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元和年间,建都城发生了好几件大事,有悲也有喜,世人都爱先喜后悲,就好比那吃药,先吃一块糖把舌头弄甜滋滋了,药再苦也咽得下去,那就先说喜的吧。 永乐帝听了监天司的建议,建了一个高台,隔三岔五的夜观天象,整天研究紫微星是明是亮,更研究围绕着紫微星的天相,禄存,天马三星是照着紫微星,让它更亮,还是只管自个儿发亮。 如果某一天,紫微星特别亮了,皇上就招呼了后妃中擅舞的,在高台上跳上一曲,饮上一杯小酒,那台筑得高,比宫里其它建筑高了很多,大理石的台基,外墙嵌了琉璃灯盏,内燃鲸油,将整座台射得仿佛黑夜里流光溢彩的一个长形玉柱,丝竹声起的时候,上面的人轻纱曼舞,几欲飞仙,自是整个皇宫的人都看得见,听得到,一看见听到丝乐之声,众宫人都松了一口气:明天有好日子过了。 当然,如果高台上默无声息了,众宫人皆互相转告:小心点儿,夹紧了尾巴做人。 皇太后垂帘听政了很多年,但到底儿子已经长大了,已经留了须,成了年,她老人家身子骨也不好了,精力大不如从前,于是退避深宫,和人打打麻将,晒晒太阳,不大管事儿了。 偶尔听宫人们说起皇帝勤政,时不时夜观天象,也只叹了一口气,道:“由得他去吧。” 对皇宫里的宫人来说,人命如草,主子的喜怒无常更是难测,一不留神,丢了小命,你还不知道是怎么丢的,所以,这高台一建,对皇宫里的宫人来说,确是一件喜事……最起码,明天的事儿心中有了数,可得赏赐还是有可能挨板子,有了心理准备,就不那么惶然无助了。 可世上的事儿有喜必定有悲,悲的就是西疆不断传来战报,西夷人屡败屡战,今天攻你边城,明天跃马抢粮,后天劫杀了前去求和的朝廷命官。 永乐帝虽然早留了须,可有句俗话说得好,儿子八十岁了,依旧是娘的儿子,所以,他真正亲政不过几年功夫,正想着往明君建盛世皇朝的路上走,内事还未歇,外事不停地来,让他烦不盛烦。 但西疆的事儿他倒是不太担心的,因为,战报上大都说的都是败事……西夷败得惨不忍睹。 更因为,西疆的统军,是历经几朝,对任何皇帝都忠心耿耿的君家军,说起君家军,满朝上下,上至宰相,下至扫地的宫女,说起了他们,没有人眼里不露几分钦佩钦慕之色的,君家军驻守边疆多年,西夷人屡犯边境,怔是没让他们踏入天门关一步,更重要的是,君家从不参与朝廷内部争斗,无论今日你上台,他下台,他们一概没有意见,只要皇帝的虎符到了边疆,要他们灭谁,他们就灭谁。 说到这里,有人就问了,倾佩就倾佩吧,为什么倾慕呢?这个,大家应该知道,这世上一半是男人,另一半是女人,凡女人者,对相貌英俊,且战功赫赫的大英雄,总是有那么一点半点小心思在里面的,这便是所谓的倾慕了。 君家将,那统帅君楚禾已经中年半纪了,虽说也战功赫赫,英俊潇洒,威武雄壮……,但年纪摆在那里,胡须长在那里,皱纹摆在那里……,虽多年前还引得起闺秀的尖声惊叫,骑马一走出来,虽有无数的侍卫护着,也会被砸中无数的苹果香焦,李子核桃……,但现在嘛,长江后浪推前浪,风头就完全被他儿子抢去了。 那一年,君家君大败西夷,差不多灭了西夷大半军队,举国上下闻此同庆,君家一向不得罪人,朝廷内外的帮派斗争全不拉扯上它,所以,人缘好,所以沾亲带故的多,一时之间上表为之请功的奏折堆满了皇帝的案台。 皇帝初时不以为意,因为君家打胜仗太多了,获赏赐太多了,俗话说得好,赏啊赏啊,就赏得麻木了,也没东西可赏了,皇帝没生公主,也不能把君家将某位招了做驸马。 但此次胜利不同,请表奏章实在太多,皇帝顺应民心,也不得不表示一下,于是,便下旨,君家军休憩整军,进京领赏。 那一年,君辗玉,天朝最年少,最负盛名,最重要的是:最有男子魅力的少将,一身白袍银甲,手挂月关大刀,腰佩青虹宝剑,骑在一匹四蹄踏焰的白马之上,前后左右是他的贴身侍卫……以七星命名,被人叫做北斗七星的七人,骑的全是油光发亮的黑马,身穿黑袍黑甲,半边脸挡以黑色面具,七星拱月般地把君辗玉前后左右护住,马蹄声声,整齐划一,奔入长安大街的时候,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第一眼,黑与白,对比强烈,七黑丛中一点白,衬得白的更白,白得是那么的耀眼。第二眼,女子皆发出尖叫,中央骑白马的白袍小将为什么会如此的与众不同? 眼似星,眉如剑,嘴角含了浅笑,随随便便莫名其妙地周围一望,无论是站在街角的,还是倚在二层木楼栏杆的,全感觉他含笑的目光是望着自己的。 终于,人群沸腾了,大多是女人,手里拿的手帕,荷包,苹果,梨子,全都向中央那团耀眼白色抛了过去,可女人力气小,大多打到了周围的黑袍护卫身上,因而他们的马鞍上,箭袋里挂满了苹果,手帕,荷包…… 尽管马身负重了很多,累得马儿有些喘气,但到底是受训的军马,依旧整齐划一的往前走,黑袍护卫更是军令如山,巍然不动,目不斜视,俊眼似漠……至于骂没骂中间自己的上司,说他臭美爱现,连累下属,就没人知道了。 好不容易有个苹果突破重重封锁,来到了君少将的马鞍上,与他的七位面无表情的铁面护卫不同,君少将却是个妙人,也可能当时赶了很长时间的路,肚子有些饿了,便顺手拿起那没洗的苹果啃了一口……引得整个街面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后发出雷鸣般的喝彩,那使了吃奶力气扔了苹果上去的女子,当既喜极而泣,与旁边某闺蜜抱头痛哭:我扔的,我扔的。 从此以后,君少将骑在白马上吃苹果跃马入京城的亲民形象就浸入民心,跃马杀敌,挥刀斩将,入京面圣,赏金赐银……这些对老百姓来说,太为遥远,但这苹果一啃,立马让百姓们感觉这君辗玉是自己的子侄,自己的孙儿,自己家里养的那只向自己眨巴小眼睛讨食的小白狗,让人亲切得无以复加。 总之,这一啃,把遥不可及的君少将和百姓的距离拉得极近。 再有,这一啃,让老百姓把目光全集中在了君辗玉的身上,便有些忽视本朝另一位少年人物……二皇子了。 可以这么说,他完全抢了出城迎接的二皇子夏侯商的风头。 说起这二皇子,母妃是当朝第一美女,多年恩宠不衰,美女生出的儿子,自然也俊美之极,加上天姿聪明,三岁能颂词,五岁就背了全篇论语……这样的神童,一般在皇宫里多灾多难的,可他倒平安无事地长大了,不因为别的,他初露出神童的样儿,他母妃江妃就有先见之明的把他送往了青云山,请了当世五大武功绝顶的武圣来教他习武,再请许多江湖异士教他防人下毒,落药,仙人跳,偷鸡摸狗……等等,至于阴谋策略,他生于皇宫,集天下阴谋之大家,他不惹人,人自会来惹他,他不用学也会了:自他上青云山后,此起彼伏的谋杀,暗杀,刺杀,此番刚落,那番又上场,把他锻炼得刀架在脖子上,眼眉毛也不动一下。 如此锻炼法,便把一个原来活泼爱好,爱桶蜂窝,爱掏鸟蛋,爱揭宫女裙子的活泼皇子,锻炼成了一位不动生色,不苟颜笑,让人不可接近,浑身带了冷气儿的少年人,再加上他乃天生贵族,本来一般人就不敢接近,这么一来,更让人不敢接近。 据说连他身边的侍女,为他换身衣服,都有些胆颤心惊。 虽则他容颜似玉,修长玉立,摆在哪里都如珠玉般耀眼,可他一出场,基本上一公里范围内无人胆敢喘大气儿。 所以,当君辗玉在群众的欢呼声中,骑一匹白马,被七匹骑黑马的护卫包围着,手里拿了一个啃得只剩个核儿的苹果远远而来的时候,他便微皱了一下眉毛。 在君楚禾的带领之下,所有将士下马伏地磕首,听夏侯商宣读圣旨。 在他例行公事地宣读圣旨之时,可能圣旨套话太多,有些无聊,目光从黄色圣旨上移了移,便看清了跪在君楚禾身后的君辗玉很纠结,边跪边打量手里的苹果核儿:到底这啃得差不多的苹果核儿,是丢好呢?还是不丢好呢? 边疆将士幸苦,水果吃得少,一般那苹果吃得只剩下几颗籽儿了……还不舍得丢,种在沙土里,看它发不发芽。 这种表现,是对皇族,对皇上,特别是对二皇子蔑视的表现! 如此一来,二皇子对君辗玉的映像就不好了。 君家军来京城的几天,因受欢迎,君楚禾与君辗玉入了几次皇宫,他就找了几次岔儿,开始是言语讥讽,罗织罪名,把功劳说成功高震主,把要钱要粮说成别有用心,吓得君楚禾一叠声的向皇上请罪。 还好皇帝英明,明察秋毫,笑笑作罢。 可君辗玉年少气盛,就反唇相讥,说某人锦衣玉食不知边寨幸苦,笼中金丝不知外面风雨……流传出来的有句特别经典的:纨绔子弟如见头颅白骨飞溅,恐吓得屁滚尿流。 言语争辩,最后引得一场大战,地点是在庆功宴上,名目是友好切磋。 地点和名目都很堂皇很喜庆。 为免君臣误伤,这场切磋由皇上下令不得使用内力,他的意思原本是好的,也就图个娱乐,两人用招式喂喂招,舞舞剑,以娱乐娱乐大家。 可最后,君辗玉和二皇子两人却打得剑折发散,容颜似鬼,拳来脚往,你挠我我脸,我揪你的头发,据眼利的宫人说,最后还用了嘴,你咬我一口,我啃你一口。 皇帝动用了内卫十大高手才把他们拉扯开。 还好两人皆武功高强,皮糙肉厚,没受什么伤,脸上青紫过几天就消了,头发少了一大块用了些生姜每日擦擦也没哪一块儿变了秃顶。 君家军功劳实在高,皇帝也不好意思因为两少年人打架而责罚于君家将,此事便不了了之。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西夷军队虽被教训得如此的狠,可西夷军却又犯境了。 很可能是听说君家将全去京城领赏了,边疆无人,所以趁隙而来……真是防不胜防,屡败不改。 所以,原本十天的庆功宴,开了一日,就草草结束了。 这一次,西夷军队的进犯却是与众不同,只因为,不知有何方高人指点,他们研究出一种威力极大的武器,勾刺箭……有毒,能远射,能贯穿厚甲。 等君家将返回边疆,边城守将已败了好几场,眼看就守不住,西夷军队就要突破边防,进入关内。 后凭君家将的威名,才暂时吓退了西夷军。 败报传至了朝廷,永乐帝上了观星台,夜观天象,感觉紫微星旁的天相星弱了很多,便有些担忧,忧啊忧的,便让他忧出了一个办法,派一个有紫微血统的人前去,以增加天相的光芒。 但也不能让他们合了起来,光芒太盛,盖过紫微正身。 于是,他便想到了那两打架的年轻人。 于是,二皇子便被派到了边疆,成为督军。 皇子成为督军,待遇自是不同,主帅都让其三分,至于那君辗玉,在他手下吃不少苦那是自然的了。 至于两个人的恩恩怨怨,其中的细微未节就不用再说了,只知道其中打了几场胜仗,也打了几场败仗,打得极为幸苦,战无不胜的君家将最后虽然还是胜了,但将士损失惨重。 二皇子夏侯商因此而获战神之名,让西夷人闻名丧胆,比君辗玉更让西夷人害怕,他在战场上的凶猛,更甚君辗玉。 因他出战之上,不杀至最后一敌,绝不收手。 就这么说吧,君辗玉胜后,尚有俘虏,如夏侯商胜后,却只有死人。 本朝一连出了两名年少英雄,自是成为闺中少女不绝的谈资与向往。 最后,西夷军终被压制在一角,求和上贡,此场仗终于便打完了。 可因为败了好几场,与前几年的辉煌战绩相比,皇帝认为君家将在走下坡路,因此未赏也未封。 本来这事便算完了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小道消息,渐渐地流言四起,说君家将在这一次的交战之中,疑点甚多,本不该打的败仗,却败了,似在损耗中央朝廷军队的力量,保存陪养自己的势力,等等,等等。 终于,有官员带头弹劾,墙倒众人推,最后,弹劾的奏章竟比当年为之请功的还多。 皇帝开始不理会,几番严词利责,可他是皇帝,处事终要公平,后难敌众口,于是派了太子亲下边疆调查。 这一查,却是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很多西疆人都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天空碧蓝,野草碧绿,专门用来处置盗匪叛将的断头台上,跪满了身穿囚衣的君家将,统帅君楚禾原本黑色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那风华绝代的少将君辗玉,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被打得脸歪嘴斜,瞧不出原本俊朗的容貌。 周围的群众不敢露出凄色,只面无表情地望着。 太子则满脸沉痛,坐在监斩台上,犹豫不决,几番拿起手里的令箭,却又放下了,直至身边的监斩官提醒:“太子殿下,时辰已到。” 他这才脸上露了痛心之色,眼框略有红意,不忍再看台上,丢下了令箭。 原本这种时候总要风云突变,阴风阵阵的,可那一天,却是什么也没有,微风软软地吹拂绿草,现出草里的牛羊,远处还传来隐隐的优扬的笛声。 只当鬼头刀落下的时候,断头台上齐发出一声怒吼:“宁王殿下,属下冤枉!” ‘冤枉’两字伴着回音传遍了整个草原。 二皇子宁王殿下没有出现。 奇迹也没有出现,六月未下飞雪,鲜血未飞溅上黄旗,鬼头刀手起刀落,断头台上只滚下了几十个死不瞑目的人头,瞬间染红了台下的草地。 但依旧发生了一点儿事。 持刀挥斩君辗玉的刽子手是一位从事此门工作多年的老人,不知杀了多少强横盗匪,绿林大盗,绝地枭雄,据闻次次都是一刀而下,从不拖泥带水,但今天,他的手却抖了一下,一刀斩了下去,却未将君少将的脖颈斩断,独留少许连接头颅与身躯。 因而断头台上,独留了君辗玉一人的头颅。 脸尤是肿得看不清原来面目,脖颈之间的刀口流出的血喷涌如泉,身上的白色囚衣污得辨不清颜色。 可有很多站得近的百姓都听清楚了,他清亮的声音一如既往,尤带了笑意:“刀不够快,再来。” 那遇佛斩佛,遇鬼斩鬼的刽子手本见惯了生死,杀了人,晚上连梦都不会做一个,往往洗洗睡了,一觉到大天亮,可闻了此言,手却一个不稳,那鬼头刀便跌了下去,刚好跌在脖颈之间,君辗玉的头颅终滚了下来。 这个时候,站在周围的百姓才全都下跪,失声痛哭。 太子一身明黄缓袍舒绶,肩披九章华月,从监斩位上站起,不忍看断头台上血流成河,只望了天边缓缓而过的白云,良久才道:“良将,可惜了。” 处决叛将的消息传到了京师,一连几天,满城百姓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很多,原本热闹的街市茶馆一下子人烟稀少。 就连老百姓都感觉到了惶然无助:连君家将都反了,这世界还有谁不会反? 此事没有牵涉到二皇子,皇帝把他重召入京城,封为亲王,修府建第,送娇姬美妾,委以重任。 据闻宁王从此沉迷女色,让皇帝大失所望。 据闻皇帝看了太子递上的奏表,只微微叹息了一声,然后宣布退朝。 据闻景寿宫的皇太后一连吃了三天的斋,断断续续的木鱼之声暗沉郁重,敲得人心微酸。 或因为如此,此案牵连不广,草草了结,让一帮准备挖了萝卜带一大串泥的审案官员大失所望,复而上奏称颂,皇上英明仁慈,以此可知。 结案后的几天,宫人们都说,某一晚,皇上又上了高台,观了半天星象,脸色平静地下来了,却未传歌舞,未有丝竹。 只是一连好些日子,脾气好了很多,挨骂的宫人少了。 第1——10章 第一章锦绡罗帐 我是被透骨的丝线凉意冻醒的。 一睁眼,就看见了缕空雕花的木柜的柜角,侧头望去,远处滴珠珠帘下端有一个倾倒的薄胎薄瓷的酒樽,珠帘随风而动,滴珠扫在酒樽之上,轻脆作响。 珠帘下望过去,锦被一角垂了下来,与黄杨木地板相接, 顺手摸了摸,触手冰凉,才发现,原来自己睡在地板上。 又朝身上望过去,松了一口气:晚宴之时身上穿着的红绡罗裙完好无损。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我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酒能驱寒,先捞瓶酒饮饮。 爬了起来,我便想走过去拿起那樽酒。 才掀珠帘,却被满屋的柔靡吓了一跳。 同一张床上,并排躺着的三人,林美人和孙美人一左一右地拥着宁王睡着了,靠床边的,是林美人,她脸上尤带了春xiao之后的红润,一条洁白如玉的胳膊压在绣有九华葡萄的锦被之上,而头却枕在宁王的臂上,而另一边,则是容颜秀美的孙美人,满头的黑发散在宁王小麦色裸露的胸膛之上,往上望去,我瞧见了宁王如石雕般深隧的脸庞,轻皱的眉头,微闭眼眸上投下来的浓浓眼影,忙转过眼去,倏地脑里边回想起昨晚他们三人的颠倒荒唐,我脸皮算厚的,也不由发烧。 如此一来,五官倏地灵敏了起来,鼻子便闻到了满屋的酒香,却是千金难求的琥珀玉的香味。 想要仔细想想,却发现自己脑里一片空白,不明白自己为何躺在地板上,但昨晚他们三人的旖ni景象却如此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中。 来府之前,我便知道宁王荒唐,却没曾想他会荒唐成如此情状,昨晚的他,哪里像一个百战沙场的大将军,只不过一位沉迷女色之中的纨绔子弟罢了。 我暗暗担忧,我是不是选错了? 先还是捞了酒瓶喝两口再说。 看着远处倾倒的酒瓶,想想里面应该还剩了几滴,便惦了脚尖走过去,听得一声脆响,却发现原来自己踢到了倒在地上的酒杯,脑内的记忆仿佛被这一声脆响打开,我倏地想起昨晚,宁王微熏着双目,将整瓶的酒灌入我的喉中,胸肺之间还残留着烈酒入喉的辛辣昏玄,可所有的记忆,此时便刹然而止。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敲了敲头,别的没想起,小七儿的话倒想了起来…… 他告诉过我,你的头部受了重击,略一受创,便会发生短暂失忆,但你这个人是个牛筋脾气,固执难搞,连记忆都是,常人那失去的记忆失了便失了,你却不同,隔不了多久,那失忆的部分便会重闪了回来,又担忧道:你去青楼,如略不小心,撞了一下头,却忘了自己去干什么的,也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被人拉入了锦绣罗帐,重要的是,以你心理,必对自己的异性魅力有多大很好奇,想趁机试试,如惹得身边人浑身是火之机,刚要入巷之时,忽然间记忆瞬间又全回来了……他很忧郁地道:我很怕你因这样被人挠死。 我将茶盖在茶杯边缘磕了磕,斯斯文文地回道:“在你眼里,我竟蠢得如此惊天地,泣鬼神?” 他道:“这可难说,你忘了人家堵在门口骂你薄情负义的事了?” 我无语。 他的担忧不大多见,我很感动。 小七儿是我的邻居,是闷葫芦,那是对别人,对我,经常滔滔不绝,语出惊言。 还未等我忆起,锦缎暗移,罗绮暗香,三人相继起身,带来满屋的香味与依哝。 我不敢抬头,略垂了头在床边候着,看着那酒瓶被三人的脚扫来扫去,终被林美人轻松地拾起,搁在了妆台之上,看到她的手势,那酒瓶显是空了。 衣衫与裸露的皮肤互相磨擦的声音很暖昧,林美人与孙美人声音的娇声很糯软:“王爷,可要先饮杯茶?”“王爷,妾给您拿条毛巾……” 她们的声音与平日里的轻脆不同,让人一听,便想起昨夜屋子里那春意无限,便觉满目的乱花狂絮…… 晨早的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把窗前插着的一束木槿花照得煌煌而光,我知道无论我记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总之不是好事,便垂头悄悄地避到一边,想趁他们不注意,默无声息地避去门去。 可门只有一道,除非我隐身,才有可能在三人的眼皮下溜走。 为免触犯众怒,引起宁王怒上加怒,我只有尽量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以求让他们视而不见。 直至此时,侍候的侍女这才在门外敲门,轻声唱诺:“王爷,奴婢们进来侍候您梳洗。” 宁王低低沉沉的声音终响起:“不用了,有两位爱妾侍候,足够了。” 他完全没有提到我,仿佛已然忘却,昨晚他指定陪宿的,是他三位爱妾,我知道,昨晚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了,触怒了他,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一段空白的记忆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暗暗后悔,既下定了舍弃一切的决心,怎地还会拖沓个不休,这可不是我的性格! 既记不起来了,我便不想去想它,先回想眼前,我的衣装整齐,看来,宁王对一个昏过去的人兴趣不大,倒省了小七给我备下的药丸了。 在来的时候,小七备给了我一些稀奇古怪有特殊用途的药丸,其中一味,便是能让人产生旖ni幻觉的,记得他解释这药丸的用途之时,脸色平静,目光却有些不敢望我,以我和他相处的经验,这小子害羞了,但以他跟我相处的经验,既便他害羞了,也不敢表现出害羞的模样,因为,我喜欢用各种手段让他恼羞成怒,所以,我有时怀疑,他的棺材脸是不是我锻炼出来的?扯多了,回到原题,这味药,专门针对欲行好事的男女的,如果让男人吃了,便会让那男人产生已将女人办了的假象,对身体无害,身负任何武功都无法抵挡,可幻境终是幻境,对同一个人只能使用三次,第四次身体就有了抵抗能力,对此,我很忧郁,对小七道:“那第四次还不是一样要……” 小七淡淡地望了我一眼:“如若到需要使用第四次的地步,那你也不必去了。” 他对我的能力很有信心,我甚感激,后一想,也有可能他对我的女性魅力有些怀疑,人家来了三次,便厌了,第四次便不来了。 失去的记忆还没有闪回来,又想,小七考虑到了很多种情况,却没有考虑到这一种,宁王天赋异禀,一下子想要办倒三个,那药丸效力虽大,也不可能让男人产生如此幻境,再说了,如产生了这样的幻境,有其余两个美人在,恐也会穿帮?所以,我才一着急就吓得昏倒了?想想不可能,以我断了一条腿,被群狼包围,闻到狼嘴里的腥味儿了,还能想着它们先吃我胳膊呢还是我的手的粗大神经,‘吓昏倒’这事儿基本不可能存在,那只有可能撞昏了? 如此一想,脑袋开始隐隐而痛。 他们三人在一旁喁喁细语,夹杂着柔软的衣料在皮肤上滑过的声音,如春莺呢喃,声音沾滞,带起浓浓春意,没有人记起我还站在床边,就仿佛屋子里没了我这个人,这让我反倒松了一口气,正好背后是雕花木床的围栏,脚有些站得酸软了,便倚在上面靠了靠。 想一想自己昨天到底做了什么,让宁王气得当我透明?惹得此府之中能掌握生死大权的人生气,可不是我的初衷。 房门终吱呀一声打开了,阳光泻进了屋内,也照在我的脚边,冥思苦想之间,我听到宁王出门的声音,和着轻铠薄甲的侍卫们剑佩相击的声音渐行渐远,我松了一口气,不管我怎么触怒了他,他终没有降罪下来,与以前许多的姬妾相比,我总算逃过了一劫。 而且衣装整齐地逃过一劫。 林美人和孙美人各得了宁王不少赏赐,我自是没有的,两人不理我,我只有脸无表情地跟随在两人身后,向所住的小院走了过去,终行至无人之处,孙美人才停下了脚步,转头对我,冷冷地道:“花凝昔,你可别连罪了我们。” 我愕然抬头,望着她如娇花一般的脸:“我做了什么事会连罪你们?” 林美人道:“你装模作样的本领倒真是高人一筹!” “哼,在宁王身边侍候的每一个人都想获宁王的青睐,手段自是层出不穷,但我们告诉你,你独个儿对着王爷的时候,随便你怎么折腾都成,可别拉我们下水……” 孙美人一顿快言快语,把我说得逾加糊涂,但我实在不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由道:“昨晚,我醉得糊涂了……并非……” 林美人淡淡地道:“不管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总之,以后你别牵连我们。” 我张口结舌,宿醉后的头便隐隐作痛,我唯道:“两位姐姐,我实不是有意的。” 孙美人嘲讽地望了我一眼:“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就这么大胆了,如果有意,那还得了,岂不是拿了酒瓶子当头向王爷头上砸了下去?” 她的话,如五雷轰顶,让我的脑如电光闪过,闪回来的失去记忆倏地全挤入脑中:醉酣之中的宁王脸上带了浅笑,左手揽住我的肩膀,右手却将酒灌入我的喉中,酒液滑入脖子的感觉仿如冰蛇入颈,捏在我肩上的手仿若铁钳,他醉眼之中却满是靡靡迷乱。 却不知怎么地,我却一把夺过了酒瓶,自己喝了入嘴,电光闪石之间,却把剩下的琥珀玉,全泼在了他的脸上,身上。 我竦然地望见:他愕然而震怒的脸放大进我的眼帘,澄黄的酒滴悬挂在他的眉间,眼睫,他的手不自主的扶在空空如也的腰间,平日里,那里挂着的是名剑龙渊,那柄剑,曾毫不犹豫地斩下入侵异族的头颅,使白骨纷如血,使异族之人一听夏候商之名便闻风丧胆。 他是本朝的战神,龙渊剑上早浸满了鲜血,如今虽缓袍轻绶,但是,既使饮得醉了,偶尔也会醉眼如刀,让人望而生畏。 若是有剑,我想,无论面前是谁,他确是要拔剑而斩的,人生无常,总有幸运的时候,我庆幸地想,幸好,那种特殊的时候,是个男人身上都不会带剑。 离开了他的战场,他有多少天没有带剑了? 他握剑的手是否还稳定如昔? 却听孙美人冷冷地道:“只可怜了你身边的人。” 纷扰杂乱的情景全挤入了我的脑中,他一把推dao了我,我的头磕在冰冷的红木矮塌之上。 那一瞬间,我全忘了装扮的矜持与文静,再加上被酒意一冲,就冷冷地抬头望他。 心中怎会有一丝害怕? 他的手本指住了我,嘴里唤着:“来人,将这个……”可话未出口,他望了一眼我,眼眸升起浓雾,神情也恍忽起来,赶来的下人站在门边,本准备动手了,却得不到下一步的指示,惶然失措左右观望。 那个时候,被满屋的酒气熏染,我竟然还用手指沾了一点腮边的酒液,放在嘴里浅浅品尝,就像多年前鲜血披面,手染血迹之时。 那时情景沥沥在目,让我后悔未及,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小七儿不是告诉过我,既使失忆,我也惯会顺应时势吗? 我只记得他的神情更加恍惚,一摆手道:“退下吧。” 下人们怔了半天,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 他脚步有些踉跄,又望了我一眼,也不知怎地,眼里露出恼恨之色,一挥袖,便推dao了门边的衣架,架上挂着的锦绡绫罗轻然落地。 再后来,便是他揽了两名美人上塌,我听得清楚,衣帛碎裂的声音如长空箭鸣,哝喃软语,销魂呻吟,起起伏伏,没有人理我,也没有叫我起身。 这情景虽然香艳诱人,可看不见,光听得清,就失了少许香艳的味道,再加上,他们时间持续太长,再香艳的声音,我也有些厌烦了,所以,我就靠着床榻睡着了。 睡得正香,肩上一痛,被人踢了一脚,一睁开眼,我还看清了脚底千层鞋底的木槿花纹,踢我的脚缩了回去,是宁王的。 他脸上还是冷冷的,见了我,道:“你怎的还在这里?” 我心想我不在这里能去哪里? 忙趴在地上请罪,微抬起头,刚想说话,却见他身穿金翠锦罗,半敞着前胸,那暗金之色衬着健壮的麦色肌肤,一片胸膛之上隐有胭脂红印,祼露的肌肤下血管起伏,春意刹时满园。 其实我也见过男子身体的,可这半裸未裸的望在眼里实在最是致命,更何况上面还有胭脂红印……我也会联想的…… 我心一跳,忙伏低了头,不敢再望,嘴里喃喃两句,却不知说了什么。 绣有华章的明黄薄底软靴忽在我面前停住了,眼角扫过之处,我看见金翠锦罗衣摆悄然接地,他蹲在了我的面前,带有脂粉香味的手指捏着我的下巴让我抬起头来,他打量我良久,才松开了捏住我下巴的手指,那一瞬间,有些迷惑,有些恍惚,可眼神忽然间却清明了,喃喃道:“本王怎会弄错?”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感觉他喜怒无常,情绪变幻莫测,加之了解他以前的行事手段,更感觉站在我身前的身影,高大得如泰山压顶,我才感觉害怕起来。 不为别的,只因为,我不能出师未杰。 “王爷,贱妾知错了,求王爷饶了贱妾这次……” 我放软了身子,伏在地上,声音颤颤,却听见他似吁了一口气,声音意兴阑珊起来:“过来,侍候本王。” 我陡地一惊,心想还是来了吗? 前边都两位了,还没把他精力耗完? 却忙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没有酒意撑着,只觉站在他的身边,都仿有无形压力,和体形高大的他相比,我不过到他胸前而已,才走至他的身前,便被他一把拉了入怀,鼻染撞上了他如绒布包裹的坚硬前胸,微微有些痛,我没有挣扎,小七儿说过,知道你最美的时候是什么姿态吗?半仰头的时候,此时,脸上皮肤绷得紧紧的,眼眸被光一照,带了几分盈盈水意,如脸上带笑,便尤有几分讨好,让人见了想喂点儿食给你。记得当时我反驳道:什么讨好?不是我见犹怜吗?他呲了一声,没理我。 所以,我便半仰头低唤了一声:“王爷……” 他的手放上了我的腰间,却良久没有动作,我闻得他的鼻息之声在头顶清清浅浅,听到他胸膛如鼓般的稳定跳动,嗅到他身上沾染的冷蝶凝香胭脂的味道,我忍了心中的不适,只依偎着他,等待他进一步的动作。 开始烦恼,这药丸扔还是不扔进他的嘴里,怎么扔进他嘴里? 绫绡帐被风吹起,浮雕螭龙的架子床上,两位美人慵懒而卧,可瞧见白臂衬在锦被之上,仿如象牙雕就。 他的脸缓缓靠近我,却是一顿,眼眸之中如有烟聚云绕,道:“什么味道?” 我一怔,不知如何作答,心想自己来之前,和两位美人一样已然沐浴过了,用花瓣泡澡都泡了半晌,一样的胭脂水粉,哪有什么味道? 既使有味,也被小七儿每天准备的汤药去得干干净净。 他却已然松开了我,后退几步,仿若我身上有隐然之味,让他极为厌恶,我一惊,抬起头来望着他,他却再不望我,挥手道:“来人,领了花美人去。” 早有贴身侍女香蕊从屏风外转了进来,扶住了我。 撞上木塌的头隐隐作痛,我感觉头一阵昏眩,却不知哪里得罪了他,朝他愕然而望,他却步向架子床,早有林美人孙美人勉强起身,一左一右地扶住了他,依靠在他的身上,呢喃软语:“王爷……” 他哈哈一笑,便左手一位,右手一个,揽住了,浅笑的嘴唇便凑上了其中一人的脖颈。 香蕊暗暗握了我的手,见我手指冰冷,便半蹲了下地,想从跌在地上的衣服之中拿了一件来,披在我的身上,香蕊本有自己的心思,今日陪我出来,穿了一件粉红裹胸的长裙,微一弯腰,便见胸前春guang乍泄,蹲下之时,身躯纤柔婉转,粉色裙摆悄然接地,竟有莫名美态,果吸引了宁王的目光。 我心想,如果她能成功,或能减少宁王怒气,便也由得她了。 果然,她的纤指刚贴近了衣裳,便听宁王道:“你留下吧。” 香蕊缓缓站起身来,将上衣披在我的身上,向我弯腰拂了拂,眼中得意之色一闪而过,向宁王走了过去。 我便躬身垂头向门外走去。 却听身后一声娇笑,悄悄回头,便见宁王顺手拿了枕边一缕紫色锦罗长纱,内力到处,顺手一卷,长纱飘舞,便把香蕊转了入怀。 他浅浅而笑,眼波仿如黑色曜石,发出淡淡柔光,秀眉入鬓,嘴角微扬,深情款款,衬着半裸的胸膛,既便是我,只那一瞥,心也不由一跳……妖孽啊,祸水啊。 而香蕊,则眼波如春水般流转,浅笑着被他拥了入怀。 我只觉满眼金翠暗绿,一派柔媚靡华。 我忙转了头,向屏风处转了过去,合什庆幸,香蕊能弥补了我的过错。 却哪知道,才不过行了两步,却听身后娇笑变成了惨叫:“王爷,为什么?” 我猛地回头,却见刚才还柔媚万端的香蕊被他推了落地,浑身瘫软如绵,身上尤卷着浅红柔纱,脸孔却是冰冷苍白,全身仿无一丝力气。 刚刚还浅浅笑着的宁王一瞬间却目光如利,冷冷地望着地上瘫软的香蕊。 我一惊,忙跪下了,不愧为宁王,他发现了? 她的媚术,对他竟不起丝毫作用?为免宁王起疑,香蕊所学为塞外不知名小国失传多年技艺,料想天国无人认识,可没曾想,宁王却还是知道,他所学的武技,果然博杂。 既便调查得清楚细致,他依然有我不知道的,别人于我,仿佛一面镜子,既照得见人影了,便可知其深浅,可他,却如一弯深潭,虽看得清里面的倒影,却是深不见底,总让人摸不清,猜不透。 但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受女色所惑,女子,只不过是他遮挡面目的工具而已…… 我心中不由升起淡淡忧郁,小七儿说过,你喜走独木桥,特别是悬于高空,危险万状那一种。我尤记得他一边收拾桌上的刀剪,用干净的纱布逐一擦拭得雪亮,一边脸上表情漠然地道:既然你喜走,途中无伴,未免孤寂,那我便陪你。 自己所走的这一步,看来凶险无比,不过尚好,我的准备到底充分,绝不会落入香蕊的境地。 因为,我不识武技。 第二章美人之命 我太阳穴的筋突突地跳着,刚刚撞到的后脑更是隐隐作痛,香蕊是我房里的侍婢,可不知他会不会利用如此良机? “花美人,你身边的人,倒真是出奇制胜,尤胜于你。”他随手拿起床边花茶,饮了一口。 我忙伏了在地:“王爷,她不过一时糊涂,被王爷风采所惑,便生了别样心思。” 我绝口不提香蕊识得媚术之时,只道她不顾宁王心思,凑了上前,我脸上全是惶急恐慌,只盼能躲过他的怒火,林美人和花美人显不知情,但我们几个皆是太子府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们见如此,也唯有跪下求情。 他冷冷一笑,拍了拍手,便有内侍进门,将香蕊提了出去,她并不挣扎,脸上现了绝望之色,我一见,更是心惊,她的手足,像是俱被用绵劲折断,我便知道,香蕊恐是活不成了。 来送来宁王府的前一天,太子召集了我们,我尚记得他神情倦怠地倚在榻上,手持一个酒杯,懒懒地饮了一口,才道:“本王这名皇弟,本王也摸不清他的喜好,你们入府,自当小心谨慎,入得府门,便是他的人了,自当竭力侍候,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那时,我们便早已知道,太子殿下前前后后送了十来位美人给他,但留在府中的,不过两位,其余的,有的辗转被送给他人,有的死得合情合理,让太子兴师问罪都找不到借口。 这些话,是太子当着我们三人的面说的,私底下,他却再召见了我一次,这一次,他没有饮酒,负手而站,神色冷俊:“你是小筑里成绩最好的,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以你的聪明,当可完成任务,这是治你寒症的药物,一个月叫媚蕊来取一次,她是我最好的杀手,自会竭力帮你。” 我垂首跪下:“喏。” 暗沉绣金的身影在暗室之中被灯火一映,隐隐散发暗光,戴着腾龙玉扳指的手伸到我的面前,将我扶了起身。 他轻叹一声:“本王这皇弟,不比他人,心思缜密,这么多年了,连本王都摸不清他的底细,你当好自为之。” 我声音之中略带了颤意:“如不是太子谴医搭救,妾身身处偏远西疆,无药无医,早就已是一名死人,妾身自当竭尽全力。” 他这才回头望我,眼里露出不舍:“凝昔,我记得你在雪中独自而行的样子,那样的单薄,飘飘如风中落雪,那时,我看清了你的眼神,知道你定会助本王一臂之力,我知你有些怨我,可本王生于皇室,你不明白生于皇室的危险,本王先得保全了自己,才能保全得你,你放心,事成之后,我定会接你回来的,你定是本王的爱妃。” 那是小七设计的,特地找了一件白衣,让我穿上,在太子出行的路上,袅袅而行,开始设计成在夜里,我坚决反对,理由是吓不着太子,反倒把自己吓死了:一条雪白的大路,上飘一位身着白衣的女鬼…… 后改成了白天,总算正常了一点,可见小七有时候做事也恁不靠谱。当日,我略有些感冒,走一走,咳两声,从背影上看,确有几分弱不禁风的病美人姿态,但我知道,他之所以下了马车,却是因为我跟路人讲话之时,满口的西疆土语。 我知他对每一位派出去的细作都会说这样的话,既想得到她们的忠诚,又想得到她们的感情,可我的眼泪还是缓缓地聚满了眼框,任它滑落洁白的面颊:“太子殿下,妾身不求名份,妾身只愿留在太子殿下跟前,妾身实不愿意离开太子殿下。” 他拿出洁白的锦岶,为我拭去眼泪:“本王也不舍得你……” …… 所以,我早就明白,我们这些美人,稍有不慎,就会在太子和宁王的争斗中被搅成淄粉,我们既去了,又会有无数的美人代替。 可依旧有无数的美人为他们虚幻的承诺,前面无尽的富贵前程,前仆后继。 就如香蕊。 我像林孙两位美人一样,皆跪在地上簌簌发抖。 耳边尤传来香蕊的哀哀惨叫,却听宁王笑道:“今天月色甚好,院子月光如银,听闻孙美人擅舞,不如踏月一舞?” 孙美人低低地答应了一声:“诺。” 林美人趁势也起了身,我从眼角望了过去,却见她两腿微颤,几不能成行。 听得他道:“还不起身?” 我这才站了起来,暗暗庆幸,因我们三人刚从太子府过来,为了太子的面子,他不便立即动手,但也从香蕊开刀,侍寝第一天,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 前一秒还千种温柔,罗衣暗引,后一刻却泪透冰绡,他的喜怒无常让满眼的锦绣绫罗都渗了冷冷的颜色。 我已知他从西疆回建都之后,晚晚笙歌,夜夜欢语,仿向所有人表示,他只愿做一名太平王爷。 但我不信,能指挥千军万马的手,当真指头便只染了胭脂红色? 丝竹声起,院子灯火通明,孙美人穿了舞衣,和声而舞,虽勉力保持声音圆润,可在尾声之时,却低声似呜,足见她心底的惊慌惶恐。 我看清了他的嘴角上扬,脸上又恢复成那样的温柔浅浅,亲手将玉杯送至林美人的嘴边,又附在她的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终换得她惊惶消散,低头含羞而笑。 今日我触怒了他,自然不敢上前自讨无趣,只一个人在席角坐了,将青梅放入嘴里,让那酸涩的味道直渗到舌尖,让我的头脑勉力保持清醒,以抵撞在了床角的头隐隐作痛,身上更是寒意森森。 听得丝竹之声渐歇,我偶一抬头,却瞧见月已偏西,天快亮了吗? 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迷糊之中我听得有人在唤:花妹妹,你怎么啦? 记忆基本闪了回来,细节清晰地映在了我的脑海,我甚至清楚地记得香蕊身形款款弯腰下蹲之时身上的碧玲珑垂穗而下,可还有一点我却一点都不记得了,我怎么就睡在地板上呢? 略一想,我便又头痛欲裂。 我抬头望着孙林两位美人。 林美人折了园边一枝青叶放在鼻端,轻声地道:“王爷到底还是顾念我们的身份,对你我特别不同。” 我终忆起,林美人和孙美人扶住了我,让我不至于跌了落地,有仆妇过来,欲接过了我,宁王却淡淡地道:别理她! 于是,我便在地板上睡了一夜。 可见他的厌恶之深。可为什么? 我记得首次对着妆镜之时,小七儿从村头的豆腐婆那里买来了一块刚出炉的豆腐,晚饭想做餐红烧豆腐,见我对镜揽妆,看了看豆腐又看了看我:“滑如凝脂,妆面如花。”很少听他赞人,我回头问了他一个很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和四大美人比怎样?” 他把豆腐用竹萝盛了:“如去村头卖豆腐,与阿婆相比,生意会好很多,人皆会称呼一声豆腐西施。” 我甚美,却又对着镜揽妆半天:“皎皎如天边明月,灼灼然一片芳华。” 半晌没听见回应,回头一望,厨房冒了炊烟,小七儿去煮红烧豆腐了。 所以,对自己的美貌,我还是有三分自信的,可宁王为何脸上现出如此厌恶之色? 孙美人冷笑道:“还好我们姐妹求情,宁王才没有降罪于你,你既知道,我们同是太子府来的,就当同忾连枝,可姐姐们却再也经不起你的惊吓了。” 林美人和孙美人说完,便不再理我,一摆广袖,相携而去, 我如恍惚地回到住处,媚蕊早迎了上来,见我气色不好,便问道:“主子,怎么啦?” 她没有问起香蕊,想是早知道香蕊处于什么境地。 她恐也略知道了我的情形,所求的,只是细节而已,倒不如自己告诉了她,便细细地将前晚发生的事讲给她听,她愕然道:“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她自是想我一来便讨好了宁王,入了他的眼,日子便好过了。 我苦笑:“还好,宁王姬妾众多,这段日子,只要尽管不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再做打算。” 我抬头笑望她:“太子那边,就只能麻烦你多做解释。” 媚蕊面露不善之色,却也无可奈何,刚想点头答应,却含笑向我道:“主子,您若心里有什么想法,来府之时,就要向太子说个明白,可别连累我们这些手下才好。” 我笑了:“你放心,太子既选了我,自有他的计较,再说了,你放心,既便百般不愿意,为着我的家人,我也会把事做好。”我淡淡地望了她,“你不也是如此?” 我们和太子之间,并无忠与不忠之分,他用来控制系拌于我们的,不过是捏在他手中的筹码而已。 媚蕊微微弯腰行礼,笑道:“这样就好,是奴婢太过小人之心了。” 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我这才如打了败仗一般在椅子上瘫软下来,暗暗告诉自己,既已下定了决心,就绝不能再像昨晚一样。 可为什么,当我见到他醉眼迷离的双眼,荒唐之极的行为之时,还是忍不住?难道我便不能忘却在茫茫草原之上,他骑在名唤追风的骏马之上,手持长剑,手指千军俊脸如漠的模样? 那一瞬间,便会如此的痛心,才会借了酒意放胆犯上? 感觉到手指甲嵌入了手心,生生地作痛,我暗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花凝昔,他已然变了,而你,也不是以前的自己了,你当切记这一切。 陷入京城这个旋涡,他所求的,不过是那极顶的权力而已,而你,却不正是要利用这一点吗? 难道想他还如多年前一样,是那个颇得人心的少年将领,既能和将士们开田恳种,又能和他们并肩杀敌?京城的繁华富贵,以及那极顶权力的诱惑,已然将他浸染得面目全非。 经过那一晚,我倒真的寒病入体,再加上旧患作遂,寒咳又起,苦不堪言,有好几次,我把小七儿备给我的药拿了出来,闻了闻那药香,又缓缓地把盒子合上。 “此药,只在万不得已之时才用,所谓万不得已,既你快入土了,半条腿入了棺材了……如若不如此,我们所有一切设定皆会打乱,太子并非庸才,如若知道控制你的手段不成为手段了,你我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我用的,只是太子殿下花千金备给我的治疗寒症的药物,为让府内人知我生病,媚蕊好不容易请得了府内的御医,塞了些银子,虽未疹治,也为我开了几副药来,我便名正言顺的称病不出,如此过了好几日,倒也没有人来打扰于我,我的住处,却是宁王府偏居的一处院落,清静典雅,却也隐隐透出富贵之气,院内有一株生长得极好的榕树,我与林美人孙美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她们便是左右院落,她们那边每天热闹非凡,每隔两三日,便有宁王的赏赐宣下。 看来,宁王对他哥哥赏赐的人到底不同。 也许就因为如此,我才躲过了一劫吧? 媚蕊却暗暗着急,几次三番地旁敲侧击,要我采取主动,我只诈做不知。 这一天,林美人和孙美人又被邀请参加舞宴,出忽意料的,我也得到了邀请,但我却以病体不适,婉言相拒了,自是又惹得媚蕊好一顿埋怨。 劝我:“主子,都过了好几日了,想来宁王殿下已渐渐淡忘了上次的事,如你还不采取主动,只怕当时,他当真将你全忘了。” 我笑道:“怕只怕,他尚还记得,那琥珀泼脸之滋味。” 媚蕊闻言便不再出声,只嘟囔着出去给我端了碗清粥进来。 与其它两位美人相比,我不受宠的消息想来早传遍了宁王府,送往我这里的饮食虽然他们不敢太过苛扣,但却谈不上什么精心炮制了,只是稍能入口而已,媚蕊有些抱歉,道:“主子,要不要我暗自教训他们一下?” 我摇了摇头,将碗里的粥全喝了,才道:“我们当尽量不引人注目才好……这比我以前吃过的,好太多了。” 媚蕊没有出声,我叫她拿了药过来服下,才感觉手脚稍微热了一点。 “你家主子那边可有什么消息?”我拿起台上眉笔,欲给眉尖染上黛色,媚蕊见了,伸手道:“奴婢来吧。” 我一向不擅长这个,虽则恶补了几个月,到底不如她画得好,便将眉笔递给了她,她细心地在我的眉尾加了颜色,这才道:“殿下说了,一切均已安排好。” 我点头道:“那就好。” 媚蕊给我描好了眉,命了台上的银镜给我:“主子看看,怎么样?” 镜子里的脸洁白如雪,光滑润泽,配上如柳娥眉,连我自己看了,都忍不住心动,我只微叹一声,赞道:“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装扮过后,几疑不是真人。” 媚蕊一怔,笑道:“主子说话了,不是主子长得美,任凭奴婢怎么画,却也画不出来的。” 每一次照镜,我几乎都要一阵恍惚,认了良久,才确定镜中之人是自己,初初揭了脸上药物的那几天,我很不习惯,每天揽镜自照,小七儿拿了掸子来扫尘,见了,便道:“从来没见自己这么美过吧?” 小七那时说话粗鲁,偶尔用了一个文诌诌的‘美’字,到让我怔了半天……原来他在赞我? 屋顶被他一扫,有些尘土使跌在了我的鼻端,我将它拭了,感叹:“就怕对着镜子,尚以为是另外一个人。” 他便叹了一口气,很忧郁:“你可千万别看中了你自己。” 年少之时,我意态疏狂,目下无尘,认定凡别人可以做的,我皆能做得,草原上有依慕达大会:草原男儿进行赛马,摔交,骑射大赛,每当此时,也是草原上青年男女互相暧mei的时候,这个时候,小七儿是最受欢迎的,俊俏的外表,健美的身材,一手绝高的骑射技艺,每一年都惹得无数少女偷偷地把精美的腰带放在他的账蓬外,他从不围在腰上,却老拿了来给我,眉毛一挑,语气极轻淡:喏,拿去玩儿吧。 我很不服气,因父亲不让我参加大会,便自己偷溜了去参加,果象小七儿一样,得来了无数的精美腰带,可也带来无数麻烦:草石部落的公主把我追得象一只狗,一连好多天堵在我的屋外,痛斥我负义薄情,老父气得拿了老大的棒槌差点将我的腿敲断,从此以后,忠诚高义的某某生了个负义薄情儿子的人伦惨事便传遍了整个边疆,惹得一些老人见了我爹,眼内总有同情之色,所以,有时候家里来了客人之后,便是我挨打之际。最后,我也不敢问,这事儿到底是怎么解决的,成了我生命中许多的谜团之一。 可我现在每一次揽妆照镜,却只是反复提醒自己:花凝昔,你不是别人,仅是花凝昔而已。 花凝昔是一个纤纤弱女。 花凝昔,要仰人鼻息,懂得以色侍人,懂得夹缝中求得生存…… 第三章宠姬 早餐过后,我喜欢去花园走动一下,消一下积食,可这院子实在没什么好走的,不过围着院中那棵大树转了几个圈儿,我回了屋,尚未进门,刚转过屏风,却见青玉质的圆桌之前,坐着的,却正是一身钿晕罗衫的孙美人和两名随身侍女,她脸似芙蓉,带着淡淡的红润,眼神却略有些冷,见我们进门,道:“妹妹好自在,这就回来了?” 我见她神色不善,便笑道:“姐姐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宁王不是设宴……” 她便一拂袖站了起来,朝我们冷笑:“多得妹妹做的好事,宁王对我们不理不踩,宴会未完便打发我们回来了,显见对几日前妹妹的威风还记得清楚!” 我心中一跳,知道她是来找麻烦的,见媚蕊左手轻扬,想要出手暗自教训,便忙暗暗摆手止住了她,对她道:“姐姐不必着急,王爷新鲜过后,自然会忆起姐姐的好的。” 她冷哼:“我着什么急,我到底受过宠受过封,哪比得上你?” 我神色黯然:“王爷对姐姐,自是好的。” 她这才脸色稍霁,浅浅一笑,“哦,对了,我前段日子烦闷,王爷便谴人送了只西域的波斯猫给我赏玩,可最近我忙得不得了,老被王爷传唤,妹妹也没什么事,听闻妹妹出身猎户之家,对侍弄这些动物想是熟悉的,不若请妹妹给我照顾一下?” 一名侍女从她身后转了出来,我这才看清她手上抱了一只颜色如雪的波斯猫,我眼神一凝,便看清那猫嘴略有血迹,抬眼向廊间挂着的雀笼望去,便见原本翠羽玉啄的一双金丝雀,便只剩下一只凄惶啾啾。 她见我目光转向廊下,便浅浅地笑道:“妹妹,姐姐一个看不住,便让这猫儿吃了妹妹一只雀儿,哎,这金丝雀,也是妹妹初进府时,妹妹容颜让王爷惊为天人,便赏下的,我们姐妹三人,除了你,别人可都没有呢,这可怎么好呢?” 那波斯猫便伸出舌来舔了舔嘴,意犹未尽。 我示意媚蕊接过那波斯猫:“孙姐姐请放心,妹妹一定会好好照顾它,自是不会再叫它吃了另外一只的,说起这猫,在我们三人之间,姐姐可是独占獒头了,妹妹此双雀儿算得了什么?” 孙美人这才眉间有了得色:“你既知道,便好了。” 我见廊外有紫衣人影闪过,暗自好笑,便叹道:“王爷赏了我一双雀儿,赏了姐姐一只波斯猫,只可惜林姐姐,却是什么都没有。” 孙美人和林美人素得宁王喜爱,两人同时获赏,可这波斯猫却只有一只,被孙美人抢先领了过来,林美人虽故做大方,领了另外的赏赐,可人心最是难测,哪能不有心结? 孙美人一声轻笑:“林姐姐大方,自是知道王爷到底是疼爱我多一些……对了,我这猫儿脾性甚野,又素喜活肉,妹妹可得小心看顾了。” 她语气之中的得意尽显,我点头诺诺地应了,轻叹道:“我们姐妹三人一同侍奉王爷,理应不分彼此,这猫儿原本是王爷送给两位姐姐的,如若林姐姐前来赏玩……” 孙美人便道:“哼,王爷不是赏了其它的东西给她吗?” “孙妹妹这便错了……”玲珑玉质屏风外有人影浮动,林美人从屏风处转了进来,带来一阵似兰似麝的香风,她香鬟半垂,一头如墨染的秀发衬着其娇弱如雪的容颜,更添了几分娇怯,她边走边笑,“妹妹未免太霸道了一些,这猫儿,可是王爷赏给我们两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便从媚蕊手里抱过波斯猫,一只手爱抚着那猫雪白的皮毛,那猫可能闻了林美人身上的香味,颇不适宜,几次三番想挣脱她的掌握,往孙美人那边挣扎,孙美人看来是真心喜欢这猫的,心急道:“姐姐喜欢,妹妹自是不拦着,可总得有个过程吧,波斯猫素不喜香,您又不是不知?” 林美人冷冷地道:“一只兽而已,养久了,便喜欢了,只孙妹妹把它当宝。” 那猫挣扎得更为厉害,声音竟有点儿凄历了,屋子里灯光暗暗,我偶一望,竟看出了它眼眸似鬼,幽幽暗暗,带出无尽的怨意。 林美人出力地按了它,让它动弹不得,我见不妙,忙道:“林姐姐,猫儿娇弱,恐经不起……” 林美人冷冷地望了我一眼,更是大力地叉了它如雪的皮毛,紧紧地搂着,原是素手无暇,可被那如雪绒毛一衬,却带出了几分凄冷。 正在此时,媚蕊端了茶果摆在茶几上,见状小心插言道:“几位主子,这猫儿,恐有些不对。” 林美人左手轻抚那猫儿毛皮,道:“有什么不妥?” 孙美人一望之下,却早叫了起来:“林姐姐,你快松松手,这猫儿……” 抬眼望过去,却见刚刚还活泼之极的猫儿,不知道何时已搭下了脑袋,手脚也停止了挣扎,瘫伏在了林美人的怀里,仿如那被折四肢的香蕊。 林美人终也感觉到了不对,一松手,那猫儿便跌了落地,却不是象平日里弹了起身地站着,仿若一个失重的布袋般沉沉地摔了落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孙美人早走了上前,弯腰查看,一看之下,才失声惊呼:“林姐姐,你既不服气,找我便是,何必朝一只猫儿下手?这可是王爷的赏赐!” 林美人花容失色,素白如玉的手臂终有些颤抖,她大声道:“不,不是我,我仅仅是抱着它而已……” 孙美人顾不上其它,喃喃地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王爷若查问下来……” “要本王查问什么?”那低低沉沉的声音从屏风后转了进屋,随之而来的,便是宁王特有的稳健的脚步声,只有从他的脚步声中,我才略能感觉到他尚是原来的那位少年将军。 孙美人早抽泣着迎了上去:“王爷,都是妾身不好,既知道林姐姐喜欢这只猫儿,就不该独霸着的,却让姐姐心生了怨恨,把气发在这只猫身上。” 宁王伸出左手揽了她的腰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双目在屋内打了一个转,我便感觉他目光凛凛,把头微垂了下来,心中微叹,原本应对着遮日旌旗,万千将士的凛凛目光,如今却只留恋在妇人之间,处理争风吃醋之事,对我来说,这是幸还是不幸? 他冷冷地望了林美人一眼,又用手拍了拍孙美人的肩膀,道:“不过一只猫儿而已,你既喜欢,本王再送你一只?” 林美人早吓得跪倒在地,眼中有泪,盈盈欲滴:“王爷,妾身真的没有。” 孙美人倚在宁王身侧,仿佛菟丝绕树,轻声道:“王爷既不怪林姐姐了,林姐姐也不必自责,我虽宠爱于它,可它终不过是一个兽类而已,又怎么能和姐姐相比?”她轻声长叹,转头向宁王,款款深情“只可惜,因是王爷的赏赐,妾身是真的喜爱它的。” 宁王拍了拍她的面颊,笑道:“不用伤心,本王想赏你的,还多得很呢。” 孙美人便娇娇地倚了上去,换来宁王一声暧mei低笑,我看见跪在地上的林美人手指压在地板,指关节已然发白。 宁王拥着孙美人走出了屋子,两人浅笑盈盈,自是看都没看这满屋的人一眼,我扶起林美人,道:“林姐姐,不若我送你回屋。” 她奇异地望了我一眼,一言未发,一挥衣袖,便独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媚蕊将死了的波斯猫叫人处理了,又叫人抹干净了屋内的台凳,剩了我们两人在屋里,这才道:“主子先前既不叫我动手了,后为何又要我动手?” 我端起面前的清茶,道:“那波斯猫,依你来看,是否活泼无比?” 媚蕊点了点头,似恍然醒悟:“主子,你是说,这猫儿,早让人动了手脚?” 我点了点头:“原本,我是不想要它一条性命的,可是,它剩下的,不过是几日命而已,如若今天不趁此机会,那么,最后让它死于非命的那个人,便会是我了,而且,它的猫爪虽剪过了,可猫爪上的暗金之色却依旧能要了人的性命。” “好个一箭双雕之计,孙美人她也敢?”媚蕊眼有疑惑之色,可能想问为何我能看出其中猫爪染毒,可沉吟半晌,她却只道,“主子果没选错人。” 我笑了笑:“你家主子派出来的人,个个都有一身技艺,她有何不敢的?如若不是我见机得快,几天之后,恐怕我们就会出师未杰了。” 小七儿送行的时候,有微风拂落了头顶树叶,落在了我的头顶,他伸两根手指将树时夹了,又忧郁了:“平日你运筹谋略,长计远虑,策算无遗,但到底身边有人,应对的,也是如你我一般的人,可你一入王府,便是独身一人,面对的,却是一帮嫣然娇花,红颜脂粉,只怕会违你本性,让人看出破绽……” 记得那时我一笑答道:“既无退路,便只有向前,她们也不过人而已。” 无论男女,一团和气底下的算计何尝不是一样? 他知道我话里的意思,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等我。” 我尚记得他两根手指夹了那片黄叶,脸上一片郁郁,身着蓝色长衫,把平日里爽朗明快的少年便衬出几分酸腐,被浅风一拂,我便摸了摸手臂上悄然而起的鸡皮,应道:“一定。” 我不知道在王府还要经历多少危机,但我知道,我终不会是一人,他终会来到我的身边。 最起码,我算准了第一步,宁王会对自己身边略有武技之人防范甚严,果然。 一个香蕊,让他略有疑惑,便下了狠手,我不相信,他会看不出那猫儿暗藏的古怪。 他已然不是原来的宁王,以前,他尚怀一丝仁慈,杀戳决断,总要有据可查,可如今看来,他却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看来世事难料,能改变一切,让他改变。 但何尝不让我也改变? “几日前我的失策,已让宁王内心有了疑惑,如若再出此事,他定会趁机要了我的性命,我与林美人不同,他对她,总是宽容一些的。” 我早已明白,在这深深庭院之中,虽只是一只猫儿,也会要了人的性命,我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媚蕊拿着茶盘的手便停了一停,良久才道:“主子怎么会……” 我苦笑:“我素不能喝酒,虽只小口入嘴,也会失了方寸。” 我知道她对前几日的事尚有疑惑,想来她也向她的主人汇报了此事,我自不能告诉她真相,只能小心地敷衍,像媚蕊这样的人,我知道得很清楚,父亲告诉过我,有些人,便如野兽,在没有找到能训服她的皮鞭和铁笼之前,只能供而敬之。 就像小七儿,一开始的时候,对着我,不也恨入骨髓,让我那些天连睡觉都手持一把利刃,生怕半夜里起身,便看见他蹲在我的床头,眼冒绿光,呲牙而噬。 “如此一来,主子,您在此间的处境便更为危险了,可怎么办才好?” 我笑道:“殿下不光派了我一人入府吧?” 媚蕊手一顿,停了摆放茶杯的手:“可那只是烟雾而已。” 我没有戳穿她,所谓的烟雾,不过相互的而已,我未完成任务,若死于非命,我便成了它人的烟雾,我既完成任务,那么因我而死的人,便成了我的烟雾,想来孙美人也是一样的想法吧? 我道:“既是烟雾,就要让她发挥应有的作用,出了这事件,以宁王心细如发的性格,想是要查探一番的,这便要看,他对孙美人会宠爱成怎样了。”我停了停道,“又或是,他会用怎样的手段来处置她了,说到底,我们三人可都是太子殿下送与他的,如若处理不好……”我笑望于她,“你放心,你的透骨针细如毛发,从脑中打入,他自不会查出。” 媚蕊这才松了一口气。 对各府送给他的美人,他自不会明目张胆的动手的,但莫名死在他手下的,却不知凡几,自入府来,我早已明白,原本那本对普通猎户都不愿枉杀的将军,已经消失不见,在他的心底,我们这些美人,贱过草芥。小七儿说过,只有接近了那些人,才能接近真相。 但真能如此吗? “你是说,他会对孙美人下手?”媚蕊吃惊地道,“可他那样的宠她。”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她怎能明白,他是王候,可以像猫狗一样宠爱着他的女人,但若女人生出了利爪,他岂能容忍? “不错,孙美人,自也有她的出处,只可惜,她打错了算盘,看错了人……其实,只要人不惹我,我自不会犯人的。”我端起花茶饮了一口,才道,“也幸好有了你,要不然,要找一个能用绣花针打入猫儿头骨的人倒还真不容易。” 媚蕊张了张嘴,似有很多疑问,却终没有问下去,我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她都会汇报给她真正的主子,可我知道,无论是她,还是她背后的那位主子,对我的疑问,从来都没有减少过,既如此,多添一件又何防? 再过了几日,正值中秋节,今年寒意来得早,虽与冬日相隔甚远,可夜半之时,我却往往会被透骨的寒意惊醒,直感觉那种冰凉彻骨从背脊直向全身漫延,对这种寒冷,我自是习以为常的,只不过自己拿了床头的药和着唾液咽入腹中,媚蕊有几次被我惊醒,见我把药当糖来吃,便劝我:“主子,这药吃多了不好,不若我给你推宫过血?” 我摇手阻止了:“不用,推宫过血的效果远不及吃药,再说,耗损了你的功力,你平日里便不太方便了。” 媚蕊武功虽高,但要谨慎小心地扮成不会武的人却要耗更多的心力,她是我的助手,我绝不能让她把功力花在无谓的事情之上。 媚蕊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把每颗药丸的份量减少了,我知道她的用心,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她是怕我如若有事,便会拉她下水。 从多年之前,我便知道,世间每一种好,都有其目地,仿若买卖物品,给了钱,才会有物。 唯一特别的,却是小七儿,却只因为他品性近于兽类,甚死脑筋,与人类不同。 对我来说,有的时候,兽却胜人。 让我奇怪的是,孙美人倒没出什么岔子,近几日却是颇受宠,一连几日都见对面屋子里有侍人催传,又赏赐无数珍宝,让孙美人脸色更喜,容颜更娇,衬以林美人和我两人,便有些落落寡欢了。 自上次事件之后,虽无宁王责怪,但林美人却也避在屋内不出,甚至都不常来我屋里走动了,有时待孙美人被宁王传召之后,她才略在院子里露面,不过在榕树下走动一番,复又走了回屋,仿佛一个苍白的剪影,媚蕊见了,便问我:“主子,你说,林美人对宁王是不是真的动心了呢?” 我微微一笑,反问于她:“你说呢?” “要说宁王,倒真是本朝最具盛名的男子,如若不动心,倒是假的。” 知她在查探于我,也不多说,只道:“既便动心,又能如何,他出有无数的姬妾,以后,也会有无数的姬妾……” 媚蕊见我面色不善,讪讪地道:“主子,我去帮你拿药。” 这我倒说的是真的,我之于他,不过他众多姬妾中的一名,转瞬既忘,他之于我,也不过达到目地的一条通道而已。 出忽意料的,隔了几日,王府便又有宴客之席,这一次,让我颇有些意外,却是我们三人同时受到了邀请,宁王更是谴人送来了华服贵饰,务求我们三人个个尽心打扮,送给孙美人的东西自与我和林美人的不同,贵重了许多,单是那一对花钿,具闻就是西域酷热之地所产火玉制成,虽薄如蝉翼,寒冬之际,贴在额头,却能让人感觉到微微的暖意,进而面颊生润,此等传闻,自是不可信的,但足见他对孙美人的用心。 华窗之外,冰蛸影下,我瞧见孙美人贴了那对花钿,尽心打扮了,站在榕树底下让林美人品赏,林美人虽脸有苦意,却也含笑称羡,她们的对话隐隐地传了进来:“姐姐,你的妆容虽美,可也得有物来衬才行……” “那及得了孙妹妹,我等不过为孙妹妹陪衬而已……”林美人用手指抚了抚孙美人眉心的花钿,赞道,“妹妹贴上这花钿,合府之人,无人能及得上。” 孙美人这才道:“姐姐夸奖了。” 我笑了笑,转过了头,吩咐媚蕊:“不用特意装扮,今日的主角,不会是我了。” 媚蕊如以往一般欲言又止,却终没说什么,自去准备。 宁王府极大,后院到外院相隔千米,我们乘坐小轿才免了那腿脚幸劳之苦,沿途更是经过一个极大的池塘,而宁王的宴席便设在这池塘边缘,远远地,我便听见了丝竹之声,只见远处假山林立之中,人影彰彰,有香鬓纤影在山木掩映之中来回穿梭,衬着湖边潋艳,满园皆春。 走到近处,见假山林木之中的空处,望见上首坐着的那位身着淡黄锦袍的男子,瞧清楚他身上肩挑日月,背负星辰的华章,我才知道,宁王为何叫了我们前来,原来,当朝太子来了。 媚蕊扶了我的手肘,抓得略紧了一些,我知道她的,这便是她的正主儿了,也便是我的正主儿了,和我相比,他多年的积威,总让她有些害怕的。 太子夏候渊有一双无论何时都含笑的眼,略有些瘦弱纤细的身形,初初一望,却如修如青竹,暖暖如玉,处于人群之中,灼灼如炎。 我虽未望他,但却感觉他的目光和煦如春晚之风,让人一见而顿生暖意,只听他在台上道:“怎么样,宁弟,我送给你的这几位美人不错吧?” 宁王坐在他的下首,含笑捧杯做答:“多谢皇兄,皇兄送给臣弟的,自是不错。” 昌王夏候玄便道:“皇兄,你就是对二哥偏心,什么时候也送我几个美人瞧瞧?” 夏候渊便笑道:“你想要美人,还用得着我送吗?” 夏候玄未及两位兄长年长,嗓门之中尚带着稚音,闻言便笑道:“皇兄,是不是因为我年纪小,你便有些瞧不起人? 见礼过后,我们便由侍人领着,在未席坐了,我和林美人垂首不语,只甘当了那陪坐的角色,孙美人尚未落席,便由侍人领了到宁王身边坐着,自是惹得太子和昌王一顿嘲笑,昌王更是告诫宁王,女人是不能专宠的,要不然,她们会爬上了自己头顶的。 孙美人更是娇声作嗔,依坐在宁王身边,几乎将她整个身子贴了上去,宁王却无丝毫不耐烦之色,左手揽了她,将一颗葡萄喂入她的嘴里,惹得她脸现春意,眉眼含娇。 今日果然是没我们什么事的,我垂首拿杯饮了一小口酒,见林美人有些郁郁寡欢,颇是寂寞,便向她示意举杯,她这才勉强作笑,遥遥举杯将手边之酒送了入嘴。 无舞不成宴,喝得半酣之时,太子便提议,要宁王谴人跳舞,自又赢得了昌王的随声附和,这领舞之人,自没有我们的份,由孙美人充当。 我们三人之中,原本是林美人舞跳得最好的,如今瞧见孙美人被宁王指名领舞,她脸上颜色更淡,只闷头将蜜酒一杯一杯地倒入嘴里,默不做声。 孙美人和刚才的装扮又不相同,穿了一件由上而下渐次润染的粉色长裙,头上钗环皆除,发鬓之间只插一朵极大的牡丹,手里更是捧了一朵连枝牡丹,由十二人环绕着,从假山之处飘了出来,和着柔媚的乐音,团团而舞,而场中央,早备了一个呈盛开模样的牡丹花模,她绕花模而舞,其它众歌女则绕她而舞,只见朵朵牡丹或开或合,进退有致,聚拢之时又是一个极大的牡丹,灿烂压目。 太子看得兴趣大增,赞不绝口,笑对宁王道:“皇弟,这个美人送了给你,我可是亏了。” 宁王则哈哈一笑,笑容飞扬明澈,道:“这世上哪有后悔药的?” 太子闻言,则同笑,又叫孙美人前来领赏,孙美人手持那枝丝毫未损的连枝牡丹,走了上前,欲将那连枝牡丹送给太子,太子闻言,从坐位上站了起来,边笑边道:“皇弟,你这美人倒有几分意味……” 正在这时,突变忽起,那连枝牡丹掩映之下,孙美人忽地从袖中拔出一扰利刃,倏忽之间,只见刀光闪闪,便向太子飞身而去,太子粹不及防,周围之人慌成一团,侍卫更是相隔甚远,眼看那尖刀便把刺进胸口,只见宁王手持酒杯一挥手,那酒杯便斜斜地飞出,正中孙美人的手腕,尖刀叮地一下跌了落地。 太子这时才反映过来,大声道:“拿刺客。” 周围侍卫这才醒转,向这边奔跑过来,宁王早飞奔了上前,倏地捡起地上遗落的那把利刃,护在太子身前,冷冷地望着停在场中,手抚断腕的孙美人:“敢伤太子,本王岂能容你?” 我只瞧见他手中的利刃一旋转,一挥手,孙美人便迎刃而倒,颈中飞溅的鲜血将原本粉色的衣裳染成了红色,宛若秋日落花般倒了落在地,她只来得及哀哀而呼:“王爷……您……为什么……?” 眼前忽地染了一片血红,却原来是孙美人身上飞溅的血花穿过相隔的宴席,有几滴染在了我的眼睑,让我感觉那一瞬间自己仿佛回到竹林小屋,坐在了那一摊血泊之中。 小七儿不比世上一般庸医,勇于试探,精于创新,初初之时,我失血过多,他便无师自通,找了无数的相似的红色的代替品以竹管相接,灌入我的体内,有鸡血藤的汁,熬好的红糖,猪血,人血,等等,我没被他折腾死,算得上世上一大奇迹了,有一日看他写的医疗心得,将种种治我之方法详述,十分竦然,便在饭桌上质问于他,他淡淡然地望了天窗半晌,歉然:“我找过刚死的人练手,你放心。” 胡思乱想之中,我抹去了眼皮上的鲜血,才看清宁王遥遥站立的身影,眼内情意毫无,表情如冰般冷峻,接过侍女战战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鲜血。 我虽知道,他的心原本就狠,但也想不到,他会采用如此的手段,亲手将孙美人当庭扑杀,我原本就做了准备,这场宴席本就是鸿门宴,可还是想不到,他无所忌惮到如此程度。 我们在他的眼里,当真只是蝼蚁而已。 满场的血腥味儿,又让我想起那难熬的岁月,不为别的,每一次吃饭都要血腥味儿之中囫囵而吞,我好了之后,几乎不能再闻这种味道,一闻便会作呕,可今天我原没吃什么东西,呕了几下,便呕不出什么,只是我隔壁的林美人,却伏在桌上,把刚刚饮下的美酒全都吐了出来。 我听清了宁王切切地对太子道:“皇兄,对不住,让您败兴了。” 而太子,则一脸的和悦霁光化为了恼怒,强提了心神安慰宁王:“二弟,都是为兄不好,没有调查清楚,送了这么个美人给你,多亏二弟当及立断。“ “臣弟没什么,只要皇兄没事就好。” 我忽地明白,无论我们是不是太子的人,他依旧有办法要了我们的性命,只要找寻一个合适的理由,让太子无法言说便成,他亲手合情合理的将孙美人在太子面前处死,让太子有苦说不出,不知从何时开始,孙美人便已然落入了宁王的斩杀名单,只是,我不太明白,她怎么会倒戈相向? 将她原来的恩主列入刺杀对象? 宁王,原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我瞧得清楚太子的神态,便确定自己猜得不错,这孙美人是不是像媚蕊所说,也是烟雾之一? 宁王不动生色地告诉我们,也告诉太子,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我们玩于股掌之上,也向太子表明,无论他派多少人入府,到头来,她们都会倒戈相向,而这一点,也会让太子对我们这些人起了疑心,到最终却会草木皆兵。 我擦干净脸上的污秽,不经意之间,瞧见原本太子如澄水般明净的含笑双眼已变成冰霜之色,心中一惊,便是暗暗着急,如果太子此时采取行动的话,不是正和了宁王的意,我忽地明白,这一招打草惊蛇,才是宁王最后的目地所在。 如花一般凋谢的孙美人已经被抬了下去,太子和昌王自是再没有心思继续下去了,无论宁王怎样的挽留,两人便匆匆告辞离去了。 回到院子,我的心还在扑扑地跳着,想起前几天孙美人尚对宁王我既悦君姿,君亦悦我颜,而今,却被宁王亲手处死,在那一瞬间,她心中的不甘,又能向何人述说? 媚蕊从外面进来,告诉我:“主子,你猜得不错,外面传来的消息,孙美人已有好几天没有传递消息出去了,看来早已被宁王控制,只等今日一击。” 我点了点头,不期然地,眼前现出宁王手持短刃,漠然狠绝的脸,寒意从心底升起,显然,他把*当成了战场,我们这些女子,便是他手里的利器, 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倒了热茶入嘴,浑不觉那茶滚烫难以入口,这才感觉周身暖了一点,我吩咐道:“近几日,你千万别再和外面联系。” 媚蕊脸色有些迟疑,但还是点头应是。 三人住的院子,只剩下了两人,虽我们是太子府上来的,但此事之后,看在王府下人们眼里,我们便是一文不值了,说不定还给他们惹上麻烦,因而我们这院子倒是清静了很多,再没有人巴结了上来,连院子里的落叶,到了铺上厚厚一层的时候,才会有人进来打扫,自然,自那以后,宁王便再没有踏入这院子一步。 林美人显见受了惊吓,一连几日呆在院子里,我只见她傍晚时分出来在榕树底下坐上一会,复又回去了屋子。 过了几日,媚蕊告诉我,太子从府外传来消息,要我们一定要传了消息出去,我迟疑了半晌,知道此人原本疑心就重,如果不让媚蕊出去汇报一次,说不定他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对付我们,想想这几日,府内没什么动静,我便同意了媚蕊的请求,准她出府一会。 侍媚蕊踉跄着冲进来的时候,我正倚在睡榻之上翻看一本古玄关书,见她花容惨白,不由站起身来,扶住了她:“他在府周布了人?” 媚蕊点了点头:“主子,你猜得没错,原以为过了这许多日子了,王府的警戒便会松了一点,却没想到,四周围依旧有暗桩,奴婢一出去,就被发现了,更是被高手击中胸部……” 第四章艳色 她虽一身黑衣打扮,但听她如此一说,不由皱眉:“如此说来,他们发现你是女人?” 媚蕊脸上略有些羞赧,垂头道:“主子,是我坏了事,我自会想办法解决,决不会连累你的,来这里,也不过通知主子一声,主子……以后,您一定要小心行事。” 说完,她便想推了门出去,她很明白自己的位置,知道任务如果失败,面临的将是什么,还可能牵连家人,但是,我怎么能不救她? 我拦住她欲出的身形,想了一想道:“你赶快换了平日的衣服,我们再想办法。” 媚蕊苦笑:“没有办法的,主子,如今奴婢唯一的出路,便是杀出府去,只有这样,才不会连累主子,过不了多久,他们便开始了全府的检查了,主子放心,奴婢早把一切踪迹抹得干干净净了。”她停了停道,“望主子向太子说明真相,让他善待我的家人。” 她咳喘了几声,忽地用手捂住了嘴,我递了一方手帕给她,却见手帕之中夹杂血丝,便知她伤得不轻,如果当真如她所说的话,便只有死路一条。 我皱眉道:“你如相信我,便换上平日的衣服,我自有办法……” 媚蕊还想再说,我早从外间拿了衣服过来,急急催促她换上,她略一迟疑,我便道:“如若太子再派人过来,我倒不知道用不用得如你般顺手了,再说了,以宁王心细如发的脾性,如我屋子里忽然间少了一个人,你以为他不会察觉其中的蹊巧?” 她眼中虽有疑惑之色,但到底听了我的话,快速地换上了衣服。我又帮她整了整妆容,插上平日里常戴的钗环,这才道:“你还撑得住吗?我们去拜访一个人……” “还撑得住……主子,这个时候,谁会帮我们?” 我抬头仰望窗棂之外的天空明月,淡淡地道:“这王府之中,没有人会帮我们,但是,我们却可以让她不得不帮。” 一轮华月远远地挂在暗色的天空,榕树底下有纺织娘的鸣叫,我们越过院子,来到林美人所住的房前,我轻轻地敲了敲林美人的窗子,道:“林姐姐,睡了吗?” 良久,屋内的灯才亮了,林美人在屋内道:“妹妹,有何事?明日再说吧……” 见她不肯开门见人,我便笑道:“妹妹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姐姐,不知道姐姐能不能替我解惑?” 林美人便道:“妹妹,我近日实在是感了风寒,浑身酸软,不如明日……” 我淡淡地道:“其实也没其它的事,只不过,前几日我偶在榕树底下经过,便有一些白毫从上飘落,跌在我的发鬓……” 话音未落,房门便打开了,容颜憔悴苍白,但在月光照射之下,依旧楚楚动人的林美人站在了房门口。 她道:“妹妹请屋里坐,我竟不知道,妹妹有夜游的习惯……” 她只着单衣,随便在外披了一件绣锦袍子,一头秀发从肩头披落,有如墨染,单从背后望去,却是怯怯然如娇花盛开,我们跟着她进了屋,侍候她的人,早被她打发在隔壁间了,她欲亲手为我倒茶,我阻止了,笑道:“原不想就这么打扰姐姐的,可我这人如果心里有事,便睡不着觉了,更何况今日夜黑风高,竹枝摇窗,我竟睡不着觉,偶一睁眼,总是见到孙姐姐站在我的面前。” 林美人勉强笑道:“我们姐妹三人虽是同从太子府出来的,但她既已这样,妹妹也不必扰心,她是一个没福气的,我们自不是……” 我微微一笑:“这可很难说,姐姐应该知道,宁王在边境号令千军,如臂使指吧?他一向以治军严厉闻名天下,听闻当年,他以弱冠之年便执掌三军,连杀十余位有异心的将领才将人心归拢于他,孙美人的下场,你我皆亲眼可见……” 林美人手一抖,披着的丝质披风就差点滑下肩头了我走上前去,帮她将领前丝带系上,轻声问道:“如果他知道,孙美人早在身亡之前,身上便让人动了手脚,你说说,他会怎么对付这动手脚之人呢?” “妹妹当真会异想天开,孙妹妹是被王爷当庭处死,尸首恐也早已丢入乱葬岗内,你叫王爷如何查知孙妹妹确是身上被人动了手脚才死的?”林美人手指缠绕着领前丝带,任光滑的丝带沿手指垂下,浅浅而笑。 我在茶几之前坐下,暗自打量了媚蕊一眼,见她虽施了胭脂,脸颊边缘却现出不正常的苍白,心中暗暗着急,却笑道:“林姐姐想是知道我是出身何处的吧?我原本是猎户的女儿,虽从未参与打猎,却对猎杀野兽之事略知一二,我的家乡,天寒地冻,有着漫长的冬季,茂密的丛林,却也生长出一种身形极为高大的灰熊,此等灰熊,力大无穷,需得几十人合力捕杀,有时候甚至死伤不少人命,才得一头半头,但此灰熊的熊胆与别的不同,极具药效,卖到西域,有时手指甲大的一块,便可换得千金,如此暴利之事,怎不换得猎人们前赴后继?但死伤人太多,便有那擅药之人想出其它办法,以求既不损伤熊胆,又能拿了它的性命,但无论人与兽,百络皆通,又怎么能让它因毒而亡,熊胆之中却不含毒性呢?” 林美人抓住了披风的边缘,手指发白,强笑道:“我既不是猎户,又怎么能知?” 我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小心地打开了,里面,却正是我从榕树树枝间收集的白毫,她见了,却不动声色,笑道:“这是什么,姐姐我竟不认识了。” 我笑道:“姐姐不必担心,这样东西,自然是不会要了人的性命的,不过是极寒之地寒草上长出的花而已,只不过,配以西域产的性质极热的火玉,一寒一热之下,才会使其经络相突冲击,让人身上奇痒,状似中毒……对了,刚刚说到猎熊了,我尚未说完吧?那些想谋取暴利的猎人,想了千万种方法,终于让他们想到此种方法,以西域火玉打入灰熊的体内,只针尖大小一块便成,接着,便用这寒地之花遍布草地树木之间,让灰熊呼吸之间吸入这白毫,如此一来,灰熊生上经络便受极寒极热两种力量相突,狂性大发,或以身撞树,或持石撞脑,直至身亡,而且,这两种物品原无毒性,自是也伤不到熊胆了。” 林美人浅浅而笑,击掌道:“想不到妹妹也有讲故事的天分,这个故事,当真讲得好。” 我道:“孙美人在跳舞之时,我便感觉她神态有些不同,细微之处的舞步,竟然走错了好几步,虽无人看得出,自是瞒不过姐姐的,难怪姐姐要紧张得不停地饮酒了,想是姐姐见王爷送孙美人火玉,恰巧知道这方法,便趁势而为吧?姐姐,是第一次杀人吧?想不到,却让宁王占了先机,免了让血迹污了姐姐一双玉手……” 我淡淡地想,火玉品性极热,与多样物品相冲相克,以宁王的博学,何尝不知?只怕是他故意为之,故让孙美人露了破绽,以便让人趁隙而为吧?他好黄雀在后吧? “只可惜,任凭你怎么述说,这府内却是人人皆知孙美人死于王爷之手。”林美人微笑道。 我叹道:“姐姐太不了解宁王了,凡是有一丝线索的,他便会查个水落石出,要不然,这府内怎么会来来去去如此多美人?大半消失无影?如若有人将这两样东西的做用透露给他知道,又不经意地告诉府内之人,说姐姐在孙美人死前的几晚,晚晚在榕树下漫步,间或而舞,宛若仙人,手指之间更有白色银芒飘闪,你说,王爷会不会谴人查个清楚?” 林美人脸色煞白,眼中却露利色,淡淡一笑:“还好,这院子里,只住了我们姐妹三人,如今,更是少了一人,正如你所说,王府之内来来去去这么多美人,少了一个两个,想来又有人送了新的补上,王爷也不会介意。” 她一边说话,一边便宛若惊鸿地掠了上来,手指曲起,向我的喉间锁去,从她以舞技艳惊四座之时开始,我便查觉她身负武技,一进屋子,便早有准备,与她相隔一个桌子站着,见她身形一动,便把手里的纸包丢向她的胸前,纸包本不受力,我却在内包了一个薄胎瓷瓶,那一下子,便直中她的胸口,纸包内的薄胎瓷瓶应手而碎,瓷瓶之中的液体染湿了她胸前的衣襟,这一下,让她措手不及,行动便缓了下来,我见她脸色突变,手抚胸口,便笑了:“林姐姐放心,此药,只让姐姐受几日苦而已,几日过后,便会无事了。” 想来她胸前传来的火辣辣感觉,让她痛得几乎弯了腰下去,她脸上有汗珠滚落,向我道:“你将什么撒在我的身上?” 我笑道:“也没什么,既知道了姐姐的秘密,便忍不住想让姐姐帮我一个小忙了,姐姐放心,这东西不会要你了你的性命的。” 寂静的暗夜之中,隐隐从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更有鸣金之声夹杂其中,我知道,该来的,总归会来了。 走出林美人的房子,媚蕊脸色逾白,来到庭院当中,脚步更是不稳,我扶了她,道:“不若你也吃一颗我平日里的药吧,总得把这一段撑了下去才是。” 她点了点头,我伸手入怀,拿出那瓷瓶,倒出一颗艳红如相思豆的药丸,交了给她,她和着唾液吞下了,喘息几口,这才道:“主子,何必跟她那么多废话,我虽受了重伤,但她身手并不高,把那药瓶正中她的胸前还是行的。” 我淡淡地笑了:“如此一来,只能让她身上有疑似的伤痕,又怎么能让她惶惶不知所措,不敢多言,为我们换得时间?”又道,“你的伤,配这个药,三两日会好吧?” 她点了点头,我叹道:“如非情非得已,我也不会让你也吃上这药的。” 她笑道:“奴婢本就贱命一条,如能渡过此番大难,这条命便是捡回来的了。” 未过多时,院子外便传来了兵甲相击之声,手持兵刃的将士将这院子的各处院门守住,不让任何人进出,我的房间和林美人的房间皆被人严加看管,当我从桌子旁惶惶坐起,便看见绶带轻裘的宁王脸上带了冷冷的神情步入我的房间。 那是苍然如暮的肃杀之色。 我忙跪下行礼,脸上有惶急:“王爷,出了什么事?要派人将妾身看管起来?” 他淡淡地道:“府内出了刺客,有人见到往你们这边来了,本王便来查探一下。” 果然,出了如此事,他怎会不亲力亲为? 我垂首道:“王爷冤枉,妾身一整晚都在房内,并未看到有什么刺客入内。” 耳内传来隔壁房内仆妇杂役惊恐的撕叫,夹杂着衣服撕裂之声,有仆妇从隔壁房子里跑了出来,上身的衣物已被撕破,以手捂在胸前,脸上露了绝望之色,我见了,惊道:“王爷,她们虽为仆妇,但终是人命,你让手下如此做,叫她们以后如何做人?” 他神情冷漠:“若本王不如此,只怕那刺客早已走得不见人影。” 我不自主地抚在胸前襟口,脸现慌色,让他脸色更沉,淡然道:“爱妾是自己动手,还是让他们代劳?” 我一惊,看了看周围,门前有两位侍卫守着,手抚剑鞘,目不斜视,表情冰冷,而屋内,更是多了两名面目陌生的健妇。 我万想不到,我也会面临如此境地。 记得某一日,酷夏难熬,小七躲在后山浪里白条,我无意中撞见了,想和他开个玩笑,收走他所有的衣物,他腰间围了两片荷叶同我过招,抢回自己的衣物以后,恨恨地道:你以后也会被人看的! 那个时候,我有绝技防身,既便在睡梦之中,也能听到十米之内的人声,基本无人能近得我身,不是看小七急得恼羞成怒了,想着他生起气几日都来不会煮饭,也不会把衣服还了给他,哪会想到如今这任人鱼肉的情景? 我在心中苦笑,就像以前,我万想不到我会以女色侍人一样。 我轻声道:“王爷,您既要检查妾身,可否摒退左右?” 他冷冷轻笑:“你放心,你的身子,如没有我的命令,无人胆敢偷看。” 我忽地明白,他想趁此机会折辱于我们,孙美人的死,只不过一个开端而已,如因此逼死几位美人,他更是求之不得。 原来,那个爱名如子的将军,到底只是我多年前的一个梦而已。 记得那时,军中尚有营妓,多年陋习未解,不知多少罪犯官眷女奴受尽侮辱死在了边营,自他统率边疆将士之后,便废除此等陋习,一改边疆风貌,而今,在自己的内府,他却对人这样的践踏。 我站起身来,轻解腰间结带,笑道:“王爷的命令,妾身不敢不听,只是,王爷,这样,你就满意了吗?妾身虽出身贫寒,不过一位身不由已的弱女子,辗转由你手送往他手,以色侍人,查颜观色,求的,不过是活命而已,我知王爷因我们从太子府上而来,无论我们怎样,王爷都不会相信我们,但王爷应知道,我们也不过塘面浮萍而已……” 我的手指已经拉开了丝带所打之结,声音虽慎定如常,却不能阻止手指的颤抖,这才知道,其实我和其它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也会害怕。 也会羞愤。 可我没有办法拒绝他的要求,因为,他是我的夫。 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打开另一个结,我道:“妾身出身猎户,来自苦寒之地,也曾听闻过王爷在边境之时爱民如子的传闻,那时候的王爷,甚至颁下‘君为轻,民为重’的政令,那个时候……”我哽咽几不能出声,“我记得当年,乡里百姓,甚至我的父亲辗转听闻王爷的颁下的政令,竟一连喝了好几碗酒,拉了我的手,女儿,我们这些人终有了盼头了,可能王爷不觉什么,那些政令也不过为唬弄我们而已,但可笑的是,我们却把它当成天府福音般……” 感觉身上衣带终经不起我的拉扯,缓缓而开,我甚至感觉冷风从中灌进了前胸,我苦笑地道:“我们这些人,原本就没什么希望的,原本在王爷的眼内,便是一文不值……” 泪眼朦胧之中,我瞧见他浑身略有些僵硬,面色却更冷,眼神之中却又现出恍惚之色,让我感觉,他并不是为我的言语所动,反而仿佛忆起了什么人? 他忽道:“本王做事,哪容得你多嘴多言……”他转过身去,却吩咐道,“遣妇人为她们检查。” 我松了一口气,双手合住衣襟,却听他道:“你们先退下……”转过身来对我道,“你既不愿意他们来检查了,让本王亲自动手,你可愿意?” 红漆房门被悄然合上了,房内的人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我见媚蕊也跟在她们身后,心中不由暗暗着急,知道我现在虽然吸引了宁王大部分的注意力,但对门那里,却为何还没有任何消息? 我自是知道怎么样的姿态,才会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不经意之间,他已逼近了我,身上气息传入我的鼻内,让我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更是感觉到他高大身躯的压逼之力从头顶直传了下来,我勉强道:“王爷,妾身自己脱了,让您看便是。” 他轻声笑了,声音如受蛊惑:“这怎么能行呢?本王从不知道,本王的美人之中,尚有一位如此能言善辩的。” 我退无可退,腰间已抵住了台桌,见他面宠渐渐凑近我的,便不由自主地将腰身后仰,手掌撑住了冷硬的红木桌子,如此一来,胸前的衣襟便敞开了,他眼睛向下扫过,瞳孔一缩,便笑道:“倒真是一幅香艳诱人的景象,本王怎的从来没有发现呢?” 不知道为何,我总感觉他虽锦衣华服,却尤带着边疆之地凛烈的气息,那种气息,是如此的熟悉,让我略减了心中的不适,抬起眼眸直视着他:“王爷,妾身几次三番冒犯王爷……” 他轻轻一笑,一手揽过我的腰,让我贴近他的身躯:“你自是有把握,本王不会怪罪于你,是吗?” 我心中一惊,更感觉他坚硬的大腿紧贴了自己的,慌乱了,知道他心底疑意未解,垂首道:“王爷当不记得妾身了吧?说得也是,王爷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无数,又怎么记得妾身呢?王爷在边境之时,救人无数……” 宁王脸上终露出沉思之色,眼内蛊惑之色略减,放开了我:“你是说,我救过你?” 我手掩衣襟,缓缓跪在他脚下:“王爷在边疆之时,射杀过无数的灰狼,可还曾记得那混身披满白毛的狼王?那狼王当时口衔一位幼女,王爷当年那一箭,射杀的是一头白狼,救的,却是一名幼女的性命。” 他良久没有出声,我悄悄地抬起了头,斜斜地望了上去,他没有望我,却是望着窗棂之外那一轮皎洁明月,脸上竟带了些悲意? 门外更鼓敲响,终让他从回忆里醒来,垂头问我:“你就是那名幼女?” 我知道自己已成功在他心底留下痕迹,当年他跃马一箭,本无救人心思,却凑巧落箭救人,他自不会记得那一脸惊慌的幼女满含了倾慕的目光,一直地朝他望着,当他真如天人一般。 原以为他便会就此罢手,谁曾想他又逼了上来,将我从地上扯起,揽着我笑道:“这不更好,本王对你,终会怜惜一些的。” 心底的恐慌终连绵不绝地升起,我原就知道不会轻易说动于他,至少也可打消他羞辱于我的心思,但未曾想,我把托辞说尽,也只换得他一方笑谈。 我强忍了不让自己挣扎,垂眼睫遮了眼底的恐慌,却不由想起那时,小七好不容易抢回了衣服,却冷不留神被我暗下黑手扯下了前面掩挡的那片荷叶,满脸的惊慌羞恼,脸红得如他烧菜的锅,我才明白,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以前的行为,真是作孽啊,作孽! 他的手指终扯开了我的抹胸,让那一片洁白曾现于他的眼底,身上尚感觉他手底的温热,我却终忍不住憋了两滴泪出来,他笑道:“果不是你?” 他的手却未停下,在我耳边轻笑:“说起来,你倒是我府内唯一未被本王宠幸过的呢。” 我心中一慌,脚便支撑不了身躯,几乎软倒,却被他稳稳地扶住了,我触怒了他的尊严,他怎么会轻易放过? 悄悄地伸手入袖袋,捏了那颗药出来。 他见我满脸的惊慌,身躯颤抖,没有进一步下去,松开了我,有些意兴澜栅地道:“如此美人,可没什么意趣。” 我忙将身上衣衫拉好,抖着手系好腰带,却听门外传来禀报的声音:“王爷,查出来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欲走出门去,回过头望了我一眼,忽地转身向我走来,薄底云靴在木质地板上敲出嚯嚯的声音,吓得我往后退了好几步,终不敢再退,眼见他宽大的手掌伸了上前,温热的手指扫过我脖间裸露的肌肤,却是把我的衣领往内拉了一拉,并将衣带扣绊系紧了,估计一寸肌肤都看不到了,这才转过身,大步向门前走去,拉开了门,道:“是谁?” 从他身躯遮挡之处往外望,却见林美人衣衫凌乱,被两个健妇押着,抖索身子站在夜风之中。 那侍卫道:“禀王爷,是林美人,她会武技,胸前更是有一大块红印。” 林美人在两名健妇手里挣扎,大声道:“王爷,冤枉啊,不是我……” 我见她望向我,眼波颤颤之中,张口欲说,我便缓缓地站起身来,向她浅浅一笑,拿过桌上一方雪白的锦帕,手指抚过那锦帕的云博绣纹,那针尖纤细之处,状似寒地之花的白毫。 林美人声音反复,终不敢说什么,只反复地道:“王爷,冤枉,妾身冤枉……” 宁王冷冷地道:“冤不冤枉,总得本王查个明白再说。” 他或许能恢复以前的宁王几分?或许不再草歼人命,或许真会查个明白,可等他察清楚林美人身上并非拳伤之际,恐已过了好几日,那么,在药物的帮助之下,媚蕊身上的伤或已经好了? 林美人终被两名健妇拖了带走,整个院内,便只剩我房里的两名侍女并媚蕊未被察探,当他们走后,媚蕊出来,只道:“主子,奴婢定不负你!” 我只淡淡地道:“不必如此,我们不过各为其命而已。” 谈什么负与不负?多年的相睦与共的伙伴尚会背叛,何况萍水相逢的两人,多年之前,我便瞧得清楚,看得明白,人世间的道义,在某些人的眼里,不过用来装潢的饰品而已。 第五章牵宠 两三日之后,林美人果然毫发未伤地被放了回来,具闻因查清林美人胸前并非拳伤,宁王更是赏了不少裙钗衣物以作安慰,林美人因祸得福,于孙美人之后,便成为宁王榻上召得最勤之人,让我略有些奇怪的是,以往美人侍寝,自是由府内的侍人抬了,送往宁王的寝室,可林美人受宠却是不同,每每都是宁王亲身驾临,闹得动静极大,他若来了,我们这些住在同一院子里的,自然得前去拜见,我便有些烦不胜烦,加上临近秋未,冬日将至,体内的寒症更是发作得厉害,每一次拜见,都要多吃药丸以抵挡寒症,才能挨了下去,不让宁王瞧出不妥。 所幸的是,每次拜见的时日并不长,拜见之后,我自返回自己的房间,对面屋子里或传来丝竹舞乐之声,或隐隐夹了几声媚笑,听得侍女们脸红心跳,春心朦动,有些便特特地打扮齐整了,趁我不注意,在宁王必经的长廊侍候,只盼宁王能多望她们一眼,对此事,我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媚蕊伤好之后,见我依旧这样,便劝道:“主子,上面催得急,你可不能再错过时机了。” 我心想,太子性情急躁,难成大器,我果然看的没错,却只笑道:“你相信我,这些获宁王青睐的美人,一甘被舍,便如昨日黄花……宁王,并非一个急色之人。” 因上次救了她,和前些日子相比,媚蕊对我顺服了很多,劝了之后,也不多劝,只道:“那我想办法砌词向上报告。” 我微点了点头,不去理她。 与孙美人不同,林美人虽受宠,却毫无嚣张之气,举止行为更和善亲切,引得王府上下之人一至称赞,更引得宁王对她大加赞赏,来这院子,便更勤了,更谴工匠将这院子修葺一新,在各房各屋增添了不少摆设,既是全院修葺,自是一间屋子都不能漏,我这屋子倒沾了她的光,也被重铺了壁画,增添了摆设,和前相比,更为富丽堂皇,因沾了林美人的光,府内管家基本上是有求必应的,只不过我素无多少要求,倒让他一番巴结之心落在了空处。 宁王未立王妃,府内姬妾众多,却并没有立一个掌家之人,因而府内管家是跟了他多年的一位老人,名叫杜龙的,是一个颇识趣之人,惯会看人脸色。 就如现在,屋内已然修葺好了,他便恭手站在房门之外,见我站在洗脸架前,他便反复询问:“洗脸架的款可和您的意,如若不和,我便叫人换了。” 我道:“不必了,还好。” 又走到壁画前,此壁画恐是用丝线织就,精美无比,讲述的却是《九色鹿》了,这是一个世人忘恩负义的故事,我自是耳孺目熟的,见此壁画,不由又让我想起以往,一时间有些怔怔的,全忘了管家还在门外候着。 他见我站在壁画前不动,便道:“这幅画可是经数十位工匠连日赶制出来的,可合您的意?” 我被他打扰,烦不胜烦,便道:“这屋子里一切皆好,我都满意,不如你去林美人那里看看,问她有何需求?” 他这才讪讪地退了。 墙壁上的九色鹿有一双温顺的眼睛,带着对世人的悲悯,它救了落水之人,此人感恩之余,便问九色鹿,它想求什么,他全会报答,只它只求此人不向外间提起自己的存在,只可惜,在最后,在利益的驱驶诱惑之下,这人还是将自己的救命恩人出卖。 我站在壁画前微微冷笑,世人本就如此,救命之恩,算得了什么,在倾天富贵面前,第一个被抛诸脑后的,便是它了。 当我得知那个消息的时候,小七见到了我满脸的愤怒狰狞,却只淡淡地道:“吃饭吧,如没有其它人了,有小七陪着。” 那个时候,日常陪在我身边的七人,走的走,离的离,独留小七一人而已,那些日子,我对小七温柔了很多,全不像以前,可那一日,我却将那饭桌全都掀了,以之推人,只感觉他的眼底,藏着的,也全是虚假。 他默不做声地拿来扫把,扫清了地面,又重做了饭菜给我,默不做声地摆在桌上,最后,他给我讲了七色鹿的故事,不过结局不同,他道:“七色鹿既救了人,便应负责到底,不能让那人在人世间沉沦,如若这样,为何要救。” 那个时候,我满脑全是怨恨恼怒,冷冷地问他:“你的意思,还不如不救?” 他叹了一口气,把饭递到我的手里:“菜有苦涩酸甜,何况人呢?”未了一笑,指了指自己,“幸好我尚能入得了口。” 满腔的愤怒便被他这一笑笑得烟消云散,简陋的屋子瞬间华贵亮丽,我原本要感动一番的,却只朝他上下一打量,特意望了望桌下,神往,由衷:“身材很好。” 他则瞬间面红过耳,把头埋进了饭碗里猛扒,为报复我赞他的那一句,他每天把自己裹得像一个粽子,后山小溪里浪里白条的乐趣,自是再也没有过了。 有了他的陪伴,那些日子,时光便快过白驹过隙。 让人感觉,原来,人世间,尚有些微美好。 我手指抚过精美的图案,上面的九色鹿正义愤填膺斥责那忘恩负义之人,温顺的眼眸变得凌利如刀,这便是九色鹿的复仇了,画中的角色,恶人都会受到惩罚,好人终得好报,最后都会大团圆结局,可人世间,却哪有这么多的大团圆? 大团圆,是小七眼里的圆满结局,却不是我的。 “看来你挺喜欢这幅画的。” 听到身后传来宁王特有低沉的声音,我不由吓了一跳,他怎会来我这屋子,他在我身后站了多久了? 我忙转身下跪:“妾身不知王爷到访……” 宁王摆一摆手,叫我起身,走到壁画之前,端详了壁画上的内容,这才道:“原是九色鹿的故事,你喜欢?” 我心中一跳,心想,他又在旁敲侧击?便笑道:“王爷,您瞧,这壁画颜色大胆,线条均称,而且采用凹凸织法,那九色鹿仿若想从壁中破出,妾身出身贫寒,以前从未见过此等精美的图案,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 宁王笑道:“本王虽从小生于富贵,却从未研究这个,你喜欢便好。” 