊! 青莱等了一会儿,见郎君进去后没再说什么,也便压下心里的困惑,坐到前头去,开始往国公府里赶。 顾君玮从小做事便沉稳妥当,这会儿更是一举一动都带了点小心翼翼的意味,轻手轻脚地坐到了苏云旁边的坐席上,许是苏云睡得沉,他进来这点动静完全没有惊动她。 想起方才秦缓说,女子每个月的那几天总是会异常疲累虚弱,还特别容易身体发寒,顾君玮便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看着苏云身上那怎么看怎么觉得单薄的春衫,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不满。 二月底的天气还凉着呢,怎的就穿这么单薄的一件衣服,她身边的人都是怎么照顾她的? 这样想着,眼角余光不自觉地落到了女子露在外面的那一截白玉般的脖颈,以及因为卧趴的姿势,微微敞开的领口上。 身子忍不住便微微紧绷,刚刚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那股燥热,似乎又有肆无忌惮之势。 过了许久,顾君玮才艰难地把眼神从女子身上移开,可身体里那股躁动却丝毫没有平息,忍不住便深吸一口气,拿出当年特意练习的抵御各种虎狼之药的意志力,暗暗调整了一小会儿,才算缓了过来,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奈地低笑一声。 这二十四年来,他都未尝如此狼狈过。 最终还是无奈地低叹一声,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衣,轻轻盖在了仍睡得无心无肺的女子身上。 接下来一路,他都拿着一本兵书在看,企图忽略身旁那个呼吸均匀睡得正香甜的人,可直到回到国公府,他手中的书都还没翻过两页。 无奈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书,顾君玮勾了勾嘴角,认命地把手中的书放下,走过去轻轻抱起还在熟睡的女子,下了马车。 然而,这一番举动下来,女子只是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睛,似乎困极地看了他一眼,手抬起轻轻拽住他的衣领,嘴里喃喃了一句,“好困……”便脑袋往他怀里一埋,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苏云这朦朦胧胧间无意识靠近他的举动,让顾君玮的心情微微一软,但看着她这睡得昏昏沉沉的模样,又忍不住有点担忧。 她这般疲累的模样,难道也是因为女子每个月那几天? 顾君玮嘴角微抿,觉得明天还是得让秦缓过来给她看看。 青莱见到是郎君把少夫人抱下的马车,也微微一惊,下意识要凑过去看看少夫人的情况,却在半路就被郎君凉薄的眼神挡了回去,就在青莱纳闷的时候,他听到自家郎君淡淡道:“在前面带路,去少夫人的院子。” 青莱也就只得压下心里的担忧,在前面带起了路,只眼角余光不停地瞥向身后的两人。 随着这路越走越深,青莱分明发现自家郎君的脸色越来越沉了,直到他最后在一处四合式的院落前停下,再偷偷瞄一眼身旁的郎君,只见郎君虽唇边依然含着一抹浅浅的笑意,那双凤眸却已幽深得让人不敢直视。 青莱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怎么觉得郎君……在生气? 其实顾君玮此时也不是在生气,而是深深的郁闷,混杂着一点点无奈。 虽然知道苏云住的院子和他的院子有一定距离,但没想到,是如此长的一段距离,这跟住在两个地方的人,有什么差别? 顾君玮心里带着微妙的憋闷,踏进了这个院子,谁料才走了没两步,一个小不点就从里面的屋子里欢欢喜喜地跑了出来,见到他很是惊喜地唤了声:“父亲!” 紧跟着他出来的是苏娘和画屏,苏娘看着自家小郎君听到外面传来声响,便莽莽撞撞地从榻上跳下来跑出去,心里担忧他摔着了,不由得絮絮叨叨地跟在后面道:“哎哟,小郎君,你担心着点,要是让你母亲看到你摔着了,她又该担心了……” 话却在见到院子里那个俊朗挺拔的身影时,猛地停住了。 这是……顾大郎君?顾大郎君怎么会在这里?他怀里抱着的人是…… 猛地意识到那是谁,苏娘一颗心都要揪起来了,焦急地便要跑过去,却突然见顾大郎君低头,朝家铭笑笑,低声道:“不要吵,母亲睡觉了。” 说着,苏娘便眼睁睁地看着他抱着自家娘子,大踏步走进了房中,心里一片宁乱。 老天唉,这是怎么回事?她眼睛花了吗? 家铭见到父亲抱着母亲回来,心情大好,忍不住蹦蹦跳跳地跟在父亲身后,但又担心母亲,一见父亲把母亲放到了床榻上,便扑了过去,手脚并用地想爬到床上。 顾君玮看着这个小萝卜头不安分的样子,忍不住好笑地把他抱了起来,低声道:“铭儿想做什么?” 家铭转头看了看一沾床便自然而然地侧了侧身子,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姿势,兀自睡得香甜的母亲,忧愁地拧了拧小眉头,但仍然牢记着父亲叮嘱他的话,轻声道:“母亲病了吗?怎么都不理铭儿?铭儿等了她一整天啦!” 顾君玮微微挑眉,也轻声道:“母亲身子是有点不舒坦,但不是什么大病,铭儿不用担心。” 家铭严肃地想了想父亲的话,虽然还是不太懂母亲怎么了,但父亲说母亲没事,就是没事,这样想着,他又挣扎着要下地。 顾君玮微微使力制住了这个不安分的小萝卜头,好笑地道:“铭儿又想做什么?” 家铭嘟了嘟嘴,不怎么满意地看了自家父亲一眼,道:“母亲身体不舒服,铭儿要和母亲一起睡,母亲睡觉时最喜欢抱着铭儿了!” 说这句话时,小家伙显然忽略了苏云每晚上都苦口婆心地想说服他自己一个人睡这件事。 顾君玮听着,凤眸微微一沉,怀里的小家伙还在不安分地扭动着,他终是无奈地低叹一声,把他放到了地上,然后就见他三下五除二地踢掉了脚上的鞋子,爬上床,十分熟练地钻进了苏云的怀里。 这下,苏云终是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看怀里突然多出来的小不点,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笑容,道:“铭儿也要睡了?和母亲一起睡吧。” 身体还是累极,加上今天在山崖上吹了点风,身体乏得不行,苏云说完这句话,便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小家伙心情大好,眷恋地往母亲馨香的怀里挨了挨,随后抬起小胖爪朝自家父亲挥了挥,很乖地压低声音道:“父亲,我们要睡啦,你也回去睡吧!” 顾君玮一瞬间,心情很是复杂难言…… 这样一个夜晚,有人在享受暴风雨后的宁静,有人在为即将到来的新一**风雨暴跳如雷,有人在接到某个消息后,嫉恨之心越发浓重,几乎把银牙咬碎。 第65章 苏娘的心思 顾君玮觉得自己面对这对母子,脾气都没了。 见小家伙对他挥完爪子后,便似模似样地闭上了眼睛,然而不过几息,又睁了开来,咕噜噜的眼珠子瞧着他,歪了歪小脑袋,似乎在问:父亲,你怎么还不走? 忍不住便无奈地低笑一声,拉过被子把他们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盖完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进被子里抓了抓苏云的手,女子的手柔滑细腻,娇小纤细,然而却似乎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凉意,让顾君玮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小家伙见父亲一直赖着不走,还把手伸进了被子里,顿时警惕地瞧了他一眼,一副就算你是我最崇拜的父亲也不能跟我抢母亲和母亲睡得只能是我的小模样,还示威一般又往苏云的怀里钻了钻,小脸蛋紧紧地贴在苏云的心口上。 顾君玮生平头一回,有种把自家儿子扔出屋外让他自生自灭的冲动…… 苏娘和画屏一直站在隔绝内室与外室的帘幕旁,惊疑不定地看着里面的情形,不晓得要不要进去。 最终,苏娘看了看书房的方向,想着被自家娘子收了起来的那沓信,还有先前签下的那两封和离书,咬了咬牙,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低声道:“郎君,夜已深了,我家娘子和小郎君也要睡了。” 言外之意就是,你一个大男人这么晚还杵在这里,十分不合适,是不是该走了? 虽然顾大郎君今晚对娘子的态度,让她很是惊讶和不敢置信,也隐隐产生了一丝惊喜,但想到娘子和别人通的那些信,苏娘就暗骂自己糊涂。 虽然娘子现在失去了所有记忆,不再记得那个男人,但任何男人都不可能接受一个和别人有了私情的妻,特别是身份尊贵如顾大郎君,即便……即便顾大郎君真的如此大度,也难保他心里不会留下疙瘩,日后天长地久地相处下来,受委屈的还是自家娘子。 如果真是这样,她倒宁愿娘子还是离开顾家,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说不得,还能再寻一个知冷知热的夫君,即便南吴国很难再找到比国公府还要显赫尊贵的人家了,但苏娘宁愿娘子这回找个出生小门小户的,这么些年下来,她算是看明白了,没有强大的娘家做支撑,娘子在这等勋贵之家很难得到真正的尊重。 如果是这样,那娘子如今,不管是为了以后终归是要离开国公府也好,日后再找户好人家也罢,都最好不要与顾大郎君有过多牵扯了。 听到苏娘的话,顾君玮侧过身子,看了她一眼,眉头微微皱了皱,声音微沉地道:“是少夫人让你们这么喊她的?” 苏娘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却听下一刻,顾大郎君又低声道:“这几天少夫人身子不怎么爽利,好好照顾少夫人,不要让她受凉了,我瞧着这被子也薄了点,再去抱一床过来罢。” 说着,环顾了这个房间一周,道:“现在虽已是春天,然初春时节乍暖还寒,房间里还是应该留几个火炉子,平日里窗户要关紧,不要让冷风灌进来了。” 苏娘听得一愣一愣的,是以在顾大郎君说完后,竟一时呆愣在了原地,半响没有反应。 顾君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凤眸微眯,不怎么满意地看了苏娘一眼,他不笑时本便气势慑人,此时这么一眼过去,苏娘顿时心里一颤,忙道了声“是”,站起来匆匆从一旁的置物柜里翻出了一床被子,仔细地给苏云盖上,脑中却依然懵懵的,想着:“顾大郎君说我们娘子这几天身子不爽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忽地却一个激灵,正在动作的手僵了僵,娘子的小日子好像就在这几天,难不成顾大郎君说的,是这件事? 想他这样一个统领千军万马,受无数百姓敬仰的如传奇一般的存在,此时却在这个房间里,贴心细致地关注着少夫人那女子间最私密的事情,苏娘觉得自己一张老脸,都有点烧起来了。 顾君玮一直盯着苏娘给苏云盖好被子,又站了一会儿,才在小家伙越来越警惕的眼神注视下,摇摇头无奈地笑笑,转身走了。 他一离开,一直在旁边装乖巧实则一直在偷看的画屏立刻蹦到了苏娘身旁,双眼放光,欢喜地道:“苏娘,郎君好关心娘子啊,是不是……” 是不是她们不用离开顾府了? 话没说完,就被苏娘一记眼神截住,苏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某个明明已经窝在了温暖的被窝里,还睁着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不安分地偷看她们的小娃娃,轻叹一声,低声道:“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不要在外面乱说,别忘了,郎君和娘子已经签下了和离书,如果非要说的话,郎君和娘子已不是夫妻关系了。” 画屏嘟了嘟嘴,不怎么认同地看着苏娘。 苏娘看了看睡得香甜的苏云,又叹了口气,道:“而且,不管如何,还是要看娘子的态度,我如今别无所求,只要娘子和小郎君都能好好的,我便心满意足了。” ****** 此时,上京的丞相府。 虽已到不惑之年,仍显得身材健硕的南吴国宰相王焕之正在书房里焦虑地走来走去,他旁边一个脸庞尖细,眼睛细长,留着一撇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低声道:“王相请稍安勿躁,十九郎的事已成定局,所幸我们虽损失了一部分势力,但未伤及根本。” 这男子,正是丞相府的其中一个幕僚,木待问。 这大晚上的,王相突然把他叫到书房里来,却又半天不说话,木衡之心里疑惑,联想到王相刚从宫里回来,便以为他是在为王十九郎的事情烦心。 他跟在王焕之身边已有十年,一直很得王焕之的信任,是以比其他幕僚更清楚王十九郎的事情。 然而,他这话显然没有安慰到王焕之,虽然他四处走动的脚步停了下来,但一张脸还是阴沉沉的,木衡之心里暗暗一惊,微微低下头,没再说话。 好半响,才听到王焕之沉沉地开口,“当今圣上没那么蠢笨!”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低沉,仿佛从喉咙里发出来一般,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含着暴风雨欲来的气息。 对于王焕之如此无礼地评价当今圣上,木待问似乎已很是习惯,闻言只低头细细想了一息,讶然道:“王相的意思是,圣上知道十九郎背后那些人,都是……” “他知道多少,我便不清楚了。”王焕之往书桌后的席子上一坐,咬着牙道:“我只知道,接下来,我们从各地选出来的那最后两个筹码,万万不可以再出事!圣上瞧着糊涂,实则心里精得很,先前那件事,若不是德妃那儿子,和顾家那小子从中作梗,我们王家也不至于事情没成,还平白惹圣上起疑!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我有些事要交待你去做。” 木待问想到昨天早上见到的那一具无比怪异惨烈的尸体,表情也凝重起来。 那三个郎君被送到上京时,说引起了满城关注也不为过,毕竟长得如此美艳惑人的郎君,世所罕见。 所以可以说,没有人不知道这三个郎君,是王相特意选来,作为与即将到访的西宁国公主和亲的人选的。 即便如此,还有人敢对那些郎君痛下毒手,简直就是丝毫没有把王家放在眼里! 第66章 皇后娘娘 便在王焕之与木待问商议事情时,有下人进来,在王焕之耳边说了什么,王焕之立即脸色一变,沉声道:“带进来。” 很快,便有下人领着一个身披华贵暗紫色祥云纹连帽斗篷的女子进了来,当她用那双保养得体的纤纤素手拉下帽子,木待问眼睛猛地瞪大,慌忙跪了下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来人便是当今的皇后,王焕之的嫡长女王婉蓉。 她体态丰腴,长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肌肤雪白,嘴唇饱满莹润,一举手一投足间,皆是雍容华贵的气度,只她眉眼刻薄,眼神含着深深的凉意,无端让人不敢靠近。 王焕之眼神复杂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也给她行了个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王婉蓉淡淡地受了,没说什么,却是王焕之行完礼后,先憋不住,怒气冲冲地道:“这大晚上的,你不在宫里好好待着,过来做什么!” 看到自家老爹着急上火的样子,王婉蓉却是嘲讽地笑了,一双美眸中仿佛燃起了淡淡的火焰,冷声道:“这该是我问你才对吧,父亲!你可知陛下方才来我祥瑞宫说了什么?他说我王家当真胆大包天,不知收敛!我与他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上一回见他那么生气,还是他去年秋天大病一场,被吴神医的大徒弟救回来的时候。父亲你可知,不管我愿不愿意,我与逸儿都与王家在一条船上,王家有任何差池,都会连累到我逸儿!这一而再再而三的,你可是想拖累得我逸儿的太子之位被废除才罢休?” 王焕之被自家女儿这大逆不道的话气得嘴唇直抖,好半天,才挤出了一句话,“放肆!这可是你与父亲说话的态度!” 王婉蓉却是不屑地轻笑一声。 王焕之被气得连骂三声“不孝女”还不解气,竖起一根手指,咬牙沉声道:“一天到晚逸儿逸儿,你可知你的逸儿早已被封为太子殿下,不再是那在襁褓中讨奶喝的小娃娃!便是因为你如此溺爱他,才把他养成了那等懦弱无能之辈,完完全全被德妃生的那小子比了下去!若不是因为如此,在三年前德妃那儿子平定了北越国的入侵,立下不朽战功后,我也不会……不会……” 不会乱了分寸,开始买通宫人在圣上的膳食中做功夫。 他命人下在膳食中的那东西不是毒药,反而是强身健体的补药,因此一直没被发现,然这种补药虽对人体大有益处,吃多了身体却会受不住,慢慢地便会虚弱下去,最后变得就连偶感伤寒都有可能被夺去性命。 这三年小心翼翼地筹谋下来,圣上终于在去年秋天生了场大病,眼看众位太医都束手无策,圣上就要熬不下去了,德妃那儿子却突然请动了一直在民间行医济世,对上京的高门大户一向避之惟恐不及的吴神医大徒弟秦缓,把奄奄一息的皇帝救了回来。 后来他派人去查探,才发现那秦缓当初在西北地区行医时,曾欠了顾家大郎一个救命之恩,因着这个缘故,他才答应了德妃那儿子进宫替圣上医治。 也幸得他一向做事谨慎,早早便找好了替死鬼,把自己干干净净地摘了出去,所以最后,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圣上那一直低调行事几乎要被人遗忘的异母弟弟齐王,齐王直到行刑前一刻,都在厉声高呼自己是无辜的。 也幸得那齐王不是真的低调,只是怂,只敢暗地里做做那皇帝梦,他早便查探到,他在自己的王府有一个暗室,里面有全套的天子服,还有一把金光闪闪的龙椅,简直比大明宫里那把真的还要金碧辉煌,这才选了他做自己的替死鬼。 只是他虽自认做得干净,圣上却分明对王家起了疑,自那之后对他的态度便一直不冷不热的,还提拔了他们王家最为忌惮的二皇子李显做了上京内府戊军的统帅,虽然为了平衡二皇子的势力,他把在西北边塞驻守的顾家大郎调了回来,却也足够让他们心慌,要知道,便是连太子李逸,手中都没有正儿八经的掌兵权! 他其实知道当今圣上虽不爱管事,沉迷于修仙求道,却不是个没脑子的,相反,他若是愿意把心思放到治理国事上,会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所以他能从中嗅出一点什么,也不足为奇。 王婉蓉被父亲骂得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满脸嫉恨地道:“我的逸儿一点也不比那女人的孩子差!” 王焕之却是有点心累了,怎么他生下来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让人不省心,而顾家所出的后代,却一个比一个惊才绝艳。 他长叹一声,坐回到了书桌后面,看了女儿一眼,指了指旁边的坐席道:“先坐吧,不管如何,为父都不会让顾家爬到我王家之上,再怎么说,依照祖宗礼法,能继任大统的,也就只有天命所归的嫡长子而已。” 这样说着,王焕之眼中,闪过了一抹肃杀之色。 王婉蓉冷着一张脸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不甘不愿地坐了过去,王焕之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况且,为父已掌握了圣上的弱点,只要重掌圣上的信任,加上太子殿下天命所归的身份,德妃出的那小子,呵……” 他淡淡一笑,拿起桌上的茶水浅尝一口,道:“不足为惧!” 王婉蓉却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哦?那只盼你这回不会再出什么差错,又凭白拖累我的逸儿。” 王焕之拿杯的手微微一僵,沉沉地看了女儿一眼,“蓉儿,你就非得这样跟父亲说话?” 王婉蓉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嗤笑一声,“这会儿,你便想起你是我父亲了?” 王焕之一听便知道,她这是在怨他当初逼她入宫。 为着这事,她怨了他将近三十年。 王焕之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道:“行了,这件事便不要再说了!” 王婉蓉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另起了一个话题,“这几天上京传得沸沸扬扬的凶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据说凶手是女子,因为被情郎抛弃来寻仇的。我再提醒你一句,虽则西宁臣服于南吴,然西宁那位公主可不是好惹的,她是出了名的巾帼不让须眉,年纪轻轻便驰骋沙场,打了不少胜战,性格刚烈,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更重要的是,西宁的百姓都很爱戴她,你若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找来,即便是她自己要求嫁我国最貌美的男子,也不一定就能入她的眼,若让她觉得自己被怠慢了,陛下可是会生气的!” 在一旁静静听着的木待问忍不住想起了王相交给他的任务,无论如何,都要赶在大理寺前,找到那件凶杀案的凶手,最重要的是,查明他行凶的原因。 木待问一直做的都是给人出谋划策的事,哪做过这等寻根解密的活? 没办法,谁叫他们在刑部和上京衙门的人手,几乎被一锅踹了呢? 不过,王相说会找人助他,估摸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第67章 论孩子的识字问题 苏云这几天过得苦不堪言。 她这身体本来便娇气柔弱,来月事时,虽不至于疼痛难忍,但总是肢体发寒,身体疲累。 这一回因着在山崖上吹了风又受了惊,月事提前来了不说,肚子也是疼了好几天,只能老老实实地窝在床上,原本她都和张娘约好时间去看她那个急着转手的小医馆了,因着这事也只得把时间往后推。 苏娘和画屏都担心得不得了,被子火炉各种补气血的药品补品一个劲地塞给她,小家伙更是吓坏了,天天趴在她床边,拧着个小眉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苏云怎么向他保证自己没事都没用,只得让苏娘搬了个小几过来,趁着这被迫空闲的时间,开始教小家伙识字。 小家伙虽还没过五岁生辰,但虚岁已是满五岁了。 在这里,普通孩子一般七岁开始启蒙,家里比较富裕的人家则更早,一般在孩子三四岁便会请来有名气的夫子让孩子发蒙认字,但以家铭先前的情况,他能吃饱穿暖便很不错了,哪会有人为他操心这些事情。 少不得要她这个便宜阿娘忧心忧心。 这会儿,两人便在塌上相对而坐,小家伙正趴在几上,认认真真地拿着毛笔描大字,苏云裹着厚厚的衣服懒洋洋地趴在凭几上,苦恼地皱了皱眉。 这毛笔太大了,孩子用显然不合适,连好好地把它抓住都成问题,看家铭拿着它写字的样子要多吃力有多吃力,偏偏这小笨蛋头一回学写字,正是兴致高昂的时候,小手抓着都快比坐下的他还高的毛笔,十分用力地写出了一个大字,随后激动得整张小脸都红了,一把抓起那张纸便递到苏云面前显摆,“母亲母亲,你看铭儿会写字了!是不是写得很好看?” 苏云看着在自己眼前飘扬的那一团墨迹,嘴角微抽,她记得家铭写的应该是一个天空的天字,现在那一团墨迹,除了底下突出来的两点,哪部分像天字了? 苏云终于找到了比自己第一次用毛笔写字时更惨不忍睹的字,然而写下这个字的人是她严格来说还不满五岁的便宜儿子,实在让人无法开心起来。 小家伙还在眨巴着眼睛等她回答,苏云一向推崇正面鼓励的育儿方式,此时也只能昧着良心呵呵一笑,“好看,真好看,铭儿好棒。” 小家伙顿时害羞了,抿了抿小嘴扭扭捏捏地把自己的处男作放到一边,又兴致勃勃地道:“母亲喜欢的话,铭儿就把这张送给母亲,铭儿还要写一张送给父亲,母亲,你说好不好?” 苏云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纯真无邪光波朝她袭来,让她捂着良心那只手快捂不住了,就在这微微一愣神的功夫,小家伙已经拿出了一张新纸,摩拳擦掌地又要进行创作了。 就在这时,苏娘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看到小家伙那专心致志的小模样,不由得笑道:“哟,我家小郎君都会写字啦,让苏娘瞧瞧,小郎君的字写得是有多好。” 边说,边把药递给了苏云,苏云看着面前那散发着一股让人一言难尽的味道的药,苦了一张脸,这药她都喝了三天了! 也不知道顾君玮是怎么想的,第二天竟然又让秦缓过来给她检查了一遍身子,那天过来的秦缓跟在山崖上阴阳怪气的他完全不同,一脸喜气洋洋的,大手一挥,就……给她开了五天的药! 后来,她才从青莱那里得知,秦缓那么开心是因为他的新药终于研究出来了。 可是一开心就大手笔给人开药,这是哪门子的开心方式?!苏云简直欲哭无泪。 她可没听说过女人来月事还要喝药的!稍微想想便知道这都是些补气血调理身子的药,喝不喝其实都没问题。 可是但凡她表现出一点不想喝药的迹象,苏娘便会苦口婆心地劝她,有时候劝着劝着还要洒几滴眼泪,每天都要过来看一下她情况的青莱也是各种担忧絮叨,让苏云觉得自己不喝下这药,简直就成了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最后,她也只好认命地乖乖把药都喝了,也罢,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这药也确实对她身体有好处,喝便喝吧! 因此此时,苏云虽苦着一张脸,还是一仰头,豪迈地一口气把药都喝了。 等她把碗放下,才发现,刚刚还埋头进行艺术创作的某娃娃正抬着小脑袋,一脸同情地看着她。 苏云:“……” 家铭想起苏娘前两天曾偷偷跟他说,母亲总是不愿意吃药,一点都不乖。 但母亲病了,要吃药才能好啊!不行,他要鼓励母亲,就像母亲平时鼓励他一般。 这样想着,家铭小娃娃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蹬蹬瞪跑到苏云旁边,小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认真地道:“母亲,你把药都喝完了,很棒哦。” 苏云:“……” 这天然黑的娃娃谁家的?快把他领走…… 苏娘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心里满满的暖暖的,感觉自郑家出事以来,像如今这般温馨和乐的日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她感慨地在心里暗叹一声,眼光微垂,便看到了自家小郎君丢在小几上的毛笔,不由得怀念地道:“老奴记得,阿郎很早便教娘子识字了,那时候娘子还没小郎君那么大呢,阿郎就特意为娘子做了几只小巧的毛笔,刚好适合娘子那时候的身板,可精巧了。” 苏云听得有点纠结,她就猜到这里是有专门给孩子用的毛笔的,然而在写毛笔字这件事上,她也只是一个刚入门的菜鸟,实在没有能力去教别人。 不由得抬眸看看一脸莫名的小娃娃,很是痛心地道:“看来启蒙识字这事,少不得要你父亲多费费心了。” 苏云打定主意把这锅甩给顾大将军,心里便开始思量了起来。 也不知道顾君玮会亲自教家铭,还是会请夫子回来教,不过听苏娘说,一般不缺钱的人家,都会请专门的西席。 如果是这样,之前便有的给家铭找两个伴读的想法,可以实行起来了。 想到这,苏云抬头朝苏娘笑笑,道:“苏娘,你先前说过,要带在厨房里做事的孙娘家那两个小子给我看看,这两天有空的话,便把他们带来吧。” 苏娘微微一讶,但很快反应过来,点头道:“娘子是说张三家的?这自然没问题,孙娘找我说了好几回了,要带她家那两个小子过来给娘子请罪,我明儿便让他们过来。” 家铭一听,立刻兴奋地欢呼一声,整个人都蹦起来了,“哇!铭儿好久没见铁蛋柱子他们啦!母亲,真的吗?明天铁蛋柱子他们真的要过来吗?” 对上孩子亮晶晶的双眸,苏云好笑地扬扬嘴角,心里却也是微酸,她多么庆幸,在家铭不被人重视的那段日子里,他身边还有真心待他的小伙伴,这样的情谊,是值得珍惜的。 苏娘也忍不住被孩子的欢欣喜悦感染,笑得见牙不见眼。 然而,就在这时,画屏匆匆跑了进来,脸上带着茫然和不安的神情,简单地给苏云行了个礼,便道:“娘子,夫人那边来人了,说是要请你过去。” 第68章 小女儿娇态 崔氏让她过去? 苏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段时间,她在顾府过得甚是清静,都快忘了,她如今还有对名义上的公公婆婆。 从顾老爷子离开顾家那一天起,她便知道崔氏迟早会对郑云歌这个遗留问题下手,只是这小半个月下来,崔氏那边毫无动静,苏云猜到大概是顾君玮做了些什么,才换来她如今的清静。 所以崔氏突然要见她,定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了她,会是什么事情? 苏云突然想起,苏娘曾说过,她从杏花村回来那天晚上睡死了,是顾君玮一路抱着她回房的,顾府人多嘴杂,崔氏会知道这件事也不足为奇,难道是因为这个? 苏云暗暗琢磨着,一时没有说话。 苏娘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微微错愕,不由得看向倚在榻上一脸沉思的娘子,只见此时,她白皙细腻的脸颊不知道因为想到了什么,泛起了一层浅浅的桃花色,娇美异常,一双水眸盈盈动人,泛着一丝似乎不自知的羞涩,心里顿时微震。 娘子这模样,虽然看起来还懵懵懂懂的,却分明是女儿家思慕情郎的模样。 娘子是想到了谁,才会露出这个表情?是顾大郎君,还是……先前和娘子通信那个人? 苏娘心里一时复杂难言,在顾大郎君把娘子送回来的第二天,她便跟娘子说了顾大郎君把她抱回来这件事,却隐下了一些细节,例如顾大郎君贴心细致地嘱咐她好好照顾娘子,又例如顾大郎君临走前,脸上那明显的无奈神色。 苏娘在后宅待了几十年,对男女之间微妙的情动异常敏感。 只是先前,她竟然没有看出娘子和别人有了私情,让她如今对自己的判断十分没有信心,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小心谨慎为好,是以,她想先看看娘子的态度,再决定要不要把自己心中的猜测与娘子说。 谁料,娘子听过后脸上虽有些纠结,还捂了捂脸喃喃道了句:“怎么又麻烦他了。”却没有其他异常,也没有像如今一般的小女儿娇态,后来更是让她出府去杏花村寻一户姓张的人家,跟他们说去看医馆的时间需要往后推上一推。 苏娘当时的心情,不知道该说松了一口气好,还是隐隐失望好,却是没再继续跟娘子说顾大郎君的事了。 因此如今,看到娘子脸上这自从上回摔到头醒来后,便难得一见的小女儿娇态,苏娘心里犯了难,想起崔氏这会儿还突然要见娘子,只觉得头都疼了,她下意识觉得,崔氏找娘子不会是什么好事。 苏云沉思了一会儿,也猜到崔氏这回十有**是来者不善,但如今崔氏还是她名义上的大家,不管是为了顾君玮和家铭,还是为了接下来在顾府的日子,也不好怠慢她,只好暗叹一声,坐起来淡淡道:“苏娘,替我梳洗一下吧。” 只是苏云打从心底里不喜欢这种明争暗斗的事,还没过去就觉得心累了。 相比起来,她倒宁愿跟精神病患相处,精神病患也许逻辑混乱,思维偏执,但正因为如此,他们往往表现出来的都是最真实的一面,他们说出来的话都是灵魂直接发出来的声音,不像那许多被野心和贪婪掩盖的健康人,往往是表面真实本质虚假,无比清醒地看着自己为了利益,做下许多害人害已的事情。 小家伙一听说苏云要去见崔氏,小脸立刻皱了起来,抓住苏云的袖子不安地道:“母亲要去见祖母么?” 苏云微愣,想起先前崔氏对家铭的态度,立刻知道,小家伙这是担心她了,忍不住摸摸他的头,笑笑,“铭儿不用担心,母亲很快便回来了。” 小家伙还是死死抓着她的袖子,微微抿起的嘴角带着一丝倔强,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这严肃的小模样,乍一看过去,竟然和顾君玮有七八分相似。 苏云微微闪神,但很快反应过来,又摸了摸小家伙的头,歪了歪脑袋,微笑道:“铭儿喜欢祖母吗?” 小家伙一愣,点了点头道:“喜欢。” 说着,嘟了嘟嘴很是忧伤地道:“但祖母不喜欢铭儿,总是骂铭儿,还会把铭儿关起来。” 不得不说,家铭的情况比最开始好多了,现在他说起过去这些事情,虽然还是会委屈伤心,但已能坦然面对,这是他心理已经变得强大的证明。 苏云很是欣慰,扬唇笑笑道:“铭儿,我跟你说啊,这个世界上,会有喜欢你的人,也会有不喜欢你的人。但喜欢这种情绪不是突然就来的,有时候一个人不喜欢你,可能是因为不了解你,如果一个人了解你之后,还是不喜欢你,你也不用伤心,只要你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那他不喜欢你,就是他的问题,与你无关,也不值得你伤心。” 家铭咬了咬唇,眼圈红了红,“可是,铭儿其实很喜欢祖父祖母,很想跟他们玩的……” 苏云看得心里生疼,家铭还小,她其实不想给他灌输太多负面的东西,但他出生的原因过于复杂,身上背负了太多不属于他的罪过,因此无法像旁的孩子一般,一出生就成为一家人的心头肉,如果他心底一直怀有期待,却一直无法实现,又没有人帮他疏导,才真的容易憋成心病。 她把孩子小小的身子抱进怀里,轻声道:“铭儿,母亲喜不喜欢你?” 感觉到怀里的小身子微微一愣,苏云肯定地道:“喜欢!” 说完,又问:“父亲喜不喜欢你?” 接着,又不等孩子回答,苏云又肯定地道:“喜欢!” 随即又问:“那苏娘、画屏、青莱、程英、青明,还有你的表伯父喜不喜欢你?” 这回不待苏云回答,在旁边看得心疼得不行的画屏立刻接口道:“画屏当然喜欢小郎君!最喜欢了!” 苏云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松开怀中的小家伙,看着孩子微微亮起来的眸子,淡淡一笑道:“铭儿你看,那么多人喜欢你,你要更有自信和勇气才是,我们铭儿是讨人喜欢的,是不是?” 孩子不知不觉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想了想,一脸认真道:“母亲,铭儿会努力让祖母了解铭儿的,母亲那么好,祖母了解母亲后,肯定也会喜欢母亲的!” 这孩子,真是敏感得不行。 苏云微微挑眉,看着孩子可爱的脸蛋,忍不住凑过去亲亲他的额头,这才下榻,让苏娘给她梳妆打扮。 第69章 崔氏出手 崔氏那边来传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侍婢,长相清秀可人,穿着一身鹅黄色齐胸印花襦裙,神情很是高傲,见到苏云出来,也只是淡淡地叫了她一声,连个正儿八经的礼也没行,便转身径直往前走。 那模样真是非常不把苏云看在眼里了。 跟着苏云的画屏顿时脸色一变,冷笑一声,道:“好大的胆子,见到我们少夫人也不知道行礼,可是没把我们少夫人放在眼里?” 那侍婢的动作微微一僵,转过身看着站在原地,一点要跟上她的意思也没有的主仆,脸色阵青阵白的,咬了咬唇,竟十分委屈地道:“你!你这是什么语气?我可是夫人的贴身侍婢!” 画屏本就是个小辣椒性子,闻言天生的好胜心被激发出来了,见身边的少夫人也没有拦着她的意思,当下冷笑着道:“姐姐这话可说岔了,我自然知晓你是夫人派来的,因此刚才我可有半点怠慢你的地方?可是这会儿却是你对我家少夫人无礼,这件事你即便闹到夫人面前去,我们也是占理的!” 心里同时恶狠狠地想着:哼!就冲顾大郎君如今对我家娘子的态度,真把这件事闹起来,倒霉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画屏觉得自己在顾家的背脊,从来没有这么挺过! 苏云自然是不晓得身旁那个小丫头在想些什么的,她没有阻止她,是因为接下来若是一场硬战,自己的态度还是要先摆出来,可不能任人欺负了去。 而且听着画屏的话,苏云有点惊喜,以往只知道这小丫头性子活泼爱闹,却没想到她如此伶俐,这反击回去的话逻辑清晰,条理分明,让人无法挑出一丝错处。 那侍婢听了,脸色顿时煞白,咬唇委屈地瞪了瞪画屏,然而画屏此时背脊挺着呢,丝毫不肯示弱地反瞪了回去,那侍婢脸色更白了,这样僵持了半响,她终是败下阵来,给苏云正正经经地行了个礼。 “飘雪给少夫人请安。” 只是行礼时,一张清秀的小脸上满是委屈和不甘不愿的神色,倒像是她们主仆欺负人了。 苏云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前面带路吧。” 面对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就得用绝对的气势碾压她,若是想用和风细雨感化她,只会更助长她嚣张的气焰。 很多时候,给脸不要脸,说的就是这种人。 画屏难得在顾府感受到这般大获全胜的滋味,一张小脸顿时得意洋洋起来,走路的步子也很是轻快,苏云相信,若现在不是有外人在,这丫头就要蹦起来了,忍不住好笑地扬扬嘴角。 几人一路无话地走到了崔氏所在的院子,崔氏的院子比她的院子大上许多,还有一个专门用来议事的正厅。 那自称飘雪的侍婢一路引着她们走进了正厅,拐过一个精美华贵的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苏云便见到了坐在主座上的崔氏,一身青色翟衣华服,妆容精致,坐姿端庄,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大气雍容,见她进来,一双与顾君玮有七八分相似的凤眸便淡淡地看向她,带着一股压迫人心的气势。 不待苏云走到她面前行礼,崔氏便淡淡扫了跟着苏云的两个侍婢一眼,道:“你们先退下。” 飘雪立刻福身道了声“是”,走了出去,画屏却是一脸不安地看了看苏云,接收到苏云投过来的眼神,才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子,也走了出去。 看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面,苏云才慢慢走到崔氏面前,行了个礼道:“儿媳给母亲请安。” 然而,她这话说完,崔氏却没有任何回应,低着头的苏云只闻她缓缓拿起几上的茶杯,轻轻用茶盖撇了撇茶水表面的茶叶,啜饮了一口。 仿佛她身前没有苏云这个人一般。 苏云微微皱眉,在心里轻呵一声,很显然,崔氏在特意营造一种让她心慌不安的氛围,再简单一点说,她在对她施压。 沉默有时候比直接的语言更有力量,它会让对方产生一种摸不着头绪的感觉,进而胡思乱想,产生不安,对于做了亏心事的人来说,尤其凑效。 fbi在审讯嫌疑犯时,便经常会用适时的沉默来给对方施压,他们把它称之为“沉默施压术”。 然而,崔氏这样的行为也说明了,她希望从她身上获得什么,或是某些事情的真相,或是对她的顺从,这才想在进入正题之前,先攻破她的心防。 苏云心里有了谱,也便不把她这种施压放在心上,等了一会儿,见崔氏依然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便率先打破了沉默,“不知道母亲今日唤儿媳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儿媳?” 要在谈话中掌握主动权,便绝对不能跟着对方的节奏走,在这种状态下,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主动打破沉默,抛出问题,掌握话题走向。 首先要弄清楚的是,崔氏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果然,她这个问题一抛出来,崔氏也不能再晾着她,苏云等了几息,便听到崔氏淡淡道:“坐下说话吧。” 苏云福了福身,道了声“是”,便走到崔氏右下首的坐席上坐下,心里却是忍不住感叹,崔氏确实不是一般人,性格十分冷静沉稳,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显然是不愿意让她掌握话题的走向,这也是她控制欲强的表现。 与这样的人耍心眼,得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崔氏看着神态自然地坐到了她右下首的女子,心里也是大感意外,看着她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复杂。 她先前便感觉到,郑云歌变了,现在这种感觉更是无比强烈,要是以往的郑云歌,就她先头沉默不语的样子,便足以吓得她说不出话来。 而现在的郑云歌,不但不见丝毫惊慌失措,还主动开口说话,这是崔氏完全没预料到的。 毕竟再怎么觉得郑云歌与以前不一样,也不过是这半个月的事情,而真正像现在这般好好观察她也是第一回 ,是以一开始,崔氏其实不自觉地用上了以往对付郑云歌的方法。 便是因为这样,君玮才会对她有所不同么?崔氏想起前几天听到的事,眼神微凛。 一向不爱与人亲近的君玮,竟然抱着郑云歌,一路把她从正门送回了房间! 如果说之前听到那女人竟然跟着家铭去晨训,也只是有点坐立不安,听到这个消息,崔氏便彻底坐不住了,不管君玮多么不让她操心,在外立下了多大的功劳,在感情一事上到底还年轻,若是郑云歌这女人有心蛊惑他,难保君玮不会晕了头,忘记了先前在这女人身上吃的亏,以及那女人与人私通这件事! 她早便有了把郑云歌赶出顾府,重新为儿子选一门美好姻缘的想法,此时更是无法忍受出现任何差池,即便君玮先前跟她说过,郑云歌这件事他会自己解决,让她不要插手,在她的百般追问下,还允诺了会在半年内解决,她此时也不怎么相信自己的儿子了。 是她糊涂了,郑云歌这种麻烦,早一日解决,便少一日变数! 崔氏的眼里闪过一丝冷然,端起茶水稍稍抿了一口,开口道:“三天后,你便收拾收拾,到上京郊外的水月庵礼佛净身吧,我已派人与水月庵的惠音师太打过招呼,到时她会安排你在庵里的一应生活起居。” 声音虽极淡然,却分明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 第70章 坚决不能认 礼佛净身? 苏云暗暗皱眉,有点意外崔氏没做任何铺垫,便说出了对她的处置,却也立刻想到了,她会这么做的原因。 如果她没猜错,让崔氏打破这么多天来的沉默,亲自上场对付她的原因,是顾君玮对她态度的转变。 崔氏执掌顾府这么多年,不可能不清楚这府里的动静。 更大胆地去猜测,即便郑云歌和管家之子之间的通信一直很隐秘,但长久下来,难免会露出一些马脚,作为这个顾府的女主人,崔氏不可能察觉不到一丝异样。 只是郑云歌身份特殊,彼时又有顾老爷子在背后撑腰,因此即便崔氏察觉到异样,在没有证据之前,也不可能直接就对郑云歌发难。 所以,为什么最后揭发郑云歌与人有私情的,会是严格来说只是顾府客人的崔六娘? 带着人闯进管家之子的房中,最后搜出郑云歌贴身手帕的人,也是崔六娘? 以苏云对崔六娘的了解,她就是一个被宠坏的世家娘子,虽看起来张牙舞爪,刁蛮任性,但实际心思单纯,没什么心计,要说是崔六娘自己察觉出郑云歌和管家之子之间的私情,进而作出调查,可能性不大。 更大的可能是,崔氏故意漏出一点口风给崔六娘,以崔六娘对顾君玮的执着,以及对郑云歌的嫉恨,不可能对这件事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要是最后发现这整件事只是一个误会,反正闹事的是来做客的崔六娘,与崔氏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也不用担心被顾老爷子指责。 而崔六娘作为客人,虽然做下这些事很不合礼数,但到底不是自己人,不能打不能骂,顶多责备几句,与郑云歌赔礼道个歉便算了,郑云歌作为长辈,也不好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 要是最后发现这件事不是误会,却是正中崔氏下怀,她刚好趁这个机会,解决郑云歌! 简单来说,在这件事中,崔六娘完全成了崔氏手中的剑。 而最后的结果,显然也让崔氏很满意。 所以她这会儿直接便说出了对郑云歌的处置,是因为她觉得郑云歌的罪名已定,她现在只是作为一个法官,在对已被定罪的犯人判刑! 苏云越是深想,越是觉得心惊,只暗暗感叹,崔氏这个段位的对手,郑云歌和苏娘她们怎么斗得过?若此时坐在这里的是真正的郑云歌,怕是早已被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了。 可她不是郑云歌! 去水月庵礼佛净身只是个借口罢,只怕若她真的应了她,她便再也没有回到顾府的机会,崔氏虽不至于杀了她,但要让她一辈子远离上京,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而崔氏只需等上一段时间,就能对外宣称国公府的少夫人因病或出了什么意外去世了,至此世上再没有郑云歌这个人,国公府也可以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解决这个麻烦。 这手段不得不说,很是高明了。 所以这水月庵,她不能去! 苏云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微微抿唇,抬头看向崔氏,道:“母亲为什么突然让儿媳去水月庵礼佛净身?可是儿媳做了什么错事惹母亲生气了?或是崔娘子在母亲面前说了什么?儿媳前些日子与崔娘子发生了些口角,后来儿媳也深深反省过自己了,儿媳作为长辈,不应该如此与晚辈过不去,希望母亲不要因此生了儿媳的气。” 崔氏原本以为把让她去水月庵这件事说出来,她自己便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此时见她还在装傻,忍不住勾起嘴角,冷笑一声,端起杯子,用茶盖轻轻撇着茶水上的沫子,淡淡道:“有些事,我念着我们好歹婆媳一场,你又为顾府生下了家铭,本想给你留个脸面不点破,只是,若你执意挑战我的耐性,以及我们国公府的尊严……” 崔氏挑起眸子冷冷地瞥了苏云一眼,沉声道:“我也不妨让你知道,做出了那等不知廉耻之事,让我们国公府蒙羞,会是个什么下场!” 这是明着在威胁她了。 苏云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直视崔氏,一字一句道:“母亲可是在暗示我与人有私情这件事?且不说儿媳自上回跌倒摔到头后,便失去了之前的一切记忆,便是没有失去记忆,儿媳也相信自己断是不会犯下那等错事,母亲一直说儿媳给国公府蒙羞,可是有了确切的证据证明儿媳与人有了私情?只凭一块手帕,儿媳却是无法甘心!” 她打定主意不认这件事,她就是要离开顾府,也决不能在如此被动仓促的情况下离开! 何况在古代,女子婚后与人有了私情是个足以被沉塘的罪过,她不甘心在自己没有做过任何努力的情况下,就轻易被人抓住这条随时会给她惹来无尽麻烦的尾巴。 即便苏云在看完郑云歌与那管家之子的信件后,知晓他们之间的情谊基本只停留在信件上,便是幽会也仅有过两回,而且最大的尺度只是牵了牵手,还没来得及做任何逾越雷池的举动,但已足够受万人唾弃了。 所以,她不能在崔氏面前认下这件事。 说出自己失去了一切记忆这件事,一是给自己现在的变化提供一个理由,二,也是为以后留个退路。 她手上有那管家之子给郑云歌的信件,那管家之子手中,必然也留有郑云歌给他的信件,那才是能证明郑云歌与人有了私情的决定性证据! 早在看到那些信件时,她便打定主意要从那管家之子手中把郑云歌和他的通信都拿回来,她不喜欢这种被人抓住把柄的感觉。 若拿不回来,也无妨,反正她半年后便会离开顾府,若到时候这件事终是无法掩盖,她自认倒霉,从容离开便是,只是到时候,她定是要带上家铭的。 也或许,不需要半年,若他们真的揪着这件事不放,那她再留在这里,只是自取其辱。 而家铭…… 原先她以为郑云歌只是被人诬陷的时候,曾乐观地想过,她努力为家铭争取,总能让家铭在顾府过上好日子。 然而如今,她不敢想象家铭继续留在顾府会遭遇什么样的处境,即便她相信顾君玮不会再放任家铭不管,即便为着国公府的颜面,崔氏不可能大肆宣扬这件事,甚至反而会百般遮掩,但一个小家庭便可以组成一个世界,更别说偌大一个顾府,家铭有了这样一个名声受损的母亲,在顾府的日子定不会好过! 这样想着,苏云突然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胸口憋闷憋闷的,让她忍不住抿了抿唇。 听到苏云的话,崔氏又是惊讶又是恼怒,忍不住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搁,厉声道:“放肆!郑云歌,我管你是不是失去了记忆,反正这水月庵,你不去也得去!别说只有一块帕子证明不了什么,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自己最清楚!” 是啊,她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不能从他们眼前消失。 苏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已恢复了清明与冷静,直直地看着愤怒的崔氏,淡淡道:“母亲,恕儿媳无礼,这水月庵,母亲实在不应让儿媳去。” 第71章 心理战术 攻心为上。 苏云十分清楚,面对崔氏这种段位的对手,硬碰硬只会让事情更糟糕,要在这场谈话中取得胜利,必须抓住崔氏的弱点。 便是她的恪守礼教。 崔氏出自高门大户,自小受的教育便十分严格,养成了她如今重规矩,在这方面甚至会显得死板不知变通的性格。 所以,即便只是私底下与自己的儿媳妇见面,崔氏都要盛装打扮,把自己的架势端着,除了有意给苏云压力外,这确实也是她本身的性格写照。 所以,虽然她早已为自己的长子选好了一门自认为完美的姻缘,并让崔六娘住了进来,但这么久以来,崔六娘在顾府中都没有受到特殊的待遇,至少在生活起居上,崔氏一直都是以客人的礼数待她,更不会特意制造什么崔六娘与顾大郎君培养感情的机遇,那在她看来是无法忍受的事情。 苏云相信,若不是郑云歌曾经让她吃了大亏,成了她心头的一根刺,她也不会做出主动接崔六娘来顾府住这种事。 又所以,即便她心底里已经认定了郑云歌和那管家之子之间的私情,但知道区区一条手帕无法成为决定性证据的她,也无法做出真正赶尽杀绝的事情,最后只是把那个管家之子发落到了庄子里,并一直放任郑云歌至今。 与崔氏这种凡事都一板一眼的人相处,虽然会让人感觉压抑,但至少这种人,能清楚地让人看出她那条不可逾越的线在哪里。 苏云看了看崔氏因为她的话,几乎铁青一片的脸色,微微垂眸,淡淡道:“儿媳这样说,不是为了儿媳自己,却是为了母亲与整个顾府的声誉!” 崔氏只觉得现在的郑云歌真是胆大包天,此时听到她这大言不惭的话,脸色更是沉了几分,冷声道:“郑云歌,你可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非常清楚。” 苏云语气淡然地回了一句,顿时听到崔氏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她却是没给崔氏开口的机会,继续不紧不慢道:“首先,还是那句话,母亲没有证据证明儿媳当真与别人有了私情,在这种情况下,母亲突然让儿媳去礼佛净身,可想过外人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在外人眼中,郑云歌毕竟是顾家的恩人之女,这个身份,可是带着许多先天优势的。 苏云说着,微微抬眸,见崔氏脸色一沉,似乎要说话,又不紧不慢地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当然,母亲完全可以随便找一个理由,这一点也不难,但若儿媳当真应了母亲的话离开,届时顾府便只剩一个还没出阁的崔娘子,这一点,母亲又可想过外人会如何看待?或者……” 顿了顿,苏云故意慢吞吞道:“母亲是想在送走儿媳那天,同时送走崔娘子不成?” 适当的留白与适当的沉默一般,都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崔氏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自然知晓坊间传言的可怕,那些闲着没事干的人能把最小的一件事说出一朵花来,若顾府的少夫人当真同时与崔家六娘一同离开,难保他们不会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就算她先把六娘送走,但若想让人不把六娘与郑云歌的离开扯上关系,那必然得再等上几个月,才能把郑云歌送走! 崔氏不禁抿了抿唇,交叠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沉着一张脸,半响无话。 苏云却是知道自己这一局胜了,像崔氏这般把礼教恪守了大半辈子的人,最无法容忍的便是外人对她的指指点点。 然而在这件事上,她早就走错了一步棋。 便是为了膈应郑云歌,把崔六娘接了过来! 崔氏原本想着,郑云歌本来便做了错事,她提出把她送走,是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谅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却没想到反过来被她抓住了把柄。 现在的郑云歌,果然不简单,是她一时心急了。 到底是活了几十年,见惯了大场面,崔氏很快镇静下来,只是看向苏云的眼神,更加复杂了几分。 苏云不卑不吭地坐在那里,任她打量,那沉稳的气度,让崔氏再一次暗暗讶异。 过了半响,崔氏才开口,沉声道:“你先回去吧。” 苏云微微一愣,但很快便站起来行了个礼,道:“那儿媳便不扰母亲的清静了。” 说完,慢慢走了出去,只是心里半点没有小胜了一场带来的快意,却是越来越憋闷了。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这一回只是险胜,她不过是仗着崔氏手上没有郑云歌偷情的决定性证据,自己又摸透了她的心理和抓住了她的错处,才让她无话可说。 忍不住便抬起手揉了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暗叹一声。 郑云歌啊郑云歌,你到底给我留下了一个多大的烂摊子? ****** 苏云的身影刚消失在屏风后面,一个女子便从正厅通往内室的帘子后走了出来,一脸的不甘愤恨,却不是崔六娘是谁! 她满心以为这回肯定就能让郑云歌从表哥身边消失,却没想到如今的郑云歌如此巧舌如簧!明明有错的是她,怎的到了最后,反倒变成她和姨妈的不是了? 这女人真是好生可恶!偏偏表哥就受了她的蛊惑,瞎了眼一般对她越来越好! 想起之前听说表哥一路把这女人抱回房间的事,崔六娘心里就又是嫉恨又是委屈,便是连她这个表妹,表哥也从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更别说主动与她亲近了。 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凭什么! 想到这,忍不住一脸委屈地看向崔氏,扁了扁嘴道:“姨妈……” 崔氏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不言语,若不是她这几天一直在她面前说那女人的事,明里暗里地催她去解决那个女人,她也不会没有思虑清楚便出手,轻易被那女人抓住把柄。 然而崔六娘却没看出自家姨妈对她的不满,跺了跺脚继续撒着小女儿脾气,咬唇道:“你看那个郑云歌,蛊惑了表哥不算,竟还这样对你,真是好生没规矩!姨妈,我们要再想个办法……” 然而,她话没说完,便见崔氏皱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再过几日,你便回去吧。” 崔六娘一时哑然,震惊地看着一向疼爱她的姨妈,眼圈迅速地红了,“姨妈,你……你在说什么?” 崔氏却是微垂眼帘,没有看她,道:“郑云歌说得没错,若不是我做错事在先,也不会被她那两个问题堵得说不出话来,你如今正是要说亲的年龄,继续留在这里,确实不合适。” 崔六娘急了,忍不住大声道:“可是姨妈,你让我留下,不是……” “别乱说话!”崔氏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却也有点心累了,曾经,她觉得自己这个表侄女即便脑子不算顶顶聪明,但难得心思纯粹,且她从小看着她长大,心里也是真心疼爱她的。 然而此时看着她那懵懵懂懂的样子,再想起郑云歌那冷静淡然,聪慧灵动的眼眸,崔氏突然怀疑起来,自己这个表侄女,真的适合君玮吗? 想到这,忍不住便冷下了眼神,淡声道:“你先回去,以后的事再说。” 说完,便下榻,缓步离开了,独留下一个失魂落魄的崔六娘。 崔六娘的贴身侍婢丹彤慢慢走了进来,担心地看着自家娘子,小声道:“娘子……” “郑、云、歌!” 却忽地,崔六娘红着一双眼,咬牙恨声道:“丹彤,给我去找人,我要找到郑云歌那个奸夫!到时候,我看她还有什么话可说!” 丹彤吓了一跳,怯怯地道:“娘……娘子,旁的人不清楚,你却是知道的,那个冯七早在被下放到庄子那一天,便失踪了!” 娘子先前便派人找过那个冯七,最后没找到,娘子不是知道吗? “继续找!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会凭空消失!”崔六娘咬得下唇惨白,狠狠地跺了跺脚,道:“我会有今天全拜郑云歌所赐!我崔六娘在这里发誓,一定不会让那个女人好过!” 第72章 三个小娃娃 苏云回到自己的小院后,表面上看起来与平常无异,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一直有一口浊气徘徊着,让她时不时便感觉喘不上气来。 只是看着家铭那活泼可爱的脸蛋,她也只能暗暗叹息,把那股负面情绪轻轻往下压。 第二天一早,苏娘便带着在厨房做事的孙娘和她家那两个小子过来了。 孙娘长得十分白净讨喜,一身粗布衣裳包裹着她丰满的身材,走进书房时,脸上虽带着几分局促不安,一双眼睛却精明干练,步伐麻利稳健,能看出是个爽朗的性子。 她那两个小子也很是活泼机灵,一个看起来与家铭一般大,一双眼睛看着很是乖巧地垂着,眼珠子却不怎么安分地四处乱转,见到坐在苏云身旁的家铭,眼睛顿时一亮,在以为别人都看不到的时候,悄悄地做了个鬼脸。 一个却是连路都不怎么走得稳,走两步便要停下来,提一提自己明显过于肥大的裤子,再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偶一抬头,眼睛对上朝他笑得温和的苏云时,还呆怔了一瞬,软软地咧嘴笑了。 苏云看着这两个小萝卜头,心忍不住软了又软。 孙娘却是有点急性子,看苏云自她进来后一直没说话,还以为她心里有气,忙领着两个小子走到苏云面前,行了个礼道:“给少夫人请安。” 两个小子抬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见母亲不停地给他们使眼色,才反应过来一般,两只小肉手交叉在一起,懵懵懂懂地交叉了几次,才觉得没错了,规规矩矩地给苏云行了个礼。 “张云生给少夫人请安。” “张……张柱子给少夫人请安。” 小的那个刚说完,孙娘便脸色一变,尴尬地笑笑道:“少夫人,奴婢的小儿子大名云礼,这小子年纪小,总是记不住,少夫人不要见笑才是。” 苏云心里早乐得不行,哪会在意?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孙娘带了点不安的语气响起,“少夫人,先前奴婢家这两个小子不懂规矩,多有冒犯,今儿个奴婢特意带他们过来给少夫人赔礼道歉,不管少夫人要如何责罚,奴婢也不敢有怨言!” 两个小子一听,前一刻还天真浪漫的脸上顿时现出慌张害怕的神色来,两双眼睛巴巴地看着苏云,里面是满满的祈求之色,家铭也猛地抬头,一脸焦急地看着苏云。 苏云一时间觉得自己成了什么欺负小孩的恶霸,不由得好笑地扬扬嘴角,道:“在孩子面前不要说这个,画屏,你带他们出去玩吧,我有点事要与孙娘子说。” 画屏早在见到这么多小娃娃时,便双眼放光,此时立刻应了声“是”,很是兴奋地领着一群孩子出去了。 几个孩子一出去,房间里顿时静了下来,苏云抬头看看依然带着淡淡不安的苏云,微笑着给她让她坐下了。 因着昨天与崔氏的一翻交锋,苏云今天没有与孙娘直说让她那两个小子过来给家铭当伴读的事,只说了家铭平日里没什么玩伴,她家的两个小子可以多来与家铭做伴云云。 孙娘见苏云不但没有追究自家的小子们拿石子扔她的事,还如此和颜悦色平易近人,不禁千恩万谢的,听到她暗示可以自己多带那两小子过来和小郎君做伴时,更是无比惊喜。 孙娘是个心善的,在顾府的人都不看好这个小郎君,压根懒得去管他的时候,她却是对他起了怜惜之心,只因家里有两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小子,所以在苏娘过来拜托她照看着点小郎君时,她才一口应下,还常常让自家那两个小子去和小郎君玩。 顾府其他奴仆都笑她傻,这么掏心掏肺地对一个压根不受宠的小郎君,也不知道能得到些什么,就是把时间花在讨好崔家那个常过来住的娘子身上,也比花在那个小郎君身上强啊! 甚至在少夫人前段时间流言缠身的时候,不少奴仆为了避嫌,百般排挤他们一家人,幸得后来顾老爷子出来力保少夫人,情况才稍有好转。 而且在前一段时间,好不容易回了来的顾大郎君竟开始和自己这个儿子亲近了!他们这些深居后院的奴仆本就对大宅里的风向极其敏感,这下子更是暗暗地炸开了锅,纷纷在猜测那个小郎君的地位是不是要起来了? 毕竟未来要继承这个国公府的,便是顾大郎君啊!若他真的开始看重自己这个儿子,承认了他嫡长子的地位,那可不得了,指不定他们以后的主子就是那个小郎君了! 可是更多的人还是持观望态度,毕竟顾大郎君虽然开始亲近这个儿子了,但似乎还是不怎么待见儿子的娘,至今两人还住在不同的院子里! 何况那小郎君的娘还曾经闹过那么不体面的一件事,虽她始终不认,大郎君心底又怎么可能不介意呢? 谁都知道后院是女人的战场,孩子虽金贵,但若孩子背后没有一个有实力的亲娘为他筹谋,等顾大郎君又纳了新的人进来,难保这孩子就不会被挤到一边去。 因此孙娘今天被叫过来,虽然也让一些人心里冒酸泡泡,但更多的人还是很不以为然的。 幸得孙娘是个心宽的,这会儿见了这个传说中的少夫人,更是打从心眼里喜欢她,这么没有架子的主子真是很少见了,便是连那个来做客的崔娘子,也会时不时闹个脾气,更别提这么和颜悦色地跟下人们说话了。 这样的少夫人,顾大郎君不喜欢,她倒是喜欢得紧! 最后,苏云留他们吃了中午饭,才让他们离开了。 ****** 家铭和两个小伙伴疯玩了一个上午,吃完饭后,便沉沉地睡起了午觉。 苏云靠在榻上看了一会儿书,也有些乏了,正想和孩子一起躺上一会,苏娘却突然走了进来,看着她一脸欲言又止。 苏云微微挑眉,静静地看着她,半响,苏娘还是把心里的疑问道了出来:“娘子可是昨天在夫人那里,受了什么委屈?” 苏云微微一愣,嘴角微扬问:“怎么这么说?” 苏娘叹了口气,怜惜地看着她,道:“娘子虽与从前大不一样了,但老奴一直看着娘子,又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娘子昨天回来后,便又清点了一遍我们目前的积蓄,晚上又在小郎君睡去后,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许久,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且娘子本来说要收孙娘家那俩小子做小郎君的伴读,今天对着孙娘,却是提也没提这件事……娘子,老奴不聪慧,但老奴有眼睛在看,娘子能与老奴说说,你在想些什么吗?” 听着苏娘那饱含爱怜与关心的话语,苏云微微一恍惚。 心里却是仿佛缓缓流入了一股暖流,驱散了些许浊气。 她还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 忍不住便转头,看着睡得脸蛋通红的孩子,伸手拨了拨他额上细碎柔软的头发,却是没有回答苏娘的话题,只轻声道:“苏娘,我想带铭儿一起离开,你觉得,我能照顾好他吗?我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吗?” 再怎么独立坚强,她也只是一抹初来这个世界的灵魂,什么都要从零开始。 她自己尚且会彷徨不安,又有能力负担起一个孩子的人生吗? 她最开始想把家铭留在顾府,便是因着这个顾虑,可如果孩子在顾府无法拥有一个让他身心健康成长的环境,她宁愿把他带走。 与这孩子相处得越久,她便越见不得孩子受委屈。 苏云是个打定了主意便不会后悔的人,只是心底,到底是会为未知的未来担忧的。 听到苏云的话,苏娘很是讶异了一瞬,看着苏云脸上流露出来的淡淡不安和彷徨,苏娘心疼极了,但同时,她又想起昨天无意间从娘子身上看到的那股小女儿娇态,心里有一瞬的犹豫。 娘子那懵懂的情动是因谁而起?是……顾大郎君吗? 可若是顾大郎君,娘子要离开顾府的决心怎么还是这么坚定?这会儿,竟还想带小郎君一同离开。 想到那晚,顾大郎君送娘子回来时的情形,苏娘心里产生了淡淡的不安,忍不住便暗暗叹了口气。 先不管娘子是对谁动了心,看顾大郎君那模样,到时候别说带上小郎君一起离开了,便是娘子自己,也不知道能否顺利离开。 苏娘就这样,揣着这股莫名的不安情绪煎熬了一下午。 到了晚上,几人用过晚膳即将就寝的时候,青莱突然走了进来,对苏云道:“少夫人,郎君在外有请。” 苏娘顿时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娘子,却见她似乎微微一愣,随即,一双原本流光溢彩的眼眸,轻轻敛了起来,里面悄然闪过一抹黯然。 那是娘子即便面对她,也从没有流露过的黯淡神色! 今天中午她曾直白地问过娘子,她是不是在夫人处受了什么委屈,娘子却没有正面回答她。 只是现在,她觉得她知道答案了。 苏娘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复杂得很,也说不出这种滋味到底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第73章 月下郎君 听到顾君玮这么晚还来找她,苏云是很惊讶的。 自那天从杏花村回来,顾君玮就一直很忙,她这几天都没见过他的人影,便是连家铭的晨练,他也没出现,只是由程英和青明轮流来带。 不过想想也知道,光是醉宵阁纵火案的收尾都够他忙的,这个案子因牵涉进了不少来上京赶考的考生,说一直受到全天下儒生的关注也不为过,再加上这几天可以想见的朝廷大换血,还有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美男子凶杀案,苏云便觉得,别说晨练了,也不知道顾君玮这几天,晚上睡觉的时间有没有三个时辰。 那起美男子凶杀案,便是苏云没有特意去打听,也从画屏那小丫头嘴里听说了不少。据说被杀的,是曾经让全上京无论未婚还是已婚的娘子都惊叹不已的一个郎君,所以在发现他被人残忍杀害了后,一时不知碎了多少娘子的心。 最恐怖的是,这郎君被发现时,原本那张堪称上天杰作的脸,竟被人用刀割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据说那郎君原本笔挺的鼻子更是被生生从中间割了开来! 凡是看到那个场面的人无不恶心作呕,回去连续做了几天噩梦,甚是让人唏嘘。 大家纷纷猜测是不是这郎君以前的情人因被抛弃寻仇来了,毕竟谁都知道,这个郎君是王相大费周章从全国各地选上来的,因西宁国有意让那个堪称传奇的安平公主来南吴和亲,那个安平公主也是有个性,直言她嫁人不看出身,只愿嫁与南吴国最美的儿郎! 这件凶杀案本便闹得人尽皆知,这会儿更是因为参合了王相和那西宁国公主的事,说从一件普通的凶杀案上升大了国家外交事件也不为过,苏云听到时还曾暗暗感慨,顾君玮也不知道是什么运气,自当上了大理寺卿后,接连碰上的都是这样的大事件,也许这就是天生的劳碌命? 因此这会儿听到青莱的话,苏云第一反应是惊讶,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随即不知怎的,心里竟微微地憋闷了起来。 这种情绪来得突然,而且悄无声息,苏云猛然察觉的时候,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由得暗暗地抿了抿唇。 想什么呢?她这两天心情不好也不是顾君玮造成的,这种毫无理由的迁怒,可不是她一贯的风格。 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苏云暂时忽略了这股情绪,披上一件艾青色大袖外衣,便跟着青莱走了出去,于是也没看到,苏娘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缓缓地步出房间,苏云一眼便看到,那个正负手站在月桂树下的郎君。 她的小院靠近院门的一角,种了棵月桂树。 此时正是百花齐放的阳春三月,月桂树上结满了淡黄色的小花,一团团地簇拥着装饰在繁茂的叶子间,被清亮的月光,和自屋子里透出来的暖黄灯光一照,白日里看着活泼小巧的花,竟显出了几分空灵之美来。 而那个等在树下的郎君,一袭玄青色圆领袍服分外合身,勾勒出他高大健硕的身材,头发整整齐齐地竖着,在月色和灯光的交相辉映下,那一张俊朗独绝的脸庞格外立体,薄唇一如既往微扬,一双漆黑幽深的凤眸在看到她出现的一瞬间,似乎惹上了淡淡的笑意,一瞬间,他身上独属于武将的硬朗和眉眼间萦绕的温润相互缠绕,竟融合成了一种比这夜色还要惑人几分的气质。 苏云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见到顾君玮那瞬间猛地跳了跳,忍不住暗道一声男色惑人,微微垂眸走了过去,道:“怎的这么晚过来了?” 顾君玮看着面前已经四天没见的女子,她显然是准备睡了,一头青丝都放了下来,稍显凌乱地披在身后,却是透出了几分慵懒可爱,身上只简单地穿了件米黄色齐胸襦裙,外面披着件艾青色大袖外衣,在月色下显得格外秀气玲珑,忍不住便心里微动,某种不知何时而起的思念柔情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让他负在身后的手忍不住紧了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轻声道:“可是扰了你歇息?我便是担心如此,才让青莱先去看看你歇下了没?” 苏云暗暗做好了心理建设,才抬眸看向顾君玮浅浅一笑道:“那你来对时间了,再晚来一刻,我肯定已然歇下,铭儿却是比我有福气,早便四仰八叉地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听着女子这明显是打趣的话语,顾君玮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半响,他方才敛了笑,垂眸看着苏云,道:“昨日,母亲可是把你叫去说话了?” 苏云微微一愣,这才明白了顾君玮这么晚还过来的原因,心里头那股憋闷更浓郁了几分,不由得垂眸,淡声道:“嗯,是找我说了些事。” 顾君玮静静地看着她,见她说完这句话后,便再无下文,脸上虽是无比淡然的神色,眼帘却微垂,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她那浓密的羽睫,不时地微微颤动,不由得低叹一声,低声道:“苏云……” 这个名字被他磁性醇厚的嗓音缓缓念出,一下子拉回了苏云微微走散的心神,随即便听面前的男子,继续道:“你若受了什么委屈,可以与我说。” 苏云微微一愣,随即有点恍惚。 她受了委屈吗? 这个问题,苏娘中午的时候也问过她,她没有回答,许是她潜意识地逃避了。 她确实是觉得委屈了,她本便是个心思时常会过于细腻的人,又偏爱胡思乱想,但她理智上知道现下最要紧的事情是什么,委屈不能成为她颓废放纵的借口,她还有许多要去做,也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只是作为一个长期研究人类心理的学者,她又清楚地知道盲目压抑负面情绪的后果,是以她从来不会试图压抑自己的情绪,一个心理真正强大的人,绝对是一个懂得如何正确发泄情绪的人。 一般发泄情绪最常用的方法,是找人倾诉,只是这一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竟变成了一件无比奢侈的事情,唯一知道她底细的只有顾君玮,然而她不可能一有问题便去找他。 于是她尝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把注意力放在规划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上,放在照顾孩子上…… 她以为自己快要成功了,只是此时男子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击碎了她心底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壁垒。 如此轻易,让苏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忍不住便抿了抿唇,抬眸幽幽地看了顾君玮一眼,把顾君玮看得一愣,才无奈地开口,“本来不委屈的,被你这样一说,我却是觉得,不委屈一下倒亏了。” 顾君玮好笑地扬扬嘴角,这是什么话?一双凤眸依然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轻声道:“那你现在,可愿意与我说一说?” 第74章 凡事有我 “那你现在,可愿意与我说一说?” 顾君玮的问话,可以说十分温和体贴了,苏云首先想到的却是,这男人的情商必定很高,难怪尽管他手下的人一个个都个性鲜明,却都十分服他的领导。 在顾君玮手下做事,应该是件幸福感很高的事罢。 苏云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很是犹豫了一会,直到顾君玮都忍不住微微挑眉了,才轻咳一声,闭了闭眼,有点自暴自弃地道:“其实,我这委屈的原因实在有点矫情,本是不打算与任何人说的。” 当然,也没有其他人可说了。 说着,苏云微微抬眸看了顾君玮一眼,当触到他蕴含着浅浅笑意的凤眸时,不知怎的脸有点热,暗叹一声,道:“我只是觉得,心里不甘心得紧,先前那些事,明明不是我做下的,凭什么最后收拾烂摊子的,却是我?” 她低着头自顾自说着,于是也没看到,顾君玮在听到她这些话时,眼里悄然闪过的一丝戾气。 说着,稍稍一顿,淡声道:“但转念一想,老天爷让我来到这里,许是有什么用意罢?而且,也不能全怪别人,毕竟在他们看来,我便是郑云歌,旁的不说,因她的事受点委屈,我似乎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否则,抱怨谁?让她来到这里的老天爷吗? 所以苏云才说,她这委屈实在矫情得很,也难为顾君玮特意大晚上过来听她说了。 顾君玮微微垂眸,看着女子越发淡然的神色,心里微微一紧,忍不住便看着她,轻声道:“你是苏云,在我眼里,你只是苏云。” 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便会被你吸引。 那种感觉,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感情大抵是这天底下,最无理可寻的东西了罢。 顾君玮的声音本便好听,此时再这样放轻放柔地说话,便仿佛带上了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苏云一愣,不由得抬眸,稍显呆怔地看着他。 在月色的映照下,女子此时的表情有种懵懂的可爱,顾君玮不由得嘴角微扬,凤眸幽深沉静,声音带上了一丝低沉的沙哑,道:“这句话,可有安慰到你?” 这句坦然中带着点生涩的追问,让苏云恍然有种面前的人是个毛头小子,因献了点殷勤便急着向人讨要奖赏的感觉,与顾大郎君一贯的形象着实不符,忍不住便“噗哧”一声笑了,但心里却拨云散雾般,一下子亮堂轻松了不少,笑了一会儿,轻叹了一口气,朝他灿烂一笑,道:“顾大将军出手,自是没有失手的道理。” 眼前的笑容过于干净明亮,顾君玮微微一怔,只觉得心底原本便存在的某种隐秘渴望,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膨胀开来,让他整个人,都瞬间微微紧绷了起来。 然而,看着女子笑意盈盈的双眸,也只能暗暗地叹息一声,一手负在身后,右手抬起,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触了触她的眉心,淡淡一笑道:“这样便好,苏云,不要想太多,别忘了,凡事还有我。” 男子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指尖带着常年练武的薄茧,在她眉心一触便走,苏云却恍惚有种被灼烧的感觉,那一小片皮肤上泛开一股微麻的酥痒,让她突然,很想很想抬手摸一摸刚刚被碰触的地方。 手指微动,还是忍下了,只是脸颊上,到底不知不觉地染上了浅浅的粉色,娇艳如盛开的花瓣,不自觉地便抬眸瞪了面前的男子一眼,微微咬唇道:“我可不是铭儿。” 被她这么含羞带恼地一瞪,顾君玮心神微荡,直觉还想再做些什么,只是右手抬了抬,还是有点犹豫地放下了。 他这样做,会不会显得太轻佻? 顾君玮难得的,心里产生了一种煎熬的感觉,青明虽说,对待心仪的小娘子,便要勇敢地上,但青明一向不怎么靠谱,且常打交道的多是江湖上那些不拘小节的侠女,顾君玮说实话,不怎么信他。 且面对苏云,他心里满满涨涨的都是珍惜怜爱之情,不想过于随便。 最终也只是低头看着女子乌鸦鸦的头顶,声音微哑地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铭儿。” 你比铭儿,可让人操心多了。 苏云听着这句话,心莫名地跳快了一拍,抿了抿唇,下意识地回了句:“嗯,知道便好,你若想铭儿了,下回不妨早些过来。” 眼睛却是别到了一边,脑子同时迷迷糊糊地想,他们间的对话,怎的越来越没营养了…… 苏云说完这句话后,两人间突然沉默了下来,三月初的夜晚,明明还是很凉爽的,不时还会有轻柔的春风吹过,苏云却无端觉得面前的空气越来越炙热沉闷,让她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 又站了一会儿,见面前的人还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苏云抿了抿唇,刚想说要回去休息,却突然,顾君玮那把磁性醇厚的嗓音响起了,“过几日,成阳长公主每年都要举办的簪花会又要开始了,上京勋贵之家的女眷,一般都会被邀请去参加。” 花前月下,佳人在侧,顾君玮觉得自己即便是只能看着面前的女子,都能看上一晚。 只是佳人显然不是这样想的,察觉到她浑身的不自在,和一副急着逃脱的模样,顾君玮难免生出了几分挫败无奈,只好把所有小心思都收了回来,面上重又扬起温和的笑意,道:“你身为国公府的少夫人,必定也在受邀之列,我这几天,便让青莱给你置办些衣服首饰罢。” 苏云微微一愣,抬眸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角,刚想说若他们半年后便要和离,这样的活动,她也许尽量不出席比较好。 然而,话还没出口,便见面前的男人淡淡一笑,道:“成阳长公主少女时期曾受过祖母的恩惠,自小便待顾家十分亲厚,宁王殿下和德妃娘娘在宫中时,也曾受过她的恩惠。前几日,她便遣了人来问候我,还指责我,这么些年一直不回来便罢了,好不容易回到了上京,竟迟迟不去拜访她,还嘱咐我一定要带上夫人给她看看。” 苏云看着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他是看出了她想说什么,特意说这些话堵她不成? 再说了,成阳长公主既然对郑云歌这么感兴趣,怎的先前六年,却没有一点表示? 而且,长公主不可能不知道郑云歌先前的模样,和顾君玮先前对郑云歌的态度吧? 看出了苏云脸上的纳闷,顾君玮凤眸微动,道:“宁王殿下在她面前,似乎说了些什么,况且……” 顿了顿,顾君玮专注地看着苏云,微微低头沉声道:“苏云,祖母去世后,长公主一直待我颇为亲厚,我一直把她当成重要的长辈看待。” 苏云又眨了眨眼,悄悄地把眼睛别到了一边。 她怎么有一种,顾君玮在向他撒娇的感觉? 错觉吧…… 第75章 郑云歌的嫁妆 顾君玮看着苏云悄然别向一边的眼眸,嘴角微勾,颇为耐心地等她回答。 苏云虽浑身不自在,但顾君玮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再不答应他,总觉得十分不厚道。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名义上是他夫人,适当的应酬,还是要配合的。 轻咳一声,她点了点头,一脸淡然地道:“好罢,我这段时间在屋子里快闷坏了,这种出去走走,见识见识的机会,我此时大抵是没什么意志力拒绝的。” 顾君玮嘴角微勾,“那这几日,我便让青莱过来,青莱平日跟着我,没置办过女子的东西,少不得要你身边的人指点一番。” 苏云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作为国公府的少夫人出去见人,总不好过于寒酸。 然而郑云歌这六年来,虽在顾府吃喝不愁,只是花用衣服首饰什么的,是完全没有,且她本身进来便没带什么东西,一些用剩的银子,几件从郑家带过来的衣服和首饰,并一个奶娘和一个小丫鬟,便是所有嫁妆,也是寒酸得不行了。 这件事也只能让顾君玮费心。 再一次感觉到自己很穷的苏云很是忧愁地叹了口气,心里不由得又盘算起怎样可以快速赚钱,没发现顾君玮看到她点头后,凤眸里浮现的点点笑意。 两人又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苏云无法忍受这陡然又沉默下来的气氛,抬头微微挑眉道:“既然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 顾君玮一愣,负在背后的手猛地握了握,面上却只是淡然道:“好,早些歇息。” 苏云朝他笑笑,便转身往屋里走,走了一半,却是稍稍一顿。 虽然只是听画屏说了一下情况,但凶手杀人后还把那人的容颜毁去了,可能源于很多种心理,不一定只有女子受了情伤,一时愤怒绝望下所为这个原因。 只是又一想,顾君玮没有在她面前提过这个案子,她也不好贸然插手,且只凭一些片面之词,她也无法判断,他们的推断可能性有多高。 且顾君玮平日里思维敏捷,这起案子却是发生快六天了,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若说是顾君玮完全查不到一丝线索,苏云是不怎么信的,只怕这案子个中细节十分诡谲复杂,又或是与醉宵阁那起案子一般,血腥的表面下还隐藏着波涛汹涌。 苏云早便知道,顾君玮不是那种甘于平凡的人,且以他身处的位置,注定了他不可能平凡,他如今被削了军权,看似安分守己矜矜业业地做着大理寺卿这个职务,但背后隐藏着什么,谁知道? 这件事苏云直觉不能深想,总觉得一踏进去,就回不来了。 不由得皱了皱眉,苏云收回心思,继续走进了屋里。 却是没发现,她这个小动作,让后面的人心里起了多大的波澜。 顾君玮看着女子消失在门后的身影,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刚刚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苏云会回头。 果然还是太急了。 ****** 此时,一旁的屋顶上,一青衣男子正蛤蟆式地趴着,他身旁,一身着灰衣,头戴纶巾,脸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席地而坐,一手搁在屈起的膝盖上,一手拿着把羽扇慢悠悠地摇着,啧啧道:“哎呀,老夫这回可算大开眼界了,没想到将军也有如此一面啊,英雄难过美人关哟。” 趴着的青衣男子却是一脸恨铁不成钢,暗暗地握了握拳,道:“冲过去啊!把少夫人抱住啊!直接进房啊!生米煮成熟饭啊!郎君你什么时候那么怂了!” 只是因怕被下面的人发觉,不敢太大声,憋得他整张脸都红了。 灰衣男子闲闲地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颇为清风霁月地道:“行了,别憋着了,你还真以为将军发现不了咱们不成?” 还在兀自愤慨的青衣男子顿时身子一僵。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一个满含幸灾乐祸的声音,“哟,两位,今夜月色不错,在下猜测,两位是在这儿赏夜景?” 青明听到这宛如从地狱传来的声音,心知大局已去,转头愤慨地瞪着一脸与我无关的男子,悲愤道:“都怪你!半点儿武功都不会!连闭气都不会!定是因为你呼吸太重,郎君才会发现咱们!” 灰衣男子斜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也不知道是谁死乞白赖要老夫过来认认谁是少夫人,好方便嘱咐墨枫墨雪以后多在少夫人面前说说谁的好话,嗯?老夫这会儿还真不记得,那个谁是谁了。” 还在趴着的青衣男子青明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嘿嘿嘿讨好地道:“白先生脑子如此好,又怎么会不记得呢?是在下失策了,失策了,与白先生无关,无关!” 他过几日便要回玄英楼了,但少夫人显然还对他没什么印象呢!他再不搞点小动作,下次见面少夫人彻底忘了他怎么办! 青莱嘴角微抽地看着某人那不要脸的样子,阴森森地笑了,“难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郎君便无法发觉吗?” 哼,天真! 若不是怕惊到少夫人,青明这小子难不成还以为自己能平平安安在这里听完整出戏? 话音刚落,青莱便见下方的郎君突然抬眸,眼神清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少夫人的院子,顿时没好气地踢了踢青明的屁股,道:“走,跟我下去领罚,若你们扰了少夫人的清静,便不只是领罚那么简单了。” 说着,率先跃下了屋顶。 青明揉着屁股委屈巴巴地站了起来,却也不敢有怨言,也紧随着青莱去了。 留下白子义孤独一人坐在屋顶上。 “……” 半响,心中忍不住暴走:“这两个臭小子莫不是忘了老夫压根不会武功这事?欺负老人家信不信老夫到郎君面前把你们从头到尾抹黑一遍!” ****** 深夜时分,顾君玮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看到青莱领着一脸赔笑的青明和气哼哼的白子义进来,顾君玮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嘱咐邹南送两个人过来,却是没想到,先生亲自来了。” 青束被他遣回去了,身边总要有一个人补上,这几天一直留着青明也是因为这个空缺还没填上,只是让顾君玮意外的是,白子义也跟了过来。 白子义是顾君玮亲自请出山的名士,先前一直作为军师跟随在他身侧,是以顾君玮对他很是敬重。 白子义瞥了眼笑得越发讨好的青明,哈哈一笑道:“也幸得老夫跟了过来,否则如何知道将军也有如此束手无策的一面?这事要是回去跟众将士一说,定能让他们安下一半的心,不用担心自己的小主子是否遥遥无期了。” 顾君玮再如何沉稳,被人这样打趣自己不擅长的一面,也有点无奈,不由得勾唇一笑,淡淡道:“先生亲自过来,邹南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子义见顾君玮把话题岔开,也不在意,只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摇着羽扇,慢悠悠道:“老夫这回过来,却不是因为邹副将。将军在离开西北边塞之时,给了那北越蛮子重重一击,让他们元气大伤,近日都没什么大动作。将军嘱咐老夫和邹副将留在西北,是暗中操练兵马和监视北越蛮子的动静,这北越蛮子,老夫估摸着要恢复元气少说还要半年,这操练兵马,老夫帮不上忙,然邹副将天天在我面前叫苦,老夫便想着过来避上一避,到时候也可以把程副将抓回去做苦力,程副将跟着将军回来已快一个月,估摸着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是时候可以与邹副将一般,‘解甲归田’了罢?” 顾君玮凤眸微动,嘴角微勾,淡淡道:“程英确是应该回去了,他这性子,上京也不适合他。” 北越一般在秋季与冬季频繁入侵,这会儿阳春三月,不是他们大规模出动的时候,他更是在临走前烧了他们几个粮仓,北越本就地处贫瘠,资源有限,这会儿被他一烧,兵都养不起了,还谈什么打战? 一般的小打小闹,那继任他的将军打不过,便不应该了。 “还有一个消息,”白子义继续道:“有消息称北越国的四皇子耶律齐这段时间潜入了南吴,也不知道他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潜入南吴,却是为了什么。” 第76章 北越四皇子 青莱一愣,讶然道:“耶律齐来了?” 这北越四皇子耶律齐素来以手段阴狠著称,六年前将军还没驻守边塞之时,他便年年带兵南侵,那时候驻边的将军抵御不了北越铁骑的凶狠,常常被他们破城而入,让当地的百姓饱受战争之苦。 有一回那耶律齐更是惨绝人寰地关起城门玩起了猎杀游戏,不是让北越军猎杀南吴百姓,而是让南吴百姓自伤残杀! 他们把南吴的孩子都抓起来,威胁孩子的父亲射杀孩子的母亲,朝野震惊。 后来将军驻守边塞后,耶律齐再无机会踏入南吴一步,要说这耶律齐心中第一记恨的人,绝对是将军无疑。 这个耶律齐,竟然潜入南吴了? 莫非是冲着将军来的? 青莱顿时紧张地看向自家郎君,却见他嘴角噙着一抹清冷的笑,那双凤眸一如既往的幽深沉静。 白子义看了看顾君玮,心里为他这沉稳的气度啧啧赞叹,道:“耶律齐这会儿潜入南吴,确实很让人想不透,北越的大王半年前病重,他早便赶了回去,这会儿应是忙着抢夺那位子才对。他虽战功累累,在军中颇有威望,然而毕竟不是皇后所出,且自他唯一的儿子四年前病逝后,他的妾侍便一直无所出,且迟迟不愿娶妻。北越向来注重子嗣,别的皇子都是早早娶妻拼命生下嫡子,唯恐落于人后,他却是膝下无子,这些年为着此事,北越的一众长老对他颇有微词,形势对他应很是不利,他这会儿却丢下一切事务潜入南吴,实在诡异得很。” 听完白子义的话,青莱和青明面面相觑,脸上皆是迷茫之色。 顾君玮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淡然道:“他要做什么,在他有所行动前也不好猜测,近日行事都小心点,让上京各处的人手都盯紧点便罢,况且他孤军深入南吴,本便对他不利,以他一向谨慎的性子,定是不会做太出格的事,眼下却是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做。” 白子义深知是这个道理,便也不深究,只摇着羽扇笑眯眯道:“将军说的可是近日那起很是出名的美男子凶杀案?老夫这才进了上京城,便沿路听到了不少关于这件事的讨论,不由得感叹,这上京的生活与西北那处,真是大不相同啊。” 西北边塞的百姓,每天能平平安安活着便心怀感激,哪有上京这儿的人的闲情逸致,不是与自己相关的事情都可以说得滋滋有味,显是平时生活太闲。 顾君玮淡淡一笑,道:“既做了这大理寺卿,有些事还是要做起来才是,况且我近日越发觉得,大理寺卿这个身份很是奇妙,能名正言顺地查探很多事情。” 白子义眼中光芒微闪,顿了顿,暗暗叹了口气,道:“老夫知晓将军与宁王殿下一向大有主意,只一点,将军应晓得你现在做的,和未来可能做的,都不是一般的事,这些事很可能会牵连到身边的人,特别是最为亲密的家人,老夫说这些,不是为了插手将军的私事,只是未来那个站在将军身旁的女子,若过于平凡,恐很容易受到伤害。” 他虽为将军难得表现出来的束手无策感到新鲜,却也暗暗心惊,将军此举显是喜爱极了那个女子,若那个女子没有相应的能力站在将军身旁,恐会成为将军一个致命的弱点。 幸得将军虽用了情,那女子却似乎还懵懵懂懂,若将军现在能悬崖勒马,也许还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白子义这话刚落,顾君玮还没有什么反应,青莱倒是先不满起来了,皱着眉反驳道:“谁说少夫人平凡了!”他们少夫人可是个被人拿着刀挟持都不见一丝惊慌的女子! 感觉到白子义投过来的怀疑目光,青莱忍不住有点愤慨,道:“少夫人不止勇敢,还极聪慧!上一回火烧醉宵阁的案子,便是少夫人协助郎君破的,少夫人仿佛能看透所有人的心思,可厉害了!” “哦?”白子义微微皱眉,火烧醉宵阁那个案子,他也略有耳闻,毕竟那起案子让王焕之那个老狐狸也吃了不少亏,但要说是刚刚他见到的女子破的,他却是不怎么相信。 白子义看了看青莱那激动的神情,又看了看将军,却见他凤眸微眯,嘴角笑容越发凉薄,却没开口说什么。 跟着将军这么多年,他如何看不出这是他不高兴的表现?顿时心里满腹狐疑,只以为刚刚的话是青莱为了抬举那个女子,胡诌出来的,但想着那女子到底是将军心上之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笑笑道:“可惜老夫只懂打战,不懂破案,否则还可以与将军夫人切磋切磋。” 然而,话音刚落,便听一个磁性醇厚的声音淡淡道:“先生的好意,伯玉心领了,只伯玉的夫人是个怎样的人,是伯玉一人的事,先生无需挂怀。无论如何,伯玉都能护得妻儿平安,倘若不久的将来,世道真的要乱,那除了伯玉身旁,伯玉却是想不出,这世间还有哪里更为安全。” 白子义的心微微一跳,知晓不管那女子是个怎样的人,将军的态度都摆出来了,他不喜欢旁的人用探究的目光看待那个女子。 他却是没想到,平常云淡风轻的人,在感情一事上,竟会如那林中的雄狮一般,领地意识如此之重。 心里讶异之余,却是生出了一丝担忧,只面上半点不显,洒脱一笑道:“将军一向办事稳妥,看来老夫是白操心了。” 几人笑谈几句,这个话题就这样掀过去了。 顾君玮却是暗暗叹息。 刚刚那一瞬间,他心里竟压抑暴躁到了极点,他不喜欢这种苏云被人关注的感觉,无论投向她的目光是恶意的,怀疑的,善意的,赞赏的,他都不喜欢。 自己在感情一事上的心理竟如此阴暗,占有欲如此重,让他也有点意外,只他头一回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也并不想控制。 无奈地揉了揉额角,顾君玮实在无法想像,若将来苏云真的要离开,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凤眸不由得生出几丝阴霾,薄唇微抿,透出了几分决绝。 第77章 所谓心理咨询 第二天,苏云一早便起来了,因今天正是约了张娘去看他们家医馆的日子。 今天来接家铭去晨练的是程英,却只见他今天奇怪得很,过来的时候一脸垂头丧气的,见了家铭,一双虎目更是泪眼盈眶,突然便猛地蹲下,苦着一张脸问:“小郎君,若属下离开了,小郎君……小郎君会忘了属下吗?” 家铭一愣,小眉头顿时拧了起来,焦急地一叠声问:“程英,你要走吗?你不教铭儿武功了吗?你要去哪里?还会回来吗?” 程英一张脸更是凄苦了几分,虎目委屈巴巴地看着家铭,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属下……属下当然不舍得离开小郎君!但西北一群弟兄还在等着属下,属下一定会回来看小郎君的!小郎君若将来有空,不妨来西北看看,一群弟兄知道小郎君的存在,定会很开心!他们都盼着见小郎君呢!” 家铭小小年纪哪听得懂这些,心里只知道程英要走了,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顿时泪眼朦胧的,眼看两人就要执手相看泪眼了。 就在这时,一青衣人影突然从一旁的屋顶上飞了下来,却是青明,只见他一落地,便强横地插进了程英与家铭中间,瞪着程英没好气地道:“我就知道你这大块头今天定会磨磨蹭蹭的,才跟过来看看情况,吓哭小郎君仔细郎君又罚你抄书!” 程英一听要抄书,脸色顿时一变,虽依然一脸凄苦,却也不敢再磨蹭了,扁了扁嘴,低声哄了家铭几句,便拉着他离开。 原本一脸头疼的苏云感激地看着青明,然而还不待她开口说什么,便见青明突然转向她,一脸悲苦,眼含水光,里面似包含着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化作两句 “少夫人,你千万不要忘了你最衷心的下属青明!青明不论去到哪里,都会记着少夫人的!” 说完,掩面泪奔,又飞走了。 留下苏云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们两个,这是要离开了? 而且刚刚程英说,他要回西北,西北还有一群弟兄…… 眼帘微垂,苏云出了一会儿神,才转身回房,整理好自己,和苏娘一起出门了。 ****** 张娘他们家的医馆在东市,据说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苏云于是和她约好了在东市一家茶肆见面,再一同前往他们的医馆。 苏娘一路上都欲言又止的,自从昨晚她和顾君玮在外说完话回房后,她便是那个模样,苏云只当看不见,坐在茶肆靠主街的桌子上,一边慢慢地喝着茶,一边有点出神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当初听到张娘说他们急着把医馆和房子转出去,她便意动了。 房子的需求是肯定的,只是这医馆,苏云在听到那瞬间,便觉得先前困扰自己的问题迎刃而解了。 她一直在想,在这里,做些什么营生既能满足银子的需求,也是自己真心喜欢真心想做的。思来想去,她还是想做心理咨询方面的事情,且经过齐娘那件事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齐娘的女儿,那个饱受心魔的折磨,最后选择结束生命的可怜女孩,若当时有一个懂心理治疗的人去引导她,不至于走向绝路。 然而正如她先前和顾君玮说的那般,心理咨询在这里是个完全新鲜的事物,人们能管好自己的身体便不错了,有多少人会去关注心理上的问题? 但有句话叫病由心生,虽然这个说法相对狭隘,有一点却是对的,很多时候一个人生理上的毛病,源自于心理上的问题。 例如一个人若长期失眠,乏力,食欲减退,体重下降等,却找不到生理上的原因,那有可能是心理上出了问题,他可能患了抑郁症; 若一个人年纪轻轻便存在认知障碍,例如记忆力下降,感觉迟钝,注意力长期无法集中,可能是因为那个人患有抑郁症或精神分裂症等心理疾病; 若一个人经常莫名地出现心悸、出汗、颤抖、呼吸困难、胸口不舒服等症状,许是因为患有恐慌症; 甚至有时候男性在**上无法**,也大多是源于心理方面的原因,那叫**功能障碍。 总之,心理问题导致的生理毛病涉及到方方面面,数不胜数。 但很多人往往因为缺乏对心理问题的认识,长期忽视了心理问题的严重性,最终却是引发了更为严重的后果,例如若一个人长期患有抑郁症或焦躁症,他会很容易患上心脑血管疾病。 而心理咨询接触到的来访者,不一定都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很多人可能只是心里产生了无法自我排解的烦恼,急需有人帮他从某种自我折磨的状态中走出来。 有一个著名的心理咨询师曾说过,他们做的,只是把一个口渴的人领到泉水边。 不管是治疗一个人的心理疾病,还是疏导一个人的心理问题,都属于心理咨询师的工作范畴。 所以苏云在听到张娘家那个医馆时,便想到了,这里的人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新事物,不打紧,她可以先经营着医馆,再从那些来问诊的人中,找出那些主要是因为心理上的问题而不是生理上的问题而来的患者,再慢慢地,把心理治疗这个新概念推而广之。 她不懂治疗生理上的毛病,可以请专门的大夫,但对一个人心理上的治疗,在这个世界除了她,可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会关注这方面问题的人了。 诚然,苏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要想更快更少波折地赚到银子,考虑做一些小本生意可能更适合她们目前的情况。 只是苏云前半辈子都把心扑在了人类心理的研究上,实在不甘心因为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便全然放弃。 苏云有点失神地转着手上的茶杯,却突然,旁边传来一声杯子被搁在桌上的响动,随即,苏娘严肃的声音响起,“娘子,老奴有话要与你说。” 苏云微微一愣,看向苏娘,却见她眼神认真,显是下定决心了,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一声。 她何尝不知道苏娘想说什么? 然而,便是连她自己,都不太理得清自己与顾君玮之间的事,又如何与她说? 她微微抬眸,迎向苏娘定定看着她的眼神,没有开口问她要说什么,只淡淡道:“苏娘,这几日你若得空,帮我探听探听那个冯七是被发落到了哪个庄子里,我虽现在不记事了,但却是因此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不管我先前与那个冯七之间有过什么,我往后却是想认认真真地开始新的生活,之前我给他的那些信,我思来想后,还是觉得拿回来比较妥当,免得日后夜长梦多。” 她也不急着回避这个话题,只是先把这个在苏娘看来最为严重的问题抛出去。 苏娘一听,脸色顿时一白,嘴唇动了动,却终是只吐出了一句:“娘子,你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剜老奴心肝吧?” 苏云抿了抿唇,心里有些歉意,却也是铁了心让苏娘知道,很多事情,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复杂得多,然而她刚张了张口,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因为惊恐到极致,而绷得仿佛下一秒便要断掉的尖叫: “来……来人啊!死人了!死人了!!!” 第78章 充满谜团的尸体 之前青莱说过,上京城有两个主要的市集东市和西市,所有来往南吴的商贾,都奉这东西市为圣地,在东西市中,四方珍奇,皆所积集,各国来客,皆所能见!除了鳞次栉比的店铺,熙熙攘攘的人群,大街上还随处可见各种卖艺献唱的热闹,很是繁华。 苏云和苏娘此刻所在的,便是东市。 东市的布局呈九宫格局,有两纵两横四条主干道,她们喝茶的茶肆,便在其中一条横着的主干道上,紧邻一条横贯上京的河流代河。 而方才那声叫人心里发毛的尖叫,便是从河岸的方向传来。 茶肆里的人霎时跑了个七七八八,显是看热闹去了。 苏娘左右张望了一阵,看着苏云不安地道:“娘子,这青天白日的竟然当街死了人,一会儿还不知道要发生些什么,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苏云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坐在他们隔壁桌,刚刚是最早一批跑出去看热闹的青衣男子匆匆跑了回来,一脸惊恐地对他没有跟去看热闹的同伴说:“你猜怎么着?真死人了!而且……而且最为恐怖的是,听说那人的脸也被毁得不能看,啧!血肉模糊的,据说一双眼睛都被戳成了血窟窿!那些看到了尸体的人很多都吓晕了,好几个在河边蹲成了一排,一副恨不得把肚子里的肠子都吐干净的模样!我是看都不敢看便回来了,省得大晚上做噩梦!上京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连二连三地发生这些事……” 苏云一听,立刻站了起来,嘱咐苏娘付账,便朝人群聚集处走去。 苏娘惊得一愣一愣地,连忙掏出荷包放了几个铜板在桌上,便焦急地追了上去。 娘子到底在想什么? 刚刚光是听隔壁桌那郎君说的话,她身上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偏偏娘子脸上不见一点恐慌,这会儿竟还上赶着看热闹去了! 苏娘先前只觉得现在的娘子性情大变,现在更是讶异不已,这种种复杂的心情,在百般劝说娘子回去无果,只能硬着头皮随娘子挤进人群,看到河岸边那具被人捞了起来的**不堪的尸体时,顿时消失无踪,只剩了满心满眼的惊恐愕然,胃里一股酸气直往上冒,鼻子后知后觉地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味,眼前一白,竟是差点晕了过去。 饶是先前经常被刘建一拉着去跑各种刑侦现场的苏云,乍然看到这浸泡得**肿胀的尸体,也是脸色一白,心里隐隐生起一股不适,特别是这具尸体的脸被划得乱七八糟,一双眼睛更是被搅得碎肉模糊,乍一看似乎是曾被什么尖锐的东西不停地往里面捅,竟比那尸体本身的**更惹人注目。 因之前一直被浸泡在江中,那尸体脸上的伤口并不像先前那个郎君说的那般还在渗血,而是被泡得肿胀苍白,隐隐还有腐化的迹象,却是显得更为狰狞可怖了。 想是这诡异的尸体状况被人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只是被传的越发诡异。 苏云还没来得及细看那尸体的情况,便察觉到身旁苏娘的异样,只好先把她搀扶到一旁,让她坐到一块相对平滑的石头上缓上一缓,然后不顾苏娘的挽留,又走近了那尸体细看。 这样诡谲可怖的场面,寻常人都不敢靠近,是以虽然河岸两边严严实实地围了一圈人,大家都不住地往尸体的方向张望,但真正有胆子走近细看的就那么稀稀疏疏的几个,更别提那些娇滴滴的娘子夫人们了。 是以苏云和苏娘这个组合刚出现时,着实引来了不少人惊讶的目光,特别是苏云梳着妇人髻,穿着一身绫罗长裙,一看便知道不是出自普通人家,大家心里不由得更讶异了,纷纷猜测起这是哪家的夫人,这胆子真是比男人都大。 偏偏这胆子比男人还大的夫人长得异常清秀可人,看着像是成婚没多久的小娘子,与这可怖的画面一对比,真真让人觉得心里别扭! 苏云现在一颗心却都扑在了那具尸体上,没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所有人的焦点,她想起先前那起美男子凶杀案,死者被发现时也是被毁了容,被毁得最严重的是他的鼻子,据说是被生生从中间割了开来,这一具尸体腐烂成这样,暂时看不出他是不是美男子,然而光看他的体态,虽此时整个人像充了气一般肿胀了不少,但隐隐还是能看出他原本应是个四肢修长,体态均匀的郎君。 苏云先前略略听刘建一提过,一般落水的人最开始会因为自身重力的原因沉入水中,直到他死去后,尸体开始**,体内的蛋白质开始被细菌分解,从而产生**气体,充斥尸体全身,才会让尸体像个膨胀的气球一般浮出水面,但她到底不是专业的刑侦人员或法医,此时看不出这具尸体大概死了多久。 只是他那一身青色粗布衣裳,却格外奇怪,纵使现在整具尸体已充气膨胀,那一身衣服却丝毫不显得紧绷,还有点松松垮垮的感觉,很显然那不是死者原本穿的衣服,是死后被人临时换上去的。 且他一双脚,更是只剩下裸袜,若他全身的衣物都被换了的话,那基本可以推断,那是在死者还没腐烂膨胀之前换上去的,因鞋子不合他的脚,才轻易被水流冲掉了。 是谁换的?凶手吗?那他做这一个动作的用意是什么? 这起案子的凶手,又与之前美男子凶杀案的凶手是同一人吗?那他杀人毁容的用意,又是什么? 苏云只觉得脑子里鼓鼓囊囊地塞满了各种谜团,让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却突然,身旁有人烦躁地啧了一声,她一愣,下意识转头,却见她身旁,不知什么时候蹲了一个脸庞尖细,眼睛细长,留着一撇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只见他眉头紧蹙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嘴角紧抿,下巴紧绷,那明显是生气的微表情。 苏云眼眸微动,这人对着一具充满了谜团的尸体,没有表现出如平常人般的恐慌惊讶,却是露出了生气的表情,他在气什么? 然而不待她深想,那个男人便站了起来,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苏云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不由得面露沉思。 就在这时,一群身着官服的侍卫快速分开了围观的人群,一边高喊着:“闲杂人等速速退下!” 随即,一个熟悉磁性的声音传来,“阿云,你怎的在此?” 苏云转头一看,果然见穿着一身紫色圆领窄袖官常服的顾君玮正大步从分开的人群中走出来,头上的进贤冠裹住了他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却是更显出了他俊朗独绝的五官,人群中不少娘子看到他,都轻声低呼,脸现娇羞,一双眼睛不自觉地便黏在了他身上。 随着顾君玮往她的方向越走越近,那些眼光也慢慢地移到了她身上,只是变成了好奇和艳羡,仿佛能灼人一般。 苏云不由得抿了抿唇,有点不自在,这一眨眼功夫,顾君玮已走到了她面前,见她站的地方离那尸体颇近,皱了皱眉,十分自然地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后轻轻一带,低声道:“今天出来,怎的不让青莱随侍?” 苏云眼角微跳,悄悄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别开眼睛,含糊地道了句:“只是出来走走。” 说完,便看向那具尸体,道:“那具尸体好生奇怪,我瞧着,却是与先前盛传的美男子凶杀案有一点关联。” 顾君玮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始终没再迎上他的视线,心里微微一沉,低头轻声道:“看归看,不要靠得太近,小心沾染了尸气。” 第79章 欺负人的笑 顾君玮带来的仵作很快便查明了死者真正致死的原因,是当心的一刀。 且死者除了心口的那一刀以及脸上的伤,身上再没有其他伤痕淤青,这说明,他在被杀时没有任何反抗,脸上的伤,也是在他死后才造成的。 也说明,他是死了后才被抛尸江中的。 且他死亡的时间,根据尸体的**情况推断,应至少在四天前。 尸体什么时候浮出水面,主要取决于尸体**的程度,此时正是天气逐渐升温的三月初,依据这几天的气温来推断,不管死者是死了后立刻被抛尸,还是死了几天后才被抛尸,要让尸体**得足以浮上水面,至少要三到七天的时间,在冬天气温较低的时候,则更长,大概要五到十天。 而仵作按压死者胸腹部,发现里面进水量不多,判断尸体应是在**得足以浮在水面才被丢进水中的,也就是说,在那之前,尸体至少被某人保存了有三四天! 苏云听完仵作汇报的情况,脑海中立刻浮现了四个字熟人作案。 死者在被杀时没有任何反抗,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痕淤青,说明他死前没有被挟持或捆绑,所以他很可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用刀插进心口的。 而且据仵作说,观察死者心口的致命伤,可看到伤口内测有一些肉被拉了出来,可以推断凶手杀人的凶器应是一把带钩子的小刀,即匕首,因剑一般不会带钩子,而从伤口的宽度来看,凶器不会是大刀,凶手用来杀人和毁掉死者容颜的小刀应是同一把。 要把小刀快准狠地插进死者心口,凶手和死者当时的距离必定不会远。 所以凶手很可能是死者认识,甚至是很熟悉的人,熟悉到两人可以打破一般人的亲密距离,是很亲密的朋友,家人,或是恋人。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死者生前被下了迷药之类的让他丧失意识的药物,自然也无法反抗,然而由于这个时代的技术局限,无法查明他生前是否被下了药,下毒的话倒是可以从尸体的状况中看出端倪,但像迷药这种药物却是很难留下痕迹。 而那个人力气也必然很大,否则不可能一下子就把小刀插进一个男人的心口。 仵作的说法也证实了这一点,他说那个毙命的伤口深三寸有余,且是自下往上的一刀毙命,没有多余的切口和伤痕。 而且,一刀毙命这个说法也很让人在意,凶手能精确地找到心脏的位置,很可能是通晓医术或是曾受过相应的训练,之前看电视剧,那些江湖人士打打杀杀都是刀刀毙命,不晓得习武是不是也需要研习人体的构造。 值得一提的是,死者的衣服确实是被换过了,因为衣服贴合伤口的那个位置,完全没有被刺时造成的那道口子,倒是染上了大片的鲜血,估计帮死者换衣服的那个人粗心大意且行事匆忙,直接把死者的衣服扒了,把新的换上去便了事,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换上去的那身衣服不合适。 凶手从杀人到后面的毁容都如此谨慎细致,这粗心马虎的换衣服方式,实在不像他的手笔。 而且,在死者死后一直保管着他的尸体的,到底是谁? 而最让人在意的,是死者被毁掉的那张脸,特别是那双眼睛。 苏云沉吟了一会儿,不由得侧头看了看身旁的顾君玮,见他也是脸色严肃地看着地上的尸体,显然也是在沉思,便是在沉思的时候,他的嘴角也是微微上翘的。 只是顾君玮这习惯性带着的笑容吧,不得不说有点欺负人,苏云先前还不了解他的时候,以为他是顾虑自己身上气势太盛会吓到别人,才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 后来对这个男人了解深了,才发现他这方面的顾虑是有的,但最主要的先决条件还是他的心情,若他心情不好,或是心中对某人不满,便是他脸上带着笑容,也能给人一种凉唆唆的感觉,还不如不笑的时候。 但他若是真心想对某个人好,那笑容也可以如阳春三月的微风,温暖宜人,一不小心便让你陶醉其中。 这不得不说,忒任性了。 苏云不由得暗暗撇了撇嘴,却突然,身旁的男人仿佛有感应般,转头朝她笑得温和,“有事?” 这男人怕是有第三只眼睛吧…… 苏云不太自然地轻咳一声,道:“这个案子疑点颇多,你觉得,它与先前的美男子凶杀案,可都是一个凶手所为?” 顾君玮看着苏云撇到一边的眼睛,凤眸微沉,突然,便伸手从她的广袖下,抓住了她的手。 手突然被温暖厚实的手掌紧紧包住,苏云的心不由得一跳,下意识便要把手缩回来,那只握着她的大手却似乎早有准备,在她往回缩的时候使了一些力气,让她一挣之下,竟是没有挣脱! 苏云又羞又又讶异,完全没料到一向沉稳的男人竟会在大庭广众下做出这种事,不由得扫了周围的人一圈,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才咬唇瞪向身旁的男人,小声道:“你做什么?快放手!” 顾君玮见苏云终于正视他,凤眸幽深处慢慢染上了些许笑意,微微低头靠近她耳边,低声道:“我若是放手,你便又不愿意正视我了。” 听着很是正常的内容和语气,苏云却莫名从中听出了一丝委屈。 心跳狂急,血色上涌,苏云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了。 真是疯了…… 顾君玮见苏云白皙清丽的脸颊染上了淡淡的粉色,耳朵处更是连那圆润小巧的耳垂都带了粉,一时间觉得嗓子莫名地干了起来,抓着她的手紧了紧,嘴角微微勾着道:“你方才问,这起案子与先前的凶杀案,是否有关联,我觉得,确实有关联。” 这时候说案子的事,简直犯规! 然而,苏云估摸这男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放开她的,又担心他们动静闹得太大会惹来旁人的关注,这会儿好歹有她的广袖遮着,别人看过来只会觉得他们靠得太近,也只好深吸一口气,极力忽视自己被他抓住的手,干巴巴地应了句:“是吗?” 顾君玮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又是好笑怜惜,又担心她真的恼了,心里竟也是微微打鼓,最后,也只能暗暗叹息一声,大拇指眷恋地在女子细腻温软的手心上轻轻摩擦了一下,便收回手,淡淡道了句:“但有些事,我还需要确认一下。” 就如没料到顾君玮会突然伸手握住她一般,再一次没料到他会突然松手的苏云微微一愣,不由得看向身旁的男人,只见他正笔直地站着,双手负在身后,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与平常无异,透着一股子禁欲气息,只是那双凤眸,似乎更为幽深了些许。 仿佛他刚刚的举动,真的只是因为恼她一直避开他的眼睛。 真是让人无法捉摸的男人…… 苏云抿了抿唇,眼帘微垂。 就在这时,陆成霖走了过来,眼睛只是好奇地在苏云身上转了一圈,便收了回去,俯身朝顾君玮行礼道:“顾卿,都查遍了,死者身上,没有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苏云一愣,思绪顿时收了回来。 莫非那个替死者换衣服的人,便是为了掩盖死者的身份? 顾君玮微微皱眉,半响,只是淡淡地道了句:“把死者放到衙门,贴出公告,若七天后仍无人认领,便做无主弃尸处理吧。” 第80章 做人要诚实 苏云看了看顾君玮,见他听了陆成霖的话后,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又想起他那句“只是有些事,我还需要确认一下”,心里突然亮堂了起来。 他许是一早便料到了这个结果,而他会有这样的预感,应是之前在查这个案子时,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这个类似的事情,估摸就是,有人在顾君玮查案时,一直给他设置阻力。 就比如这一回把死者身上的衣物都换了,让人无从得知他的身份。 做这些事的人,是谁?是凶手,还是第三方利益团体? 察觉到苏云的视线,顾君玮心底微动,忍不住转头,朝她微微一笑,“有话要与我说?” 涉及到正事,苏云倒是忘了所有的不自在和异样心情,想了想道:“我不确定能不能帮上忙,但你不妨跟我说说这个案子,我心底有一些想法,也想证实一下。” 顾君玮眉梢微挑,定定地看着她,半响,却是低低地笑了,“若你上回帮我,是觉得欠了我人情,也是为着杏花村那个可怜的女子,那这回,却是为何?” 苏云一愣,一时间却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只知道有点呆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顾君玮的凤眸更是幽深了几分,轻叹一声,“云儿,你是否……” 右手同时抬了起来,眼看就要抚上苏云的脸庞。 却突然,从人群的方向传来一声呼唤 “夫人,原来你在这里!” 苏云顿时如梦初醒般,猛地退后了一步,眉头微皱地看了看顾君玮,便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着青色布衣长裙的微胖妇人正被侍卫拦着,一手高举着看着他们,脸上是有点慌张又有点惊喜的表情,却是张娘。 想来她去到茶肆后找她不着,便来到这人流攒动的地方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被她找着了。 苏云轻咳一声,极力忽视身旁那道深沉灼热的目光,朝拦着张娘的那两个侍卫道:“让她进来吧……” 话音未落,苏云便想起自己方才没有如实告知顾君玮今天出来的原因,顿时差点闪了舌头,急忙想开口补救,让张娘不用过来她过去,那两个侍卫却已经放了张娘过来。 眼看着张娘已经朝他们走来了,苏云心里满满的都是做了坏事后的心虚感,不由得强行扯出一抹笑,朝身旁凤眸幽深的男人呵呵一笑道:“我……有点事,要不你先去忙?” 都怪自己方才心绪不宁,竟是连这种低级错误都犯了。 顾君玮凤眸微闪,嘴角微勾,“不急,我在此处的工作已完成了,倒是可以陪你站一会。” 苏云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还想再说点什么劝他离开,张娘却已经走到他们面前了。 见到顾君玮,张娘有点局促,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给官人请安,希望妾没有扰了官人办事才是。” 张娘没有见过顾君玮,不知道他是谁,但看他身上穿的紫衣,便知道他定是朝廷中的大官,自然不敢随意得罪,而且方才她在人群中隐隐听到有人在谈论大理寺什么的,便估摸眼前这位是大理寺中某个上官。 张娘天天在家相夫教子,不太懂朝堂的事,天然地对这些大官心存一丝敬畏,方才她是乍然见到找了许久的人,太激动了,才没过脑子便喊了出来,心里其实也在暗暗后悔了。 后来见苏云随便说了一句,那个侍卫便真的放了她进来,也是有些诚惶诚恐。 她对苏云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是救了自己女儿的恩人,也是上京某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后来她有意买下他们家的房子和医馆,才透露了自己姓郑。 问她家那个傻女婿吧,他也是糊里糊涂的,只一味说那个夫人真的很厉害,被人用刀子架着也一点都不怕,轻而易举便救下了六娘和另一个女子,那佩服的眼神和赞叹的语气,一度让六娘都吃味了。 因着对方是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且在张娘心里,这位郑夫人也是一位贵人,张娘也没有继续去打听她的事,对于这单买卖也是热诚得很,要不是郑夫人坚持不能让他们家亏本,她都想把房子和医馆半送给她了。 只是张娘一直想不明白的是,既然郑夫人是上京城里某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做什么要买下他们家的房子和医馆?而且,似乎要得还挺迫切的。 顾君玮看了看局促不安的张娘,和身旁颇有些不自然的女子,凤眸幽深,淡淡一笑道:“扰了正事倒不至于,却是在下要担忧是否扰了你们要办的事。” 张娘一愣,还以为苏云又如上回那般,被牵涉进这个事件中了,所以这会儿才在这里被人问话,忙摆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郑夫人原本约了妾去看妾家的医馆,那是什么时候去看都可以的。” 苏云:“……” 做人果然要诚实啊…… 顾君玮凤眸微沉,转头看着苏云,嘴角的笑容已消失不见,淡淡道:“哦,夫人上回才说要做些小营生,却是没想到动作如此之快。” 语气虽淡然,苏云却眉角微微一跳,心里泛起一股隐隐的不安。 只是她很快便反应过来,她做什么要心虚?这本来便是她要做的事! 自然应对便是了,自乱阵脚是最不可取的。 当下暗暗深吸一口气,抬头,淡淡一笑道:“是,机缘巧合下得了这个缘分,倒是不用麻烦你和青莱了。” 顾君玮看着女子淡然的笑意,眉头微皱。 张娘敏感地察觉到了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异样,也识相地闭上嘴不说话了,只是心里不由得嘀咕,也不知道这个俊朗气派的郎君,和郑夫人是什么关系。 苏云见顾君玮不说话,继续道:“如果没其他事,我便走了。”顿了顿,道:“要是你愿意让我协助你这个案子,可以随时与我说,嗯……因为,我心里一直当你是我友人。” 这是在回答他先前那个为什么帮他的问题。 顾君玮嘴角微抿,便见面前的女子已经转身离开了。 不自觉地一直看着她慢慢走远的身影,顾君玮也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微微的苦涩,还有隐隐的阴霾。 就在这时,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身材修长,面容普通得让人第一眼完全记不住他长相的男子,那男子走到他身旁,低声道:“郎君,方才刘骏着人传话过来,他的人今早抓到了一个企图潜进国公府的死士,虽然他立刻自杀了,身上也没有可以显示他身份的东西,但我们与他交手的人说,那个死士的一些动作,很像北越那边的人。” 顾君玮凤眸微动,沉声问:“抓到人的位置是?” 男子道:“在西南角,离秦大夫如今暂住的院落很是接近。” 目标是秦缓? 秦缓最近确实有提过,他的几个师弟似乎联系不上了,拜托他着人去找找。 但吴神医带出来的弟子都随了他的性格,不喜喧哗,时常云游四方,秦缓也并没有非常担心。 顾君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叫刘骏加强国公府的防卫,另外,让墨雪务必保护好少夫人。” 现在还不确定耶律齐的目的是秦缓,还是他。 只有一点是确定的,对耶律齐,万不可掉以轻心。 那男子道了声“是”,便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第81章 踏出第一步 见苏云离开,苏娘赶紧跟了上去。 只刚刚娘子跟顾大郎君之间的互动,苏娘是看得真真的,还有顾大郎君偷偷伸手牵住娘子的小动作,一直观察着他们的苏娘自然也看到了,心里顿时又惊又疑,顾大郎君莫非是真的对娘子有意不成? 只是先前六年,顾大郎君对娘子不闻不问,闹得现在和离书都签了,娘子也铁了心要离开了,才想挽回,却是太迟了。 不得不说,苏娘先前隐隐感觉到顾大郎君对娘子的心意时,是期待过的,毕竟在这世道,女子担上嫁过人还生过孩子的名声,一个人在外漂泊,不如留在一个完整的家里,有一个孝顺可爱的孩子,和一个体贴可靠的夫君。 可是娘子先前在茶肆里的一番话,又点醒她了,且现在看娘子跟着张娘到他们家那个医馆转了一圈后,立刻二话不说地决定买下,心里还苟延残喘的半点期望火苗顿时“噗”一下,灭了个干净,也只好无奈又认命地想着,出来开始新的生活,其实也不错。 张娘家的医馆确实很小,虽然也延续了东市常见的前店后坊格局,但前面的店面也就20平方米左右,一进店,首先看到的是一张架空方形台子,上面放着一张小长方桌,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笔墨纸砚,那是专门给坐堂大夫用的榻,后面是一个木制的长方形掌柜台,基本上横跨了整个店面,只在通往后坊的地方留了个小木门。 店铺除了靠近门的那一面墙,其他三面墙都是一格一格的排列齐整堆到了屋顶的小抽屉,每个小抽屉上都贴着纸条,上面写着各种药名。 而后面的坊比前面的店铺还要小一些,一进去看到的也是一张坐榻,坐榻后面用嫩黄色的帷幕把这个房间隔成了两半,掀开帷幕,里面是一张简陋的木板床。 张娘介绍说,在接待一些不方便在外接受诊治的病患时,便会用到这个房间,有时候他们家看店的人乏了,也会到里面歇上一会儿。 可以看出来,虽然这段时间苏娘家因为六娘的事情,疏忽了对店铺的打理,但也会时不时地过来收拾一下,因为整个店铺都显得整齐明净,让人看着就觉得很舒服。 虽然这个店很小,且不是在主干道上,而是在主干道拐上一个弯的位置,苏云已经很满意了,以她目前的经济水平,也买不起位置更好的店铺。 而且好的位置固然对做生意有天然的助力,但也不是决定一个生意能不能做起来的条件,特别是医术这类很考究技术的行业,有一个好大夫比把店开在路中间管用。 同样的,若她的心理咨询真的帮助到了需要的人,名声打出去了,店铺位置什么的,不值一提。 所以,苏云几乎是转完这个医馆后,就当机立断地决定了,要买下来。 连同张娘家在杏花村的房子一起,张娘开的价是80两。 苏云心知她定是把价钱压低了,与她讨价还价了一番,张娘也只表示,他们家最多收90两,再多他们是坚决不收的,本来苏云便是他们家的大恩人,他们就是做牛做马都偿还不了这个恩情的,又怎么能在这单买卖上狮子开大口呢。 苏云也是无奈,她第一次买东西不是因为杀价感到心累,而是因为要拼命多给点钱给对方感到心累。 后来她回想了一下青莱跟她说过的上京房价,觉得90两的话还是合理的,也便不与张娘争下去了,与她说好了去官府办理相关转让手续的时间和细节,便和苏娘回去了。 定下了一件大事,苏云自来到这里后,头一回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回去的路上,苏云忍不住笑眯眯地问苏娘:“你觉得,会有人因为心理上的问题而不是身体上的毛病来我们医馆吗?” 苏娘默默地观察了一下自家娘子,只见她现在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欢喜气息,一双眼睛笑得弯了起来,像两轮小月牙,脸颊两边的酒窝清晰可见,甜美娇俏,难得的有点傻气,就跟家里的小郎君似的。 心里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却也豁达了不少,不管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只要娘子像如今这般欢欢喜喜,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只是想了想娘子的问题,苏娘有点困惑,“娘子说的心理上的问题,是指小郎君先前那样么?” 现在的小郎君,和以前比真的变了许多,不仅不会再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或者似乎突然陷进某种不好的情绪里,完全听不进外人说的话,让人苦恼担心不已,还变得越来越大方开朗活泼,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的样子,真是如天上的小太阳掉落了凡间一般,让人爱得不得了。 娘子说,小郎君先前的模样是因为他心里生了病,她起先还半信半疑,但看着娘子这段时间对小郎君的各种有意引导,以及小郎君越来越好转的情况,苏娘心里也是慢慢信服了。 她不是不相信人会得心病这种事,这种事说实话,苏娘活了这么大把年纪,看多了,特别是那些因为贪婪而滋生出心魔,最后变得疯疯癫癫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她只是不太相信,心病还可以医治。 苏云迎着苏娘困惑的眼神,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是!” 说完,却不待苏娘回答,又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我觉得肯定会的,只要有第一个成功的案例,心理咨询这个概念应该能很容易推广开来,毕竟,心病是谁都有可能得的,只是严重不严重的问题罢了。” 娘子自撞到头醒来后,一直都表现得很是沉稳淡定,不知不觉就成了她和画屏的主心骨,乍然看到她这冒着傻气的样子,苏娘忍不住笑了。 同时却是忍不住在心里道:“老奴自然是相信娘子的……只是,娘子可能先要考虑一下,如何在离开顾府后,医治顾大郎君可能会得的心病……” ****** 主仆两人便带着这轻松愉悦的心情,回到了顾府。 刚走进自己的小院落,苏云便被迎面而来的一个小萝卜头扑得差点跌倒在地,忍不住抱紧了怀里的小身子,好笑地道:“铭儿,你这样扑过来,母亲力气不够大,会很危险的,下次不许了。” 小家伙从她怀里抬起头,嘟了嘟嘴很是委屈地道:“母亲今天又出去一整天了,铭儿在家里很无聊。” 他话音刚落,站在后面的画屏顿时表情一呆,然后也扁了扁嘴。 呜呜呜,小郎君,你这样说,想过陪你玩了一整天的画屏吗? 小家伙没察觉到自己的玩伴投来的委屈射线,拧着眉很是忧愁地纠结一个问题,“不过,母亲的力气真的好小。” 父亲都是一只手就能抱起他了,如果他扑的是父亲,父亲肯定不会被他扑倒的。 说着,眼睛一亮,笑眯眯地看着苏云道:“母亲要不以后每天都跟着铭儿去晨练吧!父亲说不会教小孩儿武术,但母亲不是小孩儿,父亲就能教你了!这样以后母亲也能单手抱起铭儿了!” 虽然要把父亲让给母亲很不舍得,但谁让他更爱母亲呢! 苏云顿时被呛了一下,轻咳两声,呵呵一笑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现阶段,她还是尽量少跟顾君玮接触比较好。 小家伙不解地歪头看了看母亲,但到底是小孩儿,不会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很快又眼睛一亮,说起了另一件事,“还有哦,母亲,表婶婶来了!” 苏云一愣。 表婶婶? 一直站在家铭身后的画屏自觉终于到了需要她的时候,立刻上前一步道:“娘……呃,少夫人,宁王妃过来已经有两盏茶时间了,奴婢跟她说少夫人出去了,她也不在意,坚持要等少夫人回来,此时宁王妃便在书房里候着。” 说着,皱了皱眉有点不安地道:“而且,奴婢看宁王妃,总觉得……她好像来意不善。” 第82章 谁对谁错? 来意不善的宁王妃? 苏云沉吟了一会儿,嘴微张刚想说话,就感觉怀里的小家伙拉了拉她的衣袖,不由得低头,笑笑问:“铭儿有话要说?” 小家伙拧着一双小眉头,似乎很是犹豫的样子,苏云耐心地看着他,好一会儿,他终于一脸认真地道:“母亲,铭儿觉得表婶婶不是坏人,她虽然不笑,也似乎很不愿意跟铭儿和画屏说话,但是……但是……铭儿看到了,她在偷偷地对铭儿笑。” 表婶婶刚来的时候,画屏说母亲出去了,他现在是这个院子里唯一的小主子,于情于理,还是要去跟表婶婶请个安的。 表婶婶长得很漂亮,穿得像个仙女一样,就是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有点像祖母要骂他时的样子,但他觉得他是父亲和母亲的孩子,不能给父亲和母亲丢脸,就鼓起勇气去跟表婶婶请安了。 表婶婶虽然只是“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但他就是觉得,表婶婶是不会像祖母那样骂他的,他觉得,表婶婶是喜欢他的。 后来他行完礼出去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表婶婶在看着他笑,虽然她一看到他转过头,就立刻把笑容收起来了,但他心里已经很欢喜了,又觉得莫名的害羞,忍不住也回了表婶婶一个笑容。 可是他跟画屏说这件事的时候,画屏怎么都不相信,还说表婶婶明明就是一脸不想跟他说话的样子,还嘱咐他没事就不要进去了,免得惹恼了宁王妃。 因此,虽然他很想很想再进去问问表婶婶,你为什么偷偷对我笑啊?但直到现在,还没有进去。 这让他一直很懊恼。 苏云若有所思地看着家铭干净澄亮的眼睛,还没说话,一边的画屏却先纠结地开口了,“小郎君,奴婢总觉得你看错了,宁王妃要对你笑,干嘛要偷偷摸摸的啊?而且……” 而且,那个宁王妃明明从进到这个院落起就一脸冷漠,从没有正眼看过他们,她带来的婢女也是一脸颐指气使的,看得画屏一阵阵憋屈。 小家伙顿时急了,跺了跺小脚道:“铭儿才没有看错!表婶婶笑起来可好看了!” 说着,似乎想起什么,连忙转过头讨好地朝苏云笑出了一对小虎牙,“但没有母亲笑得好看!” 苏云看着他这小马屁精的样子,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很是感慨地道:“你和你父亲,不愧是亲父子啊……” 撩起女生来都一套一套的,只不过顾君玮是闷骚,这小子么,估摸是明骚型的。 见家铭歪了歪头不解地看着她,苏云轻咳一声,把发散的思绪收回来,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道:“母亲相信铭儿,母亲现在就进去,帮铭儿问问表婶婶,她为什么偷偷对你笑好不好?” 家铭顿时眼睛一亮,笑得见牙不见眼地重重一点头。 苏云笑眯眯地道:“那你先跟画屏待在外面,母亲问完表婶婶,就出来接铭儿进去。” 家铭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可以跟着母亲一起进去问表婶婶这个问题,但他也相信母亲,于是再次愉快地点点头。 苏云这才站起来,迎向画屏和苏娘担忧的目光,微微挑眉道了句:“没事的。” 便走进了书房。 ****** 书房分为前厅和内室。 苏云一踏进去,便见到前厅里空无一人,整个书房里也没有一丁点响动,透着一股沉闷的静谧,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在前厅里站了一会儿,她才移步走向内室。 掀开通往内室的帘幕走进去,苏云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端坐在书桌后的女子。 娇美艳丽的五官,精致华贵的妆容,一身乳白色鸾鸟衔绶纹大袖斜领襦裙,搭配上云鬓上镶嵌着大红宝石的金步摇,显出来人别样尊贵的身份。 她身旁,两个同样气度非凡的婢女一左一右地跽坐着。 三人见到她进来,都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两边的婢女很快便垂下了眼帘,中间的宁王妃却是目光在她身上一转,便移了开来,一脸淡漠地看向窗外,仿佛对她很是不屑一顾。 这态度,以及这鸠占鹊巢的姿态,让苏云差点忍不住气笑了。 大老远地从宁王府跑来她的小院落,便是为了摆脸色给她看? 未免太特意了点。 苏云想着家铭刚刚说的话,眼光仿若不经意地在这个房间里转了一圈,当察觉到她书房里的东西完全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以及书桌上,某样明显不属于这里的东西时,整个人顿时一震,心跳狂急,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某个念头,差点让她维持不了淡定的表面。 这……不可能…… 这…… 为什么不可能! 她暗暗地深呼吸了几下,缓缓地给上首的女子行了个礼,只是出口的话,不可抑制地带上了几许紧绷,“妾见过宁王妃。” 房间里沉默了许久,才响起一个清冷好听的女声,“起来说话吧。” 苏云道了声“是”,站了起来,眼睛一扬,便直直地看向了端坐在上首的宁王妃。 宁王妃察觉到她的目光,慵懒地扬唇一笑,右手屈起,手背撑着脸颊,斜斜地倚在桌面上,缓声道:“哦,竟敢这样直视本王妃,真不愧是让顾大将军也刮目相看的女子。” 苏云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威胁,却只是淡淡一笑,道:“妾不过是看到王妃带过来的小吃食,觉得很是熟悉,忍不住好奇罢了,敢问王妃面前的那碟小吃食,可是王妃做的?妾有个友人,最喜钻研些奇奇怪怪的吃食,王妃面前的小吃食,妾以前便在那个友人处吃过几回。” 那烘烤得微黄,表面扁平,呈螺旋花纹状的小饼干,分明是在现代才有的曲奇! “哦?”宁王妃不冷不热地道:“那可是巧了,这吃食本王妃也是喜欢得紧,却并不是本王妃做的,本王妃身份尊贵,又怎会亲自去做这等不入流的东西,这小吃食,闲来无事解解嘴馋罢了。”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毫无异样,她左边的婢女,却眼皮微微眨动,苏云顿时心里了然,微微一笑道:“是么?” 看到她一脸淡然,宁王妃似乎颇感意外地扬扬眉,半响,突然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她面前,嘴角微勾道:“你倒是一点都不好奇本王妃专程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随着她的动作,她两边的婢女也站了起来,紧跟在她两侧。 苏云微微低头,顺从地道:“敢问王妃屈尊到妾的院子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宁王妃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只觉得怪异,顿了顿,还是呵呵一笑,道:“要事!自然是要事!你该是有所听闻,平西侯府的十一娘子最近养好病回到了上京,只她先前六年身体抱恙,一直耽误了自个儿的亲事,平西侯府一直与宁王府交好,前几日,平西侯府的汤夫人亲自上门,请求本王妃替她做个媒,林十一娘自小与君玮青梅竹马,情分很是不一般,且若不是六年前那件事,要当上这国公府少夫人的,也不知道是谁呢。” 宁王妃慢悠悠地说着,看到面前的女子表情终于有了变动,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心里一喜,继续意味深长地道:“当然,平西侯夫人断是不会答应自个儿的女儿去与人做妾的,她听闻夫人与君玮如今依然是分房而睡,想是夫妻间没什么情分,且先前,似乎隐隐有些关于夫人的传言传出,她便着本王妃来打探打探……” 顿了顿,宁王妃一双眸子凌厉地看向苏云,淡淡道:“夫人可愿让出这国公府少夫人的位置,平西侯府自那之后,将成为夫人的助力,保夫人一辈子荣华富贵!如此一来,夫人既能保住富贵的生活,又得了自由,岂不两全其美?” 第83章 破绽 苏云听着宁王妃的话,却是忍不住笑了。 这哪是来说媒的,分明是来拆人姻缘的吧! 虽然明知有诈,心里还是不争气地生出了几许憋闷,淡淡地道:“王妃问妾这问题,是否太抬举妾了?即便妾答应了平西侯夫人,也无法保证夫君就会接纳林娘子,若到时候妾让出了这国公府少夫人的位置,平西侯夫人却无法得偿所愿,转过来把罪过怪到妾身上,该当如何?” 宁王妃黛眉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倒是个心思谨慎的娘子!放心,这件事经了本王妃的手,本王妃自会保证夫人得到应有的一切,夫人只需回答本王妃一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苏云微微垂眸,依然语气淡然地道:“请王妃恕罪,妾却是无法相信王妃。” 宁王妃眉头微皱,她右边的那个婢女顿时厉声道:“放肆!竟敢如此与王妃说话!” 苏云却没有半分慌张,只淡淡一笑,慢慢道:“自妾进来,王妃对着妾便没有半句真话,这让妾如何敢相信王妃?” 刚刚开口的那个婢女脸色一变,似乎又想说什么,宁王妃却微微扬手,止住了她,意味不明地笑着道:“哦?本王妃与你说的话,却是哪一句有假了?” 苏云微微抬眸,顿时看到了宁王妃眸子中隐隐的兴奋和讶异,这是终于破功了? 不由得失笑,表面上却依然淡然道:“王妃说的假话可多了,例如平西侯夫人着你说媒一事,又例如,桌面上的小吃食不是王妃亲手所作一事。” 她说完这句话,房间里诡异地静默了一瞬,却忽地,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与先前故作冷漠的声音完全不同,此时宁王妃发出来的声音,爽朗活泼,还带着掩不住的欢喜和兴奋。 苏云没有丝毫讶异地看着面前一瞬间仿佛变了个人的女子,好一会儿,宁王妃终于止了笑,道:“元宵,饺子,你们到外面候着,本王妃有话要单独与郑夫人说。” 元宵,饺子…… 苏云听着这两个名字,心里默了一瞬,敢情这个宁王妃不仅是她的穿越同伴,还是个吃货! 元宵和饺子似乎对自家王妃前后的大变脸见怪不怪,俯身行了个礼,便出去了。 两人静静地对望了片刻,苏云眼睁睁看着宁王妃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兴奋,眼睛越来越亮,随即不出所料,她率先打破沉默,往前一步兴致勃勃地看着她,道:“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我在说假话的?我才不信李显那个傻子说的,你会读心术!我先前可迷《犯罪心理》这部美剧了,你是会那个……那个心理分析术吧?” 苏云:“……” 她们之前还在说着严肃的话题呢,怎的一下子就跳到这么现代化的话题去了?即便她有心理准备,也感觉很突兀啊…… 然而,心里终究是觉得激动,原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异类,偶尔难免会觉得孤单寂寞,现在知道自己是有同伴的!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找到组织的兴奋。 即便宁王妃故意对她冷傲淡漠,还说出了那番话,但苏云心里早已有了判断,她并不是真的来者不善,那些姿态,都是她装出来的。 她与李显接触不多,无法从他那处着手分析宁王妃这个人,但她了解家铭,小孩子本便心思敏锐,谁对他好对他不好,他说不出个所以然,但能感觉出来,更别说家铭比一般的孩子要敏感,所以苏云在听到家铭的话时,心里就已经产生了疑虑。 直到进到书房,在与宁王妃这短短的交锋中,她发现了不止一处破绽,这才如此有恃无恐,直接便拆穿了她的伪装。 忍不住便笑笑,眼睛微亮地道:“我是心理学专业出身,也曾帮做警察的朋友追查过一些案子,所以对你说的心理分析术有一定研究,其实刚才你很稳得住,没露出什么破绽,露出破绽的是你身旁的婢女。” 宁王妃眨眨眼睛,道:“婢女?” “对。”苏云微微一笑,道:“你说那饼干不是你做的时候,你左边的婢女眨动了一下眼睛,眨眼是一种‘视觉阻断’的非语言行为,通常情况下,只有一个人感到自己受到了威胁,或碰到了自己不喜欢的事物,才会出现这个动作,你那个婢女,平时性子该是十分老实本分,所以听到你说谎,她或是心里接受不了,又或是担心你会被拆穿,所以不自觉地眨动了一下眼睛。” 宁王妃一双美眸微微睁大,喃喃道:“饺子确实性情纯良,那孩子,你便是拿刀架着她脖子,她也是说不出谎话的。” 苏云微微挑眉,继续道:“平西侯夫人那件事,也是她露出了破绽,其实你另一个婢女很是机灵,她看出了饺子神态不自然,便暗暗给她使了眼色,饺子接下来也有着重管理自己的面部表情。只是,当你说到平西侯夫人着你来说媒的时候,她的脚不自觉地摆成了一前一后的动作,那是一种想要逃离的状态,一个人感到心虚或者恐惧某件事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摆出这种逃离的姿势。” 宁王妃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却是忍不住气笑了,“原来是那丫头坏了我好事,回去看我怎么收拾她!” 说是这样说,但饺子这些年一直对她忠心耿耿,便是最艰难的时候也对她不离不弃,要真的下手收拾她,她也是舍不得的。 说着,她看向面前的女子,很是感慨地道:“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我不会遇到跟我情况相同的人了。” 所以在听到李显说,君玮那个夫人就如她当年一般,突然变了个人时,才难掩兴奋之情,但又不清楚对方是个怎样的人,这才精心策划了这番试探。 试探的结果却是让她大感惊喜! 这妹子,太对她胃口了! 苏云微微一愣,道:“你来这里……很久了?” 宁王妃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也不算久,有……四年了吧,你都不知道,当我一睁眼发现自己成了个新嫁娘,新婚丈夫第一晚便要掐死我的时候,我有多恐慌,还在想我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老天爷特意把我丢到这里受罚呢!” 苏云惊讶地看着她。 新婚丈夫……是李显吧?李显曾经想在新婚第一晚掐死自己的妻子? 又或者,正是因为李显把原来的宁王妃掐死了,才会被别的灵魂占据了宁王妃的身体! “唉!算了,陈年旧事便不提了,那家伙要是现在敢掐我,”宁王妃笑眯眯地道:“看老娘不把他的手扭断了。” 说着,立刻兴致勃勃地看着苏云道:“那你呢?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思维……跳跃得可真快。 苏云忍不住好笑,却也没再追问她和李显的事,沉吟了片刻,便大致地把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以及过来后这段日子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宁王妃听得眉毛一挑,“这么说,你过来两个月不到,和君玮也只认识一个月出头?” 苏云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特意挑出这两个时间段的用意。 “就是说,你只用了一个多月就把那个浑身上下充满禁欲气息,总是笑得让人心底发凉的家伙拿下了?”宁王妃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不错嘛,比姐姐我厉害一点。” 苏云:“……” 她突然有种预感,多了这么一个同伴,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第84章 落水的情意 看着宁王妃眼中明显闪动的八卦光芒,苏云心里叹息一声,淡声道:“所以,你今天特意过来,又是装成高冷的样子,又是骗我平西侯夫人找你过来说媒,只是为了确认我的身份吗?” 只是为了确认她身份的话,早在她问曲奇是不是她做的时候便可以相认了,为什么还要否认并扯出平西侯夫人的事? 看出苏云在转移话题,宁王妃也不在意,笑笑道:“演得很像吧?你刚刚可是说,光从我身上看不出什么破绽,那其实……是我个人的一个小小爱好。” 苏云:“……” 爱好演戏骗人? “还有就是,李显让我来试探一下你,”宁王妃挑了挑眉,道:“别看李显平时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他啊,心里可宝贝这个表弟了,他见自家表弟一颗心都扑到了佳人身上,佳人却似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说着,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苏云一眼,苏云一脸受不了地望了望天,便听她继续道:“李显心急,便让我来试探一下你心里是不是有他表弟。而且,我刚刚说的可不是假话,除了平西侯夫人找我说媒这件事是假的,她确实有意让她女儿取代你国公府少夫人的位置,只不过她找的是成阳长公主。” 成阳长公主? 苏云微微一愣,这个人物,她昨晚才从顾君玮那里听过。 宁王妃仿若不经意地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继续道:“平西侯夫人精着呢,自家女儿六年前便是因为和顾府的亲事,名声受损,白白蹉跎了六年。她本便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自然不会再亲自上门找舅妈说自己女儿的婚事,且不管外界再怎么传,你到底是君玮如今名正言顺的妻。所以她才找成阳长公主作为切入口,成阳长公主不仅与顾府一直来往甚密,待君玮也一直十分亲厚,还是皇亲国戚,由她出面与舅妈说,舅妈也不敢说什么,也定会很重视这件事,不得不说平西侯夫人再也找不到比成阳长公主更好的切入口了。我猜啊,定是林十一娘在她面前说了非君玮不嫁,她才拉下脸来谋划这些事情。” 毕竟六年前那件事后,虽然老平西侯和如今的平西侯都大度地表示是两家有缘无份,平西侯夫人却总觉得是顾府负了自己女儿,这么些年下来,是从来都没再与顾府有过什么来往的。 苏云听着,眉头微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看来林十一娘回去了,而且也似乎下了某些决心。 林十一娘本便是个外表清冷,内心火热的女子,先前六年她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许是心里隐隐的不甘和矜持所致,而且以她清高冷傲的性子,她也不屑与郑云歌争得太难看。 但因为上一回在杏花村发生的事情,她阴差阳错地与顾君玮相见了,内心的坚持轰然倒塌。 苏云能看出,林十一娘对顾君玮用情很深,这么深的情意,若一直藏在心底便算了,却是经不得一点阳光炙烤的。 宁王妃看着女子微微皱起的眉,和一直沉默不语的模样,心里顿时了然,挑眉看着她,道:“看来流水也并非完全无意啊。” 苏云顿时心底微乱,宁王妃这句话仿佛一把钥匙,一下子便让她这些天一直苦苦压抑的心动和眷恋无处可藏,忍不住便咬了咬唇,好半天,才闷声道:“先不说这个话题了,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苏云,这个身体的名字你应该知道,叫郑云歌。” 宁王妃斜了她一眼,“你这话题转移得太生硬了吧!” 但看苏云嘴角紧抿,一副不会再就这个话题做任何讨论的样子,也只好无奈地耸了耸肩,道:“好吧,你不想说便算了,我叫叶昭,原主的名字叫华珊。” 说着,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道:“对了,福尔摩斯都是看一眼就知道某个人是做什么的,你能猜到我先前是做什么的吗?” 这位宁王妃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精力充沛,似乎完全不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 而且思维总是非常跳跃。 苏云无奈地看着她笑笑,“我跟福尔摩斯的探案手法还是很不一样的,不过你先前,应是一位演员,还是个动作演员。” 她话音刚落,就见叶昭一脸崇拜地看着她,突然便扑了过来,一把将她抱住! “天啊,苏云,我太崇拜你了!你怎么看出来的?太神奇了!” 苏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挣脱,却没挣开,也只能任她抱住,有点心累地加了一句:“而且,你先前应在国外待过,或是原本就在国外长大。” 中国人讲求含蓄,即便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也会保持一定的距离,像叶昭这种突然就上来搂人的,比较像欧美那边的做派。 叶昭这下子真是对苏云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且她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这么开诚布公地和别人说自己以前的事,心里真是又感动又兴奋,一直缠了苏云半天才罢休。 苏云性子比较含蓄内敛,叶昭算是她不太能应付的类型,好不容易才制止了她拉着她进一步探讨各种破案手法的兴致,出去把一直候在外面的家铭领了进来。 这下子所有事情都真相大白,叶昭也不再装了,见到家铭立刻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把家铭吓得不清,嘴里还不停地喃喃着什么“我忍好久了这小家伙这么可爱简直引人犯罪”云云,把也跟了进来的画屏唬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自家娘子能帮人医治心病。 但她还能把一个人完全变一个样不成? 最后还是苏云看不过去,见家铭吓得整个人都僵了,上前把孩子抢了回来。 叶昭也不恼,半蹲着笑眯眯地对家铭道:“家铭啊,改天让你母亲带你来找表婶婶玩啊,也看看你小表弟,你小表弟现在太小了,表婶婶没办法带着他到处跑。” 家铭听得眼睛一亮,抓了抓苏云胸前的衣服,笑得很是矜持地道:“好,铭儿喜欢小表弟,但铭儿最喜欢的还是铭儿的妹妹!” 他这话一出,一屋子的大人都默了默。 叶昭默默地抬头看了看苏云。 所谓的妹妹是? 苏云比她还懵。 她不知道啊……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泄露了心底小秘密的家铭想起香香软软的妹妹,心情顿时荡漾了,灿烂一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到时候铭儿有妹妹了,就和妹妹一起去看小表弟!” 叶昭这下子终于明白了,敢情这小妹妹是这小家伙一厢情愿呢! 不由得意味深长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道:“家铭啊,想要妹妹,那你可要看好你母亲。” 苏云窘迫得不行,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最后还是不放心,在叶昭临走前,把她拉到一旁悄声道:“你……不要在李显和顾君玮面前乱说!” 看着女子红透的脸颊,叶昭心存感概,原来这妹子在感情这件事上,属于软萌型的啊! 看她现在这个样子,真是让人忍不住抱进怀里狠狠蹂躏。 叶昭心痒痒的,突然想到顾君玮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估摸天天都在受着这样的诱惑,忍不住在心里幸灾乐祸了一番。 看着因为她一直不说话,急得快要跳脚的苏云,叶昭好笑地扬了扬嘴角,道:“好,我不说。” 反正那个闷骚的男人她了解,忍着这么久不动手,定是想着来日方长。 不过,苏云这态度,她实在很好奇,不由得扬扬眉,道:“我看你对君玮也不是完全无意,怎么就不愿意接受他呢?” 苏云微微一愣,却是不知道怎么说。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很多事情,她不知道,顾君玮也不知道。 她对待感情的心理有点问题。 她完全没有自信好好地去爱一个人,随随便便开始一段感情,对两个人都不公平。 第85章 过去 当晚,苏云便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到了青涩的大学时光,那个热情如火的男生,天天追在她身后,扬着阳光的笑容,一遍一遍地叫她 “学姐!” “学姐,你好漂亮,性格又好,又是学霸,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完美的女孩子!我能追你吗?” “学姐,你就答应我嘛!我又不是让你立刻当我女朋友,你就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行不行?” …… 又梦到了研究生时期,她天天窝在图书馆写论文时,那个耐心守候在她身旁的身影。 “苏云,不用急,慢慢来,不管多久,我总是能等你的。” “苏云,我知道你父母的事,对你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但我相信,我能等到你走出来那一天。” “我也会帮你的。” …… 最后,梦境一转,她恍惚间回到了校园里那个热闹的大草坪上,那一天,阳光明媚,草坪上坐着熙熙攘攘的人,或是校外的年轻父母带着孩子来这片城市中难得一见的大草坪上做游戏,或是三三两两的学生坐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说笑着。 那个魁梧英俊的男人坐在她身旁,声音低沉,“苏云,我知道你的性格不喜欢和别人有太多接触,你是不是猜到了,我坚持让你介入我经手的案子的用意?” 梦里的她微微低头,嘴角紧抿,一言不发。 男人苦笑一声,转头看着她,“苏云,你那么聪明,不管我隐藏得多好,你都看出来了,是吗?如果不是用那种方式,我无法让你跟我的生活有半点交集,你之前写研究生论文时找我帮忙拿了些罪犯心理数据,虽然是你导师介绍你来我找的,但你总是欠了我人情,如果我让你帮忙,你肯定是没办法推脱的。” 梦里的她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身旁的男人,眼中是满满的无措和慌张。 男人静静地看着她,叹了口气,眼含怜惜,“我让你苦恼了是吧?这半年来,你一直避着我,我打你电话不接,我给你发信息不回,我去你学校找你,你躲着,今天要不是我以你研究生时带你的刘教授的名义约你,你也不会来。抱歉,你生日时,我不应该……贸然抱住你。” 梦里的她身体微微一颤,半天,终于苦涩道:“刘大哥,抱歉,我也不对,你是我很好的朋友,虽然我很早就察觉到你可能对我有……那方面的想法,但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就装作不知道。我想时间久了,你看我一直对你没有那方面的回应,你的心思,就会淡了。” 就像,之前的那个他一样。 男人看着她这模样,心疼得不得了,最后也只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烟,刚想点着,但想起这里是大学校园,还是烦躁地把烟塞回去了。 过了许久,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艰难地开口道:“苏云,你以后不要再躲我了,我……放弃就是,只希望,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这一次,梦里的她也是恍惚了很久,才低低地道:“建一,抱歉,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她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若两个人心底不是真正地把这件事掀过了,再贸然用朋友这个词做伪装,对两个人都不公平。 …… 苏云醒来时,看到熟悉的天青色帐顶,一瞬间却是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 直到,苏娘过来掀起床边的帷幕,清晨干净明亮的阳光如潮水般涌进来,苏云才恍然梦醒。 “娘子,今天好像睡晚了一点呢。”苏娘笑眯眯地看着苏云,眼角余光指示画屏把伺候娘子洗簌用的东西放到一旁的榻上,道:“你平常都会在小郎君起来去晨练时醒来一回,再睡个回笼觉,这回却是一直睡到了现在,小郎君还担心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苏云慢慢拥被坐了起来,笑笑道:“许是昨晚睡晚了。” 只是思绪还浸染着从梦中带出来的清愁,让苏云嘴角的笑容有点勉强。 忙着替苏云挽起床边帷幕的苏娘却是没有留意到,很是感慨地道:“顾大郎君那边的青管事一早便过来了,说是奉郎君的命令,带了一些商家过来为娘子添置衣物首饰,老奴瞅着,那些商家都是上京城数一数二的呢。置办衣物首饰这些事,往常都是老奴替娘子做的,但青管事说这事郎君已经与娘子说好了,娘子也未曾反对,且娘子要去参加成阳长公主的簪花会,确实不能过于朴素。老奴怕那些人扰了娘子清静,便做主先挑了一些,娘子一会儿看看是否合眼。只这剪裁衣物一事,娘子需得配合那绣娘,让她量好尺寸。娘子上一回量尺寸,都是半年前的事了,这新衣裳啊,每回做的时候都是要重新量一遍尺寸的。老奴瞅着,青管事请来的是薛娘子,她可是上京城最好的绣娘呢!顾大郎君这回,真是上心了啊……”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苏娘才发现娘子一直没有说话,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娘子眼帘微垂,眉头微皱,顿时心一跳,暗骂自己管不住嘴,忙道:“娘子还是先起来梳洗吧,厨房送来的早膳都凉了,老奴已经让画屏传话去重新送一份早膳过来。” 最近一段时间,顾府上上下下的人对她们是越发客气了,深宅里的奴仆惯会看人脸色,见顾大郎君对娘子和小郎君越来越上心,自然不敢怠慢她们。 夫人那边,自前天传唤了娘子一回后,也再无动静,苏娘摸不清夫人的心思,却也暗暗庆幸,夫人先前因为不待见娘子,一早便免了她晨昏定省,现在她们才能这般清静。 苏云抬头,看到苏娘小心翼翼的表情,不由得失笑,想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没说,无奈地仰头望了望天,起来了。 有些事情,还是要尽快跟顾君玮说清楚才好! 用早膳的时候,苏娘瞅着苏云的神色似乎好了不少,才斟酌着道:“娘子让老奴去查探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因为那事总归……不体面,老奴便没有亲自出面,而是让厨房的孙娘帮着去打听,她今早特意过来与我说,她问了几个当初亲自送那冯管事一家到庄子里的下人,问出来了一些……很古怪的事。” 苏云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皱了皱眉,半响,沉思着道:“今天下午,便让孙娘过来一趟吧。” 第86章 三次失踪 此时,顾府另一处院落内。 一身玄色圆领窄袖袍服的顾君玮正大步走进自己的院落,俊朗的脸上因为刚刚的运动,带上了一层薄汗,却是更显得他五官深邃立体,气质硬朗独绝。 突然,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郎君。”那人行了个礼,低声道:“属下收到消息,少夫人似乎在调查冯七的去向。” 顾君玮脚下的动作微微一顿,一双幽深莫测的凤眸沉了些许,顿了顿,低声道:“是吗?” 这一声仿若呢喃的问句,却无端让男子的心突突跳了两下。 沉默了一会儿,顾君玮又淡淡地开口,“我们的人,可探听到冯七的消息了?” 男子微微一愣,道:“还没。” 顾君玮皱了皱眉,微微侧身,凤眸微凉地看了身后的男子一眼,嘴角微扬道:“区区一个不会武功的男子,竟让经受过严密训练的暗卫都束手无策吗?” 男子只觉得身上冷汗都要出来了,立刻单膝跪下,惶恐道:“请郎君恕罪,属下立刻叫人加大搜查力度,三天之内再无消息,属下愿领四十鞭子!” 顾君玮微微眯眸看着他,半响,才淡淡道:“起来吧,耶律齐的事,查得如何了?” 男子这才站了起来,道:“北越那边的探子传信回来说,耶律齐在储位之争上,似乎因为膝下无子甚是艰难,还有人说,耶律齐不是不想生孩子,而是……他有隐疾!属下猜测,他便是因为如此,才冒险潜入南吴,因现在全天下最好的大夫,便在国公府!” 有隐疾? 确实,因为耶律齐身边除了一个侍妾,便再无别的女人,且他唯一那个孩子,据说长得与他并无多少相似之处,所以一直有人传,他其实生不出孩子,那个孩子也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顾君玮眉头微皱,沉思了一会儿,才道:“不管如何,让刘骏不要放松警惕,加强秦大夫院落附近的守卫,如无必要,不要与耶律齐的人发生冲突,我们现在,不宜与北越开战。” 男子低头道了声“是”,便又消失了。 顾君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想着那天,立于河畔边的女子一脸清冷淡然的表情,决绝地拒绝他进一步的靠近,不由得心绪微乱,半天,才暗叹一口气,重新迈开脚步。 情之一事,最为扰人心绪。 苏云那天明显躲避他的神情和动作,光是想想,心便止不住发苦发涩。 同时也夹杂着一丝无措和委屈。 入了魔般,却抵不过半分心底对她的渴望和思念。 ****** 苏云用完早膳,苏娘便领了一直候在外面的薛娘子进来,因为心里一直想着冯七的事,整个量尺寸的过程,苏云都在走神。 直到,她被薛娘带着笑意的声音拉回思绪,“少夫人这身材可真好,虽然看着纤瘦,可高挑匀称,前凸后翘,形体甚美,难得的是少夫人已经生养过一个孩子,还能保持这样的身材,顾大郎君可真有福气,他啊,定是十分疼爱夫人。” 薛娘是上京最好的绣娘,费用自然不低,能请得起她的多是上京的名门望族,自然十分懂得如何哄这些娘子夫人开心。 这国公府少夫人的传闻,她也听过一点,然而,当初来请她的那个管事自称是顾大郎君身旁的人,且看他的样子,确实于置办女子衣物一事上没什么经验,薛娘子心里便有了计较,别管外头怎么传,她见过无数内宅事,自然知晓,很多时候外头传的事情都不足为信,还是要耳听为证眼见为实。 是以,薛娘这会儿可不敢怠慢面前的夫人。 只她说完后,却半天不见回应,不由得偷偷瞥了一眼,却见郑夫人眉头微皱,脸颊微红,那脸上不见半分欣悦之色,反倒一脸不自然的样子,心中暗暗一惊,又见一旁站着的老仆也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忙诚惶诚恐地道:“少夫人恕罪,是老奴多嘴了。” 苏云微微一愣,好笑地道:“没事,继续吧。” 心里却终是有点尴尬,其实在外人眼中,她和顾君玮如今是夫妻,他们怎么想都是正常的。 只是…… 苏云偷偷垂眸瞄了瞄自己的胸前,脸颊顿时又红了几分。 身材很好吗? 薛娘量完尺寸后没多久,孙娘便过来了。 苏云把她带进了书房,嘱咐画屏在外面守着,便开始问她冯七的事情。 孙娘想着自己打听回来的消息,脸上止不住地出现怪异的神情,道:“那天崔娘子带人从那冯七房间里搜出……少夫人的贴身手帕时,所有人都认定了,少夫人与那冯七有私情。只是后来,老太爷坚称只有一条手帕说明不了什么,他相信少夫人是清白的,冯管事也亲自向阿郎求情,愿辞去这国公府管事一职,只求阿郎看在他为国公府操劳了快三十年的份上,对他儿子从轻发落,阿郎才没有把这件事闹大,只是把冯管事一家都贬到了上京城外的庄子里。” “那天负责送冯管事一家的是阿郎身边的一个小厮,奴婢的夫君是国公府的采买,与那小厮一向交好,昨天奴婢便遣了他去问那个小厮关于冯管事一家的事。那个小厮说,当天冯七奇怪的失踪了三回。第一回 ,是他到冯管事一家的院子里,打算叫他们走的时候,冯管事一脸着急地说,他儿子从方才起便找不着了,所有人都以为那冯七畏罪潜逃了,那小厮立刻着人去找,然而不到半刻钟时间,冯七便白着一张脸回来了。冯管事立刻气呼呼地上前问他去了哪里,他却像丢了魂一般,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夫人叫我过去问点事’。那小厮听说是夫人把他叫去的,便没再说什么,只是当他准备吆喝他们一家上路的时候,似乎隐隐听到那冯七喃喃了一句‘我打死都不会说的,我会保护好她’。” 苏云眸光微凛,坐在她身旁的苏娘顿时不安地看了看她。 孙娘继续道:“第二回 ,是他们准备出门的时候,那个冯七突然说要上茅厕,这一去,竟是许久都没回来,那小厮觉得不妥,又立刻着人去找,这一次却又是那冯七自己回来了。大概三刻钟不到的时间,那冯七突然额头带血地走了回来,冯管事又急又气,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却只是脸色苍白地一言不发,还紧紧捂着胸口,一副很是痛苦的样子。冯管事心疼儿子,看到他这个样子,也不忍多说什么,跟那小厮求了情,也就这样过去了。” “第三回 失踪,却是在庄子里。冯管事一家在四处查看自己以后要住的院落时,那冯七又突然不见了,一群人又是气急败坏地找了半天,最终在不远处的一个稻田里找到了昏迷的冯七。冯七本便是冯管事的老来子,自小不管多调皮捣蛋,都难免多疼爱一些,这一看,惊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后来发现冯七只是单纯昏迷,才缓了过来。只冯七好不容易醒来后,竟一脸惊慌失措,先是查探了自己身上一番,又一个个地追问送他回来的人,可从他身上拿走过什么。大家都以为他是刺激太过,脑子坏了,都没理他。” “只是自那以后,冯七便像丢了魂一般,冯管事又是无奈又是认命,就这样放任他去了,总归自己的小儿子好好的。谁料,没过几日,冯七……便失踪了!” 第87章 抛家弃子的少夫人 冯七失踪了? 苏娘微微一愣,心里产生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难道,他会来找娘子? 不由得看向身旁从刚刚开始便一言不发的娘子,却见她眉毛微敛,一脸沉思,忍不住尝试着叫出了声:“娘子,你……怎么看?” 苏云回过神来,默了一会儿,道:“冯七应该没说谎,他第一回 去见的,是夫人,第二回他见的,应是崔六娘。” 估摸是崔氏不死心,想从冯七口中问到能证明郑云歌红杏出墙的证据,为了这点,应该还许诺了冯七不少事情,然而从冯七的态度来看,他一心护着郑云歌,没有透露任何事情。 崔氏掌管顾府后宅之事,当初顾岚廷插手这件事,只是因为冯管事亲自向他求情。 因此,崔氏传召在顾府掀起了一场大风波的冯七问话不足为奇,她也没必要隐瞒,凭白落了人话柄。 而第二回 ,估计冯七是想避人耳目拿走某些东西,才借口上茅厕,那些东西,很可能便是他和郑云歌之间来往的痕迹,那一沓书信,应就在其中!只是在拿到之前,他或是被传召,或是被胁迫,去见了崔六娘。 那时候,在这顾府里,除了崔氏,估计就是崔六娘最想她离开了。且从冯七后来带着伤回来,却又不敢说他曾经遇到过什么事来看,那个人该是行事冲动易怒,才会在听不到自己想听的话时,失手伤了冯七,却又害怕别人知道她曾经私底下见过冯七,这才威胁他不许说出去。 行事冲动易怒,又害怕被人知晓自己单独与男子会面的,只能是崔六娘。 而第三回 …… 苏云眉头微蹙,沉吟了半响,声音微微紧绷地道:“苏娘,麻烦你去请青莱过来一趟。” 看来,她要去找顾君玮一趟了。 ****** 当晚,苏云便随着青莱,去见顾君玮。 路上,苏云眼眸微动,微笑着问出口,“青莱,先前我拜托你帮我找房子这件事,不晓得你找得怎样了?” 提着灯笼走在前头的青莱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跳了跳,他便是再迟钝,这么些天下来,也看出郎君对娘子的心思了。 郎君从来都待人冷清,且因为他自小就喜欢把周围的一切整理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因此无论他表面如何笑着,其实他都打从心底里厌恶有人闯进他的空间,与人交往,更是不喜和人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便是在环境恶劣的战场上,也能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 偶尔一场大战下来,便是郎君满身尘土,半身浴血,他身上的铠甲束发,却依然是整整齐齐的,配上他儒雅干净的气质,让人感觉不到半丝狼狈。 便是这样的郎君,似乎与周围所有人交往的时候,都隔着一层,即便是与夫人,也是很小的时候便再也无法亲近起来,更别说郎君主动去接触某个女子了。 但在杏花村那晚,郎君不但主动抱起了少夫人,那之后还嘱咐秦缓去调理少夫人的身体,让他每天给他报告少夫人的情况。 虽然青明那家伙一天到晚笑话他没情趣,但若是他再看不出来自家郎君的心思,他就……他就活该一辈子只能管管郎君的那群男人们! 是以,虽然郎君没有与他说任何事情,他帮少夫人找房子的节奏,还是非常有心计地停了下来,之前看好的那几处房子什么的,青莱决定当自己眼睛瞎了,什么都没看过! 这会儿乍然听少夫人问起,青莱心虚得不行,咳嗽了一声后,还是说不出口,又咳嗽了两声,才呵呵笑着道:“少夫人,属下看了好几处房子,都觉得不太好,这会儿还在找着呢。” 苏云看到他这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估计顾君玮也没有跟他说自己已经找到了房子的事,不由得暗叹一声,微微一笑道:“这样的话,你不用帮我找了,我已经找到了。” 沉浸在心虚中的青莱没有细想苏云的话,就连忙点了点头,等缓过神来 “什么?少夫人,你已经找了?!” 青莱内心是震惊的,是不愿意接受的,脑海中冒出的第一句话是:“郎君怎么办?” 第二句话是:“小郎君怎么办?” 第三句话是:“我果然还是只能操心郎君背后的男人们吗?” 那他在其他管事面前永远都直不起腰杆了! 少夫人,你这是要抛家弃子吗?千万不要啊!qaq 苏云看到青莱饱含不敢置信的怀疑的期望的眼神,心里默了一瞬,很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微笑着道:“是,之前麻烦你了。” 青莱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了渣,却又不敢说什么,一路上脚步都是万分沉重,明明一刻钟就能到顾君玮的院落了,他差点走成了两刻钟。 苏云:“……” 总觉得这时候,她不好贸然说什么…… 到了顾君玮院落,青莱把她带到书房门口,便十分勉强地笑笑道:“少夫人在这里稍候一下,属下进去跟郎君通报一声。” 苏云看了看灯火通明的书房,听着耳边隐隐传来的模糊交谈声,便知晓,顾君玮的客人还没走,本想让青莱不要告诉顾君玮她来了,但迟了一步,青莱已经进去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心里有点纠结。 本来青莱说,今晚陆少卿约了顾君玮商讨事情,顾君玮便让她在自己院落里候着,他完事了便会过去找她。 但苏云想着自己今晚要跟他说的话,除了想问问他冯七的事,也是想借机,跟他说清楚一些事情,心里便有点七上八下的,实在无安然等他过去找她,便让青莱把她带过来了,原想着他若是还没完事,她便等他一等,却没想到,事情有点失控了。 不过片刻,青莱便走了出来,对苏云道:“少夫人,郎君说他们在讨论先前你在河畔边遇到的那起案子,问你是否有兴趣进去一起讨论?” 苏云微微一愣,她早便猜到了陆少卿今天过来,估摸便是为了那个案子,但先前她提出想帮忙侦破这起案子时,顾君玮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她还以为他不想她介入这件事,因此也完全没想到,顾君玮今晚会邀请她一起去谈论这起案子。 略微沉吟了一会儿,苏云便点了点头,道:“带我进去吧。” 她之前答应过顾君玮,只要他有需要,她随时可以帮他,这会儿也不好爽约。 第88章 引起轰动的美男子(二更求票) 进到书房里,苏云才发现,里面除了顾君玮和陆少卿,竟还有一个留着胡子,羽扇纶巾,气质颇为儒雅的中年男子。 见苏云进来,他眼中现出探究的神情,却只是一瞬,很快,他便站起身,笑着给苏云行了个礼,“想必这位便是少夫人吧?在下白子义,给少夫人行礼。” 看他那不卑不亢的气度,和温文儒雅的谈吐,苏云心里有了计较,淡淡一笑道:“先生不必多礼,快请坐吧。” 看他身上没有穿官服,只穿着最普通的儒者服,却能出现在顾君玮的书房里,估摸是顾君玮幕僚一类的人物,而且很受顾君玮看重。 在他面前,苏云不能落了顾君玮的脸,自然要摆出女主人的架势,但态度也是十分有礼的,表达了她对他的尊重。 白子义眼中悄然闪过欣赏和意外的神色,笑着又行了个礼,道:“那老夫谢过少夫人。” 虽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女子的态度却大方沉着,想是心里已经对他的身份有了一个判断,果然如青莱那小子说的,是个聪慧的女子。 只是,目前看来,也只是比一般的女子聪慧出彩罢了,是否足以站在郎君身旁,却是要再观察。 苏云自然看出了白子义表面上虽做得天衣无缝,但对着她,仍保留了三分态度,也不在意,只微微一笑,便转动眼眸,看向了主座的男人。 顾君玮依旧一身简洁明净的玄色圆领袍服,衬托出他高大矫健的身材,带着一丝儒雅之气的俊朗脸庞上,一双凤眸熠熠生光,看着她,微微一笑道:“过来坐吧。” 苏云莫名心虚,淡淡一笑,走过去坐到了他的右下角,坐在左侧的白子义忽地一笑,悠悠然摇着羽扇道:“老夫早便听闻少夫人神机妙算,甚至能看懂人心,恰好今日,我们在探讨这上京城接连发生的凶杀案时,真真是毫无头绪,想必少夫人能帮上我们忙罢!” 话虽说得谦逊有礼,却是直直地给她抛了个球,前面给她带了那么高的帽子,她若是不接下这个球,岂不是要自己打自己的脸? 苏云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白子义,心中也猜到了,他该是在为某件事试探她。 而她也相信,若她还是以前的郑云歌,白子义不会对她这么煞费苦心。 他这是在试探她够不够格当顾君玮的夫人吧!实在好笑!还真以为自己郎君是什么香饽饽来着?现下是她不想做这个夫人。 苏云讨厌这种被人试探的感觉,说白了,她不喜欢这种自己无法掌控的感觉,不由得微微一笑,这个球,她也不是没有自信接下,“神机妙算不敢当,但这忙,我估计还是能帮上一点的,只是我初来乍到,不知道可否跟我说说案子的大概情况?” 白子义微微挑眉,微笑着摇着羽扇,真心实意地叹道:“少夫人好魄力。” 别的不说,光这股沉着和自信,跟他们将军,还真是挺配的。 顾君玮看着苏云,嘴角边的笑容柔和了些许,随即他看向陆少卿,淡淡道:“那就请陆少卿把案子再简单地过一遍吧。” 原本便觉得这个女子的身影和声音都给他一种莫名熟悉之感的陆成霖接收到顾君玮不带什么情绪的视线,心里“咯噔”一声,恍惚觉得,这种感觉也莫名熟悉。 是了!他想起来了!那女子给他的感觉,很像那回在堂审火烧醉宵阁的疑犯时,语出惊人的神秘女子! 连顾卿那种瞬间变脸的态度,也是一样的! 陆成霖顿时有点凌乱,原来那个女子是顾卿的夫人啊!他还暗搓搓在自己夫人面前说顾卿坏话,说他别看表面正经得很,实则花花心肠忒多,红颜知己一抓一把的。 顺便暗搓搓地抬高了一下自己的形象,夫人你看,我每月的月俸都上缴,没你同意绝不敢纳妾,也从不乱花天酒地,你夫君难得吧! 在夫人那怀疑的眼神和艰难地点头承认好歹听话这一点是他的优点后,陆成霖找到了一股久违的优越感…… 然而这一丁点优越感,在得知那天那个女子便是顾卿的夫人后,无情地粉碎了…… 看到陆成霖的脸色时青时白,半天不开口,顾君玮凤眸微眯。 陆成霖顿时打了个激灵,轻咳了两声道:“那下官便再从头把这个案子梳理一遍。” 他决定打死都不跟夫人说今天发现的秘密! 苏云却是忍不住扬了扬嘴角,她似乎知道,为什么陆少卿永远是陆少卿了。 顾君玮看着女子柔和的笑靥,心瞬间被充实,嘴角更上扬了几分。 陆成霖又清了清喉咙,开始说了:“第一个案子的死者,名为梅元,华州郑县人氏,今年二十有二,未婚,该子自小在本地因其过人的长相扬名四方,家里经营布庄生意,但家境不算特别富裕,且因是商户无法入仕。但梅元自小受人追捧,十分有傲气,不甘一辈子只当一个商户,四处寻找入仕的机会,且迟迟不愿成婚,据说他常年以其出众的外表流连于华州仕宦之家的女眷中,华州刺史的嫡次女还曾扬言非梅元不嫁,为了他上吊自尽,此事一度闹得很大。” 苏云微微沉吟,在南吴,商户无法入仕,要脱离商户代价却十分高,如果按照陆成霖的说法,梅元家境不算特别好,那他想通过与西宁国公主和亲达成自己成为人上人的目的,并不出奇。 毕竟,他最好的资本便是他那张脸。 陆成霖继续道:“也因为他出众的外表,他被王相选进了与西宁国公主的和亲人选中,与另外两个郎君一同到了上京。他们是三月十三那天来到上京的,那时还引起了一番轰动,百姓听说王相特意从全国各地选了貌美无双的郎君过来,纷纷跑去看热闹,相府的三驾马车在那天寸步难行,好不容易才把那三个郎君送到了王相为他们准备的别院中……” 苏云微微一愣,打断了陆成霖的话,“所以,百姓其实没有看到那三个郎君的长相?” 陆成霖奇怪地看了苏云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纠结这个点,还是道:“确切来说,真正曾经在人面暴露过长相的,只有梅元。王相对那三个郎君十分严格,不许他们随意出府,梅元却不是个安分性子,来到上京没两天便偷偷溜了出去……” 说着,脸色变得很是怪异,闷声闷气道:“逛花楼去了!他本便长得艳丽无双,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有些嫖客又是……男女不忌,很快引起了一番轰动,最后连官府都介入了。那梅元也是怪异得很,据说他在被王相的人带离那个花楼时,还说了一句,上京的女子也不过如此。” 苏云微微挑眉,就听白子义好笑地道:“这样的人王相竟也敢选上来,便是那安平公主说了,她找夫婿不看身份地位,只看样貌,也是不妥。王相一向小心谨慎,这一回却是分外粗心啊。” 陆成霖估摸也是觉得那梅元不可理喻,哼了一声道:“所幸那另外两个郎君还是好的,虽样貌不及梅元惊艳,却都进退有度,老实本分,我虽只在审案时见过他们一回,却觉得他们该是比那梅元好上许多。”顿了顿,他继续道:“梅元是在三月二十五号晚遇害的,那晚他不知为何又偷偷溜了出去,他们所住别院的西南方向有个湖,湖边有座亭子,他的尸体便是在第二天凌晨,被四处寻找他的仆人发现的,死因也是被人在心口一刀毙命,伤口处也有内里的肉被翻了出来,仵作初步判定……他与那在河中被发现的尸体,死于同一把凶器!” 第89章 凶手的诉求 苏云微微沉吟。 死于同一把凶器的话,两个案子基本可以并案处理了。 陆成霖继续道:“那晚梅元为什么出去,出去见了什么人,没有人知道。剩下的两个郎君,其中有一个叫沈知舟的,因住的院落便在梅元旁边,曾跟下官说过,梅元那晚出去许是与人有约。自梅元在人前露过面后,上京的许多娘子便对那三个美郎君有了莫大的兴趣,经常会从别院外丢些信件手帕之物进去,其他两个郎君较为老实,很少去理会那些东西,唯有梅元,似乎很爱凑那些热闹,下官搜他房间时,搜出了大量的女子物品与信件。梅元还一直与其中一个女子有信件往来,只是那些信件上没有署名,下官看了所有信件,也没看到有关于梅元那晚会出去的内容,下官于是猜测,可能是梅元写信主动邀请那个女子一见,所以在女子给梅元的信件中,才没有关于那晚两人会面的内容。” 随即,陆成霖纠结地皱了皱眉,道:“只是光从那些信件中,无法追查到那个女子是谁,信件所用的笔与墨都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款式,字迹的话,上京城女子如瀚海烟云,没有一个范围,一个个去比对字迹的话,几乎不可能。” 嗯,是不可能,但至少范围缩小了。 苏云微微挑眉,这一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眼睛盛着平日里不会出现的光彩。 白子义捋了捋胡子,微微惊讶地看着苏云,一般女子听到这些,多多少少都会感觉不适,这女子却完全反了过来,越听越有神采。 似乎,她以前便十分习惯做这些事情,可先前不是听说,将军的夫人只是个商户之女么? 陆成霖自然也看到了苏云脸上的神采,心里不由得嘀咕,这案子他想了几天毫无头绪,这顾卿的夫人怎么似乎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又想起火烧醉宵阁那次,她智近乎妖的推理,心里也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期待,继续道;“便是如此,现在对于凶手是何人,除了知道那很可能是个女子外,暂时没有其他思绪。而梅元被发现时,脸上与河中被发现的那具尸体一般,被毁得完全看不清他原来的样貌,只是河中的尸体一双眼睛被毁得最为严重,梅元则是鼻子。梅元是三月二十五日晚遇害的,那具尸体按照仵作的推断,大概是三月二十八日前后遇害的。” 苏云眼眸微动。 两个人遇害的日期,隔得太近了! “关于河中发现的那具尸体,夫人那时也在现场,情况应该很清楚才是,下官便不多费口舌了。”陆成霖很是头疼地叹了口气,道:“河中那具尸体无法辨明身份,现下放在了衙门里,但他身上的衣物很明显被人换过,显然有人想掩盖死者的身份,下官问了衙门那边,最近也没有男子失踪的消息报上来,那具尸体的身份就这样成了迷,也不知道试图掩盖死者身份的,是不是那个凶手,他的用意又是什么。” 苏云正沉思着,顺口说了一句:“不是凶手做的。”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有几道目光投到了她身上,不由得抬眸,顿时就看到陆成霖一脸意外的表情,以及白子义兴味的眼神。 陆成霖心中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兴奋感,急切地追问:“夫人何出此言?” 苏云微微挑眉,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顾君玮,却见顾君玮也是凤眸幽深地看着她,见她看过来,黑眸中盈起淡淡的笑意,声音低沉地道:“我也想知道,”顿了顿,他嘴角扬起一个让人迷醉的笑,道:“夫人何出此言。” 明明陆成霖也是称呼她为夫人,但顾君玮这一声夫人,却是无端让人耳热。 苏云淡定地收回视线,道:“首先,在第一起案子中,梅元并没有被换衣服,甚至凶杀地点也是在梅元住的地方附近,证明凶手其实不在乎死者身份被暴露,那他为何第二次行凶,千方百计要隐瞒死者身份?这并无必要。” 说着,稍作停顿,让他们可以理解她说的话,又道:“其次,从凶手先前做的事来看,他十分小心谨慎,那换衣服之事,却是破绽百出,这不符合凶手一贯的作风。” “再次,”苏云嘴角微扬,淡淡道:“那衣服太丑,凶手即便要给死者换衣服,也不会选择那套衣服,他是个……有追求的凶手。” 如果说前两个理由大家还能接受的话,这最后一个理由,却是让所有人都哑了一瞬。 这话说得,好像她认识那个凶手一般。 白子义眼中精光一闪,哈哈一笑道:“听少夫人的话,可是对那凶手是谁心中有数了?” 不得不说,将军这夫人,真是让他越来越看不透了。 苏云看了他一眼,眉毛一扬,却是反问了一句,“不知道大家对于凶手毁掉死者容颜这个行为,有何看法?” 陆成霖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又在打什么哑谜,皱了皱眉道:“因为得不到那个郎君,所以把他杀了也不解恨,还要把他的脸毁了?” 毕竟梅元便是仗着他那张脸到处招花引蝶,惹下致命的情债来一点也不为过。 另一个死者虽然无法确定身份,也看不清长相,但陆成霖心里已经把他当成了和梅元一路的货色。 苏云挑眉问:“能酿成滔天恨意的感情,一般都有前提条件,要么那份感情是唯一的,要么是长久积累的感情到达一个顶峰,然而,且不说梅元才来上京没多久,那两个男子死亡的时间,也隔得太近了。” 陆成霖一惊,立即沉思起来,也对,他们先前一直把死者的杀人意图局限在情杀上,却是完全忽略了,他是在两三天里,连续杀死了两个男子! 难不成那个凶手同时与两个男子有感情纠葛?如果这样,他的感情便不是唯一的,不是唯一的感情,足够酝酿成那么滔天的恨意吗? 苏云嘴角微扬道:“其实先不想现下这个案子,促使一个人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去毁掉另一个人的容颜,还可能有两种心理。” 白子义略一沉吟,便道:“因为嫉妒?” 苏云看向他点了点头,道:“还有一种心理是,失望,因为曾经有过期望,所以一旦发现事情并不如他想的那般美好的时候,才会那般失望!” 这下子,却是连白子义也听糊涂了,一个人会因为失望毁掉一个人的容颜?这是什么说法? 苏云自然看出了所有人脸上的困惑,想了想,尽量用简单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一个人的每一个动作,其实都在透露着他的心理诉求,那些走向极端的人尤其如此。凶手在短时间内杀死两个人,基本可以排除因爱生恨,嫉妒……也不像,嫉妒是一种完全负面的心理,若凶手是嫉妒死者长得美,直接想办法把他们杀死便是,何必与他们有如此长时间的接触,第二个死者我们不清楚,梅元却是很可能与凶手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通信,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假设,第二个死者也曾经与凶手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所以最有可能的是,凶手曾经对两个死者有过某种期望,最后却发现他们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个模样,这才产生了强烈的心理落差,以至于痛下毒手!” 白子义眉头皱了起来,忍不住在心里叫苦,将军这夫人的脑子中怎么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他还是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陆成霖也是听得糊里糊涂的,但到底是有多年的办案经验,他立刻抓到了关键词,“凶手对死者的期望是什么?” 苏云不由得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看得陆成霖有种莫名的自豪之感,“很简单,他在追求一个完美的情人。”顿了顿,淡声加了句:“一个在他看来,完全符合自己心中一切期待的情人!” 第90章 一个人的情伤 陆成霖立刻道:“那不就是因爱生恨?” 苏云摇了摇头,道:“这种情况与因爱生恨有本质的区别,一般来说,因爱生恨是因为一个人付出了太多感情,却没有得到相对应的回报,才会走上极端。这种情况却是,凶手爱的不是任何人,他爱的是自己心中幻想出来的那个人,他走上极端也不是因为得不到回应,而是因为心理上的强烈落差,可以说……” 苏云琢磨了一下,道:“这是他一个人的情伤。” 那个人,她初步判断,很可能患有某种特殊的妄想症或自恋型人格障碍。 所有人都恍惚了一瞬,却忽地,听到那女子道:“所以,我们要找的人应是……” 陆成霖顿时满心激动,来了来了!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忙道:“稍……稍等!” 随即,他看向上首的顾君玮,笑得不太好意思地道:“能否借用顾卿的笔墨纸砚?下官怕忘了!” 苏云忍不住好笑地扬扬嘴角,顾君玮看了看苏云的侧脸,眉毛微扬,淡淡一笑,扬声道:“青莱,给陆少卿备上笔墨纸砚!” 一直候在外面的青莱立刻应声进来,手脚很是麻利地就把一切准备好了。 陆成霖手里拿着笔,腰杆挺直,一脸严肃地咳嗽了两声道:“下官准备妥当了。” 苏云淡淡一笑,假装没看到他不自然的眼神,整理了一下思绪,慢慢道:“凶手家境殷实,长相较好或十分出众,自小受过比较好的教育,力气大,研习过医术,或者练过武,身材高挑,年龄在二十岁上下。” “自小对美丽的事物情有独钟,喜欢跟长得好看或者强大的人相处,喜欢被人追捧,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无所不能的,但现实中很可能郁郁不得志。” “近期,他很可能在感情生活上受过什么刺激,或者自身遭遇了什么事故,可能是得了什么重病,也可能是因为某件事,他觉得自己以后的人生再无希望,这是刺激他开始犯案的源头。” 白子义越听,心里越觉得难以置信,这些推断都是从刚刚他们说到的信息中来的?他虽然也能猜到其中的几点,但将军这夫人的口吻明显不是猜,而是笃定。 就仿佛,她认识那个凶手一般! 陆成霖埋头奋笔疾书,写完后,他却是有点迷惑了,“夫人,怎么听你的描述,你似乎在说……一个男子?” 苏云眉微挑,道:“谁说凶手一定就是女子!” 陆成霖有点发愣地看着苏云,手中的笔差点拿不稳,不是女子,难不成还是男子? 这……这不可能吧!与梅元通信那人,分明用的是女子的口吻啊! 苏云沉思了半响,淡淡道:“我无法完全确定凶手是男还是女,但我倾向于男子,力气大、研习过医术或武术、身材高挑等等特征,都更符合男性,且很可能他先前受的重大感情刺激来源于女子,致使他恨上了所有女子,转而希望从男子身上,找到他心里那个完美的情人。” 白子义也是讶异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略一沉吟,竟也觉得将军夫人说的很有道理,本来,他在听完那个案子后便一直有一种怪异感,却又说不出来,现在他知道了,这种怪异感来源于凶手的所作所为,完全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 别的不说,就说那当心的一刀,在军营里,便是每个人都力大无穷像头蛮牛,也鲜少有人能不经受任何训练,便如此快准狠地一刀将敌人毙命,那凶手的心理不得不说十分强大。 看到陆成霖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苏云淡淡一笑道:“当所有的不可能性被排除,剩下的那一个,不管多么不可能,那就是真相。” 这句话惹得白子义又忍不住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 不得不说,将军这夫人的心理也是十分强大。 这一回,不待陆成霖再说什么,顾君玮便开口了,淡声道:“便先按夫人所说的进行搜查,重点查探世家大族的庶出子弟和经常出入于秦楼楚馆的男子,这个范围应该能收得很窄,若找不到再另行商议罢!” 苏云不禁眼眸微动,顾君玮进一步补充了她的犯罪心理画像,而且完全贴合了她的思路。 陆成霖立刻道:“下官领命。” 顿了顿,他突然抬头看向苏云,似乎因为什么事很是犹豫,但最后还是眼睛微亮地道:“陆某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夫人可愿收陆某为弟子,给陆某点拨查案技术!” 顾君玮眉一挑,凤眸微眯,这是当着他的面挖人? 陆成霖感觉到从某处传来的微冷视线,心里一抖,然而,心里的渴望还是战胜了恐惧! 他侦查案件十几载,这件本应最让他自豪的事情,却屡屡在这女子面前,让他觉得挫败,他自是心有不甘,却每次都忍不住拜服。 苏云一愣,不由得失笑,且不说她现在只是个后宅女子,便是以后,她也没有往破案方向发展的意思,也只能淡淡一笑道:“我的查案技术不过是另辟蹊径,却是及不上陆少卿经验丰富。” 这已经是很给他面子的婉拒了,陆成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失望,缓了缓,恭敬地行礼道:“夫人不必自谦,夫人的查案技术神乎其神,只盼望以后夫人还能多多点拨陆某才是。” 对于苏云来说,破案一向便是副业,也会儿也不再推辞,应下了。 这会儿事情告一段落,陆成霖心里算计着嫌犯的抓捕范围能缩到多小,顿时都快坐不住了,只盼望赶紧回家制定好抓捕的策略才好,匆匆行了个礼便离去。 白子义也知情识趣,站起来缓缓行了个礼,道:“少夫人这么晚来找将军,想是有什么话要说罢,老夫便不在这里碍将军和少夫人的眼了。” 原本没觉得有什么的苏云听了他的话,心里莫名地窘迫起来。 很快,白子义也离去了,房间里只剩她和顾君玮,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暧昧的静谧。 苏云轻咳一声,看向顾君玮,主动打破了这层静谧,“你便不怕是我弄错了?” 刚刚那个推断,其实于她来说也是一个大胆的假设,陆成霖他们觉得惊世骇俗是正常的,她只是没想到,顾君玮会那么相信她。 顾君玮看着她,却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指了指他的对面,轻声道:“云儿,来,过来坐。” 第91章 由夫人出面便好 云儿…… 苏云听到这个称呼,有点别扭,这不是顾君玮第一回 这么叫她,但上一回被张娘临时插了一脚,苏云还来不及有任何感想,这会儿,却是实打实的只有他们两人。 苏云默了一瞬,想着反正要跟他说事情,坐在他对面确实方便许多,也便不扭捏,起身坐了过去。 她刚刚坐下,便听顾君玮淡淡道:“云儿,我也有自己的判断,况且,错了改过来便是,每个人都会有犯错的时候,但不是每个人都敢做这么大胆的推断。” 苏云微微挑眉,看向他,便见他凤眸幽深,看着她,嘴角微扬道:“而且,不怕直白与你说,破案不是我的强项。” 苏云有点恍惚,她当然知道破案不是他的强项,也自然知道他志不在此。 “这时候,”眼神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女子,顾君玮的嘴角又上翘了些许,“由夫人出面便好。” 心“噗通”跳了一下,苏云又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了。 怎么刚认识的时候,不知道这男人这么会撩啊…… 苏云强装淡定地道:“严格来说,我们签了和离书,我已不算你的夫人了。” 顾君玮一瞬间,嘴角的笑意凉薄了几分,凤眸微眯,但很快,他又笑开了,带着一丝仿佛占了什么好处般的得意,蔫坏蔫坏的,与他一向沉稳温润的形象十分不相符,“夫人莫不是忘了,这和离书要送去官府备案才算起效。” 这是明着耍赖了? 当初签下和离书时,苏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还会有这么一天。 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苏云心里一时气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挤出了一句,“我很快便要搬出顾府了……” 顾君玮凤眸微闪,十分淡定地说了一句,“我与你一起搬出去便好,母亲那边,我已经与她说了,到了我这般年龄,本便可以自行开府。” 而且,他也不是没有那个能耐。 苏云怀疑自己听错了,哑然了半响,“你分明清楚,我不是这个意思。” 而且,他是国公府的嫡长子,以后是要继承这个国公爵位的,要自行开府,也是他其他兄弟要做的事,例如他那个比家铭大不了几岁的弟弟。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崔氏自上回找过她,便再无下文了。 顾君玮看着面前表情有点茫然的女子,轻叹一口气,直视着她,哑声道:“你也分明清楚我的心意,或许,你是嫌我没有直白地跟你说出来?” 苏云的心微微一跳。 顾君玮专注地看着她,淡淡道:“云儿,你可知道,每次看到你,我的心就会变得很踏实,但当你不在我面前,我的心便总是七上八下的,便是军情危急的时候,我也没有如此无力过。” 他分明感觉到面前的女子对他有情,却不知为何,总是避开他。 她对他是有情还是无情,他也闹不清楚了。 有时候,夜深人静之时,想着自己内心的煎熬,也会忍不住嘲笑自己,曾经认为妻这个角色可有可无,何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为如何把一个女子求回来当夫人这么殚精竭虑。 苏云觉得事情有点失控,原本是她要过来摊牌的,怎的到了现在,好像变成是顾君玮找她摊牌了? 她突然有点烦躁,抿唇道:“你和我在一起,会很辛苦。” 顾君玮微微挑眉,听到那句“你和我在一起”,心情好了不少,忍不住嘴角微扬,“怎么这么说?” 苏云叹了一口气,也不怕告诉他,“其实我对婚姻的看法,一直是很悲观的,曾经我想着,一辈子一个人过也不错,因为我不太相信,有什么爱情是可以长长久久的。” 顿了顿,她带着淡淡的苦涩道:“所以,我没自信可以好好地爱一个人。” 她至今为止的人生有三朵桃花,第一朵桃花是个热情如火的小师弟,追着她让她给他追求她的机会,苏云烦不胜烦,且独立惯了的她,实在不喜欢这种被人强行闯进自己生活的感觉,于是直接躲着他,一直到小师弟毕业都没再见他。 那时候,身边所有人都说她冷心冷情。 第二朵桃花,是研究生时期的一个师兄,他成熟温柔,信誓旦旦地说他会等她主动走向他,处处为她张罗打点,且十分尊重她,从不会对她做让她不舒服的事情。 人非草木,谁能无心,一年下来,苏云无法否认自己也有点心动了,想着不能让过去困住自己一辈子,正打算勇敢一回,才知道,那个师兄早在半个月前便交了女朋友。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师兄在对她献殷勤的同时,也一直在追另一个女生。 第三朵桃花,便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刘建一,也是在他身上,她知道了有些事情是不能装傻的。 她本以为这回已经说得很明白,却见面前的男子凤眸微亮,一时间灿如夜空中的寒星,带着笑意看着她,“你的意思是,你心里也是有我的?” 苏云一愣,脸有点烧红,面无表情地抿唇道:“这不是重点!” 顾君玮却依然眼眸含笑地看着她,温声道:“云儿,对我来说,这便是重点。” 苏云心里有点气急,咬了咬唇,把眼睛别开,不想看面前的男人。 她先前怎么不知道,顾君玮还有如此无赖的一面? “云儿,”突然,手背一暖,她搁在桌面上的右手被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覆盖住,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同时在她耳边响起,“我知晓你的重点,你若是没有信心,我给你信心便好。” 苏云的心微微一颤,尝试着把手抽回来,却抽不动,忍不住瞪向他,“放手。” 顾君玮嘴角微扬,淡淡道:“不放。” 心里却是忍不住叹息,看来要把夫人追回家,还是要像青莱说的,没脸没皮一点才好。 此时感受着手里那只柔软细腻的小手,顾君玮心情大好,至少,苏云心中也是有他的,这一个认知让他的心定了几分,不由得感叹道:“云儿,在你愿意之前,我不会乱来,只盼着你能留下,不管最后你能不能对我有信心,你不能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 事情变成这样,苏云感觉早已脱离她掌控了,忍不住咬了咬牙,有点赌气地道:“若是我一直没有信心呢?” 顾君玮凤眸微闪,微微一笑道:“那也要试过才知。” 到时候人已经留下了,他怎么可能让那种情况发生? 见面前的女子眉头微蹙,依然不愿意松口,顾君玮凤眸微阖,低低道:“云儿,不要搬出顾府,可好?” 苏云的心猛地跳了跳。 顾君玮的声音本便低沉醇厚,此时用这种带了点撒娇的口吻说话,让她觉得有点把持不住。 第92章 表白 书房里一时间很安静,只偶尔能听到烛火爆裂的声音。 苏云恍然觉得这个场面很熟悉,上一回,她来这里的时候,因为刚刚发现了郑云歌偷情的铁证,心情有点患得患失,那时候她对这个世界还陌生得很,身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奶娘和一个贴身奴婢,还有一个只会依赖她的小娃娃。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说实话,她和顾君玮真正相处的时间不长,她虽然也对他产生了心动的感觉,但似乎还远远没到刻骨铭心的地步,她以为,顾君玮也是一样的。 到这会儿,她其实也是不太相信,他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认定她。 眼帘微垂,苏云轻声道:“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喜欢我吗?” 是真心,还是一时兴起?她该如何判定? 说来可笑,她自己便是研究心理学的,但她一直以来,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朋友陷入一段段甜蜜的爱恋中,自己孑然一身,连自己都无法救赎。 到后来,她也就看开了,总归男人不是人生的必需品,还可能是扰乱她人生的毒药。 在爱情这件事上,她吃过太多亏,所以到了后来,她觉得自己的理智是走在感情前面的。 问完这句话,她却半天没听到面前人的答复,不由得抬眸,却见他一张俊脸微红,一只手轻轻捂着嘴唇,似乎在沉思,见她看过来,有点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道:“云儿,在感情这件事上,我也是第一回 ……” 所以很多事情,他也不甚熟练。 且他常年待在军营,身边都是些糙汉子,他能保持自身的风度已是难得,又哪里有过这种直面谈情的细腻经历。 苏云也是有点意外,顾君玮竟然也会害羞? 耍流氓明明耍得很在行…… 半响,他忽地一扬唇,豁达地笑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云儿,我只知晓,现在的你,处处能牵动我的心绪,你不在我面前时,我总是想到你,你在我面前时,我便会很欢喜,你非要问我为什么喜欢你,我还真答不出来。” 苏云有点愣然地看着他,虽然有过三朵桃花,但这么天然不做作的告白,她也是第一回 听。 随即,她感觉顾君玮紧了紧握着她的大手,凤眸含笑地看着她,声音微哑地道:“总归,你以后去到哪里,我和铭儿,便跟到哪里便是。” 顿了顿,嘴角微抿道:“便是去杏花村那个小院落,我们也跟过去便是。” 这话说得,连掩饰都干脆去掉了,明明白白的委屈。 苏云忍不住失笑,却不可否认,自己的心在听到他刚刚那一段话时,便一点一点地软了。 淳朴的语言,比华丽的语句更能打动人心。 她觉得自己疯了,心里的渴望那么满那么急切,她竟然想破釜沉舟地再试一次,也许这一次,一切都会不一样…… 心理疾病之所以是一种病,是因为患者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失常,却对它无能为力,所以他们才会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 这是一种自我折磨,他们在渴望救赎。 沉默了许久,苏云终于微启嘴唇,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带了丝颤抖,“好。” 顾君玮难得地有点怔愣,期盼了那么久的答案,终于从女子的口中道出,他竟觉得有点不真实。 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一双平日里幽深莫测的凤眸一瞬间流光溢彩的,专注地看着她,嘴角的笑容头一回可以用灿烂来形容,握着女子的那只手又用力了些许。 这一瞬间,他心里闪过无数想法,看着面前的女子,怎么看怎么心动,想亲近她,更加亲近她,这种想法逼得他快疯了,不由得哑着嗓音道:“云儿……” 苏云却是窘迫得不行,感受到男人炽热的目光,她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这一回,男人毫无防备,竟是让她得逞了,随即她站起来,**地道:“我……我先回去了。” 然而,没走两步,便听到身后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随即,她的腰被一双大手从后面握住,然后,她整个人便被搂进了一个宽阔灼热的胸膛里,一股清新好闻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 苏云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满心的羞意让她一阵眩晕,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顾、君、玮!” 说好的,在她愿意之前,不会乱来呢? 她怎么现在就对那句话没什么信心了? “别动,就让我抱一会儿。”顾君玮把下巴轻轻搁在女子的头顶上,感受着怀里充实饱满的触感,鼻子边萦绕着的女子馨香,忍不住哑着声音,慢慢道:“云儿,谢谢……”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谢谢你,圆了我少年时的梦。 ****** 回去路上,青莱一直忍不住看着苏云偷笑。 苏云一张脸烧得通红,难得地有了点脾气,“有话就说!” 本来顾君玮要送她回去,被她坚决地拒绝了,她还没跟苏娘和画屏说她的决定呢,要是顾君玮牵着她的手回去,她们要吓坏了吧。 还有家铭,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苏云忍不住望了望天,明明她今天过去是要终结暧昧的啊!怎么这下子变得,她和顾君玮的关系算是半确定下来了呢? 而且这一闹,她本来想问他关于冯七的事,都忘了。 青莱想着刚刚郎君笑得柔情似水地牵着少夫人出来的画面,顿时也不憋着了,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道:“属下是替郎君开心!” 也不知道郎君是使了什么法子,让少夫人回心转意了,害他白白失落了一晚上。 但现在这个结果,总归是好的,他便不纠结了! 说着,兴致勃勃地道:“少夫人,你什么时候搬回去和郎君住一个院子?属下替你安排!” 苏云脸一僵,干笑着道:“暂时不用。” 她和顾君玮现在,顶多算尝试交往的时期吧,不带这么大跃进的! 青莱顿时垮下了一张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苏云,“为什么?少夫人,你不是和郎君和好了吗?” 这事情也无法跟他说明白啊。 苏云含糊地道:“就……暂时还不用,那个,我想问问,你们郎君先前,是不是曾从冯七那里拿过什么?” 苏云不是个拧不清的人。 既然她答应了顾君玮,尝试着留在他身边,那么有些问题是不能回避的,不如大方地面对。 原本还沉浸在郎君名分还不稳固的哀伤中的青莱微微一愣,眼眸中闪过一丝肃杀之气,道:“少夫人不用担心那冯七,郎君绝不会再让他出现在你面前。” 苏云眼眸微动,青莱没有否认,便是说,冯七第三回 失踪,确实是顾君玮让人去做的。 只是冯七被下放到庄子里的时候,顾君玮才刚回到上京,估计他那时候让人从冯七身上把东西拿走,主要是为了家铭,想将这件事低调处理吧。 毕竟家铭以后若是有个与人偷情的母亲,对他的一生,肯定会有不少影响。 第93章 母亲是我的 接下来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不变的是阳春三月,春光大好。 苏云除了在筹备自己的医馆,同时在准备那簪花会的事情。 顾君玮说过,成阳长公主是他尊敬的长辈,他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不能怠慢。 这些天,顾君玮确实有履行他的承诺,没有干涉她做的事情,更没有强迫她做什么。 只是两人的关系到底是起了一些变化。 每日早上,他都会亲自来接家铭,每天从大理寺回来也要到她的小院落蹭饭,饭后还要拉着她散上一会儿步,散步时偶尔牵一下她的手,抱一下她,苏云虽然有点别扭,但心里也是不讨厌的,也便由着他了。 毕竟,在她的定义里,两人这会儿应算是恋人的关系了。 这会儿,她便在房间里,试着明天要去簪花会穿的衣服。 看着镜子里,上身着流水纹石榴红直领短襦,下身着烟粉色齐胸牡丹印花长裙的自己,苏云微微挑眉,满意地扬了扬唇。 这身衣服不会过于明艳,也不会过于沉闷,却不失年轻女子的娇俏,不愧是上京最好的绣娘所作! 苏娘和画屏在一旁,面露惊艳,郑云歌这个身体皮肤白,压得住这种鲜艳的颜色,穿着不但不显艳俗,反倒是整个人像那牡丹花开一般,鲜艳美丽,让人移不开眼睛。 苏娘忽地叹了口气,一脸感动地上前,轻轻抚摸着苏云一头散下来的青丝,感叹道:“我家少夫人真是越来越美了!这样子,姑爷看了也会喜欢得紧的!” 前几天少夫人从姑爷那处回来时,便很是奇怪,脸颊晕红,似乎有什么想跟她们说,想了想,又喃喃自语道:“反正总会知道,特意说反倒奇怪,算了。” 让她和画屏又是担忧又是百爪挠心。 然后,第二天一早,她们便知道了! 因为姑爷亲自过来了。 小郎君见到姑爷,很是惊喜地喊了一声父亲,便扑了过去。 那时少夫人刚起来,只简单梳洗了一下,一头青丝还披着,见到突然出现的姑爷,微微一愣,脸颊微粉,不施粉黛的脸上瞬间像上了层上好的胭脂般,鲜艳诱人,走过去有点嗔怪地道了句:“怎么突然过来了?” 久经后宅之事的苏娘立刻就察觉到了不一般,讶异地看着,一时忘了避开。 便见姑爷平日里那让人心里发凉的眸子,此时透着显而易见的温柔,垂眸看着少夫人,低声道:“昨晚,我一直没睡……” 然后,苏娘便十分知情识趣地避开了。 心里虽也有着淡淡的担忧,但不是不欣慰欢喜的,好歹看姑爷那样子,他待娘子的心是真的!说白了,即便姑爷日后真的变了心,若是少夫人定下心思好好留在顾府,她现在有了小郎君,往后的地位也是不会被动摇的。 只是苏娘偷偷观察了几日,一颗心却是越来越无法冷静,虽说少夫人和姑爷的感情好起来了,但少夫人还是和姑爷住在不同的院落里!且看姑爷越来越勤快地往这边跑的情况,不愿意搬去与姑爷同住的似乎是他们少夫人! 且少夫人一点也不像她想的,定下心思好好留在顾府,反倒是越来越频繁地往外跑去筹备那个医馆了。 前天才和张娘去官府办好了转让手续,今天又在琢磨着要去哪里招个坐堂大夫,还写了张招贤榜托青管事找人往街上贴上一贴。 那会儿别说青管事了,便是她,都觉得姑爷挺可怜的。 听着苏娘的话,苏云有点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自从知晓她和顾君玮的关系有了变化后,苏娘和画屏便很是自然的,把她和顾君玮的称呼变回了以前的少夫人和姑爷,反倒是苏云到现在还有点不习惯。 家铭立刻抱上了苏云的大腿,脸蛋红扑扑地道:“母亲好美,父亲今晚不会再与铭儿抢母亲了吧。” 说着,很是郁闷地嘟了嘟嘴,他发现最近父亲有点讨厌了,老是单独和母亲出去玩不带他,铁蛋和柱子却跟他说,这很正常,父亲和母亲晚上还要一起睡呢。 听得他纠结了好几天。 幸好他母亲是和他一起睡的! 画屏立刻笑着道:“小郎君,姑爷今晚都没有过来用晚膳,估摸今天公务繁忙呢。” 然而,话音未落,便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随即,内室的帘子被掀开,一身玄色窄袖袍服的顾君玮走了进来,俊脸上扬着一个无奈的笑,“怎么我还没走进来,便听到有个小娃娃在埋汰我了。” 苏娘和画屏立刻俯身行了个礼,“姑爷。” 闻着房间里熟悉的馨香,顾君玮顿时觉得身心舒畅,忙碌了一整天的疲劳似乎瞬间离他而去,不禁微微笑着道:“不必多礼。” 随即,眼光落到镜子前的女子身上,顿时微微一顿。 只见女子一身明艳娇俏的打扮,青丝慵懒地披落肩头,莹白的素颜在烛光下似乎蒙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泽,一双眸子透过微黄的镜子,微微带笑地看着他,看得他一颗心都柔了几分,不由自主便走了过去。 却忽地,被某个小娃娃警惕的视线阻住了脚步,小娃娃紧紧抱着苏云的腿,嘟着小嘴很是胆大包天地瞪着自己的父亲。 今晚母亲是属于他的!他才不要让给父亲! 顾君玮顿时哭笑不得,完全没想到,自己最大的情敌,是自己的儿子。 苏云微微转头,看着这默默对峙的父子两,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一颗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充实而温暖,俯身摸了摸家铭的小脑袋,道:“父亲刚回来应该很饿,你和苏娘去拿点吃食给父亲好不好?” 家铭犹豫了一会儿,但转头看了看朝他笑得温和的父亲,还是心软了,松开苏云的腿,很是不舍地道:“那父亲,我就把母亲让给你一下下哦。” 说完,在顾君玮好笑的注视下,蹬蹬瞪地跑到苏娘身旁,主动拉着她往外走,临走前还很不放心地回头,拧着小眉头强调:“就一下下哦!” 顾君玮:“……” 这小子,说反了吧!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刚离开,画屏也赶紧溜了,临走前还贼笑着看了苏云一眼。 苏云顿时无奈,这小丫头,真是越来越皮了。 房间里一下子只剩下她和顾君玮,苏云刚想转身和顾君玮说话,却忽地,腰上一紧,男人已经十分熟练地把她抱进了怀里。 这么些天下来,苏云已经不像最开始那般无措了,只是紧靠着男人散发着热气的宽广胸膛,脸还是忍不住微红,低声道:“你怎么好像很喜欢从后面抱我?” 顾君玮从镜子里和她对视,低低地笑了,“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从前面抱你。” 苏云:“……” 好吧,脸皮厚不过他。 “听青莱说,你在找大夫?”顾君玮俯身,轻轻吸了一口女子温暖馨香的气息,感觉自己的身体一下子紧绷了,不由得哑声道:“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好大夫。” 每次与她亲近,受折磨的还是自己,可叹的是自己还甘之如饴。 苏云眼睛一亮,惊喜道:“当真?” 说实话,她的医馆万事俱备,只欠一个好大夫了。 只是,在苏云看来两人只是恋人阶段,她可无法理所当然地像要求丈夫一样要求他。 “嗯……”顾君玮慵懒地应了一声,一双漂亮的凤眸微微紧紧锁着镜子中女子的视线,含笑道:“如此,你要如何感谢我?” 第94章 美人乡 苏云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是看着镜子里,顾君玮此时越发幽深莫测的凤眸,一瞬间耳朵都烧起来了。 她现在才发现,顾君玮的凤眸还是很惑人的。 “你……”她无比艰难,才吐出了一句话,“怎么这还要奖励啊……” 顾大将军,你这样是会追不到女孩子的! 苏云在心里默默吐槽。 顾君玮看到苏云僵硬的表情,低低地笑出了声,忍不住又抱紧了她,道:“若是现在给不了,那欠着吧。” 说着,忍不住感叹道:“云儿,我感觉以前白活了……” 以前,他完全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可以有如此深的渴望。他习惯了艰苦的军旅生活,不管多恶劣的地方,多难打的仗,在他看来,都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然而此时,怀里抱着心爱的女子,满满的温香软玉,空气中是让人迷醉的馨香,顾君玮才头一回明白了,为什么说美人乡,英雄冢。 苏云佯装生气地挣脱了她的怀抱,坐到了榻边。 顾君玮好笑地跟了过去,坐到了她身旁,看着她红晕未退的脸颊,心情颇好地低声道:“过两日,秦缓的一个师弟会到上京,听说那是他最小的师弟,性格很是乖巧温顺,医术算是众师兄弟中排最末,比起一般的大夫却也是好上不少,我可以与秦缓说说,让他师弟暂时去帮上你一帮。” 苏云心里一动,忍不住道:“真的可以?” 可以请到吴神医的徒弟帮忙,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顿了顿,又觉得不对劲,问:“秦缓的小师弟以后是想长待上京吗?” 她可是听说,吴神医的徒弟们与他们师父一样,最喜云游四方,常年见头不见尾。 据青莱说,秦缓若不是要研究新药,也不会在上京待那么长时间。 顾君玮自然知道苏云的担忧,凤眸微闪道:“他有点事,要在上京待一段时间,帮你度过医馆最初那段时间,是没问题的。” 秦缓自知道耶律齐的目标是他后,越发担心他几个师弟,这段日子连发了好几封书信出去,好不容易收到了最小那个师弟的回复。 秦缓便连忙让他到上京来,至少在国公府,他们是安全的。 当初听闻苏云在找大夫,他还犹豫了一瞬,他不想苏云卷进任何危险中,但也知道,这个医馆凝聚着她的心血,背后是她的梦想,以往他心里还没有她,只能给她提供最微不足道的帮忙,但如今,他却是打从心底里,想为她实现这个梦想。 他想为她做任何事情,只是苏云似乎还不习惯依赖他,或许是,不愿意依赖他。 顾君玮暗叹一声,伸手过去,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笑,缓声道:“我这几日思量了一下你想做的心理咨询,若你想尽快把它推广起来,我建议可以先找几个有分量的患者。我听了你说的几个症状,其实都很常见,特别是很多后宅女子,很多时候便是被心病困住了自己的一生。若你能治好几个世家大族的夫人娘子,这名声自然就很容易打出去,这法子却是比你想从低做起,要快上许多。寻找潜在患者的最好时机,便是明日的簪花会,届时你发现了什么端倪,先不要贸然行动,可以回来与我一说,我请宁王妃或是成阳长公主帮你去搭线,这样你往后办事,会方便许多。” 这些天,两人一起散步时,苏云有给他做一些心理学的科普,他往往听得十分认真,但苏云没想到,他不仅听进去了,还处处为她谋划。 他给了她足够的空间,却也默默地在背后给予她支持。 苏云听着他的低声细语,喉咙一紧,突然说不出话来,两世为人,能遇到这样一个男子,许是她最大的幸运。 她感受着心里越来越满溢的心动和温暖,朝他微微一笑,道:“好。” 顾君玮也笑笑,却忽地,看到面前的女子一手撑着床榻,半个身子挨了过来。 紧接着,一股浓郁的馨香气息扑面而来,右脸颊上,突然被某个极柔软极温暖湿润的事物,轻轻碰了碰。 顾君玮顿时哑了声音,随即,他见面前的女子退了回去,笑得羞涩,俏脸通红,一头青丝凌乱地披落肩头,脉脉的眼睛看着他,里面仿佛倒映着一潭流动的清泉,唇角微翘,轻声道:“这是谢礼。” 顾君玮感觉自己的心在疯狂地跳动,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嗓子干涩得不成样子,沉声道:“云儿……” 说着,一手握着她的手,整个人已经完全是凭着本能靠过去了,苏云下意识想躲,但手被他紧紧握住,想躲也躲不了,一颗心因为预感到了什么,微微颤抖着,只能闭上眼睛,嘴角紧抿…… 却忽地…… “父亲!母亲!铭儿给父亲送吃食来啦!” 听着这稚气满满的嗓音,苏云立刻着了火般跳起来,有点慌乱地看了看仍坐在榻上,难得有点迷糊的顾君玮,只见他此时一双凤眸仿佛浸了水般看着她,漆黑幽深的瞳仁里泛着让她心悸的幽光。 这还真是…… 这就是先生孩子后恋爱的痛苦! 但天底下如他们一般的夫妻,也找不到第二对了吧? 苏云默默地望了望天,假装没看到顾君玮不满的眼神,迎上蹬蹬瞪跑了进来的小家伙,耳边,还听到小家伙在抱怨,“母亲母亲,热东西好久哦,我问了苏娘好几回了,她都说还没好,我明明记得以前她说要热一热铭儿的吃食时,都很快的,是不是父亲吃的东西与铭儿有什么不同?” 耳边听着小家伙吱吱喳喳的声音,顾君玮有点头疼地揉了揉眉角。 他小时候,祖父是几岁把他丢去军营的来着? …… 最后,一家三口还是坐在一起,陪顾君玮吃了这顿热了快两刻钟的宵夜。 到了顾君玮寻常离开的时辰,小家伙立刻欢欢喜喜地拉着苏云,把顾君玮送到门边,脸上的快乐完全无法掩盖,拼命挥着小手道:“父亲晚安!” 顾君玮:“……” 他决定,一定要提前把这小家伙丢去军营! 只是,他还有些事要与苏云交代,好不容易才连哄带骗地让小家伙先上床,他只“借用”他母亲一小会儿,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又把佳人的手握在手中的顾君玮,有点头疼地揉了揉眉角。 苏云好笑地看着他,催促他道:“有什么事快说吧,晚了铭儿又要出来闹了。” 顾君玮暗叹一口气,眷恋地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女子柔嫩的手心,低声道:“明天的簪花会上,人多口杂,你要小心些,虽然我也会过去,但女客与男客,总归不在一处。” 苏云点了点头,明天的簪花会,无论是她,还是郑云歌,都是第一次以国公府少夫人的名头出现在人前,她自然会提着十二万分的心思。 “还有,陆少卿按你的说法,筛选出了三个疑犯,明日他们都会出现在簪花会上,我一会儿让青莱把那三个人的详细情况给你送来,可能要劳你辛苦些,晚上看看,明日帮着看看那三个嫌犯的情况。” 苏云眼眸微凛,又点了点头,符合条件的竟然有三个人么?这让她有点意外。 “还有,最后一点,”顾君玮握着女子的手,凤眸专注地看着她,哑声道:“铭儿的位置,什么时候能还给我?” 苏云:“……” 说了不会乱来还不到三日呢! 第95章 有故事的嫌犯们 第二日,便是成阳长公主每年都要举办的簪花会。 簪花会中的花,指的是上京城中各具特色,仿若与阳春三月的百花同样娇艳的娘子们。 成阳长公主为先帝唯一的胞姐,身份尊贵,年轻时便是南吴国有名的才女,自她的驸马去世后,她为消遣孤苦寂寞的晚年生活,重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年轻时最爱的琴棋书画上。 不仅如此,还在每年三月春光最好,百花盛开之时,借口邀请上京城中颇负盛名的才女们一同赏花,实则是与她们共同探讨比试各项才艺。 然而,因着成阳长公主年轻时的盛名,以及她尊贵身份所带来的影响力,各个女子无不以被邀请到簪花会自豪! 那些在簪花会的各项才艺比试中拔得头筹的娘子,更是往往名声大显,登门求婚者不计其数。 久而久之,这个原本只是小规模举办的簪花会,变得越来越受瞩目,越来越隆重。 到了今日,已成了上京城一年一度的盛事,届时,不仅收到了请帖的贵女们会齐聚一堂比试各项才艺,怀着相看未来儿媳妇心思的夫人们,年轻气盛、兴致勃勃的郎君们,如苏云、顾君玮之类受到特别邀请的贵宾们都会一同出席,煞是热闹! 反正借着赏花这个由头,拉多少人过去都不为过,苏云当初弄懂这簪花会是什么的时候,不禁很是讶异,成阳长公主搞这么大的排场,也不知道是为了提高南吴国高门大户之间的婚姻质量,还是如她所说,只是想为有才华的女子提供一个不会被埋没的机会。 苏云此时坐在去往长公主府的马车上,想到这点,忍不住对一旁的画屏笑道:“这样的盛事,我过去似乎也无事可做,确确实实只能赏花了。” 她一个贴上了已婚标签,自家儿子却远远没到议亲年龄的宾客,完全算得上是个闲杂人等,总不能现在就给家铭找个小童养媳吧! 画屏还是小女孩心性,顿时笑出了两排小白牙,“去赏花凑个热闹也好,奴婢便最喜欢凑这样的热闹了!” 苏云眉微扬,看到这小丫头兴致勃勃的样子,好笑地扬扬嘴角。 苏娘要留在家带家铭,这几天为着这簪花宴,很是下恨力气训练了画屏一番。 苏娘这些年憋惨了,近来好不容易寻回一种理直气壮的底气,整个人神气不少,一副要把她作为少夫人的威严立起来的架势,害画屏最后在苏娘面前都会下意识抬头挺胸,大气不敢出一下,但现在看样子,这丫头就是装装样子,心里指不定为着今天可以光明正大出来凑热闹兴奋了多久。 其实一般来说,她这样有一定地位的已婚妇人在簪花会上,除了当个观众,还可以随时出言评判各个娘子的表现,她们的言论也往往会影响最后的评分。 但苏云想想自己来到这里后,练了许久才算能看的书法,和其他几项对她来说几乎完全陌生的才艺,顿时很有自知之明地感叹,她还是乖乖当个观众,寻找她的潜在客户和观察一下顾君玮拜托她的三个嫌犯好了。 顾君玮上午要去大理寺办理公务,因此这会儿她先过去,他要到下午才能过来。 思及此,苏云不禁在脑海中默默回想着那三个嫌犯的情况。 这三个人,苏云只能说,嗯……都很有故事。 一个是礼部尚书家的庶子安生晨,上个月刚满二十,长得颇为俊俏,虽已娶妻,却常年混迹于上京最大的花楼春满阁中。 他倒也不会胡来,只是专爱找春满阁的花魁,曾扬言以他之貌,就该配世上最美的女人。只一个月前,春满阁的花魁尚玲儿自我赎身归乡后,他便没再去过春满阁。 据说他在那尚玲儿身上用情颇深,比和以往任何一任花魁好时都要上心。那尚玲儿也似乎对他情深义重,还曾闹着为他守住身子,却终是抵不过老鸨对她的逼迫,这件事让安生晨更为怜惜她,其他郎君也一度对这安生晨羡慕到了骨子里,竟能得一个佳人如此倾心相待! 很多人都说,正是因为安生晨对尚玲儿用情太深,才会在她无情地弃他离去时大受打击,从此不再上春满阁。 第二个是秘书少监的庶子陈子涛,也是秘书少监如今唯一的儿子,今年十九岁,长得白白净净,很是讨喜。 虽是庶子,但因是家里唯一的郎君,一向颇受重视,早早便定下了与御史中丞家嫡次女的亲事,羡煞别家想出头却完全没机会的庶子。 然而他却是一点也不争气,生活荒淫无度,经常出入秦楼楚馆,对长相美丽的娘子毫无抵抗力。 而且据说他不仅好女风,还好男风!贴身的奴仆小厮无一不是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性子还张狂得很,常常与友人炫耀自己身边人的容貌。 秘书少监对自己这唯一的儿子是失望透顶,先前因只有一个儿子,真是连打都不敢往死里打。只是三个月前,他的妻被查出怀了第三胎,且找有经验的人问过了,这胎十有**是男孩,自此秘书少监便再也不想管自己那个荒唐的儿子。 少监夫人呢?那本便不是自己孩子,以前管他是瞧着自己膝下无子,现下她肚子里怀了一个,更是无心理他,还恨不得他再荒唐些,让他父亲彻底对他失望才好! 只是就在这档口,陈子涛自己却突然收敛了起来,不但不再去找花楼里的莺莺燕燕,连身边的人都散了,只剩了个贴身小厮,很多人都道他是有危机感了,但又有小道消息传出,陈子涛变乖不是因为少监夫人怀孕,而是因为他过于孟浪,一不小心染上了脏病! 有人还说曾经看到陈家的三郎偷偷摸摸到那些巷子里的小医馆找大夫。 而这第三个,却是颇让苏云意外,竟是牵扯到了顾君玮身上!第三个是归德将军家的庶子白起,长相端正,今年二十有二。 此人颇有野心,一心要自己闯出一番功名来,因此最喜结交一些权贵人物,但因他庶子的身份常常碰壁。 他还曾在公开场合扬言他最崇拜之人便是顾君玮,如果有机会,他会很乐意结交顾君玮这个朋友,但他终有一天会亲自打败他! 然而这白起虽有着雄心壮志,私生活却很是混乱,家里妻妾成群,且他似乎还不满足,还保持着十分高的纳妾频率。而且他似乎不怎么挑,主动凑上来的,意外救回来的,只要是人家愿意,他都会考虑,唯一挑的是对方的长相,至少也要是中上之姿,让他的妻一度恨得跑回娘家,扬言要与他和离! 只是一个半月前,他开始逐一遣散房里的女人,据说那是因为后院女人们的斗争太厉害,牵连了他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儿,让他彻底动怒了。 苏云昨晚仔细看了这三个人的资料,不禁感叹陆成霖效率之高,虽然她和顾君玮给出了搜索范围,但能在三天内便找出上京最符合这个范围的三个郎君,并查出他们的详细资料,却也是难得! 原本他们身为庶子,这样的盛会是没资格参加的,只是虽然把他们列成了嫌犯,但嫌犯同时有三个,也是棘手,随意对他们进行审问,还可能会打草惊蛇,于是顾君玮使了些小手段,让他们同时出现在了簪花会上。 而且此番的簪花会,那西宁国公主也会参与,相府另外两个郎君,也将因为某些心照不宣的理由出现,弄不好凶手看到与梅元关联密切的他们,会露出什么破绽。 苏云边沉吟着,边在心里道:顾君玮也是用心良苦了,只是若她早一日得知这三个郎君的情况,便至少可以少费一个人的心思。 第96章 路上巧遇 马车很快到了长公主府,此时的长公主府前,已是车来车往,热闹非常,只是除了车轮的轱辘声,只能隐约听到人们特意压低的交谈声,能看出来宾皆有着极高的教养,端的一派世家大族风范。 早在长公主府大门外,便有小厮小跑着上来把苏云他们的马车引进了内门道,排着队进场,轮到苏云他们的时候,画屏一改方才的跳脱,端着一张高贵冷艳的小脸蛋,先下了马车,然后撩起帘子小心翼翼地扶苏云下车。 苏云不禁在心里暗笑:“看来苏娘的地狱式训练还是起了成效。” 苏云迈下马车,透过内门往外面的院子一看,顿时惊艳地瞪大眼睛,只见这里虽还没到内院,却已能看到各处开满了娇艳的花朵,如少女般粉嫩的桃花开满枝头,仿佛诱着人去采摘;层次分明的茶花独占院子一角,在嫩绿色叶子的包围下,于风中轻轻飘舞;洁白的玉兰花如不染纤尘的仙子,一丛丛地盛开着…… 简直目不暇接,仿佛一下子坠入了花的海洋! 这成阳长公主的簪花会,果然不是徒有虚名而已! 就在苏云失神这会儿,身旁突然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陆某见过夫人。” 苏云转头,讶异地微微挑眉,来人不是陆成霖是谁?不由得问:“你怎么在这里?顾……我夫君呢?” “顾卿提早办完了公务,本打算立即来与夫人汇合,临出门前却被圣上传召进宫,这才嘱咐陆某先过来。”陆成霖说完,还不忘拍了个马屁,“顾卿与夫人真是伉俪情深,这才一会儿不见,便互相如此记挂着,真是羡煞旁人。” 苏云只觉得这话听着别扭,脑中莫名地回想起昨晚,顾君玮拉着她的手问她什么时候把铭儿的位置还给他那模样,耳朵顿时有点烧红,忍不住不自然地低咳一声,道:“你来找我是为了那三个嫌犯吧?我们边走边说。” 陆成霖立刻恭敬地道了声“是”,与她隔着一段距离走在她的下首,忍不住开口问:“夫人可看过陆某整理出来的卷轴了?” 语气中却是难掩得意之色。 苏云立刻真心实意地赞赏道:“整理得很详尽!且从表面上看,那三个郎君都符合我们之前推断出的嫌犯画像。” 陆成霖顿时耳朵一动,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从表面上看?” 苏云笑着看了他一眼,这陆成霖业务能力还真不错,且能看出,他是真心喜欢查案这个行当,当下耐着性子慢慢道:“先前我说过,凶手杀人的动机是想寻求一个最完美的情人,这不可能是突然出现的执念,这执念深到可以让他失去理智,必然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所以,凶手在感情这件事上,一直充当的理应是一个追求者的角色。” 陆成霖听得眉头深深皱起,“追求者?” 苏云继续引导道:“而你找到的那三个嫌犯中,有一个,却分明不符合这个条件,把他找出来并剔除出去的话,真正有嫌疑的人,其实只有两个!” 有一个不符合条件? 是谁? 陆成霖不由得一路走一路沉思,苏云也不急,就由着他慢慢想。 那引领他们往前走的小厮不由得偷偷瞧了身后的女子一眼,心里暗暗讶异,这……真不愧是那顾大将军的夫人啊,竟然还懂查案之事!瞧她长得一副清丽婉约的模样,完全没想到她讲起凶手啊嫌犯啊这些事情来,竟是如此淡定! 也难怪顾大将军一改先前对她的态度,成阳长公主也早早嘱咐了他到门口候着,好好招待顾国公府的少夫人。 要知道,往年长公主可从来没有邀请过这夫人参加簪花会!这夫人曾经那些荒唐的流言,长公主可是听得摔碎了先帝赐给她的一个珍贵花瓶! 而且,长公主虽然嘱咐他好好招待顾国公府的少夫人,但他瞧着,长公主脸上的表情也并不十分热情,也没有提出要私底下见她一面,不过也可能是长公主今日太忙了…… 便在这时,几人突闻身旁的花丛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声响,苏云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他们本来来得便偏晚,大多来客都已经坐到院子里去了,因此此时这一条路上,只有他们一行人,他们的脚步声都停下来后,那花丛里的声音也越发清晰了起来。 “郎……郎君,求你了!不要在这里!” 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却比一般的男子声音要清雅纤细,此时听着,带了几分喘息,和浓浓的掩不住的慌乱。 “你给我乖乖别动!爷这些天够憋屈了!春满阁那臭娘们身上竟带了那种病!真是恶心死爷了!爷现在看全天下的女人都觉得恶心!这什么破簪花会上竟全是些恶心的女人!爷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要不是郭氏那贱人……哼!不提她了!阿景,爷现在心里只有你,爷保证这一辈子只对你好!乖乖让爷解脱解脱……” 一个低沉隐忍的男人声音急切地说着,随即传来一阵的宽衣解带的声音。 画屏这小丫头早已经涨红了一张脸,一直跟着苏云过来的青莱和陆成霖也一脸不自然,还是长公主府的小厮先回过神来,沉下一张脸,径直走了过去。 青莱尴尬地看了苏云一眼,“少夫人,要不我们先回避?” 苏云却仿若未闻,那一脸沉思的表情让青莱叫苦不迭,少夫人,听着这种墙角你还有心思想东西么! 突然,一旁陆成霖一拍脑袋,兴奋地道:“夫人!陆某想到了!想到了!是那白起,是也不是!” 三个嫌犯中,安生晨和陈子涛都经常出入花楼找乐子,只有那白起,从没有主动去接触女子!他本便侠义心肠,经常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因而惹了不少桃花债,且他对主动凑上来的女人,又总是心存怜惜…… 总而言之,白起并没有主动去追求感情!确切地说,他都是被动地接受! 苏云顿时嘴角扬起,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得陆成霖有点飘飘然,差点上去跪下喊一声“师父”了。 就在这时,一个娇俏的女子声音突然响起,“咦,白起,那个人是不是在叫你?” 随即,一个含着无奈的男子声音响起,“落,你要叫我阿兄。” “哼!”那女声很是不屑地道:“就你一个姨娘生的,配当我阿兄?若不是我阿兄今日没空,你哪有机会来见识这簪花会?” 随即,一个清清冷冷的女子声音响起,“落,你这样说,却是有点不妥当了。” 苏云微微挑眉,忍不住转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两个女子正携伴而来,两人身后,俱跟着一个男子,其中一个女子,不是那自杏花村一别后,便再没见过面的林芳宜,又是谁。 此时,林芳宜也发现了她,脚步顿时停下,看着她的那双眼中,蕴含着无比复杂的情绪。 就在这当口,那名唤“落”的女子身后那名男子快步走了上来,对陆成霖行了一礼,困惑道:“不知这位兄台可是认得白某?方才,兄台口中唤的,可是白某的名字?” 第97章 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 苏云眼神一闪。 这便是那白起?长得身材高大,一看便是武将出身,五官端正,算中等偏上的容貌,此时着一身鸦青色袍服,可以说得上丰神俊朗了,只一双眼睛略为暗沉,看着似乎很是烦躁和抑郁。 陆成霖没想到自己随意喊了一嗓子,竟被本主听到了,顿时有点懊恼,但好歹在官场上沉浮多年,很快淡定道:“兄台弄错了,陆某仍大理寺少卿陆成霖,方才是在与身旁这位夫人说起先前办理的一件凶杀案,那凶手的名字恰好也念白起,想来该只是与兄台同音罢。” 苏云忍不住嘴角微弯。 这陆成霖也是一肚子坏水,找借口便罢了,竟编排人家的名字与凶杀案的凶手同音。 那白起顿时蹙起了眉头,他妹妹白落却很是幸灾乐祸地大肆取笑道:“白起!那人说不定还是你阿娘遗留在外的你兄弟呢!机会难得,还不赶紧问问面前的陆少卿!” 白起顿时恼怒得整张脸都涨红了,紧紧咬着牙,却是完全拿白落没办法,毕竟,她是正正经经的夫人所出,而他的亲娘,不过是被父亲从花楼里赎回去的一个妓女!就因为这件事,他被人从小奚落到大! 凭什么!凭什么这世道,一个人出身如何便可以决定一切!他明明一直很努力,论资质论才能,不输给任何人,便是那被称为战神的顾君玮,他也有自信比得过! 可事实是,即便拼尽了权力,甚至忍辱负重地去接近那些所谓的天子骄子,也只是求来了一个大明宫守卫的职务,好听点是天子近臣,实则只是个守门的,几乎没有和圣上说话的机会。 他的努力无法换回来任何东西,只引来一群没用的对他索求无度贪婪狠毒的女人! 曾经他也鲜衣怒马,踌躇满志,只是终是抵不过这个身份带给他的一次又一次无情碰壁! 白落看着他那敢怒不敢言的窝囊样,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随即眼光移到苏云身上,挑了挑眉道:“咦?这位夫人好面生,林姐姐,你说是也不是?” 郑云歌先前从没参加过上京世家大族间的应酬,没什么人认得她是正常的。 林芳宜依然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画屏立刻站出来,抬了抬下巴道:“我家夫人是顾国公府的少夫人。” 其实,太祖皇帝赐国公爵位给顾府时,赐的是齐国公的封号,只是南吴开国以来也只出了一个国公爵位,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于直接称呼顾府为顾国公府,或干脆称国公府,反正整个南吴仅此一家,总不会错认。 她话音刚落,面前的几人除了林芳宜,都一脸讶异地看着苏云,还是那白落首先反应过来,又是哼了一声,很是不屑地看了苏云一眼,“你便是从那破落商户出来不择手段攀上顾大郎君,飞上枝头妄想当凤凰的女人?” 说着,一挽林芳宜的手,道:“你竟然还有脸出现在这里?要我是顾大郎君,错过了这么好的林姐姐,悔都悔死了!听说顾大郎君一直不怎么待见你,估计也是在心里后悔吧!” 林芳宜眼神沉沉地看着她,没有说什么。 苏云有点意外,没有否认,即表示她默认了白落的话。 她原本以为,以林芳宜冷傲的性子,便是心里下了决心要抢,也不会抢得如此难看,却没想到,她的决心下得远比她想的要大。 看来她对顾君玮的情意真的很深。 这么一想,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起来。 那白起随即也嫌弃地看了苏云一眼,嗤笑一声道:“顾君玮白占了那么好的出生!他根本不配我一直如此敬仰他!” 顾君玮曾经是多么让他眼红的存在,他少年时期,每每听到人们口耳相传的顾君玮创下的一个又一个沙场奇迹时,都会忍不住幻想,若自己是他,若自己有他的条件,会不会做得更好?不,一定会做得更好! 一直以来,顾君玮做的事情都很让他满意,唯独在娶妻这一件事上,让他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这样好的出生,他什么女人娶不到,偏偏选了个最差的,成了全城的笑柄! 若他是顾君玮,定会精挑万选,不选个身份尊贵的,也必然选个对自己仕途得力的,哪像他,只能委屈地娶了平西侯府的庶出娘子,还是个不受宠的,一点用都没有! 那些巴巴凑上来的女人,也一个两个都身份低贱,要不是看她们还有几分姿色,且她们主动凑上来的举动让他莫名地有种优越感,他也不会一时糊涂给自己惹了那么多麻烦,所幸他及早醒悟了。 说着,眼睛悄然移向身旁冰清玉洁仿佛高岭之花的林芳宜,眼眸深沉。 他要娶,也该娶这位,平西侯府唯一的嫡女,平西侯和平西侯夫人的掌上明珠,虽然现在年纪有点大了,但若她肯嫁他,他不嫌弃便是。 顾君玮?哼,早在他决定娶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时,已经不配得到他的敬仰! 苏云忍不住微微冷笑。 这语气也是很自大了。 这会儿,两兄妹倒是异常同心! 画屏和青莱都是一脸恼怒,青莱最是听不得别人说自己郎君的任何不好,当下沉着声音道:“放肆!你是何身份?我们郎君也是你可以编排的?” 苏云意外地看了青莱一眼,青莱一向憨厚好脾气,难得看到他爆炸的一天,当下扬扬手,示意他不用出面,自己走前一步,看着因她的走近,一脸嫌恶地皱起眉头,拉着林芳宜后退了一步冷哼一声的白落,心里好笑,这丫头嚣张跋扈,举动却幼稚至极,不由得看着她微微挑眉道:“你是……归德将军家的娘子吧?关于你刚刚那个问题,我也是好奇,不如你替我去问问我夫君,他心里究竟待不待见我?” 青莱顿时尴尬地转了转眼珠,现在好像是少夫人不怎么待见郎君……郎君连少夫人的房门都进不去…… 白落眉头一扬,很是恼怒的样子,“你!你以为你是谁!竟敢这样与我说话!” 却是不敢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她虽刁蛮任性,头脑却不差,这女人能出现在这里,且能如此不避讳地问她这个问题,这不是有底气是什么? 虽然心里也是又惊又疑,明明先前听到的传闻都是顾大郎君为了避开这个女人,驻守边疆六年不回上京,怎的突然就成这样了? 这小丫头的心思半点不懂收敛,苏云自然一眼便看透了,当下朝她笑笑,便转向了那白起。 其实她即便说出自己心里头的话,这小丫头估计也不会相信,她不是有底气,她只是不在乎,顾君玮待她好,她心存感激,也会尽自己所能回应他,毕竟自己却是对他动了情,但即便顾君玮不待见她了,她也不在乎,顶多就是回到最开始的计划。 她虽答应了顾君玮愿意试试和他在一起,但心底到底受过伤,让她没办法毫无保留地付出。 “至于你说的,”苏云眸光一凛,嘴角却是微微扬起,淡淡道:“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我夫君,现在失去了你的敬仰,他会不会感到很可惜。” 这世上有些人啊,就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 第98章 甜美的笑容下(第二更) 听着苏云的话,白起一群人脸都青了。 这女人,端的是牙尖嘴利! 白起恨得把牙齿咬得生疼,这女人是在说他自作多情不成?为了前途,他可以忍受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的屈辱,可什么时候,连这样一个破落商户出来的女人都可以随意指着他鼻子骂了! 她嘴里一口一个的夫君,现如今还不是被削去了军权!沦落到做一个追凶查案的大理寺卿!神气什么!别人是看在他过去的辉煌上,才还会叫上一声顾大将军,殊不知没有了掌兵之权的将军,算哪门子将军?顾君玮沦落到这地步,还不知道有没有娶了她的缘故呢! 他心里编排了无数的话,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脸色越发阴沉。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总有一天,他会把他们都踩在脚下!到时候,所有曾经折辱他的人,他都会双倍奉还! 林芳宜却是听得暗暗心惊,郑云歌如今说起顾君玮时的态度,与之前完全不同。 她不由得狠狠地咬了咬唇,心里一片煎熬的焦灼,这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晚了吗? 不!这一回,她决不认输!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本来便是属于她的!她好不容易才说服母亲为她筹谋,阿娘回来时明明说了,成阳长公主虽然没有立时应下她,却也没有拒绝,说明她心里头,也是对郑云歌有所不满的。 阿娘便嘱咐她,这次来簪花会一定要想办法亲自拜见长公主,她小时候曾在顾府见过长公主,长公主还笑言过,她和君玮就像一对金童玉女,只要长公主见到她,定是会站在她那一边的。 她已经错了一回,绝不能再错第二回 ! 几个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脸上的表情都紧绷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沉默,就在这不算狭窄的花道上弥漫开来。 突然,花丛里传来的声音,刚刚离开的小厮一脸气愤地走了出来,见到这情形,脸上那气愤的神色呆了一瞬,还以为自己走错路了。 只是到底是长公主身边的人,小厮只辨认了一下在场之人的身份,心里便明白了一二,例行公事地朝林芳宜他们行了个礼,便扬起一个笑容走到苏云身旁道:“夫人,簪花会要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这小厮虽然也跟林芳宜他们行礼了,那态度却端的是不卑不亢,完全没有面对她时的热情,苏云若有所思地看了这个光看模样很是普通的小厮一眼,才点了点头,没再看林芳宜他们一行人,跟着那小厮继续往前走。 陆成霖紧走两步,凑到了那小厮身旁,问:“不知方才在花丛里的人,是哪家的郎君?” 那小厮顿时面露厌恶之色,沉着一张脸道:“哼!还不是秘书少监家的那个,平日里在外面荒唐便罢了,竟荒唐到了长公主府来!果然庶出的,就没几个好的!” 陆成霖顿时和苏云对看了一眼。 苏云默默沉吟,果然是那个陈子涛么?他刚刚说,他身上染了脏病,是从春满阁的娘子身上染回来的,而至今还没露面的安生晨也是春满阁的常客,莫非这春满阁中,也藏着什么线索不成? 其实,这个案子中,还有一个关键的谜题还没解开,那个凶手心里面那个完美的情人,究竟是怎样的?那才是凶手心底最深的诉求。 看来,要想办法看看陈子涛和刚刚那个和他一起在花丛里的那个叫阿景的男子了。 苏云几人就这样慢慢走远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落在后头的白落突然狠狠地跺了跺脚,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了怨恨的神色,“那个郑云歌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看不起我!便是阿爹阿娘都从不敢用那种眼神看我!” 那种不含什么情绪,仿佛高高在上的眼神,看得白落心里窝火。 林芳宜看着她皱了皱眉,归德将军和父亲有很深的交情,两家一向来往密切,她更是自小把比她小八岁的白落当成亲妹子看待,落是家里的幺女,一向备受宠爱,小时候就刁蛮任性,却是没想到,她长大后,不但没有丝毫收敛,脾气却是越发大了。 难怪父亲常常叹气说,伯伯什么都好,就是不怎么会教孩子,特别是对那几个嫡出的孩子,最是娇惯,把他们宠得一个两个不知天高地厚,好好的一个将门之家,竟是连一个像样的传人也没有。 这整个南吴国,年轻一辈的将门之子里,也就顾君玮和她阿兄林之远能看了,然而她阿兄和顾君玮比起来,也是差得远了。 林芳宜想起那个俊朗温润的男人,心里一阵熟悉的悸动,但想起苏云说起他时那亲密的语气,又是一阵心烦气躁。 突然,她身旁的小丫头亲密地挽上她的手,小脸似乎因为想到了什么而兴奋得通红,“林姐姐!有了!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林芳宜一愣,便见小丫头凑过来,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通。 林芳宜越听,心里越不平静,白落说完,便放开她笑嘻嘻地道:“林姐姐,你说这个主意好不好?保管让那女人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到时候,顾大郎君便会看清那女人的真面目,也会发现,林姐姐比那女人强上百倍!” 明明是说着恶毒的话,一张精致可爱的小脸上,却扬着无比灿烂的笑容。 林芳宜却是沉默不语,她高傲了一辈子,这次为了顾君玮,已是做出了许多她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做的事,但白落刚刚跟她说的那件事,还是让她犹豫了。 白落见她迟迟下不了决心,忍不住焦急地跺了跺脚,“哎呀!林姐姐,你犹豫什么!簪花会可是一向鼓励参加才艺比试的娘子找人挑战的!这行为太正当不过了!” 说着,眸光却是一闪,不过大家一般都是找未出阁的娘子比试罢了,已经嫁了人的,打败了也没什么用。 那种破落商户出来的女人,能懂什么?到时候她什么也表演不出来,看她还怎么神气! 白起看了自己妹子一眼,心里冷哼一声,又来了,他这妹子每回做坏事,都会露出这种天真纯洁的表情,往往哄得周围人被她卖了,还要傻乎乎地替她数钱。 他怨恨自己院子里的那群女人害了他未出生的孩儿,但扪心自问,那群女人比起他妹妹,却是可爱多了。 林芳宜沉默地看了看笑得纯洁无暇的白落,心中复杂难言,最后却只是淡淡地道了句:“再说吧。” 说完,便径直往前走。 白落心思一转,忙做出不依的样子,嘻嘻笑着追了上去,心里却已是盘算着,要怎么哄得林芳宜出这个头。 反正不过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就算出了什么差错丢了颜面,也没什么好在乎的。 但她不同!她年轻美丽,自小便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刚及笄,来求亲的人家就快踏破她家门槛了。 她可一个都看不上,她要嫁,就要嫁一个最强大的郎君!因此,她可不允许自己的名声有任何污点! 第99章 二十年前的迷案(第一更) 皇宫,大明宫内。 当今天子李敬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紧拉着半蹲在他面前的顾君玮,眼神涣散,颤抖着唇道:“君玮,君玮,他们又要害朕!他们都想害朕!他们都要朕死!君玮,君玮,朕昨晚又做恶梦了,梦到朕死了!那种感觉你知道吗!朕仿佛掉进了一个深渊,不停往下落!朕拼命地喊救命!没有人来救朕!没有人来救朕!” 顾君玮眉头紧蹙,努力想让面前人冷静下来,“皇上,那只是梦。” 李敬却恍惚地摇了摇头,“不,朕知道,那不是梦,所有人都想朕死,便是连父皇,连父皇……” 顾君玮凤眸微闪,淡淡地打断了李敬的话,“皇上,你大约是昨晚梦靥了,身体有点不舒服,臣替你传召太医。” 有些事情,他想知道,可绝不是从圣上口中知道! 听到“太医”两个字,李敬却突然眼睛通红,发了疯一般地吼,“太医……太医有什么用!那群狗奴才一点用都没有!半年前,朕都要死了!他们一个两个,除了跪下磕头求饶,什么都不会!那时候要不是你让吴神医的大徒弟过来……对了!吴神医的大徒弟呢?朕要见他!君玮,你让他进宫,待在朕身边,朕给他封很高很高的官位,朕让他掌管太医署!” 一旁的田公公身子微微抖了抖,头垂得更低了。 顾君玮凤眸幽深,“秦大夫虽如今在臣的府上,但他是臣的客人,若他不愿进宫,臣也不好勉强,若皇上当真不舒服,臣让人去请他一请,可好?” 李敬却半天没有回答,神情恍惚地看着天花板,忽地,呵呵呵地笑出了声,“不是真心留在朕身边的,朕不要,不要……你们一个两个,都在逼朕……” 喃喃地说了一会儿,他突然严肃了神情,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道:“田公公,去请陶天师过来。” 田公公立刻低头,应了声“渣”,慢慢退了出去。 顾君玮也站了起来,站到了一边。 李敬慢悠悠地走到了龙床边,一手轻轻扶着床杆,沉声道:“君玮,朕……把你从边疆调回了上京,收回了你的掌兵之权,你……可有怨朕?” 顾君玮低头道:“臣不敢,这天下都是皇上的,臣手上的兵权,自然也是皇上的。” 李敬这回却是沉默了半响,才幽幽道:“是啊,天下都是朕的……”说着,转过身,眼眸深沉地看着顾君玮,“若是朕问你们顾家要回太祖皇帝当初赐给你们的兵符,你们也愿意给朕么!” 顾君玮脸色不变,淡淡道:“皇上,那只是传闻,臣自小到大,从没见过这枚传说中的兵符。” 李敬沉沉地看了他半响,最终,似乎颇为疲累地又转过身子,抬手紧紧地握了握挂在颈上的暖玉,叹了口气道:“行了,你出去吧。” 顾君玮抬头看了那近年来越发显得伛偻瘦小的中年男子一眼,眸光复杂,没说什么,行了个礼便出去了。 从大明宫出来没走两步,便遇到了一直候在外面的李显。 李显背靠着深红色的宫墙,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的俊颜,此时一片肃远,听到脚步声,转头,似笑非笑地道:“父王近来发疯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 父王自去年秋天的事后,便一直疑心颇重,甚至时而会显得疯疯癫癫,此时却单独召见君玮,很难不让他多想。 顾君玮没接他的话,走过去淡淡道:“我以为,你已经去了长公主府。” 李显眉一扬,走过去作势要搭他的肩,被他一双微凉的凤眸一扫,立刻投降般举起双手,笑着道:“这不是等你嘛,我让阿昭先过去了,想来你家那位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总需要有人带领一下。” 想起半天没见的妻,方才在大明宫积聚的一丝阴郁顿时一扫而净,顾君玮眼眸都柔和了几分,竟是有点思念心切了。 然而,只是半天没见罢了。 这样一想,忍不住便想抬手捂住额头,叹上一声。 李显看得惊奇,“啧啧啧,你这回可真真算有软肋了,不过提了那人一嘴,你这整个人的气势都弱了几分,顾伯钰啊顾伯钰,别怪我不提醒你,美人乡英雄冢!对了……”话锋一转,他贱兮兮地看着身旁的男人,道:“你搞定你家那位了?” 顾君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径直往前走,懒得理他。 只是走路的速度,终是快了几分。 李显也不在意,耸了耸肩撇嘴道:“看你这猴急的样子,肯定还没开荤,瞧你可怜,便不跟你计较了。” 说着,也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默默地走了半响,顾君玮忽然开口,“王相前天深夜去找陶天师了。” 李显一愣,转头看着他,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一双本该潋滟的桃花眼沉甸甸的,“这老狐狸不是一向与那神棍不对头吗?怎的凑一块去了!” 黑的与黑的在一起,只是更黑罢了。 顾君玮微微一哂,除了早朝时间,这座皇宫总是幽深寂静得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他看着似乎通往无尽远方的官道,淡淡道:“谁知道?而且……”嘴角微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道:“圣意难测啊!” 当今圣上瞧着荒唐,但他能从二十年前那场大变动中顺利登上皇位,虽说有王家在后面支持的缘故,圣上本人,却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软弱可欺。 毕竟二十年前,先帝可是曾经想把当今圣上的太子之位去掉,另立当时军功显赫的四皇子为储! ****** 那小厮一路把苏云他们引到了花园深处,很快,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阵丝竹之声。 再往前走了几步,景色豁然开朗,只见花海深处,竟有一个广阔的平地,此时来客都呈四方形而坐,留出了中间一大块地方,想来这块地方便是留来做一会儿才艺比试的场所。 那小厮把苏云引到了最前面一排的座位,陆成霖则被别的小厮引到了后排,想来这座位是按照身份地位排列的,又看坐在前排的只有女子,苏云顿时明白了顾君玮昨晚为什么说男客和女客是分开的。 这簪花会最开始只是上京贵女间的才艺比试和探讨,即便后来有点变味了,核心还是没变的,因此簪花会的主角是女子,便是身份再显赫的男子,来到这里也只能往后坐。 来到自己的座位边,苏云讶异地发现,坐在自己旁边的是叶昭。 叶昭笑眯眯地看着她,连眼睛里都透着浓浓的欢喜,然后坐姿却无比端庄,只笑着道了句,“哟,来了。” 苏云好笑地看着她,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道:“难怪那天你最开始的表现如此娴熟,看来在外面没少摆宁王妃的架子。” 叶昭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从她微微抽动的嘴角来看,她忍得煞是艰辛,“你就贫吧,等以后这类应酬多了,你也会如我一样。” 只是看着苏云淡定如常的样子,忍不住撇了撇嘴,好吧,这丫头性子本便比她沉静,应付这种场合想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苏云坐下后,淡淡扫了一圈,当看到坐在她们正对面,身材比在场所有女子都要高挑,穿着与她们不太一样的一个女子时,不由得微微一愣。 叶昭感觉她的视线像定住了一般,循着过去一看,顿时明白了,低声道:“那人便是西宁国此番来和亲的安平公主,据说这安平公主还是个巾帼女子,十三岁便随父上战场杀敌,立下战功无数,所有人都说,南吴有顾君玮,北越有耶律齐,西宁有关明月,别管这说法的真实性有多少,在百姓眼中,这安平公主,可是能与你家夫君齐名的存在!” 苏云微微挑眉,不禁又细细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 只见她面容清秀,只眉眼间确实透出一股不容错辨的英气,眼窝很深,鼻梁很挺,有点像现代的混血儿,一头浓密的长发简单地编成了一条粗长的麻花辫垂在身后,在中间的发际线处垂下一串深紫色钻石流苏额饰,身上穿着同色的蝴蝶领窄袖连体裙子,想来这是他们西宁国女子的打扮。 只是,方才吸引苏云目光的,并非她那异于常人的打扮,而是她明明坐在那里,却仿佛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两眼无光,两侧嘴角微微下拉,不与周围的人说话,也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般,通身透出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来。 苏云沉吟着,又缓缓环顾了坐在最前排的众宾客一番。 她斜对面一个长相明艳,穿着明黄色襦裙的娘子正一脸阴沉地坐在那里,时不时眼神不善地看一眼身后的婢女,那婢女苍白着一张脸,低着头很是不安地搅着双手,仿佛快要哭出来了。 她旁边隔两个位置的地方,一个穿着妃色衣裙,体态丰腴的娘子一脸面容愁苦地盯着桌面上的瓜果点心,不时抬眸阴沉地环视一圈身旁言笑晏晏的众娘子们。 苏云不禁眼眸微动。 有时候,观察周围的人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因为,会发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 第100章 北方有佳人 突然,人群中响起一阵喧哗,大家都站了起来,朝着右前方行礼,那里,一个穿着雍容富贵的夫人正在婢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一张脸保养得极好,略显富态,妆容精致,眉目温和,却又透着长居高位者的气势,脸上带着典雅的微笑。 苏云看连叶昭也站了起来,估计那妇人便是成阳长公主,也跟着站了起来,屈膝行礼,眼眸无意间一抬,却看到长公主身后,两个同样气度不凡却又各具特色的男子迈步走了进来,一个是宁王李显,另一个,竟是顾君玮! 在场的娘子们看到这两个优秀绝伦的郎君,很多人都忍不住失态地惊呼出声,个别看出了他们是什么人的,自是知道他们都已经成了家,忍不住在心里暗恨。 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明知道这两位已名草有主,还拉出来,是想让她们眼红吗? 高贵俊雅如宁王,宛如天边的一轮明月,如此遥不可及。 俊朗独绝如顾君玮,仿若天上那灿烂却不灼人的艳阳,让人忍不住仰望。 这两个郎君,曾经是多少上京女子的梦里人啊! 听说长公主对顾国公府一向亲厚,众皇子中,也是最喜德妃娘娘所出的宁王,看来是真的。 苏云也是微微愣然,只见顾君玮此时已换上了平日的穿着,在阳光下更显挺拔俊朗,器宇轩昂,看到苏云,他一双倒映着阳光的凤眸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更显幽深惑人,仿佛能诱人沉沦般,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 苏云的心一热,看到他,也是止不住的欢喜,却也是有点嗔怪,怎的昨晚都没告诉她,他会与长公主一同出现? 一旁的叶昭默默地把他们的互动看进眼里,感觉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恋爱的酸腐味,忍不住轻笑一声,“看来我们这常年打光棍的顾大将军,终于抱得美人归了。” 苏云立刻收回目光,不太自然地轻咳一声。 “不过……”叶昭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你们之间感觉也太纯了,睡过了没?” 苏云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她身后的画屏也是红了俏脸,不敢置信地瞪着这看起来端庄大气的宁王妃。 这……这宁王妃,竟是如此口无遮拦! 看到她这样,叶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怜悯地看了某男人一眼,凑到苏云耳边意味深长地道:“让男人憋狠了,受苦的可是你自己,而且别忘了,你家那位,还是个练家子。” 苏云一张脸烧得通红,忍不住咬牙瞪了叶昭一眼,压低声音道:“你闭嘴!” 这两口子在八卦这一点上,倒是般配得很。 就在这时,她感觉有一道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她,不由得循着感觉看过去,见到的,却是在婢女的搀扶下正慢慢坐下的成阳长公主,此时在她身旁,却是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自她进入长公主府后,便一直接待他们一行人的小厮。 苏云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不管怎么说,她既然占了这个身体,得了个便宜夫君和便宜儿子,也已经下定决心好好面对这一切,那就……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反正不管在哪里,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便是。 正主来了之后,簪花会很快便开始了。 簪花会的比试主要分成五个项目,分别是琴、书、画、诗和舞,每个项目都会分别打分,选出第一名、第二名和第三名,一个娘子可以同时报最多三个项目,最后分数最高的那个娘子,便能夺得簪花会的头筹。 首先进行的,是琴这个项目。 叶昭悄悄凑到苏云身旁,撇了撇唇道:“实话告诉你,这些雅致的东西,我一项都不会,偏偏这簪花会每年都要举办一回,我也每年都被邀请一遍,真是愁煞人,我听这些娘子弹了这么多年的琴,愣是听不出有什么好听的,还不如我上去高歌一曲呢。” 偏偏那成阳长公主是她长辈,且看在李显的面子上,也不好不去。 苏云听着她百无聊赖的话,扬唇笑笑,真心觉得找到了同伴,低声道:“这些我倒是能欣赏一二,但要让我上……”想了想,无奈地道:“好像也没一样能拿得出手的。” 虽然后来,顾君玮曾亲自指点她的书法,偶尔还手把手,教她书写,但苏云总觉得,顾君玮借故接近她,更甚于真心教她书法。 每次,他都会一只大手紧紧握着她的腰,手掌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另一只手牵引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个字。 苏云每每都仿佛被男人灼人的体温和好闻的气息夺去了理智,晕晕乎乎的,手下的字写成什么样了,完全不记得。 只脑子里不停地,又是羞恼又是焦灼地想,你放在我腰上的手,能不能别动了…… 想到某些不可言说的画面,苏云忍不住脸颊微红。 叶昭促狭地看着她,“哟,想到什么了,小脸红成这样?” 心中却是暗暗称奇,瞧那男人平时一副生人勿进的高冷样,原以为谈起恋爱来也会不解风情得紧,但现在看来,那男人还颇有些撩人的手段。 突然好想看怎么办,那种男人拍起某岛的动作片来,肯定是禁欲高冷系的吧,这样的反差真是撩得人心痒痒的! 苏云淡定地微笑,不接她的话茬。 脸皮这东西嘛,练着练着就厚了。 就在这时,场上一个娘子表演完琴艺,缓缓下去了。 紧接着,有两个婢女走到了苏云先前注意到的,那个体态微微丰腴的妃衣女子身旁,下一个应是轮到她上场,却见她脸色惨白,眼神惊慌,见到走向她的婢女,突然猛地往后缩了缩,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猛地摇了摇头。 那两个婢女对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场边的人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却见那个娘子脸色更白了几分,甚至透出了几许不健康的青色,整个人绷得紧紧的,一副惶然无措的样子。 很快,便有另一个婢女小跑了过来,在那两个婢女耳边说了什么,那两个婢女看了那娘子一眼,低声对她说了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苏云一直看着那个娘子,眉头微蹙,低声问叶昭:“她是谁?你认识吗?” 叶昭也是被这场面弄糊涂了,道:“那是兵部尚书家的嫡次女郑雪晴,她今天是不舒服吗?往年的簪花会,她都挺正常的。” 苏云沉吟半响,道:“除了这点,她和之前还有什么不同吗?” 叶昭皱了皱眉,艰难地回想道:“我没有特别关注过她,但似乎,她今年比往年丰腴了不少……” 苏云恍然。 突然,周围传来一阵骚动,隐隐约约地,还夹杂着一些低声议论。 “竟然是她!林十一娘,她消失了这么久,竟然回来了!” “哼,还不知道她消失这些年,都去了哪呢!她今年都二十有四了吧,寻常人家的娘子早嫁人生子了!也亏她有脸面参加这簪花会!” “今天有好戏看了,你瞧那顾大郎君也来了,据说那国公府的少夫人也来了,却不知道是哪位呢!” “天啊,那不就是旧情人对上正妻!不过对象是顾大郎君,换了我也会心有不甘啊!竟被一个破落商户出来的女子抢了自己的未来夫君。” 便是在这些窃窃私语中,一身白衣,脸色清冷的林芳宜慢慢地走了上来,仿佛周围人的议论,对她半点影响也没有。 那窈窕秀丽的身影,竟让苏云微微恍惚,脑中不由得出现了一句诗: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第101章 安全感这东西(第一更) 与先前其他娘子弹奏的曲子都不同,林芳宜弹奏的这一首曲子,大气婉约,萧索苍凉。 从她时而翻飞如雨时而舒缓如风的纤纤十指下,仿佛编织出了一个个画面,那荒芜苍茫的边塞之地,以及那一个个坚守岗位、驻守边塞的士兵,他们有着最纯最真的保家卫国的英雄之心,在夜深人静时,却终是会默默思念万里之外的家乡和亲人。 苏云听得有点怔然,不由得想起了,林芳宜曾跟她说,她去过边塞,亲眼看到了一场淳朴特闹的元宵篝火晚会。 “《边疆秋月》,据闻是前朝一位著名乐师亲自到过边塞后,有感而发写下的一首曲子,一向被世人誉为英雄的颂歌。” 叶昭微微挑眉,嘴角噙着一抹清冷的笑,“林十一娘选择这首曲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苏云微微蹙眉,不由得看向了顾君玮,却见他依然如往常般,坐得笔挺如松,此时正微微低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苏云看着他,仿佛已经看了很久了,可这一回,顾君玮一直没有回给她一个眼神。 她心里咯噔一下,移开目光,微垂眼帘。 心,微微地乱了起来。 很快,林十一娘便弹完了一曲,她优雅地站了起来,缓缓行了个礼,便走了下去。 全场的人都仿佛沉浸在了方才那首曲子所营造出来的悲壮气氛里,直到林芳宜走下去了,才有一个坐在后排的男子,突然扬声喊了句:“好!” 然后大力地鼓起了掌。 这一声惊醒了场上的观众,大家纷纷鼓起掌来,掌声热烈而持久。 这一场琴艺的比试,林芳宜以绝对领先的分数,夺得了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叶昭忍不住啧啧称赞,“据说六年前,这林十一娘便夺得过簪花会的头筹,成了上京一时风头无二的才女,很是受人追捧,这六年后归来,依然气势不减啊,照现在的势头,今年的头筹,很大概率也是她。” 说着,一转头,看到苏云微微蹙起的眉,不禁扬眉一笑,“你这是什么脸色?她再厉害,君玮心里头那个人,也不是她,拿出点正宫娘娘的气势来!” 苏云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终是叹了口气,无奈地承认:“我一向缺乏安全感,在感情一事上尤甚,这一点,我也无法控制。” 叶昭这下子倒是讶异了,“你们都是这么直白地分析自己心理的吗?” 与平时有事没事都要说自己患了拖延症强迫症云云,仿佛以自己患有心理问题自豪的人相比,苏云说得认真而坦然,且能让人看出,她对这一种状况表现出来的无力和麻木。 苏云知道,叶昭说的你们,指的是他们这些心理学出生的人,只是此时却是没什么心情和她深入探讨这个问题,只抬手轻轻揉着眉角,淡淡地“嗯”了一声。 所以,她从来不敢轻易开始一段感情,因为对一段感情陷得越深,就会越累。 叶昭看着她这样子,也是有点同情了,摇摇头道:“那你过去没有安全感的时候,都是怎么做的?” 她突然明白,苏云先前死活不肯接受君玮的心情了。 苏云眼眸微闪,静默不语。 先前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么…… 她就会不停地往前闯,不计后果地往前闯,拼劲全力把能抓到手的东西,都先抓到手,这样浮动不安的心,才能彻底安定下来。 一个人被困在原地走不出来,或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想法这两种状态,她都很鄙夷。 只是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到底是跟那些死物不一样吧? ****** 另一边,林芳宜刚刚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她旁边的白落便很是不满地道:“林姐姐!刚刚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对那女人发出挑战啊!你是第一名,就更有挑战别人的资格了!” 林芳宜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若是真的想挑战她,由你自己提出,也未尝不可。” 白落顿时心虚地眨眨眼,但很快,便扬起一个甜美灿烂的笑容,道:“林姐姐,你这说的什么话呢!跟林姐姐比起来,我的才艺差远了,当然要林姐姐上场,才能彻底打败那个女人,让她无话可说!再说了,今天机会多难得啊。” 说着,意味深长地用尖俏的下巴示意了一下坐在长公主身旁的那个玄衣郎君,只见他笔直挺拔地坐在那里,明明没做什么,那洒脱磊落的一举一动,却轻易地吸引身边所有人的目光。 看着顾君玮,林芳宜有一瞬间的失神。 方才那首曲子,她不否认,便是专门为了他选的。 她第一次听到那首曲子,是在那年孤身一人跑到边塞,想偷偷瞧他一眼时。 那时候,他也是如现在一般,一袭玄衣,高大挺拔地站在城墙上。 边疆的黄沙大地一无所有,却又仿佛无边无际,天边挂着的那轮月亮,又大又圆,仿佛随时会掉下来一般。 他就这样站在月亮的光影里,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清淡月色的衬托下,显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儒雅清俊,手里拿着一把长萧,对着苍茫悠远的大地,吹奏起这首《边疆明月》。 彼时,箫声如梦,郎君如玉,她就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他离去,也久久无法从他给她设下的这个迷梦中醒来。 手心不自觉地紧握,握到了一手冷汗。 她专门为他选的这首曲子,他可听出来了? 他在她弹奏时,可有哪怕一秒钟,想起那个夜晚? 他可知道,那个夜晚,有一个女子,曾在黑暗中默默地陪伴他。 只是从她弹奏开始到结束,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一秒钟停留在她身上,仿佛于他来说,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心里的微微刺痛拉回了林芳宜的心神,她看向还在巴巴地等她答复的白落,心里突然一阵烦躁,冷冷地道:“这件事再说吧。” 白落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答案!愣了半响后,不禁恨得暗暗咬牙。 这老女人可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 可是,哼,管她是不是看出来了,反正她决定了的事,便从来没有做不到的道理! 白落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垂了垂眼帘,遮住了她暗含心思的眸光,嘴角微微扬起。 接下来,簪花会继续进行,林芳宜共报了三个项目,分别是琴、书和画。 这三个项目,她都顺利地以惊艳的成绩夺得了第一名,把一众娘子看得眼红,却是无可奈何。 技不如人,也只能心服口服! 但也暗暗地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林十一娘就算又夺得一个簪花会的头筹,又如何?她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再难寻到一户好的人家!这头筹,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虚名罢了! 而她们还年轻,即便今年拿不到这头筹,明年还有机会! 就在林芳宜完成了画这第三个项目,准备离去时,观众席中,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甜美的嗓音,“且慢!” 林芳宜脚步一顿,眉头紧皱地看着站了起来的白落,暗暗地咬了咬唇。 她想干什么! 苏云看到白落得意地看向她的目光,眉头轻蹙,心里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便见白落扬起一个灿烂可爱的笑容,道:“方才,我与林姐姐在花园里偶遇了国公府的少夫人,林姐姐曾暗地里与我说,听闻国公府的少夫人乃当世奇女子,能以一商户之女的身份嫁入国公府,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有机会真想与她比试比试!我瞧林姐姐害羞得很,一直没法把这话说出口,我这做妹妹的,自然要与她分忧分忧,在这难得的机会,对国公府的少夫人提出挑战!” 第102章 军营出来的男人(第二更)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国公府的少夫人? 那个传说中的、从没有人见过的国公府少夫人? 是谁?在哪里? 一时间,许多人的眼睛都四处张望起来,里面闪烁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兴奋。 更有一些夫人娘子在心中嗤笑,都是在复杂的后宅中如鱼得水之人,怎么可能听不出白落的话里有话? 那个国公府的少夫人当初是凭着祖父对国公府的恩情,强嫁进来的,哪有什么过人之处?真要说过人之处,只怕是,煽动留言的过人之处吧! 知道了这些内情,再去琢磨那白落的话,真是只剩满满的嘲讽了,归德将军家那娘子不简单哪! 不过,这当初被抢了夫君的林十一娘对上国公府的少夫人啊,这簪花会还有点意思。 尤其是,难得今日,那处于留言中心的顾大将军也在,这场戏真是让人万分期待了! 顾君玮脸色一变,凤眸微沉,挺拔的眉峰透出凌厉之意,身形微动。 “君玮,坐下。” 长公主温雅的声音缓缓响起,却透出一股不容辩驳的肃穆,“这是南吴国女子间的才艺比试,任何形式的挑战,都是允许,并被鼓励的!” 说着,微微斜眸,瞥了眼依然面容冷峻沉厉的顾君玮,心里暗叹:“何曾见过这孩子如此沉不住气的样子。” 却是继续道:“且你现在出面帮她,不但名不正言不顺,还只会让你夫人,陷入更加难堪的境地!” 顾君玮自然知道。 被人这样当场挑战,却没有给出让在场的人满意的回应,往后这些人,还不知道会怎么传今天的事,苏云国公府少夫人这个位置,也只会坐得越加艰难。 可是,知道归知道,顾君玮心里头的沉郁阴戾,还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就在这时,他见到苏云突然朝他看了一眼,嘴角微弯,眉眼柔和,脸上不见一丝惊慌,反而透着一股,他已经很是熟悉且为之心折的淡然和果敢。 一颗躁动的心,就这么被那女子的一个眼神安抚了下来,如此轻而易举,让顾君玮也不由得失笑。 李显转头,看到顾君玮嘴角边重又扬起的笑容,心下一松,漫不经心地笑道:“君玮啊君玮,我知你这种在军营中长大的汉子,总是有个毛病,好不容易遇到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女人,总是恨不得捂在手心里,不让风吹,不让雨打。只是有些场合,真真不是我们男人可以出面的,这时候……” 眼睛扫过对面,那一如既往在人前装得端庄贤淑的女子,李显一双桃花眼里浮起笑意,微微挑眉道:“我们就在一旁看着,在她需要时,给予支持与帮助即可。你家那位和我家那位一般,都不是可以困在后宅方寸之地,等着你去爱护疼宠的女子。” 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若她真是那种女子,也大抵不适合站在君玮身边罢! 顾君玮看了看李显,嘴角笑容凉薄,淡声道:“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心思太重。” 李显眸光微闪,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左手手心,没有说话。 顾君玮看着在一片压抑的喧哗中,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往场地中间走去的苏云,又低声道:“支持,我自是会给予,可我若真是为了这所谓的世俗礼法,便只是给予她表面上的支持,我也没资格要求她留在我身边了。在其他虚名之前,她先是我的妻,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生活。” 有一件事李显说对了,在军营中出来的男人,都有很多毛病。 从不把世俗礼法看在眼里,便是其中之一。 李显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用扇子敲了敲左手手心,倏然一笑道:“哟,瞧你这话说的,倒像是已经成功上位似的,今天这桃花可是你惹回来的,小心回去被罚睡书房。” 顾君玮不置可否地笑笑。 书房便书房罢,反正现在睡哪都没差别,若睡她院子里的书房,倒还能离她近一些。 ****** 叶昭有点担心地看着苏云,只是现在这场面,也没有人可以帮她。 苏云可是说过,她对那五样才艺,一样也不在行! 她最在行的大抵就是那心理分析术,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哪里给她发挥的场所去!又不是柯南体质,走到哪儿都会死人。 不由得沉着一张脸看了对面得意洋洋的白落一眼,这丫头胆子够肥啊,别说她,这会儿顾君玮也在场,竟还敢给苏云设套。 真当她家苏云没人疼不成! 白落此时心里自然是很得意的,她就是看不惯那个女人,不过是个出身低贱的商户之女,还真以为自己成了凤凰不成? 顾大郎君配她,可惜了! 有一件事,她从没跟任何人说过。 十二岁那年,她曾偷听到阿爹与他的幕僚在书房中私语,他们说,这天下分裂已有上百年之久,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当今天下各方势力,已蠢蠢欲动耳。 北越一向有征伐天下之心,只苦于国力不够,这一辈中却出了个天纵奇才的耶律齐,眼看着整个北越就要起来了。 西宁先前一直由女王当家,施政较温和,也没什么逐鹿天下的雄心,却只听闻他们如今的皇太子关忘天,是个心大的,这些年都在着重发展经济,操练军队,眼看国势日盛! 唯有他们南吴,圣上近些年来越发失常,太子软弱无能,虽背后有王家的势力,这情况却是让人无比担心未来会出现外戚专权的情况。 真正有治国之才的二皇子偏偏不是皇后所出,且他背后是开国以来便为历任帝皇所忌惮的顾国公府,圣上不紧着打压他们便罢了,又怎么可能立二皇子为储? 眼看德妃娘娘这些年在宫中的遭遇,还有从小就有一半的时间是住在顾家的二皇子殿下,可见德妃娘娘在宫中,过得艰难啊! 只是若另外两国真的有所行动,现如今的南吴,却是无力去对抗他们的,在乱世中真正有可能出头的,也只有那顾国公府! 更别提自开国以来一直有传言,太祖皇帝曾赐予顾家一枚可以号令全国兵马的兵符!只是这兵符,一直没有人见过,大家都猜测,这不过是传闻罢了。 当时,小小的她缩着身子躲在窗户下,听得心扑通扑通直跳,冒了一手的冷汗,可这不是紧张恐惧,她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这是兴奋! 从此,就仿佛一颗种子在她心中发了芽,她心里揣着这个秘密,再看周围那些待嫁或已嫁的姐妹,都会忍不住嗤之以鼻。 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我才不会嫁给那些凡夫俗子。 这些年,阿娘经常状似无意地在她面前提起上京各户人家的好儿郎,她知道她的用意,却每每听得不以为然,那些人算什么?她要嫁,就要嫁以后能站在天下顶峰的人物! 例如宁王,例如顾大郎君,又例如北越那耶律齐,西宁那关忘天! 那些才是真正适合她的儿郎! 只可惜,宁王和顾大郎君都已娶妻,顾大郎君娶的还是一个低贱的商户之女! 这让她如何不恨? 今天,她就让她知道,这世间有些人,是她无论如何都配不上的! 只是,当她看到那缓缓走出来的女子,脸上没有她预想的惊慌失措之时,很是讶异了一瞬,一张小脸顿时沉了下来。 莫非她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她看走眼了不成? 第103章 她的光华如明月(两更合一) 林芳宜眼神复杂地看着苏云。 她是想打败她,可绝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只是,如今也是骑虎难下,也罢。 眸光不自觉地瞥了眼场边坐席上,那个玄衣俊朗的郎君,又转回来,看着走到她面前的苏云,清清冷冷地道了句:“如此,儿便请夫人多多指教了。” 苏云看着她,心情也很是复杂,与她初相遇时,何曾想过会有今天。 她一度很佩服林芳宜对顾君玮的执着和隐忍,还曾想过有机会能否撮合他们。 只是如今,林芳宜的心态变了,她自己的心态,又何尝不是变了?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作风,虽然尚不清楚虚无缥缈的感情,她是不是能抓住,但在没试过之前,她没资格说任何丧气的话! 眼见有婢女开始抬来新的坐榻和笔墨纸砚,供她作画用,苏云微微抬高声音道:“且慢!” 一般来说,参与比试的娘子可以任意挑战场上的人,但一般都会挑在自己所比试的项目有所造诣的,因此在场的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林芳宜是要与苏云比试画技。 此时听到她突然喊停,大家都纷纷看向她,心里不由得咕哝,是不是又要出什么状况了? 今年出的状况,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比以往任何一年的簪花会都要精彩! 苏云仿佛没感觉到投向她的视线,不紧不慢地扫过沉着一张脸的白落,和面前的林芳宜,忽地,扬唇一笑道:“林娘子和白娘子想来事先没做好功课,实在不巧得很,妾于画画一事上,一窍不通。”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坦然地自曝其短。 搬来坐榻的其中一个婢女微微一愣,走过去低声询问:“那夫人是想比试哪一项才艺?” 这种情况,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毕竟每个人精通的才艺不一样,反正这种比试没必要争个你死我活,目的只是互相探讨切磋罢了。 苏云却是一笑,“妾于簪花会上比试的五项才艺,均不甚精通!” 这下子,现场一片哗然,大家都看着坦然立于场上的女子,眼神中有不可置信,更多的是鄙夷。 一项不会便罢了,竟然还没一项会,都这样了,偏偏还一点都不知羞耻,竟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就这一点来说,国公府的少夫人当真天下奇女子也! 闻名天下的顾大将军娶了这样一个女人,糟蹋了。 一时间,大家都怜悯地看向坐在场边的顾君玮,却见他依然气度沉稳,一双凤眸幽深莫辨,只是专注地看着场上的女子,好看的薄唇微微上扬,竟是让人看出了一丝如水柔情来。 大家不禁暗暗称奇,看来外界传言顾大郎君不待见自己夫人,并不是如此啊! 不少夫人娘子看到这么一个清俊儒雅,彷如天上来客的郎君,此时眼中,却仿佛只能看到一个女子,心里都像打翻了醋坛子,酸得不行。 苏云又缓缓环顾了现场一周,眸光微敛,淡淡一笑,道:“只是,谁说女子,便必须懂这五项才艺?妾记得,簪花会上该是没有明令禁止,不许表演别的才艺罢!” 她身旁的婢女一愣,不由得看向长公主,眼含无助。 这种情况,之前却是没有发生过啊! 现场静默了一瞬,大家都看向长公主,毕竟这场簪花会主事的是她。 长公主慢慢地把目光移到苏云身上,苏云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由着她看,长公主有点意外,却也是暗暗满意,嘴角微扬,淡淡道:“本宫当初筹办这簪花会的目的,便是想提供一个舞台,给我们南吴国的女子一展风采,自是不会在才艺的选择上,有任何限制。女子立于这世间,本便不易,在本宫的地方,随心而动便可!” 短短几句话,却讲得铿锵有力,尊贵无双,在场的女子们无不心生感慨,暗暗感动,头一回真正弄懂了,成阳长公主坚持每年举办簪花会,还把它做得越来越隆重、越来越盛大的用意。 苏云也是听得诧异,看来这长公主,当真是这时代的女权主义者啊。 此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也是忍不住眉眼含笑,看着一双双越发好奇的眼睛,嗓音清丽地道:“妾于琴棋书画等文雅之事上,欣赏一二倒可,却是没什么天分,唯有在看懂人心一事上,颇有几分心得,今日,妾就借这一个机会,在此献丑,选取在场的三位娘子,帮其排忧解难罢!” 此话一出,大家都懵了几分,纷纷低声议论。 连那似乎一直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西宁国公主,也缓慢地转移视线,面无表情地看了苏云一眼。 这看懂人心是何意?不但能看懂,竟还能排忧解难? 这不就与街上那摆摊替人算命的神棍一般? 这国公府的少夫人,不会是实在想不出可以表演什么,这才破罐子破摔,来个胡编乱造吧! 感受到在场之人越来越怀疑的眼神,苏云眼睫微动,眼眸微抬,不自觉地便看向了场边的顾君玮。 却见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仿佛一棵大树一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军人的自律和严谨,触到她的眼神,嘴角笑容更上扬了几许,朝她微微颔首。 苏云的心便神奇地更定了几分,眉一扬,道:“那我们便开始吧。” 说着,缓缓移动脚步。 感受到女子身上那股子认真,场上的人都不自觉地屏气凝神,眼睛紧紧盯着那抹清丽的身影,想看看她到底要如何看懂人心!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林芳宜,却神情恍惚。 她一直关注着顾君玮,自然是察觉到了方才,他和郑云歌之间的眼神互动,顿时心里像针扎一般的疼,不由得闭了闭眼睛。 若他们两人之间其实情意相投,那她这段时间的努力,又算什么?呵,是在不自量力地拆散一段姻缘吗? 情意相投,情意相投…… 原来那个男人也会喜欢上一个女人,原来对着自己喜欢的女人,他也会露出如此柔情的眼神。 在她珍藏的那段岁月里,她唯一记得的,只是男子那不含一丝温度的笑容,和自小便让人看不透的漆黑双眸,无形间隔开了他与所有人之间的距离。 这样想着,心里的痛苦,更是夹杂了一丝似乎要把她逼疯的嫉妒,让林芳宜不自觉地狠狠咬唇,霎时间,一股血腥味弥漫在了唇齿间。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你是……兵部尚书家的许娘子吧,我能问问,你方才为什么不愿意上台吗?” 林芳宜微愣,睁开眼睛循声看了过去。 只见郑云歌此时已来到了方才第一场比试时,死活不愿意上台的那个妃衣女子前,双手撑着膝盖,微微弯腰,含笑看着她。 那是兵部尚书家的嫡次女许雪晴。 林芳宜眼眸一沉,想起了那次在山崖上,她把阁主那些,连她们都不知道的过去娓娓道来时的情形,心微微收紧,她觉得,她要输了。 不是输在技艺上,而是输在胸怀和格局上。 仿佛早就安排好一般,她们这些在世人眼中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世家贵女们,自小就需学习琴棋书画各项才艺,家里长辈都说,这是女孩子都要会的,不会就要遭人耻笑,她们也便深以为然,努力地提升自己的才艺。 只是,却从没想过,为什么这是所有女子都要会的? 为了陶冶自身情操?为了能有一个好名声?为了以后能嫁个好夫君? 这些诚然都很重要,但现在想来,她们会的这一切,都是外人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她们努力提升自己,也似乎只是为了他人对自己的看法。 而郑云歌不是,似乎这次再相见,她由始至终都活得潇洒而自在,她不以自己不懂那些世人皆认为女子需懂的才艺为耻,她大方自信地说自己善于看懂人心,并能为他人排忧解难。 在场的人可能不懂,但经历过山崖上那惊心动魄一幕的林芳宜,却懂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似乎永远强大的阁主流泪,她痛苦了半辈子,却因被她们一众千娇阁女子当成精神上的信仰,纵然心里痛苦,也无法也不敢把它宣之于众,终至扭曲失控。 幸好,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出了个懂她的人,她该是瞑目的。 想起如再生母亲一般的阁主,又想起那段仗剑走天涯的时光,林芳宜莫名地,眼睛微微湿润了。 而这边,苏云还在耐心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许雪晴,却见她慌张地摇了摇头,痛苦地垂下了眼帘。 苏云不意外她会是这样的表现,伸手过去,尝试着握住她的右手,见她虽然颤了颤,却没有拒绝。 这个举动让她知道,这个女子其实是希望有人能帮她的,神情不由得更柔和了几分,轻声道:“别怕,我知道你很痛苦,我是来帮你的。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愿意的话,希望能回答我,只需要点头或摇头就行。” 许雪晴强忍着心里的惊慌,抬眼看着她,她的痛苦,她真的能懂吗? 她真的痛苦太久太久了,以前的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她想找回以前的自己,却无法,一度绝望之时,她想到了自尽。 这样的自己,她真的能懂吗?她真的能帮她吗? 只是,当她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由得微微一愣,她的表情好柔和,特别是一双眼睛,好温柔,此时专注地看着她,仿佛大海般,能包容一切。 她看着她,不知不觉就忽略了周围的一切。 苏云耐心地等她放松下来,当看到她紧绷的肌肉微微松弛后,才继续轻声开口,眼睛一直看着她,道:“我知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也为现在的状况感到很痛苦。也许最开始,这样的反常只是偶尔出现,你一紧张或者感觉有压力,就会突然心悸,身体出汗并会不自觉颤抖,甚至呼吸困难,胸口不舒服,有时还会出现头重脚轻的漂浮感,是这样吗?” 女子的声音轻柔和缓,仿佛涓涓细流,在自己耳边流淌而过,一直流进了心里,许雪晴一下子红了双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对啊,最开始就是这样的,她总是会不自觉地出现她说的那些状况,而每次,她都想,忍忍就行了,忍忍就过去了。 她也曾经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请了很多大夫,可那些大夫只是说她郁结于心,平时要注意放松心情,饮食清淡,保证睡眠。 她全照做了,可一点用都没有!这种情况,还是时常发生。 大家看到许雪晴点头,都暗暗惊叹,只是看着两人的神情,都莫名地觉得此时不宜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看着苏云的眼神,越发专注好奇了。 苏云鼓励性地点了点头,继续微笑着道:“你为这样的状况感到很苦恼,却不知道如何抑制,那种情况反复发作,让你越来越惶恐,到后来,即使这种状况没有出现,你也会满心不安,总是一天到晚想着,万一再发作怎么办,可是如此?” 许雪晴这下是真的想哭了,她看着苏云,就仿佛面前出现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抽出了自己被她握住的右手,扑过去主动握着她的手臂,哽咽着道:“是……是!就是这样的,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好怕,好不安……” 苏云怜惜地看着她,抬起一只手安抚性地按在她的肩膀上,低声安慰:“没事,没事,我都知道,我就是来帮你的,现在,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可以吗?” 许雪晴这时哪里还能想其他,只拼命地点头。 苏云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轻声道:“这种惶恐不安的心情持续了一段时间,你开始害怕人数众多,无法逃脱的场所,例如今天这样的场合,所以今天,你不是故意不上场的,你是真的上不了,是这样吗?” 许雪晴呜咽着点了点头,痛苦地问:“夫人,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夫人,我请了好多大夫,他们都说我没病,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我好绝望……” 想起父亲母亲这一年来,面对她时越发失望冷淡的眼神,许雪晴满心痛苦,身体不由得微微颤抖。 出现这种情况,她也不想的啊,她也很痛苦,她不是故意给他们丢人的…… 苏云暗叹一口气,把手抚上她的背,轻声道:“没事,你身体没生病,是心里生了病,这种情况是可以治好的,你放心,我可以帮你,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许雪晴这种情况,该是得了恐慌症。 结合她先前看着食物那苦大仇深的表情,和叶昭说她今年比往年丰腴了不少的情况判断,她该是因为自己身材的问题感到很自卑,可能是曾经有人就身材问题攻击过她,或者她受到过什么很大的挫折,致使她每次想起自己的身材,就会不自觉地产生压力。 恐慌症一般分为三个阶段,前期是恐慌开始不定期地发作,那时候的恐慌症还是比较轻的,这个阶段称为恐慌发作。 若恐慌的情形反复出现,病患就会不自觉地惶恐起来,以至于恐慌没有发作时都会不安,担心什么时候恐慌又要发作了,这叫预期不安。 预期不安的时间持续长了,就会发展成广场恐慌症,持续越久,重症度越高。 而通过刚才的询问,许雪晴该是到了广场恐慌症这一阶段了。 听到苏云的话,许雪晴的眼眸一下子亮了,握着苏云的手臂,急切地问:“真的吗?真的可以治好吗?” 苏云含笑点了点头,许雪晴咬了咬唇,眼睛又红了几分。 苏云又轻声安抚了她几句,让她簪花会后可以去国公府找她,这才站了起来,寻找下一个目标。 在场众人看着许雪晴那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都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这国公府的少夫人,难道真的有读懂人心的特殊技能不成? 这也太神奇了! 尤其是方才,她半蹲着轻声细语地和那许娘子说话时,身上仿佛有某种法力,一直吸引着他们的视线。 那时候的她,身上仿佛散发出一股惊心动魄的美,那种美一点也不灼人,而是像晚上那月亮的光辉,温婉莹润,又像这三月里的春风,舒适宜人。 顾君玮看着苏云,凤眸却是微微沉了下来,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他觉得自己生了心魔,看着周围人看着苏云那越来越明亮的眼神,他心里头闪过一丝阴戾。 这样的苏云,让他想独占,把她关到房间里,只能他一个人看到她的美,她散发的光华。 想得心都疼了。 另一边的坐席上,白落却是无比讶异,反应过来后,狠狠地一咬牙。 这郑云歌好像还真有几分本事!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丢脸的反而会变成她和林芳宜那老女人,虽然她把林芳宜推出去了,但提起这件事的,总是她……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白落不自觉地狠狠咬着大拇指的指甲,心里头一片混乱的焦灼。 第104章 你犯错,我选择不原谅(第一更) 苏云找的第二个人,是她在簪花会开始前观察到的那个身着明黄色襦裙的娘子,只是比较尴尬的是,苏云不清楚她的身份。 于是她走到她面前后,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不知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场上的人看到这一幕,都心情微妙。 先前她明显是认得兵部尚书家那娘子的,大家还可以在心里猜测,她那么清楚许娘子的情况,许是之前有格外关注兵部尚书家。 虽然,大家都无法解释清楚,人家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少夫人,为什么要去关注兵部尚书家一个嫡出娘子,何况,似乎连许娘子本人,都不太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此时听着苏云询问那女子的话,曾经抱有怀疑心情的人都有点尴尬,好像她这次选人,真的是随机的啊…… 但也不排除,这国公府的少夫人心机深沉,这样问是故意的,只是为了打消别人的疑虑! 那明黄色襦裙的女子长得很美,是那种张扬的美,额上贴着红色扇形花钿,更是衬得她人比花娇,且看她性格,也是个肆意飞扬的,看到苏云站在她面前询问她,一双美眸很是戒备地看了她一眼,才道:“儿为姜太傅家的十三娘姜文君,敢问夫人有何指教?” 方才看到那夫人真的道出了许娘子心中的烦恼,姜文君心中觉得不可思议,却也是叹服的,只是她不曾想,这夫人下一个找的,竟是她。 莫非,她知晓了她的心事? 姜文君眼眸微闪,心底有点发虚。 不,这件事她从未与任何人说过!便是她的贴身侍婢也不知晓,她今天才第一回 见到这夫人,她不可能知晓的! 苏云不动声色地把她的神态看进眼里,含笑道:“姜娘子最近可是有什么烦恼,例如……”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便见姜文君面露惊慌,一张明艳的脸竟微微涨红,心里顿时了然,想来除了她观察到的事情,这姜娘子还有其他心事啊。 她今天说的这件事比之她心里的事,可能便不值一提了,想到这里,苏云也不再捉弄这个一脸慌张无措的丫头,恢复如常的语调流利地道出了下面的话,“你疑心你身边的婢女,曾经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却无法确认,这让你很苦恼,不知如何面对她,可是如此?” 姜文君听得一怔,心里讶异之余,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坐在她身后的那个婢女却是一下子脸色煞白,慌张地抬头看了苏云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十指交叉,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摩挲另一只手的手背。 卓文君先是下意识地瞪了身后的婢女一眼,才抬头,大大方方地直视苏云,道:“夫人果然料事如神,十三娘心服口服!那不知夫人可否给十三娘一些指引,让十三娘不必再如此苦恼。” 她身边有两个贴身侍婢,都是自小便跟在她身边的,可这些日子以来,她总觉得不对劲,那个一向与她作对的云姨娘似乎总能抓住她一些小把柄,她便是多上了一回街,都会被她冷嘲热讽,说她一点也不安分,这样怎么能做太子妃。 她只是冷笑,她还以为全世界都如她一般,觉得做太子妃是个天大的好事不成?那个太子她曾见过一回,做事缩手缩脚,说话轻声细气,十句话有九句不离他母后,整个还没断奶的小奶娃,毫无担当和魄力,对那种男人,她心里厌恶还来不及,哪里会愿意嫁给他。 只是她与那太子的婚事,却是在她出生时便被定下了,丝毫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因此,面对云姨娘的不甘嫉妒,她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她知道她是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让自己女儿替她嫁过去,若是可以,她愿意把这太子妃之位拱手相让! 只是,她可以不理会云姨娘的挑衅,却无法不在意身边有人背叛她,云姨娘近些日子对她的行踪突然那么了解,她疑心是她身边的人出卖了她,这些天看她那两个贴身婢女,都满心怀疑戒备,另一方面也是暗暗心伤,她自认对她们不薄,她们中任何一个人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都会很受伤。 也许感觉到了她的反常,她那两个婢女,这些日子也待她很是小心翼翼,也没以前亲热了,特别是今天跟着她过来的春桃,从小就胆小怕事,这些日子她总是时不时地瞪她一眼,许是把她吓到了,总是不敢与她直视。 她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只是心里终究有了芥蒂,无法对她们坦然以对。 苏云赞赏地看了一眼姜文君,这娘子的性情带着一股江湖侠女般的洒脱大气,心里也不由得真心起了几分帮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那妾便直言相告了,若你觉得她们有可疑……”她眼光微微往姜文君身后的婢女身上一扫,见她的头越发低了下来,淡淡地道:“那就查罢!” 姜文君脸色一下子变了,忍不住咬唇看着苏云,“夫人是说……” 虽然一直有所怀疑,但此时听到这类似肯定的答复,姜文君心里还是乱了。 苏云看到她这样子,哪有什么不明白的,笑着道:“清者自清!可姜娘子若是为了所谓的情分,一直压抑着心里的怀疑,表面上看起来虽然保住了最后的情分,但其实就如那开始腐烂的果子,外表看起来完美无缺,芯子里却是慢慢地开始烂了,终有一天,还可能会牵连到别的还没有坏的果子,还不如手起刀落,先把已经开始腐烂的果子处理掉!” 姜文君听得恍然大悟,眼眸清亮地看着苏云,站起来对她行了个礼,真心实意道:“是儿感情用事了,谢谢夫人的指点!” 那春桃听到苏云的话,又看到自家娘子一副下了决心的模样,心里早就承受不住了,突然便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拼命地朝自己娘子磕头,哭着道:“娘子,是春桃一时鬼迷心窍,是春桃的错……我那阿爹近些年又开始出入赌场,欠下了一屁股债,我阿娘几个月前来找我,求我帮忙,她说如果家里没钱还债,阿爹……阿爹便要把她卖到花楼里了!我阿弟眼看今年便要下场考科举,他怎么受得住家里的变故!云姨娘不知道从哪里知晓了我家的事,便……便与我说,只要我将娘子的行踪透露给她,她便能帮我还清阿爹的债务,我……我才一时……” 被这变故惊得也是恍惚了一瞬的姜文君顿时有点站不住,苏云忙扶了她一把,下一秒,便见她挣脱了她,红着眼咬牙道:“春桃!我自认待你不薄,你遇到困难,为什么不和我说!难道请我帮忙,比出卖我要让你好受吗?” 春桃整个人匍匐在榻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子……娘子先前已经帮了我家很多了,我这回是真真不敢再跟娘子说……我怕娘子嫌弃我,把我赶出去。” 说着,抬头睁着哭得红肿的一双眼,呜咽着道:“娘子,你相信我,我没有与云姨娘说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请你相信我!” 姜文君却已经一脸痛苦地别过头,不愿意再看到她。 苏云暗叹一口气,两人之间已有裂缝,即便这里面有什么苦衷,伤害已经造成,往后无论再做什么,那个伤害也是会永远存在,想上一回,便刺上一回。 说什么,每个人都有一次犯错的机会,殊不知,你自然有这个机会,你要犯上一回错,十回错,都是你的自由,别人却不一定有原谅你的勇气。 众人看着这场面,对苏云是更加信服了,不由得紧紧盯着她,暗暗猜测她下一个要找的人是谁。 不少心里有鬼的娘子夫人都暗暗提起了心肝,心里一方面是不相信这郑云歌会知晓她们做下的事,一方面却又是惶恐不安,就怕下一个被找的人,是她们。 苏云安抚了姜文君几句,便又迈开了步子。 却突然,场边坐席上又传来白落那清脆甜美的声音,只是这回,分明带上了一丝压抑,“稍等!我不服。” 苏云脚步微顿,微微眯眸朝她看去。 见识了苏云的本领,白落自然也心虚,可心里的挫败焦灼还是让她挺了挺胸脯,一脸义正词严地说:“我替林姐姐不服!这场比试不公正!谁知道国公府的少夫人先前是不是曾了解过她找上的人,这才把那些人的情况说得一清二楚,就算她没有事先了解过,刚刚我看夫人是坐在宁王妃身旁,与宁王妃可是相谈甚密!” 没想到自己也会被拖下水的叶昭一怔之后,忍不住冷笑。 好家伙,拿那林芳宜做挡箭牌便罢了,竟然把火都引到她身上了,这是明摆着说,是她把那几个娘子的事告诉苏云的? 苏云依然一副淡然微笑的模样,看着她,耐心十足地道:“那你想如何?” 白落看到她如此气定神闲,心里发虚,总觉得那女人似乎挖了什么陷阱,就等着她往下跳。 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回头了,白落一咬牙,道:“我觉得,下一个人选,该由我们指定才是!” 第105章 送你一碗心灵鸡汤(第二更) 李显在那白落将矛头指向叶昭时,眼神一沉,身体下意识就微动。 “这回却是你坐不住了?”顾君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的举动毫不意外。 李显一怔,再细细看了看叶昭的神色,见她神色如常,嘴角边却露出了一丝清冷笑意,心里一堵,却终是坐了回去,苦笑着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嘴上随意一说,却终是比做,要难上许多。 那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妻,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成了他心灵的一处港湾,他又如何能不在乎?只是他的身份决定了他有许多桎梏,无法完全隔绝可能会带给她的伤害,阿昭自己,也不是那种愿意被人护在身后的性子。 每每看到她受委屈,他都会满心愧疚,觉得她做他的妻,真是受苦了。 李显不由得轻笑道:“君玮啊,你不懂,我何尝不想护着她,不让她吹到一丝风,用最柔软的纯棉将她包起来……可是,从她与我命运相连那一天起,我便清楚,这样做,只能是害了她。” 若她真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那即便他心里再渴望她,也宁愿把她放走。 可有时候,连放手,都是一件太奢侈的事情。 不是他狠不下那个心,而是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就像猛兽能嗅到猎物的气息一般,无论他表现得如何不在乎,只要能打击到他,都会愿意去试。 而他经不起他们的试,一试,便原形毕露了。 顾君玮凤眸微转,看着场中那个清丽大方的女子,心里暗叹,眼眸中却闪过一抹肃杀的决绝。 要想护住想护的人,手中的刀,便必须足够锋利。 这个道理,他越与苏云母子相处,便越是深以为然。 ****** 白落话音刚落,场上的人便兴致勃勃地看向苏云。 到了这地步,他们哪里看不出,白家那小丫头是在针对国公府那少夫人哪。 苏云淡定地点了点头,道:“此话在理,那下一个人选,白娘子觉得,由谁指定比较好?” 白落看苏云的模样,心里更是忐忑不安,不由得看向林芳宜,强笑着道:“这场比试,是你与林姐姐间的比试,这指定人选一事,也该由林姐姐来才好。” 林芳宜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事到如今,她是对这个白落彻底冷了心。 她真心待她,却被她利用了个彻底,当下冷声道:“还是白妹妹来吧,毕竟这场比试,你似乎比我更为看重。” 此时听着她们姐姐妹妹的称呼,却是怎么听怎么嘲讽。 白落小脸一白,一脸泫然欲泣地看了看林芳宜,倒像是林芳宜欺负了她一般,林芳宜心里是傲气的,从不屑做这种背后伤人之事,冷哼一声便别开眼,不愿再看她。 白落心里恨极,但看场上所有人都看着她,那目光什么都有,幸灾乐祸的,看好戏的,鄙夷的……白落心里一阵尴尬火大,咬牙勉强扬了扬嘴角,道:“既然林姐姐这样说了,那我作为妹妹的,无论如何都要帮一帮姐姐了。” 苏云忍不住好笑。 都这时候了,她还不忘自己给自己的人设,还在一心一意地扮演一个一心为姐姐分忧解难的好妹妹形象。 白落尽力忽视那些让她难堪不已的视线,眼睛慢慢地扫过场上的人。 她必须找一个,郑云歌绝对看不透的人出来! 她才不信郑云歌真的有什么看懂他人心理的技能,那些娘子的情况,肯定是她下场前,那宁王妃跟她说的! 她必须找一个,那宁王妃绝对不清楚底细,在场所有人都不清楚底细的人出来,这样,才有机会拆穿郑云歌的真面目。 她揣着这样的心思,于是投放到每个人身上的目光,都饱含深沉抑郁,直到,一个身影进入她眼帘,白落的目光微微一顿,嘴角微扬。 就是她了! 眼前仿佛已经出现郑云歌因为说不出什么而一脸难堪的场景,白落拼命压制着心里头的兴奋,下巴一抬,道:“都说远到是客,既然夫人声称能看透他人心思,替人排忧解难,那不如帮忙看看远道而来的我们南吴的贵客,安平公主可有什么烦恼?若是真的能替公主排忧解难,那也是替我们南吴一众后宅女子,尽了待客之道了。” 在场的人因为白落的话,都炸了。 大家纷纷看向那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安平公主,心里暗暗咂舌,这小丫头胆子够肥,这样一尊煞神都敢招惹。 那位曾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据说杀起人来,眼都不会眨一下,便是连当今圣上都不敢怠慢! 当初听闻这尊女煞神要来南吴和亲时,可是愁煞了上京的一众夫人们。 谁愿意娶这么一个儿媳妇回家供着?更别说那可是敌国战功赫赫的公主,娶了她,相当于自己儿子的前程就完了! 西宁怎么竟会派这么一个主来和亲?这是来和亲,还是来示威的? 幸好那公主似乎有什么怪癖,坚称不看身份地位,就要嫁美貌的郎君,一听到这个消息,上京众夫人都松了一口气,琢磨着自家儿子有几分姿色的,都立刻给他定了亲。 一时间,载着各个贵妇人往返各府的马车络绎不绝,上京城的冰人供不应求,在安平公主到来前的几个月,整个上京城都洋溢着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此时见白家那小丫头竟然把火引到了安平公主身上,大家都暗暗佩服她的勇气,却也是止不住好奇与兴奋。 西宁国的安平公主啊!那个传说中的女子,会有什么烦恼?他们还真的挺想知道的。 苏云也随着众人的视线,看向了一直安静地坐着的安平公主,只见她微微抬眸,淡淡地看了白落一眼,虽只是一扫而过,白落的心还是重重地跳了跳,刚刚那瞬间,她仿佛被一头狮子盯住,脑中警铃大响,让她竟暗暗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随即,安平公主转移视线,看向苏云,嘴角微勾,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道:“既然如此,那便拜托夫人了。” 苏云看着她那仿佛对周围一切都提不起什么兴趣的模样,朝她笑笑道:“对于公主,妾却是只有一句话想说,若有冒犯的地方,请见谅。” 安平公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淡淡道:“夫人请说。” 苏云沉吟了一会儿,才直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字认真地道:“公主最近许是遇到了让你万分痛苦的事情,但妾想说的是,生活或许艰难,然生命诚可贵。” 对于这个公主,苏云选择送出一碗心灵鸡汤。 第106章 主子啊,悠着点 苏云说完后,便定定地看着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脸上的表情依然淡漠,而且,半天没有说话。 场上的人都被苏云那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懵了。 前半句还好理解,后半句却耐人寻味了,什么叫“生活或许艰难,然生命诚可贵”? 先不计较这听起来十分别扭的句式,这可贵的生命,指的是谁的生命?安平公主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成阳长公主也微微变了脸色,皱眉看了看苏云,又看了看依然一言不发的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虽是来南吴和亲的,但她身份特殊,西宁百姓对她十分爱戴,若她在南吴出了什么事,一不小心,可是会激起西宁国民愤的。 到时候,和平共处了快二十年的两国,只怕又要再起战火。 好半响,就在大家的心都高高提起的时候,作为焦点中心的安平公主,却是无声的笑了。 一瞬间,仿佛昙花夜放,原本稍显严肃刻板的秀丽容颜,柔和了不少,让人不由得想起了,这安平公主如今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罢了,虽然她给人的感觉和气势,让人完全无法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芳龄女子看待。 随即,她似乎轻叹了一声,道:“安平,谢夫人赠言。” 这一回,她的话中,终于带了一些情绪波动。 苏云看着她这个样子,知道她的心结依然没有打开,但还是回了个笑容,点了点头。 原本等着看好戏的人这才发觉,这场戏就这么,以一个与它的开头一点也不匹配的平静结局收尾了,这个结局甚至可以说,稍显平淡。 可不知道为什么,回想起安平公主最后那个笑容,大家心里却如海潮无声激荡,久久无法平静。 所有人都无法对那头一回在众人面前露面的国公府少夫人说上一句不服。 她以一种匪夷所思、如月光般温和隽永的神奇技法,艳惊四座! 一时间,几个躲在暗处,仔仔细细地把这场戏从头看到了尾的人,都心思各异,却无一不是被一种讶异的情绪冲刷着心灵。 白起眼神阴沉地看着那光华惑人却内敛的女子,心里头的不甘和嫉妒,仿佛失了控的蜂群,不停地叫嚣。 那个顾君玮为什么就那么好命?娶了个出身低贱的女子,却是个身怀奇技的!不像他那个妻,一天到晚除了又哭又闹地让他赶走那群侍妾,还会什么? 她不懂他的抱负,他的不甘,只会对他诸多要求。 他虽然一时糊涂收了一群不省心的女人,但他看人的眼光一向狠辣,这样的女子他从没见过,她今天所表现出来的风采和气度,绝不是个可以困于后宅中的女子,是个可以做大事的! 为什么遇到那种女人的,不是他? 想到那个女子在与那许家娘子说话时,脸上那仿佛因为看透一切而显得温柔包容的笑容,白起心神一荡。 以他的身份,若是娶她,还算委屈了,但若是她陪在自己身边,她是不是就能懂他的追求,懂他此刻的隐忍和痛苦? …… 另一边,一直低调地看完了这一出戏的崔六娘也是久久不能平静。 她身旁的婢女丹彤看着她风雨欲来的表情,不安地小声道:“娘子,我知你心中不好受……” 自从娘子被顾国公夫人送回崔家后,便越发沉默寡言,便是今天来这簪花会,也是什么才艺项目也不参加,此时看到国公府那少夫人出尽风头,更是神情怪异,那眼神,仿佛浸了毒一般。 丹彤不禁叹了口气,她以前虽然也怕娘子,因为她脾气大,常常拿身边的人撒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娘子看起来比以前沉稳了,却是让她更不敢轻举妄动。 半响,却听崔六娘缓缓道:“丹彤啊,你知道,林十一娘和那白家娘子,为什么会失败吗?” 丹彤一愣,困惑地看着自家娘子,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崔六娘在心里轻呵一声,高深莫测道:“打蛇需打七寸,她们方才的举动,不过是拽了下蛇的尾巴,空留一手滑不溜秋罢了。” 她不急,这一回,她定要沉住气。 她便冷眼看着那女人在人前风光,她爬得越高,到时候,就会摔得越惨。 能对那女人一击必杀的武器,此时就握在她手中,机会只有一次,所以,她一定要沉住气。 …… 此时,上京城一个旅店内,一个打扮普通的男子匆匆跑到了二楼最尽头的一个房间,以两快一慢的节奏敲了三下门。 过了许久,房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一股撩人的沙哑,煞是好听,然而此时这个声音里,含着一股危险的低气压,让站在门口的男子不自觉地颤了颤身子。 “进来。” 男子深呼吸了几下,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门刚被开了条缝,一股浓郁惑人的香气便扑面而来,那香气仿佛女人身上最甜美诱人的芬芳,瞬间便勾起了他心底最原始的**,让他的身体不自觉便紧绷了,身上泛起一股难耐的情潮,直往身下某处奔去。 他下意识地夹住腿,被那越来越强烈的**弄得狼狈不已,一时竟是不知该继续前进,还是该当机立断地离开。 就在他痛苦万分的时候,一股如有实质的杀气猛然袭来,男子的心猛地一惊,灵敏地一偏头,顿时,一把飞速袭来的匕首深深地钉在了一旁的门板上。 看着还在不停晃动的匕首,男子顿时什么**都没了。 就算有,也要被吓泄了…… “滚进来。” 方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只是此时,里面透出了明显的不耐和杀意,明明是十分好听的声音,听在男子耳里,却像是毒蛇吐出信子时的嘶嘶声,让他寒毛直竖,忙连滚带爬地进去了。 只见这是一间很是气派豪华的客房,被褥凌乱的大床上,有两个衣不蔽体的女子正瑟缩在角落里,饱满诱人的娇躯止不住地颤抖,隐隐地,还能听到她们的低声呜咽。 在床的正中间,一个黑发披散的男子正光裸着上身,露出精壮结实的身体,下身只着一条亵裤,大喇喇地坐着,一张脸棱角分明,生得极好的五官深刻立体,鼻梁高挺,紧绷的下颔线条简洁,一双细长微翘的眼睛仿佛蕴含着千钧的气势,此时因为心情阴郁,更是透出一股沉厉阴狠,那男子只是看上一眼,就吓得脚软,不禁在心里欲哭无泪。 看来主子这一次又失败了!便是用上了那传说中能让九十岁老人都生猛如虎的极乐香,也没用! 他怎么就那么倒霉,偏偏碰上这个时候。石副将啊石副将,你要害死我了! 在一种要令人窒息的威压里,男子走到床边单膝跪下,右手至于左胸行了个礼,眼睛压根不敢四处乱看,道:“主子,属下过来是奉了石副将的命令,今天长公主府举办了一场上京贵女间的才艺比试,石副将偷偷混了进去,说见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女子,主子想来该是会感兴趣!” 床上的男子眼眸微眯,因为心情阴郁,他现在一点耐心也无,沉声道:“说!” 男子的心颤了颤,头低得更下了,道:“那女子是……南吴顾大将军的妻,石副将说那夫人甚是奇妙,似乎能通过读懂人心,帮人排忧解难!” 第107章 我的情深你不必知晓(第二更) 床上的男子耶律齐听到那个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男人的名字,眼睛危险地一眯,随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刚刚男子说到的后半句话。 他的妻能看懂人心,替人排忧解难? 不由得冷笑一声,那男人的妻是怎样的,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要说有兴趣,也只是想当着他的面,狠狠地折辱他的女人,以报先前六年,他带给他的屈辱。 先前六年,他屡屡败于他手,不是他打不过他,而是因为朝廷那群小人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添乱,要援军,没有,要粮草,没有! 他们一方面像条狗一样依赖他,一方面却又害怕他立下滔天功劳,这时候出了个顾君玮,和他形成势均力敌之势,他们心里还不知道有多兴奋,甚至可能天天晚上睡觉前都要祈求一番,他什么时候就会被顾君玮斩杀于沙场上。 毕竟比起依赖他,他们更害怕他。 耶律齐眼里闪过一抹不屑,沉郁地赤着脚下床,取下挂在一旁的深色袍服,随意地往身上一披。 男子见耶律齐什么也没说,心里也是忐忑不安,但想到石副将交代他的话,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石副将说,顾大将军那个夫人当场说出了三个女子心中的忧疾,其中便包括西宁国的安平公主。有一个女子,先前似乎因为什么事情无法按原计划出场展示才艺,后来那夫人一一说出了她的症状,她言那娘子的失常不是身体上的问题,而是心里生了病。石副将便说……便说……” 耶律齐眉头紧皱,因为预感到了什么,垂眸沉冷地看向地上的男子。 想到接下来的话,可能一个说不好便会让他丢了小命,男子猛地闭上眼睛,破罐子破摔地道:“主子这些年日日为自己身体的隐疾烦忧,请了无数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许也是与那女子一般,不是身体的问题,而是心里生了什么毛病!若是如此,比起去捉那秦大夫,还不如试着让那顾大将军的夫人给主子看看,说不准还更有效!” 他一口气说完后,房间里慢慢地弥漫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静默,原本只是如小动物呜咽般细小的女子哭声,一小子似乎放大了无数倍。 男子的心高高提起,不敢抬头看身边的男人,额角边悄然滑下一滴冷汗。 当初石副将让他把这些话转达给主子时,他便感觉极不靠谱,即便那夫人真的有逆天的本领,主子身上那种毛病,也绝不是能让一个女人去医治的啊! 能治好当然要试一试,但是,这种问题涉及到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尊严!尊严! 他实在无法想像主子会让一个女人替他医治那方面的问题。 而他竟然真的就这样把石副将的话说出来了,男子一瞬间无比绝望,只觉得小命休矣。 阿莫,阿达,小妹,我对不起你们,以后我没办法继续补贴家用了,家里的羊群一定要看好,每天晚上都要锁好羊圈,否则要引来狼的…… 就在男子快要在心里把遗嘱都拟好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身边的男人,发出一声鄙夷的冷笑,随即传来一阵的穿衣服声音,同时夹杂着男人淡漠到近乎无情的嗓音,“床上的女人,解决掉。” 话音刚落,男子便听到床上传来一阵绝望的呜呜声,随即便是一阵情绪激动的啊啊声,却由始至终,没有听到那两个女子开口说话。 男子心里了然,主子该是嫌那两个女子吵,像往常一样,把她们弄哑了罢。 这样也好,一会儿下手的时候,也不用担心她们尖叫引来什么麻烦。 耶律齐厌恶地看了一眼床上姿色美艳,此时却都表情扭曲的两个女子,穿戴好衣服便要走出房门。 男子猛然想起石副将的交代,鼓起勇气道:“主子,那顾将军的夫人那边……” 耶律齐脚步顿了顿,低头看了男子一眼,面无表情,眼神却沉郁阴冷地道:“告诉石守敬,与其搞那么多有的没的,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把秦缓带到我面前,距离我给他的期限只剩三天,到时候是带着秦缓来见我,还是提着他自己的头来见我,让他好好琢磨琢磨!” 真是笑话,他耶律齐戎马半生,最看不起的便是那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若不是因为那个阴险狠毒的女人,他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难堪的地步! 女人,在他眼中唯一的作用,不过是传宗接代罢了。 ****** 簪花会的最后,获得头筹的,毫无意外是林芳宜。 头筹选出来了,今年的簪花会,也便圆满结束了。 顾君玮和李显第一时间走了过来,在周围娘子的偷偷注视下,各自牵起了自己的夫人。 苏云在自己的手被顾君玮的大手包住的同时,清楚听到了身旁传来一阵隐忍的惊呼声,不由得脸色微红,想把手抽回来吧,那男人却偏偏不让,含笑握紧她,低头凝视着她道:“与我过去,一同拜见一下长公主吧。” 苏云感觉男人的双眸比往日似乎更明亮了些许,如夜空中的寒星熠熠生辉,此时专注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不由得心里一热,心里头的别扭似乎在他的注视下,消散了不少,见男人一副牵定了就不放手的模样,干脆大大方方地反手和他的手交握在一起,点了点头,微笑地应了声:“好。” 女人是种很奇妙的生物。 有时候她没有给与男人足够的回应,不是因为她不想,而是因为她不敢。 只要男人给了她充足的安全感,她回报给他的,会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顾君玮不由得凤眸微动,这还是苏云第一回 对他主动回应。 一时间,仿佛有一滴小水滴掉落在他心底那一片广阔而寂静的湖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让他不由得轻叹一声,微笑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怎么办?” 苏云感觉到他突然欺近的气息,脸又不自觉地红了,不太自然地看了看四周,道:“什么怎么办?” 这男人的脸皮怎么越来越厚了?这还是在公众场合啊! 苏云有时候觉得,在感情上,顾君玮表现得比她更像个现代人,我行我素起来,完全视旁人礼法于无物。 也或许,这才是那男人沉稳外表下的本性,那是一种蕴含在骨子里的任性傲气。 顾君玮盯着她微微泛着粉色的莹润耳垂,心里泛起温柔的情潮,嘴角一勾,道:“今天那么多人看着吾妻,我心里不好受,想把你藏起来,不让他们看。” 苏云:“……” 顾大将军这撩人的功夫,可真是一日万里啊…… 被他撩得又羞又窘,苏云完全无法应对,只能伸手把他推开,瞪了他一眼,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顾君玮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凤眸深沉,紧紧盯着她,声音微哑地道:“云儿,你说什么?” 苏云这下,真是整张脸都红透了,一把挣脱他,紧走几步窘迫地闭眼道:“听不见便算了!” 顾君玮这下真是……忍不住捂额低低一笑,看着她的背影,漆黑的眸子里,是一片如水的柔情和掩藏不住的欢喜。 他怎么可能听不到。 不过是想哄她再说一遍罢了。 …… 林芳宜站在不远处,把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心里的沉重刺痛似乎早已麻木,最终,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恋慕再深,她也有她的底线,有她的傲气。 从头至尾,都是她一个人在恋慕,一个人在不甘,一个人在破釜沉舟,最后连放手,也是一个人。 这出占据了她前半辈子的独角戏,在今天,终于唱完了。 第108章 坦坦荡荡的算计(第一更) 去拜见成阳长公主的路上,苏云有点忐忑。 两辈子加起来,她这样被一个男人牵着,正儿八经地去拜见他的长辈,还是头一回。 崔氏不算,因为早在她和这男人的奸情培养起来之前,她就已经和崔氏见过面了,还擦出了火花,以至于崔氏在她心中,“对自己孙子常年实行冷暴力”这个形象,比之她“顾君玮母亲”这个身份更深刻。 在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通,苏云忍不住扯了扯顾君玮的袖子,低声询问:“长公主是个怎么样的人?” 顾君玮嘴角微扬,心里因她的主动感到欢喜,也低声回道:“放心,她会喜欢你的。” 苏云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她不怀疑顾君玮对她的情意,但不代表别人也会如他一般看待她,毕竟郑云歌先前的黑历史摆在那里呢。 虽然最大那个黑历史,在顾府上上下下不约而同的掩盖下,没有大肆传出去,但以长公主对顾家子孙的重视程度,也不知道有没有特意去关注过。 苏云就这样忐忑了一路。 然而,当她真正面对成阳长公主,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长公主这一把年纪,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她有一双通透的眼睛,却也知道,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 她是有大智慧的。 此时,几人坐在长公主府的前厅里,除了苏云稍显拘谨,其他几人都一副放松的模样,显是这样闲话家常的相处模式已是常态。 长公主端起茶水稍稍抿了一口,看向苏云,微微一笑道:“你……叫云歌吧,本宫唤你歌儿可好?说起来君玮可是把你藏得够严实,这是怕自己夫人被本宫看见了,本宫会太欢喜,把她抢去不成?”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跟顾君玮说的。 简简单单几句话,便把郑云歌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六年揭了过去,还把这个锅扣到了顾君玮头上,也是很体贴了。 顾君玮看了苏云一眼,含笑道:“君玮不敢,长公主该是知道,君玮过去这些年都驻守边关,若早知道云儿如此惹人注目,君玮早便该赶回上京,把她藏起来才好。” 苏云表面淡定,心里却是忍不住瞪了某男人一眼。 还以为这个梗已经过去了,顾君玮这会儿却又提起,要说他没听到她刚刚一时脑热说出来那句话,她才不信。 没想到顾君玮如此直白的长公主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好笑地道:“瞧瞧,本宫不过随口说说,却正中你心思了,这会儿还要在称呼上与我这个老婆子隔开来不成?” 顾君玮这回只是笑笑,没说话。 叶昭调侃地道:“皇姑奶有所不知,君玮现下可是被他夫人吃得死死的,看到君玮如今的模样,我才明白世上为什么有英雄气短这个说法。” 坐在她一旁的李显敲了敲扇子,俊眉一挑,道:“阿昭,你这话便说得不对了,我在你面前,可从来没有气长过。” 叶昭不禁瞪了他一眼,却似乎已很是习惯,话都懒得跟他说一句。 李显见状也不恼,反而心情很好地低笑出声,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含着揶揄的笑看着叶昭,似乎被她瞪得很是开心。 苏云在一旁看得惊奇,忍不住好笑,原来叶昭和李显平时便是如此相处的,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哦?”长公主听了叶昭的话,忍不住感慨地看了看苏云。 她如何能看不到,君玮对他如今的夫人真是喜欢得紧,然而想起她先前听来的事情,实在让她无法释怀。 只是,看郑云歌今天在簪花会上的表现,她也是个不简单的,别说那让人惊艳的读心术,便是她把白家那丫头玩弄于鼓掌中的心计,也是让人叹服,偏偏她玩弄心计归玩弄心计,那表情与气度,一派沉着坦荡,仿佛心中早料到,猎物会跳进她设下的陷阱一般。 也难怪君玮会被她吸引。 也罢,君玮也不是那等拎不清的性子,现如今郑云歌瞧着也是个聪慧灵透的,两人站在一起,实在般配。 这样想着,长公主转头,看着身旁一个面容沉静的女人,微微笑着道:“芸娘啊,前几日从明州请回来的那个戏班子,安顿得怎样了?” 芸娘俯身,表情不变地道:“回公主,你记岔了,那戏班子是从越州请回来的,陈管事已把他们安排到了东厢的院子里,随时候着长公主的传召了。” 长公主低叹一声,道:“原来是本宫记岔了么?本宫常常记得,小时候第一回 与先帝一同看那折子戏,兴奋得又蹦又跳,那时候还小呢,还与先帝一同住在母后的宫殿里,晚上睡觉时,常常躲在被窝里,与先帝学着那伶人演戏,还自以为闹出的声响很小,别人都不知道……那时候的戏班子,便是来自明州。” 她这样说着的时候,一双早已布满皱褶的眼睛,透出一丝对过往岁月的怀念和伤痛。 半响,长长地叹了口气,转向苏云,微笑道:“这戏班子是陈管事专程找回来的,想来也不差,本宫估摸着小娃娃大抵都爱看那热闹的折子戏,改日你便带上铭儿,来本宫这坐一坐吧,那孩子,本宫也一直很想见上一面呢。” 苏云一怔,心底因为想起家铭而柔软了一瞬,不由得嘴角微扬,真心实意地道了句:“谢谢长公主。” 许是先前得到的太少,家铭的性子极容易满足,往往一根糖葫芦便可以让他珍藏半天舍不得吃完,让苏云看着都心疼。 要是知道能去凑热闹看那折子戏,怕是要高兴疯了。 许是与苏云想到了一处去,顾君玮心底微叹,在苏云广袖的遮掩下,握了握她的手。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最后在离去之前,长公主看向李显,问:“德妃最近可还好?” 李显沉默了一会儿,扬起一个惯常的笑容,简短地道了句:“老样子,不过近日,胃口倒是不错,常常吵着要吃阿昭做的桃花饼。” 长公主很是欣慰地笑了,“是吗?但你母亲身体不好,这种甜腻之物,还是少吃为好。” 李显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苏云不由得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 最后,几人离开后,原本热闹的前厅,一下子寂寥下来。 长公主看了看窗外开得正好的春花,叹了口气,低声道:“芸娘啊,每当看到这两个孩子,我这心里便说不出的苦,特别是显儿。先帝生性坚韧,雄才大略,他是一众皇子中,与先帝最为相似,却也是心思最重的,小时候发生的事,终究是给他造成了一辈子的伤害罢。” 芸娘脸色如常地又给她沏了杯茶,低声道:“公主,太医可说了,你不宜忧思太过。” 长公主却忧心忡忡地又叹了口气,“听闻圣上的身体近来是越来越不好了,逸儿那孩子终究难当大任!届时王家,哪里会容得下显儿啊!” 南吴,风雨欲来。 只盼望皇弟在天之灵,能多多保佑这两个孩子。 毕竟,他们已经因二十年前那件灾祸,糟了不少罪了。 第109章 亲密(第二更) 回顾府的路上,苏云略一回想,便觉得今天发生了许多事,而且头一回应对那么多人,还是挺累的。 顾君玮细细看了看她,见她脸上隐有疲色,有点心疼,含笑低声道:“累的话,可以挨我身上躺一躺。” 苏云见他如此自然地招呼自己往他身上靠,不由得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但看着男人清俊惑人的笑,心里头却有点发热。 她其实也是很想亲近他的啊。 当两个人心里头有着对方时,总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用身体的接触与温度的交融,来填充心底被过于热烈的情感灼烧出来的空洞。 即便那个人就在眼前,心里头对他的思念,还是只增不减。 苏云不清楚,这是不是便是传说中热恋期的感觉,但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选择遵从心底的**,一点一点地蹭了过去。 可终究是第一回 主动接近一个男人,她始终不敢抬头直视某个眼睛仿佛黏在了她身上的男人。 于是,她也不可能清楚,她这种像小动物般一点一点挨过去的行为,有多挑拨一个男人的神经。 蹭了半响,苏云才挪到了异样沉默的顾君玮身旁,看着他结实有力的大腿线条,心里头扑通扑通直挑,脑子里竟起了某些邪恶的想法,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忙闭上双眼,轻轻地躺了上去。 随即,她感觉有一只大手轻轻托住了她的后脑勺,腰也被一把握住,整个人被紧紧拥进了一个清新好闻的怀里。 苏云心里头一慌,下意识要睁眼,便感觉一股炙热的气息朝她扑面而来,还没来得及睁眼,微张的唇便被含住了。 嘴唇与嘴唇的接触,那种绵软濡湿的口感,让人难以形容,特别是她现在的脑子慌得就像搅在了一起的浆糊,除了整个人下意识地轻颤,屏住呼吸,压根什么都想不到。 男人轻轻含住她的下唇,伸出舌头舔了舔,直到它被充分滋润,又轻轻地吮了吮…… 瞬时,一股细小的电流窜遍全身,苏云本便屏着呼吸,被这样一刺激,差点觉得自己就要窒息身亡了,忍不住仿佛溺水的人般,抬起手一把抱住男人的脖子,唔唔唔地轻轻呜咽。 呼吸不了…… 感觉要死了…… 然而,男人被她这么一抱,却仿佛很是惊喜,抱着她的双手更紧了,苏云感觉自己的腰都要被他折断,索吻的动作也更加热情急切。 苏云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大脑因为严重缺氧痛苦得不行,忍不住大力地拍着男人的背,呜咽着摇头。 等到顾君玮发现她的异样把她松开的时候,苏云觉得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过一圈了。 脑中突然闪过叶昭那句意味深长的“你家那位,还是个练家子”,顿时欲哭无泪。 接个吻都这样了,往后的,简直不敢想…… 这时候的苏云完全没想到,他们之所以那么狼狈,是因为,两人都没有那方面的经验…… 顾君玮也是俊脸微红,因刚刚的亲密轻轻喘着气,看着怀中的女子,只觉得她水眸莹润动人,白皙饱满的脸颊一片粉色,便如那熟透的水蜜桃一般引人采摘,身体不由得紧绷得更难受了,却也只能抱紧她,把脸埋进她的发间,声音痛苦沙哑地呢喃道:“云儿,你磨死我得了……” 从没想过,他有一天也会如此的……欲求不满…… 这种事,你不去想便算了,一想压根就是一种折磨,更何况,此时心爱的女子便在他怀里…… 顾君玮真心觉得,便是把他架到火上烤,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痛苦。 苏云想起刚刚的感觉,却是有点后怕,忍不住伸手拽住他的衣服,有点不安有点委屈地道:“我……我觉得刚刚要呼吸不了了……” 顾君玮微微愣然,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却是低低地笑了,眸光熠熠如初升的太阳,温暖而光芒万丈。 苏云一时间有点看愣。 顾君玮爱煞她此时这般依赖他的模样,忍不住低头又咬了一下她饱满柔软的唇瓣,然后和她额头抵着额头,凤眸里含着浓浓的笑意,柔声道:“傻瓜,怎么不呼吸?” 这般亲密的距离,让苏云悄悄地涨红了脸颊,心里头却是一片甜蜜熨贴,半响才反应过来他的话,脑子无法转弯,只呆呆地道了句:“忘了。” 顾君玮一时还真是…… 忍不住又低低地笑了,叹息着道:“所以,你要多多习惯。” 说着,又要凑上前,苏云想着刚刚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哪里还敢,忙双手齐上把他推开,因为紧张都有点结巴了,“稍……稍等!我有点事要与你说!” 好不容易想到了一个正当借口的苏云忙坐了起来,坐离了他些许,理了理凌乱的鬓发,平复了一下杂乱的心绪,才开口慢慢道:“今天,我与陆少卿见到了那三个嫌犯中的两人,我认为,白起基本可以排除嫌疑,他是个自尊心很强且很自我的人,这样的人,内心往往十分贫瘠,需要的是外界对他的赞美和肯定。 而这起案子的凶手刚好相反,他的内心富有而封闭,自成一个世界,外界的人只有在触及到他那个世界时,才会对他构成影响,否则一切人和物于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所以,他的目的性很强,他要寻找的是内心那个影子,然而,因那个影子是他自己塑造出来的,他注定找不到,他的心理很可能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越来越扭曲。” 说起了正事,苏云也渐渐地认真严肃起来,眉头微皱道:“所以,我推测他很可能会再次行凶,在那之前,必须把他找出来。” 顾君玮看了看她,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一面努力平复着心里头那股被挑起的欲念,一面哑声道:“明日,我便让陆少卿彻查陈子涛与安生晨这段日子接触的人。” 只是说到一半,还是忍不住伸手过去,把苏云的手牵了过来,慢慢地与她十指相扣。 原本被他这小动作弄得也有点分神的苏云,顿时心里一动,有点感慨地抬眸看了看他。 现如今,最快捷的突破口便是找出凶手追寻的那个影子的真面目,凶手目的性明确,那他找上的人,除了很可能都有着一副好样貌,也必然有着某方面的共同点! 顾君玮虽说查案不是他的强项,但在苏云看来,他的学习能力与应变能力实在惊人,若是他有心在查案这方面钻研,他日必不会比任何人差。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顾君玮道:“这几日陆少卿该是会来找你,你有精力便提点他两句,不必被他带偏了情绪。” 苏云不解地看了看他,顾君玮看着她还蒙着一层水雾的双眸,心里情动,面上却只是淡淡一笑,道:“五日后,西宁的皇太子会亲访南吴,送安平公主出嫁,圣上严令大理寺在西宁皇太子到来前破案,毕竟这起案子牵涉到了安平公主的婚事,总是不吉利,陆少卿怕是会有些压力。” 苏云不禁有些意外。 破案时间竟然只剩下五日,这也太突然了吧! 而且…… 苏云探究地看了看面前的男人。 陆少卿有压力,难道他就不会有?这也说得太轻描淡写了吧。 第110章 拿什么来换(第一章) 苏云自认还是了解顾君玮这个男人的,他虽然一向便沉稳过人,但面对这种迫在眉睫的事情,他还能没有丝毫变色,定是没那么简单。 心思一动,苏云不可思议地看着顾君玮,“莫非,你已经有了侦破这个案子的思路?” 他定是早便知道了五日期限的事情,而她对那三个嫌犯的推论,却是刚刚才说出来的,证明他早在听到她的推论前,便想到了破案的线索。 顾君玮不置可否地笑笑。 苏云忍不住有点感慨,刚刚才在想这男人的学习能力强,没想到一眨眼,他却是成长得她都有点跟不上了。 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想从哪里着手调查这个案子?” 难不成和她想到一块去了,都想从凶手追寻的那个影子入手? 顾君玮看着她,微微笑弯了眼眸,他的眼睛本便是眼角微微上翘、内眼角朝下的丹凤眼,此时一笑,眼角的弧度更是往上了些许,眸子流光溢彩,竟显出了几许狡猾惑人的气质来。 苏云有点愣然地眨眨眼睛,一如既往地,看不透这男人的想法。 同时也是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样一双眼睛长在一个男人身上,简直犯规。 “云儿,”顾君玮握着苏云的手,俯身凑近她,微微一笑道:“我说过,查案,并非我的强项,我自然也不会如你一般,如此弯弯绕绕地想问题。你可知道,打仗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苏云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有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道:“用兵之法?” 顾君玮低低地笑了,“那不过是手段,打仗最重要的,自然是结果。” 兵者,国之大事。 不管用多少计谋,做出什么行动,都不过是为了达到最后的目的罢了。 是保住一个军事要地?掩护后方队伍撤退?抵御敌人入侵? 亦或是,为了更大的胜利,完美地打出一场败仗? 而他们如今的目的,不过是抓到犯人罢了。 苏云微微恍然,看着顾君玮比以往更亮上几分的眼眸,问:“那你想如何抓捕犯人?” 这一回,顾君玮却是微微扬眉,道:“云儿,对于一场即将开始的战争来说,这算是军事机密,说出去,是要堵上一个将军的性命的。” 顿了顿,嘴角微翘,道:“你打算,拿什么来换?” 你打算,拿什么来换我的命? 苏云自是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看着他暗含深意的漆黑眼眸,又想起方才,自己快要窒息的一幕,深深地忧郁了。 这种事吧,没经验,还真急不来…… 虽然对于男人来说,征服欲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性,大抵是接受不了她如此温吞的…… 苏云尝试着以两性心理学的角度,去解释现下她和顾君玮之间产生的微妙矛盾。 顾君玮凤眸微闪,握了握她的手,哑声道:“若不然,我们打个赌,我们各自用自己的方式抓捕犯人,若是你胜了,我自此,不会再对你有任何隐瞒。” 苏云斜乜了他一眼,道:“若是你先抓到犯人呢?” 她可从来不敢小看这个男人。 顾君玮微微一笑,慢慢道:“我所求不多,到那时,便让我搬去与你和铭儿同住罢。” ****** 苏云第二天,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顾君玮昨日那句“不会再对你有任何隐瞒”,却是颇有深意。 有些事情,其实即便他不说,她也能猜到些许,且早在她答应留在他身边时,便已决定与他共同面对。 例如为什么在如今三国之势鼎立,天下还远远没到安定之时,他一个战功赫赫的战神,却被削去军权召回上京。 为什么他的父亲,如今的顾国公,似乎只是空担了一个国公爵位,身上没有任何职务,每日似乎只是闲散度日。 更别提李显身为一个皇子,且是一个各方面都十分优秀出众的皇子,要说他不会被卷入朝廷皇位之争的旋涡中,苏云都不信。 匹夫无罪,怀璧有罪。 便是他本没有那个争夺的心,他的存在便是有罪的。 何况种种迹象表明,这场战争也许早已打响,王家与他们之间的暗中较劲,顾君玮在西北边塞布下的局,青莱在江湖中蛰伏的任务,以及李显提起他母妃时,那陡然沉静下来的脸色…… 只不知道,顾君玮在这一场权力之争中,扮演的是一个什么角色罢了。 何况,这种三国鼎立的局势,纵然在短期内能起到微妙的相互制衡作用,然倾覆也是分分钟的事情,只不知道,让这种局势倾覆的契机是什么,会于什么时候出现。 苏云忍不住轻叹一口气,她早便知道,选择了与顾君玮在一起,便是选择了与无穷无尽的麻烦在一起,郑云歌先前的黑历史与这些天下大事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当初她对于这段感情那么犹豫,何尝不是有这方面的顾虑。 她自认没有那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初初来到这个世界时,她唯一想做的不过是为自己找到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只是如今,既然已经做了选择,便要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她也不忍顾君玮因顾虑她的感受为难。 若当真要与这个男人在一起,她希望自己不是那个被他怜惜呵护的人,两性关系中,若双方强弱对比过于悬殊,这段感情也很难健康发展下去。 便在这时,外头传来苏娘带着浓浓笑意的声音,“小郎君,你回来了。” 想是家铭晨训完回来了。 苏云顿时勾起一个淡淡的笑,站起来慢慢走了出去。 不管是为了顾君玮,还是家铭,她都要好好地为未来的生活筹谋。 现在身上自是不会如刚来这里时那般轻松自由了,然而这些牵绊,却也让她的心不再如无依的浮萍,沉沉浮浮找不到方向。 苏云走到院子里,便见到家铭穿着一身豆绿色短襦袍服,见到她,立刻扬起小脸蛋,很是乖巧地唤了声,“母亲。” 苏云稍稍一愣,眉头却是悄然皱了起来。 平日里家铭都会像只调皮的小猴直往她身上扑,今天却是无端的沉静乖巧。 仿佛一种直觉,苏云心里泛起了淡淡的不安,不由得看向了一旁的青莱。 从昨日起,便是青莱带着家铭去晨练了,因为顾君玮开始要每日天没亮起来赶早朝。 本来上京五品官以上的官员,都是要每日朝参的,圣上先前是体贴顾君玮刚从边塞回来,又接手了一个于他来说完全陌生的职位,才特批他前一个半月不用上早朝,先熟悉熟悉事务。 却见青莱也是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走到她身旁低声道:“少夫人,小郎君今日的精神头好像没有往日的好,然小郎君似是不愿意告诉属下发生了什么事。” 苏云的心微微提了起来,这还是一个没满五岁的孩子啊,怎么竟已学会隐瞒事情!不由得走到孩子面前,蹲下与他平视,细细琢磨了他一番,见他小脸儿似乎比往日白上不少,眉眼间带着疲倦,心里一抽,下意识便伸手去探他额头。 家铭却猛地退后了一步,拧着小眉头,脸上透着一丝倔强,嘿嘿一笑,用力地摇了摇头道:“母亲,铭儿没事。” 苏云要被他气笑了,她还没问什么呢,这小家伙倒先对号入座了。 当下放松神情,想着要如何把他的心里话哄出来,画屏却突然走了进来,道:“少夫人,陆少卿来了,在外求见。” 第111章 最甜蜜的烦恼(第二更) 陆成霖这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苏云稍作沉吟,便打算先问清楚小家伙今天是怎么回事,再作打算。 再过半个月,便是家铭的整五岁生辰了,苏云想着孩子也大了,老这么粘着她不好,这些天便每晚都耐着性子,哄着家铭自己睡在自己的小床上。 今早一醒来,苏娘便忧心地与她说,小郎君昨晚似是踢被子了,早上起来时半个小肚皮都露在外头,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寒。 现下看他这样子,估计是真的受寒了。 苏云心疼,伸手过去想触碰一下他,家铭却又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想了想,很是乖巧地露齿一笑道:“母亲,有人找你,你去吧!” 只是整个人的神情却似那蔫了的花草,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精气神。 苏云微微蹙眉看着他,这娃娃藏不住事,苏云怎么看不出他在躲她,心里霎时想到很多原因,每一种都让她的心又酸又软,忍不住柔了声音道:“铭儿,你过来,让母亲看看。” 家铭看到她这样子,嘟了嘟嘴,小眉头一瞬间皱了起来,像只被揉皱了的包子,仿佛下一秒便要委屈得哭出来。 却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眨眨眼,轻轻咬唇又退了一步,很是警惕地又催促道:“母亲,铭儿真的没事,你快走吧!” 苏娘见状,凑过去小声与苏云道:“少夫人,不如你先去会会那陆少卿,我瞅着小郎君很不愿意让你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你在这里耗着也没用,小郎君想来只是昨夜里受了寒,老奴一会儿便去找大夫来给小郎君看看,总是没什么大事的。” 苏云微微蹙眉,看了看一触到她的视线,便下意识嘿嘿傻笑的孩子,嘴角一抿,站了起来当机立断道:“画屏,你替我去回绝陆少卿,说我这边有些事,走不开。” 人一旦生病,便是心灵最脆弱的时候,何况是一个孩子。 若是普通的孩子,遇到个头疼脑热的,早便仗着身边人对他的疼爱,尽情撒娇哭泣了吧。 然而家铭却一味地躲闪隐瞒,他以前太缺爱,生病了估摸也没几个人替他心疼,知道的应该也没几个,也只有他的奶娘俞娘能照顾一下他。 所以他此刻的躲闪隐瞒不太可能是怕她担心,他小小的世界中大抵还没有旁人会担心他这个概念,他是在害怕,害怕自己被嫌弃。 就像一个终于得到了自己渴望已久的玩具,总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便会把它弄丢的孩子。 这种时候,她哪里能走开。 随即低声吩咐苏娘,“你速去请个在治疗小儿方面有经验的大夫来罢,若铭儿是受了风寒,不宜拖太久。” 看家铭现在这样子,那寒气估计还在体内,没发出来,就怕他突然病来如山倒。 苏娘赶紧应下,没有多耽搁便出去了。 苏云这才低头看看似乎被这变故弄得傻乎乎的孩子,抿唇笑笑,走过去,在他警惕地又往后退之前,俯身一把抱起了他,掂了掂重量,喃喃自语道:“铭儿,你再重一些,母亲便抱不起你啦。” 家铭突然被抱起来,小脸儿上闪过一丝慌乱和着急,刚想说什么,突然大大地打了个喷嚏,有点懵懵地看了苏云一眼。 苏云好笑又好气地看着他,道:“昨晚不好好盖被子,受寒了吧,还想瞒着母亲,你是想让母亲担心坏。” 一边说,一边加快脚步走进了房间里,快速地帮孩子换了套干净清爽的衣服,倒了杯温开水让他抿了几口,便让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仔仔细细地替他盖好被子,这才消停,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旁看着他,隔着被子轻轻拍着他的小身子。 整个过程中,家铭一直懵懵懂懂地由着她摆弄,许是因为着实不舒服,他刚躺下,便握起小拳头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嘟了嘟嘴,隔着两手之间的缝隙不安地看了看苏云,道:“母亲,你会不会因为铭儿生病就不喜欢铭儿了?” 果然是这样。 苏云失笑,伸手过去又替他掖了掖被角,反问:“那铭儿会因为母亲有一天变得行动迟缓,年老多病,便嫌弃母亲吗?” 孩子愣了愣,似乎苏云描述的画面吓到了他,忙挣扎着要起来,边道:“母亲……母亲才不会变成这样!” 苏云轻轻把他按住,暗骂自己用错了比喻,好笑道:“母亲只是举个例子。” 见小娃娃还是眼睛红红地看着她,只好无奈地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道:“罢了,便是你到时候嫌弃母亲,母亲也永远不可能嫌弃你。” 所以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 家铭终究是受寒了,便是发现得早,到了晚些时候,还是发起了热来,小小的人儿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不时咳嗽两声,每咳一声都仿佛牵动苏云的心肝,让她一步也不敢离开家铭的小床。 苏娘拿着张拧干的帕子轻轻地替家铭擦了一遍他的小手小脚,看到苏云这样子,安抚道:“少夫人别担心,大夫说了,小郎君体内这股寒气要发出来才好,等小郎君退热就没事了。” 苏云却是一声低叹。 怎么可能不担心。 到后来,苏云干脆拿着一本书坐在床边,一边照看孩子,一边心不在焉地翻上几页书,却是半天都没看进去几个字。 神经一直紧绷的结果是,她后来也迷迷糊糊地靠在墙上睡了。 恍惚间,她感觉到有一股熟悉的男人气息靠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似乎看到顾君玮坐在了家铭的小床边,伸出大手轻轻探上孩子的额头,脸上神色凝重,眉头紧蹙。 半响,轻轻叹了口气,大手轻柔怜惜地抚着孩子额上的发丝,微垂的凤眸中,是掩藏不住的心疼。 苏云睡得迷糊,一时却是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 迷迷蒙蒙的大脑里像是上演着一帧又一帧泛黄的老电影。 一会儿出现小时候父母吵架的画面,一会儿又出现奶奶去世前拉着她的手说对不起的画面,脑子稍稍断了线,再连起来时,却是她鼓起勇气想去告诉师兄,她愿意和他在一起,却看到他牵着另一个女孩子柔情蜜意的画面。 最后,画面定格在面前这个挺拔清俊的玄衣身影上,心里蓦地,就浮现了一丝委屈。 你怎么都不看我? 你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放弃了? 我走得比较慢,你要等等我。 手不由自主地便抬了起来,轻轻扯了扯男人的衣袖。 顾君玮似有所觉地抬头,见到的却是苏云微微咬着唇,双眼朦胧地看着他,忽地轻声道:“你怎么都不看我?” 娇娇软软的语气,含着浓浓的委屈和伤心,让顾君玮一愣之下,忍不住失笑,“云儿……” 然而,话音未落,床上的小娃娃也醒了,一眼看到了面前的父亲,忽然就悲从中来,哇地一声哭着扑了过去,“父亲……父亲……我梦见你和母亲不要铭儿了,呜呜呜!” 顾君玮下意识地抱住了横冲直撞到他怀里的小娃娃,垂眸看了看因为生病格外脆弱的孩子,又转头看了看执着地牵着他的衣袖,显然还未完全清醒的女子,一时间,只觉得万分头疼。 最后,却也只能摇头,无奈地低低一声。 第112章 心理变态的源头(第一更) 苏云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房间中亮起了烛火,单薄的一盏,置于墙边坐榻的小矮桌上,浅浅地投下了一片暖黄光晕。 房间很静,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 刚刚醒来的脑袋还有些迷糊,苏云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发了一会儿呆,陡然想起什么,忙掀被下床,在找屐鞋的同时,脑袋已转过去,想看看家铭现如今的情况。 却不经意地撞入了一双泛着柔光的漂亮凤眸中,只见顾君玮正侧身坐在家铭的小床边上,一手轻轻搭着家铭的小身子,朝她微微一笑,“醒了?” 醇厚好听的嗓音飘散在一室的寂静里,男人坐在暖黄光晕的边缘,被烛火在后边的墙上投下了一个黑影。 心霎时像被什么填充满了一般,苏云愣然过后,忍不住朝他笑笑,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说着,走到他身旁,家铭依然睡得香甜,小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脸上泛着两团浅浅的红晕,额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趴伏在他饱满的额头上,左一撇右一撇的,看着倒是娇憨得很。 苏云心里一动,探手上去,手心手背都试了一下温度,才舒了口气,扬起笑容,“看来终于退热了,接下来只要好生休养几日便没事了。” 顾君玮一直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此时也在床榻边坐下,忍不住哑声问:“为什么铭儿病了,都不与我说一声?” 若不是青莱给他传了个口信,他都不知道。 苏云有点怔然,见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倒像是真的挺在意的样子,顿时不太好意思地一笑,“一慌起来,便忘了……况且,你公务繁忙,也不好随便打搅你,你回来再与你说也是一样的。” 他能不忙么?且不说美男子凶杀案的五日破案期限,便是大理寺日常的事务,也够他抽不开身了。 毕竟大理寺除了负责审理中央百官犯罪和上京发生的重大案件,还要负责审理各州县呈报的疑难案件,顾君玮在大理寺是怎么工作的她不清楚,但据青莱说,郎君的书房亮到深夜是常有的事。 还有他自己的各种事务,怕是不会把他压垮罢。 顾君玮看了她半响,却是突然轻叹一声,转向床上的孩子,凤眸幽静,嘴角微抿,沉声道:“云儿,今天我看着这孩子,人生头一回,晓得后悔是种什么滋味。” 如今,他有多疼惜怜爱这个孩子,便有多痛恨以前自己对他的不管不顾。 当家铭哭着扑到他怀里的时候,一向意志坚韧的他,竟也微微湿了眼角。 他一向谋定而后动,做的每一桩每一件事,都是通过了细密的考量。 却唯有这个在他计划之外的孩子,让他不知道如何应对,最后终是对他造成了再也无法挽回的伤害。 房间里静默了一瞬,忽地,顾君玮感觉自己搁在床榻上的手,被一只柔软微凉的小手轻轻覆上,随即,他听到女子低柔婉转的嗓音,轻轻划破方才的寂静。 “晓得后悔也是好的,过去的时光虽然无法寻回,但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弥补。” 苏云看着脸色深沉莫辩的男人,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咬唇一笑道:“当然,我似乎也没什么资格说你,毕竟最开始,我对铭儿,也没放多少心思……” 毕竟是突然多出来的孩子,她突然便做了一个孩子的便宜母亲,最开始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 想着这跌跌撞撞的心路历程,苏云不禁看着顾君玮,真心实意地道了句,“我们,都要学习怎么做一对好父母。” 顾君玮看着女子在暖黄光线下,越发显得温暖动人的笑容,只觉得一阵抑制不住的情动,忍不住便伸手,抚了抚她的嘴角,最终,低叹一声,呢喃了一句,“云儿……” 便俯身过去,轻轻吻上了那个让他心动不已的笑靥。 曾经,他失去了一切。 可上苍终究是公平的,它把她和家铭送到了他身旁,让他孤寂漂泊了二十年的心,终于有了停靠之处。 家铭睡到一半,迷迷蒙蒙地醒了过来,却看到眼前,父亲在一片暖黄的光线下,低头亲吻着母亲的唇,墙壁上,两人的影子亲密交叠,变成了一个。 父亲好坏,母亲的唇铭儿还没亲过呢…… 以后,一定要母亲补回来…… 家铭嘟了嘟嘴,翻了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只是嘴角边悄然扬起了一个弧度,久久没有退散。 ****** 接下来两天,苏云都在家里陪着家铭,哪里也没去。 这期间,陆成霖又来找了她几回,听了他的哭诉,苏云终于弄懂了顾君玮寻找到的突破口是什么。 便是那春满阁。 陈子涛性情大变的原因是在春满阁染了花柳病这一点,已经确认了,而另一个嫌犯安生晨,也是因为与春满阁的花魁尚玲儿间的情感纠葛,才自此再没有出入过春满阁。 因此从春满阁入手调查,是个很聪明的做法,因为这很可能是引发凶手心理变态的地方,人有很多面,从春满阁搜集到的信息,绝对是与凶手行凶时那一面最为接近的。 顾君玮是想从引发凶手行凶的刺激源着手,揪出案件的真相。 只是,从陆成霖的哭诉来看,事情的进展并没有那么顺利。 “哪个花楼会愿意承认她们的小娘子曾经得过那种病?都不用开门做生意么?一旦这种事传出去,有哪个正常人还敢继续上她们那寻欢?” 陆成霖愤愤不平地道。 要知道,现如今,那种病可没一个大夫能治,便是曾经闻名天下的吴神医,据说在接待患了花柳病的病患时,也只会亲切地建议他趁早回家选一副自己喜欢的棺材! 因此,即便某个花楼真的爆发了这种病,也会藏着掖着,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让世人知晓。 而不小心染了那种病的人,这本便是极其没面子的事情,何况都快死了,死前何必让自己落得个脏污的名声?往往也是嘴巴闭得死紧,哀戚地回家等死去了。 陆成霖真心觉得,顾君玮给他这样的任务,就是在为难他。 这两天,他去了多少回春满阁,便抓狂了多少回。 他是朝廷命官,奉命来查案,她们自是无法把他赶出去的,但给他甩冷脸,一问三不答,甚至用上女子的绝技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是常有的事,让他烦不胜烦。 现下破案的期限只剩两日,每回上早朝,都会有不省事的臣子站出来,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 陆成霖一向在官场上低调行事,因出生寒门更是凡事都谨小慎微,这还是头一回有种被逼上梁山的压迫感。 西宁日渐强大,虽表面上还是依附南吴,但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西宁与南吴平起平坐是早晚的事,谁知道西宁国的皇太子这回过来,会不会就这件事对南吴发难。 所有人心里充斥的不是优越感,而是危机感和焦虑感。 苏云听了陆成霖的话,却是眼眸微动,“这么说,陈子涛命不久矣?” 陆成霖黑着一张脸点了点头,道:“查探回来的消息便是如此,秘书少监似乎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惹了这么一个大灾祸,也是,他的夫人如今有孕在身,十有**会生男娃,早就歇了管他的心思。” 苏云沉吟,如此说来,陈子涛却是有很充分的心理变态缘由。 可是,她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 苏云微微拧眉,想了半天无果,只好暂且放下,问:“那与安生晨有感情纠葛的那个尚玲儿呢?可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第113章 犯罪心理学和传统刑侦(第二更) 听完陆成霖查探回来的关于尚玲儿的消息,苏云愣神半响,不禁啧啧赞叹。 此真乃忍辱负重之奇女子也。 尚玲儿来自关内道永州安定县下一条小村落,因为家里穷,小小年纪就被父母卖给了人牙子,几经辗转进了春满阁,被春满阁的老鸨苗娘教养长大。 因尚玲儿自小长得水灵,人又乖巧听话,肯吃苦,苗娘在她身上花了大功夫,把她教养成了春满阁一代花魁,不禁长得仿若天仙下凡,气质绝然,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之大户人家的娘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据说梳拢那一日,全上京半城的富家子弟都去凑热闹了,出到了千金。 这梳拢指的便是花楼里的小娘子第一次陪客,因为在花楼里,未接客的娘子只梳辫,接客后把头发梳拢到一起,盘成一个髻,这才表示她从此不是少女了,等同于平常人家里的娘子嫁为人妇,只不过她嫁的是所有来寻欢的客人。 后来,专找春满阁花魁的安生晨果然又找上了尚玲儿,而且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这两人露水姻缘了几回,竟似乎当真生出了真情。 尚玲儿甚至为了安生晨,第一次与教养自己长大的苗娘起了龃龉,坚持要为了安生晨守身如玉,从此以后只接待他一人,苗娘为了这事与她吵了几回,好几次都动起了手,有一次甚至失手用一个花瓶砸破了尚玲儿的头,所幸最后救回来了。 从此以后,该接客还是接客,该强颜欢笑还是强颜欢笑,尚玲儿也从最开始的奋力反抗,变为了心如死灰。 安生晨依然时时来找她,据说春满阁的一个娘子曾听见尚玲儿在房里与安生晨哭诉,求他带她离开,哭声凄凉,闻者悲伤,只是那娘子等了许久,始终没等来安生晨的声音。 春满阁的花魁贵如天价,哪是他一个礼部尚书家庶子可以支付得起的。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仿佛情绪爆发,两人在房里大吵了一架。 春满阁的房间隔音效果好,大家听不清两人吵架的内容,但那股子戾气和冲天愤怒,还是经由模糊的声音听进了旁人心底。 后来过了没几日,尚玲儿便自己拿出了银子赎身,原来她早已攥够了为自己赎身的银子!随即便离开了上京,大家都说,尚玲儿离去前说要回家,应该是回到那个贫困得把她卖掉的家了罢。 除了那个地方,她也没其他地方可去了。 自那以后,安生晨便再没有上过春满阁,很多人都说那是因为他对尚玲儿用情太深,被她这样决绝地抛弃,所以大受打击。 听到最后,苏云忍不住皱了皱眉,淡然道:“那安生晨也不是什么好的,若他当真心里有尚玲儿,又怎会对她的痛苦完全无动于衷,那尚玲儿即便痛苦也隐瞒着自己已经存够赎身银子这件事,估摸也是想试探一下安生晨吧。” 只不知道,最后,她是因什么彻底寒了心,决绝地离去。 陆成霖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呐呐道:“你这话说得,跟春满阁里那些娘子一模一样……” 苏云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女人最懂女人,即便是风尘中的女子,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也会希望寻得一丝傲气。 一种被真心对待,全心呵护的傲气。 顿了顿,苏云喃喃道:“只是如果只是普通的情伤,还远远不够……” 陆成霖听得糊里糊涂的,“什么远远不够?” 苏云微微蹙眉,道:“怨气。” 稍作停顿,又补上了一句,“还有绝望。” 自此恨上所有女人的怨气。 因那男子不符合他心中幻想出来的那个影子,便杀人毁容的怨气。 还有那仿佛被逼上绝路,急切地寻找心中那个影子的绝望。 陆成霖被她慢慢吐出口的两个词弄得后背凉梭梭的,下意识地抱臂搓了搓胳膊,才道:“那难道,凶手是那陈子涛?” 作为将死之人的陈子涛,确实更容易生出那样的怨气和绝望,只是这一切都只是建立在推断上,没有证据。 凶手做事太谨慎了,几乎没有留下线索,便是那与梅元互通的信件中,也从没有透露过关于自己的信息。 而陆成霖早便拿那两个嫌犯的字迹去和信件中的字迹做过对比,却怎么可能对得上? 要在字迹上下功夫太容易了,可以改变字迹,也可以找人代写。 苏云沉吟半响,却突然觉得,身旁的陆成霖似乎看了她一眼,不由得抬眸,问:“怎么了?” 陆成霖忐忑地看了她一眼,才犹豫地道:“夫人,陆某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但你有没有想过,若陈子涛和安生晨,都不是凶手呢?” 毕竟这一切推断,听起来十分合理,但真要计较起来,这些推断都有个最致命的弱点。 没有证据。 这种心理分析法,说是能从凶手做下的每一件事中推断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这一切终归只是推断罢了,若推断错误呢? 毕竟这一切颠覆了他过去十几年的办案经历,他虽然佩服,却也一直深藏怀疑,这种怀疑,在这压力重重的时候,终于爆发出来了。 苏云看了他一眼,这种犯罪心理学与传统刑侦之间的矛盾一直存在,作为一个新兴的事物,犯罪心理学一直被传统刑侦所不齿,认为这完全是靠着天马行空的想象,胡说一通,博人眼球的行为。 哪及得上他们传统刑侦,讲求的是真实存在的蛛丝马迹,是线索与线索之间的逻辑悖论。 例如一个妇人上吊死了,犯罪心理学从她上吊前曾去首饰店订购过珠宝这一点,便会推断出她其实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传统刑侦往往嗤之以鼻,他们更相信实实在在的线索,例如尸检报告中,有没有提到她身上有挣扎过的痕迹,有没有被灌下过迷药。 在她死之前,有没有人进过这个房间,屋里屋外有没有脚印,房间中有没有东西遗失…… 但他们似乎忘了,犯罪心理学也是有依据的,依据便是凶手与受害者留下的痕迹,只不过在推断过程中,它更注重用上心理学领域沉淀下来的研究理论。 当然,犯罪心理学在实际案件中的应用,也狠狠地甩了那些人很多耳刮子。 然而如今,苏云却没那个心思与陆成霖解释犯罪心理学与传统刑侦间的博弈,他也听不懂,只“嗯”了一声,淡淡道:“我不排除凶手可能不在这两人中间。” 陆成霖顿时张大了嘴。 夫人,你这是在开玩笑吗! 离最后期限只剩两天了! 苏云又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但我不觉得,我的分析有错。” 陆成霖一愣,琢磨了一下苏云这两句话,整张脸顿时黑了。 若是她的推断没有错,但凶手又不在那两人中间,那不是明说了,是他在搜索嫌犯的时候把其他有可疑的人漏了! 陆成霖顿时说不出心里头是种什么滋味。 天天被这对夫妻打击,他竟然都习惯了…… 便在他默默自怨自怜的时候,又听到女子冷静地道了句,“最有可能找到证据的地方,还是在春满阁。” 若他们是在那里受到了无法承受的打击,以至于导致他们心理变态,那他们定会在那里留下蛛丝马迹。 而且,也只有那里,最有可能找到凶手心底的诉求是什么。 你带着绝望追逐的那个影子,到底是怎样的?你到底是以什么为标准,幻想出了那个影子? 苏云沉吟了一会儿,果断道:“这一回,我与你一起去!” 第114章 暗中查访 陆成霖承认,他被苏云这话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她一个娘子,本来他与她谈论这方面的案情,已是突破了他过去三十九年构建起来的,一度认为十分坚守的礼法底线。 什么花楼,梳拢,花柳病……他过去便是做梦都没想到会与一个女人说这些事! 这会儿,她竟然还说,要与他一同去那春满阁查案! 反应过来,顿时惶恐地拒绝,“不不不,夫人,查案这事陆某一个人去便好了,那种地方你去不得。” 稍稍回过神来后,却是心痒难耐,春满阁里一个个都是人精,一涉及到脏病这个话题,都避之惟恐不及,特别是那个苗娘,对付男人最有一套,软起来一双眼睛含泪,捂着根帕子在那里呜呜呜地哭,不时万分凄苦地瞧上你一眼,一眼,又一眼…… 硬起来吧,直接撒泼拎起鸡毛掸子作势要把他赶出去也有过。 他确实有些束手无策了,郑夫人善于看穿人心,让她一同过去,指不定会让事情出现转机。 但若是让顾卿知道他把他夫人带去了那种地方,恐怕砍了他的心都有了。 苏云看到他这苦苦挣扎的模样,也想到了他的顾虑是什么,想了想,问:“顾……我夫君现在在哪?” 陆成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地道:“顾卿这些天都被圣上召去,为西宁皇太子到来一事做准备。” 西宁皇太子到来期间,刚好碰上了皇家一年一度的春猎,作为贵客,他自然会参加这个活动,也因此,这一年的春猎对守卫的要求特别高。 虽然圣上已经把春猎守卫的事宜全权交给了归德将军,却又让顾卿从旁协助,理由是在年轻一辈中,顾卿的遣兵用将之能是为天下折服的,不妨在这件事上贡献一下才华。 作为官场老油条的陆成霖却不以为然,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归德将军是王相那边的人?圣上此举,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在防着王相呢! 苏云微微蹙眉,觉得这个皇帝也太不靠谱了,明明都把顾君玮的军权削去了,还说什么让他贡献一下用兵的才华,脸皮也忒厚,另一方面又要他在五日内抓拿凶犯。 使唤人也不是这么使唤的罢! 苏云微微气闷,想起那天顾君玮特意提早回来照看家铭那一幕,却是心疼了。 抿了抿嘴角,苏云看向陆成霖,问:“你在春满阁查案的情况,我夫君该是知晓吧?” 说到这个,陆成霖更是深深地郁闷了,“顾卿是陆某上级,陆某自是要每日给他汇报案情进展,然顾卿似乎不太在意,只让陆某尽力去查探。” 他这几日都是一个人留守大理寺啊!多么孤苦寂寞啊! 想起昨日下午,他望穿秋水,终于把顾卿盼了回来,赶紧在他面前一脸严肃,实则饱含凄苦地说了一通自己这些天的遭遇。 谁知他都说得口干舌燥了,顾卿他老人家依然面不改色,嘴角甚至微微扬了起来,一副要随时去外面勾引小娘子的模样,只说了句:“不错,继续。” 他霎时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到了伤害,实在很想说一句,顾卿啊,要不你亲自去那春满阁一趟?凭你这张脸,那群娘子说不定一时鬼迷心窍,就会把事情说出来啊! 苏云有些意外。 时间只剩两日了,顾君玮会毫不在意? 还是,他其实另有打算? 想起两人间的赌约,苏云不由得低咳一声道:“我去春满阁是查案的,若你觉得不妥,我可以戴上幂蓠,或换上男装。” 不管顾君玮有什么打算,她却是无法就此放下心来,对这个案子置之不理,毕竟那个男人似乎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谁知道他心底到底背负了多少? 即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也想为他做。 最终,苏云换上了一身轻便的男装,跟着陆成霖出门了。 南吴民风开放,女子着男装不是什么稀奇事,有些女子气质洒脱大气,着起男装来倒让人有种雌雄莫辨之感,只是这种事情,糊糊只是随意扫上一眼的路人可以,经不起仔细推敲。 苏云此时换上男装,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在春满阁显得不那么突兀,只是走在大街上,她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羞耻感,感觉自己像现代参加cos展的coser。 以苏云的性格,是不太喜欢参加那种张扬的活动的,叶昭的话,倒可能会上赶着去参加。 想起方才问苏娘能不能快速找到一套她能穿的男装时,苏娘那受到惊吓的表情,苏云便觉得好笑。 于是想了想,没与她说她这是要去春满阁,说了只怕今天就出不了门了。 陆成霖小心翼翼地看了身边人一眼,一时心里懊恼得不行,觉得顾卿知道定饶不了他,一时又是无比兴奋,磨了半路,终是平复了些许,问:“夫人,前日顾卿让我查陈子涛与安生晨最近频繁接触的人,说是你那边提出来的,可是有什么用意?” 她当日想从凶犯追寻的那个影子切入,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找到关于凶犯的更多线索,顾君玮第二天便给她带回了她需要的信息。 陈子涛最近接触最多的人便是他新买回来的一个小厮,据说那小厮生的很是俊秀,年纪不大,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是介于男子与女子之间的声线,陈子涛对他喜欢得紧,简直是日日夜夜都要带在身边,从长公主府那天的情况来看,两人间的关系可见一斑。 花柳病最易传染,苏云简直不敢想那小厮接下来的命运,对那陈子涛一点好感都没有。 临死都要拉一个人陪着,即便在这世道,奴仆的命不值钱,也鲜少有人会如此自私残忍地拉着一个人去死,不过这种反社会型人格,倒是符合这个案子的犯罪心理画像。 而安生晨最近接触的人,却是有点特殊,是王相家的四郎君王博逸。 那王博逸据说是个少年才子,十二岁便辞别家里去了雍州的正气书院念书,正气书院是朝廷上一任太傅楚有年致仕后,在老家雍州开的书院,为南吴书院之首。 当年王博逸年仅十二岁便考上了正气书院,一度传为佳话,却也让不少人觉得可惜。 王博逸确实少年天才,只可惜是个庶出,注定未来的路要难走许多! 前段日子他从书院回到上京参加春闱,本是被所有人看好的,谁料最后结果出来,他虽也考中了,却几乎排到了最后一名,大家议论纷纷,都言这少年神童长大后,也就那个样子,一介凡夫俗子。 就是这样一个没落了的才子,安生晨最近却似乎与他交情不错,常常与他外出游玩,在王博逸春闱成绩出来后那几天,更是天天陪他到郊外散心。 只是他们两人看起来,只是一对关系很好的友人,半点没有超过朋友之间的情谊。 根据凶手前两次选择的受害人来看,倒是王博逸更像凶手所追寻的那个影子,年龄在二十岁上下,身材高挑,长相俊俏。 那个影子是凶手心中的执念,该是多年积累下来的,要说突然改变,却是不太可能,但也不排除他又受了什么刺激,心理再次发生变化。 而且那安生晨最大的问题是,就目前掌握到的情况来看,他没有足够的心理变态缘由。 因此乍然听陆成霖这样问,苏云却是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关于这两个嫌犯,他们掌握到的线索,还是太少了。 而且,偏偏是有两个嫌犯。 苏云忽地,心里便一动。 顾君玮曾说,他如今的目的,不过是抓到凶犯罢了。 莫非他让陆成霖搜查春满阁,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115章 女人,女人,女人(第二更) 陆成霖怕了春满阁的娘子们,春满阁的娘子们又哪里不是怕了陆成霖。 带着小一队府兵和苏云往春满阁走的陆成霖才将将到春满阁门口,一脸媚笑的苗娘便带领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娘子迎了上来。 苗娘已不再年轻,但依然画着浓艳的妆容,穿着橘黄色的低胸襦裙,大片雪白的胸脯露在外头,外披艳红色的对襟衫子,衫子由半透明的轻纱制成,内里的皮肤若隐若现,走的时候脚下如生了风,腰肢扭摆,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区别于年轻女子的风韵来。 此时虽是大白天,但上京城从来不缺镇日游手好闲寻欢作乐的郎君,是以在春满阁进进出出的郎君还不少,见到带着煞气而来的陆成霖一群人,都忍不住望上一眼。 苏云低调地站在陆成霖身旁,也不作声,大家一眼扫过去没仔细看,都以为陆成霖只是带了个下属过来办案。 有那些个好奇的多看了两眼,也只会感叹,这陆少卿的下属长得还真是斯文清秀,总觉得与那整日里和各种凶案血案打交道的大理寺十分违和。 苏云也忍不住默默感慨,选择穿男装出来还真是少了许多麻烦,也无怪乎那些古装剧中的女子外出办事总喜欢掩耳盗铃一般穿男装。 那不是骗有心人的,是骗路人的。 这样默默感叹着的她没发现,有一个身材高大厚实,穿着普通,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五官较一般南吴人更为深刻的男子在离开春满阁时,不经意扫了她一眼,顿时脚步一顿,一双铜铃般的眼睛中闪过一抹精光,一瞬即逝,随即那男人便收回目光,无比自然地走了出去。 陆成霖也算是这些天春满阁的常客了,来往的客人见到他会好奇,但也不惊讶,看他那架势不像是来寻欢的,只不知道这春满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引得官兵三天两头的过来。 要不是苗娘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这些天哪还有人敢上春满阁,只是来的人到底少了,毕竟大家都是来寻欢的,可不愿意沾染什么是非或无妄之灾。 也因此,现下苗娘怎么看陆成霖怎么不顺眼,偏偏他是大理寺少卿,她的小胳膊哪拧得过人家的大腿,此时也只能强压下心底的不满,笑逐颜开地迎了上去,“哎哟喂,陆少卿怎么又来了?来得这么频繁,是看上了我们春满阁哪个小娘子不成?” 说着,眼风往身后一扫,一个穿粉色衣裙的小娘子便快步走了上来,笑嘻嘻地就要往陆成霖身上靠,陆成霖打了个冷颤,忙退后一步,黑着脸大喝一声,“放肆!苗娘,你别装傻,本官过来的目的你心知肚明!今日你若还是不肯好好配合,就随本官到大理寺走上一遭罢!” 苗娘感觉驻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顿时恨得牙痒痒,但这众目睽睽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撕破脸,只能一脸凄惶地道:“陆少卿说的什么话呢!贱妾早说了,那都是误会!罢了罢了,陆少卿性子倔,听不进贱妾的话,还是进来喝杯茶好好说吧!你们还不快去招待招待陆少卿。” 霎时,一群小娘子一窝蜂地涌了上来,把陆成霖和苏云团团围住。 苏云只觉得身边突然泛起一股浓郁的脂粉气,一时有些不习惯地低头咳了两声,便被一群娘子簇拥着走进了春满阁,一路往里面走去,她心里一阵窘迫,好一通挣扎才把自己从女人堆中撇了出去。 略略一回想,刚刚某个娘子挽着她手臂时,一对饱满柔软的酥胸便紧紧贴在她身上,虽知她不是故意的,还是浑身不自在起来。 这种被女人吃豆腐的经历,真是生平仅有…… 最开始迎上陆成霖的那个粉衣女子见到她这样子,顿时咯咯咯地笑了,很是老江湖地道:“你是哪家的小娘子?怎么陆少卿办事竟把你也一同带来了?便是好奇来凑热闹也不该选这时候啊!” 那些因为好奇女扮男装到她们这儿来寻新鲜的小娘子多了,只是要说面前的娘子也如她们一般吧,也不像,哪有人寻新鲜是随着官兵一起来的。 而且看她现在这不自然的模样,显然也是好人家的娘子,与她们这儿的感觉格格不入。 苏云不意外她们能看出来,却也不回答粉衣女子的话,只是朝她笑笑。 对于这些流落风尘还能活得如此鲜活的女子,苏云是很佩服的。 粉衣女子看到她的笑,微微一愣,心里倒是真心喜欢上了她几分,很少有人会这么纯粹地对她们笑,男人看她们,都是别有居心,女人看她们,都是满满的鄙夷,她们也早已习惯了,乍然见到这样的笑,还怪感动的。 然而,还不待她再说什么,被一群娘子簇拥着走在前面脱不了身的陆成霖顿时挣扎着回头,气急败坏地大叫:“来人!来人!快保护好夫人!” 真是要命,虽然他觉得把郑夫人带过来是破解如今僵局的最好方法,但想到顾卿那张笑得让人心底发凉的脸,陆成霖还是心里发虚。 只能尽量把顾卿未来可能的怒火降到最低。 他带来的那一小队府兵顿时快步上前把苏云围在了中间,把她与其他娘子隔绝了开来。 苏云看着前方无比狼狈的陆成霖,不禁失笑,这男人明显不是风月老手,被苗娘和她手下的一众娘子耍得团团转的,难怪在春满阁频频碰壁。 粉衣女子不由得看了看被府兵团团围住的苏云,只见她气质淡然,嘴角微扬,看着她,总会让人忘记这里是充满脂粉气的春满阁。 又想起方才陆成霖那一声“夫人”,粉衣女子心里突然有些感叹,总觉得这样一个女子配那个毛毛躁躁的男人,可惜了。 也不知道陆少卿查案归查案,作甚么要带着自己家的夫人一起过来,这算是时下最流行的夫唱妇随? 几人相继进了春满阁最里面的一间厢房,厢房的门一被关上,苗娘在人前的言笑晏晏顿时消失无踪,一张涂满了脂粉都掩不住沧桑的脸上现出怒容,瞪着陆成霖咬牙道:“陆少卿,贱妾早便说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没有!没有!没有!” 苏云看着她,微微一挑眉。 连续强调了三次没有,反而更能反映她的心虚。 经过了这么多次探访,陆成霖显然也不耐烦了,粗声粗气地道:“苗娘,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陆某只是奉命来查案的,既然你说你这里没有出现过那种病,那陆某说让大夫过来给这里的娘子都做一番查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敢应下?你便是心里有鬼!” 苗娘脸色一白,脚不自觉地转向了门的方向。 但很快,她的脸色又坚硬起来,冷笑道:“陆少卿,你当贱妾这是什么地方?若让人知道有大夫过来给春满阁的娘子查验身子,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我们的娘子有问题?这样哪里还有人敢上春满阁?春满阁的生意,是做还是不做了!” 陆成霖皱眉,“这事可以做得没有人知晓!” 苗娘寸步不让,“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若你执意如此,不如干脆给贱妾一条白绫,贱妾直接吊死在你面前了事!” 陆成霖深深皱眉,嘴角紧抿,显然无计可施了。 这苗娘不得不说,心智实在坚韧,属于不怎么好对付的类型。 但真实存在过的东西,不管如何隐瞒,终会留下痕迹,只是如何把这些痕迹挖出来罢了。 苏云沉吟半饷,端着一张沉寂冷漠的脸走上前,在苗娘讶异的注视下,冷声道:“苗娘,你可是以为,你们春满阁做下的那些罪孽,只要一辈子没有人追究,便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第116章 为夫君讨回公道(第一更) 一辆气派的马车慢悠悠地碾过上京城的青石路,路过了花楼林立的康平坊。 马车里,一个着水红色衣裳的女子正一手撩着窗户的帘子,一直看着外头。 白义朗想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禁皱了皱眉,不赞同地道:“小妹,你一个未出闺阁的娘子巴巴地盯着这些地方瞧,成何体统。” 女子白落放下帘子,来不及计较兄长对她的管束,皱了皱眉道:“我方才好想见到了国公府的少夫人……” 虽然只是瞅到了一个侧面,而且那人似乎做的是男子打扮,然她这几日对那女人恨之入骨,梦里都是她在簪花会上让她难堪不已的画面,自然比旁人更为敏感。 白义朗不清楚自家小妹在簪花会上发生的事,她回来后也没说,只是无端端地蔫了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心里担心,今日才强行把她拉了出来散心。 但国公府少夫人的大名,他这几天可没少听闻。 听说她在簪花会上大展异能,便连那西宁国的安平公主都心服口服,这些传言总是越传越玄乎,传到后来,白义朗都暗暗可惜,怎么偏偏那日军营里的战马都跑了出来,害他无法亲临现场。 不禁不太相信地道:“你怕不是看错吧?国公府的少夫人哪里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白落抿唇阴沉沉地一言不发,不管那人是不是郑云歌,她心里头那团火已经烧起来了。 她不过是仗着她是顾大郎君的妻,背后有国公府和长公主撑腰,这才如此嚣张,否则凭她那低贱的身份,连和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白义朗看她又恢复成这几日那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失笑,摇摇头道:“都是快定亲的人了,还那么情绪化,一点都不稳重,以后若是嫁到勇毅侯府,可如何是好?” 白落心里一刺,想起母亲前日喜气洋洋地与她说正在与勇毅侯夫人议亲的事,心里那团火更是喷体而出,扬高声音道:“我说了,我不要嫁去勇毅侯府!” 白义朗脸色顿时一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到底知不知羞,小娘子家家的,竟然想自己做主自己的亲事?况且勇毅侯府哪里不好?那还算我们高攀了!父亲母亲费了多大心思才替你筹谋了这门好亲事,你还有哪里不满意的?” 不满意的地方多了去了,对人,对家世。 十二岁那年偷听到的话,终究成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执念,她固执地认为,嫁人便必须嫁给那等有着逐鹿天下气魄的男子。 如果只是随随便便嫁了个人,从此平淡无奇地过完一生,她不甘心。 何况如果真是如此,郑云歌便会永远踩在她头上,她是不是以后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越来越耀眼,而她却是越来越灰败,终究泯灭于世人眼前,成为后宅中一个最普通的妇人? 她不服,她不甘心。 这样的结局,即便只是想想,她都受不了。 看着白义朗严厉的表情,白落心里一酸,眼里浮起了泪水。 只是这些天,她哭也哭过,闹也闹过,终是没用。 家里没有人知道她的渴求,便是知道,也定然不会支持。 白落有时候很奇怪,为什么阿爹手握重兵,却一直甘于屈居人下呢?明明史书里记载,先前好几个朝代,都是由手握重兵的武将改朝换代的,特别是在一些不稳定的世道,这种情况特别多,现在这世道,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世道吗? 阿爹便没有一点什么想法么? 她觉得,她与阿爹……不,与整个白家都格格不入,白家终究太短视了,她若是想实现自己的渴求,必须脱离白家! 白义朗看到白落泛红的双眼,微微一愣,虽然也心疼,但还是觉得她太不知好歹了,硬起心肠,哼道:“能嫁到勇毅侯府已是最好的选择,难道你还想做皇后不成?” 还是父亲说得对,小妹心太野了。 白落不吭声,只微微垂下眼眸。 为什么不能? 而且,不仅仅是一国的皇后。 她真正想坐到的位置,可比这个还要高得多呢。 ****** 春满阁最靠里的一间厢房里。 看着突然站出来的苏云,陆成霖也是有点愣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是……要开始出手了?这回略突然啊。 苗娘看着苏云的表情,心里一咯噔,这表情她一点也不陌生,她们做这种生意的,注定为天底下所有好人家的娘子不齿,特别是一些已嫁作人妇的,更是对她们牙痒痒。 就是你们这些不要脸的狐媚子,四处勾引别人丈夫,你们去死,去死! 虽然找上门来耍泼怒骂的妇人不多,但她做了这行当这么多年,还是撞见过一两回的。 此时,这个身着男装的清丽女子,脸上带着的,不正是那种兴师问罪的表情? 再联想方才和陆少卿争论的事情,苗娘一下子煞白了脸。 莫非,她是因为那件事来兴师问罪的? 不不不,一般得了那种病,都是极不体面的事,藏着掖着还来不及,怎会主动把它闹大? 至少在苗娘的经验里,这种事还从没有过。 只是,现在看着那女子冰冷的表情,苗娘心底发虚,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贱妾却是不甚清楚……” 然而她话音未落,面前的女子便冷笑着逼问道:“你真的不清楚?我与我夫君一向感情和睦,他不过图一时新鲜来了你们这儿一回,便遭了那样的横祸,难道你真的不清楚?” 眼看着苗娘越来越慌乱,脸色越来越白,一双腿也不自觉地摆成了一前一后的姿势,苏云朝她逼近一步,厉声呵斥道:“便是丢尽面子,耗尽我下半生,我也要为我夫君讨回公道!除了我夫君,还有其他郎君罢!他们的家人便真的不痛心吗?不想为他们报仇吗?不,他们只是缺乏一个敢站出来的人!” 苗娘只觉得脚软得厉害,原本便有的心虚此时更是扩大了数倍,再加上被苏云这彻底豁出去的态度吓到了,她只觉得自己的视线都似乎有点模糊,只会喃喃地道:“不,你不能这样做……” 她们难道便不是受害者? 本来这种事你情我愿,你选择上我这儿寻欢,便应该想到可能会发生一些什么事,哪有你爽快了,拍拍屁股便走人,出事了便全赖到她们身上的道理? 而且,谁知道最开始发病的是谁?被传染的是谁?如果被传染的双方最终都会惨死,为什么可怜的只是你们,她那些可怜的孩子呢?她们也会痛苦,也会绝望,也会就此失去对生活的希望…… 只是因为我们是风尘中的女子,便特别卑微么? 看着苗娘明显有些失常的神态,一直有点懵的陆成霖总算看出了一些门道。 只是…… 夫人,你说这些话,顾卿知道吗? 第117章 蛇藏身的草丛(第二更) 苏云一直仔细观察着苗娘的表情,自然看出她除了心虚,心慌,还透出了一股不甘心和怨恨。 觉得我说的话太刻薄,太不公平,太不把你们青楼女子当人看了,是吗? 苏云在心里默念。 那便不甘心吧,恨吧。 她的目的也不过是扰乱她的心绪,进一步放松她的警惕,再寻找可以一举攻破她心防的那条缝隙。 她说的话本来便是不公平的,就像现代的极限运动,你选择了去享受那种刺激,自然要去承受可能会有的风险。 出事了要去闹? 不好意思,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逼你,都是成年人了,别像个小孩那么幼稚好吗? 要讨回公道,那也得是别人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情,你是受害的、被动的那一方。 但人的心理很奇妙,一旦出了事,或是受利益驱使,或是因情绪转移定律,这个心理学的专业名词听着高深莫测,其实就是迁怒,首先想到的绝对是在外界找一个发泄口。 所以在现代,别管真理是什么,我先白纸黑字让你签下免责声明。 可惜在古代没有免责声明,更何况在这个阶级分明的社会,苗娘她们来就是弱势的,就像长在路边的野花,心情好的时候怜惜着,欣赏着,浇浇水施施肥,也许还要采几朵回去供起来。 心情不好的时候,一脚踩了,也不影响生活,顶多在心里叹一声可惜。 真有不要脸追究起来的客人,苗娘心里再不甘,再怨恨,也是没办法的。 苏云现在扮演的就是这个不要脸的客人家眷,不要脸之余,还很以势压人,话里话外全然不把她们当一回事。 她眼瞅着苗娘的心绪已乱,眼眸微闪,一扯嘴角,眼里浸着幽冷的厉色,稍稍抬高声音道:“你们春满阁害了那么多无辜的郎君便罢了!现如今竟还敢敞开大门做生意,是嫌害的人还不够多吗?还是你仗着没有人敢出来把这件事闹大?今日我便站出来,状告你们春满阁草菅人命!” 苗娘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脚一软坐到了地上,脸色白得像纸,一双眼睛盛满惶恐看着苏云。 连苗娘都如此了,其他没经过多少世面的小娘子更是吓得心都要停了。 她们本来便是心虚的,因为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她们之前确实有姐妹得了那种病,且十分严重。 做她们这一行的,本便最忌讳这种事,平时都会十分注意,春满阁也有自己的大夫,定期为她们检查身体,一旦发现端倪,便会立刻把人送走。 只是这一回却是出了个大意外,偏偏这个意外还酿成了今天的灾祸。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 刚刚与苏云说话的粉衣女子焦虑之余,忍不住困惑地看了苏云一眼。 虽然这位夫人如今的表情神态挑不出一丝错,但她脑子里总浮现方才在长廊上,她对自己展露的和善笑意。 为了那种事而来的娘子,会这么笑吗? 而且,这位夫人的夫君竟然不是陆少卿,而是比陆少卿更糟,是个在外寻花问柳的,总觉得这女子找丈夫的眼光,和她给人的感觉,很不相符啊。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躁动的情绪,苗娘坐在地上,嘴唇抖了半响,终于崩溃一般,哑声道:“春满阁没做任何对不起旁人的事,生了那种病的娘子,我们早便全都送走了。” 陆成霖微讶地半张开嘴,他折腾了那么些天,为的可不就是这个真相。 如今陡然听到,还颇有些不真实。 苏云眼眸微动,全都? 她终于想到自己先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花柳病其实不是一种病,而是性病的统称,而很多性病都有着恐怖的传染性。 严重起来,不一定要通过交合,便是间接接触也会传染上! 所以,若春满阁真的曾经出现过患了严重的花柳病而被送走的娘子,很可能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 陈子涛是前不久在春满阁染了脏病,开始收敛起来不再去花楼的,而让安生晨再也没去春满阁的尚玲儿,是在一个月前左右离开的。 两件事相邻的日期,也靠得太近了。 再回想尚玲儿在离开前曾与安生晨大吵了一架,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拿出天价的银子给自己赎了身,离开了春满阁,苏云脑子里突然有了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忍不住眼神一凛,问还坐在地上的苗娘,“感染了花柳病离开的娘子里头,可是有曾经的花魁尚玲儿!” 苗娘的眼睛猛地瞪大,如在梦中的喃喃道:“你如何知道……” 尚玲儿自小跟在她身边,即便她为了一个没心肝的男人忤逆她,在她心里,尚玲儿还是与其他人不同的。 知道她得了那种病,又知道她在那男人处伤透了心,苗娘终究心里不忍,为她设了个局,让她走得干干净净,走得有骨气。 没关系,他不要你,你就走,别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至少上京城的人都传,是你抛弃了他,不是他抛弃了你。 你至少留住了一批傲气。 陆成霖听闻这话,眼睛也猛地瞪大了,万万没想到,最后寻出来的真相竟是如此! 那么安生晨很可能与那陈子涛一般,也染了那种病,此时也没几天可活了。 苏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陆少卿,去查让陈子涛和安生晨染病的那两个娘子,若他们真是因为得了花柳病命不久矣,开始行凶,那很可能,梅元并不是第一个受害者,那两个娘子中的其中一个,才是!” 像凶犯如此自我的人,绝对不会放过毁了他一生的那个人。 陆成霖顿时严肃了神情,道了声:“是!” 苗娘和一众娘子完全听懵了,苗娘更是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把握住苏云的手,焦急道:“玲儿和紫嫣怎么了?她们出事了吗?” 她们知道陆成霖是来查案的,可说实话,她们其实并不清楚其中的内情。 苏云瞥了她一眼,在心里暗叹,苗娘倒是有情有义。 刚刚虽然是为了查案,但那样吓她,苏云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 刚想开口说话,外面却突然跑进来了一个府兵,在陆成霖耳边说了几句话,陆成霖的脸色顿时变了。 苏云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陆成霖表情奇怪,仿佛需要好好消化一番刚刚的消息般,半天才缓缓道:“顾卿方才派人,把陈子涛和安生晨都抓到大理寺审讯去了。” 苏云微微一愣,便见陆成霖表情更为怪异地道:“审讯完后,又把他们放了!” 苏云眨了眨眼,忽地,嘴角一扬,笑了。 她知晓顾君玮想做什么了。 打草惊蛇,没必要打到那条蛇,只要知道搅乱哪里的草丛能惊到那条蛇,便足矣。 他根本一开始就没打算找到真凶,他是要让真凶自己站出来。 陆成霖看到苏云嘴角边的笑,不禁暗自纳闷,但也知道这定是顾卿抓捕凶犯的手段,不禁问:“夫人,还要去查那两个娘子吗?” 苏云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果断道:“查!” 顾君玮的法子再好,也不过堵一个概率,万一凶犯比他们想象的更沉得住气呢? 还是双线并行更为保险。 再说了,若那两个娘子真的出了什么事,总得有人去为她们申冤吧。 而且,她和顾君玮之间的赌局,还没有分出一个胜负呢。 第118章 要清醒,一定要清醒(第一更) 苗娘等人听到了苏云和陆成霖之间的对话,哪里还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苗娘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咬了咬牙道:“你方才都是骗我的?” 苏云原本正准备出门,听到她这句话,忍不住顿了顿,转头看着她道:“前面是骗你的,我夫君……嗯,大抵没有来过这种地方罢。” 顾君玮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她其实不太清楚。 稍作停顿,淡淡一笑道:“后面的话我有没有胡说,你该比我更清楚。” 苗娘脸色一变,嘴角紧抿,不说话了。 最先生了那种病的,是紫嫣,然而紫嫣知道生了那种病意味着什么,她不愿意承认,也害怕被人知道,脸上出现红疹了,便用厚厚的脂粉掩盖,头发开始脱落了,便用梳子一点一点地把头发在头皮上均匀分布,让人看不出来。 可时日久了,便是再如何隐藏,也不可能看不出来了。 她脸上的红疹开始多得掩盖不住,更恐怖的是,它开始溃烂流脓,除了频繁掉头发,她的眉毛也开始脱落,小巧挺直的鼻梁开始坍塌…… 这还是能看到的,不能看到的地方,更是惨不忍睹。 苗娘一发现她的异样,便当机立断把她送走了,然而到底太迟,这种病已经在春满阁悄悄传了开来。 她发现一个,送走一个,发现一个,送走一个,这些日子是弄得心力憔悴,心里眼里甚至嘴里,都似乎含着一丝苦。 这位夫人说得没错,春满阁在这时候本便不应该继续接客,陆少卿说找大夫查验她手底下的娘子,她根本不敢答应,只因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人身上染了那种病没被发现。 苏云定定地看着她,只说了一句:“切莫因小失大。” 便打开厢房的门,走了出去。 这种时候不狠下心来,对春满阁的娘子做一番彻底的检查和观望,只会招来更大的祸患。 为了长远的大局,做出一些牺牲,还是需要的。 陆成霖应该还要问苗娘一些问题,以方便接下来对那两个娘子的查探,苏云想着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经完结,便想去外面候着。 她刚刚才讹了苗娘一番,苗娘看到她,估计会心里发堵,不利于陆成霖问话。 而她也想先整理一下目前搜集到的案件信息,看看能否更新一下凶犯的犯罪心理画像。 陆成霖见苏云走了出去,犹豫了一下,他猜到她应该是要到外头等他,也好,这种地方她也不适宜多待。 而外头他留了几个府兵看守,只是从这里走到外面,短短几步路的距离,这回少了苗娘她们起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罢。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唤来一个府兵,低声嘱咐,“出去跟着,不要让无关人等冲撞了夫人。” 府兵朝他行了个礼,便匆匆追了出去。 苗娘看得怔然,又想起方才他们两人对话时,陆成霖对那个女子一直毕恭毕敬的,心里不由得又是后怕又是好奇。 她到底是谁?怎么竟会参与到大理寺的办案中?而且连大理寺的二把手陆少卿都对她如此尊敬? 更何况,方才她工于心计,不动声色地便把她的心里话逼了出来的本事,虽让她暗恨,然也不得不承认,那种风采和沉着,不是一般女子有的。 不由得好奇地问身旁的陆少卿,“不知道这位夫人是?” 陆少卿斜斜地看了她一眼,一甩衣袖,转身朝厢房的主座上走去,道:“她不是你们可以打探的人物。” 苗娘暗暗心惊,突然庆幸起来,方才她没有一时气晕头,做出什么得罪她的事情。 一直关注着苏云的粉衣女子也不由得看了陆成霖一眼,心里却是越发好奇,不知道那位夫人的丈夫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便在这时,刚刚出去了的那个府兵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砰”的一声撞门声,让房里的人都惊了惊。 只见他快步来到刚刚坐下屁股还没热乎的陆成霖面前,猛地单膝跪下,惶恐道:“陆少卿,那位夫人不见了!” 陆成霖脸色一僵,不敢置信地瞪着他,道:“你说什么?” 那府兵多多少少也知道那夫人的来头,此时冷汗都要下来了,听到陆成霖这样问,硬着头皮道:“方才属下出去的时候,已不见了那个夫人的身影,属下以为是夫人走得快,已经出去了,便匆匆跑到春满阁外面,然而在外面留守的人却说,他们从没见夫人出来过!” 陆成霖猛地站了起来,深呼吸了几口气,才稳住了越来越狂急的心跳,咬牙道:“许是夫人在春满阁里迷了路,叫上所有人,搜!” “是!” 看着又匆匆跑了出去的府兵,陆成霖使劲握了握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应该不会有事的,不过是短短几步路的距离,能发生什么事? 该是郑夫人又想到了什么与案件相关的线索,跑去查证罢了。 那位夫人先前在上京城几乎可以说毫无存在感,也只是因为上回的簪花会,才一下子为众人所知,但大家都知道她是国公府的少夫人,就算真的有人针对她,谁会有那个熊心豹子胆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她下手,而且还是选了个他们大理寺的人都在的时候…… 这样一想,心底却是一突,越发惶恐了几分。 是啊,如果郑夫人真的出了事,到底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官府的眼皮底下动手? ****** 苏云醒来时,脑袋沉得像装了块铅,晕晕乎乎的,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有知觉。 努力把眼睛睁了条缝,眼前的景物模糊一片,似乎面前是一张床,床上有两个人抱在一起,一个身材纤细,一个丰腴腻脂。 耳边隐隐传来女人惊恐的尖叫,和男人粗喘的呼吸。 她心里一片茫然和焦虑,狠狠地又把眼睛闭上,痛苦地晃了晃脑袋。 不行,要清醒,一定要尽快清醒。 这种情况,很不对劲……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女人的哭叫仿佛让这个空间的空气都紧绷而浑浊,男人的声音低哑难听,带着烦躁的戾气,和某种让人极不舒服的咬牙切齿,狠狠道:“你个贱人!再动!再动!都是你害的!我不行都是你害的!” 说到最后,竟变成了一种声嘶力竭的嘶吼,含着满满的绝望和痛苦。 忽地,女人的尖叫声截然而止,仿佛她小时候听的磁带机突然卡机一般,声音消失得无比突兀。 耳边一下子只剩下男人粗喘气的声音。 苏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空气中静静悄悄地,弥漫开一股不安的躁动。 第119章 许是药效渐渐过了,苏云的脑袋越来越清明,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清晰。 她看清楚了,她现在正在一个不大且略显简陋的房间里,面前是一张硕大的床榻,旁边放着一张长几,仅此而已。 床榻上一个衣衫不整的纤瘦女子脸色青灰地侧躺着,一张脸正对着她的方向,已是晕厥过去。 她身旁,一个脸色涨红、肥头大耳的男人拼命地喘着粗气,身上只穿着一条裤子,露出满身横肉,瞪了晕死过去的女子一会儿,咬牙道了句,“一点用都没有。” 苏云嫌恶地皱了皱眉。 脑中却已经在飞速地运转着,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突然来到了这里? 她昏迷前最后能想起的是,她走出了厢房,便见到一个身材魁梧,五官深刻的男人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那男子目视前方,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只是苏云分明记得,苗娘为了避人耳目,把他们带到了春满阁最靠里的厢房,这一块区域属于娘子们平时生活起居的后院,一般是不对外开放的。 春满阁虽然也会聘请男子充当护卫小厮之流,但不多,且他们平时能随意进出春满阁的后院吗? 苏云恍若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 那男子虽穿着普通,可一个人身上的气质无法掩盖,那股子仿佛从修罗地狱练就出来的冷硬感,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顾君玮。 然而顾君玮习惯于带一抹笑,来淡化这股从血腥战场上带下来的冷硬,且他本身便出生高贵,从小受到的熏陶和教育注定了他身上气质的多样性,有武将的硬朗,也有世家子弟的儒雅和贵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一个人身上奇妙地交融,却丝毫不显得突兀。 然而这个男人不是。 他更像实打实从社会最底层拼搏上来的,身上那股冷硬气质近乎朴素。 苏云下意识地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危险,她脚步微顿,表情自然地转身,想走回厢房里面。 然而已经迟了。 她还没触到厢房的门,便感觉一股热气悄无声息地逼近,然后她的腰被人猛地截住,一只大手伸过来,在她大叫前用帕子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用意志坚持了一会儿,隐隐感觉自己被扛了起来,然后扛起自己的人直接跳出了回廊,跑进了院子深处。 他知道她是跟着大理寺的官兵一起来的,为了避开他们,他选择了走小路…… 苏云迷迷糊糊地想着,终是抵不过药力,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便是在这个房间里,眼前是如此……清奇的一幕。 她不禁在心里低叹一声,来到这里后,她仿佛跟迷药有仇,已经是第二次被放倒了。 这倒啊倒的,身体都要产生抗体了吧…… 苏云还挺佩服自己的,在这种处境还有心思胡思乱想。 床上的男人缓了一会儿后,慢慢地转头盯着苏云,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浑浊一片。 苏云心里一咯噔,但越是这样的时候,她越是不能失态。 缓了缓急促的心跳,她沉着一双黑眸看着眼前的男人,开口时声音还带着一股刚清醒的沙哑,“你是谁,抓我过来做什么?” 男人却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她的话,突然便慢吞吞地下了床榻,晃晃悠悠地朝她走来。 他身材肥胖硕大,走起路来就仿若一座小山,走不快,每一步都似乎拖着一个沉重的累赘。 苏云暗暗地动了动手指,她现在坐在地上,背靠着一面冰冷的墙,身上虽然没有任何束缚,但因药效还未完全过去,四肢软绵绵的,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 眼神一凛,苏云默默地紧咬牙关,借由牙槽与牙槽挤压时产生的那一股酸软微痛,让自己进一步清醒。 不能坐以待毙。 脑中无数细节纷涌而过,苏云忽地,冷冷一笑,看着朝她走来的男人道:“你便是想对我做什么,也有心无力吧!” 男人微微一顿,大喘了一口气,眼眸大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动作迟钝,心思外漏,思维缓慢,看起来就是一个很普通的酒肉之徒。 抓她过来的,不可能是他! 苏云心思微转,一边用话拖延着时间,一边大脑高速运转,“这种情况让你很苦恼?很没面子吧?原先明明还是很正常的,你享受与女子之间的鱼水之欢,每天吃喝玩乐,好不快活,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你发现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做那种事时也没以前那么轻松痛快了,最开始折腾一番还是可以的,到后来……” 看着男人越来越不可置信的表情,苏云嘴角一掀,淡淡道:“就彻底不行了吧。” “你……你……”男子抖动着肥厚的嘴唇,脸上是又是羞恼又是满怀希望的神情,下意识便要朝苏云冲过去,却忽然,他一双眼睛定在了前方,脸上的神情慢慢转换成了明显的恐惧,身体微颤,半响,眼光才重新回到苏云身上,额头上已蒙上了一层泛着油光的汗水,急切地问:“你如何知晓?这种情况可有医治的方法?” 她后面有什么? 苏云不动声色地扫视了这个房间一番,她正对面是床榻,左侧是禁闭的房门,右侧是完整的一面墙。 没有窗户。 窗户在她靠着的那面墙上,而且看那男人的神情,外面显然有人在看着! 看着一个男人为着那种事绝望地折腾?看着他活活把一个女子吓得晕厥? 真是……变态…… 苏云心里涌起一股厌恶,但表面上依然淡定如常,不冷不热地道:“这种情况,自然是有方法医治的。” 她大概已经猜到那人把她抓来是为了什么,既然是想从她那里获得什么,那只要她把自己身上的价值利用好,他便不敢对她轻举妄动。 她失踪的消息,顾君玮定是已经知晓,也定会循着线索找来,在那之前,她绝不能拖后腿。 而抓她之人的弱点,她现在掌握了两个,细细琢磨,说不定还会有逃脱的方法。 那个男子眼中顿时闪现出狂喜的神色,一双浑浊的眼睛也似乎亮了几分,一副很想朝她扑过去,却又忌惮什么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模样,粗短的脖子努力伸长,紧盯着她急切地追问,“什么方法?什么方法!” 苏云轻笑一声,眼中闪过冷色,一字一句道:“只是,这样好吗?真正掳我过来的人,希望我看的病患,并不是你吧!” 笃定得不能再笃定的语气,这下不仅是面前的男人,便是外面一直脸色阴沉地注视着室内情形的一个高大男子,也有些意外,旋即嘴角微扬起一个饶有兴致的弧度。 顾君玮这个妻,倒是有意思得很。 他面容冷冽,又不是常笑的人,此时陡然一笑,不但没有让他显得稍微平易近人,反而给人一种阴狠之感。 石守敬略一回头,便看到了自家主子嘴角边那抹笑意,不禁暗暗讶然。 主子一向喜怒无常,因为近些年越发紧迫的子嗣问题更是显得暴躁易怒,他好像已经好久没见主子笑了…… 许是终于看到了破解困局的希望,便是主子也难免心情愉悦吧! 房间里,苏云看着越发显得讶异无措的男子,下巴一抬,冷声道:“既然请我来是为了治病,那便该给予我应有的尊重,要不要出手治人,还得看我心情如何!” 第120章 把架子摆高(第一更) 听着苏云嚣张跋扈的话,那身材肥硕的男子显然不知道如何应对了,想着自己下半生的床榻之欢就系在她身上了,况且自己如今膝下还一个儿子都没有呢! 当下来不及纠结她一个女子怎的说起男人那方面的事情来如此自然,噗通一声跪下,一双肉手撑在地上,惶恐地道:“神医!神医!这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把你掳来的,我压根不知道你是个女神医啊!神医,请救救我,我柳家能不能有后就靠你了,请救救我!” 苏云眉头微蹙,眼见着那男子见她一直不说话,一脸焦急地就要膝行到她面前,悄悄往里靠了靠。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苏云下意识转过头去,便见两个男子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走在后头那个男子,不正是她在春满阁见到的那个! 而前头的男子,有着一张让人看一眼便会印象深刻的脸,俊朗硬气的面容,如刀刻般的五官,紧抿的嘴角,着一身藏青色翻领窄袖紧身长袍,足上蹬一双高革靴,腰系带,上佩刀剑饰物,浑身上下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股自上而下的威压,让他一走进这个房间,便成了一个绝对中心的存在。 苏云在心里默念。 正主终于来了。 这样的气势,以及这种掳她的手段,都昭示着,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不简单。 与这样的人周旋,一定要提起十二万分的心思,一不小心,真的会丢掉性命。 他的所作所为,以及投到她身上那种漠然的眼神,都告诉苏云,这个人是个手段极度残忍的恶魔,在他眼中,人命宝贵这样的话,也许是个玩笑。 跪在地上的肥硕男子见到突然走进来的两个男人,愣然了半响,才颤抖着身子道:“你们……你们说可以把我的病治好,把我掳来这里……可是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个小娘子是个神医!她……她才是可以把我治好的那个人!” 而他刚刚竟差点把她得罪了,真是想想都后怕。 藏青色衣服的男子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冷冷掀动嘴角,道:“石守敬,管好你找来的人,别在我面前碍眼!” 那种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肃杀与威压让肥硕男子颤了颤,默默地往后缩了缩,不敢开口说话了。 石守敬连忙道了声“是”,沉着一张脸,便朝一脸惶恐的肥硕男子走去。 肥硕男子满心以为自己刚才那句话得罪了他们,他们这会儿是要来杀他的,顿时想哭的心都有了,硕大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仰,噗通一声屁股着地,坐在了地上,带着明显的哭腔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柳家的银钱田地都给你!我柳家富甲一方,你们不会亏的!” 此时,坐在地上的肥胖丑陋的男人,和两个高大健硕的男子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强烈的视觉对比。 苏云觉得自己在看一部莫名其妙的戏,面前有一个丑角,两个反派。 被肥硕男人越来越惶恐凄凉的声音搅得心底烦躁,苏云终是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们不会杀你。” 已经走到肥硕男人身边,正准备把他劈晕带走的石守敬顿时讶然地看了苏云一眼。 藏青色衣服的男子却似乎不怎么意外,只是看着苏云的眼中,除了最开始的漠然,终于浮现了一丝如草原中的狼找到猎物时的兴味。 肥硕男人也猛地转头看向苏云,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中迸发出无尽的希望,突然便挣扎着朝她爬过去,只是他才开始动作,站在他身边的男人便干脆利落地往他那堆着层层厚肉的脖子上一劈。 霎时,便见男人脸上的表情一僵,整个人如一座小山坍塌般,倒在了地上。 苏云不太舒服地转移了视线,撑着墙壁站了起来,直直地看向站在她面前的男子,面无表情地道:“煞费苦心地寻来这样一个人类比自己,试探我的本事,这位郎君做事可算颇为曲折了。” 苏云这样说,并没有贬低那个肥硕男子的意思,都是生了病备受折磨的人,都只是想寻求一个解脱之法罢了。 可苏云很在意他们办事的手段,那个肥硕男子因为自己的痛苦就随意折磨侮辱一个无辜女子,可见他平日里是个怎么样的人。 而眼前这个冷冽漠然的男子,更是让苏云心生排斥,可以一手主导了这场戏,并一直冷眼旁观的人,身上戾气太重。 偏偏在这个权力与身份至上的阶级社会,某些人做事,天底下大多数人都敢怒不敢言,最后扭曲成了一种不合理的合理。 她不在意帮人,但十分在意帮的是什么人。 若帮了某个人的结果是害了更多的人,她自己这辈子也会活得不安生。 说出那样一句话,一方面是清晰地向他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满,另一方面也是在试探面前人的底线去到哪里,她以后该怎么在与他的周旋中,寻求自己利益的最大化。 藏青色衣服的男子听到她的话,脸色陡然一沉,一双眼睛深埋阴霾地看着她,声音冷冽如夹杂着冰渣子,带出了浓浓的威压:“谁说,我要你医治的人,便是我?” 苏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却是淡然一笑,道:“那便不是吧。” 说着,艰难地移动软绵绵的身体,在男人紧逼的视线注视下,尽量腰杆挺直地走到床榻边坐下,不紧不慢道:“试探完了我的本事不算,现下可是还要试探我有没有看穿谎言的能力?” 她的架子必须摆高,要让她知道她于他是有价值。 可也不能摆得太高,因为她不清楚,这个男人的底线在哪里。 正准备唤人把晕倒的男子拖出去的石守敬微微皱眉,不满地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 这女子,即便有可能为主子解困,也太不知好歹了罢。 苏云也不管他们会怎么想她,坐下后先是暗中长长地舒了口气,尽量让过于紧绷的神经舒展开来,随即垂眸看着身旁依然昏迷不醒的女子。 却忽地,她听到一个沉重缓慢的脚步声,慢慢地朝她这边靠近,那种声音,是靴子与地面摩擦时发出的独特声音。 搁在床榻上的手不由得慢慢地蜷了起来,在声音来到她面前,她已经感受到男人身上那股灼人的热度时,猛地一抬头,皱眉看着他。 那藏青色衣服的男子果然就站在离她不足一个拳头的地方,此时乍然对上苏云的视线,他眼眸微动,显然也是有些意外,紧盯着她,沉声道:“过于聪明的女人,都短命。” 苏云不太习惯与一个陌生男子靠得如此近,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忍住了,只淡淡地“嗯”了一声,道:“谢谢忠告。” 顿了顿,十分自然地提出了一连串要求,“我刚刚才从昏迷状态醒来,肚子有些饿,也有些乏,可以的话,麻烦送来一些吃食,并给我一个干净的房间稍作休息,另外……这女子至今未醒,最好也寻一个大夫来给她看看。” 男子眼神沉郁地盯着她,却是突然嘴角一掀,道:“你便罢了,我为何还要顾虑这个女子如何?” 苏云扫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确实,但我不是说了,要我帮人没关系,但要看我的心情。” 言下之意就是,若放任这个女子不管,她就会心情不好,她若是心情不好,说不定就没有那个帮人的心情了。 微微叹了口气,苏云也不多说什么,只道:“是她的事比较紧要,还是你的事比较紧要,你自己判断罢。” 曾经,她完全没想到自己还能如此试探挑衅一个危险的人。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来到这里的日子里,她终究是成长了。 第121章 请唤我夫人(第二更) 最终,他们还是把苏云要的东西送来了,食物,大夫,除了干净的房间。 他们直接让她上了一辆马车,然后开始赶路。 苏云悄悄撩开帘子,看着外面不停移动的景色,心急如焚。 他们没有走官道或大路,走的都是一些山林小道,最开始她醒来的那个房子,便是位于一条她完全陌生的小村落里,她只能猜测,他们已经不在上京了。 她已经出城了。 心情顿时沉重起来,她的猜测是对的,他们的气度、处事方式、全然不把朝廷官兵放在眼里的胆量,都显示了,他们不是普通人。 但他们同时是不被容于上京城中的,或者说,他们是不被容于南吴的,他们是外来者,所以他们不在乎掳走她会不会得罪顾君玮或顾国公府,纵然能力不凡,在南吴境内也只能遮遮掩掩,便是试探她,也只能躲到那么一个偏僻简朴的屋子中…… 再从他们比南吴一般男子要高大的身材,和掳他来的那个男人对他主子行礼时的姿势来看,苏云心里渐渐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们是北越的人。 刚来这里时疯狂从书中汲取的知识到底起了作用,苏云原本以为,按她自己的规划,这些各国的风俗文化知识在短期内是派不上用场的,她看那方面的书,一方面是兴趣,另一方面也是想过,等以后生活安定了,她说不定可以四处走走看看,也不枉来到这个时空一场。 她还曾经跟顾君玮说过,她想去看看西宁国的女王呢…… 想起那个似乎已经好久没见的男人,苏云心里一刺,忍不住抿了抿唇,放下了帘子。 仿佛只是一眨眼间,她好不容易才渐渐熟悉起来的生活就变了样,刚醒来时遇到那种情形,她来不及多想,只能凭着本能保住自己,现下有时间想了,却是不敢多想。 谁能想到,原本理应默默无闻的郑云歌,会突然间在莫名其妙的人那里挂上了号,遭来这样的横祸。 是因为顾君玮? 不,从先前的情形来看,他们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这事估计顾君玮也是防不胜防。 想来想去,也只可能是因为那场她露了脸的簪花会! 旁边,一个玫红色衣裙的女子正在给先前那个晕厥过去的女子把脉,她是那男人派来的大夫,估计是他身边一个懂医术的婢女。 她的身材较一般的南吴女子高大,五官不算精致,看着却很舒服,是一种浑然天成的美,让人想起一望无际的草原。 他们虽然都做了南吴的打扮,但生长于不同的环境中,气质自然也是不同的。 三国中,南吴无疑是历史文化底蕴最厚,坐拥领土最广,实力最为强盛的一个国家,但南吴从来都不敢小看北越,他们虽然实力不及南吴,但在长期与大自然的搏斗中练出了一身蛮横,一个兵可以顶南吴十个兵。 而且他们的实力其实不差,只是他们的政权一直不稳定,北越历任的大王一直无法很好地把控各个部落,不同部落间时有火花擦出,一直没法真正地团结起来。 也不知道,把她掳走的,到底是北越的什么人,只知道,绝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这位娘子没什么大碍,只是惊吓过度昏迷过去罢了,我一会儿给她喂一颗定心丹,想来很快便能醒来了。” 这位玫红色衣裙的女子自称灵雀,此时微笑着看向苏云,声音轻柔。 她一见面便跟苏云说,她身上的衣服是她换的,还说她听说南吴的女子很在乎声誉名节,这种事还是提早说清楚好。 倒是半点没想过遮掩自己的身份了。 苏云自然发现自己醒来后,身上就被换上了一套粗布衣裙,但当时形势危急,哪来得及思考衣服是谁换的这个问题,说白了,她不是正宗的南吴女子,即便这身衣服其实是那个男人替她换的,她也不会就此羞愤寻死。 所以那时候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倒引得灵雀好奇地多看了她两眼。 苏云看了看晕迷着的女子,心中暗叹,表面上却只是点了点头,道了声:“辛苦了。” 她当初提出救那个女子,一方面的确存了救人之心,另一方面却是想进一步试探那男人的底线。 但反过来,却是被他当作了制约自己的弱点,他知晓自己在乎那个女子的生死,即便是逃跑赶路也要把她带上。 否则,他大可把她往那小屋一扔,让她自生自灭。 当然,以他的做法,更可能会杀人灭口。 顿了顿,苏云有点认命地移开视线,仿若不经意地问:“不知道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她心里已经大概有了答案,也不知道自己这样问是为了什么,也许是盼着有人能告诉她,她这一回猜错了。 灵雀眼眸微闪,只是笑得温和,“主子说,娘子聪明得很,很多事情其实不需要我与你说,若娘子真的有想不明白的事,大可直接问主子。” 苏云心里发堵,也罢,她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来。 想了想,还是冷声道:“既然要我直接去问你家主子,那我总要知道该如何称呼他罢?这最基本的礼仪,你们没想到,我却是不能不顾。” 这是拐着弯在骂他们不懂礼仪了。 灵雀暗暗讶异地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 石副将说,这女人弱得他一只手就能让她断气,绝对是晚上在草原活不过一晚的那种女人,却嚣张得很,半点不知好歹。 大草原上生活的人,向来以拳头说话,石副将尤甚,对于强者,即便那人身份地位比他低,他也会敬上几分,面对弱者,他往往嗤之以鼻,连在他面前晃都嫌碍眼。 而他已经接连三年在北越一年一度的比武会上获得第一,现下北越,能让他心服口服地追随的,也便只有主子了。 她看这娘子一副温婉和气的模样,还以为石副将这么说多少带了些偏颇,现下看来,却是比石副将形容得还要呛人。 这样的娘子,若不是能治好主子的隐疾,以主子的性子,哪会容得下。 但想想,能治那种病的女子,也不会真的如南吴那些世家娘子一般温婉秀气罢。 想起主子的病,便是一向稳重的灵雀也觉得脸上有些烧红,不由得悄悄瞧了面前的女子一眼,微笑道:“娘子说得是,是我们没考虑周全,娘子可以依南吴的习俗,唤我家主子一声郎君。” 也不知道这位女子,会怎么医治主子那种病。 苏云蹙了蹙眉,想到他们北越大概有自己的语言,也不纠结称呼的问题了,只“嗯”了一声,不冷不热地道了句:“你大概尚不清楚我们南吴的习俗,我已嫁人,不宜唤娘子了,唤我一声夫人罢。” 灵雀却只是笑笑,没说话。 南吴顾大将军的夫人,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 南吴,顾国公府。 顾君玮匆匆从大理寺赶回来,一颗心仿佛被高高吊起,见到迎面而来一脸紧崩的青莱,他脚步一顿,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 他的云儿,不会出事,不能出事。 在听闻苏云失踪那一瞬间,他只觉得面前的一切都变得虚无,那些在他面前晃动的人影,朝他说的话,他明明能看到,听到,却无论如何都入不了心,满心的焦虑让他几欲疯狂。 他看似沉稳地离开大理寺,布置下寻人打探消息的事宜,再匆匆赶回国公府,一切看似井井有条,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做下这一切。 青莱跑到自家郎君面前,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地道:“郎君,我们的人在康平坊的一处巷子里找到墨雪了,她受了重伤,此时秦大夫正在给她医治。” 顾君玮微微松开从方才起便一直不自觉紧咬的牙关,哑声问:“夫人呢?” 青莱不忍地低头,“夫人还没找到,墨雪醒来后说,与她交手的人……来自北越,他们似乎很急,连半点隐瞒都没做。” 顾君玮心一紧,只觉得一股滔天的怒火和隐隐的不安在心底泛开,凤眸一瞬间变得幽深骇人。 他生性沉稳,因为小时候经历过的事情,更是变得寡淡,对人对物,都比旁人看淡了几分。 像如今这般完全抑制不住体内怒火的情形,还是第一回 ,简直像把他的心,架在了火上烤。 耶律齐。 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122章 天色已入夜。 南吴顾国公府,苏云住的小院中,画屏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与正在伺候家铭吃饭的苏娘耳语了几句,苏娘脸色立变,但随即留意到抬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她的小娃娃,立刻恢复常态,朝他笑笑道:“小郎君好好吃饭,老奴要出去一下,有些事交代画屏,很快便回来。” 家铭愣了愣,握着筷子的小手紧了紧,微微低头仿若沉思,突然便抬头问:“母亲怎么还没回来?” 这几日下午,他开始跟着府里的白先生学习,铁蛋柱子也来陪他了,母亲前几日明明也一直陪着他的,但今天母亲说有点事要出去,让他乖乖听白先生的话。 他当时有些不满,就算母亲不说,他也会听话的,白先生也称赞他乖巧听话,还很聪慧。 但一整天没见到母亲,他心里那点不满早就散了,他好想念母亲,平时他坐在家里的学堂学习,一转头就能看见母亲朝他笑的……所以一散学,他便拉着画屏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然而,母亲还没回来。 好吧,母亲很忙的,他已经是小男子汉了,不能这样粘着母亲。 可是他一直等了好久好久,母亲都没回来,平时月亮爬上天空之前,母亲就会回来了。 苏娘看着自家小郎君那带着茫然和不安的眼睛,微微愣然,她早便知道,小郎君较一般的孩子要敏感上许多,却是没想到,敏感成这个样子。 心里霎时又是酸痛又是焦虑,勉强扬起一个笑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小郎君不用担心,少夫人只是有些事赶不及回来,你乖乖吃饭,啊。” 说着,站起身与画屏走到了外头。 家铭看着两人边低声交谈着,边匆匆往外走,突然便不满地扁了扁嘴,想了想,悄悄地从坐榻上爬了下来,噔噔噔小跑跟了过去。 他下意识觉得他们是要说跟母亲相关的事,他要跟去听听看。 反正……苏娘没说他不能跟着去听! 另一边,苏娘一走到院子里,便焦急地问:“少夫人怎么会失踪了呢?她不是与陆少卿一同出去办事的吗?陆少卿办事定会带上官兵,那么多人看着,少夫人怎么会……” 画屏也是急红了双眼,道:“方才郎君那边的青管事过来与我说,少夫人今晚怕是回不来了,让我们看好小郎君,千万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我……我也是心慌得不行……郎君好像已经召集人手到书房里商量对策了,我让青管事一有消息便与我说,少夫人到底出什么事了?少夫人……少夫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苏娘心里也是乱得很,郎君召集人手去商讨这件事,只怕少夫人这次的失踪不简单啊,不由得焦急地深吸了口气,刚想说话,却忽地,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转过头去。 只见门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小娃娃,此时正拧着小眉头看着她们,一双纯洁如水晶的大眼睛里,慢慢地浮上了一层水光,却是没有哭,嘴角抿成了一个倔强的弧度。 “苏娘,母亲不见了吗?” 明明是童稚的声音,却带着一股子故意的老成淡定,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会来的。 苏娘心里大恸,忙走过去,蹲下,轻声安慰道:“小郎君,没事,没事哈,郎君已派人去找少夫人了,少夫人定会很快回来的。” 家铭感觉眼睛和鼻子酸酸的,眼泪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就是不让它落下来,憋得狠了,也只是吸吸鼻子,抬起小手狠狠地揉了揉眼睛。 哼,都是骗子。 母亲定是被坏人抓走了,也许还被关起来了,他不能哭,要想办法把母亲救回来。 ****** 书房里,顾君玮脸色紧绷地坐在主座上,低头看着书桌上的一张地图。 旁边的坐席上,依次坐着李显、白子义和青莱,几人的脸色均是一片肃穆,书房里一时沉寂得只闻噼啪作响的烛火声。 李显一直用扇子轻敲右手手心,突然,他加重了力道,扇子打在手心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尤为突兀。 这死水一般的氛围让李显倍感焦躁,忍不住率先开口道:“君玮,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你倒是给个准信,便是我们手底下的人再多,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把整个南吴都翻找一遍,且调动人手、布局都需要时间,再磨蹭下去,那耶律齐……” 主座上的男人依然紧绷着一张脸专注地看着手上的地图,仿佛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进他的话,李显却是说不下去了。 上京距离北越本便不远,快马加鞭,最快半个月也就能到两国的边境了,这还要看耶律齐是打算怎么回北越。 北越与南吴接壤的大部分地区都是连绵成片的高山峻岭,那也是南吴与北越之间天然的屏障,要越过重重高山回到北越不是件容易的事,便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人,不花上半年,可能都无法攀越这一座座陡峭险峻的山峰。 耶律齐即便是想避人耳目,也不可能走那条路,何况他还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唯一的缺口便是君玮先前驻守的西北边塞,若是想通过那里回到北越,即便是带着郑云歌,一个月之内也必然能到了。 还有一个回北越的方法是走水路,所需的时间更短,只要能成功上船,最快三日最慢七日,必然就能到北越了,但坐船的地方都是南吴临海的繁华城市,人多眼杂,也不知道耶律齐会不会冒这个险。 而一旦他们到了北越,他们便是有再大的本领,要想把郑云歌救回来,也是一个字难! 而且一个女子落到敌人手里,还被他带去了自己的地方,再救回来,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这些话,李显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当着如今整个人绷得如同那满月之弓的君玮说。 要知道,弓拉得太满,可是会断的。 李显打破了沉默,白子义便也忍不住了,摇摇头,长叹了口气道:“这北越四皇子好端端的,怎么把将军的夫人抓去了?他的目的是什么?先前他想抓的,不是那吴神医的大徒弟秦大夫么?” 李显蹙眉看了他一眼,“那耶律齐特意来我南吴便是为了那秦大夫?可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虽知近日耶律齐偷偷溜进了南吴,只是想着他孤军深入,谅他也做不了什么,且君玮已经把他可能会接触到的人或地方,都派了人严加看守,便也没有多留意。 是以他是现在才知道,那耶律齐竟是冲着秦缓来的。 白子义语气沉重地道:“北越王大半年前开始病重,你也知道北越指定下一任王不像我们南吴或西宁,立子以贵不以长,立嫡以长不以贤,他们有一个由各部落首领组成的长老会,在北越王去世后,会结合他临终前指定的人选,选出下一任王,耶律齐在军事上天纵奇才,政事上也是能力卓越,在北越很受百姓敬仰。他十六岁开始在军事上崭露头角,十年下来,别说北越和我们南吴还有西宁之间大大小小的战争,便是北越与周边少数民族间的争端,也是靠着耶律齐带兵解决的,可以说没有耶律齐,北越也就没有这十年来的安稳平静,唯一让他翻了跟头的人,也就是我们将军了罢。很多部落首领也很依赖他,只是他有个最致命的弱点……” 李显身为一个皇子,自然也十分清楚领国的政治局势,当下桃花眼一眯,道:“耶律齐至今还未娶妻,而且,膝下无子。” 白子义摇了摇头,“何止膝下无子,听说那耶律齐平日里根本不近女色,若不是他手底下还是有一两个侍妾,且先前还曾有过一个儿子,大家可能都会以为,他不喜欢女人。而最近传得最多的是,他其实有隐疾,根本无法行那传宗接代之事,老夫便大胆猜测,他来抓秦大夫,便是为了那隐疾。” 李显却是皱了皱眉,“那便怪了,即便他最后没法从君玮手中带走秦缓,也没理由带走君玮的夫人。再怎么说,君玮的夫人,也不可能帮他医治那方面的问题罢。” 一直默默听着的青莱听到这里,却是身体一僵,猛地抬头看向主座的郎君。 旁的人不清楚,他可是知道的,夫人曾说,其实人很多身体上的毛病,都是源于心理上的疾病,一个人心理上的疾病,是可以治好的。 她先前不就治好了小郎君么? 若那耶律齐真是为了那件事把少夫人抓去的…… 不,这也太荒唐了! 何况,那种病……少夫人一个女子如何能治! 虽然一直在心里说不可能,青莱还是又惊又急,身上生生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事他能想到,郎君就更能想到了吧。 却忽然,他见到坐在主座的郎君,抬手往那地图某处一指,开口的声音,沙哑得仿佛被砂纸打磨过,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搜明州,耶律齐他们……只可能走水路。” 第123章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第二更) 明州是南吴上京以北的一座城,靠海,有渡口,上京以北同样靠海,有渡口的城还有三座,分别是茂州、资州和简州。 然而有驶往北越的船的,只有茂州和简州,明州和资州的渡口都规模小,只通南吴国内的航道。 青莱因为想到那耶律齐把少夫人掳走的目的,此时很是焦心,忍不住问出了一连串的话,“若耶律齐走的是陆路呢?走水路虽然较快,然要冒险进城,就是走陆路,也不过是多走半个月的时间,而且沿路可以走山林小道,方便隐藏踪迹。况且,便是他决定走水路,明州也没有到北越的船。” 顾君玮摇了摇头,沙哑着声音道:“耶律齐会走水路,一是他已经离开北越太久,在这风口浪尖,他晚一秒回去,等待他的便很可能是一个无法挽回的局面,他在掳走……云儿一事上做得如此匆忙,毫不遮掩,便是他赶时间的证据,二是,现如今北越局势不稳,各方势力都在明里暗里争斗,北越王虽然病重,却也撑了半年,很显然,有人不想他死得太早,在那之前,耶律齐也是自身难保,现如今北越驻守西北的,恰恰是那北越王后所出部落的将领。” 顾君玮的声音很沉,带着某种难言的艰涩,合着那微微嘶哑的声线,听得众人心里发堵。 只是他们同时也觉得心惊,便是在这样的时候,他依然能不失冷静,如此清晰而理智地分析耶律齐可能会选择的路线。 不得不说,这样的男人强大得让人觉得恐怖,也让人不由自主地担心,这种强行绷直的神经,有朝一日断裂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顾君玮抬起手,轻轻指了指最上头的茂州,然后一路往下,依次经过明州、简州和资州,“耶律齐生性谨慎,他肯定知道自己选择走水路这件事瞒不过我,所以他会另辟蹊径,不去有走北越航道的茂州和简州,也不会选择离上京最近的资州,所以他会去的,最有可能是明州!届时,只要有船愿意载他,他一样能回北越!” 一边说着,搁在桌面底下的手,却是悄悄捂上了胃部,俊颜苍白了几分。 一向观察细致入微的青莱哪里察觉不出自家郎君的异样,顿时一颗心跳了跳,一股不安如浪潮扑岸般蔓延开来。 他跟在郎君身边这么多年,何曾见过他如此丢魂丧魄的模样? 自从这回从西北回来,他在少夫人身边,见到了郎君许多他从没见过的一面。 自此他才知道,郎君也会纯粹因为心情愉悦而笑,还会笑出声。 郎君也会如此渴望靠近一个人,总是挖空心思地对她好。 郎君也会因为一个人精神失常,表面再如何冷静,细节处却是骗不了人。 青莱不禁暗叹一口气,少夫人,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否则,郎君就要崩溃了。 众人沉默了一瞬,白子义先开了口,“将军的分析不无道理,但耶律齐不仅为人谨慎,做事也一向诡谲,从他带兵打仗的手法便可以看出,此人惯会玩弄心计,若是他反过来利用了将军对他的猜测,反其道而行之,又如何?” 顾君玮抿了抿嘴角,再开口,声音虽依然嘶哑,语气却无比坚定,凤眸幽深慑人:“便是要让他,反其道而行之!” 耶律齐,你最好把我的云儿全须全尾地还回来。 否则此等夺妻之恨,我顾君玮便是穷尽一辈子,也要与你不共戴天。 ****** 大理寺,陆成霖正焦虑地走来走去,不时叹上两声,往外头看上两眼。 顾卿的夫人是与他出去时失踪的,虽然顾卿没有责怪于他,他终究是心难安。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跑了进来,朝陆成霖行了个礼道:“陆少卿,先前派去查探春满阁那两个娘子的人回来了,他们说……” 然而,他话音未落,又有另一个人匆匆跑了进来,抢在前头那人之前开了口,道:“陆少卿,顾卿派去跟踪陈子涛和安生晨的人传来消息了!他们说方才安生晨与王家四郎王博逸泛舟湖上时,与那王四郎发生了争执,然后我们的人清楚看到那安生晨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把短匕首,意欲行凶,幸好那时他们的船已准备靠岸,那王四郎又是个机灵的,当机立断跳进了湖里,这才幸免于难!我们的人已抓捕了安生晨,现正在回大理寺的路上。” 陆成霖讶异地看着他,半响才反应过来,这是那起美男子凶杀案破了!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还是有种猝不及防之感。 他虽然自郑夫人失踪后便一直担忧不安,但顾卿临时离去处理他夫人的事,大理寺的事务自然只能由他担着,也就是那时,他才想通了,顾卿这些日子让他一直去春满阁查找线索,却又不急着要结果的原因。 他哪里是想找什么真凶!他根本只是想引蛇出洞! 本来凶犯染了那种病,便相当于有一对黑白无常一直跟在他后头,数着他还有多少日子,初期病症不严重的时候,还能稍作隐藏,到了后期病症发作,他也会如那紫嫣一般,便是脸上涂满脂粉也遮掩不住逐渐腐朽败坏的容颜。 所以就如郑夫人所说,他开始绝望地追逐心底某个影子,而顾卿接二连三的打草惊蛇,终于把他逼上绝路,让凶犯提前出手了。 郑夫人说过,他们在追寻的是一个完美的情人,而于陈子涛和安生晨来说,他们身边的人都不是完美的。 陈子涛买来的那个小厮,虽因为身份卑贱只能屈服于他,却是个不认命的,三番四次要从他身边逃离。 而安生晨与那王四郎,表面上看起来更是只是一对普通友人,谁知道那安生晨突然接近已经落魄的少年神童,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谁是人谁是鬼,一试便出来了。 陆成霖不由得叹了口气,转向最开始进来的男子,道:“你是想说,最后查探到,尚玲儿那边出了意外吧。” 那人一愣,显然有些意外,但还是低头道:“是,我们的人按照春满阁苗娘的指示,去到那尚玲儿计划落脚的住处,却发现那里,一点近日有人生活过的痕迹都没有!” 陆成霖心事重重地微微颔首,那尚玲儿很可能出事了,便听另一个人道:“陆少卿,我们的人抓捕那安生晨时,他还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顿了顿,他困惑地皱起眉,道:“据说他一脸绝望和哀戚,一直念叨着什么,明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是一样的,都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人,为什么你不愿意接受我……” 陆成霖听得一愣。 这都是什么有的没的? 若郑夫人在这里,定然就能从中听出什么了罢。 第124章 你要把心态摆正(第一更) 南吴资州与简州交界的一处丛林里。 凝秀顶着心思各异的各路眼光,背脊冒冷汗地从今天晚膳的食物里,挑出一些放进碗里,站起来朝身旁的几人行了个礼,便要转身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走去。 却忽地,那个一直坐在火堆旁,一半身子隐在黑暗中的男人,眸光如丛林中某种埋伏捕猎的猛兽般,闪着幽光,淡漠地盯着他,冷声道:“就拿这么一些,够了?” 那随着他说话不自觉带出来的威压,让凝秀的身子颤了颤,僵在了原地,尽量稳住了自己的声线,道:“夫人说她不饿,吃不多。” 而且他们这两天几乎天天吃烤肉,对于女子来说烤肉本便腻得慌,不易克化,他们用膳也似乎没有吃蔬菜的习惯,只偶尔采几个果子回来,别说夫人了,便是她都有些受不了。 耶律齐听到她的话,忽地眼光一凛,声音压低,一瞬间仿佛夹杂了冰渣子般:“注意你的称呼,我没有多少容人之量。” 凝秀手一抖,差点抓不稳手里的碗,却是微微抿着嘴角,没说话。 耶律齐看着她不断抖动的手,那只碗在她手里摇摇欲坠,顿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声音更是冷了几分,“滚!别在我面前碍眼。” 凝秀顿时忙不迭地忙了个礼,便逃也似地转身走了。 不远处抱臂靠在一棵树上的黑衣男子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低笑一声,看向一旁正在月光下清点药材的女子,道:“主子方才,算是在关心人罢?那可真是生平仅见,那南吴的小娘子还真有几分本事,不过两天吧,主子倒像真的对她上了心。” 灵雀嘴角微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依然专注在自己的宝贝药材上,声音里带了点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主子看起来不好相处,但在某些方面,却是比天底下任何一个男子都要纯粹,他是那种会钻牛角尖的,认定某件事,便会一心一意地去追逐,这倒是与主子在战事上表现出来诡谲莫测有着天壤之别。” 男子愣了半响,突然意味不明地笑笑,“我还以为,你便是不会反对,也该是会对那小娘子怀有敌意,毕竟你自小跟在主子身边,情谊可不比一般人。” 灵雀挑了挑眉,拿起一根已经有些发黄的草叶,对着月光看了看,有些可惜地道:“这棵鬼针草不能用了,这些天忙着赶路,我都没时间好好处理它们。” 说着,把那根发黄的草叶放到一边,轻笑着道:“我虽与主子一道长大,然我对他没有那方面的心思,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以后找丈夫,并不想找主子那样的。” 男子眸光微闪,笑眯眯道:“哦?这可真是意外了。” 灵雀“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主子某些地方有些孩子气,我更欣赏沉稳一些的男子,像南吴那顾大将军,便很不错。” 生长于大草原上的人,没南吴那些养在闺阁中的娘子那么讲究,说话直来直去的,便是男女之间的情谊,也是讲究坦率。 男子微微挑眉,没再说话了。 两人间一时静了下来。 随即,他们看到他们一直谈论的那个男人站了起来,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中。 他们这一趟赶路,为求轻便,只用了两辆马车,反正他们去明州抄小路,也只需要走四天,需要准备的物资也不多。 一辆马车给主子,另一辆马车给南吴那娘子,和她莫名其妙拽上的一个女子,也足够了。 他们平时跟着主子四处行军打仗,再恶劣的环境也待过,有没有马车对他们影响不大。 主子回到马车后,他身旁的石守敬也站了起来,却是走向了另一辆马车,很快,便有一个身着一袭素衣,相貌清丽身材纤细的女子走了出来,女子秀眉微蹙,离石守敬远远的,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厌恶。 只是,也没多做反抗,估计也是知道反抗没用,就这么随着他走到了原来男子进去的马车旁,推开门走了进去。 男子摇摇头,纳闷道:“我还真想知道,那小娘子是如何给主子治……那方面的病的。” 他们都是耶律齐的心腹,自然也知晓自家主子长久以来的困扰。 也正是因为知道,当石守敬说这个女子可以医治主子那个病时,才更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是……荒唐。 而且,对方再怎么说也是那南吴战神的妻,掳走他的妻和掳走他手下一个门客,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虽然主子已经做了严密的部署,但他总有种预感,他们要带着这女子离开南吴,难啊! ****** 他们也许怎么猜都不会猜到,苏云虽然已经是第三晚被押来给那耶律齐诊治,但其实她还没开始真正的治疗过程。 先别提她压根不想给那男人治什么病,便是这种病治起来,也是一件很尴尬的事,如果她面对的只是一个纯粹的病人吧,还好办,她完全可以以一个正经严肃的心理学专家的身份面对他。 可偏偏对方是个强行把她掳了来,手段残忍的男人。 她跟这男人真算是相看两相厌,他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估计他这种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男人,也很难接受自己这种病要一个女人来医治。 她也不想见到他那张一天到晚仿佛风雨欲来的脸。 但对方显然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苏云也不能一直试探他的底线,毕竟他即便不会对她动手,也很难说不会对凝秀动手。 凝秀便是那天她坚持救下来的女子,据说她原先只是那柳姓男子府上的一个侍婢,突然便被连同她家阿郎一起抓了过来,一醒来便是那让人扎心的一幕,自己也是糊里糊涂的。 据她说,那柳姓男子是上京城郊外一个县城的土地主,私生活一向荒唐,但她是那柳家一个庶出娘子的贴身侍婢,便是自家阿郎再怎么荒唐,也不会找上她。 这一回完全便是无妄之灾。 于是第一晚,苏云摆正态度,不冷不热地,尝试用学术的态度,向他讲述这个病是种什么情况。 她挖空心思,费劲口舌,努力用他能听懂的话跟他解释。 这种病最主要的原因是身体里的血管出了问题,血管你清楚吧?人身体里有无数血管,供血液流通全身。 血管本来是很细的,因为某些原因,血管壁硬化了,血管就变得更细了,导致血液流通不畅。 血流量太小,就撑不起某个地方了,某个地方本来便是靠着一定的刺激,快速充血硬起来的。 这种病在现代,叫孛力起功能障碍,诱因分很多种,当然,这些更详细的内容,苏云就没说了。 那男人越听,脸色越是阴沉,最后更是隐隐杂夹了一些不可思议,眸子里竟是让她看出了几许懊恼,直接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滚出去。” 苏云微微蹙眉,却也不恼,依言走了出去,只是心里忍不住吐槽。 男人这种反应,她不意外。 但若无法端正自己的心态,便是把她抓去了,也无法治好这个病。 当然,某些事情,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也不会与那男人说。 第125章 难以捉摸的男人(第二更) 第一次会诊,苏云其实更习惯于叫咨询,就这样以她被赶出去告终。 她也不在意,能拖一时是一时,只是出来,看到周围那让人分不清自己所在何处的丛丛树影,和远处那重重叠叠的高山轮廓,终是忍不住在心里暗叹。 天边一轮孤月,仿若她此时的心情。 她熟读三国地舆志,纵使从没出过上京,也知道,她现在必然还在南吴。 还在他和铭儿所在的南吴。 从上京出发,没一个月时间,绝不能到两国边境线,只不知道,那男人会选择走陆路,还是水路。 她至今不知道他叫什么,只能猜测他定是北越的贵族,且地位不低,从他如此介意自己这个病、甚至愿意冒大风险把她掳走来看,这个病定是影响到了与他切身利益攸关的事。 很可能也是与那争权夺势之事相关。 这样一想,对方的身份呼之欲出,他是北越的王族! 南吴其实与她所熟知的华夏历史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例如它也是一脉相承下来的,历史上也曾出现过一个始皇帝,而西宁最开始和南吴其实是同宗同源,所以两国都称呼自己国家的最高统治家族为皇族。 而北越是北方大草原上,一个名为回陀的少数民族慢慢滚雪球一般,滚出来的,没有深厚的历史,有的只是最淳朴兽性的文化,所以南吴习惯于把他们的最高统治者称为王,意为一族的首领。 北越的王族也不像南吴和西宁,对国家有着绝对的控制权,他们从部落制中脱离出来不久,就如现代的非洲,很多国家的政府会和各部落的酋长共存一般,北越的王族也是与各部落的首领共存,甚至会受他们掣肘。 据说因为生存环境恶劣,北越非常注重子嗣问题,如果那男人真的是北越的王族,那他那种情况,绝对会成为他最致命的弱点! 想到这里,苏云不由得暗暗后悔,她最开始完全没想过会被搅和进这些事情中,因此从没有特意去留意过各国的政治形势,压根不知道北越的王族中都有些什么人物。 下定决心留在顾君玮身边才几天?她原打算慢慢接近他的世界,最终和他并肩,命运却全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她在以为自己离那个世界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被猝不及防地拉了进来,如此野蛮,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时间。 第一晚,苏云便在这么一种复杂难言的心情中,入睡了。 第二晚,她又被那个掳她来的高壮男人带去了那男人所在的马车。 路上遇到了给凝秀诊治的灵雀,却只见她手里提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盛满各种草药,朝她笑得温婉,在月光下,仿若下凡的仙子。 走到她面前时,还特意停了下来,一脸把自家孩子托付给她的殷切模样,温声道:“我家主子脾气不好,郑娘子多多担待罢,但主子其实是外冷心热,你真心待他,他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苏云当时差点要被气笑。 谁要真心待他了? 不过没想到那男人身边,也会有对他如此温情之人,看灵雀的样子,对那男人存着的倒不是什么男女之情,反而更像是惺惺相惜的亲情。 意识到这一点,苏云顿时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那一晚她进到马车里,男人正盘腿而坐,一只手搁在旁边一张小几上,撑着下颚,另一只手正拿着一份卷轴在看,一头墨发只随意地绾了个髻,额前几缕发丝垂下,竟是让他一张常年阴沉的脸显得柔和了些许。 苏云微微一愣,看他对她的进来没有任何表示,便自己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垂下眼帘,也不说话。 真是笑话,她又不是上赶着来给他治疗的,难不成还要她巴巴地把脸贴上去不成? 她没有抬眸,于是也没发现,男人在她默默地坐下后,眼睛朝她那边看了看,眉头顿时紧紧地皱了起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只闻“啪”的一声。 苏云顿时从自己的沉思回到了现实世界中,下意识地抬眸,却对上了一双漆黑阴郁的眸子。 不禁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 这男人,又怎么了? 端的是喜怒无常。 两人默默对视了半响,那男人终于冷声道:“怎么?今晚不预备跟我说你那套理论了?” 苏云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整得好笑,却也只是淡然道:“你并没有问我。” 在这种处境,她没必要与他起冲突。 想办法消除他对她的戒备,让他以为她认命了,不再尝试无谓的挣扎了,才更有可能寻到逃走的机会。 男人眯眸看着她,眼看着两人间又要陷入某种无意义的沉默,苏云想了想,主动开口,“既然你是想我继续说下去,大可给我一个暗示,我自可领会。” 说着,仿佛没看到男人一下子沉郁下来的表情,自顾自地道:“昨晚我说到,那种情况主要是因为体内血脉的硬化,一般来说,不良的生活习惯会促成这种情形的发生,如喜爱甜腻的食物,平日里不爱运动……” 一般患有糖尿病、高血压、高脂血症、心肌梗赛这类疾病的人,也会更容易出现孛力起功能障碍,当然,这些专业性的名词解释起来是个很庞大的工程,苏云自己也不是专业的,也便跳过了。 边说,苏云边下意识地抬眸,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 耶律齐只觉得被她这一眼看得,额角青筋一跳,一张脸更是黑了几分,原本看起来还算赏心悦目的一张脸,一下子便如那地狱来的阎罗般,让人不敢直视。 苏云蹙了蹙眉,却也懒得再去捉摸他的心思,继续淡然道:“那天你抓来的那个男人,很大可能便是因为这种不良的生活习惯,我猜你没有杀他,也是想试试我是不是真的有能力治好他吧?” 虽说顾君玮大抵也完全没料到他的目标会是她,但能把掳她这件事做得如此迅速,且没留下什么可追寻的痕迹,说明他在南吴,定也是有自己的人手。 便是在现代,患有那种疾病的男人也不会到处嚷嚷自己不行,谁遇到那种事不是藏着掖着,要找到一个可以试探她本事的人,不是件简单的事,所以苏云那天才会笃定,他们不会杀那个柳性男人,很可能还会真的让她尝试治好他,是否成功,自有他在南吴的人手去监控。 其实要让那种情况好转,真的不难,就是那经典的八字真经合理饮食,加强运动。 在这个时代,或许还可以配上一些活血的药物,促进血液的流通,但那就是属于中医范畴的治疗了,实在不是她的强项。 她即便是对孛力起功能障碍的生理性诱因有所了解,也是基于现代医学的基础上。 然而她说完后,面前的男人却是眸光冷冽地看着她,半响,忽然沉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也是这样的情况?” 苏云的心微微一跳。 却是忍不住暗叹,这个男人,确实不是可以随意糊弄的主。 第126章 把我惹急了,咬你(第一更) 他自然不是这样的情形,即便苏云不是那种医治身体疾病的医生,也能看出来。 他正值年少,且身材高大矫健,给人的感觉虽有些沉郁冷冽,但那是一个人气质的问题,他的眉眼透出一股精神爽利,那是他健康的证明。 且如果是纯生理性的病因,他这么多年来定然没少找大夫给他看,若真的出现了血脉硬化的情况,会伴随而来一系列身体问题,那些大夫不可能看不出来。 而且对于血脉硬化,这里的大夫还是可以医治的,中医讲究活血通脉,但他们能否把这个问题和一个男人无法孛力起联系到一起,却很难说,毕竟在她的世界,直到17世纪末,人们才发现了男人那个地方的孛力起是充血造成的。 所以,他很可能是心理性的孛力起功能障碍,完全源于心理性的孛力起功能障碍也是有的,这种情况一般是由于压力或过度紧张等,抑制了血管的扩张,导致血流不畅,造成了无法孛力起。 而这种情况,才是苏云最为擅长的。 对于纯心理性的孛力起功能障碍,她有一整套的治疗方法,只是,看她想不想用罢了。 所以第二晚,纵然他敏锐地看出了,他其实与南吴他抓来的那个男人情形不一样,苏云也没有直白地跟他说,她能医治他,只脸色淡然地道:“我一直认为,一个人为什么生病,他其实是心里有数的,因为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自己做过些什么,经历过些什么。” 就譬如一个人突然感冒了,那他可能会想到,许是因为昨晚用冷水洗澡害的,又或者是这几日天气凉没穿够衣服害的。 又譬如一个人经常胃疼,他肯定会首先想到,定是平日里事务太忙没有好好按时吃饭,以后一定要注意。 患了心理疾病的人,也是一样的,即便是最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也不会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心为什么生了病,心理咨询师也要想方设法,从来访者口中问出他心底最深处的话。 对于这个男人,苏云一是由于心里排斥,不愿意对他做这个心理咨询,二也是因为,在对方完全不愿意对你吐露他的真实情形时,她便是通天的本事,也没法帮他。 心理咨询,是一个心理咨询师与来访者交心的过程。 然而她现在,根本连他的真实姓名也不知晓。 男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脸色沉郁地看着她。 苏云没有废话,直接抛下了一句,“你会把我掳来,定也是知晓,我的本事是帮助那些心里生了病的人,但我也不是那种行走江湖靠糊弄人吃饭的神棍,若……一个人不愿意把他心底的事情告知与我,我却是没法治的。” 男人沉沉地看了她半响,却是忽地,扯了扯嘴角,笑了,“你真的想知道?” 一个常年不笑的男人突然这样笑,也忒诡异了,纵然这笑容,其实一点也不难看。 苏云的心一咯噔,强行维持着表面的淡定,道:“这不是我想不想知道的问题,便如那治病救人的大夫,也要先望闻问切,方才能确定病患的情况,我治疗的虽不是身体上的疾病,但也是要问清楚情形,才能确定用哪一种治疗方式。” 要我帮人不是不可以,但你要先亮出底牌。 但因为心理问题患了那种病的,谁背后没有一部辛酸史?所以苏云原本笃定,他便是最终决定屈服,也必然需要做上几天的心理准备。 只是那晚,他盘腿坐在那里,一双眼睛沉沉郁郁地看着他,漆黑的瞳仁仿佛闪着幽光,脸上不带一丝情绪,也不说话。 苏云被看得,心里一点一点地泛起了一股不安。 最后,还是她借口乏了,才终于从这种莫名其妙的状态中,逃了出来。 走到外头,那个掳她的高大男人正在不远处,与一个她之前从没见过的石青色衣服的男子说话,两人见她出来,都不约而同地朝她看了过来。 那高大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一脸对她很是不屑的神情,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那石青色衣服的男子看起来斯文挺秀,却是饶有兴味地看了她许久。 苏云不喜欢这种仿佛被人当作稀有物品评估价值的眼神,蹙了蹙眉,没再看他们,便往她那辆马车走去。 边走,还能隐隐听到他们传来的说话声。 “已经按主子说的,找了人假扮成我们一行人去了明州,后日在简州出发的船,也已备好……” “哼,那顾君玮也不过如此,被我们主子耍得团团转,不过主子也是神了,竟然猜到他会把大部分人手都派去明州。” “主子的能耐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那顾君玮如今不过是一个没有掌兵之权的大理寺卿,便是有那宁王的帮忙,能临时调动的人手又有多少?便是有,在如今他被那么多人盯着的情况下,怕是也无法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的势力摆到台面上罢……” 苏云面无表情地往前走,连眼尾余光都没有给他们一个。 如此毫不避讳地当着她的面说这些事,是对她的试探,抑或是全然没把她放在眼里,觉得她即便知道了他们的计划,也无法做出些什么? 经过这些天他们对她的态度来看,更有可能是第二种。 苏云暗暗垂头,抿嘴,把嘴角边的一丝笑意藏住。 她一直表现出一种无力反抗的柔弱,以及为了自保故意做出的嚣张,为的,可不就是这一刻? 她确实手无缚鸡之力,在他们面前为了保护自己,只能耍些小心眼。 但是,他们许是忘了,便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 不自觉地一直看着那女子的背影消失在马车里,吕蒙一手抱臂,一手抬起,大拇指慢慢摩挲着嘴角,若有所思道:“她还真的开始给主子诊治了?” 石守敬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不然呢?不是为了给主子治病,他们花这么大功夫把这女人掳来,是为了好玩? 吕蒙闻弦歌而知雅意,扬了扬嘴角,好笑道:“没,我只是觉得,以主子的性子,他能接受这种事,实在让人讶异。” 只是,一个人可以为了当前的形势收敛自己的锋芒,但狼终究是狼,被猎物如此肆无忌惮地闯进自己领地,等这匹狼养好了身上的伤,这头猎物便只有两个下场了罢。 一是被杀,大自然本便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二是,把它叼回窝里,把它彻底变成同类。 吕蒙这么一想,不禁弯了弯眼睛,眼里闪着兴味的光芒。 也不知道这女子的结局会是哪一种,不过看灵雀的反应,她倒是更倾向于第二种啊。 第127章 蹀躞七事(第二更) 现如今是第三晚。 苏云默默地在心里盘算着,从昨晚她听回来的信息看,他们回北越会选择走水路,而且该是要从简州出发,离开的时间,便是明天! 苏云的眼神悄然一凝,察觉到身旁石守敬投来的目光,垂了垂眼帘,一声不吭地推开面前的马车门,走了进去。 因为要赶路,两辆马车都不大,苏云刚进去,便见到那男人一身绀青色交领袍服,就像昨晚一般,盘腿坐在那里,两手下垂随意地搁在膝盖上,高大挺拔的身子在这本便逼仄的空间里,分外有存在感,一双冰寒淡漠的眸子仿佛早就等在那里般,在苏云抬头的一瞬间,便攥住了她的眼睛。 苏云微微蹙眉,自然地把眼睛移开,依旧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了。 有点不妙,这男人一副恭候她光临的模样,搞得她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第一晚,他黑着一张脸,显然对她的到来万分排斥。 第二晚,他一开始便端起了架子,对她不闻不问。 头两种情况,苏云倒是可以应对自如,今晚这种敞开大门就是等你来的感觉,苏云怎么想都有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之感。 她坐下后,依然沉默是金,一点也没有先开口说话的意思。 那男人冷眼看了她一会儿,却是轻扯嘴角,冷笑道:“莫非你对着他时,也是这副模样?” 他?哪个他? 苏云几乎立刻便想到了,他说的他是顾君玮,顿时也想冷笑,这男人脸大得很,一个是她承认的恋人、夫君,一个是强行把她掳来了的男人,他好意思把自己拿来和顾君玮比? 而且,他这话问得也奇怪,这样莫名其妙地把自己拿来和顾君玮比,图什么? 终究是理智压倒了心底生出的怒火,苏云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道:“这件事,似乎与你让我过来的目的无关罢。” 男人看着她这模样,眼里生出几许烦躁之色,沉沉地看着她道:“不急。” 见苏云一愣后,微微讶然地抬眸看着他,耶律齐心里莫名地快意,嘴角一扯,声音低沉冷冽,“治疗的事,等回到北越后再徐徐图之,也不迟。” 苏云心底一沉,眼神微凛。 他倒是很肯定,他能把她带去北越。 “今晚,便说说你的事罢。”他突然很是闲适地往后靠了靠,挨在了马车壁上,脸上依然一副沉郁阴冷的表情,一双闪着幽光的眼睛却居高临下地,紧紧盯着她,慢慢开口道:“听闻过去六年,顾君玮都把你抛在上京,对你不闻不问。” 他这一反常态的模样,和突然问及她过去的情形,让苏云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这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若在外人眼中,顾君玮的心思总是深沉难辨,这男人便是过于反复无常,仿佛想到一出是一出,让人完全无法捉摸。 眼见他一直盯着她,等着她答复,苏云忍不住一抿唇,“这与你何干?” 男人微微眯眸,突然又一扯嘴角,笑了,笑得挑衅而嚣张,“这样一个男人,你对他倒是痴心得很。现如今,你与他依然是睡不同的院子吧?怎么?你对他痴心一片,那个男人却不愿意接受你?也是可怜可笑!” 她与顾君玮分房而睡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稍微一查便知道,虽然不清楚这男人为什么突然拿这件事隔应她,苏云却是不想与他生这无意义的气。 日子是自己过的,冷暖自知,外人如何看待,与她何关。 且天底下如他这般自以为是的人太多,若一个个气过去,她一天好觉都别想睡了。 苏云连抬眼看他一下都懒怠。 不过,他突然这样发难,莫不是先前曾与顾君玮有什么过节? 苏云兀自沉思着,耶律齐一直盯着她,却只能看到她乌鸦鸦的头顶,和头顶上那个小漩涡,心里忽地便生了一股无名火,忍不住冷笑道:“怎么?这是被我说中了,觉得没脸回答?” 这种仿若小孩子得不到大人关注,便开始耍赖发脾气的模样是想干什么? 怎么先前两天没发现,这男人如此幼稚和不可理喻? 苏云眼里悄然闪过一抹厌恶,最后,也只是漠然地回了一句,“这些事,我该是没那个必要与你交代罢。” 看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这种这么不稳定的心理状态,苏云也不难理解他为什么会患上孛力起功能障碍。 也不是说心志坚韧的人便不会得心理疾病,但那种人往往会藏得深,轻易不让旁人发觉他的伤痛。 所以也往往是那一类人,伤痛爆发起来时,最易形成一种摧枯拉朽之势,最是危险。 苏云一直觉得顾君玮便是那种平时会藏着掖着,总是过分勉强自己的人。 这样一比较,倒是面前的男人更容易活得滋润一些。 男人眉头紧皱,眼神寒冷如冰地盯着她。 苏云暗叹一声,心平气和地道:“看来你今晚并不想与我说跟病情相关的事,那我待着也是浪费时间,便先回去了。” 干脆利落,泾渭分明,毫不拖泥带水。 他与她,就是掳与被掳的关系,好听一点,便是心理咨询师与心理患者的关系,她没想过越界一步,便是她真的那么倒霉被他带去了北越,也一样。 男人依然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态。 苏云真是……只觉得今晚再与他待下去,纵使自己心态再好也要破功,忍不住蹙了蹙眉,没有再看他一眼,慢慢地站了起来,便去推那马车的门。 推到一半,却听到身后的男人突然轻“呵”一声,缓缓道:“郑云歌,我有的是时间与你慢慢耗。” 饶是苏云涵养再好,此时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脑子有问题。 你喊的郑云歌,早便香消玉损了,我倒是看看,你要去哪里与她耗去。 临出去前,眼角余光终是忍不住往后瞥了瞥,见到那男人依然坐在那里,眼眸暗沉的看着她,察觉到她的回眸,似乎微微一讶。 苏云没再留意他的神情,眼神仿若不经意地往下移动,看了看他腰部的位置。 第一次见面时,她便发现了,这男人腰间围着的腰带甚是特别,她曾在书上看过,那叫蹀躞带,是回陀族特有的一种腰带,以皮革制成,上面附加了许多小环,可以悬挂各种武器。 因回陀族以打猎放牧为生,佩带这种腰带,可以随身携带各种武器,十分实用,因此这种腰带几乎是回陀男人的标配。 而他们一般会在上面悬挂七种武器佩刀、刀子、砺石、契真、哕厥、针筒、火石,那叫“蹀躞七事”。 这男人身为北越的王族,身上佩戴的武器,该是比一般人更为精良罢。 便是刀子,也比一般人锋利罢。 ****** 苏云离开后,耶律齐依然坐在那里,脸色阴沉,心底不断翻滚的烦躁,搅得他有一种隐隐的杀虐**。 不过是一个女人。 突然,马车外传来灵雀轻柔的声音,“主子,我看郑娘子比前两晚出来得早,发生什么事了吗?” 耶律齐沉默半响,淡漠道:“没事。” 站在外面的灵雀听到他较平日更为低沉的声音,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另一辆透出微弱灯光的马车,心里的感觉一时很是复杂难言。 是一种竟然真的如此的讶异。 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 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空,天上的明月依然在群星的点缀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也许便是现在突然下起大雪,她也不会这般惊讶。 正恍惚着,马车里响起的男人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可是查清楚了,郑云歌不会泅水?” 灵雀收回发散的神思,微微低头,轻声道:“是,打探回来的消息是,郑娘子小时候曾不小心掉进河里,差点溺水而亡,后来她便再没有主动接近过水深的地方,确是不会泅水。” 马车里又沉默了半响,最后,只传来一声男子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应答。 “嗯,下去吧。” 第128章 苏云回到马车里,凝秀立刻迎了上来,紧张道:“云歌,今晚也顺利吧?” 这几日,两人相依为命,虽然那男人有拿凝秀掣肘她的意思,但苏云真心觉得,有一个人陪着还是不错的。 有这样一个和她处于同一立场的人,她不至于觉得孤单。 虽然很多事情她无法与她实说,例如她不可能与她说,那男人每晚找她过去是做什么的,说出去,只怕要把她吓坏。 别说凝秀了,便是这天底下的任何一个人,都很难接受这种事吧,尽管在苏云看来,这是一个很严肃正经的心理学问题。 她越是不说,凝秀想的却似乎越多,每晚看着她被石守敬带出去,都是满脸掩不住的慌张不安,然后待在马车口翘首以盼,每回见到她一身齐整地回来,总是悄悄地松一口气。 苏云实在很想告诉她,便是耶律齐有那个心思,现阶段估摸也没那个能力。 她朝凝秀笑笑,示意她放心,便走进了马车里。 进去前,悄悄看了眼一直守在外头的石守敬。 这三天下来,他们走的都是崎岖弯绕的山路,那男人身边的三个人晚上总是会轮值,一人守在这里,另外两人可能去了高处放哨。 昨天半夜,他们突然无声无息地开始赶路,苏云便猜到,定是他们察觉到了什么风吹草动。 估计是,找她的人来了。 苏云微垂眼帘,藏住眼底的思绪。 虽然突然被掳走了,但苏云除了最开始的慌乱,心底还是很平静的,遇到这种情况,她自然不会束手就擒,而顾君玮,定然也在找她。 虽然过程曲折耗时了一些,然而这个局势的走向,还是掌握在她手中的。 凝秀已然在马车里铺好了被褥和枕头,见苏云坐下后,拿过一旁的水壶递给苏云,道:“娘子,喝口水吧。” 苏云确实有些渴了,接过了水壶,却没急着喝,只有些疲累地揉了揉额角。 虽说晚上不至于露宿山头,那一行人显然早已预谋好了掳人之后逃离南吴的一应事宜,马车里备好了一切在山林过夜所必需的物品,例如轻薄但暖和的被褥,和小巧的枕头,但在这种情况下,要苏云毫无防备地安然入睡,也是很难,而且连赶了三天路,她整个人也难免有些疲乏。 凝秀看得心酸,悄悄挨过去,小声道:“云歌,若我们真的被带去了北越,可如何是好?” 苏云微微一愣,看了她一眼。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苏云不难发现凝秀是个老实本分的女子,做事很是沉稳,看着年纪应是超过二十了,许是婢女的身份耽误了婚嫁,心性自是比画屏那小丫头成熟上许多。 很多事情,她没有主动说,她也不会主动问,例如她每晚被带到另一辆马车上的原因,又例如她的真实身份。 许是她惯会察言观色,又许是她脑补太过,总担心会问了些不该问的,让苏云难堪,毕竟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落难,还每天晚上被带去一个陌生男人的马车中,实在不是一件多么可以启齿的事情。 换了一般的南吴女子,怕是早就羞愤自杀了,至少凝秀觉得自己是承受不了的。 但两人倒是因为如此,能心无隔阂地相处,就仿若真的只是两个萍水相逢的落难伙伴。 然而,这么些天下来,这段仿若看不到解脱希望的旅程,还是把这心性稳重的女子压垮了。 凝秀觉得很不好意思,明明每天晚上被带走的人不是她,最有资格担惊受怕的人也不是她,现下云歌还能冷静淡然,她却是有些崩溃了。 苏云微笑着看她,哪里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故意开玩笑道:“若真的那么倒霉,也没办法,顶多到时候去圈养一群羊,天天带它们到山上吃草罢。” 她是因着心底对顾君玮的信任,和自己的盘算有恃无恐,这女子却真真确确只是因一时倒霉被卷进了这件事中,她本便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侍婢,又不清楚很多事情,镇日只能胡思乱想,心态崩了是正常的。 凝秀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复,惊讶地半张开嘴。 苏云却是越说越起劲了,笑眯眯道:“也许到时候我们连马车都没得住了,要习惯住帐篷,还要习惯四季转场,逐水草而居的生活,而且饮食必然也没有在南吴时精致了,据说北越的人都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当然,吃食这东西塑造性强,只要能找到食材,倒是可以有不同的做法……也许,我们还可以养一条凶猛高大的狗,晚上帮我们看家,呃,帐篷,早上替我们放羊……” 眼见着凝秀的脸色越来越发青,苏云顿了顿,好笑地扬扬嘴角。 好像玩笑开过头,吓到她了。 刚想开口安抚她几句,忽听马车外,传来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你跟着我,自是不会过上这种生活。” 凝秀听到这个声音,脸色霎时一白,下意识地一把握住苏云的手,嘴角紧抿。 苏云这三天下来,对这声音也算很是熟悉了,虽然因它乍然响起也是惊了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安抚地拍了拍凝秀的手。 耶律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口说话,只是刚刚无意识地走到这辆马车旁,听到女子用那在他面前时绝不会有的温和婉约声线,带着笑意描述她想象中的北越生活时,心底突然便漾开一股陌生的情绪。 一方面觉得,女人便是女人,脑子里想的永远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一方面却又觉得,若她真的喜欢,满足她这些渴望,于他来说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不过是备几只羊,一条狗,在她心血来潮学那些平民出去放牧时,找人跟上一跟罢了。 然而他说完后,马车里半天没有传来回应,耶律齐脸一黑,生生把嘴边那句“但你若想过那种生活,也未尝不可”吞了回去,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他觉得自己今晚脑子肯定是有些问题,竟然生了这种,类似于要讨好一个女人的心思。 这个女人唯一的价值,不过是诊治他的病,没必要特意去讨好。 现如今想着怎么在最短时间内赶回北越,才是最要紧的,时间晚了,也不知道那毒妇又要给他找什么麻烦。 耶律齐嘴角紧抿,幽黑凌厉的眼里闪现出慑人的冷光。 他从不否认自己睚眦必报,那毒妇曾经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他定会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听着慢慢远去的脚步声,苏云心底一松,放开了握着凝秀的手,却是忍不住蹙起眉头,眼里浮现困惑。 这男人大半夜的突然跑到她马车外头,是想做什么? “云歌……”凝秀咬了咬唇,小声道:“你可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对你……” 苏云回过神来,朝她笑笑,拿起水壶啜饮了一口,才道:“没事,他虽然有些行事无常,但短期内该是不会伤害我们。” 凝秀细细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见她脸色淡定如常,心里纳闷,也看不出她是真不清楚还是假装不知道?便是她,也大概能察觉到那男人的心思。 苏云的思绪却已经不在这些事上面了。 出来这么多天,也不知道铭儿怎样了,这好像还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一次离开铭儿那么长时间。 还有顾君玮。 有些人,不想还好,一想才发现,心底的思念其实已满溢。 苏云暗叹一口气,扬起嘴角,正想跟凝秀说早些休息,却忽然听到她低声开口,“云歌,我没有你那么坚强,有些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忘。” 苏云微微一愣,看向她,却见她屈腿靠坐在马车壁上,红着一双眼咬牙道:“我恨北越那群蛮子,二十年前,我父母便是死在他们手中,只剩下我与奶娘无依无靠,最后只能进了奴籍,我的生活……不,南吴许多人的生活,便是被他们毁了。” 第129章 她是杀人凶手 简州是南吴第二大的海边城市,人口稠密,商业繁华。 因为常年接待不同国家的来客,简州民风开放,走在街上能看到穿着各异的路人,耳边听到的是好几种截然不同的语言。 刚进到这个鲜活繁华的城市,苏云便嗅到了空气里有一股独属于海洋所有的咸腥味,耳边听到外面嘈杂的叫卖声中,有叫卖今天最新打上来的海鲜,也有叫卖各种海边的独特小食,如烤乌贼,醋拌牡蛎…… 不禁心里一动,想撩开帘子看看外面的街景。 她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大海,每次出去旅游都会挑海边城市,她喜欢海边那种开放热闹的氛围,喜欢无边无际仿佛能包容万物的大海,更喜欢天空的浅蓝与海洋的深蓝交汇那一线的奇妙。 灵雀轻柔的声音却冷不防响起,“郑娘子,这里的人自由豪放,可不比上京的人懂规矩,你初来乍到恐不习惯,还是不要乱看了罢,免得被人冲撞了。” 苏云不禁看了灵雀一眼。 懂,这是不让她随意露面的意思,今天一大早,灵雀便进了她们马车,便是为了看着她们不要做什么小动作罢。 毕竟城里人多眼杂,不管如何做伪装,都随时可能暴露行踪。 这里的州相当于她那个世界的城市,每进入一个州,都要接受城门守卫的例行查验,但因每天进出城门的人这么多,一般守卫不会看得很严,只要能出示合法的身份文书,都会予以放行。 除了某些特殊情况会查得特别严,例如某些人的特征刚好符合最近下发的通缉令,或者上头要求全城戒严等。 因此,苏云他们一行人很轻易便进了简州,此时正快速前往码头。 苏云理解,她失踪的事不宜大肆宣扬,况且她这次的失踪还牵扯进了北越的王族,顾君玮便是找她,也不太可能大张旗鼓地找,更有可能是暗中搜寻。 苏云看着笑容温婉的灵雀,也回了她一个笑,便放下伸到一半的手,安然地坐着。 也没再表现出对外头事物有半分兴趣的模样。 灵雀眼眸一闪,心里突然浮现起一丝怪异之感,不由得细细地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 这些天,她都在他们的严密监视下,也没法做什么。 可是不知为何,此时看着她,灵雀总想起她方才那个温和无害的笑意,心里总觉得有些忐忑。 她抿嘴一笑,开口,“郑娘子可见过海?” 苏云看她一眼,笑道:“我生长在位于江南水乡的越州,温婉曲折的河流见过不少,海却是从没见过。” 灵雀轻轻“嗯”了一声,道:“那娘子一会儿坐船的时候,可以仔细瞧瞧,南吴到北越没有连通的河流,走水路的话,只能从海上过去。你可知晓,北越先前的海边是一片荒芜之地,回陀族以打猎放牧为生,大海边即没有大片大片的草原,也没有可以捕捉的猎物,对于回陀族来说,靠海的地方便是一片死地,没有丝毫价值。” 苏云微微挑眉,倒像是真的被她挑起了兴趣般。 灵雀扬唇一笑道:“你可知,是谁主张开发北越沿海的地方,让北越从此也有了联通各地的海港,自此与周边的国家联系更为方便密切?” 苏云默了半响,忽地笑了,“你莫不是想说,做下这些事的,是你们主子?” 这算是一个成功的外交事件罢?让一个靠草原吃饭的内陆民族意识到海运的便捷性与可发展性,并把开发北越沿海地区这件事真正落实了下来。 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像那男人做的,他更像一个典型的回陀族男人,也许骁勇善战,充满兽性,有着极强的领导能力,但他更像是军事型的人才,而不是政治型的人才。 果然,灵雀很快摇了摇头,笑道:“北越历任大王一向不注重经济民生方面的事务,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各部落的首领打理各自部落的事宜,只是当初,南吴的永乐公主和亲北越,带来了大量南吴国的文化典籍,以及许多方方面面的新鲜想法,其中便有开发北越沿海区域,建立北越自己的海港这一条,我们的大王十分喜爱这位聪慧活泼的南吴公主,曾经一度给了她一些政事上的权力,让她得以将自己的许多想法落实。” 苏云眼眸微动。 确实,在二十年前北越突然大举入侵南吴前,两国可是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北越的大王还主动向南吴求娶当时颇受圣宠的永乐公主,以显示两国友好相处的渴望和诚心。 却是没想到,那个永乐公主还有那样的政治才华。 只是,灵雀突然跟她说这些,却是为了什么? 苏云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讶然地看着她。 灵雀眼里闪过一抹赞赏,如此聪慧的女子,也难怪主子会倾心。 忍不住便朝苏云灿然一笑,道:“永乐公主,便是主子的生母,说起来,主子身上也有你们南吴一半的血统呢!” 这下不止苏云,便是连自进入简州后便越发表情怪异的凝秀,也讶异地看了灵雀一眼。 随即,眼中闪过一抹刻骨的恨意。 好半响,苏云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暗叹,这世界也委实小了点。 这样说的话,那男人不就与李显还能扯上亲戚关系? 只是…… 苏云忍不住瞥了身旁的凝秀一眼,只见她嘴角紧抿,脸色苍白,不仅暗暗庆幸。 幸好凝秀是个稳得住的人。 二十年前,北越第一批朝南吴突袭的士兵,便是通过这海上航道而来,因为坐船往返两国的都是些平民或商贾,大家都没有料到,北越兵会用这么狡诈的方式朝南吴发动第一轮攻击。 当时凝秀的父亲是简州的刺史,自然是成了北越兵重点关注的对象,第一个便拿他开了刀。 若凝秀钻起牛角尖来,把那永乐公主当成自己的仇人,也不是不可能。 ****** 马车很快到了海边的港口。 在下车前,灵雀不知道在她和凝秀身上点了什么穴道,她顿时说不出话来,不禁哀怨地看了灵雀一眼。 灵雀朝她歉意地笑笑,道:“郑娘子,上了船后,我便会帮你把穴道解开。” 随即几人下了马车,一下马车,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苏云不禁轻轻打了个冷颤。 这四月的天气,海边还是很冷的。 却突然,她见到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男人看了她一眼,便沉下了一张脸,大步走到她面前,边走边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随即手一扬,把披风披到她身上,然后微微低头,细心地替她绑起了前面的带子。 苏云顿时有些僵直。 男人抬眸看了她一眼,便垂下眼帘,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仿佛他正在做着一件世上最精细的活计般,眉眼间都是与他气质不相符的认真。 第130章 布下一场天罗地网(第一更) 海边的风凌冽而微寒。 港湾里停着好几艘船,大部分船是货船,有许多穿着粗布交领窄袖短上衣的男人来来往往地把船上的货物搬下来,相互之间交谈的声音粗犷而爽朗。 还有一些平民百姓是奔着坐船而来,身上或背着包袱,或身后跟着大车小车的包裹,要出远门的气息浓郁。 便是在这样一片热闹而繁华的氛围中,那男人替她细细地穿戴好了披风,便不由分说地一把握住她的手,径直往不远处一艘体型相对较小的船走去。 苏云顿时从刚才男人给她穿戴披风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若是上了船,再想逃离便十分困难。 她虽然相信顾君玮定也在找她,但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无论那个人是谁。 永远都是,求人,不如求己! 不过,这男人怕是没有这样关心过人吧…… 难道他不知道,他的披风对她来说太大了吗! 感觉到拖地的披风因为她的走动,与地面摩擦发出的轻微沙沙声,苏云一脸受不了地望了望天。 身后的吕蒙满心讶异,不由得看了看灵雀,却见她似乎没有多惊讶,也便收回了视线,心中已了然。 随即,悄悄环顾了四周一圈。 总觉得很不对劲。 自从他们进入简州以来,一切,都太顺利了! 虽然埋伏在暗处的暗卫已经解决了好几拨人马,但那几拨人都小打小闹一般,成不了什么气候,莫非那顾君玮真的把大量人手都调去了明州,以至于留守各州的人手严重不足? 兵者,诡道也。 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他们掌握了一个绝佳的开局,在所有人都防不胜防的情况下把人掳了来,现如今这个收尾,应该也算完美。 所有战术都不是永远有效的,因为一旦对方反应过来,就会立刻做出调整应对,真正经验丰富的沙场大将,不会浪费哪怕一分一秒的时间,分秒必争,是沙场活命的准则。 只要他们在顾君玮反应过来,把人手都调到简州前上船离开,这场战役便是他们大获全胜! 只是,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此时,他和石守敬一左一右地走在后面,灵雀一人走在前面,把中间的两个人团团包围了起来。 只需要再走五十步左右,就能到他们的船边了。 可是,总觉得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吕蒙眉头紧蹙,一边走,眼神一边缓缓地扫过四周围的每一个人。 他是主子得力的副将,常年跟随他征战沙场,且因为他一向心思敏感细腻,在打仗时与倚仗一身蛮力的石守敬不同,他讲求以最小的代价攻下每一场战役。 所以,眼观八方,耳听四路,只要敌人让他咬住了哪怕一丝破绽,他就知道,这场仗,他赢定了! 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对? 从他进到这个港口时,心里头就浮现的那股若隐若现的诡异感,到底来自哪里? 吕蒙的眼光慢慢扫过前面不远处,好几个正大声说笑着,搬着货物从一艘船上下来的高大汉子。 再慢慢扫过身旁一个穿着富贵的男人,他正在不停嘱咐身后那几个帮他拉货的车夫这些东西贵重得很,弄坏一个,就是把你们都卖了也赔不起!小心,小心! 再慢慢扫过四周围一个个或行色匆匆或言笑晏晏的路人。 突然,心一跳!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那艘货船前,那几个搬运货物的汉子就在他们面前走过,吕蒙头皮一阵发麻,大喝一声,“主子,小心有诈……” 说时迟那时快! 他的声音刚脱口而出,那几个原本豪爽大笑着的汉子忽地便脸色一变,把手上的货物往旁边一抛,手往腰间一摸,每个人的手上立时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剑。 是软剑!不用的时候把它缠在身上,外面套上衣服,根本不会让人有丝毫察觉! 而方才周围那时仿若赶船的路人,也一瞬间变了个人似的,齐刷刷的从身上各个地方抽出了自己的武器。 吕蒙立刻也拔出了腰间的剑,神色一片肃穆。 他终于想到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是什么了。 自他们进入这个海港以来,周围经过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没有一个人,曾把眼光投到他们身上! 虽说都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然而说句自大的,他们这一行人,哪一个不是长相不俗气质不凡?平时便是他一个人走在街上,都会引来不少目光。 然而今天,周围的人看似行色匆匆,各有各的忙碌,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都是伪装的敌人! 他们中计了! 看起来是他们把敌人声东击西引开,实则对方早已无声无息地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来个关门捉贼! 吕蒙暗暗咬牙。 南吴的顾君玮,果然不容小觑! 站在最前面的灵雀也立时表情严肃,一双灵巧的手轻轻一翻,手上就多了一把银针。 吕蒙慢慢地和石守敬背对背地贴在一起,轻笑一声,“看来,这一回,我们要杀出一条血路了。” 说着,眼中闪过一抹凌厉之色,嘴角微扬。 现如今,还没兵败如山倒,他们手上还抓着对方的弱点。 例如,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地伪装,不敢轻举妄动,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因为那女子在他们手上,他们担心轻易动武,他们会用那女子要挟他们,或会不小心伤到那个女子分毫。 敌人的弱点,便是他们破局的机会! 即便现如今,主子对那郑娘子似乎动了什么心思,但这件事,南吴这边的人不知道。 以主子的聪慧和随机应变,也定然不会把自己这一个致命弱点暴露在人前。 这场战役,还有扭转的希望! 在这两方对峙,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的时刻,就连空气都仿佛静止了。 吕蒙不自觉地瞥了眼身旁的主子,只见他依然紧紧地握着那郑娘子的手,从腰间的蹀躞带上抽出了一把佩刀,缓缓地移动身形,把那郑娘子护在了身后。 吕蒙猛地瞪大眼睛。 却见那郑娘子忽地,快速伸出手,一把从主子腰间抽出了一把小刀,然后咬咬牙,脸色冷厉地狠狠往主子握着她的那只手刺去! 吕蒙一瞬间,几乎目眦欲裂,大喝一声,“主子!小心!” 刀口舔血了这么多年,耶律齐自然在苏云抽出他小刀那瞬间便察觉到了异样,只是他如今一手握着人,一手拿着刀,便是察觉到了也一时无法做出应对,只眼神一凛,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女子。 苏云手中的小刀却已狠狠地刺进了男人的胳膊中。 他一时吃痛,眉头一皱。 苏云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她以为,他察觉到了后,会避开的。 但已经来不及想那么多了,他虽然依然握着她的手,但因为吃痛,那手劲明显松了许多,苏云立时用尽全身力气一甩。 竟是没甩开。 苏云怒瞪了面前仿佛与她较劲的男人一眼,心一横,举起小刀正想又往他手上扎,突然却只听闻一声熟悉的大喝,“少夫人!” 是青明的声音。 她心头微颤,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和称呼,一时间竟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她一时也理不清自己心中的感觉。 但也没时间理了。 随着那声大喝,一个如竹竿般的细瘦身影突然从身旁那艘货船上一跃而下,一股凌厉的刀风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劈向紧握着她的男人 那只手。 男人眉头一蹙,终于完全松开了她,苏云立刻果断地后退一步,往海里一跃。 仿佛一前一后的,海岸边响起两声物体落入水中的巨响。 苏云在跳下水前往凝秀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也紧跟着自己跳了下去,顿时嘴角微扬。 很好,凝秀比她想象中的要果断勇敢。 这打打杀杀的战场不适合她们,她们便暂时退场罢。 第131章 我的少夫人唉! 眼睁睁看着自家少夫人跳进了海里,青明一下子很没形象地张大了嘴。 少夫人唉,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娘子,但咱商量一下,下次行事前能先打声招呼吗? 然而他也没忘记现在可是敌我双方对垒的关键时刻,立即眼神一凛,长剑一抖,看向身旁那个男人。 竟然敢跟他们郎君抢人?杀不了你,也要把你打成猪头! 青明暗暗磨了磨牙,然而不看不得了,一看气得整个人都要蹦起来了。 那男人竟疾走几步到了岸边,一副要跟着少夫人往海里跳的模样! 青明立刻火冒三丈地一剑刺过去,成功把耶律齐逼退,厉声喝道:“耶律齐,离我家少夫人远点!” 虽然不太清楚他为什么突然掳走少夫人,但他们顾家军一向护短,更别提那可是他们郎君的夫人,不管是什么原因,敢动他们少夫人,就等着承受所有顾家军的怒火吧! 耶律齐脸色黑沉,咬牙仿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她不会泅水!” 青明心一跳,虽然心里一下子担心慌乱起来,面上还是呵呵呵地对他进行无情嘲笑,“你当我们少夫人都像你们北越蛮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少夫人跳得那么果断,明显是一早就计划好的,怎么可能不会泅水!” 耶律齐脸色更沉了几分,然而这一回,不等他开口,不远处便有一根闪着寒茫的银针,突然破空而来,直直地朝青明的右眼射去! 青明“哇”了一声,身子灵敏地往后一仰,避开了这根要命的银针,再直起身子时,却见身前,一个长相秀气温和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手上抓着一把与她这温婉的气质完全不相符的银针,轻启红唇,道:“小弟,药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哦。” 青明呆了一瞬,顿时想跳脚。 什么小弟,他都二十有二了好么!早就过了娶媳妇的年龄了好么!他还指望着讨好了少夫人,少夫人就可以给他做主找一个可爱能干的媳妇呢! 话本子里不都是这样写的么! 而且你明明长了张还算可以的脸,怎么就那么凶残呢!别以为笑得温婉就可以骗人,说药可以乱吃的女人,都不是什么宜家宜室的娘子! 突然,身旁传来的落水声拉回了青明的思绪,他猛地一转头,顿时想骂娘。 我擦,那耶律齐真是死性不改,竟然还真的跳进海里了! 青明顿时急得破口大骂,“耶律齐,你这混球!你对我们少夫人这么死缠烂打到底想做什么!” 说着,身子一跃,也跟着跳了进去。 在落水前,青明见到那耶律齐正快速地游向不远处一块浮了起来的黑色披风,那披风本就很大,在水中完全伸展开后,更是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张开了自己的翅膀,在水里浮浮沉沉,甚是慑人。 心顿时一紧。 莫非,少夫人真的不会泅水? 这样一想,青明一落水,便再不敢有丝毫耽搁,奋力地朝那个披风游去。 只是终是快不过耶律齐,只见他很快到达了那个地方,犹豫地抓起披风,一张沉郁阴冷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丝类似于茫然的神色。 随即,便见他抿了抿唇,握着披风的手紧了紧,咬牙一字一句道:“郑、云、歌!” 青明慢慢地停下了游过去的动作。 他觉得虽然暂时还没有娘子慧眼识珠,发现他是个天上地下不可多得的好郎君,但他闯荡江湖多年,见过了无数痴男怨女,在情之一事上,还是自觉很有发言权的。 所以,他现在想说的是 我擦,少夫人,你不会吧! 先前那个什么什么管家的儿子就算了,反正是个小喽,他都记不住他的名字。 但这朵桃花,你惹得略凶残啊…… ****** 苏云喜欢大海,所以在大学时去学了游泳,还参加了学校里的游泳社,慢慢地游个一两公里是没问题的。 但她顾虑凝秀,她虽然说她会游泳,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水平。 所以,她没游多久,便在不远处的一个浅滩上岸了。 反正她的原意也不过是不希望青明他们因为她的存在畏手畏脚,她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真刀真枪的打斗,却也知道,在这种打斗中,一不小心可是真的会见血的。 而且,刚刚她还把刀子扎进了那男人的肉中…… 苏云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种刀子入肉的感觉是如此清晰,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子里回放,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有点后怕…… 毕竟先前,她就敢切切猪肉,连活猪都没宰过。 但在那种情况下,也没办法了,就是重来一百遍,她也会这么做。 在这个世界,为了自保,为了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便是杀人,也要去做,顶多咬咬牙,闭闭眼。 这样一想,突然便觉得那些在沙场拼杀过的人,心理素质该是多么强悍。 便像顾君玮,如果是他,定然不会像她这样,因为伤了人就在这里茫然忐忑半天吧。 心理素质还是要继续加强。 苏云坐在这个浅滩上,周围不算密集的绿树灌木把这个小天地围了起来,她便放松地看着面前广阔无边的大海,放任自己 发呆。 霜雪一般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拍打海岸边嶙峋的礁石,天上还能见到三两只海鸥在鸣叫着飞翔。 看着眼前这平静的一幕,苏云恍惚觉得方才的惊险和前几天的隐忍,都只是梦一场。 忽然,海面上又哇啦一声冒出了一个身影,只见一身狼狈的凝秀一边低咳着一边走了过来。 苏云朝她笑笑。 凝秀犹豫地看了她一会儿,在她不远处坐了下来。 她觉得云歌真是一个……很奇妙的娘子,奇妙这个词用在这里似乎有些怪,但这确实就是凝秀想到她时,最先浮现脑海的词。 遇险时那么沉着冷静,脱险后不过短短几息,又成了这样一副随遇而安的淡然。 便是这样的女子,才会让那个气度不凡的男人另眼相看吧。 想起在她跳水前,听到的那声少夫人,凝秀不禁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 她还以为云歌先前让她唤她夫人,是为了迷惑那个男人,没想到,她还真的嫁人了。 救人的阵仗那么大,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两人现如今都不能说话,也只能静静地坐着等人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远处响起青明熟悉的声音——“少夫人!” 苏云转头看向带着一小队人快速朝她跑来的青明,心理一动,忍不住扬起嘴角。 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132章 少夫人,抚慰一下可怜的郎君吧(第一更) 青明一跑到苏云面前,便忍不住满脸激动地道:“少夫人,可算找到你了!” 苏云朝他静静地微笑。 青明却是憋了一肚子怨气和火气,一时没察觉到苏云的异样,开始一叠声地诉苦。 “那耶律齐实在可恶,明明我们的人都要把他们抓住了,那妖女突然不知道往天上洒了一把什么粉末,我们一时间都迷了眼睛,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时候,他们已经跑了!可恶!我还想着定要给他点教训瞧瞧,让他知道我们少夫人……” 说到这里,突然想到那耶律齐对少夫人可能怀有的心思,顿时闭了嘴,一脸担忧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惨了惨了,那北越贼子存了这样龌蹉的心思,这四天下来不会对少夫人做了什么吧? 这样一想,简直恨极,心里已是拿剑把那耶律齐插成了刺猬。 他们顾家军从来不是任人欺负的主,若他真的冒犯了少夫人,这仇他们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定是要报仇雪恨! 只是,不是听说那耶律齐常年不近女色么,怎么少夫人突然便招了他的眼呢! 看着青明那张脸上精彩丰呈复杂难言的表情变化,苏云有些失笑,略略一想,也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毕竟一个女子被人掳去了四天,很难不会让人想歪。 苏云在心里暗叹一声,想解释一两句吧,又苦于说不出话,只能伸手扯了扯青明的袖子,把他那已经不知道飞去了哪里的思绪拉了回来,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正高度敏感的青明顿时差点炸毛,“少夫人,你是说,那贼子还想把你掐死?” 变态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由爱生恨?莫非是那贼子想对少夫人做些什么,少夫人抵死不从,那贼子就恼羞成怒? 苏云有些黑线,实在很佩服青明的想象力,不由得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又扯了扯他的衣袖,张了张唇做出了说话的动作。 青明这回终于反应过来了,忍不住痛心疾首,“少夫人,你受苦了。” 郎君是多么珍惜爱护少夫人,他看得清清楚楚,便是大晚上想去看少夫人一眼,都先让人进去看看少夫人睡了没有。 即便是渐渐地对现在的少夫人上了心,郎君也从来不愿意做出任何勉强少夫人的举动,至今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地住一个院子。 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多么难得,青明知道。 自问便是他自己,也做不到如郎君那个样子,一个男人心里有了心爱的女子,谁不是想日日夜夜地和她在一起? 便是成了最亲密的夫妻,谁又没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做不到日日夜夜地在一起,也就晚上能搂着媳妇好好温存一番。 这些天被掳的是少夫人,郎君又哪里是没有一刻不在被煎熬? 苏云见青明一脸悲痛地说完那句话后,便再没有任何动作,不禁有些无奈,正想再提醒他一下,便听他道:“点穴一般是靠对穴道的刺激麻痹人体的某个部位,这种刺激是随着时间慢慢变弱的,现在已经过了那么久,少夫人你试试,该是可以说话了罢。” 苏云一愣,尝试着发出声音:“青明……” 青明一喜,马上应了一声。 苏云顿时失笑,想抚额,没知识真可怕,她头一回有种要被自己蠢死的郁闷。 清了清嗓子,她问出了从方才起就一直想问的话,“郎君呢?” 青明细细看了苏云一眼,见她问起郎君时,脸上没有悲痛没有心伤更没有委屈,心里略略放松了一些,道:“郎君在上京,他也想亲自过来,但现在这情形,郎君没法轻易离开。” 先别说上京有一堆人盯着郎君,一旦郎君轻易离开,他们定会就这件事大做文章,到时候别说郎君,便是少夫人失踪这件事也可能会被查出来,届时少夫人名声受损不止,还可能会被人诬陷与北越之间有什么关联…… 这件事在两国如今邦交恶劣的情况下,一旦闹大,非同小可。 再说郎君在上京也有一堆事务要处理,这些天他一边要焦心怎么把少夫人救回来,一边还要强打起精神处理那些事务,也是不容易,白先生今早飞鸽传书来才说,郎君这么多天,几乎没有一天合过眼…… 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见苏云眼帘微垂不说话,青明有些焦急,忙道:“郎君一直很忧心少夫人,他推算那耶律齐会走水路,便在四座临海的城都配置了人手,每日都盯着进城的人。若是今天再没有消息传回去,郎君定然就要亲自过来了。” 苏云有些讶然地看着他,忍不住笑笑,“你们又不确定耶律齐会从哪里离开,便是顾君玮过来了也没用,倒不如在上京安心地等待。” 说着,心里一动。 是啊,他们不知道耶律齐会从哪里离开,又怎么能提前做好先前的部署? 那部署,可是没少耗功夫啊。 苏云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莫非,顾君玮在四座城都做了相同的布置?” 青明崇拜地看了看苏云,点了点头道:“简州这里由我统筹,青莱在明州,资州和茂州也各派了人手过去。少夫人,你先在简州休息一下,青莱今晚会过来,届时,我们一起护送你回上京。” 这一回,郎君真是把所有可以动不可以动的人手,都发动了。 苏云一时说不出话来。 倾尽人力物力,只为了编制一张天罗地网。 这一役,耶律齐输得真心不冤。 青明越想越替自家郎君委屈,忍不住又道了一句,“少夫人,郎君这些天真的不好过。” 所以,你回去后,就稍微的,给我们可怜的郎君一点抚慰罢! 咦?他为什么要说稍微? 越来越觉得他们郎君可怜了怎么办…… 苏云和青明说了几句话,便要离去,毕竟现在浑身湿漉漉的,也不舒服,走了几步,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默默地跟着他们的凝秀。 凝秀愣了愣,便听面前的女子道:“凝秀,你接下来想去哪?我可以派人把你送回去。” 青明不禁奇怪地看了看这个女子,心里纳闷,少夫人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女子? 凝秀一时有些恍惚。 她能去哪里? 不禁紧张地微微舔了舔唇,抬眸看了这些天和她相依为命,突然间她却像不认识了的女子一眼,便立刻垂下眼帘,小声道:“我……我可以跟着你吗?云……夫人,我若是回柳家,阿郎定是不会放过我的,我……我也不想见他。” 虽然不知道她是哪里的夫人,但这么多天下来的相处骗不了人,凝秀从心底里佩服这个女子,也是真心希望有跟在她身边的机会。 苏云看了她一会儿,半响,慢慢道:“在我考虑要不要答应你之前,你要先跟我说实话,那天你被抓去,不是偶然吧?” 凝秀一怔,抬头,一脸讶然地看着苏云。 第133章 有些事,经不起咄咄逼人(第二更) 青明神色一凛,慢慢走近了苏云,戒备地看着半天说不出话来的女子。 虽然现下少夫人是找回来了,但前几天的事情简直就是他们所有人的恶梦,而且耶律齐一行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附近贼心不死,他们可不敢放松半点警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挑动他们的神经。 少夫人再有事,他们也没脸回去见郎君了。 凝秀一向心思灵敏,自然立刻便察觉到了周围人对她释放的敌意,顿时慌得不行,摇了摇头,白着一张脸道:“我……我没有任何敌意,虽然那次我被抓确实不算偶然,但我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担心,二十年前的事情会再次发生!” 苏云静静地看着她,想起凝秀跟她说过的她的身世,心里似乎明白了几分。 她身后的青明听到凝秀的话,却是一怔,眉头微微蹙起,眼眸深沉地看着她。 凝秀咬了咬下唇,因为紧张不安,她出口的声音,难免带上了一丝颤抖,但难得的,说的话还是条理分明,“我与夫人说过,我阿爹阿娘当初,便是惨死在北越人的刀剑下,自此我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虽然有奶娘带着我于战乱纷飞中逃到了上京,这些年,我也遇到了许多贵人相助,生活也算和美,却终是不圆满。那时,北越表面上与南吴交好,却突然发动了战争,致使万千生灵涂炭,是以,当我发现,我家阿郎似乎在与北越人接触时,我……我心里十分忧虑,就连梦中,都是北越蛮子突然朝我们南吴发动袭击的画面……” 所以,她才忍不住关注起经常与阿郎接触的那几个北越人。 虽然他们都一副南吴人打扮,但这么些年来,她对关于北越的一切都会忍不住多留个心眼,长久下来,又怎么看不出他们的异样? 那天,她在帮自家娘子从后厨拿她午睡起来要吃的燕窝时,发现又有南吴人打扮的北越人进了阿郎的院子,且这回来的人比以往更多,一个个都脚步匆忙,脸色肃穆,似乎有什么事急着要去做。 她心里的不安越加泛滥,忍不住轻手轻脚地跟了进去,在她反应过来前,已经走到了阿郎书房的窗户下,心跳快得像擂鼓,害她又是紧张又是心慌。 别跳了,你能不能别跳了? 这么大声,被里面的人听到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沉重缓慢的脚步声,那是……皮革靴子与地面摩擦时发出的声音。 虽然有着惨痛的身世,但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后宅院子里的女子又怎么受得了这个,顿时眼眸一睁,眼里水光潋滟,一直小心翼翼地端着燕窝的手不停颤抖,一时间,除了擂鼓般的心跳,她耳边,还能听到汤盅的盖子与盅身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在被打昏的前一秒,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里喃喃地道了句 阿爹,阿娘,也许这一回,我要来与你们团聚了。 她从没想过为父母报仇,也十分珍惜这条好多人为她换回来的命。 她只是,不想再看到二十年前的悲剧重演,自此世上又会多了无数与她一样,命运飘零的孩子。 苏云看着她,惊叹于她一双眼睛的纯粹。 这四天相处下来,苏云不敢说对凝秀十分了解,却也能看出,她确实是个善良坚韧的女子。 虽然有着这样的深仇大恨,她也会在她面前坦诚,她痛恨北越的人,但她难得地没有被这样的仇恨迷住了心眼。 让仇恨变成自己人生中的执念,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苏云静默了一会儿,声音淡然地道:“只是如此?你便从没有一刻,想过手韧仇人,为你父母报仇?” 凝秀微微一愣,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她,半响,眼圈微红地道:“夫人不知,我心里确实十分痛恨北越那群蛮子,只是,那样的痛恨,与其说是因为他们杀了我父母,倒不如说,是因为他们毁了我可能有的另一种人生。父母出事时,我才不满两岁,说实话,我已经不太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而且,夫人说手韧仇人?” 凝秀忽地,自嘲一笑,喃喃道:“手韧谁?我压根不知道当初杀了我父母的是哪个北越兵,难不成我要把所有北越人都杀掉?夫人,我知道的,自己没有这样的本事,而且,我奶娘去世前,曾跟我说过一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难道北越便没有被战争牵连到的孩子?便都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鬼?我从没想过要为父母报仇,我只是希望……这天底下再没有战争,不会再出现如我一般颠沛流离的孩子。” 苏云一怔,却是真正地对凝秀刮目相看了。 只有亲身经历过切身之痛的人,才会知道这种痛是多么剧烈,蚀人心骨。 但真正能把这种感觉推己及人的人,天底下又有多少? 鸡毛蒜皮的小事,咄咄逼人一下,得理不饶人一下,就权当是生活的调剂品了。 但这种牵涉到两国间的大事,却是经不起咄咄逼人,得理不饶人的,因为一不小心,搭上的会是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偿还的债。 见面前的两人都沉默不语地看着她,特别是云歌身旁那个男子,嘴角紧抿,一双眸子深沉莫辩,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盯得凝秀心里一突,忍不住不安地道:“夫人,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想法太痴人说梦了?” 苏云点点头,十分坦然,“嗯,确实。” 凝秀顿时脸一白。 “世人皆逐利,只要这天底下有人,便会有战争。” 苏云顿了顿,微微一笑,道:“你的想法虽然有些不切实际,却让人动容,便是有人会嘲笑你,也没有人敢说你这样的想法是错的,你大可挺直腰杆,不必怀疑自己。” 凝秀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心里那股跟随在她身旁的**,强烈得仿佛要撑破她的身心。 她自然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有多么可笑,特别是当这种想法是由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子说出来时。 所以她从来不敢跟别人说,却没想到,如今云歌不但没有笑她,还说她可以挺直腰杆。 苏云沉吟半响,道:“你先跟着我走吧,要怎么安顿你,容我再想想。” 说着,便转身,继续往前走。 凝秀一时间有些失望,她垂了垂眼帘,再抬起时,却发现方才那个男人还站在原地,双手抱剑,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虽然长得很是高挑削瘦,一张脸却是分外英气,凝秀以往没什么机会接触宅院外头的男子,此时乍然被一个男子这样看着,不禁觉得很是别扭。 只是,这男人好像是夫人很信任的人,或许求求他,他能帮她在夫人面前说两句好话? 这样,她留下的机会就更大了。 心里熊熊燃起的小火焰一下子把其他情绪烧没了,凝秀鼓起勇气与男子搭话,“你……你身上怎么也湿了?难道也……也跳海了吗?” 却终是太紧张,有点结巴。 青明不由得蹙起了眉头,看着她,突然轻哼一声,“小结巴。” 凝秀一僵,顿时又气又恼,却又不敢得罪这位夫人身边的“红人”,咬了咬唇道:“我不是结巴!” 青明又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果断屁颠屁颠地去追自家少夫人去了,一边追还一边叫得十分荡漾,“少夫人~等等我~” 他要好好讨好少夫人,才能娶到媳妇儿啊~ 凝秀却是被他的跳脱唬得半天没反应过来,小嘴微张,杏眼圆瞪,心里忍不住嘀咕 这人到底是谁啊? 好讨厌…… 只是,这是不是说明,他很不待见她啊? 想到自己留在云歌身边的可能性更低了,凝秀扁了扁嘴,一下子觉得自己脚步沉重起来。 第134章 月色下的将军夫人(第一更) 苏云让青明去彻查凝秀。 虽然她没有从她说的话中看出什么不对劲,基本可以断定凝秀没什么问题,但要放在身边的人,还是谨慎一些为好,且她心里有个想法,也想看看,凝秀是不是那个合适的人选。 青明接到这个命令时,蹙了蹙眉,苏云还是第一回 看到一向跳脱的青明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不由得问:“你觉得凝秀有问题?” 青明微微一愣,撇了撇嘴,似乎很是不屑地道:“属下只看出她傻乎乎的。” 是真傻,哪有人肩上背负了那样的血海深仇,想的不是自己,却是别人。 苏云微微挑眉,扬唇一笑,“傻不是挺好的?要那么精明做什么?看起来精明的,也许才是真的傻。你若是不想做这件事,等青莱过来后,我让他去做便是。” 今天早上她虽然先离开了,可不代表她不清楚,这两人后来还说了一小会话。 说了什么苏云不知道,但之后她看凝秀,发现她整个人明显郁闷了不少。 不会这小子看人家实诚,欺负人家了吧?他不是一向自许什么玄英楼多情剑客? 青明一僵,连忙道:“唉,少夫人,这种小事,属下去做便好!再说了,属下江湖人脉广泛,打探消息的事,青莱还不一定有属下做得好!” 说完,似是怕苏云反悔,匆匆便转身离去了。 苏云不禁失笑,她知道青明性子比较皮,一向爱和青莱较劲,特别是在给她做事上。 但这回,总觉得他格外的不对劲。 到了傍晚时分,青莱也赶来了,他见到苏云,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双腿跪在地上,朝席上的苏云深深行了个礼,才道:“少夫人,你可算是回来了。” 苏云对这种跪拜的大礼不是很习惯,但也知道这是这里的习俗礼仪,也没多说什么,况且见到青莱,她也是动容的,毕竟在顾府时,青莱一直都在她身旁,她对他的情分,自然跟青明又是不一样的,忍不住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道:“起来说话吧。” 青莱应了一声,坐了起来,依然难掩感动道:“今天早上一收到关于少夫人的消息,我们便去信告知了郎君,郎君知道少夫人如今无恙,定然就能安心了。少夫人,你暂且在这里歇息一晚上,这里是顾府在简州的别院,十分安全,明日一早,我们便上路。” 苏云不由得感叹,古代的通信交通什么的就是不方便,若是在现代,报平安这件事只需要一个电话便可以,回去也方便得很,不像现在,她便是要回上京,走官道的话,日夜赶路也至少要两天时间。 她想了想,轻声问:“铭儿如今如何了?” 她这回出来的时间太长了,而且没打一声招呼,也不知道那敏感的小娃娃会不会又自个儿钻牛角尖了。 青莱摇了摇头,道:“属下也不清楚,在少夫人失踪后的第二天,属下便出发去明州部署了,但在少夫人失踪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属下却是知晓的,郎君亲自去少夫人的院子哄小郎君,在那里陪了小郎君一晚上。” 苏云微微一愣,虽知顾君玮纵然自小长在军营里,性子却十分细腻,待她和铭儿也是极其贴心,但苏云没想到的是,他还能做到这种程度。 试问在这种男子为尊的社会,又有多少男人能放下身段,亲自去哄自己孩子入睡,何况,他还是曾经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 这种形象上的反差,却是让苏云莫名觉得心底发软发甜,想着这些天他肯定没少费心家铭的事,不禁在心里暗叹一声。 苦了他了。 这样一想,忍不住心底微动,竟是脱口而出,“能不能,今晚便出发回去?” 青莱一愣,下意识道:“也不是不可以,但少夫人,你不需要休息吗?” 晚上赶路虽然比早上危险,但现如今顾府最精英的一批力量都在这里,若这样还不能保证少夫人的安全,那即便换成早上赶路,也是一样的。 苏云立刻当机立断地道:“在马车上休息也是一样的,准备一下,今晚便出发吧!” 先前还不觉得,她现在却是有一些……归心似箭了。 青莱看着苏云,忍不住在心底感叹,他觉得,少夫人越来越像他们的少夫人了。 当下也不再耽搁,下去准备晚上出发的一应事宜。 到了月亮刚刚升上来的时候,苏云简单地在外面披了件素色披风,便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缓缓走出了顾府的别院。 外面,已经停了一辆外表看起来朴素无华,制作却十分结实精美的马车,青莱一路引着苏云往马车走去。 突然,苏云像感应到了什么,转头看了看。 只见一身月白色直领印花襦裙的凝秀正一脸犹豫地跟在他们身后。 苏云恍然,因为准备匆忙,她方才一时把她给忘了,凝秀许是不清楚她的用意,不晓得要不要跟过来。 只见她每走两步,便做贼一般往后看一眼,青明便走在她身后三四步远的地方,意外地一脸淡漠,仿若不知道有人在偷偷瞧他,十分自然地往前走。 凝秀每看一眼,总会悄悄松一口气,若夫人不要她跟着,这位夫人身边的“红人”定然就会把她赶走了。 现在他见到了她,却什么也没说,说明夫人是默许她跟着的。 苏云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哭笑不得,很好,青明欺负人家娘子的罪名是坐实了,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平时那么欢脱,在凝秀面前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他这样子也就能唬唬不熟悉他的凝秀。 当下微微一笑,朝一直有点小忐忑小不安的凝秀道:“凝秀,过来吧,你与我同坐马车。” 她想着自己心里头的计划,不管凝秀是不是最适合的人选,她也自然不能容许别人对她有丝毫怠慢。 凝秀微微一愣后,顿时一喜,忍不住笑眯眯地小跑着朝苏云而去。 突然,却只闻青莱一声低喝,“什么人!” 随即,安静的夜色里,响起一阵刀剑出鞘的尖锐声响,围在苏云身旁的一应护卫齐刷刷地拔出了腰间的剑,一脸戒备地指向正前的方向。 苏云脸色一凛,也转身看了过去,只见对面屋子的围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斯文俊挺,女的清丽婉约。 他们身后是又大又圆的月亮,两人站在月色中,让人恍惚有种他们是天外来人之感。 是灵雀和那个叫吕蒙的男子! 苏云微微蹙眉,在这样的形势下,他们竟然还没有离开?这是想再把她掳去不成? 然而,在如今他们早便对他们有所防备的当下,他们应该知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便是他们这样大喇喇地出现,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苏云仿若没察觉到空气中那股剑拔弩张的氛围,抬了抬头,一脸淡然地看着他们道:“你们过来,还想做什么?” 灵雀看着她,温婉地一笑,语气中含着深深的感慨道:“郑娘子莫急,我们这回过来,不过是为主子带几句话。” 苏云沉静地看着他们,什么也没说。 她一旁的青莱却是脸色一变,忍不住咬牙,充满敌意地瞪着围墙上的人。 竟然敢跑到他们顾家的地盘撒野,实在是……嚣张至极! 灵雀看着在一群人的围绕下,独自站得笔直,清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在月色辉映下显得尤为凛然不可侵犯的女子,只觉得她便如险峻山崖上盛开的一朵洁白雪莲,那通身的气度和处变不惊让人折服,不禁暗叹。 真是风水轮流转。 直到如今,他们似乎才意识到,这个女子,确确实实是南吴那顾大将军的夫人。 真是可惜了。 第135章 待汝缓缓归(第二更) 灵雀看着底下的女子,微微一笑道:“主子托我与你说,你刺他的那一刀,他记住了。” 说着,右手一扬,便丢了一样东西下来,站在苏云面前的青莱皱了皱眉,抬手一把接过,低头一看,顿时身子微僵。 是一把笔直别致的小刀,不过巴掌大小,制作很是精美。 刀鞘是烫金边缘包裹着一整块的黑色琉璃,在月色下,那黑色琉璃仿佛流动着如水般的光泽。 刀柄处是如刀鞘一般的烫金表面,中间微鼓的部分镶嵌着两颗宝石,一颗红宝石,一颗蓝宝石,收尾处是三圆头分别朝左、前、右方向凸出,形成了一个王冠般的形状,中间雕刻着一个特殊的太阳花纹。 金色的实心太阳,散发出来的光辉是棱形的,八条棱形光辉以一实心一空心的规律均匀分布在四周。 回陀族一向以天为幕地为席,自我标榜是太阳之子,这个太阳的纹路,是北越王族的标志! 青莱一瞬间要炸毛,一把握住这把小刀,便抬头怒瞪着上头的两人。 他们把这北越王族专用的小刀给他们少夫人,是什么意思! 又想到那耶律齐可能把少夫人掳去的用意,青莱顿时不淡定了,只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提剑上前把这群无耻之徒宰了再说! 苏云刚刚也看到了那把小刀,顿时微微蹙起了眉头。 那是她用来刺耶律齐的那把小刀。 灵雀细细留意着苏云的表情变化,笑吟吟地道:“主子还说,他的名字是耶律齐,北越四皇子耶律齐,郑娘子要好好记住了,以后,定然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其实,只要郑娘子问出口,主子不会隐瞒她任何事情。 一开始她便说了,若她有任何问题,都可以直接问主子。 主子早就把某种权力交到了郑娘子手中。 只无奈于郑娘子太聪明,你给我耍花样,我给你装糊涂。 对于有情人来说,耍花样是情趣,对于无情人来说,耍花样什么都不是。 青莱这下忍不下去了,咬牙厉声呵斥,“放肆!不许对我们少夫人无礼!” 这下,却是吕蒙接了话,只见他扬起一个斯文俊秀的笑容,道:“便是如此,难道你们真的敢对我们做什么?顾君玮如今,也是步步为营,棘手得很吧,再说了,我们哪里敢对郑娘子无礼。” 说着,眼神轻飘飘地略过青莱一时间更为黑沉的表情,看向冷着一张脸的苏云,笑眯眯道:“郑娘子,那顾君玮有什么好?他身旁的掣肘如此多,注定了他无法随心所欲地做事,且他永远无法给你最崇高的地位,不如跟了我们主子。我们回陀族的男子若是真心喜爱一个女人,可以把心掏出来给她,我们主子如今,可是喜欢你喜欢得紧啊。” 一时间,别说青莱了,便是顾家其他的护卫,都又是惊异又是愤怒。 听说回陀族一些部落至今保留着抢婚的恶俗,便是永乐公主当年也没法把它根除,看来是真的! 真当他们顾家没人了,竟然敢这么嚣张地调戏他们少夫人! 苏云看了他一会儿,却是笑得清冷地道:“比起过于随心所欲之人,我更欣赏心有牵绊之人,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此乃君子也!” 言下之意便是,我看不上你们主子。 吕蒙微微挑眉,一时笑得有些无奈,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嘴角。 主子啊,如此聪慧有主见的女子,强逼不行引诱不行,实在不好对付啊,属下已经能想到你未来情路的艰辛了。 青莱嘴角紧抿,也不说话,只手一扬。 顿时,后面的院子里突然唰唰唰地射出了一轮箭雨!吕蒙和灵雀微微讶然,下一秒立刻翻身避开这忽如其来的箭雨,一边慌张地撤退。 吕蒙边撤退边忍不住讶然道:“我的老天,你们竟然来真的!” 青莱轻哧一声,冷声道:“现如今,我们确实还无法对你家主子下手,但你们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角色,便是在这里把你结果了,你以为你家主子又有能耐对我们做什么不成?我只怕闹出人命污了我们少夫人的眼!” 笑话,纵然郎君顾忌南吴与北越现如今保持的微妙平衡,难道那耶律齐便不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各有各的掣肘罢了! 吕蒙微微挑眉,果然顾君玮手下的人都不是好糊弄的主,当下哈哈一笑道:“既然南吴的国公府如此不给远道而来的客人面子,那我们便先撤退罢!郑娘子,若你执迷不悟要留在顾君玮身旁,主子还有一句话给你,千万要小心那西宁国的皇太子,他可不是什么善茬!” 边说,边渐渐跑远了,两个人影最终融进了清朗的月色中。 青莱暗暗松了一口气,看了看手里握着的小刀,踌躇了一会儿,终是转身把它呈给了苏云,“少夫人,你看这小刀,要怎么处置?” 心内却已是恨极,一个男人把一件有特殊意义的物品送给一个女子,不是居心不良是什么! 郎君和少夫人之间,说不准还没有一件像样的定情信物呢! 苏云看了那把小刀一眼,伸手把它拿了过来。 青莱的心顿时一咯噔。 看到青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苏云忍不住失笑,“这把小刀我先收着,说不定以后会派上什么用场。” 咱能不用感性的角度看问题,用点理性不? 再怎么说,这也是北越王族的信物,意义可非同一般。 但这事涉及到自家郎君的利益,青莱的脸色无论如何都好不起来,闷闷地道了句:“请少夫人上马车吧,我们开始上路了。” 便转身离去,边走却边忍不住咬牙,暗暗下了决心,这次回去后,不管如此,他都要想办法让两个主子住到一起! 少夫人身后有匹恶狼虎视眈眈呢,这时候,定要让她与郎君的感情更密不可分才行! 很快,他们被打断的行程重新开始了。 坐在马车里,凝秀还沉浸在方才那颠覆了她这二十几年认知的一幕里,半响,才犹豫地道:“夫人,方才那男子这么说,你夫君……不会在意吧?” 凝秀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天底下还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直接便开口让一个已经成了家的娘子跟另一个男人走。 还说得异常理直气壮,实在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苏云看了她一眼,道:“那群人,高高在上惯了,一向行事嚣张无度,你不用管他们。” 那是典型的上位者心理,过于自以为是,仿佛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只分成了两部分,他想要的,他不想要的。 旁人的意见想法,都得为他的**与利益让位。 凝秀微微一愣,顿时说不出话来。 她已经有预感,未来跟在云歌身边,这种认知被颠覆的事情,会不停发生。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些兴奋。 苏云说完这句话,便转头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脑子慢半拍地思考着凝秀的问题。 顾君玮会介意吗? 应该……会吧,脾气再怎么好的男人,在这种事上,都不会有多大的气量。 将心比心,如果这件事发生在顾君玮身上,她也无法做到完全的不在意。 男女双方在恋爱中,都会产生一种领地意识,而男人的领地意识比之女人只多不少,甚至有时候到了蛮不讲理的地步。 苏云想到这里,不禁有些紧张。 但看顾君玮是个十分理智的人,和他好好说的话,他应该会理解的…… 虽是这样想,苏云心里终是因凝秀的话,起了一丝小波澜。 直到第二天,顾君玮的回信终于来了,其中还附有一封给苏云的信。 苏云展开一看,心霎时微微一动,眼里慢慢浮起了一层微湿微润。 信里写的是: 云儿卿卿如晤: 吾闻吾妻安然,心大定矣。 铭儿思汝念汝甚重,吾亦然。 离家数日,苦吾妻矣,吾与铭儿安于家中,待汝缓缓归。 伯钰 一时间,什么紧张什么忐忑,顿时烟消云散,剩下的,唯有满满的归心似箭。 第136章 论拉皮条的熟练性(第一更) 苏云无法确切地形容出自己的心情,反正这一路上,每当青莱问她需不需要休息,她都直接否了。 就这样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三天的深夜赶到了上京城。 上京城一般在日落后便实行宵禁,所有的城门和坊门一起关闭,一年中除了正月十五“上元节”的三天,都是如此,从无例外。 但凭借着国公府的令牌,苏云他们一行人畅行无阻,直接便回到了国公府。 因为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提前这许多时间回到上京,他们回到国公府时,整座宅邸一片漆黑幽静,这大晚上的,除了夜晚巡逻的护卫,大家都早已进入了梦乡。 以至于造成的窘境是,他们回到了家,却连家门都没法入。 青莱先是来到马车旁,无奈地对苏云道:“少夫人,属下先前跟郎君说的是,我们会在明天早上巳时左右到国公府,现如今提早了许多,所以没有人来得及做准备,且待属下下去安排一番,少夫人先在马车上稍等片刻罢。” 苏云撩开帘子,抬头看了看国公府熟悉的大门,此时在大门上方的两个飞檐上,挂了两个灯笼,在灯笼散发的幽光和月亮的映照下,国公府的大门显得庄严而肃穆。 而外面的大街上,此时一个人影也没有,空荡荡地只见他们一辆马车。 苏云不禁觉得很是奇妙,也很是感慨,她也算活了两辈子,但如这次一般不管不顾地疯狂行事,还是第一次。 顾君玮见到她,该是会吓一跳罢? 但这么晚了,现在该是过了十二点了吧,他应该睡下了。 苏云忍不住抿嘴一笑,对青莱道:“你去吧,现在天色已晚了,若郎君已然睡下,便不要闹醒他了,明早再见,也是一样的。” 青莱略略犹豫了一下,应了一声,便走过去准备拍门。 然而手将将提起大门上的铜环,还没敲下去,大门便吱呀一声,被缓缓打开了。 只见门内,白子义正负手站着,他旁边,一个小厮正提着灯笼,在地上投下浅浅的光辉。 见到青莱,白子义捋了捋胡子,很是感慨地道:“果然是你们,没想到你们提早回来了,少夫人……也回来了?” 青莱微微一愣,却也立刻想到了,他们深夜入城如此大的动静,定是已经有人把消息传回国公府了,当下激动地抱拳行了个礼,道:“先生,属下等人已安全把少夫人带回,少夫人此时便在门外的马车中。” 说着,微微抬头,问:“不知道郎君是否已经知道了此事?” 白子义摇了摇头,“此事将军尚未知晓,罢了,先让少夫人进来再说吧。” 于是,苏云完全没想到,她回到国公府,第一个见到的,会是白子义。 白子义见到她,顿时深深地给她行了个礼,道:“少夫人,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苏云深知白子义是顾君玮倚重的幕僚,也是家铭的启蒙恩师,对他也是十分敬重,连忙虚空把他扶起,道:“白先生请起,这些天害你们担心了才是。” 白子义站起来后,又捋了捋胡子,倒是不再说什么客气话,低低叹了口气道:“我们自然是十分忧心少夫人的,但最忧心的人,却还是将军和小郎君啊。” 苏云自然是立刻便发现了,顾君玮不在,顿时以为他发生了什么事,皱了皱眉道:“郎君如今在哪?” 若白子义已经知道了他们回来的消息,顾君玮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如今怎么不在这里? 白子义又低低地叹了口气,道:“少夫人不知,这些天郎君事务缠身,又忧心寻找少夫人的事,几乎没有一天能入睡,前天少夫人平安无事的消息终于传了回来,郎君才放下了心头的一颗大石,可谁料,接下来却换成小郎君出事了。” 苏云心头一紧,沉声问:“铭儿出什么事了?” 白子义仿佛没看到苏云一瞬间煞白的脸色,唏嘘着道:“小郎君年纪还小,且头几年都缺乏父母的关心疼爱,心思自是比一般的孩子要敏感脆弱,这些天他虽看似乖巧安静,实则谁都能看出,小郎君较以往沉默了许多,且似乎学会与自己较劲了,无论是练武识字,都憋着一口气去做,旁人唤他歇息也不听,只一味地挑战以他这个年龄不可能达到的程度,有一回练武还把脚崴了。” 苏云心一跳,强行忍下自己打断他的**,继续听他说。 白子义看了苏云一眼,心里暗暗赞叹她的沉着,道:“是以这些天,将军每晚都会去看着小郎君入睡,万万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小郎君这年纪的娃娃,正是心思最活跃的时候,谁也不晓得把他惹急了,他会做出些什么。就在前天,小郎君果然做出了让大伙都措手不及的事情,他……留下一张纸条,离家出走了。” 犹记得那张纸上,小郎君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 父亲: 我去找母亲了,找到母亲铭儿就会和母亲一起回来。 铭儿 这小娃娃哦,不知道哪里来的这天大的胆子做出离家出走这种事。 他也不知道,这样一张小小的纸条,会多么让他父亲焦虑心碎。 别说苏云了,这下连青莱都沉不住气了,连忙追问,“那小郎君找回来了吗?”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青莱只是想想,都替自家郎君心酸。 苏云也紧紧地盯着白子义,白子义被好几双眼睛盯着,也不好故弄玄虚了,轻咳一声道:“自然是找回来了,小郎君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不满五岁的娃娃,能跑到哪里去?当天晚上,我们的人便在后厨的桌底下找到了提着一个小包袱的小郎君,被找到时,小郎君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对所有人都戒备得很,说什么都不愿意从桌子底下出来,后来,还是将军亲自过去,才把小郎君抱回了房间。” 虽然白子义说得轻描淡写,苏云却是听得心一抽一抽地疼。 从这短短的几句话中,苏云听出了太多东西。 例如,铭儿是如何背着看管他的苏娘等人,偷偷收拾好小包袱,留下纸条,打算跑出去找她的? 做那些事时,他都在想些什么?他是不是为了那一刻,已经偷偷观察准备了很久? 又例如,他为什么会在后厨被发现?是不是他想在后厨拿点吃食在路上吃,或者是找到她后给她吃,所以曾偷偷去过后厨? 后来他几次三番尝试都出不了国公府时这很有可能,因为国公府守卫森严,哪里是他一个小娃娃能突破的?家铭被发现时脏兮兮的,便很可能是他试着逃跑时弄的一时又是焦急又是害怕,这才躲到了后厨里,因为在他小小的世界中,觉得后厨这个远离前厅院落的地方很安全,可以充当他的秘密基地? 所以,在他以为这里已经是他的安全领域时,却陡然被人发现,心情必然会很委屈,也许还很惶恐,这很正常,所有人在自己的私人领地被侵犯时,都会产生强烈的不安全感,何况是家铭。这时候,他先前对立违抗性障碍的一些症状,会不会又被唤醒? 苏云只觉得心疼得都要麻木了,这时候,却听白子义继续道:“自此,将军更是不敢放松丝毫警惕,早上忙公务的事,晚上便去看着小郎君,往往到了深夜,才回到自己的院子小睡片刻,第二天又一早起来去上早朝,小郎君又不愿意到郎君的院子里歇息……是以,这些天晚上若没什么大事,老夫都不敢去打搅将军,将军这些天熬得太苦了。” 苏云沉默半响,才微微开口,哑声道:“他现在人呢?” 白子义自然知道,苏云说得他指的是谁,叹了口气,道:“少夫人回来前半个时辰,将军刚刚从小郎君的院子离开,回到了自个儿的院子。” 苏云犹豫了一下,道:“我……想先去看看他。” 白子义似乎一脸讶异地看了苏云一眼,踌躇片刻道:“若是少夫人的话,自然是可以的,但将军最近太累,可能早便睡下了。” 苏云点了点头,道:“我知晓,我只是看看他,不会吵醒他的。” 同时在心里盘算着,这大晚上的,她不好回去自己的院子,免得吵醒了铭儿。 顾君玮房间的床应该够大吧?她去看他一眼,然后凑合着在他床上躺一晚,应该没问题,也省得青莱连续赶了这么多天路还要烦恼怎么安置她了。 顾君玮该是不会介意,她占他一半的床位罢? “这……”白子义似乎还是有些犹豫,最后摇摇头,道:“也罢,老夫也不是不明白少夫人的心情,观言,给少夫人带路吧。” 他身旁提着灯笼的小厮立刻应了一声,对苏云行了个礼,道:“少夫人,请随小的走吧。” 苏云点点头,临离开前,还不忘把自来到国公府后,便一直有些无所适从的凝秀交托给了青莱。 青莱却是一直到苏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宅院深处,才反应过来,一脸犹豫地看了看白子义,道:“这……先生,你该是知道,郎君常年征战沙场,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不会睡沉过去,一有风吹草动便会醒过来,少夫人过去,根本不可能不吵醒郎君。” 说到后来,语气中已是有了些责怪。 他不明白白子义为什么要这么误导少夫人,一不小心还可能影响到郎君休息。 原本笑眯眯地目送着女子离去的白子义顿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身旁的傻小子一眼,捋了捋胡子,摇头晃脑地离开了,“你呀你,青明说的一点也不错,你就是个朽木脑袋!” 青莱:“……” 他做错什么了要被骂qaq 第137章 如在梦中(第二章) 白子义摇头晃脑地走到一半,突然折回来,问:“可查出来了,那耶律齐做什么要掳走少夫人?” 按理来说,少夫人与那耶律齐八竿子打不着。 若说是因为她是将军的夫人,可世人皆知将军此前六年都不怎么待见这个夫人,便是将军对少夫人态度发生了转变,也是在他回到上京后的这短短几个月内。 因着他们夫妻俩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次数不多,他们如今又依然是分院落而居,因此知晓他们之间关系发生了转变的,除了他们身旁的人,便是连顾府的奴仆都一直只是持观望的态度,要说那耶律齐把少夫人掳走是因为将军的缘故,却是怎么都说不过去。 若不是相信将军不是会被轻易蒙蔽之人,也和少夫人相处了一段日子,白子义可能都要怀疑,少夫人是耶律齐那边派过来的奸细。 青莱听到这个问题,却是微微一愣,脸色一时间变得十分怪异。 他心中是有一个猜测,不管这个猜测是不是真的,他觉得自己就是把它烂在肚子里,也不能随随便便说出口。 便是要说,也该是少夫人自己或郎君去说。 但是,若是真的,郎君封锁消息还来不及,又哪里会随随便便拿这种事去跟旁人说。 白子义一向察言观色,自然看出了青莱表情的异样,顿时眼中精光一闪,沉吟道:“可是什么不好说出口的理由?” 青莱心里有些慌,但他知道白子义一向心思活络,自己方才的表现定然已经让他看出了不少东西,也便不尝试去隐瞒什么,只板了板脸道:“属下也不甚清楚,一切都只是猜测,但少夫人此前与那耶律齐毫无关系,属下却是肯定的。” 白子义细细地看了他一会儿,也没有追问青莱说的猜测是什么,只问了句:“这事可关系重大?” 青莱默不作声。 重大,怎么可能不重大。 耶律齐可是北越这一代王族中最有作为的一个,别说是北越自己内部的人,便是其他两国,都不泛对他密切关注的。 毕竟总有那么一些人,动一动,影响的都可能是整个天下的局势。 芸芸众生皆蝼蚁,真正掌舵的,也便是那么几个,早在他们崭露头角那一刻,便注定了万人瞩目。 而如今,少夫人手中掌握的,很可能便是一把足以影响这个天下局势的钥匙,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知晓,只怕少夫人以后的生活,要不得安宁了。 白子义顿时明白了,脸也沉了下来,出口的话,却依然带着一股子云淡风轻,“也罢,将军肩上的担子本来便重,也不妨再重一些,幸得少夫人也不是那等毫无自保之力的娘子。” 刚刚从被掳的困境中脱险,不但看起来毫发无伤,还能保持如此的沉着与冷静,少夫人这种风采,便是男子也少有。 顿了顿,又道:“但少夫人被耶律齐掳去一事,瞒得了其他人,瞒不了隐藏在黑暗中的猛虎。圣上近日愈发不管事,只一味地与那陶天师炼丹制药,很多事情都交给了太子,太子虽无能,他背后的王家却不是吃素的,西宁那皇太子前日又已到了上京,少夫人身旁,还是要多派几个人才是。” 青莱立刻行了个礼,道:“是,属下知晓。” ****** 苏云走到半路,便发觉自己怕是着了白子义那老狐狸的道了。 顾君玮常年生活在刀光剑影中,警惕心自是非同常人,怎么可能自己房间里进了一个大活人,都无法察觉。 她便是把动作放到最轻,也不可能如想象中一般,不吵醒他,在他身旁躺上一晚上。 她刚刚真是,心乱了,导致脑子也迟缓了。 正想着,那小厮已经把她带到了顾君玮的房门前,对她点了点头,便无声无息地离去。 苏云顿时有些牙痒,看来这是白子义早便计划好的,连那小厮都知道,在顾君玮房前不能发出声音,因为一不小心就会吵醒他。 偌大的院子里一下子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人。 顾君玮的院子,苏云只来过两回,却都是去的书房。 他的寝室,不,应该说男人的寝室,苏云还从没进过。 站在廊上,望着漆黑一片的房间,苏云不禁思考起来,这样大半夜跑去一个男人的寝室,是否太不理智了? 可是,都已经来到这里了,若这时候跑回去找青莱给她安排房间,也太怂了点。 同床而眠对恋人来说,不是最普通不过的事情么?在现代,未婚同居的比比皆是,何况她现在就身份来说,与顾君玮是真真切切的夫妻。 当苏云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找各种借口时,不禁失笑。 好吧,不需要找借口,她确实是想见他了,这短短几日,却仿佛已经隔了一个世纪。 想到这里,便不再犹豫,伸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房门开启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苏云停了停,继续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然而,还没等她把门关起来,便听到黑暗中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随即男人因为刚醒而带上了一丝暗哑的醇厚嗓音,猝不及防地划破了这一片夜色。 “谁!” 微微紧绷的,带着一丝凛然的嗓音,让黑暗中的男人,仿若被惊醒的一头狮子,便是隔着一段距离,苏云也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苏云顿时有些窘,没想到,连一秒钟都没熬过去啊…… 顿了顿,她神态自若地把门关上,轻轻答了句,“是我。” 越是紧张,越是淡定,她这种心理都成条件反射了。 把门关上后,苏云便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借着浅淡的月光,还是能看清这房中事物的轮廓的。 她看了眼不远处那张床榻上半坐起来的高大身影,实在很想伸手按下自己越来越紊乱的心跳,暗暗地深吸一口气,苏云开始四处张望,寻找起这房间的烛火来。 既然把人吵醒了,便先好好说上两句话吧。 虽然经过这些天的赶路,她已经很是疲乏了。 眼睛在房间里张望了一圈,苏云终于看到了在她右前方大概五步远的一张矮几上,放着一盏烛灯,正想迈步走过去,耳边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下床的声音。 心顿时跳了跳,跳完后,原本便快速的心跳,越来越有向狂急发展的趋势。 她整个人似乎僵在了原地,不能动上分毫,只能听到身后,有人缓缓地朝她走过来。 随即,一双有力强壮的手臂从身后,轻轻环着她纤细的肩膀,把她揽入了怀中。 那股仿若怕一不小心便惊碎了什么的力道,温柔得让人心醉。 靠上熟悉灼热的胸膛,苏云一瞬间,感觉到了一丝情动,四肢百骸都在这肢体相贴的温热中软了下来,心中有一股隐秘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能不能抱紧我,紧一些,再紧一些? 苏云不自觉地抬起手,轻轻搭在了男人怀着她的手臂上。 顾君玮的手臂温热而结实,她的手却微凉而柔软,苏云在心里暗叹一声,发现自己其实也贪恋这种肌肤相触的亲密感,忍不住便放松身子,主动地往男人怀里靠了靠。 她这一动作,却仿佛瞬间开启了什么机关,男人的身体僵了僵,原本温柔小心的动作,顿时变得狂野,猛地便加重力道,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紧得苏云都感觉到了一丝疼痛。 随即,她听到顾君玮低沉暗哑得不像话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明明是稍显粗暴的动作,男人的语气依然不失沉稳冷静,低声道:“云儿,我可是在做梦?” 苏云微怔,一瞬间差点失笑。 得,什么沉稳冷静,在顾君玮说出那句话后,什么沉稳冷静都是假的。 苏云正想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却突然,身后传来一股强大的推力,苏云一怔,在反应过来前,已经被人握着肩膀,狠狠地按在了身后的门板上。 黑夜中顿时响起“哐啷”一声巨响。 一股清新好闻的男子气息随即猛地靠近,下一秒,她的唇上便一热,男人已低头将她深深吻住。 他吻得又凶又急,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温柔稳重,苏云只觉得自己的唇舌被他含在嘴里反复蹂躏,连躲避的空间都没有,鼻端嘴里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 很快,她就感觉自己的唇舌已经疼得麻木了,眼角也因为缺氧和疼痛泌出了泪花,一双手无力地推着他的胸膛,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抗议声。 可完全没用,面前的男人仿佛一下子变成了某种失去了理智的野兽,全然感觉不到周围发生的一切,只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一场掠夺中。 苏云一时有些骇然,只觉得顾君玮这模样,就仿佛要把她吞吃入腹一般。 这不是平常的他,平常的他,便是发生再大的事情,也始终会保持一丝理智和冷静,从不会自乱阵脚。 苏云不由得想起他刚刚那句话,顿时有些欲哭无泪。 不会,他真的以为自己……在梦中吧? 第138章 太快了,太快了(第一更) 男人汹涌地吻了她一会,便一把抱起她,几步迈到了床榻边,把她整个人放倒在了柔软的床褥上,便压了下来,继续亲。 于是,苏云只觉得自己刚刚呼吸到了一缕新鲜空气,还没缓过气来呢,便又被拉进了新一轮的意乱情迷中。 简直不能好了…… 幸好,到了床上后,顾君玮这种狂风暴雨一般的亲吻方式终于慢慢缓了下来,一双手臂搁在她的两侧,微微撑着自己的身体,让自己不至于压到她,却也把她密密实实地锁在了自己的一方天地中,亲吻的动作也温柔起来,一点一点地探索着身下人口中的馨甜,极尽温柔与缠绵。 苏云渐渐地,被亲得迷迷糊糊起来,一双手也抬起,缠上了他的脖颈,主动抬头迎上了他的吻。 恍惚间,苏云听到男人哑声低叹了一句,“云儿……” 却是不及她细想,全身的感官又被拉回了两人唇舌的交缠中。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亲了不知道多久,苏云只觉得顾君玮慢慢离开了她的唇,湿润轻柔的吻一路沿着嘴角往下,一只大手也腾了出来,轻轻抚过她的身子,灼热微带茧子的手掌在她身体的曲线上划过,激得苏云微微打颤,迷蒙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些许。 这时候,顾君玮的吻已经来到了她的脖子上,一双手也已自动自发地移到了她的衣领处,轻轻一扯…… “等……等等!”苏云一个激灵,一把握住了男人正在扯她衣领的大手,看着上头那在黑夜中仿佛闪着幽光的漂亮凤眸,微微讶然道:“你清醒了?” 顾君玮看着身下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清丽容颜,心里头又被填得满满的了,这种满涨的感觉稍稍融化了这几日萦绕在他心头的阴郁和暴躁,看着女子慌张忐忑的表情,顾君玮不由得轻笑,低头在她嘴角边眷恋地落下一个吻,呢喃道:“云儿,又在说什么傻话。” 随着男人的动作,他的额发轻扫着苏云的眼睑,让她有些怕痒地闭了闭眼,偏头躲开他的吻,微微喘着气道:“我……还以为你没醒……” 这样一想,心却是微微一紧。 顾君玮是清醒着的,那说明他方才的举动,都是他神态清醒时做出来的。 想起被压在门板上被吻得惊心动魄的一幕,苏云有些后怕,觉得自己似乎不小心解锁了顾君玮的另一面…… 顾君玮却是眼眸暗沉,两人此时的身子几乎密密实实地贴在了一起,他能清楚感觉到女子喘气时,那一起一伏的柔软胸脯……嗓音一时间更是暗哑了几分,有点难耐地低头,一下一下地亲吻着那柔软的唇瓣,右手轻轻划过女子玲珑有致的身子,最后停在她的腰腹间,轻轻摩挲,低声道:“怎么提早回来了?” 苏云被他的动作弄得,真是心惊肉跳,完全是下意识地回答:“想早些回来……就回来了……” 摸什么呢,你的手在摸哪呢…… 苏云不禁瞪了上头的人一眼。 顾君玮却是低笑一声,温热的气息铺洒在她的脸上,“不是因为想我?” 黑夜是有什么一瞬间提高一个人的撩人技能的魔力么?苏云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烫,但她直觉在这种情况下,说实话很危险,于是定了定神,道:“我想铭儿了……” 幸好有个小娃娃做挡箭牌。 男人的凤眸一瞬间似乎微眯,随即只见他微微扬起嘴角,灼热的唇又慢慢地来到她的脖颈间,似有若无地轻吻,哑声道:“那你怎么一回来,不是先去找铭儿?” 苏云被他刺激得又是一阵轻颤,连忙伸手想把他推开,却哪里推得开,只能极力稳着声音道:“这不是怕吵醒铭儿么……” 男人的动作微微一停,随即他移开些许,眼眸含着浅淡的笑意看着苏云,道:“你便不怕吵醒我?” 苏云只觉得今晚的顾君玮格外危险,便是他此时展露出来的笑容,看在她眼中,也似乎别有深意…… 见他终于不再乱亲乱吻,苏云忙伸手撑着他的胸膛,强装淡定地道:“你是他父亲,自然得多担待些。” 说着,快速看了他一眼,道:“还有就是,我今晚没地方睡了,你的床,便分我一半罢。” 说完这句话,她等了半天,却都没等到男人的回复,不禁抬眸看向他。 莫非,不愿意? 然而,她刚刚触及男人的脸,还没来得及细看,他整个人便又压了下来,紧接着,细碎而缠绵的吻又落到了她身上,伴随着一声微哑的感叹,“云儿,我另一半的床位,一直便是属于你的。” 苏云被他这句隐忍情动的话,撩得真是,一时心神荡漾,半天回不过神来…… 直到肩膀一凉,她才发现,自己的衣领终是失守,被拉下来了,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忙又一把握住男人的大手,紧张得都有点结巴,“等……等等,太快了,太快了。” 他们正式在一起还一个月都没到呢,在苏云的认知里,正是应该多多约会提升感情的时候,一上来就做这种事,太快也太突然了吧! 而且,这刚从外头风尘仆仆回来的,虽然一路上青莱安排得很妥当,每晚上都会找到地方让大伙歇息洗漱,但终究是从外头回来。 苏云原先还不觉得有什么……好吧,她虽然想着要来占他一半床位,却压根没想过,会突然发生这种**的事情。 她想着,大家都这么累,不安安分分睡觉还能做什么? 反正,这时机,这光景,怎么想都不对! 顾君玮低头深深地看了她良久,眉头竟然微蹙,一双眸子幽深难辨。 苏云定定地看着他,毫不退让。 不行,不管是因为哪个原因,今晚都不行! 终于,顾君玮低叹一声,从她身上翻了下来,坐在床边,一手撑着额头,揉了揉眉间。 苏云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自由了,慢慢坐了起来,感受到这房间里,尤其是这张床上,无处不在的属于顾君玮的气息,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就很好,忍不住凑过去,探头看了他一眼,抿唇一笑,“时间不晚了,不如先睡吧,你明早还要上早朝呢。” 看着女子如花的笑靥,顾君玮生平头一回,有种无语问苍天的冲动。 眼眸深沉地看了她一会儿,他终是无奈地站了起来,低头朝她低声道:“你先睡,我去去便来。” 男人就这么站在床边,贴身的浅色交领里衣把他高大矫健的身材勾勒了出来,因为方才的纠缠,他的衣领有些散了,一头墨发稍显散乱地披在身后,额前垂落几缕发丝,衬得他稍显硬朗的俊颜多了几丝柔和,一双凤眸很快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要离去。 苏云一愣,下意识地问:“你去做什么?” 男人难得地,身子微僵了一瞬,旋即恢复正常,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想知道?” 苏云一下子悟了…… 方才两人身体贴得那么近,某些变化,她还是很印象深刻的。 当下轻轻“嗯”了一声,没再问什么,把身子转了回去,躺下,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上,一副一心只想睡觉的模样。 顾君玮顿时真是……忍不住又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声地低笑,快步走了出去。 再回来时,苏云已是睡沉了,怕是赶了这么多天路,是真的累了罢。 顾君玮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呼吸轻缓的女子。 此时,他一向清冷的房中,似乎萦绕着一抹馨香,床上躺着他的妻,是真实的,不是在做梦,他只要伸手过去,便能摸到一手的温热和玲珑饱满。 不禁便暗叹一声,微微俯下身子,唇在她的脸上轻吻,感受着怀里的温香软玉,却是感觉无论怎么接触都不够。 终于回来了,我的妻。 第139章 血腥案件与风花雪月(第二更) 苏云原本想等顾君玮回来,但等的时间一长,竟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顾君玮这去的时间,还真够长的…… 但终究是睡得不沉,大脑深处还异常活跃,苏云只觉得自己像是睡了,又像在恍恍惚惚地想着许多问题。 顾君玮似乎真的不太好受……她这样强行把现代人的恋爱观念套用在顾君玮身上,是不是不太好? 毕竟古时候的人哪里会讲究什么恋爱、磨合、感情升温。 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结成夫妻的两人,可能在婚前都没见过面,只要旁人说,两人登对,八字合,门当户对云云,就要成亲、洞房、生子,然后过一辈子。 想想还挺不可思议的。 现代的感情观念开放自由,但要女子交出身体容易,交出一辈子却艰难,毕竟现代的女子,谁缺了男人活不下去?又不是没手没脚了无法养活自己,两个人在一起不开心,便一拍两散,也就是走一趟民政局的事情。 这也导致现代离婚率节节攀升。 没有孩子还好,有了孩子的,受伤害最大的,却是孩子。 所以苏云一直觉得,家庭关系中最重要的,其实是责任,是经营,是相互尊重和相互体贴。 话说回来了,顾君玮怎么就那么纵容她,任她折腾呢…… 因为意识不清醒,苏云想的事情也是乱七八糟的,但终究是睡得浅,几乎是顾君玮的身体刚刚挨上她,苏云就醒过来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对上顾君玮带着浅淡笑意的俊颜,苏云也不由得扬起一个清浅的笑,抬起手揽住他的脖子,轻声呢喃,“回来了?” 顾君玮嘴角的笑容忍不住又上扬了些许,把她连同被子抱进怀里,低声道:“怎么醒来了?” 苏云把头靠在他结实的肩膀处,揉了揉眼睛,道:“本来没想睡,想等你回来,你这去得也太久了……” 顾君玮的凤眸顿时一深,猛地抱紧她,在她耳边轻笑着道:“那你想我回来得早一些?” 苏云原本没往那方面想,但他此时对着她耳朵说话的动作太暧昧,轻浅的热气喷在她耳朵里,让她只觉得微痒微麻,顿时心念电转,又悟了。 脸顿时有些发烫。 这流氓…… 以前她竟然还觉得这男人是禁欲型的,所以男人床上床下是有两幅面孔? 苏云微微抬头,看着他线条流畅优美的下巴,有些意外地道:“你竟然也会开这种玩笑。” 顾君玮看着她,低头若有似无地吃着一些小豆腐,好笑道:“云儿,你可是忘了,我自小长在军营。” 那种地方,遍地大男人,哪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他什么都知晓,不过是,先前一直没找到可以说那些话的人罢了。 现下面对着自己的夫人,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这一下一下的轻吻,身体似乎又有热起来的倾向,顾君玮轻叹一声,却是不想停。 这样的亲密让人沉沦。 苏云自然也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顿时脸微红地抱住了他,正想说什么,却忽然听到男人沉声道:“云儿,你可知晓,先前我们的赌局,是谁赢了?” 赌局? 苏云微愣,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美男子凶杀案的凶犯,抓到了?” 顾君玮微笑着看着她,道:“你……离开了这许多天,自然是抓到了,凶犯是那安生辰。” 苏云回想着自己被掳去前的案件进展,还有方才顾君玮那个问题,微微挑眉,了然道:“我追踪罪犯的犯罪心理,你打草惊蛇引蛇出洞,怕是都有了成果罢?” 她每次说起自己拿手的领域,一双眼眸都亮得惊人,眉眼间俱是自信从容的神采,夺人眼球。 他爱煞她这个模样。 那把她掳走的耶律齐,可曾见过她这个样子? 这样一想,顾君玮就觉得心底有股暴戾之气如平地起风般快速掠过,凤眸中一片冷厉,不自觉地便加大了抱着怀中人的力度。 苏云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抬头看着他,顾君玮却是对她淡淡一笑,道:“那尚玲儿确实是出事了,在逮捕了安生辰后,我们根据他的口供,找到了尚玲儿的尸体,安生辰在她离开春满阁那一天便把她杀了,他没有毁去她的容颜,却似乎对她恨极,把她杀死后,还用刀子在她心口处和……下体捅了十几刀,尚玲儿的尸体被发现时,简直惨不忍睹。” 虽用了惨不忍睹这个词,顾君玮的表情却是极淡然。 也是,他是上过血肉战场的人,只怕看见过更加惨不忍睹的尸体。 但战争与犯罪最不相同的一点是,战争恐怖的是真刀真枪的相搏,犯罪恐怖的是人心。 苏云点了点头,没有多惊讶,“他认为尚玲儿是毁了他一生的人,以他当时已经扭曲了的心理来看,他会这样对待尚玲儿,不足为奇,毕竟由始至终,他都没有爱过尚玲儿。” 顿了顿,道:“莫非,尚玲儿的消息被送来的时间,与安生辰再次动手的时间重合了?” 顾君玮看了她一眼,眼里浮起淡淡的笑意,道:“若以两边消息传来的确切时间算,该是尚玲儿那边的消息,来得更早一些。” 顾君玮发现,和苏云说话是件极畅快的事情,她总能举一反三,很多事情他只是说了个头,她便能理解到他的意思。 便是他那两个副将,都没有她这般与他配合的默契。 譬如现在。 眼见女子听了他的话后,便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在他怀里呢喃道:“莫非,顾大将军是想明着耍赖不成?” 顾某人这诚实的人品值得嘉奖,只是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愿赌服输的模样啊。 话说回来,天底下能从一件血腥案件过渡到风花雪月之事的夫妻,也只有他们了罢。 苏云莫名地有些好笑。 顾君玮眼中的笑意顿时更深了,低低一笑,道:“我这边的赌约不耍赖,顾君玮所有的过去与将来,都交给你,但你那边的赌约,我却是不想遵守了,云儿,怎么办,嗯?” 顾大将军的情话天赋简直要让这世上许多男儿汗颜,苏云正被他前半句震了震心神,听到他后半句,却是不由得失笑。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办,这事别问我,问铭儿去,问问他愿不愿意跟你这个阿爹住一起。 还有问苏娘,问画屏,问青莱,问你那些下属去。 问问他们可曾见过他们郎君如此厚着脸皮耍赖的一面。 苏云暗笑了半响,双手缠上他的脖颈,脸颊微红,却是轻笑着道:“在那之前,问你一个问题。” “嗯?” “若是,我们以后住到一起……”苏云顿了顿,道:“你觉得,你能忍上几晚?” “……” 饶是顾君玮,也被苏云突然而至的大胆和直白弄得无言以对了一瞬。 苏云定定地看着他,等待他回答。 她是真的好奇。 反正有些事情早晚都要发生,早发生不如晚发生。 顾君玮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和体贴,她也不好一味地只享受不付出。 有些事情想通了,她反而越发淡然了。 如果把发生关系看作双方进一步了解对方的必经过程,苏云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 摒弃一切个人情绪,单纯从两性心理学去看待这个问题的话…… 于是,苏云不知不觉,想歪了。 她主攻的不是两性心理学方向,但因为曾经研究过许多性犯罪案例,她也大概了解男人对待性的心理。 但纸上**的理论,哪里及得上直接询问一个活生生的人,更何况这个人,她若是愿意,还随时能与他进行实践探讨…… 意识到自己越想越歪了,苏云不禁红了脸颊,却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顾君玮反应过来,忍不住凤眸一眯,微微浅笑看着她,慢悠悠道:“云儿,你确定……要与我探讨这个问题?” 苏云微微挑眉看着他,却忽地,身体一僵。 她能感觉到,顾君玮的手悄然探进了被子里,又轻轻抚上了她的身体。 好吧,她确定自己犯了许多研究者都有的毛病。 明明是人尽皆知的理论,却总是想给它再找新的论据,以证明,它是可被推翻的理论,还是真理。 有个词可以很好地形容这种行为自讨苦吃。 于是,那天晚上,苏云除了最后的那条底线,其他的 全都没守住。 苏云于是又见识到了顾君玮的另一面,也发现了,这种平时总是端着,看起来一副沉稳禁欲模样的男人,性感起来,是真的要命。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创伤,特别是一双手,都快没知觉了…… 在最后的时候,男人附在她耳边,微微喘着气,暧昧地哑声道:“念在你刚回来,先放过你……”顿了顿,低低一笑,“你那个问题,留待明日你搬过来后,再商讨也不迟。” 苏云:“……” 忍不住羞愤地瞪了他一眼。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搬过来了! 第140章 母亲保卫战(第一更) 第二天起不来,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顾君玮什么时候离开的,苏云不知晓,只是起来的时候,另一边的床已经空了,房间里洒进了一室的阳光。 她有些愣然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终于看清了这个房间长什么样子。 整个房间很大,却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件家具,都是原木色的,不见一点花俏。 作为装饰用的物件除了墙上挂着的一把弓与剑,就再也不见其他。 就如顾君玮给人的感觉,整齐,简洁,硬朗。 却也是稍显冷清。 苏云这时候才有一种,自己真的闯进了这个男人的私人空间的感觉。 再回想起昨晚两人的缠绵,苏云的脸微微一热,心里却是无比的踏实满足,只暗暗感叹,身体的接触果然是增进恋人感情的最好方法。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拉回了苏云的思绪。 “少夫人,可是醒了?” 是苏娘,那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和期待的嗓音,让苏云猛然意识到,这可是她回到顾府的第一天。 这第一天,她就在顾君玮的房间里睡晚了,还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想。 还有铭儿,她得去看看铭儿。 苏云赶紧小心地看了看四周,想找到自己的衣物。 她现在身上几乎未着寸缕,断是不能让苏娘看到她这个样子的。 然后,当她发现自己的衣物竟然被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床尾时,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这是顾君玮帮她叠的?竟然连她贴身的抹胸都叠好了摆在一起,果然很有……军人的风格。 苏云呆了半响,才强忍着身上昨晚被折腾出来的不适,探身过去,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拿过来,慢慢地穿上。 虽然她的动作放得很轻,但一直高度关注着房间里的动静的苏娘还是发觉了,顿时又敲了敲门,疑惑道:“少夫人?” 苏娘犹豫地看着禁闭的房门,出于某种隐秘的担忧和考量,她没有直接打开房门。 不过,听说少夫人是昨天深夜回来的,郎君一大早又要去上早朝,该是没那个精力折腾吧? 毕竟,她现在身旁可是跟了个小跟屁虫…… 苏娘低头看了看身旁的小不点。 家铭顿时就炸了,焦急怀疑地瞪着她,很是不满地大声道:“苏娘,母亲真的在里面吗?你是不是骗铭儿的?” 一只小手还紧紧拽着苏娘的裙摆,一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倔强模样。 苏娘觉得有些头疼。 房间里的苏云却是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腰带掉到了地上。 铭儿竟然也来了? 苏云无比庆幸自己方才决定把衣服穿好再让苏娘进来这个决定,连忙加快了穿衣的动作。 房间外的对话还在继续。 “小郎君,少夫人可能还在睡呢。” “骗人!你和父亲一直在骗铭儿,先前你们天天说母亲很快就要回来了,但铭儿一直等一直等,都没等到!你们现在肯定也是在骗铭儿,里面肯定没有母亲的!” “唉!