我一怔,心想他便这样轻轻放过,却不敢抬头望他,转过脸去,却瞧见屋内的镜子正映出我们俩的身影,他垂了头,望着我的头顶,款款含笑,脸上钢硬的线条变得柔和,竟让我有片刻失神,当年,他一箭射杀恶狼的时候,脸上也有这般的笑意,虽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救的小女孩,可那笑容,却能把太阳熔化。 “王爷,您在妹妹的房间啊,让我一顿好找……”林美人宛若弱柳扶风地走了进来,向宁王行礼,又不落痕迹地依偎在他的身边,将我和他隔开,“您叫妾身准备的几样小菜,妾身已然准备好了……” 又向我道:“妹妹,不如你也来吧,多一个人吃,也热闹一点。” 我见宁王沉默不语,忙道:“妾身已吃过了,有姐姐陪着宁王,便已足够了。” 林美人含笑望了我一眼,纤手拉了宁王的衣袖:“王爷,你刚进府,想必饿了吧?不如……” “你也来吧……”又吩咐林美人,“叫厨房准备一些绿豆糕,腐竹糖水……”向我笑道,“既吃了饭了,便吃一点饭后小点,想来没什么大碍吧?” 我一惊,他怎么会知道我喜欢这两样东西?看来,我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开始让人调查我了,我得小心行事才行。 听宁王如此说,林美人便行至我的面前,笑道:“你瞧,妹妹,王爷对你可真用心,我只略一提,他便记住妹妹喜欢什么了。” 我朝她一笑,道:“多谢姐姐有心。” 林美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重依偎在宁王的身边,招呼着,向她的房间走去。 经过重新修葺,她的房间自是更见奢华,又盛过我那里许多,厅内的食桌之上,早摆满了菜肴, 林美人陪着宁王在主位坐着,两人喁喁而谈,或低声轻笑,或娇嗔打趣,林美人不断地夹了宁王喜欢的菜肴送入他的嘴里,一派旖ni亲热,浑忘了还有我在场。 我反倒感觉自在,陪在未座,有宁王吩咐,腐竹糖水和绿豆糕便很快地送了上来,我一向喜甜,便舀了一羹入嘴,便觉丝丝甜意从舌尖直透了进去,让我不由自主地眯了眼睛,不知不觉间,便将那糖水喝完了。 “怎么,你不喜欢那绿豆糕?” 声音忽然间在我头顶炸开,让我吓了一跳,手里的汤匙便跌了入碗,抬头看去,刚刚还喁喁细语的两人,便已分开了,宁王站在我的身边,皱眉望着我,我忙站起身来,回道:“不是,妾身一向喜甜,感觉这绿豆糕不如糖水甜,吃起来仿佛冲淡了嘴里的滋味,所以……” “你喜欢甜得腻人的东西?”他喃喃地道。 我应了一声,却没有听见他的问话,略抬起头,却瞧见阳光从窗棂之中射了进来,映在他半垂的脸颊之上,让他的脸仿如镀上了一层薄金,连阴郁的眼眸都仿佛流光溢彩,可他的周身却瞬间散发出无法言说的悲意,让整个人仿佛阳光之中暗暗而行的剪影。 他又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了,他在想什么? 我心中惴惴,反复思索自己可露出什么来?宁王心细如发,往往在一些细节之中发现蛛丝蚂迹,分清敌我,我是知道的,可我吃的用的,却已是尽量小心了,全不带往日习惯,从这些细节,是绝对不会曝露出什么来的。 说起此等甜食,以前我可没有几次机会尝过,应该不会让他瞧出什么来的。 如此一想,我便略有些安定,但在他目光注视之下,却是不自在的,于是便道:“妾身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 林美人便笑道:“妹妹近日有几声咳,一向休息得早……王爷,不若饭后,妾身再为你跳一支舞?” 宁王却依旧目光炯炯地望了我:“是吗?怎么没听你提起?” 我怔了半晌,才明白他问的,是林美人提起的几声咳的事,便道:“王爷,妾身吃了药,没什么大碍了。” 宁王皱眉道:“小病也恐变成大病,我谴御医来给你瞧瞧吧。” 我心内一惊,自己的身体,我自是知道的,全靠太子赠与的药物维持,如果真让府内的御医看了,恐怕会让他得知我的身体外表光滑无损,实则是摧枯拉朽,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行,未达到目地之前,我绝不能让他知道,我实已是一个无用之人。 宁王心细如发的脾性果未改,一下子便抓住了我的痛处,我暗暗咬牙,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向宁王道:“王爷,妾身真的无事,近几日都没有再咳过了。” 他却不听,反向我望了一眼,似笑非笑:“爱妾仿佛很怕见御医?” 我听了,心扑扑乱跳,只得道:“妾身只不过不想麻烦王爷。” “那就好……”又吩咐周围候着的人,“叫冯御医前来,为花美人治病。” 林美人久未出声,此时才道:“王爷,既然如此,不如叫妹妹去自己屋里等候吧?” 我感激地望了林美人一眼,她却躲避着我的目光,便道:“妾身这就过去?” 宁王却站起身来道:“本王陪你一起过去……”又回首对林美人道,“今日已经夜了,你便早些安歇了吧。” 林美人有些怔怔的,跟着站起身来,叫了一声“王爷……”。 宁王却大步向院子里走了过去,我只有垂头跟着,走过榕树之时,枝上飘落几片落叶,飘落衣襟,偶一回头,却见林美人扶着门窗,呆呆地朝我们两人而望。 走进厅堂,宁王才回头向我笑道:“你这里布置得不错,清雅简朴,本王喜欢。” 我的心被既将到来的危机塞满,哪有心思跟他讨论厅堂的布置,唯笑道:“都是府内工匠的功劳,妾身没做什么。” 他在主座上坐了,周围打量了一番,侍女们早捧上了茶点,我唯默默坐在下首,思考怎样才能避过这一劫,却听他道:“你这里和以前大不相同,是吧?” 他的话实在有些莫名其妙,我便不假思索地道:“王爷仿是从没来过妾身这里吧?又何来与以前不同之说?” 他便笑吟吟地望向我:“那本王以后常来?” “啊?”我愕然抬起头,却见他盈盈笑脸映入我的眼睑,更让我感觉他的笑容之中更是别有用心,只怕他早已查觉了什么,故意试探。 我唯道:“王爷能常来,自是最好不过了,不过妾身却是没什么意趣的,又不若林姐姐擅舞,只怕会扫了王爷的兴。” 我自认为应答还算得体,哪知他的脸色便沉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茶一下子全倒了入嘴,又‘啪’地一声将茶杯放下,杯盖弹跳着和杯子相击,在寂静的厅堂内声音尤其的大,吓得我几乎从座位上弹起,以为他又发王爷威风了,向他望过去,却见他眼神有些失神飘忽,嘴里喃喃:“你和他倒有些象。” 我手抚胸,想要拍了拍,知这个姿势不雅,便将手放下了,心中更是忧惧,如若御医真的前来,我该如何应对? 见媚蕊不在厅堂,我略松了一口气,也许,她会有办法拖住御医的行程? 他不再问东问西,我也不便自讨没趣,更兼担心着御医的事,堂内便一下子沉静下来,可没曾想,他又开始问了:“你真来自北疆?这里还适应吧?” 我唯道:“还好。” “北疆寒冻,照理说你应试耐得寒冷的,怎的这么怕冷?” 我小心应对:“恐是乍来到温暖的地方,夜里比北疆暖得多,便踢了被子……” 他不断地问下去,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时而精神恍惚,仿忆起以前,时而脸露温柔之色,仿是看到北疆茫茫雪地,如是旁人,我便认为此人是没话找话,无聊透顶了,可是,他是宁王,以心思缜密着称的宁王,兼之他对北疆极熟,一件极细微之处,若引起他的怀疑,便会棋差一着,满盘皆输,他问的,虽是极易回答的小事,却也让我胆颤心惊,恐露出什么让他抓住了把柄,一顿问话下来,便汗湿了背脊。 他却兴致勃勃,谈兴大增,搞得我苦不堪言,反复思索回答可有出处,可经得起查证,可有破绽?这个时候,我倒有些盼望去唤御医的人早些回报了。 时间缓缓而过,那前去传唤的婢女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进屋禀告:“王爷,江妃娘娘胸闷之症又发作了,府内御医都赶了过去,恐不能给花美人看病了。” 他一下子站了起身,道:“什么,娘亲又病发了?” 我松了一口气,见媚蕊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外,便向她略点了点头。 却听宁王道:“既如此,本王得赶紧过去。” 见他回道望我,便道:“妾身没事的,王爷快点儿去吧,别让江妃娘娘等得急了。” 他便思索了一下,道:“你既没什么大碍,不如和本王一起前去探望,空闲之余,顺便让御医给你看看?” 我的言语之中到底出了什么破绽,让他紧逼不放?非要今日拆穿了我不可?我知道,如果我再加推脱,更可能引起他心中的怀疑,唯见机行事了,见媚蕊又在了门廊之外候着,我便道:“王爷,既如此,可容妾身整整妆容,加件衣服?要不,王爷您先过去?” 他带了一些心焦,却终道:“不碍事,母后的病由来日久,本王迟去一会半会儿不碍事。” 我更加肯定,他连一点空隙时间都不留给我,想是发现了什么破绽,可我却实不知出了什么漏子,不由心急如炽,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唯叫媚蕊来到了内室,我问媚蕊:“江妃娘娘当真病发了?” 她点了点头:“合府的御医全赶去了那里,因而,奴婢以为王爷顾不了您这里了,才回来的……” “想是被他发现了什么,所以……”我不由自主地出声,“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从未拜见过江妃娘娘,如今之际,也只有棋行险着。” 得皇上恩准,江妃娘娘出宫探子,来宁王府已住了好几天了,因我们只是低等妃嫔,且人数众多,自是没得恩准前去拜见,听闻她身体一向不好,经常胸闷郁结,因而宫里医术极高的御医冯国栋也随她入府,随行照看,看得出,当今皇上对这位他曾经荣宠之极的妃子还是怀着几分旧情的,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带走了江妃如花的容颜,而宫内美人如百花盛开,她才日渐圣衰。 第六章医者 第六章医者 “只可惜,我们来的时日尚短,要不然,从御医那里入手,也不会处于如此境地了。”媚蕊为我重插了一枚细*的玉爵,又细细地为我描了眉尾,轻声道。 “冯国栋那里哪能做得了手脚,现在就看,这御医有多想治好江妃娘娘病症了。” 我坐在桌前,拿出素绢,先用小楷细细地写上两行小字,再在其上写上无数药材之名,媚蕊见了,吃惊地望了我,却终没再说什么。 披上紫貂内衬的长披,媚蕊再给我系上围脖,我们这才走出了内室,宁王想是早等得不耐烦了,在外间来回踱步,见我们出来,上下打量我一番,道:“你倒真是颇为怕寒。” 我心内一跳,更是感觉他句句皆有所指,词词别有用心,唯笑道:“妾身已经习惯如此穿着了,一时半会儿,倒是改不过来。” 宁王便大踏步向门外走去,我们自在其身后跟着,来到门外,从长廊外边吹来一阵冷风,让我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衣领,想不到这小小的动作,便让宁王察觉了,他回过头来,眉头微微皱起,几步跨到我的身边,彼时,我的手尚放在衣领丝带之处,却被他一把握住…… 我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往回缩,却被他握得紧紧的,只听他道:“你的手,当真冰凉如玉。” 我一向体寒,就算到了焱焱夏日,手也是冷的,自然比不了以前了,只感觉他的手如一方火炉般将我的手包住,暖意从手心直传入心底,可心中便暗警,宁王能文识武,可别让他从自己的内息之中察探出什么来,转头一想,小七说过,我的内息举止皆为常人,如果不是有人以特殊手法探察,当是不能探出什么来的,便略略地放下心来,任他握着,道:“江妃娘娘恐是等急了,不如我们赶快去吧?” 他终松开了我的手,却叫人取来狐皮笼袖,让我将双手藏于其中,这才道:“走吧。” 此一番作为,更让我摸不着头脑了,据我此些日子的观察,宁王从不做无谓之事,便想,恐也是他调查试探的一种手段吧?是不是到底让他查觉了我身体的不妥? 坐上步銮,我们终来到了荣华宛,和我所住之处相比,这里更是不同,布置得清静优雅,树林错落有致,当眼之处,更是有几株古老的藤萝,盘曲嶙峋,更添几分幽静,侍女们无声无息地行走在花木之间,更是不闻一点喧吵,行至江妃娘娘寝室外间,早有人通报了内室,宁王进入,本不用通传的,可因有了我,他便在外等候了一会儿,这才有人报:“宣宁王殿下和花美人晋见。” 走入内室,见礼之后,我便发现冯国栋正小心地在室内侍候了,而斜躺在睡榻之上的,双目微闭的,便是江妃娘娘了,只是略一瞥,我便瞧清了江妃娘娘的容色,她本是四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只二十出头而已,容颜依旧若凝脂,洁白纤长的手搭在身侧,宛如柔荑,只是这一瞥,却让我发现她气靡不振,眼框之下有暗影,想是思虑过多吧? 可宫里之人,有谁不会思虑过多呢? 冯国栋是一位面略有须的中年人,躬身上前禀报:“王爷,臣帮娘娘疹治过了,重开了药方,只要照此药方服下,当没有什么大碍的。” 江妃娘娘斜倚在榻上笑道:“王儿,别担心,母妃这是旧患了,来来去去不知看了多少回了,也就这样了吧。” 宁王接过冯国栋递来的药方,略看了一下,道:“又是那几样药而已,都吃了不少了,怎么能治好娘娘的病?” 见宁王发怒,冯国栋当既跪下,连连道:“王爷,娘娘的病当得长期调理才行,并非一朝一昔之事……” 宁王把那药方一下子丢在了桌上,冷笑:“每一次来,总听你这样辩解,恐是怕本王责怪下来吧?” 冯国栋连连磕头不止,就算他是在宫中服务多年的老人,额角也冒出汗来,我暗笑,想来,他也听说了宁王不少‘杀戳决断’事迹吧? 我略往桌上一看,便看清了那张纸上写的药方,不由微微摇头,那曾想,这动作正好被宁王见到了,他便回头问道:“你为何摇头?” 我忙跪下,道:“王爷,妾身的爷爷原本也是乡间大夫,因而妾身知道不少药理知识,刚刚妾身不小心看清了冯御医所写药方,有些不敢认同,所以才……” 冯国栋脸上带了鄙夷之色:“一名乡间大夫,又懂得多少病症?” 宁王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他这才将头垂下,宁王转头向我,虚扶了我起身:“那你倒说说,他开的药方,有何不妥。” 我拿着桌上药方:“冯御医所开之药,全是固本培元的,其中有人参,桂枝,灵仙,首乌等贵重药物,对普通人来说,这确是一个极好的药方,但冯御医尚是忘了,娘娘金枝玉叶,平日里滋补饮食,无不包含了人参,首乌等贵重药物,娘娘虽长处于富贵之中,可这人的身体嘛,总和常人差不了多少的,太补则过,身体也产生了抗药性,仿若杯满则溢,冯御医再这么补下去,难怪娘娘不见起色了,依妾身看来,不若将这人参,首乌换成普通的夜交藤与熟地试试,恐怕效果还好一些。” 一番话下来,我见冯国栋虽脸有不平之色,却也无话可说,宁王见此,便问他:“是吗?” 我猜得不错,冯国栋虽在宫内多年,早被名利熏染,但当底保留了一份医者之心,终答道:“臣惭愧,连这一点都想不出,美人说得极是。” 江妃听了也道:“就按她说的开两幅药试试,说不定能见起色呢,吃了这么些日子的人参,吃得我一闻那味道就想呕了。” 宁王便笑盈盈地望向我:“你还会些什么?” 他亲切的笑脸,却又让我心中一惊,便知道要给他一个合适的理由,不让他起疑才行,便道:“妾身倒只会些草药而已,让王爷见笑了。” 他倒不再问,只道:“哦,本王倒忘了,你身子骨近段时间也不好,虽说你自己会用药,但可曾听过医者不能自医,不如叫冯御医给你看看?” 我终知跑不过这关的,无论我怎么做,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既使是一个小小的目标,既定了下来,便不会忘,便笑道:“妾身自己也开了一个药方,不若先叫冯御医看看,看药方之中恐有何不妥?” 宁王点了点头,冯御医便走上前来接过我从袖中拿出的那张纸,略看一下,便面带吃惊之色望了我,复又垂了头,仔细地打量那张药方了,我瞧见他不动声色地把那二指宽的素绢藏入了袖中,才略松了一口气。 看完药方,他便给我号脉,沉吟半晌才道:“王爷,花美人的病,没什么大碍,不过偶感了风寒而已,她自己开的药方,也是极合适的,看来经过调理,她已无事了。” 宁王松了一口气,望向我:“本王这下放心了。” 他如漆染一般的眼眸望向我,脸上带着浅笑,仿若有春风化雨,我唯垂头道:“多谢王爷关心。” 江妃在一旁笑道:“王儿,很少见你带美人过来,这一位,便是听你提起过的花美人了?当真是多才多艺。” 她知道我?宁王在她面前提起过?看来,他对我的疑心可不是一般的大,竟要向他的母后请教了?经过冯国栋的作证,不知能去他几分疑心? 宁王走上前去,为江妃递过茶几上放着的甜粥,笑道:“因此儿臣才带了她来,想来母妃会喜欢的。” 江妃抿嘴一笑:“你什么时候在意母妃的喜好了?” 听他们一问一答,我紧张地思索着,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从外面上看,江妃虽脸带微笑,但眉间总有愁意,看来她这病,恐是从心而起,是否宁王便求有人让她开怀? 果听宁王道:“母妃,您寿诞之日便将到了,儿臣给您准备了好些乐子,以博母妃一笑,到时候,您一定会乐而开怀的。” 江妃便笑了:“王儿,有你在母妃身边,母妃自是高兴。” 她虽脸上带笑,可不知为什么,我却总感觉到她的笑容之中有一缕残灯晓霜般的凄哀,看来,既便是宁王在她身边,也不能让她真正开怀。 告别江妃娘娘之后,我便回到了住处,林美人便又来串门打探,见我回来甚早,便劝道:“妹妹,好不容易和王爷亲近了,便要把握机会才行,王爷姬妾如此之多,以后我们姐妹可得相互关造才是。” 我笑道:“那自然是,妹妹没有姐姐舞姿容颜出色,每次和王爷相处,内心总是惴惴,怎比得了姐姐?” 她便叹道:“但姐姐又哪及得妹妹智谋百出呢?上一次,想是妹妹屋里有人出事了吧?” 我知道自上次事后,虽抓住了她的把柄,让她不敢胡乱攀咬,可同时,我便也将自己的把柄留在了她的手里,我便笑吟吟地道:“姐姐既明白了,我们更要同忾连枝才行,这府里头,多一个同盟,总是好过多一个敌人,是吗?” 她听了,便浅浅地笑了。 她走后,媚蕊便问我:“主子,当真放着她不理?” 我笑道:“先不要管她,此女心计出众,我们当用得着。” 凡心计出众者,顾虑便多,没有计算清楚之前,想来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媚蕊还待再说,我笑道:“等一下,恐有客人要来,你去备些茶水。” 媚蕊莫名道:“我们在这府内恐没什么熟人吧?” 我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台桌,笑道:“怎会没有,等一下你便知道了。” 夜色渐暗,树影婆娑,院子里那棵极大的榕树仿若一头巨兽守护着这院子,听得更鼓敲了两声,便有侍女来报:“美人,冯御医求见。” 我一笑起身,对媚蕊道:“你睢,他不是来了吗?” 我摆手叫侍女请他进来,刚自坐定,便听见冯国栋在屏风外边道拱手行礼:“老臣奉王爷之命前来为美人症病。” 我叫媚蕊打发侍女们避开,这才道:“有劳冯御医了,有请。” 冯国栋从屏风外转了进来,行了大礼,左右望了望,见室内剩下媚蕊,有些迟疑,我便道:“不防事的,冯御医,她自小跟着我,什么都知道的。” 他便望定了我:“你当真是花老的孙女?” 我微微一笑:“青翠满寒山,藤萝覆冬沼,冯先生可还记得满翠谷那一谷的绿意?” 冯国栋神色便激动了起来:“不错,你就是那个让花老赞不绝口的孙女,五岁便能背诵整本的医经,七岁便能指出药方的错漏之处,老夫被你将了这一军,当是值得,值得……” 我略有些惭愧:“冯先生,小女不知天高地厚,孟浪了,竟然在国手面前班门弄斧。” 冯国栋叹道:“如若花老进京,我等怎当得了国手,只可惜,花老寄情于山水,不屑与我等为伍。” 我便道:“今儿多亏了先生。” 他又道:“可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道:“自爷爷去世之后,家门日衰,小女辗转流落,不得已来到这里。” 他叹道:“只是候门深似海,以后苦了你了,不过,你既是故人之女,无论怎样,我都会帮你的。” 我知冯国栋并非看重与爷爷以前的情意,不过在这宫室崔嵬之处,多一个同路人总好一些,我需要的,不过如此而已。 我道:“小女会记得先生的。” 冯国栋皱眉道:“可老夫左思右想,还是想替你再看看,你的身体奇怪之极……” 我摆手道:“不必了,冯先生,其实,小女知道先生会来的,因而早准备好了,想送一份大礼给先生,以报先生代以隐瞒病情之情。” “可是,你的身体实是……”冯国栋 “有爷爷开的药,我的身体无碍的,有劳冯先生挂心了……”我让媚蕊端了茶放在他的面前,“冯先生为江妃娘娘治病,想来已有一段时日了吧?是否未见什么起色?” 到底是自己的前途紧要,冯国栋听了,便不再纠缠于我身上的病,点头道:“不错,不知道为什么,老夫开的药方自是经过仔细思量的,可总不能切中病因,让她的病总是反反复复,不能好得彻底,长此下来,更是虚寒入体,王爷从谟北之地叫人捕来几头驯鹿,以新鲜鹿茸制成鹿茸精,为娘娘补身,倒是略好了一点……” 我道:“听闻那几头驯鹿可是死得只剩四头了?” 冯国栋摇头道:“驯鹿本来生长于极寒之地,来了这里,又怎么会适应?” 我笑道:“既有驯鹿,我便给你出一个办法,你将此计献给宁王,如若能治好江妃娘娘的病,自然是大功一件,如若不然,我想也能驳她一笑……” 冯国栋怀疑地望了我,我便娓娓道来,自是惹得他拈须含笑连连点头不已。 终了,他才道:“此计甚好,可你为何不自己告诉宁王,,反而托于老夫?” 我道:“先生是知道的,宁王多疑,小女来自太子府,是太子辗转送入宁王府的,如若由我开口,无论我怎么做,他便会诸多怀疑,事倍功半,由先生开口则不同,我自配合先生,只求能获江妃娘娘青睐,逃出这是非之圈而已。” 冯国栋劝道:“宁王算得上本朝的少年英雄,姑娘托身于他,当称得上良禽择木而栖,你既是他的人了,如此避开他,合适吗?” 我道:“府内发生的种种事情,先生不是不知道,他这棵良木,如今有许多人来争……宁王,并非是离得越近越好的。” 冯国栋闻言,沉默良久,才道:“也好,总得保了性命,才能……” 我点了点头。 冯国栋走后,我拿起他遗落在桌上那二指宽的素绢,在灯芯之上点燃,燃起的火苗照亮了那上面写的两行字:冯长卿,可还记得关寒露浓之时,那一纸相托之情? 冯国栋原只是一名普通的行脚郎中,早年偶遇花爷爷,相谈之下,深为花爷爷的医理折服,便拜在花爷爷之下从医,算得上亦师亦友,只不过,与花爷爷的淡薄名利不同,学成之后,他便来京城,以医技惊人,终得以入宫,成为国手。 幸好,他尚记得往日的承诺。 小七的看症,说起来是从医治小动物开始的,他不擅与人交往,却对小动物极善,初时,他住在我隔壁,我从不让他把动物带进我的屋子,但路路皆通,何况兽路?自他入住之后,某一日,就有一几条蛇婉沿着从房梁爬入了我的房间,再过几日,又有一只小黑熊半夜里跑来敲门,又过几日,一只红屁股的小猴子捧了我的杯子坐在我的凳子上饮茶,如果是一只半只的,忍忍就过去了,可动物们都有家有室,有的还家庭成员颇多,小七的不问自取,终引来了恶果,某一日,他抱了只尾巴受伤的猩猩给它包裹,结果引得那个晚上整条村被猩猩们占领,待猩猩们退走之后,村民们发现村子里的食物被洗劫一空,这才同仇敌忾,终将小七赶出了村子,让他独住在半山腰上,我想,就是那个时候,他才与花爷爷成为莫逆之交的,不过一年半载,他便成了花爷爷的得意门生,花爷爷拈了长须逢人就夸,他对治病天分极高,对草药更是无师自通,有很多草药,连花爷爷都搞不清楚习性,他却信手拈来,操作自如。 只可惜,他怎么精通医术,却也治不好我身上的病痛,我看清了他眼里的阴郁,却不知怎么安慰他,见他忽然间由一个自由散慢的大好青年,变成一个身穿长袍,手捧书本的酸腐书生,有的时候,我真感觉我在作孽啊作孽。 第七章公鹿 过了几日,就有消息流传,宁王殿下为江妃娘娘准备寿宴,为勃江妃一笑,让驯兽宛的人训练驾鹿,驯鹿宛便一连责罚了好几名驯兽师,听闻那驯鹿不听使唤,别说驾车了,平日里连饮食都少了。 这个小消息却并未困扰到宁王,宁王府又开了舞宴,自是又请我和林美人同去,我便称病不出,既有冯御医打掩护,这病便名正言顺了,宁王来看了我一次,见我病得面容憔悴,便叮嘱媚蕊等好生照看,便不再来,听闻府内又有新的美人送来,又得了一具古凤首箜篌,想来那新鲜润泽的美人,如仙乐一般的乐器,便又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今日阳光甚好,我便叫媚蕊为我梳妆打扮,脸上用细细的水色胭脂润了,便一扫以往的病态,媚蕊见我兴致颇高,便问:“主子要去哪里,可要奴婢准备准备?” 我道:“兽宛。” 媚蕊有些吃惊,万想不到我会想着去那里,见她沉默不语地给我拿来饰品,我倒有些奇怪了,问她:“太子那里,可有问起什么来?” 她转头道:“不必担心,主子。” 见她如此说了,我便不再问,只道:“换一双轻便的薄底靴吧,前去兽宛的路,可不好走。” 她点头应了,又拿来紫金凤钗想给我插上,我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前去兽宛,戴多了反而累赘。” 换上窄袖束腰的胡服,额上戴了双凤璞头,媚蕊有些发怔,道:“主子,您这个样子仿佛换了另一个人。” 墙角的大铜镜里望过去,对面的大铜镜以博云花草为饰,配以紫檀龙凤雕架,富丽堂皇,而镜中的人,却是小腰微骨,朱衣皓齿,与这铜镜相得益璋,我道:“有何不妥?” 媚蕊迟疑半晌,终道:“主子,奴婢看有些眼花了。” 我回头望了她一眼,笑道:“我们走吧。” 宁王喜欢饲养各种珍奇动物,因而兽宛修得极大,从外表看来,斗拱交错,黄瓦盖顶,更盛我们的住处,初初看来,绝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所饲养兽类的所在,在我看来,他的饲养的宠物只怕比送他的美人更称他的心。 穿过红木雕就的长廊,从月洞门望过去,那楼台水榭之处,便是鹿宛了,因怕这些善跑的鹿走失了,宁王特特叫人在水榭旁挖了沟渠,引来河水,只留一条小小的木桥通往外边,既给驯鹿留了充足的活动空间,又让它们不得走失,既保持了它们的新鲜活力,又让它们能为之所用。 所讲求的,不过是一个驯字罢了。 我们步上小桥,因冯国栋事先打了招呼,早有负责驯鹿的王公公迎了上来,笑道:“美人来了?” 媚蕊早取了一锭银子塞入他的手心,他便含笑收了,道:“美人前来,是否想取新鲜的鹿茸?” 府内姬妾为博宁王欢心,手段倍出,想来他早已见惯,并不多话,只按常理推断,我笑道:“听闻江妃娘娘寿宴将至,公公为在寿宴之上博个头彩,谴人以鹿驾车,以换江妃娘娘一笑,不知是否?” 王公公笑道:“美人好灵通的耳目,这都知道,只可惜,这驯鹿在谟河之时,在雪地上拉车,日行百里,不在话下,可到了这里,却变得神情委靡,老奴想尽了办法,也不能让它们套上笼头,走动半步。” 我笑道:“不如让我看看,说起来,它们来自我的家乡呢……” 王公公喜道:“美人也来自北疆?” 我含笑点头,跟着他往前走,便见到了鹿宛之中的几只驯鹿,它们蜷缩在昏暗的鹿宛一角,全没了那在雪地飞扬跳跃的神采,我惋惜地道:“如此的鹿,还似鹿吗?” 王公公轻叹不语,眉间也露了焦灼之色,终道:“美人有什么办法?” 我回道望他,问道:“如你相信我,不如让我驾车试试?” 王公公一愕,道:“这怎么行?美人身娇肉贵,况且这些驯鹿并未被驯服,如出了什么事,老奴怎么担当得起?” 我笑道:“公公,初时王爷让人从北疆运了驯鹿回来,也不过为了博江妃娘娘一笑,如今十几只驯鹿,不过剩下四只而已,公公如果再不想办法,恐怕王爷会怪罪下来……”我停了停道,“更何况,象我等身份的美人,王府之中不知有多少,如真出了什么事,想来王爷不过一笑了之……” 我既来了这里,他知道我自是带了目地而来,和他不谋而和,都想在江妃娘娘的寿宴之上获个头彩,他思量了半晌,终道:“那美人小心一点。” 他终点头同意,将四头驯鹿套了驾缳出来,只见那驾缳镶了翠玉薄金,被阳光一照,点点翠金直映入我的眼帘,富贵绝伦,宁王对兽,果真比对人好得太多。 只是这四头仅剩的驯鹿却是精神委靡,慢吞吞地,行走了许久,才走到我的面前。 我从媚蕊手里拿过盐巴,伸出手去喂它们,它们这才略有了一些精神,伸了舌头出来舔食,看得王公公惊叹不止,连声道:“怎么回事,我们也用盐来喂它们,可平日里却是爱理不理的。” 我含笑不语,自上了鹿车,扬动皮鞭,在空中甩了个鞭花,一开始,驯鹿一动不动,却支起了耳朵,侧耳而听,仿若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我再打了一个呼哨,它们便慢吞吞地迈开了脚步,而后,越来越快,竟沿着鹿宛小跑起来,看得王公公开颜而笑。 凝冰结重碉,积雪被长峦,曾几何时,我也曾在那样的景色之中扬了皮鞭驾鹿呼啸而过,只不过,如今,我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但我却知道,这世间,原本就是寒意如冬的,那被人眷养的温暖,终只不过一场梦而已。 正在这时,那鹿却忽地惊慌了起来,脚步零乱,不再往前,反而直往后缩,我忙接笼头,欲将它们控制住,它们却惊慌之极,发出呦呦的叫声,不进反退。 我使出了全身力气拉了驾鹿的笼头,感觉缰绳嵌进了手心,生疼生疼,忽然之间,鹿们却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我松了一口气,刚要抬起头来,却听见一声巨吼,目光到处,两只猛虎一左一右立在鹿车及我的两旁,目光炯炯,鲜红的舌头有口水滴了下来。 我这才发现,鹿们不是不想跑,而是两腿在打架。 我仔细看了看这两头虎,体形均匀优美,黄黑牙间的毛发油光光亮,棕黄色的眼睛流露出见到猎物的兴奋,喉咙里低低的吼声代表蓄势待发,显见野性未除,平日以活物喂之。 “主子……”听得媚蕊惊慌失措的喊声,我才惊醒,老虎虽雄壮威武,但到底是老虎,我对这两只老虎欣赏得也恁久了一些,不应该是一个纤质弱女应有的行为,忙脚一软,瘫在了鹿车之上。 抬起头来,才看见白玉石的看台旁边,翩翩地站了一抹淡紫色的身影,衮衣金冠,身长玉立,面如刀削,却正是宁王,他眼眸如冰,身边尤有两只白额老虎,他伸了一只手在其中一只虎头上轻轻地摸着,那只虎便眯着眼享受,可眼神还时不时地打量着我的肥瘦。 另两只鹿车旁的,则兴致勃勃地望了可怜的鹿们。 只等主人一声令下,它们便会择而食之。 好不容易扶着鹿车护栏站了起身,在老虎目光的逼视之下,抖索着两条腿下了鹿车,跪在黄沙铺就的鹿场之上,向宁王行礼。 “听太医说你病体未愈,因而今儿宴席也任由得你卧床休息,未曾想你却有精神来此玩耍?” 见他的手惯性地手扶腰间,那里自是挂剑的地方,我又不由一惊,不知为何,想起他庭前击毙孙美人的情景,再加上有几对虎眼望着,心便开始扑扑直跳起来,没有武功的身体和身负武技的身体果然大不相同,知道了自己没了武技,也知道害怕了。 喃喃道:“妾身实是风寒未逾,怕将病气过给旁人,这才……” 他一声冷笑:“那你就不怕把病气过给本王的鹿了?” 我垂头道:“妾身孟浪了,只因这鹿来自妾身的家乡,妾身一时心痒,便来试试。” 我的话,想是让他忆起当年跃马北疆的军旅生活,良久没听到他出声,更见他将手从腰间拿下,心底松了一口气,这才听他道:“本王倒忘了,你是从北疆来的,看来,我那皇兄,倒花了不少心思。” 我听清了他语气之中的讽刺,垂头道:“妾身知道……” 沾了鹿印的下摆向我这边接近几步,只听他道:“你知道什么?你既知道了,那么,接下来,你当知道本王要做什么了?” 他语气之中略带一些不耐烦,兼之本一句话的事儿被他一绕,我便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心想这宁王是怎么啦,因是从军旅中来,他说话一向是简单快捷的,更兼他的话一向说一不二,怎么今天倒多话了起来? 我思索着答道:“王爷,妾身知道娘娘的寿宴将近,听闻无人驾得鹿车,不若王爷给妾身一个机会,让妾身一显身手?” 我来此的目地,便也是此,心想他既见了我的技艺,便理应答应了下来,他事母至孝,我如此做,不正是解决了他心中难题? 哪知他的语气未见丝毫好转,依旧寒意如刀:“不过驾鹿而已,竟要本王的姬妾亲自上场?” 我怎么忘了,我属于比较贵重的物品,可不能和粗手粗脚的下人相提并论,我如此做,却对宁王魅力的一种挑战,试想想,宁王的姬妾宁愿和鹿为武,也不愿侍候他,叫他情何以堪? 我忙低声道:“妾身只想为王爷分忧,知道王爷正为娘娘寿宴之事烦恼,普通驾鹿,想来娘娘见得多了,但妾身能以乐声相和,让驯鹿踏乐而舞,想来可以驳得娘娘一笑。” 他果然兴趣大增,脸上怒意稍减,很可能想通了,我来来去去也不过为了曲线争宠,以引起他的注意,并未对他轻视忽悠,加上他是孝子,我此举可谓正中下怀,他的脸虽还冷着,却道:“好,就让本王看看,你的技艺如何。” 一摆手,那四只虎意犹未尽,无可奈何的被人牵了出去。 这项技艺,自又是小七弄出来的,上次说到了从屋梁上爬到我房里的蛇,半夜来敲门的黑熊,坐在凳子上捧着我的茶杯饮茶的猴子,在我顺手拿根鞭子,心想不管什么,落入我手,也要把其卷了,制成五香蛇羹,红烧熊掌,油淋猴脑,隔壁忽地传来几声柔和如晚风吹拂的哨声,那蛇,黑熊,猴子倏忽而来,又以飞快的速度倏忽而去,一眨眼的功夫,便全都消逝得无影无踪,我这才明白,这些兽类来我的屋子里,并非偶然,而离开我的屋子,也非偶然。 我想尽了办法让小七教我这项技艺,以方便以后打猎,想着有了这项技艺,打猎就不用跑得一身臭汗了,站在那里,哨音一吹,把树林里的兽类全招齐了,今晚上想吃什么,就直接敲昏了下锅,浇上点儿辣椒红油,就可以吃了,岂不方便?可小七与我相处良久,与兽类相处更久,相比之下,他和兽们的交情好过了和我的,知道了我的念头,死活不肯。直至这一次,知道我平日里的破坏力基本没了,加上我为驳他信任,居然有时也摸摸小狗的头,喂喂小鸡,眼里少了几分一见兽类便如见肉类的绿光,嘴里也不再巴嗒了,温柔婉转很多,所以,他才不得已教了。 其实,小七错了,我还是原来的我,看了鹿,直接看到了剥了皮,烤得香味十足的鹿肉,看到它带给我的利益,我永远也不会成为小七,将每一个生命看成上天的赐与,不忍伤害,我只是平常人而已,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负我,我必讨了回来。 可我会装扮,按照众人所期望的样子装扮,对不喜欢的人装扮,对恨之入骨的人装扮,能讨得所有人的欢喜。只因为,从一出生起,我便在装扮,有的时候,装扮的人久了,自己便也以为是那个人了。 以前如此,现在不过换了另一种身份,对我来说,又有何难? 王公公解了鹿绳,又让人拉起了唯一通往外面的架桥,战战惊惊,犹犹豫豫地朝我望了好几眼,生怕我一个不留神,不但没有完成宁王交待下来的任务,还把驯鹿教坏了,使它们向往外面的自由空间,毕竟刚刚被四头虎吓着了,一有机会,不跑才怪呢。 我随手扯了溪边几根柳叶,卷成哨子,放在唇边,才试了试声,那鹿们就停止了吃草,睁了一双温顺的眼朝我望着,它们的眼可真漂亮,如澄玉一般。 不知放入锅里炒炒,会变成什么颜色? 我定了定神,想起小七说过的,乐为心声,你的想法会通过乐曲传递到每个生命的心底,如果我再心底阴暗下去,只怕乐声一起,这些鹿们便会不顾一切,既使投河自杀也会向往自由了。 微闭了眼,想象着它们最喜欢的环境,白雪皑皑,青山披慕,空气中流动着如玉般冰凉,它们在林中欢快地奔跑,抖落身上的雪花。 乐声从我的唇内传出,叹息如飞花悄落,欢快如珠玉落盘,不用睁开眼,我便知道那鹿儿围着我的裙裾踏乐而舞,嘴里发出欢快的鸣叫,随着乐音,我边吹边飞快将身子飞快地盘旋,裙裾上绣的白色细花便风中零乱,如西疆飘雪。 我让鹿们沉浸在虚幻的快乐之中,让它们以为回到了故乡,周围依旧是皑皑白雪,苍绿青山,而不是在这个温热的盛都。 乐声一停,我的心虽已炼似生铁,却也不敢望它们茫然四顾失望的眼,只向宁王弯腰行礼:“王爷,这便是妾身能让鹿儿踏乐而舞的技艺了。” 他似是在怔神,隔了半会儿才道:“甚好,自今日起,你便搬来鹿宛吧。” 我垂头应是,等宁王一群人走后,才抬起了头。 王公公喜滋滋地走了上来,向我行礼道:“美人,一应所需,尽管告诉老奴。” 这个烫手山芋好不容易有人接了,还接得如此皆大欢喜,自让他满意非常。 自此,我便每日在鹿宛侍鹿,这对我倒是不难,在家的时候,我便作惯了此等事物,只是每日深夜便要发作一次的咳喘之症让我苦不堪言,用药更是增加了不少,媚蕊从太子那里取药回来,担忧地道:“这一次药量被扣了不少,如我们还没有建树,只怕……” 我从她手里接过茶杯,将药放入嘴里吞下,笑道:“太子赏罚分明,过了江妃寿宴,一切将会好转的。” 鹿宛比不得我原来住的院子,因尊的是兽,人住的地方自是只讲求简单干净,屋子里,也没了那面极高的铜镜,平日里,我只能让媚蕊给我梳头挽发,只求简单清爽,方便行动而已。 对一个经常想着流油烤鹿的人,鹿们怎会听我的使唤?兽类对善恶比人更敏感,所以,平日里,它们自有王公公照料,只不过,乐声一起,它们便如中蛊毒,身不由已,围着我欢快而舞,虽说乐声停止的时候,它们茫然四顾的眼神着实让人心酸,可瞧着瞧着,我便也习惯了。 就仿佛第一次杀人,会噩梦连连好几天,可杀着杀着,便感觉其实杀人和切黄瓜差不了多少,只不过分切得趁不趁手之别而已。 江妃的寿宴原本是要在宫中举行的,可宁王奏请了皇上,得皇上恩准,得以在宁王府举办,这既显出了江妃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也显出皇帝对宁王这个儿子的重视。 他的重视,就换来了太子不停地往宁王这里塞美人,宁王则要想方设法地把多余的美人处理了,有时候我想,他们两兄弟的作法,其实和民间过年过节的时候亲戚们之间送糕点差不多,一盒糕点,如果是贵重的而不好吃的,就想方设法地搭配了其它的糕点当成礼物送出去。如果是未开封就霉乱了的,就只有丢往垃圾堆里了,而贵重又好吃的,便要想一想了,是送出去呢?还是留来自用? 我暂时还属于贵重而好吃的吧? 第八章宴无好宴,锦瑟无端 转眼之间,就到了江妃寿宴之日,一大早,我便起身着装,为让江妃眼前一亮,王爷特地请宫里头的司制房为我制作了驾鹿的窄锦袍,头饰是染为五彩之色的翠羽,紧身窄袖云雁细锦的锦衣,腰身系以红色汁巾,下身却是一件从前开叉的八撒间色裙,既方便行动,青松的颜色更从腰间渐次而染,上面绣有无数银白雪花,像极了青松挂满雪花。 前面的宴席已经展开,可听见外间传来隐隐的丝竹之声,前面烹龙炮凤,罗帏香风,莺声燕语不绝于耳,我却只能与天生喜欢寒冷的驯鹿呆在一处,任冷风从窗风吹了进来,直透骨髓,我从袖袋内拿出药丸,就着唾液吞入腹中,这才感觉周身的寒意略有些减轻,千万别在紧要的关头出了事,我暗暗想。 媚蕊走进来,见我把药瓶收入怀内,道:“主子,这药可不能多吃,早上,您不是刚吃过吗?” 我笑道:“不怕,偶尔多吃一些,没事的……” 媚蕊担忧地望了我,欲言又止,我便道:“放心,我不会坏了事的。” 媚蕊微叹了一口气,转头走了出去:“主子,你以为我……我去准备驾笼。” 为了今天的寿宴,宁王不但请人给我做了新衫,而且,叫人重铸了驾笼,上驾笼上面不但镶嵌了点点金翠,更以五彩丝漆层层漆于表面,在阳光的照射之下,透出隐隐光华,鹿车更是让工匠雕以博云花草之纹,镶嵌金漆金玄,低调而隐见奢华,正和了江妃的口味。 因驯鹿耐寒不耐热,我这屋子特地放了冰块,又以积雪放入槽中任其舔食,我身上虽披了柔软内衬貂皮的长披,却依旧感觉寒冷,不由自主的,我又想拿出那药瓶,可想了一想,还是放下了,媚蕊说得不错,此药能医病,也能拿人性命。 又过了良久,才听见王公公来传:“美人,可以进去了。” 我跺了跺微冻的手脚,站起身来,一声呼哨,四匹驯鹿便整齐划一的站起身来,戴了金玉镶嵌的兽笼,静等我上了鹿车,我拿出怀里柳叶制成的鸣哨,站在车驾之上,吹响乐音,驯鹿无鞭自走。 前厅的门大开,隔得老远,我便看见厅内笙歌华筵,丝乐满园,而坐在主席之上的,便是宁王和江妃了,而宁王的姬妾,便坐在下首两排,其它的,便是宁王在朝中交好的官员了。为了让鹿车能在厅内自由行驶,此次宴席,特地选了宽阔的朱雀堂,廊柱之上更装饰了松枝雪棉,以造成雪压青松的寒地之景,我驾了驯鹿进去之时,满堂的喧哗之声便渐渐止歇了,只听见悠扬的笛声在厅内回响,一道道或羡或不以为然的目光皆聚在我的身上,我看见宁王在江妃的耳边微语了几句,江妃便抬起头来望着我,她原本郁郁的脸上便带了丝微笑,伸手抚了抚宁王的鬓角。 江妃虽已年过四旬,可却依旧光彩照人,不见丝毫老态,听闻当年,她以纤纤楚腰而独宠于后宫长达十多年,今天虽已势微,可依旧凭借儿子的功勋在皇帝的心中占居了一席之地。 只可惜,岁月的流失,容颜的衰老却是不争事实,她终也走出了皇帝的视线,现在唯一凭借的,便是她这个儿子。 我在鹿车之上做了几个简单的动作,便赢得了满党之彩,我知道,这个喝彩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江妃脸上的微笑,她既笑了,堂下之人何不趁此凑个兴儿? 鹿车停了下来,驶到厅中停下,我下了车,跪拜行礼,江妃笑道:“王儿,难得你有心,把寒北之地的鹿都带了过来,这个驯鹿师也不错,驾得好……” 宁王便笑了:“娘亲,孩儿这里还移栽了不少白桦树,以此建了一座园子,房子都是漠河那边的木楞子房,母妃如若喜欢,等下寿宴过了,孩儿带您去看看?” 江妃一笑:“你这孩子,难道你这么用心……”她微叹了一口气,“只是,漠河那边的东西,到了这里,又怎么能活得长久,就象这驯鹿……” 宁王目光扫了下来,淡淡地道:“母妃,孩儿让它们活下去,它们怎敢不活?” 江妃笑了,为他理了理襟前:“你这孩子,就是太过自信。” 见宁王和江妃高兴,其它的姬妾便也上前凑趣儿,一时间堂上暗香阵阵,你来我往,更有姬妾趁此机会挤在宁王的面前,娇声请饮,欢乐无限。 过了好一会儿,宁王才笑对江妃道:“母妃,这才开始,后面还有更精彩的呢。” 江妃娘娘原以为这便完结了,闻得此言被提起了兴趣,道:“还不叫她快快使来?” 这次的乐音与上次没什么不同,可因为我身上穿的衣服更为华丽,廊柱之上更是青松缠绕,乐声起的时候,驯鹿的神色更见兴奋,更加上身上所配珠玉金笼,耀眼生花,赢得满堂喝彩。 当然,众人皆不会瞧见,乐声一停,驯鹿们从幻镜中惊醒,眼内出现的却是类似于绝望的神色,所以说,不管是人还是兽,被骗得多了,精神也会崩溃的,更何况它们刚在千里冰封的故乡欢快奔驰,一眨眼,回到现实,面前却是这位想着烤其鹿肉的女子?如果是小七,想来不会有这种情况的,皆因他待它们真心,让它们将受骗当成了游戏,甘之如饴,我没有小七柔软纯洁的心,所以,他们对我,既畏且恨。 可当时,我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满堂喝彩之后,听得江妃道:“王儿,此驯鹿师不错,可得好好赏赐了。” 宁王笑道:“您不说,我倒忘了……” 说完,漫不经心地叫人拿了百两黄金给我,我自是垂首称谢。 正待退了下去,却听江妃道:“好久没见过这些驯鹿了,在极北之地,要它们驾车,自是和它们的脾性的,可到了这里,脾性也未改了,且还能被驯得能踏歌而舞,倒真是奇了,想当年,你父皇也遥遥地从极北之地让人送来鹿来,可隔了一到一个月,这些鹿便死的死,病的病,我倒要看看,这些个鹿是不是从那来的……“ 宁王笑道:“娘亲,你竟然不信你的儿子?” 一边笑着,一边便搀了她的下堂,江妃兴致大好,兴致勃勃地来到鹿车之前,绕着它们打量了一番,笑道:“不错,的确是从我们那儿来的。” 她眼中露出缅怀之色,左手也摸上了其中之一的鹿头,正在这时,绝望的驯鹿那里还安于其分,挣绳索就往前冲,我见不妙,急急地赶了过去,想拉住它的笼头,却未曾想到,它直直地向江妃冲了过去,吓得江妃花容失色,恰好宁王正在跟前,举掌欲击,却未曾想,那头鹿未近她身,便轰然而倒了,我抬眼一瞧,看清媚蕊站在一众奴婢旁边,左手不动生色地收了回去,便知道又是她帮了我。 紧接着,其它三头鹿也焦躁不安起来,欲挣脱绳索,我顾不得其它,连挥长鞭,才让它们稍微安静。 不等宁王吩咐,我连同鹿车早叫人看管了起来,只等宁王令下,我命丧当场。 宁王扶了惊魂未定的江妃坐回座位,又叫人拿了定神汤过来,安抚江妃半晌,这才回头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脸上带了慌色,紧张地思索,要怎么样才度过今天这一关,伏首而道:“都是奴婢的错,近几日,这驯鹿便有些焦躁不安,奴婢却未发觉。” 宁王冷道:“既是早几日就发现其焦躁不安,为何没听你上报?” 他眼光如刀,望向我的时候,我瞧清了他眼内浓重的杀意,此时的我,对他而言,已无用处,虽则江妃在场,他不便血染寿堂,但我知道,寿宴结束之时,便是我命丧之机。 我伏首磕地,惊慌失措:“王爷,也许,奴婢能找出它出现此状况的原因。” 宁王嘴角微扯,冷笑:“那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缓缓而行,来到鹿车之旁,那头鹿依旧伏地昏迷不醒,我仔细观看,更用手抚mo其项背,此时,堂上皆静悄悄的,一点儿人声都不见,我仔细观看之后,缓缓地行至堂前,垂头而立,冷汗从额角之上冒出,被风一吹,更是贴在鬓角,冰冻刺骨。 我的沉默不语,更是换得宁王一声冷笑:“来人,把这贱婢先押了下去,等寿宴过后再行处置。” 我抬起头来,心念急转,忽地想起了本朝一个晦测莫深的丑闻,便冲口而出:“王爷,奴婢知道是什么原因,奴婢……奴婢……近几日打扫鹿廊,见驯鹿与往日相比,尤是焦躁不安,根据……根据……奴婢往日经验,这头鹿,这头鹿小腹拱起……只怕是,只怕是怀孕了?” 一听此言,堂上众人皆将目光转向驯鹿,江妃脸上也淡了些惊慌,更添了些好奇,转向驯鹿伏地的地方,宁王更是怒不可抑:“你说什么?这头鹿怀孕了?你没看清楚它们头上有角,皆是公鹿?” 我更是惊慌,伏地不起,道:“是啊,王爷,既是公鹿,怎会怀孕呢?” 堂上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时间静得几乎听不见人音。 没曾想,江妃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刚开始还是轻声低笑,后笑声越来越大,几不可抑,边笑边道:“你这奴婢,你这奴婢……当真有趣,的确……既是公鹿,又怎会怀孕,又怎会有天伦之乐,所拥有的,只不过是主人短暂的宠爱罢了……” 我伏地不起,低声道:“就是啊,当真是奴婢搞错了?” 松了一口气,心知那桩让人三监其口的皇宫丑闻看来是真的了。 与我惊慌的脸色相比,其它姬妾脸上容色便大不相同,一时间个个欢笑声起,更有那忍不住的,看了看堂下的驯鹿,再望了望我,边揉了肚子边笑。 好不容易收了笑声,江妃道:“皇儿,你的安排,我很高兴,这个笑话儿,的确说得好,你们俩配合得也好,差点连母妃都给骗过了,这个奴婢,你可要好好打赏。” 此时,我脸上已恢复了常色,静静地跪在堂下,我瞧见宁王眼内没有了杀机,目光变得却有些复杂,他望了我一眼,回头道:“娘亲,能引娘亲一笑,是儿子的莫大荣幸,儿子自当好好安置了她。” 这件众人不敢言说的丑闻是这样的:当今皇上前半生宠爱女子,更将江妃拱若珍宝,可临到老了,却不知为何,却宠幸起一位名叫墨子寒的男子来,与他形影不离,视后宫女人如无物,不顾朝堂议论纷纷,赐其高官厚爵,更是命人在后宫独僻一室,任其自由出入,其恩宠待遇,有时尽胜过了他的三名皇子,当然更胜他的妃嫔。 其它的朝代宠幸一名男子或没有什么,但本朝尊孔敬贤,讲究礼法,更注重人伦理常,皇帝以一国之尊,开了如此先例,自是要上下封口的,所以,那名男子,虽受尽荣宠,但对外却只宣称其才华横溢,颇得皇帝赏识,是为宠臣。 所以,虽是掩耳盗铃之举,但自是无人敢胆揭开了来说。 我此番隐喻,以玩笑为名,自是正好挠在了江妃的痒处。 第九章琉璃金盏,明心意 (各位,顺手推荐,收藏……) 媚蕊见此举引得满堂笑声,一边帮我换下衣物,一边道:“主子,看来这一次,获得江妃青睐,我们的日子会好过一点了。” 我点了点头,就听有侍女来传唤:“江妃娘娘有请花美人。” 我跟着侍女,沿着长廊向前,软底薄靴敲在硬木地板之上,足音传出才远,前面引路的侍女是个活泼爱说的,边走边道:“娘娘可有些日子没笑过了呢,想不到却被美人逗笑了,竟笑得咳出一口淤血来,请冯御医看过了,说娘娘的病大好了呢。”又回首向我道,“看来,这一次,美人可立了大功了,若以后高就了,可否让奴婢沾沾光?” 我含笑答应了,又问了她的名字,原来,她是江妃娘娘身边的柳影。 两下说笑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江妃娘娘住处,和前一样,她斜斜地歪在塌上,神色和前面却不相同,见了我,脸上依旧带了一些笑意,道:“你这个小女子,倒有些胆识。” 我跪下道:“能博娘娘一笑,是妾身莫大的荣幸。” 她站起身来,下了睡塌,走到我的身前,我听到她纱裙绸布之间轻轻磨擦的声音,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暗香,美人依然如玉,只可惜帝王心意已改。 “听王儿说,你也是从北疆来的?” “是的,王爷还救过妾身的命呢。” 她声音之中夹杂了些许缅怀:“是吗?当年的那些日子,王儿恐是过得最开心的了。” 我自不敢随便插言,只能沉默无语,隔了良久,才听她叫人备了椅子让我坐下,又赏赐了不少金银首饰给我,恐瞧出我脸上没什么喜色,便笑道:“你是王儿的人,其它的赏赐,自然是由王儿做主的。” 我忙道:“妾身并非这个意思,只是,妾身出身卑微,万不敢奢望王爷的宠爱,只求能在王府生存下去而已,不知娘娘可否愿意,让妾身留在您的身边……?” 江妃娘娘愕然道:“你陪着我这个老太婆,有什么好处?”又抬头往门厅之处望了望,笑道:“这样吧,宁王来了,听听他怎么说?” 我回头一望,却见宁王脸无表情,揭了珠帘走了过来,向江妃娘娘行礼之后,才道:“你是我的女人,哪由得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面向江妃娘娘之时,他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意:“母妃,听御医说,经此寿宴,您的病可大好了?” 江妃娘娘笑道:“你这位美人可是居功至伟,可别委屈了人家。” 他转头向我一望,脸色便又变得淡淡的了,道:“那是自然。” 我心想,想不到一向以百战沙场而闻名的宁王,倒有其它一项本事,那便是变脸变得尤其的快。 见江妃娘娘脸有疲色,宁王便道:“母妃,您也累了,不如先休息吧,明日儿臣再来请安?” 江妃娘娘点头应了,宁王又细心地叫侍女们将娘娘每晚必饮的奶羹端了过来,用银勺尝了尝味道,这才递给江妃饮了,叫侍女们扶了她进内室休息。 转眼之间,这屋内便只剩下我们两人,想来这一次,我或多或少有一点功劳,他不会找喳儿,便略定了定神,准备接受他的赏赐,无非是些金银珠宝而已。 那知等了半天,只听得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默不做声,过了良久,才问道:“对你们来说,是男是女,真那么重要么?” 我怔了良久,初时不明白什么意思,想了半天,还是没弄明白他问这话什么意思,便抬头问道:“王爷,您……说什么是男是女?” 他没有回答,我抬头望去,只见他站在窗前,面颊如削,俊颜修眉,脸上却有郁色,望着隔窗那一轮明月,神态怅惘,在我看来,他恐是灵魂出鞘了,想着快快领了赏好回去歇着,经过一番折腾,自己又该吃药了,可没有闲心陪他伤春悲秋,便提醒道:“王爷,夜已深了。” 他这才恍然惊悟,将头抵在红木漆窗之上,半垂了眼睑,叹道:“又过了一年了。” 我心想,他到底富贵出身,虽说在边疆多年,可重回富贵之乡,便染了不少那些贵族子弟的毛病,对着个月亮都能感叹半天,把想要领赏的人倒遗忘一边不理了。 我小心地道:“王爷,您还不歇着?” 他这才望了我,淡淡地道:“你便重回依兰宛吧。”说完,身形一转,便向门外走出,一转眼,我只看见他衣衫的一角擦过门廊而逝。 对于赏赐,我原也没什么奢望的,但他却连提都没提,却让我略有些不满,心想宁王素以赏罚分明闻名,这可是怎么啦? 我还立功了呢! 依兰宛庭中的那棵榕树,依旧枝叶茂盛,在暗暗的夜色之下,宛若巨兽,我和媚蕊走进了院子,却发现自己那屋里的灯亮着,推门进去,林美人从桌前站起,向我巧笑嫣然:“妹妹终究回来了,让我好等。” 她双目含笑,朝我上下打量,又望向媚蕊手上所拿,笑道:“看来妹妹此番立下大功,得了不少赏赐。” 我道:“不过是些首饰而已,姐姐如若喜欢,尽管挑一些去。” 我示意媚蕊打开首饰盒,将赏赐摊开在桌上,她便走了过去,用手拿起一枚金钗,瞧了瞧,便又放下了,回首道:“我还以为妹妹此番会飞上枝头呢,却想不到只不过得了些寻常物件儿。” 她带来的两名侍女,却走到了门前,将门口守住了,而另两名侍女,则朝媚蕊望着,面露警色,我暗自一惊,她想要干什么? 我笑道:“哪比得了姐姐,获王爷另眼相看。” 她一笑,便端坐于桌前,道:“你知道便好,既知道了,那么,我们就来算算旧帐。” 那两名侍女倏地向媚蕊逼近,我暗以眼色示意,媚蕊知机,没有反抗,让她们轻而易举地拿住了。 我道:“你敢!“ 林美人笑道:“你以为,凭今日寿宴之事,你便可以一朝得惩?却未曾想,王爷并未加封赏,看来,你始终都不明白为了什么了。” 我冷冷地道:“既便如此,你也不能将我们怎样!” 林美人道:“你我同属王爷的女人,我自然不能将你怎样,可是她们,却肩负捉拿刺客之命,自然能将那刺客捉拿。” 第十章无端灾祸 我暗叫不好,上次以林美人作引,引开宁王注意,早就知道自己的把柄便捏在了她的手里,想来她暗中细察,早就暗中注意上了媚蕊,终让她找出媚蕊的破绽,更认定媚蕊便是那日之人,令我想不通的是,她怎么敢在这种时候动手,胆敢如此明目张胆? 我刚立下功劳,获得江妃喜爱,就凭江妃的面子,宁王对我当有一些怜意的。 我暗暗着急,不知她会采用怎样的手段对付媚蕊,便道:“你凭什么认定,媚蕊便是那刺客?” 她一笑:“妹妹,你可别怪姐姐,姐姐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虽没有证据,但身上外表伤痕虽然痊愈,但经络之伤,却没有人能逃得过冯御医的眼,不如,我们就一起去到王爷那里,由王爷判断?” 说完,她款款在榻前坐下,伸手接过身旁边侍女递过的清茶,浅抿一口,意态安然。 我略略放下心来,看来她还不敢胡作非为,可我望她的神情,却暗暗担忧,她有备而来,必定有所凭仗,可她凭什么认定宁王一定会信她呢?任她任意妄为呢? 不期然地,我想起刚刚领赏之时宁王的脸色,暗自一惊,这才忆起,他转瞬间的情绪,是不耐而厌烦的,我有好几次都看见过他这样的脸色,如果说先前那几次,尚可究其原因,可这一次,对一个刚刚才趁他心逗了娘娘欢颜的有功之人,他却是如此脸色? 我做的一切,又是哪里将他得罪了? 不容我分说,另有一名侍女上前,扶了我的胳膊,便向门口走去,林美人则摇曳生姿地跟在我们身后。 走没了多远,便来到了琼书阁,看来宁王今日没有宿在任何一位美人之处,反而独自宿在书房了,尚未近房门,我便闻到了琥珀酒特有的浓香,从门隙之间传了出来,早有人上前通传,说是刺客抓到了。 过了良久,书房的门才打开了,林美人头一个走了进去,躬身道:“王爷,妾身早就说过,妾身一定会助王爷拿住刺客的。” 那两名侍女则推了媚蕊进入,而我的左臂,则让另一名侍女紧紧地握着,唯有跟了进去。 一进门,那股酒香味则更浓,宁王一手拿了酒杯,案台之上摆放着的,则是那青花瓷的酒樽,他随手将琥珀液体倒入杯中,一饮而下,漫不经心地望了我们一眼,道:“是吗?” 还好,他没有喝醉,眼神依旧锐利,可他望着我们之时,眼神之中的厌恶之色却更为明显了,恐是因为喝了酒,便一点也不加掩盖。 我暗自着急,心里便明白了,林美人一定知道原因,所以她才借了这个机会,趁宁王厌心起的时候,想办法除掉我们,可我实在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之间会对我如此厌恶? 林美人笑道:“王爷交待妾身做的事,妾身怎敢不尽力而为,妾身原就疑惑,为什么上次刺客事件,妾身会被牵扯其中,又适逢妹妹前来拜访之后,妾身身上便无缘故的出现红斑,直至今日,妾身见了妹妹身边这位侍女不动生色地在驯鹿身上做手脚,这才明白,原来,妹妹身边倒有一位高人。” 被宁王醉眼一扫,仿如寒风冷刀,我便不由自主的腿一软,便跪下了,连声道:“王爷,请您明查,确不关媚蕊之事。” 他却仿若没听见般,纤长的手指抚上青花酒樽,又倒了那琥珀色的液体入杯,一饮而下,才道:“原来,那鹿,是你做了手脚?” 我想,这个,你不是早就明白了吗?别人瞧不见媚蕊动手脚,射死那发狂的鹿,难道你也不知? 难道你竟要籍此来治我的罪? 这杯酒入肚,他眼中的厌恶便愈深,让我更为惊心,他的言行已无对错之分,只关乎喜好,更关乎可不可以趁势把多余的美人处理了。 更何况,他不用亲自动手,又有了对太子解释的理由:您送给臣弟的美人内讧了。 林美人有意利用,会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我暗暗思索应该怎么办,却听他道:“既如此,她们便交给你处置,务必问出真相来……”又指着四位侍女,“你们,协助林美人吧。” 我看清了林美人脸上的得色,更兼一丝凶狠,便知道她恨我极深,如王爷的厌恶之色一般,已不加掩饰。 “那么,妾身便不打扰王爷了,等处理完这件事,妾身便帮王爷炖一碗醒酒汤来……” 她的柔声软语,却只换得宁王冷冷一声:“下去吧!” 我看清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转头向我之时,却又是满脸得意,她一挥手,那四名侍女便押着我们往偏殿走去,我万想不到,今日我们会从云端转瞬跌落地底,可到底为了什么? 押着媚蕊的两名侍女显是武技极高,手法极熟,按压在她的穴道之上,让她动弹不得,而押着我的这名侍女,却也是有些手段的,我只觉她不动生色地扭着我的手腕,让我的手腕痛彻心肺。 我被人用丝带牢牢地固定在椅子之上。而媚蕊,却被其中一名侍女在膝弯一踢,便跪下了。 她一摆手,叫侍女们都退下了,将媚蕊也带了出去,媚蕊显是被人用手法禁制,动弹不得,是半拖着拉出去的。 我心里有些紧张,屋子里只剩了我们俩人,很明显,她想动私刑。 林美人拿了杯盏,慢条思理地喝着,我闻到那茶杯之中散发出来的暗暗幽香,便知她饮的,就是君山银针了,便笑道:“林姐姐还是喜欢这种茶?” 她一笑,道:“这茶在茶叶之中也算得上极品了,可比它好的,却也有,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不喜欢,就喜欢它,旁人略略评论一声,说它味道太淡,我便不喜欢,连带这个评论它不好的人,也怪上了,你说奇不奇怪?” 她脸上含笑,款款道来,让我一惊,她说的是自己,还是宁王?难道我便是因什么事触动了宁王哪根神经,便让他对自己生了厌? 林美人见我的神色,便笑道:“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我摇了摇头:“姐姐,我实在不明白……” 林美人便不再说下去,拿起茶杯,忽地将一杯茶水迎头泼在我的脸上,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痛,她拿着空茶杯走近了我,轻声道:“妹妹,你相不相信,就算今日我在这屋子里让你莫名身亡了,宁王也不会责怪我一声。” 我抬起头,向她笑道:“那是自然,你就不会害怕有人将你的手段传入宁王耳内了。” 她笑道:“有时候我真是很佩服妹妹,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能谈笑自如,你说的,是孙美人那件事吧?你说说,王爷还记不记得她呢?” 我叹道:“你我何尝不是一样?” 她脸上的怅惘一闪而过,看清她的神色,我终明白,林美人恐是对宁王动了真心,她处心积虑地对付我,怕不止是为了我上次借她过桥之事,而她莫名对付孙美人,恐也因如此。 有的时候,感情,便是最大的利器,可让人发挥无尽的潜力。 宁王把将这一点利用得很好。 不,不光是宁王,他们兄弟俩皆能善加利用。 我的话,显见触动了她的伤处,望了我,冷冷地道:“虽是过眼云烟,总比你好。” 我轻声道:“又好得到哪里?” 本以为她会勃然大怒,可听了我的话,她脸上却露出淡淡的茫然,就仿佛某些人奋斗了一辈子,忽然间找不到奋斗目标了的那种茫然,竟顺着我的话,喃喃地道:“你说得对,又好得到哪里?他终是改不了的。” 第11——20章 第十一章真假 (收藏啊……) 室内茶香暗飘,冷风从窗子里吹了进来,拂起帘上玉色珠穗,传来珠玉相击的响声,她的脸孔隐在升起的水汽之中,娇美朦胧,让我忽然间有了一种感觉,仿佛我和她,不过是深闺之中一双怨妇,为变了心的同一个男子互诉怨曲,不由自主地,我便说了出口:“对,无论怎么样,总是比不了……” 她接过我的话:“比不了那人。” 说了出口,她才感觉自己说了什么,脸上带了慌意,朝门后望了望,见无动静,才强自慎定下来。 她如此神态,倒激起我莫大的兴趣,王爷心里有人,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为何她会惊成这种模样? 我知道,既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便只能旁敲侧击,诱惑其自动说出,这林美人为情所困,心中气苦,怕是早想同人一述,我虽为她的对手,可和她也处于同一位置,心理上便近了许多,是一个极好的倾述对象,更何况,倾述完了,这对象转眼之间便可任她处置?倾述的话也不会流传了出去。 我在脸上带了淡淡怅惘,道:“你我皆是他人影子而已。” 心想宁王既心中有人了,照常理来断,为寄相思,找一些和他心上人相似的人,是常人用之极多的方法,理应锲合题意。 哪知林美人轻蔑一笑,啪地将杯子盖上了:“什么影子?趟若有便好……”她情绪有些失控,“你没看见,他脸上的厌烦?” 原来,这宁王不单对我,对其它人也是如此,脸上时有厌色?我一听此言,松了一口气,老怀大慰,对小七的手艺有了信心,原来,不是我不够美,是遇到了一个变态。 林美人是个机灵人,瞧清了我脸上的神色,忽地把茶杯扫了落地:“花凝昔,你不在乎对不对?那样的男子对你露出了那样的神色,你竟不在意?” 她的话当真好笑了,自己一头栽了进去,身受其苦,其它人稍表露了点对那男人的忽视,她倒又打抱不平起来? 看来,她真陷得太深了。 我淡淡地道:“姐姐,我们只是他身边其中之一而已。” 我的话象一杯凉茶,把她的火浇灭了,让她颓然坐下:“不错,我们皆是其中一人,且是他忘却那人的玩具,只有那人,才占满了他整个的心,连一丝一毫都不曾留出。” 她面容悲凄,脸上虽涂有胭脂,衬在苍白的脸上,却如两团红印,我却感动不起来,尤如站在远远云端,看尽人间悲欢离合,因我知道,他们兄弟俩,把我们这些美人,当成了什么。 既不能入戏,我却能装成入戏,轻叹一声:“说到底,我今天不是死在姐姐手里,却是亡在那人手中。” 林美人这才将视线转向了我,朝我一笑:“怪只怪你既知道原尾,却还是甘冒其险,竟在娘娘面前,说了那么一个笑话儿。” 我这才明白,一切祸端,皆来源于此,那个笑话,引得江妃娘娘开颜一笑,却也让宁王对我极之生厌,厌得想借他人的手让我不出现在他的跟前。 所有线索一一归纳总结,我想起领赏之时宁王奇特的语气,想起那则笑话暗含的意思,想起林美人脸上的绝望,冲口而出:“原来他心中的人……。” 林美人这才知道,我种种情态,不过是为了引她说出真话,恨恨地望了我:“知道了有什么用,你就要死了。” 我抬起了头,眼眸之中泪光凌凌:“姐姐,你真要致我于死地,你我皆是可怜人,王爷,王爷既有如此趣向,我们斗来斗去还有什么意思?无论怎么斗,我们都不能转换身份……”我垂头而泣,“我们一出生,就是女子啊。” 显然,我的话打动了她,她眼色茫然,望向远处,过了良久才道:“只怕,只怕,转了身份也不能得,他所求的,不过是那个死人而已,其它人等,哪会让他放在眼里?” 我暗暗高兴,知又套出其中关键:那人已死。 我心中却奇怪起来,宁王兴趣不在女子身上,按道理来说,太子送了如此多的美人入府,照理早就应该查了出来的,却为何一丝风儿也没透出去?想了一想,我倏地明白为什么这么多的女子莫名身丧了,只怕大半的原因是因为知道真相,看来宁王心目中的人真是一个极为特别的人,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的名声,自己却又不由自主地往歪路上想,真是纠结啊,纠结……这个人,一定是个大人物。 我切切地望着她:“既如此,姐姐,何不放妹妹一条生路?” 她哀哀地朝我而望:“妹妹,你还不明白吗?不是我要你死,是王爷已容不下你。” 我叹了一声:“没曾想,我死在一个未曾见面的死人手上。” 她脸上现出古怪神色,似有几分向往,又有几分倾慕:“妹妹,相对来说,死在他的手上,其实并不冤枉,如若你知道他是谁,便会知道,他当值得王爷对他……” 这个女人当真奇怪之极,开始不准我忽视宁王,这倒情有可原,接下来又对她痛苦的根源,宁王朝思暮想的那男子表示理解,这不全乱套了吗? 这是什么女人啊? 我实忍不住:“姐姐,妹妹既要死了,姐姐何不告之我真相?让我死个明白?” 她淡淡地道:“那人既已死,我便不想再提他,你若想知道,不如自己下了黄泉寻找,总会找得到的。” 我轻叹一声:“姐姐真爱说笑话儿,既是下了黄泉,找寻仇人,也应有些特征的吧。” “妹妹不必忧心,下去之后,每年七月初八,王爷便会为他斋戒沐浴,三日不饮不食,备兵书纸钱烧了给他,到时,你不就知道了?。” 我脑中倏地一哄,几乎要跳了起身,七月初八,我怎么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日子,那一天,鲜血浸满了斩头台上的每一寸木板,仿若染了红漆,那一天,几十双斩断的头颅的双目瞪着碧蓝澄空,久不瞑目,那一天,西疆的雪水都染上了腥味儿。 第十二章无奈 第十二章无奈 我的失态,被她看在眼里,她叹息一声:“你终明白了?” “原来,是西疆……” “不错,就是西疆,如果不是西疆的那人,凭你一名小小猎户之女,怎么获宁王青睐?就因为你来自西疆。” 原来,这都成了她嫉恨的原由,一旦爱得卑微了,便会如此? 我也忽然间明白了,宁王厌恶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兼之江妃娘娘从他父皇那里受到的伤害,所谓子承父业,别的有没有继承倒是罢了,却独独继承了这一点,叫人情何以堪?说不定以后还影响生育子嗣,又叫人情何以堪?江妃娘娘只他一个儿子,若知道了这事,痛不欲生,那是自然的了。 这一点他明白,所以,才会让他不可原谅自己,所以,他便把这股邪火发在了我的身上! 可我不明白了,他心中虽想着念着那人,不也照样宠幸女子,他以后会妻妾成群,那人只会隐身于世,干嘛搞这么多事出来?难不成他还真想娶个鬼男妻,以慰相思? “姐姐,何必挂怀,你终有出头之日的,如若怀了王爷的子嗣……” “不,永远不会,你知不知道,我们每一次侍寝,他就让人给我们喝药,这我不在乎,但你没看见……”她硬咽几不能出声,“你没看见每一次事后,他眼里的厌恶之色,仿佛我们极脏,极脏……” 哎,我长叹一声,不能言语,这就没办法了,变态变成了如此模样,还有什么办法? 林美人见我脸色惨白,神情沮丧,,以为我终和她同仇敌忾了,真有同感,便略有些解气,道:“你既猜到了,便把这秘密带下黄泉路吧,说起来,我们姐妹三人入府,你却是最可怜的一个了,既未受宠于王爷,我却不得不处置了你……谁叫你身边的人是一名刺客呢?” 我喃喃地道:“为什么,我只不过想博娘娘一笑而已……” “妹妹千万别怪我,赢了君心,失柳意,怪只怪你的运气太差了。” 媚蕊被人从隔壁带了过来,被那侍女按得头伏在地上,侧头过来,急道:“林美人,你们皆是从太子府上来的,你不能这么做,你就不怕太子责备?” 她冷冷地笑了:“那又怎样,各凭本事而已,想来太子不会因此而责备我的。” 我知她已下定决心要置我于死地,便问道:“姐姐,妹妹只想求个明白,我知道,自己不是死在你的手里,而是死在‘那人’的手里,可否告诉妹妹,‘那人’到底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却狂跳了起来,我自然知道当年的北疆,那未战死沙场,却死在断头台上的,却有哪些人,其中一些人,我还很熟悉,他们的音容笑貌仿若还在我的眼前,让我想忘,都不能忘却。 那断头台上飞溅的血花,仿佛还在眼前,让我的眼前一片血红。这其中也有人,让宁王在乎过的吗?也有让他动心过的吗?不知是哪一位? 可为什么,当他们为他而死的时候,他却不知所踪? 让他们在断头台上一遍遍地大叫着:“宁王殿下,冤枉,属下冤枉……” 可他却没有出现。 他们的呼唤换来的,却是鬼头刀一次又一次的落下,那未曾瞑目的头颅冷冷地滚落,热血瞬间冰冷,浸湿了每一寸草地。 我仿佛又站在那刑场之上,混在观刑的人群之中,冷冷地看着他们的头颅滚在我的脚边,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转瞬既逝,却只能无能为力的望着,却连眼泪都不能为他们流下来。 “怎么,你不问了吗?如果没什么要问的了,便上路吧!”林美人淡淡地道。 我将指甲之中藏的毒针暗暗地取了出来,如果没有了其它的办法,也只好如此了,我的性命,绝不能让她如此简单的拿走。 “干什么?叫你审个犯人而已,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审了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宁王站在了门边,皱眉望着室内一地的狼迹,林美人眼内的悔意一闪而过,她知道自己失了良机,而我,则把毒针重又藏入了指甲之中,我知道,他既然来了,我这条命,便暂时留住了。 “王爷,妾身都已经审清楚了,她们两人,果然是派来的细作,那媚蕊功夫极高,那一日的刺客,就是她。” “哦?是吗?”宁王扫了室内一眼,便道:“那就处置了吧,还磨蹭什么?” 宛若晴天霹雳一般,我抬头愕然望他,我万不想他居然下了如此的命令,还以为来的活命菩萨,谁知却是夺命怨魂。 我是知道宁王的武技的,如若是以前,我倒可以和他一较高下,甚至于脱身也不成问题,可如今,这具如枯木一般的身体,只怕略一用力,便已经散了。 他转身坐在椅子上,接过林美人递过去的茶,饮了一口,视线甚至没有望向我们,而林美人则一挥手:“王爷的命令,你们都听见了?” 盒子里的白绫又被重新拿起,我已感觉到柔软的白绫拂过我的面孔,不由急道:“王爷,您还要让这世间多多少冤魂?你要让妾身如君家军一般下场吗?” 他手里的茶杯叮当一声跌了落地,面前黑影一闪,他的手便捏向了我的脖子,我听到了脖颈之间的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可生命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我冷冷地望着他狂怒的脸:“王爷,您别忘了,我也是从北疆来的,君家军将领死于断头台上的时候,妾身正在台下。” 他终松开了我的脖子,宽袖扫过之处,茶几上的杯碟跌了落地,他踉跄后退:“你也知道他们?” “自然知道,君家军名震北疆,爱民如子,宁王难道不比任何人清楚?”我手抚脖颈,望着这个失态的男子,“可王爷还是任他们死于断头台上。妾身和台下的百姓都记得清楚,君家将死的时候,一遍一遍呼唤的,是您:宁王殿下!” 我看见他后退了一步,又再一步,直至重又跌坐于椅。 我有些后悔,何必触怒于他,以后的事,还得靠他,不是吗? 他失神地望着我,眼内流露出我不懂的光芒来,仿若坠落暗星忽然之间耀出最后的光彩,又仿佛冬天隐藏于灰烬之中最后那一点星芒:“你……到底是谁?” 第十三章 我一惊,转过脸来,不经意之间却看清了屋角那面大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人影,竟然凌利如出匣宝刀,不,我不能在他面前失态,让他瞧出端倪来,忙垂头道:“妾身是王爷救过的猎户之女,王爷忘了吗?” 他这才收了失神的眼光,仿若失了魂魄:“本王竟又看花了眼,他早就死了,死了……” 看来,他对君家军倒存有一份愧疚之心的,看来,我只有利用这一点来打动他了,便跟着叹了一口气:“妾身当年还为君少将治过箭伤呢,未曾想,他壮志未酬,便死于非命。” 我也不过随口拿了君家军中那位天姿卓绝的年青少将一说而已,哪知这便让宁王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跟着眼神便激动起来,一把抓住了我:“你当真帮他治过箭伤?” 我被他抓得手臂生疼,只得随口胡说:“那是自然,要不然妾身哪得机会接近于他,妾身记得,他脸上总带着浅浅的笑意,就算妾身的爷爷一下子给他抽出了背上的生有倒刺的断箭,他也不过微皱一下眉头而已。” “那是自然,你说得不错,他就是这样的人,无论受了怎么样的委屈,肩上有怎样的重压,在他看来,不过云淡风清。”他松开了抓着我肩膀的手,让我微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条命总算捡了回来了,是不是林美人是弄错了,将他们之间兄弟情深,看成了那不伦之恋了?女人一嫉恨起来,可是什么样的稀奇古怪的念头都有的,可是,宁王那句‘男人女人又有什么关系”,不期然地又出现在我的脑海…… 我小心地望了他一眼,见他眼神飘忽,显是陷于了回忆之中,便知道有关君少将的一切,将成为我保命的工具,便低声道:“王爷,妾身为君少将清洗过伤口,他身上真是伤痕累累……” 果然,我如此一说,他脸上便露出黯然之色:“有些伤痕,还是本王造成的呢,那个时候,本王年青气盛,好几次行军论战,都和他战成平手,而他更赢得下属官兵的衷心爱戴,本王心底不服气,便故意找喳儿用军法处罚他,害他莫名地领了一百军杖,可那小子身体好,不过休息了几日而已,就又和将士们打成一堆了……” 我便跟着脸有了怅然之色:“是啊,君少将那一次的伤,也是爷爷治的呢,连爷爷都对他赞不绝口,说从来没见过复原这么快的……” 宁王便沉默了下来,屋内一阵寂静,林美人知道大势已去,恨恨地瞪了我一眼,问道:“王爷,那这刺客的事……?” 宁王眼神一扫,便让她噤口不言,他道:“本王自得查清楚再说,本王行伍多年,岂会怕一两个刺客?把她放了吧。” 两名侍女只得将媚蕊松开,并解开了她身上禁制的穴道。 我松了一口气,未曾想此事就如此算数了,只不过提及君少将一些生活小事,就换了我们两条性命,难道,林美人所提的‘那人’当真就是君少将。 可是,他那个时候,的确是一名男子啊,而且是一位百战沙场碎铁衣且略有些粗鲁的男子。 我自是记得他身披银甲,手持长剑,箭指千军的模样。 宁王就这眼光? 也太差了吧? 我把手指甲狠狠地掐住了手心,才让自己竭力忍住脸上不露出些微的古怪神色,把一切看成平常,绝不能暴笑了出声,只在脸上做了黯然伤神的模样,仿若如宁王一样,感同身受,共同缅怀着君少将的死。 此举更是换得宁王一阵唏嘘,他又叫人备了酒上来,将那琥珀酒一杯一杯地往喉里灌,我只得脸上黯然之色未褪,给他一杯杯地斟着酒,只是有时候手有点儿抖啊抖的,有时候要皱了眉用袖子掩了嘴低咳两声,我的动作,自没引起旁人的注意,都以为我感冒未好,绝不会认为我在躲着偷笑。 忽地,他一把握着我端了酒杯的手,问道:“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怨恨过本王?” 我斟酌迟疑半晌才道:“这个,妾身那时不过为他治过一两次伤而已,他自不会跟妾身说什么,只不过,以妾身看来,像他那样光明磊落的男儿,自不会背地里说王爷什么的。” 不自觉地,我把那男儿两字说得尤其的响。 我是多么想提醒他啊。 他便醉眼朦胧地道:“是啊,既便心里多么恼恨本王,他也不会失了方寸,你知道吗?本王最欣赏他的,便是这一点了……” 我暗自好笑,知道这个时候是不能说半点这君少将的坏话的,不管那君少将是什么人,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就行了,便附和着他道:“是啊,对妾身这样的人来说,他便如星辰朗月了。” 想不到这话便让宁王有些怒气:“你告诉本王,你们这些女人,是不是老拿他和本王比……” 这可让我大开眼界,我想不到无论何时都镇定自若,冷静似冰的宁王,居然会失态到在意这些小问题?看来凡牵涉到君辗玉的,都足以让他失态。 那倒是真的,北疆民风开放,无论男女皆能骑马狩猎,就仿如我,不也能驾驶鹿车?那个时候北疆的年青少女,一见到宁王和君少将,未免会芳心乱跳,私底下的比较,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了,便吱唔道:“王爷自有王爷的好,君少将么,对人略亲切一点……” “我就知道,就知道,壮士们私下里的议论,他的笑容能融化所有人的心,就连本王,本王……都……”他一连‘都’了两声,又灌了一口酒入肚,头咚地一下垂下了,终靠在桌上睡了过去。 想不到这王爷喝醉了酒,全没有往日的威严,竟纠结起当年这些小事来,我暗叹一口气,心想,今日这一关总算过去了,只希望他看在我与君少将略有交情的份上,在以后的日子里,便会顾及到这一点。 墙边的镜子映出我的人影,又是纤纤弱质的模样,那如出匣宝刀一般的神情,自是不见了踪影,我自是提醒自己,如此的神情,任何时候,再也不能出现在脸上了,我……现在……仅仅只是花凝昔而已。 那一日,我醒来之时,只感觉天昏地暗,乱发在脸上轻扫,抬眼一看,小七摇晃着我的肩膀:“你哭啊,哭出来啊,哭出来就好了……” 我拂开了他的手:“小七,帮我倒一茶杯,嘴里的血腥味儿味道不好。” 他的目光茫然而心痛,跪了下地:“属下求您了。” 我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望窗外那一抹白云:“小七,你看那窗外白云,时消时涨,时淡时浓,世上万物莫不如此,既是军人,便要见惯生死,两军作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方兵士既受损失,下次再讨回便是,若有了仇恨,复仇便是。” 小七哽咽不能出声:“可他们是您的……您的……” 我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了入口,淡然道:“所以,我便要他们以牙还牙。” 小七接了我手里茶杯,望了茶杯一眼,终失声痛哭:“将军……” 茶杯跌了落地,溅起满地茶水,却是红色。 那块青砖地板瞬间变得殷红。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经过这番变故,到底让林美人终收敛了起来,让她不再找我的麻烦了,而宁王显见也对我客气了很多,虽则每一次叫了我去,话题绕来绕去,总绕到了君少将的身上,我只得绞尽了脑汁的回忆那君少将的喜好,既不能说得太过了,让他追问不休,也不能说得莫名其妙,让宁王产生怀疑,如此对话,让我感觉实在幸苦,不过这么一来,倒对太子那边交了差,媚蕊回去,带来了太子的赏赐,自然就是调治我寒症的药物了。 只不过宁王那里,却越来越难应付了,也不知道他为何记忆力那么的好,有时我只是精神恍惚略说错了一点,便让他抓住了破绽,问个不休:“你前些时候不是说他喜欢吃辣的吗?” 我只得圆慌:“因为他身体受伤,爷爷便叫他禁口,所以,到了后面,他便吃得少了。” 更让我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凡我所说的君少将喜欢之事,他总要尝试一翻,此刻,他便红肿了两瓣嘴唇,吸着气,饮着酒……那自然是辣的。 更比如说,我告诉他,其实君少将私底下不喜欢黑色军袍的,说过如若他领军,以后便叫将士们穿上红艳似火的军袍,行军起来,远远的天边便如飘来一束火烧云,更有夺人气势,哪里知道,他便叫人制了无数件红袍来,合府侍卫一个发了一件,一个个打扮得如娶了新媳的新郎官,衬得个个脸色黑中带红,却也叫我暗自生警:可不能再胡说了。 如此反复再三,便让我感觉,和宁王聊天是一件极痛苦的事,可却避无可避,简直没办法避,只得拿了一件事反复地说,以期望终能让宁王厌烦了,不再叫我,可期望却永远只是期望,对君少将之事,无论大小,重复又反复,他总是那样兴致勃勃…… 过了几日,太子与昌王便又前来拜访,宁王自是又准备了歌舞相贺,我如今是宁王身边出现最多的姬妾,称得上得宠的吧,自是有幸陪在了他的身边,只要他不老问我君少将的种种喜好,其实,这种待遇,我倒是挺愿意的,因为如此一来,便多了很多的机会。 离我的目标,是不是更近了一点呢? 这一次他们兄弟相聚,却多了一个不速之客,便是那墨子寒了,初一见墨子寒的时候,我绝想不出,这个沉默的少年,便是被朝廷上下称为妖孽的男子,他有极其俊秀的面容,容颜和三位皇子相比,更多了一份如玉般的皎洁,他端坐于下首,当真如一方墨玉,沉静温和,这倒是一位稀客了。 三位皇子相聚,无舞不成宴,这可没我什么事儿,自是擅舞的林美人的事了,自从知道我与君少将的交情之后,宁王当真对我宽厚了很多,知我不擅舞,也不擅女红等等一切姬妾应该擅长的,便也由得了我,林美人一曲《盘鼓舞》,以足音击鼓,她在鼓上翩若惊鸿,宛如飞鸟,看着众人止不住的赞叹,让太子又重复了那句话:“皇弟,此等美人送了给你,我可是后悔了。“ 墨子寒这个时候却站起身来,向三位皇子道:“见美人在鼓上翩若惊鸿,臣也一时技痒,也想为殿下们助助兴……” 太子忙道:“这怎么行呢,您可是父皇的宠臣,如被父皇知道……” 此话一出,昌王到底年青,脸上便微露出了讥色,低咳一声,装作喝酒,而宁王,则手指发白,差点把酒杯捏碎,显是由他的父皇联想到自己,父子相承,恶好相同,他心中便不期然地便升起几分罪恶之感。 墨子寒却毫不动气,只道:“臣只为勃殿下们一笑。” 太子便不再坚持了,反而笑问宁王:“皇弟,你怎么看?” 看来宁王罪恶感挺深的,闷声喝了一口酒,从侧面看去,厌恶之色尽显,道:“他既喜欢跳,便跳罢。” 乐声响起,墨子寒飞身上了盘鼓,以足为音,配合音乐,与林美人的舞相比,自是另有一番英姿,我看得有趣,心想,从表面上看,这墨子寒的确并非象一名佞臣。 眼角余光扫到宁王身上,却发现他根本没看舞蹈,只顾着一杯一杯的喝酒,喝一杯酒,眉头便紧皱了一分,便劝道:“王爷,不必为往事挂怀。” 更何况,您又没真像你父皇一样?心里面想想,也不犯法。 宁王放下酒杯,显然有些醉了,居然嘟哝道:“可是,就算我这样想,也是亵du了他。” 我知道他又开始纠结了,便转移话题:“王爷,您看看,墨公子的舞,当真英姿飒刷爽,您瞧瞧,他开始剑舞了。” 盘鼓之上,墨子寒身轻如燕,剑若惊鸿,周身被一股银龙包裹,身体时而柔软如绵,时而宛若惊鸿,看得我暗自惊心,这墨子寒看来武功不弱,何以他七尺男儿,又何必…… 宁王总算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却道:“哪及得上他……”便又拿起酒杯开始饮酒,我知道这人把什么都往君少将身上扯,失态到有外人在面前也不顾得了,再加上我既知道了他的秘密,他便好不容易有个人和他分享,在我面前也没了什么顾及,可我对这话题实在已经腻了,绝对不肯顺着他的话往下的,于是又转移话题道:“墨公子对音律也了解极深,一招一式配合乐律,不断以足音相和,更以招式相应,如此说来,他的舞技,的确高过林美人不少。” 我的话自是没引起宁王多大兴趣,却让离这桌不远的太子听见了,他拍手道:“说得好,想不到你有如此见识,皇弟……我后悔了……” 我笑听他将那句口头禅说完,这才道:“太子殿下谬赞了,妾身不过随便……” 话还未说完,却见面前黑影扑面而来,眼前剑光闪闪,却是墨子寒手持了宝剑,扬手直刺向我的脸上,我忙往后仰,他的剑却如影随行,让我避无可避,眼睁睁地看着那剑离面孔越来越近,可气的是,宁王却依旧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仿若没见。 那剑终于停在了我的鼻尖,倏忽之间,剑尖上尚平放着一个酒杯,墨子寒淡淡地道:“吓着美人了吧?” 我左手微抖,从那剑尖上把酒杯拿了下来,勉强笑道:“多谢墨公子。” 看来,上一次以鹿相讽之事已经传入他的耳内了,所以,他才来这么一个下马威,我脸上作了惊慌之色,心中却暗暗高兴,盼只盼,到了最后,终能引起宫里头那人的注意,那么,那些死在断头台上的人的血是不是可以不白流? 第十五章桑蚕 太子则淡淡地道:“成何体统,黑子寒,你也太大胆了!” 墨子寒当既跪在堂下,向太子道:“臣该死,一时兴起,惊吓了美人。” 宁王道:“今日皇兄既已尽兴,不如便散了吧。”说完便站起身来,向太子行了礼,离席而去,我自是跟着,心想这人想必心情又不好了。 其实,还是小的时候,老爹心中尚有希望,对我管得不是那么的严,所以,看过前几朝一些乱七八糟的书……前几朝此事还挺流行的,对断袖这回事也研究过一阵子,常常对着两只公鸡,想着它们怎么生出小鸡,后来想通了,近几朝为何对此事深恶痛绝,怕是连年征战死伤太多有关,据说前朝尚经历过一场大地震,全国人员少了十分之一,再加上战祸连连,青壮年劳动力急剧减少,造成女多男少让人悲摧的局面,如果再断了袖,只怕不用人家打,人口也会急聚减少,所以朝廷聪明了,借了孔孟的旗号,联合诸子百家,让老百姓们从心底里对此事深恶痛绝,经过几朝的努力,人口终于兴旺了,但诸人对此事的兴致也被消灭了。 在军营日久,面对一帮热血男儿,我也担心过此样问题,还专门和小七讨论一番,要他私下里留意,切不可助长此风……我可不想有一兵退伍的时候,引得另一兵当逃兵,夫妻双双把家还。 小七思索半晌,切切地附在我耳边道:“属下感觉,小五有此倾向,前些日子,他老拉着一清秀新兵在后山洗澡。” 我疑惑了,心想小五满脸胡须,却爱干净?但也兴致勃勃:“今晚去捉奸!” 小七和小五向不对盘,原因是小七是动物的保护者,小五和我一样,却是食肉者,他猎杀动物手段极高,身手快如闪电,这么说吧,他看上的猎物,基本逃不出他的手心。 最后自是小七冤枉人家……小五在水里浪里白条之时,那清秀新兵满脸委屈地帮小五洗衣服。 后小五获知了我们的行动,摸了摸脸上的络腮胡子,严肃认真地对我道:“属下认为,若遇敌情,先要派出候兵刺探,确定进攻我军的是何方将领,搞清楚对象,同理……您找错对象了,俗话说得好,冤家,冤家,无冤哪来的家?我要断袖,也和小七断!” 小七抬头望了白云半晌,默不做声地去煮红薯了。 自此之后,两人见面忽然间客气了很多。 虽说以后,小五良禽择木而栖,我却由一开始知道其消息时的狰狞愤怒,渐变得心平气和,小七说得对,菜有苦涩酸甜,何况人呢?…… 过了几日,宫里便传了话下来,说是后宫举办一年一度的桑蚕节, 祭祀嫘祖,指名了要宁王携花美人参加,对王府姬妾来说,这可是无尚的荣耀,宁王姬妾虽多,可并无封妃,以往的桑蚕节,都要求各府王爷携正妃参加的,宁王一向独身前往,如此一来,无异于告诉众人,我已成了宁王心目之中第一人而已,可是,我却知道,我所得来的荣耀,无非因为君少将而已,也或许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倾述之人,他便一时三刻地少不了。 本朝历来重视桑蚕节,每到这一日,便是朝廷民间举国同祭嫘祖,每家每户更是拿出织好的绣匹,摆放在香案之上,以求得到嫘祖的赏识,来年保佑蚕吐新丝,获得大丰收。 而到了宫内,则更为隆重,本朝皇后勤俭贤惠,每到桑蚕节,便亲自纺丝,制作新袍,各宫后妃自是不甘落后,每年这几天,无数制好的新袍便会送往边疆将士手里,以彰显皇室对地处寒地的将士关怀。 马车隆隆地往前,我望了望坐在身边的宁王,他微皱了眉头,俊脸如削,身穿一件两袖绣有华虫的冕服,真珠金碧的坠子从他两颊垂下,显得冷峻而沉默,全没了在北疆之时身穿金甲骑着白玉骢时的疏狂。 入宫的路很长,为免冷场,我便想起取悦于他,也是我的任务,我便道:“王爷,今年天高气爽,看来今年桑蚕节过后,便又是一个丰收年……” 他沉默半晌,没答我的话,自言自语般道:“记得那一年,桑蚕节后,边疆将士便都收到了宫内发出的锦绣战袍,赐给我的便是金甲缧丝袍了,君辗玉战功卓绝,也同获一样的金甲缧丝袍,是全军上下仅有的两件而已,下面的人却将本王的和他的弄混了,本王穿上身时才知道,他竟然是那样的瘦……” 我想,又来了,又来了,还没完没了了……唯勉强附和:“王爷是否叫人换了过来?” “本王那时性急,加上对君辗玉不满,便直接闯入了他的营账,却见他一身白衣,也正换那袍子,本王这才知道他居然纤瘦成那个样子,真不知道他杀敌之时无穷无尽的力量是从何而来。” 我心中发苦:“那您换过来了没有?” “没,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无论本王怎么刁难都少见怒意的君辗玉,居然大怒,拔了身边宝剑直刺向本王,本王唯有退了出来,第二日,才叫属下换了过来。” 无聊,当真无聊,这些事,有什么好聊的?我沉默不语,良久才道:“还好,换过来了,这金甲缧丝战袍可是千金难求的战甲,妾身也听过,说是用金线和缧丝织就,外罩以百练金甲,轻便无比,上了战场,能抵刀剑刺体,不知是也不是?” “那是自然,只可惜,后面组成的银甲军却失败了,被异族的勾刺箭所破,那一战,君家军……”他声音渐渐沉郁,没有再说下去,反将脸颊转向一边,他心情不好,我的心情自然也不好,我便不再相问。 英华殿前,也停了不少步辇,想是各府皇亲国戚都已到齐,见宁王进殿,太子和昌王都步下坐席,上前迎接,太子更是拉了宁王的手,笑道:“祭祀过后,你可得留下来,我们好好聊聊。” 作为宁王未受皇封的内眷,自是不能随同其它正妃入殿祭祀,唯等正祭全完了,才能入殿拜祭,大殿之内寒气甚重,并未象其它居殿一般使用保暖用具,我站立了一会,便觉得周身寒意入骨,悄悄摸了一粒药合着唾液咽下,这才略好一点,宁王自是不会记得我了,我于他来说,只不过一位能听他倾说君少将的耳朵而已。 第十六章寻隙 我甚至感觉,以前那些无故身亡的宁王姬妾,是否其中有几名因知道了他的秘密,而惹来杀身之祸的?江妃对皇帝宠幸男子之事自是深恶痛绝的,如果自己的儿子别的什么都没遗传到,反而遗传了这一点,岂不更让她痛不欲生?宁王对此点,自然是晦测莫深的,万不可能让人传入自己母妃的耳内,所以,我以鹿讽当今皇上,才会触动了他的心思,让他对自己既厌且恶,差点连命都丧了,哎……如果真因为这件事而丢了一条性命,我何其冤哉?…… 祭祀之后,便是由太皇太后主持的织艺大典了,太皇太后原本尚宫出身,禀性节俭,更有一手极好的女红技艺,每到桑蚕节,便会召集宫内女眷进行一年一度的织艺大典,在景德宫摆上上百辆织车,织机之声同时响起,以织出有特色的布艺为胜,真可称得上慰为大观,每到这一天,各宫各府的人无不求出奇制胜,在织车蚕丝上想尽办法,以求勃得这位当朝最有权势的女人的青睐。 我,自然也不例外。 祭祀大典我自是没办法参加的,可既然代表宁王府来了,这织艺大典却是怎么也会参加的了。 摆在景德宫前头的,自然是皇帝得宠的妃嫔们的,至于我的织车,则是摆放在角落里的,为勃得太皇太后的青睐,众妃嫔的织车无不用最好的材料制成,更是在雕花之上以求出奇制胜,夺人眼球,我的织车自是比不上人家的,不过一抬出来,揭开布幔,倒是引起了左右人一阵叹息,那叹息的意思是这样的:宁王府竟穷成这个样子,随便叫人钉巴钉巴就组成一辆织车出来了? 还好我的织车地处角落,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听得宫人们唱诺,便是太皇太后驾到了,扶着她的,自是以贤惠着称的皇后娘娘了,太后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虽身穿暗红大练裙,可发如银丝,未戴首饰,只用一方绣有金凤的锦帕包着满头银丝,我随着众人跪下行礼,不经意间,只感觉她眼神依然犀利如旧……只希望是真的犀利才好。 宁太后受先皇恩宠,几十年不变,自先皇逝后,便深入俭出,每年仅在桑蚕节之日出来举行大典,但这并不代表着,她在朝堂上便无所作为了,几十年来,她抚佐先帝,可称得上是一位智绝天下的女子,受过她恩惠的人仍屹立朝堂,几十年无人能出其右,当今皇后事事以她为榜样,在我看来,学来的,不过是她的形而已。 她轻轻挥了挥手,宫人便唱诺让下跪之人起身,织车隆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宁太后定下了每年一度的织艺大典的规矩,凡参加者,一律不得假于人手,意思就是,要不你自己参加,要不就别参加,无论你多么身份多么高贵,都不能让下人帮手,对此规矩,皇后自是第一个响应的。 