小郎君,少夫人真的在里面,你不能随便把门推开啊。” 伴随着苏娘这一声轻唤的,是“吱呀”一声轻响。 苏云赶在门开之前穿妥了衣服,顿时在心里暗松了一口气,转身看向站在门边,一脸愣然地看着她的小娃娃,扬唇笑笑道:“铭儿,过来。” 家铭顿时觉得心里有种名为欢喜的情绪一下子炸开,这种感觉比他生平第一次吃到糖葫芦还要好,失声叫了句“母亲”,便蹬蹬瞪跑过来,一下子扑进了苏云的怀里。 这小家伙自从练武后,是越来越壮了,苏云原本便有些抱不起他,这会儿身体还浑身酸软着呢,被他这一扑,差点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上,顿时忍不住暗暗咬牙,把这个锅都算到了顾大将军头上。 反正,小的不能打不能骂,只能去找大的出气。 家铭却是丝毫没发觉自己母亲的异样,他现在心里惊喜着呢,两只小胖手没轻没重地扯着苏云的衣服,激动得脸蛋红扑扑的,声音噼里啪啦像鞭炮一样炸响:“母亲,你回来啦!父亲把那个抓你的坏人打跑了吗?铭儿前天想去救你的,但父亲说,那个坏人很厉害,铭儿如今打不过他,要父亲亲自过去才能救出母亲!母亲母亲,你没事吧!” 苏云本来便甚是艰难地维持着自身的平衡,此时还被小娃娃这样拉扯着,简直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稳住不倒下去,他们身后的苏娘见状,连忙跑了过来,按住小娃娃道:“小郎君莫急,你现在腿还伤着呢,不能这样蹦蹦跳跳的,先坐下再说话吧。” 苏云心里一紧,暗骂自己竟然忘了铭儿的脚崴到了,连忙一把抱起他,走到了一旁的坐榻上,让他乖乖坐好,便低头去看他的脚。 小家伙倒也乖,双手搁在膝盖上,两只小短腿垂着,以一个很乖很乖的姿势坐着,一副你随便看的小模样。 苏云却是没心思去看他卖乖了,看到他右腿脚踝处果然包了一圈厚厚的白绷带,心里顿时有些生气,皱眉道:“铭儿怎的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是存心让母亲焦急不成?” 她说完这句话,却见小娃娃一点也没有被骂的自觉,依然咧嘴笑得灿烂,突然便伸出两只手,嘟了嘟嘴道:“母亲,抱抱。” 苏云却是要被气笑了,但看他的情况没有她想象中的糟糕,也是放心了不少。 显然这一回有顾君玮陪着哄着,他再不安,也不会像以往那般陷入无尽的不安全感中,以至于心理发生扭曲。 看着这样的家铭,苏云很是欣慰,他现在终于有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模样,虽然依然很让人不省心,却阳光自信。 她想板着一张脸,塑造出母亲的威严,却终是忍不住漏了丝笑意,探身过去抱了抱他,就松了手,很认真地对他道:“铭儿如今是大郎君了,再过几天,铭儿便要过五岁生辰了,可不能继续这样粘着母亲,会让人笑话的。” 说到这里,忍不住在心里盘算,细数下来,离铭儿的生辰已不足一个星期了,之前原本想找顾君玮商讨一下如何为铭儿过这个五岁生辰,却是无缘无故被带离了上京。 想起那个阴沉冷郁的男人,以及灵雀那句“以后,定然还会有相见的机会”,心里就微沉。 若耶律齐认定这天底下唯有她能治他的病,这事还远远没完。 便是顾君玮会介意,她还是要跟他好好说说这件事。 想起昨晚男人隐约的情绪暴动,苏云就有些苦恼。 幸好现在她回来了。 不管是她,还是顾君玮,都是第一次陪孩子过生辰罢,是要好好筹划一下了。 然而,家铭却似乎很不乐意接受这个事实,小眉头紧紧拧了起来,小脸上是满满的抗拒之情,摇了摇头道:“如果铭儿变成大郎君后,就不能抱母亲,和母亲一起睡,铭儿宁愿不变成大郎君。” 说着,充满戒备地看了看这个房间。 哼,这定然是父亲的阴谋,定然是父亲让母亲这样说的,他就知道父亲想跟他抢母亲。 昨天母亲回来后都没去找他,定然是被父亲拐走了! 他要把母亲抢回来! 表婶婶说,要会卖萌,要装乖,这样母亲就会很喜欢他。 这样想着,家铭眼珠子暗暗一转,便扁了扁嘴,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母亲难道不想铭儿么?铭儿这些天都好想你,母亲说过不会不要铭儿的,所以铭儿知道你定是被坏人抓去了,铭儿还把母亲最爱吃的点心攥了下来,想找到母亲后给母亲吃……” 越说,语气越是委屈,到最后,简直整一个小可怜的模样。 苏娘想起前天找到小郎君时,从他那小包袱里找到的那一堆都要碎成糕点屑的点心,脸上的表情顿时很一言难尽。 也不知道这小娃娃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这些点心藏起来的,难怪前几天他老嚷嚷着要吃点心,还非要点少夫人最喜欢吃的几样,她们还以为小郎君是太思念少夫人了,却是没想到这小娃娃隐藏着那么一个吓坏人的心思。 苏云心软得不行,虽然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是来不及细想,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道:“母亲自然是想铭儿的,母亲这不是赶回来给铭儿过生辰了么?铭儿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小家伙顿时眼睛一亮,大声道:“铭儿要与母亲一起睡!” 苏云手一僵。 小家伙看到母亲不自然的神色,心里很是委屈,自以为很是了解自家母亲为什么是这反应,嘟了嘟嘴,甚是不情不愿地加了句,“母亲要是不舍得父亲……铭儿让父亲也和我们一起睡便好了!” 语气还酸溜溜的,小脸儿上的表情苦大仇深得不行。 苏云顿时失笑,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小娃娃。 如何让家里的孩子学会独立,永远是困扰世间父母的一个难题。 何况他们家这个,还比较特殊…… 第141章 你可甘心?(第二更) 早朝散了,官员们陆陆续续地从金銮殿中走出,或是几人行色匆匆,低头窃窃私语,或是踽踽而行,眉头紧锁,一脸深思。 所有人的心思都还在方才朝堂上的惊天消息上。 顾君玮也迈步而出,脸色凝重。 跟在他身旁的陆成霖一脸愤慨地咬了咬牙,低声道:“南方的苗朴族叛乱,圣上竟然派了毫无作战经验的林家三郎出征,便是他军事才能如何卓越,现如今也只是纸上谈兵,也不知道圣上在想什么!” 可终究是在离皇帝只有一墙之隔的金銮殿外,陆成霖便是心里再觉得圣上这个决定荒唐,也不可能长篇大论地抱怨和讨论。 到时候战事一起,朝廷若软弱无力,无法迅速地压下叛军,受苦的只会是最底层的百姓。 陆成霖在为官之前,一直都是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中,在二十年前那场战祸爆发时,他还只是一个穷书生,一路带着自己的老母亲四处逃难,最苦的时候,只能挖地上的草和刮树皮来吃,那种滋味,他自己受过一次便已永生难忘,此时实在是冷静不下来。 而圣上把饱含作战经验的几位老将扣留不用,虽然用了诸多理由,例如这些老将大多年纪已大,不宜再四处奔波,例如南吴需要培养年轻一辈的将领,又例如这几日西宁国的皇太子都在,几位老将大多已被封了爵位,一般的宴席都需要出席,不过是小小的苗朴族叛乱,不能让西宁国的皇太子以为南吴已无将可用…… 可不就是无将可用! 自二十年前那一场大动乱后,南吴战死了无数优秀将领,在那之后,南吴一直安稳至今,以至于年轻一辈的将领大多没有实战经验,最厉害的也就是抓一下山贼了,老一辈的将领却已经老了,且从那一场战争存活下来的出色将领,五只手指能数得清。 真正有能力的顾家大郎,却生生被他剥夺了军权,调回了上京做大理寺卿。 还有宁王李显,因着现如今圣上那尴尬的处境,无论是圣上,还是王家,都不可能坐看宁王再立下赫赫战功,赢取民心。 陆成霖恨得牙痒痒,他哪里不知道圣上这样做的用意,他是半年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转,怕了,现如今上京城各种牛鬼蛇神都有,他哪里敢随随便便把领兵之权交给任何一个老将? 让一个初出茅庐却一直负有盛名的年轻将领出征,已是他能想到的最能堵住悠悠众口的方法了罢。 这样想着,他不禁偷眼看了看身旁脸色莫测的顾大郎君,心里嘀咕。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若此次出征的是顾卿,便不会有这许多烦忧了! 可惜啊,无论是圣上,亦或是王家那边的人,都不可能轻易让顾卿重掌军权,便是因为那可笑的权力之争! 方才在朝堂上,大家争吵着派谁出征镇压时,不是没有人把目光投向顾卿,却被圣上轻描淡写地否了,理由是顾卿如今担任的是大理寺卿,有自己的职务。 朝堂上的人争得面红耳赤,倒是顾卿,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在争执中心的人不是他一般。 这让陆成霖越发看不懂他了,按理来说,原本叱咤风云的一个大将军,沦落到如今连插手军事要务的资格都没有,要说心里没有一点落差,不可能吧。 陆成霖虽然以前就隐隐有这样的想法,但如今,这种顾卿处于如今的位置上,实在是太屈才了的想法却是越加强烈了。 顾君玮如何没有发现陆成霖探究困惑的视线,却只是淡淡一笑,凤眸幽深地道:“林三郎会是个不错的将领。” 陆成霖忍不住暗暗嘀咕。 谁都知道他会是个不错的将领,毕竟他已连续三年夺得了南吴的武举状元,但能力跟经验是两码子事,若圣上这回让一个老将跟着去带带这个林三郎,他也不会如此担忧。 那林三郎也是谦虚有礼,颇具仁义,一向为人所称赞,不得不说,确实是个好苗子。 两人走了没几步,却突然,迎面走来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 是现如今的平西侯林毅夫,只见他站在他们面前,定定地看了顾君玮一眼,忽然叹了口气,低声道:“君玮,自从六年前那件事,我们便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如今,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君玮看了他一会儿,仿若没有多意外,只微微颔首,淡淡地笑着侧了侧身,道:“请。” 第142章 悬在头上的刀(第一更) 金銮殿不远处的一个僻静角落里。 林毅夫感慨万千地看着这个高大俊逸的年轻人,曾经,他差点成了他的女婿,现如今,也只能感叹一句物是人非。 他虽然年纪尚轻,却似乎已经到达了一个,他无法企及的高度了。 林毅夫沉默半响,道:“君玮,这次苗朴族叛乱,你如何看?” 顾君玮道:“苗朴族一向和善,却听闻前不久南方发大水,几乎将苗朴族生活的地方都毁了,怕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揭竿而起罢。” 林毅夫眼眸微闪,定定地看着他,“正因为苗朴族一向和善,他们突然公然反叛朝廷,才更加让人觉得可疑,且他们在短短半个月内便拿下了新洲和丰州这两座大洲,这哪里是小小的苗朴族可以做下的事情!偏偏在他们反叛的这段时间里,西宁的皇太子也在我们南吴,君玮,你便没有什么想法?” 顾君玮看着林毅夫,淡然道:“侯爷,恕伯钰直言,若苗朴族不是本来便对朝廷心存怨气,便是有再多外力介入,也不会轻易说反便反。” 毕竟反叛这事,又不是小儿玩泥沙,那是真的堵上了身家性命的。 林毅夫沉默了半响,他知道他说得没错。 现如今,执掌那苗朴族所在之地的地方长官,是王相的人,他们仗着那地方天高皇帝远,都做了些什么,以至于把一向温和好脾气的苗朴族都逼到了绝路,他们这些官场老人,不用细想也知道。 却也清楚,有许多事情,他还是隐下了。 不禁幽幽一叹,脸色微沉地看着顾君玮,道:“君玮,我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罢,毕竟我们两家,也算世交一场。现如今,那西宁皇太子显然来者不善,北越虽最近因着内部的王位之争,暂时腾不出手来对付我们南吴,但一旦他们选出了下一任王,必会卷土重来。现如今外敌当前,我们内部……却先乱了!不仅不一致对外,反而自己人明争暗斗不断,南吴的命运堪忧啊!” 林毅夫说得痛心疾首,看顾君玮只是皱了皱眉,没有什么表示,顿时气急,道:“君玮,你和宁王殿下便忍心看着我们南吴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么?” 顾君玮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却只是道:“敢问侯爷究竟想让伯钰做什么?” 林毅夫一噎,是啊,他们现如今能做什么?默了默,低声道:“你与宁王殿下该是知晓,王相定然无法容下你们顾家,太子即位那一天,便是悬在你们头上的那把刀落下之时,君玮,你和宁王殿下若愿意,平西侯府,愿全力辅佐宁王殿下!” 顾君玮凤眸微沉,低头看着凑近他小声说话的平西侯,忽地,后退了一步,淡淡一笑道:“侯爷请慎言。” 林毅夫听得眼中精光一闪,他虽然没有明着接下他的投诚,却也没有明确地拒绝。 他自是知道顾君玮和宁王殿下这两个人物不是乖乖等死之人,圣上现如今虽糊涂,被王相拿捏得死死的,也导致顾君玮和宁王殿下的处境无比艰难,但真正能成大器的,还是这两人。 只不过,王相在朝廷经营多年,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也不是好对付的。 要不是唯一的嫡子突然被推上了那样一个危险的处境,让林毅夫深知,曾经和顾家交往甚密的平西侯府,在王相眼中已被打成了异类,他也不会最终下定决心。 那苗朴族叛乱,细想之下问题重重,这不是明摆着推他儿子去送死么! 且他哪里看不出,那不成器的太子,以后哪里会是西宁和北越这两头猛虎的对手! 王相便是再老谋深算,也是老了! 良禽择木而栖。 虽然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但知道自己没有被直接拒绝,林毅夫还是激动得嘴唇微抖,朝顾君玮深深地行了一个礼道:“小儿才疏学浅,只盼望顾卿能多多帮扶小儿,让他不至于年纪轻轻,便马革裹尸。” 这一回,他没有再直唤他的名字,这是一种尊敬,也是一种心甘情愿的臣服。 虽然如今,顾君玮和宁王殿下看似处于劣势,但林毅夫就是觉得,若自己的儿子真的出了事,唯一有这个能力救他的,也只有他们了。 顾君玮看着林毅夫已经发白的头发,心里暗叹一口气,只道了一句:“林三郎不会有事。” 林毅夫心里一喜,有他这一句话,他顿时心定了许多。 顿了顿,他看了顾君玮一样,试探着道:“十一娘至今,仍心系顾卿。” 前段时间,他夫人为十一娘筹谋的那些事情,他知道,但当时因为他还未最终下定决心,并不想让平西侯府与国公府在这个风口浪尖绑在一起,是以曾沉下脸训斥了夫人一顿。 所幸最后,十一娘倒是自己想明白了,主动提出不再继续这件事。 说实话,六年前十一娘和顾大郎君之间的婚事没成,他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若不是父亲一心撮合他们,他也绝不会对这门亲事松口! 但父亲也说得对,朝堂势力之争风云变幻,他们已在局中,哪里能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这样一琢磨,平西侯倒是越发觉得,自己的女儿与顾大郎君,真是无比登对。 顾君玮微微蹙眉,旋即松开,含着清浅的笑意道:“伯钰已有了心爱的妻子,心满意足矣。” 说完,欠了欠身,便告辞离开了。 平西侯却是愣然了半响,心里是不怎么相信顾君玮的话的,他被门当户对的观念荼毒已深,只觉得那种小门小户的女子,娶来当个侍妾可以,哪里能真的作为正儿八经的妻。 他以为这只是他不喜欢十一娘,用来堵他的借口,当下也只能长叹一声,心里暗悔当初怎么就没有使劲一点撮合这两人。 不过,这事也不是毫无机会,他自信自己的女儿无论如何都不会比他那夫人差,倒是可以回去,再与夫人好好筹谋筹谋! ****** 国公府里,苏云好不容易哄好了家铭,便开始着手安顿自己带回来的凝秀。 她这个小院子一年到头只有画屏和苏娘两人,家铭搬过来后,苏娘常常深觉人手不足,早便计划着要找几个新的婢女回来。 现在少夫人突然从外头带回来了一个,画屏和苏娘都是异常兴奋,特别是画屏这小丫头,一早上就拉着凝秀到处跑,美曰其名熟悉环境。 所以,当苏云说凝秀以后不会长期留在这个院子里时,别说凝秀本人,便是画屏和苏娘都讶异了一瞬。 凝秀困惑地看着苏云,道:“我不留在夫人的院子里头,要去哪里?” 苏云扬唇一笑,“自是有要你做的事情,你可是会读书写字?” 凝秀的过往一点也不复杂,青明今天一早便把查到的消息交给了苏云,比较让苏云惊喜的是,凝秀还会读书写字! 凝秀点了点头,“我奶娘小时候有教我认字,后来到了柳家,柳家有一个阁楼专用来存放书籍,我没事便去那里消磨时间。” 苏云“嗯”了一声,沉吟片刻,果断道:“既然你以后要留在我身边,你的卖身契断是要拿回来的,过两天等青明手头上的东西忙完了,你便与他走一趟吧。” 青明清楚凝秀的背景,做这件事应是最适合不过。 凝秀听了,脸色却是变得十分怪异,皱了皱眉,一脸的纠结。 要她跟那个性情怪异的男人回去拿卖身契? 能不能换一个人啊qaq 第143章 淡定啊,都要淡定啊(第二更) 到了下午,叶昭过来了。 “我的小可怜,你终于回来了,看看你缺哪少哪了没?那耶律齐可没对你做什么吧?” 叶昭一上来就围着苏云转圈圈,一脸促狭的八卦。 苏娘在一旁听得脸色涨红,虽然郎君把消息都封锁了,但她和画屏密切关注着事态的进展,天天追问郎君身旁的人可找到了少夫人的下落没有,自然也是收到了一些风声,知道少夫人是被北越那边的王族掳去了。 知道的时候,她和画屏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少夫人什么时候惹了北越那边的人?而且听说,还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但苏娘也没心思细想了,她天天担忧都来不及! 即担忧少夫人的安全,又担忧少夫人就算平安归来,失了声誉事小,就怕会遭遇什么对于女子来说不可承受的灾祸,最后得不到任何人的谅解,被赶出国公府凄凄苦苦地过完下半辈子。 当初冯七那事带来的阴影还没散去呢!苏娘只唯恐又经历一番那时候的惊心动魄。 她家少夫人身上,怎么总是发生那些事呢! 因此,听到叶昭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提起了这件事,还用这种开玩笑的口吻,苏娘心里不禁火了,忍不住焦躁地喊了一声:“王妃!” 叶昭看了看苏娘那难看的脸色,啧啧啧地对苏云感叹:“云啊,你身边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还要加强啊,这要是以后发生一些更大的事情,她们可怎么办?” 苏云看不过她欺负自己身边的人,瞥了她一眼道:“一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是受一个人的眼界和经历局限的,便是要提高也是一个阶段性提高的过程,可不是谁都有你那么高的起点。” 叶昭听得一愣一愣的,挥了挥手表示结束这个话题,“明白了,意思就是你再多被掳几次她们就习惯了。” 苏娘的脸色一下子更难看了。 苏云却知晓这就是叶昭的性格,因为经历的事情多了,很多事情没有触犯到底线的话,在她眼中都不算事。 于是只暗暗地瞪了她一眼,想先让苏娘退下吧,但觉得叶昭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想了想,便没说什么,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道:“对那耶律齐,你知道些什么?” 叶昭微微挑眉,唇一扬道:“这件事你问我还不如问你夫君,我不过是个内宅妇人,他知道的事情定然比我多。” 苏云只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以她的性格,能安心只做一个内宅妇人? “嗯,好吧,我就先把我知道的跟你说说。”知道忽悠不到苏云,叶昭单手托腮,撇了撇嘴道:“那耶律齐可不得了,听说北越如今有一半的军队都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在军队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你也知道北越跟我们南吴不同,没那么多歪歪绕绕的条条框框,简单来说就是怎么简单粗暴怎么来,能者居上。实际上以前北越的军队都分布在各个部落,由各个部落的首领自己管理,作战时就由北越王统一号召,北越的王族是没有自己的军队的,所以以前的北越说是有一个名义上的大王,实则那个王毫无威严,十分受制于各个部落的首领。那句家喻户晓的话怎么说来着,枪杆子里出政权啊。” 苏娘越听越心惊,没想到掳走少夫人的是这样一个角色,少夫人如今能平安归来,真是上天保佑,赶明儿定要去城郊的兴国寺上几柱香才行。 只是听到这最后一句,却是有些迷糊,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她怎么没听过? 苏云微微蹙眉,“耶律齐提出了要组建王族自己的军队?” 叶昭点点头,“那时候他不过十六岁吧,因为带兵平定了北越某个部落的暴乱一战成名,回来后他就向北越王提出,要组建王族自己的军队。他也是有魄力,当时多少人反对啊,他就借口说只是组建一支拱卫王族的队伍,还承诺了一大堆不公平条约,什么以后有战争就先由王族的军队出战,王族的军队不需要其他部落养,他们自己养,也不会在各个部落征兵,但自愿来投靠他的另算,各个部落可以保留并训练自己的军队云云。这么大的利益当前,很多人就眼红了,而且这军队不用他们养啊,他们也没资格反对到底是不是?他们反正也可以保留自己的军队,也不怕当时在他们看来只是个小屁孩的耶律齐真的折腾出什么精兵强将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苏云了然,“然后就养虎为患了。” 叶昭“哈”了一声,“可不是,当那些部落首领发现耶律齐训练出来的那支军队可以抵得上他们所有部落的军队加在一起的战斗力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了。真不是我说,那耶律齐在军事上也真是天纵奇才,就比你夫君差一点吧,听说自从君玮驻守边疆,他就再也没有攻破过那道防线。但也听说,那不过是因为北越的人对他是又依赖又惧怕,想着法子的在后面拖他后腿,以至于他总是无法得到很好的支持。但没发生的事谁说得清呢,等你夫君有机会和他没有任何外界因素干扰地进行一场对决,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罢。” 苏云不由得微微沉吟,突然,她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抬眸,不解地看了叶昭一眼。 叶昭对上她不明所以的双眸,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怎么觉得,迟早会出现这两人对决的一天呢?” 这下,苏云也要被气笑了,“别胡说八道,那耶律齐掳走我的原因,可没你想的风花雪月。” “哦?”叶昭好奇地一扬眉,“那他为什么掳走你?是因为那场簪花会吧,他可是有什么心理疾病?” 苏云不意外她能猜到,毕竟以前的郑云歌几乎不可能与耶律齐有什么交集,而她最近露面且最有可能惹了别人眼的场合,也就是那簪花会了。 苏云点了点头,略略想了想要不要把耶律齐的情况道出来,但随即想到,那耶律齐又不是她正儿八经的病患,她没有为他保密的必要,而且她们都是她身旁的人,这件事长久下来瞒不住,让她们提前知晓也好,以后有什么事发生了,她们也能有个心理准备。 遂端正了一下表情,道:“耶律齐先前在男女关系上,可是有什么传言?” 这种事时间长了,肯定会引起周围人的关注,何况那耶律齐是个身强力壮的青年,又生活在北越这么一个以子嗣为重的国家。 叶昭微微愣然,想了想,道:“耶律齐一向不近女色,身旁也只有一个侍妾,是有传言说,耶律齐很可能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或隐疾……” 忽地,眼眸一睁,不可置信地看着苏云,“难道说……” 苏云点了点头,道:“他确实是有隐疾,但我初步断定,那不是生理上的疾病,是心理上的。” “我去!”叶昭震惊得都口不择言了,“那耶律齐竟然有ed!” 苏云看了她一眼,为她知道这么专业性的名词感到意外,但叶昭的态度让她下意识地反感,蹙了蹙眉淡然道:“得到那种病的人与普通人没什么不同,他们也不是自己愿意得病的。” 一旁的苏娘虽然听不懂什么是ed,但其他的她听懂了,一想到自家少夫人被掳去是要替一个大男人治那种病,一下子简直要晕厥过去。 更让她绝望的是,少夫人还一脸淡然的表情,苏娘简直要欲哭无泪,这事,郎君可知晓?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画屏的声音,“郎君,你回来了。” 随即,响起顾君玮醇厚磁性的嗓音,“嗯,少夫人呢?” “宁王妃过来了,少夫人正在房间里与王妃说话。” 紧接着,一个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叶昭快速看了苏云一眼,在她耳边小声道:“我说你啊,有些事在你看来可能只是一个专业的学术概念,但可别忘了这里是什么时代!在我们那里,便是女生独自外出时包里随时备有避孕套,都只是一个自我保护的手段,没有人会说什么,但在这里便不一样了。我听李显说,晚点他要过来与君玮讨论那耶律齐把你掳去一事,以及商讨以后的防范对策,我们都是自己人,自然站你这边,可其他人不是。” 说着,微微蹙眉道:“特别是那耶律齐,你可以单纯以一个看待病患的眼光看待他,可他会怎么想却不一定!况且如今他若是认定了你,你的处境也是危险得很,这事你还是要先与君玮说说,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那件事,放在这个时代的人心里,却比所有事情都要风花雪月! 话音刚落,内室的帘子便被撩开,顾君玮大步走了进来,见到叶昭,嘴角微扬,行了个礼道:“君玮见过宁王妃。” 叶昭没好气地看着他,笑道:“行了,又没有外人在,这么拘谨做什么?李显说得对,你就是爱端着。家铭那小家伙如今还在学堂里吧,我去看看他,你们慢聊。” 说着,就站了起来,出去前还不忘把快要昏倒的苏娘带了走,然后给了苏云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苏云还真是,原本没有多紧张,被她这一看,竟是生出了几分紧张,不由得有些无奈地望了望天。 她自然知道这事放在这里很是惊世骇俗,所以,她不是整整做了一晚上加一整个白天的心理准备么。 看着含笑朝她走来的男人,苏云默默呢喃。 “昨晚由着你折腾便是为了这一刻,你可要乖乖听我把话说完……” 再怎么说,顾君玮的心理承受能力,总应该比苏娘要强罢! 第144章 吾非圣人(第一章) “方才,在与宁王妃说些什么?” 顾君玮走过来,跽坐在叶昭原先的坐席上,凤眸微抬,含笑看着苏云。 苏云也不隐瞒,直奔主题,“我被耶律齐掳去的原因,你该是多少能猜到一点罢?” 她只是稍微给了叶昭一点提示,她便猜了出来,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顾君玮。 顾君玮凤眸微动,脸上原本的清浅笑意消失无踪,眼中划过一丝冷厉。 苏云把他的反应看进眼里,便知晓他定是知道的,心里也定然介意,正琢磨着要怎么跟他说更好一些,突然,却听到他微微紧绷的嗓音含着一声低叹响起,“云儿,抱歉,这回却是我疏忽了,不管如何,我都应该在你身旁多派几个人。” 苏云微微一愣,抬眸看着他。 她设想了无数个顾君玮会有的反应,却独独没有想到,他会对她说抱歉。 “你……”苏云犹豫了一会儿,问:“不介意?” 顾君玮凤眸微眯,空气中霎时炸开一股如有实质的杀意,但很快,那股杀意便隐去,男人嘴角紧抿,眼神暗沉,道:“自是介意,这个仇,我记住了,总有一天,定会连本带利地还给耶律齐!” 苏云心头微震。 别管顾君玮在旁人眼中是怎样的,至少他在面对她时,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沉稳温和的一面,在很多事情上甚至对她堪称纵容。 这还是他头一回在她面前,如此不掩盖自己暴戾恨绝的一面。 她不自觉地伸手过去,轻轻按住他搁在膝盖上的手,回想着他方才的言论,心里还是很感动的,顾君玮纵然对她好,但她知道这不会是毫无底线的,但发生了那样一件事,他面对她时,却首先想到的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她忍不住便起了一丝坏心眼,追问道:“你便一点也不介意,我曾经被耶律齐以那种目的掳去?” 顾君玮脊背微僵,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女子,眼神沉郁道:“云儿……” 苏云轻笑着打断他的话,“你便一点也不介意,我曾为他诊治过那方面的病情……” 话音未落,苏云的嘴便被密密实实地堵住了。 这个吻不深,一触便分,只是顾君玮在离开前,惩罚似地咬了咬她柔软的下唇,苏云顿时吃痛地皱了皱眉。 等思绪微定,便见男人还维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双手撑在她两侧,把她圈在了自己怀里,一双近看更显得精致惑人的凤眼,此时含着一丝风雨欲来的阴郁,深深地看着她,好看的薄唇紧挨着她的唇,轻轻开启,热气洒落在她的脸上。 “云儿,自你回来后,我便一直阻止自己去想你们相处的细节,你们说过什么话,经历过什么事,他可有强迫你做什么,会以一种什么心情对待你,你可会突然觉得他比我好,就这样跟他走了,再不管我与铭儿……我怕自己想深了,会不自觉地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苏云心头微颤,意外地看着他。 顾君玮却是一声轻叹,“云儿,顾君玮不是圣人,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没有人知道,他是在以多大的自制力,抑制心头那股直欲喷薄而出的暴虐。 苏云却是忍不住蹙眉道:“你怎么会觉得,我会跟他走呢,你可是顾君玮啊……” 做什么事都无比从容淡定的顾君玮,怎么竟在感情一事上,如此没有自信? 顾君玮却只是淡淡一笑,凤眸微凉,“在你的事情上,我一向没什么自信,你难道不知晓?” 苏云:“……” 还真的不知晓。 况且,这是不信任她么?苏云不由得有些恼。 顾君玮一直关注着她,哪里看不出她的情绪变化,不由得好笑道:“其他人,我断是不怕的,只是耶律齐,他一向便是与我旗鼓相当的对手,况且,你前不久还心心念念着要离开国公府,可是忘了。” 苏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地,轻叹一声,双手攀上他的脖颈,想了想,问:“我现在用力,你可会倒下来压到我?” 顾君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云儿,你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我。” 苏云微微一笑,“都不是,我这是在表达一个意愿,我希望一用力,就可以把你拉下来。” 顾君玮微愣,苏云趁机一使力,就这样把男人拉了下去,两人一上一下地交叠在房间一侧的坐塌上。 但苏云知道,她能这么顺利,还是因为顾君玮让她了。 她扬唇一笑,看着顾君玮,认真道:“君玮,我不太擅长感情的表达,但我的心只有一颗,既然已经给了你,断是不会轻易收回来的。” 便是你要伤害它,我如今大抵也是无力阻止的,只是那之后,可能就会把它收回,再次重重武装起来罢了。 未尽的话,聪明如顾君玮,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忍不住轻轻一笑,“那我可要把它好好藏起来。” 那天在簪花会上,他说想把她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苏云回了一句,那你就藏啊。 可不是早便藏起来了。 苏云见他又旧事重提,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云儿……”此情此景,顾君玮忍不住心头微热,低头正想吻上她的唇。 突然,帘子外传来画屏不太自然的声音,“郎君,宁王殿下过来了,此时已去了你的书房。” 顾君玮身子微僵。 这种情意刚上来便被打断的滋味,可不太好受。 苏云却是忍不住埋首在他怀里闷笑,半天才推了推他,“起来吧!” 顾君玮郁闷地低头咬了咬她的唇,在她耳边沉声道:“今晚继续。” “这个,大概是不行……”苏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含笑道:“我答应了铭儿,这几天要陪他一起睡。” 顾君玮:“……” “铭儿说,这是他最想要的生辰礼物,再过四天便是铭儿生辰了,你可是忘了?” 苏云顺势把他推开,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好笑道:“走罢,别让宁王殿下他们久等了。” 顾君玮却是扶额,轻叹一声,“夫人,再这样下去,我迟早要憋坏。” 平日里一本正经的男人,怎么耍起流氓来那么没脸没皮呢? 苏云脸微红地瞪了他一眼,决定不告诉他,她只答应了在铭儿生辰前陪他睡,那之后他就要习惯一个人睡。 顿了顿,她想起正事,脸色微肃,“我被掳走的原因,可要如实告知他们?” 顾君玮顿时也正了脸色,沉吟片刻道:“这件事没必要隐瞒,他们多少也能猜到。” 说着,凤眸微沉。 这件事他们知晓没什么,就怕会被别的什么人知晓。 苏云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嗯,是没必要隐瞒,况且,我也有个想法。” 这个想法,她已有多时,这一回却是逼得她把它做快做大。 既然决定了要做,那就搞个大事件罢! 第145章 当前方无路,要怎么做?(第二更) 顾君玮的书房里,大家听完苏云的叙述,心情都复杂得很,几个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莫名地觉得脸上有些烧。 他们也不是不知道有些男人确实有那方面的毛病,远的不说,便是之前在西北的军营里,便有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在那方面不怎么行,别人一说起这事,他们就急得脸红脖子粗,脾气燥得很。 原本士兵这些私密之事,他们是不可能知道的,只是在军营的大男人很多本来便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三天两头惹事,有那种毛病的几个更是问题户,性情比一般人要更为暴戾无常,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好几次还差点闹出人命,管理各军的总管想瞒也瞒不住,只得让顾君玮出面处理。 那几个人,轻则受到军规处置,重则都被遣送回乡了。 却是哪里想到,耶律齐真的有那方面的毛病,而他们将军的夫人竟然会治这种病! 苏云感觉到他们投过来的复杂眼神,很是实事求是地说了句,“我只会治因心理问题引起的孛力起功能障碍。” 在坐之人的脸色更一言难尽了。 经过苏云方才的解释,他们也大概理解孛力起功能障碍是什么,但孛力起这个词实在太有画面感了好么!夫人你便非要用淡然的表情说出这个词么! 果然这样的女子,也便只有将军消受得起了!看着主座上虽然凤眸微深,却依然面色如常的顾君玮,大伙都默默压下了心里头的不自然和震惊。 青莱首先脸色通红地咬牙,“那耶律齐好生无耻!” 那天竟然还派他手下的人大喇喇地闯进他们顾家军的地盘,这是来向他们耀武扬威吗? 青明暗悔没有直接斩下他一只手臂,皱了皱眉道:“看这情形,耶律齐必然不会放弃。” 李显轻呵一声,“他便是不愿意放弃,短期内也必然无法再次脱身潜入南吴。我们在北越的探子来报,北越王昨天早上暴毙了,耶律齐昨晚刚到北越,一下船便遇袭,幸得他早有准备,抄小路逃回了自己的军营,现如今北越乱着呢。” 白子义点了点头,摇着蒲扇道:“那确实是给我们争取了一些时间,现如今南吴南方有苗朴族叛乱,探子也传来消息说,西宁那边的水军近日在澜浦江进行大规模的集结演练,那西宁皇太子野心勃勃啊!若这时候北越也来插一脚,那可真是难办。” 澜浦江,便是西宁与南吴均接壤的一条大江,两国一向隔江相望。 “现如今最应该做的是平定苗朴族的叛乱,稳定民心!”李显猛地一拍扇子,冷笑道:“圣上竟然只派出了那林家三郎,岂不是就如没见过世面的小狼狗误入狼窝?听说苗朴族聚居的新洲发大水,那刺史不但不抓紧救灾,反而把朝廷拨过去的救灾银子都昧下了,还把去衙门抗议的苗朴族人乱棍打死,到头来还反咬一口,说是苗朴族的人不知好歹,不知感恩,这才把他们彻底逼到了绝路。各州刺史三年一轮换,新洲前年新来的刺史是王焕之那老狐狸的远方族弟,最是嚣张跋扈,对苗朴族的人是极尽欺压之能事,这些事只要稍微一查便知晓,可惜揭示实情的折子都呈上去了,圣上也只当看不见,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 苏云听得眉头微皱,道了句:“可是圣上有什么把柄握在了王相手里?” 先前醉宵阁纵火案的时候,她便隐隐有这种感觉,王家的庶子闹出了那么多条人命,便是有下面的一众官员顶锅,王相本人却几乎全身而退,也是太不合理! 李显看了苏云一眼,却是抿唇沉默了。 白子义轻叹,“少夫人果然聪慧,不过这事……”他看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顾君玮一眼,道:“还是让将军亲自与你说为妥。” 苏云一愣,这事竟然还与顾君玮有关? “现如今,却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林三郎明日一早带兵出发,若他确实无法镇压苗朴族的叛乱,只怕真的要酿成大祸,圣上的身体又随时可能撑不下去,而王相牢牢把控着圣上,这换储一事,难啊!”他看向李显,默了半响,道:“殿下,四年前你与将军专程请老夫出山,防的便是那一刻,老夫如今可以直白地说,这一刻,很快便要到来!殿下与将军要做好心理准备才是。” 房间里一下子静默下来。 苏云看了看上首的顾君玮,只见他脸色冷峻,额前垂落的发丝,这回再也无法柔和他的脸半分。 李显一直紧绷着一张脸,忽地,却“呵”了一声,“什么太子,什么皇位,真当我稀罕?别笑死人了!阿昭,要不到时候我们隐姓埋名,到山林里做一对野鸳鸯算了!” 坐他身旁的叶昭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我便是愿意,你真的愿意吗?” 李显脸色沉郁,没有说话。 不愿意,他怎么可能忍心让他身后的一大家子,随着他颠沛流离,过着命不保夕的生活?何况,他的竣儿如今才两岁,还有他母妃,眼睛已经瞎了,更是经不起折腾。 何况三国硝烟渐起,他身为南吴的皇子,食民之禄,担民之忧,忠民之事,他没有做那孤家寡人之心,却自认无法完全放下南吴的百姓,任他们被他人欺凌。 “这件事,暂不要下定论罢……”好半响,李显似乎累极地抬手揉了揉眉心,沉声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走出那一步。” 说着,嘲讽一笑,“真是可笑,居于上位之人最喜拿百姓去粉饰自己的野心,便是做了天大的恶事,都可以说一切是为了百姓。” 不管是什么理由,一旦挑起事端,受到最大苦难的,还是万千无辜的百姓。 不管是什么理由! 叶昭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轻叹了口气。 苏云看了看他们,默了半响,却是开口道:“这一点,我却是不认同。” 所有人都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口,都一脸愣然地看向她。 苏云慢慢道:“古往今来改朝换代,在背后推动的可绝非仅仅是人心,那是一种历史的迭代,没有一个朝代会在繁盛之时被推翻,若不是它早已垂垂老矣,生出了诸多毛病,也绝不会出现可以被人推翻的契机,一切,不过是时势造英雄罢了!这时候,要让一个朝代不至于泯灭于历史长河中,只有两种方法,一是内治,二是外修。若你隐忍委屈自己,和放手一搏,其实都无法阻挠百姓们可能会受到的灾祸,那何不将主导权握在自己手中,这样,对一个国家的以后,你才会有话语权!” 秦朝灭亡,仅仅是因为各方诸侯的野心吗?还有汉朝、唐朝、宋朝等历史上都曾繁盛一时的朝代,它们也曾骄傲地屹立于中华大地上,嘴里喊着千秋一统的口号,对于威胁国家一统的因素,它们也曾轻轻松松便能解决。 可是它们最后却都仿若诅咒一般,走向了灭亡,若不是芯子已经坏了,又哪里有让人趁隙而入的道理。 不过是秦时明月汉时关罢了! 苏云铿锵有力的一席话落下,却是震惊了在坐的所有人。 李显一脸讶异地看着她,只觉得心中一时情绪激荡万千,有种醍醐灌顶之感,忍不住低低地叹了口气。 叶昭呆愣过后,不由得轻笑,只觉得面前的女子,她仿若第一天认识。 这样的思想觉悟,她整整做了四年,也没达到她仅仅两个多月所达到的高度。 不过,她早便知晓了,苏云的内心,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强大。 白子义愣然过后,却是赞赏地抚着胡须,心里暗叹,如此的心胸和气魄,不愧是他们将军的夫人! 忍不住便微笑道:“少夫人的心胸,真是让老夫都自叹不如!” 苏云暗叹一声,开玩笑地道:“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罢了。”既然答应了成为顾君玮的夫人,她便从没想过得过且过,她是认真地在考虑两人的未来。 没有路,便走出一条路来! 区别只在于,那条路要怎么走罢了。 青莱看着这样的少夫人,也是心神激荡,想起对少夫人虎视眈眈的耶律齐,他脸色一沉,“那耶律齐那边……” 苏云看了他一眼,扬唇一笑,道:“无妨,我已经想到了办法。” 看到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她,苏云稍顿片刻,道:“很多东西之所以宝贵,是因为它稀罕,一粒沙子落入了沙地中,它也只是万千沙子中的一颗罢了。我要把我的心理治疗理念,真正地推广开来!” 第146章 意想不到的来客(第一更) 苏云回来后的第二天,便开始着手继续筹备她的医馆。 顾君玮知晓后,便借着晚膳后画屏暂时带着铭儿到院子里转悠的时间,拉着苏云的手道:“你若要开医馆,何必非要选那个小巷里的位置,我名下有几个铺子,便在东西市最繁华的地段,你大可选一个喜欢的。” 心里却是低叹,家里有个小娃娃,便是要与自己夫人亲热都要这样争分夺秒。 苏云却是摇了摇头,扬唇一笑道:“不用那么麻烦了,反正医馆已经买了下来,何况,酒香不怕巷子深,心理治疗这件事,也不太适合放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她这样说的时候,眉眼间流转着耀眼的光芒。 自来到这里后,她便一直在寻找自己能做的事情,她清楚自己不是那种甘于困于后宅中的女子,她在心理学这一领域花费了几乎小半辈子的精力,要她就此放弃本便不甘心,现在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她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若心理治疗这个概念真的推广开来了,不管是在什么场合,都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顾君玮凤眸微动,轻叹一声,夫人太独立也是不好,倒显得他这个做夫君的没有用武之地了。 想起昨晚一个人睡在冷冷清清的床上,忍不住便揽着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在她耳边轻笑一声道:“夫人现如今心里,便只有铭儿了。” 之前一个人睡了这二十几年,都不觉得有什么,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却只是一晚,便让他仿若上瘾般沉迷。 这微带怨气的语气,怎么听都与他这高大俊朗的形象不相符,苏云心里好笑,却是故意点头道:“确实,这四天我可是卖身给了铭儿了。” 顾君玮似笑非笑道:“我没记错的话,夫人最先卖身的对象是我。” 他说的是那晚,他让她第二天便搬去他院子的事。 所以,铭儿才是半路把他的人劫走的那一个。 苏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我可不记得那晚有答应过你。” 确实。 顾大将军一向是个讲道理的人,当下唇角微勾,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凑近她低声道:“那夫人与铭儿的床上,可有多一个位置? 苏云微一挑眉。 顾君玮低笑道:“三个人挤上一挤,也该是没问题罢?” 苏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轻拍了他一下,道:“别胡闹,铭儿见了你,又要与你吵了。” 这男人,是越来越不掩饰自己的心思了。 偏偏他耍起流氓来也透着一股子沉稳气度,颇有君子风范,让人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是什么的滋味。 反正,苏云总会被他这个样子激出一些……恶趣味来,就不想如他的意,想看看他什么时候能变脸。 她忽地有点明白李显的心思了。 许是意识到母亲往后不与自己睡,是要和父亲睡去了,家铭这几天都很是郁郁寡欢,见到顾君玮都一脸的戒备与敌意,晚上时间一到,便推着自己可怜的老父亲离开,一点情面也不留,那一脸“母亲以后都是你的,这几天你不许与我抢”的小可怜样,让顾君玮哭笑不得。 惹得画屏和苏娘都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特别是苏娘,她发现苏云回来那一晚其实没有和顾君玮发生什么后,有些着急了,逮着机会便支开家铭,让苏云和顾君玮独处,还天天拉着苏云给她洗脑。 少夫人啊,你究竟在想些什么?现如今郎君一整颗心都在你身上,你不赶紧抓住郎君对你的宠爱,多生几个嫡子,以后若有其他狐媚子趁虚而入可怎么办? 以郎君的人品相貌和家世,别说上京有多少觊觎郎君的娘子了,便是这府里的婢女,都不少是怀有那个心思的,你可是不知道,郎君院子里虽然没有婢女,但府里有多少婢女总是借故往郎君院子附近跑,便不用我说了罢? 听得苏云都怕了,天天想方设法避开苏娘。 对于苏娘某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和想法,她往往觉得十分无力,叶昭说得对,她是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了。 但当下,她却是没心思做这件事,她要筹备医馆,培训凝秀,最重要的是准备家铭的生辰宴会。 她要把凝秀培养成以后替她管理医馆的人,以及传授她心理治疗方面的技能。 凝秀知道的时候,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最后问:“少夫人,什么是心理治疗?” 苏云只是勾唇一笑,道:“你以后便清楚了。” 凝秀也没有多问了,只点了点头道:“凝秀便听从少夫人吩咐罢。” 苏云满意地嘴角微扬,她最欣赏凝秀的便是她果敢稳重的性子,便如现在,她在面对一样完全陌生的事物时,不但没有丝毫忐忑,还如此果断地便接下了这个差事。 秦缓之前说可以支援她医馆的小师弟也来了,那是个脸蛋圆圆,但看起来很是精明的小郎君,名叫张浩。 确实便是个小郎君,当苏云知道他只有十六岁时,也是有些意外,也有点担心他的医术是否过关,张浩却很是心高气傲,轻哼一声道:“平时在外头希望我去为他们诊治的人,天天从村子这头排到村子那头,我去这样一个小医馆都是屈才了。” 苏云立刻抓到了关键词,村子?忍不住看了一旁的秦缓一眼。 秦缓有些心虚地嘿嘿一笑,“小六的医术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便是还有些孩子气,师父便叮嘱小六在他行冠礼前,都只能在村子里行医。” 苏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这不是坑她么? 秦缓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厚道,“先前不是怕耶律齐对我的师弟们不利么……要不这样,我闲时也来帮衬一二便是了。” 苏云心动了,秦缓可是如今天下最闻名的大夫,有他在,便是一个活招牌,指不定能让她的医馆一战成名!顿时微微一笑,道:“秦大夫愿意来我的小医馆,真是蓬荜生辉。” 看着苏云嘴角的笑,秦缓深深有种不小心把自己卖了的感觉。 就跟之前顾君玮以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为由,把自己拉到上京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就这样,苏云正式把医馆开业的日子,定在了铭儿生辰后的那一天。 紧接着,她把一应杂事都交给了凝秀处理,让她有什么不清楚的便去问青莱后,便开始把心力都放在了铭儿的生辰准备上。 一切都在红红火火地进行着,便在铭儿生辰前一日,青莱却带着一个消息,匆匆来到了苏云面前。 “少夫人,外面有人求见。”青莱一脸说不上是什么样的神情,缓缓道:“他们说……是你娘家的人,此时过来,还带上了少夫人的弟弟。” 正在和苏娘核对铭儿生辰那日的宾客名单的苏云微微一愣,看了苏娘一眼。 果不其然,苏娘也是一脸茫然之色,半天才反应过来,一脸愕然地看向苏云。 第147章 娘家来人(第二更) 来人果然便是那霸占了郑家在越州的产业的郑烨一家子。 苏娘自是气得够呛,“他们还有脸来找少夫人!” 青莱看到苏娘这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沉下脸来,想了想道:“我记得少夫人的娘家是越州,现如今苗朴族叛乱的地方离那越州很近,越州很多富甲商贾都纷纷避难去了。” 苏云悟了,这郑烨一家子估摸是避难避到她这儿来了。 她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们当年可以说是联手欺负郑云歌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小娘子,直接把她逼去投奔一门不知道靠不靠谱的娃娃亲,可以说,郑云歌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现在竟然还能找上门来寻求庇护,这脸皮也太厚了点吧? 苏娘早已气得直跺脚,“当初他们霸占我们郑家的产业时,怎的不见对少夫人有半点好脸色,如今出事了,倒晓得来找少夫人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苏娘不知道她原来的娘子芯子里已经换了一个人,若是知道,这会儿只怕要更加失控。 苏云看了她一眼,道:“便去看看,他们是有多大脸吧。” 苏云无法对郑云歌曾经有过的痛苦感同身受,但她再怎么说也是借郑云歌的身体继续了自己的人生,虽然接收了郑云歌惹下的那许多麻烦事,但这些麻烦事也不尽然是不好的,她也因此才认识了苏娘、画屏、家铭,还有顾君玮。 逝者为大,苏云却是不想再去评价以前的郑云歌怎么怎么样,她现在只想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若那郑烨一家子安分守已,也便算了,她也没那么多精力去与他们追究他们与郑云歌的恩怨,但若他们是来者不善,她自不会由着他们破坏她如今的生活! 因为担心苏娘与画屏见到郑烨一家子会沉不住气,苏云便让她们待在屋里,让凝秀跟着她过去见客。 去到前厅的时候,崔氏已经在了,见到苏云,崔氏微微蹙眉看了她一眼,招呼她道:“云歌来了?过来坐吧。” 自上一回崔氏找过她后,便再没了声息,苏云猜是顾君玮找她说了些什么,上回顾君玮还在她面前说要出去自行开府,估摸崔氏便是被他这一句话震住了。 但现在仔细想想,又觉得很奇怪,总觉得便是如此,崔氏妥协得也太快了,以她对她的判断,崔氏该是那种看重家世名声重于一切的人,仅仅是因为她和顾君玮如今感情甚笃,她便不再纠结于郑云歌的出生和过往了么? 而且,这些天她没再插手她和铭儿的任何事情,便是铭儿的生辰宴,也是不怎么管,只派了人来询问怎么办,让她把一应细节跟她说清楚便了事。 苏云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可如今却是没时间让她细想,一见到她,厅里原本坐着的一个青色交领袍服的中年男人便激动地站了起来,颤抖着声线叫了声:“云歌!”便一脸亲热地走上前来,作势要握她的手。 苏云微不可察地蹙眉,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微微一笑道:“伯父却是无需多礼,这么多年没见,云歌都快认不出伯父了,快快请坐吧。” 看来这便是那郑烨的儿子郑培成了,苏云抽空看了眼坐在后头的一个白发老人,心里了然。 郑培成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放下也不是继续往前伸也不是,很是尴尬了一会儿。 但他一个大男人一时没听出苏云话中的嘲讽,他身后也紧跟着站了起来的吴氏却是听出来了,连忙走上前,作势揩了揩眼泪道:“云歌可是怨伯父伯母这些年对你不闻不问?实在是伯父和伯母便是心挂云歌,也有心无力啊!云歌当年不声不响便离开了越州,可是急坏了伯父伯母,后来听闻原来是老太爷早便为云歌找了大好的归宿,云歌是奔着那归宿去了,伯父伯母心里虽怨云歌把伯父伯母当外人,但也安心了不少。加上我家阿翁和阿郎将将接下了郑家的家业,正是忙得一塌糊涂的时候,这些年越州的布庄生意也实在不好做,我们也是熬得很是艰辛,这才一时疏忽了云歌啊。” 说着,眼眸含泪地看着苏云道:“云歌便不要怨伯父伯母了罢!” 吴氏是郑培成的妻,此时穿着绛紫色的绸布衣裳,下巴削尖,嘴唇很薄,一双眼睛虽然通红一片,却不难看出里面闪着精光,皮肤暗黄暗黄的,脸上已有了明显的细纹。 苏云微微讶异,电光火石间却是已想到了很多东西。 吴氏表现出来的对郑云歌的亲近和疼爱虽然怎么看怎么假,但有一点她大抵是没有说谎的,这些年他们的生活也不好过。 可苏娘明明说,当初郑家虽不算十分富裕,但也算越州的一方大户,他们既然占有了郑家的产业,又怎会落魄到此! 又想起苏娘说,当初这个老太爷突然冒头的远方兄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能耐,竟然请动了越州刺史为他证明他们突然带来的那个小娃娃是郑云歌父亲的亲儿,苏云也明白了。 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苏云心里琢磨着,脸上却是微微一笑,“云歌哪里敢怨伯父伯母,还要感谢伯父伯母为云歌打理郑家的产业呢,听说伯父伯母与那越州刺史关系也十分不错,当初越州刺史可是出来帮了伯父伯母不少忙呢,想来伯父伯母如此能干有能耐,我们郑家的家业在伯父伯母手中定是越来越红火了罢,云歌倒是好奇了,怎的伯父伯母突然有时间来看望云歌了?” 苏云这一段话夹枪带棒的,吴氏哪里听不出来,忍不住心里暗恨。 她一口一个郑家的产业,可是在暗示什么?她刚刚明明都说了,他们这些年熬得艰难,她竟然还说什么越来越红火,这是真傻还是在冷嘲热讽? 听到苏云提到越州刺史时,她心里更是一跳,差点破功当场大骂那狗官一顿! 当初他们承诺把郑家的产业拿到手后,会给那越州刺史孝敬一万两,以后逢年过节,也必不会少了他那一份。 原以为这已经可以满足那狗官的胃口了,却是他们太傻! 他们找了那狗官帮忙,也是相当于把自己的把柄送到了他手中,他们后来便知道厉害了,那狗官的胃口好像无底洞,永远也填不满,他们拼死拼活赚的银子,有一大半都进了他的口袋。 她刚刚没说谎,他们以前都是小门小户,虽然起了贼心霸占下了郑家庞大的产业,却是完全不会管理,加上很多掌柜表面上承认了他们带出来的郑家小主子,但无商不奸,他们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响着呢,欺负他们什么也不懂,私吞了不少银子,害得许多店铺年年亏损,狗官那边又逼得他们紧,他们只觉得日子却是比之前小门小户时,更难过了,最后迫不得已关了几百家铺子。 原以为熬到那越州刺史三年任期满便好了吧,谁料他临走前还讹了他们一顿,听到那个数字时吴氏直接晕死了过去,那么大一笔钱,他们便是把铺子都卖了,也给不了啊! 可是他们有把柄在人家手中,也只得咬咬牙,把剩下的一百多家铺子仅关剩了两家,心底滴血地凑足了银子,这才把那狗官快快乐乐地送走了。 其实他们原本的银子是无论如何都不够那个数的,是阿翁死活要留下两个铺子,以后留给她的一双儿女,这才又咬了咬牙,留下了两家最挣钱的铺子,东拼西凑借了银子回来。 然而这也导致他们接下来三年,虽然坐拥两家挣钱的铺子,却完全没有享受到半点利好,日子过得,比那在街边卖猪肉的都差。 好不容易熬到把债都还完了,眼看着日子就要好转了,偏偏这时候,那群苗朴族的贼子搞什么造反!一时间与越州接壤的丰州烽烟四起,无数难民北上,朝廷的军队又迟迟没到,害得越州人心惶惶,能跑得几乎都跑了,越州一下子几乎成了座空城。 她至今还在心疼那两家铺子呢,忍不住在心里把那迟迟不派援军的狗皇帝骂了十万八千遍。 吴氏想着这种种,只悔得心肝疼,早知道,便不起那贪念去霸占那郑家的产业了,凭白惹来了一身骚! 原本他们也有自知之明,犹豫过要不要来投靠这个曾经被他们逼走的郑云歌,又想起前几年派人打探过郑云歌的消息,知道她虽然生了个儿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夫君对她十分厌恶,在顾国公府的日子其实不好过,他们去投奔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得个好! 但后来实在是无处可去,又觉得那好歹是无比尊贵的国公府,那放在平时,可是他们想都不敢想能攀上的人家。 郑云歌身为国公府的少夫人,再不受宠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说不定他们在她处境艰难时出现,她还会惊喜万分,甚至依赖上他们呢! 再怎么说,他们也算她的亲人。 反正,总比颠沛流离好! 吴氏看着笑得一脸淡然地等着她回答的苏云,心里暗暗唾骂。 呸,不过是一个被夫婿厌弃的女人,端的是嚣张!这有恃无恐的模样定然是装出来的! 待我哄上你一哄,你便知道娘家有人为你出谋划策,站在你身后关心你体贴你,是一件多么难以抗拒的事情了。 这一次,她必不会像之前那么傻,定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过上富贵的生活,也让她一双儿女真正成为人上之人! 第148章 真假弟弟(第一更) 郑培成见苏云虽然一直面带微笑,一双眸子却沁凉沁凉的,心里对她这种态度很是气恼,觉得她也太不尊重长辈了,却是不敢接她的话,用眼神不断催促身旁的吴氏。 吴氏简直气得脑袋要生烟,她这个男人简直就是个怂包!若他背脊骨能稍微坚挺一些,他们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但也不能当场发作,只嫌弃地剜了他一眼,便脑袋快速转动,方才这丫头问什么来着,哦,对,是问他们怎么突然有时间来看她了,当下笑得无比亲切道,“云歌这是什么话,伯父伯母来看你还需要理由吗?本来我们老早便想过来了,却是一直找不到时间,这回南方那苗朴族叛乱,我们到上京避难,想说刚好看一下你,这不,我们一到上京,便先紧着来看你呢!” 边说还边要凑上前去,却是被一脸严肃的凝秀在半路拦下了! 苏云满意地看了一眼凝秀,深觉这个弟子收得不错,便眉一挑,扬唇一笑道:“伯母真是有心了,云歌自然要好生招待一番!不知道伯母一家如今在上京何处落脚?” 吴氏一脸不自然,上京的物价哪里是他们消费得起的!他们选择来上京,便是存了赖上她这个远房侄女的心思! 但目前看来这郑云歌与六年前不一样了,那一副沉稳淡定的模样,指不定不好对付!她眼一转,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赖上再说!顿时笑得更加亲切热乎了,“云歌说的哪里话,我们同姓同源的一家人,虽你小时候走动得少,但我阿翁可是时时念着他那远房兄弟呐!若不是六年前你一声不吭地走了,伯父伯母还想着把你认来当个亲女儿,时时刻刻疼着呢!这一回咱们一家子好不容易见了面,我便同阿翁说先不要急着找落脚地,怎么着的啊,也要留在云歌那处和她好好说上几天话!” 郑培成立刻赞赏地看了一眼媳妇,说得好! 这……这也太无赖了吧! 凝秀讶异得小嘴微张,她是不清楚少夫人同这一家子的恩怨,但看这女人的嘴脸,这一家子便不是个好的! 自己不打一声招呼便跑了来不说,还擅作主张要留下,实则就是想赖上她家少夫人呗!还一副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的模样!忒不要脸! 这时候若她家少夫人拒绝了,倒显得是少夫人给远道而来的亲戚摆脸子了! 一直端坐上首的崔氏一言不发地看着这场闹剧,此时忍不住嘲讽一笑,眼带嫌弃地看了苏云一眼,便垂下眼帘,悠悠地掀了掀茶盖。 自己本身便上不得台面,便别指望同一处出来的人有多清风霁月了。 君玮那孩子大了,心里有大主意了,她管不了,也不好管!但他很快便会知道,他到底年纪轻,很多事情都没有看透,将来有他悔恨的时候! 苏云心里没有多意外,嘴角边的笑容冷了些许,看着殷切地瞅着她的吴氏和郑培成,又看了看虽依然坐着,却十分躁动不安,一脸急切地看着这边的郑烨。 还有郑烨旁边坐着的好几个人,一个一脸艳羡眼热地东瞅瞅西看看的杏黄色衣裙小娘子,一个自她进来便眼睛一亮,自上往下眼神猥琐地打量了她好几回的男子,还有一个长得粗壮胖实,见到她便厌恶地皱了皱眉,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的少年。 苏云忍不住便笑了,颇为荒谬地道:“你们都要留下?这所有人?” 吴氏暗道不好!心里却是不屑地道,都留下怎么了?难道要他们一大家子七零八落的不成?这郑云歌也不会想,他们都留下气势才盛,才好为她在这府里讨回公道!最好把他们都留下,顺便给她的儿子和丈夫都寻个好差事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可别以为她看不出来,那国公府夫人对她,可是半点都不热络,世家大族的夫人虽然都伪善,心里别管有多少阴暗想法,表面上都掩盖得好好的,但她跟狗官那一家子周旋了这许多年,早便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哪里看不出来! 可惜呐!现如今这国公府夫人在场,她也不能好好地敲打一下这郑云歌的榆木脑袋!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面上却是笑得更为热切了,“那可不是!老爷子自是不用说,这些年便没有一天不记挂你的!我家文芯文棋更是天天嚷嚷着要去见见你这个阿姐,还有文睿……”她嘴角隐去一抹笑,意味深长地看着苏云道:“那可是你嫡亲嫡亲的阿弟,我们怜他孤苦,这些年都待他如己出,但无论如何,却是比不过你这个亲姐啊!” 说着,赶紧转身朝那个粗壮胖实的少年招手,“文睿,快过来!见过你阿姐!” 那个少年似乎很不愿意过来,但看吴氏不停朝他招手,还目露凶光,想起自己被她打的惨痛经历,忍不住狠狠地瞪了苏云一眼,才走了过来,吴氏立刻把他往苏云面前一推,热切道:“快!叫阿姐!” 苏云却是笑了,心里更觉得荒谬,这是郑云歌的弟弟? 当下也不再与他们周旋,脸一沉,冷笑道:“且慢!这一声阿姐,我还不知道受不受得起呢!” 吴氏一家子皆是被苏云这突然的发难惊了惊,一直坐着的郑烨顿时站起来,猛地敲了敲拐杖道:“放肆!那怎么不是你阿弟了!那年你阿爹做生意途径我们县,是由我们一家招待,我可是亲眼见着你阿爹跟县上的陈寡妇来往密切,没过多久陈寡妇的肚子便显了怀,生下了文睿,这文睿不是你阿弟,又是谁!” 她不过说了一句,他便噼里啪啦地一串砸了下来,如此沉不住气,可不是明显心虚的表现? 苏云突然意兴阑珊,眼神微冷道:“那不过是你们的一面之词,子嗣问题兹事体大,云歌可不敢轻易替父亲认下这个儿子!” 郑烨顿时恼火道:“文睿的身份可是越州刺史当年亲自派人去查证过的,当年郑家三百五十家店铺的掌柜,可都是承认了文睿的身份,他便是你阿弟,你如此说,可是说我们故意欺瞒你不成!” 苏云眼里掠过一抹嘲讽,他还真以为那越州刺史是个无坚不摧的挡箭牌?当下嘴角一扬追问道:“哦?不知越州刺史当年是如何查证的?可有人证物证?” 郑烨听到苏云这样问,却是有恃无恐起来了,冷笑一声道:“官府办事,自是有他们的做法!当年判案的卷轴可还在越州收着!你若是觉得我这个老不死的说话没分量,大可派人去越州府衙查看一番!” 苏云眼里精光一闪,半点没被他这番话压到,“官府做事,也该是要服众罢?随随便便判个案子可容易得很!” 郑烨没想到郑云歌这女娃竟然变得如此咄咄逼人!不由得暗暗讶异了一下,但显然苏云这个问题他早有准备。 六年前镇住那三百五十多个掌柜,虽有那狗官的威压帮助,他也不是吃素的!顿时嗤笑一声道:“你可是质疑府衙做事不成?当年越州刺史可是亲去了小老儿的县城,问了上上下下十多户人家,依照他们的口供才判下的案子!还有那陈寡妇,可是把当年每件事情都说得清清楚楚,还拿出了你阿爹送她的一方玉佩,如今便在文睿身上戴着!” 说着,朝身旁的少年扫了一眼,他立刻从衣服里摸出了一块玉佩,那是一块通体洁白的白玉环形玉佩,一看便知是珍品。 苏云微一挑眉。 准备得还挺充分啊!他们这是想借着她这个所谓的嫡亲弟弟,光明正大赖上她了。 可惜呐,看他们这猴急的神态,这弟弟怎么看,都不是真的! 第149章 顾大将军护妻(第二更) 苏云看着郑烨那一脸小人得志的嘴脸,心里已有了判断。 看他这样子,定然不是单纯从外面找了个孩子回来这么简单。 只怕郑烨曾经布下了什么局,又或是那陈寡妇当真与郑云歌的父亲曾经有过什么来往,甚至是私情! 但郑烨的态度又很有问题,那过度的紧张和过度的挑衅都仿佛在与苏云说,是啊,我就是坑你,你怎么着?有本事便来揭发我啊! 苏云嘴角微勾。 那过于笃定的笑意,让郑烨心头一跳! 这丫头莫非当真要揪着这件事不放不成! 下一秒,他便知道了答案,只见苏云表情淡然地道:“我当年刚满十六岁,正是什么都不懂的时候,那越州刺史是怎么查证的、最后是怎么定论的,几乎没有印象!既然我们如今谁都说服不了谁,那便翻案罢!” 明明是清丽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铿锵有力,让郑烨差点失控跳了起来。 她竟然真的敢! 凝秀在一旁不屑地看着那瞬间变了脸色的一大家子,真当他们少夫人好欺负来着?他们少夫人可是连北越那四王子都不放在眼里的人! 你们有北越那四王子的能耐吗?有吗有吗? 郑文棋看着那自信耀眼的女子,心里一阵悸动!这真的是六年前的郑云歌吗?他对郑云歌的印象,原本只有是一个美人,但整天只会哭哭啼啼地看着没劲这两点,却在方才,郑云歌从容大方地走进来那瞬间被轻易推翻了。 他向来对美丽的女子毫无抵抗力,特别是这种有着摄人风采的。 郑文棋一时间心痒难耐,那样的女人,看着她在自己身下呻口令失控,定然很来劲! 郑烨的震惊愤怒只维持了一瞬,很快他便沉下脸来,猛地杵了杵拐杖,轻哼一声道:“女娃便是女娃!你对长辈是这么一个无礼的态度我便不跟你不计较了,但这翻案,你真以为是这么简单的事?律法规定只有一个案件存在疑点,才能翻案,便是你如今是国公府的少夫人,也一样!” 吴氏见状,以为这下总该能压下苏云的气焰了,都尘封六年的事情了,哪里说想找疑点便能找到,何况,他们也不怕她去找!当下笑得假惺惺地道:“云歌,老太爷身体不好,你便不要气他了,文睿真的是你阿爹的亲骨肉,我们怎么可能蒙骗你呢!难得我们一家团聚,还是要和和气气的才好,以后也好有个相互照应。” 最后一句她特意加重了语气,企图让事态进展回到自己的计划上。 苏云眼里划过一抹冷笑。 对南吴律法还挺有研究,一般一个人对这种非生活必须常识的律法有研究,无外乎三个原因,有兴趣、工作需要或是心里有鬼。 苏云心里更是笃定这少年不是郑云歌的亲弟,扯起嘴角轻笑一声道:“谁说没有疑点了,你要疑点,我现在便可以说出四个!” 郑烨惊讶地瞪大眼睛,心里却是一点也不信,气乎乎地道:“真是不知好歹!你以为府衙办事是一件儿戏的事情?既然你有疑点,便说来听听,我倒要看看你是真的有疑点,还是只是胡说八道!” 苏云却是不慌不忙地伸出一根手指,嘴角一扯,道:“第一,既然他是我亲弟,为何他长得与我一点也不像?” 确实,郑云歌虽不是让种会让人惊艳的美人,却长得清丽秀气,标准的鹅蛋脸,杏仁眼,纤细小巧的鼻子和樱桃般的小嘴,皮肤白皙透亮,是让人看着便觉得很舒服,且越看越觉得好看的类型。 再反观那个郑文睿,长得身材粗壮便算了,一张脸更是普通得很,四四方方的脸型,黝黑的皮肤,粗大的鼻子,两片又厚颜色又深的嘴唇,加上他此时大抵是在青春期,一张脸长满了痘子,简直说惨不忍睹也不为过。 但细细一看,倒是……有几分那郑培成的影子呢! 郑烨听完后,却是嗤笑一声,这算什么疑点,长相这东西各人有各人的感受,根本当不得准! 刚想嘲讽回去,便听那个女子又道:“第二,既然那陈寡妇真的生了我阿爹的孩儿,为何过去那许多年,她都不把孩子抱回来认祖归宗,偏偏在我们家遭遇了那般祸事的时候,孩子便出现了!” 郑烨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开口辩解两句,那女子的声音却又仿佛卡在他要开口那个点,响了起来,“第三,六年前你们抱着孩子回来认祖归宗,为何不见那陈寡妇?!” 细听这下,在场的人不难发现,女子的声音越来越沉稳有力,郑烨仿若被一股无形的气势所慎,嘴唇微抖,额头不自觉地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苏云一直凝视着他,此时冷不丁地来了句,“只怕那陈寡妇,早便去世了罢!” 郑烨眸子一下子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她……她如何得知! 这郑云歌……可当真是六年前的郑云歌?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云的声音慢了下来,伸出了第四根手指,盯着郑烨,嘴角一勾,声音轻缓,仿佛耳语般地道:“既然他当真是我阿爹的亲骨肉,你为何一脸心虚?” 郑烨这下是真的跳起来了。 郑家其他人都一脸愕然地看着苏云,仿佛是第一天认识她一般。 郑烨反应了过来,顿时恼羞成怒地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心虚!你这女娃真是好生没有规矩,竟敢如此污蔑长辈!就不怕污了你的名声,到时候让你夫家也蒙羞!” 说着,眼神愤愤地飘到一直静默不语的崔氏身上,暗搓搓地希望她也看不过去,出来训斥这媳妇几句,却失望地发现,她黑着一张脸看着他们,似乎很是嫌弃厌恶,忽地便垂下眼眸,干脆看也不看了。 心里顿时又是气急又是快意。 气是因为崔氏没有如他所想的加入讨伐郑云歌的队伍,快意是因为发现郑云歌在这府里当真是如过街老鼠一般遭人厌烦,都这样了既然还如此嚣张,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底气! 呵,如此孤军奋战,他便看看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苏云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完全没有把他的怒火看进眼里,道:“若你觉得这最后一个疑点称不上疑点,那便算罢,光是前面三个,想来便足以翻案了!” 郑烨没想到郑云歌如今软硬不吃,狠狠地瞪着她,正想再说什么,突然,便闻一个醇厚磁性的男子嗓音在门外响起 “足够了,那便翻案罢!” 苏云一愣,转头一看,果然见一身玄色广袖袍服的顾君玮正大踏步走来,四月温暖不刺人的阳光下,男人更显挺拔俊朗,偏小麦色的皮肤让他看起来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一双漆黑幽深的凤眸此时含着几许凉意,看着厅内的一群人。 那双让郑家人心里一颤的眸子在触到苏云投过来的视线时,却是恍如冰雪融化,一下子便染上了融融的暖意。 一直沉浸在国公府的富丽堂皇中的郑文芯见到这个气势不凡的男子,一颗芳心猛地跳动,一时间,她只觉得天上地下,都只剩下那个正快步朝她走来的人。 这天底下竟有如此英姿勃发的郎君。便如这国公府的雍容华贵一般,让她一瞬间便起了心魔。 见了这样的男人,才惊觉,往日她自己想象出来的梦中人,让她心心念念,只觉得这便是她最希望嫁与的郎君,原来只是如那田边的杂草一般,忒寒碜了! 看着大步走进来,自然而然地走到了苏云身旁的顾君玮,郑家人一时都忘了说话,原因无他,只因为这男人身上气势太甚,他们只是被他看上一眼,便仿若感觉到了一股刀锋的凌厉之气扑面而来。 不由得都瞪圆了双眼。 这男人是谁?怎的一副与郑云歌很是熟悉亲密的模样? 下一刻,他们便听到了主座上,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崔氏带着些许讶异开口,“君玮,这个时间点你怎的回来了?” 第150章 夫妻联手(第一更) 郑家人纵然不知道顾家大郎的名字,此时看到那颇具气势的男人一副把郑云歌护在身后的模样,以及听到崔氏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来人便是郑云歌那个传闻中对她甚为厌弃的夫君! 只是如今看到这与传闻全然不相符的一幕,他们都傻了眼。 说好的厌弃呢! 说好的为了避开她远征边疆六年呢! 果然,传闻不可信啊! 郑烨一向是个机灵的,若不机灵,当初他便不会先发制人霸占了郑家的产业,这会儿他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是震惊,没想到那连他都听闻过大名的顾大将军竟然是真的喜欢郑云歌,另一方面是后悔,早知道郑云歌有本事勾住那个顾大将军,他方才便不这么咄咄逼人了。 说白了,他方才便是仗着郑云歌无人撑腰,才敢这么嚣张罢了! 顾君玮先是对崔氏行了个礼,道:“听闻云歌那边的亲戚来了,伯钰怎么着都觉得应该回来打声招呼。” 说着,凤眸中寒光一闪。 早便知道郑家这一大家子来者不善,却是万万没想到,他刚回来便看到了那样一幕。 他虽然相信自己的夫人有自保的能力,却又怎么能容忍她在自己的地盘被人如此欺凌。 随即,他转向那还惊魂未定的一家子,嘴角笑意微凉地道:“老泰山以前那件事,我已从夫人处得知了,血缘正统之事,确是不能儿戏,在证明这位郑小郎君的身份属实之前,还请各位先耐心等候。青莱,送客!” 跟着顾君玮而来的青莱立刻兴奋地应了一声。 他以前只管过军营里一天到晚闯祸的糙汉子,像这种上赶着来蹭便宜的极品亲戚,他只听其他郎君的总管说过,这一回,总算有机会见识了! 没办法,谁叫他家郎君先前的后院干净得连只母鸡都没有! 这是在验明郑文睿的真身之前,都不欢迎他们的意思了。 顾大郎君如此果断凌厉的行事,让郑家人呆了半响。 郑烨暗道不好,他虽然不怎么怕他们去翻案,那件事他早已做了万全的布置,却是当心他们会故意用查案的借口拖时间,他们到上京是想享福的,以他们如今的积蓄,想在上京过上好日子简直不可能。 当下改变策略,委委屈屈地道:“云歌和侄女婿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你们便去查罢,当年云歌一声不吭地离去,我们便猜想是不是她对我们有什么误会……我们也不对,这些年不应该因着种种原因,一直没有亲自到上京来给云歌好好解释解释,以至于如今误会却是越来越深了……” 苏云被他这番话弄得,只能默默地望天,这一口一个“误会”把自己受尽委屈的形象扮演到极致便算了,这眨眼间变脸的技能却是让她望尘莫及。 看他现在的态度,仿佛方才那个对她又跳又骂的老头只是她的错觉。 顾君玮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微微侧头,凤眸熠熠生辉,好笑地看了苏云一眼。 他还是头一回看到她如此嫌弃没有耐性的一面,以往的她便是面对再穷凶极恶的凶犯,也能淡定地分析他的心理。 这些把自己的贪婪与小心思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的市井小民,该是她最不会应对的类型吧。 这样一想,眼里的笑意忍不住更深了些许。 吴氏看着高大俊朗的顾君玮,此时他还露出那般骚动人心的笑,一时间眼红得不行,这样的男人若是自己的女婿,该多好! 当下急急地应和自家阿翁的话,“是,是,都只是误会一场!云歌啊,你要查是没有关系,可是当初那群可恶的内贼都要打到越州来了,越州城里人人自危,刺史都带头跑了,我们也走得匆忙,身上的钱财带得不多,这一路过来,我们一大家子甚是艰辛,要不然我们在越州可是有两家挣钱的铺子呢,怎么着也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境地!” 说到那两家铺子,吴氏是真心实意地愤恨起来了,心里又把那狗皇帝骂了十万八千遍。 若是还好好地待在越州,他们的生活该是可以好转起来了。 可现在,还不知道这战要打多久,他们要猴年马月才能回越州。 他们一路北上,每每听到南方传来的战况,都是暗暗心惊,这群反贼竟是如此强大嚣张,地方上的府兵全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就在他们快到上京的时候,他们便听说,那群反贼已经打到越州的城门外了。 一家人顿时又是后怕又是劫后余生般地对看了一眼,幸好,幸好他们当机立断跑得快,否则只怕早便成为那群反贼的刀下亡魂了。 这样想着想着,吴氏更是心酸了,忍不住哭喊了起来,“云歌啊,便是只看在我们亲戚一场的份上,你也不能对我们全然不顾啊!现如今你富贵了,生活好了,我们这做你长辈的心里欣慰,若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也不会这般厚着脸皮来找你!我们不过一介平头小百姓,平时闹闹天灾**还能说自认倒霉,熬上一熬便过去了,但这突然战乱四起的,我们也是很无奈啊,这可让我们如何熬?如何熬!不过是只能随波逐流,颠沛流离罢了!侄女婿,你是我们南吴远近闻名的战神,便是连我一个只懂操持家务的女子都听过你的大名,你该是清楚的,在战乱下,我们老百姓的命是多么不值钱!哪里还谈好好生活呜呜呜。” 因为带上了真情实感,她这一番哭叫,竟是无端让人心酸。 苏云微微蹙眉看着她,心里暗想,南方的战乱竟真的严重到了如此地步?他们生活在歌舞升平的上京,却是真真很难感受到远在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 郑烨一家子只能算战火摧残下的百姓缩影吧,如他们这般被战火逼迫得四处流离的百姓,定然还有千千万,更别提那些已经沦陷在战火中的百姓。 她不由得担忧地看了一眼顾君玮,却见他嘴角微抿,眼眸幽深,脸上一片肃杀之色,不禁暗叹一口气,吴氏这误打误撞的,却是正好戳中了重点。 她眼中厉光一闪,道:“青莱,我在杏花村有一处院子,一会儿劳烦你把我伯父伯母一家带去那里安顿好罢!” 说着,看向脸上一喜,又迅速现出一丝不满来的吴氏,轻笑一声道:“念在亲戚一场,我也不会对你们不管不顾,但现如今我还不清楚你们有没有就阿爹子嗣的问题欺瞒我,夺我郑家产业……” 苏云顿了顿,看到郑烨一家子都微微变色,吴氏更是焦急得拼命摇头,嘴角一扬,道:“所以,在真相出来前,我给你们提供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已是仁至义尽,当然,我也断然不是那般不讲理之人,若后来查出这其实只是误会一场,那你们这些年辛苦照料我阿弟,帮忙打理我郑家产业的苦劳,郑云歌自是会放在心上,不会亏待你们!” 顾君玮微一挑眉,转头看向苏云,却见她脸上一片自信笃定的神采,忍不住扬了扬唇。 他的夫人,怕是已找到解决方法了。 第151章 我们与你在一起(第二更) 郑烨一家对这个结果自然是不满意的,但苏云刀枪不入的态度,他们也见识到了,只能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几句,乖乖跟着青莱走了。 厅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顾君玮低低叹了口气,苏云立刻看了他一眼。 他却是回她一个浅笑,带着苏云朝崔氏行了个礼。 两人正欲离去的时候,崔氏突然又开口了,这一回,她的眼神复杂得很,沉沉地盯着顾君玮,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暗沉,“君玮,听闻以姜太傅为首的一众臣子天天上书圣上,请求让你带兵平定苗朴族叛乱,可有这么一回事?” 苏云顿时微微蹙眉。 顾君玮顿了顿,沉默片刻,嘴角一勾道:“母亲既然如此问,定是已打听清楚了,该是不需要伯钰再说一遍罢。” 看到他这样的态度,崔氏似乎很是恼火,但常年下来的涵养让她不至于失态,紧绷着嗓音道:“你明知我想问的不是这件事!你自己心里头是什么想法?要再次出征吗!” 顾君玮默然不答。 崔氏有点沉不住气了,扬高声音道:“君玮!你祖父临走前叮嘱你的事,可是忘了?这种时候你更应该明哲保身,这领兵之权万万不可以接!国公府可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 如此失态的崔氏,便是当初她与她争锋相对的时候,也没见过。 苏云的眉蹙得更深,看了看脸色肃然的顾君玮,便见他嘴角微牵,平淡道:“母亲,现如今我还可以不出面,但到时候圣上一纸诏令下来,你是让伯钰抗旨不遵,还是为保全国公府,斩断伯钰的双手双脚,或是干脆让伯钰自行了断?” 苏云心里一紧。 顾君玮这番话说得虽极端,但她能听出来,他说这番话时,心情很是平和。 崔氏脸色一白,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深呼吸一口气,咬牙道:“君玮啊君玮,你早知有今日,六年前你为何……” 这回不待她说完,顾君玮便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母亲,该说的话,上回伯钰都与你说了,若你相信伯钰能护你们周全,伯钰定不会辜负你们的信任,若是……” 他顿了顿,一双黑眸更是淡了几分,“母亲觉得这国公府的无上尊荣不容玷污,那你大可将伯钰从顾家族谱中逐出,从此伯钰做下的任何事情,都与顾家再无关系!” 顾君玮这么说,崔氏显然不意外,只气恼地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君玮,你便非要做到如此地步?我和岚廷养育你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看着你白白拉着整个国公府去为二十年前的事情陪葬!你怎么不想想,国公府还有我们,还有你祖父,还有君越,我们的分量便比不过死去的人么!” 不对劲,崔氏的态度,很不对劲。 苏云紧紧盯着她,心里有个想法慢慢浮现,却是让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顾君玮却是深深地作了一揖,沉声道:“如此,那伯钰便无话可说了,明天铭儿的生辰宴后,伯钰便向族长提出,自请脱离族谱罢!” 说完,站起来,在崔氏不敢置信的眼神下,拉起苏云便离去,只是走到一半,终是顿了顿,低叹一声,嘴角微抿道:“但是母亲,伯钰既然喊了你二十年的母亲,有些话你便是觉得不中听,也要说。国公府的无上尊荣是别人给予的,若是有一天那个人要收回,我们便是躲到天边去,也是躲不过的。” 苏云突然觉得很心疼。 她任由顾君玮把她拉了出去,两人一言不发地穿过曲折蜿蜒的回廊,穿过亭阁错落的庭院,一直回到了苏云的院落前。 顾君玮松开她,朝她淡淡一笑道:“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你先回去休息吧。” 苏云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张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精瘦的腰,脸埋进他清新好闻的怀抱中,深深地吸了口气。 心情一下子便平静了。 顾君玮微微愕然,伸出手握着她的肩膀,轻笑道:“怎么了?” 苏云一向不粘人,是以她突然这么主动,顾君玮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便柔了下来。 “你老说,要与我说过去的事情,却一直找不到时间,”苏云慢慢道:“今晚,我与铭儿好好说说,让他给你留个床位罢。” 顿了顿,她抬头深深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管如何,我和铭儿总是与你在一起的。” 顾君玮一怔,一颗心顿时软得像那白乎乎的豆腐,仿佛一戳便能戳出一个洞来。 他从没想过,自己一向冷硬的心,能轻易便被苏云几句话化做一滩春水。 忍不住便张开结实的手臂紧紧抱住怀中的女子,好半响,才微微扬唇,道了声:“好。” ****** 上京城一个繁复奢华的院落里。 一个锦衣玉带,面容秀丽非常的男子正站在一个池子旁,心情颇好地看着池中游得欢快的锦鲤,不时从一旁的侍女手中抓过几颗饲料,丢进去,兴致盎然地欣赏着鱼群为了争夺吃食,你挤我,我推你,乱成一团,空中水花飞溅。 忍不住便笑了,嫣红的唇高高扬起,意味深长道:“这天下之事,无外乎一个争字,争赢了,便能获得让自己越来越强大的机会,最终屹立于天地间,争输了,说不定连成长的机会都没有,就那样被挤在角落里,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便是连什么都不懂的鱼儿都知晓,你说可是如此,三叶?” 一旁的婢女顿时福了福身子,笑道:“太子殿下说的话一向让属下醍醐灌顶。” 女子的五官长得很是秀雅精致,只是比之一旁的男子来,竟还是缺了几分韵味。 男子嘴角满意地扬起,又抓起一把鱼食扔到了池子里,突然,眼中杀意一显,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不知何时夹了片锋利的刀片,利落地一扔。 那条长得最肥最大挤在了鱼群最上头,大口大口地吞食着鱼食的金黄色花纹锦鲤顿时仰身倒进了水里,不多时,水面便漫开了一片暗红色的血,看起来甚是渗人。 女子一点也不惊讶,只一脸可惜地道:“哎呀,这就死了,养了这许多天才养得这么肥,费了我们不少鱼食呢,太子殿下还是那么狠心。” 男子呵呵一笑,眼中那股阴狠的杀意还未退去,慢慢道:“培养出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来,是件很恐怖的事情,真正聪明的人会在对手还未冒头的时候,便把它摁死。” 说完,他便转身,从衣服里掏出一块精致的手帕,细细地擦过方才摸过鱼食的手,脸露嫌弃。 “啧,真是脏了本殿下的手。” 第152章 小傻子(第一更) 男子关忘天走向自己的书房,仿若漫不经心地问:“明儿去顾府赴宴的贺礼,可是准备妥当了?” 婢女三叶紧跟在他身后,笑嘻嘻地道:“当然!那可是顾大将军的嫡子头一回在人前露面,属下可不敢怠慢,准备了一颗男子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呢,据说那可是前朝皇帝的御用之物,想来配得上顾大将军的嫡子了。” 关忘天满意地眯了眯眸,笑得诡异而妖媚,三叶一下子看呆了。 “本殿下还真是好奇,那顾君玮能生出怎样的儿子来,还有那国公府的少夫人,可是如外头传言那般有着神奇的技法,便连那耶律齐都不惜从北越千里迢迢过来抢夺,呵呵呵,这趟南吴之行,可当真一点都不亏!” 希望明天,那国公府的少夫人,会喜欢他给她送上的见面礼罢! ****** 虽然顾君玮让苏云回去休息,苏云却是没时间休息的。 明天铭儿的生辰宴还有许多东西要准备,虽然大部分事情都由青莱和苏娘办妥了,但她作为最后把关那个人,从宴会的座位排布到歌舞表演节目,真要认真细致起来也是花了一整天功夫。 这一回算是铭儿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正式的生辰宴,原本苏云不想弄得太大,顾君玮却坚持,这一回铭儿的生辰定是要搞得有声有色,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他顾君玮的儿子是谁。 苏云只看了他一眼,便应下了。 但其实规模也不算很大,顾君玮只邀请了一些相熟的同僚,以及顾家一些同在上京沾亲带故的人,其中便包括李显的生母德妃娘娘,以及成阳长公主。 青莱准备坐席的时候,特意多备了十几个,他解释道:“通常这样的宴会,都要预防有些客人临时起意到来。” 苏云之前在大学本科时参加社团活动,也曾举办过大型的宴会,所以对这些潜规则不陌生,与青莱和苏娘配合得很默契。 有一件事却是只有她能做。 这天等到家铭下学堂归来,苏云便拉住了他,道:“铭儿,明儿便是你的生辰宴,你到时候要见很多人,紧不紧张?” 家铭老早便听说了,但他现在对自己的生辰宴没什么好感,因为生辰宴之后,他就不能和母亲睡了,但看母亲一直笑眯眯地等他回答,还是摇了摇头道:“铭儿要成为大郎君了,当然不紧张,铭儿还要成为像父亲那样的大郎君,这样以后就能保护母亲了!” 苏云听得心里一片熨贴。 先前,她哄他以后自己睡时,便是说,他天天和母亲睡,就不能长成大郎君了,以后也不能像父亲一样保护母亲了。 家铭显然听进去了,并一直对这个说法耿耿于怀。 她嘴角笑容更上扬了些许,道:“那要是明天有人和铭儿说话,铭儿可知晓要怎么介绍自己?” 家铭点了点头道:“知道!铭儿是南吴顾国公府的嫡长孙,也是南吴顾大将军的嫡长子。” 苏云有些惊讶了,连忙问:“这都是谁教你的?” 竟然还有两种说法,这后一种说法有点不合适啊,毕竟顾君玮如今没有军权在身。 “是白先生,”家铭这些天对着她时都异常乖巧,他本来便乖巧,但这几天总觉得乖巧过头了,此时他便乖乖地道:“白先生说,这两种说法,前一种说法是在上京时说的,后一种说法,是在上京外头说的。” 苏云了然了,心里忍不住暗道,白先生也太未雨绸缪了。 不过他对铭儿的教育确实让她欣慰,看着面前的乖娃娃,苏云忍不住捧着他馒头般又软又白的小脸,笑眯眯道:“我的铭儿怎么那么乖?” 家铭黑葡萄般的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道:“因为我是母亲的孩儿。” 苏云心里愉悦的小泡泡忍不住越冒越多,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家铭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表婶婶果然说得对,他越乖,母亲就会越疼她! 然而,下一刻,家铭小娃娃便听到了生命中第一句让他怀疑人生的话 “铭儿这么乖,今晚让父亲与我们一起睡可好?” 不好! 家铭委屈巴巴地看着母亲。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晚与母亲一起睡了,怎么可以让父亲加入! 苏云扬了扬嘴角,道:“父亲说,这是铭儿生辰前一晚,他也想送你生辰礼物,他还说,你先前不要他,要自己出去找母亲,他伤心了,觉得铭儿不喜欢他了。” 家铭顿时急了,咬着嘴唇纠结了半响,才一脸不情不愿地点头了。 于是当晚,顾大将军终于获得了登堂入室的资格。 家铭坐在床榻上,很是权威地划分地盘,指了指最外面那一小块地方,道:“父亲睡这里!” 又指了指里面那一大片地方,点了点头很是认真严肃地道:“这里是铭儿和母亲睡的!” 顾君玮忍不住苦笑,这种强烈的被嫌弃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画屏和凝秀在一旁闷笑不已,便是一直操心苏云和顾君玮何时有实质性进展的苏娘都被这小娃娃逗乐了。 这样折腾了一番,一家人好歹是上床了,家铭一上床便缩进了苏云的怀里,黑漆漆的大眼睛充满敌意地看着一旁的父亲。 顾君玮忍不住低笑一声,侧身躺在榻上,一手支着头,屈指轻轻弹了家铭的额头一下,醇厚好听的嗓音慢慢道:“铭儿,你抱着的,可是我夫人。” 家铭眼珠子一转,很是不服气地道:“白先生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铭儿是君子,母亲是淑女,白先生说古书上说的都是顶有道理的话,所以铭儿就应该与母亲在一起。” 苏云讶异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瓜子,才上了几天学,便学会掉书袋了。 而且,这掉的都是什么书袋? 顾君玮微微挑眉,“哦,白先生是这样与你解释的?” 看来他要找时间和白子义好好聊聊家铭的启蒙问题了,自己这个儿子本来便傻呼呼的,可别被教得更傻。 家铭努力想了想道:“白先生说,逑是佳偶的意思,佳偶就是以后可以和铭儿一起生活的人!” 顾君玮顿时失笑,感情他还误会白先生了,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儿子太傻? 忍不住便低低一笑,也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瓜,笑容柔和,双眸明亮如掬了一汪清泉,轻声道:“罢了,睡吧。” 反正你睡了后,你母亲还是我的。 家铭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只觉得父亲这样笑真好看,又转头看了看同样笑得柔和的母亲,小小的心里突然满溢快乐,整个人像是要飞起来了,“嗯”了一声,便闭上了眼睛。 不过半息,却又睁了开来,小手抓了抓父亲的袖子,抿唇一笑,很是羞涩地道:“父亲,你不要伤心,铭儿是喜欢你的。” 第153章 百年前设下的局(第二更) 面对家铭这忽如其来的深情表白,顾君玮只是一怔,漂亮的凤眸中便浮起了深深的笑意,一时间,他原本稍显幽深的眼眸便如那初升的太阳,让人不敢直视。 “哪里学来这些油嘴滑舌的话?”顾君玮没好气地又屈指轻轻弹了弹家铭饱满光滑的小额头,“快睡吧。” 家铭被弹了额头也不恼,只伸出小手捂着脑袋嘿嘿地笑了笑,然后很是警惕地道:“父亲,你可不能趁铭儿睡了后,就抢了铭儿的位置。” 顾君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家铭心里的小警铃被拉响,不甘示弱地回看过去。 一大一小对看了半响,终究是家铭体力不支,忽地伸出小胖手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眼皮一点一点地往下垮。 苏云好笑地看着他,一只手有节奏地拍着他的小身子,家铭只觉得在那样规律的节奏下,脑子越来越浑浊了。 不能睡…… 睡了,母亲就要被抢走了…… 可是,最终,小家伙还是在这对无良父母的合伙下,跌进了周公的怀抱。 他直到最后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母亲其实是帮凶qaq 苏云见家铭的呼吸渐渐平缓悠长后,便让顾君玮把他抱到了旁边的小床上。 时隔四天,顾大将军终于把自己的娇妻抱进了怀里,忍不住长叹一声,含笑道:“铭儿第二天起来怕是要与我闹。” 苏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说废话,“我一会儿还要把铭儿抱回来的,答应了他的事情可不能食言,”说着,明眸流光璀璨,含笑道:“所以,顾大将军还是快点愿赌服输,把你的身家过往都交代出来吧。” 顾君玮眼眸微动,忍不住低头亲了亲怀中女子粉色丰润的唇,沉默了半响,低声道:“云儿,以后,我可能无法许你一个如现在一般安稳的生活,但顾君玮发誓,定能保我妻儿无忧,你可愿意?” 苏云一脸讶异地看着他,“难道我如今还能有反悔的余地?” 顾君玮一愣,低低一笑,凤眸幽深,“自然有,云儿,我给你反悔的机会,若以后,我不小心死在你前头,我只盼望这世间能有人替我继续照顾你和铭儿。” 苏云心里一紧,瞥了他一眼,难得地轻哼一声,“口是心非。” 顾君玮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可不就是口是心非,若害怕自己无法保护好她,当初他便不会让她留下。 只是,越与他们相处,他发现自己越是输不起,输不起自己,更输不起她和铭儿。 苏云看了他一眼,突然推开他,坐了起来,严肃道:“顾伯钰,你老实与我说,母亲她,到底是你的谁?” 顾君玮扬起一个无奈地笑,手一撑利落地坐了起来,“你果然看出来了。” 顿了顿,他凤眸微沉,一字一字道:“她确实不是我的生母,事实上,她是我的叔母。” 饶是苏云早有预感,此时也是有些吃惊。 她还以为,崔氏顶多是顾君玮的继母,没想到,便连顾岚廷都不是他的生父! 顾君玮嘴角微牵,慢慢道:“我父亲是前任顾国公,当年奉命驻守边疆,我母亲也随父亲到了西北之地。二十年前北越突然对南吴发起大规模入侵时,我父亲与母亲连同二十万顾家军,都……战死沙场!” 苏云心里一抽,却已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顾家军的神勇便是在书上也有记录,他们是每一任顾国公直系统领的军队,当年第一任顾国公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太祖皇帝感恩顾国公立下的汗马功劳,不仅给了他南吴唯一的国公爵位,还有自组军队的特权。 但还有一种说法是,当初太祖皇帝和顾国公同样出生草莽,两人一同征伐天下,最开始谁都没想称皇称帝的事情,只是当天下局势渐定,太祖皇帝渐渐留了心眼,培养起一批扶持他称帝的势力,悄无声息地架空了顾国公,等顾国公反应过来时,南吴已立国了。 然而太祖皇帝到底顾念与第一任顾国公之间的兄弟情谊,且自己这样捷足先登,心里也是很过意不去,这才允了他顾家唯一的国公爵位以及允许让顾家军保留了下来。 只是没想到,当初太祖皇帝压根不看在眼里的顾家军,在历任顾国公的操持下,越来越强大精湛,最后竟是成了拱卫南吴的重要力量!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顾君玮,沉声道:“这一切,难道是人为?” 顾君玮却是嘲讽地一笑,摇了摇头,“当年我年纪尚幼,被祖父留在了上京,西北沦陷的消息传来时,我还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后来,祖父怜我小小年纪便失去了父母,便让我认小叔与叔母为父母,也是希望小叔和叔母能待我如己出,这些年来,他们也确实待我很好……” 苏云眉头微皱,若他们一直膝下无子,苏云还能相信,他们会待顾君玮如己出。 只是,现在他们已有了八岁的顾君越啊! 今天下午顾君玮说自请脱离顾家族谱时,崔氏可是,从没有直接反对过。 苏云忍不住冷笑,心里却是越发心疼。 “祖父自那之后一直对我十分严格,也在暗中查探二十年前北越与南吴那一战的起始,谁都知道,北越自从迎娶了南吴的永乐公主,便一直表现出与南吴和平共处的意愿。二十年前那场战争,祖父算是受打击最大的人,顾家军的实力不容置疑,他怀疑当初顾家军兵败如山倒,是因为宫中出了内奸。德妃娘娘当时已嫁与了当今圣上,也暗中帮忙追查这件事……” 他突然静默不语,苏云了然,沉声道:“德妃娘娘出事了?便是因为她想查探二十年前的真相?” 顾君玮嘴角一勾,道:“德妃娘娘迟早会出事,追查二十年前的真相,不过是加速了背后之人谋害她的动作,背后那股操纵了南吴朝堂二十多年的势力,与此说是尝试掩盖二十年前的真相,不如说是,要把会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因素,全部铲除!” 他看向苏云,淡淡道:“云儿,若你是当今圣上,手底下有一个超越你势力管辖范围的区域,你会是什么心情?” 苏云缓缓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顾君玮嘴角微勾,道:“历朝历任的皇帝都视顾国公府和顾家军为眼中钉,肉中刺,百般戒备防范,却又不得不依赖顾家军的力量,除了先帝。先帝是个有雄才大略的,他深觉王家外戚势力对李氏皇权的危害,主动拉拢顾国公府,我姑姑这才嫁给了当时的太子,然而,如先帝那般圣明的君主,一百五十多年来,也只是出了一个罢了。” 苏云微微沉吟,“可是,如果只是在意顾家军,皇帝应该有很多抑制顾国公府的方法,何必赶尽杀绝?” 谁料,顾君玮摇了摇头,苏云奇怪地看着他,却听他哑声道:“云儿,不是他们想对国公府赶尽杀绝,而是他们不得不,针对国公府的局,早在太祖皇帝之时,就已经布下了!那对于国公府,不,对于整个顾家来说,都是一个死局!” 第154章 夫人真是一朵解语花(第一更) 太祖皇帝已经布局了? 一个已经死了一百五十多年的人,到底是布了一个什么局,才能持续在这一百五十多年间发挥作用? 苏云看着顾君玮,只见他低声一笑,道:“关于这一点,我也是十分佩服太祖皇帝。” 他凤眸微凉,道:“太祖皇帝临死前,给祖宗后代留下的遗言里,有一句是,他当年曾赐给顾国公府一枚可以号令南吴全**马的兵符!” 苏云懂了,心里也不禁为太祖皇帝拍案叫绝。 好一出攻心计! 本来顾国公府就享受了超越一般帝皇容忍度的特权,现如今竟然还告知他们对方拥有可以动摇国之根本的力量,哪一个皇帝能放任这么一个大威胁存在?又不是脑子缺根筋。 即便有一些性情软弱的皇帝想借助顾家军的力量,暂时不动顾国公府,但以后的皇帝呢?再以后的呢?一旦有人觉得顾国公府碍了他们的路,决定对他们出手,那便是国公府的死期! 苏云呵地轻笑,“现如今不管你们是否怀璧,都已有罪。” 这才是最冤的。 若这个兵符是真实存在的吧,为保命交出去便是了,或干脆一言不合就起兵造反,但苏云觉得兵符是不存在的,这才是太祖皇帝真正高明的地方。 以假乱真,以真乱假。 他本来便没想过放任顾国公府威胁他的江山! 苏云默了一会儿,伸手过去握了握顾君玮的手,道:“你与祖父想打探二十年前的真相,父……亲与母亲却不愿意,是吗?” 顾岚廷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何尝不是在对背后那股势力表明一个态度? 但只要兵符的迷案存在一天,当权者便一天无法对顾国公府放心,即使你已经把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顾君玮父母的遭遇是开始,但绝不是结束。 顾君玮垂了垂眼帘,嘴角微牵,“六年前我坚持驻守边疆,他们心里多多少少对我有怨,那些年他们会如此对待郑云歌和铭儿,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罢。” 虽然他做了掩饰,苏云还是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微颤。 她深吸一口气,靠过去紧紧抱住他,轻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你不想坐以待毙,也不想把希望寄托在可能是你父母与那二十万顾家军的凶手身上,你的选择没有错。” 顾君玮身子微僵,也抬手把她抱紧,低头看着她淡淡一笑,“我的云儿,原来还是一朵解语花。” 苏云抬头,看到他虽然面容平静,一双黑眸却是微润,忍不住抬手轻抚他的脸庞,慢慢道:“不要把一切都背负在自己的身上,若他们选择守住这国公府表面的尊荣华贵,你也没必要再去顾虑他们,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你努力过了。” 顾君玮抬手握住她抚摸他脸庞的手,轻叹一声,“夫人放心,我身上能背负多少重量,我大抵是知道的,便是再加上十个你和十个铭儿,我也游刃有余。” 苏云瞥了他一眼,“哦,原来夫君存了这样的想法,可是嫌后宅太寂寞,要我为你纳几房美妾?” 顾君玮握住她的手凑到嘴边轻轻一吻,低笑一声,“如此千辛万苦才把夫人哄骗了回来,为夫哪敢做任何会把夫人吓跑的举动,夫人跑了,我找谁再赔我一个?” 苏云点点头,大言不惭,“确实,天上地下,你找不到第二个苏云了。” 顾君玮忍不住含笑看着她,忽地把头埋到她的脖颈处,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声。 听到那磁性低沉的叹气声,苏云哪里不清楚他在想什么,顿时脸颊微红,老实不客气地把他推开。 “睡觉!” 因为身旁有一个小娃娃,顾君玮这一晚也只能老实抱着她睡了,只是间或还是忍不住吃点小豆腐。 苏云莫名地有些心疼,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是每每在他动作过分起来前,伸手制止一下,脸微红地瞪他一眼。 第二天天还没亮,苏云便感觉自己的怀里被塞进了一个软绵绵圆滚滚的物什,迷迷糊糊地睁眼一看,却见家铭已经回到了她的怀里,两只小手握成拳头轻抵在她胸前,小肚子一起一伏地睡得香甜,小脸上红通通一片。 思绪一下子清醒了,苏云看了看一旁,却已不见了顾君玮的身影,怕是已经去上早朝了,恍惚了一瞬,便又抱着怀里的小娃娃,感受着顾君玮留下的余温,又睡了个回笼觉。 她现在好像已经渐渐养成了习惯,有他和铭儿在的地方,心就会很踏实。 只是这一天注定是没法睡懒觉的。 叶昭一大早便来了,还带来了她仅有两岁的儿子李竣,小不点走路摇摇晃晃的,话都说不利索,但已表现出了一种沉稳的风度,见到她,小小的桃花眼笑眯成了一条缝,用孩童特有的那种稚嫩嗓音拖长了音调叫她,“表姨姨~” 叶昭笑得肚子疼,“欢迎你加入被叫老十年的队伍!” 苏云没好气地瞪了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一眼,抱过小李竣很是喜欢地搓揉了一通,见到又好奇又期待地看着小李竣的家铭,忍不住笑着把小李竣放到了地上,让画屏带着两个孩子出去玩。 家铭看着软绵绵地朝他走来的小人儿,不知为什么竟然紧张起来了,一脸严肃地道:“我……我会保护好表弟的!” 说完,在一群大人讶异的注视下,牵起小李竣小心翼翼地往外走,不时还停下脚步,转头一脸严肃地看他一眼。 他先前与孙娘家那个两岁的小娃娃玩时,也没表现成这样啊。 叶昭却似乎很是满意地一拍手,“啧啧,看到家铭这样子,我才确定这小家伙当真是君玮的种!” 护短,爱端着,还保护欲忒重! 随即,她兴致勃勃地拉过苏云,把她按在了梳妆台前,笑眯眯道:“小娃娃自己去玩,我们便不要管他们了,今晚可是你和铭儿的主场,你这个做阿娘的可要好好打扮,刚好我最近新学了一种发型,我来与你试试!” 苏云好笑地从镜子里看着叶昭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恍惚间像回到了从前,她的闺蜜每每拉着她试新发型新化妆品时的时光。 心顿时软乎乎的,感受到叶昭纤细的十指灵活地在她的头发里穿梭,不由得轻笑道:“你还会梳这里的发型?” 叶昭的动作顿了一瞬,含笑道:“既然来到了这里,当然要什么都学一学,这才不亏啊。” 她轻轻地梳着苏云细滑柔顺的长发,两人间静默了一会儿,有一股浅浅的默契流转其间。 “今早,我听李显说,越州城破了,姜太傅带领一众官员跪在了金銮殿前,请求圣上派君玮带兵支援林三郎。” 叶昭突然轻声道:“叛军队伍发展得很快,近些年,王相几乎把持朝政,纵容出了许多小人和贪官污吏,很多受压迫的百姓纷纷加入叛军队伍,还有些是因为朝廷迟迟不派援军,为保性命被迫加入……” 她顿了顿,看着镜子里苏云越发沉静的眸子,低叹一声道:“云,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君玮很可能……会被召出征平叛。” 第155章 只是警告(第二更) 苏云对这件事早有预感,但此时听叶昭直白地道出,还是心里微刺。 她默了半响,抬了抬下巴道:“这件事,君玮与我说了。” 镜子中的她,表情平静中透着一丝坚韧。 顾君玮说他清楚自己的肩膀能承受多大重量,她便相信他。 叶昭端详了她几眼,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轻轻地把她的墨发梳拢到一块,挽成了一个朝天髻。 做军人的妻,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啊,便是这随时可能面临的生离死别,心理素质脆弱一点的,都可能撑不下去。 晚上的国公府热闹非常,来宾依次到来就坐,夫妻俩分头行事,顾君玮在外接待来宾,苏云在前厅接待一众贵妇人。 最先到来的是成阳长公主和德妃娘娘,两人是一同过来的。 苏云见到德妃娘娘,心里暗暗讶异。 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端庄大气,穿着石榴红绣金黄色牡丹花的金绣裙,一举一动无不尽显高贵,精致的容颜上虽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却透着一股从岁月长河中洗刷下来的从容安静,让人只是看着她,心情便随之平静下来,忘却了她的年龄和样貌。 只是她一双眼睛一直闭着,由一个烟粉色交领襦裙的小丫头搀扶着,慢慢走了进来。 那从容安静的气质也掩盖不住的小心步伐,让看到的人无不觉得心酸。 叶昭见到她,立刻便迎了上去,笑嘻嘻地道:“母亲,你怎么来了都不差婢女通知儿媳一声,儿媳好去门外恭迎你啊。” 德妃娘娘露出一个清浅的笑,说话的声音清朗而舒缓,却透着一股不自然的沙哑,“你呀,还是这么嬉皮笑脸,国公府可不比宁王府,你给我有点宁王妃的样子!” 说着,四处张望了一番,脸上透出淡淡的哀伤神色,“铭儿呢?我的铭儿呢?” 成阳长公主立刻朝苏云使了个眼神,苏云轻轻拍了拍家铭的肩膀,家铭抬头看了她一眼,便悟了,蹬蹬瞪地跑了过去。 “姑奶奶!铭儿在这呢!” 德妃娘娘露出一个清雅如莲花般的笑,微微俯下身子,一双手在空中摸索着。 苏云在心里轻叹。 顾君玮说,他姑姑在十五年前便瞎了,后来才发现是因为有人在她房间的熏香里下了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足足下了五年,那种毒药狠毒的地方在于,它不会夺去一个人的姓命,久了却会让人五感尽失,最后致人痴傻。 目的是让人生不如死。 所幸当年老顾国公与吴神医是至交好友,危急时刻请来了吴神医,才及早发现了熏香的诡异,而那时,德妃娘娘的嗓子已经坏了一半,再晚一两天,这辈子可能连话也不能说了。 然而这件事查到最后,也只是以德妃娘娘怡月殿中一个外殿婢女自尽结案。 当时李显也差点着道,所幸他只是偶尔在德妃娘娘的宫殿中留宿,老顾国公又派了许多心腹在自己这个外孙身旁保护他,这才有惊无险,但李显的眼睛也是模糊了好久才逐渐恢复清明。 谁能想到,背后那人会放着一个皇子不对付,而去对付一个并不受宠的妃嫔? 那不过是一个警告罢了。 家铭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姑奶奶,主动探头过去,把自己的小脸儿凑到了她的手心里。 德妃娘娘脸上神色微松,笑着慢慢抚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有些心疼地道:“这孩子,长得果然与君玮小时候一模一样……” 家铭突然嘻嘻地笑出了声。 德妃娘娘微愣,家铭顿时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姑奶奶摸得铭儿好痒。” 厅里的人都不由得笑出声来。 很快,又陆陆续续地有女宾到来了,但并不是所有女宾都会被引到前厅里,只有一些身份特殊的,或是特意要求拜访苏云的,才会被引过来。 成阳长公主和德妃娘娘端坐在上首,看着苏云带着家铭从容大方地接待着各方来客,都忍不住暗暗满意地点头。 “君玮这夫人,是真的不错,果然外头传言不可信!”成阳长公主掀起茶盖轻抿了一口茶,低声道:“过去六年,真是苦了她了,然而她和君玮蜜里调油的小日子才过了多久?真真是上天不长眼啊。” 德妃娘娘轻轻“嗯”了一声,“战乱时期的女子都不好做。” 成阳长公主似乎被这句话戳中了心窝,眼眸微动,“你这样说,我又想起永乐那孩子了,她当初多聪明机灵啊,我至今记得以前有一回进宫时,被一团雪球打中,心里讶异着呢,想是谁胆子这么肥,一抬头,却见到了滴流着一双黑眼珠子笑嘻嘻地蹲在雪地里的永乐,那小人儿穿着一身桃粉色衣裙,当真是娇美得不行!一眨眼,她都去了二十年了,偏我这个老婆子还一直好好的,真是上天不公!也不知道北越那群蛮子,有没有为她立个牌位,每年上几柱香。” 德妃娘娘听见成阳长公主的声音中带了丝哽咽,忍不住担心地转向了她的方向。 “我可不相信永乐当初在北越提议修建海港,是为了让北越悄无声息地偷袭南吴,他们可是忘了当初永乐将将满十六岁便远嫁北越,便是为了两国的和平!”成阳长公主忆起伤心往事,忍不住有些愤慨,“可惜了那样一个灵气逼人的小丫头,便是去了也背负着如此骂名。先帝地下有知,该有多心疼。” 德妃娘娘摇了摇头,道:“也是造化弄人,永乐公主去了,南吴百姓都责怪她,永乐公主留下的唯一骨肉,又常年与南吴为敌,却是没想到永乐公主那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性子,生下的孩儿会是一个如此厉害狠绝的角色!” 成阳长公主沉声道:“那孩子是吧?据说最近他在北越也不好过,我这心里啊也是复杂得很,一方面希望他好好活下去,另一方面又不希望他日后成为威胁南吴的存在。” 那边厢两个长辈在说什么,苏云是不知道的,而且现在,她正面临着一件让她略感奇葩的事情。 崔氏带着许久不见的崔六娘来了。 崔六娘今天打扮得格外娇美动人,而且脸上一副掩不住的兴奋神色,见到苏云,她下巴一抬,无声地哼了一声。 苏云顿时感觉自己的眼角跳了跳。 经过昨天那件事,苏云对崔氏是一点好感也没有,自己想苟延残喘,还埋怨别人毁了他们的生活,虽然没有明说,只是她的一举一动,无不在逼着顾君玮为国公府的利益做出牺牲。 她垂眸掩住眼里的凛然,上前给崔氏行了个礼,“母亲过来可是有何指教?” 本来她今天应该与她一同出来接待客人,她却说身子不适,在晚宴开始前都要在房间里歇息。 这会儿突然带着崔六娘过来,却是为了什么? 第156章 国公府的百年荣光(第一更) 崔氏看了苏云一眼,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径直往前走去。 紧跟着她的崔六娘在经过她时,挑衅地看了她一眼。 崔氏顿时用眼角余光给了她一个眼神,崔六娘不敢再磨蹭,赶紧跟了上去。 心里却是委屈地直嘀咕,她又不是故意让那人跑掉的,失去了制约郑云歌的把柄,她也很郁闷好不好!姑姑这真是,用得着一点好脸色也不给她吗? 不过想到今天姑姑带她来的目的,崔六娘顿时心情明媚了,不郁闷了,腰杆也挺直了,脸上的笑容要多娇美有多娇美。 崔氏先是过去给成阳长公主和德妃娘娘行了个礼,然后嘱咐身后的崔六娘,“六娘,快来见过长公主和德妃娘娘。” 崔六娘心里一阵激动,莲步轻移上去缓缓福低身子,咬唇轻笑道:“崔氏六娘见过成阳长公主,见过德妃娘娘。” 苏云却是被她们两人完全晾在了后头,仿佛这厅里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她直觉崔氏和崔六娘来者不善,不动声色地嘱咐身旁的画屏和凝秀,“你们先把小郎君带下去歇息。” 然后看着家铭一步三回头地被带走了,才缓缓朝她们走过去。 此时整个前厅只剩她们几人,除了成阳长公主和德妃娘娘,其他女眷都是到厅里拜会过苏云后,便被下人领到院子里坐下了。 成阳长公主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此时哪里看不出崔氏是在故意落苏云的脸,忍不住沉着脸道:“十四娘,今天铭儿生辰,你不帮衬着云歌招待客人便罢了,这突然的把一个外人带到我面前,是何意?” 听到“外人”两个字,崔六娘脸上那娇美的笑容微僵了一瞬,眼中略过一丝不满。 德妃娘娘虽然看不见,但经历了这许多年的尔虞我诈,神经早已敏感得很,此时也是沉着一张脸,等着听崔氏如何作答。 却见崔氏欠了欠身,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神情冷然而决绝,一双眸子阴沉阴沉的,道:“两位都是真心疼爱君玮的长辈,原本家丑不可外扬,然而君玮喊了妾二十年的母亲,妾却是无法看着他一错再错下去!今日,妾只望两位能出面,替君玮主持公道。” 成阳长公主和德妃娘娘微愣,崔氏趁机看了眼一旁眉头微蹙的苏云,沉声道:“妾治家不严,自当请罪,然而,郑氏所犯下的不检点罪行,妾却是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它酿成不可挽回的祸事!” 苏云早在崔氏开口的时候,便猜到了她要说这件事,虽则已有心理准备,此时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一声。 这崔氏是脑子缺根筋不成?早不说晚不说,偏挑今日来说? 或者说,在她心里,家铭的生辰压根什么都不是,不过是她可以同时见到成阳长公主和德妃娘娘的跳板罢了。 崔氏暗暗看了她一眼,惊讶于她如今还一副淡定的模样,心里的决心却是下得实实的。 她要让一切回归原位! 君玮脱离她的掌控,便是从迎娶了郑云歌开始,自那之后,就没有一件事是顺遂的。 她是崔氏三房的嫡长女,自出生后,家族那种百年沉淀下来的名望与地位便一直让她感到自豪,可以说南吴立国一百五十多年,崔氏的子孙一直活跃在朝堂各个角落,在王家掌控朝政之前,崔氏曾经出了六任宰相。 如此的名门望族,崔氏即便只是女子,也与有荣焉。 对于自己与国公府之间的亲事,她也很是满意,国公府是何等尊贵的人家,能过上受人艳羡荣华富贵的生活倒是其次,应该说,崔氏打从心底里认为那是俗物,她欣赏的是国公府那开国以来的护国名望与爱国气节,即便自己的丈夫并不能承袭这个国公爵位。 谁料,她嫁过去没多久,就发生了顾家军在西北边疆惨败的事。 一时间全国上下对顾国公府指指点点,她简直不敢相信,心里的耻辱感竟是超过了其他所有情绪。 后来她夫君承袭了国公爵位,她也成了国公夫人,她在心里发誓,绝对要维持住顾国公府仅剩的荣光。 她诞生于一个颇具名望的世家,最终也要在这样一个人家寿终正寝。 然而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直到郑云歌出现了。 原本她想着,既然君玮这孩子不会想,不在意自己夫人的出生,她也不好说什么,反正她终究不是他生母,那一声“母亲”,也不过是口头上喊喊罢了,他在族谱上却还是正儿八经的长房长孙。 不过,日后会继承这个国公府的,已然不是他了。 她无法容忍二十年前的事情再来一遍,况且她好歹看着君玮长大,实在担心他会被心底的恨意蒙蔽心眼,做出什么彻底毁了顾国公府的丑事来。 她终究是南吴的顾国公夫人,她的孩儿,会是将来的顾国公。 这一切,要从最开始超出她掌控的地方开始,慢慢修补回去。 崔氏抬眸看了看一脸惊愕的成阳长公主与德妃娘娘,还是成阳长公主先反应过来,当下狠狠地一拍桌子,道:“十四娘,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崔氏沉着脸点了点头,道:“妾自然知道,郑氏曾与府上的冯管家之子冯七有过私情,虽最后父亲念在郑老爷子曾经的恩情上,让我们不要声张此事,妾却是日日夜夜良心不安,这样不守妇德的女子,怎堪做君玮的夫人!” 成阳长公主没想到崔氏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件事,不禁皱了皱眉,虽然她心里已是接受了郑云歌,此时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却是让她心底暗叹。 只见她静静地立在一旁,神情坦荡,眼眸清亮,完全不见半分失措与慌张。 端的是一副清者自清的姿态。 崔六娘看到苏云如此,心里暗恨,忍不住愤愤然道:“请长公主和娘娘明察,当初便是我带人从那冯七房中,搜出了郑氏的贴身手帕,若说郑氏与那冯七之间什么都没有,我却是不信的!” “哦?”这一回,却是一直没做声的德妃娘娘开口了,只见她缓缓地转向了崔六娘的方向,嘴角微勾,“我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外人,也有资格插手我们顾家的事了?” 崔六娘脸一白,嘴唇微抖地道:“我……我是姑姑的亲侄女……” 外人!又是外人!崔六娘被这两个字弄得心底窝火。 德妃娘娘却已经没再理她,因为不清楚苏云在哪个方向,她正对着前方,缓缓道:“云歌,对此,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感觉到视线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苏云看了崔氏一眼,慢慢地行了个礼,道:“云歌不晓得母亲为何要如此诬陷云歌,云歌只能说,清者自清。” 德妃娘娘嘴角微扬,点了点头沉稳道:“那便没有此事罢。” 崔氏和崔六娘皆是脸色一变,成阳长公主却分明没再打算给她们开口的机会,忽地把手中的杯盏放下,站了起来道:“宴会快开始了罢!事情既然都清楚了,便别再磨蹭了。” 崔六娘忍不住咬牙,这两人的态度偏袒得也太明显了!郑云歌到底是哪里入了她们的眼!刚想再说什么,却被身旁的崔氏制止了。 崔六娘不懂崔氏的用意,却还是压下了心里的不甘,不情不愿地随着崔氏往外走。 崔氏只是斜看了她一眼,很是气定神闲。 不急,今天在这两人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便足矣。 毕竟能同时见到这两人的机会不多,等她尽快找到那冯七,再想办法套出他的话,郑云歌便无话可说了罢。 曾经有过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不留下一点痕迹呢? 几人很快便走到了举办宴会的院子里,此时天已擦黑,院子里四面的灯火都被点亮了,在亮如白昼的光亮下,院子里一片人影攒动,笑声、说话声和丝竹声源源不断地传来,煞是热闹。 崔六娘心里更是不甘,不过是一个野种过生辰,竟然弄如此大的排场! 也不知道表兄是如何想的! 忽地,她眼里闪过一抹不敢置信,随即是难掩的惊讶和狂喜,顿时不顾礼仪地一把拉住崔氏,激动地道:“姑姑,是冯七,我好像见到了冯七!还有……” 她顿了顿,脸上现出痴迷的神色来,“还有一个好漂亮的郎君……” 第157章 云歌,小心! 苏云一开始没认出来人是冯七,说实话,她连冯七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直到身旁的画屏突然一扯她,苏云困惑地转头,便见小丫头脸色煞白,眼神惊恐。 “少……少夫人……” 走在一旁的成阳长公主和德妃娘娘都停了下来,微微皱眉看着这个失态的丫头。 苏云心里一凛,眼角余光瞥到走在后头的崔六娘一脸难掩的兴奋,崔氏眉头微蹙,眼中一抹错愕和迷茫。 她便知晓肯定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一转头,也是微微怔然。 只见人群中,一个月白色滚金边长袍的华贵男子正径直朝他们的方向走来,男子长了一张比女子还要秀气上几分的脸,那殷红的唇色甚至透出了几许妖媚,只是那通身的气势,却没有因为他这张脸而减少分毫。 男子所过之处,皆引起了来宾的注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来宾都是一脸惊讶,继而纷纷窃窃私语。 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女子长着一张可爱的苹果脸,笑容甜美可人,男子身材敦实,脸微圆,五官煞是平凡无奇,一双绿豆眼失魂落魄的,与身旁的两人走在一起,只觉得他与他们不同属一个世界。 突然,男子抬头一看,脸上霎时闪过种种复杂情绪,惊讶的喜悦的不敢置信的,还有那不容错辨的,从骨子里透出的浓浓思念。 苏云的心重重一跳,突然有了一股十分不妙的预感。 原本在一旁引领着客人落座的青莱陡然抬头,顿时脸色一变,快速与身边的一个小厮说了几句,便绷着一张脸匆匆走到了苏云面前。 “参见西宁皇太子殿下!殿下为我南吴贵客,怎的特意到访,都不先让下人进来给主家通报一声,好恭迎殿下!” 说着,沉着一双眼看了看那个引领他们进来的小厮,小厮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顿时瑟瑟发抖起来。 他他他哪里知道哇!那长得让他都看呆了的男人什么也不说,只一直笑眯眯的,他还以为来人只是上京城中一个普通的世家之子呢! 苏云眉头微蹙。 西宁国的皇太子,是耶律齐曾经让吕蒙传话,让她小心的那个人! 只是仅仅是西宁国皇太子来访,青莱不至于是这种如临大敌的表情。 再结合其他几人的反应,苏云眼眸微沉,只怕他来者不善,还给她备了一份大礼啊! 关忘天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本殿下今天是为了府上小郎君的生辰而来,本来不请自来便是给你们添了麻烦,哪里还敢多做叨扰!” 说着大步走到了苏云一行人面前,行了个礼,妖孽般的容颜上噙着一抹勾人的笑道:“见过成阳长公主,德妃娘娘,宁王妃,以及……”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苏云一眼,嘴角笑容更上扬了几分,“国公府少夫人。” 四周围一众女子都为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双颊染上淡粉。 成阳长公主和德妃娘娘自是不会在这个领国皇太子面前失了仪态,都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成阳长公主瞥了他一眼,先问出口,“却是没想到殿下如此有心,还特意来参加国公府嫡长孙的生辰宴。” 关忘天站直身子,呵呵一笑,“本殿下一向敬佩南吴的顾大将军,这样的大日子,本殿下又恰巧在南吴,不特意走一趟略表心意却是本殿下的不是了,三叶!” 他唤了一声,他身后笑容甜美的侍婢立刻捧着个金边木盒走上前来,笑嘻嘻地道:“主子为了顾小郎君的生辰,可是特意备下了一份大礼呢!” 说着把盒子打开,一片柔和的白光顿时漫溢了出来,有懂行的来宾只略略往盒子里望了一眼,便倒吸一口气: “呵!好大一颗夜明珠!” 关忘天看着苏云,长眉微挑,“不知道少夫人可满意本殿下准备的贺礼?比之那北越四王子的王族御用小刀,又如何?” 一言出,而惊起千层浪! 青莱顿时气得毛发都要竖起来了。 成阳长公主微愣后,不敢置信地看向苏云。 崔氏和崔六娘皆是有些愕然,又不太想得明白,这郑云歌何时与北越那四王子有了关联! 站在关忘天身后的那个男子顿时脸色一青,身体微微一晃,无比委屈哀伤地看向苏云。 苏云沉沉地看着面前那个笑得如狐狸一般的男人。 这混蛋,果然是针对她而来! 她不动声色地笑笑,眼眸沉静地道:“什么北越四王子的王族御用小刀,殿下可是睡糊涂了不成?” 说着,转向唯一还能沉得住气的凝秀,淡淡道:“凝秀,收下贺礼罢。” 凝秀担忧地看了苏云一眼,但很快便收回视线,福了福身子,走向前接过了盒子。 关忘天饶有兴致地看着苏云,突然右手轻轻握住下巴,殷红色的舌头伸出,微微舔舐了一下嘴角,端的是妖媚异常! 崔六娘忍不住一把捂住了自己心脏的位置,脸色憋红,只觉得自己方才那一下,竟是差点窒息而死! “哦?”关忘天深深地凝视着苏云,道:“我还以为以少夫人与北越四王子的旧情,会对本殿下今晚特意带过来的消息感兴趣呢。你可知,就在今天下午,北越四王子耶律齐已击败了反对他的北越王后以及众贵族,成功……夺取北越政权!不日便要登基,成为下一任北越王!能影响这个天下的又一个势力,诞生了!” 说着这些话时,他一双魅人的眸子微微紧绷,里面带着一抹隐约的疯狂,声线不自觉地扬高,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下了心底某种强烈的**。 成阳长公主微愕,忍不住脸色复杂,忽地长长叹了口气,眸色深沉地看向苏云。 苏云眉头微蹙,见到前方,顾君玮已绷着一张俊脸,协同李显大步走来,便只淡淡道:“殿下这个以为许是弄错了,妾只是一个后宅妇人,这六年来都没出过上京,怎么可能会与北越的王族有关联,这些朝堂之事,殿下怕是找错人说了罢!” 这是铭儿的生辰宴,不管如何,她绝不能让人轻易把它破坏! 说完,便没再看他,转向青莱道:“青莱,给西宁皇太子殿下安排一个座位罢……” 然而,她话音未落,青莱便猛地一睁眼,失声叫道:“少夫人,小心!” 却见一旁的树丛中,突然跃出了两个黑衣人,手里持着在月色下反射着诡异寒芒的利剑,直指苏云而去! “有刺客!” 现场顿时响起连绵起伏的尖叫。 离苏云还有一段距离的顾君玮一瞬间简直觉得自己的心要停了,双手猛地紧握成拳,一双凤眸中杀意顿现,牙关差点咬碎,正要不管不顾地飞跃过去,却只见一个青灰色的身影突然一把朝苏云扑去,同时一个男子紧张揪心到极致的呼喊划破长空 “云歌!小心!” 第158章 怒火(第一更) 冯七那声“云歌”一出来,苏云便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 眼看他就要扑向她,苏云果断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冯七,同时,她听到上方响起刀剑碰撞之声,青莱一边指引着府里的下人稳定来宾情绪,一边大声道:“保护少夫人!” 很快,刀剑的碰撞声便远去,那两个刺客似乎一点也不恋战,国公府的护卫一到便快速逃离,几抹隐藏于暗处的身影立刻朝他们奔去。 现场经历过短暂的惊心动魄后,又恢复平静。 冯七失魂落魄地看着苏云,一双眸子中满是心碎绝望的神色。 苏云却已经没精力去管冯七的心情了,现在场上所有人都朝她投来异样的眼神,成阳长公主震惊愤怒,看看冯七,又看看苏云,深觉自己被骗了! 崔六娘心里又是兴奋又是激动,整个人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真是老天有眼!这女人的真面目终于被拆穿了! 刚刚冯七不顾一切朝她扑过去那一幕,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她看她这一回还如何狡辩! 关忘天意味深长地看了苏云一眼,悠悠道:“想不到夫人,与本殿下新买来的这个奴仆似乎也颇有交情啊!” 刚刚冯七叫出那一声后,她就知道要糟,此时忍不住沉沉地看着关忘天。 他如此煞费苦心地布下这个局,到底是为了什么? 突然,身旁传来一股熟悉的热度,苏云的右手随即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轻轻握住,耳边传来顾君玮因为长时间紧绷而微微沙哑的嗓音,“夫人。” 她抬头看了看顾君玮,却见他没有看着她,一张脸冷若冰霜,直直地看着兀自笑得魅惑的关忘天,那从战场上带下来的肃杀之气此时不再有半分隐藏,让身旁一众心理承受能力差一些的,都心头微颤,看着他,就仿佛自己置身在随时会失去小命的战场上一般。 苏云心里一紧,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被画屏紧紧护在怀里的家铭,只见小家伙现在一脸不安,却只咬着下唇一声不吭,见到苏云投过来的眼神,他眼眸一亮,朝她软软地绽开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出现在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就仿佛一朵小花在肃杀的战场上冒头,在风中轻轻摇曳,让苏云一颗心就仿佛泡在了酸汤里一般,又酸又软。 她顿时在心里下了决心,不管如何,她都不能让郑云歌过往的罪孽毁了她如今的生活。 现在有一点是很确定的,关忘天这个局针对的是她,虽然不清楚他这样做的目的,但他分明是要把她的名声彻底搞坏! 可是他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 苏云忽地挣脱顾君玮的手,顾君玮顿时微愣,感觉到陡然空了下来的手,凤眸猛地一沉。 青莱在一旁暗暗叫糟,这么可怕的郎君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今晚发生的事情,却是正正好越过了郎君心里头的那条底线。 毕竟谁能容忍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妻被一个男人如此情深意重地看着! 而且少夫人以前还似乎十分不长眼……与那个男人有过一段…… 这样一想,青莱自打从心底里喜欢上现在的少夫人后,便没再冒头的怨气和为自家郎君感到的不值,有再次滋生的倾向。 苏云却不知道顾君玮和青莱此时的心情,她往前一步后,便深深地看了还一脸失魂落魄的冯七一眼。 冯七顿时浑身一怔,整个人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云歌变了许多,他都快不认得她了,可是刚刚那一眼,是否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一时间,脑中浮现了以往两人之间的种种,每次互通信件时的紧张期盼,还有那唯一一次他鼓起勇气牵上她的手时疯狂跳动的心脏。 最开始,他承认自己接近她只是因为日子无聊,想找点乐子,但后来,却是对她真心实意地起了怜惜之情。 阿爹自小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也能做上管事之位,但他做不到,他没有阿爹那么能干,以至于阿爹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失望不满。 云歌却是唯一会对他全心依赖的人,每当他灰心丧意的时候,见到云歌,他总觉得自己全身又充满了力量。 云歌,你没忘记我,是不是! 冯七心底狂喜,忽地,却听到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用一种他完全陌生的语气开口,“不知道殿下是从哪里买回来的奴仆,却是与国公府以前因做错了事被打发到庄子里的冯管事幺子很是相似。” 关忘天抚掌一笑,“既然他都能直呼少夫人的名字了,想来便是你口中的冯管事幺子了罢!至于本殿下是怎么买回来的……”他顿了顿,别有深意地道:“说不定正是因为他心底记挂着少夫人,上天才指引着他来到了本殿下身边呢!” 苏云忽地冷声斥道,“殿下如此说,可是在暗示着什么!”她看着他,眸光冷然,“殿下口口声声说是来国公府送贺礼,但言行举止间,无一不是在败坏妾的名声,若不是妾觉得殿下千里迢迢来到南吴,诚心日月可昭,可都要忍不住怀疑,殿下是有意在我们南吴欺负人,以彰显自己的威风了!” 关忘天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她可是想故意转移场上之人的注意力不成? 可惜啊,他岂会轻易让她得逞! 正当关忘天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心里却陡生怀疑。 不对!她此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关忘天沉沉地看着苏云,没发现一旁的冯七忽然一激灵。 对啊,再这样下去,云歌的声誉会被败坏的! 他心里一时无比煎熬,一忽儿想到以前那个对他满心依赖的云歌,一忽儿又想到方才云歌看他那一眼,心里顿生一股大义凛然来,噗通一声跪下,颤声道:“请殿下不要再诬陷少夫人的名声!方才事态紧急,奴一时失态,这才失口唤了少夫人的闺名!” 周围人显然都没料到会是这个事态发展,忍不住面面相觑,脸上却是不怎么相信的神情。 再失态,若不是平时便叫习惯了,也不会失口就叫出人家女子的闺名啊! 苏云微微垂眸,隐去眼底的一抹犀利。 别人不相信没关系,她要的只是这一句话,只要冯七这个正主对这件事做出了否定,她又给出了明确的态度,便是他们有再多想法,没有实锤也是枉然! 郑云歌以往做过的事情无法完全抹除,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做到这地步。 接下来,只要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世人皆善忘,也有眼去看,有脑子去判断,过不了多久这件事就淡了。 至于那些要借题发挥死揪着这件事不放的人,多是目的不纯,自己本来就不干净,还企图陷害人,也没什么好怕的。 崔六娘心底焦急,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忽觉一股凌厉的眼风朝她扫来,她心底一颤,一抬头,看到的却是冷着一张脸的顾君玮。 那双凤眸中满满的警告之意,让崔六娘再也不敢说出一句话。 随即,顾君玮轻呵一声,冷声道:“如此不知尊卑的仆人,留着何用!青莱,带下去吧!” 青莱立刻应了一声,快步走过去,在一脸惊慌的冯七又想说什么的时候,轻轻在他身上一点,冯七顿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关忘天脸色一变,刚想说什么,顾君玮却已经淡淡地看了过去,似笑非笑地道:“殿下,不管冯七如今是谁的人,他却是在这里冒犯了顾某的夫人!这口气,顾某却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于情于理,你都应该给顾某一个交代,现如今,不如就干脆把这个仆人,归还给国公府罢了!” 随着顾君玮最后一句话落下,空气中仿佛有某种杀意爆开,肃杀之气顿时弥漫在这个院子里。 苏云心里微愣,看了看顾君玮淡得看不出情绪的脸,心里一咯噔。 要糟,顾君玮好像生气了。 而且是很气的那种。 第159章 顾君玮的狂(第二更) 大家眼睁睁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冯七被带了下去,再看那顾大郎君,神色肃穆,偏偏嘴角微扬,挑出一个微冷的弧度来,让人不寒而栗,一只手伸过去紧紧握住了自己夫人的手,一副对自己夫人不敬者杀无赦的鬼煞模样。 不禁暗暗嘀咕,莫非方才只是那仆人一厢情愿,暗中恋慕自己的主子败坏了规矩?否则顾大郎君怎会丝毫不介意,这种事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不介意! 不知天高地厚的仆人暗中恋慕自己的女主子这事可不少,可一般这样的丑事都不会被闹到台面上来,顾大郎君和他夫人这次也算是倒了血霉。 再想想那仆人是谁带来的,大家不禁纷纷看向那关忘天,脸上现出怀疑和不满来。 莫非真像国公府少夫人所说,这一切都是那西宁皇太子特意为了欺负人闹出来的?就知道那西宁皇太子不是什么好鸟!自他来了后,南方的战乱便越闹越大,北上的难民都快把他们上京城的城门冲破了! 在场之人不是朝廷大臣便是各个世家大族的人,西宁与南吴之间那层窗户纸没捅破不代表他们就看不清一些事实,这样一想却是不由得更愤怒了。 故意挑国公府少夫人来欺负也是在挑衅吧,谁不知道顾大郎君是他们南吴的战神!虽现在被削去了军权,以后一旦打起仗来,他们还指望着顾大郎君保护南吴呢! 关忘天一眯眸,脸色微沉地看着面前的顾君玮和苏云,想到自己竟然被这两夫妻推进了这千夫所指的境地,不禁冷笑,“顾大郎君果然行事果断,然而本殿下可还没答应把这个仆人归还给你们国公府吧。” 事到如今他哪里不清楚,这夫妻俩联手把自己撇了出来,把这件事的锅扣到了他头上。 他关忘天还是头一回吃此大亏! 对此苏云觉得有些冤,她方才存心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是真,看准了冯七对郑云歌的保护者心态也是真,但顾君玮的反应却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应该说,她方才一心想着自己解决这件事了,没想到顾君玮会突然和关忘天针锋相对起来。 顾君玮凤眸利如寒刃,嘴角一勾道:“说到这里,顾某倒是要问问了,殿下口口声声说已经买下了这个仆人,可是已与他签了卖身契?” 关忘天眼眸幽深地看着他,殷红的唇轻轻一扬,“这倒还没有,前些天这仆人突然奔到本殿下的住所,口口声声说要卖身与本殿下,卖身契却是还没来得及写。” 顾君玮颔首,沉声道:“那殿下也是被这刁奴给骗了,他的卖身契至今还在国公府,又何来卖身于你一说!” 说着,一把拉起苏云,大步往前走了两步,环顾了在场众人一番,说话的语气带着刀锋的凛冽之气,一字一字道:“在场之人听好了,此乃吾妻,侮吾妻者,便是与我顾君玮为敌!” 在场之人顿时哇然,谁都没想到顾大郎君竟是如此看重自己的夫人。 来这里的本便多是与国公府交好的人家,此时又见顾大郎君摆出了态度,顿时心里还有些想法的,都赶紧往下压了压。 如此气势,当真无愧于战神之名!男人们都暗暗佩服,那真是给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压迫感,女子们却是忍不住心跳微乱,一时间都又是嫉妒又是叹息地看着被顾君玮紧紧牵着的苏云。 得此夫君,一生足矣!在他身旁,便是天要塌下来了,也能寻到如在桃源之境一般的平和吧。 崔氏却是眼神暗沉地看着顾君玮,方才他扫过来那一眼,带着让人心悸的警告之意。 莫非,他已是知晓了她暗中做下的那些事? 这孩子,虽然喊她一声母亲,却是从小便与她不亲,现如今,更是越来越不好管教了。 苏云暗暗看了顾君玮一眼,心里有些诧异。 她觉得今天的顾君玮跟她平时认识的那个顾君玮不太一样。 如此狂的顾君玮,她还是第一次见。 顾君玮说完这句话后,便淡淡道:“既然已经无事了,大家便继续罢,今天是国公府护卫不力,让大家受惊了。” 说完,便松开苏云的手,转向关忘天,“殿下是国公府的贵客,请随顾某来罢。” 关忘天看了他一会儿,扬唇一笑,“那便有劳顾大郎君了。” 他似乎不小心,唤醒了一头沉睡的狮子。 说完,顿了顿,却是突然转向了苏云,“本殿下差点忘了,听说顾少夫人还曾在簪花会上给皇姐赠了一句话,让皇姐颇有振聋发聩之感,本殿下却是要好好谢过顾少夫人才是。” 皇姐?那安平公主? 苏云眼眸微闪,嘴角微勾道:“不必言谢,安平公主是个聪明人,定是会想明白,这世上小人太多,为他们败坏了自己的心情并不值得。” 虽然只在簪花会上略做了观察,苏云却是基本可以判断,那安平公主很有可能患有轻微的抑郁症。 但她身为世所罕见的沙场女将,心理承受能力自是非同一般,能对这样的她造成伤害的,估计也只有这位西宁皇太子了。 关忘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哈哈一笑,“顾少夫人莫非果真有读懂人心之能?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顾君玮猛地沉下了眼眸。 “殿下,宴席快开始了,还请尽快入座!” 关忘天这才挑眉看了顾君玮一眼,又看了看顾君玮身旁一脸不善地看着他的李显,呵呵一笑道:“入座却是不必了,本殿下今天只是为送贺礼而来,这贺礼送到,表了心意便够了,本殿下便先告辞了,三叶,走罢。” 说着,便领着自己的侍婢,慢慢悠悠地离开了。 顾君玮和李显一直脸色深沉地看着他渐渐消失在远处,李显忽地凑近顾君玮低声道:“这关忘天今天到来,可不像只是为了恶心一下我们那么简单。” 顾君玮沉吟片刻,沉声道:“无外乎便是为了那几个原因罢了,走罢。” 说完,眼角余光瞥了苏云一眼,只见她正蹲在地上,笑眯眯地和家铭说话。 “方才铭儿可害怕?” “不怕。”小家伙摇了摇头,充满敌意地皱了皱眉,“不过我不喜欢方才那个伯伯。” 苏云眼中闪过一丝冷然,表面上却只是对家铭笑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家铭突然道:“他可就是母亲说的小人?” 在他身后的画屏顿时满脸愤然地拼命点着脑袋。 “……” 苏云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小家伙,惊讶地发现,他此时的表情微微紧绷,原本纯粹的黑眸中,竟是让她看出了几分沉郁来。 她顿时又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别乱想,母亲没事。” 说着,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转头看了看,却只看到顾君玮大步离去的高大身影,顿时微愣,眼中不禁带上了一抹深思。 第160章 与你一同面对(第一更) 苏云又看了看家铭,才站起来,正想牵着他入席,却突闻身旁,成阳长公主微带凝重的声音响起,“云歌,一会儿宴席结束,本宫有些话却想问你一问。”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苏云在心里无奈地笑笑,看向不复先前友善的成阳长公主和德妃娘娘,淡淡一笑道:“云歌知晓了。” 看到女子脸上淡定依旧的笑容,成阳长公主微微一愣。 可随即想到方才关忘天说的那些话,不仅是那冯七,便连永乐的孩子也与她有关联,她这般淡雅的笑容下,到底隐藏了多深的心思?莫非真的是她看走眼了? 家铭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学着父亲方才那般,把母亲护在了身后,一双大眼睛瞪着成阳长公主,大声道:“不许欺负母亲,否则我就要讨厌你们了!” 成阳长公主微愕,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与她针锋相对的小娃娃,明明身高还没到她的腰部,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已是初具锋芒。 心里不禁轻喝一声,好!不愧是君玮的儿子! 同时心里微动,明明这孩子过去五年一直受人忽视,身旁只有一个奶娘照顾,后宅中这样的孩子不少见,但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出现在失母或是妾侍生下的孩子身上,那些孩子也常常会被养成懦弱胆小上不得台面的性子。 家铭这般大方坚毅的性子,定不是那五年内养成的。 成阳长公主和德妃娘娘显然都想到了这一点,一时脸上都现出了复杂的神色。 苏云心里一暖,看着这个初见时只会哭的小萝卜头,现在竟然已经能勇敢地挡着她面前,心里不禁很是感慨,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轻笑道:“铭儿不能如此不知礼数,长公主和姑奶奶怎么会欺负母亲?她们不过是想找母亲说说话罢了。” 家铭很是警惕地看了苏云一眼,不怎么相信,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那铭儿也想去与长公主和姑奶奶说话。” 苏云不禁挑眉,这孩子什么时候还学会绕弯子了?莫非也是跟那白子义学的? 这算什么?兵法?厚黑学? “那时候乖娃娃都去睡觉了,”苏云含了一抹笑,看着他道:“你这样,姑奶奶他们要伤心的,铭儿可不能如此任性,到时候父亲也会与母亲一起去的。” 知子莫若母。 苏云深觉如今的家铭没以前好忽悠,于是仿若不经意地加了后面一句。 果然,听到父亲也会一起去,家铭小娃娃这才放心了,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随即转向成阳长公主和德妃娘娘,两只小手交叉似模似样地行了个礼道:“铭儿方才冒犯了长公主和姑奶奶,铭儿在这里给长公主和姑奶奶赔礼了。” 明明很是正儿八经的语气和神态,众人想起他先前那警戒怀疑的样子,却都忍不住失笑。 这孩子当真鬼精灵,知道自己干了不好的事儿还懂得做做样子掩盖一下,但怎么说呢,这个赔礼也忒不走心了。 但想到正是面前的女子以方才的耐心和聪慧才教养出了这么一个机灵大方的孩子来,成阳长公主不禁抬头看着那在灯火下站得笔直从容的郑云歌,一时却是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宴会很快便结束了。 小家伙收了半个房间的礼物,但无论苏云怎么哄他先跟画屏和凝秀回去看看,他也不愿意,执拗地要看着她与顾君玮汇合了,才愿意回去。 苏云无法,只好先让成阳长公主和德妃娘娘在前厅候着,她领着家铭坐在院子里的一个八角凉亭下,遣画屏去找顾君玮。 客人几乎都离开了,顾君玮现在估摸是在门口,送走最后一批客人。 今天晚上的天气格外闷热,光是坐着便出了一层薄汗,嗓子还干哑得很。 凝秀煮好茶,提壶给苏云和家铭各倒了一杯,然后拿起云锦彩绣团扇,轻轻地替他们扇着,抬头看了看光晕微散的月亮,道:“看这天,这几天可能要下雨呢,外出要麻烦多了。” 她这些天为筹备医馆的事天天在外面跑,过两天还要与青明回柳家一趟拿卖身契。 苏云拿起杯子饮了一口茶水,道:“四月本便多雨,事物都是双面的,虽然下雨生活会变得很不便,但春雨贵如油。” 又想起南方的叛乱,天气一旦恶劣起来,这仗也不好打吧?不由得心头微乱,转移话题道:“明儿医馆开业的事情,可都准备妥当了?” 这些天,她都有抽空教凝秀心理咨询的事,但总觉得口头说的话,零零散散的不得力,正琢磨着什么时候静下心来去编一本教案。 毕竟现在只有凝秀一个,一对一教学效果还好一些,以后人多了,可能就要让他们自学为主,偶尔跟着她实践为辅了。 而且,也不能只找女子,虽然心理咨询这事女子做比较适合,但考虑到以后可能会派上的用场,也要找一些男子。 只是这些人,要从哪里找呢?要聪慧,性子沉着稳重,最重要的是,要能有共感心理…… 凝秀点点头道:“基本都准备妥当了,青管事帮了很多忙。”顿了顿,她又看了看天空,“就是如果下雨,还不知道这医馆开张的第一日,会不会有人来呢……” “无事,”苏云看着怀里的小家伙一仰头,把杯子里的茶都喝光了,不禁弯了弯眼眸,“明儿咱们不是有个镇馆之宝么……” 她在这个世界的事业即将开始,她下的心思可不少。 就在这时,一阵平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苏云抬头一看,果然是顾君玮正往这边走来。 顾君玮俊颜上惯常地带着一抹笑,只凤眸中的幽深冷然较往常更深了些许,玄色合身的袍服衬得他整个人的气息更显凌厉。 苏云牵着铭儿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走近,在前面带路的画屏先走了过来,凑近苏云小声道:“少夫人,宁王殿下还没走,现下去了郎君的书房里候着呢。” 今天出了关忘天那档子事,他们该是有事要讨论的。 苏云点了点头,却不急着迎向已走了过来的男人,低头拍了拍家铭的小脑袋,笑道:“铭儿可放心了?还不乖乖跟着画屏和凝秀回房去。” 家铭见到父亲自然心大定,点了点小脑袋道:“父亲,你可不能再让母亲被欺负了。” 顾君玮眸中的冷然融化了些许,伸出大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道:“回去罢。” 小家伙这才扬起笑容,迈开步子随着画屏和凝秀走了。 苏云笑笑,“铭儿越来越沉稳了。” “嗯,”顾君玮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道:“走罢。” 苏云微一挑眉,随着他走了两步,便悄无声息地伸手过去握住了男人温暖微带茧子的大手,微笑道:“宁王殿下可还在书房里候着?实在是铭儿这小鬼头人小鬼大不放心,否则我自己便可以过去,用不着叫上你。” 顾君玮动作微顿,却是没有拒绝她伸过来的手,手一收便把她握住,只淡淡道:“无事,这事我本来便应该陪你一同去面对。” 苏云愣了愣,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眼中现出一丝苦恼来。 第161章 你这个闷骚的男人!(第二更) 见到苏云和顾君玮携手而来时,成阳长公主有些愕然。 她看着两个小辈给她行了礼,脸色沉沉地道:“那个刁奴呢?” 顾君玮和苏云在一旁的席子上坐下,顾君玮开口道:“那奴仆伯钰已命人关押了起来,关于他冒犯云歌之事,伯钰自会给他应有的惩戒。” 成阳长公主忽地怒极,一拍桌子道:“君玮,你当我和德妃娘娘都是老糊涂不成!” 她们一直关注着国公府,先前自然也是听说了郑云歌偷情的传闻,只是一直不确定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今天闹了这么一出,旁的不知内情的人可能会被这夫妻俩忽悠过去,她们却不会。 “十四娘说你最近越发糊涂了,我还当她胡说八道,你可知女子做下那等下作事,可是要被休弃的命!” 嗯,女子偷情要被休弃,男子纳妾便是传宗接代的大事。 苏云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 她这样说并不是想为郑云歌正名,错了便是错了,便是她当初的处境是多么困难艰辛,但那首先是她自己动了歪心思造成的,有一句话是怎样说来着,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好吧,你走到一半不想走了,那你有一千一万种方式可以改变自己的处境,自请下堂、努力挽回丈夫的欢心,或者干脆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要找其他男人可以,但那不应该是你还作为人妇时犯下的事情,而且搞得那么偷偷摸摸的,竟连最亲近的苏娘和画屏都瞒住了,这不是明显的知法犯法吗?损人不利己说的便是郑云歌这种行为。 所以对于无端背负了郑云歌这个麻烦,苏云一直都觉得很冤,还是有冤说不出那种,简直是郁闷死人。 忽地,她的手被顾君玮握住,一转头,便见顾君玮神色平静地道:“云歌没有做那些事,云歌是伯钰的夫人,以及铭儿的母亲,便是长公主,伯钰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人被侮辱。” 苏云立刻便明白了顾君玮的想法,这总不是件十分光彩的事,不管是为了她,还是为了铭儿,就这样让它烂死在两人的肚子里,是最好的选择。 她突然心里一动,觉得当初孤注一掷把自己的来历告诉了顾君玮,是她做过的最对的一件事,至少现在,她不是孤军奋战。 成阳长公主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 德妃娘娘却在心中暗叹,其实不管郑云歌有没有做过那些事,君玮的态度都已经表明出来了,这时候她们再执意要插手,倒显得里外不是人了。 她们气的不过是被隐瞒这件事而已,君玮难得有了心爱的夫人,若郑云歌也能定下心来好好与君玮过日子,她们却是也没什么好说的。 人都有私心,说白了,她们由始至终关心在意的,也不过是自己家的孩子罢了。 德妃娘娘自然知道成阳长公主不是非要揪着这件事不放,便接下话茬道:“你可知道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真的,这样一闹,族里肯定就会知晓了,到时候族里插手,定然会逼你休弃你的夫人。” 君玮如今不同往日,没了军权,且下一任国公爵位的继承人也已不是他,族里的人还会卖他几分面子,还真不好说。 且自从二十年前那一役,族里的人都怕了,开始陆陆续续培养自己的子孙走文官路子,六年前君玮请旨驻守边疆时,族里便曾经起过大纷争,还每年派人远赴边疆去劝君玮回来。 顾君玮忍不住嘴角微勾,凤眸里掠过一丝冷意。 可不就是在逼他。 却只是淡淡道:“姑姑该是知道,伯钰不是会轻易妥协之人。” 德妃娘娘听懂了,嘴角紧抿,微微颤声道:“你决定了?” 顾君玮低低一笑,“姑姑知道,很多事情,伯钰也是身不由己。” 何况在乱世中求太平,是最愚蠢的一件事。 厅里一时静默了半响,还是成阳长公主先开口了,“耶律齐那孩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苏云知道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微微欠了欠身,只是简单地道:“长公主可记得云歌有看懂人心为人排忧解难之能?耶律齐……前不久潜入了南吴,偶然听到有人如此传闻,便找上了云歌,他……算是云歌的患者罢。” …… 送走了成阳长公主和德妃娘娘,顾君玮和苏云并肩从大门口往回走,两个奴仆在前面提着灯笼,照亮一小片黑暗。 顾君玮依然一言不发,脸上是一片沉思之色。 苏云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暗叹一声。 两人虽已确定了关系,但相处的时间终究太短,就像此时,她能明显察觉到顾君玮生气了,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他在气些什么。 气郑云歌和冯七的事?他知道她不是郑云歌,气这个好像没有道理。 介意她和耶律齐的事?但她觉得,那件事两人应该已是有了非常充分的沟通。 苏云想着想着,心里不由得一阵烦躁。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早便知道这男人闷骚,先前两人之间的感情还没挑明时也是,他就是不说,只时不时地撩她一下,暧昧一下,这是古人特有的含蓄,还是他盼着她真的有读懂人心的异能,看一眼便清楚他想些什么? 何况他怎么知道,她看懂他的心后,就会如他所想一般行动? 万一她跑了呢?她就应该跑了,跑得远远的,看他还这么闷骚! 明明可能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又要分离了,相处的时间本就短暂而珍贵,他是想一直跟她生闷气到离开那天不成? 这一晚上大起大落,还有对顾君玮心情的猜度,让苏云也难得地有了些脾气了。 她忽地停下了脚步,顾君玮微愣,转头眼眸幽深地看着她。 苏云却看也没看他,对前面的两个奴仆道:“给我一盏灯笼,你们先退下吧。” 两个奴仆对望了一眼,见顾君玮没说什么,便行了个礼,把其中一盏灯笼递给了苏云,下去了。 顾君玮看着她微微紧绷的俏颜,低唤一声,“云儿……” “顾君玮,”苏云却打断了他的话,抬头紧紧地看着他,道:“你知道我这人不喜欢绕圈子,我现在也能直白地跟你说,最开始我并不打算开始一段感情,因为于我而言,感情不仅是互相喜欢那么简单,它还是一种责任与需要好好经营的事物,我也不需要你永远站在我身前保护我,我也在努力,希望能帮上你的忙,你有困难、心情不好或背负什么痛苦的时候,我希望你会觉得,有我在你身边是件好事,而不是一件添堵的事,你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也可以直说,我不是那种听不得批评,需要被人宠着疼着的人。” 顾君玮微讶,“云儿……” 苏云真是,好久没有发这么大的火气了,但有时候,越在乎一个人,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算是体会到那种感觉了。说到后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委屈,转过身就往自己的院子走,道:“宁王殿下还在等你,你过去罢,我今晚的话你好好想想。”说着,一转头瞪了要跟上来的顾君玮一眼,“不许跟上来!灯笼只有一个,自己想办法去。” 就不给你灯笼,就不给你灯笼,谁叫你今晚冷暴力来着? 而且别以为她不知道,他身边常年会有暗卫跟着。 说着,她加快步子,快速地离去。 这一回,顾君玮确实没有跟上来。 第162章 你到底想做什么(第一更) 顾君玮的书房里。 “那两个人都是死士,我们的人追上去后,连交手的机会都没有,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自杀了。” 白子义微微皱着眉道:“但出现得那么巧合,又有能耐潜伏进国公府的,背后那人必是关忘天没错了。” 青明忍不住咬牙,握拳一敲桌子,“那关忘天脑子有毛病啊!弄个冯七来恶心我们很有意思么?再说了,少夫人怎么可能看上那个冯七!” 少夫人可是连他都没有能耐讨好的人,那冯七长得那么丑,看起来又呆又傻,他可是坚决不相信少夫人以前的眼光会那么差! 若是真的,少夫人以前的眼睛定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给糊住了(°Д°)┻━┻ 青莱沉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他是怎么想都不觉得少夫人会对那个冯七感兴趣!毕竟少夫人最开始可是连他们郎君也没看上啊!少夫人以前是魔怔了?被调包了? 反正,他是坚决不承认以前那个是他们少夫人! 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李显好笑地摇摇头,看了一直端坐上首一言不发的顾君玮一眼,心里不由得想,现在这个郑云歌能耐还挺大,被戴绿帽子的正主还没开口说什么呢,他底下的人倒是一个个地替她平反起来了。 话说他这个表弟有点不对劲啊,这一晚上都神情恍惚的。 眼看话题就要歪到北越那边的大草原去了,白子义轻咳两声,道:“现如今关忘天做了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他是个心思深沉之人,走下的每一步都绝不会是空棋,当初他能逼得战功赫赫的安平公主主动请旨和亲南吴,便可见他手段之厉害。老夫一直怀疑安平公主提出要嫁貌美郎君这一苛刻的条件,便是忌惮关忘天,想避开南吴的权贵之家,现如今……” 白子义摇摇头,“好好的一个沙场女将嫁了个出身贫寒的平头百姓,被困在了南吴,真是断了她以后做任何事情的路!” 所有人的脸色都严肃了起来,青莱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有些焦急地道:“他今天还特意提到了那耶律齐,莫非他的目的是少夫人,想用少夫人制约那耶律齐?” 顾君玮的眼眸一瞬间寒冷如冰。 白子义却是摇了摇头,捋着胡须道:“虽则有这个可能,但他应该知晓自从耶律齐那件事后,少夫人身边保护她的人比之前多了一倍不止,他要掳走少夫人谈何容易?何况,那关忘天不清楚耶律齐掳走少夫人的内情,又怎能确定少夫人是可以制约耶律齐的存在?再说了,他想带走少夫人,跟他无缘无故带冯七过来关联也不大。” 李显看着白子义,轻笑一声,“白先生如此说,可是心中已有了猜测?” 白子义沉吟半响,叹了口气道:“老夫不才,现如今也只能想到,那关忘天特意把冯七带过来,要不就是为了那兵符,针对少夫人只是为了掩盖他的真实目的,要不就是为了少夫人,虽则他到底想对少夫人做什么,老夫还毫无头绪。” 李显嗤笑一声。 又是那兵符,为着这东西,国公府这一百五十多年来,遭遇了多少明里暗里的觊觎和袭击? 青莱和青明却是忍不住对望了一眼。 关忘天的目的到底是兵符还是少夫人?不管是为了谁,这男人的心思还真是九曲十八弯,比女人还难猜。 顾君玮这时候声音微沉地开口,“审问冯七,他敢把冯七带过来,便没想过把他带走,若要看透关忘天的心思,唯一的钥匙,便在冯七身上。” 他看向青莱,声音淡然,眸色却寒凉,“三天内,撬开冯七的嘴。” 青莱微愣,忙低头应了声是。 一众人说完事情便散了。 白子义走到书房外头,还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颇为感慨地道:“自将军来到上京这个靠掩盖外头的兵荒马乱粉饰起一片歌舞升平的鬼地方后,气势收敛了不少,却在今晚,老夫认识的那个将军终于又回来了。” 而且,那股气势较以往更加凛冽犀利,他早便有所预料了,此时也不怎么惊讶。 这将军夫人对将军来说,是魔,也是劫,若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造成无法掌控的后果啊。 青莱没白子义想得深,却也是忍不住感慨,“是啊,以前的上京太和平了,根本没有一个人堪当郎君的对手。” 郎君的战神称号,是由沙场所赋予。 也只有回到沙场上,郎君,才是真正的郎君罢。 ****** 苏云又回自己的小院里睡了一晚,家铭虽然惊喜,却也是很自觉地去睡了自己的小床。 她总觉得自从这个生辰后,小家伙整个的心智和性格,都有了飞一般的改变,苏云挺意外的。 但作为母亲,自己的孩子变得越来越独立懂事了,她自然乐见其成。 第二天,她是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唤醒的,外头果然下雨了。 画屏端了水盆进来给苏云洗刷,绞了帕子后递给苏云,道:“凝秀一早上便出去了,她让我告诉少夫人,计划很顺利。” 苏云点了点头,简单洗漱了一番,便换了衣服出门了。 医馆的事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出面,一是为了淡化她在心理咨询领域的独特性,避免像耶律齐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二是,有很多事情,她身为顾君玮的夫人不方便出面,这时候就需要有第三只手。 凝秀和医馆便是她的第三只手。 叶昭听说她的医馆今天开业,一早上就兴致勃勃地来凑热闹了,两人此时就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往东市而去。 虽则今天是她的事业迈开第一步的日子,但苏云的心情就像外面阴沉沉的天空,总是无法明媚起来。 叶昭一向是个藏不住事的,见状挑眉问:“我的小乖乖,你不会是被昨晚冯七那事恶心到了吧?” 苏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她来到这里后,因为这事遭遇到的事情还少么?早便有免疫力了。 她是想到了自己昨晚与顾君玮的争吵,心里头总是有些在意。 回房间后,她也反省了一下自己,她似乎过头了,虽然是有些气顾君玮什么事都收着藏着,不和她沟通,但她自己就是心理学专业的,最擅长通过各种方法把人心底的事情掏出来,像昨晚那般不管不顾地发脾气,还真不是她的作风。 她也是心情莫名地躁了。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把昨晚自己和顾君玮吵架这件事跟叶昭说了。 叶昭是心思很纯粹的女子,敢爱敢恨,这样的她,其实反而更容易透过现象看本质。 听完后,叶昭像看白痴似地看着苏云,“这种情况不是很正常吗?” 苏云微微蹙眉。 “在自己的男人面前,作一作没什么,有利身心健康,而且……” 叶昭轻叹一声,怜惜地看着苏云,“你抱怨君玮什么事都藏着掖着,你何尝不是?你啊,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快把自己压垮了,懂不懂?” 第163章 想掐死母亲的女儿(第二更) 苏云摇了摇头,她什么时候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她可不觉得。 叶昭喃喃自语,“难道这就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管你是不是心理学专业的高才生呢,事情发生到自己身上,你就是看不清。” 说着,她一挑眉,道:“你老说心理咨询,那这回,我来给你做个心理咨询好了!” 苏云微微一愣。 “你啊,是不是之前从没谈过恋爱,别说恋爱了,就是和男人暧昧都没有过吧?” 苏云忍不住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就她这简单粗暴的开场白,还心理咨询呢,铁定一开始就把来访者吓跑。 心理咨询讲究的是倾听,是共感,是建立起双方之间的信任关系。 来访者是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而来,心理咨询虽是要为他的问题给出解决方案,但来访者的心灵一般都很脆弱,如果没有前期的铺垫,心理咨询师根本无法精准地找出来访者的问题。 很多时候,连来访者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是哪里有问题。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昭,“你不会以为,心理咨询就是用主观的想法套到别人身上,然后不停地问问题,最终靠运气问到想要的答案吧?” 叶昭瞪了她一眼。 “外行人你瞧不起是不是?老是绕圈圈的我可受不了,说不定我这种方法更有效率更有市场呢?而且,你敢说你现在不是在逃避我的问题?” 苏云略一挑眉,回瞪了她一眼,却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沉吟片刻,道:“我谈没谈过恋爱,跟我和顾君玮吵架有关系么?” 叶昭道:“当然有,没经验啊,你跟君玮在感情这件事上都是新手,俗称菜鸟,可这恋爱还没谈够呢,就被凑做了一对,连孩子都有了,这种情况很糟糕啊,磨合期都还没过呢,你们对双方的性子还没有摸得很透彻,光是互相喜欢有什么用? 越喜欢,越小心翼翼,就越容易产生摩擦,在现代这种婚姻铁定完蛋,也就是在古代这种女子习惯了无限度退让的社会,盲婚哑嫁才能成立,原因无他,牺牲了女子的个性和利益呗!但你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古代闺秀,自然会有问题。” 苏云微愣。 叶昭看了她一眼,“你说君玮什么事都瞒着你,那你可有想过,他为什么瞒着你?” 顿了顿,她果断道:“不就是怕你担心,又或是那是他单方面产生的一些阴暗心理,不想说出来,恋人之间的感情本来就微妙,除了快乐和甜蜜,还逃不过嫉妒、怀疑、占有欲等阴暗的心理。” “至于你,”她指了指苏云,道:“你就是个恋爱小白,可能连新手村都还没出那种,偏偏你责任感太强,一上来就逼自己做个好妻子,好母亲,你想想这科学吗?” 苏云:“……” 你这样说,想过科学的感受吗? “还有,我昨天说的话,多多少少对你造成影响了吧?” 看到苏云挑眉,叶昭看了她一眼,“你可以在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面前装,在我面前不用装,本来就是第一次恋爱,一来还找了个那么喜欢的,那也罢了,偏偏知道他过不了多久可能就要出征,说不焦虑不舍,我可不信。” 苏云无语了半响,苦恼地看着她,“你这话听着难听,我怎么却觉得挺暖呢……” 叶昭单手托腮,笑吟吟地看着苏云,“姐姐我就是上天派下来送温暖的仙女,你要不要爱上我试试?” 苏云点头,“可以,我回去和顾君玮商量商量,要是我移情别恋了,他会是什么想法。” 那你不如直接让他来把我宰了…… 叶昭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别看你夫君平常沉稳儒雅得很,那搁在战场上,可是个移动的人形凶器……” 苏云朝她无辜地笑笑。 叶昭奇了,“咦?你怎么不问我,这种情况要怎么做?心理咨询最重要的不是解决方案吗?” 苏云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拜托你不要再这么歪解心理咨询了,心理咨询它老人家和你什么仇什么怨?” 说着,脸色淡然道:“听你说了这一大通,我还想不透么?我又不是有什么认知障碍方面的毛病,放心,这事我懂得怎么处理。” 她一向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子。 磨合期什么的是个麻烦事,但现阶段,他们两人可没那么多时间慢慢磨合。 不就是两个人的事么? 她主动出击,把那男人搞定不就完了。 ****** 马车很快来到了东市。 因着下雨的缘故,路上的行人不多,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撑着五颜六色的油纸伞走过,就像开在水面上的一朵朵花,从车窗看出去,平时繁华热闹的东市,此时多了丝水乡般的宁静秀丽。 然而,这种宁静的氛围,待他们来到了东市某条小巷外时,顿时像翻了个天一般。 只见撑着伞或穿着蓑衣的人们一直排到了巷子外,大家吱吱喳喳地说着话,皆是一副兴奋期待的神情,就连连绵的雨丝也没法浇灭他们的热情。 叶昭掀起马车帘子,讶异地道:“我的天,你做了什么?” 苏云微扬起嘴角,“预热宣传听过没?不过是提前做了些宣传罢了。” 她让凝秀在医馆开业前两天,便找到一些人在外面散布医馆开业那天,会有吴神医的大徒弟秦缓亲自坐镇这个消息,别管大家是不是相信,光是秦缓的名字,便可以让他们就算不确定也会冒着坏天气巴巴地跑来看个究竟。 叶昭啧啧感叹,“可这样一来,你的医馆岂不是再出名,也只是出名在一般的身体治疗上?” 苏云伸出两根手指,道:“两条腿走路,慕名而来的病患中很可能有受困于心理上的问题的,何况心理治疗很多时候会作为生理治疗的一个辅助,至于这第二条腿嘛……” 见到苏云嘴角边隐去的一抹笑意,叶昭微微挑眉。 突然,却闻不远处传来马车的声音,没过多久,一辆看起来很是普通的马车便在众人的注目礼下,驶进了巷子中。 叶昭不解,“这马车里的是谁?” 苏云笑笑,“还记得我在簪花会上,替兵部尚书家的许娘子诊治的事情吗?” 叶昭讶异,“是那许娘子?你让她来这里治疗了?” 但随即也反应过来了,“来治病自然不是什么值得大肆吆喝的事,所以她低调是可以理解的,但因为你在簪花会上那一出,上京城几乎所有大户人家都知道了许娘子的问题,若她之后真的痊愈出现,自然会问她是在哪里治疗的,由此你医馆的名声就打出去了!” 看着苏云嘴角边那抹笑容,叶昭不禁感慨,“你之前真的只在大学校园里待过吗?这一套一套的,都快称得上奸商了。” 苏云略一挑眉,也不推辞,“过奖。” 她给凝秀的第一节 实践课,便是治疗广场恐惧症。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阿娘,我没毛病,你不要拉着我,我什么毛病也没有!” 一个女子凄厉的哭喊突然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人**谈声中炸开,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苏云和叶昭对看了一眼,均凑到了窗子前往外看。 只见队伍的末尾,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对着素衣的母女,两人此时在雨中厮打到了一块,石榴红的油纸伞便像折翼的蝶,晃晃悠悠地飘落到了地上。 女儿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很是年轻,此时在雨中哭得凄厉,拼命地挣扎着要走,“阿娘!你这样会把我逼死的!我什么事都没有,我不要去看大夫!我什么事都没有!我的嫁衣缝到一半还没缝完,阿娘,我要回去缝嫁衣!” 母亲似乎怒极,突然狠狠地扇了女儿一巴掌,大吼,“就你这鬼样子如何出嫁!在家里就天天想着怎么掐死自己阿娘!我还敢放你出嫁吗?难道由着你去掐死你婆婆不成?巧娘,听阿娘的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这是脑子出了毛病,快随阿娘去看大夫!” 第164章 黑心东家(第一更) 两人许是太激动了,忘记了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正在排队的人听到母女俩争吵的话,都一脸骇然地后退了几步。 天啊,那个女儿竟然想掐死自己阿娘?简直丧尽天良!生这样的女儿还不如生头猪! 都这样了还来看什么大夫啊!直接把她拉去官衙关起来得了! 很快,医馆里的人就察觉到了外面的骚动,青莱给医馆雇来的两个打杂的小伙子立刻跑了出来,三下五除二把两人分开,带进了医馆里。 苏云立刻放下帘子,从袖袋里掏出一瓶药倒出一颗来吃下,然后翻出幂蓠带上,对叶昭道:“我们也下去看看,这种情况凝秀可处理不了。” 叶昭有点反应不过来,“你不是不出面?” 苏云已经利落地拿过一把油纸伞跳下了马车,“不是不出面,只是暂时不能以国公府少夫人的身份出现。” 叶昭微愣,苏云的声音怎么感觉在起变化? 直到苏云走进了医馆里,和正在忙活的秦缓和张浩说话时,叶昭才确定了自己的感觉不是错觉。 苏云的声音变得稍显沙哑低沉,不熟悉她的人可能都发现不了这是苏云的声音,“方才带进来的那对母女呢?” 秦缓正因为苏云莫名其妙给他招来这么一大堆病患火大呢,此时正一边给一个中年人诊脉,一边咬牙道:“被带到里间凝秀娘子那处去了!” 说着,还是忍不住瞪了苏云一眼。 有没有搞错!他好歹是闻名天下的神医之徒,把他抓来这里看病便算了!还什么阿猫阿狗都塞给他!连手指头被门夹了都要来找他!他很闲吗! 这黑心夫妻俩,使唤起人来同样不竭余力! 苏云忍不住好笑,又看了一眼张浩那边,发现他那边的病人跟秦缓这边的病人比起来,简直是凤毛麟角,他似乎也不在意,闲着也便闲着,颇为气定神闲地给自己仅有的几个病人诊治。 苏云微微挑眉,看来输的对象是自己师兄,他是一点不甘心也没有啊,她还真是算漏这一点了,当下唤来其中一个打杂的小伙子井大道:“病患都集中到秦大夫处不合理,这样,你和陈六去分配一下,病情严重的便引到秦大夫处,其余的都引到张大夫处。” 青莱雇来的这两人都有一定的医术基础,只是分辨一个人的病情是否严重还是没问题的,当下领了命,就开始去执行任务。 张浩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你这忘恩负义的女人!那改变嗓音的药还是我帮你配的呢!” 秦缓曾经评价他这个小师弟,正儿八经的医术没见得多有兴趣去学,旁门左道的东西倒折腾出来不少,之前还研究出一种变脸药,吃了后让人脸上快速生疮流血流脓,惨不忍睹,便是亲娘到了他跟前都不敢认,谓之“变脸”。 苏云倒觉得这张浩说不定是另一方面的天才,有创意也是天才的潜质之一不是?当下拜托他捣鼓出了一堆以后可能会用到的小玩意。 苏云看着他气呼呼的样子,微微挑眉,“你的才华我可不能独享,得让更多人知道不是?” 和他相处了这几天,苏云哪里不知道这就是个傲娇的小屁孩,闹起脾气来没什么杀伤力。 秦缓却皱了皱眉,一脸担忧,仿佛担心会累到自己的师弟一般。 苏云好笑,这秦缓当师兄当成了保姆不成?临进去前,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可别在心里骂我是个黑心东家,若你自己心疼又把活揽过来,那就是你自己的事,可别抱怨什么。” 叶昭在一旁看得啧啧感叹,果然女人在家里和工作上是两副面孔,苏云在君玮和家铭面前那叫一个温婉居家,到了工作上,却是妥妥的女强人范。 还是说,来到这里后,她快速成长了? 苏云走到里间后,便见到那一对母女正坐在一旁,两人离得很远,女儿双手抱胸咬着唇低着头瑟瑟发抖,母亲黑着一张脸,看都不看自己女儿一眼。 房间里原本是用帘子隔成了两半,苏云考虑到心理诊治需要的封闭性,让人把帘子换成了一面墙,这样把门一关后,就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外间和里面相隔的那一小片地方就像一个走廊,此时那母女俩就坐在那里。 现在凝秀估摸正在对许娘子进行第一次咨询,苏云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 虽然从简州回来的路上,她就已经在陆续地教授凝秀心理咨询方面的事情,这几天更是为了今天给许娘子诊治,与她进行了许多模拟练习,但凝秀跟着她学习的时间到底还短,而且先前毫无经验,这几天只能算是临时抱佛脚,就被踢上了真刀实枪的战场,也不知道她能否应付得过来。 没办法,现下时间紧迫,她只能开速成班,没法开专业的教学班。 也幸好凝秀本身便聪慧有灵性,且有着极强的共感心理,上手得颇快。 见到有两个带幂蓠的女人走了进来,那母女俩都愣然了一瞬,一脸戒备地看着苏云和叶昭。 苏云走过去,朝她们笑笑,道:“我是这个医馆的主人,姓郑,两位不介意的话,唤我一声郑大夫便好。” 那母亲顿时眼睛一亮,想到外面的吴神医大徒弟,她满心以为苏云也是什么世外高人,立刻像见了菩萨一般扑了上去,抓住苏云的手哭道:“大夫!求你救救我女儿!她疯了!疯了!前两天竟然跟我说,她脑中老出现把我掐死的画面!我听了简直心惊胆战啊!” 女儿顿时脸色死一般的白,微微低下头,低头这种肢体语言往往表示一个人存有难言之隐或愧疚心理。 苏云微微蹙眉。 那母亲还在絮絮叨叨地继续道:“唉!巧娘以前的性子明明好得很,比一般的女子都勤快能干,邻里街坊都说我生了个好女儿,前些年家里困难时我和孩子他爹还想过要把巧娘卖到大户人家当奴婢,后来不知道多庆幸最后没有狠下那个心。谁知道这孩子越大越不可理喻,明明都是要出嫁的人了,还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这些日子总是无缘无故发脾气,突然又会一个人哭起来!前些天我半夜醒转,竟然发现她就坐在我床边,简直把我吓得……后来……后来她竟然还跟我说了那么一件可怕的事……大夫啊,巧娘定是生病了,你快给她看看!” 巧娘母亲这一段话说得十分焦急,想起那天自己家那个去了外地没回来,自己一人躺在床上,偶一醒转便见到女儿幽幽地坐在自己床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话语里含了一丝责备和后怕。 巧娘母亲在说话时,巧娘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布满红血丝,满满的委屈之情,嘴唇张了好几次,似乎想说什么,却都没敢说出来。 苏云一直关注着巧娘的反应,此时心里已是有了大致的判断。 不管这女子是为什么生了那样的想法,但从她告诉了自己母亲和如今的表现来看,那都不是她自己愿意产生的,她是因为惶恐无助才告诉了自己母亲,却没想到不但没有得到半点安慰,还被母亲像看疯子一样拉了过来。 第165章 掐死她,掐死她(第二更) 苏云陪着这母女俩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许娘子便出来了。 她也带着幂蓠,见到外面候着的人,没有多想,只以为也是来问诊的病患,只扫了一眼便对送她出来的凝秀道:“那多谢凝秀娘子了,过两天我再过来!我在家会按你嘱咐的去做的!” 语调轻快,许是发现原来如她一般患了心病需要来医治的人也挺多,又许是凝秀的首次治疗表现还挺不错。 治疗广场恐惧症最常用的是暴露疗法,你害怕人多的地方或空旷的场合,那我就偏要让你习惯在人多的地方或空旷的场合露面! 最开始是用语言引导患者去想象害怕的场所或情景,那时候患者会进入一种催眠状态,等稍有起色后,就会鼓励患者在现实中人多的地方停留或做自己原来不敢做的事情,反复训练,直到病情有所好转。 再结合许娘子会得广场恐惧症是因为自己变胖了,凝秀应该也有嘱咐她平时要注意饮食,多加运动,但有些女生压力一上来就会暴饮暴食,不排除许娘子也是这种情况,所以也需要教授她一些舒缓压力的方法。 所以在现代,心理咨询一般会分为好几个疗程,它永远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见到苏云,凝秀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大惊小怪地叫出声来,送走许娘子后,才走过来低声问:“夫人,你怎么过来了?” 苏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第一个学生,对巧娘道:“你随我来吧。” 带着幂蓠与人做心理咨询不是件很科学的事情,因为没有了眼神交流,病患很难与咨询师建立起信任关系,但巧娘此时情绪不太稳定,急需被救赎,交流难度应该相对低一些。 苏云让凝秀也跟了进来,巧娘有些不安地看了凝秀一眼,苏云暗暗看着,心理对她的判断又多了一层。 几人坐下后,苏云先是静了一会儿,才仿若不经意地道:“唉,有时候脑子里出现的一些想法根本不是我们自己想要的,我们对那些想法也很苦恼,然而我们不但要受到那些想法的折磨,还要忍受别人对我们的不理解。” 苏云故意说了句容易产生“共情作用”的话,巧娘一愣,顿时很是激动地道:“就是,就是!我也很痛苦,我也不想的,阿娘她……阿娘她一点都不理解我,我要是真的想杀她我就不会告诉她了,我就知道她和阿爹心里只有小弟,没有我!” 凝秀顿时眼睛一亮,崇拜地看着苏云。 少夫人说心理治疗是语言的技巧,她现在似乎对这一句话有更深的理解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心里只有小弟,没有你?”苏云故意困惑地问。 “自从小弟出生后,家里的活都是我来干,做饭,洒扫,到家里的蒸饼摊帮忙,阿爹说小弟以后是要考状元的,只管读书就是了,我还要服侍小弟,为他斟茶递水,磨墨铺纸……” 巧娘咬着唇很是委屈地一一数落着爹娘的不是,“我很小的时候便知道了,我在家里什么地位也没有!我只能尽量表现得乖巧懂事,否则阿爹阿娘定是要把我卖掉的,小弟读书以后要用到的花销可多着呢!就这样,前几年我还是差点就被卖掉了!” 苏云边听边记录着她的话,随即问:“那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出现那个念头的吗?” “大概……大概是五天前。” “能跟我详细描述一下你第一次出现那个念头时的情形吗?” 巧娘眼神躲闪了一下,但还是哽咽着道:“那时候……那时候我们一家正在用膳,用膳时我一般坐在阿娘对面,阿娘一边吃饭一边在跟阿爹说话,我……我看着她,看着看着,突然觉得阿娘好陌生,好像变成了一个我从来不认识的人,紧接着……紧接着,我脑海里就冒出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掐死她,掐死她,掐死她……” 巧娘一边说一边抱着胸,整个人瑟瑟发抖,表情僵硬,说到“掐死她”三个字时,却是无意识地不停重复。 一旁的凝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看了看一旁的少夫人。 却见她依然坐得笔直,耐心地看着对面的巧娘。 巧娘忽地大大地喘了一口气,似乎终于从某种迷障中回来了一般,颤抖着嘴唇道:“这个想法太可怕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有那个想法的是我自己,最可怕的是,这个想法出来后,我无论怎么赶都没法把它赶走,每到吃饭的时候这个念头就会出现,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掐死她,掐死她的想法,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到将……将……” 这句话她似乎很难以出口,苏云轻声道:“别怕,把你的想法都说出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会帮你。” 巧娘恍惚地看了看苏云,突然一闭眼,走投无路般地道:“将阿娘掐死后,怎么处理她的尸体。我……我被自己吓坏了,我觉得自己很可怕,我甚至想去官府自首,我不想成为一个杀人犯,杀的还是自己的阿娘!大夫,我该怎么办,大夫,求你救救我……” 巧娘忽地双手抱着自己的头,失声嘶喊着。 苏云顿时眼神一凛,轻轻敲了敲桌子,巧娘顿时一愣,苏云紧盯着她,轻声道:“巧娘,看着我,没事,我能帮你,没事。” 等了一会儿,见巧娘情绪稍微平静后,苏云轻声问:“你平时与你阿娘的感情好吗?” 巧娘点了点头,有些焦急道:“好的,阿娘虽然待我很严格,但我们感情一直很好,从来不会吵架,我虽然……虽然经常怨她更关心阿弟,但我从来没有恨过她,我很爱我阿娘。” 苏云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但任何东西的产生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五天前,你记得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你有了那个可怕的念头吗?” 巧娘眼里现出迷茫,苏云继续徐徐善诱,“想想看,不要急,你是不是曾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有人被掐死,或是听过有人被掐死的事?” 巧娘忽地,浑身打了个冷颤,脸上现出惊恐的表情来,随即她一双眼睛都红了,仿佛冷到极致般,双臂把自己抱得更紧,却是半天没有说话。 第166章 我来求安慰(第三更) 国公府某个隐秘的地库里。 冯七被厚重的铁链紧紧地缠在一个木架子上,身上的衣服已被血染红,头低垂着仿佛死了般沉寂。 青莱在一旁苦恼地皱眉。 没想到这个冯七看起来弱不禁风,人倒挺倔,都这样了竟然还把嘴闭得死死的。 不过…… 青莱默默地看了一旁神情冷峻的刘骏一眼,这刘骏是把人往死里打的节奏啊! 当时把人交给刘骏真是失策了,刘骏是国公府的护卫统领,当初可是亲眼见到了少夫人与冯七幽会的,可以说他对少夫人和冯七的不满比所有人加起来的都多。 青莱暗叹了口气,刚想叫人唤大夫前来给冯七看看,突然,便听到被锁着的人声音虚弱地道:“我要见……云歌……云歌……” 青莱的脸一下子黑了,刘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厌恶。 青莱拿过一旁的鞭子狠狠地抽了过去,当然仅剩的良心嘱咐他不能把人打死了,于是只是抽到了地上起威慑之用,见到冯七单薄的身子如案板上的鱼般抖了抖,才面无表情道:“我们少夫人的名讳也是你配叫的?” 冯七顿时挣扎着抬起头,一张普通的脸上,眼睛漆黑幽亮得可怖,那种情绪青莱不陌生,此人心里已生了魔。 这样的人,确是不能再留了。 青莱皱了皱眉,随即转头威胁地看了刘骏一眼,“刘骏,如今少夫人对郎君的意义你清楚,你若是再敢在郎君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没有人能救你!便是你阿爹曾经对老国公恩重如山也一样!” 他知道刘骏人不坏,就是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执念,看不得任何瑕疵,任何事物一旦有了一点瑕疵,他就会恨不得把他毁去。 也因此,他明明是一名优秀的将领,死于他刀剑下的敌人千千万,现如今也只能到国公府当一个小小的护卫统领,便连白先生说起他时,都是一脸惋惜。 刘骏沉沉地看了青莱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到一边,突然从架子上拿出一把带勾刺的鞭子,狠狠地甩在自己身上,手臂上,身体上,腿上…… 不一会儿,他的衣服已是残破不堪,整个人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冯七看得一脸愕然,青莱却是一脸见怪不怪的神情,这刘骏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是他在为昨晚护卫不力让两名刺客偷溜了进来的事惩罚自己。 青莱却是没再看刘骏,皱眉眼神不耐地看着冯七,“你若是再不肯交代关忘天让你过来的目的,便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说着,双手抱胸,用下巴指了指还在自我惩罚的刘骏,“你要知道,那家伙便是自残起来,也是眼也不眨的。” 冯七却是突然疯了一般地大吼,“云歌!我要见云歌!你们是不是把云歌关起来了!是不是逼迫云歌了!你们这群恶徒!我是不会屈服的,我要把云歌救出去!” 青莱一时怒极,心里的火不停地往上冒,简直手撕了这个油盐不入还不知天高地厚觊觎他们少夫人的家伙的心都有了。 这冯七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嚷嚷着他们把少夫人关起来了,他们逼迫少夫人了,全然把他们说的话当放屁! 就他,郎君都不屑把他当对手,他竟还以为自己能跟郎君争不成? 或者说,这只是他使出来的障眼法?为了掩盖关忘天派他过来的真实目的? 青莱趁自己理智还在,赶紧离开了这个地牢。 他得把这个情况给郎君说说。 ****** 顾君玮正在书房里看着似乎永远都看不完的卷宗。 他如今还是大理寺卿的身份,有着一堆做不完的事情,便是回到家,事务还是如影随从。 只是每每想到昨晚苏云对他说的话,就忍不住心烦意乱,嘴角微扬起一个无奈的弧度,手中的卷宗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了。 忍不住抬手轻轻暗了暗眉心。 那女子一番话说得轻巧,岂不知他心里早已生了魔,有时候他心里产生的一些想法,那些阴暗的心理和极端的占有欲,都让他暗暗心惊,这还是他么? 因为父母二十年前的惨案,他自小便比同年龄的郎君心智成熟,也很早便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要他愿意,他便是有天大的情绪波动,别人也看不出来。 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也鲜少有人或物能让他情绪失控,李显就经常嘲笑他,他活得如此云淡风轻无欲无求,都可以去成仙了。 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人生唯一的目的似乎就是追寻二十年前那场战役的真相,他父母和二十万顾家军惨死背后,是不是曾经有一双手,在暗暗地操纵一切。 而他也终于寻到了一些眉目。 只是苏云的出现是个意外,她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的人生中,改变了他早已为自己铺好的路,也让他开始尝到各种各样先前从没有过的情绪。 怦然心动的甜,心系一人的满,求而不得的苦,得偿所愿的狂喜,还有,心底深处越来越脱离他掌控的执念和占有欲…… 这些心理,连他自己都无法直视,又如何与她说? 说了,他只怕自己会控制不住,伤害到她…… 就在这时,他听到外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顾君玮微愣,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脚步声他再熟悉不过,那是苏云。 然而下一刻,他便见到那个便是人不在他面前,也有能力扰乱他心绪的女子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来。 顾君玮顿时有些哑然,“云儿。” 随即站起身迎了上去。 然而苏云走得比他更快,几步便过了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整个人挨进了他温暖宽阔的怀中。 顾君玮心里一柔,回抱住她,“怎么了?”说着,凤眸猛地一沉,嗓音微哑,“莫非,今天有人到你的医馆捣乱了?” 苏云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突然散发的低气压,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今天听了个很悲伤的故事,我是来求安慰的。” 顾君玮微愣。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青莱的声音,“郎君,属下有些事要与你汇报。” 苏云抬头看了看顾君玮,顾君玮一手揽着她的腰,低声道:“进来说吧。” 青莱显然没想到苏云也在,见到苏云不禁有些惊讶,但见顾君玮脸色平常,心知他没想瞒着少夫人任何事情,便行了个礼,沉声道:“郎君,冯七那边一直不愿意说出关忘天派他过来的目的,而且……”他犹豫了一下,道:“他一直嚷嚷着,要见少夫人……” 顾君玮嘴角的笑容顿时抿成了一条直线,脸色阴沉下来,于是也没发现,站他身旁的苏云,眼中倏然划过一丝坚决。 下一秒,顾君玮便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了握,他下意识地转头,便见苏云抬了抬下巴,道:“他想见,我便去见他罢。” 先前,不管外头如何传言南方战事紧急,世道一片混乱,她都像隔靴挠痒一般,只是个旁观者。 然而经过了今天那件事,她心里一直沉得很,却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战争对百姓来说,是多么毁天灭地的灾难。 第167章 苏云的价值(第一更) 青莱顿时有些纠结。 他幽幽地看了苏云一眼,苏云不由得有些好笑,“放心,我没有对他旧情复燃。” 话音未落,便感觉顾君玮揽着她的力度猛地加大。 不由得瞥了他一眼,心里却是微微讶异,顾君玮还真的介意啊…… 她还以为他那么沉稳的性子,定是不会吃这种太过莫名的醋,果然就像叶昭说的,他们还是不太了解对方。 她在心里暗叹一声,沉吟半响,道:“今天有一个女子,名唤巧娘,来到了我们医馆,因为她最近总是莫名出现掐死她母亲的念头……” 青莱一愣,忍不住道:“她莫不是走错路了?便是要自首,也应该是去上京府衙。” 顾君玮凤眸微闪,这便是她方才说的那个悲伤的故事? 顿时淡淡地瞥了青莱一眼,青莱莫名地打了个冷颤。 咦,怎么回事,起风了? 苏云注意到两人间的小动作,嘴角忍不住微扬,想起那个女子,心情却还是沉了下去,“她不是想来自首,她也并不是真的要掐死她母亲,她只是换了强迫性障碍……嗯,强迫观念。一般来说,一个人的性情如果过于敏感,外部的刺激就很容易对他造成影响,从而让他做出反应。” 顿了顿,她问:“上京城外,是不是聚集了很多难民?” 青莱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君玮,见他脸色虽微沉,但没说什么,便点了点头,道:“这几天陆陆续续地有难民来到了上京,却都被挡在了上京城外。” 顾君玮也是忍不住轻叹。 因着这一群难民,朝堂上这两天可谓是风波四起,一众大臣分成了两大派,一派要求让难民进城,维持他们基本的生活,一派却反驳另一派没有脑子,难民千千万,接济了这一批那下一批可怎么办?何况那些难民身上还不知道有没有带着什么传染病、是不是会突然发疯云云,反正一旦接济他们,麻烦事可一大堆。 再说了,国家最近在打仗,花销可大着呢,哪有闲钱去养以后只会越来越多的难民。 圣上对于这件事一直沉默不语,由着底下的臣子吵,是以到现在,难民的问题要怎么处理还没有定论。 苏云道:“朝廷便是暂时没有想好怎么处理这些难民……但一些善意的人家却是无法对他们坐视不理,这些天陆续有上京的大户之家出来接济这些难民,施粥派衣云云。 巧娘家做的是蒸饼生意,五天前姜太傅府上的人外出施粥,谁知道难民太多,准备好的食物不够,便临时找到了他们摊子,让他们做些包子馒头过来,有多少做多少…… 因为包子馒头太多,巧娘帮着她阿爹一起送过去,便是在哪里,她见到了可怕的一幕……” 苏云顿了顿,沉声道:“她亲眼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母亲,泪流满面地掐死了自己怀里的一个小婴儿……” 一般人见到母亲掐死自己的孩子,虽然可能会震惊,会哀伤,会久久无法忘怀,但也不会把那件事的每个细节都牢记在脑海里。 但性情敏感的人不一样,心理学家森田正马将这种人的性格基调称作“疑病基调”,巧娘便是具有“疑病基调”的人,她见到那样的画面,就会不自觉地记住其中的关键细节,甚至会产生联想。 后来,她在饭桌上看着自己的母亲时产生了错误联想,“掐死母亲”这个观念正是受“母亲掐死孩子”这件事暗示而来的结果。 青莱听得有些目瞪口呆,“这也可以?” 战乱中,母亲因养不活自己的孩子,觉得他继续活着也是受罪,或者孩子染了什么病,为减少他的痛苦,狠下心来结束他的性命这种事,不是没有过。 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还会让另一个人产生掐死自己亲娘的想法。 苏云忍不住笑了,“怎么不可以?其实巧娘的例子虽然少见,却也绝不是唯一的,战争本来便是很摧残心灵的一件事,别说普通的平头百姓了,便是那些上场打仗的士兵,都不少是患有心理问题的。” 顾君玮凤眸微动,看着怀中人的眼神幽深了些许。 青莱常年跟在顾君玮身边,帮他管理军队事务,此时一听苏云说的话,便忍不住心有感触。 是啊!很多士兵平时训练得好好的,一到了战场上便走不动了,整个人像僵了一般。 一些是还没打仗呢,就上吐下泻的,老练的军医一看便知道,这哪里是身体上的毛病啊!是怂了,紧张害怕呢!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能让他自己缓过来,缓不过来的,在军队里基本上就算废了,打不了仗,只能把他逐出军队遣返回乡。 问题最多的还是那些打完仗后的士兵,很多人会莫名地变得脾气暴躁,和周围人格格不入,甚至很容易和人起冲突,毫无预兆地自缢逃跑的也不要太多,平时打起仗来哪有精力去管他们这些莫名其妙出现的情绪问题,便是战争结束后的一段相对平和的时间里,也是没法一一关照到每一个士兵的,主要是看他所属小队的队长和队友如何,能否帮他度过难关。 青莱连忙追问:“那些心理上的毛病,都可以医治吗?” 苏云点点头,道:“自然可以。” 像巧娘,只要有意识地引导她把注意力从强迫性观念上转移,慢慢回归到自己的生活中,她的情况该是会有所好转,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心理治疗方法很多,苏云却是想先从“顺其自然,为所当为”的森田疗法试起。 青莱顿时暗暗心惊。 若是少夫人真的可以医治他方才想到的那些问题,那她的存在,对一个军队来说,重要性不言而喻! 普通士兵倒是其次,但若是患有心理问题的是一些重要将领,那真是宁愿倾尽全力把他治好,也不愿意失去一员大将啊! 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看向郎君,果然见他也一脸阴沉。 若是让别人知晓少夫人有这个本事,到时候别说耶律齐,只怕对这个天下有点野心的人,都会盯上少夫人!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小厮的声音响起。 “郎君,外头姜太傅求见!说是带了圣上旨意而来!” 第168章 抱着你反省,可好?(第二更) 苏云心头一跳,立刻看向顾君玮,却见他神色肃穆,脸上没有多少意外之色。 想是早便知道,终是会有迎来圣旨的这一天。 又或者,他早便知道,会是今天。 顾君玮察觉到苏云的视线,低头看着她,想到方才那让他万分不安的事情,他嘴角紧抿,紧紧地握着她的腰。 如果可以,真想就这样,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去到哪里都带着,这样,是不是就不用总是担心,什么时候她又会离他而去? 一不小心,手劲就大了点,苏云立刻眉头微皱,一把抓住他搁在她腰间的手,不解地看着他。 顾君玮长长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放松了一下手劲,却是依然不愿意放开她,低头在她耳边哑声道:“云儿,为我更衣。” 圣旨代表圣意,本来迎接圣旨还需要洒水净尘、披红挂绿,以表示对圣上的尊敬。 但如今,姜太傅明显来得突然,是紧急情况,却是无需做那些表面功夫,但保持仪容的整洁端庄,却是必须的。 苏云微愣,脸却是微微烧了起来,一旁的青莱立刻十分知情识趣地悄悄退了下去,苏云眼角余光见到,不由得更了,轻轻推了推他恼怒道:“顾伯钰,这种非常时候,你就不能正经点?” “嗯,换衣服去接圣旨,便是再正经不过的一件事。” 顾君玮轻轻嗅着她身上的幽香,身体突然便热了起来,体内仿佛有一头蛰伏的凶兽在缓缓苏醒。 再回想起苏云回来那一晚的绮丽艳色,嗓子顿时紧了起来,手不自觉地在她的腰腹间轻轻滑动,低声道: “夫人,昨晚你无缘无故地责骂了为夫一番,便自己一个人跑了,留下为夫一人孤枕难眠,你要如何补偿为夫?” 这男人!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苏云被他抚得身体也有些发麻,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却不知道她此时眼中水光潋滟,有多勾人。 “先换衣服出去接圣旨!而且,昨晚……你不也没来找我……” 后面那一句话,她的声音低得近乎喃喃。 顾君玮眸光微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一下子融化了,变成了如麦芽糖一般黏糊糊却又甜丝丝的东西,让他不禁轻叹了口气,眸色微沉,一时间心头微微暴戾烦躁。 外头那圣旨管它做什么!他就想抱着自己的夫人回房,好好温存一番。 怀里的女子却半点不知道他的煎熬,只忽地一推他,抬眸故意板着一张脸道:“而且,昨晚我说的话可不是说说而已,我让你好好想想,你可想了没?” 见顾君玮深深地看着她,眸中隐现笑意,苏云忍不住有些恼,“若今晚你没有想好一千字的反省,便别想爬上我的床!” “夫人。” 顾君玮感觉自己中了某种名为苏云的毒,他现在满脑子的阴暗想法,就想狠狠地抱着她,让她跑不了,只能在他怀里,做什么都在他怀里,一时间嗓子都暗哑了,“今晚为夫抱着你,一边抱着你一边反省,可好?” 苏云:“……” 明明是听起来很正经的话,怎的竟让她听出了一丝不正经的颜色来? 还有,顾大将军,你再这样下去要崩人设了喂! ****** 好说歹说才哄得某个一下子比铭儿还要幼稚上几分的男人换好官服,苏云和他携手往前厅而去。 青莱在前头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是莫名地爽快。 就看郎君和少夫人之间那股子恩爱黏糊劲,冯七那小子竟还敢嚣想他们少夫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还从没见过自家郎君这么粘一个人,冯七该庆幸他在嚷嚷着那些胡话时,郎君不在,否则他还以为他能活蹦乱跳到现在? 后头苏云在和顾君玮低声说着话。 “昨天叶昭才说姜太傅带领一众臣子跪求圣上让你出征,怎的今天就说服圣上了?圣上先前不是一直不愿意松口吗?” 顾君玮慢慢地调整着两人双握的手,直到十指相扣,才微微一扬嘴角,眸色凉薄地道:“今早越州传来战报,林三郎被敌军乱箭射中,虽没性命之危,却也是吓惨了朝堂上一众老家伙罢。” 苏云静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大概会让你……什么时候出发?” 顾君玮凤眸微动,心里一时也是又酸又涩,他上了那么多次战场,却从没有过如这一回那般,如此不舍,不舍得只想不顾一切。 心上忽地闪过一丝杀意。 背后那些人对他下手便罢了,若是敢对他的妻儿下手,他顾君玮便是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也要手韧仇人! 身旁的女子还在看着他,等着他回答,目光专注而温软,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哀伤和不舍,顾君玮心头微软,叹声道:“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只会早不会晚,朝廷各处的兵马早已在上京城外集结完毕,现如今……” 便差一位主帅罢了。 苏云嘴角微抿,眼睛一时酸得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若不是现在是在外头,旁边还有人,她可能便要不管不顾地抱住身旁的男人,有多紧抱多紧。 总是在离别即将到来的时候,人们才会发现,身边人对自己的重要性,早已超越了自己原来以为的那条线。 前厅很快便到了。 来宣旨的除了曾任两任帝师,现虽无实权但地位尊贵的姜太傅,还有一脸失魂落魄的平西侯林毅夫。 见到顾君玮,林毅夫立刻眼神热切地看着他,一双眼睛红得不像样子,整个人无比憔悴,昨天铭儿的生辰宴他也有来,但他看起来却是比昨天,一下子老了十岁。 可怜天下父母心! 林三郎的事,怕是要把他压垮了。 顾君玮却仿若没看到他过于热切的眼神,领着苏云给他们行了个礼。 姜太傅满意地看着顾君玮沉稳大气的样子,颤声道:“顾卿,不,顾将军,你该是猜到了,老夫因何而来。” 顾君玮淡淡道:“姜太傅言重了,顾某如今还是大理寺卿的身份,担不得一声将军。” 姜太傅顿时脸色哀伤,“将军可是在怨圣上?圣上他,这些年确实是糊涂!可是现在南吴处于危难之中,只盼望将军以国家安危为重!” 这世上任何人都不敢当着别人的面说当今圣上不好,却只有曾经辅佐过当今圣上的姜太傅有这个胆子,也有这个资格! 顾君玮却只是轻轻一笑,没说什么。 姜太傅轻叹一声,也不再说什么,取出赤锦龙纹圣旨,大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现封顾家大郎顾君玮为兵马大元帅,后日带兵征讨南方苗朴族叛军,归德将军为监军,钦此。” 苏云心里一突。 竟然后日便要出发! 青莱听着差点要跳起来,兵马大元帅是什么鬼?那只是战争时期授予的临时军衔,无品级,征战结束后就会被撤去! 让他们郎君去为他卖命便算了,还如此毫无诚意,简直是个狗皇帝! 而且还专门派了王相那一派的归德将军过来做监军是什么鬼!这不明摆着忌惮他们郎君吗! 顾君玮却是神色如常地上前接旨。 倒是姜太傅似乎很是不好意思,看着他道:“顾将军,圣上糊涂,老夫教导不力,在这里给将军赔礼了,还盼着将军想想万千流离失所的南吴百姓,想想我们南吴的百年基业,老夫便是拼上这把老骨头,也定会为将军在圣上面前争取应有的一切,让将军后顾无忧。” 这话他说得隐晦,在场的人却哪里听不明白,要是圣上真的防着顾君玮,到时候把粮草援军什么的都扣下,那真是战神转世都打不赢的! 说着,虽然满布皱纹却依然炯炯有神的眸子一转,看向了站在后头的那个女子。 听闻顾大郎君如今和自己的夫人伉俪情深,现在却是厮守了没几日又要出征了。 那女子他听孙女文君说过,是个异常聪慧还有着奇妙读心术的,他是不懂什么读心术,但现如今也是忍不住为这个女子叹息。 要当好一个将军夫人,当真不容易啊! ****** 北越境内。 原来的北越王后披头散发地被锁在牢笼里,背靠在墙上,呆呆地看着灰扑扑的墙面,时不时“呵呵呵”地低笑两声。 没了,她的儿,她的荣华富贵,她的无上尊荣,什么都没了! 那个男人简直就是个恶鬼!恶鬼!如鬼魅一般,一下子就把他们为他设下的天罗地网打破了,还把她仅有六岁的儿,杀了,就这样当着她的面,杀了! 那样的男人,死了就该下地狱!下地狱! 突然,牢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北越王后眼睛一扫,表情顿时变得狰狞如猛兽,猛地扑过去拼命摇着铁栏杆,嘶声大吼,“你这个恶鬼!还我儿来!还我儿来!” 耶律齐嫌恶地看了她一眼。 北越王后却是一时有些看愣了,为什么这个恶鬼竟长了一副魅惑人心的容颜,还轻而易举地便把她梦寐以求的一切都得到了! 就像……就像永乐那个贱人一般! 耶律齐沉沉地看着她开口,“本王再问你一遍,二十年前把本王锁在箱子里,让那群男人进来糟蹋我母亲的,可是你!” 北越王后突然痴痴地低笑出声,忽地,却是越笑越大声,“怎么样!看得很爽吧!哈哈哈!你母亲那个贱人可有感谢我!生命最后关头还给她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好好疼爱她!哈哈哈!那yin妇可有失控叫出声!她可知道自己的儿就在一旁看着她发骚哈……” 她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看着穿透了自己心口的利剑,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如地狱修罗般俯视着她的俊朗男子,却是忽然痴痴地笑道:“那贱人不知道……加害于她的还有她自以为最亲的亲人,她不知道,呵呵呵呵,她不知道,若是她知道了,定然会更加生不如死,我当时怎么就没有告诉她……” 声音越来越虚弱,最终,她就保持着双手紧拽着铁栏杆的姿势,死不瞑目。 吕蒙不安地看着一旁的主子,低声道:“主子,这女人方才说……” 耶律齐猛地一咬牙,双眸布满红血丝,突然一转身,大步往外走,“召集军队!进攻南吴!” 吕蒙心头一跳,却是没有多惊讶,本来那些拥立主子为王的部落首领便一直逼着主子进攻南吴,现如今不过是给了主子一个动手的借口罢了。 何况现在南吴内部一团乱,正是进攻的最好时机。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疾走几步低声道:“主子,方才来了情报,南吴的皇帝派了顾大郎君去平定内乱,只留了郑娘子一人在上京城。” 耶律齐脚步微顿,想到那个在他面前永远表情淡然,却没有一刻不在琢磨着自己的小心思的女子,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之前被她刺中的右手手臂,心头的阴郁一时却是不知道,是更深了,还是散了些许。 静默了半响,他沉声道:“进攻南吴期间,派人潜入上京,把她带来本王面前!” “是!” 第169章 主动求欢(第一更) 送走了姜太傅一行人,顾君玮便牵着苏云回房。 一路上苏云都异常沉默,顾君玮转头看了看她,突然转身,张开双臂细细密密地把她抱进了怀里,轻声道:“云儿……” 这还是在外面的回廊上,所幸顾君玮的住处一向没什么人过来,除了又被喂了一嘴狗粮的青莱一副早已习惯的麻木脸默默地转过头去,这天地间便仿佛真的只剩了这一对小夫妻。 苏云只觉得这个怀抱温暖而宽广,仿佛能为她遮挡一切风雨。 天底下再没有比他的怀抱更让她有安全感的地方。 原本她觉得自己足够独立坚强,却到现在才发现,在一个全心全意爱你护你的人面前,偶尔也能不坚强。 苏云的眼里闪过了一抹坚决。 她挣脱了顾君玮的怀抱,看着他微微讶然的表情,轻轻伸手抓住他的大手,便往房间里走,走了一会儿,轻声道:“那个自省,若是你有空闲,不如现在便开始做吧。” 苏云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一阵穿透回廊的风,顾君玮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待他细细地望着前头的女子,却见她一双露在外头的耳朵都染上了醉人的粉红,小巧娇嫩的耳垂红扑扑的,仿佛在诱着人上前采撷。 一时心头荡漾,心跳不规则起来,整个人开始发烫发热,顾君玮不自觉地收紧了握着苏云的手,哑声唤:“云儿……”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的夫人会主动向他求欢。 一旁的青莱忍不住奇怪地看了看这两个主子。 什么自省?郎君做错了什么要自省吗? 若是如此,这天底下怕只有少夫人一人,有那个能耐让郎君自省了……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青明天天说要讨好少夫人了。 青莱第一次觉得自己必须承认,青明比他有先见之明。 虽是已下了决心,苏云依然羞赧得不行,见他还半天没回话,忍不住咬了咬唇,转头瞥了他一眼,“若是你有事情……” 顾君玮还真是…… 听她说了那样的话,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便是天要塌下来了,那也不是事。 他珍而重之地把女子的手包在手心里,嘴角微扬,忽地便迈开步子,拉着她往前走。 苏云微愣,却是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心里头一时紧张纠结得不行,一忽儿害羞,一忽儿害怕,一忽儿又是满心的期待和满满的眷恋。 虽然前些天从外头回到他身边那一晚,两人已是裸裎相对过,除了最后一步,似乎都做齐了…… 但有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差别还是很大的! 而且这外头还亮着呢,他们这算是……白日宣yin? 苏云还在胡思乱想着,却已是被带到了顾君玮的房间里,又来到这个充满了顾君玮气息的房间,苏云心头微颤。 唔,如果她现在退缩,顾君玮会不会砍了她的心都有了? 顾君玮是什么样的人?之前管理着几十万人的军队尚能井井有条,在洞悉他人情绪上他可以说不比苏云差,苏云靠的是专业知识,他则靠的是经验,此时一眼扫过去,他哪里看不出苏云萌生了退意,顿时低低一笑,手上一用力,便把站在门口不肯进来的女子扯到了怀里,顺便腾出一只手来,把门拉上。 现在想逃,可是太晚了一点? 苏云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忽地想起什么,用手撑着他的胸膛,拉开了一些两人间的距离,看着他道:“等等,还没沐浴!” 顾君玮觉得自己若是有一天被憋出了毛病来都不意外,忍不住凑到女子温暖的颈项边低声道:“自省需要沐浴?” 苏云这才确定这男人是真的有些坏胚子的,明明是听懂了她的暗示,却还在那里装。 让人想打他…… 不由得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沐浴完才好听你慢慢自省啊。” 顾君玮看着她这小眼神,心头一动,便要吻过去,却被一根青葱般的手指阻隔在了两人中间,苏云微微瞪了他一眼,红着脸低声道:“沐浴是我最后的坚持。” 她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回来,整个人粘糊糊的…… 顾君玮看着女子晶亮的眼眸,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忽地一把将她抱住,抱得紧紧的,笑叹道:“云儿,你怎么这么可爱。” 老天是对他多仁慈,才把这么一个可人儿送到他身边。 若是,有一天,她就如突然来到了他身边一般,又突然消失…… 顾君玮凤眸一沉,这样的如果,他光是想想,便知道自己绝对受不了。 他忍不住收紧了手臂,轻轻吻了下怀中女子圆润可爱的耳垂,感觉到她身体微颤,心头一动,低声道:“云儿,不如一起?” 苏云光是想想那个画面,便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 随即她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顾君玮这里没有侍婢……许是他在军营待惯了,生活一向简单,平时能自己做的都是自己做,一些需要别人服侍的地方,都是由他这院子里唯一的一个小厮包办。 苏云默默地捶了下他的肩膀。 这里虽然有净房,但烧水放水这些事情,总要让那个小厮来做吧? 她可不想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男人窥探他们之间的闺房之乐。 苏云深深感觉到了自己身为一个女主人,要管好一头家的紧迫性。 最终两人还是分开洗的,饶是如此,那个小厮还是默默地看了她好几眼,看得苏云不得不板着一张脸,端出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来。 随即洗完澡的两人皆穿着一身轻薄的浅色居家服,坐到了顾君玮的床榻上。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苏云突然觉得自己还真是傻,这个时间不对,一点都不对,说不准一会儿,青莱便要来敲门喊他们去用晚膳了。 顾君玮平时挺精明的,怎么这会儿也陪着她一起傻呢? 突然想起让她一时傻气起来的源头,苏云在心里暗叹一声,拿过一块干净的帕子,走过去替顾君玮轻轻擦着他一头微湿的墨发,几缕发丝垂在他额前,映衬着他轮廓分明的脸,英挺的鼻梁,线条流畅的凤眸。 那双眸子长得可真是好,虽然常常显得幽深凉薄,暗含锋芒,看着她时却总是如照融冬雪的暖阳。 擦到他的头发半干了,苏云用手感受了一下,随即从后面环住了他。 顾君玮伸手握住她交叠在他身前的手臂,醇厚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悦耳动人,“云儿,我定会安全回到你和铭儿身边,你莫担心。” 听听,果然人傻气了,连说的话也傻气了。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苏云感觉自己眼睛微酸,忽地松开手,微微用力,把男人推倒在了床上,然后低头吻了上去。 很容易便推倒了,定是他让着她的。 她的吻得毫无章法,一只手也胡乱地在他身上摸索着,耳边能清楚地听到男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身上的肌肉一块一块的都鼓了起来,某个地方也起了明显的变化。 男人忽地一把握住了她的腰,顺势把两人的位置换了过来,然后低头汹涌地吻上了她,边吻边拉扯着她身上的衣物。 如此急切粗暴的顾君玮,她还是第一回 见。 她好不容易脱离了他的吻,撑着他的胸膛轻轻喘着气,“等一下,若一会儿青莱过来……” “没有人会过来,”顾君玮一双魅人的凤眸紧紧盯着她,哑声道:“我与青莱说了,我要与夫人好好自省,晚膳……让厨房那边留着便是了。” 第170章 我的云歌(第二更) 苏云感觉自己就像一条任人摆弄的鱼,翻过来,翻过去,立起来,倒过去…… 起初她尚有那么一丝不愿屈服的心,死命挣扎着要保持最后的矜持,反正绝不能在顾君玮面前失了形象。 然而随着他灼热的大手抚过她身上的每一处,那手上因常年练武而来的茧子随着他的动作划过她敏感娇软的肌肤,只激得她一阵阵的颤栗,而往往前一阵颤栗还没过去,顾君玮温暖有力的唇舌便会紧跟着覆上…… 太激烈了! 不禁是脑子,便连身体的感官都跟不上了…… 她头一次如此身体力行地感知到自家夫君是个练家子,浑身的力量、精力和需求,都比一般的男人要强…… 不止一点! 她后知后觉地有些害怕起来,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心也在渴望他,又想到他后天就要离开了,她心底一下子空得很,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把上头的男人抱得更紧了些。 然后她就吃苦头了…… 男人原本还算隐忍克制的动作一下子像失了控,最后进去那一下子疼得苏云冷汗都下来了,忍不住哑着嗓子啊了一声。 顾君玮暗沉沙哑的嗓音立刻在她耳边响了起来,“疼?” 简短的一个字,搭配上男人此时微微喘气的声音,和因为隐忍而绷到极致的声线,真是性感撩人得不行…… 苏云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抱住他同样汗湿的脖子和肩膀,把头靠在了他心口的位置,感受着那失序却一如平常般有力的心跳声,心底一片安宁平和,微微摇了摇头。 都是要疼的,但这样的疼,没有想象中难熬。 苏云对于感情总是习惯性的逃避,要是以前有人告诉她,她会遇到一个自己和他如何亲近都觉得不够的男人,她定然会皱皱眉,然后平静地认为他大抵是在编童话故事。 苏云相信两性之间有着天然的吸引力,但她更愿意用客观的理性的学术的语言去分析这种两性吸引。 曾经她觉得自己可能要孤独一辈子的时候,也想过,要不哪回出去旅行的时候,找个人艳遇一番算了,回来后就是萍水相逢一过客,没有心理上的满足,也有生理上的满足。 但如今她却是再确定不过。 这样的疼,她不想由第二个男人赋予。 顾君玮被她这依赖温存的小动作激得双眸微红,心里那股过于浓郁强烈的感情一时间满得溢了出来,流经四肢百骸,便如暴雨肆掠一般在他身体里掀起了狂风巨浪。 他的左手不自觉地紧紧掐着女子纤细玲珑的腰肢,右手却是无比小心珍重地,轻轻按住了女子靠在他心口处的螓首。 抱着她,就像抱着全世界。 外头小雨淅淅沥沥,偶尔一丛积水从屋檐上倒落,划过已然暗了下来的天空,哗啦啦地压得廊下的大红色海棠花垂下了脑袋,绿色的肥厚叶子却在雨中一跳一跳的,尽显青春的活力。 已是暮春。 房间里,却是春色正浓,翻云覆雨,热浪翻滚,仿佛只要两人在一起,便自成一个世界,再也不用理外头的风风雨雨。 …… 夜半时分。 顾君玮穿戴好衣服坐在了床沿边,低头细细地看着累极而眠的女子,空气中依然飘荡着浓郁的**气息,让顾君玮凤眸微深。 苏云睡得很沉,浓密的黑发披了一枕头,一双玉璧从被子里伸出来抱住了他的枕头,在他起来之前,她抱着的是他,似乎睡觉时抱着什么,是她的习惯。 巴掌大的小脸上,纤长的睫毛绵绵密密地覆了下来,遮住了她往常如星子般明亮的眼眸,白皙的脸颊透着一抹醉人的晕红,隐约透出一丝媚色,小巧的眉头却是微微蹙起。 顾君玮不禁失笑。 似乎方才一时没收住,累到她了。 军营里的男人时常说,男人在做起那档子事时,便是再温文守礼的人,也会变成一头不折不扣的……禽兽。 顾君玮原本以为,自己会是例外那个,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失去理智,只是在苏云面前,他原本以为的很多关于自己的认知在一点一点被打碎,他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心里头一片柔软温热,他忍不住低头用鼻尖碰了碰她的脸颊。 顿了顿,又忍不住张嘴,轻轻咬了咬她柔嫩的脸蛋,脑海里瞬时闪过仿佛要炸开的**,想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把这个女子吞吃入腹…… 这个念头甫一闪过,便是顾君玮自己也有些惊讶。 苏云的眉头顿时皱得更深,微微摇了摇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累极的咕哝。 顾君玮收回心思,低低一笑,坐了起来,轻轻地拉过被子,把她密密实实地盖住,又眼眸幽深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站了起来往外走。 青莱已然候在了外头,见到只有顾君玮一人,他微微一愣,行了个礼后,终是忍不住问:“郎君,少夫人呢?” 莫不是郎君素了这四年,这一下子开了荤,把少夫人折腾惨了吧…… 青莱这样想着,不自觉地瞄向了后头闭得紧紧的房门。 顾君玮心头掠过一丝不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快步往前走道:“她用不着去见那个男人。我让你们找的人,找来了?” 青莱赶紧跟上,道:“是!青明已经把她带去了地牢。” 地牢位于国公府练武场一处暗门的下头,顾君玮和青莱去到的时候,青明、刘骏和白子义等人已是候在了那里,见到顾君玮,他们齐齐行了个礼。 “郎君!” “将军!” 原本低垂着头的冯七听到动静,强撑着精神抬起眼皮,见到已走到了他面前的气宇轩昂的男人,他心头一恨,怒火不甘和嫉妒一时像失控的火苗般燎原起来,满身的疲惫伤痛都仿佛消失不见,拼命地挣扎着大叫:“你这混蛋!你把云歌怎么了!你把我的云歌怎么了!” 顾君玮眉角一跳,嘴角笑容寒凉如冰,凤眸中顿时隐现杀意。 白子义暗叫不好,忙厉声喝道:“冯七!少夫人与我们将军伉俪情深!到底是谁告诉你,我们有丝毫逼迫少夫人之处!” 冯七紧咬牙关,满怀恨意地看着面前的人,这些天的思念如潮和这一整天下来的恐惧忐忑,早已让他的理智决堤,他忍不住嘶吼道:“定是你!定是你强占了我的云歌!云歌明明说她很讨厌你,她一见到你就怕,若不是被生活所迫,她才不会嫁给你!你还如此待她!对她不闻不问!她怎么可能是真心跟着你,不可能,不可能……” 自从从庄子上逃了出来,他就一直在想办法把云歌救出来。 云歌在国公府的日子本来便不好过,如今还被人发现了那档子事,她肯定更惶恐无助了,他一定要把她救出来,她说过,这世上,她能依赖的人只有他了…… 他怀着这个执念东躲西藏,便是突然被崔家那个疯女人关了起来,也从没有放弃。 上天仿佛也被他感动了,一天,一个神秘人把他救了出去,然后那个长得比女人还要好看上几分的西宁皇太子说,他能助他救出云歌。 他绝不相信,云歌已经忘了他,爱上这个曾经为她带来无数苦楚的男人,他不相信! 第171章 暗潮汹涌(第一更) 看着顾君玮的脸色越来越沉,在场众人心里都咯噔一声。 耶律齐那一回他们便发现了,一遇到与少夫人相关的事情,郎君即便能保持理智,整个人的感觉与气势,都会比以往要更沉冷一些。 这种感觉还似乎有越来越盛的趋势。 青明首先熬不住,跳了起来一指那一心找死的冯七,气急败坏地大喊:“你给我闭嘴!少夫人本来便是我们郎君的夫人,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的嘴撕了!” 他这样说,把他们郎君和小郎君至于何地? 冯七梗着脖子怼回去,“云歌根本不是真心嫁进来的!我为什么不能说?你们才应该把云歌放了!你们不过仗着自己出生比别人好,就有权力逼迫一个弱女子吗!” 这人,脑子打结了吗?怎么就那么倔呢?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就相信自己认准的事情。 跟这种人打交道,最烦了。 青明翻了个白眼,也没心思说什么了。 你要找死,我们成全你便是! 顾君玮眸光如芒地看了冯七一眼,沉声道:“某的夫人,真是劳你惦记了,青明,把人带进来吧。” 被顾君玮这样一看,冯七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某个瞬间似乎停止了一般。 他似乎这才发现,自己与这个男人无论是在地位还是能力上,都有着天与地的差别,若不是因为云歌,只怕这个男人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他突然觉得很绝望,面对一个这么优秀的男人,云歌真的还会选择他吗?应该说,他有资格与他争吗? 青明听了顾君玮的话,却是微愣,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自家郎君,见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终是在心里暗叹一声,走出了地牢。 再回来时,他怀里抱了一个肉嘟嘟的小女娃,小女娃白里透红的脸蛋紧挨着青明的肩膀,小胸脯一起一伏的,在地牢四面火把的映照下,小女娃似乎睡得很是安详,奇异地与这个冰凉血腥的地方融合在了一起。 白子义一见到那个小女娃,顿时吃了一惊,随即,眼眸深沉地看了看一旁的顾君玮,却见他依然表情凉薄,见到青明进来只是往他那边扫了一眼,脸上毫无波动。 冯七一见到那个小女娃,眼睛顿时通红一片,一张脸因为震惊和暴怒扭曲到一起,拼命地挣扎着,大叫:“芳娘!芳娘!你们对芳娘怎么了!你们这群无耻之徒,竟然连一个不满五岁的小女娃都敢下手!芳娘!” 锁着他的铁链发出哇啦哇啦的巨大声响,再加上冯七仿佛疯了一样的吼叫声,却都没能唤醒青明怀里的小娃娃,冯七脸上的怒火一下子转为恐惧和不安,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嘶声道:“芳娘,你们到底对芳娘做了什么……” 这是他大兄的小女儿,今年才四岁,性子很是娇弱,大兄时时嫌弃她,他却觉得没什么不好,女娃娃便是要疼着宠着。 因此,芳娘平时也最粘他,两叔侄的感情,竟是比芳娘和她亲生父亲的感情还要好。 顾君玮这时候才淡淡地开口,“冯七,你可以不顾你自己的性命,但你若不如实把关忘天指派你过来的真实目的道出,那绝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这个结果,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冯七却仿若失了魂一般,表情无神地喃喃道:“禽兽,禽兽……” 顾君玮却似乎一点也不恼,只淡淡地看着他,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白子义却是发现了,顾君玮那双凤眸较以往更为漆黑暗沉,幽深得看不见底,仿佛里面一丝光亮也无,外界的一切也无法对他有丝毫触动。 他心底不由得生出了一股忧心忡忡来。 失神了半响,冯七颓然地低下了头,体内的力量仿佛一下子都泄了,哽咽着道:“兵符,西宁皇太子交代我进来后,要找到国公府世传的兵符……” 那个男人说,只要他找到了兵符,他会助他和云歌离开,到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他满心以为,云歌如今只是被逼迫留在了这个男人身边,只要他见到她,她会愿意跟他一起走的。 到时候他们一起找到那个兵符,就可以远离这里的一切了…… 果然是为了兵符! 在场众人都脸色深沉,却都没有多意外。 顾君玮凤眸微眯,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地牢。 其他几人也紧跟着他离开了,独留下失魂落魄的冯七。 青莱低声问:“郎君,这个冯七要如何处置?” “在我回到上京前,先关着罢。” 虽然他罪不至死,但这样的人,放出来只会造成隐患。 随即,顾君玮看向了青明怀中的小女娃,脚步微顿,看着她的眼眸柔和了些许。 这孩子,与铭儿的岁数也差不了多少…… 他看了一会儿,淡声嘱咐,“把这孩子送回去罢,不要惊动任何人,秦缓说这药效,明早太阳出来前便能解开。” 青明眼眸一亮,麻利地道了声“是”,便抱着怀中的孩子转身急急地走了。 白子义看着顾君玮这举动,心中稍缓,走上前道:“将军,你觉得这关忘天的目的,可当真是兵符?” 无论怎么想,这件事都很蹊跷。 关忘天觊觎这枚传说中能号令南吴全国兵马的兵符不足为奇,只是这派武功谋略皆无的冯七来取,却是太儿戏了点! 这是看不起他们国公府的护卫?还是,那关忘天的主要目是恶心一下将军,顺便才是偷兵符? 顾君玮嘴角紧抿,凤眸中难得地现出了几许烦躁。 ****** 回到房间里时,苏云还在沉睡。 顾君玮换了身衣服,低头看了她半响,感觉自己身上寒意稍散,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可刚从外头回来的凉意无论怎么散,都比不过被窝里融融的暖意,果然,苏云在他进来时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蹙地翻了一下身子。 顾君玮望着她纤细骨感的后背,和颀长的脖颈,心头突然火热,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再靠近她一步,偏偏他一进到被窝里,一股熟悉诱人的馨香便幽幽袭来,让他本来便没有满足的某种**,有再次蠢蠢欲动之势。 他难耐地低叹一声,嘴角却是微扬,想起方才冯七的话,凤眸中寒意微闪。 等到自己的身体热了起来后,顾君玮才凑过去,轻轻地把苏云搂在了怀里。 苏云虽是累极,但这么一番动静下来,哪有不醒的道理,顿时眼眸微睁,转了个身子,把头挨在他跳动的心脏旁,轻声呢喃,“做什么去了?” 顾君玮收了收抱着她的手臂,“没什么。” 没什么才怪。 苏云眉头一瞬间微蹙,旋即舒展开,在心里暗叹一声,抬起酸软无力的手臂轻轻捶了捶他,不满地道:“顾伯钰,我发现你越来越独断专行了!” 方才便不应该那么轻易放过他,这哪里是他自省,分明是她遭罪。 顾君玮抓住她的手,低低一笑,感受到她柔软滑腻的肌肤就这样紧挨着自己,他眼眸幽深,就这样抓住她的手臂,翻了个身子,又深深吻住了她。 苏云气极,这人现在连一句解释都不愿意跟她说了?顿时使出现如今所有的力气把他推开,翻了个身子哼声道:“你还是面壁自省去吧。” 身后的人静默了半响,突然又慢慢地挨过去抱紧了她,醇厚的嗓音听着似有一丝委屈,“云儿……” 苏云的心立刻不争气地软了,感觉到他身体不正常的热度,还是低叹一声,转过身主动吻上他的唇。 如此良辰如此夜,还是不应辜负,有些事,这男人不愿意说,她便自己想办法察觉便是了。 ****** 此时,皇宫的清宁殿内。 皇后王婉蓉一身素色长裙立在窗边,看着外头的一弯明月。 雨已经停了,方才绵密的雨水似乎把天上的明月洗刷了一番,让它此时散发的光辉,更显柔和洁净。 王婉蓉看着,突然轻启朱唇,嗓音清冷地道:“转告你主子,只要能让太子顺利登基,本宫……愿意与他合作!” 身后的黑暗处立刻传来一声轻笑,一人答了声“是”,房间里随即黑影一闪,又恢复了方才的寂静。 身旁一个侍婢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家主子,“娘娘,此事可需告知丞相?” 王婉蓉低哼一声,“父亲他,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说着,手不自觉地收紧,描画着华丽图案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为了所谓的南吴百姓,父亲竟然妥协了!若这顾君玮趁机重掌军权,岂不是要成为她皇儿的又一威胁! 她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这次,她必要让他,有去无回! 第172章 你真好看(第二更) 后天出发终是太仓促。 但皇帝也终是做了件靠谱的事,第二日免了顾君玮一应事宜,让他在家准备明日的出征。 苏云一早上便强忍着昨晚被折腾出来的腰酸背疼起了来,拍掉某人尚不知足要吃小豆腐的手,起来在衣箱里翻出了上一回在这里歇过一晚后,苏娘便暗搓搓十分心机地放了进去的衣裳穿上,低头看了眼还赖在床上不愿意起来的某人,终是忍不住噗哧一笑,低头按住他的肩膀,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 “起来了!今天要准备的事情可多着呢。” 然后,在顾君玮要抬手揽过她的时候,一扭身避了开来,斜眼似笑非笑地瞥了瞥他,瞥得顾君玮长眉一扬。 要用微笑面对离别。 这最后一天,便暂且放过他了。 府上众人也都知道了昨晚姜太傅带来的圣谕,苏云一回到自己的小院,苏娘和画屏便忧心忡忡地迎了上来,苏云却是没有与她们多说什么,开口便吩咐她们与她一同收拾明天顾君玮出征要用的事物。 无非便是一些贴身衣物,手帕鞋子,顾君玮身为统领全军的元帅,日常事物自是会一样不缺,犯不着她去准备。 但有时候明知他有还为他准备,备的是一份心意。 然而,苏云发现,她似乎连可以拿出来见人的心意都没有,这妻子当得本来便仓促,何况缝纫刺绣这类活计,她当真不怎么会。 想了想,她不太自然地把自己刚过来时,无聊跟着画屏一起做的一个香囊放了进去,香囊很是简陋,嫩黄色的细绒布上面只绣了一朵歪歪扭扭的白云,简直比三岁小儿的画作还要见不得人。 她犹豫了一会儿,拿出来,然后,又放进去…… 一旁原本正一脸凄苦地把她备好的衣物一一叠好的画屏顿时忍不住噗哧一笑,红着一双眼睛道:“少夫人,你想放便放嘛,郎君定然不会嫌弃的!” 苏云顿时僵了僵。 画屏想起郎君明日要出征的事,心里实在是伤心,她们少夫人的日子好不容易才好了起来呢,她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可以让她在这府里横着走的姑爷呢,忍不住抽了抽鼻子道:“少夫人,你就放嘛,这样郎君想你的时候还能有个念想呢!晚上说不定还要攥着它睡呢!何况,香囊里放了艾草,可以驱虫避邪的。” 苏云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片子最后一句总算正经了些许。 要让人知道堂堂顾大将军晚上睡觉要攥着个香囊,那成什么样子了? 终是放了进去。 晚上苏云还亲自下了厨,一家人一起用膳。苏云先前一直是一个人住,厨艺自是没有问题的,而且,还可以说很不错。 简简单单的家常菜,清蒸鲈鱼,白萝卜肉丸子汤,红烧排骨,再加一碟普普通通的烫青菜,却已是吃得家铭小脸红润,不停地说好吃。 顾君玮虽没说什么,却也是神情舒展,一直面带微笑。 苏云用了小半碗饭便饱了,放下筷子,双手撑着下巴看着他们两父子吃,看着看着却是有些恍惚,还别说,这两父子,真是挺像…… “父亲,你明天便要去打坏人了吗?”家铭突然瞅了瞅身旁的父亲,神情伤感地问。 顾君玮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含笑不语。 家铭不禁更伤感了,“父亲,我是不是又要很久都见不到你了?” 孩子的话中尚带了丝天真的懵懂,却是让顾君玮心里不好受得紧,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探身一把抱过身旁的家铭,微微一笑道:“父亲答应你,定会好好地回到你跟母亲身旁,你乖乖听母亲和青莱的话。” 顾君玮昨晚便与她说了,他会把青明和青莱都留下,他们手上都有足以保护他们的力量。 必要的时候,能带着他们逃离上京,去到安全的地方。 顾君玮说得轻描淡写,苏云虽然心里微紧,却也是早有准备。 上京城的水,越来越浑浊了。 家铭得了父亲的承诺,乖乖地点了点头,却突然伸出小胖手揉了揉眼睛,嘟嘟囔囔道:“有沙子进眼睛了……” 苏云的鼻子忍不住一酸。 当晚,一家人又是一起睡的,家铭睡去后,顾君玮抱着她,和她细细地说着话。 “我离开后,不要相信任何人关于我的传言。” “嗯。” “时间仓促,很多事我尚来不及与你说,你想知道什么,可以自去问白先生。” 苏云看了他一眼,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青莱和青明都是可以绝对信赖的人……还有,云儿,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离开我。” 他说着,一双有力的臂膀把她抱得紧紧的,仿佛她随时会离他而去一般。 苏云心头一颤,也紧紧抱住了他,在他怀里安静了半响,轻声道:“君玮,若你没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我定不会离开你,不管如何,你和铭儿,都是我在这个天底下最重要的人……” 虽然很是轻微,她还是感觉顾君玮抱着她的手臂微微僵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了原样。 仿佛命中注定会有这么一场离别。 第二天,天色又阴暗了下来,下起了连绵细雨。 苏云是第一次见到顾君玮身穿铠甲的样子,那一身硬朗贴身的银甲完美地勾勒出他挺拔的身材,大红色披风随着他的走动在身后招展,一头乌发只是简简单单地挽成了一个髻,本来便俊朗的容颜在银甲披风的映衬下,更显英气勃发,那一身的气势,便是他嘴角边的浅笑都再也无法压下分毫。 他先是到宫里领取了兵符,随即骑马赶往城外已经集结完毕的大军处。 满城的百姓不知道哪里得了风声,冒着雨一路追随,看着那英姿煞爽的年轻将军,他们脸上满是信任依赖的神色。 那是他们南吴的战神,他们相信,只要有他在一天,便能保他们南吴平安! 苏云早已坐着马车候在了郊外,远远地见到顾君玮骑着马过来了,便掀帘撑开一把油纸伞下车。 大军集结处她是没法去的,顾君玮见到她,立刻勒停马儿,翻身下马,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随即他慢慢走到了苏云面前。 他身后的一众随从以及作为监军的归德将军便停在了不远处。 见到顾君玮没带蓑衣,苏云紧走两步,把他纳在了自己的伞下。 雨虽不大,细细密密的却是扰人心绪。 苏云含笑看着他,轻声道:“见你穿了这一身铠甲,我却是仿佛今天才认识了真正的你……”顿了顿,叹道:“真好看。” 顾君玮心头微热,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眼睛,鼻子,到嘴唇,动作细致温柔,仿佛要把她的样子刻印在心里。 最后,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吻,便再次翻身上马,低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扬起马鞭,一甩之下,骏马再次奔腾。 他身后的一众人马也赶紧跟上。 雨色朦胧,苏云就这样撑着伞站在那里,一直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远方。 跟着她而来的青莱忍不住担心地上前道:“少夫人,回去罢,小心着凉了。” 眼神却是忍不住警惕地环顾了四周一圈。 不远处,应该至少埋伏了两队人马。 忍不住微微蹙眉,郎君前脚刚走呢,他们后脚便来,可真够迫不及待的。 苏云抬眸瞧了他一眼,突然挑眉道:“走罢,我已让画屏收拾好东西,今天便可以搬去新的府邸。” 顾君玮曾说,他会自请脱离顾家族谱,现如今他已带兵出征,这国公府,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了。 青莱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驾着马车慢慢回了国公府。 然而,马车还没停下,她便听到外头,青莱突然失声道了句:“少夫人!” 苏云心头一跳,脸色已是紧绷。 出事了? 第173章 我们的将军夫人(第一更) 苏云下了马车一看,只见画屏和苏娘领着铭儿正站在国公府外面,有国公府的仆人一一地把他们先前打包好的行李搬出来。 崔氏和顾岚廷站在门前,像两尊门神一般脸色冷淡。 苏云立刻了然。 还挺有能耐,这就开始赶人了。 前天姜太傅过来的时候,这两人刚好出门了,苏云便猜想他们该是提前听到了什么风声,用这种方式在向顾君玮表达不满呢。 笑话,顾君玮又不是自愿出征的,难不成他们是真想让顾君玮来个抗旨不尊不成? 青明一脸警惕地挡在家铭他们身前,微微俯身,双脚一前一后地分开,左手握着腰间长剑的剑鞘,右手握着剑柄,是一幅随时进攻的姿势。 苏云慢慢地走过去,见到她,苏娘和画屏都像见到了主心骨一般,惊喜地叫:“少夫人!” 家铭更是欢喜地一把扑过去抱住了她的大腿。 见到这一大家子人,苏云突然稍微感觉到了顾君玮肩上的担子。 他现在不在,这个家便由她立起来罢。 她轻轻抱住家铭,抬头神色冷然地看着一脸不善的崔氏和顾岚廷,微微一笑道:“劳烦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替我们搬家了。” 崔氏和顾岚廷看苏云还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微微一愣,顾岚廷是一向不怎么管事的,此时一如既往地一脸无辜地东瞅瞅西看看。 崔氏沉着一张脸皱眉道:“今早族里来信,君玮的名字已被从族谱上除去,你们于情于理,都不适宜留在国公府了。” 青莱和青明都沉着一张脸,心里头实在火大。 先前还不觉得这两人有什么,毕竟他们这许多年来,对他们郎君确实体贴有加。 然而有时候,只有到了非常时刻,才能看出一个人是人是鬼。 真是白瞎了郎君叫了他们二十年的父亲母亲! 苏云却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哦”了一声。 崔氏眉头皱得更紧了,就这样? 下一刻,便见那个女子抬了抬下巴,笑容清浅道:“刚好,国公府我们也待腻了,青莱,青明,收拾好东西,我们走罢!” 崔氏顿时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一张脸黑沉得像此时的天空。 青明一愣,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少夫人这句话,爽快,真爽快!那什么狗屁国公府,他们一点也不稀罕! 忍不住站直身子,对苏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笑嘻嘻道:“属下谨遵夫人之令!” 说着,转头朝国公府处大喊了一声:“刘骏,你不跟着一块走等着再蹭两顿饭是吧!在这里吃饭便不怕膈应!” 随着他这句话,一身鸦青色袍服的高大男子领着三十几个护卫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不满地瞪了青明一眼,“你这小子,不管什么时候说话都那么欠揍!” 崔氏惊讶地看着刘骏,连忙道:“刘统领,这……” 刘骏自六年前起一直是他们国公府的护卫统领,除了前几天家铭生辰上溜进来的两个刺客,他一直把国公府护卫得仿若一个铜墙铁壁,他一直以为,他是效命于国公府的! 刘骏眼神暴躁狠戾地看了崔氏一眼,他生平最恨那些自私自利别有心思的小人,夫人是郎君的人他无法说什么,崔氏却是什么人?若不是尚有的一丝理智死死压着他的冲动,他早便忍不住一鞭子挥过去了。 这带着浓浓杀意的一眼看得崔氏心头一跳,顿时再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属于”他们国公府的三十几个护卫走向了郑云歌那女人,心里暗恨。 原本她以为君玮被削去军权后,便什么都不是,却没想到他手上还握有这么一群人。 但有什么用!不过是苟延馋喘罢了!君玮这次出征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他们也就能在他们面前摆摆威风。 这一回,跟二十年前那次,太像了,太像了! 同样是当今圣上身体抱恙,同样是太子无能,另有一个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堪当明君的皇子,同样是由王家把持朝政,又同样发生战争,君玮被召出征…… 他们的选择才是对的,君玮那孩子绝对不是甘心被压制的性子,且有他父母的前车之鉴…… 崔氏咬得牙关都疼了,却是仿佛毫无感觉般,心里一直喃喃着。 她是对的,只有把君玮逐出顾家,她才能保住国公府仅剩的荣光。 宁王那边,一向只有君玮和他走得近,只要国公府与君玮再无关系,他们便能从即将到来的残酷战争中脱身而出。 她这个选择是对的! 苏云看了上头的崔氏一眼,哪里看不出她眼中的疯狂和暗沉,不禁撇了撇唇,执念太深的人,一般都很难有什么好下场。 那边刘骏已经在指挥人把行李搬起来,放到他找回来的一辆马车上,苏云牵着家铭,最后看了眼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迈开了步子。 很早以前她就说过要离开国公府,最后却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离开,也是造化弄人。 家铭牵着母亲温暖的手,心里头十分安定,走了几步,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朝脸色复杂地看着他们的崔氏和顾岚廷扬起一个笑容,举起小手挥了挥。 那笑容纯粹干净,让他们仿佛在这样的阴沉天气里,见到了暖融融的太阳。 崔氏的心头顿时更不是滋味起来,顾岚廷微讶之后,忍不住嘟囔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家铭那孩子挺不错的……” 崔氏一个眼风扫过去,顾岚廷顿时哼哼两声,不说话了。 见崔氏转身离开,顾岚廷立刻跟了上去,问:“夫人,接下来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崔氏简直要被他这个二愣子夫君气死,咬牙道:“家里的护卫都跑了,现在国公府等于向所有人都敞开了大门,你赶紧的再去找一批新的护卫回来!” 说完,便似乎再没眼看他,脸色阴沉地走了。 顾岚廷顿时苦恼地皱了皱眉,什么护卫不护卫的,他压根不知道要从哪里找,好麻烦。 以往都是父亲和君玮在弄…… 想起父亲今早那封几乎与族长的信同时到来的家书,顾岚廷不禁沉了沉脸色,轻哼一声。 骂他,骂他也没用啊。 他又不是没跟君玮说过,让他安心当这个大理寺卿,不要瞎搅和些有的没的,是他自己不听。 他不把自己的命当命,难道他们就要随着他胡闹不成?这才是傻子会做的事! …… 顾君玮其实早便找好了新的府邸,同样位于大户人家林立的仁善坊,离国公府就隔了两个街道。 虽不及国公府大,但内里修建得十分精致,为前后两进的院落,前院横扁,主院方阔,回廊环绕,绿树成荫。 青莱一到地方就指挥着人收拾房子,一时间咋咋呼呼热热闹闹的,苏云忍不住好笑,这地方小了,却反而更有人气了。 她牵着家铭慢慢游走在这个宅子里,虽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却不知为什么,让她更有归属感。 突然,青莱跑来与她行了个礼,道:“夫人,宁王妃来了。” 苏云微微一挑眉,浅笑道:“咱们的新家第一个客人来了,铭儿,随母亲去迎客罢。” 第174章 愚蠢!愚蠢!(第二更) 离顾君玮出征已是过去了一周。 苏云每天去医馆看看,与苏娘他们一起布置一下新家,与偶尔过来的李显叶昭说说话,时间倒是过得很快。 只是李显的性子越来越沉默,倒是让她有些唏嘘,犹记得初见时,他镇日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以让顾君玮变色为乐,与现在比起来,却是仿佛隔了一个沧海桑田。 为此她找叶昭说过,叶昭却只是无奈地叹气,当今圣上因为顾忌国公府,自小便不待见自己这个儿子,自己母亲又在宫里遭遇了那样的罪过,现如今,又被逼入了这样一个绝境,她也是不知道如何开解他。 李显与顾君玮之间早已是被绑在了一起,现如今顾君玮带兵出征,李显在这上京城也是被有意无意地看守了起来,他原先上京内府戊军统领的职务也被剥夺了。 “在我看来啊,深宫内苑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虽然德妃娘娘自从出了事后,老国公爷便时常找借口把李显叫来国公府住,但李显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皇子,若长时间留在母亲的娘家算个什么事,便是御史弹劾国公府的折子都能把圣上淹没,一个人的性格跟他孩提时的经历密切相关,李显心思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这几天天天跑来的叶昭便坐在他们宅邸内院的回廊下,单手托腮表情平静地道。 然而叶昭一向感情外放,她表情越平静,其实正是她越不正常的表现。 苏云不动声色地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给她。 叶昭忽地抬眸看着她,“我有时候想,若是没有这么多糟心事该多好,我就想当个普普通通的人,过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也不错,那劳什子荣华富贵,我还真不稀罕……” 苏云“嗯”了一声,“但你稀罕李显。” 叶昭顿时有些哑口无言,半响,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云啊,我挺心疼他的。” “嗯,正常。” 就像她经常也会很心疼顾君玮,心疼得他做的一些事情都不想与他计较。 就像叶昭说的,一个人过去发生的一切都会体现在那个人身上,那是命运的烙印,逃不掉的,饶是顾君玮表现得再正常,二十年前他父母惨死那件事,定也已对他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她也渐渐察觉到了一点,只不知道,那个影响有多深罢了。 叶昭顿时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我想,若是我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便好了,那样叶昭,便依然是那个无牵无挂的叶昭。” 苏云喝了一口清茶,悠悠然道:“你在那边,一样会有其他烦恼和牵挂,若不然你这样想,明天你可能就会出意外死掉了,而你最后一天竟然把时间花在了设想一个不可能的如果上,是不是亏得慌?” 叶昭眼眸大睁地瞪着她,只觉得这个女人实在不会说话! 只是心底的无奈,却是不知不觉散了些许。 正说话间,凝秀过来了,她如今每天下午都会过来与她汇报许娘子和巧娘的治疗进度,只是她今天似乎格外兴奋,小脸儿红扑扑的,果不其然,她一开口就带来了一个新消息。 “夫人,巧娘子经过这几天的心理辅导,以及在家里按照我们说的,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生活上,闲暇时静下心来做做自己喜欢的刺绣,每天记录下自己的心情,她的情况好转了许多,虽然她那个不恰当的念头还是时不时出现,但她已经不再像先前那么惊惶恐了。” 巧娘的情况苏云没有多意外,毕竟她的强迫观念发现得早,治疗也相对简单。 凝秀随即扬起唇角道:“她回去后又介绍了一个新的病患过来,也是心理方面的问题。那是她一个闺中姐妹,因为觉得母亲对她管辖太多一直心情郁郁,她母亲便连她每天穿什么衣服都要管。她今天过来了,我与她聊过后发现,她因为担心伤害到自己的母亲,一直不敢把自己的不满说出来,为了母亲放弃了许多自己的想法。” 苏云微微挑眉,“共生结合。” 叶昭顿时困惑地看了她们一眼,苏云察觉后,忍不住笑着道:“凝秀,与宁王妃解释一下什么叫共生结合吧。” 刚好算是考验一下她这个徒弟了。 凝秀顿时仿若被抽查到的小学生般,紧张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详细地把“共生结合”是什么说了一遍。 其实那是属于生物学范畴的术语,后来引进心理学领域后,常常指那些牺牲自己的独立性,形成心理上的相互依赖的不正常关系,这种关系经常会出现在母亲和子女之间,这时候母亲往往是隐匿的施虐者,而子女是受虐的那一方。 在现代,这种“共生结合”的关系也是随处可见,一抓一大把。 叶昭一开始听得饶有兴致,她没想到苏云还真的调教出了一个似模似样的徒弟,只是听到后来,她表情慢慢严肃起来,最后,竟是眉头微皱,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 苏云看了她一眼,便对凝秀微笑道:“好了,情况我知晓了,共生结合的治疗方案我也与你说过,还是像许娘子和巧娘那般,你每日做好病患观察记录,让人呈交给我便是。” 说着,仿若不经意地瞄了内院入口处一眼,那里有个细瘦的身影,从方才开始便一直在那里徘徊,“我再不放你自由,有些人要等不及了。” 凝秀一张脸顿时唰地红透。 五天前她让青明陪同凝秀回去把卖身契拿了回来,青明那小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人家小娘子上了心,每当凝秀过来,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外面徘徊。 可惜啊,现在似乎是郎有情,妾无意。 果然,下一秒苏云便听凝秀有些焦急地道:“夫人,你便别再打趣我了。” 苏云挑了挑眉,“怎么?不喜欢?” 凝秀皱眉纠结了半响,终是蚊子样地小声道:“我……喜欢成熟稳重一些的男子……” 那家伙孩子气得很,而且似乎比她还要小上几岁呢!凝秀也不知道这第一眼见到时对她没什么好脸色的男人,怎么突然就缠上她了。 对此,她表示不怎么能接受啊qaq 也多亏凝秀跟了她一段时间,否则哪能这么坦然地说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苏云失笑,也便没再说什么,让她走了。 感情这事,当事人清楚就好,外人却是无法插手太多。 眼看着凝秀出去后,在院门口徘徊的青明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凝秀暗搓搓地加快了脚步,发现无论如何都甩不掉他后,忍不住转头瞪了他一眼,苏云有些幸灾乐祸地挑眉。 据说当初便是他给顾君玮出了什么死缠烂打脸皮要厚的馊主意,这说啊,往往比做的要轻松简单。 等这一对小儿女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后,苏云转头看向叶昭,“说吧,方才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 叶昭表情怪异地道:“云啊,我听着听着,觉得太子与皇后之间,似乎也存在着这种共生结合的畸形关系。” 苏云微微一愣。 ****** 皇宫清宁殿。 “什么!”一下朝便打算去关心一下自家女儿的王相差点被这个不孝女气死。 “现在南方内乱,你竟然要对顾家大郎下手!你……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王焕之一双眼猩红一片,要不是对面的人是自己女儿,他觉得他立刻把她掐死也不为过! 愚蠢!愚蠢! 王焕之好不容易才把一口气缓过来,立刻便青筋暴起地要唤人。 王婉蓉却是懒洋洋地道:“父亲如今唤人,却是太晚了些。” 王焕之一听便知道事情估摸是无法挽回了,差点气得要要晕厥过去,口中只会骂:“愚蠢!愚蠢!” 王婉蓉眼中闪过一抹寒光,讥讽道:“我不过是效仿父亲二十年前做下的事罢了。” 王焕之喘着大气瞪了自家女儿一眼。 她懂什么!懂什么!便是二十年前,他也是寻了个最好的时机,没有内患之忧,才敢与那北越蛮子联手。 现在南吴内忧,若什么时候又来个外患…… 像是上天听到了他心里头的想法一般,一个内侍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见到王焕之,立刻焦急地道:“王相,圣上急召你过去议事,说是……说是北越又对南吴发动进攻了,西北边线战事告急!” 王焕之这下是真的要晕过去了。 第175章 不惜一切代价(第一更) 王焕之暴怒之下看向自家女儿。 南吴江山快没了啊!你便是为了你的逸儿消灭了两个最大的敌人,江山没了有什么用! 你有没有脑子啊?会不会想啊? 王焕之差点晕过去之时忍不住想,他的教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竟教出这么一个没有脑子的女儿来? 王婉蓉脸色一白,显然也是没想到北越会突然进攻。 她抬眸看了看那个内侍,内侍顿时了然,施礼退下,然后强作镇定地道: “父亲何必如此惊慌?我们南吴兵强马壮,现如今虽没多少出类拔萃的年轻将领,但还能上战场的老将却不少,难不成我们便只能依靠那顾大郎君不成?真是笑话,而且……” 王婉蓉顿了顿,眸中寒光一闪,“若是想增加让南吴脱困的筹码,只需把一个人抓来。” 王焕之气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王婉蓉抬了抬下巴,道:“我与那西宁皇太子关忘天做了交易,只要把那顾大郎君之妻抓来交与他,他便能助我南吴平定内乱,届时有西宁相助,加上我们南吴的兵马……” 然而,话音未落,她却是被生生地扇了一巴掌,扇得她脖子都差点折了,王婉蓉呆愣了一瞬,忍不住咬牙大喝,“放肆!” 王焕之不住点头,气得浑身颤抖,“我教出来的好女儿,我教出来的好女儿……你可有想过,那关忘天作甚要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大动干戈地助我南吴!你可有想过,为什么南方一个平日里温和无害的少数民族突然发展如此迅猛,便是连朝廷大军都不是他们对手!” 王婉蓉嘲讽一笑,“父亲是想说那西宁皇太子在南方的叛乱中插了一手不成?便是如此,以他西宁小小的国家,又怎能吞得下我们整个南吴?何况北越那耶律齐已经成了新一任大王,北越早便对南吴和西宁虎视眈眈,现如今北越进攻南吴,那关忘天才更不敢有什么小心思!他不是蠢人,若当真眼睁睁地看着南吴陷入困境,被北越一举攻破,那下一个被盯上的,只会是他们西宁!” 王焕之听得一愣,却是忍不住皱眉,他不得不承认,女儿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要说那西宁皇太子是真心助他们南吴,王焕之是不信的。 跟那关忘天一比,耶律齐简直就是个再单纯不过的武夫! 关忘天费尽心思搅浑他们南吴的水,短期的目的,便是削弱他们南吴的战斗力。 而且,在他这个脑子缺根筋的女儿的帮助下,他这个目标完成得还很不错! 长期的目的,还不是为了这个天下! 但此时北越突然进攻南吴,却是破坏了关忘天的节奏,若他还执意搅浑南吴内部的水,让南吴无法应付北越,那下一个遭殃的,只会是西宁。 现如今,西宁最聪明的做法,是跟他们南吴合作,最不济的,也不能撕破脸! 除非,他已经暗地里和北越达成了合作关系,但合作关系也得在双方实力差不多的情况下,西宁这些年发展再迅猛,也不得不说是三国中最弱的那个,这也是为什么王焕之心知肚明关忘天定是在南方叛乱中动了什么手脚,也没有太把西宁当一回事的原因。 这样的西宁没有资本与任何一个国家达成合作关系,只能是从属关系,既然都是从属关系,若他是关忘天,会宁愿选择一脉同出的南吴,也不会选择被他们视为蛮子的北越。 毕竟南吴还是讲理的,那些蛮子却出了名的凶狠,谁知道它会不会什么时候就撕破脸,直接把小小的西宁整个吞了。 可是,有一点王焕之还是想不明白,不由得皱眉沉思,“那关忘天要顾大郎君的妻,做什么?” 他只在美男子凶杀案时,听木待问提过顾大郎君这个夫人,据说当时她跟着自己的夫君徘徊在凶杀现场,看着那刚从河中捞上来的不成人形的尸体都面不改色,胆子奇大,不像一般娘子所为。 便是他们的人,在守着那尸体,让他们寻找到可以替换下第二个被杀的郎君的人前,看着那越来越腐烂的尸体,都有些受不了。 只是想想如今的情况,王焕之却觉得自己傻得可笑。 亏他那时候还一心想以稳住圣上为主,保住李逸的太子之位,为了借给安平公主选婿一事,挑选出一个可以作为圣上炼丹之用的美郎君放到圣上身旁,真是煞费苦心。 谁知道他这个女儿,却是半点耐心也无,直接出了狠招。 不过,也好,与顾家明争暗斗了这么些年,与那两位撕破脸的一天迟早会来,趁早断了宁王身边的一支力量,也不是坏事。 这事可不能任由他女儿去做,虽说那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兵符不足为虑,但顾君玮背后可能会有的势力,却不容小觑,此事还得让他出手。 王焕之眼中寒光一闪,有些筹谋已久的事情,要提前下手了! 当前要做的,便是联合西宁,至少让那西宁皇太子停下他手中的小动作! 王婉蓉嘲讽一笑,“男人想要女人,无外乎那么几个原因。不管如何,那都不是重点,既然如今我们有了共同的敌人,只要把那女人给了他,也相当于给了他一把下来的梯子,到时候他帮南吴平定内乱,便会更加心甘情愿了。” 王焕之却是脸色阴沉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 不,他多年的政治直觉告诉他,关忘天的目的,没那么简单。 王婉蓉却是挑眉,“父亲,你怕什么,此次那顾君玮必无法活着回来,人都死了,你难道害怕他为了他的妻化作厉鬼回来寻仇不成?何况,我们不用明着来,只要把人抓来,交给那关忘天便好。” 王焕之却是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她还真以为那顾君玮那么容易灭掉不成! 他眼中寒光一闪,道:“此事,容我再想想。” 人是要抓的。 但抓过来后,要不要把她交给关忘天,却是要再看了。 …… 越州城,朝廷大军驻扎的营地。 墨枫脚步匆忙地走进了主帅营帐内,把一封密信交给了顾君玮。 一身军装的顾君玮展开一看,凤眸微沉,嘴角却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墨枫皱了皱眉,道:“郎君,这几日偷袭我们的人马少了不少,可是背后那些人想收手了?” 毕竟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危急时刻和他们郎君翻脸有什么好,只是乱上加乱罢了。 顾君玮低低一笑,嗓音冰凉,“那些愚蠢的偷袭少了,却是说明,真正有能耐的那个人,出手了。” 墨枫一怔,顿时着急道:“那在上京的夫人和小郎君……” 顾君玮沉声道:“传信青莱和宁王,让他们按计划行事罢,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安全护送夫人和小郎君到邹南处!” 第176章 不要对我撒谎(第二更) 上京城这几天,仿佛连空气都凝成了一块。 他们原以为百战百胜的战神顾君玮,虽说最开始惊艳地以一招调虎离山之计,和他们原以为受了重伤的林三郎联手,把越州叛军的主力引出了越州,再由林三郎出其不意地攻城,收复了第一座被占领的城池,军心大振。 可接下来几日,他们却只是徘徊在越州,再没有前进分毫,占据了丰州和新洲两座城池的叛军依然气焰嚣张! 而且,就在这危急的时刻,南吴皇帝还突发重病! 全国上下,无论是权贵之家,还是平头百姓,一时人人自危,只无声地哀叹,南吴的明天,在哪? 就在又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苏云和叶昭又坐在院子里,脸色却是无比的怡然。 这回,白子义也在,他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给两位夫人煮茶斟茶,淡然道:“都在等呢。” 苏云和叶昭对看了一眼,心里了然。 不管是宫里头的王相,还是被牵绊在了越州的顾君玮,都在等一个时刻。 而那个时刻,随时会到。 “二十年前,先帝曾想废掉如今的圣上,另立当时军功赫赫民心所向的四殿下,也即是燕王为储君,先帝如此做,便是顾忌越来越嚣张无度的王家,以及圣上这虽然偶尔精明,更多时候却是糊涂的性子。” 白子义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叹道:“谁料北越突然进攻南吴,不仅灭掉了驻守西北的前任国公爷夫妇以及二十万顾家军,便连燕王殿下也在这场战争中,战死沙场!” 他忽而苦笑,“老国公爷和将军一直怀疑勾结北越的是王相,只是苦于一直没有证据,六年前将军请守边疆,六年后回到上京,都是为了找寻王相勾结外敌的证据,只是现如今,似乎也不需要什么证据了。” 苏云沉默半响,轻笑一声,“只怕当今圣上,也不全然是无辜的。” 先前她便觉得奇怪,圣上对王相无论是方方面面都过于宽容了,如果二十年前勾结外贼的事情他也参了一手,也便不奇怪了。 白子义抬头赞赏地看了苏云一眼,道:“成王败寇,这种会影响到江山社稷的真相,便是找到确实的证据了,也要看坐在上头的那个人承不承认,这次回到上京,别的不用查,单单是察觉到当今圣上与二十年前的事相关,便足以让宁王和将军心寒,只不知道,圣上当初参与了多少罢了。” 苏云嘴角一扯。 确实,这时候,证据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没有一个可以主持正义的机构。 这时候,只能自己为自己主持正义。 “好了,便是如此,接下来就请两位夫人准备一下吧。”白子义站了起来,望了望远方,长叹一口气,“现如今,要安全把大家伙从上京送到西北,估计要兵分两路了。” 说着,转头朝苏云和叶昭笑笑,“将军现在正在为我们拖延时间,到了西北,自会有人迎接我们。” 西北,那个荒凉的地方,却有着最淳朴的百姓,最坚固的军队。 这样一想,那个地方却是比如今的上京城,要可爱多了。 苏云忽地转眸看了看叶昭,“阿昭,害怕么?” 叶昭忍不住笑了,“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能寻到一片可以自由呼吸,自由生活的天地。 逃离这牢笼一般的上京,她怕什么? 苏云微微一笑,眼眸中却悄然闪过一抹凛然。 当晚,铭儿睡去后,她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小娃娃那天真无邪的睡颜一会儿,便唤来了苏娘。 苏娘颇为忐忑不安地看着自家神情严肃的夫人,忽地,听到她平静道:“顾君玮临走前,曾经与你说了什么?” 苏娘差点惊得要跳起来。 “夫人,你在说什么傻话,郎君……郎君什么都没与老奴说。” 苏云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忽地却严肃了表情,道:“苏娘,别对我撒谎,你知道这没用!方才你回答我的问题前,脸上露出的是惊讶的表情,而且你说话的音量和语调都拔高了,这都是你在撒谎的证据,摸一摸你的心跳,可是加快了?” 便是顾君玮很多事没与她说,她也能猜到,那关忘天派了冯七过来,十有**目标是她。 加上现如今顾君玮出征在外,她和铭儿作为家眷,定是被宫里的人重重看守了起来。 此次出逃,危险重重,便是顾君玮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 这时候,他必然会有其他的举措,例如,为她和铭儿找替身做障眼法。 而要骗过敌人,这个替身身旁,必然要有可以混淆他们的东西。 画屏是个藏不住话的小丫头,苏娘却不同,然而再沉稳的人,在怀揣了一个大秘密后,行为处事间必然会有所不同。 苏娘这几天,做事便频频出错,例如倒茶时碰掉茶杯,做刺绣时刺伤手指,这些看似意外的错误,发生在苏娘这个做事稳重的老人身上,却是很耐人寻味了。 苏云皱眉看了苏娘一眼,“顾君玮可是要你做饵,引开暗中敌人的注意?” 苏娘震惊地看着她,忽地老泪纵横,整个人伏在了榻上,给苏云深深行了个礼,道:“夫人,为了你跟小郎君,老奴愿意奉出性命!” 苏云揉了揉眉心,虽然早有所料,她还是有些心累。 她不奢望在战争中没有人死亡,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牺牲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何况这个人,是自她来到这里后,便一直陪在她身边,如同亲人般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果断地站了起来,道:“去把青莱叫过来罢。” 青莱接到苏云的传召,立刻赶了过来,看到在一旁老泪纵横的苏娘,他心头一突,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对苏云行了个礼,道:“夫人,请问有什么吩咐。” 苏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看得青莱背上冷汗都出来了,随即,他听到女子轻笑一声,嗓音淡然道:“你家郎君都吩咐了你什么,不想我带着家铭跑了让你家郎君一辈子找不到,就都说出来罢!” 青莱顿时震惊地抬头看向苏云,“夫人!” 苏云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不相信?觉得我一个女子带着个小娃娃无法在这乱世中生存?你该是知道我对于耶律齐的意义,若是我去投靠他,答应为他治病,他怕是很愿意为我和铭儿提供一个安身之处罢!” 心疼顾君玮,不代表能无条件接受他为她安排的一切。 若是她继续这样装聋作哑下去,这必然会成为日后,他们夫妻间一条跨不过去的鸿沟。 青莱顿时吓得都要跪了。 第177章 心理预设(第一更) 青莱一点也不怀疑那耶律齐会很欢迎夫人去投靠他。 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好么! 他顿时都要哭了,“夫人,你在跟属下开玩笑吧?” 苏云挑了挑眉,“你说呢?” 青莱:“……” 便是开玩笑他也不敢赌啊! 被苏云盯着良久,青莱终于投降般地垮下了肩膀,道:“郎君传信与我,命我们在……圣上驾崩之时,带夫人和小郎君离开。” 这是他们早便达成的共识。 李显和叶昭那边,自会有人去接应,到时候他们会走不同的路,目的地却是相同的。 王相一派自二十年前便一直把持朝政,李显虽贵为皇子,却也无法在这重重监视下建立起自己的势力。 这也是六年前顾君玮请旨驻守边疆的原因。 青莱见苏云还在紧紧盯着他,顿时压力山大,要是让郎君知道,定是会对他军法处置的!“届时王相他们忙于圣上驾崩以及新皇登基之事,必然会放松对我们的监视,这是最好的出逃时机。” 苏云见他东拉西扯就是没说到最重要的地方,微微扬唇,道:“届时,会同时有至少两辆马车从这里出发,苏娘与我和铭儿的替身会在其中一辆马车上,但真正的我们,却不会在任何一辆马车上吧。” 虽说对他们的监视会减弱,但不代表没有,只怕无论派出多少辆马车,这些马车连城门都出不了。 这不过是障眼法,引开暗中之人的注意罢了。 届时她和铭儿会被带到别的地方乘上另一辆马车,从上京城的另一个城门逃出。 看到青莱顿时憋得有些发青的脸色,苏云轻笑一声,“你确定这样就能完全引开暗中那些人的注意?” 青莱抿了抿唇,若是只有王相,他还有信心。 可现在多了个行事捉摸不透的关忘天,而且很明显,他盯上了他们夫人,他到底会如何行事,他却是完全无法确定,便连郎君,也很难完全放下心来罢。 他深吸了一口气,表情严肃地道:“夫人请放心,便是不惜任何代价,属下们也会安全把你和小郎君送到西北!” 苏云却笑了,“我相信你们会不惜任何代价保护我和铭儿,若是你们的牺牲可以百分百有价值,我现在便是不认同顾君玮的做法,也不会在这里与你争。”她顿了顿,道:“但是,这些牺牲不一定百分百有价值吧!” 青莱脸色一白,“夫人,请相信属下……” 苏云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的话,道:“我是在很理性地分析这个问题,你们和苏娘的牺牲是不是必要的,而且铭儿还小,我作为母亲,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也希望能减少哪怕一分他在路上的风险。” 她抬眸,眼神坚定,微微一笑道:“青莱,接下里的事,便听我的罢。” 苏云虽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青莱却觉得,这个女子看似温和文雅,但浑身上下无不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气势。 那是一种因内心无比坚定,才会有的气势。 他突然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咬了咬牙,忽地低头颓丧道:“郎君知道,定然要对我军法处置的!” 苏云知道这是他妥协了,心底一松,沉默片刻,忽地低叹道:“说起来,我的那家子远房亲戚来了后,我就一直没去看过他们,也是时候,去解决一下那边的问题了。” 青莱顿时愕然地看着她。 夫人唉,现在是危急时刻,能不开玩笑吗? 过了两天,苏云却是当真带上家铭,快快乐乐地去“探亲”了。 暗处看管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要不要去告知王相。 他们虽是要出城,但那个时刻不是还没到么?而且看他们完全没做什么准备,不像是要逃走的样子啊! 为首的一个暗卫统领沉思了片刻,道:“此事还是要跟王相报备一下,其余人随我跟上,在这关头,出了任何差错可都是人头落地的事!” 立刻有人应了声“是”,快速奔往了皇宫的方向。 在前头赶车的青莱感受了一下四周的动静,轻声道:“夫人,有人跟上来了。” 苏云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看乖乖地依偎着她眉头微皱的家铭,心里突然无比酸软难受,忍不住把他抱进了怀里,低声道:“铭儿怕不怕?” 家铭立刻板着一张小脸摇了摇头。 苏云心里定了些许,现在铭儿的心理状态越来越稳定,而且也越来越坚强勇敢,却是让她放下了许多的心。 一旁的画屏和苏娘不停擦拭着眼睛,欲言又止地看着苏云,最终却也没说什么。 能说的她们昨晚都说了,但夫人态度坚决,事到如今,她们也只能相信夫人了。 很快便到了杏花村郑烨一家子落住的地方,此时家里只有吴氏、郑文芯和郑文睿。 苏云一直都有叫人密切关注这一家子,自然知道郑培成和郑文棋这两父子都是不甘寂寞的主,每天都一大早就进城了,吃喝玩乐逛花楼别提多享受。 郑烨倒是比较实际,似乎琢磨着要在上京城做一些什么买卖,每天一大早就跑出去寻找商机。 见到他们,吴氏自然是无比讶异,但还是一脸谄媚地迎了上来。 “哎呀,云歌,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呀?莫非……”她想到了什么,掩不住欣喜地道:“你这是终于愿意承认,文睿是你阿弟了!” 这些天他们在上京城虽然不愁住,省了一大笔钱,但其他开销也是一笔大数目啊!特别是家里还有两个不省心的大爷。 苏云却只是笑笑道:“伯母说笑了,案件还没查清,云歌还是那句话,可不敢擅自为家父做主!” 看到吴氏瞬间不满的脸色,苏云又道:“不过,云歌想着,你们好歹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难得来了上京,我却是也不好怠慢你们。” 说着,朝青莱看了一眼,青莱立刻指挥随着他们而来的几个小厮从马车上搬下了几箱东西。 吴氏和听到声响跑了出来的郑文芯和郑文睿都看呆了,苏云微笑道:“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不过是一些大米,肉蔬瓜果罢了,聊表心意。” 吴氏却已是大喜过望,这也好啊!至少能省上一大笔吃食上的开支!最近世道不安稳,能省一点是一点。 顿时乐滋滋地把苏云他们迎了进去,一边说着好话,一边吩咐文芯去倒茶水过来,看到苏云牵着的家铭,她微微一愣,随即眼眸放光地道:“哎哟,这就是家铭吧,真可爱的小娃娃,还别说,跟我们文睿还有点像呢!” 说着,作势要去摸家铭的脑袋,小家伙本来心情便不好,扁了扁嘴老实不客气地躲开,还很是不满地看了吴氏一眼。 吴氏顿时很有些尴尬。 苏云失笑,这小家伙脾气还挺大。 便在这时,不大的厅里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股白雾,吴氏晃悠了一下身子,喃喃道:“咦,奇怪,我怎么……” 下一秒,坐在榻上的吴氏和郑文睿,还有正在一边煮茶的郑文芯都“噗通”一声,相继睡倒了! “夫人,快!” 青莱立刻跑了进来,手里已然是抱了一个和家铭身形差不多的小娃娃。 家铭顿时紧紧抓住了苏云的手,苏云把他抱到了地上,亲了亲他的额头,微笑道:“铭儿乖,你先随墨雪藏起来,随后白先生和青莱会来接你离开,母亲很快会去与你汇合的。” 随即,打扮成了小厮模样的墨雪走了出来,从苏云手中接过了家铭的手,一向没什么表情的丽颜上,也露出了几许动容,郑重其事地对苏云道:“夫人放心,属下定会安全护送小郎君到邹副将处。” 苏云朝她点了点头,看着墨雪抱着家铭慢慢离开,眼圈也悄然红了。 他们的人也隐在了暗处,那些监视他们的人此时还不敢太嚣张,而且还没到那个时刻,他们定然不会想到,他们会提前行动。 这叫心理预设,它僵化了人的思维,所有人都觉得,一切的变故都会发生在他们等待的那个时刻,在那之前,只要能确保他们还在自己视线范围里,一些小动作都只是小打小闹。 现如今所有与她相关的地方都被重重看守了起来,唯有这前不久突然出现的郑家,还在他们的思维死角里。 他们的目标是她和铭儿,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铭儿先平安地离开了,她这心里就安定多了。 第178章 破局(第二更) 随即苏云从青莱怀里接过了那个熟睡的小娃娃,把他脸朝里地抱在了自己怀里,这才命人一一叫醒吴氏几人。 吴氏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一脸困惑地道:“这……这……” 苏云关切地道:“伯母,你们怎的说着说着话便昏睡过去了?可是太劳累了?” 吴氏讶然地看了她半响,表情怪异地道:“不会啊!这也……” 然而,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变故陡生!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男人叫骂声,夹杂着郑文棋和郑培成父子的惨叫,“哎哟!你们小心点!要出人命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是还不上钱,别说你们这两条贱命,便是你们一家老小都要拿来抵债!” 吴氏和郑文芯对看一眼,哪里还顾得上探究方才突然睡过去是怎么回事,慌忙跑出去一看,却见五六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粗鲁地挟持着郑培成和郑文棋父子,凶神恶煞地走了进来。 见到她们,郑培成立刻泪流满面,“夫人!夫人救我!要没命了,哎哟!” 走在最前头的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拿着男人手臂粗细的铁棍,突然狠狠地敲在了郑培成的肩膀上,郑培成顿时疼得五官扭曲,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郑文棋吓得不住往后退,嗓音颤抖地道:“杀人啊!要出人命了!” 吴氏脸色一变,想冲上去,但看到面前几个手臂有她大腿粗的男人,跑了两步便腿软了,颤抖着手指着他们道:“光……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么敢!” 心中已是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那个看似头头的男人忽地一铁棍砸在了他们的门上,随着一声巨响,木屑翻飞!吴氏几人顿时吓得僵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家这爷儿俩好样的!在我们关二爷开的赌场连输了一千三百两,还妄想用假名骗我们!当我们一个个都是蠢驴呢!”男人龇牙咧嘴地道:“如果今天不能把钱还出来,你们就等着给这爷儿俩收尸吧!” 青莱低声在苏云耳边道:“这关二爷是上京城的商帮老大,在上京城做着许多见不得光的买卖,上京城的赌场十家有九家便是他开的,而在关二爷背后撑腰的,是王相。” 苏云抱紧怀里的小娃娃,脸色清冷地看着这一幕,点了点头。 吴氏一听这一千三百两的数目,顿时脑子一嗡鸣,都要晕过去了。 那么多钱,那么多钱……便是把他们都卖了也没有啊! 郑文棋顿时激动地嚷嚷,“不!不!我们是被骗了!他们出千,出千呐!否则凭小爷赢遍越州赌场的手气,怎么可能一直输!不可能!” 那黝黑男人又是一棍子砸到了门上,冷笑道:“出千?你倒是拿出证据啊!你们没有证据,我们手上却是实打实地有你们这几天接连输钱的欠条呢!来啊,告上衙门啊,让我们瞧瞧京兆尹如何给你们主持公道!” 旁边一圈男人顿时鄙夷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郑培成父子脸色惨白。 吴氏心里简直要恨死自家一点用都没有的男人了,自家儿子,自家儿子……那好歹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便是恨也恨不起来啊! 当下用杀人般的眼神瞪了郑培成一眼,忽地却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转向了站在一旁的苏云,焦急道:“云歌啊!你瞧这……” 她想着云歌可是那顾大郎君的夫人,且看那顾大郎君对她宝贝的样子,心里顿时燃起了希望,疾走几步想抓苏云的袖子。 苏云却猛地后退了一步,看着吴氏焦急又不满的眼神,平静地摇了摇头,“这事,云歌却是无法插手。” 吴氏一急,忍不住跺着脚恨声道:“你可是国公府的少夫人!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你便是存心看着我们一家送死!你的心肝可是黑的!” 那几个男人听到“国公府少夫人”几个字,顿时一脸错愕地看了过来,他们想起那郑培成父子是有说过他们侄女可是国公府的少夫人,他们原先只当他们是放屁,这下…… 看那女子华贵的穿着和从容优雅的仪态,以及护在她身边那个一看便知道不是凡人的护卫,他们心里直打鼓,这怎么看都不像假的啊! 苏云却是一脸为难地道:“便是国公府夫人来了也无用,云歌便是再不懂事,也是晓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个理儿的!” 青莱不禁看了苏云一眼,颇有些瞠目结舌。 他是没想到,他们夫人还有这项诓人的技能。 吴氏几人顿时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那几个男人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虽说关二爷背后是王相,便是国公府出面也越不过一个“理”字,但真要闹起来也不是他们能摆平的。 领头的男人顿时对苏云抱拳行了个礼,哈哈一笑道:“还是夫人明理!” 苏云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当真摆出了事不关己的姿态来。 吴氏一看,简直挖心一般地疼,忍不住恨声嘶吼,“你这个黑心肝的!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青莱把苏云护在身后,冷着一张脸瞪了吴氏一眼,吴氏顿时一瑟缩,心知这郑云歌是彻底指望不上了,不由得绝望起来。 那黝黑男人突然持着铁棍朝吴氏逼近了一步,吴氏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上,男人不屑地撇了撇唇,冷声道:“看在国公府少夫人的面子上,我们便宽容你们几日罢!只是这几天,作为利息……” 他一双带着凶光的眼睛缓缓划过了面前几人,一龇牙道:“你们随便来个人作抵押,时日一到见不到银子,咱们关二爷的刀可是要见血了!” 吴氏几人都一声惨叫,那男人见来了这里这么久都没什么成果,本来便是地痞混混的性子,顿时再无半点耐心,一铁棍又砸在了门上,“我数到三!你们最好快点决定好人选!否则我这铁棍便要不长眼了!” 说着,当真沉着声音数了起来,“一……二……” 眼看就要数到三,只觉得已经被逼到了绝路的吴氏突然目露凶光,猛地一扯一直躲在门后的郑文睿,尖着嗓子嘶吼道:“拿去!把这个拿去!” 便是再给他们十年,他们也凑不出一千三百两,这不是明摆着要他们送一个人去死么! 吴氏表情扭曲,眼睛发红,紧紧地扯着不停哭喊的郑文睿。 郑培成脸色一白,失声叫了出来,“不!不可以!” 却被吴氏含着无尽恨意的一眼瞧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看向了云歌,绝望地哀求:“云歌!云歌!文睿可是你阿弟啊……” “不,”苏云脸色清冷地道:“他不是。” 这一句话仿佛宣判了郑文睿的死刑,郑培成顿时一脸绝望地坐在了地上。 那黝黑男人轻哼一声,立刻伸手去抓那郑文睿,郑文睿顿时哭喊得更厉害了,这个小小的院子一下子仿若成了某个毫无人性的屠宰场。 郑培成脸色发白地看着郑文睿被男人一把拽住了衣服,像只猪崽一般提了起来,顿时崩溃,一把扑过去嚎啕大哭,“把我抓去!把我抓去吧!不要抓文睿!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郑文棋和郑文芯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阿爹!文睿不过是个外人,你……” “不!文睿是我亲儿!是你们的亲弟啊!” 郑培成嘶声呐喊,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道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 郑文棋和郑文芯浑身一震,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吴氏却是黑着一张脸一声不吭,仿佛早便知道了这个结果般。 一直在一旁看着的苏云此时长长舒了口气,低声道:“戏看完了,我们回去罢。” 她在其他人尚处于震惊之时,和青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一团混乱。 临走前,却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无声的一眼,看得青莱心头发酸,低声道:“夫人请放心,一会儿属下便会与白先生过来接走小郎君,只要能拖上几日,王相的人马便无法再追上小郎君,小郎君便会安全了。” 