也难为她了。 我一向不擅女红,可在织艺上却是下过一翻苦工夫的,虽然织车形状不好,用织梭穿梭起来,还有很有几分嘈音,吵得周围美人不甚烦恼,但总算织出了还算可以的平斜纹锦缎,送到了太皇太后座前,让她一一过目。 只见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首先拿起了皇后织就轻薄透明的花罗缎,不断地点头:“好好……” 皇后娘娘脸上便现了喜色。 太后她老人家便又把皇后娘娘的花罗缎放下了,又拿起了江妃娘娘所织的云锦,也同样赐了两个好字,不多不少,我瞧得清楚,皇后娘娘脸上的喜色便不见了。 接着她老人家便一路走了下来,每样织物同赐了两个‘好’字,听得妃嫔们个个欢喜,人人失望。 好不容易等到她走到了最未处,也就是我送上去的锦缎之处,我听得清楚,她第一个好字拉得有点儿长:“好……,这是谁织的?” 我那平斜纹锦缎太过显眼,当然是丑得显眼,惹得我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我,我忙跪下了,以头磕地,道:“是妾身织的。” 江妃娘娘忙在她耳边道:“这位就是那花美人了。”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便长久时间沉默不语,良久才道:“这花纹,这花纹……” 我忙答道:“回太皇太后,妾身织就的这秋色纹,虽说看起来不好看,但却是最耐磨的,虽只是以普通蚕丝织就,却比任何的布匹耐穿,有时候那生了锈的刀剑,都刺它不穿呢。” 太皇太后一皱眉头,冷冷地道:“你说什么?” 我一惊,便重复道:“回太皇太后,妾身织就的这秋色纹……” 她打断我的话:“哀家问的是最后一句。” 我知道终提起了她的注意,暗暗心喜,便道:“妾身说,那生了锈的刀剑,都刺它不穿……” 太皇太后忽道:“来人啊,把这贱婢拿下!” 此声一出,刚刚还喜意溢脸的众人个个脸上便有了慌色,早有内侍监上前,拖了我往宫门外走,我大声道:“太皇太后,妾身犯了什么罪,妾身说的句句皆是实话。” 太皇太后冷冷地道:“你听听,你听听,她还说她说的是实话,当年,就是严尚宫一句实话,便害了边疆多少将士?” 江妃娘娘忙跪了下来:“太后,她是宁儿的姬妾,宁儿对她甚是喜欢,求太皇太后饶她一命。” 看来江妃娘娘在太后面前甚是得宠,听了她的话,太皇太后便一摆手,我又被拖了回来了。 太皇太后被皇后扶着坐下,叹道:“当年严尚宫的事你不是不知道,她为了邀功,说自己能织出抵御刀剑的银甲,适用于轻骑军千里飞驰,可结果呢,在人家勾刺箭的射杀之下,溃不成军,反害了成万将士的性命,哀家恨啊,为什么就听信了她的话?” 严尚宫因此而被诛九族之事,我自是听说过的,边疆将士的血染红的沙地,而因此受到牵连的其它人等的血,又何尝不像胭脂般滴落。 我跪下道:“妾身有罪,不该乱说,可妾身织出来的布匹,如若换成北地寒蚕吐的丝,确是能抵御刀剑刺体的,如若太皇太后不信,妾身愿自己穿着,让那勾刺箭一射。” 太皇太后道:“北地寒蚕,又是北地寒蚕,难道你不怕像严尚宫一样被诛九族?” 皇后久未出声,这时才道:“虽是宁儿的姬妾,却也容不得她在此胡言乱语了,来人,将她拖了下去。” 我道:“妾身虽为妇人,却也知道,北国的勾刺箭厉害,除非身着厚重铠甲,才能勉强抵御,可将士却因此行动不便,难以御敌,除非武功高强者才能身负重甲挥动手里重刃,因而严尚宫才自请用制出轻铠,无奈却失败了,但妾身请问太皇太后,难道您就任得北国的勾刺箭从此无人能敌?任得北疆的将士一闻勾刺之名便闻风而避?” 太皇太后颔首而笑:“好一张利嘴,难怪江妃在哀家面前提起了你,看来,你是有备而来的了?” 我伏地道:“禀太皇太后,只是妾身本就来自北疆,当年那一战,使得北疆百姓十室九空,妾身的父亲便是在那一战中阵亡的,所以,妾身从他身上剥下了他那件被血染的银甲,誓要为父亲织出能抵御勾刺箭的银甲,才胆敢在织艺大典之上献丑。” 太皇太后目光便扫过放在角落里的那辆织车,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不错,这辆织车,的确比现如今的好用很多,看来,你的确花了不少心思。” 我知太皇太后既是出自尚宫,自然一眼看得出这辆织车和别的织车不同,便垂头道:“妾身愿以一已性命一试,为逝去父亲略尽绵力。” 太皇太后声音却是淡淡的:“说得多好听都没有用,再过半个月,北国便有人前来朝贡了,想来又要在勾刺箭上做文章,到时候,哀家倒真要看看你的本领。” 我心中暗喜,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感觉两道目光冷冷地扫了下来,心里却清楚,这两道目光不是太皇太后,却是皇后的。 接下来,便要迎接来自太子的风暴了吧? 宁王知道我无端端地接下了这么大一单惹祸之事,倒没说什么,显见对我的生死毫不在意,只道:“难得你有心,竟还记得银甲军。” 我唯道:“妾身的父亲是当年的低级将领,就在那一战身亡,妾身怎不记得?” 第十七章诛心言 他没有问起我的父亲是谁,想是军中低级将领多如牛毛,他不在意的,便不再相问。 烛红摇动之中,他却又开始回忆了:“本王尚记得当年那一战,君辗玉九死一生地回来,他带的兵却亡了十之八九,整整一个月,他醒了,便没说一句话,身体好了之后,便不停地练武,本王命令他休息,他也不听,只是不停地练,有多少个日子,本王就只能在暗处看着他练,直至他再次领兵出战,虽然身着厚铠,却剑挑西夷首将,从那之后,西夷才年年入贡,岁岁来朝。” 我低声道:“只可惜,到了最后,君少将力保的这个朝廷,还是要了他的性命。” 说完这话,我才感觉,这是诛心之言了,抬头望向宁王,却发现他仿若没有听见,只喃喃地道:“是本王要了他的性命。” 我心中又升起一阵不耐,无来由的烦燥忽地填满心中,便道:“王爷,妾身定能织出连缀银甲的韧丝,当不使王爷失望。” 他抬头望窗外明月,道:“又有何用?君家军已然不在了。” 我冲口而出:“王爷既然如此挂念,何不查明当年真相?” 他倏地抬起头,眼如鹰鹫,望着我,冷冷地道:“当年,何来真相?”说完,便大步走出房间,黑色大氅扫过桌角果盘,竟把那果盘挥了落地。 听到薄胎瓷瓶摔了落地的声音,我并未叫人收拾,只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暗想,我又失态了。 在偏厅略作休息之后,我们便被领着来到太子府,身着九章盘龙明黄皇袍的太子见了宁王,便迎了上来携了他的手:“二弟,你可来了,来来,我们去单独谈谈,我最近得了一幅军阵古图,其中关键之处却怎么也弄不明白,你来给我看看。” 他被太子拉进内室,我只得在外等着,自有宫人上了茶水点心给我,便将任我独自在此了。 过了一会儿,便有宫人来唤:“皇后娘娘有请花美人来花厅一述。” 我自是不能拒绝的,便随着她来到花厅,皇后娘娘尚是刚刚的穿着打扮,端庄慈和,眼望于我,嫣然笑道:“果然娇怯怯如寒地之花,难怪宁儿会喜欢。” 我自垂首道:“皇后娘娘谬赞了。” “本宫在想,太子将你送了给宁王,是不是送错了?太子恐也不知,送出的,竟是这么个祸害!”她的声音忽地转冷,仿若冬日门隙之间吹来的冷风。 浅绿的地板之上,我看得清她鸾尾凤头的鞋子停在了我的面前,鞋的侧边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金凤:“皇后娘娘容禀,妾身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太子。” 她冷笑:“别以为入了宁王的府第,便不将太子放在眼里了,妄想攀上宁王的高枝?你别忘了,既送得了你出去,本宫自有办法处置了你!” 我忙磕头道:“皇后娘娘,妾身以银甲作引,引得太后注意,自是有用意的,宁王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更是暗中调查,想来已查出不少蛛丝蚂迹,也因此事,与太子殿下嫌隙日深,妾身来自太子府上,如由妾身提出重织银甲,岂不可以消除宁王对当年之事的疑心,到时候,妾身只要对当年银甲被勾刺箭所破之事做一个合理的解释,想来会尽除宁王疑心的,由此一来,妾身也得到了宁王的信任……” 面前出现皇后小指尾镶了翠玉的金甲,冰冷的尾端轻轻地划过我的脸颊,仿若毒蛇吐信,她轻声一笑,收了金甲:“果真是一张如娇花一般的脸,吹弹可破,想来那宁儿终会被你这张脸迷惑的,我们娘儿俩便不会终日忧心了,本宫虽不是他的亲娘,但皇室至亲,到如今尚未有侧妃,总是要本宫操心的,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了才好。” 我知道她在向我承诺,只要我忠于太子,助太子将未来的江山稳固,使宁王不会成为其登上皇位的绊脚石,她便可许我宁王侧妃之位,虽是侧妃,也好过没有,那正妃的位置,自是要留给豪门名阀之女,想来皇后也不敢做得太过:虽防着宁王以婚姻联盟增添自己的势力,但到底不能随便塞了个来历不明的给他。 我脸上微露喜色,忙伏地磕头:“皇后娘娘,妾身当不付所托。” 朱红色郁金裙扫过无尘的地面拖曳着缓缓移向门口,鞋面侧边金线绣就的金凤仿佛要破布而出,环佩相击之声终消失不见,我才从地面缓缓站起,揉了揉发凉的膝盖,手拈衣带浅笑……尽去疑心么?他们也会怕吗?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像小七那样,剑刺敌胸,直截了当,快意恩仇,但,我不能。 小七说过我:您做事,总是思虑太多,将一件极简单的,便想得极为复杂,弄来弄去,反违了本性,不若小七,直截了当,反而能达奇效。时值西夷领兵来犯,暗中训练的勾刺箭兵士让我军措手不及,一连吃了好几次败仗,最近一次,我带兵突袭,更是损失惨重,皆因那朝廷发放下来能抵御勾刺箭的薄甲原来却是不能抵挡的……而那一次突袭之中,西夷军的勾刺箭不同于以往,忽然间厉害了很多。小七请命:“既如此,不如由我领队,带一路高手,逼近敌营,趁他们欢庆松懈之时,斩其敌首?”我听了小七之言,却是亲自领队,带了北斗七星,经两天一夜急行军,斩下西夷可汗人头,西夷军失却将领,内讧大乱,逼不得已退兵,那场仗,打得极为艰幸,却终是险胜。 可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北斗七星陪在身边。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艰难险阻,有他们在,都会不成为艰险。 我终明白,失却了他们,真如吃鱼没放盐般痛苦。 第十八章罪奴 过了两天,宫内便下了太后的懿旨,着王府之人协助我织出那坚韧的寒蝉织甲,更派尚宫工官协助,拿来图纸材料,派人手相助,宁王便交待总管配合,任我予取予求,自己却不闻不问,重又沉浸在歌舞声乐之中,如此一来,我便得了极大的自由,王府内库之中所以织物可任我随意调动,银钱更是随便支取,为求上好丝线,我甚至可以坐了一乘小轿,来到王府之外的民间织房,细心挑选。 大街之上人流如河,小轿从王府侧门悄悄而出,既便有媚蕊在旁守护,也丝毫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我揭开轿帘一角,望着街上提篮挑担的百姓,脸上带的多是满足挈意的微笑,那样的笑容,实在离我太过遥远,略望之下,我便想把轿帘放下了。 却望见远远地有骑了骏马的将佐率了几名兵士押着一群罪民迤逦而来,那群罪民身着白色麻布囚服,人人脸上皆是菜色,蓬头垢面,被兵士不断地鞭打向前,裸露在外的皮肤皆有鞭痕隐现,远远地传来铁镣叮当作响的声音,媚蕊见我注视那群罪民,悄声道:“主子,那些是要充往边疆为奴的,听闻是蔡志和大人的家眷,才刚判了下来,原本是要全家被诛的,但太后慈悲,只判了个全家流放。” 蔡志和也是当年君家军一案被牵连的,不过为君家军上表奏章,辩解了几句,就被人罗织罪名,以叛国罪论处,蔡志和在狱中自杀身亡,家人侥幸得以不死。 媚蕊的声音之中有少见的悲悯之意,目光更是注视着其中一处,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便看见了其中被铁镣拴着的一名身形小小的女孩,我自然知道,这个女孩如果被充往边疆,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永远的黑暗,无穷无尽的折磨,生不如死的侮辱和奴役。 可我,已然管不了那么多。 我缓缓将窗帘放下,告诉媚蕊:“走吧。” 媚蕊轻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挥手让轿子继续向前。 却听到有马蹄声急风骤雨般的响起,轿子便一下子停了下来,媚蕊悄声道:“是墨大人。” 重揭开轿帘,往外望去,那俊目修眼的少年骑一匹白马,神态疏狂,一望过去,仿若极寒之地漫天雪花,吸引住周围人的目光,却也散发出凛凛冷意。 他率着几个轻骑策马而来,摊档小贩避走不及,从背后背着白玉弯弓,欲张弓拔箭,对准的,却正是那一脸无辜的小女孩。 我见媚蕊左手拢在袖中,作势欲发,向她摇了摇头。 黄金小箭呼啸着插在了那女孩的鬓边,黄金的箭尾衬着苍白的容颜,带出丝丝诡异,她尤自呆怔,良久眼里才有了恐慌之色,却被那墨子寒用金丝缠绕的马鞭托起了下巴,打量了好长时间才哈哈一笑:“流放到西疆,可惜了一些。” 看守的将领这才走了上前,向他抱拳寒喧,他指点着那名小女孩,眼见是势在必得。 媚蕊低叹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向了我,张嘴欲言,我却垂了眼眸,低声道:“走吧,华叶坊新出品的细绣罗纹纱薄似烟雾,我们去看看。” 小轿继续前行,隔了良久,媚蕊才道:“听闻墨大人在朝阳路有一处私宅,里面有无数他收集来未及弱冠的女子,前些日子,有一名女子逃了出来,身上皆是鞭痕,此案后却虽不了了之,那名女子也作逃奴处置了……” “媚蕊,我们不能给王爷惹麻烦,这,你是知道的。”她凭什么认为,我会救她?我连自己都不能救护,又怎么能救她? “主子,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妹妹……” 我略有些好笑,打断了她的话:“华叶坊到了没有?” 我不愿意再背负无谓的责任,也不想旁人将无谓的责任强塞了给我,因我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情,是任你怎么挣扎也无用的。 来到华叶坊,见我们是宁王府来的,自有掌柜殷勤地拿了细绣罗纹纱出来让我查看,只见一匹薄似烟雾的罗纹纱上,且有仿金银印花彩绘,一匹布拿起,不过几两重而已,如织成罗裙,恐怕不到一两,我啧啧称赞,笑道:“掌柜的,此等物品,几近天衣了。” 那掌柜得此称赞,点头而笑。 却听得门前有金玉相击之声,剑铠相撞之声,从门前进来的几人,一转眼便塞满了整个前厅,从珠帘间隙望出去,我隐约看清了来了,不由暗暗叫苦,怎么今天到了哪里,都遇上他? 那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却被侍卫押着,眼内惶恐之色未逝,跟在了他的身后。 墨子寒,本朝几近妖孽的人物,今天居然一再地了现在我的面前。 掌柜神色有些不安,欲站起身来迎接,我只淡淡一笑,手抚轻薄柔软如烟的织物,安坐未动,他望了望我,虽坐立不安,却也不敢稍动。 我自然忘不了墨子寒在王府之时,那贴在我脸上的冰冷剑锋,而他,来到这里,恐怕也不是偶然。 早就听闻他睚眦必报,性格偏执激狂,连太子都要避其锋芒,果不其然。 他用手里的马鞭随手一挥,马鞭如蛇般婉延缠绕,了下子便卷了那女孩子近前,向掌拒的道:“听闻你这样织纱出名,有薄似烟雾之称,本府着人新排的《寻芳舞》倒正缺少披纱,就以她为模,让本府看看,你家薄纱,是否真轻薄似雾?” 《寻芳舞》却是妓院红楼之间流行的舞蹈,女子常不着内衣,仅以薄纱披身,肌肤可时隐时现,极尽诱惑,此等舞曲,自是一向被人称作淫词艳曲的,却被他当庭提及,那掌柜原本侍候的,都是豪门贵族,风雅文士,很少听见此等污言秽语,如今听了他的言语,连脸都绿了。 就连媚蕊,脸色微红,都露出了不屑之色。 当朝皇帝,所宠幸的,就是这样的人?倒叫我大开了眼界。 第十九章救人 他手腕灵巧一卷,鞭子便从那尚满脸朦懂惊慌的女孩身上滑下,未等她略松一口气,那鞭子灵巧如蛇,呲拉一声,居然将她身上破乱的外衣卷了下来,露出里面穿着的中衣,那女孩尖声惊叫,却引得周围侍卫哈哈大笑。 他竟然胆敢如此! 媚蕊站在我的身后,呼吸却急促了起来,刚叫了一声:“主子……” 我却对惊魂不定的掌柜道:“这匹布料的确不错,帮我送往宁王府吧。” 沉香织金发出隐隐暗光,我左手抚了上去,却感觉手心隐隐作痛,原来,却是指甲刺痛了手心。 厅外鞭子再卷,那女孩的中衣被撕破衣袖,露出略显瘦弱的胳膊,她却只懂得绻缩在地上,竭力掩住裸露的肌肤。 墨子寒在帘外浅笑:“掌柜,还不拿了那薄纱过来,给她披了上身,让本府看看?” 那掌柜惊慌失措进来,揭起珠帘,我看见墨子寒含笑的双眼斜斜地扫了进来,眼角带起无尽的嘲弄,却随手一鞭,那鞭梢却又卷上了缩在地上少女的肩头,露出一大片洁白的肌肤。 旁边的侍卫喝彩叫好。 我再也忍不住,站了起身,揭帘来到前厅,道:“墨大人,好兴致!” 他收了马鞭,将马鞭折叠放进右手,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左手,笑道:“宁王的美人倒真是什么闲事都管。” 屋内虽不明亮,可他的身影却风神如玉,衣着精致,仿如壁人,跟随在他身边的侍卫,也皆是千挑万选出来容貌好的,人人皆身穿一身绿衣,手持金鞭,骑一色的青骢马,行走在街道上,便是一幅美到极致的风景,曾引得街边无数少女以瓜果相投。 可惜的是,虽有玉山倾倒之容颜,却言行可憎之极。 我淡淡地一笑:“妾身奉太后之懿旨,为连缀银丝铠甲采办织物,未曾想竟惊扰了墨大人,当真对不住了。” 他眼神一凝,在手上敲击的鞭子便略停了停,向我拱了拱手,道:“臣自当谨尊太后懿旨。” 室内有些尚倚在柜台边脸带了笑意的侍卫神色便变了,虽不至于马上跪下,却也立刻脸色端正了起来。 果然,这位虽身处深宫的女子,虽只略略提及,依旧能让他人闻之而敬。 “墨大人当日在宁王府惊鸿一舞,真让妾身大开眼界,特别是最后一招,剑尖呈酒,仿若叶卷珠溜,荷香送风,妾身来自西疆,不比中原女子,自幼便游走四方,瞧得墨大人的最后一舞,倒有些眼熟。” 原本淡漠冷静的双眼终露出了些许惊意,他抬眼望我:“花美人当真见多识广。” 珠香劫原是西夷国皇族的武技,甚少外传,近年来西夷国立了金络为可汗,他志向远大,意图染指中原,派了无数细作潜伏各府,在对待此事之上,自太后以下,朝廷倒是上下齐心,不管他的武或舞,与珠香劫有没有关联,但凡能让人怀疑的,都会给自身惹上无穷的麻烦,我想,他不会期望这种麻烦的,既便他是皇上的宠臣。 凡能长袖善舞的,哪一名不精觉乖巧? 张狂跋扈能对待的人,不过是他能欺压的罢了。 例如在地上簌籁发抖的小女孩。 墨子寒一惊之后,却是一笑,脸上却带了些不以为然,道:“可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笑了:“妾身自小谨言慎行,所思所想,不过想早日完成银甲,不负太后她老人家所托,其它人等,妾身自是无法顾及。” 墨子寒浅浅一笑:“不知在下可否帮得到美人?” 我道:“妾身初掌此职,急缺巧手擅织的女子,妾身见墨大人身边这位奴婢就不错,有一双纤长秀美的手,稍加训练,恐能织出一手好布,不知墨大人可否割爱?” 他似笑非笑:“如果本府坚决不让呢?” 我从袖中取出黄色布帛,轻抚了上去:“难道墨大人真要妾身拿了太后懿旨出来宣读?” 他这才垂首低声肃然:“奴才谨尊太后懿旨。” 我浅浅一笑,将那布帛收了入怀,走近他的身边,见他身后跪着的女孩虽伏在地上,尤抱着臂膀簌簌发抖,媚蕊早拿了件披风过去,给她盖在了肩上。 我们走出店门之时,只听墨子寒在身后道:“花美人当真是不同凡响,先给人下马威,再以短相胁,最后才提出要求,让人拒无可拒,难怪能讨了太后她老人家的好。” 我回过头去,在一帮绿衣侍卫的衬托之下,他丰神如玉,左手持了金鞭,浅浅而笑,仿若厅堂之中一道淡淡的暗影。 我知道,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他的身后,站着的是皇帝,我虽用太后懿旨压下了他,但我知道,无穷无尽的麻烦还在后面。 临到了府门,媚蕊才低声道:“主子,你随身带了太后懿旨?” 我淡淡地道:“你忘了,我们采买的布匹,其中一块沉香敛金布样,却和那一模一样!” 媚蕊眼有震惊之色:“如果当时他坚持查看……” 我冷冷地道:“他怎么可能有胆查看?”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世上万物,莫过如此。 这小女孩是果是蔡志和的孙女,名唤蔡菁,洁身之后,如雪的肌肤便显露了出来,眼中虽还是消失不散的惊慌之色,但大家闺秀的气质却隐隐显现,媚蕊让她作了我身边的一个小丫环取名媚月,墨子寒既能将她从囚犯阵列带了出来,自是有办法让人不再追究,对此,我倒是不太担心。 只是这媚月到底大家出身,对侍候人的事颇为生疏,人也变得呆呆的,有时屋里没人,叫她泡杯花茶,她便泡了杯绿茶过来,叫她端碗红豆汤,她便端来盅绿豆沙,如此种种,叫人很是不耐,为免她不惹事端,我唯有不轻易叫她做事,又吩咐媚蕊对她小心照看。 第二十章挑逗 府内添了这么一个小人儿,不过是一件小事,连宁王都没有惊动,不过他某一日又伤春悲秋地想起君辗玉了,来到我的院子里,和我聊起了君辗玉训练新兵之时的种种:记得有一位北方来的兵,身材高大,脾气暴躁,很有些拳脚,凡这种人,肯定是自视过高的,欺侮矮小新兵那是自然的了,君辗玉见此,便派他做了十天的箭人,所谓箭人,有点儿三国里草船借箭里那草人的意思,身上挂了无数的披甲,以承受新兵练射,不过三天,那新兵便老实无比! 他一边说,我则一边随声附和,每当说到君辗玉之时,脸上还变幻各种崇拜敬仰之情,以配合他语气语调抑扬顿挫,果让他说得神采飞扬,继而陷入莫名的悲伤之中,对其它事物的敏感度降到了平日的水平线以下。 于是,我再不经意地提起路遇墨子寒,救了蔡菁之事,他到底是位身经百战,历尽官场的,马上皱起了眉头,想是计算起了救蔡菁之后带来的种种麻烦。 我轻叹一口气,道:“如果蔡菁随家人流放西疆,以她的容貌,只怕会下场不堪,当年,君少将是最见不得这样的。” 我明显瞧清他眼神一软,脸上坚硬的线条便软化了下来,眼眸之上仿佛蒙上了层雾,喃喃附和了我一句:“是啊,当年若不是他,也不会废除了那营妓之陋习。” 我委委地叹了一口气,配合着他的情绪,彼时室内的灯光淡淡地撒了下来,光影摇曳,映在他的脸上,竟带了几分郁郁,我回过头去,不再看他,只道:“王爷,不如臣妾叫人备几样小菜,叫了林姐姐过来,为您唱上一曲?” 他奇道:“你不怪她?” 我知他在问上次的事,便笑道:“有什么好怪的?她也是为了王爷好。” 他显然不相信我的话,却只笑了笑,道:“好吧。” 林美人走进屋门的时候,穿了一件粉红抹胸,八瓣撒金裙,外披一件薄纱,头上独插一支翡翠钗环,整个人清爽而娇媚,她带着怯怯之态望了我一眼,才向王爷行礼。 我一见她的神态与穿着打扮,就知道她有心向我示好,便浅浅地笑道:“王爷对姐姐的舞蹈记忆尤深,巴巴地要请了姐姐过来一舞……” 她眼内露出喜意,转眼望向宁王,他的神情却略有些飘忽,想是还未从刚刚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只敷衍道:“花美人既然叫了你来,便舞吧。” 她的左手便抓住了腰间的丝带,握得指尖发白,我只诈做不知,靠着宁王,轻轻巧巧地将桌上的紫色葡萄送入宁王的嘴里,在他耳边道:“王爷,西疆来的葡萄,经了烈日寒冻的温差,可甜着呢。” 显是‘西疆’两字打动了他,他便用嘴含了,回过头款款向我微笑:“真不错。” 他伸出手揽住了我,我则趁势靠在了他的身上,回眼望过去,便见林美人略施脂粉的面孔微微地发白,脸上竟仿佛戴上了一层硬壳,呆呆地立于厅中。 宁王回过头望了她,略皱了皱眉,我便娇声笑道:“姐姐,王爷想要看舞呢。” 屋内管弦声起,林美人婉转而舞,软腰如绸,眼波如春,却是可惜,宁王被我手里的葡萄吸引了,一颗一颗任我送入他的嘴里,一曲舞罢,他的眼波竟没有几次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和葡萄对付上了。 林美人之舞,要求身材婉转柔软,身形摆动极大,如是平常,她舞罢之后,脸孔之上便如落有烟霞,隐带了胭脂红色,今日舞罢,却是面孔煞白,额上虽隐有汗珠,却如珠滚瓷盘,美虽美了,却带了些凄凄之意。 我则倚靠在宁王身上,和他喁喁细语,所说的,不过是西疆的风景人情,间或夹上一两句君少将如何,果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让他心痒难熬,只盼偶尔能听上一两句,哪里还有心思看什么歌舞? 见林美人面色落落而坐,我娇声笑道:“王爷,那银甲铠甲,妾身可是制得差不多了呢,西夷派使不知到否,到时,妾身可让王爷脸上有光。”停了停又附在他耳边低声浅语,“也可完成君少将当年心愿。” 他对此事表面上虽是不闻不问,想是当年银铠之变,让君家军损失惨重之事让他心中还有阴影,可实际上却是关心之极,有好几次,我在屋内指挥它人织布连缀,都瞧着他在窗外静静而望,当然,我自是诈做不知。 这时他脸上便略有了一丝激动:“当真?如若真是如此,本王绝有重赏。” 他还是有些动容了吗?在府内这么多天,我终于有些明白了他为什么夜夜笙歌,不思进取,一是为了让他的哥哥太子放心,其二,恐怕是对这个朝廷有些失望了吧。 我把整个人倚在了他的身上,略抬了头,向他一笑,用手指拭着他的下巴,道:“王爷,您明知妾身最想要的,是什么!” 宁王便哈哈地一笑道:“好好……” 我悄悄地往林美人那里望去,她的嘴角也带了笑意,却微微有些发苦。 她终脸上带了寡欢之色,向我们告辞,我见戏已作足,便从宁王的怀里坐了起来,浅浅地饮了一杯酒,欲向他告辞。 他自己用拇指和食指夹了一颗葡萄入嘴,慢慢地嚼了,这才道:“你之心愿,本王自会帮你达成,你之所为,却不可越过本王底线……”他冷冷地望向我,眼神之中隐隐带了刀刃之气,“你,毕竟不过来自西疆而已,不过对他一知半解。” 他果然尚是统率千军的帅领,短瞬的迷失之后,便即清醒,知道我在利用君少将的种种,来达到目地,可如果不是我对他‘一知半解’,我之所作所为,便让他早产生了怀疑,采取行动了吧? 不知为何,我忽地有些可怜他,他身上,便只这一处软胁吧,仅一处而已,便让他束手束脚。 但我却不能不利用这点。 我想,他对我,只怕是既厌恶又不能舍弃的吧?明知是利用,却不得不被我利用? 为了,却只是能在心内稍留住那白马少将的身影? 历祸多年,我原本已心硬似铁,可不知为何,看到他如此,却感觉身体之内渐渐起了寒意……小七告诉过我,情绪不可太大波动,如若不然,身体便会不堪设想。 第21——30章 第二十一章林美人行动 就因为见他如此,我的情绪便起了波动了吗? 我忙定了定神,拜了下去:“王爷,妾身所做,为已身,也为王爷。” 果然,他眼内厌厌之色一闪而过,他把我当成了那些聚集在他身边争宠以驳上位的女人。 这样,也好。 我求的,不正是如此吗? 他挥了挥手,我终告退了出来,一阵微风吹过,却感觉那股寒意在血液之中潜流,,我忙从怀里拿了药丸出来,和着唾液吞下。 远处屋檐挑出一角,戗脊兽冷冷蹲伏,静静地注视虚空,我终醒起,这里是危机四伏的王府,绝不容我再有些微的别样心情…… 我在织房指挥织娘连缀战甲,以寒蚕丝织物以为内衬,外表再衬以打得极薄呈片状的犀牛皮,涂上银色,再加上甲身、甲袖和甲裙,以求重量和原来的重铠相比,不过十分之一,如此一来,骑马纵横来回,便可增加行动能力。 我知道西夷勾刺箭极为历害,射手便是从小选取天赋异禀身材高大之人,加以训练,他们射箭,与中原不同,腰身往后,朝天而射,因而训练成功之人,多脊椎变形,所持之弓,更被人称为神臂弓,因自天而降,那箭身便带了向下了坠地,如非已方身着重甲,便可对穿而过。 箭头倒刺更非以铁铸就,却是收集西疆所产一种毒蝎,取其足部,嵌于箭头,这等蝎足不但坚逾似铁,而且奇毒无比,加之天然生长,足部勾刺并不似普通弓箭那样有序,其刺杂乱生长,如若中招,极难拔出,除非当及用剑挖下中箭部位一大块肉,当然,挖出的地方也就没办法长好了。 所以,当我在太后面前夸下海口之时,我便知道我已经没有了退路,只略出一点差错,便会满盘皆输。 因事关体大,我便请宁王派了护卫,请以平日护卫他的暗卫,八骏之一的绿耳暗中守着织房,我没有见过绿耳,但我知道,既有了宁王的命令,他便会执行。 府内之人也知道了此处乃机房重地,无关人等,一概绕道而过,就连府里的送饭菜的仆役,都只能送进二门,而挑选的织娘,更是不能走出这个院子,饮食起居一概在此。 幸而我给人的银钱颇多,一月不到的功夫,便足以让她们衣食无忧地度过下半辈子,所以她们倒是豪无怨言。 如此铁桶似的保护,自是让人无隙可乘,但我知道,我得让它有隙。 要不然,这场戏,该怎么进行下去呢? 在监工之余,我则叫媚蕊打听宁王的出入行踪,寻隙频频出入他的身边,或送一碟亲手所制小食,或漏夜赶制香包,佩于他的身上,我将所有这一切情深款款的戏作足,看在宁王的眼里,不过又是一位为驳上位而出尽手段的女人,既如此,他则一切照单全收,有时还配合我的作为,赏赐了不少东西给我。 我知道,在他的心底,只要我不越其位,既有了与君辗玉那一层薄如纸的关联,他便由得我了。 每每一想到此,看到王府堆金砌玉的繁华,看到他身边娇媚如花的姬妾,仆役护卫成群的凑拥,我却只感觉他的眼眉之中,唯有孤独而已。 他既来我住的小院,林美人自会前来拜见,不过几日功夫,我便见到她的脸颊陷了下去,下巴更是尖如刀削,楚楚之姿尽现,宁王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虽然把一门心思全放在了那位身死化魂的人身上,但林美人总侍候了他一场,她如此,惹得宁王略略有些动容,有的时候,便也叫她陪同未座。 我瞧在眼睛,脸上便带了不忿,总要故意找点岔儿让她不好受,明嘲暗讽,只盼她不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可她却收敛行径,并不反抗,反而对我理敬有加,几次三番下来,倒让我在宁王眼里落了不是,冷冷地告诫于我:“她虽然以前对你不公,但也是为了本王着想,你们皆是本王姬妾,并无上下之分。” 一听这话,我便伏地下跪,眼眸有泪:“王爷,难道妾身就不是为您着想了吗?她身负武功,出身不明,妾身只想保得王爷平安,王爷平安了,妾身才得平安,王爷,您是妾身的夫,妾身的一切,妾身也想姐妹和睦,可妾身做不到,一想起她那时想要妾身的性命,妾身就没有办法!” 我虽跪在地上,可却微仰头,满脸是泪的望着宁王,看在旁人眼里,自是因爱而生醋,因醋而生恨,而宁王的斥责,让我心如刀绞。 泪眼朦胧之中,我看清了宁王眼内一闪而逝的厌烦,因为心中无爱,所以女子之间的争风吃醋,只会让他厌憎到极点。 他本是言令既出的大将军,自不会长篇大论,只冷冷地道:“此事就此作罢,本王不会再提,但有下次,本王绝不轻饶。” 他一甩衫袖,转身便走,他的衫袖拂在我的脸上,我欲拉住那袖子,却被他一扯,衣袖就从手里滑落,上绣的五彩麒麟其中有一色为金,镶有切割成菱形的晶石,一扯之下,那菱形晶石竟划破了我的手心,让我不由自主地呼痛出声。 作为武人,常与人对决,但凭呼吸,就能感觉到对方是否受伤,更何况我声音之中痛意尽显,可他却连头都没有回,径直出了房门。 我唯有握紧了手心,任鲜血滴滴而落,眼却凝视着他消失的地方,终泪滑下脸。 过了良久,才听得林美人行至我的身边,伸出素手,欲扶了我起身,我却将她的手一甩,自己缓缓站了起来。 她叹了一口气,没有再扶我,素手轻抬,将鬓边的一缕乱发抿了入髻,轻声道:“妹妹尊重,妹妹既陷入了如此魔障,就应该知道,如此种种,皆不可避免,你我皆如此。” 我抬头望她:“不,我不会像你,只要守在他的身边,应他所求,他终会改变心意……那个人,不过一个死人而已。” 她从怀里拿出白绢,递了过来,我自是不接,任白绢飘了落地,转眼之间便染上了地面上流着的嫣红。 第二十二解决麻烦 她浅浅一笑:“妹妹最错的,便是利用了那人,要知道,那人如果那么好利用,这府里,便不会平添这么多冤魂,后山竹林便不会增添如此多的墓穴,依我看,妹妹离此不远了。” 说完,她掩嘴而笑,骋婷而出。 我知道一切皆如我所料,此番作态,已让她深信不疑,和她一样,我对宁王已然满腔绵情,只望跟他终身厮守,为了他,可抛却一切,但凡一名女子,如果对人已经情意深深,就会失了准确判断,便以为略在她所思慕的人身边出现的女人,皆与她一样的想法,更何况,我此番作为,落在她的眼里,更是如刺入肌,无一不真,我想,她的下一步行动,便快来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先要解决掉另一个麻烦才行…… 我的转变,自是瞒不过媚蕊,但她却保持了沉默,并不像以前一样什么都旁敲侧击地过问,我也不瞒她,只把对宁王的思慕之情略为收敛,每当她要出府汇报之时,便搅尽了脑汁教她应对。 今儿天下了小雨,屋内外空气新鲜,窗边嫩叶仿佛被涂上了一层油绿,极为可喜,我见青石板路只略被水浸湿,并没有积水,便对媚蕊道:“今儿空气甚好,经雨一淋,想必塘边木芙蓉更为娇艳,不如我们去塘边走走。” 她给我拿来了披风,搭在肩上,知我畏寒,虽刚至十月,却也准备了狐毛护手,一应俱全了,才在前面带路,提前而行。 她的细心,让我心底略起了波澜,要强加压制,才能把那丝悔疚压了下去。 行至塘边,却见木芙蓉开得正盛,此花又名拒霜,不怕秋寒霜冻,一向是我喜欢的,见它开得娇艳,便叫媚蕊折了那斜斜伸出来的一朵好的,插在鬓边,对着池塘静水而照。 媚蕊见我兴致颇高,便赞道:“主子戴了这花当真是人如芙蓉,艳色无双。” 我一笑将它摘下,眼神不由自主地望向远处高高的青白间黄的檐角,那里,是宁王的住处。 媚蕊跟在我身边日久,竟也猜出了此时我心中所思所想,轻轻笑道:“王爷见了,定会赞叹不已。” 手中的木芙蓉花蕊灿烂似火,花瓣边缘却是淡淡的浅红,木梗更是青葱似绿,拿在手里,煌煌而光,一阵微风吹过,却有几朵木芙蓉从树上跌落,有些则落于池塘,随波逐流。 我手抚芙蓉花瓣,眼角带了轻愁:“媚蕊,我等美人,是否也象这随风而落的木芙蓉,短暂时间在树梢之时便是煌煌而光,有风吹过,就会被碾落成泥?” 媚蕊知我所指为何,劝道:“主子,王爷不过一时之气,过了几日,便会好了的。” 自上次事后,媚蕊虽被宁王所释,她的行动仍然自如,但身边无时无刻都有人监视着,传递消息只怕要费些周张,但我知道,她自有办法将消息传了出去。 如果她不能将消息传出去了呢? “听闻王爷近几日夜夜宿在书房,晚晚大醉,琥珀酒虽醇正柔和,可也经不起如此的饮,听下女们传言,王爷近几日目赤肿痛?” 媚蕊叹了一口气:“主子,您对王爷倒真是上心。” 我回首望她:“媚蕊,无论我对他怎么上心,也只不过为了达成目标。” 媚蕊显然不相信我的话,却不像以前那样劝解暗讽,只从地上拾了一朵木芙蓉:“主子既担心王爷,何不前去看看,听闻这木芙蓉研成粉木,以窖内冰水相搅,能除却目赤肿痛,不如我们摘一些新鲜的回去?” 我笑了笑:“媚蕊,你当真见识博广。” 媚蕊低声道:“哪比得主子,其实主子来此,不就是为了如此吗?” 被她揭穿心中所思,我也不辩解,恰有横枝伸出,上缀几朵开得极艳丽的花,便指着那里向她道:“那几朵木芙蓉花期刚刚好……” 媚蕊便笑道:“那奴婢便为您摘了下来?” 我点了点头,此地地处偏僻,甚少有人来往,媚蕊使出轻身功夫,自然不怕人看见。 恰似一阵微风吹过,将她的身形吹得飘飘而起,绿衫红裙,纤手轻摘,粉红的木芙蓉仿佛含笑一般,衬着她如玉的容颜,她一手拉了技条,沉金绣鞋踩了下层韧枝,回眸而笑:“主子,这朵好吗?” 突变忽生,她脚下韧枝忽地向上弹起,绿叶茂枝之中,倏倏连声,射出几枝利箭,她见机得快,忙向上腾身而起,毫微之间,避过了那几枝箭,脚刚落地,斜里忽地又射来一箭,她一个后腰贴地,险险避过。 刚要站了起来,却又软倒,她震惊的目光望向我。 她双足上的鲜血染红了青青草地,那里,有两只箭从地面突出,将她双足对穿而过。 箭上涂有麻药。 “主子,您何必如此?”她望着我苦笑。 我松开藏在树后的机簧,走近她的身边,蹲下,望着她:“我不得不如此。” 我抬起她的双足,拿出银剪,剪断了上下箭头,从地上拔出了箭,拿出草丛里藏着的伤药,撒上她的伤口,血流便止,再用白布包好。 她半闭着眼,神色仿若有些迷糊,却轻声道:“七转玲珑阵,虽只其中三阵,我已避不过了,从没有人能在简单的花丛之中化繁为简以箭代兵,布下如此军阵,时间,光线,连风声都能控制得毫微不差……主子,你是何人?” 我笑了笑,看血迹没有从白布之中渗出,才轻声对她道:“我是何人,重要吗?” 她勉力睁开眼睛:“主子,你知道吗,我是小筑里身法最好的,出师那一日,太子殿下以百名兵士排阵相射,箭雨如麻,都没有人能射中我,而你,只用了五支箭……” 我望了望她,她麻药虽已渐布全身,还死盯着我想给她个答案,于是拍了拍她的脸颊:“同样是箭,草箭和金箭能相比吗?” 她很不满意我的回答,眼神极之受辱,那情形就好像在开讨敌迎战大会的严肃场合,每个人脸色严峻,出无数谋略战策排阵布列以抗强敌,却有人在和小七暗自讨论行军之时让小五捉两只野鸡换换口味?……自换得那帅席上坐着的人一声冷哼:今晚突袭由你带队。 第二十三章有人来了 可她没有办法,麻药上脑了,我将她麻不瞑目的双眼合上,叹了一口气,背起了她,也不知她近几日吃的什么,如此的重。 离此不远,有一扇小门,门外有人等着,身形高大,左手行动不便,右手推一辆板车,上盖一床竹席,见我气喘吁吁地背了她出来,忠厚地道:“姑娘,俺是老实人,家里尚有妻室儿女,冷不丁地抬一个大姑娘回去,俺娘子非把俺打成孙子不可。” 我丢了一锭金子给他:“如你娘子要把你打成孙子,就把这砸给她。” 他接过了,笑了笑:“有了这个,打成孙子俺也愿意。这姑娘不会动的吧?” 我道:“你得赶快了,一两个时辰不会动,过了,上身就会动,听说她的手力气颇大,打起人来很痛,吃饱了饭力气尤其大,一个汤羹丢了过去,有时会把人脑袋砸穿。” 他连忙道:“那我得赶快走了。”推了板车走了两步,回过头来问我:“姑娘,您有将军的私章,真是从西疆来的?” 我说了句西疆土语:“慢走。” 他心满意足地走了。 土墩,入伍之时,因身材高大,自恃力气过人,喜欢欺侮新兵,被君少将指为箭人,不过三日,老实无比,此人欺软怕硬,跟着比他强的人混日子是他的人生至强哲理,从此以后,死心踏地的跟随君少将,因在一场战事之中被打断左手经络,再也不能握紧手里兵器而退伍,退伍之时,得了不少赏赐,回家娶了老婆,生了一个女儿,全去了往日威风,成了妻管严。 小七整理了一册往日在君家军服过役的退伍兵士名册给我,我不以为然: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们既已脱离这里,还会听我调令?小七摇了摇头,将册子放入我手:“你想象不出,在他们的心底,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彼时我正嚼一块蕃薯,吃得有点儿多,噎住了,随手捞了个茶壶灌了入嘴:“什么人……咯……” 小七帮我拍了拍背:“可交托生死的人。” 我很竦然,一口水喷了出来:“我把他们操得半死,他们还认为我可交托生死?” “那是因为你不想让他们死在战场上。” 我感觉小七的话越来越能让人心理发酸了,为了不让自己发酸,酸得嘴里蕃薯的变了味,我甩了他的手,向门外走去:“神经……” 小七面无表情地叫住了我:“别怪我不提醒你……蕃薯吃多了打屁。”…… 第二日,就有人发现了媚蕊的失踪,我禀告了管家,让他四方查找,自是找不出来的,暂无法找到,也只能做逃奴处理,报请官府,帮助捉拿,府内奴婢众多,管家便另拨了两名新手给我,宁王对此事倒没有多加询问,可能心想着跑了就跑了,反正也没什么大秘密被她弄到了,还省去了以后日防夜防着。 只是媚月这孩子倒问了一句:“媚蕊姐姐去了哪里?” 得不到回答之后,也就不再问了,只不过她原来跟着媚蕊的,跟不到她了,我就成了她最亲近的人,她对我倒是跟得近了些,开始还闪闪烁烁的,时不时从花丛中冒出个脑袋,从树旁斜出个头,见我没出声,明目张胆地我走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 越临近交付银铠的日子,丝织房便防范越严,一切闲杂人等皆不得入内,宁王虽表面不闻不问,我却知道,他除派绿耳之外,又派了八骏之一的超光暗自守护,如此一来,便把丝织房守得如铁桶似的了,照道理来说,就绝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我知道,问题一定会出的,不过是或早或迟而已。 那天傍晚,我从丝织房回到住处,对面林美人的房子还亮着灯,鲛蛸纱的窗户上映出她手拿了绷架,一针一针地绣着,侧面的身影柔和俊致,衬着屋里琉璃红灯,就只是想想,也是美人如玉。 正要回到屋里,却听对面的窗户‘呀’地一声开了,她素手轻抬,放下了手里的绣架绷子,含笑向我道:“妹妹,回来啦?” 琉璃灯的灯光从她身后照射出来,鲛蛸窗纱反射出淡淡碎金,身上的粉红抹胸带出一丝艳色,薄纱上的仿泥金印花彩绘让她洁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小时候,我常在村里头捉鸡吃,当然,如果你愣要说偷,也是可以的,所以,村里头的鸡们一见到我,跑得赛过了快马,捉了一只之后,其它鸡们就略松了一口气,悠哉几日,某一日,如果我见到鸡不下手偷了,它们则一连几天地见到我跑得如快马……心时常提着的滋味并不好受。 如今,见到月光下窗户底下冒出来的这张如花笑脸,我的心情就仿如那鸡们,终略松了一口气。 在她面前和宁王情深款款如此多次,终激得她要动手了吗?想来她不动手,太子也会催了她动手吧,变了心的女人,太子又岂会留着? “林姐姐,还没睡啊?”我笑了笑,等着她从屋子里出来。 “哪有妹妹这般的忙,为王爷分忧解劳。”又朝我看了看,“妹妹今日这身衣服可真特别,仿佛那广陵仙子欲乘风而去。” 我今日穿了一件宽摆拖地的高腰束身裙,外套一件宽身上衣,恰齐腰间,正如她所说,倒真有几分富丽潇洒之气,仿若扇面上的仙子,飘飘欲仙。 晚风习习吹拂,她额上青丝有几缕便垂在贴有紫金花钿的眉心,凭添几分慵懒,檐角月光如皎,蹲兽寂寂,她左手轻轻地抬手将额前乱发拢于脑后,袖中便传来幽幽伽南香味。 第二十四章跑路 第二十四章跑路 我轻吸一口:“好香的味道,是皇后娘娘刚赏下来的吧?” “妹妹不也有,不过自媚蕊自走后,妹妹仿佛很久没熏过香了,屋内倒总是清新淡雅。” 我笑道:“如若姐姐喜欢,我那屋里多余的,不如就送了给姐姐?” 林美人浅浅一笑:“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见媚月在跟前,我示意她去取了前几日宫里赐下来的伽南香球。 “妹妹,我们姐妹俩好久没一起聊天了,今晚夜色甚好,王爷最近赏下了清明雨后的西湖龙井,不如妹妹来我屋里,就着月色,我们边赏月边饮?” 说着,她便款款地走近了过来,左手握住了我的右手,原是柔腻如脂的纤手,却让我身上起了层鸡皮,我便知道,今日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了。 如果是以前,她的身上的武技只配给我端茶递水,可如今,却能治我于死地。 我笑着和她走进了屋子,一进门,便闻到三足莲瓣香炉焚炽的杜衡香味,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赞道:“林姐姐这屋子,当真香得仿如仙境,和我那屋子相比,倒真是天差地别,以前不曾觉得……。” 林美人握紧了我的手,回头向我浅笑:“也不知太子爷为何选了你。” 我假装不知从她的衣袖里滑出了雪亮的短刃,直抵我的腰间,只道:“姐姐说什么,妹妹竟不知了。”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隐隐的嘈杂吵闹之声,从打开的窗户可见,远处隐在黑夜中的红墙碧瓦隐有红光冒出,有人在远处大叫:“走水了,走水了……” 那个方向,却正是丝织房,今日才制好测试好的寒蚕银甲就摆放在那里。 我看到了外面的火光,越来越大,竟仿佛那落日之时的火烧云,染红了整个天边,脸色终变:“怎么会这样?” 她手里的尖刀刺向我的腰间,终让我呼痛失声而叫。 “你有没有想过,背叛太子的下场?”她浅浅地附在我耳边道。 我愕然回首:“姐姐也是?” “小筑里出来的人,不只你一人成绩好。”她轻轻地道,“但能活命得长的,却不多。” 我脸露戚然之色:“姐姐,妹妹自寒苦出身,生来便体弱,幸得太子赠药,才得以活命,妹妹不敢背叛太子殿下……” “善诡诈狡辩的人,我见过很多,但却从未见过妹妹如此境地了,尚死不悔改,一幅怯怯之色,善辩如此……”她脸上露了淡淡的怅惘,“只可惜,如此的急智,却也惘然。” 她眼内杀意尽流,我脸上有恐慌之色,知道她定是早做了安排,丝织房火起,来的恐怕不只一人,我若在她的房间被刺,只要略做安排,就可以把此事推在入府行窃之人身上,只需略散流言,让宁王知道我原也是太子安插进来的,恐怕宁王倒会吁了一口大气:他送的美人又内讧了,不用自己亲手动手,多么的省气省力? 我维持了脸上的恐慌,问了出口:“如此一来,姐姐还能在王府呆了下去吗?” “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在小筑里成绩最好的,居然问我如此愚蠢的问题。”她停了停道,“也难怪,你居然愚蠢到送走了媚蕊,原本太子还不敢肯定……” 眼看利刃扬起,我大声道:“姐姐,你难道真是为了太子?”看清她脸上那一瞬间的怔忡,我冷冷一笑,“其实,姐姐是为了宁王,姐姐的忠心,和我相差不了多少。” 她轻声笑道:“只可惜,太子殿下不会知道了。” 她左手如闪电般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我忙出力挣扎,但怎么敌得过她的力气,只觉眼前雪白的刀光一闪,便插进了我的胸部。 胸前传来金属相接之声,如长矛厚盾相击。 这声音让她一怔。 手一松,那刀插不住,就从胸前跌了下去。 咣当一声,跌在了地板之上。 缠金嵌玉的短刃手柄在灯光下濯濯而光。 我挥手弹了弹胸前,用染了凤仙花汁的两根手指提起被刀刺穿的大洞,浅浅一笑:“可惜了,千金难求的云散金山木棉纱,只着了一日,便穿了个大洞。” 她赫然倒退两步:“你竟然将寒蚕银甲穿在了自己身上。” “如若不然,妹妹我今日为何特地穿了宽大衫服,当真以为我要翩翩而仙吗?” 她后退一步,愕然望着我:“王爷,他,他,居然让你这么做?” 我淡淡地道:“王爷有一项任谁都比不上的优点,用人不疑,妾身做些什么,王爷并不过问,为护铠甲,为保万无一失,妾身只得如此,只怕太子殿下的那些人,要空手而回了。” 他派人入府,不为夺铠,恐只为损铠,如若不然,也不会在丝织房放火炽烧,寒蚕银铠可抵刀剑,却不能避火,只需弄坏了它,几日之后期限到了,便是我的大祸。 可这一切,原就在我的计划之内。 “遇上宁王这样的人,我知道你迟早会背叛太子,可却想不到,你为他可谓机关算尽,竟打算日日穿了它来此?” “不需日日,几日就够,守株待兔,总要知道那兔子大概的撞树时间。” 她虽身负武功,也知道我不识武功,可我从她眼里居然看出了恐慌,视线不自觉地扫向窗外,窗外的吵闹之声渐熄,她心中焦急,却不肯放手,回头冷笑:“既便身穿银铠,我也杀得了你。” 她脚尖一挑,便把那短刃挑了上手,向我扑了过来,我大叫一声,便沿着八仙桌奔走躲避,手忙脚乱之下,只听得当当连声,背后传来巨震,更掺杂着布帛撕裂之声,自是她又刺中了我,让我如遭重击,身子向前扑去,幸好刃尖不受力,踉跄几步之后,便又向前奔跑闪避。 眼看被逼到了床角,抬头望去,她原本柔媚娇怯的面容增添了几丝狠意,举起手里的刀子,竟要向我面容刺了过来,凡是美人,皆不愿被毁容,更何况这张脸可是花了不少心血的,我心慌之下大叫:“姐姐,竟要毁了我的脸吗?” 回答我的是刀锋破空之声,我举臂一挡,那刀刃便刺在了我的手臂上。 自是又没刺进去。 正在此时,媚月捧了装着香料的小盒子终站在了门外,见此,小盒子跌了落地,她大声叫了起来:“林美人,你做什么……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喊声一起,林美人终知道此事功败垂成,收了短刃,倏忽之间,便从窗口跳了出去。 希望她能逃得出去。 能向太子禀报,要不然我可又要大费周折了。 媚月急慌慌地走了进来,几乎哭了出声:“主子,怎么样了?你身上的衣服全破了……” 我望着大开的窗户心想,幸好,她的武功不是很强,花拳绣腿而已,可就是花拳绣腿,也让我避得狼狈不堪。 幸而有了这件寒蚕银铠。 竟能抵御她手上锋利之极的短刃……与勾刺箭不惶多让的短刃。 太子殿下对派出去的人,装备上自是毫不吝啬的,此短刃名为青丝,是太子府上十大名刃之一,可吹毛断发。 第二十五章前事 我想,避走闪躲之时,听到我身上传来的金属相击之声,她想必已知道寒蚕银铠,终得已成功制成,划破衣裳之时,她想必已看清了我身上的铠甲,并非虚假。 小七和我吵架,吵得最厉害的一次,说我心理阴暗非常,人踢我一脚,我便要还人家十腿。 但他说错了,如果那人没有十腿给我还呢? 那么多条人命,如果要他十倍偿还的话,他只怕重生千次都不能让我如愿。 所以,有的时候,便只有让他生不如死才能略减我心中的恨意。 小五狩猎,简单直接,往往一箭过去,正中喉咙,而我狩猎,往往喜欢设了陷阱,上面摆上猎物喜爱之物,三两日后施施然而来,便可任我取夺。 小七说我此等习惯自小养成:打架从不自己动手,但如果有人得罪了我,隔了几天,那人便会突生无妄之灾,莫名被其它人等痛扁。最厉害的一次,原是那村头卖豆腐的大胖儿子仗着身高体胖,失手抢了我捉的蝈蝈,结果没过几天,全村的人皆相互之间打了起来。 这也不全怪得我的,谁叫我们那村的人,全都习武成风,沾亲带故的呢? 那个时候,老父在花爷爷那里被确疹,我还记得我躲在花树之后,槐树的白色槐花飘落我那丰神俊朗的老父须上,花爷爷用手拈了白色胡须,沉思半晌说了一句这样的话:承蒙乡里抬爱,尊吾一声神医,但神医虽神,但总不能让断了的那物再令其生长……我的老父刚和西夷人大战了一场,听说受了点伤。 常在战场飘,哪能不挨刀? 可我左瞧右瞧,他既没缺胳膊,也没缺腿,连头发都没断一根,却是哪里断了? 他失去了希望,整天板着个脸,我那三个美人娘亲也不理了,一天到晚搬了张椅子在槐树下喝闷酒。 那一日,我以为会挨顿打的,因而连离家出走的银子都准备好了,可被堵住了,全村的人全集中在我家,要求赔钱赔粮,处罚幕后黑手。 原本我正爬着墙的,可爬了一半,听到前厅传来哈哈大笑之声,那是老父的,笑声中有丝喜意,我对此特别敏感,便从墙上溜了下来,悄悄地回了屋。 可我后悔了。 据说那一天,老父听完述说,哈哈大笑,眼里忽地有了希望。 但这便是我暗无天日的日子开始了。 所以,我的童年,在七岁的时候便结束了。 老父亲自教导,每日学武习文,啃无数本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残册断卷,每日熬得面色青紫,当然没有我自己看的*无边的书时同日而比,但俗话说得好,老鼠怎么也逃不过猫儿的掌心,我的老父,就是那猫儿。 被其训练敲打,终还是有些好处的,那便是,以后打架更不用自己动手了,用老父教的武功收三两个小弟,如有架打,让他们先动手,凡要动手的,先设好陷阱,让对方先落入其中,损其锐气,有时不需要动手,便解决了。 所以说,跟着我的小弟是很幸福的。 久而久之,名声渐渐地大了:君家村,惹谁都别惹那一身红袍的小子,惹了其它人,最多你自己被揍上一顿,惹了他,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青梅竹马,都可能被揍……而且被自己人揍。 往事想起来就没玩没了,没有个尽头,和现在一对比,特别是身穿破洞装的时候一比,总让我生出无数感慨: 这一次,能不能如小七所骂的,让他们以十倍来偿还? 看着自己一身价值千金的破洞装,对惊惶失措的媚月道:“帮我换身衣服。” 媚月自是跌跌撞撞地去拿衣服。 丝织房的火已经被扑熄了,空气中硫磺燃烧的味道渐渐随风而散,等我换下身上的银铠,重穿了件薄纱轻遮,凸显身材的衣服,就听见外面有人唱诺:“宁王殿下到,花美人出来迎驾。” 王府不比皇宫,以前的时候,他若来了,便来了,也没有人想要唱诺什么的,看来今天事儿动静闹得有些大了。 两名侍卫守在了门口,脸色冷冷的,手扶了刀鞘,随时准备拔出来的样子,底下人的脸上多多少少反映了上头人的面色,看来,今天大家的心情都不好。 宁王走进来的时候,带进来一丝烟火的气息,黑底金线的锦缎长袍之上,有两粒明显的火星子溅出来的洞,头上的玉色束带焦卷了一角,他面色沉郁,没理我拂袖向他行礼,也不落座,当庭站了:“那边动静闹得这么大,你倒消停?” 我垂头站在他的面前,看清了他金缕紫靴边缘有黑色灰烬,他竟然亲自入了火场? 那件寒蚕铠甲,想来他便认为已然在他面前化为灰烬了吧? 我跪下伏地:“王爷,丝织房失火,妾身坐立不安,可妾身原想要去看看的,可妾身乃女流之辈,想着不该给王爷添乱……只是不知,丝织房烧成怎样?” 他沉默半晌不曾说话,金缕紫靴往旁边移了移,在暗红色漆光可鉴的地板上留下了淡淡的黑色脚印。 可见那场大火烧得惨烈。 “府内人虽尽力扑救,可还是尽毁。” 我跪在地上,地面虽干净整洁,隐约可见漆光地板上暗色木纹,可因膝下无垫,膝头盖就有些痛了,就微微地移了移。 他的金缕紫靴停在了我的面前,语气有些不悦:“你在想什么?” 我忽地明白我又走神了,于是颤颤地道:“妾身有些担心。” “旁边的库房救下了,尚有一些余材,本王再向太皇太后请求,多宽限些时日,想来可以重制一件的。”他淡淡地道,“可本王怎么感觉,你并不担心?” 我悄悄抬起头,琉璃灯光照射之下,他深燧的眼窝有睫毛投下的阴影,眼波却带着些深幽如渊的寂寂之色,我垂首道:“妾身担心的,妾身只是,只是吓呆了……更怕此厢才制好,那厢却又有人尽毁。” 第二十六章问审 刚换了件薄衫,膝头盖与地板中间也没有个缓冲,咯得我生疼生疼,我不敢再移,以免让他再瞧出什么来,垂头思索怎么样才能将自己穿了那银铠的事比较圆满地讲了出来,不让他恼羞成怒:亲自动身飞入火场救那银铠,差点烧衣烧发毁容,结果那银铠却并未在其中,让他一番担心扑了着空,好似我心望明月,明月却照沟渠,以他的脾气……绝对会恼羞成怒。 宁王声音变冷:“此次事件,绝不会再次发生。” 来府多日,我也看出来了,自回京之后,宁王已然隐匿了在西疆之时的锋芒,对太子不断的进攻,仅仅采取守势,我不知道他如此作为,为了什么,是心灰意冷,还是其它? 又或是为了死在断头台上的君辗玉? 但我知道,以他的性格,这不过是暂时的,他策马西疆时的冷冷刀刃终将会从鞘里拔出。 只要他想了,便没有任何人能阻止。 就如在西疆一样。 “妾身当向王爷请罪……”我趁势移了移膝盖,向他伏首。 他不耐烦起来:“请什么罪,此次失火,本王知道不关你事。” “王爷,妾身所说,不是此事,而是……”我吞吞吐吐地道,“妾身和林姐姐住在一处,早晨出门时和林姐姐拌了两句嘴,她对妾身说,府内的人命总不长久,林姐姐身负武功,眼光阴阴的,妾身有些怕了,所以,妾身前思后想,就大胆做主,便将那寒蚕银铠穿在了衣服里,回来了院子,果被林姐姐刺了两剑。” 他倏地站起身来:“什么?那铠甲没事?” “完整无缺。” 媚月早从内室拿了银铠出来,连同那件被刺了几个窟窿的衣服,一起捧给宁王。 他却没接,左手轻轻地敲在红木桌椅之上,拿深思的目光望了我:“本王不傻。” 屋子里的燃香冉冉而升,屏风上缕空的花纹被室内的灯光映在地板之上,暗影潼潼,让人想起在黑夜里急步迫近的无数人影,影子就着月光映在帐篷之上急速而动,喊杀声未起,先感杀机。 我连忙伏首:“王爷,您是在怪妾身自作主张吗?” 我知道他心中已然起疑,世上哪有如此凑巧之事?但只要合情合理的凑巧,想必能混得过去的。 他坐在了黄花梨木的圈椅之上,手指上的白玉斑指在圆滑的扶手之上轻磕,淡淡地道:“原想等这事过了之后,才来问你的……” 他双手互击,门外脚步之声零乱,两名侍卫拖了一人进门,扔在了地上,着有软红绸纱的身躯侧翻,遮面的乌黑长发便向面颊两边拂落,露出了那人略有些苍白的面容,却正是媚蕊。 “主子……”她抬头向我苦笑,用手肘半撑起上身,下身禁制却未被解开,“主子应杀了我的。” 我倏地明白,宁王的隐匿锋芒,并不代表他不作为,他任凭各路屑小在其面前一一上场,冷眼旁观世情转变,在每一个别有用心的人之中挑选对他最有用的留下,为他所用,皆因,在他的心底,已不存丝毫的暖意。 唯一的温暖,却只来自君辗玉。 他留下了我,只因我来自西疆,与君辗玉有几面之缘,更因为我识织缀铠甲。 他早就知道,我的一切本领,或来自太子殿下的训练。 但他,却还是留下了我。 只要能有那人的消息,他甚至不介意从敌方派来的细作那里得知其一。 我忽地想,太子殿下知不知道这点呢?又或许,他隐约查觉了这点,所以,才千方百计地从西疆找了人来。 太子殿下和他相斗的,却是宁王的心而已。 我忽感觉,我这名细作,在他的眼里,原来早就是名细作了,可怜我装扮如此的久,就仿佛在戏台之上,虽戴有皇冠官帽,身着金缕玉衣,可其实人人都知你并非王候将相,不过一名戏子,却无人拆穿,在台下饮茶磕瓜子,品评戏文,欣赏得津津有味。 我膝行两步,想拉住宁王的衣袍,以他的身手,自是衣角边儿都捞不到的。 “王爷,妾身没有做过对王爷不利的事,妾身所做一切,皆是为了王爷。” 他轻笑一声,以手抚额,手上的白玉斑指轻触额头,更衬得他容颜如玉,目光没有望向我,却透过窗棂,遥望远处虚空:“你也说为本王好?” 我心念急转,不知道媚蕊跟他说了什么,但既然媚蕊已被他捉拿,那么,那枚在土墩面前露了面的私章,便不再是秘密,只能找个借口将此事遮掩。 我用了几重身份来掩挡我的真实身份,千万不可在此时露了马脚。 我抬起头来:“王爷不相信妾身吗?妾身想尽办法支走媚蕊,就是为了不让她破坏……” 我住了口,因我看得清,他纤长的手指一转,滑过金绣织就的衣袖边缘,便从袖中拿出了那个小小的墨玉色私章,目光凝在私章之上,眼眸仿如晨早薄曦,竟带了淡淡的水色:“这又如何解释?” 这枚私章,怎的会在他那儿?此枚私章不过在土墩面前露了面而已,事后我便仔细收藏了,怎的他手里还有一枚? 心中忽地一惊,他派人搜过我的房间?我身上的物品,除了这一件东西之外,已全不带往日踪迹,这枚私章,刻好之后原是做调动军令,上报朝廷来往信件之用的,后因朝廷统一配发私章,后来这枚私章就废弃不用了,只有少数几名亲兵知道此枚私章原是我的,他搜了出来,倒是证明不了什么。 因我既然要调动土墩,这枚私章,原想着便要舍了的。 所以,我收藏得并不秘密,只不过放在瓷枕里而已,以他的细心,自会搜了出来,只是我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动手搜了。 他搜出这枚私章,会更让他确定我只是那花凝昔。 只是我不明白,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 第二十七问审(2) 第二十七章问审(2)我伏地磕头:“王爷,妾身的爷爷,原为君将军的军医,治好他的病之后,君将军便给了个信物给爷爷,告诉爷爷如若有事,可叫他身边几名亲兵帮忙,可爷爷有什么事,不过是上山寻药,担抬病人而已,妾身原跟随爷爷四处治病之时就认识土墩,知他对君将军忠诚,因此,妾身才叫他帮妾身一个忙的。”他没有回答我的话,洁白的手指轻抚那枚私章,章上红印尤在,浅绿水印在灯光照射之下仿如流动华彩:“这私章听闻是他命人从蹬山上取一块墨玉制成,因其玉身有浅绿水印,因而命名绿腰,他一身追求做贤臣良将,所以命人在其上刻了‘贤良’两个字以做勉励,上刻隽字,自是由他亲自书写,听闻花美人擅书画,可自来府中,本王却从未见你动过笔,不若美人今日便为本王写下贤良两字?”我暗暗一惊,抬起头来,神色不动地行了一礼:“谨尊王爷吩咐。”他没有望我,勿自看着那枚私章,室内的烛光透过琉璃灯盏照在他的脸上,让他额前洁白如玉,更衬得眼眸深不见底,他的怀疑,竟如此之深了吗?这次的确做得太过急进了一点,首先,我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居然能将武技出众的媚蕊擒了,再次,便是那寒蚕银铠本应烧毁的,根本没有机会走出丝织房的,我穿着它出门,倒是唯一能避过他派的暗卫监视,也避过这场火灾的方法,借口虽找得好,要凑巧太多了,再好的借口也会落空。早有人在我面前摆了案台,铺上洁白的纸张,饱蘸了墨水的笔搁在大理笔架之上,我唯有屏息静气,拿了那支笔,沉思良久,才写下‘贤良’两个字。此过程之中,宁王并不朝我看,只拿了那枚私章反复打量,斑指有几次和那私章相击,轻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传得老远,用眼角余光之中,他的手指捏得有些发白,直至那张纸呈了上去,侍婢提醒了一句:“王爷,花美人写好了。”他这才将那枚私章收入袖内,接过那张纸,略晃了一眼,便站了起身,淡淡地道:“银铠既未受损,几日之后便入宫交付吧。”我伏首应道:“诺。”他一摆宽袖,便向门外走去,迈过门槛之时,恐脚步抬得有些低了,踢在了门槛之上,听得咚的一声,便听侍婢上去相搀,道:“王爷小心。”师从五大武圣的人会连门槛都迈不过?只怕是因为由希望转为失望了吧?只不过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有了希望?我的言行举止,还是让他以为这世上有奇迹发生?真认为这世上有借尸还魂一说?但我更知,以后要更为小心了。我回到屋子,屋内物品整齐干净,不见翻动过的痕迹,但我往瓷枕下一摸,里面果然被人动了。媚蕊被宁王带走,投入了私牢,宁王并没有禁止我去探她,她独坐囚牢之中,见我进来,只轻轻告诉我:“主子,除了王爷知道的,我什么都没说。”我知道她应该未说,如他知道媚蕊被擒经过,又怎么会如此轻易放过了我?这是一枚终将要舍弃的私章,便如我的心愿:‘贤良’一样。那个时候,军中要刻私章,报备朝廷,以做发号施令来往书信鉴印之用,初初刻那枚印章之时,我便写下了贤良两字,引得老父拈须含笑:“贤臣良将,不愧为我儿。”我心想你老糊涂了吧,还‘我儿?’回到营账,小七摸进来找我,问我晚餐吃什么,见我把玩手上私章,随手拿了过来看,我的笔迹,他自然是认得的,也认得上面两个字,未免吃惊:“这两个字,离你相当的遥远,是你未来的目标?”我点头而笑:“那当然。”他怀疑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那字:“贤臣良将,转性了?”我不耐烦起来:“前日里小五不是捉了只老虎吗?小虽小了点,一个人吃足够了,叫小五烤好了送来。”他便闷闷地拱手:“贤臣良将,你称第二,无人胆敢第一。”那老虎终没吃成,养了两个月之后,便放了入林,可时不时还回娘家看看,所以,如果军营里忽然出现一只老虎,基本上巡逻的兵士都可当作视而不见。当我经络被连接重整的那些日子,初初之时,连抓了筷子吃饭都不能,饭食都要小七喂了入嘴,好了之后,行事举止再无往日那一衣带风的爽劲,身姿有了几分柔软如绵的娉婷之气,连写出来字的都少了刀锋凛冽之力,变得纤秀隽永,偶尔从村边走过,竟还惹得无数小伙眼冒绿光。有一次,小七神色郁郁,打水和面之时,情不自禁便有泪珠滴了入面,可他不管不顾,依旧和着,我回头见到了,有些担心那面变得咸苦,便道:“小七,你忘记买盐?”他笑了笑,笑声听得让人恁地难受,泪珠则更勤地落进面中,道:“盐太贵了,我们得省着点花。”我叹了口气,回过头去剥豆角:“现在不也刚好?反圆了我的心愿。”他终止住了落泪,脸上沾了白色细粉,那两条泪痕尤其明显,为怕和面的手弄脏了,也不擦擦,转过脸来问我:“什么心愿?”我瞧了瞧他,又瞧了瞧手里剥着的豆角,仔细地去了包衣:“贤妻良母啊。”他终咧嘴一笑,糊了面粉的手抚在额上:“怎么可能?”停了停又道,“既便如此了,也不可能。”不错,既便如此了,也不可能。我之心愿,从来不是贤臣良将,不过贤妻良母而已,如豆的灯光下,三两名稚儿团团围坐,看我为他们绣衫补衣,唱一两曲童谣。只可惜,这成了我永远不能达到的希望。尤如那天边白云,看似很近,其实永不可触摸。既便摸了入手,也不过徒染上一些转瞬既逝的水汽……天启年间,这算得上一件大事,西夷谴史来朝,与天朝相商,以修百年之好,能不能修百年之好,就没有人知道了,但西夷这次来朝规模以及对天朝的尊重,倒让朝廷上下津津乐道,西夷派了王子乌木齐来访,听闻这位王子是大阏氏所生,为下任可汗的当然人选,其地位和当朝太子一样。西夷矿产丰富,以铁器闻名,更带来了无数贡品,听说刀枪剑戟装满了十辆四匹马车,带的两千军士更是威武雄壮,腰挎弯刀从朝阳街上走过的时候,路边的百姓皆窃窃私语:和当年君家军比起来,也不过如此。凡在人人口中能够相比的,就已经比得上了。听说乌木齐一身紫色窄袍,腰束玉带,头戴银貂毡帽,骑黑色银鞍大马在拱卫的凑拥之下驶入朝阳大街的时候,虽没有如潮的欢呼声,但也惹得不少人驻目观看:与君少将相比,也不过如此。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身边,虽没有君少将的北斗七星相护,却有一位中原服饰的青年男子相伴,老百姓的爱恨非常直接,西夷王子不能骂,骂了有损国体,让官府捉拿,可他身边的人能骂:卖国贼。这乌木齐虽代表西夷来访,可性格却没有丝毫收敛,来京不过几天,就因给宠妾购买衣物在华叶坊和人发生冲突,竟然将华叶坊砸了个稀巴乱,一刀将华叶坊厅中的撑梁柱给斩断了,让整个华叶坊从屋顶坍陷而下,将掌柜的给砸死了,此事上报了朝廷,乌木齐赔了不少银子出来,可却因死人和他没有直接关系,而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也为他赢了一个恶名:此位王子可不比天朝皇子,有礼仪廉耻,做事可是不管不顾,身为贵宾,拍也拍不得,打也打不得,最好不和他发生什么冲突。 第二十八章冰糖莲子惹的祸 至于那位他身边那位俊秀非常的谋士,却是遭到了所有在街上看过他的人的集体痛恨,可恨归恨,不过只能私底下骂骂,切菜的时候把那罗卜当了汉奸,剁得砧板蓬蓬直响而已。厨房里出去买菜回来的厨娘把砧板当木头剁的时候,我正巧走进了进去,听到他们的言论,冷冷地道:“这些也是你们能说的?”厨房里的人忙放下了手里活计,在我面前垂首而立:“美人教训得是。”我也不理她们,只吩咐道:“近日天气转热,夜宵甜品便改为冰糖莲子,那密枣核桃便不必了。”那剁砧板的厨房恐是旁的怒气未消,忍不住低声道:“美人,王爷素不喜冰糖莲子的。”“你只管做好,自有我端送了去。”她吁了一口气,自去忙碌。宁王的住处,是王府正中的锦瑟居,沿飞檐斗拱的长廊走过去,可见廊边荷花池里金蕊吐艳,锦鲤浅游,媚月和另一名侍女莺儿跟在我的身后,捧了食盒,缓缓而行,一路走过,有府里下人便避过一边垂首行礼,间或遇见了只闻名未见过面的其它美人,未等我上前打招呼,她们便退至一边,轻唤一声:“花美人,可好?”世情百态,由此而鉴。我淡淡作答,杳杳而行,身上沉金暗引的轻软薄纱被清风拂起,头上金珠冰凉敲面,倒真有了几分跨马巡视面前如织将士的气势。未等我陶醉完,便到了宁王的寝室之前,自有侍婢前去通传,与以前怎么都要等上一等不同,这一次略一通传,他便使人叫了我进门。我进门的时候,他正挥毫写字,只略一晃,便瞧清了那上面无数个大字:贤良。狂草,楷书,瘦金体,隶书,章草,行书,魏碑,行草,小篆……一时半会儿,我也仅略看清了如许字体而已。我端了冰糖莲子过去,放在他的手边,道:“妾身的字,比起王爷来怎样?”他抬头望了我一眼,接了我递过来的净手布,擦了擦:“你的字,练了很久吧?”我写的‘贤良’二字,写的虽形似私章上的笔迹,但人之经络已改,笔势绵软,全无内力,那样的斧矬痕迹他怎么能看不出来?只认为我是刻意模仿,更显得假。我低声道:“妾身原本字写得丑。”他便不再相问,拿起放在桌面上的薄胎青花瓷碗,揭了杯盖,皱了皱眉头,把杯盖一合,咣的一声丢到了桌上。我忙道:“妾身知王爷不喜欢冰糖莲子,但天气燥热,妾身便自作主张……”“好一个自作主张!”宁王冷冷望了我一眼,却道,“此碗莲子,就赠给了你吧。”我忙收拾了桌子,端了莲子,欲走出外间,却听他道:“吃完帮本王磨墨。”我只得手捧瓷碗,在两侧的交椅上坐了,用匙羹舀了莲子,细品慢尝,只觉那甜味适中,莲子粉而不腻,入口留香。偶尔向宁王望去,却见他挥豪而书,眉头却是越皱越紧。终‘啪’地一声将那玉杆狼豪笔放在笔架之上,抬头道:“本王困了,你先去吧。”我忙放下莲子羹,向他弯腰拂了一拂,快步走出书房。来到屋外,见到明晃晃的阳光照在荷叶之上,使那荷叶上的水珠滚如珍珠,我这才略松了一口气,知道今日的目地算是达到了。宁王多疑,我或让他产生了疑心,而消除其疑心的方法,莫不过是似而非,似真似假。为改我旧日习性,小七花了不少心思,终让我没有往日一丝一毫踪影,除了喜食甜食的品性,我却怎么也不肯改:“性别都转变了,一两样品性不同而已,怎的可能穿帮?”小七慢吞吞地道:“如果他原本就有些怀疑呢?如果他像你一样喜欢看神怪野史,相信借尸还魂呢?”我反驳道:“狡狐三窟,莫不过直直假假而已,全都为假,反而更让其起疑,有一两样真的,只让人以为我竭力模仿,反更坚定其认为我是假的之决心,正如战场上的虚虚实实,借势用力,为同一道理。”小七呲了一声:“不过为吃那甜得腻死人的东西找个借口!别说我没警告你,你的牙口大不如从前,小心蛀牙!”他没有再劝,怕也认为我说的是真的。如有往日习惯,又不想人认出身份,怕是要尽力避免显露的原来的爱好的,我却故意为之。所以,夏候商见我嗜甜,却反而失望,他终认为我只是太子有心训练出来的人罢?他没有竭力遮挡他的喜好,太子会终会隐约得知,于是派人反复试探,让人模仿那人的一切行为喜好,以扰乱夏候商的心防?所以,他才一次次的中招,一次次的失望。以前的时候,我喜冰糖莲子,全军上下众所周知,其实不为别的,这冰糖莲子有多种用途,吃着吃着,吃不完了,可凝注成气,当暗器发射。记得那一年,宁王夏候商初被派谴成为监军之时,天潢贵胄,更添浑身冷气儿,让人不敢接近,每天端着个架子在营里巡来巡去,还专爱挑刺儿,说这里军威不振,那里军备不强,扎营修寨太过草率,栅栏的木柱太细了,如力气大的,一抬脚,便踩倒了等等。自是惹得上下官兵人人一肚子的气。他的刺儿十之八九是冲着我来的,所以,我虽笑笑不予理会,自然也是一肚子的气。可龙潜入营,到底引起了八方注意,趁他根基未稳,就有人甘冒其险了。记得那一日,他恐也醒悟了,知道自己刺儿挑多了,有被边缘化的危险,于是自己掏银子,买了酒肉,请校尉以上的将领来营聚餐。自然没有人敢不去。他出身皇室,凡事讲究,不过一个小小的宴饮,也全照了皇室宴席做派,让随身携带的御厨大展十八般手艺,萝卜雕凤,拼盘摆花,银制酒杯,青瓷碟子,菜肴虽美,摆相也漂亮,可却让我等粗人在腹中暗骂:什么鸟食,吃两口就没了!更有那不忿气的,把酒杯捏扁了藏在怀里,好等宴席结束了,外出换两只烧鸡填填空腹……如果您偏要说‘这人’是我,那我也是不承认的。还好有歌舞姬上场,乐声一起,香风送爽,弥补了这一遗憾,将士久居边关,未见女人已久,这一手,总算把众将士的注意力从勾起馋虫却又未喂饱的愤怒之中上引了过去。到了最后,上了甜点,就有将领直接将那小巧精致的汤匙丢了出碗,直接倒了入嘴,吧嗒了半天,才感叹:好甜啊。正在此时,刺客上场,那舞姬身形一转,手里刀光闪闪,便向主席之上的宁王扑了过去。那个时候,还没有人见过宁王的身手,一见突变,席下之人自是人人拔刀,可不止如此,数十名黑衣蒙面的人忽从屋顶,窗外扑进,身如闪电,手持利刃,喊杀着冲向宁王。所以,这个人有一项特点那是从未消失的,那就是……他走到哪里,便把灾祸带到哪里。彼时,我正把那汤匙从汤碗里捞了出来扔了,把一碗甜点倒了入嘴,还未曾试过滋味,便见情况危机,于是,凝神,注气,满口的冰糖莲子夹着我的口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喷向了正拿刀往宁王身上戳的舞姬。舞姬手上的刀被冰雹一样砸向她的莲子打掉了,身上也被击中了几个穴道,顿时动弹不得。不过,我一望宁王,悚然一惊,忙上前给拿袖子给他擦了擦眉毛上挂的糖水,捡了他绣金嵌玉的锦缎长袍上挂的莲子,银边衣领里塞的莲子渣子,还想把他半张的嘴里跑进去的几粒莲子挖了出来,但看他的脸色实在是冷,就没敢动手,小心地道:“禀监军,属下没病没痛,自小到大连感冒都没一个,您放心。”看来他武功不错,运功护过体,不过冰糖莲子夹口水无孔不入,让他虽不至于像那女刺客一般被打得在地上瘫倒,也没办法阻止莲子加口水挂了满身。他呆了半晌,才呸地一声把嘴里的莲子喷了,拿手指指了我半晌:“你,你,你……”我左忙握了他的手,忠心而诚切地道:“监军大人,属下明白,刺客越来越多了!有我在,不必担心。”右手随手轻弹,将刚刚从他身上摘下来的莲子弹向了拿刀刺向他背后的一个刺客的嘴里,顿时打得他满嘴落牙,鲜血直流,十分震惊地望了我。我这厢为宁王鞍前马后,那边厢众将士已将刺客清理干净了,见我露了这一手,齐叫了一声好。我笑吟吟地拱了拱手:“承让,承让。”这一声‘好’,才把宁王从怔忡中惊醒,拿起桌上的茶杯开始漱口,我好心地提醒:“监军大人,那茶杯,刚刚就摆放在旁边的……”从此以后,监军大人再宴请全军将士的时候,饭后甜点,便再没有冰糖莲子了,让我思念如潮,只有叫小七跑了老远摘了某富户荷塘里莲子时不时煮了碗给我吃。每当我端了碗开始吃莲子之时,都是周围人站得离我有多远就多远之际,对我这样一个喜欢热闹的人来说,真是寂寞如潮啊。 第二十九章美人 宁王身为皇子,虽除了军职,整日里听听歌,狩狩猎,观观舞,但他的身份必竟在那里,总有一些别人不愿意接手而需要他这种身份的人来应酬的事找上他。 比如说,西夷太子乌木齐来访,他的地位不高不低,由他来接侍就刚刚好了,再加上他名震西疆,是曰战神,由他来接待,最起码也能消消乌木齐嚣张气焰。 自寒蚕铠甲出事之后,府内的防守又严了很多,媚蕊的腿伤禁制未解,却也被人监视着,至于我,因护铠有功,宁王对我倒是客气了很多,可最近时间忙,每天要应酬这应酬那的,也很少和我闲扯君辗玉的种种了。 而我,银铠虽已制成,到底未经实战,于是叫了护卫一人穿了银铠,另一人拿各种兵器刺之,以查遗补漏,看看会有哪一处防守不着。 上次我内穿铠甲实际只有主要部分:着胸甲,披膊,只能防守上半身和手臂的位置,可实际上,这套银铠,却是分为头盔,面帘,披膊,上下甲身,护腕,膝护的,其它次要部分上次失火之时全部入了库房,可为一大幸事,一穿上它,基本上全身上下各重要部位便包得严严实实了。 铠甲的各关节处以极之难得的寒蚕相接,也能抵御刀箭相刺,加上轻便灵巧,那试穿侍卫想来也跨马参战过,一试之下,舍不得除下,不断向另一名向他身上刺的侍卫挑衅:来啊,来啊,刺啊,刺我啊,随便你刺哪里,俺都不怕…… 那日两人斗得正欢,我在一旁喝茶吃绿豆糕,看得正有趣,心想这银铠总算是完成了,可这铠甲是要送往宫里去的,是不是太过朴素了一点,如在双肩加上几块宝石,护心镜边上镶几颗碎钻,腕上加几钮金丝,必是璀烂夺目,耀得人眼生花,彰显皇家气派,又能找借口顺便抽点油水…… 心里一阴暗,就有点儿心虚,感觉凉风阵阵,一抬头,身边多了一个人,高大,威猛,一双着紫色靴子的长腿,暗纹绣金的衣摆。 忙丢了手里的绿豆糕向他款款行礼:“王爷,您来了?” 他恩了一声,注目望着场上相斗的两人。 他一沉默不语,我便感觉有股冷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周围的人感觉冷风嗖嗖,不想和他站在一块儿。 我道:“妾身在叫人测试这铠甲,虽有宫里派来的司制房人的帮助,又有工官派员携图纸相助,但妾身到底经验不足,王爷领兵多年,能否帮妾身看看,可需什么改进的地方?” 他一摆手,虚扶我起身,微风拂起他腰间的环佩玉玦,轻脆做响,系玉冠的浅碧丝带在额下轻拂,越发衬得面容尤如冠玉,大拇指上的白玉斑指被阳光反射出隐隐毫光,他背着手朝场内那相互激斗的两人望了半晌,又是一声不出。 又过了半晌,才道:“让本王试试。” 此话一出,场内皆是一惊,那两位相斗的侍卫声音中便有了喜意,放下手里刀剑,拱手行礼:“王爷,属下叫多些人来。” 看来是想趁此良机,准备群殴了。 雄性人物,都喜欢斗来斗去,以彰显其威武雄壮,一点技术性都没有,我不感兴趣,便站了起身,道:“王爷,妾身看了半晌,感觉此铠甲虽好,可总有些地方不足,想再回去同织房的人商量商量,王爷若是打完了,就叫人送往织房行了。” 宁王皱眉望了,拂了拂额下浅紫丝带,淡淡地道:“你不看着,如铠甲出了问题怎办?” 我只得应了一声,留了下来。 那两名侍卫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受了宁王的虐待,今日趁机报复,居然一下子叫了三十几个人来,排成阵列,手持长矛,身穿铁甲,就等着宁王的到来。 此铠甲做得轻薄,但却按正常体形的男子身形来制,所以我上次穿着,因为人瘦,是把那铠甲在腰里缠了两层用束绳系紧才能穿上的,也因为我瘦,所以穿在衣里只是略俱丰满而已,对着镜子照的时候,那形状简直就像捆得严严实实的材火,没有丝毫美感。 当他换好衣衫走出来的时候,我感觉累了,便坐在了椅子上闭眼小寐,听得轻铠相击之声从廊间响起,才睁眼而望,只见雕廊画栋的长廊尽头,缓缓步出一个人影,长身玉立,身上仿佛披了一层皎洁的月光,在炎炎烈日之下,却带着清清冷意,等看清楚了,才发现他手里没有持刃,头上并未戴盔,银色铠甲内衬月白战袍,眼内光华内敛,缕空的花雕的纹路被阳光衬照在他的脸上,如玉中流动的暗华。 我自不会像身边站着的两名侍婢,不分尊卑,眼都看直了,脸上更是红云隐隐;可也不自觉地摸了桌上柔软滑腻的绿豆糕塞了入口,他的样子,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吃点东西。 场上的兵士早已排好列队,森森的戈矛在阳光照射之下反射出冷冷的光,有侍卫拿来了宁王的龙渊佩剑过来,他却一挥手拒绝了,皱眉道:“这么少人吗?” 那侍卫首领忙道:“王爷,正值交班之时,有些便来不及赶过来了,要不属下再临近府衙调点兵来?” 看来场上的战斗力实在引不起他什么兴趣,一揭前摆,便坐在了椅子之上,道:“那你去吧。” 一问一答,自又引得众人在心底赞叹,身边的侍婢更是明眸半垂,想望而又不敢望。 我的新侍婢莺儿更是半垂着头,用眼角余光打量,脸上红云隐隐,莺儿年纪不大,却是府内老人,自小便跟着宁王,自媚蕊出事之后,杜龙便将她派了给我,我自是知道其中意思,这个侍婢可是我不能拒绝的人。 只不过她因来府的时间较长,我旁敲侧击之下,倒是知道了府内不少显为人知的东西。 年纪小的媚月,却是不解风情,淡定如常,顺手又递了块绿豆糕在我的手上:“主子,奴婢给您倒杯茶。” 侍卫首领忙抹了抹额上冷汗,向府外急跑。 第三十章箭利 (求票,粉红票……) 他的效率实在是高,不一会儿,便听到由远而近的铠甲相击之声,兵士们整齐划一的奔跑之声将黄木地板震得微微颤动,木槿花颤颤地飘下几个花瓣。 侍婢们显没见过如此场面,脸上有了惊慌之色,恐以为王府被人以重兵包围了。 过了一会儿,连绵不绝的兵士便分两列从花园尽头跑步而来,侍卫首领和一名圆脸将军以及一位青袍少年走在前边。 那圆脸将军一挥手,兵士们便在广场上停了脚步,自动排成四排,我略一数,好家伙,只怕有三百人,而且个个精神抖擞,只怕是闻名已久的京城驻防士兵:神策营的人。 神策营的人专司护卫建都,其将领大都由豪门皇戚之子担任,官职虽小,官威却大,想不到他们也来凑这个热闹。 看了那俊秀丰常的青袍少年一眼,我忙垂下了眼帘,这人易容的技术也太差了一点,虽穿上青袍,金冠束发,英姿勃发,可杏眼含春,走动之间不自觉地露出女儿娇态,我怎么看,此人也是一位女子好吧!要说女扮男装,我可是其中的老祖宗。 莺儿弯腰揭开茶盖给我加了一点水,低声道:“主子,小心点。” 等我抬头望向她的时候,她却站直了身子,眼观鼻,目不斜视,情态恭顺,让我暗生警意,此女是谁? 圆脸将军脸色有些尴尬,望了一眼青袍少年,又望了一眼宁王,这才道:“王爷,这就列阵吗?” 那青袍少年早迎了上来,见宁王面色不善,拱手道:“表哥,听说你又有好东西?我也来试试?” 宁王面色本来就冷,现在则更冷,可那青袍少年浑不当回事儿,兴致勃勃地凑了上前,对宁王上下一打量:“表哥,这就是府内刚做好的寒蚕银铠?” 对如此厚脸皮的女子,显然宁王也没有什么办法,只道:“郡主小心了。” 她叫他表哥,可他却谨守礼仪,恨不得撇清双方的关系才好,此种情形,倒让我大感兴趣,可我更记得莺儿提醒我的那句‘小心’,所以,我只把眼睛盯在了脚下,恭顺而立。 见宁王无话,她的眼光便扫到了我的身上,笑道:“表哥,这位就是您新纳的美人?” 她语气和悦亲切,让人如饮醇酒,我却知道,这些在豪门世家浸淫多年的人,是不会在脸上露出半分内心所思所想的来的,所以,我只垂头不语。 宁王却不答她的话,对那圆脸将军道:“岁昌,你怎的有空?” 那圆脸将军向他拱手笑道:“正带兵换防,听得您府内需人试甲,我也好久没和你切磋了,如此大好良机,我若放过,那以后倒要后悔死了。” 宁王浅浅一笑,也不多说:“来吧。” 我正巧不巧的,感觉喉咙有些发痒,想是刚刚绿豆糕吃多了,适逢接二连三的来人,就没来得及喝茶,于是低咳了一声,原想没人知道的,却发现两道目光从头顶而来,抬头一望,宁王皱眉望了我:“什么事?” 我怔了一怔,心想没什么事啊,我没叫你啊,心中忽地恍然,怕是他以为我那‘咳’声是有话要对他说,我可不能让他再认为一汪明月照沟渠了,忙道:“王爷,妾身知道您武功盖世,可今日是试炼铠甲……” 意思就是让他悠着点儿,多少让将士们表现表现,让剑戈刺上两刺,看看这铠甲到底坚固不坚固。 话一出口,连媚月这不解风情的都偷偷地拉了拉我的衣角,我便后悔了,忙道:“王爷,您也小心点儿,要不将头盔半帘戴上?” 这话来得有些迟,他的目光便复杂起来,一时间眼眸中云雾燎绕,仿佛深潭暗流,发森森冷意。 那郡主脸上也没了笑意,深思地望了我。 我脸上虽有笑意,却感觉面上凉风阵阵。 他没答我的话,对那郡主道:“你且坐在一旁观战。” 那郡主便一笑,道:“表哥,今日芝儿可大开眼界了……放心吧,表哥,我不跟你捣乱!” 宁王扯了扯嘴角,也不答话,便大步向场内走去。 以我的经验,嘴里凡说不怎么样的,心里必定想着找个借口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所以,我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最主要的是,莺儿这丫头虽然不敢移动脚步,可看她半垂头脸色发白的样子,很想有多远就躲多远。 郡主一弯腰,把我原本的椅子坐了,也不朝我们望,只淡淡地道:“倒茶。” 莺儿便上去给她斟了杯茶,又站在了我的身后。 没有宁王在身边,她便没有必要装亲热了,语气中那种淡淡地优越感便现了出来,加之以她和宁王熟悉的程度,更没有必要和我这样一个低等的美人客气,所以,她侧头有意无意地望了我一眼,伸出纤纤玉手拿起桌上未开的核桃,在手里转了两转:“这可是云南漾濞的核桃?未曾想表哥这里有,今年本郡主可还未曾试过呢……”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如果嫁给宁王,至少也会有一个从二品侧妃的封号,我等一些身份只比普通侍婢略高的美人自得上前巴结了,就算不嫁宁王,她郡主的身份在此,为求生计,她只一个眼神,想那以前的美人也会识趣的,于是,我咳了一声:“莺儿,还不上去侍候郡主?” 如果是要莺儿动手,莺儿早就去了,莺儿看来知道她的想法,所以站在我的身后没动,见我叫了,她只得低低地应了一声,上前拿了紫铜钳子夹核桃,换得她眼神冷冷地朝我一望,我只诈做不知。 想叫我亲自动手侍候你,只怕你担当不起,再说你八字还没一撇,嫁不嫁得成夏侯商还有侍商榷,我早就看出,此女性格冲动,并不是一个心有城府之人,比那林美人尚且不如,难成大器,也就够不上威胁,无谓的事,我才懒得去做呢! 莺儿战战惊惊地用小钳子夹核桃,又用银挑子把核桃肉挑了出来,放在洁白的瓷盘上,她却脸有怒意,动都没动这核桃肉。 第31——40章 第三十一章祸起 看来此女虽生在豪门,但本性冲动暴躁,一言一行想不表现在脸上都不行,倒是个容易对付的,但却不可掉以轻心,有句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不定她一冲动之下,就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这边小小插曲自是没人注意,那边却传来将士们马靴踏在硬土地上豁豁的声音,原本空荡荡的广场,此时却塞满了兵士,森森的戈尖仿若湖里鳞鳞水光,刺得人眼花潦乱。 那圆脸将军想是早和宁王交过手,不过时日已久,如此有了这样的机会,脸上兴奋之色尽显,早跃跃欲试了,拱手退下,把那两面旗子舞得上下翻飞,场上兵士便来回穿梭,前后纵列,便成合围之势。 擂鼓声起,神策营的人果然不同凡响,久经训练,场上兵士配合得天衣无缝,戈来剑往,无论何时,都将宁王呈包围之势围着,可宁王到底不同寻常,白色身影如同闪电在森森地剑戈之中来回穿插,左右冲突,如果不是有阵列相护,他又不愿意伤人,估计早就将众将士打得侍卫人仰马翻,戈丢剑弃了。 看来我的话起了作用,他身形明显减慢,有时竟任由那剑戈刺了上身,这才以内力将之震开,如此一来,惹得将士们火气更大,那圆脸将军更是脸如蕃茄,又青又红,到了最后,干脆将手里调旗揣了入怀,亲自上场督战,一时间喊杀声更胜从前。 到了最后,宁王腾空而起,二十几根长矛举天相迎,只听得冷光四溅,他竟不躲避,任那长矛全刺了上身。 看得侍卫首领脸色都白了,嘴唇急速蠕动,估计在讲:如果铠甲不管用,这可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不是一个窟窿,是几十个窟窿啊啊啊! 还好,铠甲管用,虽有剑戈刺身,只溅得火花四现,却依旧没有刺破铠甲。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好端端坐在一边的郡主看得兴起,扬声叫道:“表哥,我也来。” 不等宁王答话,她就冲进了场子里,随手夺过了一名士兵的剑戈,腾空而起,点了几名兵士的头顶,直往宁王所立的中心冲了去,看来她的轻功不错,身体也不重……点得那些兵士个个儿头一缩……到了阵中心,更是把碍事的兵士踹开了几个,兵士显然也知道她的身份,见她一来,阵列就有些乱了,总之一句话,她走到哪,那里的兵士就乱到哪。 她挥戈上前,和宁王交上了手,手腕翻转,身形穿梭来回,宁王却如闲亭信步,只守不攻,看在我的眼里,便感觉有些奇怪:怎么这宁王也象那兵士一样,她的剑戈挥到哪儿,他便避走不及? 看了一会儿,我便明白了,她对宁王和对兵士还是有些不同的,对兵士她是毫不留情,可对着宁王,她手里的剑戈虽然挥得声势浩大,可一不经意,就有一个明显破绽,可让人用手抓住剑戈一头……我看了,怎么有一种她一门心思想宁王伸手一拉她的剑戈,她便趁势钻进他的怀里的感觉? 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众目众睽睽之下啊! 这时莺儿才敢悄悄地凑了上来:“主子,风寒乍起,奴婢去给您拿件衣服?” 我回头瞧了她一眼,发现她眼神有些闪躲,便道:“不用了……” 她眼神闪过一丝失望,我便又道:“我和你一起去,加件衣服也好。” 我们从对方的眼里都看清了同一个词:溜之大吉。 彼时我正座在摆了青瓷果盘的长案旁边,长案上五色点心散着淡淡香气,我顺手取了一块点心入口,正待起身,眼角余光之处,却见远处有阳光反射白光,不知为何,心中陡生警意,来不及思索,滑下椅子,就势一滚,就钻进了那长案底下,长案矮而低,我的四肢贴伏地面,姿势肯定是不雅的,想也想得出,有点象四脚贴地之乌龟。只听见扑扑连声,长案震动,我便听到媚月和莺儿的惊叫声。 缓缓地转过头去,便见一柄长戈短刃插在我刚刚坐的椅子之上。 我伏在案下不敢动,又过了许久,才听得媚月颤声道:“主子,您还好吧?” 我怕出去还会有东西无缘故的飞了过来,道:“腰闪着了……” 看来她们很明白我的意思,让我在底下多躺了躺,也先不忙扶我出来了,我是祸之根源,我既安全了,她们也就不会被殃及池鱼了。 侧着头向校场上望过去,那郡主扑花飞蝶般地向宁王攻击,四周围的列阵早已散乱,一两个不知死活的兵士上前帮忙,手忙脚乱之下,居然将郡主挤离了宁王的身边,郡主武技实在不高,可还是拼命往前冲,也不知道怎么的,她的脚被地上的武器绊了一下,向后一仰,原本站直了就没事的,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小兵急着立功,向前一冲,撞了郡主一下,让她一不留神就跌倒了,而且跌了个四脚朝天………她摔跌的姿势真是很美啊很美……前边的衣襟都给摔开了,露出了里边穿的浅红绣花中衣,更露出那一片不经意的雪白,正如白雪残梅,让人不得不想起那一室的旖ni……怎么不穿件锦绣绫萝的抹胸呢,那更美了。 围在她身边的兵士自是有多远躲多远,以免背上污人清白后不得不娶了回家的麻烦,她手忙脚乱地爬了起身,先掩上衣襟,然后手插了腰……不用猜我也知道,她在大声喝骂:谁,谁,谁撞了我?谁谁,谁割了我的腰带? 宁王行了上前,不知劝了几句什么,她才恢复了几分女儿姿态。 不用看我也知道,此时的她,在宁王面前,虽是恼怒无比,脸上却也是薄怒娇嗔的,粉颈低垂,惹人怜爱的。 如果是一般世家,她如此作为,自是有损闺誉,以后连嫁人都恐有困难,但正是因为她不是一般人家,她若闯祸,自是有无数的人帮她遮掩,也会有人想了千方百计地让她之窘态不流传出去,在人前,她自还是一名秀雅郡主,所以,她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第三十二章驴打滚儿,好名 如此一打岔,这场比武再也进行不下去了,但我还是决定在桌子底下再躺躺的好,在危险并未完全消失之前,这底下还是比较安全的。 从雕有西番莲的长案矮脚往外望,可见一双紫色绣有华胜的靴子渐行渐近,膝上银铠扑打着靴子边缘,而它的近旁,便是一袭青袍鹿靴,那两对靴子终在长案边停下:“成什么体统?还不把你家主子扶了出来?” “表哥,你这位美人有趣得紧呢。”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轻笑。 鹿靴向紫靴靠近,紫靴便向旁边移了两步,看得我很有趣。 长案被搬开了,媚月和莺儿扶起了我,我手扶了腰,皱着眉头向宁王行了个半礼:“王爷,妾身失礼了……” 我抬眼一望,只见让摆放在一边的长案之上插了两根断头短戈,深入木中,幸好尚未穿过,如若不然…… 看来,这位郡主心倒狠得很,和宁王有得一拼。 那郡主笑着望了望我:“对不住啊,和表哥打得兴起,一不小心,将断刃踢了过来,差点伤着了你!幸亏你那驴打滚儿,想是平日里练了的,使得可真熟练。” 想是在宁王面前,个个美人都保持了端庄美态,从来没有人用这用办法不顾体态避祸,此话一出,连莺儿都有些愧疚之色,我原来不准备理她的,可眼角瞧到了宁王一幅坐山观虎斗的神态,心想这样没把任何女人放在心上,只把一位‘男人’放在心上的人也值得我们女人相斗? 搞清楚对象好不好? 不过,他既想看了,我自得演了给他看,于是向郡主福了一礼:“妾身自是比不得郡主连跌了落地,都姿态优美,半掩春se,令人望而失措,再说了,人有甘昔祸福,此等意外自是怪不得王爷和郡主失手的,只是隔几日便是妾身入宫交付银铠的日子,妾身还真怕误了太后娘娘的事儿……” 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听到后半句,脸又渐渐变白,张口欲辩,望了夏候商一眼,终忍下了这口气,我腹中暗笑,悄悄望了一眼宁王,见他表情不动,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宁王虽未参与,可也袖手旁边,以他的身手,如果要阻止这刁蛮郡主的‘意外’自是小菜一碟,可他没有阻止,我自得将他也拖了下水,如果我的意外传到宫中太皇太后的耳朵里,两人一顿责罚想是免不了的了。 郡主见他没有出声,便笑着上前,欲查看我的伤势:“没伤到哪里吧?” 我将半边身子倚在了莺儿身上,做娇娇纤弱状,满意地看清这英姿勃发的郡主眼内闪过一丝轻蔑:“不碍事,不过闪了腰而已,擦些药油就好了。” 她便道:“前些日子府内从海外购了一些红蛤油来,听闻对跌打损伤有奇效,我叫人送了过来……” 宁王这时才道:“不用麻烦郡主了,本王府上也有,依本王看,花美人的伤恐也不很严重……” 他淡淡的脸色让这郡主很受用,她便笑道:“表哥,总是我闯了祸!” 