苏云没说什么,点了点头,抱着怀中的小娃娃弯腰上了马车,看在周围一众埋伏的人眼中,她却是仿佛被伤透了心,连背影都透出一股寂寥。 随即傍晚,又有一辆马车从顾府疾速驶向了杏花村,却是那一直跟在顾少夫人身边的那个老奴与侍婢! 她们知道真相后,怒不可遏,跑去郑烨一家子那处大吵大闹了一通,勒令他们明天一早便离开这个屋子,还十分不顾自家主子形象的,命令随行而来的小厮把郑烨一家子牢牢制住,把屋子里属于他们的东西都丢了出去,最后掩面大哭而出。 看得担心有诈跟了过来的那部分暗卫大开眼界,虽然他们看不清屋子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听着那噼里啪啦仿佛拆屋一般的声音,以及不时传出来的尖声叫骂,都不由得互看了一眼,啧啧称奇。 不过若是他们,遇上这样的吸血亲戚,只怕反应会更大。 最后,看着那掩面大哭的老奴和侍婢都上了马车,他们才确定这当真只是一场亲戚反目的戏码,没有多做怀疑地跟着那辆马车回去了。 却不知道,此时真正的苏娘和画屏,已经连同白子义和青莱,上了隐藏在杏花村处的另一辆马车。 苏娘怀里抱着家铭,撩开帘子张望了一下外头宁静而安逸的村子,眼泪不自觉地便流了下来。 忽地,一只温暖的小手轻轻替她拭去了眼泪,苏娘一愣,低头,映入眼帘的是家铭温暖的笑脸。 “苏娘不要哭,母亲说了,我们哭的话,她会很难过。”小家伙一本正经地道:“我已经跟青明说好了,让他一定要保护好母亲,否则我就让凝秀嫁给青莱,不嫁给他了。” 苏娘顿时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家小郎君。 外头赶车的青莱差点一个趔趄,跌落马车,坐在一旁的白子义很不厚道地忍笑忍得肩膀直抖。 他就说呢!怎么这两天,青明见到他就是一副随时要扑上来把他撕掉的样子! 白子义笑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老夫也是着实没想到夫人会如此果断利落。” 她把自己当成了饵,给了他们充足的逃亡时间。 虽说夫人的安全,他已经做了万全的部署,但不可否认,在小郎君和夫人的安危间,他选择了小郎君。 白子义叹了口气,眼眸中掠过一丝担忧。 只盼望,终有一日,他不会后悔这个选择。 也盼望,上天庇佑夫人,能安全地回到郎君和小郎君身边。 第179章 你可是变态(第一更) 永徽二十一年。 南吴苗朴族叛乱,朝廷三十万大军驻守越州,徘徊不前,与占据新洲与丰州的反贼呈对峙之势。 北方,北越新任大王耶律齐带领二十万大军入侵南吴,三日破西北凉城一线,三十万边塞守军或战死沙场,或被打散,驻守边塞的将领张荣浩却已不及收编被打散的士兵,狼狈带领两千精兵逃离凉城。 自此北越大军一路势如破竹,进逼南吴首都上京。 然当此时,圣上病危,太子代为执掌国事,立刻派勇毅侯父子领十五万大军抵御北越军队,即日出发。 ****** 外头的风风雨雨,却似乎没有影响上京城其中一座小院中的宜然笑语。 “妙啊,妙啊!” 叶昭听了苏云的述说,哈哈大笑着拍手叫好。 一旁的青明顿时愁眉苦脸地看了她一眼。 妙什么!哪里妙!要让郎君知道他们竟把夫人置于如此险境,定是砍了他们的心都有了! 他们自是不敢隐瞒郎君夫人的决定,今日一早便送去了密信,只是这一来二往的,又要避开重重监视,等郎君知道的时候,估计他们都已经逃出上京了。 叶昭略一挑眉,道:“所以,小家伙这是在前往西北的路上了?可是西北前日不是已被破城,现如今那凉城虽不至于满是北越守军,但必定是空城一座了,这一路过去兵荒马乱的,你还真是放心。” 青明却是撇了撇嘴,“空城一座才好呢。” 苏云看了他一眼,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道:“青明,你是要自己与我说,还是我亲自开口问?” 青明一个机灵,顿时笑得谄媚地道:“这些小事自然该由属下告知夫人,何必劳烦夫人呢!” 想起至今仍对他爱理不理的媳妇儿,青明心里那叫一个苦。 说什么她不喜欢年纪比她小的男人,还隐晦地说他们之间性子不合适,她喜欢成熟稳重一些的。 唉!他这个媳妇儿什么都好,就是看人不怎么样。 但看中的媳妇儿不能打不能骂,只能哄着,夫人这边,也要继续讨好。 他猛地从栏杆上跃了下来,恭恭敬敬地朝坐在廊上的两个女主子行了个礼,嘻嘻笑着道:“两位夫人怕是还没意识到郎君和宁王的名字在西北的影响力罢。” 苏云和叶昭对视一眼,心里已是有些了然。 苏云摩挲着手中的茶杯,问:“西北有多少我们的人?” 青明摇了摇头,“不是西北有多少郎君和宁王的人,而是,只要郎君和宁王出现在西北,那西北的人,便都是郎君和宁王的!” 迎向苏云微微讶异的神情,青明慢慢道:“西北常驻守军有三十万,那些守军都是从各个地方征集而来,郎君在西北六年,可以说,现如今的三十万守军,都是经郎君的手重新组建的。西北那个地方天高皇帝远,是个军事重镇,本地居民凤毛麟角,住在那里的,基本都是驻守的将领或随军的家眷,自二十年前前任国公爷战死西北后,朝廷派过去驻守的……” 青明撇了撇嘴,嘲讽地道:“都是些草包!所幸二十年前那一战,在前任国公爷和燕王殿下的全力抵御下,北越也是元气大伤,在耶律齐重新组建了北越的军事力量前,他们基本都没有能力再次进攻南吴。南吴这些年安逸过头了,否则怎么会养出了那么一群草包?在六年前郎君接手了西北凉城前,凉城守军可是年年都被耶律齐压着打,简直窝囊透顶!” 现如今顶替郎君原先那个位置的张荣浩也是个草包,否则郎君一手操练出来的三十万精兵干将,怎么会如此轻易便被北越蛮子攻破? 虽说他暂不清楚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但想想也知道,在这种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南吴竟然被压着打,定是有问题! 苏云细细一想,便放心了。 不过她本来便不怎么担心,除了出上京的路稍微艰难一些,她自是相信顾君玮已是安排好了接下来的一应事宜。 突然,她却感觉身边两人都在看她,不禁抬眸,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青明有些幽怨,“夫人,你与其担心小郎君,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 虽说有他带领的玄英楼势力和刘骏手上的人马在,但这一路北上,北越的兵马又一路南下,青明突然觉得压力山大。 小郎君离开得早,上京的敌人尚不知情,耶律齐的人马也不会盯着他,青明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苏云看着他微微一笑,“事到如今,也只能佛来斩佛,魔来斩魔了,把刘骏唤来罢!” 青明不明所以,还是叫来了刘骏。 看着一脸不情不愿地走到她面前的高大男子,苏云缓缓喝了一口茶,才仿佛不经意地道:“你可是时常对自己和他人都有极高标准的要求?一旦你觉得不完美,便忍不住性情暴虐,产生毁灭一切的冲动,即便你知道这种想法十分不合适,也十分厌恶这样的自己?这也是顾君玮把你从战场上调了出来的原因。” 刘骏和青明闻言,皆是一脸讶异。 苏云微微挑眉,“你可想重返战场?” 这回,不待刘骏说什么,她便轻笑一声,“你自然是想的……我能助你重返战场!但这一路上,你不得擅作主张,一切必须听我的。” 刘骏脸色阴沉地看着她,半响不语。 苏云却摆了摆手,道:“要你听我这么一个有过致命污点的娘子说话,你怕是不甘心罢。无妨,你可以回去思考一下,但时间有限,今晚你必须给我答案,过期——不候!” 刘骏走后,叶昭摇了摇头,“云啊,你这样,我都想把你抢回去了。” 苏云看了她一眼,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顾君玮身边的人,除了青莱,都太有个性,不花点心思,心里指不定半点没把我这个夫人放在眼里呢。” …… 深夜,皇宫。 自圣上病重后,宫里的氛围便一直像根紧绷的弦,仿佛随时会崩裂。 连夜伺候圣上的内侍们趁着外出换水之时,忍不住窃窃私语。 “圣上从昨日起,便无法言语了,这情况可跟大半年前完全没法比,看来这回是真的……” “嘘!不管怎样,圣上的事都不是你我可以编排的!” 两人小心翼翼地对看了一眼,赶紧端着新打来的温水,赶着回去给圣上擦身子。 走到门口时,却见皇后娘娘在一群侍婢的簇拥下,缓缓而来,看到端着水盆的两个内侍,嘴角微微一扯。 都是快死的人了,却是把好好的水都浪费了。 她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径自走了进去。 所有人都知晓皇后娘娘定是有话要与圣上说,都低下头静静地候在了外头。 王婉蓉慢慢走进了已呈现油尽灯枯之势的李敬,眼里闪过一抹嫌恶。 她缓缓在榻边坐下,轻笑一声,“当初,父亲明知我已心有所属,还是设局让我与你相见。那天,他让我穿上月牙色的长裙,头上簪一朵牡丹花,我后来才知晓,那是前任皇后娘娘惯常的穿着。” 她兀自说着,没发现床上闭着眼睛的人,搁在床边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后来你不顾先帝反对,强娶我回去,我还以为,你是爱惨了我,爱惨了我,哈哈哈!”王婉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后来才知道,我第一回 与你相遇时,你把我当成了你母亲!这个发现恶心了我多少年,你竟然娶一个你母亲的替身回来,李敬啊李敬,你可是个变态!” 而且,可怜了她的虞郎…… 要与她相守,也只能以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本来大半年前,你就要死,是那李显和顾君玮从中捣鬼,你才捡回一条命,呵呵,没想到吧,那个你从小便不待见的儿子,是唯一还愿意出手救你的人!” 王婉蓉看着床上的李敬,笑得癫狂而快意,“不过,很快事情就会回到原来的道路上,你会死,我的逸儿会继任大统,会威胁到逸儿的一切,我都会为他铲除。既然你和父亲一手把我推到了这个位置,我就要拿到该有的一切!” 说完,她站了起来,微微一笑,“也是时候,去瞧瞧那郑云歌是何方神圣了。” 也不知道那女人有什么能耐,竟引得那西宁的皇太子费尽心思得到她。 不过,她会感谢她的,虽说她没了一个夫君,但她会让她去到另一个更优秀的男人身边。 女人么,最终不就是讲求一个归宿! 第180章 心有灵犀(第二更) 顾家第二天,便迎来了来自宫里的嬷嬷。 来人据说是皇后娘娘的奶娘,姓陈,身份尊贵得很。她抬着下巴,一脸傲慢地说,皇后娘娘听闻顾少夫人有神奇的读心技能,能读懂他人的烦恼,为他人排忧解难,这几日圣上病重,皇后娘娘担心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看能否请顾少夫人过去说说话,排解心中忧愁。 谁知道她等来的,是被婢女搀扶着的,一脸疲惫虚弱,咳嗽连连的顾少夫人。 陈嬷嬷一脸怀疑地看着她,却是被她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请恕妾无法应皇后娘娘所托进宫,”女子的声音嘶哑难听,脸色惨白嘴唇干裂,慢慢道:“这几日妾也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生生熬坏了身子。” 陈嬷嬷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顾大将军征战在外,夫人要注意保重身子才是。” 苏云垂了垂眸,低叹一声,一副夫君在外无依无靠的凄苦模样,“实在惭愧,妾还说能替人排忧解难,却是连自个儿的心境都无法开解,实在不敢到皇后娘娘面前献丑。” 说着,又低咳了两声。 陈嬷嬷嫌恶地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低下头道:“夫人可是病了?” 苏云抬起袖子捂了捂唇,似乎很是不好意思,“这几日雨水不断,前日不小心淋了雨染了风寒,还连累了小儿,实在是……” 陈嬷嬷眼中精光一闪,“哦,府上的小郎君可是也病倒了?” 苏云没有回答,只低头用袖子拭了拭泪,却是看得随陈嬷嬷而来的一众侍婢都心里发酸。 自家夫君征战在外,这顾家大郎据说还与家里人生了龃龉,在出征的第一天便让自己房里的人都搬了出来单住,这府里,现如今就只有这夫人和一个小郎君罢,真是想想都心酸寂寞! 陈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自是不会如这些小丫头一般多愁善感,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苏云良久,心头掠过一丝困惑。 这倒不像是作假。 看来今日,是无论如何都没法把这位请进宫里了。 陈嬷嬷最后也只是嘱咐了几句诸如保重身体之类的场面话,便带着身边的人走了,只是临走前,淡淡地道了句,明日再来。 陈嬷嬷一走,青明便忍不住跳了出来愤愤道:“哈!你说来便来啊!真不要脸!啊!真是憋死我了,夫人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上京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苏云直起身子,却是忍不住低咳两声,这张浩实在是个实诚的性子,配的药有效是有效,却确实要让你受些罪。 像如今她吃下的这颗让人看起来像得了风寒一样的药,在药起效的两个时辰内,确实要经历一番发热咳嗽的痛苦。 苏云忍不住在心里默念,这么实诚的孩子,难怪秦缓和他师父都不放心他一个人到大城市闯荡! 这一句默念是带了些怨念的,毕竟发热咳嗽一点也不好受,你说你配药便配药,这种副作用便不能改良一下么?果然是医术不到家! 凝秀担忧地看了一眼苏云,焦急地对青明道:“夫人好像真的很难受的样子,而且她身上好烫,怎么办?” 青明立刻皱眉,低低道了句“夫人得罪了”,便伸手去探她右手的脉搏。 他常年在江湖打滚,学的东西杂,医术也是会一些的。 这一探这下,青明差点炸毛,立刻让凝秀把苏云扶到了房间里休息。 夫人怎么先前没跟他们说,这药有这样的副作用!庸医啊! 苏云却摆了摆手,无奈道:“没事,这样更好,那陈嬷嬷不是个好忽悠的,况且,也就是两个时辰的事。” 青明却是看得心里发酸,若是郎君在这里,若是郎君在这里…… 他怎么会让夫人受这样的罪! 若让郎君知道了,指不定要多心疼呢。 临进房间前,苏云问:“宁王那边,传来消息了吗?” 青明皱了皱眉,收回思绪,正色道:“是,宁王说,明日一早便行动,不宜再拖了!” 宫里的人曾想请秦缓进宫为圣上诊治,只是得到的消息是,秦缓现如今已不在上京。 事实上,七日前,秦缓曾乔装成李显的侍从进了宫里,只是他只消看了一眼皇帝的模样,便摇了摇头。 救不了,便是大罗神仙到了,也救不了。 本来大半年前那次中毒,这个皇帝已是没了半条命,现下他被下了比大半年前更烈了几分的毒药,便是他师父亲自出山,也救不了。 他的身体,最多只能再熬七日,七日后,便是南吴变天之时。 也幸好,皇帝好好地熬了七日,让他们得以有充足的准备时间。 明天,便是第七日了。 …… 而此时,越州城里,正站在城楼上观望着底下万千雄狮的顾君玮忽地心底一阵发闷,让他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一旁的归德将军白恒远立刻看了他一眼:“将军可是有哪里不适?” 顾君玮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没什么,这几日我们按兵不前,叛军一直处于紧张忧虑之中,自从北越攻破西北防线的消息传了过来后,叛军明显松懈了不少,想是觉得朝廷迟早会把大部分人马召回去,先去对付那群北越贼子,这时候,却正好是我们攻城的最佳时机!” 白恒远眼眸微闪,点了点头道:“顾将军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调兵遣将之能,老夫深感佩服!” 心里却是忍不住可惜,宁王和顾家大郎都是世所罕见的男儿,只可惜啊,生错了时间! 顾君玮嘴角微扬起一个弧度,转身大步走下了城楼,“让各军的总管准备一下,明日,准备攻城罢!” 转身的那瞬间,眉角却是已然微微蹙起,心里的那股闷气滚雪球一般,快速地变成了一股充盈全身的戾气,让他一双凤眸,一瞬间如剑芒般凛冽。 “墨枫!” 墨枫立刻道:“在!郎君有何吩咐?” 顾君玮沉声道:“青明的信件已到,让我们的人准备一下,明天便实施计划罢!” 墨枫微愣,眼里一瞬间闪过一丝亮光,低头有力道:“是!属下立刻下去安排!” 第181章 他们来了(第一更) 当天,陈嬷嬷便与王婉蓉说了在顾府见到的情形,最后评价道: “老奴瞧那顾少夫人便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簪花会那次估摸只是偶然出了点风头,又因为那是她作为国公府少夫人和顾大将军的妻首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难免新鲜,把那一两件小事传得神乎其神了罢。那女子因为夫君不在便浑浑噩噩,忧思成疾,男人见了可能会心生怜惜,但这种性子,呵,在宫里半年都活不下去。” 陈嬷嬷见面前的皇后娘娘和王相皆皱起眉头,一脸怀疑的模样,也不恼,只福了福身子道:“恕老奴直言,一个性子如此软弱的妇人,实在不值得娘娘和王相投入如此多心思。” 王婉蓉却是暗暗地和王焕之对望了一眼。 陈嬷嬷不懂那郑云歌背后的意义,此时自然是这样说,这个女人关乎着北越境内的安定,她便是再无能他们也不可能不投入心思。 只是,这样一个女子,到底是哪里入了关忘天的眼? 但陈嬷嬷跟她在宫里这么多年,见过了无数人,练就了一双慧眼,对于她看人的眼光,王婉蓉和王焕之还是很信任的。 王婉蓉轻哼一声,“有些男人眼光是怪了些,又或者,那女人会些什么阴私手段,惯会魅惑那些不省心的男人。” 据闻那顾君玮对她也是宝贝得不得了,光从他离开后还派了一堆人在她身旁保护她便能看出。 王婉蓉眼里闪过一抹怨毒。 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好命,能与自己心爱的人相守,这个道理,便由她来告诉她罢! 王焕之沉声道:“不管如何,先把人看住罢,绝不能让她给逃了,等到了……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不管那关忘天到底是看中了她些什么,把她交出去便是。” 横竖不过是个女人。 顿了顿,他眼神暗沉道:“如果她果真只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女子,那于我们而言,倒是件好事。” …… 第二日一早。 姜太傅在内侍的引领下,心事重重地进入了皇帝的寝宫。 太医署的人都说,圣上便是这几天的事了,偏偏这时候,吴神医之徒秦缓不在上京,又恰逢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便是派了人出去寻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人找到。 那时候,圣上只怕早便不行了。 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圣上即将驾崩的事实,各个官衙都在王相的暗示下,开始着手准备新皇登基的事情。 各个皇子或王爷也已被半软禁了起来,王相这二十多年的势力渗透之深,在这最后关头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众太医正围在圣上身旁,观察圣体。 这一大早的,早朝正在激烈地进行着,现如今南吴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一个已经被默认死去的圣上,可能还不如哪个城池的刺史又趁着战乱拥兵自重这个消息重要。 想起王相对国公府的敌意,又想起被他一手推上了战场的顾大郎君,姜太傅只能叹气,心里一片绝望。 他现在只能盼望着,王相念在南吴如今的处境,不要急着对宁王和国公府出手。 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宁王和顾大郎君,不像是会束手就擒的样子!南吴,可经不起又一次动乱了! 见到他到来,太医们都朝他行了个礼,姜太傅摆摆手,朝躺在龙床上的皇帝行了个礼,看着皇帝憔悴的面容,长叹一声,忍不住喃喃道:“陛下啊,请你务必保佑我们南吴顺利度过此次难关……” 话音未落,却见龙床上的皇帝猛地睁大了眼睛,姜太傅一愣,疾走几步跪在皇帝床边,颤声道,“陛下……” 一旁的太医却是瞬间白了脸色,其中一个太医猛地站了起来,朝一旁的内侍怒吼,“快!快去请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快!” 内侍们显见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虽然浑身冰凉,还是快步地走出了金銮殿。 突然,姜太傅见到皇帝吃力地朝他伸出手,浑浊的双眼缓缓地移向他,苍白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仿佛在说什么。 姜太傅心头一颤,他心知这皇帝最后的话,不是谁都能听的,一不小心,那句话便可能颠覆整个江山! 但看着这个病得皮包骨头在床上缩成了一团的男人,姜太傅心里一酸,他再荒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啊!现如今,年仅五十多岁的他,看起来竟是比七十多岁的他要苍老上十岁,忍不住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低头探了过去,想听听他最后关头,想说些什么。 这一听,却是让他脸色惨白,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废……太子……立……宁王为帝……宁王为帝……” 那个他忽视戒备了一辈子的孩子。 他知道他优秀,可他越是优秀,他越是不安。 他总是会让他想起对他十分严厉的父皇,还有那个深得民众喜爱的四皇兄。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人生最后关头,他真正能把南吴江山托付的人,也唯有他,唯有他…… ****** 此时的宁王府。 身着高冠白袍的李显脸色严峻地站在府内的长廊下,他身后,一侍卫正抱拳与他汇报情况。 “夫人与小主子已在暗卫的保护下,从长安城的西门乔装出了城,王相派来的人马每半个时辰会给皇宫传递一回消息,他们很快便会发现他们埋伏在我们这边的人马出了问题罢!” 从三天前,他们王府便被重重兵马包围了起来。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焉知最后胜利的是谁? 他们在包围他们的同时,他们的人何尝不是摸清了他们所部属的位置? 虽然他们的人不及他们多,但胜在都是经过了千锤百炼的暗卫! 就在方才,他们掐准早朝时间,把王府周围的兵马都迷晕了,他们一早就部署在了上京城西门的人马,也无声无息地解决了守门的人,顺利把夫人和小主子送出了上京城,现下,就差宁王殿下了! 这一连串动作,胜在快,做好万全的准备,掐准时机,出乎意料! 侍卫见李显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由得着急了,“殿下!他们不会知道我们清楚掌握了陛下驾崩的时间,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动作要快啊!” 李显魅人的桃花眼一凛,嘴角一勾,笑容却透出几许寒凉之气,猛地一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走罢!” 走罢,离开这个腐朽的国家,离开这个处处受人压制的处境。 他的妻儿,应该生活在阳光下,生活在最无忧无虑的自由中。 他会为他们,一手打造这样一个盛世! …… 便在同一日,驻扎在越州的朝廷大军在主帅顾君玮的带领下,成功收复了新洲,众将士士气大振,一时间大家都沉浸在打击叛贼的喜悦中。 直到,他们发现他们的主帅已不见了踪影,已经是小半日之后了。 …… 西北凉城。 自从被北越大军破城后,几乎已经相当于一座空城的地方,突然响起震雷般的声响! 大地仿佛在摇晃,被留了下来的北越兵匆匆跑上城楼,朝远处一看,顿时满脸骇然! 只见荒凉一片的远处,突然风沙滚滚,飞沙走石中,成千上万的兵马正超凉城直逼而来。 其中一个领队慌张地大叫,“快!去通知石副将,有敌来袭!是……是……” 领队凝神看了看远处的兵马,只见飞扬的旗帜上,一个“顾”字龙飞凤舞,银钩虿尾。 “是……顾家军!是顾家军!” 他们来了,守护了西北边线上百年的顾家军,虽然自二十年前一役后,他们曾以惨烈的姿态暂退。 但世道不平,军魂不散。 当这片土地再次遇难,他们便会拿起手中的刀剑,血腥银光中,化作守护这片大地的铁甲之军! 他们终于回来了。 第182章 迎接夫人,竞争上岗(第二更) 凉城一向是南吴西北一带的重要关隘,自古是军家必争之地。 南吴的区域划分单位是州,州下领县,唯有凉城是特别的,它与州同级,一个城便是一个州,因西北一带萧索荒凉,大片大片无人的土地,真正有人气的地方也就是军队驻扎的这一小块地方罢了。 南吴自开国以来,常年驻扎在凉城的都是国公府带领的顾家军,只是二十年前那灭顶一役后,朝廷才开始让其他将军过来接管凉城的军务。 直到六年前,顾家子孙才重返了这片土地。 六年后,一直隐藏在暗处的顾家军,也终于再次举起了守护这片土地的顾家军旗帜。 此时,昔日的凉城将军府里,众将领正满脸嫌恶地看着这满屋子富丽堂皇的装饰。 几个娇美各异但同样瑟瑟发抖的女子团团聚在不大的院子里,满心绝望。 她们是凉城守将张荣浩从上京千里迢迢带到凉城的侍妾,在北越军破城之时,张荣浩匆匆逃离,她们手无缚鸡之力,被凄苦无依地留在了这个将军府里。 张荣浩是王相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将领,讲起打战兵法来头头是道,也有着一手神乎其技的箭术,但只有她们这些枕边人知道,张荣浩就是个实打实的草包!懦夫! 平日里在她们面前,吹嘘得自己仿若战神转世,一手箭术能隔上六百步射穿对方将领的脑袋。 实际上呢?那北越王带领着北越大军倾轧而来,他远远看到便吓得屁滚尿流,装模作样地指挥着手下人去打仗,自己偷偷溜回了将军府,慌慌张张把值钱的事物归拢到一块,就带上自己的两千精兵匆忙逃出了凉城。 她们哭喊着求张荣浩带她们离开,被他毫无怜香惜玉地一脚踹到了地上,那男人上蹦下跳地咬牙道:“那可是耶律齐!耶律齐啊!前儿个他才血腥镇压了北越反对他的部落首领,据说那几天北越的草都是红色的!老子是不要命了才会和他正面对上!带上你们?带上你们就是累赘!当老子的脑子是豆腐做的?” 被她们哭得心烦,他便假惺惺地安慰了两句,“你们也算有几分姿色,说不定会被北越那群蛮子看上,小命不会丢,也许还能过上好日子!嘿嘿,听说那耶律齐常年不近女色,老子便不信了,这世上哪有男人不好色!说不得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呢!都到那份上了,你们便别收着了,有什么讨好男人的招数便使出来,说不准还能被那耶律齐看上,收在身边做个暖床丫头什么的!哈哈哈!” 说完这让她们胆战心惊的话,那男人便大笑着,抱着那一堆值钱的物什急哄哄地走了,简直恨得她们在心里用刀子往那男人的心口扎了无数下,直想把它抠出来给那狼狗吃了才好! 接下来,她们过了如地狱般的半个月。 那北越王似乎攻下凉城便带兵南下了,留守的凉城将士发现她们时,虽然双眼放光,却也没有发生如她们所想的事情。 似乎是他们的大王曾下令,不得随意欺辱无辜女子。 看来那北越王,也不像张荣浩说的那般残虐无道。 但虽然他们碍于军规没有欺辱她们,她们也被关了起来,出不了这个院子半步,每天都担惊受怕,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 负责看管她们的士兵整日里骂骂咧咧,说养着她们不知道有什么用,能看不能上,凭白浪费他们的粮食。 听得她们胆战心惊,就担心他们什么时候会兽性大发,又或者悄悄地就对她们下手了。 每天给她们供应的食物,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还尽是些在她们看来是猪才会吃的东西。 想当初,她们可是凉城人人艳羡的将军府女眷,那张荣浩虽然窝囊,但待她们是真不错,她们也算是被娇养着的,乍然过上这样的生活,她们怎么受得了! 她们心里滴血地等待着朝廷大军的到来,但地狱一般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们原本以为,她们等不到了。 不,也许终是能等到的,但她们熬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凉城再生事端! 看着那几个站在厅里此时正大声讨论着什么的高大男子,一群女子心里彷如无根的野草,娇美的脸蛋儿上满是绝望无措的神情。 难道,她们又要遭遇一轮如前半个月一般的恶梦? 难道,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下,终是没有可以容纳她们生存的地方么? “红娘,怎么办,我好怕……” 一个浅紫色衣裙的女子首先崩溃地哭了出来,却也不敢哭得太大声,只紧紧地拉着身旁一个红色衣裳的女子的手,小声地抽噎道:“再来一回,我肯定活不下去了……红娘,难道我们以后只能过上那种到处遭人掠夺的生活了么……” 那被称为红娘的女子在一众女子中长得最为美艳,也似乎是她们的主心骨,女子们都围着她而站。 在被北越军队掌控的日子里,若不是红娘小心地讨好着那群北越蛮子,在一群将领间徘徊,她们的日子可能会更糟糕。 然而此时,她什么话也没说,嘴角紧抿,脊背笔挺,脸色凝重地听着厅里那群男人说话。 听着听着,她脸色微微怔然,悄悄地举起手指置于唇上,小声道:“嘘,稍安勿躁,我觉得这回,情况可能不一样。” …… “这什么张荣浩什么破品味!我们将军住这里的时候不知道多整洁干净,他住进来才几个月?我擦,一个破茶杯还镶金带银的,当自己来享福呢!怪不得北越蛮子一来便夹着屁股跑人了!” 一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皮肤白净的清秀男子嫌弃地看着手里金镶玉翠竹图案的杯子,撇了撇嘴,便不以为然地把它重重放回了桌面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顿时惹得他身边一个皮肤黝黑脸上自左边眼角滑下一条骇人刀疤的男子满脸心疼,慌慌张张地把杯子宝贝一般地拿了起来仔细看了又看。 “哎!云岚你可别粗手粗脚的!这个可值好多钱呢!卖了我就有钱去娶媳妇儿了!” “哈哈!丁狗,你说想娶媳妇儿都说了多少年了!正常女人见到你脸上那条疤早就吓跑了吧!” 一个四肢粗壮一脸吊儿郎当的男人龇牙嘲讽道,说着挑了挑一双粗眉哈哈大笑,“不过据说将军的夫人也在往这儿来,到时候你讨好一下将军的夫人,指不定她还能做主给你找一个可心的媳妇儿呢!” 那被唤作丁狗的男人眼睛一亮,一脸掩不住的兴奋道:“哎呀!陈方,我还以为你脑子里尽是些不正经的事物,没想到还能想到正事啊!你说的不错,不错!将军的夫人可不就是我们的主母么!主母看着我们这些做属下的如此孤苦伶仃,定然于心不忍!说不定主母身边便有那么几个可心的丫头呢!” 云岚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啧,擦擦你的口水!” 丁狗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嘴角,顿时惹得那陈方哈哈大笑,“万年老光棍想起女人来便是这样,指不定夜里天天和自己的五指兄做伴呢!” 丁狗脸色一红,龇牙咧嘴地瞪了他一眼,“说得你就有女人似的!” 陈方撇了撇嘴,“至少女人不会一见到我转身就走!说起来将军瞒得可真严实,没想到我们不但早已有了主母,连小主子都有了!我先前还以为将军……”他嘿嘿一笑,猥琐至极,“那方面不行!” 云岚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似乎很是受不了,丁狗却是不满了,“将军怎么可能不行!我看啊将军那是太行!男人中的男人!定是天天让夫人下不了床那种!” 丁狗一向崇拜自家将军,大家也都习惯了,只是这一回,还是忍不住默默地瞥了他一眼。 很好,若让夫人知道你这么编排她,你的媳妇儿就别指望了。 就在这时,大门处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高大帅气的邹南手里举着一封信和程英大步走了进来,道:“将军来信了,他让我们出一队精兵去与他汇合,亲自迎接夫人!你们谁想接这个活?” 几人顿时眼睛一亮,随即仿佛察觉到什么般,充满敌意地看了周围人一眼,便急吼吼地迎了上去。 “我!我去!大半年没见到将军,我要想死将军了,我得了严重的相思病,邹副将让我去罢!” “丁狗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目的!你在夫人面前这样说信不信夫人砍了你的心都有了!邹副将,派那两个大老粗过去,不如让我过去,我至少不会吓到夫人!” “嘿!云岚你这小子,别以为你长了张还能看的脸就想骗人,平时你浑话也没少说!” 看着面前争成了一团的三人,邹南只是含笑默默看着,他现在心情好,难得还有几分心思看他们打闹。 他们的将军和夫人,终于要来了! …… 看着那边已经吵成了一团仿佛她们只是空气的男人,一群女子都惊呆了。 待听清了他们的对话,她们忍不住心情复杂。 他们口中的夫人到底是谁?竟能得到这样一群男子的全心追随与爱护? 还有那个将军,到底是何方神圣? 想想那女子的处境和她们的处境,她们不由得心生一股淬了血一般的不甘和嫉妒来。 凭什么?凭什么她们过着如此颠沛流离无依无靠的生活,那女子却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便只是一个去接她的机会,都仿佛什么稀世珍宝一般争个不停? 凭什么? 红娘一言不发地看着厅里的几个男人,一双美眸流转,内里几丝复杂,几丝心思,却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第183章 妄想做渔翁的男人(第一更) 四日后。 自出了上京城,身后对他们围追堵截的人便一直没断过,青明和刘骏不断改变路线,以期迷惑敌人,真是连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一有点风吹草动便整个人跳了起来。 苏云心知这样不行,神经一直高度紧绷,精神很容易出问题,于是勒令不管如何,他们每天至少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由她和凝秀为他们做一轮放松治疗。 其实他们也不是每天十二个时辰都在被人追赶,只是这神经一旦紧绷了起来,鲜少有人知道怎么去放松。 青明很是不以为然,“夫人你多虑了,属下虽然不上战场,但经常一个任务做下来,连续十五天没合眼也试过,这会儿还不是挺正常的!更别提刘骏这种在战场上拼斗的武夫,一场战役下来神经紧绷个半个月是常有的事!” 苏云默默吐槽,所以你可知现代研究表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多少患有心理问题?多少人绝望地发现自己再也无法融入正常人的生活中?做出伤人甚至自伤的事情? 于是反对无效,她好歹是他们夫人,青明还是愿意听她的,而刘骏,虽然一脸挣扎,但自从她开始替他治疗他的强迫症,他也每日在尝试调整自己的心态。 强迫症不只是有强迫思维那么简单,而是你明知这种强迫思维是不好的,你为之感到很痛苦,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这才是真正患有强迫症的人。 那些口口声声说自己患有强迫症,却丝毫不觉得有困扰的,不好意思,你那不叫强迫症,充其量是一种行为习惯。 然而,自从昨天他们进入了凉城所在的陇西道起,追赶他们的人马便少了一半。 估摸是这里太靠近战争前线,四处都一片混乱,南下逃亡的百姓,趁着战乱肆掠的各方匪徒,拥兵自重的地方长官,让追赶他们的人马也十分头疼,不敢轻举妄动。 苏云掀开马车窗户的帘子,看了看外头的情形。 他们此时已是进入了凉城所在的陇西道,现在正在以刺绣闻名天下的益州,相传益州的娘子心灵手巧,自小闭着眼睛就能把线穿进针孔里,上京城大户人家的巧娘基本都出自益州,南吴郎君也以娶到益州娘子为荣。 而北越的军队,如今只在和益州隔着一个衡州的嘉州。 一路上拖家带口南下的百姓明显增多了,见到与他们朝着反方向而行的苏云一行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里暗暗嘀咕,都觉得这群人说不定是脑子秀逗了,北越蛮子以让人心惊的速度侵占着南吴领土,他们是上赶着找死呢! 骑马在侧的刘骏表情凝重,道:“顺利的话,我们能在五日内到达凉城。” 青明斜乜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那么严肃干嘛?难得那些人没有再追上来,老是看着你这张脸心情都阴郁了。” 说着,撩开帘子,探了一颗头进来笑嘻嘻地道:“凝秀,据闻益州娘子心系某个郎君,都会亲手编一个同心结给他,益州娘子的同心结价值千金!” 凝秀正忙着替苏云修订她这几日抽空写出来的心理咨询教案,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了声“嗯”。 某人顿时不满意了,又暗搓搓地暗示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娘子给我送过同心结呢。” 凝秀放下手中的教案,很是诚恳地看着他道:“刚好来了益州,机会难得,你可以寻一个益州娘子给你做一个。” 青明一口血憋在心口差点喷出来,忍不住磨磨牙。 “你这丫头,便非要记恨初见时我叫你小结巴的事是吧!” 凝秀一愣,顿时憋红了脸,“什么丫头不丫头的,我可比你还长上两岁呢!你别妨碍我做事了!” 她做事一向认真细致,最恨别人出来捣乱了。 青明顿时捂了捂心口,一脸忧伤地看向了苏云。 苏云有些失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掀起了帘子看向外头。 谁叫你初见人家时妄想塑造出一个伟岸高大的形象来着,自己造的孽自己圆。 只是,听着他们的对话,她也是起了些心思。 别说什么同心结了,她送给顾君玮的只有一个丑得拿不出手的香囊,还是偷偷放进他行李里的,夹在了他的两套衣服中间,也不知道他发现了没有。 他现在应该已是到了凉城了吧?等去了凉城,她定要问他拿回那个香囊,再绣一个新的给他。 铭儿他,也该是平安到了凉城了吧? 自从他们逃离上京后,南吴朝廷都只是暗中派出兵马对他们进行搜捕,估计是在这非常时刻,王相想尽量少生枝节,毕竟光是南方的叛乱和北越的入侵,都够他烦恼了! 顾君玮和李显在南吴百姓心中都有着不低的地位,若是这时候大规模地宣布他们反叛,且不说朝廷还有没有多余的兵力派出去对付顾君玮和李显,便是一旦这消息颁布了,民众到底会给出什么样的回应,都是不可控的。 万一他们呼啦啦地都跑去了西北凉城寻常庇护,那王焕之估计要气得吐血! 然而,苏云不知道的是,早在得知他们逃离了上京,顾家军忽如其来地重现西北后,王焕之已经吐过一次血了。 便在这时,外头一阵喧哗! 那些南下逃亡的百姓似乎在相互传递着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一时间,他们脸上都现出了惊慌之色,不论是赶车的还是走路的,都明显加快了速度。 苏云微微蹙眉。 此时益州的下一个城池衡州就近在眼前,她看着不断从里面汹涌而出的百姓,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不安。 她看向一旁的青明,道:“青明,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是!” 青明自然也早已发现了不对劲,立刻翻身下了马,拦住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抱拳问道:“打搅了,在下初来贵地,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大伙儿如此惊慌?” 妇人突然被拦住,似乎很是焦躁不安,但看青明长得一表人才仪态不凡,还是耐着性子慌张道:“北越蛮子……北越蛮子打过来了!城里的人家几乎都跑空了!你们还是快跑吧!什么天大的事情都比不过保命重要啊!” 说着,便没再看青明,抱着孩子急匆匆地跑了,远远地还能听到她哀哀叹息的声音—— “哎呦!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青明一愣,第一个想法是不可能! 明明先前他们的人打探到,北越下一个要攻打的城池是衡州附近的梓州,北越大军前天也已大规模往梓州集结!他们才选择从衡州过,这怎么突然便改变了路线? 青明立刻招来暗处的人,让他们去打探消息。 没过多久他们的人便回来了,瞧着他一脸紧绷的神色,青明心里一咯噔。 “属下探听到,那北越王昨晚不知为何,突然带了一万精兵转道衡州!而且……”暗卫咬了咬牙,道:“我们方才经过的益州,突然出现了大批西宁的人,似乎正在四处搜寻夫人!” 青明和刘骏皆是脸色一变。 苏云一直听着,此时终是忍不住嘴角微勾,眼神冷肃。 很好,她知道关忘天的意图了。 他这是要亲手,把她送到耶律齐手中。 鹬蚌相争,他妄想做那个得利的渔翁! 青明立刻看向苏云,脸色肃然道:“夫人,如今怎么办?” 苏云略一思索,便冷声道:“进衡州城!” 事到如今,断没有回头的道理,唯有选择前进。 她便不信了,前方便真的再没有了路! 青明咬了咬牙,也心知不管前进还是退后都危机重重,只能一挥手道:“玄英楼听令,先去一小队人,打探衡州现如今是什么情况!” 第184章 赌一把(第二更) 派去衡州打探消息的人很快便回来了,情况却不容乐观。 “因为都没想到北越王会突然亲率军队攻打衡州,衡州现如今只有两千常规守军!多余的府兵都被调派到梓州去了,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而且……” 负责打探消息的暗卫深吸一口气道:“高级将领都随着衡州的府兵去了梓州,如今衡州城里能主事的,只有作为文官的刺史!” 众人一听,都沉默了。 只有两千人的军队,而且还没有能带兵打仗的将领,这如何与北越王亲率的一万精兵对抗! 简直就是拿石头去撞豆腐啊! 而那北越王的目的,很明显是他们夫人!青明看了看脸色冷峻的苏云,双手紧握成拳,牙关紧咬。 耶律齐这家伙真是欺人太甚!有他们在一天,他就别想带走他们将军的夫人! 刘骏也看了苏云一眼,沉声道:“勇毅侯不会眼睁睁看着耶律齐占领衡州,他在发现耶律齐带兵转道横州后,必然也会调配军队支援衡州。” 他眼神冷冽,脸色因为紧绷显得尤为骇人,“可是,调配而来的兵力必然不会很多,毕竟北越大军在梓州,北越的兵力本来便比南吴多,若我是勇毅侯,在不清楚耶律齐的目的前,只会求一个稳字!” 他伸出一根手指,道:“一万兵力,不会再多了,只要能保证那耶律齐没法攻下衡州,他们不会轻易和耶律齐正面对上,反正耶律齐只带了一万精兵过来,目的也不在占领衡州。” 南吴不会一直甘愿被压着打,据说朝廷派去抵御北越军队的勇毅侯是个沙场老将,二十年前对战北越军队的时候就立下了不朽战功。 他前不久到了梓州后便迅速调配附近的兵力,全力对抗北越大军,刘骏便曾推测北越军的气焰估计要在梓州这里败一败了。 若勇毅侯有能力就此阻断北越大军南下的步伐,南吴南方的叛乱又能被迅速扑灭,把兵力集中到对抗北越来,那南吴估计能顺利度过这一劫。 但若勇毅侯抵挡不住北越的进攻,让北越继续南下,南吴就危险了! 因此,这一战对于南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凝秀听得小脸儿煞白,那男人果然还没有放弃夫人!那天在跳入海中那瞬间,她从那男人脸上读到的暴怒和狠绝,原来不是错觉!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不由得焦急道:“若是让衡州城里的人知道那耶律齐是为了夫人而来,那夫人的处境便危险了!” 若像刘骏分析的那般,南吴如今只想稳住北越,一旦让他们知道只要交出夫人,便能让耶律齐退兵,他们绝不会手软! 何况顾家军现如今已公然反叛朝廷,夫人在他们眼中便是罪人之妻,拿罪人之妻换取和平,他们更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青明被这个可能性激得简直要炸起来,忍不住咬牙道:“若他们真要这么做,便先想办法从我玄英楼的两百人身上踏过去!” 说完,一转身,便要去一旁透透气。 他的神经从没有一刻如此紧绷,现如今这样的状况,前有虎后有狼,他要真护不住夫人,他便以死谢罪罢! 凝秀看着一向欢脱的他此时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冷冽,心里不禁微微一咯噔,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走远的背影。 苏云也是沉默了一会儿,她现在无比庆幸提前把铭儿送走了,有顾君玮在,她相信便是她最终出了什么事无法回去,他也会好好照顾铭儿,把他抚养成人。 不由得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苏云转头问方才去打探消息的暗卫,“那衡州刺史是个什么样的人?” 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 不管是前世今生,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战乱时期,多少官员丑态毕露,危险到来时所谓的百姓父母官带头逃跑的比比皆是,这衡州刺史事到如今仍然坚守衡州,确是难得了。 暗卫一愣,但他是个训练有素的暗卫,打探情况自然不会单方面地打探某个消息,此时主子问到,他很顺溜地便答了,“据闻那衡州刺史姓梁,出生贫寒,是永徽十五年的探花郎,当初他年仅十六岁便考上探花,是名动一时的少年才子,后来他外放做官,两年前当上了衡州刺史,将衡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当地百姓都十分爱戴他,尚未娶妻,父亲早逝,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 苏云不禁有些讶异地眨眨眼,这暗卫是八卦记者出身吧,怎么去打探了一番情报,连人家娶没娶妻都探听得一清二楚呢。 不过,这样的官员也是难得,她略一沉吟,便果断道:“我们进入衡州,时候到了便去会一会这个梁刺史罢!” 时候到了?什么时候算是时候到了? 大伙儿都不禁困惑地看向苏云,苏云却只是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地钻回了马车里。 她这个计划存在着一定风险,若此时与他们说,他们必然不会让她去做。 但是,这也是目前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衡州城里果然已经十室九空。 但偌大的一座城,不可能真的一下子成了一座空城,留下来的人还是挺多,例如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被家人抛弃的妇孺小孩,和一些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衡州的人家,只是他们大都不会在街上晃悠,这就导致逆着人潮进了城还走在大街上的苏云几人,分外醒目了。 几人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家还在开店的旅店,旅店里只有一个年过半百路走路一瘸一拐的老人,见到突然走了进来要投宿的苏云几人,掀了掀眼皮有些讶然地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咕哝道:“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还有那么多人过来投店,我还以为除了我们这些留下来等死的,不会有人愿意踏进衡州了!” 苏云眼眸微闪,快速地抓住了老人这句话中的关键词,“除了我们,还有谁来投店?” 老人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禁在心里暗叹,真是怪哉怪哉,这种时候来投店便罢了,怎么来的还竟是些貌美的小娘子。 他忽地看向了苏云后方,道:“哎呀,这不,这人一说便到了,幸好我的旅店够大,小一点的,指不定还不够房间住呢。” 苏云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来人却是让她很是讶异了一瞬。 竟然是自簪花会后,便一直没有再见过面的林芳宜! 第185章 谈判的资本(第一更) 林芳宜一身白裙佩剑,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装扮的娘子,看起来很是脸熟,苏云想了想,便记起来了。 这不是千娇阁里曾见过的秋瑾和小茹是谁! 见到苏云,一众人也很是讶异,林芳宜脸色清冷地看了她一眼,便缓缓走了过来。 青明和刘骏微微皱眉,挡在了苏云面前,苏云心底也是微凛。 多了她们几个,便又多了几分不可控的因素! 她嘴角微扬,率先开口,淡声道:“十一娘好生洒脱,这是又出来仗剑走天涯了?” 看她那模样,似乎是接手了齐三娘当初留下的千娇阁,只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想起千娇阁的宗旨,苏云微微一扬眉,“莫非这里有你们需要斩杀的负心汉不成?” 林芳宜此时看到苏云,心情还是很复杂,她虽然已经决定放弃顾君玮,可二十多年的爱恋,又岂是那么简单说放下便能放下? 更何况,这里离她曾经有过美好回忆的西北凉城,太近太近了,那是她第一次离经叛道逃离家里,千里迢迢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也是她第一次离他的世界如此近。 那一晚,黄沙遍地,笛声悠扬,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与她。 一晚,便足以她回味一辈子。 “千娇阁的宗旨改了,”林芳宜看了她一眼,看了看一直挡在她身前的青明和刘骏,冷声道:“你说得不错,千娇阁若想真正地帮助到天底下的苦命女子,不应让她们一味地沉浸在恨意中,而是应让她们找到新的生活。” 毕竟不是所有女子,都如她那么幸运,能得到那么一个男子的全心爱护。 苏云微微讶异,却也立刻反应了过来,“所以,你们在这里,是想帮助那些被留了下来的女子?” 危急时刻,能顾上自己就非常不错了,多的是男人抛家弃子自己逃走,或者多的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没法上路被留了下来的苦命女子。 林芳宜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该担心的是自己罢,身为朝廷重犯之妻,你便不怕我把你供出去?” 虽然朝廷没有正式发布悬赏令,但凡是有留意西北凉城的人,哪个不知道那边已是变了天? 苏云却是一笑,“供出去,供给谁?衡州城如今这情况自身都难保,你确定他们还愿意惹祸上身?” 林芳宜神色清冷地看着她,苏云却是笃定,林芳宜是个聪明人,该是知道这会儿把她的身份供出去一点意义都没有。 但此时没有,不代表当她知道了耶律齐可能的目的后,也没有。 两人对看了一会儿,她便转身,在厅里一个空桌子处坐了下来,冷冷道:“罢了,你要去哪里,都与我无关。” 秋瑾一向看她不顺眼,经过上回齐三娘那件事,她似乎更是对她怀恨在心,一双眸子恶狠狠地瞪着她。 林芳宜见状,低喝了一声,“秋瑾姐!” 她才不情不愿地坐了过去。 苏云心里苦恼,看来这林芳宜虽然看起来接手了千娇阁,但威信力还远远不够。 在老人领着他们上楼时,她专注精神,有意识地去听她们那一桌说的话。 “呵,那女人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可是她男人终于抛弃她了?我就知晓,这天底下就没有那等真正痴心不悔的男人!她当初还生生逼死了阁主……” 说着,竟似乎带了一丝哽咽。 “够了!”林芳宜冷声道:“我说过多少回了,阁主当初那件事与任何人都无关,阁主铮铮铁骨,便是死去也是她自己的选择,由不得任何人摆布!事到如今,我们要想的是如何把那群娘子从衡州带出去,带出去后,又把她们安置在何处……” 他们走得越来越远,她们的声音也渐渐听不清了。 青明凑到苏云耳边道:“夫人莫急,属下已让我们的人暗中探听她们在说些什么。” 苏云斜乜了他这鬼鬼祟祟的样子一眼,有些失笑,这下子不愧是在江湖打滚惯的,这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做得最是得心应手。 他们只开了两间房,苏云和凝秀一间,青明和刘骏一间,几人送走那个老人后,在其中一个房间等了一会儿,便等来了去打探消息的人。 一进衡州城,苏云就分了两拨人去打探消息,一拨人打探此时城外的情况,一拨人打探如今这个衡州城内,还有多少人留下了。 负责打探城外情况的人是最早回来的,他们带来的消息是,那勇毅侯果然派了一万兵力紧追着耶律齐而来,此时双方兵马都已到了衡州城外,正在结营呢! “属下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两军对垒情况!耶律齐的人马率先一步到来,占据了衡州城外的地方,一到了也不急着攻城,而是由各营的将领指挥着自己手下的兵扎起营来了。” 那暗卫一脸纠结,“而朝廷的军队紧随而来,就在耶律齐人马左斜方三十里左右的地方,看到他们在扎营,显然都很是讶异,过了没多久,负责领兵的将领也吩咐自己手下的人扎起营来!” 哟,这是打持久战的节奏? 估计南吴的军队,也是一脸懵,不知道这耶律齐到底想做什么。 苏云突然觉得很有些荒唐,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去评价这耶律齐的行为了。 难道他转道横州,真的只是为了她?她这是何德何能?看来无法与女子欢好这件事,当真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对于男人来说,这不仅仅是感官上的愉悦,更是事关传宗接代的大事罢。 青明双手抱胸,冷哼一声,“当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苏云想抚额,这俗语不是这样用的吧? 她的好弟子凝秀似乎与她心有灵犀,此时老实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别乱说话,显得你没学识。” 青明顿时龇牙咧嘴地回瞪了她一眼,嘶!这臭丫头,不帮着他便算了,还一个劲地与他作对。 他大爷现在心情不好,说耶律齐是癞蛤蟆都是委屈了癞蛤蟆。 去打探衡州城如今留存人口的暗卫因为要跑完衡州城所领的三个县,颇是费了一点时间,但在傍晚时也回来了,报告道:“如今尚留在衡州城的人口大约有一千三百多人,作为州治所的开源县留下来的人不多,只有三百多,大多数留下来的都是较偏远地方的人口。” 跟现代一样,有钱的、有势力的人都集中在城中心,他们是处于社会顶层的人。 那些住在二三线城市的,消息封闭不止,便是知道有敌人打过来了,大抵也是没那个能力跑走的,更别提他们受到的教育也不及城中心的人,会更为传统顽固,食古不化坚持不能丢掉祖宗家业的,大有人在。 看到苏云嘴角微微露出的笑容,青明一挑眉,问:“夫人可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苏云看了他一眼,笑容清浅,淡然道:“算是吧,至少我们手中,掌握了和人谈判的资本了!” 第186章 亲自回到他身边(第一更) 几乎是第二日一早,城里便传开了一则消息。 那耶律齐带兵前来并不是为了攻城,而是为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一时间,尚留在了横州城里成日里提心吊胆的人都活络起来了,四处传递着这个消息,话语里皆是难掩的惊喜和期待。 那北越蛮子只是为了一个女人,那把这个女人交出去便是了!他们横州城是不是便安全了? 那女人是谁?在哪里?不行,得去报告梁刺史,让他把全城的女人都抓过去,一一让那些北越蛮子挑去! 此时苏云一伙人正在旅店的厅堂里吃早食,如今这时候,市集早就停了,早食简陋,就是稀饭咸菜馒头。 那店主把东西一一给他们上了,嘴里还在嘀咕着,“也不知道那些个北越蛮子大动干戈要找的女子是谁?只希望梁刺史尽快把那个女子找出来,还我们横州城一个清静罢。” 刘骏脸色一沉,鹰眸暗藏戾气地看着他,“难道拿一个无辜女子去换一座城的安全,这件事不荒唐?” 刘骏的气势是很骇人的,便连一旁的青明都叼着个馒头默默地往凝秀那边移了移。 凝秀顿时嫌恶地往去做身边移了移。 店主却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察觉到周围的情形,喃喃道:“有什么荒唐不荒唐的,我只关注我的生活能不能变回以前那般,你可知道我让我家大郎二郎不要管我自己走的时候,他们哭得眼睛都肿了,给我重重磕了三个头才走的……我这心里啊真是……若是一个女子能换回我的大郎二郎,别说是一个女子了,便是十个女子也给他……” 刘骏牙关紧咬,握拳的双手青筋暴起,眼看就要不管不顾地站起来发泄满腔的怒火,却突然,身旁传来一声清脆的响指声,他一怔,原本紧绷的神经,似乎一下子松了。 苏云维持着右手举在半空打响指的姿势,淡淡地笑道:“刘骏,安心吃早食罢。” 天底下大概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是如这个店主一般的想法,大多数人都期望追求安稳,却没发现他们追求的不是安稳,那只是一种自私和逃避的心理罢了。 所以二战后,美国波士顿的犹太人大屠杀纪念碑上,才会出现了那首著名的诗,那首诗的作者马丁牧师忏悔,起初纳粹一一屠杀各种人,他都不是被屠杀的那些人,他暗自庆幸,也保持沉默,最后,纳粹的刀子伸向了他所属的新教,他只能悲痛地叹息 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却再也没有人站出来为我说话了。 刘骏一张脸依然黑沉,却似乎找回了理智,只眸色暗沉地看了苏云一眼,便抿紧唇,一言不发地开始喝粥。 青明不禁眼眸放光地看着自家夫人,心里的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能把让将军都头疼的刘骏驯服,夫人你果然是非一般的女子啊!难怪将军对你如此死心塌地! 若让苏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肯定就要无语了,什么驯服!她这是正儿八经的治疗强迫症常用的思维阻断法好么! 思维阻断法,顾名思义,就是在强迫症患者出现强迫思维时,通过转移注意力或施加外部控制的方法阻断他的强迫思维,这种方法听起来简单,其实很容易失控,若是没能成功阻断患者的强迫思维,还让他思维紊乱以至暴走或抑郁都是常有的事。 所以必要时,还要配合放松训练来缓解焦虑。 为了达到今天这个效果,这一路上她做了多少努力! 嗯,好吧,她也不否认,这种心理治疗方法也被大规模地运用到了驯服野兽上,与驯兽师用的驯兽法原理是相通的。 这时,林十一娘她们也从楼上走了下来,经过苏云他们面前时,突然脸色清冷地看了她一眼。 随即她停了停,嘴角不明所以地微勾,“是你吧。” 她这句话没有说全,苏云他们却哪里听不出来,她这是猜出了耶律齐要找的女子,是她! 苏云定定地看着她,并没有多意外。 她可能不知道耶律齐找她的目的,但她知道她是顾君玮的妻,要是耶律齐真要从偌大一个衡州城找一个女子,最有可能便是她。 青明和刘骏几乎是立刻便站了起来,一脸戒备,苏云和林芳宜对看了一会儿,嘴角略微一扬,低低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便麻烦林十一娘和你的伙伴,与我们走一趟罢。” 林芳宜却是眼神沉冷,“从昨天起,便有人一直跟在我们身边,那是你们的人吧?怎么,怕我把你供出来?” 苏云挑眉看看她,摇了摇头,悠悠道:“不,恰好相反,可能我还需要你为我证明一下我的身份呢。” 林芳宜顿时一脸讶异。 旅店主人怕是想破头也想不到,那个引起了两军对垒的女子便在自己面前,此时看着她们争吵,只觉得莫名其妙,一瘸一拐地走回了柜台后面。 “啧啧,现在这世道哦,原本温柔贤淑的小娘子,怎么都变得如此脾气火爆了?” 很快,几人就走在了前往府衙的路上。 走了没一会儿,青明便上前低声对苏云道:“夫人,凉城那边传来密报了,郎君已在带兵过来的路上,但是……” 他顿了顿,沉声道:“郎君出发的时候,没料到耶律齐会有这么一招,现如今衡州城外北越和南吴各有一万守军,郎君这回只带了三千精兵过来,怕是没法突破这重围,临时调兵的话……” “无妨,”苏云却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察觉到青明微愣的神情,她的眼眸因为想到了那个男人,一下子柔和了下来,嘴角的笑意温柔而清浅,“这一回,由我亲自去到他身边。” 林芳宜看了她一眼,她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却大概能猜到他们去府衙的原因,不由得冷声道:“你何必如此折腾,顾君玮断不会丢下你不管,你安心在这里等着他来救便是。” 苏云看了她一眼,却只是微微一笑道:“要真是那样,我也不适合与他在一起了。” 顾君玮有他的责任和担当,断是无法为了她一个人,便罔顾所有人的利益。 真有一天他需要不顾一切,那也不可能是以西北顾大将军的身份,只能是以她的夫君——顾君玮的身份。 她不忍心他如此为难,也不能让自己成为让他为难的原因。 这一回,就让她亲自回到他身边! 林芳宜微微一愣,看着女子柔和却坚定的面容,心潮跌宕,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几人很快到了府衙。 此时府衙里,梁允召正焦虑地走来走去,他身旁几个府兵一脸着急地道:“梁刺史,既然那北越王的目的只是一个女子,我们把那个女子找出来给他便是!朝廷大军那边的陈副将也明确说了,先稳住北越王!梓州那边已经打起来了,这会儿这里断不能成为第二个战场!而且也许把那女子给了北越王,北越便会退兵了呢!” “就是!不管他是不是有旁的目的,既然他们那边的人已经明确提出了,那我们何妨一试!” 方脸高鼻一脸正气的梁允召咬牙挣扎着,自小学的圣人之法告诉他,拿一个女子去换一座城的平安,简直是荒唐!太荒唐!如此没有道义的做法,是违背天理的! 何况,能让那北越王亲率大军来讨要的女子,又岂会是一般的女子!真要给出来,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梁刺史!快做决定吧!” “梁刺史!” 梁允召被逼得两鬓汗湿,负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梁刺史!外面有人求见。” 突然,一个侍卫快步走了过来,跪下大声道:“有个女子说,她有一计,可以救衡州城于危难之间!但她有个要求——她要单独与梁刺史商讨此事!” 第187章 威逼利诱(第一更) 在这个敏感时期,有个女子突然跑来找一州长官,还言明有法子破敌,这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几人对看一眼,传递的皆是同一个意思该不会来人,便是那北越王言明讨要的女子吧? 其中一个府兵面露阴狠,“不管是不是,先把人抓起来再说!” 此人是衡州折冲府中带领一个营的校尉,名为曹光,此时折冲府中的高级将领都不在,他相当于衡州那两千常规守军最能说上话的头头。 要不是想着这兵荒马乱之时可以发一下战争财,他早跑了。 说实话,他这几天已经从县里几户逃跑了的富商家里搜刮出了一笔可观的钱财,够他逍遥快活大半辈子的,若不是今早突然听闻那北越王其实并没有攻城的意思,他此时该是已经出了衡州。 而此时,他心里一动若是他亲自擒住那女子,把她送到那北越王面前,让他退兵,那这个天大的功劳,岂不就是他的! 他越想越激动,恨不得现在就去外面把那个女子擒住! 若来人真是那个女子,那她的脑子得是多缺根筋,才主动送上门来!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黄牙让那北越王如此大阵仗地来讨要的,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女子,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魅惑男人的绝技! 就在他迫不及待地要冲出去抓人的时候,梁允召却拦住了他。 “梁刺史!你做什么!”曹光看这个总是一本正经的梁允召不爽很久了,这家伙做什么事都假正经得紧,以前的衡州刺史可比他会做多了,收了他们的银子便对他们偶尔欺压百姓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他偏偏软的不吃硬的更不吃,若不是念及他是朝廷亲派的地方长官,他们早便与他翻脸了! 梁允召微微皱眉看着他,沉声道:“那位娘子说,要与本官私下商讨,此事却是不劳曹校尉出面了!” 曹光冷笑道:“还有什么好商讨的!梁刺史,你平时不知变通便算了,现如今你倒是说说,还有什么法子能让那北越蛮子退兵?不过是一个女子,牺牲她一人换取一座城,是她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是什么歪理? 梁允召脸色不变,负手站在他前头,掀了掀眼皮道:“不管如何,拿一个女子去换取和平,别说道义不允许!便是梁某作为百姓父母官,也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曹光简直要被这头倔驴气死,咬牙瞪着他。 便在两人眼神交锋的时候,突闻不远处,一阵清脆的掌声响起,两人俱是一怔,循声望了过去。 却见一个身着丁香色襦裙长相秀美的娘子领着一大群人走了进来,此时正一脸赞赏地看着梁允召,含笑道:“外头传言梁刺史爱民如子,果然闻名不如一见!” 见他们一脸讶异的神色,苏云微微一笑,“外头似乎没有守卫的人,我便自作主张进来了,还望梁刺史不要介意。” 唯一一个侍卫跑了进来通知他们,外头确实一个人都没有,都跑光了。 梁允召心知这就是那个说有法子拯救衡州的娘子,见到她做着已婚妇人的打扮时,微微讶异了一瞬,但很快便隐去,朝她深深施了一礼,道:“夫人这是折煞梁某了,若夫人当真有法子拯救衡州,便是梁某亲去请夫人进来也是应当的。” 苏云看着他这不卑不亢,沉稳谦逊的模样,心里不禁对他更是赞赏。 这男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儒家弟子的书卷气,眼神却坚毅果敢,是个能沉下心来为百姓做实事的! 她轻笑一声,道:“梁刺史有心了,不如,我们找个房间好好商讨罢!” 看着一群人走远的身影,曹光暗暗咬牙,脸色狰狞。 蠢驴,真是蠢驴! 竟然宁愿相信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女人的话,也不要这唾手可得的立大功的机会。 曹光眼中暗光一闪,这天底下,可不是谁都如他一般脑子不灵通! …… 梁允召一路把苏云带到了府衙后院的一个厅堂里,又朝苏云行了个礼,“不知道夫人,是想到了什么法子拯救衡州。” 苏云微微扬唇,道:“现如今还留在衡州城里的百姓有一千三百多人,梁刺史也是希望兵不血刃地解除这场危机吧。” 梁允召惊讶地看向苏云,她如何得知,衡州城里还有多少人? 苏云也不与他废话,直接道:“我相信梁刺史的为人,便不与你绕圈子了,北越王在找的女子,大抵是我。”看到梁允召一瞬间瞪得更大的眼睛,苏云含笑无奈道:“因此,只要我离开了衡州,衡州便安全了,我希望梁刺史能协助我,离开衡州!” 梁允召皱眉琢磨地看了苏云好一会儿,他虽然渴望找到解救衡州的方法,但他一向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他礼待苏云不代表他就完全相信她。 苏云只是浅浅笑着,任他打量。 梁允召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一声,这女子好生大气! 心里也知道这样打量一个女子终归是失礼的行为,在她身旁的两个男子有所反应之前,便微微垂了眼帘,道:“梁某并没有怀疑夫人的意思,但为了衡州城中的百姓,梁某却是不得大意行事。夫人如何证明,你便是北越王要找的那个女子?若你其实不是那个女子,只是别有目的,例如,想借梁某之手逃离此处呢?” 苏云点了点头,“梁刺史这样的担心并非全无道理,恕我无法告知你我的真实身份,但我却是可以提供我与北越王相识的证据。” 瞧他这明事理的模样,她该是不用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也能说服他合作了。 本来她是想,若他也执意把她送去给耶律齐,她便道出自己的身份,让他知晓,便是把她送出去了,衡州城的危机也无法真正解除。 那只会落入关望天的计谋中让耶律齐和顾君玮就此反目,而对于亲手把她送了出去的人,以顾君玮的性子,该是不会轻易放过。 虽然他从来不会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狠戾的一面,但苏云也知晓,那男人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和无害。 她说着,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凝秀,凝秀立刻呈上了耶律齐先前留在了她这儿的那把北越王族御用小刀。 梁允召顿时眼神一凛。 苏云浅浅笑道:“当初我与北越王之间结了仇,我用他的这把小刀把他刺伤了,他此番过来,怕是来找我寻仇的。” 旁边一众知道内情的人都忍不住暗暗嘀咕。 若只是寻仇,事情便好办多了! 梁允召依然抿唇一脸沉思地看着她,苏云眼眸微闪,嘴角笑容清冷地道:“再说了,不管我与那北越王之间是什么关系,你也不可否认,现如今让我离开衡州,是最好的破敌方法!梁刺史,想太多于你我都无益,想想你最希望看到的那个局面,想想那一千三百个留守的百姓便好。” 梁允召顿时眼眸微凛,“夫人可是在威胁梁某?” 第188章 许你后位(第二更) 苏云差点失笑。 这梁允召虽醇厚仁义,却当真不是个好忽悠的。 苏云摇了摇头,“梁刺史这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提醒你一两句罢了!免得你左思右想却是偏离了最初的正道!” 说完,便不再说话,由着他思量。 梁允召心里颇有些惊疑不定,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那北越王与她,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可不相信那北越王只是来找她寻仇的,只是找她一个女子寻仇的话,犯得着出动军队军临城下吗! 她方才说,她的身份不方便言明,他更相信,北越王找她是因为她这个不可言明的身份!说不定,她还是什么贵人,背后有着足以颠覆这个天下的势力! 不过,就像她说的,他所求的,不过是衡州城的平安罢了! 梁允召咬了咬牙,顶多他时时刻刻盯着她,若她真的有什么不轨的心思,他便是拼上这条命也要阻止便是了! 然而,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吵杂之声,众人一看,却是方才的曹光领着一群府兵过来了! 梁允召脸色一变,走前一步厉声道:“曹光!你想做什么!” “梁刺史,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衡州城!”曹光唰一下拔出了腰间佩剑,直指他们冷哼一声,“现如今衡州城危在旦夕,便是因为这个妖女作怪,来人,把那妖女抓起来!” 他带来的人明显是他的亲信,纵然梁允召厉声大喝,“你们敢!我才是一州长官!”他们也仿若未闻,迅速便把他们围了起来。 苏云一直看着他,此时见到他得意的表情,和他明显不同于一般府兵的打扮,不禁冷笑道:“你便是衡州城如今军阶最高的人?看到你,我倒是不难理解,为什么城里那么多人都接受用一个女人换取和平这般可笑的想法了!” 曹光一听她这暗含讽刺的话,脸色一变,又细细打量这女人几眼,忍不住粗声大笑道:“北越王如此劳师动众便是为了你这妇人?北越王的眼光也不过如此!亦或是,你在男女之事上,有什么独门秘方迷得那北越王神魂颠倒不成?老子能坐到这位置,自是有你这娘们不懂的厉害之处!你若是不信,要不要亲自来试试,有机会尝尝北越王看上的女人是怎么滋味,老子也不枉来这人世间一趟了!” 这荒yin的话一说完,他自己便自得其乐地嘎嘎大笑起来。 然而笑到一半,他便只觉得有股血腥杀气扑面而来!曹光脸色一白,下意识要避到一边去,却如何来得及! 下一秒他已被带着勾刺的鞭子团团缠住,随即前方猛地一用力,他便被拽倒在了地上,勾刺刺进皮肤随着这动作狠狠地划开了无数条口子,顿时整个府衙,只能听到曹光杀猪一般的声音。 他愤然抬头,却只见那个妇人正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缠着他的鞭子,正握在她身旁一个长相粗犷豪放带着一双凛冽鹰眸的高大男子身上,顿时忍不住嘶声大骂,“你这臭娘们!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来人!把这臭娘们抓起来,今晚我就喂你吃下那虎狼之药,把你送去给那北越王,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刘骏见他如此狼狈还口出妄言,简直要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冷声道:“你如此侮辱夫人!简直找死!” 说着,手上一用劲,鞭子上的勾刺刺得更深,疼得曹光哀嚎着缩成了一团,他带来的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不敢轻举妄动。 曹光这时候才惊骇地发觉,他们是真的要杀了他!顿时满头大汗地大叫:“杀了我!这城里便再也没有可以带兵的将领!你们你们敢杀我!” 苏云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杀你,我还嫌脏了我的手,至于将领,你还真有能耐说出口,就你这样子,能带兵上战场打仗?我这边,有比你优秀一千一万倍的将领!刘骏,将人绑了看守起来罢!” 刘骏听得苏云的话,鹰眸微闪,胸膛突然便热了起来。 当将军说他不再适合带兵打仗时,他虽然满心不甘愤恨,但看着手下人看着他时畏惧瑟缩的神色,却也沉默了。 他以为,他这辈子,再也无法踏上那个曾经赠予他无数荣誉,挥洒了他无数热血的地方了,还能待在国公府护卫国公府的安全,已是将军给予他的仁慈。 可是如今,夫人说他是比这曹光,优秀一千一万倍的将领! 刘骏突然眼眸一热,一个七尺男儿,竟然头一次有了一种类似于感动与热血混杂于四肢百骸间翻滚的复杂情绪。 下一秒,他的眼神便凛然坚定起来,沉声应了句“是”,便要把手中的鞭子一收。 却突然!虚空处来一声隐晦的破空之声,刘骏脸色一变,却是已经来不及,一把小刀快准狠地穿透了曹光的胸膛,曹光甚至来不及溢出一声惨叫,便眼眸大睁地 死了。 苏云的心一紧,猛地抬头,看向那立于墙头的清秀男子,咬牙一字一字道:“吕、蒙!” 青明他们早便发觉了,这附近有北越的人存在,只是现如今这状况,双方互相牵制,他们无法对混进城中的吕蒙出手,吕蒙单枪匹马而来,也无法在重重保护下抢走苏云。 也只能当作不知。 梁允召还没从方才苏云身边的人轻易便制服了曹光这件事中反应过来,乍然见到大喇喇出现在他面前的北越人,更是被骇得出了一身冷汗。 不禁更为惊疑不定地看向苏云。 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郑娘子,许久未见!”吕蒙蹲在墙角上,笑出了一口白牙,道:“郑娘子还是太过心慈手软,虽然那男人说的话,我还挺期待的。” 是指给她下药送去给耶律齐那件事?苏云眼眸一冷,“别开玩笑了!你以为这样便可以治愈你主子的病不成!还是那句话,想要我治病,便拿出诚意来,你们这样”冷冷一笑,道:“可是没有比那土匪好上多少!” 吕蒙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郑娘子,你也别自欺欺人了,即便我们拿出诚意,你觉得,那顾大将军会愿意让你出手帮我主子?何况……” 他凉凉地看着苏云一笑,忽地站了起来,道:“郑娘子,你总说我们没有诚意,这回,我便是带着主子的诚意而来。” 苏云一愣。 吕蒙扬唇一笑,道:“只要你愿意跟我们回北越,主子保证暂停侵略南吴的步伐,而且,将以后位迎接郑娘子回我们北越!” 这话一出,别说苏云了,在场所有人,皆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吕蒙。 第189章 狼来了故事里的那头狼(第一更) 以后位许之…… 苏云第一反应是蹙起眉头,冷声道:“开什么玩笑!” 吕蒙却是轻轻一笑,“主子从来不会开玩笑。郑娘子,你是主子这么多年来唯一放在了心头的女子,你何不考虑考虑?顾大将军能给你的,主子同样能给你!还能给你更多!我保证,你不会后悔选择我家主子……哎哟喂!” 他忽地往后一翻,灵敏地避过了刘骏挥过去的鞭子,扬唇一笑道:“譬如此时,若你选择的是我家主子,主子绝不会让你落于如此困境中!郑娘子,我话已带到,主子也不舍得逼迫你太紧,五天时间,五天后若你没有做出选择……” 他微微挑眉,眼中暗光一闪,“主子便也只能硬抢了!” 说完,他便利落地一个翻身,消失在了墙后。 大家都知道追上去也没用,只是到底意难平,苏云身旁的人自是气得脸色暗沉,林芳宜几人也是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苏云。 秋瑾忽地冷笑一声,一双眼睛满含怨恨不甘嫉妒地看着苏云,“怎么,一个男人满足不了你,又去勾搭别的男人了么?郑云歌,我便知道你这种女人留在这天底下便是个毒瘤,祸害!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一边说着,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总有那么一些女人能轻而易举地吸引男人的目光,让那些笨男人为她生为她死,甚至像猪油蒙了心一般,把自己原来身边的人都视作垃圾! 都是她们的错!这一切,都是那些女人的错! 苏云蹙眉,秋瑾的怨恨太深,再这样下去怕是会出现反社会人格,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林芳宜,“既然你接手了千娇阁的人,便该负起相应的责任!继续让她们像条疯狗一般出来乱咬人,最后只会酿成你兜不住的祸患!” 难得的,一向表现得颇为明白事理的林芳宜却是讥讽地一笑,“怎么,心虚了?被秋瑾姐说中你勾三搭四,水性杨花,所以恼羞成怒了?” 苏云眉头瞬间蹙得更紧,细细一看林芳宜,却见她脸上的表情虽依然清冷,一双眼睛却暗含惊涛骇浪般的情感,满满的愤怒不屑嘲讽朝她扑面而来,顿时了然 她心里只怕还心系顾君玮,这是在为顾君玮感到不值呢! 不禁觉得好笑,先不说她并不清楚耶律齐这件事的因果原由,便说顾君玮自己都还没有出面表示什么,她作为一个外人,倒是先气起来了。 她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林十一娘,恕我直言,你这般情绪化的性子,千娇阁在你手上,迟早会出事!” 林芳宜却似乎与她针锋相对了起来,“这又与千娇阁有什么关系?郑云歌,你根本配不上君玮,这件事,君玮知道么?” 苏云却是忍不住笑了,笑容清冷,“且不说这件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便是我夫君知不知道,又与你何干?林十一娘,不要在别人身上,找你不甘放弃的理由!” 林芳宜一愣,顿时脸色有些煞白。 苏云说完,便利落地转身,轻声对青明道:“青明,找人看守着她们!切莫让她们坏事了。” 青明微微皱眉看了林芳宜一眼,低声道了句,“是!” 随即,苏云转向了梁允召,然而,这一回不待她开口,梁允召却已是苦笑着道:“我配合你,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配合你。” 苏云微微挑眉。 梁允召苦笑着摇摇头,“不管是西北的顾大将军,还是北越王,都不是我们小小一个衡州城可以抵御的。夫人,梁某身为衡州城的父母官,想要的,不过是尽力为衡州城的百姓消除祸患罢了!” 他说起顾君玮时,说的是西北的顾大将军,想来是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也知道了西北那边发生的事情。 是个明白人。 苏云淡淡地“嗯”了一声,顿了顿,道:“若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可以来西北凉城寻我。” 梁允召一怔,忍不住抬眸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微微的激动,微微的震撼。 他早便知道这个女子不简单,却没想到,她身上关系着两个足以改变天下的力量! 能做到如此,她身上定然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过人之处,事实上,光是她这临危不乱的大气和风度,便让人心生折服。 纵然对于他效忠的南吴朝廷来说,她是敌人,但在这样的境况下,梁允召还是忍不住深深地给苏云行了个礼,“梁某,先谢过夫人。” 当天,苏云便命人用木头赶制了十二个与她体形相当的人偶,青明不明所以地问她,“夫人,你做这些人偶做什么?它们不能跑不能跳,你还指望用它们骗过那耶律齐不成?” 苏云却只是淡淡一笑,转向了刘骏,“刘骏,兵法中有无中生有这样的说法,你可知道,要用无中生有这一计谋,最关键的一点在哪?” 青明一怔,顿时恨得牙痒痒,先前在上京有青莱那小子与他争宠便算了,到了外头了竟然还横空杀出一个刘骏。 刘骏这家伙先前不是对夫人意见颇大么?不是丝毫不给夫人好脸色么?怎的这会儿死皮赖脸地凑上来了? 青明心里顿时敲响了警钟,为了保住自己第一忠仆的地位,他连忙抢着回答,“无中生有,不就是把原来没有的说成有,就是……就是制造假象骗过敌人呗!” 说着,还是忍不住嘀咕,嫌弃地看了一眼底下的人正在赶制的木偶,“可是还是那句话,这些木头人不能跑不能跳,怎么骗得过耶律齐那家伙?据说他也是用兵如神,兵法战略烂熟于心。” 苏云没好气地看了青明一眼,这小子怎么什么都想插一手?不懂的便乖乖站一边去。 刘骏沉吟了一会儿,道:“是要制造假象,然而,只一味地制造假象,是纯粹的守势,现如今我们要做的是主动出击,因此,假象只是迷惑敌人的手段,无中生有这个计谋,关键点在‘生有’上,如何制造假象让敌人信以为真,又如何,巧妙地由假变真,由虚变实,出乎意料地打击敌人,才是关键!” 青明听得糊涂了,“什么意思?制造假象还要让假象变真?怎么变真?” 说着,眼睛一亮,右手握拳撞击左手掌心,“我知道了!是要让夫人也装扮成木偶人,骗过那耶律齐出城是也不是?” 苏云和刘骏顿时都默默地瞥了身旁这臭小子一眼。 他当人家耶律齐的脑子跟他一样么? 不过,无妨,有一人懂得便好,她赞赏地看了一眼刘骏,道:“从前有个故事,有个牧羊的孩子喜欢撒谎捉弄别人,有一回,他对村子里的人说,狼来了,村子里的人吓得落荒而逃,后来才发现是那牧羊娃在撒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牧羊娃从中得了趣味,又骗了他们第二次,第三次……第三次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不相信牧羊娃的话了,可是那一次,狼……却真的来了。” 青明听得微微打了个寒颤,“夫人,这会儿你说这个故事做什么啊?” 苏云一挑眉,看向他微微一笑道:“我们如今,便要做那个撒谎的牧羊娃,也要做最后到来的那头狼!” 一直在一旁听着他们讨论的梁允召一下子懂了,忍不住心生叹服。 这样的女子,若不是已经名花有主,却是当真,十分容易让男人心动。 第190章 真真假假让你猜不透(第二更) 吕蒙回到北越军营里时,耶律齐正静静地坐在主帅营帐的一条毡子上,脸色暗沉,手里拿着个鹿角杯,手臂搁在屈起的膝盖上,却也不喝,整个人彷如入定了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吕蒙在心里暗叹一口气,自从来到了这衡州城外,主子便一直是这个模样。 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见到吕蒙进来,耶律齐抬了抬眼皮,沉声问:“把话传递给她了?” 吕蒙抱拳行了个礼,“幸不辱命。” 之后,营帐里便又静默了下来,吕蒙也不着急,主子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耶律齐又沉声问:“她有没有说什么?” 郑娘子说了什么啊……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至始至终,都把他们的话当作玩笑话一般罢了。 吕蒙无奈地笑笑,“主子如此聪慧,有些事情便是属下不说,也能猜到罢。五天时间已是我们给出的诚意,五天后,纵然郑娘子心有怨言,反正只要把人带回去,好生哄上一段日子,郑娘子终归也只是个女子,她会懂得主子的良苦用心。” 即是说,她由始至终,都没有把他当一回事! 耶律齐猛地一握杯盏,嘴角紧抿,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阴戾的气息,半响,冷声道:“看好衡州城,她定然不会乖乖地待在城中,这五天里,绝对不能让她跑了!” 当初他们十二个时辰看管着她,也让她寻到了破绽,抽出他腰间的小刀刺伤他逃跑,更别提如今,她在城里,他在城外,她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他全然无法得知。 吕蒙抱拳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独自一人在营帐里的耶律齐忍不住抬手抚上了左手曾经被刺伤的地方,眼眸暗沉。 最开始,他确实只是想让她治好他的病,但什么时候开始,事情起了变化? 自从她在他面前跳海离开后,他几乎每晚,都会梦到她刺伤他后,一脸惊惶无措的神色,以及最后跳入海中时,那洒脱愉悦的笑容。 惊惶无措的她,让他想把她抱进怀里,告诉她,没事,她便是再刺他十刀,于他而言也不过无关痛痒的小事。 洒脱愉悦的她,让他心慌,在梦中时,他总是想伸手抓住她,却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往往只能一头冷汗地惊醒。 耶律齐深吸一口气,猛地仰头,把杯子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郑云歌,郑云歌,这回你乖乖随我走,我保证会一辈子对你好。 …… 到了夜半时分,苏云和青明他们走上了城楼,看着不远处正按照她先前的指示站位的人。 夜里风大,吹得苏云只是简单用一条白丝带缚了起来的黑发随风飘扬,凝秀立刻上前,给她披上了一件暖杏色的披风。 “夫人,小心着凉了。” 苏云忍不住朝她笑笑,又看看一旁厚着脸皮向凝秀撒娇说自己也冷的青明,忍不住失笑。 这臭小子,难道不知道这样,只会让凝秀更加嫌弃他? 就在这时,刘骏大步走上了城楼,脸色似乎分外暗沉,走到苏云面前,递给了她一封信,“夫人,是南吴朝廷大军那边的来信,这回带领大军的将领,是归德将军家的庶子,白起。” 苏云微微讶异。 曾经被陆成霖作为美男子凶杀案嫌疑犯之一的白起?真是,人生何处不相识。 便是还没拆开那封信,苏云也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忍不住轻笑一声,他们脸皮是有多厚才会送这样一封信给她? 拿过来拆开一看,苏云顿时脸色一变。 很好,她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无耻! 见到苏云骤变的脸色,青明微微蹙眉,问:“夫人,怎么了?” 苏云看了他们一眼,随意地把信给了他们,便冷声道:“行动罢!” 随着她这一声低喝,立于城楼上的府兵立刻先放下了一把软梯,然后开始慢慢地把手中穿上了女子衣裳的木偶人放了下去。 青明接过信,快速地扫了两眼,顿时要炸了,“我擦!他们是多大脸!竟然让夫人归顺朝廷,还说……还说……” 青明猛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最后那几行小字。 那明显是用私人的口吻来说的,那白起言明,只要苏云愿意归顺朝廷,他愿意为她作保,他如今深得王相信任,只要她愿意嫁与他,他保证会以正妻之礼迎娶她,并保她一辈子平安。 青明简直涨红了一张脸,“无耻!无耻!这白起又是哪个角落里出来的癞蛤蟆?简直痴心妄想!痴人说梦!” 苏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心里也是颇觉得荒唐。 她两世为人,还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桃花运会如此旺! 她淡然道:“只怕,这也是王相授意的罢。” 就像她察觉到了关忘天的目的,王焕之那老狐狸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现如今她在他眼中,只怕不仅仅是可以牵制顾君玮的关键,还是可以牵制耶律齐的筹码! 这时候,他们的人已经把木偶人放到了一半,十二个木偶人缓缓地沿着梯子而下,在夜晚不甚明朗的光线下,就像十二个女子在悄悄地爬下城楼! 一直密切注意着城门动静的北越兵立刻大叫,“快!对方有所行动了!立刻报告大王和吕副将,其余人随我上前!便是城里的一只老鼠也不能让它跑出去!” 然而,当北越兵匆匆赶到了城楼下时,才愕然地发现,这哪是什么人!这正在放下来的,分明是木偶! 耶律齐此时也已快步走了过来,看了看城楼上下到了一半的木偶人,脸色暗沉。 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却见苏云也刚好从城楼上探出了头来,正好与他视线相对,一如记忆中聪慧灵动的眸子,让耶律齐的心微微一跳。 然而只是一瞬,她便收了回去,见到他不见半点慌张,倒是从容淡定得很。 他心里忽地便一沉,产生了一丝淡淡的不安。 吕蒙皱眉道:“这郑娘子想做什么?是想用这些木偶人捉弄我们不成?” 耶律齐沉吟片刻,道:“命人严加看守城楼,只怕这之后的每一晚,她都要来这么一出戏。” 吕蒙微愣,却到底是有着丰富征战经验的大将,也立刻反应了过来,眸色凛然道:“是!” 是想先用假人迷惑他们,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出其不意地以真人之身爬下城楼逃跑? 这也太小看他们了吧! 接下来几天,果然每到晚上,衡州城里的人都要放一回假人下来,第三第四晚的时候,更是在假人中混杂了一两个真人,让吕蒙心下大惊。 那些真人都是武功在身的娘子,在下地的瞬间便利落地顺着梯子又爬上去了,他们根本抓她们不着,只是这还不是最让他们苦恼的,最让他们苦恼的是 他们压根不清楚那郑娘子想做什么! 她应该是知道,她的计谋已经被他们拆穿,她便是放下再多假人,他们也不会放松对这里的盯梢!那她还坚持不懈地放人下来,是想做什么? 吕蒙心底又悄然烦躁起来,这股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就跟当初在简州的海港里时,一模一样!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该知道,你如今是插翅也难飞! 很快,就到了最后一天的晚上,吕蒙和耶律齐亲自带兵过来守着那面城墙,心底虽依然烦躁,但也是松了不少。 已经是最后一晚了,量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虽然这样想,但当城楼上再次有人影下来的时候,所有人还是紧紧盯着那在夜色中慢慢下来的人影。 那是真人,还是假人?在他们下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他们是分不清的。 但也无妨。 吕蒙握紧了腰间的配刀,紧紧地盯着那十几个黑乎乎的身影。 不管是真人还是假人,都必然无法逃脱他们这么多人的围剿! 近了,近了,那些人影越来越近了…… 大家只觉得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呼吸也不自觉地放缓了。 就在这紧张得头发丝都仿佛要竖起来的时刻,突然,耶律齐只闻耳边一声极轻的吱呀声…… 他眉角一跳,猛地转过身去,却见城楼旁边完全被他们忽视了的那扇小门,开了! 每座城门都有一座主门,两边各有一个小门,先前他们还会在每个他们可能逃跑的地方都派人紧紧盯着,但今晚,他们的注意力却是都被引到了城楼上! 耶律齐额角青筋猛地爆出,随即他看到,接连有十二匹骏马疾速从小门里跑了出来!最后分成了四个方向,每个方向有三匹马,正快速地远去! 而他们,因为毫无防备,一时竟是呆愣在了原地! “主子!”吕蒙脑中一片嗡鸣,哑声叫了一句。 下一秒,便见耶律齐快速地跑到了旁边一匹骏马边上,翻身上马,毫不犹豫地朝其中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吕蒙有些讶异,主子这是发现了哪匹马身上载着的是郑娘子不成? 却也没时间多想,一扬手大声喝道,“跟上大王!保护大王的安全!” 第191章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怀抱,熟悉的你(第一更) 苏云十分庆幸,自己当初大学时因为喜欢户外活动学过骑马,刘建一当初也是骑马爱好者,两人关系还没变质的时候,常常在周末一起约出去骑马。 加上那回被耶律齐掳去回来后,苏云也有意识地加强自身的硬件条件,骑马便是其中之一。 原本她还想让顾君玮教她一些防身的武术,无奈她回去后没多久,他便出征了,此事才耽搁了下来。 因此此时,她才能顺利地实施这个逃跑计划。 然而,有一点她却是估错了! 当青明惊讶地喊道:“夫人,耶律齐追上来了!”时,她不敢置信地转头一看,发现那男人竟然当真快马加鞭地紧追他们而来! 她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心里是无法言明的震惊。 她原以为即便他们要追上来,在这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也定是要懵上一段时间,就是要追上来,这同时三路往外跑的人马,他们哪里知道她到底在哪一路中。 却是没想到,耶律齐似乎完全没有多做考虑,便快准狠地瞄上了他们这一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他们中有人通风报信?不,若是这样,他们早在出城门那瞬间便被逮住了! 她更不相信耶律齐当真目光如炬,能在一片漆黑中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她的身影! 苏云微微咬牙,略一思索却是立刻想到了,这男人是电光火石间分析出来的! 她让他们的人分了三路跑,一路往左,便是绕城外的路回益州的方向,一路往右,便是去南吴军营的方向,而他们这一路往中间而去,前面是一片草原,过了草原后是一片小树林! 若是一个人思维足够冷静清晰,是完全可以分析出来的,她若是能回益州早就从益州逃了,而去南吴军营的人马就是个圈套,她是试图让这两方人马起冲突,为她赢得逃跑的时间! 前提是,一个人,在如此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还能保持思维的冷静和清晰! 苏云不自觉地加大了咬牙的力度,直到后槽牙处都感觉到了一丝疼痛。 耶律齐,果然是个可怕的对手! 青明不时地回头观察情况,见到耶律齐骑马的速度如风驰电掣般,似乎没一会儿便缩短了两队人马间的距离,一颗心顿时高高地提了起来,“夫人!他要追上来了!你——能不能再骑快点?!” 骑快点,再快点…… 苏云感觉自己的身子骨都要被颠得散架了,手中的缰绳也磨得她的手掌一片通红刺痛,在不断的晃动中似乎随时要脱离她的掌控,忍不住咬紧牙关,心下一片凌乱。 不行,快不了了!再快她的马就要失控了! 她即便曾经有过骑马的基础,也做过训练,但如现在这般策马狂奔也是第一回 !第一回就这么要命,她感觉这时候考验她的不是技术,而是运气了! 突然,她手中的缰绳一滑,她吓得猛地俯下身子,紧紧地把缰绳重新拽住,整个人却是在方才差点被抛了出去。 刘骏和青明顿时急得双眼通红。 “夫人,稳住!” 眼见身后耶律齐的人马越来越逼近他们,而那片小树林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刘骏和青明暗暗使了个眼色,猛地一拉缰绳,随着一声嘹亮的马啼声,两人的坐骑已是调转了方向,同时青明一声大喝,“夫人,你先走!我们为你争取时间!” 苏云骇然地瞪大双眼,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他们,然而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一支暗箭突然破空而来,一下子射进了苏云骑着的马的后腿上! 空旷的草原上顿时响起一阵凄厉的马啼声!苏云的马彻底失去了控制,她心一颤,深吸一口气尝试拉紧缰绳,却如何稳定得住如今已经失去了冷静的骏马! 眼见着她的马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她单薄纤细的身子也随之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在马背上晃悠,随时就要被甩下来! 一时间,四面八方响起了好几声紧张的呼叫。 “夫人!” “郑云歌!” “云儿!” 隐隐约约似乎听到某个熟悉的仿佛已经被刻进了心底的声音传来,苏云被晃得七荤八素的脑子一瞬间仿佛找回了一丝清明,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他不在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然而此时仅仅是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心中的思念已绝提。 人都是这样的吧,没有东西可以依靠的时候,一颗心可以如同钢铁打造般坚强冷硬,只是当可以依赖的那个人出现,那颗心其实也可以柔软脆弱得如风中棉絮。 毕竟长时间带着沉重的钢铁外罩,再强大的人也会累,也会乏! 苏云下意识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当看到一个高大矫健的玄色身影带领着一队人马,快速地从森林中疾驰而出,那个人俊朗的面容上,有着一双她无比熟悉的漂亮凤眸时,苏云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被晃傻了,出现了幻觉。 她张了张唇,刚想喊出那个已经溢到了嗓子口的名字,却忽然,变故又生! 顾君玮的凤眸一瞬间大睁,眼里杀意涌现,大喝一声,“云儿,小心!” 同时挥舞着手里的红缨枪,猛地掷了过去,生生把一支飞向苏云的暗箭给击落。 然而,第一支暗箭之后,紧跟着又有一支暗箭破空而来! 苏云心知肯定有什么危险在朝自己而来,然而她此时单是维持着不被发疯的马甩到地上,已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精力,此时却是哪里再有能力避开这个危险! 随着右肩一阵钻心般的刺痛,苏云彻底抓不住手中的缰绳,整个人就这么直直地被甩了出去。 “云儿!” “郑云歌!” 随着同时的两声暴喝,顾君玮和离苏云尚有一段距离的耶律齐都从飞驰的马上一跃而起,扑向了被甩到了半空中的苏云。 苏云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甩出来了,但神奇的,这样倒是减轻了中箭的痛苦。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抛到了半空中,眼看着就要被摔到冷硬的大地上,这一瞬间她竟然无比的宁静安详。 这样一摔,她不死也要残废了吧。 如果落下个半身不遂什么的,她倒宁愿自己死了,这样,她是不是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然而,想象中的撕心痛楚没有传来,她整个人撞进了一个温热结实的胸膛中,熟悉的男性气息和温度一瞬间把她团团包围,让她心底一热,几乎落泪。 第192章 傻大个(第二更) 顾君玮紧紧抱着怀里纤细柔软的女子,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 差点,差点就要失去她了。 他嗓音暗哑地在苏云耳边低声道:“抱歉,云儿,我来晚了。” 随即凤眸触到那深深插进了她右肩上的箭,心里一瞬间疼得仿佛被人生生搓揉扭曲成了一团,暴虐之气暴涨,闪电般充溢全身,让他不禁咬牙冷声道:“丁可夫,速去把暗伤夫人那个人找出,带到我面前!” 紧跟着他翻身下马跑了过来的一个左眼上有一条骇人刀疤的黝黑男子看了一眼已经在将军怀里昏死过去的女子,简直把那个放暗箭的人拖出来暴打一顿,再把他切成一块一块喂狗的**都有了。 连他们主母都敢动!真是活腻歪了! 此时得了顾君玮的命令,自然没有丝毫耽搁,恨声道了句“是”,便匆匆去安排手下的人抓人去了。 顾君玮小心怜惜地抱起了苏云,看到已经快步来到了他面前正一脸紧绷眉头紧皱地看向他怀里人的耶律齐,凤眸冷然,暗含暴戾,“北越王,夺妻之仇不共戴天!今日我夫人受了伤,我暂且放你一马,日后你好自为之!” 想到这个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掳走苏云,顾君玮心中一片冷厉,额上和手上的青筋陡然暴出,然而,他抱着苏云的力度依然轻柔,只是看着耶律齐的目光,带着如利芒般的杀意。 耶律齐却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眼眸暗沉如此时不见丝毫星光的夜空,嗓音沙哑艰涩道:“到底是谁?” 想到这个女子竟然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伤,他暴虐地大叫,“到底是谁敢伤了她!吕蒙,把人抓过来,本王要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看着这男人注视苏云的眼神,顾君玮心里的杀意更是如火药般一簇一簇炸开,猛地一声低喝,“丁可夫!” 丁可夫立刻带着一群人,挥舞着大刀老实不客气地袭上了耶律齐,这时候耶律齐的人也已赶到,顿时跑到了耶律齐面前,两方人马刀剑相向,随着清脆的刀剑相击声,草原上炸开一片肃杀之意。 就在这时 受伤昏迷的苏云难耐地在顾君玮怀里动了动身子,忽地拽紧他的衣服,低低地****了一声,额上冷汗滚落,霎时惹来了顾君玮和耶律齐的注目。 耶律齐感觉自己的心被揪了起来,冷声道:“把她给我!你护不住她!” 顾君玮凤眸凛然,小心翼翼地为怀里人调整了一下姿势,冷冷一笑道:“北越王族的人都是如此厚颜不成?竟然能做出公然向其他男人讨要他妻子之事!何况,你自身都难保,谈何护得住她!” 耶律齐微微皱眉,直觉顾君玮话中有话。 “大王!”远处突然有北越兵骑快马而来,一到耶律齐面前便跪地抱拳焦急道:“梓州战线告急!西北凉城的顾家军突然从我军后方袭来,与南吴大军呈前后夹击之势!石副将来信催促大王速速回去主持大局!” 耶律齐心头一紧,忍不住眸色如剑地看着顾君玮,咬牙一字一字道:“顾、君、玮!你竟然出兵协助南吴朝廷!” 顾君玮却只是冷然道:“耶律齐,夺我妻者,便是我顾君玮的敌人!下次你若是再敢觊觎我夫人,我便不是只出兵协助南吴如此简单了!” 说完,抱着苏云翻身上马,一拉缰绳绝尘而去。 他留下来的人马握着剑一步一步后退,直到确认自家主子已可以安全离去,也纷纷上马,紧随而去。 耶律齐双拳紧握,看着那远去的大队人马,只觉得心底一阵无力萧索,一股浓厚的失落之意仿佛阴影般笼罩而来。 最开始遇见她的人,为什么不是他? 吕蒙看着自家主子无奈地低叹,只是梓州的战事不能再拖,正想上前劝谏,却突闻耶律齐沉声道:“派人跟上!确保郑娘子无虞!那个暗中伤了郑娘子的人……”耶律齐抿唇一字一字道:“务必抓到,本王要亲自审问!” 说着,一扬披风,转身上马,吕蒙也只得应了声是,快速跟了上去。 眼看着就要爆发一场大战的草原,霎时又恢复成最开始时的宁静悠然,夜风轻轻地吹,把这一小片草原吹出了海浪般的弧度。 过了一小会儿,一个穿军装的高大男人从不远处的树林中走了出来,脸色暗沉。 郑云歌,郑云歌……那回在簪花会上见到她,他便知道她不简单,却是没想到,她能同时引得两个手握重兵的男人为她神魂颠倒! 这样的女人让他也心痒难耐,若是他得了她,也不知道那顾君玮和耶律齐,会是什么脸色。 白起想到那个画面,忍不住勾起嘴角,却很快,他又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脸上有阴邪之气一闪而逝,心底的不甘和嫉妒如噬魂的魔,一寸一寸地啃咬着他心上的肉,让他忍不住暴戾地徒手折断了身旁一根小儿手臂粗的枝干。 他那个刁蛮任性的妹妹还妄想跟人家比?真是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 此事,他必须回去好好地与主子汇报。 若想搅浑这个天下,须从郑云歌身上下手! …… 苏云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被倒放在了一个柔软的床铺上,察觉自己要离开那个熟悉的怀抱,她下意识地一伸手,想抓住什么。 立刻便有一双温厚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了她伸到半空中的手,那只手熟悉的感觉让苏云心底安然,嘴角微露笑意。 顾君玮看着女子清秀的脸上,眉头虽难耐地微皱,嘴角却轻扬,心底一阵刺痛。 秦缓在一旁细细查看了女子身上的伤一会儿,脸色紧绷道:“必须先把箭拔出来,我怀疑箭头上下了**药一类的药物,夫人如今才昏迷不醒,虽然夫人这样可以不用感受那钻心的疼痛,但这法子好心歹毒,若当时夫人身旁没人,只怕连寻人求救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在昏迷中失去性命!” 顾君玮猛地握紧了苏云的手,整个人如处于冰天雪地般,散发出寒凉的气息。 青明看着昏迷不醒的苏云,咬牙道:“到底是谁如何狠毒!竟然对夫人下此毒手!” 丁可夫也是烦躁得要跳起来了,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盼来的主母!当初他可是凭着一身蛮力镇压下军中那群家伙,才得了这个迎接夫人的机会,若让他们知道他去迎接夫人还让夫人遭此罪过,还不知道要怎么埋汰他…… 当下猛地握拳,“我已派人去抓那个不要命的家伙!到时候势必让那个兔崽子后悔曾经有过伤害夫人的念头!” 这时,秦缓拿过一旁的匕首,凉凉地抬眸看了面前的几个大男人一眼。 “你们先出去,我要替夫人治疗了。” 丁可夫还以为是自己太吵妨碍到他,忙摆手道:“秦大夫不用在意我们,我……我最近学了种屏气功,不呼吸的时候完全就如同透明人一般,不会妨碍你的!” 秦缓有些无语,这个傻大个怎的还如往常一般?但该焦急的也不是他,遂嘀嘀咕咕道:“哦,透明人啊,呵呵呵……” 说着,就要用匕首去剪苏云后背的衣服。 与此同时,丁可夫感觉到一股如有实质的杀意在这个房间扩散开来,他下意识地警惕了起来,一按腰间的大刀,大喝一声,“有刺客!” 下一秒,他已被翻着白眼的青明连推带拽地带了出去。 是是是,刺客,再这样下去,来的就不是刺客,而是来拿你命的杀手了! 第193章 咬住我的手(第一更) 秦缓慢慢地用剪子把苏云背上的衣服剪开,顿时一片白皙光滑线条玲珑的后背就暴露在了空气中。 只是顾君玮此时起不了任何旖旎心思,看着那样细腻柔嫩的肌肤上插着一支坚硬黝黑的利箭,伤口处的鲜血已经凝固,四周围的皮肤都红肿了起来,简直惨不忍睹,一颗心就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住,差点呼吸不了。 秦缓叹了口气,“幸好没有伤及内脏,不过,将军……” 想到一会儿的治疗手段,秦缓沉默了一会儿,对于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子来说,还是太残忍了,缓了缓,道:“现在箭入体太深,我建议……直接把箭贯穿夫人的身体,如此我再用剪子把箭头一剪,后续恢复起来就会快上许多,否则直接拔箭,箭头的回勾很可能会进一步撕裂伤口,严重的还会造成大量失血,危及生命,却是远远不及狠一狠心把箭直接贯穿夫人身体这个拔箭法子来得快和省心。” 看到顾君玮越听越紧绷的俊颜,秦缓顿了顿,道:“我这边虽有能帮助夫人减轻痛楚的五沸散,然这等穿透骨肉的痛楚却是无法完全消除,夫人无论如何都是要吃些苦头的。此事还请将军尽快做出决定,箭头不宜留在夫人身体里太久。” 顾君玮的心一阵一阵揪心的疼,他长期带兵打仗,自己也受过无数的大伤小伤,如何不知道这确实是最好的拔箭方法?这也是多亏了苏云中箭的地方不在内脏附近,若在内脏附近,那就必须用小刀把箭头剜出来了,那种割肉之痛,比干脆利落地贯穿身体那种疼多上数倍不止,也像秦缓说的,更为危险。 只是,在皮肉厚实的大老爷身上怎么折腾都没问题,但一想到遭此罪过的是自己身体娇柔的妻,他就心疼得说不出话来,这一身娇娇肉,在他出征前一晚两人水乳交融之时,他便是一时失控稍微用了些力,她都要蹙着眉头浅浅呻吟着抗议,一双柔软无力的手似有若无地推在他光裸的胸膛上,却是犹如世上最柔软的棉絮,一点一点地撩拨他的心,却不知道是推拒还是引诱了。 这样一个他抱在怀里都不敢太用力的人儿,此时却要受这等七尺男儿听闻都要心颤的罪过,他不自觉地双手微颤,把那只纤细无力的素手置于唇边轻轻一吻,心底原本就有的暴虐之气更是如同失了控的风暴般在他身体里肆虐,让他一双凤眸暗沉如夜。 那个有胆子伤他妻的人,就要有承受他滔天怒火的心理准备! 最后,他还是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就如你所说,拔箭吧。” 只是尾音,终究还是飘忽了一下,微抖,微颤。 秦缓点了点头,他是专业的大夫,这么多年来什么样的家眷没有见过?如将军这般的已是自控能力相当好的了。 虽然这里只是他们的临时营地,但因为是军队行动,该有的一些应急药物物资都有,此时拔箭所需的一应物什已是早便准备好的,秦缓先用剪子把箭羽剪断,把苏云的身子侧了侧,随即吩咐在一旁帮忙做一些杂事的凝秀道:“你去找一块干净的白叠布给夫人咬住,以免夫人一会儿太痛苦咬了自己的舌头。” 凝秀看着苏云这样,心里也是不好受得紧,此时赶紧应了声“是”,便要站起来去找白叠布,却突然听到一个暗哑磁性的嗓音响起,“不用了。” 顾君玮看着苏云煞白一片的脸,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一小截精壮的小臂,轻轻伸了过去,眼眸依然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趴在榻上的人儿,道:“让她咬我的手臂便好。” 秦缓皱眉,不赞同道:“人在受到极致痛楚时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夫人能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也可能会伤到你的经脉。” “无妨。” 顾君玮说着,轻轻俯下身子,道:“云儿,乖,张嘴,咬住我的手臂。” 秦缓也只能叹了口气,他就知道,病人家眷一个个都是任性的主!他刚刚怎么会觉得这个家眷比较听话好讲道理?最好也只能认命地道:“行,反正最后收尾的也是我。” 说着,见苏云已经迷迷糊糊地张嘴咬住了顾君玮的手臂,他眼神微凛,轻轻握住了箭体,沉声道:“你按住夫人的身体,让她不要乱动……好,就这样,我要开始了……” 说着,他一狠心,按住箭体猛地往里一穿,昏迷中的苏云顿时疼得颤了颤身子,却因为被顾君玮和秦缓牢牢制住,只能如被按住的鱼般扭了扭,脸色顿时白得近乎透明,闷哼一声狠狠地咬住了顾君玮的手臂,额角鬓边的发丝很快便被冷汗浸透了。 顾君玮在苏云用力咬下来的时候,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脸上却依然冷凝一片,看着榻上的女子,心里已是疼得有些麻木。 秦缓身为天下闻名的大夫,手法自然不是盖的,很快便取过剪子把箭头剪掉,再把箭体利落地抽出,在伤口处撒上药粉,再用绷带一层一层地把伤口缠绕了起来。 最后他抹了把汗,长叹一口气,“箭虽然取出来了,但头几日夫人身体虚弱,还可能会出现伤口溃疡或发热的症状,我不建议此时让夫人过于奔波劳碌,最好能寻到一个环境好一些的地方,让夫人好生休息上一段时日。” 他说完,看向一言不发的顾君玮,却见他伸手,万分怜惜地抚了抚女子隐忍痛苦的脸,把她被汗打湿黏在脸上的发丝轻轻别到耳后,才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秦缓看到他手上的伤口,顿时皱了皱眉,“将军,你的手出血了,我来帮你包扎一下罢。” 顾君玮垂眸看了看自己手臂上那个深得发红的小巧牙印,那里确实渗出了点点鲜红的血迹,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把手臂伸到唇边用舌头随意舔了舔,便站起来沉声道:“无妨,你照顾好夫人,我出去看看什么地方适合夫人养伤。” 秦缓一愣,便见他已大步走了出去。 很快,他就知道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那家伙为了给自己夫人养伤,直接……攻下了一座城! 第194章 我来伺候夫人(第二更) “半个时辰啊,只用了半个时辰啊!” 秦缓直到已经住进了雍州城的刺史府五天了,想起那天,他明明只是去给苏云煎了碗药,回来便听闻,顾君玮已经把雍州城攻下,要他们立刻收拾东西进城那一刻,还是如在梦中。 他当时都懵了,看看自己手里的药,又看看来报信的士兵,实在很想问一句,兄弟,是不是我这碗药其实煎了半天? 秦缓放开替苏云把脉的手,把一碗刚刚煎好的药放到她床边的小几上,低低一叹,“你夫君也真够凶残的,仅用三千的兵力,就把人家有六千守军的雍州城拿下了。” 雍州是衡州旁边的一个州,是陇西道下属的八个州中最大的一个,左边紧邻澜浦江,与西宁隔江对望,可以说是陇西道的政治文化中心,在如今几乎各州的府兵都被征调去了前线时,陇西道还能维持有六千的守军,已是十分难得。 苏云忍不住轻轻一笑,只是稍微笑得太大力就会牵动右肩上的伤口,不禁皱了皱眉,颇为烦恼地道:“打仗很多时候看的不是兵力,而是用兵之道,君玮他一上来便瞄准掌管一洲政务的刺史,以及雍州折冲府中那几个将领,擒贼先擒王,底下的士兵与百姓多是听命行事之人,自己上头的那个人被制服了,他们也只是一群无头苍蝇罢了。何况……” 她微微一笑,“君玮和宁王殿下在民间,特别是陇西道一带的名声,估摸不会比龙椅上那位低,宁王殿下又是有着真龙血脉的,要让雍州城的官绅接受被制服这个事实,其实并不是很难。” 说不定有个别心思活络的,还要上赶着讨好他们。 毕竟战乱时期,天下原有的秩序正在被毁灭,一切处于未知。 这样的时期,苦难往往是伴随着充满可能性的未来而来。 秦缓摇摇头,也是,他是少见多怪了,可还是忍不住暗暗嘀咕。 毕竟先前,他再自由洒脱也是个循规蹈矩的老百姓!这种拥兵自重的事,简直想都不会想! 凝秀佩服地看了一眼自家夫人,她总觉得夫人的很多想法和见识,都不是一般闺阁女子所能有的,她是上辈子修了多大的福分,才能跟在夫人身边学本事。 苏云此时是斜靠在床榻上的,身后垫了好几个厚厚的软枕,凝秀坐在她身旁,端起药感受了一下温度,道:“夫人,我现在喂你吃药,需不需要再给你加一个软枕?” 苏云脸色苍白地看了那碗黑乎乎的药一眼,头两天她一直昏迷不醒便罢了,醒来后不仅发现自己成了个半残废,稍微动一动都不行,还一天到晚被灌下好几碗这种味道让人一言难尽的药,纵然苏云觉得自己不是那种矫情的吵着闹着不吃药的小女生,也不禁抑郁了。 她幽幽地看了秦缓一眼,“秦大夫,给你个建议。” 秦缓仿佛早便知道了她想说什么,面无表情地道:“我是大夫,不是厨子,做不来好吃的药。” 听这语气,似乎颇为怨念啊,估计已经被投诉过无数遍了…… 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医生都不好做啊。 苏云也只得叹了口气,认命地一口一口由着凝秀喂她喝下了整碗药。 偏偏她伤的是右手,做什么事都不方便,连想爽快地一口气把这碗药喝了都做不到,简直折磨人! 喝完药后,她赶紧含了颗蜜饯,这才稍微压下了口里那股怪异到极致的苦味,随即她让凝秀拿过她编写的心理咨询教案,从头到尾念一遍给她听,作为校对,也是作为对凝秀的一次授课,凝秀念到有不清楚的地方,她便细细地讲与她听。 外头日光正好,蝉声阵阵,顾君玮离开时是春暮,眨眼间,夏天已是到了。 刺史府的庭院里绿树成荫,宁静悠然,苏云讲着讲着,却是又迷迷糊糊地睡觉了。 自从顾君玮离开后,她有多久,没有过这般安宁悠闲的生活了?仿佛从最开始就是如此,只要他在她身边,她便会不自觉地放下心底的一切负担,因为知道,很多事情他都会妥善地安排好,完全不需要她去操心。 只是这伤口,还真是疼啊…… 苏云是被温柔缠绵的吻吻醒的,熟悉的气息满满地笼罩在她周围,那亲吻的力度,嘴唇相触的温度,以及探进来的舌尖的热度,都让她心生眷恋。 迷迷糊糊间便回应了过去,下意识要伸手缠住男人的脖子,却只听闻他轻笑一声,下一刻他已伸手压制住了她蠢蠢欲动的右手,另一只手也是轻轻抓住了她已经伸到了半空中的左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唇,低笑道:“怎的总是忘记自己是个伤患?一不小心让伤口又裂开了怎么办?” 苏云的思绪终于完全清醒,看到面前俊朗不似凡人的男人,眼眸一亮,“你今天忙完了?” 秦缓总是感慨顾君玮半个时辰便攻下了雍州城,殊不知这攻下只是第一步,更麻烦的事还在后头,稳住城中的官绅大户,收编城里的守军,重新洗牌一城的权力机构,同时还要保证雍州城的日常事务正常运转,这都是颇为劳心劳力的事情。 何况顾君玮这次过来,只带了武将,没有得用的文官,在不确定雍州原来的权力班子能不能继续用之前,也只能他亲自上了。 是以这些天,他几乎都是一早就出去,晚上很晚才回来,她本来便有伤在身,一天下来三分之二都处于昏睡状态,是以像如今这般清醒地见到他,与他说话,竟是没几次。 顾君玮深深地看着她,凤眸里满是心疼和怜惜,低声道:“抱歉,这几天都没时间陪你。” 最近他好像经常跟她说抱歉。 苏云忍不住抿唇笑笑,用还能活动的左手轻轻描绘他脸上的轮廓,“傻子,我又不是没有你陪着就好不了……唔,我夫君真好看。” 最后一句,带了点小自得,小俏皮,仿佛小孩子发现了什么宝贝要把它珍藏起来一般,听得顾君玮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然而凤眸触到她完全不能动的右手时,猛地一暗,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眸中一片冷厉。 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苏云自然发现了顾君玮的态度变得有些不对,顿时无奈地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唇,低声抚慰道:“我没事,真的没事。” 顾君玮这才仿佛回神般,悠悠长叹了一口气,把她抱紧。 苏云继续低声道:“除了右手不能动着实有些不方便,还有每天的药难喝了一点,也没什么的。”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不自然地推了推抱着她的男人。 顾君玮顿时微微挑眉,看着她。 苏云想起了某件事,顿时一脚把身前的男人踹出去的**都有了,然而便是她没受伤时武力值也是不足以撼动这个男人的,何况如今她动也不能动,只能羞赧地闭了闭眼,白瓷般的脸上浮上两抹红晕,低声道:“我都快五天没沐浴了,今天秦缓说我可以擦擦身子,避开伤口便是了,我让凝秀去烧水了,我……擦完身子,你再过来……” 越说越是不好意思,五天没有沐浴啊,还是在这样的天气下,虽然她天天与药相伴,身上没有奇怪的味道,反而有一股淡淡的药香,但还是……让人无法忍受! 顾君玮看着苏云下意识地逃避他的双眼,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忍不住低低一笑,一手撑着床榻坐起来,看着她含笑道:“今日我刚好有空……” 顿了顿,声音微哑道:“便让我来伺候夫人罢。” 第195章 就是欺负你(第一更) 伺候……伺候什么! 苏云顿时涨红了脸,这种说法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 很快她便知晓,她不是多想了。 看到顾君玮让凝秀放下打过来的温开水,便让她退下后,她微微惶恐地睁大了眼睛。 “你你你……” 顾君玮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把两边的窄袖撩了上去,露出线条矫健美好的手臂,偏麦色的皮肤在烛光下有种别样的性感,苏云突然便有些口干舌燥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走过来坐到了床榻边,伸手便要来解她的衣服,终于回过神了,伸出左手有气无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脸红得要滴血地道:“你……出去,让凝秀来……” 顾君玮心头也是一片躁动温热,仿佛有一头小兽在不安分地用爪子挑拨他全身的神经,看着在烛光下如花般娇美的妻,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不受控制地沸腾了起来,只是多年来隐忍的性子让他依然面不改色,只是嗓子更为暗哑地道:“云儿,乖,不是说这么多天没沐浴不舒服?我帮你擦擦,晚上会睡得更好一些。” 问题不在这里! 苏云有些欲哭无泪地瞪了他一眼,喃喃地说了句话,顾君玮微愣,忍不住朗声大笑,一时间,他一张英气俊朗的脸仿佛散发着某种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光芒,苏云看着他一时忘了呼吸,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更郁闷了! 这男人有越来越祸国殃民的倾向,偏偏自己男人这么好看,这么优秀,这么让人心动,她此时什么都做不了,连爬起来抱抱他都做不了。 谁说男人的**总是比女人强?女人的**建立在感情上,当感情到了一定程度,她也会无比渴望那个男人,何况,他们已两个多月没见了。 苏云微微扁着嘴郁闷地看着他笑够后,便挨了过来把她围困在自己用一双手臂建立起来的小小空间里,一时间只觉得心潮如海,此时恰逢涨潮,某种感情便如那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涌来,她上一波情感还没来得及消化,下一波更为强烈的情感便已争先恐后地涌了过来,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充斥她的身心。 就在她被男人含笑的漂亮凤眸迷得有些昏昏然的时候,她听到他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地响起。 “就是仗着你受伤欺负你,有本事,你欺负回来?” 苏云顿时瞪大了眼睛,带着满满的谴责看他,听听,听听,这是为人丈夫该说的话吗? 顾君玮却是突然悄悄别开了脸,一手捂唇轻轻咳嗽了一声,苏云立刻眼尖地看到,他露在外头的耳朵红了。 她顿时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不可思议地道:“顾君玮,你……害羞?” 顾君玮顿时凤眸微眯,看着自己那回过神来后便一手抓着他的手臂笑得身体微颤的妻,忽地有些恼羞成怒,一低头细细密密地堵住了她的唇。 又是一个缠绵悠长的吻,分开时,两人都有些微喘。 苏云感受着顾君玮身上不自然的热度,推了推他,无奈地笑道:“还是让凝秀来吧。” 只是稍微接个吻便这样了,让他给她擦身,岂不是玩火**? 顾君玮却微微挑眉,眸色暗沉地看着她道:“夫人可是不相信为夫的自制力?” 苏云看着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说出那句话。 不是不相信你的自制力,是怕你憋坏了…… 这句话说出来,有火上浇油之嫌,因此苏云强行把它从嗓子口压下去了。 见顾君玮这么坚持,她也不好继续拒绝,况且两人本就是最为亲密的夫妻,虽然依然满心羞赧,苏云还是闭上眼,由着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只是即便她闭着眼睛也知道,她此时脸上定然晕红一片,就差冒出烟了。 很快,上身便一凉,她微微一颤,这么热的天气,倒不是因为冷,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男人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低喃一声,“冷?” 苏云下意识地摇头,有些莫名的紧张。 四周围静默了一会儿。 然后,她听到哇啦啦的水声,是顾君玮在浸湿帕子,她满心以为下一刻抚上她身体的,会是微温的湿手,然而她随即感觉到的,却是一只灼热的手掌,那微带茧子的手指轻划过她的皮肤,带来一股酥酥麻麻的难耐感受,最终停留在她伤口附近的皮肤上,轻轻地、慢慢地摩挲。 苏云顿时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瞪大眼睛,看到的却是男人暗沉无光的凤眸。 他对上她微微愕然的视线,沉默了一会儿,俯下身子,嘴唇若有若无地轻触她被绷带包裹着的伤口,嗓音紧绷地道:“云儿,幸好你没事,幸好你回来了……” 她心里微微一酸,却总觉得这样的顾君玮有些不对劲。 总觉得,他一直在极力隐忍着些什么。 她就怕他胡思乱想,人有多少心理问题,就是胡思乱想出来的? 她用左手推了推他从她的伤口处不自觉往下移动的脑袋,佯装恼怒羞赧地道:“你再这么不正经,便把这个活交还给凝秀罢。” 顾君玮这才慢慢坐了起来,朝她微微一笑,却也不再跑偏,认真细致地给她擦起身子来,细致得连任何一个部位都不放过,苏云就像个布娃娃一般,被他轻柔地翻来覆去,抬手抬腿,简直羞耻得不想见人了。 好不容易,这酷刑一般的擦身才算结束,苏云解脱了,顾君玮却明显有些不好了,眸色幽深,嘴角紧抿,呼吸加重,最后,他给她穿上了一件干净的中衣后,便一言不发的走到了外头。 苏云把头闷在枕头里,笑得身体微微颤抖。 等顾君玮再回来时,他头发微湿地披散在身后,同样穿着一件白色中衣,看到躺在床上笑吟吟地看着他的苏云,他无奈地微扬嘴角,上床避开她的伤口,把她轻轻抱在了怀里,叹声道:“睡吧。” 苏云却丝毫没有睡意,她白天睡得够多了,想了想,她拉起了他的左手,看着他手臂上那个清晰的牙印,心里有些怜惜,不由得轻轻用大拇指摩挲着,道:“你是不是傻,自己送一只手给我咬,莫不是顾大将军骨子里其实是个受虐狂?” 受虐狂这个词颇为新鲜,顾君玮却是听懂了,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道:“看到你那么痛苦,我如何坐得住?只恨不得以身代你受过,被你这样咬一咬,我心里才会舒坦一些。” 苏云心里微甜,也是微酸,知道他定是在自责没有及时赶到害她受了伤,不由得把他的手拉到自己唇边,伸出舌头舔了舔那个牙印。 顾君玮的眼眸顿时深了,凑到苏云耳边颇为难耐地道:“这伤口一点也不疼,真正需要夫人抚慰的,却是别处。” 第196章 书生傲骨(第二更) 苏云顿时脸微红地瞪了他一眼,荤段子开得很溜嘛,顾大将军,请问你手下的人知道你这一面吗? 然而,苏云现在这情况,他也注定只能耍耍嘴皮子。 顾君玮暗叹一口气,紧紧抱着苏云,把脸埋在她的颈边,聊以安慰地轻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苏云赶紧转移话题,道:“铭儿他们,都安全到凉城了吗?” 顾君玮抬头和她额头抵着额头,低声道:“前几日青莱传信与我,说铭儿已经到凉城了,他把铭儿安置在了我以前住过的将军府里,到时候我们到了凉城后,便住在那处,那里……也是我父母以前的住处。” 苏云顿时嘴角微扬,“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有些期待了。” 顾君玮脸上却是现出些许歉意,伸手把她额头上垂落的发丝往耳后别了别,道:“凉城的环境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糟糕,那里黄沙遍地,人迹罕至,如今是夏天,更是一天到晚都如火炉一般,没有热闹的市集,没有精美的食物,没有亭台楼阁的住宅,更没有华美的衣服,你和铭儿去到那边,是随我过苦日子去了。” 苏云深深地看着他,微笑道:“但是那里,有你和铭儿。” 顾君玮微微动容,忍不住把她的左手抓到嘴边咬了咬,含笑道:“攻下雍州后,我原本想过让你和铭儿住到此处,雍州虽只与凉城隔了一个兹州,环境却是好上太多,何况,此处还坐落着前任太傅楚有年开办的正气书院,待铭儿再大一些,倒是可以看看有没有机会拜到楚先生门下。” 苏云却是不赞同地摇头,“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了,却是如何再能分开,何况凉城只是环境差了些,又不是不能住人,环境差,刚好可以给我们发展空间,看看如何让生活过得更好一些。而且,铭儿如今还小着呢,远没有到上书院的年纪,你这心操得也太早了。” 见顾君玮只是含笑看着她,苏云知晓他也只是想想,若是要让她和铭儿留下,便不会那么说了,倒是自己表现得太紧张了。 顿时有些不自然地别来了眼神,问:“那前任太傅楚先生……如今承认你和宁王殿下的身份了?” 不管如何,对于南吴朝廷来说,顾君玮和李显都是公然反叛了朝廷,楚有年既然之前去过如此高位,也不知道会如何看待顾君玮和李显。 顾君玮却是低低一笑,“不愧是我的云儿,想事情总是一针见血。” 说着,微微苦笑道:“虽然这回攻下雍州是临时的决定,但其实我与宁王殿下早就有意拿下雍州,为的……其实便是楚家。” 苏云了然,“楚家开办的正气书院为天下第一大书院,楚家更是南吴第一的书香门第,为南吴学子所瞻仰,若能得到楚家的支持,只怕能引来一大批有才之士。” 不管在哪里,人才都是大家所争夺的资源,何况对于以军队起家的顾君玮和李显来说,这等治理国家的贤才更是紧缺吧。 只是,看顾君玮的表情,好像这楚家不是那么好说话啊。 顾君玮微微一笑,“楚家现任家主楚有年是个有傲骨的,纵然他当初是与朝廷闹了不愉快才毅然决然辞官,带着家人定居雍州,但要让他就此投入我与宁王殿下的阵营,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这几天雍州的大小官绅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亲自来拜会了我,唯有楚家一直把大门闭得紧紧的,仿佛外头什么都没发生,该干什么干什么。” 这是公然不把顾君玮看在眼里啊。 果然,最硬的是书生的傲骨,最不要命的也是书生的傲骨,也亏得今日占领雍州的是顾君玮,若换成别的恶霸,早就无法容下他们了。 顾君玮看苏云露出沉思的表情,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道:“你不用多想,这段日子好好养伤便是,楚家那边虽然有些棘手,但我现在既然已经把雍州城攻下来了,他们妥协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用这般儒雅斯文的语气讲着这恶霸一样的话,真的好么? 苏云默默地看了顾君玮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耳朵紧贴着他心口的位置,听着他有力沉稳的心跳声,慢慢沉入了梦乡。 其实,她还有很多事情想与他说。 耶律齐的事,那天暗算她那个人的事。 然而,顾君玮虽然看起来一如往常,但他方才好几次流露出来的不稳定的精神状态,还是让她忧心,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缓一缓再与他说这些事情。 反正,他们已经重逢了,接下来不管如何,她都不要再轻易与他分开了。 …… 接下来几日,苏云就如顾君玮所说的,安心地养着她的伤。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如今这样子,真是想做什么都做不了。 但她也没闲着,无聊的时候就在构思即将到来的凉城生活。 顾君玮说,那里环境恶劣,资源贫瘠,苏云从心理学的角度去思考,首先想到的倒不是生活会如何艰难,总归几十万人的军队在那里都能好好地生活,再艰难也没到活不下去的程度,然而那种环境对人的心理带来的影响,却是潜移默化,日积月累的。 长期单调而艰苦的军旅生活带来的枯燥与烦闷,与亲人远隔千里的厚重思念,时刻处于备战状态中的紧张煎熬,都很容易击垮一个人的心灵。 苏云便琢磨着,去到那边后,可以和顾君玮商量一下,组织各个营管事的将领来进行一下战士心理辅导的培训,还可以多组织一些部队里的文化活动,例如逢年过节时组织一些晚会,让大家放松一下,免得神经过于紧绷了…… 算起来,接下来就有两个传统佳节呢七夕和端午。 此次跟随顾君玮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生面孔,是个长相凶恶实则接触起来十分……傻气的大个子,在苏云第一次清醒地和他见面时,他便一脸兴奋激动眼睛闪闪发光一副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还似乎因为过于紧张手心出汗了,很是不讲究地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嘹亮的“主母好!” 苏云被那一声“主母”叫懵了。 在那之后,他便每天都屁颠屁颠地过来请安,无论青明如何对他冷嘲热讽,他也只是傻气地嘿嘿一笑,不得不说很是活宝了…… 这天他照例过来请安,苏云已经能站起来随意走动了,此时便在凝秀的陪伴下到了院子里的凉亭下坐着,见到大步走了过来的丁可夫,她便想问问他军队里的一些人员构造和规定,看她的那些想法可不可行。 谁知道,她只是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还没问问题呢,丁可夫便一脸感动得不行的样子看着她,那一副小鹿斑比的表情出现在这样一张凶残的脸上,竟然……略萌…… “主母!夫人果然是我们的亲主母!”要不是觉得会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丁可夫都要哭出来了,熬了这么多年啊!终于有熬出头的希望了!丁可夫用尽吃奶的力气才抑制住了浑身的颤抖,伸长脖子腆着一张脸问:“夫人,敢问七夕时,你想给我们举办什么活动?” 说完,还低了低头,略为娇羞地看了苏云身旁的凝秀一眼。 凝秀:“……” 默默地打了个寒颤,好像有什么不对…… 苏云:“……” 她好像不小心get到了一些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就在三人有神地互相对望着的时候,一个娇俏尖利的女子声音突然在外头响起。 “我要见你们夫人!纵然她是顾大将军的夫人,来到雍州这么久了,不管什么人给她递帖子都不予理会,也太过分了!这是看不起我们雍州的百姓,还是你们夫人的架子就如此大?” 第197章 遥远的和离书事件(第一更) 苏云微微皱眉。 这时候,外头一个侍卫匆匆跑了进来,朝苏云行了个礼满头大汗地道:“夫人,刺史府的沈二娘子求见!” 众人想起刚刚那把尖利的嗓音,心里都有些啼笑皆非,这哪里是求见啊!分明是想硬闯吧! 凝秀皱眉担忧地看了看苏云,苏云却只是淡淡道:“既然如此,便让她进来吧。” 顾君玮如今相当于雍州的实际掌权者,想巴结他的人自然不会少,得知他是带着夫人过来的,这几天求见苏云的帖子如冬日飞雪般络绎不绝! 但她们也知道这将军夫人似乎身体不好,那顾大将军对她也一副金屋藏娇的宝贝模样,被拒绝了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法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心里对这个神秘的夫人越发好奇,都心心念念地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让那顾大将军如此倾心相待。 城里还悄然传开了许多谣言。 据说那将军夫人长得犹如仙女下凡,倾国倾城,顾大将军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当真是把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自然是不愿让任何男人窥见自己夫人的容颜。 还据说那将军夫人有着神奇的技法,那一双眼睛犹如鬼魅,看你一眼便能把你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都挖出来,所以啊,千万不能随随便便与她对视。 更有传言说,便连那凶残冷血的北越王都拜倒在了这位夫人的石榴裙下,前段时间北越王带兵包围衡州,为的便是这位主! 反正苏云越是不露面,关于她的传言便越多,真真假假,不一而足,很多苏云听了都要上半天,只无语地感慨,果然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不管什么时候都无法被掩盖! 不过她前世今生都是个低调的人好么,什么时候竟然变得如此出名,还成了大家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了! 某天晚上她趴在床榻上,默默地看着在一旁的几案上处理着雍州事务的顾君玮,悟了,不是她不够低调,而是她身边的人都太高调了! 如今,只怕是稍微关注天下形势的人,都会紧紧盯着顾君玮和李显这两人吧! 那晚,顾君玮不动声色地任她打量了半天,等看完手上雍州城近三年的税务记录,才抬头朝她扬眉笑笑,“一直看着我想什么?” 苏云的思绪还没回来呢,下意识地便答:“和离书!” 刚说完,她便发现顾君玮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寒凉,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 呃,说错话了! 其实她想的是他们最开始签下的那份和离书,若当初她当真与他和离了,如今说不定就真的只是民间一个普通女子。 顾君玮微微眯眸看着她,“夫人莫非还留着之前的和离书?” 还真的留着…… 虽说她后来与顾君玮在一起了,但她性子谨慎,便是先前冯七给郑云歌的那些情书她都一直留着,这才让她从中发现了冯七对郑云歌的心理,在冯七突然出现时想到法子扭转乾坤。 何况在这段感情最开始时,她其实还一直抱着观望的态度…… 不过看着顾君玮此时那让她心里发毛的笑颜,苏云的心微微一颤,突然明白了被顾君玮区别对待的那些人的心情。 她轻咳一声,笑吟吟地看着他,试图转移话题,“哎呀,我家夫君真好看。” 顾君玮低笑一声,慢慢地收拾着几上的东西,完全不吃她这一套,“原来你还知晓,我是你夫君,我还以为你随时准备弃夫逃跑。” 苏云看到他收拾完东西后,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袍,便径直朝她走来,顿时小心肝很没出息地一跳,警惕地看着他,“你……你想干什么!告诉你,婚内暴力我是无法接受的!” 顾君玮坐在床边,看着她一扬眉,“婚内暴力?” 他略一思索,低低笑了,“你是在暗示我平日里对你太温柔,所以才有精力胡思乱想?” 竟然还敢瞒着他把和离书藏了起来,该罚! 苏云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顾大将军,你的理解能力要让小学生也自愧不如了。 而且,你的形象不适合讲这么轻浮的话啊! 但很快,苏云便知道,顾大将军不但敢讲,还敢做! 自从某人发现她的体力渐渐恢复了后,虽然顾及她的伤口总是不会做到最后一步,但两人躺在床上也不再是盖着被子纯聊天,那花样百出的折腾她的方法,简直让苏云欲哭无泪。 那一晚,某人更是用了大半夜的时间,向她展示他不温柔起来是多么的……禽兽…… 便是后来,苏云连连发誓事后一定把和离书毁掉,也无法唤回他的半分怜惜。 于是她万分怀疑,和离书只是顾某人一逞兽欲的借口…… 于是她也暗暗决定,和离书还是留着吧,这样以后两人吵架,她还可以有个威胁他的把柄…… …… 直到侍卫把刺史府的二娘子带到了她面前,苏云才发现自己想偏了,顿时不太自然地轻咳一声,看向那个穿着一身藕丝衫子柳花裙,看起来只有**岁的娇美女子。 他们如今住在刺史府,但也不是说真的如恶霸一般把人家的屋子强占了,雍州刺史一家也还是住在这里的,只不过雍州刺史很是狗腿地把主院收拾出来让给了他们,自己带领一家老少住进了偏院。 一看便是惯会在官场上打交道的! 顾君玮临时攻下雍州本便是为了给她养伤,自然老实不客气地住进来了,这几天更是派人把这个院子重重把守了起来,是以直到此刻,苏云才算是见到了这个院子真正的主人家。 再怎么说他们如今也算是鸠占鹊巢,脸皮尚比较薄的苏云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摆出主人家的架子,但当她看到这小丫头见到她不但不行礼,还睁圆一双眼睛很是不善地看着她时,不禁微微讶异地一挑眉。 这小娘子是胆子太大还是心思太单纯? 不是苏云自我感觉太好,就冲着顾君玮在雍州城的地位,旁的人便是心里对他们不服,面对她时也断是不敢这么直白地表现出来的。 她身旁的凝秀和丁可夫见到这小娘子如此无礼的眼神和表现,心里都有些不满,看着她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异样。 那小娘子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看了苏云一会儿,便皱了皱眉似乎很是委屈地道:“你根本没有外头传言的好看,病恹恹的!顾大将军怎么可能喜欢你?我阿姐漂亮又聪明,还能帮阿爹破案,比很多郎君都厉害!雍州城里的青年才俊一个个见了阿姐就像蜜蜂见了花蜜一般凑上来,这样的阿姐怎么可以只做一个妾!她就该三媒六聘地嫁给顾大将军!我阿姐才是最适合做顾大将军正妻的女子!夫人,你要不就把这个位置让给我阿姐吧!” 第198章 这水鬼真不挑(第二更) 沈清雪觉得自己这一番话已是说得十分有礼了。 她自小便是阿爹的掌上明珠,因为亲娘生她时难产去了,阿爹更是怜惜她,平时对她说一句重话都不肯的,府里的人和身边与她来往的人,更是对她百般奉承。 阿爹突然让他们一家搬去了狭小的偏院住时,她便很是不满,前儿个她竟然还偷听到阿爹想让她最喜欢的阿姐嫁去给那顾大将军做妾,她更是气得一晚上没睡觉,自觉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今天瞅着家里没人注意到自己,便不顾阿爹先前千叮万嘱不要得罪主院住着的人的话,偷偷溜了出来。 那顾大将军,她曾偷偷瞧过,那么好看气派的男人,她还是第一回 见,因此她对他做她姐夫这件事并没有多排斥。 她只是觉得,她阿姐怎么可以只做一个妾!如今见到这传说中的将军夫人,她更为自己阿姐抱不平了。 她阿姐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比这将军夫人要好,自从阿爹说了想让阿姐去做妾后,阿姐便整日失魂落魄的,昨儿个吃中饭时,竟然还失手摔破了一个碗,这可不是一向聪明能干的阿姐会犯的错误! 她阿姐,值得这世上最好的郎君! 苏云讶异地看着这个一脸委屈不善地看着她的小丫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凝秀顿时低喝道:“放肆,将军什么时候说过要纳你阿姐做妾了,你这小娘子可别仗着年纪小便信口开河!” 丁可夫却是在一旁听得有些发怔。 这这这……将军胆子好大,听说男人要纳妾的话,可是要被夫人罚跪搓衣板的! 被罚跪搓衣板的将军……这画面简直不敢想! 沈清雪不满地看了凝秀一眼,主子在说话呢,这做侍婢的便随意插嘴,果然这将军夫人不怎么样,连自己手底下的人都教不好! 顿时语气更为不善地道:“我可是听我阿爹亲口说的,要把阿姐嫁去给顾大将军做妾,我阿姐那么好,难道顾大将军会拒绝不成?前几日我阿爹才说,阿姐在协助顾大将军查案呢!我阿姐可是个奇女子,连凶神恶煞的凶犯都不怕的,有我阿姐相助,顾大将军定然很快便能破案了。你瞧我阿姐多能干,这种事情也只有我阿姐能帮上顾大将军的忙。” 说着,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苏云,很是不屑地道:“夫人,这种事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也只有我阿姐能做到了。” 这娘子是被怎么教养长大的?这情商简直是负数!无意识地伤害人,有时候比有意识地伤害人要更惹人厌烦。 苏云似笑非笑地看着这沈二娘子,看得沈清雪微微皱起眉头。 她觉得这夫人定是被她戳到了痛处,心里不痛快了,下一秒,她定是要开口骂她了吧。 她才不怕,她说的可都是顶有道理的事!阿爹说这夫人不能得罪,她就忍着没发脾气,而是跟她讲道理,若是她要生气,那她就是……就是仗势欺人! 对!仗势欺人! 自认为找到了一个十分恰当的词的沈清雪顿时扬了扬下巴,脸上的表情更为不屑了。 谁料,这夫人的表现却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只见她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便转向了她身旁那个长得凶神恶煞的男人,问:“丁校尉,最近城里发生了什么案子吗?” 沈清雪讶异地看着她,以为她这是不服输呢,顿时气鼓鼓地道:“你竟然连外头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清楚,这会儿问也太晚了,昨儿个我阿姐已是把嫌烦抓住了,就差给他定罪了!” 苏云淡淡地看了那沈二娘子一眼,嘴角牵起一个不带什么情绪的笑容,“沈二娘子,我问的是丁校尉,你是丁校尉吗?” 沈清雪顿时一噎,看着苏云的眼睛简直要冒火了。 这女人没什么本事,说的话也好生难听!要不是她现在还是那顾大将军的夫人,她才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给脸不要脸! 等着吧。 沈清雪暗暗咬了咬牙,等那顾大将军迷住了她阿姐,把她休弃了,她定要去好好折辱她一番。 苏云早便摸清了这丫头的性子,典型的唯我主义者,认为只有自己或自己的想法,才是这天底下最有价值的东西,这种人一般听不进别人说的话,你与他说再多也只是对牛弹琴。 这样一个人,竟然对她口中的阿姐心悦臣服,开口闭口都是她,甚至把自己排在了她下面,也是很有意思了。 苏云眼里微光一闪,看向丁可夫。 顾君玮一心让她好好养伤,是以从不会主动与她说雍州城的事务,但她问起的话,他都不会隐瞒,有时候她在书房看书,他在办公,有人找他说公务上的事,他也不会避开她。 他最近都在忙军队收编和雍州城税务清点的事,不得不说顾君玮还是很会抓重点的,先把最重要的军队和财务两手抓,其他事情就归还给原来的雍州权力班子去打理,也不怕他们打理着打理着就翻天了,自己也省心省力。 因此,便是雍州发生了案子,也不应该是顾君玮去操心的事情,她回想这几天观察他处理的事务中,也没有查案这条。 然而这沈清雪一口一个她阿姐在帮顾君玮查案,却不得不让她在意,她这种性子也许会道听途说,也许会遭人欺骗,但她不大可能会说谎或故意误导她,她所说的便是她认为是正确的事情。 丁可夫微微一愣,挠了挠头道:“这几天雍州城确实死了人,死的还是个颇有姿色的婆娘哩,听说她是在城里的温江被发现的,被发现时她身上的衣服都被扒了,大家都说是水鬼见色心起,半夜爬出来把人抱回去的,但我觉得,这水鬼也太不挑了,城里那么多娘子,偏偏挑了个四十多岁嫁过人的,便是有几分姿色,也定是远远不及黄花大闺女罢!” 眼见丁可夫越说越偏,而且可能是之前一直在军营里待着,百无禁忌惯了,便是在一众女子面前也口不择言,听得凝秀和那沈二娘子都脸色涨红。 沈清雪满腔的尴尬气恼下,忍不住瞪了苏云一眼。 她身边竟然还有如此粗俗恶心之人,阿姐便从来不与这样的人来往,真是,越看越觉得这女人和阿姐简直是云泥之别! 苏云也是有些好笑地看着丁可夫,虽然他这话里透露的信息还挺多,但这样扯下去却是很难拐到正题上,顿时当机立断地道:“你帮我去唤青明过来吧!” 今天是轮到青明在这院子里当值,因此他很快便过来了,苏云见到他,便直截了当地问:“将军这几天可是在追查城里发生的凶杀案?” 青明一愣,道:“那个水鬼案?将军先前可没空管这个,只是今天早上才去了解了一下。” 苏云微微挑眉。 今天早上?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忍不住有些啼笑皆非。 如果真是那样,那便尴尬了。 第199章 夫人何出此言(第一更) 还不待苏云问青明关于这个案子更多的细节,方才那个侍卫又匆匆跑了进来。 “夫人,沈家大娘子求见!” 沈清雪顿时眼眸一亮,苏云还没开口呢,便急急地道:“阿姐?阿姐来了吗?快,快让阿姐进来!” 凝秀顿时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沈清雪,到底是怎样的人家,才能教养出如此没有礼数的娘子? 侍卫也是一脸奇怪地看了看她,他方才唤的是夫人吧?应该没有唤错吧? 沈清雪见那侍卫只是看着她,没有任何动作,顿时有些恼了,跺了跺脚道:“还不快让我阿姐进来,怠慢了我阿姐看你如何担待得起。” 苏云暗叹一声。 真是……叹为观止。 若她家孩子是这样的教养,早就该回炉重造了! 她于是没再看她,淡淡地对那侍卫道:“让沈大娘子进来吧。” 恰好在她妹妹找她发难后过来,是巧合,还是,其实是她一手导演了这出戏? 这沈家大娘子,还真是个让人感兴趣的人儿! 沈清雪见自己方才唤了那侍卫半天,都不见他有所行动,这女人一开口,他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出去了,顿时很是不爽快地抿了抿唇,偷偷瞪了苏云一眼。 苏云嘴角微微抽搐,这样的熊孩子,就该由监护人陪同外出,随时准备为她擦屁股! 忽地,沈清雪小脸一亮,冲着前方惊喜地叫了一声,“阿姐!” 便提起裙摆蹬蹬瞪地跑了过去。 苏云也随着她跑动的方向看了过去,顿时见到一个身着粉黄色小袖短襦配石榴红长裙的明艳女子走了进来。 只见她先是朝欢喜地跑到她面前的沈清雪笑笑,随即看了看苏云,但很快便垂下眸子,走到她面前姿态优美地行了个礼,道:“儿为沈家大娘沈妙音,儿回到家后,听家里的仆人说哪里都寻不到清雪,便猜想她是打扰夫人来了,清雪年纪尚小,有冲撞了夫人的地方,还望夫人海涵。” 不仅礼仪齐全,这说的话更是谦逊有礼,与懵懂无知的沈清雪形成的对比可不是一星半点。 而且沈清雪,沈妙音,这名字怎么听都不像嫡亲的姐妹。 苏云笑笑,看了她一眼,道:“你还没问二娘子与我说了什么呢,怎的就知道她冲撞我了?” 沈妙音似乎一愣,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她便笑着又施了个礼,道:“我只是担心清雪不懂事会冲撞了夫人,如果没有自然最好不过。” 苏云一挑眉,道:“不仅没有,我和二娘子还相谈甚欢呢!二娘子性子直率,这样的娘子倒是少见!” 沈妙音的脸上顿时现出些许怀疑的神色,眉头微蹙,略为犹豫地道:“如此,能得夫人的欢心,倒是清雪的福气……” 话音未落,沈清雪便有些炸毛地道:“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与你相谈甚欢了!我过来是为了我阿姐的,你如今也见到我阿姐了,我阿姐美丽大方,贤良淑德,与顾大将军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对!” 青明顿时眉角一跳,看向丁可夫悄声道:“这脑子有问题的娘子哪里来的?若让将军知道她在夫人面前说这些话,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苍白了一瞬,透出一丝不适来。 沈妙音顿时似乎很是慌张地板起一张脸,低喝一声,“清雪,在夫人面前不得无礼!” 沈清雪睁大眼睛,似乎很不满沈妙音这样呵斥她,“阿姐,你以前明明说过,你便是宁愿嫁一个布衣,也不做人家妾室的!何况你那么能干,昨天刚刚抓到那个水鬼案的嫌犯,今天顾大将军就亲自介入这起案子了,他定是听了阿姐的才名,为了阿姐而来!” 沈妙音眉头蹙得更紧,匆忙转向苏云深深行了个礼道:“夫人,清雪在家口无遮拦惯了,请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苏云眯了眯眸,看着那似乎一心为自己妹妹收拾烂摊子的沈妙音,淡淡道:“哦?沈大娘子要嫁与我夫君做妾?怎的这件事,我身为正头的夫人,却是今日才第一回 听闻?” 沈妙音顿时俏脸微红,却不慌不忙地道:“此事……家父曾在儿面前说过几次,具体的情况,儿也不甚清楚,况且……这些事,也不是儿一个闺阁女子能决定的。” 苏云点了点头,“很好,这件事你确实不好插手,那便由我插手罢。方才二娘子说了,你宁愿嫁与一个布衣也不愿做妾,婚姻大事岂可强求,你回去转告令尊,便说这件事,我不同意!” 苏云的语气从头到尾都云淡风轻,却是听得沈妙音微微白了俏脸,不自觉地看了一旁的沈清雪一眼。 沈清雪顿时走前一步愤怒道:“夫人,这件事怎可由你一人决定?你可问过顾大将军的意愿了?抑或是你担心顾大将军与我阿姐相处深了后,会发现阿姐才是最适合他的那个人!” 青明顿时握紧了拳,一张脸全黑了,咬了咬牙道:“这丫头片子!” 沈清雪触到青明的眼神,微微瑟缩了一下,但想到阿姐方才懊恼无助的神情,她还是抬起下巴,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苏云。 苏云轻笑一声。 果然就像顾君玮说的,对待某些人,真的不能太温柔。 顿时沉下眼神,冷声道:“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后宅之事,我作为正头夫人却是没有决定的权力了!便是我家夫君来了,在这件事上一样得听我的!你这小娘子,说话直率不是错,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却是着实应该回去问问你家长辈,来人!” 苏云一声喝下,顿时有几个隐藏在暗处的侍卫走了出来,苏云看了看一脸慌张的沈清雪,沉声道:“送客罢,我乏了!” 沈妙音顿时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沈清雪看那几个侍卫直直地朝她走来,手足无措之下似乎豁出去了,大叫道:“你这样好生无理!难道若是顾大将军真心喜爱我阿姐,你也硬要自作主张不顾顾大将军的意愿不成!何况这回的水鬼案,若没有我阿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破!能帮上顾大将军的只有我阿姐!” 苏云却是看着她们,冷笑一声,“你确定你阿姐是帮了我夫君的忙?” 别是帮倒忙吧! 一直扮演着完美姐姐角色的沈妙音闻言一愣,终于忍不住变了脸色,沉着一张脸看向苏云,道:“敢问夫人何出此言!” 第200章 好大的口气(第二更) 看着沈妙音骤变的脸色,苏云知道自己大抵是踩到她的逆鳞了。 查案许是她最引以为豪的一件事,容不得一点质疑,何况这样的质疑来自于此时很可能是被她作为头号情敌看待的苏云。 她定定地迎向她微沉的眸子,道:“沈大娘子若真的如此聪明,不会想不到罢?我夫君平日里事务繁忙,这突然的亲手介入这一起据说已经抓住了嫌犯的案子,莫非你真的以为,他是因为破案的是一个娘子,所以大感惊奇去看看热闹?若真是如此,我夫君也是太闲了!” 沈妙音微微讶异地看着她,为她如此调侃自己的夫君感到不可思议,但很快她就沉下脸来,道:“夫人可是在质疑,儿对这起案子的侦破有问题?” 苏云却是轻笑一声,“我今天是第一次听闻这起案子,却是无法对沈大娘子的破案结果提出什么异议!我只是了解我夫君,他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既然花心思介入这起案子,必然是因为这起案子有他在意的地方。旁的不说,我就问你一句……” 她看了看沈妙音微微紧绷的神色,淡淡道:“你抓到的嫌犯,可是姓楚?” 沈妙音顿时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但旋即便把惊讶的表情收了起来,看着苏云皱眉道:“夫人可是从哪里听闻了关于这案子的情况?” 苏云却是笑了,“我说了,这是我今天第一回 听说这个案子。我不但知晓你抓到的嫌犯姓楚,还知晓前几日发生的案子,并不是第一起案子,你已是追查这个案子有一段时日了。” 沈妙音立刻道:“这不可能!” 还在装傻?这娘子年纪轻轻,心思却着实不少。 她没再看她,转向青明,道:“青明,把这个案子你所知道的情况,都与我说一说罢!” 沈妙音心底本便因为苏云出乎她意料的表现颇感焦虑,这时候听到她这么问,忍不住绷着嗓子道:“查案乃是官府的职责,无关人等却是不宜插手!” 苏云一挑眉,斜瞥了她一眼,眼底不带什么温度,似笑非笑道:“沈大娘子,你这话是想告诉我,其实你是官府中的人?我却是不知道,雍州什么时候如此开明,连女子都可以进入宫署做事了?” 沈妙音被她一噎,顿时暗悔,她竟然被这乱掉的节奏搅得失了分寸! 青明挑眉没好气地看了那沈妙音一眼,才转向苏云。 今早郎君突然去府衙询问这个案子,青明虽然没有亲自跟着去,却也知道这个案子定是有什么地方让郎君很在意,所以在听到有人谈论这个案子时不由多留了几个心眼,这时候可有得说了,顿时抱拳行了个礼,道:“是!” “如夫人所说,两天前发生的那起水鬼案并不是第一起,事实上,那已是第三起了,至今一共出现了三位死者。 第一个死者出现在一个月前,第二个死者出现在半个月前,也就是我们进入雍州城的前几天,第三个死者便是出现在两天前。 死者都是三四十岁左右的女子,长得听说都颇有几分姿色,最后都是在河里被淹死后浮起来被发现的,被发现时身上均是……未着一物……” 饶是平时便不怎么把人情世俗放在眼里的青明,说到这里时都忍不住尴尬了一下,见苏云面色无异,想起青莱先前跟他说过的事情,也便不纠结了,继续道: “府衙一直在追查这个案子,却一直没找到凶手。这会儿世道不太平,很多人家的男人都被征兵了,这时候还发生了这种事,百姓们自然心里惶然,纷纷传说是江底的水鬼趁着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上岸来拐走那些娘子的,因此百姓给这个案子起了个名字,叫水鬼案。” “而且据说那些娘子被发现时,身上除了有一些擦伤和淤青,便再没有其他伤口,仵作验尸后也说,她们的死因便是被淹死的,这看起来倒是像……她们是被水鬼引诱着自己进入了江中,身上的擦伤和淤青,就像是她们入水时迷迷糊糊,在江岸上磕到的……” 青明说着说着,眼角余光见到凝秀微微打了个寒颤,双手抱着手臂搓了搓,顿时停了下来,道:“属下知道的情况,大概就这么多了。” 苏云点了点头,道:“那昨天抓到的那个嫌犯的情况呢?” 沈妙音终于忍不下去,皱起眉头声音微冷地道:“夫人,你问得如此详细,可是怀疑儿抓错人了不成!” 这一句,她说得颇有些尖利。 自从十四岁那年,她协助阿爹侦破了一起小儿拐卖案后,她便有了雍州奇女子的称号,这些年因着这个称号,更是备受追捧,连阿爹手底下的人都敬她几分。 那是她的骄傲,她的荣耀,这女人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质疑她! 沈妙音悄悄抓紧了手中的帕子。 沈清雪一听,也急了,更多的是愤怒,扬高声音道:“阿姐怎么可能抓错人!凶手定就是那个被楚家赶出来的怪人!他天天晚上都去河边变妖法,弄得噼里啪啦的好大的声响,吵死人不说,还发光,有时候还会着火!要不是看在楚家的面子上,阿爹早就把那个怪人抓了关进牢里了!” 苏云眼眸微闪,却只是冷冷地看着沈清雪,看得她小脸微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才淡淡道:“是不是抓错人了,我也要了解清楚情况才知。” 沈妙音看着她,眸色暗沉,“莫非夫人也有断案之才不成?” 苏云却是扬眉笑了,“雕虫小技,自然是及不上沈大娘子的。青明,继续罢!” 青明深深觉得,自家夫人有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才能。不过他喜欢! 顿时嘻嘻一笑,道:“被抓的嫌犯是楚家三房的嫡次子,名为楚晟轩,这个楚郎君自小便性子乖戾,因为据说他出生时克死了自己亲母,一向不受楚家人喜欢。 加上他有些怪癖,总爱捣鼓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东西属下也不清楚,但似乎是些很危险的东西,有一回还烧掉了三房的院子,差点死了人,楚家家主一时气愤难当,这才把他赶出了家门,但没有除籍。” 没被除籍,即是说,他还是楚家人。 是楚家人,即是说,他如今被当作凶杀案嫌犯被抓了起来,楚家不可能对他不管不顾! 也难怪顾君玮要亲自插手这件事了。 苏云斜了脸色一直紧绷的沈妙音一眼,嘴角一勾,道:“沈大娘子,你该是盯了这楚郎君很久了罢?但不管你是因什么认定他是凶犯,我却是认为,他才最不可能是凶犯!” 沈妙音咬了咬唇,不满地道:“夫人,恕儿无礼,便是顾大将军是如今掌管雍州之人,你身为他夫人,也不是可以颠倒黑白,任意行事的!” “哦?” 苏云却是忍不住要笑出来了,冷声道:“沈大娘子,既然你觉得你得出来的判断才不是颠倒黑白,任意行事,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凶犯三次杀人都是采用把人淹死的手法,你觉得,他对水,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或者说,感情?” 第201章 笑得让你心慌慌(第一更) 凶犯对水抱有什么感情? 这跟楚晟轩是不是凶犯有关系吗?真是……莫名其妙! 只是,看着苏云微冷自信的眼神,沈妙音心里打起了鼓,又想起她方才仿佛凭空便猜出了她抓到的嫌犯姓什么和两天前的案子并不是第一起案子…… 沈妙音心一凛,莫非真像外头传言的,这夫人有什么看穿人心的异能不成? 不,这不可能! 沈妙音能在查案一事上名声大振并不是偶然,她胆子大,观察细致入微,脑子转动得也快,从小到大她就对刑狱案件一类的事情十分着迷,别的娘子碰都不会碰的那些书和话本子,她每次看到都如获珍宝,总要买回家细细收藏,每日晚上翻上个几遍才能入睡。 她喜欢那些案件的曲折离奇,崇拜历史上那些千古留名的断案高手,每当她读完一个精妙绝伦的破案故事,都要入迷好几天,晚上睡觉都是自己轻而易举破解了一个大案子,周围所有人都一脸惊讶崇拜地看着她的画面。 只是,梦,终归是梦罢了! 她身为女儿身,别说考取功名向着自古以来出了无数断案高手的大理寺前进了,便是她稍微流露出一点对于案子感兴趣的模样,都要遭人非议,阿娘有一回更是恨上心头,差点把她珍藏的刑狱案件书籍一把火烧了! 她恨得不行,不止一次恨过自己女子的身份,她有着天大的才华,有着别的娘子所没有的宏大视野,她为什么要被困在后宅的一亩三分地里?她该有着不输给男子的前程! 有一段时间,她满怀不甘和怨恨,日日夜夜都睡不觉,觉得这样的人生没有一点意义,她无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那活着有什么意思? 也是上天不忍埋没她的才华,十四岁那年,她知道阿爹在追查一起小儿拐卖案,那几日她天天借着给阿爹送饭慰劳阿爹的借口往府衙里跑,聚精会神如饥似渴地听他们讨论案情,终于让她寻到了线索! 她发现失踪的几个孩子都很嘴馋,喜欢吃甜食,而且住的地方都很近。 而每天,都会有小贩走街串巷地卖零嘴,嘴馋的孩子们下了学堂,总会呼啦啦地围上那些个小贩,便是对自己的亲娘都没有那么热情。 然而卖零嘴的小贩那么多,要怎样才能找到最有嫌疑的那个人? 那么多年的刑狱案件不是白看的!她立刻就锁定了两个特征卖甜食的,以及家里最近出了什么变故的。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去做某件事,破案最重要的是找出凶犯的动机,找出动机后,基本上那个案子已经破了一半! 就这样,她成功锁定了一个卖桂花糖的小贩,那小贩家的娃儿那段时间染了重病,他便是每日起早贪黑不要命地去赚钱,也及不上娃儿看病时烧钱的速度! 第一次在真实案件中锁定嫌犯的兴奋和激动让她永生难忘,然而可惜的是,那只是她一个人的兴奋和激动罢了! 若她把自己的发现告诉阿爹或其他人,世人又哪会知道,那其实是她沈妙音的发现呢? 他们会把她的功劳抢去,还会给出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你是女子,若让人知道你卷入这起案子,会名声受损,日后就不好找夫家了。 他们都是这样想的,一如先前阿娘一脸愤恨地要烧掉她的书一般。 她不服气,女子哪里比男子差!不过是缺少展现自己才华的机会罢了! 那些个男人,便是有女子的能力比他们强,他们也不会承认,他们自以为是地用他们的想法去规定世上所有女子。 更让她心寒的是,很多女子本身,也接受了这种不公平的规定,并以之来要求其他女子。 她自己受过的痛苦,也要求别的女子也去受,真是……愚昧! 这天底下可有能包容女子展现才华的人?也许是有的,但她没有遇到。 她只能自己帮自己。 于是,沈妙音留了个心眼,没有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任何人,而是一直暗暗留意那个卖桂花糖的小贩,终于,她等到他再次出手! 她赶在最危急的时刻把人救了下来,甚至不要命地用自己的身体保护那个娃儿,被那小贩狠狠一木棍打在了肩膀上,受了不轻的伤。 阿爹气急败坏地问她怎么刚好出现在那里时,她才缓缓说出了自己推断的过程,周围很多人都听见了,于是,她的名字伴随着她绝妙的断案过程,传遍了雍州城。 她如愿以偿地出名了,获得了雍州奇女子这个称号,甚至后来,阿爹有一些案件想不明白时,也会来找她商量。 她心里得意,却也挫败,因为在那之后,她便没接触到什么大案,不是小偷小摸的匪盗行为,便是没什么悬念的打架斗殴,杀人偿命。 而且,她到底是女子,便是名声再盛,也逃不过嫁人生子,最后还是回到后宅那个狭小牢笼中的命运。 也是上天再一次垂怜,就在这时候,它又给她送来了两个大机遇一个足够引起全城轰动的水鬼案,和一个注定不会平凡的男人。 当她知道那个顾大将军在上京还曾担任过大理寺卿这个职务,又亲眼见过他俊朗惑人的容颜和高超的行事手段后,她一颗芳心狠狠跳动,这个男人简直就像为她而生一般,符合她对未来夫君的一切期许。 而且,这样一个男人,定也不像这天底下的庸俗男子一般,只盼望自己的妻在家相夫教子罢? 虽然她在雍州城名声大盛,但说实话,鲜少有男子愿意自己的妻镇日去接触凶犯死人这类东西,便是她及笄后,上来求娶她的人不少,但他们通通是带着条件而来她嫁过去后,必须安安分分地待在后宅,不得再如现在这般抛头露面。 她心底厌烦,这样的男人,她也看不上。 阿爹知晓她心中的想法,前几日他便悄悄与她说,他试探着在顾大将军面前说起水鬼案,并说他长女也在帮忙追寻此案,他听了,脸上似乎没什么异议,甚至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的弧度更上扬了些许。 他心里一动,赶紧追问了一句他对女子抛头露面查案这事的看法,他表情淡然,只说了一句,若一个女子有如此才华,有何不可? 便是这一句话,让沈妙音彻底沦陷。 只可惜,这样的男人,竟然已有了夫人! 沈妙音眼神微沉地看着面前看起来弱不禁风,说话做事却透出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的女子,只觉得事情越来越超出她的掌控了。 她原以为外头的传言十假九真,且看这夫人来了雍州快半个月了,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身上有伤,见一见客总可以吧? 因此她原本推断,这女子不是病得很严重,便是那种庸俗胆小的妇人。 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她乐见其成的。 只是如今,她发现自己也许想错了,见那女子一直盯着她,似乎在等她回答,沈妙音实在猜不透她的用意,咬了咬牙道:“夫人可是在打趣儿不成!凶犯对水是什么感情与破案可有任何关联?真要说的话,他每次都选择把受害人淹死江中,只能说明,他对水有特殊的感情,很可能,他生活的地方或做的营生,便与水有关!” 然而话音刚落,她便讶异地看到,上头的女子微微扬唇,牵起一个似乎掌控一切的笑容。 那笑容,让她心底的不安,便如城里乍起的雾气一般,瞬间弥漫了全身。 第202章 案情争论(第二更) 沈妙音顿时有些不淡定了,不自觉地扬高了声音道:“夫人露出如此笑容,可是在暗示儿说得不对?” 维护自己的领域,是动物的本能。 苏云看了她一眼,甚是云淡风轻地道:“沈大娘子可是激动了!关于这个案子的很多细节,我也还没弄清楚,如今不过是想与你探讨案情罢了。不过么……” 她微微一笑,眼神清冷,“我确是不认同沈大娘子的看法!” 沈妙音微微瞪大眼睛,看这夫人慢条斯理仿佛逗猫一般的模样,莫非她是在耍她不成? 忍不住咬了咬唇,莫非,她已是知晓了她的心思? 苏云的手段并不隐晦,便是连沈清雪也察觉出来了,她一向是吃不得亏的性子,只是方才苏云看她那一眼让她心有余悸。 且不管她是发脾气也好,不客气地破口大骂也好,这女人都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这让在家里只是扁扁嘴都要被人哄上半天的沈清雪又是委屈又是懊恼,还有种她生平第一次尝的无力感,最终也只能跺了跺脚,说话的语气竟是带上了一丝哭腔,“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苏云好笑地看着她,忽地沉了脸色道:“到底是谁欺人太甚!我夫君平日里事务便多,若他因为沈大娘子的判断失误平白又增多了一份辛劳,我找谁负责去!” 她看向陡然变色的沈妙音,语气淡然道:“沈大娘子,虽然这起案子名为水鬼案,但聪慧如你,自然不会真的认为,这是水鬼引诱那些娘子主动走入水中的罢?不是怪力乱神,便是人为! 依据如今的信息,我能想象到的画面时,在夜深人静之时,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娘子,走向江边,因为死者身上没有大面积的伤痕,他很可能是用了什么法子让那个娘子昏睡了过去,所以在他除掉她身上的衣物时,甚至是把她投江时,她才没有任何挣扎,可是,这时候,问题来了……” 苏云说到这里时,微微一顿,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苏云一扬眉,道:“那些娘子身上的细小擦伤和淤青,从何而来?” 沈妙音一愣,虽然她也想过这个问题,每具尸体身上都在差不多的位置发现了擦伤和淤青,只是这些擦伤和淤青不像人为,更像是那些娘子走在路上不小心摔了造成的。 只是后来,这个问题似乎对破案没什么用处,她也便没再费心思去想了。 她现在提起这个,是做什么? “太多的偶然就是必然,如果每具尸体上都有这样的擦伤和淤青,那只有一个解释。”苏云沉声道:“那是凶犯造成的!” 沈妙音忍不住道:“便是凶犯造成的又如何?也许是他搬运那些娘子时磕到碰到了?” 苏云却是淡然道:“每一个都那么恰好地磕到碰到?那这个凶犯也太不小心了,这么不小心的凶犯,竟然一个多月了都没有被人抓住,也是难得!” 沈妙音被这嘲讽堵得脸色都青了。 苏云继续道:“不是不小心被磕到的,那就是这个伤痕便是凶犯也没法阻止它产生,它产生于某个必须的、并且会作用在每个死者身上的动作。” 沈妙音顿时想到了什么,顾不上在意苏云对她的冷嘲热讽,讶异地抬头看着她。 这沈大娘子看来还真有几分本事! 苏云看她似乎是想到了,嘴角一勾,道:“没错,这个动作便是,凶犯把死者抛进水中这个动作! 可是把死者抛进水中,为什么会让她们身上产生擦伤和淤青?是否凶犯并不是站在河边把死者直接丢进江里的,而是隔了一段距离? 所以他抛不准,死者掉入水中时总是会碰到河岸! 那么,既然他已经成功避人耳目把死者带到江边了,为什么非要隔上一段距离把她们抛进江中?” 看着沈妙音越来越不安的神色,苏云眼皮一抬,直接下了结论,“那是因为,凶犯他对水怀有的感情不是熟悉,更不是喜爱,而是恐惧! 他怕水,所以纵然他已经把死者带到了河边,也不敢走过去把人抛进去,只敢隔上一段距离! 他怕水,所以他才选择了这样的杀人方式,因为他所能想到的最残忍地对待这些死者的方法,便是把她们扔进水里,让她们活活被淹死!” 沈妙音在苏云这铿锵有力的话一句句落下时,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内心某种波涛汹涌的情感差点将她淹没。 竟然,只凭借死者身上都有擦伤和淤青这一点,便推断出了这么多,这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她此时自信沉稳地一一道出她的推断的模样,却是与她曾经万分崇拜的历朝历代的断案高手,微妙地重合到了一起! 沈妙音狠狠地咬了咬唇,心情很是复杂。 她原本以为,这个女人不足为惧。 再这样下去,她的计划就要被全盘打乱了! 沈妙音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下情绪开口,“只凭这一点,却是无法证明楚晟轩不是凶犯!事实上现如今最有嫌疑的便是他。 一个大活人被丢进水中,不管如何都会发出巨大的水声,然而府衙里的捕快查探下来,温江沿岸的人家只有靠近城东的几户在凶犯可能行凶的那几日深夜,曾经听过水声,但因为被某种更为巨大的声响掩盖了,他们也不清楚那水声算大还是小。” 她直直地看着苏云,道:“那声响,便是那楚晟轩每日晚上都会在城东的江边弄出来的声响,在这种情况下,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死者抛进水中,却是再容易不过!至于那些擦伤和淤青……” 她抿了抿唇,道:“也许那正是他故弄玄虚,造出来迷惑我们的假象!” 苏云淡淡地看了沈妙音一眼。 这娘子,似乎一心要把这楚晟轩定为凶犯啊。 她微微一笑,“先不论楚晟轩的心思竟然如此九曲十八弯,想象力竟然如此丰富,能想到故意做出凶犯畏惧水这个假象迷惑我们比较合理,还是凶犯其实利用了楚晟轩每日里制造出的声响杀人这件事比较合理,我们俩在这儿瞎争论也没有意义。” 她说着,转向青明,淡淡道:“郎君如今可依然在府衙查询这个案子?” 青明一愣,道:“属下不清楚,夫人稍等,属下现在便去问问情况。” 很快他便回来了,道:“夫人,郎君今日一整日都在府衙。” 沈妙音皱眉看着她,依然不知道这位夫人究竟想做什么,然而,下一秒,她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她猛然心跳加快。 只见她点了点头,嘴角微扬,道:“那你去问问郎君,今日我刚好与沈大娘子在探讨这个案子,我这边发现了两个疑点,你遣人去问问,是否需要我过去一趟,协助他侦破这起案子。” 第203章 岳父看女婿的眼神(第一更) 苏云的问话传到府衙时,顾君玮正在接待一个特别的客人。 楚家家主楚有年。 楚有年今年七十有二,须发尽白,但仍能看出身子骨健朗,身着青灰色袍服,衣冠简朴古风存,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儒学气息。 顾君玮见到他,便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伯钰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先生风采果然不同凡俗。” 紧跟在顾君玮身旁的雍州刺史沈庆和赶紧也跟着顾君玮行礼。 便是他是正儿八经的雍州刺史时,也丝毫不敢怠慢楚家,更别提现如今连顾君玮都对他如此有礼,沈庆和心里嫉妒归嫉妒,却也清楚,自己自然是没法跟这个闻名天下的大儒比的。 楚有年垂眼看着这个气势不凡的年轻人,如今的年轻人,当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这小子更是不得了,说攻下雍州便攻下雍州,他不过一觉醒来,雍州便变了天。 当下轻哼一声,一甩袖子避开了顾君玮行的礼,“老夫担不起顾大将军的礼!” 顾君玮却也不在意,直起身来,微微一笑,扬手示意一旁的座位道:“先生受天下学子敬仰,伯钰这礼自然受得!先生请先落座罢。” 楚有年脸色复杂地看着他,道:“坐倒是不必了!听闻我楚家的不孝子孙叨扰了沈刺史,三郎性子虽固执乖僻,然老夫再了解他不过,他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断是不会做出这等泯灭良心之事,老夫此番前来,便是想询问清楚个中详情,却不曾想,顾大将军在亲自查询此案。” 说话的语气,要多客气有多客气,疏远之情溢于言表。 被三番四次地拒绝,顾君玮虽依然浅浅地笑着,凤眸却是微寒,“这个案子有些不同寻常之处,且关乎到先生的家事,伯钰自然要来查看一番。既然先生要询问个中详情,一时半会儿定然无法说清楚,还是请先生落座罢!” 楚有年却是负手侧身,冷声道:“老夫今日才知,顾大将军好生有能耐,竟连刑狱探案之事也精通,老夫还以为,这该是刺史的职责!” 这是在指责顾君玮不懂规矩了。 楚有年自然知道,别说区区一个案子了,便是城中百姓的生死,这个男人此时也有主宰权。 但他就是不想受他恩惠,他知晓楚家在南吴学子中的影响力,也是因着这影响力,他不能轻举妄动! 顾君玮嘴角一勾,“先生许是不知道,伯钰在上京曾担任大理寺卿一职,对刑狱探案之事不敢说精通,却还是略通一二的,给先生上茶罢!” 说着,斜了斜身体,又给他示意一旁的座位。 楚有年微微皱眉,却也心知这会,他是不坐也得坐了! 心里不禁狠狠痛骂了自家那不省心的孙子一番,平日里不务正业便算了,竟还给他惹来了这么一个大麻烦!让他明知前方是一个已经挖好了等他跳的坑,也不得不往下跳。 这导致他如今看顾君玮,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不过,一码归一码,他若是以为他会因自家那个不孝孙子,便把楚家和南吴的命运都赌在他身上,也是太天真了! 想通了这点,楚有年虽然心里依然不爽利,还是坐了下来。 便是如此,他也不得不叹一声,这小子年纪不大,却着实有能耐,被他如此慢待也能沉得住气,那心胸和气魄,是做大事的。 顾君玮见状,嘴角微扬,正也要落座,就在这时,青明带着苏云的问话来了,顾君玮虽然讶异苏云这时候传话过来,但还是告了个礼,到了厅外听青明的话。 随即,他微微挑眉,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什么,忍不住轻笑,“刚好我们这边也要讨论案子,让她过来罢。” 青明试探着问:“要让沈大娘子也过来吗?” 顾君玮淡淡地“嗯”了一声,道:“没事,夫人想如何便如何,楚三郎据说便是那沈大娘子让人去抓的,刚好,我们要与楚先生探讨这件事,让她一并过来,也好把事情说得更清楚一些。” 青明忍不住暗暗嘀咕,郎君可知道那沈刺史有意把自己的女儿嫁与他做妾?这一不小心,可就是晚上睡书房的命运啊郎君! 但如今厅里楚有年和沈庆和还在等着,青明也不好说太多与正事无关的事情,抱拳道了声“是”,便匆匆离去找夫人复命了。 府衙与刺史府相隔不远,不到一刻钟时间,苏云便来到了府衙。 当沈庆和得知自己女儿也要过来的时候,他是十分讶异的,但看顾大将军一脸平和的模样,似乎女子参与案件查询这种事当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心里不由得对他更为满意了。 自家那个女儿选个夫婿挑得不行,偏偏她不是自己正妻所生,若不是因为她声名太盛,就凭她一个庶女的身份,哪里有她挑挑拣拣的空间,便是他也不会如此纵容她! 却是没想到,他如今却是庆幸起自家女儿原先的诸多挑剔了,把自己一个庶女嫁给顾大将军为妾,实在是进可攻退可守的良策! 只是他想不通的是,他女儿怎的和顾大将军的夫人走到一起了?沈庆和自然不知道是自家那两个宝贝女儿先招惹人家在先,只暗暗琢磨,莫不是那将军夫人听闻了自家大女儿的才名,也有意让顾大将军收了她不成? 他越想越有可能,毕竟那将军夫人一直不见客据说是因为身体原因,也许她因为身子弱无法伺候顾大将军,这才想给顾大将军找个房里人,顾大将军这等行军打仗的武夫,需求定然比一般男子要强上许多,本来据说他只有一个夫人的时候,沈庆和便有些不相信。 他越想越觉得便是如此,嘴角的笑容不由得咧得更开了,看着顾君玮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岳父看女婿的满意。 终于,外头一个侍卫进来说夫人与沈大娘子已到了,一直留意着顾君玮的沈庆和讶异地看到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这笑容却是与他平日里长挂于脸上的笑容十分不同,随即对他们道:“我夫人近来身体不适,我出去接她进来,大家请在此稍后。” 说完,便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第204章 煎熬(第二更) 苏云是来的路上才听青明说,楚家家主楚有年也到了。 竟然能让楚有年亲自出面,看来他还是很看重自己这个孙子嘛! 外头传言楚三郎先前在楚家便被视作怪人,备受排挤,他阿爹完全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连下人也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也许几乎所有人都会以为,楚家便是不会不管他,也不该是楚有年亲自出面过问这件事。 管他,也只会是为了楚家的声誉! 但若说楚有年当真在意楚晟轩吧,先前楚晟轩在楚家处境如此艰难,也不见他出面干预。 而且据说这楚晟轩的阿兄自小便沉稳好学,楚有年对他甚是欢喜,常常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学问,一副要把他培养成正气书院的接班人的模样,楚家上上下下也对他十分看重,却是更衬托出楚晟轩受到的冷待了。 苏云暗暗琢磨,也不知道这楚有年对楚晟轩,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苏云一路上都在琢磨楚家的问题,到了府衙正准备下马车,马车的帘子却是被撩开了,随即她视线中便出现了一张俊朗惑人的容颜,只见顾君玮英气逼人地站在外头,朝她伸出手微微一笑。 “夫人辛苦了,劳烦你跑这么一趟。” 苏云微微一愣,没想到顾君玮亲自出来了,心中自然欢喜,把手放进他伸过来的大掌中,由他扶着慢慢下了马车,微笑道:“顾大将军做何如此客气?” 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看到一旁也已经下了马车的沈妙音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这边,见她看了过去,赶紧低下头,只是还能隐隐看到她那紧皱的眉头。 不禁微微挑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旁的男人一眼,低声道:“顾大将军果然才智过人!” 顾君玮嘴角的笑容却是疏忽变得凉薄,“我早便吩咐下去了,无关人等不得叨扰你休息,却是谁如此不长眼,把她们放了进来?” 苏云看着顾君玮脸上隐隐浮现的戾气,心里暗自吃惊,除却她最开始受伤那几日,顾君玮会偶尔露出这种让人不安的神色外,这半个月下来他便仿佛变回了先前那温和斯文的模样,再不见半点异常。 她不由得有些忧心,握了握他温厚的大手,低声道:“与其他人都无关,是我让她们进来的,楚先生不是在里面等着么?还是先进去吧!” 顾君玮这才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毫不避讳地牵着她的手,一路走了进去。 沈妙音心里越发焦躁不安,忍不住把自己的唇咬得煞白。 她只偷偷地在远处看过那男人,心里只觉得他似乎一直都高高在上不好接近,却是如何想到,他在面对自己夫人时,会是如此体贴温情。 这却是让她心底,对他更为渴望了! 只是眼前那一幕实在刺眼,沈妙音抿紧唇,悄悄垂下了眼帘。 沈庆和见到顾君玮是牵着苏云进来时,也是微微讶异,随即他看到紧跟在后的大女儿,哪里看不出她脸色不善! 赶紧给这位将军夫人行了个礼,便招呼自家女儿到了跟前,乐呵呵地介绍:“这是小女,在家中行二,小女不才,只自小对查案破案一事颇有几分心得,在这水鬼案让老夫倍感焦虑之时,便是得了小女的指点,才有了突破口!” 为了让他女儿更出彩一些,沈庆和也是豁出去了,直接把水鬼案的功劳都推到了自己女儿身上。 他身为男人,虽然见到将军和他夫人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再伉俪情深,男人也哪有不偷腥的?且看那将军夫人,虽然长相秀美,气质不凡,脸上却透出一丝不健康的苍白,走路也娇柔无力,果然是一副身子不好的模样! 总而言之,沈庆和还是觉得,自家女儿还是很有希望入了顾大将军的眼的! 只是突然,他只觉身旁有一道不善的视线直直地向他刺来,沈庆和身子一颤,转头一看,只见楚有年正沉着一张脸看着他和他女儿。 顿时暗暗喊糟,他只顾着突出自己女儿了,忘了嫌犯是楚家的嫡孙,顿时呵呵一笑,额头冒冷汗地转移话题道:“这太阳都快下山了,我们还是快些开始讨论案情吧!” 楚有年沉沉地看了那沈二娘子一眼,却也知道如今最紧要的是弄清楚这个案子是怎么回事,只是说出口的话到底是带了一丝不满:“那便劳烦沈刺史给我们说说详情罢!” 沈妙音心里也是颇为沉重,她原本觉得楚晟轩是嫌犯的事万无一失,但经过方才那一遭,她心里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但是她看了看端坐上首的顾君玮,不管如何,她都不能在这男人面前丢了脸面! 沈庆和赶紧详细地把案子的情况说了一遍,大致的情形与青明说的无异,只是多了许多细节。 最让苏云在意的,是那三个死者身上似乎有着许多共同点,不仅年龄相仿,都颇有姿色,而且都已是嫁了人,家里有孩子,家中的男人都被征调去了前线打仗…… 而且有一点,青明说错了,这三个娘子年龄没到三四十岁,都只是二十多岁,家中的孩子也不大,最小的只有七岁,最大的也就是九岁,许是坊间百姓听闻死者都是已嫁人生子的妇人,下意识地便认为她们年纪都不小了,传着传着便失实了吧! 沈妙音一直追查这个案子,自然对这些情况烂熟于心,于是她也没怎么认真听,只一直暗暗观察着苏云,见她听得认真,且脸上的表情越发从容时,不禁咬了咬牙。 方才来之前,她说,她找到了两个疑点,除却凶犯畏惧水这点,却是还有一个她是不清楚的。 现在呢?听了这么多案件的情况,她莫不是找到了更多疑点? 沈妙音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架在了火炉上烤一般,只恨不得那夫人立刻出了什么情况无法继续待在这里才好! 她这样暗暗地想着,不由得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直到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唤她,才懵懵懂懂地回过神来,定神一看,坐在对面的阿爹正一脸焦急地看着她,道:“二娘,你在想什么呢!楚先生唤了你好几回了!” 沈妙音心里微惊,赶紧朝楚有年行了个礼,抿唇道:“抱歉,儿方才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不知道楚先生唤儿有何事?” 楚有年眉头紧皱地看着她,对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倍感不满,语气中不自觉便带上了一丝嘲讽,“坊间皆传沈二娘子乃世间奇女子,老夫今日亲见,果然不同凡响!如今案情老夫已大致清楚了,却不知道沈二娘子到底是因何认定三郎是犯下这一连串罪大恶极之事的凶犯?老夫洗耳恭听罢!” 沈妙音紧张得手心出汗,忍不住又看了一旁的苏云一眼,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端起茶杯浅酌了一口,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道:“虽然可能会让先生不适,但儿查案从来都是遵循线索而来,凶犯犯下罪行都会有其动机,楚家三郎,却是完全有犯下这等罪行的动机!” 第205章 被人嫌弃的顾大将军(第三更) 破案到底是自己最熟悉的领域,沈妙音渐渐平定了起伏的心绪后,道:“凶犯三次都是选择二十多岁已有了孩儿的妇人下手,并不是巧合,可以推断凶犯对这一类型的妇人有着排斥、甚至是刻入骨髓的怨恨! 或许是他曾经在这样的妇人身上吃过亏,又许是他身边便有那么一个妇人,对他的生活影响深远!” 苏云眼眸微闪,看着沈妙音的眼神有了变化。 楚有年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而楚三郎曾经的生活里,便有那么一个人!” 沈妙音不敢直视楚有年,只微微垂着眸,道:“听闻楚三郎在楚家时,他的嫂子何氏对这个小叔子极其不满,私下里对他十分冷漠,甚至克扣他的一应用度,好几次因着他在捣鼓那些会着火发出奇怪声响的药剂,吓到了自家孩子,更是气得和他大打出手,最后楚三郎被楚家赶出家门那回,便是因着差点伤了自己嫂子,可是如此?” 沈庆和频频点头,脸上满是骄傲的神色,显然是十分认同自家女儿的。 同时悄悄看了主座的顾君玮一眼,见他眼眸微垂,似乎听得很认真,又似乎心不在焉,心里不禁微微打鼓,完全看不清他的态度! 楚有年脸色黑沉。 三房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而三房局面如此混乱的缘由,似乎都在楚晟轩身上。 因着他的出身,他失去了一个儿媳妇。 因着他那奇怪的性子,他一向看重的三房嫡长孙每每说起家中事务,都只能摇头,一脸道不尽的苦! 楚有年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自然知道儿媳妇去世这事不能怪在楚晟轩身上,事实上他一开始是怜惜这个孩子的,便是他的三儿子因着夫人去世一事对那孩子多有怨言,他也是教训他为主,安慰他为辅。 只是晟轩这孩子,却是自小便性子乖戾,不爱与人交往,不爱说话,与周围所有人都亲近不起来,显得尤为呆板木纳! 很多人都看不起他,都说可惜了三房的夫人,拼了一条命换回一个痴儿! 在这种情况下,便是他再怜惜这个孩子,也不由得对他心生一丝不满来,自此竟是越发忽视他了。 直到三个月前发生了那一起事故,他愤怒之下喝令他离开楚家,那孩子什么也没说,只回了自己那连个仆妇都没有的偏僻小院,收拾好东西慢慢走了出去。 看着他孤身一人离去的背影,他心里竟然发酸发苦,小时候对他的那些怜惜之情似乎再次涌现,他这才惊觉,他竟然已经忽视了这个孙子这么多年!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那孩子走到今日这一步,真的只是他的问题吗? 他现在不求其他,只求那孩子能平安度过余生,娶个贴心的媳妇,生个孩子传宗接代,便是他必须一辈子站在他后头为他筹谋,他也认了! 因此听着沈妙音的话,楚有年心里阵阵刺痛,忍不住黑着脸道:“这也太儿戏了一些!何氏便是对三郎再不满,也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却是如何能激得他犯下那等丧心病狂的罪过?而且,老夫说句不好听的,既然三郎怨恨的对象是何氏,他为何要找不相干的妇人泄愤?知战场之有,悟冤狱之为虫,沈二娘子,光凭你这个所谓的动机,老夫却是无法认同!” 说着,偏了偏头,道:“何况,三郎那孩子自小便沉浸在自己的天地中,他在楚家那么多年了,能记住的人也不超过十个,这样的孩子,老夫却是无法相信他还能有那样的心眼,去谋害其他不相关的妇人!” 楚有年这个偏头的动作和这一句话,让苏云微微一愣。 自小沉浸在自己的天地中,能记住的人不超过十个…… 这楚晟轩,是越来越让人在意了! 楚有年说着,一双精明沉静的眸子忽然紧紧地盯着沈妙音! “沈二娘子,最关键的一点是,我家那不孝孙子,认罪了吗!” 沈妙音一噎,一时无法呼吸! 他这是问到点子上了! 府衙办案,一向是先找出嫌犯,若没有决定性证据,便把他叫到府衙问话,一般的凶犯在被抓的时候便会被吓破胆,再用一些审问技巧,他自然都招了。 只有这楚晟轩,被抓过来后无论他们如何审问他,他都是嘴巴紧闭一言不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抓了个哑巴回来呢! 楚有年见她不说话,眼里精光一闪,愈加紧迫地道:“既然你没有证据,三郎又没有认罪,这官府却是如何还有理由把人关着?老夫可不记得我们雍州的官府是如此不讲理的官府!” 沈妙音的心跳得飞快,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以往她就是协助阿爹查案,也大多是指引方向,这种被人当面质疑的情况,几乎没有! 她咬了咬干涩的下唇,看了一眼身旁的苏云,再也顾不上许多,闭了闭眼,把楚晟轩每晚弄出的那个声响掩盖了凶犯杀人发出的声响这件事,道了出来。 谁料,她话音刚落,楚有年脸上就现出奇怪的神色。 随即,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一直紧抿的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如此,三郎便必然不是凶犯了!” 沈妙音再顾不上其他,讶异地抬头看着他,莫非连他也想到了凶犯其实很可能畏惧水这件事? 却见他笑容平和地道:“自从把三郎赶出家门后,老夫担心他又会酿成如先前一样的大过,每晚上在他捣鼓那些黑色粉末的时候,都会遣人暗中把他看着!” 沈妙音心一突,咬了咬牙道:“与凶犯相关的人等不得作为人证!” 楚有年叹了口气,“老夫知晓。” 但确定自家孩子确实没有犯下那样的大罪,他心里着实安定了不少! 随即他转向沈庆和,深深行了个礼道:“沈刺史掌管雍州多年,老夫相信沈刺史的能力,还请沈刺史秉公执法,还三郎一个清白!” 一代大儒竟然对自己行此大礼!沈庆和顿时慌张地摆手,不停地道“不敢当”,同时不自觉地看向自家女儿。 他以往办案,大多仰仗的是二娘,这会儿二娘的推断竟然被人全盘否了!他却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坚持认定楚三郎是凶犯?先别说他确实拿不出证据,便是如今受了楚有年这一礼,他也无法这么做啊! 这楚有年拜托沈庆和,却忽视了真正能主事的顾君玮,也是耐人寻味。 苏云微微挑眉,转头看向顾君玮。 顾君玮苦笑着扬了扬唇,一双凤眸中难得透出了些许无奈来。 被人这样嫌弃,为夫也是很苦恼。 这近乎撒娇的眼神,让苏云差点笑出声来,但看他这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她是傻子才相信他是真的没有对付楚家的方法! 但这一趟,她也不好白走。 看了看一脸无措的沈庆和和脸色紧绷的沈妙音,苏云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再去寻找其他嫌犯便是了。” 她看了看楚有年,微微一笑,“妾也觉得,楚三郎并不是真正的凶犯。” 楚有年因为苏云突然的发声,不满地皱了皱眉。 最近的娘子是怎么回事,怎的一个两个都爱凑这些血腥案件的热闹! 再一看端坐上头笑得平和的顾君玮,楚有年脸色发沉。 这夫妻倒是同心,他倒要看看,这个传说中引起了衡州城动乱的女子有什么能耐,可别是故意讨好他抢出风头罢! 第206章 三个疑点(第一更) 沈庆和一听,顿时讶异地看着苏云。 这将军夫人来到这里后第一次开口,口气便那么大,再找嫌犯,这嫌犯是那么好找的么? 事实上,二娘很早就盯上了楚晟轩,但因为他是楚家的人,他们在找到确切证据前却是不敢轻举妄动,直到这顾大将军突然占领了雍州。 他看了一眼端坐在那里神色不明的大女儿,为着有这么一个聪慧的女儿感到自豪又为难。 在顾大将军占领雍州后,明眼人都知道他占领雍州是为了楚家,他作为被无故牵连的小小刺史正是惶急之时,是大女儿劝他莫要硬碰硬,事情已到了这份上,最好的做法便是投靠顾大将军。 也是她与他说,楚家现如今如此给顾大将军冷脸,顾大将军定不会坐以待毙。 把楚三郎抓来,不管最终他是不是凶犯,都是给了楚家一个下马威,让他们清楚,现如今这雍州城,是姓什么的!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楚有年对相当于一个废人的楚三郎如此重视,这下却是让他们有些骑虎难下了! 便是连那将军夫人也说,楚三郎不是凶犯,沈庆和皱眉,心下有些焦急,这样说是完全不给他们父女面子啊! 他还以为这夫人该是很欣赏大娘,毕竟天底下如大娘这般聪慧和有大格局的女子,他可以打包票很难找到第二个,若不是大娘是庶出,他都不舍得把她嫁与人做妾…… 就在沈庆和一忽儿焦虑一忽儿感叹的时候,他听到将军夫人那清冽的嗓音,缓缓响起。 “这起案子的凶犯十分有代表性,他有很明确的目标和固定的杀人方式,这每一个细节,其实都在向我们透露他是个什么人。” 苏云缓缓道,随即转向沈庆和,“沈刺史,有个问题你方才一直没提到,我想先问清楚。” 沈庆和呆愣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夫人请问。” 心里却是有种被狗咬了的感觉。 这夫人方才一副要推断案情的模样,不会她和自己女儿一样,也是个在查案方面颇有才华的娘子吧! 突然的他却想起那天他问顾大将军如何看待女子抛头露面查案的事情,他嘴角边露出的笑容,可不是与方才他说出去接自己夫人时露出的笑容,一模一样! 然而接下来那夫人问的问题,更是让他怀疑人生了。 “我想知晓,那些娘子被除掉衣服抛入水中时,身子可有被凶犯玷污?” 一屋子的人,除了顾君玮,都纷纷不敢置信地看着苏云。 沈妙音只觉得自己一张脸都要烧起来了,她再如何大胆也不敢在一众男人面前讨论这个话题,阿爹定也是顾虑到她们都是女子,才跳开了这一点没说。 却是没想到,她如此直白就问出来了! 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那顾大将军,却见他此时凤眸幽深地看着自己的妻,嘴角笑意浅浅,那笑容,无奈中竟透出一丝纵容来。 沈庆和嘴巴微微张大,半天才道:“那些娘子在被抛入水中时……”在一个女子面前说这些事,他甚是不习惯,但看正主儿都没吱声,只好轻咳一声,吞吞吐吐地道:“均有被玷污。” 苏云点了点头,给心里的那个画像又添上了一块拼图。 她想着面前的人均不是先前跟她一起查过案的人,要想高效地讲述她的发现,却是不能采取先前直接给出犯罪心理画像的方式,略一思索,慢慢道:“如此,我便说说,我在这个案子中发现的三个疑点,或者说,三个推断。” 沈妙音心一紧,果然,她的发现增加到了三个! “首先第一个,”苏云伸出了一根手指,道:“正如沈大娘子说的,凶犯行凶必然有其动机,但我认为该动机并不是源于单纯的辱骂和冷待,而是源于虐待,以凶犯变态的程度……心中积累的怨恨来看,这种虐待该是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长达数年的、非常紧密地加诸在他身上的、他完全没有反抗余地的虐待。 凶犯的固定杀人方式是把受害人抛进水中让她活活被淹死,而且死前必然要把她们的衣服除掉,很可能被剥掉衣服扔进水中曾是发生在他身上的遭遇,他许是因此差点死掉,从此心里落下了极大的阴影! 那样的伤害很可能便是源于那个与他特定选择的受害人类似的妇人,因此他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让她们以同样的方式死去,一尝他先前受过的痛苦!” 接着,苏云不顾他们听得一愣一愣的神色,继续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个推断是,那个对凶犯施与虐待的妇人,很可能是与凶犯朝夕相处的人,鉴于他对死者曾有玷污现象,以及那个妇人对他施与的虐待行为还有那个妇人可能的年龄,那个人不大可能是他的血亲,很可能,是他的继母,或是他的嫂子! 他不太可能是奴仆,因为要对那几个妇人下手,他必要进行一段时间的跟踪观察,因此他有足够多的空闲时间,时间安排比较灵活。” 苏云说着说着,忍不住皱了皱眉,她解释得有些累,毕竟推断的过程是环环相扣的,有时候却是无法单纯地像写论文一般把要点一条一条列出来。 所幸看周围人一脸恍然的模样,他们还是能听懂的,顿了顿,她继续说出了第三个推断,“第三,如果凶犯对那妇人的怨恨是久而有之,为什么直到一个月前,他才开始犯罪?这个时间点,莫非是什么契机?” 她慢慢地说着,留给他们足够的思考空间,很快,沈庆和便一拍手,大声道:“一个月前,正是北越攻破西北边线,朝廷大量征军的时候!” 苏云顿时嘴角微扬,感叹了一声,“完美!” 做了这么久的铺垫,她现在该是可以直接说出最要紧的部分了。 沈妙音早已由最开始的焦虑到绝望再到现在的麻木,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若不是她与她同为女子身份,她大概要忍不住拍手大赞一声妙了。 只是,为何上天偏偏安排,一个有着如此破案才能的人,与她同是女子? 苏云顿了顿,缓缓地道出:“所以,我们要找的凶犯应是一个不满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因为南吴征兵是从二十一岁往上,身体健壮,颇有力气,家就住在安远县。 父母或母亲早逝,家中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继母或嫂子,长得有几分姿色,育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儿。那继母或嫂子与凶犯之间的关系不好,时常会有争执,但家中真正能主事的人,或是他的父亲,或是他的兄长,总是站在那女人的一边,所以凶犯往往是被打压的一方。 平时沉默寡言,做事谨慎小心,很得街坊邻里的信任,街坊邻里提起他,都是同情居多,平日里畏惧水,从来不会主动靠近有水的地方。 一个月前,他家里能压制他的男人被征兵,家里只剩他一个男人。而他家里,很可能也紧接着发生了一些事情,反正,街坊邻里至此,该是再也没有见过他的继母或嫂子,但因他先前的形象,他只需随便编造一个借口,便能把家里有人失踪的事情圆过去,因此外人所知道的很可能是,他继母或嫂子或是失踪了,或是卧病不起了,或是干脆,因什么事情去世了!” 这最后一段听得人颇为不适,沈庆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小心翼翼地问:“夫人可是觉得,凶犯对……那个或是他继母或是他嫂子的人,下手了?” 苏云摇了摇头,脸色微沉地道:“我推断没有,如果他要下手,不太可能采取别的方式,但是……江中没有发现第四具尸体!所以我推测,他很可能把她关起来了!” 第207章 天才还是傻子(第二更) 被关了起来?一个女子被那么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关了起来,还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大家只是想想,便有些不寒而栗。 苏云说完后,整个厅堂沉默了一瞬。 直到顾君玮淡淡地开口,“如此,便按夫人所说,先看看有没有符合要求的嫌犯吧!” 这云淡风轻的语气,仿佛完全信服地按照自己夫人的推断去办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沈庆和有些犹豫,这嫌犯的特征列得够明确了,搜捕倒不难,只要调查安远县这回被征兵的人家,再挨家挨户搜过去,最多三天,必然会有结果。 但这种推断方式他闻所未闻,这要是搜捕下来全然没有发现,又如何?偏偏那夫人的每一条推断又似乎十分合理,让他有些犹豫不决。 再看了看大女儿,见她沉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什么也没说,也只能拱手道了声,“是,属下这便去安排。” 楚有年静静地看了苏云一会儿,突然道:“依老夫看,夫人才更有奇女子的风范!” 沈妙音脸色顿时一白。 紧接着,他站了起来,捋了捋胡须道:“如此,老夫那不孝孙子,是否可以先让他出来了?” 苏云微微抬眸,却是突然问:“恕妾冒昧,敢问在先生眼中,楚三郎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有年一愣,看向她眼眸探究。 虽然他觉得这夫人推断案情的方式很别出心裁,听起来天马行空却难得的条理清晰,让他也寻不到什么错处,但不代表,他就认可她了,这贸贸然地便问起他们楚家的家事,也太没规矩了一些! 苏云一看他的样子,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心里不由得暗暗吐槽一声,这些老学究,你家孩子都快被你们逼死了可知道…… 面上却是不显,只微微一笑道:“妾有些关于楚三郎的推断,若先生愿意的话,我们倒是可以探讨一番。” 楚有年依然沉沉地看着她,忽地轻笑一声,“夫人倒是好魄力。” 虽语气中没有嘲讽之意,细细一品却是满满的嘲讽。 也是,他是世所承认的大儒,便是皇帝找他探讨学问都要恭恭敬敬地做出请的姿态,如今她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闺阁女子,他看不上眼也是正常。 她眼波流转,没再看他,而是看向了一旁的顾君玮。 顾君玮微微挑眉,幽深的凤眸看了她一眼,便淡声道:“沈刺史,你们先下去罢。” 这是他们有什么他听不得的话要说了。 沈刺史心知肚明,心里不禁挖心挖肺地好奇,这楚三郎身上是有什么秘密不成?怎的弄得如此神秘! 但好奇归好奇,他也知道,有些话他想听,也要看看自己的肩膀够不够硬! 于是行了个礼,带着自己的女儿出去了。 一直到了府衙的前厅,沈庆和见自己的女儿依然是一脸紧绷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开口安慰道:“不是输给别人,而是输给将军夫人倒也好,我们早该想到的,那顾大将军一代枭雄,他的夫人又会普通到哪里去,不过你也莫慌,总归你也不是要谋取她的正妻之位,待阿爹寻个时间好好问问顾大将军的意思再看也不迟。” 沈妙音却依然无法展颜。 她的目的,又岂是做一个小小的侍妾? 想起方才那女子推断案情时自信大方的模样,沈妙音心里的情感就像汹涌的波涛,久久无法平静。 良久,她才哑着声音开口,“我还没输!” 沈庆和讶异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就见她抿了抿唇,继续开口,“阿爹,若你找到了嫌犯,可否……先与我说一声。” 沈庆和皱了皱眉,问:“大娘,你想做什么?那顾大将军和将军夫人,可都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人!” 沈妙音点了点头,道:“我知晓,我不过是想输得心服口服!” 接下来,她才好决定要怎么做! …… 厅堂里。 楚有年抿唇挣扎了一会儿,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回了位置上。 事关那个一直让他不省心的孩子,他便是再如何不想与他们扯上关系,还是无法就这样一走了之。 苏云见状,扬唇笑笑,又把方才的问题问了一遍,“如此,先生可是愿意与妾说说,楚三郎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楚有年瞪了瞪眼睛,没好气地道:“老夫倒是好奇,夫人为何对我家三郎如此上心,莫不是我家三郎有哪里入了你的眼不成?” 苏云微微颔首,“确实!” 她话音刚落,别说楚有年,便是顾君玮都朝她看了过来,一双凤眸幽深难辨,搁在几上的手不自觉便紧握成拳。 苏云自然没发现顾君玮的异样,顿了顿道:“楚家三郎是否从小便不爱与人交往,表情贫乏,很晚才开口说话,甚至一度让人以为他是哑巴,便是长大了也沉默不语,经常固执地重复某种行为,完全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苏云越说,楚有年越是讶异,到最后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苏云,声音紧绷地道:“夫人可是查探过三郎?” 苏云却是笑了,“楚三郎除了是这个案件的嫌犯,还有什么是值得我去查探的吗?楚先生,我便实话与你说罢,楚三郎在你眼中可能只是个处处让你不省心的孙儿,但他天才那一面,却是完全被你们忽视了!” 楚有年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苏云。 她在耍他不成?那个自小便痴痴傻傻的三郎,是个天才? 苏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脸色沉着的顾君玮,铿锵有力道:“若妾没有猜错,楚三郎的才华,顶得上一支军队的威慑力!” 楚三郎的情况,其实很糟糕,他该是患上了一种主要是由于基因突变而来的病症自闭症,那也被称为孤独症。 自闭症在现代也不少见,但鲜少有人知道它的主要病因其实不是后天的环境,而是先天而来的,即是说,孩子是打娘胎带出来的毛病,很可能一辈子都治不好。 这样的孩子,其实最是可怜无辜! 但楚三郎又是幸运的,很多时候患有自闭症的孩子,智力都会产生一定的问题,但从楚三郎做的事情来看,他不但智力没有问题,而且还很可能有某方面的天才,这种病患被称作高功能自闭症,即他们的智能水平不但没有问题,甚至远超一般人! 苏云说完,楚有年便猛地站了起来,失声道:“这不可能。” 便连顾君玮也是眼眸深沉地望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第208章 顾君玮的底线(第一更) 苏云曾了解过,与历史上的唐朝初期相似,如今她所处的时代还是完完全全的冷兵器时代,关于火药的零星记录只出现在炼丹家的手札中,若是没有专门了解过炼丹的人,怕是对那种会着火发出巨大声响的奇怪药剂感到很诧异。 那是一个全新的领域,若是如她所想,楚三郎是那方面的人才,只怕他的存在会让这个世界天翻地覆! 但她还是要先了解清楚,楚三郎到底研究到了什么程度! 苏云沉吟了一会儿,抬眸看着楚有年,道:“这只是妾的猜想,具体是什么情况还得先与楚三郎了解过后才知,不过,妾想说的是……” 她顿了顿,轻叹一口气,道:“对于楚三郎来说,他会如此沉默木讷并非他所想,古代圣贤们曾就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进行过争辩,但不管哪个观点是对的,一个人一出生的性格与他的心性一般,是早便决定好的,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就这一点来说,我们都身不由己。若我们拿这些先天的事物去责备他,辱骂他,而忽视了他可能有的闪光点,真正无辜的人,又是谁呢?” 苏云没有跟他科普关于自闭症的事,因为科普了他也不懂。 但她说的这个道理,却是古往今来所有天生的精神病患者所共同面对的残酷事实。 错的不是我,其实我也只是个受害者,为什么大家都要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呢? 在20世纪的美国,自闭症孩子甚至无法进入学校读书,医生对家长的建议都是,这样的孩子应该送入精神病院。 碎了多少家长的心? 直到她所出生成长的那个年代,社会对自闭症的认知,还是远远不够的。 楚有年听得大恸,这一回,他除了想起三郎那天沉默离去的背影,还想起他小时候不爱与人接触,总是孤零零蹲在墙角拿着根小树枝掘地的模样。 他不愿意与人接触,也没有人愿意和一个痴儿来往。 其实苏云说的这些话,他在把三郎赶出家门时也想通了,可此时听她从另一个角度直白地说来,又一次如利剑一般扎得他的心刺痛。 是啊,便是三郎真的是一个痴儿!那是他希望的吗? 亏他被冠上大儒的称号,这二十几年来想事情竟然还不如一个娘子通透! 楚有年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畅,只想现在立刻马上就见到三郎,把他领回家。 可是,他心心念念着苏云方才那句让他惊诧无比的话,缓过神来后,深吸一口气看向苏云,“敢问夫人,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三郎身上,究竟有什么才华,可以与一支军队相较?” 那语气,却是比最开始好上了不少! 楚有年不是那种仗着自己的名气地位便高高在上的人,事实上他遵循的是古代先贤那一套不耻下问的学风,若是遇到某方面让他心服之人,他会很愿意谦逊求教,与他探讨一番。 曾经他拉着一个佛学大师三天不吃不喝地与他探讨佛法,到最后两人几乎饿晕过去,这件事一度被传为佳话。 苏云却是微微挑眉,看了顾君玮一眼,缓缓道:“这事很可能事关日后的天下局势,恕妾直言,如今在楚家归属不明的情况下,便是妾说了,于楚家来说也不一定是件好事,倒不如做个平安快乐的糊涂虫!” 楚有年的心微微一颤,事关天下局势…… 他一直想避开这个话题,却是没想到,这女子会这般毫无预警地抛出来。 但在座的两人都不是脑子不灵光的,稍微一想,便知道苏云说的那件可以影响天下局势的事,与楚三郎每日捣鼓的黑色药剂有关! 楚有年想起三郎把三房的院子都烧没了的那一回,他们先是听到一阵巨响,随即离房子较近的一些侍婢仆人都被一股热浪掀翻在了地上,心里突然便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来。 顾君玮凤眸幽深,突然站了起来,深深地朝楚有年行了个礼,道:“先生,先前伯钰几次带人去拜见先生,先生都拒而不见,今日难得有机会见到先生,伯钰斗胆问一句,先生究竟在顾虑什么?” 楚有年看着面前这个谦恭却优秀的年轻人,嘴角紧抿。 他知道这回,他避不过去了。 在雍州城被他攻下时,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一直避而不见,是坚持自己心中的道,也是想看看这顾大将军,到底是人是鬼。 他深吸一口气,一手负在身后,一身轻捋胡须,道:“在顾大将军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顾君玮眸光微闪,又是深深地行了一礼,道:“这个问题,先生怕是问错人了罢,伯钰伺奉的人是宁王殿下,只愿成为宁王殿下手中的利剑,这个问题,先生恐怕要问宁王殿下,但伯钰保证,宁王殿下的答案不会让你失望。” 楚有年却神色不动。 是个聪明的年轻人。 他摇了摇头,慢慢道:“日后若是事成,荣登大宝的定然是宁王殿下,但顾大将军心知肚明,便是你只想当一把利剑,你也是一个有七情六欲之人,你不可能成为利剑,你只是一个拥有能斩断天下一切的利剑的主人。你该是十分清楚,为何即便世间相传顾家有可以号令南吴兵马的兵符,王相依然敢对你和宁王殿下下手。” 顾君玮沉默不语,楚有年便紧接着沉声道:“那是因为,脑子清醒的人都知道,比起那虚无缥缈的兵符,确确实实握在自己的手中的力量才是真的!当手中的力量早已姓王不姓李的时候,便是顾家有一百个兵符,也只是个摆设罢了!同理,顾大将军,恕老夫直言,便是你对宁王殿下绝无二心,但要是某天,你心中的底线被触碰了呢?届时那把利剑,又会挥向何处?这却是老夫不得不在意的!” 精妙! 苏云不禁感叹,楚有年不愧是南吴最有声望的大儒,看事情却是比很多人都要通透! 道理可不就是如此!如今江山已传了这么多代,便是太祖皇帝复活归来,这个江山也已经不是他的了!何况是那个从没有人见过的兵符,为着那样一样东西殚精竭虑,可不是可笑么? 所以,历朝历代的皇帝忌讳的从来不是兵符,而是顾家手中的势力! 不过…… 苏云微微皱眉,有些担忧地看向顾君玮。 顾君玮心中的底线,是什么?这个问题,却是连她也回答不上来。 顾君玮抿唇沉默半响,忽地一扬唇,叹声道:“伯钰知晓先生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但是” 他顿了顿,淡声道:“伯钰却是不想欺瞒先生,你所期望的答案,并不是伯钰心中的答案。” 楚有年眸中精光一闪,却见那个年轻人又紧接着道:“但据实以告,也是伯钰对先生表现出的诚心,若先生当真不放心,只愿先生成为约束这把利剑的剑鞘,若有一日先生觉得伯钰违背了你所坚持的道……” 顾君玮微微抬眸,第三次深深地对他行了个礼,道:“那便请先生,行使身为剑鞘的权力罢。” 第209章 心酸(第二更) 楚有年微微讶异。 他没想到,这个叱咤风云的年轻人竟然谦卑至此,他心中微微动容,更多的却是担心。 他言谈举止中,并没有否认他这把利剑需要某种力量去约束,即是说,他已经预料到了,至少是有预感,自己可能会失控的时刻! 他嘴角紧抿,看着他道:“只怕到时候,老夫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去撼动顾大将军的决定!” 顾君玮却只是淡淡一笑,“只要先生心中一直坚持着你认可的道,总能想到办法,抑或是,先生连坚持道义的勇气也没有?恕伯钰无礼,那放在战场上,只是纸上谈兵的行为罢了!” 楚有年微微冷笑,“顾大将军这是在对老夫行使激战法不成?” 顾君玮一挑眉,“不敢,伯钰相信先生是个明白人,伯钰与宁王殿下的诚心都已摆在了你面前,便看先生如何抉择了!” 那句“明白人”,别的人听着可能没什么,楚有年却是清楚,那个词中暗藏深意。 事实上,自从楚家所在的雍州城被攻下,楚家早已成了众矢之的。 这几日各路派来对付楚家的人马,络绎不绝,若不是顾君玮派人相护,楚家这个纯粹的书香门第,只怕早便被无声无息地灭门了! 楚有年活到这把年纪,其实很多事情都已经看得很透了,当初他的女儿嫁与景宏帝为后,却被当时执掌后宫的皇太后害死,他愤而辞官离去,只给景宏帝留下一句“小心王家外戚专权。” 那次离去,是他做过的,最错的一件事。 自此,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外孙在皇太后的有意操控下,被越养越废,最后还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罔顾先帝的意思,执意要娶王家女为太子妃。 他远在雍州,连获知事情进展都难,更别提插手做什么,直到如今,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现在龙椅上坐着的那位虽然姓李,但谁不知道,这个江山,姓的其实是王!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顾大将军是个妙人,但很多事情,其实你不说,老夫也懂。当年,老夫便是因为逃避,做错了很多事……” 老人说着,突然嗓音哽咽道:“惠娘……是老夫唯一的女儿,自小老夫便如珠似玉地把她养大,却是谁想,她才入宫没几年便去了。老夫一时悲愤,不顾景宏帝的苦苦恳求,执意离去,却是忽视了,其实对于惠娘的离去,伤心的除了老夫,还有景宏帝和当时只有七岁的先帝!是老夫偏执了,这一回,老夫如此慎重,也是不想再做日后会后悔的事情。” 顾君玮凤眸沉静,“那先生的答复是?” 楚有年静默了一会儿,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夫久居雍州,却是从没见过显儿那孩子,有空,便让他来雍州看看老夫这把老骨头罢!再怎么说,老夫也是他的曾外祖父。” 有了共同的利益关系,曾外祖父便是亲的曾外祖父,否则,那也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顾君玮微微一笑,施了一礼道:“伯钰定会一字不差地把先生的话转告给宁王殿下!” 苏云在一旁看着也是感慨。 费了那么多心思,楚家,总算是成功攻下了! 有了楚家的公开支持,李显和顾君玮在西北的脚跟,便会站得更稳。 楚有年摆摆手,避过了顾君玮的礼,忽地转向苏云道:“如此,夫人便再没有任何顾虑了罢!” 苏云淡淡一笑,也站了起来,走到楚有年面前对他行了个礼,道:“自然。但妾还是那句话,有些事要先问过楚三郎后,再做判断。” 几人最终一起去到了府衙的大牢亲自释放楚三郎,见到那个缩在大牢一角手里拿着根木棍在地上画着什么的高大男子,楚有年眼一酸,颤声道:“三郎!” 然而,里面那个男子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依然专注着自己手上的动作,仿佛他在做的,便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 苏云看他一直在地上写写画画,心里一动,对带领他们来的狱卒道:“把牢房打开罢。” 狱卒看了顾君玮一眼,见他没有异议,才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苏云立刻和楚有年一起走了进去,见到楚三郎在地上画的图画,她心里一骇,脑中已转过无数思绪。 果然,她没有猜错!甚至楚三郎比她猜想的,更为让她惊讶! 楚有年慢慢走近了楚三郎,温声道:“三郎,三郎,祖父来接你回家了。” 蹲在地上的男子却依然没有抬头,这时候众人才看清了,他手上拿着的,是一根筷子,大抵是中午吃饭时,偷偷留下来的。 楚有年心里更酸了,正想让随他而来的楚家仆人强行带走楚三郎,苏云却轻声道:“且慢,楚先生,请让妾跟他说几句话。” 随即,她在周围众人异样的神色下,慢慢蹲下,看着那个还在不停地写写画画的楚三郎,伸手指了指地上一个圆形的物什,后面缀了条老鼠尾巴一样的线,笑眯眯地问:“三郎,这是什么啊?” 楚三郎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的青葱玉指,微微愣了一瞬,似乎这才意识到有人进入了他的世界,抬起头来,脸上眉头微皱,似乎被人打搅了自己的工作,很是不愉快。 没想到,他还是个长相堪称秀气的郎君! 苏云没有理会他不满的神色,手指慢慢移到了那颗圆球缀着的尾巴上,道:“这里,是不是要用火点燃呢?然后,这个球就会的一声,炸开,很厉害的,是不是?” 楚三郎愣愣地看着这个笑得如同仙女一样的女子,听她这样一说,眼睛顿时亮了,用手中的筷子急切地指了指那个圆球,“火药,控制,炸开。” 然后,很是严肃地点了点头,“厉害!” 看着他纯净如孩子一般的黑眸,苏云的心忍不住软了软。 她知道他想说的是,这个圆球里面装着的是火药,只要把火药做成这样的圆球,就能控制火药的爆破! 这是在宋朝初年才出现的火球啊! 苏云心中一动,问:“三郎做出这个东西,是不是因为之前你控制不了火药燃烧的时间和方向,差点伤了人呢?” 楚三郎的眸子顿时灰暗了一瞬,喃喃道:“祖父,不许,伤人。” 楚有年在一旁听着,顾不上震惊,倒是心酸得差点落泪。 原来,这孩子不是听不进他们的话,他其实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他只是不会说,不会表达! 他突然更加痛恨起之前的自己来,之前他们自以为是地评判和对待这个孩子,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不是,他其实都记在了心里? 第210章 欠她的一切(第一更) 苏云又暗暗地感叹了一句楚三郎真是天才啊天才! 又问:“三郎好厉害!能不能与我说说,你是怎么把火药做成这样的圆球的呢?” 楚三郎歪头想了想,又很是严肃地道:“麻布,绑,外面,松脂。” 他许是很不习惯这样与人对话,似乎怕她不明白紧张得汗都要下来了,还手舞足蹈地演示给她看。 苏云按下心中的惊叹,道:“你是想说,你用麻布把火药包起来,再在外面敷一层松脂是吗?” 楚三郎咧嘴笑了笑,点了点头。 “松脂有何作用?” 楚三郎又是一脸严肃的表情,“有水,不湿,火,烧很快。” 苏云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是,用松脂包着火药,不但可以防潮,还可以助燃,是吗?” 许是苏云那两个词比较生僻,楚三郎歪头想了很久,才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楚有年看着这个从小到大与自己说了不到十句话的孙子,感觉自己在做梦。 虽然说话磕磕绊绊的,但三郎,在与人说话,很正常地与人说话! 他不由得眼眸放光地看着苏云,莫非,他有办法让三郎变回一个正常人? 苏云自然感觉到了那种期盼到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目光,但她只能回以一个无奈的笑,便是在现代,自闭症也没有一种非常有效的治疗方法,都是以改善为主,别说在医学条件不发达的古代了。 毕竟自闭症的病因不是单纯的心理原因! 她想了想,朝楚三郎笑笑,然后在他的注视下走到了楚有年身边。 楚三郎似乎这才发现了楚有年的存在,顿时皱了皱眉垂下头,那无精打采的模样,与方才那认真兴奋的模样辩若两人! 楚有年顿时微微张大嘴,有些受伤地看向苏云,苏云低声道:“楚三郎性子单纯,许是记着先前被赶出家门的事。” 事实上,自闭症患者的感情本就贫瘠,表现出来就是,我对世间一切都不感兴趣,你们是什么,和我有关系吗? 或者只关注某样事物,只有那样事物才能挑起他的兴趣。 楚三郎表现出对他这个祖父的在意,已是让苏云觉得很不可思议,或许在楚三郎心中,这个祖父对他来说意义是不一样的。 楚有年顿时焦急地追问,“那……那该怎么办?” 看得出他是关心则乱了,此时他哪有半点大儒的样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关心自己孙儿的祖父。 所幸楚三郎是亚斯伯格症患者,即高功能自闭症患者,他们保留了语言和认知的发展,进行正常人的生活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像爱因斯坦、莫扎特等天才都被认为是亚斯伯格症患者。 楚三郎现在不太会说话,只是因为从小到大,都没怎么与人沟通吧! 苏云想了想,道:“妾认为,楚三郎会变成如今这样,有他先天性子的缘故,也有他小时候缺乏与人沟通交往的缘故,妾建议,先生把楚三郎带回家后,多抽出时间陪伴他,与他沟通,他身边也最好安排几个性子好的侍婢,不要强迫他做什么事情,先慢慢地与他建立起感情,妾瞧着,楚三郎还是很愿意听先生的话的。” 自闭症患者没法痊愈,只能陪着他一起成长。 在这种情况下,家人的爱与陪伴,永远是最好的治疗方式。 楚有年频频点头,犹豫地看了苏云一眼。 苏云无奈地笑笑道:“这已经是妾能想出的最好的方法了,还有,若是想和楚三郎进行比较好的沟通,可以从他感兴趣的火药切入……” 楚有年顿时皱了皱眉,略为不安地看了看楚三郎画在地上的图画,“夫人所说的火药,可是三郎画的那些?” 火药这事,说起来又是长篇大论了!苏云一扬唇,道:“火药一事比较复杂,等楚三郎的情况稳定下来后,妾与夫君就此事专程拜访楚家也不迟!” 说着,看向自进入牢房后,便一直脸色深沉地看着地上那些图画的顾君玮,顾君玮适时地抬头朝他们淡淡一笑,走到苏云身边道:“夫人说得不错,牢房环境阴湿,还是尽快把楚三郎带出去为好。” 楚有年一听这话,哪里还有心思继续纠结这个话题,立刻走上前去,烦恼怎么哄楚三郎回家了。 苏云感觉顾君玮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不禁看向他小声道:“你今日可怪我自作主张?” 没有与他商量过这件事,便直接说了出来,只因为那样一个给楚有年施压的最佳时机,她怕下回再难找到了。 毕竟谁知道楚有年会不会把楚三郎带回家后,便再次闭门不见客了。 顾君玮低低一笑,凑到她耳边叹声道:“我的夫人总是大有主意。” 这话听着,倒是透出几分谴责的意味啊。 苏云瞥了他一眼,正想着怎么哄好呢,便听他又道:“无妨,只要不是拿你自己的安全开玩笑,你想怎么做,做便是。” 他知道她不是冲动行事之人,且她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他,他怎会谴责她? 反正,只要不是危及她的安全,不管她做什么,他在后头都能为她保驾护航。 苏云的心一暖,握了握他的大手。 送走楚有年后,苏云正想回去,却被顾君玮拉住了,只见他一双漂亮的凤眸含笑看着她,道:“来了雍州这么久,想不想看看雍州是怎样的?” 苏云有些讶异,虽然她来了雍州都小半个月了,但因为她身上的伤,以及顾君玮总是忙得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她竟是还没有好好地逛一逛这个地方。 顾君玮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更为歉然,双手握着她柔软纤细的手,把她拉近眼前,轻声道:“抱歉,这些天我太忙,都没能好好陪你,难得有时间,我带你逛逛雍州罢!” 这算是……约会? 苏云顿时眼眸微亮。 她跟顾君玮之间的关系,也是神奇,从相识相知到相恋,走的都不是一般人的步骤,两人确定关系后,更是波折连连,聚少离多,别说在雍州了,便是在上京,两人也从没有单独上过街。 顾君玮看着苏云脸上的小雀跃小欣喜,心里又酸又满,只觉得怎么疼她都不够,不由得低声道:“以前你说过,在你的世界,两个人正式在一起前,都会做很多事情培养感情,你能与我说说,都会做些什么吗?” 他想把欠她的一切,都补偿回来。 他甚至想补给她一场盛大的婚事。 只是她。 第211章 约会(第二更) 他理解的正式在一起,该就是结婚吧。 苏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想知道?” 顾君玮轻笑,“有什么说不得的不成?” 倒不是说不得,而是他们交往的顺序,完全乱了啊! 若不是因为他突然要出征,她完全没想过要那么快与他进行到最后一步! 想到这里,苏云有种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便被人攻城略池的挫败感,忍不住脸微红地瞪了他一眼,有些坏心眼地道:“你真的想知道?在我们那个世界,至少要试着在一起两年,才会谈婚论嫁,牵手,拥抱,约会,亲吻,求婚,最后还要得到双方父母的认可,才能真正地在一起。在那之前……” 她眉微扬,有些小挑衅地看着他,“能做的最亲密的事情,便是亲吻吧!” 顾君玮微微挑眉,哪里看不出她眼里的揶揄,叹了口气道:“那我定是要讨岳父不喜了。” 岳父…… 苏云的心微微一跳,哪有什么岳父,在来到这里之前,她从没有一个真正的家…… 顾君玮牵起她的右手,置于唇边轻轻一吻,含笑道:“从我心上有了你那一天起,便心心念念着与你做那种事。” 苏云一时间,什么伤感忧愁都烟消云散了!难得幼稚地做出一副要咬他的模样,却是惹来了顾君玮眼底更深的笑意。 这流氓……明明人前要多正经有多正经,怎的到了她面前,就变得这么不要脸呢? 不过,这小半个月,也是难为他了,为着她的伤,他天天晚上只能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做柳下惠。 为了避免话题走向越来越引人遐思,苏云掌握了主导权,直接拉着这个男人上街了。 此时正是下午,安远县的市集正是人流最多的时候。 街上来来往往的,有来买菜的妇人,有四处嬉戏吵闹的孩童,有到街上游玩的少男少女,也有如他们一般,牵着手四处闲逛的年轻夫妇。 安远县的市集比之上京的东西市,自然简朴上不止一点,两边虽也店铺林立,但其装修都比较粗犷简单,带有西北独特的风情。 道路两边,摆摊的小贩鳞次栉比,热热闹闹。 显然纵然外面风风雨雨,雍州城却自成桃源,百姓的生活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但苏云知道,也只是雍州城罢了,便是她没有专门去打听,也听凝秀他们说过,南吴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南方苗朴族的叛乱有愈演愈烈的倾向,朝廷大军根本压制不住,双方只能在新洲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新洲以南的地区,朝廷却是再也无法插手管制了。 而且渐渐有谣言四起,说在背后支持苗朴族叛乱的,其实是西宁。 苏云却知晓,哪里是什么谣言,若是关忘天存了心不让世人知道,他总会有办法。 这只总是藏在暗处做小动作的猎豹,终于伸出它尖利的爪子了。 而北越战线那边,在勇毅侯和顾家军的前后夹击下,终于成功让耶律齐的大军停在了梓州,无法继续南下。 只是就如它忽如其来的出场方式一般,在协助南吴拦下了北越的攻势后,顾家军又如鬼魅一般,忽如其来地离去了。 勇毅侯大愕,完全搞不懂顾家军的用意,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是沙场老将,自然知道一场战役怎么打才能获得最大的胜利。 在这种双方实力差不多的情况下,最好的方法就是耗! 耶律齐是北越的大王,他能御驾亲征一个月,两个月,却注定不能离开北越一年半载! 耗到耶律齐主动退兵,他们也算熬过这一劫了! 只是,勇毅侯烦恼的是,连接北越和南吴的陆上通道凉城,此时却是被顾家军占据着…… 现下却是北越想退兵,也不知道如何退,借道凉城?也要看顾家军愿不愿意! 其实若是耶律齐愿意乖乖退兵,勇毅候很想说,我亲自上奏朝廷,让你们从简州坐船走。 只要你们乖乖离开就好了! 因此,知晓了外面那些情况,再看现在这洋溢着浓厚生活气息的雍州,苏云却是不得不感慨。 顾君玮前些天那么忙,便是为了维护这一片安宁吧。 她不由得悄悄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嘴角微抿,上扬。 街上的人见到这一对鹤立鸡群的夫妻,都忍不住朝他们投来视线。 安远县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漂亮的一对夫妻? 尤其是顾君玮,他本便长得俊朗独绝,但最惹人注目的还是他那通身的气势,一双漂亮却丝毫不显得女气的凤眸流转着浅薄的笑意,让人看一眼便心生一种不敢亵渎的敬畏,只有在触到旁边那个女子时,才会柔和上些许。 因此,虽然这一路过来,顾君玮吸引了不少娘子的视线,但鲜少有娘子敢大胆地直盯着他瞧,都用团扇或手帕遮着,红着脸悄悄看上一两眼罢了。 苏云也只能暗暗感叹,就当这些视线是对他们的赞美罢!难得上街一趟,还是要好好享受二人世界才好! 便在这时,她忽然听到旁边传来叫卖声 “砂糖绿豆,冰凉甘甜的砂糖绿豆,快来尝尝哦!将军夫人都爱喝的砂糖绿豆,快来尝尝哦!” 她顿时微微一,随即她环顾了四周一圈,才发现,这用着她的名头做买卖的小贩,绝不是独一个! 这么一圈下来,她已是发现了 将军夫人光顾过的蒸饼店。 将军夫人爱用的胭脂。 将军夫人穿过的衣服款式。 用顾大将军的名头做买卖的,自然也有。 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这雍州城的百姓,对顾君玮很是爱戴啊! 也是,百姓求的不过是一个平安和乐,只要是能为他们营造出一个太平盛世的人,他们才不管那个人是不是真龙天子。 她拉着顾君玮来到了那个卖砂糖绿豆的摊位前,看着他道:“刚好有些渴了,尝尝罢!” 顾君玮扫了一眼瞬间双眼发亮的小贩,低声道:“不许喝太多凉的东西,小心弄坏脾胃。” 那小贩却已麻利地给苏云盛了一碗砂糖绿豆,笑容满面地道:“这位郎君,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大热天的在外面走难受着呢,这时候来一碗砂糖绿豆,嘿!清凉又解暑!这可是连顾大将军的夫人都爱喝的呢!” 苏云只轻咳一声接过,尝了一口,顿时忍不住扬起一个笑容。 这砂糖绿豆其实就是绿豆沙,熬得又稠又烂,因为一直置于凉水中,所以喝起来冰冰凉凉的,一口下肚,确实很舒服。 但顾君玮也说得对,女子体寒,本便不该喝太多凉的东西,苏云喝了几口后,便恋恋不舍地递给了他。 顾君玮扬眉看着她,一脸无奈又纵容的模样,接过碗一口气把剩下的砂糖绿豆都喝了。 随即连同碗一起,放下了一小块银子,把那小贩惊得都木住了。 再抬头时,那两人已是走远,他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疼得嗷一声叫了出来,才确定不是梦,顿时喜笑颜开地朝那两人离去的方向一叠声地叫:“多谢惠顾!多谢惠顾!” 今晚可以给家里加菜了,刚好家里的娃儿吵着要吃肉,一会儿就切半斤猪肉回去! 越想越是喜滋滋。 哎呀,这定然是将军夫人这个名头招来的福分,他要叫得更卖力一些才是! 两人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难得的悠闲。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许多人围在一起,似乎在为什么事情争吵。 苏云和顾君玮对看一眼,也慢慢走了过去。 第212章 挖个陷阱让你跳(第一更) 苏云和顾君玮还没走到人群中,便已听到了在嘈杂的人声中,混杂着一阵虽弱小却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是属于孩子的哭声。 苏云的心微微一紧,一瞬间却是想起家铭,虽然知道小家伙现在不可能出现在那里,还是拉着顾君玮快步走了过去。 一个正一脸不忍地看着里面那场闹剧的中年男人忽地只闻身边传来一个柔和好听,此时却带上了一丝紧绷的女声,“不好意思,请让让。”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顿时便被眼前出现的那对长相不凡气质更不凡的年轻男女吸引了全部心神,待反应过来时,那女子已在男子的保护下,挤进了人群中。 看着眼前那一幕,苏云微微皱眉,不自觉地握紧了顾君玮的手。 只见路面上,一个圆脸黝黑的男人正死死地拉着一个穿着粉色粗布衣裳的小女娃,小女娃看起来只有四五岁,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头上绑着的双丫髻,有一边已经散了开来,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整一个小可怜的模样。 她一只手被那个男人紧紧拽着,另一只手死死地抱着一只同样灰头土脸的小奶狗,小奶狗龇牙咧嘴地看着那个男人,不时“汪汪”地叫上两声,然而听起来奶声奶气的,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那个男人此时在狠狠地瞪着那个小女娃,咬牙道:“你这娃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就算阿爹骂了你,你也不能偷偷跑出来啊!把你阿娘担心得……快跟阿爹回去!” 说着,还转头一脸焦急无奈地对围观的人群道:“唉!都怪我,把孩子宠坏了,她不知道从哪里抱回一只脏兮兮的狗,我不让她养,她就闹脾气,唉!” 围观的人虽然看见小女孩哭得这么凄凉,都一脸不忍,但听说这是人家家事,也不好说什么,只纷纷七嘴八舌地劝说起来。 “孩子么,哄哄便是了,一味的凶是不行的。” “就是!不就是一只狗,孩子养几天就厌倦了,倒是孩子哭坏便不好了!” 那个中年男人一脸羞愧难当的模样,左手依然死死地拽着小女孩,一边对周围的人鞠躬道谢。 那个小女孩却忽地哭喊着大叫:“不……不……他不是我阿爹!不是!我……我要阿姐,哇!” 边叫着,豆大的眼珠子边不停地从她的眼角边落下来。 女孩的声音本便纤细,此时含着哭声一起叫出来,显得语不成句,模模糊糊的。 然而,那句“他不是我阿爹”,围观的人却都听得真真的。 然而,大多数人都面无异色,显然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他们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何况孩子么,和自己父母吵起来,什么话不敢说? 有个别脸上露出些许怀疑神色的,却都不敢轻举妄动,先不说他们不确定一个小女娃说出来的话是真是假,若是弄错了,岂不是把脸都丢光了? 而且看大多数人那过分淡定的模样,小女娃该不是第一回 说这话了。 那中年男人似乎气得不行,猛地一用力,那小女娃顿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小女娃怀里的小奶狗也叫得更急了,眼睛鼻子嘴巴都挤在了一起,朝男人露出威慑的表情。 苏云看着,眉头顿时皱得更紧,拉过一旁的顾君玮,在他耳边低声问了几句。 顾君玮顿时凤眸微闪,看了看那个男人,眼里也透出几许寒意,慢慢点了点头。 男人沉着一张脸道:“你这娃儿!还说起胡话来了!阿爹是说不认便能不认的吗!快随我回去,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说着,不由分说地便要拉走小女娃,围观众人也只能连连劝解他下下火,自动给他让出了道路。 中年男人眼中顿时精光一闪,脚下的步子明显加快了。 苏云眼见不好,连忙上前一步轻喝一声,“且慢!” 中年男人心头一颤,虽然恼得不行,还是停了下来,耐着性子看向苏云,当看清苏云和顾君玮的模样时,他愣了愣,但很快回过神来,沉声道:“方才可是夫人发声?” 还挺能沉得住气,难怪街上的人都被他骗了! 苏云淡淡地扫过男人的面容,男人心底一突,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随即,他听到这个清丽贵气的女子冷声道:“这小女娃说他不是她阿爹,难道大家都没听到吗!” 围观众人一愣,顿时面面相觑起来,可大部分人都只是窃窃私语,没有出声应和苏云。 显然他们都认为苏云有些小题大做了! 中年男人顿时有些得意,只面上不显,反皱着眉头一脸不悦地看向苏云道:“这不过是我家娃儿说的胡话,倒让夫人见笑了!” 小女娃却是看着苏云眼眸一亮,挣扎着便要跑向苏云的方向,却被男人死死拉住了。 苏云脸色微凛,一双沉静的眸子缓缓扫过男人蜡黄的脸色,他拉着小女孩的左手,脚上那双已经穿得破破烂烂的布鞋,以及他那张脸上,一圈黑白分明的边界,忽地一笑,“你已经露出破绽了,还要垂死挣扎吗?” 中年男人看着女子嘴角那似笑非笑的弧度,心忽地一跳,梗着脖子恼怒道:“这说的什么话?我哪有什么破绽可露?便是你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也不能这样诬陷人!” 若不是看苏云和顾君玮那通身的气派不是他可以得罪的,他倒想丢下一句“脑子有问题”走人了! 中年男人说完,忽地转向其他人哀嚎道:“大家快来评评理啊!我不过是想管教我家娃儿,怎的惹了那么多事呢!我家婆娘都被娃儿气得病倒了,我就是语气凶了一些,也是心里急啊!” 大多数人顿时都谴责地看向苏云,小部分人觉得这女子有些莫名其妙,只有零星几个人嗅出了这其中有诈,看向男人的眼光顿时带上了十二万分的怀疑。 顾君玮感受到那些投到苏云身上的视线,眉头微蹙,凤眸不带什么感情地扫视了周围一圈,顿时好几个直直地盯着苏云瞧的男人都背脊发寒地收回视线。 苏云微微扬眉,这男人还挺聪明,竟然懂得煽动民愤,声音忍不住更冷了几分,“哦,你还没听我说破绽是什么,这么急着否认莫不是心虚?” 说着,眼神似不经意般扫过小女娃怀里抱着的狗。 男人顿时激动地跳了起来,“那只狗算什么破绽!我说了,它是我娃儿才捡回来的,它不认得我是正常的!” 第213章 透着怪异(第二更) 苏云顿时一笑,猛地扬高声音道:“我有说过,破绽是狗吗!” 男人浑身一哆嗦,顿时知道要糟!忍不住咬了咬牙,沉着脸瞪向苏云,一时心乱如麻。 苏云眼眸微冷地看着他,“你还挺聪明,知道狗会成为最大的破绽,所以一开始编借口,便编到了狗身上,不过这样的小聪明,终究是难登大雅之堂!” 一溜儿围观的人总数品出一丝不对劲来了,顿时投向那男人的异样目光成倍增长。 人家夫人又没有说破绽便是狗,你自己倒急吼吼地说出来了,这不明摆着自己往自己原以为填好的坑里跳么! 这心虚得也太明显了! 好几个原本便心存怀疑的男人已无声无息地移动身形,封住了男人可以逃跑的路,同时一双眼睛狠狠地瞪向他。 竟然把他们当猴耍! 最紧要的是,他们差点要成为人贩子的帮凶了!那么可爱又可怜的一个小娘子,若就这样惨遭毒手,他们不知道便罢了,若是知道,岂不是一辈子都如鲠在喉? 男人虽然心里又气又恼,但还是死鸭子嘴硬地道:“我只是觉得,夫人总说破绽破绽,我脑子不好使,唯一能想到可能作为破绽的便是这个!若夫人不是老揪着这莫名其妙的破绽,我哪里会想到那上头去!” 总有些人不见棺材不掉泪。 苏云点了点头,道:“对,倒是我方才语言上误导你了。” 苏云这么好说话,男人倒是有些警觉了,狐疑地看着她,却差点被她下一句话吓破胆! “不过,我倒是第一回 听说,你一个刚从战场上逃跑的士兵,竟然这么快就在雍州有了一个家,还连孩子都有了!” 男人差点一蹦三尺高,错愕地看着苏云,“你……你怎么……” 苏云果断接下了他的话,“我怎么知道你是从别处来的逃兵是吧?虽然你来到雍州后便寻了一身新衣服换上……唔,多半是从哪里偷回来的,妄想欺瞒众人!只是衣服可换,你那因为长时间颠沛流离营养不良的脸色却换不了!还有你一双鞋子……” 她眼睛扫过男人那鞋边起了个大洞露出了一只脚趾的鞋,那脚趾缝里都塞满了黑色的泥巴,男人顿时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你这身干净的衣服和这双鞋子,倒是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啊!能把一双布鞋磨损成这个样子,至少得没日没夜地走上好几天的路吧!” 说着,她见那男人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又老实不客气地堵住了他的口,“你可能想说你只是太喜欢这双鞋子了,穿烂了也不想换,很好,姑且算是如此吧。但是你脸上那一圈白印,又想怎么解释呢?” 那一圈白印,正正方方的,造型倒是别致! 中年男人一愣,显然没听懂。 苏云却是冷笑一声,“这都没想到?你是没放在心上,还是脑子确实不好使?那一圈白印,估计拿个盔甲在你头上一套,便刚刚好遮住了吧!” 中年男人眼眸猛地瞪大,脸上已现出一丝绝望来,苏云紧接着冷声道:“还有你方才拉着小女娃时,为什么要用你并不擅长的左手?一个大男人,竟然连一个不到你膝盖高的女娃,都要费上半天力气才能拉动!可是因为你的右手哦,很可能是右肩曾经受伤了?被刀砍到,或是被剑射中!” 中年男人越听越恍惚,拉着小女娃的手不自觉地便松开了,小女娃立刻跑到了苏云身旁,空着的那只小手紧紧地抓着苏云的裙子,眼角的泪已经停了,只是还在不自觉地哽咽,眼皮鼻子一片通红。 她怀里的小奶狗仰头看了看她,低低呜咽一声,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女娃的手。 顾君玮低头看了看她,眉头微蹙,却也没说什么。 苏云看男人已经濒临崩溃,而且从他最后放手放得洒脱来看,他似乎没有坏到骨子里去,遂语气淡然地做出了最后的结论,“一个受了伤颠沛流离来到雍州的士兵,除了是从别的地方来的逃兵,我却是想不到还有其他解释了!” 这一句话仿佛判了他死刑,男人忽地瘫倒在地上,面色惨白。 原本被他骗了的人一时都愣愣地看着苏云,这娘子,脑子真好使!这一堆破绽,她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一群人忍不住惊叹地拍起手来,另一些反应过来的,顿时都气得不行,纷纷拿出手边的东西便丢向他,菜叶,西红柿,鸡蛋…… 嘴里还在愤怒地骂着: “人渣!做逃兵便算了,竟然还想诱拐女娃!” “做逃兵要被处死的!我家孩子在战场上拼死拼活,你倒好,痛痛快快地逃了!去死吧!” 很快,男人身上便一片狼藉,只是他一脸颓丧地坐在那里,不闪不避,一双眼睛通红一片,突然便猛地抬头看向苏云身旁的小女娃,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我该死!我该死!可是我从没想过伤害她! 我是真的想把她当成女儿养的!我知道我是逃兵,被抓到是要被斩首的! 我不敢回家,怕连累家里人,可是……可是我真的好想我女儿……我不是故意的,昨天我看到那女娃也是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想来也是跟家里人走散了,我想认她做女儿,她不愿意,我才……我才……” 他是一时糊涂了,看着那女娃小小一个抱着只小狗在城里孤零零地游荡,他又是担心她会遇上坏人,又是担心他一个不留神,就找不见她了…… 加上心里对女儿的思念海浪般不停涌上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起了那样的歹心! 小女娃愣愣地看着他,又往苏云身后缩了缩,扁了扁嘴红着眼圈小声道:“我才不要你做我阿爹,你是坏人……” 男人顿时哭得更为凄凉了,一双眼睛巴巴地看着小女娃。 小女娃在苏云身后扭捏了一会儿,忽地探出脑袋,皱着一张小脸似乎很是不情不愿地道:“虽然你是坏人,但你也不要哭得那么可怜了!” 男人一愣,一双眼睛顿时亮如星辰。 但小女娃已经快速地缩回苏云身后去了。 苏云不由得好笑地低头看了那个浑身上下无不狼狈的小女娃一眼,到底是谁哭得比较可怜? 这个娃娃,小小年纪,却精得不行,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女娃……看她身上的穿着,似乎也是来到雍州城的流民。 不过,那个男人如此看重他的家人,不像是会为了一己私欲逃跑的,这事透着怪异。 男人见状,顿时整个人泄了气一般,竟是又想哭了。 现下好了,他诱拐女娃被当场抓住,还被发现了自家是个逃兵,这回肯定逃不过去了。 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他就知道这坏事,是断不能做的! 就在男人满心绝望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个醇厚好听的男人嗓音响起,“既然知道要被斩首,为何非要做这个逃兵?” 他一愣,下意识抬起头,却几乎是立刻,就被那个通身气势的男人摄住心神,又忙不迭地低下了头。 第214章 人间地狱(第一更) 男人虽然低下了头,那个男子迫人的气势却仿佛还在他心头萦绕,让他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那是一种因久居高位而形成的天然摄魄力以及让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从容,看到他那瞬间,他仿佛回到了铿锵的战场上。 他虽自入伍以来,一直都是处于军队的最底层,但好歹算是个什长,手下管着十个人呢! 在南吴的军队层级中,最大的自然是统领一军的将军,再往下是将军的左右副将,接下来便是带领一个团的校尉,每个团下面至少领有五队,设队正,每个队下面至少领三伙,设伙长,每个伙长手下一般有十个什长,每个什长带领十个兵。 因此他虽然军职不高,回到家也是可以跟自家婆娘吹嘘一下的老子手下有十个小的呢! 在军中的日子,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能有机会说上话的,顶多是队正,再往上的校尉、副将,他也只会在他们偶尔过来巡视时见上一面,更别提带领大军的将军了! 反正在男人印象中,他每次见到他们的将军,脖子都会很酸,仰酸的。 因为能看见将军的场面,要不是在出征前的点兵上,要不就是在打仗时,他偶尔一抬头看向的城楼上、马上。 但每当那时候,他所感觉到的那股压迫感和威慑力,与方才他抬头看向那个男人时的感觉,太像了! 甚至那男人的气势更甚,只是眼眸不带什么情绪地往他身上一扫,他就感觉自己的腿软了。 他不自觉地有了一种下属面对顶头上级时的胆怯小心,赶紧爬了起来改成了跪趴在地上的姿势,结结巴巴地道:“小……小的名为曹彬,是嘉州人,原先在兹州服兵役……” 顾君玮低头看着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先前北越进攻凉城时,临近凉城的几个州都赶紧申请调派别州的府兵过来防卫,因此嘉州的人去了兹州服兵役,并不是件很奇怪的事。 那个男人一开始说,心中前段日子的绝望和挣扎便再次如每天晚上都要侵扰他的噩梦一般浮了出来,他的声音不禁哽咽了,一时间竟是忘了面前那个男人给他的压力,一个大男人再次泪流满面,“小人……小人并不想犯下那等天大的错事的,但小人实在受不了了……兹州刺史刘庆道是个……是个禽兽!没错,他就是个禽兽!自从他发现北越兵没有进攻兹州而是进攻了梓州后,他便拥兵自重,彻底……彻底控制了兹州…… 自那以后,他便放肆地奴役兹州的百姓,他封锁了兹州,让兹州的百姓没法逃出去,并把赋税提高到了一个百姓根本无法负荷的程度,还纵容城里的权贵乡绅作恶,只要他们讨好他贿赂他,他们便是在他面前杀人了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庆道自己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稍微有冲撞他的人,他便毫不留情地除去! 有一次,他坐马车外出,生生碾死了一个不小心跑到路中间的孩子,只因为他挡了他的道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才刚刚学会走路啊!” 男人说着说着,忍不住咬牙切齿,街上的人听了都满脸惊骇,一些女子更是忍不住捂住了嘴,完全想不到就在自己隔壁的兹州竟然成了这样一个人间地狱! 顾君玮嘴角的笑容也收了起来,脸色微沉。 那男人继续道:“孩子的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面前,疯了,跑过去要与刘庆道同归于尽,但半路便被人拦了下来,她哭喊着叫,你这个魔鬼,老天会收了你的!刘庆道丧心病狂一般地大笑,说……在这个兹州城里,他就是老天!后来……后来他见那个妇人有几分姿色,竟然命人把她带回刺史府中,把她……把她……” 男人似乎说不下去了,别开了脸,撑在地上的手紧握成拳。 几个家里已经有了孩子的妇女只消把自己带入到那个妇人身上,便忍不住红了眼圈,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哇啦一声便燃烧了起来。 苏云也是不忍地抿了抿唇。 但男人那别开脸的动作,表示他心里因什么事感到愧疚,就跟先前,楚有年说起楚三郎时不自觉做出来的动作,一模一样。 这事情,定然没有那么简单! 她忽地,嗓音清冷地开了口,“在这件事中,你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促使你逃跑的,便是这件事吧!” 男人浑身一颤,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了苏云一眼,双手抖得快要撑不住了。 这个女子……这个女子……是上天派下来惩罚他的神女吧!因为他做了那等猪狗不如的事情,她要来收他了…… 但也好,他本来便满心绝望,在那一天后,他总是浑浑噩噩的,要不是惦记着家里的妻儿,早就不想活了,若是接受了这个神女的惩罚,他身上的罪孽,该是可以稍微减轻一些吧? 他狠狠地咬了咬唇,直到感觉一股血腥味在嘴里扩散开,才呜咽着道:“夫人……夫人聪慧,小的……小的正是当初把那个母亲抓进刺史府的人之一……” 那个女子一路上都疯疯癫癫的,眼神涣散,仰着头不停地大笑,时不时地呢喃道:“老天爷会来收你的,老天爷会来收你的……” 他和另一个负责押送她的士兵均不忍地别过头,直到他们把那个女子带到了刘庆道的房间,把她放下时,她一双眼睛忽然回神,直直地盯着他们,那双眼中刻入骨髓的恨与绝望一瞬间像张网一般笼罩住了他们,随即她紧紧咬着牙,仿佛从喉咙里憋出了一句话 “你们这群禽兽的帮凶,老天爷也会来收你们的,你们等着瞧,你们一个两个,都别想有好下场!” 他当场吓得松开了她,女人顿时嗷地大叫一声,便要往墙上撞去,幸好另一个士兵死死地拽住她,才没让她自杀成功。 另一个士兵当时整张脸都沉下来了,朝他狠狠地吼,“你发什么呆!若让这女人死了,刘刺史怪罪下来,我们都要没命!快!把她抓住!曹彬?曹彬!” 他却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眼前那个又哭又笑的疯女人,一瞬间与他家里的妻重合在了一起。 他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守着那几亩良田,也是衣食不忧的。 因此成年后,家里为他求娶了村里一个夫子的闺女为妻,他的妻温柔贤淑,平时他在时,她对他万般依赖,他要入伍了,她却又表现得坚强勇敢。 他离开村子到县城里报到那天,她生生忍住了眼角的泪,抱着娃儿一路追着载着他的那辆牛车,他含泪大叫,不要追了,不要追了,小心摔了! 她仿佛没听到,一直追一直追,一直到了村口才停下了脚步,抱着娃儿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娃儿越变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那一刻他泪流满面,心里暗暗发誓,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只是谁想,这一别,便是千山万水,再见遥遥无期。 他进入了一个人间地狱,而他完全无法想象,若他的妻儿也遭遇如此厄运,他该如何在这世间活下去! 第215章 小白虎,咬他!咬他!(第二更) 于是,他逃了。 无法从城门出去,他便翻越高山,足足走了五天,才来到了仅在兹州隔壁的雍州。 在见到人影攒动的雍州市集那瞬间,他忍不住泪盈于睫。 他成功了,他逃离了那个人间地狱。 只是,他却也不敢回家。 且不说他害怕牵连家人,他这个逃兵的身份,却是实打实的,若是被村里的里正发现他回去了,他完全没把握他会信他的一面之词。 毕竟他直到现在,都没听到任何朝廷要去讨伐兹州刺史的消息! 男人说完后,四周围沉默了一瞬。 说他罪大恶极吧,他那时候也是身不由己,而且他因为不忍继续害人,已经逃出来了。 说他无罪吧,他害了人也是事实,即便是身不由己,手上也是沾染了鲜血的! 而且,他方才确实是想强行拐走那个女娃…… 大伙儿都心情复杂,不知道如何评判那个男人,只是原本拿着东西准备丢向那男人的手,都默默地放了下来。 一个提着个篮子的老妪首先叹了口气,用老人独有的那种沙哑嗓音慢悠悠道:“幸好接管我们雍州的,是顾大将军!” 其他人一听,也是无比感慨! 雍州离凉城近,南吴其他地方的百姓可能还不清楚,但他们多多少少是能看出来的,顾大将军和他所带领的顾家军,均不是效力于朝廷! 可是那又如何?在这样的乱世,他们正是因为雍州有顾大将军坐镇,才能安心继续自己的生活,一想到有强大的顾家军保护着他们,他们便感觉十分踏实! 一时间,大家都和身边人嘀嘀咕咕起来,话语里无不洋溢着对顾大将军的崇拜和爱戴。 曹彬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才来这里没两天,虽然惊诧于雍州城的安逸和乐,却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如今管着这雍州城的,是南吴被称为战神的顾大将军! 一时间心里泛开一股悲凉的情绪,为什么顾大将军攻下的,不是兹州呢?这样说不定那个人渣,便能得到应有的惩罚了! 苏云看了看依然脸色微沉地站在人群中间的顾君玮,他长身而立,一手负在身后,眉头微蹙,眼帘微垂,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周围那么多人议论他,他都仿佛没听见,就像他不是他们口中那个人一般。 她慢慢走上前去,低声道:“顾大将军,现在要如何?” 顾君玮微微转头,嘴角微扬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恢复淡然的神色,若有似无地扫了地上的男子一眼,道:“虽有悔改之心,但错已酿成,自去府衙自首吧,相信沈刺史会给你应有的惩处!” 男子微微一颤,却也是无话可说,忍不住跪趴在地上,哽咽着道:“是……”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都围在这里!是在聚众斗殴不成!都给我让开!” 围在一起的人群顿时让开了一条通道,随即一个府兵和一个身着官府的男人走了进来,不是方才才见过面的沈庆和是谁! 见到被人群围着的是顾君玮,沈庆和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顾……顾……” 见到顾君玮微微蹙眉,给了他一个眼神,才猛地绕了个弯,笑嘻嘻地上前道:“真巧!本官正要带人去办案,竟然见到了顾郎君,顾郎君这是……”他犹豫地看了苏云一眼,讨好地笑着道:“与夫人闲逛来了?” 顾君玮“嗯”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还跪在地上的曹彬,含笑道:“沈刺史来得却是刚刚好,这儿有个人犯,你带回去吧。” 沈庆和看了看曹彬,心里想着莫非这小子不长眼冲撞了顾大将军不成?却也没多问,十分顺从地点头道:“好的,好的,来人啊,把人给我带回去!” 顾君玮于是没再说什么,拉着苏云便离开了。 直到两人离开了,围观人群才反应了过来。 那气度不凡的男人到底是谁!竟然连沈刺史都对他如此恭敬! 再回想沈刺史对他的称呼,好像是“顾郎君”…… 顾! 一时间,大伙儿心里都炸开了,满满的震惊和不可思议,顿时都恨不得伸长脖子再好好地瞧那男子一眼才好! 顾大将军!那男子定然就是顾大将军啊! 那他身边那个美得如天女下凡又聪慧得不似人间所有的女子,莫非就是顾大将军的夫人?! 若是苏云知道了他们心中所想,定然就要哭笑不得了。这种莫名的偶像光环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人人都激动不已,只觉得自己无意中发现了别人不知道的瑰宝般,都恨不得在大街上吼上两句我见到了顾大将军和他夫人了!你们见过吗?见过吗?才好! 最开始那个听苏云说了一声“不好意思,请让让”的男人,顿时有一种隐秘的自豪和高高在上之感。 哼,不过是见到了顾大将军和他夫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将军夫人还与他说话了呢! 哼,一群土包子! 被府兵压到了沈庆和面前的曹彬也是呆愣了许久。 顾大将军……方才那个是顾大将军…… 他心中陡然一热,忽然觉得这便是上天给他的旨意啊!忍不住急切地朝沈庆和道:“顾大将军……我要见顾大将军!” 沈庆和微微皱眉,没怎么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一转身道:“带走吧!” 以为自己抱上了什么大腿不成?殊不知你自己便是被顾大将军亲自逮住的! 曹彬一看沈庆和这漠然的模样,顿时都绝望了,哑着声音呢喃道:“我要见顾大将军……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与他说……我一定要见顾大将军……” …… 且说顾君玮和苏云这边。 两人走了一段路,顾君玮忽地停下脚步,转头眉头微蹙地看着那个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的小女娃。 女娃顿时被吓得立正站定,看到看着她明显面色不善的顾君玮,和浅浅笑着的苏云,她十分避凶趋吉地跑到了苏云身边,抬起怀中小狗的一只肉爪子,朝顾君玮扬了扬,嘟嘟囔囔道:“小白虎,咬他,咬他!” 小狗张着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看着顾君玮,发出“呜呜呜”的小奶音,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顾君玮:“……” 看着这小女娃皱着一张小脸嘟嘟囔囔的样子,还有顾君玮无语的表情,苏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顾君玮这么不爽的表情,真有意思! 还有这小女娃,竟然是这么精灵古怪的性格,也是有意思得紧! 第216章 嫌弃(第一更) 先前带家铭时,苏云便发觉了,顾君玮他——不太会与孩子相处。 这男人虽然成熟稳重,但正因为他过于成熟稳重,导致他在孩子面前总是不自觉地端着。 家铭是他亲儿子便算了,况且家铭心里一直把自家阿爹当成偶像崇拜,最开始见到他时总是一副眼睛闪闪发光的小粉丝模样,不管顾君玮在他面前如何不自在如何一脸端着的疏离,他也能像个小战士一般不停地凑上去,加上顾君玮内心对他也是真的怜惜疼爱,父子俩才磕磕绊绊地慢慢熟悉起来了。 连对自己儿子都这样,别说这个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小女娃! 何况这小女娃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怀里还抱着一只比她更脏的小奶狗,对于某个房间总要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层不染,便是两人同睡后也要把她散乱的衣服折叠齐整置于一旁的男人来说,他内心该是很嫌弃的…… 苏云突然觉得这样的顾君玮真心可爱得不得了,悄悄地抓了抓他的手,便蹲下笑吟吟地朝小女娃道:“小娘子,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小女娃一愣,歪了歪头,忽地咧嘴一笑,一张脏兮兮的脸顿时像只小花猫般又软又萌,“你很像阿娘!” 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顾君玮一眼,嘟嘟囔囔道:“但他不像阿爹……” 顾君玮顿时,脸有些黑了。 苏云忍笑忍得有些痛苦,也不知道这小女娃是哪里看顾君玮不顺眼,似乎与他杠上了。 她抬眸微微扬眉看了顾君玮一眼,随即看向小女娃继续问:“你阿娘呢?” 小女娃皱了皱眉,嘟着嘴似乎有些小委屈地道:“阿娘说,只要我在树下等她,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苏云一愣。 小女娃的嘴巴翘得更高了,忽地低头,踢了踢地上的一颗小石子,轻声道:“绵绵等了她很久,等得肚子都饿了,后来阿姐说带我去找阿娘,把我带到了一个很多很多人的地方,可是那里没有阿娘……” 虽然孩子的话说得颠三倒四,苏云还是大概能猜到她的意思。 估计是,这孩子被亲人抛弃了,后来有好心人把她送到了雍州城专门收留流民的栖流所中,但这娃娃又自己偷跑出来了! 看着这孩子尤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的懵懂模样,苏云突然有些心情复杂。 这样小的一个孩子,便是送去了那栖流所中,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好下场,顶多保证三餐温饱罢了! 而且栖流所的资源终究有限,她又怎么抢得过那些大人! 古代又没有孤儿院福利院之类的机构,能找到好心人收养她是最好的,找不到,这小娃娃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苏云站了起来,眉头紧皱,一脸沉思。 顾君玮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云儿,你没办法救下所有人。” 她自然知道。 战争让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多少孩子流离失所,颠沛流离。 她虽然心有不忍,却也知道很多时候,她也无能为力。 顾君玮看她这样子,轻叹一声,低头看了看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们的小女娃,忽地扬起嘴角。 这小女娃胆子也是大,在军中,敢这样直盯着他瞧的人,也没有几个。 若他以后和云儿也生了一个女儿…… 光是想想,顾君玮便觉得自己的心就像砂糖泡进了温开水中一般,一下子便化了,凑到苏云耳边低声道:“云儿,到时候我会差人与那栖流所的负责人说一声,让他好生照顾这个女娃。” 苏云点了点头,半蹲下身子伸了只手给小女娃。 小女娃一愣,顿时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她,小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把自己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放进了苏云的手中。 顾君玮顿时不赞同地微微蹙眉。 苏云直起身子后,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扬道:“你不可能让孩子自己走着去栖流所吧!既然遇上了也算有缘,把她带回去好生打理一下再送过去也不迟。” 他们今天两个人出来图清静,身边可一个人也没带。 虽然有隐在暗处的暗卫,但暗卫么,能抛头露面就不叫暗卫了。 到时候她可以亲自送她过去,看看怎么安顿她。 虽然无法救下所有人,但既然见到了,她便无法当作看不见。 顾君玮幽深的目光依然黏在她牵着小女娃的那只手上,脸上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苏云立刻便了然了,忍不住想笑,斜乜了他一眼,“怎么?嫌弃?要知道,你未来的儿媳妇可能也如这小女娃一般,在这世间颠沛流离,能吃顿饱饭便不错了,哪能那么奢侈还要保持自身的洁净?” 小女娃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立刻从苏云身后探出头来很是严肃地点点头,“就是,就是!” 她怀里的小奶狗也不甘寂寞地“汪汪”叫了两声。 苏云笑看了这人小鬼大的娃娃一眼,伸出另一只手递向听了她的话后眉头蹙得更紧的男人,显然他并不怎么认同苏云的这个假设,苏云不由得挑了挑眉道:“喏,牵我的手就不嫌弃了吧?” 她还是头一回发现,自家男人也是要哄的,像哄孩子一样。 顾君玮微微眯眸看向笑得得意的某人,忽地用力一拉她的手,苏云顿时失去平衡撞进了他的怀里,随即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哑声道:“你好像越来越嚣张了,今晚再与你算账!” 苏云脸一热,瞪了他一眼,心里却是又甜又暖,嘴角微扬道:“就是被你宠的!” 顾君玮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忽地,两人感觉有一道目光正巴巴地看着他们,带着一丝独属于孩童的懵懂。 苏云暗叫不好,猛地低头一看,就见被她牵着的小女娃果然正歪着小脑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见苏云看过来,咧嘴嘿嘿一笑,左顾右盼地喃喃自语道:“绵绵看不到,绵绵什么都看不到。” 苏云顿时要被她气笑了,这小女娃,人小鬼大不是一点点。 家铭虽然跟她年纪差不多,但论情商,绝对拼不过这娃娃。 都说女生早熟,估计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了! …… 三人最后手牵着手往刺史府走。 此时夕阳西下,橘黄色的阳光笼罩了这一片天地,却难得的起了风,一阵一阵吹拂而来的凉风,吹散了夏季的一丝闷热。 苏云边走,边与顾君玮低声说话,“今天听了那男人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第217章 悔恨(第二更) 从雍州回凉城,有两条路可走。 要不便是经过此时被兹州刺史刘庆道控制了的兹州,要不便是绕回他们过来的衡州,经过北越与南吴对战的前线梓州回去。 其他地方,都是没被开荒的崇山峻岭,经那些地方走不是不可以,只是路途要遥远曲折上许多。 要不为什么当年长征二万五千里走了两年呢! 苏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雍州这边也渐渐稳定了下来,苏云瞧着顾君玮这几天的安排,似乎是随时准备回凉城的。 毕竟,那边少不了他,她也越来越记挂铭儿了。 算算日子,竟然快两个月没见到那小家伙了,有时候夜深人静时想起以前抱着那个小身子沉睡,偶尔醒来时见到的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蛋,一颗心都要被思念挤得满满登登,有些发疼。 只是,不知道他打算怎么走,若那曹彬说得是真的,要从兹州过去,必须先过了刘庆道那一关啊! 顾君玮脸色微沉,道:“这事有些古怪。” 苏云也点了点头,“这刘庆道,胆子也太大了。” 兹州如今可以说是被一群猛虎包围着,前方是被顾家军占领的凉城,后方是被顾君玮占领的雍州,旁边是北越兵所在的梓州。 在这分分钟旁边的战火便要牵连到自家的当下,刘庆道竟然封锁全城,自己当起了土皇帝! 便是拥兵自重,他的兵能重过顾家军?还是他奢望顾家军放着这样一只危险的豺狼在一旁不管不顾? 苏云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他要不就是压根没想过会有明天,就想抓紧时间过过土皇帝的瘾,要不就是……他身后有人!” 一般的人便是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但若背后有人怂恿,便另说了。 顾君玮沉吟片刻,道:“此事,等我派人去打探清楚再说罢!” 说话期间,他们已是回到了刺史府的大门。 还没走到门口呢,苏云便见到凝秀等在了那儿,心里顿时有些狐疑。 凝秀见到她,立刻走了上来,朝她和顾君玮行了个礼,表情有些怪异地道:“夫人,有人找!” 凝秀一向稳重,鲜少有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苏云心里一紧,直觉这来人身份不一般。 直到进到了他们所在院子的厅堂里,见到了那个一脸苍白的女子,苏云才明白了凝秀脸色怪异的原因。 来人是林芳宜! 只见她身上再没穿着她平日里惯常的白裙,而是穿着一身灰蓝色的粗布衣裙,一张脸脂粉未施,虽依然清丽无双,但那一脸如纸般的惨白却没有任何修饰地展露人前,原本总是透着一丝清傲的双眸此时竟染上了死一般的沉寂。 这样的林芳宜,与她在衡州见到她时的模样,差太多了! 她们分开后,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今这般狼狈死寂? 苏云惊讶地看着她,没发现一旁的顾君玮蹙了蹙眉,凤眸里透出一丝凛然。 一直被她牵着的小女娃见到林芳宜,眼睛顿时一亮,大叫一声“阿姐”,便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挣脱苏云的手蹬蹬瞪跑了过去,一把扑进了见到苏云后便立刻站了起来的林芳宜怀中。 随即,苏云敏锐地察觉到,林芳宜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扭曲,黛眉紧蹙,额上似有冷汗冒出,整个人晃了晃,竟是被绵绵生生扑倒在了地上! 绵绵一愣,吓得丢下了怀中的小奶狗,焦急地要去扶林芳宜,“阿姐,阿姐你怎么了!” 她身上受了伤,而且还是不轻的伤。 苏云看着她,唤来厅里的一个侍婢道:“快去把林娘子扶起来罢。” 然而,不待那侍婢把林芳宜扶起来,林芳宜便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嗓音虽然沙哑,却透着一丝惯常的清冷,“不用了。” 她却也不是要站起来,而是就势跪在了地上,缓缓地趴伏了下去,给苏云行了个大礼。 苏云一愣,便见她直起腰后,嘴角紧抿,眼中透出一丝暗红,“我是来给夫人赔礼道歉的,因为我一时糊涂,差点……害了夫人的性命!” 苏云几乎是立刻便想到了那天朝她射来的两支利剑,顿时眼神微沉,“那天射箭的人,是你?” 林芳宜却是摇了摇头,狠狠地咬了咬牙,把涌上心头的那股强烈感情强行逼退,才再次开口,只是嗓音更为沙哑了一些,“射箭的人虽不是我,却是我没有行好监管的职责。” 她说着,终是忍不住微微哽咽,“是我糊涂了,夫人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甘心放手罢了!” 她以为自己足够洒脱,但在再见到面前那女子时,她才发现她只是连自己都骗了。 什么洒脱,什么放手,不过是在自知无望之下编出来骗自己的借口罢了! 在发生了那件事后,在自己被关在了暗无天日的牢房中,以为自己随时要没命时,再强烈的感情,都被心中的后怕和悔恨无情地冲刷而去,只剩下满满的对自己的嘲讽和寡淡的无味。 难怪师父常说,一个人若过于执着,便是连佛祖都要厌弃的。 苏云眼眸微闪,心情顿时很是复杂,“射箭的人,是秋瑾!” 她就知道,以秋瑾的状态,迟早要惹事! 林芳宜终于无法忍受,一双眼中浮起了泪光。 那天他们逃离衡州后,看管他们的人便撤了,在重获自由那瞬间,秋瑾突然一脸癫狂地站了起来跑了出去。 她愣在了当场,却不是没有想到的,秋瑾是去找郑云歌了。 估计只是找她骂上几句吧。 便是不止是骂,又如何?反正郑云歌,早跑远了吧。 她心里这样想,一点也不想去追秋瑾。 那时候的她,心里的嫉妒仿佛地狱来的恶鬼,一点一点地侵蚀了她的理智,她竟然暗暗地渴望,秋瑾能给郑云歌一点什么教训才好! 如此小人的、上不得台面的想法,一点也不像她,她心里虽厌恶这样的自己,心里却又阴暗地这样期盼着。 直到,她发现秋瑾离开的时间太长了,才猛然察觉到了不对劲,想站起来出去找她的时候,那天那个来找过郑云歌的北越男人,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温度,看着她缓缓道:“你便是她的同伙吧?可惜可惜,抓不到主犯,抓个同伙回去,至少能少受一会儿主子的冷脸罢?” 后半句话,他近乎喃喃自语。 她一脸愕然地看着他,来不及反应,便被他打晕带走了。 再醒来时,她已是在北越的军营里。 林芳宜再次咬了咬牙,看向苏云,眼中泪光轻闪,“夫人,虽然秋瑾姐犯下的过错不容饶恕,但我有个不情之请,请让我见秋瑾姐一面!” 第218章 三个月考察期(第三更) 秋瑾? 苏云一愣,便见林芳宜深吸一口气道:“我被抓到北越军营后,北越王只来见了我一面,当时他说,秋瑾姐被你们的人带走了。” 那时候,男人说话时阴沉不甘的脸色,让林芳宜印象深刻。 苏云立刻看向顾君玮。 秋瑾的事,她也是今日才知道,那抓走秋瑾的,只能是顾君玮。 林芳宜看到苏云这副模样,自然也猜到了她并不知道秋瑾的下落,虽然有些讶异,但也转头紧张地看向顾君玮。 她心里已是升腾起了一股浓浓的不安,果然,下一秒,她便见男人脸色淡然地道:“你既知道她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该是对她的下场有所预料了。” 林芳宜的心猛地一痛,她还是来迟了,来迟了…… 那个看起来总是凶巴巴,其实对千娇阁一众姐妹总是外冷内热的秋瑾姐…… 那个知道她决定接手千娇阁后,特意跑到她面前一脸不自然地说,你做得很好的秋瑾姐…… 那个在某一天晚上,敲响她的房门,一脸别扭地跟她说,有些事只有以前的阁主知道,旁的人都不知道,既然你接手了千娇阁,我该是可以相信你吧? 我……知道自己脾气差,很惹人嫌,但有时候我也不想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火气一上来就跟没了脑子一样。十一娘,能不能拜托你,以后看着我点?不要让我做错事了…… 不要让我做错事了…… 当日女子的音容仿佛还刻印在脑海里,今日佳人却已不在。 “是我的错,是我没看好你,秋瑾姐……秋瑾姐……” 林芳宜喃喃自语,忽地只觉得气血攻心,整个人晕死了过去。 晕过去前,她仿佛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女子。 她知道她有着痛苦的过去,她的丈夫怨她两胎生的都是女儿,宠妾灭妻,最后还害死了她两个女儿,自此她便变得有些疯疯癫癫,在被阁主救出来前,她被他夫君锁在了后厨,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虽然进了千娇阁,她的情况稍有好转,可还是经不起一丝刺激的。 是她辜负了她的信任! 苏云看着晕倒在地上脸色惨白的林芳宜,深吸一口气赶紧叫人把她搬去了房间里,然后请来大夫给她诊治。 安顿好了一切后,她看向一直脸色微沉的顾君玮,眉头微蹙,“秋瑾的事,你怎么不与我说?” 顾君玮凝视着她,低声道:“你当时在养伤。” 苏云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我在养伤,我有资格知道伤了我的人是谁。” 顾君玮嘴角微抿,脸上表情带着一丝近似于无情的漠然,只定定地看着她。 半响,方哑声道:“云儿,你可知,我无法容忍这天底下有任何会伤害到你的东西存在。你,铭儿,都是我在这世间最重要的人。” 说这话时,他眸色凉薄,声线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紧绷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苏云心头微颤,只觉得这样的顾君玮让她觉得很陌生,她抬眸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道:“我又不是要阻扰你!” 她不是那么宽宏大量的人,那天若不是顾君玮在,她可能早就死了,便是在现代,失去民事能力的精神病患者犯罪,就算无法直接对精神病患判刑,他的监护人也是要负责任的! 何况秋瑾远远没到失去民事能力的地步。 她看着顾君玮,轻声道:“君玮,我不是质疑你的做法,我只是不想你太极端了。” 最糟糕的是,他做这些极端的事情时都要瞒着她,这才是让苏云恨得牙痒痒的。 他瞒着她秋瑾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只怕秋瑾并不是痛痛快快死去的。 再回想初初来到雍州时,青明偶尔看向她的奇怪神色,苏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看着面前眉头紧蹙的男人,心里暗叹我也想蹙眉呢! 最终还是轻声道:“君玮,有些话我很早以前便说过了,现在我再说一遍,我们是祸福与共的夫妻,而不是谁要保护谁,谁要防着谁的关系。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快乐的,我不希望成为你的弱点,更不希望成为你的负担,这样你会很累的!” 见顾君玮似乎要说话,苏云摇摇头打断他道:“你在我这边已经失了两次信誉了,现在你的信誉分为负,你现在便是对我保证你以后不会瞒着我任何事情,哼,我才不信。 顾伯钰,你真当我是个好哄的傻子么?” 听到最后那声娇憨的轻哼,顾君玮原本因为听了她的话而紧绷起来的心,一下子松了些许,忍不住走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夫人自然不是傻子,我才是傻子,如此,便请夫人明示,我要如何做,才能挽回你对我的信任罢。” 苏云顿时一扬眉,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脸,微笑道:“既然你如此诚心,我便给你三个月的考察期罢。若这三个月内,你还有欺瞒我的事情……” 顾君玮忽地埋首在她的肩膀处,沉声道:“到时候,顾伯钰便随你处置。” “……” 这种时候撒娇什么的,简直犯规! 苏云用力推了推赖在她身上的男人,自然没推动,忍不住有些恼怒地打了打他的肩膀道:“顾伯钰,你这次可别又想蒙混过关,我可是认真的,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不理你了。” 夫妻虽然是世间最亲密的存在,可到底是两个独立的人,顾君玮再这样偏执下去,她担心他会迷失本心。 她说着,自然没看到紧紧抱着她的男人凤眸微沉,眼里略过一丝淡淡的戾气。 第二天,林芳宜便醒了,苏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倚在床边,脸色冷然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林芳宜转头看向苏云,两人安静了半响,林芳宜突然开口,“北越王心里,确实是有你的。” 苏云一愣,没想到她一开口,说的是这句话,不禁皱了皱眉,“他只是移情罢了!” 移情,即心理咨询师在给来访者进行心理咨询时,他不自觉地把过去经历中的某些感情,转移到了心理咨询师身上。 苏云不知道耶律齐是把过去的什么感情转移到了她身上,但她可不认为就她和他相处的短短四天,便让他对她产生了什么不一样的感情。 林芳宜虽然不懂移情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看懂了苏云的态度,顿时轻哼一声道:“别自欺欺人了,若不是对你起了执念,他会带领大军包围衡州城,就为了逼你出来? 他身为北越的大王,还是在别国的领土里,你以为他这样做,就没有风险?” 她看向苏云越皱越深的眉头,道:“郑云歌,君玮对你的在意,你看到了,虽然没有立场,我还是给你一个忠告。” 她顿了顿,嘴角微抿。 这个女子身上自有一种吸引众人的光彩,这自然不能怪她,但某些后果,还是已经造成了。 “你以后,还是低调一些罢。” 再这样下去,这个天下,很可能会因她而起动荡的。 第219章 错怪你了(第一更) 苏云听了林芳宜的话,只觉得满满的无语。 她什么时候不低调了,她一直都很低调好么! 她就在簪花会上高调了一回,还是被你那白妹妹害的,自那以后各种麻烦就来了! 咦这样一想,好像所有麻烦都是在簪花会后排着队一样过来的。 苏云有些头疼地轻咳一声,道:“谢谢忠告,但我不认为,有些问题一味地低调就能解决。” 有时候低调,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林芳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随便你。” 苏云虽然和林芳宜认识了许久,但如这般平和地对话还是第一回 ,这才发现,这个娘子的性子还是有可爱之处的。 林芳宜沉默了一会儿,道:“秋瑾姐那件事,顾君玮做过了。” 苏云平静地道:“你这样说,是因为我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林芳宜一咬牙,瞪向她,“可是你终究好好地活着,凭什么你还活着,秋瑾姐还是要偿命!” 苏云蹙了蹙眉,忍不住冷笑一声,“所以,非得我死了,才算酿成大错吗?” 这里没有什么有精神问题的罪犯可以酌情量刑的条律,便是告到公堂上,秋瑾也是犯了杀人未遂的罪过。 林芳宜心里一刺,更冷地反驳回去,“可你终究是没死!秋瑾姐有罪,我不否认,可是你也不能否认,顾君玮这回做过了。郑云歌,我也算一直看着他,自然是知晓的,顾君玮很多时候是个理智的人,否则也无法管理几十万人的军队,但一遇上关于你的事情,他总是难免失了分寸。” 苏云脸上不带什么情绪地道:“谁遇上了与自己身边人有关的事情都很难保持分寸,十一娘这是希望顾君玮是个完全理智的冷血之人不成?” 便是顾君玮真的做过了,她此时也不可能为一个差点害死她的人与他置气。 她说完,便站了起来,看了看一脸痛苦的林芳宜道:“十一娘好生休养罢,有什么需要的,遣这里的侍婢与我说一声便好。” 说着,便要离开,刚转身,便听到林芳宜哑声道:“不管如何,我都想好好地送秋瑾姐一程,夫人若是愿意为我打探秋瑾姐如今尸骨所在之地,我不胜感激。” 苏云顿了顿,微微侧身看了她一眼,道:“好。” …… 出去后,她没有直接去找顾君玮,而是找了青明。 青明正在进行他每日骚扰凝秀的功课,缠着正在院子里带小孩的凝秀笑嘻嘻地说着话。 “凝秀,你先前答应给我缝制的同心结什么时候给我?” 凝秀瞪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答应给你缝制同心结了!” “在益州的时候……” “那是你自个儿决定的,我可不记得有答应过你!” 挨在凝秀身旁的小女娃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一脸吃瘪的青明,忽地咯咯一笑,指了指青明道:“你,被阿姐嫌弃了!” 小女娃白白净净的,头上扎着双丫髻,身上穿着暂新的粉白色襦裙,就像春天盛开的一朵小花似的,娇嫩可爱得紧。 青明顿时一张脸都要纠起来了,握起拳头似模似样地咳嗽了一声,威严地看着小女娃道:“你这娃娃眼睛真不好使,你阿姐这是害羞呢!” 凝秀顿时有些气急,狠狠地踩了他一脚,红着脸咬牙道:“看你再胡说八道!” 随即拉着小女娃便要往外走,“绵绵不要理这种人,阿姐带你去给小白虎洗澡去。” 青明被踩得哀嚎了一声,见她们要离开,赶紧原地蹦了两下又要死皮赖脸地跟上去,“唉……” 苏云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这一对活宝!赶紧唤住了青明,“青明,你过来一下。” 然后对见到她赶紧就要迎上来的凝秀道:“你带孩子去做事吧,我有些事要问问青明。” 恋恋不舍地看着凝秀牵着孩子离开,青明腆着脸对苏云道:“夫人,你看我都这一把年纪了,连个媳妇也没有,这……” 苏云一挑眉,“我可不兴强行配对这一套,你有本事就哄得凝秀亲自来与我说,她愿意跟你,到时候我便是陪嫁一份大礼,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又有何不可?女子成亲,可是相当于她的第二次投胎,轻易马虎不得。旁的人我管不了,但我身边的人,都应该有自由选择的机会。” 青明混江湖的,对苏云这一套自由恋爱的理论倒是接受得快,江湖上多少侠女都是洒脱之人,便是对待自己的伴侣,也是合则聚,不合则散,才没有一般人家那么多规矩。 只是一想到要让那个别扭的女子亲自点头,青明便拉下了一张脸,他这是什么时候才能把媳妇儿追到手啊? 苏云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稳了稳心神,说出了自己找他的目的,“我来寻你,是为了一件事,秋瑾如今在哪?” 青明微微讶异地看着她,但随即他便想到了昨天林十一娘找上门来那件事,夫人知道秋瑾的事,也不足为奇。 想到那个可恨又可怜的女子,青明皱了皱眉,道:“那个女子,郎君遣人把她送回凉城看守起来了。” 苏云一愣,看守了起来?下意识追问:“秋瑾没死?” 青明也是一愣,“夫人不知?” 看到苏云微皱的眉头,青明犹豫了一下,道:“郎君最开始确实怒火大盛,要把那女子除去,后来夫人安然度过了难关,没有性命之危,郎君想了想,便改口了,只让人废去了她一根手臂,让人把她带到凉城看守了起来,永生不能再给她自由。” 苏云听得有些愣然,心里却是不知道为什么,悄然松了一口气。 现在回想起来,顾君玮昨天从头到尾都没说他杀了秋瑾,却是她和林芳宜想岔了,可想而知,沟通是多么重要! 她不禁默默地反省了一下自己,自从在上京,顾君玮瞒着她想让苏娘做她的替身起,她心里便一直有了一根刺,因此昨天才会一下子便误解了他。 其实有些事情站在顾君玮的角度来说,除了总是瞒着她这一点,他已经做得足够理智和全面,毕竟便是一个人心智再强大,也很难顾及到方方面面。 苏云这样一想,心里却是有些软了。 对于自己对那个男人如此容易心软,苏云自己也是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昨天确实是错怪他了,这件事,还是要找机会和他好好和他说一说的。 便在苏云心情复杂之时,一个侍卫突然匆匆走了进来,见到她立刻抱拳道:“夫人,沈刺史在外求见,说是关于水鬼案的追查遇到了一个难题,希望能与夫人商讨一下!” 第220章 最后的诉求(第二更) 沈庆和是与沈妙音一起来的,见到苏云,他立刻迎上去,行了个礼道: “夫人,打搅了,但此事,我想着还是要问问你的意见为好。 我们的人找到了疑似嫌烦的家,但是” 沈庆和犹豫了一下,沉着脸道:“嫌犯不见了!” 苏云微微蹙眉,却也不怎么惊讶,问:“先与我说说嫌犯的情况罢。” 他不见了,才更能说明,他就是凶犯。 从凶犯的作案手法来看,不难发现他是个高智商的罪犯冷静地寻找自己的目标,计划周详地把人诱拐或者入室偷出来,还晓得利用楚三郎每日里的火药试验掩盖自己的行踪,他是具有一定反侦察能力的! 他应是一直有暗中留意府衙的动向,府衙的人开始挨家挨户地搜寻家里有人服了兵役,只剩下一个不满二十一岁的男性的家庭时,他必然想到自己暴露了,而他也不会是那种坐以待毙之人。 知道自己定然逃不掉了,他会做些什么? 沈庆和一拱手,道:“是,嫌犯是城东一肖姓木匠人家的郎君,今年刚满十九,母亲在他七岁那年突发重病去世,随后没过多久,他父亲就娶了续弦,那女子是他父亲一个远房表妹,嫁进肖家时才十六岁,到今年应该二十有八,膝下育有一子,今年四岁,他父亲一个月前便被征调到梓州服兵役了,而他继母,问了旁边的邻居才知……” 顿了顿,沈庆和道:“早在大半个月前便不见踪影了,那肖郎君对外的说法是,他继母思念父亲甚重,偷偷追随他而去了!” 苏云一愣,顿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沈妙音沉了一张脸道:“尽胡说八道,且不说那妇人有没有那样的胆子奔去那金戈铁马之地,更别说那妇人家中还有个刚满四岁的小儿呢,哪个女人那么放心把自己这么小的孩儿丢在家中不管不顾?” 苏云一瞬间,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问:“你说,那妇人的孩儿只有四岁?” 沈妙音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扯了扯嘴角,“你也察觉了?你先前推断,凶犯专找家中的孩子年龄在七到八岁之间的妇女下手,是因为他心里记恨那人,也有一个在那个年龄区间的孩子,现在,似乎不是如此呢!” 苏云看了她一眼,微微扬眉,“这一点确实是我弄错了,不知道沈大娘子有何高见。” 沈妙音没想到苏云这么坦然就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怔了一瞬,探究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沉声道:“那妇人的孩儿虽然不在那个年龄之间,但是,那个肖郎君失去母亲时,便是七岁!” 苏云忍不住赞赏地看了沈妙音一眼,这沈大娘子雍州奇女子的美名,当真不是随随便便而来。 她点了点头,道:“这一点,我确实想错了,那些死去的娘子对应的不是他的继母,更可能是他母亲!” 沈妙音迅速接下话头,“对!那肖郎君的生母那年突然暴毙,我们的人追寻了许久,都不清楚她确切的死因,便是生了重病,也该知道是什么病才对!而那时候,肖郎君的祖母还在,她接了她娘家一个父母早逝的娘子来住,便是那肖郎君的继母,很有可能当初他母亲哪里是突发重病而去,分明是被人陷害而亡!” 苏云接着道:“而且他母亲的死法就跟那几个娘子一般,被人脱了衣服沉进水里,溺死的。 可是,这时候问题来了,她母亲为何是如此死法? 难道他母亲之死当真只是他继母一人所为? 而且他母亲不太可能是溺死在江中的,人死后尸体**到一定程度会上浮,但凡是认识他们家的人都说,他母亲是病死的,若是他母亲是被投江了,但凡有些生活常识的人都知晓人死后会浮起,杀他母亲的人应该不会冒着随时会被拆穿的风险撒谎。 那她到底是在哪里被溺死的? 嫌犯该是知道自己要被抓了,在这最后关头,他必不会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知道他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也许就知道他最后的诉求是什么,进而找到他所在的位置!” 沈妙音讶异地看着她,一下子语塞。 她到底是怎么在瞬间又想出那么多问题的?这脑子……转得也太快了! 自家的脑子当真比不过她吗? 原本,在她发现了她的推断有误时,一直紧绷的心瞬间松了不少,但这会儿…… 沈妙音握了握拳,心里仿佛有火在烧,隐隐的灼痛。 她与她比,还是差了一些。 她一向心高气傲,小时候,她曾为自己的出生感到不公。 出生不是她可以挑的?明明是男人自己三妻四妾,却为什么要嫌弃他们这些庶出的子女? 庶出的男子还好,至少算是为家族开枝散叶,女子,就仿佛一个多余的存在,没有好处,旁的人压根不会想起她们的存在。 在她有了后来的名声前,阿爹估计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 她为自己筹谋了许久才筹谋到了如今的名声,却频频在这女子身上碰壁!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心底本来便脆弱的骄傲有些摇摇欲坠。 沈庆和没发现沈妙音的异样,就着苏云的思维往下一想,“脱了衣服沉入水中……” 他猛地一骇,想到了一个可能,道:“莫非——那肖郎君的母亲曾与人私通?她是在与人……呃,与人行那苟且之事时被发现,这才被一时怒极的丈夫,杀死的?” 有些事沈妙音作为未出阁的女子,虽然还没办法十分自然地与人讨论,但她自小看了那么多刑狱案件方面的书籍,懂的东西自然比一般娘子多。 所以在方才苏云提出那些问题后,她自然也想到了这点。 而且,结合他父亲后来很可能长期漠视他继母对他实行虐待来看,情况很可能便是如此,因为他父亲对他母亲怀恨在心,连带儿子也看不顺眼了。 沈庆和说完后,继续冥思苦想,“可是,他母亲到底会是在哪里被溺死的?那肖郎君一家这二十年来都没有搬家,他们家附近除了流经城东的温江,再没有可以溺死人的地方了。” 苏云想了想,问:“你说,他们家做的是木匠营生?” 沈庆和点了点头,“确是如此。” 苏云又问:“那他们家可有自己的店面?” 沈庆和又点点头,“他们在安远县的市集有一处自己的店面。” 说完后,忍不住问:“夫人这么问,可是发现了不妥的地方?” 苏云微微蹙眉,道:“我有个猜测,但也不晓得对不对,还是要先去那肖家瞧瞧才好!” 第221章 邪乎的将军夫人(第一更) 肖家离刺史府不远,几人便都没有坐马车,走着过去, 一路沿着温江而下,河岸两边街道宽阔,百姓淳朴,河水清澈蜿蜒东去。 百姓们见到来办案的官府众人,都会自动避让,只是让苏云惊讶的是,他们见到沈庆和,一点都没有敬畏之情,反而是笑呵呵地与他打招呼:“沈刺史,又去办案啊?” 沈庆和本便长得白白胖胖一副弥勒佛的形象,见到他们也是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不时还寒碜几句,半点官架子也没有。 苏云看着这一幕,心里觉得挺暖的,难怪这个沈庆和能力一般,耳根子还有些软,顾君玮却一直没有要换下他的意思。 能如庐陵醉翁欧阳修一样与民同乐,也是一种本事! 随着苏云一起过去保护她的青明忍不住在苏云身旁低声感叹道:“夫人,这雍州城,当真是个世外桃源啊。” 她知道他是想起这一路北上见到的兵荒马乱的情形了,忍不住点了点头。 顾君玮这些天在整合雍州城那六千守军,据他说,到时候他会把带来的三千精兵留一半在雍州,然后再留一个可以主事的人。 他身边可以主事的除了青明便是丁可夫,瞧他这些天都是带丁可夫出去办事,多半要留下丁可夫了。 丁可夫虽然性子憨厚老实,但好在雍州城还有个楚家可以帮衬着,光是楚有年一个便可以弥补上十个丁可夫的不足了,到时候再稳一稳雍州城的权力班子,雍州该是不会有大问题。 苏云又缓缓地环顾了这个雍州城一眼。 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真是让人心里无法安稳,感觉刚刚熟悉了这个地方,就要离开了。 …… 没走多久,几人就到了肖家。 肖家住的是一个小四合院,只是整个房子现在空落落的,透着一丝诡异的沉寂。 带头的府兵推开大门,一声“吱呀”声,悠悠地回响在这一小片天地里。 苏云想起什么,转头问:“那个孩子呢?” 沈刺史立刻道:“孩子没事,我们的人搜到这里时,发现孩子被迷晕放在了床上,就把他带回官署去了,现下还没醒呢。” 看来这孩子对凶犯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存在,他的目标对象确实十分固定,是个专一的凶犯。 随即,苏云和沈庆和一行人走了进去,这个四合院一共有三个房间和一个厅堂。 许是因为肖家做的是木匠营生,这个屋子里的一应器具都是自己做的,桌子,椅子,橱柜等,虽然卖相都非常朴实,但一看便知道它们质量上层,用料和制作的工艺都比跟他们同等水平的人家要好上许多。 便是连房间与房间相连处的木板,都做得十分厚实。 而且,这个房子里,似乎还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麝香味。 他们慢慢地把所有的地方都走了一遍,在经过家里男女主人住的东院时,苏云的脚步顿了顿。 随即,苏云看向从刺史府出来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妙音,道:“沈大娘子,你看看这个房子,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沈妙音一愣,看了看苏云平静的表情,原本便复杂的心情,更为复杂了些许。 她想了想,道:“你是怀疑,当初那肖郎君的母亲,是在这里被杀害的?” 苏云微微扬唇,却听沈妙音又沉吟着道:“可是不对,如果他母亲是在这里被杀害的,死因还是溺死,此处又没有池塘,那只有一个可能,她是被强行按在水中溺死的。 强行按在水中的话,杀人者用的可能是脸盆、浴盆,但先前几个死者,都是被凶犯丢进江里淹死的,这两者间,感觉不是十分有关联。” 苏云不禁惊叹地一扬眉,走过她身旁时,低声道了句:“沈大娘子,你如此有才,却是当真甘心只做一个妾?” 没想到苏云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沈妙音猛地脸色一变,咬了咬唇看了她一眼。 她自然不甘心,可是便是不甘心,又如何? 要她选择那些庸碌无为的男子过平平淡淡的一生,她更不甘心。 她想追求的东西,不是这些。 苏云却已是转移了视线,环顾了周围众人一圈,缓缓道:“我先前推测,凶犯把死者投入江中,是因为他想让她们一尝先前他受过的痛苦。 现在,若是他这样做,其实只是在下意识地还原当初他母亲去世的场景的话,那反推回去,其实可以想到,他母亲当初是怎么死的。 他母亲没有被投进江中,最有可能是死于这座房子里,但那几个死者都是在江中死去,两者间,可能有的关联,到底是什么呢?” 苏云微微一顿,看着不自觉地专注听她讲话的众人,喃喃道:“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假如你是死者,在被投入江中后,因为某种原因没有求生的能力,你会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人在水中,是没法呼吸的。 进入江中,如果没法挣扎求生,只能不停往下沉,往下沉…… 如果那个人还有意识,那就更恐怖了,他不禁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沉,还如此真实地感受到自己在死去…… 大家正想得有些毛骨悚然之时,只听苏云又慢慢道:“一个人进了江中,除了会感觉窒息,在暗无天日的江底,知道自己挣扎无望之时,这个江底,是不是很像某样东西?” 在这个空寂的房间里,听女子缓缓地道来这些话,便是那些人高马大的府兵,都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他们怎么觉得这将军夫人那么邪乎呢?就仿佛,她十分清楚那个凶犯的所思所想一般。 沈妙音凝眉苦思,忽地一拍手,“牢房!若一个人进了江中却没有求生能力,那整个江底,可不就像个牢房一般!” 苏云点了点头,微微沉了脸色道:“便是受害者死后几天会浮起来,可是在那之前,她一个人沉在江底,周围没有光,没有人,没有声音,什么也没有,就仿佛,他把她们锁在了一个水牢中一般! 所以,他母亲当初,定也有过这样一段时光。” 沈庆和眉角一跳,心里有些不适,“什……什么时光?” 苏云看了他一眼,“被锁在水牢中的时光。” 随即她转身,看了看东院卧室连接厅堂的那面墙,伸手抚了抚,轻声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么,这面墙要比一般人家的墙都要厚上些许,且虽然因为制作精良,几乎看不到拼接的痕迹,但上面木料的颜色,明显与旁的木料差上了一些。” 说着,她一转身,扬声道:“找人把这面墙劈开吧!” 众人顿时哗然,脸上多多少少都现出骇然的神情! 难道,肖家那个失踪的妇人,就在这面墙里? 一想到这面墙里有一个不知道死了多久的,浑身**的女人,大家都觉得不能直视那面墙了。 不过,他们原本以为将军夫人是要带他们去找嫌犯,没想到她是带他们找尸体来了。 那嫌犯呢? 第222章 最完美的作品(第二更) 立刻有府兵寻来斧子等器具,用力地朝那面墙劈去,不一会儿,墙上就破了个洞。 顿时“哇啦”一声,仿佛一直被封锁的某种力量找到了发泄的源头,有水从里面拼命涌了出来,同时带出来一股恶臭! 大伙儿都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水。 那家伙竟然真的把尸体困在了墙里! 莫非当年他阿娘便是被这样困在这里的? 这样大一个工程,必然不是他继母一个人做的,他阿爹定然也参与在了其中,把自己的妻困在自己睡房的墙上,天天睡觉时看着那面墙,还能睡得好吗? 这个想法……甚奇葩! 沈庆和嫌恶地捂住了鼻子,喃喃自语,“这尸体到底放了几天?” 也亏得这木材厚,而且这屋里似乎放了熏香一类的香料,他们进来时才没闻到。 苏云刚想说话,一旁的沈妙音便摇了摇头道:“不会很久,这个味道虽然不好闻,但还算轻的,若是时日再长一些,只怕再厚的木材再多的香料也压不住这味道! 且现在是夏天,尸体本来便比天冷时容易腐烂,我猜,凶犯把人杀死,便是这一两天的事,很可能是昨天。也许是我们的搜捕,让他仓促行事了。” 说着,她微微一愣。 仓促行事,那说明,他并没打算在这两天把人杀死! 他在等一个时刻,是什么时刻? 沈妙音猛地转头看了苏云一眼,却见她脸色沉静地看着那些府兵在一点一点地把墙壁劈开,心里有些困惑,这一点,她不可能没想到吧? 抑或说,她觉得这一点,对破案并不重要? 就在这时,她突然见到那女子轻启朱唇,虽然没有看她,但她知晓,她这话是对她说的。 “心理扭曲的凶犯,一般都有些特殊的癖好,例如在杀人后,会回到杀人的地点,或者干脆搬到那个地点附近,以便于日后可以回去欣赏回味自己杀人的过程; 又或是,追求一次完美的行凶,就像画家会追求一副自己最完美的画作,诗人会竭尽全力写出一首最完美的诗一般。” 沈妙音一愣,这些说法,她都是从哪里听回来的?可是她独门的破案技法? 如果照她这么说,那这个案子中的凶犯追求的最完美的行凶,莫非是……这次! 沈妙音想到这里,心微微一跳,只觉得心底有一股不安,慢慢扩散了起来。 她定了定神,一看,才发现那面墙已经被劈开了一个大洞,独属于女人的一处玲珑腰肢已经出现在人前,虽然依然能看出它生前的白皙光滑模样,但此时白皙的肌肤暗淡无光,上面还有污绿色的网状条纹一大片一大片地浮现,看起来……甚是可怖。 苏云知道,那是尸体在死后,由于**出现的**血管网。 然而,对于沈庆和来说,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里面那具尸体确实没有穿衣服! 他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完全没有回避意思的自家女儿和将军夫人,轻咳一声,刚想展露一下自家身为一州刺史和一家之主的威严,却突然,他耳朵动了动。 他此时站的位置,离厅堂往外的大门很近,他突然只觉得,似乎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传来一个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很轻,很稳,似乎在不疾不徐地往这里走来,沈庆和心里浮起一丝怪异,看了看周围人,似乎他们都没留意到这个脚步声。 而他带来的人,也已经都在这里了。 “是谁啊?”沈庆和不由得奇怪地呢喃了一句,就要探头往外看。 沈妙音眼角余光察觉到自家阿爹的举动,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忽地却只见,门外伸进来一只黝黑粗壮的手,直往沈庆和而去! 她的心猛地一跳,大喝一声,“阿爹,小心!” 一时间,她娇小的身体里仿佛蹦出了无尽的力量,一下子扑了过去,把自家阿爹圆圆胖胖的身子扑倒在地。 然而,随即,她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 她微微一愣,直觉这发展苗头不太对。 转头一看,却见外头,一个方脸黝黑的汉子被一个瘦削英气的郎君利落地反绑了双手,那郎君可不就是这一路过来跟在苏云身旁的那个男子! 他用的力道估摸不小,那男子疼得嗷嗷惨叫,随即只见他抬起右脚狠狠地往他膝盖骨那里一踢,男子便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然后在那男子有其他动作前,那郎君不急不缓地抽出腰间的长剑,直直地指向了他的脑袋! 轻而易举便把他制服了! 沈妙音怔在了那里,脑子难得地转慢了一拍。 在这间隙,苏云已是慢慢走了出来,嘴角微扬看了青明一眼,“做得不错。” 青明立刻趁机邀功,“夫人可要在凝秀面前大大夸奖我一番才好!” 苏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随即低头看了看这个一脸癫狂的汉子,转向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道:“水鬼案的凶犯便是这个男子,把他捉拿归案罢。” 说完后,她看向拿着斧子的一众府兵,道:“继续把尸体凿出来吧。” 那男子却突然像不要命一般要站起来!青明立刻眼明手快地抬脚踩住了他的肩膀,俯身把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嘿,兄弟,别动,伤了我们夫人,郎君可是会要我命的!” 汉子顿时动不了,只能一脸痛苦地看着被劈得乱七八糟的墙壁,绝望地喃喃道:“不许……不许破坏,我最完美的……最完美的……” 是她!是这个女人毁了他的一切。 汉子狠狠咬牙,突然满是怨毒地看了苏云一眼。 但已经有府兵快速跑上来,把男子带走了。 苏云的心微跳,却也表情平静,与这些穷凶极恶的罪犯打交道,怎可能没有一点风险? 只是被他这样瞪一眼,都是小事了,先前在现代,她恐吓信、恐吓电话都收到过。 要不是刘健一叫人暗中护着她,她估摸早就来到这里了吧! 沈庆和愣愣地站在那里,却是还没反应过来,这案子怎么就破了! 再看了看自家女儿,只见她脸色复杂地看着那顾大将军的夫人,脸上完全没有如其他人一般的迷茫神色,顿时把要脱口而出的问题吞了回去。 在一众下属面前,他必须维持自己高大的形象。 至于那些想不通的事情……反正上天不是赐了他一个好女儿么! 于是他威严地轻咳一声,下了结论,“既然凶犯已捉拿归案,本官便先回去审问凶犯,其余人等在此处把那徐氏的尸体弄出来吧。” 苏云看了看这死一般寂静的屋子,还有那面墙上,只露出了一半身子的女人尸体,也转身走了出去。 每一个屋檐下,都自成一个世界,而并不是每一个世界,都是喜剧。 走到肖家门外,苏云突然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玄色身影。 是顾君玮。 在经历了方才那件事后,见到他,苏云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盈满柔软和欣喜。 来不及想他怎么过来了,苏云正要过去,突然却被沈妙音挡住了脚步。 沈妙音看了看不远处的男子,和此时正微微挑眉看着她的女子,猛地咬了咬牙,噗通一声跪下。 “夫人,儿有个不情之请,请夫人成全!” 第223章 夫人手中所握(第二更) 苏云眉角一跳。 成全?成全什么?她这里可不兴收养妾侍这一套。 这倒不完全是因为现代一对一的婚姻理念,而是苏云打从心底里觉得,这妾就是个摧残人的存在! 在南吴,妾的地位与中国古代很多朝代类似,地位之低近似于奴隶,是可以随意打发买卖甚至转赠的,一个女子到底是要受到什么打击,才会如此作践自己? 而且,不可否认,她对沈妙音还是很欣赏的。 正是因为这份欣赏,她觉得沈妙音接下来说的话,不是方才下意识在她脑海里冒出来的那些。 她给了看见这边的情形后,眉头一皱就要走过来的顾君玮一个眼神,对沈妙音淡声道:“先起来说话罢。” 沈妙音却依然跪着,只抬了抬头,眼神倔强地看着她,忽地自嘲一笑,“夫人,你可知,在遇见你之前,儿从没有把世间其他女子放在眼里,在儿看来,大多数女子都是被礼仪规矩束缚了的可怜虫!” 苏云有些惊讶,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沈大娘子见到的女子还是太少了些,女子在这世间生存确实不易,但有志于脱离这些束缚并为之做出努力的女子,大有人在。” 像千娇阁,它的路虽然一度走偏了,但它的性质何尝不是为了打破这世间对女子的不公和束缚的革命机构? 沈妙音的眼眸却是倏然一亮,“儿便知道,夫人定能理解儿心中的痛苦!” 苏云微微一愣,便见沈妙音咬了咬唇,道:“自儿有记忆以来,便日日被人教导,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就仿佛,女子这一生,都只能是依附旁人生存的一个物件! 何况儿的出生……并不好,姨娘见我沉迷于刑狱案件一事中,只知道责骂我,甚至耻于有儿这个女儿。” 直到她为自己谋取了一些名声,姨娘对她的态度,才算是有了转变,只是这样的转变也让她心寒。 姨娘到底是把她当作女儿,还是只是为她谋取利益的一样工具? 沈妙音又是猛地咬了咬牙,眼里的激动仿佛就要跳跃而出,紧紧看着苏云,声音都有些微颤,“夫人可甘心,女子在这世间只能受到这样的待遇?只能有这样的地位?便是一个女子再有才,再有大志,也没有可以施展的地方?夫人,儿知晓先前……是儿不自量力,但夫人可知,你手中握有什么?” 她看着苏云,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多年来受到的委屈和这一路走过来的艰辛,眼睛都微微红了,“夫人身处如此位置,还有如此的心胸与才华,甚至……与顾大将军感情深厚。” 原本,她以为只有自己才不会浪费那样一个位置。 沈妙音一瞬间眼眸微暗,却很快隐去,道:“这天下正在被新建,夫人可有想过,这是希望也是契机?夫人可有想过,在这一切……都重归于起点之时,正是女子摆脱身上束缚的最好时机!” 苏云虽然知晓沈妙音不是一般女子,却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一番话,乍听起来只会觉得,这女子的心可真够大的! 可是有勇气如此想并付之行动的人,又有多少! 她定定地看着沈妙音,忽地叹了口气,“抱歉,我暂时没想那么多,在这一方面我却是不如你。 我到如今想得最多的,不过是为自己和家人寻到一个安稳的家,不用再如此颠沛流离。” 沈妙音一愣,顿时有些绝望地看着她。 苏云微微一笑,“而且沈大娘子便如此笃定未来天下的走势?” 没错,李显和顾君玮脱离南吴后,确实成了这天下间的一股势力,但这股势力刚刚冒头,就像个婴孩一般,还十分弱小与不稳定。 说实话,与北越、西宁,甚至是现如今危难重重的南吴比,李显和顾君玮——都没什么优势。 所倚仗的,不过是顾家军的强悍罢了。 沈妙音沉默了一会儿,道:“良禽择木而栖,儿虽是女子,却也是做不得那等两面三刀之事。 且这天下的走势又有谁能真正笃定?只是看这过程中,谁能笑到最后罢了!” 这娘子可真真不得了,她不过是问了个问题,她不但表了忠心,还说出了自己的一套理论来。 苏云忍不住失笑,俯身把沈妙音扶了起来。 沈妙音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她。 苏云其实不太喜欢旁的人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待她,她过了二十几年的平民生活,实在不习惯这种特权阶级的待遇。 但也知道,就如沈妙音所说,她处于这样一个位置,很多事情也不是自己想怎样就怎样的。 她看着她,淡淡一笑道:“虽然我没想过沈大娘子想的事情,但沈大娘子竟然想到了,何不把它付诸行动?何况……” 她顿了顿,一扬眉道:“谁说女子不如男?我虽与沈大娘子想的方向不一样,目的却是一样的,在这样的乱世,为何便不能让女子的光芒,闪瞎世人的眼?” 沈妙音一怔,看着苏云的眼光,顿时热切得仿佛能放射出火花来。 …… 看到终于朝自己走来的夫人,顾君玮一扬唇,大步迎了上去。 “夫人现如今可是比我还忙了?” 看着男人扬眉调侃,苏云心里好笑,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是,我可没有顾大将军那么闲,顾大将军下次来找我,记得先遣人与我说一声。” 说着,看了他一眼。 明明她方才与沈妙音说话时的动静,可不像一般人聊天时的动静,他这会儿却是一句关于沈妙音的话也没问她。 以这男人的性子,八成是故意的。 这是知道,一旦开口问了这种事,不管他的出发点是什么,她都多多少少会在意? 顾大将军情商超群啊! 苏云突然很想问问他那道难倒了世间无数好男儿的经典题目老婆和老妈落水了,你先救谁? 顾君玮不禁失笑,屈指敲了敲苏云的眉心,“贫嘴。” 随即那只手顺势下移,牵住了苏云的手。 苏云含笑看着他,问:“怎的过来找我?把事情都推给丁可夫了?” 顾君玮不意外她能猜到自己的想法,仿佛想到了什么般,轻笑一声道:“夫人这回可是害惨了我!” 苏云愣然。 顾君玮摇摇头,嘴角的笑容显出了一丝无奈,“我今日提出让丁可夫留守雍州,他的脸一下子拉下来了,可知道为什么?” 苏云可不愿意背这个锅,斜了他一眼道:“顾大将军御下无方,倒想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不成?” 心里却也是奇怪了一瞬,丁可夫对顾君玮绝对是死忠粉的存在,而且他又是如此憨厚老实的性子,怎么会突然这么明显地反对顾君玮的决定? 顾君玮又是摇摇头,看着她含笑道:“夫人可是在丁可夫面前说了什么?他一直说夫人七夕要给他们找媳妇儿,要是留在雍州,他就要错过了云云,我倒是不知道,夫人什么时候有兴趣做起红娘来了。” 苏云越听越是讶异,听到最后忍不住好笑地抚额,看到顾君玮带了些揶揄的眼神,忍不住无奈道:“我可没说七夕给他们找媳妇儿,这锅我可真真不背! 再说了,凉城那地方,便是想找适婚的女子也难吧!” 这问题你才应该反省一下啊顾大将军!怎的你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这么猴急! “我的原话是,军中生活艰苦,逢年过节时,可以举办一些活动,例如晚会之类的,让大家好好放松放松。” 顾君玮微微一愣,“晚会?可是类似于篝火晚会?” 第224章 别瞎承诺(第二更) 苏云想了想。 “篝火晚会也是可以的,只要是能让人放松精神,调节心情的活动,都可以想法子多办一些。 但篝火晚会不适合大热天的举办,大家围着一堆火,大汗淋漓的,这还没放松到呢,倒被热得没心情了。 在我那个世界也有军队,军队经常会举办一些文艺晚会,找人过来表演一些歌舞音乐之类的节目。表演节目的可以是从外面请回来的伶人,也可以是军队里的士兵自己排演节目。 歌舞音乐最能治愈人心底的伤痛,到时候大家热热闹闹地狂欢一场,既能解压又得了趣味,岂不是挺好?” 说着,抬起手揉了揉他的眉心,自从打仗以来没到半年,他的眉心竟已有了浅浅的皱褶,虽然这让他的一张脸显得更为成熟俊朗,甚至慢慢显出了一种野性的性感来,与上京那个儒雅温和的男子一点点区分了开来。 可是,一想到他这样的转变是被肩上的压力压的,是因为累的,苏云就有些不是滋味。 “看你,这些日子可是沧桑了不少?”苏云撇了撇唇,道:“看起来老了。” 顾君玮握住她的手,拉了下来置于胸前,哭笑不得道:“你这是心疼我还是嫌弃我?” 苏云又撇了撇唇,一脸苦恼地道:“老了,看起来倒是更好看了,这以后给我引来一堆麻烦可怎生是好?” 顾君玮嘴角微牵,知道她这是在暗指沈妙音的事,多年管理军队的经验,让他练就了一双洞悉人的双眼,沈庆和好几回在他面前提起沈妙音,又一脸支支吾吾想说些什么又不敢的模样,他哪里看不出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只是,他没想纳妾,压根一点那方面的想法都没有,苏云是与他心意相通、总是能给他带来惊喜与愉悦的妻,旁的女人再美再小意温柔,也不是能打动他的那个。 顾君玮轻轻一笑,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道:“我相信夫人,必然能处理得很好,若处理不了的,唤我一声便是,为夫随时听命。” 苏云却是纳罕了,“你就没想过纳妾?嗯……我的意思是,这里的男人纳妾都是很稀疏平常的事情了。” 顾君玮微微一挑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说过,你那边的世界都是一对一的夫妻关系?我觉得挺好的,两个人过日子,哪需要那么多人在中间插一脚? 我阿爹当初身边便只有我阿娘一个。 何况,若是随便一个女人我都接受,吃亏的也不知道是谁。” 苏云讶异地看着他,这才发现顾君玮还是很有些心高气傲的。 顾君玮却是忽地低头在她耳边低笑着道:“夫人可是嫌家里只有我们和铭儿太寂寞了?不若,为夫努力一把,让夫人给我们家再添个小娘子?” 苏云看了他一眼,看不出这男人是不是认真的。 孩子啊……她倒还没想那么多,她觉得现在有铭儿一个已经很好了,虽然严格来说,铭儿不是她生的。 说实话,怀孕生孩子这件事,她自己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何况现在生活这么不稳定,怎么想都不是要孩子的最好时机。 她轻轻地把男人推开,无奈地说回了已经不知道偏到了哪里的正事,“说认真的,丁可夫那边我去与他说一说罢,我们什么时候回凉城?” 顾君玮重新牵起她的手,和她慢慢往刺史府走。 苏云很喜欢这样和顾君玮慢慢走在大街上的感觉,就仿佛,他们只是芸芸众生中一对普通的夫妻,周围没有人认识他们,他们可以做最本真的自己,自由而洒脱。 顾君玮转头看了看温江上停靠着的渔船,渔夫们正在向街边的百姓兜售今天新捕到的鱼,生机勃勃的交谈声源源不断地传来。 他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道:“宁王殿下已经来信催促了,许多事情需要提上日程,我们不宜在雍州耽搁太久,过两三日吧,我处理好最后一点事情就走。” 苏云早有预料,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做做准备。我打算这两日去楚家一趟,楚三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万万不可被埋没了,若是能设置一些军功坊,专门辅助他研究生产炸药,对未来的战争必然大有益处,不过就像我先前说的,这事必须保密。 炸药不是什么技术含量很高的技术,它脱胎于炼丹术,楚三郎虽天才地对它进行了改良,但天下如此之大,有那方面才华的必然不止楚三郎一个,其他人可能只是暂时没想到罢了,一旦炸药的事情被知道了,各国都开始钻研生产炸药,那时候我们的优势就没了。 所以,这炸药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刻,力求一击必中,让敌人再没有可以反抗的余力!在那之前,我建议尽可能地改进炸药作为武器的技术,大量地制作炸药武器,并训练出一支可以熟练运用炸药武器的军队,以做我们最后的王牌!” 苏云说着说着,完全沉进了自己的世界中,连“王牌”这么现代化的词语出来了都不知晓。 也没发现,一旁的顾君玮转头看着他,凤眸中一片幽深之色。 直到她发现顾君玮一直没说话,疑惑地抬头一看,才发现这男人一直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她不解地挑了挑眉,便见顾君玮低叹一声,“竟然害夫人也要烦恼这些事情,辛苦夫人了。” 苏云忍不住失笑,想了想道:“打住,别瞎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且琢磨这些事情,有时候也挺有趣味的。” 顾君玮看了她一会儿,忽地嘴角微牵,勾起右手食指刮了刮她的脸颊。 “我承诺,终有一日,我会给我妻儿一个最安稳平静的生活,让你们远离战火,远离一切动荡,每天烦恼的,都是这世上最普通之人所烦恼的事情。” 苏云心底一动,却是摇了摇头。 顾君玮长眉一扬。 苏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别瞎承诺,凭白又给自己添了责任。” 看着微微怔然的顾君玮,苏云慢慢道:“只要我们都在一起,不管是什么样的生活,我这心里都很踏实,所以,别随随便便给我承诺。” 他心疼她,她何尝不心疼他? 承诺是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单方面的东西和责任,她不需要。 顾君玮终是忍不住轻笑,心里有种强烈的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但看了看周围的行人,也只能无奈地放弃,握着她的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肌肤,带着些许无奈道:“我的夫人,果然与众不同。” …… 当晚,苏云便开始为几日后的离开做准备了,她在书桌上铺开白纸,打算写下她这几日一些构想的详细实行文书。 顾君玮沐浴完出来,看到自己的妻专心致志地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样子,忍不住牵了牵嘴角。 他的妻如今果然是比他还忙了。 正在他琢磨怎么让她早些上床歇息时,外头突然传来叩门的声响,随即青明的声音响起。 “郎君,有事禀告。” 顾君玮微微蹙眉。 青明的声音透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紧绷和强行压抑的冷静,有些不同寻常。 第225章 连环计(第一更) 苏云抬头看了顾君玮一眼。 她自然也听出了青明声音中的不对劲,而且已经这么晚了,一般这么晚,若不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情,其他人是不会打扰他们休息的。 顾君玮已是利落地披上了外衣,对苏云道:“你先忙着,我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苏云点了点头。 却忽地,心底有股窒闷一下子扩散开来,苏云提笔本来想继续方才的工作,一失神,原本整洁的纸上多了突兀的一笔。 她微微皱眉,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再也无心工作,只不时地朝房门处看一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总隐隐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过多久,她便听到“吱呀”一声,顾君玮回来了。 怎的回来得这么快? 苏云有些讶异,却也来不及多想,立刻站了起来迎上去,然而,待她看清顾君玮脸上的表情时,脚步微微一顿。 那紧绷隐忍到了极致,仿佛随时便要压不下内里的波涛汹涌的面容,让苏云的心跳一下子加快。 她定定地看着顾君玮,看到他两边的拳头已是握得死紧,青筋根根爆出。 顾君玮看了看她,凤眸幽深暗沉得看不到底,一开口的声音,沙哑得不行,“云儿,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先答应我,一切听我的,不要冲动行事。” 苏云深呼吸一口气,嘴角紧抿,眼神凛然地看着他,却是没有开口应下他任何事。 “你先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君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肃杀之色,“铭儿,被那兹州刺史刘庆道抓了!” 饶是早料到事情与铭儿有关,苏云还是忍不住晃了晃身子,顾君玮赶紧上前扶住了她,苏云顿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竭力保持着冷静咬牙道:“这是怎么回事?铭儿不是安全回到凉城了吗?凉城都是我们的人,那刘庆道哪里来的这通天的本事把铭儿抓去了?这是弄错了吧?这定然是弄错了吧!” 心里却也是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是多么愚蠢。 青明不会拿这件事来开玩笑,而他之所以大晚上匆匆来找他们,定然是因为他们已经确认这件事的真伪了。 她不过是不愿意相信! 铭儿……铭儿还那么小啊!那些人,怎么敢! 顾君玮的手抚上苏云的后背,感觉她那里瞬间便汗湿一片,忍不住心底一惊,将她抱紧怀中,低声道:“云儿,莫慌,那刘庆道抓走铭儿定是有旁的目的,他不会伤害铭儿,你先莫慌,我定会把铭儿救出来的。” 苏云也知道慌张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可是那个是铭儿啊! 她猛地推开顾君玮,沉着一张脸道:“铭儿到底是如何被抓走的,这其中必然有内情罢!我要知道,这其中所有的内情。” 顾君玮看着她煞白一片的脸儿,嘴角紧抿。 他心底同样煎熬,可是,越是这种时候,他越要冷静。 他伸手不容拒绝地牵过苏云的手,道:“我也是才知道这个消息,具体情况还要青明详细说来。” …… 青明还等在外面的厅堂中,无意识地打着转。 他此时也是焦急得不行,想到小郎君在离开上京前,还一本正经地威胁他青明,你要是不能保护好母亲,我便让凝秀嫁给青莱了他就忍不住眼睛发红。 小郎君,虽然中途出了些小意外,但属下好好地把夫人带过来了,你千万不要有事! 顾君玮让他待在这里的时候,他就知道郎君要把这件事告诉夫人,然而,看到快步走了过来的夫人强装镇定实则濒临崩溃的模样,青明还是心酸了一瞬。 苏云缓了缓过急的心跳,声音紧绷地急声问:“小郎君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在凉城被抓的吧!” 青明经过这次水鬼案,早便对夫人的邪乎有了一些了解,此时见她猜对了也不惊讶,只点了点头顺势道:“确实不是,小郎君他们,是在刚出凉城没多久的地方被抓的!” 刚出凉城?这个时候外面危机四伏,他们为什么带铭儿出凉城?他们又是谁? 苏云紧紧地盯着青明,只听他快速道:“原本,青莱他们完全没想过要带上郎君,他们……在去凉城路上,出了意外与画屏失散了……” 苏云身子一僵,顾君玮顿时不再避忌,伸手紧紧揽住她的肩膀。 画屏与他们失散了,她怎么现在才知道! 看到苏云瞬间又白了几分的脸色,青明有些担忧,但还是继续道:“青莱他们怕夫人心急,且画屏只是与他们走散了,还没有确切的消息表明她出了事,青莱他们便一边遣人在外面打探消息,一边商量着等夫人到了凉城后,再与你说这件事,免得你担心过度,熬坏了身子。 前天,终于有消息传来,有人见到,画屏进了兹州。 而兹州……如今处于全面对外封锁的阶段,我们的人根本无法进城,更无法打探画屏是不是还在里面,所以……” 苏云哑声接下他的话,“所以,青莱他们便打算亲自去兹州一趟是么?谁知道铭儿……偷偷跟了上去……” 青明点了点头,道:“因为兹州现在查得严,除了里面的人没法出来,外面的人也不是想进去便能进去的。 青莱他们便打算装扮成逃亡的米粮商,企图混进城中,因此今天离开凉城时,他们带了一马车的米粮,打算先绕道梓州,装成是从现在正在打仗的梓州逃出来的。所有人都没料到,小郎君偷偷藏在了那车米粮里,等发现的时候,他们已是出了凉城。 青莱立刻想把小郎君送回去,可是……” 青明一咬牙,“已经晚了,那刘庆道竟然在外面埋伏了人手!直接便把小郎君连同青莱他们,带到了兹州城中!” 苏云的心忽地一跳,身旁的顾君玮已是哑声道:“这是连环计。” 哪有那么刚好,走散的画屏便去了兹州?不管画屏是不是真的在兹州,这个消息都是刘庆道有意放出去的,因为他知道凉城有人在找一个侍婢! 还哪有那么刚好,他们便在那天埋伏在了凉城外,凉城每日都会有人当值,密切留意城外的动静,且凉城四周围大都是荒漠,能藏人的地方仅是一些低矮的灌木丛,若是有一批人连续在外面埋伏数天,他们的人不可能没发现! 也许抓走铭儿是个意外,他不会神通广大到能预料到铭儿会偷溜上那辆马车。 但这个局是针对凉城而来,却是再肯定不过了! “这是在跟我们示威吗?这刘庆道,胆子可真不是一般的肥!” 顾君玮冷着一张脸,厉声道:“青明,你立刻去一趟官署,把此刻被困在大牢里一个叫曹彬的人带过来!” 第226章 无法给你的东西(第二更) 青明匆匆领命而去。 顾君玮拥着苏云在一旁的坐榻上坐下,看着她不自觉紧咬的牙关,紧了紧揽着她的手,低声道:“云儿,别铭儿还没救出来,你便把自己熬坏了。” 苏云纵然心底一阵一阵地发紧,仿佛无数根针刺在上头一般,但也知道这时候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救铭儿。 她狠狠地咬了咬唇,有些僵硬地开口,“刘庆道一开始应该没想到能带走铭儿,那他设下这个局,目的是什么?” 说话时,她不自觉地握紧了顾君玮搁在她膝盖上的左手,她的手此时冰凉一片,仿佛想从那只温热的大手中汲取能量一般。 顾君玮眸色阴冷,沉声道:“许是为了示威,许是为了掌握能与凉城谈判的筹码,又许是,这是他背后之人的指使,不管如何,若那些人知道他们手上握着的人是铭儿,想法只怕会有大改变。” 他嘴角紧抿,看到苏云微微闭了闭眼,沉默了半息,才继续道:“兹州现如今有守兵一万二,这次回凉城,我原想避开兹州,即便终要攻下兹州,也不是这一回,便是我把雍州所有的兵带出去了,也只有九千兵力。 然而如今,我手上便是有再多兵,也不能轻举妄动。” 苏云紧咬嘴唇不说话。 现如今铭儿在对方手中,他们就像被戴上了一个无形的镣铐,便是手握重兵又如何? “刘庆道,”苏云忍不住咬牙恨声道:“若是他敢伤了铭儿,我定要让他偿命!” 很快,青明就把曹彬带来了。 曹彬一开始还不知道这个瘦高个的男人带他来这里是干嘛的,大晚上的他突然闯进大牢中,直接开门把他带了出来,阴沉着一张脸什么也不说,一旁的衙役还似乎对他恭恭敬敬的。 曹彬第一时间想的是莫非他要被秘密地处决了?一时间惊得冷汗都出来了。 直到那个男子一直把他带到了一座大宅中的一个厅堂里,远远地看见了前天才见过的那对气势不凡的夫妻,曹彬才猛地反应过来,他心心念念的事情实现了!上天可是听到了他这些天的企盼?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青明,“这……这……是顾大将军要见我?” 青明不清楚这个男子是什么人,只听看守大牢的衙役说他是个逃兵,此时看到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心底一阵厌烦,也不知道郎君在这关头让一个逃兵过来做什么,只皱了皱眉道:“没错,一会儿将军问你什么,你老实回答便是。” 曹彬被召见虽然兴奋,却也着实不知道顾大将军的意图,心里也不由得有些忐忑,只连连点头应了。 直到他来到那对夫妻面前,刚想跪下行礼,便听那男人低沉暗哑的嗓音道:“虚礼便不必了,我唤你过来,是有些关于兹州的事情要问你。” 曹彬一愣,表情一瞬间有些僵硬,想起那个黑暗压抑的地方,他顿时心潮起伏。 青明一愣,莫非这男人是兹州的逃兵?逃得好! 再看他那小心谨慎的模样,青明莫名就觉得顺眼了许多。 顾君玮凤眸幽深,紧盯着曹彬道:“你觉得,刘庆道是个怎样的人?” 曹彬一听到那个名字就恨得咬牙,“他就是个心狠手辣的恶鬼,贪财好色,行为举止粗鲁无礼,整一个土匪样! 他除了完全视人命如草芥,还随意在兹州掠夺良家妇女,便是……便是小女娃也不放过! 还……还天天晚上和手下的人聚在一起行那**之事,简直就是个禽兽!朝廷怎么竟会选了那样一个人做一州长官!” 便是性子再温和的人,也有一触便会炸的底线,曹彬说着说着,竟是都忘了这里还有女子在场。 苏云猛地一怔,脸色凛然地脱口而出,“那刘庆道是什么时候当上的兹州刺史?” 曹彬被突然打断,有些茫然地看了苏云一眼,一时想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这时候,一旁却是传来顾君玮低沉的声音,“刘庆道,永徽十八年进士,考中进士后补秘书省校书郎,两年后下放到兹州任刺史。 三个月前,他顺利接任兹州刺史的位置,传闻他虽才气斐然,然傲气刻薄,自视甚高,一向为身旁人所不喜。 有一回,他甚至在同僚面前讥讽朝廷高官都是些批了麒麟皮的驴子,得罪了朝廷不少人。 后来他收敛了心性,有意讨好王相一党的人,这才补上了兹州刺史的位置。” 再恃才傲物的人,在残酷的现实前,都难免被磨平棱角。 苏云却是心一跳,和顾君玮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曹彬听得一愣一愣的,惊讶于顾大将军竟然把刘庆道查得那么清楚。 顾君玮重又看向他,沉声问:“除了这些,那刘庆道可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曹彬忽地一喜,莫非顾大将军要去替天行道收了那个禽兽?他顿时有种苦尽甘来的感动和匡扶正义的豪情壮志,皱眉努力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道:“小人感觉,那刘庆道很怕死,不管什么时候,他身边都会跟着三十个亲兵。 出门的时候,更是要带上至少两百个府兵。 身上也总是会佩戴刀剑,据说便是晚上睡觉前,他的枕头下都会放着一把刀,且他虽然天天都要带女人回房,但从来不会留人过夜,戒备得很!” 青明听得微微蹙眉。 怎么越听越觉得,那刘庆道像江湖上的人?混江湖的人便是如此,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有仇家寻来,便是睡觉也要保持警觉。 顾君玮听完后,沉吟了半响,抬眸道:“曹彬,你可愿意为我做事? 事成之后,我保证让你安全与你家人团聚。” 曹彬顿时猛地瞪大双眼,好半天才感动地跪下,颤声道:“小人贱命一条,能跟着将军做事,是小人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虽然心里淌血地想念着家里的妻儿,梦里都是她们的欢声笑语。 但在还清身上的罪孽之前,他便是可以回去了,大抵也无颜见她们了。 …… 看着青明把曹彬带走,苏云看向顾君玮,“你打算怎么做?” 顾君玮看着她,伸手揉了揉她一直紧皱的眉心,低声道:“现如今不宜打草惊蛇,我只能潜伏进兹州,伺机救下铭儿。” 顿了顿,道:“我已去信让邹南随时准备出兵,凉城到兹州只需半天时间,在我找到铭儿那一刻,便是我们出兵之时!” 顾君玮说着,眼中闪过一丝阴翳。 苏云只是紧紧地看着他。 顾君玮看懂了她的眼神,摇了摇头,“云儿,你便留在雍州等我。” 苏云心头涩然,“为何?如果只是潜伏进去,我也可以,有危险之时,我会想法子自保!” 顾君玮却是眼神坚决,“此次行动很危险,你留在雍州,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去救铭儿。” 苏云自然知道是这个道理,往常她绝不会如此任性,可是现如今不同。 他和铭儿都被困在了兹州,让她一个人在外头如何放心! 顾君玮看着苏云微红的眼圈,心像被人割了一刀般的疼。 他心性强大,一向不会被什么影响情绪,会轻易让他心潮起伏的,也就是她和铭儿。 认识她这么久,他从没见她哭过。 都是因为跟着他。 他原以为有些东西只有自己能给她,但现在发现,有些东西,却正是他无法给到她。 他不由得伸手,紧紧把女子抱在怀里,低声道:“抱歉,云儿,总是让你担心。你乖乖的,只有知道你安全,我心里才踏实,我定会竭尽全力,把铭儿安全带回来。” 顾君玮的力道大得,苏云都感觉到了一丝窒息。 他话语中的那一丝隐忍,她自然也听出来了。 她微微垂眸,没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也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第227章 再嫌弃一句试试(第一更) 因为要潜伏进兹州,顾君玮只带了青明和曹彬。 现如今兹州守卫森严,凡是可疑人等皆无法进入,不得不说青莱他们原先想假装米粮商混进去是非常妙的想法,商人是无害的群体,加之在这兵荒马乱之时,便是兹州自己便能生产粮食,又有谁会拒绝更多的送上门的粮食? 这一回,顾君玮与曹彬商量过后,打算假装成外出经商回家的商人。 “虽说查得严,但兹州也没到锁城的地步,因为兹州里的人都不许出来,很多人都不知道兹州里面是那种情况,每日去兹州的人还是很多的,只是进兹州的人都要被搜身,还要出示可以证明身份的文书。” 曹彬道:“事实上,刘庆道一点也不排斥有更多人来兹州。”他嘲讽一笑,“有了更多人,他才有更多可以奴役的对象。特别是一些漂亮的女人,往往是刚进城,便会被一些溜须拍马的人盯上禀报给刘庆道,没过几天,那些女人就会被送到刘庆道面前了。” 顾君玮由此拍了板,“那就这样定,大家回去准备一下,今天下午就出发。” 曹彬犹豫了一下,道:“有件事,小人昨晚忘记说了,当初在兹州时,小人有见到一些男人来找刘庆道,刘庆道对他们还十分恭敬。小人年轻时也算在南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地方的人,但那些人说话的口音很奇怪,小人却是从没有听过,也不像北越那边的人。” 苏云微微抬眸,眼神沉冷,心里已是浮现了一个人名关、忘、天! 那阴魂不散的家伙,怎么哪里他都要参上一脚!简直像苍蝇一般烦人! 若刘庆道投靠了关忘天,那他有这般占地为王和算计他们的胆子,也不足为奇了。 关忘天一心扰乱南吴,扰乱这个天下,他就做一个坐收渔利的渔翁,这时候出了一个刘庆道,岂不刚好与他一拍即合。 只是,若背后是他,那算计凉城那个局,便绝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 顾君玮也是立刻沉了一张脸,那关忘天先前把他的妻逼入绝境,企图把她送进别的男人怀中,这个仇他可还记着! 青明和曹彬离开后,顾君玮转向苏云,眸色深沉地看着她。 苏云想朝他笑笑,却无论如何都扬不起唇角,“现在要改变主意让我一起去,随时可以。” 关忘天的目标一直是她,现在看来,他还没有放弃。 也算是十分坚定了。 顾君玮不说话,只是眸色又沉了几许,若是旁的人看到,可能便要被顾君玮现在无意识散发的杀气吓得瑟瑟发抖了。 苏云看了看他,道:“他设下那个局,估摸针对的是我。” 她有些苦涩地一笑,“只怕画屏是真的在兹州,关忘天善于看透人性,他知道我一旦知晓画屏在兹州,定然不会坐视不管,把青莱他们抓去,也是想手中的饵更多一些吧。” 却是没想到,误打误撞抓到了铭儿,只怕关忘天知道了这个消息,要高兴疯。 “云儿,我会去信让邹南先派一队精兵过来,护送你回凉城。” 半响,顾君玮终于开口,沉哑的嗓音中,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你先回凉城,宁王殿下此时便在那里,他定能保你无虞。” 苏云心里微微发闷,虽然顾君玮小事上都会让着她宠着她,但大事上他一向是说一不二的。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在这关头无论是情感还是理智都告诉她,不能跟他吵,可是心里实在是不舒坦,最后她也只是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去。 顾君玮微微蹙眉,抿了抿唇唤了一声,“墨枫。” 立刻有男子从屋檐上跳落,朝顾君玮行了个礼,“郎君,有何吩咐?” “你留在雍州,看着夫人。”顾君玮微微眯眸,“确保夫人能平安到达凉城。” 男子道了句“是”,便又消失在了房间里。 苏云虽然气自家那个男人过于独断专行,在他们出发前还是出来送了他们一程。 眼前的顾君玮已是完全变了个样,脸上粘上了络腮胡子,遮住了一半的脸,皮肤上该是涂抹了什么,显得更为黝黑,穿着一件宝蓝色大翻领袍,霎时原本一个英姿煞爽的将军,变成了一个常年在外行走的、一身富态的商人。 青明和曹彬也是做了相应的伪装,青明伪装成了顾君玮的保镖,曹彬的角色则是顾君玮的小厮。 风格是个具有鲜明个人色彩的东西,他们不过是换上了与他们平常的风格完全不相同的衣服和妆容,便仿佛变了个人。 若是不熟悉他们的人看到,绝对认不出他们来。 看到他们这模样,苏云心里放松了些许,只是面上不显。 顾君玮骑在马上,低头看着从上午起便没什么好脸色的妻,虽然铭儿出了事,她无法展颜是正常的,但顾君玮还是知道,她这表现不仅仅是因为铭儿,她生他气了。 不由得弯下腰碰了碰她的额头,低声道:“云儿,笑一个给我看看罢。” 她的笑容,总是能让他全身充满力量。 苏云看着他,依言扯了扯嘴角。 顾君玮失笑,“笑得真难看。” 苏云立刻板起了一张脸,“再嫌弃一句试试?快些出发吧!” 说着,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终是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道:“君玮,不管是为了我还是此时在凉城的所有人,你都要多加小心。” 顾君玮凤眸微动,顾不上有其他人在场,微微低头亲了亲苏云的唇,离开时,轻声道:“云儿,便是你再生我的气,你和铭儿都是我的底线,唯有你们,我输不起。” 便是赢了一个天下,输了他们,这个天下又有何意义? 他从来都想不负天下不负卿,但凉城那边的一切于他是责任,他们于他却是重于性命。 他可以为了凉城的一切舍去性命,却无法舍去他的妻儿。 苏云最终又是看着顾君玮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远方,不由得心情复杂。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做军嫂的悲哀? 凝秀一直看着苏云,此时忍不住上前道:“夫人,回去吧,郎君和小郎君定然很快就会回来了。” 苏云看了她一眼,慢慢往回走,低声道:“凝秀,若是你,这天底下最重要的两个人深陷危机中,你能安心待着等他们回来吗?” 凝秀脸色一变,“夫人,你要相信郎君!” 苏云点了点头,“我当然相信他。” 只是,这个相信也是有底线的,顾君玮有底线,她也有——她要确保他们平安无事。 所以,她绝不能去凉城,去了凉城,她便更没有自由了。 第228章 这位郎君,请问你还缺保镖么(第二更) 顾君玮一行出了雍州后,绕道衡州前往兹州,路上花了一天半的时间。 位于陇西道的百姓有能力南下避难的早走了,没有能力的要不认命地待在家里,要不就往周边几个没有战乱的州跑。 因此一路上,前往兹州的人也不少,顾君玮他们混在一群流民中,倒也不显得突兀。 大多数人都是从梓州逃出来的,一路上都能听到有人在谈论梓州那边的战事。 “听说勇毅侯只守不攻,已经和北越兵耗了快一个月了。” “做得好!耗死那群北越蛮子!打得他们爷爷都认不出!他奶奶的竟敢入侵我们南吴!” “其实过去几年北越一直蠢蠢欲动,多亏了镇守边疆的是顾大将军,如今……唉!” 一个中年男人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自己的伙伴,“听说现在凉城插着的是顾家军的旗子,宁王殿下如今也在凉城呢! 我有个朋友是勇毅侯靡下的兵,悄悄听他们营的校尉和人聊天时说起的,朝廷不许大家说这件事,捂得死死的!” 另一个差不多岁数的男人一脸愕然,“不会吧,莫不是顾大将军和宁王殿下……” “嘘!”那个男人一副掌握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的模样,伸出一根手指使劲挨了挨嘴唇,“那个词可不能乱说,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什么都有可能,何况如果只有顾家军能守住凉城,那他们回到那地方又有什么!比那些草包好多了! 当年顾大将军和宁王殿下联手抵御北越兵,可是一度成了陇西道一带小儿皆知的英雄故事。” 另一个男人悄悄环顾了四周一眼,点了点头,“确实啊,虽说二十年前顾家军曾惨败,但如今他们这一代出了个顾大将军,先前他驻守凉城那六年什么事都没有,朝廷一把他召回去,嘿,凉城就破了,可见世人皆传顾大将军是战神转世,可不是信口开河的! 你看我们这拖家带口的,若是顾大将军真能保我们平安,我倒宁愿去凉城投靠顾大将军去。” 说着,叹了口气,看了看身后载着一家老小的马车。 男人也回头看了看自家的马车,突然和身旁的伙伴对看了一眼。 最后却是泄了气,道:“算了,也不知道那件事是真是假,别刚出了狼窝又入虎口,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去兹州避避风头吧! 也是我没本事,赚不到钱,才只能到附近的兹州,我这心啊怎么都踏实不下来,若梓州被破,兹州沦陷也只是分分钟的事,但也没办法了,这一大家子的,一路南下都得烧钱啊……” 顾君玮一行人骑着马走在他们身旁,虽然他们都是压着声音说话,但几个人都是练家子,哪有听不清的。 曹彬顿时悄悄看了顾君玮一眼,嗯,听着别人在身边议论自己还能如此淡定,果然不愧是顾大将军。 他心里突然有了个隐隐约约的想法,顾大将军和宁王殿下在陇西道有如此声望,若是凉城不再低调,振臂一呼…… 曹彬一想可能会有的结果,自己倒先被自己唬到了。 他一直只是个小人物,最了不起的事迹就是成了个什长手下带着五个大头兵,这等号令天下的大事,他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 青明却是暗暗吐槽,你们去了兹州,才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呢!那只老虎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可惜啊,他们如今要隐藏行踪,无法给出告诫! 却忽然,他们身旁有个背着个包袱独自走着的男子撇了撇唇,低哼一声,喃喃自语道:“什么战神,什么顾大将军,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背叛朝廷的逆贼!要是给老子机会,老子绝对会比那逆贼做得更好!” 青明顿时皱了皱眉,看了看一旁的郎君。 只见他依然脸色不变,只是斜瞥了那个男子一眼。 这一路走来的人大多是拖家带口,如这男子一般踽踽独行的少之又少,更别提在大家都一脸愁容或无精打采之时,这男子一身爽利的劲装,腰间配着两把剑,身姿笔挺,剑眉飞扬,表情坚毅,一双眸子熠熠生光,步伐迈得很大。 虽然因为人流问题,他们便是骑着马也走不快,但能跟上他们骑马之人速度的行人也没有几个。 这男子因此在人群中十分的鹤立鸡群,青明早便留意到他了。 他摸了摸下巴,暗暗琢磨着这男人是什么来头,看他身上的衣服都蒙上了一层灰,一双鞋子已经磨损得很是严重了,估计已是走了一段很长的路。 但从梓州到兹州,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顶多走一天,再如何也不会弄得如他这般风尘仆仆罢。 且他背着的包袱看起来尺寸不大,比起逃命的人难免大包小包的,他更像一个出远门回乡的游子。 便是他们,为了伪装得更像一些,每匹马上都托了两个大包袱呢。 那个男子忽地,抬眸眼现精光地看了青明一眼,“这位兄台,你可认同我说的话?” 青明心里一凛,这男子,功夫不在他之下! 男子看着他笑了笑,“别装了,我知道你……”他环顾了青明身旁的顾君玮和曹彬一眼,撇了撇唇,道:“你们几人中,至少你是练家子,怎么,你被这位郎君雇来当保镖?” 青明一呆,“你怎么知道?” 那男子看白痴一般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他腰间的佩剑,“这不是明摆着嘛!” 青明:“……” 亏他还以为这男子和他家夫人一般邪乎! 不过若是真的邪乎,也不会只认为他会武功了。 那男子显然十分自来熟,忽地凑近青明小声道:“那位郎君雇佣你,给你了多少……” 说着,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手势,一双原本精神奕奕的眸子,透出一丝莫名的耀眼神采来。 青明:“……” 这是什么走向!他原本还觉得这男子是个危险分子呢摔! 见那男子期盼地看着他,青明无奈地随便诌了个数,“不多,从简州到兹州,就一千两银子。” 男子眼眸猛地瞪大。 “一一一……”他忽地一脸肃穆地看向顾君玮,“请问这位郎君还缺保镖么?某姓宋名青,兹州五原县人,自小习武,胆大心细,最重要的是,某十分有责任感,绝对能把郎君安全护送到任何地方!” 青明在一旁听得,快要摔包袱了! 他还没死呢!就这么明晃晃地抢他生意!不,抢他主子! 说出来吓死他,他家郎君可就是他口中的逆贼,所以有多远滚多远去! 顾君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男子心底一突,忍不住暗暗嘀咕,这男子长得难看是难看了一些,穿得也花里花俏的,那双眼睛,倒是气势挺足。 第229章 奇怪的筛选条件(第一更) 宋青戒备地看向顾君玮,“请问这位郎君是……” 顾君玮看了他一眼,不急不缓地回答:“某姓郑,简州人氏,头几年也算在战场拼杀过,后来娶了妻后,便帮衬着岳丈家的布庄生意,此次来衡州经商,顺便去兹州办点事。” 宋青了然,原来是上过战场的,怪不得有如此凛冽的眼神! 不过,听他的语气,似乎卸甲后就在岳丈手底下做事,不会是个赘婿吧? 嗤,那还真是丢尽天下男人和军人的脸了,好好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竟然做人家的上门女婿。 顾君玮仿佛没见到宋青嫌恶地打量他的眼神,淡声道:“宋郎君方才可是说,你家住五原县?” 兹州虽不及雍州大和繁荣,却也不小,内置三个县,州治所正是五原县。 宋青想到这男人背后的金山银山,顿时收起了腹诽,甚是恭敬地道:“是,某家住五原县。” 管他是不是赘婿!反正他看上的只是他的钱,有钱就是大爷! 他此次上京,一事无成,却已是花光了家里辛苦多年为他筹来的盘缠,若是能挣得一些银两回去,也能让家里人少失望些罢。 男子想着,眼里掠过一丝黯然。 顾君玮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刚好,我不缺保镖,但缺个住的地方。” 宋青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哈?” 顾君玮云淡风轻地道:“我有怪癖,在外头不爱住旅馆,宁愿多花点钱寻个干净妥帖的人家住下。” 青明一听,便明白了自家郎君的用意。 如今西宁的关忘天也掺和进了这件事中,他们便是顺利进入了兹州,行事也必然比只对付刘庆道时要艰险,这时候住在大路旁的旅店中,容易惹人注目不说,一旦发生什么事也容易受牵连,倒不如寻一户人家住下更好隐藏行踪! “这……”宋青挠了挠头,有些犹豫,却也没有怀疑顾君玮的话。 他知道有些人确实有这样那样的怪癖,不爱住旅店也不算什么。 他只是烦恼,不知道家里人可愿意接纳这样几个大男人住家里,他可还有个云英未嫁的妹子啊! 顾君玮眸中微光一闪,道:“我们在路上遇上也是有缘,我也是想省去找落脚处的地方,这样,价钱随你开,我们只需有个地方睡下便可,平日里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价钱随他开…… 男子眼神一亮,又仔细看了看这几人,终于一口应下,“没问题,大家出来行走江湖,总是要互相帮衬的!我届时说你们是我在外头交的朋友便好!” 他瞧着他们也不是什么歹人,且便是歹人又如何,难道他一身武功是学着来看的吗? 除了那个佩剑的小子可能难对付一点,其他两人,他保管一个手指头便能让他们趴下! 更重要的是价、钱、随、他、开! 让他遇见了一只待宰的冤大头,老天那王八蛋还算有点良心! 宋青窃喜了一会儿,忽地想起什么,不好意思地道:“就是……有个不情之请,到时候各位郎君能否别在某家人面前提及此事?” 顾君玮他们目的已达成,自然不会拒绝,一口应下。 几人很快就走到了兹州。 兹州的城门前排了老长的一条队,不时有人满脸失望或绝望地往回走,引来了队伍中人的侧目,大家不禁议论纷纷。 这兹州,好像不是谁都能进啊! 宋青皱眉,把手置于额前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奇怪地道:“旁的州也会有流民投奔,但没见过排这么长队,也没见过还要筛选人的,这是兹州对进城之人检查得特别严格的缘故?” 别的州,能接收便接收,不能接收便不接收,或者是承接能力有限接收到一半不接收了,也是有的。 但像兹州这般似乎要挑着人来接收的,也是让人想不通! 顾君玮面沉如水,青明低声对他道:“郎君,属下去探探情况。” 顾君玮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青明便回来了,一张脸完全沉了下来,“检查确实很严格,不仅要出示可以证明身份的文书,还不许带任何武器药物入内,身上所有带文件的书信都要被查看一番,还要查看本人有没有做外貌上的伪装。便是都通过了,也不是人人都可以进去……” 曹彬听得身子发寒,这检查比之前严格上十倍不止! 青明眼中浮起满满的恼怒和不屑道:“据说凡是老弱病残、甚至许多幼儿都不许进城,男子必须是健康,正值壮年,而女子必须是年轻或是有几分姿色的。很多人家因为有家里人被拦下来了,干脆就不进城了,也有些人家闹事的,都被干脆利落地制止了。” 不清楚城内情况的宋青听得一愣一愣的,这筛选原则是怎么来的?怎的听起来那么怪? 顾君玮眼眸暗沉,关忘天这是料到了他们必然会有所行动,且他已不在雍州这件事,他肯定已经探听到了。 他们当然会有行动,只是关忘天不会知道他们在什么时候行动,会怎么行动,敌人在明他们在暗,这是他们此时最大的优势。 且还有一个非常怪异的地方以关忘天那张扬的性子,若铭儿真的在他手上,他不会完全无动于衷,便是那回铭儿生辰他派冯七过来,也是他亲自把他送到了国公府! 这其中,定然是隐藏了什么! 曹彬急得脑门出汗,看着微微眯眸的顾君玮,低声道:“郎君,这可……” 他们的伪装都是改变肤色,然后在脸上加上些遮挡物,顾君玮是胡子,青明是脸上一道疤,曹彬是一个独眼眼罩。 这些伪装,若是有人着意检查,还是难保不会看出来的! 顾君玮转头看了看不远处一个正骑着马缓缓巡视着队伍的男子,男子身上穿的衣服明显与其他府兵不一样,应至少是个队正的角色。 他沉声道:“无妨,到时候伺机行事便是!” 很快,便轮到了他们。 宋青本来便是兹州人,身上也清清爽爽的,代表身份的公验一出示,门口的府兵搜了一下他的身,便让他进去了。 只是让他解下腰间的剑交给他们时,一张脸纠结肉疼得不行。 进了城后,他转身给顾君玮他们打手势他会在城门附近等他们! 顾君玮淡定地点了点头。 相比较顾君玮的淡定和青明习惯于相信自家郎君的强大心性,曹彬吓得整个后背都湿了,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怎么办?若他们被查出来了,怎么办? 第230章 告你非礼哦(第二更) 检查的第一步是出示可以证明身份的文书,这一点倒是简单,顾君玮他们都有一份伪造的公验,直接便取出来给了府兵。 负责检查他们的府兵看了一眼,立刻皱起了眉头,“简州过来的?这会子怎么不回简州,反而跑到兹州来了?” 顾君玮淡淡一笑,“我是经商的,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越是战乱的地方,才越多商机,不是么?” 府兵探究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穿得一身富贵,心里嘲讽。 进了这兹州城还想求富贵?能保住一条小命就很好了! 不过这三个男人都长得人高马大的,城里正是要用人的时候,府兵眸光一闪,点了点头。 这一关算是过了。 接下来,他便让他们自己交出身上的一切武器和药物,他们身上有武器的只有青明,这一关也很容易便过了。 接下来,便是检查他们有没有伪装了。 曹彬吓得脸色煞白,府兵自然看出了他的异样,心里一凛,走到了曹彬面前,怀疑地看着他道:“这位郎君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青明立刻笑嘻嘻地道:“他这一路风餐露宿的,有些累到了!现在身子不舒坦呢!” 府兵依然怀疑地看着他,忽然,抬起手就要往他脸上摸去! 曹彬心中顿时一阵绝望,完了,他这回肯定完了…… “你这没心肝的!没心肝的!” 突然,旁边传来一阵苍老的哀嚎,府兵的手微微一顿,转头一脸嫌恶地看了一旁的闹剧一眼。 原来,旁边有一家子通过了检查,都可以进城,唯有一个老妪被拦了下来。 他们家有两兄弟,各带着自己的妻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兹州城中,留下那个老妪被府兵无情地拦着,大声地哀嚎。 “自己亲娘都可以抛弃!生你们何用!何用啊!” 老妪哭着哭着仿佛没了力气,整个人跌落在了地上,很快便被其他府兵拖到一旁去了。 很多人都不忍地别开了脸,看着城门上端正严肃的“兹州”两个字,都一脸茫然。 他们选择来兹州,是正确的吗?怎么还没进去,心里便如此不安呢? 负责顾君玮一行人的府兵轻哼一声,“一天闹上十几二十回,真是心烦!” 这种老弱病残,活着就是浪费柴米油盐,还要人费心去照顾,不如早点去死! 边说着,眼睛还没转回曹彬那边,手上的动作已是继续。 曹彬吓得,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府兵顿时一皱眉! 就在这时 顾君玮看着那个巡视的队正沿着队伍转了一圈,正骑着马往回走,他微微眯眸,藏于身侧的手一翻转,一颗方才便一直藏于手中的小石子便直直朝队正的马弹去! 随着一声惨烈的马叫声,那队正被猝不及防地摔倒在了地上,顿时一阵杀猪般的男人嚎叫声响彻天际,“啊!疼死我了!这畜生!来人啊!来人!” 那府兵顿时表情一紧,便要跑过去。 他们队正是出了名的小气刻薄,若让他知道自己在他摔倒时没有跑过去扶他,肯定落不得什么好来! 青明趁机一拉他,嘿嘿笑着道:“这位郎君,我兄弟好像真的不太舒服,不知道我们这算是过了吗?” 府兵急着过去在自家队正面前混个眼熟呢!匆匆看了曹彬一眼,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张脸上竟都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痛苦,似乎真的不太舒服,又想了想他们三个没什么其他异样,心里有些烦躁,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进去吧!” 青明眼睛一亮,忙偷偷塞了袋早就准备好的银子在府兵手中,左右瞧了瞧小声道:“我们是来做生意的,你是我们认得的第一位军官,以后少不得还要麻烦你打点打点。” 一副老油条的模样。 那一声军官叫得那个小兵整个人舒爽得不行,暗中掂了掂那个钱袋的分量,嘿!果然是不要命做生意的!顿时被他拦下来的恼怒也没了,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我姓丁在家行四,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来城门口找我丁四就行,你们快进去吧!” 当然,两人都心知肚明,自家说的是客气话。 嗯,只要对方不知道就行了。 两人又同时想。 说完,挣脱了青明的手,便匆匆跑了过去。 青明顿时没好气地一拉腿软得快要站不住的曹彬,跟在顾君玮身后走进了城门,一边走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数落曹彬,“你啊你,一点用都没有,这点小场面都怕成这样!” 曹彬暗暗叫苦,他本来就只是个军中的小人物,怎么能跟他们比啊! 心里也是又觉得失落,又觉得有幸跟着他们长见识真是祖宗积福。 在他们身边,曹彬深深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能。 所以在面对强权压迫时,自己才毫无还手之力! 宋青果然在城门边等他们,只见他挨在街道旁一家铺子的墙壁上,皱眉看着周边的一切。 这个兹州城,跟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只见大街上,只开着零零星星的几家铺子,几乎都是旅店或食肆,其他的铺子,都关得死紧。 便是那些旅店或食肆里的店主或小厮,脸色也很是怪异,看着那源源不断进城的人,他们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透着一股子呆板和麻木。 而除了刚刚进城的人,街上基本看不到兹州原来的人走动。 整座城,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便是周边在打仗,但此时战火还没波及到兹州,兹州不至于如此啊! 顾君玮他们自然也察觉到了城中的异样,他低声道:“先去那宋郎君家中安顿好,再去打探情况……” 然而他话音未落,凤眸便忽地一沉,猛地大步向前,朝着宋青走去。 宋清愕然地看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朝自己气势汹汹地走来,顿时再没心情探究周围的异样,下意识地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想干什么!便是不想去我家住了也买卖不成仁义在!告诉你我武功很厉害的!再过来一步信不信我不客气了!” 然而无论他说什么,那男人还在不停地朝他走来,很快就挨到了他面前,他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过来的热度了。 宋青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样逼到墙边,这时候他才发现,那男人竟然还比他高了半个头! 那汹涌而来的气势让他四肢顿时僵住了,忍不住汗毛飞起,大叫一声:“你你你!可是觉得我长得太俊要非礼我!告诉你我喜欢的是女人……” 就在这时,他见到面前的男人伸出手,他眼睛猛地瞪大,就要不管不顾地出手,却见他 的手越过他,轻轻挨在了他旁边的墙上。 宋青:“……” 我是谁这里是哪里发生了什么? 顾君玮沉声叫了句,“青明。” 青明早便发现了自家郎君的异样,已经在朝他走过去了,经过宋青时忍不住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脸真大,他家郎君就是喜欢男人,也不会喜欢这么窝囊的好么! 不过他的精力很快便回到了正事上,看了看郎君用手撑着的几张告示,脸色也微沉,和自家郎君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几张通缉令上画着的人像,可不正是小郎君、青莱和其他三个顾家军中的人! 第231章 看你不顺眼(第一更) 宋青缓过神来,尴尬地轻咳一声,也好奇地凑了个脑袋过去。 只见墙上一溜地贴了五张通缉令,通缉令也就算了,上面竟然还有个眉清目秀的胖娃娃! 那画师画工了得,几笔之间就勾勒出了那娃娃的神韵,看起来很是活泼讨喜的样子。 宋青顿时皱起了眉头,吸了口气摸着下巴奇怪道:“这么小的娃娃能犯什么事被通缉,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唉,你认识这上面的人?” 这些通缉令上面也没写这几人犯了什么事,只是血红的缉拿令三个大字让人无法忽视。 而且底下写的奖赏也很奇怪,一般的通缉令都是奖赏白花花的银子,上面却只是说,若是能提供关于这几人的线索,刘刺史将无条件答应那人一个条件。 这是什么奖赏?若是那人狮子开大口要一座金山,刘刺史也给么? 宋青眉头紧皱,这座城给他的感觉,是越来越怪异了! 知道内情的青明和曹彬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若是没了自由和命,再多钱也没福气花!那刘庆道也没有蠢到底,知道这城里的百姓最渴望的是什么。 顾君玮深深地看着家铭的画像,脑子里一忽儿响起小家伙羞涩地朝他笑的模样,一忽儿想起小家伙紧紧抱着苏云,缩在被子里警惕地看着他的模样,心底一直紧绷着的某个角落,悄然松弛。 看样子,他们虽然被挟持到了兹州,但青莱已是带着铭儿逃走了,这会儿估计是藏在了这城里的某个地方! 想到自己傻乎乎的胖儿子,顾君玮只觉得心里某种思念满得让他一时无法呼吸,眼底竟是微微发热。 那臭小子,找到定要狠狠训他一顿!看他还敢乱跑! 家铭那小家伙虽然很有自己的想法,常常一本正经地做着傻乎乎的事情,但一向是很乖的。 乖得顾君玮如现在这般生起对他又爱又恨的情绪旁的父亲可能已经体会了千百遍他却是头一回尝到。 实在是说不出的煎熬。 又深深地看了那画像一眼,顾君玮深吸一口气,一转身,沉声道:“走罢,先去你家安顿。” 被完全无视了的宋青:“……” 行,你有钱你是大爷! 只是,临走前还是忍不住看了那画像一眼,想起男人方才看着那画像时,脸上那隐忍的表情,心里浮现怪异。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让宋郎君见笑了,那孩子,与我儿长得有几分相似,方才一时竟是看得失态了。” 原来是这样么! 宋青恍然大悟,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异样,也没多想,快步跟了上去。 想想也是,他一个简州来的退伍老兵,又怎么可能与兹州正在通缉的人有关呢! 不过这么少的孩子被通缉确实见所未见,回家定要问问家里人是怎么回事。 还有城里这奇怪的氛围,也不知道兹州到底发生什么了! …… 此时的雍州。 快马加鞭仅用了两天时间便带着三千精兵赶了过来的邹南,生平第一次有种打女人的冲动。 他看着面前长相清丽一双眼睛却是分外不驯的小娘子,咬牙太阳穴青筋暴起地道:“我再问你一遍,夫、人、在、哪、里!” 他在军中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爽朗温和,但此时夫人不见了和眼前这女子迟迟不愿意告诉他夫人下落这两件事,把他出生至今的脾气全逼出来了。 沈妙音站得笔直,丝毫不畏惧地迎向男人要喷火的眸子,冷声道:“我说了,不知道!” “你!”邹南咬牙,只觉得这天底下怎么竟有如此讨人厌的女人! 但他又不可能真的打女人,满腔怒火无处可发,只得猛地转头朝一旁从方才便懵逼到了现在的丁可夫吼,“你这呆货!夫人都不见两天了竟然都没发觉!等着郎君回来你自领军法去吧!” 丁可夫顿时一脸无辜地摇头,“这……这……夫人说她身子不适要待在房里休息,我怎么知道夫人竟是偷偷跑了。” 沈妙音顿时鄙视地看了面前五官帅气的高大男子一眼,“你们到底把你们夫人当作什么了?是一个属于你们郎君的布娃娃吗?她有自己的意志,自己的想法,她也不是小娃娃了,自己做的事情能自己负责,便是你们觉得是为她好,你们问过她的感受了吗?” 邹南越听越觉得莫名其妙,一个弱女子在这乱世,当然需要别人保护,何况那可是他们将军的夫人,将军让他们务必护送夫人回凉城,自然有将军的道理。 莫非,将军还会害了自己夫人不成! 而且这女子胆子还真不小,这些天假装夫人在房间里便算了,现在被拆穿了不但没有一点收敛,还说出了这一大堆歪理。 果然都是一群不解风情只会一意孤行的大男人,她本来以为那顾大将军会好一些,到头来也是一样的! 女子也许在某些方面不如男子,但她们也不是只能被保护在花圃里的花儿,你给它浇水施肥它都只能默默承受,从来不会表达自己的意愿。 也许它表达了,只是那个浇水施肥的人只会觉得,那只是花儿一时任性,笑笑便忽略了过去。 在他们眼中,那永远只是一朵柔弱的只能养在花圃中的花儿! 沈妙音很想给这个臭男人翻个白眼,但多年来的教养让她做不出来,只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道:“我就问一句,顾大将军让你护送你们夫人回凉城,若你们夫人不愿意回去,你们当如何?” 邹南一怔,皱眉道:“我身为将军的副将,自然是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将军给出的指令。” 沈妙音皱眉看着他,“那我只能说,你们将军太不了解你们夫人了。” 那将军夫人,绝对不是甘于被保护的女子。 应该说,她追求的是一种平等的、可以与所爱之人并肩的关系,她虽然才认识她没多久,却觉得,她许是比他夫君还要了解她。 因为,这也是她的追求。 顾大将军很重视他夫人没错,但有时候太过沉重的爱与重视,也可能会成为一个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牢笼。 邹南脸色一变,“你这女子再胡说八道试试!” 沈妙音下巴一扬,“怎么?你要打我?没想到顾大将军还有会打女人的下属,我今儿算是长见识了!” “……” 看着面前那清丽张扬的脸蛋,邹南觉得自己原本阳光的性子都要变阴暗了。 夫人不会也是这样的性子吧?难怪她会是将军的夫人!也只有将军能忍耐这种性子的女人了! “喏,虽然不怎么想给你,但我答应了你们夫人要转交给你们,我不是食言之人。” 沈妙音忽地,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封信。 邹南顿时只觉得火气噔噔噔地往上冒,一把抢过信咬牙道:“你怎么不早说!” 沈妙音经常跟着自家阿爹和他身旁一群大男人混的,性子自然比旁的娘子要大胆上许多,此时也只是抬了抬眸,看了邹南一眼,“看你不顺眼。” 邹南顿时觉得,再在她面前待下去,自己不打女人的信条分分钟要被破! 第232章 被骂也是一种幸福(第二更) 邹南也顾不得与这女子争吵,连忙接过信一看,顿时讶然。 丁可夫也立刻凑了过来连声问:“夫人在信上说了什么?” 邹南却不急着回话,只奇怪地看了丁可夫一眼,“夫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 丁可夫一愣,挠了挠头不明白他怎么这时候问这个问题,但还是道:“夫人可厉害了,雍州前几日发生了一起水鬼案,便是夫人破的,还有当初夫人被那北越王围困在衡州,也是她想法子骗过了北越王,伺机逃了出来!” 丁可夫说着说着,忍不住双眼发光。 那一回若不是突然冒出了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给夫人放暗箭,他们夫人早就平安无事地逃脱了! 丁可夫说完,忍不住点了点头,又强调了一句,“夫人可厉害了!” 邹南皱眉,他没见过将军这夫人,只知道将军对她十分重视,而且那北越王似乎也觊觎着夫人,但不管如何,夫人在他脑中都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 只是此时听着丁可夫的话,邹南不禁有些讶异,破案?设局?这都是夫人做下的? 那夫人此时会这么做,似乎也不足为奇了。 丁可夫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邹副将,别废话了,夫人信里到底说了什么!” 邹南脸色怪异地道:“夫人说,她在我到之前,一直没有离开雍州,现在她应该在前往兹州城外的一条小村落,这几天她会在那里寻个地方住下。” 丁可夫顿时兴奋道:“那我们快去迎接夫人!” 邹南沉默了半响,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不明白夫人的心情,既然夫人已经顺利布下这金蝉脱壳之局出了城,我们倒是不能轻举妄动引起暗中敌人的注意。丁可夫,你继续带人守着雍州,我带人回凉城一趟。” 丁可夫虽然憨厚,但到底是顾君玮靡下的将领,对行军布局还是很有感觉的,此时立刻明白了,“你要将计就计,给暗中那些人制造假象,让他们以为夫人回凉城了?” 邹南点了点头,不屑地撇了撇嘴,“关忘天那胆小鬼,此时南吴和北越在这里交战,他断是不敢明着来插一脚的,这才只敢暗中做些小动作,我来的时候着人打探了一下,雍州附近埋伏的人马不算多。等我回了凉城,再亲自去夫人那里一趟。” 不得不说,夫人这一局,把他的反应也算计在内了。 丁可夫点了点头,“夫人先前也让我打探过了,附近埋伏的人确实不多。” 邹南微讶,“夫人让你打探过了?” 丁可夫不明白邹南讶异的原因,只老实道:“郎君离开那一天,夫人便让我打探过了。” 看来夫人是做了万全准备的,邹南心里放松了一些,沉吟片刻道:“我此番过来还带了两百暗卫,先把这两百暗卫派过去,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骗过暗中那拨人,等我回了凉城,便什么都好说。” …… 苏云此番出来,也是做了伪装,和顾君玮他们一般,把身上的皮肤都染黑了,穿了一身粗布衣裳,驾着马车跟着一群要南下的雍州百姓出了城门。 雍州虽然还没有被战火波及,且有顾家军把守,但有些人家还是不放心,能南下避难的大多还是会选择南下,因此每天都会陆陆续续有一些人出城门。 雍州对进城的人检查比较严,对出城的人倒不怎么严,因此苏云他们很顺利便出去了。 跟着那群人往南走了一段路,她便拐了个弯,跟着一群往北投奔陇西道其他州的流民走在了一块。 凝秀坐在马车里,给苏云递了个水壶,低声道:“夫人,林娘子还一直跟着呢。” 苏云微微蹙眉,撩起车帘看着默默走在他们身侧的林芳宜,无奈道:“十一娘,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芳宜抬眸看了看她,轻哼一声,“你胆子真够大的,就你这样,十条命都不够死。” 便是如此,这句话跟她方才问她的那个问题有关吗? 林芳宜默了一会儿,冷声道:“你不该跑出来。” 苏云叹了口气,道:“十一娘,我有想做的事情。” 顾君玮和铭儿都被困在了那个地狱一般的地方,且那极可能是关忘天针对他们设下的局,他自然会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们到来,要她什么都不做就等一个结果,她心底不安。 这两天她天天晚上做恶梦,梦里都是铭儿和顾君玮出事的画面,压得她气都喘不过来。 若他们真的出了事,而她在这期间什么都做不了,要她怎么原谅自己? “我自然会埋好底牌,保证自己的安全。” 只是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同时,她还是要做些可以做的事情。 顾君玮对她的保护欲太重了,这无可厚非,她不是那等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只是她到底不习惯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别人身上,她过去二十几年都是靠自己解决问题,虽然来了这里后有了个人愿意为她遮风挡雨,有了个完整的、温馨的家,但正因为这一切太宝贵,她才更无法承受失去的可能性。 林芳宜看着她,“你要做的事情,和顾君玮突然离开雍州有关?” 顾君玮虽然是秘密离开雍州的,但他后来不在雍州了,旁的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毕竟顾君玮不像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十天半个月也没有什么人会觉得奇怪。 她没有回答林芳宜这个问题,只面无表情地又问了一句,“你跟着我,到底想做什么?” 林芳宜冷哼一声,“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我们互不干涉就好,放心,我不会害你。” 苏云微微蹙眉,林芳宜会武功,且身子好了后便一直暗中盯着她,因此她的计划瞒过了丁可夫却瞒不过她。 但她大概猜到林芳宜想做什么,估计是想跟在她身边保护她,是恕罪,也是道谢。 感谢他们,没有把秋瑾赶尽杀绝。 她于是没再说什么,放下了帘子。 凝秀一直听着她们说话,此时忍不住小声问:“夫人,你想做什么?要进兹州吗?” 苏云轻轻地一扯嘴角,冷笑一声,“关忘天自然希望我进兹州。” 那个阴险狡诈却永远畏畏缩缩的男人,若他真的有本事,便不会大费周章地设下这个局诱她上当。 他太谨慎,也正是这谨慎,注定让他不会把太多人力物力放在不怎么可能成功的事情上。 例如在重重保护下把她掠走。 所以雍州附近便是有西宁的人,也不会有太多。 后来她让丁可夫派人去打探,确实如此。 “顾君玮和铭儿已经被困在兹州了,我自然不能进兹州。”苏云沉声道:“我能做的只是想办法搅浑兹州城的水,让顾君玮在里面寻到更多行动的机会。” 顾君玮这回定然要生气了。 不过若是他和铭儿能平安回来,她便是被他骂上一骂又如何。 第233章 家人是用来保护的(第三更) 顾君玮到了宋青家安顿下来,已是过了三天。 这三天,他们把兹州城的大概情况都打探了一遍,知道那刘庆道是真真把自己当成了土皇帝,奴役起人来毫不心慈手软。 对于兹州本地的男子,他已是第三次征兵了,大多数人家家里只剩一些老弱妇孺,却是刚好被刘庆道当作了要挟他们的把柄。 而外头来避难的一些外乡人,则大多被强行征了劳役,去耕种那些因为家里男人被征了兵耕种不及的土地。 本来他们作为外乡人,刘庆道是没有权力去征他们劳役的,但谁让他现在是这兹州城的土皇帝呢! 所以当初在挑选进入兹州的人时,才会尽选一些身强力壮的男子。 顾君玮此时在宋青家的客房里,负手看着外头稍显荒凉的街道。 宋青家是开武馆的,家底也算殷实,院子够大,虽然不在主街,但离主街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突然“吱呀”一声,青明走了进来,低声在顾君玮身边道:“郎君,兹州各处防守都十分严格,别说人了,便是信鸽也有被拦截下来的风险,这信是无论如何都送不出去。” 知道小郎君不在那刘庆道手中,他们还有什么好顾虑的,正是出兵把他们一举攻下的时候! 然而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进了兹洲城后一打探,青明还是有些凝重,这座城的防守简直就是一个铜墙铁壁! 别说人了,就是鸟在飞到一半的时候也有可能被打下来。 “还有,我听城里人说,这几日防守的人明显多了,属下暗中去看了一眼,这防守的人里面,有西宁的人。” 顾君玮嘴角微牵,眼底杀意涌现,“这关忘天是立志把这奸雄做到底了,小小西宁,野心却大得很!不过,他此时精力也有限,不足为惧。” 铭儿误打误撞入了这个局,若他能顺利把铭儿握在手中,于他来说便是天大的良机,然而像如今这般,铭儿反而是他这个局中的一大败笔! 因为若不是铭儿,他也不会亲自出手。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西宁,便妄图搅乱这个天下,他乱得了南吴,却断断乱不了凉城! 顾君玮沉了眼眸,道:“小郎君那边可有消息?” 青明苦恼地摇了摇头,“青莱他们也不知道带着小郎君躲到哪个旮旯角落去了,我这些天在城里各个地方都留下了顾家军的暗号,也不见他找过来。” 顾君玮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们现在被全城通缉,断然不会随意上街,你尽量去一些偏僻的、或者流民聚集的地方留下暗号,他们见到自然会有所行动。” 青明低头抱拳,“是。” “曹彬那边,已经出发了罢?” 青明又是一抱拳,“是,今早属下亲自送他去的。” 因为无法对外送信,只能让曾经走山路逃离过兹州的曹彬,再原路返回雍州报信。 只是便是曹彬会顺利去到雍州,照他说的山路崎岖难走,他上回用了足足五天,这回便是能认一点路,也至少需要三四天。 而且,也要做好曹彬中途出了什么意外,无法顺利送信的情况。 但不管如何,也要等三四天后才知道曹彬那边进展是否顺利。 这几里,希望能顺利找到小郎君,也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就在这时 院子里传来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匆匆的男人脚步声响起。 是宋青。 自从他知道城里是这种情况,他父亲也早便被强行征了兵后,他从一开始的暴怒,到后头的沉默寡言,整个人变了不少。 这几天,更是天天往外跑,总是步履匆匆的,脸上神情肃穆。 顾君玮眸光微闪,他大概能猜到他在做什么。 在强权压迫下,从来不缺乏反抗的人。 他背后那些人,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嚎哭声,“你在干什么!那是你唯一的妹子啊!” “阿娘,放手,这是为了我们,为了我们兹州!” “你这孽子!放手!我才不管什么兹州!我只知道芸娘是我唯一的女儿!” 接着,便是一阵鸡飞狗跳之声。 青明目瞪口呆地把头转向了外头,下一秒,他只觉得眼前有一个黑影闪过,自家郎君已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看着外头那场闹剧,顾君玮眉头微皱。 宋青和他母亲正一人一边地拉着他妹妹宋芸巧的手,宋芸巧是那种十分乖巧的性子,此时不骂也不叫,只微微低着头,默默流泪。 他走过去,看着神情有些狰狞的宋青,沉声道:“不管是做什么事情,一个人的意愿最为重要,若她不愿意,你便是逼迫她也毫无作用。” 经过这些天的打击,宋青都快忘了这个住在他家里的金主,此时忍不住咬牙眼睛冒火地道:“你懂什么!懂什么!” 他的家乡沦为这样一个人间地狱,看着所有人都这么窝囊地活着,他是什么心情他一个外乡人懂吗? 顾君玮冷笑一声,“你这种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家人,反而想着怎么把她推入火坑的行为,我确实不懂。” 宋青怒吼,“便是入了火坑,如果能就此杀掉刘庆道那狗贼,拯救全城百姓的性命,又有什么不可!” 顾君玮冷冷地看着他,“你这性子,莫怪去上京混了一年,什么也没混出来。” 宋青脸色煞白,这男人竟然一开口就直戳他心底的伤疤!他去上京是为了考武举,去之前他满心以为凭自己的武艺,考个武状元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后来他才知晓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武举落选后,他足足在上京颓废了半年,直到把身上的银子都花光了,才灰溜溜地回了家。 “你们!别吵了!”突然,一个沙哑的女子声音响起,一直默默哭泣的宋芸巧抬头哀戚地看向自己长兄,“阿兄,我愿意,我愿意!所以,你不要逼我了!” 宋青只觉得自家妹子那哀戚的眼神如利剑般直刺入他的心房,他嘴唇微抖,手一时不稳,竟让妹子的手自自己手中滑落。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宋青,你这小子,方才话说到一半你突然跑走,我就知道不对劲。我什么时候说要利用女人了!男人之间的事情牵扯进女人,是最无能的表现!” 宋青浑身一震,看向门口,只见那里,一个黑色劲装面容沉肃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顾君玮微微眯眸,看这男人身上的气势,他是上过战场的,且应该杀过不少人。 宋青失声道:“肖校尉,是蒋钦那小子说……” 被称作肖校尉的男人摆了摆手,道:“蒋钦那小子一向心术不太正,但好在根子不坏。走罢,再过五日便是新一轮征兵,我手底下好不容易聚集了一群不怕死的人,被强行征去便没戏可唱了,我们去具体说一下行动的计划。” 说完,看向身姿矫健笔挺立于一边的顾君玮,朗声笑道:“这位郎君,我方才在外面听了一些你和宋青的对话,想来你也是一个真汉子,不若一起去商讨行动细节罢!” 不待顾君玮开口,宋青便着急道:“怎么可以!这家伙,就会一些拳脚功夫!让他过去一点用都没有!” 他先前听他说自己是个退伍老兵,心里便自然而然地觉得,他便是会武,也只是会些拳脚功夫罢了! 第234章 里应外合(第四更) 只是会些拳脚功夫? 肖随安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君玮一眼,道:“便是不会武,若是有心也总能找到可以做的事情,一起来吧。” 顾君玮本来便打着能不能利用宋青背后那股势力的想法,此时自然不会拒绝,给青明使了个眼神,便跟了上去。 宋芸巧不自觉地一直追随着顾君玮的背影,微微一摇唇,垂下了眼帘。 朱氏跟着女儿的视线瞧了一眼,哪里不知道自家女儿的心思,那可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先前也不见她有这样的心思,莫非是方才那郑郎君出来替她说了几句话,就春心萌动了?这真是……自家女儿就是太单纯了! 她扶着女儿进屋,心疼地说:“若这世道好好的,以我们家的家世,便是不能找那高门大户,也定能给你找个殷实的人家,你阿爹手下那么多学生,随便挑一个,将来都可能是武状元的料子呢! 芸娘啊,听阿娘啊,不该有的心思趁早断了,等日子好过了,阿娘再好好给你挑个婆家。 那郑郎君家里已有了妻儿不说,且家里是经商的,长得也老气横秋,别管他品行如何,阿娘看来他就是配不上你!” 芸娘脸一红,焦急地道:“阿娘,你在说什么啊!” 眼角余光却依然追随着那已经走远的身影,一颗心微微跳动。 虽然他哪方面的条件都不算好,但方才那样的安全感,除了阿爹,她还没有从别的男人身上感受过。 …… 肖随安一直带着他们走到了五原县郊外一个山头里,路上他自我介绍,“某姓肖,家里行二,你可以叫我肖二,也可以随宋青那小子唤我一声肖校尉。” 顾君玮眉一扬,“肖兄可是军中的人?” 肖随安斜瞥了顾君玮一样,这小子别看沉稳得很,还是很有些傲骨的,当即扬扬唇角道:“身在曹营心在汉罢了。” 顾君玮也笑了,“身在曹营心在汉之人何其之多,但如肖兄一般敢站出来的,也是少有。” 肖随安忍不住哈哈一笑,这小子对他胃口!当即转身大力地拍了拍顾君玮的肩膀,“咦?身子骨挺结实啊?宋青那小子说你只会些拳脚功夫,可是诓人的?” 顾君玮脸色不变,肖随安却是一扬眉,“没事,出来行走的,留个底不少见。听说你是简州来经商的?我原先对那满身铜臭的商人没什么好感,但你让我对商人刮目相看了,没想到商人中也有如你一般有义气的!” 这是在说他方才出手制止宋青这件事。 顾君玮笑笑不说话,肖随安因为他沉稳的气度微微讶异了一瞬,这小子看着年纪不大,却有如此气度,当真只是个曾经上过战场的普通商人? 他眼光微动,试探地道:“我挺欣赏你的,事成后你要不要留在我的营里,我保证把你培养成一名干将,你小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气度,只做个商人却是浪费了。” 青明听得,忍不住被呛了一下。 那是,他们郎君若是只做个商人,可不是浪费了! 顾君玮却依然不卑不吭地行了个礼道:“谢肖兄赏识,只是某家里有家业需要去继承,某现在只盼着能安全离开兹州,若有某可以做到的事情,肖兄随意吩咐。” 宋青撇了撇嘴,一脸不屑。 家业?是岳丈家的家业吧! 也不知道这种入赘的男人,肖校尉看上他哪里了。 肖随安探究地看了一眼顾君玮,却也没有多问什么,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君玮眸中闪过一抹赞赏。 是个做大事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们的目的地也到了。 是一个隐藏在树丛后的山洞。 几人走了进去,山洞入口不大,里面竟很是宽敞,密密麻麻地站了几百号人,或是坐在地上,或是站着。 见到肖随安,原本坐着的人也猛地站了起来,激动地一起叫了声 “肖校尉!” 仿佛眼前之人,便是他们的希望! 宋青一脸激动,肖校尉这样的男人才是真男人啊!有幸跟着肖校尉,便是考不上武举又怎样! 只可惜,他竟会器重那家伙,明明他才是对他最忠心耿耿的! 宋青看了一眼身旁的顾君玮,眼里闪过一抹嫉恨。 肖随安摆了摆手,站到了一块突起的石头上,沉声道:“此次把大家一起唤来,大家该是知道,我要说些什么。 刘庆道那狗贼奴役我们兹州已有一个月之久,期间,我们命丧他手或被他侮辱践踏的亲朋好友,数不胜数!这样猪狗不如的日子,这样被人压迫的日子,大家服吗! 现如今,我们兹州大部分的英雄男儿都被刘庆道强征进了军营中,一入了军队,便失去了自由!现在在场的各位,是还有自由之身的好男儿,是之后若我带着军中兄弟起事,大家可以在外头与我们应和的! 大家,准备好了吗!” 几百个大男人听得心潮澎拜,想着自己被关在这座牢笼中,再不反抗便只有两个下场死,或是被刘庆道奴役,纷纷大吼出声。 “为兹州奋斗!” “为我们家人奋斗!” “为美好的明日奋斗!” 这样的英雄气概,不管什么时候见到,都很让人感慨。 青明轻叹一声,转头看了看自家郎君,只见他凤眸幽深地看着这一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肖随安满意地点点头,道:“很好,因为五天后,便是刘庆道新一轮征兵的日子,未免夜长梦多,我们起事的时间,便定在两天后……” “且慢。” 突然,一个沉稳的嗓音悠悠地打断了肖随安的话,肖随安不满地一皱眉,转头看向顾君玮,却见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淡声道:“肖兄若是愿意相信我,不如将起事时间改到四日后。” 肖随安皱眉,“为何?” 顾君玮轻笑,“某不才,略通观星之术,昨夜某夜观星象,四日后,会有东风相助。” 东风相助? 肖随安紧紧地盯着顾君玮,顾君玮只是淡然地站着,由他看。 半响,他一扯嘴角,“小子,这可是关乎某手下两千兵士以及这里三百多人性命的大事,你此刻却是让我如何相信你?” 顾君玮一眯眸,道:“征兵是五日之后,不管是两日后行动还是四日后行动,都一样不是么?不若赌一把,若届时真有东风相助,可是大大增加了我们的胜算。” 肖随安紧盯着他,“若到时候没有呢?” 顾君玮微微一笑,“那某愿意身先士卒,闯进那刺史府中,拼死也要把刘庆道的人头给大家取来!” 肖随安眼眸一紧,这小子果然藏了底,他到底是谁? 顾君玮继续悠悠道:“不过某也有个条件,若到时候真的有东风相助,这里所有人,都要听某的!” 宋青一听,顿时要炸了,这小子,好大的口气! 肖随安却是对他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顾君玮,“我们,是友不是敌吧?” 若不是他一直跟在刘庆道身边,确定刘庆道身边没有这号人物,且他确实是跟着宋青一起来兹洲的,他早便对他起疑心了。 顾君玮轻笑一声,“友又如何?敌又如何?总归,我们现在在同一条船上,目的都是一样的。” 肖随安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这小子,很好!有魄力!若是四日后真有东风相助,我把这校尉之位让给你又如何!” 青明在一旁却是忍不住暗暗祈祷。 曹彬啊曹彬,郎君如此相信你,你可不要让郎君失望啊! 就在这时,青明听到身旁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青明!青明!” 他的心猛地一跳,一转头,那唤他之人虽然做了伪装,青明却如何看不出来! 顿时心底一热。 是青莱! …… 此时,兹州城外的北固村里。 好不容易终于见到自家夫人的邹南有些懵。 “夫人,你说,要在兹州城外挑起动乱?” 苏云点了点头,眼神凛然道:“动乱的源头,不能来自凉城,不能来自雍州,那便只能来自外头的流民了!” 邹南脑中一嗡鸣,看着面前笑意淡然的清丽女子,虽然将军夫人看起来比那沈大娘子温柔上许多,但那只是表象啊表象! 夫人这一开口,却是比沈大娘子胆子大多了! 第235章 抱歉,我儿不懂事(第一更) 青明看着许久未见的青莱,真是想哭的心都有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青莱找着了,小郎君还会远吗! 这样一想,他顿时急切地往青莱周边一看,但人群中再没有见到熟悉的面孔,心里有些失望,同时也暗暗嘲笑自己。 好不容易逃了出来,青莱怎么可能带着小郎君乱逛呢,是他心急了! 他瞥了一眼还在和肖随安商量四日后如何起事的郎君,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完全没察觉他们这边的动静,不禁肃然起敬。 郎君果然是郎君,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方才你说,你在军中可调用之人,是两千?可我记得南吴一个营的兵力,一般不超过一千人。” 肖随安点了点头,“我有一个过命的兄弟,在军中与我同职别,不过今天他当值,没有过来。我们手底下的兵,一个个都是不怕死的真汉子!军中多的是心里有恨却因为害怕刘庆道窝囊度日的窝囊废!” 说着,看向场中的三百多人,一扬臂朗声大笑道:“当然,能聚集在这里的都是真汉子,一点都不比我手下的兵差!” 那三百多个大男人顿时难掩激动之情,又洪亮地喊起了他的名字。 “肖校尉!肖校尉!” 顾君玮凤眸微动。 这个男人,确实很有御下之能!不怪身边能聚集起这样一群血气方刚的汉子! 他手上能调动之人,只有两千。 加上这里三百多,也就是两千多的兵力。 他凤眸微沉,轻叹一声,“也太少了些。届时,可有什么策略?” 肖随安讶异地看着这个年轻人,虽然他留着胡子,但不妨碍他看出他年纪其实不大。 年纪轻轻,不但气度沉稳,且说起行军打仗的事宜,还能全局分析,条理分明。 他是越来越不相信他只是个上过战场的普通商人了。 他探究地看了顾君玮一眼,但心知此刻最重要的不是探明他的身份,也便顺着他的话答道:“擒贼先擒王!把起事时间定在四日后也不错,刚好那天晚上是我在刺史府当值。” 他说着,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顾君玮赞同地点头,“不错!但擒贼先擒王当一击必中,若一击不中只会后患无穷,且便是让你得手了,此刻扰乱兹州的罪魁祸首,也不只有刘庆道一个吧!” 肖随安讶异地看着他,再也忍不住,问:“你如何得知?你究竟是谁?” 顾君玮轻笑,“我也是深陷狼窝之人,自然不愿意坐以待毙,这些天去搜集了一些信息,至于我是谁,你不是知道么?” 跟他装傻呢! 肖随安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君玮一眼,道:“确实,如今兹州还有一个自西宁过来的将领,他是十天前突然来的,带了三千西宁精兵,刘庆道对着那西宁人,就像狗对着主人一般,就差跪舔了。” 肖随安厌恶地哼了一声,“因此,届时我负责拿下刘庆道的人头,我那兄弟则会与你们汇合,你们在外头包围刺史府,只要能同时杀了那西宁狗贼,那我们就至少成功了一大半!” 顾君玮听得,凤眸一沉。 这个计划听着周详,其中一个巨大的风险却不容忽视! 他紧紧盯着肖随安,“我们的人到时候都聚集在刺史府,若是没有及时杀死那两人,等到援兵赶到,我们便会被赶尽杀绝。” 肖随安皱起了眉头,他自然知道会有这样的风险,只是…… “只要是打仗,就会有风险,这本来便是孤注一掷的行动。” 顾君玮一挑眉,“可是如何把风险减到最低,却是最考验一个将领的地方。 所谓将帅无能,累死三军,便是这个道理。” 肖随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可他们手上就那么些人,没办法! 其中有三百多人,还是完全没有过正规训练的普通百姓! 他也想分几路包抄,一举攻下兹州啊! “若是我们无法坚持到最后,便是到时当真有东风相助,我们也会损失惨重!”顾君玮淡淡一笑,道:“我此时便有一计,不知道肖兄是否愿意一听?” 肖随安眼睛一亮,“请说!” 顾君玮轻笑一声,“肖兄,你的计划,还是太小打小闹了,既然要做,便有多大,闹多大罢!” …… 最后大家商议完四日后的起事计划,便散了。 具体的行动细节,是交由各个小队领头那人去执行的,为免泄密,自然不会在所有人面前说。 这次的聚会,与其说是商议作战计划,不如说更像出征前的点兵仪式。 像这里的三百二十个人,便是被编成了两个队,分别由宋青和另一个叫蒋钦的人带领。 宋青临离开前,眼神复杂地看了顾君玮一眼。 这家伙看来还真有两把刷子,不过,也就是会说罢了!肖校尉凭什么那么听他的话! 再这样下去,肖校尉眼中,哪里还能看得到他? 便是蒋钦那小子,感觉也比他更得肖校尉的重视,否则他今天也不会一时心急,要拉自己妹子去色诱刘庆道那狗贼! 青明微微蹙眉,走到顾君玮身边,“郎君,那小子……” “嗯,心性过于狭窄,没有容人之量,不是个可用之才。” 顾君玮淡声道:“肖随安有御人之才,用人方面却是欠缺了一些,过于感情用事。” 看郎君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青明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山洞里的人陆陆续续地散了,本来便宽敞的山洞,一下子更是空旷寂寥得有些慎人。 青莱慢慢地走到顾君玮面前,死死压下心底的激动,单膝跪下深深地行了个礼,“郎君,属下有罪!因为属下无能,才让小郎君深陷困境,还差点……” 要不是他赌了一把,在马车刚进入兹州城,挟持他们的士兵松懈下来那一刻逃了出来,此时小郎君的处境还不知道会怎样! 也是因为他们压根没想到抓到的人里面会有小郎君,所以押送他们的人不算多,这才给了他们下手的机会。 想起这些天的凶险,青莱的头埋得更低了。 他觉得自己没脸见郎君了。 半响,他却听到一个熟悉的醇厚嗓音从头顶上传来,“你做得很好。” 青莱一愣,不自觉地抬头,便见郎君看着他,轻叹道:“抱歉,我儿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青莱眼底一热,只觉得这辈子能在郎君手底下做事,真是他最大的福分! 顾君玮顿了顿,道:“铭儿如今,如何了?” 问出这句话时,饶是他,声音也不自觉微颤。 青莱立刻抱拳道:“小郎君如今非常安全!我们后来逃到了山林中,找到了一间没人的木屋,应是猎户上山打猎时临时的住所,属下们便带着小郎君住了进去,平时有官兵来搜捕时,便带着小郎君藏进山林中。” 顾君玮的心又松了些许,看着青莱,目光温和道:“带我去见小郎君罢。” 第236章 老子训儿子(第一更) 青莱一路上熟门熟路,带着顾君玮和青明沿着一条根本不能说是路的小道前行,手中还拿着一把小刀随时把挡路的枝桠杂草砍掉。 “那个木屋在山林很里面的地方,为了避免让人察觉有人在里面住,我们进出都不走原有的那条通往木屋的小路。” 青莱边领路边道:“短短六天,进山搜捕的人就三次搜到了那个木屋。 我此番来兹州带了四个人,都是军中一等一的好手,平时轮流当值,有人来了就用一支特制的短笛吹奏出鸟叫之声。 然后我们就会把木屋中的一切痕迹抹掉,带着小郎君四处在山林中躲避。” 想起这些天的经历,青莱有些心酸,“刚逃走的时候,五原县甚至被封县了,府兵挨家挨户地去搜捕,幸好一位开酒家的娘子让我带着小郎君藏到了她一个地下酒窖中,我们的其他四个人就四处引开那些府兵的注意力,其中一个兄弟已经被抓了…… 幸好小郎君一直很乖,不哭也不闹。” 顾君玮嘴角紧抿,半响,低叹一声,“辛苦你们了,回去当好好犒劳你们。” 青莱顿时有些受宠若惊,摆了摆手道:“郎君请别这么说,若不是来的路上属下一时不慎弄丢了画屏,也就没有后面这许多事了。” 说实话,这一路北上,他们定然是以小郎君为主,其他人的性命都是次要的。 因此,只有把小郎君安全护送到了凉城,他们才能腾出手和精力去寻找失散的画屏。 在来兹州前,他们虽然知道兹州被锁城了,有些怪异,但也没料到事情会严峻到这个地步。 很快,他们眼前就出现了一栋木屋。 偌大的山林间就只有这一栋小木屋,显得尤为孤寂苍凉,不过也许制造木屋的木料就取材于这座山林中,整座屋子的颜色与周围的树木一般无二,乍眼看过去,只会觉得这座木屋和周围的山林交融到了一处。 是个天然的遮蔽处。 不过,也是多亏了此时关忘天不在城里,否则以那男人的心智,怎可能六天了都找不到被困在城中的一个小孩和几个大人。 家铭那小子,这回完完全全就是在玩火! 青莱走到离那个木屋还有五十步远左右的距离时,把右手食指和拇指置于口中,轻轻吹了声口哨,告知他们是自己人回来了。 立时,就有一个男人从邻近的一棵大树上跳了下来,单膝跪地头深深伏低,“属下陈远见过将军!” 声音也是掩不住的激动和兴奋,细听之下,还带上了一丝哽咽。 没想到这次出任务,还有亲自见到将军和将军说话的机会,便是拼上他这条命,也值了! 顾君玮叹声道:“陈远是吧?我记住了。起来罢,不用管我,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 陈远顿时热泪盈眶,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便站了起来,纵身一跃又回到了树上。 青莱继续领着顾君玮往前走,道:“还有个兄弟在五里外当值,另有一个兄弟在屋子里伴着小郎君。 属下则偶尔下山搜集情报,前天在街上,属下差点被认了出来,幸好肖校尉为属下做了掩护,才逃过一劫,自此属下便被招揽进了他的队伍里。” 青明立刻问:“那他可知道你和小郎君的身份?” 青莱摇摇头,轻笑一声,“肖校尉的性格颇有些江湖气,讲求英雄不问出处,只要都是心怀正义者即可。 他问过我为什么被搜捕,被搜捕的人里面为什么还有个小娃娃,我只含糊说了句主家先前与那刘庆道结了仇,他也没有继续追问,只说敌人的敌人,便是他们的朋友。” 青明不禁感叹,肖随安那性子,确实很像他们行走江湖的! 别也是个老酒鬼吧! 很快,他们便走到了那木屋门前。 顾君玮的脚步微微一顿,看着面前的小木屋眼眸微沉,“那臭小子就在里面?” 臭……臭小子? 青莱微微愕然,转头看到顾君玮脸上的表情,心顿时微颤。 郎君这表情,是在面对犯了大错的军官时才会有的啊! 而往往当他露出这种表情,那个军官便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是被打得几天几夜下不了床便是直接死刑。 小郎君要糟! 郎君没有过多责怪他们,他们心里即感动又感激,但是小郎君那么一个惹人疼的小娃娃,这些天已经吃了很多苦了,便是有错也受到惩罚了…… 青莱小心翼翼地、委婉地求情道:“郎君,小郎君这些天也是天天担惊受怕,这么小的一个娃娃,别落下什么心理阴影才好。” 先前夫人说过的那个词,是心理阴影吧?他应该没弄错吧? 顾君玮没看他,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往前一步,推开了木门。 青莱下意识地要拦住郎君的动作再给小郎君求几句情,却也迟了。 随着“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小小的木屋内里被一览无余。 首先映入顾君玮眼帘的,是一个早就单膝跪地做好行礼动作的男人,门一开他便哽声道:“属下钟路明见过将军!” 顾君玮看了他一眼,一双幽深的凤眸慢慢转到了在他身后,坐在屋里唯一的一张床上,无精打采地低着头的小家伙,嗓音一下子便紧绷了,沉声道:“起来罢。” 这些天一直高高提起的心,在见到那个小小的人儿时,才终于重重地落了下来。 钟路明应了声“是”,依言站了起来。 顾君玮又看了一眼一直不愿意抬头看他也一声不吭的小家伙,凤眸微沉,忽地哑声道:“你们先出去,我有些话要与小郎君说。” 青莱顿时脸色一变,青明和钟路明则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脸色阴晴不定的顾君玮,和那个坐在床上小小的身子似乎瑟缩了一下的小人儿。 青莱不忍地开口,“郎君……” “都出去。” 顾君玮眼眸朝他一扫,不带什么情绪地道:“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青明顿时一激灵,赶紧拉上还想说什么的青莱走了出去,还十分贴心地为郎君关上了门。 青莱顿时脸都要气红了,“青明!若是郎君一时火气上来伤了小郎君怎么办!” “你觉得可能吗?你是没见过郎君这几天的状态,整个人像紧绷的弓,让人害怕又心酸,你就放心吧,小郎君在郎君心中金贵着呢!” 青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方才郎君的状态已经比前几日好多了,你这爱瞎操心的毛病能不能改改?何况郎君算好说话了,你是没见到夫人知道小郎君不见了时的表情,那才恐怖,你还是担心一下小郎君对上夫人会如何吧!” “而且,老子教训儿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青莱听得有些愣然,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还是在门外守着吧。” 这样一旦事态无法控制,他还能进去给小郎君求求情。 青明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继续拦着。 青莱做惯管家的么,行事作风一向有些老妈子,他早就习惯了。 第237章 父亲存在的意义(第三更) 木屋里的陈设很是简单。 门正对着的是一张木床,床前有一个正方形凹进去的地方,内里是一片泥土地。 正中有焦黑的痕迹,自屋顶上垂下一股粗绳,粗绳顶端是一个挂钩,看来是冬天烤火煮东西用的炉灶。 地板都是木制的,正方形凹槽周围铺着几方草席,那草席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上面蒙了一层灰,看起来脏兮兮的。 只有那张床,许是要给铭儿睡,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有人来搜捕的时候在上面撒一层灰把它弄脏便是了。 其他地方,看得出来,他们都很是谨慎,没有什么改动。 小家伙坐在床上,依然把头垂着,像只斗败了的公鸡,全然没有平时的精神和活力。 便是在最开始,苏云说他有心理疾病时,他也是活蹦乱跳的。 这孩子自小就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例如他便是六年不着家对他不管不顾,他在心底也是把他当成英雄一般崇拜,从没有怨恨过他。 又例如,他母亲对他冷言冷语之时,他小小的心里,依然渴望着母亲的关心和爱,甚至会偷偷地、定时地去看望自己母亲。 便是这么小的孩子还没学会怨和恨,但如铭儿一般依然心存阳光,有着自己小追求的孩子,也是很宝贵的罢。 那是他儿子。 他在他毫无准备毫无期盼的时候来到这个人世间,让他措手不及,全然不知道如何面对。 顾君玮慢慢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声道:“顾家铭,把头抬起来。” 那一声“顾家铭”一出口,没有人知道,顾君玮的心微微颤了颤。 小家伙咬了咬唇,慢慢地抬起了头,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中盈满泪水。 他却倔强地没让泪水掉下来,在切实地看到父亲的模样时,一双眼睛中还是不可避免地透出了几许孺慕之思。 伤心的、思念的、委屈的、害怕的、倔强的…… 无数感情就从那一双纯净如琉璃的眼眸中源源不断地涌出,霎时成了顾君玮心中不可承受之重。 顾君玮负在身后的手紧了紧,静静地看了他半响,面无表情地问:“顾家铭,你可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小家伙抿了抿唇,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但他不敢眨眼,怕一眨眼,眼泪就出来了。 但真的好想眨眼啊。 小家伙微微低下头,装作揉眼睛一般揉去了眼里的泪水,嘟了嘟嘴道:“知道,铭儿……不该偷偷跑到青莱他们的马车上,铭儿给青莱他们添了很多麻烦,是铭儿的错。” 这奶声奶气中带着一丝隐忍哭腔的声音让顾君玮心像被揉了起来一般,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沉声道:“那你为什么这么做?” 小家伙又嘟了嘟嘴,两只小短腿无意识地交叉在一起。 这一回他很久都没有回答,顾君玮也不催促他,只垂眸静静地等待,看着家铭头顶上的一个小发旋。 小家伙的头发有些凌乱,两鬓的毛发垂落,软软地掩盖在他白玉一半的小耳朵上。 小娃娃的头发本来就少,一般人家都是由着孩子的头发垂下来,苏云却喜欢捣鼓家铭的头发,这几天给他绑个小髻,那几天给他绑个总角。 这几天苏云不在他身边,只有一群大男人,能保证他吃饱睡足便很不错了,仪容上面自然无法有太高的要求。 身上穿着的那件袍子也灰扑扑的,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这孩子,是有几天没洗澡了? 这样细细一打量,顾君玮本来便有些发软的心,更软了。 终于,孩子的声音响起,细声细气的,仿佛带着满满的困惑和委屈,“铭儿没想给青莱他们添麻烦,但铭儿也好担心画屏…… 画屏是因为铭儿才不见的,那时候有坏人来,青莱他们立刻带着铭儿离开,画屏去茅厕了还没有回来,铭儿说要等画屏,青莱他们说保护铭儿要紧…… 再回去时,画屏就不见了…… 青莱说画屏知道我们要去凉城,她自己会找过来的……可是铭儿在凉城等了好久,都不见画屏…… 铭儿好担心,而且母亲知道了,也会很伤心的,可能就会生铭儿气,不理铭儿了……” 孩子的话断断续续的,顾君玮却听得很认真,也听懂了。 可能是路上突然遇到南吴或北越那边的兵马,他们以保护铭儿为主,别说只是暂时丢下画屏了,便是必要时,要画屏牺牲,也是很正常的事。 孩子说着说着,又不自觉地伸出手揉了揉眼睛,突然抬起头,看着顾君玮抿唇问:“父亲,为什么保护铭儿,就必须要不顾其他人呢?” 孩子的眸子中,流露出真真切切的迷茫和不解,还有一丝因这份迷茫和不解带来的惶恐和委屈。 顾君玮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不能怪他,当真不能怪他。 父母本来便应该是孩子的领路人,有些他需要知道的道理,有些他其实没必要走的弯路,除了把他带到这个世间、并强行给他安上了自己传承关系的父母,没有其他人可以教会他。 有些事,便是连苏云也没法教他,是他这个父亲失职了。 顾君玮那张脸再也无法崩起,凤眸温和,单膝跪了下来,伸出一只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抚上孩子柔嫩的脸蛋,替他抹去眼角的泪水。 感受着父亲粗糙的指腹抹在脸上的微微刺痛,小家伙不自觉地闭了闭一边的眼睛,却也没有躲开。 父亲的手好温暖,他不舍得躲开。 “家铭,你记住,你是我顾君玮的儿子,在出生那一日,便注定会享有别的孩子所没有的一切,权力,地位,金钱,甚至是声望。 但是,这也注定了,你的肩膀上,承担着别的孩子所没有的责任。” 顾君玮看着他,淡声道:“很多人会拼命保护你,为保护你甚至舍去自己的性命。 你的一个决定,一个动作,甚至一句话,影响的都不只是你自己,还有你身边的人,更有可能是……这一整个天下。” 看着孩子眸子中不自觉浮现的不安,顾君玮淡淡一笑,“这时候,慌张和惶恐是最没意义的情绪,你该想的是,如何做才能减少身边人的牺牲,才能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更有意义。” “家铭,你明白吗?他们这么做,不仅仅因为你是我儿子,更因为,你是他们寄予厚望的小主子,他们在你身上,寄托了他们的以后。” “这个世间还有很多比生死重要和复杂得多的事情,你还小,不懂的话不要急,父亲存在的意义便是如此,牵着你的手领着你慢慢走,直到你长成一个独当一面的男儿。” 第238章 呸,一个个都瞎了眼(第一更) 家铭毕竟还小,顾君玮说了这一大通,他听得糊里糊涂的。 见顾君玮说完后,便温和地看着他,小家伙觉得自己要给出一些回应才好,不然父亲就会觉得他笨了。 想了想,他伸出一只小手,抿了抿唇笑得羞涩,“父亲要牵铭儿的手吗?” 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肉嘟嘟晶莹剔透的小手,顾君玮失笑,心底却是一片柔软,伸出一只麦色的大手牵住了,另一只手抬起揉了揉家铭的小脑袋,含笑道:“傻儿子。” 他也没指望他能立刻就懂那一堆大道理,若他立刻就能懂了,他这个父亲便没什么可做的了。 家铭鼓了鼓脸颊,他才不傻,他还是能听懂一些的,父亲说他做的每一件事会牵连到的不只是自己,还有身边很多很多人,因为那些人都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 可是,他们对他抱有什么期望呢? 是像青明那样,想娶凝秀当媳妇儿么?还是像父亲那样,能带着很多兵马上战场打跑敌人? 小家伙正苦苦思索着,突然小身子一轻,下一秒他已是落到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 他顿时用一双胖爪子捂了捂脸,“哎呀”地叫了一声。 顾君玮低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小家伙透过指缝羞涩地看了父亲一眼,“铭儿很久没洗澡了,很脏。” 顾君玮顿时哭笑不得,托着他的手稍稍用力,打了他的小屁股一下,“你也知道脏,下次看你还敢不敢乱跑了。” 小家伙嘟了嘟嘴,他怎么觉得这个父亲不是以前那个父亲?以前那个父亲从来不会骂他的,就是在他占着母亲被气得头顶要冒烟的时候,也只是用眼神瞪他一下。 现在的父亲好像变凶了。 不止变凶了,还变丑了,那些胡子好难看喏。 但他不能说,要是父亲以为他嫌弃他怎么办? 小家伙抓着这个变凶又变丑了的父亲的衣领,把小脑袋挨在他的肩膀上,小小声道:“父亲,铭儿好想你,也好想母亲,这些天铭儿其实很害怕,但铭儿都没哭哦。” 顾君玮感受着肩膀上轻如羽毛般的重量,嘴角微扬,淡淡地“嗯”了一声。 小家伙还想求表扬?他没有惩罚他就很不错了。 “父亲,就算你变凶了,又变丑了,铭儿还是很想你哦。” 小家伙继续锲而不舍地求表扬。 顾君玮:“……” 这句“变凶了,又变丑了”是什么意思? 他无奈地侧头看了看儿子肉嘟嘟的小脸蛋,小家伙尤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见父亲这回没有反应,微微扬起小脑袋巴巴地看着他。 顾君玮终是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哑声道:“铭儿,父亲已经错过了你的过去,你不要让父亲也错过你的以后。” 在知道家铭被抓了时,他不是不害怕的。 只是他是统帅一军的将军,是家里唯一顶天立地的男人,无论何时都必须保持冷静。 但他心底的惶恐焦虑,不会因此减少一分一毫。 …… 顾君玮一直抱着家铭走到了外头,青莱见他们终于出来了,顿时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家小郎君。 见他咧着小嘴靠在郎君怀里笑成了一个小傻子,顿时松了口气。 顾君玮径直走到了青莱面前,脸色凝重道:“青莱,小郎君就继续拜托给你了。” 小家伙的心一突,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父亲坚毅紧绷的下巴,抓着他衣领的小手紧了紧。 父亲又要离开了吗? 青莱立刻跪下行礼道:“属下领命。” 随即他站了起来,顾君玮把怀里的家铭递给他,却发现自己的衣领被小家伙死死抓住了。 他看着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的小家伙,眉一扬道:“父亲刚刚说过什么,你可是这么快就忘记了?” 小家伙不满地嘟了嘟嘴,却终是放开了小手,青莱赶紧把小家伙接了过来。 哼,他其他时候明明都是很乖的。 看着儿子生闷气的小模样,顾君玮好笑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道:“父亲要去打坏人,打跑坏人,就可以带着你去跟母亲团聚了,最多不会超过四天,你乖乖听青莱的话。” 听着自家郎君温和柔软的语气,青莱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老天啊,这还是那个用眼神就能吓退敌军的郎君吗? 果然在小郎君和夫人面前的郎君,都不是真的郎君! 小家伙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只小小地点了点头,也不抬头看自家老父亲一眼。 顾君玮也不勉强,笑着又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和青莱说了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以及有事情发生可以去哪里找他们后,便唤上青明离开了。 在顾君玮走后,家铭悄悄地转过小脑袋,看着自家父亲挺拔的背影,漆黑纯净的大眼睛中,瞬间又蒙上了一层泪花,雾蒙蒙的。 只是,他小小的心里,好像又明白了些什么。 他的父亲,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父亲。 他是一个真正的大英雄。 …… 顾君玮回到宋青家时,宋芸巧刚好从屋子里出来,见到大步走了进来的男人,她小脸一红,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要回屋里。 顾君玮目不斜视,大步从她面前走过。 宋芸巧余光瞥见,心里失落了一瞬,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转身叫住了他,“郑郎君。” 顾君玮脚步微顿,转头眼神漠然地看着她。 宋芸巧绞着手里的帕子,咬着唇,不自觉地看向男人那双幽深的眼睛,只一瞬便脸羞红地低下了头,一颗心狂跳。 那个男人长得一般,胡子拉碴的看起来很是不修边幅,却没想到,有一双那么漂亮又有气势的眼睛。 青明在一旁啧啧暗叹。 都打扮成这个样子了还能招蜂引蝶,不愧是郎君啊。 顾君玮看着她这模样,眉头微皱,淡声道:“宋娘子若没事,某便回房了。” 宋芸巧一惊,赶紧道:“等等!我……我是想跟你说声谢谢。” 顾君玮淡然道:“不用,便是今天那个娘子不是你,某也会制止的。” 说完,没再说什么,一转身大步离去。 宋芸巧没想到自己第一次鼓起勇气和一个男人说话,会是这么一个结果,顿时有些受伤地站在那里,一直目送着顾君玮进了自己房间。 这一幕刚好被回家的宋青看到了,不禁嘲讽地道:“怎么?那样一个吃岳丈家软饭的男人你竟然看上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听我的,跟了刘庆道,好歹人家也算一方枭雄!” 若她是自愿跟那刘庆道的,肖校尉今天哪里能说他?说不定还很乐意让她去刺杀刘庆道呢。 毕竟这样一个省心又省力的刺杀法子,谁不喜欢? 便是宋芸巧再乖巧,听了自家阿兄这阴阳怪气的话也是气得不轻,咬唇委屈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一言不发地进屋了。 独留下宋青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随即,一张原本称得上俊朗的脸微微扭曲。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样,那个吃软饭的男人给他们下了什么迷药不成! 这些冷眼,他在上京已经看得够多了,没想到回到兹州后还是一样! 呸!一个个的,都瞎了眼! 再这样下去不行,再这样下去,他只会还是落得像在上京时一样,像条狗一样四处被人看不起。 宋青焦躁地把大拇指塞进了嘴里,无意识地用力咬着大拇指的指甲。 再这样下去不行! 第239章 那个传奇的男人(第二更) 接下来几天,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自从上回领略过顾君玮调兵遣将的本事后,肖随安每日都要抽时间与顾君玮商讨起事的具体细节,每每也会被顾君玮那丰富的作战经验和军事才华折服。 他追问过很多回他到底是谁,顾君玮都只是浅笑不答,最后肖随安也看开了,哈哈一笑道:“管你是谁呢!反正我很庆幸你是我们这边的!” 说着,还是忍不住八卦兮兮地凑近顾君玮道:“但我实在是好奇,你这小子之前在军中莫非级别不低?校尉,还是副将?” 顾君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手指轻轻点着桌面上兹州五原县的地图,“肖兄方才不是才说,我是谁不重要么?” 肖随安却不知道听了什么进去,猛地一拍顾君玮的肩膀,“天啊,你这小子莫非当真曾经是某个将军的副将,那你的级别可是比我还高了!有着这么好的前途你是作甚要放弃一切回家经商啊!” 他从没想过他是一个将军,对方年纪尚轻不说,若当真是一个将军,谁会愿意轻易放弃一切回家当个普通的商人?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顾君玮也是习惯了肖随安这过分豪迈的性子,此时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旁的宋青看着肖随安的眼里已经完全只有顾君玮了,置于桌面下的手悄然紧握成拳,嘴角紧抿,眼中似有一团火在烧。 顾君玮眼角余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便不动声色地继续和肖随安商讨起事细节。 只是当晚,他唤来青明,“宋青越来越不对劲了,你看紧他一点,以防意外发生。” 两天前他便让青明暗中看着宋青,只是他虽然一天比一天沉默,看着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复杂,但还算安分,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青明立刻抱拳道了句:“是!” 顿了顿,他道:“郎君,已经是第三天了。” 没错,已经是第三天了,东北方向还是什么都没有升起。 他让曹彬回去报信时,曾说若报信成功,便差人在兹州城的东北方向燃起一缕狼烟。 青明继续道:“明天晚上便是起事的日子,若是在那之前……” “青明,”顾君玮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青明抿了抿唇,就听他继续道:“而且若是曹彬真的赶不及带来援兵,我们做出取舍便是。” “届时,我们便趁乱逃离兹州,其他事情,便暂时不管了。” 青明脸色微凛,这是要把兹州城中起事那群人和那些百姓都置之不理的意思? 但他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了,最开始郎君接触肖随安那伙人,也只是为了利用他们达成目的。 他顿时又是一抱拳,“是!” “今晚传信给青明,让他随时做好准备。” “是!” …… 只是意外,总是来得触不及防! 第二天中午,青明匆匆来到顾君玮面前禀报,“郎君,宋青方才出门了,属下看他去的方向,是刺史府!” 顾君玮凤眸一沉。 宋青那小子,还是走出了那一步!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双凤眸冰冷凛冽,他透过窗户,看了看依然没有任何烟雾飘起的东北方向,一转身大步往外走。 “先去通知肖随安过来与我汇合,再去通知青明,计划提前了!” 肖随安晚上当值,早上正是空闲的时候,因此他很快就过来了,听了顾君玮的话后,他脸上是满满的失望和不敢置信的神情。 顾君玮看着他,脸色淡然。 “肖兄,我早说了,宋青不是个可用之才。” 肖随安狠狠地咬牙,眼中一片悲恸之色,“怎会这样!青儿算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孩子啊!枉费他阿爹把他托付给我,若他知道青儿变成了这样子,还不知道愿不愿意认我这个兄弟!我……” 那刘庆道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流氓啊!若宋青只是单纯地临阵逃脱,他此刻也不会那么心痛。 “上京满地的荣华与富贵容易迷人眼,”顾君玮叹息一声,“在那里待了一年,宋青,早已不是你认识的宋青了。” 肖随安悲痛地看了他一眼。 顾君玮脸色淡然,眸中却一片暗沉狠戾之色,“肖兄,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手上两千多人的性命,就握在你手中。” 肖随安浑身一抖,沉默半响后,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好,传令下去,计划提前!” …… 此时的宋青正在刺史府中,一脸紧张地看着对面四肢粗壮面容冷漠的男人。 他旁边坐着一个同样身强体壮的中年男子,听了宋青的话,两人都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语气中的杀意过于明显,宋青咬了咬牙,压下了心底的不安和愧疚,给他们行了个大礼道:“若小人所说有半句不实,小人愿生生世世投胎成恶鬼,永远被人诅咒怨恨。” 如此毒誓,让一向做事没什么底线的刘庆道都微微一颤,手中拿着的酒杯差点撒了。 城里竟然还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他眯了眯眸,眼中闪过一抹残忍的杀意,只是在转向身旁那个中年男人时,那抹杀意被很好地隐藏了起来,只余恭敬。 “不知道金将军如何看?” 金叶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冷哼一声,“不过是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出兵灭了他们便是。 倒是你,都七天了!一个娃娃还没找到!主子今早又来信催了,若是你再找不到那孩子,等主子忙完南吴那边的事,你就等着提头去见他吧!” 刘庆道想起那个男人阴柔残忍的目光,那才是真正的视人命如草芥,忙慌张地躬身道:“是!” 宋青偷偷地看了那个金将军一眼,莫非这就是西宁来的将军? 他此刻口里的主子,是西宁现任的女皇?还是他们的皇太子? 还有他口中的娃娃,莫非就是通缉令上那个? 想起进城时,那吃软饭的男人曾脸色怪异地盯着那张通缉令瞧,宋青心底一紧,忍不住开口道:“若金将军所说的孩子便是通缉令上那个孩子,小人许是可以提供一些线索。” 金叶顿时看向他,眼里一片惊喜,“快说!” 宋青却是试探着道:“小人记得通缉令上说,若能提供线索,小人可以无条件提一个要求?” 金叶一眯眸,哪里看不出这小子眼底**裸的**,顿时哈哈一笑道:“没问题!若你真能助我抓到那孩子,别说金山银山,我主子直接让你做一个将军,也是没什么不可以的!” 宋青顿时心底一喜。 只是他同时感到很困惑,那孩子到底是谁? “与小人同时进城的一个姓郑的郎君,许是认得那个孩子,他此刻便在小人家中。” 宋青说完后,看到金叶和刘庆道顿时都一脸狂喜,忍不住问出口,“不知道那个孩子是……” “哈哈哈,告诉你也没什么,你要立大功了!”金叶立刻站了起来,边往外走边道:“那孩子可是凉城顾大将军唯一的亲儿!把那孩子握在手中,就等于把凉城握在了手中!” 顾大将军唯一的亲儿! 顾大将军?那个传奇一般的顾大将军? 宋青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软了,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整个人忍不住因为恐惧颤抖起来。 莫非那个住在他家的男人,便是顾大将军? 难怪,难怪他会用那样的表情看着那张通缉令,难怪他会有如此出彩的军事才能! 万一他知道自己泄漏了他们行动的秘密,还把他和他儿子的事泄漏出去了…… 宋青一时因为恐惧竟然无法呼吸! 冷静,宋青,你要冷静! 他狠狠咬牙,在心里不停地安抚自己。 顾大将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对!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今天便会成为你的手下败仗,从此所有人都会知道,顾大将军是他宋青打败的! 从此,世间会有一个叫宋青的将军崛起,而那个所谓的战神,只会成为人们记忆中的一颗沙子,被风一吹,便消失不见! 第240章 曾经如小郎君一般纯粹的笑(第一更) 宋青这样一想,便有些坐不住了,赶紧手脚并用地站了起来,要跟上金叶,因为心里激动和惶恐交织的情绪,他脚下一滑,差点摔了。 他要一起过去,亲自把那男人抓住! 到时候再把那男人的孩子抓住,他便是在南吴无法待下去了,去到西宁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到时候,看谁还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何况他就是把那男人抓了甚至杀了又如何?他本来便是朝廷的反贼,朝廷现在腾不出手来对付凉城那群反贼,他便替天行道! 这样他的所作所为在南吴,不也是大功一件么? 宋青越想越兴奋,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他日自家升官加爵,他妹妹、肖校尉以及以前很多忽视了他甚至瞧不起他的人,都一脸惭愧不安地围在他身旁的模样。 他是家中的独子,自小便备受期待,又因为他在武术上确实有一定的天赋,周围人都说,他将来定是武状元的料子。 他也是这样觉得的,只是他满腔的少年意气在上京被打击得渣渣都不剩,他头一回知道自己竟能渺小平庸到那个地步,自小围绕在他身边的赞美、期待和羡慕目光变成了冷漠、嫌弃甚至是鄙夷。 他以为回到兹州,他就能重拾丢失的东西,可是半路冒出来的男人又一次让他体会到了在上京时快要把他淹没的愤怒绝望。 天底下的道理就是如此,不进则退。 他只有不停地往上爬,才不会再被人看不起,即便在这个过程中,他要用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 就在宋青快要跟上金叶的时候,他突然见到走廊尽头,一个西宁兵匆匆跑来,一脸惊慌地抱拳道:“不好了!金将军!城外流民发生动乱!此时一群人在外面与我们的人冲撞在了一起,说刘刺史拥兵自重,罔顾南吴百姓生死!我们在城门防守的人压根压制不下他们!” 宋青一愣,这时候城外的流民闹事?这么刚好? 金叶震怒,“怎么回事?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而且不过是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我们的士兵怎会压制不住他们!” “似乎是一些被拦在了外头不让入城的人先闹事,说没见过接受流民还要挑选的,便是一家人也要被生生拆开,毫无仁义道德,定然是有古怪!” 府兵想到外头的乱象,顿时哭丧了一张脸,“我们的人冲突之中伤了一个百姓,似乎引起了民愤,此时外头乱着呢! 因为怕继续挑起流民的愤怒,我们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了,负责城门防守的陈校尉派小人来询问,是否需要……” 他说着,伸出右手脸上杀意一显,做出一个大刀劈落的动作。 金叶却猛地脸色一变,“不行!” 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大,西宁兵被吓得一哆嗦。 金叶却已沉着一张脸大步往前走,“反正你先传话给陈校尉,无论如何先把那群流民稳住!不许伤亡一人!若事情稍有差池,主子要你的狗命!” 说着他咬牙狠狠地抓了抓头发,“他娘的!早不动乱晚不动乱偏偏挑这时候动乱!你” 他忽地转向愣愣地站在一旁的宋青,啧了一声道:“你小子叫宋青是吧?我如今先去城门一趟,你回去找刘庆道,带他去你家抓拿那个男人!” 宋青脸上一喜,这正是他追上来的目的,顿时激动地道了声:“是!”就急急地转身往回跑。 他赌对了,果然在这里主事的,是那个西宁将领! 这次,他定然要把机会牢牢地抓在手中! 只是…… 宋青边走边止不住疑惑,为什么那西宁兵询问要不要**那群流民时,金叶反对得那么坚决? 毕竟在他看来,西宁能和刘庆道那种人合作,必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杀几个流民罢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 此时城外一处隐秘的山林里。 苏云看着不远处的动乱场面,清丽的脸上,眉头微蹙,嘴角紧抿。 邹南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夫人,此处危险,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其实来之前,宁王殿下已是嘱咐过他,想办法在兹洲外头挑起动乱,为潜伏在内的将军争取机会。 他没想到的是夫人跟宁王殿下想到一块去了,而且带领着他们做得很好。 这三天,他们的人陆陆续续替换下了兹洲城前大半的流民,并派人在前往这里的流民队伍中散布刘庆道不仁不义的消息,有意引导其他流民前往别州避难。 然后他们的人就在兹洲城前挑起动乱,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 但问题是,夫人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介女子,她便是表现得再如何运筹帷幄他也不放心啊! 苏云抬头看了看高大的城墙和紧闭的城门,想着顾君玮和家铭就在里头,不禁咬了咬唇,压下心底涌现的焦虑与不安。 她不知道这样的动乱能否为顾君玮争取到解救铭儿的时间和机会,但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毕竟她在外头,完全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唯一能安慰她的是,她知道刘庆道和他背后的关忘天不会轻易伤害铭儿。 邹南见苏云半天没回应他,不禁焦急道:“夫人!” 苏云终是轻叹一口气,低声道:“走罢。”说着,转向他微带歉意地道:“抱歉,因为我,给邹副将添了许多麻烦。” 邹南一愣,看着面前的清丽女子一脸认真地跟他说着抱歉,顿时有些慌张地摆了摆手,“不,这是属下应该做的。而且……” 他定了定神,道:“属下也明白夫人焦急的心情,只是夫人,请务必保重自己的安全,你和小郎君对将军的意义都很不一般,属下虽然没有资格说什么,但这么多年来,属下还是第一次见到将军这么看重一个人,你们任何一个出了事,对将军来说都是天大的打击。” 苏云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阳光帅气的男子,道:“邹南,你在郎君身边很久了吧?” 他的那些话,与其说是以一个下属的身份说的,倒不如说,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说的。 邹南咧嘴一笑,顿时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白牙,“属下自小便跟在将军身旁了。” 他是前任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亲自挑选出来,给自己唯一的儿子做伴的,因此他亲眼目睹了将军在知道自己父母战死沙场时,那仿佛瞬间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与痛苦。 那之后足足一个月,将军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急坏了老国公爷,老国公爷这才心一横,让将军的小叔和叔母,认将军做自己的亲儿,希望能抚慰将军失去父母的伤痛。 虽然后来将军似乎渐渐从那一次伤痛中走了出来,他却是看得真真切切的,自此将军便似乎对身边的一切再没有了兴趣。 小小的一个孩子,自此不再哭,不再笑,每日跟着老国公爷学习练武,沉稳得仿佛变了一个人。 明明以前的将军,也会像旁的孩子一般调皮捣蛋,也会在做了坏事被人找上门理论时,偷偷躲在一旁,拉着他的衣角催促。 “邹南,去!看看祖父的火气消了没有。” 那时候的将军和现在的小郎君,很像,太像了,眼底仿佛盛着灵动的光芒,惹人喜爱得紧。 第241章 造神计划(第二更)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将军嘴角边惯常地带了一抹笑。 越长大,那一抹笑越是不带什么情绪,让邹南每每想起小时候那个笑得眼角都仿佛盛满了阳光的孩子时,都忍不住暗叹一声。 他比将军大五岁,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让他无法单纯地把他当成自己主子看待。 他一直想,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将军如小时候一般纯粹的笑? 他知道那只是他痴人说梦,别说将军现在的心智已不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便是以将军现在那深沉得连他都看不透的心思,他很难想到有什么能打动将军。 只是,这次在凉城再见到将军,他发现奇迹出现了。 将军给人的感觉变了许多,不再如往常一般清心寡淡得仿佛让人无法触碰。 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将军,嘴角的笑容有了温度,身上也多了许多生动的情绪愤怒、焦躁、紧张,还有偶尔在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温柔,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 就仿佛天上的谪仙,突然懂得了人间烟火的温暖与可贵,从此有了眷恋,有了牵挂。 他讶异得半天回不过神来,只暗暗地想,莫非将军这样的改变,跟那个六年前他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夫人有关? 看着面前的女子,再看看不远处她一手主导出来的动乱,他暗暗叹息。 六年下来,改变了的何止是将军,便是这个夫人,他也是陌生得紧。 但有一点他却是很确定,现在的夫人,不能出事。 将军能因她的存在有了如此大的改变,若她出事,他完全不敢想象将军会变成怎样。 苏云也不忍邹南继续为难,转身往回走,边走边道:“再让更多我们的人混进流民的队伍中,保护流民的同时,观察城内的动向。” 邹南应了声,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夫人是如何得知,关忘天不会下令**流民?” 在凉城时,宁王殿下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关忘天不敢,那样说时,宁王殿下嘴角的笑容嘲讽而冰凉。 可关忘天为什么不敢,他就没有详细说了。 苏云嘴角一牵,眼眸冷凝,“他若是想让南吴百姓对他群起而攻之,他大可以随意杀人,便是屠了一城的百姓,我也不会惊讶。 但是,邹南,你可知道,为什么关忘天放任刘庆道如此残虐无道,西宁作为背后支持刘庆道那股势力,却一直不敢明着出现?” 邹南一愣,其实他一直想不通,西宁为什么突然大费周章地扶持一个小小的兹州刺史。 不禁抱拳道:“请夫人赐教。” 苏云看了看西北澄净的天空,慢慢道:“关忘天的目的,是这个天下,而有一样东西,传说得之可得天下。” 苏云看了邹南一眼,抿嘴笑笑,“得民心者,得天下。” 邹南一怔。 “关忘天之所以选择兹州,可不是随意选的,在我们知道他最终目的的前提下,他费尽心思布下兹州这个局的目的,便一目了然了。” 苏云语气淡然道:“一个人若是原本便顺顺当当的,你给他一颗糖,他会心存感激,但那颗糖对他来说只是小恩小惠,他转头便能忘了。 但若一个人身处绝望中,你给他一颗糖,而那颗糖恰恰能救他的命!那你之于他,便是雪中送炭,是救命恩人!那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说着,苏云微微冷笑,“兹州,便是关忘天一手打造出来的,让他可以送出那颗可以救命的糖的人间地狱! 他把刘庆道推到人前,纵容他做下种种十恶不赦的罪过,让兹州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中,你想想,若这时候,救下他们的不是就在隔壁的南吴军队,不是凉城的顾家军,而是与他们似乎毫无关联的西宁!这对于南吴和凉城来说,岂不讽刺?” 邹南愕然,这关忘天心思竟如此深! “邹南,关忘天这是在造神呢。”苏云轻呵一声,道:“他要把自己,打造成南吴百姓心中的救世主!” 很少有人的高度能高到关注整个历史的进程,人很多时候,能看到的、记住的,都是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而已。 她在朋友的心理咨询室帮忙时,曾接待过一个来访者。 她是个女强人,为了工作疏忽了家里,她的丈夫能力不如她,赚的钱不够她多,于是渐渐的,家里变成了女主外,男主内,她的女儿一直是她丈夫在照顾。 后来她丈夫出轨,两人离婚,女儿虽然跟了她,但孩子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爸爸出轨是她造成的。 因为从小到大,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是父亲,母亲没有带她去过一次游乐场,参加过一次她的家长会。 绝望时的小恩小惠,别说道义上谁对谁错,都会给人深刻到足以影响他判断力的印象。 何况,是攸关性命的恩情。 邹南听得,忍不住眉头紧皱,若当真让关忘天得逞了,那他拯救了兹州百姓的事迹便会传遍南吴,而南吴朝廷和凉城的处境,便分外尴尬了! 到时候不管是南吴还是凉城最终接管了兹州西宁不太可能亲自接手兹州,他们也不会允许敌人大喇喇地躺在他们身旁可以想见,兹州于他们来说,都是一块烫手山芋。 而接手兹州的人,更有可能是凉城! 邹南心事重重地想着事情,突然,悄悄地看了一旁的女子一眼,心里波涛翻涌。 关忘天心思之深沉让人讶异。 但是,能如宁王殿下一般,看透关忘天这藏得如此深的心思的夫人,又何尝不让人惊讶? 夫人,当真是六年前他见过的那个女子么? …… 此时的兹州刺史府。 金叶骂骂咧咧地大步往外走,烦恼要怎样才能安抚下那群像虫子一样肮脏又没用的流民。 若不是主子下的死命令,他真恨不得把那群虫子都射杀了才好! 啧,这样一个鬼地方,若不是临时出了那小鬼头走失的事情,他早就可以当众砍杀刘庆道,然后风风光光地离开,回去讨赏了。 那小鬼头,等抓到他了,他定要让他知道,小孩子这样乱跑是不行的。 金叶眸子中浮起一抹阴霾。 便是不能杀了他,但折磨一个小孩子的方法,可是十个手指头都数不清呢! 可是,他注定没法走出这个刺史府了。 他不过才走到了前厅,便被他一个匆忙赶来的亲兵拦了下来。 “将军!外面……刺史府外面被包围了!” 金叶眸子猛地瞪大,只觉得有一团火在胸口呼啦一声燃了起来,忍不住大吼,“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忽地想到宋青,莫非那小子来泄密只是障眼法?掩盖他们行动的真实时间? 不!不对!若是宋青不来告诉他们,他们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金叶忍不住咬牙,“宋青那小子,早就被人怀疑了!”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激烈的刀剑相击声,金叶猛地回过神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若是被抓到了,别说主子的指令了,他连命都保不住! 亲兵脸色煞白地回头看了一眼,转头焦急道:“将军,快逃吧!我们先躲过这一劫,等我们召集兵马过来,那群小角色压根不算什么!” 金叶忍不住大吼,“走走走,怎么走!不是说刺史府都被包围了吗!” 亲兵突然凑近他,小声道:“将军,你真以为刘庆道是真心诚服我们主子?他精着呢!属下先前无意中发现,他在自己房间里修了条通往府外的密道!” 金叶眸光一亮,顾不得骂刘庆道那只老狐狸,一转身大步往刘庆道房间走。 那群四处蹦的虫子,等他把他们抓到了,定要亲手把他们一只只摁死! …… 刺史府外。 肖随安看到顾君玮手握银枪,身姿利落地一杆子便横扫了十几个人,不禁讶异地瞪大了眼睛。 “功夫不错啊!这算哪门子拳脚功夫!” 又看了看一旁同样身手不凡的青明,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他娘的,完全被骗了! 顾君玮却只是朝他淡淡一笑,“雕虫小技。” 肖随安暗瞪他一眼,再听你胡诌老子跟你姓! 几人很快就扫清了刺史府中的障碍,来到了前厅中。 他们的人立刻四处散开,搜寻起刘庆道和那西宁将领。 顾君玮看着外头倒了一地的敌军,忽地,眉头紧皱,心里因为想到了什么,脸色紧绷,“不对劲!” 肖随安正沉浸在立刻就能成功的喜悦中,闻言看了他一眼,朗声笑道:“别瞎紧张!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把刺史府的狗洞都派人看严实了!他们便是插翅也难飞!何况外头你不也做好了万全的布置么?” 不对,还是很不对。 顾君玮行军打仗多年,对危险的感知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他环顾一周,寻找着这股不对劲来自哪里,边回答肖随安的话,“外头的布置只是以防万一,何况,那个计划存在一定的风险。” 忽地,他眼神一凛。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肖兄,你发现没?除了最开始进门时遇到过一两个西宁兵,接下来一路上,我们再没见过西宁兵!” 肖随安一愣。 就在这时,他手下的一个兵士匆匆赶来,焦急道:“肖校尉!我们找到了刘庆道,唯独不见那西宁将领!还有宋青,我们也是四处都没找到!” 第242章 伤(第一更) 那一天再早些时候。 拖着鲜血淋漓的右腿的曹彬在见到眼前人声鼎沸的雍州街道时,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做到了!做到了!虽然几乎拼上了半条命,但他总算没有辜负将军对他的信任! 那一天他离开兹州前,将军对他说,一切便拜托他了。 将军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他脸上的严肃和郑重,让曹彬热血沸腾。 这么一个攸关性命的任务,将军便这么轻描淡写地、毫不犹豫地交给了先前犯过如此大罪的他。 曹彬从没有想过,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是在一个位高权重的将军身上。 在他身边,他能得到救赎。 那一刻,他无比肯定。 他费劲全身仅剩无几的力气,拖着这破布一样的身体,拼命往前移动。 周围的人见到他,都一脸骇然地避开,甚至有人尖声大叫。 曹彬仿佛没有看见,只紧抿着唇,拼命地向前移动着。 要快,要快,将军他们的命运,此刻就掌握在他手中! 一定要快! 突然,前方快速跑来一队府兵,曹彬一个晃神,就被人密密麻麻地包围了起来。 “来者何人!” 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吼,本来便眩晕的脑袋,越发的糊涂昏沉起来。 带领这一队府兵的队正气势汹汹地看着面前满身污糟,右腿还在不停往下滴血的可疑男人,见他不回答他们的话,提着剑上前一步,又是一声大吼,“若不报上真实身份,休怪我们不给你开口的机会!” 这一声大吼仿佛直直撞进了他的耳膜,曹彬身子一晃,受了重伤本来便虚弱的身体,在这几天的死撑透支下,再也支持不住,“噗通”一声倒下。 队正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提剑上前,却蓦地,被倒在地上的男人一把抓住了衣摆。 他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正想抬脚把他踢开,却见他嘴唇一张一合,仿佛在说些什么。 队正直觉这件事不寻常,凝神仔细看他的口型,半响,才辨认出了他在说什么。 “兹州……东北……狼烟……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 此时,兹州城外。 邹南正领着苏云往他们的据点走,因为这一路上他们要通过城外一个小树林,地上杂草横生,坑坑洼洼的。 苏云走着走着,一不留神脚下似乎绊到了一棵大树凸起来的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她赶紧一把扶住了身旁的大树,顿时一阵钻心蚀骨的疼痛直达她身体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她忍不住闷哼一声,眉头紧蹙,额上已是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邹南在苏云被绊到的时候已是快速地转过身来,见她及时稳住了,一口气还没缓过来,便听到她一声低吟,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不禁紧张道:“夫人,没事吧?可是有哪里伤到了?” 苏云赶紧站好,悄悄地放下了右手,朝邹南笑笑,“我没事。” 邹南不放心地看着她,一双神采奕奕的大眼睛此时带着怀疑和担心,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她一番,追问道:“真的没事?” 他们这回过来,身边跟着的不是他便是一群士兵,便是给他们十个胆子,在事态不紧急的时候也不敢随意对夫人无礼。 所以便是这条路再难走,他们也只敢在一旁仔细地照看着。 但夫人显然与那些娇养于深闺中的女子不同,这一路过来紧跟着他们的步伐,一步都没有落后。 有一回前面有一棵倒了下来的枯树,粗大的树干横在路中间,他们几个大男人直接便迈过去了,正担心夫人要怎么过来,一回头便看到那个看起来清秀温和的女子提起裙摆,直接迈上了树干,又跳了下去。 动作文雅秀气,却又不失利落洒脱。 他们正看得有些愕然,他便听到女子呢喃的声音隐隐约约随风飘来。 “虽然特意挑了便于行动的裙子,但这种情况果然任何裙子都不适合,下回还是得换上男装……” 邹南听得满头黑线。 还想有下回!便是有下回,属下也不敢带着你行动了! 要带,便让将军亲自带吧! 过去的一路都很顺利,以至于回程的路上,邹南松懈了些许,没想到就出事了! 但好像……也不是出事…… 看着邹南紧皱的眉头,苏云失笑,“真的没事,走吧。” 邹南没辙,虽然怎么看夫人都觉得她不对劲,但此时卡在这路中间他也没法说什么,只想着快点回去他们的据点,他带来的人中刚好有一个会点医术的,可以让他给夫人看看。 见邹南终于转身往前走,苏云暗叹一声,左手抬起轻轻按在了右肩上,便是这样轻柔的力度,都让她感觉到了隐隐的刺痛。 她不禁抿了抿唇。 忽然 “邹副将!你看!兹州城里好像发生了什么!” 走在他们身后的一个府兵突然大叫,邹南和苏云同时一惊,猛地转过身去。 顿时,两人的眼眸瞪大。 只见兹州城的方向,突然冒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黑烟,这表示里面着火了,而且,从黑烟的密度和范围来看,火势和着火的面积,都不小! 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云原本便发白的脸色,顿时白得透明,心里的恐惧和焦虑争先恐后的往上涌。 不管城里发生了什么,都可以肯定,里面必然不再太平! 她此时在城外,根本无法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甚至,她不确定顾君玮是否已经救下了铭儿! 她依然不能轻举妄动,这时候,她能做什么?能做什么? 苏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牙厉声道:“邹南,速速带人前去城门处打探发生了什么!城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城门处不可能一点也不受牵连!” 邹南也很快冷静下来,沉声道:“是!” 随即他看向跟着他们的二十个士兵,大声道:“陈生,张尔与我一起走,其余人等,继续护送夫人回据点!” “是!” 此时正是中午,大夏天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照射得这一小片树林如蒸笼一般,热气中还混合着浓郁的草木气息,苏云也不知道是被熏的,还是被心里的重压压的,一时竟觉得胸口发闷,有些喘不过气来。 顾君玮和铭儿都不能有事,她完全无法想象,若他们出了事,她以后的生活会怎样。 …… 兹州城五原县里,主街上一片火势滔天。 无数百姓从着火的屋子中狼狈逃出,一边大声哀嚎。 “要杀人了啊!刘庆道这禽兽天理不容啊!” 有男人在挨家挨户地拍门,以防有人没有及时逃出。 很快,大街上就聚集了一大群人,有脸色沉重的男人,有哀哀哭泣的妇女,也有一脸恐惧的孩童。 大家看着自家被火焰吞噬的屋子,脸上都一片迷茫之色。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明明都如此委曲求全了,刘庆道还是不放过他们? 难道,真的要他们都死了,他才甘心吗! 一个泪流满面的男人突然站了出来,大声道:“你们看到了吧!看到了吧!屈服和躲避完全无法解决问题,只要造成厄运的那个源头还在,我们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早在当初,我儿被活活碾死,我妻被那禽兽强行拉走的时候,我就跟你们说过! 你们呢!你们没有一个愿意听我的!一个个宁愿夹着尾巴过日子!你们……一个个都是窝囊废!” 在场的人皆脸色一变,许多人都沉默地低下了头,脸上有愧疚的神色一闪而过。 想起当初自己的妻被强行拖走,他拼命哀求周围人帮忙,每个人都只是对他漠然以对时的绝望,男人哭得更是凄然,“你们难道就甘心吗?我的妻儿不会是第一批惨死的人,更不会是最后一批,你们真的甘心吗!” 很多人脸上都已现出了犹豫和愤恨的神色。 他们当然不甘心。 可是,他们又能做什么! 见到他们神情的松动,站在那个惨然大哭的男人身边的另一个男子迈出一步,冷声喝道,“若是不甘心,便奋起反抗! 若是不希望我们的家人受到伤害,我们就有骨气一点,站起来! 只要把那禽兽杀了,兹州,便依然是我们的兹州! 来啊!兹州有骨气的男儿都去哪了?窝囊了这么些日子,你们窝囊够了罢!” 第243章 想抓我?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第二更) 你们窝囊够了罢! 仿佛被这句话狠狠击中了心底的某个角落,一直沉默不语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没错!我们兹州男儿,不是这么窝囊的人!” 大家循声看过去,却见开口的,是一个须发尽白手拄拐杖的老人。 只见他苍老的脸上一片凝重之色,映照着橘红色的火光,一时竟让人无法直视。 大家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 很快,又陆陆续续有男人呼应。 “没错!便是为了家人,我们也不能再忍下去了!” “杀了刘庆道!杀了刘庆道!” 呼应的人越来越多,转眼间,“杀了刘庆道”的话语已是响彻天际! 人群中几个男人暗暗对看了一眼,眼里闪动着任务圆满完成的喜悦和激动。 他们紧接着把人分成了好几拨,一拨留下来把老弱妇孺护送到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一拨去聚集兹州城其他地方的人。 另有一拨最为强壮的男人,听说兹州已经有一批勇士率先站了出来,此时已是把刺史府围了起来后,顿时又是激动又是惭愧,一个个都眼冒火光、摩拳擦掌地直往刺史府而去! 隐藏的仇恨一旦被释放,才知道它竟已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一个可怕的怪物。 这时候,唯有那禽兽的血和肉,才能浇灭他们心中的仇恨火焰! 而此时的刺史府中。 听闻那西宁将领和宋青都不见了,肖随安脸色大变,心底已是隐隐约约生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就连被五花大绑丢在他面前的刘庆道,他也没空去关注了,转向顾君玮咬牙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研究了这么久,刺史府的每一个出口应该都在我们的掌握中!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可能逃走!” 顾君玮面沉如水地看着脸色铁灰的刘庆道,朝一旁的青明伸手。 青明立刻把自己手中的剑递给了他,他一个反手直接指向了刘庆道的脑门,凤眸冰寒彻骨地道:“那就要问他了!说,这是怎么回事!” 刘庆道吓得心跳都要停了,哭嚎着大叫:“别杀我!别杀我!我真的不知道哇!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们杀我,是想造反不成!” 肖随安气得想一脚踹在他脸上,造反?造反个娘! 现在造反的是谁啊!他可是最奉公守法的良民! 顾君玮一声冷笑,“你这个假刺史倒是做上瘾了,还以为自己是真的不成?” 刘庆道顿时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眼前忽地一晃,那锋利的剑尖往前数寸,堪堪停在了他眉心处,他吓得哀嚎一声,身下一热 顿时,一股骚臭味在空气中散开,顾君玮嫌恶地皱了皱眉,随即便听男人惨然哭道:“我说!我说!那家伙和那小子估计是从我房间的密道逃走了!” 他不过是比他们慢了一步,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进了他房间,而他则被五花大绑带到了这里。 他不知道他们如何得知密道的存在,他只知道,他不说,眼前的男人真的会把他杀了! 顾君玮凤眸幽深,他早猜到他们该是逃了,可此时得到这个确切的答案,还是忍不住心一沉。 这对他们来说,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一群平民打扮的男人突然涌了进来,一见到瘫在地上的刘庆道,顿时眼现凶光,一个个冲过去便对他拳打脚踢起来。 肖随安看得有些愕然,反应过来后忍不住一喜,“小子,你的计划成功了,我就说我们兹州的男儿都是有血性的男儿!” 说着,连忙指挥手下的士兵去拉开那群失了控的男人,免得他们真的把刘庆道打死了。 他可是答应了这小子,不能随意把刘庆道和那西宁人杀了。 天知道他有多担心,便是设局去逼他们,他们也不愿意行动起来,宁愿龟缩在角落里,继续夹着尾巴过日子。 顾君玮却是没法开心起来,脸色沉重,“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我的计划有没有成功,都没有意义了。” 他提出的一切计划,都是建立在他们成功把刘庆道和那西宁将领围堵在刺史府的前提下。 这样便是那两人与他们玩起了躲猫猫,他们无法在援兵赶来前抓住他们,外头的动乱也能阻止援兵的脚步。 然而此时,便是外头再动乱也没用,因为,其中一头老虎跑出去了! 肖随安顿时也想到了至今不见踪影的西宁人和宋青,也沉了脸色。 突然,外头再度响起刀剑相击之声,同时杂夹着男人的惨叫声, 顾君玮脸色一变,和肖随安对看一眼,两人立刻迈开步子往外走。 一走到门口,肖随安便惊呆了,整个人从心口的位置开始,一点一点变凉。 只见门外,不知何时竟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兵马,他们原本围在刺史府外的人此时不是倒在了地上,便是被人制住,狼狈地跪在了刺史府门前。 为首的那个身着铠甲的将军,虽然他穿着南吴的军服,可稍微了解西宁的人哪里看不出来,他圆脸扁鼻,肤色较南吴人白皙,是典型的西宁人! 是西宁那个将领! 他身边那个男子,不是宋青是谁! 肖随安顿时握紧拳头,牙关都要咬碎了,“宋青,你这小子!” 被一向敬爱的肖校尉这样看着,宋青的心微微颤了颤。 但他的眼光随即移到了他身旁那个身处逆境依然身姿笔挺,气质绝代的男子身上,眼中闪过刻骨的嫉恨,心里才刚起的一点愧疚不安顿时烟消云散。 他不后悔,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与那个男人平起平坐,甚至,超越他! 金叶冷冷地看着聚在门口的一群人,恨声道:“今天城里的动乱?便是你们闹出来的?不错,真不错!来人!” 这群人闹得可真是时候。 便是他这时候把在场的人都杀了,事后他都能把这一切推到这群反贼身上,他可是为了兹州城的安宁才这么做的。 这也不算违背主子的命令。 这些天因为那小鬼头,他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偏偏他暂时不能公开自己的身份,现下,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一回了! 他话音刚落,最前排的士兵立刻齐刷刷地抽出了腰间利剑,直指门前众人。 原本便跟着顾君玮他们的人还好,其他临时跑过来的大男人,一时都吓得腿软,有几个人站都站不稳了。 另有几个人立刻噗通一声跪下,哀嚎着道:“将军!将军!这一切与我们无关,我们……我们是被蛊惑的,对!我们都是被蛊惑的!是他们,事情都是他们闹出来的!” 原本便被这局面弄得心烦意乱的肖随安顿时眼眸一瞪,大吼,“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血性!” 血性是什么?比命重要么? 他们糊涂了!他们不过是一介平头百姓,竟奢望自己斗得过这些恶霸权贵,简直是天真!愚蠢! 那群人是疯子,他们竟也跟着一起疯了起来! 几个人完全无视了肖随安,竟开始对着对面人磕起头来。 有几个人甚至哭着伸手责骂肖随安和顾君玮,“都是你们!没事闹什么起事!好好活着不行么!一个个的嫌命太短还要拉上我们!有点良心的,你们便去死赎罪吧!” 听得青明都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这一群混蛋! 金叶看着面前的闹剧,眸子里闪过一丝快意,哈哈大笑道:“行!本将军也不是不讲理之人!只要你们把主导起事之人交出来,本将军便饶你们一命!” 几个大男人一听,顿时眼眸一亮,都齐刷刷地看向了肖随安和顾君玮,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把他们团团包围。 肖随安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愤怒的同时还杂夹着满满的失望,让他忍不住含泪看了顾君玮一眼。 “小子,抱歉,是我连累了你,是我们兹州百姓,害了你!还让你被当作了反贼。” 被当作反贼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啊!在他看来这是最大的罪过了。 青明轻咳一声,便是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还是忍不住望了望天。 反贼?若真要定义,他们郎君才是最大的反贼好么。 宋青嘴角一扯,眼里是满满的快意和嘲讽! 什么战神,此时也不过是一只丧家之犬! 等着吧!等他沦落为阶下囚,看他怎么讽刺嘲笑他! 他忽地,凑近金叶,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金叶顿时眼眸一亮,看向顾君玮,冷笑道:“你,可是知道那小鬼的下落!” 肖随安一愣,不解地看了看顾君玮,不懂那小鬼指的是谁。 顾君玮一手握剑,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金叶一眯眸,看来这人嘴巴还挺硬,果然不愧是凉城派过来的人。 不过无妨,等他把人抓到手,嘴再硬,能硬得过刑房里的各色刑具? 他一扬手,刚想唤人把那个男人抓住,却见他忽然抬头看了看远方,嘴角微微牵起。 那过分淡定从容的笑容,让金叶的心,忽地一颤。 随即只见那男人看向他,轻笑一声道:“想抓我?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金叶一愣,怒道:“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来人!拿下反贼!” 最前排的士兵立刻小心谨慎地朝他们围拢而去。 肖随安握紧大刀,咬牙道:“你小子别逞强了!若今天有命出去老子跟你姓!” 顾君玮看了他一眼,也握紧了手中的剑,嘴角微勾,左手一抬指向远方,淡淡道:“瞧,肖兄,我说会有东风相助,东风,可不就来了。” 肖随安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兹州城的西北方向,一缕孤烟袅袅升起,在广阔蓝天的映照下,显得孤独而笔直。 东风就是一缕烟? 肖随安那一瞬间想骂娘。 开玩笑也不是这样开的! 第244章 绝命逃杀(第一更) 一缕烟有个屁用! 肖随安虽然在乍看到那缕烟时,心里吐槽了一番,但等反应过来他就品出味道了。 那缕烟,是谁燃起的? 燃起狼烟报警,可是军队里才会用的法子。 他猛地瞪大眼睛,皱眉头一回如此郑重地问顾君玮,“你,到底是谁?” 金叶自然也想到了这上头,一想到这缕烟背后的意义可能就是来自凉城的大军,脸色立刻变了,气急败坏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他们抓了!” 凉城的大军若是真的来袭,他怎么可能打得过!但若是他什么都没做成,等回到西宁,主子怎么可能放过他! 金叶瞪大的双眼中布满红血丝。 不管如何,他都要把凉城那小鬼抓回去!连同这个男人!这样便是他任务失败,也能将功折过! 包围着顾君玮和肖随安的士兵顿时一哄而上! 顾君玮利落地挥舞着手中的剑,瞬间便砍杀了迎上他的三个士兵,嘴角微勾道:“肖兄,现在可不是废话的时候!我说了若当真有东风来相助,接下来便听我的。众人听令!” 顾君玮凤眸一凛,手中利剑一挥,空中血花飞扬,又是三个敌军倒下了。 “随我杀出一条血路!目标是城门!” 肖随安也是忙着对付不停扑上来的敌人,眼见敌人像打不完的小强,再这样下去他们便是以一敌百也迟早体力透支,只得一咬牙,大吼,“听郑郎君的,我们杀去城门口!” 现在来不及琢磨这小子是什么人,先把命保下来才是正经! 金叶哪里允许他们得逞,顿时拼命挥舞着手中的剑,怒道:“上!都给我上!除了那个留胡子的男人,其他人勿论生死,必须把他们拦下!” 顿时,刺史府门前开始了一场激斗! 眼见他们这边的弟兄一个一个倒下,肖随安目眦欲裂,那都是把命托付了给他的兄弟啊! 他一边清扫敌人一边朝瑟缩在一旁的三十几个大男人厉声道:“你们当真要窝囊到底了吗!那些倒下的弟兄为的是什么?为的还不是兹州的明天,你们这些人以后的好日子!” 那三十几个大男人的回应却是又往后退了一步,其中一个男人虽然害怕得瑟瑟发抖,还是鼓起勇气大吼,“我们有求着你救我们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与其就这样死了,还不如赖活着!你厉害!你牛!但你为的难道不也是自己?为了你自己把我们这些无辜的人推下水,你就好受了?” 竟然……竟然真的能窝囊成这个样子! 肖随安心底刺痛,怔怔地看着那群他为之拼命的人,一时不察旁边一个士兵正挥舞着手中利剑,直朝他砍来! 随着“哐啷”一声巨响,肖随安回过神来,看到的却是顾君玮沉得吓人的脸色,“发什么呆!走!” 说着,他率先跑了出去,肖随安这才发现,他们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真的在重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再转头看了看倒在他脚边的士兵,方才若不是那小子,他早没命了!顿时一咬牙,压下心底的刺痛,也跟着跑了出去。 见他们竟然真的跑了,金叶气得上蹦下跳,“快!追上去!” 说着,自己也猛地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宋青呆愣地看着原本一片大好的局势竟然被扭转至此,心里后知后觉地升起了一丝惶恐和慌张。 他没有与任何人说,那个男人也许就是那顾大将军,莫名的,他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仿佛,一旦被人知晓了他就是顾大将军,他就再没有了与他做对手的资格。 他要让他,被当成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杀死!死在他手上! 一旦让他逃了,他肯定再没有亲手杀掉他的机会,从此他不再是潜伏在他家的那个吃软饭的商人,而是变回他高高在上的顾大将军。 到时候,他这个背叛者和泄密者,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宋青不自觉地身子微抖,好半响才反应过来,看了看倒了一地的人和远处火光冲天的街景,眼里蓦地闪过一丝疯狂。 竟然已经没有退路了,不如孤注一掷! 只要能把那男人杀了,事情就能回到他原本设想的道路上! 他一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把剑,便眼神凶狠地追了上去。 顾君玮和肖随安边往城门跑边利落地解决着紧追他们而来的士兵。 看着源源不断的追兵,肖随安绝望地大叫:“我去!还有完没完了!” 他手都要酸了奶奶的! “郎君!”忽地,青明惊喜地一声大叫:“城门就在前面……” 然而话音未落,他脸色突变! 只见城门口,竟又是站了一排士兵,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顾君玮略略看了一眼,沉声道:“人数不多,我们杀出去!” 青明脸色沉重地点点头。 肖随安却是越听越想跳脚了,忍不住一叠声地叫:“哎哎哎!杀出去到底干什么!能不能先找个人给我解答一下!难道我们就这样逃走吗?我可不能丢下兹州自己逃走!” 然而他话没说完,顾君玮已是和青明四散开来着手解决城门处守着的士兵,他也只能在心里暗骂一声,也加入了战局。 如顾君玮所说,城门处的士兵不多,他们几下就解决完了。 然而这一耽搁,后来紧追他们而来的士兵也已赶了上来,顾君玮只能抽空厉声道:“青明!找机会把城门打开!” “你们这群反贼,休想逃!” 却在这时,金叶骑着马赶到,大喝一声,“全力阻拦反贼!若让反贼逃了,在场所有人都要死!” 随着他这一声大喝,原本因为顾君玮他们的勇猛有些瑟缩的士兵立刻红了眼朝他们攻来,已经跑到了城门边上的青明顿时被逼退,压根碰不到城门! 眼看这样下去没完没了,敌人人多对他们人少,再拖下去,他们被打败是迟早的事! 青明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大叫一声:“啊!要命!老子媳妇还没娶呢!女人的味道还没尝过呢!援军到底来了没有?要是老子今天死在这里了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要诅咒那个带兵的人!娘的是不会骑马还是不认路!” 早知道这样,他离开雍州前,便是被骂做登徒子也要牵一牵凝秀那丫头的手!明明那回,他差点就牵到了! 肖随安抽空看了他一眼,心里波涛翻滚。 果然有援军!难道,他们是朝廷的人? 可是现在别说援军了,他们还能撑多久都是个问题! 不过,知道朝廷没有放弃他们,肖随安心里还是一热。 突然,正在奋力厮杀的顾君玮一剑砍翻他身旁一个敌人,随即微微蹙眉,看向城门的方向。 只听“吱呀”一声。 城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第245章 气场不太对(第二更)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自觉地看着那个正在被缓缓推开的城门。 是谁,在推开城门? 金叶一双眼睛要冒出火来了!不管是谁,这城门是从外面被推开的,定然不是他们的人! 他不由得大吼,“来人!速速关上城门!” 可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两声沉重的重物曳地声消失在空气中,铜做的大门被完全推开,城外的一切一览无余! 看清外面的情景,城里的人或是震惊,或是不敢置信,或是喜悦。 外面,是穿着统一黑色铠甲的、如黑云压顶般的大军! 明亮的黄色旗帜上,一个“顾”字张扬跋扈。 领头那人,白皙俊美的脸上,一双对于男人来说过分漂亮的桃花眼含着一丝凛冽冷然,慢慢扫视了混乱的兹州城一眼。 金叶感觉自己牵着缰绳的手在发抖顾家军!是顾家军! 顾家军……竟然真的来了! 城外的大军黑压压的,到底有多少? 不管有多少,金叶都知道,他此刻的残兵败将绝对打不过以英勇善战闻名的顾家军。 他毫无胜算了! 这样一想,他身子一软,右手握着的剑“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肖随安不敢置信地看着外头的军队,那旗子不是顾家军的旗子么? 怎么来的不是朝廷的军队?难道顾家军先于朝廷的军队围攻了兹州? 他心底一片绝望,顾家军可是朝廷的反贼啊!他们这不是才出龙潭,又入虎穴么? 他不由得看向顾君玮,哭丧着一张脸道:“小子,看来你的东风,没有及时赶到啊!” 他们兹州怎么就那么倒霉? 他们自己也是倒霉透顶了! 原本一脸狂喜的青明闻言忍不住看了肖随安一眼,这家伙到底脑补了些什么? “哟,够狼狈的啊,从小到大,我都没怎么见过你狼狈的样子,今儿个算是开了眼界。 还有你派去报信那人怎么回事,说了几个似是而非的词就倒下了,若不是我去了雍州,没有我的聪明才智你今儿个就等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吧! 你手下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些无用之人了?” 顾家军为首的男人突然轻笑一声。 肖随安一愣,虽然男人说的话很欠扁,但这语气明显是对着极其亲密之人才能说出来的,他在跟谁说话? 好像是看着他们这边的。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听身旁一个熟悉的醇厚嗓音响起,“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刚刚还在与他并肩作战的男人,嘴巴不自觉地张得老大。 怎么可能! 李显的眼神在肖随安身上转了一圈,便回到了顾君玮身上,似笑非笑道:“我亲爱的表弟和侄儿深陷危机中,我与你媳妇一样,可没法安心待着。我这个表兄,算可以了吧。” 苏云! 顾君玮脸色一变,眼眸暗沉地看着李显。 李显顿时一扬眉,看向一旁的邹南,“纵容你媳妇的可不是我,我知道你的性子,若知道她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便是绑也会把她绑回去的。” 明明是自己先挑起的话题,此刻李显却甩锅甩得毫无压力。 说着,眼中闪过一抹戾气。 说实话,在他心中,君玮比所有人都重要,他是他的亲人,朋友,知己,大将。 那是没有人可与之比拟的。 顾君玮幽深凛冽的眼神顿时转到了邹南身上。 邹南心一颤,这时候自然不能说是夫人设局让他来这里的,只抱拳道:“将军请放心!夫人此刻非常安全。” 他这句话一出,顾君玮还没什么反应,金叶和肖随安倒是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将军! 肖随安呆愣地看着一旁的男人,仿佛今天才第一天认识他。 这个他叫了好几天“小子”的男人,莫非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顾大将军? 顾君玮闭了闭眼,压下心底因苏云而起的担忧和愤怒,然而眼睛再睁开时,那一丝暗沉还是没有完全退去,开口的声音也是一片冷凝,“废话说够了?说够的话就赶紧做正事!” 李显嘴角一勾,在看到顾君玮完好无损的时候,他心底松了一口气,此时身心舒畅的他脸色一肃,一扬手厉声道:“众将士听令!左路军负责抓拿敌军,反抗者格杀勿论!队正以上军官留下活口,带到我面前! 右路军进城灭火,安抚百姓,协助百姓解决基本生活问题! 中路军在兹州城拉起防御战线! 吾乃掌管凉城的宁王。 兹州由我们凉城接管了!” 最后一句铿锵有力的话,就此宣布了兹州的命运。 早在金叶失魂落魄地丢下武器时,他底下的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斗志一下子就像男人做到一半不行,泄了。 加上除了西宁兵,兹洲原本的士兵大部分都是被强迫的。 这时候听说攻下兹洲的是宁王,即便宁王是朝廷反贼又怎样?那好歹是他们南吴的皇族! 百姓对于皇族,还是有着一种天然的崇敬的。 因此顾家军很轻易便控制了兹州的守军。 其他顾家军也有条不紊地按照李显的命令开展他们的任务。 看着眼前这一切,肖随安如在梦中,他到此刻还没反应过来,事情怎么就有了这样的反转! 直到,身旁的男子迈开大步要往外走,他一个激灵连忙叫住他,“小……顾大将军。” 顾君玮脚步微顿,不意外他知道了,沉吟片刻,还是转过头去沉声道:“抱歉,瞒了你这么久。” 肖随安有些恍惚,虽然知道了他就是顾大将军,但这几天相处的情谊让他始终没法把他当成一个高高在上的将军看待。 此刻,他还对他道歉,肖随安心底一热,不管他接近他是为了什么,至少他从没想过伤害他,伤害兹州。 相反,为了兹州百姓,他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这不比至今没有动静的朝廷,比宋青,比那些毫无担当的兹州百姓,都好上太多么! 想到那些让他痛心的人,肖随安脸色黯然,摇了摇头,“你有你的立场,我不怪你。” 又想到接下来兹州城要归他们管,肖随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小……顾大将军,你打算如何处置兹州的百姓?” 想到方才众叛亲离的场面,肖随安脸上现出痛苦挣扎的神色。 他们再如何让他失望痛心,他们也是他兹州的兄弟,他虽然恨却无法责怪他们。 可是顾大将军不同,他现在是掌管兹州的人,而方才那些人一门心思向着那西宁将领,可是会把他得罪了? 他不由得喃喃道:“平日里太平时,他们还是很好的,就是不知道为何,一遇到事情时,一个个都变得如此不辨是非……” 顾君玮自然知晓他想说什么,看了他一眼,语气淡然道:“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百姓关注的自始自终是自己的生活,肖兄别太放进心里。” 百姓终究是这个社会的弱者,他们很多时候无法选择自己的生活,只能随波逐流。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求生,也算不得错,他们也没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一切只是为了生存罢了。 肖随安一愣,再抬头时,顾君玮已是迈开步子走远了。 他有些怔然,方才明明是他想求他放过兹州的百姓吧?怎么反过来,倒变成他安慰他了? 肖随安心底突然很感动,感动得他一个汉子都要热泪盈眶了。 他娘的,便是反贼他也认了! 反贼能反得那么有人格魅力,这不是欺负人么! 顾君玮脚步沉着地走向邹南,邹南不自觉地眼神躲避,不敢看自家将军。 将军这气场,有点不对啊! 第246章 狡辩(第一更) 邹南觉得这种时候,他还是主动一些好,否则纵容夫人这个锅他就背定了。 于是在顾君玮将将走到他面前还没说什么的时候,邹南便立正站好,中气十足地道:“将军,是要我带你去找夫人,还是我把夫人带过来?” 一旁的青明顿时默默地鄙视了一下他这狗腿的模样。 平日里总是一脸正气,现在出卖夫人出卖得倒挺乐呵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邹南! 邹南也是心里默默流泪。 夹在这两口子中间他好受么他! 顾君玮脸色不变,忽然道:“青明,你去与青莱汇合,把小郎君带到夫人处。” 青明自觉捡了个轻松活,嘿嘿笑着道了声“是”,便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啊!没有了追兵的兹州,真是连阳光都灿烂了! 余下邹南面对自家将军阴沉的脸色,颇有些惴惴然地咳了咳。 顾君玮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现在知道害怕了? 虽然他知道以邹南沉稳干练的性格,让苏云来到这里定然不是他的主意,但他还是无法抑制地迁怒了! 这里是哪里?这里可是战场啊!稍有不注意,便会被牵连进兹州这一堆破事中! 而且,外头无论是南吴那边的人,还是耶律齐和关忘天,都心心念念着要抓她,她怎么还有胆子到处乱跑! 顾君玮已经记不清,这么多年来他是不是也有过这么焦躁和怒火滔天的时候了,他只知道现在他要拼命握紧拳头,才能让自己保持冷静。 “带我到夫人处。” 听到将军紧绷的嗓音,邹南原本想说什么,还是悄悄咽了下去。 他知道将军肯定会生气,但没想到会这么生气,也是稀罕。 记忆中,将军之前唯一发这么大的火气,是在六年前和夫人新婚第二天的时候。 两次都是因为夫人,也活该夫人是将军的软肋。 邹南默默地望了望天,便迈开步子,边走边道:“夫人如今在兹州城五里外的一处山坡下,我们的人在那里扎了营,此番过来我带了三百人,除了派出去做任务的还有一百八十六人在据点,另外还有两百暗卫。” 所以夫人此刻很安全啊很安全! 邹南说完后,却半天都听不到将军的回应,心里忍不住嘀咕,糟糕,将军好像真的气狠了,同时忍不住悄悄斜眼去瞥他。 却忽地,自家将军不带什么感情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邹南,后面偷偷摸摸之人,解决掉罢。” 邹南一愣,立刻转头一看,只见他们后头,一个穿着他们顾家军军服的男子正有些不自然地转身,快步离去! 虽然现场此时遍布他们顾家军的人,大家都在做事,间或有几个从他们身旁跑过也是有的。 但这个人,也太可疑了点! 邹南一眯眸,利落地跑过去,那男人果然身子一僵,就要逃走,却如何跑得过经受过专业训练的邹南,很快便被擒住了! 那男人竟然还有些功夫底子,双手被擒住了一双腿也不闲着,一记飞腿就要向他袭来,邹南轻笑一声闪身避过,随即握着他的手一用力。 男人顿时哀哀嚎叫。 “啊!我的手!” 这一声凄厉的惨叫让正往城里走打算协助顾家军安顿兹州百姓的肖随安浑身一颤,立刻看向被邹南毫不客气地暗跪在地上的男人,失声道:“宋青!” 他快速跑了过去,一张脸已是沉了个彻底,“你这小子!在这里想做什么!你怎么穿着顾家军的衣服?!你”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眼眸猛地瞪大,看了看转身朝他们走来的顾君玮,失望至极地道:“你竟然还想暗算顾大将军吗?宋青!我可不记得你爹有教过你这般阴损的招数!你……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的嘴脸!你对得起辛苦养育你成人的父母吗!” 他要是真的刺杀顾君玮,他们一家会是什么下场,他有想过吗? 他真是被猪油蒙了心!自私得让人发紫! 还想奋力挣扎的宋青似乎这才想到了自己的家人,顿时身子一僵。 然而看到居高临下地朝他走来的男人,感受着手腕处钻心的疼痛,他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嫉恨不甘,忽地大吼出声:“是你们的错!都是你们的错!凭什么你们眼中都看不到我!我不够优秀吗?不够努力吗?他不过是出身比我好!运气比我好!凭什么你们都只能看到他看不到我!我都是被逼的!被你们逼的!” 肖随安被他这一番理直气壮的话气得脑袋都要炸了,猛地将手中的大刀插进了宋青面前的土地,骇得宋青一个哆嗦。 他眼神阴翳地看着他,咬牙道:“被逼的?你去泄密,差点害得我和手下两千多弟兄出师未捷身先死是被逼的?!你跟那西宁贼子一起围攻我们,眼睁睁看着我们被逼入绝路也是被逼的?!若不是我们留了个心眼,宋青,你可知道你现在会变成什么?一个满手鲜血的小人!就为了那些无辜惨死的弟兄,你死一千次也不够!你现在却跟我说,这一切都是我们逼你的?!” 宋青被他这暴涨的杀气惊得脸冒冷汗,但仍然不甘心地梗着脖子大骂,“就是你们逼我的!我有错吗?我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跟着你,我迟早会落得一个被无视最终被遗忘的下场!谁也有自己的私心,谁比谁高贵了!便是你,难道带领人起事不是自己想当英雄?你明知道只有两千多人很可能失败,你还是让他们去送死了,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的英雄梦?到底谁是满手鲜血的小人?啊!” 肖随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忽然猛地拔出插在地上的大刀,高高举起目眦欲裂道:“你这混账!留着你何用!我今天就替你阿爹把你这个孽障除去!” 宋青布满红血丝的眼一瞬间瞪得仿佛要裂开,他要死了么?他就要这样死了么? 不!他还没有成功!还没有站到一个别人都只能仰望他的位置,他不甘心呐! 忽地,不远处却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不要!” 第247章 是真爱啊(第二更) 肖随安手一顿,他本来便只是怒极攻心,这一声凄厉的女子尖叫声唤回了他的理智,他闭了闭眼,手猛地往下 再次把刀深深插进了土地中,这一回,大刀几乎没顶。 来人是宋芸巧。 她猛地扑到了宋青身前,泪流满面地看着肖随安,“肖校尉,你为什么要杀我阿兄!小时候你不是教过我阿兄武术吗?你不是很喜欢我阿兄吗?” 肖随安被气得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听了宋芸巧的话心里苦涩,别开脸沉声道:“你自己问问,你阿兄都做了什么猪狗不如的事情!” 宋青见自己捡回一条命,整个人都瘫了,哪里再敢提自己做过的事,只一味地缩到自家妹子身后,凄厉地道:“小妹!小妹!他们都想杀我!他们都要杀我!你快帮帮阿兄!” 宋芸巧本便是在深闺中养大的性子,哪里见过这般喊打喊杀的场面,一听有人要杀阿兄急得眼睛都红了。 她慌张地四处张望了一圈,忽地却见寄住在她家的郑郎君也在此处,下意识地便对他投去了无助哀求的目光。 顾君玮微微蹙眉。 宋芸巧却仿佛没看到顾君玮不善的神情,情急之下竟忘了矜持,膝行到他面前哀求道:“郑郎君,郑郎君,我知道你心肠好,求你救救我阿兄!我阿兄虽然偶尔脾气不好,但他人不坏,你在我们家住了这么久,你知道的!” 宋青听着自家妹子的话,终于生出了一丝羞惭来! 不过,平时总觉得自家妹子蠢,这关键时刻还知道要求谁! 宋芸巧虽然不是让人惊艳的美人,但胜在小家碧玉,性子温柔,说实话,是男人都会喜欢的类型。 宋青眼睛一亮,若是自家妹子跟了那男人,那男人还敢杀他吗! 芸娘似乎也对那男人动了心,先前他以为他是个吃软饭的商人便罢了,现在他的身份是位高权重的将军,对于这种人来说,权力和女人都是不可或缺的! 这样一想,他看着宋芸巧和顾君玮的眼神,一下子火热起来。 邹南看到了,不禁眉头紧皱,这家伙又想作什么妖? 再看那边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家将军的女子,无奈叹息,他知道他家将军桃花运旺盛,便是先前在那没几个女人的凉城,每当将军出现都会惹得那些女人躁动不安,让军营里一众至今打光棍的弟兄嫉妒不已。 谁知道便是进兹州潜伏一番,也能惹来一朵。 话说,现在将军的打扮真心跟俊这个字搭不上边,顶多就是个身材矫健的汉子,这都能看上,这娘子对将军是真爱啊! 若这时候被夫人瞧见…… 邹南一边想着,不会这么巧吧,一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通往他们据点的方向。 然后,整个人僵住了。 还真的那么巧…… …… 苏云没想到自己刚走到兹州城门口,便会见到这样一幕。 凄楚可怜的女子跪在地上,仰头无助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男人眉头微蹙,脸上虽是一片不耐之色,却也似乎没有避开。 这一娇小柔弱一高大矫健的身影,看起来也忒……狗血了。 苏云暗暗吐槽,只是看到顾君玮好好地站在那里,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是一松,身子顿时有些发软。 因为担心,她这些天完全无法好好入睡,方才知道他和铭儿没事后已是有些精神疲倦,现在更是觉得四肢都无力了。 但她还是挺直腰背走了过去,顾君玮立刻就察觉了她的到来,转头一双凤眸定定地注视着她。 然而苏云这时候本就是花了最大的精力维持自己的清醒,且还一门心思在琢磨这唱的是哪出戏,一时没发现顾君玮的异样,径自走到顾君玮身边后,便轻轻地倚靠在他身上。 顾君玮眉头一蹙,哪里察觉不到她的不对劲,一把伸出手紧紧拥住了她的腰,让她发软的身子可以更好地借力。 苏云心里微暖,这才把眼光放到一脸错愕地看着她的宋芸巧身上,微微含笑道:“这是发生什么了?怎的这位娘子哭得如此凄然,是受了什么委屈吗?” 眼光再往邹南压制着的那个男子身上转了一圈,心里已是有了猜测。 宋芸巧怔怔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看到她和郑郎君如此亲密,立刻想到郑郎君已有了妻室一事,顿时眼睛更红了。 莫非这是他夫人?虽然也是个清秀佳人,但也……但也不过如此嘛! 宋青也没想到这半路会杀出一个正牌夫人,见自己小妹呆愣住了,忍不住又哀哀地叫:“小妹!小妹!你再不帮帮阿兄,阿兄就要死了!” 宋芸巧一个激灵,又惶然地看向了顾君玮,咬了咬唇委屈道:“郑郎君……” 肖随安看不过去了,他实在没想到宋青能无耻到这地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芸娘,你别淌这趟浑水!你阿兄犯的可是背叛和泄密的大罪!虽罪不至死,但受点牢狱之苦是逃不过的,最终的结果,还是得看……” 他看向顾君玮,道:“顾大将军如何处置罢。” 顾大将军? 宋芸巧觉得自己在做梦,她面容呆滞地看着面前身姿挺拔的男子,这男人,是将军?而且,他不是姓郑,姓顾? 她认识的,到底是哪个他? 苏云一看她这模样,哪里不知道自家男人又惹了一朵桃花回来,虽然脸上笑容不变,暗地里却是悄悄狠狠地在他的腰上掐了一把。 原先她还以为是自家男人太俊才惹来这些烂桃花,现在看来没了那张脸,顾大将军还是很有市场嘛。 虽然苏云是用了力的,但男人的肉又硬又实,像石头一样,她没怎么掐得动,顾君玮也没什么痛感,但女子的不满他还是接收到了,不由得低头看了她一眼,原本沉郁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瞬。 见到自己做的事情再也没法隐瞒,宋青近似癫狂地大叫,“没有!我没有!你们可有证据证明我背叛和泄密了!” 肖随安一怒,大吼,“你到现在还想狡辩!你方才明明亲口承认了!宋青,别逼我看不起你!” “那是因为你们一直忽视我!污蔑我!我心里不甘才胡言乱语!” 宋青打定主意不认,哀戚地看向肖随安,道:“肖校尉,你从小看着我长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我……我确实去了刺史府,但那是因为我不甘心,我也想为你们做点事啊!我去刺史府是想混淆他们的视听!后来……后来你们提前行动,我完全不知道,还以为是有其他敌人来了,这才情急之下跟着金叶走了。再后来在刺史府门前那阵势,我还能做什么?我什么都不能做啊!” 肖随安震惊地看着他,虽然知道他很可能只是为了脱罪编的借口,此时还是忍不住有了一丝期望。 确实,宋青以前可都是个好孩子啊…… 见肖随安脸色松动,宋青心里一喜,连忙道:“我方才也不是想刺杀顾大将军,我只是……只是怕你们误会我,这才想先离开避避风头,肖校尉,你相信我!” 说着,已是泪流满面。 肖随安紧了紧手中的大刀,看向顾君玮,“顾大将军,这……” 他终是不忍。 顾君玮眸色暗沉,嘴角嘲讽地微牵,却只是语气淡然道:“肖兄,你如此心慈手软,只会害人害已。” 肖随安脸色一变,嘴角紧抿,不说话了。 顾君玮也没再说什么,厉声道:“把人拿下,听候发落。” 随即不顾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一弯腰便打横抱起苏云,往城里走去。 苏云本来便一丝力气也使不上了,虽然脸有些烧,却也没有挣扎,只轻叹一声,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听着他有力沉稳的心跳,这才感觉,他真的回来了。 忽地,她眼角余光瞥见身后有个娇柔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跟了上来,不由得心头火起,一拍顾君玮的手臂,怒道:“顾伯钰,你自己惹出来的桃花,自己解决!” 第248章 憋狠了(第一更) 苏云刚打下去就后悔了。 因为她用了自己受伤的右手,立刻疼得皱了皱眉。 顾君玮看到她纠了起来的五官,脸色立刻一肃,凤眸微沉的看着她。 苏云故意苦了一张脸朝他抱怨,“你这手臂硬得像铁柱一样,莫非你这肌肉下面藏的都是铁?这万一家暴起来,十个我都不够你一拳头的。” 顾君玮果然沉了脸色,朝她低叱一声,“莫胡说。” 苏云悄悄地把自己的右手放了下来,搁到自己的肚子上,只左手松松地圈着他的脖子,又看了还在锲而不舍追着他们的小娘子,撇了撇唇道:“怎么?这桃花不打算去处理一下。” 顾君玮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脚下步子不停,半响只淡声道:“你眼中四处能看到桃花,我却只能看到你这朵。” 苏云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地看着男人线条完美流畅的下巴。 难得啊,没想到……这男人也会说情话。 终究是精神太疲乏了。 顾君玮一路抱着她往前走,兹州道路两旁一片混乱,耳边嘈杂之声不断,她竟然还是渐渐地起了困意,脑袋在男人宽阔温暖的怀里,一点一点的。 顾君玮低头看了看女子像小鸡逐米一般,脑袋一下一下地点在他的胸膛上,那迷糊困倦的表情竟透着孩童般的纯净可爱,原本有些冷硬的心,终是不可抑制地变柔变暖,嗓音微哑地道:“困了便先睡一会儿罢。” 他醇厚低沉的嗓音此时听在苏云耳里,就像催眠曲一般。 但心里始终无法放下的另一个牵挂让她没办法放心的闭眼,总是心一紧便又迷迷糊糊的醒来,仿佛还困在前几天的梦靥中一般,那满心的焦虑和惶恐萦绕不去,让她出口的嗓音不禁干涩而微苦,“铭儿呢?铭儿没事吧?” 顾君玮自然看出苏云已是半睡半醒的状态,他在心里暗叹一声,便是有再大的火气这时候也发不出来,只微微低头,在她额上一吻,低低地说着让她安心的话。 “睡吧,铭儿没事,等你醒来便能看到他了。” 这一觉苏云睡得很香甜,间或迷迷糊糊醒来时能看到有人影在她身旁晃动,有特意压低的说话声传进她耳中。 那些人影和说话声都太熟悉,熟悉得让她心安,便是在睡梦中,她的嘴角也不自觉地牵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 然后她隐约感觉身旁有一股热气靠近,然后嘴角边一暖,那触觉柔软温润,让她眷恋不已。 以至于那触觉离开时,她下意识地伸手要把他抓住,眉头微蹙发出低低的呜咽之声。 沉睡的她不知道,她这举动让坐在床边的男人有多哭笑不得。 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额角,顾君玮原本温和的双眸在触到女子重新被包扎严实的右手肩膀时,倏然转沉。 秦缓方才那气急败坏的声音再次在他脑中响起。 “你们两口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胡闹!你以为你夫人的身子像你军营中那些糙男人,中了一箭十天半个月就能站起来活蹦乱跳地放火砍人? 何况你夫人那还是穿透伤!穿透伤懂吗?那是伤在了血肉里头,最是伤身子,我先前千叮咛万嘱咐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伤至少得好好养三个月! 不过养了不到一个月的伤真以为看不到的伤口就不是伤口了,稍有差池伤口溃疡都是小事,整得她的右手留下什么后遗症影响一辈子你就等着后悔吧!” 秦缓平日里的性子活泼阳光,好说话得紧,但一遇到医术上的事情分分钟翻脸不认人,特别是对于一些熊病人他是丝毫不会给好脸色的。 顾君玮被秦缓指着鼻子骂,却一声不吭,也不解释什么,秦缓走后他就坐在床边看着苏云,一直看到了现在。 此时看着苏云无意识朝他撒娇的模样,他心里一暖,却很快强迫自己硬起心肠。 对着这女子,他对比铭儿更没辙,更容易心软。 但这回不行,他能纵容她任何事情,但这等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的事情,他不能纵容,也接受不了。 淡淡地看了因为得不到回应嘴角委屈地抿成了一条直线的女子,顾君玮起身想走去外头。 忽然珠帘晃动,一个身着嫣红色齐胸襦裙的美艳女子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见到他露齿一笑,霎时满室生辉,轻声道:“没打搅你们吧?我听说云还没醒,便没让下人通报,免得吵醒她。” 苏云没醒,这两人也不可能关起门来做些什么非礼勿视的事情,因此叶昭这话说得可是理直气壮得紧。 顾君玮点了点头,道:“我刚好要出去,你陪陪她也好。” 叶昭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男人过分淡然的表情,忽地笑了,“我说君玮,男人若是有火,一味地憋在心里头是不行的,心理上或是生理上,总要发泄出来才是。” 因为自家夫君那点恶趣味,叶昭长期耳濡目染,渐渐地在顾君玮面前说话也肆无忌惮起来。 而她一个来自自由开放的年代的灵魂,还是在娱乐圈浸淫多年的,这肆无忌惮自然也不是这时代一般女子能比的。 所幸顾君玮早便习惯了这夫妻俩的性子,此时虽然脸色沉了沉,却也没说什么,看了眼床上的女子,便快步走了出去。 叶昭的目光随即也到了苏云身上,当看到她右肩处透过里衣隐约露出来的白色绷带时,不禁一扬眉,“啊呀”一声笑了。 莫怪君玮火气那么旺,原来当真是憋狠了啊。 …… 顾君玮出了房间后,径直去了另一处院子的书房。 他们此时在刺史府,在兹州期间,便是在这里安顿了。 书房里,李显正坐在书桌后,看着堆满桌面的拜帖,每本拜帖都只是粗略一扫便丢下,脸上是满满的嘲讽之色。 看到顾君玮进来,他往后一仰,长眉一挑道:“我发现真是啥好事都被你占了,这兹州真真是个烫手山芋,远没有雍州省心。 你看吧,看吧!这一桌子都是让人不省心的,这上头的主子刚换了没几个时辰呢,这些拜帖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唰唰唰飞过来了,这形势认得也是颇快,一个个别管先前城里乱成怎样,都蛰伏着不动呢,就怕站错队了。” 顾君玮走到他对面坐下,也随手拿起一本折子看了看,嘴角一勾,“好歹他们能认清形势,就怕他们一个个瞎了眼。” “谁知道这羊皮底下藏着的是狼还是狗呢,”李显冷笑一声,“刘庆道和那金叶占领兹州时,不少人跟着他一起为非作歹,现在一个个都说自己是无辜的,被迫的。我便不信了,一个个会那么刚好都是无辜的,我可不想到时候后院失火,有些根子里便坏透了的人,那是绝对不能用的。” 第249章 暴利行业(第二更) 顾君玮“嗯”了一声,手指在桌面上轻敲,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既然我们不打算做刘庆道那般的短命皇帝,收拢兹州本地的势力稳定人心是必须的。 而兹州本地最大的地头蛇,便是范、文、谢三个家族。” 兹州盛产铁,是出了名的铁州府,铁矿业带起了一个州的繁荣。 而和所有暴利的行业一般,一般的人家没有一点能耐还真没胆子去做,因此兹州真正掌管这铁矿业的,是本地扎根深厚的三个大家族,可以说那三个家族在本地百姓心中的地位,尤胜官府! 他们的存在,便如雍州的楚家一般。 “所以说,还真是什么好事都轮不到我,”李显一摊手,感叹道:“跟兹州一比,雍州好歹没有一个丧心病狂的刺史,你一攻下雍州他就对你尽忠了,有一洲刺史替你管理州务,省了不少事吧?楚家虽然顽固了一些,但好歹是读书人,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且他们一旦松口对我们尽忠,在那先贤之言的约束下也不用担心他们随时翻脸不认人。商人却不同,那可是一个个见利可以忘益的,比那墙头草还要不坚定。” 何况,他现在连刺史都没有!还得费心去找一个可以担起这个担子的人! 顾君玮忍不住嘴角微勾。 被他这样一说,雍州简直是人间天堂般的存在。 “所以本王决定,”李显忽地一扬眉,意味深长道:“过几天邀请他们过来参加鸿门宴,摆摆架子杀杀他们的威风,刘庆道占领兹州期间这三家多多少少都跟他有牵扯,到时候谁是人谁是鬼,总要试试才知晓。君玮,你酒量比我好,到时候便靠你给我挡酒了。” 顾君玮看向他,微微眯眸,“那三家莫非是有问题?” 李显看着他冷哼一声,“你一攻下兹州便一门心思扑到你媳妇身上,哪还有心思去管这些事?方才审问兹州守军的将领时,他们说曾经拦截下一只信鸽,信中详细说明了兹州如今的情况和兵力部署,连刘庆道和西宁人有勾结的事情也写进去了,目的地是……”李显桃花眼微闪,道:“上京!” 顾君玮了然,轻“呵”了一声,“看来其中有一家早已是认了上京某个人做主子了。” 王相把持南吴朝政这么多年,培养起大量自己的势力,这一切除了权势地位还要大量白花花的银子,铁矿业这种暴利的行业,王相有所沾染也不足为奇。 只是也因为铁矿业暴利,南吴对其的管理一向十分严格,王相插手这一行又不想让别人知道,自然一切得偷偷摸摸来,培养起自己在这一行的隐秘势力便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李显见顾君玮猜到了,便也不多言,继续道:“然而没有人知道那封信是谁送出去的,但有能耐在上京认识人并把兹州的情况打探得那么清楚的,十有**是那三家的人,那些将领都说估计是刘庆道私底下和那个送信的人达成了共识,他暂时依附刘庆道,刘庆道也不对他下手。” 但刘庆道本来便没想自己能长久地当这个土皇帝,放任与王相有牵连的那股势力不管也没什么。 但他们不同,这种不安定因数自然要除去。 “既然如此,和那三家会一会是必须的,在那之前,先把他们的情况打探打探罢。”顾君玮嘴角一勾,“估计你这态度摆出来了,不少人得狗急跳墙了。” 李显一扬眉,笑了,“呵,就怕他们不跳。” 顾君玮看李显已是早有筹谋的模样,便打定主意不管了,难得有人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接手了这个烂摊子,他也乐得轻松。 只是,他忽地想起一件事,看向李显道:“那刘庆道,十有**是假的。” 李显垂眸,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来到这里后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审问刘庆道。 顾君玮轻笑一声,“说起来这事与你关系更大,若我没有料错,南吴只怕危险了。” 李显沉默片刻,忽地站了起来,看了看窗外道:“与我何干?既然我已经出来了,那里便与我再无关系。” 那个男人自始自终对他只有戒备与疏远,小时候他还会伤心不甘,渐渐长大后也就放开了。 只是在知道二十年前勾结北越差点致南吴国灭这事有他一份,自己母妃弄成如今这模样也是他默许的后,他终究是心灰意冷了。 那个地方从没有给过他什么很好的回忆,除了他的妻儿。 便是连离开,也是虎口逃生。 那样一个让他失望至极的国家,他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苏云才迷迷蒙蒙地醒了过来,隐约中她感觉有个软乎乎的东西在直往她怀里钻。 那东西不仅软,而且热,像个小火炉似的,苏云热得皱了皱眉,努力睁开眼睛,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便听到耳边一个低沉的男人嗓音道:“别乱动,小心碰到母亲的伤口。” 便是意识尚不清醒苏云也想到了那是什么,倏然睁开眼睛,便见到一张肉嘟嘟软乎乎的小脸蛋与她近在咫尺,见到她醒来,一双活泼欢快的黑眸亮了亮,声音嘹亮地叫了声,“母亲,你醒了!” 看着眼前那张日思夜想的小脸,苏云什么都来不及想,先眼底一热了,下意识要抬手抱住家铭,另一只有力的手臂却先她一步按住了她的右手,“不想右肩的箭伤继续恶化的话,你也别乱动!” 是顾君玮。 苏云抬眸看了他一眼,此时他坐在床边,一只手虚虚圈着家铭,防止他乱动,一只手按着她,眸色幽深,眉头微蹙 虽看起来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但因为睡饱精神头足足的苏云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顾君玮的目光只在苏云脸上转了一圈,便移开了视线,站了起来道:“既然你醒来了,便陪陪铭儿罢,我还有些事去处理一下。”说着,眼睛看了看她的右肩,沉声道:“记住你自己是一个病患。” 还是被知道了…… 苏云“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男人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她扬扬眉,有些怔然,这时候小家伙软软地挨到她怀里,凑到她耳边像分享什么小秘密般地道:“母亲,你坏坏了,让父亲生气,现在的父亲可凶了。” 连小家伙都看出来了,苏云抬起左手摸了一把他的小脸蛋,微微一笑。 小家伙继续道:“先前父亲也生铭儿的气,铭儿把父亲哄回来了。” 他一抬小下巴,很是得意洋洋,随即继续像分享什么小秘密似地道:“母亲,你哄一哄父亲,父亲就不生气啦。” 苏云有些恍惚,哄么?随即她想到了什么,沉了一张脸瞪向还乐呵呵地挨在她身上的小家伙,沉声道:“说起来顾家铭,我还没跟你算账。” 小家伙:“qaq” 明明是父亲生母亲的气,怎么这会儿变成了母亲生他的气? 第250章 一切是为了你(第一更) 小家伙明显已是十分有经验,见苏云板起了脸立刻低下头在榻上跪坐好,一双肉嘟嘟的小手放在膝盖上,乖乖认错,“母亲,铭儿错了。” 认错态度很诚恳,但小家伙这时候没有了上次面对父亲时,总是害怕父亲下一秒就要打他骂他的小忐忑和小惶恐。 小家伙也很奇怪,明明平日里父亲对他一向很温和,反倒是母亲经常因为他做错一点事就板起脸,便是不是骂他,也是很认真很严厉地批评他。 但不管母亲怎么骂他批评他,他都不怕,反倒是父亲只是沉默地站在他面前,或是皱皱眉头,或是沉着声音喊他一声顾家铭,他就知道要糟,那是一声都不敢吭的。 小家伙也很困惑,歪了歪脑袋不自觉地陷入了沉思,为什么呢? 在家铭再大一些学到了“有恃无恐”这个词后,他才悟了。 苏云:“……” 小家伙认错认得这么真诚果断,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看了看他这卖乖的小模样,轻咳一声道:“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小家伙又是立刻道:“铭儿不该乱跑,因为铭儿乱跑,连累了青莱他们,还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清脆稚嫩的嗓音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认错的话,让苏云有些意外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总感觉这次再见面,铭儿长大了许多。 她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含笑道:“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家铭见母亲脸上重现笑容,心里一喜,立刻又糖糕一般黏了过去,也不嫌大热天的黏糊,小身子趴在自家母亲身上嘿嘿嘿地笑,“父亲教的!” 顾君玮教的? 苏云微微怔然,说实话铭儿虽然已经五岁了,但他们真正与铭儿接触,就是这大半年的事情,说两人初为人父初为人母也不为过。 因此,这一路过来,表面上铭儿与他们相处得很好,但他们到底缺失了他过去五年,没有一步一步陪着他长大,遇到很多事情,两人都像雏鸟一般不知所措,特别是在孩子教育这一块。 苏云还好,毕竟她以前攻读博士的研究方向是儿童心理,在涉及一些大方向的教育问题时,她可以完全不过脑子地说出一大堆道理,但落实到日常生活中,她就懵了,那是因为经验的缺乏造成的无力。 例如,她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孩子是张白纸不仅仅是个学术论断,那是真真的,这时候的他们一言一行都需要被指导,吃饭要怎么吃,走路要怎么走,要几点上床睡觉,睡觉一定要盖好被子,晚上不能踢被子…… 所以母亲一不小心,就变唠叨了,孩子小时候依赖甚至喜欢这样的唠叨,长大后就要嫌弃了。 为人父母的不放心,可能临睡前还要去偷偷看一眼,晚上起夜时也要去看一眼…… 她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识,所以在上京时,铭儿和她睡一个房间,她让他着凉生病了。 又例如,孩子现在的思维很简单纯粹,他不懂大人世界的很多弯弯绕绕,他们想问题的方式和大人是不一样的,就像这次任务,大人理所当然觉得危险,孩子不能去。 可是谁又知道家铭是怎么想的?没有人跟他说过他为什么不能去,他去了的后果是什么。 所以他只能自己一个人苦想,便是想不明白也要想,而且可能正是因为想不明白,他才想去弄明白。 苏云暗叹一声,看了看趴在她身上笑得满足眷恋的小家伙。 连她都这么不及格,更别提顾君玮了,在上京时,他很明显的对家铭还处于一个认识探索的阶段。 最开始他甚至以训练自己手底下的士兵的态度训练家铭,后来发现此路不通,赶紧又换了一条,他开始学着理解这个儿子,进入儿子的世界…… 可惜努力到一半,他就出征了。 她忽地心底一热,这一回再相见,与其说是家铭变成熟了,不如说是顾君玮变成熟了。 他变得更像一个父亲了。 而对于男孩子来说,父亲永远是他们最好的领路人。 她不由得又揉了揉家铭的小脑袋,含笑道:“铭儿,你很幸福知道吗?你父亲很爱你。” 这次他冒险进兹州,也完全是为了你。 家铭眨眨眼,有些羞涩有些欢喜地咧嘴笑笑,忽地却嘟了嘟嘴,凑近苏云,两只小手围在嘴边,小小声道:“可是母亲,我总觉得,父亲不是我一个人的父亲。” 因为小家伙挨得她近,说话时那股热气直往苏云脸上扑,苏云有些发痒,但看着小家伙这可爱的小模样心里软软的,也就忍下来了,配合地小声问:“铭儿为什么这样说啊?” “因为,父亲总是很忙,有很多要做的事情,青莱说,很多人都需要父亲。” 小家伙眨眨眼睛,继续和苏云说悄悄话,“就是青莱他们见到父亲,都……都眼睛像星星一眼,亮亮的,铭儿不太喜欢。” 因为那些人,父亲一次又一次地离开他和母亲,他其实不是不太喜欢,是很不喜欢。 小家伙皱着小小的眉头,稚嫩地诉说着自己心中对父亲天然的占有欲,虽然他常常跟父亲抢母亲,但父亲要被别人抢走,他也是很不开心的。 感觉所有人都想跟他抢父亲。 苏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轻轻弹了弹家铭的额头,没好气地道:“瞎吃醋的小娃娃。” 家铭一双小胖手捂着额头,委屈巴巴地看着苏云。 他觉得母亲不理解他。 而且,醋很酸,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他一点也不爱吃。 苏云想了想,抬起左手抱了抱小家伙,眼眸含笑亮晶晶地道:“需要父亲的人有很多,但他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永远在他心中最特别的一个位置,那个位置连母亲也夺不走。” 家铭听得一愣一愣的,忽然伸出小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母亲,父亲心很大吗?怎么能装得下铭儿呢?装下铭儿后,还能装下母亲吗?” 看着小家伙犯傻的小模样,苏云终于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叶昭还没进房间呢,便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女子欢喜愉悦的笑声,不禁微微挑眉。 还以为看君玮那模样,苏云便是醒来也要烦恼上一阵子,现下看来她想错了,这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嘛。 直到她唤人通报了进到房里,见到母子俩腻歪在一起的黏糊样后,才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失笑。 哟,敢情这是有了儿子,便忘了老公了。 第251章 前进五百年(第二更) 小家伙见到叶昭,立刻笑眯了眼睛,脆声声地叫:“表姨姨!” 叶昭来了,苏云也不可能继续赖在床上,于是抱着小家伙慢慢坐了起来。 叶昭倒不怎么在乎这些,随意地在榻上坐了,瞥了她一眼道:“该怎么着怎么着吧,我们之间还在乎这些虚礼?若连累你伤口恶化,君玮连我也恼上我可没地儿申冤去。” 苏云这才想到某个明显在气头上的男人,顾君玮还没有这样正儿八经地跟她生过气,是以她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 苦想无果,苏云只能暂时抛到脑后,皱了皱脸,道:“哪有那么容易就恶化了,当我是瓷娃娃呢。” 自从上京一别,已是两月有余,见到叶昭平安无事地坐在她面前,苏云还是很开心的。 对于叶昭,她总有一种别样的亲近和依赖。 两人对看一眼,均忍不住弯了眼睛。 叶昭也不再顾忌什么,起身走到苏云身边,伸出一根手指试探性地碰了碰她的伤口,道:“怎么这么倒霉中箭了?听说那是耶律齐追着你跑的时候中的招?” 想起那个男人,苏云眼底浮起阴霾,“不提他的话,我们还能好好做朋友。” 不管是为了什么,他的行为已是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困扰,王相、关忘天等人也是因为他才一直盯着她,闹出了这许多事。 所以现在一提起他,苏云心底只余不耐。 叶昭看到她这样子,心里很为耶律齐默哀了一下,虽然她也很看不上他的行为,但追女孩子追成这个熊样,也是可怜。 她顿了顿,道:“那不说他了,过两天李显要举行夜宴邀请兹州的三大家族,我忙得很呢,难得抽空来看看你,咱说点有意义的。” “三大家族?” 苏云看了看叶昭,她才刚醒,什么都不清楚。 叶昭于是简单跟她说了一下兹州盛行铁矿业,以及文、范、谢三家一直把持兹州铁矿业命脉的情况。 苏云听得讶异,这天底下的事情,不会真的这么巧吧。 她道:“阿昭,你可知道我在雍州遇到了什么人?”她微微扯唇,道:“一个研制火药的天才!” 叶昭一怔,反应过来后讶异得微微张大嘴,苏云看了她一眼,道:“你也知道这时代还完全是冷兵器时代,从没有人想过这偶然炼制出来的火药可以用做杀伤性武器,但楚家那孩子想到了。” 叶昭又惊讶又觉得不真实,她自然也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缓了缓声音微微紧绷道:“云,这事可不是开玩笑。炸药武器总归是一件很复杂的工程,这件事你和我连纸上谈兵也谈不上,顶多能给到一些概念上的想法,你确定那个人能做出真正意义上可以大范围使用的火药武器?” “他已经做出来了,”苏云看着叶昭,道:“他做出了火球,那已是可以直接在战场上使用的初级火器,稍加改良……” 苏云轻笑一声,“玩法可多着呢,别小看古人的智慧。” 事实上,唐朝末年热兵器已是开始在战场上使用,到了宋朝,各种热兵器的花样繁出。 光是火球,便有霹雳火球、烟球、毒药烟球等种类。 每种火球根据使用目的都有不同的特性,可不单单是平常人认为的只具有爆破性的杀伤力这么简单,致毒、燃烧、混淆敌人视听…… 不怕做不出,就怕想不出! 叶昭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问:“君玮知道这件事吗?” 苏云点点头,却是轻笑一声,“但阿昭,君玮再怎么聪明绝顶,火器于他来说都是个完全新鲜的事物。 他不会否认火器是有一定杀伤力,但随着新事物而来的陌生感和不确定性,让他也无法完全信任这样东西,总归,得先让他亲眼见识到这样东西的威力。” 叶昭点点头,如果她现在跑去跟李显说这火器能改变一个时代,他估计也是不怎么相信的。 可能还会觉得她不彻实际,不是异想天开,是不彻实际。 毕竟他们身上背负着沉重的担子,不是后世那些可以只为了自己的**便把某样事物追求到极致的极客。 “所以,我跟君玮提出,可以建造一个专门用以研制生产火器的兵工厂,”苏云微微一笑,眼中闪着激动的光芒,“你方才说到铁矿业,我便想到了——铁和火药!阿昭,这样的组合你没想到什么吗?” 叶昭眼睛微微瞪大,“你想说的是……” 她还真敢想! 苏云点点头,慢慢说出了一个词,“金属管形火器。阿昭,若这个时代相当于我们那个世界的唐朝初年,金属管形火器一旦能成功研制出来,这历史进程至少可以往后推五百年!” 事实上,中国历史上最早的金属管式火枪出现在元朝,在那之前也有火枪,但用作枪筒的是竹子,是南宋初年出现的。 没错,就是竹子! 当初苏云本科时选了节中国兵器发展史的选修课,在看到竹制的突火枪时,很是了一下。 再怎么说,威力强大会燃烧爆炸的火药都跟脆弱易燃的竹子不搭啊!所以竹制的管型火器没有得到大范围的传播使用,威力也不大。 最糟糕的是,这种竹子做的突火枪,因为竹子受不了火药的灼烧,发射过几次后很容易直接炸膛,分分钟敌人没杀几个,自己人就先作死了。 但金属管形火器不一样,它是真正具有杀伤力的武器! 叶昭听得也有些心潮澎拜,而且她也明白苏云的想法了,“你猜得没错,三大家族这铁矿业可谓一条龙服务,除了采矿,他们还兼作冶炼和铸造,手下能工巧匠无数。 虽然都藏着呢,但一个个指不定富可敌国!毕竟铁器的需求量,想想就可以知道,农耕、生活、打仗,哪方面不需要铁器? 可是云啊,这样一个工程事关重大,可不是随便选一个人就可以参与的。” 苏云立刻听出了她话里隐藏的意思,“那三家有问题?” 叶昭微扯嘴角,“是不是三家都有问题我不知道,但至少有一家绝对不能用是肯定的。”她看了看一脸疑惑的苏云,沉声道:“有一家,应该是王相培养起来的势力。” 苏云脸色也凝重了,“哪一家?” 叶昭眨眨眼,忽地一摊手,很是无辜地道:“我知道就不用在这里跟你打半天哑谜了,你见过坏人直接在额头上贴上我是坏人这四个字的吗?” 苏云:“……” 那你还这态度?也忒欠扁了! 叶昭紧接着道:“李显和君玮也在为这事烦恼,李显举办这个夜宴,目的便是找出与王相有牵扯那一家。” 所谓鸿门宴。 苏云懂了。 她想了想,道:“那三家的情况知道吗?” 她受了伤没法帮他们太多忙,但帮着分析分析还是可以的。 第252章 不甘(第一更) 叶昭闻言却只是含笑看了她一眼,笑容中隐带揶揄,“这事,你还是问君玮吧!” 苏云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微一怔,“为什么?” “你还真是小没良心的。”叶昭站了起来,看了看已经歪在苏云怀里呼呼大睡的小家伙,弯腰在他柔嫩的小脸蛋上摸了一把,才道:“你夫君都给你摆脸色说自己生气了,你不想着怎么去哄他,还在这里和儿子卿卿我我,我是你夫君就要哭晕在茅厕了。我这是给你机会,懂?” 苏云也不是说真的想不起来这件事,就是她有意不去想,她无意识地抚了抚家铭额上的碎发,抿了抿唇道:“他生什么气啊。” 语气神态都是有些不甘心的。 她知道他怨她不顾自己的身体乱跑,但他有想过她的心情吗?他和铭儿都被困在了兹州,她心底有多煎熬他知道吗? 他给她摆脸色,她还不服呢。 看着苏云这模样,叶昭还有哪里不懂的,只挑眉道:“云,你和君玮在一起的时间终归太短了,别看君玮平时温和好说话,他做了这么久的军队统帅骨子里是很要强的,说有些大男人主义也不为过,如果你是原生那种以夫为天的女人就算了,偏偏你也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 咳,有些事外人总归不清楚,但两个人在一起一味拔尖要强迟早要散,哎别这样看着我,姐姐我可是过来人。” 见苏云眼神灼热地看着她,叶昭默默地望了望天,“这些年来我跟李显吵架时说和离,都说了不下一百遍了吧。” 也是,叶昭的性子跟她比起来只会更要强。 这样一想,突然觉得李显有些可怜怎么回事。 “我是真不在意和不和离这事,真过不下去了和离对双方来说都是解脱,但那一步总归是最后的选择,特别是两人感情甚笃的时候。” 叶昭摊了摊手,见苏云默默地看着她,似乎在说你这是在怂恿我跟君玮好还是在使坏,不禁咳了一声,笑咪咪地道:“反正,两人一起相处,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平衡点很重要。君玮一向是个很藏得住情绪的人,这回情绪那么外露也算稀罕了,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苏云还真不知道。 叶昭失笑,伸出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道:“说你没良心是真的没良心,君玮这是在等着你哄他呢,嗯……你可以理解成是闷骚男人的撒娇,好了,你慢慢想吧,我先去准备过两天夜宴的事情了。” 说着,甩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苏云坐在床上很是发了一会儿呆。 好么,叶昭说要哄,连铭儿这么小也知道要哄,到头来就她不知道? 可是这男人,要怎么哄?而且,她自己心里也闹着情绪呢,一点也不想哄。 苏云郁闷地撇了撇唇,打定主意先不管这事,先把正经事做了再说,把睡熟的铭儿放下后,她就去了外头的厅里。 凝秀是一直候在外头的,因现在没有外人,她坐在榻上正在看苏云编写的心理咨询讲义,见到苏云出来,立刻站起来朝她笑笑,“夫人。” 苏云从没有把凝秀当成自己的婢女,她是把凝秀当徒弟的,只是这段日子颠沛流离的,她身旁经常只有凝秀一个,凝秀也不知道是下意识还是有意,把很多侍婢的活揽过来做了。 苏云也不是那种没有人伺候就浑身不舒服的人,也曾与她说过这件事,凝秀却只是笑笑,眼里带着真挚的感激道:“夫人不必管我,这是我乐意做的,夫人愿意把我当弟子,我心里满足感激得很。何况……即便是弟子,侍奉师父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凝秀一向是很知足的,性子也大气温婉,认准了的事情就会认真努力地去做,青明说得也没错,她就是个傻丫头。 她示意凝秀坐下,自己也坐在她身旁,看着她微微笑着,“听闻青明昨儿个一脱险,便跑去找你了,做了些很是惊天动地的事情。” 凝秀一愣,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微微咬唇,似恼怒又似无地自容地用手捂了捂脸,“那个登徒子!夫人就别打趣我了!” 那家伙,昨儿个竟然……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便拦腰抱起她,疯了似地打转,一边傻子一样哈哈大笑,“凝秀!凝秀!我活着回来了!我没有丢下你一个人!哈哈!” 那时候她跟着夫人来到了兹州城门口,夫人被郎君抱走了,她正打算跟上去,没想到就被抱了个正着。 想起当时周围人那揶揄打趣的眼神,还有邹副将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凝秀就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苏云看着她这娇羞的模样,哪里看不出这丫头的感情? 青明那小子做的事情可算出格,要不是心里头其实不在意,凝秀还能淡定地坐在这里? 想想顾君玮手下那些将领见到她一个个都眼冒金光,把她当成天上那牵红线的月老,她也不好让他们失望。 好歹他们叫她一声主母么! “凝秀,虽说我一直把你当成徒弟,但好像一直没为你做什么师父该做的事情。”苏云微微一笑,道:“但青明那傻小子也追着你跑了那么久了,你心里头是个什么想法,为你做主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的,你若是也对他有意,我便为你备份嫁妆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你若是当真不喜欢他呢,也把话说清楚了,免得那小子一直傻乎乎地等你。” 凝秀眼神有些飘忽不敢看向苏云,眼眸低垂好半天没说话。 但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单纯的欢喜害羞。 苏云微微挑眉道:“既然如此,我便去跟青明说,你对他无意,他要是真想要媳妇,我帮他留意留意便是……” 话音未落,凝秀便抬起头,下意识地道:“夫人……” 看到她漾着水光的双眸,苏云笑了,“既然有意,又为什么那么犹豫?” 凝秀洁白的贝齿紧咬下唇,半天终于微微苦涩道:“夫人,我不知道他到底喜欢我什么,我觉得,我没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第253章 哄男人的方法(第二更) 竟然是这个原因么? 苏云失笑,恋爱中的女子是不是总是这样患得患失? 她好笑地看着一脸黯然的凝秀,道:“我徒弟可不能这么不自信!我挑中的人,可差不到哪里去!” 这话说开了,凝秀也便再没有隐瞒,摇了摇头道:“我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若不是遇见了夫人此时还在柳家当婢女呢,何况我年纪也很大了……” 她都二十六了呢,当时她是柳家娘子的贴身婢女,娘子依赖她,便跟她商量让她晚几年再出嫁,到时候铁定给她找个好人家云云。 这一耽搁,就耽搁到了现在。 青明是她人生中一个意外,大大的意外! 她还从没见过这么死缠烂打没脸没皮的男人,最开始她明明是很厌恶他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既然你不清楚,直接问他便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瞎纠结,只是浪费双方的时间。”苏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再这样下去我可不愿意承认你是我徒弟了,过段日子我还想多收几个人,到时候你就是大师姐,这么优柔寡断怎么能带好大师姐的头?” 凝秀微微意外,“夫人可是有计划了?” 夫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她知道,夫人一直想把心理咨询打造成郎君打仗时的一大助力。 但先前这个计划一再耽搁,一是生活不稳定,二是这人选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苏云点了点头,道:“总不能一直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何况……”她眼神微凝,“这天下的局势越来越明朗了,大战一触即发,再不抓紧时间,就来不及了。” 关忘天做的事情越来越出格了,他的野心也是昭然若揭。 狡兔三窟,便是他在兹州的阴谋被他们破坏了也算不得什么,那只是他计划中微乎可微的一部分罢了。 纯粹还是来恶心他们的。 凝秀只觉得心底微微一震,她是受过战争之苦的,自然不希望看到战争。 但这世间的规律好像就是如此,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说着,苏云看向凝秀,眉一扬道,“所以,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尽快处理好自己感情上的事,我可不想到时候你带着心事来开展工作!” 凝秀顿时苦了一张脸。 三天时间……三天时间……男人什么的,其实她可以不要的! …… 苏云觉得吧,说别人的时候总是特别爽快,轮到自己,其实谁不是一堆糟心事。 她虽然心底有些不服气,但也不是不明白顾君玮的心情,虽然据他所说,自小崔氏和顾岚廷待他还是很不错的,但再好能好得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何况从崔氏和顾岚廷后来毫不犹豫地舍弃了顾君玮来看,他们的好终归是有限的。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顾君玮,对亲人的看重和患得患失,只怕比她以为的还要强烈。 先前他真正的亲人只有顾老爷子,据青明说他早在出征前,就派人秘密转移了顾老爷子。 后来他的生命中多了她和铭儿,便是顾君玮平时从来不说什么肉麻的话,苏云也是知道的,他们在他心底必然占据着一个很重要的位置。 而这一回,铭儿遇险已是让他心力憔悴,她又让他担心焦虑,还把自己的伤口弄恶化了…… 这样想着,心里的不服气终究是淡了一些,苏云暗叹一口气,这两天都乖乖地待在房间里休息,看看书逗逗铭儿。 只是某个男人仿佛就与她杠上了,这两天都鲜少主动出现在她面前,便是用膳也只是遣人回来跟她说一句公务繁忙,他就直接与宁王殿下用膳,不用等他了了事,害她好几次亲自下厨做了的饭菜毫无用武之地,只能郁闷地和铭儿过二人世界。 一次两次的小家伙察觉不出来什么,到了第二天的午膳时小家伙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看着吃饭时有些走神的母亲,扁了扁嘴很是心伤地问:“母亲,父亲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苏云回过神来,给家铭夹了一筷子炒蛋,微笑道:“胡说什么,你父亲只是有些忙,吃饭。” 她和顾君玮都是不习惯被人服侍那类人,先前在上京也是能自己做的事情都自己做,她是因为独立惯了,顾君玮是因为在军营随意惯了,两人在这些生活的小事上,一向是不会有什么分歧的,反而还挺合拍。 家铭完全没有被安慰到,依然很心伤,“铭儿都两天没怎么见到父亲啦!” 苏云有些意外,这次回来后,小家伙似乎很黏顾君玮,先前他明明比较粘她的。 苏云有些酸溜溜的,又夹了一筷子炒蛋给家铭,没好气道:“放心吧,你父亲不回来吃饭也总会回来睡觉的,否则他能窝哪儿去?” 昨天晚上他就悄悄摸摸地回来了,那时候她抱着铭儿睡得正香,朦胧中感觉怀里软绵绵的小家伙被顾君玮抱起,怀里空虚的感觉让她皱了皱眉,不过很快,一个温暖结实的身子就靠了过来,把她轻轻抱住。 只是她太困了,只迷迷糊糊地眯了眯眼,看到男人小心翼翼地拉开她的里衣,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伤口,也不知道是真实的,还是在做梦。 只隐约记得,她当时在心里轻哼一声,喃喃念了句,这男人,真是闷骚到骨子里了。 第二天醒来,床边的位置早空了,而莫名其妙被抱到了东侧间睡觉的小家伙一醒来就蹬蹬蹬跑了过来,光着脚站在她床边,揉着眼睛很是委屈地道:“母亲,你为什么偷偷把铭儿抱过去了,铭儿一早上起来见不到你,以为你又被坏人抓走了。” 苏云也只能默默地望了望天,受了这个天大的冤屈。 这天晚上她打定主意不能睡,一定要把那男人等回来,好好聊上一聊,否则还不知道他要闹别扭到什么时候。 可是,男人要怎么哄?她完全没经验啊。 叶昭倒是给她出了个主意,到时候穿得清凉一些,主动一些,说话娇媚一些,只要是正常男人都受不了,到时候保管火气全消了。 苏云有些无语,她说的是灭哪里的火? 叶昭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点她的额头,“先灭了你男人身体上的火,男人满足后好说话得紧,到时候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办法给你找来。” 话糙理不糙,苏云竟无言以对。 于是这天晚上,她把铭儿哄睡后,就准备打持久战,先给自己煮了一壶茶,随即拿着本书慢慢看。 可是直到月上中天,那男人还连影子都没见到,苏云等得有些气闷,合上书默默地瞪了书页一眼,就像上面印着某人的头像。 等着吧,等把他哄好了,她再把现在受的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为了防止自己等得睡觉了,苏云站起来到了院子里,打算转一圈回去,呼吸一下晚间新鲜的空气。 这么晚了,凝秀也早被她遣回去睡了,外面的院子空荡荡的,要不是苏云知道必然有暗中保护她的人跟着,可能都会以为这片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提着盏灯笼一直走,走到了刺史府的小花园里,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着那个靠在凉亭下散发出一股悲凉孤寂的挺直背影,苏云有些意外,唤了一声,“青莱?” 青莱顿时有些慌张地转过身来,把手中某样细长的事物随意往兜里一揣,对苏云行了个礼道:“见过夫人。” 方才他收进怀里的那样东西,在皎洁月色的映衬下,有亮眼的光芒一闪而过,苏云眯了眯眸。 如果她没猜错,那是属于女子的发簪。 第254章 见到你就开心(第三更) 苏云慢慢走过去,仿若不经意地问:“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头闲逛?” 青莱:“……” 闲逛的到底是谁?但他自然不能质问夫人,只低着头应道:“晚上睡不觉出来走走,就要回去了。” 旁边的树上,传来一阵一阵的蝉鸣,却是更增添了这庭院一隅的寂静。 青莱的脸隐在月光和凉亭阴影的交界处,让人看不真切。 苏云“嗯”了一声,眼睛往他方才藏发簪的地方转了一圈,忽然道:“那发簪,是画屏的吗?” 青莱的身子顿时一僵。 半天,他才苦涩地道:“还不是。” 还不是,这个说法可算微妙,撩人心弦。 想起至今没有消息的画屏,苏云也黯然了一瞬。 但她虽然看不清青莱此时的表情,但那微微绷紧的身姿,还是泄露了他的隐忍和痛楚,不由得默了默,轻声安慰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那丫头心大得很,说不准正在哪儿吃好喝好等着我们去找她呢。” 知道他们的人搜遍了刺史府,都寻不到画屏后,苏云也是急的。 刘庆道当初放出画屏在兹州的消息,也有可能是假的,只是为了引诱他们上当。 若是真的,画屏一个弱女子,不像家铭身边还有一堆人保护,若是真的进了兹州,除了落到刘庆道手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方才那句话她不是单纯安慰青莱,她是真心这么想的,比起落在刘庆道手中,她宁愿画屏还在外头某个角落。 毕竟那刘庆道,可是个出了名的色胚。 青莱听了苏云的话,很是怔然了一会儿,才沉声道:“来的路上兵荒马乱的,我们要护着小郎君,还要护着苏娘和画屏,时常很狼狈。 有一回我们急着离开旅店,画屏一直戴在头上的发簪丢了,心伤了很久,她说,那是她阿娘留给她的唯一念想了。 后来到了益州,那里形势比较稳定,还有市集开放,属下见市集上有卖女子饰物的,就……就买了根簪子。 虽然这不可能代替她阿娘留给她那根,属下也是第一回 挑女子饰物,也不知道她看不看得上眼,但有了新的簪子,她便是嫌弃,也能暂时忘记一下那根丢失的簪子罢。” 画屏一向是很活泼爽利的,很多时候完全没有女子应有的娇羞,和他说话时,一双眼睛总是直直地盯着他瞧,遇到自己不认同的地方那是半点亏也不愿意吃,直接就要和他吵。 每次和她说话,青莱都会发现一向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自己原来也有那么嘴笨的一面,他似乎永远都说不过她,很多时候她噼里啪啦地说一堆,他嘴唇动上半天也只能干巴巴地回上两句,每每都会惹来她一个毫不客气的白眼,外加一句“呆子”。 就是这样一个嚣张跋扈得让人牙痒痒的女子,在她难得伤心难过的时候,他反而不习惯了。 想到她此时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遭受什么折磨,青莱只觉得喉咙干涩,低低道:“当初丢下画屏,是属下决定的,画屏知道了,定是要埋怨属下了。” 他不是不知道留下她一人会有危险,但那时候的情形让他无从选择,后来发现画屏不见了后,他心里日日夜夜都在遭受折磨。 知道她可能在兹州,他想也没想,就决定亲自去探探情况,当时宁王殿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青莱,你是君玮一手带出来的,切莫感情用事。” 身在局中的人,常常不知道自己其实已在局中,他当时不明白宁王殿下这句话的意思,后来深陷困境的时候才懂了,宁王殿下比他更清楚他自己。 若不是当时已是有些精神恍惚,他怎么可能直到出了凉城才发现小郎君偷偷跟了上来! 苏云看着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也是酸楚,最后只能尽量语气平稳地道:“画屏自小跟在我身边,在我心中她是如家人一般的存在,你放心,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便不会放弃寻找她的机会。” 只是在这样的乱世,画屏,你究竟在哪? 青莱微微一愣,不自觉地抬头看着那个在月色下清丽婉约的女子。 放心?画屏是夫人的侍婢,她为什么反而让他放心? 他莫名地有些窘迫,仿佛心里隐藏的某些连他自己都看不太真切的感情,被人看透了。 苏云看着难得有些无措的青莱,微微一笑,道:“你一直跟在郎君和我身边,我自是知道你是个做事稳妥靠谱的人,否则当初就不会把铭儿托付给你了,你做的一切决定,都是尽了自己的职责。 至于画屏会不会怪你,你总要亲口问她一句才是,在那之前胡思乱想,只是自找罪受。”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晚了,快回去歇着吧!” 青莱怔怔然地看着苏云离去,半响,又把兜里的那根发簪掏了出来,垂眸看了良久。 那是一根银簪,巧妙的是顶端用细银丝扭结盘成一朵八瓣小花的形状,中间镶嵌一颗打磨圆润的绿松石,簪头垂下一串流苏。 说实话,不是什么精致贵重的饰物,他虽是郎君身旁的管事,却也只是领一份俸禄的,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了些银子下来,买这根发簪就花了他二两银子,他平时便是一个月都花不了那么多钱。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送出去,收到的人会不会喜欢。 …… 因着青莱和画屏的事,苏云顿时没了闲逛的心情,和青莱分开后便往房间走。 走着走着,前面忽然有一个挺拔高挑的身影快速朝她走来。 虽然夜色深重,她看不太清那人的面容,但那个身形和举手投足间的沉稳有力,却熟悉得仿佛已经刻进了她的心里。 她莫名地就不想往前走了,站在原地,等着那个男人走到她面前。 直到他的脸终于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的月色下,她不知道怎么的,心底微暖微软,忍不住嘴角微牵。 虽然男人那紧绷隐忍的面容告诉她,此时他的心情完全没有她那般美好,甚至似乎正在气头上。 但她就是很开心,说不出的开心。 开心的理由有些矫情。 有人这么在乎她,在乎她的正是她喜欢的人,而她喜欢的人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怎么可能不开心? 顾君玮站在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当注意到她嘴角边的笑容时,似乎微微一愣,随即他眉头微蹙,凤眸幽深地道:“怎么这么晚还在外头闲逛?” 第255章 夫妻斗法(第一更) 苏云仿若看不到他的冷脸,忽地凑了过去,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了男人精瘦的腰身,眷恋地缩进了他温暖的怀里。 盛夏的天气明明是很热的,他身上却清爽无汗,玄色袍服上散发出一股清淡的皂角香气,和着他清新的男人气息,很是好闻。 她知道顾君玮常年在军营,虽是贵公子的命,过的却是糙汉子的生活,在军营那样的地方还能维持自身的整洁干净,也是非常难得了。 她好像还没问过他,他在军营的时候,日常作息是怎样的,吃的是什么,衣服是怎么洗怎么换的,会不会缺些什么,晚上睡觉可能睡得安稳…… 她这个半路赶鸭子上架的妻,要做的和学习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她的身高刚刚好来到男人心口的位置,她只要侧着脑袋,就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那一声一声的心跳充满节奏感地传来,冲击着她的耳膜,让她仿佛连头发丝都被安全感包围着。 她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声,很是满足。 顾君玮突然被苏云抱住,整个人似乎僵了一下,双手抬起,稍稍犹豫,便轻轻搭在了苏云纤细的肩膀上,出口的声音,依然是淡淡的。 “发生什么了吗?” “嗯……”苏云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为什么那么粘人,可能是因为他这几天的冷言冷语,也可能是因为方才青莱与画屏间的阴差阳错。 但这时候,她不想与他讨论这些具体的问题,只低声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抱抱你。” 顾君玮只觉得心底一热,随即那股热意仿佛温泉水一般流经四肢百骸,把他整个人都要化成一滩水了。 但他还没有忘记,这里可是在外头。 他加大了握着她肩膀的力道,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么撒娇,我们暗处的人该笑话你了。” 苏云:“……” 糟糕,忘了暗处还有人。 一众暗卫们:“……” 不不不,郎君,我们方才眼瞎了,耳聋了,什么都没看到听到! 一向坚强独立的夫人突然像个小女娃一般向郎君撒娇什么的,他们没看到,真没看到! 苏云懊恼过后,也不管了,加大了抱着他的力度,闭了闭眼有些赌气地道:“笑话就笑话罢,总归你才是我夫君,我不对你撒娇,对谁撒娇?” 顾君玮这下是真的,嘴角忍不住勾起,却被他强行按了下去,轻轻推开她淡声道:“好了,你这模样铭儿看到都要笑话你了,回去罢。” 说着,转身便率先走在了前头。 苏云看着他此刻处处写着无情无义的背影,真是又气闷又恨得牙痒痒。 好啊,这男人这回跟她动真格了是不是? 她就不信,不能摘下他这层面具! 顺了顺自己心中那口气,苏云仿若没事人一般走了上去,和他肩并肩走着。 顾君玮脚步似乎微顿,但很快便恢复了原样,稍显清淡地问:“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这么晚了,怎的还在外头闲逛。” 苏云瞥了他一眼,嘴角微扯道:“你不也天天在外头,忙到半夜才回来,就许你有事情做,我不能有事情做?” 顾君玮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扬,凤眸中却不带什么温度,“你要做的事情便是丢下看到一半的书,走到院子里瞎逛?” 天知道他回到房间,见到房间里灯火通明,里面却空无一人时,心脏似乎一下子被人攥住,有种紧缩的窒闷。 虽然知道在这守卫森严的刺史府里,她不会出什么事,何况她身旁有充足的人手保护她的安全。 但他走出房间的脚步还是乱了,直到找到她,心里那种窒闷的感觉还一直萦绕不去。 苏云心头微讶。 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过摩擦,但两人一个太沉稳,一个太理智,每次摩擦都是还没真正吵起来就和好了。 像如今这般拖了好几天的,本来便是破天荒的头一回,顾君玮还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这种稍带嘲讽的语气,除了两人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她便再也没有听过了。 苏云觉得更气闷了,简直不想理他。 什么成熟沉稳,果然都是装出来的,把她骗到手后,就都不见了。 以这男人的智商和情商,不可能猜不到她是在等他,可他偏要追着她问,追着她问便罢了,还要这样故意气她。 也是忒幼稚了。 苏云觉得今晚这男人还是要哄的,如今两人这种相处的状态她不喜欢,很不喜欢,但哄之前,她得先平复一下情绪。 见苏云把头微微侧到了一边,没再说话,顾君玮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紧抿。 两人很快回到了房间里。 才刚进去,顾君玮便道:“你先睡,我去旁边的净房沐浴。” 他们如今住的院子是个小三合院,朝南的正房旁边便有净房。 他还没有沐浴,苏云不意外,转身便要替他准备衣物,顾君玮却道了句:“不用了。” 随即自己利落地从衣箱里拿出了换洗的衣物,便转身走出去。 苏云看得有些呆愣,说实话他们两人睡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在雍州时她因为受伤大半时间躺在床上,顾君玮生活上的事务她基本上没怎么管。 今天难得想管一下,就被泼了一盆冷水。 看到顾君玮要彻底走出去了,苏云想起什么,及时唤了一声,“哎,已经这么晚了,没有人烧热水……” 顾君玮脚步停了停,转头看着她嘴角微扬道:“天气这么热,不用烧了。” 那笑容也是平时那种很象征性的笑。 然后苏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去了,心里真是气闷得不行。 说实话,她能理解顾君玮生气的原因,但他这种态度是怎么回事? 这是在逼着她先低头,主动向他承诺,以后乖乖待在他身后,接受他的宠爱和保护? 先不说这一点她做不了,无法妥协,便是顾君玮待她再好,她也不可能为了任何一个人丧失自我。 而且顾君玮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不可能不清楚她是什么人。 还是,其实他心底还藏着其他事情,这一次爆发,兹州的事情仅仅是导火线? 苏云无意识地咬了咬唇,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怎的到了他们这里,反而是男人的心思更重一些?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抿了抿唇,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走到了旁边的净房,里面悄无声息地,偶尔能听到有水声传来。 随即她没有任何犹豫地拉开了净房的门,走了进去。 第256章 交心(第二更) 净房不大,进去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长方形的衣架。 上面一边挂着顾君玮换下来的衣物,一边挂着他即将换上的干净衣物。 衣服铺展开来让这个中空的衣架变成了一个屏风一样的事物,只能透过衣物与架子之间的缝隙,隐约见到里头的场景。 挂着水珠的麦色皮肤若隐若现,那身体线条无一处不流畅漂亮,结实矫健,透着一丝说不出的性感…… 苏云的心突然微微跳了起来,但她没有停,反手关上门便走了过去。 顾君玮自是在苏云来到净房外时便察觉到了,刺史府终归不是权贵人家的住宅,沐浴条件有限,只一个浴桶。 此时他在浴桶里,胸膛以下的地方都浸在了水中,见女子慢慢走了过来,一双幽深的凤眸定定地看着她,仔细看,能看出他的眼神较平时更为暗沉一些。 苏云也不顾他是怎么看着她,径直走到了他身后,手一张,便抱住了他微湿的脖子,一双纤细的手交握在他**的胸前。 顾君玮的声音一下子哑了,这种肌肤相触的感觉让他心底像燃起了一团火,忍耐地道:“云儿……” “嗯。”苏云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处,颇为恶劣地道:“不许乱动哦,我现在可是病患。” 嘴里说着别乱动的话,她的一双手却甚是不安分地,伸出右手食指,在男人的胸膛上轻轻划过。 触感结实有弹性,她家男人果然很秀色可餐啊。 顾君玮这下哪里还不明白,苏云这是故意捉弄他来了。 他被她的小动作弄得心头火气,身体更是要着火了一般,抬起手一把握住了苏云的手,声音哑得不像话,带着谴责和警告,“云儿!” 她是在玩火! 手被抓住了,苏云也不急,只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忽地低头,在他的肩膀处轻轻咬了一口。 脑中顿时响起细细的嗡鸣之声,似乎有某根弦断了,顾君玮一把加大了握着她的力度,就要转过身去。 苏云却也适时地加大了抱着他的力度,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许转过来,你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顾君玮身子一僵,却到底没有继续动作。 苏云满意地扬扬嘴角,小巧的下巴在他的肩膀处轻轻蹭了蹭,果不其然,男人身上的温度立刻更灼人了一些,便是这凉水也无法降下分毫,反而像是要被这温度烤得沸腾了。 “第一个问题,”她轻声问:“你可是生我气了?” 虽然此时身体很是躁动,顾君玮还是清醒地感觉到了自己心底的无力,不禁闭了闭眼睛,低声唤道:“云儿……” 这沙哑的声音,似隐忍,似渴求,也似求而不得时的痛苦,苏云听着,莫名地脸有些烧。 顾君玮知道自己的情绪隐瞒不了她,事实上这些天他不是故意避着她,而是他知道自己正处于一种不太理智的状态,以这种状态和她相处,他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伤害她以至于让两人之间的感情无法挽回的事情。 他一向很能管理自己的情绪,但这些天他的异样,不仅李显看出来了,连他身边的人,都看出来了。 看着他这模样,苏云微微一愣,似乎事情与她想的,有些偏差。 她继续轻声道:“不仅生我的气,也生自己的气吧?” 感觉到自己抱着的身躯更僵硬了些许,苏云心底一酸,一下子明白了。 这责任感太强的男人,遇到事情他永远只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生她的气是一回事,但他更气的只怕是自己,因为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和铭儿。 她眼底有些酸,更加收紧了抱着他的双手,恨不得把自己嵌进他身体里,叹声道:“君玮,我先前一直怨你不了解我的心情,但我好像也没有非常了解你的心情。” 是她疏忽了,其实早在上京时,顾君玮已是透露出了一些这方面的情绪,这一回兹州事件,只不过是让他一直累积的情绪爆发了而已。 顾君玮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云儿,我先前承诺了会保你和铭儿无忧,但我一再食言了。” 不管是苏云几次三番被人盯上,还是他们从上京逃离后遇到的一切事情,都是他带给他们的。 若他们的命运不是与他连在了一起,他们哪需要受那许多的苦。 人钻起牛角尖来,真的会把人绕死,不管这人平日里如何沉稳理智。 苏云暗道一声傻子,低声道:“在雍州时我不是说了么,不要轻易许诺,何况你再如何能力卓绝,也只是一个凡人,不是天上的玉帝,只要你心里是真真有我和铭儿的,不管最后是什么结局,我也绝不会后悔选择这条路。 亦或是现在是你后悔了?” 后悔把他们带在身边,让他们成为他的软肋。 很多人都说过,自从她和铭儿到了顾君玮身边,他就变了,再不像以前那般云淡风轻,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冷静以对,白子义说过,林芳宜也说过。 也许对很多人来说,以前的顾君玮才是完美的。 在顾君玮身后的苏云没看到,男人的凤眸一瞬间幽深沉寂得仿佛深潭,让人望之生畏。 然而他握着苏云的力度却是更放轻了几分,嗓音低沉道:“云儿,遇到你和铭儿后的顾君玮,才是完整的,你这样说,却是生生在剜我的心。” 何况如今,便是他真的无法保护他们,他也是无法放手了。 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自己这自私的心理,从他驻守边疆起,世人皆说他是战神,是英雄。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段感情里,他变成了一个小人。 苏云想想顾君玮对她和铭儿的重视程度,也觉得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实在太伤人了,语气不禁软了下来,又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肩膀,柔声道:“抱歉,我没有顾虑到你的心情。往后我也不会再擅作主张,有什么事情我都会与你好好商量,再不让你如这次一般担心。” 语言的作用就是让人沟通的,哪有真正无解的问题?不过是缺乏沟通的耐心和对对方的信任罢了。 苏云慢慢说着,满意地发现,顾君玮方才因为说话冷却下去的身体温度,又上来了。 顾君玮沉沉地应了一声,握着她的手因为隐忍,有些僵硬。 苏云顿了顿,低声道:“那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也许是把话说开了,顾君玮觉得心里头方才便有些控制不住的那头猛兽,更加躁动起来,让他的嗓音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不耐,“什么问题?” 苏云嘴角微勾,忽然便松开了握着他的手。 背上的柔软温暖一下子离他而去的感觉让顾君玮微愣,心里头一下子暴涨到了极点的躁动让他猛地转过了身子,下意识地要把女子抓回来。 然而他刚转过身,那个柔软的身体便又主动回到了他怀里。 苏云双手圈着顾君玮的脖子,看着男人暗沉透着危险的双眸,嘴角微抿,轻扬,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轻声道:“我可以吻你吗?” 第257章 狼狈(第一更) 苏云知道自己今晚做的一切对于男人来说无异于点火的行为,她最后那一句更是仿佛在火上浇了把油,一个男人如果到这时候还无动于衷,基本上称不上男人了。 柳下惠当初坐怀不乱,可他的目的是救人呢,那个女子也没有着意勾引他。 嗯,苏云承认,她今晚就是来勾引顾君玮的。 最后结果表明,她勾引得很成功,顾君玮也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 她那句“我可以吻你吗”问出来,是带点小心机的。 果然她话音未落,男人结实的手臂便紧紧地拥住了她的腰,灼热的唇已是无声无息地覆了上来,带着点如毛头小子般的急切和粗鲁,舌头伸进了她的嘴里肆意掀起风浪,激烈得苏云差点承受不住,两人第一次嘴唇相触时那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又来了。 但那一次是因为她没经验犯傻,这一次完全是因为顾君玮的节奏太疾风骤雨。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两人之间的夫妻情事一直因为某些事情被耽搁。 上京那一晚后他们便分开了,再见面她就无端端中了一箭,最开始那大半个月他当真把她当成瓷娃娃,碰她都不敢太用力,后来好一些了也是不敢做什么激烈运动的,顶多是在床上耳鬓厮磨一下,肆无忌惮一下。 用个学术一点的名词来形容这种行为就是边缘性行为,但这对于一个精力充沛的男人来说自然连抚慰都谈不上的。 所以这时候面对她有意的挑拨,男人这种反应再正常不过了。 苏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抛进了深海漩涡中,被吻得快窒息了,全身上下都充斥着顾君玮身上那种清新好闻的味道。 然而男人一边吻着她,一只手还握着她受伤的右手,不动声色地和她十指相扣,牵引着她垂落下来,那力道不重,却刚刚好让她无法动弹分毫。 这是意乱情迷了,还记挂着她的伤。 意识到这一点,苏云一阵情动,微微偏过头避开他的吻,在男人微愣的时候,又主动地迎了回去,这一回变成了她掌握主导权,吻得亲密缠绵但不激烈。 没有受伤的左手胡乱地在他的身体上游移,感觉到他的肌肉一块一块地紧绷了起来,最后她的手摸到了他的腹部,下意识地在心里数着。 一块,两块,三块…… 果然身材好的男人都得有八块腹肌! 苏云迷迷糊糊地想起之前本科时,宿舍里一溜妹子迷那些奶油小生小鲜肉,就她口味独特,喜欢身材矫健的男人,最好是那种穿上显瘦,脱下有肉的。 某天她一舍友拉她去看雷神3电影,她盯着里面锤哥那几乎所有男人都梦寐以求的身材,头一次感觉脸红心跳。 舍友默默瞥她一眼,说云啊,看你拒绝那些追求你的男生拒绝得那么心狠手辣,感情你是嫌弃人家身材没料? 她有些窘迫,不知道怎么说。 她那会儿,害怕感情是真,但再怎么说,她也是个正常的女人么…… 所以这会儿,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放在男人腹部上的手,有些肆无忌惮…… 直到,她的手被一把抓住,同时她感觉顾君玮的唇离开了她。 她有些迷蒙地睁开眼睛,水光潋滟中看到男人表情隐忍,一双凤眸似乎泛着一丝不自然的红,牵着她的手轻轻置于唇边,轻吻了一下,哑声道:“云儿,先不急。” 说着,他放开他,就要离开。 苏云的心霎时慌了,他们不是说开了吗?她还以为他们和好了。 为什么要离开? 她的倔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一把扑过去抱住了转过了身子的男人。 顾君玮完全没料到苏云会突然扑过来,察觉到她的动作后立刻转身,一手揽着她,一手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右手,可是这样一来他自己的平衡也维持不住了,竟就这样被女子扑倒在了浴桶的桶壁上,眼睁睁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扑通一声也落入了水中。 一入水,苏云第一感觉就是好冷! 虽然如今是夏天,但女子身子偏寒,便是再热的天也是受不了冷水澡的。 何况这水刚从井底打上来,不止凉,还透着一丝阴测测的冰,苏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下一秒她已是被气急败坏的顾君玮一把抱进了怀里,随即男人没再耽误,抱着她快速出了浴桶,扯过一旁的干净毛巾把她紧紧裹住,一张脸完全沉了下来,一双大手捧着她煞白的脸,感受到她脸上冰凉的温度,顿时眉头紧蹙,轻轻揉搓着她的脸给她取暖,沉声道:“总是胡闹!” 顾君玮本来气势就盛,严厉起来更是毫不收敛,一般人估计早被吓到了。 但苏云这会儿顾不上害怕这男人,她被难堪羞淹没了。 她这时候哪里不知道自己摆了乌龙,估计他方才说不用急,意思是这里不适合做任何事情。 而她,似乎真的急了…… 她有些窘迫地轻咳一声,这才意识到顾君玮现在身上是什么都没穿的,不禁脸有些烧,眼睛却不自觉地自上到下瞥了他一眼。 总归是自己男人,多看一眼也没什么…… 而她现在也是浑身湿漉漉的,身上混乱地裹着一条毛巾,因为冷还不时地哆嗦一下。 他们俩做那档子事做成这样,也是忒狼狈了! 顾君玮察觉到苏云那不加掩饰的眼神,饶是他也不禁俊脸微红。 偏偏苏云看归看,一张脸还红得不行,那双清澈的眼睛中带着小小的羞涩和好奇,仿佛一个小女娃般,脸上竟还透出一丝懵懂的天真,让他一时间,更是身体紧绷,某种**像失控的火龙,似乎快要把他整个人都点着了。 他只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还真的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灼热的**充斥着,偏偏面对面前的女子,他又是无力,又是好气,又是又笑,完全无从下手…… 想当初她被耶律齐掳走回到他身边时,他一时情难自禁,她却害羞得连连推拒,压根连看他一眼都不敢。 这才多久,胆子竟然变得那么肥了。 他忍不住一把将还在瑟瑟发抖的女子扣进怀里,埋首在她颈边低低地笑,“喜欢看的话,帮我穿衣服罢。” 苏云被他那句“喜欢看”弄得真是耳朵都要冒烟了,忍不住一把推开他,有些恼羞成怒地道:“顾伯钰,你的脸是有多大,谁喜欢看你了!你……你自己收拾一下罢,我回房了!” 说着,仿佛怕被他又抓回去,小跑着到了门边拉开门,那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然而几秒后,她又跑了回来,从衣架后探出半个身子,把毛巾丢给了他,便又一言不发地跑走了。 听着净房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顾君玮手里捧着微湿的毛巾,终是忍不住,朗声大笑。 苏云在外头听着他的笑声,莫名地窘得不行,仿佛自己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被人毫不客气地撞破了,不禁瞪了净房的门一眼。 笑吧笑吧,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第258章 男人的隐秘心思(第二更) 顾君玮穿好衣服回到房里,发现苏云已是躺在了床上,睡在了靠里的位置,背对着他,他进来了也不转过来看一眼。 他剑眉微扬,这是……睡觉了?还是害羞了?生气了? 想想苏云本身是个十分理智的人,便是和他在一起后也鲜少有耍小性子的时候,更多的时候她都独立能干,应该说,独立能干过头了。 可他明显地感觉到,她在他面前在一点一点地软化,渐渐地她也会展露出她之前所没有的很多面,例如她会向他撒娇,会向他发脾气,会向他耍小性子。 也越来越依赖他了。 这样的变化让他心里头充实温暖,仿佛这些年来一直轻飘飘的心终于有了分量,虽然背上的担子重了,可这样的重量让他感觉自己活着。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轻声叫唤,“云儿?” 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似乎僵了一瞬,随即女子闷闷的声音传来,“沐完浴便睡吧,很晚了。” 顾君玮轻笑,笑声有些哑,伸出手直接连被子把女子抱进了怀里。 苏云一时不查被他抱了过去,不禁蹙眉瞪了他一眼。 扰人睡眠的家伙,懂不懂什么叫绅士? 顾君玮却直接无视了她谴责的眼神,低头用挺直的鼻子碰了碰她终于温暖起来的脸颊,低声道:“害羞了?” 苏云的回应是闭眼装死,嗯,装睡。 顾君玮低哑地笑,“喜欢看也没什么,为夫以后天天给夫人看便是。” 苏云猛地瞪大了眼睛,磨了磨牙。 他还说! 顾君玮低低笑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把她放下,整个人覆了上来,温热柔软的唇轻轻在她脸上游移,声音越发沙哑了,“要不,为夫现在就给夫人看个够?” 这男人越发恶劣了! 这些天他对她冷言冷语的账还没算呢! 苏云看着他,咬牙一字一字道:“顾伯钰,你今晚跟铭儿睡去吧!” “嗯……铭儿大了,我作为他父亲,自是不能做出纵容他依赖父母亲的事情。” 他一边含含糊糊地说着,一只手已是非常熟练地拉开了裹在她身上的被子,随即便是她的衣服。 苏云心里头到底是渴望他的,因着面子的问题半推半拒了一会儿,却是更增添了彼此间的趣味。 最后顾君玮食髓知味,一直纠缠了苏云大半夜,直到天都蒙蒙亮了,苏云已经叫得没有力气,眼泪也快要哭干了,才消停。 随即他收拾了一下床上的凌乱狼藉,亲自去厨房烧了壶水给他们两人都擦了擦身子,才把累极的女子搂进怀里,眷恋地轻轻吻着她的脸,整个人神清气爽得不行,完全没有一点睡意。 同时忍不住想,是时候在苏云身边多添几个侍婢了,平时他一个人生活没什么,两个人的时候,还是有很多需要人手的地方。 这样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身体竟然又开始热了起来,气息微喘,不自觉地又来到了女子被亲吻得鲜红欲滴的唇上,一点一点地辗转反侧,探幽寻秘。 便是倦极而眠的苏云也被他弄醒了,右手被男人压制住了没法抬起,只能抬起左手软绵绵地捶了他一记,偏过头痛苦地道:“顾伯钰,我困死了……” 顾君玮看到她这样子也心疼,最后亲了她一下,把她搂紧在怀里,默默地平复了一下心底的**。 随即想起两人今天的狼狈,忍不住笑了,心里突然一动,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云儿,给我生个孩子吧。” 他想要了,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这一回他要从小陪在他身边,看着他长大。 苏云现在已经完全处于无意识应答的状态了,喃喃着道:“不要……” 顾君玮凤眸微沉,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哑声道:“为什么?” “生孩子……好麻烦……完全没想过,”苏云只觉得耳边有只苍蝇一直在嗡嗡嗡的,让她总是没办法好好入睡,实在烦人,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嘴微嘟,把现代女性的某种观念代入到这个情景中了,“还要烦恼把他养大……现在有铭儿就够了……” 顾君玮嘴角紧抿,半天没说话,见苏云的呼吸慢慢变得均匀绵长,才搂紧了她,沉声道:“我来养便是,你、铭儿和我们未来的孩子,都由我来养。云儿,若是有了我们的孩子,你不能嫌弃他,要把他好好地生下来。” 许是男人的声音中藏着太多东西,苏云一个激灵,竟然醒了,迷迷糊糊地看到一片黑暗中,顾君玮的凤眸蕴着浅浅的光看着她,但里面更多的是与黑夜一般幽深的暗色,不禁微愣,努力回想他方才说了什么。 好像说了孩子什么的…… 头晕晕沉沉的想不真切,苏云只能凑过去抱住他,嘟囔着道:“快点睡吧,孩子都是悄悄过来的,你这样看着,他都不敢来了……” 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顾君玮不觉失笑,又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闭上了眼睛。 只是他习惯了卯时起来晨练,没一会儿就起床了,一直到他晨练完,还去净房沐浴了,回到房间里,苏云还在睡。 小家伙许是在上京晨练习惯了,今天一早便起了床跟在他屁股后面去打了两套拳,方才跟着他回来的时候还闹着要去房里找母亲,幸好凝秀过来把他领走了,否则这房里昨晚两人留下的一些痕迹还没消除不说,便是苏云如今这模样也不适合见铭儿。 顾君玮不禁又把给苏云找几个贴身侍婢的想法往上提了提。 他走到床边刚坐下,床上的女子便转了个身子,睁开眼睛似乎很是郁闷地看着他。 顾君玮不由得笑了,“醒了?” 其实还是很困,但她一向习惯早起。 她只是郁闷,怎么这男人昨晚几乎没睡,今天一大早起来还能那么精神。 她开口问:“铭儿呢?” 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哑得不行,不禁吓了一跳。 今天没法见人了! 看着苏云苦着脸默默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顾君玮低笑出声,长臂一展便把她捞到自己怀里,含笑道:“今天累的话就好好休息一下罢,铭儿有凝秀看着。” 苏云不禁瞪了他一眼,他说得轻松,她要是一天不出房门,别人便罢了,叶昭怎么可能想不到原因,定是要大大嘲笑她一番了。 夫妻间这种事情不管是为了哪方面都要适度啊,果然男人不能饿太狠。 抬眸看了看顾君玮在清晨阳光的沐浴下更显得清俊的面容,她知道他马上就要去处理公务了,心里忽生眷恋,不禁问:“最近很忙么?” 顾君玮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沉声道:“是有些忙,兹州的五原县几乎被一把火全烧了,要重建。 现如今刚刚收下兹州,一切要以稳为主,先前的权力班子无论有没有跟刘庆道同流合污,如今又是什么心思,也暂时不能动,但后期定然是要大换血的,到时候哪些人能用,从哪里找人顶替,都要事先想好对策。 不过,晚上我会尽量早些回来,与你们用膳。” 苏云点点头。 刘庆道身为一州刺史都被抓了,其余的权力班子有几个能越得过一州刺史?若背后没有一股更大的势力支撑,谁给他们雄心豹子胆去挑战如今兹州的权威? 也许最棘手的,还是背靠王相的那股势力。她靠在顾君玮的心口上,问:“文范谢那三家,最近有什么动作么?” 顾君玮闻言,不禁嘴角微扬,表情虽淡然,出口的话却带着淡淡的嘲讽,“那三家实在有意思得很,不管是对着以前的刘庆道还是如今的我和宁王殿下,他们的态度都截然不同,就仿佛……互相杠上了。” 第259章 有为青年(第一更) 文范谢三家虽说掌握着兹州的铁矿业命脉,极有可能有着富可敌国的资产,但他们到底只是一介商人,手伸得再长也无法代替官府的存在。 应该说,他们要想让自己手上的产业千代万代地传下去,必须和官府打好交道,否则当权者让他们百年基业一朝倾覆,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毕竟只听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没听说过钱袋子里出政权的。 这样的他们会对在某个时间段实际掌管兹州的刘庆道和顾君玮他们持什么态度,基本可以看出那一家的品性和对未来的押注。 苏云靠在顾君玮宽阔温暖的怀里只觉得说不出的舒服,他的衣服是那种质地很好的细棉布,脸蛋蹭在上面有一种柔软细腻的触感,她不自觉地如猫般轻轻蹭了两下,问:“那他们都是什么态度? 说起来刘庆道跟你和宁王殿下完全没有可比性吧?一边是底层出身手上什么都没有还似乎扯上了西宁这一只目的不明的老虎的土皇帝,一边是有着真龙血脉手中还重兵在握的两个有为青年,若是脑子清醒的只怕都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顾君玮看着她这眷恋慵懒的模样,心里的某根弦被轻轻拨了拨,低低笑着凑到她脸边,唇似有若无地在上面流连,沉声道:“有为青年?嗯?” 她说的很多词总是很新鲜,但不妨碍他理解其中的意思。 “可不是有为青年?你跟李显才多大?二十五二十六的年纪,却已经做出这么些轰轰烈烈的事情了。” 苏云道,虽然知道在这古代很多事情不能以现代人的目光去类比,但想想在现代这种年纪的年轻人大多刚刚走出象牙塔,一脸青涩懵懂地进入社会,就忍不住感慨。 不过说实话,即便在古代,像顾君玮他们这么年轻便做出一番事业的人也不多,在很多人眼中,看待一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和一个才过弱冠之年的男人,眼光想法是完全不一样的。 像他们这种年纪轻轻便位居高位的,也难怪烂桃花一大堆,不管是女子主动爱慕还是别人因为利益撮合,可以预想将来这类麻烦不会少。 这样一想苏云就忍不住撇了撇唇,伸手推开顾君玮的脸没好气道:“你一会儿不是急着去处理公务么?先讲正事。” 许是因为昨晚满足了,顾君玮现在看着她就心情舒爽,莫名被她甩了脸色也不恼,含笑沉沉地“嗯”了一声,道:“你还是太小看了那三家,他们有着如今的地位,手上握有的远远不止是金钱。 小的诸如对铁矿开采冶炼技术的掌握不说,便是从他们对兹州乃至于南吴的民生经济影响来看,别说一州刺史了,便是连当今圣上也不会轻易动他们。” 苏云听着,初始有些讶然,但很快便想通了。 往往在某个行业做到极致的人,他们掌握的已不止是自己手上的产业,而是一个行业的命脉。 顾君玮已是继续说了下去,“南吴的铁场分布在十二个州,但铁的主要出产地还是兹州,一个兹州便可以抵得上其余十一个州每年产铁的总和。 而文范谢这三家早在南吴开国时便在经营兹州的铁矿业,这一百多年来,你真以为朝廷没想过把这关乎国家命脉的营生夺回来?” 顾君玮轻笑一声,道:“一开始是初初建国,百废待兴,朝廷没想到也没有那个精力去管兹州铁矿的事情,等朝廷可以腾出手了,那三家却也已成了气候。 他们团结一致,大肆贿赂各级官吏,并死守自己掌握的采矿冶炼技术,加速扩张掌控铁与铁器的供给和流通网络,那时候流传着一句话,铁器供给看兹州,铁器定价看三姓。 这时候,朝廷就算强行把兹州的铁矿业收回来了,也不一定有那个能耐把它管好,加上一些官员的阻拦,最后也只是以监管为主,三姓除了不能自行铸造钱币和武器外,其余的事务享有很高的自由度。” 苏云不由得啧啧暗道,这三家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啊,但想了想,有个问题还是不太明白,“便是如此,我又如何小看他们了。” 顾君玮嘴角微扬,右手抬起轻轻拨了拨她鬓边的黑发,凤眸幽深,“这样地位超然,便是连历任兹州刺史也不得不给他们几分脸面的三姓,你觉得,他们会因为兹州被某人抢占了,便立刻低声下气地去讨好他么?” 苏云一愣,心里已是浮现了答案—— 不会。 以他们在兹州的地位和影响力,新的掌权者要想更好地掌控兹州,更为理智的做法是与他们合作,便是顾君玮他们要对付与王相有牵扯的那一家,在找到确切证据前也是不好随意动手的,便是动手,也要想好后续维稳的对策。 就像之前雍州的楚家,他们最开始压根不理顾君玮,傲得不行,那是因为人家有傲的资本! 理清思绪,苏云看了看他,道:“便是他们不会着意讨好,但听你的说法,他们对兹州新的掌权者也不是无动于衷的罢。” 顾君玮看到苏云认真的眼神,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才道:“嗯,可是在他们有可以任性的资本的前提下,再看他们的态度,就耐人寻味了。 虽说这三家都是兹州的大家族,但商场如战场,在这一百多年的竞争下,他们早已有了高低之分。 家业做得做大的是范家,其次是谢家,最后是文家。 有趣的是十年前,家业做得最大的其实是文家,但文家这十多年来下滑得厉害,三年前还发生了一起铁矿坍塌事件,让他们元气大伤,现在完全是靠以往的底子在撑着。 而刘庆道掌控兹州时,与刘庆道走得最近的是……” 顾君玮顿了顿,突然看了苏云一眼。 苏云正听得入神,见他突然停了下来不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顾君玮却笑了,“我看你平时总能见微知著,举一反三,这会儿怎的毫无动静。” 苏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就这么一点信息我怎么见微知著举一反三?我早说了我可不是路边摆摊的神棍。