这时,那圆脸将士一瘸一拐上前拱手,苦笑:“王爷,岁昌自不量力,以为几年苦练,可抵挡得王爷几招,未曾想……”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和前些年相比,你的武技倒是提高了不少。” 两人寒暄了几句,那圆脸将军便告辞而去,那郡主看来并不想跟着回去,可宁王冷着脸未加挽留,她也只好跟着走了……夏候商冷脸的时候,的确可冻死个把人的。 他们带着将士来的时候,步伐整齐,威武雄壮,可离开的时候,手里的兵器断的断,损的损,更有那脸上青紫,脚下一瘸一拐的,虽然勉强整了军型往外走,和开始来之时的军姿自是相差甚远,也不能将木槿花儿都震得跌了落地。 见他们走了,我的手便从腰上滑了下来,见宁王目光扫过,便低音道:“不敢欺瞒王爷,妾身仅为避祸而已。” 在明眼人面前,我也不想装了,挑明了告诉他,我知道有祸,而且这祸来的时候你还袖身旁观,既然不怕太皇太后责难,那我还怕什么? 银色铠甲衬得他脸上镀了一层亮白,下巴更是仿如银玉雕就,他轻轻一笑,却未出声,我忙拿了铰好的面巾给他擦脸。 他伸手接过了,却只抹了抹手,便把面巾丢下,原来,他脸上一滴汗都没出,看来,这场架打得意犹未尽啊。 侍卫首领这时才抹了抹额上冷汗上前:“王爷,要不叫八骏陪你玩玩?” 八骏是他的八名暗卫,身手高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来府多日,只听其名,未见其形,守住丝织房的,就有其中两俊绿耳,超光。 可还不是让丝织房烧了? 我不以为然。 他背手而立,眼望前方红墙碧瓦,无尽虚空,眼里却有萧索之色:“不必了,能让本王有兴趣拔出龙渊宝剑的人,已不在这世上了。” 我又不以为然了,这世上能人可多了,想沉迷脂粉之中便沉迷罢,还找借口。 ‘啪’地一声,我的站着的桌子上面丢了一个银色护腕,吓了我一跳,抬头一望,宁王面色冷俊,目光如刀,仿佛无意般扫过了我的手指:一无聊,我就拿了两根裙带打了个蝴蝶结。 他移开了目光问道:“银铠有何不足之处?” 把蝴蝶结藏在衣裙褶子里,我忙站起身回道:“妾身观看了王爷演练,剑戈如林,刺在王爷身上,基本上身体所护部位全都刺中,可铠甲却完好无损,妾身认为,此铠甲已然完美无缺。” “完美无缺?真要抵得过西夷勾刺箭,那才能叫完美无缺!” 我忙道:“王爷最后腾空而起,自空而下撞到了戈剑之上,其力量,角度,戈剑应比勾刺箭的伤害更大,妾身深信,妾身必不负王爷所托。” 他这才脸色好了一点,认为我坐在这里虽则爬了一回案底,打了一回蝴蝶结,倒是没有无所事事,他的威武雄姿全都看进去眼里去了,眼眸之中顿时风光霁月起来:“还是用勾刺箭试试较好。” 我忙道:“王爷,工官早叫人试过了,确是无法穿透的。” 他恩了一声:“去绿倚轩吧!” 第三十三章梅夫人 (原以为没人投票的,没想到过了两日一看,又有几人投了粉红票,所以,我还是更新吧。 随之往离校场不远的绿倚轩走去,想是准备换衫,他没有开口叫我退下,我只有跟着。 绿倚轩是梅夫人的住处,跟我们这些美人不同,她跟了宁王三年,性格更是平顺温和,获得王府上下尊重,因而尊称一声:夫人。地位自然比我们高的,以前我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只知道她在夏侯商心目之中颇是重要,他虽宠其它美人,不过三五月便厌,但对她,虽无对其它美人一宠便宠上天去的情形,可也历久不衰。 见我们进来,她早带了两两侍婢迎了上前。 她眼眉淡淡的,身穿一件娥黄印有暗花的抹胸长裙,和着院子里淡淡的桂花香味,真使菊羞梅妒,听闻她的父亲,也不过是滇南府一名叫梅在周的知县,并不是什么豪门世家,但看种种情形,虽不能坐正妃位置,侧妃的品位却是只等夏侯商大婚之后了。 侍她向宁王行礼之后,我便向她行礼,叫了一声夫人,她便浅笑道:“早想去拜访妹妹了,可我的身子骨总是好一阵歹一阵的,怕过了病气给妹妹……”又向夏侯商笑道,“王爷可累了?” 说着便上前拿了手绢,给他拭了拭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夏侯商捉住了她的手,见她耳后的一缕散发被风吹到了她的额前,便伸手将这缕头发帮她拂到了耳后。 两人自然而对,有着莫名的默挈,夏侯商的眼里更没了往日的冷硬,平添一份温柔,两人在侍婢的凑拥下向屋内走,夏侯商的手扶在她的腰间,白玉斑指衬着娥黄丝带,看在我的眼里,仿佛春日暖阳。 我想,这才叫琴瑟和鸣了? 可男人的胸到底宽大,装了一个,还可以装无数个,装了女人居然还能装男人。 不由自主地,我摇了摇头,却未曾想宁王一拧头看见了,皱眉道:“你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进来侍候?” 除了扯君辗玉的闲话的时候,他从来对我没半分好话,属于典型的过了河便拆桥,我忍了满腹不满,款款向他走近:“是,王爷。” 梅夫人的脸色有些奇异,看了我一眼,又转向夏侯商:“王爷,妾身备了薄酒,知王爷喜欢刀板香,妾身便把去年腌制的咸肉取来蒸了,给王爷下酒。” 夏侯商便点道:“如此甚好。” 她一边和夏侯商绪绪地说着家常,一边便指挥人却手除下他身上的银铠,又备了热水,亲手拧开了毛巾给他擦脸,让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普通百姓家,面前见到的,不过是和睦与共的一对夫妻。 梅夫人面面俱到,见我在一旁默不做声,恐冷落了我,将除下的银铠前身递了过来:“妹妹看看,这银铠可有损坏?” 身旁的侍婢檀香便接了银铠,我唯有手抚银铠,仔细翻了翻,向她道:“还好,并无损坏。” 她便抬头向宁王道:“妹妹日日督制铠甲,费神劳力,只可惜妾身帮不上忙。” 阳光从窗棂间照了进来,将缕空的花纹映在两人的身上,仿若一张暗花薄透的锦被将两人包裹,她的手抚在夏侯商竖起的衣领之上,仔细地帮他理了理领角,说此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无奈。 “今儿的药喝了没有?”夏侯商便问。 “每日都喝,可妾身的身子骨恐怕就是如此了。”说着,就轻咳了两声,欲走到茶几旁拿了杯子饮茶。 我忙走了上前,拿了茶杯递给她,她点头向我道谢,浅浅地抿了抿,又接过旁边黄木盒子里拿了咸甘橘,放了入嘴,轻嚼了吞下,这才把喉咙里的咳意压了下去。 递给她茶杯的时候,她的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我的,只是一瞬间,我便感到了指尖的沁凉,我本来就体寒,她却更凉过我,不由抬头望了她一眼,离得近了,才发现她的鬓角之处,隐隐有墨印,显见是用医术除了的,再涂了脂粉,并不显眼,可却让我心底一惊,便想再仔细地瞧清楚一点,她却似有所觉,侧过了头去,只向宁王道:“王爷,想来菜已备好,今日有妹妹作陪,当饮得尽兴。” 我发现了另一个奇特的地方,对着夏侯商的其它女人的时候,梅夫人眼色平和,眼里并无其它美人的嫉恨妒意,这个发现,让我一下子对她有了好感。 再说了,我的胃口虽大不如从前,吃了油腻的东西,胃里就直往上冒酸气,可依旧对大块大块的刀板香有无限浓厚的兴趣,吃不着,闻闻也好。 刀板香是徽府名菜,取农家腌肉,用香樟木板蒸煮,熟了之后,肉内夹有香樟的香味,油而不腻……想当年……烤一架流着肥油的嫩羊,饮一碗色泽如澄的碧罗春,击刀鞘和着马头琴的呜咽低吟,赏七健儿踏歌而武……此情景仿佛犹在眼前。 哎,我又想起当年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情形了。 梅夫人的刀板香自不会是大块大块的,肥黄透亮的刀板香切得薄薄的,用一个瓷碗盛了,用嵌银丝的筷子夹了入嘴,把此等粗野之食也衬出了七分富贵之气。 我勿自夹了旁边的藕片入嘴,引得梅夫人掩嘴而笑:“妹妹是怕吃了此物影响舞姿吧?” 府内美人吃喝都讲究,自不愿吃这些油腻发胖之物,我正要含笑做答,夏侯商在一旁把筷子啪了一声放下:“给本王斟酒。” 又不知道哪里惹了他了,我只有站了起身,来到他的右手边,手持青瓷酒樽为他倒酒,而梅夫人,忙将刀板香蘸了些醋,放进他的碗里。 他闷声把那酒一杯喝了,看了看我,道:“陪本王喝两杯。” 我便重坐了他的身边,拿起酒杯,轻吟浅酌,他却又不满了,道:“你不是挺能喝的吗?” 我怔了怔,看来是那日把酒浇在他头上惹下的祸端,忙含羞笑道:“王爷,妾身怕又失态,冒犯了王爷。” 如此一来,他就又不言语了,只把那价值千金的酒当成了水一般往喉咙里灌。 我自是知道他心底在想什么,只诈做不知,又站起身来,给他倒了杯酒。 梅夫人更是劝道:“王爷,酒喝多了伤身,您今晚还要入宫呢。” 他终于把酒放下了,意兴珊澜地道:“入宫做什么?” 我一愕,夏侯商对梅夫人到底不同,在她面前没有顾忌,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口,梅夫人的目光扫在我的脸上,我忙垂了头饮了一小口酒,只装成没有听见。 话虽这么说,夏侯商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在梅夫人的伺候之下整装。 我也趁机告辞,使人将寒蚕银铠放了入库,这才携莺儿媚月回到住处。 进了门,我才问道:“莺儿,那郡主是什么人?” “主子,您不知道?”她愕然道,“她姓秦啊……” 第三十四章惊喜 我心中一惊,明白了宁王为何对她很是忌惮,原来这件郡主,便是当今皇后的侄女,被封为雅郡主的秦诗芝。秦家本为百年侯门世家,自君家将西疆大祸之后,镇国公秦承领兵西疆,秦家一门,有皇后主持**,又掌握兵权,做为他的女儿秦诗芝当然成了炽手可热的人物。 “你说陈美人现在还一拐一跛的?” “是啊,这校场之上,可不止她一人呢,王爷练武喜欢人陪,可郡主隔三岔五的喜欢往这里跑,每一次,就要出点儿事,不是有美人被武器架子砸了,就是无缘无故地跌了……可就算是再大的事儿,再受宠的……我们王爷可也没怪过郡主!” 他当然不会怪,他自己除,还要动心思动脑筋,现成送了一个免费的刀子过来,他当然得好好利用,想除谁了,只需透点风声出去,引了这位郡主过来,便什么都不用做了。 莺儿意犹未尽,说完雅郡主,又提起了另一位时常随江妃来府的姑娘,是江妃娘娘的远房侄女,因江妃出身漠河,留在建都的亲戚并不多,只有送亲时一名堂兄而已,后因江妃受宠,这名堂兄便受皇封,留在了建都,经过十多年经营,已然位列九卿,官居廷尉,而这位江紫初小姐便是这位江廷尉的幼女了。 莺儿说起这位江紫初小姐的时候,眼露敬佩倾慕之色,跟雅郡主完全不同,这位江紫初姑娘很有其姑母遗风,温柔婉约,无论对谁都不曾发过脾气,因而她一来府,自上至下,自是人人欢迎的。 我暗暗想,看来是这两位女子争夺宁王正妃之位了? 看出了我的想法,莺儿迟疑半天道:“其实,还有一位,来过王府的,不过确是不太可能。” 我看她的神色,更添几分好奇,这莺儿说起这位的时候,神情更是不同,增添了几分尊敬之意,与前两位相比,显然这一位更为特殊? 我随手赏了件玉钗给她,她才又说了:“这一位,可是姓宁的,可前年龄尚小……”迟疑半天才道,“太子还未立太子妃呢!” 我当然知道太子只有一名良娣,几名绪人,并未册立太子妃,皇后娘娘也不着急。 我脑内忽地一闪,明白了莺儿所说,她说的,可是宁太后的外孙女儿,宁启瑶,宁家外戚极少,太后娘娘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妹妹,早年更是因难产而死,但一旦富贵,自是有人攀附了上来,不过短短几十年,宁家便成了建都大户,比那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并不煌多让,尤以宁启瑶的祖父宁晃月为首,宁晃月是太后的远房侄子,为人精明善谋,更是知进退,手段圆滑,连当今皇上也不得不依靠于他,已位居九卿之首,但是如娶了她,自是或多或少会得到太后的帮助,太皇太后虽不理事多年,但受过其恩惠的人遍布朝野军政,秦家和江家势力虽大,却又怎比得这一呼百诺的声势呢,这一位,自是比那两位更让人心动了。 如果娶了宁启瑶,倒真的等于得到了太后的首肯认同,更何况听闻宁启瑶少时就聪慧无比,不到五岁便阅遍了论语,尚书,宁太后本性聪慧,更喜欢聪慧的女子,因而对这位宁启瑶更是捧在了手心里。只不过听闻宁启瑶如今也不过十二岁的年龄,看来太子有得等了。 听莺儿的语气,这宁启瑶对宁王也有意思? 再问下去,莺儿却不愿意说了,只道主子们的是非并不是做奴婢的人胆敢私下议论的,我只得放了她退下,托腮想了半天,宁王和太子殿下的婚事,又会引起一场混战啊! 因在夏侯商那里没吃什么东西,又和莺儿谈了半天话,一翻忙乱下来,就有些饿了,叫侍婢檀香去厨房让人煮碗粥过来,可左等右等也不来,正想拍了桌子亲自去厨房。 却听见窗子轻轻地一磕,黄杨木依呀做响,回头望去,桌子上便摆了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上面几点青绿的葱花浮着。 再回首,却见屋内嵌丝镶玉的玫瑰椅上,坐了一位身穿夜行衣的人,手指轻抚座椅扶手,素白的手,黑色的绸衣,头发如漆染,双目如寒星,含笑向我:“夜半客来,是否有酒相迎?” 我后退几步,忽地奔了上前,作势便往他身上扑,他忙一个转身,翻过了椅背,警惕地将我望着。 “小七,你终于来了。”我扑了个空,双手唯有扶在椅子上,对椅上的镂空雕花纹,眼框有了湿意。 “我来了……”他和我隔了那玫瑰椅两两相望,眼内雾升云绕,却又笑道:“要不要用手帕擦擦眼泪?” 我眨了眨眼,让潮湿的眼框恢复正常,回头上下打量他:“不错,又长高了。” 每当我说这话的时候,他总是不期然地脸一红,想是想起那不堪入目的以往,这一次也不例外,咳了一声,回头望着桌上的粥:“吃吧,快凉了。” 我走到桌前,捧起那碗粥,只觉那清香从毛孔里渗透了进去,不管其它,便呼鲁起来,只感觉这么多日了,这是我吃东西吃得最香的一次。 在他面前,我自是不用掩饰本性的,更让人惊奇的是,他今天没说粗鲁,让我大为吃惊,在吸了半碗粥入肚以后,我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看他满脸的沉思之色,眼睛幽幽暗暗地,不知想到了何处,便问:“小七,你吃了吗?” 我们俩打招呼,一般从这句话开始的,少年之时,相约野外聚餐,暗号便是:吃了吗?如没吃的话,他挖野菜,我便捉鸡屠狗,用一土制瓦罐,捡几根干燥柴火,搭一个简易砖灶,煮一锅香熏糜肉,这便是我们最大的乐趣了,只不过,后来伙伴便越来越多,三个,五个,七个。 他收回思绪,转头望了眼我,道:“没事。” 我便又开始呼鲁了,长久没吃他煮的东西,直鲜得我差点把舌头给吞了进去,吃得太快,喉里的东西来不及下到胃里,气往上冒,就开始打嗝,他无可奈何地走进了我,用一只手上下抚着我的后背,另一支手递了茶给我:“你以为还是以前吗?” 第三十五章是谁摔的? 以前我可以大口的吃肉,大碗的吃粥,腹中却总是不饱,哪比得现在,略吃一点东西,便感觉腹中上下翻腾不止,可长年的习惯,又怎么能改?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茶,饮了一口入嘴,却没什么效果,只得一边打着嗝一边道:“咯……小七……咯,以后煮多两碗……咯……” 他改抚为拍,以手指点击我后背穴位,我知道他在查探我身体脉络情况,也知如果不让他查探,他必是不放心的,便道:“你那颗药,冷玉丸,我已吃了。” “哦?你的寒症没有以前厉害,我已查觉到了,那颗药丸能抵半年时间,不过到了那时,想必我们已经想到办法了吧?” 我在心中低叹,他一直没有放弃彻底治好我的病,仅这颗药丸,便是他使了无数手段才炼制而成的:一年之内,他偷遍江湖十大门派,拼得九死一生,才将他们秘不外传的疗伤圣药全盗了出来,再研究其药性,提炼精取,才得这一颗而已,也不过能保我半年时间,半年之后,各门派的人早已严加防范,再者上次他将人家的药偷了个七七八八,这些药都是极难炼制的,怕是各门派尚来不及补齐,再偷取炼制,却哪里还有那么容易? “小七,其实,我已知足……”我低声道,不知不觉地,那打嗝便好了。 他敲击我背后的手停了一下,良久没出声,又隔良久才道:“但我却不知足。” 我知道如何劝他为好,只得沉默。 他以手指轻压我肩胛穴位:“其它的药,可需补齐的?” 我怔了一下:“哦?” 他手指稳定如昔,语气却有些迟疑,吞吐半天道:“比如说,那展欢丸?” “哦?那个啊?”我想了一想,这药没用上,可上次丢到宁王嘴里的时候一下子没丢进去,后来放在袖子里辗碎了,少了一颗,于是道,“少了一颗。” 他手指倏地一顿:“什么,吃了?那……那……有效果吗?” 血气方刚啊,血气方刚,什么事儿都不问,就光问这事了,我们俩虽然从小一个坑上长大,但到底男女有别,我有点不好意思同他讨论这个,又想起了初进府宁王一下子要办倒三个的勇猛,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含混道:“效果吧?我也不大知道……” “你不知道……?”这声音有些大,我忙扭转了身子,去捂他的嘴,自是没办法捂得着的,倏忽之间,这小子又闪到了我的前面,功夫又见大长了。 他站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神色很有些扭捏:“真不知道?那有没有……” 这小子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啊!我没好气地道:“没有谁吃,那药丸碎了,我怎么知道效果?” 他不由自主地抚了抚前胸:“那,他没叫你……侍……那个寝?” 我皱眉道:“侍寝就侍寝罢,什么叫侍……那个寝?当然没有……” 他明显吁了一口气,兴灾乐祸了一会儿,开始自责起自己:“我的手艺不高啊,你的容貌还是有缺陷的……” 我怎么听都感觉他语气中嘲弄之色多过自责,于是淡淡地道:“你这么喜欢打听这事儿,不如你亲自试试?又或者我们邀个时间出府,一同走一走建都的青楼?” 他张口结舌,嘴像鱼一般地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怔了半天才,终用了一句敬语:“属下,属下是……” 我有些黯然,摇手道:“不是告诉过你,你我之间,再无属下上司之分吗?” 他垂头而立,身长玉立的身子在屋内灯光的照射之下只影单形,仿如一张暗色剪纸:“只是,连一名无知妇人都能欺侮于您,让您居于案下,您叫属……我……” 他语气之中添了些哽咽之意,听得我心中一酸,强笑道:“有你的护助,又有何人能欺侮于我?” 白日之时,他藏身于那帮军士之中,不动生色地叫雅郡主摔了个四脚朝天,也让她打消了对我再行杀着,只略一晃眼,他虽穿了军士铠甲,在森森兵刃,如潮将士之中,我又岂能认不出那十多年朝昔相处的身影? 所以,我谴退了众侍婢,独自一人留于房中,一直在等着他,因我知道,他既已现身,我们离终点便又进了一步。 他黑色绸衣衬得容颜似雪,看着我的时候眉眼之中却有淡淡的温暖:“不错,自今以后,您不再是一人,将军……” 我没有阻止他的称谓,因知道,这个称谓恐是在这建都之中最后一次的称呼了,我道:“一切就绪,只欠东风。” 他沉默半晌,才道:“草原的大雨,终会洗尽那染了碧血的绿叶……” 我道:“只是耽误了你,为朝廷歼杀无数劲敌的副将,居然被称为卖国贼,这种滋味,恐不好受吧?” 他笑了笑:“朝廷本就不在我的心中,我心中只有天地,杀敌不过为了追随你的将令,况这世上卖国贼何其多哉,多我一个,又能如何?”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本是一个生于天地间的人,由白狼养大,七岁之时,因缘际会之下,我设陷阱杀了那狼王,让他恨我入骨,一连多日跟缀在我的身后,伺机而杀,那个时候,我尚未被老父重视,学武没有系统化,是东一招,西一招跟叔伯们学的,年纪又小,不过五六岁,能打得过谁?虽感觉了危险,可他藏于暗处,我却无可奈何,只得连睡觉之时都在枕头底下放了一把剑刃,怕就怕半夜醒来,看见这位满脸是毛的小男孩忽地扑了上来,那个时候,是我第一次知道害怕。 可他终是没来得及动手,就被老父擒了,老父那天打了胜仗,喝了酒,高兴之下便同我多说了两句话:玉儿啊,知道野兽的爪子要怎么样才能收回去吗?用鞭子和笼子…… 我却没有听他的,照自己的方法来,帮他刮了脸上身上的毛,然后带了他到镜子旁,我永远记得他第一次望着镜子的样子,迷惑,不解,终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个人?不是狼? 第三十六章恩仇啊 (爬上来一看,跌到了十名之下……) 他恍然之后,认准了同类,为狼报仇就没那么热心了,可见这个人性还是有的,只不过潜在了狼性之下,整天跟在我的后面,有好几次我在后溪洗澡,他也跳了进来,上上下下地朝我的身体打量,然后朝自己的身形比对……虽然后来挨了老父一顿猛训,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就是:你知不知道啊啊啊……你是个女孩啊啊啊,以后要怎么嫁人啊啊啊。 终于,他认为我们俩真是同类了,于是吃饭要一个饭碗,他自己那碗是不吃的,专抢我的……走路不光手拖着手,还一定要挨在一起,睡觉他把头靠在我的怀里……天可怜鉴,那时,我比他还小一岁啊。 可他这一跟随,就跟了我十多年,一直未曾分开过。 我知道他和我不同,他不崇礼仪仁教,更不尊君臣父子,佛教道礼只当它是放屁……就连老父,他一开始也是不拜的,只是我劝了他之后,他仅以拱手之礼相拜,老父无可奈何,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对投身西夷,他心中没有愧疚,虽则他半面脸遮黑色面具杀敌之时也曾杀不眨眼,也会为自己属下将士伤亡痛而失声,但他却是认为,那一场战争,只是那一场而已,如若丛林野兽扑食,强者为王,只是,是不是就因为如此,我才会让他去? 原本我学之武技,因老父倾瓤相授,更加之学了不少残篇断卷,因而高于他不少,可如今,却是一切只能依靠于他了,老父已然魂散草原,想来也不会怪我将君家私技另教他人吧? 小七是唠叨了很久,从衣食住行,到行动举止,事无巨细,他一一唠叼了个够,直至我最后睡眼朦胧,他才放过了我,如是以前,我定会一拳打了过去再说,可如今,却只能端坐听训,很是幸苦。 他尤其提到了我在宁王面前的失态:虽说你对他的威武不以为然,但怎么能表现出来呢?就算他是一堆屎,咱也得把他当成一堆香喷喷的屎……我反驳,我不是照你说的,一对某事不以为然了,就垂头用裙带打蝴蝶结吗? 他道:“可你的表情连我隔了这么远都感觉到了其中含着的轻视,你想以宁王那傲骨逼人的性子,能不感觉到吗?” 我总感觉他眉眼之中有些探查的意味,明为指责,实则暗喜,于是喃喃:“我怎么感觉你语气之中含着的酸意呢?” 他张口结舌,终于训不下去了。 我不以为意,他一向对宁王看不顺眼,起因也缘为一位美人。 那个时候,宁王新为监军,从一开始的挑刺儿,到以美酒佳肴相请军士,再严整军纪,刹住了军营里不少中饱私瓤的歪风邪气,西疆守军虽以君家军为主,但也不止君家军一个,在上位者又怎能放心让君家军一家独大呢?旁系便以曹统领为首的连驽营,全营将士皆使精良连驽,装备犀皮铠甲,骑大良宝马,人数虽没有君家军多,却是战斗力极强的营,营中将士大多是建都豪门之子,为建功立业在此镀金而来,所以,这个营可谓是极为豪奢的,老父对其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惹事儿,他巴不得他们整天吃喝玩乐。 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家都是从京城而来,熟识京城规则,有共同的语言,所以,可这些豪门之子就把宁王当成了同一类人了,宁王以皇家宴席宴请上下官兵,有些人并不领情,可有些人却是久旱逢甘露,颇有知已之感。 连驽营的高级将领,举止优雅,装扮一丝不苟,佩剑多镶珠玉宝石,再加上其出生豪门大家,从小便请武林高手教习,所以,他们的身手比其它营高出很多,再加上老父的姑息养奸,让他们个个儿把眼睛长在了额头上,不过,他们是不敢挑衅我的亲兵的,只因为,我可没那么多讲究,一言不合,打得他们满地找牙,所以,他们一般不和我这个乡野粗夫一般见识……他们喜欢来阴的,喜欢脸上带笑,暗地里掏刀子,特别是那位曹统领,脸上总是含春风般的微笑,礼节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处,可暗地里却让老父吃了好几次大亏,比如说朝廷运来的军粮,还未到军营,他便向老父禀告,说此趟运粮大队之中有京城他们曹家自己送来的米粮,是专属连驽营的,老父自是知道,连驽营的确有此习惯,营中贵族子弟极多,为了方便,就有心痛子侄的长辈顺带跟随押粮车而来的私货,老父便准他前去帮运自己的东西,他便派人前去迎了,不但拿了自己的东西,更将那上好的干肉鹿肉粮米迎进自己营中,留下差的次的,如有人问起,便称是主帅同意了的,他领的粮食总数是对的。 军粮也分三六九等,原本分配的时候是优质的和普通的掺杂来分,他如此一做,分配给我们的就大都是劣粮,优粮便少了十之七八,我们的军粮下锅的时候,是将劣粮与优粮掺杂而煮的,如此一来,引得全军上下气愤难平,我自不管其它,率了北斗七星连夜闯入了姓曹的主账,指责问罪一概不说,因我知道,我说一句,他有十句冠冕堂皇的借口等着我,只说借粮,如若不借,便失手了,茶杯无缘故地从案台上飞起,砸在他的脸上,又或他营账之中上好的砚台莫名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又或他腰里镶嵌宝石的宝剑被嗜爱珍宝的老三摆了个艳羡的神态顺手借来瞧了瞧,东一敲西一摸,那上面的宝石便掉了……耗了两个钟头,终于让他开口答应借粮了,立下字据,盖了印章,自是不会写还的期限的……一切照足规矩来,我对他道:“我们是从不以势压人的,借了的东西肯定是要还的……” 他这时恐在心底把我们骂了上千遍:‘强盗,土匪,无赖……’可脸上依旧带了笑容:“哪里,哪里,君少将要的东西,小可自当奉送才对,哪里敢要您还的。” 这句话他倒是说对了,我借的东西,自然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第三十七章色字头上 所以,我把他营中的粮食连带着他们自己家族送过来的好东西,全借了出来,自此之后,他再不敢带人中途抢粮。自此之后,凡他生一计,我便出其不意地用旁的手段压他一压,被他暗地里骂了无数‘旁门左道,卑鄙下流’,可见了面却是亲热得如两兄弟。他们一向被我用无赖手段打压着,如今从京城来了位天潢贵胄,带来不少奇人异士,让他们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自是想好好地巴结,用以对抗我这个无赖。离中军主营寨不远的地方,有一处罪奴寨,所收的全是获罪流放边境的犯人,平日里为将士浆洗衣物,修整兵器,制作营寨物品等等,这都是一些普通犯人,却有一些被充为营妓的女子,在寨中独为一营,这些女子很多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妻妾,未获罪之前用美食锦衣滋养,很有些容貌出色的,老父一向治军严谨,更不赞同以此种手段来拢络将士,因而规定如要去到妓营之中寻欢,却是要支付银钱的,而且每次去了,记事官定会记录在册……暗地里的寻欢,谁都愿意,但如果唱得大家都知道了,还是有些损脸面,官兵们虽是粗鲁之人,可一样要脸面,谁也不想以后退伍了,娶老婆,回家看妻子儿女的时候,家人脸有荣光地等着地保前来宣读:此人英勇善战,屡立奇功,获将军奖赏无数……入营妓嫖妓十次,付银钱百两……所以,那妓营的生意不是太好。连驽营的人和官场之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有些想打落水狗,或有托人来斩草除根的,老父如此做,却隐隐保护了那些罪臣眷属,自然引起连驽营内很多人不满。那一年宰相李士元因金矿之事获罪判刑之后,京中有大臣不断地上了奏折,揭出李士元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的证据,从他家老宅子里搜出来的金银珠宝听说堆了十辆马车,又被人查抄出与西夷亲王的通信,指欲引西夷兵入关,以扩军获利,被人称为国之大贼,他既已病亡,已葬身墓穴,本朝皇帝仁慈,也不好行那鞭尸暴虐行径,只是祸及家属那是必然的了,李姓家族亲及三族包括家生奴隶共千余人,全被四散流放,流放到西疆的,就有二百来人,其中就有李沐卉,李士元唯一的嫡亲孙女儿,获罪成为营妓。因其祖父罪行巨大,她半边脸被用墨刑,可既使这样,也遮挡不住她原本的绝艳之色,更何况有些男子更是偏好这一口呢?更何况还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连驽营?而李士元为宰相的时候,颇有清正之风,得罪的人极多,他的孙女儿落得如此下场,自是有人想方设法地要折辱于她。这一次,曹统领学乖了,他不直接出面,打的却是宁王的旗号,亲自带人进妓营抢人的时候,告诉那里的管营嬷嬷,他要把李沐卉送给宁王为侍妾,叫她立刻放人。罪臣之女一般人是不能独霸的,可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士,莫非皇臣,皇室子弟却是有这个权利,所以,他的理由让人无法拒绝。可当他听到管营嬷嬷的话之后,却是眼珠子快要瞪了出来,因管营嬷嬷布满皱纹的老脸红了红,告诉他:“曹统领,对不住了,凡事都得有个先来后到,这次来的,有几个好货色,七校尉为慰劳他的属下,带了全连的兵士正在里面享用呢,你要为宁王求她,也得等他们办完事不成?”小七一向以正直不苟颜笑闻名于全军,素是不近女色的,更何摆如此大的阵仗?再者,被享用了的营妓,宁王还能要吗?他急了:“他们进去多久了?”管营嬷嬷以为他急了,暗骂男人都是这德性,撇了撇嘴道:“好半天了,您瞧瞧,队都排到了外边呢。”果有几个小兵排成一列,脸有憧憬地站着。隔了一会儿,营寨中有一处就冒了浓烟,曹统领正待询问,便有人自动向他汇报,那李沐卉不堪受侮,咬舌自尽了,七校尉大怒,将她的尸体淋上了火油,一把火烧了,等曹统领不顾管营嬷嬷的阻拦,带人冲进来的时候,尸体已烧成了一团焦,分不清烧的是人还是猪!此事疑点自是多得不得了的,可真要人去抓了,却什么也抓不到,人是她自己要寻死的,可每年自杀在妓营里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自是怪不到小七头上,只不过,小七最后还是在统帅那里领了二十军杖,治了个惊扰军营之罪。曹统领自是找不到李沐卉的下落,虽然有点明白那团烧焦的东西只怕是前两日军营里刚杀的一头大猪的一边,可他没有证据,所以,我当天晚上带了人向他借点肉给营里的兄弟打牙祭的时候,他也没敢问我:前天你们营不是刚杀了头大猪吗?怎么就没肉了?只是小七送李沐卉往避远山村的时候,半路上却被一群武功极高的蒙面人劫了,让我们一番计算落到了空处,我不可能老去纠缠这件事儿,人既没有救到,也唯有罢手。事后小七怀疑此事只怕是宁王插了手,但我们一样没有证据,只得不了了之。只是曹德宝一口气难出,在军营中大散流言,说七校尉当真胆大,连宁王殿下看中的人都敢先出手梳用了……后又发生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磨擦,两人自是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也不顺眼!小七和他不是一个级数的,我勉强算得上和他一级数,于是他便把对小七的怒气撒在我的身上,那几年的辛酸苦辣,真是一匹布那么长。那李沐卉,当年我只远远地望过一眼,她那时半面被黔,加以青丝拂面,自是认不得太清楚,可那眉眼之中的神韵,却是怎么也遮挡不了的。就如梅夫人。 第三十八章惊蛇 所以,梅夫人,小七自是知道的,他将对梅夫人的怀疑告诉我,道:“我去查一查,如真是她,罪臣之女,他可收为婢奴,却不能为妾的,更别提让人尊为夫人了,只这一项,传了出去,便让他有得忙了!” 我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如果真是李沐卉的话,你就不用管了……她的容貌,倒是和以前略有些不同。” 他道:“是不是她也……?” 我微笑不语,他便瞧了瞧我道:“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总猜不透你如何下棋的,每当我弄清楚上一个棋局之后,你下一个棋局就变了,不过还好,我只要做那个执棋子的人就行了。” 我慢吞吞地道:“如果你愿意听,我也会告诉你的。” 他连连摇手:“不必了,不必了,这样就好,听得多了,整天脑子里转得直打架,连睡觉都睡不好。” 我轻轻一笑,道:“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将她放在身边,放在王府,原以为……” “她容貌改变那么大,加上脸上的刺青去尽,或许王府才是最适合她的地方,有谁会想到李……”他望了我一眼,“她会以宁王侍妾的身份呆在王府呢?” “不错,想起来,这里的确是较安全的,只不过,所谓安全,只怕是以前的事了,自太皇太后下旨重制银铠开始,只怕,那些人会将一切不可能查探清楚,所有疏漏的地方都会堵住,而宁王手里握的这枚炸药,他们更会利用,你找个机会,将李沐卉还活着的消息传了出去。” “为什么,如此一来,不是将她陷于危险之中吗?” 我轻轻一笑:“不用担心,没到关键时候,他们不会点燃这颗炸药的。太子殿下,可是一个小心谨慎之极的人。” 小七便不再问,点头应了,将桌子的茶杯递给我,道:“媚蕊的家人三个月之前就被人带走了,算算时间,正是你们入府之时!” 我点了点头:“他不会有这样的疏漏的,我们不过是尽尽人事而已。” 他道:“不必担心,她不过一个小人物,不知道什么内情……”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她既效忠了太子,就应该预计到了今天这个局面。”我淡淡地道。 他望了我一眼,见我垂头饮茶,低声一叹:“其实将军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属下很清楚。” 我有些恼怒,瞪了他一眼,问道:“商团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他垂头避开我的目光,低声道:“近日之内,身毒商团就要到了。” 我点了点头道:“你找的那人怎么样?” 他道:“不但形似,且容貌八九分相似,她的身世来历属下已经安排好了,消息也传了进去。” 我轻声一叹:“如此一来,会不会让他略有一些心动呢?” 他沉声不语,良久才道:“他如果不是顾念旧情,便是动了杀意,只中其中一样,都会引他到来,他一定会亲自来搞清楚这样事的,这件事,可不能假手于人。” “不错,这件事,对他来说,的确比什么都重要!”我一笑道,“只是不知道,会引些什么人来?” 小七有些迷惑不解,但如果我不向他解释,他一向是不愿意多问的,道:“最近京城倒没什么异动,但属下依您的意见,关注西陕,粤南方面的消息,那边有飞鸽传书,一个月内,果有官员或病亡,或失踪。” “都是有关人等?” “不错。”他有些担忧,“他们会不会在京城下手?” “不会的,当年的人,全被他们调往远处,关键的人,已经处置了,剩下的,不过是一些外围人物……太皇太后略一动作,果然让他们慌了手脚。” “如此一来,我们不就更查不出什么了?” 我抬头望了他一眼:“你担心什么,您忘了,最了解真相的人,却是那些核心人物,他们可都毫发无损!比如说那曹德宝……” “曹德宝?调回京师之后,他可是官运亨通,由五品骑都尉升为正三品的中都督,恐怕是由西疆回京的原将领之中,升迁最快的。” “原将领?京师哪里还有回来的原将领?连宁王府都没有了一个西疆将士,只怕一提君家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吧!”我冷冷地道,“只有那些死心塌地效忠于他的人,才能善终,赏罚分明,他这一点哪能做得不好?” “那么,要不要属下从他这里入手?” “不用了,曹德宝可是一个滴水不漏的人,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就行了……我们现在的人手可比不上在西疆之时。” “将军另有打算?” 我微笑道:“关键的时候,曹德宝可是一个极重要的人。” 小七望了望我,叹了一口气,又挠了一下头:“幸好属下是一个不很好奇的人……也是一个不喜欢动脑筋的人。” 我轻笑了一声,答他的话,只道:“这段时间会很轻松的!” 他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反而现在倒是最安全的时候。” 我缓缓地道:“过些日子,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他道:“怕只怕,到时他会狗急跳墙,到时候……” “到时候,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况且,如今的我和他并不是同一个级数的,配得上让他恨之入骨的人,并不是我,凡此天潢贵渭,既使吃了亏,也会不屑于恨一个卑微之人,只以为我不过人手中棋子……况且那个时候,他怎顾得及其它?” 他眼眸低垂,以手指磕了磕桌台:“确是如此,他们永不会知道他们的对手是谁。” 希望如此吧,不知道为何,我心中却有隐隐的不安,想要仔细思索那不安来自何处的时候,却又捕捉不到。 外面传来了鸡鸣之声,天色虽暗,却也知道他该告辞了,我们之间原也不会那么婆妈的,红烛透过琉璃灯罩映在他的眼里,让我看清了他眼内的鳞鳞水光,可他的眼一闭,再睁开时那湿意却消失无踪,眼眸坚如硬石:“那,您多保重。” 我转过身去,只听见背后的窗子开了又关上,再回首时,屋内已空无一人,只余一个壁挂残粥的空碗。 第三十九章去哪里…… 当晚宁王去了皇宫,便宿在了那里,一晚未回,第二天中午时分才回府,可他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跟着他的,却有一青顶小轿,却原来是江妃娘娘下了懿旨,他的另一名表妹江紫初其嫡母亲新丧,江妃怜其孤苦,让她在王府小住,以便江妃常常宣其入宫开解,我心想,这借口找得当真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留在自己家里,就不能被宣入宫了?偏要来王府? 可话虽这么说,江紫初的到来却并没给宁王府带来多大的困扰,因江紫初性格真和江妃娘娘一样,是一个温柔婉约的人儿,一进府,便送了每个院子里住的美人每人一件礼物,或是燕窝人参,或是珠钗锦锻,各不相同,奇的是,每一样都按其喜好而来,引得全府上下皆大欢喜,和那英姿勃发的雅郡主相比,人人皆想:如果有这样一位主母,我们这些为妾室的,以后的日子自会好很多。 而且她自来王府之后,只是安守自己院内,并不和宁王多做接触,这也获得了合府上下一致赞扬。 我想,宁王对她也应是欣赏的,如若不然,既使有江妃娘娘的旨意,他也不会同意让其居于府内,虽则,很可能他是利用江紫初来挡住雅郡主的私心。 江紫初进府之后,我只见过她一面,且在众目暌暌之下。 她入府之时,宁王设宴招待,将我等一众美人无论受没受宠的,全给请了出来,迎接其进府,在一团锦绣繁花之间,她扶着一名丫环的手缓缓而入,穿一袭笼纱紫衫,头上只插一个镶有明珠的白玉簪,眼波流转之时,仿若千年暗河,幽幽而光,只这一眼,便把席上装扮精致的众人比了下去,我自不用说了,作为女子来说,我只略具其形,还得时时警醒自己别露了馅儿,怎比得她身姿卓然? 宁王对她不像对雅郡主那么排斥,听闻经常前去拜访,谈词弄文,抚琴吹萧,而江妃,想念儿子的时候,也宣了她一同入宫,如此一来,宁王对着她的时间,却比对着我们的时间多出了不少。 听闻自江姑娘来了之后,宁王便再也没唤人侍寝了,想是给江姑娘留一个好映像,以便日后迎娶,表明他也是可以对某一人三千宠爱如一身的,可不知平日里的生理需求要怎么解决?听闻男人一旦开了荤,一日不开,便难过得很,以他一下子办倒两三个的能力,那方面的需求可不是一星半点……想在西疆的时候,恐怕是尚未开荤,所以尚忍得住,所以,憋得紧了,才对……君辗玉有了莫名幻想。 哎,想太多了。 府内之人虽有怨言,虽然可她高贵的身份摆在那里,又有何人胆敢微言? 又过了几日,便是先皇的祭日了,每年这个时候,家庙祭祠之后,皇帝太子和**众妃斋戒沐浴七日,以寄哀思,各分府出去的皇子,更是要斋戒十四日,闭门谢客,在府内颂经唱佛。 可任何做皇帝的,恐怕都不想自己的百姓顾念前朝,所以,此项祭祀却是只有皇室内部的成员参加,其它人等却并未做要求。 皇帝和太子事务烦忙,却不能因此而荒废了国事,所以,他们每日早朝和处理政事都是正常进行,只是每日饭食少了荤腥,每晚念经诵佛一个时辰,**之中绝了丝竹音乐而已。 为先皇祭祀的斋戒沐浴,我等无品级美人自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可江紫初却是自备了香炉木鱼,一样吃斋念佛,她之所为,传遍王府,自是获得无数赞赏,如此一来,府内美人群起而效仿,一时间王府青菜豆腐告急,猪鱼之肉尽臭,暴缅天物之极。 这一日,我将前几日从菊夫人那里讨来的刀板香叫人在小厨房蒸了,温了一壶色泽如玉的琥珀酒,叫莺儿取来从西疆艺人手里买回的马头琴,拨了拨弦,却被莺儿拦住了:“主子,不成,这几日府内不能动丝弦。” 我只得将马头琴放下了,夹了一筷子刀板香入嘴,引得莺儿满脸的不赞同之色:“主子,府内人多口杂,传到王爷那里,便不好了。” 我惆怅地道:“王爷可有好久没进这院子了吧?” 她眼有疑惑,看来对我心情不好就以肥肉疗之很不理解:“主子,您也得加紧些才行,如王爷大婚之后,可就更难了。” 吃了两块肉,太过油腻,感觉胃酸直往上冒,叹了一口气,心想身体状况到底不如以前了,以前有内力在体内巡环流动,吃多少东西下去,都会马上消化了,如今却是吃什么都不能太多,要不然身体就唱会反调。 吃下不东西,便顺手又拿起那马头琴用手指一拔,低沉暗哑的声音如低咽一般随着琴弦的颤动在屋内缓鸣,自是吓了莺儿一跳,回头用不赞同的目光望了我一眼,见我拨了一弦之后,又没了动静,便没有开口劝说,只是为我将酒杯满上。 琥珀玉甜中带酸,从喉咙滑入腹中,甜润如玉,自是没有烧刀子吞入腹中犹如烈火燃腹,可这酒后劲绵长,略饮了几口,便感觉有些昏昏然了,莺儿想是见惯了府内美人借酒消愁,也不劝说,只叫媚月去厨房备一些八仙汤来。 喝了酒,便有些胆大妄为了,趁她一转背,我又将那马头琴拿起,左手齐弹,一连串音从手指之间溢出,吓得她花容失色,却不敢上来抢夺,只道:“主子……” 我抬头望了她身后,却见门口立了一人,青紫长袍,冷冷的神情,却正是夏侯商,我吓了一跳,站起身来:“王爷,您来了?” 我这一声叫,莺儿被吓得略白的脸更加白,腿一软,就跪下了,我也随之跪下,手里的马头琴随之便跌了落地,琴弦颤动,发出嗡嗡之声。 “起吧……这个,是马头琴?”他面无表情,淡淡地道。 莺儿很知机,忙将马头琴从地上拾起,递到了夏侯商的面前,他一手接过,手指轻轻抚了抚琴弦,弦在玉制斑指划过,引得阵阵和鸣之声。 “妾身前些日子外出购买连缀丝线,经过长乐坊,见了这件乐器,以前在家乡之时,妾身可是常听的,便买了回来,以求一乐,未曾想惊扰了王爷。” 他嘴角露出了浅笑,只道:“是吗?” 这番话,他自然不信的,不过以为这是我让他注意自己的手段,无非就是君辗玉而已,处心积虑地弄了个马头琴来,不也因为君辗玉闲暇之余喜同将士们舞剑相击,喜欢此等苍凉空旷的伴奏? 其实我是有这样想法的,可还没开始行动呢,所以今天才又喝酒又吃肉的。 他垂头望了一眼桌上,莺儿的脸就更白了:桌上的金黄的烤肉上一滴肥油滴在洁白的瓷盘上,同放在一边的青菜相映成趣。他眼有奇异之色,恐是想着你不知本王此时会来吧,没时间假扮了,所以才吃肉又喝酒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底的不安又涌了上来,可等我朝他望的时候,他的目光却转开了,只道:“陪本王出去一趟。” (点击和推荐很高,收藏少啊!,也不知道有几个人看了,没票的,收藏一下,不过份吧?投张评价票也不过份吧?) 第四十章人其实很贱 我没出声答应,只愕然地抬起头:“可王爷斋戒之期未过……” 他一甩袖子,向门口走去:“这倒是奇了,花美人倒顾及起这点来。” 我只好跟了他向门口走,莺儿在后头跟着,他却回头道:“不必跟着你家主子……”又朝我上下打量一番,“换身衣服吧!” 没等我开声,早有他身边的近侍拿了个包裹给我,我只得接过了,回房打开一看,却原来是一身极平常的细斜纹绵布裙衫,一双青布圆口鞋,看起来是普通妇孺日常穿的,我抬头望他,这才瞧清楚他身上的衣服也是较普通的青紫长袍,头上更除却了束发玉冠,以束布相系,如普通的富家子弟,我只得重入房内,换下了身上的笼雾轻纱,除掉头上掐丝镶玉的钗环,把包袱里的衣服和鞋子换上,莺儿不待我吩咐,就为我梳了一个普通的妇人圆髻,打扮整齐出来,早有马车在院子里等着了,车上没有家族记号,连车帘都有些残破,显见是花了功夫从街上请了来的。 驾车了是我从未见过的两名年轻人,衣着普通,见我们出来,弯腰行礼之后并无其它话,赶车驾辕与一般车夫无异,但我知道,夏侯商身边,怎么会有普通之人?也不知这两人是八骏里的哪两位? 作为娇弱柔美的花凝昔,自是温柔和顺的,所以,他上车之后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我便静悄悄地在他身边坐了。 计算起来,我从来没有和他单独在一起离得这么近过,每一次见面,至少都有三两个侍婢,要不一大堆妻妾同行,以前,倒是有过的,但那个时候,怎么能相同? 那个时候,彼此之间只是上下属的关系而已。 所以,在马车摇晃之中,他的衣衫若有若无地轻触我的,两相磨擦,让我感觉到莫名的紧张,又有些懊恼。 “不知王爷要带妾身去哪里?” 其实也就是没话找话说,带都带了,到了目地地自然知道去哪里了,更何况既使他不说,我也能猜到他带我去哪。 如果不出意外,他带我去的,应该正是和小七谋划了许久想让他去的地方。 那些特意让他听到的消息,想必已传进他的耳内了吧? 身毒商团,当年曾横跨西疆,带来西域各国的奇珍异宝,也将中原的物品转手西域,其中,就包括君家所获的朝廷赏赐,在当时,那些失踪的赏赐却也是君家将藐视皇家的证据之一,虽然过了多年,身毒商团已然人事全非,可是,当年接洽的人如果再现,他会不会前去探个究竟? 更何况,那个商团会有君辗玉的影子,马提琴,健舞,美酒,都是他之所爱。 所以,他一定会去。 且会亲自前去。 他果然没答我的话,只道:“你脸上脂粉太多了。”递了方锦帕过来,示意我将脸抹上一抹。 平日里在王府,自然得和一众美人争奇斗艳的,我虽不爱脂粉,却也只能随了大流,其实王府的脂粉,自是好的,擦在脸上薄而轻,服贴之极,擦了跟没擦一样,我出府之时走得匆忙,衣服首饰全摘了,脸上倒没有办法顾及到。 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一边在腹内咕哝着,一边接过了手帕,想胡乱擦上一擦便算了,可他侧了脸,皱着眉望着我,我只得认真起来,从上至下缓缓地擦拭下去,有人监视下做的事自是认真仔细的,一翻擦拭下来,锦帕上染满了浅黄的脂粉,可他仿佛不太满意,道:“还是太艳了,惹人注意。” 于是夺过了我手里的锦帕,皱了眉头,在我脸上擦了起来,他手掌宽大,掌中有茧,是常年拿剑的手,原以为他不会做这么细致的活儿的,擦在脸上肯定生疼生疼,却想不到,却是轻柔之极。 我一怔,便望向他,他的脸离我近,可见褐色的皮肤,笔挺的鼻染,双眸深如寒星,眉头却是紧皱着,很不耐烦的样子,擦到我的嘴唇时,却大力起来,锦帕绣花的部分磨擦着我的唇,让我感觉嘴唇边传来了刺痛之感。 “行了,整整吧。”他将锦帕丢到我的手里,坐直了身子,道。 我只得用手抚了抚脸,把鬓角的乱发笼入了发鬓之中。 他不爱说话,以前在边疆之时,所说的无不是言出必行的命令,自不用他多废口舌,而杀戮决断,也是令行禁止,不用闲扯辩论,比不上我,从小便有许多小伙伴玩在一起,如欺负了人,不会强词夺理,恶人先告状的话,可是要被人用竹条打屁股的,所以,无论做什么,总是先想好狡辩的语言然后再行动。 所以,和一个沉默不语的人坐在一起,我实在感觉憋屈,于是没话找话:“王爷,我们就这样出去,不打紧吗?” “恩。” “妾身实在是怕被人捉住了把柄,西夷使者来了京都,又正值先皇祭日,府内人多口杂……如果传了出去,对王爷可是不好。” “不用多管。” 其实我也知道,我这是白担心了,以他的手段,处理了无数姬妾,且这些姬妾身份虽特别,却没有惹上什么麻烦,更让人意外的是,既便府内有如此多别有用心的人,可全府却治理得井井有条,光只这一点,我便知道,他虽韬光养晦,可如果有人真欺了上门,他决不会手软的,所以,太子才会如此忌惮于他吧? 让我感觉奇怪的是,如是以前,他见了我,三句不到,便会问起君辗玉的种种,可是,这一次,他却不知道为什么,什么话都不愿意说,甚至我有意无意地说起西疆种种,他也不接话,只是恩恩连声,让我感觉无从下手,便想,是不是我说的太过平淡,所以,他没了兴趣? 可那不平常的,我也不能说啊,我能说其实那君辗玉表面上是一位受人敬仰的大将军,言行举止端正严谨,其实私底下只是一名爱喝酒吃肉,爱耍赖爱捉人小辩子的无赖?惯常使用下三赖的手段解决问题?最喜欢欺负捉弄下属?更喜欢捉奸? 理想和现实如果相差太远,他会相信我吗? 他不把我一脚踢了出马车算好的了。 所以,到了最后,我也没了说话的兴趣,只默默地陪他坐着。 其实还有一点我很不理解,我是他的姬妾,依照以前他一入花丛便采的情形,照理来说,他如果动手动脚一番,那是很理所当然的,他可不是圣人,当然,我就要纠结于要不要将小七制的药丸丢入他的嘴里了……可是,他却端坐一边,丝毫没有如此打算,让我又纠结了……难道我的容颜让他提不起那兴趣?又或因为我脸上脂粉抹去了,所以,看起来不娇艳了? 所以说,有的时候,人其实是很犯贱的,我也如此。 第41——50章 第四十一章他也不严肃了 他坐得无比的端正,有时马车咯了个石头,颠得左右乱晃了,我也跟着左右乱晃,有时不经意间靠在了他的身上,他也不像以前顺手搂了我的腰了,而是将身躯挺得笔直,一丝儿都不动! 一路胡思乱想,终于,我听到了隐隐传来的丝竹之声,那乐音不比中原,时而柔媚古怪,时而奔放激昂,柔时柔到极致,烈时也烈到了极致,仿佛那烧刀子直灌了入喉,烧得五脏六肺都燃烧起来,我便知道,目地地快到了。 马车驶得缓慢起来,耳边传来了人声,偶尔夹了几句含着古怪的发音的官话,更有隐隐的歌声传了过来:……天山上的天河哦……情郎健壮的身躯…如雪的娇躯…翻滚…… 歌谣有些大胆柔媚。 待马车停了之时,我站起身的时候,踩到了裙摆,向前一扑,差点倒了,夏侯商扶了我一把,他的手心贴到我的裸臂之上,滚烫滚烫的……他发烧了? 我抬头望去,他面无表情,脸色未变,我还以为他听了这放荡大胆的歌谣不好意思了呢,原来不是。 原是我多想了的,想想他可以一下子办倒三名姬妾,更是阅尽千帆了,还会如青涩小儿般怕听这歌? 我都不怕,他还怕? 我想望清楚他脸上的神色,可一恍眼,却发现他脸上忽地蒙上了一个银色的面具,把下半边脸全遮上了,只露出一双灿如寒星的双眸。 揭了帘下车,远远地,便望见了一个简易栅栏围住了成片的青色帐篷,高高的栅栏门前,挂着两对流光溢彩的跑马灯,精致衣着的身毒少女,甩着衣袖露出胸毛的精绝青年,艳红色的骏马,披着黑油油毛发的髦牛,在桔红色灯光的笼罩之下于灯内奔走往复,在方寸之间便让人感觉异域风情扑面而来。 栅栏里是一座座青色的帐篷,每一座都灯火通明,可瞧得见灯光照射帐里的人映在帐篷上的影子,而远远地,却可瞧见中央搭着一个极大的舞台,有犁干的眩人在表演魔术:口喷一丈多长的火焰,有如妖魔,台下掌声透过重重幕账传了过来。 而木制的拱形门上,更是悬挂了一个巨大紫铜色镶红色宝石的面具,眼框深陷,明眸半闭,面有厚须,一望而知不是中原人。 这便是身毒商团了,每隔三年,他们便会从辽阔的西疆一直东行,来到天朝,将西域各国的物品带来建都,换取中原的绸缎,瓷器,人参等等,停留月半,便又西行远去。 不光如此,他们是由西域各国的商人艺人组成的大联盟,因而来的时候,买卖之余,也会举行十多天的歌舞技艺表演,日夜不停……龟兹的美女,精绝的俊男,犁干的眩人……表演完后,也有不少被贵人们看中,养在府内,留在了建都,所以说,这个商团可称得上什么都做的。 寨门虽然大开着,可并不是人人都能进去的,需要请笺,我们入门的时候,就看见有一位蒙了披帷的老人被拦在了门外,之所以称之为老人,是因为我看清了他露在披帷下的白色胡须。 听得远远地传来几句喝骂:“连我你们都敢拦?知道我是谁吗?不是因为你们的美酒,你们请我都不来!” 无论他怎么吵闹,守门的人只有一句话:“请问有请笺吗?” “妈妈个巴子的,叫你们团长过来,他亲自送的柬,还不认识我了……” “请问您有请笺吗?” “妈你个巴子的,让不让我进去,不让我进去开打了啊!” “请问您有请笺吗?” … 门口的吵闹没有影响到进入商团的人,很可能每天都有一些人企图混水摸鱼,他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夏侯商更是神色不动,进来之后,笔直地走向了中央搭建的舞台, 舞台之下自是有位置的,有身着轻纱的少女手托木盘而来,巧笑嫣然地在桌上摆了餐具。 整个商团占地虽广,但台下的人却并不多,也不过三百来张桌子,显见都是精挑细选的,让我奇怪的是,那个被拦在外面的老人不知道打通了什么关节,也混了进来,却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了一角。 眩人表演之后,台上走上来的两名艺人,捧着的却是马头琴,和我在街上随顺让人买的马头琴不同,他们的马头琴制得极为精美,曾暗黑色,花梨木的琴箱,箱体光滑,可见不知被人手摩挲了多少次,马头上尚雕有一个龙头,华美之中隐见大气。 当低沉暗哑的乐声响起的时候,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辽阔的草原、呼啸的狂风、莫名悲伤的心情,仿佛自脑内奔涌而出,奔腾的马蹄声自远而近,夹杂着粗犷的歌声:“银色的月光下,烈马奔驰,骑在马上哦,是我的爱人……” 与此同时,我却仿佛闻到了烤熟的羊肉滋滋作响,孜然的味道从鼻了里钻了进来…… 这不是幻想,有一盘切好的羊肉真放到了我们面前,上面插着铁鉴子,夏侯商早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上了,也不叫上我! 我被引得食指大动,哪还顾得上尊卑有别,自是也悄悄地拿了一块小的,放进嘴里嚼着,嫩而不韧,鲜美多汁,简直美味得连舌头都差点被吞了下去。 夏侯商手里拿了樽酒,一边听歌一边喝酒,就我在听歌之时不经意地这么一晃眼,他已经喝下了五六杯了,直喝得他眼眸越来越深,见我望他,偶抬头视线相对,那眼眸深得几乎要把我吸了进去。 看来听了这音乐,他有些触景生情了。 到底还是想起了西疆,想起了他的战友……以及对君辗玉那份让人不知说什么好的心思? 台上乐声却是越来越激动人心,有舞者从台后跑出,挥着长袖,脚下马靴咚咚,矫健处如羿射九日落,激励时如雷霆收震怒,,舞得兴起,更有健儿从舞台上跳下,落于席间,在客人面前踏步扭胯,邀请客人同舞,有那原自于西疆的散客,性格原本豪爽,便再也忍不住,站了起身,踏着步子,跟随他们跳了起来。 就连原来建都的客商,都和着乐音舞步打起了拍子。 这原没有我们什么事的,何况我身边这位从小受礼教束缚,既使到了民风开放的西疆几年,也没见他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想那年,落望谷一战,歼西夷骑兵近五千人,全军上下举军同庆,小七他们在台下舞剑划拳,奏琴,玩得极乐,我则坐在将台上和他及几位将领你敬我,我敬你彬彬有礼地吃酒,饮得极累,于是,实忍不住,找了个借口,从将台上下来了,跑到小七他们那里赌起了骰子,因赌输了,被罚当众表演节目,于是除了身上的铠甲佩剑和着周围人打拍子的声音跳起了健舞……其它将领和我一般想法,见我开了头,接二连三地有人找了借口下来,连我的老父都借口尿遁了,那马屁精曹德宝因在战场中受了伤,没来参加庆功宴,自没有人陪他……到了最后,高高地将台之上,只剩下了他一人,孤寂地坐在描金雕椅之上,背后衬了一轮明月,正所谓寂寞月中人……他也忍得住……那时我就想,也许,他却是一个最能耐住寂寞的人。 第四十二章寂寞的人与事 正因为想不到,所以,当他从座位上站起,大声地道:“拿笛来……”的时候,我尚不知他要干什么。 当我将嘴里的肉吞了落肚,再一抬头,却发现他已跃上了舞台,加入了那一群狂欢跳舞的人群之中,而一杆横笛,也递到了他的手上,悠扬的笛声从他嘴里溢出,他的脚下却和着台上舞着的健儿拍子前进往复,面上银色的面具反射着舞台上的琉璃灯光,幻出银色的光芒,我手里的筷子跌了落地……太阳没从西边升起吧? 我看见他漆黑从额头飘落,随着他身姿款摆,在银色面具上拂动,转腰扭胯之间,健壮矫健的身姿引得台下人阵阵喝彩,舞台上地板被震得惊天动地的响,帷幕的流疏抖得如打了摆子,上身却是极为平衡,手握了横笛吹奏,笛声激越,琴声苍凉,两相冲击,却如两军对垒,刀剑相击,把整个场子带上了另一个高xdx潮。 我从没想到,他舞动起来,却也是如此的好看,像是蓝天展翅的飞鹰,水里搏杀的蛟龙,森林里老虎扑食……当然,后面一种残忍血腥了一些……我得承认,看得我目不转睛,只顾盯着他了,连桌上羊肉冷了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一曲终了,场上静了下来,他回到我的身边,我还沉浸于乐声之中,当真如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知肉味。 “喂,好吗?” “好,我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音乐和健舞……”答了之后,才感不对,怎么自己将‘妾身’两字给忘了?这可是不敬的!他的问话语气也不对,怎么能如此随便,连‘本王’两个字都忘了? 回头一望,却见他并不在意,眼未望我,露在外面的嘴角与额头却有稍稍地红,一揭衣摆在我身边坐下,轻声道:“是吗?” 我以为他没有必要问我的,我不过是他一名姬妾,还是没名分的那种,恐怕是无人可问,才不得已地问了,于是肯定做答:“妾身未曾想到王爷的健舞,也跳得这样好。” 其实我是想说,这平日里装模作样端正严谨王爷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等我等粗人才会玩的东西? 他咳了一声,未回答我,只把桌上的一樽酒饮了,又腰身笔挺地坐着了。 看样子他挺高兴的,因为我看清了他眼里一闪而逝的笑纹:可怜的孩子,长这么大从没有什么娱乐吧,所以,偶尔一次放纵,心底其实挺高兴的了,也要摆出个端正的样子来? 商团的人请客是不会问出处的,客人的身份也只商团内一两名送出请笺的高层才知道,所以,没有人知道这台下三百人是何种身份。 所以,当那脸上俱是笑意的胖嬷嬷使了两个人提了壶美酒送到我们桌上,以感谢夏侯商带动全场的气氛,兼之多谢他以笛声娱乐了全场的时候,我有些紧张,生怕被人认了出来,可身边的客人除了拍了拍巴掌,没有人有异样,我便放下了心。 看来是他的面具起了作用。 美酒摆在我们桌上,用透明的琉璃樽盛着,里面的液体灿如黄金,略一晃动,便如融金流动,同是琉璃制的磨沙塞子揭开,便隐隐有一股清香传了出来,让我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是波斯陈年的黄金葡萄酒。 可惜,这樽酒却被夏侯商提到了他的面前,自己倒了一杯,一仰头喝了,看来,他不准备共享,我也没有什么立场去争……我可时刻记着我妾婢的身份的。 只得从怀里拿了方锦帕出来,给他擦了擦他嘴角的酒浸。 这才是我应该做的。 当然,心里自然是恨的,尤其是看到那酒不一会儿就少了一大半之后。 要知道,酒对我来说,也如肉一般不可缺少,小二家里原来营的就是著名的酒庄:醉仙楼,虽是开酒庄的,却喜欢舞剑弄拳,因其父和我父相熟,入伍之时便直接升为校尉,成为北斗七星之一,只是我一开始不知道,我父让他入伍,不光为了父辈相熟,和我父相熟的人多了去了,为何只准了他入伍?更何况,他家不过一个小小酒商而已,他练武虽刻苦,可骨骼纤细,武功不高,也没有什么天份,如果不是组了七星阵,在很多场战斗之中,他都会命丧当场。 直至那一天,我才知道,为何父亲偏偏选了他成为七星近卫之一。 当我被人架出宅门,送上马车,而他穿了我的衣服,跪下向我拜别,嘴里道:“快走,将军……”。那一瞬间我才知道,父亲为何选了一位骨骼如此纤细的人入了七星卫。 那一天,蓝天碧空,一望如洗,我被小七点了哑穴,混在断头台下的人群之中,依靠在小七的身上,看着小二跪在台上,从容地将打得面目全非的脸放在了断头台的木台上,他眯着眼向侧望的时候,我敢肯定,他看见了我,因我感觉到他无声地对我道:‘将军,保重。’,铡头刀落下……他轻笑出声:“刀不够快,再来……” 他是一个胆小的人,一开始入伍,第一次杀人之后,一个人躲在帐篷里三日不愿意出来,被其它六人嘲笑了差不多半年时间,可那一次,他的头被放在断头台上时,脖子与头相连的,只剩一层皮,却对那挥着刀的刽子手道:“刀不够快,再来……” 不知为何,以后我每一次饮酒,无论多么甜美的酒,里面都仿佛有咸腥的味道,就如浓浓的鲜血,可我依旧爱饮。 也许只有如此,才让我可稍微忘记断头台下那释然的眼。 当年那一场祸之后,醉仙楼也在建都消失了。 小二的酿酒技艺极高,惯会打破传统,无论什么东西,到了他的手里,总能酿出好酒,所以他在的那几年,我跟他学了不少酿酒的不传之密,光是嘴上说说,嘴里品品的话,可真是名酿酒大师。 舞台之上摆上了西域各国的酿酒,三年一度举行的猜酒送酒环节开始了。 第四十三章奇怪的人是谁? (今天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为收藏满两百加更。绝不食言,大家收藏啊。投票啊。) 我其实很想上去赢上一两瓶的,要知道,这些酒从西域各国收集了来,中原可是见不到的,也没处去买……这些美酒不卖,只供人猜,酒瓶上写了所酿之酒的成份,以红纸覆盖,如台下人说出的答案和瓶上所写一致,这瓶酒便归此人拥有,如果自始至终无人猜出,那酒又收藏了起来,以待三年之后,因而嗜酒之人,更是被弄得心痒难熬。 更何况猜中十瓶之人,不但可以获十瓶好酒,还可获袭月姑娘之邀,可和她对月饮酒,下棋论诗呢? 袭月姑娘,可算得是此商团的花魁,兼跟着商团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每次来中原,便露上一面,清弹一曲,让无数人魂牵梦绕,三年又三年地等着她的到来,她每次清弹喝曲,总以白纱遮面,无人能瞧出她的面容,也没有人知道她年龄几何,恐因为如此,却同样无人知道,面纱之后的,是不是同一人吧。 黄金葡萄酒自是没有我的份的,我眼睁睁地看着夏侯商将剩下的酒全倒入了杯中,还要体贴地帮他擦拭从银色面具边缘流在脖子上的酒,让我郁闷的是流下的酒恐可以装满一个小酒杯了。 夏侯商饮得极为尽兴,酒品却是一如既往的好,无论醉与不醉,不过脸上微熏,眼眸深如潭水,仿带着幽幽冷意而已。 所以,我也看不出他醉了没有,只感觉坐在身边的他,坐得更加端正了。 台上一声锣响,只听见轻脆铃声响起,耀眼生辉之间,映入眼帘的,便是十名身衣七彩孔雀衣裙的少女,头顶插了白色翎羽从舞台一边鱼贯而入,站在每瓶酒的后边,这些便是侍酒之女了,由她们仔细介绍每一种酒的出处,产地,再揭开酒盖,让人凭香猜酒。 这十名少女腰间系了一串金制小铃,腰身扭动款摆之间,那小铃便叮当作响,寸许露在外面的细腰若隐若现,镶嵌了珠玉的肚脐便露了出来,反射台上的巨型红烛烛光,耀得人眼生花,天朝礼仪之邦,哪里见过这样的装束,更兼台上女子脸上虽蒙了在纱,但隐隐可见面部轮廓,都是眼目深陷,肌肤似雪,一时间台下邪雀无声,只闻见有几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随眼一望,便见隔壁一位正在饮酒的客人半张了嘴,来不及咽下的酒水便从嘴角流了下来,也有人半垂头,摆出卫道者的样子,不屑于看,却用眼角悄悄打量,我正看得有趣,却听夏侯商在一旁道:“你看什么?” 我回头一望,才发现他的酒杯空了,正皱眉望我,叫我给他斟酒呢,我拿起琉璃瓶,把最后一杯酒斟了给他,道:“王爷,妾身从未见过此等人物,确是与众不同。” “是吗?”他便抬了眼皮向台上打量,只略望了一眼,便垂了眼皮,“打扮确是不同。” 我想了一想,便用了幅贤良淑德又有些吃味的口气道:“王爷若是看中了哪个,妾身倒不介意多个姐妹的。” 他将桌上酒杯一推,那酒杯便倒了,残酒撞在了酒瓶之上,叮当做响,露在银面具外的脸有些发青,我一怔,心里暗骂小七,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妇人?教的什么人情世故?白浪费钱了!还说这位妇人阅尽天下男人,是最了解男人心思的,特别是处在上位的男人,如此语气和口吻会让他如六月饮雪水般的舒畅,害得我练这样的语气就练了差不多三日……白练了。 正说话间,台上铜锣再敲,一名少女向前,娇声道:“小女作引,此瓶酒乃焉耆出产,焉耆盛产玫瑰,此酒便是用万顷玫瑰园中的泉水酿造,因而天然带了玫瑰的香气,此酒用三种焉耆所产物种酿成,小女揭盖之时,便是台下众位客人猜酒之时,能尽猜其中三种的,便得此酒。” 纤手轻揭,那清雅的淡香便从瓶中溢出,弥漫了整个广场,我深吸了一口气,已闻出三种不过是薝卜,白莲,石榴而已,望了夏侯商一眼,他静静地坐着,只盯着倒了的空酒杯瞧,于是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不过是薝卜,白莲,石榴而已……” 他头都没抬,仿佛没听见我的话。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有人答道:“薝卜,白莲,石榴” 回头一望,却是那位独坐一角,头戴帷帽的老人。 揭开红纸之后,那少女便笑吟吟地捧了酒送到了那老人身边,引得周围人阵阵艳羡之声,那老人却没有什么动作,只任那酒在桌上摆了。 开头是易的,到了后面,却越来越难,第一种酒有三种物品,第二种却有四种……依此类推,我虽猜了几瓶,可夏侯商像个佛爷一般坐在位置上不出声,不指示我去争抢,我便没了兴趣,只看着有又有三瓶酒被送到了那老者的桌上,有两三瓶,却是被另外的人得了,想是家里原就是做酒生意的,直至最后只剩下三瓶的时候,场上情形忽地紧张起来,因人人都知道,前面几瓶确是好猜的,后面三瓶,却是有六年无人猜得出来了。 那老者这时才略有了一些兴趣,将腰坐得笔直,前肘靠在了桌面之上,虽瞧不清脸,肯定也是双目直直地盯着的。 “你想赢那三瓶酒?”良久没有出声的夏侯商忽然道。 我差点就破口而出:“废话”了,可终还是道恭谨地答道:“既出来了,这酒价值千金,王爷喜欢饮酒,妾身便想为您赢了来。” “你有把握?”夏侯商侧头望了我,小麦色的左手托在银面之上,白玉斑指轻磕银质面具,双眸反衬了舞台上射下来的灯光,亮得如台上少女肚脐上的碎钻……充满了同样的魅惑。 “妾身对药物略知一二,酿酒所用的,无非其中十分之一,再者,如若猜错了,不过丢些脸面,妾乃婢妾,不打紧的。” 他那如少女肚脐上碎钻的双眸便失了魅惑,眼神转得冷冷的,我无所适从,不知哪句话又得罪他了,便道:“如王爷不愿,那便算了。” “不用,你愿意猜,便猜吧。” 我回头望了他一眼,蒙了面具之后,这人好说话了许多。 第四十四章偷偷摸摸不是贼! (今天第二更,大家继续投票,收藏,达到数目就加更……) 台上只剩下三瓶酒了,最后一瓶更是以金线织成的细网兜住,暗银的酒瓶反射台上的灯光,隐隐发出温润暗光,我仔细一瞧,想起小二讲过,西域虽不比中原为酿酒集中地,却也有一些中原没有的物材制成的酒,千金难求,其中一样,便是用十几种西域奇花制成的百花酿,酒樽用温宿所产青色岫玉制成,存放入内,年代越久,则花香越浓,如有五十年之上,青色岫玉吸了酒中精华,变成暗银之色,不但酒的价值极高,连酒瓶都万金难求……听闻这酒瓶中的酒喝完之后,倒入清水,放上三日,清水也会变成奇香的百花酒,所以酒瓶之外用金线织网箍住,以防破损。 和最后这瓶百花酒相比,其它两瓶就不算什么了,我因研究最后一瓶,开口迟了一点,便被那老人赢了一瓶过去,忙提起精神,到第二瓶的时候,那老人正在迟疑,台上女子话音刚落,便举手作答,自是答尽了里面酿酒材料,反赢了一瓶过来。 那老人所向披靡,倒没料想到了最后还有人和他争抢,不由很不友善地向我望了两眼。 有些专门来此购买酒的酒商,是参加了好几次身毒商团赠酒的,没曾想到今年对手如此强劲,已经六年没有被领出去的酒如今没一会儿就领出去了两瓶,有不少人就暗暗向我们这席打量,又向老人那桌打量,看到我们这桌时,未免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原来是个女人。看到老人那桌时便跃跃欲试,看来是想等猜酒过后,请他做自己家的酿酒师傅。 那老人却仿如未见,只眼发绿光地望了台上最后一瓶酒。 其余九瓶酒都有了归宿,只剩了最后一瓶,因而台上也独留一名少女,这名少女打扮得更是华贵,脐间的碎钻有小指拇大小,上身紧身的短衫上面隐隐织有暗花,台上灯光一照,便隐有月色暗光散发,下身装着的彩裙更是有七种颜色,灿若彩虹。 看来,这位是十名少女之中的领队,她巧笑嫣然地向前踏了一步,眼波只微一转,就比前边九名少女多了一份风情万种的神态,吸引得场内人人都将目光转向了她,众人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连呼吸都平缓下来,只听见巨烛燃烧的声音。 却在这时,有一紫衣少女从台后悄悄地走出,附在白衣少女前说了句什么,白衣少女愕然转身,眼有愤然不平之色,那紫衣少女却是自行上前,捧了那樽酒往台下走去,台下众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那紫衣少女身影消失在帷幕之后。 那老人急得大声叫道:“喂,怎么回事,为什么拿走了?” 那带头少女这才收敛了不平之色,在台上宣布:“各位,对不起,这次猜酒大赛到此为止,因我们团长来了位尊贵客人,要以此酒酬客,所以,不能再继续进行,为答谢各位的盛情参加,团长决定送各位每人一个温宿玉盏……” 没了最后一瓶酒,袭月也不出来清唱了,众人虽失望,但无端端得了一只价值百金的玉盏,倒也没有什么人抱怨。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样尊贵的客人,让商团团长连这么贵重的酒都拿了去招待客人? 其余人等自是没有意见的,反正他们也猜不出来,只有那老人怒气勃发,拍了一下桌子,眼看控制不住脾气了,却又坐了下来,呼呼地喘了两口气,一挥袖子,连桌子上的酒都不要,就离席而去。 我感觉奇怪,这老人看样子不是一个能控制住脾气的人,为何如此隐忍? “我们跟了过去看看。”夏侯商不知什么时候附耳过来,在我耳边悄悄地道。 噢?他有如此兴致? 还没作答,他便拉了我的手,远远地缀在了那老人的身后,那老人并没有直接出营,反而闪闪躲躲地在帐篷之间窜来窜去,商团并不大,每个帐篷都是一个物品买卖交易场所,有客人来来去去在帐篷里和人议价论价,我们的走动,倒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他在几个帐篷间来回走动,走一会儿,就仰着头迎风而立,闭目沉思一会儿,然后又往前走,直来到一个避静的极大帐篷前边,才停了下来,躲在帐篷后偷看。 这帐篷与众不同,前边有两名侍女守住门口,阻止人随便进入。 我被夏侯商拉着,躲在另一个帐篷后面,远远地朝那老人望着,站定之后,我才感觉夏侯商握着我的手滚烫,发潮,汗津津的,让我感觉仿佛置于滚水之中,忙一挣,想缩了回来,可一想着这可是对他的不敬,临时撤了不少力回来,没敢太大力,却没曾想他的手便松了,任由我把手袖在了袖中,让我再一次感觉,这人今天真的很好说话。 “王爷,他来这里做什么?” “看门前有两名侍女,穿着都很精致,比刚才台上的女子不差,这帐篷里面住的,想必是那袭月姑娘吧?要袭月姑娘亲自接待,更要以百花酿相请,这个客人,身份不凡。” 我兴趣大增,想混了进去看看,却无从下手,那老人缩在帐蓬一角一动不动,看来也无从下手。 感觉有一物贴在了我的脸上,冰凉冰凉的,我回头一看,夏侯商的脸离我不过咫尺,见我回头望他,才避得远了一点,道:“我们过去看看。” 他也起了疑心? 可我们还没有想出办法,就看见那大帐蓬的门帘被拉开了,那紫衣女子出来吩咐一句什么,其中一个看门的侍女便急匆匆地向另外的帐篷走去。 看来都想看看这女子是去传膳还是去叫人,我们没动,那老人也没动。 第四十五章原来是他! 晚风习习,我瞧见营边立的商旗被风吹得笔直,原是深秋时节,却感觉身上热哄哄的,一丝儿凉气都没有,一打量,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夏侯商已然将我逼在了帐篷的角落,一只手横了过来,撑在帐蓬支梁之上,将我半怀在他身边,可身躯手臂却并不接触我的,只形成一个半封闭的空间,让我感觉不到一丝冷意,我略有些奇怪,抬头向他望去,却见他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冷冷地注视着那个营账。 也许他这样站着舒服一点? 我只得这么想。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有人来了。” 我们闪闪躲躲地走过了几个帐篷,便瞧见那名白衣侍女领了一队人向这边走来,那群人有男有女,身着异族服装,手里边有的拿了乐器,有的拿了杂耍的家什,我们一对眼,我便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所以,他打晕了两名艺人,我们换了衣服跟着那群艺人走进那账蓬,倏地发现,那老人也混了进来,居然连衣服都没换,站在那眩人旁边,原来,他的衣服和眩人穿的差不了多少,颜色也相近,全是蒙头遮面的。 帐蓬里有一架玉制镂空的屏风,遮挡在我们这群艺人和里面坐着对饮的两人之间,隐约地,可听见杯碟相击,轻脆如玉石相鸣,可却安静得很,良久没有一丝儿人声传出来,这种安静感染了站在屏风外的一众艺人,这些人走南闯北,看来都是经过大场面的,个个儿连大气都不敢出。 又隔了一会儿,便有两个侍女过来搬开了屏风,示意我们可以开始表演了。 我和夏侯商随着众人列队而出的时候,坐在席塌上的那人是侧面向我的,他的身躯被脸蒙面纱身穿笼纱薄衫的袭月挡住了,桌子之上摆的正是那用金丝网兜着的百花酿,我只看清他一缕长须,笔挺的鼻梁,素白如玉的手托着一个玉盏,袭月侍立一旁为他布菜,等得离他越来越近,袭月移开了身子,我才真正看清了他的面容,心想:他终于来了。 他的身边,却不止袭月一人,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的,却还有一位沉静如玉的少年,垂头束手而立,仿佛映在青色账篷上的一个影子。 他将他也带来了? 可见,我和小七猜中其中一个情形,他未起杀心,却有了怜意。 朝旁边一望,夏侯商却是身躯僵硬,几乎迈不动步子,我自是知道他为何会如此的,却也不点破,只是担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回头向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坐在塌上的人转过头来,露出常人难见的天颜,目光一扫,显是认出了夏侯商,轻皱了一下眉头,道:“今儿个不想看了,你们都退下吧。” 袭月一怔,声音柔顺如出谷黄莺:“怎么啦,官人?” 他转了柔和语气:“月儿,你也退下吧。”又指了夏侯商道,“留下他就行。” 袭月很是懂事,也不多问,带了其它艺人和侍女退了下去,我自是没动,让我奇怪的是,那一身黑布罩着的老人也没动。 夏侯商扑通一下跪下了,我自是也跟着跪下,正要出声,那人却一摆手,阻止了他,向独立帐篷一角的那老人望了过去。 那老人见我们都转眼望他,无可奈何地揭了盖着头的帷幕,跪下行礼:“皇上,是您在跟我抢那瓶酒?” 端坐在塌上的永乐帝一见他脸上的表情就古怪起来,就象是每一次我惹了祸,老父那无可奈何的样子:“皇兄,你也跟着他们胡闹?” 我这才看清,这老人原不是老人,只是一名不到三十岁的年青人而已,他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眉如墨染,面色红润,唇红齿白,眼睛却澄净如婴儿,不染一丝杂质,只是头发却是全白的,原来,是我将他的一缕白发看成胡须了,如此怪异的情形,原应该看着不舒服的,可他给人的感觉却是舒适之极,仿佛他就应该长成如此。 可这个年近四十的永乐帝却叫他皇兄? 那他岂不是就是安逸王爷? 宁太后极受帝宠,前朝皇帝的子嗣全由她所出,唯一的例外,就是同为帝妃的妹妹所生儿子,此子一出生便被御医判为脑瘫,生了此子之后,她妹妹便因难产而亡,临死托孤,拜托姐姐替她将此子养大,据闻太后和她妹妹的关系亲厚,更怜悯此子一出生便有脑疾,因而对此子痛爱之极,更甚她自己的孩儿,加上此子天生有残疾,宁太后请遍天下名医治疗,直至他长到十岁才渐渐通了人事,长成之后性格却是天真浪漫之极,素喜玩乐,因而被封为安逸王,是唯一一个准许住在皇宫里的王爷,可见其受的恩宠之厚。 看此情形,这安逸王一出,连皇上也避他三分? “皇上,我怎么跟着他们胡闹了,我还不知道他们是谁呢!” 永乐帝身为帝王,天生带着股君临天下的霸气,一举手一投足,无不尊贵非凡,如果不是这样,那见多识广的花魁也不会自动自觉地小心侍候了,我可以肯定,那花魁也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不光是花魁,就连夏侯商见了他,也立刻小心翼翼起来,脸上的面具虽遮了表情,可我看清了他握在衣袖中的手,指关节发白。 可这安逸王却是满不在乎,并不称臣,一口一个‘我’,永乐帝却是无可奈何,只能装作没有听见,看来,此等情形是极为常见的,他也习以为常了,他是一个正常人,总不能和一个痴人计较吧?他很怕这安逸王胡搅蛮缠,顺手指了指桌上的金兜银瓶,道:“这酒朕已拿来了,你如果要,便赏了你吧。” 安逸王脸上马上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也不等他叫平身,站起身来就跑到案台上拿了那樽酒,先不管其它,揭开酒樽,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色狼遇到了美女,馋颜欲滴得让人叹为观止。 第四十六章总是有意外 打发了安逸王,永乐帝这才转过身来对夏侯商冷冷地道:“朕的好皇儿!” “儿臣该死……” 夏侯商早除了脸上面具,前额撞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原是应该在府内吃斋念佛的斋戒之日,却被当场捉了个正着,且是在此等场合,捉他的人却是自己的父亲,怎不叫他惊慌? 我在他身后跪着,虽是趴伏在地,却也感觉永乐帝对夏侯商冷淡,语气之中听不到父子之情,他恐怕是唯一一个母妃受宠,自己却不受宠的皇子。恐因为如此,他从小便被江妃送到了山上学武,作为一个不受宠却是聪慧异常的小儿,却没有自保能力,留在宫中,会有什么样的下场,相信他的母妃早就明白了,所以,那个时候,他才会故意向君辗玉挑衅,引得永乐帝将他远远地打发到西疆? 虽达到了目地,但他心中何尝不痛?所以才养成了这样谨言慎行,锋芒内敛的性子?甚至要用好色无为以求自保?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我却有点可怜他。 虽贵为皇子,可遇上了这样一个父亲,却能如何? “你怎会来此?”永乐帝冷冷地道。 “儿臣,儿臣一时好奇,闻得身毒商团明日就要起拔了,所以,儿臣便想……” “不在府内呆着,光顾着这些奇巧淫技,真是朕的好儿子!” 他这么骂得一点道理都没有,帐内之人自是都明白,百步不笑五十步,我们出来固是不对,可你也不一样出来了吗?大家同是在斋戒之日来这等销金销魂之处,何必说破让人难堪呢?可哪有人敢质问? “这是你的新宠?”永乐帝的语气很淡,淡得很不耐烦,有些痛其不争。 他指的是我。 我忙在地上簌簌发抖。 是真的害怕,不是假的,他一句话,便可判我生死,听他的语气,确是想杀只鸡给猴看。 “是皇祖母指定的织铠之人,儿臣原想,西域奇人奇物极多,领她来看看,或可查缺补漏。” “哦?是吗?”永乐帝的语气有些讥嘲,他认为夏侯商在以太后压他,更惹得他心中不喜,这夏侯商也是的,在自己老父面前讲两句好话哄哄他会死啊!如果是我的老父,我保管将他哄得眉开眼笑。 不过,我这条命倒算是暂时保住了。 这时有人道:“皇上,您瞧您把商儿吓得?他也出来,你不也出来?大家都是出来找乐子的,你不说,大家都不说,有谁知道?” 能说这个话的没有别人,只有安逸王,他这话说得极为有趣,把我们不敢说,不敢讲的,全道了出来。 我暗暗在心底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永乐帝看来就等着他说这话呢,很明显地吁了一口气:“皇兄,此乃小事,母后那边自不能让她知道的,未的让她担心……” 看来,他虽贵为皇帝,也怕这天真如稚儿的安逸王说漏了嘴把自己的行为给捅到了太皇太后那儿,这皇帝大大地狡猾,借着教训自己的儿子,设了个陷阱让安逸王自动自觉在太皇太后面前出声为自己开脱。 安逸王咕哝一声吞了一口酒:“您放心,皇上,我不是白痴。” 永乐帝这才转头道:“看在你皇叔的份上,今日就饶了你!如有下次,哼……平身吧。” 夏侯商这才站了起来,又过来扶了我起身,垂手站在堂下。 安逸王却是热情招呼道:“皇上,这酒真不错,您还没喝过吧?来来来,今儿我请客,请饮两杯,商儿,你也别站着了,过来坐下吧,你身边的这个女人不错,还能从我手里赢了瓶酒去……” 又四周围望了望,看到了静静地站在阴影里的那人,道:“噢,墨大人,你也来了?来,也来喝一杯……你不会饮酒,半怀就好了,别浪费……”说完当真倒了半怀酒给他,场内的人恐怕都知道他是什么脾气,所以,他虽贵为王爷,也没有人上前接了他的瓶子帮手斟酒。 有安逸王的插语打浑,让场内的气氛没那么尴尬了,墨子寒自是全没了在外边的嚣张气焰,恭敬之极的欠身道:“不敢有劳王爷,臣在一旁侍候就好。” 永乐帝没开口,夏侯商自是不敢坐下的,直至永乐帝道:“你皇叔叫你坐,你便坐吧。” 他这才小心地在下首坐了,我自然是没有坐位的,只在他身后站着侍候。 安逸王坐在永乐帝对面,两条腿盘着,眯了眼先喝了一口,感叹道:“满嘴清香,弥久不散,清甜幽香的味道渗入了五脏六肺,真不愧采十多种西域奇花制成的酒……可惜啊,本王却猜不出哪些花。” 永乐帝奇道:“皇兄,如果您都猜不出来,还有谁能猜?”潜在词是,你猜不出来,还偷跑出宫来猜?你想要酒,朕下个旨让人送来不就行了? 安逸王虽心思单一,可并不蠢,瞪着眼道:“一张嘴就能拿到手里的东西怎算得上好的,我就是想来看看,这六年都没被人拿走的酒,今年会不会有人拿走,再说了,说不定我胡诌那么十几种花,冷不丁的猜中了呢?” 这位王爷倒真是一位率性而为的人,想法当真奇特不已。 他一番话,说得永乐帝连连摇头,却也无话可说。 他一转头,便望见了我:“商儿身边这个女人可能能猜了出来。” 我看清了永乐帝眼内一闪而逝的疑色,暗骂这安逸王真是没事找事,忙道:“王爷谬赞了,其实妾身也是猜不出的……” 安逸王眼一瞪:“猜不出你还和我抢,害我白担心半天……” 我暗想,你不也猜不出吗?这话自然不能说,只得尴尬地垂手而立。 第四十七章哇,有热闹看 (这两日改文,所以欠了加更的一章,下午补上……) 永乐帝咳了一声,眼内终现出一丝笑意,看来他还是很喜欢自己这位活宝皇兄的,伸手拿起他斟给自己的酒,饮了一口道:“果然不错……” 安逸王得到了赞赏,更是笑得眉眼全皱成了一团,他人长得本来就俊美,笑容之中带了几分婴儿的稚气,如此一笑,当真如毛绒绒的粉色是春色满园,有种让人忘忧的力量。 夏侯商却是静静一声不出,永乐帝扫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道:“怎么,这酒不好吗?” 夏侯商忙拱手离座:“父皇,这酒自然是好的。” 他的尊敬与拘谨并没有换得永乐帝的赞赏,指了指坐位让他入座,便不再理他。 我暗暗叹气,永乐帝对安逸王比对自己的儿子更为和气,虽是在私底下,可也有墨子寒和我在场,他却一点面子都不留给他,夏侯商这人又端正严谨,没什么趣味,不知道嘴甜讨人欢喜,难怪两人的关系弄成这样。 想想多年之前,我入京请赏,曾和夏侯商大战了一场,只不过受到了轻描淡写的斥责,如今想来,他不是对臣下宽厚,而是因为他并不在乎这个儿子。 有了安逸王这样不管不顾的人在,倒是冲淡了几分他们父子之间的冷淡,夏侯商也被安逸王劝了两杯百花酒,甚至于我,也有幸得了和墨子寒一样的待遇,喝了半杯酒入肚。 夏侯商一向沉默寡言,此时更甚,除了谢过永乐帝的酒之外,便没有其它的话可说,惹得永乐帝不喜之极。 我想,如果不是有安逸王在此,恐怕他会当场发作吧? 正值此时,外面传来隐隐的嘈杂吵闹之声,有人在尖声大叫吵闹,账内人人都听见了,安逸王却只顾喝他的酒,外面的事一概不放在眼里,永乐帝望了一眼夏侯商,他倒是马上领会了,道:“父皇,儿臣出去看看。” 永乐帝点了点头。 夏侯商重新戴上了面具,和我一起走了出来,却瞧见营地栅门前面灯火通明,一群人拥着一顶落纱轿子,每个人手里拿了火把,带头的是一个方脸人,站在营前大声地叫嚷:“叫你们团长出来!也敢卖些次货给我家主子……欺负我家主子年少是吗?” 商团管事领了十几名守卫拦着,穿露脐装侍酒的那名带头少女惊慌地指挥余下的女子:“快点,快点,他们又来了,把台侧两边放的琉璃盏收好,那可是值千金的,别让他们又砸了。” 客商们见有人前来叫砸场,本着有热闹不看白不看的精神,纷纷走出了帐篷观看,一时间栅栏口人越来越多,那方脸带头人见状更加得意,大呼小叫,吵嚷不休,三句不离这商团卖次货假货之说,更引得客商们脸上有了疑色。 我忙上前拦住那个少女,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少女名叫翠娘,行了一礼道:“不知哪里来的恶客,一连三天来到这里捣乱,每天卖一些东西回去,第二天就来退货,说这里坏了,那里不行,每次来总要砸一些东西才肯罢休。” 看来,他们是遇上了挑场子的人了,这也难怪,商团这么大,又是由各国商人联合组成,未免良莠不齐,更加上生意好,肯定会惹得建都城内一些本地大商户眼红,想尽了办法前来捣乱。 此等无赖行径是我最喜欢的事,马上低眉顺眼地对夏侯商道:“要想办法阻止才行。” 夏侯商点了点头,对翠娘道:“带我们过去看看。” 那少女知道我们从袭月姑娘的帐篷里出来,想是明白那帐篷里的人出来的人丰富则贵,有人出头,自是巴不得的,马上前面带路,领了我们前行。 来到栅门前,那群人正在鼓嘈着想要闯了进来,走到门口自然被守卫拦住了,引得那群人更是大声叫嚷吵骂,言语之间将商团骂得一文不值。 周围客商就有人大声询问:“买了什么货买到了次的?” 一问一答,引得商团管事和一众下女气恼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他们只在门口大声叫骂,以影响商团的生意,却也不做出什么让人垢病的行为,让人捉不到一点把柄。 我心里想,这才是无赖的最高境界呢,让人有苦说不出,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也不知道那轿子里坐的是什么人,指挥得如此得当,当真要前去拜会拜会才好。 领头叫骂的那人长得却是相貌堂堂,一张方方正正的脸,身穿绸锻衣裳,可骂起人来却不含糊,一点脏字儿没有,却把商团的人气得二佛升天。 “杜二宝,你现在可威风了?” 我还没欣赏完,却没想到身后夏侯商出声了,这个人,他居然是认识的?如果是他认识的,那么,这轿子里的人可真就是非富则贵了,我轻笑了一声。 那杜二宝一愣,看了看戴了银色面具的夏侯商,不认识,道:“喂,你谁啊,多管闲事?莫非和他们一伙,都是为了卖些从西域各国收来的劣货,骗钱而来?” 他一说,周围人跟着起哄,大声鼓嘈。 夏侯商没应对过这种无赖场面,沉着脸不出声,他也不能亮出身份,在先皇祭日出来这种类似于烟花柳巷的地方,传了出去,永乐帝正愁没借口治他呢。 我看了看那群人中那顶低调中隐见奢华的轿子,心里有了计较,走上前去,低声对夏侯商道:“王爷,要不妾身前去问问情况?” 夏侯商点了点头。 我招了招手,把那面色惶然的翠娘叫了过来,低声吩咐了她几句,她脸有疑色,我指了指夏侯商,又往她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她这才应了,急匆匆地走到帐后叫人,不一会儿功夫,便把刚刚上台介绍酒具的其余露腰侍女全都叫了过来,我对她们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阵,又指了指夏侯商,她们个个儿脸露了兴奋之色,点头应了。 第四十八章让人吐血的法子 (二更) 吩咐完了,我就回到了夏侯商身边,他没问我对她们说了什么,只沉着脸站在了那里,恐是等了半天也没听见我对他解释,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不是上前去问问的吗?” 我这才向他拂了拂:“王爷,妾身问了,她们说这群人太可气了,自商团来此之后,他们每天派了不同的人进来买东西,买了之后晚上就来吵闹,说卖给他们的是次品,因为他们只在门口吵闹,并未伤害到人,所以,官府也不便出面管辖,妾身自小出于市井,见王爷实在烦恼,所以,给她们出了个市井里常见的法子,对她们说,出了事,有我们主子担着呢,所以……” 这是一个他绝对不会联想到君辗玉身上去的法子,所以,我也不怕对他和盘而出了。 还好,他对君辗玉的映像只在军中调兵谴将,谋略布策之时严谨端正,最多也就认为君辗玉私底下里和将士们关系处得较为和谐,打了胜仗也会输赌跳舞,但绝想不到他私底下的德行的。 他有些气哼哼的,便不再理我,视线却转向那顶轿子,有些忧郁,我心想,这既是你的熟人,但你不相认,也就怪不得我了。 正说话间,那群掌酒少女鱼贯而出,排在了那些护卫的前面,那商团掌事忙道:“你们怎么出来了,快回去,他们可是粗人,一不小心伤着了,可又要不少医药费。” 翠娘一挥手,那些少女便齐齐地排在了那带头闹事的方脸青年对面,又附耳在商团掌事耳边说了几句,那掌事就不理她们了,退到了后面。 微风拂过,那些露脐少女腰间的铃铛发出轻脆的叮铃声,紧接着,那翠娘款款上前,走至那方脸带头人前边十来步才停住了,拿出一方丝帕挥了挥,轻轻地印了印眼角,对着那轻纱笼罩的轿子道:“紫月,我们知道你挂念着我们,一心想回来,但你既已嫁人了,又何必还回来跟我们受苦呢,你在的时候,虽说我们姐妹之间有些误会,无非是拿了你一些银钱买了点脂粉,我有了些异心,想和你一起再做回姐妹,但不是最终也没成事吗?你的容色,我怎么能比得上?人家最终只看上了你,你又何必……”说着抽噎了两声,“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就如此赶尽杀绝呢?” 众人听了半天,有那听明白的就悄悄地议论起来:“原来,是为了争风吃醋,这轿子里的姑娘啊,想必攀上了高枝儿了,这抹眼泪的,想是没赶上趟,做手脚没成功,所以啊,人家报复来了……” “难怪那纱轿虽无家族徽号,却是精致无比,却原来……” 正在这时,另一名少女紧跟着上前,扶了翠娘,低声劝慰几句,这才对着那轿子道:“紫月,你一连三天带人和我们姐妹过不去,我们是知道的,是我们对不起你,可你现在不也得幸了,虽只是做一名小妾,却也是人家四人小轿从侧门抬了进去的,夫家又是高门大户,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必还和我们这些在苦海之中求生的姐妹们过不去?” 