不过既然你这么期待,我就随便猜一猜罢,那不是文家便是谢家,更有可能是文家。” 顾君玮似乎微微一愣,长眉微挑,“如何见得?” 莫非真被她猜中了?苏云看了他一眼,在他怀里动了动身子,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道:“猜的,就这么一点信息我都不好意思说是推断,基本是上主观想法和经验主义。 范家家业最大,自然最有傲的本钱。 谢家处于正中,这个位置其实有些尴尬,加把劲可以上位,一疏忽就可能掉到最后,所以谢家处事可能会相对谨慎。 而文家处于末尾,一般一个大家族出现颓势,必然不是偶然现象,即便有外部原因他们内部必然也是出了问题,这种时候他们很可能走上两个极端。” 苏云伸出一根手指,道:“一,奋发图强不择手段上位。” 随即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微微一笑,“二,文家的芯子已经坏透了,早已到了无力回天任性妄为或是狂妄自大的地步。不管是哪个极端,都是很好的接近刘庆道的理由。” 顾君玮眼眸含笑地看着她,忽地凑过去吻了吻她举起来的两根纤纤玉指,自喉咙里发出沉沉的笑声,“我的夫人……果真料事如神,若你什么时候去路边摆摊了,为夫第一个去光顾。” 第260章 线索太多了(第二更) 这男人,真是随时随地吃她豆腐。 苏云红着脸收回手指,看了顾君玮一眼,“所以,果然是文家?” 顾君玮点点头,道:“据刺史府的仆从说,文家现任家主文韬每日都要光临刺史府,刘庆道荒淫成性,每日里歌舞酒宴不断,文韬似乎也很好那一口,不但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给刘庆道送去一批美貌女子,还要与刘庆道一同玩乐,兴头上来了直接留在刺史府过夜都是常事。” 苏云听得忍不住冷笑。 如果没有顾君玮提出的先决条件,她可能都要以为文韬一心看好刘庆道,才这么讨好他了。 但既然他其实没必要讨好刘庆道,那他做出这一切,更大的可能是,那是出于他个人的意志。 简单来说就是臭味相投,蛇鼠一窝,找个机会做些平时没机会做的荒唐事罢了。 顾君玮声音微沉地道:“这也不算什么大罪,便是日后兹州被朝廷收回,他只消说自己是受刘庆道胁迫,毕竟他只是与他走得近,并没有真正协助他做什么谋反之事。 而谢家,就如你所说,十分谨慎,对刘庆道不冷也不热,谢家的人从没有亲自拜会过刘庆道,但在刘庆道初初占领兹州时,投其所好地给他送去了两个美貌的侍婢。 至于范家……” 顾君玮轻笑一声,道:“则是完全摆出了兹州第一铁矿业家族的姿态,自始至终,没有见过刘庆道,也没与他有过任何接触,只是关起门来做自己的营生,仿佛刘庆道不存在一般。” 这样的态度有些熟悉啊。 苏云不禁揶揄地看了顾君玮一眼,顾君玮立刻知道她是想起了先前楚家待他的态度,不禁好笑地低头咬了咬她的唇,道:“你自己方才才说过,刘庆道可完全无法跟你的夫君比。” 他咬她的力度即轻且柔,苏云怕痒地低笑出声,慌忙又推开他,谴责地瞪了他一眼道:“说正事呢,正经一点。那这三家如今待你和宁王殿下,又是个什么态度?” 顾君玮嘴角一勾,也不再闹她,道:“那三家都送来了拜帖,文家送得最勤,因我和宁王殿下一直没有回复,这两天下来他已是递了第三次拜帖了。” 苏云一挑眉,“范家也送来了拜帖?” “嗯,”顾君玮应道:“不过他们是送得最晚的,昨天下午才遣了管事送过来。” 面对刘庆道如此高冷的范家,这会儿对着顾君玮和李显却是用了另一种态度,这是知道顾君玮和李显是与刘庆道不同的,还是别的原因? 就这么一些信息,完全无法判断哪家才是与王相有勾结的势力,那封信又是哪家送出去的,这一回便是要她猜,她也绝对猜不出来。 苏云沉吟了一会儿,刚想再问顾君玮一些情况,忽地,房间外头传来青莱的声音。 “郎君,宁王殿下那边已经遣人来催促了。” 顾君玮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看向苏云,淡淡一笑道:“我先过去了,你若是想知道更多的情况,可以去问青莱或是宁王妃。” 苏云心里突然涌起了淡淡的失落情绪,明明他只是暂时离开,晚上就会回来,她竟然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舍。 明明先前,便是顾君玮离开她出征或是做任务,她也没有那么多愁善感啊。 看着男人匆匆离去的背影,苏云很是惆怅了一瞬。 因为昨晚实在被折腾得太厉害,苏云在顾君玮走后,又拥被睡了一会儿,直到午膳时间才算彻底醒来了。 小家伙见她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顿时欢喜得不行不行的,抱着她很是急切地阐述了一番自己对她的担忧和一上午没见到她的思念。 最后他一脸严肃地以对她的教育结尾,“母亲,睡懒觉是不好的哦,铭儿今天一早就起来跟父亲去晨练啦,父亲说我的武功越来越好了,回来后铭儿还做了白先生布置的功课!母亲你看,铭儿做了好多事情呢,但你一直在睡懒觉。” 听着小家伙如此充实自律的生活,苏云突然有些无地自容。 她确实好像太堕落了…… 想到让她堕落的罪魁祸首,苏云不禁瞪了某个和他长得有七八分像的小家伙一眼。 小家伙迟钝地没有发现自家母亲幼稚的迁怒,还兴奋地要把自己今天早上完成的功课拿来给苏云看,所幸这会儿凝秀已经把午膳摆好了,才按压住了蠢蠢欲动的小家伙。 就在母子俩要开始享受二人世界的午膳时间时,一个大大的电灯泡却来了。 叶昭在苏云幽幽的注视下毫不客气地往榻上一坐,她的侍婢元宵立刻去厨房拿来了一套新的碗筷。 叶昭挑挑眉,单手托腮上下张望了苏云一眼,笑吟吟道:“瞧你这一副被爱情滋润得容光焕发的模样,难怪我方才看到君玮,他整个人气场都不同了,昨晚战况可想而知啊,啧啧啧……” 苏云还没有什么反应呢,家铭便歪着头一脸不解地问:“表姨姨,昨晚哪里打仗了吗?” 苏云:“……” 顿时红着脸瞪了叶昭一眼,有小娃娃在呢!胡说什么! 叶昭也是有些失笑,摸了摸家铭的脑袋道:“没有,表姨姨的意思是,昨晚你父亲和母亲彻夜讨论了一下打仗的事情,啧啧啧,讨论得可激烈了。” 家铭一脸恍然大悟地看了看已经拿手捂住了脸的苏云一眼,皱了皱眉嘟囔道:“原来父亲一定要跟母亲一起睡就是要跟母亲聊天吗?铭儿也可以跟母亲聊天啊……” 小家伙郁闷得饭都要吃不下了,深深感觉到了一股被父亲母亲排挤的忧伤。 叶昭已经笑得开始揉肚子了,苏云默默望天,实在很想叫人把这女人赶出去。 “好了,说正事,说正事。”叶昭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只是一双眼睛还是弯着,神采飞扬道:“君玮说,那三家的情况我可以与你讨论一下,我听到他那么说便猜到你们定然和好了。 和那三家会面的晚宴我暂定在三日后,请帖也已经送出去了,估摸今晚便会有回复,只是若能在晚宴之前确定哪家最有嫌疑,我们便可以着重试探那一家。 可是那几家的详细资料我都看了好几回了,还是没什么头绪。” 苏云微愣,想也没想地开口,“是没什么线索吗?” 一开口她就后悔了…… 叶昭看着她眨了眨眼,忽地低下头,肩膀拼命抖啊抖。 苏云窘迫得都想把头埋进饭里了,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家铭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拼命颤抖的叶昭,还以为叶昭是听到母亲的声音在担心呢,说实话他一开始也很担心来着,不禁开口安慰道:“表姨姨,母亲今天嗓子有些不舒服,母亲说过了今天便没事了,你不用太担心。” 苏云觉得,今晚必须让顾君玮睡书房!必须的!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让心情平复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请问,我们可以说正事了吗?” 叶昭的回应却是艰难地对她摆了摆手。 好吧,你老人家慢慢笑,笑个够。 苏云觉得自己豁出去了,淡定地吃起了饭。 终于,某人平复了情绪,坐直身子,优雅地把鬓边笑乱的头发拨到耳后,一脸严肃地道:“不是没有线索,而是,线索太多了,完全不知道如何推理。” 刚刚给铭儿夹了一筷子菜的苏云:“……” 她已经完全不想理她了! 第261章 可怕的执念(第一更) 一听叶昭那句“线索太多了”,苏云便知晓这个谜题不好解,线索多意味着干扰项多,要从干扰项中寻找到真正有价值的线索,就像要从羊群中找到那头披着羊皮的狼,且还不知道那头狼是通了人性自己伪装的,还是偶然间闯进来的! 于是,苏云决定,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吃完饭再说。 叶昭也觉得在家铭面前说这些事不好,且她的性子一向是享乐主义,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 填饱肚子,又看着苏云哄着家铭去睡午觉后,她才悠悠然地道:“小家伙这是越来越讨喜了,外祖父见到还不知道要多喜欢,你可不知道当他听说小家伙被刘庆道抓了后,整个人失魂落魄的,那表情,实在复杂得很。” 苏云一愣,“顾……祖父来了?” 顾君玮的祖父,郑云歌先前在顾家最大的靠山,最后却也终于因为对郑云歌失望透顶,离开了顾家。 苏云来到这里后,顾老爷子的名字便一直只存在于别人的讲述中,她还没有真正地见过他一面。 叶昭是想说他也心疼家铭吗?可是明明过去五年,他都没有表现出非常看重这个孙子。 看着苏云微蹙的眉头,叶昭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摇了摇头,道:“外祖父是家铭被抓后的第三天来到凉城的,老人家么,身体原因,走得慢些。正是因为觉得自己先前忽略了家铭,现如今看到君玮如此看重你和家铭,才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这个孙子。 其实外祖父他老人家也不容易,家铭许是不记得了,他还小的时候,外祖父还是很看重他的,每日都要遣人问一下家铭的情况,但后来……君玮一直待在边疆不回来,郑云歌的行事又越来越……让人不知道怎么说,他自觉毁了两个孩子的一生,连带着家铭这个孙子,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了。” 苏云沉默了一会儿,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那时候的郑云歌,太自私软弱,而那时候的顾君玮,也不够成熟,这两人在一起,便是顾君玮最终做出了让步,他们之间只怕也很难得到什么好的结果。 古代无关爱情的婚姻,甚至成亲后结成的怨偶,还少吗?不少他们一对,也不多他们一对。 最开始和顾君玮在一起时,他们曾经谈过这个话题,她问顾君玮,便是郑云歌最开始做了错事,他就没想过给她一个机会吗?毕竟,她已是他的妻。 那时候他们还住在不同的院子里,顾君玮每日晚膳后都会拉着她去院子里散步,听了她的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低笑道:“云儿,没有如果,有时候,不合适便是不合适,这点判断,我还是有的。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与任何人说过,在我去了边塞的第四年,我曾经想回来……” 苏云微微一愣。 顾君玮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嘴角的笑容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我当时想,她总是我的妻,我们也已有了孩子,既然把她娶回来了,她便是我的责任。 那时候的我刚刚打了几场胜战,开始有西北的百姓喊我战神,我每每听到却只觉嘲讽,一个连自己家事都无法妥善处理的男人,算什么战神。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想,这样一味的逃避不是办法,也许我还不够了解她,她也不够了解我,她的性子看着挺软弱的,虽然我相信家里人不会为难一个女子,祖父也必然会护着她,但有些事情,还是只能由我去面对。 所以我想,我是时候回去了,虽然凉城还有未完的事情,但这不是我逃避的借口。 可就在这时,刘骏的消息传来了……” 苏云听得心底微酸,也许因为她就是成长于一个破碎的家庭,她一直相信,一段失败的婚姻,定然是双方都有责任的,没有谁完全无辜,也没有谁应该被贬到尘埃里。 但此时听着顾君玮的话,她的心到底还是偏了,忍不住道:“我知道了。” 她看过郑云歌和冯七之间的通信,知道他们间的暧昧,最早在两年前就开始了。 后来事情败露后,她心虚又害怕,整日失魂落魄的,在信里苦苦哀求冯七带她离开,后来这件事也成了冯七心中的执念带她离开,一定要带她离开。 这才有了后来关忘天利用冯七整出的一堆事情,所有的果,都是有因的。 她不想他再说下去,顾君玮看出了她的想法,却转身凤眸专注而沉静地看着她,忽地笑了,道:“所以云儿,你看,被世人称作战神的我,其实也有过那么软弱无能的时候。 但是,遇见你之后,我却在想,也许很多时候,上天的某些安排,都是有原因的。” 叶昭看着苏云走神的模样,这会儿连她也琢磨不透她在想什么了,还以为自己说的话让她不安了,顿时好笑地扬扬嘴角,“好了,看你这失了魂的模样,外祖父现在疼爱家铭还来不及,你到凉城后,多抱着家铭到外祖父面前逛逛,他老人家一准儿高兴,你再给他添个孙子孙女他更高兴。” 苏云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们不是要说那三家的么?这楼偏得也太厉害了。” 这样说着,苏云心里还是有些小忐忑,她没有郑云歌的记忆,不知道过去,顾老爷子和郑云歌的接触多不多。 在和顾老爷子正式见面之前,还是要向苏娘旁敲侧击一下的,老爷子带了半辈子的兵,便是老了那眼力劲定然也是超于常人,可别一不小心露馅了。 叶昭闻言“哈”了一声,笑得很是不怀好意地道:“我就是看不过眼你这日子过得太潇洒,我上头好歹还有个婆婆要侍奉,这会儿我们可是患难姐妹了。” 苏云无奈地瞪了她一眼,“说正事!” 患难姐妹这词可以这样用么?叶昭有时候的性子就是大大咧咧过头了。 见苏云真的要恼了,叶昭才一挑眉,稍为收敛了一些,捧起面前的茶杯浅酌了一口,道:“行,说正事。说实话那个问题也是烦恼我很久了,我这几天都有一种在玩狼人杀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在暗处的那匹狼,就要对我们下手了。” 苏云的脸色也严肃起来,其实叶昭多虑了,现如今南吴那边一团乱,便是和王相有牵扯那一家想和他联手做什么,怕也没那个精力。 只是这种敌人在暗我在明,他随时可能做些什么小动作的感觉,还是让人很不舒服。 叶昭看了她一眼,沉吟着道:“先说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一点,这三家竟然或多或少,都与王家有牵扯,而作为王家与这三家之间的媒介的,都是一个人,一个……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的人。” 第262章 十年前的冤案(第二更) 苏云微微蹙眉,她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还牵扯进一个已经死了十年的人。 她镇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道:“那个人是谁?” 叶昭看了看她这毫无波澜的模样,也不意外,淡淡一笑道:“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范家的上门女婿,王家的庶子,王道夫。” 苏云讶异地看了她一眼,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王家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子孙当别人的上门女婿,况且对方还只是一介商户!”她忽地想到了什么,扬眉道:“莫非,他是家族的弃子?” 叶昭点了点头,轻笑一声,“王道夫在十六年前,因做错事被王家逐出家门,不是普通的驱逐,是连名字都从家谱上除去那种。后来,他偶然遇到了刚好到上京做生意的范夫人。 有件事要先跟你科普一下,范家如今当家做主的,是一个女子。范家上一任家主膝下无子,自小把自己唯一的女儿范采红当成男子养育,倒是没想到自己这女儿是个有大本事的,硬生生地从一个原本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女继承人,一跃成了三姓中的佼佼者,带领范家登上了三家之顶,如今在兹州说起范夫人,无人不仰慕她的风采! 也不知道王道夫遇到范夫人是幸运还是劫难,反正最后似乎是范夫人收留了无处可去的王道夫,把他带回了兹州,让他做了自己家的管事,三年后两人就成婚了。脱离了王家的王道夫一无所有,入赘范家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听到这里似乎还没什么问题,苏云想了想,道:“虽说王道夫只是个庶子,但也算出生于一个世家大族,最后却沦落到要入赘商户,他心里多多少少会有怨罢?” 叶昭一扬眉,“你这回可就猜错了!据说那王道夫虽然性子沉闷了一些,却是个十足十的好男人,从来不会沾花惹草,每日天黑前必定回家,比深宅中的妇人还要安分守已,街坊邻居一片叫好之声。 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唯一一次晚归,却是从此……再也没有了回去的机会。” 两人间沉默了片刻,苏云慢慢开口道:“王道夫死去那天,他是和另外两家的人在一起吧。” 是笃定的语气,不是疑问的语气,叶昭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苏云笑笑道:“你说那三家都因为王道夫和王家有了牵扯,除了王道夫死的时候另外两家的人也在,我却是想不到其他能让他们之间有牵扯的原因了。” 叶昭是知道苏云的本事的,闻言也只是点点头,道:“确实,那一晚王道夫和当时的文家大郎文韬,也就是现在的文家家主,和谢家如今的家主谢均一起在一个小酒馆喝酒,后来据说三人之间产生了一些争执,文韬还和王道夫大打出手,谢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两人分开。 随后文韬甩袖而去,谢均也紧跟着走了,王道夫在酒馆里又喝了一会儿酒才离开,那时候已是很晚了,酒馆里的人是亲眼看着王道夫离去的。 可是第二天,王道夫的尸体却被人从五原县的一个暗巷里发现了,是被人……乱棍打死的,最后官府找不到凶手,这就成了一件悬案,但兹州城里一直有人猜测,王道夫其实是被文韬或谢均买凶杀死的。” 苏云蹙了蹙眉,问:“那范夫人的态度呢?” 自己的丈夫无辜惨死,她定然不会无动于衷罢。 叶昭笑得有些无奈,又似乎有些冷,“据说范夫人由始至终很沉默,官府说结案的时候,她没吵也没闹。 兹州城里当时很多人暗地里议论,说范夫人和王道夫之间其实没有多少感情,但在王道夫出殡那天,范夫人却一度悲痛得晕厥过去。” 每个人都藏着事情啊! 苏云沉吟了一会儿,道:“你把这个案子了解得那么细,是觉得这对判断那三家的底细有帮助吧,你的想法是什么?” 叶昭轻笑一声,耸耸肩道:“你不觉得这也太巧了么?现如今我们怀疑文范谢这三家其中一家与王相有关系,偏偏十年前,王家一个被驱逐出来的庶子,也与这三家有了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真真是生活比戏剧精彩多了。” 说着,凑近苏云道:“云啊,你说这王道夫,可是王相派过来的,什么被驱逐入赘,都只是做做样子,目的是暗中监视掌管某一家的产业?” 苏云点点头,道:“有可能,但也有另一种可能。” 叶昭也不意外,接口道:“李显和君玮也这么说,他们说,也有可能是这王道夫被驱逐出王家后,对王家一直怀恨在心,王相担心被他撞破自己在兹州的布局,这才设局把他杀了。 反正,王道夫在三姓中的出现和与三姓的牵扯,不会那么简单。” 没错,王道夫无异于一个突破口,但也像她最开始想的那般,干扰项太多了! 这样一来,这三姓不论是哪一家,都似乎十分有嫌疑。 苏云摇了摇头,“光凭这些信息,根本没办法锁定哪一家,可还有其他信息?” 叶昭无奈地笑,摊了摊手,“有是有,可无非就是三家的产业背景,人口构成这类基本信息,到时候我遣人把卷宗拿来给你细看。真正有价值的信息,例如各家掌握的客户网络,资金流动,我们现如今可没有理由让人家给我们看。 况且,某些事情都是暗地里进行的,谁知道他们给我们看的资料,是不是就是真实的。 再说了,王相定然不会亲自出面和这三家有牵扯,一切事务完全可以由另一拨人出面与那一家对接,再转几个弯到他手上,这弯弯绕绕的也不知道要查到猴年马月。 在如今不知道那三家是否有意归属我们的时候,也不宜大肆查访,免得让另外两家觉得我们一来就给他们摆下马威。” 所以,最好的做法,还是他们自己先找到突破口,锁定最有嫌疑的那一家,重点试探! 苏云也不是不明白李显他们那么急着找出那一家的原因,难得占据了这样好的天时地利,兹州的铁矿业是可以好好利用起来的,制造兵器,获得强大的资金支持,重点是要找到可用的人。 可是,他们先是收复了百年书香门第的楚家,现在又准备收复手上握有庞大铁矿业帝国的三姓,不得不说这一切都太顺了,也太高调了。 现在楚家还没有公开表态支持他们,三姓的事情也还没有尘埃落定,可这都是迟早的事情,到了那一天,就是凉城真正强势向世人宣告他们的存在之时。 到时候百姓会给出什么反应,天下的局势又会怎么变化,这些大抵是可以预估的,也可以操控。 但其他几股势力会做出什么应对,就很难说了。 苏云突然想到,关忘天最开始选择了兹州进行他的造神计划,着意搅浑兹州的水,可还真真不是乱选的,那男人若不论人品,单论心智,完全足以逐鹿这个天下。 直到叶昭开口唤了她一声,苏云才发现自己乱七八糟的事情想太多了,忙轻咳一声,道:“要从十年前的冤案中寻找线索也不是不可取,但方才有两个最重要的点,你却都没有提到。” 叶昭一愣,挑眉道:“我漏了什么没说吗?” 漏的还是两个最重要的点,苏云这话也太唬人了吧! 第263章 就是不喜欢你(第一更) 苏云的手指轻轻地、有节奏地扣在桌面上,道:“推理都是环环相扣的,每件事都有自己的起因,而往往那个起因才是一切发生的源头。你方才说的案件中,一直只给我说了结论,却没有说起因。” 叶昭恍然,苏云已是微微笑着道了出来,“第一点,王道夫被赶出王家的原因;第二点,王道夫与文韬和谢均发生争执的原因,缺失了王道夫这一切行为的起因,我是无法画出王道夫的画像的。” 叶昭微怔,“画像不是一向针对凶犯的么?王道夫是受害者,也要画他的画像吗?” 苏云笑了,“你这就陷入一个误区了,心理分析法可以作用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事实上在现代的很多商业活动中,对用户进行画像分析找到精准用户已经很普遍了,一次精准的营销活动可以比你自己更早知道你需要买什么书,最近是不是要去哪个国家旅游,有没有怀孕,这都是通过收集用户的行为数据分析出来的。 虽然王道夫是受害者,但他却是这个案子的核心,很多重要的推断都可以从他的心理画像中分析出来。” 她都差点忘了,这女人可是个学霸啊学霸!叶昭一点也没有为自己是个学渣感到耻辱,闻言立刻双眸发亮地看着她,“例如呢?” 苏云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端起茶杯,手指在温热的杯壁上慢慢摩挲,淡声道:“阿昭,你可别偏离我们的主线了,我们的目的不是查出十年前王道夫之死的真相,而是要顺着这个案子牵出那头隐藏起来的狼。 通过对王道夫的画像分析,我可以推断出他被驱逐出王家这件事是不是真的,由此判断出那三家对王道夫的真实态度,这样够不够?” 叶昭一拍手,哈哈一笑,“够了!够了!我发现你推断起案情的时候态度可真够拽的,行吧,我立刻着人去查一下你说的那两点,顺利的话,说不定连晚宴都不用举办了,天知道我有多不想举办那些个晚宴,筹备累在宴会上应对各色人等,更累!” 说完,叶昭便兴致勃勃地离开办事去了。 下午的时候,苏云的小院里却又迎来了一个娇客。 林芳宜来与她辞别了。 林芳宜依然一身白衣,脸色清冷,站在她面前也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在去兹州的一路上,她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边,沉默得若不是苏云心里对她有什么盘算,可能都要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 她看着林芳宜,微微一笑,“你不来找我,我也是打算找你的。” 林芳宜微愣,苏云却已是接着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林芳宜沉默了一会儿,道:“云游四方,贯彻千娇阁的宗旨。” 苏云还是很佩服林芳宜的,在这个时代,她算是彻底脱离了家族内宅对女子的束缚,过得洒脱而自由。 而且尽管她也有过一些阴暗不甘的心理,但她终究严守了自己心底的骄傲的,带着一个江湖人的磊落和义气。 她看着她没再废话,直入主题,“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你要如何贯彻?便是你救下了那些女子,你又如何安置她们?你救下的许多女子,都是心里生了病的,就如之前的秋瑾一般,你又要如何处理?放任不管的话,只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秋瑾!” 林芳宜脸色微白,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果然是世家大族出来的,气度就是不一般。苏云暗暗感慨,嘴角微扬道:“林十一娘,你要不要跟着我做事?你尽管去救任何你觉得需要救的女子,后续的事情你不会没关系,我会,我帮你消除那些女子的心病,并教给她们可以自救更可以救人的本事。 从此她们不再是被世人欺压遗忘的女子,她们会散发出她们独有的光芒,开拓出独属于她们的世界,那才是真正拯救了她们的人生。 你出生高贵,却也走上了这条路,说明你也是厌弃那些加诸在女子身上的东西的。既然如此,你何不再往前一步,让跟着你的女子,真正得到救赎!” 苏云这话说得淡然,林芳宜却听得心绪起伏,沉默半响,微微冷笑道:“这样的事情未免异想天开,自古以来大家都习惯了女子待在后宅,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但你可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让女子走出后宅是个很美妙的梦,但一旦走出去了,世人的眼光、议论很可能会毁了一个女子一生,这一点你又可想过?” 苏云却是眼中精光一闪,道:“可是便是她们安分守已地待在后宅,也被毁了,否则,你们千娇阁又怎会存在于这世间?人只有自强才不会被外界的一切影响,是选择默默地在后宅腐烂还是孤注一掷地走出那一步,林十一娘,你自己不已经做出选择了么? 你该是比我更清楚这一点,你方才那样说,是真的不认同我的观念,还是因为是我的观念,你才不认同。” 林芳宜眼神清冷地看了她一会儿,却是坦然地笑了,“你还算有自知之明,郑云歌,我不怕让你知道,我不喜欢你,不管是因为以前的恩怨,还是之后的种种。 我到现在还是觉得,你不是最适合顾君玮的那个人。” 苏云嘴角微抽,早知道林芳宜坦然,却没想到她坦然到这一步。 但这步棋她已是盘算了很久,断是不能轻易放弃。 苏云微微眯眸,正打算继续说话,林芳宜却又开口了,“但我敬佩你,所以你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 苏云忍不住失笑,这林芳宜,当真有个性得紧! 只是临离开前,林芳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郑云歌,我发现你是个很奇妙的人,你明明有着看透人心的聪慧,冲破世俗的大气和勇敢,但在某些事情上,却糊涂得紧。 说到底,你的心还是太纯良了,你这是被顾君玮宠得太过,还是你过往的生活都太无忧无虑?” 苏云微微蹙眉,直觉她这话意有所指。 林芳宜却是垂了垂眸,道:“有些事情我也只是猜测,但你还是注意一些为好。认为你不是最适合君玮那个人的,远远不止我一个!” 第264章 命定的宿敌(第二更) 此时,李显和顾君玮刚迈出刺史府大门,正打算去看看兹州守军的收编情况。 一出刺史府,李显便好笑地一扬嘴角,看着外头跪了一溜的人,啧啧感叹,“这都第几天了,君玮,你在兹州期间到底做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这都成鬼见愁了!” 顾君玮看了看那些见了他顿时脸色更为惨白,身子俯得更低的人,眼光随即移到无奈地抱臂靠在一边的墙上的肖随安。 肖随安见状立刻站直身子对他行了个礼,无奈地笑道:“将军,属下已经跟他们说了许多遍了,他们还是执意跪着,说要为当天的无礼赔罪。” 那些跪着的人,便是当天他们被金叶的兵马团团包围时落井下石的平民百姓,后来他们知道那个长相平庸的男人竟然就是威震南吴的顾大将军,顿时都要吓尿了。 如今掌管兹州的又是他,想起自己先前还嚷嚷着让他主动投降,以死赎罪,只觉得自己的小命简直随时要凉,第二天就急巴巴地跑来跪在刺史府门前了。 而且,长相普通什么的!扯蛋呢! 明明长得一点也不普通! 顾君玮眉头微蹙,却只是道:“你与他们说,那天的事情我不追究,但若他们继续跪着扰了我的清净,这一点我却是要追究的。” 肖随安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行了个礼便去传达他的话了。 ***眉一笑,“哟,这是给一个甜枣再给一巴掌啊,顾大将军果然御人有方!” 对于这群刚刚脱离了魔掌的百姓来说,一味的摆白脸他们反而会惊慌不安,胡思乱想,这样给他们加上小小的束缚,他们反而会相信他的话,不敢造次。 同时有了与先前刘庆道的对比,他们只会对顾君玮更加感激涕零,真心追随。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懂得打仗的人,摆弄别人的心理也只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顾君玮却是俊脸微沉,也不应和他的话,嘴角边惯常的那抹笑也一直没有出现。 李显却丝毫不意外,自从方才他听到那个消息后,便一直是这模样。 走了几步,终是嘴角微扬,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君玮,你的心乱成这样,也是少见,你应该知道,早晚会有那么一遭,北越要撤兵,只能借道凉城。” 在北越进攻南吴的第三个月,北越王终于宣布,全面撤兵! 耶律齐刚刚上位,北越境内到底不稳,也许老天也可怜南吴,不久前北越内部又发生了内乱,虽然被耶律齐留在北越的人迅速把苗头扑灭了,但耶律齐与南吴之间的持久战也不宜继续下去了。 北越到底是深入敌人腹地,这持久战本来便对他们不利,那么庞大的一支军队,军粮物资都足以让领兵者头疼。 在北越无法一鼓作气攻下南吴、凉城又出其不意地被他们占领后,就注定了他们这次入侵南吴的失败。 看准了这一切的勇毅候,赢了! 顾君玮沉默半响,却是嘴角一勾,“我确实不意外,我只是意外,这样一件小事,北越王竟然要亲自过来与我们商讨,也是劳师动众了。” “君玮啊,不是我说你,这事是小事吗?若掌管凉城的不是我们,而是某个目光短浅之人,一时意气用事不给他们借这个道,耶律齐可就头疼了。” 李显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君玮一眼,不禁觉得好笑,自家表弟难得有这么阴阳怪气的时候,“耶律齐亲自过来,排除掉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部分,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话说以耶律齐的战场经验,该是早就知道这场战争对他不利,但他硬是拖到了现在才跟我们借道,也是耐人寻味啊。” 顾君玮闻言,脸色更暗沉了几分。 那个男人,先前他在凉城驻守时,只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劲敌,他和他是敌人,却也欣赏他的军事天赋。 只是打从他开始觊觎苏云,只要他一天不打消某些念头,便注定了两人间不可磨灭的矛盾。 李显看了他一眼,悠悠道:“君玮,你媳妇就在你身边,你还怕自己护不住他不成?耶律齐便是带着什么心思过来也起不了什么幺蛾子。 你知道的吧,我们的势力尚不稳固,现如今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卖一个人情给北越对我们有利无害,且短期内,我不打算与北越为敌。” 顾君玮沉默了半刻,只淡然道了句:“我自然知晓。” 李显又看了他一眼,他知道顾君玮是个有分寸的人,且平心而论,若换了自己的媳妇被那样一个男人觊觎,他也头疼! 他不禁嘴角微扬,摇了摇头道:“也不知道你家那位到底是什么体质,尽招来这么一些麻烦。 耶律齐估摸会在两天后到,刚好招待那三家的晚宴在三天后,不妨一起办了,也不用重复举办那些累人的宴会。你这几天找时间跟你夫人透透气罢,别让她到时候被吓到了。” 顾君玮默然不语,凤眸幽深。 …… 肖随安把顾君玮的话给跪在地上的那群男人一转达,他们皆面面相觑,一脸不敢置信。 他们还以为,他们这回把那顾大将军得罪惨了,定然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确实不一样了,这个顾大将军和以前那个残忍暴虐不把他们当一回事的刘庆道,是不一样的! 其中一个男人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肖随安,犹豫了一下,腆着脸笑道:“肖校尉,那顾大将军潜伏在兹州期间,与你走得那么近,这会儿他可有给你提拔什么职位?到时候,嘿嘿,可别忘了我们这一群弟兄!” 其他人虽默然不语,心里却暗道,说得好! 肖随安性情豪爽,跟他们这些平民百姓也能凑到一块去,不像别的将领,便是军阶比肖随安低的也一个个眼高于顶,跟老子一样,完全不把他们看在眼里。 肖随安看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道:“别以为顾大将军不与你们追究是因为我,他看不上我。” 虽然顾君玮如今见到他,还是和颜悦色的,也会称呼他一声“肖兄”。 但也仅此而已了,他依然只是兹州守军中的一个校尉,顾君玮也没有提出要把他调到身边重用。 虽然知道他身边定然不缺人才良将,后来掌管了兹州守军的邹副将,便优秀得让他心服口服,那统领全局的大气和面面俱到的能力,让他只能望其项背,但肖随安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好歹是比肩作战过的情谊,何况,若有机会跟在那个男人身边,他便是死了也甘愿! 他是真心敬仰他,可惜,天上的鹰便是暂时收起锋芒混进鸟群中,等它重新张开翅膀,还是让鸟群只能仰望的鹰。 把那群男人打发走后,肖随安低叹一声,便也打算回军营去。 …… 刺史府的角落里,两个女子默然站着。 宋芸巧看着顾君玮走远的身影,失了魂般喃喃自语,“原来……原来他真正的模样是这样的……” 他早已成了她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想起自己当日的少女心思,她只觉得可笑得紧! 听说他与自己的夫人伉俪情深,那个女子是多么幸运,才能得到他这般真心相待。 明明,她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一旁的范欣然低声道:“芸娘,你想如何?” 宋芸巧咬了咬唇,眼含泪水,看向她凄然道:“范娘子,求你帮帮我,肖叔已经明确表示不会再管我阿兄了,我阿爹……已经回不来了,阿娘因为阿爹和阿兄的事已经病倒了,我也是走投无路!” 范欣然看着宋芸巧绝望的神情,白净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悯,低声道:“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断是无法出面做太多的事,但三日后的宴会,我可以想办法带你进去,母亲已经回了帖子,表示会参加三日后的宴会。” 宋芸巧眼睛一亮,哽咽着道:“范娘子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范欣然摇了摇头,柔声道:“别这么说,你阿爹于我有救命之恩,当初他反抗刘庆道被处死,也算是英雄好汉,我相信你阿兄的性子不会差到哪里去,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何况这事母亲也是同意了的,我跟母亲提的时候还以为她绝对不会同意,想来也是因为敬佩你阿爹。” 宋芸巧眼眸微闪,垂眸掩盖住眼中一闪而逝的赧然,低声道:“对,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阿兄要拉她去献给刘庆道的时候,她恨他恨得不行,但到底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她无法放着阿兄不管。 那男人……那男人如今位居高位,她断是不敢再奢望什么,但能救她阿兄的,她思来想去也只有他了! 第265章 宠妻灭妾(第一更) 叶昭效率奇高,傍晚便把她需要的信息查回来了! “哈,云,你绝对想不到那王道夫是为什么被赶出王家的,开年狗血大剧啊。” 叶昭风风火火地走进苏云所在的小院时,苏云正在凉亭里握着根木炭笔绘图。 凉亭里铺了一张竹席,上面放了个小榻,苏云占据一边,家铭占据另一边,在叶昭进来之前,两母子都在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情,场面宁静而温馨。 然后,就被叶昭猝不及防地破坏了。 苏云抬头无奈地看了一眼径直走了过来的叶昭,小家伙见到自家表姨姨倒是欢喜得很,兴奋地举起自己写到了一半的大字,道:“表姨姨你看,铭儿在练字呢!” 叶昭心里装着一堆事,原本想随意敷衍一下家铭了事,没想到眼睛往他举起来的纸上瞄了一眼,便愣住了,只见上面的字大气端正,虽还缺了几分力度,却已是初现筋骨! “这真的是你写的?”叶昭惊叹,“不错不错,不愧是君玮的儿子。” 小家伙顿时抿唇有些害羞地笑了,脆声道:“铭儿每天都有练字哦,白先生说从一个人写的字中可以看出那个人的品性,表姨姨可以看出铭儿的品性吗?” 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叶昭。 叶昭哪懂这些,她只会看这些字写得好不好看,顿时打马虎眼道:“表姨姨当然能看出来,但一个人的品性这东西只从字中判断呢有失公允,还要结合那个人平时的行为来判断。表姨姨跟家铭很熟,但跟家铭最熟的可不是表姨姨。” 说着,瞥了苏云一眼,苏云立刻转头看外头的景色。 别问她,她的字写得还没有儿子好。 也是很丢脸了。 叶昭顿时给她投以一个理解的眼神,想她们握惯铅笔水笔的,哪及得上自小把书法作为修身养性必备技能的古人,于是再开口的话变成了,“家铭这个问题不妨问一下你父亲,你父亲那么了解家铭,定然能从家铭的字中看出家铭的品性。” 小家伙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忽悠了,小脸顿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只觉得表姨姨说的话好有道理!兴奋地“哦”了一声便低头继续喜滋滋地写字了,心里已是盘算着今晚父亲一回来,便给他看自己写的字,让他判断判断自己的品性。 只是父亲这几晚都回来得好晚,他今晚一定要忍着,不能睡太早了。 这么些天没有好好和父亲说话,他都想他了。 叶昭凑到苏云身边,低声道:“小家伙可还真坐得住,像他这般大的孩子都皮得很,也是让人很省心了。” 苏云看着埋头一笔一划地写着字的小家伙,心里头却有些不是滋味。 家铭其实也是很皮的,但在这里他没有和他一起玩的小伙伴,每天不是跟着她便是跟着凝秀,这性子却是生生被磨出来的。 这种年龄段的孩子,还是要有自己同龄的小伙伴的。 不过这种情况去到凉城可能会好一些,那里有许多随军的家属,应该孩子也不少。 忽地,叶昭一声惊呼拉回了她的思绪,“天啊,云,你竟然连这些也会画?” 叶昭举着她方才的图纸一脸讶异,啧啧感叹。 只见上面画了一根粗的铁管,前面分成三节,后面一节呈喇叭状微微张开。 连接前面和后面的那节微微鼓了起来,仿佛一个小灯笼。 上面在每个部位标准了其名称铳膛、药室和尾銎,以及详细写了各个部位的作用。 俨然就是一张完整的金属管型武器概念图! 苏云把图纸拿了回来,笑道:“我只是把一些概念性的东西画出来,具体的尺寸、制作方法我却是不懂的,得找到合适的善铸造的人才,再加上楚家三郎,才知道能否制作出来。 不过我这是按照元朝时的火铳画的,元朝时既然能做出来,在这里该是也没有难度。” 虽然之前苏云跟她提过这个想法,但叶昭到此时才产生了一丝真实感,只要稍微想一下这样的火铳真的被研制出来,会受到怎样的瞩目,她就忍不住感慨,“云啊,你会吓到这个天下的。” 在那之前,先受到惊吓的,该是君玮和李显。 在她这个纤细的身体里,到底藏了多少奇思妙想?她这个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果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才是王道!叶昭仿佛感觉到了学霸对学渣无情的嘲笑。 苏云好笑地扬扬嘴角,道:“能成功研制出来再说吧!在有百分百的把握前,我是不会瞎去承诺什么的。说吧,你查到了什么?现如今看看哪家可用,哪家不可用才是正经。” 叶昭回过神来,想到自己查到的信息,忍不住轻笑,“行,说正事,这个故事说起来挺可笑的,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故事,但……回头的浪子,你敢要吗?” 苏云微微挑眉,叶昭看了她一眼,嘴角笑容微嘲地说了下去,“王道夫的父亲是王家三郎,他的身份可不得了,是王相的亲弟,然而年轻时这位王三郎风流成性,如花美妾娶了一房又一房。 王道夫的母亲便是王三郎第十六个妾,因性子温柔长相美艳很得王三郎喜爱,也是过了一段风光日子。 只是后来,王三郎娶了正头夫人,没想到却是奇迹般地寻到自己的真爱了,自此以后在万花丛中混得风生水起的王三郎完全收了心,眼里心里只有自己的夫人,别的莺莺燕燕再也入不了他的眼,包括他那二十几房美妾,世人纷纷称赞王三郎浪子回头金不换,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儿郎。” 苏云听着,已是猜到接下来的故事发展,“他是上岸了,他先前那些女人和孩子却也已经负了。” 叶昭轻笑一声,“王道夫就是在一种被完全忽视的环境下成长的,王三郎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从此没再管自己的妾和那些庶子庶女,任他们自生自灭。 十六年前,是王道夫母亲去世的日子,据说在他母亲去世那一天,王道夫彻底失去理智,冲进了王三郎的院子里,把他怀有身孕的夫人推倒了,孩子没了。 王三郎大怒,当场要把他打死,被王家其他人拦了下来,最后对王三郎的处决是,把他赶出家门。” 苏云好笑,人家都是宠妾灭妻,这王三郎宠妻灭妾,倒是成为道德楷模了。 第266章 真相,就这么简单? 然而,先不论王三郎的做法是对是错,这王道夫本身,就有问题。 苏云略一沉吟,心中已是有了判断,嘴角弧度微牵,看向叶昭道:“我先前提出的另一点,王道夫十年前与文韬谢均起冲突的原因呢?你可是也查到了。” 叶昭看到她那胸有成竹的笑,不由感叹,“我现在一看到你笑,心里面就会浮现一句话。” 苏云有些莫名地看着她,叶昭神情严肃地道:“真相只有一个!” 见到苏云有些无语的表情,叶昭哈哈一笑,道:“这王道夫十年前与文韬谢均的冲突也是狗血得很,老掉牙的英雄救美故事! 且不论私底下如何,这三家明面上一直交情甚笃,十年前文家实力最盛的时候,在兹州可谓横着走,文韬那时候作为文家下任家主,行事嚣张跋扈,且已表现出他荒唐好色的一面,还未娶正头夫人,家里已是通房侍妾一堆,里面不少还是他从外头强抢回来的良家妇女。 当时,王道夫与文韬谢均的感情都不错,三个大男人经常会去五原县一家小酒馆喝酒,据说那家小酒馆的店主有家里世传的酿酒秘方,酿出来的酒甘香醇厚,入口即化,极是受当地百姓欢迎,因为兹州三大世家的人都爱上他们家喝酒,他们家的名气也是更盛了。 可是,灾祸也同时发生了。 那店主有一个芳龄女儿,长相甜美,据说她还有一对酒窝,见到的人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这娘子经常去店里帮父亲做事,有酒娘子之称,本来她知晓文韬的秉性,每次他来都会避着他,然而文韬自然也听说了这位酒娘子的美名,兴致一上来这位酒娘子如何避得过,被文韬想方设法见了一面后,文韬便吵着闹着要把她纳回家。” 苏云了然,“这酒娘子不愿意,便向似乎与他们不是一拨人的王道夫求救,王道夫果然替她出头了?” 叶昭点点头,脸色微沉道:“这事闹得还挺大的,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王道夫非说酒娘子已是与他私定了终身,并拿出已经由官府盖了章的纳妾文书。 你也知道王道夫对外,一向是个安分守已的好男人形象,这下整个兹州几乎炸了。然而文韬哪会善罢甘休,这才有了王道夫死的那天,他们在酒馆里的争执。” 叶昭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我先前派人去调查王道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几乎每个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大抵是觉得王道夫安分守已了一辈子,便是人生最后关头想纳个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还是个好男人,说不准若是范夫人不让他纳这个妾,倒是范夫人的不是了。 我还真是,来了这里这么久了,这价值观还是没扭过来。” 苏云听完后,垂眸沉思。 叶昭看了她一会儿,道:“怎样,现在你想知道的那两点都查出来了,有什么发现吗?” 说着,苦恼地一皱眉,“我却是越来越糊涂了,按理说王道夫被赶出家门的原因无懈可击,但这种深宅内院的事情,作假太容易,若王相那老狐狸只是想找个借口把他驱出王家掩人耳目,好像也说得过去。” “嗯,确实有可能作假,”苏云嘴角笑意微冷,道:“但王道夫这件事,是真的,他不是王相的人,王相若是如此识人不清,李显和顾君玮曾经败在他手上这件事岂不是可笑!” 叶昭一愣,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苏云看了一眼听到她叫顾君玮的名字,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她的家铭,眼神微柔,慢慢道:“我们先假设王道夫推倒他嫡母这件事是真的,从中可以看出,他是个冲动、易怒却又懦弱的人,他不敢找真正作为他人生悲剧源头的父亲报复,只敢对羸弱的女子和未出生的孩子下手,他的心理可以说,是有着一定程度扭曲的,他做出任何极端的事情,我都不会惊讶。 这样的假设通过后来他帮助酒娘子这件事得到了证实,在酒娘子这件事中,他同样表现得冲动易怒,许是酒娘子让他想起了自己苦命的母亲,这一回他倒是不再懦弱,而是直接便与比他强大的文韬对上了。 可是,问题就在这里,这样一个头脑不清,不会顾全大局只会到处惹祸的人,你觉得,王相会看得上他,并让他经手兹州这么重要的产业吗?” 苏云笑容清淡地看着叶昭,叶昭恍然大悟,心里那种滋味……真是说不出…… 原本乱糟糟的线索,经苏云这么一整理,好像也就是那么一回事,真相原来就这么简单。 叶昭感叹了一会儿,道:“那么说,范家是无辜的,他们接收了王家被驱逐出来的庶子,若他们是王相的人,又怎么可能揽这么一个包袱在身上。” 苏云点点头,“范家基本可以排除嫌疑,接下来,我们重点盯着文谢两家便可。 王道夫那样一个随时拖后腿的麻烦,曾经……让王相很头疼罢。” 苏云嘴角微扬,眼神犀利道:“现在基本可以肯定,杀死王道夫那家,便是和王相有勾结的势力!” 叶昭突然觉得有些热血沸腾,站起来便要去顺着这条线往下查,顿了顿,想起了什么道:“说起来,我们的人在查访的时候,听以前在文家做事的一个仆人说,文韬那时候虽然嚣张跋扈,但家里老爷子管得严,大错他是绝对不敢犯的。 所以虽然后来很多人传是文韬买凶杀了王道夫,他们文家的人却都不怎么信,还说便是真的,也定是他们家郎君当时喝酒喝上头了。” 苏云微怔,在叶昭走后,她沉吟片刻,遣人唤来了青莱。 “听说五原县有一家小酒馆酿的酒极好,”苏云微微一笑道:“你让人去帮我买一壶回来罢。” 青莱有些莫名,摸不清苏云怎么突然对酒感兴趣了,但也没说什么,领了命便转身离开。 苏云看着青莱明显比先前瘦了一圈的身形,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到了现在,画屏依然没有消息,也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子,到底跑哪里去了。 …… 晚上,顾君玮果然如他承诺的般,在晚饭前回来了。 小家伙高兴得立刻便扑过去抱住自家父亲的大腿,热情地表白,“父亲,我可想你了!” 顾君玮好笑地低头看了他一眼,把手里提着的一包竹叶裹着的东西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苏云走过去纳罕地提起顾君玮带回来的那包东西,立刻一股浓郁的奶香味便朝她袭来。 顾君玮转头看了看她,含笑道:“和宁王殿下外出办事时看到的路边小吃,是一种类似奶糕的点心,听说很受城里的娘子小儿欢迎,我尝了一下还不错,便给你和铭儿买了。” 天知道他突然下马走向那个围满了人的小摊贩时,周围一溜人都被他吓到了,李显更是满脸揶揄地看着他。 没想到叱咤风云的顾大将军也有那么居家的一面啊…… 家铭立刻哇了一声,凑过去便歪着小脑袋研究起那包东西来,小家伙便是以前不受重视,也是锦衣玉食地养大的,哪里见过这么淳朴的吃食,顿时又是好奇又是兴奋。 苏云好笑地摸摸他的脑袋,道:“快吃晚膳了,吃完晚膳再吃这个。” 家铭有些失望,但也只是“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兴奋起来了,突然迈开小短腿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苏云看了看自从见了顾君玮后,便明显活泼激动起来的小家伙,心里酸溜溜的,但又看了看男人含笑看着她的温润面容,心里顿时一软,走过去笑吟吟地道:“今晚,要不要喝点酒?” 顾君玮一愣,苏云已是继续道:“听闻五原县有一家酒馆的酒远近闻名,我让青莱买回来了,今晚可以尝尝。” 他没来得及问苏云今晚怎么有这兴致,小家伙已是高高举着一张纸跑回来了,见到他立刻献宝一般地把纸递给他,小嘴高高扬起,“父亲,你看看铭儿的字,看能不能看出铭儿是什么品性。” 顾君玮:“……” 他怎么觉得今晚他的妻儿,对着他都兴奋过头了。 第267章 家铭的品性(第一更) 苏云说完那句话后才想到一个问题,低声问道:“你喝酒吗?” 说起来她觉得顾君玮常年在军营待着,自古以来行军打仗就离不开酒这样东西,她忘了是哪个朝代的军队还有酿酒官这样的编制,便默认了顾君玮是喝酒的,这时候才想到问他一句他究竟喝不喝。 顾君玮弯腰接过家铭宝贝般捧着的纸,转头对苏云嘴角一勾道:“夫人今天如此有兴致,我便是不喝也要给夫人几分薄面罢!” 这么说就是喝了。 苏云顿时心情就很好了,笑眯眯地道:“那我去准备一下。” 顾君玮看着苏云离开的背影,凤眸微光流转,直到他的下摆被扯了扯,他低头一看,小家伙正不满地看着他,“父亲,你都不理我。” 小家伙这是吃醋了。 顾君玮失笑,一把抱起他坐到了榻上,含笑道:“让我看看,铭儿的字写得怎样。” 家铭坐在父亲的大腿上,自觉这位置母亲也没坐过,顿时方才被父亲忽视的小郁闷就散了,笑眯眯地强调,“父亲要说说从里面看出了铭儿的什么品性哦。” 顾君玮:“……” 品性什么的,这小家伙怎么莫名地这么执着。 顾大将军平日里顶多评判一下某个人的领兵能力如何、个人软实力如何、硬实力如何,是否可以重用。 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有着沉甸甸的分量,往往他一句话,就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面对自家儿子白白胖胖的小脸蛋,顾君玮生平头一回……犯愁了。 他垂眸看了看儿子的字,不可否认字还是写得很好的,能看出来一笔一划都很认真,当然缺点也很明显,因为小孩子力气小字有些轻飘飘的,而且因为还在学习阶段,每个字都写得十分端正,简直跟小儿字帖上临摹出来的一样。 对着如此认真端正的字,顾君玮不由得轻笑,凤眸中溢出点点温暖的光。 自己小时候学写字时是否也是如此?他已是不记得了。 家铭仰着小脑袋看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充满了对他的崇拜和期盼。 “写得很认真,说明你是个很认真的孩子,”顾君玮慢慢道,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如此哄小孩的耐心,“字也写得很端正,说明铭儿心中有浩然之气。” 家铭懵懵懂懂地问:“浩然之气是什么?” 顾君玮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笑道:“就是刚正、宏大的气魄,一个人立足于这天地间,需得有仁义和道德,知道什么应当做,什么不应当做,铭儿以后会是这样的人。” 小家伙顿时又是欢喜又是羞涩,微微低下了头偷笑。 顾君玮一挑眉,“听懂了?” “不太懂!”家铭回答得很诚实,却依然乐呵呵地笑,“但铭儿知道父亲在夸铭儿!” 这就够了,小孩子的世界总是简单得近乎美好,知道父母亲在身边,感受到他们都疼爱着自己,他就已经很是欢喜。 顾君玮一挑眉,感慨地看了看怀中的小家伙。 这孩子这么傻乎乎的,也不知道遗传了谁! 忽然,小家伙扯了扯顾君玮的衣领,顾君玮顺势低下头,就见小家伙凑到他耳边,小胖手圈在嘴边用气音道:“父亲,你还记得之前跟铭儿的约定吗?” 小孩子的热气喷在耳边微暖微痒,顾君玮心底柔软,嘴角含笑,淡淡地“嗯?”了一声。 “父亲,你之前答应过铭儿,要和母亲给铭儿生小妹妹!” 顾君玮:“……” 他什么时候答应过小家伙这种事了? 而且,这小娃娃,到底是如何知晓小妹妹需要他和他母亲一起才能生出来?自家儿子晓得的东西还真不少。 他坐直身子,垂眸却见小家伙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由得笑了,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铭儿想要小妹妹了?” 家铭立刻重重地点头,他可想可想了!有了小妹妹,父亲母亲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也不会孤单了。 最重要的是,以后就会有漂亮的小妹妹追在他后头唤他阿兄了,这场面他只在梦里见过,每次见到他都忍不住傻乎乎地笑。 小妹妹什么时候才能从他的梦里走出来呢? 顾君玮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低声道:“父亲答应你,会给你一个小妹妹。” 小家伙顿时眼睛闪闪发光,却见自家父亲伸出一根手指置于唇上,轻笑着道:“但这事,你先不要跟你母亲说。” 家铭眨巴眨巴眼睛,“为什么呀?” “因为,你母亲还没做好心理准备,”顾君玮含笑道:“你别吓到她了。” …… 这一会儿功夫,苏云已是和凝秀备好了饭菜,三人分别落座了。 顾君玮看了眼凝秀离开的背影,道:“我已是让青莱替你去找几个贴身侍婢,如今你身边只有凝秀,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苏云一愣,眼中生起一丝黯然,却很快隐去,笑笑道:“确实需要培养起几个身边人了,到了凉城要找合适的侍婢只怕更难。” 说着,提起一旁的酒壶,给顾君玮面前的酒杯满上,托腮看着他道:“你尝尝看这酒味道如何,说起来,之前好像都没见你喝过酒,你酒量如何?” 顾君玮在家铭好奇的眼神注视下端起酒杯,朗声一笑,道:“酒会让人放纵堕落,我一般不沾,但真要喝起来,喝上三斗都没问题。” 苏云在心里估算了一下,顿时有些讶异地看着顾君玮。 这时候的一斗酒相当于现代的5.94公升,差不多是十杯扎啤的量,三斗酒,那可是差不多三十杯扎啤的量,18斤酒! 这时候,顾君玮已是浅浅地酌了一口杯中的酒,动作一如他本人,斯文而儒雅。 苏云好笑地看着他,道:“我有时候觉得你真不像在军中长大的人。” 军营中的人不都一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讲究豪爽的吗? 顾君玮轻笑一声,道:“因人而异。” 苏云嘴角微扬,见他又浅酌了一口,便把酒杯放下了,不禁疑惑地问:“酒不好喝吗?” “不是,这酒十分甘香醇厚,应是用了至少三种果子酿成,是上等的佳酿,”顾君玮摇摇头,道:“不过,我喝过比这好的。” 也是很委婉地我看不上这酒的表示了。 苏云嘴角的笑容更往上扬了扬,这男人看着温和好说话,实则很多事情都有着很高的追求和讲究,和他在一起久了就会发现,他到底是出生于世家大族的贵公子,平时口头上谦让一番并不代表他真的不在意。 简单来说就是闷骚。 苏云没再管这些细节,笑着道:“不想喝便不喝了罢。问你个问题,以你的判断来说,这样的酒若一个酒量不错的人喝,容易醉吗?便是一开始看着没有醉,后头那酒劲会上来吗?” 她不喝酒,是以不太懂醉酒的感觉。 顾君玮已是发现了她别有目的,剑眉微挑道:“这个酒度数低得很,也没什么后劲,便是酒量不好的人也很难喝醉,别说一个酒量不错的人了。” 苏云恍然,脑中已是浮现晚饭前叶昭派人来告知她的事情 “夫人,我们又暗访了几个文家出来的老仆,他们说文韬那天回家时,整个人醉成了一滩烂泥,连自己父亲都认不出来了,嘴里胡乱地骂着王道夫。有一个仆人在收了我们的银子后,跟我们透露了,那天文韬有提过,要把那碍事的王道夫,杀了。” 苏云嘴角微扬,心里明镜似的。 天底下哪有真正的完美犯罪。 一不小心,那头隐藏的狼,便露出尾巴了。 第268章 一个都不能为妾(第二更) 晚上,苏云先去哄了家铭睡觉,回来时顾君玮已是沐浴完,身上穿着一件浅色的广绣袍服,微湿的墨发用一根头绳松松绑起,正坐在榻上,右手持笔,左手轻轻挽起广袖,嘴角微勾,表情专注地在写些什么。 虽然顾君玮这般闲适的模样她已是看了许多遍,但还是不太习惯,许是男人平日里端正严肃的模样太深入人心了。 而且他平时除了公务上的事情,鲜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操弄笔墨。 苏云好奇地走了过去,“在写什么?” 这时候顾君玮已是写下了最后一笔,笔锋有力地一收,一副力透纸背的作品便完成了,只见上面用器宇轩昂的楷书写着一句话“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这字写得实在太好看! 苏云立刻感觉自己的小心脏噗通一跳,忍不住拿了起来细细端详。 顾君玮平日里的字也是很好看的,但他这么正儿八经地卖弄自己的书法还是第一回 ,苏云有些爱不释手。 “怎么突然想起来写书法了?” 顾君玮看着苏云喜欢得脸蛋泛红的模样,轻笑道:“今儿铭儿让我说说他的品性,我便想写这么一副字了。” 原来是送给铭儿的。 苏云心里头有些酸,这两父子如今可真是情深似海啊! 见苏云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顾君玮失笑,放下手中的毛笔,站起来拿过她手里的纸,放在桌面上用镇纸压好,便从后头把她拥入了怀中,一双有力的手臂圈着她盈盈不足一握的纤腰。 顾君玮如此温存的动作,让苏云有些讶异,不由得仰头看着他形状完美的下巴,笑道:“这是突然怎么了?” 顾君玮低头看着她,凤眸中不含什么温度,“有个人要来,我心里头不太爽利。” 苏云自然知道是谁,她今天虽然没有出过这个小院,但多亏了叶昭,她的信息还是很灵通的! 她轻哼一声,“来便来了,好歹他是来做正事的,到了我们的地盘,他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不成!” 只是在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心里头还是很复杂的,那个一个多月前还对她兵临城下的男人,如今竟然要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面前,她还必须好好地招待他,实在是让她生不出什么好心情。 顾君玮凤眸微深,听了她的话后,心底突然亮堂了起来,他不由得暗暗嘲笑自己,他什么时候竟然这么没有自信了。 这样想着,他不自觉地拥紧了怀中的女子,沉声道:“便是他想翻出什么风浪来,我也不会允许。” 苏云听着顾君玮这略带阴翳的语气,不禁有些担忧,但一想到他一向是以大局为重的,也便没有多想了。 难不成还担心他们打上一架不成?苏云只是稍稍想到那个画面,便觉得好笑,摇摇头把它撇去了。 …… 然而,苏云没想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兹州再起波澜,竟不是因为耶律齐的到来! 第二天,叶昭便找上她,似笑非笑地道:“猜猜是谁来了。” 苏云略一思索,便了然,“该不会是文家在李显和顾君玮那边受了冷待,转变战略进行夫人外交吧!” 文家现如今本就是三家中实力最差的一家,之前文韬还与刘庆道走得那么近,他们心里惶恐是必然的。 这种事吧如果给他们机会狡辩他们能把自己之前的行为说成一朵花,偏偏他们的拜帖递了一张又一张,李显和顾君玮只当看不见,狗急会跳墙,他们转而把心思打到她和叶昭身上,再正常不过了。 “猜对了!这文涛的夫人陈氏也是个能干的,直接拜帖都不递就带着一堆礼品上门了,这是知道递了也没用罢! 但这跳梁小丑的模样也是难看,文家在他们手中,难怪短短十年内便跌下了三家之首的宝座!” 叶昭意味深长地笑笑道:“既然人家费尽心思来了,便去会会她罢,反正事情的主动权,已是掌握在了我们手中。” 只是,在她们出去见到那陈氏时,苏云还是脸色一变,不在掌握中的事情终究出现了。 “画屏!” 她无暇关注一旁的陈氏,看着那个跟在陈氏身后低着头身子微微发抖的女子,疾走几步看着她又惊又喜,“你怎的在这里?你” 她话音未落,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画屏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她一眼,在她走向她的时候,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随后更多的疑问涌上心头! 画屏怎会在文家?她在兹州的话,定然知道兹州已是被他们攻下来了,为什么不来找他们? 再想到今天,陈氏带着画屏过来定然不是无意的,心头猛地火起,一转身气得身体都微微发抖,看着面前那个穿着富贵的中年妇人,冷声道:“陈夫人,我却是没想到,我寻找了许久的婢女,竟然就在你府上!” 陈氏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苏云一眼,见到她的反应自然知道她是谁,顿时陪着笑脸道:“见过夫人,妾便是知晓夫人一直在找一个失踪的婢女,刚好先前刘庆道占据兹州时,我家阿郎从刘庆道手中救下了一个女子,妾便猜测这是不是夫人在找的人,今儿个才厚着脸皮过来了。 其实前几天妾便想过来了,无奈画屏似乎不愿意来找夫人,这回还是妾千劝万劝才出来的!” 苏云听得大怒,刚想怒斥一声“胡说八道”,便突闻身旁,画屏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少夫人,夫人说得没错,是画屏自己不愿意回来,与夫人无关,请少夫人不要责怪夫人。” 苏云心头一颤,这是她的画屏,那个一心护着她,性子泼辣,整日和铭儿疯在一块的画屏。 顾君玮脱离顾家后,按理说她身旁的人不应该叫她少夫人了,只有这丫头一直改不过来。 到底发生什么了!画屏绝不会无缘无故不愿意回来! 她咬牙道:“画屏,是不是文家对你做什么了!” 陈氏一听,连忙焦急道:“夫人可不能这样随意污蔑人,画屏这丫头是我家阿郎带回来的,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一直留在那刘庆道手上,一个女子还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呢! 画屏来了我们文家后,便一直跟着我儿文奇,我儿文奇十分倚重画屏,你大可问问她,可有在我们家受什么委屈!” 苏云立刻看向画屏,画屏眼神凄然道:“少夫人,文家待我很好,文郎君……也待我很好,画屏是真心想留在文家。” 苏云紧紧盯着她,心底发紧,她竟然觉得这丫头说的话是真心的。 无论是从微表情还是她的语气中判断,她说真心留在文家,是真的,说文家待她很好,也是真的。 她头一回对自己的判断生出了怀疑! 她张了张嘴,涩然低声道:“画屏,可是有什么人欺负了你?” 画屏脸色一红,着急地摇了摇头,这一回她终于带上了一丝往日的娇嗔,“少夫人莫要乱说。” 仔细看了看画屏的神色,苏云心底暗暗松了口气,旋即眉头又紧紧皱起。 那画屏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意回来?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脸紧绷的青莱出现在门外,见到画屏,他怔怔地看了半响,便迈开步子朝她走过去。 画屏却一脸慌乱地后退了几步。 青莱一脸受伤地站在原地,“你……你可是怨我把你抛下了?” 画屏快速地抬头看了一眼青莱,只轻轻摇了摇头,咬唇道:“你莫要乱说,你只是尽了自己的职责。” 青莱一喜,又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一只手已是伸进了衣袋里,摸上了那根发簪。 他想告诉她,他给她买了根新的发簪,她就不要总是想着之前丢失的那根了…… 他还想跟她说一声抱歉,问问她,她可愿意给他弥补的机会…… 陈氏微尖的声线却突然响了起来,瞬间拉回了所有人的心神,“夫人,妾今儿个来,除了拜会夫人和宁王妃外,还想为我儿求一门良缘。 画屏在我家时,与我儿两情相悦,我想为我儿求纳画屏,请夫人成全!” 青莱脚步微顿,不敢置信地看着画屏。 苏云却是一声冷笑,一甩袖道:“我身边的人可金贵得很,一个都不能为妾!” 第269章 苏云发怒(第一更) 陈氏早便知道此番过来不会顺利,只是苏云态度如此决绝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过是一个侍婢,即便她是那将军夫人身边的侍婢,也改不了她那低贱的身份。 能嫁给她儿为妾,从此尽享荣华富贵,不比随便配一个同样上不了台面的小厮仆从好千千万万倍! 若到时候生下庶子,也是他们文家的庶子,无法继承家业也能得一份优厚的家产,他若是有本事的,大可拿着那笔钱自己去打拼一份似锦前程来,加上文家的人脉和威望,那起点可是比穷苦人家出来的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莫非她还以为自己的侍婢就比别人家的正经娘子尊贵,她儿须得三媒六聘迎娶她回去不成!简直可笑! 但这些心理话陈氏自是不能也不敢表现出来的,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来之前家里的男人才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把事情搞砸,文家以后能不能在兹州立住脚跟就看她了。 听得陈氏心头火气,那么大一个锅就往她身上扣了,就像先前日日与那刘庆道荒淫无度的人是她一般! 要不是为了自己亲儿,她早想甩袖子不理这档子糟心事。 这会儿她只能扬起笑容一脸真诚地道:“夫人这说的什么话,我儿对画屏是真心的,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紧着画屏,连我这个亲娘看着都醋了,画屏在我家虽然为妾,但我保证我儿不会委屈了画屏。” 说着,一双细长的眸子中终是忍不住流露出几许傲然,道:“妾私以为,这是一份十分好的姻缘,我儿日后可是会掌管文家的,画屏不可能找到比我儿更好的归宿了!” 苏云忍不住冷笑,这是在说,画屏给他儿子做妾还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哪里来的自信! 叶昭这时候凑近苏云,低声道:“呵,上梁不正下梁歪!文韬的儿子文奇可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儿子房里的通房侍妾丝毫不比他老子少不说,之前他和他老子一样,可也经常是刘庆道那王八的座上宾!” 苏云眼神一凛,心中忍不住暗道,画屏啊画屏,你到底为什么如此作践自己! “我娶!”忽然,一个隐忍嘶哑的男子声音响起,顿时如平地惊雷般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画屏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她身前那个脸色苍白的清俊男子,却见他眼神伤痛而坚定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单膝跪在苏云面前,抱拳朝苏云深深地行了个礼,道:“属下青莱在此向夫人求娶画屏,请夫人允许!” 陈氏冷笑,这穷酸小子果然是来跟她抢人的! 苏云也没料到青莱竟然如此豁得出去,惊讶之余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好样的! 画屏只觉得心底升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咬唇声线颤抖地道:“青莱,你不需要那样,我不怪你,我……我……” 然而她话音未落,眼见情况就要不好的陈氏已是抢先一步道:“夫人,虽然画屏是你侍婢,但夫人宅心仁厚,想必也不忍强行决定画屏的终身大事!这件事,你不如问问画屏是什么意愿?” 苏云却看也没看陈氏,转向画屏,一字一字道:“画屏,我就问你一句,你可是自愿嫁与文郎君为妾?” “我……我……”画屏似乎很是挣扎,又似乎隐隐透出一丝痛苦,突然她哭了,一双手拼命抹着脸上的泪,狼狈得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娃,“夫人,我……我知道你定然看不上郎君,不喜欢郎君。 但郎君待我真的挺好的,那时候我被刘庆道抓了,刘庆道虽然没对我做什么,但天天对我说一些污言秽语,好恶心,还……还逼我看各种他折磨女人的画面,他说……他说等我的利用价值没了,那些女人就是我的下场,我真的好怕,好怕。 后来……后来郎君把我要过去了,我才逃脱了这一切,郎君……郎君其实对我很好。” 青莱听得,心疼得都快没知觉了,他怔怔然地看着画屏不停掉落的泪,只恨自己没有资格替她抹去! 苏云紧紧地盯着她,眼神犀利,“可是你该知道,他为什么把你要过去!他以前天天跟刘庆道混在一起,你还指望他比刘庆道好到哪里去吗!” 陈氏一听不乐意了,刚想为自己儿子辩解几句,一旁的宁王妃突然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眼中的寒冰让她心底微颤,“这是我们的家事,你若是聪明人,该知道怎么做。” 陈氏被面前女子散发的气势压得身体微抖,这时候她才感觉到,眼前的人与先前那个突然获得了无上权力便得意忘形的刘庆道不一样,他们是真正的天生龙凤,是与他们不一样、他们完全无法掌控的人! 这样一想她忍不住紧咬牙关,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放过画屏这颗棋子! 画屏呆愣了一会儿,道:“可是,郎君他……” 苏云朝她紧逼一步,声音肃冷道:“难道他把你带回去后,便从来不曾强迫于你?便从来没有做对你不好的事情!” 画屏猛地后退了一步,脸色中苍白透着茫然,激动地摇头道:“我说不要后,郎君便没再强迫我了,他……他真的对我挺好的,郎君院子里的女人都不喜欢我,欺负我,但只要郎君在,她们便不敢了,夫人!” 她忽然也噗通一声跪下,低泣着道:“是我对不起夫人,但郎君说……说喜欢我,他不能没有我,我……我想留在郎君身边。” 和她一样跪着的青莱顿时觉得脑子一阵嗡鸣,身子有些发软,一时间身上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余心口处传来的阵阵顿痛。 那根被他收在了衣袋里的发簪,一下子似乎成了一块烧红的铁,格外烙人。 苏云看着跪着的画屏,神情一片哀痛肃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陈氏见她久久没有开口说话,忍不住道:“夫人,画屏的意愿如此坚决,你看……” 心里却是一声冷哼,嫌弃地看了一眼青莱。 这样一个小小的仆从也想跟她儿子抢!真是不自量力!也幸好画屏是个聪明人。 看她这样一心向着自家儿子,陈氏很是满意,这样以后,她才能好好地为他们家做事,发挥出她应有的价值! 然而,苏云接下来的话却是狠狠打碎了她的如意算盘 “画屏留下,你可以离开了。” 陈氏讶异地看着苏云,没料到她竟如此蛮横,“夫人,这……” “我说的话听不懂?”苏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画屏必须留下,你——可以走了!” 说着,转身便往外走,冷声道:“青莱,送客!” 青莱微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苏云的声音再次传来,“送完客后,找个地方安置画屏罢!” 青莱心头微颤,忍不住看向依然跪在门口的画屏,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垂着的双手狠狠握拳,指甲刺进肉中,生疼。 第270章 强吻(第二更) 苏云走得又快又急,叶昭几乎觉得自己都在竞走了,才追上了她,气息已是微喘。 看着苏云冷肃的表情,叶昭忍不住嘀咕,这丫头的气势是越来越盛了,刚刚那一下子,连她也被震到了。 但这关头,不宜耍宝,说正事要紧,她缓了缓呼吸,道:“云,你这么生气,可是看出画屏身上发生了什么?是文家威胁她了?” 不可能啊,文家能有什么可以威胁她的地方!在兹州他们如今便是权势的象征,就是画屏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们也能替她做主! 苏云嘴角紧抿,半响,才涩然地开口,“没有,画屏是真心留下的。” 叶昭讶然,苏云终于放缓了脚步,慢慢道:“阿昭,瑞典曾经发生过一起抢劫案,歹徒持枪挟持了四名银行职员,警察和他们周旋了一百三十个小时后终于把人质救出,可出人意料的是,这四名银行职员不但丝毫不恨挟持他们的歹徒,甚至对他们表现出了怜悯,不愿意上法庭指控他们。 其中有一个女职员,还爱上了其中一个劫匪,在他坐牢期间,和他结婚了。” 叶昭越听表情越是惊讶,类似这样的事情她是听过的,只不过,过去她一直把这种事情当成笑话或者奇闻轶事,此时却忍不住心头沉重,“你的意思是,画屏就像这个故事中的女职员一样,对掌控她的凶徒产生爱恋了?” “阿昭,虽然很扭曲,很毁三观,但这种人质情节是存在的,还十分普遍,这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苏云突然嘲讽地一笑,“每个人承受的恐惧都有一条底线,当越过了这条底线,这时候便是再残暴的凶徒展露出来的微小善意,也能轻易把一个人驯服。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告诉我们,人——是可以被驯服的!” 叶昭心头微震,半响,道:“那可有医治的方法?” “我不知道,阿昭,理论上这种病症是可以通过心理治疗减缓的,但也仅仅是减缓,我不清楚画屏的心理扭曲到什么程度了,是单纯的怜悯、依赖,还是已经转化成了深刻的爱恋。” 苏云摇了摇头,苦笑道:“而且,我先前从没有接触过这类病患,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她。” “那你制造青莱和画屏独处的机会,可是治疗的其中一个环节?” 苏云点了点头,“我总觉得,画屏面对青莱时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到了这关头,也只能什么都试一试了,我现在只担心画屏那丫头会做什么傻事。” 叶昭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沉肃道:“云,你说过,文家不是与王相有勾结的那家。” 苏云微扯嘴角,冷笑,“我现在依然这么认为,那家酒馆的酒度数不高,然而那天文韬回到家却是烂醉如泥,说明他离开酒馆后,很可能又去了什么地方喝酒。 而一个烂醉如泥的人,呵,到底如何能完成买凶杀人这一连串动作? 找人,与他说要杀什么人,什么时候杀,怎么杀,然后与他谈定报酬,可都是十分精细的活,这种临时起意的犯罪,便是交待下人去办,也万万不是一句我要杀了王道夫便可以了事的,何况那天晚上,他身边没带一个仆从; 又何况文韬在那之前从没惹过什么大事,第一次杀人不可能如此完美纯熟。 因此,在背后指使人杀死王道夫的,不太可能是文韬,只能是当晚唯一一个与他在一起,很可能便是他把王道夫灌醉,怂恿他说出要杀死王道夫这些话的谢家现任家主谢均!” 叶昭点点头,“我承认你的推理十分严谨,但云,百密尚有一疏,那件案子毕竟发生在十年前,很多细节我们只能靠猜测,若我们的推断是错的呢? 若人真的是文韬杀的,他才是与王相有勾结那人,那他们必然不会坐以待毙,我的建议是,要小心画屏!” …… 青莱一路领着画屏往要安置她的院子而去,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皆沉默不语。 如今画屏这模样,是暂时不能回到夫人身边的,他只能把她安置在刺史府以前的仆人房。 到了院门口,青莱转身看了看一路都神情恍惚的画屏。 女子俏生生地立在他面前一如从前,北上的一路上他们天天待在一起,他便是经常被她嫌弃又呆又木,此时想起来也是幸福的。 如今,她的心真的不在了吗? 那个什么文郎君,便真的那么好?明明她方才说,那个男人曾经想强迫她! 他强行忽略心里的刺痛,声音紧绷地道:“你先在这里安置罢,我一会儿遣人给你送来一应生活所需,我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来找我。” 画屏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低低地道了声谢,便要进去。 心里一股不甘和绝望突然暴风雨般席卷了青莱的心房,他忽然自己也没有料到的,一把握住了画屏的手腕。 女子的手腕入手纤细而温润,青莱心神微荡,看着画屏愕然看向他的目光,目光暗沉地道:“画屏,你可是想当我方才的话只是耳边的一阵风,吹过就没了。” 画屏被他这样看着,不知道怎么的,浑身无力,一时竟也没有抽出自己的手腕,无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唇瓣,低声道:“青莱,你……真的不必这么做,我知道你们都觉得郎君不好,他是有不好的地方,但他对我是极好的。 你……你一向如木头般,怎的今天突然这么冲动了……” 然而,话音未落,她便猛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面前的男子突然双手捧着她的脸,毫不犹豫地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画屏嘴唇微抖,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她感觉青莱的嘴唇也是抖得不行,先是轻轻碰了她一下,便似乎很是紧张地分开,但很快又食髓知味般地挨过来,又轻轻碰了一下…… 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气息包裹她全身,画屏突然猛地一激灵,一把推开了面前的男子,一手捂唇,眼睛微红地看着。 “你这样,跟那些男人有什么不同!” 画屏突然带着哭腔大叫了一句,转身跑进了院子里。 留下青莱一个人,怔怔然地站了很久,突然一手捂脸,苦笑。 然而人生头一回感觉到的那股柔软清香的女子气息仿佛还萦绕在他心头,久久不愿意离去,让他心底的不甘和绝望,更加浓稠了。 他一时冲动竟然犯下了如此大错,那根簪子,他可还有机会送出去? …… 接下来,不停有人给苏云传递青莱和画屏那边的情况。 “夫人,青管事已是安置好了画屏,然而两人之间似乎再没有了交流,青管事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画屏则一直待在房间里。” “青管事昨晚,在画屏院子外站了一晚上。” “文家那个郎君今早过来了,隔着墙与画屏说了一会儿话,那文郎君说了许多话,也不乏露骨之言,画屏却没说几句,青管事那时候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听着,却没有制止。” 苏云听得焦心,暗道怎的青莱突然全无动作了,这是要放弃,要把画屏拱手让人? 她自然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如果青莱不给力,她只能自己上了。 只是,便是苏云有心亲自去处理画屏那边的事情,也暂时抽不出精力了。 因为,耶律齐一行人,终于要在今天下午到达他们所在的兹州,她须得和叶昭一起准备相关事宜。 第271章 如此肆无忌惮 苏云因为有事情要忙,暂时没去关注画屏和青莱那边的情况。 却不知道,就在这一天的晚些时候,画屏走到了院子的围墙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青莱……”她脸上挣扎了一瞬,低声道:“在吗?” 工作间隙抽空跑了回来的青莱正靠在另一边的围墙上,闻言心头一紧,立刻站直了身子,嗓子因为紧张有些哑,“在。” 他没想到那件事后,画屏还会与他说话,一时间竟如在梦中! 听到熟悉的男人嗓音,画屏置于墙上的手指微微蜷起。 青莱紧张地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来她的下一句,自己反而等不及了,“有什么事吗?” 话一出口,他就懊恼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若是青明在场,定然就要大肆嘲笑他,人家小娘子难得主动找他,他这是什么干巴巴的开场白! 好像没事就不能找他一样,真是一点风情都不解。 他赶紧补救,“我……我是说,你那边缺了什么吗?” 同时心里想,这句话表现出了自己的关心,应该……好一些了吧? 殊不知若青明在场,依然会抱臂嗤笑。 人家问你“在吗”,这时候纠结这么烟火气的问题做什么,当然要趁机风花雪月一番! 例如回答一句“我永远都在”,要深情款款的,目光温柔真诚的! 谁管对方是不是缺了什么,先把名分定下,到时候还怕没有关心她的机会? 饶是画屏心情复杂,听到青莱这结结巴巴的话,还是忍不住嘴角微扬。 明明在别人面前还算精明的一个人,怎的在她面前总是那么木? 之前吵架时,也是从来吵不过她,她故意把话说得连珠炮似的,往往堵得他想说话也没机会,她看着他那无奈又郁闷的表情,总是很得意。 苏娘就曾经点着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啊你,真以为人家青管事说不过你?人家那是常年在外头替郎君办事的,什么人没有应对过? 他说不过你,只不过是因为对象是你罢了!你再这么欺负人家,小心把人家吓跑了!” 她当时听得脸颊飞红,却到底是情窦初开,还不知道心里头那欢喜得意的感觉是什么滋味,只嗔了苏娘一眼,心里头对她的话是很不信服的。 谁说的,明明就是他木。 现在想起那些事情,画屏心头柔软而清甜,仿佛驱散了之前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阴霾,重回往日的轻松无忧,眼底竟然微微热了,“青莱,你那天说的话,可是真的?” 青莱一愣,那天说的话? 是指她到刺史府那天,他说的话?他那天说了挺多话的,指哪一句? 但不管是哪一句,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是,都是真的。” 不管是哪一句话,都是真的。 画屏发了一会儿呆,后知后觉心底一股快乐涌上心头,让她不自觉地眼眸微亮。 随即她低低地“嗯”了一声,想了想,加了一句,“谢谢。” 然后,在青莱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小跑着离开了。 听着那头传来的清盈脚步声,青莱皱起眉头,有些纠结。 这句“谢谢”,是什么意思? 还有,他这次回来只是一时情难自禁,怎么画屏那么巧,就知道他回来了? …… 此时,苏云和顾君玮并叶昭和李显,在重重兵马的簇拥下,正等在兹州的城门口。 作为如今兹州城真正的主人,有贵客上门,他们自然要亲自出来迎接。 北越作为凉城以北的大国,确也担得起贵客二字! 李显一直仿若无意地留意着顾君玮的神色,见他如常,心里也是佩服得紧! 两口子不禁暗暗嘀咕。 “今早你跟表弟媳说话的时候,她没什么异常吧?” “怎么可能没有异常,厌恶得不得了呢!但云做事有分寸,面对着耶律齐时断是不会表现出来的。” “我怎么还是有些不放心,表弟媳便罢了,我是担心君玮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叶昭斜了他一眼,“若连君玮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定是那耶律齐做得太过了,这时候还能心静如水的就不是男人。 我们昨晚商议的紧急情况应对方案,你可是都记着了?” 李显笑了,“王妃说得是!王妃说的话,本王怎么敢忘。” 苏云无言地看了看旁若无人的两口子,他们以为他们声音很小吗?便是特意把声音压低了,他们站这么近还是能听到一点的好么! 不过,耶律齐么……那男人肩膀上背负着一个国家,想来也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至少,不是这时候。 苏云心底有些沉。几人便这样,各怀心思地等着,终于,远处掀起一片尘土,一队人马快速朝这里赶来。 为首的一人,身着藏青色翻领窄袖袍服,头发束起,上戴武冠,脚蹬马靴,面容冷峻,一路绝尘到了他们面前后,便利落地勒停自己的黑色坐骑,身姿矫健地翻身而下。 紧跟着他的人也勒停骏马落地,动作有序而整齐,脸色严峻,目不斜视,便是人数不多,也自然而然地显出了一股肃杀之气来。 李显不禁暗叹,抛开私人因素不谈,耶律齐确是个不可多得的领兵之才! 若为敌人,此时的凉城,只怕只能和他打个两败俱伤。 他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精光微闪,却也只是笑着站在原地,没有迎上前的打算。 耶律齐把手中的缰绳抛给一旁的吕蒙,便大步走了过去,只是这一路上,他的眼光都直直地看着顾君玮身旁的苏云。 那种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太过熟悉,苏云自然察觉到了,虽然心底暗恼,却也只是不动声色,眼帘微垂。 顾君玮一双凤眸却是一瞬间幽深了几许,定定地看着朝他们走来的耶律齐。 吕蒙看了看那一对璧人,女子清秀纤细,脸色虽淡然,却带着一丝他之前从没有见过的踏实安然。 男子高大矫健,有着一身沉稳气度,一举一动都下意识地把身旁的女子纳在自己的保护圈中,两人站在一起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和谐,那种我们很恩爱感情很好的气息仿佛挑衅般地铺天盖地而来。 吕蒙不由得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自家主子。 虽说找凉城借道这件事很重要,但其实主子不想亲自来也是可以的,凉城现如今,绝对不会愿意与他们北越为敌! 只是主子还是坚持来了,吕蒙那时便知道主子是来活受罪的,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人家有夫君有儿子,主子过来是想看人家一家三口尽享天伦之乐吗? 李显也是没料到耶律齐竟然这么肆无忌惮地就盯着苏云瞧,嘴角的笑容也是冷了几分,但总算那男人没有忘了正事,走到他面前后便收了目光,朝他一拱手道:“北越耶律齐,见过宁王。” 虽然李显还没称王,但作为一地的实际掌权者,受他这一礼也不为过。 但架子也不能摆太过,李显也随即笑着回了一礼,道:“北越王远道而来,辛苦了,本王已备好酒菜,请随我来罢。” 耶律齐点了点头,只是忽然,他转头看向苏云,眸色暗沉,“你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这出乎意料的问询,让在场一众人都暗暗惊讶,看着耶律齐的眼神各具心思! 顾君玮一瞬间气势暴涨,凤眸沉沉地看着耶律齐,苏云虽然心底恼火,却也心知这时候不宜撕破脸,刚想心平气和地回他两句,就当应对普通的问询一般。 却突然,身旁的男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看着耶律齐嘴角微勾道:“某的夫人身体无恙,便不劳北越王记挂了。” 耶律齐微微眯眸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心底烦躁,暗暗地深吸一口气便收回了目光,沉声道:“如此便好!既然她是你夫人,便护好她!” 顾君玮嘴角笑容凉薄,只是眸色幽深地看着他,没再说话。 气氛一瞬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李显轻咳一声,出来打圆场,笑道:“诸位还是先到府上安顿吧!” 所幸这回,耶律齐没再出什么异样,只沉沉地应了一声,一行人便开始往刺史府走。 一路上,顾君玮牵着她的手都没有松开,苏云转头看了看他严峻的侧脸,手微动,悄悄地摩挲一下他微微粗糙的手掌。 顾君玮转头看了看她,剑眉微挑,更加握紧了她的手。 苏云于是忍不住扬唇一笑,心底悄然掠过一丝凛然。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耶律齐的事情,要尽快想办法解决!她可不想成为别人眼中影响两地邦交的因素。 自古以来卷入这些事情的女子,都没什么好下场,最著名的便是历史上有名的四大美女了。 可是,她自认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啊!苏云忍不住望了望天,心里头的情绪难以言明。 来到刺史府,走在前头的耶律齐和李显先进去了,苏云和顾君玮正要紧跟着进去,远处却突然焦急地跑了一个士兵,径直到了苏云面前跪下行礼,“夫人,出事了!” 苏云一眼便看出这个士兵是她安排在画屏身边的其中一个,脚步一顿,神色严肃地看着他,“发生什么了?” 他不可能不知道此时他们在招待北越来的贵客,他选择这时候来找他们,定然是有他们必须介入的大事发生了。 那名士兵立刻道:“兹州方才发生了一起命案,夫人的侍婢被卷入了其中!” 苏云愕然,画屏不是在刺史府中吗?好好的怎么突然被卷入了命案中? 说着,那名士兵突然脸色犹豫了一瞬,眼睛往顾君玮身上瞟了瞟,最终还是肃然道:“这个案子,似乎与将军也有一些关系!” 苏云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顾君玮,见他眉头微蹙,显然也是一时想不到,到底发生什么了。 第272章 诡异的死亡现场(第一更) 苏云和顾君玮对看一眼,当机立断,先去看看情况! 只是有客人在,他们自是不能同时离开,苏云于是对顾君玮使了个眼色,由她去看看情况。 随即两人转向李显,刚想跟他说明情况,谁料他们几人方才离得不远,那侍卫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李显还没说什么,耶律齐已是眉头紧蹙看着苏云,“你的侍婢发生什么事了?” 苏云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莫名其妙,她的侍婢出了什么事,与他何干? 然而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凌厉专注的眸子中,她微愣,心头顿时泛开一股奇异之感。 只是这时候事态紧急,她来不及与他追究他的多管闲事,看着李显道:“殿下,竟然你们知道情况了,妾便不多说了,请容妾先行告退。” 李显点了点头,刚想让她自去办事,说实话方才耶律齐开口后,君玮的表情又沉了几分,他实在是头疼,让苏云先行离开也好! 然而耶律齐却又一次抢在他前头说话,“宁王,看来你们兹州发生了一些麻烦事,虽然本王只是客人,但此次是带着请求而来,本王可以一同去看看情况,看有没有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李显这下,感觉自己都要得偏头痛了! 这北越王的目的要不要再明显一些!若不是碍于双方的身份和利益,他都想替君玮揍他一顿。 若单纯是为了治他那不可言明的病症吧,这执念也太深了一些! 同为男人,他如何看不出,他对苏云的执念,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 顾君玮凤眸沉沉地看着他,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暴虐的情绪,脸上一丝笑容也无,沉声道:“此事是我兹州的事务,同样不劳北越王操心!” 李显想捂脸,这种情况便是脾气再好心胸再宽广的男人也受不了,何况在苏云一事上,君玮一向没有多少容忍度。 他还是把事情的严峻性预估得太低了! 耶律齐对上他的视线,嘴角轻扯,“本王只是抱着帮忙的心态,何况听情况这是一起命案,不涉及什么要务。 本王和本王手下的人也要在这兹州城待上几天,应该有权利知道这座城的安全情况。” 扯吧你!便是这是一起凶杀案,凶犯是一个亡命之徒,难道他还能有本事伤到北越王和他手下的精兵不成! 李显桃花眼微眯,虽然觉得耶律齐说的话很扯,但看着君玮嘴角边浮现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是抢先一步笑着道:“北越王说得也在理,那便一起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罢! 实不相瞒,我们刚刚攻下兹州,其他县还好,五原县的府衙事务却是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去管理,暂时是由本王和君玮代理,五原县出了命案,按理来说本王和君玮也该去看看情况。” 苏云和叶昭都讶异地看向李显,没想到他竟然松了口。 顾君玮看着他,嘴角紧抿,却是没说什么。 几人于是又浩浩荡荡地改变了路线,往事发地点走去。 叶昭和李显走在最前头,她一拉李显的袖子,道:“说吧,为什么故意答应耶律齐?” 耶律齐的话其实挑不出什么毛病,虽然大伙儿都觉得扯,但这些主观上的东西便是扯上半天也扯不清楚。 但他们好歹是这个兹州城的主人,若是坚决不让耶律齐插手这件事难道还压不住区区一个客人? 李显自然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自己的妻,桃花眼轻轻往她身上一扫,眸子中不带什么温度,嘴角微扬道:“便是这次回绝了耶律齐,但你觉得他是个会轻易放弃的男人? 这一次不成还有下一次,耶律齐这兹州待一天,我们便无法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不如让君玮自己把心态调整过来。” 何况,他也想看看,苏云对君玮的影响力,到底去到了什么地步。 他想着,嘴角的笑容不由得微微收起,脸上现出肃穆的神色。 叶昭看着他这模样,心里头突然产生了一丝不安。 …… 那报信的侍卫竟是一路领着他们到了刺史府后面的一座小树林里。 一路走,他一路跟他们说明情况。 “今天下午,突然有人入侵刺史府,把我们的人都打晕了,因为留下来的人不多,且一时猝不及防,我们……我们都没反应过来,属下罪该万死! 再醒来时,画屏娘子就不在了,属下知道主子们都在城门口迎接北越王,原本不想擅自打扰主子们,但当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画屏娘子时,那情况……太诡异了。” 苏云边听脑子边飞速思考。 本来刺史府下人房那边便是府上防守最薄弱的地方,何况她当初觉得要看住画屏不需要太多人,只安排了三个人在暗处看着,他们全军覆没也不奇怪,她只是万万没想到有人会出此险招带走画屏! 藏在暗处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是和画屏有牵扯的文家,还是最有可能是王相势力的谢家,亦或是看起来最置身事外的范家? 他们带走画屏的目的,又是什么?是想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还是在设一个更大的局? 那侍卫已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们是在刺史府后面那片小树林的河边找到画屏娘子的,找到她时,她晕倒在了地上。 一旁的河边,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属下们发现时,她已是没有气息了。” 顿了顿,他道:“那女子看起来,应该是割脉自杀。” 苏云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死者是自杀的? 其他人也都神色复杂,吕蒙默默地看向了一旁,方才主子说得那么义正词严,还怀疑起了人家地盘的安全情况,若那起命案只是一起自杀案,那就尴尬了。 苏云脑中一思索,却是想到了更多。 不对,如果是单纯的自杀案,画屏怎么会晕倒在那女子身旁,是她自己走过去的?还是被人搬过去的? 何况,方才那侍卫说,这起命案和顾君玮还有关联……她忽地想到什么,冷声道:“死者的身份可有查明?” 那侍卫点了点头,顿了顿,道:“那死者,是兹州城五原县的居民,名为宋芸巧。” 宋芸巧…… 苏云一愣,迅速地和顾君玮对看一眼,顾君玮也是眉头微蹙。 那侍卫已是接着道:“而且,那宋娘子死的时候,手里紧紧拽着一根发带,青管家亲自辨认了,那好像是……郎君的东西。” 第273章 她眼中的另一个世界(第二更) 这下连李显他们都有些惊讶了,不由得看向顾君玮。 耶律齐暗眸沉沉,一颗心竟然微微提了起来,看向苏云。 心里头浮现的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只是,他看到她虽然秀眉微蹙,脸上却没有出现什么介意的神色。 她身旁的男人已是淡声道:“我先前潜伏在兹州时,确实丢失了一条发带,因为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且当时事态紧急,便没有特意去找。” 苏云点点头,沉吟,“便是说,不管宋芸巧之死的真相是什么,至少那条发带,是她自己带过去的。” 女子清秀的脸上是满满的认真神色,一般女子都会有的那种多疑、敏感,似乎丝毫无法从她身上找寻。 她便那么相信那个男人?如此一心一意地与他在一起? 耶律齐看得心里头又烦躁了起来,想移开目光,那张脸却仿佛磁铁一般吸引着他。 那双灵透聪慧的眼眸在思考时,就仿佛一波平静的湖面,沉淀着另一个世界。 苏云只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案件满满的都是谜团,她轻叹一声,现如今也只能先去现场看看情况了。 想了想,她问那个侍卫,“画屏人呢?” “画屏娘子已是醒过来了,此时正在现场,”侍卫道:“我们找到画屏娘子后第一时间通知了青管事,青管事正在陪着她。” 苏云微微挑眉,虽说事情有些糟心,但不得不说这是个很好地走进画屏的机会,人在遇到灾祸时心灵是最脆弱的,所以画屏才会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如今这又一次遭劫,也许不全然是坏事! 苏云一时间忘记了如今的状况,笑看了顾君玮一眼,“看来咱们凉城要迎来两场喜事了。” 她给了凝秀那丫头三天时间处理自己的私事,虽然她磨蹭到了最后一天,但被逼到绝境后体内的小宇宙竟然爆发了,直接跑到青明面前逼问他为什么喜欢自己。 青明自然大喜过望,乐滋滋地说了一堆动听的理由,然而他每说一个理由,凝秀就否定一个,又说一个,又否定一个…… 最后青明急了,直接豁出去地道:“没理由了!老子就是喜欢你怎么着!想当初江湖上有多少美丽侠女追着我跑,我一个都看不上眼,怎的难得看上一个还净喜欢跟我对着干!” 凝秀瞪了他一眼,只丢下一句,“那你便去找你那些美丽侠女去吧!” 只是自那以后,青明再向她卖乖示好,她虽表面上嫌弃,却也不像以前那般排斥了。 顾君玮嘴角微扬,“这样一来,你到了凉城只怕更脱不开身了。” 苏云立刻想到了每次见到她都眼睛发亮的丁可夫,顿时嘴角微抽,“顾大将军,麻烦你管好自己手底下的人。” 顾君玮忍不住低低地笑,“没办法,军旅生活艰辛,军中的男儿一不小心,就要熬成老光棍了,我作为将军,更需要体谅他们。” 耶律齐看着亲密私语的两人,额角青筋猛地爆出,终于得以移开视线。 吕蒙看得无奈,当初他就该死谏主子不要过来。 不…… 应该说,在更早之前,在第一次掳走这女子时,或是在衡州时,他们就应该再小心一些。 那时候无法把人抢到手,如今再想把人从那男人手中抢走,谈何容易? …… 看到浩浩荡荡走了过来的一群人,正蹲在地上低声安慰画屏的青莱一愣, 随即他快速起身迎了上去,只是衣摆处突然被人扯了扯。 低头看向无意识地拉住了他的画屏,青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画屏却已有些无措地松开手,白着一张脸朝他笑笑,“我没事,你去办正事吧。” 他想了想,从衣领里掏出了一根簪子,快速地塞进了画屏手中,脸微红地道:“害怕的话,就拿着这根簪子罢,像你说的,把它当成……当成一个念想。” 说话期间,他眼神一直不敢直视面前的女子,说完后,便干脆地站了起来,迎上了顾君玮一行人。 画屏有些怔愣地看着手中这根银簪,说实话,这并不是什么华贵的首饰,款式她也不喜欢,一看便知道是青莱自己选的,一点也不懂女孩子的心思。 只是,看着看着,她眼底发烫,心里头的最后一丝茫然挣扎,似乎也被吹散了。 她阿娘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阿爹娶了后娘,把年仅八岁的她卖身进了郑家,从此她对家的感情都寄托在了阿娘留给她的那根发簪上,那根发簪不见了时,她真的很伤心很难过。 她没想到,青莱一直把这一切看进了心里。 她以前到底被什么蒙住了眼睛,蒙住了心?觉得文郎君待她很好?再好他也是带着目的的。 真正的好,是发自真心的,不求回报的。 苏云看了看坐在地上神色怔然的画屏,又看了看倒在河边的宋芸巧。 只见她穿着一身烟粉色的长裙,侧对着他们蜷缩在地上,右手浸在了河里,隐隐还能看到水面上有一片红色还没有散去。 左手置于胸前,可以清晰看到她手上紧紧攥着一根青碧色的发带。 而她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乱七八糟,一片凌乱。 苏云心头怪异,这个场面,也太自相矛盾了! 叶昭微微蹙眉,“这是……被人凌辱后割腕自杀?” 只是割脉自杀,为什么要抓着从君玮那里偷来的发带?这是暗恋君玮,君玮是她死前最大的牵挂? 苏云收敛心神看向青莱,“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青莱抱拳,压下心底的一丝黯然道:“属下方才问了画屏,她说今天下午,文郎君突然来了,说要带她走。 她……一开始跟着文郎君走了,他们是翻墙离开的。只是走到一半,她觉得这样不跟夫人打一声招呼便离开,不妥当,便央求文郎君让她回去与夫人说一声。 文郎君不愿意,画屏便与他起了争执,随即自己跑走了,只是跑到一半,她突然被人打晕,再醒来时,已是在这里,旁边便是已经死去的宋娘子。” 苏云点点头,往宋芸巧的方向走去,有几个士兵正围在尸体周围,保护这个命案现场。 她仔细看了一下周围,随即突然走过去蹲下,轻轻拿起了宋芸巧浸在水里的手腕,顿时脸色一紧。 只见上面,三条鲜红的划痕清晰可见,基本成并列排布,此时血液已是凝结,细长的伤口因为泡了水而有些发白。 第一条伤口稍浅,三条伤口虽然都不算深,但均是割到了血管,死因确实是割脉! 看着苏云竟然蹲下毫不避忌地摆动尸体,在场除了顾君玮,都有些震惊。 李显和叶昭还好,因为他们早便知道苏云在破案方面也有本事,也亲眼见识过她推断。 耶律齐却是紧紧地盯着那个秀气的背影,心头讶异之余,竟然有些气闷。 她究竟还有多少面,是他不知道的? 顾君玮走到了苏云身旁,问:“发现什么了?” 苏云喃喃,“有些奇怪!” 随即她快速站了起来,沿着周围小心翼翼地走了一圈,小河旁边是一片草地,因为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此时草地上已是有了许多行走过的痕迹,苏云眉头越蹙越紧,却还是耐着性子寻找自己要找的那样东西。 应该有才对,凶犯因为自身的身体条件,而留下的某个痕迹…… 突然,她看到了有一处草丛的草有被重物压过的痕迹,从远处到河的方向一路而去,然而因为有人在旁边走过,这条痕迹已不连贯,有些断断续续的! 苏云嘴角微扬。 虽然已遭到了破坏,但还是找到了。 这个局确实对针对他们而来,但也太仓促,也太稚嫩了一些! 第274章 男人的本能(第一更) 顾君玮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然也发现了地上的拖痕。 他蹲下,嘴角微勾道:“这样的痕迹,应是还有一条。” 苏云心头微动,想起了他还在上京任大理寺卿时,两人一起破案的往事,不禁笑看了他一眼,“顾大将军转业转得不够彻底啊!” 这是在调侃他又变回了大理寺卿的做派?顾君玮忍不住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无奈地笑道:“越来越皮了。” 说着,站了起来,顺便把苏云扶起,道:“我早说过,破案应是夫人的强项,不是我的,方才可是看出什么了?” 苏云点点头,道:“先不急,有些事我要先查清楚。” 随即她唤来青莱,低声与他说了几句,青莱立刻领命而去。 顾君玮专注地看着她,心里喜欢极了她每次推断案情时那神采飞扬的神情。 叶昭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虽然她一向知道这小两口感情好,但要不要破个案都这么不要命地撒狗粮? 自从他们这回吵架和好后,便只是单纯地站在一起,都会让人觉得空气中飘满了某种微甜的气息,仿佛旁的人再难进入他们的世界,今天尤甚。 她自是能看出来,今天这种微妙的变化是君玮一手主导的,他一向内敛而稳重,惯于把事情严严实实地藏在心里头,便是心里的感情再澎湃,他也有本事不泄露分毫。 因此之前在外人面前,他们夫妻感情再好也不会如今天这般露骨。 只是一旦君玮有意泄露自己心底的情意,便只是一分半点,也足够让看着的人脸红心跳。 她不知道君玮这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但可以肯定,他的这种反常是因为,耶律齐的存在勾起了他心底本能的占有欲和危机感。 她又看了看脸色越来越黑沉的耶律齐,和身边笑得眼眸微眯的丈夫,只觉得这僵局真是没法破了! 苏云自是不知道这短短的一瞬间叶昭已是想了许多有的没的,她走回了众人之间,嘴角微扬道:“这不是自杀,应是他杀,而且凶犯,应是个女子!” 叶昭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宋芸巧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又看了看苏云,率先问出了在场大部分人的疑问,“云啊,这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他杀啊!” 何况,凶犯还是个女子? 一个女子,撕破宋芸巧的衣服做什么?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的话,总觉得有些多此一举了。 耶律齐也沉沉地看着她,她此时脸上的笑,他太熟悉了。 她出现在他梦中时,便常常是这样的笑,笑得他心头火气,却又无可奈何。 苏云轻笑,道:“凶犯确实是想故意引导我们往自杀上面想,这个现场是她特意布置出来给我们看的陷阱,但她却忽略了人,至少是如宋芸巧这般的女子,某些下意识的反应。” 她缓缓环顾了周围人一圈,视线最终定在了叶昭身上,无奈地笑笑道:“我本来想找人打个比方,但似乎在场的人中,只有我和你最合适。” 说着,她伸出左手做出手刀的形状,置于右手上,道:“一个人如果不是内心十分强大或有着某种变态的心理,那么他在自杀或自残时,便是心底再愤怒绝望,对疼痛的感知和对死亡的恐惧,都是下意识的,那是生物的本能。 试想想,如果是你打算自杀,当你拿着锋利的刀尖对着自己的手腕,你下意识的反应是什么……” 叶昭心头一颤,立刻明白了苏云的意思。 难怪她说在场只有她和她最符合那个假设,在场的几个男人谁不是从血腥的战场上拼杀出来的?那心性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犹豫惶恐之类的情绪,想想就觉得不应该属于他们。 苏云看叶昭的表情,便知道她想到了,嘴角微扬道:“没错,人会本能地犹豫和害怕,这样的犹豫和害怕会通过他们的行为表现出来。 例如,在用刀子割自己的手腕时,最开始无法真正地下狠手,这就导致他们的致命伤旁边,往往会有许多不连续的、浅表的、短小的切口! 然而方才我看宋芸巧的手腕,上面却是只有三条清晰的几乎等长的伤痕,且条条都是致命伤,宋芸巧只是一个普通的娘子,便是受到再大的刺激,试问她又如何有那等强大的心理,第一回 就对自己下此狠手?” 说着,她轻笑一声,“太完美的致命伤,本便是破绽之一。” 这在法医学上的专业名词,叫试切创。 此时已是有士兵把宋芸巧的尸体搬了过来,置于他们面前,几人看了看她的右手手腕,果然与苏云说的一模一样! 其实苏云说的道理并不难懂,只是她不提出来,便鲜少有人会往这方面去想。 “至于我为什么认为凶犯是个女子,”苏云再次指向宋芸巧手上的伤,道:“首先,从伤口的深度来看,凶犯的力气不大,第一刀切下去时伤口较浅可以理解。 若是一个从没有伤过人的人第一次杀人,总会有心理负担。 可是第二和第三刀的伤口深度却是差不多的,说明凶犯在经过了第一刀的适应后,第二第三刀已是冷静了下来,这时候他用的理应就是自己原本的力气! 只是便是如此,第二第三刀的伤口,不管是从深度,还是广度来看,都显得过于秀气了!” 秀气这个词,可以用来形容伤口吗? 众人心里都有些怪异,忍不住看了苏云一眼。 苏云自然感觉到了他们怀疑的眼神,却也不在意,在这里毕竟无法对伤口进行精准的测量,并与以往的数据进行分析对比,只是靠她的经验和感觉的话,说服力确实不够。 她笑笑,道:“其次,草地上的拖痕表明,凶犯把死者带到河边时,是用拖的,这也是他力气不大的表现! 宋芸巧体型十分小巧,一个大男人便是再瘦小,要抱起这样一个女子想必也不是一件难事。 基于这两点,我推测凶犯是个女性,力气不大,平日里应很是细心,但这起案子却办得仓促,应是临时起意,设这个局时,她应是单枪匹马,身边没有帮忙的人。” 耶律齐一直看着她,此时冷不丁开口,“如何看出凶犯是细心,办案却仓促?” 苏云微愣,她身旁的顾君玮已是眼眸一沉,这男人,究竟懂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只是他的问题太正常,苏云也不好不回答,只淡然道:“细心是因为凶犯不仅在制造死者的伤口时,考虑到了人自杀时伤口的方向,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他还能把事情做得井井有条。 仓促么……自然是因为他在现场留下的痕迹太多了。而且,北越王大抵是从没有强迫过女子,不知道一个女子若是发起狠来,那形状是十分可怖的。 凶犯想做出女子受到了凌辱的模样,只是很可惜,他因为仓促欠了些考虑。” 叶昭下意识地看向地上宋芸巧的尸体,心里同时忍不住低咳一声,云这嘲讽,绝了…… 只是看着看着,她恍然大悟! 耶律齐皱眉,苏云不看他,径直说了下去,“若死者的衣服是在挣扎时被撕破的,那她全身上下,乱的只有衣服,看起来难道不是十分矛盾么?” 没错,宋芸巧身上的衣服虽然被撕扯得破破烂烂,但她头上的发型,却十分齐整,齐整过头了! 这丝毫不像是经过了一番剧烈挣扎后的模样! 大家心里已是对苏云的推断信了七八成,只是这样一来,谜团看似解了一些,细细一想,却是更迷雾重重了! 这样一个仓促的局是谁设的?宋芸巧手中又怎会拿着顾君玮的发带?画屏……又为什么被带到了此地? 第275章 失控的渔网(第二更) 这时候,青莱走了过来,抱拳道:“夫人,你让属下查的情况,属下已是查明了,相关人等也已在带过来的路上。” 苏云立刻看向他,“情况如何?” “其实,在夫人来之前,属下已是着手让人去调查宋娘子今天去过的地方,可以寻到有人作证的宋娘子去过的地方有两个,”青莱顿了顿,道:“一个是范家,一个是文家。” 范家? 苏云微愣,这是她没有想到的,一向表现得低调而矜持的范家,怎的竟然被卷入了这个事件中? 她和叶昭对视了一眼,叶昭眼中也是现出疑惑的神色。 范家,范家…… 若这个局是某个走向极端的人希望向他们传达某个信息而设,那范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又是什么? 她总觉得,这一切的谜团后面都缀着一条线,只要能查出那条线的源头,所有的事情便可以迎刃而解了。 她不自觉地微微垂下眼帘,突然,一声痛呼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芸娘!” 苏云睁眼,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色绫罗长裙的美貌少女正提着裙子快速朝他们这边跑来,看着躺在地上的宋芸巧,她不敢置信地双手捂唇,一双眸子已是红透。 青莱立刻在苏云耳边低声道:“她是范家家主范夫人的独女,范欣然。” 这时候,一个温和中却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气势的女声响起,“欣然,在宁王殿下和顾大将军面前,你这是什么模样,太没礼节了!” 说话的是在士兵的簇拥下紧随着范欣然而来的一个中年女子。 只见她身着一身绛紫色衣裙,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内敛的华贵,一张庄严而美丽的脸虽保养得体,却无端给人一股沧桑之感,那是岁月和多年掌家的辛劳,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 苏云微微挑眉,没想到传闻中深居简出的范夫人,竟是亲自过来了。 她是让青莱请今天与宋芸巧接触过的人来到现场,范夫人和她的独女范欣然此时出现在这里,莫非是说明,宋芸巧今天去范家,找的是她们两个? 范夫人一双沉淀着智慧的眸子缓缓地看了在场众人一眼,便得体地对他们行礼道:“范氏采红,见过宁王殿下,北越王,顾大将军。” 虽是在对他们行礼,她给人的感觉却一点也不显谦卑,反而彰显大气。 而且,她知道在场的耶律齐便是今天才来的北越王! 李显嘴角微扬。 是个聪明的女人。 作为扎根兹州的世家,那三家在兹州城中的势力弯弯绕绕,要说他们在兹州城中没有眼线,李显便是再年轻十岁也不会相信。 但她方才丝毫没想过隐瞒,是知道隐瞒没用,也是在趁机,对他传递某些信息。 他淡淡一笑,道:“起来罢,本王也是没想到,初初见到闻名遐迩的范夫人,竟是在这样的场合。” 范夫人又福了一福,才站了起来,看了看地上的宋芸巧,轻叹一声道:“说起来也是天意弄人,几年前小女外出时遇到劫匪,曾得芸娘阿爹相助,自此我们两家也算有了些往来。 小女与芸娘一向情同姐妹,我听说芸娘遇害后也是大吃一惊,想着无论如何也要亲自过来看看。” 苏云看了她一眼。 是因为芸娘遇害,她才过来的? 范欣然还蹲在宋芸巧旁边抹着眼泪,“芸娘,芸娘……怎么会这样,明明我们早上才见过,你怎的突然便去了。” 便在这时,另一拨人也来了。 只见远处,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男子匆匆走来,只见他长相清秀,皮肤白皙,举手投足间,带着文雅,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文弱郎君,与顾君玮他们几个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一边过来一边在四处张望什么,忽地,他眼睛一亮,竟是连作为正主的他们都无视了,对着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出的画屏惊喜地道:“画屏,你在这里!” 画屏顿时俏脸微白,抿了抿唇,叫了声:“文郎君。” 想来来人便是文家那位郎君——文奇了! 他见到画屏似乎很是惊喜,想也不想地便要跑过去,青莱眉头一皱,上前一步,右手拿剑举在身前。 只闻“唰”的一声,他把利剑抽出一半,看着讶异惊恐地看着他的文奇,道:“文郎君,你跑错方向了。” 文奇只觉得眼前的男子身上散发出一股让他浑身不舒服的气息,但他在这兹州城一向是横惯的,哪里会把一个小小的侍卫看进眼里,又想起阿娘曾与他说的话,恍然大悟的同时不禁不屑恼怒地看着青莱,“便是你妄想跟我抢画屏?” 他一向急色,要不是当初他把画屏从刘庆道手中讨过来时,刘庆道曾说这女子还有用,她有什么三长两短,那西宁来的将军分分钟把他灭了,人早就是他的了! 但他自小便在女人堆里混的,自认最会讨女人欢心,不能硬来他便耐着性子讨好她,偶尔暗中给她使个绊子他再英雄救美,看着她日渐软化的态度,也算别有一番情趣。 眼看他就要成功了,谁知道她的旧主子竟然说攻下兹州便攻下兹州,也是蛮横不讲理,到手的鸭子就这样飞了。 他自然不甘心,父亲母亲似乎也想通过画屏和那边的人扯上关系,他就更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放弃了。 青莱面色不变,只淡淡地道:“我说了,文郎君,你走错路了。 在宁王殿下和将军面前如此无礼,你可是有掂量过自己的身份?” 文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想到来之前母亲的一再叮嘱,他虽然一向行事荒唐但也不是个傻的,也只能忍下这口气,走到李显他们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见过宁王殿下,顾大将军,请原谅某一时情难自禁。” 苏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知道文郎君心中怀的是什么情,竟让你如此难以抑制自己?” 文奇一愣,下意识地看了苏云一眼,见她站在顾君玮身边,嘴角笑容浅淡,却散发出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势,眼珠微转便猜到了她的身份,忙讨好地笑道:“夫人见笑,画屏曾在某身边伺候,某心中对画屏实在喜欢得紧,这才一时失了分寸!” 见到他这油滑轻浮的笑,苏云心里厌恶,冷声道:“你确是失了分寸,便是再情难自禁,小小的文家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去动我们的人?” 文奇脸现困惑,“莫非夫人是怪某今天没打一声招呼便带走画屏?这……这确是某的不是。” 这是在跟她装傻?苏云细细打量他的神色,直接问出口,“派人打晕我们刺史府的侍卫的,可是你!” 文奇一听似乎被吓到了,忙摆手道:“夫人说哪儿的话!什么打晕刺史府的侍卫,某完全不知情……” 说着说着,他忽然像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僵,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却很快隐去。 苏云如何没有察觉,只是这种后知后觉的表现,也是古怪得紧。莫非,打晕他们侍卫的人,不是文家派去的? 但不是他派去的,文奇也定然知道这件事!估摸他正是受到某些人的暗示,才在今天带走画屏。 文奇这个人在苏云眼里就像张白纸,压根藏不住什么事。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便转移了视线,嘴角微扬,眼神微冷道:“既然人到齐了,我便说说请大家到这里的目的罢。今天宋娘子在此处遇害,而她遇害前见过的人便是在场的各位,为了查明宋娘子遇害的真相,还请各位说说宋娘子今天与你们见面时,可有什么异常。” 范欣然闻言,嘴唇微抖,似乎因为想到了什么有些茫然,又有些伤痛。 文奇眉头微蹙,眼中一丝嫌恶和气愤,一闪而过。 范夫人则自然大气沉稳,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苏云一眼。 这命案审讯的事情,怎会是由顾大将军的夫人出面? 苏云心底轻笑一声。 有人妄想把他们当成网一般撒出去,网住那条他恨之入骨的鱼。 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可有本事操控这张网?别到时候,反过来把自己困在其中了。 第276章 醒悟(第一更) 苏云先是看向了范欣然。 范欣然犹豫了一瞬,眼睛红红地低声道:“今天芸娘确实很不对劲。她来找我,一见到我就一脸激动地说,这一切都是我们的错,若……若她下了地狱,我们也别想好过。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管如何问她,她也不说,最后她匆匆离开了我们家,我还想下午找时间去她家看看的,谁知道……” 她一捂脸,呜咽着道:“为什么芸娘会这么说啊?这跟她今天遇害有关吗?她是我的好姐妹,我肯定不会对她做不好的事情啊,事实上,我明明在帮她……” 说着,偷偷瞄了一眼顾君玮。 李显和耶律齐几人也心思各异地看了看脸色不变的男人,顾君玮却只是淡然道:“她想找我,是为了宋青吧。” 范欣然一愣,没想到他一直知道这件事,只是男人身上气势太盛,她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咬了咬下唇,“是,她一直说,将军人很好,只要有机会见到将军,她定然就能有机会解除将军和她阿兄之间的误会。” 顾君玮嘴角扬起凉薄的弧,没再说话。 范欣然看到他唇边的笑容,却是误会了,低声抽噎着道:“将军,芸娘……芸娘一直在我面前念叨你的好,她如今死得不明不白,你一定要替芸娘做主啊!” 叶昭忍不住笑了,难怪她和那宋芸巧能成为好姐妹,敢情两人都是脑补班毕业的啊!这范欣然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君玮对宋芸巧态度不一般,会替她出头? 那宋芸巧也是哪里看出来,君玮是个好人?莫非带着情意看某个人,会把他变成天上圣父一般完美的存在? 莫名的好笑啊! 耶律齐看了顾君玮一眼,冷笑一声,“这位娘子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拽着顾大将军的东西,便是冲着这份情意,顾大将军也不能不上心了罢。” 顾君玮凤眸微眯看着耶律齐,却很快移开视线,淡声道:“劳北越王操心了,这事发生在兹州,我自是不能坐视不管,所幸我的夫人精通破案,我倒是可以光明正大躲一回懒了。” 两人虽只是平淡地说了两句话,却自有一股暗流在涌动。 范欣然怔愣地看着顾君玮,怎么事情好像跟她想的有些不一样? 苏云觉得耶律齐简直不可理喻,她暗暗蹙眉,看了一眼范欣然,淡淡笑道:“放心,我自是会找出杀害宋娘子的凶犯。” 范欣然看了看苏云,眼眸微闪。 这就是顾大将军的夫人?这个案子,竟然由她一个女子出面去处理? 不过,看她方才的手段气度,她足以解决这件事。 范欣然觉得她有点像她阿娘,虽为女子却有着独当一面的气魄和本事,那是她一直想成为的那类人。 范欣然突然替自己死去的好朋友哀伤,有了这样一个夫人,顾大将军又怎么会看上其他不如她的女子呢? 苏云看了脸上有些黯然的范欣然一眼,便转向了文奇,“接下来,就劳烦文郎君说说罢,今天宋娘子去府上找你,所为何事?” 这范欣然心思竟如此单纯,什么事都写在了脸上,苏云有些意外,没想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范夫人,会教导出这样一个女儿。 以范夫人的心智手段,若她有意培养自己的女儿,断然不会是如今这个模样,只能说明,她是故意的! 文奇睫毛微颤,却是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道:“还能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她那个没用的阿兄! 她过来央求我想办法救她阿兄,某烦不胜烦,见了她一面便把她赶出去了。” 苏云紧紧盯着他,“宋娘子竟然与文郎君相识?” “某小时候,家父曾送某到他们家的武馆学武,真要论起来,那宋娘子的阿爹算是某的师父,”文奇越说,脸上的表情越是嫌恶,最后嗤了一声,“不过七岁后,某便没在宋家的武馆学武了,也亏得她还记得那层关系,心心念念要来攀交情!” “哦,是吗?”苏云淡淡一笑,忽地却冷了表情,厉声道:“文郎君,你是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那么容易被忽悠的人了?把话说一半藏一半,怎么?因为这里不是公堂,你便觉得可以肆意行事了!” 苏云这忽然的变脸把文奇唬了一跳,脸上立刻现出慌张的神色,摆了摆手激动道:“夫人明鉴!某已经把和宋娘子之间的情况全盘托出,夫人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 苏云却一扬嘴角,那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看得文奇心底一阵发虚,双腿不禁有些颤抖。 不可能,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不可能知道…… 苏云看了他一眼,忽然淡淡道:“证据,我现在自然是没有的,但不代表,别人没有……画屏!”她突然唤道,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身旁的少女,“你可是有什么要与我说?” 文奇愕然地看向画屏,不自觉地伸出手要去拉她,却被她侧身闪过。 他因为预感到了什么,黑了一张脸大喝,“画屏!” 却只见她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眸冷漠,随即她看向苏云,红了眼眶,道:“夫人,抱歉,奴婢之前被猪油糊了眼睛,竟然想要离开夫人!” 现在回想起那时候的一些心情和行为,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个傻得让她恨不得上去掐着她的脖子大骂一顿的女子,真的是自己吗? 简直了,那是她一生的污点!她决定以后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苏云微微一笑,感叹,“你回来了便好!” 她也是没想到,画屏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竟然这么快就好了。 也算因祸得福。 叶昭也是惊喜地看着画屏,低低叹道:“还是云有本事,这种毁人不倦的心理疾病也能治好!” 殊不知苏云也有些懵,她这回还真的没有做什么! 李显转头看着她,俊眉微扬,“心理疾病?” “被劫持的人反而依赖甚至爱上劫匪的心理疾病,”叶昭低低一笑,“怎样,简直反人类反社会,闻所未闻吧?” 李显却是笑了,道:“那倒不是,这种情况不是很常见么,战争中被俘获的俘虏,有能坚守气节的,但更多的也只是一些普通人,如果能活命他们不介意投降,甚至苟且偷安,时间久了,他们的身家性命都握在别的当权者手中,能不产生依赖吗?” 他眯眸一笑,“不过是最基础的帝王权术罢了。” 叶昭听得有些无言,这是什么扭曲的理解? 不过细细一想,竟然还挺有道理!管理国家换个说法,不就是在驯服百姓么?区别只在于,是人性化的驯服,还是残暴的驯服…… 一旁的耶律齐听到他们的谈话,眼眸微闪,看着那个含笑的女子,嘴角紧抿。 画屏隐忍着心底的哭意点了点头,忽然紧紧咬唇,眼神愤恨地道:“文郎君确实隐瞒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在陈夫人带我去刺史府之前,宋娘子也来找过文郎君一回。 那一回我偷偷看到了,宋娘子情绪很激动,指着文郎君又哭又骂,说他……说他是个禽兽,轻薄了自己,她定不会让他好过。” 文奇终于脸色大变,五官扭曲地瞪向画屏,指着她大吼,“你这贱婢,枉我曾救了你,还对你这么好,你就如此污蔑我!” 画屏心头涩然,不可否认文奇阴差阳错确实救了她。 可是便是她被救了也无法掩饰他的别有用心! 她看着他,仿佛头一回看清他的真面目,恨声道:“正是因为你还算救了我,我才没那个理由去污蔑你。 你确实轻薄了宋娘子,我还听到你当时为了安抚她,说会替她想办法救出她阿兄!” 第277章 愿你在九泉之下(第二更) 感受到在场众人看着他的目光,文奇又慌又怒,他完全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就这样被一个贱婢抖了出来! 若是平时,抖出来便抖出来了,以文家在兹州的势力,他还怕官府会为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子治他不成?但现在不行,现在可是牵涉到一起命案,且主审的还是如今在兹州城权势滔天的那几人,他下意识地觉得绝对不能认,认了他就死定了。 这样一想他不由得气红了脸,忽然就朝画屏扑了过去,“你这贱婢还在这里胡说八道!” 然而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划过一阵利剑出鞘之声,随即一丝摄人心魂的寒芒朝他破空而来,文奇猛地停住了脚步,看到堪堪停在他脖子前的利剑,吓得嘴巴大张,半天不会说话,差点都要失禁了。 苏云看了看冷着一张脸的青莱,秀眉微扬,青莱给她的印象一向是憨厚老实,没想到也会有如此冰冷凛冽的一面。 她淡淡一笑,收回视线,看向已经吓傻了的文奇,平静道:“文郎君何必如此激动,便是你真的轻薄了宋娘子,但我知道杀宋娘子的人不是你。” 文奇顿时双眸发亮,连连点头,“夫人明鉴!夫人明鉴啊!没错,某虽然一时鬼迷心窍对那宋娘子下了手,但绝没有杀……她……” 说到后头,他终于回过神来,一张脸顿时灰白一片! 画屏嫌恶地看了他一眼,简直都想跺脚了。 之前那个觉得这男人还不错的人不是她!绝对不是! 范欣然微愣后,一张小脸因为愤怒而憋得通红,“你……你竟然对芸娘做出了那种事!你这个禽兽!定是你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才杀了芸娘!” 文奇知道自己这回无法再狡辩了,沉着脸怒吼道:“臭娘们!闭嘴!你真以为我是傻的?在这紧要关头我会去杀一个与顾大将军有过关联的人?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在回家的时候路过一条小巷,那女人突然跑了过来,一把抓着我就求我救她阿兄,简直莫名其妙!是她自己送上门的,我不要白不要。 她也是莫名其妙,拉着我说了两句后,突然说什么我不是他,她被骗了,我当时喝得醉醺醺的,谁知道那娘们是不是故意送上门来诓我的!” 范欣然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娘子哪里听过如此粗俗的言论,顿时傻了一样看着他,指责都忘了。 苏云看着眼前的闹剧,脸色不变,淡然道:“虽不至于是诓你的,但这个局,确实就是为你而设的。” 文奇猛地看向他,眼神愤怒讶异,五官扭曲。 顿了顿,苏云又补充了一句,“应该说,是为了文家而设。” 布下这具有欺骗性的现场,把画屏带来置于一旁,甚至把宋芸巧随身携带的顾君玮的发带拿出来放在她手中这么一个醒目的位置,都只是为了——拉他们入局! 为了告诉他们,文奇曾经犯下的恶行,让他们对他和他背后的文家,实施惩罚。 本来便已经情绪有些失常的文奇顿时都要炸了,“谁!是谁针对我们文家!老子要杀了他!” 苏云嘲讽地看着他,轻笑,“就文家过往精彩的履历,有人处心积虑针对你们实在太正常不过了,是吧,范夫人?” 说着,苏云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范夫人,眼眸沉静。 这下连一直悠哉悠哉地在一旁看好戏的李显都愣然了一瞬,微微蹙眉。 幕后之人,竟然是范夫人?这可难办了。 范欣然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激动地大叫:“不!这不可能!” 她猛地看向母亲,急得都要哭出来了,“母亲,这不是你做的,是不是?” 她期盼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然而看着看着,她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凉了。 她母亲,那个让她永远敬仰自豪的母亲,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半响,她轻笑一声,看着苏云道:“夫人聪慧。” 范欣然腿一软,跌倒在地上。 不可能的,怎么会是母亲,设计让芸娘失去清白,又把芸娘杀了的人,怎么会是母亲! 范夫人却看也不看濒临崩溃的女儿,轻叹一声,“我没料到,芸娘竟会如此敏感,即便我给她的是一封匿名信,她也察觉到了这件事与我有关。 在她今天跑到我们府上与欣然说了那一番话后,我便知晓,这件事瞒不下去了。” 文奇一愣,恼怒道:“莫非今天传信给我说可以带走画屏的人,也是你!” 范夫人嘲讽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看着苏云,淡然道:“我首先没料到的是芸娘的敏锐,其次没料到的是夫人的聪慧,也许是老天爷也看不过我的行为,要给我应有的报复罢。可是,我绝不后悔。” 便是失败了,也足以让他们看清文家的嘴角! 苏云看了她一会儿,道:“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替你丈夫报十年前的仇吧,这招借刀杀人使得不错,只可惜,你选错了刀。” 范夫人轻叹,“是我不自量力了。” 范欣然一愣。 母亲做这一切,竟然是为了父亲吗? 因为要执掌一个大家族,母亲常常表现得很冷漠,做事也时常十分决绝,她知道很多人暗地里都议论,母亲是个没有心的女人。 十年前父亲死得不明不白,她没有追究下去,所有人都说,那是因为母亲怕了文家,说不定她啊,从没把那入赘的夫君看在眼里,那王郎君真真可怜。 曾经,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十年下来,母亲从没有主动在她面前提起父亲,便是每一年的祭奠,她也是神情漠然,仿佛这件事只是如每天的睡觉吃饭一般,普通得很。 所以,她其实也是怨过这样冷漠的母亲的,即便她同时还十分爱戴她。 这样的母亲……这样的母亲,怎么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范欣然哭得不能自己,突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威严嗓音道:“欣然,来之前我已与子涛说过了,你回去后便与他成亲,从此,他会成为范家新一任家主,范家以后,就靠你们了。” 范欣然猛地瞪大眼睛,泪眼朦胧地看着母亲挺直的背影。 她终于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真的,母亲在来之前已经预料到了一切,她不能自欺欺人了! 范采红说完这话,看向一直眸色复杂地看着她的苏云,道:“范子涛是我的义子,为人忠厚仁义,富有责任感,最重要的是,”她眼眸微转,道:“子涛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铸造技艺,范家的铸造业务这些年便是因为他,称霸南吴!” 叶昭一愣,立刻看向苏云,心中惊喜的同时,忍不住嗤笑。 她先前打探消息的时候,确实有让人顺便留意那三家中有没有铸造方面的人才,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一直落在这女人的眼中,她甚至只凭借着这些蛛丝马迹,便猜透了他们的心思。 若真要说的话,范采红是这古代当之无愧的女强人! 苏云虽也微微讶异,却不怎么意外,只微微眯眸,“你这样做,值得吗?” 范采红微笑道:“没什么值不值得的,这些年,我太累了,太累了……”她看了看依然无助抽泣的范欣然,轻笑一声道:“这样的累,由我来承受便够了。” 她是范家家主,不管什么时候都必须以范家利益为先。 十年前,因为文家势大,她便是恨得牙龈咬碎,也只能咕嘟一声把恨意吞下。 十年后,虽然范家超越了文家,但因着三家之间的重重利益牵扯,她依然不敢轻举妄动。 这样的自己,便是给夫君上坟,也觉得没有那个资格。 这一回,她是任性了,一颗心却如同重获自由一般,舒爽得不行。 道夫,愿你在九泉之下,不要再怪我无情了。 “不,我的意思不是这个。”突然,面前的女子嘴角微扬道:“你妄想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那是你的事,但即便你表示范家愿意倾力支持凉城,也没有那个资格让真相掩盖。那到底是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 范采红闻言,便是被拆穿也始终淡然的脸色,终于微微一变。 第278章 别自以为是了(第一更) 苏云的话不仅让范采红色变,其他人也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做下这些事的不仅是范采红一人?她还有同伙? 范采红眸色微沉地看着她,平静道:“夫人,有些事何必追根究底?” 苏云却笑了,脸色冷然,“范夫人,你可是认为自己很伟大?很重情重义?然而你可有想过,你口口声声说感恩宋娘子的父亲对你女儿的救命之恩,但为了自己的私欲,你不但毫不犹豫地牺牲了宋娘子,甚至还要包庇真正杀害她的凶犯!” 她看着范采红微微摇晃的身躯,道:“范夫人,你的伟大感动了自己,但可惜,在我看来,你只是个自私自利之人! 呵,由你一手带出来的范家,便是对我们表忠心,我们可能还要掂量掂量,敢不敢用!” 范采红脸色灰白,心里升腾起的却是熊熊怒火,她凭什么这么说,文韬当年指使人生生打死她的夫君,罪大恶极,错的人明明是文家! 而且若文奇是个正人君子,她的计谋又怎会得逞!现下反过来,却都变成她的不是了? 叶昭这时候想起苏云先前的推断,杀死宋芸巧布下这个局的凶犯是个独自行动的女子,顿时眉一挑,道:“所以,杀死宋芸巧的,其实另有其人?” 如果是范夫人,她怎会找不到可用的人帮忙?且这个局于做事严谨的她来说,拙劣得就像小娃娃玩泥沙。 范采红抿了抿唇,一言不发,苏云看了她一眼,平静道:“你与她有着共同的仇恨,这么多年来,十年前那件事一直是你们心中的噩梦,因此你们难免产生了某种惺惺相惜、同病相怜之感。 她清楚你对文奇布下的局,许是因为她也参与了其中,又许是因为这些年你们之间一直有联系,她也一直关注着范家和文家,这才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猜出了你做的事情。 但不管如何,宋芸巧之死是你完全没预料到的,这是你计划之外的变故,你本来只想着让文奇玷污了宋芸巧,再让宋芸巧在顾君玮面前揭露他的罪行,你计划的揭露地点应该便是今天晚上的宴会,到时候你再在一旁落井下石一番,这一招借刀杀人便可以完美完成。 可惜这一切,被宋芸巧忽如其来的死亡破坏了! 从这一点看,我更倾向于那个人并没有参与你所布的局,她和她的所作所为实际上成了一颗搅局的老鼠屎,破坏了你原本可以更完美的计划。可是” 苏云看了看已经在不自觉地拼命深呼吸的范采红,轻笑一声,“便是如此,一向冷面无私的范夫人竟然丝毫不责怪她,这时候甚至想把这个罪行一力揽下,那个人的面子也是忒大了!” 范欣然这时候回过味来了,忍不住激动地哭喊道:“母亲,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比我、比范家还重要吗!” 范夫人又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开口道:“傻孩子,便是这杀人的事不是母亲做的,母亲也已难逃责罚,多一个杀人的罪名还是少一个,不会有丝毫改变。” 她看向苏云,神色复杂,“夫人这样的女子,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她方才说的一切让她暗暗心惊,就仿佛她一直在旁窥她的内心一般,让她毛骨悚然。 然而…… 她的眼神仿若不经意地扫过似乎一直在注视着眼前女子的顾君玮和耶律齐。 便是这样一个女子,把范家交到她手中,已是她在这乱世中,能选择的最好的一步棋! 苏云却是清冷一笑,“范夫人,你执掌范家多年,听说一直用的是铁腕手段。这么多年来,你高高在上太久了,希望你教导出来的义子,不是如你一般自傲自大,带走罢!” 说着,她又唤了一声,“青莱,你现在立刻带人,去五原县城内的肖家酒馆中,捉拿一个外号为酒娘子的女子,她如今应是肖家酒馆的掌柜。” 青莱一怔,猛地想起了前两天苏云曾让他去这肖家酒馆买酒,因为是夫人要的酒,他亲自跑了一趟,那里的掌柜是个爽朗大方的娘子,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举手投足间颇具风情,笑起来脸上有着两个深深的酒窝,店里的人都叫她“酒娘子”,他还听店里的客人小声议论—— “可惜了,年轻时那么风姿卓绝的娘子,竟然一辈子未嫁,莫非她是在为那死去的王郎君守节不成?啧啧啧,便是那王郎君是个短命鬼,有这么一个大美人为他守候,白白蹉跎了自己的如花年华,也值了!” 青莱讶异地微微张大嘴巴。 当时他还没把那王郎君与范夫人的夫君联系起来,这时候听夫人这么一说,他有种恍然大悟之感,回过神来立刻抱拳道了声“是”,便急急地去领兵办事。 转身时眼睛扫过一旁的画屏,画屏方才便一直在偷看他,这时候被抓了个正着,顿时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青莱顿时心里微动,转回头时脸上已是忍不住染上了一丝笑意,脑子里乱糟糟地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嘴角的笑咧得更深了。 范采红到底是定力惊人的,在苏云说出要去抓拿酒娘子时忽变的脸色,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 她也不是输不起的人!对于那个酒娘子,她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她因为十年前道夫出手助她而死一直内疚痛苦,她最开始也是痛恨她的,但这十年间她几乎每天都来范家一趟求见她,虽然她从没见过她,但知道有个人如她一般在为十年前的事情痛苦,她竟奇异地感觉到了一股命运相连之感。 揽下所有罪名一事,其实只是她下意识的想法,此时被拆穿了,也只能叹一声技不如人!她这个计划最大的意外不是那酒娘子,而是这将军夫人的本事。 此时见有士兵上来要带她走,她神色一凛,看向苏云,说到底,她最关心的只是一件事! “我只想要夫人一句话,夫人会如何处置文家?” 她做了这许多事,就是为了复仇,不亲耳听到文家的结局,她不甘心! 文奇仇恨地瞪着范采红,咬牙大骂,“你这个贱女人!” 若不是一边有士兵死死拉着他,他早便失控了。 苏云却只是笑笑,“我只负责查案,处决一事,自然要交还给宁王殿下。” 李显微微挑眉,这是把锅甩回给他了?顿时站直身子,轻咳一声,脸色严肃地道:“若文家当真有犯下你方才说的那些罪行,本王自会查明,依法处置,以安民心!” 范采红这才满意地一笑,笑容嘲讽。 得了宁王殿下这一句话,她便放心了。 便是有些事他可能一时无法查明,但只要他对文家起了疑心,开始着手去查文家做过的事,那文家绝不可能再有翻身之日! 毕竟十年前的事情和宋芸巧的事情,只是文家罪行的冰山一角罢了! 苏云看了她一眼,忽然淡淡道:“有件事还是告诉你罢,免得你糊涂一辈子。十年前真正杀死你夫君之人,并非文韬。” 范采红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第279章 真心以待(第二更) 范采红不可置信地瞪向苏云,想反驳,然而看到苏云脸上浅淡的笑,她一时语塞。 她知道苏云的本事,也知道,她没有那个必要骗她! 破天荒地,她脸色煞白,竟然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和所作所为来。 苏云此时又平淡地说了一句,“当然,我也不会瞒你,不管是为了十年前的命案还是旁的,真正的凶徒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一点,便当做我欣赏你对你夫君的真情实意的馈赠罢!” 范采红怔愣了半响,忽地,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一边笑着,一边被士兵带走。 有什么用?这样的馈赠有什么用!如果杀害她夫君的真凶不是文韬,那她这十年来的狠与悔,这段日子费尽心思布下的局,又算什么? 她范采红自认精明了一辈子,却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她的自以为是。 简直太可笑!她竟然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一场笑话! 看着背脊挺直的苏云,又看了看笑得疯癫走远的范采红,叶昭不禁啧啧感叹,“云对人性看得透彻。” 若是一般人,在看了范夫人一开始的表现后,只怕都会认为她是个聪慧果决、敢作敢当甚至有情有义之人,却忘了,她布这个局,牺牲的是一个与这件事完全无关的可怜女子,包庇的也是一个手染鲜血的凶犯。 范夫人这样做,只是因为宋芸巧于她来说,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虽然她对这个一天到晚脑补的宋芸巧没什么好感,但她落得如此田地,也是让人唏嘘。 耶律齐沉默不语,他想起来兹州之前灵雀给他的信。 她说郑娘子瞧着温和好说话,其实大有想法呢,骨子里就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对周边的人和事半点也不糊涂。 便是主子把她抢回去了,她也有本事和主子僵持一辈子,不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便是压着她也不会走。 这时候若还想有机会夺得芳心,不妨以真心待之! 他烦躁地皱起眉头。 他人生至今都没见过几颗真心,又如何知道,怎么以真心待之。 看着范夫人走远,苏云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顾君玮,顾君玮一直在看着她,此时触到她的眼神,嘴角轻勾,凤眸升腾起点点笑意。 苏云心里头突然就很踏实了,嘴角也微扬,正想走回顾君玮身旁,却忽地,她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顾君玮脸色一变,大步向前把她揽进了怀里。 脚步一瞬间也微动的耶律齐僵了僵,喉结上下动了动,却终是压下了心底的某种冲动。 苏云闭着眼摇了摇头,想甩掉那股忽然而至的眩晕,叶昭和李显也已是快步走了上来。 看着脸色痛苦的苏云,叶昭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云,你没事吧!” 苏云慢慢睁开眼睛,从顾君玮的怀中站了起来,眨了眨眼,自己也很是困惑地摇了摇头,“没事。” 也是奇怪,那股眩晕之感仿佛突然而至,又突然消失无踪,这是从没有过的。 这是早上早餐没吃好,低血糖了? 不该啊!她每天的早餐都丰盛得很,且顾君玮在一旁看着,她便是没胃口也会被他哄着多吃几口,没有撑到便算不错了。 顾君玮依然紧紧揽着她的腰,眉头紧皱,“可是这些天太劳累了?” 苏云听到这里忍不住想望天,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嘛,这些天她都乖乖待在房间里养伤,真正做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聊得她炸药火器的概念图画了一张又一张,现代的手枪都出来了! 想到炸药火器,她心里头忽然便有些急切了,如今铸造方面的人才已是有了,她得去看看他是否可用,若是可用,她还得让人去雍州一趟与楚有年商议,看能不能让楚三郎过来兹州,毕竟铸造的原料和场所都在兹州…… 顾君玮自然看出了她脸上显露的不以为然,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手一伸便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随即他微微眯眸扫过沉着一张脸站在一旁的耶律齐,便看向李显,淡声道:“殿下,我夫人身体不适,今晚的宴会她便不出席了。” 李显自然不会有异议,苏云不在他乐得轻松,此时立刻假惺惺地低咳一声,摆摆手道:“表弟媳身体不适,自然要好好休息,本王一会儿便让秦大夫去给表弟媳看看,你们先离开罢。” 顾君玮应了一声,便一路抱着苏云回了房间。 苏云也是头一回被顾君玮如此强硬地对待,不管她说什么他也不愿意把她放下来,后来她也就懒得说了,只抚了抚额前的发丝,无奈道:“我说了,我已经没事了,你这样倒有些草木皆兵了。” 顾君玮低头细细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脸色有些苍白,眉头还是无法舒展,“不管如何,还是先让秦缓来看看,你先前好像都没有这样突然晕眩的情况,别是肩膀上的伤口又恶化了。” 苏云这下是真的有些好笑又好气了,瞥了一脸认真地说着这话的男人一眼,道:“肩膀上的伤口便是恶化了,也是肩膀上的事,跟我头晕有什么关系?” 顾君玮看着她,依然很坚持,“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的,是秦缓说的。” 他一路抱着她进了房间,把她放到了床上,小家伙在他们进院子的时候就已经咋咋呼呼地追在顾君玮身后连声追问母亲怎么了,此时立刻踢掉鞋子,爬上了苏云的床榻,凑到苏云身边表情哀伤地说:“母亲最近怎么总是生病,让铭儿好担心啊。” 苏云:“……” 顾君玮便算了,这老气横秋的话小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顾君玮好笑地看了看撅着个屁股凑到苏云身边的小家伙,拍了拍他的背道;“你照顾好母亲,父亲今晚会早些回来。” 不管如何,今晚的宴会他还是要出席的。 小家伙自觉任务繁重,大声地“哦”了一声,顾君玮又细细叮嘱了他们几句,才起身离开了。 他一走出房门,凤眸中的温和便消失不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大步往前厅走去。 却是苦了苏云。 那阵莫名其妙的眩晕过去后,她早便什么事都没有了,秦缓后来过来给她看了看,也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这段时间又在闭关研制新药的他本来便是被人强行从药房里扯出来的,一看苏云什么事都没有,自觉被骗了,走的时候一张脸黑透,脚步踏得震天响。 然而便是如此,小家伙还是一副要谨遵将军命令的狗腿样,一直在旁边看着她,苏云都怀疑小家伙这是在这里待得太无聊,把看管她这件事当成某种角色扮演的游戏了。 但小娃娃的精力总归有限,后来家铭迷迷糊糊睡觉了,苏云才重获自由。 好笑地调整好家铭睡觉的姿势,给他盖好被子,苏云想了想,下榻穿上鞋子。 凝秀这会儿去了厨房拿他们的晚膳,整个院子一片安静,顾君玮知道她不喜欢周围有太多陌生的人,因此保护的人手一向是藏在暗处。 天色早黑了,苏云极偶尔的时候还是很享受这种宁静似水的感觉的,这样的宁静便于思考。 她今天躺了一下午,正想去院子里活动一下,然而刚出房门,她的眼神便猛然变得凛冽。 第280章 北越的蛮俗(第一更) 苏云没想到,那男人竟如此肆无忌惮地走到了她的院子外头。 只见他一袭黑衣,高大挺拔地站在那里,天上洒落的清亮月色勾勒出他深邃如雕刻般的五官。 原本隐在暗处护卫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纷纷出现,警惕地围在他周围。 察觉到房门口的动静,男人立刻转头,一双如猎豹般的眸子在黑夜中散发出冷冷幽光,紧紧将她攥住。 苏云眉头紧蹙,看了看四周,只有他一个。 莫非他是在宴会途中找借口溜出来的?她心头火气,这男人,也太不把自己当客人了! 他依然眼眸沉沉地看着她,仿佛看不到苏云眸子中散发的火光。 他发现她换了衣服,不同于今天早上正式场合穿的那身缃色宽领对襟大袖明衣,她此时换成了一身月白色齐胸襦裙,整个人显得清新而淡雅,在月色下更添一丝闲适。 突然,他眼眸微动。 眼前的女子缓缓朝他走来,一双眼眸异常明亮,不管是因为什么,此时她眼中只有他,眼中的情绪波动是因他而起,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让他心中产生一种隐秘的满足和兴奋。 看到苏云走了过来,侍卫中一个小队长模样的男人立刻焦急道:“夫人!” 苏云却只是淡然道:“没事,难为北越王不顾礼节特意过来一趟,定是有什么要紧话要说罢。北越王可是我们的贵客,万万不可怠慢了!” 她说这句话时,语气平缓,内里的嘲讽之意却明显。 开口的侍卫犹豫了一会儿,便没再说话了,只是暗暗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几人更紧地盯着那个气势迫人的男人。 耶律齐一直看着苏云,丝毫不在意她语气中的嘲讽,突然开口道:“你的身体可是大好了?” 苏云忍不住轻呵一声,“原来北越王特意过来想说的要紧话就是这个,北越王的心意妾心领了。” 他今天一天,便问了她两次这个问题,先不提他有没有这个资格,便是她那一回箭伤,难道不是间接拜他所赐?若是他当时没有带兵围住衡州,她可能根本不会与秋瑾碰面。 耶律齐猛地一眯眸,他便是再不熟悉南吴文化,也知晓“妾”是南吴已婚女子的自称,眼前的女子用这个自称与他说话,让他极其不爽快。 他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抱歉。” 苏云一愣。 耶律齐皱了皱眉,似乎十分不习惯这样向别人服软,一时间语气显得更低沉了,“衡州的事,往后我再也不会对你做。” 苏云突然大怒,怒极反笑,脸色冷然,“北越王,先前我们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说话,这倒是个很不错的时机。 我自认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你一直想方设法掳走我不过是为了治病,然而我不是一样物品,你一而再再而三这样做不仅给我带来了很多预料之外的麻烦,还让我十分困扰。 若是你真心求医,看在北越与凉城为邻邦的面子上我自是会好好考虑,若不然,在凉城顾君玮之妻之前,我首先是郑云歌,便请北越王另寻高人吧!” 她眼中闪烁着冷光看着他,仿佛在看的是一样十分厌恶的物件,看得耶律齐心底一阵窒闷,甚至心生一股绝望。 灵雀说让他真心以待,可是他都把一颗真心捧到对方面前了,对方依然能视它如无物。 灵雀说错了,如果她心里当真没有他,再多的真心她也不稀罕! 心头暴涨的火气让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拽住眼前女子的手腕,在她愕然愤怒的注视下,咬牙沉声道:“你认为,我一直费那么大心力带走你,便是为了治病?” “夫人!” “北越王,请自重!” 周围的一众护卫纷纷变色,先前因为耶律齐特殊的身份,他们还顾虑着没有亮出兵器,这会儿见他如此无礼,他们再没有丝毫犹豫,唰唰唰地拔剑,锋利的剑尖威胁地指向正中央的耶律齐。 看着耶律齐暗沉一片的眸色,苏云心底一紧,他的手就像沉重的石头一般紧紧拽着她纤细的手腕,她猛地挣扎了几下却是无法撼动他分毫,忍不住心底有些发慌。 然而越慌她越是冷静了下来,看着他冷声道:“北越王对妾如此无礼,这是丝毫不把我们凉城看在眼里不成!” 没错,凉城如今不会、也暂时没有能力与北越为敌。 可是现如今有求于凉城的,却是北越! “郑云歌!”耶律齐紧紧盯着她,忽地语气变得低沉,眼眸中弥漫开一股深深沉淀的情感,“你能不能……”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仿佛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放开了她,一个闪避! 苏云还没回过神来,她刚获得自由的手腕便被人一把拽住,猛地往后一拉。 看着面前熟悉的高大矫健的身影,苏云方才还有些混乱不安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然而这安定还不过几息,便又高高提起。 只见顾君玮忽地松开她,大步向前猛地挥动手中的红缨枪,直直地指向面前的耶律齐。 耶律齐不闪不避,只眼眸暗沉地看着他,顾君玮脸上则是一片肃杀之色,凤眸冷然一片,嘴角紧抿,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与他不共戴天之敌。 没有人会怀疑,那闪动着寒芒的红缨枪下一秒便会招呼到北越王身上! 周围一众护卫都吓傻了,这这这……他们便是再不晓事也大概知道北越王对凉城的意义,否则以这北越王三番四次对夫人表现出来的肆无忌惮和觊觎,将军便无法容他在世。 可是将军现在是怎么回事?这一枪下去凉城和北越只怕就有了间隙。 只是他们到底知道自己主子是谁,见顾君玮如此行动便是心里头再困惑,也纷纷摆出了迎战的姿势,看着正中间剑拔弩张的两人,暗暗地吞了口唾沫。 耶律齐和顾君玮对视良久,顾君玮忽地轻笑一声,“耶律齐,你可是认为我不敢动你?” 今天这男人的行为已是频频触到他的底线,方才他拉着苏云那一幕更是让他本就一直隐忍的怒火一下子冲天。 这男人,早在他第一次掳走苏云的时候,他便看他不顺眼了! 耶律齐眯眸,冷笑,“既然如此,那便动手罢!” 他看他不顺眼,他又何尝看他顺眼? 北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据说他那个自南吴而来的母亲曾大力反对部族里的男子若是看上了别的男子的妻,便可以向他挑战,若对方接受,他又把他打败了,便可以把他的妻据为已有。 现在,他却是觉得,这条规矩,也没什么不好的,天下万物的规矩可不就是如此弱肉强食! 第281章 梦中的声音(第二更) 两个同样气势不凡的男人冷冷对视半响,心中似乎同时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认知。 却忽地,一个微冷却含笑的声音传来 “啊呀,我就说宴会途中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见了,原来是都凑到这里来了,莫非是嫌本王宴会上准备的节目太无聊了?” 看着大步走了过来的李显和叶昭,苏云一颗高高提起的心终于落下。 她本来便不相信顾君玮会做出如此冲动之事,现下李显来了,他们两个就更不可能打起来了。 心一安定下来,苏云却又忽觉一阵眩晕,她微不可察地踉跄了一下,只是这一回,那阵眩晕消失得更快,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她愣然半响,心中也涌起了一丝淡淡的不安。 莫非……她真的生了什么病不成? 然而此时在场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顾君玮和耶律齐身上,自是没有人察觉到苏云的恍惚。 李显见他都出来打圆场了,君玮还是没有放下手中的红缨枪,不禁大感讶异,脸色微微绷道:“君玮!” 这是他设想过的最糟糕的场面之一,君玮自小就很少有失控的时候,然而今天他频频濒临失控边缘,他见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宴席,就隐隐预感到不对劲,只是情况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已经对君玮表过态,凉城和北越若是交恶,便宜的只是西宁和南吴。 就算是以后两国联手,本来便是因为利益结合的不稳定关系,若中间还穿插了种种不稳定因素,只怕两地的关系更是摇摇欲坠,留下一大堆让敌人可以轻易抓住的小辫子! 他眼神凛冽地看着顾君玮和耶律齐。 他没想到,苏云对他们的影响到了如此地步! 空气仿佛凝在了这瞬间,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君玮冷冷地看了耶律齐一眼,终于手腕一动,红缨枪在空中划出一阵漂亮的枪花,被稳稳地收了回去。 李显这才松了口气,随即他见君玮嘴角一勾,道:“我听闻北越王武艺高深,这才想与北越王一较高下,却是忘了此时还在迎接北越王的宴会上,还请北越王归座罢!” 耶律齐深深地看着他,如何不知他之后若是再想寻到独自与苏云见面的机会,几乎不可能。 他不禁看了一旁的女子一眼,却见她神情恍惚,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头暴躁,冷笑一声道:“若顾大将军有意,本王随时奉陪!” 李显觉得自己今天的头疼是好不了了,不禁头痛,心肝脾肺都痛。 但听到君玮和耶律齐如此说,他的心情又放松了一些。 啧,幸好这两个男人到底没有全然失去理智,他们方才说的话已是表明了态度,便是他们之间有什么争端也只是他们私人间的事情,与两地之间的关系无关。 便是如此,他也无法完全放心下来,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处于他们这个位置,便是私事也会影响到大局! 只是他也不是没有过这般感情用事的时候,罢了罢了,自家表弟难得闹闹脾气,他这个做表兄的多担待一些便是。 想到这里,李显眉毛一扬,朗声笑着道:“两位难得如此有兴致,却不该是这时候,本王的王妃为了筹备这个宴会可是费了不少苦心,两位也不忍落了本王和王妃的面子罢!” 李显搬出了自己和叶昭,其实是在暗中提醒耶律齐他是为了什么而来,耶律齐抿了抿嘴角,又看了一眼苏云,才沉声道:“如此,与顾大将军这场比试,本王便先记着罢!” 顾君玮只是清冷一笑。 一场透着硝烟的冲突便这样消弭于无形,只是没有人会觉得,这件事便这么结束了。 叶昭见那三个男人走远了,才走到苏云身边,摇了摇头道:“你还真沉得住气。” “方才那种情况,我是傻了才会出面,一不小心就成千古罪人了。” 苏云叹了口气,揉了揉眉角有些心累,“我不能说非常了解耶律齐,但也大概清楚,他虽然行事肆意,但不是不顾全大局之人。” 叶昭没好气地道:“他若是真的顾全大局,便不会在宴会途中溜出来找你了,不管怎么说耶律齐也是对你存了心思的,你这几天,要不就称病,不要再跟着我们一起接待他。” 苏云到现在也没法跟自己说,耶律齐只是为了治病缠着她了,何况看顾君玮的态度,她也不宜继续在耶律齐面前出现,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那便这样吧,我也乐得轻松。” 她还能腾出手来做其他事情。 叶昭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微微蹙眉,“云,你看起来好像很累,真的病了吗?” 苏云微微一愣,“没有,”她顿了顿,问:“阿昭,你可试过……” 话说到一半,她便犹豫地收了口。 叶昭紧盯着她追问,“怎么?” 苏云摇了摇头,笑笑道:“没事,这一恍惚,我都忘了自己要问什么了。” 她还不确定今天的两次晕眩是偶然的情况还是身体真的出了问题,与其让他们担心,还不如观察几天再说,毕竟好像也没有很严重,秦缓也说没看出什么问题。 小题大做就不好了! 叶昭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当真没事?” 什么一恍惚就忘了要问什么,骗鬼呢!苏云有些事是迷糊了一些,但对于要紧的事情一向是很精明的,这样一想她忍不住苦口婆心道:“有事不能瞒着,要说出来知不知道?” 苏云好笑地一扬嘴角,“你这语气怎么那么像老妈子了?说起来你一直留在这里可以么?我的宁王妃。” 叶昭被气笑了,伸出手指狠狠地戳了戳她的脑袋,“担心你还这么说,说起来长嫂如母,你跟君玮啊就该好好听我的。” …… 送走叶昭回到房间后,苏云本来想等顾君玮回来再睡下。 今天发生了那样一件事,虽然她知道自家男人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但她之前才立志要好好学习当一个好妻子,这种时候等他回来顺顺毛绝不是坏事。 而且,她也确实很在意顾君玮的心情。 只是等着等着,她莫名地感觉到了一阵疲乏之感。 这时候已是夜深,小家伙早便睡下了,她挨在榻上在看一本书,看着看着竟然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男人低沉担忧的声音 “阿云,阿云,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 这个声音,好熟悉…… 然而,她想得头都疼了,还是记不起那是谁的声音。 忽然一恍惚,她感觉有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苏云挣扎着一睁眼,见到的是顾君玮一张近在眼前的俊颜。 那仿佛能蛊惑人心的凤眸深深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她的灵魂深处。 第282章 醋海翻涌(第一更) 苏云见到顾君玮,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心底先是一喜。 “君……” 她话音未落,面前的男人便突然侧头迎了上来,细细密密地封住了她的唇。 一只手撑住床榻,一只手绕到她脑后,轻轻按着她的后脑勺,把她完完全全地掌控在了自己的空间里。 他先是轻柔地允吸着她饱满的下唇,随即在苏云有些失神的时候,加深了这个吻,亲密至极地吮吻缠绵,温柔绵密得如春风化雨。 他许是喝了酒,还喝得不少,呼吸间清甜的酒味和着他身上刚刚沐浴完的皂角香气,熏得苏云也有些醉了。 她本来便是半坐着靠在床榻上,这个动作更方便了男人对她的索取。 最后顾君玮一把抱住她把她平放到了床榻上,一只带着薄茧的手已是十分熟练地探进了她的衣襟里,轻轻地抚摸着她纤细骨感的肩膀和锁骨。 他粗糙的指腹抚过她细腻柔滑的肌肤,顿时激起了她一阵鸡皮疙瘩。 这一刺激苏云却是完全清醒过来了,想起自己等他回来的初衷,不由得暗暗懊恼怎么睡觉了,连忙更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主动凑上前亲了亲他的唇,“回来了?” 然而男人的心思此时显然不在谈话上,含含糊糊地用鼻子应了一声,在她身上抚摸的手已轻柔但坚定地往下探去。 苏云却是有些纳罕了。 大抵所有男人都天生地喜欢着这种事,便是平时看起来禁欲沉稳得不行的顾君玮,在床上也是缠人得紧。 这几天开了荤,他几乎每天都要,苏云虽也挺享受这种事,但她的精力自然是无法跟顾君玮比的,被缠得累极了也只能胡乱地赶着他,却往往被他温柔却不容拒绝地哄了回来,她至此才知道顾君玮也是有些男人的通病的厚颜和睁着眼睛说瞎话。 只是便是在他隐忍到了极致的时候,她与他说话他还是会好好地应上一句的,鲜少有这么沉默强势的时候。 这时候男人湿热的吻已是顺着她的下巴来到了她的脖子上,微痒微麻的感觉让苏云忍不住轻笑出声,想到要与他说的话,苏云脸微红地推着的脑袋,“你可是喝醉了?” “没醉……”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话尾处悠悠拖长,仿佛一滴水打破了湖面的平静,让人心情荡漾。 若是顾君玮不愿意,苏云自然是推不开他的,此时温热的唇已是流连到了她的锁骨上,苏云忍不住低哼一声,声音也有些不稳了,“君玮,我一直想等你回来,我想跟你说说耶律齐的事……啊!” 锁骨处突然被人轻咬了一口,苏云有些讶异地瞪了趴在她身上的男人一眼。 却见他终于抬起了繁忙的头颅,一双深沉如暗夜的凤眸看着她,俊颜微红,嘴角微抿,似乎很是不满地道:“云儿,不许你提到他。” 顿了顿,又慢条斯理地加了一句,“想也不许想。” 语调和声音都很平稳,只是这透着一丝倔强的表情,和这如小孩子霸占心爱玩具的语气…… 苏云忍不住失笑,安抚般抚了抚他微乱的鬓发,笑着道:“好,不想他,就想你,好不好?” 许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最后还加了句仿佛诱哄的反问句,顾君玮难得怔愣了一下。 苏云终于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顾伯钰,你果真喝醉了! 喝醉了还想着那档子事,快起来,我便料到会这样,早就让厨房备下了醒酒汤,我让人去拿,你喝了早点睡去。” 顾君玮却是更紧地抱住了她的腰,嗓音低低沉沉的撩人心魂,“夫人,我没醉。” 苏云不相信,“所有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 顾君玮:“……” 虽然酒精没有上脑,但确实有些微醺的顾大将军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自己的夫人,最后也只是抿了抿唇,身子往上挪了一点又吻上了她的唇。 说不过她,就不让她说话好了。 苏云哪里看不出这男人的想法,顿时憋笑憋得有些痛苦,没想到顾君玮喝醉后那么可爱,就像个耍乖卖萌的大男生。 她勾着他的脖子,避开他的吻,低低哄道:“好,你没醉就没醉,但今天我累了,先不要好不好? 我们就睡觉,好好说说话。” 之前好像是有看过,喝醉后做这种事对身体不太好,容易导致阳痿、早泄、月事不调什么的,虽然不知道真假,还是注意一些罢。 顾君玮看了她一会儿,却是低低笑了,带着丝了然和揶揄,“夫人不要的原因,只是因为夫人累了吧。” 苏云:“……” 虽然这也是重要原因,但这男人要不要这么毫不留情地拆她的台……好吧他醉了,她忍! 抬手狠狠地捶了捶他的胸膛,苏云恼怒道:“知道的话还不起来,重死了!” 顾君玮闷闷笑了两声,离开她侧躺在了床上,又把她拉进了怀里,只是到底有些躁动,一只手搭在她的腰腹间还在不自觉地上下抚摸着。 却终是舍不得再折腾她了,尤其是今天她还似乎有些不舒服。 虽是大热的天,但床榻上铺着清凉的竹席。 房间里放着青莱今天不知道从哪里捣鼓来的两桶冰块,在丝丝地向外冒着凉气。 窗户开着,不时有微凉的夜风吹进来,如婴孩的手拂动他们床上的帷幔。 两人身上均着轻薄的单衣,这样抱在一起,一点也不觉得热,这样的相拥反而让一颗在这样的夏夜有些隐隐躁动的心,平静下来了不少。 苏云自是知道他的隐忍,也知道他隐忍是为了她,忍不住往他的怀里蹭了蹭,嘴角微扬。 顾君玮看着她这如小猫般乖巧可爱的模样,心火虽然有些旺盛,也只能无奈地一勾唇,抬起手轻抚着她的发,问:“今天秦缓过来,可有看出什么?” 苏云一愣,笑笑道:“没什么,许是这些天在床上躺太多了,躺得人都有些虚了。” 顾君玮低低地“嗯”了一声,心里已是在盘算着如何加强自家夫人的身体,这身体过于柔弱了还是不行,不管在哪方面都不行…… 苏云想了想,还是道:“君玮,耶律齐的事……” 身旁的男人身体一僵,忽地一按她的后脑勺,沉声道:“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睡觉罢。” 她这回却是执意要直面这个问题,挣扎着仰起头道:“我说过有任何想法都会与你商量,不管你认为行不行,先听我说完。 耶律齐的执念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的病,现下这情况我自是不会也不能亲自去给他治病,若是我让凝秀或以后培养出来的其中一个人去……” 顾君玮却是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觉得,若是耶律齐发现他的病给另一个不相干的人知晓了,他会怎么做?” 苏云:“……” 也是,她忘了那男人凶暴残忍的一面了。 她皱了皱眉,说出第二个方案,“那我把治疗方法写下来给他……” 却忽地,额头上一热,随即男人低叹的声音传来。 “云儿,我说了,这件事你不用担心,交给我,可好?” 旁的病就算了,那男人生的还是那方面的病,想到自己的妻一天到晚想着那件事,虽然知道没道理,还是让他火大。 而且他的病竟然还有方法治好。 就该治不好! 第283章 迷途之魂(第二更) 自己思考许久的方案就这样轻易被顾君玮否了,苏云不由得苦了一张脸,虽然她也知道自己出的都是治标不治本的主意。 对于那个男人,她是真心无奈,虽然她至今还是认为,耶律齐对她这忽如其来的执念,一部分原因是他认为和自己共同知晓了他最私密的一件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而一遇到和自己相关的事情,顾君玮的底线就似乎特别的浅。 自己就让他这么没有安全感?苏云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挫败。 但挫败归挫败,她也不会故意去挑战顾君玮的底线,有些女孩子似乎喜欢用触碰恋人底线的方式试探他是不是爱她,在苏云看来这是很不尊重人的行为,与其这么肆无忌惮地闯入对方的空间,不如潜移默化地改变。 于是这会儿,她便从善如流地不再提耶律齐的事情。 也罢,既然顾君玮说他来操心这个问题,她便不管好了,不过他也是心思敏锐,一下子就看出了她想这么多是因为担心他会在处理这件事情上犯难。 她于是低声和他说起了自己接下来打算做的一些事情。 她想要接收千娇阁势力的事,打算把她们都培养成心理咨询师的事,还有怎么说服楚有年把楚三郎交给她的事。 顾君玮认真地听着,不时地说一说自己的想法,给她一些建议。 这样说了一会儿,两人很快就睡觉了。 夜风轻轻地吹着,苏云仿佛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被吹了起来,眼前迷迷糊糊地出现了很多杂乱的画面。 ……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着迎面而来的一个俊挺男子,扬起一个娴熟的笑,“刘队,你又来了,这是天天来值班啊!还说这苏小姐不是你女朋友。” 刘建一苦笑,“还真不是,阿云她父母不在身边,作为她朋友总得照顾她一些,否则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地躺在医院里,总是让人心酸。” 医生叹了口气,“苏小姐这种情况也快半年了吧! 也是奇怪,明明照你所说,她在出事前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她先前的体检情况也一切正常,到底为什么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就这样一直昏迷不醒了? 我们给她做了各项检查,也查不出原因。” 刘建一沉默不语,医生上前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灰心,昏迷十年二十年才醒来的也有,你多来陪苏小姐说说话,说不准她很快便起来了。” 说着,感叹地道:“你总说苏小姐只是你的朋友,我是不信的,这半年下来你几乎天天过来,连我都感动了,像你这么有恒心的小伙子可不多,加油,我看好你!” …… “哎呀,刘队,你又来了。” 刘建一转头看向捧着一束花进来的女孩子,笑笑,“你也来了。” 魏可戈点了点头,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女子,眼圈悄然红了。 “云啊,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呢?这个懒觉你睡得太久太久了,姜教授都生气了,说要把你逐出师门,再也不承认带过你这个学生。 你之前答应了跟我一起到学校外头租房子的记得吗?读到博士的女生有多艰难多难找到伴你知道的,我现在一个人住可孤单寂寞了,上一年生日时你还说要陪我做一辈子快乐的单身狗呢。 云啊,你睡得够久了,起来吧,睡久了很容易得抑郁症的……” 坐在床边的男人静静地听着女子絮絮叨叨的声音,眼睛一直看着床上的女子,脸色黯然。 …… 魏可戈走后,男人静静看了女子半响,轻叹。 “阿云,我也不知道自己能等到什么时候。 快起来吧。” …… 苏云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旁观者。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进出这个病房。 看着春去冬来。 看着床上的女子始终躺在那里,神色安然,仿佛只是睡觉了。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声音,那声音中带着岁月的沧桑。 “迷途之魂,归去吧,归去吧…… 在一切尚不晚之前…… 到最后,你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那里。 天下之大,却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 苏云猛地从梦中惊醒,额上已遍布冷汗。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是脱离了顾君玮的怀抱,只有他一只胳膊还被她枕着,眼睛适应黑暗后,看到的是窗外一轮饱满的圆月。 她有些恍惚,心底因为方才那个梦,像破了一个大洞一般,透心的凉。 忽地,她枕着的那只手轻轻一收,她便回到了顾君玮的怀里。 他一向警惕,便是睡觉也从来不会深眠,此时自然被她吵醒了,却还带着一丝迷糊,嘴唇碰了碰她微凉的脸颊,低声道:“做恶梦了?”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甚清醒的沙哑,在寂寥的夜色中分外撩人。 苏云此时却生不出丝毫旖旎心思,下意识地蜷进了他的怀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顾君玮沉默半响,就在苏云以为他又睡过去了的时候,他一只手绕到她的后背,轻轻地有节奏地拍打着,道:“没事,我在,睡吧。” 苏云突然便眼底一热。 有些事情,可能不是偶然或是错觉了。 接下来几天,她都过得有些恍惚,做事的效率却是更高了。 她熬夜写出了对千娇阁女子的安置与训练方案,从顾君玮那里借来了青莱,让他与凝秀一起实施,青莱负责那些女子的安置,凝秀负责训练。 她还面见了范家新鲜上任的家主范子涛,和他聊了几次后,发现他果然是个忠厚仁义之辈。 因为范夫人先前让他效忠于宁王殿下,他便再没有对他们有任何隐瞒,为了表忠心,还主动给了他们范家近五年来的营业账册。 苏云大喜,立刻让青明回雍州一趟,跟楚老爷子要人,为了让楚老爷子放人,苏云细细地写了一封信,里面既有深情并茂的劝说,也有理智的分析 男子汉立足于天地之间,岂能无一番作为?何况楚三郎有这样的才华! 她笃信,楚有年深明大义,且对自己孙子是真心怜惜,不会拒绝她的提议。 而作为王相一派的谢家,在李显的威逼利诱下,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被李显毫不犹豫地处置了。 做完这一切后,她又把刘骏叫来。 她希望他全程参与炸药武器的研制,并带头组建起一支专门以炸药武器为核心的特别部队。 这件事她已是和顾君玮商量过了,得知她想刘骏带队的时候,他微微蹙眉。 苏云却笑道:“我知晓你在顾虑什么,但刘骏的强迫症已经有了显著的好转了,不管是为了我的私心还是我的病患,都请顾大将军再给他一个机会罢。 我保证,刘骏不会让你失望的。” 顾君玮沉默半响,却是笑了,低低叹道:“如此,我却是要感谢,夫人把我的一名大将带回我身边。” 然而,她虽然竭力表现得若无其事,旁的人还是看出了她的异常。 某天下午,叶昭终于忍无可忍地拦下她,把她按在房间的榻上,美眸圆瞪,“云,你最近心里到底藏了什么事?君玮说你连他也不愿意说,让我来问问。 你这几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我好不容易逮着你,今天你不跟我老实交代就别想出这个房门了!” 苏云看着她,深呼吸一口气道:“我本来便是要跟你说的。” 只是有些事她得想一想,有些事她得先处理妥当。 叶昭这才满意了不少,豪爽地一摆手,“准了,说罢!” 第284章 我和你不一样(第一更) “阿昭,你可有试过……”苏云犹豫了一会儿,道:“梦见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叶昭一惊,紧紧盯着她,不敢置信道:“你梦见了?” 苏云看到她这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心一沉。 叶昭也是莫名地心慌起来,秀眉紧紧拧到一起,放开她不自觉地在房间里转起圈圈,一边喃喃自语,“不可能梦见的啊,怎么可能梦见呢,不可能……” 苏云苦笑一声,“怎么不可能?我还看到我自己了,我……” 叶昭猛地转头看向她,惊讶地扬高声音道:“不可能!” 苏云被她这突然激动起来的模样惊了惊,便见叶昭脸色莫名地看着她,一字一字道:“云,我们在那个世界应该死了,死得干干净净了,如无意外早就被一把火烧了只剩一把骨灰,你看到的又是什么时候的自己?” 苏云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叶昭没有梦见过那个世界的事情,她梦见了。 叶昭对于她梦见那个世界的事情的态度,从头至尾都是觉得,不可能…… 她们之间,有着误会。 她感觉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开口显得有些艰难,“阿昭,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我是心脏病发作来到这里的,我的心脏病是天生的,医生早说我有这种病就该清心寡欲地养着,是我自己不甘心,非要进入娱乐圈实现自己的梦想,爸妈疼我,只能依我了。” 叶昭自嘲地一扬嘴角,“进去了才发现那个圈子空有表面的光鲜亮丽,实则肮脏得很,各种无耻糜烂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看不到,我却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憋着一口气硬是要向那些轻视我的人证明自己,后来熬了三天夜拍戏,心脏病发作,就这样去了。 那时候太年轻不懂事,做什么事情都不考虑后果,只靠一腔意气,不知道其实自己的任性伤害的是那些关心自己疼爱自己的人。” 许多年没回想那时候的事情了,叶昭不禁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再回过神时,却见苏云沉默地坐在那里,嘴角紧抿,不禁困惑地唤了一声,“云?” 苏云猛地吸了口气,看向叶昭,声音发紧地道:“阿昭,我觉得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跟你不一样,我在那个世界没有死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来到了这里。 我是真的看到那个世界的自己了,她一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但身体是完好的,没有任何异常!” 一时间,房间里弥漫开一股让人窒息的沉寂,叶昭瞪着苏云,仿佛在确认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苏云却已是想到了所有最糟糕的情况,竟是觉得连嘴巴也苦了,一颗心如坠深渊。 叶昭突然大步走到了她面前,却又似乎不知道要做何应对,难得地现出一副无措的模样,张了张嘴,半响才发出了声音,“云,你这几天那么拼命,就是因为这个? 你……你觉得自己可能会回去?” 现在一回想苏云这几天做的事情,简直就是在交代后事的节奏啊! 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她忙按住了她的肩膀,咬着唇道:“云啊,你不要太担心,说不定你只是单纯梦到了那边的事情,说明不了什么的! 你之前不一直好好的吗?怎么可能突然就会回去呢?” 苏云却无力地摇了摇头,“虽然只是概率**件,但这个概率太大了,我不能不把它当一回事。 除了梦见了那边的事情,我这几天总是忽然就感觉眩晕,还很容易浑身乏力,晚上睡觉也总是睡得很沉,往往君玮早起去晨训回来了也不知道,以前便是起不来,但君玮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我还是有感觉的!” 她这几天总是心慌慌的,总觉得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了,就醒不来了。 现在这件事被确定了,她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是了,她早就该觉得奇怪的,她当时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情形是多么怪异!只是睡了一觉就过来了。 又不是拍电视剧或写小说,偶尔一些不严谨的bug也只当是为剧情服务,这么大一个bug,她不该一直无视到了现在。 是她的错。 饶是一向爽朗利落的叶昭这时候也是红了眼眶,猛地俯身抱住苏云,道:“云啊,你不要吓我,我不许你走,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这个伴,还有君玮呢?家铭呢?你忍心丢下他们吗?” 不忍心啊。 早知有今日,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顾君玮,不会和他开始。 可是时间无法倒流,既然开始了,不管结局是什么,她总要好好地走下去。 “而且,我总觉得想不通,怎么你身上的异样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就在这几天发生?难不成兹州克你吗?要不我们回上京去,管他什么王相什么关忘天,便是把你保护得再好又怎么样,你要是不在了君玮一样要疯掉的!” 叶昭说到一半,美眸中忽然闪过一丝茫然。 她好像……忽略了什么。 …… 只是这种人力无法左右的事情,甚至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会发生的事情,苏云知道自己便是想太多也无济于事。 那一天和叶昭之间的谈话,两人都没有和任何人说,叶昭那边是苏云拜托的。 这种事情说出去了也不过是多一个人烦忧,何况在她的事情上,顾君玮那么沉得住气的人竟也常常会关心则乱,苏云还真不太敢想象他知道后会怎样。 也只能先瞒着,走一步看一步。 只是叶昭自那天后看着她的目光,总带着一丝若有所思,让苏云都纳闷了。 没过几日,就是中秋了。 而苏云也没想到,耶律齐竟是那么厚颜地留到了中秋佳节。 他在兹州已经留了十天了,该谈的事情也早就谈完了。 李显用凉城和北越十年的交好,让北越军换得了从凉城退兵的机会。 现如今天下这种混乱的局势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而相较于几百年前便盘踞塞外独立成国的北越,凉城最大的敌人应是本就一脉相承的南吴和西宁,对于中原的三股势力来说,北越实在说得上是个外人了。 它随时可以选择搅局,又随时可以抽身而去,与北越间的交好,自然是越久越好。 双方又就退兵的细节磨磨唧唧地商量了几天后,耶律齐再厚颜也没有留下来的借口了,在中秋那天他是无论如何都要走了。 这些天苏云是能避开他便尽量避开他,避不开的也只当看他不见,虽然只要她在场,她总能感觉到他那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实在是挑战她的神经。 只是在他离开那天,她出于礼节,无论如何还是要去送送的。 耶律齐和李显说完了一大堆假得酸牙的外交辞令,临走前终是忍不住转头看了一旁的女子一眼。 她今天穿着一身青白色宽领对襟大袖长裙,整个人干净清秀得如夏日池塘上的白荷,只是她一如这几天面对他时,眼眸微垂,甚至没有给过他一个正眼。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喉结略微上下滚动,猛地一转身跨上马背,绝尘而去。 他没想过放弃,若是有机会,他定会牢牢把人锁在身边,绝不放手。 但若是没有机会…… 郑云歌,愿你下辈子先遇到的人,是我。 第285章 情况不太对(第二更) 中秋月圆夜,人月团圆时。 如此佳节,便是最近变身工作狂的苏云也不得不闲了下来,原因无他她做主让手下做事的人放假去了,没了做事的人,她便是想忙也忙不起来。 但忙不了正事,光是筹备今晚过节要用的事物,也足够占据她的时间了。 幸好前几日青莱已是帮她寻来了几个做事爽快又懂规矩的侍婢,几个侍婢中年纪最小的画屏摇身一变俨然成了她院子里的大管事,这些天都神气活现地指挥着新人做事熟悉这里的规矩,俏生生的下巴高高扬起,就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孔雀,让苏云每每见了都要失笑。 这丫头回来了,总觉得她的院子里也多了几分生气。 到了晚上,他们几人用过丰盛的晚膳后,便去了刺史府院中池子边的水榭上过节。 池子里种满了荷花,此时正是热烈盛开之时,一簇一簇的粉白色荷花挤满了池塘,却一点也不显凌乱,错落有致,各显妖娆,在清亮月色的洒照下有种触目惊心的美,风一吹便会带来缕缕清香。 远处的蛙啼和蝉鸣不住地传来,带着某种奇妙的节奏,让人感叹夏日的夜晚总是充满活泼的生机。 水榭的地面上铺上了凉爽的竹席,正中的小几上摆满了各色新鲜瓜果和点心,还有一盘浑圆憨厚的月饼。 旁边一个小火炉上温着酒,不一会儿,就酒香四溢。 家铭哪里过过这么热闹的节日,一到了水榭就忍不住欢呼着扑到了栏杆边上,看着满池子的荷花小嘴大张,大呼小叫个不停。 前几天也从凉城被带了过来的李竣小朋友不甘示弱地迈着两条小短腿,费力地跟在家铭身后,奶声奶气地叫:“表兄,竣儿也想看花花!” 家铭面对这个表弟一向很是端着的,一听李竣走过来了立刻收起了自己这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傻样,转身一只小手背在身后,一只小手伸了出去,很是严肃地道:“母亲说小娃娃是不能随意靠近水边的,表弟要看的话,须得牵着表兄的手。” 李竣小朋友立刻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笑得见牙不见眼,伸出一只小胖手放进了家铭的手中,将将放下呢一双小胖腿又迈了起来,急切得反客为主带着家铭往外跑了。 “表兄表兄,母亲说今天能看到大月亮,还能看到美丽的仙子,竣儿想看美丽的仙子!” 几个大人看着这两个小不点,都忍俊不禁,各自落座了,由着他们自己玩去,反正身边一堆侍婢仆从看着呢。 几人均是用了膳的,这会儿吃倒是其次了,赏月才是重头戏。 斜靠在凭几上,李显手里拿着酒杯喝着小酒,和身边人随意地说着话,自觉这样的悠闲日子,自从离开上京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抬眸看着天上那轮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白光的圆月,李显笑得慵懒,“这样的日子多好,若是每天都能这样轻轻松松地度日,便是成为一个乡野农夫也是好的。 咱们两家可以比邻而住,早上各干各的活,晚上时不时聚在一起,就在院子里,咱们还是这样喝点小酒,说点闲话,看着天上的月亮由圆变缺,再由缺变圆,岂不快哉!” 相比李显坐得闲适随性的模样,顾君玮还是背脊挺直,含笑道:“殿下想想便好了,若是被白先生知晓,他定然就在凉城坐不住了,非得跑来兹州好好教育殿下一番不成。 不过殿下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待殿下大业已成,伯钰便解甲归田,携妻儿享受田园之乐去。” 说着,看了看一旁的苏云,苏云心里一软,想象着到时候宁静清幽的田园生活,心里竟然真的向往了起来,向往得一颗心都有些发涩。 李显却一眯眸,嘴角一勾道:“不成,便是你走了我也要把你提溜回来,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你可别想就这样丢给我了。” 顾君玮瞥了一眼李显那懒散的模样,和苏云交换了一个眼神。 白子义天天来信催李显回去主持大局,实际上是想趁机让李显称帝,昭告天下,让凉城真正成为一支入世的势力,接下来才好开展其他工作招募人才,招募军队,吸纳百姓…… 李显心知肚明却总赖在兹州不走,顾君玮大概能猜出他对那个位置是有些排斥的,毕竟他父王先前便是因为那个位置对他猜忌疏远。 但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辈子,过两天耶律齐借道凉城退兵,他们总是要回去的。 北越退兵后,南吴腾出了手,必然便要对付凉城,北越退兵于他们来说,只是一切的开始。 只是今天毕竟是过节,顾君玮也不想继续这个某人明显排斥的话题,免得引火烧身,举了举杯轻笑道:“在能给妻儿一个太平盛世之前,伯钰自是不会离开。” ***了扬眉,没说什么,一仰头把手中的酒尽数喝进了嘴里。 叶昭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拿过小几上的月饼递到他面前,道:“别总顾着喝酒,又喝醉了今晚我可不伺候,吃点月饼罢,应节。” 李显拿酒杯的手僵了僵,“阿昭,这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 叶昭可不是什么贤惠的性子,平时没事是绝对不会进厨房的,唯独制作甜点是她的兴趣。 重点是她不仅喜欢制作还喜欢创新,李显已经吃过咸味的桂花糕,酸味的杏仁糖,又咸又甜又涩的银耳羹,自觉心灵已经饱受摧残,再也经不起一点刺激。 叶昭看着他这嫌弃的模样,眯了眯眸道:“殿下可是嫌弃妾的意思?若这个月饼是妾做的如何?不是妾做的又如何?” 李显“……” 都自称“妾”了,这是要跟他闹的前奏啊!他还敢如何? 李显苦大仇深地看了看叶昭又往他面前递了一些的月饼,一转头却是笑得真诚,“表弟表弟媳,难得你们表嫂做了月饼,快来尝尝!月饼就是要一起分食才好。” 边说边拿起一旁的小刀,利落地把一小个月饼切成了四块,甚是热切地递到了顾君玮和苏云面前。 叶昭被他气到了,手绕到他背后狠狠掐了他一把,李显吃疼,俊美的五官扭曲了一瞬,甚是精彩。 听着水榭里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几个新来的侍婢忍不住看了那边气质相貌皆如月上仙人的主子们一眼,心里暗暗诧异。 几个主子年纪轻轻便叱咤一方固然了不起,难得的是几人之间还有着如此亲密无间的感情,既能逐鹿天下又能享受如平凡人家一般的温馨和乐,真真是让人羡慕得紧。 苏云看着叶昭气得柳眉倒竖的模样,心里暗暗好笑,她自是知道今天的月饼是厨房的人做的,叶昭这么说只是在折腾李显。 又见顾君玮眉角微抽,看着李显推到他们面前的月饼正襟危坐地动也不动,显然之前也是受过叶昭荼毒的,顿时轻笑一声,率先伸出手捻起一块,放到嘴边尝了一小口。 叶昭顿时变了脸色,“哎!” 下一秒苏云已是微微皱起眉,胃里突然一股翻滚恶心之感,一转身扑到了水榭的栏杆边一阵干呕。 顾君玮已是脸色紧绷地跟了上去,轻轻抚着苏云的背。 李显看得目瞪口呆,暗暗感谢表弟媳这种敢为天下先的勇气,转头无奈地笑看着叶昭,“我的王妃,你在月饼里到底加了什么?小心君玮恼你。” 叶昭讶异之后,微微蹙眉。 她给李显吃的自然不是正常的月饼,那是她特制的韭菜鸡蛋馅月饼,连苏云也不知道。 虽说这月饼奇葩了些,但苏云的反应…… 一瞬间她福至心灵,终于知晓了她之前忽略的是什么! 可是,不对,便是如此,苏云跟她那时候的情况,还是很不一样! 第286章 等我(第一更) 顾君玮转头看了看苏云咬了一小口的月饼,心里已是有些了然,不由得皱眉看了叶昭一眼。 叶昭冤得不行,虽然苏云这次异样是因她的月饼而起,但最深层的原因还不知道是因为谁呢! 但此时心里揣着某个让她心惊胆战的想法,叶昭只能默默吞下这个冤屈,上前扶过苏云一脸着急纠结地道:“你怎么就吃了呢,下次记得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让你的夫君先尝。” 边说边朝苏云使了个眼色。 苏云捂着有些窒闷的胸口,转头脸色微白地看了看她,眼眸微闪。 坐回座位后,顾君玮拿起早已准备好的一杯热茶,轻轻吹散上头仅剩的几缕热气,又捂了捂杯壁感觉不烫了,才递给苏云,凤眸专注地看着她,“喝点,会舒服一些。” 李显在对面看着,忍不住轻笑,“一年前若是有人告诉我,君玮也有如此细致体贴善解人意的时候,我是打死都不信的。” 那时候的他清心寡欲得简直不像个男人,每日埋头公务,过着最是单调无味的生活。 他手底下的几个将领还会一天到晚嚷嚷着娶媳妇,见到漂亮的女人眼也不眨,闲暇时说一下荤段子,发军饷了除了存起一大半偶尔也是会咬一咬牙上花楼找女人纾解纾解,这才是一个正常男人该有的样子。 李显在凉城待过一年,除了感叹那里偏远荒凉,便是可怜那里的汉子们平时连只单身的母苍蝇都很难见到,那个小破地方唯一设立的花楼成了他们魂牵梦萦的所在,纵使里面的娘子长得都挺让人一言难尽。 他在那里待了一年便觉得很是难熬了,君玮却是足足待了六年,而且还是很待得住,一点都不会觉得日子难熬那种,每日过着规律至极的生活,也从来不参与下属们的胡闹,让人感觉他随时把头发剃了就可以到寺庙里长住。 然而也正是因为他这自律沉稳的性子,他若是真心把某个女子放在心坎上,李显觉得那可真的就是一辈子的事。 这样的男人不轻易动情,一旦动情了就是要命。 苏云看了感慨的李显一眼,顾君玮对他的一些话一向是无视惯了的,此时看也不看他,只一心看着苏云慢慢喝下那杯水,一只温热的大掌一直轻轻地在她的后背上轻抚。 晚上,苏云睡觉的时候又梦见了那个世界的事情,这些天她几乎每天都会梦见,神奇的是这些梦是一直向前发展的,她每天梦见的事情,都是前一天梦见的那件事的延续,就像在看一出单调又乏味的电视连续剧。 这一晚,她梦见自己昏睡了快一年了,她最好的朋友魏可戈还是雷打不动地每个星期来看她两回,而最开始每天都要往医院跑的刘建一,慢慢地变成了两天来一次,三天来一次,四天来一次…… 最后他站在她的床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地道:“阿云,我以为我就算不能永远等下去,也能等很久…… 抱歉,我以后不能经常过来了,但一个星期总是能来看你一回的。 你以前就经常孤零零一个人,明明很渴望被人关心爱护却总是下意识逃避,你说这是你的心病。 我看在眼里其实挺心疼的,以后,定然会有一个更心疼你、更懂你的人出现。 阿云,我在这里作为你的朋友,等你回来。” 连续几个晚上做梦,苏云都习惯了,醒来的时候也是一脸平静。 只是眼底有些发热,知道了刘建一不再对她执着,她心里还是很欢喜的,那到底是她最好的一个男性朋友,是他教会了她许多破案的技巧,把她带进了另一个世界。 她转过身子,有些失神地看着顾君玮安稳沉睡的俊颜,因为知道他浅眠,她只能用眼神慢慢勾勒他的五官,心里暗道。 “要是我有一天真的离开了,你还是等一等我罢,我定会努力回到你和铭儿身边。 但要是你到后面等不下去了……” 苏云突然不知道怎么说。 世界上没有谁没了谁就活不下去,苏云和顾君玮都是理智的人,便是感情再深,也不会因此无视自己的人生和身上的责任,何况他身边还有铭儿。 只是就像她现在,只是想想顾君玮有朝一日也会如刘建一一般,放下原本的感情,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心里还是酸涩得不行,这些不理智的情绪不会因为理智的认知减轻分毫。 她一直看着顾君玮,看得窗外透入一丝光亮,才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晚简直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晨练完回来的顾君玮轻轻唤了还赖在床上的女子几声,却见她只是挣扎地皱了皱眉,似乎努力想把眼睛睁开却无法,最后只能懊恼地埋在枕头里晃了晃脑袋,不由得失笑,眼里闪过一抹温色,伸出一只大掌轻轻挨上她的脸颊,安抚地抚了抚。 家铭趴在床榻边歪头看着自己赖床的母亲,抬头看看父亲,眨巴了一下眼睛道:“父亲,母亲又睡懒觉啦。” 小家伙这样说不是告状,纯粹是因为他想起了父亲每天都那么早起,还要求他也那么早起,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家里,就母亲一个人不用早起呢? 早晨金色干净的阳光如海潮般蔓延进来,撒照在某个还在赖床的人儿身上,也撒照在小家伙身上。 顾君玮转头看过去,看到小家伙身上被勾了层暖融融的金边,连他脸上的柔软茸毛也变成了浅淡的金黄色,一双大而纯粹的黑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颗心也仿佛被又暖又轻盈的阳光溢满了,伸出大掌揉了揉孩子的脑袋,“母亲不用早起。” “为什么啊?” “因为,那是母亲的特权,有父亲和铭儿在,母亲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家铭懂了,嘿嘿一笑,“因为,父亲和铭儿会保护母亲!” 顾君玮含笑又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站了起来,眸色幽深地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 他知道这几天她有心事,但叶昭说,不是什么大事,让他不用担心。 说不担心是假的,但叶昭这么说,他也不急着问了,她想说的时候,他听着便是。 …… 就在这佳节过后的清晨。 “报!” 一个士兵突然匆匆跑进刺史府的书房,跪地急声道:“南吴昨晚突然有多个洲同时叛乱!一夜之间,它们的城墙上都挂起了……西宁军,是西宁军的旗帜! 而今天一早,西宁那边便聚集了百万军队,正渡江而来!” 李显猛地从书桌后站起,一双桃花眼已是肃杀一片。 关、忘、天! 他眸中火光涌现。 在知道兹州原本真正的刺史刘庆道在上任前便被人替换了后,他便隐隐察觉到了关忘天的部署。 这样一点一点地让西宁的势力渗透南吴各州,那男人,到底暗中部署了多少年! 他冷声道:“陇西道各州情况如何!” “益州和眉州也在反叛之列!如今同样挂起了西宁的军旗!” 李显立刻道:“速速让顾大将军过来议事!” 不管如何,只要陇西道有他在一天,关忘天便别想染指这片土地! 第287章 强势宣告存在感的小生命(第二更) 苏云醒来时,知道南吴发生了如此变故,也是吓了一跳。 竟然选择过节的晚上,大部分人都身心松懈的时候下手,关忘天这男人真心算无遗策,阴险狡诈到了极点! 这一回,南吴只怕真的再难有翻身之地了! 若连上京也被西宁攻破…… 苏云只是略略一想便心情沉肃,如此一来,凉城只怕就会成为西宁的下一个目标,那可是个比王相恐怖无数倍的对手! 然而若王相真的被关忘天打败,南吴无论是最底层的百姓还是最上层的官员将领,只怕都会一窝蜂地投奔李显。 是机遇,也是挑战。 但不管如何,悠闲的日子已经结束,战争的号角吹响了。 这样一想,苏云就坐不住了,立刻想去看看今天理应已经复工的铸造工坊。 前几天她已是在范子涛面前展示了火铳的概念图,并大概说了一下这样东西的用途和威力,范子涛听得激动不已,差点落泪。 作为铁器铸造天才的他,自然看出了这样东西是多么划时代! 而如今,这样东西将在他手中诞生,他觉得他便是在这样武器完成那瞬间死去也甘心了! 只是对那闻所未闻的炸药,他还是有些担心,不禁问:“夫人,这世上真的有那等能高温快速燃烧爆炸的事物吗?” 他能理解这火铳使用的概念是,靠炸药快速燃烧爆炸产生的高温气体被挤压冲击时形成的压强,让火铳中填充的弹丸发射出去,击伤敌人! 可是那用作核心动力的炸药他到底至今没有见到。 苏云揉了揉眉心,道:“放心,炸药的事我保证不会掉链子。” 对此她也是很苦恼,楚有年虽然答应让楚三郎过来了,却死活要留他过完节再走。 现在的楚有年在楚三郎面前,就是个毫无原则的溺爱孙子的长辈,苏云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情,她就是急。 因此在楚三郎到来之前,她只能先让范子涛凭他的经验,试着铸造出到时候可以用作初试验的火铳。 也是难为他了,毕竟火药室和铳膛的内外径分别要多大才能让炸药的威力发挥到极致,铳膛要制作得多长,什么样的子弹配合炸药更有杀伤力,都需要建立在对炸药的理解上。 苏云能提供的信息只是火药室的容积和横截面肯定比火铳的膛要大,这样才能让炸药快速燃烧,在短时间内生成大量高温气体,随即那些气体被挤压进较窄的铳镗中,就能产生巨大的压强,提高发射力和弹丸飞行的速度及杀伤力。 也幸好范子涛理解力惊人,苏云自觉说的东西断断续续不成体系,他竟也听出了很多东西,立刻便转身兴奋地召集人手开工了。 不算过节这一天,也已经三天过去了,应该有了些成果了罢。 然而苏云还没走出房间,便被一脸怒气的叶昭堵了回来。 “云啊,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 苏云抿了抿唇不说话,叶昭看了她半响也只是叹了口气,道:“饺子,给将军夫人把把脉。” 她身旁的婢女立刻应声走向前来,苏云微愣,皱眉看向叶昭,“阿昭,我这不是身体原因……” 前几天秦缓才来看过,说她什么事都没有。 “废话少说,饺子,把脉!” 然而饺子把完脉后,却是跟秦缓一样的说辞,“王妃,夫人的脉象一切正常。” 苏云叹了口气,她就说。 叶昭却是喃喃道:“不可能……”忽地,她冷声问:“饺子,一般喜脉,多久能把出来?” 苏云心头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叶昭。 叶昭却看也没看她,只专心地听着饺子说话,“回王妃,奴婢医术不精,但因为当初专修的是妇科,能在妇人怀孕三四十天左右便把出喜脉。 男胎上脉早,三十天左右就能把出来,女胎会晚几天,奴婢笃定,便是秦大夫亲自来看,也不会早过奴婢去!” 便是如此,至少也要三十天后。 叶昭当机立断地转头看向苏云,“云,你与君玮在兹州期间,有行过房事吧?” 这下不仅是饺子了,便是苏云也被叶昭这直白的问法弄得微窘。 叶昭这会儿却没时间在意这些细节,伸手握住苏云的手,道:“虽然不像你那么夸张,但仔细想想,我与这个身体的融合也是出现过问题的,只不过我算幸运,这个问题在我上心之前,便被人解决了。” 苏云一愣,了然道:“你怀竣儿的时候?” 叶昭点了点头,肃颜道:“那会儿怀着竣儿,我也偶尔会突然感觉眩晕,觉得身体不受控制,也会经常疲累嗜睡,但没有像你一般梦到那个世界的事情,感到眩晕的频率也没有你那般频繁,我一直以为,那是正常的孕后反应。” 苏云觉得这个推测简直不可思议,她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那里还是平坦一片。 叶昭这是怀疑她……怀孕了? 可是,她完全没有感觉。 最重要的是,这个时机完全不对。 她突然心头一紧,她这种情况,会不会影响到孩子?想到这里,明明肚子里的小生命还不知道是否存在,苏云心底也升腾起了一丝紧张来,看向叶昭哑声道:“当时,是谁帮了你?” 叶昭沉默了一会儿,道:“后来,母亲,也就是德妃娘娘陪我到上京城郊外的光孝寺上香,在那里我见了光孝寺的高僧法显大师,母亲本意是让大师看看我肚子里孩子的命数,那时候我还不相信这些事情,只想着就当孝顺母亲了。 谁知道那法显大师见到我,第一句话说的是,王妃的魂体,乃不属于这个身体,也不属于这个世界,生生把我吓了一跳。 只是后来无论我如何追问他,他都没再说关于我这个灵魂的事情,只在最后,给了我一串佛珠,让我在怀孕期间带着。 想想就是自那之后,我怀孕的症状减轻了许多,也没有再突如其来地感觉眩晕。” 法显大师? 苏云立刻想到自己第一次做梦时听到的声音,表情一紧追问:“那法显大师此刻可还是在上京的光孝寺?” 若他当初有能力帮助叶昭,且出现在她梦中的那个声音也是他的话,那如今有能力帮她解答她身上种种异常的,也只有他了。 便是他在上京,她也要想办法去见他一面! 那个孩子,如果真的存在,那他便是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察觉到他的时候,便强势地宣告了自己的存在。 这样一想,苏云只觉得心底又暖又涩,某种责任感与温柔的绵密情绪,已是悄无声息地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然而,叶昭不忍的表情却仿佛一盆凉水浇到了她身上,“云啊,法显大师早在一年前,便圆寂了!” 苏云紧紧盯着她,仿佛下意识地在判断她是不是在说谎。 叶昭叹了口气,别开眼睛道:“但我听闻,法显大师有个没有出世的亲传弟子,我已是叫我身边的人在秘密地寻找,若是找到了可能还有一线希望,若是没有找到,云,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会让饺子每天来给你把脉,你……” 苏云却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的话,“找!那个人一定存在,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他找出来!画屏!” 一直在外头侯着的画屏立刻走了进来,苏云厉声道:“把刘骏叫来!” 顾君玮已是把刘骏给了她,现如今,刘骏完完全全是她的人。 叶昭看到苏云这模样,也是心酸,“云啊……” 作为母亲,她如何不了解苏云的心情,可若这孩子对苏云有威胁,那是绝对不能留的! 苏云摇了摇头,“阿昭,与这孩子无关,若他真的存在,他是无辜的,你也说了,我的情况和你很不一样,便是这次放弃了他,难道我就能顺利留在这里了?” 她转头看着叶昭,脸色微白却透着坚决,“我的身体一天还躺在另一个世界,我就不是真正属于这里的!这件事情,必须得到真正的解决!” 而且,梦中那个沧桑的声音一直让她很在意,它必然不是偶然出现在她梦中的! 她觉得又有一张网向她撒了过来,她必须找到撒网的那个人,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东西。 叶昭看出了她的决心,沉默半响道:“这件事,可要跟君玮说?” 苏云心底微苦,摇了摇头,“不,不能说,至少不是现在。” 南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可以想见接下来顾君玮不会轻松,随时要带兵出征。 这时候她不能再让他分心。 这场战争,她必须先自己一个人打。 第288章 一个芝麻烧饼味的吻(第一更) 不出苏云所料,顾君玮第二天便要赶回凉城,带兵出征。 “这次有些匆忙,要快马加鞭赶回去,你和铭儿便先留在兹州,宁王妃也会在这里。” 房间里,苏云在替顾君玮穿上他的铠甲,银白色的铠甲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搭配着男人高大矫健的身材,让他整个人显得英武而俊朗。 苏云最后替他扣上双带扣皮带,顾君玮低头看着她的头顶,眼神温和,忽然便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方才有些神游天外的苏云顿时惊呼了一声,脸颊挨在他冰凉的铠甲上,倒是化解了一丝夏日的闷热。 顾君玮把下巴搁在女子的头顶上,轻轻地眷恋地摩挲着她细软的发丝,轻笑,“可会硌到你?” 语气温柔而怜惜。 其实,顾君玮一向是个很温柔的人。 对着铭儿,也很有耐心,是个好父亲。 苏云突然便想起肚子里那颗小小的种子来,虽然饺子说还不能确定她是不是怀孕了,但很奇妙的,她能感觉到,那个小生命是确实存在的,虽然他还在跟他们玩捉迷藏呢。 顾君玮说,他想再要一个孩子。 若是个小郎君,他便自小带着他习武,手把手教他写字。 若是个小娘子,便把她千娇百宠地养着,呵护在手心里。 他跟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凤眸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其实她还一直没有做好为人母的准备,铭儿的出现是个意外,只是当她发现自己很可能怀孕了时,才发现她是一点都不排斥这个新生命的,甚至在他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时候,便对他充满了期待和向往。 她眼睛一酸,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抬起手抱住了他的腰。 孩子,这是你父亲呢。 他现在虽然还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母亲保证,他会很爱很爱你,把你爱进骨子里。 忽地,顾君玮低沉柔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云儿,你最近情绪不太对,等我回来,你跟我说说原因,可好?” 苏云知道他肯定能看出来,这些天他看着他的目光便总是带着深思。 默然片刻,她嘴角微扬,轻声道:“好。” “啊!父亲和母亲又在抱抱,忘了铭儿!” 突然,一个谴责的小奶音响起,随即一个只到他们膝盖的小不点哒哒哒冲了过来,不甘寂寞地挤进了两人中间,抱着苏云的大腿仰起小脑袋气哼哼道:“铭儿也要抱抱!” 两人低头看了看这小家伙,都忍不住笑了。顾君玮顺势蹲下,看着他含笑道:“父亲要走了,铭儿乖乖听母亲的话。” 小家伙嘟了嘟小嘴,表情有些忧伤,但他知道父亲是打坏人去了,只好忍痛点点头,突然凑过去,吧唧一声亲了顾君玮一口。 顾君玮微愣。 小家伙笑得羞涩,“我看表叔叔经常让表弟这样亲他。” 顾君玮一双眼睛顿时变得柔和,突然抬起手轻轻撇去小家伙嘴角边的一颗芝麻。 这个吻带着一股子芝麻烧饼的味。 还说方才怎么到处都见不到这个小娃娃呢,敢情是偷吃东西去了。 …… 在顾君玮离开后的第二十天,苏云的脉象终于被诊断了出来。 她果然是有了身孕。 但她不确定这个孩子是哪一晚怀上的,是以也无法判断,这是个小郎君还是小娘子。 饶是如此,这个一直跟她玩捉迷藏的小家伙终于怯生生地探出了一个小脑袋,苏云心底还是说不出的欢喜,抚着尚平坦的小腹,嘴角笑容温柔。 叶昭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心底虽不忍,还是狠了狠心道:“云,你要尽快做出决断,在这样的乱世找人本来便艰难,何况我们还要瞒着君玮和李显,不敢派出太多人手,这都过去快一个月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可是……” 她顿了顿,道:“你最近突然感觉晕眩的情况越来越频繁了吧?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你的情况你自己肯定比我清楚,到最后总会有一个极限的。 与其……你离开后,宝宝也没了,不如先把你保下来,争取时间继续找法显大师的弟子……云,你跟君玮还年轻,总会有其他孩子的。” 她想起这几天早上,每次过了早膳时间见不到苏云,她心底就不安,总要亲自去她房间里把她唤醒。 然而却是一次比一次更难把她叫醒,偶尔看着她仿佛不为外界所动的沉静睡颜,叶昭都会暗暗心惊。 她是真的担心,哪一天就叫不醒她了。 到时候,要她如何跟君玮交待? 苏云却是嘴角一勾,眸色带着一丝沉静和冷然,“阿昭,不急。” 她这段时间尝试画出那个在暗处撒网的人的画像,发现了几个很有趣的点。 那个人认识她和叶昭,并和上京光孝寺的法显大师交情匪浅。 所以他隐隐察觉到了叶昭身上的异样,并由此推断出了,突然性情大变的她,很可能也是和叶昭一样的情况。 知道她和叶昭曾经性情大变的人,很可能是她们身边的人,而且那个人,对她们十分了解。 而这个人针对她设局的逻辑是,先让她察觉自己身上可能有的危险,再给她抛出一个诱饵梦中那个声音,这一切行为仿佛在跟她说 瞧,我知道你是谁。 我还知道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而你需要的一切,都在我手上。 这样一来他的目的就很明确了,他意图从她身上获得什么,而这样东西,他知道,若没有给出足够有分量的筹码,她绝对不会给。 那个人不太可能是关忘天或王相,因为法显大师在一年前已是圆寂,若他们手中早就掌握了可以拿捏她的筹码,前期便不会如此煞费苦心地针对她布下一个又一个的局。 而最有趣的一点是,那个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她怀孕的时候出现了,就仿佛他一直在密切地关注着她,知道她什么时候才是最需要他的。 他的所作所为,似乎没有对她透出十分大的恶意,她能感觉到的只是一种密切的、深沉的、若有所思的关注。 苏云轻笑一声,眼眸中闪过一丝凛然。 等着吧,不管那个人是谁,既然他对她有所图,那他迟早会出现在她面前。 在一起尚来得及之前! 只是苏云没料到,在等到那个人之前,她先等来的,是一场深夜偷袭! 第289章 果然是你,竟然是你(第二更) 自从顾君玮出征后,苏云晚上都是和小家伙一起睡。 小家伙一开始还会哼哼嗤嗤地表示一下矜持,但这矜持在苏云故意反口那瞬间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到晚上他就自动自发地抱着自己的小被子跑到她的床边,嘿咻嘿咻地爬上床,还很有原则地表示,他是大郎君了,和母亲一起睡只是因为父亲不在他要肩负起保护母亲的重任。 而且他和母亲虽然睡一张床,但是在不同的被子里呢,所以他跟那些长大了还一天到晚粘着母亲的奶娃娃还是不一样的。 苏云哭笑不得,为了维护自家儿子的自尊心,决定不告诉他那个每天晚上睡着睡着就滚到她怀里,八爪鱼一般抱着她口水浸湿了她一整块衣领的小娃娃是谁。 就是在一个平常的夜晚。 苏云正抱着软绵绵的小家伙,深深地沉浸在一片香甜的黑暗中。 这一回,她没有再梦见那个世界的事情,她仿佛置身于一片虚空中,脑袋一片空白地不停往下沉,往下沉。 某一个瞬间她忽然惊醒,发现自己竟飘在了半空中,地上的一张大床上,一个女子正抱着一个呼呼大睡的小娃娃,表情安然而……死寂一片。 这画面简直是惊悚! 她心头一紧,然而身体却仿佛固定在了半空中,无法移动分毫。 她要回去,必须回去! 她在心头不停默念,念着念着,耳边隐约传来一阵念经之声,随即一个苍老的声音仿佛至遥远的彼方传来。 “迷途之魂啊,归去,你必须归去……” 苏云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归去哪里?她要归去哪里!她不要归去那个世界,她要留在这里! 却忽地 “有刺客!保护夫人和小郎君!” 房间外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嘶吼,随即好几个侍卫破门而入,这么大的动静铭儿顿时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从苏云的怀里爬了起来,一只小手还在揉着眼睛,嘟嘟囔囔道:“母亲,怎么了……” 话音未落,便眨了眨眼,小嘴微张,被面前突然出现的几个大男人惊到了。 一个侍卫匆匆上前急声道:“夫人!小郎君!失礼了!属下先护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去!夫人?夫人?” 然而不管他怎么叫,床上的女子依然兀自睡得香甜。 几个侍卫不禁讶异而紧张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家铭趴到苏云身上,摇晃着她的肩膀一连声地叫,“母亲!母亲!别睡懒觉了!有坏人来了!母亲!” 看到不管他怎么叫,都一动不动的母亲,小家伙呆了一瞬,小小的心灵突然被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慌占据了,出口的话忍不住带上了一丝哭腔,“母亲,你怎么都不应铭儿呢?” 其中一个侍卫突然紧张地看了外头一眼,那刀剑相击的声音已是越来越近了! 他再也管不了许多,把手中的剑往后一收,上前一步伸出一根手指置于苏云鼻子底下探了探,心里顿时一松,抱拳道:“小郎君,夫人没事,许只是睡得太沉了!放心,属下会把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说着一使眼色,已是有另一个侍卫快步上前,俯身抱起了家铭,而刚才说话的侍卫则打横抱起了苏云。 家铭眼里泪光微闪地探身看了看母亲,又不死心地叫了两声,“母亲!母亲!” 他的母亲依然没有起来回应他。 家铭怔愣了一会儿,忽然使劲揉了揉眼睛。 他不能哭,父亲说睡懒觉是母亲的特权,他还要保护母亲,所以绝对不能哭! 几个侍卫立刻抱着两人,趁着其他同伴缠住敌人的时候快步向外跑去。 “人在那里!别让他们逃了!” 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追赶的人如影随从。 几个侍卫想也不想地拼命往刺史府的后山跑去! 在那里,主子改造了一个位置隐秘的山洞,并在周围增设了人手,只要把夫人和小郎君带到那里就暂时安全了! 然而,后头追赶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越来越多,且仿佛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般,不管他们做什么都无法摆脱他们,好几次差点就要让他们给追上了,侍卫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这些偷袭的人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连主子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也无法拦下他们! 好几次他们都被迫改变了路线,走着走着,竟是离他们原本要去的地方越来越远了。 直到,他们眼前出现了一片悬崖,滚滚江水的声音如轰隆隆的雷声,在他们耳边炸响! 他们绝望地停下了脚步,简直不敢置信,他们竟然被逼到了如此境地! 后头追赶的人也紧跟着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围在他们周围,随即一个嚣张粗哑的男子声音大笑道:“我看你们还能跑到哪里去!乖乖地把人交给我,也许我还能留你们一条生路!” 随即一个身材高大形容狼狈的男子突然从一群蒙面的黑衣人中大步走了出来,脸色狰狞。 一路追赶着他们而来的苏云顿时脸色一沉。 竟然是原先在兹州城中的西宁将领金叶! 可是,他不是被顾君玮他们锁在了地牢严加看守么? 她冷笑着一扯嘴角。 有人与虎谋皮,最后却是放虎归山! 突然,她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引力在拉扯着她,灵魂深处突然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闭眼痛哼一声。 再睁开眼睛时,她竟是已经回到了原来的身体中! 抱着她的侍卫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了下来,沉声道:“夫人,你醒了。” 苏云有些怔然,抬起手腕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一串佛珠,再看了看被另一个侍卫抱着的家铭,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了过去,此时小脸微红,睡得口水直流。 显然是睡得正香甜。 苏云心底放心了些许,突然冷笑道:“好大的胆子!你们中,有多少人是同时侍奉着两个主子的?” 她身旁的侍卫大多是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纷纷对苏云表忠心,唯有原先抱着她和此时抱着家铭的侍卫,脸色沉重地沉默不语。 苏云看了他们一眼,心里了然,忽然厉声道:“我知道你定然就在附近看着,何不出来一叙? 我如何你可能不关心,但家铭的安全,你又能无视吗? 你想把一切的锅推到西宁身上,但很可惜你选错了人,金叶曾经在兹州待了一段时间,对兹州的情况可以说比你想象的更熟悉。 他之前吃过一次亏不代表他以后会继续吃亏,顾君玮找人布下的隐蔽地点我大概知道是哪里,别的人可能猜不到,但金叶绝对是例外的那个。 我再想想,情况之所以完全失去了你的掌控,很可能也是因为金叶。 顾君玮他们攻下兹州的时间不长,还没来得及对兹州原来的守军进行大规模清点,里面还混有一些西宁军一点也不足为奇,只是那么一些残兵败将,在自己主子失去了自由的情况下掀不起什么风浪,因此不足为惧。 顾君玮唯一没料到的是……” 苏云眸色冷然,“我们身边竟然有人,暗中勾结西宁……不,更确切的说法是,利用西宁!” 金叶眉头紧皱,听苏云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大堆,忍不住大喝,“你到底什么意思!我能向主子传递信息,甚至逃出来,自然是因为我自己的本事!” 苏云却轻嗤一声。 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简直愚蠢! 顾君玮他们怎么可能不防着金叶,他之所以能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情,有机会向外传递信息甚至逃出来,如果没有人暗中做手脚怎么可能! 她轻蔑地转开目光,扬声道:“出来吧!家铭在这里,你无论如何也无法躲到最后罢!” 终于,不远处的林子中传来一阵的脚步声,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走了出来。 见到来人,苏云瞳仁一缩,很快却平静下来,恍然苦笑。 “果然是你……竟然是你!” 第290章 只能顶天立地地死去(第一更) 先前便隐隐约约猜到那个人是谁。 苏云只是不太愿意相信。对于那个人她一直是感情复杂的。 她没见过他,但他却自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便强势地存在于她的生活中。 “我应该叫你一声……祖父。”她表情清冷。 走出来的两人,一个是身材伛偻须发皆白的老人,一双丝毫不显浑浊的眼睛中,沉淀着一股杀伐果断。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茶色袍服,浑身上下没有多余的饰物,只在腰带处垂下一块绿得饱满透明的圆形玉佩,反射着柔和的月色,在黑暗中发出点点清透的光。 另一个人也年纪不低,干瘪的身材,一身破破烂烂的僧侣服,光秃秃的脑袋,手中拿着一串又粗又长的佛珠,满是皱褶的眼皮耸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若不是在这样的情境,苏云可能都要研究一番,这和尚憔悴瘦弱得仿佛随时要倒,是不是便是传说中的苦行僧人了。 可现在她只是眼中有亮色一闪而过,这个和尚,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 “郑云歌,不……你不是云歌那个女娃了!”顾淮远一双泛着精光的眼睛上下打量了苏云一眼,回想起她方才几乎分毫不差的推断,心中暗叹这女娃的绝顶聪明和临危不乱! 这样的女子,难怪君玮会迷了心窍一般把一颗心全系在了她身上! 甚至,做下那种种荒唐的行为! 顾淮远眼中杀意涌现,还有着一丝隐隐的沉淀多年的痛楚。 苏云把他的表情全数看在眼里,心中一沉,忍不住冷笑,“祖父,劳驾你老人家亲自出手,我还真是倍感荣幸呢。 甚至,让你出动了顾家军隐藏多年的、连顾君玮可能都不清楚的那支势力!” 顾淮远深深地看着他,腰间的碧绿玉佩微微反光,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动,只是眸中波澜微显。 这女娃,比他想象的要厉害! 和君玮倒是般配,可惜啊! 苏云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看抱着家铭的侍卫,淡道:“你先过去吧。” 那侍卫一愣,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顾淮远,没再犹豫快步走了过去。 “站住!都当我不存在是不是!你们一群老弱病残哪里来的底气如此嚣张!” 一直被无视的金叶顿时气得拼命伸手指着苏云和家铭,大吼,“快!把那个女人和小鬼抓过来!” 苏云看着他这模样,却是忍不住嗤笑一声。 关忘天竟然重用一个如此蠢的人,光冲着这一点他便做不出什么大事! 都当她方才说的话只是一派胡言不成? 便是不信她说的话,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能如此气度从容地走出来,甚至在之前他们完全无法察觉他们的存在,不是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么? 这时候自我感觉还如此良好,是嫌死得还不够快呢! 果然,在那些西宁刺客有所行动那瞬间,漆黑一片的林子里突然雷霆般地射出了一排箭雨! 第一批上前的人顿时哀嚎着倒下。 他们身后的同伴紧急停住了脚步,一脸惊恐,有人已是气急败坏地大叫出声,“林子里有埋伏!” 终于看清楚情况的金叶心一突,脸色变得灰白一片。 方才射出来的箭精准地射中了那十几个人心脏的位置,甚至没有一支箭是浪费的! 他虽然不清楚林子里埋伏了多少人,但冲着这一点,便知道那一个两个定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 这时候他才想起,原本跟在他们后头的人,好像一直没有跟上来。 他感觉自己的脚都软了,一颗心剧烈跳动着仿佛随时会炸裂。 原本他以为这会是自己的翻身战,只要能顺利把这女人和小鬼带回西宁,他定然就能将功折过,主子一开心,说不定还会再次重用他。 只是谁知,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只瓮中之鳖,他的兴奋得意都是假的!假的! 眼中突然翻滚起浓烈的杀意和戾气,他不禁死死咬着牙关,狠声嘶叫,“你们这群贱人!无耻狡诈之徒!” 苏云见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忍不住嘲讽地一扬嘴角。 可不就是无耻狡诈之徒! 苏云从没有试过如此厌恶一个人,不管他的理由是什么,可是他到底有没有想过,她肚子里怀着的小生命是无辜的! 她看到家铭已是安全回到了顾淮远身边,冷然道:“祖父,看我还尊称你一声祖父的份上,说出你原本的打算吧。 我知道你没打算杀我,若是你的目的是让我消失在这天底下,便不会特意设下这个局来见我。 我的底牌你已经知道,而你的底牌我大抵也猜到了,既然如此不如爽快一些,说出你原本的打算,我也好看看,我们这场交易,能否愉快地进行下去!” 顾淮远看着处于如此境地依然背脊挺直的苏云一眼,一直严谨肃穆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真心实意的欣赏和感叹,只是他开口的话,却不是回答苏云的问题,“你可知道,我的大儿子,就是君玮的父亲,是怎么死去的?” 苏云微愣,因为猜到了什么眼神一凛。 “这件事君玮不知道,没有其他人知道。” 顾淮远仿佛想起了什么令人生厌的事情,整个人不自觉地散发出一股压抑的气息,“那时候顾家军虽然兵败如山倒,但顾家一直有一支秘密的军队,一向只在危急时发动。 呵,你这女娃眼精,没错,能号令那支秘密军队的兵符,便是老夫身上的玉佩。 我察觉到不对劲,立刻便派出军队想把岚均带回来,便是到时候圣上会怪罪下来,只要人还在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可是,就在岚均即将撤出凉城的时候,他的夫人被敌军抓住了……” 他眼中突然涌现一抹血红色的疯狂,“原本他可以安全回来,可就是为了救自己的夫人,他和我二十万顾家军一起,埋葬在了凉城的黄土下! 他可有想过自己其他的家人? 可有想过那些死去的顾家军的仇恨!他不配为我顾家的子孙!” 他的大儿子,一向最优秀,让他最为骄傲的大儿子。 他没有为国奋战而死,没有为家族荣誉而死,他最后死去的原因,竟是因为儿女私情,可笑至极的儿女私情! 自此这件事便成了他心中那个完美的大儿子最大的污点,他每每想起,都像吞下了一只苍蝇般恶心,甚至不愿意承认,那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儿子。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同样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孙子,竟然隐隐有走向他父亲老路的倾向。 他们顾家世代相传的铮铮铁血,到底是从哪一代开始出了错? 不管是从哪一代开始,都必须停了,他们顾家的男儿只能顶天立地地死去,而不应是为了那让人沉沦堕落的儿女私情! 苏云看着他这模样,面无表情道:“我猜,祖父定然对叔母这个媳妇十分满意。” 都怀抱着某种疯狂到偏执的执着,甚至自我地要求身边所有人都认同这种执着,不认同的人,就有罪。 简直是惹人生厌至极! 第291章 让她不至于无处可去(第二更) 每个人都有自己底线,当不触及那条底线,便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 但一触及那条底线,也许你就会发现,原来自己一直相处的那个人,是个隐藏的疯子。 苏云这这没头没脑的话让顾淮远一愣,但他旋即便回过神来,沉着脸色道:“多余的话便不说了。你说得没错,便是冲着你肚子里的顾家血脉,我便没想过要你的性命。” 苏云眼中闪过一丝冷嘲。 “可是,你要我离开顾君玮,要顾君玮以为我已经死去,要让他把我死去的仇记在西宁身上,经此刺激他心中再也无法容下那在你看来可笑至极的儿女私情,那满腔的仇恨同时能成为他征伐这个天下时最大的动力,这才是你心中完美的顾家子孙,是吧?” 顾淮远眸色微闪,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一直处于崩溃边缘的金叶忽然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如染了毒汁般看着苏云。 然而,沉浸在各自思绪中的其他几人,丝毫没有察觉。 苏云只觉得好笑,而她也真的是笑出来了,嘴角微扬,眸色冰冷。 顾淮远皱眉,那女子笑得他莫名地一阵不舒坦,忍不住厉声道:“你笑什么!” 苏云轻呵一声,“我笑顾君玮这么多年来一直把你当做他最重要的亲人,当真不值!你的自大会毁了他!” 顾淮远眸色暗沉地看着她,“君玮会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苏云的嘲讽再也不加遮掩地释放出来,“既然你不怕他知道,又为何偷偷摸摸地设下这个局!” 顾淮远不说话了。 “承认吧,你也知道自己做的是多么让人厌恶的事情,顾君玮一旦知道,便是碍于你是他祖父的份上不动你,你们的祖孙情谊也到头了!” 苏云面无表情地道:“杀妻夺子之仇,不共戴天!” 顾淮远突然便恼羞成怒了,“你这女娃当真目无长辈得紧!这件事君玮不会知道,便是他起了疑惑,我到底是他的亲祖父!莫非你到现在还认为,你能跟我提什么条件不成!” “对!”苏云一口应下,倒是让顾淮远有些意外了,“现如今我和孩子的命运都在你手上,你知道我不敢轻举妄动,不管如何我最终还是会妥协。 但毫不挣扎地妥协不是我的风格,我也不甘心!” 苏云扬起嘴角,笑得毫无温度,“你只是担心我的存在会让君玮走上他父亲的老路,我可以答应你,在天下太平之前,不出现在君玮面前,只要你能保住我的孩子,并能保证我们这些年生活无忧。 但是,你不能让君玮以为我死了,在天下太平之后,我要回到君玮身边!” 顾淮远这种沉淀多年根深蒂固的偏执,便是现代最优秀的心理医生到了这里,一时半刻也不可能让他突然转变想法。 这种时候和他硬碰硬,只会越发惹怒他。 他手上还有一支秘密势力,若是存心把她藏起来,她估计穷尽一辈子也很难逃出去。 倒不如先顺着他,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只要顾君玮知道她没有死,定然不会放弃找她。 便是他找不到,等天下太平后,她还有机会和他团聚。 只是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必须先保住他们的孩子。 她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抚上小腹的位置,眼神温柔而沉寂。 提出这个要求,其实还是她自私了。 她不想看到顾君玮身边出现别的女子,所以想给他一个牵挂,让他可以等她。 即便这一等,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顾淮远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苏云轻笑一声,“祖父,这难道还有需要犹豫的地方么? 你不杀我,难道不是为了我肚子里的顾家血脉?你不可能让顾家的血脉随我一同流落在外,但你可有想过,便是以后把他带回顾家,要给他一个什么身份?你可敢让顾君玮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到时候天下太平了,顾君玮再也无处施展你喜欢的大义,难道就不许他享受一下人间的小情小义? 再说句不尊重的,没过几年您可能便要归西了,顾君玮身边的事情你能插手多久?没了我可能还有下一个女子,还不如让我回到顾君玮身边,至少我还算深明大义罢!” 她知道说什么才能戳中顾淮远心里的软肋,果然,随着她最后一句话落下,顾淮远眼眸微动。 然而,就在这时 “你这贱人!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才落到如此境地!” 一声如困兽般的嘶吼突然炸响,苏云心头一跳,一转身便见狰狞着一张脸的金叶朝她扑了过来! 因为事出突然,她身旁的侍卫将将举起剑,她就已被金叶一把拽住了脖子往后一拖! “夫人!” 负责护卫她的几个侍卫顿时目眦欲裂,然而纵是他们几乎要把手中的剑握裂,也不敢上前一步。 因为金叶一下子退到了悬崖边上,再往后一步,他们便要双双坠入江中了! “哈哈哈!逮到了!终于逮到了!”金叶疯狂地大笑,低吼道:“要是不想我要了你们夫人的命,就都给我让开!让开!你这个贼老天,想让老子死在这里,老子偏不信命!” 许是因为激动,他一只健壮的手臂没轻没重地箍着苏云的脖子,一只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腰。 苏云只觉得自己快呼吸不过来了,一片晕眩痛苦中,她模模糊糊地看到顾淮远一张脸完全沉了下来。 蠢货! 自己想死,便自己死去,拉着她做什么! 她眼睁睁看着顾淮远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射杀!” 随即林子中,一支箭如闪电般射了出来,正中还在疯狂大笑的金叶的额头。 粗噶刺耳的笑声截然而止,金叶紧紧箍着苏云,直直往后倒去。 倒进了……汹涌奔腾的澜浦江中。 在感觉到那种她完全无力阻止的失重感时,苏云终于忍不住,泪盈于眶。 君玮,君玮,抱歉,我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 还有,我不要求你等我了,你不要等了。 有遇到好的、并愿意全心全意对待家铭的女子,你便娶了罢…… …… “夫人!” 几个侍卫扑到悬崖边,可哪里还能看到女子的身影! 江水依然汹涌奔腾,仿佛从来没有像一个怪物般张开血盆大口,吞掉一切掉下去的事物。 顾淮远最后看了那边一眼,低声对身旁一直沉默的法智大师道:“大师,如果可以,便麻烦您引导她回到原来的地方吧。” “阿弥陀佛,”法智大师却是行了个法礼,道:“那位女施主手上戴了贫僧的佛珠,有那佛珠在,她的灵魂便无法回到那个地方。” 顾淮远愕然,“那她会如何?” “她的身体在另一个地方,灵魂却被困在了此处,以至于她在哪个地方都是不完整的。”法智大师缓缓道:“若她就此逝去,她的魂体将不受这天地自然的认可,无法投胎转世。” 顾淮远怔怔然半响,沉声道:“可有解决之法?” “还是先前那般,只有让女施主原来的身体彻底逝去,她和现在的身体才能得到真正的融合,可……” 可便是如此,只怕她现在也是九死一生了。 顾淮远沉默半响,道:“麻烦大师,让她死后不至于无处可去罢。” 法智大师又念了声佛,原地坐了下来。 …… 仿佛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有很多若隐若现的人影。 突然心狠狠一痛,似乎有什么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苏云猛地睁开眼睛。 坐在病床边的男子顿时愣住了,随即狂喜地站了起来,靠近她激动道:“阿云!阿云你终于醒了!你可知道你昏迷了快一年了!医生!医生!” 苏云微愣。 她昏迷了快一年?怎么回事…… 突然,心脏处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住,苏云痛苦得身子一跳,一时间她竟然发现自己无法呼吸,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感觉……她要死了…… 等刘建一带着医生匆匆走进病房,见到的是女子软软地躺在床上,仿佛一如这大半年来,只是沉睡了过去。 然而,她旁边的心跳波示仪器正发出刺耳的长鸣,上面一条直线,触目惊心。 刘建一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感觉身边的医生瞬间变了脸色,风一般越过他向前查看,好半天才跌跌撞撞地上前,一声悲吼: “阿云!” 第292章 山谷争执(第一更) 江水滚滚。 狭窄的山谷里不时响起几声带着回音的惊涛拍岸声,在这山林环绕的天地间回荡,却是更显出了几分清幽来。 在这片自然之声营造出的宁静中,远处突然突兀地响起骂骂咧咧之声。 “你那死鬼阿爹当我死了啊?当初他一个外乡人来到益州,要不是我娘家人掏心掏肺地帮衬着,他能这么快在益州站稳脚跟? 如今他翅膀硬了,厉害了,就想学那些狼心狗肺之辈,拍拍屁股就走不成? 他靠着我娘家赚了点银子,就妄想全数拿回去补贴他们家那些个破落户,哼,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由着他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我就不是杜十三娘!” 一个长相端正身材修长的年轻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年轻人叫齐成明,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他们家在益州做的是打鱼的活计。 因为他阿爹齐毅勤奋,十几年如一日地起早贪黑干活。 又因为别的渔民太多是睁眼瞎,他阿爹却纳罕地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不仅能写一手好字,说话做事也斯斯文文的,很得益州一些在世家大族干活便自认为高人一等的仆从的青睐,没过几年便被指定供鱼给益州城中好几个大户人家,渐渐的家里的生意越做越红火,让益州城其他渔民眼红得做梦都在诅咒他们。 齐从明小小年纪便很崇拜自家阿爹,他总觉得,阿爹跟那些五大三粗总是衣着随便带着一股子腥味的渔民是不同的。 而他阿爹也从来不会让他失望,甚至从来不让他做和他一般的活计,而是自小教他读书写字,习武练拳。 他曾表情沉重地跟他说:“明儿,我们齐家的男儿,不应是自甘平凡的燕雀,而应该是翱翔于天际的鸿鹄! 可惜了,你祖父和阿爹,都生于一个最黑暗的时代,只能眼睁睁看着小人当道,却无能为力。 但等着吧,这些做尽坏事的小人迟早会被天诛地灭。 到时候,明儿,你身为我齐家子孙,肩负着的,应是重振家业的重任!” 这一番话自此烙印在了齐从明的脑子里,至今未忘。 因此如今听到阿娘如此诋毁自己崇拜的阿爹,不由得一阵不耐烦,“阿爹当初又没有入赘杜家,何况这些年我们家发迹后,大舅舅和二舅舅都盯着我们家,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我们家光是接济他们,每个月出去的银子都快比我们一家的花销大了罢! 何况二舅舅前年还不知道从哪里染上了赌瘾,阿爹暗中为他填了多少赌债阿娘心知肚明,就不用儿子说了罢! 如今这兵荒马乱的,阿爹不过是担心祖母她老人家,想着回去尽尽孝道,难道这还有错了?” 杜氏被自家儿子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同时因为儿子对夫君的偏袒心里一阵恼怒,忍不住有些跳脚地道:“那又如何!当初没有我们杜家你那个厉害的阿爹什么都不是!不过是帮补一二又怎么了?他就是赡养我们杜家一辈子都是应该的! 何况南吴如今其他地方是什么模样难道你不知道?现在不好好在家待着还到处乱跑,你们两父子疯了我可不能由着你们疯!” 齐从明知道自家阿娘一向泼辣偏执,但没想到她头脑能糊涂到这等地步,忍不住冷了声音,“阿娘,莫忘记你如今已是嫁了阿爹,严格来说你是齐家妇了。” 杜氏气急,“你!” 她就是不愿意离开娘家在的益州,在这里她不用侍奉公婆,又因为是自己的地盘,说话都自觉特别有分量。 齐从明想起这些天阿娘经常无理取闹弄得家宅不宁的事,现在他之所以拉了她出来,就是她刚刚吵得差点要和阿爹打起来,眼神顿时也冷了,淡淡道:“阿娘不舍得亲人的心情,儿子也不是不能理解,若不然阿娘就留在益州,儿子陪阿爹回老家罢,阿娘哪天要是想我们了,随时可以来找我们。” 杜家这些年越发行事无度,一个个都成了好吃懒做的米虫,精力都放在钻研怎么伸手向他们要银子这件事上了。 齐从明某天听到自家二舅舅在跟他一群赌友吹嘘,“我那妹夫虽然能干,却是个软包子,我伸手向他拿银子他敢不给吗?兄弟,看在你唤我一声老大的份上,要是你哪天急着用银子了跟我说一声,我反正有个能干的妹夫呢!” 齐从明听得心头窝火,他本就是个火爆性子,当下冲出去压着二舅舅狠狠打了他一拳,把他一颗门牙都打没了。 后来他阿爹一力护着他,不管杜家的人怎么闹,都沉默不语。 最后他只是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了一句,“不过脑子的冲动永远是最愚蠢的行为。” 杜氏顿时气得都要晕过去了,“齐从明!你眼中到底有没有我这个阿娘!” 齐从明悄悄地撇了撇嘴,“就是因为儿子孝顺阿娘,才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阿娘莫非不满意?” 杜氏黑了一张脸不说话了。 不满意得很! 她一个出嫁了的女儿不跟着夫家,长时间待在娘家像什么话? 她这好儿子是在坑她呢!合着他阿爹就是个香饽饽哪儿都好,她就是根搅屎棍专盼着家里不安稳! 杜氏气得跺了跺脚,哼!去就去,她就不信凭她杜十三娘的能力手段,连一家子破落户都拿捏不住! 不过那什么石佛村是什么地方?简直听都没听过!一听就是那等又偏僻又穷酸的地方! 齐从明看了他阿娘一眼,心里松了口气,终于消停了。 忽地,他凝视着前方的视线一顿,脚步放慢了些许,待确认眼前所见不是错觉后,立刻快步跑了过去。 杜氏莫名其妙,“哎!这突然的怎么了!” 直到她也跑了过去,见到齐从明从河中抱起了一个浑身湿透衣着不整的女子时,不禁皱了皱眉,嫌弃道:“哪里来的女人,竟然光天化日地便在郊外弄成这等模样! 从明,你快快把她放下,小心她赖上你!” 齐从明无奈又恼怒地看了自家阿娘一眼,这可是一条人命啊!顿时没再看她,抱着怀中的女子快步回家去了。 第293章 你可愿意跟我走(第二更) 齐家原定今天下午出发前往石佛村,因着这女子的事,生生把出发的时间往后推了。 杜氏因为这点倒是暗暗自喜,一时间觉得那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人家出生的女子竟也顺眼了不少。 那女子昏迷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缓缓醒来。 刚好端药进来的齐从明立刻惊喜道:“这位娘子,你醒来了!” 他们家虽然殷实,但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一向不兴请仆婢侍奉那一套。 因着杜氏对这女子的成见,齐从明也不太敢让杜氏照顾她,便自己亲自上阵了。 此时见到女子睁着一双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和周围环境的模样,齐从明心里有些不忍。 大夫说,这娘子已是有了身孕,虽然这会儿胎像有些不稳,但好好养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想起那女子被发现时的模样,齐从明不禁脑补了一大堆话本子和戏剧上经常上演的内容,但总归一个女子那副模样被人从江边发现,还怀了身孕,遇到的不太可能是什么好事。 那孩子也是命大,随着自己的阿娘折腾了一番,还好好地留在阿娘的肚子里,是个生命力很强的小家伙。 齐从明以为女子如今的沉默是因为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轻咳一声,尽量放低声音道:“这是大夫给你开的药,快吃了罢。” 这是安胎药。 可怜齐从明一个还没娶妻的男子,又如何好意思跟一个女子说这些,只能含混过去了。 苏云抬头看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窘迫,眼神微沉,艰难地开口道:“这是什么药?” 因为刚醒,嗓子干哑得不像话,声音粗哑难听。 身子也是虚软无力,头晕胸闷,小腹处隐隐有些疼痛不适。 她轻轻地、无意识地抚摸着小腹,不明白心底为什么会泛起某种酸疼难忍的情绪,隐隐想落泪。 她怔愣地摸了摸发热的眼角,其实在齐从明进来之前,她已是醒了有一段时间了,自然发现了如今的情况很不对劲。 想起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刘建一狂喜地对她说,她昏迷了快一年,终于醒了,心底便是沉甸甸的不住往下坠,却一直接触不到坚实的地面。 她什么时候昏迷了?她记得自己明明在学校宿舍里准备第二天要用的教案,后来可能迷迷糊糊蒙头睡了,怎的一醒来,就成了快昏迷一年? 而且…… 她如今,可是死了?又借着另一个身体还魂了? 那种心脏生生被捏停的痛苦仿佛还遗留在她的意识里,那时候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痛苦得扭曲了。 那种痛苦仿佛能绞碎一切,以至于现在她明明已经解脱了,再次想起那种感觉还是忍不住身体微颤。 齐从明顿时有些紧张。 她果然问了!也是,一般人都会问的,可是真的要说吗?会很不好意思的啊!算了不管了! 齐从明急得挠挠头,一咬牙,把药往床边的小几上一搁,脸上划过一抹可疑的红晕,道:“反正是对你身体好的药。” 看到他这模样,苏云心头疑虑更重,即便看起来是他救了她,但他到底是个陌生人,何况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 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苏云哑声道:“你不说,我就不喝!” 齐从明一呆,不敢置信地看着床上柔弱无力的女子。 这这!他这到底是救人还是救祖宗? 可是女子表情沉静,丝毫不像在说赌气的话,齐从明又窘迫地挠挠头,才豁出去了地道:“安胎药!这是安胎药!” 安胎药…… 苏云猛地瞪大眼睛,一双手无意识地拽紧了身上的薄被,指尖发白。 这个身体……竟然还怀有身孕?! 齐从明觉得很郁闷,阿爹自小教他仁义礼智信,因此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救人助人于他来说是常事,但这一回,他难得觉得阿娘说的话是对的,他似乎救了个大麻烦回来! 这个女子身份成迷也就算了,竟还是个不记事的! 而且没过几天,他竟然发现,有人在暗中寻找一个在澜浦江里失踪的,怀有身孕的女子。 他心里大惊,匆匆跑回家,先找了他阿爹。 齐毅一向是沉默稳妥的性子,听完儿子的话后,沉思了半响,看了看那女子住着的偏房,沉声道:“如今这世道,好人坏人都混在了一起,黑与白之间的边界也混淆不清,但她一个弱女子,当初被你发现时还是那副光景,便是真的身世离奇,只怕也是被欺压的一方。” 齐从明皱眉,“阿爹,那我该怎么做?” 齐毅却是笑了,笑容中透着一丝齐从明从没见过的张狂,“明儿,人是你救回来的,这是你要想的。但不管如何,你要记住,我们齐家男儿要有不惧怕这世间任何事物的气魄!” 齐从明听得心潮起伏。 他总觉得阿爹对齐家的家世有一种深深的自豪之感,可是每当他追问他们家祖上是不是出过什么大人物时,阿爹都缄默不语。 被问多了,也只是说一句,“明儿,到了你该知道的时候,阿爹自然会与你说。” 齐从明与齐毅讨论过后,便来到了偏房。 自从知道自己怀了身孕后,女子连着沉寂了好几天,但都有好好喝药。 昨天大夫来看过后,说胎儿的情况已是稳定了不少,连连对他说着一些恭喜的话。 齐从明窘迫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大夫这是把他当做孩子的阿爹了! 但这种情况又不知道如何解释,他只能呐呐地应上几句,忙不迭地把大夫送走。 杜氏在一旁不住冷哼,她就说这种麻烦不该沾,一沾说不准就撇不掉了。 这个女人不清不白,竟然还怀着一个不知道打哪里来的野种,要是她有一丝要赖上他们家的想法,便别怪她不客气! 他在女子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清透眼神下,慢慢走到床边,脸色凝重道:“你可知道,外面有一拨人在暗中找你?” 苏云眼眸微动,心底微沉。 她怎么可能知道,她甚至不知道,那些找她的人是敌是友。 要是苏云愿意,她能把自己的情绪完美地藏起来,但这会儿,她故意显露出了自己的茫然和无措。 齐从明看着她的反应,心底顿时下了决心,道:“你可愿意随我们离开这里?只是这一路上,你怀着身孕,可能要艰苦一些。”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你是我救回来的,救人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要是你愿意跟我走,我不能保证这一路上会顺顺当当,但到了石佛村,我定会努力帮助你安定下来。” 苏云看了他一会儿,这男子面容端正,虽生于小户之家行事却大气磊落,与她印象中的渔民似乎有着天与地的差别。 是个有个秘密的人家。 但这会儿,似乎这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苏云收敛心神,嘴角微扬,道:“好,欠你们一家的恩情,我改日再还!” 第294章 我超凶的(第一更) 四年后。 在一片葱翠浓郁的林子间,几个神情嚣张的小男娃正团团围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娃。 小女娃穿着一身粉红色碎花对襟小袄,一条同色的小裤子,脚上穿着一双粉红色布鞋。 一头稀疏绵软的头发用浅粉红的发带扎成了两个小揪揪,带子长长地垂了下来,随着她的动作晃晃悠悠的。 再搭配上她粉雕玉琢的容颜,微挑的精致凤眼,便是小女娃明显比同年龄小娃娃胖了一圈,小肚腩像个小锅扣在了肚皮上,也让人忍不住赞叹一声,好一个粉嫩嫩漂亮得让人心都要化掉的小娃娃! 两个小揪揪旁边,还臭美地别上了好几朵五颜六色的小花,乍一看过去,小小的头颅上是一片花海,霎是滑稽。 可是小女娃头发太少,小花插得不稳,她每动一下,小花就要往下滑一些。 可惜小女娃现在没心思关注这些小问题,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手里握着一根小树枝,滴溜溜的眼珠子绕着面前围着她的四个小男生转了一圈,瞪圆眼睛,龇了龇牙,恐吓道:“你们不许欺负人!” 可惜用她这软软的细细的小奶音说出来的话,大抵只有她自己认为自己很凶。 她还瞪了瞪眼睛,使劲挥着小胖手,把手中的小树枝挥得飒飒生风,自觉很有范地又龇了龇牙道:“否则,打你们哦!” 几个小男生见到她这小奶猫般张牙舞爪的模样,都有些看呆了。 他们还比这小胖妞大几岁呢,看她小小一只地站在那里,心里真是喜欢得不得了。 完蛋了,这小胖妞虽然胖,但长得好可爱好漂亮,就像阿爹阿娘说的,小胖妞是村子里长得最漂亮的小女娃。 几个小男生立刻有些想退缩了。 要是惹恼了这小胖妞,她以后不和他们玩怎么办? 看到有几个小男生似乎一脸犹豫地后退了几步,小胖妞得意地扬了扬小下巴。 从明叔叔果然没骗她,她超凶的! 四人中为首的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生看到自己好不容易拉来的小伙伴竟然想退缩,急得跳起来大叫:“哼,你这个小胖妞,今天终于给我逮到了! 上一回踢蹴鞠的时候,偷偷朝我射小石子的是不是你!” 还每次都在他要射门的时候射,还每次都瞄准他的屁股,贼准! 害他失了几次球后被一群小伙伴看不起不说,还以为自己撞鬼了,捂着屁股嗷嗷嗷乱跑。 幸好他耳灵眼尖,听到树丛里传来一阵故意压低的嘿嘿嘿的奸笑声,一转头看过去,看到的是一抹粉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小胖妞闻言立刻立正站直,小手背在身后,眼珠子转啊转的,“啊,你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宝宝什么都不知道呢。” 到底年纪小,就算会耍点小滑头,又怎么瞒得过眼前几个比她还大上几岁的小男生。 他们可是已经上学堂了,这小胖妞如今的模样,活像他们没完成课业撒谎被先生发现时的样子,欺负他们没有被先生打过手掌心呢! 男生顿时气得脸都红了,手指一指气急败坏道:“果然是你!你这个撒谎精,果然就像我阿娘说的,有娘生没爹养的野种!” 小胖妞立刻炸毛了,龇牙,“唐小胖,你胡说八道!” 说着胡乱挥舞着手中的树枝就女战士一样冲了上去,呀呀呀地大叫:“就打你!就打你!我超凶的!就打你!” 小男生还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戳中了小胖妞心中的禁地。 小胖妞从懂事那一天起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小娃娃不一样,别的小娃娃有爹爹疼有娘亲爱。 就她没有阿爹。 没有阿爹她已经很难过了,偏偏别人还要鄙视她没有阿爹,小胖妞实在不懂,她有没有阿爹跟他们有关系吗? 但她自我保护欲贼强,阿娘说她是小公主,是她的宝宝。 她就一直把自己当成小公主,一个超凶的能保护阿娘的宝宝。 有些人凶不过,就……就偷偷对付他好了! 反正,她超凶的! 小男生被小胖妞没轻没重地打了几下,火了,大叫一声,手臂往前一推。 小胖妞顿时像个不倒翁一样晃了晃,最后还是维持不住平衡,噗通一下屁股着地,头上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小花掉了一地。 几个小男生吓傻了,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推人的小男生也心虚了一瞬,但很快强装凶巴巴地道:“给……给你点厉害看看!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小胖妞呆愣了一瞬,瞪得圆圆的凤眸缓缓看了看掉落地上的小花,忽然,“哇”一声大哭出声。 哭还不算,还不停地摆动着两只小胖腿,两只小手也拼命拍打着地面,一副哭得天昏地暗生无可恋的模样,就差整个人躺在地上撒泼了。 几个小男生哪里见过哭得这么夸张激烈的小女娃,哭得连整个小身子都用上了,虽然女娃还小,但再小也是女娃,旁的人家哪里愿意让自家女娃这么丢人现眼哦!便是关起家门也是不能的。 其他几个男生顿时一脸事不关已地看着推人的小男生,小男生又是委屈又是恼怒,“我就……我就推了她一下,都没用什么力气!” 是她自己太胖,像个圆滚滚的小球一样,轻轻一推就掉地上了好么! “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远处一个干净清透的男声带着怒气响起,随即是一阵快速走动的脚步声。 几个小男生对看了一眼,吓得转身就跑。 独留下还在哇哇大哭的小胖妞。 齐从明赶到时,看到的是一个粉红色的小肉球坐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撒泼打闹的模样。 随即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因为跑得快还踉跄了一下的几个小男生,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俯身抱起小胖妞低声哄,“宝宝怎么了?” 他不过是练武时过于投入了一些,怎的一转眼就出事了。 想着,他脸上闪过一丝不安,若是被阿云知道,还不晓得要怎么说他。 小胖妞被抱了起来依然哭得旁若无人,小手小脚乱舞,好几次都打到了齐从明。 小胖妞本身吨位不轻,这会儿还不知轻重的。 嘿,别说,被打到还挺疼! 齐从明被她捶了几记,只觉得自己的心口都要被捶出来了,不由得默默地想。 看来确实像阿云说的,宝宝要减减肥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奇怪地皱了皱眉。 宝宝也许任性撒泼还有些小狡诈,但从来不娇气,有一回她在院子里玩,把整个膝盖都摔流血了,回头见到苏云还是乐呵呵的一副没心没肺的小模样。 因为她那天穿着深颜色的衣服,晚上苏云给她洗澡时,才发现了她膝盖上的伤,那些血都结痂了,顿时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宝宝自动忽略了自家阿娘的气,还反过来安慰苏云,说:“阿娘不哭不哭,宝宝不疼哦。” 就是被人欺负了她也是从来不哭不闹,顶多找机会自己偷偷报复回去。 殊不知她所谓的偷偷报复往往会留下一堆马脚,他和苏云替她收拾了几次烂摊子后,简直怕了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娃娃,自此对她盯得是更紧了。 偏偏她总是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齐从明纳闷了,不是因为被人欺负,那她到底是为什么哭? 第295章 当我阿爹好不好(第二更) 苏宝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没时间回答齐从明的问题。 齐从明从小看着她长大,便是她不说也有本事找出她哭的原因。 当下眼睛四处一扫,见到撒落一地的小花,顿时悟了。 不由得失笑,抱着苏宝宝走到一旁的花丛边,蹲下身子摘了一朵粉红色的小花,簪在了苏宝宝右边的小揪揪上,笑道:“宝宝你看,又漂亮了。” 早在齐从明来到花丛边的时候,苏宝宝就慢慢止了哭声,这时候伸出小胖手摸了摸头上的小花,满意了一些,打了个嗝道:“从明叔叔,左边也要的。” 说着,眼中包着两包泪,很认真地道:“这样才漂亮。” 苏宝宝是个爱臭美的宝宝。 齐从明忍不住笑了,依言又摘了朵小花,这次他摘的是黄色的,他知道苏宝宝的心头好。 直到这朵黄色小花也到了苏宝宝头上,苏宝宝才破涕为笑,主动抱住从明叔叔的脖子,娇娇软软地道:“从明叔叔,宝宝好喜欢你啊!” 被这样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娃娃抱着撒娇,齐从明感觉自己一颗心都软了,抱着她慢慢往回走。 然而想起方才她一个人到处乱跑的事情,忍不住沉下表情,轻声呵斥,“看你下一回还敢不敢不跟叔叔打一声招呼就乱跑。还有唐家的小郎君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又对人家做了什么?” 苏宝宝委屈地嘟了嘟嘴。 从明叔叔哪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好,遇到事情总认为她是做错事那一个,明明是唐小胖在别人面前说她和阿娘的坏话,被她听到了。 “唐小胖说宝宝没有阿爹,”苏宝宝委屈地道:“还说阿娘是狐媚子,从明叔叔,狐媚子是什么意思?” 她虽然不明白那个词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她猜到这不是什么好话。 齐从明顿时一阵恼火。 唐家二郎不正经,欺负阿云孤儿寡母,自己想占阿云便宜,被他夫人知道了,倒成了阿云的不是了。 自从四年前他们来到了石佛村,他才知晓阿爹隐瞒了他许多年的那件事是什么。 这个石佛村隐藏在北越和南吴交界的山林中,三面环山,一面环湖。 要出入这个地方,只能坐船,或通过一条人工开凿的隧道。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惊异非常,完全没想到南吴境内竟然还有着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石佛村里住着的,都是朝廷的逃犯。 那些年王相把持朝政,大肆排除异己,残害了无数忠臣贤士。 有些人是在发现情况不对劲前果断离开了,有些是害怕被牵连隐居了,有的是已经被判了刑逃了。 他们家,属于最后一种情况。 住在石佛村里的许多人都在等待洗刷冤屈重返朝廷的机会。 但只是许多人,这天底下不乏苟且偷生安于现状之辈。 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有些人家渐渐厌倦了外头的尔虞我诈,就想着在石佛村世世代代地生活下去,再不管外头的朝代变迁。 他们不仅自己不愿意出去,还不许那些有志重新入世的人出去,因为害怕他们会泄露石佛村的秘密。 两派间的争执一直存在,这样的争执终于在半年前,白热化了! 因为半年前,代表宁王势力的顾大将军一举攻入上京。 他一路势如破竹,在这最后一役甚至拿出了几样世人从未见过的神奇武器,在轰隆隆的爆破声和火光四射下,仿若真的战神降临般轰开了上京紧闭的城门,把被西宁侵占了三年有余的南吴国土全数收回,震惊世人! 终于脱离西宁掌控的上京百姓在顾大将军进城的时候,热泪盈眶地跪于两侧,大呼顾大将军和宁王的名字,那喊声让大地都为之震动。 西宁王关忘天带着一小队精兵狼狈出逃,却被南吴先前投身于西宁的大将白起带人拦下,押送到了顾大将军面前。 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顾大将军在见到关忘天那瞬间便手起刀落,面容冷峻地砍下了他的头颅,关忘天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死不瞑目。 随即他把他的头颅挂于上京城门口三天三夜,他自己也在上京城门口,如雕塑般地站了三天三夜,最后体力不支撑着剑跪于地上,被他的下属强行拖了回去。 所有人都惊讶于顾大将军这一异常,除了一些知道内情的人,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动作背后的含义。 但不管如何,收回上京仿若一个标志,乱了三年多的世道,终于平静下来了。 宁王李显也在万众期待下登基为帝,新的时代,开始了! 曾经把持朝政的王相早在三年多前便成了关忘天的阶下囚,现如今又是一向有贤能美名的宁王为帝,石佛村中主张出世的一派,哪里还坐得住? 只是反对出世那一派的人竟然更多。 其中,这些年俨然发展成石佛村一方大户的唐家,便是反对派的领头人。 他们出世一派的人这半年来几乎是被软禁在了石佛村中,渡口和通往外界的隧道皆被反对派重重把守,光是冲突,这半年来就发生了不下十次。 可怜了苏云和苏宝宝,他们本来与石佛村这些糟心事无关,却是被他生生带进了这个漩涡里。 在苏云四年前刚来到石佛村那会儿,便被不少人盯上了,因为石佛村不为外界所知,各种资源一向稀缺,特别是女人资源。 这会儿来了个长相秀丽气质独绝的单身女人,哪怕那个女人还带着个小娃娃,很多人也是不在意的。 旁的人他还可以帮着苏云挡一挡,唯独这唐家,在石佛村中势力颇大,他也有些束手束脚。 而且他们之所以发展得那么快,便是因为他们重视家族的扩张,现如今石佛村中跟唐家沾亲带故的人家几乎占了一半。 因此对于唐家二郎想把一个独身女人收入房中,他们自然不会想苏云愿不愿意,只怕就是用些不干不净的手段也要达成目的。 齐从明越想心越沉。 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苏宝宝见齐从明一直不回答她的问题,起初有些小生气,鼓了鼓脸颊把头撇到一边,发誓再也不理从明叔叔了。 可是没过几秒,她的脑袋瓜子一转,一个新冒出来的想法便把刚刚才下好的决心无情地挤了出去,小脑袋挨到齐从明的肩膀上,软软地道:“从明叔叔,你当我阿爹好不好?” 这个想法苏宝宝有了很久了,从明叔叔是至今对她最好的一个叔叔,有时候比阿娘对她还好呢。 阿娘常常不给她吃东西,从明叔叔都会偷偷给她吃。 而且,从明叔叔长得好看,长得不好看是万万不行的。 最重要的是,阿娘不讨厌从明叔叔。 要是从明叔叔愿意当她阿爹,那就没有人可以笑她是个没有阿爹的小娃娃啦! 苏宝宝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完全没发现抱着她的从明叔叔身子僵了僵,抬头满脸期待地道:“从明叔叔,你当宝宝的阿爹,好不好啊?” 第296章 小流氓和真流氓(第一更) 齐从明很艰难才消化了苏宝宝抛出来的惊天句子,努力地稳了稳瞬间加快的心跳,凑近苏宝宝小声道:“宝宝想让从明叔叔当你阿爹?” 苏宝宝眼睛一亮,主动凑过去吧唧一声响亮地亲了亲齐从明,笑得很乖很乖地道:“对啊!” 苏宝宝这笑容齐从明一点也不陌生,每当她想要什么的时候,都会露出这种乖巧可爱到不行的笑容。 虽然明知这小娃娃难得那么乖巧目的不纯,齐从明还是乖乖上套了,心噗通噗通直跳,“可是,从明叔叔要当宝宝的阿爹,要你阿娘同意……” 苏宝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圈起小胖手凑近齐从明小小声道:“从明叔叔放心,宝宝会让阿娘同意的!” 齐从明立刻红了俊颜,瞅了瞅四周没人,点了点头。 苏宝宝也咧着小嘴笑出了两颗小虎牙。 一大一小就此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默契,回家路上都是亲亲密密的。 这一路回去,村子里的气氛异常诡异,人与人之间擦肩而过往往连句寒暄都没有,或者只是警惕地互看一眼。 又或是好几个人小声说着话匆匆而过。 间或有人和齐从明打招呼,都是面容冷肃,仿佛怀着重重心事。 这样的氛围,从半年前就开始氤氲,最近几乎僵持了。 苏宝宝抱紧了齐从明的脖子,嘟了嘟嘴道:“从明叔叔,那些叔叔伯伯看起来好可怕,宝宝不喜欢。” 齐从明拍了拍她肉嘟嘟的后背,低声安抚,“从明叔叔不会让他们伤害宝宝。” “还有阿娘吗?” “嗯,还有阿娘!” “从明叔叔就像别人家的阿爹那样啦!”苏宝宝立刻欢快地笑了,“别人家的阿爹也会保护他们家的娃娃和娃娃的阿娘,要是从明叔叔搬过来和宝宝还有阿娘一起住,就更像了呢!” 说着,漂亮的凤眸眨巴眨巴地看着他,笑得更为乖巧了。 齐从明后知后觉自己又被这奸诈的小娃娃套路了,一张脸顿时红得更厉害,假装听不到看了看远方。 一低头,某娃娃还在眨巴着眼睛看他,齐从明低咳一声,窘迫得不行地道:“从明叔叔就算想搬过来,也要你阿娘同意啊……” 他感觉自己那颗纯洁的少年心,在这一点也不知羞的急性子小娃娃的逼迫下,哇啦啦地碎了一地。 虽然他年纪也不少了,但谈婚论嫁这种事也是头一回啊。 而且,谈论的对象还是个小娃娃,这是个什么事哦! “哦……” 苏宝宝失望了,但她很快又燃起了斗志。 为了让阿爹早日落入她的碗里,她要努力说服阿娘才行! 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带上了某种女流氓属性的苏宝宝难得安静了下来,小小的脑袋瓜子不停转动着。 “哈!齐从明,你真是当人后爹当上瘾了啊!要我说你这口味也真够奇特的,放着好好的黄花大闺女不娶,偏偏围着一个没了清白的女人和她的野种转!” 突然,一阵恶意慢慢的嘲讽声传来,齐从明心一紧,一把搂紧怀里的小胖妞,恼怒地瞪向挡在了他们面前的一个高瘦男子。 男子穿着一身蓝色华服,皮肤白皙得过了头,五官算是清秀,只是一双细长的眼睛和微挑的嘴角让他整个人透出了几分刻薄。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笑得不怀好意的小厮。 齐从明沉了一张脸一字一字道:“唐茂,你特意在路上堵我,不是只为了跟我说这些无聊的话吧!” 来人正是唐家的三郎唐茂,唐家这一辈的三个郎君中,他是唯一还没娶妻的。 唐茂嗤笑一声,“我特意堵你?齐从明,你的脸真够大的!我不过是在这里溜达,刚好见到你和……” 眼睛往齐从明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小身子,拼命把头转了过来恶狠狠地瞪向他的小女娃看了一眼,眼眸微动,不自觉地舔了舔唇笑道:“这小野种亲亲密密地走了过来,看在你刚来石佛村时我们好歹称兄道弟过一场的份上,过来提醒你一句罢了。 别做无谓的挣扎,虽然我对阿兄的品味不敢苟同,但谁叫他就是看上那个女人了呢,既然家里也不反对,那个女人就只有一个下场迟早要被送到我阿兄的床上,为我齐家延续香火! 而你,在我阿爹没改主意前,还是乖乖娶了我妹子吧!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机会,石佛村中多少人做梦都想跟我们唐家攀上关系呢。 莫非你们现在还想着出去重返朝廷,别笑死了人!” 说完,便爆发出一阵嚣张的大笑。 齐从明气得嘴唇发抖,狠狠瞪着他,最后只吐出了两个字,“有、病!” 唐茂的笑声截然而至,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阴阳怪气地道:“齐从明,要不是看在你们齐家在那一群愚蠢的妄想重返朝廷的人中还能说上几句话,你以为我们唐家会如此好声好气地与你说话? 我可是听阿爹说了,你们齐家当初犯下的可是谋反的大罪!世人皆知,二十年前那群北越蛮子之所以势如破竹地进攻南吴,是因为那嫁去了南吴的永乐公主当了个恶心的卖国贼,协助北越蛮子进攻自己的国家。 而永乐公主的亲娘淑妃娘娘,可不就正是出自你们齐家?说起来那永乐公主可是你阿爹的亲表侄女,你的表姐呢!可笑齐家当初还是镇守淮南道的辅国大将军,当年战无不胜的辅国大将军竟然那么轻易就败给了北越蛮子,你敢说这其中一点猫腻都没有? 便是你们说齐家是冤枉的,但你觉得,当今圣上会相信你们的一面之词?要知道,再贤能的人,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都会变得疑神疑鬼,谋反这种事便是任何一个帝王都无法容忍的,宁可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呵,齐从明,我要是你,便不这么折腾了,安安心心待在这里不好么?再娶了我妹子,从此跟着我们齐家在这石佛村中吃香的喝辣的,何苦还要冒着丢脑袋的风险,非要去趟朝廷的浑水!” 齐从明脸色阴晴不定。 他说的风险确实存在,不,应该说,这不仅仅是风险,而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一个难关。 二十年前齐家的冤案一天不推翻,他们便一天无法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 甚至他们的身份一旦曝光,等待他们的很可能便是牢狱之苦,杀身之祸。 新帝虽然仁智贤明,备受赞誉,但他的仁智贤明,可足够让他容忍他们齐家翻案?可足够让他不带偏见地去看待他们齐家? 这场仗,如他所说,确实会很艰辛。 但是…… 齐从明抿了抿唇,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唐茂终于露出了一丝阴狠的表情,轻呵一声,“齐从明,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知道我们宁可把你们都杀了,也不会让你们离开石佛村一步!” 齐从明脸色一变,然而这一回,还不待他说什么,唐茂突然怪叫一声。 “嗷!谁!哪个混蛋拿石子扔我!” 第297章 现代独立女性的选择(第二更) 齐从明愣在了原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唐茂怪叫完一声后,又连续怪叫了几声,随即他终于发现了攻击他的源头在哪里,不由得怒火滔天地瞪向齐从明怀里的小胖娃娃。 苏宝宝不知道什么时候解放出了原本被齐从明压制着的两只小手,此时正一手握着一把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小石子,一手很是利落地抓起一颗便往唐茂那边扔。 还小小声地自己配音,“嘿!嘿!扔死你这个坏蛋!扔死你扔死你!” 也发现了异样的齐从明:“……” 突然,扔得正起劲的苏宝宝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那股忙乎劲顿了顿,第一时间是感觉害羞哎呀,被发现了! 但随即一想不对,她面对的可是个大坏蛋! 立刻转过埋了一半的小脑袋,扬起小下巴,精致的凤眸瞪了唐茂一眼,呀呀大叫:“不许欺负从明叔叔!宝宝超凶的!” 还使劲地拍了拍从明叔叔的手臂表示自己愤怒到了极点。 然而,她这一系列小动作落到旁边几个大人眼里,只让人觉得可爱惨了! 齐从明见到苏宝宝这么维护自己,心里顿时一阵温暖。 唐茂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苏宝宝圆润可爱的小脸蛋,一双眼睛放出莫名的光,突然笑了,挑眉道:“宝宝误会了,叔叔怎么会欺负你从明叔叔呢。” 说着,还走了过去,一只手伸出,竟然一副要摸苏宝宝小脸蛋的模样。 齐从明立刻警惕地抱着苏宝宝后退了一步。 宝宝用石头扔他,唐茂不但不生气还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已是让齐从明暗暗讶异,更别提唐茂如今这笑让他感觉很不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想来唐二郎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我的意思也表达得很清楚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抱着苏宝宝越过他们一伙人,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茂眼神不明地看着齐从明走远的背影,突然,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挣扎着从齐从明的肩膀处探了出来,朝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唐茂顿时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其中一个小厮对自家郎君某种见不得光的欲念一清二楚,顿时走上前小声道:“郎君,你要是真的喜欢,小的可以……” 说着,给了唐茂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就是一个小女娃,真喜欢的话,偷过来抢过来,可都容易得很! 唐茂心动了一瞬,那粉嫩嫩的小女娃让他日思夜想,每见她一面心中那种难以言说的欲念就更浓烈一分,他的眸子不由得暗沉了下来,半响才隐忍道:“不用!” 他的阿娘和嫂子这几天该是会有所行动了。 等那女人进了他们唐家的大门,那小女娃还不是他的囊中之物,到时候要做什么,可是方便得很! 唐茂强行压制下脑子里不停出现的某种幻想,焦躁地低哼一声,转身离去。 …… 另一边,齐从明因为唐茂对苏宝宝表现出来的异样,有些心神不安。 偏偏某个小胖妞还半点没有闯了祸的自觉,抬起小脑袋嘿嘿笑着邀功,“从明叔叔,宝宝是不是很厉害很凶?” 齐从明默了一会儿,痛苦地捂着良心点了点头,“宝宝很厉害,很……凶……” 在苏宝宝期待的眼神注视下,齐从明艰难地补上了后一句。 苏宝宝顿时嘿嘿嘿地笑得好不得意。 齐从明一看不好,暗骂自己总是对这小娃娃太心软,忙不迭地补上了迟来的教育,“但宝宝下一回可不能这样,宝宝再厉害也厉害不过那些叔叔,他们都比宝宝高大不是?” 苏宝宝眼珠子转了一圈,“哦”了一声。 显然是没怎么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齐从明顿时很是苦恼,这教育娃娃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对象还是苏宝宝这般有个性的娃娃。 只能再多费心一些看好她了。 这眨眼间,他们的家便到了。 苏云她们住在他们家隔壁的一座一进小院落里。 最开始苏云其实是和他们住在一起的,后来他阿娘撒泼,非说苏云和他们住在一起于礼不合。 那时候苏云怀孕刚过了头三个月,见他阿娘闹得厉害,便主动提出要搬出去。 苏云刚开始的时候确实身无分文,但这女子也当真不是个普通人,在随他们来到石佛村后没多久,便治好了他们的邻居钱家一个待产妇人的心病。 那时候钱家那个夫人不知怎的,在临产前一段时间突然变得入睡困难,浅眠多梦,胃口大减。 原本在孕期被养得珠圆玉润的身子,一下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把他们一家人吓得坐立难安。 更恐怖的是,她后来竟还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神奇的是,在苏云和她单独聊了几回,又和她丈夫聊了几回后,钱家妇的这种状况慢慢得到了好转。 钱家在进入石佛村之前本就是皇商,若不是王相想让自己人把持这个油水丰厚的位置,设局陷害他们,他们也不至于流落到石佛村。 但家业垮了,家底还在,他们对苏云千恩万谢,一出手就是两锭金灿灿的金元宝和一锭银元宝,吓得苏云连连推辞了几番,最后推辞不下只好收了。 所以,在苏云来到石佛村半个月后,她的家底已是比他们齐家所有人加起来还要丰厚了…… 这件事让齐从明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挫败,但挫败归挫败,他更好奇苏云是怎么治好钱家那个夫人的。 苏云扬唇一笑道:“其实女子的心思简单得很!女子怀孕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除了要忍受身体上种种的不适,心思也会变得异常敏感。 那时候的她们很容易胡思乱想,即担心孩子生出来自己会不会失去夫君的宠爱,会不会这个家再也不需要她,又担心生产途中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想多了,自然就想出病来了。” 而钱家那个夫人的问题是产生了一种不被需要的感觉。 长时间在家被人当做珍稀动物一般对待,只能养胎不能做其他事情的类牢笼生活,让她觉得家里人这么看重她只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她这个人和她的生活都是没有意义的,等孩子一生出来,她的人生也就完了。 这种产前抑郁症太普遍了。 苏云在给她做心理治疗之前,便细细地向钱家了解了她是个什么人,得知她不但贤惠能干,还有着一手好厨艺,新婚之夜她就是以一盏紫薯银耳红枣羹征服了新上任的夫君。 只是怀孕后,家里人再也不让她下厨了。 于是和她聊的时候,她不说别的,就闲话家常一般和她请教她平时最拿手的一些点心菜式,特别是那紫薯银耳红枣羹的做法,果不其然,提起那道糖水,她嘴角边便露出了甜蜜柔和的笑。 同时让她夫君平时多多关心自己夫人,别开口闭口就是自己的孩儿,辛辛苦苦怀着你孩儿的人是谁知道不? 这时候身为她最亲密的夫君,你不关心她,还有谁会关心她? 还让他不要拘着自己夫人,平时多让她下下厨,而且必须是他主动提出想吃她做的东西。 慢慢的,钱家那夫人也就能重新找回自己的价值和被需要的感觉了! 齐从明听完后只觉得眼界大开,原来治病还能这样治,完全不需要依靠药物或针灸。 但苏云说起钱家夫人的病症时也太平静了,要知道她自己也是个孕妇啊。 他欲言又止的表情自然瞒不过苏云,苏云却只是挑眉道:“我虽然也是孕妇,但与她不同!” 这孩子她甚至不知道她阿爹是谁,曾经她想过不要她,有一回甚至连堕胎药都煎好了。 但往往这个想法才浮上来,心里就一阵刺痛。 特别是那一回端着堕胎药的时候,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手一滑碗就掉到了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她有些怔然,直觉这是原主的感情,看来不管原主发生过什么,这个孩子她都是真心实意地爱着的! 鬼使神差地,她最后还是把苏宝宝留了下来,想着以后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个伴也好。 当然,她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 她这种情况,自然跟一般的孕妇不一样。 齐从明看她似乎是真的不在乎,忍不住追问:“你就不会不甘心?” 苏云只是纠结地看着他,在她看来这孩子的阿爹和她毫无瓜葛,她不会也不太想和他有什么纠葛,要是让她知道了这孩子的阿爹是谁,她是绝对会避开他的。 但齐从明可能不会理解这种现代独立女性的心情,想了想只是淡淡一笑道:“一个人生活有什么不好?自由洒脱得很!”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开始养一个孩子,并不知道养孩子其实是件费心费力,远比她想象的要艰辛困难的事情。 齐从明就是从那一刻起,心头对这个女子生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后来阿娘大吵大闹把苏云赶出去,他哪里不知道阿娘的心思,顿时心里愧疚不安得很。 若不是他对苏云的关心明显过了头,让阿娘看出了端倪,她也不会爆发。 他自是气得不行,和阿娘吵了好几回,最后却是苏云一言不发地搬出去了。 原来钱家早看出了他阿娘对苏云的不满,早早地就把他们院落的一个侧间间隔了开来,成为一个独立的院落,低价租给了苏云。 其实自从苏云赚到钱后,一直有给阿娘住宿费和伙食费,阿娘前期才一直默认苏云在他们家养胎。 他发现的时候,那种无力感真是达到了顶点,那时候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弱小,他还没有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没有那个资本和底气肩负起一个女人和孩子的生活。 论能耐,苏云都比他能耐多了! 齐从明想起先前的那些糟心事,脸上有些黯然,但他的眉眼间很快浮起一丝坚定。 这种情况不会很久,他这次出去后便努力挣下一个锦绣前程来,让自己成为苏云和苏宝宝的依靠。 苏宝宝突然抬头看着他,嘿嘿嘿地笑。 齐从明:“……”这小娃娃在笑什么? “从明叔叔,你刚才那个样子真好看。”苏宝宝是个颜控,立刻没羞没躁地热情表白,“宝宝想亲你一口!” 齐从明顿时……脸又微微红了。 这种被一个小娃娃调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时,他们已是走到了苏云家院子的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忽地,齐从明脸色一变。 房间里明显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好几个女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唧唧喳喳的,其中一个声音他耳熟得很,不是他阿娘是谁! 齐从明眉头紧皱,抱着苏宝宝快步推门走了进去。 第298章 比狠,谁怕谁(第一更) 不大的前厅里挤满了人,清一色女人。 几个女人气势汹汹地围着一个年轻秀丽的女子,女子头上梳着简单的倭堕髻,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衫青裙,全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装饰。 如此彰显女子柔和气质的打扮,却被她一脸的清冷破坏了。 “苏娘子,今儿个你不签也得签!”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身穿红色襦裙体态丰满的女人,她正是唐家如今的当家主母袁氏。 她面容讥讽地把一张纸拍在了她旁边的长几上,嗤笑道:“你一个未婚女子私德败坏诞下野种,本是被沉塘的命运! 也就是你来到了我们石佛村,才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现儿个我不在乎你那乱七八糟的过去,好心好意地接纳你进我们唐家,嫁与我儿为妾,你不感激殆尽就算了,还敢拒绝?你以为自己是谁?以为这石佛村是什么地方? 今天我请来杜夫人做媒,算是给足你面子了。趁着我还愿意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赶紧把这文书签了!” 杜氏心底发狠地看了苏云一眼,就是这狐媚子,勾得她儿子这四年下来死活不愿意娶媳妇! 虽然在这鬼地方,也没多少好人家的娘子供她儿子选,但便是要她随便找一个也绝不能是个带着野种的! 她冷笑道:“就是,苏娘子,四年前我们齐家救了你,我心里可是一直把你当做我亲闺女看待,难得现如今有人家不嫌弃你带着宝宝,你还犹豫什么? 你也不想让宝宝一辈子没爹,你一辈子孤苦伶仃吧! 听杜大娘的,女人啊,最重要的就是找个好归宿!” 说着,与唐家来的几个婢女上前一步,竟是一副要逼苏云就范的模样! 苏云冷眼看了看几上那封纳妾文书,忽然猛地拿起一个杯子,往地上狠狠一摔! 顿时“哐啷”一声清脆的瓷器破裂声,唬得杜氏和那几个婢女嗷一声惨叫,兔子一样往后跳了一步。 苏云看着一脸震惊地瞪着她的众人,轻呵一声,眼眸如刀,“抱歉,你们也不是第一次来的,该习惯才是,我不喜欢外人靠近我,一靠近我,就会发病呢!” 她早就知道,在这个没有王法的鬼地方,互相之间没有公理而言,特别是对于她这么一个无背景无人脉的弱女子,这时候不变狠一点,她无法保护自己和宝宝。 苏云想着,眼里闪过一抹冷然和决绝,又高高提起了一个茶壶。 袁氏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大喝一声,“放肆,你一个娘子家竟如此野蛮无礼!果然是个没了清白的贱妇!我今儿个就明着告诉你了,要是你还想在这石佛村待下去,就乖乖入了我们唐家!扫雪扫晴!” 立刻有两个婢女快步上前,作势要制住苏云。 苏云冷笑一声,把手中的茶壶直直地朝袁氏丢了过去,袁氏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敢,狼狈地退后了一步,然而那茶壶还是堪堪摔碎在了她的脚边。 她怒得眉毛上扬,大喝,“你真当我没能耐收拾你不成!” “袁夫人,我也明着告诉你,要比狠,我可不怕你!要是你不怕我入了你唐家门后突然发疯,把你们一家子都杀了然后自杀,你就尽管逼我好了!” 苏云脸色苍白,说话带喘,自从四年前借尸还魂到这个身体后,她就发现这个身体异常虚弱,经常动作激烈一些或情绪起伏一些便受不了不说,还常常生病,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她不禁自嘲地笑,好不容易重活一世,竟活成了一个林妹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想着也许这个身体本来便体弱多病。 因着她这身体状况,三年多前她生苏宝宝时难产,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又死一回了,是齐从明拼命在外面拍她的门,大喊她的名字,她才一直维持着一丝清明。 便是在这陌生的世界,也有真心实意关心她的人,便是这一丝温暖,让她有了一丝牵挂。 苏云看着因她的话瞬间脸色灰白的袁氏,冷笑一声道:“你知道我的身体状况,那可不是个长命之相,便是要死,我也要拉着所有逼我的人下了地狱再死!” 都说天底下最可怕的人,是连死都不怕的人。 袁氏看着这女人脸上阴冷决绝的笑容,心底竟一阵慌乱,她虽然带够了人手,把这女人强行绑回去绝不是问题,但她怕她发疯,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毕竟唐家以后,可是计划长久地在石佛村立足,她断是不能让唐家的形象变得太残暴不堪。 也怨他儿子,怎的偏偏看上了这么一个疯女人,不过是有几分姿色。 偏偏她夫君对这女人也大加赞赏,说她大气聪慧,生下来的孩儿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还说她那个野种充满了灵气,非一般小娃娃可比。 真是奇了怪了,她怎么就看不出那么多东西?她只看出来那是个疯丫头和疯女人。 她只能狠狠地憋出了两个字,“疯子!” 苏云冷冷地一扯嘴角。 然而,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哇”的一声,传来一阵娃娃的大哭声。 苏云心头一震,抬眸一看,发现齐从明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宝宝站在了门口,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杜氏看到儿子,下意识地心虚了一瞬,“从明。” 齐从明一边安抚着怀里的小娃娃,一边愤怒地看着杜氏,“阿娘,我是不是看错了,你竟然在联合外人逼迫阿云!” 杜氏顿时慌张地走过去,“从明啊,你听阿娘解释!” 袁氏看到齐从明怀里的苏宝宝,眼中却是闪过一抹精光,忽地阴阳怪气道:“苏娘子,你便是不想自己也想想你的孩子,你孩子还小,你也不想她突然便出了什么意外吧。” 孩子对一个女人的重要性,她同样身为女人自然再清楚不过,再强悍的女人,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孩子,也会变得软弱。 若是她再不同意,她便把她的孩子抓去,看她还不乖乖听话! 然而她算漏了一点,孩子能让一个母亲变得软弱,也能让一个母亲……变得更为疯狂。 苏云面色冰冷,慢慢牵起嘴角。 很好,她还是低估了他们的底线。 她深深吸了口气,大喝一声: “齐从明,捂住宝宝的耳朵和眼睛!” 第299章 趁人之危(第二更) 苏云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狠戾的一天,简直就像个泼妇,或者如袁氏所说,就是个疯子。 被困在这个鬼地方,进退不得,她每天都被一股不安全感包围,睡觉都不安稳,就怕半夜会突然有人闯进来。 袁氏已是第三次登门,且态度一次比一次不加掩饰,她知道,她是真的能做出强行把她绑走这种事。 头几年还好,唐家不敢太嚣张。 但半年前,两派的争执全面爆发后,唐家再也懒得掩饰自己的野心和嚣张了。 她冷笑一声,忽地一转身,从几上一个花瓶背后,抽出了一把早就准备好的菜刀。 袁氏一众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云双手握紧刀柄,把冰冷的刀尖对准她们,冷声道:“袁夫人,你大可欺负我孤儿寡母,在这石佛村中全无依靠。 但便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你一直口口声声叫我疯女人,我也不能让你失望是不是? 你大可试试动我女儿一下,我让你知道,真正的疯女人是怎样的!” 紧紧地把宝宝抱在胸前,两手捂着她耳朵的齐从明看着女子冰冷狠决的模样,心里一时疼得仿佛被人扭曲了一般。 阿云这是被逼到了绝路啊! 她一个女人孤身带着孩子,还是在这样的处境,会被逼成这样太正常了。 可是他心疼,同时也生出了深深的自责。 都是因为他,是他把她们带来了这里,也是他没有足够的能力护住她们。 袁氏咬了咬牙,斥骂一声:“疯子!” 便愤怒地甩袖离开了。 苏云这才轻哼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菜刀。 这样一来,他们该是能消停一段时间了罢。 “哎!”杜氏急急地追了几步,见追不上了,忍不住回头恼怒道:“从明,快跟阿娘回去,你这一天到晚陪着人家闺女难道晚上还想陪着人家阿娘不成?” 齐从明冷冷地看了杜氏一眼,“与你无关。” 杜氏被儿子这大逆不道的话气得险些晕倒,“你你你!你可是在记恨你阿娘?你可知道你阿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那袁夫人说只要我说服苏云嫁去他们家,她就能让我们离开,我们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懂不懂!” 齐从明眼眸微闪,却只是淡淡道:“阿娘,这不该是你操心的事。你先回去罢,我还有些事要与阿云说。” 说着,抱着还在嚎哭个不停的苏宝宝就往苏云走去。 看着儿子满心满眼只有那个女人,杜氏气得简直恨不得没有生过这个孽子,跺了跺脚便气哼哼地离开了。 不管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离开这个鬼地方,那个女人都必须嫁入唐家! …… 一走进苏云,苏宝宝便伸出两只藕节般的小胖手,哇哇大哭地迎向苏云求抱抱。 苏宝宝是个坚强的宝宝,很少有哭得那么伤心的时候,苏云的心疼得一揪一揪的,抱过这个小胖妞轻轻地颠着她的小屁股,轻声问:“宝宝怎么哭了?阿娘说过,宝宝哭的话阿娘也会伤心,阿娘一伤心也想哭鼻子了。” 这小胖妞是越来越扎手了,再胖一点估计她就要抱不动她了。 苏宝宝立刻八爪鱼一般紧紧抱着苏云,一边还含糊不清地喊道:“阿娘……不能离开……不能离开宝宝……哇!” 苏云一愣,和齐从明对望一眼,顿时悟了。 估摸这小娃娃是听到她说她不是长命之相那一句了,不由得无奈又好笑。 虽然是存了威胁袁氏的心思,但这确实一直是她的担心。 毕竟这具风吹一吹便要着凉发烧的身体,真的脆弱得比瓷娃娃还不如。 苏云暗叹一声,柔声安慰此刻惶恐害怕得不行不行的苏宝宝,“阿娘不离开,阿娘刚刚是故意这样说的,这样才能吓跑坏人。宝宝这么可爱,阿娘才不舍得离开宝宝!” 苏宝宝终于慢慢止了哭声,只是还是紧紧趴着苏云,抬起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小脸蛋,哽咽着道:“宝宝不可爱,宝宝超凶的,宝宝也能保护阿娘,阿娘不能离开宝宝。” 苏云突然便觉得嗓子有些哽住了,嘴角微扬,低低“嗯”了一声,一手吃力地托着她的小屁股,一手想掏出手帕替她擦一擦这惨不忍睹的小胖脸。 她刚有所动作,一只手便先一步伸了过来,拿着一方素净的手帕,一点一点地擦拭着苏宝宝的脸蛋。 苏云于是不再折腾了,重新用双手抱着这个小胖妞。 突然,她听到男子带着些小忐忑小紧张的声音响起,“阿云,我想照顾你和宝宝一辈子。” 苏云一愣,转头看向这个认识了四年的男子,在她眼中,他其实一直只是个大男孩。 齐从明虽然努力端着一张脸,但看到苏云的眼神扫过来,还是紧张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懊恼地闭上稳了稳心绪又张开,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是故意挑这时候说的,有件事我一直没与你说,其实……其实我阿爹他们一直在秘密地准备送我们出去。 半年前石佛村出去的路还没有被那群混蛋把控起来时,我们的人探听到了,新皇登基半年后要举行恩科,大规模网罗天下人才,算算日期就是一个半月之后的事了。 因为要瞒过唐家那群人,阿爹他们只偷偷制作了两艘小船,只能送六个人出去,他们想让我们参加科举,重入官场。 我一直央求阿爹让你和宝宝随我们一起走,可是……” 苏云从最开始的惊喜到如今的冷静,抱着听得一知半解的苏宝宝道:“出去的名额如此宝贵,便是你阿爹是出世一派的领头人,也不能擅自让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占据这么一个名额吧。” 齐从明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但阿云,要是你答应……答应和我结下婚约,我有八成把握说服阿爹,阿爹和阿娘不同,他一直很欣赏你的,而且他也很尊重我的选择。” 男子脸颊红透,却眼神坚定地道:“阿云,我会努力考取功名,让你和宝宝过上好日子。” 等他再为他们齐家翻了案,他们齐家就能恢复以往的荣光,那时候他就有足够的底气去迎娶自己心中的女子了。 要知道,齐家以前也是南吴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啊! 苏云看着他眼眸微闪。 她自然猜到了他们会有所行动,也一直密切留意着齐叔的动静,早就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混进他们中离开。 即便是要耍些小手段。 但她没想到,齐从明会主动跟她说这件事,还给出了一个目前看来最好的方案。 毕竟这件事涉及他们一派的利益,她以为他不会随意与她说。 这男子就像她最开始判断的一般,有担当有义气,他觉得既然是他救了她,就要负起责任。 她其实有隐约察觉到他对她的心思,也一直有明里暗里地拒绝,但他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懵懂小伙子一样顽强倔强,不知道放弃两个字怎么写。 可是她也不能害了他,虽然她很想离开这里,但她不喜欢他,答应他就是纯粹的利用了。 “我不能装作不需要那个离开的机会。” 事实上她很需要。 “但我也不能答应你,你知道我一直没有对你生过那样的心思。”她抬眸看着他,道:“我只能实话跟你说,若你这次能助我和宝宝离开,这个大恩,我就是用上一辈子也会还上。” 齐从明顿时又羞恼又气愤。 苏云那么聪慧,自然知道他要是有心帮她们,完全不需要她真的和他缔结婚约。 他是卑鄙了,趁人之危了,但苏云宁愿这么客气地跟他算清恩情也不答应他,还是让齐从明心伤了。 他气急地丢下一句话,便转身快步离去。 苏云眨眨眼,突然觉得,齐从明方才那句话竟然还有几分道理 “竟然都是用一辈子来还,为什么你不选择嫁给我? 便是你现在对我没感情,你就如此肯定一辈子都会对我没感情?” 说实话四年前她就说要还他们家的恩情,其实除了银子,她也还不出什么。 这次她也是打算出去后努力发家致富,用银子还上这个恩情的。 虽然他好像并不怎么需要。 真苦恼,她穷得只剩银子了。 “阿娘,宝宝想让从明叔叔当宝宝的阿爹。”苏宝宝不甘寂寞地伸出小手摸了摸苏云的脸,让苏云的注意力回到她身上。 刚刚那么多坏人,其实她好害怕。 有阿爹在,坏人就不敢欺负她和阿娘了。 苏云低头看着一双漂亮的凤眸里蕴含着满满的期待向往的小娃娃,笑了,“想什么,从明叔叔都被阿娘气走了。” 苏宝宝撇了撇小嘴,很是老油条地道:“从明叔叔脾气最好了。” 阿娘又不是第一次让从明叔叔那么生气了。 苏云:“……” 突然觉得,她不在的时候,这小胖妞肯定没少欺负人家怎么回事! 她摸了摸宝宝白皙滑嫩的小脸蛋,道:“这件事先搁着,来吃晚饭。” 今天苏云做了苏宝宝最喜欢吃的肉末蒸蛋,苏宝宝吃得眉飞色舞,还一边哼着自编的小曲。 “阿爹阿爹快到碗里来~ 阿爹阿爹快到宝宝碗里来~” 苏云好笑地看着这个似乎永远没有烦恼的小娃娃,脸上却是透出了一抹若有所思。 其实她没想过嫁人,别说她的性子本就不适合恋爱,便是带着宝宝,也多了许多顾虑。 但宝宝很喜欢齐从明,齐从明也一直很疼宝宝。 苏云烦恼地单手托腮,一边还要用眼神警告地瞪一眼想偷偷多扒几口蒸蛋的小胖妞。 若是齐从明不在乎她这具林妹妹一样的身子,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说实话,她对他虽然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却有着一种亲人般的信任和亲近。 第300章 南吴的战神,西宁的杀神(第一更) 深夜。 刚洗完澡的小胖团子又暖又软又香,苏云抱着她窝进被窝里,摸着她鼓了起来的小肚皮很是愤慨,“瞧你!瞧你!叫你不要吃了吧,这小肚子是不是又大了,仔细今晚积食睡不好。” 边说,边用手轻轻揉捏着她胸脯与肚脐连线的二分之一处,这是隔壁钱夫人教她的,娃娃积食时可以按这个中脘穴减缓症状。 这小家伙今晚吃了两碗饭啊!两碗!试问哪家三岁才出头的宝宝能一口气吃下两碗饭加一整碟肉末蒸蛋再加一个红烧鸡翅膀! 拦着她不给她吃吧,她能又哭又闹地给你撒泼上半天,还泪眼汪汪地装小可怜说今天遇到的坏人太多,宝宝哭了两次,肚子都饿瘪了。 苏云被她那双泪汪汪的凤眸看着,竟一时恍惚,就这样让她得逞了…… 这小坏蛋,生来就是来勾人的,这双能蛊惑人心的凤眸不是遗传自她的,便绝对是遗传自她阿爹。 看着就知道她阿爹不是什么正经的性子。 苏云恶意满满地猜测着,把自己被这小娃娃吃得死死的怨念发泄到了某个从未谋面的男人身上。 苏宝宝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家阿娘的怀里,大大地打了个饱嗝,倒是一副满足得很的小模样,还似乎分外留恋地伸出小舌头舔了舔粉红色的嘴唇。 虽然苏云已经强行拉着她走了小半个时辰消食了,但这小胖妞也太不知节制了,瞧她这迟迟没有消下去的肚皮就知道了。 苏云暗暗琢磨着,不能再这样放任她下去了,她必须狠下心来,当个心狠的阿娘,首当其冲的就是不能再受这小胖妞那双眼睛的蛊惑。 苏宝宝被阿娘揉舒服了,呵呵呵地挨过去撒娇地蹭着阿娘的脖子,甜蜜蜜地道:“阿娘,宝宝好喜欢你啊~” 苏云:“……”说再多甜言蜜语也不能打动她,这小胖妞也忒会撒娇了。 “阿娘,为什么大家都叫宝宝野种呢,野种是什么意思?” 苏云一震,低头看着苏宝宝眨巴眨巴的凤眸,心里暗叹一声,抱紧苏宝宝道:“野种就是野外的种子,意思是宝宝就像野外那些靠自己生长起来的种子一样坚强,充满活力,这是别人在称赞宝宝呢。” “哦!”苏宝宝眼睛闪闪发光的,裂开一排小白牙嘿嘿嘿地笑:“那有很多人在称赞宝宝呢!” 苏云听得心酸,使劲抱了抱她,“小傻子。” 她只盼望她永远都这么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才好,也不知道她能守护她到什么时候。 “阿娘阿娘,你说宝宝有了阿爹,那些坏人是不是都不敢欺负宝宝了? 我看丫丫和大妞每次被人欺负了都去找她们阿爹的,她们阿爹就会把欺负她们的人欺负回去。” 丫丫和大妞是苏宝宝的小姐妹,苏宝宝每次看到她们的阿爹把她们举在脖子上,哄着她们帮她们报仇,就眼红得要流口水。 苏宝宝骨子里就是个小恶霸,想到阿爹会领着她把那些欺负她的人欺负回去,她就好兴奋。 “你说从明叔叔做了宝宝的阿爹,会不会帮宝宝打坏人啊?” 从明叔叔虽然会哄她,但从不会给她报仇,他喜欢给她讲道理,说阿娘一个人不容易,让她不要惹事。 这话苏宝宝就不爱听了。 她执着地认为这是因为从明叔叔还不是她阿爹。 苏云听得失笑,这小娃娃咋那么好斗呢? 她可不是那么好斗的人,这肯定也是遗传自她那个阿爹。 齐从明那个人板正得很,她宁愿相信他会带着苏宝宝去给那些欺负她的人理论,也不相信他会轻易动手。 这实在不太像一个自小练武的练家子,倒像那些一板一眼的酸腐书生了。 苏宝宝怕是要失望了。 苏云也不说破,只淡淡一笑道:“这个问题,你改天可以问问你从明叔叔。” 苏宝宝立刻又眼睛闪闪发亮地“哦”了一声,粘着苏云叽叽喳喳地说了一会儿话,才一只小手紧紧攥着她的一根手指,一只小手的大拇指放在嘴里含着,慢慢睡过去了。 果然还是小孩子,愣是没有听明白自家阿娘方才那句话的话外之音。 她没有明着否定,从明叔叔绝不可能做她阿爹。 苏云轻轻替她拨开垂到她眼睑的碎发,把她含在嘴里的那只小手拔下来,放进被子里捂好。 最后像以往的无数个夜晚一般,侧着身子细细打量这孩子的眉眼。 这孩子长得是真的好,便是胖了些,在她这个年龄也只是平添了一丝软萌可爱。 这四年来,这小娃娃填充了她的生活,让她竟比在另一个世界时,更多了一丝归属感。 她第一次学做人家阿娘,一开始的时候真的狼狈得很,连怎么抱孩子都不会,也不知道要坐月子,让她本就不结实的身子更虚弱了,多亏有好心的钱夫人一直带着她。 幸好宝宝身子骨不像她,健壮得像头小牛,但偶尔也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 村子里只有一个大夫,有一回宝宝半夜拉肚子,拉得床上都是便便,她大冷的天衣服都没来得及多穿几件,便冲出去拼命敲大夫的门,回来后身子又虚又软,抱着宝宝躺在便便旁边便睡了。 第二天宝宝没事了,倒是她发烧感冒了小半个月才好。 养个孩子真的不容易,苏云回想起自己这一路跌跌撞撞的,有时候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但就是这样一个孩子,现在却是她最重要的存在。 不管她的阿爹是谁,是个什么人,她都感谢他,把宝宝赐给了她。 她绝对要把宝宝安全带出石佛村,让她快快乐乐地成长。 苏云搂紧小娃娃,慢慢也沉入了梦乡。 …… 上京的将军府。 已是深夜,书房里还亮着灯。 青莱在外头担忧地徘徊了许久,郎君从宫里回来后连晚饭都没吃,就进了书房,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每当他问要不要送点吃食进去的时候,郎君永远都是一句淡淡的不用。 他真的是担心啊,郎君本就有轻微的胃病,过去一直好好养着也没什么大事。 可是这四年下来,郎君先是疯了一般沿着澜浦江找了夫人整整七天,期间吃什么吐什么,偶尔只抿几口水,最后是宁王殿下强行让人把郎君打晕了,才让他这不要命的行为消停了。 后来他们才发现,这哪是消停,这只是开始! 随即郎君变得沉默寡言,每天只埋头训练军队,研究进攻路线,出征打仗。 每次打起仗来,都仿佛不要命一般,时常带头冲锋在最前线,短短三年多下来,大大小小的伤负了无数,却也让凉城的势力,势如破竹地增长。 西宁的将士是见一个,杀一个,那凶狠阴戾的模样,连他们这些跟了他多年的下属见了,都胆寒。 南吴百姓把他称作战神,西宁将士则把他视作从地狱而来的杀神。 可是郎君这战绩,是用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换来的。 多年下来对自己身体的无视和生活的不规律,让郎君的胃病越发严重,一旦发作起来,便连郎君这般中了一刀子依然面色不改的男人都脸色苍白,头冒冷汗。 半年前还不吃不喝地在上京城门口站了三天三夜,那一回郎君的胃病发作得最凶狠,生生疼得郎君晕厥了过去。 那时候他无意识地一声声喊着夫人的名字,听得他们一众下属都心酸得不行。 秦大夫气得跳了起来大叫,你们郎君要是不想要这个胃了,便让我把它割去,省得他这么折腾自己也折腾我。 青莱回想起这四年下来的点点滴滴,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郎君这分明是在自虐啊。 因为失去太痛苦,只能用这种方式去发泄和惩罚自己。 曾经拥有夫人的郎君是多么感情丰富,意气风发,现如今的郎君便是多么的寡淡阴沉。 甚至那个和夫人在一起前的郎君,都比现在的郎君看起来更像一个平常人。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又焦虑起来,犹豫要不要再问郎君一句晚膳的事。 现在这个点,都能吃宵夜了。 可是郎君一旦倔起来,他这个做下属的也不能强压着他吃啊。 突然,他听到身后有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青莱转头一看,顿时眼睛一亮。 救星来了! 第301章 父亲,别任性了!(第二更) 走廊上,一个已经快到青莱胸口位置的小少年端着个托盘走了过来。 这四年下来,他原本圆嘟嘟的脸蛋拉长了些许,精秀的眉眼间隐约可见一丝沉稳气度,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被绑成了左右各一个的小髻,穿着一身石青色袍服,举止之间已有了小大人的模样了。 他见到青莱,立刻露出一个灿烂阳光的笑容。 青莱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太阳,真要他说,这四年下来,小郎君的表现都比郎君好! 他立刻热泪盈眶地迎了上去,如释重负地叫了一声,“小郎君,你来了!” 家铭停下了脚步,看了看紧闭的书房门,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父亲还在里面?” 青莱立刻告状,“郎君这一下午什么都没吃,水都没让属下添过一次!” 要说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能治住郎君,便只剩下小郎君了! 家铭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辛苦你了。” 说着,便迈步走了过去,青莱立刻感动地走过去替小郎君开了房门。 里面立刻传来一个不满的低沉嗓音,“谁?我不是说过,没有我命令,不许来打扰。” 家铭立刻道:“父亲,是孩儿。” 里面那个不满的声音立刻消失了。 青莱心里简直爽翻天,果然是一物克一物! 他立刻关上房门,由着小郎君教育郎君去。 突然,身后穿来一个清脆的女子嗓音,“说你是木头就是木头,光站着着急有什么用?下药就要下到病症上。” 青莱脸上现出欣喜的表情,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的画屏,傻笑道:“小郎君是你请过来的?” 画屏翻了个白眼,靠在廊边的柱子上,看了看布满星星的夜空,秀丽的小脸上掠过一丝思念和哀伤,“但郎君最需要的药是夫人,也不知道夫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四年了,郎君派出去寻找夫人的人手一直没有撤回来,但直到今天依然没有任何夫人的消息。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夫人凶多吉少了。 青莱的脸色也变得黯然,沉默了半响,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 家铭在自家父亲晦暗不明的脸色下,镇定自若地走了过去,先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再动手把书桌上的杂物一一放置到一边去。 顾君玮看着不知不觉已经可以反过来照顾自己的儿子,心里一阵复杂难言,按住了他的小手道:“我来吧。” 说着,几下就把桌子上的杂物收拾好了。 家铭看着他收拾,突然道:“父亲,你桌子上没有新的军报,方才放在桌上的那本书还是孩儿昨天进来时看到的那本,翻开的那页也没有变过,你方才在做什么?” 顾君玮没回答他的问题,伸手把托盘上的小米粥和几碟小菜取了下来,看到备下的碗筷有两份,挑了挑眉道:“你也没吃晚膳?” “怎么会呢!”家铭咧嘴一笑,很是纯洁无暇,“孩儿正是长身体的时期,多吃一顿也没什么的,孩儿才不像父亲那般任性。” 顾君玮:“……” 这种被儿子拐着弯教训的感觉,甚是微妙。 当爹的自知理亏,淡定地给自己和儿子舀了一碗粥,默默地喝了起来。 疼得已经麻木的胃被这温暖的小米粥一填充,终于慢慢舒坦了一些。 他不动声色地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儿子却不愿意放过他。 “父亲,你还没告诉孩儿方才在做什么呢,按理来说现在天下太平,父亲这个将军应该很是空闲才对。” 顾君玮眯了眯凤眸看向他,意思是 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么绕弯了?你这些小伎俩在你爹面前都不够看的。 家铭被看得有些心虚,但想起表婶婶的嘱托,还是强装淡定地道:“父亲可是想媳妇儿了?” 顾君玮被一口粥呛到了,忍不住连连咳嗽了几声。 家铭装得再成熟稳重到底是个刚满九岁的小孩,立刻急得跪坐了起来道:“父亲!” 顾君玮顺了顺气,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半天才好气又好笑地道:“你这小子才几岁,就想着插手父亲的事了?” 家铭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也不想有后娘啊,在他心里只有一个母亲,她会蹲下很耐心地与他说话,在他做错事时慢慢开导他,在他生病时会一直守在他身边…… 母亲的怀抱很香很软,他直到今天都能清楚回忆起被母亲抱着时的感觉。 可是所有人都说,母亲回不来了,连他也觉得,母亲不会回来了。 是他弄丢了母亲,可就算他在夜里悄悄地把眼泪哭光,母亲也不会回来了。 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了,他知道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以后他会有自己的路要走,没办法一直陪着父亲。 要是父亲又像今天一样不愿意吃饭怎么办? 要是父亲晚上又通宵不睡觉怎么办? 要是父亲又胃疼得晕倒怎么办? 半年前父亲晕倒的时候,他慌张恐惧得仿佛自己的天要塌了,他的天已经塌了一半,万万不能再塌另一半。 那时候他甚至埋怨起了自己一直深爱的母亲。 母亲,你怎么忍心丢下父亲,丢下铭儿? 今天在宫里离开的时候,父亲便很不对劲了,表婶婶把他拉到一边,叹了半天气,才道:“家铭啊,看着你父亲点,我还是冲动了…… 你已经不小了,你父亲现在只在乎你,要是你能劝得动他,便劝劝吧,四年了,你父亲不能永远这样下去,他身边该有新的人了……” 家铭越想,心里越是委屈。 他知道这样是对父亲最好的,但他还是委屈,他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不是个好孩子? 突然,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搭在了他的头上,就像小时候一般,揉了揉,又揉了揉。 “是父亲的错,父亲让你担心了。”顾君玮沉声道:“但父亲这一辈子,只要你母亲。” 家铭心头微震,抬头想看自己父亲现在的表情,却被他避开了。 “好了,很晚了,吃完就回去睡吧。” 家铭端着已经空了的食具出来时,青莱很是兴奋,同时感叹,还是要小郎君出手才行啊! 家铭突然问:“青莱,父亲回凉城的计划,可是在一个月后?” 青莱愣了愣,叹声道:“是。” 现如今边疆太平,北越和南吴缔下百年和约,压根不需要郎君亲自驻守边关。 但郎君一定要去,连圣上和皇后娘娘也拿他没辙。 家铭点点头,道:“到时我亲自送父亲回去。” 本来父亲的意思是,让他留在上京跟着现任太傅楚先生学习。 但有这么一个任性的父亲,他少不得要多操心一些了。 …… 书房里。 顾君玮见到书房的门被关上,终于不再压抑自己,脸色慢慢煞白,没过一会儿,竟冒出了满头冷汗。 他一手按着自己的胃,微微俯低身子,痛苦地喘着气。 他的胃疼,与饮食无关。 他这是心病。 脑海中叶昭的话还在不断徘徊,一下一下地凌迟着他的神经。 “君玮,有件事我不知道要不要与你说,但已经四年过去了……而且,你也有知道的权利。” “云那会儿,怀有身孕,她在你出征之前便知道了,她怀了你们的孩子。” “你知道我和她的特殊性,怀孕让她和这个身体变得无法融合,便是没有那次意外,她可能也很难留在这里。” “君玮,你也不要执着了,你总要有自己的人生……” 他想起苏云那几天的心事重重。 他的妻,怀了他们的孩子,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孩子…… 然后带着他们的孩子,离他而去了。 如果说过去四年他还强撑着一丝坚韧,叶昭的话便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羽毛。 他伸出一只手捂住脸,闭了闭眼,眼角微湿,牙关咬得生疼,嘴里很快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云儿,云儿……” 早知如此,我便不贪心了。 我有你,有铭儿,便满足了。 …… 宁静得只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的石佛村。 苏云忽地从梦中惊醒,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湿了。 苏宝宝还缩在她怀里,呼呼呼地睡得正香。 她摸了摸眼角,脸上有丝茫然。 方才梦中一直在叫“云儿”的那个人,是谁?为什么……叫得她心都疼了。 而且,云儿叫的是她么?还是原主留下来的记忆?原主的名字中,也有一个云? 突然,她脸色一凛。 紧闭的窗户外,突然传来一阵放轻的脚步声。 随即,是轻轻的敲打声。 一声,一声,飘荡在这个房间里,无端诡异。 有人,在翘她们的窗户。 第302章 人渣就该下地狱(第一更) 如此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的动静,不像是袁氏的做法。 她便是想找人半夜掳走她,也该是更干净利落的,找个身手好一些的仆人是件太容易的事,不该是现在做贼一般,仿佛见不得光,动作甚至稍显笨拙。 是谁? 苏云的后背悄然出了身薄汗,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身子用左手护住床内侧的苏宝宝,右手悄然伸到床头,摸出了一把早已藏在了那里的三寸来长的匕首。 然后,沉住气,等。 终于,她眼角余光看到窗户的方向透进来一缕清亮的月色。 有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悄悄摸摸地朝她们这边靠近。 苏云的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她几乎都要担心自己的心跳声会引起来人的注意,或者吵醒依然睡得香甜,此时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吃的,爱馋地砸吧了几下嘴巴的苏宝宝。 沉寂下暗含激流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她傻乐的小奶音:“阿娘,宝宝还要吃……呵呵……还要……” 那人的呼吸似乎一下子重了几许,透出一丝隐隐的激动。 随即她明显感觉他的脚步加快了,苏云讶异之下,猛然想起了先前在村里,某人看向宝宝时那热切得诡异的眼神,心,狠狠地下沉。 这龌蹉的变态! 竟然真的对她女儿产生了如此无耻下流的想法,光是一想,心里头的怒火几乎就要烧断苏云脑子里的理智。 眼看他的目标果然是宝宝,走到床边后一双手径直越过她,就要伸向她怀里的小胖妞。 苏云暗暗一咬牙,在他弯下身子时,猛地屈起左手手肘狠狠撞上他的心口! 男人毫无防备顿时嗷地惨叫一声,往后蹬蹬蹬地退了几步,苏云趁机猛地掀被而起,一下子把他扑倒在地上,死死按住他的嘴。 这种事便是再见不得光他也绝不是一个人来的,绝对不能给他丝毫开口喊人的机会! 手中的匕首已经毫不犹豫地抵住了他的脖子,刀子入肉的感觉清晰得让她按压着的男人和她自己都心头猛地一跳。 唐茂惊恐地瞪大双眼,原本抬了起来想反过来制住她的双手僵在了半空中。 苏云喘着粗气,这是她第一次和人动真刀子,这四年来便是练习她也只在鱼或野兔身上练习过,但她知道这时候不动真格这男人不会把她一个女子看在眼里。 而单纯论力气的话,她绝不可能拼得过一个健康的成年男人。 她冷冷地一扯嘴角,笑容在冰冷的月色下透着一丝阴狠,同时手中的刀子更深地扎进了唐茂的脖子中,“你知道吗?研究人类心理这么多年,我最厌恶的是那些患有恋童癖的人。 虽然这对于他们来说也许只是一种他们无力控制的**,但若是他好好地管住自己的**便算了,若是管不住,这样的人渣倒不如先下地狱,你说是吗?唐三郎。” 唐茂完全没心思听她在说什么。 他只是身子一阵颤抖,这疯女人,是真的会杀了他! 他用眼神狠狠地瞪她,要是她真的杀了他,她以为自己在这石佛村还能活下来? 苏云表面冷静,心底却一阵冰冷,知道她这回是被逼上绝路了。 杀了他,那她在这石佛村是一刻也不能待了。 不杀他,也是后患无穷。 面对这种心理变态毫无底线的人,跟他讲道理是没用的,别说放他走,便是她现在流露出哪怕一丝妥协的意味,他分分钟能反过来制作她,对她和宝宝为所欲为! 更别说外头很可能还有他带过来的人! 苏云感觉自己握着匕首的手完全湿透了,只是神奇的,她感觉不到一丝恐慌胆怯,也许是越到绝境,才越能逼出一个人的另一面。 她几乎是瞬间便下了决心,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要把他杀了! 杀了还有一条生路可走。 不杀,等着她和宝宝的就是地狱! 看到女子一下子冷了下来的脸色,在惨白的月色下如鬼魅一般,唐茂心中的恐惧几乎达到了顶点,某种原始的危机感瞬间传遍他的四肢百骸,他莫名地就是知道 这女人要杀了他! 他要死了! 这一刻一向狂傲自大的唐茂第一次痛恨起自己来,他怎么就那么沉不下心呢!因为今天阿娘铩羽而归,他就忍耐不住半夜偷偷跑过来! 他娘的他怎么就不能再忍忍! 他也哪里知道,这疯女人真的有胆子杀人! 突然,仿佛天籁一般,上方传来“哐啷”一声窗户猛然被推开的声音,随即是一声惊讶到了极点的叫声 “郎君!” 唐茂猛地瞪大眼睛,死死瞪着出现在窗外的小厮,那一刻猝然出现的生机让他眼睛一亮,再也顾不上什么地大吼 “去!把床上那个娃娃抓住!” 虽然他的嘴被苏云捂着,但这豁了出去的一声大吼还是清晰地在这片黑暗中回响。 床上的苏宝宝小身子猛地一抖,也终于被吵醒了过来。 娃娃有着神奇的灵犀,这会儿她便是什么都还没看清,也本能地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不安,几乎是刚醒那瞬间,便“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小娃娃的哭声,彻底崩裂了房间里那种本来便崩到了极点的僵硬氛围。 苏云的心猛地被揪紧,紧张得甚至忘了呼吸。 上天真的要把她逼到如此境地? 她努力稳住有些发抖的手腕,不能让唐茂察觉到她心中升腾起的惶恐,不能再犹豫了! 她心一横,正想利落地解决掉唐茂,再拼尽全力解决掉那个小厮! 忽然又起变故!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 那个站在窗外的小厮突然晃了晃身子,“啪嗒”一声,倒在了地上。 苏云愣然地看着形容狼狈喘着大气握着根木棍出现在窗外的齐从明,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激动让她一时间竟哽住了喉咙,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齐从明利落地撑着窗沿跳了进来,看着死死瞪着他的唐茂,沉着脸一咬牙,手起棍落。 唐茂便再也没法瞪他了。 随即他扔掉棍子,一把拉起还愣在原地的苏云,紧声道:“快收拾东西,我们今晚便走!” 苏云一怔,“你怎么……” 齐从明脸色一黯,满脸愧色地看着她,“阿娘今晚总是偷偷看我,我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这心里头总是有种隐隐的不安感觉……” 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他心里一阵后怕。 他不敢想象,若是他晚来一步,苏云和宝宝会如何。 这样一想,他心里又是羞愧又是愤怒,他的好阿娘,这是在逼他啊!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绝,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一般,道:“快收拾东西,今晚我便带你和宝宝离开。 阿云,你和宝宝是我带进石佛村的,相信我,我会把你们安全带出去。” 第303章 我带你离开(第二更) 齐从明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沉声道:“你们准备一下罢,我在外面等你们。” 苏云眉头微蹙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就从一旁的衣箱里拿出了一个包袱。 她早就随时准备着离开,上路的东西她都是打包好一直放着的。 随即她走到床边,抱起还在哭个不停的小胖妞,利落地给她和自己换了身衣服。 准备出门的时候,想了想,把被子扭成细细的一条,费尽力气把地上晕死过去的唐茂抬了起来。 先把他的手反绑在身后,再把床单绷紧,拉到他脚边把他的两只脚紧紧缠了起来,咬牙狠狠地绑了好几个死结,让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的姿势,再顺手拿过一旁的抹布团成团,压着他的舌头塞进了他嘴里,塞得又深又满,确保他短时间内吐不出来。 苏云看着他觉得恶心,本来还想狠狠踹他两脚,但怕弄醒他节外生枝,还是忍下了,把他推到了床底下。 这样窗外那个小厮起来后找不到唐茂,肯定也要慌乱一段时间,给他们更多的逃跑机会。 做完这一连串动作后,她已是有些微喘,身子又疲又软,但她一刻也不敢耽搁,抱起宝宝就走了出去。 齐从明原本靠在墙上微低着头在想什么,见到她出来立刻站直了身子,勉强笑笑道:“都准备好了?” 苏云大概猜出了齐从明想做什么,当然,这也是她本来的想法,无论如何她今天也要带着宝宝离开。 宝宝紧紧抱着她的脖子,把小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里,哭得小肩膀一抽一抽的,苏云安抚地拍了拍她肉嘟嘟的背,看向齐从明淡声道:“你不用也参和进这件事,你要是真的想帮我,今晚便当做什么都看不到。” 齐从明一愣,忽地现出几分恼色来,“阿云,我在你眼中便是如此没有担当的一个人?” 苏云看着他,眼神一软,“正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个有担当的人,你今晚才不能跟着我们走。 从明,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你若是真的和我一起离开了,你要怎么面对你阿爹和你们那一派的人,你的行为相当于背叛了他们!” 齐从明脸色一白,但下一秒便坚定道:“我没有背叛他们,我会用行动让他们知晓。” 说着,不由分说地接过了苏云的包袱,率先走到了前头。 苏云蹙了蹙眉,想了一会儿,还是跟了上去。 “阿云,在你心里,是不是从没有相信过,我能护住你们?” 一直只给她留了个后背的男子突然带着丝哀伤道:“遇到问题你宁愿自己解决,也不愿意我帮你,甚至你还要把我推开,我就这么不能给你安全感?” 苏云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但这个问题她没法回答,只能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齐从明脸色一黯。 看到他这样子,苏云有些无奈了,怎么有时候觉得齐从明比她这个女子还要容易胡思乱想? 想了想道:“这不是你能不能护住我们的问题,我到底只是一个单身女子,还带着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娃娃,就是你说你能护住我们,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是不是?” 齐从明沉默不语,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她自己有没有做防备跟愿不愿意他帮她,或者相不相信他能帮她是两回事。 “而且,从明,你自己也知道的,你连自身都难保,我如何能完全地依靠你?” 苏云又淡淡地加了一句。 有些事情,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一句,却是让一向脾气还算和气的齐从明有些炸了,猛地停下了脚步,眼神哀伤愤怒地看着苏云,“阿云,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一直都只是个还没断奶的娃娃,没有阿爹,没有身边人的帮忙,便无法做好一件事。 但阿云,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嫌弃我,否定我,我自己一直在努力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想护着你跟宝宝的心也是真的,你难道都看不到吗?就连一次机会也不愿意给我吗?” 果然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郎。 苏云突然有些无力,默默地想着,若是以后决定了跟他试一试,是不是也要像现在一般费心思哄着他? 而且…… 想起他那个阿娘,苏云眼底掠过一抹寒光。 虽说他阿娘的错不能怪在他身上,但过日子总不是两个人的事,为着这个还是要慎重考虑了。 哭累了有些打瞌睡的苏宝宝立刻又被惊醒了,只是在阿娘熟悉的怀里,她只是扁了扁嘴,很坚强地没有哭。 抬眸看到从明叔叔脸上的表情,那表情太复杂了苏宝宝看不懂,但她直觉从明叔叔很不开心,想了想,伸出小手拍了拍从明叔叔的胸脯,眨巴着眼睛道:“叔叔也像宝宝一样害怕吗?不怕不怕哦,我们已经逃啦,坏人追不上我们啦!” 齐从明怔怔地看着一本正经地安慰他的苏宝宝,心里对自己的厌恶一下子达到了顶点,他费劲全身的力气才对宝宝展露出了一个笑容,但很快他就狼狈地转过了身子,继续往前走。 他怕自己现在的表情会吓到宝宝。 这脆弱的少年心哦。 苏云默默地看了看暗夜的天空,漫天的星星仿佛撒了一地的碎钻,一闪一闪的给人一种世间美好的错觉。 她抱着苏宝宝重新迈开脚步,跟了上去,两人间沉默了一会儿,苏云才开口道:“你的努力我自然是知道的,你也不要太灰心,每个人都有一段成长的时间。” 苏宝宝眨巴着眼睛看了看阿娘和从明叔叔,彻底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了。 齐从明脚步一顿,转头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苏云催促,“快走罢,时间不多了。” 说着,脚下的步子也一刻不停,很快就走到了前头。 齐从明看着她的背影,却是忍不住傻笑。阿云这是第一次正面承认了他的心意,虽然她没有给出回应,但这是不是表明,她愿意慎重地考虑他?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齐从明心里激动,暗暗地握了握拳,不管怎么样,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他要继续努力才行! 接下来两人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到了远离村子的湖边。 这里是石佛村对着的那片湖和山林的交界处,石佛村的船都停泊在村子唯一的渡口处,被唐家一派的人严加看守了起来。 他们也许万万没想到,在益州做了多年渔民的齐毅,除了练就了一手打渔的功夫,还练就了一手造船的本事。 齐从明让苏云她们在湖边稍候片刻,他快速走进山林中,从一个隐蔽的山洞中,拖出了一条能坐下三个人的小船。 苏宝宝立刻兴奋了,拍着苏云的手臂哇哇大叫,“阿娘阿娘,我们要坐船出去玩吗?哦哦~好棒!” 苏云朝她笑笑,示意她不要大吵大闹,看着齐从明把船放进湖里那瞬间,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有些恍惚,有些激动,更多的是感叹。 终于……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牢笼一般的地方了! 虽然可以预知前路同样艰险,但只要能离开,他们便至少掌握了一些主动权。 齐从明跳上船后,朝苏云伸出了手,“来,阿云,我扶你上船,我……带你离开。” 第304章 苏宝宝的阿爹(第一更) 苏云先把苏宝宝递给了齐从明,然后才伸手扶着他的手臂,轻轻一跃。 一阵晃荡后,她在齐从明的帮助下,在船上站稳了。 她垂眸看了看男子扶着她的手,那双手虽然尚显稚嫩,但也带着属于一个男人的力度,这四年来,没有齐从明她早就没命了。 齐从明救了她两次,第一次是把她从江中捞回来,第二次是生产时把她从鬼门关唤回来。 而他也正如他自己说的,在努力成长。 无关乎男女之情,便是冲着这四年下来两人间的情谊,这少年的真挚感情,她不能随意敷衍。 不管是答应还是拒绝,都必须经过一番慎重的考虑。 齐从明见她站稳后,立刻拿起篙子,把它抵着岸用力往后一撑。 船慢慢地离岸了。 没见过世面的苏宝宝顿时欢喜地大呼小叫,苏云又好气又无奈地制止了她几回都没用后,不得不伸手捂住她那张停不下来的小嘴。 这里虽然远离村子,而且是半夜三更,但他们好歹是在做逃跑的事,太嚣张是不行的。 齐从明见船离了岸后,也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 “明儿!” 一个低沉稳健的声音突然划破了沉寂的夜空,齐从明身子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从黑暗中大步走了出来的高大男子,失声唤了声:“阿爹!” 来人,竟是齐毅。 苏云也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她怀里的苏宝宝倒是异常兴奋,见到往日里很疼她的齐毅,趁着苏云一时失神挣脱了她的桎梏,欢乐地挥了挥小胖手,呀地叫了一声,“齐伯伯!” 他们此时离岸不远,齐毅通水性,若是有心把他们抓回来,根本不是件难事。 齐从明自然也想到了这点,愣在了原地没有再动。 他无法想象阿爹会亲自下水把他们抓回来,也不想与一向敬爱的阿爹起什么冲突! 苏云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暗暗地把手伸进了包袱里,摸上了那把触感已很是熟悉的匕首,一双眼睛在暗夜中透着冷然的光。 齐毅一双沉静的眸子扫过呆愣在原地的儿子,一脸警惕戒备地看着他的苏云,和乐呵呵地还在不停对他挥手的苏宝宝,突然,沉声问了句:“你可知道,你这一走,意味着什么。”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儿子。 看到他的表情,他知道他已是下定了决心。 心底,竟隐隐升起了一丝骄傲,勇敢果断,敢作敢当,这才是他们齐家的男儿! 只是,苏云…… 他眼睛看向苏云,内里一片幽深莫测。 苏云微微一愣,总觉得他这个眼神,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齐从明抿了抿嘴角,不避不让地看向齐毅,“知道,孩儿自私了,孩儿这一走,等于断送了其他五个人的机会!” 他只要一走,唐家一派的人肯定就会察觉到了他们在秘密地造船,接下来其他人再想离开,谈何容易! 苏云眼眸微闪,她便是知道这点,所在纵使早便悄悄查清了他们藏船的地点,也一直按兵不动。 也因此在齐从明非要跟着她一起离开时,才没有拒绝到底。 不管如何,他们的行动都是因为她才失败了,能把齐从明带出去,也算是她对他们的弥补罢。 齐从明痛苦的神色中,含着一抹坚决,紧接着道:“阿爹,便是如此,孩儿还是要带阿云离开! 所有过错,孩儿愿意一个人背负,出去后,不管要孩儿付出什么代价,孩儿定会为我们齐家翻案,用行动向他们证明,如今不再是王相把持朝政的时代,如今的天下是太平的,圣上是贤明的,是可以容得下我们的! 我们本便是清白的,不惧任何考验!只要能找到人愿意为我们翻案,这条石佛村里的所有人,都是可以光明正大重现于人世的!” 齐毅看着他,沉默了良久,忽地,轻嗤一声,“你真以为,这里所有人,都是无辜的?” 齐从明和苏云均是一愣。 齐毅眼眸深沉地看着他,“你以为,唐家一派的人为什么那么决绝地不愿意让我们出去,甚至不惜囚禁我们? 便是我们发誓不会供出他们的所在,他们也不敢放我们出去?” 齐从明愣愣地道:“不是因为……他们害怕圣上不愿意为他们翻案,他们便是出去了,还是一个罪人吗?” “明儿,你也太天真了。”齐毅冷笑着道:“若是有机会过回曾经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又有多少人会铁了心留在这个穷乡僻壤? 你也说了,清白的人不惧考验,但若是他们,本来便不清白呢!” 齐从明的身子猛地一震,有些怔然地看着一改平日的内敛,变得气势外放的阿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他了。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他的话,他们这么多年来,岂不是一直在和一群真正的罪人生活在一起! 苏云的脸色也变得沉重。 难怪,她一直觉得唐家的人手段过于阴狠毒辣无法无天了,完全不像是背负着冤屈的忠臣贤士之后! 这个石佛村……简直就是一个失乐园,你不知道在里面遇到的,是天使还是恶魔。 想到这一点,她就一阵后怕,忍不住搂紧了怀里的小胖妞。 庆幸她们在这里生活的四年,依然平安无事。 “我早说了,在先前那样的世道,黑的与白的混在一起,大家都互相看不清对方的底。但是,当世道安稳,谁是黑谁是白,一试就出来了。” 齐毅挑唇一笑,刚正的脸上是让人不自觉信服的威严,“而唐家,我却是一早便知道的,他们所犯下的罪行,让他们一辈子都只能做一只过街老鼠!” 说着,他突然丢了一样东西给齐从明,齐从明下意识地一接,竟然是……一把匕首。 一把造型很是精致的匕首,刀鞘处雕刻着一个奇妙特殊的太阳花纹,金色实心的太阳,八条棱形的光辉一实心一空心地均匀排布在周围。 齐从明怔然,“这是……” “北越王族专用的匕首,上面的图案,是北越王族的图腾。” 齐毅缓缓道:“现如今的北越王,是我那外甥女永乐公主唯一的儿子,若你在外头遇到了困难,实在找不到人求助,便去找他吧。 告诉他,能洗刷他母亲冤屈的证据,便藏于这个石佛村。 他母亲,我那外甥女,从没有背叛南吴,也没有背叛北越! 前几年打仗时,我听闻北越一直协助南吴攻打西宁,后来两国甚至缔下百年和约,有北越王相助,你便不会无路可走。 可是这到底是南吴的国事,北越在其中位置尴尬,不到逼不得已,你不要走出这一步,自家的事情,宁愿关起门来自家解决。” 齐从明反应过来,惊喜地道:“阿爹,你这是同意让孩儿离开?” 然而,齐毅没有回答他的话,却是看向了苏云,眼眸沉静。 苏云直直地看着他。 她直觉,这个一直沉默稳重的长辈,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苏娘子,不管怎么说,我们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你。”齐毅突然叹了口气,道:“我们邻居多年,我也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这一回,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希望,你能给予我们帮助。” 苏云一愣。 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又能给他们什么帮助? 齐毅看着她,沉声道:“当然,这件事于你来说,可能是个很艰难的选择,我不会逼你。但事到如今,我也不能瞒着你……你可有曾经想过,宝宝的阿爹是谁?” 苏宝宝一听到有人提起她阿爹,立刻竖起了两只小耳朵,凤眸闪闪发亮地看着齐毅。 宝宝的阿爹?齐伯伯难道知道宝宝的阿爹在哪里么?原来宝宝真的有阿爹么? 齐从明心一跳,因为预感到了什么一阵慌张,猛地大叫了一声,“阿爹!” 苏云脸色微微紧绷地看着他。 一颗心,也微微地提了起来。 第305章 当爹需要考试(第二更) 这四年来,她不是没想过,宝宝的阿爹是谁。 可齐从明说,当初她被发现时,一身单薄衣裳,奄奄一息地倒在河边,便猜测,原主有着一个非常凄惨的身世,那个男人不是十恶不赦,便是懦弱无能。 否则,一个怀了身孕的弱女子,又怎会以那种姿态出现在江里? 她看着齐毅,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件事,你知道了多久?” 听他的说法,他定是一早就知道宝宝的阿爹是谁,而且,那个男人还地位不低。 至少,他的地位,足以让他可以帮助他们上达天听,连谋反这般敏感的案子,也有翻案的机会! 那得是多崇高的地位,才有这样的能力? 齐毅看了看急得脸色都有些发青的儿子,嗓音低沉道:“若我说,这件事我也就知道了半年,你可会相信?” 苏云沉默地看着他,细细地观察他的表情。 齐毅低低一笑,“当初我们离开益州后没几天,益州便被凉城的顾大将军带兵攻下,不仅益州,陇西道澜浦江沿边的州,都在短短半个月内,被顾大将军一举攻下,迅疾如闪电。 然而当时西宁开始大肆侵占南吴国土,驻点在凉城的宁王殿下不会把陇西道拱手让给西宁,这是我早便料到的,因此也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我们便来到了石佛村,只能定期让人出去打探情况,得到的信息也断断续续的,关注点也主要放在天下的局势上,但当时我记得是有那么一个信息,顾大将军在攻下澜浦江沿边的州后,曾经沉寂了一个多月,期间一直没有出现在人前,其他的仗都是由他的两个副将代劳。 直到……半年前,宁王殿下登基,我们的人亲自去上京参与了新皇的登基仪式,回来后,他感叹了一句,住在你们家隔壁那苏娘子的孩子,那双眼睛,简直和那传说中的南吴战神顾大将军,一模一样……” 苏云心头一跳。 齐从明脸色白得如天边的月色,手中的篙子差点拿不稳。 苏宝宝的眼睛却是更亮了,虽然齐伯伯的话她很多都听不懂,但该懂的她都懂了! 她的阿爹是一个叫顾大将军的人,她的阿爹和她有着一样的眼睛! 啊呀呀,和宝宝有着一样的眼睛,想想就好害羞呢! “那瞬间,我一下子把所有的事情连起来了。 那些当初暗中找寻你的人是谁? 顾大将军为什么以一条如此诡异的行军路线,率先攻下澜浦江沿边的州? 当初他为什么突然沉寂了半年? 苏娘子,你一向聪慧,这些问题便是我不说,你也能猜到答案罢。” 齐毅眼眸暗沉地看着她,没再说话。 苏云嘴角紧抿,也半天没有说话。 她的心有些乱,但正如她最开始时决定的那般,不管宝宝的阿爹是谁,她都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了。 何况当初她那个样子落难,背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无论怎么想,宝宝的亲爹,在她眼中都等同于无数的麻烦。 苏宝宝不知道大人的复杂心思,只抬头兴奋地看着自家阿娘。 齐毅看了看苏云,又看了看自家儿子,道:“苏娘子,我知道这件事于你来说不是件小事,你大可慢慢考虑,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也不会怪你。 不过,明儿能力不足,若他到时候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我相信你也不会置若罔闻。”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正是知道,他才把这件事瞒下了半年。 但什么时候该以大局为重,什么时候可以享受儿女私情,他分得清。 苏云忍不住咬了咬牙。 这只老狐狸藏得可真够深的啊。 嘴里口口声声说不管她的选择是什么,都不会怪她,但末了还给她扣了那么一顶高帽子。 而且他也是吃准了,若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便罢了,若是有机会可以帮齐从明,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真的遇险? 齐从明哀戚地大叫一声,“阿爹!我不需要!我不会让自己有事!我不需要阿云妥协去救我!”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便是位高权重又如何!他曾经让阿云落于如此境地,又会是什么好的? 齐毅眼眸一闪,只淡淡道:“趁唐家的人没发现,你们快走罢,有多远走多远。 一旦他们发现了,他们定是会派人追杀你们,这一路你们尽量隐藏行踪,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上京。 武举考试的报名该是开始了,这是新皇登基后第一次大开恩科,选的是真正的天子门生,允许全国各地的考生直接到上京报名参加初试。 虽然难度必然会比在地方上进行初试要大,但只要你过了上京的初试,便能闯出一番名声,到时候便是唐家的人再想动手,也要掂量掂量敢不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动手。 若你想自己尽快变得强大,便努力通过上京的武举初试罢!” 说完,不等齐从明再说什么,一转身便走回进了黑暗中。 齐从明狠狠一咬牙,握紧手中的篙子,沉默不语地划起了船。 随即,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在与什么较劲一般。 苏宝宝看了看脸色怪怪的从明叔叔,又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阿娘,突然挨了过去,嘿嘿嘿地笑。 哎哟,她好激动哦,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有阿爹了呢! “阿娘,宝宝的阿爹……” “那不是你阿爹!”苏云还没说什么,齐从明便突然黑着脸吼了一句,吓得宝宝一激灵,一下子缩进了苏云怀里,紧紧抱着苏云的脖子,瞪大一双凤眸,惊恐地看着齐从明。 齐从明顿时后悔了,呐呐地道:“宝宝……” 苏宝宝却“哇”地一声哭了,把头埋进了苏云的脖子里,从明叔叔好凶。 苏云不停抚摸着她的背,瞪了齐从明一眼,小声哄着她,“不哭不哭,宝宝再哭就要把坏人引过来啦。” 苏宝宝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坏人这种人,最害怕的也是坏人这种人,立刻闭上嘴不哭了,可还是委屈,轻轻地抽着小鼻子眼泪汪汪地看着苏云,“阿娘,顾……顾大军军不是宝宝的阿爹吗?宝宝不是要去找阿爹吗?” 苏宝宝记不住顾大将军这么长的称呼,只含含糊糊地念出了一句顾大军军。 苏云失笑,掏出帕子擦了擦她脸上不要钱一般拼命撒的金豆豆,一边琢磨着要怎么跟她解释这件事。 “宝宝,你也知道村里的孩子要去学堂里念书,都要考试对不对?考完试才知道一个人是好学生,还是坏学生。” 苏云慢慢道:“顾大将军……应该是宝宝的阿爹,为什么阿娘说应该呢?因为连阿娘也没见过他,更不知道他是个好阿爹还是坏阿爹,所以他也要经过考试,对不对?” 苏宝宝听着听着,慢慢止住了哭声,一双凤眸又亮闪闪的,“那……那是不是顾大军军通过考试了,就能做宝宝的阿爹了?” 苏云笑笑不说话。 “阿娘阿娘,要怎么考顾大军军?” 苏云不得不说话了,“就是看他喜不喜欢宝宝跟阿娘啊,能不能保护宝宝跟阿娘啊。 在不确定他是好阿爹还是坏阿爹之前,我们不能让他知道他是宝宝的阿爹,也不能让他见到阿娘。 他见过阿娘,万一他是个坏阿爹,知道阿娘生了宝宝,就把宝宝从阿娘身边抢走怎么办?” 苏宝宝立刻惊恐地摇了摇头,“宝宝不要离开阿娘!” 同时委屈地扁了扁嘴。 可是顾大军军是宝宝阿爹呢。 她还不知道顾大军军长什么样子,那双眼睛是不是跟宝宝一样。 齐从明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哀怨地道:“宝宝,你忘记你从明叔叔了?” 苏宝宝还是有些害怕从明叔叔,立刻挨近了阿娘的怀里,偷偷看从明叔叔。 苏宝宝是个心智很不坚定的宝宝,在知道顾大军军是自己亲爹后,她的心就偏了。 她要先看看顾大军军是不是个好阿爹。 如果不是个好阿爹,那……那还是让从明叔叔当阿爹吧! 苏宝宝暗暗地点了点小脑袋,觉得自己果然是个聪明的宝宝! 第306章 当**不再掩饰(第一更) 从石佛村坐船出去,是南吴最南边的嘉州。 从嘉州前往上京,走陆路的话快马加鞭也需要至少半个月。 苏云当机立断,“不能走陆路,我们坐船!” 离嘉州最近的有港口的州,是离嘉州两天路程的茂州,只要他们上了船,四天内便可以直达与上京仅有一天路程的明州! 而且因为船是直达,在到达茂州之前不会停靠任何一个海港,只要能顺利上船,他们便至少可以安然无恙地到达明州。 齐从明自然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了,可是最大的问题是,这一点唐家肯定也能想到。 从嘉州到茂州需要两天,他们还带着一个小娃娃,便是他们连夜赶往茂州,唐家定然也会在那之前派出人手追赶他们。 苏云却是微微一扯嘴角,“这一点你能想到,齐叔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快走!齐叔定会想办法为我们拖延时间!” 齐从明脸色晦暗不明地点了点头。 苏云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与其干站着懊恼自己给齐叔带来的麻烦,不如先把能做的事情做了!你绝对不能被他们抓到,知道的吧? 如果你安然在外,唐家他们还会顾忌万一你真的寻到贵人相助翻案成功怎么办,不敢动你阿爹和其他人。 然而一旦连你这个顾忌也不在了,你以为他们还会像以前一般手下留情? 不会了!他们是一群亡命之徒,若是发现你们对他们有威胁,便是冒着背负更多血海深仇的危险他们也会痛下杀手的,你明白吗?齐从明!” 齐从明身子微微一震,暗暗一咬牙,把方才心中的愧疚和软弱狠狠按了下去,低喝一声,“我们走!” 阿云说得对,现在不是他软弱的时候,而且,他也没那个资格软弱! 他们先是偷偷溜到了最近的一条村子里。 四年前去石佛村时,他们曾经在那条村子的一户人家中借宿,于是知道,那户人家与县里一户酒楼有合作关系,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运送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过去,因此他们有着一辆牛车。 虽然牛车速度不快,但总比走路强,而且这大晚上的,这是能弄到的最好的交通工具了,只能先将就着,等天亮了再去县里买一辆马车。 村子里民风淳朴,大家晚上简单地锁上大门便能倒下呼呼大睡,顶多在院子里养一头狗。 那户人家也有一头狗,幸好虽然四年过去了,那户人家养的大狼狗还认得齐从明,齐从明原本准备好的一根木棒压根排不上用场,狗狗甚至热情地围着他转啊转,尾巴晃得又快又有力。 于是在这股诡异的被热情欢迎的氛围里,齐从明讪讪地进行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偷盗。 随即他们坐上牛车,一路往茂州方向赶去,天亮后,又立刻花钱换了一辆马车。 这一路苏云和齐从明的心都是悬在半空中的,就怕什么时候一回头,就会看到唐家追上来的人马,到时候苏云觉得自己定是会被吓出心脏病来。 唯一还能无忧无虑的只剩苏宝宝了。 昨天晚上船行到一半,她便倒在苏云怀里沉沉睡了,第二天一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一辆飞速行驶的车车上,而且拉着车车的是一匹巨大的马,顿时激动地拼命拍着苏云的手大叫:“哦哦!大马马!宝宝飞啦,哈哈~” 两个大人看着这激动得脸儿都红了的小娃娃,无奈又好笑地对看了一眼。 看着苏云嘴角边的浅笑,和苏宝宝毫不矜持的大笑,齐从明心里一动,一股暖流缓缓流了出来。 这马车里的,便是他想保护的全世界。 只要能护住她们,不管要他做什么,他也是愿意的。 因为一路快马加鞭,而且日夜兼程,他们比原定的时间快了半天来到茂州,期间,一直没有看到追赶他们的人。 似乎真如苏云所说,他们被齐毅绊住了。 只是到了港口后,苏云犹豫了一下,拉住了齐从明,神色肃穆地道:“我们先不要上船。” 港口里人来人往的,堆叠成山的货物到处都是。 苏云一行人隐在了一堆货物和船形成的夹三角里,透过一条缝隙,看着外面的一艘船。 那艘船,是今天唯一一艘前往明州的船,离开船时间,已经不足半个时辰了。 齐从明一开始没明白苏云的用意,但当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气势汹汹地带着一群人直直地往那艘船而去的时候,身子,一下子绷直了。 是唐茂! 唐家竟然派了唐茂出来抓捕他们! 唐茂脸色铁青,一走进那艘船便大手一挥,“给我搜!他们定是在这艘船上!把那对贱男贱女带到我面前!还有那个小娃娃!” 他带来的人立刻应了一声,刚要去办事,唐茂突然眼眸一闪,仿佛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注意点了,那个娃娃还有用,要是把她给伤了,唯你们是问!” 说着,眯了眯眸,整个人似乎强忍着什么,忽然微微地打了个抖,嘴角微扯,眼里涌现着某种疯狂的**。 终于……想了那么久,甚至梦中都在煎熬,却无法对任何人诉说自己这种隐晦的**……这一回他一个人到了外头,可还不使劲儿地把要做的都做了! 小娃娃,小娃娃,乖乖地到叔叔身边来,叔叔会很疼你哦。 齐毅脸上那种疯狂蕴含着强烈欲念的表情,苏云太熟悉了,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肌肉紧绷得都有些疼痛。 这个变态!竟然还在嚣想她女儿! 她恨得牙关紧咬,那一晚就该把他阉了! 齐从明看了苏云一眼,立刻被她脸上刻骨的恨意吓了一跳,小声唤了句:“阿云!” 现在唐茂他们守在船边,他们怎么办?要是今天走不了,他们可还有离开的机会?! 苏云恍惚地回过神来,看了看害怕地缩在她怀里的小娃娃,闭了闭眼,声音微哑地道:“从明,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反正,你先瞪大眼睛,看仔细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宝宝落入那个变态的手中! 齐从明一下子知道了苏云想做什么。 她在堵,堵一个时刻。 他深吸一口气,紧紧盯着前方,眼睛甚至眨也不敢眨一下。 第307章 脸皮怎么那么厚呢(第二更) 终于,船家拉长了调子开始吆喝 “上船了哎!去往明州的船哎!船马上要开了哎!” 唐茂派出去的人因为找不到人,早已经回来了,此时其中一个人低声道:“郎君,都这时候了还不见他们,会不会他们并没有走水路?” 唐茂立刻否认,“不可能!” 他眼神幽暗,慢慢扫视了周围一圈,恨声道:“他们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走陆路,虽然阿爹派了阿兄沿着陆路搜捕他们,但也是以防万一罢了。 走陆路?呵,他们是想和我们猫抓老鼠地玩上一场么?不过想想他们害怕得东躲西藏的样子,也是痛快呢!哈哈哈!” 只是可怜了那个小东西。 要是把她吓惨了,再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心疼的可是他呢。 唐茂又站了一会儿,见那船家已经开始收锚解开绳索,有些索然无味地低哼一声,道:“走罢!许是他们察觉到我们来了躲起来了,呵,我便天天来这里堵他们,看他们能躲到什么时候!” 说着,手一扬,和手下的一群人转身大步离去。 一直关注着他们的齐从明顿时眼神一闪就是这时候了! 这时候的船,已经慢慢离了岸。 他立刻抱起宝宝,和苏云快速地跑了出去,在所有人讶异的目光下,一手抱着宝宝,一手紧紧地揽着苏云的腰,纵身一跃! 齐从明从小在益州的澜浦江边长大,便是齐毅从来不让他做打渔的活计,他的童年也有一半是在船上度过的。 就像所有的水上男儿一般,他清楚地知道船上的每一个平衡点,能在晃荡不平的船上,如履平地行动自如。 因此这个对于别人来说完全是玩命的动作,对于齐从明来说也不过是难度大了一些的挑战。 他成功跃到了船面上,虽然船狠狠地颠簸了一下,但在船家的控制下,还是轻易地稳住了。 然而,其他人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船上的人立刻发出一阵惊呼,更有人已经开始开骂了。 “疯子!你是存心让这艘船沉了是吧!” “简直不要命了!发疯别连累我们!” 这时候船已经离岸越来越远,苏云紧张地看了一眼岸上唐茂一行人,发现他们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悄悄舒了一口气。 然而,突然! “哇!” 连经历了方才那么惊心动魄的一幕都没有哭的苏宝宝,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苏云心头一震,转头看过去,却见宝宝不知道什么时候摔在了地上,旁边一个坐着的妇人还保持着手往外推的姿势,一脸愤怒地大叫:“你们这两个疯子,不会是带着野种私奔被人追,才这么玩命吧!要是害了我们你们要怎么赔!” 苏云心头火气,一把上前抱起了哇哇大哭的宝宝,她方才摔倒时显然碰到了头,此时额头上红肿了一块,红彤彤的一片看得苏云眼睛都红了。 她狠狠地瞪了那个妇人一眼,怒喝了一声,“和一个小娃娃较劲,你可真有本事啊!” 齐从明也阴沉着一张脸朝她逼近了一步,妇人警惕又紧张地后退了一点,抱住了旁边一个和苏宝宝差不多大的小女娃,大骂:“你干什么!你们自己做错事还有理了!” 苏云一拉齐从明,沉着脸朝他摇了摇头。 随即她看向岸边。 只见唐茂已经快步跑到了岸边,看着他们黑着脸大叫:“好!好!好!我又被你们耍了一回!” 要不是他平日里对那个小女娃格外上心,方才她一哭,他便敏感地察觉到了,他还不知道,要被他们耍到什么时候! 只怕到时候齐从明都考完武举了,他还傻傻地等在这个海港里! 这样一想唐茂心里简直一阵屈辱火大,表情狰狞地大吼:“你们有种就不要下船! 等着吧!等你们从明州下来那一天,就是你们下地狱的日子!” 齐从明脸色一青。 被发现了。 原本理应是最好的一个局,变成了他们的绝路。 苏云和齐从明顿时没有心思理会周围人对他们的谩骂,有些失神地坐到了一边。 苏宝宝还不知道自己闯了祸,她只觉得额头好痛痛,抱着阿娘哭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小脑袋眼泪汪汪地道:“阿娘,你不是说别人叫宝宝野种,是在称赞宝宝吗?” 苏云一愣。 宝宝委屈得不行不行地,抽了抽小鼻子道:“可是宝宝觉得,方才那个婶婶不是在称赞宝宝。” 苏云心里微酸,可此时她也没心思慢慢开导她了,只能轻轻吹了吹她的额头,转移话题道:“宝宝别乱想了,还痛不痛?” 宝宝含着一泡泪摇了摇头。 她虽然只有三岁,但也是能看出来的,阿娘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而且阿娘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宝宝是个乖宝宝,阿娘心情不好,她就不烦阿娘了。 她知道从明叔叔也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因为她之前问过了。 她要去问顾大军军,顾大军军是她阿爹,一定不会不回答她的。 接下来几天,苏云和齐从明之间都很沉默。 四天时间,唐茂确实无法赶到明州,但唐家在外头一直有人,只要唐茂一封信过去,等待他们的照样是天罗地网。 他们把自己,亲手困进了一个水上牢笼中。 然而便是走陆路,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场对峙,他们本来便是势单力薄的一方。 齐从明这些天都有些神情恍惚,好几个晚上都睡不觉,一个人坐在甲板上,愣愣地看着天上那轮清冷的残月。 他知道,阿云同样睡不好。 他们该怎么办? 他从没有一刻,这么怨恨自己的无能。 …… 此时的南吴皇宫。 一身素人袍服的王焕之端端正正地坐于太极殿上,比四年前苍老憔悴了不知几许的面容上一片肃穆,仿佛古刹里俯瞰众生的佛像。 “陛下,你要立殿下为太子,甚是不妥!” 李显慵懒地靠在垫子上,一手撑颔,桃花眼轻飘飘地扫过王焕之那张老得起皮的脸,轻呵一声,“王郎君最近精神不错啊,想当初朕把你和永乐王从深宫中解救出来的时候,王郎君精神萎靡,面色不振,朕都要认不出你了。” 真是笑话,他自己打下来的江山不留给自己亲儿,难道要拱手让给你那曾孙不成? 李显暗哼一声,眼里有阴霾一闪而过,看了看堆满桌头的奏折,无一不是花样劝他立太子之事要三思。 虽然语气委婉用词讲究,可话里话外无不透露出一个信息陛下啊,你这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本来呢你身为南吴的亲王,为国分忧是理所当然的,但分忧着分忧着把人家明兴帝的皇位也分忧去了,便是你不对了。 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你把侵犯南吴的敌人打跑了,再恭迎明兴帝回朝,这才是能让你流芳百世的做法,这样后世的人都会敬佩你的。 现如今你自己做了皇帝便算了,竟然还想册封自己的儿子为太子。 陛下啊,先帝天上有知,只怕要被你气活又气死啊! 李显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这群臣子酸腐得不行,让他恶心的是上奏折的不全是王焕之在朝廷中遗留的势力,多的是一群自以为是要保护皇位正统的老臣! 所以,他这个一力把南吴从西宁手中解救出来的人,倒成了一个可恶的窃国贼?以后在史书上要留下千古骂名? 真真可笑!那股厉害劲他们怎么不在关忘天侵占南吴的时候朝他使呢? 王焕之脸色一青,大怒,“陛下!某还算是你舅舅!” 这是在暗示,你不过是一个侧妃所生的皇子,这个位置是你抢回来的! 王焕之气得不停敲打桌面,“陛下,你可知道天下人是如何想的?某无力护国,你把某的官职剥夺,某无话可说,但某到底曾经是这南吴的丞相,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和平下来的南吴再起波折! 封地在南方的秦王最近蠢蠢欲动,战争结束至今各地之前趁乱反叛的歹人一直没有扑灭殆尽,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他们用的都是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陛下在这关头立太子,可是要再次把南吴至于危难之中!” 李显怒极反笑,“王郎君果然心系天下!这说得好像先前把南吴至于危难中的人,是朕呢!朕是不是该诚惶诚恐地把皇位交还给永乐王才是?” 王焕之眉角微挑,只是淡淡地道了句,“某不敢,某只是为我南吴百姓,给陛下一些忠告罢了!” 李显冷笑,这贼心不死的老狐狸,留着终是个祸患! 然而他说得不错,现如今所有人都抓着名正言顺这个词在他身上做文章,要是他真的把王家处置了,只怕这天下又是一番动荡! 而且这老狐狸藏得也忒深,瞧这一桌子的奏折,还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是他的人呢! 顾君玮坐于一旁,看了看王焕之,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几上的茶浅酌了一口,随即眉头微蹙,一只手悄然按了按胃部。 李显余光看到,没再看眼前那张让人倒胃口的老脸,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胃不好还喝什么茶!到底是谁这么没有眼力劲!来人,把顾将军的茶水换成蜂蜜水!” 王焕之用眼角余光看了顾君玮一眼,心里暗哼。 竟然为了一个女人颓废至此,便是他曾经猛虎般收回了南吴国土又如何?经过这四年的磋磨,钢铁般的人也要废了。 就像如今,天天要用药养着,时不时发个病,现在让他上场打仗,又能撑多久? 王焕之眼中精光一闪,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 他就冷眼看着。 若李显失去了顾君玮这一大助力,又当如何。 第308章 一份大礼(第三更) 李显看到自家表弟这不争气的样子,彻底没了和这老狐狸周旋的心思,身子往后一仰,眯了眯桃花眼道: “王郎君真是多虑了,这个天下是朕打回来的,朕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便是朕现在要把南吴拱手让给一个不相干的人?你又有何资格置喙?来人!送王郎君回府!” 王焕之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陛下!请注意言行!便是你没经受过正统的帝王教育,但你处于这个位置一言一行代表的可都是我们南吴。 某一片好心,处江湖之远却心忧君主,你可以不心领,但你这样的言行又如何担当大任! 便是某毫无官职,某也是国舅,别忘了某的女儿,这宫里的皇太后,可是你的嫡母!” 说起这个李显就火大,他早就知道这个位置会束手束脚,但没想到上位头一件事就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他的母亲,为了他苦命了一辈子的母亲,因为名分问题只能屈居太妃之位,而他还要叫那个狠毒的女人母后,供奉她为宫里的皇太后! 楚有年在登基大典之前一直在给他做思想工作,便是怕他冲动了,不顾天下的安危非要处置王家,但李显年少时便懂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又岂是那等任性妄为之人。 可心里头还是憋屈啊!这王家可真像窝打不死的小强,一点都没有自己讨人厌的自觉还天天在他面前晃。 他冷冷地看了王焕之一眼,嗤笑,“王郎君还知道自己毫无官职,按理来说你完全没有资格插手这国家大事!朕可真是心慈手软,把自己都感动了呢! 你若觉得委屈,朕可没拦着不让你去跟朕亲爱的母后诉苦! 来人!怎么一个个动作都那么慢!立刻送王郎君出去,回府还是到皇太后处,请王郎君自便罢!” 立刻有内侍匆匆上前,头冒冷汗地恭请王焕之出去。 王焕之气得脸色铁青,深深看了李显一眼,才大步走了出去。 他没有去找皇太后,而是直接回了王家。 他的大儿子王泽良一听闻他回来了,立刻匆匆找上了他,眼神闪烁道:“父亲,秦王那边又给我们送来了密信,说愿意协助我们,匡扶正统!只要我们王家和永乐王到时候愿意公开支持他,他必能号召全天下的有志之士,起义勤王! 只是事成之后,他要分割南吴南方的土地,自立为王!” 王焕之却是冷笑一声,“这狼崽子当我们是傻子呢!他的胃口会这么小?” 王泽良咬牙愤然道:“可是父亲,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方法?难道要我们一辈子屈人之下?孩儿不服啊!明明我那侄儿才是先帝承认的皇位正统继承人!父亲,你甘心吗!” 原本南吴那个位置已是完全掌握在了他们手中,以后由谁继承,还不是他们王家说了算? 便是他们王家的后代想坐上那个位置,方法得当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的! 都怪那个可恶的李显!一个侧妃所生的贱种就该认清自己的位置,别说是他赶跑了关忘天,便是他为了他侄儿而死都是应该的! 王焕之却是意味深长地笑了,“方法可多着呢,那秦王也不是不可以用,你去信告知他,让我们与他合作也不是不可以,先让我们看看他的诚意。 至少,他得先在南方把脚跟站稳了!” 王泽良一愣,“父亲是让他先造反?” “呵呵,说是造反,若后期得了我们支持,不就变成起义了么。” 王焕之眼神阴暗,道:“为父记得,当初顾君玮攻入上京,最先迎接他的,便是归德将军白恒远罢。” 王泽良眼神一闪,“记得,那还是父亲授意他这样做的,孩儿一直不明白父亲这样做的用意。” 父亲还让那白恒远不要管他们王家,全心全意向那贱种宣誓忠诚,真是让他又愤恨又不解。 “很快你就明白了。”王焕之摸着胡子,眼睛眯成了细长的一条线,啧,自己的儿子怎么那般蠢笨,难当大任! “为父记得,白恒远家的幺女白落,因着这四年的动乱耽误了亲事,刚好皇后娘娘最近在烦恼顾大将军续弦一事。 泽良啊,你看到了没,这是多么好的一桩亲事啊。” …… 太极殿内。 顾君玮在李显的逼视下喝完了让他想吐的蜂蜜水,皱了皱眉,凤眸中闪过一丝嫌恶,便要告辞离开。 “哎!我说君玮啊,我叫你来可不是让你来喝茶的!” 李显磨了磨牙,瞪向他,“王家实在让朕倒胃口,你说怎么办吧!” 顾君玮淡淡道:“陛下方才语气不是很大么?这江山是陛下的,陛下不喜欢他们,随便给他们安个罪名灭了不就是了。” “哈!你这是坑我呢!真当百姓都是傻的?别说百姓了,到时候那些自以为替天行道的老臣一人一口口水都能把朕淹了。” 李显恨得咬牙,“还有那女人,天天在朕面前摆母后的架子,前些日子还说要为朕选妃,这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害得阿昭已经三天不让朕上她的床了,朕还想趁现在闲下来了,多让阿昭生几个小皇子小公主,堵住那群老腐朽的嘴!” 顾君玮心底一阵熟悉的刺痛,胃里又像被无数根针细细密密地扎刺一般。 也不知道云儿当初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看到顾君玮不自觉握紧的拳头,李显眉眼一挑,无奈道:“罢了,看你那模样,也没法给朕出什么主意。 你还真打算过几天便回凉城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顾君玮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嗯”了一声,显然是不想就这件事多谈。 李显暗暗地摇了摇头,轻呵一声,意味深长道:“行罢!你先回去。 这几天,你表嫂和成阳长公主,可是特意给你准备了一份临别大礼,你到时候可要让你那管事好好打开大门,别错过了才是!” …… 眼看着明天一早就要靠岸了。 夜晚海上的星空,辽阔而闪亮。 齐从明在甲板上站了许久,闭了闭眼,脸上划过一抹痛苦和决绝。 他走进船舱,挨近刚刚哄了苏宝宝睡下的苏云,沉声道:“阿云,明天,一切听我的。” 苏云一愣,看向他。 原本还显得有些青涩的少年,经过这短短几天的历练,仿佛一下子成熟稳重了不少。 他低低地说着话,嗓音中带着一丝哀求,“答应我,阿云,明天都听我的。 我只有一个请求,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如果还有机会,你能不能,能不能认真地考虑一下我? 把我当成一个能托付余生的男人,认真地考虑一下?” 苏云看着他脸上满满的哀求之色,心微微一震。 齐从明虽然已不是第一回 对她表白,但从没有这一回一般直白,而且带着一股豁出一切的哀伤。 她沉默了许久。 齐从明感觉自己的心被高高吊起,他知道阿云心里没有他,但他不想也不能轻易放弃,他人生第一回 ,有如此深的执念……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听到女子轻柔的声音,带着一抹叹息响起,仿佛春风般吹进了他的心里。 “好。” 第309章 想扇自己一巴掌(第一更) 第二天,船逐渐靠岸。 苏云远远地就看到码头边上,一群高大的男人严阵以待,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小胖妞,眼神沉肃。 果然来了,针对他们设下的天罗地网。 刚上船时推倒了苏宝宝的那个女人也抱起了自己的孩子,轻蔑了看了苏云一眼,阴阳怪气地道:“我生平最恨那些不守妇道的女人和野种,聘则为妻奔则妾,你们好自为之吧!” 苏宝宝害怕地往苏云怀里缩了缩,但又有些不甘心,转头朝她们一龇牙。 宝宝……宝宝超凶的! 女人怀里长得又黑又瘦的小女娃顿时气到了,这几天船上的大人见到那胖妞都和颜悦色的,还有好多叔叔伯伯送东西给她吃,却完全无视了她。 小女娃气极了,明明那家伙又胖又矮,为什么那些叔叔伯伯都喜欢她! 虽然年纪小,但已经有脾气的小女娃立刻大叫:“阿娘,她瞪我!” 女人顿时恶狠狠地瞪了小胖妞一眼,冷笑,“小野种,你有什么能耐瞪我女儿,你有这种不守妇道的阿娘,长大了定然也是做妾的命!” 苏宝宝被吓得一呆,猛地转身扑进了阿娘的怀里,委屈得泪眼汪汪。 他们好讨厌!比宝宝还凶!呜呜呜! 苏云气得眼睛发红,这时候船快要靠岸了,船家已经开始往海里抛锚。 她把宝宝交给了齐从明,冷笑着朝她们走过去。 这女人就是欺善怕恶的性子,见到苏云这模样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尖声大叫:“你想做什么!你可知道我夫君可是这回茂州守军的大将军亲自推荐上去参加武举的,他此时就在上京,你要是欺负了我们娘俩看我夫君怎么收拾你们!” 苏云阴测测地一扬唇,“是么?管你是天皇老子,欺负我女儿,就要付出代价。” 说着,不由分说地一扬手,就重重地扇了她一巴掌,冷冷道:“管好你自己的嘴,就你这素质,还不够格跟我们讲话!” 女人没想到苏云真的会打她,头被打得偏向了一边半天才反应过来,顿时怒火升腾,猛地放下怀里的女儿就向苏云扑过去,“你这贱女人,老娘不发威你真当我是死的!” 苏云眼眸一闪,就是这时候了! 这四年下来她一直有跟着齐从明练习一些基础的武术,这时候身子一弯便轻易地避开了女人扫过来的一巴掌,随即右脚看准时机狠狠地朝她的右脚踝处一踢! 女人惨叫一声眼看就要站不稳跌倒在地,苏云这时候利落地上前把她轻轻往外一推 只听“噗通”一声,女人直直地掉进了水里! “啊!阿娘!” “天啊!有人落水了!救人啊!” 齐从明见状立刻把宝宝往苏云怀里一塞,便紧跟着跳下了水。 所有人都有些懵,这是怎么回事?女的推人下水,男的下去救人? 不过一想,可能是那男的怕自己婆娘惹出大祸,才急着救人,也就释然了。 船上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岸边人的注意,奉命抓人的唐家人互相对看一眼,立刻跑了过去,看到海里一个女子正狼狈地扑腾着,一个男人快速朝她游去。 船边趴着一个小女娃,正哇哇大哭,一口一声“阿娘”,叫得好不凄凉。 他们虽然奉命来抓人,但其实都没见过那几个人长什么样子,只知道是一男一女加个小女娃,然后大概知道他们的年龄身高样貌。 此时见到这一幕,几人意味深长地对看一眼,又看了看船上其他人,哪里还有一男一女一小女娃这样的组合,心里顿时笃定 肯定就是他们了! 他们顿时不敢再耽搁,快步走到了岸边,紧紧盯着水中的一男一女。 而他们中其中一个人已是趁乱挤上了船,把那还在嚎啕大哭的小女娃抓了过来。 在一片混乱中。 苏云已是趁机快步离去,在码头边直接甩下银子把一个拉车的车夫的马车买了过来,把宝宝往里面一放,便一甩马鞭。 “驾!” 这是她昨晚和齐从明商量好的对策。 这种情况,他们三个人不可能一起离开,只能分头行事。 齐从明往北走,去堵此时应该在前往上京的北越王。 过不了多久便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嫡子的生辰,北越王受邀参加小皇子的生辰宴,此时已进入了南吴国土,这是他们这几天在船上打探回来的信息。 而她,先赶往上京,找地方隐藏起来。 苏云眼中一丝狠色一闪而过。 若当真没有退路了,她也只能赌上一把,去求助宝宝的亲爹。 苏宝宝圆滚滚的小身子在马车里颠来颠去的,这次没有阿娘抱着她,也没有从明叔叔时不时逗她玩,她小小的心里一片慌张恐惧。 她好不容易才抓住了窗边的帘子,拼命忍着哭意,大声叫:“阿娘!阿娘!” “哎!阿娘在!” 苏云转头看了一眼宝宝,在翻飞的帘子间隙中,见她晃晃荡荡地抓着一小片深绿色的窗帘,心狠狠一痛。 她方才一时心急,竟然忘了在这样疾驰的马车中,宝宝可能会有的危险。 幸好宝宝自己激灵,幸好,幸好…… 否则宝宝出了什么事,她终其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这一刻苏云想扇自己一巴掌,她这个阿娘,做得可真够不合格的! 她赶紧停下马车,把宝宝抱进了怀里,继续前进,勉强扬起嘴角,朝她微微一笑,“宝宝方才真聪明!” 被阿娘夸了,宝宝却开心不起来,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死死拽着苏云的衣领,抽了抽鼻子道:“阿娘,从明叔叔去哪儿了?宝宝还能见到从明叔叔吗?” 苏云沉默了一会儿,坚定道:“可以的。” 宝宝于是安静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小话唠又忍不住了,“阿娘,外面的人好恐怖,好讨厌哦。” 村子里纵使住着十恶不赦的唐家,但在不侵犯到他们的利益时,他们就如普通人一般,便是心里有什么歹念也知道藏一藏,毕竟不管先前做过什么,他们好歹出自有教养的大家族。 但外头的人形形色色,各有心思与算计,宝宝一个小娃娃初入江湖,只觉得很是惶恐。 苏云眉眼间沉郁了些许,道:“宝宝放心,有阿娘在,阿娘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说着,她又高高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一抽。 马车飞快地朝上京而去。 …… 另一边,齐从明抓到水里的女人后,不由分说便把她打晕了。 随即他看了看岸上那群人,抱着那个女人朝远处游去。 岸上的人一呆,气得都要跳起来了,“他要逃!快追!” 顿时噗通噗通的,又有好几个人跳进了水中。 齐从明咬着牙拼命地拉着这个女人往前游,他的水性又哪是那群男人比得上的,游了大半天了,那群男人还是追不上他。 而且他们已是换了好几拨人了。 可是,也不能一直这样游下去。 齐从明抬头看了看日头,已经过去快一个时辰了,阿云她们应该走远了罢? 想了想,还是心一横,又拉着那个女人继续游,又多游了半个时辰,才特意停了停。 等后面那群男人快追上来了,他把怀里的女人往他们那边一丢,然后猛地扎进了水中。 一群大男人被他这突然的举动惊到了,手忙脚乱地接住了那个女人。 然而,再往前看的时候,哪里还有齐从明的影子! 其中一个男人愣了几秒后,抹了把脸狠声怒骂,“娘的,被骗了!” 第310章 你阿爹在给你找后娘(第二更) 苏云完全没做休息,按着从船上打探回来的,明州到上京的捷径一路狂奔。 终于在这一天太阳落山之前,见到了上京的城门。 上京一百多年来一直是南吴的国都,城门自然与一般的州不同,显得格外恢弘大气。 上面龙飞凤舞的“上京”二字,透着一股尊贵的气息。 连来来往往的人群,也比别的州要多上好几倍。 且那些人的穿着打扮,明显比别的地方更为讲究,不时地,就有一两个穿着富贵的娘子郎君带着一群仆人,招摇过市,引来一群百姓的观望。 苏云在进城前,便把马车处置了,此时抱着宝宝走在这繁华的城市间,有些无所适从。 而且,很奇怪地,这个地方,一直给她一种隐隐的熟悉感觉。 “呀呀!阿娘阿娘快看,那边有猴子!” “哦哦!阿娘!那个饼饼好香!好好吃的样子!” 苏宝宝也暂时忘记了这一路上的慌张恐惧,十足小乡巴佬进城一般,见到什么都要大呼小叫一番,苏云要用上比平时多好几倍的力气才能抱稳她。 赶了这一整天的路,她也是饿了,在路边买了一张里面夹着肉馅的饼,一边吃一边一点一点地喂着苏宝宝。 苏宝宝吃得眉开眼笑,小嘴高高扬起,不停地叫:“阿娘,好吃,好吃!宝宝还要。” 自从齐从明离开后,这小胖妞还是第一次展现这样的笑容。 苏云笑笑,干脆把吃剩了的饼一次性给了她。 随即她抱着像只小老鼠一般一小口一小口飞快消灭着手中食物的苏宝宝,唤住了路上一个看起来面容温和慈祥的老妇人,微笑着问:“大娘,不好意思,请问你知道顾大将军的府邸在哪里吗?” 苏宝宝听到自己阿爹的名字,顿时饼也顾不上吃了,抬起小脑袋眼神热切地看着那个老妇人。 老妇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苏云一番,见她面容秀丽,气质不凡,却穿着最为简单的粗布衣裳,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呵呵一笑,“莫非你也是想去将军府应聘厨娘的?” 苏云微微一愣。 老妇人像打开了话题,叨叨不休地道:“我跟你说,这将军府啊,开出的月俸可诱人了,我家媳妇一大早就过去了,报名的人可不少呢,还不知道能不能成。” 说着,悄悄凑近苏云道:“听说这是宫里的皇后娘娘亲自下的命令,将军府一直没有女主人么,皇后娘娘时不时啊就要帮忙管理一下府里的事,在这上京也就顾大将军有这个面子了。 我们家有个远房亲戚在里面做看门的小厮,昨儿个我媳妇找他去打探消息,他说这几天府里天天有娇客临门,都是由成阳长公主和皇后娘娘亲自带过去的,啧啧啧,这是琢磨着给将军府寻个女主子呢! 也是为了那群娇客,皇后娘娘才下令增设厨房人手,请几个擅做女子小点心的厨娘。 否则这将军府里啊大都是军队里下来的人,别说女人了,母的蚊子估计都没几只,顾大将军一个大男人哪里会有那方面的心思哦。” 苏云听得哭笑不得。 这老妇人跟所有老人一样,拉到一个人便不甘寂寞地唠上半天嗑,而且她这一口一个皇后娘娘成阳长公主的,仿佛这没什么大不了。 果然是上京啊,也只有上京的百姓才有这般的视野和气魄。 苏宝宝努力地听了大半天,有些郁闷。 她听不懂这位大娘在说什么。 但有一点她听懂了她在说她阿爹的事情呢! 苏宝宝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自己阿娘。 阿娘是要带她去找阿爹么? 这过分热情的大娘拉着苏云说了好半天,最后还热心地跟她说了自己媳妇的名字,说到时候有不懂的可以问她。 最后她爱怜地看了看苏云怀里的苏宝宝,叹气道:“我看你也是过苦日子的,难为你娃儿那么乖那么漂亮,可惜哦。” 苏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直到大娘摇着头走了,她看着怀里眨巴着一双凤眸的小胖妞,瞬间悟了。 因为在船上没法洗澡,这一路过来又风尘仆仆的,她们娘儿俩的衣服都染上了一层灰色,身上的气味定然也很感人。 要知道,那么小一艘船,十几个人混在一起,吃喝拉撒都在一块……苏云回想起那几天的生活都有些反胃,疑惑自己那时候究竟是怎么熬过去的。 除了她们每天坚持洗的脸可能还能见人外,这全身上下估计都给人一种落魄母女的感觉。 苏云有些窘。 大娘这是把她们当成生活艰苦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了吧。 虽然除了生活艰苦这一点外,其他都似乎说中了。 苏云想了想,又看了看大娘方才指的方向,叹了口气,抱着苏宝宝寻了一家偏僻的旅店。 苏宝宝扁了扁嘴,拼命扭着小身子不依了,“阿娘,我们不是要去找阿爹么!” 她期待地看着苏云,找到阿爹,阿爹是不是就能保护她和阿娘了?那些坏人是不是就不敢欺负她们了? 苏云看了看怀里的小胖妞,有些苦恼。 她要怎么说,她阿爹正准备给她找一个后娘? 最后也只是道:“宝宝,你忘了阿娘跟你说过的话了?” 苏宝宝转了转眼珠子,她自然记得,在阿爹通过考验之前,不能让他见到阿娘,也不能让他知道宝宝是他的宝宝。 可是苏宝宝很委屈,“阿娘不去找阿爹,怎么考验他呢?” 苏云轻咳一声,敷衍道:“阿娘要想想怎样才能不让阿爹察觉找到他,宝宝给阿娘一点时间。” 她说着,正想迈进那家旅店,忽地,她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男人压低的声音 “掌柜的,今天可有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娃在你们这里投宿? 女人瘦瘦高高的,皮肤白皙,长得很清秀标致,女娃白白胖胖的,眼睛很特别,是双微微向上翘的凤眼……” 苏云身子一僵,快速地抱着宝宝一个转弯,胸腔里的心脏疯狂跳动着,拼命稳住才没让双脚发软,走回了大街上。 直到混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才稍微稳下了那过激的心跳。 他们找过来了,果然找过来了! 也是,他们不可能不找过来的,齐从明再如何,也不可能一直拖着他们。 现在是因为来找她的,都是没见过她和宝宝的,他们才只能这样瞎猫抓老鼠一般,万一等唐茂或那个唐家二郎到了上京,她和宝宝真是连脸都不能露了。 她只觉得荒唐,叹了口气。 方才还想说挣扎一下,现在却是必须寻求那个男人的庇护了。 可是,他都开始找续弦了,她和宝宝出现在他面前,要如何自处? 而且,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她也不想走出这一步,便是非要走出那一步,她也要先探明情况。 看看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想了想,嘴角紧抿,先去了一家胭脂水粉铺。 这个世界的化妆品已很是丰富,丝毫不比现代差,苏云只简单地画了个眉形和变了下肤色。 眉形画成了稍显英气的一字眉,把肤色变得更深了些,有些偏蜜色。 整个人已是与她原本的模样差了三四成。 苏宝宝很是神奇地看着阿娘折腾自己的脸,呀呀地叫着她也要,苏云好笑地瞪了她一眼,“你要化妆,还早十年呢!”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快步往权贵人家聚集的仁善坊走去。 问了一些路人后,她终于成功地找到了将军府的后门。 此时那里排着长长的一条队,清一色都是妇人,后门处有两个小厮,在记录那些妇人的基本信息,记录一个,放进去一个。 她抱着宝宝,站到了队伍的最后头,抬头看了看这座幽深气派的宅子,心莫名地,乱了,还杂夹着一丝对未知的未来的烦躁。 第311章 浓浓的单身狗气息(第一更) 很快就到了苏云。 小厮见到她还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漂亮小女娃,很是纳罕地看了一眼,当看到小女娃那双眼睛时,均愣然了一下。 那双眼睛,看起来竟莫名地有一种熟悉之感。 但失神只是一瞬,也没有人规定不能带着小娃娃来应聘。 于是他们只是例行公事地询问了一番苏云的身份,看了看她的户籍没有问题,又仔细看了看她的姿容仪态,暗暗点了点头,便放她进去了。 这第一关身份和基础仪态的考核,算是过了。 没错,苏云是有户籍的。 户籍地是当初齐家所在的益州,当初虽然兵荒马乱,但没有一个身份走在路上还是隐患多多,因此齐毅效率很快地帮她搞了一个。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齐毅在益州混了几年,白道黑道都吃得开,齐从明跟他阿爹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苏云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齐从明现如今的状况,抱着宝宝走进了这座将军府。 顾君玮,南吴的战神,当今圣上的亲表弟,更是助力当今圣上一手打下这个江山的头号功臣、左膀右臂。 可以说,如今顾大将军在南吴的地位是超然的,真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别说顾大将军要娶续弦这样的大事了,便是他只是想纳房美妾,恐怕也是一堆又一堆的人争破头要凑上去罢! 她看了看怀里兴奋得小脑袋转来转去,拼命拍着她手臂,一副体内的洪荒之力就要压抑不住的小娃娃,叹声道:“你怎么偏偏摊上了这么一个阿爹呢……” 语气是颇为嫌弃的。 想想就觉得前路一片黑暗啊。 但如今先保证自己和宝宝的安全要紧,虽然宝宝的亲爹身上隐藏着一揽子麻烦,但好歹他这样的身份自带退敌光环,便是她们不与他相认,就待在这个守卫森严的将军府里,安全也是可以保障的。 苏云是打定了主意要留下来。 进去后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院子,里面已是站了几十个同样来应聘的妇人,见到抱着宝宝进来的苏云,都很是纳闷地看了她一眼,估摸心里都在想来应聘厨娘,带什么娃儿呢! 将军府这回只要两个厨娘,来应聘的人却至少有五六十个,毕竟能进将军府做事,不仅收入好,说出去也倍儿有面子! 苏云只是朝她们笑笑,没在意她们的打量,只抱着自己的小胖妞静静等着筛选开始。 很快,负责这次筛选的人就出来了,来人让大家都狠狠地惊讶了一番。 只见一个面容严肃脸上不带一丝笑意的老人在一群人高马大的男人的簇拥下,慢慢地从院子正对着的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 那一瘸一拐的动作显示出他一双脚至少有一只是不灵便的,一双眼睛沉静肃然,带着一股凛然杀气,缓缓地扫过在场的几十个妇人。 苏云要被自己的形容到了,来筛选厨娘的,应该是将军府后厨的负责人罢? 一个厨子眼神中带着杀气? 好吧,这件事放在将军府中,似乎也没有很奇怪。 老人一双眼睛在扫到苏云时,略略停了一下,在见到苏云怀里的宝宝时,心里难得地怔忪了一瞬。 要不是知道他们将军这么多年来心里只有他们夫人,从来不让旁的女人近身,他可能都要以为,这是将军在外头惹来的什么风流债了。 他收回心思,走到院子的正中间,铿锵有力地道:“老夫是将军府的厨房总管刘三星!大家要进将军府各凭本事,老夫只在这里强调一句……” 他忽然沉了眼神,冷哼一声,“将军府最重规矩,若让老夫知道你们心术不正,暗地里做些什么小动作,一律按军法处置!” 最后五个字说得又重又沉,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妇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均现出一丝惶然来。 果然外界所传不虚,他们南吴的将军府便是扫地的小厮,都可能是军中品级不低的军官,整座将军府森严慎密得如同两军对垒时的军营。 这样的将军府,难怪四年来连个主母都没有…… 不不不,应该说正是缺了个主母,整座将军府才显得阳气过剩了…… 用苏云的感觉来说就是,浓浓的一股单身狗的气息扑面而来…… 刘三星大喝一声:“安静!我后面便是厨房,看好你们的编号,一会儿十人一组进来,做出你们最拿手的甜点,老夫身旁的都是平时负责将军和小郎君饮食的大厨,今天便会由他们选出所需的两个厨娘! 现在,第一组听命,进厨房!” 苏云默默地看了看方才进来时小厮塞给她的一张写了号码的字条,再看看刘三星身后一溜不苟言笑身姿笔挺的大男人,突然莫名地可怜起顾大将军和他们的小郎君来。 那股单身狗气息,是越来越厚重了! 苏云来得比较晚,因此拿到的是排在了最后的号码,等轮到她的时候,已是最后一组了。 一起进到厨房的几个妇人之间吭都不吭一声,苏云还感觉好几个人对她投来了警惕的目光,显然是把她当成了有力的竞争对手。 苏云嘴角微抽,实在很想说,她们哪里看出她是个厨艺高手了! 说实话,她的厨艺只能应付普通人生活的一日三餐,断是没法用来伺候一群尊贵的娘子郎君的。 最拿手的一道甜点,也就是当初在石佛村钱夫人教她的红薯银耳红枣羹,这也是宝宝的最爱。 她可没自信凭借这么一道家常甜点打败这些动不动就在某某大官某某侯爷后厨做过事的妇人们。 只是既然进来了,样子还是要做做的,因此她很是用心地做出了一锅羹汤,宝宝馋得不停围着她转啊转。 阿娘做的红薯银耳红枣羹,她可以来十碗! 苏云低头看到这小胖妞口水都流了出来的馋样,抿嘴一笑,拿过一个小碗盛了一碗放到一旁放凉后,弯腰递给了她。 小胖妞顿时乐得眉开眼笑,一勺一勺地挖得飞快,最后直接捧起碗咕嘟咕嘟地把剩下的羹汤都喝了,肉乎乎的脖子仰得老高。 把一整碗吃完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小嘴唇,眼巴巴地继续看自家阿娘。 苏云:“……不许吃了!” 你刚吃完大半个肉馅烧饼呢! 刘三星一直控制自己不要过多地关注那个小娃娃,但总是忍不住。 那双眼睛,长得可真好啊…… 等所有组都轮完,天色已是近黄昏了。 结果出来的时候,苏云一点也不意外。 她的简陋吃食果然入不了将军府众人的眼,她被淘汰了。 第312章 情史可真够丰富的(第二更) 将军府的人效率奇高。 人既然选出来了,立刻就有人安排落选的妇人离开。 苏云看到刘三星也迈步打算离开,立刻抱着宝宝追了上去。 她本来的目的,便不是留下来做厨娘,她那点厨艺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刘总管,请留步!”苏云直接跑到了刘三星面前,拦住他道:“不知道将军府后厨可还需要做杂事的人?” 刘三星一愣,没想到这女子会直接叫住他,不由得眯了眯眸,眼睛又不自觉地往她怀里的小女娃身上飘,“你什么意思?” 苏云微微垂下眼帘,嘴角紧抿,神色恭敬道:“妾心知厨艺不精,入不了刘总管的眼,但妾急需一份工作,不管是做什么都愿意!” 刘三星身后的几个厨子不由得对望了一眼。 这妇人哪止厨艺不精,她做出来的甜点跟其他人比起来简直毫无出彩之处,就是平日里家常甜点的水平。 这种甜点让他们如何呈给那些贵客?更别说他们的将军和小郎君了! 这种水平来他们将军府应招,是太小看他们将军府,还是这妇人对自己太有信心? 不过,她这拦下刘总管的举动,倒是正正好戳中了这群大男人心里头那个点。 他们敬佩有勇气有血性的汉子……呃,女子! 刘三星看了她一会儿,没有正面回应她的话,沉声道:“为何带着娃儿来应招?” 苏云把自己早已想好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妾来上京寻亲,亲人还没寻到,盘缠已是用尽,加上对上京人生地不熟,这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歹人,别的地方妾带着娃儿不敢随意去,唯有这将军府,妾是可以放心带着娃儿过来的。 求刘总管成全,不管做什么妾都愿意,便是不给月俸,只提供食宿也是可以的!” 刘三星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冷笑一声,“将军府可不是收留流民的栖流所!” 苏云早知道没有这么简单,这时候也只是故意声音微紧地道:“妾不是流民,况且妾留在这里也不是什么都不做。 恕妾直言,将军府后厨一下子多了两个厨娘,定然就新增了新的工作,需要调配人手去辅助。 先前将军府招厨娘的原因是府里没有擅做甜点的厨子,说明擅长这方面工作的人手也是缺的,妾虽厨艺不精,但在甜点制作方面也算小有研究,希望刘总管能给妾一个留下来的机会。” 刘三星眉头紧皱,心里有些愕然,她说得没错,这件事也是他最近一直在烦恼的。 府里的厨子大多是从军队中直接下来的随军庖厨,做大鱼大肉一点问题都没有,但说到做精细的点心,那可是要他们的命。 一群糙汉子,自己生活都没精细到哪里去,哪里能去伺候那群娇滴滴的娘子? 他原本是打算招到厨娘后再找帮厨,却没想到这娘子竟是一早就瞄准了这点而来! 倒是个机灵聪慧的! 苏宝宝看了看自己阿娘,又看了看刘三星,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是知道阿娘在求这个老丈,顿时双手合十,凤眸委屈地看着刘三星,奶声奶气地道:“拜托拜托。” 刘三星眼睛飞快地往这个小娃娃身上一扫,轻哼一声,双手背在身后就继续往前走,只抛下了一句。 “以后,少在我面前耍这些小心思!” 苏云惊喜地一扬眉成功了! 不过虽说她做了伪装,但这样的装扮在以前见过她的人面前纯属自欺欺人,苏云原本也就是抱着赌上一赌的想法。 没想到还真没有人认出她,看来这将军夫人过去,是个不爱下厨的性子。 很快就有小厮过来,领着入选的两个厨娘和苏云往将军府后厨下人落住的院落而去。 真真切切地走在这座将军府里,虽然她们现在所到的地方只是其中的一个角落,苏云心里也是安定了不少。 能顺利在这里住下,她至少能安心等待齐从明的消息了。 当初在到达明州的前一晚,齐从明曾对她说,若他平安,便会送信到上京代河边上的一家齐家酒肆。 酒肆的掌柜是他祖父曾经的副将,那也是他们齐家,在上京最后的人脉了。 他一直在那里等待,等着曾经辉煌的齐家归来,等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的时间长河里,到底尘封了一个什么真相? 苏云琢磨着齐从明的信不会那么早到,她可以先在这里站稳脚跟,过几天再找机会出去看看。 除了她们三个,将军府后厨还有一个女子,平时帮着打打杂,据说是其中一个庖厨的远房侄女,因为家里穷托关系卖进来的,名叫慧娘,脸蛋圆圆的,身子丰腴,看起来就是个老实和善的性子。 苏云和宝宝被安排了和她住一间房,见到宝宝,慧娘喜欢得不行,想凑过去和宝宝套近乎却又不太好意思。 所幸宝宝是个自来熟的娃娃,她感觉慧娘没恶意,没一会儿就和她熟起来了,拉着她奶声奶气地说着话,欢喜得慧娘手脚都不会放了。 室友是个这么纯良的妹子,苏云打从心底里感到宽慰,赶紧拉着她打探信息,最后失望地发现,这个慧娘太老实本分了,基本上除了后厨这一亩三分地,很少去关注将军府其他地方的事。 见自己总是回答不上来苏云的问题,慧娘也很是呐呐,最后补偿一般地道:“你……你小心不要惹恼了刘总管。 上一回有小厮偷厨房的钱,我看到刘总管让人打得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说着,她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似乎想起那个打人的画面了。 苏宝宝听得也有些害怕,刚刚那个爷爷看着就好凶,原来还会打人! 晚上睡觉的时候,苏宝宝缩在阿娘怀里小小声问:“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阿爹啊?” 苏云继续套路这小娃娃,“阿娘还没想到方法接近阿爹呢,你再给阿娘一点时间。” 苏宝宝暗暗地扁了扁嘴。 她怎么觉得,阿娘在骗她,她其实没想过要带她去找阿爹呢qaq …… 接下来几天,苏云都安安分分地待在后厨里,做着她在这个世界第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 虽然苏云说不用给月俸,刘三星还是给她开出了每个月三十文钱的工钱。 苏云默默嫌弃,真够廉价的…… 虽然她把自己过成了第二个慧娘,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何况这个将军府后厨一下子来了三个女人。 其中两个厨娘经常点心做得稍好一些,便要被唤去前院打赏,近距离听了不少八卦,因此苏云这几天下来,还是收获了不少信息。 听说成阳长公主和皇后娘娘之所以这么急着给顾大将军找续弦,是因为顾大将军过几天就要回凉城,是他自己非要回去的,圣上出面都拦不住。 现如今边疆太平,顾大将军为什么那么急着回去?哎哟这你就不懂了,听说顾大将军在凉城有着好几个红颜知己呢,是先头驻守凉城的守将逃跑时留下来的侍妾,个个长得水灵灵的,性子小意温柔,顾大将军在凉城打仗期间她们便一直陪在他身边。 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别看顾大将军这些年一直没娶续弦,人家身旁可一点也不缺人! 也是可怜顾大将军那唯一的亲儿,还以为顾大将军对自己亲娘念念不忘,心疼自家父亲,心心念念着要给顾大将军找一个后娘! 听得苏云连连感叹唏嘘,宝宝哦,你家阿爹的情史可真够丰富的。 不过这个小郎君,不会也是原主的孩子吧? 然而不管是顾大将军的情史还是这个小郎君,苏云听着他们的事都有种置身事外看戏的感觉。 后来刘三星大发雷霆,直言再嚼主子舌根就把她们拖出去打板子,还一下子扣去了她们半个月月俸,两个厨娘才被唬得再也不敢乱说了。 据说若不是她们做的甜点很得那群娇客欢心,怕把她们打得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不好交代,刘总管哪里会那么轻易饶了她们。 私下里厨娘们却是很不满的,频频跟苏云抱怨,这将军府实在无趣得很! 下人偶尔唠唠前头大院主子们的事在其他大户人家里再正常不过了,那可是他们下人们的一大乐趣! 总管们偶尔听到了,只要不是太过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见过这么古板的。 苏云为人低调本分性子好,加上她有苏宝宝这个大杀器,很得厨娘们的欢心,因此她们时常就要提点一下这个在厨艺上没什么天分的小帮厨。 还时不时就要拿点小点心去逗宝宝,短短几天就让苏宝宝又胖了小半圈,愁得苏云哦…… 晚上睡觉时摸着宝宝圆滚滚的小肚皮都是一声又一声地叹气,“小胖妞,你再吃下去小心将来没有人要你。” 苏宝宝立刻委屈地看着自家阿娘,凤眸里快速地浮上了一层水雾,水汪汪的。 阿娘好坏!宝宝怎么会没人要呢! 苏云好笑地拍了拍来到将军府后莫名变娇气了的小娃娃,低声道:“睡罢,明天阿娘还要出去一趟。” 后厨的下人每七天有半天的休息时间,在将军府待了七天后,苏云决定出去看看齐从明的信到了没有。 第二天一早,她把苏宝宝托付给慧娘,便出门了。 慧娘是苏宝宝的脑残粉,自然欢喜得不行,心肝宝贝地唤着,特意亲自下厨做了一小碗甜蛋羹,把宝宝抱在怀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喂。 喂到一半,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特意压低的男子嗓音,“慧娘,你出来一下。” 是她的远房舅舅,罗三浩。 慧娘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沉默半响,还是放下了宝宝,强笑着对她道:“慧娘出去一下,很快回来,宝宝一个人不要乱跑哦。” 苏宝宝眼珠子转悠了一下,很乖很乖地点了点头。 慧娘母爱泛滥,忍不住亲了亲苏宝宝的小脸蛋,安心地出去了。 要是苏云或齐从明在,就会知道要糟,这小胖妞就不是个善茬,通常她越乖,证明她肚子里憋着的坏主意,越大! 于是,当一脸灰白的慧娘终于回到了房里,脸色一下子,变得更灰白了,简直没了血色一般。 宝宝,不见了! 第313章 谁都不干净(第一更) 苏宝宝还不知道自己吓得慧娘心跳都快停了,此时正没心没肺蹦蹦跳跳地走在将军府硕大的后花园里。 这一路过来两只小胖手已是抓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儿,头上也插满了自己心水的小花,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嘴里还在自得其乐地哼唱着: “阿爹阿爹快到碗里来,阿爹阿爹快到宝宝碗里来~” 阿娘不带她去找阿爹,她就自己去找阿爹啦! 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阿爹会不会觉得她很可爱呢?哎呀~ 苏宝宝羞涩地捂着脸扭了扭小胖身子。 可是,阿爹在哪里呢? 她左顾右盼着,烦恼地嘟起了小嘴。 这个地方好大啊,她要怎么找阿爹呢? …… 此时,将军府后花园的一座假山后,一男一女正激烈地争吵着。 “白落,你要犯蠢别连累我!” 白起死死地抓着白落的手腕,想起方才那一幕,眼神发狠地瞪着面前一身石榴红长裙美艳似火的女子,一字一字道:“你行啊你,把主意都打到自己阿兄身上来了。 你真以为你那些小动作瞒得过那群人精?你故意把那楚娘子引到偏僻处再让人传信让我过去,制造我和楚娘子孤男寡女的情形,你以为这样那成阳长公主就能看上你?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属意的是楚家那个娘子,人家知书达理,大方得体,那才是真正可以掌管将军府的女子。 你别说和前头的将军夫人比,便是楚娘子你也及不上人家万分之一!” 白落拼命挣扎却没法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美眸冒火厉声道:“你算我哪门子阿兄?别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不过是一个贱婢生的野种! 呵,我不过是做做好事让你有和佳人亲近的机会,你那么欣赏那个楚娘子怎么不想办法把人家娶回家啊?前头你在西宁王面前摇尾巴的时候不是巴巴地把自己的妻休了,等着迎娶高门贵女呢? 我知道你就是怂!现如今楚家重返朝廷,深得圣上信任,连楚家那个傻子也被圣上亲自迎进兵仗局中尊为大匠,明眼人都能看出楚家正在崛起!就你那比苍蝇还小的胆子,怎么敢得罪楚家啊? 看看你这怂样,看看你!别说你没资格当我阿兄,便是你和我一样姓白我都觉得玷污了这个姓!” 白起大怒,三番四次地押错宝已是让他心浮气躁,先前他满心以为那关忘天是个能成大事的,得了他重用后便兴奋地把自己那上不了台面的妻休了,把平西侯府得罪了个彻底,平西候护短,便是他的前妻只是侯府庶女他也容不得别人对她有任何轻视。 谁料那关忘天也不过尔尔!他满心以为自己够机灵,最后关头抓住关忘天押到了顾君玮面前。 谁料平西候那老狐狸藏得更深,原来早早地便投靠了当今圣上,在平西候对他吹胡子瞪眼的不满下,他便是临阵倒戈表了忠心,也一直得不到什么重用,更别说再娶一个比前妻出身更高贵的女子了,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偏偏白落这会儿还专挑他的痛脚来踩,白起气得脸色涨红,一怒之下期身而上,一只手强硬地抬起她的下巴冷笑道:“白落,你以为自己好到哪里去?你不会现在还做着站到天下顶端决定这个天下走势的美梦吧? 打量我不知道呢!当初那西宁王在的时候,你百般寻找机会接近他,这具身子早已不是完璧了吧?被他玩弄了多少遍?他兴致到了的时候可有承诺你名分地位?告诉你白落,男人在床上说的话都不可信。 别说现如今关忘天被顾君玮一刀砍了脑袋,便是他真的一统天下了,你以为自己当真就有资格站在他身边?在他看来你不过是玩玩的女人罢了!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到底是谁? 还有别以为旁的人都是傻子,你最近和王家那个三郎王泽良走那么近,白落你到底想做什么呢?嗯?” 白落从最开始的羞恼到鄙夷,最后,妖冶地笑了,“白起,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怂?有贼心没贼胆!等着吧,我定会一手把我们白家带到最辉煌的顶端去!到时候,呵,你可别哭着求我。告诉你,你今天羞辱我这番话,我记住了!” 白起脸上大惊,又期近她一些咬牙道:“白落,你看清楚了,这天下已是定了。 别说当今圣上有悍勇的顾家军相护,便是那石破天惊的炸药武器和奇妙的可以治疗军中将士心理疾病的心理治疗小队,都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易学来的,现如今你和王家还想掀起什么风浪?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白落冷哼一声,阴森道:“那位如今这位置,世人皆知他是怎么得来的,便是他做了再多事又如何? 呵,一旦有人振臂一呼,多的是明事理的义士站出来!光凭这一点,这天下便定不了!” 她说着,眼中闪过一抹刻骨的恨意。 凭什么郑云歌那女人有能力主导这天下的走势,她便是失了清白也什么都得不到? 如今那女人死了,她做过的事也一直被人传颂,说得她多了不起似的,哼,她只恨她死得太早,没有亲眼见到她被她踩在脚下那一天! 待她得了她夫君,做了这将军府的女主人,她定要一点一点地,把她存在过的痕迹全部抹除! 白起听得心中惊疑不定,眼神阴翳地看着自家妹子。 两人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突然 “啊!” 一声轻轻软软的小奶音响起,两个心里有鬼的人正是高度紧张的时候,立刻惊得转头一看,都愣住了。 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粉色小肉团子正缩在不远处的一颗树后,然而那棵树完全遮不住她圆滚滚的身材,大半个身子和脑袋都露了出来。 诡异的是,那小脑袋上插满了颜色各异的花,乍一看过去仿佛顶了一个乱七八糟的花篮。 此时的她正一手扶着树干,眼眸大睁一脸惊恐地看着地上一只悠悠然在她面前蹦着跳进了花圃的癞蛤蟆。 苏宝宝生平最讨厌癞蛤蟆,因为它长得很丑。 等反应过来时,她才发现自己打搅到面前的叔叔姨姨了,她还想等他们说完话,再去问他们顾大军军在哪里。 苏宝宝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们笑笑,突然,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姨姨表情很恐怖地沉声道: “哪里来的乡野丫头?来人!把她给我抓住!” 他们方才的话竟然被这邋里邋遢的小丫头听见了!竟然如此,她就绝不能放她离开! 白起皱眉,“她只是个孩子……” 白落冷笑,“孩子又如何!坏了我的大事,就要死!” 宝宝吓得一呆,看到已经有几个人从假山的周围走了出来,快速朝她逼近,她“哇”地一声,转身就拼命往外跑,边跑边凄厉地大叫 “顾大军军!救我!救宝宝!” 第314章 恶霸气质(第二更) 负责抓人的是白落身边的两个侍婢,她们没想到那小胖妞看着胖,跑起来却那么快,脚下生了风一般,嘴里还乱七八糟地不知道在嚷嚷着些什么。 想到如今也在这花园里的人,她们都急出了一身冷汗,得在引起那些人注意之前,把那小胖妞抓住! …… 此时花园深处,荷花盛开的池子边,顾君玮正被自家儿子紧紧牵住,想走也走不了,低头看了一眼如今越来越沉稳的儿子,他只能暗叹一声。 父子俩身旁,走着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此时她正看着满池子的荷花,轻叹一声,“将军府的荷花果然名不虚传,儿在别处可从没见过开得如此好的荷花,想来平时打理定然十分用心。” 走在前头的叶昭和成阳长公主等了一会儿,见顾君玮一直没有给人家回应,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之感。 叶昭立刻回头看了楚咏琴一眼,为她如今备受冷落依然不骄不躁的气度暗暗点头。 而且方才,她被撞见和白家那郎君独处,也是从容大方得很,轻易化解了一场危局。 不由得微微一笑道:“可不是,我猜那些跟着君玮回来的军士们定然都懵了,回到上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别的,而是学种花。 君玮可宝贝这些荷花了,天天都要来看一眼。” 楚咏琴美眸流转,以袖掩唇,眼眸带笑地看向身旁高大俊朗的男人,“没想到铮铮铁骨的顾大将军也是个惜花爱花之人,儿倒是意外了。” 叶昭有些乐,哎哟不错哦!这楚三娘别瞧着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范,没想到还会说笑,配君玮这稍显沉闷的性子倒是正好! 这样一想,叶昭和成阳长公主暗暗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几天下来她们把上京城中适婚的贵女都带到这将军府溜了一圈,看来看去还是这楚三娘最适合君玮。 就看君玮和家铭的态度了。 楚咏琴这话是直接对着顾君玮说的,顾君玮这时候不回答倒说不过去了,却也只是淡淡地回道:“惜花爱花倒说不上,只不过是因为某的夫人特别爱荷花的清新脱俗,某才命人种下一池子的荷花,让人悉心照料,就等着……” 他停下脚步,看向荷花争艳的池子,嘴角微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某的夫人归来。” 叶昭心里微微一刺,想起曾经的好友,心情也灰暗下来。 成阳长公主却是暗暗地摇了摇头。 那郑云歌,不是说她不好,但前头她耽误了君玮六年,后来去了,也一直占据着君玮的心,便是她再好,成阳长公主也对她喜欢不起来! 君玮还年轻呢!再这样下去,君玮这一辈子,可不是要被她生生耽搁了。 家铭听着父亲的话,眼睛也一酸,紧了紧牵着父亲的手,仿佛自言自语地道:“母亲确实很喜欢荷花呢。” 他还清楚记得,母亲离开前他们一家人一起过中秋节,就在开满荷花的池子边,那时候可开心可开心了。 可是母亲真的可以回来看这一池子的荷花吗? 家铭觉得自己不止眼睛酸,鼻子也酸了,赶紧低下头,悄悄揉了揉眼睛。 顾君玮眼眸柔和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楚咏琴看着这气质温和儒雅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的男人,眼眸微闪。 成阳长公主暗道这样下去要糟,果然最了解儿子的是老子,她们拿家铭牵制君玮,君玮却三言两语便让那小家伙成了他最大的利器。 试问人家娘子看到这两父子满心念着的都是前头那人,便是再有想法也哪里敢嫁进这将军府来? 她赶紧扬起一个得体的笑,朝家铭招了招手,“来,家铭,到本宫这里来。难得楚娘子来了将军府,便让你父亲尽一下地主之谊,带人家到处走走。咱们便不要妨碍你父亲了,进屋喝茶吃点心去。” 楚咏琴的脸立刻红了,微微低了头不说话。 顾君玮眉头微皱,家铭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正想松开父亲的手…… “哇!顾大军军救宝宝!哇啊!” 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哇哇哭声强势地插入了这一片表面和煦的氛围中,让所有人都怔住了。 随即只见池子正对着的一片树丛剧烈晃动了一下,一团粉色的肉球突然蹦了出来。 然而她似乎在跑出来的时候绊到了什么,刚出了树丛便噗通一声面朝地直直地摔在了众人面前。 似乎摔得很疼,那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更剧烈了。 一众人等:“……” 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粉色肉球边哭边爬了起来,脏兮兮的小手委委屈屈地揉了揉眼睛,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没有人帮宝宝,宝宝好可怜啊,呜呜,宝宝要顾大军军……” 顾君玮看着这可怜兮兮的小不点,心里头莫名地被轻轻撞了一下,那种感觉很是奇妙,就仿佛心湖被人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泛起了一圈涟漪,不明显,却余韵悠长。 他难得地怔愣了几秒,待回过神来后眼角余光朝一旁随侍的青莱一扫。 青莱也是纳闷怎么突然跑出来了一个小娃娃,而且还是以那样一种方式从那样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出现。 他皱了皱眉,心想也许是某个仆从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孩子,让她跑出来了。 不管如何,先把她带走,不要扰了主子们的清静才是。 这样想着,他开始朝那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的小女娃走去,小女娃忽地却像察觉到了什么,转头一看 众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张什么样的小脸啊! 圆嘟嘟的小脸上脏兮兮的,几乎让人看不清原来的模样,右边的脸颊上还裂了道小小的口子,透出一丝鲜红的血色,凌乱的发髻上还歪七扭八地插着几朵小花。 整一个小乞丐的模样。 唯有那双漂亮的,微微上翘的凤眸依然明亮而灵动,在场众人看到那双眸子都是心头讶异,不自觉地转头看向此时沉默的男人。 叶昭心潮涌动,但随即微微苦笑着摇头。 怎么可能呢,别傻了,云都去了那么多年了,如果她还在世,怎么可能不来找他们呢! 这小女娃这双眼睛只是巧合罢,虽然乍一看她和君玮的眼睛很像,但仔细瞧着,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 这样想着,她心头的涩意,是越来越隐藏不住了。 连她都这样了,君玮此时的心情,又该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苏宝宝不知道大人们复杂的心思,只是愣愣地看着正对着她的那个很高很高的叔叔,那个叔叔长得好好看啊!比从明叔叔好看好多好多! 颜控宝宝瞬间沦陷了。 而且他那双眼睛,跟她长得好像呢! 苏宝宝眼睛一下子亮了,在众人讶异的注视下,蹬蹬蹬跑过去一把抱住了顾君玮的大腿,仰着还布满泪痕的小脸蛋呀地一声惊喜地大叫:“顾大军军,你是顾大军军对不对!” 顾君玮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小娃娃,心微微颤抖着。 家铭倒是其中最冷静的一个,他好奇地看了看这个突然抱上他父亲大腿的小娃娃,看她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眼里闪过一丝怜惜,柔声道:“小娃娃,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听到这个问题,苏宝宝立刻想到自己正在被人追的事情,又委屈起来了,凤眸中浮起一层水雾,更紧地抱住了顾君玮的大腿,“顾大军军救宝宝!有人欺负宝宝!” 青莱后知后觉地发现,顾大军军,叫的不是他家将军吧? 这…… 就在这时,树丛里又走出了一男一女,不是白落和白起又是谁。 听闻自己那两个侍婢竟然连个小胖妞都抓不住,白落气得心里连声骂她们是废物,又怕那小胖妞在顾君玮他们前面说些有的没的,赶紧就过来了。 只是眼前的一幕还是让她惊讶得一时不顾形象地微微张大了嘴巴。 那脏兮兮的小胖妞竟然抱住了顾君玮的大腿,而且顾君玮没有任何反应,就这样任她抱着。 她心下一沉,这小胖妞,到底是什么人? 苏宝宝见到白落,顿时吓得一下子缩到了顾君玮身后,紧紧拽着他的袍子,探出半个小脑袋,小胖手一指,又是委屈又是颐指气使地道: “顾大军军,就是她欺负宝宝!打她!” 小恶霸的气质展露无遗。 第315章 童言无忌(第一更) 看到小胖妞那小人得志的嘴脸,白落气得简直想把她直接抓过来撕了。 但一是她做贼心虚,二是她不清楚这小胖妞的身份,最后也只能委委屈屈地道:“儿不知道这小娃在说什么,方才儿坐在凉亭边休息,那小娃突然跑过来对儿又打又骂。 儿被吓到了,才让采红采雪把她带过来,本想好生询问一番她这样做的原因,却没想到……” 说着,她泫然欲泣地看了众人一眼,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 白起用无药可救的眼神看了自家妹子一眼,不动声色地走远了她几步。 苏宝宝一听,呆了一瞬,生平第一回 被人这样恶意陷害的小娃娃立刻有些炸了,拼命拽着顾君玮的袍子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地呀呀叫:“骗人!骗人!宝宝没有!宝宝见你和那位叔叔在亲亲,所以宝宝都没有去问你顾大军军在哪里!” 众人:“!!!” 这小娃娃虽然年纪小,说话倒是有条理得很,一下子就倒出了这么一个惊煞众人的大秘密。 感觉到周围众人纷纷投到她身上的异样目光,白落脸都青了,再也顾不上这小胖妞是谁,指着她气得声音发抖,“你这娃娃好生粗俗无礼!谁给你这样的胆子随意污蔑我!” 白起脸色也不太好。 要是这话被传出去了还得了,他和白落可是兄妹! 自觉阿爹在底气很足的苏宝宝一点也不怕白落的怒火,继续呀呀叫:“就是!就是!宝宝很乖!看到你跟叔叔亲亲都没有过去!” 家铭不由得看了神情愤慨的小娃娃一眼,突然觉得她这小恶霸的模样莫名可爱得紧,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小脑袋,微微一笑,“小娃娃不能随便说亲亲这个词。” 别以为小娃娃懂得东西就少了,天天跟在大人身边,听过的事情多着呢,尤其是宝宝先前在石佛村,经常听唐小胖说他阿爹和漂亮的女人亲亲被他阿娘追着打的事情。 她虽然不知道亲亲具体的意思,但也知道亲亲就是一男一女在一起挨得很近。 苏宝宝愣愣地看了看身旁的小郎君,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这个小郎君长得真好看,而且好温柔,她喜欢! 家铭嘴角也不自觉扬了起来,这小娃娃真有趣,这乌糟糟的小脸蛋笑起来就像只活泼泼的小花猫。 见到她凌乱的发髻上有朵小花快掉下来了,家铭顺手一拿,递给了小胖妞,“给你。” 小胖妞扁了扁嘴,她好看的花花,赶紧把小脑袋凑过去,急切道:“帮我!帮我!” 家铭:“……”这奇怪的小娃娃又想做什么? 小胖妞有些急了,抓起小郎君的手就往自己头上放,“帮宝宝别上去,好看!” 家铭一愣,忍不住笑了,转过身子,两只手认认真真地在她乱糟糟的头发上比划了一下,才找到一个尚算完好的地方把这朵已经蔫了的小花别了上去。 苏宝宝这才满意地扬起了小嘴,臭美地嘿嘿笑:“宝宝好漂亮,对不对!” 家铭笑眯眯地看着她,没说什么,只是又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发髻。 白落恨得不行地瞪了这个一脸傻样的小胖妞一眼,委屈地看向叶昭,“皇后娘娘,你要为儿做主!这种事要是传出来儿还如何见人!” 今天带她过来的是皇后娘娘,她在将军府受了屈辱,等于打了皇后娘娘的脸! 白起在她身后却是暗暗地冷笑一声。 他这心比天高的妹子还想学人家做大事呢!要是她今天只是被抓到和他有奸情,可能都比如今的情形好。 他看了一直不动声色脸色不明的男人一眼。 是她先惹了他,而且,他刚好缺一个向当今圣上和这位表忠心的机会。 白起一扯嘴角。 他历经三代,还能好好地活着,靠的可不单单是运气! 他早就警告她了,要犯蠢,别连累他,如今龙椅上那位和面前这位,是那么容易被蒙蔽的人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是最后那只黄雀,只怕大部分身在局中的人,都不清楚呢。 叶昭似笑非笑地地看了白落一眼,这小娘子一个劲地作妖还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被她蒙在鼓里呢! 又看了看脸色已是完全沉了下去的成阳长公主,老人家思想传统,便是**这事还不确定真假,只要是有了一点苗头估计也是犯了她大忌。 人是她带过来的,她可不要继续背这个烂包袱,叶昭冷笑一声,一甩袖子道:“白娘子,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你还是先回去罢! 等我们查明真相,自然会还你一个清白! 你放心,今天这事有本宫在,绝不会有人在外头乱传!” 白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急得跺脚,“皇后娘娘,你……你宁愿相信这不知道打哪里来的粗野小女娃,也不相信儿不成?!儿不服!” 叶昭嘴角冷笑更甚,她给了她台阶下,她偏偏要往枪口上撞,便别怪她不客气,“那你的意思是,这个小女娃是在污蔑你?” 白落气得咬牙,“没错!” “所以你的意思是,一个看起来才两三岁不到话都说不清的小娃娃,已经会自己编故事污蔑人了?!” 白落脸一白。 “而且,本宫还真想不明白,这小女娃作甚突然污蔑你?嗯? 白娘子不若跟本宫说说,本宫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对这件事也很好奇呢!” 叶昭连着的两个问题问得白落完全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吞吞吐吐地道:“她……她是受人指使,对!她是受人指使的!” 说着,心思一转,一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指向偷偷朝她做鬼脸的小胖妞,恨声道:“你问她!肯定是有人指使的!你问问她,到底是谁让她来污蔑我!” 她可从没有听说过将军府还有一个这么小的女眷,而且还这么邋里邋遢的,不管她是谁,定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她该庆幸自己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但她让她受了如此屈辱,也别想好过! 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了苏宝宝身上。 面对这么小一个娃娃,所有人都问不出口。 叶昭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这个白娘子可真有本事的,这样和一个小娃娃较劲,也不知道最后难看的,到底是谁! 苏宝宝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看她,忍不住害羞地往顾君玮身后藏了藏,还小小地“哎呀”了一声。 顾君玮依然沉默,最后还是家铭出手,摸了摸小娃娃的脑袋,微笑着问:“小娃娃,你是谁?是谁让你来这里的?” 第316章 是否奇迹发生(第二更) 叶昭嘴角微抽。 家铭这小家伙行啊!这么小就会撩妹,长大后可不得了。 苏宝宝看着面前笑眯眯的小郎君,转了转眼珠子,大声回答:“我是宝宝!” 说着,又转了转眼珠子,这回声音小了许多,“我是来找顾大军军的,阿娘不知道,你不要告诉阿娘。” 家铭微愣,看了父亲一眼,问:“你为什么要找我父……嗯,顾大军军?” 最后四个字,家铭说得甚是艰难,他觉得这种叫法也忒幼稚了,他有点嫌弃。 苏宝宝嘿嘿地咧嘴一笑,“因为,很多叔叔姨姨说,宝宝和顾大军军眼睛长得很像啊!” 顾君玮身子微僵,心中悄然划过一丝带着刺痛的黯然。 随即他嘴角微勾,笑得有些嘲讽。 他觉得自己定然是被某种过于刻骨的思念折磨疯了,刚刚那一瞬间,他竟然以为自己会听到某个答案。 所有人都恍然,看向白落的眼神都带了丝深意。 这么小的孩子哪会撒谎,而且看她这乐呵呵的小傻样,再长大十岁估计也不会。 这样一来,谁对谁错,一目了然! 白落的脸涨得通红,刚想再说什么,一直沉默的成阳长公主突然狠狠地一敲拐杖,“够了!这里是将军府,可不是可以随便撒泼的市井! 皇后,下次你带人过来,可要再仔细一些了,这将军府,可不是谁都可以进的!” 白落听得简直要晕倒。 什么叫不是谁都可以进,她是外头那些随随便便的人吗?她可是归德将军府尊贵的嫡女,是她阿爹自小捧在手心的小女儿! 这天底下的东西只有她想要和不想要之分,凭什么这老女人这样看她,仿佛她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成阳长公主最后斜了白落一眼,冷哼一声下定论,“这场闹剧就到这里吧!别让人看了笑话,君玮!” 顾君玮静默了一瞬,道:“青莱,送客。” 青莱应了一声,立刻朝脸色铁青的白落走去。 顾君玮看了看成阳长公主,略微弯了弯腰道:“伯钰还有些事要处理,长公主若是还有兴致,便继续在这府里四处走走吧。 总归这府邸,长公主逛得已很是熟悉了。” 成阳长公主微愣,看了看一直静立一旁的楚咏琴,“君玮,这……” 顾君玮又道:“伯钰招待不周,先向长公主谢罪了。铭儿,你便陪陪长公主和皇后娘娘罢。” 他这回用的借口是有事要处理,便是长公主明知这只是他溜走的借口,也说不出什么来,若非要把他留下,倒显得她不明事理了。 家铭看了父亲一眼,微微垂下眼帘,应了一声,“孩子知晓,父亲去做事罢。” 今天父亲已经多陪了他们一刻钟了。 家铭有些心疼。 顾君玮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低头看了看还紧紧抱着他的小胖妞。 小胖妞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凤眸和他对看了一会儿,很有些激动。 哎呀,阿爹在看她呢!阿爹是不是觉得她很可爱,很喜欢她? 她要是叫阿爹抱抱她,阿爹会不会抱她呢? 苏宝宝这样一想更兴奋了,正想开口让阿爹抱抱她。 然而下一秒,她就见她的顾大军军淡漠地移开视线,道:“来人,把这小娃娃送回去。” 苏宝宝一呆,立刻扁了扁嘴,心里浮起一丝她很陌生的委屈心伤。 她感觉有人朝她走过来了,吓得更紧地抱住了顾君玮,带着一丝哭腔可怜兮兮地道:“顾大军军不喜欢宝宝吗?” 顾君玮微微蹙眉,看了她一眼,却只是淡淡道:“怎么动作那么慢?不管这娃娃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她的家人该已经很急了罢。” 负责抱人的小厮闻言立刻加快了脚步,一把抱起了紧紧抱着自家将军大腿的小胖妞。 小胖妞心里委屈极了,伤心极了,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手小脚在空中踢来踢去,嘴里含含糊糊地大叫:“顾大军军不喜欢宝宝!顾大军军坏!哇!宝宝不要喜欢你了!” 顾君玮突然脸色一白,微微咬了咬牙。 胸口突然又闷又疼,他已经分不清,那是胃疼的感觉,还是心疼的感觉了。 家铭不忍地看着鼻涕眼泪狂飙的小胖妞,想开口安慰她,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毕竟让她哭的,是自己父亲。 叶昭抿了抿唇,突然道:“饺子,你送这小娃娃回去!” 她还是不死心,这世上,真的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吗? 顾君玮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旋即便恢复常态,大步离开了。 …… 送她回去的一路上,小胖妞都哭得很是心伤,幸好饺子问了将军府的暗卫,知道小胖妞是从后厨的方向来的。 看着趴在她肩膀上明显已经哭累了,此时正小小声抽泣的小娃娃,饺子轻叹一声。 娘娘还是心存侥幸。 她又何尝不希望,这小娃娃是当初她亲手诊断出来的小生命? 然而当初那夫人掉进了波涛汹涌的江水中,便是她侥幸留下一条命来,那小生命能活下来的机会,也微乎其微。 要让他能活下来,除非奇迹发生。 在离后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们便遇到了一个匆匆而来脸色惨白的妇人,见到她怀里的小胖妞,立刻失声叫了一句:“宝宝!” 随即快速跑了过来,脸上的泪还没干透,又哭又笑地道:“宝宝没事吧?我的宝宝……” 饺子蹙眉看了她一眼,“这孩子是你的?” 慧娘赶紧道:“我的,我的!她没事吧?啊?可有闯什么祸?可有得罪什么贵人?这位娘子求你行行好,宝宝还小,她做什么都不是故意的,求你了!求你了!” 看着她这哀戚惶然得近乎神经质的模样,饺子和一起过来的小厮对看了一眼,暗叹一声,道:“这娃儿方才走到后花园去了,冲撞了主子们。” 慧娘顿时惊惶地瞪大一双眼睛。 饺子暗道可惜了,难得这娃儿如此有灵性,她的娘却是这么一个胆小怕事的,幸好看起来还算老实本分。 她原本还担心这娃娃是受某个妄想攀龙附凤的愚蠢妇人指使,才出现在主子们面前。 她把怀里的孩子交给了面前惶惶不安的妇人,淡淡道:“以后,看好孩子,主子们这次是心情好不与这小娃娃计较,下次就没那么幸运了。” 慧娘又喜又悲地接过了小胖妞,对着饺子千恩万谢了一番,才转身急急去了。 饺子又在后厨边上站了一会儿,见到有一个小厮跑了出来,赶紧拦住了他。 “你们这儿是否有一个脸庞圆圆,身材丰腴的妇人?” 小厮见饺子穿着气度皆是不凡,恭敬地应了,“你说的是……慧娘?” 饺子眼中闪过一丝亮色,“对,那个慧娘……可是有孩子,是个女娃?” 小厮点了点头,“是的是的!”说着,他唏嘘道:“那慧娘,也是个可怜人哦……” 第317章 果然好样的(第三更) 苏云下午回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小胖妞情绪很不对劲。 连她特意从外面为她带的竹叶蒸奶糕,也挑不起她的兴致。 她微微挑眉,看向情绪明显更不对的慧娘。 她此时正坐在床边缝一条小裤子,脸上毫无血色,目光呆滞,短短一刻钟,便刺到了自己的手指六次。 她正在缝的小裤子明显是给自己家孩子的,苏云在进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苏娘也是有孩子的,只是孩子寄养在外头的亲戚家里了,所以她常常对着苏宝宝母爱泛滥。 偶尔聊天时她也会说到自己的孩子,她知道她的也是一个女儿,比宝宝大一些,每次说到自己的女儿,慧娘都会笑得很是温柔,眼中波光盈盈,只是笑容中总是带着一丝哀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她们说到底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室友,因此苏云也从没有主动打听过慧娘背后的故事。 只是今天的慧娘,太不对劲了,仿佛心里装了什么事一般,眼圈甚至微微泛红。 苏云不禁问了一句:“慧娘,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打定主意,慧娘说她就听,不说便算了。 谁料,慧娘仰起脸看着她,圆润白皙的脸庞被昏黄的烛火染上了一圈温柔的光晕,微红的眼睛看着苏云,嘴角微扬道:“阿云啊,你知道么?我夫君回来了,他原来没有死,他回来了……” 苏云一愣,微笑道:“这是好事啊。” 慧娘喃喃自语,“是啊,这是好事呢,天大的好事……” 苏云却微微蹙眉看着她。 这天大的好事,她怎么说得一副随时要哭的模样呢? 说着,她突然猛地站了起来,苏云微微讶然地看着她,慧娘仿佛很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领口,笑笑,“我……我要去洗澡了。” 苏云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心里却是更奇怪了。 慧娘每次洗澡都会洗很久,而她们后厨下人专供女子住的院子里,只有两个洗澡间。 因此她每次都会很自觉地等她们都洗完了,自己再去洗。 慧娘临出去前,终于还是想起了正事,对苏云道:“阿云,抱歉,我没看好宝宝,今天宝宝……一个人偷偷跑到了后花园里,冲撞了一些贵人。” 苏云顿时再没有心思管慧娘的事了,猛地转头看向扁着小嘴眼眸含泪地趴在床上的小几上,对旁边香喷喷的奶糕看也不看一眼的小胖妞,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这毛都还没长齐就学着人家飞的小胖妞哦。 只怕那颗脆弱的小心脏,又被不知道哪个狠心人给打击到了。 晚上睡觉时,宝宝竟然还偷偷趴在自己怀里,默默流泪,心疼得苏云只能不住地拍打她肉嘟嘟的背。 把宝宝打击成了这个样子,她大概知道打击她的狠心人是谁了。 这一刻,她无比后悔带着宝宝来到了这将军府。 同时也怨恨起了齐毅让宝宝知道了她的阿爹是谁。 也怨恨起自己,没法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阿娘,宝宝……宝宝是不是很让人讨厌啊?”宝宝抬起泪痕斑斑的小脸蛋,软软地问。 宝宝一向最自信最臭美了,苏云听得心里抽疼。 她亲了亲她的小额头,道:“谁说的,我们宝宝最讨人喜欢了。” “那……为什么顾大军军不喜欢宝宝?” 苏云叹了一声,抱紧了她,她知道这时候无论怎么转移话题也是没法抚平孩子心中的伤痛的。 父亲在孩子心中的地位,总是特殊的。 她慢慢地拍抚着受伤的小胖妞的背,直到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幸好,她们也快离开了。 今天齐从明的信来了,他说他成功摆脱了追踪的人,正一路朝陇西道狂奔。 北越王如今正在陇西道,往上京而来。 算上送信来的日子,大概不用半个月,齐从明就能到上京,她们就能离开将军府了。 齐家酒馆那个老人见到她,兴奋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似乎把她当成了他们齐家的女主子,不管苏云怎么解释,他都不管。 尽挑自己喜欢的听去了。 苏云后头也懒得解释了,只听那个老人絮絮叨叨地道:“老叟在这里,等了二十年了,终于等到了齐家主子们回来的这一天。 二十年前,从来战无不胜的老将军被北越蛮子逼到了绝境,他守着淮南道最后的城池眉州,在军粮全部耗尽的情况下,坚守了二十七天,足足二十七天啊! 最后北越蛮子破城,把老将军砍于马下,剖开老将军的肚子一看,里面满满的,都是还没有消化的棉花,将士过冬时派发的棉袄里的棉花!” 老人说得老泪纵横,牙关紧咬,“可便是如此,那个可恶的王焕之,还是咬死齐家通敌卖国,老将军的牺牲只是障眼法,生生把齐家逼得家破人亡,要不是老将军一些军中旧部连夜把郎君母子俩带出了上京,齐家就真的绝后了! 当时发生了什么,北越蛮子为什么那么清楚我们南吴军队的行军路线,领兵将领,援军情况甚至军粮的供给,王焕之难道不心中有数吗?这是当时远嫁北越的永乐公主可以知道的事情吗?! 二十年前那一战后,曾任兵部尚书的唐志兴带着他们一家人,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只怕要把王焕之那个老匹夫气得半死。 呵,也多亏他们跑得快,否则,王焕之哪里能容他们还活在这世上。他们手上沾染的血腥,可多着呢。” 老人突然阴恻恻地笑出了漏风的几颗大黄牙,“现如今执掌天下的是那位,顾家也一下子回到了曾经最辉煌的时候,甚至更甚。 光是王焕之和唐家人手上沾染的那二十万顾家军的性命,便足够让他们死上千千万万遍,也死不足惜了!” “夫人啊,我只盼着有生之年,能看到齐家重返上京,王焕之那老匹夫,人头落地!” 苏云默默地抱紧了怀里的小胖妞,嘴角勾起一个冷然的弧度。 很好,齐毅果然好样的。 难怪他非要当着齐从明和宝宝的面说出她和顾君玮的关系,还那么郑重其事地请求她,助他们齐家一臂之力。 原来如此,原来那唐家不仅是他们的仇人,也是顾家的仇人! 感情他是把宝宝的情绪,也算计在内了! 他知道宝宝从小就想要阿爹,他、知、道、的! 他肯定也料到了,他们这回出来没有人手相助,定然会被逼迫到不得不去求助顾君玮。 苏云抿了抿唇。 可是,他可知道,他这种半胁迫半算计的求人方式,最最让人讨厌。 既然如今齐从明已经找了北越王帮忙,她也乐得清静。 便让他们慢慢折腾去吧! …… 此时的王家。 “什么!” 王焕之一拍书桌,猛地站了起来,脸色暗沉,“你说,来人自称是唐家人?” 传话的仆从被王焕之不自觉散发的戾气吓得瑟瑟发抖,“是……是,他们……他们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希望阿郎给他们提供援助。” “呵!”王焕之惊疑不定地瞪大眼眸,嘴角微微颤抖,“二十年了,二十年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胆子,出现在我面前!” 沉思片刻,他大步往门外走,沉声道:“走罢!我就去听听,到底是什么事,让他们冒着被我发现的危险也来找我求助!” 第318章 最新潮露脐装(第一更) 唐家人自然是不敢大喇喇出现在王焕之面前的,这不是明着找死么。 来人只是他们的一个信使,听完那个信使的话,王焕之频频点头。 “好得很,好得很!难怪你们主子终于肯钻出他藏身的老鼠洞了,开国将军府,北越王,他真是该惹的不该惹的人都惹了!” 王焕之面容冷肃,“要在顾君玮和耶律齐眼皮底下掳人,你主子怎么不把天捅了个窟窿再让老夫去补啊!” 信使立刻惊得跪下,但还是不得不把主子们交代他的话说完,“王相,主子说他们对王相的忠心日月可鉴!只要这次的危难能安然度过,他们保证这一辈子、不!生生世世都不会再出现在王相面前!请王相安心!” 久违的称呼让王焕之面容舒展了些许,他冷哼一声,“既然那两人如此危险,你主子怎么不干脆把人杀了,杀人可比掳人简单多了!” 信使也不知道自家三郎君的用意,只小心翼翼地道:“许是……主子对那几人还另有安排,他们暂时不能死。” 不管有什么安排,反正人是不可能到他们手上了。 王焕之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嘴角微扯道:“行罢!在老夫还没杀你前滚!让你主子藏好自己的尾巴了,若让老夫抓到,小心他们的狗命!” 信使早已吓得小心肝乱颤,得了答案立刻圆润地滚了。 王焕之身旁的仆从小声道:“主子,我们的人已经跟上去了。” 王焕之点了点头,轻呵一声,“抓着那几只小的没用,得顺着它们的尾巴,抓着那窝大的。 唐志兴啊唐志兴,你们唐家人的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都敢找我谈条件来了。” 不过那两只漏网之鱼实在是个隐患。 开国将军府,北越王,这可难办了。 王焕之头疼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 接下来几天,小胖妞几乎天天偷偷往前院跑,还以为自家阿娘不知道呢。 平时苏云去后厨工作都会带着她,因此小胖妞都是在晚饭前她去洗衣服那段时间偷溜出去。 苏云心知肚明却也不忍制止她,心里还暗暗庆幸小胖妞足够坚强,前些日子被自家老爹打击得连续三天每顿饭都只能吃下一碗,还贼心不死。 孩子对父母这种天生的孺慕之情实在神奇,不管父母对孩子做了什么,孩子心底还是需要父母的。 她也不是没想过小胖妞这样天天去找自己阿爹,会不会有一天露馅,苏云犹豫了一瞬便勒令自己不许想了。 顾君玮再怎么说也是她亲爹,她没有资格阻止他们父女相认。 要是真的露馅了,她再想接下来怎么处置吧,若顾大将军是个好爹,她就好好地和他谈判一番,若他是个渣爹,她无论如何也是要带着宝宝离开的。 不过所有人都说顾大将军对他那唯一的嫡子甚是疼宠看重,估摸在为人父上也不会渣到哪里去。 这天苏云洗完衣服回来,看到她放在房间桌子上放凉的一碗紫薯银耳红枣羹不见了。 她默了一瞬,暗暗地磨了磨牙。 这小胖妞,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啊。 不过,这小胖妞一向护食,平时从她碗里夹点什么东西就跟要她命似的,看来她和前院的人处得不错,竟然都愿意跟他们分享自己的最爱了。 慧娘又在床边缝衣服,这些天她似乎每天一得空就在缝制衣服,小短衫,小裤子,小裙子……苏云每回见她都在缝制不一样的衣服,但清一色是给小孩子的。 她这些天也越发沉默了,本来就话不多的一个人,这几天更是主动跟她说话都得不到几句回应,偶尔看着宝宝还能看到失神,苏云唤她好几遍都没听见。 苏云看了她一眼,径直往床边走,想把收下来晾干的衣服叠起来放好。 她以为慧娘会跟前几天一样,不会主动与她说话,谁料她刚在床边坐下,放下手里抱着的一堆衣服,慧娘微带笑意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家宝宝似乎在前头交了不少朋友,真好,我家雪儿就不像宝宝那般活泼,果然,孩子还是要有阿爹在身边才好。” 苏云有些纳罕地看了她一眼,实话实说道:“宝宝从小也没有阿爹的。” 慧娘立刻有些不好意思地张了张嘴,“抱……抱歉,不过,孩子还是要有阿爹的,他们还是需要阿爹的。” 同一句话,她不自觉地重复了两遍。 苏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眼,笑道:“你家雪儿的阿爹,不是回来了嘛。” 慧娘眼睛一亮,嘴角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轻声道:“是呢,昨儿个孩子阿爹的信来了,他说他正在来上京的路上,那些年他去打仗,受了很重的伤,差点回不来了,他说正是念着我和雪儿,才硬挺了过来。 头几年他身子虚得很,天天要用药养着,怕连累我们,都不敢回家,好不容易等身子好起来了,他便等不及了,他说……他说很想我,也很想雪儿……” 慧娘的声音又悲又喜的,说到后头似乎说不下去了,缓了缓,又低头专心致志地缝制起孩子的衣物来。 苏云看了她一眼,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今天早上她醒来时,食指的指腹处泛着一层浅浅的红,她凑到鼻子边闻了闻,却哪里还有残余的气味让她去辨别这是什么,估摸这层浅浅的红还是经过处理后遗留下来的痕迹呢。 她假装闲聊地问慧娘,昨晚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她好像感觉她们的床头有人影在晃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慧娘一副惊慌又无措的模样,只呐呐地道:“我……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啊。” 惊慌的情绪是真的,无措也是真的,可这些情绪是因为她被她的话吓着了,还是她心里有鬼,暂时还判断不出来的。 她眯了眯眸,嘴角微抿,这将军府也不太平了。 距离她上回出去已经一个星期过去了,她已经把她的落脚地告诉了齐家那个老人,估摸齐从明一来到上京,就能来找她们。 现在想太多也没用,苏云也只能暂时收回心神,整理手上的衣服。 孩子长得飞快,本来离开石佛村前她就想给宝宝做一批新的衣服了,意外一发生就给耽搁了,现在宝宝穿在身上的衣服都是不合身的,好几件小衫被她圆滚滚的小肚子一撑,一不小心就要露出她的小肚脐,整一个新潮的露脐装打扮。 苏云展开宝宝的一件小衣服烦恼地叹了口气,外面都是敌人她不敢随意外出,而以她现在盘缠用尽的外乡人身份在月俸下来前也是不敢随意拿钱出来托人帮她买布料的,也只能暂时委屈一下那个小胖妞了! 所幸那小胖妞虽然臭美,实际上心大得很,自己天天穿性感紧身衣出行也跟没事人似的。 …… 此时穿着新潮露脐装的苏宝宝还不知道自家阿娘在腹诽自己,正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碗馋得她不停流口水的紫薯银耳红枣羹大摇大摆地走在将军府的后花园里,像走在自己家似的,嘴里还甚是自得其乐地哼着小歌儿。 见到前头熟悉的院落,和门边站着的熟悉身影,苏宝宝呀了一声,很是欢喜地大叫:“兄兄,看宝宝给你带来了什么!” 站在家铭身旁的画屏看着朝他们狂奔过来的粉色小圆球,萌得心都要化了,忍不住笑着看了一旁眼睛都弯了起来的家铭,“小郎君,果然像你说的,这小胖妞又来了,哎呀,这小胖妞真是可爱得不行啊!让人真想把她抱在怀里搓揉一番!” 第319章 温情(第二更) 小胖妞这一路狂奔,原本就有些紧绷的衣服更是往上翻了些许。 以至于她乐呵呵地在家铭面前站定的时候,她最喜欢的粉色碎花小衫真的变成露脐装了,露出了一小片白乎乎圆滚滚的小肚皮。 “哎呀,小娘子,你这衣服太小了!”画屏立刻心疼得不行,蹲下帮她把衣服往下拉了拉,发现甚是艰难,忍不住恼怒道:“你阿娘怎么照顾你的,衣服都不合穿了还不给你做新衣服。” 小胖妞可是很维护自家娘亲的,立刻不满地看了一眼画屏:“这些衣服很漂亮的,宝宝喜欢!” 发现和一个三岁的小娃娃有些无法沟通的画屏苦恼地看了一眼自家小郎君。 当初小郎君到夫人身边的时候都快五岁了,自然比这小胖妞要懂事,加上小郎君天生性子就是比较沉稳乖巧的,跟这跳脱调皮的小娘子完全不一样。 家铭看了小胖妞一眼,对画屏道:“拿一件我小时候的外衫出来。” 可别着凉了。 然而外衫拿出来,小胖妞却死活不肯穿,死死抱着家铭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哇哇大叫:“不要!不要!好丑的!宝宝不喜欢!” 这件外衫是湖蓝色的,这些天相处下来家铭也是发现了,这小胖妞很有一套自己的审美,喜欢粉色黄色天蓝色这些活泼泼的颜色,常常鄙视他喜欢穿的湖蓝色和黑色。 他有些无措地拍了拍死命往他怀里钻的小肉球,道:“不喜欢就不穿了。” 顶多以后,他让画屏备下一些小女娃爱穿的颜色鲜亮的衣服,以防万一。 苏宝宝抬起泪汪汪的凤眸委屈地道:“兄兄也不许穿,丑的,兄兄以后穿和宝宝一样的,好不好?” 和她一样的…… 看了看她一身的粉,家铭很是明哲保身地闭紧嘴不说话了。 “好不好嘛?” “……” 看到自家小郎君一副快要招架不住从了的模样,画屏在心里哎呀一声,赶紧笑着道:“小郎君,小娘子,我已经把方才小娘子带过来的甜羹分成两份了,要不你们先吃了?” 她已经和苏娘试过了,没有问题,就是很普通的甜羹汤。 小胖妞的注意力果然立刻就被转移了,松开家铭蹦到了榻上,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小碗,又看了看家铭面前的小碗,偷偷咽了口口水,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兄兄,你吃,阿娘做的,可好吃啦!” 家铭端端正正地在她对面坐下,拿起汤匙正想吃,看到小胖妞眼巴巴地看着他,微微一愣,“你不吃?” 小胖妞摇摇头,又咽了口口水道:“我想给顾大军军吃。” 家铭也是发现了的,小胖妞似乎很喜欢他父亲,常常偷偷让他带她去看父亲。 他想了想,吩咐了画屏两句,笑着对小胖妞道:“那这份我们一起吃。” 小胖妞的眼睛立刻亮闪闪的,呼唤一声,两只小肉手托着肉乎乎的小下巴,笑呵呵地道:“兄兄,宝宝好喜欢你啊。” 家铭微微红了脸颊。 这小女娃,可真是一点都不矜持呐。 两人分食完一碗甜羹后,苏宝宝又缠着家铭让他带她去看顾大军军。 家铭没法,只好带着小胖妞到了父亲的院子,一大一小缩在院子外的一棵桂树后头,看着坐在窗边正埋头写着什么的男人。 苏宝宝愣愣地看着自己阿爹,凤眸又悄悄红了。 她很想亲近顾大军军,可是又怕顾大军军像上次一样,不喜欢她。 可是她还是很喜欢顾大军军的。 家铭看了看扁着小嘴一脸委屈地缩在树干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个头的小女娃,很是无奈地抬头看了看隐藏在这个院子周围的暗卫,朝他们微微一笑。 也许只有这傻乎乎的小胖妞以为,自己的行为很是隐蔽,谁都没有发现吧。 青莱看了看外头那棵桂树后的两个小家伙,低声道:“郎君……” 顾君玮握笔的动作微微一顿,静默半响,淡然道:“既然是铭儿带来的,便由着他们吧。” 青莱:“……” 这不是由不由着的问题啊! 不管怎么看,这小女娃看着郎君的眼神都透着一股被遗弃被冷落的小可怜样,要不是皇后娘娘曾派人去打探情况,且他一直跟在自家郎君身旁,可能都要以为,这是郎君什么时候惹下来的桃花债了! 估摸是太想念自己的父亲了,这才把郎君当成了自己父亲吧。 青莱叹了口气。 苏宝宝看了一会儿,看够了,转身把手里一直宝贝一般捧着的碗往家铭手里一塞,抽了抽小鼻子道:“兄兄,你把这个给顾大军军,宝宝走了。” 说着,不待家铭说什么,便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家铭微微愣然地看着小胖妞跑走,刚好这时候青莱走了出来,唤了句:“小郎君。” 家铭赶紧把手里的碗递给了青莱,道:“青莱,你把这个给父亲。” 青莱:“……” 小郎君,你是明知郎君肯定不会喝才把这个差事给属下的吧摔! 感情什么烂的破的差事都往他身上塞呢! 青莱有些愤然。 …… 苏云叠好了自己和宝宝的衣服,看了看天色,已经夕阳西下了,宝宝还没回来。 平时这会儿,她早回来了。 她有些担心,正想去外头找一下她。 一起身,就被一旁的慧娘吓了一跳。 只见她穿着一身崭新的湖绿色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髻上还别着一根绿莹莹的发簪,一看,便知道这根玉簪水色很好,是上等的玉。 平时慧娘总是素面朝天的,身上也是毫无配饰,因此她这会儿穿得如此隆重,让苏云愕然了一下。 长相普通的慧娘这样一打扮,竟也显出了几分姿色来。 慧娘朝她笑笑,便要往外走。 苏云犹豫了一下,问:“慧娘,快吃晚饭了,你去哪?是要去见什么人吗?” 慧娘转头看着她,似乎有些羞涩地道:“你先吃,不用等我了,我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苏云蹙了蹙眉,还待说什么,门外就传来了苏宝宝的小奶音 “阿娘~” 随即一个粉色小圆球就直直地撞进了她的怀里,苏云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再往外看。 哪里还有慧娘的身影! 她眸色加深,沉吟片刻,一把抱起小胖妞,笑道:“走罢,我们先去吃饭。” 后厨的仆从们都是直接到后厨旁一个平日里用来存放食材的大堂打饭吃饭的,吃完饭回去的时候,苏云见慧娘还没回来,想了想,低头对怀里的小胖妞笑笑,“时间还早着呢,我们去隔壁坐坐吧。” 隔壁房间住着的是那两个厨娘,小胖妞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小舌头一添嘴唇,道:“好哇!” 那两个婶婶总会给她好多好吃的,她最喜欢去找婶婶们玩了! 苏云朝她笑笑,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就去了隔壁。 就在苏云和那两个厨娘闲聊的时候,突然,旁边传来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苏娘子!苏娘子!” 苏云眼神一凛,赶紧抱着宝宝走了出去,却见是慧娘的那个远房舅舅罗浩。 只见他沉着一张脸,见到苏云立刻迎了上去,急声问:“慧娘可是在房间里?” 苏云心一沉,赶紧推开房间门一看,里面空无一人。 罗浩顿时煞白了一张脸,道:“糟了,今天慧娘说有事与我说,约了我在后厨见面,可是我在那里等了快两个时辰了,还不见她,这才想来这里看看。” 苏云看了他一眼,道:“我从晚饭前便没见到慧娘了。” 他们这一番动静很快把后厨的人都惊动了,所有人立刻分头去寻找慧娘,最后,人是在后厨的柴房里找到的。 慧娘的出现,伴随着找到她的那个厨娘的尖叫,厨娘看着面前的一幕,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中的煤油灯,滚落一旁。 第320章 纳妾书(第一更) 紧跟在厨娘后头的苏云看到她那个模样,猛地停下了脚步。 宝宝被她那声凄厉的尖叫吓到了,一下子转过了小身子,两只小胖手紧紧抱着苏云的脖子,把头埋进了苏云的肩窝里,小身子微微颤抖着。 眼看着刘三星也带着人快速地跑向了柴房的方向,苏云轻声安抚着怀里的小胖妞,虽然心里有些不安,却也无法现在丢下宝宝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有声音传来。 “人死了?” “看这样子,肯定死透了,舌头伸老长!” “天啊,这场面可真够凄惨的……” “是自杀?还是……” “慧娘!慧娘!怎么会怎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慧娘的远房舅舅罗浩,平时总是一声不吭默默做事的汉子,这时候声音中透出了几丝颤抖和哀痛。 “刘总管!这柴垛下面压着一张纸!” 随即刘三星沉硬的嗓音响起,“拿过来给我看看!” 柴房的方向静默了一会儿。 此时,后厨的下人几乎都聚集在这里来了,苏云周围站了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煤油灯照亮了这一小片黑暗。 另一个厨娘方才趁着柴房的门口还没有被刘三星带来的人封锁住,去看了一眼,直到这会儿脸色还是白的,悄悄凑到苏云身边低声道:“造孽哦,那慧娘平时看着挺安分的一个人,咋突然间就这么想不开呢。” 方才我就扫了一眼,我这腿哦差点软得站不稳,那慧娘直挺挺地吊在屋檐上,眼睛泛白,伸着舌头,显然是没气了,我还闻到了一股子骚臭的屎尿味。 上吊自杀的人都是这样的,前儿个我村里旁边住着的老娘们跟她媳妇发生口角,她儿子不挺她挺媳妇,气得她当晚一条白绫了断了自己,当时那场面啊,跟现在一模一样的……” 慧娘……上吊自杀了? 苏云嘴角紧抿,她早就看出了慧娘这段日子不太对劲,但没想到,她竟然自杀了。 可是,她夫君不是刚回来吗? 而且她今天临出门前,还对她说,她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虽然现如今回想起她的一些行为,似乎都显示她很可能早就存了轻生的念头,但其中,还是深藏着许多疑点。 不说别的,就说一个,她为什么自杀?还是专挑这个时候。 她那么爱她女儿,而且她还没见她夫君一面,她怎么就自杀了? 慧娘……真的是自杀的吗? “阿娘……” 晃动的煤油灯和周围聚集的人群显然让苏宝宝越发不安了,抱着她的力度也越来越大,别看小胖妞年纪小,那手劲还真不可小觑,苏云被她勒得有点难受。 她忙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声哄:“没事哈,宝宝,没事……” 然而,就在这时 “苏娘子!苏娘子在吗!” 柴房的方向,突然有人大声喊她的名字。 苏云微微一愣,就见有两个男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那脸上的表情肃穆中带着一丝探究,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 那两个人苏云认识,皆是刘三星手下的庖厨,平时在后厨做事,她和他们没少见面。 可是他们这会儿看她的眼神,就仿佛第一天认识她一般。 苏宝宝立刻转头看着面前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凤眸圆瞪透着惊惶。 苏云暗暗打量了他们一眼,侧身对身旁的厨娘道:“苗娘,麻烦你帮我看着点孩子。” 苗娘也感觉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连忙“哎”了一声,就要接过她怀里的宝宝。 宝宝死死扒着她不愿意离开,带着哭腔的小奶音一声接一声地唤:“阿娘!阿娘!” 苏云被她叫得心疼,强行把她放到苗娘的怀里后,微微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小脸蛋,笑笑道:“宝宝乖,有坏人出现了,阿娘要去帮忙抓坏人,很快就回来,你听苗娘的话,阿娘回来给你点心吃。” 说完,一狠心转过身子,就随着那两个男人过去了。 苏宝宝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她眼巴巴地看着阿娘离开,心里不安惶恐极了,她好怕阿娘被坏人欺负,好怕阿娘不回来,就丢下她一个人了。 她忍不住“哇”地一声,张着两只小胖手拼命朝苏云的方向挥舞,边哭边不安地大叫:“阿娘!阿娘!” 苏宝宝虽然小小一只,但这会儿拼命挣扎,苗娘差点抱不住她,慌乱之下只好小声道:“宝宝不能过去,你过去会让你阿娘分心,你阿娘一分心,没事可能都要变有事了。” 苏宝宝一听,不敢动了,也不敢哭出声了,只是眼泪还在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阿娘说,如果顾大军军是个好阿爹,他会很爱宝宝和阿娘,也会保护宝宝和阿娘。 为什么顾大军军还不来保护宝宝和阿娘呢? …… 苏云强忍着自己不往后看,一直走到了柴房外面。 柴房外头的墙壁上已是插上了好几根火把,此时那里一片灯火通明。 刘三星站在火光中,双手背在身后,脸色紧绷地看着她。 苏云心里咯噔了一下,想起今天早上食指处的红痕,眼神一沉。 在经过柴房门口时,她转头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形,果然就像苗娘说的,慧娘形状恐怖地吊在了柴房的屋檐上,身上依然是她今天离开时的盛装打扮。 突然,苏云微微一愣。 不,还是不同了!慧娘身上,缺了一样东西。 那根插在她发髻上的玉簪! 仿佛心里头凌乱的碎片一下子找到了那条可以把它们串联起来的线,苏云深吸一口气,嘴角微扬。 只是心底的沉重,丝毫没有减轻些许。 “苏娘子,”刘三星口说话了,“老夫记得你当初求我让你留下时,说的是,你是益州人,此番是到上京寻亲。” 他一字一字说得很慢,也很沉,期间,那双仿佛带着刀光剑影的眸子,一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苏云也看着他,道:“是。” 却忽地,只见刘三星一扯嘴角,猛地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把一张纸,狠狠地往苏云面前一甩,同时厉声低吼: “老夫说了,别妄想在老夫面前耍小动作!老夫这里可不比一般毫无规则的大宅后厨,不管是谁,要是敢不知死活地耍些小聪明,便是你只是一个小娘子,也一律按军法处置!” 苏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低头一看,待看清那张纸是什么,她只觉得脑中一阵嗡鸣。 那赫然是当初在石佛村时,唐家的袁氏拿出来威逼她签下的纳妾书! 此时上面不止签上了她的名字,还有着一个鲜红的指印! 字迹可以仿造,然而那指印,确确实实,是她的! 刘三星死死地盯着脸色有些发白的苏云,厉声道:“苏娘子,你倒是跟老夫说说,你一个别人家的逃妾,到底来这上京,寻什么亲!” 第321章 心不会撒谎(第二更) 苏云眼眸微冷,忍不住轻笑一声。 这个身份可真够可笑的! 她仿佛看到了袁氏那施舍一般的高傲嘴脸。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像燃着两团火光,直直地看着刘三星,“刘总管,这是对妾的陷害,妾从没有签过劳什子纳妾书!” 刘三星眼眸沉沉地看着她,冷哼一声,“苏娘子面子可真大!你的意思是,这是慧娘在陷害你?陷害完你后还要自杀?你跟老夫说说,这是什么逻辑?!在进将军府前你跟慧娘素未平生,她又作甚要陷害你!” 一旁的罗浩神情激动地一指苏云,咬牙一脸沉痛地道:“是你!是你把慧娘逼死的是不是!我就说慧娘最近怎么那么不对劲! 她先前跟我说,她出去采买的时候有一个陌生男人找上了她,跟她说了一件事,她不知道要如何做,还说什么她觉得他肯定是有苦衷的。 慧娘说得含义不明,我追问她,她也不愿意告诉我具体的情况。今晚她突然约我出来,说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与我商量。 然而,偏偏就在今晚,她死了,是你见她发现了你的秘密,把她逼死的是不是?!亦或是,就是你杀了慧娘,然后伪装成是她自己自杀!” 苏云看着他,冷笑一声,“我杀了慧娘,然后还把可以证明我是凶手的这份纳妾书留下,罗大厨的聪慧可真是旁人难以企及啊!” 罗浩脸一灰,狠声道:“便是杀人的不是你,定然也是你逼得慧娘自杀的! 否则慧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自杀!她……她的女儿还在某的家里,她的夫君也在来上京的路上,她怎么舍得!” 说完,他立刻转向刘三星,猛地单膝下跪抱拳道:“刘总管,慧娘之死定然和这个满嘴谎言的妇人有关!请刘总管为某可怜的侄女讨回公道,让这妇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刘三星眼眸一沉,扬声道:“来人,把苏娘子拿下关押起来!等查明情况再作处置!” 立刻有好几个大男人朝苏云走了过去,苏云脸色有些发青地后退了一步。 不能急,苏云,你的推理就差最后一块拼图了,不能急。 那个能决定慧娘的死与你无关,又能让真正应该为此负责的人露出马脚的,决定性证据! …… 苗娘担忧地看着事态的进展,当听到苏云竟然是某户人家的逃妾时,心里一紧。 老天爷啊,到底怎么回事!那个秀美和善的苏娘子竟然是逃妾?慧娘的死,难道当真与她有关? 要真是那样,那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哦! 想想自己曾经和那个苏娘子住在一个院子里那么久,苗娘就一阵哆嗦。 旁边众人见状也忍不住议论纷纷,他们或许与这件事无关,但一点也不妨碍他们对这件事,和与这件事有关的人评头论足。 “我就知道那个苏娘子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来的,你看她单独带着一个孩子,说是来上京寻亲,可这么多天过去了,她寻了吗?别只是借口吧!” “她还真会藏啊,竟然藏到我们将军府来了,还把一向老实巴交的慧娘害死了,果然最毒妇人心!” “那个女娃有这样一个娘,长大了性子能好到哪里去哦,还不知道那是她和哪个野男人生出来的呢!说不定她就是给过去的主家带了绿帽子,才逃出来的!” 后厨里的几乎都是男人,一群人说着说着,突然集体推了一个长相憨厚此时脸色黯然的男人一把。 “张大,亏你还觉得那苏娘子不错,你这是什么眼光?” “就是,这小子前儿还说,若苏娘子没有夫君,他定要鼓起勇气去追求人家一把呢,看现在,啧啧!” “哎哟,要是人家现在自愿跟你你敢要吗?” 苗娘偷偷瞧了身旁的大男人一眼,暗暗摇头。 将军府就这点不好,清一色都是男人,还大多是从军中下来的,说起话来简直毫无禁忌。 美好的女子不管什么时候,都不缺乏欣赏的人。 那个张大,苗娘认得,他的婆娘几年前因病去世了,留下他和一个小奶娃。 他似乎对苏云颇有好感,而且因为苏云身边一直没有男人,很多人都猜测她男人没了,毕竟四年前的乱世,太多可怜的女子没了丈夫。 于是那个张大明里暗里地照顾苏云,平时分饭时,都会有意地多给苏云一些好菜。 这些小动作自然瞒不过活了大半辈子的苗娘。 可惜哦! 怀里的娃娃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苗娘低头怜悯地看了她一眼。 只见她一边掉泪一边拼命挣扎,苗娘几乎抓不住她,这回她说什么都没用了,因为周围的议论几乎都是关于她阿娘的,她最后也只能狼狈地把她放到地上,正想怎么稳住这个小女娃 却见她脚一沾地,便像池塘里的泥鳅一般嗖地一下跑了出去,苗娘吓了一跳,连忙追了上去! 那小胖妞径直跑出了后厨,跑进了夜色笼罩的后花园中,苗娘追到了后厨门口,就彻底没了她的身影。 她不由得愣愣地站在那里,怎么也想不通 这小胖妞这会儿怎么不是跑向她阿娘,而是跑出去了? …… 苏宝宝一边哭一边往那个她已经认得路的院子跑。 周围都是坏人,都不喜欢她和阿娘,阿娘要被坏人抓走了! 那个很凶的爷爷会不会打阿娘? 她要去找顾大军军! 此时的顾君玮穿戴整齐,脸色紧绷,正打算出门入宫。 青莱紧跟在他身后长吁短叹,“这世道才安稳了几天,怎么南方的秦王又叛乱了,郎君,这回回凉城的计划,只怕要往后推了。” 顾君玮眼眸一沉,“不过是只自以为是的蝼蚁。” 不过,越是垂死挣扎的蝼蚁,越要提防他最后被逼到绝境时,会失去理智。 “顾大军军救阿娘!” 突然一阵凄凉的哭声传来,顾君玮脚步一顿,眼睁睁看着一个粉色小圆球迈着小短腿狂奔了过来,十分熟练地抱上了他的大腿。 只见她这回哭得比上一回要凄惨多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一双凤眸也哭肿了,紧紧抱着他哇哇大哭道:“顾大军军救阿娘!她要被坏人抓走了!” 顾君玮的心有些乱,他把目光从小胖妞身上移开,淡淡道:“青莱。” 青莱有些不忍地看着小胖妞,闻言应了一声,蹲下就要把小胖妞抱走。 在他看来,郎君能如此容忍一个下人的孩子,已是很难得了。 苏宝宝哭得更凄凉了,“顾大军军宝宝很乖!你救救阿娘!顾大军军不要讨厌宝宝!宝宝很乖的!你救救阿娘,好不好?!” 孩子的话胡言乱语的,顾君玮却莫名地听懂了,他更是心烦气躁,不自觉沉了语气,“青莱!” 青莱赶紧加大力度,把孩子抱了起来,瞬间那哭声更惨烈了。 顾君玮闭了闭眼,哑声道:“青莱,你不用随我进宫了,跟她去后厨看看,她阿娘怎么了。” 青莱有些意外地看了自家郎君一眼,应了一声:“是!” 交代完,顾君玮便大步离去。 苏宝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小手小脚乱舞,心碎了一地,哇哇大哭 “顾大军军坏!我不要顾大军军做我阿爹了!我要从明叔叔,哇!” 青莱好不容易才把她抱稳了,无奈又怜悯地看了这个小女娃一眼,便朝后厨走去。 这小女娃,当真是想爹想疯魔了。 那慧娘他是认识的,将军府不收闲人,慧娘没什么特殊的本事,进来了也就是打打杂。 但刘三星直接求到了他这儿,因那慧娘的远房舅舅罗浩一直跟着他做事,那慧娘的丈夫曾经也是他们凉城的守军…… 唉。 青莱抱着这个苦差事,叹了口气。 就冲着小郎君和郎君都与这女娃有缘,他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可以照抚照抚这两母女的吧! …… 另一边。 被押着的苏云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今天某人的某个举动。 是了,再精密的计划,某些下意识的行为,却是很难掩盖的。 心不会撒谎。 她眼色微沉,看向刘三星肃然道:“刘总管,慧娘的死与妾毫无关系,这封纳妾书,也是别人陷害妾的。 便是闹到公堂上也讲求真凭实据,现如今慧娘之死疑点重重,刘总管若是就此判了妾的罪,妾不服!妾请求,自证清白!” 刘三星眼眸一闪,“疑点重重?” “刘总管不信?”苏云轻笑一声,“如此,妾便问你一个问题,若你能回答,妾就任你处置,绝无怨言!” 第322章 她怎么舍得去死(第一更) 刘三星定定地看了苏云一会儿,想起了这女子当初预估了他的想法,从容参加厨娘应招的聪慧和气魄。 又想起她这些日子在后厨工作时的认真和勤快,每回见到她时都挂于嘴边的浅浅微笑,心思微动。 他在军中好歹是管理整个伙房的总管,手下带过的人多了去了,自然练就了一种识人的本事。 这些日子下来,他看着这女子,越看越觉得她的气质和能力哪里像一个流落上京的软弱妇人,那时候他已经隐隐察觉到,她那天对他说的所谓身世,十有**是胡诌的! 因此方才乍一看到这份纳妾书,他心头火起,觉得自己被当成了一个傻子。 然而此时看着女子明亮而坚定的双眸,刘三星感觉自己心里头那团火慢慢平息下来,整个人冷静了些许。 呵,这种情况还能如此淡定,就冲她这一份气魄,他便再给她一个机会! 表面上却依然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沉声道:“说!” 苏云道:“那么,请刘总管告知,慧娘为何选择这时候自杀?” 刘三星一眯眸,还没说话,站在他身旁的罗浩已是痛声道:“这还用问吗?定然是你发现自己的秘密被慧娘知道了,把她逼死的!” 刘三星不满地看了罗浩一眼,他讨厌没有规矩的人,但念在罗浩刚刚痛失亲人,可能情绪一时不稳的份上,他什么也没说。 苏云眼中闪过一抹暗色,把目光转移到罗浩身上,嘴角一扬冷声道:“很好!可是罗大厨方才说了,慧娘有个女儿,她的夫君也正在来上京的路上,这样问题就来了,妾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在这关头把一个女子逼死!” 周围众人听完苏云的话,从方才开始便一直在心头盘旋的那股隐隐异样,似乎一下子被人点通了! 对啊!如果慧娘是苏娘子逼死的,苏娘子到底是用什么法子,在这关头把慧娘逼死! 她一直以为没了的男人回来了,对于慧娘来说,应该是看到了生活的曙光才对,她怎么舍得去死! 刘三星眼眸微动,看着苏云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异色。 罗浩心一颤,只觉得面前女子的双眸在火光映照的黑暗中,泛着幽光,仿佛树林中盯上了猎物的野兽。 他不自觉地握了握拳,全身绷紧,“这还用说吗?定然是你握住了慧娘什么把柄,才会把她逼到如此地步!” “哦?”苏云这时候不急了,眼眸微转,打量了罗浩一眼,似笑非笑道:“罗大厨不如说说,是什么把柄能让一个女子抛下自己的女儿和夫君轻生? 慧娘平时安分守已,除了到后厨打杂和平日里外出采买,基本都待在房间里,这样贤惠居家的女子一般都以家人为重,为了家人她可以牺牲一切。 这样的女子,妾实在想不出,她身上竟然有能逼得她放弃最重要的家人的把柄!要是罗大厨不说,妾定然想不到那个层面去。但怎么罗大厨好像万分笃定,慧娘身上就有这样一个把柄呢?!” 罗浩似乎被她的话问得一愣,周围众人也不由得看向了罗浩。 对啊!能逼得慧娘在这时候自杀的把柄,必然不是什么小事,平日里看着慧娘那性子,谁能想到她身上还有能让她不顾一切轻生的秘密! 看完罗浩后又忍不住看向苏云,这娘子,思维简直要逆天啊! 罗浩静默了一会儿,才沉声道:“某只是觉得,慧娘……不会无缘无故自杀,这其中必然有缘由! 是什么缘由,某还没来得及深想。” 苏云细细打量了他一眼,这脸上的悲痛是真的。 “但是,你如何解释这份纳妾书怎么会在这里!” 罗浩猛地抬头,面容哀痛愤怒地看着苏云,“便是慧娘不是你逼死的,她的死定然也与你有关!” 苏云眼神一冷,“是么?那到底与妾有何关系,你倒是说说啊?这件事无论怎么看,妾也是受害的一方吧!” 罗浩脸色一下子灰了。 苏云逼问:“怎么?你说不出来?你不说,那我可就说了!” 她转向刘三星,嘴角的冷笑还没退去,“刘总管,慧娘之死可不止这一个疑点呢!” 刘三星沉沉地看着她,这会他没再说什么,只道:“说!” 人死在后厨,这件事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 若她的死其实是什么人在背后搞小动作,而他查不出来,那他就可以直接跟将军告老还乡,不配在这个将军府混了! “慧娘今天出门前,穿的是如今这身衣服,只是,她插在发髻上的一根玉簪,不见了!” 见刘三星皱了皱眉,苏云轻笑一声,“若刘总管不信妾的一面之词,大可以问问这后厨中的人。 慧娘不管要去哪里,总是要经过后厨的,见到她今天这身打扮的人,定然不在少数!” 刘三星立刻看向围观的众人,沉声道:“有谁可以证明苏娘子说的话吗?” 首先有一个男人站了出来,苏云认得他,是厨房中一个叫张大的庖厨,平时对她和宝宝都颇为照顾。 他深深地看了苏云一眼,道:“属下可以证明,今天属下经过将军府后门的时候,看到慧娘从外面回来。” 苏云一怔,慧娘,曾经出过府? 就是说,不管真相是什么,都是她回府后才发生的! 罗浩突然沉声道:“张大,某记得,你对苏娘子的态度一向很特别吧!” 周围众人一下子哗然,苏云也是猛地皱了皱眉。 这是明着说,张大对苏娘子有非分之想,说的话不可信了。 张大虽已为人父,但性子一向比较内敛的,被人这样当众拆穿自己的心思,也是有些羞恼。 但他很快稳下心绪,抬眸迎向罗浩,“某只是实话实说,绝无半分私人情绪!” 苗娘看了看苏云,又看了看张大,犹豫了一会儿,也走了出来,“妾也可以作证!今天慧娘离开院子的时候,妾也看到了,慧娘当时,头上确实插着一根玉簪,那玉晶莹剔透的,看着水头很不错呢!” 苏云闻言看向苗娘,却是脸色猛地一沉,快步走到了她面前,“宝宝呢?!” 苗娘就是因为宝宝走丢了的事,刚才没敢站出来,这时候也只能喏喏道:“阿云啊,抱歉,我没看好宝宝,她方才跑出去了,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苏云听她这样说,心里一松,又是一沉。 那小胖妞,定然又是找她阿爹去了! 说实话,今晚出了这样一件事,她没想过自己还能隐瞒下去。 但重点是,唐家的人能找到这里来,证明她们的行踪已是暴露了,这时候的将军府也不是安全的,宝宝大晚上的一个人瞎跑,出了意外怎么办! 苏云越想越心焦,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直视刘三星道:“现在有两个人可以作证,刘总管总该可以相信妾了吧!慧娘原本头上的玉簪不见了,这至少可以说明一件事。” 现在必须速战速决,把小胖妞找回来! 刘三星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慧娘是被人杀死的,凶犯是为财杀人?” “不!”苏云厉声道:“慧娘确实是自杀而死,完全出于她个人意志,没有人胁迫,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第323章 老天爷唉!(第二更) 刘三星眸子一沉,“苏娘子,你可是在耍我!” 引导他们发现慧娘的玉簪不见了的是她,这会儿说慧娘确实是自杀的,也是她。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如果慧娘不是被人杀死的,那她头上的玉簪怎么会不见? 她方才说这至少可以证明一件事,又是什么事? 苏云这时候却是心急如焚。 太慢了!太慢了! 一想到这会儿一个人在外头瞎跑的小胖妞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她就急得脑子一片空白,一刻也无法在这里待下去。 可是这会儿,刘三星定然不会放她离开。 便是她说她是他们将军的夫人,他们可能只会觉得她在找借口,而且还是一个特别荒谬的借口! 只能静下心来,无论怎么想,先把自己从这个案子中脱离开来才是最快的解决方法! 苏云暗暗地咬了咬牙,突然,她敏锐地听到了人群的外头传来一阵隐约的大哭声。 这个哭声越来越近,苏云猛地转头循着声音看过去,身体里一直紧绷的某根弦,终于松了。 是宝宝! 这小胖妞,怎么又哭了,莫不是又被她那个狠心的阿爹打击到了? 刘三星对宝宝的哭声恍若未闻,依然神色深沉地盯着苏云。 在他看来,如今找出慧娘之死背后的真相,才是最重要的,他痛恨这种被人当做傻子耍的感觉。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个年轻肃然的男子声音,“发生什么了?怎么都围在这里!” 刘三星一愣,有些愕然地转头。 这声音是,将军身边的青管事! 也是整座将军府的大总管。 他怎么突然过来了?他明明还没找人向他通报这件事。 他连忙迈步,人群自觉地给他分了条道,他很快走到了青莱面前,抱拳行礼:“见过青管事!青管事怎么突然过来了?” 因为他腿上有伤,将军特别允许他在给将军府的人行礼时,不用下跪。 站在人群外围眉头紧皱的青莱下意识地朝火光通明的柴房方向看了一眼,随即,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眸猛地瞪大。 那个站在火光晕染开的一片橘红色光圈里的女子,如此眼熟,眼熟得让他的心微微颤抖。 老天爷,他不是看错了吧? 不不不,他不会在做梦吧! 苏云也见到了外头穿着一身青色袍服身材高挑长相周正的男子,只是她一心挂念着被他抱在怀里此时已经哭得不停打嗝的宝宝,眼光只是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便回到了小胖妞身上,赶紧跑了过去,心疼道:“宝宝怎么又哭了?” 小胖妞见到阿娘,心里更是委屈难过了,伸出小胖手就往阿娘怀里扑,“阿娘,呜呜,阿娘,顾大军军坏,宝宝不要他了,呜呜……” 说着,又打了一个嗝。 苏云顿时心疼坏了,没发现抱着宝宝的男子在听到孩子的话后,身子猛地一抖。 她双手托住小胖妞的腋窝,想把她抱过来,却发现,面前的男子紧紧抱着宝宝,她没法把宝宝带过来。 她下意识地抬眸看了一眼,却正好迎上男子呆怔愕然又混合着震惊惊喜的目光,心里微微一紧,已是想到了他这幅模样的原因。 看他的打扮不像是顾君玮本人,但宝宝方才跑去找顾君玮,这时候他抱着宝宝过来,刘三星又对他如此尊敬…… 后厨的人可能认不出她这个“夫人”,但顾君玮身边的人,又怎么可能认不出! 好不容易披了这么多天的马甲,掉了…… 便是一向不信神佛的苏云也忍不住想,难道这是老天爷注定的? 因为早已有心理准备,她这时候倒是淡定得很,只是叹了口气,道:“这个……先把孩子给我吧,否则她能一直哭下去的。” 青莱这才仿佛如梦初醒,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女娃,又看了一眼苏云。 方才这娃娃叫她阿娘…… 老天爷!他又有一种自己在做梦的感觉了! 苏宝宝见这个叔叔一直抱着自己,小脾气也上来了,满心的委屈变成了生气,转头推着他呀呀叫:“你也坏!宝宝要阿娘!呜呜,要阿娘!” 青莱吓得赶紧松了松手劲。 想想不对,不能放手啊!一放手夫人和小娘子又不见了怎么办? 郎君知道肯定要砍了他的,绝对! 这样一想他又连忙抱紧了怀里的小胖妞,猛地退后一步单膝跪地,因为心里的感受过于折磨,他的嗓音都沙哑了,“属下青莱……见过夫人!夫人,你……你终于回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终是不稳,颤抖中还带着一丝哽咽。 鬼知道他方才经历了什么! 鬼知道这四年来,郎君和将军府中的所有人,都经历了什么! 直到此刻青莱还觉得不真实,只是感受到怀里拼命挣扎哇哇大哭的小胖妞,心里才踏实了一些。 嘶!小娘子的力气真不小,这小拳头小脚的砸到他身上还真的挺疼。 可是越疼,青莱却越想笑,疯魔了一般。 夫人回来了,还带着他们将军府的小娘子! 他早该发现的,他该死的怎么没有早点发现,小娘子这双眼睛,可不是跟郎君一模一样! 郎君终于苦尽甘来了,要是他知道这一切,可不是要乐疯了! 周围众人见到他们将军府的大管事突然朝苏云行礼,还称呼她为“夫人”,都震惊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等终于反应过来,所有人都炸了,纷纷不敢置信地看向苏云。 这苏娘子……是他们将军的夫人?! 可是他们将军的夫人,不是在四年前就没了么! 苏云看到他似乎打定主意不把宝宝给她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也罢,至少他不会伤害宝宝。 现在宝宝回来了,她可以专心解决慧娘的事了。 那个胆敢在背后算计她的人,一日不彻底揪出来,一日是隐患! 她淡淡道:“你先起来罢。” 青莱立刻抱着宝宝站了起来,眼睛还是紧紧盯着苏云。 他现在稍微冷静下来,也反应过来了,夫人为什么在将军府的后厨?她在这里多久了?怎么一直不去找郎君? 这摆明了是不想找郎君啊! 这样一想青莱整个人都警惕起来了,虽然不知道夫人这样做的用意,但这会儿他是绝对不能让夫人离开的。 他连忙抱紧了怀里的小人质。 这娘儿俩,可是郎君的命啊! 苏云皱眉看了他一眼,“别抱太紧,宝宝不舒服的。” 青莱一惊,连忙松了手劲,“是……是!” 他还从没抱过这么这么小的孩子,又因为知道了她是自己的小主子,整个心态都不同了。 那当真是重不得,轻不得,更放手不得! 苏云掏出手帕擦了擦小胖妞的眼泪,道:“宝宝不哭,阿娘要去抓坏人,你先跟这个叔叔待在一起。” 小胖妞哇哇大哭,拼命摇头,“不要!不要!那个爷爷会打阿娘的!” 第324章 小娘子哎!(第一更) 刘三星:“……”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刘三星身上。 这里唯一上了年纪的,可不是他。 刘三星还没从苏云突然就成了他们夫人的惊愕中回过神来,见青管事眉眼冷峻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狼狈,敲了敲拐杖道:“现如今真相还没出来,老夫可从没说过要打任何人,你这……” 本来想说“你这娃娃”,想到那小女娃的身份,生生闭了嘴。 这是怎么回事!这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一会儿是唐家的逃妾,一会儿是他们将军的夫人! 想到这,他连忙把那封纳妾文书呈给了青莱,青莱接过一看,脸色又冷峻了几分,看了看苏云,微微侧身沉声道:“来人!” 立刻有一个暗卫从黑暗中出现,青莱道:“立刻去请郎君过来,就说夫人此刻就在府中!” 四年过去了,谁知道这四年里,夫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看到那封纳妾文书和上面那个陌生的名字,青莱心里越来越像猫抓似的,又急切又不安。 罢了,媳妇和孩子又不是他的,这事还是让郎君自己烦恼去吧! 苏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轻声安抚宝宝,“瞧,这个叔叔是帮你阿爹做事的,他不是坏人,你阿爹快来了,宝宝听话哈。” 青莱:“……”他怎么觉得夫人说的话有种怪怪的感觉! 苏宝宝听到自己阿娘这么说,哭得更凄凉了,两只小胖手握拳拼命擦着眼泪,“宝宝不要顾大军军做阿爹了,他不是好阿爹,呜呜,宝宝要从明叔叔……” 青莱:“!!!” 小娘子哎,这不是你想不想要的问题啊! 而且从明叔叔是谁? 你这样说,你的从明叔叔很危险啊! 想起郎君这些年的一些变化,虽然隐晦,却着实触目惊心,青莱就觉得很有必要跟小娘子谈谈。 要是郎君早知道小娘子是他的亲骨肉,他哪里舍得伤她一分半毫? 这么小一个娇人儿,当真是捧在手心里都不够的。 不,应该说,潜意识里,郎君已经待小娘子很不一般了。 小娘子今天下午送来的那碗甜羹汤,因为放久了,又被小娘子捧着跑来跑去,早已糊得看不清是什么。 他把那碗羹汤放到了郎君的书桌上,郎君看了一眼,虽然什么也没说,也没喝,但也一直没有让他撤掉。 那碗糊成了一坨的甜羹汤,至今仍在郎君的书桌上放着。 青莱叹了口气。 苏云见苏宝宝虽然还在掉金豆豆,但见她搬出了她阿爹,情绪明显平复些许了,忍不住扬眉一笑。 虽然这小胖妞似乎是被她那狠心的阿爹伤到心了,但听到阿爹的名字,还是下意识地产生依赖。 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转身面对后厨那群目瞪口呆至今没有反应过来的下人们,眼神微凛地扫了他们一圈,最后停顿在刘三星身上,“刘总管,妾方才说,慧娘头上的玉簪不见了,能证明的那件事是……” 青莱眉头一皱。 刘三星摆了摆手,有些心累道:“夫人不必自谦,真真折煞属下了。” 他现在不相信眼前这女子是他们夫人也不行了,青管事连将军都通知了。 说不准一会儿,将军就要亲自出现在这个逼仄的后厨柴房前。 张大仿佛这才回过神来,愣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心里在滴血。 可怜他那才见了一点光,便被无情扑灭的爱恋…… 先前暗暗说过苏云坏话的人,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娘哎,便是夫人一时心血来潮想来体察一下民情,也不带这样玩的! 苏云微微一愣,虽然心里有些不适应,还是道:“行,现在关注案子要紧! 慧娘确实是自杀的,从许多地方可以看出这一点。 她今天特意盛装打扮,是希望自己去得体面一些。 她先前做了许多小儿衣服,这些衣服都可以在房间里找到,这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在为自己女儿留下一些东西。 便是她特意选择这个柴房自杀,也是有用意的。” 大伙儿都不由得被苏云的推理吸引,一时间忘记了方才听到的惊天大消息。 青莱却是看得再一次热泪盈眶。 这果然是夫人,夫人回来了! 张大终究没忍住,问了一句:“什么用意?” 这样聪慧的女子,只怕以后再难遇见了,他心底的失落难以形容。 不过便是没有将军,这样的女子应该也不会看上他吧。 后厨众人皆脸色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但都很厚道地没有说什么。 青莱皱眉警惕地看了看张大。 经过了和画屏的一番波折,青莱早已不是四年前那个情商为零的傻小子了。 那臭小子,他哪里看不出他动了什么心思! 可是他的警惕不是针对他,他便是再情难自禁也不敢跟他们郎君抢。 他警惕的是,这四年下来,夫人这样一个聪慧秀美的单身女子,还不知道引起了多少人的觊觎! 苏云淡定地无视了人群中的隐隐骚动,道:“从慧娘先前做的事情来看,她的自杀是有预谋的,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所以她对自杀地点的选择,定然也是经过了一番思考。 她在上京没有家,唯一可以说得上是家的地方,就是这将军府的下人院落,一个人在自杀时心理必然十分脆弱,所以他们会倾向于选择熟悉的、或者有特殊意义的地方自杀。 但她没有选择在房间里自杀,因为她怕吓着孩子。” 众人一愣,都不自觉地看向了青莱怀里的小不点。 苏云脸色不变,道:“慧娘很爱自己的孩子,这种爱让她在面对旁的孩子时,也不自觉地怜惜爱护。 所以,从以上种种迹象来看,慧娘确实是自杀的,但她头上的玉簪不见了,这说明……” 苏云猛地看向脸色铁青的罗浩,沉声道:“有人在她死后来过,拿走了她头上的玉簪,并放下了那份纳妾文书!” 刘三星震惊过后大怒,猛地一敲拐杖,“罗浩,难道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搞鬼!枉老夫如此相信你!” 罗浩有些踉跄地退后了两步,突然痛声低吼,“我没有!逼死慧娘的不是我!刘总管,我跟在你身边那么多年,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吗!” 刘三星虽然气得嘴唇发抖,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他也是不愿意相信的,罗浩这小子跟了他快十年了,他一直是那种默默做事从不张扬的性子,这样的他,如何能做出把自己的远房侄女逼死的事! “是,逼死慧娘的可能不是你。”苏云冷眼看着他,“但是,在慧娘死后到过这柴房,布置下一切事情的人,定然是你!” 第325章 不仅是母亲,还是妻子(第二更) 罗浩眼眶一红,他还有事情没有做,他不能在这里被抓住! 以常年行军打仗的超人毅力强行压下了心头的哀痛,罗浩紧声道:“夫人可有证据证明,在慧娘死后,某到过这柴房!” 还在小肩膀一抽一抽的苏宝宝突然把小脑袋靠在了青莱的肩膀上,嘴巴微扁伤心道:“姨姨死了吗?” 姨姨对她很好的,经常抱她哄她,还给她做好吃的。 苏宝宝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死去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青莱被这小家伙下意识依靠的动作弄得,一颗心都要化成水了,轻轻颠了颠她心疼道:“小娘子莫怕,有郎君在,还有你阿娘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们的小娘子哦,才这么一丁点大,就要经历这些血腥事件。 顺便暗搓搓地在小娘子面前提高了一下自家郎君现在估摸碎了一地的形象。 郎君什么时候能到呢?他相信郎君要是知道了夫人的下落,便是已经入了宫门,也会立刻赶回来的。 苏云看了罗浩一眼,嘴角忽然一扬。 罗浩心头一紧,只觉得这女子的笑容,无端诡异。 苏云慢悠悠地,仿佛猫抓老鼠一般地道:“你的意思是,你也是直到方才,才知道慧娘死去这件事?” 罗浩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点头,“这是当然!” “呵!”苏云一声冷笑,突然凛然道:“既然你先前并不知道慧娘已经死去,那你之前来我房间寻找慧娘的时候,作甚呼叫的是我的名字!” 旁的人皆一脸莫名地看着苏云,罗浩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下意识犯下的那个大错,身子不自觉地抖了抖。 这么微小的一个细节啊!旁的人哪里会留意到!竟然就被她抓到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仿佛有了一丝真实感。 这女子,真真不愧是他们将军的夫人! 苏云紧盯着他继续道:“罗浩,你当时以为慧娘不见了,到处在寻她,一般人在找人时,叫的都是那个人的名字。 然而你来我们房间找慧娘时,一开口就是叫我,见到我后问的是,慧娘是否在房间里。 如果你并不确定慧娘是不是在房间里,为什么不直接叫慧娘的名字? 那只能说明,你早就知道了,慧娘不在里面!她早已经死了!死在了这个柴房里!所以你完全没必要叫慧娘!叫了也不会有人回应! 你装模作样来我们房间找慧娘,只是想让我们知道慧娘不见了,让我们去寻她,从而发现她的尸体。 然而,罗浩,便是你再如何装,下意识的举动是不会骗人的,这一点,你要如何解释!” 先前和苏云一起目睹了罗浩来房间寻找慧娘那一幕的两个厨娘细细一回想,皆是一脸震惊。 苏娘子不说她们还没发现,可不正是如此!罗浩那时候直唤苏娘子名字的举动,实在说不过去啊! 简单点说就是,明摆着心里有鬼,还要装着没鬼呢! 罗浩仿佛被苏云这一串气势迫人的逼问乱了心神,又踉跄着退后了两步,却还是咬了咬牙嘴硬道:“我……我当时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慧娘,所以才有些灰心了,下意识地就认为,慧娘不可能在房间里……” 苏云点点头,“不急,罗大厨,在你听完我整个推断后,你再慢慢辩解不迟。 慧娘心里一直有事,这件事在某个时刻没有到来之前,便是再痛苦,为了心爱的女儿,她也能忍受下去,因为那时候的她,是一个母亲。 但后来,意外终究是发生了。 她早已没了的夫君,突然回来了,所有人都以为,这对于她来说,是生活的曙光。 没错,这个消息确实让她狂喜不已,可是随之而来的是,那件一直让她痛苦的事情成了她不可承受之重,那时候便是她女儿也没法让她有坚持下去的勇气了,因为那时候的她不再只是一个母亲,还是一个妻子。 夫君归来的消息,对于慧娘来说,不仅仅是生活的曙光,还是来自地狱的号召。” 罗浩怔怔地看着苏云,脸上的表情,痛苦而麻木。 “所以她在准备好一切后,一根白绫了断了自己的生命。 她今天离开房间时,跟我说,她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然后她出府了。 在这个上京,如果有一个人是慧娘临死前非要去见一面的,只有她女儿,再没有旁人了。 对于她来说,夫君回来了,意味着她女儿后半生有人照顾了,她不需要再有任何牵挂。 可是这时候问题就来了……” 慧娘到底是带着怎样决绝的心情去见自己女儿的,苏云光是想想,都觉得心颤。 慧娘纵使做了再多让人看不上的行为,身为一个母亲,她终究是让人唏嘘的。 苏云看了罗浩一眼,道:“如果慧娘是自杀的,而且是早有预谋的自杀,那有一样理应存在的东西,我们却一直没有见到。” 第326章 划破黑夜的呼唤(第三更) 众人忍不住面面相觑,小声议论着,完全沉浸在了苏云的推断中。 夫人说的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 突然,有人激动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大家纷纷看向开口的男子,男子肯定道:“是遗书!先前打仗时,我见过很多受不住战争之苦轻生的,他们都会留下一封遗书!” 大伙儿恍然了。 对啊,若慧娘当真是自杀的,她很有可能会留下一封遗书,但直到现在,他们除了那封不应该存在的纳妾文书,应该存在的遗书,却连影子都见不到! 罗浩抿紧唇,低着头沉默不语。 “我先前推断,那遗书要不是在柴房,要不就是被慧娘放在了某个地方,但现在我更倾向于,慧娘一直带着那封遗书,而那封遗书……” 苏云抬眸直视罗浩,厉声道:“被你拿走了是吧!里面到底是有什么惊天内容,让你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也要把慧娘之死这件事,嫁祸在我身上!” 罗浩仿佛再也无法保持冷静,闭上眼颓然地靠在了柴房的墙壁上。 苏云继续道:“而从你还把慧娘的玉簪拿走来看,这件事,终究还是与金钱有关……” “够了!夫人!够了!”罗浩突然失控地低吼,一个大男人单手捂脸,哽咽道:“对,是我的错,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了,竟然想不自量力把这件祸事转移到夫人身上。” 刘三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罗浩,果然是你!” 罗浩痛苦地把头偏到了一边,“没错,最先发现慧娘死在这个柴房里的人,是我。 今天傍晚的时候,慧娘约我见面,托我把关于夫人的那封纳妾文书,带给我长兄……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了,即奇怪慧娘怎么会有这么一份文书,还和长兄有关,也奇怪慧娘的态度…… 慧娘走后,我越想越不安,就循着慧娘离开的方向,找了过去……终究……终究还是迟了……” 罗浩哽咽得语不成句,“我……我在柴房的地面发现了慧娘的遗书,上面写了很多……很多我直到今天才知道的事情! 原来我那混账长兄,一直……在逼着慧娘私下里接客,拿她女儿逼她,每天慧娘出去采买的时候,就是她生不如死的时候…… 夫人那封纳妾文书,想来也是我长兄为了钱,被某些人收买胁迫慧娘去做的…… 我一直知道我长兄好赌,但没想到他利欲熏心到了如此地步!他欠下了一屁股债,这些年要不是有慧娘,他只怕就要卖妻鬻子了! 慧娘把这一切都写进了遗书里,她是在赌啊!拿自己的名声去赌,将军府的人发现了她这刻骨的怨恨,不会坐视不管! 可是,便是我那长兄再混账,再禽兽,若是这件事败露,我嫂子,我那些侄子侄女,还有我那老母亲,又如何承受得住……” 苏云冷眼看着这一切。 不管怎么说,慧娘终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害了她。 这女子某方面来说也是极聪慧的,她赌上了一切,只希望自己的夫君和女儿不会着了那禽兽的道。 便是她赌失败了,没有人为她出这个头,有了这一封纳妾文书,至少她女儿在她夫君到上京前,是可以平安无事的。 她自觉无颜再见自己的夫君,在布置好这一切后,便去了。 可以说,这个案子,是这个一向默默无闻的慧娘一力主导的,罗浩只不过是偶然闯入的变数。 她没再看痛苦地蹲到了地上的罗浩,一转身冷然道:“去搜罗浩的房间,那根玉簪和遗书,定然被他藏起来了。” 青莱立刻道:“是!” 随即快速地唤来了刘三星。 苏云看了看又眼泪汪汪地朝她伸出了小胖手的宝宝,脑中不停地回想起慧娘那一句孩子还是要有阿爹的。 她为了自己的女儿,走到了这一步。 虽然苏云自问不会如慧娘一般懦弱窝囊,但有一点她还是不得不承认的 以她如今的能力,完全无法保证宝宝的安全。 她伸出手,道:“孩子给我吧。” 青莱犹豫了一下,想着郎君定然快到了,松了手。 这圆滚滚的小娃娃终于又回到了苏云怀里,一回到了熟悉的怀抱,苏宝宝立刻紧紧抱住了苏云的脖子。 青莱在一旁看着,莫名地有些嫉妒,方才怎么不见小娘子这么抱他…… 苏云道:“带我去见你们郎君吧。” 青莱微愣,那种怪怪的感觉又来了。 但他也没说什么,只道:“请夫人和小娘子随属下来。” 说着,他在前面带路,苏云抱着宝宝走在他身后。 在经过后厨通往府外的后门时,苏云忽地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大喝“阿云!” 这熟悉的声音,让她脚步微顿,趴在她怀里的苏宝宝也一下子挺直了背脊。 随即她听到有人厉声道 “来者何人!” “擅闯将军府者,杀无赦!” 苏云心头一紧,扬声道:“不许杀他!他是我认识的人!” 青莱一转身把苏云和苏宝宝护在身后,大吼:“保护夫人和小娘子!” 然而他很快脸色一变,暗处有人,把他们将军府的暗卫缠住了! 在这兵荒马乱之时,她看到后门处,一个男人骑着一匹骏马径直朝她而来,青莱眼神一凛,拔剑迎在了她身前。 然而男人迅雷般闯进了后门,马蹄一跃径直跃过了青莱,一弯腰以一个矫健的姿势把苏云捞上了马,调转马头就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青莱立即转身想拉住苏云,却只拉住了她的袖子,轻易地就滑了出去,忍不住青筋暴起,怒喝:“快追!把夫人和小娘子带回来!” 另一边,苏云忍不住怒道:“齐从明!你疯了!你在做什么!” 她被齐从明紧紧拥在怀里,只能拼命抱着被吓得又哇哇大哭的宝宝,就怕把宝宝摔了,偶然一转头,她微微一愣 只见一袭玄衣的男人匆匆而来,一双仿佛蕴含着狂风暴雨的漂亮凤眸在黑夜中闪着幽光,直直地看着她。 她的心突然便重重地跳了一下,像被无数只蚂蚁啃咬一般,一瞬间酸楚得近乎麻木。 远远地,她看到那个男子接过身边人牵过来的一匹骏马,动作漂亮利落地一跃而上,便朝他们这边急速追来。 黑夜中,划过一声似乎隐忍到了极致快要崩断的暗沉嗓音 “云儿!” 第327章 地狱罗刹(第一更) 苏云被这一声唤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来不及多想心里头升腾起的异样感觉是什么,抬眸愤怒地瞪着微微咬牙一个劲往前冲的齐从明,“齐从明,你放我下来!你吓着宝宝了!” 苏宝宝还没从方才突然腾空还有差点摔到地上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小胖手死死勒着苏云的脖子,哇哇大哭。 那哭声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得老远,听得后头的顾君玮眼眸发红,握着马缰的手不住收紧,青筋突起根根分明,一颗心彷如随着这无助惶恐的小儿哭声,渐渐地沉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他此时的大脑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想,身完全随心动,只晓得要把他的妻儿带回家,带回家…… “郎君!小心!” 紧跟着他而来的将军府护卫突然一声厉喝,顾君玮唰地一下拔出剑,把一排直朝他而来的利箭几下打落,这一晃神,再往前看时,他目眦欲裂。 只见前方,那匹载着他妻儿的马仿佛受了惊,马蹄高高上扬,马上的男子搂着苏云,狼狈地往地上一滚。 孩子的哭声在黑夜中更显凄厉。 然而,当他想迎上去时,又有无数身着黑衣的男子持剑迎上,顾君玮一招一式狠绝而利落,紧绷的面容仿佛地狱来的罗刹。 跟随在他左右的护卫只是无意间瞥了一眼,便猛地收回眼神,小心肝受不住地乱颤。 娘哎,将军这表情,比这四年来每一次大开杀戒的时候都要恐怖! 他们要不要离远点?要是将军不小心杀红眼了,杀错人了怎么办? 于是,将军府众护卫,皆心有灵犀般,一边嘴里大吼着“杀啊!保护夫人和小娘子!”一边悄悄摸摸地往远处挪了一些。 …… 另一边。 苏云在滚下地面时用手紧紧护住了宝宝的后脑勺,被齐从明搂着在地面滚了几圈,才狠狠地撞上了路边的一棵大树,停了下来。 宝宝哭得快没声了,发髻完全散了开来,头发乱糟糟的就像个小乞丐,紧紧搂着她小身子拼命颤抖。 苏云吓得心跳快停了,赶紧低头检查宝宝的情况,见她好好的只是受了些惊,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筋猛地松了,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右脚一阵剜心的疼痛,忍不住转头怒喝,“齐从明,你要是伤了宝宝我跟你没完!” 这一看她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方才摔到地上的时候,齐从明紧紧搂着她们两个,用自己的背部着地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撞到树上的时候,他也是拼命调整成了自己的身子先撞上去。 因此她和宝宝没什么大事,齐从明却是狼狈地靠在树上,一手按着胸口,不停地咳嗽着,几朵血花在他唇边绽开。 苏云一直以为嘴角流血这种事都是电视剧电影的导演骗人的,此时看着齐从明这个样子,她又是愕然又是惊惶,竟半点说不出话来。 少年穿着一身染了灰色的白衣,端正的脸上带着一丝历经磨难后的沧桑,原本光洁的下巴长出了点点青色的胡渣,看他这样子,也不知道是多少天没有打理自己了。 纵然心里火气仍盛,苏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齐从明,你怎么了?没事吧?” 齐从明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回冲动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北越王,来到上京,立即就去将军府寻阿云。 他的武功是阿爹亲自教的,纵然将军府护卫森严,他要避人耳目瞧一瞧里面的情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他看到的是,阿云抱着宝宝,主动提出,要去见宝宝的阿爹,脸上的表情认真,且带着下了某种决心后的坚定。 他虽然不知道阿云想做什么,但心里天生的危机感在拼命叫嚣,阿云这一去,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好不容易让阿云松口,答应认真考虑一下他,他不甘心,不服气! 他曾经所设想的将来里,阿云和宝宝都是缺一不可的,她们和他的家人一样,是他深陷混沌也能咬牙坚持下去的动力…… 他脑中一片空白,等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骑马闯进了将军府中,带走了阿云和宝宝。 这一路过来,因为自己的无能,他已经让她们受了太多苦。 这一回,也是这样吗? 苏云看到齐从明显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脸上的表情似乎痛苦到了极致,忽然嘴唇微动,喃喃地道:“阿云,对不起……” 心忽地一突。 她听到身后,有急切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熟悉嚣张的笑声紧跟着响起,“看你们这回还能往哪里逃!惹了老子,便是你们逃到了天南海北去,老子也有本事把你们挖出来!” 苏云猛地一转头。 是唐茂! 只见他眼睛发亮地盯着她怀里的宝宝,飞快地走上前,伸手就直直地往宝宝而去。 苏云心里一骇,要护着宝宝,然而她此时行动不便,唐茂又是一个练家子,他伸出手狠狠地在她两边的肩膀处一点,苏云只觉得两手一酸一麻,怀里的宝宝已是被唐茂抢了去! 苏云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就要碎了,脑中一片嗡鸣,看着唐茂狂喜地抱着哇哇大哭的宝宝,一边还偏头去亲宝宝的小脸蛋,忍着两手的酸楚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不顾右脚钻心的疼痛就扑了过去,“畜生!放开我女儿!” 当初在石佛村,她就不该留下这个畜生的狗命!她就该把他阉了,再杀了! 唐茂带来的人想不到这个女人还有站起来的力气,顿时吓得大叫:“郎君!小心!” 就在这时,只见血花飞扬! 苏云走了两步,终是因为右脚的疼痛踉跄得跌倒在了地上,手中的匕首也“哐啷”一声被摔到了远处。 她趴在地上,眼眸大睁地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 只见前一秒还在嚣张得意地大笑的唐茂,膝盖以下的腿已是被整齐地截断,笑声截然而至,整个人直直地就往前扑,被他紧紧抱着的宝宝哭得嗓音都哑了。 一个男人恰到好处地上前,拿剑的右手扶住了往下倒的唐茂,左手把他怀里的宝宝轻柔却坚决地,抱到了自己怀里,随即手臂猛地一甩,已经成了废人的唐茂像块破抹布一般,狼狈地跌落地面。 唐茂这时候已是察觉到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双腿被砍下的疼痛也顾不上了,求生的**高于一切,两只完好的手撑着地面,面容扭曲拼命往前爬。 然后,苏云眼睁睁地看着,面容英气俊朗的男人,一手抱着一个瑟瑟发抖两只小胖手紧紧圈着他脖子的小肉团。 一手持剑,脚步沉重而缓慢地,慢慢走向了狼狈地在地上爬行的唐茂。 第328章 带你们回家(第二更) 苏云电光火石间,察觉了他想做什么。 眼前的画面血腥残忍得连她都有些看不下去,她担心宝宝会被吓到,忍不住开口道:“等等……” 顾君玮脚步微顿,转头看了苏云一眼,苏云的心顿时一抖。 男人明明神色平静,一双漂亮的凤眸却仿佛崩到了极致,里面布满红血丝,眼神阴翳,透出一股让人心跳都快要停止的阴寒和煞气,仿佛地狱前来索命的厉鬼。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到她身上,仿佛冰雪遇骄阳,那双眸子柔和了些许,抱着宝宝的手轻轻拍了拍她肉嘟嘟的背,哑声道:“云儿,没事,胆敢伤害你们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随即他转身,眼神阴暗,居高临下地看着恐惧得彻底说不出话来的唐茂,手中的剑,狠狠往他的裆部一插,同时右脚往他的头上一踢,唐茂顿时连惨叫都来不及,便晕死了过去。 他嫌恶地看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男人一眼,沉声道:“来人,把他带回将军府!” 这还只是开始。 竟然敢如此欺辱他的妻儿,他便让他尝尝,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 苏云有些愣然地看着这一幕,直到男人丢了剑,转身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才反应过来。 虽然参与过不少血腥案件的追查,但亲眼见到有人在她面前如此折磨凌虐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第一回 。 她一点都不为唐茂感到可怜,那个变态,她只想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 但眼前男人的举动,还是超出她的想象了,因此在他伸手朝她探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躲避了一下。 顾君玮动作微顿,眼神一寒,突然越过她,看向了后头昏迷不醒的齐从明。 苏云想起他方才对付唐茂的手段,心里因为预感到了什么猛地一跳,一把抬起手按住了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张了张嘴,道:“你不要伤害他,他不是我和宝宝的敌人。” 顾君玮的眸色却是因她这句话,更寒了几分,苏云惊愕地发现里面那股危险疯狂的神色,越来越浓厚了。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杀了齐从明。 她赶紧又加了一句,“我跟他没什么,他是我朋友,这一路过来,一直是他在保护我和宝宝。” 然而纵然她这样说了,男人的脸色还是丝毫没有放松,依然紧紧地盯着齐从明。 苏云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怪异之感。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凌乱的马蹄声,一个将军府的护卫走上前来,行礼道:“郎君,是上京府衙的不良人。” 顾君玮的神色终于微微松动,一俯身将苏云轻轻松松抱了起来,沉声道:“不良人过来所为何事?” 他此时一手抱着宝宝,一手抱着苏云,还跟个没事人似的,还在跟手下的人谈事情。 苏云却是羞窘得不想见人了,本来这男人只抱她一个她还没那么羞窘,问题是她现在和宝宝一个待遇,她一个成年人被像一个小女娃一般抱着,她觉得莫名地羞耻。 护卫倒是眼观鼻鼻观心,淡定道:“说是来抓捕嫌犯的,位于陇西道的益州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嫌犯却逃脱了,益州府衙的不良人一直追踪嫌犯来到了上京,抓捕嫌犯的事就落在了上京府衙的身上。” 苏云微微一愣。 这里附近,有那起灭门惨案的嫌犯? 就在这时,又有脚步声传来,一个身穿不良人官府的中年男子走到了顾君玮面前,见到他一手抱着一个女子一手抱着一个女娃,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收起了脸上的诧异,低头行礼道:“将军,打扰了,我们是来办公的。” 他们来到此处见到这里的一片狼藉,也是吓了一跳。 但面前这位的事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他们便专心地办理自己的事务。 苏云有些被那男人脸上的诧异刺激到,低头咬牙小声道:“你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顾君玮听到苏云小声呢喃的话,凤眸微动,但很快又被一股暗沉之色取代,低声道:“乖,外头危险,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会放你下来。” 说完,不待苏云说什么,便对那不良人点了点头,道:“自去办理公务罢。” 那不良人应了一声,招呼了身后的同伴上前,径直越过了苏云他们,直直地 往后头的齐从明而去。 苏云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要下地,那只揽着她的有力手臂便猛然一收,随即男人坚定地向前迈开脚步,对身后发生的事情置若罔闻。 “顾君玮,稍等……” “云儿,你别被他骗了。”顾君玮突然沉声道:“他一直待在你和宝宝身边,必然是有所企图。” 苏云讶异了。 这是什么逻辑? 这男人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她跟齐从明相处了四年,难道他是什么人还不清楚吗?! 然而看着男人紧绷的侧脸,她突然有些语塞,直觉这时候她越是替齐从明说话,齐从明的立场,会越危险。 纵使心中满是疑惑不安,苏云还是抿了抿唇,暂时不说话了。 顾君玮侧头看了她一眼,面对外人时一直暗含警惕的幽深眼眸,慢慢柔和下来,轻声道:“云儿,我带你和宝宝回家。” 醇厚低沉的嗓音微沙微哑,就仿佛他这个人一般,带着一种紧绷到极致的力度,坚硬到不容拒绝,却又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断。 就像看似平静的水面下,隐含着波涛汹涌。 苏云有些怔然地看着他。 顾君玮又低头看了看另一边还在紧紧抱着他,小身子不停颤抖的小肉球,搂着她的手不自觉收紧,眼中有丝痛苦和戾气一闪而逝。 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辆雕刻精美大气的马车,青莱神情激动地立于马车旁,见到自家郎君这架势,心下也是微微讶异,但面上丝毫不显,弯腰拉开了马车的门。 在被带上马车前,苏云越过顾君玮的肩膀,看了后方一眼。 只见齐从明被一个不良人扛到肩上,快速地骑上马,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她眉头微皱。 到底是怎么回事?齐从明不是去找北越王了吗?怎么竟和一起灭门惨案扯上了关系? 揽着她的手臂似乎微微一紧,下一秒她已是被轻柔地放到了马车里,顾君玮抱着宝宝坐到了她身旁,腾出来的手轻轻拍着宝宝的背。 到了安静封闭的空间里,宝宝也似乎从方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虽然还在抽抽搭搭地哽咽着,但也敢把小脑袋从顾君玮的肩膀处抬起来了。 只见她迷茫地转了一圈,眼光一下子定到了一旁的苏云身上,小嘴一扁,就朝苏云伸出小手,“阿娘,抱……” 软软糯糯的小奶音,听得苏云眼眶一下子酸了,这小胖妞今晚真是被吓到了,赶紧伸出手要把她接过来。 然而,接不动。 顾君玮抱着这小娃娃不舍得放手,低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微哑的嗓音柔声道:“宝宝,阿娘受伤了,父……阿爹抱着你,可好?” 谁料怀里的小胖妞一听这话,突然就哇哇大哭小手小脚乱舞,大声哭喊着:“不要,顾大军军坏,宝宝不要顾大军军做阿爹,宝宝要阿娘……” 第329章 被女儿嫌弃(第一更) 苏云也是佩服小胖妞在经历了今晚的诸多波折后,还有这么足的精神头撒泼,这样一个小娃娃顾君玮分明稍一使力便能制作她。 但他却像是被她的哭喊刺激到了,整个人愣在了那里,抱着宝宝的手要松不松,要紧不紧的,颇有些手足无措的味道。 于是宝宝就像个小肉团子般拼命在他怀里打着滚,小手小脚没轻没重地捶在他身上,哭声一声比一声高昂。 说实话,这小胖妞撒泼的时候连苏云都头疼,顾大将军出身名门世家,估摸更是没见过这般孙猴子大闹天宫的场面。 苏云也曾自问她的性子算是安静温和,怎么教养出来的孩子像个小霸王。 但其实也不难理解,孩子从出生到三岁这段时间正是他逐渐开始建立对世界的认知,形成自我独特性格的重要阶段。 宝宝自小生活在石佛村这样一个不被约束的环境,本来便容易形成坦率直白不知掩饰的性子,简单来说就是野,野丫头野丫头的叫法就是这样来的。 加上她生长于单亲家庭,心思本便敏感,石佛村中又暗含波涛,她虽然只是个小孩儿承受的却半点不比她少,时间长了,遇到事情时便容易情绪激动,变得极端。 说白了,这是一个孩子的自我保护机制。 完了,顾大将军可能完全没想到,自己的闺女被她教成了一个野丫头并疯丫头。 苏云偷偷看了顾君玮一眼,见他嘴角紧抿,面容紧绷,凤眸微黯,竟似乎真的有一些被伤到了的模样。 苏云也是觉得奇怪,其实这个男人的表情管理很到位,便是有情绪波动表现得也很细微,轻易让人察觉不到,她却只是略微扫了一眼,心里就笃定得很,这男人心伤了。 心里那股自见了他后便隐隐骚动的异样感觉,一瞬间仿佛裹在它外围的一层膜被戳破了,仅存的那一丝不真实感也消失殆尽,某种依赖、眷恋和心疼的感觉,细细密密如泉水般朝她侵袭而来,让苏云整个人微微一僵。 她今天应该是第一天见到这个男人才对,怎么竟会有这么复杂的感情? 是原主留下来的感情吗? 可是,这些感情也太真实了,仿佛就是从她灵魂深处而来。 若不是因为这熟悉而陌生的感情,她便是受了伤,方才也不会那么顺从地被他抱起来。 眼看着宝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顾君玮突然朝她看了一眼,虽然他什么也没说,苏云却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忍不住好笑地扬扬嘴角,伸出手把宝宝抱了过去。 这个感情过于内敛的男人,便是无助,也无助得一脸沉肃,仿佛在打一场硬仗似的,不懂他的人哪里能看出他是在无助,只怕早被他吓跑了。 哭得专心致志旁若无人的宝宝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阿娘怀里,小手小脚还在乱舞,顾君玮看她打到了苏云身上,想起这小胖妞的力度,眼眸一沉,下意识地就要伸手把她抱回去。 苏云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拖着小胖妞的屁股把她抱了起来,颠了颠,柔声道:“宝宝你看,我是阿娘,阿娘在了,不哭不哭。” 感受到熟悉的力度,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娃娃的情绪终于慢慢稳定下来,小胖手一把抱住了苏云的脖子,扁着小嘴哽咽道:“阿娘,顾大军军坏,宝宝不要他了。” 苏云看了嘴角抿得更紧了一些的顾君玮一眼,他此时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怀里的小胖妞,置于膝盖上的拳头微微握紧。 她收回视线,低声说悄悄话一般询问:“宝宝不是一直很想要阿爹吗?顾大军军为什么坏,宝宝能不能跟阿娘说说?” 小胖妞哭肿了的凤眸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有坏人,好多坏人,宝宝让顾大军军救阿娘和宝宝,顾大军军都不理宝宝。” 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很是心伤地靠在了苏云的肩膀上,抽了抽小鼻子道:“宝宝还给顾大军军送阿娘做的红薯羹呢,宝宝很想吃,但宝宝都忍着不吃。” 这小娃娃是真的被伤到了,她还这么小,哪里知道太多复杂的事情,她只知道,她一心对自己的阿爹好,阿爹却不喜欢她,也不去救她和阿娘。 她嘴角更往下扁了一些,委委屈屈地道:“阿娘,顾大军军不喜欢宝宝,宝宝也不要他了,顾大军军不是个好阿爹。” 苏云眼角余光看到顾君玮双手的拳头猛地握紧,两颊的肌肉微微绷了起来,凤眸一片暗沉之色,幽深得仿佛见不到底。 被自己的女儿嫌弃到这份上,任何一个父亲都要疯了吧。 苏云自觉这事自己也有责任,有些心虚心疼地收回视线,轻声道:“宝宝你看,现在是不是没有坏人了?” 苏宝宝转了转小脑袋,仿佛现在才确认了这一点,学着大人一般摊了摊小手,还抓了抓,眨了眨眼睛道:“没了。” 看到女儿这般软萌可爱的模样,顾君玮心头一动,很是艰难地才克制了自己把这个小肉团抱过来的冲动。 苏云也忍不住笑了,道:“对,没了,你想想,坏人是谁打跑的?” 是顾大军军。 苏宝宝悄悄地瞥了一旁的顾君玮一眼,顾君玮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仿佛在等待判刑的罪犯一般,从没有这般紧张过,忍不住哑声道:“宝宝……” 他想说,往后他会一直帮她打坏人,她说打哪个就打哪个。 还想说,他绝不会再让坏人欺负她。 可是苏宝宝又立刻把小脑袋埋到了苏云的肩窝里。 顾君玮的眼神顿时黯了黯。 还有些小脾气呢。 苏云抿唇笑笑,她哪里不知道这小胖妞对自己阿爹的依赖和眷恋,可正因为感情太厚重,在受到伤害时,才越无法释怀。 特别是宝宝这般敏感的性子。 她微微笑着给了顾君玮一个眼神,示意他不用急。 顾君玮有些愣然地看着她,喉结微动,眼眸一瞬间竟透出了几许痛楚和脆弱,和这个男人周身的气势完全不符。 随即他抬起手,朝她伸了过来,似乎是要握住她抱着宝宝的手。 苏云心头一跳,下意识地转了转身子,避了开去。 顾君玮的手便这样顿在了半空中。 本来还算宽敞的车厢,似乎一下子变得狭窄,连空气都尴尬了起来。 第330章 母亲不在的日子里(第二更) 看到顾君玮眼中有丝愕然和酸楚之色一闪而过,苏云没来由地有些心虚,随便找了个借口道:“我抱着宝宝呢……” 顾君玮深深地看着她,黯哑地低唤她的名字,“云儿……” 他有很多话想问她,但看了看她怀里的宝宝,终是抿了抿唇。 等今晚回了房间,再慢慢问不迟。 这样一想,一颗心微动,不由得眼神灼热地看着苏云,心底一片夹杂着酸楚疼痛的欢欣喜悦,让他的喉咙仿佛一时间被哽住了,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自己的妻终于回来了这件事,直到这一刻,才有了一丝真实感。 不是做梦,也不是错觉,他的妻带着他们的孩子,回来了。 沉寂多年的一颗心,仿佛重新感受到了滚滚沸腾的热血。 这一路上,他就这样紧紧地盯着苏云和她怀里的宝宝,连眨眼都成了一件惊心动魄的事,就怕一瞬间的黑暗,面前的人就没了。 说实话,苏云被他看得很有些压力……有一种森林中的猛虎在看守自己的地盘的感觉。 直到外头传来青莱的声音。 “郎君,将军府到了。” 宝宝早已在她怀里睡了过去,小脑袋歪到了一边,口水淌了她一身。 听到青莱的声音,她终是心情有些沉重,她还是要进入这个她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踏足的地方,一想到可能会遇到的麻烦,她的头就先疼起来了。 面前的男人依然眼眸幽深地看着她,脸上带了一抹沉思,苏云的注意力被他分散了些许。 他这一本正经的,在想什么? 突然,顾君玮唤了一声,“青莱,你先把小娘子抱出去。” 青莱应了一声,立刻探身进来,朝苏云咧嘴一笑,接过了她怀里睡得天昏地暗的小胖妞。 看到这小肉球头发乱糟糟的,一张小脸也脏兮兮,却睡得分外安然,口水还在滴滴答答地往外淌的小模样,青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顿时郎君幽深的视线如影随从,青莱低咳一声,赶紧搂紧怀里这个小宝贝走了出去,可是眉眼依然忍不住弯成了一个圆圆的弧。 四年下来,他的心情从没有如此的轻松愉快。 夫人和小娘子回来了,真好。 可以想见,以后府里有了这么一个活泼逗趣的小娘子,将会多么欢乐。 见宝宝被青莱带出去了,顾君玮才站了起来,伸手抱起了苏云,也下了马车。 苏云有些窘,不会方才他在思考的问题是,要抱她还是抱宝宝吧? 这时候苏云显然还是不够了解顾君玮的。 顾君玮方才想的是,能不能同时把她们两个一起抱起来。 但想到这车厢到底太窄,他担心把这娘儿俩磕到碰到了,这才经过了一番挣扎后,让青莱进来把宝宝抱了出去。 一出车厢门,苏云就有些被吓到了。 外面竟然已经站了好些人,后面站成一排的看起来像是府里的护卫,前面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一个活泼娇俏的娘子,和一个**岁相貌秀雅的小郎君。 见到顾君玮抱着她出来,外面站着的一群护卫立刻集体行礼道:“属下见过将军,见过夫人,见过小娘子!恭迎夫人和小娘子回府!” 这些大男人便是平常说话也中气十足的,这样集体行礼,更是仿佛把这个黑夜都震动了。 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苏云顿时被这阵势惊了一下,快速地看了一眼宝宝的方向。 很好,小胖妞睡功了得,只怕现在就是天塌下来了也阻止不了她和周公有个约会。 顾君玮皱了皱眉,道:“退下罢,别惊扰了夫人和小娘子。” 府里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娇客,一众护卫都稀罕得很,知道小郎君好说话,立刻把现任将军府护卫统领陈方推了出去求情,换来了如今获得第一手资料的机会。 此时一群护卫正暗搓搓地看完夫人又看青管事怀里的小肉球,哎哟喂,这么小一个娃娃,他们也好想抱一抱! 可是郎君一脸嫌弃地开口让他们离开…… 嘤嘤嘤他们还没看够! 可是陈方已经很满足了,行了个礼便领着手下的人悠哉悠哉地离开,就差哼首小曲儿了。 他打算今晚就去信给在外领军驻守的云岚和丁可夫得瑟得瑟。 当初青管事问他们谁想随郎君一同返回上京时,他们十分不厚道地把他推了出来,说什么跟着如今的将军人生都要变灰暗了,他人生本来就挺灰暗的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听得他当场就把他们两个打趴在了地上。 谁他娘的人生灰暗呢! 现在好了,夫人回来了,这府里的气氛立刻就变了个样! 等郎君再和夫人关起门来做点爱做的事,**满足了,心气顺了,说不准一开心就要给他升职加薪什么的! 瞧瞧先前的刘统领,现在圣上要组建火铳营,让他全权去主持,那可成了圣上面前的大红人。 呵,到时候看谁人生灰暗! 苏云默默地看着那群一脸恋恋不舍地离开的护卫,总觉得这将军府跟她想象的有些出入。 突然,一个带着一丝哽咽却强装淡然的嗓音,轻轻响起,“母亲……” 苏云心头微跳,眼眶在她在任何想法之前,突然便酸了,一股蚀心的思念和痛楚触不及防地袭上心头,这一晚上她有太多情绪无法控制的时候,却从没有一次,像这回一般来得迅猛而又强烈。 她有些愣然地看向面前穿着月白色袍服已初具风采的俊秀小少年,突然自己也没有察觉地,眼角湿了。 家铭看着面前那个熟悉的人,虽然那时候他还小,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其实也不长,但那段日子就仿佛刻入了他的脑海中一般,清晰得一如昨日。 曾经,他在没有母亲的情况下,从一个不懂事的小婴儿长成了一个小娃娃。 后来,他又在没有母亲的情况下,从一个小娃娃长成了一个小少年。 母亲缺席了他人生中的很多时光,但他还是很想她,很想很想她。 那一晚,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弄丢了母亲,这一直是他的梦靥。 幸好,母亲回来了。 他以为自己早已长成了一个不需要母亲的大人,但现在看到那个熟悉的人,他还是发现,他需要母亲的,只要看着她,一颗心就仿佛找到了停靠的港湾,变得安宁、踏实。 家铭见自己母亲一直没有说话,微微黯然道:“母亲可是在怪孩儿,让府上的护卫惊扰了母亲和小妹。” 苏云看着这个红了一双眼睛的小少年,完全不知道如何应付这汹涌而至的感情,忍不住握紧了顾君玮胸前的衣服。 顾君玮低头看了她一眼,凤眸微闪,温声道:“你母亲和妹妹今天累了,铭儿先回去睡吧,明天再正式见过你母亲和妹妹。” 说完,看了一眼青莱,便抱着苏云往房间里走,青莱也赶紧跟了上去。 方才光顾着哭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的苏娘:“!!!” 这就走了?!其实小娘子可以留下来让她们照顾的啊!郎君你一个大男人哪里懂怎么照顾一个小娃娃! 家铭的眼睛却是更红了。 小时候那种父亲跟他抢母亲的落寞感又涌上心头。 这回,父亲不止跟他抢母亲…… 还跟他抢妹妹! 第331章 不止情比金坚(第一更) 苏云因为方才汹涌澎湃的感情一时有些失神,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她被顾君玮抱进了一个纯阳刚气息的房间里,被放到了一张宽广却一点也不柔软的床榻上。 床上只铺了简单的藤席,连张褥子都没有,就像苏云之前那个世界里学校提供的木板床,也是忒简陋了。 这不会是顾君玮的房间吧? 等等啊,她有些事还没确认清楚!怎么就同床了呢! 顾君玮却仿佛没看到她有些警惕的表情,从青莱怀里接过宝宝给她抱住,让青莱去请大夫,就蹲了下来,握着她纤细的右脚脚腕,脱下她的鞋袜,细细地检查她崴到的地方。 女子的脚小巧莹润,他的手轻而易举就能包住她整只脚掌,圆润可爱的脚趾泛着淡淡的粉红色,因为紧张微微蜷缩,仿佛猫爪子在他心上挠了一下。 脑中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多年前,两人在床上亲密缠绵的一幕幕,她的脚很好看,每次都让他爱不释手。 身子有些危险地热了起来。 顾君玮抿了抿唇,手指轻轻触上她的脚踝,那一小片肿了起来的红色在白皙的皮肤上分外刺眼。 男人微带茧子的指腹轻轻触上她的肌肤,有种酸酸痒痒的感觉,苏云有些受不住,下意识地抽了抽。 顾君玮头也没抬,手在她脚踝处揉捏,沉声道:“别动,我要检查一下有没有伤到骨头。” 看到他沉稳的动作和神态,苏云微愣,有些忐忑的心情竟慢慢沉了下来,最终归于一片宁静悠远。 仿佛只要有他在,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会为她和宝宝阻挡一切风雨。 在烛火的映衬下,男人认真而专注的眉眼仿佛被晕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苏云突然开口:“顾君玮,我叫什么名字?” 顾君玮仔细看过她脚上的伤,确认没有伤到骨头后,松了口气,似乎随口回答了一句,“苏云。” 苏云愣住了,心里那股异样之感,再也无法掩盖,也无法自欺欺人,这是原主留下的感觉。 她想起了在那个世界,她最后一次醒来时,刘建一对她说的那句话 “阿云!阿云你终于醒了!你可知道你昏迷了快一年了!” 她昏迷了一年…… 她是不是……丢失了什么。 她恍然回神,看到男人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握着她的脚,微微抬头凤眸幽深地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暖黄色的烛光下,男人原本稍显硬气的眉眼,呈现出一股醉人的温柔。 苏云的心跳突然便漏跳了一拍。 顾君玮看着她,问:“云儿,你可是忘了什么?” 苏云下意识想摇头,但这种情况,她也不确定了,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 顾君玮的眉眼忽地透出一丝凛然,站了起来把手撑到她身体两侧,低头朝她逼近。 苏云的心一跳,赶紧把怀里的小胖妞往上一举。 顾君玮的唇便落到了苏宝宝泥土混合鼻涕眼泪口水的最新潮乞丐妆容上,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没心没肺睡得正香的苏宝宝这时候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咋吧咋吧小嘴口水流得更欢了,“阿娘,宝宝还饿,再来一碗……十碗……”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苏云扯了扯嘴角,呵呵干笑了两声,“就算我以前真的跟你情比金坚,这会儿我也是什么都记不得的。” 她自己的记忆里,还是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人! 一下子就要和一个陌生男人又亲又抱,还可能要上演一些限制级画面…… 便是她对这个男人隐隐有好感,也接受不了啊! 不过,因为父母离异的事,她对感情一向是抱着不信任的态度,这几乎成了一种病态。 可是面对这个男人,她除了有些尴尬和不自然,竟连一丝排斥的情绪都没有过。 她心头微动。 也许以前她和他,当真很相爱,咳,情比金坚…… 顾君玮把唇从宝宝的小脸蛋上移开,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漂亮的凤眸中,隐隐透出一丝烦躁和不耐…… 苏云微愣,他在烦躁什么?不耐什么? 她又没有否认和他曾经有过一段。 也没有非要带着宝宝离开。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青莱的声音 “郎君,秦大夫来了。” 顾君玮最后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怀里的宝宝,站了起来,忽然说了一句,“不止。” 随即转头把青莱唤了进来。 苏云微愣,不止?不止什么? 她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就算我以前真的跟你情比金坚……” 所以他的不止是说,他们不止情比金坚? 苏云沉默了,不知道如何应答,没想到这么一个沉稳内敛的男人还会抠这些字眼。 他们不止情比金坚,难不成还灵魂相通,水乳交融? 想着想着苏云突然红了脸。 房间里的空气不知不觉便热了起来。 幸好很快青莱就走进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个大药箱哼着小曲儿的年轻男子。 感人的是这男子明显五音不全,哼出来的小曲儿歪歪扭扭弯弯绕绕,一个音绕了半天都要绕到天上去了,还没绕回来。 苏云嘴角微抽,这将军府中的人,当真一个比一个刷新她的想象。 顾君玮沉了脸色,抬起手捂住了歪在他肩膀上的小胖妞的耳朵,“秦缓。” 秦缓对他视若无睹,跑到苏云面前甚是感动地道:“夫人!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吉人自有天相!” 想当初他是多么自由洒脱的一个人啊!哦,就像那天上飞翔的小鸟,天南海北任他游,天上地下随他去。 然而,这一切,都在某人生生把自己的胃熬坏后,变、了! 自此他便被软禁在了这个将军府中,日日以泪洗脸,对天高歌,向往着外头广袤的天地。 便是他偷偷溜出去了,无论他走得多远,总会突然就有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出现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 “秦大夫,你该回去了。” “秦大夫,郎君的胃病又发作了。” “秦大夫……” 这几年下来,他都成条件反射了,一有人叫他秦大夫,他的小心肝就先跳上三跳。 老天保佑!现在夫人回来了! 郎君的胃病说白了就是心病,他终于自由了! 秦缓感动地帮苏云处理了脚上的伤口,留下了他特制的药膏殷切提醒青管事每日给夫人涂三次,三个月内夫人不能剧烈运动后,满怀期望地看向了顾君玮。 “郎君啊,下个月初是我师父他老人家的九十岁大寿,你看……” “我记得吴神医在前年已是仙逝了。” 秦缓:“……” 你非要这么毫不留情地拆穿嘛我摔! 顾君玮凤眸深沉,“夫人和小娘子刚回来,府里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先回去吧。” 秦缓感觉自己的心哇啦一下碎了个干净,他的自由,他的蓝天白云…… 正想据理力争一下,青管事却已很是熟练地道:“来人,送秦大夫回院子。” “混蛋!我要在你的汤药里加料!一定要的!” 看着几乎是被小厮架着出门的秦缓,苏云默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顾君玮,“你在吃药?” 顾君玮显然不想多说,低头温和地对她道:“我和青莱说点事,你在这里等一下。” 说完,抱着宝宝就出去了。 苏云:“……” 说事就说事,抱着一个睡得东倒西歪的小肉团去干什么? 而且,莫非今晚,她真的要和他在一张床上睡? 第332章 顾君玮的直白(第二更) 顾君玮抱着宝宝,一路和青莱来到了他院子的书房里。 “四年前夫人出事前,曾让刘骏去寻找之前上京光孝寺法显大师的弟子,我们的人这四年下来也在找,但一无所获。 你传令下去,让先前在外寻找夫人的人手,全力去寻找法显大师弟子的行踪。” 青莱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问:“夫人身上……可是发生了什么?” 顾君玮沉默半响,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肉团,哑声道:“先前的事,她都忘了。” 青莱讶异地抬起头。 不过,这才解释了夫人为什么这四年下来都没找过他们。 她为了躲避灾祸进了将军府,却也只是待在后厨里,隐藏行踪。 甚至她再见到他时,也是一脸陌生。 顾君玮有些疲累地闭了闭眼,道:“你准备一下,明天我去顾府,见祖父一面。” 青莱心头波涛翻涌,却什么也没说,应了下来。 自从郎君察觉四年前的意外老爷子也掺合在了其中后,便没再与他说过一句话。 那年老爷子本应在凉城,却连夜偷偷去了兹州,纵然他做得再隐蔽,但凉城都是郎君的人,老爷子的行踪又怎么可能完全瞒过他们的眼睛。 郎君当时急红了眼,直接闯进了老爷子的房间逼问,老爷子只是沉默,没否认自己参与了这件事,但也没说具体发生了什么。 看到郎君面容紧绷竟似快要崩溃,他只是冷笑一声,“瞧瞧你这什么模样,为了个女人,你就要把自己弄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 便是他们做下属的也气得不行,他们自然知道老爷子不会联合西宁对付郎君,但也完全没想到,他要对付夫人! 那时候郎君的反应,青莱记得清清楚楚。 郎君静默许久,忽地,一脚踢翻了榻上的小几。 老爷子脸涨得通红,指着郎君咬牙道:“君玮,我可是你祖父!你通身的本事都是我教的,我可不记得有教过你目无尊长!” 郎君扯了扯嘴角,眼底一片寒意,道:“祖父,我很早便知道你老人家控制欲重,自小我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你都要牢牢把控,便是连我今天吃什么,穿什么衣服,都要由你来决定。 我怜你心底对我是真心关爱,我父母去了后,你的伤痛一点也不比我少,我记得父亲说过祖父本便是固执强势的性子,与祖父相处要多加忍让。 但父亲在世时,你也没有强势到那个地步,我一直以为是因为父亲的逝去,才让你受了刺激变得如此极端,因此我从没试过反抗你,何况你对我的那些要求,其实也是为我好。 后来我渐渐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想去做的事情。我记得十年前我跟你提要去凉城驻守,你激烈地反对,说时候未到,那个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我追问你时,你却回答不出来。 于是我知道了,不是时候未到,而是因为这是我自己做下的决定,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你觉得我不在你掌控中了。 后来你让我娶了云儿,我第二天便请旨去了边关,这再次脱离了你的掌控。 因此那六年,你其实完全有能力让云儿和铭儿过上更好的日子,但你只是置身事外,只在他们艰难的时候,出来施恩一般,给予他们一些帮助。 我知道这世上最没资格为这件事埋怨你的人,是我,那是我的妻儿,我的责任,我不该把这个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如今的云儿下手……” 郎君凤眸赤红,手掌紧握成拳,声音含着无尽的痛楚,道:“祖父,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当你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叔父和叔母把我从族谱中除名,我理解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我也不是离了他们便活不下去。 何况那时候,我身边还有云儿和铭儿,孙儿也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如无根的浮萍,便是一直喊着叔父叔母父亲母亲,我的心也是飘着的,云儿和铭儿给了孙儿一个扎根的地方,让孙儿看到将来也是充满期盼的。 楚先生曾问孙儿,心中的底线是什么,孙儿让他失望了,在孙儿心中,天下和百姓永远比不上云儿和铭儿,孙儿奋斗至今,是为了给他们创造一个太平盛世,让他们不用颠沛流离,无枝可依。 若孙儿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又谈何为天下百姓谋福?便是为天下谋了福,孙儿也是唯一无法消受的那一个,孙儿又谋来做什么? 天下从来不缺乏野心勃勃之人,但孙儿所求的从来很简单,有一个自己的家,有妻有子,还有祖父。 到那时,孙儿愿倾尽一切,护这个家周全。 只是如今……” 郎君痛苦地看向一直沉默的老太爷,“这个家没了云儿,也没了祖父。” 老太爷一脸震惊,咬牙道:“你这孽障!这是要为了一个女人,不认自己的祖父?!君玮,我对你很失望。你受郑云歌那女人迷惑太深,迟早有一天,她会害了你!” 郎君却是冷然一笑,“若铭儿有危险,孙儿也会不惜性命去救他。” 老太爷愣然,郎君却只是继续道:“祖父,你不是觉得云儿对孙儿影响太深,你只是觉得孙儿对云儿的感情,不应该那么深,这脱离了你的掌控。 祖父,这是孙儿最后一次如此叫你,你自己保重身体罢。” 自那之后,郎君便真的再没见过老太爷。 一直到他们收复了上京,老太爷又回到了顾府。 先前王相没有对顾府下手,只是把他们严密监控了起来。 到关忘天掌管上京的时候,关忘天软禁了崔氏,让顾岚廷假惺惺地到凉城投靠他们,实则是想盗取他们的军事机密,被郎君和圣上识破了。 后来郎君攻破上京,在皇宫的地牢里,找到了已经半疯的崔氏,被发现时,崔氏还在癫狂地大笑,说着一些胡话 “我是崔氏三房的嫡长女,最尊贵的嫡长女!那些小贱人,无法跟我比,哈哈!一根手指头都无法跟我比!” “我还是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南吴开国以来,唯一的国公夫人!我儿君越,以后会是南吴唯一的国公爷!具有百年荣光的,所有人都必须仰望的国公爷!哈哈哈!” 现如今,顾家的国公爵位虽然还在,只是失去了顾家军和圣上看重的国公府,算是名存实亡了,只靠着祖宗流传下来的那一点食邑,勉强维持府里的生活。 太妃娘娘不是没有让圣上提携过自己的娘家人,再愚蠢自私没有眼力见也是自己的阿兄不是? 然而顾岚廷自小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何况他曾经想帮着关忘天盗取他们的军事机密,即便他是被迫的那也是没有情面可说的,没有治他罪已是看在了太妃娘娘的面子上。 太妃娘娘也知道这一点,虽然无奈但也没有勉强。 只能把国公府的希望寄托在如今已是十二岁的顾君越身上,所幸他不像他父亲,是个踏实肯干的孩子,顾老爷子现在一心培养顾君越,希望他以后能考上武举,重振国公府的荣光。 他们这些年不是没有找过郎君,但当初他们在危难之时抛弃了郎君,现在又想要郎君回去,谈何容易? 顾老爷子是找郎君找得最勤的一个,这些年来几乎每隔几天便要来将军府闹上一闹。 但郎君从没有见过他,连带着也不让小郎君去见他。 郎君这会儿要主动见老爷子,是觉得,夫人忘记了先前那些事,和老爷子有关? 顾君玮却不想再多说什么,抱着宝宝,看了看书桌上那碗早已凉透的甜羹汤,伸手拿起,竟一副要喝下去的模样。 青莱吓了一跳,连忙制止,“郎君!” 郎君有胃病,平时饮食都很注意,寒的凉的都不能吃,这碗甜羹汤下去,只怕他的胃又要受不住了。 “无妨。” 顾君玮沉声道,一仰头把它喝了。 这是云儿做的,他女儿亲手拿给他的甜羹汤。 便是里面放了毒药,他也要把它喝了。 想起女儿对他的态度,顾君玮心头苦涩,连带着喝下去的羹汤,也觉得是苦的。 明明这是一碗甜羹汤。 他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有认出,还如此伤了她,女儿如今嫌弃他,是他活该。 怀里的小肉球不知道自己阿爹的复杂心思,小脑袋靠在阿爹的肩膀上,胖脸蛋睡得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小嘴咋吧了一下。 突然。 顾君玮只觉得身上传来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流,很快就染湿了他胸前的一片衣服,还有顺流而下的趋势,他一下子僵住了。 第333章 男人都是添乱的(第一更) 顾君玮难得地懵了好几秒,终于发现了如今是什么情况。 青莱看到自家郎君衣袍上肆意蔓延的地图,也是被惊到了,“郎……郎君……” 书房中,两个大男人有些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小胖妞却似乎是舒坦了,轻轻呼了口气,右手握拳,把大拇指伸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吸吮着,小嘴高高翘起。 顾君玮沉默半响,看向青莱:“如今要怎么办?” 青莱:“……” 郎君你问属下属下也不知道啊!属下没经验啊! 只是被郎君盯着,青莱结结巴巴地道:“先……先把小娘子的衣服换了吧……” 幸好就在这时,有小厮前来通报,小郎君和他院子里的苏娘并画屏娘子过来了,青莱立刻眼睛一亮。 小郎君,你是永远的救星啊!属下要永远追随你……和郎君! 青莱终是良心发现,没有抛弃了自己的正头主子。 没办法,郎君这些年太不靠谱了,他也很绝望啊! 顾君玮一脸淡定地抱着苏宝宝走出了书房,经验老道的苏娘立刻就察觉到发生了什么,顿时连行礼也忘了,赶紧迎了上去把宝宝接了过来,心疼道:“哎哟,一般孩子到了这年岁都不会尿床了,小娘子今晚定然是受惊了。 画屏,快去打一盆热水过来,得先替小娘子清理一下。” 画屏立刻应声去了。 苏娘再仔细看了看宝宝那脏兮兮的小脸蛋和缠成一团一团的头发,简直要两眼一闭晕过去。 老天,刚才下马车的时候她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小娘子现如今的模样定然不好,但没想到邋遢到了这地步! 就这情况郎君还想把小娘子收着藏着不给她们照顾呢,要不是她不放心坚持过来看看,还十分有先见之明地带上了小郎君小时候的衣服,小娘子今晚莫非就要像这小花猫一般入睡? 这种情况,男人就是添乱的! 家铭也赶紧迎了上去,眉头微皱地看着经了几轮转手后,终于有所察觉慢慢醒了过来的小肉球。 苏宝宝握起拳头下意识要揉眼睛,苏娘立刻道:“哎呀,小郎君快拦住小娘子,这手脏成这样可不能揉眼睛。” 家铭立刻握住了苏宝宝的小手,苏宝宝条件反射地反握住了家铭的手,这时候她终于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了,忍不住欢喜地“呀”了一声,“兄兄!你怎么在这里?” 家铭朝她柔和地笑笑,心里又热又暖的。 他自小就盼望着有一个妹妹,他记性好,有时候想起自己小时候向父亲讨要妹妹的情形,都忍不住好笑。 后来母亲不在了,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妹妹了。 就是有,也不是母亲生的妹妹了。 每回张云生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妹妹如何如何乖巧可爱,他面上装作不以为然,心里却总会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哀伤和落寞。 父亲曾经答应过,要给他一个妹妹呢…… 知道自己一直很喜欢的小肉团其实真的是他妹妹时,他只觉得一颗心就像被烤化了的奶糖,又软又甜。 这是他妹妹呢!长得小小一团肉乎乎的,可爱得不行,比张云生家的妹妹可爱多了! 不过她现在的模样,怎么看起来那么像个小可怜呢? 家铭默默地看了自家老爹一眼。 顾君玮感受到了来自儿子的强烈鄙视…… 苏宝宝这时候终于发现自己是被一个不认识的婶婶抱着的,顿时小嘴一扁,朝家铭伸出小胖手,“兄兄,抱抱!” 家铭愣了愣,咧嘴一笑,“好。” 说着,伸手就要接过宝宝。 青莱顿时怜悯地看了旁边凤眸微黯的郎君一眼,他赶车时可是把小娘子嫌弃郎君的话都听到了…… 果然,还是小郎君最可靠啊! 咳,不行,他得装得正常一点才行,不能让郎君知道他知道了! 苏娘有些急了,道:“等等,小郎君,让奴先替小娘子换了衣服,你再抱小娘子不迟。” 现在小娘子的裤子还湿着呢,久了还不知道会不会着凉。 苏宝宝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屁股的位置,凉飕飕的,这滋味如此熟悉…… 反应过来的她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小手小脚乱舞,“阿娘!宝宝要阿娘!哇啊!” 家铭一愣,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撒泼的小肉球,顾君玮也赶紧迎了上去,柔声道:“宝宝怎么了?阿娘在里面睡觉呢……” 谁料他一说话,宝宝哭得更凄凉了。 苏娘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下意识道:“郎君你先不要说话。” 顾君玮:“……” 宝宝已经嫌弃他到这份上了吗? 一群人围着这个哇哇大哭的小娃娃,都急得不行,却不知道怎么了。 原本在房间里等得有些昏昏欲睡的苏云一听到宝宝的哭声,顿时醒了,赶紧下了床,扶着墙走到了房间门口。 看到院子里站了一堆人时,她微微一愣,张口道:“把宝宝给我吧。” 顾君玮见她竟然出来了,眸色一暗,不由分说地从苏娘手里接过宝宝,走了过去,“怎么自己乱走?你可以叫我抱你出来。” 她只是扭伤了一点,又不是残废了…… 苏云没理顾君玮,接过宝宝,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哭笑不得。 宝宝委屈地抱住了她的脖子,把小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里,“阿娘,呜呜,宝宝明明看到茅厕了,宝宝是在茅厕里尿尿的……” 被尿了一身的老父亲:“……” 那么多人看着呢,她很喜欢兄兄的,她不想在兄兄面前丢脸。 还有顾大军军在,顾大军军肯定也知道她尿床了,她平时明明不尿床的! 苏宝宝越想越觉得委屈。 苏云好笑地一扬嘴角。 尿床被这么多人围观,这个平时就臭美的小家伙伤自尊了。 宝宝扁着嘴委屈地道:“阿娘,宝宝平时不尿床的,对不对?” 苏云小心翼翼地安抚着宝宝,“对,阿娘可以作证,宝宝平时不尿床的。” 同时朝在场几个人使了个眼色。 第334章 被刺伤的老父亲(第二更) 一群人顿时明白了。 家铭立刻道:“小妹不哭,阿兄小时候也尿床,这没什么的,你长大了就不会了。” 苏宝宝趴在母亲的肩膀上,一双大大的凤眸眼泪汪汪地看着家铭。 家铭想了想,道:“父亲小时候也尿床呢!” 父亲是谁?顾大军军吗? 苏宝宝犹犹豫豫地看向了顾君玮。 顾君玮:“……” 看着女儿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小可怜一般地看着自己,顾君玮挣扎了一下,沉着脸点了点头。 青莱立刻把头转到了一边去。 他什么都没看到,对,没看到…… 苏宝宝这才破涕为笑,乖乖地任由苏云和苏娘把她抱进房间里,帮她把衣服换了,因为太晚了就没有替她洗澡,只用帕子绞了温水,替她细细擦了一遍身子。 府里突然多出了一个小女娃,什么都没准备,苏娘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了一套家铭五岁时的衣服,但明显还是大了的。 苏云于是让画屏去后厨,把她和宝宝的行李拿回来,苏宝宝这才穿上了自己喜欢的橘红色碎花小衣裳,顿时很是臭美地抱着苏云道:“阿娘,宝宝是不是很漂亮?” 苏云正拿梳子替她梳头发,闻言笑着点点头。 苏娘却是皱眉拉了拉苏宝宝不停往上卷的上衣,道:“夫人,这些衣服对小娘子来说太小了。” 苏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一个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道:“明儿便给府里添置一些小女娃要用的东西罢,最基本的衣服,鞋子,小女娃用的小饰品都添置一些,还有小女娃喜欢的一些小玩意,布偶、零嘴什么的,也可以多备。” 只见顾君玮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家伙。 是先前叫她母亲的那个小少年。 见到他,苏云眼眸微动。 小少年看到她,似乎很是欢喜,又有点害羞,随即他眼光转移到如今已经收拾整齐的苏宝宝身上,眼睛一亮。 顾君玮说着,看了苏云一眼,问:“还有没有什么漏的?” 苏云微愣,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君玮又道:“对了,小娘子现在暂时和我还有夫人住一个院子,要给她收拾出一个她专用的侧间,手脚伶俐的婢女也可以多请几个,后厨也可以再找几个擅做小点心的厨子。” 这样一溜地说了一串,顾君玮又转向她,问:“还有什么漏的?” 苏云:“……” 都被他说完了,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实话,乡下条件一般,她养宝宝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精细过…… 苏宝宝听到小点心这个词,顿时爱馋地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唇,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皮委屈道:“阿娘,宝宝饿了。” 苏云也摸了摸她的小肚皮,惆怅道:“你晚膳吃得可不少……” 看着这母女俩,苏娘忍不住笑了,笑完后却是心酸,这样可真好。 看着她们,感觉这压抑的四年,就像是做梦一般。 苏云抬头看了看一直眼巴巴地看着她们的小少年,朝他招了招手,展颜一笑,“铭儿,过来,让母亲看看你这四年有什么变化。” 家铭愣愣地看着她,一双眼睛终是浮上水雾,慢慢地走到了苏云面前。 苏云发现,这孩子站着的时候,有她坐着时那么高,不禁有些叹息,心里酸得不行,伸出手抱住了这个小少年,轻声道:“抱歉,母亲缺失了你这四年。” 虽然她还是记不起和他们间的点点滴滴。 但她对这小少年的怜惜和心疼是如此真实。 这种感觉和她对宝宝的感情很像,却又似乎更刻骨铭心一些。 时隔四年终于回到这个熟悉的怀抱,家铭肩膀微微耸动,无声无息地留下了眼泪,一片温热湿润在苏云的肩膀处扩散开来。 母亲回来了。 但他已经不会像小娃娃一般,肆意哭闹了。 苏宝宝不甘寂寞地挤进了他们两人之间,不满地呀呀叫:“兄兄说要抱宝宝的,宝宝也要抱抱。” 家铭赶紧暗暗地擦了擦眼泪,朝小胖妞微微一笑,把她抱进了自己怀里,小胖妞立刻伸出小胖手摸了摸家铭的眼睛,嘟了嘟嘴道:“兄兄怎么哭了?是不是跟宝宝一样饿了?” 家铭忍不住笑了出来,轻柔地摸了摸小胖妞的小脸蛋。 顾君玮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又热又满。 他曾经缺失的世界。 又完整了。 家铭一直待到了很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离开前又默默地看了自家父亲一眼。 这些年父亲任性和不靠谱的时候太多了。 由他照顾母亲和妹妹,行不行啊? 顾君玮:“……” 难得幼稚地回了儿子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别看了,再看,你母亲和妹妹也不是你的。 看到房间里一下子又只剩下他们三个,苏云莫名地有些紧张,轻咳一声道:“你今晚睡哪里?” 顾君玮坐在床边,转头看了看被苏娘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被褥,多放了两个绵软的喜鹊报春绣花枕头和一床金丝滚边红黄相间牡丹绣花被子的床榻,都有些认不出这是自己睡了大半年的床了。 原本冷冰冰的床一下子变得色彩斑斓起来,看起来很是活泼温暖,宝宝似乎很喜欢被子上的绣花,一直低头用小手描画着,不时欢呼一声。 顾君玮的眼眸一下子便柔了。 “这还是你先前觉得硬枕睡着不习惯,捣鼓出来的绵软枕头。” 顾君玮拍了拍靠近他这边的软枕,眼眸幽深,嘴角微勾,“云儿,这是我的床,这床上有三个枕头,你说我今晚睡哪里?” 苏云:“……” 其实你完全可以抱走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睡别的地方。 方才她可是听到了,这院子里还有好多个侧间呢。 还说要给宝宝专门整一个侧间出来呢。 怎么这会儿就不提有侧间的事了。 顾君玮低头看了看虽然不理他,但似乎也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的宝宝,微微一笑,“云儿,今晚还有宝宝在呢,你担心什么?” 苏云沉默,这话听着怎么有点登徒子调戏的意味? “再说了,我们都已经有一个九岁的儿子,一个三岁的女儿了,便是做什么,也很正常。” 苏云受不了了,用眼神狠狠威胁他。 一点也不正常! 便是他说的都是事实,但鉴于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至少在精神上,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突然,宝宝抬头看了苏云一眼,扁了扁嘴道:“阿娘,从明叔叔去哪儿了啊,宝宝有点想他了。” 终于平复了这一晚上各种复杂心情的苏宝宝,好不容易想起了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的从明叔叔。 明明刚刚从明叔叔还在的,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 顾君玮呼吸一窒,抿了抿唇,忽地站了起来道:“你们先睡罢,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苏云眼睁睁地看着顾君玮走了出去。 又低头看了看眨巴着一双眼睛,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刺伤了自己老父亲的小胖妞,好笑又无奈地扬扬嘴角,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她从没有如此庆幸自己从没有答应过齐从明。 想想她都是一个九岁孩子的阿娘了,要是当真阴差阳错和齐从明在一起了,岂不是老牛吃嫩草? 苏云这样一想,就有些叹息。 眼神也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今晚齐从明被不良人带走那一幕,又浮上心头。 那起灭门惨案是怎么回事?齐从明又是怎么和它扯上了关系?这件事,她一定要想办法查清楚。 第335章 求安慰(第一更) 苏云有些在意顾君玮的心情,在等他回来还是自己先睡之间犹豫了一下,想着想着竟然就这样抱着宝宝睡过去了。 自从生完宝宝后她的身体本就不是很好的,总是三天两头地头疼脑热。 这些天又是逃亡又是被人诬陷,她一个人带着宝宝便是身体不舒服也不敢松开紧绷的神经。 这会儿到了这个对如今的她应该算是陌生的地方,她的心却是第一回 感受到了完全的平静,总觉得到了这里后就安全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这四年来,她从没有这般心情松懈,睡过去的时候大脑就仿佛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但许是心里有事,在感受到房间里轻微的响动时,她还是醒过来了。 习惯是件很恐怖的事情,纵然她知道现在没有危险,还是下意识地一手揽过宝宝,一手伸到枕头底下,要拿睡前置于枕头下的那把小匕首。 一只宽大的手掌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苏云看到在黑暗中,男人高大俊朗的身形隐隐被浅淡的月光勾画出了轮廓,随着他的靠近,一股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 “云儿,这四年里,你们都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你睡觉时,都要藏着一把匕首?” 好听得仿佛能撩人心弦的嗓音,此时盛满了显而易见的心疼和怜惜。 尚迷糊的脑子让她无法多想,只能感觉到男人的手一路顺着她的肩膀,滑到了枕头底下,握了握她的手,仿佛安抚一般。 随即,从她的手里,把那把小匕首拿了过来。 “匕首锋利,别伤了你和宝宝,往后有我在,再信我一回,可好?” 感受到他声音里隐忍的痛苦,苏云有些心惊肉跳,四年前那件事,对这男人的打击,到底有多大? 她放匕首在枕头下只是习惯使然,这时候他要拿走,她也没说什么。 把那把匕首往床头的小几上随意一搁,顾君玮坐回床边,掀起了被子。 苏云默默地把宝宝抱了过来,放在了他们中间。 也不是她矫情什么的,她睡觉时习惯把宝宝放在内侧,自己侧过身子抱着她睡。 这会儿她身旁多了一个人,她也不好一整个晚上拿后背对着人家。 顾君玮也没说什么,躺在床上侧过身子单手撑着脑袋,借着月色看了看女儿白白胖胖的小脸蛋,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又握起她的小手,置于唇边。 小小的手肉嘟嘟的,绵软可爱,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顾君玮的心顿时满满涨涨的,仿佛有什么要溢出来一般。 这孩子刚出生时是什么样子的?她什么时候会爬?什么时候会走?什么时候会说第一句话? 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她喜欢什么东西?不喜欢什么东西?可有曾经……想过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 他的两个孩子,他都缺席了他们最宝贵的一段人生经历,这是否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苏云侧躺在一边,看他维持这个姿势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都要成为一尊雕塑了,忍不住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 在想,宝宝什么时候能唤他一声父亲。 她好像唤的是阿爹,还说,不让他当阿爹了…… 不想说?苏云又问:“方才做什么去了?” 顾君玮微愣,把宝宝的手放回被子里,细致地替她盖好被子,道:“也没什么。” 去严刑拷问了一下今晚欺辱他妻儿的那个混球。 再让青莱去整治了一下后厨那群竟然连自己夫人都认不出来的下人,刘三星安逸太久脑子都被浆糊糊住了。 顺便把那个意图陷害云儿的罗浩先依府上规矩打上一百军棍,再押送大理寺,交待现任大理寺卿的陆成霖“好好”审理这起案子。 顺便再让人去上京府衙,关照了一下今晚被抓去了的那个男人。 这些血腥阴暗的事情,不适合他妻儿知晓。 “哦。” 苏云一挑眉,道:“顾君玮,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带着宝宝来找你?” 男人的身子明显僵了僵,哑声道:“为什么?” 云儿都带着宝宝进到将军府了,证明不管她是不是记得他们之前的事,都是有心向他求助的。 顾君玮的凤眸沉了下来。 可是因为有什么人,在云儿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虽然在黑暗中,男人的面容不甚明朗,但那股让人压抑的气息,苏云还是感受到了,她故作轻松淡然地道:“我听闻顾大将军准备迎娶续弦,在凉城,也有一堆红颜知己……” 话音未落,一股迫人的威压便侵袭而来,生生阻断了苏云的话。 睡在他们中间的宝宝不安地翻了个小身子,扁了扁小嘴,呜咽了两声。 苏云还没来得及安抚宝宝,顾君玮便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小身子。 这男人一开始面对小胖妞时只会手足无措,现在哄起娃娃来竟也有模有样了。 可是苏云开心不起来,她问:“你怎么想?” 这话问得是有些奇怪的,但顾君玮竟一时没有察觉,只嗓音暗沉道:“是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 “是谁很重要吗?” “云儿。”顾君玮声音紧绷,“那些人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若他们是有心害你跟宝宝,那如何是好?” 苏云愣愣地看着他,联想起他今天的一些言论,一时间有些心乱如麻。 完了完了。 这样的男人,她先前怎么竟会觉得他是个三心二意,对感情不忠贞的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先前是怎么跟他相处的。 但面对这种情况,如今的她,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见苏云半天不说话,顾君玮眉头微蹙,道:“云儿?” 苏云强忍下自己被子一盖对这一切事情不管不顾的**,暗暗吸了口气,道:“没有人在我面前说过这些话,这是我在外头听来的,听到这些话后,我觉得你不是个可靠的男人,所以就没带着宝宝来找你。” 感觉到男人的气场又低了一些,苏云道:“但见了你后,我发现我也许想错了。” 顾君玮嗓音一哑,竟似透出了一些脆弱来,“云儿……” 说着,他伸出手,想抓住那一抹柔软。 没有人能永远坚强,这四年下来,他真的有些累了…… 女子却翻了个身子,用后背对着他,声音有些沉闷地道:“睡吧,我困了。” 顾君玮的动作微微一动。 凤眸中,有丝挣扎的阴翳烦躁,似乎随时要破体而出。 这一晚上,他都没有合眼,一直看着这对失而复得的母女。 天将亮不亮的时候,他看到苏云有些难耐地翻了好几回身子,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呻吟之声。 他心头一跳,一把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置于被子外的手腕,只觉得入手一片滚烫。 第336章 家属个鬼(第二更) 这一早上的,将军府里就忙了个四脚朝天。 秦缓被一群大男人从被窝里挖出,头发没梳衣服没换牙没刷就被带到了顾君玮的院子里,懵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气得他毫无形象地对天翻了个白眼。 家铭跪在床榻边,握着母亲的手一脸忧心忡忡。 宝宝被顾君玮抱在怀里,凤眸里含了一泡泪,不停地伸出手要往阿娘那边去。 顾君玮轻轻制住了她乱动的小身子,声音微沙微哑地道:“宝宝乖,阿娘生病了,你让大夫先给阿娘看看。” 叶昭也是眉头紧皱地看着脸颊酡红的苏云,突然转头看了顾君玮一眼,秀眉微扬。 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才回来一晚上就病成了这样? 她今天一早听说云回来了,立刻早膳没吃就赶了过来。 李显是昨晚就知道这个消息的,可恨的是他今早才告诉她,还说什么这是他作为表兄的美意,人家小别胜新婚,更别说这一别就是四年,是生离死别,要是她昨晚就知道了肯定当晚就闹着要出宫。 气得她把伺候他穿到一般的龙袍直接甩到了地上,一脚把他踹出了房门。 没曾想一过来,见到的是这么一个病怏怏的人! 顾君玮:“……” 他也很想知道是怎么了,明明昨晚睡觉前还好好的。 他心底也是无比煎熬,可是在两个孩子面前,他不能表现出来。 苏宝宝听了顾君玮的话倒是不闹了,乖乖地靠在他怀里伤心道:“阿娘又病了,要吃药药。” 叶昭忍不住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个橘红色的小肉球身上,白白嫩嫩的脸蛋上,一双凤眸又大又机灵,睫毛很长很翘,五官精致得就像天上的小仙童。 但因着现在心情不好,樱桃般的小嘴微微向下弯着,实在我见犹怜。 叶昭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伸出手道:“宝宝乖,到表婶婶这儿来,表婶婶带你去梳头洗脸。” 没想到云真的奇迹般地活下来了,连带着这个曾经折腾得他们心力憔悴的小生命。 顾君玮却唤来了苏娘,把宝宝交给她,对叶昭道:“表嫂,伯钰有些事想与你说。” 叶昭纳罕地一挑眉,这家伙平时都端得很,总是一口一个“陛下”、“娘娘”地唤她和李显,这般主动对她表示亲昵的时候,少之又少! 苏宝宝却紧紧抓着顾君玮的衣服,不愿意去苏娘那里,很是惊惶地摇头道:“顾大军军不要丢下宝宝!” 听着这软软的充满依赖的小奶音,顾君玮还能说什么,便是她说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要想办法给她拿到! 这时候家铭转头看了他们一眼,见到父亲脸上那又是宠溺又是无奈的表情,便是心里再忧心母亲,也忍不住抿唇一笑。 这样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他还没有从父亲身上见到过! 小妹真是把父亲吃得死死的,偏偏她现在还不愿意正儿八经地叫父亲一声,家铭如何看不出,父亲心里其实一直很在意这件事。 他站起来,走到父亲面前,伸出手朝一脸不安的小胖妞道:“宝宝到阿兄这里来。” 小胖妞一看到自己最喜欢的兄兄,立刻就把阿爹丢到脑后了,小手毫不犹豫地伸向了家铭。 顾君玮顿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看了看还高烧不醒的妻,也只能把宝宝交给了家铭,和叶昭走了出去。 家铭看了看很自然地抱住了他脖子的小不点,见她的头发还散乱地披着,抱着她坐回到母亲身边,朝苏娘道:“把小娘子的头绳拿过来罢。” 苏娘讶然,“小郎君是要给小娘子梳头?小郎君从没做过这些事可能做不来。” “无妨,你在一旁指导便可。” 在一旁帮着照顾夫人的画屏顿时扬唇一笑,颇为促狭地眨眨眼道:“小郎君这模样,长大后定然是个疼媳妇的!” 家铭顿时红了脸颊。 苏宝宝一看,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爬到家铭身上,伸出小手摸了摸家铭的脸道:“兄兄的脸也好红,是不是也像阿娘一样病了?” 家铭的脸顿时更红了,有些急了道:“莫要胡说了,小妹快坐好,阿兄帮你绑头发。” 白俊的脸上添了一抹暗红,让少年显得更为清秀美好。 苏娘和画屏看到小郎君如此害羞,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病得昏昏沉沉的苏云听到这隐约的笑声和宝宝叽叽喳喳的声音,忍不住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了看一旁的两个孩子,嘴角微扬。 他们都在身边,真好。 她以前病的时候,宝宝总是一个人手足无措地守在她身边。 白天时齐从明还能过来帮她看着宝宝,到了晚上宝宝就只能紧紧依偎在她身边,眼里含着泪,还要做出一副自己很坚强很勇敢的小模样。 有时候她想喝水,她就蹬蹬蹬地下床,那么小一个小不点踮着脚尖去够齐从明临走前装好水放在桌上的水杯,第一次齐从明没有掌握好距离,放得稍远了一些,宝宝拼命用手指去拨,反倒把杯子拨倒了,水洒了她一身。 幸好里面的水早已放温了。 到了这里,有人心疼她,有人陪着她,她不用一个人担惊受怕,真好。 …… 房间外,叶昭听了顾君玮的讲述,讶然地瞪大了眼眸。 云没有了过去的记忆? 难道是先前身体与灵魂不相契合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她如今身体那么虚弱,莫非也是后遗症? 她把自己的怀疑和顾君玮说了,顾君玮点点头,沉声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但那晚上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也许唯一知情的人,便是祖父。” 提起顾老爷子,叶昭也是头疼。 外祖父他老人家也是深藏不露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啊! 她至今想不明白他把云弄没了有什么意义,这是生生把自己的孙子往死路上逼啊! 说实话她跟外祖父老人家相处不多,但外祖父那强势固执的性子,她可没少听太妃娘娘说。 他一直很看重自己的大儿子顾岚均,即君玮的父亲。 他的二儿子又是那么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便是把他的腿打断了他依然有本事在床上藏一堆话本子滋滋有味地养伤,气得顾老爷子一度要把他赶出家门。 因此,他更是把自己的满腔心血都投注在了优秀的大儿子身上。 可以说,二十年前顾岚均战死沙场,除了君玮,他是受打击最重的人。 “我今晚去顾府见祖父。”顾君玮道:“娘娘若有时间,可以多陪陪云儿。” 叶昭叹了口气,看到顾君玮脸上的暗沉之色,也是心疼。 自己心心念念的妻回来了,却已成陌路。 换了谁都受不了! …… 到了晚些时候,吃了药的苏云终于醒了过来。 那时候顾君玮带着两个孩子去吃午膳了,叶昭也打算回宫,临走前想再看苏云一眼,没想到就碰到她醒过来了。 看到床边坐着一个美貌端庄身穿华服的妇人,苏云一愣,“你是……” 叶昭恨得牙痒痒,连她都这么难受,别提君玮了! 她气不过,没好气地道:“叶昭,我的名字。” 苏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房间里只有她和她,忍不住笑了,“你是……皇后娘娘吧?” 叶昭:“……” 我去,这女人失忆了脑子怎么还那么灵光? 苏云想了想,突然道:“听闻皇后娘娘是顾大将军的表嫂,有一件关于顾君玮的事情,我正愁不知道找谁说,既然娘娘是顾君玮的家属,与你说却是最好不过了。” 