这女子说话吧啦吧啦地快,声音又轻脆,倒豆子一般将这些话倒了出来,周围观看的客人个个儿听得清楚,看得明白,再加上这些侍酒女子娇弱美丽,她讲一句,个个脸上便露一分凄色,直至她讲完,有些侍酒女子脸上已有泪流下,想是想起了平日里餐风饮宿的幸酸,引得旁人唏嘘不已,这些人已经信了一大半,有人就说了:“紫月姑娘,你既已成了人家老婆了,还纠缠以前的事干嘛,也不怕夫家休了你!” 那方脸带头人脸色都青了,回头望了望那顶小轿,强辩道:“你们胡说,明明是我家小主子在你们这里买了劣货……” 话未说完,就被其中一名截住了话头:“哎,哪有人第一天买了劣货,第二天还继续来买的?紫月啊,做人要留给人余地,自己好,对旁人也好,你虽已贵为姨娘,但我们姐妹见了面,什么话不能说的,不如你下了轿子,我们谈谈,你要我们怎么赔罪都好,就算你把这里全砸了,我们姐妹也只得认栽,只求你赏我们一碗饭吃……” 那方脸带头人急得直跳脚,他的属下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显见这轿子里一直没落轿的,可是一位尊贵人物,可不能被人胡说成某位豪权的外室小妾,虽然他们没表露身份,可这种侮辱但凡是个女子都不会容忍的。 形势直转而下,那方脸带头人早没了刚才的嚣张态度,转头看看那顶小轿,又转头看了看那群哭得梨花带雨的侍酒,本来嘛,只要他们激流勇退,带了人灰溜溜地退走,此事也算作罢了,对他们也没什么损失,没有人搞得清那轿里面到底是谁,也不会对任何人有影响。 只可惜,轿子里的人没有发话。 那方脸带头人只得强提了精神:“你们胡说,我们小主子岂是你们说的……” 他的话,这些侍酒们没有反驳,只是抽噎之声忽地惊天动地。 这群异族女子果然不是吃素的,连哭泣声都比人家大了很多。 有同情这些女子的客人都劝说了起来:“紫月姑娘,她们都是你的姐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还有人悄悄地问:“你们的赎身银子是多少?如跟了我,就不必受这个气了。” 那方脸带头人气得脸都变成紫涨之色了。 我乐滋滋地在一旁看热闹,心想,要说无赖,我可是无赖的祖宗,又感叹一句,功夫不减当年啊! 第四十九章又出了什么事? 我心里虽是美滋滋的,可脸上却不现出半点得意之色来,只垂目在夏侯商身边立了,他好几次将目光投在我的脸上,但我敢肯定,他绝对只看得清我恭顺的侧脸。 那方脸带头人终于忍不住,走到那顶轿子的旁边,低声向轿子里面说了什么,显是在劝诫不如尽快退走,以求以后。 可那轿子却还是没退,反而有人在轿子里大声地道:“我就是不走,看看她们还有什么诡计!” 此声音果是一个娇脆无比的女声,听得场内众人齐齐地发出一声释然的轻呼,有人便轻声道:“看来这异族女子长得虽肌肤雪白,但还是不能娶为妾室的,如此难以顺服……” 那领头的侍酒更是愧疚出声:“紫月,姐妹们对不起你……你放过我们吧……” 轿帘晃动,看来那里面的姑娘当真想落轿理论了,幸而那方脸带头人很理智,垂了头又劝又阻的,终让她打消了念头。 我想,这一下子,他们应该走了吧,不敢再来了吧? 不经意地,我抬头望了一眼夏侯商,却对上一对藏在银色面具上熠熠生辉的眼睛,衬着镶嵌在黑丝绒般天幕之中的无数繁星,灿得仿若最亮的宝石,我心中一警,银色面具却转了过去。 正在此时,远远地传来一声哨音,夏侯商一惊,低叫了一声:“不好……” 当既便拔步向永乐帝所在的那个大帐篷走去,走了两步,回头望了我一眼,却是急步上前,伸手过来,揽住了我的腰肢,低声道:“得罪了。” 我尚未反映过来,便感觉足下生风,一晃眼,帐篷便在我的脚下了,这种情形我以前遇得多了,自是不感奇怪的,我感觉奇怪的是他说的那句话:得罪了。 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为何如此客气? 还没等我想明白,几个腾跃之后,我们停在了那个大帐篷的前边,往下一看,我的心便沉了下去:帐篷前,倒着两名侍女,不远处,更是倒了几个身穿黑衣的侍卫,我们走进帐篷的时候,里面早已空无一人,椅凳翻转,银质奶茶壶翻倒在地上,那兜金银色酒瓶不见了,留下两个玉盏,空气中百花酒的味道掺了些血腥味儿,案台之上,留下一角沉金印花布帛,我拿起来一瞧,心中便一沉,那被撕下来的沉金布帛是花魁袭月身上的。 “怎会这样?” 我瞧见了他脸上露出的慌急之色,不由暗叹了一口气,无论永乐帝怎么对他,但到底是自己的父亲。 我跟着他冲了出去,越走却越是惊心,因营账里的人全被吸引到了前面,再加上地处偏僻,我们一路走来几乎没遇到什么人,除了地上躺着的……隔不了几步,就有一名暗卫躺在地上,看来皇帝带出来的人倒真挺多的。 转过几个帐篷,终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刀剑相击之声,他脚步加快,急赶了过去,这个时候,他终顾不上我了,只见身影在圆形帐篷后一转,便不见了踪影。 我跟着刀剑的声音左转右转,终于转到了一片空地之上,只一群灰衣人和一群黑衣织金边的暗卫相对而立,那群灰衣人中,有一人将一把剑架在了袭月的脖子上,袭月的面纱扯了下来,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脸上凝有泪痕,仿如白玉挂珠,当真欺霜赛雪。 永乐帝和安逸王被暗卫护在圈内,墨子寒手持了宝剑,站在前排,和灰衣人相对而立,安逸王手里则抱着那个兜金银瓶,警惕地望着,显然怕人家打破了他那个宝贝瓶子。 夏侯商和墨子寒站在一起,有他在,看来这群灰衣人讨不了什么好,我不准备出去了,就躲在帐篷后面瞧瞧就算了,免得殃及池鱼。 “放了袭月姑娘,朕饶你们不死!” 那灰衣人明显一怔,忙了半天一个重要人物都没碰到,捉了名歌姬,恐怕今日要全军覆盖的,恐怕是暗下了命令,个个儿准备咬破牙齿里藏的毒药的,一听此言,心中有了希望:“放我们走,我们自会放了袭月姑娘。” 我偷偷地往周围打量,有不少黑衣人暗暗地从帐篷处掩身过去,哎,这灰衣人恐怕又中了永乐帝的计了,这只老狐狸怕是知道这些是死士,动辄求死,所以来了这么一招缓兵之计,以求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几位死士,从而获知幕后黑手。 可那袭月却感动得双泪涟涟:“皇上,您别管奴婢,奴婢一条贱命,算得了什么?” 那灰衣人左手一拉,袭月洁白的脖子上便有一条血迹蜿蜒而下,永乐帝脸有怜悯之色,道:“饶你们性命,是朕做的最大让步,你们放了她,朕承诺一个时辰之内决不追赶。” 一个坐了多年皇位的人,脸上居然有了怜悯之色,说出来都没人相信,可袭月却信了,更是感动得泪水浸湿了衫领。 如果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足够这群人有多远走多远了,夏侯商一听,急了:“父皇,不可……” 这个人就是这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父皇随便说一句话,都是圣旨,有他反驳的余地吗? 难怪不讨永乐帝的欢心的。 果然,永乐帝冷冷地道:“宁王,尊朕旨意。” 这话说得很重,让夏侯商清醒了一些,终道:“是,父皇。”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之间改变了想法,也许这父子两人一唱一和正在演双簧呢。 因为,如此一耽误,潜藏在四周围的黑衣人又逼近了不少,有些擅长忍者之术的,更是贴着草地来到了灰衣人不足三四米的地方。 灰衣人心动了,左手向后打了一个撤退的手势,道:“好……” 话未出口,只见四周围黑影忽至,那群灰衣人心神刚刚松懈下来,就被黑衣暗卫两个对一,以极快的身手欺近,他们来不及咬破嘴里的药丸,便被人卸了下巴,虽然有一两个灰衣人还是自杀成功,但是,首领被擒,对全局却没有多大的影响。 第五十章危险原来在这里 袭月被人救了下来,跪下向永乐帝行礼,自有人扶了她起身,为她上药。 那面危机既已解决,我正想着要不要此时出去和他们汇合,却没曾想一个声音冷冷地道:“姑娘,得罪了。” 我回头一看,暗暗叫苦,原来我光顾着看热闹了,没曾想有一个漏网之鱼躲在我的身后。 我忙道:“好汉,您捉我是没有用的,我也只是一名侍婢,帮不了您什么忙。” 那人脸上蒙了黑纱,左臂有鲜血流下,把刀子比在我的脖子上,只道:“我知道你是夏侯商身边的人,就看他救不救你了,如果不救,黄泉路上有姑娘陪着,也不寂寞。” 这个人眼神冷冷的,手臂上鲜血如泉般涌下,也不皱一下眉头,我是知道这种人的,人命在他的眼里,实则算不了什么,如有可能,连自己的性命都可舍弃,所以,我老老实实地道:“好汉,您要我怎么帮你?” 他道:“送我出去。” 我声音颤抖,道:“宁王有轿子停在外边,他的轿子,不会有人查探,不如我送你到那里,你藏在轿子里,等我们离开之时,带你一起离去?不过,好汉,您的手臂恐要包扎一下才行……” “不用了。”他往背后一拉,居然拉出了一个斗篷,把他罩在其中,他顺手一拉,却把我也拉到了斗篷里,恐见我没有一点儿反抗之力,放在脖子上的刀子便松了松,他身材高大,我被他藏在斗篷里恐怕从外边看根本看不出里面有两个人。 我急了,如此一来,当真要带他去轿子时藏着?况且从呼吸之间可以感觉得到,此人武功竟然不弱,虽然没有夏侯商那么高,但算得上高手,只怕比刚刚那名灰衣领头人还高一些,我一想,便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永乐帝想尽了办法捉拿的人,只怕是捉错了,那些人虽是杀手,恐怕不过是收了钱便办事的杀手,这位只怕才是知道内情的正主儿。 其实我也挺想知道今天的事是谁主使的,如果是我隔几天要对付的那人,那么,只怕要改变策略才行。 所以,我决定不遗余力地帮助他,最好能将他哄到宁王府。 只是夏侯商和我是坐同一个轿子的,以他的武功,自然能听得出这个人的呼吸之声,这倒是一个难事。 我一边思索着一边被这人推着往前走,头被他的斗篷蒙着,看不见前边,只瞧得清脚下的小草,忽地听到远远传来人声:“叫人四周围找找,她不会走得太远……”有人哄然一声应了。 是夏侯商,他在发散人手找我? 听到这个声音,我第一个念头是:想不到我在他心目中还有点份量的,不会丢了便丢了,再让人送个新的来就行了。 第二个念头是:要不要想办法提醒他,我在斗篷里呢? 没等我想好,就被这人推着转了一个弯,向一侧走去,他冷冷地在我耳边低声道:“别玩花样,他救不了你。” 脖子上传来刺痛之感,显然,他将刀子又比在了我的脖子上。 此人很是警觉,不知不觉地,我们来到了停马车的地方,那两名年青的车夫不在,想是被夏侯商指派了出去,有谁会料到会有一位杀手没有逃命远遁,反而潜伏在了这里? 他将我推到马车边上,冷冷地道:“上去。” 我见他虽勉力保持了身体的笔直,却暗暗将一条腿靠在车辕上,心知他受伤不轻,很可能支持不一会儿了,这辆马车虽有些残旧,但到底是夏侯商所坐的,因而里面倒是宽敞,靠后壁处,坐位是一个狭长的黄杨木箱子,揭开盖子,里面可放一些衣物行礼,如果他倦缩在箱子里面,倒可以不知不觉地混了出去,可既进了里面,可就把性命交托在我的手上,他定会想办法钳制于我,无外乎给我吃一颗药丸什么的,以解药来相威胁…… 我一边想着,把裙摆拉高,往车上爬去,不经意之间,回头向那人一望,却瞧见他神色不对,老望着我衣裙后摆,不由得暗生警意,果然,他上车之时,竟然假装身形不稳,向我怀里撞了过来,幸好我早有准备,向里一避,才没让他撞实了。 他想干什么?我暗暗诧异,如果是有了不轨念头,我已被他掌握在手,他用不着加以掩饰,他却如此行为,摆明了不想让我注意到他的行径,他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车帘放了下来,到了车内,他倒再没有其它动作,只依着车箱壁靠了,微闭了眼睛喘气,我知这些杀手出来行刺,一般外貌上都会略做修饰,绝不会在人前露脸,虽则他现在一张苍白俊秀的脸不一定是真的,但我还是暗地里打量了一翻,仔细辨认他的脸部特征,确认他并非我认识的人这才作罢。 “就是这里?” 营地灯火通明,因而车箱之内光线并不暗,他指着车箱的手宛如白玉,发着暗暗荧光,和他脸上的皮肤并不相同,我点头应了:“不错,正是这里,侠士躲了进去,王爷回府之时,便带了我们一同回去,我再趁隙放了侠士远离,不知如此可好?” 此时营地已经被神策营的人团团包围,因是祭祀之日,永乐帝恐是悄无声息地回宫了,并没有闹出多大的动静,但隐在暗处人影彰彰,杀机四伏,做为一个杀手,又怎么能感觉不到? 他点了点头,却良久没有出声,也没有钻进那箱子里,只皱着眉头,仿佛有什么疑难之色,我实忍不住,便道:“侠士,如您信得过我,请准我出去,我绝不会对侠士不利的……” 他终于抬着眼皮望了我一下,那一眼却是沁凉如冰:“不必,你那王爷,已然来了。” 第51——60章 第五十一章这个杀手有点熟 我一惊,揭了轿帘往外看,却见夏侯商和两名轿夫正站在车头前,冷冷地朝我们望着。 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如今的情况,我是这杀手的人质,可这杀手并不知道我在在夏侯商心目之中轻如鸿毛,可不能让这杀手知道他手里边原来握的不是珍珠是瓦片,我一边思量着一边想该如何将自己的价值提高才好。 那柄刀又架在了我的脖子之上,他道:“王爷,我并不想伤人性命,只求以命换一命。” 轿帘无风自开,夏侯商手里拿了一根蟒皮细鞭,长长的韧条在手里挽了几个圈,缠在左手手腕之上,绕金线的手柄轻轻地敲击着青袍下摆,暮色云曦之中,他浅浅一笑:“你还能逃得出去吗?” 他平时不常笑的,如今这么一笑,让我感觉有些渗人。 幸好他没叫人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 我悄悄地道:“侠士,王爷既然来了,我还是劝你直接投靠了王爷便是,别做无谓的挣扎,您把我握在手里是没用的,象我这样的女子,王府之中可多了。” 我越是如此说,却更让他认为我在夏侯商心目中占了一席之地,冷冷地道:“宁王殿下,难道你真不顾她的性命?” 我看清宁王手指微动,知道他既将发作,而此时这杀手以为手握重要人质而信心大增,放在我颈中的刀刃虽是稳定如昔,可其它的却是顾不上许多,悄悄地将藏在指甲里的长针取了出来,眼睛却凝视着夏侯商的手指。 只见皮影如细蛇一般窜了出来,我将头朝后一仰,脖子便稍离刀刃,左手暗暗一挥,指甲中的长针便没进了那杀手受伤的手臂,原以为那杀手会收不住势,怎么也会任由那把刀割进我的脖颈两分的,却没有想到,夏侯商手里的皮鞭如灵蛇一般把那刀子紧紧缠住,让它不能没入半分。 长针浸有烈性的麻沸散,所中部位能让人瞬间失去行动能力,所以,那杀手的手腕便握不住刀刃,任其跌了下来,而我早就趁势滑了落地,再在木板上滚了两滚,不动生色地滚到了车箱角落里。 那杀手失了武器,已不能顾得其它,跳下了马车,朝夏侯商攻了过去。 两名年青轿夫早从腰间抽了刀出来,却不上前帮手,只是在外掠阵,想是因为夏侯商还是遵照以前的规矩,不喜群殴。 自是没有扶了我起身的,我只得自己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身上的青草叶子,朝场上看去,却见那杀手不过两三招而已,就被夏侯商打得狼狈不堪。 他那长如韧枝的皮鞭灵活如蛇,身子不动,手腕翻转之处,把那杀手抽得身上的衣服片片而落,我略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存了疑虑:莫非这夏侯商骨子里真有断袖之虑?抽就抽罢,也不用抽裤子吧! 可当那杀手脸上的面具被抽得飘然落地之时,我却差点失声叫了出来,怎么会是他? 他绝不能被夏侯商捉住! 可要怎么样才能救得了他? 他终于被击倒在草地之上,夏侯商这才袖手而立,冷冷地道:“将他交给刑部。” 他不打算趟这个混水,甚至连问都不想问! 眼看那两名年青车夫上前提人,我暗暗着急,不经意之间,却看清那杀手眼波闪闪,脸有冷意,急中生智,忙抽噎着上前:“王爷,您可得为妾身做主,妾身不是有意的……” 一边说着,一边慌慌地挡在了那两名车夫的前面,离那杀手不过三米之距。 夏侯商回头望我:“什么事?” 我正待哭诉杀手对我的无理,却见他眉头一皱,将我往旁边一拨,我一个趔趄,便摔倒在地,抬眼看去,却见那杀手手持一把利刃,直刺进了夏侯商的左胸之上。 那杀手的确是趁了此次良机,却并没有将我重抓为人质,他的目地,却是玉石俱炽,所以,他那一击,凝聚了他所有的力量,如果夏侯商没有推开我,他一定能避过那一刺。 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推开我,从力量,角度上看,这一刀,原就不是刺向我的。 那两个年青车夫训练有素,一个向那杀手追了过去,另一个过来扶住了夏侯商,眼看他胸前血来泉涌,我吓得大叫:“快,王爷不好了,快送王爷回府。” 那名追杀那杀手的年青车夫听了我的声音,情绪不稳,和那杀手过了几招之后,被他虚幌一招,终是逃掉了。 我这才暗松了一口气,让他们将宁王抬上了马车,往王府赶。 永乐帝已经起驾回宫,营地里留下的是神策营的人,听闻宁王受伤,又是好一阵忙乱,派了两个小队护送我们的马车回府,更是派人往宫里递消息,等得我们回到王府之时,已有好几名御医等在大堂了。 接下来,便是御医进进出出,冯国栋也来了,江妃娘娘得到消息,连夜从宫里赶了过来,各房的美人不得入内,只能呆在侧厅,却不敢露出沮丧之色,更不能面露泣意,却无人敢走,只能在厅内候着。 从不露面的梅夫人也来了,一来就被江妃娘娘唤入了内室,说是王爷有请。 我衣上都是血迹,更兼受到惊吓,江妃娘娘问清楚来龙去脉之后,便准许我去换了衣服,当我再次来到宁王寝宫之外的时候,江妃娘娘已然摆驾回宫,而宁王的病情也稳定了下来,那一刀并未刺中心脏。 永乐帝只下了一道圣旨,要御医尽心治疗,赐珍品药物无数等等。 这个时候,才有美人准许进门探望,望着川流不息的衣香鬓影,珠溢流彩,我想我就不进去了吧,反正那伤也不是很大,我反复地思索自己所做一切可有破绽,很害怕夏侯商前后一联想,未免会猜出前因后果。 梅夫人来的时间不迟也不晚,正值一众美人散得差不多的时候,她一向不爱出风头,杜龙半弯着腰在她前面带路,看来如果杜龙不去相请的话,她也不会来了。 第五十二章有古怪,猜不出 梅夫人进去了不一会儿,我静悄悄地正想走,却被杜龙叫住了,他满脸诚挚地道:“花美人,老奴叫厨房炖了红枣莲子汤,等一下得麻烦您给王爷送了进去。” 我自然不敢找借口推脱,这个时候还找借口,那是在找死,所以我唯有等在偏厅,等着那小丫头将红枣莲子汤端了过来,杜龙也有趣,陪着我在偏厅等着,边等边和我闲聊:“花美人,王爷这次可真大命,那把刀离心脏只有一指来宽,幸得美人见机得快,叫人立刻送了王爷入府,江妃娘娘听了王爷的述说,一直称赞美人呢。” 他在提醒我,江妃娘娘恐怕想找个人出出气,这个人就是我,但被夏侯商一阻止,江妃娘娘就罢手了,他跟我说这些干嘛?我转头望了杜龙一眼,他端着面孔一脸忧色,其实他年纪只略比夏侯商大一两岁,一直是跟在夏侯商身边,到西疆的时候,他是他的贴身亲兵,跟着夏侯商很是狐假虎威了一把,我是知道这人的,和夏侯商一样,物以类聚,平日里话不多,但心思缜密,眼光奇准,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提示的,我心底不由隐隐有些担忧。 隔了一会儿,小丫头果真端了碗煮得稠稠的粥来,我接了托盘,在侍女的带领下,推门走进夏侯商的寝室的时候,梅夫人正斜坐在夏侯商的床榻边上,齐腰的长发衬着冰蓝暗银的绡裙,玉绿的步摇垂穗在额前轻敲,只看她的背影,便是疏影风流,夏侯商却是斜靠在枕头之上,握了她的手,不知道说些什么,见我进门,两人一起转头向我望来,两双明眸亮似珠玉,看得我倏地一惊。 这两人怎么啦,在谈些什么? 夏侯商却又调回了目光,垂目而坐,却是松开了梅夫人的手,梅夫人站起身来,望了望我手中,笑道:“王爷刚吃了药,嘴有些苦,这碗莲子却是恰恰好,妹妹有心了。” 我顺手将莲子递了过去,心想由她来喂夏侯商吃食正好,这就没我什么事儿了,没曾想她一侧身避过了,恍若未见我巴巴地将盘子递到了她的面前,转头向夏侯商浅浅地行了一礼:“王爷,夜已深了,妾身明日再来探望王爷。” 夏侯商恩了一声,她便向我微微点头,娉娉婷婷地向门外走去。 早有侍婢换了张高些的凳过来以方便喂粥,我只得坐在了那凳上,端了那碗粥,舀了大大地一满勺,就往夏候商嘴里送了过去,一抬眼,便见他瞪着眼望着我,并不张开嘴,我吃了一惊,倏地想起小七请的教我礼仪那妇人讲的话:若家中有病人,又是长辈,需要你随身侍候汤水,千万要等那汤水半温之时才能喂食,也不可用嘴去吹,当然,如果喂食对象是你的夫君,就没有如此禁忌了,说不定这还有些闺房之乐呢,说完,那老妇人掩嘴而笑:如果姑娘不怕过了病气的话,也可亲自用樱唇试试温度,带将剩下的送入他的嘴里,皓腕微露,朱唇半启…… 我实做不出这‘樱唇半启’的举动,看这勺子里的粥实在太满太多,只好缩回了手,倒了半勺出去,用嘴吹了吹,这才又递到了夏侯商的唇边,这一次他倒是满意了,张嘴吞了。 我便再接再厉,等他吞了一勺,便又送一勺,一连送了十几勺,他一声不出地吞了,终于喂完了,旁边的侍婢接过了碗,不经意地,我却瞧见了她眼里有佩服之色,瞧了瞧桌上,原来还有一碗饮了一半的汤水放着,心想,这夏侯商平日里脾气恁地不好,恐是这侍婢想喂他饮汤,喂了一半,他便发了脾气,不敢再喂。 幸好我手快,他和梅夫人刚刚不知在商量什么,尚沉浸在思绪之中,让他不知不觉地便尝完了整碗的粥。 哎,怎么现在连喂个粥食都会思绪不知飞向何方?以前我可没这么婆妈的,这可不好。 我在这里胡思乱想,却听夏侯商一声咳,抬起头来,却是一方锦帕递到了我的面前,那侍婢向我使了使眼色,我不明所以,想了一眼夏侯商,见他半闭了眼靠着,嘴角略有些白色粥迹,这才明白了过来,忙拿起那方锦帕给他拭了拭嘴角的粥,他这才又睁开了眼,道:“你还好吧?” 这一顿侍候让我感觉比以前修炼老父的古怪武功更为幸苦,才喘了一口气,心里想着不知道还要侍候他做什么?便没有弄清楚他话里的意思,以为他体贴我侍候他幸苦,便答道:“能侍奉王爷,正是妾身的荣幸。” 夏侯商斜靠在拔牙床的软金靠枕之上,听了此话,却是一下子坐了起身,自己揭了被子,便想站了起来,我忙过去扶着:“王爷,您小心一点。” 既扶着他,我自然而然用手揽住了他的腰,右手扶住他的手肘,他身子有些僵硬,却是身形一动,居然想避开了我,那时我正站在床塌之上,他身上影有暗力,如此一推,我便站不稳,脚下一绊,便要跌了出去,却被他伸手拉一了把,这一下子,便又朝他胸前撞了过去,正撞在他的胸口,痛得闷哼了一声,站立不稳,就向床上倒了过去,侍我省起的时候,却是我们两个人都倒在了床上,我正趴在他的胸口。 听到他胸膛扑扑地跳动之声,抬头望见他脸上的痛楚之意,我这才手忙脚乱地起身,却没有想到头上的钗子把他的头发缠了几缕上去,我这一动,两个人的头发便扯得生疼,我不得已又趴在了他的胸口,让他痛得又是一阵闷哼,我忙想起身,却听他咬牙道:“别动。” 第五十三章他想压倒? 我知道如果再动的话,伤口反复受力,反而更易裂开,只得趴在他的胸口,眼角到处,看见他轻轻地取下了我的钗环,头皮一下子松了,头发垂了下来,贴在脸上,钗环上有几根黑亮的头发缠绕,他想拉下了那几根黑亮的头发,却用力过大,干脆扯断了,那紫玉钗环花枝缠绕之处,那几丝的便留在了那里。 麻烦既是解决,我便想挣扎着起身,却未曾想,他顺手将那钗环塞到枕头底下,双手撑住了我的肩膀,道:“你身上有木檀花的味道。” 他这话有些奇怪,我抬头望他,却见他眼底有不明火焰,幽幽暗暗,我吃了一惊,他却一个翻身,将我压在了身下,嘴唇便凑了上来,轻轻咬着我的脖颈。 这个时候,我若还不明白他想做什么,那我就是头猪了。 “王爷,王爷,您才刚刚受伤,身子骨没好……” “不打紧……”他含糊不清地道,嘴唇却顺势而上,来到了我的嘴角,却并不凑上去,只用舌头轻轻地舔着,那种痒痒的感觉让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的药呢,药呢? 对了,放在怀里。我怎么会如此大意,那一般情况下是放在袖袋的,可我以为夏候商今天身上有伤,不会想到那方面,如是警觉便少了,将药揣在了怀里,此刻我的身子被他覆盖,手更是被他拉高,别说是从怀里掏东西了,就是动一下也难。 他舔了这边嘴角,再舔那边嘴角,慢条思理的,更是用一只手便将我的两只手固定在了头顶,另一只手却是往下探去,摸着了我的腰带,我感觉腰间忽地凉倏倏的,衣服被他拉开了,滚烫的手贴了上来,我身上的汗毛恐是立得更直了。 不行,我怎么能让他这样为所欲为?我就不相信了,那一刀刺了下去,才包扎好伤口,他就有了这样的兴致! 我想着他中刀的地方,思索着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他那里痛上一痛,痛得他没了其它的想法? 可我被他压着,双手被拉高,实没有办法接触他的伤处,我很烦恼。 他见我没有反抗了,便轻轻地吻了吻我,立起身来,松开了我的手,开始除自己的衣服,这本是我反抗的良机,可他只穿一件中衣,一除下,便露出了里面结实如小麦色一样的肌肤,白色的绷带绕左肩致腋下,阔背细腰,我原是看惯了男子半身赤裸的,可他却独独不同,强健的肌肤如温玉一般,让我一下子看得傻了眼,一怔神间,他便又覆身下来,我这才惊醒,坐了起身,扮作手忙脚乱,向他推了过去,实则手准确地按向了他的伤口,还没按到呢,他便握了我的手。 他那么高的武功,危险只略近身,便已感觉,就如我从前一样,十米之内,危机不能近身,又怎么会让我如此容易得手? 可如今,除了这种方法,我却再也想不出其它的方法来了。 “王爷,江妃娘娘如若知道此等时候,你我如此,她不会饶了妾身的,王爷……” “不会,母妃会喜欢你……”他将我的双手反扭在身后,我的背靠在了床侧,那上面的雕花硬纺硌得我的背生疼生疼,他让我动弹不得,嘴唇却吻上了我的胸前,他的耐心地咬嗜让我一阵哆嗦,阵阵麻酥之感从胸前直传到四肢,我想摆脱他的控制,他却将我的手腕捏得恰到好处,让我有如陷入了鱼网之中的鱼儿,无论怎么挣扎,却是陡劳。 我这才明白,这个没有武技的身子,是多么的弱,原来那样的快意恩仇,掌若利刃,脚能踢石的爽利,却是再也不可得,只能任人鱼肉,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掌控!有多久没有真正地哭过?我已经不记得了,连那鲜血浸满碧草的日子,我都没有一滴眼泪,可现在,我的心中却充满了绝望,眼眶一阵发酸,第一次感觉到天地间已经没有了我能控制的东西,一个连自己都不能保护的人,还可能达成那遥不可及的愿望吗? 我没有感觉我的面颊有泪流下,却是感到他的手指轻轻地抚了我的眼角,握着我双腕的手松开,压在身上的身躯却是离开了我的。 一件外衣覆在我的身上,柔滑的衣料贴上了我裸露的肌肤,我抬起眼,在视线模糊,漫漫雾影之中,他站在床前,背对着我,轻声道:“我原想……,本王从没逼过任何人,更何况……你……穿了衣服吧。” 他顺手拿了一件搭在椅背上的衣服,披了上身,拉开了房门,就向门外走了出去。 我眨了眨眼,硬把眼框的泪逼了回去,这才缓缓地下了床,将身上的衣服穿好,又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侍婢进门收拾,见床上一片狼籍,我的衣裳破损,头发蓬乱,却没有人说什么,只是脸色微红地递了新的衣服给我,又有人上前给我重挽了头发,在她们心照不宣的暧昧目光之下,我只得强作了笑容,站起身来准备自行回到住处,却感觉刚才激烈的挣扎让我手足酸软,只得叫了莺儿媚月过来,由她们扶着上了小轿,回到住处。 当晚,莺儿服侍我上床的时候,见到了我手腕的红印,拿了一瓶药膏给我,眼角带笑:“主子,这是王爷特意命人拿来给您的,主子,王爷从小习武,有时候新来的美人是有些受不住的,您这算好的了……” 我自是不接她的嘴,心知她心底想些什么,我这样的情况,是个人都会想到夏候商刚刚做了什么,我怎么解释也没用,更何况,我需要解释吗? 想起刚刚落入他掌握之中的无措,我有些心灰意冷,道:“不用你服侍了,退下吧。” 她只以为我被夏候商累得惨了,抿嘴一笑,叫了眼睛骨碌碌直转一脸不得其解的媚月一同出去了。 第五十四章下面要争夺什么呢? 我又在梳妆台前坐了一会儿,手足这才恢复了过来,想去床上躺躺,一回头,却瞧见小七站在我的身后,眼波幽幽暗暗,身子绷得笔直,一双手握紧了拳放在身侧,咬牙道:“他怎么了你?” 我摇了摇头,垂头道:“没有……” 他并不相信,站在厅中,牙齿竟是咬得咯咯作响:“我杀了他!” 我淡淡地道:“小七,我是打落牙往肚子里吞的人吗?……里面可有消息传出?” 他这才放松了身子,却走近我的身边,拉起我的手腕,看到上面浅红色的印子,自己从怀里掏了瓶药出来给我抹上,将那瓶药递给了我,看见我收好了,这才道:“我备给你的药丸,可要放在趁手之处才行,不行,不如我给你制一个手镯,将那药丸嵌在空处,无论何时都可随时拿出来用。” 他眼内忧色如炽,我知道如果不答应他,他今日恐怕是没有什么心情谈其它的,只得点头应了,他便急了起来:“要马上赶制才行。” 急慌慌的仿佛什么事都不顾了,就想连夜找材料去制那手镯,我不耐烦了,皱眉道:“小七,你今天来可是带来了消息。” 他这才醒悟过来,向我道:“宫里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乌木齐那里是早有准备的,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想是万事俱备。”他停了停道,“只是,为何要将那宁启瑶引了过去?” 我道:“你忘了,自前太子妃过世之后,太子未立正妃,等的可就是她。” 宁启瑶虽是嫡女,却是不宁家长女,她的姐姐宁启茹,是太子的正妃,与太子感情极好,嫁给太子之后,却因三年前一场伤寒,加上原本身怀有孕,因而亡故了,太子妃死后,太子悲痛欲绝,三年不近女色,虽然被皇后一再催促要另立正妃,他却连侧妃都不愿意娶……虽然他的衷情在我看来要大打折扣,但他如此做,想必定会赢得皇太后的好感的,皇太后与先皇伉俪深情,以已度人,自然喜欢这情深意重的孙子。 但如果是宁启瑶便不同了,一则两人为姐妹,出于一家,他若娶宁启瑶,旁人只会说他怀念旧情,恐怕皇太后却是更为欣赏了。 只不过,娶了宁启瑶,却是怎么娶侧妃呢?如此的话,岂不是自打嘴巴,将以前的一番表演都落了空处?如果不娶,秦江两位任何一人嫁给了宁王,对他可是一大损失,而且我知道,他定不会就此罢休。 我的不禁很期待,他会想出什么办法来?只是我没有想到,到了最后,事情居然会发展成那种模样。 小七略一思索,便已明白了,只道:“只是日后,她如果知道真相,却是不会罢休的,近几日,宁家便有异动,不少三山五岳的人马在暗地里探听当日的情形。” “日后?”我轻轻一笑,“我惹的人够多了,多这么一个,倒是不怕多,至于那批打探消息的人,你忘了,我们前边有两个盾牌,只要他们不想让人知道当日一切,就没有人查得出。” 小七抬头望了我一眼,眼眸深如黑色幽潭:“宁王殿下,有时候的确不减当年的。” “说起宁启瑶嘛,你引得好。”我笑道。 “她虽然聪明,到底年少。” 宁太后早年潜出宫的时候,开过一段时间的绣坊,后来宁太后被先皇迎入宫中,却也没有将绣坊关闭,只是托给族人,经过多年的经营,如今的宁家已是绣品巨贾,也经营其它行业,宁太后为避嫌疑,不主张族人从仕,因而宁家人的官职并不大,但宁家传承绣品,宁太后不必开口,自然有下面的人巴了上去,因而每年都是皇家的供货商,更是从事其它行业,林林总总,差不多有十几项,成为本朝第一以商起家的世家,宁启瑶少时聪慧,更是得太后青睐,宁家在她过了十岁之后便让她跟随家主出入打理宁家家产,这一次却是身毒商团截了宁家一单北方极大的生意,手段也不甚光明,让她气氛难平,才使她出面使人捣乱的,她这种办法,虽是不入流,可也是极有效的,让商团客户人人自危,更添双管齐下,明地里在外边捣乱,暗地里身毒商团卖给客户的物品当真出了好些纰漏,更有些知趣的客商了解到京里有通天人物在专门对付于它呢,原是要来定货的,走了一半路程,便打道回府了……身毒所卖物品虽然奇特,但也不是没有的,费些周折总比惹了不该惹的人好,因而身毒商团今年生意远不如三年之前。 我道:“她原来只派了其它生面孔去商团捣乱,自己并不出面,那一日却终于出面了,而且那一天,会给她无比深刻的映象。” 小七一笑:“她的脾气不太好。” 我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引她不顾身份前来的因素太多了,如此的天之骄女,总认为自己比其它人高人一等,旁人应守的礼仪廉耻于她而言,总有例外的时候,只要给她一个合适的理由,她自己会找了无数的借口来到商团。 但这种人,又怎么受了得些微的挫折?所以,当日之侮,虽说她藏于轿中,无人会知道,但只要她自己知道就行了。 不用我出手,她自会想尽了办法去查明真相。 “可她最终却会将矛头对准了您的,属下不明白,您可以隐在幕后的,却为何要漏出这个破绽?” 我道:“半年之后,村头的木檩花想必开了吧?” 那个时候,我的坟头是否能插上几束木檩花? 没有人把水搅混,又怎么能顺利脱身呢?回到那里? 无论我的身份暴不暴露,多日之后,我都会渐渐浮在人前,那个时候,我所树的敌手,也许会终能帮到我。 他神色一动,已经明白我之所求,脸上露了伤感之色:“不,您一定能……” 我摇手道:“小七,别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当下的事更为重要,你说,那一日,安逸王为什么会来……” “属下也未曾想到,他全是个例外,刚刚好那天他就来了,不过,他应当不会造成什么影响的……” 我端起桌上的茶水饮了一口,不知道怎么的却想起了夏侯商身上的伤,他这么一伤,倒是对我们的计划极为有利,一想到此,我不由有些怔怔的,这是巧合吗? 这其中有太多我不能掌握的因素了。 第五十五章美人聚,风波暗起(一) 小七见我沉默了,以为我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便又记起要赶快制一副手镯出来,便道:“属下得准备材料了,哎,要是老三在就好了。” 老三有一手极佳的制作首饰银器的功夫。 他一提起老三,才让我忽地惊醒:“小七,你说说,虎山之后的那面峭壁,跳下去的时候,当真没有人能活得下来吗?” 小七一惊抬头望我:“你是说老三?不,不可能,当年他和候德宁一起冲出去给夏侯商递信,被人追杀到虎山之后,更是受了重伤,我赶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他被候德宁一剑刺中前胸,被踢下了悬崖,那么高的山崖……” 候德宁原是北斗七星之中的老四,可没有人想到,他却是京中来的,潜在我身边多年,就为了最后一击,那一击,却是将剑刺入了老三的胸膛。 “对,他活不了……” 当那杀手脸上的面具被夏侯商的鞭子卷下来的时候,我看得清楚,那个满面伤痕的人,的确是他,我道:“但我今天看见了他!” “刺杀夏侯商的人?” 我点了点头:“他定是逃出来了,今日刺杀永乐帝的人,恐怕和他有些联系,也有可能他知道一些什么,只可惜,我不能和他相认,他……也认不出我。” 小七叹了一口气,只道:“属下再去查查。” 袅袅熏香从镂空雕花的香炉之中冒出来,屏风上的枫叶花纹被屋内烛光一照,仿佛飘在河道上的水纹,流动如银,时聚时散,就仿佛那七人,终是一一地散了,如今却又聚了回来? 小七原本要走的,在厅里踱来踱去踱了几步之后,才站定,对我道:“几日之后,您可得小心一点。” “只是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 他脸有忧色,不知为何,我却也有了淡淡的不安,总感觉所有的一切虽然进行得极为顺利,但太过顺利了反而让人觉得仿佛天上掉了馅儿饼下来,在此等时候,老三又出现了,这是好还是坏?…… 过了几日,宫里便来了圣旨,因我是制铠之人,圣旨上便要求夏候商携了我参加给乌木齐举办的接风宴,而江紫初也获邀一起入宫,她是未嫁女儿身份,自是不能和我们一起进宫的,早几日,便被人接了入宫。 宫里头更是传来消息,说这乌木齐正式向皇太后提出求亲请求,皇家女儿稀少,都是嫁了人的,未嫁的却大多十岁以下,所以,皇太后便遍请大臣贵女,如若乌木齐看得上眼了,便封为公主,往塞外和亲,听闻未嫁之女,除江紫初之外,宁启瑶,秦诗芝都获得邀请,看来,这一次不单是为了给乌木齐挑选对象,更是要将夏侯商,以及太子殿下的婚事一并给解决了。 小七第二日便制好了一个金制手镯给我,千叮万嘱地要我戴上,千万不可脱了下来,我自是从善如流,经过了上次那场波折,让我明白:男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可能冲动的。 自从上次之后,夏侯商倒是一连好几日没在王府,听说领了新的差事,替皇上巡河防去了,这倒是让我略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几日,便是接风宴,此等国宴,我原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却因领了银铠制作之事,宫里给我封了个七品顺人的女官封号,以便我能随夏侯商入宫参加宴席,而我也知道,我参加此宴席的原因,不过因为防备乌木齐利用勾刺箭来寻衅挑事,寒蚕银铠能不能抵挡勾刺箭,这可是关系到两国胜败的大事。 西夷国虽在上一场战斗之中惨败,更添其内讧不断,军力损了十之八九,但君家将已然不存在,西夷民风膘悍,全民皆兵,经过几年的休整,内部已然统一,已归政于铁参可汗,又怎么会不想卷土重来? 乌木齐此次前来,想必还是为了试探吧? 如若求得了和亲对象,那名女子的处境可当真是处于危卵之上了,只是不知有谁会这么幸运? 我和夏候商乘车入宫的时候,走过二门,各处飞檐之下那六方的宫灯已然吊起,宫女们翩翩而过,忙着将五彩的窗花贴在冰绡窗叶上,木质的柱廊缠上红色金线的锦缎,无处不透出一片喜意。 我们被暂时安置在重华宫,和其它皇家亲王一起等待晚宴到来,至于命妇官员,则是安置重华宫附近的永和宫。 重华宫是皇子未成年之时的住处,也是夏候商年少的住处,分府封王之后,便只是偶尔皇帝召见之时,夜深来不及赶回去的时候,才会在此留宿,此时的重华宫却只剩下了三皇子夏候昌,我们到达之时,夏候昌去了安逸王的颐和轩,安逸王得了个好玩艺儿,他闻询前去捧场。 未婚的贵女郡主们却是早几日便被邀请入宫,全都住在了储秀宫内,至于命妇官员,宫里头却是没有地方给他们居住的,如果不想在殿外等候,便只在宴席开始之时才会到场了。 西夷王子乌木齐却是住在外面的行宫里的,他所带随从人员众多,又不愿意照规矩入宫来住,两相权衡之下,唯有住进了猎园附近的行宫。 入得宫来,稍加洗漱之后,我们便由宫人领着先去拜见皇太后,还未入殿门,远远地,就瞧见了三两顶轿子停在殿外,上面的族徽显示殿里面可热闹了,宁家的,江家的,秦家的,不约而同全都来了。 也可能是受到了邀请,请她们一并前来,皇太后她老人家看来也怕麻烦,也不一一地猜测问询了,把三位有心人都请了过来,仔细观察,以免配对错,如此看来,太子殿下必定也在的。 小黄门一声喝诺,我们进了殿门,我虽有七品女官的封号,却是不能和夏候商一起晋见的,于是我便候在了门外,又隔了一会和,才有小黄门宣我晋见,我步入大殿的时候,皇太后脚榻上,坐着一位身穿浅紫纱雾长裙的少女,不过十一二岁年纪,粉妆玉琢,手指如葱,正笑着将手边细白瓷盘里的葡萄剥了皮,放入小小的银碗之中,边剥边低声和皇太后说着什么,逗得她脸上俱是笑意。 第五十六章美人聚,风云渐起(二) 这一位,不用说,便是宁启瑶了。 而下首案台后坐着的两人,一个纤纤弱姿,身穿粉绿宽摆纱裙,一个却英气飒爽,穿了件橙花暗银的对襟束腰八瓣裙,这两位,便是江紫初和雅郡主秦诗芝了,见我进门,除了主座上两人,其余人等全都将目光转向了我,那雅郡主似笑非笑,江紫初却是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宁启瑶却是专心剥着手里的葡萄,又向皇太后说了句什么,这才将脸转了过来,虽只是一瞬间,我瞧见了她一双仿佛集中了天下间所有灵气的眼睛,先不望五官,单那样一双眼睛,就能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她漫不经心地望了我一眼,又转向了手里的葡萄,仔细地剥了,用案几上放置的毛巾抹了抹手,这才恭身退下,回到自己下首的坐位。 她一落座,雅郡主和江紫初便含笑向她点头招呼,更是指点着桌上的糕点告诉她是甜是咸,极为亲热。 看来,这三位出于豪门大户的姑娘,早就深谙宫中生存之道,心里既便是刀风剑雨,把人恨得想要切肉剥皮,脸上却是不露出半分。 夏候商却是端坐在另一边的案几之后。 我跪下磕头请安。 皇太后抬头望了我一眼,伸手用银勺子将碗里的剥了皮的葡萄送了入嘴,这才道:“你那银铠哀家见过了,置办得不错,恩,商儿这次倒是得了一个好助手。” 我恭身应了,她便挥手让我站在夏候商身边侍候。 皇太后笑了笑,转头向夏候商,慈蔼地道:“商儿,可有好几日没见你来祖母这里了,可是事儿忙?” 其实她哪有不知道自家孙儿在干什么的,她殷殷地问,不过想夏侯商趁机和她说说话来,最好是撒个把娇,这种语气我在老父那里见得多了……少时每一次用竹条批了一顿我的屁股之后,隔上那么两天,他总是没话找话地找我说话,如果我应了,撒娇了,最重要的是趁机找他讹诈东西了,他便释然了……当然,隔不了多久又是一顿竹篾子。 可夏侯商明白没弄明白,依旧恭谨地道:“回祖母,皇孙这几天去了巡防,因而没回来向祖母请安。” 我瞧见了皇太后脸上略有些失望的神色,心想这老太太身份高贵无比,也不过一位想含饴弄孙的老人家而已。 心中便暗暗着急,心想夏候商你应该这么说:老佛爷,皇孙这几天巡防可是累坏了,听闻老佛爷最近得了些好的鹿茸,不如送些给皇孙? 老太太肯定乐得哈哈大笑:你这小猴儿,尽想着我的好东西,给你鹿茸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想府内多添些美人? 这话比较粗俗,想这两母子不会像我这么粗俗的。 我正在一边胡思乱想,没曾想宁启瑶倒是比夏候商受落很多,站起身来,向皇太后行了一礼,这才一本正经地道:“皇太后,表哥在外巡防可真是累了,前几日那乌木齐不是上贡了不少好东西吗,你老人家不如赏些给表哥,比如说那千年人参什么的,也免得表哥府内的美人抱怨。” 她这番话,果引得皇太后笑得眼眯成一条缝,一连说了好几声好,自是趁机赏了,我自是知道宁启瑶一派天真浪漫,实则了连消带打地讥讽于我了,皇太后更是扮糊涂,只当这不过小儿女之间的玩笑,她如此做为,或更让皇太后以为她天真直率,没有心机? 我自当她放屁,眼观鼻,鼻观心的,极端正地站在夏候商身后,眼睛眉毛都不动一下。 而夏候商更是把平日里的拘谨端正更添了十分,宁启瑶一番话说得殿内人人笑容满面,他则只是微微含笑,一句多话都没有。 高雅啊,高贵啊。 但你一天到晚端着个架子到底累不累? 我立在夏候商的身后,瞧着他紫色领子绣了金线的华胜,衬着那脖子上小麦色的皮肤的温润似玉,玲珑的耳廊却生得秀气无比,除了大了一点,类似女子耳廊,更象炸黄了的蝉虫肚子,一咬就流油。 “表哥,你这顺人可真是聪明能干,心灵手巧,比你以前收罗在府内的可是顺眼很多呢,难怪能帮得到您呢,老佛爷,您瞧瞧,表哥得了她,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呢……” 她的语气虽是含嗔作娇,却满是试探之意,她在试探皇太后对我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皇太后人虽老,可是老得成了精,并不接她的话,只道:“好了,晚上就是宴饮之日,今年可有不少科举新任的官儿上来,你们可得睁大眼睛仔细瞧了……”停了停才道,“哀家眼神儿不好,瞧清楚了过来讲给哀家听听。” 她这么欲盖弥章地一说,堂下的几人自然都明白她在暗示些什么,都有些脸红,看来老佛爷并没有想着把她们全都收入皇家,如果有相看成功的,也可以作主婚配。 这三位女子的嫁娶代表了朝中三大势力,又或许她不想因此而引起一番无谓的争抢,伤了兄弟之间的感情,所以才暗示她们不一定非要嫁入皇家不可,世上的好男儿多着呢。 早年的皇太后杀戮决断,计谋百出,如今却是有些冷眼旁观的意味,很可能心里如明镜一般,却是任它风起云涌,却是不想插手其中了。 堂下三名女子到底是未出闺阁的少女,含羞垂颈,宁启瑶是年纪较小,便不依地笑道:“老佛爷,侄甥女还小呢……” 皇太后抬了抬眼皮道:“叫你替哀家望望,打打眼,你以为什么?” 宁启瑶娇声道:“老佛爷……” 江紫初和秦诗芝见了,都掩着嘴笑,连周围的宫人都忍不住笑了。 难怪皇太后喜欢宁启瑶了,这才是个孙儿辈的样子,耍赖撒娇,口无遮拦,要是个个都象夏侯商这么少年老成,牙不露齿,恭敬守礼,那还不如和自己的同辈儿的老头老太去打打叶子牌? 正笑着,小黄门手持拂尘喝喏:“太子殿下驾到。” 只听得一阵纷踏的脚步声,太子夏候渊未进殿门,就有笑声传了进来:“老佛爷,皇孙可得了个好玩艺儿,特意送来给您瞧瞧……” 第五十七章美人聚,风云渐起(3) (不知有没有粉红票投给我呢?如果超过十张,有加更哦。是不是我的奢望呢?) 只见夏候渊手上托了个翠绿色的鸟笼,迈步跨了进来,原本脸上无论何时都带了三分笑意的,此时却是笑得更是和煦诚恳,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早有宫人过来接了鸟笼子过去,夏候商起身行礼,被他一手扶住了,礼便没有行了下去,又有三女趋向前向他行礼,他受了,又向皇太后行了跪拜大礼,一翻忙乱之后,方自坐在了夏候商的上首。 皇太后好奇地望了那绿色笼子,站了一只颜色不讨彩的灰色雀儿,不感兴趣地道:“又是只鹦鹉吧,上次你才送了只什么牡丹鹦鹉过来呢,成天只会叫太后吉祥,哀家吃饭它也叫,哀家簪花它也叫,把哀家的耳朵都磨起茧子了,这只雀儿啊,你还是收了回去吧。” 三女皆掩口而笑,秦诗芝更道:“表哥,你怎么送个物件儿都送同样的,也得换个花样才好啊。” 太子一本正经地道:“皇祖母,你可别小看了这只雀儿,比上次那只聪明多了,听得懂您的话呢,您老人家叫它啄什么,它就啄什么,而且还识得一到十的数字呢,比如说您的头上要插两个鋈金单尖钗儿,只要在白纸上写一个二字,再叫一声‘翠儿,流金单尖’,它就给您叼来两支。” 秦诗芝眼里有了好奇之色,却撇嘴道:“有什么稀奇的,宫里这么多宫人,把她们的事儿全让鸟儿做了,那她们做什么?” 秦诗芝到底比另两位爽直一些,毫不掩饰脸上的不以为然,看来,她却是一门心思地想着宁王了。 江紫初却是保持了一向的温婉可人,微微一笑:“这也不过是为了逗个趣儿,还真让这雀儿每天叼了簪子给老祖宗吗?” 宁启瑶却是干脆道:“快点,快点,找些轻点的物件来,让我们开开眼界。” 这三人之中,秦诗芝明显地表现出对宁王的好感,而江紫初却是不偏不倚,不过按江妃娘娘的想法,恐怕是想自己的表侄女儿嫁给宁王的,江紫初在宁王府的时候,夏候商也略表现出了对她的亲厚,看来,三个人之中有两位想着嫁给夏候商了,秦家虽不至于弃太子不顾倒向宁王,但听闻镇国公和皇后这几年多有争拗,镇国公更是选了一名庶女进宫,听闻已被封为美人,皇后和那位美人虽是同为姓秦,关系却是不太融洽,如果一来,如果秦诗芝非要嫁给夏候商的话,秦家却是从内部开始分崩离析了。 至于宁启瑶,我却摸不清她的想法,或许她年龄尚小,所以真的暂时没有想到这一层? 秦家掌军,江家掌政,那两位之中的任何一位嫁了给夏候商,对太子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威胁,更何况,现在看来,两位女子对夏候商仿佛都有些意味? 依我看来,夏候商未必有和太子一争长短的念头,但以太子的心胸,自是不可能容得夏候商坐大。 太子进门的时候,眼角都没有朝我这边望一下,但我知道,我的背叛,已经让他恨之入骨,只是暂时没有办法来处置我罢了。 皇太后终被说得提起了一些兴趣,吩咐身边的嬷嬷:“把哀家匣子里的嵌宝如意头,翡翠蝴蝶步摇,还有那个明月珍珠铛一样取几件来,哀家倒要看看,还真有鸟比人聪明的?说起来,你那慎皇叔还识不了十个大字儿呢!” 她嘴里所说的慎皇叔,便是安逸王了,好不容易治好脑疾之后,吃喝玩乐都如正常人一样,却是不喜读书识字,俱闻皇太后请了两名国士来教他读书,教了一年,不过识得从一到九的九个数字,连零都认为是个鸭蛋,却是怎么也认成零的。 正说着安逸王,就听外殿有人叫道:“母后,您又在背后编排皇儿什么了?” 随着话音,旋风般地冲进来一个人,雪白的头发,一身紫色锦袍,却不是那安逸王却是谁? 一见到安逸王,皇太后原本脸上只是五分的笑意的,这时却堆上了十分,摇头叹气道:“这只猴儿,真成了顺风耳,随便说了他一句,他便闻着风声来了!” 他的到来,倒是换得了殿内之人真心的欢喜,一翻见礼之后,他偎着皇太后坐了,她身边的位置是极尊贵的,连宁启瑶都只在她下首坐着,可他却径直挤在了皇太后宽大的凤椅之上,众人却是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看来,大家都已习以为常。 说得也是,他脾性率直温和,面容却是极为俊美的,举止行为虽如稚儿,但却知进退,懂礼节,这样一个毫无心机,对任何人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的人,对于这些生于宫宛,豪门庭院里已在争斗之中渐渐将善良磨灭的人来说,却仿佛黑暗中的一缕光明,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再加上皇太后的宠爱和保护,恐怕他才是这宫里头活得最自在的。 终于重新坐定了,宫人们早取了一个长方形的矮脚案桌过来,上面摆满了份量较轻的头钗首饰,太子亲自动手,将一根根的钗环摆得整齐了,又用几张白纸写了些数字上去,再交到皇太后的手上,笑道:“皇祖母,您别说孙儿骗你,您亲自来说。” 皇太后尚未开口,安逸王兴致勃勃地走下了凤椅,道:“本王来,本王来,母后,您别同皇儿争。 皇太后笑了:“去吧,去吧,哀家才没有你这样的小孩儿心性呢!” 见众人的目光全被吸引到了他的身上,太子向那托着鸟笼的宫人打了一个手势,那宫人将笼门打开,那只雀儿便一下子飞了过来,太子一声呼哨,那雀儿便停在了案台之上,太子道:“皇祖母,这只雀儿可没见过什么世面,皇祖母手里的,全都是好东西,孙儿却要向它解说一番才行。” 皇太后摆了摆手:“行,行,看来这只雀儿也要夫子教啊,慎儿,说起来,这雀儿可比你好学多了。” 安逸王不以为然:“母后,它能学皇儿一样喝酒吗?如果它能的话,您再夸它不迟!” 皇太后脸上佯做了怒色:“慎儿,你呀,母后说你一句,你就顶一句!天底下就你最聪明!” 虽是教训的语气,眼里却满是溺爱,周围人跟着笑了,夏候商久不出声,却也跟着笑了两声。 太子当真将桌上的物品一一地详加解说,把那些物品的名称更是反复介绍了两遍,这才道:“王叔,您请!” 安逸王用眼死死地盯着那只雀儿,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道:“嵌宝如意头,嵌宝如意头。” 那雀儿用嘴理了理羽毛,在桌上踱了两步,没有理他。 第五十八章美人聚,风云渐起(4) (粉红票每涨十张,就加更一章,昨天有四张,还差六张,就加更了,投票啊…) 他便得意洋洋地抬了头,眯着眼笑得如吃了糖的婴儿,道:“皇侄,你瞧,它没有动静……”又向皇太后道,“母后,您还说它聪明过我呢,它哪里聪明了?” 太子淡淡地道:“皇叔,您那声音连我都听不清,何况是它?您得大声点儿,还有,皇叔,您得把写好的字放在它面前才行,您要它拿几只钗儿,总得说清楚吧?” 安逸王恨恨地:“好,今天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于是他将那写了一的白纸放在了那雀儿的前边,用略大一点的声音道:“嵌宝如意头……” 没曾想那只雀儿倒真地左顾右盼地踱到了那支嵌宝如意头前,一下子叼了起来,飞到安逸王面前,丢到了他的手里。 安逸王虽然是不忿气被皇太后嘲笑不如只雀聪明,但他好奇心无比地强,见此奇景,早惊得合不拢嘴,兴奋不已,哪里还记得和一只鸟的仇恨? 见这只鸟一鼓作气地又叼了只钗过来放进他的手里,他瞧瞧这钗,又瞧了瞧这只雀,还将那钗儿放在鼻端闻了一闻。 太子见他如此作态,早出声道:“皇叔,莫非你怀疑侄儿在上涂了什么不成?” 安逸王道:“你这小子狡猾得很,那可难说得很,难说得很!”说完又趋向前拉起太子的袖子,他的手,甚至他的脸,如狗闻了骨头,逐一嗅闻了过去,看得堂上众人皆掩口而笑。 太子端立不动,浅浅而笑,趁他闻自己脸的时候,深吸一口气,道:“皇叔,您今儿喝了百花酿,那味道好闻得很。” 安逸王一个弹步跳开,警惕地道:“你这小子,可不许吃你皇叔的豆腐!” 两人如此逗宝,自是又引得众人笑个不停,皇太后更是笑得流出了眼泪:“这两个猴儿,这两个猴儿……” 我虽不好意思大笑,却也忍不住笑了出声,垂头望了一眼夏候商,却瞧见他嘴角微微上翘,从侧面望过去,仿佛澄静水面漾起些微的波澜,柔润雅致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抚了上去。 夏候商虽坐在一边不语,可皇太后却是一时半刻也没忘记他的,回头望了他道:“商儿,你皇叔瞧不出端倪来,想必他是个老眼昏花的,你过来瞧瞧。” 夏候商这才离了坐,依足礼节向皇太后行了礼,这才踱到那案台边上,一一仔细地瞧了过去,再向太子打量,太子则摊开了双手,脸上微微地笑着,一幅任凭你怎么找都找不出来的样子。 夏候商思索了半晌,向皇太后禀道:“皇祖母,皇孙实是看不出来皇兄做了什么手脚,想是这雀儿当真聪明?” 太子高兴了,望着偏着头狐疑地打量他的安逸王,洋洋得意地道:“皇叔,看吧,侄儿真没骗你吧。” 安逸王哼了一声,把头偏向一边,很不服气。 皇太后向他招了招手:“来来来,坐到母后身边来,那不过一只雀儿,怎么有慎儿好,不过,慎儿,你却是要多识些字才行,可不能让只雀儿比了下去。” 安逸王听了她前面两句话,原本是高兴的,听了后面一句,又不高兴了,一甩手,道:“母后,皇儿刚刚摆在桌子上的百花酿还没喝完呢,皇儿喝完了再来找母后……” 说完,向皇太后行了礼,又一阵风似地向殿外走去。 皇太后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这孩子。” 安逸王的身影在门边消失了许久,她才将目光收了回来,脸上含了笑道:“别理他,我们玩我们的。” 太子兴致勃勃地道:“皇祖母,皇孙再表演几个有趣的。” 看来太子为了哄得老佛爷高兴,倒真是花了不少心思,我朝廊下望了望,镀金的撑架之上,以细链子拴着一只颜色极为艳丽的金刚鹦鹉,浑身的羽毛仿佛经过润染,颜色有如泼墨,远远望过去,便如一只人手加工过一般,这便是太子前些日子送给皇太后的礼物。 太子引得了皇太后高兴,却是让有些人不高兴,秦诗芝哼了一声道:“表哥,不是我这做表妹的不帮你,可你给老佛爷送的东西,那一次不掺点儿水份?上次那只金刚鹦鹉吧,还说是隔了老远从海上运过来的呢,是个极稀罕的物件儿,可没过两天,给它洗了个澡,那颜色就淡了不少,倒出来的水比我们女儿家的胭脂水颜色更深,表哥,你这只雀儿,别又是……” 太子的脸一下子红了,尴尬地道:“表妹,上次那是我上了人家的当,谁知道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却是染了颜色的?这次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两个人虽为表兄妹,看来秦诗芝却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 江紫初却是温温柔柔地道:“芝儿,这只雀儿可不像是染了毛的。” 宁启瑶更道:“别说那么多了,太子哥哥,快些,快些,多试几次,她们就没话可说了。” 皇太后含笑望着堂下一众小辈,眼角皱纹都透出喜意,发丝映着堂内灯光,仿佛银线织就,眼神更是和蔼如春水融融,纵观她的一身,我不由从心底生出感慨,她是一个懂得生活的老人,前半生辅佐先帝,掌握权势,尽获至尊之帝的宠爱,临到老却懂得适时放手,知道儿孙辈的未来由他们自己把握,但是,我心中却隐隐升起不满,如果不是她的放手,又怎么会有西疆那场大祸? 我将眼睫低垂,掩住了自己所有的情绪,说不得,也只能想尽办法让她再次出手了。 秦诗芝哼了一声:“渊表哥,你不是说这雀儿能听得懂人言吗,光叫它叼两根钗儿,有什么意趣,如能叼点别的东西,表妹我才真的佩服你。” 她还是在怀疑太子在桌上的钗环上动了手脚。 我却是向知太子的心智的,以他的手段,每一步皆会精密计算,如果要弄些手脚,却一定不会如此明显,堂上虽是富贵满厅,欢笑声声,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却隐隐升起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可真要去捕捉之时,却是什么也抓不住。 第五十九章美人聚,风云渐起(5) 江紫初浅浅而笑,随声附和:“芝儿说得对,不如我们拿些其它轻便的东西过来,看它到底识不识得?” 宁启瑶则迫不及待,离席向皇太后行礼:“老佛爷,侄甥女去!” 秦诗芝也站起身来:“瑶妹妹,我和你同去,定要拿些难的,别让他做了手脚去!” 太子无可奈何:“皇祖母,您看,表妹老是找我的岔儿。” 皇太后呵呵地笑:“去吧,去吧。” 秦诗芝便拉了宁启瑶,得意洋洋地向他一挑眉,由宫人带着,向殿外奔了去。 等着两人的时候,太子便落了座,坐在夏候商的上首,回头向夏候商笑道:“二弟,近几日可拘得紧了,得空咱们邀了三弟去打打猎?” 夏候商便点了点头,向他举杯邀饮。 皇太后朝夏候商望了望,指着桌上一味名唤金凤朝阳的菜肴道:“将这个菜赐给商儿吧,哀家瞧他嗓子有些嘶哑,想是这几日风大,天气干燥的原故,此碟菜名儿起得喜庆,却不过是用萝卜鲈鱼蒸煮的,正应了商儿的症状。” 就有宫人将此样菜肴用托盘装了,送到夏候商的桌上,皇太后的赐菜,东西虽少,却是极尽恩宠,她明显地表现出对夏侯商的喜爱,夏侯商却是荣宠不惊,只恭敬地应了,太子脸上更是无一丝妒意,笑问夏侯商:“二弟,怎么啦,你一向身体极好的?” 夏候商恭声道:“可能臣弟昨晚上练武太过夜了,睡得迟,所以声音便有些哑,不打紧的。” 皇太后赐的东西,他不得不吃,更何况她满含了殷切地望着,夏候商便下箸吃了两筷,这才让她满意地转头。 隔了一会儿,秦诗芝和宁启瑶带了两名宫人捧了一大堆东西进来,大多数是些小物件儿,可有一样却是体积极大的,曾圆球形,表面显是丝绢制成,隐隐地看得见里面却是一些类似羽毛的轻浮之物,托在手里显是极轻的,随着宫人的走动,有空气浮动,它居然也跟着向上浮了去。 太子一见那东西,便吃惊地道:“表妹,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雀儿只得这么大,怎的叼得起如此巨大之物?” 秦诗芝得意地道:“我可不是为难你,表哥,您瞧瞧,这东西重量可不及钗儿的十分之一,原是去年中秋之时,编演和韵大乐时的衬景,舞伎能以一根细幼发丝甩起此绢球,莫非你那雀儿的尖啄连人家的头发丝都不如?” 中秋佳节之时,上千舞伎在朝阳殿的广场踏歌而舞,以拜明月,纤腰弯折之时,长发甩起,系在长发的绢球便跟着随之而动,仿若明月冉冉而升,那样的盛景,衬着红墙碧瓦,白玉砖石,当真美不盛收。 宁启瑶兴奋地道:“太子哥哥,这可是芝儿姐姐好不容易找来的,这个等一下才试,我们先来试试这个……” 她从宫人手里拿了一个小小的玉色瓶子,瓶颈上系了一个红绳。 太子便笑了:“这有什么难的……” 话未说完,宁启瑶便打断了他的话:“太子哥哥,可不是要你的雀儿去叼这整只玉瓶儿,却是用嘴去开这瓶儿的软木塞儿,你瞧瞧,这软木塞我可塞得不紧,它如果能叼得下来,才真是只聪明的鸟儿!” 这话一出,秦诗芝拍手而笑,那江紫初正饮一杯茶,笑得差点儿岔了气,身后的宫人忙帮着拍她的后背,连夏候商都用拳头掩了嘴低咳了两声。 太子却是一脸愕然,而椅上坐着的皇太后更是哈哈大笑:“宁丫头想的妙法儿,不错,渊儿,她这是在考你呢,看你接不接招。” 太子苦笑,向太后深施了一礼:“皇祖母,您还跟着起哄,哪有这么为难人的,它再怎么聪明,却也不过是一只鸟儿啊!” 宁启瑶便淡淡地道:“太子哥哥,那你承认这只鸟儿和上次那只鹦鹉一样地是弄来糊弄老佛爷的?“ 太子脸色尴尬,吞吞吐吐半天不出声,过了半晌,一顿足道:“那好,我就叫它试试!” 他脸色紧张起来,指了指宁启瑶手里的玉瓶儿,对那雀儿讲了两声:“瓶儿,瓶儿。”又指了那瓶塞儿,道,“塞儿,塞儿。” 然后才对宁启瑶道:“瑶儿妹妹,麻烦你将瓶子放在桌上。” 宁启瑶眼睛一转:“不行,太子哥哥人太聪明了,我也弄不清楚你桌子上有没有弄些暗示什么的,这个瓶儿嘛,我自己拿着,它得从我的手里叼。” 看来这宁启瑶信奉一件事,那就是,对方说做什么,她就不做什么,这样便不会上当了。 至今为止,我只看到厅上一派的和乐融融,连殿内边角处站着侍立的宫人脸上都带有笑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总感觉不安,仿佛那战场前夕,虽是和风日丽,却有如天边隐有暴风暗涌。 太子脸色更为紧张,更添了些无可奈何,叫了一声:“皇祖母……” 皇太后却是不管的:“这个新鲜,这个新鲜,好,就这样……” 宁启瑶当真拿了那瓷瓶儿,让它立在自己的手掌心上,偏了头向太子道:“太子哥哥,怎么样?” 她的手纤白如玉,手心更是带了润红,仿如有胭脂润染,指甲洁白透明,衬着那莹白如玉的细瓷瓶儿,美得有如润玉雕就,虽是年少,可身躯却略俱雏形,清新如荷尖滴露,衬上那亮如明月的双眸,容色确是更胜那江秦二位。 此时,太子却是脸有难色,神色凝重,蹲下了身子,身上绣金线的五爪金龙紫袍下摆触地,双肘靠在案台之上,一字一句地对那雀儿道:“去,拔那塞儿。” 他并没有打手势,或是指了宁启瑶那边。 这雀儿偏了偏头,在案台上踱了几步,慢条理思地用啄理了理羽毛,却是没理他。 秦诗芝首先就叫了起来:“表哥,表哥,你那雀儿不管用了。” 说着离席凑近了宁启瑶身边,拿了她手心的瓶子,向太子晃道:“来啊,来啊……” 又回头向江紫初道:“初儿姐姐,你瞧瞧,今儿个表哥是不是要丢个大脸了?” 江紫初听了她的话,便也离了席,上前道:“太子殿下,这下我可帮不了您了。” 太子却是不理她们的挑衅,又一字一句地对那雀儿道:“去,拔那瓶塞儿。” 第六十章美人聚,风云渐起(6) 那雀儿却依旧不理,只在桌上如官老爷一般地踱着方步,不时用嵌了黑豆般眼睛的小脑袋回头打量太子一翻,衬着太子略有些发青严肃面孔,很有些喜庆,笑得她们三人花枝乱颤,江紫初更是扶在了秦诗芝的肩头上,笑得用左手捂了自己的腹部。 皇太后却是用放在桌旁的锦帕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 至于夏候商,嘴角是有笑意的,却是没有声音出来。 正在此时,那雀儿却是倏地飞起,如箭一般,倏地来到了秦诗芝的手心里,一下子就以啄叼起了那个瓶塞子,那塞子塞得并不牢,但这一用力之下,却是连瓶带塞儿一起给带了起来,那雀儿看来极为尽职,要它只拿瓶塞儿,它便只啄瓶塞儿,将瓶子带到了半空之中,便一边飞着,一边脑袋左右地甩动,想把那瓶子甩了下来,如此一来,那塞得并不牢的瓶子便被几甩几甩,一下子被甩得跌了下来。 瓶塞儿一开,殿内便散出一股奇香,浓郁清雅,从雀儿飞起,到拔瓶塞之时,不过瞬息时间,那秦江等三位还在笑作一团,如此一来,三人身上都沾上了那瓶子里飞溅出来的香液。 太子虽离得有些距离,却也溅了少量上去。 “呀,里面还有东西?” “这是什么,沾着我袖子上了。” “哎呀,我身上也有,不过,可真香……” 直至这瓶塞一打开,我心中的怀疑却是更深,总感觉这雀儿听指挥得让人可疑,而这恰巧散在众人头上的香水也极为可疑,可闻其香味,也不过是浓缩了的花香而已,此等香水再说了,连太子身上都溅上了,难道他害人连自己都害? 我暗暗观察太子,一般训鸟,多是以特定的哨音响声指挥,要做如此即兴的动作,指挥之人更要站于当下才行,唯一能做手脚的,便是太子了,可太子却是没有弄出什么声响的,他的手上甚至于连斑指都没有戴,至于两相配合,一人躲在暗处唱双簧?在皇太后的宫里面能做如此动作,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我却看不出他到底耍了什么手段。 我望向太子,五爪金龙的玄色衣服将他的身形衬得如修竹一般,衫领之上的缠枝华盛隐隐而光,宽袖扬起,内衬的软布暗金便露了出来。 桌上的雀儿踱布之间小如蚕豆的眼睛却是反射了那抹暗金。 我倏地明白了。 不由微微一笑,垂下了眼眸:所谓聪明如人的雀儿,却是原来如此。 有宫人纷纷拿了浸湿的锦帕给三人擦去身上的液体,幸好这些香水无色透明,三人虽是头上身上都有溅上,却因只是香水而已,气味芬芳,却是没什么大碍。 三人情绪也没有受到干扰,反而因身上增添了如许的馥郁芬芳而略有些高兴。 见太子这一关已过,秦诗芝便向皇太后奏道:“老佛爷,表哥这一次算是过了,但您瞧瞧,那雀儿一开始不也不听指挥?老佛爷,再考它一考,如果能将这大绢球叼起,才算厉害呢。 皇太后看得兴致勃勃,道:“好,好,就依你,太子,最后一关你可别丢脸!” 太子笑吟吟地拱手应了,正待向那雀儿下命令,却见那秦诗芝慢慢地解开了那绑住绢球的细绳子,那绢球缝制的时候向里收线,外面是看不到接口的,那绳子绑住也不过拧了绢球的一小部分束起,收了绳子之后,那绢球就回复成圆溜溜的一团了,那雀儿如果叼的话,连个着力点都没有,她回眸向他一笑:“表哥,如果这绢球没有地方给它下嘴,它是不是能叼得起来呢?” 太子张嘴结舌:“你,你,你……”回头向皇太后道,“皇祖母……” 皇太后见旁人为难她的孙儿,感觉极之有趣,生怕他丢开手不玩了,劝道:“乖孙儿,别丧气,你若输了,皇祖母送样好玩艺儿给你。” 太子恨恨地盯了秦诗芝一眼,回头向在一边坐着看戏的夏候商笑道:“二弟,看来只有你能治得了她,皇兄是没有办法了。” 秦诗芝这才脸色一红,朝夏候商望了望,却是大声道:“表哥,你要玩便玩,不玩就认输,扯了二表哥进来干什么?” 太子道:“玩,怎的不玩,输了还有皇祖母的赏赐拿,皇孙还愿意输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我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向了皇太后,此时,廊柱上的琉璃灯盏被风一吹,光影摇动,却是将帷幕的垂穗暗影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眉目之间有暗影略过,眼眸之中幽幽暗暗,可仔细看去,却原是错觉,她依旧是满脸和煦慈蔼,眼眸明亮若镜。 这一次,太子却是更为紧张,先合什向那雀儿低声祷告了些什么,大概是千万别给我丢脸之类的,后才向那雀儿下了命令,一连叫了两声:“绢球,绢球。” 果然,那雀儿倒真的飞了起身去叼那绢球,果如秦诗芝所愿,一点着力点都没有,叼了好几次都叼不上去,那雀儿倒有几分锲而不舍的精神,一连试了几次,到了最后,一嘴啄了下去,尖嘴居然一下子将绢球穿透,当真顺势将绢球叼了起来,绢球轻而薄,体积虽大,却没有什么重量,那鸟儿展翅而起,如蚂蚊担食般顶着那绢球飞起。 厅内扬起一片赞叹之声,皇太后高兴得呵呵大笑:“太子,你这个雀儿当真聪明得紧,难得你有如此孝心……”说着,她的身子往描金雕花的凤椅上靠了靠,满脸慈祥笑意,其它的人跟着凑趣儿,殿内顿时春意融融。 却在此时,一阵微风吹过,只听得呲拉一声,那已被雀嘴啄破的绢球却是带也经不过那雀儿的拉扯了,响声过后,那绢球却是裂开了一个极大的口子,里面轻薄的羽毛纷扬而下,竟飘得整个殿内有如雪花扬扬而落。 大殿内染漆廊柱,大理石铺就的地板光亮如鉴,镂空雕花的红木椅凳,象牙白的筷子,细白的青花瓷碗碟,披着锦衣玉缕的极贵之人,全都被这漫天而降的飞舞雪花轻拂微扫。 第61——70章 第六十一章情景诡,却不知前路(1) 我虽暗生疑虑,却也被这奇景吸引,伸手拈起一片飘羽,在灯光照射之下,它停在我的手中,透明而轻薄,仿佛一片被暖日照着随时会融的雪花。 直至那飘羽落尽,才有人轻呼出声: “真美……” “落尽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秋霜暮染的季节,居然也让哀家看见了此番奇景。”皇太后伸手拈起飘落椅靠的一片雪白飞羽,赞道。 太子却是怔怔地站在堂下,闻得皇太后的话,这才惊醒,恭身行礼:“皇祖母,这可不是皇孙的功劳,多得两位妹妹寻来了这绢球。” 皇太后点头而笑,仿是很赞赏他的荣宠不惊。 秦诗芝从自己衣襟之上取下片片飞羽,笑道:“表哥,也多得了你的那只雀儿。” 她转眼一望,却是笑了出声:“老佛爷,您看看,我们这些人身上,头上,却全都是碎碎堕琼芳了……” 大家回身一望,却见每个人的身上皆挂了白羽,桌上的菜肴,碟碗之中,几片飞羽颤颤而立,更别提众人的头上,鬓发之间了。 众人瞧清对面之人的样子,却是忍不住笑了出声。 在笑声之中,便有宫人上前帮手清理身上挂着的羽毛,但羽毛薄而细小,怎清理得干净?而三名女子钗环众多,细小的绒毛沾在头上,更是一时半会儿难得摘弄干净,更因地板之上铺了一层轻羽,走动之间,刚刚摘下的轻羽便复又沾上了衣裙。 皇太后一见如此,便吩咐道:“这玩艺儿瞧起来虽是好看,缠在了身上,却是难弄,这厅里却是要扫扫才能呆了,王尚官,领了她们几个去弄翠轩整理一下吧。” 又吩咐一名宫人领了我们去临霄轩整理衣裳。 太子在景寿宫却是有专门的住处,便跟着宫人下去清理。 我头上钗环不多,加上站得较远,身上并没沾上几处,宫人用湿毛巾轻拭之下,略一整理,身上更干净了。 夏候商身上却是早已弄得干净,坐在外间的椅子之上叫人送了杯清茶过来慢慢地饮着。 我任由宫人将鬓边的散发收拢入髻,菱花镜内却是映出一双沉沉的眼眸,自己看了,都感觉如严霜秋暮润染,雀便是雀而已,又岂能如人一样的聪明?我虽已瞧出太子用衣袖内衬上特绣的五彩颜色在不经意地挥动之间控制了那雀儿,可他不过为博皇太后一笑,如被揭穿,也不过换得皇太后几声嗔责而已。 可我直觉地感到,并不止如此。 “花顺人,宁王殿下有请。” 我站起身来,跟着那传唤的宫人来到外堂,却见宁王坐在矮塌之上,手边放了一个杯盏,有幽香清雅的菊花味道从那杯盏之中弥漫而出。 行礼之后,他并不望我,垂了眼眸望着脚下,道:“你先回住处吧……” 我吃了一惊,原本我们拜访了皇太后之后,便要去皇后,江妃娘娘那里的,他将我撇开,却是为何? 莫非是察觉了什么? 宫人已经退在下堂,我忙上前,将他手边的细瓷杯子添上茶水,垂目望去,却瞧不了什么异样,他双手垂放于膝间,广袖织锦,身形不动,面容未改,神色更是淡淡的、微皱了眉头,仿佛很不耐烦。 我只得退了下来,道:“那妾身在寝宫内等您。” 走了几步远的距离,我便听清了他微微吐出的一口气,仿佛浑身俱然一松般,我心中疑惑更深,却不便回头,只得叫了莺儿,向殿外走去。 刚走至回廊之上,却见有宫人手拿了拂尘急急地奔了入殿:“宁王殿下,皇太后有请。” 眼见他随着那宫人快步离去,我心中一动,却不忙着回住处,叫莺儿在殿内稍等,自己却重迈入厅内,向夏候商坐着的那张椅子望了过去,那椅子是硬木所造,镂空雕花,以红漆而染,初初看来,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我并不死心,蹲下身来仔细打量,却见椅子的腿部不当眼之处,果然有四根手指捏出来的痕迹。 可如此一来,却让我更是疑惑,有什么事让他要如此忍耐,竟要以手指握了椅凳? 我走出临霄轩,此处不过景寿宫一个小小的角落,正殿的檐角飞龙黑色眼眸被阳光一照,竟也带了润润水色,少了几分戾气,凭添一些温和,仿佛这林木环绕的景寿宫,在富丽堂皇之中,依然有些红尘烟火气息冒出。 我虽感觉到了不妥,但夏候商既然发了话,我却不愿意无端端地卷入什么意外事件之中,便在莺儿的陪同之下,向宫外走了去。 景寿宫是皇太后居处,自是修建得极为美焕美仑,御花园里,假山奇石,异花奇草,中间更有一个小小的水池,池底铺了洁白的卵石,颜色艳丽的锦鲤在碧水悠悠的池塘内游曳,隔了老远,我便看见有一个身穿紫袍的人影从池塘那边转了过来,虽未见面容,我却看清了他头顶上的那一层银白。 安逸王,可不是我能得罪得了的人,我正打算避开了去,却听见他隔了老远大叫:“喂,小姑娘,等等……” 我是宁王内眷,自然不便和安逸王相见,但这个人连皇上的内眷都不避的,更何况是我? 我只得心中苦笑着望着他大呼小叫地奔跑过来,一头银色头发被阳光更是照得闪闪发光。 “不知王爷叫住妾身,有何事吩咐?”我微微弯腰向他行礼。 他站在我的面前,一摆手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怎么,你这就要回去了?别走,别走,本王可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懂酒的人,小姑娘,你知道吗?那百花酿,本王可是又增了些材料上去,味道与别不同,来来,跟本王去尝尝。” 他虽然没有动手拉人,但那纯净如黑玉一般的含笑眼眸,却是极难让人拒绝的,这个时候,才看见三四名宫人从花园尽头赶了过来:“王爷,王爷,您别跑那么快。” 我心中一动,含笑道:“宁王殿下让妾身回住处,此次恐怕是不能品尝王爷的酒了,殿下尚有几日滞留宫中,王爷常住宫内,宫内各处自是熟悉的,加上王爷运气极旺,妾身刚走出殿门,您就洽巧赶到了,今日虽没有空闲,但宁王殿下总有和王爷偶遇的时候……” 第六十二章情景诡,却不知前路(二) 安逸王呆了一呆,道:“你这小姑娘,意思是说以后再偶然遇到了才来饮本王的酒?那可不成,什么偶遇不偶遇,如果不是清妃忽然到了,在母后面前献宝,本王的闻子灵敏,隔老远就闻到了,才不会又来这里,遇上你呢!” 清妃便是皇帝带回宫里的袭月了,皇帝叫人给她弄了个良家出身,回宫之后封为良人,她有一手极好的酿酒技艺,我自是知道的。 我随口道:“王爷何不让她品尝,那百花酿就是她家出产的,自是比妾身更适合品评王爷的杰作。” 安逸王悻悻地道:“她将酿酒技艺糟蹋制作所谓的百花茶,讨好那……三个小姑娘,非我同类,本王懒得理她。” 我心中暗笑,心想他恐怕是想说讨好母后,临到了嘴边,才接那三人推了出去抵数。 安逸王这样的人,脾气倒真是如此,清妃弄些茶不茶,酒不酒的东西出来,难怪他如此反感了。 可我想的却不是这个,仿佛脑中有一根线将某些东西串了起来,答案呼之欲出,可真要仔细去想的时候,却怎么也捕捉不住。 “小姑娘,在想什么呢?” 我欠身道:“王爷,实在对不住,妾身当真没有时间……” “不行,今儿你非试试不可,我那皇侄如若怪责下来,你就说是本王叫了你!” 他不肯罢休,瞪了眼望着我,我虽为宁王内眷,可遇上一个这么不管不顾的人却让我无可奈何,难道真要随他去品饮什么酒? 正在此时,却有三名宫人从远处小径匆匆地走了过来,看他们脚步匆匆的模样,我不禁一怔:有事发生了? 一会儿,那三名太监就来到了我的面前,向安逸王行礼之后,甩了拂尘传旨:“皇太后有令,着花顺人晋见。” 安逸王奇道:“李公公,什么事啊?要您亲自前来?” 李公公恭敬地道:“王爷,皇太后想赏些物件儿给花顺人。” 我瞧了瞧这李公公的古井不波的脸色,皇太后身边的总管太监自是修炼得成了精的,倒是瞧不出什么异样来,只是暗暗纳罕,皇太后如要赏赐,直接使人送去我的住处便罢了,何必又叫人来请? 如此一来,却是能够摆脱安逸王的纠缠,别让我去给他品评什么酒了,如是抱歉地向安逸王道:“王,只能等下了回再来品评您的酿酒了。” 安逸王为人虽是单纯爽直,可皇太后的旨意却是万万不敢违的,只得道:“那好,本王和你同去。” 居然像牛皮糖一般地缠上了。 那李公公脸上虽是平静,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可眼神却有些隐忍,忍了半天没忍住:“王爷,皇太后忙着呢!” 他便眼一瞪:“忙着又怎样?” 李公公是太后身边的老人,恐怕是看着安逸王长大的,对他有些无可奈何,只得一甩拂尘,不出声,只得在前面带路,让我跟着走。 我心中大奇,明显地,这李公公宣我宣得急,急得连避开安逸王的时间都没有,他知道是知道安逸王品性的,如果不被他搅和了,只要等他离开了,再宣旨才行,可现如今他避开他都等不了,什么事让他如此着急,非我不可? 他们带着前行,我跟随其后,他们走得极快,脚步声在地板之上敲击出空空的声音,雕花的回廊廊柱一根根向两边退却,几个转弯之后,我才发现来到了寿景宫的东边,一角黄色的飞檐从青翠的树木之中冒了出来,这里,却是华清宛:皇太后浸汤沐浴的场所。 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心中疑虑不解,脚步不由自主地缓慢了下来,李公公感觉到了,回头望了我一眼,向我微笑:“花顺人,快到了。” 我只得加快了脚步跟上,走近清华宛,却隐隐感觉到了这里守卫森严,门口增加了岗哨,有些宫女太监行动之间衣带风声,显然身具武功。 当我们走近之时,安逸王却被拦了下来,是大宫女传了太后的口谕叫他回宫安歇,安逸王虽是一路跟来,见其门不得而入,只得无可奈何地离开,离开之前反复地叮嘱我,一定得等他拿了酒来试。 我被带进厅内的时候,正中的椅子之上坐着的正是皇太后,没有想到的是,皇后和皇帝分别坐在了下首,而太子,却也立于下首,夏候商却没有见到。 皇太后脸色淡淡地,看不出好坏来,偶尔有杯碟相击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却是皇太后从身边侍立的嬷嬷手里拿了杯子饮茶。 我进门伏地行了大礼,心中暗道,难道事发?有人查出了我的身份,今日便是我的大凶之日? 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皇太后淡淡地叫了平身之后,便任由我站在一旁。 她缓缓地将杯碟放下道:“此事,就如此吧!哀家虽老了,管不了那许多事了,但此事既发生在寿景宫,哀家说不得,也只能管管了。” 她双目微睁,往堂下一扫,特意地在太子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太子居然身躯微微发抖,脸色煞白。 皇帝更是恼怒之极地望了太子一眼,这才向皇太后道:“母后,儿臣谨遵母后懿旨,择日让他们成亲。” 皇太后冷冷地道:“哀家累了。” 当即站了起身,淡淡地往下一望,我虽是站得极远,也感觉到了脸上如刀刃刮过,更别提那太子了,早不是刚刚在皇太后面前撒娇扮嗔的模样,他身后如果不是有宫女悄悄地扶着,只怕会跌了落地,我瞧他的神情,却是真正的害怕,平日里淡定自若,冷酷如冰的样子,早已消失不见。 可直至如今,我也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成亲,谁要成亲? 皇帝脸有愧色,嗫嚅不能言,半晌才道:“母后,您放心,朕定会妥善安排。” 此话一出,皇后的脸色便如白纸一般,太子更别说了,身形居然晃动了两下,几乎跌倒。 第六十三章情动,不要搞错对象(一) 正值此时,皇太后才记起了我:“去隔壁照顾你的柱子。” 我很是吃惊,叫我过来,为的就是照顾宁王?他身边侍婢多着呢,干嘛要我照顾? 莫非他身受重伤? 我跟着带路的小黄门走了殿门,来到偏殿,刚刚跨进门槛,走了没两步,却听见身后的殿门关上了。 我暗生警意,轻声叫道:“王爷,王爷……?” “恩,是你?”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属正常,我松了一口气,从屏风边转了过去,却看见他坐在一张宽大的宝椅之上,身躯却是靠在案台之上,背向着我。 我缓缓向他走近,边走边道:“王爷,皇太后叫妾身前来侍候……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发生的一切处处透着诡异,我未入局中,却是怎么也瞧不出端倪,仔细打量夏候商,从背后看,他并无任何不妥,左手边放置的一盏清茶冉冉冒着白气,显是宫女们放下的。 “不用了,你出去吧!” 他的声音平静冷淡,如漠北霜雪,我一怔,走近他的身边,道:“王爷,皇太后的旨意,妾身可是不敢违背。” 我走近他时,看清了他的身体忽地绷得极紧,背部的府绸折纹消失不见,仿佛当年潜入敌军大寨之时,号角忽响,四周围涌进了无数手持戈剑的西夷军士,剑拔弩张。 再一望去,就发现了他头发虽是整体齐整,鬓角却略有些凌乱,更有些汗湿的模样,心中更是疑惑不解,便道:“王爷,让妾身为您整装洗嗽罢?” 我拿起放在衣架上的外袍,走近了他,才将手放上了他的领间,就被他用手一拨,挥了出去:“不用!” 他这一挥手,力量极大,打得我的手生疼生疼的,连手上的衣服都跌了落地,我心中暗生了恼意,忍气吞声地道:“王爷,那妾身叫了宫女前来侍奉。” 我转身就往门口走去,未走两步,却被他拉住了手,道:“别走……” 我这才发现了不妥,他手心滚烫,手指微微颤抖,像是发了痢疾,回头打量他一眼,却见他脸色潮红,另一只手环抱住自个和的身躯,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我忙上前道:“王爷,您怎么啦?” 话音未落,却被他拉了入怀,他的唇颤抖着寻找着我的,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之内一般,他身体的热度终于让我明白,为什么皇太后急急地找了我过来侍候,原来,他被人下了药! 以他的武功和本领,也会被人下药? 耳边听见了他急促的喘息之声,他脸上的汗滴在我的脖颈之中,却是热的,他的手指不耐地拉扯着我身上的衣服,我听到了衣帛撕裂的声音…… “王爷,王爷……”在他将嘴唇离到我的脖颈之间的时候,我终于能够出声:“您到底怎么啦?” 他一声不发,嘴唇却是越来越下。 我急了,虽是悄悄地将手腕上的手镯按钮按下,那药丸跌入手心,只要将此药丸丢入他的嘴里,他便入旖旎幻境,可左手却被他的身躯压住,可要怎么丢进去才行呢? 我将身躯扭了扭,衣裳更是被扯得露出了一边裸肩,望见了那一片洁白,他的眼神却是更加深幽,滚烫的嘴唇覆盖上去,在那一片裸露上吸吮,我这才将拿了左臂抽了出来,手心握了药丸悄悄往上。 拳头来到他的胸膛处,却感觉他的嘴唇离了我的肩部,抹胸一下子被他挑开了,嘴唇便凑了上去,咬上了胸前那点,力度却是不可思议地轻柔,用舌尖拨弄挑逗,那种酥麻之感便由那里传遍四肢,让我的身躯软得差点握不住手心的药,嘴里也呻吟出声:“别……” 心中虽是极不愿意,可那个“别”说了出声,却是柔媚糯软,仿佛嘴里含了春日刚刚出炉的丝糖,将舌头都给粘住了。 这样微弱的抵抗,他自是不予理会的,继续攻城掠地,见他继续往下,系了青色锦带的头到达了我的腰间,他几乎是跪在了我的双腿之间,我急了,顾不上许多,腿一软,便顺势软倒在地上,这才对上了他的双眼,却瞧见一双仿佛盛满了醇酒般的眼,眼内柔光鳞鳞,仿佛盛满了解之不开的深情,我怔了怔,却来及不思考,左手往上凑近他的唇边,嘴唇却是覆盖了上去,伸出舌头轻轻一舔,我从不主动,如此作为让他大吃一惊,眼神之中闪过狂喜,仿佛获得了整个世界,嘴唇更是不由自主地张口,那颗药丸却是顺势滑入了他的唇间,此药丸遇嘴里唾液而化,他只来得及抬头望我一眼,便缓缓地滑落软倒。 他的上半身依旧环抱着我的双腿,头垂下的时候靠在我的脚踝之上,虽是隔了一层鞋袜,却也感觉到了他面颊滚烫,我好不容易将腿从他的双手之中抽了出来,站起身来一看,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然撕成两半,不能蔽体,只得勉强将抹胸戴好,左右看了看,从衣柜里拿了件披风披上。 而这个时候,夏候商却是蜷缩在地,双手环抱着自己,双腿往内弯着,仿佛一名婴儿,我见他情形不对,走上前去瞧了瞧,却见他脸色绯红,嘴角含笑,仿佛坠入了极美的梦中,小七将这药制出来的时候,也给小二试过,试过之后,小二有好几天脸都是红的,不敢抬头望人,不知道夏候商却是沉迷在什么境像之中? 时下天气并不温暖,虽不至于像冬日那么寒冷,但门缝窗棂并未用门封封住,从门缝之中吹过来丝丝凉意,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拉紧了披在身上的织锦披风,可夏候商睡在地上,脸上神情却仿佛置身于春日暖阳,脸上的神情更是和刚才不同,那样心满意足,仿佛守财奴握住了天下所有的财富,我不由有些好奇,拿脚尖踢了他的俊脸一下,他并无所觉,反而拿脸蹭了蹭的我的脚,仿佛睡梦中的孩子不由自主地拿头去蹭抚摸着自己头的母亲的手,我看得有趣,便又用脚踩了他一下,将他的脸给踩扁了,他依旧一无所觉,嘴角的笑意都没转变,这就较为无趣了。 我收回了脚,因来这里之时,途中路过花园,脚底有泥,将脚底绣的梅花印在了他的脸上,倒似几分女子脸上的钿花,我笑了。 第六十四章情动,不要搞错对象(二) 哪曾想,他也笑了,并笑出了声,嘴里朦胧地道:“我愿意,愿意……” 他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地颤动,脸上神色却如春日桃花,眉头舒展,一缕黑色头发散在了麦色的额头,衬着脸颊那朵泥色的梅花,全没了往日的凛烈与冰冷,看来,他确是做了一个好梦。 “你愿意什么?”我蹲下来逗他。 “愿意舍下一切,舍下所有,只要你能,你能……”他浅浅地笑着,嘴里仿佛含了醇酒,眼睫毛颤颤的,仿佛醉意熏熏。 这药丸的功效倒真是不错,竟能让人敢做平日不敢的,敢弃平日不愿弃的,所以,在梦中就能得到现实中不能得到的。 可他不是应该顺着刚刚没做完的事继续下去的吗?怎么仿佛跑题了? 这可不大妙,这药丸能让他感觉他仿佛真的已和我那个什么了,如此一来,他醒来的时候,才能不产生怀疑,可如今看来,却是不大妙,是不是因为他先被人下了药的原因,让两种药发生了不可预期的变化了,所以才让他的感觉跑了题? 我未免忧心忡忡,如果这样,可就麻烦了,如果这药产生不了我被办了的感觉,醒来之后他不会产生怀疑? 我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踱了两步,想着解决的办法,思摸着是不是再丢一颗药丸进去,如此一来,那被两相抵消的药效终可以显现出来? 可我有点儿怕事过必反。 正犹豫间,躺在地上了那人身躯却是伸直了,绷得极紧,双手尤是怀抱了他自己,可身形却是不停地动作……我如果看不出他在做什么梦,那我真是头猪了。 我松了一口气,看他在地上如鱼般挺动的动作,实是不雅,从床塌上抽了床被子下来,将他盖住,以免污了我的眼眸,谁曾想他却一把抱住,在被子上动了起来。 眼睁睁地看见被子上湿了一大块,我想,我的脸终于红了。 哎,他的精力也恁地充沛,做个春梦而已,都要不停地做,害得我整晚没觉好睡,刚一睡着,便忽地被仿若鱼在地板上啪打的声音惊醒,有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身在厨房,大师傅正拿了利刀镗鱼,鱼儿则死命地挣扎不休。 天微微亮的时候,他才终于消停下来,我下了床,来到他的身边,想将他从地上扶起,好歹扶上床,却未曾想晚上他的精力充沛,如今却是浑身软绵绵的,比千斤死猪更沉重,让我根本没办法将他拖了上床。 殿外传来了隐隐的人声,钟漏穿过重重的宫殿传了过来,再过一会儿,想必会有人进来侍候,想了一想,他身上衣裤整齐,裤子上肯定是有情动的痕迹的,如此却是惹人怀疑,看来,只能帮他除裤,除衫了。 我先帮他除衫,解开前襟双飞结,把他的左手臂从衫袖之中脱了出来,这个容易办,另一个袖子却是要翻转那半边身子的,却是极为难办,他的身子死沉死沉的,我搬了半天搬不动,别无它法,顾不上许多,只得拼命地拉扯,用脚抵住他的左肩,才将上半身衣服从地板与他身躯之间拉了出来。 接着是中衣,也依法炮制。 不过除了上半身衣物,就让我累得浑身是汗。 他的上半身裸露了出来,上次中刀的地方依旧有一小块药膏贴着,优美的身形让我看得仿佛第一次见到。 想想以前,军营不远处有一条小河,一到夏日,兵士们如煮饺子般除光了下去游水,他们的屁股我都一不小心地看了不少……可这位宁王殿下,却是从不参与的,沐浴冲凉都是用大木桶装了热水,躲在帐篷里进行……用小七的说法,这个还是个男人吗?比你还害羞。 胡思乱想之中,殿外隐隐地传来唱诺的声音,我忙开始给他除裤子,原想着不给他除算了的,可那裤子上中间那一大块湿得如此明显…… 殿外隐隐有人轻声细语:“殿下醒了吗?” 我顾不上许多,扯开他的腰带,如除上衣一般地拉扯了起来,却未曾想那裤腰卡在了臀部,不上不下,更要命的是,殿门外传来叫唤:殿下,该起了。 这是负责叫皇子们起床的小黄门,每到时辰,便会叫起,三遍之后,如果皇子们还没有声息,这些侍候的人便会自行开门进来,这也是皇太后定下的规矩之一。 我说,这宁王都已经分府出宫了,这些人怎么还老守着这规矩不改呢? 眼看叫到了第二遍,可他那裤子依旧卡在臀间不上不下,我急得头顶冒汗,四周围望去,却瞧见殿角木制的茶几上放了一个针线盒子,忙跑了过去,揭开盖子,谢天谢地,里面有一把剪子。 我连跑带跳地拿了剪子来到夏候商面前,朝着他的裤腰带动剪,可此时,殿门却传来了吱呀之声,我忙将放在他身边的被子捞了过来,殿门打开之时,刚刚好盖住了我们两个。 可以想象得出宫人们看见我们两人大被同眠地躺在地上时的表情,必十分精彩,可我没时间看……正忙着除裤子呢。 好不容易将他的裤子给除了下来,我才将裤子团成一团,顺手摸了摸,摸到滑腻的肌肤,坚硬如铁的臀状物品,再往侧边摸……没敢……话说,我也是女人好吧! 就听见外边有人咳嗽:“殿下,您……您……该起了。” 为什么说“外边”呢?因为为了除裤子,我将整个头缩进了被子里。 所以,可以想象得到,一张大被盖了两个人,且在地上,被子一拱一拱地依旧翻着如波浪般的红浪……无视一众宫人端了托盘,漱具在旁等候,旁若无人到如此程度…… 难怪那不得不前来打扰的小黄门结巴成如此情状了。 我忙伸出半边脸来,朦胧不清地道:“有劳了。” 不约而同地,那四名宫人同时轻吁了一口气,可见这情景让见惯了皇帝宠幸后妃的宫人们也无法以平常心视之! 吁了口气之后,那两名宫女,两名太监,不约而同地全望了地板之上放置的脚尖,脸上的神情非常地端正严肃。 第六十五章情动,不要搞错对象(三) 那夏候商还没醒,这可是个大问题,我悄悄地将左手中指曲起,出死力地朝他太乙穴敲了下去,不一会儿,就听一声低沉绵绵的咕哝之声:“这是……” 我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幸好他的脸埋在被子底下,没有人瞧得见我里面的动作。 “王爷,该起了,妾身,妾身实是无法扶起王爷,所以……” 他沉默了半晌,恐怕是在回味昨晚,感觉他的手动了动,恐怕是在摸地板,感觉到自己躺的不是地方,又过了半晌,才轻声道:“凝儿,你可好?” 我一开始尚不知道他唤的是谁,怔了半晌,才胡乱答道:“妾身扶王爷起来。” 他却是不要我扶,连被带人的一把抱起了我,虽则晚上消耗太大,有些站不稳,趔趄了一下,惊得两名太监同时上前搀扶。 “不用。”他淡淡地道。 我偷偷地望去,却见到两名宫女脸红过耳,侧了头不敢望,我明白了,我那裤子除得很是干净,我身上的被子虽垂了下来帮他挡住了一些地方,可有些地方还是似露非露,也不知道露出了关键位置没有……我沉思了一会儿。 他恐也感觉到了,脸上却是无所谓的神情,反而嘴角依旧有浅浅的微笑,他抱着我转过一个屏风,将我放在床塌之上。 那四位宫人到底没敢跟过来,只在外面收拾,我耳朵很灵,听见有两声倒吸气的声音传了进来,是不是发现那裤子了?话说了,这些宫人们不是训练有素的吗?就这情景都大惊小怪的? 胡思乱想之中,我忽地听他隐有些愧疚的声音响起: “凝儿,昨晚……可有伤着你?” 我抬眼对他一望,却见他眼眸之中有些怜惜,又有些歉意,疑心忽起,他为何对我有了如此表情?我可是花凝昔,他无数姬妾中的一位! 可不是他心尖上的君辗玉! 嘴里却道:“妾身,妾身……有些受不住。” 他眼里的怜惜这才如雾般地淡淡散了,站起身来,道:“本王会叫御膳房炖些补品给你的,晚上有宴席,你休息一下……他人那里,就不必走动了。” 我心中的疑意尽消,宁王还是宁王,有许多事情都变了,但有一样没变,对被他无意间伤害了的人,还是有些怜意的,就如他初来西疆之时,陌生人连番的追杀,让无数保护他的护卫送命,他也曾站在那一片坟碑之中,脸露悲悯。 只是他无端端地叫什么“凝儿”,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 还好叫了两声之后,又恢复成了原样,唤我的时候不用称谓,直接吩咐便罢。 我欠了身道:“王爷,那妾身晚宴之时才来侍候。” 他点了点头,自己动手揭开床边的衣柜,取了套中衣穿上,这才步出屏风。 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我这才躺回到床上,吁了一口气,仔细回想昨天发生的一切:脸上含了慈祥微笑的皇太后,娇嗔如花的三位贵女,孝顺逗趣的太子,率直天真的安逸王,还有恰巧出现献花蜜茶的清妃,越想,脑中就越是清晰,仿如重重迷雾渐被拨开。 从我和夏候商进入景寿宫大殿开始,这出戏便开始进行了,太子为表孝心携了鸟笼进门,秦诗芝和故意和他唱反调,以便配合,他们两人的每一个环节都安排得丝丝入扣,当那雀儿要啄开瓶塞的时候,秦诗芝便以言语让江紫初和宁启瑶聚在一起,以便衣襟上同染了那香水……那香水应该是三位一定要借汤池的关键,但定是宫内常用的,如此,这不会被人握住把柄……那个被秦诗芝找出来的绢球,想必也不是偶然获得,那绢球被雀儿啄破,里面的绒羽飞扬而下,沾了众人满身,才使得殿内众人不得不整理衣裳。 可要怎么样才能让她们三人除却衣裳进入汤池沐浴呢?那花香和那些毛羽我可是仔细地闻过,打量过,并无不妥的。再说了,我们大家身上都沾上了毛羽,满室都是花香,也不需要借寿景宫的汤池一用啊……要三个人同时进入汤池沐浴,连略等一下都不得,这药物可不是一般的厉害,可为什么我们身上没什么感觉呢? 至于怎么样才让太子理所当然地闯进了汤池,这一层我倒不用思索太多了,此等借口略一找寻,便是一大把,日后略一打听便能打听得出来的,但汤池里宫女太监的配合却是一定要的。 这其中的细节,我不能解答的,只能等日后种种迹象显示,不过,其结果我却已然明白了,太子所做一切,在皇太后的眼里,不过小儿的把戏,她满脸慈蔼地坐在凤椅之上,笑望那自认为聪明的孙儿仔细计算,让他认为自己当真老眼昏花,却早就打定了釜底抽薪的主意。 在皇太后那凛凛一望之中,太子感觉的不单是阴谋揭露的惊慌,而是被人截足先登的恐惧,如是阴谋揭露,事情办成的话,他不过一顿禁足,可为遮掩皇室丑闻,那三名贵女却是不得不同嫁于他,那时他的表情应是惊慌而兴奋的,却不应是恐惧。 因那截足先登的人,是夏候商。 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便联接了起来,给夏候商下药的人,不是别人,却正是皇太后。 我想起席间皇太后赐给夏候商的那碟美其名曰金凤朝阳萝卜煮鲈鱼的菜,她还满含了慈祥的目光朝夏候商望了,眼看着他吃了两筷下去,才调转了头。 而夏候商被皇太后宣了过去的时候,正是药物发作的时候,所以,他的手指印才印在了椅子上。他强行以功力压下药力,恐怕初时是没有想到皇太后会行这一招,到了皇太后那里,那药才彻底发作了。 我不禁鼓掌叫好,这老得成了精的老太太将给人下药都办得如此光明正大,冠冕堂皇,众目睽睽……单一个“好”字又怎么能表达我对她无赖技艺高超的崇拜之意呢? 第六十六章太后,不兴这样老不羞的(一) 所以说,越高贵的人,无赖无耻起来,越叫人防不胜防。 看来,老太太深知夏候商的品性,强按的牛头不饮水,他母妃江妃娘娘将江紫初送入王府住了那么些日子,也没传出什么非让他娶了不可的传闻来,他对我们这些能弃能舍的卑贱之人自是不用客气,但对于那些能影响他前途命运的女子,却是小心了又小心,所以,老太太才亲自动手设计了自己的曾孙。 我再次肯定了一点,夏候商看来是打定主意当个太平王爷了,不过人家逼了狠了,他才想办法处理一两个侍妾示威,所用的手段却是直接而鲁莽的,我想起了孙美人之死,他让孙美人公然手持利刃反叛太子,何尝不会让太子放松了心防……如此做为,可不是一位深谋远虑能争夺皇位的皇子应有的,所以,我后来的背叛,以及媚蕊的失踪,太子才会没有再派人处理?只因为太子终认定他不过一介武夫,虽可统领千军,却不是当皇帝的材料! 却没想到个个认为他不是那材料,他自己也认为自己不是那材料,老太太却不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被设计了! 不过,以他昨晚憋得如此之狠的情况来看,他恐怕是对那三位没做出什么,但又能如何,只要他使不出武功,迈不了步子,离不开那汤池,没有办法离开,让人见到了他与三位女子同室,她们身上的衣服肯定是少的,或是没有的……那么,这事便成了。 又或是,清妃的花蜜茶也在其中起了些许作用? 那安逸王在其中又是什么作用?他拦住了我,当真只是为了品评酒?可若不是他,我也不会知道清妃献了蜜茶…… 我盯着青帐的缠枝花枝,反反复复地将前后过程想了一遍,更认定其中细节虽略有出入,但相差不了多少。 看皇后的神色,她在里面出力也不少,汤池的宫女,侍候太子,三位贵女的宫人,这其中的默契配合却是要她出手才行的。 看来,皇太后平日里装聋作哑的技术极为高超,高超得让她真认为老太太已然老了,真是她统领后宫了,手里面真有点儿实权了,让她将手伸到了皇太后的寿景宫! 皇帝的态度却是极为奇特的,根据传闻,自归政之后,他和皇太后政见时有不同,直至皇太后淡出朝政,但此次的事一发,让人奇怪的是,他对着她的时候,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敬意,却是连我的感觉到了,看来,皇帝如天下间所有的儿子一样,既想脱了母亲的控制,但一出了点事,还是希望母亲能给他担上一二。 所以,皇后和太子才会惊恐得几欲软倒,想必,他们也没想到关键时候,皇帝没有站在他们这边。 听闻,皇帝对这位太子却是极为宠爱的,和宁王不同,他与皇后相敬如冰,却是极欣赏太子,每每让太子监国,凡遇大事总是让太子参政,当年能让他代帝赴边,处理君家将一案,就足可看出他对太子的信任与尊重。 可这一次,他却是不得不听了皇太后的安排。 我想,如果宁王娶了那三位贵女,让朝廷三大世家不得不站在了宁王那边,又或由支持太子变成中立……恐怕,他会对宁王更为防范厌恶吧? 这其中最无辜的,算是宁王了,谁知道进了宫和皇太后聊了一下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无端端地多了三位王妃,且个个贵不堪言……以后,宁王府可真是热闹了,光是谁为正,谁为侧,就够他头疼的。 我不禁有点儿同情宁王,他能剑指千军那又怎么样,在皇宫这样的谋略场所,他依旧不过是人家手里的一颗棋子。 最主要的是,昨晚上,在地上扑腾了一晚,真难为他了。 我有点儿内疚。 我睁圆了双眼仔细地思考,却没曾想宁王由外间的宫女们侍候穿上了衣服,无缘无故地又转过屏风走了进来,等听到脚步声,听到他的话:“本王,本王……会给你名份的……” 我才反映过来,这现在这个样子,很可能既呆且傻,又带了点儿茫然,面无表情,看在他的眼里,恐是被他误会失去了……却换不来什么。 我脸上自是不露出端倪,只是转过头朝他一望,看清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愧意,这才轻声道:“王爷说什么话,妾身本就是侍候王爷的……” 他已是一身紫袍锦衣,头束玉冠,腰束锦带,穿着整齐,想是先要拜访太后,商量昨天发生的事,再去拜访皇帝皇后,又或是一齐拜访,定下日子成亲,所以才穿了正装。 我心想,要走你就快走罢,立在这里,我没办法想清楚些事了。 这话自是不能说的。 可他站在床头良久不动,我不能老向他望着,只能望了他紫金绣线的腰带,轻声提醒道:“王爷,太后娘娘那里……?” 他这才道:“那你好好休息。” 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面,我这才吐了一口气,正想着得找个机会通知小七尽快调动人马打听消息,就听到有小黄门唱诺:“皇太后驾到!” 这声音一宣,差点没将我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老太太来做什么?怕自己的皇孙被那药物一祸害,失常了,所以一大清早地亲自跑来弄清楚? 那我是穿上衣服准备她随时传见呢,还是就这样在被子里装被宁王折腾惨了? 我决定还是躲在被子里算了,想来皇太后不过心痛孙儿,至于我,她怕是早就忘了有这么个人了。 我张了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她带来的宫人脚步声轻轻的,衣裳磨擦的声音几不可闻,可见她宫内宫人管得严谨,单此一样,我便知道她从来都没有老眼昏花过,那皇后只怕是脑袋有些了了问题,才会认为寿景宫有机可乘。 宁王磕地行礼之声,众宫人拜见之声,一番忙乱之后,又听到皇太后叫人退下,可见大厅内只剩了下他们两人,才听见皇太后道:“商儿,可有什么不适?” 宁王的声音有些闷闷的:“禀皇祖母,孙儿并无不适。” 第六十七章太后,不兴这样老不羞的(二)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可能皇太后也感觉自己有些老不羞,所以不好意思说下去。 夏候商也有意思,她不说,他也不问。 两人僵住了。 终还是老人家脸皮厚一点,一声咳之后,皇太后道:“昨儿个风大,哀家夜观天象久了,有些嗓子痛……” 夏候商便答道:“皇祖母的玉露枇杷膏用完了?” 听了此话,我差点笑出了声,这夏候商太绝了,老太太装病想叫他心软接话,顺理成章地用亲情相胁,谈来谈去,下面的话可就好说了,谁知他不上当,直接问上了枇杷膏! 可见夏候商早明白了皇太后捣鬼,所以连她都埋怨上了。 又是一阵沉默。 皇太后又是一连串的咳,咳得很厉害,夏候商一开始默不作声,直到最后,才忍不住道:“皇祖母,可要紧吗?可请了御医?” 在成了精的老太太面前,他还是嫩得很啊! 果然,就听皇太后余音寥寥的咳声之后,声音便是无奈而悲廖的:“商儿,皇祖母无事,只是年纪大了,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有时脑筋便有些糊涂了,自认为是为儿孙们好,儿孙们也不会领情,哎……又想着在这世上不会有几年了,若能抱上位曾孙子,如以后入了土,也有些事儿可跟你皇爷爷聊聊了……” 这个倚老卖老的老家伙,设计了人,还要人给她拍手叫好! 我几乎要拍手叫好,这才是人物呢! 夏候商闷闷的声音响起:“皇祖母,皇兄年长过我!” 他的意思是,你怎么不叫太子生两个曾孙给你抱抱? 皇太后叹了口气,却是没有接他的话,又过了良久才道:“商儿,有些珍宝,无论拥有的人怎么样藏着,却总是有宝气冒出的,还不如想办法善用这些珍宝。” 这是在劝他善用自己的才能,不让珍珠蒙尘。 “皇孙不明……” 皇太后便有些意兴阑珊:“无论怎么样,昨天汤池发生的事,你总是要负责任的,皇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夏候商急道:“皇祖母,皇孙什么也没看到,为何要皇孙负责?她们,她们……是自己……” 皇太后好整以暇起来:“你没看到有什么关系?皇后看到了,一众宫人都看到了,哀家也看到了,你忘了,你身上挂的,可是……”她再老不羞,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不过我能猜得到,他身上挂着的,可是三名赤裸裸,半秃秃的妙龄少女。 我要用牙咬了被子才不会笑了出声,这夏候商可太冤枉了,闭了眼睛,什么也没看见,却让三个女人缠了个结实,却还是落得个毁人清白的名声。 夏候商声音略有些提高:“皇祖母,您不能如此!” 皇太后声音有些疲倦:“商儿,叫你娶两个侧妃而已,皇祖母什么好话都跟你说尽了,你怎么还是这样,是不是非要皇祖母入祭殿请了你皇爷爷跟你商量,你才听从?” 这话说得有点儿重,夏候商依旧沉默了良久不出声,隔了良久才非常迟疑地吞吞吐吐问道:“是两个?不是三个?” 我绝倒,他居然不知道挂在他身上的女子有两个,还是三个!老太太找的药物也恁地厉害了一点。 不过,我也疑惑了,有谁幸免于难? “哀家应承过你,那正妃的位置,总是要留给你喜欢的人的,所以,无论她们是谁,也只能得了侧妃之位,泰江两位,人品才学家世都算是好的,原本足以成为你的正妃,只可惜出了这样的事,皇家虽是会认账,她们自己也只得忍了这个气,如此才能成为侧妃,商儿,你还能叫皇祖母怎么做?” 太子定下的这个计策原是极好的,他知道三位女子身份地位相差不了多少,无论娶了谁,另两名都不会甘居人下,只有另寻出处嫁了,可他不愿有任何一方的势力落在宁王的手上,所以,才定下此计,让那三位不得不忍气吞声地全收入他的手中,只是可惜,凡成功之谋略,无不是天时,地利,人和,他此计虽好,却找了个不该找的地方实施,虽说是不得不找此地实施……有了皇太后坐镇,此事却是怎么都会大事化无,小事化了的。 原来是宁启瑶躲过了,看来皇太后对自己的嫡侄女儿还是好一点的,不忍心将她如此算计,让她成了侧妃,怎么也会让她登上正妃之位,说不定夏候商某一天开窍了,宁启瑶成了夏候商喜欢之人,那这正妃之位还是她的。 再者,三位之中留了一位,还是位最值得争得,却是可以让太子有些念想的,不至于让他失望得做出什么事来。 话已至此,老太太一番的软硬兼施,听得我叹为观止,心想,她已经把话说得这个份上,什么都替夏候商考虑了,如果夏候商还不答应,那么,夏候商也枉为人子了。 外间果传来闷闷的声音:“皇孙谨遵皇祖母懿旨。” 皇太后这才吁了一口气道:“商儿,哀家怎不知道你呢,你的脾气,和你皇爷爷一样,可他是皇帝,为了整个朝局,也不得不三宫六院地养着……” 她这一辈子的事要向自己的孙儿述说一番,还是有些难以启齿,所以,她只隐隐地一说,便停了下来。 夏候商闷闷地道:“皇祖母,皇孙并不是皇爷爷。” 他明显地表示了不愿意凑热闹争夺那个皇位,只可惜,皇太后怎么容他后退? “好了,商儿,其他的就不必说了,如今出了这事,也是件好事,她们性格虽是不同,却可以互相补足,商儿……好好地待她们把!” 夏候商低低地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皇太后便站了起身,在外间踱了两步,忽地道:“商儿,那花顺人可给她吃药没有?可别弄出了事,以后伤了身体。” 有没有搞错,这种事儿她也管!为了不让妾室在有妃位的人前边生出皇子,事后可是要做预防措施的,如果不然,到真的有了的时候,再用药打了下来,可是要伤身的。 我有些担心,这可不好做手脚,关乎皇室子弟嫡庶有别,是有人眼睁睁地盯着,且有好几人同时盯着! 第六十八章宁家,为何被放倒? 难道我还得莫名其妙被喂通药不成? 只听夏候商道:“皇祖母,您请放心。” 她这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唤了人进来侍候,摆驾回宫了。 送驾之后,夏候商便明显心情不好,在外间独自一个人坐了许久,又踱过来,踱过去的踱了许久,才唤人备了轿子,出门去了。 他居然忘了吩咐旁人给我喂药了! 倒让我省了番心思。 我一直在床上挨到下午才起床梳洗,才梳洗装扮完毕,安逸王见缝插针地闯了进来,一进门就带来一屋子的酒香。 笑眯眯地对我道:“本王知道你没空去本王那里,所以。今儿本王自己带了酒来,来来,来,你尝尝?” 他从腰上摸出一个酒壶,吩咐宫人取了酒杯,斟了杯酒给我,我见那酒黄黄澄澄,未入口中,却是满屋的余香,略一闻,便知道,比那百花酒可是多了不止一样东西在里面。 且多是温补有益身体的。 见他殷切地望着我的样子,我知道这酒如果不喝,他又会缠个没完,只得略饮了一口,一饮下去,却是满口绵香,酒原是冷的,可到了舌尖,却是清润之中又带了温意,到进到喉咙,那股暖意便更为明显,进入腹中之时,整个人就暖洋洋的,仿佛在阳光下晒着一般。 此等感觉却是我从来没有的,不知不觉,就把那杯酒全饮了。 他眼睁睁地望着我:“怎么样,怎么样?” 我叹了一声:“王爷,此酒真乃天上酬浆,我竟是从未饮过。” 如此一赞,便让他的双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那是,那是,也不看用什么材料做的。” 我仔细品了品,略有些奇怪,只觉其它材料倒是品了出来,但有其中一样带着一股若有若无清香的,却是从来没有见过。 便道:“除了原来那十几种异花之外,此酒里面是否掺了雪莲,人参,枸杞,首乌?” 他连连点头,却是不愿意品评对还是不对。 我原想逗他说出那种东西来,再称赞他几句,顺势打听一下宫里的情况,想来这安逸王一天到晚的周围游荡,知晓的东西怕是比旁人多的。 哪里知道他并不接我的话,只道:“小姑娘,这只是本王研究的其中一种酒而已,过几日,本王有空了,再让你品尝其它的。” 我无语,提醒他:“王爷,过几日,妾身就要出宫回王府了。” 他有些惆怅,忽恨恨地道:“小姑娘,那一日先前时候不是被那姓宁得姑娘拖住了,本王就有时间让你品尝另一种酒了。” 我脑中倏地一闪,出事那日,除了和我说话,他还和宁启瑶说过话,那么,从他的话语之中,我或可知道宁启瑶避过了这次事件的原因? 我道:“噢,你找宁小姐为你试酒?” 他摇了摇头:“她懂什么酒?”左右望了望,见屋内无人,才小声地道,“小姑娘,你可小心一点,她打听那天商团的事呢!你放心,本王是死也不会告诉她的。”又担忧道:“母后如果知道本王斋戒之日去了那里,恐怕是要禁足本王半年有余了。” 原来,宁启瑶不知道怎么听到了风声,隐约知道那天晚上安逸王也在那里,便前来打听当晚给她下绊子的人,以她的性子,只要是略微传些风声进入她的耳内,恐怕她进入了汤池,除了衣服,也会从里面跑了出来找人问个明白! 毕竟,上次事件,会让她感觉她所受的是从未受过的侮辱。 所以,她才避过了这一劫? 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她自己派人查到的?我总觉得事情太过巧合。 安逸王很担忧:“小姑娘,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如果被她知道了,她可是会敲诈本王不少好东西……” 我斜着眼望了他一下,又恢复成低眉顺眼的模样,道:“宁小姐端庄文雅,怎么会敲诈您的东西……” 我这眼神很有些不以为然,安逸王便呲了一声:“她平日里倒是端庄文雅的,可那一日啊,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本王都比她坐得端正!” 扭来扭去,自然是身上不舒适想迫不及待地进入汤池洗浴了。 果然,有人在事发之前将她引了出来,看来,这又是皇太后的手笔? 如此说来,皇太后早知道安逸王那晚去了那里,也明白夏候商的行踪?说不定还知道将宁启瑶编排了一顿的人是我? 这老太太厉害。 我心中升起的却不是害怕,却是兴奋,她既如此厉害,只要她出手相助,何愁君家将的沉冤不能得雪? 安逸王越想越忧,本是坐着的,却又站起身来,在凳前踱了两步,复又坐下,喃喃地道:“可宁启瑶是怎么知道的呢?她为什么会问这话呢?” 我一惊,望向他,原来这王爷只是比较一根筋,并非不聪明,我心知皇太后即使知道,恐怕也会装聋作哑,更要将这件事不动声色地掩盖了,心中更是大定,劝道:“王爷不必着急,这几日她不是没再问你吗2,以她的脾气,就应该以为是找错人了!” 安逸王心中大定,拍了拍胸道:“噢,你这小姑娘看人倒是挺准的,那宁启瑶的确是这种性格,如果她知道什么,还不将我缠死!” 放下心来,安逸王便恋恋不舍地走了,边走边咕哝:“好不容易找了个知音,却在皇宫呆不了几天,不如本王找我那皇侄要了这小姑娘来?” 此时我正饮一口茶,听了他这话,差点被那茶给呛死,这安逸王行事也太天马行空了一点,向自己的皇侄要姬妾的事儿居然都干得出!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恐怕也知道自己的话太过分了一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终告辞而去。 昨天的事既是在寿景宫发生的,以皇太后老而弥坚的能力,自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传了出来,那些该处置的恐怕都是暗暗地处置了。 我唯有等着人送来消息给我。 今晚既有夜宴,想必乌木齐早已受邀入宫,而化身为慕容归的小七,也会随之入宫的吧? 第六十九章夏候商,身上挂着几个美女的秘密 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我屏退了宫人,只说想要自己休息一下,独自一人留在了内室。 至于夏候商,昨天出了这么大的事,宫内虽无风声传出,但江妃那里,他确实不得不去解释一番的,所以,他会很忙。 而我,自从被一帮宫人看见和夏候商如此‘恩爱’之后,我在他们心中的分量想必重了,我虽只是一名七品顺人,也不会有人前来寻事。 我知道无论我身处何地,小七都会找到我,他少时与狼共舞几年,鼻子早练得和狼一样灵敏。 而他的身手,足以让他在宫内来去自如。 我们约定的时间已到。 我听到窗棂缓缓而开的声音,睁开眼睛,看见小七一身太监服饰站在我的身前,他手里托了一个青色瓷褒,细白的瓷器侧面画着浅浅的梅花。 “这几日风寒,夜半有些风冷,属下给您煮了暖胃的珍菌吞飞龙,您可试试。”他将手里的瓷褒放在我身边的茶几之上,取了碗,用汤匙舀了汤入碗,这才递到我的手上。 汤碗入手,不烫不冷,温温的,刚好可以人口,我便接过了,舀了一羹入嘴,赞了一声:“入嘴清甜,不错。” 我故意不望他神色淡淡的脸,只是手里不停,又舀了几勺入嘴。 这才问道:“你随乌木齐来到宫内,已经三日,该联系的人,可曾都联系好了?” 他躬身道:“属下一切都已置办妥当,将军既已将一切交予属下打理,属下自当尽力。” 我望了他一眼,他这是在和我赌气呢,一口一个将军的,每一次他生气了,便会如此。 我叹道:“当年的发往边疆的罪奴,凡能为我所用的,我已叫人妥善安置,只盼步下的这个棋子,终能用得上……其实,我是很不愿意走到这一步的。” 当年,我在军中日久,便越感觉皇帝对君家将的百般不放心,既察觉了,那么我这种人,便怎么也会想办法加以预防的,西疆乃是极为寒苦之地,所以,朝中若有大臣因事获罪,皇帝老儿极喜欢将人发配流放西疆,我暗暗挑选那些与朝中盘枝错节的大臣眷属救了,偷偷安置,这些犯官罪妇却是教养极好的,所以,宫中之人极喜欢买了其年少的后辈入宫为奴,身份虽是卑微,但始终在天子身边,有些消息,终是灵通一些。 听闻皇太后当年就是由罪奴入宫的。 这是一枚暗子,原想着预防的,却没有想到,在我还没有用它之前,君家将便倒了,如今,这枚暗棋终于有了用处。 我道:“既如此,小七,你看看有没有人能探到寿景宫消息的,叫她暗暗观察寿景宫昨日可以异动!” 他望了我一眼,脸色沉沉地道:“不劳您吩咐,属下已经探听清楚了,昨日卯时有五名宫女三位公公被派去工局领宫灯,回来的途中,却是遇上了流匪抢劫一位过往官商,受了余祸,那辆马车,连同宫灯,一起被烧了,八人无一人幸免。” 我点了点头,这八人,想必就是昨天事后有牵连的人等,心想一惊,昨天发生的事,他也留意上了?只不过,如果连他都留意了,那么,其它人又怎么不会留意到? 我道:“那你可是知道,昨天寿景宫发生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属下查探不出,寿景宫不同别的地方。” 我吁了一口气,心想其它人也必是如此,看来皇太后只把她想要别人知道的信息传了出去。 我想起大殿空中飞扬飘下的那漫天白羽,我曾伸手拈了一片在手,却是洁白透明,不见任何异样,便问小七:“你说,有什么地方,会让三位端庄守礼的女子迫不及待地想要沐浴?” 小七想了一想,望了我一眼:“人之常情,蚊叮虫咬,身有恶臭,雨天滚入泥浆……您少时踩了狗屎也会如此!” 终于听到他含枪夹棒的语气,我甚是欣慰。 “有没有一种东西,比如说能沾在白色的羽毛上,遇了香水,沾上皮肤,却能让人不适,不得不沐浴?” 他见我反复地问这个问题,神色终是认真起来,沉吟半晌道:“属下年少时身居狼窝,如是久未冲洗,身上便会痕痒,但却因为长了虫虱……属下后来研究苗疆蛊术,所谓蛊术,看起来神奇,实则不过驱虫之术而已,有些蛊太无形无迹,实则因为所驱之虫却是极为细小的,藏于衣衫之中不过细纱的十分之一大小,您既是拿起羽毛看都没有异样,想来就是这种虫子了,它以人的皮屑为食,对人一般没有伤害,但身上若是沾了能驱虫的香味,却是能让它聚沙成何,让人百般痕痒。”我前后一联想,终于明白,太子所用的手段,便是如此,他让那三个女子身上都染了香水,后让白羽飘飞沾了殿内之人满身,因香水的味道满殿都是,白羽更是飘得人人身上都有,因而便不会有人怀疑他却是特地针对那三位女子而已。 小七见我沉默不语,知我在思考问题,我却不向他解释,只是端了桌上的汤水又饮了一口。 他终忍不住,问道:“寿景宫,发生了什么?” 我不答反问:“那位袭月,你可是知根底?” 他道:“只知她是从身毒国而来,是早年从中原去了身毒的酒商后代,因家中被盗贼抢劫,父母双亡,这才随了舞团出来……但是,我们用她,不仅仅就是为了让皇帝见到吗?而且邀请她来商团之事,我办得极为隐密,她只会以为自己得了一个极大地良机,绝不会认为有人故意为之。” 我点了点头,知道小七办事一向是滴水不漏的,而袭月的作用,也仅是如此而已,她不会知道任何有关事项。 我唯一想不通的,便是被封为清妃的袭月为何恰巧那时送了蜜茶过去,而这蜜茶,想是在两女失控上起了重要作用,除了为我们所用,她还会为谁所用? 但我可确定,无论受谁所用,她绝不是太子的同盟。 那便行了。 第七十章乌木齐,您为何这么气人? 想通此点,我松了一口气,缓缓抬头望了小七一眼:“你今天百般的摆了个臭脸给我瞧,却是为了什么?” 他一滞,眼睛盯着地板转过来转过去,良久才闷声答道:“属下担心您,有消息传,说今早宁王殿下和您……” 原来如此,我一笑,转了转腕上的金制手镯,慢吞吞的道:“小七,你制金器的手艺,赶得上小三了。” 他抬起了头,嘴角有了笑意:“好用吗?” “当然。” 他脸上便如云开月霁,一屁股在我对面坐下,将左腿叠上了右腿,翘了个二郎腿,笑道:“所有的一起都已布置好了,只等今晚。” 我笑了笑:“不错,只等今晚……他们的防备,可是严密?” “正如你所料,由皇太后让你织缀银甲开始,那边便加紧了防范,连当年留下来的些微痕迹,都被他们抹得干干净净,连当年略有些参加了此案的官员,都调得天南地北,有些更是被暗暗处置了。” 我轻轻地饮了一口茶:“物极必反,他们不知道吗?刻意地去掩盖,反而更让人怀疑……更何况……”我以手指抚着光滑的茶杯边缘,“更何况,他们不会仅止如此的!” 小七也笑了:“真想看看今晚过后,他的脸色。” 我也笑了,站起身来:“他的脸色,必十分好看……防范多年,最后却是败在自己的手中,他是否溃不成军?更何况,昨日,他才受了一……” 听到最后一句,小七有些疑惑:“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轻轻一笑:“过两天,有圣旨下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小七撇了撇嘴:“爱说不说的,懒得理你,我走了。” 我道:“把汤褒带走,我这房里可用不上皇后宫里的东西。” 他嘟嘟哝哝地走了回来,来到我的身旁,却是手一刁,把我的手腕刁起,三根手指放在腕上,良久才道:“你体内的寒毒倒是没什么变化,仿佛潜伏了……不过,冬日将至,此等季节,可是更要小心……。” “知道了……知道了,唠叨起来没个完,你也该去换衣服出场了。”我挥了挥手道。 刚至寅时,夕阳尚将一抹残红留在碧瓦之间,宫女们便身着轻纱绡群手持银制长引点燃了琉璃宫灯,将精致的荷花水灯放入了绕回廊潺潺而流的溪水之中,树木之上挂了能反光的菱形水晶,整座皇宫被打点得如天上宫阙,美不盛收。 朝阳殿前的广场和韵大乐响起的时候,我跟在夏候商的身后走入大堂,殿内已经按品秩高低编好的座位,太子,三皇子,以及几位王爷早已落坐,夏候商坐定之后,我候立在他的身后,此时,朝廷大员和命妇们才一一列队落坐。 而乌木齐和他的四名随从,两名侍婢,却是宴席开始之时才来的,他此举,自是引起了不少耿直官员冷冷而视,有铁笔雨势便振衣而起,行至他的面前弯腰行礼:“乌木齐王子来我天朝,我天朝自当竭力迎接,王子跨马草原,任性而为,将夷地之风带来天朝,我等欢欣不已,王子这次前来,既上贡物品无数,我朝自当礼尚往来,我等当奏请皇上,奉送天朝礼仪籍册无数,让王子能知天朝礼仪文化,也好教化王子族人!” 御史一番话连枪夹棍,话里话外直指乌木齐乃蛮夷小国之人,不知礼仪廉耻,听得堂上官员脸上皆有讥意。 乌木齐却是毫不动气,静静地听完,等那御史回座之后,草拱手向对面道:“太子殿下,隔几日本王就要回国,还未曾与太子殿下一试身手呢,听闻皇家猎场草长莺飞,鹿肥马壮,不知殿下可兴奋陪本王一试?” 太子殿下虽昨日受了打击,但此事只在寿景宫内部消化了,外边无人知晓,所以,他的脸色依旧很好,嘴角依然含笑:“本王也想见识一下王子的身手呢。” 乌木齐一声长叹:“哎,也只有能在猎场和太子试试身手了。” 说完,拿起手中的酒一饮而下。 此话惹得堂上官员人人大怒,他这不明摆着讥讽太子只能在宫闱之间驰骋吗? 当即便有几位官员站起身来,指了那乌木齐便想开口而骂,太子却是轻轻地摆了摆手,阻止了他们,淡淡地道:“将士出征,领命在外,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天朝却和蛮夷之地风俗不同。” 怒气冲冲的官员这才脸上露了喜色,有人道:“不错,太子身价何等尊贵,岂能和一介武夫想必!” 太子这话说得的确极对,他以后会是天子,只在朝中掌握大局便行,难道真让他上阵杀敌,带兵打仗吗? 此时,乌木齐身边一名随侍却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 他便哈哈一笑,自拿起桌上酒瓶倒了酒入杯,一口饮尽,这才道:“本王读书不多,更不认识几个天朝文字,可太子殿下那句千金之子,从不垂堂,怎么传到我们那里,便是千金之子,不死于市呢?” 此话一出,当即有十几位官员站起来怒喝:“你说什么!” 太子则眼底红色一闪而过。 他嘻嘻一笑,意兴疏狂:“怎么,本王可有说错?” 只略改了后面一句话,便将太子气得怒气勃发,他暗讽太子不过是借着祖荫,来享太子之位,实则没有半分功劳,就如那些犯了罪,但借着家里有钱有势,依旧可以逍遥法外的人一样。 那些官员虽然站起了身,可太子没有发话,却是只能气呼呼地又坐了下去。 我瞧见太子脸色虽极为平静,但拳头却是捏得极紧,过了好一会儿,才将那拳头缓缓地松开了。 我在心底轻轻一笑:你虽养气功夫极佳,但这,才是第一步而已,我倒要看看,你能沉得住气到几时! 宴席尚未开始,堂中便是刀拔弩张。 可乌木齐却恍入无人境地,坐在案旁,自己动手,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 第71——80章 第七十一章乌木齐,真想再气人 乌木齐既是只找太子的麻烦,夏候商和夏候昌自是不便开口,但我站在夏候商的后面,却瞧见他的耳朵上青筋都冒出来了,说得也是,当年他带兵与西夷军交战之时,亲上战场杀敌,直杀得后面西夷军闻夏候商之名而闻风丧胆,哪轮得到乌木齐在此大放厥词? 可人家不是找的他,讨论的是比较敏感的问题,他如何能插言? 所以,他只能静静地坐着! 再说了,他昨天才得了一项好处,今天见了太子,脸色就有些不自然,虽说人家太子脸色从容,仿佛不以为意,行礼之时依旧是弟恭兄亲,但他却是怎么还敢出头给太子添堵? 所以,我认为,夏候商坐着的虽是黄杨林铺了锦缎的椅子,恐怕也如坐在热锅上差不了多少。 还好,殿内安静了不一会儿,皇后皇上便驾到了,又隔了一会儿,皇太后拄着龙头拐杖也满脸慈祥地出现了。 三位至尊贵人在堂上坐定,乌木齐倒是神情恭敬起来,酒也不喝了,端端正正地坐着。那身姿仪态比礼部侍郎更为标准,有心人见了更是忿忿不平,他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旁人,他只尊皇帝皇后,皇太后,所谓太子,只配让他草莽相交吗? 又是一翻忙乱行礼,各部官员和皇室子弟坐定,乌木齐也跟着坐定。 皇太后目光如注,哪壶不开提起了哪壶:“噢,乌木齐王子,您没来天朝几日,礼仪倒是学得中规中矩,可难为你了。” 我不相信刚刚发生的事,就没个人传进皇太后的耳内,看来老佛爷是故意如此的。 乌木齐对太子不恭倒没有什么,但皇太后的揄揶,却让太子脸色一白,眼底又是一红。 这老太太记仇呢,寿景宫发生的事还没完! 太子想要重获老太太的欢心,看来得有些日子了。 皇帝到底是偏坦自己这个儿子,咳了一声道:“母后,时辰既到,开席吧。” 皇太后恩了一声。 手持拂尘的太监一声唱诺,宫人们端了红漆木盘将菜流水一般地送了上来,绡纱扫过无尘的地板,乐师奏起了中韵和乐,悠扬平和的乐音与满室的菜肴香味,略略减少了一些厅内的紧张气氛。 皇太后起筷之后,皇帝皇后便笑着恭请群臣,还特地赐了几样颇具草原特色的菜肴给乌木齐。 开席之后,歌舞跟着上来,皇家歌舞,自是宏正大气的,虽是舞姿奥妙,舞技如仙,可每一次宴请,差不多都是这些,所以,厅内之人看的没有几个。 乌木齐更是显得兴味索然,抬头不过看了几秒钟,就开始吃桌上的菜了。 原本这宴请也不过是为了彰显大国气势,依照旧例而行,可乌木齐那厌厌之色表现得太过明显:两个歌舞之后,他微闭着眼睛坐在椅子如和尚一般地开始入定了。 这下皇帝看不下去了,坐于上首的皇太后脸上都没有疲色,你倒先疲倦了? 所以,他一挥手,让歌舞退下,向乌木齐道:“乌木齐王子,这菜可合您的胃口?” 乌木齐浑身一颤,睁开了眼,很像是在睡梦中被人打扰了的样子,慌慌的向皇帝拱手道:“皇上,对不住,本王是个粗人,听惯了草原上粗邝的嘹歌,您这些柔软亲媚的歌舞一起,本王便如躺在篓中,忍不住想睡了。“ 皇帝脸色都变了,他辉鸿大气的皇家歌舞比喻成摇篮曲! 虽则乌木齐这次是来上贡求和,以示百年之好,但他一再的挑衅,却让堂下人人都怒气难平,心想不过一个战败之国而已,尚且如此嚣张! 可人家又说了:“皇上,臣下说话直爽,但大漠草原上的人大都如此,你可别怪责臣下,哎,怪只怪臣下见识短浅,听不惯这文质彬彬的音乐。“ 你能责怪他吗?人家已经认错了,还自承其短,责怪他,就显得天朝臣子没有气度,没有风度。 所以,皇太后最后当了和事老:“那依乌木齐王子的意思,这夜宴,要些什么节目才能让你不打旽呢?“ 人人都听清了皇太后语气中的讥讽之意,偏乌木齐这时却听不出了,他兴致勃勃地介绍:“每到年假节日,我们草原上的族人便会聚集一起,赛马,相扑,射箭,跳健舞,赢者,赢了的,才可得到草原上最美姑娘的青睐。有别国使者前来,便请他加入我们的草原大会,以大碗斟酒,用银刀割烤好的羊肉相请,如有擅武,更是邀请其进行相扑……” 皇太后听得不耐烦了,淡淡地道:“那倒是对不住了,此乃天朝,自有天朝风俗,王子如果似那幼儿,耐不得久坐,要不要哀家准备个睡榻换了你那张椅子?” 此话一出,堂内众人皆哈哈大笑。 那三皇子夏候昌年青气盛,早憋了一口气,更是叫出了声:“皇祖母,说得好!” 乌木齐当既离座,口称该死,道:“皇太后,臣下该死,喝多了几杯酒,口出狂言,原是想西夷天朝既已交睦邻友好之邦,臣下便如您的孙儿子侄一般,因而未免放肆起来……” 皇太后截住了他的话:“所以哀家才让人给你准备张榻啊!” 此话一出,堂下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乌木齐以四肢伏地,行了一个大礼,等笑声止歇,才道:“皇太后,臣下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着西夷天朝原来交战连年,双方百姓死伤不少,既已和谈,便应放下一切恩仇,双方罢兵止刄,因而臣下此次前来将引得贵国军队如溃堤之势的罪魁祸首:勾刺箭也带了过来,以表我族永远罢用勾刺箭,以定与贵国休百年之好的决心,从此以后,勾刺箭便不再用于战场,只供玩乐舞宴,所以,臣下肯请,可否让臣下以勾刺箭为戏,博皇太后一笑?” 此番长篇大论一出,连平日里泰山崩于眼前都不动声色地皇太后当既站起身来,神色更是大怒,众人皆听得明白乌木齐看似恭敬实则张狂无比的一翻言论:我族仅用一供以玩乐的勾刺箭,就让贵国军队损失过万,如溃堤之势地败走,贵国放心,我国既与你国交好,绝不会再用勾刺箭伤你们的心……就算不用此物,我国军队以后一样能反败为胜! 第七十三章为戏,还是杀着? 听他的言语却是滴水不漏,仿是在堂上请求对方派人出来,仅供嬉戏玩乐,可众人都明白,如果今天不想办法打下乌木齐的气焰,等他回国之后,只怕两国又会再起争端。 皇帝神色更是冷到极点,一连说了几个好,才淡淡地道:“不知王子,准备怎么为戏?” 乌木齐王子浅浅一笑,他本来面色就呈小麦之色,脸上神色在灯光下一照,居然有些暗红,仿佛青年遇到心仪的少女,竟有些害羞的神色:“既是以勾刺剑为戏,自然得有人配合,臣下既然已与贵国修百年之好,臣下自是有如皇太后的子侄一样,我国虽无天朝如此繁多的礼教仁仪之防,但有一点还是尊崇的,既是尊卑已分,我父既已向族人承诺,让臣下拜了天神,按道理来说,与臣下为戏的,自是你国已拜天神之人,只可惜,贵国那人却是千金之子,不做垂堂”他轻轻一叹,眼波凛凛一转,“也罢,我国被贵国称为蛮夷,总是没有贵国那么多规矩的就勉强请宁王殿下陪臣下一戏吧!” 此番长篇大论一出,众人皆沉默不出声,腹中自是积了一肚皮的怒火,皇帝更是脸黑色如锅底一般,如果他一开始就以要求太子陪他下场,我方自是能找出无数推脱的借口,谁知他明讥暗讽,把太子批得一文不值,再用言语贬低已方,称自己为蛮夷,反而自请被称为战神的宁王下场,如果皇帝答应了他的话,那么,太子以后在众臣面前会不会抬得起头来呢? 他说得不错,两国既为友邦,他为日后的汉王,那么,有资格与他交手的,便只有太子殿下了。 我暗自叫说,深感孺子可教,如此一翻话下来,挤兑得太子脸一阵红,一阵白,又岂是常人可以做到? 太子眼底又现了红意,忽然站起身来不过,坐在台上的皇后悄悄地向他摇了摇手,他便又坐下了。 她此番手势打得极为隐蔽,不是我早就仔细观察,旁人只以为她左手伸起,拂了拂鬓角的乱发而已。 皇帝不问宁王,反问太子:“太子,你看怎么样?” 太子淡淡地一拱手:“本王平日注重治国之术,武技并不比二弟好,且乌木齐王子自认本国为蛮夷之邦,没那么多规矩,那么,就按他所说” 他的话一出,虽是冠冕堂皇,但为战而退,先失气势,堂上堂下一片寂静,又听见乌木齐嘿嘿地笑了两声,那两声声音虽小,可有谁听不出其中的轻视之意? 我不用往众官员脸上看,便知道有些忠诚之士心中已升起了失望。 宁王站起身来,却是淡淡地道:“那儿臣便下去准备!”又向乌木齐道,“乌木齐王子,为是为戏,可刀剑无眼,如若伤了王子,让贵国天神降怒,便由本王一力承担。” 他说话不紧不慢,却是置地有声,如此一对比,在群臣心目之中的高下立分。 坐在高台之上的皇帝脸上现了复杂神色:“商儿,你的伤寒可好了?” 他说的是夏侯商身上的伤,原本是祭祀斋戒之日,父子两人都去了商团,夏侯商后来遇刺,御医来府上诊治,加上江妃娘娘到访,只怕皇宫里有些人早就已经知道了,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却是不能承认的。 所以,皇帝只能称其为伤寒。 宁王拱手答道:“小病而已,儿臣无事。” 皇太后便叹了一口气道:“还好,哀家的孙儿尚有一位愿坐垂堂的!”又向旁边侍候的嬷嬷道,“给哀家备一碗冬瓜海带汤来,哀家忽然有些饿了。” 乌木齐不知这冬瓜海带汤是干什么的,但天朝之人人人都知道这冬瓜海带汤是降火的。 皇太后以前从未表现出对几位皇子的不同喜爱来,皇帝册封夏侯渊为太子的时候,她并未表现异议,对宁王,昌王皆是淡淡的,以彰显彻底还政于皇帝,今日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如此一说,却没有任何人感觉不妥,我悄悄望过去,连那几位出自于皇后母族的秦家重员都将脸朝案台上望去,研究桌上的菜肴。 太子何尝不知道自己如此做失心失德,说出此话之后,脸上虽是依旧带了笑意,却是假得如罩上了一个面具。 而我知道,这尚且不够。 他一向谨慎小心,罗织罪名使人入罪之时,皆要证据极为充分,让人无一丝可翻案的可能,方自下手;行作奸犯科之事时,皆要找到可推卸责任之人,方自行事,连去西疆巡边,身边也要随时有几十高手保护,方出帐篷,正如他自己所说,不坐危堂。 这样的人,怎么如此轻易地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所以,要使他不知不觉地入蛊,只能在让他感觉安全的地方。 就像如今的场所,堂上,是能保护他的亲人,堂下,是效忠他亲人的臣子,而乌木齐虽言语犀利,可这不是西疆战场,是天朝大殿! 乌木齐恭恭敬敬地向宁王行了一礼,道:“宁王殿下武功超绝,在西疆有战神之称,臣下恐怕是不能敌的” 他如此一说,众臣便是吁声一片,此吁声很为解气,当然是他刚刚以言语将众人逼得太紧,个个怒火冲天。 他却不慌不忙,等吁声稍停,才道:“但如果臣下饶幸得胜,那臣下可否向皇帝提出一个小小要求?” 堂上堂下又是一片寂静,他所提的,自然不是小小要求。 皇帝回头往皇太后那里望,一看,她手里拿了个碗碟,居然真的喝起了冬瓜海带汤,不由苦笑:“母后,您看呢?” 皇太后淡淡地道:“皇帝自己决定吧,哀家老了。” 皇帝恐怕是也感觉到了皇太后心中的怒火,只得转了头来,道:“王子说说看” 乌木齐又是浅浅一笑:“臣下向陛下提过,要请一位公主做我的大阏氏,承蒙皇太后与皇帝当臣下如子侄一般,让臣下知道了许多贵朝的贵女,可臣下是个专情的人,独对一人情有独钟,那便是宁家的嫡孙女儿,可臣下知道,她乃天朝第一贵女,只是要嫁入皇家的,臣下虽为友邦,提出如此要求,确实有些让人难作,可臣下实在是一个死心眼的,如娶不到她,臣下恐是终身不立大阏氏了,所以,如果臣下侥幸得胜,是否能获得陛下准许,得她为妻?象她这样的天之骄女,自是得嫁给英雄一般的人物的,如果臣下败了,臣下也希望她能嫁给英雄” 第七十四章美女当嫁英雄,你是英雄吗? 他这话当真绝倒,说得委婉动听之极,如果他胜了,希望他能娶到宁启瑶,如果他败了,希望她能嫁给英雄那当然是能打败自己的宁王了。 无论他求不求得到,如果太子此次还不出手,他还有脸娶宁启瑶为妻吗? 以宁启瑶的性格,她会嫁给一个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暗讽为不是英雄的人吗? 他没脸,她不愿意嫁,就只得宁王又收了。 如此一来,却叫他情何以堪。 这一次,却是连皇后都没有做手势了,她没办法做手势,再作手势,国家的脸面由宁王收了回来,太子的脸面就让他自己丢尽了。 厅里的琉璃灯照在皇后的脸上,让她的脸煞白如雪。 想来他们都已明白,从一开始,他们就已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在堂上坐着的三位并没有答应乌木齐的要求,皇太后还在喝冬瓜海带汤,银制的小勺子敲在瓷碗边缘,叮当作响。 皇帝铁青着脸想着推辞之词,或许在想,这蛮夷之邦的蛮夷王子为什么忽然之间这么难说话了,他们不是以武开国吗?什么时候也讲起文来? 乌木齐却是脸上有了愧色,仿佛知道自己不应该,作为客人,主人给你吃什么便吃什么,桌上有什么便有什么,不应桌上上了只鸡,你却要吃鸭了,给主人无端端地增添麻烦,于是长叹一声拱手道:“陛下,是臣下妄求了,先前的话,就当臣下没说,天朝到底不比本国蛮夷之地,如此定亲倒是草率了,贵国讲求的是门当户对,是不是英雄倒是其次。” 我差点笑了出声,乌木齐这把火真是加得恰如其分。 太子离席而出,并不望乌木齐,也不望堂下诸人,只是跪下向堂上三位贵人行了大礼,然后道:“父皇,请准许儿臣代二弟与乌木齐王子戏之,王子说得好,两国既为友邦,儿臣既为太子,当值与乌木齐王子一战。” 皇帝尚未回答,乌木齐也跟着跪下了:“陛下,这可怎么得了,如若臣下一不小心,真伤了贵国太子,臣下岂不是如同立于垂堂?” 他不提垂堂才好,一提垂堂,可以想象众人的火有多大,太子不就是说错了一句话吗?也值得让你反反复复地拿出来刁难责难! 皇帝忍无可忍,便道:“乌木齐王子殿下,只是为戏,自是点到即止,太子身穿银铠,坚韧无比,自是能避开贵国勾刺箭之害。” 看来皇帝也急了,生怕这诡诈之极的王子又提出什么英雄当赤膊上阵的言论来,首先点出太子肯定要穿银铠的,堵了他的嘴再说。 这一次乌木齐王子倒只是笑了笑,很体量地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子。 旁人瞧不清楚那一眼,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的,也多得我是宁王侍妾,能够随侍在他的身边,所以观察人的角度非常地好,他望那一眼的时候,眼波鳞鳞如秋水,笑纹如水波一般漾开,显得很是宽容,其中的含义却是:我又不是不让你穿银铠,银铠当然是得穿的,你不穿,我倒是有些担心,到底两国已成为友邦之国,咱们情同兄弟,岂可手足相残?别怕哦,我会留情的,弄伤了你,我也会心痛地。 这眼光堂下大部分人都看不清楚,可坐在堂上的那三人可都瞧得清清楚楚,坐得近的几位王爷也瞧得清楚,一时间个个都垂了眼打量桌上的菜肴,皇太后更是将手里的汤碗递到身边的嬷嬷那里:“再给哀家盛一碗!” 如此一来,皇帝便知道,自己急了,又说错了,穿银铠穿了便是,上了场,人家还会叫你除了吗?一时心急,居然自己巴巴地提了出来,岂不更落太子几分面子,让众人以为,其实在自己的心中,早就做了太子败阵的打算? 当真是尚未上场,先输阵势。 我瞧见太子置于地板上的手都已然白了。 终于,皇帝轻咳一声道:“既如此,广场之上也已准备好席位,朕同众卿家移步出去吧!” 广场之上倒是早就备好平台案席,原是准备宴后与众臣观看烟火的,用来观看比武,却也不错。 广场本来就极为宽阔,皇帝挑选近身侍卫之时也常常在此进行比武大会,因而两边有武器架,更有极宽阔的跑马场。 众人坐定之后,乌木齐王子便上前行礼,请示皇帝:“陛下,臣下不知,要如何与太子相戏为好?还请陛下明示。” 皇帝早就已经明白了,这乌木齐看似个忠厚老实的草原牧马青年模样,其实是经常挖些陷阱给人跳的,所以,他便笑吟吟地反问过去:“依王子所见,该当如何?” 乌木齐便很有些有些忡忡地道:“臣下这勾刺箭,从大到小分为五种,轻便的,可马上射箭,重箭,也可在地上远射,臣下的马术一般般,加上今日宴请高兴,为免伤和气,贵国太子殿下虽有银铠护着,但到底只是护住身体十之八九,如果动作太大的话,臣下害怕那勾刺箭不长眼,射中了那十分之一二,那臣下就万死不辞了,所以,依臣下所见,不如咱们来个文比,太子站于百米之外,臣下立于此处,只用轻箭射射,贵国太子殿下避避也就算了,避不过呢,也有贵国铠甲相护,比得过呢,证明太子殿下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实让臣下佩服”说这句话,他停了停,又嘿嘿两声笑(不用解说,大家自然都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了!),没等皇帝说同意没同意,他再加上一句,“臣下视力可好了,能射天上飞鹰,绝不会失了准头!” 意思是你站在那儿,我绝不往那银铠挡不住的地方射,你放心! 皇帝恐怕原来是想叫他们文比的,可又被乌木齐抢先一步说了出来,他沉吟了半响,想起身后还有位皇太后呢,回头对皇太后道:“母后,您看呢?” 第七十五章为了不当狗熊,他只好出场了 皇太后手里的汤碗当然是早就放下了的,不过却坐在台上微阖上了眼,表示自己没眼看,听见皇帝问话,只道:“哀家老了,今日勉强出来,也不过为凑个热闹,皇儿自己看个办吧。” 看来,皇太后决定袖手旁观到底。 我暗自松了口气,如果皇太后插言的话,倒是要多费一翻口舌。 皇帝没有办法,身边虽有个皇后,却只当她是摆设,回头刚想顺水推舟,刚想开口,太子一步迈了出来:“陛下,乌木齐王子远来是客,自当使其尽兴,儿臣虽然不才,却也愿陪同王子尽情而戏,天朝之马虽无西夷骏伟,却也能出去如电,儿臣也想见识一下那勾刺箭,看看它是否能射穿儿臣的身上锦文蟠龙!” 此话一出,广场上便传来一阵喝彩之声:“太子,说得好!” “让他见识一下我天朝威风!” 看来是大家先前被憋屈得很了,太子好不容易有了句硬话,当然齐声喝彩,以壮声威。 更何况他说的非常地好,身上铠甲自是要穿的,因其上有龙纹在身,代表皇家尊严,就看你能不能射穿龙纹! 如此一来,众望所归,皇帝还能持反对意见吗? 只得点头同意。 于是,乌木齐和太子殿下下去准备,更有宫人跑去妈宛牵马。 当铜锣敲响,太子殿下身着银铠,手持长戈从广场那头缓缓而出的时候,又获得众臣一声齐声喝彩。 广场周围有几十根高柱立起,上挂长串的牛皮灯笼,将整个广场照得有如白昼,微风拂来,灯火摇动,银白色的铠甲映出火般的烈焰,太子殿下的面孔虽藏在面帘之后,众人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却感觉到了他如岳般的气势。 面帘随微风掀起,露出太子如石雕般的下巴:“乌木齐王子,可有准备停当,需不需要本王再候片刻?” 一个小小的揄揶,又换来一阵喝彩。 看来,众臣的确是被乌木齐气得狠了。 乌木齐却是换下了身上参加宴席的紫色正袍,换了一身轻便装束出来,与全身包得如同一个银色铁通的太子殿下不同,他上身的青黑色布袍之下,只着轻便的犀牛皮皮甲护胸,膝上缠了护腿,脚上是黑色蟒牛皮的靴子,总之,他全身上下不露出肌肤的地方,全是黑色的,和太子一身银白形成鲜明对比,看在旁人眼里:这人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当然,堂下众人早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如果他不故意这么干,反惹得人怀疑,心想这人是不是想着暗地里使坏? 他手里拿了一张齐身高的强弓,背上背有箭袋,箭袋里的箭居然真是长短不一的,从冒出来的箭头看,上边配制的翎羽也不同,有的青如鹰翅之羽,有的却是白如残雪,有的灿若彩虹,箭尖处更是不同一般,有的生有倒刺,有的却是尖如利爪,有的竟分开两个叉来。 有宫人签了马过来给他,看见那浑身披了黑色锦缎一般的马,他先扬声叫了一声好,大声道:“贵国的马,当真神骏无比,赶得上草原飞骑了。” 没人答他的话,估计人人皆在心底想,临到头了,再拍马屁有什么用,难道拍了,便指望着太子殿下不狠狠地对付你吗? 也有人用担忧的目光望了望乌木齐,又望了望太子,皇家子侄文治武功样样皆不能落下,这是人人皆知的,但太子向来以文治为主,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的武功会如何如何了不起,更何况与之对阵的,却是身经百战的乌木齐。 永乐帝心里看来不是没有这层想法的,但现今已骑虎难下了,不是不急的,只是看了看他身上的银铠,思摸着:应该能抵挡得住吧?不会太过受伤吧?还是叫了御医随时准备的好。于是,永乐帝轻声对身旁太监说了两句,那太监手持拂尘,领命而去。 场上静了下来,乐鼓之声止歇,微风拂过广场上的龙纹旌旗,呼呼作响,除此之外,若大的广场,却连些微的咳嗽之声都听不见,只听得铜锣一声闷响,一黑一白骑在马上的两个身影疾驰而行。 乌木齐手持强弓,顺手拔出箭筒里插的青羽箭,并不御马,挺直了身子,张弓便射,两人对面行来,不过数十丈的距离,太子却是不闪不避,直等那箭来到近前,这才举戈一击,却没有想到那箭力后劲极足,众人皆看得清楚,太子全力之下,那箭却只是偏离了少许,擦着太子的脸颊而过。 自太子挥戈击箭,便有人叫了一声好,可那箭斜斜地飞了数十丈距离才停了下来,这一声好,便后继无人,极单薄地停了下来。 我悄悄打量台上,皇太后嘴里说着不关心,可此时眼睛却睁开了眼,望于台下,眼里也有了忧色。 皇后更是脸色惨白,目光顺着自己皇儿的身影滚来逛去。 两人骑马围着广场打着圈儿,乌木齐稳坐于马身之上,将那强弓如拿筷子般地拿起,左手轻弹弓旋,大声地道:“太子殿下,小心了。” 他从箭袋取出两支中箭,夹于两指之间,双箭搭上弓弦,只听得铮地一声响,那箭却是分上下两路向太子飞驰而去。 不约而同地,席上低低地发出一声惊呼,双箭连珠! 太子策马而行,只顾将身子趴伏在马背之上,仿佛已经不知道如何躲避了,眼看那箭已到达身前,连那马儿,都已感觉到了危险,加快了飞驰的脚步。 只听到铮地一声,那两支箭一支从马腹之下穿过,另一支却是刮着太子身上的银铠,发出如铁铲刮过铁锅的声音,良久才跌落于地。 幸好他身上尚有银铠相护。 人人心底松了一口气之余,却更是担心了:听闻乌木齐有五箭连珠的本领,这才只看到两箭呢! 果然,乌木齐又是一声长笑:“太子,小心了,三箭” 这三箭其中有两箭射在了太子身上,一为手臂,一为背部,大家可以想象得出,为何是这两个地方,因为,太子紧贴马背实在是贴得太紧了。 第七十六章原来的弱的,却是个强的 太子虽没受伤,可众人皆瞧得出,他被打得毫无还有之力,左手上的长矛甚至是没有刺出一下。 如果真是这样,他倒是能避过一劫。 但太子,又岂会是这样一个人? 乌木齐拿出的箭越来越短,可箭翎却是越来越鲜艳,箭尖越是古怪,射出的破风之声,却是越来越强,直至第五箭,那破风之声竟如撕破布帛,夹着如毒蛇吐信般的丝丝之声。 场内之人皆鸦雀无声,永乐帝虽是面无表情,目光却转向了身边太监,那太监很是知眼色,悄悄地转身而去,想是去叫廊下等着的御医。 虽知道这时,一直趴伏于马身之上的太子忽地长身而起,哈哈一笑,刚手里长矛丢下,带那五支短箭来到身前,两手忽地如穿花一般地交叉挥起,眨眼之间,那五支短箭便全数收入他的掌中,再看过去,却见他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戴上了一幅银色的手套,那五支短箭便如五尾被捏了七寸的毒蛇,静静地躺在他的手里。 可他却并不停驻马,一转马头,向乌木齐冲了过去,两人离得原本不远,虽说太子调转马头需要时间,但那马神骏,也不过倏忽之间,眼看两马相近,太子大声地道:“礼尚往来,乌木齐太子,你的东西,本王全赏回给你!” 乌木齐箭袋之中却是已无箭翎手里握着那张强弓,脸上终是有了些惊慌之色,想是明白这太子原来是扮猪吃老虎,等着自己上当呢! 只见太子却并不用弓箭,两手齐挥,那五支箭便如暗器一般向乌木齐挥了过去,两匹马距离本就离得极近,如此一来,乌木齐只来得及一个蹬里藏身,避过了飞向身自己身子的三支艳羽短箭,可另两只短箭却是呼啸着接近,原是朝向乌木齐的大腿的,却被他一避,射中了马身,那马嘶鸣了两声,不过迈了两步,便一声长鸣,轰然倒地了,另一支箭却是极为刁钻地顺着马腹射入,仿佛料到他要蹬里藏身一般,居然射中了他露在马腹之外的前肘。 随着那马轰然倒地,乌木齐早已脱身而出,在地上打了两个滚站起身来,先不管左手手肘鲜血直流,反而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极速迅地倒了一颗药丸吞下,可见这箭上蝎毒有多么的厉害。 这些艳羽短箭的箭尖,很明显是用西疆蝎子的足部制成的了。 这个时候,才听见轰天动地的叫好之声从场上传了过来。 太子却是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身形有如闪电般向乌木齐逼近:“乌木齐王子,你既失了奔马,本王便也不用马,如此,是否公平?” 今日自始至终,他始终被乌木齐冷嘲热讽,将他踩得一文不值,如果他不趁此良机痛打落水狗,那就不是太子了。 场上形势一片大好,先前被乌木齐欺压得很了,自然也没人提皇帝:都见了血了,不是点到即止吗?还不快点叫他们停手? 没人提醒,堂上三位贵人便也装聋作哑,俗话说得好,又便宜不占,那是傻子所以,他们津津有味地看着太子身形如鹤,将乌木齐逼得步步后退。 乌木齐虽吃了药,但那蝎毒实在厉害,不一会儿,他的嘴唇转为青紫之色,步伐更是艰难无比,有好几次被太子重拳击中了他的胸口。 场上喝彩之声自是连绵不绝:“太子殿下,多多少少教训他一顿便算了,打个十拳八拳也就罢了” “对极,我乃天朝,哪像那蛮夷之辈睚眦必报?” “乌木齐王子,您请放心,陛下准备了御医了,死不了你的” 太子更是得意万分,一改平日里文质彬彬的模样,身形更是快如闪电,向乌木齐攻了过去,乌木齐擅长的是骑马打仗的行伍功夫,可太子却是深藏不露的江湖武技,加上乌木齐受了一箭,箭上原来就有毒,毒性未改,他虽然左闪右避地躲着太子的进攻,可人人都瞧得清楚,他出拳绵软,脚步飘忽,太子则是步步紧逼,有好几拳击中了乌木齐的胸口上。 乌木齐终于抵挡不住,一步步地踉跄后退,脚一软,便跌坐于地,嘴里更是喷出一口鲜血。 事已至此,如果是旁人,就应该罢手不战,可乌木齐在开始在言语之中将太子侮辱过甚,所以,场中各人无人提醒两人应该停手了。 太子自是不会罢休,忽地飞身而起,两脚如剪,朝乌木齐的胸口飞落。 如此一击,乌木齐不死,只怕也是重伤! 堂上三位贵人原本是想着让太子好好地教训乌木齐一顿便算了,却想不到他下手如此的狠,恐怕是想到此举产生的后果,皇太后终于忍不住,扬声道:“太子,算罢了” 可却已经迟了,太子的身影已然暴起,没有办法停下来。 正值此时,却见乌木齐将身体卷成一团,脸上有了慌色,未受伤的右手却不知何时已将那根左手手肘上的短箭拔了下来,箭尖斜斜地刺出。 与此同时,太子自上而下地落下,躺在地下的乌木齐左脚往地下一蹬,便自下而上便与之相撞,箭尖落处,却是一个任银铠如何厉害,都护不了的角落:大腿根部。 两人一接便分,众人没有听到乌木齐肋骨断裂的声音,也没有听到太子冷冷的讥讽,却只瞧见场上两人相对而立,两隔不到三米,乌木齐嘴角挂了鲜血,嘴唇却是由乌青转为惨白。 而太子,站在他的对面,一只手按着银铠的下半截,过了良久,才有鲜血从铠甲缝隙里流了出来。 刚刚还热烈之极的喝彩之声,到了此时,终是鸦雀无声。 皇太后苍老的声音终略带了些慌意:“快快,快叫御医。” 我有些心酸,她是一位卓越之极的女子,可也有常人的喜怒哀乐,自己的子孙,却总是希望能守护周到,相睦友好的,所以,她才一再地装聋作哑,步步后退。 第七十七章步步为营,此为一步 但是,她有她的子孙,我却有我的家人。 君家村的屋宇,已换成了成片的坟墓,唯有村头的木槿花飘飘而落。 几年之前,我便知道夏侯渊是一个心思极为缜密之人,要对付某人之前,先安好陷阱,布下天罗地网,让那个失却君心,受到猜忌,在搜集罗列其无可辩驳之中可判大罪之事实,让其无处可逃,更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了替死鬼,让万一的漏网之鱼有报复的对象,这才倾力而出,一击即中。 他从不出头做恶人,所以,当年君家将被送上断头台之时,他不得已做了的时候,还再三地向皇帝请圣旨要求将其亲人家属豁免,下斩杀令之时,脸上沉痛之色观刑之人,人人可见。 他所操纵的事,行动之前,总要做到祸不染及自身,才开始布局,所以,他很少出错。 只要能达到最终目的,他并不在乎虚名,只求既得利益,所以,他才讲出了‘不坐垂堂’这样的话,我想,在场上之时,他并没有被乌木齐激怒,只不过,堂上文武百官被乌木齐扇动了情绪,让他太子的地位受到了质疑,更因为乌木齐以拿宁启遥作注,让他感觉他会损失一方势力,所以,才不得不下场挑战,虽下得场了,却是全副铠甲武装整齐……如果是宁王,恐怕会嫌弃面帘戴了气闷,而不愿意戴……他却是封了个严严实实,只因为,他知道,这副银铠的确能抵挡勾刺箭的射力。 因为,有两个人给他做了实战,这两个人,是他认为绝不会以身犯险之人:林美人身上带了太子赏赐给她的名刃青丝,用来取我性命,可青丝却不能刺破银铠,银铠制成之时,夏侯商调百人组阵齐战,数十根剑戈齐刺向他的身体,夏侯商却没有受到一点伤害,这个消息,不会不等到了夜宴之时,乌木齐出言挑衅,他却是步步后退,让乌木齐激恼文武百官,直到最后,他才怒应乌木齐的挑战,仿佛是不得不出,被乌木齐逼上了场,更让乌木齐以为,他是凭血气之勇,才答应和他对战的要求。 因而乌木齐才会轻敌应战,将箭筒里的翎箭尽数射出,使自己手里无武器可拿。 这个时候,他才能反败为胜,露出自己真正的本领,而此时,因乌木齐用言语挤兑众人,早让众人愤怒不已,太子的绝地反击,自是得到大家齐声赞扬,更认为太子即使出手重点,也没有什么。 他最后的那个腾空而已,不会杀死乌木齐,却能让他心脉受损,再不能骑马射箭。 他将一切都算计清楚,更知道自己有银铠护身,事后即使乌木齐受重伤,也能让西夷吃个哑巴亏。 但他不知道,他身负绝技,对我来说,早已不是秘密……听涛小筑是他训练派往各府细作美人的地方,也是他自己藏身练武之所。我既到了那里,又怎么能不弄个明白?特别是他所练之武技,需要药物配合,当一些奇珍药物源源不断地运入府内,事虽隐密,可长此以往,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需要,他怎么会花那么大的财力物力周围寻找那些奇珍异物? 他生为太子平日里衣冠整洁,极好修饰,连脸上表情,都训练得如沐春风,一丝不苟,所以,他的一举一动无不讲求潇洒自如,让人产生敬慕之心,所以即便是最后一击,他也会行个极好的姿势……如果江湖上流氓打架,将人打倒在地了,人后用只脚猛踩其面,那便不是他了,我倒是有可能……所以,他选了最漂亮的落雁之姿,腾空而起,自上而下,而此时,乌木齐嘴唇紫色未退,胸口被他打断两根肋骨,且口喷鲜血,自是无还手之力,在他看来,此时,是最安全的痛击对方之机。 可他没想到,落雁之姿,美虽美已,原是无懈可击的,但腾空而起,所击之人如恰好居于其下的话,便露出全身上下唯一的一个破绽,那便是大腿根部了。 他以为自己已将对方赶入穷巷,以为形势向他一边倾倒,所以,他才倾力一击。 他却想不到,乌木齐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她最后那一击。 广场之上的惊呼声仿佛从天边传来,纷踏的脚步声隐隐约约,我却是只能瞧清足下那一块青色的方砖,平滑光洁,上有吉祥云瑞。 忽地,有人左右夹住了我,将我拖出席来,又有人在我的膝弯部一踢,我便跪下了。 那苍老尊贵的声音道:“将她好好看管,别让人趁机了隙去!” 而另一个声音则道:“皇祖母,怎关她的事?您明明看的清,那铠甲,那铠甲完好无损!” “来啊,请宁王殿下去西秋阁休息,无哀家准许,不许他出殿门一步!” 皇后的声音悲意涟涟:“渊儿,你怎么样啦?皇上,你可得为臣妾作主……” “别拦着本王,快将这药给贵国太子服下……如若不然……”这是乌木齐的声音,他被几名侍卫团团围住,本人带来的贴身侍卫更是被人控制了,他身形摇晃,脸色煞白,终跌倒在地,手里的瓷瓶在灯光照射之下却反射出如冰雪一样的光。 刀剑相击之声,彷如隆冬破冰,冷冻刺骨,我微微地抬起头来,看见一群人抬了红木矮榻急速地奔跑。 来不及再望过去,便有人按住了我的头,更有人将我拖着便走,不知拖了多久,才听见红木厚门呀地一声打开了,自己如麻袋一般地被跌了落地,听到那门关上的声音,我躺在地上良久,直至冰冷的砖面触及皮肤,将皮肤冻得极冷,我缓缓地坐起身来。 外面依旧是黑夜,可挂在广场柱子上的灯笼未撤,依旧将这偏僻的宫殿照得窗棂之外有如白昼,灯光从雕花窗棂间透了进来,投在地上,一页一页的,仿佛被水浸过的墨画,淡而不散。 第七十八章意想不到,让人倒吸冷气 古莫非向左右两位大员商量:“赵大人,陈大人,那咱们就开始吧。? 两人自是拱手点头同意,古莫非正待宣布开始,乌木齐却打断了他的话道:“古大人,三日之前横祸发生之日起,本王便听从皇太后安排,宿于清林宛,因内肺受损,虽有贵国御医看顾,却是时醒时睡,昏昏沉沉,本王也知此事无论有意无意,总是伤了两国国体之大事,所以除向父汗快马呈报之外,呆在殿内足不出户,以待贵国谴人调查,虽说在贵国境内,但一切要公正公平才好,本王支伤体配合贵司查询,为何贵国太子却是避而不见? 古莫非在堂上一拱手,话气平和:“乌木齐王子,并非太子避而不见,太子身上之伤是为外伤,需御医随时着顾守护,因而太子只能呆在一墙之隔的邻舍,本官若有疑问,自是会奏请皇太后皇帝陛下,请太子前来解答。” 乌木齐这才才气无力地应了,随之又是一阵急咳,随侍在他身边的御医便上前探脉问疹,又给他服了些益气药丸,他的咳声才渐渐地小了。 不用往台土望,我更知道堂上众人是什么神色。古莫非心里肯定在痛骂。这蛮夷刁子怎么这么难搞,总是不给人面子,同他解释了半天他还是来这么一手,他这么表演,不就表明了同为帝子皇孙,伤得同样的重,自己都带了病体前来堂前听询,而太子却可以舒舒服服地呆在隔壁,有宫女侍候,御医瞧着吗? 这话古莫非自然是不能说的,只得装糊涂,顺手推舟:“乌木齐王子既然是同意了,那不如下官就开始?” 乌木齐淡淡地应了一声。 如此啰嗦了好半大时间,我跪在堂侧,青麻石地板冰冷坚硬,咯得膝盖生疼生疼,却仿佛被人忘记了。 古莫非虽是清流,但能坐到如此官位的,哪一个不是人情通达,精明之极的人,所以,为了免得吓着堂前两位王子以及帘后一众贵人,他将惊堂木拍得仿佛书本轻轻合上:“堂下疑犯花氏,自你受皇太后懿旨,督制监造银铠,本应竭力而为,全力以赴,为朝廷立此大功,却疏忽懈怠,让银铠功能残缺,不能护体,使太子受了重伤,你有何话可说?” 我忙伏下磕头,抬起头来方道:“妾身惶恐,妄身既受皇太后重托,怎么敢不尽心竭力制好银铠?在银开呈上之前,妾身也曾令兵士反复实验,以剑戈相刺,确是完好无损的……” 话未说完,大理寺卿陈涵舍便打断了我的话,冷冷地道:“好一张巧嘴,倒会偷换慨念,古大人问的并非你制铠甲是否坚固,而是为何护卫不周,对此,你又有何解释?” 我大呼冤柱:“大人,妾身得皇太后懿旨,得以督办银铠,更得工官派员相助,依日例巡图纸制办,一丝一线无不按照图样,各处部件更是不敢添减分毫,银甲部件齐全,哪有护卫不周之说?” 御吏中丞赵廷义淡淡地道:“如此,便请工官上前对质。” 古莫非一挥手,自有人前去请了工官。 那工官姓崔,一向掌管宫殿休整建造等事,官拜六品司空,如若银铠有事,参与制铠之人皆会连坐,所以,进门之后,他跪下回答赵廷义的问话,声音颤抖,腿都几乎不能站稳了。 他将制开的始未由开头说起,每一个部件,每一处连丝的出处都说得一请二楚,啰嗦唠叨了大半个时辰,我悄悄打量竹帘之后,瞧见有人影走动,心知他的话已经听得让人不耐帧了。 可堂上的三位大人却没有一丝不耐烦,那陈涵舍向以细心着称,忽地打断他的话,问道:“依你说来,制银铠之时,花顺人使你依照普通兵士的平均身高量制银铠配齐材料,后来将马匹的身高也考量了进去,以为人骑在马上,为方便行动,下半身的前幅铠甲的连缀银片就做得略为细小?” 他如此一提,立即引起了另两个大人的极大兴趣,原来毫无破绽拖沓冗长的描述,被他特意一问,便有了特殊的效果。 那工官有些迷茫,却依旧道:“不错,每个铠片小一个圆周,一共多添了百个铠片,连缀起来,却是更方便运动。 赵廷义受了陈涵舍的启发,继续问道,“如此一来,前半幅铠甲岂不是更易随运动飘动?” 那工官点头道:“原本就是想让它更方便运动的。” 古莫非仿佛找到了突破口,语气不由自主地提高:“如此一来,铠不下缀,大腿更是易动之部位,随意行动之间,岂不是更易受伤?” 那工官这时才恍然大悟,吓得声音直颤:“大人,我等原无此意的,不过为了让银铠更合身而已,绝没有存心让银铠护不住腿部……” 古莫非并不理那工官,反而向我道:“花顺人,你有何解释?” 我磕了一个头,方抬起头道:“三位大人,你们见多识广,大多知道世间之事不能圆满,有利便有弊,比如说大人身上所穿直缀官服,上以金线绣制龙纹,金线韧而不贴皮肤,穿于身上,自得内衬软棉,但如此一来,却是厚了不少,到了夏天,夏服虽薄,但国有体制,同样绣纹,大人同样穿着绣龙纹衬软棉的官服,却是闷热无比,如此一弊,难道说,大人为了不受闷热,就不着官服了吗?同样如此,妾身所制银铠,是为马上骑杀所制,骑在马上,腿部不需要行动过剧,铠自然贴于腿外,自能保其不受攻击,因而用小片铠片连缀,妾身怎么会想到,会用于马下杀敌?” 古莫非在堂土笑了笑,用两根手指拈着胡须,道:“如此说来,花美人考虑得倒是周到啰?花美人一名女子,原应居于深宫之中,却对跃马杀敌极为熟悉,倒让老夫惊讶了。” 我垂首道:“大人恐怕知道,妾身为了什么才自请制作银铠的,花案虽是猎户小门,可妾身的父亲,两名兄长,都应征入伍,当年落望谷一战,妾身的父亲,两名兄长皆是轻骑精兵,妾身尤记得他们出行之时,银铠轶骑,戈剑森森,可被抬了回来的时候,却是利箭插体,鲜血满身,两名兄长已断气良久,妾身的父样饶幸留了一命,却是心肺受损,缠绵病塌,那些日子,他嘴里叼念的便是银铠为何不能抵制勾刺箭?妄身一夜之间失却所有亲人,妾身虽是一名女子,也想尽锦薄之力,弄清其中利害,所以,自那日开始,妾身便和父亲一起,将兄长遗留下来的银铠反复研究,终让妾身知道,为什么落望谷一战,勾刺箭会刺破银铠……” 说到这里,我听到了竹帘之后轻微的吸气之声,很显然,事情虽过去多年,也有了定论,但从一名普通猎户之女嘴里说出来的,却是人人都想知道的。 第七十九章不做其它,先保住性命 只是不知,那吸气之声是因为惊恐还是因为的确想知呢? 无人打断我的述说,恐怕堂上所有人都知道,我所说之事,事关重大,如果让人瞧出了什么端倪,将祸引在了自己身上,那就得不偿失了。 可有一人却没有这样的顾及,笑了一声,又咳了一声,这才道:“哦?当年那场仗,本王虽没参与,是为生平憾事,本王都弄不明白,为何贵国的银铠被我国勾刺箭穿破了,连吃俸禄的官员都搞不清楚的事,如令却让一个小小猎女道出其中原委,本王倒是想听听看。” 这个人当然就是乌木齐了。 我叹道:“其实,当年的银铠是送往西疆御敌的,制做之人每人都知道它们的重要性,哪敢偷工减料,自是竭尽了全力完成,做完之后,更百般相试,每一个部位甚至连每一片甲都轻过兵刀相试,做出来的铠甲,当时确是能抵御勾刺箭的……”. 说到此处,竹帘之后走出一名公公,上前附在古莫非的耳边低语两句,又退回了竹帘后。 古莫非便道:“花氏,后面的话,不必多说了,本官已然知道,你制铠的技艺出自何处。” 我只得低声应了,乌木齐便大失所望:“贵国也太小心了一些,你我既为友邦,当不再起刀兵,又有什么怕被本王知晓的?” 初领皇太后所下懿旨之时,我并没有说得清楚详细,皇太后以为我不过一名猎户之女,知道的东西不多,也就没有详加询问,更因为准我制铠,恐怕也因为对当年之事心有疑问,才借机来试探观察其它人的反映,所以,我在她心底是没有什么份量的。 但今日如此一说,却让她心中存了疑问,今日这事,险到了极点,略微答得不好,便会身首异处,如果有这一疑问在,想必她处置我之前会有所顾及吧?而其它精乖之人,见皇太后对此疑问感兴趣,恐怕心中有了顾及,也不会在皇太后面前表现出急于处置我的样子,以免落人口实,我虽知道银铠被勾刺箭所破的原由,其也不过一名工匠的作用而已,却不了解核心,所以,为了避嫌,他们更要保我性命。 所以,乌木齐呆在这里,让我言尤未尽,更让我暂时安全了,甚至连皮肉之苦恐怕都免了。 乌木齐大声抱怨,古莫非只当没有听见,又问我道:“如此说来,此件铠甲让太子身受重伤,全然不关你的事啰?” 我道:“大人,妾身从制作铠甲,到呈上铠甲,每一步骤,每一根针线,都经过妾身仔细察探,再者妾身虽为督制之人,可所有材料成品皆非妾身一人买办,制成之后,更是有尚宫局,工部官员检查,妾身为一妇人,平日居于深院之中,也不曾知晓最终穿这银铠的会是谁,请大人明查,如果当真是银铠制作之错,妄身自当承担责任……” 古莫非拈了胡须笑:“花氏说得没错,从制作到上身,花氏全按照旧例来行,又有多人协调相助,以她一名小小女子之力,根本就不能有此能力,让银铠护卫不周,最终伤了太子。” 陈涵舍跟着道:“古大人言之有理,如古大人所说,或者她也不过是被有心人算什了……” 赵廷义便转头向宁王,问道:“宁王殿下,接下臣等询问之事,恐才损殿下脸面,但臣等所做一切全都为了朝廷,望殿下能体谅臣等……” 三人话中所指,不言而喻,宁王便淡淡地应了:“三位大人尽量相询。” 我忙大声呼冤:“三位大人,妾身并没有受任何人指使,妾身冤枉……” 古莫非一声冷笑:“来啊,把她的嘴给堵了,公堂之上,哪容人大呼小叫。” 有人拿了一片白布,塞进了我的嘴里,那白布虽是略带了些酸味,怕是某人的汗巾子,但也比那掌嘴之刑好得太多,这古莫非可不是一个善岔儿,听闻前些时候审案一言不合,便叫人用木条掌嘴,也不管堂下的嫌疑人是高官大员,还是平民百姓,所以,百姓既佩服他的清廉,又害怕他的手段,暗地里起了个名,叫‘啪啪老爷’。 看来这清官也害怕皇室纠纷,一不小心将自己给牵扯进去,明白先前我没有说完的话竹帘子后面的人其实是想知道的,可不能一不心让人以为要杀人灭口,再说打坏了嘴说不出话来也不好……刑罚之间发生的古怪事儿多着呢,有的犯人,原要领二十板子的,十板子未完,被人打死的都有。 陈涵舍便一拍惊堂木:“来啊,将证人带了上来。” 啪地一声响,辇子上坐着乌木齐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这一动便又咳了两声,引得旁边的御医又是端茶,又是递水,一阵忙乱,给人一种感觉,今日审案,可要小心异异了,连惊堂木的声音拍大了,就有可能出事。 隔了一会儿,有两名衙役拖了一人入内,惯于地上,我侧头一看,却原来是媚蕊! “此人原是宁王府上一名侍婢,略有些武功,花氏被太子送给宁王为妾之时,便随侍在花氏左右,可后来,两人意见不和,争吐了几 次,花氏一气之下,便私下将她处置了,媚蕊始娘,你将花氏捉拿你的经过告诉大家。” 媚蕊半挣着身子坐起身来,缓缓地道:“各位大人,媚蕊家里原来是行镖的,原就会些武功,后来到了太子府,太子更是请了教头教奴婢些武艺,后派在花美人的身边,被送到宁王府上,刚开始的时候,花美人对奴婢很好,什么都愿意同奴婢说,到了后面,她受王爷宠爱,就有些不同了,总是旁敲侧击地打听奴婢为何身负武功,太子殿下为何请人教奴婢武艺,其实奴婢再三澄清,太子殿下请人教武,不过是因为奴婢本身会武,太子知人善用而已,再说,奴婢的武技其实是些未微之技,花美人便不再询问了,奴婢以为她放下了此事,却没有想到,她并没有消除疑心,有一日,她让奴婢摘花,没有想到,花树下却设了机关,奴婢虽是尽力躲避,可双脚还是被利箭对穿,奴婢才被她擒了……” 第八十章想尽千方百计,为了赶尽杀绝 陈涵舍再道:“媚蕊姑娘,你将那机关形容给大家听听。” 媚蕊低声道:“奴婢因以后会随待在贵人身边,因而所学的功夹都是轻身巧劲的躲避功夫,奴婢曾在百支箭雨同时对射之时都能避过,但那一日,花树之下只有几技箭而已,奴婢都不能避开,奴婢事后想,这种阵式,只怕是一种军阵,名叫七转玲珑阵的,奴婢只是听说过此阵,可从未见过,听说是原叛军君家军所创,专为武功高强的人所设,只要此阵开始转动,既便是数十名手持弓箭的普通兵士,也能射杀一品武林高手。” 她的证词一说出,堂上之人,竹帘后的,人全都隔入沉默之中,隔了良久,乌木齐才一声长叹:“想不到今日还能听到君家军三字。” 也只有他能说出此话,其它人当然不会随声附合的,‘君家军’三字对他们来说,已经等同于‘叛党’两字。 又隔了良久,竹帘中传来一声咳,古莫非才恍然大悟道:“依照媚蕊姑娘的证词,花氏与叛军君家将有关?” 媚蕊斗趴在地上磕头:“奴婢不知,奴婢只将奴婢所知尽力道出。” 陈涵舍道:“古大人,下臣领着侍卫去宁王府查探的时候,发现这媚蕊已被困在宁王府的地下室内,敢问宁王殿下,此事,您有何要解释的?” 这话就有些不容气了,但陈涵舍一向只认律法,不认对方官职大小,其脖子的硬直程度和古莫非的‘啪啪老爷’外号一样有名,所以对他的问话,没有人提出异议。 夏候商拱了拱手道:“陈大人,本王的姬妾无数,且大多是人送的,有些小心思的也不少,本王一向不大理会,可这媚蕊被花氏偷偷送到农家,本王才有些奇怪了,这才将她领了回来,可花氏说她居心不良,勾结外面的江湖屑小欲对王府不利,谁是谁非,本王尚未查得清楚,只能将她因于地牢之中。 陈涵舍淡淡地道:“是吗?为什么媚蕊始娘的说法又不相同?初审之时,她可将您知晓一切的实情早已禀告!” 媚蕊跪于地上,转头向宁王:“王爷,那农家要将奴婢卖入窖子,是您将奴婢救了下来,奴婢带您去过那棵花树,您却嘱咐奴婢什么也不要说,将奴婢关进了地牢,奴婢的一条命卑贱,可您却是要小心那花氏啊!” 她一番话下来,我如果不是早已知道其中缘由,倒真以为她所说的话是真的,看来,她的话是有人精心教过的,将所有的过错推在我的身上,仿佛全为宁王着想,让人我不出一点把柄,但我知道,她的证词不过是前序而已,既便她不想,也不代表无人将她的话引向宁王,自皇太后下懿旨让我制作银铠开始,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便拉开了序幕。 堂上三位大人脸色渐渐严整,特别是陈涵舍,望着宁王的目光居然带了几分凌利,果是一位不畏权势的清官。 赵廷义一向以杀人不见血的和气见称,两位大人问询之时,他没有出声,一出声便道:“单凭一名小小侍婢的证词,却是证明不了什么的,不如宣曹大人进来,看看这当中到底有什么蹊跷?” 曹德宝早在隔壁等候,听到宣召,由衙役带着,走进了厅堂,他的容颜和几年前没有什么变化,虽被厅堂内气氛压着,不得不端正了面孔,可眼角的笑纹却是刀斧刻就,虽端正面孔而不能改,让人一见而觉亲切和蔼。 他身穿一身布衣,未着官服,因而堂上虽有同品级的大员,依旧按例行了大礼,又向左右两边坐着的王爷行了礼,这才站定等候问询。 赵廷义向他拱手笑道:“曹大人公务繁忙,原不应该打扰曹大人的,可下官受皇上所托,不得不请大人前来,问个清楚明白。” 曹穗宝笑道:“赵大人为皇上办差,下官岂定当竭力相助,赵大人请问。” 赵廷义道:“关于花氏的来历,曹大人在隔壁想已经听得清楚,曹大人当年为连弩营都统,在擒获极军君家将之际也立功良多,按道理说,君家将早已伏诛,那七转玲珑阵原应随君家将的伏诛失传,可如今七转玲珑阵又出现在宁王府内,依曹大人看,此事当做何解?” 他虽是三品大员,但有两位王爷坐在堂上,自然没有赵德宝的坐位的,所以,他便站着答话:“微臣听闻宁王府上有箭阵布列,听闻还是失传多日的七转玲珑阵,微臣赶紧过去查探,一看之下,微臣大吃一惊,此阵布置得极为巧妙,媚蕊始娘到花树之下采花之时,恰巧正午日影正中,花树技下的树影极微,阳光却是最耀眼的,所布阵势恰巧利用了这一点,第一支利箭射出之时,想来其目地并不是伤人性命,只为了那人躲避之时,使阳光反射进那人的眼里,接着第二支箭便又已极妙的角度射出,却是让花影摇动,让花树树叶反射的光芒映入其眼帘之中,雪白刀光加上碌色影光,已经使得整个花树虽灿若朝霞,却杀机重重,足以让人名略俱武功的人心生了慌意,至此才有箭迎面而来,以不可恩异的角度逼得媚蕊姑娘落下地来,因媚蕊全神防备着那布满杀机的花树,对脚下却是毫无防备了,而脚下之箭却是用泥土掩盖,挡住了箭尖的杀意,所以,媚蕊始娘才会两只脚齐被射穿……”他一边说着,一边笑望坐在步辇之中双目半闭半睁的乌木齐,“乌木齐王子,微臣如此述说,是否让您想起某些让人刻骨铭心的回忆? 乌木齐这才睁开眼眸,淡淡一笑:“笑到最后的,才是最终胜利之人,阵势虽是厉害,但人是全非,不也换回一钵黄土?” 曹穗宝听他如此一说,脸上不由也流露出一丝帐然,道:“不错,最后的胜利才是真正的胜利,当年,舍铁木王子率十万铁骑想入山海关,却被人以五万人马拦在了杜青山脚,用的军阵,便是这七转玲珑阵,玲珑兜转,杀意阵阵,将杜青山的树木山势利用得无不琳璃尽致,让舍铁木王子阵亡当场,自此之后,才有乌木齐王子独领凤骚吧?” 乌木齐冷冷一笑:“曹大人如此一说,当同理可鉴,因为当年君家将的抄杀伏诛,才有曹大人如今的凤光吧?” 曹穗宝哈哈一笑:“说笑,说笑。” 第81——90章 第八十一章你虽无耻,可丢脸也别丢得太尽 两人针锋相对,言语之中杀机隐隐,却是脸带笑意,如坐于清雅花国之中饮茶听曲,品评歌声优劣。 曹穗宝长篇累犊的一番话下来,听在众人耳里,仿佛只是细述事实,却是坐实了这军阵的确是当年纵横西疆的七转玲珑阵,不过简化细微了,与乌木齐一番口舌之争,也不过是义气相争而已,却不知不觉之中将所有发生之事隐隐串成一线。 赵廷义道:“花氏你有何话可说?” 我的嘴被堵着,急得晤晤连声,朝堂上的人直眨眼,旁边的衙役忙走向前,扯出我嘴里塞着的毛巾,我这才能跪地陈述道:“大人,妾身实在冤枉,妾身爷爷为当过段时间的军医,在君家将军营服役,有一次君少将受伤极重,是妾身的爷爷救回的,妾身那时随身侍奉汤药,君少将妾身爷爷救命之恩,为了让妾身有些保命的功大,就教了妾身此阵,说如以后灾年难以为继,便可用此阵在林中布上陷阱,无论多大的猎物,都无法逃脱……”我伏地磕头,“大人明鉴,妾身实不知此阵来头如此之大。” 赵廷义冷笑:“你这个慌话兜得倒是圆,想那君少……君犯,那时是为将领,带兵打仗,治军严谨,怎的可能将如此重要的军阵随便教于外人?” 我忙磕了一个头,转脸向曹德宝道:“曹大人,您给评评理,君少将怎么不可能教给我?他说这是一个小玩艺儿,是他自己研究出来 的……” 赵廷义于是转头向曹德宝,道:“曹大人,您在营中多年,是君犯同僚,您怎么看?” 曹德宝脸上现了古怪神色,抬头望了一眼赵廷义,道:“这个,以那君犯的性格,倒真有此可能……” 他如此一说,三位大人脸上都现了异色,相互对了一下眼色,古莫非仔细地问:“曹大人,此事当真?” 曹穗宝端正了面孔:“当然,三位大人,公堂之上,曹某岂敢乱打妄言?下官与那君犯虽然意见多有不合,但他的性格怎样,下官却是熟知的,花氏所学的七转玲珑军阵,不过百来阵势之其中一个简化的阵势而已,他虽教了她,却算不上什么泄密……” 台上三人虽未言语,可脸上却露出了赞同之色,赵廷义道:“如此说来,媚蕊始娘所做证词,却是证明不了什么?” 我忙伏地磕头:“大人英明,妾身实在冤枉。” 曹穗宝却向堂上一拱手,道:“媚蕊姑娘所做证词,唯一能证明的,便是君犯的确教了人这个七巧玲珑阵,而曹某也可以证明,以君犯的性子,的确可能将此重要阵势教于他人……对我等重要的东西,在他的眼里,可是看得一文不值的……” 说到这里,他语气之中的酸意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他出身豪门世家,虽比不上炽手可热的宁,泰,江三家,曹家却也是传世百年的大家,从年少之时开始,便被教以文治武功,更被朝廷派往西疆,管理本朝精锐连弩营,本是如天之骄子般的世家子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前途无可限量,可在西疆,却常常棋差一着被君辗玉算计,也难怪他心中酸意隔了多年不散。 古莫非深思地望了曹德宝一眼:“曹大人说得有理,那依曹大人所见,当年那君犯教人阵势,所教的,不只她一人?” “不错,他教的虽是精妙之极的东西,可人的姿质有限,想这花氏,不过一名猎女,并无多少武功根底,怎么可能布置出如此精妙的阵势,将光影,风声,箭速计算得如此精妙清楚?” 我伏首道:“曹大人,您为什么这么说?君少将明明只教我一人” 曹穗宝用略带些饥意的目光望了我一眼,仿佛我的所作所为,想达到之目地,皆被他瞧得清楚明白,他淡淡地道:“君犯出身名门,少年便随父参军,立得不少大功,杜青山一战,更因取了西夷世子首级而立奇功,被封为正四品将军,如此青年少俊,虽处于西疆贫瘠之地,引起他人倾幕的,何止是一名猎户之女……” 他话音未落,乌木齐便毗地笑了一声:“曹大人,你语气越来极酸了。” 曹德宝淡淡地道:“乌木齐王子真爱说笑,本官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乌木齐便嘿嘿地笑了两声:“您请说请说。” 曹穗宝看来早就领教过他的厉害,对这种人唯一能用的方法便是不予理睬,向上座拱了拱手,沉声道:“本官还记得,当年陛下英明,早已查觉君家将意欲图谋不轨,因而派太子殿下以庆军功为名下旨捉拿叛贼,连努营奉旨协调办案,当时,君家将大部分主力尚留在杜青山,那君辗玉让他的七名校尉留在杜青山,独自一人领了百舍人前来领旨,臣与太子殿下商议,说到底君辗玉刚立下大功,为免伤人命,便以庆功为名,在酒里下了蒙汗药才将其全数迷倒……” 听到这里,案台之上三位大人皆是清正之士,听了他的陈述,脸上不钓而同地露出些微尴尬,这曹德宝当真无耻,将此等无耻之事津津乐道地讲出,难道还想向帘后之人讨个好不成? 尴尬之后,三人脸色就不以为然了,此人还想与君辗玉相比?当真是草包一个! 帘后有人咳了一声,那位小太监又跑了出来,附在古莫非的耳朵边说了几句,然后又跑了回去。 古莫非脸色有些懊恼:“曹大人,那些细节就不必述说了,只检主 要的述说便成了。 古莫非被人谴责了,看来,帘后之人在怪他怎么不早点开口阻止曹德宝呢!古莫非心底肯定想,要我怎么阻止?我是二品,他是三品,我们分属不同的衙门,虽说我比他大了一级,可他掌管的部门还经常掐住了我等衙门的喉咙呢……我虽有清名,但这样的身居高位的无耻之徒,还是有点儿不想惹的,宁斗君子,不斗小人啊! 当然,这些是跪在堂下的我,代替古莫非胡恩乱想出来的。 人家古莫非才没不会这样畏缩呢……很可能人老了,思想有些迟顿了,所以来不及阻止曹德宝了,他不阻止,其它两位与曹德宝份属同级,当然也不会当这个愿人……人家是来作证的,又不是罪犯…… 第八十二章千秋鼎盛,原是如此的手段? 乌木齐众唯恐别人不丢脸的人又开口了:“别,古大人,让曹大人说啊,本王这正听得有趣呢,想我西夷,难怪被人称为蛮夷之地,哎……”他长长一声叹之后,才道,“原来是不比得贵国,连捉拿罪犯之时都要为人考虑清楚,如此体衅那囚犯,要使那囚犯没有挣扎的余地了,不能一不小心拿剑割到他自己了,这才给他等戴上手镣脚铐……本王今儿个算是长了见识了,贵国到底是礼仪之邦啊,难怪四海归朝啊,难怪春秋鼎盛啊,难怪……” 一番尖酸刻薄的话被他用崇拜敬仰的语气说了出来,让曹德宝终于脸色发白,而且,他还想难怪下去呢,古莫非忙打断了他:“乌木齐王子,咱们正审案呢,你也病体未惫,咱们也快点儿不是?审完了,您好回行宫休息不是?” 乌木齐王子笑了笑,道:“不要紧,不要紧,咱蛮夷之邦的人命硬着呢,只到一口气了,也能吊上三天三夜,再说了,这么好的学习将我蛮夷之邦教化成礼仪之邦的手段的机会,本王怎么疲累,也能撑了下去。” 古莫非便转了头也学了赵廷义的不理睬政策,向曹德宝道:“曹大人,您请继续说。” 曹穗宝虽说不像堂上几人,是成精的机灵人物,但先瞧见那小太监 来回奔跑,再听了乌木齐之言,脸上终有了几分慌乱,道:“那下官便长话短说,没有想到,那君辗玉武功高强,虽喝下了蒙汗药依旧不倒因是来领圣旨,他身上并未带兵器,没曾想到,他从下官身上扯了长剑,一路杀出了院子……” 乌木齐王子意扰未尽,极试恳地问道:“曹大人,你被他抢了剑 去,是否因为你遵循贵国的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高尚品行,才让这君犯趁了先机?曹大人真是贵国的君子啊。” 曹穗宝被他讽刺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台上三位大人皆不出声,纷纷半垂了脸直打量案台上放置的惊堂木,很可能在研究这惊堂木是 用枣木,梨木,还是檀木制成?也不知容不容易拍坏?多久向上报换个新的来? 曹穗宝没奈何,只得如二位大人般装作没有听见,道:“那君犯一路杀出院子,更是抢了一匹快马,直奔杜青山而去,下官知道,如果让他会同部属,将是一场大祸,不得已之下,只得调集连弩营……精兵在他后面迫赶。” 他语气中的停顿让乌木齐捕捉到了,他轻叹了一声:“曹大人多少精兵啊?贵国与我国都是友邦了,陈年旧事,不必口风守得这么紧吧?你老是语焉不祥,怎么叫作证呢?证词最讲究实事细节了。” 古莫非咳了一声道:“曹大人,乌木齐王子既问了,你便告之也好。” 看来,这老头儿想着反正这丢脸又不是我丢的,人家到底是一国王子,也不好意思老不理睬人家,也得让他痛快痛快不是? 曹穗宝被那小太监一进一出弄得慌了手脚,知道惹得帘后之人不高兴了,早没了刚进大堂时的从容自若,古莫非一问,他便轻声答了:“也不多,万来人马而已。”自己感觉以多欺少太甚,添上一句,“下官想着这君辗玉在西疆部属甚多,恐走漏了风声,让他的部属闻风而至,所以,下官才带齐人马追捕的。” 乌木齐理解地道:“不错,带这么多人去,打他不赢,每个人吐口唾沫,淹也淹死他!贵国礼议之邦啊,讲的不就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三位大人又研究起案台上的惊堂木来了。 曹穗宝则继使装没听见:“哪里想到,追到中途,果真有人前来接应,下官原本有些担心的,怕是他的部属前来接应,却没有想到,来的人身上穿的全是草原部族的服装,骑的虽是快马,手里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人数不过三千人而已,看清楚带头的,下官便放了心,原来是草石部落的公主落日霞,此女原和君辗玉有过节,听闻君辗玉对她始乱终弃,让她根之入骨,眼看那君辗玉闯入她的队伍,下官为了不让她产生误会,便向她减话,要她交出君犯,她则一面答着,一边却拿出两片小旗子,一红一白,上下飞舞穿梭,眨眼之前,那三千人被瞬息之间排成如盘旋飞检般的技杀阵势,将君辗玉和她自己围在了中心,向我军旋风 般地绞杀过来,下官这才发觉不对,因为下官隐钓见过这阵势,正是君辗玉与那七名校尉作阵眼的七巧玲珑阵八百入十阵中的其中一阵,这阵势虽类似,但由那落日霞的部属行使起来又不尽想同,他们手里的武器相互配合之下,居然能挡住下官连弩营的弩箭,三千人马如旋风一般切入连弩营队伍,竟然如xx瓜一般……” 曹穗宝这时脸上终露出了似恨似喜的神色,咬着牙道:“三十人马在下官率的万人部队中来去自如,杀得下官极为胆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落日霞那帮人夹裹着君犯奔向远处。” 听了他的细述,堂上众人皆不出声,出声的依旧是乌木齐,他很痛惜的道:“曹大人,你应该庆幸,你毫发未损,到底领阵的不是君少将本人,要不然,你可要落得个本王兄长的下场啰。” 提到自己的兄长之时,乌木齐语气之中全无半点悲意,众人自然是理解的,他们两兄弟非同母而出,从小斗到大,听说那舍铁木可派了不少人想取乌木齐的性命,而他语气中的兴灾乐祸,众人也表示理解,曹德宝将无耻发掐光大,是个人都想兴灾乐祸一番,只不过同朝为官,不过表现太过明显而已,所以,堂上三位大人又研究起惊堂木来。 曹穗宝被他饥讽得麻木了,淡淡地道:“那又怎样,他一人逃脱,但太子殿下已去君家村将其九族宗亲尽数捉拿,那君楚禾听到列数罪状的圣旨,自知罪孽深重,全不抵抗,任护卫捉拿,等君辗玉会齐他身边的北斗七星赶到君家村的时候,还不是任凭太子殿下处置?” 第八十三章突起疑惑,抽丝剥茧 乌木齐叹道:“大人应该是以君犯老父相胁,,让其放***武器,让你等完成着那任务的吧?” 曹德宝淡淡地道:“太子殿下为了不多做杀戮,才如此布置……” 乌木齐便轻轻一笑:“原来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啊。” 他这一答,意味深长:也只有如太子殿下这般人材,才能做出这样的主意。 如果是平日里的曹德宝,自然不会如此愚蠢,将下药擒犯,率万人追赶逃犯等等受人诟病之事详细道出,但今日却是不同,竹帘之后从着的,却是宫内之人,他宁愿自损颜面,将经过交代得极为清楚,以取信于人,因为他知道如果皇太后插手此事,定会派人调查得一清二楚,其中一点细节不对,便会让她心生怀疑,所以,有些细节,他也一一道出,可听在旁人的耳里,便是他只所作所为全是太子殿下的指使。 他继续道:“君家将伏诛,他的七名部署也四散零落,听闻也死伤的差不多了,而那草石公主落日霞因带兵反叛朝廷,为免这异族坐大西疆,陛下下了圣旨令宁王殿下带兵撵剿……”他回头望着坐于一旁就未出声的宁王,拱手道,“殿下用兵如神,一直将其逼到了沙漠深处,不知是也不是?” 宁王与乌木齐的多话不同,回答只有两个字:“不错。” 曹德宝道:“陛下下旨要殿下将主犯落日霞擒拿归案,可那落日霞性情刚烈,不敌之下,却自刎于阵前,而此时,沙漠之中忽起一阵暴风,将她的尸首卷走,殿下为了向陛下交待,只得挥剑而斩,以求从落日霞身上取得一样信物以证实她实已伏诛,未曾想那风暴速度旋转太快,以殿下的身手依旧赶不上那风暴卷走尸体的速度,所以,殿下挥剑斩下的,只是她足尖带着鞋子的一截?” “不错,不知曹大人反复询问本王此事,所为何意?” 曹德宝向宁王弯腰行礼:“殿下,并不是下官故意犯上,冒犯殿下,只是下官既受皇恩,既然被传唤作证,只能实话实说以彰显事实。” 古莫非忙道:“曹大人,宁王殿下既答了,你便继续陈情吧” 曹德宝这才回过头来,叹道:“既然是宁王殿下作保,又带来了落日霞的截足,当日的游牧之人也证实那里的确发生过一场风暴,此案就此了结,那落日霞当以伏诛,但经下官调查,却并非如此。” 宁王冷冷地道:“你这是在说本王撒谎啰?”