叶昭猛地一眯眸,掐死这个女人的心情都有了。 家属?家属个鬼!你才是他正儿八经的家属好吗! 第337章 偏执狂(第一更) 叶昭猛地靠近了苏云,“云啊,你说这话我真该替君玮狠狠敲敲你的脑子。 我是君玮的家属,那你是什么?” 苏云被问到了。 确实她知道这话由她这个“顾君玮的妻”说出来怪里怪气的,但她现在不是还没做好接受这个身份的准备么! 接受自己是一个九岁孩子的母亲不难,顶多就是把心里本来便满溢的母爱放到那个沉稳俊秀的小少年身上罢了。 但接受自己是一个男人的妻,那可不是抱抱他怜惜一下他便可以的,夫妻这么一种亲密的关系,除了需要心灵上的相依相偎,也需要**上的亲密无间。 至少她现在做不到。 虽然面前的女子一副对她横眉冷对的模样,苏云却奇迹地没有一丝忐忑不安,反而有一种轻松愉悦之感。 她忍不住道:“我以前,可是和皇后娘娘十分亲近?” 叶昭坏心眼地一扬眉,“我们以前,便是表嫂和表弟媳的关系,你不承认是我表弟媳,那我们就没什么关系了。” 苏云:“……” 她觉得有些头疼,是真的头疼,只能疲累道:“无妨,只要皇后娘娘是顾君玮表嫂便行。” 叶昭忍不住磨了磨牙。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女人这么狠心? 苏云抬眸看着她,决定相信自己心中的感觉,静了静心,道:“皇后娘娘可听说过,人的心也会生病?” “行了,”叶昭有些不耐地摆摆手,“你那套心理治疗我已是很熟悉了,直接把你想说的说出来罢。” 苏云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 好吧,不用再费心思解释一遍了。 “皇后娘娘可有察觉,顾君玮……心理也有一些问题。” 叶昭美眸微睁,定定地看着苏云。 苏云道:“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怀疑,遇到事情,首先想到的是,这是别人的阴谋。” 所以在她说她听别人说他打算迎娶续弦和凉城有一堆红颜知己时,他没有想这谣言是怎么传出去的,也没有立刻跟她解释什么。 他第一反应是,这是有人故意在她面前这样说的,目的是伤害她和宝宝。 “有些怀疑甚至是毫无根据的,只是因为他的性子敏感多疑,才凭空妄想了出来。 但他丝毫没有发现这其中的不对劲,反而由着这种毫无根据的观念,去指导他做事。 这很容易会让他做出伤害自己也伤害身边人的事情,严重的,还可能会引发性格的转变和精神衰退。” 所以他才见了齐从明一面,便笃定他是想害她和宝宝,不管她怎么解释,也听不进去。 昨晚若不是上京府衙的不良人突然来了,只怕,他真的会杀了齐从明,而且他会觉得,他杀他,是为了保护她和宝宝。 怀疑、因果倒置和被害投射,正是偏执狂的三个特征! 怀疑便是指一个人不断怀疑某个人是自己敌人,而且这种怀疑,往往是没有根据的! 因果倒置指一个人做了不好的事情,产生了不好的后果,但他不承认,还觉得这个后果的存在正是证明他做这件事是对的。 例如顾君玮当初若真的杀了齐从明,这必然会成为她的心结。 但他可能反而会觉得,正是因为齐从明会成为她的心结,齐从明对她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他才要把他杀了。 被害投射指的是,一个人想害其他人,但没有理由,就坚定地认为,他对自己是有威胁的,他要除去他。 其实轻度的偏执和妄想,几乎每个人都有。 但到了顾君玮这个程度,却是确实有一些病态了。 这让苏云的心情有些沉重。 也有一些不知如何是好的苦恼。 叶昭听她说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君玮有了心理问题,是吗?” “对,你作为家属……” 叶昭打断她,“严重吗?” 苏云看了看她,道:“暂时来说应该是轻度的,但我观察他的时日尚短,还不确定……” “很好。”叶昭点了点头,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这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了,不用跟我说。 还有要如何治疗,你也不用跟我说了,我知道你是专业的。” 说着,咧嘴一笑,在苏云看来,颇有些阴测测的意味,“我这个家属,可是很放心你这个家属替君玮治疗呢。” 苏云:“……” 叶昭继续阴测测地笑着,“云啊,君玮可是你夫君,更是你两个孩子的父亲,到底是你这个家属比较有影响力呢,还是我这个家属比较有影响力呢?” 苏云:“我……” 叶昭继续阴测测地道:“还有你别以为避重就轻我就不知道了,本宫好歹是一国之母,便是智商比不过你情商肯定甩了你不知道几条街。 你方才一直说君玮性子敏感多疑,但他疑的到底是什么?他一个千军万马都不怕的大将军难不成还怀疑别人害了他不成? 云啊,便是君玮有心理问题,也是你硬生生把它逼出来的!” 没错,一般偏执狂的敏感多疑都是针对自己,以自我为中心。 然而顾君玮的敏感多疑都是针对她和宝宝,他便是觉得全世界都充满敌意,那些敌意都是朝着她和宝宝而来的。 她和宝宝,成了诱发顾君玮心理变异的精神因素。 这才是让苏云最不知所措的一点。 直白一点来说便是,如此深情,她不知道如何承受。 她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默默地拉起被子,把身子转了过去。 叶昭要被她气乐了,毫无一国之母仪态地探身过去,狠狠地拍了她的屁股一下。 苏云猛地转过身来,眼眸圆瞪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叶昭却是这一刻才觉得自己的好友是真的回来了,突然俯下身子,抱住了她,喃喃道:“云啊,你可知道这四年来,你把我们折磨得好苦。 我好不容易才有你这么一个同根同源、什么都能说的朋友,便是我还有李显,还有竣儿,还有很多很多亲人朋友,你对我来说都是特殊的,所有人都无法取代的。 更别提君玮了,看你这没心没肺的样子,你肯定没发现,君玮因为你,把自己的胃都生生熬坏了,便是心理出了一些问题,跟身体上的痛苦比起来,又算什么? 云啊,不要急,我和君玮会替你找回记忆的。 但在这之前,你不要对君玮太狠了。 否则等你记忆回来那一天,你又如何去直面,曾经对君玮如此冷漠残忍的自己?” 要不是君玮这些年不要命一般地折腾自己,她何至于去做那七大姑八大姨才热衷的拉郎配! 说着,抬头凝视着微微愣然的苏云,嘴角一扬,“懂了吗?你这个没心肝的家属。” 第338章 诡异的食指(第二更)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拉开。 看到毫无仪态地趴在床上紧紧抱着自己的妻的叶昭,捧着个托盘的顾君玮眉头微蹙。 跟在顾君玮身边的家铭也是有些愣然地瞪大了眼睛。 倒是苏宝宝最淡定,她见到母亲醒了,立刻兴奋地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一下子扑到了苏云身上,“母亲!你醒啦!宝宝好担心你!” 叶昭早已仪态万千地坐直了身子,还高贵冷艳地整理了一下头发。 眼角余光却是看到了走过来的男人一脸阴沉,不禁暗暗咋舌。 君玮不会连她也怀疑上了吧?要真是这样,他这心理问题哪里不算严重,很严重了好不好! 顾君玮却是看了她一眼便转移了视线,把手中的托盘放到了窗边的几上,便走到床边作势要扶起苏云,“云儿,醒了便吃点东西罢。” 从头到尾,当房间里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叶昭:“……” 君玮有没有怀疑她她不知道,但他嫌她碍事了却是很明显的! 叶昭心里冷笑,呵,早知道方才便不费那么多口水,让云好好折腾折腾你! 反正这个大灯笼,她是当定了,她还想好好逗逗那个小肉团子呢。 话说云这些年是怎么养孩子的?怎么把一个好好的小女娃养成这么圆滚滚肉嘟嘟的样子? 简直——萌得不行啊! 看到顾君玮伸过来的手,苏云想起了叶昭方才的话,一时有些失神,看在别人眼中就像犹豫了一般。 顾君玮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家铭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父亲和母亲,走过去伸出手,咧嘴一笑道:“母亲,孩儿扶你过去吧。” 眼前小少年的笑容,就像天上温暖的太阳。 苏云心里一软,不自觉就把手伸向了他,没看到一旁的男人,脸上有黯然落寞之色一闪而过。 给她准备的都是清淡的菜色。 一碗熬得软糯粘稠的白粥,一叠凉拌藕片,一叠木耳丝炒肉,一叠玉米青豆胡萝卜热炒,还有一个咸鸭蛋和一颗开胃的酸梅。 一小碟一小碟地摆满了一张小几,看起来虽然素淡却也丰盛。 顾君玮和两个孩子都围在她身边,竟一副要看着她吃饭的模样,苏云有些窘,想起叶昭说顾君玮有胃病,不禁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两个孩子,问:“你们都吃了吗?” 说到吃饭苏宝宝就最兴奋了,立刻大声应道:“吃了!阿娘!宝宝吃了两个大鸡腿呢!还有丸子,鱼鱼,虾虾,还有,还有……” 还有好多好好吃但她又说不出名字的东西! 小话唠宝宝不由得有点急了。 苏云一听脸色立刻变了,这时候她才发现这小胖妞的小肚子又高高地鼓了起来,露出了一小片白花花的肚皮,顿时转头恼怒道:“这小胖妞吃东西向来没有节制,你们怎的尽由着她了?” 挨骂了的两父子:“……” 他们怎么知道,这小家伙小小的一只,肚子里却能装那么多东西! 他们完全被这小家伙迷惑了,见到她那么高兴兴奋的样子,他们完全拒绝不了她的要求,她说想吃什么就给她夹,为了夹菜给她后小家伙展露的灿烂笑容,两父子还暗搓搓地在饭桌上争斗了一番。 直到苏娘急急地制止他们,他们才发现,小家伙的肚皮已经露出来了。 顾君玮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自己女儿看起来小小的一只抱起来却颇有些沉手。 被苏云愤怒地看着,他低咳一声,沉声道:“怎的都大半天了,青莱还没有把宝宝的东西采买回来,可是战事结束后都松懈了?” 看着这两父子吃瘪的样子,叶昭忍不住暗暗地捧着肚子笑。 哎哟,怎么以前不知道君玮还有如此无赖的一面!她得回去好好和李显说说,省得他天天对着那群老狐狸臣子人都变沉闷了! 苏宝宝不乐意了,费劲地钻进了苏云的怀里抗议,“阿娘,宝宝不胖!从明叔叔说宝宝肉肉的很可爱!” 叶昭立刻敏感地眯起了眼睛,从明叔叔? 再看君玮。 啧啧,脸色果然沉了。 叶昭觉得自己就差拿包瓜子慢慢磕了。 苏云想到齐从明,心里也是有些烦躁。 现如今顾君玮的情况,她根本无法跟他提起齐从明的事。 可是放着齐从明的事情不管,又是万万不行的,石佛村那边,齐叔还在等着他们呢。 一顿饭,就在几个大人的心思各异中吃完了。 苏云这次的病其实是积劳成疾,喝了药,又经过了这一上午的休息,精神头已是好了许多。 午膳后,叶昭也终于在宫里三番四次地来人催促下,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家铭带着宝宝去睡午觉。 房间里,只剩下了她和顾君玮,苏云又有些紧张了。 顾君玮拿起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看了她一眼,道:“可要再睡一会儿?或者你不想睡,我可以陪你下下棋解闷,又或者陪你去花园里走走。 都不想的话,我书房里有许多书,不乏一些有趣的杂文游记,或是这几年征战四方时收集来的各地话本子,那些故事瞧着虽然有些千篇一律,但看多了还是能寻到趣味的。” 苏云眨眨眼,有些纳罕,“你还会收集话本子?” 这行为怎么看,都跟他这个人不相符啊。 顾君玮却是看着她,微微一笑,“这是给你收集的。 曾经你只能随着我过颠沛流离危机四伏的生活,我说过,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和孩子们远离战火,过上最安稳平静的生活。 你每日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继续查案便查案,想做心理咨询便做心理咨询,闲暇下来想放松一下了,便看看这各地的话本子,找找趣味。 要是从里面看到哪地的风俗很感兴趣,或是想看看哪里的风景,我便带上你和孩子们,去那里走走看看,也是可以的。” 男人说这些话的时候,面容平和,凤眸轻柔,仿佛在说的,只是随手拈来的一些话。 可是,他话中所展现出来的生活,实在太美好,美好得苏云完全说不出话来。 有些话正是因为朴实而动人。 若这是情话,便是世界上最美的情话。 看到苏云怔怔地看着他,眼睛里似乎带着动容,顾君玮心头微动,探身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回,她终于没有再避开。 他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放轻声音像怕惊扰了什么般道:“云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青莱的声音,“郎君,夫人,方才有一个小孩儿,给了我们门房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和两封信,说是有人托他带过来的,指明给夫人和郎君。 事有蹊跷,还请郎君过去看看情况!” 苏云和顾君玮顿时从某种暧昧的氛围中惊醒,互相对看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讶。 直到他们匆匆走到顾君玮的书房,打开了那个木盒,两人脸色遽变。 木盒里装的,竟然是一截食指。 食指粗短圆润而白皙,指甲还染着如血一般的深红色丹蔻。 就这样一截躺在木盒里,木盒底部,还垫了块深红色的薄如蝉翼的丝绸。 看起来无端诡异。 苏云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后退了两步。 她认得,这截食指的主人! 第339章 这是谢礼(第一更) 青莱看清了木盒里装的是什么,心头一紧,立刻问:“郎君,可要把送东西来的小孩儿追回来?” 顾君玮走到苏云身边扶了扶她,沉声道:“那小孩儿估计什么都不知道,那人竟然胆敢送这些东西来将军府,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随即他看向苏云,“云儿,你可是认得这节手指的主人?” 苏云抿了抿唇,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她离开石佛村前发生的一幕。 唐家的夫人袁氏带着她的二媳妇和侍婢到她家逼迫她签下那份纳妾书,当她把纳妾书冷笑着拍在她厅里的长几上时,她的眼睛定在了她的手上。 袁氏长得很是丰腴,连带着她的一双手都十分有肉,十根手指均长得粗短,却又因为保养得体显得白皙圆润。 指甲上,均染着血一般的红色丹蔻。 红与白,形成了鲜明的色差,在苏云脑子中,刻下了深刻的印记。 这是袁氏的手指! 苏云感觉自己的心跳在渐渐加快。 袁氏的手指怎么出现在这里?是谁把它装在了小木盒中,送来了她所在的将军府?! 她和齐从明离开石佛村后,石佛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回答顾君玮的问题,看向青莱冷声道:“可是还有两封信?” 青莱一愣,把信拿了出来,“是,信封上写了,一封信是给夫人的,一封信是给郎君的。” “把我的信给我!” 青莱见苏云面色有异,不由得看了顾君玮一眼,见顾君玮点了点头,才把信递给了苏云。 苏云立刻把信拆了,顾君玮站在她身边,也是看到了信里面的内容。 两人的眉眼顿时沉肃起来。 雪白的纸上,只用方正平直的楷书,写着一句话 “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苏云立刻把目光移向了那个装着袁氏手指的木盒。 谢礼,莫非指的是袁氏的食指? 难怪,她方才见到这截手指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不是手指本身奇怪,是它被送来的方式奇怪! 雕刻精美的木盒,木盒底部垫着的红色丝绸。 如果不去想里面装着的东西是什么,这岂不就像一件精心准备的礼物,为她而准备。 到底是谁?!而且,为了什么事谢她? 顾君玮此时也拆开了给他的那封信,苏云立刻凑了过去看。 雪白平滑的纸面上,同样只简短地写了几句话。 字迹也是一样,内容却是比给她那封信上写的,更耐人寻味了—— 吾与汝同为上天遗弃之人。 掩埋二十年之事,已无需再寻。 老天欺我等,愚之也! 汝为吾重要之伴。 地狱之门,即将开启。 吾于门前,待汝同来。 原本一直端正工整的笔迹,在最后一句话时,似乎终是难以掩盖书写人心中的激动,字迹微微潦草,带着一丝拼命压制的疯狂。 吾于门前,待汝同来。 顾君玮脸色沉肃,半响不说话。 苏云立于他身旁,紧盯着这封怪异到了极点的信,心中,一丝不安疯狂流转。 掩埋二十年之事,指的是什么? 苏云脑中慢慢浮现出某件事,不由得看了一旁沉默不语的顾君玮一眼。 那个神秘的寄信人与其说是找他们两个,不如说,他的目标是顾君玮,只是顾君玮。 他给她送来袁氏的手指,说是谢礼…… 虽然莫名其妙,但所谓谢礼,不就是过去已经了结的缘么? 不管那人想做什么,他放在了自己计划中的人,只有顾君玮! 但如果是那件事,其中又是有什么因素,把她、袁式和顾君玮,牵连了起来? 也许,不止袁氏。 如果跟那件事有关,很可能在石佛村中的唐家和齐叔,也早已经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见苏云和顾君玮看完信后,皆脸色沉肃,半响不说话,青莱简直抓心挠肺,忍不住道:“郎君,夫人……” 信里面到底有什么惊天内容,你们倒是说啊! 好奇心可以害死猫的知道么! 苏云抬头看了顾君玮一眼,“你怎么想?” 顾君玮捏着信纸的两根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道:“这纸,倒是上等的好纸,看起来像是产自江南道丰州的澄心堂纸,一般只有富贵人家才能用上。” 苏云凑过去,轻轻嗅了嗅,嘴角微扬,眼底沉肃,“这纸还熏了香,看来给我们送东西的人,很是讲究啊。” 不止是信纸的选取上,从那人一根手指都能包装得如此讲究,以及他给她和顾君玮的信来看,苏云心中慢慢勾画出了那个人的心理画像。 是个严谨、细致且对生活十分讲究的人。 出自富裕的家庭,但童年或少年时期过得十分压抑,痛苦,这些痛苦很可能源于他的家庭。 二十年前那件事,暂时还不确定对他的人生造成了什么影响,是他一切悲剧的源头,还是刺激他心理阴暗滋长的因素? 平常看起来温文有礼,很容易讨人欢心,实则内心疯狂而自负,与他相处久了的人,很可能会发现他性情暴虐、喜怒无常,进而对他心生恐惧,逐渐疏远。 从他给顾君玮的信来看,他还很可能有着极强的反社会人格。 是个很危险的人。 苏云的目光落到了袁氏的那根手指上,心头一片焦躁,突然一把拉住顾君玮的手,道:“顾君玮,我麻烦你一件事。” 顾君玮垂眸看着女子明明很是心焦,却强装淡定的表情,嘴角紧抿,在她微讶的注视下,轻轻地把她的手牵进了自己手里,十指相扣。 “云儿,我们是夫妻。” 他幽深漂亮的凤眸直直地看着她,嗓音中带着一丝隐忍,叹声道:“无论你让我做什么事情,都不算麻烦,我只怕你想做某些事情时,想到的不是我。” 苏云看到他眼中深藏的苦涩和落寞,也有些难受。 她知道自己的疏远和客套还是把他伤到了,可是这种下意识的行为,她也控制不了。 她垂了垂眼帘,忽略了心里头的一丝不自在,反手握了握他灼热的手掌。 “我自然是要找你的,不找你我还能找谁,我……” 突然,她因为想到的某件事,心微微一突。 那个人,寄了那么一封信给顾君玮。 被二十年前那件事牵连的人,必然不止是顾君玮。 为什么是顾君玮? 莫不是,他知道顾君玮此时心理有些扭曲,正是最容易攻破心防的时候,这才找上他? 第340章 试探(第二更) 苏云的眼神顿时一沉。 如果这是真的,那情况就更复杂了。 这说明,那个人就算不像她一般可以诊断一个人的心理问题,至少也具备看透人心细微变化的能力。 而且很可能,他从很早之前,便盯上了顾君玮,一直隐在暗中观察。 能不被顾君玮察觉地长期在暗中观察他,那么那个人,不是很恐怖的敌人,便是心怀不轨的自己人! 然而下一秒苏云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不可能。 如果那个人一早就盯上了顾君玮,那他为什么如今才有动作? 而且,他跟石佛村、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顾君玮看她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且脸色变幻不定,不由得盯着她,沉声道:“云儿?” 这种他完全看不透她心思的感觉,他很厌恶。 他们中间,到底缺了四年。 “顾君玮。” 苏云突然紧紧握着他的手,抬眸眼神认真地看着他,“答应我,不要擅自做什么决定,你心里头有任何想法,好的,不好的,都与我说,可好?” 很多心理问题都是因为自己心里憋着事,又不愿意与人沟通,才会越来越严重。 最终当自己的理性和自制压抑不住心里头的阴暗,就会做出许多自己平时可能想都不会想的事情。 人心底深处禽兽的一面,就表现出来了。 顾君玮微愣,立刻想到了她这样说,是因为那封信。 他不由得微微抿唇,感觉心底的阴霾散了些许,低低道:“好。” 被他灼热的眼神注视着,苏云移了移视线,松开了握着他的手,道:“我想你派人帮我去一个地方,看看那里现如今的情形。” 想到他如今的敏感多疑,苏云抬头,笑道:“想不想听听,我和宝宝过去四年是怎么生活的?” 怎么可能不想。 他一直在等她说。 顾君玮只觉得喉咙一噎,握紧了她的手,强忍着更亲近她的**,低低道:“好。” 说着,他随手一扬,“青莱,你自去做事罢。” 青莱:“……” 郎君,你终于想起还有属下的存在了…… …… 青莱出去后,苏云和顾君玮坐在榻上,一人一边。 她挑挑捡捡地跟他说着这四年来发生的事,其实村里生活平静安然,鲜少有大事发生,因此她说的事情也散得可以,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到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顾君玮听得很认真,那专注的眼神,仿佛她说的是什么军事机密。 好吧,她自己说得都有些索然无味了,难为顾君玮还能听进去。 而且他还要提问,事无巨细都要问。 平时都吃什么,三餐有什么喜好,可会短缺些什么…… 这男人看起来是做大事的,怎么那么嗦,她都觉得自己说的事情是鸡毛蒜皮了,他还有本事从鸡毛蒜皮里挑渣渣。 苏云不由得恼起来,直接道:“不许问了,这样我说三天也说不完!” 顾君玮看着她,却是低叹一声。 苏云看到了男人眼底的黯然,但她也没辙,这些事情她真觉得说了没意义,只能当没看到。 很快说到了新帝登基后,石佛村里逐渐僵持的气氛。 听到唐家的人要强行纳她做妾,顾君玮的脸色沉得彷如暴雨欲来,一直握着她的那只手,猛地收紧。 苏云却是想到了更多事情。 那个给他们送东西的人莫不是因为袁氏先前曾逼她做妾,在为她报仇? 所以,他给她的“谢礼”,是袁氏的手指? 有个猜测先前就一直有,现在苏云却是更肯定了。 那个人,是石佛村里的人! 石佛村里曾经受过她恩惠的人,似乎只有钱家了。 可是钱家的人她很熟,他们一家都朴实良善,不是能做出砍人手指这种事情的人。 苏云有些头疼。 她总觉得,那个木盒和那两封信,只是某些事的开始。 这件事,与同于石佛村出来的齐从明讨论,可能更容易理清思绪。 她心思微动,道:“后来,齐从明助我和宝宝从石佛村中逃了出来,这一路上唐家的人追杀我们,也是多亏了他……” 顾君玮的眉头一下子便皱了起来,“云儿,他如今命案缠身,若他当真是好的,又怎会如此。” 她就知道会这样。 苏云暗暗望了望天。 所以方才,她在说和宝宝的生活时,都有意地跳过了齐从明。 虽然知道和患有偏执狂的人说理几乎是痴人说梦,但想起现在的重重迷雾,她还是尝试道:“现在情况还没查清,我与他相处了四年,还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吗?” 话音刚落,她就知道要糟。 说错话了。 看到男人瞬间更是阴沉的神色,她默默地闭上了嘴。 “云儿,这更说明了,他心思深沉。” 顾君玮紧紧握着她的手,额角似有青筋暴起,脸上的表情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他在你和宝宝身边这四年,都把自己的本性隐藏了起来。” 苏云想扶额。 行,你长得好看,你说的都是对的! 她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淡然道:“你把我的手握疼了。” 顾君玮微愣,眼眸中似乎带了丝受伤的神色。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 青莱察觉到夫人和郎君之间奇怪的氛围,不由得看了他们一眼,但想起那个不速之客,他很快收起心思,道:“郎君,老太爷来了,现在正在前厅,吵着要见小郎君和小娘子。” 老太爷,顾家的老太爷,是顾君玮的祖父? 苏云看了看顾君玮,却见他眉头一瞬间深深蹙起。 看来他和这个顾老太爷,相处不怎么融洽啊。 “我不是与他说了,晚上去顾府找他?” 青莱也是一脸想不通的茫然,“我们先前送信的人说,老太爷听说郎君晚上要去找他,虽然有些讶然,但也只是嘲讽了一句郎君这么多年终于愿意去见他,还问了几句夫人的情况。” 顾君玮嘴角微扬,透出几许讽意。 “属下也不清楚,他怎么突然来了将军府,而且……” 青莱顿了顿,道:“老太爷的情绪好像有些激动。” 顾君玮默了默,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罢。” 苏云也立刻站了起来。 顾君玮转头看了她一眼,却很快把眼神移开,“云儿,你不用去,我去便好。” 方才他眼中,可是带了一抹狼狈? 苏云心头微怔,旋即微微一笑,“那可是你祖父,我于情于理都应去拜见拜见。”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 他们先头才收到了那么诡异的一样谢礼和两封信,这会儿顾君玮的祖父又似乎反常地上门了。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两件事之间,必然有什么关联。 第341章 美人计的正确使用方法(第一更) 顾君玮却是坚定道:“不行,太危险了。” 苏云:“……” 自己的祖父,危险什么?这也危险那也危险,苏云怀疑在现在的顾君玮看来,除了将军府,哪里都是危险的。 可不能由着他来,这样她以后可还有自由可言? 要耐心,耐心。 方才的试探说明了,现在这个男人在某些事上是明着不讲理的。 苏云笑着走到他身边,主动牵起了他的手,道:“我一直跟在你身边,还会危险吗?” 顾君玮凤眸沉沉地看着她。 苏云继续微笑,“还是说,你觉得,你便是在我身边,也无法护我周全?” 顾君玮看了她半响,突然道:“云儿,你这是在用激战法,还是美人计?” 苏云微窘,但还是淡然道:“当然是美人计。” “那你这美人计,也用得太不走心了。” 顾君玮突然低声道,苏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便听他道:“青莱,你先在外面候着。” 下一秒,她眼前一暗,唇上一热。 已是被亲了个正着。 熟悉而陌生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 仿佛已是隐忍了许久,顾君玮一手紧紧握着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让她完全没有逃离的空间,炙热的唇舌肆意地扫荡她的口腔,与之唇齿相缠。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顾君玮松开了她些许,与她额头相抵,伸出手轻轻擦过她被吻得异常柔软的嘴唇,声音微喘道:“一会儿,不要乱跑,跟紧我。” 本来想套路他反被他套路了的苏云只能羞恼地瞪着他。 她怎么忘了,论兵法,这男人才是行家! “云儿,不要这样看我。” 顾君玮突然低声道,嗓音中带着一丝隐忍,“这四年来,不止我的心在想你,我的身体也很想你,你可知道?” 昨晚看了她一晚上,已是煎熬。 没想到这男人如此直白的苏云脸颊微红,推开他强行结束了这个危险的话题:“我的美人计你竟然已经受了,代表我可以跟你去见祖父了罢?” 顾君玮的凤眸中闪过一丝阴翳,终是没说什么,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来到前厅时,顾老太爷正朝给他端茶的小厮发脾气,拼命地敲着拐杖,“我可是那两个孩子的曾祖父!我怎么就见不得他们了!赶紧把那两个孩子带出来!” 将军府的小厮自然也不是那等被吓一吓骨头就软的人,闻言只行了个礼淡然道:“此处是将军府,一切事情要待郎君到来再做定论,请老太爷稍候。” 意思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能在这将军府做主的只有他们郎君,你再闹也得乖乖等着。 顾老太爷脸色黑沉,竟忽地站了起来,扫落了几上的茶水与点心,在一片瓷器破碎的声音里,冷声道:“好你个等郎君到来再做定论,你家郎君的心肝都被狗吃了! 这四年下来为了个女人不认自己的祖父,还不让我去见我的曾孙们,这是要等我死了,入了棺材,才愿意正眼瞧瞧我这把老骨头么!” 苏云眉头微蹙,为了个女人…… 这个女人,莫非是指她? 见到正主终于来了,小厮赶紧如释重负地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顾淮远眼里的火立刻就烧到了顾君玮身上,用拐杖直直地指着他,喘着大气道:“我还以为你要等我死了,才愿意出来见我!” 见到顾君玮身旁的苏云,顾淮远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倒是冷静了些许,嘴角微扯道:“你这女娃,竟然真的如此命大。” 苏云立刻明白了。 想来四年前她出事,罪魁祸首便是面前苍老得便是拄着拐杖,也无法挺直背脊的老人。 难怪方才顾君玮不让她跟着他一起出来。 顾君玮没理会他的话,只淡淡道:“我说了,晚上会去顾府拜见顾老爷子,顾老爷子何苦如此辛苦走这一遭?” 顾淮远眼中浮现痛楚,握着拐杖的手一下子收紧,但显然顾君玮对他这态度,他早有预料,此时也只是疲累道:“老夫总是被人说倔强,他们却不知道,倔强是所有顾家人的天性。 君玮,我知道你这些年怨恨祖父,但祖父都这一把年纪了,还没好好地看过家铭,还没见过我那曾孙女,你这不孝孙子,若祖父就这样抱憾而去,到时候后悔的只会是你。” 他突然看向苏云,冷然一笑,“何况,那女娃已经回来了,你当真还要继续为这么一个无意义的理由,与祖父置气?” 无意义的理由? 当初他害得他的妻儿险些丧命,这四年来,所有人都确实以为,他的妻儿回不来了。 现在云儿带着宝宝回来了,于是在他看来,他这四年里待他的态度,便是毫无意义的? 顾君玮嘴角微勾,眼底一片寒意,道:“顾老爷子折煞伯钰了,伯钰的夫人和孩儿能平安归来,乃是上天恩赐,与伯钰和顾老爷子之间的恩怨,全无关系。 伯钰的两个孩儿怕生,怕是无福见顾老爷子了。 顾老爷子若真心疼爱那两个孩子,不若帮伯钰一个忙。” 顾淮远听得眼眸里的火又烧起来了。 “伯钰记得顾老爷子与当年光孝寺的法显大师交往甚深,如今法显大师早已圆寂,留下一关门弟子,不知顾老爷子可知道法显大师弟子的行踪,若能告知伯钰,伯钰不甚感激。” 顾淮远微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苏云,咬牙道:“你先让老夫见那两个孩子一面。” 顾君玮眼眸一闪,紧紧地盯着他,轻笑,“顾老爷子又是何故,非要见伯钰的两个孩儿?” 这四年里,他虽然也经常来将军府闹着见他和铭儿,但往往没有后果,也便回去了。 但这一回他似乎铁了心,一定要见到铭儿和宝宝。 甚至面对他的试探,他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他知道法显大师弟子的行踪,并以此要挟他。 顾君玮眉间弥漫开一股沉郁。 若是他对他两个孩儿存了什么心思,即便他是他亲祖父,他也不会允许! 顾淮远嘴角紧抿,脸上竟渐渐透出几许哀凉之色来。 苏云一直关注着他,此时嘴角微抿,眼底不含什么情绪地看着面前的老人,开口道:“顾老爷子突然如此急切要见我那两个孩儿,可是因为有什么,十分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第342章 徐徐诱之(第二更) 顾淮远猛地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果然! 苏云心一沉,慢慢地,仿佛带着一丝引诱地道:“例如,收到了一封不知从何处寄来的,写了一些莫名其妙内容的信?” 顾淮远猛地一柱拐杖,“你这女娃莫胡言乱语!” 苏云却是更笃定了,一连串地道:“老爷子,那封信让你很惶恐吧?里面写了什么内容?你便是不说我也能猜到,你的惶恐早在你方才说的话中表现出来了。 方才短短的几句话中,你就频繁地提到了一个词,也许你自己都没发现。” 顾君玮转头看着她,已是了然,心底却是更为沉肃讶异了。 竟然连祖父也收到了一封信? “方才,你提到了三次,你大限将至。 老爷子,那封信,可是让你感觉到了死亡的阴影?!” 顾淮远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反应过来后神色激动道:“那封信……那封信可是你这女娃给老夫的!你可是想报复老夫?简直大逆不道!老夫便是做下什么,为的也是君玮和我们顾家!” 顾君玮嘴角紧抿,脸色晦暗地要上前,被苏云一把握住了手。 眼眸同时微闪。 这顾老爷子,似乎也有些过分偏执啊。 是巧合,还是偶然? “那封信不是我寄的,我与顾君玮也收到了一封信,信不信由你。” 苏云盯着他,故意放慢语气道:“我来猜猜,那封信中写了什么。 吾与汝同为上天遗弃之人。 掩埋二十年之事,已无需再寻。 老天欺我等,愚之也! 汝为吾重要之伴。 地狱之门,即将开启。 吾于门前,待汝同来。” 苏云每说一句,顾淮远的脸色就更青上几分,到最后,他只喃喃道:“你如何得知,你……” 苏云和顾君玮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脸色凝重。 看来情况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复杂。 那个寄信人到底是谁?他给多少人寄了信?目的是什么? 顾君玮静默半响,看到老人眼神惶然凄苦地看着他,想起他壮年时的意气风发,终是淡声道:“顾老爷子不必心焦,那人寄来这封信,并不是存了害人之心。” 便是存有害人之心,从信的内容来看,针对的也绝不是他们这些收信之人。 人年纪越大对死亡的恐惧便越深,到最后甚至会变得草木皆兵。 这样一封诡异的、忽如其来的信,苏云和顾君玮可以理性地分析它,这些年来越来越被死亡阴影折磨的顾老爷子,却早已没了那等平常心。 所以他今天才会如此反常,很多时候,人之将死,才会发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听了顾君玮的话,顾淮远还是神情恍惚。 他这些年,越来越感觉自己身体不如当年,腰越来越弯了,走路走不快,吃饭也必须细嚼慢咽,早上起床各个身体部位都仿佛不是自己的,要起半天。 他年轻时是南吴威名赫赫的大将,身体素质自然比一般老人好,事实上他虽然开始表现出一些衰老的症状,但身体健康,没什么大病大痛。 但对比自己当年铁甲银枪,骏马英姿,占尽人间豪气的模样,他简直对如今的自己深恶痛绝。 特别是这些年,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把他看作自己生命延续的孙子不再愿意见他,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空了一大块。 那孩子跟他那没良心的父亲一般,都不是个好的! 他脸色沉郁地看着面前的年轻夫妇,道:“我不管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搞鬼,我只想见我那两个曾孙子。” 便是他理解错了那封信的意思,但他多年征战沙场的敏锐直觉告诉他,即将有什么要发生了。 那是,从二十年前那件事中走出来的,索命的厉鬼! 顾君玮眼神一冷,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顾老爷子请回罢!” 顾淮远怒瞪着他,手指猛地一指,“你!你难不成不想知道法显大师弟子如今的下落!” 见顾君玮头也不回地拉着苏云离开,顾淮远气得把手中的拐杖狠狠往地上一摔。 随即整个人疲累地坐倒在了后头的坐榻上。 伛偻的背影,在此时空无一人的前厅中,透出一丝凉飕飕的孤寂。 从来颇为自负好强的老人,头一回对自己曾经做下的事,感到了一丝迷茫和痛苦。 …… 顾君玮一直拉着苏云回了书房。 这一番折腾下来,苏云本就有些虚的身子更累了,往坐榻上一坐便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看了脸色不快的男人一眼,另外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推到他面前道:“那个法显大师的弟子,可是能帮我找回记忆?” 顾君玮看了看面前的那杯温开水,眼神一软道:“也许。” “可是你如此忤逆祖父他老人家,他一气之下把法显大师的弟子藏起来,可如何是好?” 顾君玮皱了皱眉,有些疲累地揉了揉额角。 他知道要说服祖父不会简单,但没想到,他的条件是要见那两个孩子。 他的两个孩子尚年幼,一个才初初成长,一个尚懵懂无知,他如何愿意让他们去见曾经害了他妻儿的人? 他抿了抿唇,道:“无妨,既然知道祖父手上有法显大师弟子的行踪,顺着这条线,也许能查到一些什么,此事交给我便好。” 苏云看了他一眼,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顾君玮微愣,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她的双手,把她牵引到身前来,微笑道:“怎么了?” 她看着面前那张俊朗英气的脸,为他眉眼间一直不散的郁结感到心揪。 她抽出一只手,抚上他的眉心轻轻按揉道:“我感觉祖父没什么恶意。” 顾君玮在她的按揉下,脸上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低低“嗯”了一声,“云儿,四年前的事情,你忘了。” “便是四年前他真的害了我,他也付出代价了,现在的他,便是想再对我做什么,也无能为力。” 她想起顾君玮的心病,他下意识地对身边所有人都充满敌意和怀疑,她得让他慢慢走出来。 她弯腰凑近他,放轻声音道:“让宝宝和铭儿见他一面,跟我们要不要原谅他不冲突,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在一旁看着,直到你放心为止。” 她不是那般大度不记仇的人,对曾经想杀了自己的人还能完全不设防地怜悯关爱,那不是善良是不长心眼。 但如果他对顾君玮的心病有利,也能助她找回记忆,让铭儿和那小胖妞见见他也没什么,就当关爱孤寡老人了。 何况他确实是他们的祖父。 “还有,关于那些信,我有一个猜测……” 然而,苏云话音未落,她的腰就被男人一把搂住,她毫无防备地跌进了他的怀里。 一抬眸,看到的是顾君玮幽深的眼眸。 “云儿,你可是又在对我使美人计了?” 声音中,竟隐隐透出一丝渴望和期待来。 第343章 被选中难道还是荣幸?(第一更) 他这是玩上瘾了? 苏云瞪了他一眼,拍开他的手,道:“那是你的祖父,你自己要不要见他,你自己决定,与我何干?” 这种事她只能在一旁做牵引,只有他自己做出来的决定才有效果。 顾君玮看她又坐回到了旁边的坐榻上,嘴角抿了抿,深邃漆黑的眼眸一直追随着她。 颇有点那什么……欲求不满…… 苏云拿起茶杯的手微微抖了抖,故作严肃地道:“我觉得有人在织一张大网,想把与二十年前那件事有关的人,都网进去。而且……” 那封信的最后两段话,实在让人不安。 地狱之门,即将开启。 吾于门前,待汝同来。 顾老爷子一时想岔了,以为寄信人是来索他命的厉鬼,其实还真不能完全怪他。 那封信中的内容,本来给人的感觉就很不好! 看苏云突然眉头微皱地看着他,顾君玮微微扬眉,轻笑,“不用担心我,如果那个人是冲着我来,于我来说倒是庆幸。” 苏云微微愣然,半响,道:“如你所说,他便是来索命,也不是索被他视为伙伴的你们的命。 但顾君玮,便是他的敌意不是冲着我们来,他这个人本身,也是很危险的。” 她起身走到书桌边,拿来了给顾君玮的那封信,坐了回来道:“他想做的事情,虽然在信里说的很清楚,但其实用的都是很主观的词。 他要开启地狱之门,我们能知道的只是地狱之门定然是个不好的东西,是会给人带来灾祸的。但因为每个人的阅历和想法不同,在不同的人看来,灾祸可以有一千种模样。 就像有人觉得贫穷是件难以忍受的事。 但有些安于现状的人可能会觉得,只要能三餐温饱、睡觉时有瓦遮头,已很是满足,要是给他一大笔钱,但反而会破坏如今的生活,对他来说才是灾祸。 所以如果不能进一步摸清这个寄信人的妄想与渴求,他这里所说的开启地狱之门,到底指的是什么?我们无从得知。” 她顿了顿,眼眸沉肃道:“而且,你和你祖父收到的信是一样的,我猜测他寄信的对象应该都是二十年前那件事的受害者,如他一般的受害者。 祖父他老人家,可是在二十年前那场战争中受过什么刺激?” 顾君玮又看了她一眼,拿起杯子抿了口水,似乎很是随意地道:“我父母,便是在二十年前北越入侵南吴的战争中阵亡。” 苏云一愣,不禁看了他一眼。 察觉到她眼眸中的异样,顾君玮不由得轻笑。 被自己的妻因为同一个理由心疼两次,这感觉还挺不错。 他趁机又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绵软微凉的手握在手心,比茶水更能抚慰他心底的空虚。 这时候,他知道她不会躲开。 他干脆两只手一起包着她的手,闲适地靠在了后面的软垫上,无意识地轻抚着。 凤眸却微眯,想着那个神秘的寄信人。 他好不容易给妻儿创造了如今的安稳生活,不管是谁,他都不允许他去破坏这一刻的安宁。 若此时青莱在场,定然就要暗暗讶异。 郎君平时不管走路还是坐着都是端端正正的,带着一股军人的自律。 如现在这般慵懒闲适的模样,他在郎君身边十几年了,还从没有见过。 微微粗糙的指腹在她柔嫩的肌肤上轻抚,麻麻痒痒的,这滋味绝对不好受。 苏云忍了忍,终是默许了他这带着无尽隐忍意味的吃豆腐举动,强行把注意力放回到那个神秘的寄信人身上来,“如果是这样,我怀疑他寄信的对象绝不止我们和祖父,但同为二十年前那件事的受害者,绝不是他挑选寄信人的唯一标准。” 顾君玮转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说下去。 男人盘腿而坐,靠在软垫上,因为在家一头墨发只是用白色的发带随意地挽了起来,披散在肩头,配上他此时带着一丝懒散意味的凤眸,竟无端地透出一种性感的诱惑来。 苏云忽然感觉脸颊有些热,默默地转开了视线道:“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想做什么,但他做的这件事,必然不是小事,从他信里面提到他和你们同为被上天遗弃之人,和他对自己所背负的命运明显不满的情绪来看,我推测……” 想到自己的那个猜测,苏云心头微沉,再也没有了旖旎的心思,“他想做的事情,是报复这个天下。” 顾君玮闻言,眉头也微皱。 “所以,他挑选的人,除了和他同为二十年前那场战争的受害者,还有一个特点均有一定的实力和能力,可以支持他做那件想做的事情。 或者是权,或者是钱,或者是有利的身份,或者是几者兼备。 否则百姓中受二十年前那场战争影响的人有千千万,如果说他没有一个挑选伙伴的标准,是不可能的。” 苏云轻笑一声,仿佛看到了那个表面温文有礼、实则内心阴暗疯狂的人就站在她面前,一双挑衅的眼睛带着笑意,直直地看着她。 “这也跟他自负的性格有关,像他那般自视甚高的人,如果那个人不是有一定的能力,他觉得是没有资格当自己的伙伴的。” 如果他是一个罪犯,那他绝对是一个能让世界上最顶级的警探都头疼的,高智商罪犯。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生活中,但他既然以如此高的姿态宣扬了他的出场,那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定然会比这出场方式更惹眼张扬万分,这才符合他的人物心理。 说不定他现在就隐藏着某个地方,暗暗地观赏那些收到他信件的人或慌乱、或紧张、或不安的模样,那于他来说,是对他所做下的事情的最好嘉奖。 顾君玮嘴角微勾,“所以,我收到他寄的信,还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了?” 这算是玩笑? 说实话,以顾君玮如今在南吴的地位,那人不找他,还能找谁? 苏云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眼底一片寒凉。 是了,以顾君玮如今的心理,其实也很难理性地去推断这件事。 只不过因为那人暂时没有对她和两个孩子露出恶意,他才能冷静至今。 可是,便是如此,那人做下的事情,其实早对她造成了影响。 远的石佛村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近的,齐从明突然被搅入的灭门惨案,还不知道是不是与这件事有关! …… 她让顾君玮帮忙去查看石佛村如今的情况,顾君玮是直接飞鸽传书让此时在嘉州驻守的云岚去查看的。 因此两天后,信息就传来了。 苏云看着那张小纸条上的简单的一行字,脸色瞬间煞白。 上面写着的是 石佛村已成人间地狱,村里无一人生还。 第344章 不存在的那个人(第二更) 村里……无一人生还…… 那意味着,沉默寡言却总是默默照顾她和宝宝的齐毅、温柔娴淑的钱夫人、她亲眼见证他出生的钱家小活宝钱正义、每次外出采买都会特意问她一句要不要帮忙带点什么的马大叔…… 还有可恶的袁氏和唐家人,都没了?都死了? 她和齐从明离开石佛村后,石佛村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非,他们都是那个神秘的寄信人杀死的? 她走的时候只恨不得再也不回那个像牢笼一般让人压抑的地方。 然而,现在突然得知这个消息,她才发现,那个地方留给她的回忆,也不全是不堪的。 那里还有很多很美好的回忆,很好的人,她也是在那里生下了宝宝,看着宝宝一点一点成长。 顾君玮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看了看小纸条上的内容,也是心底一沉。 他想到的是,若苏云和宝宝不是逃离了那个地方,是否如今,她们就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痛苦地丢掉性命。 他把她扶到坐榻上坐下,转头对青莱道:“关于石佛村发生的事,你让云岚给我一个具体的说明,事无巨细,要快。” 青莱立刻道:“云将军来了两封飞鸽传书,其中一封里说了,他把具体的情况写成了长信,正经驿站传送到上京,会比飞鸽传书慢上几天。 想来是要说的事情太多,飞鸽传书里能写的内容太有限了。” 家铭担忧地看着苏云,给她倒了杯热茶,道:“母亲,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苏宝宝趴在苏云的膝盖上,仰着小脑袋皱着小眉头看她,小胖脸上也是一片懵懂的担忧。 苏云心底一柔,她都差点忘了,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在带着宝宝,不管遇到什么事,她身边都有一群十分可靠的亲人。 她暗叹了一口气,接过家铭递过来的茶浅酌了一口,缓了缓复杂的心情,笑看着家铭道:“怎么铭儿这两天都在家里?你这般年纪,该是要上学堂了罢?学你父亲那般躲懒可不行。” 顾君玮这两天几乎对她和宝宝寸步不离,她便是去上个茅厕消失个几刻钟的时间都能让他无端紧张。 后来她上茅厕他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羞恼得她脾气都发了几回。 别以为不说话就能隐身啊!她眼睛正常着呢! 虽说两夫妻长久地过日子,就是要接受对方所有美好的不美好的一面。 但是她还是个精神上的黄花大闺女呢,形象问题还是很重要的! 不对,便是两人当真老夫老妻了,基本的形象问题还是要顾及的! 早朝什么的更是不用想了,也幸好顾大将军有个当皇帝的表兄。 当今圣上贴心得很,直接大笔一挥写了封圣旨,说了一堆感念顾爱卿妻女失而复得,朕心甚慰云云的场面话后,直接放了顾大将军十天假,还给小胖妞封了个云喜郡主的名头,取自“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一句。 是的,这个圆滚滚的小娃娃如今也是个有封号的人了。 想到这几天的生活,苏云就头疼,觉得自己如今这生活还不如在后厨时自由自在呢。 家铭见母亲问起他的学业,心里欢喜,笑容微微羞涩地道:“孩儿如今跟着楚先生在宫里学习呢,理应每天都去的,但母亲和小妹回来了,铭儿就跟楚先生告了几天假,在家里陪陪母亲和小妹。” 说着,小下巴一扬,温润的少年难得带了点得意,“楚先生说,孩儿是他所教的学生中,学问最好的一个呢!” 苏云看出了家铭眼里的孺慕之思,心头柔软,忍不住抬起手摸摸他的小脑袋。 这孩子可真是贴心啊,这么贴心的孩子也是她教出来的?怎么小胖妞跟她阿兄就差那么多? 说起来铭儿的气质和性格似乎更适合当文官,顾君玮好像也没有说什么,似乎并不在意是不是能子传父业。 在一些重传承的大家族,不是挺在意这个的么? 顾君玮忽然站了起来,道:“云儿,石佛村之事,我需得向圣上禀告,你与宝宝和铭儿待在府里,我很快回来。” 苏云已是跟他说了石佛村里唐家和二十年前那场战争的关系,这些天顾君玮唯一离开这个府邸,就是听了她说的话后,进宫了一趟。 应该是此事事关重大,否则他哪里会愿意离开她和宝宝。 苏云点点头,已经恢复了冷静的脑子,终于可以理智地分析石佛村发生的事。 可是现在掌握的信息终究太少,她只能确定,那个神秘的寄信人到过石佛村,他走的时候,顺便带走了袁氏的一根手指。 是不是他造成了石佛村的惨案,还不清楚。 苏云忽地,心一突,因为想到了什么,心底微微惶恐。 从她暂时为那个人做出的心理画像来看,这个人该是十分有个性,让人过目不忘的。 石佛村不大,苏云甚至能准确说出里面居住的人口数量。 算上她离开前两天马大叔家新添的那个小女娃,共有一百零二个人。 在石佛村生活了四年,便是苏云不能说跟每个人都十分熟悉,但至少,里面的每个人,她都是见过的。 加上她的职业习惯,便是只是见过几面的人,她都会下意识地分析他的行为习惯,人物心理,因此若石佛村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她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确实,从她现在对石佛村那一百零二个人做的心理画像来看,没有一个人,是能和那个神秘的寄信人对上的! 只有两种可能 一,他不是石佛村的人,但知道石佛村的存在,不管石佛村的命案他有没有参与,他在那之后定然去过石佛村。 二…… 他一直住在石佛村,只是不为人所知。 在那之前,他很可能因为某些原因,失去了自由。 直到石佛村出事,他才挣脱了自己身上的桎梏,重返人间。 他是石佛村多出来的那第一百零三个人。 不管是哪种可能,石佛村都必然隐藏着某个秘密,它远没有她知道的那般简单! 她和宝宝这四年,到底生活在了一个什么地方?! 见到苏云又慢慢白了起来的脸色,家铭担心地握住了母亲的手,一连串地唤:“母亲?你没事吧?母亲?” 他想起了四年前母亲消失的那个晚上,他就是这样,无论怎么呼唤母亲,她也不醒。 心底的担忧带上了自遥远过去而来的惶恐,让家铭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轻颤。 苏云回过神来,看到孩子急得眼眶都红了,忍不住有些心疼,正想安慰一下他,突然有小厮来报 第345章 你不是在体谅我么?(两更合一) “夫人,皇后娘娘来了。” 听到小厮的通报,苏云立刻走了出去。 有些事必须尽快行动了,可是顾君玮如今的情况还是很不稳定,她需要找一个同盟。 这些天,叶昭偶尔也会来看她,这新上任没多久的皇后娘娘自由洒脱得跟她想象中完全不同。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苏云已是能确定,自己以前和这个皇后娘娘并不是单纯的表妯娌关系,而且,她们似乎来自于同一个地方。 见到叶昭,她第一句话就是:“阿昭,帮我一个忙,我想去上京府衙,见一个人。” 叶昭很快反应了过来,“你家小胖妞口中常常提到的从明叔叔?” 苏云点点头,见叶昭眉头微微皱起似乎不是很赞同的模样,她心思一转便想明白了一些,她是她朋友的同时也是顾君玮的表嫂,只能拿出那两封信,细细地与她把事情说了。 叶昭也是颇感讶异,秀眉紧蹙,反反复复地看着手中两张薄薄的纸,一连串地问:“这寄信的人简直莫名其妙,不会是疯子吧?他到底想做什么?看着怪慎人的。你和君玮可会有什么危险?” 对于她的问题,苏云统统只能摇头。 “阿昭,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找齐从明,他也是和二十年前那件事相关的人,我怀疑他身上的案子,也和这件事有关。 现在我们手中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就像无数碎片撒了一地,我却不知道如何把它们拼起来。” 叶昭闻言,却是沉默了半响,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云,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我夹在你和君玮中间,实在不好做。” 她抬眸看了看想说些什么的苏云,轻轻一笑,“你先听我说完罢。 我呢,性子是比较要强的,最开始和李显过日子那会儿,常常和他互怼,谁也不让谁,常常把李显气得够呛,也亏得李显愿意让着我,到后头反倒是我不好意思了,开始学着检讨自己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心甘情愿跟着他入宫,若我夫君不是李显,理智一点的,早在他当了皇帝那会儿,我就该离开了。皇后这名头听着好听,内里多少约束和限制?就是李显给我找一堆妹妹我还要心里滴血地笑着,谁让我要母仪天下? 便是他说以后咱们的日子里只有我和他还有我们的孩儿,绝不会有其他人,不是李显说的话,我大抵也是不相信的。他这个男人便是心里总是装着许多事,也是靠得住的。 可以说,和李显在一起,我的性子已是被磨得好了许多,但在亲近的人面前,总还是有些肆无忌惮的。 你前几天生病醒来那一回,我就对你说了些……不太贴心的话,我回去后心里头总有些不安…… 我总想着君玮这四年下来如何如何苦,却忽略了,失去了一切记忆还要独自带着宝宝的你,才是最不安、最容易濒临崩溃边缘的那个人。” 想起方才苏云说的话,虽然她没有说这四年下来的具体生活,但从她对石佛村事件的描述中,能看出来那必然不是全然太平,其中多少危机和凶险,绝对是他们无法想象的。 而她那时候一心想着君玮,还责怪她没心没肺,不能体谅君玮…… 全天下的人都要求云体谅君玮,又有谁来体谅她? 她做出的每一个选择,甚至是决定到将军府避难,对于不清楚过去一切的她来说,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力又该有多大? 叶昭的美眸中流露出一丝苦涩和深深的悔意,看着苏云叹声道:“云,我很抱歉,在你回来的第一时间,我应该说欢迎你回来,而不是自以为是地对你施加要求,我应该体谅你的不安……” 她发现君玮有心理问题,心里必然是很不安的,她选择与她说这件事,是因为相信她,也是因为想找到可以帮助她的人。 可是,她却再一次自以为是地冷眼旁观。 说实话,苏云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地与她相处,也是多亏了她一向是个大气的、不会对一些小事斤斤计较的人。 苏云看着她,心里深深动容。 她之前,其实只是从叶昭和她相处的方式上,猜到了她们之前应该是很要好的朋友。 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们,确实是很要好的朋友,是什么话都能与对方说的、心里总是为对方着想的朋友。 叶昭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云,若你觉得去见那个男人是件很有必要的事情,我定然会帮你。但你真的想好了吗?我不希望你日后后悔。 毕竟,你会来找我,定然也是知道,君玮对这件事很在意。” 何止很在意。 苏云根本无法想象,若顾君玮知道他去找齐从明,会是什么反应。 可是现如今谜团越来越大,石佛村的人被卷入其中已是血腥满地,她无法只想着顾君玮的心情而忽略了那一百多条性命,何况石佛村的情况,齐从明也有权利知道…… 苏云其实早已经做了决定,此时叹了口气,嘴角微抿道:“阿昭,这件事等顾君玮的情况稳定一些,我会对他坦白,现在,找出对石佛村的人下手之人,才是最重要的。” 苏云其实也是有些无奈和郁闷,她断是不可能与齐从明发生些什么了,而且她也已经决定,不管记忆能不能找回来,她往后都会尝试和那个男人一直走下去,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宝宝和铭儿。 所以在她看来,她只是去跟齐从明了解一下情况,以及说一说现如今的情形,实在不是一件多大的事情。 叶昭看了她一眼,终是没说什么。 要现如今的云像往常那般看重君玮的心情,也是太强人所难了。 “行罢,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便安排一下。 人虽然是上京府衙抓的,但负责南吴其他地方案件审查的是刑部。 我知道你和那齐郎君的渊源,所以特意找人打探过他的情形,刑部已经正式接手这个案件,最近派了人去益州探查具体的情形,现如今那个齐郎君便被关在了刑部的大牢里。 你准备一下,明儿我会让李显寻个理由再让君玮进宫,我带你去找他。” 苏云忍不住扬唇笑笑,心中微暖,“阿昭,谁说没有人体谅我了,你不是在体谅我么?” 有多少人能不带目的地去关心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人?这世上除了父母,便是爱人朋友也难找到这样的真情。 叶昭只没好气地道:“你自己想好就行。” 以这女人的本事,要是她一心决定做某件事,便是她不出手帮她,她定然也能想到其他法子。 倒不如她从中搭把手,便是云有麻烦了,她也不至于帮不上忙。 四年前好友在她身边遇害,让她耿耿于怀至今。 …… 第二天,顾君玮果然又被李显传召入宫。 叶昭过来看她时,让她的侍婢饺子和苏云互换了身份,带着苏云一路来到了刑部。 一直颓然地靠着大牢墙壁而坐的齐从明听到声响,警惕地一抬头,当看到面前那张熟悉得让他刻骨铭心的面容时,他的表情看起来如在梦中,下一秒便猛地站了起来,扑到铁栏杆处哑声唤:“阿云……” 声音中带着眷恋、痛苦和恍如隔世般的心酸。 这些天发生的种种,一再地打击他的心,他几乎被打击进了尘埃里,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痛恨自己的无能和弱小。 他自信终有一天会变强,却忘了,苏云和宝宝如今危机四伏,她们不一定能等到他变强的那一天。 看到她身旁穿着锦衣华服明显地位不一般的叶昭,和苏云比之前好太多太多的脸色,齐从明一颗心像被刀子割一般。 她和宝宝可是回到那个男人身边了?那个强大得让如今的他只能仰望的男人。 早在他安心地待在阿爹的羽翼下,自以为是地说要努力变强保护她们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机会了吧? 过去四年,只是一场太过美丽的梦罢!若是如此,他宁愿一直待在梦中不出来,他和阿云还有宝宝,还是生活在曾经安宁祥和的石佛村中。 看到少年脸上痛苦的神色,和似乎除了苏云再也看不到其他人的目光,叶昭微微蹙眉。 这少年明显对云情根深种,也难怪君玮会对他如此介怀。 可是,那可是君玮啊…… 曾经各方面都不逊于君玮的北越王对云虎视眈眈,他尚能理智应对,便是两人最后几乎兵戎相见,君玮也在最后一刻收手了。 如今面对这么一个各方面都不如他的男子,他却失了理智。 她再一次深深地感觉到,云说君玮心理有了问题,当真不是一件只停留在口头上的事情! 齐从明渐渐平复下心情,抿唇道:“阿云,你怎么会来这里?你和宝宝那天……没事吧?” 苏云却直入主题,“从明,我时间有限,别的事先不说。我想知道你背负的那件灭门惨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从明微愣,看到苏云严肃的神情,他的脸色慢慢变得怪异,苦涩道:“阿云,你能想到吗?那时候我刚到陇西道的益州,唐家的人对我紧追不舍,有一回我被他们偷袭受了轻伤,但伤口里有麻药,虽然我逃了出来但若是麻药发作被发现了,还是死路一条。 于是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赶到益州我外祖父家,请求他们把我藏起来等我药效过去。 我阿娘的娘家……虽然都是一群吸血鬼,但我外祖父是难得的明白人,也一向疼我,见到我那么狼狈便什么都没说,把我藏到了他们的地窖中。 那一晚我麻药发作晕晕乎乎的,睡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起来,我走出地窖一看……” 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怖而痛苦的事情,齐从明脸色发青,咬牙声音微抖地道:“我外祖父一家……死了!都死了!他们一家八口人,双手都被绑在了身后,跪在了前厅里,被砍了……脑袋! 包括我那两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侄子小侄女。 他们还只是个婴儿,坐都坐不起来,但他们……他们的脑袋也被砍了,他们的小身子还在襁褓里,阿云你能想象那个画面吗?我当时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就在这时,我二舅母为她两个新出生的孩子请的一个奶娘突然走了进来,见到了这一幕,立刻吓得晕倒了,我浑浑噩噩的,但也知道这情况对我很不利,什么都无法想,就逃了出去……” 所以,他才一路被益州的不良人追捕。 苏云也没想到,灭门惨案中的受害者,竟然是齐从明母亲的娘家人!她脸色微白,心中一瞬间闪过一丝什么,却稍纵即逝,她一时无法抓到。 想着时间紧迫,她必须赶在顾君玮回来前回到府中,苏云直接问出了几个最关键的问题。 “你说他们当时都跪着,是怎样的跪法?” 齐从明深吸一口气,似乎不太想回忆那让他惨痛的一幕,“他们的脸正对着大门,跪成了一排……” “顺序是怎样的?” 齐从明微愣,却还是道:“我记得,从左到右分别是我外祖父、大舅舅、二舅舅、大舅母、二舅母、我大舅舅家刚满七岁的小侄子、我那两个刚出生的小侄子小侄女……” 那个画面他记得太清楚了,这些天他每天做梦都能梦到,梦到他们没了头,脖子处不停地往外喷着血,身子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仿佛在说,我死得好惨啊,好惨啊…… 往往都让他一下子惊醒,身上的冷汗已是浸湿了衣裳。 苏云越听心底越沉,心中已是有了初步的推断。 可是——不可能!那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眉眼一厉又问:“除了这些,你身上可还有发生什么怪异之事?不管是不是与这个案子相关,只要是你觉得怪异的,都与我说说。” 齐从明沉沉地看了苏云一眼,“阿云,你可是在做什么危险的事,你……” “废话先不说,先回答我的问题罢!” 齐从明微微一愣,抿了抿唇,道:“那天早上,我在外祖父家前厅的几上,还看到了一封信。” 苏云眼眸一凛。 “信上写着的收信人是我,上面只写着一句话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看到苏云一瞬间沉了下来的脸色,齐从明心底也是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阿云,莫非你……”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沉重而均匀的脚步声。 苏云的心微微一跳,快速地和叶昭对看一眼。 是谁在过来? 叶昭进来前和刑部侍郎打过招呼,他理应知道现如今在里面的人是谁,又怎会随便放其他人进来! 第346章 你回来了?(第一更) 脚步声越来越近,叶昭却分外淡定。刑部侍郎知道她在里面还能让不相关的人进来,那他明天就可以卷铺盖回家了,而若来人是刑部侍郎也拦不住的人,她便是把嗓子叫破了也没用。 只是最终见到进来的人是谁,她还是愣住了,快速地看了身旁的苏云一眼。 苏云此时一门心思都放在了那个一步一步走了进来的高大黑衣男子身上,没有发现叶昭的异样。 只是渐渐地,她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那个男子长了一张太过冷硬的脸,那浑身的气势便是他没有特意做什么,也让人无法忽视,在狭窄的大牢走廊里,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她暂时只在顾君玮和齐毅身上感受过,然而他们又是各有特点的,例如这个男子给人的压迫感就更为外露和浑然天成。 在看清站在牢门前的两个女子时,他的脚步显而易见地一顿,一双沉寂冷然的眸子一瞬间仿佛起了狂风暴雨,紧紧地 盯住了她。 那股气势朝她紧逼而来,让苏云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心生不适。 他身旁一个长相温文俊秀的男子已是失声叫了出来,“郑娘子,你回来了?!” 郑娘子? 苏云眼中闪过困惑。 他们是谁? 一旁的叶昭很快就解答了她的问题,走前一步用一种明显待客的标准微笑道:“在这里也能遇见北越王,也是巧!看来北越王对齐郎君的案子很是上心啊。” 她先前调查的时候自然也是发现了齐从明和北越王之间的关系,永乐公主的母妃是齐从明的亲姑姑,真要较真的话这北越王还要叫齐从明一声表叔叔。 ……也是很雷人了。 叶昭暗暗磨牙。 失策了,她没想到这北越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和她们碰上了,她方才吩咐刑部侍郎时只说了无关人等不许进来,但这一条自然是不适用于北越王的。 他那么一尊大佛刑部侍郎自然也不敢怠慢。 看着诚惶诚恐地给她行礼说明情况的刑部侍郎,叶昭也只能默默地自认倒霉,可心里的波涛却是掀得一浪比一浪高。 这男人依然如四年前一般,一见了云那双眼睛便毫无顾忌地直直黏在她身上,此时那眼中的火热简直分分钟要蔓延出来,便是一个瞎子也能感觉到。 偏偏这四年下来北越有意无意地帮了他们良多,除了耶律齐当真遵守约定没有小人地趁火打劫外,还又是出兵又是出马的。 虽然他本人没有亲自上阵,但派来了据说是他一路带上来的一个副将,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光是人情他们便欠了他不少,这会儿便是叶昭实在想拿根布条把他的眼睛封住,表面上的礼仪还是要做得足足的。 齐从明见到他一点也不惊讶,显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他自然也是不能真的把人家堂堂一国大王当做晚辈看待的,立刻便对他行了个礼道:“见过北越王。” 然而行完礼后,他也发现不对劲了。 北越王似乎完全看不到周围的所有人,眼睛只沉静炙热地看着面前眉头微蹙一脸茫然的清秀女子,脸部肌肉微微紧绷,仿佛在拼命压制着体内的某种冲动。 又联想到方才吕蒙脱口而出的那句话,齐从明一下子想到了某个可能,瞬间面无血色。 耶律齐虽然早便收到消息,她回来了,但此时见到人俏生生地立在他面前,比之四年前似乎更加沉静内敛,脑中一瞬间想起的却是在兹州那一晚,她穿着月白色长裙,一双眼睛里仿佛燃着两团火焰,在清亮的月色下,一步步朝他走来的场景。 她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甚至很多时候毫不掩饰内心对他的厌恶,但他就是自虐一般,这些年总是不时地想起她,每当那时候,他的内心都是一阵空虚烦躁。 只是如今女子看着他的眼神,少了以往的厌恶,多了一丝茫然,耶律齐眼眸一沉,低声道:“你回来了?” 沉冷的声音中,暗含着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深厚情感,仿佛平静海面下的旋涡,蕴含着随时吞噬一切的力量。 苏云微愣,心底的怪异感更重,叶昭这时候不动声色地走前一步,阻拦了耶律齐看向苏云的眼神,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北越王来得正好,我们刚好也在讨论这起案子的相关情形呢,你应该也很感兴趣罢!” 他们欠他人情是一回事,但某些不能退让的原则性问题,碰了还是没有情面可谈的! 耶律齐眼眸阴沉地看着叶昭,苏云却是已经快速地从目前略诡异尴尬的气氛中分析出了一个让她有些崩溃的结论 这个齐叔一直挂在嘴边的北越王,不会是她以前惹来的烂桃花吧? 耶律齐深深地看着叶昭,心底的烦躁一瞬间仿佛要破体而出,只是被他死死压了下去。 他嘴角紧抿,沉声道:“哦?想不到皇后娘娘对这起案子也有兴趣,可是讨论出了些什么? 本王派去益州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此时情况很不好,被灭门的杜家之前并没有过如此苦大仇深的仇人,那一晚他们周边的邻居也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样,而齐郎君那天早上出现在发生命案的现场,却是有实实在在的人证。 说实话本王也在为这件事头疼,齐郎君到底是本王母妃娘家之人,他出了事本王定是无法袖手旁观的。” 他这时候哪里还猜不到,去上京的一路上,齐从明嘴里念叨的那个必须尽快接过来的女子,便是郑云歌! 他在到达上京那一晚突然独自一人出去了,后来便被抓到了刑部,据说那一晚他被逮捕时有将军府的人在场,当时他便隐隐猜到了什么,只是没有深想。 想来若不是因为这些阴差阳错的事情,这个女子在四年后终于回来之时,首先遇到的会是他。 他与她,似乎总是错过。 耶律齐嘴角越抿越紧,眼底甚至透出了一丝自嘲。 叶昭赶紧回头对苏云打了个眼色别管那些有的没的,先办正事要紧。 她现在也是有些头疼,只想快快了结这里的事情,把云带回去。 此时云没了和君玮那一段记忆,说实话她十分担心她会被某个妖艳贱货拐了。 苏云自然知道此时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立刻没再管男人始终落在她身上的专注目光,转向齐从明,沉声道:“从明,我无法亲自到现场勘查,无法做更多的事情,但我已经大概知道凶犯和他这样做的目的。” 她要先跟齐从明说清楚目前发生的事情。 “被砍落的头颅,面向大门而跪的死者,按家族辈分排列的位置,凶犯这是在还原某个场景呢!某个……男女老少皆十分熟悉的场景!” 第347章 君玮也不能(第二更) 在场的皆是对这个案件有过详细了解之人,此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负责这个案子的刑部侍郎江翟更是一愣,这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女子此时可是在分析案情?皇后娘娘对这案子的上心程度竟然已经高到要专门找人去分析? 便是他这些天确实遇到了瓶颈案子在益州当地引起了百姓恐慌影响恶劣,偏偏唯一的嫌犯死活不认罪,而这个嫌犯又偏偏是诸多上面之人都开口关注过的,给他十个狗胆也不敢随随便便结案了事。 可是便像所有某一方面的专家一般,江翟十分不爽这种自己的工作能力被人质疑,甚至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插手了的感觉,不由得眉头紧蹙,看着那个女子的眼神带了一丝敌意。 找人分析案情便算了,还找的是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是怎么回事?这是看不起他江翟吗? 然而,当他看到身旁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北越王都听得十分认真,听到那女子的问题后都一脸沉思,他讶异了。 那女子便是在分析案情,那种方式也是忒奇怪了,探究凶犯的作案方式难道对找出凶犯和抓到凶犯有帮助?就算有人告诉他凶犯那天穿着的是什么颜色的亵衣也对抓到他一点用都没有好么! 时隔四年再次听到苏云分析命案,叶昭有种说不出的感慨和感动,此时顺着她的思路一思索,立刻便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满门抄斩?” 苏云看了叶昭一眼,点了点头,“被判了死刑的罪犯都是在众目睽睽下被斩首,这是官府为了给百姓一个交代,更是为了彰显正义,跟百姓说,瞧,他们做的这些事情是大罪,是不容饶恕的。 在一般人看来这就是一次斩首,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没仇就围观当看一场热闹。但其实,在无数百姓的注目下砍下罪大恶极之人的头颅,也是一种宣扬社会价值取向的仪式。 凶犯定然无法叫上大批人围观他杀人,于是他为了还原这样一种仪式,特意做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布置……” 叶昭立刻接口,“他让杜家人都面朝大门跪着,这是想让所有进入这个屋子的人,都能第一时间围观到他们死去的模样!” 苏云嘴角一勾,却透出一股沉肃,“没错,这个案子处处透出来的信息是惩罚,这是一场对罪大恶极之人的惩罚!凶犯这是把自己当做了上天的使者,在替天行道呢!” 还在暗暗腹诽的江翟忍不住看了苏云一眼。 他也忍不住被她的推断吸引了,仿佛能看到凶犯心里怀着以为能替天行道的自以为是和嚣张,在所有人沉睡的黑夜,一点一点布置下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凶杀现场。 可是,这依然对抓捕凶犯一点用都没有啊! 而且若这齐郎君当真是那个内心似乎有些扭曲疯狂的凶犯,那他也藏得太深了。 江翟不禁默默地看了看这些天折磨得他觉都睡不好的人。 心里本来便一片苦涩晦暗的齐从明察觉到江翟的视线,更是一阵无力绝望,微微咬牙道:“不可能,便是我那两个舅舅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他们也没有到罪大恶极的地步。” “是,你说得没错,”苏云点点头,冷声道:“所以凶犯认为杜家罪大恶极不是针对旁的人,恰恰是针对你。” 齐从明愕然,立刻想到了那封诡异的信。 这样一想他不禁觉得好笑,也是真的裂开嘴笑了,笑容苦得仿佛吃了黄连。 阿云的意思是,有人自以为是地因为杜家以往对他们家明里暗里的剥削欺压,就把他们杀了?就像对待那些罪大恶极的罪犯一般? 如此可笑,连他也不敢相信,就凭着一封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就能洗刷他身上的冤屈吗? 最终,害他除了要躲着唐家,还要躲着官府的抓捕,狼狈至极才终于找到了北越王一行人。 还害得他如今深陷大牢,什么也做不了…… 而这一切,就是某一个莫名其妙的人送给他的,所谓谢礼? 看到齐从明那双眼睛彷如死水一般,毫无斗志,苏云莫名地心头火起,一把抓住铁栏杆道:“齐从明,你给我做什么绝望的模样?全天下的人都可以绝望就你不可以!想想齐叔对你的期望,想想在石佛村里等着你回来让他们得以重新回到太阳底下的人!” 现在他这模样,她压根无法跟他说石佛村发生的事情。 那些人长期避世隐居,其实多少人心里满怀不甘和对被困于世间一隅的郁闷? 她还记得钱家小宝曾天真地仰着小脸问她,姨姨,奶奶说外面的世界可大啦,比十个石佛村还大,小宝怕是走上一辈子也走不完,但整条石佛村,小宝明明用半天就能走完了。 姨姨,奶奶莫不是在骗我?如果有一天小宝能去到外面,定然要看看,是不是那个地方小宝走一辈子也走不完。 姨姨…… 只是如今,那个不停对她提问的孩子,也许尸骨早已经凉了。 在听到石佛村被灭村后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沉痛,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在顾君玮面前,她无法爆发,因为顾君玮没有参与她那四年,他无法理解她。 在那两个孩子面前,她更必须把所有负面情绪隐藏起来。 但这时候见到了齐从明,那充盈她全身的悲痛哀伤似乎终于有了出口。 苏云眼眸微红地看着齐从明,微微咬牙道: “现如今的情形是对你不利,但你也没有被逼到绝路,只要能找到那个寄信之人,就能洗刷你身上的罪名。 当初齐叔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让我们离开的?你有资格在这里绝望吗?在完成齐叔对你的期望之前你便是下到地狱了也要给我顽强地死回来!” 就算翻不翻案能不能让他们重新回到太阳底下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 但至少,如果这是他们的遗愿,苏云还是希望能为他们达成,让他们下到地府,也能恢复本身的清白。 叶昭看着苏云这难得一见的情绪爆发,心底讶异的同时,微微沉重。 她知道石佛村那件事对云的打击定然非同一般,但她昨天跟她说这件事时,虽然有些情绪不稳,但依然能保持冷静。 于是她以为,石佛村给她带来的痛苦太多,她便是对石佛村怀有感情定然也不深。 但显然不是的。 时光是最残忍的刽子手。 她能让人和人亲密得生活中满是对方的影子,也能让人和人之间隔着一整个世界。 他们现在和云之间,就隔了石佛村这个世界。 他们无法理解云对石佛村的感情,也无法对她的感情感同身受。 云看似回来了,但她,真的回来了吗? 叶昭抿了抿唇。 虽然这个齐郎君各方面都及不上君玮和耶律齐,但确实,在现在的云心中,他有着一个特殊的、所有人都无法取代的地位。 他们一天无法跨越和云之间隔着的那个世界,便一天无法真正地走到现在的她身边。 君玮也不能。 耶律齐也看着齐从明,眸色微冷。 突然,他开口道:“寄信之人?齐郎君可是曾经收到了一封什么信?” 第348章 曾经你想守护的世界 另一边,皇宫太极殿内。 顾君玮正一脸不耐地坐在李显对面,听他唉声叹气地吐槽今早臣子们又开始集体犯病了。 “这秦王早不叛乱晚不叛乱,偏偏挑着朕的宝贝儿子生辰宴前叛乱。 这不,那群胆子比兔子还小的老不死又开始一封又一封奏折地丢过来了,只会说朕不应在皇子生辰宴之时立他为太子!这个一句不应那个一句不可,呵,朕问他们到底想朕如何做,一个两个却都开始互相推卸了,都是朕的老子呢!” 一旁伺候的内监心里默默道,圣上啊,你才是他们老子,所以他们心里那些小九九哪里敢说啊! 顾君玮忍耐地抿了口白开水,“刘骏两天前已带着二十万军队和新组建起来的火铳营前去讨伐秦王,听闻如今形势一片大好。” 言下之意就是,等刘骏把那秦王打趴下了,那群臣子就连说不可的胆子也缩回去了,急什么? 李显撇了撇唇,“天天在早朝上面对那群老狐狸的不是你,你自然悠哉得很,别忘了那秦王如今也捣鼓出了火铳。” “东施效颦,不足为惧矣。” 这倒不是顾君玮太骄傲,虽然他们的炸药火器面世后,不少暗地里的势力也开始仿照起他们炸药火器的做法。 但炸药火器岂是那么容易就能仿造出来的? 他们所用的炸药,可是楚三郎特意改进过的,对其的爆破力、爆破效果以及与发射容器之间的配合有着十分宝贵的经验和认识。 南吴境内主要的铁矿资源,在范家的帮助下,也得以在开国之初,便牢牢地把握在他们手中。 没有对火药作为武器的深入研究与试验,和制作武器的原料,他们一无法大规模制作武器,二即便他们真的做出来了,那些武器不是不能用就是没有什么杀伤力,甚至频频出现意外! 他们放在秦王那边的探子便传信过来说,秦王研制出来的第一批火铳因为炸药用量过度,光是武器自爆就死了一批士兵,害得现在秦王军营中的人一提起炸药武器就瑟瑟发抖,甚至有人因为被选中去试用火铳连夜逃跑的。 而不管是楚三郎还是范家,甚至是炸药武器的使用,都是苏云四年前为了他们做出的事情。 那女子虽然性子温和安静,做出来的事情却总是石破天惊,让他们这些大男人都讶异不已,自愧不如。 曾经她与他站在同一个地方,想他所想,忧虑他所忧虑,把自己和他的生活,完全地视作一体。 可是如今,她的心中,可是多出了许多与他无关的,她十分在意的事情?他甚至不确定如今的自己在她心中,到底处于什么位置? 可有铭儿和宝宝高? 想到自己失而复得的妻,顾君玮眼中浮现黯然,他很快垂下眼帘,又抿了口白开水,便站了起来,脸色冷然道:“若圣上今日唤微臣过来只是觉得身边没有一个听你倒苦水的人,微臣觉得以皇后娘娘的心胸与贤惠,必然很愿意为圣上分忧。 若圣上不想让皇后娘娘也为这等糟心事心烦,宫里的侍婢女定然也是很荣幸听圣上抱怨朝堂上遇到的困难的。 若是那些事情不适宜与外人说,微臣建议圣上可以养些猫猫狗狗,圣上便不会一时无聊,便以有要事商讨这样的理由唤微臣进宫了。” 李显:“……” 什么鬼猫猫狗狗!这是臣子对皇帝说的话吗?你丫的天天面上一副尊重我的模样实际上内心不知道怎么吐槽呢! 这是明着说朕这是吃饱了没事干让你进宫!虽然确实是没什么事但你这建议打发要饭的呢? 顾君玮无视李显一副震惊的模样,行了个礼道:“如此,微臣便先行告退。” 李显赶紧道:“我说君玮啊,便是朕只是想找你吐吐苦水,但你来都来了便不能听朕吐完?” 顾君玮凤眸一眯,干脆利落,“不能。” 李显:“……” 你小子很嚣张啊!仗着他不会处罚他是吧! 还真不会。 看着顾君玮匆匆离去的背影,李显好笑地摇摇头,闲适地靠在了后头的软垫上,嘴角微扬。 这模样,就仿佛稍微一个不看着,自己的宝贝妻女就要被人拐走了似的。 李显眼中闪过一抹冷厉。 不过,好不容易找到的可以让全天下拿着他这皇位正统说事的人狠狠自扇耳光的线索,竟然就这样又断了。 若能找到王家二十年前勾结外敌的证据,就能彻底让那碍眼的王家消失。 一个勾结外敌的卖国贼,和一个救他们于水火中的所谓谋权篡位者,便看天下人怎么选罢! 而就在这当口,那样一条与世隔绝的小村落,竟然被莫名其妙地被灭了村。 君玮和外祖父,又收到了那样一封诡异的信。 李显桃花眼微眯,心中一片冷然。 背后操纵着这一切的人,是谁? 又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幸好苏云回来了。 至少君玮的情况,他能放心了罢? 想到了自己的妻今天拜托他的事情,李显就头疼。 总觉得这两个女人搅在一起,就准没有好事! 四年前出了苏云怀孕和身体出现异常这两件大事,她们竟然把他和君玮瞒得死死的,胆子也是够大的! 这一回,阿昭虽然跟他明确说了这样做的原因,李显心里也是有些同情自家表弟的。 同为男人,他自然知道苏云这样做对君玮的打击,只是他还是答应了。 他微微眯眸想着君玮这几回过来找他时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沉郁气息,无奈地扬了扬唇。 这两人还有得磨。 这时候他们作为外人,倒是不好插手太多,只能尽力为他们保驾护航。 说实话,他也是怕了那两个女人一言不合,瞒着他和君玮又捣鼓出些什么来。 方才他提都没提阿昭和苏云之间的计划,是因为不用提,以君玮对苏云的着紧程度,她在将军府中的一举一动,又怎么可 方才他提都没提阿昭和苏云之间的计划,是因为不用提,以君玮对苏云的着紧程度,她在将军府中的一举一动,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君玮? …… 顾君玮走出太极殿后,一直候在外面的青莱立刻迎上来,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顾君玮的脸色顿时微沉,凤眸中一瞬间流转过一丝阴暗,随即沉淀下来,染上了几许落寞与心伤。 他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只是步伐明显比方才要快了。 一路回到了将军府中,他把缰绳随意丢给一边的青莱,便大步往府里走,径直走向了他的院子。 这期间,他的脸色一直冷若冰霜,跟在他身边的青莱有些不安地看了他好几眼,却终是猜不透自家主子的想法。 一直到了院子外,恰好见到画屏在往外走,见到顾君玮,画屏立刻行礼道:“郎君,你回来了。” 只是眼睛偶然往自家郎君脸上一扫,画屏微微一愣,悄悄给青莱递了个眼色。 郎君怎么了? 青莱每回见到画屏心里都会无限欢喜,只是这回心里的担忧和对夫人某种不合适的不满让他欢喜不起来,只给了画屏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他也想知道,郎君到底怎么了。 郎君听到那个消息后脸色一直沉肃而冰冷,没有说一句话,那股压抑和沉重的气息让只是在他身旁的青莱也不敢说一句话。 于是他们一直从皇宫沉默到了将军府。 突然 “夫人呢?” 一个明显因为长久紧绷而干涩沙哑的嗓音响起,画屏一愣立刻道:“夫人今天似乎有些疲乏,睡得久了一些,今早皇后娘娘过来了都没见上面,皇后娘娘嘱咐奴婢不要打扰夫人,让夫人好好休息,只是去房间里看了一下小娘子就走了,方才还打发身边的人过来看看夫人今天的身体状况呢。 一直快到午膳时间,夫人才醒了,这会儿刚和小郎君小娘子用完午膳,正在书房里休息,小娘子嘴馋闹着要吃点心,奴婢这会儿正要去后厨拿呢。” 这些天郎君凡是要外出,都会问她夫人和两个小主子的情况,因此画屏答得很顺溜。 也因此一时没发现,平时郎君都是夫人和两个小主子一起问的,这一回,他却是只问了夫人。 顾君玮默了默,道:“小娘子向来嘴馋不懂节制,你嘱咐后厨准备一两块小点心就行,把它们分成一小块一小块,顺便再拿些解暑消食的酸梅汤,记得不要太冰,放温一些再拿过来。” 画屏一笑道:“奴婢晓得的,这些事夫人也嘱咐过奴婢了。” 顾君玮点点头,道:“去吧。” 说着,大步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还没到书房,他就听到了一阵活泼清脆的咯咯笑声,那般毫不掩饰的大笑,在这个府中,也只有他女儿会发出来。 “阿娘阿娘,那只兔兔好笨哦,连大乌龟都跑不过!” “嗯,因为兔兔睡觉了啊,这说明了一个道理……” “不是!不是!阿娘,兔兔要睡觉的,宝宝也要睡觉!但宝宝会先去吓吓大乌龟才睡觉。” “呃……宝宝觉得吓完大乌龟睡起来会更舒服吗?” “阿娘也好笨!宝宝一吓大乌龟大乌龟就会把头缩进去啦,宝宝就可以把大乌龟当枕头了,大乌龟就不能趁机跑到宝宝面前啦,嘻嘻!阿娘,宝宝是不是很聪明?” “……” “兄兄兄兄,宝宝是不是很聪明?” “……” 顾君玮靠在书房的门口,静静地看着里面的一幕。 纤细秀美的女子坐在软榻上,怀里抱着一个圆滚滚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胖妞,此时嘴角微抽地看着她,小胖妞不甘寂寞地在自家阿娘怀里扭啊扭。 一个清秀温和的小少年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毛笔,此时笑微微地看着小胖妞。 小胖妞见阿娘和兄兄都不回答她的问题,小嘴一扁,一双大大的凤眸委屈兮兮地看着家铭。 家铭:“对,宝宝好聪明。” 苏云:“……” 儿啊你如此没有立场可也是为娘教你的! 里面几人说说笑笑的,这一幕如此美好,美好得顾君玮不忍心打破。 还是正对着书房大门的家铭最先发现了一直沉默地站在门外的男人,立刻惊喜地一扬唇道:“父亲,你回来了。” 苏云怀里的小胖妞也立刻坐直了小身子,小脑袋扭啊扭终于找到了自家阿爹,呀地一声学着阿兄大叫:“顾大军军,你回来啦!” 苏云闻言也扭头看向迈步走了进来的男人,嘴角微扬,“回来了?可用过午膳了。” 顾君玮走到她旁边,软塌很宽,苏云靠着墙只占了不到一半的位置,于是他顺势坐在了她身旁。 女子似乎下意识地身子微僵,只是稍纵即逝,让人以为只是错觉。 顾君玮看着她,低低“嗯”了一声,顿了顿,嘴角微扬道:“早上都做了些什么?这样一天到晚待着家里,可会觉得无聊?” 第349章 宠溺(第一更) 苏云看了顾君玮一眼。 此时怀里某个好动的小胖妞不甘寂寞地拼命往她身上爬,伸出小胖手要够她头上的镂空兰花珠钗,她赶紧回神握住了那只乱动的小手,用眼神警告地看了看从方才开始便一刻没有消停的小胖妞,随口答了一句,“早上有些乏,睡久了,这才醒来没多久。” 旁边人难得地静默了半响,才低低地“嗯”了一声,苏云心里浮现些许异样,扭头看向他,却见男人笑得一如往常,伸手对小胖妞道:“宝宝到父亲这边来,别老缠着母亲。” 苏宝宝嘟了嘟嘴,显然不太乐意。 虽然这些天下来,小胖妞看着是不排斥顾君玮了,顾君玮偶尔主动抱抱她亲亲她也不会闹脾气,但这仅限于顾君玮主动,她自己是一次都没有主动走向自己可怜的老父亲,更别说正儿八经地唤他一声了。 眼看着顾君玮带笑的眉眼间浮现一丝黯然,苏云眼明手快地抱起怀里的小肉球往顾君玮那边一塞,在顾君玮没有反应过来、苏宝宝扁着小嘴委屈兮兮地看着她的当口,挪到榻边穿上木屐站起来笑道:“你先看着点这不安生的小家伙,我去叫人多拿一些点心过来,我也有些嘴馋了。” 被母亲嫌弃了的小胖妞悲痛欲绝地把小脑袋靠在自家父亲宽阔的肩膀上,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顾君玮别在腰间的虎符吸引了,眼睛一亮“哦”了一声,就伸出小胖手要去拿。 苏云临出书房前,看到顾君玮轻笑一声,没说什么便把腰间的虎符解了下来,给了怀里的小肉球。 她嘴角微抽,她虽然对朝堂上的事情不太了解,却也是能认出这是带兵的武将才有的调兵遣将的虎符,以顾君玮的身份,这虎符能调动的大军估计都是以百万起算的,这会儿却成了某个多动症小娃娃的玩具。 看着小胖妞面容狰狞地对手里的虎符又是掰又是拿它来敲榻上的小几,玩得不亦乐乎,高大俊朗的男人却只是圈着她,低头朝她笑得一脸柔和,苏云就有些看不下去,默默地出去了。 这模样几乎可以说是溺爱了。 她不由得想起某天她去洗澡,回来时见到男人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兀自低头玩着手里一个小猫布偶的小胖妞,一向醇厚沉稳的嗓音里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期待,“宝宝,唤我一声。” 小胖妞忙着拽可怜布偶的耳朵,头也没抬地脆声道:“顾大军军!” 男人抿了抿唇,道:“宝宝,你要唤我……” 突然小胖妞可怜兮兮地把手里的布偶举到了顾君玮面前,一双大大的眼睛泫然欲泣,“顾大军军,猫猫坏了!” 小胖手里可怜的小猫布偶已经被拽掉了一边的耳朵。 男人显然没反应过来,小胖妞朝他挨过去了一点,小嘴扁得仿佛能挂油瓶,“顾大军军,猫猫是不是死了?不能再陪宝宝玩了?” 那一瞬间苏云能看到顾君玮脸上浮现的明显是心疼的神情,这么小一个娃娃,本是最天真浪漫无忧无虑的年龄,却已经能如此自然地把死这件事挂在嘴边,他顿时没再说什么,接过小猫布偶,柔声道:“父亲看看……没事,明早让苏娘或者画屏补一补就行,猫猫会一直陪着宝宝。” 那一瞬间苏云没来得及想这样溺爱会不会把这个小肉球养得更为小霸王,明明拽掉小猫耳朵的是她,这时候应该严肃地教育她以后要好好爱护自己的玩具…… 她的心被揪着,想起顾君玮方才脸上的期待就有些说不出的揪心。 后来她单独拎了小胖妞出去教育,“下次见到顾大军军,要叫他阿爹,知道不?阿爹。” 讲究一点的人家叫父亲,乡野民间长大的娃儿都是阿爹阿爹地叫,显然对于宝宝来说,阿爹这个称呼更熟悉。 小胖妞拼命揪着手里好不容易补好的小猫耳朵,嘟着嘴一脸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苏云眉角微跳,似笑非笑地揉了揉小胖妞肉乎乎的小耳垂,手感颇好。 “别给阿娘装傻,这小猫是苏娘昨晚熬夜帮你补好的,要是又弄坏了你就自己学着怎么补去吧。” 我可不会像你那没有原则的阿爹,估计你把这个将军府拆了他也只会笑着说一句,宝宝别怕,父亲不会让你睡大街的。 小胖妞当时猛地抬头凤眸泪汪汪地、一脸谴责地看着她,苏云冷着一张脸,铁石心肠。 话说回来,莫非顾大将军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看铭儿那么懂事,也不像。 不过就现在顾大将军对这小胖妞的态度来看,家里总是要有个人摆黑脸的。 小胖妞不愿意叫顾君玮阿爹的原因,苏云也知道,无非就是先前的阴影还在。 家里这一大一小都让她忧心,苏云觉得也就看着铭儿时,她才能稍微没那么操心。 走出书房后,苏云想了想,径自去了后厨。 通往后厨的路她是很熟悉的,路上见到了刚从后厨拿了点心回来的画屏,画屏愣了愣。 “夫人,你怎么……” “郎君回来了,我瞧着他好像心里有事,午膳也不知道吃得怎样,想想还是再做些东西给他才好。” 画屏顿时一脸怪异,“夫人,青莱方才跟奴婢说郎君没用午膳,奴婢还以为郎君会跟你说,奴婢都已经跟后厨的刘总管提了,让他先行准备人手。” 苏云一愣,反应过来后想起方才自己问顾君玮可用过午膳了,他那一声“嗯”,顿时蹙了蹙眉,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这种情况胃病不严重才怪。 他若是没胃口用午膳直接跟她说便是,虽然她肯定不会放任他如此下去,会千方百计哄他吃上一些,但他有必要连这种小事都瞒着她么? 苏云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双标了,因为自己瞒着他的事情也不少。 但她还是有些恼火和无奈,道:“我本来便打算亲自做点小吃食给他和两个孩子,这会儿也不用劳烦刘总管了,我给他做些简单的饭菜便是。” 画屏自然察觉了苏云的情绪,看了看她也没说什么,道了声“是”,便跟在她身后去帮忙了。 再次见到苏云,后厨的人都异常小心翼翼,特别是先前曾暗地里说过自家夫人和小娘子坏话的几个,更是连话都不敢说一句的。 偷瞄苏云的也不少,总觉得这个先前和他们相处融洽的女子突然成了自己夫人,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郎君对他们这些最底层的下人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然而因为有了前面相处的时光,便是苏云一下子成了他们郎君的夫人,他们心里对她还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 连带着郎君的形象也亲近了起来。 因为赶时间,苏云没有拒绝后厨下人的帮忙,快速地准备好了食材就要下锅,突然她想到了什么,随口问了一句:“张大休息了么?” 将军府后厨采取的是轮班制,张大一般负责的是午膳,然而这会儿帮着她打下手的却是一个面生的大厨,苏云不禁有些奇怪。 那个大厨愣了愣,道:“夫人可是说先前的大厨张大?他早在几天前便被青总管辞退了。” 苏云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有些讶然地看向他。 在后头没能成功阻止新来的大厨开口的刘三星无奈地收回了下意识伸出去的手,叹了口气。 第350章 有母亲管你(第二更) 张大被辞退了? 苏云手中的动作只是停顿了几息,便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用铲子把碟子上腌好的五花肉慢慢拨到锅里。 顿时“啦”一声,一阵**辣的烟火气升腾而起,肉香味和着方才起锅时的葱片弥漫开一股让人口水直流的香气。 苏云利落地翻炒了几下,在肉变色后便把它盛起备用。 一旁立刻有小厮给苏云换了个干净的锅,把这个锅拿过去冲洗。 苏云不由得默默感叹如今这做饭都有人递锅洗锅的生活真是过去四年想都不敢想的,要是她愿意顾君玮估计很乐意把她当废人一样养,每天的饭菜都有人送到她嘴边那种。 她在新的锅里放入了一点食用油,把准备好的蒜末放进去,眼睛略过另一个碟子里的干红辣椒,顿了顿,没去碰它。 她现在做的菜是豆角炒肉,材料都是后厨的仆从准备的,豆角炒肉加入一点干红辣椒会很提味,饭都能多吃几碗,但顾君玮可是有胃病呢,得了胃病的人吃什么辣椒,就该清清淡淡地养着。 何况还是那么一个不把自己的身体状况当一回事的男人。 锅里的蒜末煸出香味后,苏云立刻把摘成段的豆角倒了进去,边翻炒边仿若不经意地问:“可知道张大现在如何了?” 新来的大厨接收到刘三星谴责的眼神,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此时是嘴巴闭得死紧,再也不愿意轻易开口。 苏云也不急,只专注着自己手下的动作,在豆角炒得差不多的时候,放入盐和生抽,没放太多,清淡么,就要少盐少油。 寡淡无味也要受着,谁让那男人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不给他吃白水煮菜已经是她体贴。 刘三星看了苏云的动作一会儿,终于道:“那天是老夫送张大离开的,青总管给了张大一笔钱,算是犒劳他这些年来对将军的忠心,张大说要带着孩子回乡,那笔钱够他回乡另娶再做个小生意了。” 苏云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见豆角炒得差不多了,倒入小半碗清水,盖上锅盖,让它焖七八分钟,然后转身到另一个炉灶前做肉末青豆蒸鸡蛋。 青莱看起来就是个踏实靠谱的,有他在身边,便是顾君玮想做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情,他应该也会拦上一拦。 顾君玮身边的人她目前只见了刘三星和青莱,但看他们两个应该都不是那种愚忠的性子。 所以方才听到张大被辞退了,她便是一瞬间想了许多,甚至最坏的情况都想到了,也还能保持冷静。 以顾君玮目前的情况,便是他对张大做出些什么苏云也不会觉得惊讶,说实话最后得到这样一个可以说得上是和平的结果,她还有些愣然。 齐从明那边也是。 以顾君玮对齐从明的敌意,便是他不会明着做什么,暗地里插手太正常不过了,这也是她一直隐隐忧心的,但叶昭说,顾君玮只是派人去了解了一下齐从明的案件情况。 若不是她这些天和顾君玮相处时亲眼看到了他好几回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模样,可能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诊断错误了。 说实话从顾君玮把她和宝宝带回将军府那天起,她便一直在烦心层出不穷的意外,还要担忧齐从明那边的情况。 直到今天亲眼见到齐从明完好无缺,手中又掌握了更多的信息不至于一直如此被动,那颗一直高高吊起的心才终于得以稍微落下,能抽出空隙来思考她对顾君玮的感情。 便是她从种种迹象和自己下意识的感情推断出来,自己和顾君玮过去是一对恩爱夫妻,嗯……姑且说是恩爱吧,在缺失了那一段记忆的情况下,她完全无法自若地去面对他和他的感情。 甚至面对自己的感情。 光是想到自己先前和他十分恩爱,她便莫名地一阵别扭。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有恐高症的人,突然被告知自己原来是世界排名前列的飞行员;又或者是一个有广场恐惧症的人,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知名的演说家。 告知便告知吧,还要那个有恐高症的人立刻去完成高难度的空中驾驶动作,或者要那个有广场恐惧症的人,立刻当着几百万观众进行演讲,还要足够精彩不得胆怯。 也太勉强人了…… 苏云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在面对那个男人时不要逃避得太明显,至今为止,应该做得还算不错罢? 可是,顾君玮显然还是受到伤害了,他压抑沉寂了四年的感情太厚太重,这般感情怎么释放都不为过,只是如今的她,当真没有能力承接。 说实话,这些天她面对他,除却心里模模糊糊的感情,更多的是别扭、警惕和担忧。 今天看完齐从明和听了顾君玮对张大的处置后,警惕变小了,另有一种困惑的感觉袭上心头,那是心理咨询师对自己专业判断的困惑,感觉……不应该如此平和才对…… 顾君玮是不是还瞒了她什么? 苏云暗叹一口气,很快把做好的豆角炒肉、肉末青豆蒸鸡蛋和清炒菜心装盘,再盛了满满一碗晶莹剔透的米饭,然后让后厨里一个小厮捧着,往顾君玮的院子走。 这一顿简单的午膳做下来,才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回到书房里时,顾君玮正靠在软塌上,一手搂着苏宝宝圆滚滚的小肚子,一手拿着一本书在看。 苏宝宝显然已经玩腻那个虎符了,此时也拿着一本画满了图画的书,在有模有样地翻着。 家铭一副就要赖在这里的模样,坐在父亲的书桌后认认真真地做着功课。 书房里一时很静,有温暖的风吹过窗边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铃声。 那风铃还是前几天他让青莱给宝宝采购的那一堆小玩意里夹带的,宝宝很喜欢,他便把它挂在了书房的窗户上。 苏云听着那铃声,原本有些纠结的心也慢慢静谧下来,嘴角微扬走了进去。 然后在顾君玮怪异的目光注视下,指挥画屏把做好的饭菜一一放到软塌的小几上。 苏宝宝欢呼一声,就要扑过去跟自家阿爹抢吃的,被苏云毫不客气地提住衣领扔给了家铭。 方才同样听到了父亲面不改色地撒谎的家铭一脸就知道会如此的神情看着顾君玮,小大人一般摇摇头叹了口气。 便是母亲回来了,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任性啊。 苏云和两个孩子坐在对面,看着顾君玮。 顾君玮:“……我方才觉得不太饿,才说已经吃了午膳。” 苏云“嗯”了一声,没反驳他,只说:“便是不饿也多少吃一些。”然后转头对画屏道:“你把郎君今天的药也一并拿过来吧,一会儿吃完饭就能喝了。” 家铭低头笑着逗苏宝宝,都不想看那个任性的父亲了,反正现在有母亲管他。 苏宝宝抬头看了看那丰盛的饭菜,吸了吸口水咬着右手食指道:“顾大军军,宝宝饿。” 顾君玮看着这母子三人,嘴角的笑容不自觉柔和下来,抱过苏宝宝开始用他迟到的午膳,不时喂苏宝宝一口,看着她小嘴小老鼠一般不停动着,高兴地连说“好吃”,他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了。 苏云在一旁却是看得皱起了眉头。 这一顿饭下来,感觉宝宝吃得都快比顾君玮还多了。 也不是说宝宝吃得多,顾君玮自从第一次带着这小胖妞吃饭后便很有分寸,再没有在吃上惯着她,此时也只是偶尔给她一汤匙蒸蛋羹让她解解馋。 可便是如此,宝宝吃得也快比他多,这才是最让苏云在意的。 到最后他一整碗米饭只吃了几口,菜也剩了很多,苏云看着这情况眉头直皱。 顾君玮却仿佛没发现她的异样,拿起杯子抿了口白开水,道:“明天我便开始上早朝了,无法像这几天那般陪着你跟宝宝,你有事情找青莱便是,我会让他跟着你。” 说话期间他的药也到了,他在苏云的注视下微微一笑,倒是很配合地一口喝了。 苏云的心这才落下了些许,只是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因为心里装着事,晚上睡觉时她脑子异常清明,眼见着再这样下去天就要亮了,她才紧了紧怀里的小肉球,微微眯上了眼。 正迷迷糊糊之时,她感觉身边人轻手轻脚地坐了起来,随即响起了鞋子走到地板上和关门的声音。 苏云一下子全醒了,看着身旁空了的床位,微微愣然。 第351章 不要讨厌我(第一更) 这大半夜的他去哪呢? 苏云犹豫了一下,也下床穿上鞋子走了出去。 一走到外头,她就看到书房的灯亮着,苏云眉头蹙了蹙,心里已是因为预感到了什么微微不安。 她在原地站了几息,慢慢走了过去,远远地便能看到书房门口站着一个人,是眉头紧蹙的青莱。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青莱一脸警惕地转头一看,见到是苏云微微一愣,脸上却是微微动容,哑声低唤:“夫人……” 苏云看了看紧闭的书房门,正想说什么,突然里面传来“哇啦”一声物体落地的声音,青莱脸色一变,立刻转身低唤,“郎君!可是发生了?” 然而他的问话如入深渊,没有一点回音,甚至书房里再也没有传出过一丝轻微的声响。 苏云被刚刚那突兀的声音弄得,心跳一点一点加快,有点心惊肉跳之感,忍不住凌厉了眼神,低声道:“郎君到底怎么了!” 青莱嘴唇动了动,然而话还没出口,眼前的女子已是越过他,一手伸向了房门。 青莱忙后退一步,拦在了她面前,低声道:“夫人赎罪,郎君嘱咐过,任何人不得接近这个书房,尤其是……夫人。” 苏云看着她,因为急切和某种说不出的愤怒语速不停加快,“你就装吧,要是你当真要遵从郎君的命令方才见到我第一面就应该让我离开,你犹豫了说明你心里也是不确定的,你不认同郎君的命令! 现如今你让我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我又怎么可能真的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回房睡觉?你当我真的是铁石心肠吗?” 青莱抿了抿唇,突然单膝跪地行礼道:“夫人不愧是夫人,属下无话可说。在郎君让属下守在这书房前的第一天,属下就盼着夫人从房间里出来。 夫人,请你劝劝郎君,胃病虽不是什么害人性命的大病,但像郎君这般不愿意吃药又不愿意好好吃饭,便是小病凡夫俗子的身体也是受不了的。” 青莱的话中带着越来越沉重的苦涩,却是听得苏云一颗心都要停止跳动了,她咬了咬牙,道:“郎君这般多久了!” “从夫人回来那天起,郎君便不再愿意用药,到了这两天,郎君连饭都不愿意好好吃了。” 他一直盼着夫人从房间里出来,盼了五天,但本应就睡在郎君身旁的夫人,却始终没发现自己的枕边人天天都半夜出去凌晨才回来。 他等得都绝望了,这是第六天,他已经放弃了夫人会突然走出来的想法,何况夫人今天的行为说明了,她这一颗心没有完全放在郎君身上。 虽然知道不能全怪夫人,情感上还是迁怒了。 苏云深吸一口气,没再犹豫拉开了书房门,心里又是愤怒又是心疼。 然而看到里面的情景,她心里的愤怒统统转化成了心疼,再也没有空隙让其他感情停留。 书房里只点了一盏煤油灯,微弱的光线下,只在外面简单披了件玄色袍服的男人坐在书架前,身子微微弓着,一头黑发披散在肩头,此时他一手紧紧捂着胃部,一手撑着地面,便是看不到他的表情,苏云也能感觉他非常痛苦,整个身子都绷了起来。 靠近他的地面上散落了一地的书,苏云几乎能想象方才男人因为痛苦整个人撞在了书架上,狼狈滑倒在地上的画面。 她无暇再想其他,低喝一声,“立刻请秦大夫过来!” 便快步跑了过去。 因为夫人来了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地上的青莱立刻转身往秦缓的院子而去。 郎君这些天简直就是在自虐,发病时只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也不让他们去请秦大夫,毫不夸张地说,郎君这些天在里面受折磨,他就在外面受折磨。 现下好了,夫人来了,对于郎君来说,夫人是比小郎君更有效的杀器。 苏云快步走了过去蹲下,双手扶上他的肩,立刻摸到他外面的袍服都被冷汗浸湿了,她没有被胃痛折磨过,却也知道胃不好的人痛起来能去掉半条命,她的心一时乱糟糟的,想把顾君玮扶起来,“你先去软塌那边靠靠,我去给你拿杯温水……” 然而她如何扶得起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试了好几次都只能拉起他的肩膀,连他的人都移动不了分毫。 顾君玮似乎真的是痛得有些神志模糊了,她折腾他折腾得大汗淋漓也只是用一双难得有些涣散的凤眸看她一眼,便痛苦地重新闭上眼。 苏云不由得暗骂自己脑子被吃了,应该让青莱先把他扶到软榻上再去找大夫的。 看到顾君玮痛苦的样子,她心里方才被心疼熄灭了的怒火突然又呼啦一下燃起来了,忍不住紧紧握着他的肩膀低叫:“你到底想怎样啊?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很好玩吗?我不是说了你心里有事,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都可以和我说!不过是一时没有看着你,你用得着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吗?你这是存心让我心疼是不是……” 话音未落,她便被男人一把搂进了怀里,感受到他冰凉一片的怀抱,原本想挣扎的苏云心里一突,下意识地反手紧紧抱住了她。 男人把头深深埋进了她的肩窝里,与他身体的温度完全相反的灼热呼吸一下一下地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上,让苏云不自觉地微微颤了颤。 她挣扎着把手伸进了两人中间,摸索着贴到了他的胃部,轻轻抚摸着,“我先帮你揉揉……” “云儿……” 低哑的嗓音突然响起,“我不是想让你心疼……” 苏云这时候有火也发不出来了,纵然心里已经隐隐想到了他这样折腾自己的原因,还是问了句:“那你这样折腾自己做什么啊?” “我心里总有一些很阴暗的想法……很久之前就有了……但我怕你会讨厌我,这样的自己,连我自己都讨厌……” 见到齐从明那一刻就觉得他对他的妻儿不怀好心,心里盘绕着的都是用剑把他心脏贯穿的画面。 知道张大曾经对她和宝宝不一般,就压抑不住心里头的暴戾。 不止是齐从明和张大…… 只要是旁的人接近她和宝宝,心里的黑暗就铺天盖地袭来,他甚至害怕她和宝宝踏出这个将军府一步,他觉得外头都是对他妻儿不利的人。 但这样不行,她会讨厌他…… 明明四年前,他把自己的心魔压抑得好好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四年后,他会像完全失了理智一般,若不是胃疼的时候能暂且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可能早就做出了会把自己的妻推得远远的事情。 “云儿,”男人暗哑紧绷的声音,慢慢响起,“这样的我,你会不会很讨厌?” 苏云不知不觉,泪盈于睫。 心理病患因为遭受心魔的折磨自残的例子她见得太多太多,但从没有一个,会让她心疼得恨不得代他受过。 第352章 夫纲不振(第二更) 苏云一直抱着显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男人,男人沉重的身躯完全压在了她身上,她左手艰难地绕过他的肩膀把他抱住,右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胃部。 在青莱带秦缓过来前,她和顾君玮就这样静静地靠在书房的一隅,她恍惚间有种感觉,自己这纤细的肩膀上,承载着这个男人的全部,她只要松手,他便会跌入万丈深渊。 她不自觉地把手插入他微微汗湿的头发里,轻轻顺着,一颗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顾君玮一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从他喷洒在她耳边的灼热呼吸,和微微喘气的声音中,苏云知道他是醒着的。 终于到来的秦缓看到他这模样,连开骂都嫌浪费口水了,指挥青莱把顾君玮搬到书房的软榻上,利落地给他施了几针,再开了剂药让青莱煎好让他服下,便打着哈欠走了,临走前没好气地对苏云道:“夫人,下一回再如此,你直接去阴曹地府唤醒我师父吧,我是没能力医治一个不听话的病患了。” 感觉到秦缓那颗高傲的神医心受到了伤害,为了下一回他还能表面不愿意身体很诚实地来做牛做马,苏云笑微微地道:“下一回他再如此,我直接把他绑到床上,任由秦大夫摆弄,你说可以下床才让他下床。” 此时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有些虚弱的男人默默地看了苏云一眼,眉头微蹙显然不太赞成。 苏云适时地扫了他一眼,也就是像方才那般关心一下他此时的情况罢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敏感的顾大将军突然心虚地抿了抿唇,眼睛移到一边不看她了呢。 在顾君玮的眼光从她脸上移开之时,苏云终是忍不住笑弯了眼睛,只觉得这男人现在怎么看怎么可爱。 看到被夫人一个眼神镇住了的郎君,青莱偏了偏头,没眼看下去了。 郎君,你这是夫纲不振啊! 不过,心里好爽! 秦缓见有一个如此上道的家属,满意地点了点头,想了想觉得她可以再上道一些,腆着脸道:“夫人啊,过几天是某的师父九十岁大寿,你看……” 苏云仿佛忘了某人方才才说过自己的师父在阴曹地府,笑着点了点头道:“过几天等郎君的情况稳定了,你便去一趟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总不好怠慢的。 不过在那之前,要麻烦秦大夫把郎君的情况跟府里的其他大夫交接一下,之后定期回来给郎君检查身体。” 秦缓立刻心花怒放,拼命拍胸脯表示郎君的身体就是他的身体,他便是走到天涯海角只要将军府有需要他会立马赶回来,才脚步轻飘飘地走了,心里已是对夫人一百个死心塌地。 两人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让顾君玮都看不下去了,轻轻咳了两声,苏云又轻飘飘的一眼。 得,什么都不用说了,夫人说的都是对的…… 接下来苏云亲自去后厨盯着药煎好,端回来时恰好见到顾君玮坐在软榻上脱了上身的衣服,拿着一条手帕在擦身子。 他方才疼出了一身冷汗,苏云也没想到他刚缓过来就先想着净身这件事了,心里不禁有点气,这一不小心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这时候的顾君玮在她看来,就像豆腐一样脆弱。 顾不得第一回 见到男人精壮的身体有什么想法,苏云连忙放下手中的药,走过去先是用手试了试盆里的水温,发现是热水才松了口气,在男人带笑的眼眸注视下,接过他手里的帕子淡声道:“坐好,我帮你擦身子。” 顾君玮似乎心情不错,此时却只是看了她一眼,温声道:“不行,你做不了,我自己来就好。” 苏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就是擦身子吗?有什么做不了的? 因为心里还有着气,她没再说什么,直接上手,从他结实的胸膛一直擦到了他精壮的腹部。 然后,她感觉,手底下的触感,似乎越来越硬,越来越热…… 苏云一直在三心二意地想着顾君玮那句“你做不了”是什么意思,感觉到手底下的异样,她小小地“啊”了一声,终于想到了答案。 可是下一秒她已是被男人不由分说地抱起压在了软榻上,一低头堵住了她的唇,湿热的舌头伸进她嘴里一阵纠缠,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慢慢地在她身上游移,这突如其来的热吻差点让苏云的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才偏头躲开了他的吻,微微喘气羞恼道:“还没喝药呢。” 声音软绵绵的,说是推拒,其实更像是**。 顾君玮如何看不出苏云今晚态度上的转变,虽然一时想不到为什么,但身体已是循着本能不愿意放开她,轻轻咬了咬她的唇角低声道:“喝完药就可以?” 苏云故意板了一张脸道:“你刚不是还胃疼吗?今晚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甘心地又咬了咬她的唇角,“夫人,我胃疼。” “……胃疼就喝药。” “喝了药还是疼。” “……那就睡觉。” 面对刀枪不入的苏云,顾君玮难耐地用挺直的鼻梁轻轻碰了碰苏云的脸,叹了口气。 苏云趁机从他毫无布料相隔的怀抱里溜了出来,拿过早已经温了的药,紧盯着他喝下后,犹豫了一会儿,半蹲着直视他,道:“顾君玮,你相信我吗?” 顾君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苏云伸出手按住了他置于膝上的手,道:“我不会讨厌你,也不会离开你,因为我知道,真正的你绝不会伤害我。” 在方才他抱着她,低低说出那句“我怕你讨厌我”的时候,她的一颗心就彻底软了。 他这时候心理出了问题,就像一个人走进了死胡同,纵然外头姹紫嫣红,他眼中看到的也只是那条胡同,顶多胡同上再多两片青苔。 可以说,即便他现在的某些逻辑在正常人听来是如何的可笑和不合理,在现在的他看来,那就是真理。 只是,再无坚不摧的真理,因为他心里对她的在意,竟然就这样被他生生压了下来。 苏云看着他,见他坐在那里认真地听她说话,怎么看怎么有种乖巧的感觉。 心里一软,觉得不行,还是要给他一点信心。 她第一次替如此亲近的人治疗,说实话也有些紧张,怕感情用事。 她朝他挪近一步,顾君玮凤眸微动,膝盖分开,让她得以站在他双腿间,双手环上她的腰。 苏云看着他幽深漂亮的凤眸,心一下快过一下,捧着他的脸,慢慢亲了下去。 然而嘴唇将将碰到他的唇,寂静的院子里,突然便爆发出一阵娃娃凄厉的哭声。 “哇阿娘……顾大军军……你们在哪里……” 小女娃惶恐无助的小奶音一声高过一声,苏云心里微惊,立刻跑了回去,只留下一个微微愣然的男人坐在那里,半响后,抬手揉了揉眉心,暗叹一口气。 第353章 小野种(第一更) 后半夜,夫妻俩都忙着安抚某个迷迷糊糊醒来因为不见了父亲母亲受到惊吓的小娃娃去了。 第二天顾君玮照常上早朝,早朝期间因为冷眼旁观某皇帝被一众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苍蝇的臣子苦口婆心劝谏立太子之事要三思,被气得牙痒痒的皇帝塞了个武举考试官的职务,顾君玮也没什么意见地受了,反正于他来说就是武会试时去走个过场的问题。 结束后再去城外的军营巡视了一圈,便回府了。 因他回去得早,那时候还是下午时分,苏云一见到他便站了起来,唤来家铭抱起宝宝,笑眯眯地看着他。 顾君玮微愣,一时想不到他们怎么了,苏云已是开口道:“难得你回来得早,西市还没关,我们去逛逛罢。” 顾君玮一听眉头就蹙起来了,心里已是在琢磨如何委婉地跟她说,外头危险,真要出去的话至少得提前一天做好部署…… 怀里突然一沉,已是被塞了个胖嘟嘟暖呼呼的小娃娃。 苏宝宝趴在自家阿爹身上,兴奋地道:“顾大军军阿娘说你要带宝宝去看猴猴表演,还有漂亮的小郎君,还有吃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 苏宝宝一想到阿娘给她罗列的那一串听着就很好吃的小吃食,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顾君玮:“……” 猴猴表演?是指猴儿杂耍吧?这就算了,西市沿途过去一抓一大把,但漂亮的小郎君是什么? 他不禁看了自家夫人一眼,苏云默默地望了望天。 顾大将军莫非不知道他这个女儿是个小颜控? 说实话当初要不是他长得还不错,宝宝可能都不会那么快接受他,这是个残忍的事实。 见顾君玮显然还一副不赞成的模样,苏云挨过去抱着他一边的手臂,笑道:“宝宝和铭儿都盼了一天了,你不会想让他们失望吧?” 顾君玮微愣,下意识地看了看怀里的小胖妞,小戏精宝宝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猴猴表演、漂亮小郎君和好吃的小吃食长了翅膀要飞走了,立刻坐直身子,小嘴一扁,可怜兮兮地看着顾君玮。 顾君玮又看了看一旁的家铭,家铭只是朝他微微一笑,一副对啊我就是很想去去不去就看你了父亲的乖巧小模样。 儿子不愧是自小跟着他学兵法的,这招欲擒故纵用得真真不错。 最后莫名有种只要他一摇头就要成为家里罪人的感觉,顾大将军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他看了看一边的青莱,正想让他召集将军府的护卫,要让陈方挑一些在军队里特训过的精英,挑一火吧,一火十人,感觉人数还是有些少…… 一旁早有准备的苏云立刻开口道:“青莱,我们就出去逛逛你不用跟着了,护卫什么的也免了,走在大街上后头还跟着一群护卫成什么样子?” 顾君玮:“……” 最后在他说什么之前,已是被苏云笑吟吟地拉到了房间里,眼见着自己的妻在他面前殷切道:“快快换衣服,换完衣服我们就出去。” 顾君玮眯了眯眸,突然一把将苏云搂进了怀里,低头看着她沉声道:“云儿,你想做什么?” 苏云眨了眨眼睛,“没什么啊,你昨儿个不是问我天天待在将军府里会不会无聊么?我想了想是挺无聊的,怎么?你方才可是答应了宝宝和铭儿的,莫非想反悔?” 她明知道他不可能当着孩子们的面反悔…… 顾君玮深深地看了面前的女子一会儿,心里还想问些什么,但在她带笑的眸子注视下,突然就忘了自己想问什么了,喉咙微微一紧,低声道:“那你帮我换衣服。” 苏云脸微热,瞪了他一眼道:“我帮你换又不知道要换到什么时候了,你自己动作快些,别让孩子们等久了。” 说完,便不由分说地走了出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顾君玮暗暗地抿了抿唇,只觉得心里有团火从昨晚开始就一直烧着,却终只能暗叹口气,在换衣服的空挡让自己冷静了些许,走了出去。 一路上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苏宝宝都兴奋得大呼小叫的,一直要自己下地走,却都被顾君玮紧紧抱着,不由得委屈地唤:“阿娘!阿娘!” 苏云牵着家铭走在前头,闻言转头无奈道:“你可以让宝宝下地走一走,我们都看着没事的。” 西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他们四人走在其中,身边又没带什么奴仆,因此旁的人见了只会暗叹一声真是长得好看的一家子,倒也不会过多地关注。 反而因为顾君玮气势太盛,那一双凌厉的眼睛在环顾四周时都似带了隐隐的杀气,大家都有意地避开他们,以至于旁的人大多是摩肩擦踵,他们走在人群中却舒坦得很。 顾君玮蹙了蹙眉,抱紧了怀里动个不停的小家伙声音冷肃地道:“此处人多,宝宝走丢了怎么办?” 察觉到男人紧绷的神经和脸部线条,苏云无奈地一扬嘴角,他今天能做到如此已是很为难他了。 秦缓说错了,这个病患分明配合得很。 不过别以为她不知道,便是他们没有护卫跟着,周围定然也埋伏着暗卫呢! 她牵着铭儿走回去,先从顾君玮那里接过了宝宝,然后在他紧张的注视下,把她放到了地上,小胖妞脚一沾地便不安分地要往一旁围满了人的煎饼摊子跑,被苏云眼一眯扯住了她的衣领,把她的小胖手交给了铭儿。 “听阿兄的话,你知道买东西要钱钱的,阿兄有钱钱,让阿兄带你去买。” 苏宝宝立刻仰头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家铭,都说蛇打七寸,这会儿便是苏云赶她走她也不愿意离开了,家铭看着自家这馋嘴的妹子真是疼爱得紧,咧嘴一笑,忍不住捏了捏她软绵绵的小脸蛋,逗她。 “先唤阿兄一声。” “兄兄!” “亲阿兄一口。” 小胖妞顿时毫不矜持地趴在了家铭身上,垫着小脚尖小嘴嘟得老高,见家铭只是好笑地看着她忍不住急了,“兄兄,宝宝亲不到你!” 苏云:“……” 她其实一直有个疑惑,这么没有原则的小胖妞真的是她教出来的? 家铭嘴角的笑容忍不住咧得更大了,这才弯下身子,由着小胖妞“吧唧”一声在他脸上响亮地印了个吻,这才心满意足地牵着她往煎饼摊子去了。 顾君玮忍了半天,这会儿忍不下去了,就要跟在两个孩子身后,被苏云一把拉住。 “我们便在这里看着,不过是十步路的距离,莫非你还能跟他们一辈子?” 顾君玮抿了抿唇不说话,眼睛却是一直追随着那两个孩子。 他不介意一辈子跟着他们。 苏云看着他,暗叹一声,这样不行,得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此时两人的手牵着,苏云伸出食指,轻轻刮了刮他的手心。 微痒微麻的触觉最撩人,顾君玮微愣,转头看了苏云一眼,但也就是一眼,就在他心头微紧要回头去看自己那两个孩子时,女子突然垫脚,轻轻在他唇边印了个吻。 一触即分的一个吻,那酥麻的感觉却已直触心底。 顾君玮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他没料到,苏云竟然在大庭广众下吻他。 这个吻太短暂,周围留意到的人不过寥寥,便是注意到的人,也不过低低惊呼一声,惊扰不了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两人。 “云儿!”顾君玮的低唤声中带着斥责,握着她的手却是更紧了几分。 突然 “啊呸!你这小野种!终于给老娘找到你了!夫君!就是这小野种那对粗蛮无礼的爹娘当初害我跌进了江中,还害丫头嗓子都哭哑了!在船上这小野种还瞪丫头来着!今儿个老娘就替你爹娘教教你怎么做人!” 第354章 家铭的战斗力(第二更) 顾君玮眉眼一凛,立刻转头看过去,入眼的是一个尖下巴眼角微吊的妇人正一脸气愤地指着被家铭护在怀里的苏宝宝。 她旁边一个长相憨厚的汉子正抱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女娃,眉头微皱,也是脸色不善。 苏云立刻就认出他们了,是去明州的船上对他们骂骂咧咧最后被他们设计引开了唐家人的那个妇人。 记得当时她是说过,她是要去上京找参加武举的夫君的……苏云嘴角微抽,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这不是缘分是孽缘。 她暗暗感叹之时已是感觉到身旁男人瞬间沉下来的气息,那只握着她的大手一下子收紧,脚步一迈已是要往前走的趋势。 她心思一动,一把拉住他,男人立刻回头眼神不耐且急切地看着她,嘴角紧抿,“云儿!” 苏云看着他这模样,心里又是怜惜又是心酸,却完全没有放开他的打算,反而两只手紧紧缠上他的胳膊,低低道:“顾君玮,铭儿是我们的孩子,他已经很懂事了,不会让他的妹妹受欺负的。 若铭儿真的应对不过来,我们才出手也不迟,相信我们的孩子,可好?” 说着,看向眉头一瞬间紧皱的男人,无奈地笑道:“你这个样子,我真担心你会把铭儿和宝宝养成什么都不会只会躲在阿爹阿娘背后的人,那我可不愿意。” 她的心好累,一般人家溺爱孩子的不都是母亲么?怎么到了她这里,一切都不按套路走了? 那边,苏宝宝也认出了那个女人和男人怀里的小女娃,那天在船上被人指着骂和阿娘带着她离开了从明叔叔坐着马车一路狂奔的记忆又袭上心头,连带着她已经好多天没有过的惶恐不安感觉,似乎又一次被唤醒了。 她紧紧抱着阿兄的腰,眼泪珠子已经在大大的凤眸里转圈圈,呜呜咽咽地道:“兄兄,宝宝怕……” 那妇人见到对她怒目而视的家铭,心里更火了,凭什么那对贱人的两个孩子都长得这么漂亮! 想到那天她被人从河里捞起来的狼狈样,怒火顿时杂夹着妒火让她更加口不择言,“你是这小野种的阿兄?得嘞,又是一个小野种!你们有那样一对父母长大后定然是男的为奴女的为妾的命!你那对爹娘那天那样对老娘这会儿可是窝囊地躲起来不敢见老娘了? 识相的就赶紧叫你爹娘出来,就冲着他们对我做的事我就是让我男人把他们打得下不了床都是轻的,还有你这小野种当初瞪我女儿的帐还没算,这会儿一起清算了!” 妇人这是火气上头了,急于给满腔的怒火找一个出口,在她看来只有那对贱人在她面前三拜九叩才能熄灭她心中的怒火,她就不信那对贱人不在! 她的男人知道自家婆娘的性子一向蛮横,此时微微皱眉道:“你先闹清楚,当初可真的全是他们的过错?” 妇人还没说话,他怀里的小女娃已是又气又委屈地道:“阿爹,当时就是那个大胖妞瞪我!她爹娘还把阿娘撞进了河里,我当时好怕呜呜呜……” 大胖妞宝宝顿时委屈地把掉出来的金豆豆狠狠地擦在了阿兄的衣服上。 她才不是大胖妞! 而且,明明是她先骂她和阿娘,她才瞪她的,她没错! 听到心爱的女儿的话,男人的眉眼顿时也竖了起来,咬牙道:“竟敢欺负某的妻儿,某虽只是一介粗人却也容不得妻儿被欺负,你们爹娘在哪里!某今天定要向他们讨回公道!” 妇人满意地笑了,她对自己男人有着盲目的信任和崇拜,只要他肯出手,一拳就能把那对贱人打趴下了。 家铭感觉到怀里小肉团一直颤抖的身体和他胸前弥漫开来的一股温热,心疼得一双手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他的妹子就应该一直快快乐乐的,一想到曾经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欺负他这个傻乎乎乐呵呵的妹子,就感觉到了一股出生以来从没有过的愤怒。 他冷冷地看着那个高大的汉子,清朗的嗓音一字一字地道:“敢问这位郎君姓甚名谁,家住上京何方?” 妇人一听冷笑,“这关你甚么事,难不成你还想上门道歉?免了!我们家不欢迎粗蛮无礼之人!” 家铭却冷声道:“这位夫人想多了,你口口声声说我父亲母亲粗蛮无礼,我却是觉得你才是那粗蛮无礼之人。从方才开始你便一直在对我和小妹出言不逊,言语之间更是处处侮辱我父亲母亲,用词之粗俗态度之无礼,在场之人皆能见证! 窥一隅而知全貌,这位夫人能在大庭广众下对着我们两个小孩便如此作态,平日里待人接物定然堪忧!上京城何时竟成了随便一个人便可以撒泼的地方?我问你们的姓名及住处不是为了道歉……” 他皱眉淡淡地看了眼面前一脸惊愕的两大一小,道:“而是为了日后为我父母和小妹讨回公道时,不至于连人都找不到!” 不远处的苏云惊讶得嘴微微张开,握了握顾君玮的手愣愣道:“铭儿真的只有九岁?” 这逻辑这反击,太给力了! 顾君玮脸色阴沉地看了他一眼,若连自己妹子都护不住,便是再长几岁又有什么用? 何况这算什么反击?丝毫无法消除他心头的暴虐之气。 妇人反应过来被气得够呛,尖尖的手指一指家铭恼怒道:“你果然也是那对贱人的孩子!一样的无耻毫无廉耻心!就冲着你爹娘那天对我做的事情我没有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骂了已经是便宜了他们。” 家铭却是抱着宝宝挪开了一步,皱眉看了眼那妇人伸出来的手指,淡淡道:“夫人若是觉得有冤屈,大可上上京府衙伸冤!不管真相作何,就冲着夫人今天辱骂我父母及小妹的话,我便可以反过来告夫人一个辱人的罪名。 南吴律法有言,凡骂人者笞一十,互骂者各笞一十。若夫人不信,我大可现在便随你一同上上京府衙寻张京兆理论!” 他们身旁早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此时听到这个风姿灼灼的小郎君说话竟如此有条理又不失风度,都深感惊讶和叹服! 何况他们都不是眼瞎耳聋的,这一场戏看下来,早看出了理亏的是谁,不由得纷纷鄙夷地冲着那妇人大叫—— “就是!对着小孩子还能大呼小叫真不知道粗蛮无礼的是谁!” “我们上京城什么时候容得下你一个乡野村妇大呼小叫了!真是污了我们的眼睛和耳朵!” “不过我如今才知道原来骂人也会被判刑,这小郎君厉害啊!看这学识气度便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吧!” 那妇人的男人心里早已是被家铭的气度惊到,何况他方才说到上京府衙的长官京兆尹时,竟然知道他姓张,而且提到他的语气竟如此不卑不亢,这是一般人家的孩子能做到的事吗? 此时听了一旁人的议论,他心底一突,便是他如何没有学识也知道,在这天子脚下高门权贵可是一抓一大把! 他越想心越慌,正想跟自家婆娘说不要冲动,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然而就在这时,他身旁有人影闪过,他惊愕地一转头,便见到自家脸色狰狞的婆娘飞速上前狠狠地推了那抱着小女娃的小男生一把,那小男生一时维持不了平衡狼狈地摔到了地上,因为光顾着护着怀里的小女娃了,他没来得及扶住任何东西,摔得实打实的。 男人呆愣了几秒,心底顿时一阵绝望。 完了完了,他这是要继续跟着自家婆娘狼狈为奸呢?还是趁着那俩小孩的爹娘不在,迅速带着她逃逸? 他突然万分庆幸,方才没有把自己的姓名和住址告诉他们。 他觉得这大抵是他人生中做过的,最明智的事情。 第355章 鸡毛当令牌(第一更) 苏云和顾君玮早在人群把两个孩子围起来之前挤了进去,一直站在最前排两个孩子的身后看着事态的进展,那妇人显然是被家铭气着了,竟一直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在那妇人指着苏宝宝一口一个“你爹娘”的时候,顾君玮握着她的手劲越来越重,显然也是想到了她口中的苏宝宝爹娘指的是谁,这会儿他们被重重人海包围着,比方才还要大庭广众世风日下,她便是想做点什么安抚他也不行。 因为夫妻俩这会儿心情都有点开小差,在妇人一脸狰狞地朝家铭冲过去的时候,便是连顾君玮反应也慢了半拍。 直到苏宝宝的大哭声响起,两人才脸色一变,顾君玮已是闪电般走了上去,一把抱起了已经哭得泪眼模糊的苏宝宝。 苏云作势要去扶家铭,家铭却已是单手往地上一撑自己站了起来。 苏云看到地上满是零零碎碎的小石子,一颗颗都菱角分明,顿时不由分说地拉过家铭刚才撑地的手,果不其然,原本白皙柔嫩的掌心红了一片,上面满是被石子咯出来的痕迹,心头顿时火气,问孩子话的语气却仍维持着一丝柔和,“可会疼?” 家铭脸上微微泛红,把手抽回来背到身后黯然道:“母亲,我没事。我……没有护好小妹。” 苏云觉得这顾家的男人一个个都让人心疼,暗暗呼出一口心中的浊气,摸了摸孩子的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交给父亲母亲便好。” 顾君玮回头看了家铭一眼,淡淡道:“不过是小伤,男孩子受点小伤没资格叫苦。” 一只大手却是轻柔至极地拍着方才被家铭好好地护在怀里,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地上的苏宝宝。 家铭:“……” 父亲你哪只耳朵听到孩儿叫苦了? 苏云:“……” 儿哎你确定你是你阿爹亲生的不是随便从哪个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围观众人见到突然站了出来的一对年轻男女,顿时了然,原来这对娃儿的父母是在的啊!那方才怎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儿受欺负?这对父母的心可真狠哦…… 还是说他们真像那女人说的,因为怕了才躲起来不见人? 那妇人原本便被家铭弄得一肚子火,此时见到苏云,更是气得要炸了,“哎哟!终于舍得露脸了!我就说你们躲起来不敢见老娘吧!大家看啊!要不是心虚这女人方才用得着躲起来吗?竟然还推自己的娃儿出来做挡箭牌,你这女人的心是黑的!” 她咬牙说着,眼角一瞥见到了脸色更为阴沉的顾君玮,被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势慑了一下,但此时她本来便不多的理智已是被怒火烧没了,一指顾君玮道:“哎哟,连奸夫都换了一个,你这两个娃儿的亲生阿爹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呢啊” 顾君玮突然一脚踢翻了旁边的煎饼摊子,火炉里的炭火连着锅里烧得滚烫的热油直直地往那妇人的方向飞去。 那妇人的男人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拉了过来,最终也只是她的裙摆被泼到了一些油,那妇人却眼珠子一转,立刻嚎叫起来,“冤孽啊!天子脚下竟敢明晃晃地杀人啦!公义何在!皇法何在!明明是你婆娘水性杨花心狠歹毒,我知你是想掩盖她的罪孽!这口气我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了,要么闹上官府要么你这婆娘给我叩头认错!” 她看这一家子皆衣着富贵,心里已是起了一些别的念头。 明明去明州的船上那女人还是粗布衣裙!也不知道她在贵人遍地的上京城又勾搭了什么男人,才有如今的光景! 但哪个男人会真心接纳一个带着个孩子清白尽失的女人?那男人定然也只是玩玩罢!送上门来的女人不要白不要!而且不得不承认那女人确实有几分姿色! 她就偏把这件事闹大,看谁怕谁! 妇人眼里精光闪过。 她的目的当然不止是让他们认错那么简单,这等奇耻大辱如果不给一些实质性的补偿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若那男人是个有脑子的,就该知道为了个玩物似的女人把自己的名声搞臭不值当! 刚好她这个没胆子的男人竟然说不考武举要回去了,不过是死了几个考生看他那窝囊样!她一路抱着女儿南下时做的状元夫人梦算是没了!她离开茂州时已是跟亲戚朋友夸下海口,她可不甘心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去! 顾君玮轻轻地把苏宝宝的小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肩窝里,轻笑一声,“若我当真要杀你,你现在便不会好端端地站在此处。” 他凤眸在妇人那不敢置信的脸上略过,略带了一丝嫌恶道:“你还不够格我亲自杀你,且轻易污了我孩儿的眼。张京兆是该好好检讨一下自己了,在他的管制下上京城竟然还会出现这般胡搅蛮缠的恶妇。 今日你辱我孩儿伤我孩儿一事,我记住了。闹上官府便不必了,报上你们的名来罢,我亲自请张京兆过来一叙!” 苏云在顾君玮方才踢翻煎饼摊子的时候还担心他一时冲动做出些什么,此时见他还能冷静地有事说事,也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在两个孩儿面前,他便是心里的暴虐之气再重,也能控制起来。 那妇人的男人看了看眼神越发幽深晦暗的顾君玮,一颗心已是下意识地抖啊抖。 但都闹到这份上了,要想说息事宁人或者逃走已是不可能,而且像他婆娘说的,若他们不是心里有鬼方才怎么不出来? 这男人方才不敢站出来,此时定然也只是在虚张声势! 顿时咬了咬牙声音颤抖地道:“我可是驻守茂州的丁将军亲自推荐来上京参加武举的沈大钊,你们做过什么事情你们自己清楚,便是闹上官府我也不怕!” 那丁将军听闻是如今位高权重的顾大将军亲自带出来的,平日里他不会轻易拿出丁将军的名头压人,但如今是非常时刻。 他虽然被这些天的命案吓到了总是喃喃着不参加武举,但丁将军平日里对他照顾良多,他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他失望,武举在即,他万万不能惹上官司。 他原以为搬出丁将军的名头面前的男人便会知难而退,谁料他的眼神一下子更沉了些许,慢慢道:“哦?丁将军?” 那三个字似乎是被他含在嘴里过了好几回才吐出来的。 苏云也是被他气笑了,这是打算用权势压他们了?她看向顾君玮嘴角一扬道:“怎么?你认识?” 既然对方打算用权势压人,她也不介意把自家男人推出去鸡毛当令牌。 顾君玮冷笑,“丁可夫也是安逸太久眼睛瞎了!这种头脑不清醒的男人也敢举荐上来!” 沈大钊一听顿时面如雪色,丁可夫可不就是他们将军的大名!这男人竟然就这样直呼将军的名字,还用如此语气评判他,他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一小队巡逻的府兵也终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驱散人群走了进来,带队的队正先前曾见过顾君玮,顿时一惊,立刻带着手下的人跪下行礼,“见过顾大将军!将军怎会在此!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围观人群顿时哗然,他们自然知道顾大将军是谁,南吴也只有一个顾大将军! 那妇人顿时眼眸大睁仿佛心口受了重重一击,沈大钊更是差点腿软抱不稳自己的女儿。 顾君玮却是懒得再看他们一眼,既然知道他们的身份那后头的事便好办了,只轻轻抚着女儿的背,朝他们淡淡道:“某是个奉公守法之人,既然你非要某给你一个说法,那便公堂上见罢!” 沈大钊顿时双眼一黑!公堂上见……公堂上见他们可还有活路!他们方才都做了什么?辱骂皇亲国戚?他婆娘方才还说要把人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那岂不是把当今圣上母妃娘家的祖宗都骂进去了! 光是这一条罪名便可以治他们一个灭九族之罪! 他忙一把拉下还在愣神的婆娘,拼命朝面前的男人叩头,“顾大将军请息怒!是小的有眼无珠!顾大将军请息怒!” 那妇人也反应过来了,虽然心里不甘,却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茫茫然地随着自家男人不停地叩头。 苏宝宝听到咚咚咚的响声,悄悄地从自家阿爹的肩膀上抬起头来,转头看了一眼,顾君玮顿时眉头一皱,“别叩了!” 这不应该是给他女儿看的画面。 两人立刻不敢再乱动了,只是依然跪趴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 他们的女儿呆呆地站在一边,不明白自家爹娘怎么了,只觉得满心委屈,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阿娘!阿爹!你们不是说那大胖妞是小野种吗?你们怎么对那小野种的爹娘叩头!” 别说跪着的两人了,便是队正都被吓了一跳,察觉到一旁猛然爆发的低气压,他简直动都不敢动。 却突然,顾君玮怀里的苏宝宝紧了紧抱着自家阿爹的小手,眼角还挂着一滴泪,奶声奶气地道:“顾大军军,小野种是什么意思?阿娘说这是夸宝宝的话,但宝宝觉得阿娘在骗人。” 还委屈地一扁嘴,一副自己被骗了的小可怜样。 一旁的苏云微微一僵,看到顾君玮皱眉看过来的阴沉眼神,无奈地低咳一声。 宝宝啊,你这是连阿娘都拖进水里了。 第356章 被玩坏的顾大将军(第二更) 怀里的小女娃还在眨巴着大大的凤眸看他,顾君玮只觉得心头乌云密布,各种暴虐的、血腥的想法交替而过,唯有面前那双大眼睛中的纯粹信任,才能让他维持一丝清明。 他抬起手,粗糙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那颗欲落不落的泪珠,低哑道:“宝宝……” 话刚出口,便犯了难。 要如何跟她说,这世间的种种不堪? 他的孩子是聪慧的,她已经靠自己的敏锐,察觉到了她母亲为她编织的美丽谎言。 这时候,是万万不可再随意骗她了,否则他们父母在孩子心中,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一刻他眼底阴云滚滚,那些玷污他女儿、伤害他女儿的人,他只想一一手刃,就仿若血腥战场上,他一枪扫过,便是一个血流喷涌的人头。 用如山的尸骨,为她堆积一个美好人间。 苏宝宝显然不知道自己几句话便勾出了自家阿爹的心魔,还在嘟着小嘴数着,喃喃道:“好多人都叫过宝宝小野种呢,宝宝都听过……好多好多次啦!” 小女娃本来想数数有多少人这样叫过自己,却纠结地发现数不清,这无疑又是一把利剑,重重插进了顾君玮心间。 眼见着顾君玮手背上爆出的青筋,然而被他抱着的小胖妞却依然泰然自若,苏云心里一惊,已是知道男人默默地自我消化了这股暴戾,也不知道对身体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生气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况他在这气急攻心之时还不能发泄出来。 她冷眼看了地上的一家子一眼,那小女娃已是被她阿爹一把抱过,捂住了嘴,察觉到她的眼神,那男人一脸惶恐绝望,祈求地看着她。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若顾君玮因此身体和心理的状况更为严重,别说那只是一个小女娃,便是那是一个只剩最后一天可活的绝症患者,她也不会放过。 不管多小,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这才是公道! 她收了收心,走上前,先是没好气地瞪了男人一眼。 顾君玮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瞪了。 他好像还什么都没做…… 她不再看他,抬起手摸了摸苏宝宝的小胖脸,笑眯眯道:“宝宝好厉害哦,都会在阿爹面前告阿娘的状了。” 苏宝宝敏感地察觉到危险,一把抱住阿爹的脖子警惕地看了苏云一眼,“阿娘就是在骗人!” 苏云嘴角微抽。 很好,最会拿着鸡毛当令牌的人在这里呢。 苏云眯了眯眸,忽地笑了,“阿娘哪有骗你,小野种就是野外的种子,代表坚强充满活力,但还有个意思阿娘忘记跟你说了。 那颗种子之所以在野外,是因为它找不到自己的爹娘,宝宝现在找到阿爹啦,所以宝宝不是小野种了。 在那之前别人叫你小野种是在夸你,之后就不是了。” 顾君玮微愣,心头的沉沉阴霾仿佛被驱散了些许。 这么一个难题,竟被她三言两语便编成了一个充满童趣的小故事。 苏宝宝听入迷了,急道:“阿娘,那之后再有人这样叫宝宝怎么办?” 苏云看了顾君玮一眼。 她男人是笨了点,哄孩子都不会。 但该让他出头的地方,还是要的。 “你不是找到阿爹了么?怎么,你就会跟阿爹告阿娘的状?” 苏宝宝顿时懂了,一抬头泪眼汪汪地看着顾君玮,“阿爹,有人骂宝宝!” 地上的一家三口:“……” 娘哎他们到底是惹了怎样的一家子! 家铭低咳两声,悄悄地给了母亲一个眼神。 这样不会教坏小妹么?而且现在的父亲受不了刺激,一不小心做出什么吓到小妹的事情怎么办? 苏云发现这孩子真是爱操心,拉起他的手走到一边,掏出手帕细细擦干净他的手心,笑微微道:“你放心吧,不要小看了你小妹。” 家铭一愣,感觉到母亲轻柔擦拭他手心的力度,心底微酸微柔,突然想母亲就这样一直擦下去,一直擦下去不要停才好。 顾君玮低头看着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的小胖妞,哑声道:“宝宝想阿爹怎么做?” 心里面是波涛翻涌的,这还是小家伙第一次叫他阿爹。 他恨不得自己有法术把这一声叫唤永远地保存下来,时时都能回听才好。 苏宝宝眼眸一亮,立刻想到了一件她期盼已久的事情,她扁了扁嘴,先鄙视了自家阿爹一番,“阿爹这都不会?” 顾君玮:“……” 他要会什么? “这样这样!”苏宝宝亲自指导起自己阿爹来,握紧小胖手,“嘿”一声往外一甩,奶声奶气道:“坏人,敢欺负我女儿!” 苏宝宝示范完,抬头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家沉默的阿爹,“阿爹,就是这样,你手里要抓着石头,扔过去,大力的哦!脸上还要很凶!” 说着,龇了龇牙,做出一副很凶的样子。 顾君玮:“……” 苏宝宝见阿爹不动,急了,拼命挣扎着要下地捡石头。 沈大钊立刻捡起地上最大的几块石头,膝行过去双手捧给了顾君玮,笑得谄媚,“顾大将军,请用!请用!” 要是可以就这样消了这位煞神的火,他愿意被扔一天石头! 顾君玮眯了眯眸,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沈大钊顿时双手一僵,苏宝宝却已是很满意地“哦”了一声,快速拿过那几块石头塞给自家阿爹,“阿爹阿爹,快点!” 在自家女儿期盼的注视下,顾君玮默默地接过了那几块石头。 真的要扔?那句台词莫名难以启齿。 苏宝宝却还有要求,“阿爹阿爹,你还要把宝宝架在肩膀上!” 一直冷眼旁观的苏云已经快憋不住了,揽着家铭偏过头闷闷地笑。 之前在石佛村,苏宝宝那几个小姐妹被欺负时,她们的阿爹就是这样去给她们报仇的,这是苏宝宝最眼红的事情之一。 但当时欺负那些小女生的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小男生,欺负的严重程度跟现在自然也无法比。 当然那句台词也经过了苏宝宝的删改,那小胖妞竟然也知道“臭小子”这个词不适宜用在这三人身上。 眼看着苏宝宝得不到满足小嘴已经高高嘟起,顾君玮暗叹一口气,什么脾气也没了,把小女娃一把架在自己肩膀上,在无数百姓和一小队府兵傻了眼的注视下,板着一张脸,把手中的石子往地上的沈大钊一家子身上一扔。 “坏人,欺负我女儿。” 语气之勉强,表情之木然,连家铭也嘴角微抽,抬了抬眼不忍心看。 如愿以偿的小女娃却很激动,抱着阿爹的脑袋兴奋地“哦哦”叫了几声,顾君玮把她抱下来后便很乖很乖地靠在了自家阿爹的胸膛上,甜甜地道:“阿爹,宝宝好喜欢你啊。” 顾君玮微愣,嘴角终是微微扬起,眼神柔软,仿佛春暖花开时的一缕暖风,直吹进人的心底。 这样丝毫不含锐利和煞气的笑容,让苏云也有些看愣了。 这男人果然对着自己女儿就完全没辙,一副女儿奴的模样。 其实对铭儿也是的,别看他一副对铭儿不管不顾的模样,其实每隔一小会儿他便要扫铭儿一眼,在她给铭儿处理伤口时他眉头还微微蹙起。 更别提方才两个孩子被人欺负时,他紧张得全身紧绷眼睛一瞬都不愿意离开他们。 完蛋了。 有些嫉妒。 顾君玮摸了摸苏宝宝的脸,眼风一扫示意队正可以把人押回府衙了。 以为他丢个小石子就没事了? 呵,如此天真的人也是少见。 就在这时 “顾大将军,你竟然也在此处!” 远处一个男人带着一小队府兵匆匆赶来,见到顾君玮似乎很是惊喜,忽然他的眼光扫到一旁的苏云,顿时眼睛一亮,“夫人,好久不见!听闻你回来了,某还没来得及去府上拜会!” 第357章 崇敬(第一更) 大步走来的中年男人面容端正,只在鼻子下方留了一瞥八字胡,穿着紫色的官服,见到苏云眼里闪烁着崇敬喜悦的光芒。 ……没错就是崇敬。看到面前明显比她年长上许多的男人,苏云默默地瞅了一眼顾君玮。 这是谁你倒是介绍一下啊。 顾君玮扫了他一眼,淡声道:“陆卿带着人出来,可是有什么案子发生了?” 陆成霖从见到苏云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对顾君玮行了个礼道:“是,就是为了最近武举考生接连遇害的案子,此案影响恶劣,圣上严令大理寺要在五天后的武举会试前破案,方才在翠玉楼又有一个考生遇害身亡,这已是第四起了,某此番是来抓捕嫌犯的。” 说着陆成霖头疼地咬了咬牙,这是要不眠不休的节奏啊! 先前发生的三起案件除了死者均为武举考生,几乎没有其他关联,考生之间也互不相识,交际圈子也几乎没有重叠,让人完全摸不着凶犯下手的规律,几乎每发生一个案子他就能抓到几个嫌犯,五天时间还不够他把这些嫌犯一一审问一遍的。 陆成霖悄悄摸摸地瞄向了苏云,眼中闪烁着期盼兴奋的光。 苏云:“……” 莫非她先前曾欠过他钱? 不及顾君玮说什么,一旁的沈大钊突然愕然地瞪大眼睛,猛地拍了拍胸口道:“老天爷,我方才还在翠玉楼吃饭呢……” 语气中满是躲过一劫的侥幸。 要知道这个武举考生连环杀人案已经在他们考生圈中引起恐慌了,能到上京参加武举会试的谁没有一身好功夫傍身?就是这样还能被人轻易抹杀了才是最恐怖的。 明明这时候上京城聚集的除了武举考生,还有那些身无几两肉的科举考生,可是凶徒偏偏盯上的就是他们考武举的。 考生之间甚至流传起这是往年武举落榜的厉鬼来索命的传言,对于他们这些汉子来说,人不恐怖,但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种神鬼之说还是成功把他们唬住了。 陆成霖敏锐地瞥了他一眼,一瞥就移不开目光了,突然展开随身带着的一个卷轴,眯眸瞧了瞧,“啊”了一声,一扬手道:“把嫌犯带回大理寺!” 他身后的府兵立刻呼啦啦地围上了沈大钊。 沈大钊:“?!!!!” 娘哎他不过感叹了一句怎么就成嫌犯了? 他婆娘一看急了,怎么前面刚惹了个煞神这会儿自家男人又成嫌犯了?今儿个绝对是宜动土安葬不宜出门的日子! 她连忙上前拉住了沈大钊,哭喊着道:“官人啊,这是怎么了!我男人平时心最善了,就是杀只鸡都会手抖,怎么会杀人呢!你要是把他带走我们娘儿俩怎么办!你可要查清楚啊!我男人肯定是被冤枉的!” 苏云觉得便是他们不用出手,沈大钊也迟早要被她那个婆娘拖累死。 来参加武举考试的人,谁将来不是想着要浴血沙场、保家卫国?这会儿她说自己夫君连杀只鸡都手抖,这不是搞笑吗? 陆成霖办案多年,显然遇到过不少这种情况,这时候淡定得很,端着一张严肃公正的脸,厉声道:“大胆!你夫君是不是被冤枉自有官府断定!你便是方才和史明弈在翠玉楼吃饭的沈大钊罢!” 沈大钊一愣,立刻想到了什么,眼中浮现震惊和恐惧,“莫非遇害的人是史兄?!” 陆成霖道:“翠玉楼的伙计说你在离开翠玉楼前曾与史明弈发生争执,现下史明弈在翠玉楼后头的一条巷子里遇害,在那之前唯一见过他的便是你,带走罢!” 他婆娘眼看着事已成定局,立刻哭天喊地地扑上前拼命捶着沈大钊的胸口,“我就说那史明弈看着鬼鬼祟祟的不是什么好人,迟早要被天收的!让你不要和他接触!你不听,看吧,这不就出事了!我和丫头千里迢迢来上京可不是跟着你受罪的!” 沈大钊脑子里乱哄哄的,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爆发了,烦躁地低吼道:“够了!是我让你来的吗?我就说了让你安生待在茂州你不听!你跟丫头好好待在旅店里,等我出来!” 这样说着,沈大钊脑子里却一直在想着史明弈怂恿他去做的那件事,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难道他遇害是因为那件事?那件事一旦被揪出来可不得了。 他可会被牵涉进去?五天后的武举会试,他还有机会参加么? 就在他脑子晕乎乎的时候,他听到一旁的陆成霖讨好地笑着对顾君玮道:“顾大将军,某现在还要回案发现场,仵作应该已是验完尸了,你可要一同去了解一下情况?” 虽然是在跟顾君玮说话,热切的眼神依然追着苏云。 顾君玮皱眉,对他的眼神很是不爽,“我为何要了解情况?” 陆成霖先前曾在顾君玮手下做事,抗压心理自然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何况一遇到查案的事,他的脸皮就自然地厚上几公分。 这时候也只是笑咪咪地道:“圣上今早不是让顾大将军充当武举会试的考试官么?这一届中举的考生以后可都要称呼顾大将军一声恩师,现如今武举考生会试前接连遇害,顾大将军难道便能袖手旁观?” 沈大钊一听,都想直接晕过去算了。 这个煞神竟然是今年武举会试的考试官,完了完了,便是他能顺利参加考试,也肯定是收拾包袱回家的节奏了! 他很认真地思考起休妻的可行性。 顾君玮眉头紧蹙。 这个武举考生连环杀人案因为影响恶劣,很早便闹到早朝上了。 这是新帝登基以来第一场武举,过去四年的战乱让南吴损失了无数良将,正是急着招募人才的时候。 而如今南吴看起来一片太平,实则底下隐含着诸多不稳定因素,一些本来便反对圣上立太子的老臣更是把这件事说成了是上天的意思,说法很隐晦,其实还是在抨击新帝皇位的正统问题。 只要长乐王存在一天,那些暗中支持他的势力便一天不会死心。 陆成霖见顾君玮的态度有松动,立刻再接再厉,这回他攻克的对象是苏云,他朝苏云深深地做了个揖,是十分尊敬的态度,这把周围的人都惊到了,纷纷探究地看向苏云。 “也希望夫人能一同去看看,某先前在破案一事上受夫人指导良多,也盼着夫人瞧瞧这四年下来某破案技巧可有长进。” 陆成霖皱了皱眉,苦恼地道:“夫人说凶犯的每一个行为都在昭示着他的内心,杀人者定有其杀人动机,以及杀人喜好,某试着用夫人的法子分析这个案子,却发现……”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却是越发苦恼了,“这个案子的凶犯杀人杀实在太干净利落,无论是从受害者的选择、杀人地点和杀人方法的偏好,似乎都没什么特别,就仿佛……他就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苏云挑眉。 哦,原来不是追债的,是她先前收的弟子。 第358章 杀人机器(第二更) 顾君玮转头看了一眼苏云,意思是可要去看看? 苏云看了看一脸狂热的陆成霖,笑了一下。 这么一心一意沉迷破案的人,也是可爱,而且她如何看不出,顾君玮对这个案子很在意,只不过是下意识地把她和两个孩子放在了首位。 她对顾君玮点了点头,陆成霖立刻满脸欣喜,不待顾君玮说什么便主动提出,可以让自己带来的府兵护送府上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回去。 顾君玮却直接无视了陆成霖,招来暗卫,让他们去将军府让青莱亲自过来带两个孩子回家。 陆成霖毫不在意,能拉到苏云和顾君玮参与这个案子于他来说是个天大的惊喜。 于是他毫无怨言地陪着苏云他们等将军府的人到来,期间,他跟他们详细说了这个案子的情况。 “第一起案子,发生在五天前。” 苏云微愣。 第一起案子竟然就发生在五天前,那一天,刚好是她回到将军府的第二天。 意思就是,如果那四起案子都是同一个凶犯所为,他就是在短短五天内,杀了四个人。 如此密集的频率,可是有什么用意? “第一起案子的死者叫尤迩,16岁,丰州徐县人,以乡试第一的成绩到上京参加武举会试,为人义气大方,刚到上京便结识了一群一同参加武举的朋友,他的朋友提起他皆是赞不绝口。 他父亲是丰州徐县的县丞,家里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家境也过得去,因此他时常邀请好友晚上去酒馆喝酒,一喝便是一整宿。 他是在辰时一刻(早上7:15)左右被发现死于他当晚喝酒的那家小酒馆的后巷,死因是被人一刀割喉,干净利落,手法十分纯属。 现场没有遗留下凶犯的任何痕迹,死者身上除了那个致命伤,也再没有其他的异样,没有别的伤口,身上穿带的服饰经过他朋友的辨认,也与他在卯时正(早上6点)左右离开酒馆时一样。” “第二个死者名为明经文,37岁,新洲弘农县人,也是通过了乡试来上京参加武举会试的,成绩一般。 他在新洲已有妻儿,家中世代是农民,自小力大无穷,且因对武术感兴趣,有专门去研习武术。 但他在弘农县的名声并不好,时常恃强凌弱,喜好美色,常去秦楼楚馆寻花问柳,却又拖欠钱财。 他是在四天前寅正(下午4点)左右被人发现死于东市一条鲜少有人经过的小巷子,死因与尤迩一样,被一刀割喉,且死得也是十分干净,身上没有多余伤痕,衣服配饰也十分齐整。” 苏云忍不住笑笑。 死得干净,陆成霖这个用词也是有趣。 “第三个死者名为唐大河,30岁,汴州历城县人,是由当地的驻军将领举荐来上京参与会试的,与明经文一般,家中已有妻儿,世代是农民。 性格老实淳朴,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到了上京后一直十分安分准备会试,也不像其他考生四处结识人脉。 他是于两天前辰时二刻(早上7:30)左右被人发现死于他旅店后头的巷子里,当时地上还掉了一袋小笼包,应是在买早饭回来路上遇害。 死因与前两个死者相同,现场与死者身上皆十分干净。” “第四个死者便是今天死去的史明弈,21岁,魏州范阳县人,同样是考上了乡试来参加会试的,成绩中等偏上。 家中是范阳县的大族,家境富裕,为人精明,功利心重,一到了上京便四处拜访上京的权贵,只是他们家在魏州能说上几句话,在上京却是几乎没有人认识,因此接连碰壁。 他是在申正二刻(下午4:30)被发现死在翠玉楼后巷,而他是在申时三刻(下午3:45)左右离开翠玉楼的,便是不用验尸,也能推测他死于今天下午的申时三刻到申正二刻之间。 死因与前三个死者一样,现场与死者身上依然十分干净。” 苏云听完,便懂了陆成霖方才跟她说的那番话。 死者的相同特征除了同为武举考生,和死法一样以外,其他的,几乎没有相同之处。 这四人年龄差距大,皆来自不同的地方,说是天南海北也不为过。 性格也几乎南辕北辙,除了明经文和唐大河,几人的身家背景也是各不相同。 而且死法也没什么特别的,一刀割喉,就仿佛死神,目的只是为了收割性命。 就像陆成霖说的,凶犯似乎就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地点几乎都是死在远离人群的小巷,这也没什么特别的,总不可能当街杀人。 死在小巷是最没有东西可以分析的地方,单纯是为了躲避人群。 这一连串听下来,这个凶犯确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若要苏云用一个词去形容 杀人机器。 他就仿佛是一台杀人机器,输入的指令只有一个,杀掉武举考试的考生。 苏云沉吟片刻,忽地笑了。 其实,也并非完全没有可分析的地方。 她一直坚信,世界上最完美的犯罪,是最简单的犯罪。 步骤越少,留下的证据便越少。 最理想的犯罪是,接近受害者,杀死,然后离开。 可问题是,不管是杀人者,还是被杀者,都是有着七情六欲的人。 是人,就不可能真的像机器,机械地完成指令。 杀人者会有自己的诉求,被杀者也会有自己的情感。 这个案子,看起来很简单,但这样的简单,只是更衬托了它那些复杂之处。 看到苏云嘴角扬起的笑容,陆成霖心里咯噔一下,老天爷啊,莫非她已经找出了不寻常之处? 因为曾经跟着苏云查案,陆成霖也受了她的影响,格外留意凶犯和死者在现场留下的行为轨迹,并以此分析他们的心理,方才那些案件情况正是因为他没日没夜地思考案情,才会背得如此纯熟。 果然不愧是他心底认定的师父! 眼见苏云就要开口,陆成霖连忙道:“稍等,夫人,某其实也有自己的一些见解,不知道夫人能否帮着评判评判。” 四十来岁的男人一脸谦虚紧张地看着她,仿佛学堂里的小孩子等着先生评判他的功课。 她不由得笑了,道:“请陆卿说罢。” 顾君玮看着她这神采飞扬的模样,不自觉地嘴角微勾。 终于又见到了她这个模样,能让她这么高兴,带她参与这个案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陆成霖双眼发光,道:“首先,这个案子有一个十分怪异之处现场和死者身上,都太干净了。” 苏云扬眉。 “这说明,死者是认识凶犯的,至少,他们对这个凶犯完全不设防,死者皆是武艺高强的武举考生,若不是因为他们对凶犯不设防,现场和死者身上,不可能如此干净。 所以我推断,凶犯要不就是这四个死者共同认识的人,要不就是在他们看来,对他们完全构不成威胁的人,女人、老人甚至孩子。 但从凶犯的割喉手法看,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应该都有一定的武艺,不可能当真完全无害。” “其次,他们的死亡时间都在早上或者下午,说明这是凶犯喜好的杀人时间,只是原因是什么,某暂时还没想到。” “最后,也是这个案子最大的一个疑点,为什么凶犯只选择武举考生作为受害者? 是不是因为他曾经因为武举有过什么不好甚至不堪的回忆,是武举曾经落榜的考生,亦或是曾经被参与武举的人伤害过?” 陆成霖越说底气越弱,连他自己也知道,这与其说是推断,不如说还停留在推断的过程中。 他找到了疑点,却完全没找到攻破他们的方向! 苏云却笑了,道:“你做得很好。” 犯罪心理分析在古代应该是完全新鲜的事物,但听他方才的推断,他至少已经入门了,再配上他破案的热情,假以时日,定然不会比她差。 咦?莫非是她培养的功劳? 苏云低咳一声,收回心思,道:“但你刚刚犯了个很大的错误,你还停留在传统……嗯,以前的刑侦方式上,首先关注的都是凶案现场找到的线索,从线索去推理真相。 然而犯罪心理,首先关注的,应该是罪犯的心理特征,从他们的心理特征出发,去寻找真相。 而方才你说到的所有信息中,最能表露罪犯心理特征的一个疑点,你却是完全忽略了。” 陆成霖一愣,却没有丝毫懊恼,眉飞色舞地追问:“请夫人赐教!” 苏云扬扬嘴角,眼底透出沉静,道:“过去五天,凶犯杀了四个人,且都是一天杀一个,但为什么,唯有第三天,他没有动手?” 第359章 神探夫妻(第一更) 陆成霖微愣,苏云提的这个问题,他其实也有想过,因此他几乎是立刻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凶犯杀第一个人时,大家尚未摸清他杀人的规律,后来他犯下第二起案子,才发现他似乎是专挑武举考生下手。 考生之间的消息本便灵通,第二个案子发生后几乎上京的武举考生都提高了警惕,这大约便是凶犯第三天没有动手的原因。” 苏云点了点头,眼神沉静,却是立刻又抛出了一个问题,“那为什么他第四天又开始出来杀人了?一天时间,理应完全无法淡化这件事带来的影响,而且随着这三件案子下来,武举考生的警惕心只会更重,可是他紧跟着又在今天,犯下了第四起案子!” 陆成霖听得眉头紧皱,确实,如果凶犯是担心案子影响太大不好下手,怎么着也要隔个十天半个月再继续才好。 可是他只是停了一天,这一天完全无法改变什么,那么他那一天,为什么没有动手?莫非是有什么事阻扰了? 他焦躁地挠了挠脑袋,完全想不透苏云想说什么! 苏云却嘴角略微一扬,慢慢道:“其实,凶犯那一天为什么没有动手,是他有事情耽搁了,还是那一天他在避什么讳,已经没有必要查明了。” 还在挠头苦思的陆成霖顿时眼眸一瞪。 夫人,你可是在耍某?! “因为真正能昭示凶犯心理的,是他完全无视事情造成的巨大影响连续犯案,不管那一天他为什么没有行凶,都完全无法掩盖他这样连续犯案透露出来的……大胆,或者急切。” 苏云举起两根手指,笑道:“那么,问题来了,凶犯这样连续行凶,到底是因为他大胆,还是急切?” 陆成霖听得头晕脑胀,可是他实在沉迷这种被难题包围的感觉。 啊,这种脑袋不断转动的感觉,好幸福! 家铭仰头眼神专注地看着苏云,眼中含着一抹对母亲的崇拜之意。 顾君玮怀里的苏宝宝听不懂,见到阿娘伸出两根手指立刻“咯咯”笑着,伸出小胖手就要去抓,顾君玮嘴角微扬,不顾苏宝宝不满的眼神,把她的小手握住拉了回来,同时仿若不经意地道:“他急了。” 醇厚温润的嗓音,透出男人此时的好心情,苏云看向他眉一挑,“哦,何以见得?” 虽然顾君玮是武将,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那种只有蛮力的武将。 顾君玮迎上她的眼神,笑了一下,眼底透着冷,“若那人顶着全上京城的关注连续犯案是为了挑衅上京官府,那他的杀人手法,也未免与他这猖狂的目的太不匹配。” 陆成霖眼眸一亮。 确实,如果凶犯是因为大胆才这样无视官府权威,那与他这种把人骗进暗巷再不留一点痕迹地杀掉的谨慎,似乎有些自相矛盾了! 苏云赞赏地看了看顾君玮,点头道:“我也倾向于凶犯如此做是因为急切,现如今这个案子弄得满城风雨,甚至惊动了圣上,可以说一旦凶犯继续犯案,他所承受的压力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 这时候更聪明的做法应该是暂避风头,然而凶犯依然继续行凶,他的目的很明确,是为了杀死武举考生,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对官府表露出挑衅的态度,这从他的杀人方式也能看出来,他与其说在挑衅官府,不如说在规避官府。 因此,这是他的第一个心理特征急切。 他急切地抹杀武举考生,而他对受害者的选择上明显又透露出了他第二个特点。” 陆成霖又开始焦躁了,因为他又想不明白了! 凶犯对受害者的选择一直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不由得道:“可是夫人,这些受害者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规律可寻啊!” “是啊。”苏云笑了,“没有规律可寻,就是凶犯的第二个心理特征!” 陆成霖:“?!!!!” 这时候,一旁的顾君玮低头揉了揉女儿的胖脸蛋,含笑道:“随意,这就是凶犯挑选受害者的规律。” 苏云不由得又赞赏地看了一眼顾君玮,笑道:“没错,凶犯挑选死者的规律只有一个同为武举考生,除此之外,他们到底是谁、家里是什么背景、性格是何,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这是个目标十分专一的凶犯!” 陆成霖:“……” 顾大将军你回来!大理寺卿这个位置我还给你! 我愿意给你打一辈子下手! “所以,这就很明确了,凶犯在这个案子中透露出了三个明显的心理特征。” 苏云伸出三根手指,语速微微加快道:“抹杀、随意以及急切。 他每一次杀人都十分干净利落,没有表现出多余的心理诉求,因此他的心理诉求很简单,就是抹杀,即清除,他单纯地想把死者、或者说死者所属的武举考生群体从这个上京城里清除! 他对受害者选择的随意性进一步证明了上一个推论,他针对的不是具体某一个人,而是武举考生这个群体! 而这样的抹杀行动同时是十分急切的,他似乎急着在某个时间点前,清除尽量多的武举考生!” 陆成霖脑袋一亮,冲口而出,“五天之后的武举会试!” 苏云扬眉看了他一眼,含笑道:“没错,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时间点很有可能就是五天后的武举会试,因此我推测,凶犯这几天还会犯案。 而这其实也显露了他这样做的目的,他这样急切、且盲目地清除参加武举会试的考生,很可能是因为这些考生与他本身的利益造成了冲突,凶犯很可能同为武举考生、或者是觉得武举考生损害了他的利益。 而且,这个凶犯,并不理智,很有可能,他的头脑已经处于半癫狂的状态。” 陆成霖一听这几天可能还要发生命案,简直都想哀嚎了,但这何尝不是抓捕凶犯的好时机! 至于苏云的最后一句,他倒是可以理解,如果是觉得武举考生损害了他的利益,那他抹杀的对象,理应选择对他威胁大的,例如那些乡试排名前列的,或者被直接举荐上来的。 然而被抹杀的考生里,还出现了明经文这种乡试几乎踩着尾巴通过的,还有那个史明弈,乡试成绩也不过中等偏上! 凶犯这种对受害者选择的随意性,细想,不正如一头疯狗被逼到了绝境,见人就咬? 很快,青莱便带着人过来,带走了家铭和苏宝宝。 苏云和顾君玮随着陆成霖走到了凶杀现场,那里有府兵看守着,见到陆成霖纷纷行礼,史明弈仰躺在地上,长得还挺俊秀,是那种偏风流的俊秀,脖子处的鲜血已是开始凝固,喷溅得四处都是。 他穿着一身白衣,此时他胸前的衣服上,已是红了一大片。 苏云微愣,问:“最开始发现死者时,他的状态是怎样的?!” 如果一开始便是仰躺着的,他胸前的衣服不应被血浸透成这样! 陆成霖道:“一开始发现死者时,他是头朝下躺在地上的,因为仵作要验尸,才把他翻了过来。” 死者脸朝下倒在地上,致命伤却在前面…… 苏云心里一动,立刻问:“其他死者被发现时可都是如此!” 陆成霖摇了摇头,“也不是,尤迩和唐大河被发现时是仰躺着的,明经文和史明弈则都是脸朝下。” 苏云沉吟片刻,突然转头对顾君玮笑笑道:“顾君玮,帮我做个试验可好?” 第360章 你会怎么吻我?(第二更) 顾君玮静静地看着她,笑笑,没说什么,那双专注幽深的凤眸已是说明了一切。 苏云其实也知道这样正儿八经地问他意见多此一举,但凡她开口,他鲜少有不答应的时候。 然而即便昨晚男人虚弱到极致时对她的依赖和看重让她的心彻底软了,记忆中两人仿佛没认识多久的疏远感还是让她下意识客套。 她低咳一声,忽略掉顾君玮没带多少笑意的眼神,努力让思绪回到案件上,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了顾君玮面前,闭了闭眼,把自己代入凶手的角色。 再睁开眼时,她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低声问:“你比我高,一般你想吻我,都会怎么吻?” 顾君玮一愣,虽然女子如今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没有丝毫暧昧,他心中的某根弦,还是被轻轻拨动,微微的骚动,余音缭绕。 苏云没发现面前人的异样,依然沉浸在思绪中,喃喃道:“按道理来说,女人一般比男人矮,男人情之所至,想吻某个女人,都会低头,如果身高差距太大,还要弯腰,你比我高了一个头。” 苏云抬起手做出要揽上他脖子的动作,旁边众人暗暗倒吸了一口气,有些脸红。 然而不得不说,眼前两人容貌独绝气质上佳,着实养眼!比小本本好看多了! 顾大将军和其夫人的亲密画面,一般人可没机会看! 不经意眼光扫到一旁的陆成霖 却见他激动得双眼发亮,老脸通红,无比专心致志地看着那明明没有任何身体接触却莫名感觉羞耻的两人,集体默了默。 陆卿已经欲求不满到这地步了吗? 苏云看着顾君玮,问:“你要吻我,可要弯腰?” 顾君玮嗓音有些暗哑,“要。” 他很想跟她说…… 明明几天前她才吻过她,她怎么就忘了? 苏云:“这时候我用双手揽上你的脖子,基本上你的脖子和心口位置就算对我完全敞开,如果这时候你失去意识,必然就会往前倒,一个女子承受住一个大男人重量的情况,有几种?” 顾君玮轻笑,凤眸沉沉,却依然配合她的思路,“除非那个男人身材十分瘦弱,除非那个女子力大无穷。 力量是女子最薄弱之处,因此便是有女子自小习武,也多是练一些巧妙的拳法或剑术,鲜少会在力量上折腾自己,能完全承受住一个健壮男人重量的女子,要不是天生神力,要不便是自小有做过专门的力量训练。 但做力量训练会体型变样,因此这两者的比例应该都不大。” 苏云挑眉。 显然,这些死者都自小习武,一身肌肉身材高大,比一般男人都更为健壮。 苏云想了想,又问:“那是否有这样一种情况,男子和女子十分亲近,同样向她完全敞开了脖子和心口的位置,但不是以这种接吻的方式,男子失去意识时,会往后倒,而不是往前倒。” 顾君玮笑笑,“有。” “什么?”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男子把女子打横抱起的时候。” 两人因为挨得比较近,他说话时为了迁就她还微微低着头,热气都呼到了她的脸上,好好的探讨,被他莫名地探讨出几分暧昧来。 苏云不自然地退后一步,一本正经道:“可是如果他抱着一个人在前头,失去意识的时候不应该也是往前倒吗?就像秤一样。” 顾君玮笑了,“你也会说像秤一样,这时候决定秤往哪边掉下去的,可是那个重物。” 苏云悟了,嘴角微勾。 可以解锁这个案件的钥匙,已经被她掌握在手中了。 这时,一旁的陆成霖突然激动地道:“夫人,凶犯是个女子,可是如此?” 苏云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那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好笑地一扬嘴角,“是,你方才推断凶犯要不就是他们四人同时认识的人,要不就是一个不会让他们设防的人。 然而不管凶犯与他们是不是认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凶犯要在受害者有所反应之前将他们一击必杀,必然要与他们非常亲近,且要让他们毫无防备地把致命的脖子和心口位置在他面前完全敞开,这于习武之人来说大忌,轻易不会这样做。 因此这个人,必须是一个他们觉得无害,让他们可以放松警惕的人! 因此凶犯很大的可能,是个女子! 明经文好色,史明弈自小生活富贵,私生活也许不会太检点,因此凶犯要杀死他们,可能采取的是色诱,因此他们死的时候,是趴在地上的。 而尤迩侠义心肠,唐大河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凶犯捕猎的方式很可能是假装落难求救,例如脚崴了,身体不舒服等等,在他们把她打横抱起时,便给了她下手的机会。 因此他们死的时候,是仰躺在地上的。” 陆成霖听得呼吸都快忘记了,觉得自己大抵可以不用夜夜宿在大理寺,回去看夫人脸色了。 可是这个结论让他十分惊讶。 这起震惊上京的武举考生连环杀人案,凶犯竟然是个女子! 苏云继续道:“所以除了受害者同为武举考生,凶犯其实还有个挑选原则,便是必须是一个可以轻易上钩的人,很显然,目前死去的四人都符合这一点。 而一旦锁定凶犯是女子,那她为什么专挑早上和下午出来作案,也有答案了。” 陆成霖沉思半响,了然,心里却是更为惊异了。 “凶犯行动不方便,应该不是可以自由走动的人,一般平民家庭的女子没那么多讲究,南吴也风气开放,抛头露面的女子多得是。 这种情况只能是,凶犯的家庭是个讲究的家庭,便是她不至于被束缚在深闺中,身边也定然时常有奴仆服侍,而上京城每日实行宵禁,太阳一落山所有城门和坊门一同关闭,所以她不可能在晚上出来作案。 她唯一可以躲过身边人偷溜出来作案的时间,只可能是凌晨坊门和城门开放之后,以及下午,因为大多数大户人家的娘子或夫人,都有睡下午觉的习惯。” 凶犯完整的犯罪心理画像,呼之欲出。 苏云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所以凶犯是个女子,家庭条件中上,身旁长期有仆婢伺候,会一定的武术,或者本身的家庭便有习武之人。 近来情绪比较暴躁、极端,可能偶尔说话做事给人一种毫无逻辑之感,或者会出现攻击人的举动,这一点她身边的人定然会有所察觉。 但她的性情中也有谨慎、冷静的一面,她情绪上出现异常,很可能是最近曾经受过什么刺激,让她性情大变。 对武举或武举考生表现出强烈的厌恶或厌憎情绪,并会在言谈举止中表现出来,家中很可能同有参加武举之人,或是想参加却没有资格之人,这是她对武举考生一切恶念的由来。” 凶犯很可能患有严重的幻想症或躁郁症,且已经失去了一定的自控能力。 可以说,她现在是十分危险的。 她沉浸在自己的推断中,没发现一旁的男人,突然凤眸微闪。 就在这时,一个府兵跑了过来,对他们行礼道:“见过顾大将军,郑夫人,陆卿。 方才沈大钊跟我们的人招了,他今天与史明弈发生争执的原因是,史明弈怂恿他与他一同贿赂武举笔试出考题的考官,获得考试题目,他不愿意,于是与他发生了争吵。” 苏云一愣,心中一瞬间闪过了一个念头。 第361章 伤口给我看看(第一更) 顾君玮和苏云在命案现场待了一会儿便回去了,凶犯的犯罪心理画像出来后,就是对嫌犯的搜捕,这是陆成霖拿手的事情。 他恭恭敬敬地把顾君玮和苏云送出了这条远离喧嚣的巷子,万分感慨地道:“当年夫人匆忙离京,某还以为再没有机会得见夫人,等这个案子告一段落,某定会亲自上门拜访。” 四年前他待在上京,亲眼看到了南吴局势的动荡。 在关忘天执掌上京那段日子,无数臣子北上投靠当时还是宁王的圣上,他也在北上之流,当他携带妻儿匆忙离开上京城,转头看到硝烟中的国都时,一个大男人一双眼通红,眼角有温热的泪落下。 那是他的国家,他们南吴的百姓,他的家。 国破家亡的痛,没有经历过,谁能理解? 他纵是位列高官,也不过是万千红尘中随波逐流的一个。当时小小的荒凉的凉城挤满了南吴逃难的官员和百姓,曾经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官员在那样的乱世,也只剩了口头上的威风,龟缩在凉城只能仰仗宁王和顾家军的保护,在战场上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的是无数军士和……眼前的男人。 然而现如今在朝堂上一口一个太子不可立的臣子,有多少是曾经在宁王和顾大将军的保护下苟且偷生之人?他们踏着无数军士的尸体走过乱世,现在却一转眼便翻脸不认人。 因为今天触不及防见到阔别多年的苏云,陆成霖被一下子勾起了许多回忆,那些好的不好的记忆纷至沓来,他忍不住唏嘘道:“夫人回来当真太好了,当时某在凉城听闻夫人失踪,实在是担忧,我夫人感念夫人当初对某的诸多帮忙,天天替夫人念佛祈福。 后来顾大将军在西宁军队第一次全面围剿陇西道时,身受重伤差点……我夫人后来便天天替夫人和顾大将军祈福,南吴能有今日,当真不容易。” 苏云微愣,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方才陆成霖“差点”后面未尽的话,是什么? 她这时候才发现,回到将军府后她向顾君玮说了自己和宝宝过去四年的生活,但关于他和铭儿的生活,她一无所知。 她没有主动问,于是他也没有说。 唯一知道的,还是叶昭跟她说的,顾君玮患有胃病。 顾君玮却似乎不太想说这些,只淡淡地岔开了话题,“这个案子圣上十分看重,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来将军府寻我便是。” 苏云回过神来,也叮嘱道:“我建议陆卿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凶犯这几日应该还会犯案,便是她心底再急切再失去冷静,从她的犯案手法来看她精神还是正常的,若是她发觉我们已经锁定了她的特征,很可能便不会再次下手。” 心里犯罪分析比较大的一个问题是,它分析出来的东西往往不能作指证一个人犯罪的证据,它更多提供的是方向、是追寻凶犯的手段,关于凶犯犯罪的确切证据,还需通过其他手段去配合。 陆成霖自然也是知道这点的,朗然笑道:“看来某这回要厚着脸皮回去寻一下夫人,让她助某一臂之力了。既然凶犯家境不错,且近期有过明显的性格突变,从妇人们的闲聊中应该能寻到线索。” 他是寒门举子,夫人也是一路跟着他的糟糠之妻,这一路过来什么层级的人家都结交了不少,调查这个案子却是正好。 苏云点了点头,“夫人外交”确实是个不错的调查方向,她沉吟片刻,还是把先前想到的一些事情说了出来,“方才那个府兵说,史明弈曾经想贿赂科举出题的考试官,说明此人功利心十分重,虽然心术不正却行事自有一番手段,不是个简单的人,在这四个死者中,他应是心思最重的一个。 这样的人,在先前连续发生了三起武举考生杀人案后,警惕心理应会十分厚重,很难说会随便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色诱。” 陆成霖微愣,“夫人的意思是,史明弈不仅是被色诱的?” 这样一想,他的头脑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渗出。 苏云点了点头,道:“要让史明弈这样的人上钩,光色诱不够,所以我推测,凶犯的身份应该不一般,至少是能引起史明弈兴趣、对他武举会试有利的,所以你搜查之时,可以尽量把范围锁定在权贵之家的女眷身上。” 因为这个推论,陆成霖在走回去的路上,都是飘着的。 凶犯竟然是权贵之家的女眷,到底是哪个权贵之家的女眷如此丧心病狂? 苏云和顾君玮则上了青莱早已在翠玉楼旁备好的一辆马车。 将将坐好,顾君玮便感觉到了一旁注视他的目光,他抬眸,看到苏云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不可否认心情不错,嘴角微扬,道:“怎么了?” “你……”苏云轻咬了咬下唇,这般小女儿娇态,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先前受过伤?” 顾君玮却是回答得云淡风轻,“上战场打仗,受伤是家常便饭。” 苏云蹙了蹙眉,莫名地有些恼,“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她不自觉地挨近他,细看他的眉眼,“方才陆成霖说……” 话音未落,男人突然伸手把她拦腰抱进了怀中,苏云猝不及防轻啊一声,却又担忧外头赶车的车夫听到,赶紧闭了嘴红着脸瞪了眼前男人一眼。 顾君玮却似乎毫不在意旁人怎么想,让女子坐在自己的腿上,把她抱紧在怀里,低头凑近她,温热的呼吸萦绕在两人中间,薄唇贴在她的脸颊边,欲吻微吻的暧昧模样,却似乎只是为了和她悄声说话。 “这件事,铭儿不知道,我可以与你说,但你切莫在铭儿面前说漏嘴了。” 苏云有些恍惚,蓦地心酸。 她能想象当时的情形定然很危险,说不定是九死一生,如此乱世他肩上背负太多,可是他要保护南吴的百姓也要顾念当时身边唯一的孩儿。 当时铭儿才多大?四年前的话,也就是五岁。 偏偏当时在他身边的,只是一个五岁的稚儿…… 明明最痛苦的应该是他,他直到现在心心念念的还是铭儿的感受。 苏云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好,我不说,当时发生什么了?” “当时,关忘天亲自出征,西宁派了大半兵力围剿陇西道,兵力是顾家军的一倍,形势对我们很不利。我一面派人绕到后头烧掉他们的粮仓,一面要牵引住关忘天的视线。” 苏云有些心疼,“你是故意受伤的?” 顾君玮的手,在她的背部轻轻抚摸着,带了一丝克制,低低“嗯”了一声,“关忘天太精明,不付出一些代价,他定然会察觉到异样,当时我受了他一箭,只是没想到那支箭上,有剧毒。” 他没告诉她,当初他因为她失踪精神处于崩溃状态,整整一个月没再管军事上的事,只是那回西宁来势匆匆,不管是为了私仇还是国仇,他都没资格沉湎在悲痛中。 其实那一箭他不必扎扎实实地受了,只要表现出弱势迷惑关忘天便是,只是在当时心绪不稳的情况下,他是真真切切地受了那一箭,却也让关忘天得意忘形,让他们的人成功烧掉了他们大半的粮草。 那一回他们以弱胜强,为凉城赢得了缓气的时间。 也是那一回,他差点便熬不过来,只是想着铭儿,想着未尽的国仇家恨,他生生从鬼门关前走了回来。 但这些事,苏云没必要知道了。 他一边说着,薄唇一直似有若无地贴在她的脸上,轻轻移动着,最后到了她的唇角。 他想亲她,从方才她拉着他探讨案情的时候,就想。 然而怀中人却忽地推开他,道:“你当时伤的是哪里?给我看看。” 她想起前几天替他擦身子时,他上身是有大大小小的一些伤痕,但似乎没有一个伤痕,是箭伤。 他虽然说得简单,她却如何不知道,当时的情形必然十分凶险。 第362章 天生的心理变态(第二更) 顾君玮的眸色,却一下子深了些许,感觉到苏云在他身上逡巡的目光,他低低地道;“想看?” 苏云“嗯”了一声,半响才察觉到似乎有些不对,抬眸看了他一眼,却正好对上男人蕴了几许笑意和深意的漂亮凤眸,“待回到家,便给你看。” 苏云:“……” 她是不是不小心给自己挖了什么坑? 脸颊升腾起了不自然的热度,被顾君玮这样看着,心跳也有些失序,苏云想着却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这种仿佛少女情窦初开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怀中人脸颊微红,下唇微咬,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这样的笑容,很美。 顾君玮心里一动,又想去亲她了,他低下头,低低道:“亲一会?” 苏云看着他仿佛能蛊惑人心的眼眸,那眸子中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心里无端地便起了一些愧疚之意。 他一心一意待她,她却瞒着他做了许多事。 虽说他现在心理不稳定,告诉他有一定的风险,但这样一味地瞒下去,待他有一日知道,只会更加痛苦。 倾听,理解,陪伴。 对待每一个心理出现问题的人,这都是最基本的原则,也是最好的治疗方式。 她脸微红地轻轻推开他,道:“我先跟你坦白一件事。” 顾君玮凤眸微闪,又凑了上去,高挺的鼻尖轻轻磨蹭她的脸颊,似乎很是难耐地“嗯”了一声。 这样近的、呼吸相融的距离,苏云最开始是排斥的,现在却也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开始享受这般温柔的亲昵。 苏云有些不放心地加了个条件,“你要答应我,不许生气,我才给你亲。” 刚说完,她才发现自己这个条件多么具有桃色氛围。 嗯,不过对他,美人计似乎是最好最有效的方式…… 顾君玮这回沉默了半响,再开口时,声音微哑,“说罢,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永远啊…… 苏云的心又软了些许,不自觉地拽住了他的衣领,拇指在柔软的布料上轻轻摩挲,轻声道:“我昨天,在皇后娘娘的协助下,去看齐从明了。” 感觉到男人的身子微微僵了起来,苏云把手移到他的勃颈上,安抚般贴着他温热的皮肤,说话的语气依然坦然,“我找他,是想跟他了解一下他卷入的那起案子,我直觉他那起案子跟我们收到的那几封信和石佛村被灭村这件事有关。 果不其然,他与我一般,也收到了一封信,内容与我那封是一样的。” 她微垂眼帘,没去看男人的表情,把齐从明被卷入的灭门案跟他细细说了一遍,最后说出自己的结论,“给我们寄信的是个亡命之徒,他的心理开始变态是因为二十年前北越入侵南吴那场战争,可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与其说是因为二十年前那场战争,不如说那是深藏在他人性中的特征,他是个……天生的心理变态者,二十年前他在那场战争中遭遇的事情,不过是让他心理变态一面复苏的源头。 他享受犯罪,享受主宰他人性命的感觉,享受人们的惊恐与不安。 他聪明,受过很好的教育,家境还很不错,有着十分良好的家教。 而且他身边,应该有人协助,否则光靠他一个人,无法做下这许多事情。 他自以为是地为我和齐从明处决了曾经恶待我们之人,说是报恩,而我与齐从明认识后,几乎都在石佛村。 他犯罪的手法已是非常娴熟,第一次犯罪的时间一定很早,可是他这些年都没有出现,前几天却突然出现了,伴随着石佛村的命案,因此我猜测……” 苏云吸了口气,道:“他先前一直没有自由,被囚禁在石佛村的某个地方,是我和齐从明离开石佛村这件事触发了某个契机,他被放出来了,因此他把我和齐从明当成对他有恩之人。” 蝴蝶效应,她和齐从明的离开,引发了一系列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变化。 “而且,我在刑部大牢里偶遇了北越王,他说,他也收到了一封信,和你跟顾老爷子一般的信,也许他也在二十年前那件事中也受到了什么伤害。 要找出那个人究竟想做什么,我觉得首先要先找出所有收到信的人,这一点,你可以帮我么?” 石佛村那个案子,十有**就是那个人所为,不管是为了石佛村中死去的人,还是为了齐从明,她都要把他揪出来。 苏云说完,终于抬眸认真地看了顾君玮一眼,却见这个由始至终沉默的男人嘴角紧抿,凤眸沉沉地看着她。 她轻笑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抱歉,这件事瞒着你,我是有些急了。” 顿了顿,她伸手环住男人的脖颈,凑上前,轻轻吻上了他的唇,还主动地伸出舌尖。 本来以为要诱惑他张开嘴,要花上一点时间,谁料她蓦地便触到了他濡热湿滑的舌尖。 苏云脑袋发蒙,第一次做这种主动亲人的事,昨晚被苏宝宝打断了不算,但还是大着胆子缠着顾君玮的舌,轻轻吮吻着。 从方才便有些欲求不满的男人终于圆满了,他揽紧怀中女子的腰,正想把主动权夺过来。 外头却突然响起一个不解风情的声音,“郎君,夫人,将军府到了。” 于是,当顾君玮下马车的时候,一张脸是完全沉下来的,这让在一旁恭迎他们下车的车夫,小心肝乱颤。 这股杀气是怎么回事! 突然,顾君玮敏锐地一转头,将军府围墙尽头,有个黑影慌慌张张地缩了回去。 他静静地看着,眉头一点一点地蹙了起来。 苏云走到他身边,奇怪地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怎么了?那边有什么人么?” 顾君玮静默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淡淡道:“没什么。” …… 晚上,苏云先哄了宝宝入睡。 这时候沐浴完的顾君玮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走了进来,苏云转头看了他一眼,走过去道:“你今天说,回家后便让我看那个伤口。” 系腰带的动作一顿,顾君玮抬头看着她,眸子中又浮现今天下午的深意,苏云直觉不妙,但实在是想看,想到他曾经命悬一线,心里就不舒服。 她心一横,伸手要去解他的腰带,“到底在哪里?上半身?下半身?我昨天替你擦身子时,好像没见到……” 忽地,她的手被按住,男人眼眸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她,低声道:“先不急。” 谁说她急了…… “给你看了,这个房间今晚就出不去了。” 苏云:“……” “云岚关于石佛村那边的详细说明信件,今晚刚到,还有一个人,我想带你去见见,那个寄信之人若当真是从石佛村走出来的,那个人该是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苏云微愣,收回心神,“嗯”了一声,看着顾君玮的面容,心里突然欢喜。 他当真没有责怪她擅自行动,还开始全力地支持她追寻谜团。 这样把你放在他心尖尖上,甚至超过他一切精神因素的男人…… 对于一个心理学专业的人来说,再没有比他更让她心动的人。 第363章 漏网之鱼(第一更) 苏云想了想,主动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顾君玮没说什么,只是看了她一眼,反握住她的手,径直牵着她到了书房。 青莱已是在那里候着,见到他们,立刻把刚刚收到的信递给了顾君玮。 顾君玮拉着苏云在榻上坐了,嘱咐青莱去沏茶,径直把信给了苏云。 苏云手里拿着那封自己期盼了许久的信,一时间,却是有些怔然,手中虽然只是薄薄的几张纸,于她来说,却有种沉甸甸的重量。 对于石佛村,她的感情一直是很矛盾的。 但人的记忆就是如此罢,在生死面前,所有事情都显得那么渺小,她现在已经不太记得清在石佛村受过的压抑和委屈,脑中都是和宝宝每天玩耍嬉闹的小小四合院。 在那个小小的院落里她专门开辟了一小块土地种下瓜果蔬菜,每天工作时背后都会跟着个小不点,那个小不点从最开始的踉踉跄跄到后头的活蹦乱跳,在她记忆中都只是一个回眸的时间流逝。 逢年过节村子里都会异常热闹,还会办起集市,买各种小吃食和生活必需品,当然那规模和上京城无法比拟,但已经足以让宝宝每年都有无数盼头。 宝宝渐渐长大和村里几个女孩儿玩在了一块,石佛村里除了派系分明的入世派和隐世派,也不缺乏就想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人家,那几个女孩子家里的长辈都是无争无抢的,因为宝宝苏云和他们也熟识了,时常他们家的孩子会到她家做客,吃着她做的饭菜嘻嘻哈哈地说宝宝阿娘做的饭菜真好吃。 又或者是宝宝被她们拐去,她吃完饭后披星戴月去接在外头浪的小胖妞,顺便在别人家坐上一会儿,唠唠嗑。 那样的生活淳朴简单却不乏温馨,说实话除了最后的半年,她在石佛村的日子一直是很舒心的。 到底是多丧心病狂的人,才会把以整条村子的人全部杀死? 苏云记得自己上一次有这般愤恨的情绪,还是在南京参观南京大屠杀纪念馆时,便是苏云在直面那些血淋淋的照片时,也忍不住惊叹人性中也有这种完全没有道德底线的恶,那是生活在和平生活中的人完全无法想象的,许多外国人,在亲眼见到南京大屠杀的照片前也不会相信那般丧心病狂的事情是真的。 看到苏云紧握着信,嘴角紧抿,却半天没有打开,顾君玮静默半响,突然朝她伸手道:“云儿,来,到我这儿来。” 苏云微愣,仿佛这才记起了旁边还有他,她看了看空无一人的书房,走过去整个人挨在了顾君玮的怀里,感受到他圈上她腰部的有力手臂,她感觉自己心底的不安愤怒慢慢平静了不少。 她不禁在心底暗叹,这时候有他在身边,真好。 沏好茶回来的青莱见到里面的情形,立刻悄无声息地又走了出去。 苏云很快把手中的信件拆开,把信展开。 信很长,里面把石佛村的现状、以及云岚当初做的调查和猜想都详细写在了上面,能看出云岚虽是武将,却如顾君玮一般,是个心思细腻的。 顾君玮也低着头,和她一起看。 信里说,当天他照夫人的指示坐船找到了石佛村,可是一走进去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明明是大白天,村子里一点人生也没有,死寂一片,仿佛是一条已经被废弃了许久的村子。 他和手下人走了几步,渐渐地看到地上倒了不少的尸体,靠近村口的,大多是一些老弱妇孺,越往里走,地上的尸体渐渐变得密集,且死的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每个人手上,皆拿着兵器。 看起来,这里似乎曾经发生了一起大厮杀。 最为诡异的是,后来他们挨个屋子去看,发现有一些躲在屋子里没有及时逃出去的人,也被杀死了,有一个身体有疾的男人当时正在书桌前写信,信的内容潦草而让人不安,上面写着: 我有预感我今天要死了。 魔鬼,村子里的人都变成了魔鬼,他们一个个都杀红了眼,谁去劝阻都没有用。 最开始是唐家的人被杀了,先是他们的一个侍婢,然后是他们的少夫人,夫人,他们夫人右手的食指还被砍了下来,所有看到了那具尸体的人晚上都做了噩梦…… 唐家人认为这一切都是齐家的齐毅做的,他们带了一群人来势汹汹地要去找齐毅讨要说法,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武器,老天爷,谁知道他们怎么竟私藏了那么多可以杀人的武器!齐毅那边也有很多人,他们都互相仇视着对方。 齐毅最开始还想稳定局面,可这一切都在唐家的阿郎杀了他们一个人后,彻底失控了。 齐毅怒喝让我们先走,可是我如何走得了?我身患重疾,家中还有七十岁的老母亲和三岁稚儿…… 两边的人每多杀一个人,积累下的仇恨就越深,到最后到底谁欠谁最多,已经没法计算了,大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疯了!都疯了! 我的老母亲和小儿现在就坐在我身旁,他们满脸惊恐,依赖地看着我,我却无法做任何事……我们就像猪圈里等着被宰的猪…… 你们会下地狱的,你们……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写信的人,被人从背后一剑穿心,死了。 他的老母亲和稚儿,也随他一同离开了这个恐怖的人世间。 苏云越看心情越沉,到最后手都是微微抖着的,只能感觉到顾君玮圈在她腰间的手臂,越来越用力,仿佛感知到了她的不安,在无声地给她力量。 信里面提到的每一个地方,都太熟悉了,熟悉得苏云只要闭起眼睛,就能想象尸横遍野的情形,以及云岚带着人,在尸堆中艰难找落脚处的画面。 云岚结合自己查探到的情况,猜测这里曾有两个完全对立的派系,他们因为其中一方的人离奇死亡掀起了这场厮杀。 看起来事情似乎已经很清楚了,可是苏云因为了解了更多情况,只觉得心底一片寒凉。 那是一个局,那个人只是轻而易举地布下了一个局,便轻轻松松地灭了以整条村的人。 而且说不定,他其实也混杂在了其中,专做清场工作。 否则杀得红了眼的两派人,又怎么还有精力,挨家挨户地去杀死每一个漏网之鱼? 突然,苏云看到了信的最后一句,心狠狠一跳。 石佛村一共发现尸体,一百具…… 是一百具,不是一百零二具。 就是说,至少有两个人,可能还活在这世间! 苏云猛地下了地,竭力保持稳定道:“顾君玮,你说还要带我去见一个人,你现在便带我去罢!” 第364章 寄信之人(第二更) 苏云一直在想石佛村幸存的两人是谁,顾君玮要带她去见什么人,脑子里乱糟糟的,完全是顾君玮牵着她在走。 青莱在前头举着火把。 直到青莱道:“郎君,夫人,前方是阶梯,小心。” 苏云才回过神来,发觉顾君玮牵着她走进了一个地牢。 在下楼梯的过程中,顾君玮轻声道:“一会儿见到的情形可能会让人不适,你若觉得不舒服,便跟我说。” 苏云有些恍然地笑笑,“无妨,最恐怖的不是外在的事物,是人心。” 她已是想到,他要带她去见的,是谁。 顾君玮没再说话,只是紧了紧牵着她的手。 下了楼梯,首先见到的是当初回到将军府后有过一面之缘的护卫统领陈方,他见到跟在顾君玮身后的苏云,轻笑一声,“将军,这画面可不适合夫人看。” 顾君玮还没说话,苏云已是转头看向了陈方正对着的方向。 只见那里,有一个人…… 姑且可以说是一个人,眼神不好的人,看到的估计就是一坨披了几块布的肉。 底下的双腿是那一晚被顾君玮砍去的,此时他匍匐在地上,身上遍体鳞伤,头发披散,了无生息,彷如死去了一般。 不大的空间里,血腥味混杂着腐臭味充溢在空气中。 确实,会让人很不适。 苏云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谁料陈方看着五大三粗,为人却颇为细心,一看立刻朗声笑道:“让夫人见笑了,军队里审讯人的手段是粗暴了一些,但也最为有用,我可不耐烦跟他耍嘴皮子。” 苏云摇摇头,淡淡道:“有用便好。” 这淡定的态度反倒让陈方收起了心里原本尚存的一丝怠慢,自上到下扫了苏云一眼。 他是在军队自由惯了的,性子本也放荡不羁,此时就忍不住琢磨起自己这个主母来。 不算倾国倾城的姿色,却也秀美异常,气质很干净温和。 他倒没想到自家将军喜欢的是这种类型,感觉便是倾国倾城的女子,站在将军身边也不一定般配。 原因无他,将军气势太强,很容易便压下任何一个女子的光彩。 想到这些天和底下一众护卫开的玩笑,陈方摸了摸下巴的胡渣,扬起嘴角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顾君玮瞥了他一眼,道:“我让你审问的事情,可有结果了?” 陈方立刻收起嘴角的笑容,“属下无能,在属下与这唐三郎说了石佛村的事情后,他是吐出了一些信息,可信息不多,属下再待深问,却无论如何也撬不开这厮的嘴了。” 说着,他走过去踢了踢地上的唐三郎,唐三郎立刻像受了什么惊吓一般,匍匐前进,一边嗓音嘶哑地道:“阿兄,饶了我,饶了我,这事我不知情,我那时甚至还没出生,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说着,他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猛地抱着头,尖声嘶吼:“不关我的事啊!是阿爹阿娘的错!一切都是他们做的!你这魔鬼,走开啊,不要杀我,走开!” 苏云看着他,眸光沉沉。 唐三郎,很明显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他这样的表现,证明他心里已是认定了让石佛村灭村的凶手是谁,而且很可能,就是他口中的阿兄。 可是他口中的阿兄,到底是谁?那个沉迷女色总是色眯眯地看着她的唐家二郎? 不对,唐家二郎她再了解不过,那就是个脑子里只有女人的家伙,哪里能做出那等高智商犯罪的事情? 不是唐家二郎,那只有一个可能…… 传说中早已经去世了的,唐家大郎! 她自搬进石佛村,便没见过这个唐家大郎,只听村里的人说,最开始那个唐家大郎还是在的,唐家举家逃到石佛村的时候,他才十岁,但他身体不好,平时很少出现在人前,在他二十岁左右,便病逝了。 如果说,他就是石佛村那多出来的第一百零三人…… 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陈方看向顾君玮和苏云耸了耸肩,意思是,就这些了。 顾君玮蹙了蹙眉,显然是不满意的,但看到唐三郎那个样子,也知道很难再问出些什么,正想跟苏云说今晚暂且离开,忽地,却见她松开了他的手,上前两步。 他立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声音微紧,“云儿!” 苏云回头安抚地朝他笑笑,道:“我就站前几步,不会靠近他,你知道,对付这种精神有问题的,我比较拿手。” 顿了顿,加了句,“而且他现在这模样,也很难做出些什么。” 顾君玮依然眉头紧蹙,却还是犹豫着,放了手。 苏云于是又往前走了一步,这才淡淡道:“唐三郎。” 唐三郎猛地转头,脸色狰狞,眼神恐惧中混杂着凶狠绝望地看着她,那种眼神,比纯粹的凶狠更让人心悸。 苏云却只是直接而坦然地直视他的眼神,轻声道:“别怕,我只是问你几个问题,我不会伤害你。” 唐三郎看着她,有些怔然,浑身的激动凶悍,也似乎慢慢退了些许。 “你说的阿兄,可是唐家大郎?” 唐三郎脸上浮现彻骨的恐惧,牙关微抖,虽未置一词,苏云却明白了答案,她眸光一闪,又问:“他以前,是不是杀过人?” 这一回,唐三郎终于喃喃道:“他……他是个疯子,魔鬼,他杀了人,很多人……他把阿爹的妾侍关在一个房间里,然后放畜生,一条发情的、没有理智的畜生……疯子!他是疯子!” 地牢里的人都变了脸色。 把一群女人和一头发情的畜生关在一起,那已经不是丧心病狂,那是变态! 陈方缓过神来,看向苏云的目光,倒是多了几分真切的赞赏叹服。 眼见着唐三郎的情绪又要崩溃,苏云忙低声安抚了他几句,待他情绪安定下来,才又问:“后来,你阿爹就把他关起来了,对外就说,他死了,可是这件事实在太恐怖,它成了你心中的阴影。” 唐三郎忽而,癫狂地大笑,“那个疯子,他被关了十年,整整十年!有一回我不小心闯入了关押他的地方,他竟然在慢条斯理地煮茶,哈哈!你能想象吗?那样一个疯子,装起人来也挺像模像样,不,我知道的,他就是披了人皮的禽兽!” 苏云的心跳,开始慢慢地快起来,“他这样做,可是跟他之前的经历有关,二十年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唐三郎却已经不再回答他,只一直喃喃着“疯子”二字。 苏云又问了两遍,还是得不到回复,知道今晚估摸再也无法问出什么了,只能暗叹一口气,准备回到顾君玮身边。 然而,就在这时—— 唐三郎忽地一把扑向苏云,脸上的表情狰狞而凶残,嘶吼,“我们都躲不开了,他会把我们都杀了!都杀了!与其被他杀,不如我们现在就同归于尽!” 第365章 身付山河,心付卿 一直紧紧盯着苏云的顾君玮在唐三郎扑到苏云身上前,便眼明手快地把她拉进了怀里,一旁的陈方立刻单手一拽,把唐三郎狠狠地摔到了一边的墙上。 青莱嘴角微抽,“陈方,你温柔点,人家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陈方拍了拍手,“我出手还算便宜他了,让将军出手他活不过今天。”说着,转向苏云,笑道:“夫人,怎的这唐三郎方才还好好的,突然就发起疯来了?” 而且,他要死便算了,怎么非要拉着夫人? 按理来说,夫人是这个地牢里,对他最为温和的。 而且显然方才夫人释放出来的善意,他接收到了,态度也软化了。 他真要死前拉个人,也应是冲着他来,当时他站的位置就在陈方旁边,比夫人还要近些。 苏云眉头微蹙,心情有些沉重,“他精神本来便不稳定,做出什么事情来都是正常的。” 陈方耸了耸肩,道:“那倒是,这种人危险得很,夫人平日里还是少接触为好。” 刚说完,他就发现地牢里静默了一瞬,气氛无端诡异,他一挑眉,环顾了众人一圈,最后望向了青莱。 怎么了? 青莱给了他无奈的一瞥,就听自家郎君道:“今晚便这样,陈方,你持续跟进这件事,有新情况立刻上报。” 说完,他便拉着苏云离开。 苏云一路上在想着唐家三郎口中的唐家大郎,就如来时一般,任由顾君玮拉着她回房。 如果做下这一切事情的是这个神秘莫测的唐家大郎,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过去做了什么暂且不论,就从他重获自由后做的那些事情,便知道他想做的那件事,定然不简单。 设局灭了石佛村全村人,把齐从明母亲娘家的人灭门,还给与二十年前那件事有关的人,都寄了一封意味不明的信,看起来,是在招揽伙伴。 而那个人,沉迷犯罪,他犯罪是因为他自身的**,不像她先前遇到的许多案子,凶犯犯罪的动机是因为各种爱恨情仇或利益纠葛。 苏云蓦地,心微微一跳,脑中一瞬间抓到了什么。 他在,招揽伙伴。 那可有人,响应了他的招揽? 这时候顾君玮已是带着她回到了房中,苏云长长的出了口气,看向他皱眉道:“顾君玮,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那些收到了信的人要尽快找出来。” 顾君玮低头,突然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心,低声道:“我晓得,这件事交给我便好,你不要思虑太重。” 苏云微微一愣,他看向她的眼神很安静,如一湖晶莹剔透的泉水,倒映着房间里暖黄色的烛光,她直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你……”她伸手握住他在她眉心移动的两根手指,笑道:“方才唐三郎扑向我时,心情如何?” 顾君玮的凤眸中也染上了点点笑意,叹声道:“尚算平静。” 她今天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解开心结,聪明如他,如何不知,虽然心魔难抗,有她陪在身旁,他竟也真的跨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坎。 方才唐三郎欲对苏云不利时,他心中戾气暴涨,但当他把人护在了怀中,他有一瞬的怔然。 那一瞬间他似乎茅塞顿开,众是外头有再多危险又如何?只要他在她和孩子们身边一天,便会护他们一天周全。 她和孩子们,也不是那温室中的花朵,经不起一点风吹日晒。 虽然如此,他知道自己心中还是有着余悸,只是脑子到底清明了些许,开始能坦然地看待那种种复杂的情感。 “那就好,明明是做大事的人,一味地一叶障目下去,可怎么了得。” 苏云轻笑,把他的手拉下来,直视着他慢慢道:“顾君玮,我忘了以前的你是怎样的,但我知道能统领军队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定然不是心中只有小家的。 有些道理,你比我更清楚,做得也比我更好,现下出去问任何一个南吴的百姓,他们可能因为自己的利益各怀心思,可都不会否认你是南吴的英雄。” 便是四年前她刚出事那会儿,他虽然痛苦绝望,但当战场和国家需要他,他还是站了出来。 这样的他,又怎会走不出心里的偏执。 世界上最著名的偏执狂是希特勒,所以他成了全世界的罪人。 顾君玮凤眸微动,突然抱住她一言不发。 苏云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他一直不说话,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 “在想什么?” 顾君玮笑笑,“在想,有句话你没说对。” 苏云眉一挑。 顾君玮伸手在她脸上慢慢移动,最终停留在她的唇上,轻轻摩挲,低声道:“在我心里,最重要的还是你和两个孩子。” 苏云微愣。 “但是,若这天下需要我,我也会义不容辞。”他吻上她的唇,低低叹道:“云儿,责任和情感,终究是不同的。” 苏云微微恍惚。 也许所有保家卫国的兵士都是这样罢,顾君玮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特别的一个。 往往都是,身付山河,心付卿。 两人断断续续地吻着,迷糊中苏云感觉顾君玮抱起了她,她任由他抱,于是两人到了绵软的大床上。 苏云感觉顾君玮的大手已经在有些不耐地拉扯她的衣裳,还是有些紧张,不,很紧张。 苏云:“等等……宝宝呢?” 顾君玮喉咙有些发干:“让苏娘过来抱走了……” 苏云:“你……今晚那么晚了,要不要先睡觉?” 顾君玮:“……”顿了顿,脸埋在她的肩窝处,呼出的热气灼烧着她敏感的脖颈神经,低低哑哑地道:“云儿,我等你很久了。” 苏云于是,默默地闭上了嘴。 不忍心说话了。 似乎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当一个女人开始让一个男人予取予求,便是说明,她真的爱上了他。 仿佛命运牵引一般,便是还没有找回先前的记忆,自己还是对他妥协了。 感觉自己身上最后一件衣服也要失守了,苏云到底还是有些手足无措,这一切难耐的、骚动的、异样的感觉,对现在的她来说到底是陌生的,她不自觉地躲避着他的动作,可都被他轻易化解,双手双脚被压制着,动弹不得。 最终她攀着他,整个人已是有些神志不清,感觉到他微微抬高了身子,实践经验缺乏理论经验还是很丰富的苏云立刻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可是,还是紧张,抱着他肩膀的手,五指已是不自觉地掐入了他微微隆起的肌肉中,声音微微发紧地道:“会痛吗?” 顾君玮忽地在她耳边低笑。 苏云有些羞恼,在他背上抓了抓,“笑什么。” 顾君玮看着她,眸中星光点点,“笑你,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的还像个没出阁的小娘子。” 苏云:“……”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下已是传来被撕裂的痛楚,苏云倒吸一口凉气,这回是切切实实地抓了他的后背一爪子。 娘唉,不是说好不是第一次吗,怎么还那么痛! 第366章 父债子偿(第一更) 第一次实在有些手足无措,最后,苏云只迷蒙地看到顾君玮汗湿的手臂撑在她两侧,手指滑入她微潮的黑发中,低头轻吻上她朦胧微眯的眼睛,哑声道:“我很想你,四年下来……每一天很想你……” 心里对她的思念和渴望,仿佛无论两人靠得多么近都无法缓解,一阵无法抑制的快感袭来,他重重地喘息着伏在了苏云身上,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身体得到满足后的男人异常乖顺,就这样抱着她一动不动。 苏云从余韵中缓过神来,倒是想起了正事,抬起酸软的手臂,推了推他有些羞恼道:“顾君玮,完事了就出去。”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顾君玮凤眸微眯,狭长眼眸竟透出了几许迤逦,懒懒地“嗯”了一声,却是一动不动。 苏云只能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快给我看看那个伤口……” 两人都脱到这份上了,先前她还担心这伤口是不是在什么很私密的地方,现在看来自己白胡思乱想了。 顾君玮默了一会儿,突然半撑起身子,看着她笑笑。 苏云被他笑得有些……不知道怎么说的滋味,突然便感觉自己的一只手被他牵引着,慢慢往下。 她预感到了什么一张脸有些发烫,偏过头不想看他的眼睛,直到自己的手触上了一处微微突起的疤,她的注意力顿时都集中在了手指上,低低地问:“是这里吗?这里?” 手一边细细地一遍一遍抚过那块疤,没发现身上的男人,眸色渐沉,还兀自喃喃了一句,“幸好不是什么致命的位置……” 却忽地,她微微一僵,感觉顾君玮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压在了柔软的床褥上,体内那东西,竟然又在一点一点抬头复苏。 顾君玮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睑,沉沉笑道:“什么幸好,再偏一点点,就让你守了活寡……” 一边说着,身体已是又开始动起来。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一番又一番,苏云奄奄一息,完全记不清来了多少次,只记得自己在昏睡过去前,脑子里含含糊糊地闪过一句话 真是太惨烈了…… 第二天倒是奇迹般地按时起了,只因这四年来每天要早起给宝宝做早膳,已是养成了生物钟。 只是没想到,醒来时身边的床位是空的,苏云愣然了一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早已候在外头的侍婢听到声响,立刻端着水盆衣服进来伺候苏云梳洗,直到苏云已经穿戴整齐,一身清爽的俊朗男人才掀帘走了进来,看到她凤眸亮了亮,嘴角笑容加深,挥挥手让身边的侍婢先行退下,走上前牵了苏云的手,笑道:“吾妻甚美。” 苏云自然能看出今天顾君玮的心情不错,应该说,十分不错,只是想到今早醒来时床上只余她一人,忍不住问:“方才……去哪了?” 他昨天明明说过,今天沐休,不用上早朝。 顾君玮眉一挑,“晨练,我以为你知晓。” 顾君玮这样一说苏云也反应过来了,这些天他也是每日都准时晨练的,她默了默,笑道:“一时忘了。” 顾君玮细细地打量了她的眉眼一番,突然揽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入了怀中,声音中带了浅浅的歉意,“抱歉,今日我应该等你起来再去……” 陷进了温暖的怀抱里,鼻尖是熟悉的好闻气味,苏云感觉心里说不出的安宁寂静,只是也是有些窘,自己的心事竟然被轻易看了出来。 昨天对她来说是记忆中的第一次,就算理智知道这肯定不是真正的第一次,心态上也是难以适应的。 是以今天早上起来见不到他,心里难免有一些失落,有种遇到了一个吃干抹净就跑不见影的渣男的感觉。 苏云正沉浸在这个温柔安抚的拥抱里,突然把下巴搁在她发顶心的男人低低地笑了,笑声醇厚低哑,“我也是没想到,你会那么早起,毕竟从前……” 从前怎么了? 顾君玮却没有说下去,只含笑意味深长地道:“四年下来,体力倒是好了不少。” 苏云:“……” 她从前是多没用? 两人今天去到饭厅用早膳时,比平日里迟了,家铭已是带着宝宝候在了那里。 一见到阿爹阿娘,苏宝宝立刻眼泪汪汪地扑了上来,十分熟门熟路地抱住了自家阿爹的大腿,委委屈屈地道:“阿爹,阿娘,宝宝昨晚被坏人绑走了。” 坏人苏娘轻咳一声,只是看着夫人红润明艳的脸色,她心中无比欢喜。 自从夫人回来后都是带着小娘子睡,府里各种猜测都有,陈统领率领的那群护卫还私底下开了赌局,赌是郎君四年下来那方面不行了,还是夫人在外头四年郎君心里有了疙瘩。 她偶然间听到气得当场找陈统领理论,可是无论她怎么说,陈统领都是一句玩笑带过。 那吊儿郎当的态度让苏娘是又气又没辙,那可比先前对夫人有偏见时的刘统领气人多了,至少刘统领对夫人的不满是摆在明面上的,陈统领表面上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指不定心里怎么想呢! 其实她哪里不知道,那群小子一个个的在为郎君抱不平,特别是见到夫人对郎君的态度似乎有些疏远时,更是都要炸了。 便是她知道郎君是相信夫人的,可一个女子在外头四年突然回来,将军府里头的人还算有分寸,外头还不知道传得多难听,也是郎君一直把夫人保护得好好的,才没有让那些污言秽语传到夫人耳里。 而且,郎君就真的一点也不介怀吗? 见到此时郎君和夫人那模样,她一颗心才算安定了下来。 顾君玮听到女儿这委委屈屈的小奶音,轻笑一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亲了亲她的小脸蛋,“这是谁跟宝宝说的?” 宝宝乖乖地答:“兄兄,也是兄兄把宝宝救回去的,所以宝宝都没哭哦。” 苏云难得见到这般不闹腾的小胖妞,昨晚顾君玮把她偷偷送走的时候她还暗自担心了一阵,看来自从昨天顾君玮在众目睽睽下帮苏宝宝惩治了欺负她的坏人,终于把小胖妞的心结解了,彻底成了女儿心中的大英雄。 自那之后小胖妞都黏他黏得不行,还各种卖乖。 顾君玮看了家铭一眼,家铭朝他微微一笑,一副父债子偿天经地义的乖巧模样,随即下榻走到了苏云身旁,“孩儿给母亲请安。” 苏云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笑道:“昨晚辛苦你照看小妹了。” 家铭顿时有些羞涩地扬唇一笑,苏云一看,心软得不行,牵起家铭的手道:“手上的伤怎么样了?快过去坐着,母亲帮你看看。” 被完全晾在了一边的顾君玮:“……” 这小子,这是当面挖他墙角来了。 一家人刚刚用完早膳,正倒了热茶在榻上说着话,突然青莱匆匆走了进来,抱拳道:“郎君,方才在将军府门外,又有一个小孩儿丢下了一封信便跑! 属下立刻嘱人追上去问了,那小孩儿说,是一个带了幂篱的男子在将军府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交给他的,给了他半两银子,嘱咐他半个时辰后把信放到将军府门前,旁的,他一概不知。” 苏云和顾君玮立刻对视一眼,眼中均透着讶异和凝重。 难不成又是那唐家大郎给他们的信? “而且,”青莱道:“那封信上写明了,是给夫人的。” 苏云眉头顿时皱起,道:“给我看看。” 青莱立刻把手里的信呈给了苏云,苏云展信一看,眼中的讶异,越发深厚,眉头蹙得更紧,很明显地透出了一丝不悦和恼怒。 顾君玮眉角一跳,朝苏云伸手,“信里说了什么?我看看。” 苏云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信递给了他。 然而顾君玮还没看,又有一个小厮匆匆来报,“郎君!国公府世子求见!” 苏云一愣,国公府世子?她先前听阿昭提过,是顾君玮那个只比家铭长了三岁的侄子。 他这一大早地过来,做什么? 第367章 情书(第二更) 苏云看了顾君玮一眼,却见他只是抬了抬眼眸,仿似没有多意外,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睛已是回到了手中的信件上,道:“带进来。” 苏云看到他这态度,有些意外,刚想问他情况,却见下一秒,顾君玮的脸色已是变得黑沉,猛地把手中的信件揉成了一团,紧紧地捏在了手心里,仿佛要把它捏得粉碎。 苏云觉得,要不是两个孩子在,他可能就要当场发飙,重重地把信拍到桌子上,或者丢到地上。 想到那封信中的内容,苏云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她万万没想到,一样的纸张,一样的笔迹,这一回那唐家大郎寄给她的,是一封,诡异的情书! 郑夫人亲启: 夫人聪慧无双,眼如明珠,言如利剑,心如明镜。 卿乃最懂吾之人,吾喜之,悦之,心为卿折之。 吾之大业,卿若同往,定为吾红颜知己,锦上添花矣。 唐弈 开成一年六月十八日 而且这一回,他还非常嚣张地署上了真名,这是笃定他们找不到他? 一个二十年前便从外界消失、十年前便死去了的人,他们不知道他的模样,他的性情,他在这世间的任何痕迹,确实,就如寻找一个本来便不存在的人一般,他们无从下手。 可是,他先前寄给她的,分明只是一封报恩信,为什么只过了几天,就又给她寄了这么一封莫名其妙的信? 莫非,他知道了,她一直在暗中调查他? 而且,他会如此嚣张地署上真名,很可能是,他已经猜到了,他们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他一直隐在暗处,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呢! 就在这时,国公府世子顾君越已是被带了进来。 身姿笔挺面容尚显稚嫩的少年跟在小厮身后,一双眸子黯淡无光,直到见到坐于榻上的顾君玮,他脚步微顿,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深藏于内心的亲厚依赖,和想亲近却不敢的小心翼翼,咬了咬下唇,低低道:“阿兄……” 他喊了那么多年、默默崇敬把他当做自己前进目标的阿兄,最后却被告知,那不是他的亲阿兄。 而且,他还被他父亲和母亲,联手赶出了顾家…… 他当时年岁尚小,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阿兄,好不容易才从边疆回来了,他还没好好地和他说过几句话…… 他们不是一家人么?母亲不是一直盼望着阿兄回来么?为什么到头来,却要赶走阿兄? 祖父常在他面前说阿兄是个不肖子孙,和他父亲一样,永远拎不清最重要的是什么。 但他眼看着国公府一天比一天荒凉,祖父往将军府跑的次数,越来越多。 有时候祖父一个人坐着发呆,他会听到他喃喃地念叨阿兄的名字。 而阿兄在乱世中的战神名声越来越响,百姓都崇敬他,爱戴他。 关忘天曾把他和母亲一同囚禁在深宫中,他眼见着母亲一天比一天疯癫,绝望得都快活不下去了,是阿兄彷如天神一般出现,把他和母亲解救了出来。 可是,那一天,阿兄由始至终,都没有与他说一句话。 父亲母亲联手把阿兄赶出顾家的时候,他还小。 被阿兄从深宫中解救出来的时候,他也不大。 可是他终于明白,一个人成熟与否,与他的年龄关系不大,与他经历的事情有关。 他终于发现了父亲母亲的自私与狭隘。 也发现了,也许真正拎不清最重要的是什么的,是祖父。 他一直很想亲近阿兄,从小时候,就一直很想很想。 可是,他又有何资格呢? 看到顾君越红透的双眼,苏云心里动容,他是真心把顾君玮当做自己的阿兄。 顾君玮静默了一会儿,端起一旁的杯子抿了一口,道:“我还在想,你要在将军府外头藏多少天,才愿意进来。 怎的见着阿兄,话都不会说了?” 苏云微愣,顾君越竟然不是第一次来将军府了? 她大概能看出,顾君越对顾君玮一直怀有某种深沉而复杂的情感,这致使他一直想亲近他却不敢,但今天,又是什么促使他下定决心,走到他们面前? 顾君玮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只眼眸深沉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静静地等待他开口。 忽地,却见他“噗通”一声跪下,嗓音中已是带了哭腔,“阿兄,求你救救母亲…… 阿兄,母亲不是有意的,你也叫了他这么多年母亲,你不会愿意看着她最后,名誉扫地,落得个杀人犯的下场,是不是?你知道的,母亲这个人,最看重荣誉了…… 阿兄,求你了,救救母亲!母亲真不是有意的,她自从被关忘天囚禁后,思想越来越偏执,但我知道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面前的少年,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似乎耗费了他全部的心神,每一个字都仿若走投无路之人的绝望嘶喊,听得一旁的青莱和画屏等人,都露出了不忍之色。 苏云却是瞬间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顾君玮,却见他嘴角紧抿,脸色不明,置于膝前的手,已是悄然紧握成拳。 他静默了一会儿,薄唇轻启,正要说什么,突然一个小厮急急来报,“郎君!大理寺的陆卿派人前来将军府,请郎君和夫人到上京南城门!道事态紧急,望郎君尽快到达!” “郎君!国公府的国公爷求见,说国公府出了大事,望郎君不计前嫌,施以援手!” “郎君!成阳长公主与德妃娘娘已火速前往上京南城门,派人让郎君也速速赶去!” 一个又一个的急报,听得人心神不宁,顾君玮猛地站了起来,顾君越已是脸色煞白,撑在地上的手,不停发抖。 顾君玮却已是没时间去顾及顾君越的心情,大步往外走,苏云赶紧跟上,临走前嘱咐一旁的家铭,“铭儿,你在这里,好好照顾你的小叔父和宝宝,父亲和母亲去去就回。” 原本一直眉头微蹙地看着顾君越的家铭闻言,抬头看着母亲,认真地点了点头,“母亲放心。” 苏云朝他笑笑,再转身时,脸上已是一片肃然。 陆成霖最近在重点跟踪的案子,只有一起。 位于权贵之家,嫁入武将之门,近来曾受过巨大的刺激让她性情大变,这一点她的亲儿子已经察觉,甚至,他隐隐知道自己的母亲在做什么…… 苏云倒吸一口气,已经快步跟上了顾君玮。 她看了这个沉默大步向前走的男人一眼,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男人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挣脱她,反而加大了手劲。 万万没想到,武举考生连环杀人案的凶犯,竟会是现任国公夫人,顾君玮的叔母! 方才顾君越说,顾君玮也叫了她很多年母亲…… 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失去了过往的所有记忆,以至于看到顾君玮现在明显异于往常的举动,她完全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他对他叔母,怀有的,到底是什么感情? 走到将军府门口时,青莱已是牵着一匹马在那里等候着,顾君玮一言不发,翻身而上,再把她一把拉了上来,圈在有力手臂围成的空间里,马鞭一抽,骏马便朝着南城门疾驰而去! 远远地,便能看到南城门那里,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见到疾驰而来的顾君玮,立刻有官兵强行分开围观的群众,让顾君玮得以顺利进到了包围圈里。 只见里面,已是站了许多人,但唯有陆成霖,苏云是认得的。 除了一群男人,还有三个在这种场合显得有些突兀的女子,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一个似乎眼睛看不清的中年女人,和扶着老人的一个美丽女子。 三人均衣着富贵,一看,便知道不是一般的人家。 听到动静,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投向了顾君玮,顾君玮勒停骏马,动作漂亮利落地翻身下马,再把她扶下来后,便大步走上前去。 苏云也要跟上去,却忽地,脚窝处一疼,她触不及防狼狈地摔倒在地,在周围的府兵反应过来前,离她最近的一个围观男子,已是快步上前把她扶起,小声道:“夫人,小心。” 苏云还应方才的疼痛微微皱着眉头,忽地却感觉那个男子靠近她,陌生的气息让苏云瞬间寒毛竖起,随即,一个温和、甚至可以说得上儒雅的声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夫人,还是你自信满满地分析凶犯时的模样,最美。” 话音未落,那股气息已是急速后退,苏云猛地转身,眼看着人群中,有一片灰色的衣角正在快速消失。 她眉角一跳,正想大喝让人把他抓住。 却忽地,人群响起一阵惊呼声,一个男人凄厉的惨叫声也随之响起,“六娘!六娘啊!你别冲动,你先下来!” 苏云眉头紧皱,只能转身,先看看发生了什么。 然而,没想到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双凌厉不满的眼眸,那个衣着华贵的老人正眉头紧皱地看着她,她身旁,那个美丽女子也看着她,神色淡然,隐隐带着一丝打量的意味。 第368章 夫人是主角,我只是顺带的(第一更) 顾君玮发现苏云没跟上来,立刻转头看了苏云一眼,苏云于是收敛心神,走了过去。 这一路上,她都能感觉那个老人和她身旁的美丽女子,一直在关注着她,这如影随形的目光让她心中有些不快。 见到她走到自己身边,顾君玮才继续抬头,看着端坐在城门正中间的望台上,一身青色素裙、头戴幂篱,让人看不清真容的女子。 那便是传说中的国公夫人了罢。 女子背脊挺直,双手微微拢于膝前,虽穿着简陋,坐在那样一个地方,却依然给人一种雍容华贵之感。 苏云看着她,总觉得她浑身上下,都很不对劲。 陆成霖见到她,立刻仿若见到了救星,走上来行礼道:“见过夫人。夫人和将军能如此迅速地赶来,某心中大定矣!” 他昨天一回去便跟自己夫人说了希望她协助查案之事,谁料他夫人立刻面容怪异,说她今天才和一群姐妹喝茶聊天,说到了近来上京城中的许多新奇趣闻,也不乏各府的后宅之事,听了他说的话后,她倒是想起了一件不算新鲜、但今天说话时又被提起了的事。 现任国公夫人自从被先前的西宁王关忘天囚禁过后,一直精神有些不正常,自那之后再没有出现在人前,这是早就说烂了的。 这一回她们之所以又提起国公府的旧事,是因为据闻成阳长公主一直痛心顾大将军与国公府的离心,先前世人皆道顾大将军的妻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成阳长公主便心心念念着撮合顾大将军与楚家的女儿,楚有年和顾老爷子一直私交不错,她想借这个机会改善顾大将军与国公府间的关系。 谁料这突然的,将军夫人便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两人的亲闺女,顾大将军珍而重之,把她们母子俩一直严密保护在将军府里,甚至拒绝任何外人的接见。 然而纵然顾大将军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堵住悠悠众口,一个女子在外头四年突然归家,总归不是一件光彩的事,甚至有人传言,那个小女娃,也不知道是不是顾大将军的亲骨肉。 陆成霖一个醉心查案的大男人,哪晓得那么多女人间的弯弯绕绕,听到外人竟然这样说郑夫人,他心里一阵厌恶。 这些人可都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这些别人家的家事也能讨论得滋滋有味,不管真相为何也与他们无关。 而且他昨天才见过那个小女娃,那双眼睛和顾大将军如出一辙,顾大将军和郑夫人也一如往常伉俪情深,而且以他之见,两人比先前感情还更深厚了,顾大将军看着他夫人那眼神,啧,连他一个大男人都忍不住害羞。 但若有人存了心往别人身上泼黑水,是无聊为了找乐子也好,为了自身的利益也罢,就算把真相摆在他面前,他也会视而不见。 于是陆成霖一边吐槽一边忍住心中巨大的诧异,第二天一早便派人偷偷关注着国公府,坊门城门刚开放,一个身着素衣头戴幂篱的女子便偷偷地,从国公府后院的位置翻墙而出,走进了将明未明的天色中。 谁料那女子警惕心颇高,轻而易举便察觉了有人在跟着她,加上她又熟悉国公府一带的地形,竟左拐右拐的,他们的人就把她给跟丢了! 他自是气得不行,一边遣人速速去寻找那女子,一边径直去了国公府,一问之下终于确定,府里唯一缺少的那个人便是国公夫人! 现任国公爷一看这情况慌得不行,一点主见也没有,竟立刻派人去宫里请太妃娘娘帮忙,此外再没有其他动作,还甚是慌张畏惧地看着他,问他什么都闭口不谈,仿若他是什么魔鬼猛兽。 这一操作惊呆了陆成霖,虽然早听说了现任国公爷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软性子,但也没想到那般不能看! 后来顾老爷子出来主持大局,立刻遣了家中护卫去搜寻国公夫人,听了他说的情况后也算配合,只是回答他问题的语气难免带着敌意和强硬,直到,他们的人来报,国公夫人终于找到了。 再然后,便是现下的光景。 那国公夫人明显是习过武的,且武艺不低,竟然趁着防守城门的士兵不备,偷袭他们上了城楼,士兵们见她有轻生的念头,一直不敢接近她,双方便一直僵持到了现在。 一直到现在,不管是太妃娘娘出面,还是国公爷出面,那国公夫人也毫无所动,一直坐在上面,一声不吭,也不动。 只是但凡有士兵尝试着接近她,她都会往前挪动寸许,到底是身份特殊之人,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陆成霖也是一直愁到了现在,这才厚着脸皮派人去请苏云过来帮忙,“夫人,某在国公府找不到可以证明国公夫人是凶犯的物证,国公府中的人也说,他们没有察觉过国公夫人曾经偷溜出去,现如今国公夫人又一直坐在上面不言不语,某是完全看不透她想做什么,这可如何是好?” 若这国公夫人就这样跳下来,他又无法证明她是真正的凶犯,国公府的怒气一不小心可都会朝着他来啊! 虽说圣上和皇后娘娘与顾大将军一般,一直对这国公府不冷不热,形同陌路,但宫里可还有一个太妃娘娘,国公府是她娘家,她自是无法坐视不理的。 何况,与这国公夫人沾亲带故的大佛,明显不指一尊…… “放肆!”听到陆成霖的话,成阳长公主狠狠戳了戳拐杖,“十四娘可是本宫自小看到大的!她岂会是做下那等丧心病狂之事之人!你一个大理寺卿没有查清情况便在这里血口喷人,该当何罪!若十四娘今天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这大理寺卿也不用做了!” 陆成霖小心肝一跳,但面对这位老祖宗也只能好声好气地道:“长公主殿下说得是,只是如今国公夫人就这样坐在上头,某便是想查清情况也无法,某认为,如今最紧要的事,是让国公夫人下来。” “若不是你逼十四娘,她岂会走到这一步!”成阳长公主气得脸颊微颤,眼睛忽地往苏云身上扫了一眼,“况且你现在该做的是想办法让十四娘下来,你无缘无故把君玮的夫人唤来,有何作用? 君玮你也是,这么紧急的情况你带自己的夫人过来做什么?本宫知道你现儿个是一刻也离不开你夫人,但也要分清事态紧急!” 这话中的敌意和嘲讽,苏云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一旁的太妃娘娘微微蹙眉看了成阳长公主一眼,脸上是不赞同的神情,成阳长公主身旁的美丽女子看着苏云的眼神,却是更深了些许。 成阳长公主明显对这女子有偏见,无法理智地看待事情。 但方才陆卿对那女子的态度可是实打实的尊敬和信赖,这个女子,不简单。 顾君玮脸色微沉,看着成阳长公主,却是轻笑一声,“长公主殿下言重了,此番伯钰和夫人是受陆卿邀请而来,在陆卿眼中,伯钰许才是顺带的那一个。” 所有人都微微讶异地看向顾君玮,特别是成阳长公主,眼眸微睁,一脸不敢置信。 陆成霖低咳一声,便是如此,顾大将军你也不用说出来啊。 他最烦这些女人间的勾心斗角,且成阳长公主这话也真说得出口,明明她自己也带了个娇滴滴的女子过来,据说是那楚家的娘子,昨晚上受长公主之邀到公主府上小住了一晚,也不知道怎么的竟也一起过来了。 他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对苏云行了个礼道:“请问夫人可有破解之法。” 这般恭敬甚至说得上是谦卑的态度,再一次让众人吃了一惊。 苏云也没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笑笑道:“国公夫人是个骄傲的人,极为看重名誉。” 这是她结合先前叶昭跟她说的事情,和方才顾君越的态度,得知的。 只是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陆成霖微愣,脸上浮现困惑。 成阳长公主轻哼一声,“十四娘确实看重名誉,她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不会辱没她出自世家大族的高贵,敢问这样的十四娘,如何能坐下那等杀人之事!” 苏云却没管她,只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看重名誉,所以对她来说,最恐怖的不是所做之事被揭露,而是被揭露后,她要面临的一切。 旁人的目光、朝廷的审判、身边人对她的失望以及种种,让她从此生命中满是污点的一切。 所以,她此番作为,便是说明,她已是认罪了,且已存了死志。 她做的事情,她不惧怕认罪,更不会想方设法逃脱,这是她……最后的骄傲。”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她,连一直哀哀恳求着城墙上的国公夫人下来的一个中年男子,也转头呆怔地看向她。 成阳长公主气得脸都红了,“胡言乱语!若十四娘当真要轻生,她岂会一直坐在上头一动不动!你这女娃在外面胡混了四年,只学了这般毫无脑子信口开河的做派不成?!” 顾君玮脸一沉,“长公主殿下!伯钰夫人说的话自有其道理,殿下可以出言质疑,但这般侮辱伯钰夫人的言行,有失殿下身份!” 看到成阳长公主明显气得不轻的模样,苏云只是笑笑,道:“是不是妾毫无脑子信口开河,便让国公夫人亲口告诉我们罢。” 成阳长公主咬了咬牙,“不自量力!便连岚廷都无法让十四娘开口,你又如何让她开口!” 苏云无声地嗤笑一声,径直对陆成霖道:“陆卿,劳烦你驱散一下这里的人群,至少在半个时辰之内,保证这附近,只剩我们在场之人!” 说完,眼看着陆成霖快速跑走,淡淡道:“很多人都自以为了解身边之人,但其实,他了解的,只是自己想了解的。 一个人心中的黑暗和痛苦,又有多少人会真正去关心?” 第369章 我从没有对不起你(第二更) 很快,陆成霖便把围观群众都疏散了。 苏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前一步,抬头看着城墙上那个坐得端庄华贵的身影,心中微叹,扬高声音道:“国公夫人,此时方圆一里内,再无任何不相干人等,在场之人,皆是自己人,今日你所说所做,不会有外人得知,你想说什么,便请开口罢!” 然而,苏云说完,崔氏只是抬了抬头,看着在清晨阳光洒照下仿若被渡上了一层金边的上京城,半响没说话。 成阳长公主又戳了戳拐杖,一脸不满恼怒地想说什么,一旁的太妃娘娘低声道:“长公主殿下,请耐心等候罢,现如今不管用什么法子,先把十四娘劝下来才是要紧。” 成阳长公主眉毛倒竖,“太妃,你还真把希望都寄托在这郑云歌身上?这么多十四娘亲近的人都在此处呢,哪里容她出面?况且她竟然敢说十四娘便是那凶犯,这实在是……” 她话音未落,突然却听高高坐在城墙上的崔氏,开口道:“我生于满门清贵、百年荣耀的崔家,自小,别人看我的眼光都充满了羡慕与崇敬,但我一直很清楚,他们的羡慕与崇敬,给予的不是我,是我背后的家族。 家族,方是一个人安身立命之本。” 所以后来,她在无数求亲的儿郎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国公府。 尽管所有人都说,国公府的大郎君天众奇才,二郎君却是个性子软弱没本事的,她也不在乎。 她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她要的是百年积累铸造的荣光,要的是她的子孙后代,都能生活在那样的荣光中,承受的,都是他人崇敬的目光。 所以,她也太清楚自己无法失去的是什么。 她轻笑一声,突然抬起手,撩起了幂篱,露出一张沧桑憔悴的脸,只能隐隐从她微挑的的眼角中,看出她年轻时的明艳美丽。 “顾家的国公爵位,乃是南吴开国以来,唯一的、世代不降级的爵位,顾家也是南吴的武将世家,是这一百多年来,守卫南吴的重要力量,此等荣耀,岂容那些乡间小儿、鲁莽之辈掩盖!” 她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眼角处,有反射的水光一闪而逝,“我不允许!不允许!我儿君越不过是尚年幼,待他长大成人,世人哪里还敢视我们国公府的百年荣光如无物!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有何资格与我儿争!与我国公府争!” 成阳长公主踉跄后退了两步,差点站不稳,“不可能!不可能!十四娘!你冷静一些,你这是疯魔了!疯魔了!” 她身旁的楚咏琴赶紧扶住了成阳长公主,眼光不由得飘向一直站在人前,身姿笔挺的女子。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却让人感觉,她是站在了自己的战场中,从容自信地控制大局。 心中,突然就起了淡淡的怅然和叹息。 原来顾大郎君一直念念不忘的,是这个女子。 倒是个一点也不逊色于顾大郎君的奇女子。 崔氏突然低头,看了顾君玮一眼,顾君玮身子微微紧绷,心中的情绪,一下子复杂得无以言说。 “君玮,我知你怨我,”她突然淡淡道:“但我,从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之事,若当日处于你位置的是君越,我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顾君玮抿了抿唇,沉沉道:“我知晓,我知晓的……母亲……” 那个为了他,一直没有要孩子,直到大夫说,年纪再长一些,可能就不适合要孩子了,才生下了君越的女人; 那个自小对他悉心教导,把他视为己出,每天帮他检查课业,他做错事会毫不留情地责骂他的女人; 那个会在他最开始失去父母时,每晚临睡前都要去他房里查看,见到他噩梦缠身时,会把他唤醒,耐心安抚他的女人…… 那么多年来,他的每一句“母亲”,都是真心的。 所以那时候被毫不留情地舍弃时,才会真的,心里生了怨,生了不解,也生了心伤。 这世间事,哪能非黑即白。 是他对她,苛刻了,她众是有伤害他之处,却无法抹杀,她曾经对他的好。 那声久违的“母亲”似乎让崔氏怔然了几许,她默了默,看向了苏云。 苏云静静地看着她。 这个女人心智很坚定,可以说,坚定得有些病态了。 所以她现在生了死志,苏云知道,这世上再没有人或事情,可以阻止她。 崔氏看着苏云,眼眸中倒是起了一丝赞赏与感叹,嘴角微扯道:“倒是没想到,到头来,却是你最懂我。难怪,难怪…… 那个人,想再一次天下大乱,如果是你,定然能看透他,如果连你也不能,天底下也许再没有可以看透他之人。” 苏云微愣。 然而,不待她问什么,就见她忽地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小刀,利落地往自己喉咙上一抹! 旁边传来凄厉到哑声的惨叫:“十四娘” 随即那抹青色的身影,就仿若一只翩翩飞舞的蝶,在清晨干净明媚的阳光下,盘旋而下。 看着快速跑过去把她抱住了的男人,苏云忽地心口微堵,转身看向身后的顾君玮,走上前轻轻牵住了他的手,“难过么?” 男人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暗沉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崔氏的方向,半响没说话。 接下来的事情,颇有些兵荒马乱。 南吴律法有言,故意杀人者,当判死刑,但崔氏在判决前已是自杀身亡,为了给死者和死者家属一个交代,陆成霖坚持要把崔氏的遗体带回大理寺,等公告发出后,国公府才能把崔氏的遗体领回去。 顾岚廷自然不愿意,死死抱着崔氏的遗体,哭得昏天黑地,倒是真的伤心了。 成阳长公主也坚持不能把崔氏的遗体送到大理寺,“十四娘已经以死赎罪!你们竟然还想让她死后也不得安宁么!君玮,你说说看,这可是从小把你带大的叔母,你可是叫了她许多年母亲!还有太妃,她可是你嫂子!” 顾君玮却只是淡淡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一直脸色沉沉地看着崔氏遗体的顾老爷子,突然抬头,看了顾君玮一眼。 成阳长公主咬了咬牙,看向太妃娘娘,太妃娘娘却只是轻叹一声,道:“十四娘可怜,那些死去的武举考生和他们的父母,何尝不可怜?至少十四娘死前,是笑着的。” 至少,她遇到了一个懂她之人。 若没有君玮的夫人,可能十四娘最后扛不下去了,就这样沉默地自缢,也未可知。 见没有人支持她,成阳长公主气得又要开口说什么,却忽地,只闻一声厉喝,“够了!长公主殿下,你近几年可是也老糊涂了罢!瞧着,却是比老夫还不如了! 十四娘做了错事,便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十四娘是我顾家人,我顾家陪她一起赎罪,此后十年,我顾家人,天天吃斋念佛,不再踏入官场一步,为死去之人祈福!” 说完,不顾成阳长公主震惊的表情,转向陆成霖淡淡道:“陆卿,把十四娘带走罢!” 成阳长公主见事已定局,气得又狠狠戳了戳拐杖,“行!合该本宫是这里最不明事理的,本宫走!就不碍你们的眼了!” 说完,真的就一转身,快步往一旁一辆装饰精美华贵的马车走去。 楚咏琴赶紧跟上,只是临上马车前,还是忍不住看了那个高大俊朗的男子一眼,心中,荡起一声轻轻的叹息。 崔氏很快便被陆成霖带走了。 顾君玮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打算带着苏云离开,忽地,却见顾老爷子慢慢走到他们面前,“君玮,可有时间与祖父说两句话?” 顾君玮笑笑道:“祖父。” 顾老爷子脸上微微动容,半响,悠悠长叹一声,“我还以为,这辈子再没机会听你喊我一声祖父。看了方才的十四娘,祖父方才惊觉,也许祖父和十四娘一般,这些年来都被某种执念蒙住了眼睛,以至于,做了许多错事……” 顾君玮嘴角微抿,“祖父自小教伯钰的大义,伯钰没有一日敢忘,伯钰愿意为大义付出性命,只是心之自由,无人可夺,伯钰相信伯钰的父亲,也一样。” 顾老爷子脸色哀伤,“祖父知道……” “所以祖父四年前害伯钰妻儿一事,伯钰依然无法原谅。” 老人这回静默了许久,许久,最终,只是从袖中掏出了一串佛珠,递给了苏云。 苏云立刻想到了什么,心噗通一跳。 “法智大师有言,你失去记忆,许是当初异世之躯身死冲击了你的魂体,这串佛珠有养魂固魂之效,你带上它,记忆自然慢慢就会恢复。” 苏云接过佛珠,心中有着欢欣与喜悦,也有着忐忑和不安。 她失去的记忆终于可以回来,那些年,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顾君玮和铭儿,抱有的又是什么样的感情? 可有遗忘的心动和柔情?可有陪伴孩子成长的温馨与心疼?也可有心酸和遗憾? 临走前,顾老爷子只问了一句,“日后,我这老爷子,可能去看看我的曾孙子和曾孙女?” 顾君玮静默半响,道:“祖父提前与伯钰说便可。” 顾老爷子摇摇头,心里酸涩,却也已然满足。 回去时,与来时的疾驰不同,顾君玮把她拥在怀里,慢慢地往将军府而去。 清晨的上京城,宁静而安然,两人行于其间,只闻马蹄清脆的哒哒声。 顾君玮一直不说话,苏云也没主动开口,只是总忍不住,抬头看他俊朗的眉眼。 他现在的心情应该很不好。 应该安慰一下他的。 可是,她该如何安慰他? 到了将军府,两人刚刚走进前厅,青莱便急急而至,“郎君,刘将军那边传来战报,说秦王那边的情况,有点不对!” 第370章 犯罪导师(第一更) 顾君玮一听青莱的话,就眉头微蹙,带着他进了书房议事。 苏云则回了院子找宝宝,家铭吃完早膳已是进了皇宫跟着皇子李骏一起随如今的太傅楚有年学习。进到房间,苏云却被吓了一跳。 只见房间的厅堂里,到处都堆满了布料,苏娘和画屏领着几个生面孔的女人正在那里热烈地争论着什么,宝宝坐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布料中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呵呵傻笑,倒是自得其乐得很。 见到苏云,苏娘立刻笑呵呵地朝她招手,“夫人,你终于回来了,快来挑选挑选,过几天皇子生辰夜宴的衣服要赶紧做了!” 苏云恍然,这些天事情太多都快忘记这件事了,五天后便是当今圣上如今唯一的嫡子六岁生辰,顾君玮先前有跟她提过,圣上想在皇子的生辰宴上册封他为太子,却引起了几乎半个朝堂的激烈反对。 她看了看这堆了一地的布料,有些头疼,“这事你有经验,你替我和宝宝拿主意便好。” 谁料苏娘立刻变了脸,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那如何可以!夫人啊,先前你不在老奴偶尔越俎代庖帮忙管家也是没办法的事,很多时候皇后娘娘和成阳长公主殿下也会亲自过问几句,帮一把手。 但如今你回来了,你才是这将军府正儿八经的女主子,很多事情都是需要夫人亲自过问的,小到郎君和小主子们的吃穿用度,大到管理整个将军府的仆从护卫和在外的产业,夫人都要慢慢学起来才是,主持中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苏云听得晕头转向,“这些我先前可会?” 苏娘痛心地长叹一声,“先前夫人随着郎君颠沛流离,都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自然是没机会慢慢学的。 但夫人莫慌,老奴和青管事都会帮着夫人上手的。” 苏云:“……” 默默地瞥了一眼手腕上的佛珠。 很好,想偷懒都不行。 她只能乖乖坐下,开始听面前据说是上京城最好的绣娘龙飞凤舞地介绍着各种布料和推荐款式。 宝宝见到自家阿娘坐下了,立刻爬啊爬爬到了她的膝盖上坐好,眼也不眨地看着面前的绣娘,那小表情仿佛她也能听懂对方在说什么似的。 因为顾君玮去参加宫里的夜宴要穿官服,此番只需要替她和两个孩子做衣服。 苏娘无比欢喜地道:“这回去参加宫宴啊,说不定夫人的诰命也会下来,要穿得正式一些才好,郎君可是被封了从一品的开国大将军,并授予了开元郡公的爵位,夫人的诰命迟早是要下来的。” 苏云听着听着,有些恍惚。 这时候她才有一种,全新的生活就此开始的感觉。 她挑好了给自己和宝宝做衣服的布料,顺便也给顾君玮和铭儿挑了些布料做秋季的衣服。 就在她拿着一块石青色斜纹的布料在看的时候,顾君玮大步走了进来,一把抱起她膝盖上的宝宝就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亲,宝宝嘻嘻嘻地笑着也抱住了阿爹的脖子。 苏云趁机把手里的布料往他身上比了比,“我看你的衣服大多是玄色或黑色的,也忒单调了些,我琢磨着可以给你挑些浅色系的衣服,平日里可以多些选择,你瞧瞧这块石青色的布料如何?” 顾君玮凤眸微弯,内里有着融融的暖光,“这些事情,由夫人决定便好。” 说完,他把宝宝还给苏云,道:“我有些事要进宫一趟,晚膳前回来。” 苏云抬头看了看他,“是方才青莱说的那件事吗?” 顾君玮一挥手让房间里的人退下,拉着她坐到榻上,道:“此番秦王叛乱,我们的人先前已是查出了其中有王家从中作梗,还曾经截获了王焕之给秦王的一封信,信上说只要秦王成功攻下南方两个州,他就会带领长乐王去投靠秦王,公开讨伐圣上。 为了让王焕之露出狐狸尾巴,我们故意装作没有察觉秦王的蠢蠢欲动,让靠近他封地的两个州的守城将领故意露出破绽,因此在秦王反叛初始,他便已经攻下了两个州。 我让刘骏示弱,去到前线后故意打了几场败仗,可是已经五天过去了,王焕之那边依然一点动静也没有,秦王寄给王焕之的信件,倒是一封接着一封,着急得很,眼看着这两天领军打仗都频频失误。 刘骏都来信向我诉苦了,他此番便是要打败仗,也颇费脑子,因为要败得合理着实不容易。” 苏云忍不住被他最后一句逗笑了,噗嗤一声道:“所以,你们怀疑,王相另有图谋? 可是他如今便是还有一些隐藏势力,在你和圣上的严密监控下只怕也动不了。 就算他去投靠秦王,只要他不是脑子不清楚的也知道这无异于以卵击石,现如今天下大定,你和圣上扶持西宁的安平公主登上女皇位,西宁公主承诺西宁以后还是忠于南吴,至少在未来几十年内,西宁都再没有能力与南吴抗衡。 而北越与南吴交好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现任北越王和圣上之间也是表兄弟关系,一旦南吴有事北越不会坐视不管。 会不会王相只是怂了?知道这一条路太过艰险,所以反悔了?” 她说完,顾君玮却不急着回应她,笑道:“你何时如此了解天下时局了?” 苏云好笑道:“不多了解一些,如何能知道你关注的和要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 顾君玮听着,微微动容,忍不住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苏云一向是做的比说的要多的人,便是先前,她与他之间还没有恢复以往的亲密无间时,她也已经在默默地让自己重新走进他所在的世界。 想起自己之前在意的那些事,顾君玮只觉得好笑,暗叹自己倒没有夫人的胸怀开阔。 他不由得笑笑道:“云儿,我和圣上与王焕之斡旋了那么多年,知道他不是那等会轻易放弃之人,何况现如今国家初定,百废待兴,朝廷和民间尚有不少人心里还记挂着所谓的皇位正统。 如若他不趁这个时候拼一把,等几年过去,圣上把南吴治理的繁华安盛,又有多少人愿意冒着让天下重归动乱的风险,再去说什么皇位正统? 这便是人心,只怕到时候,长乐王和王家,真的就只能存在于史书记载中了。” 苏云微愣,不由得想起了崔氏自缢前说的那番话,忍不住道:“那你认为,王焕之为什么没有选择秦王?” 顿了顿,她肃然道:“除非,他有更好的选择。” 顾君玮轻笑,眼中微现冷意,“这便是问题所在了,这些天我们在暗中监视王家的人也说,王焕之最近安分得很,除了偶尔进宫看一看太后,便一直待在家里,事出反常必有妖,此事,我还需进宫与圣上商讨商讨。” 苏云皱眉想了想,拉住了顾君玮的手,道:“君玮,你有没有想过,此事与一直隐在幕后的唐家大郎有关?” 顾君玮微愣,苏云轻轻吸了口气,把早上在南城门前,那个人借故靠近她和在她耳边说的话,都与顾君玮说了。 顾君玮听得脸色渐渐黑沉,最后猛地一拍桌子,冷声道:“好大的胆子!” 一直窝在苏云怀里玩着绒线团的苏宝宝立刻也似模似样地拍了拍桌子,奶声奶气道:“好大的胆子!” 最近苏宝宝迷上了学身边人说话。 便是心里有再大的火气也要被这个小戏精逗笑了,苏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轻斥道:“不许乱学阿爹说话。” 顾君玮也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只是脸上的表情依然透着阴沉。 苏云想了想,道:“国公夫人自缢前说了那么一番话,我觉得她话中说的那个人,便是唐大郎。她应该也是收到了唐大郎那封招揽信,而她是被成功招揽的人。 仔细想想,国公夫人一直居于深闺,纵然有着自己的执念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她为什么最后却走到了失去一切理智胡乱抹杀武举考生的地步?而且,为什么早不开始晚不开始,偏偏在我回来后第二天,便开始了这种行为?” 苏云表情微冷,道:“我回来后的第二天,正是我们收到唐大郎信件的时候。在我那个世界,有犯罪导师这样的说法,那种人,最善于挖掘一个人心中的黑暗,并把这种黑暗放大,引导他去犯罪。 我觉得唐大郎,便是这样一个犯罪导师。” 顾君玮慢慢地,眉头紧蹙,“你是觉得,王焕之也是受他招揽之人,他放弃秦王,选择了唐大郎?” 他摇了摇头,道:“可是,王焕之那个老狐狸又岂是那般容易受蛊惑之人?便是唐大郎再也本事,也不过是单枪匹马,要达成王焕之的野心,需要的可不仅仅是脑子。” 苏云却眉一挑,道:“你错了,君玮,你是阳谋家,所以你想事情,总是习惯于用阳谋的思维,光凭这一点,你对上那唐家大郎,就会处于劣势。” 顾君玮一愣,好笑道:“你是想说,他会用阴谋?” 苏云却笑了,“你们果然不了解一个变态心理罪犯的想法,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实现自己心中的诉求,为了实现那个诉求,阳谋和阴谋在他们眼中都只是一个手段。” 她抿了抿唇,道:“不要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想他,在他心中,根本没有阳谋阴谋之分,因为他本来便没有道德底线。 如果王焕之真的选择了他,那可能是他的诉求与王焕之的利益,重合了。” 顾君玮微微皱眉,苏云又道:“你先进宫罢,回来再细说。 要想解开如今的谜团,最紧要的是找出唐大郎心中的诉求,究竟是什么。 你那边自然要继续盯着秦王和王焕之的动静,因为我们不确定他是否真的选择了唐大郎。 而我之前拜托你的,找出唐大郎都给谁送了信这件事,可能要尽快了。” 顾君玮听着听着,眉头忍不住舒展开,眉一扬笑道:“夫人在上,伯钰谨遵夫人吩咐。 关于唐大郎那件事,伯钰昨天已是吩咐下去了,应该很快便会有答案。” 苏云一愣,回想自己方才说的话,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用上了以前被作为专家请去警局协助破案时的强硬语气,忍不住轻咳一声,赶他走,“你快去快回罢!” 顾君玮嘴角微扬。 然而,他站起来才走了两步,就听身后,苏云道:“对了,晚膳,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坐在榻上仰头看着他的妻,只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眼中深藏着对他的担忧和怜惜。 他忍不住便笑了,“先前宝宝曾给我带过夫人做的紫薯银耳红枣羹,可惜我吃的时候已是凉了。” 苏云有些意外,不由得眼一弯,笑了,“好,那我今晚便给你和孩子们做紫薯银耳红枣羹。” 第371章 你怎么突然长大了(第二更) 顾君玮做事一向是很有效率的,到了晚上,两人准备就寝前,写有收到唐大郎信件之人的名单,已是呈了上来。 名单上只简单地罗列了六个名字,可每个名字都有着沉甸甸的分量,看得顾君玮眉头紧皱。 这还是他们能搜寻到的、或者愿意主动告知他们实情的人。 他们没有搜寻到的、或者很可能已经心存歹念故意不让他们知晓的人,又哪里知道还有多少。 苏云不太懂朝堂上的事情,但看顾君玮的神情,便知道那些人身份不简单,很可能都是朝堂上的肱股之臣。 她的手指轻轻在纸张上划了划,道:“这些人,可都是曾经在二十四年前的战争中受到过伤害的?” 顾君玮点了点头,“事实上,我手下的人便是专挑曾经在当年那场战争中失去过亲人、或遭逢过大变之人询问的,那都不是什么秘密,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当年的情况,便能找出那些人。” 唐家大郎也是这样找出那些人的罢。 苏云微微蹙眉,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 她喃喃道:“可是你说,当年勾结北越引发战争的人,便是王焕之……” 顾君玮仿若被触动了什么回忆,叹声道:“不止是王焕之,我和圣上在调查之时,发现先帝很可能也参与了其中,先帝一向是个疑心颇重之人,一直忌惮着手握重兵的国公府,因此对出于国公府的太妃娘娘,以及太妃娘娘所出的圣上,都疏远得很。 当年二十万顾家军在凉城大败,我……父亲母亲也因此丢了性命后,圣上更是对太妃娘娘和圣上不闻不问,当年太妃娘娘和圣上在宫中的处境,可以说颇为艰辛。 其实,上一任太傅姜老爷子说,景宏帝去世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废太子,改立宁王…… 可惜当时景宏帝这句话,只有他一个人听见了。” 苏云微愣,看向顾君玮,“那圣上……怎么说?” 便是景宏帝再如何自私冷血,那终归是他的父亲,他父亲去世前终于认可了他,他会是什么心情? 顾君玮摇了摇头,笑容有些无奈,“圣上沉默了很久,只说了一句话——‘便是他最后这样说了,他认可的也不是我,只是他再没有可以认可之人,而且,这完全改变不了什么,该有的伤害,已经存在了。’” 苏云一颗心微沉。 怨恨,是一切黑暗与罪恶发芽成长的最好养料。 她不禁有些不安,“这件事你问过圣上吗?圣上可有收到过……唐大郎的信。” 顾君玮一愣,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个层面上,默了默,道:“应该是没有的,这些天我一直在与圣上沟通这件事,他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而且,不要小看了圣上,他便是心底有了伤疤,也有本事把它掩盖好,他的自控能力,说起来比我还好。 而且自从皇后娘娘到了他身边后,他的情绪已是比过去更为稳定了。” 苏云也沉默了半响,道:“可是,这就有些不合常理了,唐大郎想做的那件事,不是小事,所以他选上的人,都是位高权重的,且与他一般,心底因二十四年前那件事滋生了黑暗。 最符合他这两个条件的人,不应该是当今圣上吗?从他如此高调嚣张的行事来看,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在做的事情被别人发现,那为什么,他似乎完全忽视了当今圣上?” 顾君玮听着听着,一张脸也完全沉了下来。 而且,她总觉得还有某个矛盾之处,她没有抓住。 顾君玮看着她完全揪在了一起的一张脸,好笑地抚了抚她的眉心,温声道:“想不出来的话,强行去想也没用,说不定睡一觉起来,便能想到了。” 苏云也只能郁闷地点点头,由着顾君玮把她牵回了房间。 只是她没看到的是,走在前头的男人,脸上再无方才的温煦笑意,凤眸中沉淀着一片冷肃。 …… 接下来几天,顾君玮都很忙,经常早出晚归的。 南方的战事依然紧张,传回来的都是战事吃紧,朝廷军队频频打败仗的消息,甚至有传言,领兵的刘将军中了敌人埋伏,性命堪忧。 接下来仿佛坐实这个传言一般,朝廷又紧急派出了另一名将领带领十万军队去增援。 这一系列举动,已是引起了百姓间的恐慌。 很明显的,每日进上京城门的人越来越多,然而白天的上京城,却一天比一天荒凉冷清。 苏娘每每从外头办事回来,都会长吁短叹半天,言语中都是对以前那种颠沛流离生活的排斥,以及现如今安稳生活的担忧。 苏云却知道,这是顾君玮和圣上布的局,他们这回是铁了心要灭掉王家,因此也颇为沉得住气。 不付出一些实际性的代价,怎么能骗过王焕之那只老狐狸? 显然,顾君玮和圣上依然认为,王焕之还是会选择秦王,只是他认为时机未到,所以按兵不动。 这些天,曾经闹出了那么大一番动静的唐大郎也彷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任何举动,这却是让苏云,心里更为不安了。 这种种事情搅和在一起,让她自从回到将军府后便回来了的好睡眠,打了个折,每每她都是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半夜顾君玮回来,钻进被窝把她抱进怀里,她才彷如终于找到一处安心之所,沉沉睡去。 她的记忆也在一点一点回来了。 每一天醒来,她的脑海中都会浮现一段新的记忆,最开始,是断断续续,不甚清晰的,她彷如走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中,能看到隐约的人影,听到隐约的对话。 直到第三天,她终于看清了那片迷雾中,始终存在的一个俊朗身影,和一个小不点。 只是当她眼眸含泪地醒来,身边人一如之前的几日,已经不在了,只余一个尚存着余温的被窝。 她在床上呆愣半响,慌慌张张下了床,连衣服也没换,便跑去了家铭的院子。 家铭自小跟着他父亲养成了晨练的好习惯,她去到的时候,干净清秀的少年刚好晨练完回来,头发和衣服均是被汗水濡湿了,见到突然出现的苏云,他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有些羞涩地笑笑,叫了她一声:“母亲。” 似乎是因为自己这副样子被苏云看到,有些不好意思。 苏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这四年下来,第一天看到他那般,眼中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的铭儿,她离开前还只是个小不点,会乖乖坐在她身边安静地写大字,晚上明明很想跟她一起睡却强装自己已是个小大人的铭儿。 怎么仿佛只是一会儿不见,他就真的变成一个小大人了? 苏云慢慢走过去,在家铭困惑的眼神中半蹲下,细细地看他的眉眼,一遍又一遍。 然后张开手,把他揽进了怀里,哽咽道:“铭儿,你怎么突然间,就那么大了?” 家铭心头微震,只感觉抱着自己的手臂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然后,有温热的液体落入他的衣领。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喉头一紧,却只是抬手轻轻抱住了自己母亲纤瘦的肩膀,嘴角微扬,低声道:“嗯,铭儿以后,终于可以保护母亲和小妹了。” 他再也不要成为拖累父亲和母亲的存在了。 当天晚上,苏云把宝宝托付给苏娘,特意撑着不睡,等顾君玮回来。 夜半归家的男人见到房间里还亮着灯时,很是有些愣然,直到他踏进房里,看到安静地坐在床榻上似乎在发呆的苏云,心里更是讶然。 他皱了皱眉,担忧地走过去问:“云儿,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苏云这才发现有人进来了,抬头看着他。 触到苏云那双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的眼睛,顾君玮心头微颤,又联想起方才青莱跟他说的,夫人今天的一些怪异举动,他瞬间明白了什么,眼眸柔和地道:“回来了?” 苏云眼中含着泪水,嘴角却高高一扬,“嗯,回来了。” 说完,她终是忍不住心头的情感涌动,想站起来抱住面前的男人,然而面前人已是俯下身来,轻轻抱住她,柔声道:“回来便好。” 苏云终是忍不住落了泪。 她没想到顾君玮真的就这样等了下来,纵然再如何无望,也无怨无悔。 一等,就是四年。 她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嗓音沙哑道:“君玮,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君玮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我曾经,还想打掉宝宝……” 现在想起那碗被摔碎的堕胎药,她只觉得心里撕心裂肺地疼。 若她当时真的狠下心来,如今该多么痛不欲生。 顾君玮身子微僵,下一秒,他已是拥着怀里微微啜泣的女子,倒在了床上,一一吻去她脸上的泪水,低声道:“云儿,没事了,现在我们一家人团聚了,我不会再让你和宝宝遇到任何危险……” 他慢慢地亲吻着她的脸,最后那个温柔眷恋的吻落到了苏云的唇上,苏云死死地抱着面前的男人,只觉得怎么抱都抱不够一般。 忽然,她一个用力,让两人翻了个身,她跨坐在顾君玮身上,低头吻上他的唇,一双手已是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摸索着。 顾君玮忽地眉头紧皱,发出一声闷哼,他忙扶住苏云的腰,微微喘息着道:“云儿,你先让我去沐浴,我今天都在布置后天宫廷夜宴的守卫,在太阳底下跑了一天,出了一身汗……” 看到男人难得有些狼狈的模样,苏云不知怎的,想起了今早铭儿被她撞见自己刚晨练完的样子时,那个略为羞涩的笑容,不由得笑了,伏在男人身上道:“你们两父子还真是一个样……” 顾君玮现在也是不好受,全身的火都被她挑了起来,要不是他是个有原则的男人…… 苏云突然又闷闷地笑着道:“难怪你身上,有一股味道……” 好了,什么火都要被这句话灭了。 顾君玮有些无奈地把苏云从身上抱走,快速地洗了个澡,正想回房抱着好不容易回来的媳妇儿灭灭身上的火。 前几天回来得太晚,众是有意,他也不忍心吵醒她…… 然而他走进房间后,却见苏云坐在床上,一脸沉思的模样,见到他立刻道:“君玮,我知道那唐大郎到底想做什么了。” 顾君玮:“……” 第372章 理智与失控之间(第一更) 顾君玮眯了眯眸,悄无声息地爬上床,在苏云没反应过来前右手绕到她身后揽住她的后脑勺,含着她的唇喃喃道:“嗯,乖,这些一会儿再说。” 苏云真是又好笑又无奈,心里头却是被装得满满的,感觉先前那个似乎永远沉稳理智,两人独处时却有些小无赖小撒娇的顾君玮,又回来了。 这一回顾君玮折腾了她小半宿,比前几天折腾得还厉害,等他抱着她去洗澡的时候,苏云已经动都不想动了,窝在他怀里嘟囔道:“这模样还怎么讲正事啊……” 顾君玮轻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臀,脸色正经了些许,“无妨,我也已经猜到了一些。” 苏云一愣,抬眸看他,“王焕之那边,有行动了?” 顾君玮笑,眼中带冷,“他回了秦王的信,说皇子生辰夜宴后,便会动身前往南方。” 果然。 苏云垂眸,忽然却觉得顾君玮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不由得又抬眸看着他。 顾君玮笑道:“夫人有何高见?” 苏云挑眉,“我跟你说唐大郎的事,你却给我说王焕之的事,这不说明,我们已经想到一块去了吗?” 王焕之,王焕之。 王焕之那般心中只有权谋利益的老狐狸,自然不是唐大郎可以操控得了的。 但当他想把对方当成自己的棋子时,殊不知,自己也成了对方的一颗棋子。 不过是看看,谁心中的野心,最为疯狂罢了。 …… 第二天,顾君玮又一早就出门了。 苏云早早起了床,给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胖妞换上一身昨天赶制出来的豆绿色短打袍服,抱着她走到将军府的练武场里,找儿子培养丢失了四年的母子感情去了。 走到练武场的时候,家铭正在舞着一套剑法,小小的少年身姿已笔挺如葱,虽尚显稚嫩,一招一式却刚劲有力,陈方抱臂站在一旁看着,偶尔出言指点两句。 苏云看着在阳光下清秀美好得如天上仙童的儿子,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骄傲和感动,再低头看了看靠在她怀里睡得口水都要流出来的小胖妞,眼眸一眯。 这小胖妞回府后日子真是过得越发舒坦了,加上有个对她有求必应毫无原则的阿爹,眼看着小身子是越来越圆滚滚感觉不用团成一团放到地上就能滚起来了。 啧啧啧,慈父多败女。 其实苏云自小念着宝宝没有阿爹,对她一向是怜惜居多,但自从回了将军府,她直觉再没人唱黑脸这小胖妞就要一直嚣张下去了,于是自动自发地接过了这个角色。 这会儿她便毫不客气地拍了拍宝宝的小胖脸,在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还一副我是谁我在哪里的小模样时,把她放到了地上,指了指前方的家铭,笑眯眯道:“宝宝快看,兄兄在跳舞呢,你快过去跟着兄兄一起跳,兄兄一个人跳舞可无聊了!” 半睡半醒的小胖妞努力眯起眼睛看了看,啊,真的是兄兄! 她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模仿着家铭的动作也动了起来,看在旁人眼中,就是一个眼睛都还没有完全睁开的小娃娃乱七八糟地挥舞着四肢,活像耍醉拳。 陈方:“……” 成功坑了女儿的苏云忍不住偏过头,忍笑忍得肩膀直抖。 最后家铭一跃而起在空中转了一圈,落地时完美收剑,苏宝宝下意识地也跟着跳,落地时却是噗通一声摔到了地上,小身子一激灵,终于完全醒过来了,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凤眸,到处找熟悉的人。 家铭赶紧心疼地跑过去抱起了小妹,默默地瞅了母亲一眼。 怎么觉得母亲对小妹总是充满了恶意呢? 嗯,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就在这时,青莱走了过来,对苏云行了个礼道:“夫人,将军府有客人来了,说要面见夫人。” 顿了顿,他道:“来人说,他是夫人在石佛村的故人。” 苏云微微一愣,心中,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手微微颤抖着,也没来得及跟一双儿女说什么,便匆匆走了出去。 …… 转眼间,便到了宫廷夜宴的日子。 圣上十分重视自己这唯一的嫡子,是以这次生辰宴尤为隆重,但凡朝廷中三品及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都受到了邀请。 晚上的皇宫,灯火通明,来往马车络绎不绝。 苏云带着两个孩子,由陈方带着护卫亲自护送进宫,因顾君玮是这次夜宴守卫事务的总指挥,他一大早便进宫了。 苏云身份特殊,匍进宫门,就有内侍过来把她和两个孩子领到了座位上,位置还挺靠前,就在主座下面的第一排。 因为他们来得早,旁边的位置一大半都是空的,陆陆续续有人坐进来,见到坐在这个位置的苏云和两个孩子,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还时有上来套近乎的,苏云都大大方方地应了。 家铭和宝宝也不是怕生的性子,一温和俊秀一俏皮可爱的一双儿女,惹得前来套近乎的人都是满脸赞叹地回去,直言真不愧是顾大将军的骨肉。 还有那个小女娃,谁说不是顾大将军的亲骨肉了?就那一双眼睛,便是顾大将军想赖账也不行啊! 坐了没一会儿,便有内侍走了过来,附到苏云耳边道:“夫人,长乐王方才已伪装成宫廷内侍,逃离了皇宫,成功与王焕之汇合。 太后娘娘也已经动身,带着人往皇后娘娘那边去了。” 苏云眼眸微动,“嗯”了一声,把手中刚剥好的一颗葡萄喂进宝宝嘴里,掏出帕子细细擦了手,站起来嘱咐苏娘和画屏看好两个孩子,便随着内侍走了。 …… 此时,皇后寝宫兴庆宫。 太后娘娘领着一群侍婢,作势要往里走。 守卫在宫门前的护卫立刻走上前,皱眉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皇子殿下正在里头为今晚的夜宴做准备,此时不方便接见太后娘娘。” 太后恼怒地一瞪眼,“放肆!本宫可是太后,难不成本宫想见见皇后和皇长孙都不行了?” 守卫身子抖了抖,“这……” “本宫自然知道今天是皇长孙的大日子!” 太后轻哼一声,挥了挥手,立刻有侍婢捧着一个装饰精美的盒子走了上来,“本宫此番过来,便是想趁着宴会开始前,给皇长孙送贺礼的。” 守卫面面相觑,无奈之下,只得遣人进去询问。 很快人就回来了,“皇后娘娘有令,恭请太后娘娘。” 太后又轻哼一声,瞪了诚惶诚恐迎接她进去的守卫一眼,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然而,她刚进去没两步,突闻身后噼里啪啦的一阵急促脚步声,她一惊,猛地转头! 却见偌大的宫殿门口,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跑出了一排士兵,把大门给封锁了! 她心惊胆战地还没回过神来,突闻宫殿里,传来一个清脆带着叹息的女声,“被招揽了的人,果然是你。” 她又猛地把头转了回去,却见一群人慢慢地从内殿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个,不是此时应该在太极宫为今晚夜宴做准备的皇帝,是谁?!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男子是顾君玮,女子她不认得,但方才那句话,应该是她说的。 太后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脸色紧绷地看着李显,“皇帝,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宫不过是想来给皇长孙送贺礼,再怎么说,本宫也是他的皇奶奶!” 李显眯了眯桃花眼,眸中一片冰寒彻骨,最后,却是笑了,“太后这个皇奶奶当得可真是尽心了,朕这心里啊熨帖得很,不知道太后给我儿准备的贺礼,是什么?” 苏云微微挑眉。 明明心底愤怒到了极点还能笑出来,他确实如顾君玮所说的,自控能力非一般人所及。 可是这样的人,也最为脆弱,理智与失控之间,不过是一线之隔。 太后咬紧牙关,半响不说话。 李显嘴角的笑意更灿烂了些许,说出来的话,却是更冷了,“怎么太后不说话了?莫非是这贺礼太贵重了,亦或是……” 他猛地沉了语气,眼眸中也透出了彻骨的杀意,“这礼物不能让朕知道啊!” 太后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努力稳着语气道:“你……你别想血口喷人……” 李显却像已经没了耐心一般,打断她道:“王焕之可真是有本事啊!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也能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朕也是完全没想到,太后竟有如此的胆量,不顾一切地要杀死朕的妻儿!” 太后浑身一僵。 苏云看了她一眼,眼神却是慢慢地扫过她身后跟着的一排内侍和侍婢,轻笑一声,“圣上,王焕之再有本事,也是无法煽动太后的,因为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心底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但有人看出来了,这才能让太后甘愿放弃一切,她的儿子、甚至恋人,以性命为代价去刺杀皇后娘娘与皇子殿下。” 顿了顿,苏云眼眸一厉,道:“我说得可对啊,唐大郎,唐奕!” 兴庆殿里,一时沉默许久。 苏云却一言不发,只定定地看着那排习惯性弯腰低头的内侍中站于首位的那一个。 终于,一个低沉却诡异的笑声响起,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站在最前头的那个内侍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白皙得毫无血色的脸,长得尚算俊秀,只是他整个人太瘦了,瘦得两颊没有一点肉,颧骨突出,仿若从地狱爬出来的骷髅一般,让人心生不适。 一双眼睛看起来温和,瞳孔却紧绷,仿佛在拼命压抑着什么,定定地看着苏云,说话的语气,带了一丝隐藏的兴奋。 “夫人,没想到,你当真看穿了我布置的一切,果然啊,果然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第373章 曲终人不散(正文完结) 唐奕那狂热得近乎变态的眼神让顾君玮心生不悦,他走前一步,把苏云护在了身后。 唐奕却似乎毫无所觉,眼中只能看到苏云,“夫人,你是如何得知,站在最前头的那个人是我?” 苏云轻笑,“以你的骄傲,会甘于站在一群你看不上眼的人身后?” 唐奕眼中一亮,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他身旁的人都仿似受了惊吓,集体远离了他一步。 “夫人啊!夫人!再说说,你再说说,你都看出了我什么样的心思?” 他近乎着迷地看着苏云,无意识地一步步往前走去,立刻有士兵跑上前,拿剑指着他,大喝,“放肆!快退下!” 然而他仿佛视那锋利的剑尖如无物,只继续一步步地往前走。 疯魔了一般。 苏云心里咯噔一声,直觉不对劲,大喝,“抓住他!” 有两个士兵立刻冲上前,一人抓住他一边的胳膊,把他按压在了地上。 唐奕形容狼狈,却只是低低地笑,“夫人,在你不动声色地守在这里,对我瓮中捉鳖的时候,我就已经输了。” 苏云看着他,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看着他,稳了稳心绪,慢慢说起了自己推理的过程,同时,密切关注着他的表情变化。 “你布了个很大的局,差点把我也绕进去了。 你给二十四年前在北越入侵南吴那场战争中受了伤害的人都寄了一封招揽信,以至于让我们以为,你想招揽的人,都是那场战争中的受害者。 所以我们即便怀疑你跟王焕之有合作,也一直心存疑虑。 一是因为王焕之是挑起那场战争的人,他在那场战争里,理应是获益之人。 其次,在王焕之心中,利益重于一切,这也让他的头脑,无别清醒,他不是会轻易受你蛊惑的人。 你给我们设置了一个思维死角,若不是我足够了解你,我可能真的走不出那个死角。 二十四年你所受到的伤害,是你心理开始扭曲的源头,却绝不是你心底最深的执念。 所以若你是以那件事为标准招揽伙伴,似乎,并不符合你的心理画像。 所以,同为二十四年前那件事的受害者,只是你迷惑我们的标准……” 苏云说着说着,发现他竟然扬起嘴角,笑了。 他嘴角的笑容,无端给她一种得意洋洋之感。 她眉头微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忽略了什么?! 她抿了抿唇,继续道:“你寻找伙伴,只是为了达成你心底的执念。 国公夫人自缢前曾说,你想再一次让天下大乱,也许在你跟她接触的过程中,她隐约察觉了你心底那个可怕的念头,可是,她终究不了解你。 她所理解的天下大乱,跟你所追求的,到底有了偏差。 你想要的是引发人们心底的黑暗,让这世间,成为你的犯罪帝国! 因此,你招揽伙伴的真正标准只有一个,心底有可以轻易被你挑起的黑暗之人! 位高权重,只是锦上添花。 而你最想招揽,同时也最符合你要求的人……” 苏云淡淡道:“便是当今天下的天子。 不得不说,你这胆子,也是够大了。 王焕之该是知道,你与太后密谋之事,只是他也没有阻止,也是真心存了让太后以命相搏的念头罢。 而王焕之知道了你和太后密谋的事情后,不管心智再如何坚定之人,终归是会露出一些不寻常,你也正是利用了他这一点,想进一步迷惑我们。” 心底黑暗的滋长,需要养分。 而对于李显来说,天底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便是叶昭,和他的孩儿。 当初的顾君玮在她出了意外后,也曾心理扭曲。 然而当初他还有战场供他发泄,战场上无休无止的厮杀,让顾君玮心底的阴暗有了发泄的方向,这某一方面来说,缓解了他心底的黑暗滋长。 然而若叶昭和小李骏出了事…… 这时候的李显,不能像顾君玮一般亲自上战场厮杀,身为一国之君,他还要兼顾整个国家,置大我于小我之上。 到头来,他也许连伤心任性的权力也没有。 这些因素一叠加,最终的结果,不是李显自己被压垮,便是他的心会逐渐扭曲,最终变成唐奕所期望的那般 一个丧失了道德感,开始变得冷血残忍,毫无底线之人。 就像先前,犯下了武举考生连环杀人案的崔氏。 李显冷冷地看着他,他知道自己心里一直存在着某种阴翳暴戾的思想。 不止一个人说过他心思深沉。 然而他们不知道,他心里头纵是有一头猛兽,他也能如旁观者一般看着它,他甚至知道它是怎么出现的,又是怎么,逐渐成长茁壮的。 他就像一直走在悬崖边的人,其实随时都有可能坠入深渊。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猛地一甩袖子,“把唐奕和太后压入大牢候审!” 话音刚落,一直木在了那里的太后突然仿佛终于回过神来一般,一把夺过旁边婢女一直捧着的那个精美锦盒,打开,从托着一柄精美玉如意的红绸布下抽出了一把小刀,猛地就朝李显冲去,“你去死!去死!我牺牲了我的爱情,我的人生,我就要拿到我应有的一切!能坐上那个皇位的,只有我儿!” 李显静静地站着,只是轻轻一招手,一个士兵立刻压着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内侍从内殿中走了出来,见到太后,那个内侍凄厉地大叫一声,“婉娘!住手!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的!” 然而太后只是眼风往他那边一扫,脸上狰狞不改,继续朝李显冲去。 却立刻,就被快速走了上去的几个士兵死死拉住,她只能拼命扭着身体,大吼,“放开我!我要杀了你!放开我!” 那个内侍愣愣地看着太后,一脸不敢置信,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同样被压制,却过分淡定的唐奕只是嘲讽地一扬唇。 苏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没什么不可能的,因为太后真正的执念,不是爱情,也不是逝去的美好年华,而是她痛恨这种自己的人生被人操纵的感觉。 把你带到身边,也只是为了满足她那已经开始扭曲的欲念。 她谁也不爱,她爱的只是自己。” 那内侍还在不停摇头,回想起曾经的花前月下,情深不悔,他只觉得难以接受。 他甚至为了她,自愿净身进入宫中,从此断子绝孙。 原来到头来,只是一场笑话。 眼看着唐奕和太后就要被押走,苏云想了想,叫住唐奕,“慢着,石佛村被灭村那个局,可是你做下的?” 唐奕一挑眉,嘴角一勾,“自然,那是我完成过的,最完美的一件作品了,夫人可满意?” 语气中,不乏骄傲与得意。 说着,却有些厌恶地道:“啧,可恶的是,有一条漏网之鱼。” 一条,不是两条。 其中一个人,果然不是逃走了,而是被他拿出去单独对付了,有此等待遇的人,估计只能是囚禁了他十年的他那个倒霉的老子——唐志兴。 苏云眼眸微闪,又问,“那齐丛明母亲娘家的灭门案,可也是你做的?” “哦?”唐奕却忽地笑了,“你果然很在意他,他是你的小情人?” 苏云唰地一下沉了脸,顾君玮直接抽出剑驾到了他脖子上,“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少废话!” 唐奕却万分不屑地看了顾君玮一眼,眼光重新回到苏云身上,“我很喜欢你,看在你的份上,就算是罢。” 苏云一愣,这是什么答案? 心里头的那种怪异之感,又再次浮了上来。 唐奕却直直地盯着她,忽然,怪异地一笑。 苏云心头一紧,还来不及想这个笑容背后的意思,就见他嘴角边,突然有鲜血渗出,同时他整个人一软,就这样瘫在了押着他的士兵身上。 士兵一惊,连忙把他放下一查看,“圣上!罪人咬舌自尽了!” 唐奕迷蒙着眼睛看眉头紧皱的苏云,呵呵地笑,“你那么了解我,该知道我这样做的用意……” 苏云心头一阵杂乱,“你不会容许别人对你定罪,因为对你来说,那不是罪过,那是你精心完成的一件件作品。” 唐奕原本已经慢慢失去神采的眼睛,顿时一亮。 苏云忽地,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猛地蹲下,瞪着他厉喝,“说!你的同伙是谁?!发情的野兽和女人,对你来说,意义是什么!” 唐奕却只是笑看着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苏云愣愣地看着已经没了呼吸的唐奕,只觉得心底有些空,也有些乱。 她原先以为,唐奕纵是有同伙,也不会有很多,因为他先前被关了十年。 如果他真的有同伙,估计是当初长期在身边照顾他的人,以唐奕那恐怖的煽动性,要把一个长期跟着他的人同化,太简单了。 只是她一直觉得,那个同伙应该只是一个助手的角色,真正起主导作用的,是唐奕。 只要抓到唐奕了,他的同伙,就会像失去了主心骨的候鸟,理应没有很大的威胁。 毕竟在这样信息不发达的时代,一个地方同时出现两个高智商的心理变态罪犯,他们还走在了一起,是件几率太少的事情。 难道,她想错了? 顾君玮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苏云,眉头微蹙,把她扶了起来,低声道:“夫人,回神了,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不要多想了。” 苏云抬头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愁眉苦脸的模样。 顾君玮忍不住扬唇一笑,抚了抚她的眉心,道:“别怕,纵然以后还有再多难题,我们终归是一起的。” 苏云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无奈地一扬唇。 “嗯,夫君说得是。” 头一次,无比乖巧,无比温顺地,唤了他一声夫君。 …… 开元一年六月二十三日,皇太后意欲刺杀皇后娘娘与圣上唯一嫡子,被当场抓获,废太后位,打入大牢等候发落。 同日,王焕之带领长乐王意欲暗中离京投靠反叛的秦王,被圣上捕获,为天下安定,圣上未处置王焕之与长乐王,只把长乐王幽禁于深宫,王焕之幽禁于王家,世人皆道圣上大度仁慈,民心所向。 开元一年七月一日,曾犯叛国罪被判诛九族的辅国大将军之后齐毅携王焕之二十四年前勾结北越王后入侵南吴之书信,上京为家族翻案,圣上震怒,立即把王家所有人打入大牢,世人皆惊。 同月二十日,王家被判诛九族,大快人心,上京百姓连夜庆贺,花灯三日不灭。 同月,南方战局一改颓势,势如破竹,半月内刘骏刘将军大破敌军,生擒秦王,风光归京,百姓夹道欢迎。 在捷报传来当日,圣上立皇子李骏为天子,大赦天下,举国同庆,上京花灯,再次三日不灭。 从此,南吴自复国后持续了大半年的动荡,终于平静。 …… 开元一年除夕。 将军府里,苏云和顾君玮正带着宝宝和家铭守岁。 两个大人和家铭还好,但年纪尚小的宝宝很快就撑不下去了,窝在阿娘怀里,头一点一点的。 可阿娘说,晚上会有大怪兽要来,要是宝宝睡觉了,大怪兽就会把她吃了。 于是小丫头虽然困得不行,可就是不敢睡,总是头点两下,就一个激灵,坐起来迷迷蒙蒙地看周围一眼,一双凤眸委屈巴巴的,已是含满了泪水。 顾君玮看得直心疼,把宝宝抱过来,让她趴在他肩膀上,轻抚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宝宝委屈地道:“阿娘说,有大怪兽……” 顾君玮皱眉看了苏云一眼,苏云轻咳一声,别过头去,心里莫名地有些酸。 典型的有了女儿,忘了妻子。 顾君玮忙着安慰女儿,“不怕,大怪兽来了阿爹会把它打跑,不会让它靠近宝宝。” “真的吗?” “嗯,真的,睡吧。” 这样抱着女儿走了两圈,小丫头终究是困惨了,很快就沉入了香甜的梦乡,口水开始滴滴答答地往他衣服上淌。 顾君玮忍不住失笑,小心翼翼地坐回苏云身旁,苏云无奈道:“一会儿外头要放鞭炮的,你注意些,不要惊吓到宝宝了。” 顾君玮笑:“我知道,到时候我会捂住宝宝的耳朵。” 苏云:“哦。” 顾君玮挑眉,“女儿的醋也吃?” 苏云有些,“哪有。” 这事太毁形象了,打死她也不承认。 顾君玮不由得轻笑出声,伸手过去,握住了自己夫人的手,笑道:“我很喜欢宝宝。” 苏云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 哪止喜欢,简直是喜欢得要疯了。 顾君玮摇摇头,又笑,“因为宝宝是你给我生的女儿,我才那么喜欢。” 苏云一时哑口无言。 好吧,不可否认,虽然这表白挺俗的,但效果好啊! 被默默地喂了一口狗粮的家铭:“……” 这对父母有考虑过他们还有一个清醒的儿子在么? 不过…… 看来他之前觉得母亲对小妹充满了恶意,不是错觉啊…… …… 同一时间。 将军府门前的台阶上,又默默地出现了一封信。 一样的信封,一样的笔迹。 里面,同样是简单的几句话 夫人亲启, 劳你久等。 我回来了。 唐奕 开元一年十二月三十日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