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怕殿下被人蒙在了鼓中,所以下官查找此事的真相。” 曹德宝言语恭敬,却是寸步不让,果然,他自以为已经将一切方方面面尽数归入瓤中。 古莫非打圆场:“曹大人说得如此肯定,莫非有什么证据?” 曹德宝道:“三位大人,可否容许下官问这花氏几句话?” 古莫非与其他两位巨头一商量,再抬起头来,点了点头道:“好,曹大人问吧。” 曹德宝走到我的面前,冷冷地望着我道:“花氏,据你所说,你名叫花凝昔,出身于猎户之家,其父兄皆在战场战死,你爷爷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军医?” 我点头望于地板,只低声回答:“不错,曹大人。” 曹德宝一声冷笑:“那你怎么与太子殿下相遇,又怎么入的宁王府?” 我道:“妾身父兄死后,家境贫寒,爷爷更是身染重病,可惜他虽为大夫却不能自医,再加上年纪老迈,终过不了那年的寒冬,死于伤寒,妾身照顾爷爷的时候,有一日冬日砸冰挑水,不想跌进冰湖之中,妾身抓着冰块使自己不下沉,等得有人来救,却是过了大半个时辰,加上也染上了爷爷的伤寒之症,因而妾身寒伤入骨,要用多种珍贵药材才能治得,爷爷为救兄长,家财散尽,家里多年积累的药材更是被变卖殆尽,兄长和爷爷先后去世,妾身也染上了一身的病,妾身一人独居旧屋,只是等死而已,妾身没有办法,心生绝望,走出了村子,原想顺着大路向前,到流川投水的,可不想正巧遇上太子殿下的马车,得他可怜,收留了妾身,还为妾身治病,又听说宁王殿下思念西疆种种,便将妾身送了给他,以慰宁王相思,可妾身不知不觉地,对宁王起了爱慕之意,误以为太子派给妾身的侍婢会对宁王不利,所以,才冒险替宁王捉拿了她……” 曹德宝点头道:“你这番话的却丝丝入扣,毫无破绽。”转头向堂上三位大人道,“三位大人,可容许本官传唤本官带来的另一位证人?” 古莫非点了点头。 曹德宝轻轻拍了拍手,不一会儿,堂外传来细碎的脚步之声,我微侧着脸,只看见粉红裙摆的一角,轻纱飘飞,露出脚底葱绿的绣花鞋。 她,果真来了。 她在堂上站定,行李之后,便和我并排跪在一列,我目不斜视,可眼角余光也望见了她葱白手指指甲上的豆蔻花汁,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隐隐暗香,没曾想,她用的,还是那伽南香球。 此人,自然是那日刺我没有成功,跳窗而走的林美人了。 古莫非道:“曹大人,这是……” “古大人,请容许我问花氏几句话。”曹德宝向古莫非拱手道。 古莫非自然点头同意。 曹德宝走向我,在离我不到三步的距离停下,道:“花氏,你说你姓花,来自西疆,你父兄乃居家将将士,皆都战死,因而才会这织缀铠甲之技,那本官想问你,花氏,你的娘亲姓甚?又是何时回的家?” 我伏倒道:“曹大人,自小,妾身的娘亲便与妾身的父亲和离,回了苏州老家,自七岁时起,妾身就没有见过娘亲,她一直都没回来过,她的闺名为秦芝润……” 曹德宝冷冷一笑,转身向堂上:“三位大人,下官可证实,这女子满口谎言,无一句话为真!” 堂上三人互相对望了眼,陈涵义道:“曹大人,您有何证据?” 曹德宝用手一摆,指向身边林美人:“诸位大人,这一位,才是真正的花氏,花凝昔!” 堂上众人皆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夏侯商更是身子一下子笔直,转过头向我望来。 古莫非道:“曹大人,请问您有什么证据?” 曹德宝回头向林美人道:“花氏,你将你的身世向堂上诸位大人陈述清楚。” 第八十四章身份怀疑,你怎么猜得着 林美人垂头道:“启禀诸位大人,自父亲与母亲和离之后,母亲回到了苏州娘家,可思念小女过甚,因而在小女七岁之时,派人将小女从西疆带回苏洲,她没有知会父亲,所以,父亲并不知晓,只以为小女已经失踪了,后来母亲改嫁,父家姓林,小女便改名为林。” 我抬起头来,向堂上道:“大人,实在冤枉,那一年西疆大旱,草木皆被晒得枯死,妾身随父母来到君家村,父母染病身亡,适逢花家丢失了女儿,而妾身成了孤女,所以才被花家收留的,妾身虽从未见过养母,却听养父时常提起,自然记得她的名讳,父亲日夜思念亲身女儿,所以才让妾身继了她的名字的。” 林美人回过头来,冷冷地望着我,眼眸竟如厉鬼:“你胡说,花家只得一个女儿,绝不会收一名外人为女!” 我忙连连磕头:“诸位大人,请你们明鉴,这件事,君家村里人人都知道的,当年虽是君家将谋逆被诛,可其它异性之人都迁往附近村寨了,派人一问,便可知道真相。” 堂上三位大人便又将头凑近,当庭商议起来。过了良久,赵廷义道:“曹大人,既然如此,两名花氏姓名虽相同,但一为养女,一为亲生女,却也不能证明什么……” 曹德宝拱手道:“下官早就知道她会砌词狡辩,不错,花家是收了个养女,但那日君犯伏诛之时,随那些乡民不知所踪,至于她爸爸,确实死于林中一间小屋中,但那间小屋,全没有女子逗留过的痕迹……下官知道,这些都不能成为证据,但下官如果能证实这名女子并非花家养女,却是那草石公主,落日霞呢?” “什么?” 堂上众人齐声轻呼,夏侯商更是将脸转向曹德宝,双目如电般地扫向他,曹德宝脸上带了淡淡的微笑,只向堂上三位大人望着,竹帘之后更是传来了清脆的杯碟相击之声,又有小黄门拿着拂尘跑了出来,附在古莫非的耳边说了几句。 古莫非便道:“曹大人,如果您真有真凭实据,便当堂拿出,但希望你的证据却是确凿才好!” 看来三位大人都渐渐明白,今日之事只怕不得善了。 我则跪在地上大声地道:“不是,妾身不是那什么落日霞,曹大人,您为何冤枉妾身?” 曹德宝回过身来,向我冷冷地笑了笑,再向堂上行礼:“请大人派仵作检查这名女子的左脚,看有什么异样……”又恭敬地回头向夏侯商道,“宁王殿下,您以剑削伤的草石公主的部位,是左足尖吧?” 夏侯商语气之中带了一些冷峻:“不错。” 这个时候,古莫非早就一摆手,两名健妇便从门前走近,一直来到我的面前,一人按住了我,便想替我除袜。 我挣扎着道:“放开我,你们不能污我清白。” 曹德宝笑道:“你是宁王殿下的妾室,即便因审案被人看了脚去,实属不得已的情况,想来宁王殿下也不会怪责。” 林美人跪在一旁望着,眼里露了隐隐笑意。 乌木齐则叹道:“一双脚而已,你们中原人就是讲究,宁王殿下,如果你不要她了,不如送给本王?” 说话之间,我脚上的绣鞋已被除下,露出了洁白的左脚…… 堂上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楚,我的左脚五指俱全,指端更是染了豆蔻的花汁,晶莹如玉,堂上众人皆露出疑色,乌木齐更是看得目不转睛,不由自主的道:“真美。” 而夏侯商则是脸色铁青:“曹大人,你怎么解释?” 我则趁势将脚缩到了裙底,眼中有泪:“王爷,妾身是身不由己的……” 曹德宝脸也露出疑惑,向宁王拱手道:“也许是本官弄错了?” 可倏忽之时,他却忽地向我欺近,掌风忽起,我的裙摆被他拂起,足尖稍微露出,他左手若电,两根手指便捏向了我的脚尖,我来不及反应过来,他便退到了一边,向那两名健妇道:“上前捏一下她的左脚。” 他如此作为,在公堂之上使出,自是有欺侮宁王内眷之嫌,可他出手极快,等众人反应过来,他早已肃立于一边,脸色极为笃定地让那两名女仵作检查我的左脚,所以,夏侯商的斥责以及三位大人的喝责都被堵在了嘴里。 只有乌木齐道:“曹德宝,你什么意思?跟本王抢人是不是?本王先定下的,你居然敢同本王抢?” 对于乌木齐的无理取闹,曹德宝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出。 那两名女仵作却来到我的身边,将我的左脚拉了出来,一名仵作用手捏了捏我的脚尖,便噢了一声,接着,就用手指用力地将我的脚趾往外拉。 而此时,我的脸色却已煞白,在另一名仵作的手里拼命的挣扎,只听呲地一声,足尖部位和左脚脚掌便已分开,露出了那没有脚趾的左脚,如一板平面,美得了无生气。 仵作一松手,我便瘫软了在地。 “宁王殿下,您瞧瞧清楚,这断足的地方,是不是你的龙渊宝剑所伤?” 曹德宝声音虽是恭敬平静,但堂上众人皆听得出,他语气之中的几不可闻的得意之色。 夏侯商淡淡地瞧过来,目光在林美人和我的身上打了一个转,才回过头去,道:“事隔多年,她的伤口已然痊愈,任何锋利的武器都可造成这样的伤口,曹大人直指其为本王的龙渊宝剑所伤,未免太过武断了一些。” 曹德宝弯腰向他行礼,恭声道:“不错,下官的确武断了,所以,下官为免弄错,特地请来了本朝国手冯国栋为此女检查,让他看看,是否为三年前旧伤……”停了停才道,“宁王殿下恐不知,冯国栋早年可是跟着花未尘学过医的,自是辨得出‘五岁便能背诵整本的医经,七岁便能指出药方的错漏之处’的神童来……” 第八十五章你表演如此卖力,为的是谁? 曹德宝语气之中的嘲讽之意任何人听得清楚,我惶恐地抬起头来:“曹大人,妾身的养父为解其女失踪的相思之情,向客人介绍的时候,将妾身当成了他的亲生女儿一般,所以……” 我左脚已然露出,此话说了出来,只让堂上众人以为我黔驴技穷,兀自强辩而已。 所以,曹德宝并不答理我,只望着堂上三位大人,古莫非便道:“传冯国栋上堂。” 接下来,便是冯国栋匆匆地走进来,行礼之后i,按古莫非的要求为我的左脚查看伤势,看完之后,才叹了一口气,望着我的时候,眼中便有了憎恶之色,更夹杂着一丝受骗的愤怒,他向堂上三位大人道:“老夫适才为这名女子检查了左脚,依恢复程度来看,她的左脚,确实伤在两年之前的,可老夫实是判断不出具体伤在何时,受何种兵器所伤,只能给一个大概的时间……” 古莫非道:“这可难办了,如果说足伤,宁王殿下的龙渊宝剑自是办得到,再一般的猎刀也能办到的,花氏,你自己说说,你的脚是怎么伤的?” 我忙伏首道:“大人,妾身的脚,是因照顾爷爷时在林中采药,被毒虫咬伤,因毒性剧烈,久治不愈,家里缺少医药,所以引致左脚发炎溃烂,不得已的情况下,妾身只得让爷爷支起命体,用魔利的菜刀将溃烂的部位斩了下来。” 古莫非冷声道:“那你为何一开始不辩解?” 我声音颤颤:“大人,妾身只是一名妇人,曹大人公然在堂上轻薄妾身,妾身吓坏了,他又将妾身说成他人,妾身实在不明白曹大人想干什么,因为没有反应过来,古大人,请您为妾身做主。” 赵廷义道:“这倒也情有可原,谁曾想到,曹大人会忽然间出手?” 看来,曹德宝的所做所为犯了众怒,他虽是孤注一掷,但审案的确是堂上坐着的三位大人,竹帘后的人尚且只叫小黄门出来略加指示,而曹德宝却直接动上了手,的确让三位大人有些脸面无存的,而我们的一问一答,想必也在众人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这曹德宝卖力的表演,到底为了谁? 曹德宝忙向堂上行礼:“诸位大人,下官并不是想插手此案,只是下官既为皇上办事,理当竭尽全力,使屑小不能趁隙……” 古莫非摆手笑道:“曹大人,咱们并非责怪你什么,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不知曹大人还有什么证据?” 曹德宝叹息了一声,向冯国栋道:“将你上次在宁王府为这名女子治病所得结果如实向诸位大人,王爷禀告吧。” 冯国栋恭身道:“诸位大人,王爷,上次江妃娘娘省亲,在宁王府内住了几日,下官也随侍于左右,因此女有几声寒咳,宁王殿下便叫下官为她诊治,却没有想到她的脉象极之奇怪,不像寒咳之症,反倒像身受重伤,心肺俱损之症,下官感觉奇怪,但此女却暗中递了消息给下官,说她是花未尘之孙女,下官想着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因此帮她瞒了下去,今日应曹大人所求前来作证,才感觉极为不妥,想这花氏,虽出生于猎户,可平日里也就在锅灶之间打转,哪会有身受重伤的机会?她身上的伤,可是极重的内伤,当属武功高强之辈所为,她没有被当场打死,本就不是一个普通人,虽然如今她体内已经察觉不出一点内功来,但依下官所见,她原来应该有内功护体的,且此等内功极为高强,所以,下官一位,她绝不是什么花凝昔!想那花凝昔,那被收养的养女,虽是非常聪明,可下官从未听说过她会武功的!” 我此时便大声地道:“妾身的武功,是养父所教,身上受的伤,也因那日君家村大祸与人动手之时受的,冯国栋,你与爷爷有师生之谊,就这样报答爷爷的吗?” 冯国栋听了这番话,又望了望林美人,神色便有些疑惑了:“下官只在花氏少时见过她一面,那时她已有八岁左右了,想来那位花氏不是这位嫡生的林姑娘,所以,下官实在分辨不出来这位林姑娘是谁?” 林美人激动无比:“小女的确五岁能背医经,七岁能指出药方错漏之处,冯大人,我才是真正的花氏啊……” 堂上众人自是没有人去管她是不是真正的花氏,反将目光全望向了我,想必人人在心底皆想,如果她是草石公主,她先去了太子府上,再由太子转送给宁王,参与银铠制作,太子在比武之中受伤,这些事串成一串,每个人心底都会想:宁王到底想做什么?他到底有没有将落日霞处死? 冯国栋退下之后,堂上出现了一片沉默诸人将目光转向我,又转向了宁王,终于,赵廷义拱手道:“宁王殿下,虽有冯御医作证,但我等尚需反复求证才好,不知殿下有何解释?” 宁王声音有些疲惫:“三位大人,本王所述,皆为事实,这花凝昔是皇兄送至本王府内的,至于她的真实身份是谁,本王确是弄不大清楚。” 陈涵义道:“王爷就没有一点儿感觉她似曾相似?” 宁王苦笑:“陈大人说的是那草石公主?她整日以面纱遮面,就算在草原之上,也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本王追她千里,直至她横剑自刎,本王都没有见过她的真面目,又谈何来的似曾相似?” 所有证据皆已列出,但样样都不能证实我是那草石公主,只能让众人心底产生巨大的怀疑,可我知道,曹德宝之流对付的并不是我,而是宁王,所以他不会在此事之上纠缠,而是要提出更有利的证据证明以求一举击倒宁王,我想,自宁王阴差阳错地被皇太后算计娶了两位权官之女之后,太子……便整晚睡不着觉了吧?这次的受伤,终于让他倾全力出手。 所以,曹德宝微微一笑,向堂上三人拱手道:“三位大人,下官可否传唤另一位证人?” 古莫非向另两位大人望了望,见另两位大人默不作声,只得道:“可以。” 坐在堂上的,变成了观审之人,站在堂下的,反而成了主审,想来这三位心底也不大舒服。 第八十六章不可思议的证人 他的不客气,让诸位皆有些惊讶,乌木齐更是抬眼望了他一眼,咕噜道:“陛下也真奇怪,何不选了这曹大人为主审?” 堂上三人离他离得近,自然人人都听清了,三位脸上的神色便有些讪讪的,不排除三人心底想着曹德宝既然出头,便让他出个饱,反正这案也不要审,现成的替死鬼不要白不要,可真让人一口道出,却是人人脸上无光。 一阵脚步声,凌乱嘈杂,夹杂着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堂内全市审案老手,自是人人听得出来,这证人却是被铁链锁着拖了上来的,个个脸上不由露出异色,心想莫非这证人是武功高强的江湖大盗不成? 可等四个衙役拥着中间两位一大一小的犯人进门时,却人人大吃一惊,宁王更是倏地从座位上站起,利声道:“曹德宝,你欺本王太甚!” 铁链逶迤,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噪音,屋内的灯光朦胧之下,四名身穿黑色打底土黄滚边的衙役手扶描金腰刀,神色冷冷,可中间那位女子,却是神色凄惶,纱裙扫地,玉镯从腕上滑下,轻轻敲着冰冷的铁链,如漆染的长发从额前掉下一缕,在如玉的面颊滑动;那个小小的女孩,脸上却有泪痕,一双眼睛如鹿般的惊慌,过大的铁链套在她的纤手之上,让人几乎以为那铁链会脱了出来。 梅夫人和媚月,他们果将她们带了来。 看来,他们如以往一样,一点疏漏之处都不愿意留下。 夏侯商冷冷地道:“曹德宝,你擅入王府,将本王的内眷捉拿,眼里还有没有本王,还有没有皇家!” 曹德宝扑通一声跪下,先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来到时候,额头已然青肿,他抬头道:“宁王殿下,并非下官不将王爷放在眼里,实在是滋事体大,下官为了王府安危,朝廷安危,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请容下官将前情一一道出,再请王爷治下官带人擅闯之罪,下官愿领其罪,毫无怨言!” 夏侯商气得冷笑起来:“好一个忠心为主的奴才,既如此,本王便依法律,当庭杖杀了你,你当毫无怨言!” 曹德宝额头冒出了冷汗,看来他不是不怕的,但一切皆已规划好,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定是想得明白,他的靠山如果倒了,宁王不会放过他,可他可曾想到,夏侯商在西疆之时,曾怒斩数十名贪墨武将,其中就包括了他的远房舅舅,这样的人,如受侮辱,杀了再说,也是有的。 话未落音,夏侯商已身形一转,取到了两边刑架上放置的一杆粗棍,举棍就向曹德宝打去,夏侯商在西疆因战神之名闻名天下,曹德宝虽为连弩营统领,但其名声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再加上夏侯商的特殊身份,他哪敢还手,只得连滚带爬地勉强避过了这一杖。 事情发生得太快,堂上三位大员犹自半张着嘴巴望着,忘了叫人拦着了……当然,是不是故意不叫人,这谁也弄不清楚。 乌木齐则看得兴致勃勃:“横扫千军,曹大人,你得懒驴打滚才能避得过!长虹饮宴……曹大人,您得四脚趴地才能勉强避过;噢……曹大人,曹大人,您别往我这边躲啊,您存心害我是不是?本王身上的伤才好了个七七八八呢!” 原来,那曹德宝急中生智,见无处可躲,居然兜着乌木齐的步辇打起圈来,如此一来,夏侯商为了不伤及无辜,下手多了些顾及,让曹德宝避过了好几杖。 可也打了好几杖到曹德宝的背上,下手极重,眼见曹德宝的嘴角都见血了。 从夏侯商取杖,打人,曹德宝绕着乌木齐躲逃,不过冲杯茶的时间,直至此时,帘后有人冷声道:“商儿,还不住手!” 三位大人则离了案席,张开双手,拦在两人中间,“王爷,您消消气……” “曹大人受到教训了。” “是啊,审案之后,王爷怎么处置他都行……” 曹德宝伏在地上喘着气道:“王爷,下官有罪,您等下官把话说完啊!” 他如此一说,自是引得人人怀疑,夏侯商莫不是故意以怒火为掩,行灭口之实? 夏侯商目光冷冷地一扫,曹德宝再不敢多言。 帘后之人道:“商儿,容他将话说完。” 古莫非小心翼翼地上前,拿过了他手里的粗棍,道:“王爷,您坐下,消消气,等案子审完了,您再请旨治他的罪!” 如此一说,曹德宝脸色逾白,脸上却是掠过一闪而过的狠利,看来,他也明白,今日若是扳不倒宁王,那日后,他也没有好果子吃了。 各人就座之后,曹德宝这才从乌木齐的步辇后爬起身走了出来,乌木齐好心地道:“曹大人,其实本王也想扶你一把的,只可惜,本王自己也受重伤……” 曹德宝闷不做声,在堂前跪下,面色惨然,道:“宁王殿下,三位大人,下官知道你们或许认为下官以下犯上,罪不可恕,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当下官得知这两位女子的身份之后,的确想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思及王府的安危,下官实在不能不管,况且下官在西疆属王爷统领,怎么能看着他蒙在鼓里?……” 三位大人在堂上坐着,脸色虽是平静,可眼中都有些波澜未定,古莫非叹道:“既然如此,曹大人,您便将前因后果讲清楚,老臣想宁王是讲理之人,不会怪责于你的。” 古莫非想是看出来了,夏侯商在堂前动手,表面上气愤难平,可并未开口要求释放那两名女子,古莫非才敢如此下了定论。 曹德宝站起身来,身体摇晃了两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这才道:“请容下官向诸位介绍,这两名女子的真实身份……”他指着梅夫人道,“这一位,是废相李士元的嫡孙女儿,名叫李沐非,而这一位,则是蔡志和的亲生女儿,名叫蔡菁……” “什么?曹大人,你可查清楚了?”古莫非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被赵廷义轻轻地拉了拉衣角,这才坐下。 “下官也希望这不是真的,但下官确是查得清楚明白,而且,这两位已然认了!”他一招手,就有护卫拿来画了押的供纸,递给了古莫非。 宁王冷声道:“你对她们动了私刑?” 第八十七章两女带来的是怎么样的震惊 众人往堂中两女仔细望去,果见两女脸色苍白,手腕微露**,有掩饰不了的伤痕。 曹德宝听宁王出声,却是缩了缩头,苦笑道:“王爷,下官也是逼不得已。” 乌木齐轻声叹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台上三位大人则互望了一眼,都没有插言,只专心地看着手上的供词,显然大家对曹德宝的评价皆与乌木齐相同。 宁王问过那句话之后,便端正了身子坐着,再无别的言语,但只看他冷冰冰的侧面,众人皆知,往后,曹德宝的日子不好过了。 可三位大人看清手上的供词之后,脸色却渐渐地严肃起来,三人对望一眼,又交头接耳几句,古莫非便亲自拿了供词,走进了竹帘之后。 不用人多说,堂上便沉静下来,众人端正了面孔坐着,得意的不敢露出些微的得色,连乌木齐脸上都露出沉思之色。 而跪在堂下的我和林美人,自然更是老老实实地跪着,自宁王取棍杖击曹德宝开始,林美人的目光就随着他的身影而动,眼内流露出有些伤感,又有些羡慕的神色,看开,林美人对宁王倒真是不能忘怀了。 竹帘之后传来喁喁细语之声,无人听得清在讲什么,隔了一会儿,却有两名小黄门一左一右地站在竹帘边,拉起了黄穗的拉绳,将竹帘揭了起来,众人这才醒悟过来,坐在帘后的人,要亲自审案了。 三位大人忙跪下行礼,乌木齐在身边护卫的服侍之下也勉强离了步辇行礼,其它侍卫和衙役满满地跪了一屋。 早有宫人过来急急地搬了案台到侧边,重安排了位置,永乐帝坐在龙椅之上,皇太后坐于凤椅,天颜凤额,给整个大厅倏地增加了几分富贵惶惶之气。 各人落座之后,永乐帝道:“曹卿家,你所呈上的供词,朕与皇太后皆看过,只确证属实?” 曹德宝恭声道:“陛下,下官经过多方查找证实,可用全家性命担保,上面所述句句属实,无半点虚言!” 永乐帝倏地站起身来,在台阶之上踱了两步,冷冷地望向夏侯商:“宁王,你老实告诉朕,这两个女子,她们的身份是不是当真如曹大人所说?” 夏侯商忙跪下道:“父皇,儿臣只是不忍心,她们毕竟是官宦之后……” “好一个不忍心!只是不忍心那便好了!”永乐帝忽地将手上拿着的供纸劈头劈脸地向夏侯商丢了过去,“你自己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你就这么想要这个江山!” 此话一出,夏侯商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父皇,你说什么?” “李相因何灭族?想必你清楚,皆因他藏下南岭金矿,囤积财富,三年之内暗地练兵一万,与南人勾结,你倒好,朕要你去抄李士元的家,你获知他金矿的出处,却私自扣下,你意欲何为?你将西疆君家军的残部藏于青岭之中,让他们日夜操练,意欲何为?你收留蔡志和的嫡孙女儿,取得她手里的君家布阵之图,又意欲何为?” 三个夹着雷霆之怒的“意欲何为”扑头盖脸地向夏侯商击了过来,一时间让他神色怔怔的,不知如何辩解,抬头看清了自己父皇眼里浓如墨一般的疑色,才倏地明白,他的父皇,已经疑他到了不能挽回的地步。 “不,父皇,儿臣并无他意,李士元的金矿早已消耗殆尽,儿臣已据实承告,何来瞒下金矿之说?” 永乐帝冷冷地道:“那么,乾元年间那批军粮的银钱是从何而来?” 夏侯商道:“那时儿臣……儿臣将父皇给儿臣的一些赏赐抵押了,筹得的……” 永乐帝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脸上厌色更甚:“朕赐给你的赏赐?身为你的父皇,朕尚不记得赐了你一些什么东西?你到何处抵押这些赏赐?” 夏侯商哑口无言,永乐帝说得没错,皇家的赏赐,有谁敢收? 但我却知道,这实是真的,皇家的赏赐,本国之人不能收,但国外之人却能收的。那一年,国受大灾,蝗虫遍地,谷米欠收,押送军粮的队伍被饥民围住,押粮的军官一时心软,将米粮分了小半出来赈灾,可却惹得成千上万的灾民围住哄抢米粮,失了军粮,那时抄家灭族的大事,可因宁王做主,十日之内补齐了军粮,才将此事压了下去。 此事发生之时,我本着此人的把柄如果不捉那便没有机会捉了的精神,派小七仔细调查过,才发现他将皇帝的赏赐尽数取了出来,交给西域的商人托卖赊得银钱,三夜之间从附近富户之中以高价买得所有的囤粮,才让这次的大祸悄无声息地平息了下去。 我想,他之所以犹豫吞吐,只怕是因为赏赐之中有大半是永乐帝赏给江妃的吧? 当然,这个把柄我终没有出手捉,皆因连小七都生出了同情心,我尤记得小七说过的一句话:“他这个皇子,当得真是……” 他们果然准备得齐全,这个祸果然嫁得好! 永乐帝语气中略有些心痛:“那朕再问你,青岭中君家军的残部,又是怎么回事?” 夏侯商恐已从永乐帝的语气中听出了他对自己的极不信任,语气便疏离起来,很有些不卑不亢的意味在里面:“父皇,君家军的残部不过两三百人而已,全都是身有残疾不能动武之人,他们并没获罪,聚在一起,也不过耕田打猎,聊以度日而已,至于进入青岭,只为避世,何来日夜练兵之说!” 夏侯商的态度更惹得永乐帝大为光火,眼中神色更增了几分阴冷:“君家的布阵图呢?一个小小的七转玲珑阵由身无武功的人施展,便困住了一个武功不错的婢女,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此图!” 夏侯商面无表情,眼神之中更流露出无比的失望之色,他自是知道,永乐帝已经疑他甚深,他的辩解,永乐帝却是一丝也不相信,他伏首磕了一个头,语气极为平静:“父皇,儿臣实是不知。” 他怎么会知道呢?自墨子寒将蔡菁送到我的身边之时,那些人便不下了天罗地网。 第八十八章如此证据,你竟不知? “好一个不知,那你看看这些供词,一是你的内眷所写,一是青岭地方官所述,还有,便是这婢女所写,是不是句句属实!” 夏侯商一张张地将地上的纸捡了起来,脸上原是恢复了几分血色的,可每捡一张,脸上神色便白一分,到了最后,竟白得如纸一般。 “父皇,儿臣实是看不出这些能证明什么!”他实是极为痛心的,并非因为这些供纸上有什么确切的证据,而是因为,这些供词之上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的不轨之心,想来他心底已然痛及,这样的供词,居然就让一个做父亲的,怀疑自己到了如此的地步。 永乐帝气极反笑:“那好,你再看看这些……” 他拿起案几上几张纸,再丢到他的面前,夏侯商捡了起来,一一看去,脸上居然恢复了一些血色,他道:“原来如此!” “朕原想着你看了先前的那些,会跟朕说一次实话的,哪里想到,你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夏侯商抬起头来:“父皇,儿臣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了后面审问的证词才明白,原来是这么回事。” 永乐帝原是站在台阶之上的,此时便坐了下来,冷冷地道:“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夏侯商道:“梅姬的证词,只承认了她祖父原有金矿一座,由儿臣带人封存的时候,李士元确是单独与儿臣见过面,不过是想让儿臣保他后代一命,却因那金矿半夜有矿车出入,有人守住金矿不准其它人进入,可由此便推断儿臣瞒下那金矿,儿臣不服,那些人实不是儿臣所派,至于蔡菁,她领间的玉佩确是蔡志和所赠,可这玉佩儿臣实不知怎么到了儿臣的书房之中,玉佩断裂处所藏的阵图,儿臣更是不知,如此重要之物,儿臣怎么让人这样轻易搜到?至于青岭……” 永乐帝打断他的话,语气竟然平静下来:“或许你以为,无人胆敢搜查你的王府!” 夏侯商以粗棍击打曹德宝,终于让永乐帝疑上添疑! 夏侯商被他一打岔,听了他这句话,只抬头望了他一眼,确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永乐帝转过了头,从案台伤拿起一个茶杯,轻饮了一口,道:“你不是还有青岭未辩吗?说吧!” 他那句“未辩”却早将一切下了定论。 你之罪行,朕早已心如明镜,让你辩,不过是为求个明白而已。 夏侯商再行一礼,语气平静如昔,但每个人都听出了其中的心灰意冷之意:“青岭山谷之中,哪来的万军操练,铁匠锻剑?儿臣实不知!” “好个不知,证据确凿,你居然胆敢一推三不知!”永乐帝道,“好,你既是朕的儿子,朕自会让你看个明白,朕还没老糊涂!” 永乐帝对曹德宝道:“曹爱卿,你来问话。” 曹德宝向永乐帝行礼之后,走至乌木齐身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又向乌木齐行了一礼,这才道:“乌木齐王子,您与我超此次会晤,带来无数草原特产,铁器玉皿将满了近百辆大车,西疆特产奶酪干肉根式装了十几车,王子对天朝的敬意,我天朝自然铭记于心,因而王子将多余的物品在中原以物换物,换取我国的瓷器丝绸,奇珍特产,陛下更是大加鼓励,更让工部派人聚齐了京师大商家让王子尽情挑选,可王子对物品甚为挑剔,虽选了不少这些大商家的产品,却也自行与其他商人进行了不少交易……” 乌木齐挑了挑眉:“曹大人,本王不能如此吗?” 曹德宝忙道:“当然能,当然能,不过,下官可否多问一句,您带来的那五袋钨金矿石,是否在身毒商团换了十瓶三十年以上的百花酿?” 乌木齐道:“贵国不准许从事武器交易,可没有讲不准许从事矿石交易,况且这钨金矿在我国的作用不过是添于茶具里面,使茶具更为坚硬耐用而已。” 一问一答之间,大堂内极为安静,连人的喘息之声都微弱了不少,自永乐帝开始问话之时,皇太后便坐于上首,只微闭了眼睛坐于凤椅之上,脸色平静,仿若置身于御花园中,淡看晓风明月。 而夏侯商跪于地上,脸上却是没了表情,腰身虽挺得壁纸,宽幅的衫袖垂于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衣缀穗垂,背影上带了几分萧索之气。 至于林美人,跪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偶尔悄悄抬起头来,目光望向夏侯商之时,却略带了些哀伤。 至于堂中手脚上戴了镣铐的梅夫人与蔡菁,跪在地上,更是不发一言,蔡菁紧紧地挨着梅夫人,靠在她的身上,身体微微发颤,梅夫人则时不时以手抚摸她的肩膀,这才让她略为安定。 我目光一转,将众人的神色大略打量得清清楚楚,便又垂目思量,看来诸事发展尽如我料,其细节之处略有不同,但亦相差不远矣。 只听曹德宝一笑:“乌木齐王子说笑了,贵国钨金矿产于烬山深处,出而带着一股热意,添于茶具之中,自是能让茶具冬天都能保持一整日的暖意,可如果添于刀刃,却更是让那刃尖吹毛断发,贵国与我国交战,胜少输多,唯一一次大胜,不就是在勾刺箭上添了此等钨金,让上一次我国身着银铠的轻骑军死伤殆尽吗?” 乌木齐慢吞吞地道:“曹大人可不明白,那可是过去的历史,就连本王身上,如今也没有了锻了钨金的勾刺箭了,全射在了这次的夜宴之上,我国与贵国已为友邦,所以,父王下令,钨金从此只用于民生用具,不用于其它。” 他这话自然没有人相信的,谁知道他所说的民居用品包不包括切肉的刀?那切肉的刀以后会不会用来杀人? 所以曹德宝没跟他在这件事上牵扯,只赞道:“乌木齐王子品性高洁,贵国更是讲信用,下官自是佩服,可是如果钨金流了出去,被歹人用于非民生用具之上,可就是乌木齐王子失查了。” 被他皮笑肉不笑的称赞,乌木齐却是毫没有不好意思之感,脸上神情倒真的高洁起来,皱着眉头道:“不会吧?本王特意挑选身毒人作交易,为的就是不给贵国惹麻烦,反正那身毒人在贵国只停留几日,本王还怕贵国以后出了柄能吹毛断发的利刃,一不小心将某位权臣杀了,找不着凶手了,便赖在本王身上……” 第八十九章不是欲加之罪! 说到最后,乌木济的目光斜斜地望了过去,如不经意之间,将曹德宝上下打量了一翻,被他这么一打量,曹德宝额上的青筋就暴了几丝出来,他自是明白,这“某位权臣”讲的自然就是自己。 永乐帝不耐烦地道:“曹卿家,将你的发现尽数道出便是。” 曹德宝恭身道:“是,皇上,自知道青岭官衙来报,其深山之中藏有流匪的时候,臣便领旨前往调查,可等臣让熟悉山路的猎人带了臣进下山谷之后,却发现那些人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屋宇连绵成片,粮食尽被带走,臣不死心,便叫兵士一寸一寸地搜查,终于让臣在一个极大的地下室搜到了尚未完工开刃的长剑数百把,而锻炉边隙之处,更有残余的钨金矿石,臣让兵部司库取库中存的钨金矿详加细查,却是与乌木齐王子此次上贡的茶具中所用钨金完全相同。” 他述说此话之时,将青岭谷内一应环境细节描述得清清楚楚,当永乐帝听到谷内屋宇连绵之时,眼眸之中就有几分冷厉,而当听到数百支长剑之时,望向夏候商的目光,便如鹰隼一般了,听到钨金在锻炉旁找到,便嘿嘿两声冷笑:“竖子!” 听到这话,夏候商脸上更是如同浇上了石膏面具,苍白而没有一丝生气。 忽地,永乐帝却是失声笑了起来:“身毒商团,不错,朕怎么忘了,那一晚,有人给朕演了一场好戏。” 我万想不到,永乐帝竟然想到了此处,他竟在怀疑当晚那批刺客是夏候商所派。 父子相疑到如此地步,显然并非一朝一夕而成,,这夏侯商怕是天底下最寂寞的人吧?祖母的欺骗,虽上好心的,但也是欺骗,父皇的疑意,兄长的暗藏的敌意,处于如此的环境之中,他却是好端端地长大了,这也是奇迹一件。 青岭之中有连绵的屋宇,阔大的地下室,这些都不能一朝一夕建成,人虽已走,但一派人前往,便会查得一清二楚。 这一项证据,的确比其它两项来得更为确凿,其它两样尚可任人栽赃,但此一项,如何栽赃?而既然此项证据确凿了,其他两项,自然也是真的了。 牵涉到了西夷王族的货物售卖,自然让人联想起其中关联,想到小处,无非是贪墨敛财,可如今一切证据,自然让人联想到泼天大罪,勾结外族,谋朝篡位! 更何况,对此一切,夏侯商却是没办法辩驳的。那山谷之中的确有连绵的屋宇,已存在了许多年。 “你还有何话可说?”永乐帝望着堂内跪着的皇子,眼中憎恶之色,一闪而过,我虽离得远,却也感觉到了那如刀锋一般的目光,想起以前他们相处的样子,心中不由一动,永乐帝不喜欢他这位皇子,并非其它缘故,却是从骨子里的不喜欢。 “儿臣……儿臣……”夏候商声音之中竟然夹了些许哽咽之意,终道:“儿臣无话可说。” 说完,便伏地行了大礼。 永乐帝便侧过身子向皇太后道:“母后,朕生出如此逆子,真是有负母后厚望,朕却不知如何处置才好,请母后示下。” 堂内激烈的辩论争斗,这番下场,那番才上场,皇太后却坐于凤椅之上,半闭了眼睛,仿若未见,听到永乐帝开口询问,才微微睁开了眼,伸手从身边的嬷嬷手里接过茶来,饮了一口,先不回答皇帝的话,反而对那嬷嬷道:“素洁,你泡茶的功夫越见好了,这茶具的取得也好,放了两个时辰竟不变凉,想是那乌木齐的上贡之一吧?” 永乐帝原是怒火冲天的,心中更是憋了一肚子对皇太后的气,前几日皇太后才做主赐婚给夏候商,其偏爱之心昭然若揭,他肯定在对自己的母后腹诽:您看看,这就是您最喜爱的孙儿,朕生了三个皇儿,您就是最喜欢他!看看他做了什么好事! 可他心中的怒气要皇太后在意才发得出来的,皇太后压根儿不理他,他的气势便泄了几分,等皇太后慢条斯理地将那盏茶吃完了,他的气势又泄了几分,不为其它,这皇太后喝茶的声音恁大了一点,厅中十分地安静,只听得到墙壁之上油灯之中偶尔有鲸油燃烧的发出的灯芯噼啪之声,再来就是皇太后她老人家喝茶的声音了。 贵人喝茶,还是有讲究的,特别是名门望族讲究更多,如果是一般贵妇,喝茶发出如此大声,那贵妇恐会羞人寻地洞钻了进去,可皇太后是何人?她要如此喝茶,有谁人敢胆说其不雅?听闻皇太后年青之时,也是一名如玉美人,看来临到老了,便肆意妄为起来……甚合我心啊,早几年,我等粗人,喝茶如果没有响声,那是会被人笑没有男子气概的。 好不容易等她喝完了茶,永乐帝趁隙再问一句,“母后,您看?” 皇太后便站起身来,掩手打了一个呵欠:“今儿哀家累了,夜宵还没吃呢,明儿接着来审。” 此话一出,众人大失所望,曹德宝更是掩饰不住脸上的失望之色,嘴唇蠕动,想动口劝说,恐是记起了自己的身份,终是没有出声。 如此充足的证据,激起了皇帝对宁王的厌恶,可万万想不到,到了皇太后那里,却是一点涟漪也没有。 可皇太后却是成精了的人,并不直接和皇帝发生冲突,先缓上一缓,再做其它打算,接下来的这个晚上,想必他们会很忙很忙。 永乐帝怔了怔,刚想说:“母后……” 皇太后一瞪眼:“怎么,皇帝,要不你自己拿主意?” 永乐帝一愕,忙道:“母后,那这些相关人等……?” “叫他们在此留宿一宿,谁也不许走,谁走了谁就心里有鬼,派人给哀家看死了,饭菜叫衙门里的人做了,衣服一晚上不换没有问题吧?” 永乐帝道:“那太子……?” “太子?有御医看着,宫女儿伺候着,一晚上都挨不下去?”皇太后说完,又打了个呵欠:“皇帝,陪哀家回宫,明早再来!” 永乐帝是一名孝子,与皇太后虽政见多有不同,但却是至孝之极的,见皇太后真的脸上全是疲色,再多的借口也找不出来,只得道:“那朕随母后回宫。” 第九十章反转,就在下一章 我暗暗一笑,任衙役吆喝着将我们往院后的单间小房子里赶,为免串供,自是不会将人关在一起,而此时的衙门,在皇太后轻描淡写的吩咐之中,想必已然严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截断了内外的联系,皇太后才能调动人马详加细查。 只要她查找,自有人将某些消息以不同的方式传入她的耳内,而这些消息,却是早早布好,只等着此翻查证。 更何况,外面尚有那人在。 我想起那一年,那名被人用铁链穿透了琵琶骨的少年,被人扶到我的面前,我问他:“你真的愿意如此?” 他眼内的蓄着的,俱是热烈而冷酷的恨意:“我愿意,只要能为那一百几十口人命讨回个公道。” 他推着铁链逶迤而去,额前漆黑的头发扫过微微上挑的凤眼,即便满脸污秽,也遮不住他的容颜的清俊秀美。 可惜的是,当年我布置如此之多,却还是赶不及他们迫不及待地动手,即便杜青山内依就有西夷铁骑残留。 有时候我想,我是不是太过心软,如果听从家父所说的道理,西夷未定,便不会兔走狗烹,君家将的结局,会不会好一点? 可那时的我,终究太过年少气盛,以为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看不得每一次西夷铁骑踏入关内,无辜百姓血肉横飞,所以,终于一战灭了所有祸端根源,舍铁木被我割断喉咙之前,曾发散冠落,狂笑道:“君辗玉,本王的死期只比你早了一点,本王率手下在冥府等着你!” 他之所言,差点就成了事实,君家将的九族宗亲,想必依旧在地府与之相斗吧? 太子原是个将一切都盘算清楚之人,如果是平日的他,必今不显山露水的一步步将宁王赶尽杀绝,但他这一次的连番受挫,先是两位贵女被许以宁王为侧妃,接着便是自己身上关键部位的伤痛,让他急痛欲狂,终于失却了平日的冷静自持,失了方寸,为将宁王一举击倒,他终于将手里所有筹码会数放出。 因为,太医想必已然将他的伤尽实道出,一个将没有子嗣的皇子,怎有资格当太子?虽然这消息没有传出,虽然他会以手段阻止这消息传出,但最终,纸却包不了火! 一个人一旦要失去所有,必将拉了那位让其失去所有的人同下地狱,这个人,他支以为,便是宁王。 所以,他才会如此疯狂。 只不过可惜,他遇上的,是皇太后! 他这个嫡孙儿,却没有我这个外人清婪皇太后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子,他所做的一切,只会让皇太后认为:凡表面证据太过充足,毫无破绽的,则必有人故意为之! 一个辅佐先皇多年的谋略高手,怎会被这样表象迷惑? 所以,物若过之,则必反已。 只要她往下查了,那么真相将会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阳光照透窗棂,青石板地砖铺上一层薄如轻雾的浅黄,被阳光照着的灰尘细白晶莹,鳞鳞而光,即便是加了铁索的室内,在剥落红漆的椅凳之处,也隐隐透出了富贵之气。 但这不是皇宫,是刑审之处,窗外传来的不是宫女们的轻轻脚步之声,而是兵甲相击的金属相磕,铁链拖在青石板地砖之上的哗哗之声,让人牙根发酸,终于,门外传来开锁之声,两名女衙役端了食水进门,见我坐在了桌边,脸上微露了些诧异之色,其中一人便道:“姑娘梳洗用饭之后准备准备,一柱香之后准备开堂了。” 我点头应了,坐于桌前进饭,那两名女衙役便开打了房门,一左一右地守住,等我匆匆地进了饭食,略洗了一把脸,便被两名衙役带着,送入了停在门口的一顶小轿,一恍眼之间,我看见梅夫人和媚月从院子里出来,弯腰上了小轿,由两人抬着,向月洞门走去。 “看什么,还不赶快上轿?” 只觉背后被人一推,我便入了轿门,还未坐定,轿子便抬了起来,往前行去。 轿子左拐右拐坐了不一会儿,便停下了,下轿的地方,不是昨晚的大堂,却是一个更小的院子,与别处不同,四四方方的院墙全是由厚硬的麻石制成,房子依旧雕梁画栋,却高了许多,屋脊之上,有飞阁飘出,隐隐可见里面箭刃反光,这里的防守比昨天的大堂处严了许多。 进了大堂,里面的结构与昨晚差不了多少,却全是极厚重的麻石制成,凤椅龙座已然安置好,珠帘之后却没有人,古、赵、陈三位大人坐在南首的的长案之上,梅夫人和媚月身上依旧有镣铐加身。 我一进门,便跪在了右侧的石柱边。 又隔了一会儿,夏候商才进门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感觉他朝我望了一眼,可等我向他望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他目不斜视地走到他的座位坐下,并没有望我。 昨天他虽被永乐帝如此猜忌审问,但并未最后定论,因而三位大人依旧向他行了礼,才坐下了。 正如皇太后所说,昨天审案的相关人员,一个都不许离开府衙,三位大人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换,同理,夏候商身上也依旧是昨天的那袭青衫。 隔了好一会儿,才有小黄门唱诺:“皇太后,皇上驾到。” 又是一阵忙乱的行礼,礼毕之后,两位贵人坐在了上首,连侍候皇太后的,都只留下了那位几十年都随侍其左右的尚宫素洁,昨日的衙役更是全被调走,换上了内廷侍卫。 至于乌木齐,自然没有再被请了来作证。 我想,如果不出所料,他们已然意识到,今天将要揭开的,是一个不能露一丝儿风出去的大秘密吧! 至于堂上几位疑犯,如果查清了事实,只怕是没有命能离开这里了。 当然,也包括我。 厅堂之内烛光摇曳,将兵器架的影子投在墙上,未闻声音,先感杀机重重。 永乐帝神色有些疲倦,回头向皇太后道:“母后,今天的审案,您看……?” 皇太后咳了一声:“依哀家看,还是请三位大人继续主持吧。” 三位大人于是又离座谢恩领旨,案审这才重又开始。 古莫非咳了一声,左手拿了惊堂木拍了一下,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有请太子。” 他左右两位大人同时调转目光朝他望,又同时将脸扭转过去,脸色虽是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如此动作,却显得他们二人的内心是极为震惊的。 第91——100章 第九十一章疑犯,太让人惊讶了 他莫非如此做,是将太子当成了与我等一样的疑犯了。 可显然他和上面两位贵人沟通过,所以,坐在上位的两人脸上都没一丝儿异样。 所以,太子被人抬了进来的,与夏候商一起,一左一右地安排在堂前两边。 太子脸色不好,坐在椅上,下半身用一方绣了龙纹的方锦搭着,坐姿与前面不同,有点儿竖不直上半身,如果有乌木齐在这里,肯定会目不转睛地朝他受伤的那地方瞧,可惜,他不在,所以,坐在上面的那几人目光都不敢望向太子……怕自己管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太子坐在椅上向上边拱了拱手行礼,皇太后道:“行了,你身上不好,不需多礼。”又对三位大人道:“开始吧。” 她的话慈蔼祥和,可惜太子神色并没有一丝儿高兴的模样,只是拱手恭声应了。 他神色萎靡,不过几日时间,他原本一张圆润的脸便尖削了许多,平日眼里无时无刻流露出来的笑意温暖被略有些张惶的眼神代替,一见而让人生莫名的怜悯之意。 永乐帝望了望太子,轻叹了一口气:“太子,昨晚上可还好,那些药吃了,还痛吗?” 他忽然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语气与太子闲话家常,让太子一下子语气哽咽起来:“父皇……儿臣,一切皆好……” 夏侯商原本垂着头的,听了两人的对话,更是微微地将头垂了几分,晨早的阳光从雕花的木帷窗投射进来,照得地影斑驳,有几个光点投在了他的背上,原是灿灿如金的,不想却让我看出几分萧索出来。 永乐帝便又叹了一口气,目光转了过来,眼眸望向厅堂外面的虚空之处,道:“你一向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不会让朕太过操心的,朕需要什么,你也会千方百计的讨朕的欢心,让朕达成心愿,说起来,除了给了你一个太子的身份,朕仿佛没给过你什么……” 听了这话,堂上堂下一片默然,三位大人脸上虽是不动生色,可只怕人人皆在想,这还叫没给什么?我想给我的儿子或未来的儿子的儿子,都没得给呢!更在心底想,皇上今儿个是怎么啦?怕是昨天被宁王气着了,见到了另一个乖儿子,未免触景生情,有了对比。 太子听了,从椅子之上想挣扎起身,旁边有内侍忙扶了,永乐帝把手往下按了按,他这才重新坐定:“父皇,儿臣是您的儿子,讨好您,不是儿臣应该的吗?” 永乐帝抬起眼深深地望着他,这才转过去,道:“是呀,应该的,你一向都乖,也机灵,会揣摩朕的心思,有时候朕嘴里不说,你只略一观察,便明白了……就像前年,朕暗地里派人找一位流浪的优伶,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出去,都没有找到,可是没有几个月,你却帮朕找到了,朕心里不知有多高兴……”永乐帝嘴里虽说着高兴,可脸上却没有半点高兴的神色,反而带了与太子相似的茫然。 太子这才感觉心底有些不安,问道:“父皇,儿臣做错了吗?” 此事牵涉皇室密辛,可让人奇怪的是,永乐帝却并未叫一干人等回避,古莫非三位大员听到此处,已经不安起来,纷纷站起身道:“皇上,臣等愿在厅外等候……” 永乐帝道:“不必了,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跟随朕的时间长,原就知道的。” 这三位年纪相差不了多少的大人,原就是由永乐帝亲手提拔,而三人也不负永乐帝所望,全成了清官。 三位大人坐立不安地落坐之后,永乐帝才叹道:“太子一向有孝心,即使你做错了什么,朕都不会怪你,朕都只会以为,你不过为了让朕了了心愿而已,太子,你说,朕说得可对?” 永乐帝说完,眼神便殷殷地望向了太子,目光之中充满了希望。 太子抬起头来,迎着永乐帝的目光,在椅上行礼道:“父皇,那自然是的,从小儿臣就将您当成了儿臣一生的目标,儿臣以后只要及得您万分之一,儿臣于愿足已……” 他脸上表情微动,言词肯切,偏话语中更是含了一种道不出的慕孺之情,听者无不感动,可他话已说完,永乐帝便还是朝他望着,两人对望了一个五个弹指,永乐帝才转过头去,仿佛希望着他还能说出什么来却没有听到,略有些失望。 只可惜,太子此人,一向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失掉了这个良机。 永乐帝语气中的疲惫便露了出来,道:“让墨子寒进来吧!” 堂上三位大人显然也不明白为何传唤墨子寒,三人互相对望着交换了一下眼色。 我与梅夫人媚月等跪立一旁,无人理睬,我们三人的前边更有内侍的衣角挡着,所以,我倒不必要垂目而立,可以微微抬起头来,将厅堂内众人的表情打量个清楚,自然,有些看不清楚的,便由我在心中想了个八九不离十。 墨子寒却是一身青衣走进来的,头上王冠已除,腰间未缠莽带,与平日里的样子大不相同,竟有点像被人除却了身上的官袍才准许进门。 永乐帝道:“你将昨晚向朕交待的,再对太子说一遍吧。” 他不提堂上其它人,单提太子,已经让太子略有了些慌意,我跪在侧边瞧得清楚,平日镇定的他,居然想回过头来往墨子寒这边望去,可略动了一下脖颈,想是醒悟了过来,只将左手抚了抚椅子的扶手,便将头定住了。 墨子寒一揭青袍,跪了下来,声音淡淡的:“本人原是西疆一名流浪武人,行走于草原之间,做些独门独户的买卖……”他迟疑着解释了一下,“就是有时将一些往西域各国行商入货的商人的商品劫了……又找机会卖回给他们……以接济些穷苦牧民……” 自坐定之后,一直是永乐帝问话,皇太后几乎没有出声,这时她正喝一口茶,便将茶盖往茶杯上一丢,叮地一声。 墨子寒忙道:“小人只是偶尔,有了余银,便丢给他们几两……草原上的人送了小人一个外号,名叫玉面郎君……” 第九十二章宠臣,如此的宠 说出这个外号,他语气略停顿了一下,众人自是知道,他这个停顿并非因为此外号带给了他什么脸面,而恰恰相反,一听这外号,大家便明白了,江湖上此等外号与下三滥的采花贼地位相差不了多少。 厅堂内一片寂静,无人打断他的话,但那三位大人眼神之中的鄙夷之色,却是毫不掩饰的露了来。 “小人有一次失了手,撞在了外出微服私访的太子殿下手里,原来他是要将小人送往府衙的,可看清了小人的容貌,便改变了主意,将小人带回了京师,更是派人教导小人礼仪规矩,后来便被皇上封为近身侍卫,再后来……” 墨子寒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小人也不曾想到,小人会得皇上如此宠幸,小人并没有什么治国之材,也没有什么特殊本领,小人只是按太子殿下教的,能逗皇上一笑而已……” 永乐帝声音中的疲惫便更深了:“你和太子,看来是时有来往的?” “不……不常有……只是,只有一次,太子殿下要小人想办法去要一个女童……小人原不想去的,小人作梦都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富贵机会,当然不想失去,可小人的一切,皆是太子给的,小人唯有去了……小人的名声不好,所以,这女童不过是一位小官的放逐之女,若小人买回来当奴婢,也是可以的,想是没人能怀疑到太子殿下身上,可没想到,却被宁王殿下的花美人见到了,找借口搅黄了这件事……” 听到了这里,永乐帝已经微闭了眼睛,众人等了半天没听到问话的声音,正不知所措,到底还是古莫非机灵,接着问道:“那你怎么向太子殿下交待?” 墨子寒道:“太子殿下一开始大怒,但不知道为什么,过了几天,却叫我不用再想办法了。” 我自然知道他为什么不再想方法,因为,他以为自己找错了对象,所以,不如将错就错。 古莫非朝永乐帝那边望了一眼,见他依旧微闭了眼,只得又问:“那你知道为何太子殿下要这名女童?” 墨子寒道:“小人不知。” 按照审案程序,接下来便应该询问太子了,可永乐帝没有开口,皇太后更是像尊佛一般地坐着,古莫非只得硬了头皮将头转到太子那边,问道:“太子殿下,此人所说一切,是否属实?” 太子脸上皆是苦笑,神色显得既凄惶又伤心:“父皇,您竟不愿意再望儿臣一眼了吗?儿臣所做的一切,皆为了父皇您啊,儿臣知道,您一直在寻找这个人,儿臣虽不知道这人是谁,但儿臣不应该为父皇您达成心愿吗?至于这蔡菁,都因儿臣知道她身上或许有君家将留下的阵图,那帮逆臣伏诛之后,儿臣一直没有找到那阵图,可儿臣不想打草惊蛇,使朝廷上下再起波澜,所以,才让墨子寒想办法……”他停了停,见永乐帝的眼依旧没睁开,竟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艰难地跪下,伏首磕头,“父皇,儿臣见她进了宁王的府中,以为以二弟的性子,最终会弄清楚此事的,可儿臣等了许久,也没见到动静,以为二弟并不知道此事,于是派人暗地里查探,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二弟真不知道,儿臣也好通知于他,让他想办法查找,可儿臣没有想到,那玉佩却是在二弟书房的暗格里找到的。” 他将头在地上磕得咚咚直响,永乐帝这才睁开了眼睛,朝他望了一眼,眼里有痛惜之色,似乎想离开椅子,上前去扶起太子,可屁股还没离座,皇太后咳了一声,他的屁股便又贴回去了,道:“你们这些奴才,找死啊,还不扶起太子……” 今儿事关体大,其实侍候太子的内侍监只来了一个,还是个比较老的,看来是皇帝亲自派的,所以,那中年太监只得急忙上前去扶太子,我看得清楚明白,这位公公行止之间举足若轻,几乎毫不费力地将他扶了起来,原来,这位的武功也高得很。 古莫非见场景尴尬,忙转移话题,恐是想起还有两个重要证人还没传唤呢,于是道:“花氏,墨子寒所述,是否属实,你恰好路过,将蔡菁救走,有没有得到他人指使,还是你自己的行为?” 我忙磕头道:“妾身那日外去采办些丝线,在大街上看到了那路被押解的犯人,见这位女童可怜,再加上妾身与墨子寒有些过节,大人您是知道的,女人总是小心眼一点的,如果说受人指使,妾身绝对没有……” 古莫非自然不会听信一面之词,转过头问媚月:“蔡菁,你来说说,实情可是这样?” 蔡菁只是跪在地上发抖,喃喃道:“我不知道,奴婢不知道,那块玉佩,是奴婢弄丢的,不关王爷的事……” 她答非所问,在古莫非看来,却是情有可原的,这么小一个姑娘,年少之时便遭了大祸,要被流放充军,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姐变成一位婢女,难怪她一见到官,便惊慌失措了。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你们不要杀我……” 听到媚月反反复复地说着那几句话,古莫非却怀疑了起来,轻声问道:“小姑娘,你说什么,谁要杀你?” 或许是古莫非慈和的话起了作用,她微微抬起头来,眼内却是极为慌乱的样子:“不,不,没有人要杀我,他们认错了……” 这句话听在旁人眼里,只叫人认为这不过是她惊慌失措下的言语而已,可我瞧得清楚,太子殿下的后颈一下子伸得笔直。 我心中冷笑,不错,你没有找错人。 不过,有人让你以为找错了人而已,接下来的惊喜一波一波地等着你呢。 古莫非尚在沉吟,永乐帝语气中的疲惫之色却更为清晰:“太子,这名女子,你可有印象?” 他指着的,却是梅夫人。 永乐帝今天的话有些奇怪,一下子将墨子寒找来作证,一下子又问起了梅夫人。 第九十三章女人啊,你到底是谁 “父皇,她不是李士元的孙女吗?”太子向永乐帝拱手回答,头缓缓地转了过来,仿是依照永乐帝所求,仔细打量梅夫人,实际上却是眼眸如电般地扫了媚月几眼。 他没注意到,梅夫人原是半垂着头的,听到他的话,却将头微微抬起,冷冷地朝他望了一眼,长长的眼睫毛遮挡着眼眸,半垂之间,那眼色竟然利如鬼魅。 永乐帝长久没有出声,古莫非等根本不知道内情,也不知道怎么往下询问,三人只得垂目坐着等着。 厅堂内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且气氛压抑,如风雨欲来。 最终皇太后倒是开了口:“梅姬,你走上前来,让太子看看,他还记不记得你。” 梅夫人伏首,磕了一个头,腕间的铁链磕在大理石制的地板之上,清脆作响,道:“奴婢遵命。” 她站起身来,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太子跟前三米远的地方站定了,向太子微拂行礼:“疏钟已应晚来风,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妾身?” 自梅夫人开始第一句哦吟,太子的脸色便已大变,直至她念至最后一句,他的脸色已变成钦青之色,握在贴金扶手上的手,微微发抖,不用他开口,龙座凤椅之上坐着的两位贵人脸上同时露出失望之色。 “不,本王不认识你,你是李士元的孙女,养于深闺之中,本王怎么会认识你!”太子利声而喝。 梅夫人自衣袖之中拿出一方锦帕,那锦帕原由最好的绡丝制成,颜色本是洁白如雪的,可这一方锦帕却因为时日久了,变成了黄色,锦帕边缘更是绣线毛生,成残旧之态,可帕角那一朵红梅,却依旧灿若天边彩霞,没有一点旧色。 “当年的物件之中,妾身唯一剩下的,便是这方锦帕了。”梅夫人轻声叹道,“妾身其实很怕连这样东西都不能保住呢,妾身很怕忘了,妾身原是一个什么人……” 冷汗自太子的额头滚下,染湿了他的鬓角,他想站起身来,可他身边的内侍却体贴地握住了他的左臂,低声道:“小心一点,太子。” 他一手挥开那内侍的掌握,大声道:“父皇,难道你听信这个贱人的谎言?” 永乐帝失望之极:“太子,看来你已经认出了她?” 太子喃喃地道:“我怎么能认不出她?当然能认出……”他的笑声之中带了些苍凉,“醒时空对烛花红……你以为,只有你醒时空对烛花红?”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目光已经转向了梅夫人,神色冷酷却夹着少许的怀念之意:“那一日,本王有些不忍,没派人下去寻找,怕看见软玉红罗变成断玉残锦……” 梅夫人将那方锦帕轻轻叠起,握于掌中,轻声一笑,凄凉而自嘲:“当时没有派人下去,几日之后再派人,发现了那具身穿绡纱红罗的女尸,虽然那女子已被山壁的碎石割得面目全非,却已是心中大安,当即让人引火架材,以火葬之……说起来妾身还是要感谢太子一番心意的,在我们西疆,火乃圣洁之神,那一次妾身如果真的死了,倒真能永登极乐。自是不同于你们中原,唯有凶死者才能火葬。” 太子脸上没有了刚进门时惹人同情的茫然与仓皇,眼中俱是冷厉与阴郁,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本王走到这一步,有多难,为什么,你就一点都不能体谅本王?” 梅夫人脸上却依旧含了笑意:“妾身原出身于西疆,是为蛮夷之女,不懂中原礼仪,可妾身却记住了太子随口对妾身吟出的诗词,只觉得它美得如夏日雪山岭的彩虹,让妾身在睡中都笑了出声,妾身尤记得眉郎曾对妾身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要和妾身一生一世一双人,只可惜,那‘心有灵犀一点通’,最后的作用,却是救了妾身一命。”梅夫人转头向太子:“要成为帝王的人,心终是狠一点的,其实,那一晚上,妾身已经准备答应你了,可没想到,你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为免我以后牵挂,露出破绽,竟要人动手毒杀,四年之中,你从来没有抱过她,那一晚,却抱着她,让她坐在膝上,给她喂了一碗米糊,目光之中全是不舍,我便知道,她也不能容于你了……” 梅夫人说话的语气已没了忧愤激怒,反而平平淡淡,嘴角尤带了浅笑,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可正是这种平淡,却更让人感觉到底下的风起云涌,波澜诡异。 “是谁救了你?”太子轻声道。 “是谁救了我,你难道还猜不出来?在西疆,有谁有这样的胆识,敢于火中取栗?他虽然身首异处,但他留下来的暗棋,一旦触发,依旧可以让人永不翻身!” 听了她的话,堂上又是一阵沉默,没有人追问这个人是谁,也没有人喝止梅夫人语气中语焉不详的敬仰。 “只有十五六岁而已,本王前去西疆之时,第一眼看见他,便有些惊讶,这样一个脸上尤有稚气的少年,会是十战不败的先锋将领?可接触久了,本王便知道,皇室之外,人杰之中,当属此人,可本王没有想到,粗豪的举止,实则是为了掩饰他的心细如发,本王在西疆呆了近半年的时间,初始只是为了慰军,可那个时候,他的心底想必就有了提防吧?如果知道他早已步下暗棋……” 太子如此一说,堂上便无人不知他说的是谁了,古莫非三位大人脸上就露出了些许尴尬,悄悄向龙座凤椅上的两位贵人望过去,想得到指示,是任太子说啊,还是不让他说? 说起来,太子虽没点名道姓,但着实说的是本朝的叛逆吧。 可两位贵人喝茶的喝茶,打坐的打坐,无人看得出他们在暗示什么,古莫非等只得如坐针毡地回头坐了,听任太子继续往下谈。 “本王的行宫,在博尔城中,慰军之后,大半时间便留在了城中的行宫,可没曾想,还是不能稍缓他心中的疑虑,早派人盯住了本王的举动……”太子回过头去,向宁王道:“二弟,想必你也在其中吧?要不然,你怎么这么恰巧地救了这位‘李沐非’?” 第九十四章李代桃僵,原来这样奸的 夏侯商神色有些渺茫:“他一向是心思细密的,可皇兄说错了,救她,却是因为他向本王提及:李士元虽老年有罪,但不应祸及子女。” 所以,本王才出手救了。 “对桑融来说,有什么地方能安全过二弟身边?有什么身份能安全过‘李沐非’的身份?他深知我心,知道如果是二弟救了‘李沐非’,就如在二弟身边安上了一枚炸药,未到一举击中二弟软肋之前,本王会让这枚炸药用得其所,所以,本王不会动他。” 听了太子的话,古莫非等人脸都绿了,太子和宁王明争暗斗,朝中上下一向都知,但在人前尤是弟友兄亲的,哪有像现在,两人仿佛在分析棋局对手,将所行部署一步一步地道出? 三人互望一下,皆想,太子疯了疯了,彻底疯了,摆明了不当着太子了! 我此时倒是有些暗暗佩服太子的,此人拿得起放得下,常年策谋之后,功亏一篑,甚于尴尬之地,身前占有其负心之人,也能侃侃而谈,面不改色,言语之中对让他身中陷阱的人还能佩服不已,如果他当了皇帝,略阴狠一点,确实也能保江山几十年不衰的,所以,皇太后早年才没有坚决地反对其立为太子吧? 所以,他虽知道了自己的败局,反而脸上有了微微的笑意,转头柔声问媚月:“小姑娘,你今年多少岁了?可知自己生辰?” 媚月抬起头来,眼神之中俱是慌意,自觉地欲向左靠去,被没曾想到得梅夫人已经不再她身边了,这一靠就靠了个空,于是将身子缩成了一团,低声道:“禀太子,奴婢不记得自己多少岁了……” 梅夫人走回她的身边,依旧跪下,搂住了她,眼里有了泪花:“他答应妾身,一定会保住她的性命,还开玩笑地道,即使本将军死了,也也不会死!所以妾身才将她交给了他,虽然妾身只见过他一面,但那个时候,妾身已经没了办法,只能将他当做救命早,想不到,他真的说到做到,将她送到了妾身的身边,眉郎,你叫人破卷她的衣袖,也没有发现她肩头的那朵梅花,那是因为,他总是比你先行一步!”她解开媚月的领口,轻轻地扯开她的衣领,肩头露出的地方,一片雪白,可她用手指指甲轻轻地在她肩头挑了挑,一片肉色的皮肤便随指尖而起,皮肤下面,是一朵梅花形胎记。 太子脸色惨然,又仿佛忽地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转头望向墨子寒,“怪只怪这个奴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偏偏再花美人的面前挑挟。” 梅夫人一笑:“眉郎,当年你恐是想过,你以后会有无数的子嗣,不乏豪门世家的女子为你生的嫡子嫡女,一位蛮夷女子生的女儿,对你来说,算得了什么?女凭母贵,以后自是也不能帮你什么,还不如我这个做母亲的能带给你的利益大,所以你才下了狠手,可你却没想到如今……你只剩下这一滴骨血了吧?” 梅夫人的话题正戳中她的伤痛之处,太子脸上虽维持笑意,可眼睛之中却是一片惨然,只问道:“本王要受伤,你早就知道了?” 梅夫人笑了笑:“不,妾身不知道,但妾身知道,你查出了其父当年在战场上受伤是怎么回事,正因为如此,妾身才找上了他,将妾身的姓名和女儿的性命交到他的手上,因妾身知道,他一定会是你的死对头!谁叫秦家与你是为一体呢?秦家做的孽,不由你来承担,由谁承担,而他做事,一向干净仔细,绝不会留一点手尾……”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向太子的下半身,又收了回来,“妾身知道你受伤之后,便知道,此伤不可愈,正如其夫当年一样!” 听了她的话,古莫非三人再也不能控制脸上的震惊之色,三人不由自主地对望一眼,从相互的眼色之中都已经看出来了,原来,太子的伤还是有内情啊! 于是,三位大人目光转向了我,其意不言而虑:这李沐非是假的了,这花美人看来也是真不了,看来真是曹德宝所述,花美人当真是草石公主?也和那人有关?那人之计当是一环套着一环! 所以,古莫非悄悄一挥手,原本站在廊柱之下的内侍,便不动声色地站在我的身后了。 防着我突起爆发呢! 他们想必也是明白,这梅夫人原来是太子身边的一名侍妾,很是得宠的,还为他生了一人女儿,可不知道为什么,太子却要她帮他做一件事,未免节外生枝,还要杀了自己的这个女儿,于是,这位梅夫人便逃了出来,向那人求救,那人得了这枚好子,自是善加利用,李代桃僵,将她不知道怎么的,弄成了李沐非,又让宁王殿下救了她,让她呆在宁王的身边,这个小女孩,却送到了蔡志和大人的府上,被他认为亲生女儿,时隔多年,多不知道怎么给太子查到了,于是叫墨子寒去查个究竟,可墨子寒办事不牢靠,被花美人撞见了,花美人为了报复,出手搅了其好事,加上墨子寒挑破这女童衣服,没见到梅花胎记,便以为找错了人,因为花美人是宁王府上的,花美人究一名罪囚,等于宁王救了,惹下的麻烦也是宁王的,所以太子便以为在宁王身边又安上了一枚刺,也就没再查下去,只能今日一击必中。 可谁曾想到,无论炸弹和刺,其目标都是太子。 三位大人眉来眼去,虽并未出声,但古莫非下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其他两位大人更是斜着眼睛朝那纸上看,微微点头。 梅夫人一番叙述,太子如丧考毗,坐上两位贵人不发一言,永乐帝更是连责备都不知道如何说了,见三人的动静,便皱眉道:“古爱卿,你们私下里议论什么?” 这话已是非常不满了,古莫非等忙离席道:“皇上,臣等只是在想,这君贼幸而早已伏诛,如若不然,等其年纪渐大,当为国之大贼!” 说着,将手里的纸举起,递了上去,众人看得明白,上写八个大字:将谋不轨,国之大祸。 第九十五章连老父的家事,你都要插手 古莫非道:“太子处置自己的侍妾,手段虽狠,但为其家事。此若托身于太子,当属太子家产,自是有太子殿下说了算,但却被此贼利用,挑起皇室纠纷,却会始则唱邪谋以误国,中则挟虏以要君,依老臣看来,如果他未伏诛,日后必成大祸!” 他的意思,所有的一切,皆是那君贼某及,太子所犯之事,杀妾灭女,在一般人来说,或许是泼天大祸,可对皇室来说,却是家常便饭,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自是说给天下人看的,真正实行起来,肯定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的。 所以,他在暗暗提醒永乐帝,可千万别中了那死人的挑拨离间之计,擅换太子,以动国之根本。 他这话自是大的太子之心,夏侯渊感激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多谢古大人为本王说话,但本王错便是错了,虽则是为了……”他抬头望了一眼永乐帝,才轻声道,“本王最对不起的便是怡儿……其实本王上一次,只是想找回她而已。” 太子殷殷地望了望媚月,嘴里唤的,却是她原来的小名,只可惜她那里还记得,只抬着茫然额眼睛回他,将头缩在梅夫人怀里。 太子向宁王拱了拱手,道:“二弟,我想求你一件事,不知二弟能否应承我?” 太子虽则手段阴狠,但已成如此模样,夏侯商不由得脸上有些惨然,便应道:“皇兄尽管吩咐。” “二弟,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对以后也没有什么期望,只想和女儿共度余年,梅姬虽是你的妾室,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将她归还于我,让我在以后的日子能好好地补偿与她们。” 夏侯商未答,梅夫人尖叫道:“你别妄想了,切身就是死,也不会回到你身边的,妾身宁愿带着怡儿,改姓为秦,春耕夏织,也好过待在你身边!” 太子苦笑,脸上已有了惨然之色,喃喃道:“本王不逼你,不逼你……” 人之性子,哪会这么容易改变?一个阴狠算计惯了的人,那会短短时间之内就变了?相比堂内人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但太子如此一番做作,却也给古莫非等一个为他开脱的借口。 古莫非三人便跪了下来,向永乐帝道:“皇上,不可轻言废立啊,太子虽有错,但身不在此位者,何人不谋划算计?太子如今已有子嗣,既遍他的伤不好,也可先封其为公主,日后招赘驸马,日后生了儿子,再赐以国姓,后继便有人了,况且天朝良医众多,定能治得好他的。” 三位重臣如此一说,永乐帝便犹豫了起来,朝皇太后望了一眼,问道:“母后,您看?” 皇太后叹了一口气:“皇上,您还没问清楚,太子为什么比妾灭女呢!” 永乐帝便回头道:“太子,你这么做,当年到底为了什么?” 如此一问,太子脸上便又现了犹豫之色,其实此时,他陷入了两难境地,如果说了原因,便自打嘴巴,因为他送墨子寒到永乐帝身边,自称是不知道永乐帝为什么会找一位优怜的,说了原因,便告诉永乐帝,其实他早就知道永乐帝为什么找这位优怜了。 不错,他想让梅夫人侍候的人,便是永乐帝了,当年,他偶在身毒商团里见到桑容,喜欢他的美丽清纯,便将她带回了太子府,虽因她的出身低微,并未给其名分,在却是度过了一段极为美好的时光,桑蓉还为他生了一女,但桑蓉又一次外出,被微服出巡的永乐帝见到,却让他念念不忘,便撒忍受查找桑蓉的下落,此时被太子得知,感觉奇怪:桑蓉并不是什么天姿国色,父皇后宫美女如云,为何偏偏对她另眼相看?他想讨永乐帝欢心,也想弄个清楚明白不是,于是,他便暗地查访,哪知让他查出一个多年前的皇室隐秘,原来,永乐帝未作太子之时,极喜四处游历,古,赵,陈三位大人就是他游历之时结交的,永乐帝面容英俊,人有年少,如果不发生点才子佳人的故事,那就不正常了,可他好遇不遇,与上课却是西夷偷潜入中原玩耍的公主,此公主名唤西玛,其母是西夷可汗侧室,很得宠的,彼时西夷势涨,边疆战事一触即发,一个当朝太子与敌国公主相恋,其结果可想而知,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自得棒打鸳鸯了,可永乐帝年青之时也是一个极固执的脾气,宣宁要美人不要江山的誓言,居然连皇帝都不想做了……后来嘛,江山还是被送到了他的手上,西玛公主消失无踪,听闻西玛消失之时已有身孕…… 太子此时才明白,为什么父皇非要找到这桑蓉不可,桑蓉也是西疆之人,从容貌上看,与西玛公主却有些相似……他自是知道桑蓉和西玛确实没有什么关系的,但只要父皇对他有些留恋,封妃自是不在话下,再用些手段,江妃娘娘只怕更是入不得父皇的眼。 太子没有回答,梅夫人却冷笑开了口:“皇上不知道知道太子为什么要将奴婢送给您吗?逢郎欲语低头笑,比喻搔头落水中。他正是见了这幅被您藏在御书房的画,见奴婢和那坐在船头的女子有些相似,才叫奴婢入宫的!” 永乐帝大怒:“朕岂是此等禽兽不如之人,你是朕的儿媳,朕怎会强求你入宫?” 话才说完,他才恍然:“难怪,他要你了无牵挂……” 桑蓉这样的身份,太子自是不会让永乐帝知道,这样的心思,到底引起了永乐帝的不满,虽是为了讨好自己,但将一个他自己的妾室送至老父身边,这算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乱了伦理吗? 他不看太子,仔细打量了一眼桑蓉,冷冷地道:“你有什么凭仗,能如此?” 桑蓉抚了抚面额,叹道:“妾身被那人请大夫磨骨削皮,只是为求和以前容貌不同,再在脸上刺上刺青,虽与李沐非容貌不甚相似,再只要脸上有字,再以乱发遮面,身高和她相差不了多少,在军营之中不过待了三两日,还未被李家家奴发现不妥之处时,便被人救出军营,蹍转来到宁王府中,在除掉脸上刺青,有事一番折腾,自是再也不与那船头女子相似了。” 第九十六章如果不止如此,你还能被原谅吗? 太子送桑容入宫,自然没安什么好心,不过为了宫中的局势倒各皇后那边而已,但在永乐帝看来,却是全为自己着想,想讨自己欢心,所以,他倒是真觉着可以原谅太子这一回了,朝中大臣,自己的母后,谁不这么干?当然,没有人有太子这么绝,将自己用过的妾室都送往老父处。 可这不是没送成吗? 永乐帝开始还感觉太子极为可恶,认为他瞒了自己许多事,可被他一辩解,待到弄清了所有之后,心里已经准备原谅太子这一回了,转头又询问皇太后:“母后,您看……?” 皇太后叹了一口气,道:“太子虽有不对,但正如诸位大人所说,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事,那墨子寒虽说有点胡闹荒唐,但到底没闹出什么大事来,贬为庶民就算了,此事便作罢,继续往下审。” 太子还待责己之罪,装模作样地想要争辩,才刚开口唤了一声:“皇祖母……” 皇太后便打断了他的话:“行了,好好儿对你的女儿就行了!” 堂上对比鲜明,皇太后的确是非常地不喜欢这位太子的,永乐帝却是喜欢这个儿子的,看来,永乐帝和皇太后确实在拧着干。 不过此事多多少少在永乐帝心底投下了阴影,这太子连这事儿都敢算计,还有什么不敢的? 审案的院子,是一个三进的院子,最后一进便是案审正堂所在,审案之时,外面的大门是关着的,此处厅堂之中,更有一个屏风挡着,此件事既已告一段落,梅夫人和媚月便被带了下来,墨子寒也被送进独间看守,因而,堂上只剩下了我,夏候商,太子三人。 我自是明白得很,太子之所有这样轻易地被永乐帝等原谅,皆因他所伤害的,所利用的,不过是地位卑微之人,并未对他人造成什么伤害,但如果,他害的人,不止如此呢? 跪在地上的膝盖,与坚硬的大理石相接,已经感觉不到痛楚了,在听到古莫非指责君犯“唱邪谋以误国,挟虏势以要君”之后,我便感觉不到了痛楚,多场征战,万千将士的死伤,换回来的,只是这两句评语而已,我忽然有些赞同老父的话了,他说过我的计谋策划强过他许多,但为人却太过柔软,是不是当真只能“挟虏势”才能保得君家性命? 听到堂上惊堂木响起,我才忽地惊醒,抬起头来,古莫非冷冷地道:“花氏,要不要曹大人再来指证……?” 我有些茫然,反问于他:“指证什么?” 他大怒,终于有了一些官气,道:“大胆……” 此时,却有小黄门从侧门匆匆地跑入,行至廊柱下站着的管事之人身边,附耳向他说了句什么,那公公便匆匆地跑上堂,行至永乐帝的身边,低声向他奏报:“皇上,皇后娘娘驾到,在门外跪着,请求您接见……” “她怎么来了?”永乐帝皱眉道,“真是什么事,她都要凑上一脚!” 皇太后便道:“算了,让她进来吧,她这个做娘亲的,不见自己的儿子,自是不放心的!”停了停又道,“江妃对她这个儿子倒是放心。” 如此一说,潜在的意思便是心中有鬼自然不放心,心中没鬼的,那自然放心了。 皇太后的话,永乐帝自是不接的,只对那公公道:“让她进来吧。” 中门大开,皇后由两名宫女扶着,走了进来,一进门,没有行礼,首先朝太子那边望了两眼,见他好端端地坐着,先松了一口气,这才跪下行礼,待皇帝叫她平身,她又不起了,反而连磕了两个头才道:“皇上,母后,太子是臣妾自己的骨肉,敏儿是臣妾的远房侄女,谁受了委屈,臣妾心里都痛,可启茹既然已经去了,臣妾求母后,皇上放过太子这一次,逝者已亡,母后……” 她这番话,听得堂上之人如坠云雾,不知所措,太子一急,便叫了出声:“母后,你说什么?” 可两人之间不对劲,已被皇太后看在了眼里,她冷冷一哼,目光扫过太子,太子便如遭雷击,不敢再出言,她笑了笑道:“皇后,你可要做祖母了,太子早年生的女儿找到了,都有八九岁了呢……” 皇后抬起头来,喜道:“母后,您不怪责太子?” 皇太后叹道:“启茹去得早,也没给太子留下一儿半女的,虽说她的去世,确是因为太子……但皇后说得好,逝者已逝,他怎么都是哀家的嫡亲孙儿,哀家怎忍心让曾孙女长年颠沛流离之后,再遭家变,这个女儿就过在死去的太子妃名下吧?” 皇后松了一口气:“母后,有您做主就好了,您不必担心,臣妾知道启茹是您的侄孙女儿,臣妾定会好好安抚,有您做主,想来他们也不敢大闹,事情都隔了这么多年,既使他们开棺验尸,又能查得出什么? 他们说太子用毒,终是道听途说,能有什么证据……?母后,您自是向着自己的亲孙儿的……” 堂上众人听了她话,各现出不同的颜色来,永乐帝的表情冷冷的,还夹了一层意思便是:这个蠢妇,果然蠢。而太子则脸色惨白灰败,可让我奇怪的是,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媚月;至于那三位大人,又开始盯着桌上的砚台死瞧了。 听到这里,皇太后刚刚还和煦的脸瞬间便沉了下来,太子更是顾不得礼仪,利声而喝:“母后,您胡乱给儿臣栽些什么赃?” 皇后原是唠唠叨叨地说着不停,也没抬头望上面望,一望之下,人人脸色冷冷地看着她,她这才知道不妙,祸原来从自己这张嘴里出的。 “皇上,你们不是在审启茹病亡这单案子吗?怎么……不是的……?” 皇太后连声冷笑两声:“哀家今儿可大开眼界,怎么也想不到,哀家倒真养了一群好儿孙!” 第九十七章杀妻灭子,又能如何? 她这一骂,将堂上所有皇家之人全都骂了进去,永乐帝脸上就有些挂不住,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望着太子。 宁启茹出身于皇太后母族,虽不如宁启瑶那么得宠,但到底是宁家人,此案如果属实,当真是皇家一大丑闻。 永乐帝转过脸望了皇后的时候,露出了厌恶之色,心底可能在想:如果不是这个蠢妇,这样事私底下解决便算了,还能遮掩得过去…… 太子哪里还顾得身上的伤,一咕噜就滚了下地:“皇上,皇祖母,母后受人蒙骗,儿臣绝没有做此等事!” 如果有乌木齐在这里,他肯定会惊讶地问:“真没做?你连自己的女儿都差点杀了,再杀一个,手不会软?” 永乐帝好不容易才把对太子的失望压了下去,又被他掀了起来,他语气又疲惫了:“太子,你能说句实话吗?” 他这句话当真比对他严词逼供更让太子心慌,太子一向依仗的,不过是永乐帝的宠爱罢了,永乐帝有点和皇太后唱反调,皇太后喜欢宁王,他就喜欢太子,太子也识趣,将他哄得极为高兴,加上宁王对他冷淡疏远,他便将所有对儿女的希望全放在了太子身上,只要太子不犯大错,有皇帝的爱护,皇太后也不会逆了永乐帝的意思的。 所以,如果失掉了永乐帝的心,太子的地位当真是汲汲可危啊…… 永乐帝虽则不喜欢宁王,但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扶宁王上位了。 那一瞬间,我能感觉到太子心底的惊慌,他声音颤抖:“父皇,那毒,当真不是儿臣下的……或许,或许……是她们互相争风吃醋……” “皇后,你怎么说?”皇太后冷冷地道,“别打掩护了,此事既然能传到你的耳里,你以为人家就没有准备?你还能遮挡!” 她意思是说,你们没有机会对口供了,此事并非偶然,恰巧在审案之时闹到了你皇后那里,指使着你来这里闹,时间控制得恰恰好,那操纵此事的人暗地里肯定留了一手,不会轻易让你们灭口的,事实真相会传至我这里的! 皇后虽然不太聪明,但在宫内多年,到底历练了些心计出来,略一想,便想通了,不敢看自己的儿子,只垂首道:“母后,有人作证,启茹那年冬天得了寒症,太子每日亲自端了药给她,说是……说是每日里下微尘大小的砒霜,连御医都查不出来她的病症……只是开棺之后,有一节尾骨呈黑色……” 皇太后叹了一口气,声音忽然变得轻柔了,让人听了身上寒毛立立:“那你告诉哀家,那人说太子为什么会毒杀太子妃?” 皇后冷汗如浆:“说是太子妃得知太子欲送自己宠幸过的一名女子入宫,有一日和太子吵架,威胁太子,说是要将此事告之皇上……太子为了不让其破坏,所以……” 太子额头在地上猛磕,抬起头来,额头已见青肿:“母后,不是的,父皇,祖母,不是的,儿臣怎会因此事就杀妻?那不过是一位奴婢而已……既使儿臣做错了,父皇,祖母不也原谅了儿臣?” 他在说你们现在不是原谅了自己了吗?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所以,我怎么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杀妾呢? 皇太后冷冷地道:“那是因为,你事先并不知道,哀家和皇上会不会原谅你,渊儿,你一向力求完美,又怎么舍得在皇帝的心底留下此等劣迹!” 永乐帝失望透顶:“太子,人无完人,既做错了,改过来便是了,你是人子,并非当真的天之子,怎么会没有错处?” 皇太后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平日对他期望过高?”又道,“宁王就不同了,你对他却是没有期望……” 永乐帝被皇太后气着了:“母后,怎么又是朕的错?” 三位大人脑袋被一连串的变故震得脑袋反映不过来,对皇帝和皇太后的当堂扮嘴,也没有反映过来,隔了好一会儿,听到堂内一下子安静了,这才有人反映过来,轻轻地道:“此事当真蹊跷,如此机密这事,也被人传了出去?” 众人的神经都绷得有点儿紧,陈涵义的声音在堂内就大了一点,屋子里面的,都是人精,经他一提醒,全都反映了过来,对啊,皇后来得真是来凑巧了,不知道有人做了多少的布置,才让她相信皇上和皇太后在暗地里审问太子,更是准备废立了,所以才让她慌了手脚,闯了进来。 永乐帝更是用冷冷的目光望了地上跪着的皇后一眼:“脑袋不知长到了哪里!” 皇后望了望跪在椅子下边的太子,又抬头望了望龙椅之上坐着的永乐帝,秀发之上虽是满头珠翠,脸上脂粉薄布,却也遮挡不了其脸色的灰败。 皇太后叹了一口气:“平身吧,你先立于一旁,启茹之事另案再查,等三位大人审完此案,早做计较。” 皇后虽是被准许进入厅堂,可自己也知道兹事体大,因而将贴身宫女全都谴在门外同,皇太后叫她起身,无人扶着,她唯有自己站起身来,众人瞧得清楚,她勉力想站起身来,却双腿打颤,几乎又跌坐了下去,幸好皇太后瞧侍候太子的那名公公望了一眼,那公公非常有眼色,马上绕了过来,扶了她,这才勉强起身,在堂下站着了。 而太子也被扶上椅子,脸上有痛苦之色,浑身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因伤口痛,还是因事被揭发而恼怒痛苦。 至此,此案已如一锅混水,堂上的宁王,太子都有了嫌疑,宁王的事昨天没弄清楚,太子又被揭出杀妻灭女之事,两人半斤八两,没一个好的,可因为如此,也让永乐帝转移了视线,对宁王所犯之事便没有那么怒气凛冽了。 在古,赵,陈三位大人看来,太子所犯之事,虽是杀人之罪,可这只是民之小罪,而宁王犯的却是大罪,如若坐实,每一项可都有谋朝篡位之嫌啊。 第九十七章此起彼伏,怎生得了? 可因为皇后明显的被人指使自暴了太子的罪行,三位大人便顺着往下想了,莫非宁王真是被人栽赃的?而此时,永乐帝被太子之事一闹,头脑也冷静下来,想起宁王昨日的辩解,如果是昨日,他必是一点都不相信的,可经过这场变故,他望见了案台上古莫非的那张条幅:唱邪谋以误国,挟虏势以要君。 那君犯是行武之人,小小年纪就懂得李代桃疆,安排下这枚棋子,让太子犯的事今日才暴了出来,莫非宁王也被中了圈套? 我暗暗揣测着在上位坐着的几位贵人的想法,虽处于危地,心情却有几分激动,我一向只擅谋战场之策,从未象如今这样地揣测过人心,可战场也由人组成,万变不离其家,归流到处,不也一样? 夏候商收藏李士元孙女,可此“李沐非”却非彼“李沐非”那么金矿之事便要大打折加,同理,蔡箐身上玉佩,收有君家的阵图,也就有可能是被人栽赃了,如果蔡箐并非蔡志和之女,那么,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落在她的身上?可见这栽赃之人只怕原来也不知道蔡箐并非蔡志和之女! 两单栽赃之事,却让人不得不想到了太子身上,因太子自己也承认,他不动李沐非,更不动蔡箐,就是为了给宁王埋下一个炸弹。 看了太子惨白的脸色,我心想,这不过是第二步而已,我的布置安排,还不止如此,等你明白过来的时候,所有一切,都已经晚了。 “花氏,本官问你,你既是花家养女,对花家必是熟悉之极,本官连夜询问了一应相关人等,更是听取了那花家真正的女儿林姑娘的证词,现有几样事要问你,如果你真是花家养女,必清楚无疑。” 我暗暗地想,一夜的准备,有了皇太后的坐镇,便事无大小巨细,事事皆理得清楚明白,她并没有昨天在堂上与皇帝争执,因她知道,皇帝那时正在气头之上,处事未免失了分寸,甚至没有仔细去盘查我的真假,更明白昨日那些人针对的是宁王,她任众人尽心尽力地倾情演出,却在暗暗思索布置,甚至连审案的前后顺序都安排得合理适当:她放下宁王之事不理,先让皇帝诘问太子,问清之后,皇帝心中有了比较,才会冷静地处理宁王之事,不会象昨日那样怒火冲顶,此时,再让古莫非问起我的身份真假,既使我的身份为假,皇帝有了前车之鉴,也会仔细地盘问对证,查找其中不妥,而不是象昨日一样,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所有推到了宁王头上。 太子深深了解自己的父皇,但他不了解皇太后,他能轻易地让自己的父皇怒火中烧,如果没有皇太后在场,那么,他之计谋,便成功了……就象多年前一样,皇太后的一场伤寒,养病不过月余时间,便让西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太后对皇帝真是苦心之极,如果她略强势一点,她昨日便可以直接指出疑点,驳得皇帝脸无颜面,可她没有这么做,而是暗地里与皇帝商议,第二天再由皇帝出头审案,旁人只会感觉皇帝的英明神武,虽受短暂蒙骗,但不失为一名圣明天子。 我心里却有点冷冷的,可惜,如果皇太后略打一个盹儿,这皇帝便要出一点儿差错,有时只是朱批上的一句话而已,便会使得生灵涂炭。 我一边思索,一边抬起头来,向古莫非道:“大人,您尽管问,妾身言无不尽。” 古莫非道:“你既为花家养女,自称年少之时便居于花家,对花家定是十分熟悉,花家发生的事,事无大小巨细,你想必也非常清楚了解,那本官问你,你养父身上冬日里常穿的那件黑色毛背心,是他猎得何物所织?” 我愕然地抬起头来:“大人所说可是家父那件唯一的貂毛背心?可大人为什么说是他自己猎得?此物乃是家父有一日入城卖了猎物,在城中购得,家父喜爱之极,一到冬日,便穿于身上……” 古莫非诤诤善诱:“那你的养父有没有说过,这件皮裘皮心,是在哪家店购买?” 我思索半晌,摇了摇头:“家父未曾提过,实在不知。” 古莫非一拍惊堂木:“满嘴慌言,连冯国栋都知道,这件背心是他的女儿看中了,便买来送给他的,你却毫不知情?” 我摇头道:“大人,既是家父亲女所送,家父不告诉我此事,想是怕我产生误会,才骗小女这件背心是城中购得!” 他这个问题问得极为刁钻,很明显,这件背心或许是随着母亲远居苏州的花凝昔所送,但此等事情,自是不会在养女花凝昔面前提及,但养女常年居于花家,养父或许不会向她说,但偶向村里人提起,或多或少会传至养女的耳内,所以,说不知道也不对,说知道却也不对,怎么都会让人怀疑,最好的答案,也许就是我这种回答了。 古莫非再问:“那好,本官问你,你说养父教你武功,你的经络才会被冯国栋查觉有异,那本官问你,你养父不过一名猎户,后虽从军,也不过官至百夫长,一名百夫长所教武功,能称得上武功高强之极吗?” 我颤颤地道:“小女不知,这武功高强的概念在哪里?养父教了,小女便学……” 我如此答话,自是破绽百出,古莫非见事情越是明朗化,便一声冷笑,回头向永乐帝道:“皇上,可否依前议而试?” 永乐帝点了点头,略一挥手,我尚在茫然之间,就见面前黑影一闪,一支手忽地伸向我的脖颈之间,如在平日,我自是百般提防,可在公堂之上,众人望着,事发突然,我自是做了最基本的自然反映:不自觉地将脖颈一拧,自头至颈而下,脖颈便如蛇一般地滑出了那双手。 我这才反映过来,跌坐于地,脸色倏地惨白。 第九十八你是公主吗? 而那边,古莫非已然大声道:“众位请看,这便是草石部族王室的绝技,无论这人武功尽失还是身受重伤,当其脖颈被人掐住之时,自然而然的,便会以此绝技脱出那人的掌握,往往出其不意,显出奇效,听闻草石部落首长落铁鹰好几次以此绝技脱身,反败为胜,身为他的女儿,自然是会此绝技的!”他转头向我,冷冷地道,“落日霞,你还有何话可说?你假扮花氏,先是混入太子府,后又混入宁王府,所求为何?太子之伤,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此等一切,还不从实招来?” 我眼里露了疯狂之色,不顾一切想站起身来,自然不得,被内侍按住了肩膀,压在地上动弹不得,我强撑起头,大声地道:“不错,我便是草石公主,我想做什么,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中原人怎么会知道? 我们草原儿女,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君将军对我们草石部落有恩,他被你们杀了,我自然得来报恩!他是我的男人,将来会娶我的,我们都定好日子了,是你们叫我做了寡妇,还让我失了半支脚,这个仇,我怎能不报!” 此话一出,看在众人眼里,我便是一个爽直冲动的异族公主而已,为了一偿自己的心愿,在宁王府隐忍多时,早已到了暴发的边缘,被人揭穿了身份,自是什么都会不顾一切地说出来了。 凡机诈诡辩之人,都相信爽直冲动之人的言语,草石公主说的话,自是比任何君家将领的言语更使人相信,因为,她的身份超脱,所求也不过小儿女的情事,而她的性格,也不会让人往谋略诡计上想。 古莫非道:“皇上早已颁下赦令,对草石部族既往不咎,公主应当体谅感激朝廷所下的苦心,何苦为本朝一名祸国囚犯让自己身处险境呢?” 我哈哈大笑,往日柔弱的模样已不见踪影,更恢复了几分草原儿女快意恩仇的爽利,虽是被内侍继续压跪在地板之上,却将脖颈挺得笔直:“本公主不知道你们天朝是怎么定他的罪的,为什么将他称为祸国囚犯!但在本公主的心目中,在草原牧民的心目中,君辗玉是我们的大英雄,永远都是,我且来问你们!西夷铁骑要冲破山海关之时,君家将率兵浴血奋战之时,你们在哪里?恐怕在家拥着娇妻美妾喝酒作乐吧! 杜青山一战,你知道那舍铁木被君辗玉斩下头颅之时,他当着你们中原将士的面怎么说吗?他说他在地府等着君家将,他如若死了,君家将便会兔死狗烹!一到两个月时间,果成事实!最令人不耻的是,你们中原人拿捉拿囚犯都要使诡计!忘恩负义至此,还跟我提什么赦令,如果不是草石部族躲入沙漠深处,你们找也找不到,便假惺惺地颁什么赦令,想骗我们出来,好一网打尽吧!本公主才不会上你们的当呢,今日既被你们捉了,我也没想过回去!只可惜,我不能为我的夫君报仇了!” 说完这翻话,我感觉心里痛快之极,虽借的是草石公主的嘴,但总算将我心中的怨恨尽数倾倒,看见古莫非等脸色沉如冰块,心中更是大乐。 古莫非刚喝了一句:“放肆……” 皇太后便叹了一口气,道:“落日霞公主,你年少无知,有许多事不知内情,君家在西疆所作所为,有些却是沽名钓誉的,暗底下所为,你岂能知道?就说虎山一战,朝廷花了大力气,几乎倾尽一年的税钱,制成轻骑银铠万件,又配以良驹,为了就是突击西夷大本营,以求一击既中,结束连年的战祸,可是怎么样?那一战却惨败,银铠发至君家手上,他们居然自己在上做了手脚,让轻骑军奔至西夷大本营之时,铠缀散落,害了无数普通将士的性命,为瞒骗朝廷,那君辗玉又独自率军深入军营,割了西夷首将的头颅,还以此上报功劳,获取朝廷赏赐,让朝廷有苦说不出,你说,此等奸贼,该不该杀?” 我心中暗喜,皇太后既是将那一战的前因后果详尽道出,显然心中也生了怀疑,无非是想看看我这个异族公主到底知道些什么! 于是冷笑两声,道:“皇太后,您莫非是呆在深宫呆久了,尽不知人世艰险了,君辗玉孤身带兵闯入十万大军的铁骑之中,割了西夷统将的首领,您也以为这不过是为给朝廷交待?为掩饰其在银铠之中做手脚的罪行?我想问一问您,您身边有何高手能在十万铁骑之中取人首级如探瓤取物?如此置自己生命不顾,将生死置之度外,也不过为了给朝廷一个交待?在您的心目中,你们天朝,就不配有这样忠诚的将领?” 我的话激情昂扬,对皇太后更是毫不客气,只怕自她登上高位以来,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话,因为她的脸色终于变了,冷冷地道:“你的意思,哀家和皇上,都冤枉他们了?” 我大声地道:“不错!虎山一战,我也参加了,君辗玉对我避而不见,我没有办法……你们不用眼含鄙夷,我们草原儿女便是这样,喜欢了就明明白白的喜欢,他不见我,我便想尽千方百计地见他!所以,听说他领兵出战,我便求了一位参战的兵士,要他将银铠给了我,我代其出战,这些银铠轻骑虽是朝廷派下来的,由君辗玉率领,但所谓的银铠做了手脚,是君家将干的,却是绝对不可能事!我来告诉你们,这些银铠是怎么出的问题!在轻骑军行至鬼岭之时,西夷的哨探便已发觉,他们点燃了五里篝火,向西夷报信,你们知道那篝火里掺了什么吗? 掺了灵酸草!草灰扑天盖地地飞到轻骑军身上,居然沾而不下!这个时候,君少将还没有瞧出其中的蹊跷来,见西夷哨探已经发现了,便命人继续加快赶路,以求在西夷未做好准备时,出其不意地突袭,可眼看快到西夷大营了,扑天盖地的箭雨向他们飞来,如果他们身上的银铠没有问题,自然不怕这勾刺箭,可这一次的勾刺箭不同,每一只都沾了绿色水液,一射到身上,只要与那沾了草灰的地方接触,马上贯穿银铠,万余人就这样死伤过半,连君辗玉那么高的武功,都被几只箭射中了,我倒是想问问,有谁愿意以身犯险,去给朝廷做个如此的交待?” 第九十九章相不相信,只在于你 我的话讲得极快,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听完之后,堂内一片安静,过了良久,永乐帝才道:“依你的意思,那场战事,全是西夷人搞鬼?可他们是怎么知道用灵酸草烧灰沾于银铠之上,那绿色液体便会一刺极破?” 我冷声道:“这一层,小女怎么知道?小女只知道,这一战由舍铁木统率,他与君家是死对头,君辗玉会用自己的性命作赌注,来博个朝廷封赏?”我毫不掩饰地将目光转向太子,“只怕与西夷舍铁木暗通款曲的,另有其人……!” 以草石公主坦白爽直的性格,这毫不掩饰的敌意自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让我奇怪的是,太子坐于椅上,却我的挑衅却毫无知觉一般,只目视前方,眼无焦点,思绪不知飘向哪里。 当年的将领兵士,早已死得七七八八,未死之人,也已四散,那些兵微之人所说的话,又有何人愿意相信? 自那一战起,朝廷虽是颁下了奖赏,但想必也暗生了怀疑吧。 所以,与后面发生的种种联系一起,永乐帝便以朱批颁下圣旨:如查有实证,则令太子便宜行事!所以,太子才胆敢将君家将领全斩杀于西疆断头台上。 古莫非三位对望了一眼,赵廷义便道:“单凭你一人所说,哪里做得了准?就算这场战事事实如此,可君家将与西夷皇族勾结,参与他们的汗王之争,才在杜青山倾尽全力杀了舍铁木,他们私底下还有交易,至于是什么,本官不方便让你知道,只是想告诉你,君家将打个为保卫朝廷的口号,实则却是只为自家打算!” 我哈哈大笑:“你别告诉我,君家将得了西夷承诺,在西夷划分一方,准备自立为国吧?草原上人人都知,这是舍铁木为了获胜,发布出来的流言,连一个普通的牧民都分得清楚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怎么你们就分不清楚了?” 皇太后沉声道:“你是说,草原上的牧民都知道此等流言?” “当然!” 古莫非便道:“怎么可能,此等机密之事……” 皇太后嘿嘿两声冷笑:“这种大案,如此草率,你们当的好官!” 皇太后自是在指桑骂槐地骂皇帝了。 永乐帝脸上挂不住了:“母后,朕只想着这来往书信笔迹都是真的,上书内容也一目了然,才让太子查个清楚的,谁曾想……” 太子脸色灰白,还没有从刚刚杀妻的罪名里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又让永乐帝在当年君家将被诛的事上怀疑了起来,他既使是计谋倍出,这时也想不出了什么好办法,听了永乐帝的话,竟然没想着为自己辩护,只是呆呆地坐着。 皇后却是毫无办法,只能不停地用担心的目光打量着他。 古莫非却是个不赞成换太子的死硬派,还在想办法为太子开脱,问道:“那太子身上的伤,可是你有意为之?” 我哈哈一笑,脸上俱是计谋得逞之后的得意:“既然被你们知道了身份,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不错,我不光是为了替我相公报仇,也为了在能在你们面前说出真相!那乌木齐知道草石部落与接待过君辗玉一段日子,便找上了门来,我就将这招“灵猴刺月”教给了他,还告诉他,在什么情况下可以用,他那么聪明,自然会想办法创造条件……也是你们太子太狠毒了,不过是比武切磋,非要让人重伤不可……结果报应到了自己身上!” 古莫非道:“凭你一名小小女子,怎么会有如此周密的心思,如没人指使,你要下官怎么相信?”他冷冷地望着我,“你三番两次砌词狡辩自己并非落日霞,如今却爽快承认,难道这是某人教你的不成?” 我笑道:“古大人,你不用用言语试探,想着将旁人拉了下水,好去巴结你那个所谓的主子!”说到此处,我便又将目光转向太子,再回头道,“我虽生于草原,但也明白欲擒故纵的道理,如果你一问,我便承认自己是草石公主,你们还会听我讲这么多话吗?还会相信我讲的吗?你想知道谁教给了我这一切?我自然不会你们中原人的这些弯弯道道,但是,君辗玉却熟知你们,他被曹德宝率万人追赶,被我救了下来,就知道君家完了,我要他想办法申冤,你知道他说了什么话吗?” 我学着当时的口气:“他们,怎么会让你有机会开口?除非牵涉到他们自己,让他们自己痛了,认为自己被冤屈了,才会让你开口述说。 所以,如想申冤,直达天通,只能自身先犯能通天的大罪,至此,你才有可能见到能为你申冤之人!”我冷冷地用目光扫了堂上众人一眼,“不错,太子的伤,的确和我有关,乌木齐王子向我探听君辗玉的武功,我就偏偏将这一招告诉了他,并告诉他,君少将说过,此一招武功,就算全身上下皆用百练银铠护得严严实实,也能伤了对手!乌木齐虽是两年之前问的,但我想,那个时候贵国与西夷已然和谈,想必他早就在计划这一步!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但是,如果不是因为他当年草菅人命,又怎会有此报应?” 我直承此事,让古莫非等准备了许久的问案手段来不及使出来,便没了用武之地,面面相觑之时,开始思考一个问题,照道理来说,此事与乌木齐王子有关,可场上的情神大家都看得清楚,不是自家太子步步紧逼中了人家的圈套,又怎么会受伤?那乌木齐受伤也重,如果我方以此发难,反而授人把柄……说来说去,这一切的源头,原来还是那死人君辗玉,他虽已身首异处,可他的武技,他的言行,在多年之后,却依旧为自己讨还了公道。 堂上众人万万想不到查来查去查出这么个结果,竟是一桩无头公案,除了将受害者太子的种种劣迹查出之外,竟不能一点儿气也不能给太子出,他原想着自己受了如此重伤,有可能趁机将宁王拉了下马,谁曾想摆在宁王身边的炸药全炸回了自己身上,宁王豪发无损,太子恐怕想到了这种种,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忽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地上,如春日盛开的梅花。 第一百章郁郁而光,谁曾明? 早有内侍上前扶了太子,永乐帝叹了一口气:“扶太子下去休息吧。” 他甚至没有问候太子身上的伤,听到皇帝淡淡的语气,太子又是一阵急咳,用手捂着了嘴唇,四名内侍急忙上前,抬起了椅子,朝侧门而去。 皇后则向皇上,太后行了一礼道:“臣妾担心太子,想……” 皇上一言不发,只挥了挥手,她便跟着那抬椅匆匆地走了。 太子脸色灰败地被抬下,皇太后却半闭了眼神坐着,一声不发,显然已经怒极,太子杀妻灭女,只为个人小罪,但动摇国之根本,却是国家大事,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想必当着外官的面,皇上皇太后也不会再审下去。 但是,只要引起他们心中的怀疑,就行了,朝中风向一变,自然有人将当年掩得死死的真相缓缓揭开。 至此,我心中才微松了一口气,却感觉两道目光从侧边射了过来,我抬起头来,却瞧见夏候商将头转了过去,那两道目光却是担忧而焦灼的,我原已经将生死看得极淡,也知道此事若能成功,能否再回君家村,立于村头,看木棉花开,只是一个梦想而已……反正看了也是一个死……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目光,我的心却酸了,因我从他的目光之中看到了和小七一样的担忧,薄似晨雾,虽摸不着,但却将人包围缠绕,让人感觉到它的无处不在。 我以残缺的半条生命作赌,让当年的冤案得以大白于天下,心底也曾对竭力挽回我性命的小七时有抱歉之心,但只对他而已,可不知为何,现在仿佛又有了一人? 我忙将心思收拢,听到永乐帝道:“这草石公主……朕派人去沙漠,找到她的族人,再定其罪吧。” 这个时候,宁王却走到堂中,跪下行礼,道:“父王,儿臣有一个请求,她为儿臣侍妾,儿臣也曾与她缱绻情深,可否请求父王在定她罪之前,由儿臣看管?儿臣愿立下军令状,如有不妥,儿臣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众人万万想不到宁王会为一名侍妾出头,此侍妾还官司缠身,一不小心宁王便会惹火上身,与太子的薄情形成鲜明对比,永乐帝自己本身并不是一位薄情之人,见此也不禁有些感慨:“商儿,你不知道她其实心里记挂的,是那君辗玉吗?” 夏候商沉默半晌,才道:“其实,儿臣心底也时常想起西疆的……” 此话虽未明言,但其中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三位大人于是心照不宣地互相对了对眼色:听闻二皇子有断袖之弊,对象还是那君辗玉? “你,哎,你这孩子,就是犹豫得很……”永乐帝少见地用了温和的语气与他说话……显然,与表面上恭亲孝顺的太子相比,他终于瞧见宁五的好了。 古莫非却是步出案台,向皇帝行了一礼,道:“皇上,不可,伤害皇室子弟当属谋逆大罪,理当送宗人府看管,怎可任其在宁王府逗留?” 夏候商很少求永乐帝什么事,而永乐帝也很少帮夏候商什么,太子让他失望透顶,夏候商的行事与太子明显不同,看起来他心底又略有了些希望,就想答应夏候商此事了,可古莫非一说,他便又犹豫起来,转头问皇太后:“母后,您看……?” 我发现这皇帝当真有趣,每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之时,便把问题丢给太后了。 皇太后这一次倒没有推辞着叫他自己想办法,只是想了想道:“古卿家说得对,本朝没有这等先例,将一名犯人困于王府的,可落日霞是草石部落公主,并不属本朝之人,她所犯之罪,当由本朝和草石部族协商发落,皇帝近年勤政爱民,仁义之名远播异域,与四邻关系也渐趋和睦,草石虽是西疆一个小小部族,但我朝更要小心谨慎,不能落人口实,说我天朝以大欺小……草石部落如今都未回故土,只在沙漠藏匿,对我天朝名声可不好,因此,他们的公主虽有罪,但我天朝善待之,任谁人也说不出个“不”字,岂不甚好?因而,皇帝,依哀家看,就准了宁王所求吧!” 古莫非被皇太后一番大道理砸下来,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呢,皇太后便下了定论了,他唯有闭紧了嘴巴,不再出声,其它两位大人见古莫非都给驳了回来,他们再清正,也不愿意在此等小事上和皇太后拗着,于是皆拱手道:“太后英明。” 永乐帝忙跟着道:“那便依了宁王所求。” 此等时刻,皇帝与皇太后倒是前所未有地统一和谐起来,想是永乐帝心底也暗暗后悔,心中想着还是母后目光准些,自己的几个儿子自己都闹不清楚好坏,将好的当成坏的,坏的当成好的……于是,他语气更为亲和:“商儿,你可还有什么要求?” 夏候商显然不太适应皇帝这种转变,怔了怔,抬头道:“父皇,儿臣别无它求。” 永乐帝很遗憾的样子:“有什么,便提出来啊!” 听到两人对话,三位大人又是互相对视了一眼,开始眼观鼻了,皇太后咳了一声道:“好了,好了,今儿便散了罢,以后还有得忙呢!” 说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堂下众人忙行礼呼万岁,千岁,待皇帝皇太后退下了,三位大人也跟着行礼退下。 我跟着宁王往门外走,因跪的时间长,膝盖极痛,跨过门槛之时,差点被门槛绊倒,身子一倾,便向前弯了过去,眼看着前边那身影越来越近,一下子便要撞到了他的后背之上,他仿佛后脑长了眼睛,身子忽地向前迈了一步,于是,我的身子眼看着便离石板越来越近了,我心里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惨啊! 恰恰只离了地板一公分左右,就感觉腰被人抱住了,身子被翻转了过来,他头顶之上有一弯明月,衬着他高高的个子,飘带被夜风拂起扫在了他的脸上,暗暗的夜色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他的眼睛如天上最亮的星星,黑色的,却能反射如碎钻一般的光芒。 第101——110章 第一百零一章真相明了之日,离开之时 我忙挣扎着站起身来,并挣脱了他的怀抱,后退一步,垂首而立。 他却没有前行,只是静静地望了我,忽道:“生命于你,当真如此廉价?” 我愕然抬起头来,看清了他眼内一闪而过的光芒,如好玉跌落硬石,摔成粉碎,被打光一照,便鳞鳞反光……竟带了几分痛惜。 “啊?”我来不及反应,他便大步向前走了去,我暗自皱了皱眉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虽说我被夏候商带到了宁王府,可宫里还是派来不少内侍,自是打着侍候草石公主的名号,实则行监视之职,派来侍候的公公大都神光内敛,行走之间并不隐藏自己的武功,他们很明白地告诉我,虽然你在王府,可享受锦衣玉食,但如果想着逃跑,那是不可能的。 我没想着逃跑,不过王府守卫森严,我的一举一动更是有人监视,却不可能给小七传递消息了,我知道,近日里一连串发生的事件,太过凑巧,会有人查下去,最终查到在外配合的人身上:指使皇后来审案场所闹场的人,我为何恰巧外去采丝线的时候,便救了那蔡箐?身毒商团那场刺杀……这一切配合得丝丝入扣,又岂是一个身亡已久的君辗玉能操纵的? 但我知道,小七虽不像我这样有天马行空的谋略,但他终会将一切安排得合情合理。 而太子身残的流言也会在朝堂之间流传了起来,倚靠他的势力自会分辩得清楚,他还值不值得倚靠?他的秘密还值不值得帮他守着? 曹德宝虽然和他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但曹德宝的手下却并非与他同一条船上。 我居于王府,虽然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但从侍婢偶尔的言谈之中,我知道了夏候商频繁的入宫,频繁地被永乐帝任命,渐渐地接手太子原来在朝堂上的职务,府内之人,连普通丫鬟都受了封赏,我便知道,风向,终于变了。 风向虽变,可冬日也渐渐来了,这几年之内,冬天是我最难过的日子,外界的寒冷逼边着体内的寒症,让身体如处于冰窖之中,我虽然已服下能支撑半年生命的冷香丸,但当冬日渐来之时,冷风渗进衣服之内,却仿佛连骨头都被冻结。 曹德宝擒我之时,并非用的普通的迷昏之药,却是令人用极寒和极热的两种毒药相混,药一入口,我便动弹不得,老大,老五见势不妙,逼住前来擒拿的高手,可七星卫只有四位,只能组成内阵,勉强敌住了那如潮般涌过来的高手,我下了各自突围的命令……拼却全身功力,用了破血大法,自损经脉,强撑一口气,才夺了马冲了出来,可四星卫却在追杀途中失散了,曹德宝在我的身后带万人追赶,我策马在草原奔跑,时间脱得太长,身子再受损伤,直至落日霞现身救了我,虽有小七尽力救护,只可惜,已然毒入心肺,他将我放血去毒,经络全连,几乎将我一身的血液全都换过,才勉强救了我一命,一身武功却已经废了。 感觉到君家村汲汲可危,担心父亲宗亲,我带着身上有伤的七星前去查看,却险些被擒,而那个时候,小二却早和其它几位商量好了,予行他早就知道了的职责,将已无反抗能力的我点了穴道,由其它几位带出,他换上了我的衣服,一瞬间,除却了平日里沉静得有些老实的神态,举止言行却仿佛蝉蜕脱下身上的壳,与我有了八九分相似,我这才知道,原来,模仿我,也是他平日所修功课之一,他之模仿,便是为了替我去死。 老大和老五为拖住敌人,和老二一起,太子带来的人马激战了一天一夜,终于,老二被擒,老大和老五身受重伤,死于严刑之下。 护送我出来的,其它三人,老三和老四自请向百里之外督监军粮的宁王求救,小七查觉不对,跟了出去,却看见老四将剑刺入了老三的胸膛,枉我自诩察无遗漏,却还是让人钻了空子,身边早被人暗藏了棋子,所以,他们才会这么容易得惩。 落日霞要我留在草石部落,她告诉我,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愿意嫁给我,可我怎么能答应?我武功尽失,只能带给她与她的部落,无穷的麻烦!更何况,我其实身为女儿…… 那样一个明朗欢乐的女子,看见我变成如此,一夜之间愁眉深锁,草原大会之上,我战胜了她部落里最勇敢的武士,临到结亲,却落荒而逃,被她跟踪而至,堵在君家村门口骂了三天三夜……那个时候,她薄怒娇嗔,但愁意却从未出现过她的眉间……所以,我只能悄悄地离开,带着小七。 至于小六,早在杜青山之战之前,我便安排他合理地消失了。 再后来,便是草石部落被宁王带兵追赶,逼至沙漠深处,落日霞,其实真的已然失踪。 我不敢相信夏候商,既使我不派人通知,他也不会一丝消失都没有得到?在一切已成定局之时,他才出现,却是带了兵马追杀救我性命的落日霞。 但依我后来的调查,他应该没有参与君家这场大祸,最多是袖手坐于名利之场,还能要求他什么?只要这样,便够了! 只要这样,我便要用他彻底地代替太子。 也只有这样,皇太后才会彻底地帮君家平反,因为根据我了解的消息,太子确是不讨皇太后喜欢的,她的心中,恐怕早已定下了以宁王代替太子的计划,只是没有实施而已。 只是我一直没有弄明白,为什么太子与秦家,非置君家将于死地不可。 也许,皇太后在查清此案之时,能给我一个解答? 我的行动,只限于这个临近夏候商居处的院子里,近日天气变冷,我恨不得将箱子里的衣衫全穿在身上才好,婢女们才换了夹衣,我却将隆冬才穿的内衬貂皮的披维都找了出来披在身上,在我身边侍候的几名婢女全是宫里派来的,谨言慎行,看我着装古怪,却不多话,只是隔日又领来了加厚的轻裘皮夹,我唇青脸白地裹得似粽子一般坐在屋子里,却还是感觉冷。 第一百零二章守卫森严,也有人来 小七如果还不能和我取得联系,为我以内力打通经脉的话,我就只能这么挨下去了,死是死不了的,小七的冷香丸,还能保我半年性命呢! 自我被软禁于此之后,如白天有阳光之时,便使人搬了一张睡榻置于院子中间,闭了眼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侍婢们只以为我已经灰心意冷,虽不会多加责难,但也不会故意亲近,有时院子内外站了十余个人,也仿佛寂寂空谷一般。 以前,我是极喜欢热闹的,一时半刻身边如果没有人插语打混,便周身不自在,但不过几年时间,却感觉自己独自一人没什么不好,热闹过后的冷清更让人难以忍受。 微风吹过,有粉色的小花随风落于衣襟,与衣襟边缘镂空织花的翠色花盛交相辉映,我用两根手指夹起那朵如皱丝制成的花朵,因风吹树动,阳光透过树叶撒下点点碎金,撒在我的眼皮之上,让我满眼都是金光,来不及看清这花的种类,却感觉竹影摇动的院子角落,有不明视线朝我这边射了来,我一惊,伸起手来,搭蓬往那边看,一个浅紫色的人影便向我冲了过来:“小姑娘,你干什么?” 我一怔,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白发的头颅,他来干什么? 来不及躲避,他却一手夺起了我手里的那朵粉花:“这是哪里来的,这夹竹桃花可有大毒!” 我忙站起身来,向他行礼:“妾身见过安逸王,王爷,您怎么有空……?” 安逸王脸上俱是笑意,阳光在他的白发之上镀上一层浅金,他黑色的眼眸仿佛如尉蓝的天空一般温和:“来看你啊,我又研究出了新酒,找你试酒!” “哦?你能进来?” “我为什么不能?宁王府是龙潭虎穴吗?”他任夹竹桃躺在手心,“小姑娘,这里怎么有这东西,这种花可是有寒毒的,可不能拿来玩。” 他对外边的风起云涌毫不知情,更未受丝毫影响,他的关怀,简单而直接,让我感觉到微微的暖意,笑道:“哪那么容易中毒,不过随风飘来的一朵花而已。” 我转头向二进门的院子角落望去,总感觉那树影婆娑之处,那两道目光并非安逸王的,可那里却实在是空无一人,只有竹枝清俊如雅。 “小姑娘,帮我试试,看看这瓶酒与上一瓶有什么不同?”安逸王总算忆起了来这里的目地,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碧色嵌了金丝的瓶子,瓶子极小,象宫人用的香水瓶子一般,却是玲珑碧透,有浅珀色的液体在瓶里微漾,我奇道:“这是酒?” “自然,我用十斤陈酿十酿十蒸,才得这一小瓶酒,小姑娘,来尝尝?” 他拔开酒塞,一股如青草被铁骑踏过的清香从酒瓶溢出,不容分说的,他将酒瓶凑到我的唇边,这个人,你跟他讲礼仪之防,那是白相,我只得张嘴饮了一口,这酒和上次又大不相同,入口微凉,夹杂着微微的薄荷味道,如沙漠之草上的清晨微露,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接了入嘴。 “怎么样?怎么样?”安逸王瞪圆了双眼,殷殷地望了我。 我点了点头:“和那一次的酒又不相同,我竟猜不出是用什么制成?此酒什么名字?” 他高兴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是吧?是吧?真的一点都猜不出?其实此酒的材料……本王不告诉你……这名字嘛,叫清则混顿……等一下你就知道厉害了!” 我不以为然:“王爷,其实您的酿酒技艺百般变化,南酿北蒸,连妾身都不得不佩服呢。” 如果是旁人,便知道我这怀疑人的毛病又来了,知道我在暗示他这酒恐怕不是他自己酿的。 我抬头望他,却见他眼里略带了些羞意,道:“哪里是我亲自酿的,只不过本王爱收集酒方,比如这青芥酒,便是本王从琉球收集来的,叫府内的匠人酿好了……本王啊,是个只会动嘴的酿酒大师。” 我心中的疑虑稍减,心想这倒也说得通,我一向善察人心,可不知道为什么,独对着他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信任他,皆因他心思单纯得如一汪清水,任何人都可以猜得到。 不知不觉地,我将那瓶酒又饮了两口,不经意般地问道:“王爷,您来王府,就没有人拦着?” 安逸王疑惑地反问:“为什么要拦,王府出了什么事?” 我哑然失笑,这位王爷虽处于权力阴谋的中心皇宫之中,却将此处当成了世外深山,出得山来,世上已千年。 如果能象他这样活着,想必是最舒服的吧? 他挠了挠头:“难怪听到我来,我那皇侄找借口要我品尝南方来的点心,又叫我将点心送至母后那里,差点被他支配回宫了……噢,你怎么将这酒喝完了?” “一小瓶而已,你还想留至明年?”我笑了笑,将空酒瓶扔回给他,想向他打听一下宫内外的消息,但想起他爽直的性格,未的会让人一套便说出所有,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道,“只怕过些日子妾身再也无缘为王爷品酒了。” “你要去哪里?”他吃惊地瞪大了双眼,黑多白少的眼眸如一对溜圆的黑宝石,此双眼眸原应长在三四岁的孩童脸上的,此时衬着他那头白发,却是说不出的温暖与可爱。 不知道为何,看到他的模样,我心底的阴郁稍解,只觉得周身的寒冷都减了一些,道:“去……自然是去来的地方。” 他将眼睛瞪得更大:“不懂……我说你们怎么回事,一件简单的事偏偏弄得极复杂,说句人话行不行?” 和他说话,我只觉毫无负担,笑了笑,道:“王爷,下一次你找我试酒,可得快一点儿了。” 他忽地一笑,斜着眼望我:“你是不是在担心夏候商那小子娶妃的事?不错,他三喜临门,不,差一点儿就四喜临门了,的确是一段佳话,可放心,我看他也不是个得了新人便忘旧人的人。” “哦?不知宁王府的主母以后会是哪一会呢?” “自然是……”安逸王忽地掩住了嘴,“不,不能告诉你,告诉了你,母后又禁我的足了。” 第一百零三章 他如此一说,我当然猜出了此人是谁,看来,宁王府要大办喜事了。 不知道这一次能否引起再一次争夺?最终能否给我机会脱身?上一次我走的这一步暗棋,不知是否终能起一点儿效果? 想来小七会好好的利用这次的机会的。 “小姑娘,你真美,宫内王府美人虽多,却没有一人美得如你一般,如我酿的琉璃黄,流光溢彩,酒味却随时间而变,不揭开酒塞,饮了入嘴,永远不知道此酒将是什么味道。” 我抬起眼来,却看安逸王呆呆地望着我,他的眼眸之中自是没有情欲之色的,仿佛看见了醇酒,由衷的喜爱和欣赏,我有些感激他无意中带来的好消息,向他笑了笑,道:“其实宁王也是爱酒之人,王爷何不找他试酒?” 安逸王意兴阑珊:“饮酒对于他来说,不过百十件事中最不重要的一件……好了,不跟你说了,岭南送来了百样香草入宫,本王得去仔细挑些,免得那些不长眼的给送到了别处了,下一回,本王酿瓶香草酒给你试试?” 我向他行礼告辞,他摆一摆手,转身就走,银色白发飘在紫色衣袍之上,如紫玉上浮动的暗银,尊贵之中却夹了几分风流不羁。 其实,我有些妒忌他,除了他之外,这碌碌人群还有谁能比得上他逍遥自在? 不知不觉的太阳已经西斜,阳光被红墙碧瓦遮住,透出了几分阴冷来,我正想起身回到屋里,一站起身来,却感觉头有些昏昏沉沉的,身边的侍婢扶住了我:“小心……顺人恐是饮酒饮得多了,要不要奴婢给您绞个帕子抹抹脸?” 她不说我还不觉得,她一说,我才感觉自己满身都是酒味,没想到这酒喝起来清淡如水,后劲却如此的绵长,每天到了太阳落山之时,我便会觉浑身阴冷,穿多少衣服都没有用,却没想到饮了这酒,今儿便没有感觉到冷意了。 前面的树木花影有些模糊重叠,仿佛又薄雾渐渐升起笼罩,一片朦胧之中,有人轻声道:“今夜有满月清辉,可否陪本王去一个地方?” 我抬起眼来,他站在婆娑的竹树底下,玉带蟒服,眼眸黑似墨玉,竹枝翠叶扫在他的脸上,莹翠光然,原是要心生警意的,因那场祸事之后,我对所有人皆是如此……可此时,浑身却暖洋洋的,如浸在温热的汤池之中,不自觉地,便点头应了。 他走过来扶住了我,左手自背部轻轻抚下,揽住了我的腰,虽隔着极厚的衣服,他的手也仿佛是贴着夏日薄衫,热力直透了进来,让我不自在地想要避开,可因为喝了酒,行动迟缓了起来,忽地感觉有个人靠靠,这也没什么不好。 “王爷,妾身能出去吗?” “能,只要本王陪着,去哪里都成。” 院子里停了一辆青顶小轿,我懒洋洋地靠着他,几乎是被他半抱着坐进了轿子里,这酒的后劲还没散完,更厉害的在后头,轿子走了不一会儿,我便觉仿佛腾云驾雾,在云端飘浮,整个身子也软绵绵的,连骨头都仿佛酥了,夏侯商将我半抱在怀里,我竟感觉仿佛呆在母腹之中,有说不出的温暖和舒适。 他垂头望着我,轿子的窗帘垂穗扫在他的鬓角,使他坚毅的脸部轮廓柔软如魅,我的头脑是极清醒的,所以,他渐渐地俯下身子,欲将嘴唇覆上我的嘴角之时,我还能提醒他:“王爷,你要大婚了?” 可这声音,却与往日不同,掺了些酒意熏然,让平日清脆的声音变得柔软悠长,仿佛娇嗔相约,他的眼眸便更是幽如深潭,几乎要把我吸了进去,他带了清香的嘴唇终覆盖上了我唇角,我只感觉仿佛那瓶薄酒尚余,从他的嘴里又润入我的嘴里,说不出的舒服和惬意,平日里德不适全都没有了,竟然希望他不停地吻了下去。 他的嘴唇不可思议地柔软,轻轻地启开我的唇角,舌头灵巧地分开我的嘴唇探了进去,与我的舌头相缠,我只感觉连舌头都懒洋洋的,叫嚣着,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他却轻轻地放开我,将头埋在我的颈间,问道:“身上还冷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我悚然一惊,身上虽还是暖洋洋的,可头脑之中却如一盆冰水淋下: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将我扶了起来,让我靠在他的身侧:“有宫女回报,这几天凉了,你身上冷,是不是在湖里受了寒,还没好得彻底?” 我怀疑地看着他,见他面无异色,便笑道:“还好,冬天过去了,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便好了。” 小七曾经下定决心,告诉我:将军,你一定能活到春暖花开之时,一定能。可我瞧清了他眼里浓重的悲意,便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绝望了,“春暖花开”对于我来讲,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我有些开玩笑地说了这句话,对我来说确不过是平常事,就如今晚桃花花苞微开,那么明早起床便会看见桃花盛开,轿子却不知为何摇晃了一下,让我身子微侧,头撞向了轿窗,咚地一声响,这酒可真能让人忘忧,撞得这样的响,都感觉不到疼痛。 “王爷,有事?”轿外有人问。 “无事,走吧!” 我将视线转向夏侯商,见他坐得笔直,双手握拳放于身侧,明明是他们没抬好轿子,怎么反而进来问夏侯商? 到了人声渐罕之处,轿子便走的极快,我坐于轿内,都仿佛感觉到了耳边风声呼呼,看来,抬轿的人恐怕也是武功极高的。 又行了良久,鼻端有珍珍暖香,有丝竹之声从远处传来,轿子终于停了,下得轿来,映入眼帘的,显示一大片花繁映红的玉茗花,凝白如玉,间以深浅嫣红,在铺着玉般石径的小路两边迎风而展开有着深夺晓霞之美。 耳边虽是传来隐隐的丝竹乐声,传至耳内,却如春晓露珠跌落叶面,几不可闻,有垂鬟绿裳的丫环迎了上来,直将我们迎进玉茗花繁茂凑拥而开的半山小亭,走至亭中,才发现这里原来别有洞天。 转过繁复茂盛玉茗花,花枝疏柳之间,却有淡淡的白气冒了出来,再走几步,却是一个极大的池塘,池塘上凌波盖翠,香蒲熏风,绿叶之中嫣红玉白,竟是一塘开得正盛的荷花,时值秋季,外边秋风渐起,荷塘之中大多只剩一塘残叶,哪会还有荷花盛开?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却是微微发热,原本衣服穿得就多,站在这里,却仿佛身处盛夏一般。 第一百零四章莲子清甜,却有异常 看远处,池塘旁边,有百气冒出,更听见了如水煮沸一般的嘟嘟之声,原来,这里便是离宫所在了,皇太后出身平民,虽得先皇宠爱一生,起居饮食却不见奢华,是极为简朴的,皇宫宫殿轻易不动修葺之念,可先皇晚年却染上了痛风之症,常年不得治好,是以皇太后便听了太医之言,在京郊附近的虚岭山建了离宫,引虚岭山温泉之水,为先皇治病,先皇才得以延寿十年,这里,想必就是著名的‘星辰汤泉’所在地? 我心中疑惑更深,不明白他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微微出汗之后,那酒带来的昏昏之意倒是解了,手足渐渐有力,头脑也清晰起来,心中却是竦然而惊,刚刚的那种感觉,仿佛是中了媚蛊,难道像安逸王那样的人也会趁机算计于我? 可我现在的身份,却是宁王府一名囚犯,他何必花这么大的周折? 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自觉地,却被夏侯商领着转过了几弯碎石小道,来到这白气升腾的泉眼,只见一个白石假山,三面而绕,将那个圆形的泉眼护在中间,中央只留一个极小的通道进入,我忽明白他要做什么了,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来到这里,他莫非叫我陪他浸汤? 赤身裸体,两两相对? 这可不成!再说了,进了汤匙,手上的金银首饰未免变色,可是全都要除了下来的!小七给我制的金镯可就没了一点用处了! “怎么啦?”他侧过头来,嘴角有微微的笑意。 我决定破罐子破摔,在他的眼里,我可是草原部落的公主落日霞,敢爱敢恨,前段时间的委曲求全现在不必再演了。 我淡淡地道:“王爷,不知妾身的家人可曾找到?” 他皱眉望着我:“你这么想回去?” 我退后一步,想他行了一礼:“王爷,我是草原蛮夷,来到你的府上,全是为了我的夫君,望王爷海涵……” 他望了我一眼,嘴角的笑意消失了,转过头去,望向远处:“其实,本王也想象你一样,为君家受冤的人还一个公道,可本王总是牵挂过多……” 一阵风吹来,将腾腾白气吹往这边,淡淡的水气拢住了他的下半衣摆,让他仿佛神仙嫡人,即欲乘风而去,他可以跃马杀敌,剑指千军,可惜,宫宛谋略到底不适合他。 我说:“王爷,妾身明白……” 他转头望我,眼眸黑如曜石,与身边深深浅浅的百气相衬,仿佛水雾缭绕,他一闭眼,再睁开之时,却清如明镜:“你真明白就好……此处的星辰莲子,味道是极好的,清甜糯软,他喜食莲子,本王想,你也应该喜欢才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我松了一口气,心中疑虑稍减,只要不是陪他浸汤,便什么都好说了,连忙点头道:“喜欢,当然喜欢……” 他脸上便有了笑意,拍了拍手,就有侍婢抬来圆形的红木桌子,以及股形的凳子,有优势鼻涕了浅黄的竹篮,竹篮里装的是连枝的莲蓬,散发着微微的清香,显然是现摘的,素手纤纤地剥起莲蓬来。 更有侍婢就从那泉眼之中打了水上来,放入瓦罐,一旁的炉子便升起了火,剥好的莲子放入滚烫的水中。 这几名侍婢容颜娇美,柳腰纤姿,步履轻盈,做的虽是这等平常功夫,每一个举手,每一投足,却暗合音律,带着自然而然的清雅美态,让人望而俗。 如是以前,我必会暗自撇嘴,煮个莲蓬,也搞得像台上演戏一般,说不定会脚下使个绊子,让煮水美人抱成一团,可如今,我只赞道:“流香暗袭人,未入嘴里,仿佛已齿颊生香……” 他浅浅地笑着,亲手提壶往我杯中注水:“这些,想是他教你的吧?” 我一怔,却摇头,有些羞涩:“王爷,我原来是不懂这些中原诗词的,但我知道他是中原人,便以为他会喜欢这些,专门求了父王从中原请了先生来教,可谁知道,后来和他相处久了,才知道,他不但不喜欢这些,而且深恶痛绝……” 他侧头向我望来,脸上的笑意仿佛乌云拨日,露出灿灿金黄:“是啊,他只知道将莲子当暗器使……” 瞧见他脸上的笑意,我感觉他入魔很深,有必要劝他一劝,便道:“王爷,您既将大婚,他终究是个男子,且身亡已久,还是将他忘了的好。” 叮的一声,他手里的水壶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壶盖弹跳,溅出几滴热水,建在了我的手背之上,手背转瞬便红了。 我痛得一声低呼,转眼之间,手便被他握在了手里,在一眨眼,她的头便伏了下来,冰凉的嘴唇覆盖上去,那灼热便一下子消失了……转移了地方,我身上开始发热。 、我忙想抽出手,却被他握的极紧,舌头更是在灼伤的地方舔了几下,我用另一只手推着他:“王爷,妾身只喜欢阿玉。” 阿玉,当然是君辗玉了,天知道我要怎么样才将这名字从舌尖吐了出来。 我的话到底让他震动了,他身子一震,停了下来,松开了我的手,道:“本王知道,只是,他既然已经去了,你难道不能留在本王的身边?好让本王……也能时常有人能说一说他?本王只求如此而已……” 他语气中淡淡的无奈让我心中发酸,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他的眼眸,只见他眼眸指出凝了淡淡水光,仿佛一汪深潭,要将人吸了进去。 “阿玉说过,他最喜欢的,其实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虽不在了,但妾身想替他达成心愿,王爷,您将他忘了吧……不久,您将大婚,会有许多红袖添香的,而皇上,皇太后,将会委你重任,若许,多年以后,您会登至尊之位,我想,阿玉,他也会替您高兴的……” 他眼里的水光更甚,几乎要满了出来,却闭了一下眼,才将它压了下去,轻声道:“如若他不在了,本王要这许多,又有什么用?” 我心中一颤:“可是,王爷,他早就不在了啊?” 他微微苦笑:“是啊,他早就不在了,可本王却总想着或许能留下些什么……”他转头望向远处荷花,“那一晚,本王,……本王受药蛊惑,还真以为是他陪伴了本王一晚……原来,是你……可是,既然都这样了,你为何不肯留下?” 第一百零五章不速之客,带来机遇 我的心忽然间跳得极快,脸忽地变得可烤熟鸡蛋,他说的当然就是在宫里头那一晚了,想起那一晚他的放荡行为……当然是对着棉被的……我就不期然地产生了些许愧疚,我低声道:“王爷,阿玉不会怪我的,在我们草原,只要心底纯洁,以他的脾性,不会在乎妾身已为……不洁之人……” 我咬着牙将后面那四个字说了出来,脸已经红得要融化一般了,悄悄抬头望他,却见他侧边的嘴角略有些笑意,仿如蜻蜓尾翅点过如镜的湖面,升起圈圈涟漪,心中一怔,他笑什么?还沉浸于当晚的美梦之中? 他这美梦做得恁长了一点。 莲子的香味越来越浓,侍婢用洁瓷碗碟盛了莲子上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让我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这谈话太累了。 两碗莲子摆在桌上,我舀了一羹入嘴,只觉糯软绵香,更带一股与别不同的清甜,当然不会想着将这莲子当暗器使这等大煞风景之事了,缓缓地嚼了,将那莲子吞入腹中,才道:“真是齿颊生香,与别不同……” 他显得极高兴,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用羹舀了一勾莲子放入我的碗内:“既喜欢,就多吃一点。” 我叹道:“是啊,还不知道有几次机会……?” 他一怔:“本王会想办法求父皇,祖母的,说起来,你非但无过,尚且有功呢,这些日子,本王协助父皇调查当年的案子,果有不少疑点,君家之案,想必不日便可还受冤之人一个公道,当年的人,死得太多了,有些的确是不必要死的……” 我心中略有些疑惑,为什么他始终说的是君家受冤之人?而不全称君家将?难道君家人中真有人犯案不成?我略一思索,却放过一边,俗话说得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也许君家之中当真有一两个做下了作奸犯科之事,当年之事,是非黑白,早已混淆不清,他如此说,倒也是对的,但我敢肯定,我的属下,却全是忠勇之士,一两个君家人犯案,却赔上了所有君家人的性命,这难道不是那些欲铲除君家将之人找的借口吗? 我摇了摇头:“可他们俱已魂散西疆。” 他抬头望我,道:“但是,他们总得了个死后清名……你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我心中又是一跳,他仿佛在给我一个承诺,不论怎么样,他也会恢复君家一个清名,我心中隐隐升起了不安,为什么他的语气仿佛将此事看得极难? 难道还有什么阻滞不成? 在一切真相都揭开得差不多的时候? 我是否应该留下来,等到最后的结果? 碗内的莲子半浮露角,半隐半暗,我暗自一叹,我能做的也只能如此了,我的生命,也容不得我带多做停留了,如果一切非我所愿,也只能怪天意如此吧? 只思索间,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争吵之声,轻脆如银铃脆响,随风送至,我想,终于来了。 夏候商也听见了,微皱了一下眉头,有侍随从花丛处转了出来,低声道:“王爷,宁小姐来了。” 我又用银勺舀了一羹莲子入嘴,那甜味覆盖于我的舌尖,只觉甜味重重叠叠,直入心底。 希望我安排的这枚棋子,会发挥她的做用,让我终有几月时间能重回西疆跃马。 看村头的木檀花飘飞如雪。 说话间,宁启瑶带着几名侍婢走了上来,远远地便扬声道:“表哥,你可真有空,老佛爷让您留在宫中陪她,你不肯,却自己跑到这里来享福,看我不告诉老佛爷。” 夏候商眉头紧皱,样子极为烦恼,起身道:“瑶儿,你来了?” 他既已站起身来,我也只得跟着站起,垂首立在他的身边,向宁启瑶行礼。 她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看清桌上的东西,喜道:“表哥,我也喜欢吃莲子呢,你来玩耍,也不叫上我?噢……”她含笑望着我,“是不是只顾着美人,就不顾着表妹了?” 夏候商只淡淡地吩咐:“加多一幅碗碟。” 对他的冷淡,宁启瑶只当做没有看见,笑吟吟地在桌子边坐了,她带来的侍婢自是站在她身上侍候。 原来我是坐在夏候商身边的,此时既有她坐着了,我便站起身来站在他的身边,从侍婢的手里拿过莲子,递到他的面前,轻声笑道:“王爷,您还没有试过这味道呢,的确与众不同……” 夏候商便回头向我浅浅一笑,伸手接了。 宁启瑶看着我与夏候商喁喁情深,眼里有了不满神色:“表哥,我要你那碗!” 我一愕,笑道:“宁小姐,要不妾身再给您盛上一碗?” 她抬头望了我一眼,并不理我,一伸手,就将那碗莲子从夏候商的手里夺了过去,道:“表哥,你不肯给吗?” 夏候商有些无可奈何,只得吩咐我:“另盛一碗吧。” 宁启瑶看来更是生气,将那碗啪的一声放到了桌上,道:“青纹,你吃了它!” 她身后的侍婢走上前来,神色有些紧张:“小姐,这,这……怎……” “叫你吃你就吃!” 我将另一碗莲子放在夏候商面前,笑道:“王爷,宁小姐既不爱,那便使人另寻一些点心给她吧……王爷,您的这碗,妾身帮你盛好了,要妾身喂您吗?” 我脸上略染了些红意,轻声地道。 听到这话,宁启瑶的脸也有些红了,低声嘟哝:“太子哥哥府上,怎么全是这么些人?” 说话间,那叫青纹的侍婢已经拿起了碗,悄悄地退到宁启瑶的身后开始吃了。 我见夏候商没有反对,也用汤匙舀了一羹莲子,欲往他的嘴里送去,却听宁启瑶道:“表哥,我还在这里呢,也叫你的美人顾及一下的好。” 夏候商便又皱了一下眉,神情已是极为不满,道:“瑶儿,天色快黑,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在外不好,我叫侍卫送你回去吧。” 宁启瑶嘟了嘴巴不语,眼睛冷冷地扫过来,扫在我的身上,仿如冰风吹过。 却在这时,只听得啪的一声,那青纹手里的瓷碗跌了下来,在地上跌个粉碎,青纹更是弯腰蹲下身来,脸上汗珠满面,左手捂着小腹,大声呻吟:“小姐,我肚子痛……” 第一百零六章方法好用,再用一次 有两位侍婢忙上前扶住了青纹,宁启瑶指着我,利声道,“表哥,刚她下的毒!她想加害你……” 夏候商道:“你胡说什么?她怎么会害我?” 宁启瑶几步上前,夺了我手里的碗,递到另一名侍婢的手里:“吃下去!” 她竟然用人来试毒,且用了一次又一次,那名青纹,脸色却已青白如纸,匆匆被人扶了下去。 那侍婢眼里有哀求之色,可却没有出口求饶,只是颤抖着手舀了一羹入嘴,才吞下去,便如那青纹一样,捂着小腹呼痛。 宁启瑶道:“表哥,这个女人不是个好人,她想毒死你,我得到消息,就赶过来阻止,表哥,你快将她擒了,打入大牢!” 夏候商回头向我瞧来,却转过头道:“不可能,她不可能下毒,瑶儿,定是别人……这事,你别管了。” 宁启瑶大声道:“表哥,你怎么啦?你会被她害死的!” 正在这时,一名侍婢悄悄地上前,欲捡起地上的碎瓷,却倏忽之间拔出一把短剑,向夏候商刺了过来,我看得清楚,刚刚叫了一声:“小心……” 那侍婢就和夏候商斗在了一处,那侍婢身形飘忽,形如闪电,功夫极高,可夏候商的武功还中略胜一筹,掌风至处,变掌为抓,居然一下子抓下了那侍婢的头发,将整个头套扯了下来,露出了她的真面目。 却是一位极年青的男子。 “是你?墨子寒?”夏候商冷冷一笑,“本王还不知道去哪里找你呢,想不到你送上门来?” 墨子寒神色冷利:“夏候商,既然你要赶尽杀绝,那我只有鱼死网破!” 两人拳来剑往过了几招之后,墨子寒功夫不敌,虚晃一招,身形纵起,向荷花深处逃了过去,夏候商自是紧跟而去。 两人身形倏忽之间已然不见,唯剩下了我和宁启瑶以及几名侍婢。 宁启瑶一声冷笑:“表哥不处置你,我代他处置,来啊,将她捉拿,送往大理寺!” 从花丛处走出两名侍卫,显是宁启瑶带来的,就想上前拉我的胳膊。 我淡淡地道:“宁小姐,妾身是宁王的内眷,你一名未婚女子,恐怕还不能做主,如想做主,何不求了太后,与另两名姐姐一同入了王府,做了宁王府主母,才好做主……” 宁启瑶听了我的话,一张小脸气得时红时白,怒声指使那两名侍卫:“还不动手?” 这时,花丛之中却忽地跳出两名王府侍卫,挡在了他们的面前,其中一人拱了拱手,冷冷地道:“宁小姐,天色已晚,您还是快点回府,以免损了清誉!” 我早就知道宁王会在在我身边安排人,看他们两位的身手语气,想是八骏中的两骏吧? 宁启瑶想不到一名小小的侍卫敢胆如此教训她,语气变得极为尖利:“去,将她捉了来,表哥回来,自有我来担待!” 那两名侍卫一挥手中的弯刀,便冲了上前,护着我的侍卫两位中的一位便踏前一步,漫不经心地举刀相迎,只不过几招,便将他们打得手忙脚乱。 更一名侍卫并不出战,只立在我的身前站着,声音平平板板地劝道:“宁小姐,何必自取其辱呢?” 他这句话,自是气得宁启瑶柳眉倒竖,大叫道:“你们还不快出来?” 呼啸一声,从花木树丛之中忽地跑出来十几位侍卫,成包围之势向我们围了过来,原来,这宁启瑶也留了后手,想着如果问题解决了,就不用这么多人,问题没有解决,再把这么些人全唤了出来。 护着我的那名侍卫还是用那平平的语气道:“这还有些看头……” 转头向我道,“夫人,属下陪他们玩玩,你放心,伤不到您的。” 我点了点头,他便冲进了包围圈内,这侍卫的武功极高,虽被十几人围着,却仿佛出于无人之地。 我看清宁启瑶脸色恨恨地站在一旁观战,向她浅浅而笑:“宁小姐,平日甚少出门吧?” 我的话音不高,在刀剑相击的声音之中原是要被淹没的,可这宁启瑶怎么不会注意我的一举一动?听我叫她,转过头来,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我。 我忽地拔高声音,大声道:“宁小姐,相煎何太急?妾身为卑贱之人,但在王爷心目中总有些份量,你想入王府,成为王爷正妃,高出那两位一头,妾身倒可以略向王爷提提。” 此话一出,宁启瑶顿时面皮紫涨,怒得直跳脚,我这么说,不就摆明地告诉大家,宁启瑶想做宁王正妃,可宁王不太理她,要他的宠妾劝说,才勉强收纳。 她带来的那帮侍卫弄几个心思不深的,脸上当既便露了笑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侧身招了招手,将一位年纪较大的侍婢招了过来,恶狠狠地向我指了指。 那侍婢原是满脸和善的,可向我这边走了两步,却忽然间英姿勃发,身上锐气逼体而出,还未近我的身边,已让人感觉到了隐隐杀意。 那两名与那些普通侍卫斗得极欢的二骏这才感觉到了不对劲,忙甩开那些侍卫往我这边奔了过来,可已经迟了,那侍婢倏忽之间冲到我的身边,提起了我,两指放在我的颈中,道:“谁敢上前?” 宁启瑶这才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喂,你们两个,告诉表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要将她送往大理寺,让审审她到底什么来历!” 那二骏漫不经心的神色终于消失不见,其中一位急道:“宁姑娘,不可这样,王爷会怪罪下来的。” 宁启瑶道:“怪罪什么?他要怪罪要他去宁府找我!” 她转头就准备离开,那位侍婢更将双指紧捏在我的脖颈之间,让二骏投鼠忌器,无可奈何,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一群人退向下山之路。 我却是不能跟他们走的,因为,她们走不到山下……离宫的守护,怎会如此宽松? 我们渐渐走到了荷花池边,二骏无可奈何地远远缀在十步之外,我瞧了一眼被风吹拂的荷花,瞧清楚我们身处之地,正为上风,心想,差不多了吧? 温泉里带着暖意的温气被风送了过来,夹着淡淡的硫磺味道,那温气聚而不散,却在我们这群人的鼻端打了一个转。 那侍婢闻了闻,刚叫了一声:“不妥。” 我便一把推开了她,向荷花池跳了进去。 第一百零七章临出门,总有事 我从水里冒出来的时候,向岸上打量,便看见岸上的人晕倒一片。 包括武功高强的二骏,以及那名侍婢。 早在宁启瑶坐有轿前往身毒商团之时,我便看出她轿前随侍的那婢女武功是极高的,恐比夏候商身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八骏不惶多让,而且,无论何时,她总跟在宁启瑶的身边,想来,这人便是她的贴身保镖。 虽然那里还不知道轿子里坐的是谁,但有这样一名保镖的,也恐怕是豪门世家,或许,在某些时候,能阻上八骏一阻? 所以,那时我便故意向宁启瑶挑衅,终于让这人派上了用场。 身边水响,小七来到我身边,低声道:“一切顺利。” 我点了点头:“我们快去换衣服。” 游至荷花深处,从另一头上了岸,假山之后,有小七早已藏好的衣物,我先避进假山一头换了,再等小七换好,将衣服埋进早已挖好的坑里,脸上略为易了容,这才急忙向岸上昏倒的众人跑了过去,小七快手快脚地将其中两人身上绑好备下的石头,将他们推入荷花池里,我与他这才躺在昏倒的侍卫之中。 宁启瑶挑选的这批侍卫,并非她府内的家丁,却是从神策营借来的,不为其它,她想给我一个极大的教训:她其这并不想将我交给大理寺,因为她知道,有宁王护着,我走进了大理寺,便会转一圈就回来了,所以,既使我不跳进荷花池,她也会让那侍婢推了我进去,然后以我逃跑为名,燃放毒烟,来熏我出来,而这些神策营的兵士,一向由秦家辖制,无法无天,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在我被逼出来之时,暗下黑手,起码也要在我脸上划上两剑…… 至于这些是谁给她出的主意……其实,有些主意不用多说,只要略为提及,她自会自己使之圆满。 这烟雾让人昏睡不少多少时间,不过一会儿,武功较高的二骏和那侍婢就醒了过来。 我听见那侍婢大声道:“小姐,你怎么啦,还好吧?” 二骏则道:“糟了,夫人不见了,这可怎么办?绿耳,你向王爷禀报,我去追……” 原来,那名声音平平板板的绿耳? 听到周围的人陆陆续续起身,我才跟着站起身来,脸上装出茫然之色,跟着这十几人的队长站着。 那队长拱手问宁启瑶:“宁小姐,要不要小人带人去追?” 经过这么一番变故,宁启瑶心思大乱,害怕夏候商找她麻烦,心烦意乱地道:“追什么?我们回府吧。” 绿耳会将我已走脱的消息汇报给夏候商,夏候商便会广派人手四周寻找,更会知道这荷花池是一汪活水,有暗流通向外间河道,而河道外,恰巧有一只小船驶走,船上自有有篷遮着,小船靠岸,更有马车接了船上的人一路西行,直往边疆。 他会确认我已逃走,但我之逃走,却给他带不来什么麻烦,只因为,这件事,宁启瑶也参与了,当初说动宁启瑶不用家丁用神策营的时候,便是给夏候商提供了这些目击证人。 如果麻烦不染上他的身,我想,他会渐渐放过此事吧? 毕竟,朝堂内外,权利交接,有无数的事正等着他。 只要宁启瑶放神策营的人离去,我们就算得上圆满的脱了身,几天之后,当夏候商发现跟错了人,再回头查荷花池之时,我与小七早已远行。 小七从小生活在狼群之中,有着狼般灵敏的鼻子,他告诉我,我身上的木檀花味,既使洗上十遍,他也能在一里之内闻了出来,所以,他虽不能入府,但我一出府,他便知道了,于是,早已定好的计划便开始了。 宁启瑶已经知道当日身毒商团捉弄她的人是我,更会以为我想向夏候商下毒,以她的性子,如此好的报复机会,怎么会不利用?只要她想报仇,那么,自然会有人给她出谋划策,宁家府上,可很有几位媳妇子是嫁了退伍兵士的。 女人的谋划,不过是毁容,令人丢丑而已,与其将我送进大牢,这样的报复会更让她满意。 其实,我们不知道夏候商会带我们去哪里,但无论去哪里,计策却是大同小异,例如,如果去了酒楼,同样引开夏候商之后,跃进池塘这一节便改成烧楼了,小船便改成马车……小七将所有的交通工具都准备好,将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想了一个遍……皇室子弟,能去的地方非富则贵,又能有几个地方? 只要我有机会离府,无论何时,计划便会展开。 更何况,没有人知道,墨子寒,其实是小六? 那一年,李士元身败名裂,因叛国抄家,他的孙子孙女李因浩李沐非在送往西疆途中被那押送的官兵毒打,岂图让他们染病身亡,他们虽未入西疆,就已经病患缠身,老父告诉我:“如果能救,还是救吧,李士元,到底是先皇的能臣。” 所以,我带了小七几人前去营救,经过一番苦战,小六受了重伤,将阻挡的官兵杀得七七八八了,才顺利将他们两人自官兵手里救出,只可惜,李沐非却身体柔弱,早已气息奄奄,等救得回来,不过三日,便因伤重身亡,李因浩险险地被救回了一条命,而这个时候,小六却伤重不治而亡。 七星护卫,在军中一向是以银铠遮面,没有几个人认识,而小六更是一脸胡须,李因浩和他身形相似,蓄起胡须,更是没有几人能认了出来,所以,我干脆叫他顶替了小六。 到官兵追至的时候,救他们的人被打散之后,看到的,便是扶在“李因浩”尸体上大哭的桑容。 罪犯未入西疆被救,且身亡于破庙,和自己病死可是完全不同的责任,他们虽然想让他死,但却不是以这种方式,所以,既便其中有些蹊跷,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知道太子在西疆寻找一名年轻人的时候跟他商量过:“你如能入了太子的眼,接近天颜,或许能趁隙而为?” 第一百零八章朱红大门,就在眼前 当年李士元一案是由皇太后查证属实的,要翻案,却是缺不可能。 但他已然落得如此的下场,再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李因浩点头答应了,化身为“玉面郎君”,四处惹事生非,终于惹到了太子的头上,他的面容,自是经过精心调制过的,虽只改了几个小小的地方,但看在有心人的眼里,依旧有些神似,何况,李因浩原本就面容俊美? 他会竭尽全力地将夏候商越引越远,因为,他在小七的帮助下从牢中逃脱,显示了他与玉面郎君不同的实力,会让夏候商感觉,他是一个极为关键的人物。 所有,那一次的李代桃疆,我一共替下了两个人。 老父知道之后,怪我的胆子太大,如此做,如果有心人一查,便会查出破绽,我只道:“要不不做,要做便会做得彻底,再说了,不是还有老父您吗?” 果然,那几名追赶李家后人的官兵后面将嘴封得严严实实的……老父虽然不屑于耍诡计,但一旦耍起来了,可是谁也不能耍过他的。 所以,后来的一年之内,我身边其实是没有第六卫的,老父从自己身边调了一位武功较高的身形相似的将士暂时充任而已。 也因为这样,到杜青山一战之时,因这位将士到底训练不足,被人攻破七星阵,所以,那六星卫便很快地阵亡了。 我们在队长的带领下往离宫外走,我看见了朱红色的离宫大门,半开半闭,门上巨大的门栓抽了出来,靠在门框之处,仿佛随时都会倒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忽然间跳得厉害,怕那门会缓缓闭上,怕走到门边,外面会传来如雷的马蹄之声,夏候商玉带紫袍坐在马上,遥望着我……眼里如残叶飘落。 这是不是代表,我心里对他到底有了一些不同? 小七站在我的身边,时不时瞄我一眼,我感觉他的目光仿佛浸入冰水里的玉,在脸上滑动,冰凉润泽。 还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们顺利地走出了大门,因这个小队是神策营编余人员组成,队长不过是临时指派,因而相互之间并不是很熟悉,出了大门之后,便要回神策营交令,便各回自己的营队了。 我和小七走出神策门大营,来到一个民舍,换上了普通的衣服,院子里已经停好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同一匹普通的马拉着,只等天明,混入出城的人群之中,我们便如鸟入林中了。 可此时,窗外却传来了轻磕之声,我一怔,听得出这磕击之声是我们与李因浩的联络暗语,不禁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这么早便来了? 小七放他进门,他看见我们,脸上神色一松,道:“你们出来了?吓了我一跳,以为出了什么……” 屋内只有豆大的灯光摇曳,将他揭起的门帘暗影映在了墙上,摇曳晃动,仿佛鬼魅,带出丝丝阴冷,不知为何,我心中起了不祥的预感,问他:“怎么你这么快便来了?” 李因浩道:“属下引宁王至朝阳大街,过了两招,属下不敌,眼看要被擒了,可宁王却不知为什么有些心神不属,竟然不顾我自己往离宫方向回头了,属下感觉不妙,这才来此查探……” 他一边说着,一边咳了两声,小七上前帮他号脉,点头道:“你胸前受了一掌,伤势不轻,是宁王下的手?” 李因浩道:“不错,属下未想到,他的武功如此之高……” 我皱眉道:“不是要你别和他交手,只管逃吗?” 李因浩脸色有些红:“他的轻功也很高……” 听到这里,我心中那种不祥之感却更深了,窗外蜂鸣渐止,远处蛙声更歇,我道:“不好,你上当了。” 小七也明白了过来,道:“我们快走。” “来不及了……”我苦笑。 纸糊的窗户忽然间亮了起来,原是由豆大的灯光照着的昏暗屋子,忽地亮如白昼,有几只被照着的蚊子惊慌地从微尘之中飞走,屋外照进来的光线在屋内织出一张巨网,仿佛要将屋内之人网住。 李因浩脸露悔色:“属下竟中了他的圈套?属下自认为算得上能识人的……” 我道:“你怎么会想到他也会如此神情兼具呢?” 我知道,在西疆将士的眼里,夏候商令行禁止,军令如山,却是一个不擅于作戏之人,他平日里常有的表情,便是没有表情,所以,这一次才会如此容易地骗过了李因浩。 让李因浩以为他对离宫发生的事产生了怀疑,因而回头查看,却没有想到,他怀疑的对象却是李因浩……我原以为用墨子寒来引开夏候商是最适当不过的,但却没有想要,他已经联想到了墨子寒的身份不同异寻常,反而让他寻到了机会,跟踪而至。 宁王,看来并未如我想象的那样? 我要重新评价他? 走出这间民舍,原以为外面会有百余人马,张弓拉箭地对着门口,却没有想到,院子前边只有九个人而已,八人全身黑衣,脸蒙黑巾,骑不同颜色的马,每人手里提着一个特制的灯笼,比普通灯笼亮几倍的光从灯笼里射出,仿佛有几十人举着火把一般,而缓袍玉带骑一匹白色大马站在前面的,就是夏候商了。 八骏居然全部到齐,看来,我们如要三人全身而退,实是不可能的,我向身后打了一个手势,叫小七带了小六退走,不必管我,小七明白我的意思,我们合作多时,相互之间不用言语,便知对方意思,也明白只有这样,才能保存实力,以求后计。 “你要小心……”他附在我的耳边轻声道。 我点了点头,我的武功内力尽数传给了小七,带小六逃出八骏的包围劫杀,想必不是很难,我没有忘记,还有一个身手与小七相差不了多少的夏候商,所以,我将匕首从袖里拔出,放于颈间,道:“王爷,我跟你回去,放过我的兄长。” 第一百零八章他要干什么 夏候商是一个不喜欢受人胁迫的人,在西疆之时,他手下将领被舍铁木擒了,押于军前,想挡住他的兵马前行,他只用手里的马鞭指了那名将领,道:“你的家人,本王会使其衣食无忧……” 那将领咬舌而亡。 听闻这位将领是从小便跟着他的侍读。 我将利刀放于颈间,本也没打算以此相胁,左手悄悄地从袖里拿出烟弹,准备掷于地下,来个混水摸鱼也就算了。 “好,本王答应你!” 他答应得那么快,声音之中还有一丝紧张,让我有些莫名其妙,抬头向他望去,他的背后夜色如幕,上挂一轮明月,眼睛更似黑色晶石,闪着暗暗之光。 看他不象说笑,我悄悄将烟弹藏于袖内,问道:“当真?” “本王说话,从不反悔!” 小七和小六走到我的身边,低声道:“不如我们一起走?” 我冷冷道:“你们傻的?” 北斗七星和八骏相遇,本就是棋鼓相当之势,何况如今只剩两星,还有我这个老弱病残? “别想耍什么花招,本王依你所求,但你们也别挑战本王的底线!”夜风传来了夏候商的话,冷峭似冰,我们自然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 小七与小六交换了一下眼神,向我道:“保重。” 他们无声地告诉我,他们会回来的,会将我救了出去! 两人腾高而起,飞身跃上院头,几个起纵,身影浸于漫漫夜色,八骏果然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只静静地拥在夏候商的身边,如八个石雕人马。 夏候商却是目不转睛地朝我望着,我无可奈何,将短刀从颈间取下,挽了个剑花,将短刀收入袖中,道:“我跟你回去。” 他催马上前,倏忽之间便来到我的面前,身一侧,手臂一伸,揽住了我的腰,将我提上了他的马。 待我反映过来的时候,我已被他怀抱在了胸前,马蹄声起,八骏手里提的灯笼灭了,九匹马如旋风一般地奔也这个院子。 静夜之中,只听见马蹄声声,敲得地面如鼓,两边的树木如风般地往后退,他一手拿着疆绳,另一支手却环在我的腰间,仿佛有些怕我摔了下去,下巴却抵在我的头顶,时不时磨擦轻拂,我略有些不自在,只好尽力向前,避开他的身躯,可他的手却紧紧地环抱了我,让我动弹不得。 我的衣服原本穿得就厚,可隔着厚厚的衣裳,我却感觉到了他前胸贴着我层层渗透过来的热力。 说实在话,我有些恍惚,所以,恍惚之间忽然发现我们又来到了离宫的山道之上,我便吃了一惊:“王爷,我们去哪?” 山风呼啸灌耳,原本他不应该听得请我说的话的,可他听清了,道:“回离宫,今日赏月,还未完呢。” 八骏骑马护在他的前后左右,无论他的马或快或慢,总保持队形不乱,此等齐整军威,早引起了路人的注目,有在街上巡的役兵便想上前,可瞧清了马头宁王府的府徽,便止步不前,更弯腰行礼,却是依大将军制的,瞧得我暗暗生惊,看来,他已经不再是一个闲散王爷了。 可他无端端的还赏什么月?直紧让回府让我睡上一觉倒是真的。 先前进离宫之时,我是坐在轿子之上,如今被抱在马上,四周的景色便一览无余,半山头上,离宫之内有暗暗的灯火,树木之间的白气到了夜晚,被那灯光一照,便成微紫之色,朱红的大门已然打开,九骑旋风一般地驶入,宫人跪下行礼,垂目而不敢望。 九骑长驱直入,驶过四门二阁,直至雾清阁,才停了下来,他将着我跃下了马,吩咐道:“四处看着。” 那八骏便骑马悄无声息地退了。 我知道,这代表他们潜伏暗处,四周围守着呢。 雾清阁一面临山,纱雾重重,用暗紫泛金的雾纱挡住,重重叠叠,有白气从雾纱之中隐隐冒出,阁内是一个极大的澡池,池内瓷砖铺底,从清澈的水面望下去,可见那瓷砖拼成一朵极大的红色牡丹,娇艳如唇,水面有白汽升腾,显是从旁边的温泉引水而至。 有身穿侍粉薄纱长裙的宫女将一些金黄透明液体倒入池中,那池水便染成了如酒般的轻黄。 室内有淡雅的香气,柔媚而不使人生厌,热气更是扑面而来,那领头宫女向夏候商行礼退下,脸色微红,眼有羞意,我这才醒觉,夏候商居然抱着我进了这里。 我忙挣扎道:“王爷,请放手。” 他放我下地,垂目望着地下的金黄方砖,用极淡的语气道:“浸汤吧……” “什么?”我愕然抬起头来,“为什么?” “你袖子里藏的短刀,身上的金镯钗环,都除了下来……可需本王亲手帮你?”他终于不望地上的方砖了,嘴角挂了清浅的微笑望我。 “可是……” 我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我不愿意服侍他,他不是我那杯茶,我的身份现如今是草石公主,看在君辗玉的份上,他会给我一份体面,谁曾想,他还是将我当成了他的妾室,不用白不用? 我怒火升起,却无能为力,如果身上被除得干干净净,手腕上的金镯就再无用处了,杀人对我来说,都如切菜……可此事…… “来人,备酒……”他却转身走到了池边缕空雕花的屏风后边,那里,有一个八仙桌,桌上放了细瓷茶具,听到屏风后的声音,他是径直在那坐下了,自己动手倒茶。 有宫子用朱红托盘拿了几件小菜过来,走入屏风后面,将小菜摆上了八仙桌。 宫女们鱼贯而出,纱裙拖过无尘的地面,仿如一阵香风。 只有我呆呆地站在池边,看了看池水,又望了望屏风,弄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浸完了,上来陪本王喝酒……”夏候商的声音忽地从屏风后传了出来,杯子放在硬木桌上的声音如金石敲击,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下去洗着,他躲在屏风后吃着……我怎么知道你偷看啊还是不偷看? 第一百零九章水里风光好 想来我年少之时,经常干这种不着调的事儿,每逢其它兄弟三五成群地跑到小溪处浪里白条,我便捉上一篓子水蛇,等他们除得干净了,便把那篓子水蛇倒溪水,等水蛇悄无声息地游近那群光了屁股的健美身躯的时候,我却是悄无声息地将他们的衣服全收了……待得惊叫声起,月光将他们身上的水珠反射成银色,几条洁白光裸的身影冲上了岸,如身后有鬼追着,我总要吟诗一首:夜辞白溪流水间,千里江陵水涟涟,两岸猿声啼不住,光身已跃草丛间。 此种好事玩得了一次,就不能玩第二次了,众人皆有了警觉,洗澡之时总派一人轮流看着衣服,如有人接近,便发一声喊,众人便如鸟兽散了。 想想那个时候,他们对我是极为宽厚容忍的,虽知道是我,当面还是恭敬地称一声将军,该办的事一件不落地去办。正因为我的胡闹荒唐,才让他们毫不怀疑我的身份? 可如今,却也现世报了?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把脚慢吞吞地往池边移:他什么意思,躲在屏风后听我浸汤?还是为了让我将身上的物品全都除下,所以来了这么一招? “浸足两个时辰,本王可不知道你们部落里的人在你身上下了什么。”他在屏风后淡淡地道。 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草石部落的人有一些古老的习俗,喜欢在身上涂以华漆之汁,以防虫避毒,此等汁水无色透明,涂在身上是绝看不出来的,但如果不是部落里的人,却有人近了其一尺之内,便会浑身痕痒。 看来,他是想带我回王府之时,先在外面清理干净了。 他的信誉一向良好,上两次他想对我有所行动,但我一说,他便停止了……既使已经除下了身上的衣服,也不知他怎么熬过去的,听闻他从我那里回去之后,直接去了书房,也没叫其它侍妾伺寝…… 所以,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挺相信他的。 再说了我逃出离宫,且杀了两名神策营的人,他都只字未提,只不过要我浸汤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就是浸汤吗?想我等粗人,在军中日久,没有洗浴的地方,在外边溪水中都洗过了,何况在这里? 可我还是警惕地望着屏风.慢慢地除下自己身上的衫服,他在屏风后饮酒,略微的杯碟相击,都吓得我差点弹跳起来,这种滋味当真不好受。 除了半天,才不过除下身上的外衫而已,他感觉我未下水,从屏风后站了起来,道:“本王可没有时间陪你耗着,还是本王来吧……” 他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我忙笑道:“快了快了,不劳烦您动手。” 他这才又坐下了。 我忙快手快脚地除得只剩抹胸中裤,就想这样下池,可他确实是非常挑剔的,在屏风后道:“此汤池内有十余种名贵中药,千金难求,为除尽你身上的污秽,更是加了海外来的冥香,本王可没有另一个池子再给你浪费了。” 我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衣服要除干净,这里不是洗衣池。 我还是有点儿疑惑的,他有透视眼,能看清我除了几件衣?转头一想,却明白了,他武功高强,耳力自是出众,当然分得清衣服相互磨擦的声音,还是衣服与皮肤磨擦之声了,分辩得除没除衫倒也不是难事。 至于担心他偷不偷看,这倒是徒然的,他如果想有所行动,直接来了便是,何必用个屏风挡着? 我只得将全身除了个精光,缓缓地下到池水之中,未曾想这池水温暖适中,肌肤与池水相接,毛孔仿佛都被打开了,池水更带着淡淡的酒香,药材之香,混和热气,氤氲而升,那香气仿佛要透过皮肤钻了进来,让我竟有了一种气行五脏之感。 为什么会这样? 我当然知道,我身上的武功已经废了,百脉不通,若略有季节气候变化,便会浑身冷如冰块,可进到这里,那股热力却从皮肤处缓缓地透进,让我周身的气脉缓缓流动一般。 我心中一动,便想依据以前练功的方法气聚丹田,但可惜的是,丹田之中依旧空空荡荡,没有丝豪效果。 原来,只是温泉带给我的错觉,我心中一阵失望,抬起头来,却发现夏候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紫袍玉带,昂扬而立,脸上带了深思的神色幽幽地朝我望着。 我一下我吓得一声大叫,不由自主地绻缩了身子,遮住主要部位,惊慌地道:“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他扯了扯嘴角,向前走了两步:“本王又不是没看过,有什么稀奇的……” 我感觉他这话有点不对头,可我却不能反驳。 眼看他越走越近,我却是越缩缩低,几乎把头缩进了池底,可池水透明,看来也没什么做用。 他眼睁睁地走近池边,蹲了下来,右手捞起左边袖子,伸出手舀了舀池水,再缩回了手,甩干手上的水珠,道:“不是太热。” “不是太热”那怎么样?难不成你也想下来?不是说好了的,我浸完陪你饮酒吗? 他朝我望了一眼,自言自语:“和本王的侍妾同池浸汤,不会受御史弹劾吧?” 我心想,你什么时候顾及这些了,你是顾及这些的人吗?你还大被同眠一下子办倒过三个呢! 他缓缓站起身来,手放上玉带,看来想解带子了,我终于忍不住出声:“王爷,我,我,我……你,你,你就不怕我身上未洗干净?” 他将手停在腰带上,侧头想了一想,皱眉道:“也是,那只有等下次了?” “是再,下次,下次……” 他很遗憾地转身,走到屏风后面,叹息了一句:“那本王等你浸完陪本王饮酒。” 我怎么老觉得他有些浑身发颤,很有些忍俊不禁的模样呢? 可望了他的侧脸,那可是脸皮都没有稍动一下的…… 第一百一十章你很无聊 我时常提防着夏候商从屏风后跑了出来,所以,这两个时辰我熬的极为辛苦,从缕空雕花的屏风望过去,他微一动,我心中便是一跳,眼睛在屏风和墙角的沙漏那里打转,总觉得那沙漏好不容易往下流了三分之一了,隔了好半天再看,动也没动一下,却还是三分之一。 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浸足两个时辰不可,可又不能开口询问……怕他趁机跑了出来。 此时我才发现,以我的性子,却原来也有害怕害羞的时候,于是不由感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我那时做得也恁不地道了点,干嘛放水蛇呢?放十来只鳄鱼不更好?干嘛当时夏候商独自一人躲在木桶里洗澡时就因为他是上司我就不敢切开帐篷放只啥东西进去呢?看吧,现在讨不回公道了吧? 好不容易挨了两个时辰,我小心翼翼地道:“王爷,时间到了,妾身要上岸了……” 我的意思是提醒他,别冷不留神地冲了出来。 他倒是从屏风后站了起来,做势往外走,很好心地问我:“要本王帮你穿衣服?” 我忙道:“不用,不用,您坐着,妾身自己来才好。” 我从池子里往外爬,弯着腰飞快地往放衣服的椅子上跑,跑到了,先将外袍披在身上,这才松了一口气,准备再慢慢地穿上衣服,慌慌张张地找到抹胸,将带子拉出来,往身上套,可那带子不知怎么的缠绕在一处,打了死结了,我越急就越打不开,额头不由自主地冒了冷汗。 没提防手里的粉红抹胸却被一双纤长的手指拿了过去,不用回头,从地砖上映着的阴影就可以看出,夏候商还是跑出来了…… 我拉紧外袍,不敢回头。 他却不知怎么的,把那抹胸打开了,双手放在我的肩头,将我转了过来,道:“怎么连件衣服都穿不好……” 他的手指灵巧地穿过那件小衣的丝带,屋内红烛的灯影映在他的眼里,他将那件粉红丝制的小衣轻轻地贴在我的皮肤上,示意我松开紧抓着的外袍……松还是不松,这是个问题。 可他却容不得我多想,俯下身来,两只手依旧抓了小衣的丝带,嘴唇却是吻上了我的双手,舌头伸了出来,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舔了舔,他的柔软的头发扫过我的面颊,我闻到了他嘴里酒的香味,脸上和手上都一阵麻软,紧抓着外袍的手就松开了,丝制的外袍滑过我的肩头跌落地上,等记了起来,我全身可是衣无寸缕了…… 他却仿佛没有看见,双手绕到我的后背,将那件抹胸的带子在我背上系好,我整个人被他环绕在怀里,皮肤敏感之极地贴在他的丝制外袍,甚至感觉到他衣袍之上绣着的金龙让我的大腿微微的刺痒,他的手指从我的背部滑下,仿佛不经意一般一寸一寸地直滑向臀部,我只感觉被他抚过的地方如着火烧,大脑更是一片空白,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别紧张,我们已经……”他低声地道。 我在心底大声呐喊:我们没有做什么,从来没有…… 可他的手指已经滑到我的臀间,在那里轻轻地打圈,更让我浑身颤抖,几乎站不住身子,他另一支手扶在我的腰间,声音低沉沾滞:“上一次,没伤着你吧?我被人下了药,控制不住自己……别怕,这一次不会了。” 平日里,我自认为自己的口齿是极为伶俐的,有的没的能说一大堆,可现在,我却发现我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他的身子贴近了我,那只手却沿着臀部往前滑行,顺势来到了前边,我吓得闭紧了双腿,用一只手推着他那只手,高声道:“王爷,我只喜欢阿玉,你别逼我……”我望着他,“王爷,您不也是只对阿玉好的吗?” 他停了下来,两支手放在我的腰间,轻声道:“阿玉……阿玉……可阿玉到底是一名男子,他已经不在了……不知道为什么,本王感觉你的身上有他的影子,象他一样不管不顾……你已经是本王的人了,本王会护得你周全的……你是本王的妻子啊,你忘了吗?” 前面一段话听得我哑口无言,后面一句话终玩于让我找到了籍口:“王爷,妾身是您的侍妾,并非您的妻子……如果是阿玉,他绝不对如此轻贱于我!” 他神情有些恍惚,望着我的眼眸如烛光遇风,摇摆不定:“不,本王会当你是我的妻子的……” 趁他精神不定,我略略挣开他的掌握,去够滑在地上的外袍,整个身子向一边侧了过去,要不容易够着了,抓在手里就往身上套了上去,却听见他一声粗喘,仿佛狼儿看到了猎物,我一惊,向他望了过去,却见他看着我斜斜伸出的大腿,眼里似有火焰冒出。 我忙缩回了腿,将腿缩进了外袍底下,却不知他眼里火焰更烈,低声道:“你……本王一生都会善待你的……” 他伸出手,将手指贴上了我露在外袍底下的粉色脚指之上,尤如摸着珍珠,轻轻地滑了过去,拇指和食指夹住我的脚指,我只觉一股柔和之极的大力从我的脚指传了上来,腿就被他拉出了外袍,不知不觉地他怀抱着我坐在了地上,一只手从脚指往上滑行,来到小腿腹,我只觉那种酥麻之感从腿腹只传向四肢,他浅金衣袖上繁复的花纹微刺着漫不经心地扫过我的腿肚子,手指甲却是透明如瓷的,原应是柔媚之极的场面,竟让我看出了几分圣洁。 我将腿一缩,另一条腿却是使劲一蹬,终于脱出了他的掌握,忙不失措地滑向柱角,尽管拉开和他的距离,道:“那一晚,是迫不得已……我不想再对不起阿玉了,你别过来……” 以他的身手,如果想要上前,自是轻而易举的,可他却停下了,眼内火焰未熄,神色却清明起来,闭了闭眼,站起身来,向我走了两步,见我直往柱子后面缩,就没有上前,神情有些疑惑,有些不明白我在坚持什么,却是手掌一扫,将椅凳上一方长巾扫了起来,手一挥,长巾如云般飞起,一下子盖在了我的身上,轻声道:“别着凉了。” 第111——120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那一首悠扬的笛声 这才拔脚向门外走了去。 我摸了摸那条长巾,却是由飞禽软羽制成,极为柔软舒适。 殿中有水汽聚在他的身后,将他的身影笼得若有若无,不知道为什么,我望着他的背影,却些痴了。 同时庆幸,又逃过了一劫,果然,只要我坚持,他便不会强人所难。 不知道为什么,既使我是草石公主,他对我仿佛也太宽容了一点,不但没有追究我的逃离,还对我百般容忍,为什么? 我一边快手快脚地穿上衣服,想着他的一言一行,心中疑惑更深,系上腰间的革丝彩带,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是不是叫了宫女进来为我盘上发髻,却听阁外传来了悠扬的笛声,那曲调,却是我熟悉之极的《朱色烈》。 我不由缓缓走出门去,月光如辗成粉末的银屑在铺在了他的身上,将他紫色的衣袍镀染了几分银色,山风吹过,他颈后的黑发在背后掀起一角。 尤记得天空如阔,青草如碧,马蹄从青草之上踏过,溅起青碧的草汁,没有战事的时候,空气之中只闻到清新的青草味道,天空如一汪碧水,宁静修远,不见一丝血腥味儿,此时便有西疆的兵士拿了平日收藏的马尾胡弦,弹上一曲《朱色烈》:“银色月光洒在你脸上,你纯真脸庞俊个孩子一样,马头琴悠扬是谁在歌唱,请别吵醒我心爱的姑娘,吻你的脸颊吻你的长发,靠在我胸膛不管夜多漫长……”悲怆悠扬,唱的却是最美的情歌,围在周围的将士,脸上便现了柔和之色,平日里见了敌人冷利凶狠的神情,却换成了对未来媳妇的向往。 玉笛从他面颊的侧面露出一角,晶莹剔透,衬在他金线绣就的广袖华盛之上,贵气而见清冽,我走至他的身后,吹拂纱裙,广袖如飞,竟贴上了他的背,浅红的纱袖,紫色的蟒袍,黑色的秀发,这一瞬间,竟如此和谐。 笛声止歇,他没有转过身来,只是手向后伸出,摊开了手掌,不由自主地,我便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手心,他将我拉上了那块光洁的假山石,让我坐在他的身边。 “其实,我很羡慕他,恣意妄为,胆大包天,将属下当成自己的伙伴,捉弄起来却是毫不含糊,所以,他的七星卫才会誓死追随,有的时候,我真想和他调换身份,也能像他那样……” “王爷,可他却已然死了,他的七星卫也散了,不像王爷,八骏依旧……” 他不语,只抬头望着天边那轮明月:“你知道我小时候最怕什么吗?最怕那宽阔宏大的宫殿屋顶,如有烛光照着,可永远也照不到那屋顶黑暗的角落,上面的雕龙祥云仿佛随时会落了下来,四周围虽有无数宫娥看护,但尤如置身旷野,连吹过殿内的过堂风,却仿佛带了回音。” 他如此的声调语气,使我很不自在,只觉酸意从牙根渗起,直达五脏六肺,如在平时,小六一吟诗作对,我便要请他去考状元了,可听了他淡淡的语气,讥讽之言却在腹中都没有兴致说了。 听他如此一言,倒真感觉少时的我虽然被老父忽视,却也很过几年逍遥日子,我一向是一个很能自得其乐的人。 这一晚,他便唠唠叨叨地说了个不停,他一向少言,今日却谈兴大开,说他小时候并不是像现在这样的,皇宫高树不多,可每一棵树都被他爬过一次,他喜欢看见宫人四周围的惊慌寻找,喜欢自己穿了累金的纱裙的母妃脸上没了淡然的美丽微笑,只有这样,他才有了存在感,可他不知道,不过是小孩儿的玩笑嬉闹,就将自己好几次致身于危险之中……他被送出宫去,却依旧没得自由,有的是更严格的学习和训练。 说到最后没话说了,他便说起了自己的祖母,说小时候,祖母是对他最为亲近的,可渐渐地大了,祖母又有了新的小孙子,便对他也淡了。 夜风吹着,天幕上的星星挂着,听他絮絮叨叨的述说,不知怎么的,我有了几分在身处君家村,偷了只鸡,让隔壁妈妈煮了,被她一边教训着一边将那鸡肉夹在我碗里的感觉……不想听吧,左右为难,怕看见她眼里的失望说到底,以后偷鸡拔毛开煮,还是得靠她不是? 不过听来听去,我还是听得有点儿心酸,有谁知道这位在战场上横刀立马的战神,其实小时候是这幅模样? 第二日,我们便返回了宁王府,我和他自然再没弄出那么大的动静,率了八骏在街上呼啸而过了,只是依旧和他坐着小轿,随着满街如织的人流,看着满目繁华似锦,来到宁王府。 未入府门,却见府前有所不同,宁王府的牌匾,边框却挂上了红绸,两侧贴上了银丹朱红纸的对联,就连门两侧的十几名门卫,脸上都多了几分喜意,我心中恍然,宁王大婚的日子定下来了吗? 小轿从中门而入,两侧护卫恭敬地垂首行礼,朱红大门打开又重关上,路两边浓荫如碧,阳光从树隙之中射下,让青石板路上有点点金币撒下,轿帘的一开一合,已让我看清了以前未曾观察到的宁王府的种种,原以为自己对于这里来说,只是一个过客,可有他坐于身侧,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了几分留恋,对那包了红绸的扁牌,更有了几分妒意。 呸呸呸,我在想什么? 怎么可以想这些有的没的? 我终是要离开这里的,无论是去草石,还是回君家村。 他送我回到院子,又有护卫前来报告,说是宫里有请,他只得匆匆地去了。 有侍婢从屋子里拿来貂皮披帷,欲给我披在身上,我却不感觉冷,只挥手叫她退下,她眼有疑色,道:“顺人,前日晚间刮了一阵大风,今日又见寒了,您不冷吗?” 我一怔,昨日晚间在离宫度过,那里四季如春,因而没感觉到寒冻,那倒是必然的,可回到了宁王府,身上却未何也不见丝毫寒意?小七可没有给我吃什么药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养生还是其它? 我对药物虽没有小七那么精通,但也大致了解,一一想过去,近日来可吃过什么特殊的东西,而在离宫浸汤,所用的,也正如夏候商所说,数得清楚的十几种药材而已,唯一不能解释的,便是安逸王给我喝的酒了,我绝对不相信,那样一个透明如玉的坦白人,会在其中弄什么古怪? 用过午膳之后,我还心心念念百思不得其解,却听有侍婢来报,说安逸王前来拜见。 我没想到刚刚还念到曹操,曹操就到了,忙来到客厅见他,却见他坐在厅堂的正座之上,两名侍卫分别站于他左右两边,一名宫婢则捧了个盒子小心地站于他的身侧。 他外出,一向很少带宫婢的,只有内侍监相随,我不由仔细望了那名宫婢一眼,那宫婢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微微有些闪躲地避过。 我向安逸王行了礼,笑道:“王爷这一次有什么好酒让妾身品尝?” 安逸王瞪了眼睛望着我半晌:“还好,还好,你的脸没象前些日子那样发青似鬼了,我那酒有效吧?” 原以为我要再三试探才从他那里知道真相,却没想到我还没开口相询,他便一口将结果告之,如此一来,我反而有些怔了:“王爷,您那酒?” 他得意洋洋地道:“你别看本王光知道吃喝玩乐,其实本王知道的东西多着呢,养生食疗,无所不知,酒喝得好了,也可以养生,上次我一看,就知道你体内虚寒过甚,原想着给你试那冰芙,可想到你的身体,就给了你瓶玉润,没曾想,喝了之后,你脸上果然有了些人气儿。” 我心中的疑虑顿消,更有了一些愧疚,原来只是他的无心之举,却差点让我错怪了他。 他招了招手,让那宫婢打开手里的红木雕花盒子,里面并列着五只小瓷瓶,一瓶一瓶地用软木隔开了,整整齐齐地排着,盒子里更有一瓶大一点的琉璃瓶子,却是空的,他将那琉璃瓶子拿了出来,拧开盖子,反过来却是一个小小的玉制漏斗,将漏斗对准了瓶口,这才笑吟吟地道:“猜猜,这酒要怎么喝?” 我斜睨了他一眼道:“你这酒莫非要混在一起喝?” 他道:“非也,非也,混是混在一起,但却要有手法,有先后,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我奇道:“这倒有趣,您自己发明的?” 他笑道:“本王发现不同的酒有不同的味道,有的喝起来如初春的蓓蕾,有的喝起来却如盛夏开得极灿的红花,有时带着秋天的味道,浓郁芬芳,有的却如冬日寒梅,冷冽轻盈,如果将合适的酒掺在一起,便有了两种味道,两味交融,口感特别不同……” “那你为何不将它们混在一起存放?” 他很鄙夷地望着我:“你懂什么,如存放在一起,它们各自的特性便会逐渐消失,最终融为一体,这样的酒还有什么意思?” 这位酒痴最好还是别和他计较,我便笑了笑,很崇拜地道:“这种办法,只有您才能想得出啊。” 他便不再理我,将其中一瓶酒打开,倒进那微有些透明的琉璃瓶子里,那酒带着淡淡的紫荆花味儿,温和柔软,倒真有点儿象初春的蓓蕾了。 他以大拇指压住瓶盖,再用另一只手两根手指托了瓶底,脸色虔诚地拿着那瓶子缓缓地摇动,我见他姿势古怪,不由问道:“王爷,您为何不用手抓了瓶,光用两根手指抵着?” 他道:“你懂什么?手掌与酒瓶面职相接太大,掌心的温度便会传入瓶内,酒味可就变了……” 我心中有些不以为然,认为他有些夸大词,心想如果人人饮酒都象他这么讲究,未饮之前,先馋死了。 眼见他手法繁复地又将另两瓶酒倒了几滴入那琉璃酒樽,一双手各伸了两根手指上下按着摇,我想问:王爷,您要摇到什么时候? 好不容易等他摇完了,拿出一个小小的杯子,将那琉璃瓶里的酒倒了出来,却连那杯子都没装满。 他将酒递到我的手上,道:“小姑娘,喝吧,你脸上虽没发青了,可耳廊还有点发白,喝了好!” 我对任何人都带着七分防备之心,可不知道为什么,唯独看了他那双黑得有些透明的眼睛,就认为他不会骗我,于是接过那杯子饮了,吧了吧嘴,当真感觉舌尖忽地五味俱全,仿佛世间最美好的五种味道一瞬间在舌头齐聚,不由感叹:“王爷,这天下酒仙,非你莫属。”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从我饮酒开始,直至酒入喉中,再听到我的赞扬,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得意了:“那是,那是……酒仙算什么,本王是酒神!……剩下的一些,留给你吧,记住了,按我刚才的方法勾兑。” 我接过了那盒子,心想,等你走后,我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我让它们在腹中自己勾兑不成吗? 没想到这人心思虽然单一,但眼睛一扫,不知怎么的就猜出了我的想法,道:“不成,看你的样子是个怕麻烦的人,说不定就省了这一步了,不能让你糟踏了本王的酒,要不这样,本王将这名侍婢暂时留在你这里,她跟在本王身边几日,也学过这手法,等喝完了,你再让她回来也就是了。” 我抬头望了那宫婢一眼,不知怎么的,心中却是一突,抬眼望向安逸王,他却是满脸笑容,眼内依旧没一丝杂色,我想,莫非我看错了? 安逸王见我沉吟不语,挥了挥手,叫厅堂时其它人退下,独留了那名侍婢,叹道:“小姑娘,你可能看出来了,她说原来和你相识的,本王原不想理这些杂事,可她竟然调得一手好酒,又求到了本王的身上,所以,本王便带了她来。” 那侍婢扑通一声跪下,道:“顺人,您帮我求求王爷,我不想再回去了……” 我道:“你既是太子的人,已为他生下了子嗣,就不应该再有其它的想法……”我转头对安逸王道,“王爷,你不觉得你太多管闲事了吗?你又何必带她带宁王府,直接求了太后娘娘不成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失手了 对我的指责,如果是其它人,自是会认为以下犯上大逆的,可安逸王眨了眨眼道:“对啊,本王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对这样的人,你有什么办法?想必这桑容脸上的易容工具也是他提供给她的吧?也只有他能在各府之间窜来窜去,他既能窜到我这位身犯有罪之人这里,自然也能窜到太子府上。 皇帝并未明令下旨废了太子,自不会阻止他的近亲相见,桑容与女儿回到了太子身边,我原想着太子经此一役,行为会大为收敛,却没想到,他依旧铤而走险吗? 桑容伏在地上哭泣,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的易容脂粉已被洗掉,露出了苍白的脸:“如果知道结果是这样,妾身宁愿,宁愿一辈子呆在宁王身边,做个无份无名的侍妾,都好过回他那里。” 她容色戚戚,双手抓住自己丝带的边缘,几乎要将那丝带扯断,她的事,我怎么能理? 在我露出身份的时候,她和媚月已经被带了下去,理应不知道我的身份的,可她为何求到了我的身上? “顺人,妾身只能求你了,妾身只识得你,我原以为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就给自己报了仇了,可没想到,却连累了女儿……” “你女儿不是已由皇太后下旨,封为郡主了吗?有了名份,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她摇头道:“不,你不知道,他有的是办法折磨我们,他对我说,既然是他的女儿,便要知书达礼,请了五名教习先生来教她学识,我原以为他真为女儿好,可哪里想到,稍不如意,他便叫人不给女儿饭吃,还专门备了一间四面无窗的屋子,动辄将她关入屋里……” 我心想,这算得什么,我小时候还三天两头地挨竹鞭呢! 安逸王却听得眼里有了同情之色:“哪有这样做父亲的,太子也太过了一些。” “如果单是这样,那也罢了,可不光如此,在她被关入黑屋之时,他还使人半夜在里面装神弄鬼……他主是存心要让她发疯啊……” 我皱眉道:“你没弄错?到底是他自己的亲生女,他怎会如此?” “他将这次受的挫折全算在我们头上……妾身知道,妾身如果冒冒然说了出去,没有人会相信的,妾身只求,顺人能跟王爷说上几句,让王爷向皇太后请求,让怡儿脱离他的掌握就好,至于妾身自己,却并无什么要求……” 她眼内真真切切的悲痛映入我的眼帘,我想,如果不是我当初定下了李代桃僵之计,又激起她心里的仇恨,也许现在她已经和皇家再无什么关系,重嫁了一名老老实实的人,过着开心快乐的日子,早将太子抛到脑后。 我走上前,伸手扶起了她,道:“既如此,何不叫安逸王向太后直承其事?” 安逸王嘟哝道:“你不知道,母后一向不要本王理他人闲事,说如果理了,就要本王再不出宫廷,要本王一辈子呆在那四四方方的大笼子里,问都问死本王了。” 我心中恍然,看来皇太后早知道安逸王这种性格容易被人利用,干脆绝了他的后路,让人用无可用。 我拿了放在架子上的布巾,递给桑容,示意她擦干脸上的泪,她接过了,却拿了巾子捂在脸上,长久也不拿下来,我叹了一口气道:“好了,你还有什么瞒着王爷的,一并说了吧!” 安逸王瞪大了双眼:“什么,她还瞒了我什么?” 她这才又滑下椅子,又跪了下来,抽泣道:“妾身该死,妾身一边跟着王爷离开太子府,一边却让人将郡主藏在每日外出买菜的萝里,也悄悄地来到宁王府后门,顺人……妾身没有办法,妾身一日也不能离开她了……” 安逸王大怒,站起身来指着她想大骂,可望见她双目红肿的可怜样子,却骂不出口,嘴里道:“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如果母后知晓……” 我只得道:“是哪一个后门?” 桑容望了我一眼:“离顺人住处不远。” 我脸上现了冷笑,心想这桑容真是打的好算盘,要我怎么也推脱不了,不得不接了这件麻烦,可望见她跪在地上颤抖的样子,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不理,我想了一想,虽说夏候商并不禁止我在王府的行动,可出了这个院子,却无时无刻地有人跟着,今日却因为安逸王的到来,他们才放松了警戒,如果不调开宫里派来的这些人,又怎么才能将那孩子接了进来呢? 我看了一眼桑容,道:“既然这样,那只有麻烦你了……” 我从内室的衣柜里拿出自己的一套衣服,要她进去换了,再将平日常披在身上的貂皮披帷给她披上,道:“你身形和我差不多,陪王爷到院子王府各处走走吧。” 安逸王对自己的行为后悔莫及,但他既然趟了这遍浑水,也只得继续趟了下去,无可奈何地点头应了。 他们引开了宫里派来的人之后,我身穿宫婢服饰来到后门,这里却是我来过一次的,上次媚蕊被擒,我便是从这道门将她送了出去,对这里自是熟悉之极。 悄悄地打开门,走出去,便见墙根处蹲了三四名仆役打扮的人,有一幅盖了盖子的担箩在墙根处靠着,我便知道,这就是他们了。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问:“姑娘,你是来接人的吗?” 其它三人紧张地看着我,见我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虽然钱给了不少,但这实在是担了太大风险了,姑娘,你还是快点将她接走吧。” 我点了点头,来到萝边,将那盖子揭得半开往里面望,只见菜叶底下,有一角粉红色的衣襟露了出来…… 那人道:“为了怕人看到,我们用菜将她盖了,来抬出来的。” 我有些心酸,用手去拔那菜叶,触手之处,摸到了她柔软的头发,她的头一动,便抬了起来,额头上尤有一些菜叶挂着,可眼里却有冷峭似冰的寒意:“想将你引出王府,可着实不易……” 我大吃一惊,脚往后退,腰背之间早有利刀贴身,我看见他从箩中站了起来,着粉色的长衫,形似女装,却是阴阴冷冷的微笑着,脸上没了一丝温和的样子。 “太子殿下,你可真看得起妾身,居然亲自动手,屈居于一个狭小的篓箩之中……” 我的口鼻被蒙上了带着香味的方帕,那股异香传进鼻内,在意识渐渐昏过去之前,我感觉他的手指轻轻地滑下我的面庞,眼内充满了疑惑,然后,我便被放入了那窄小的篓筐之中,脸上有青菜叶子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他说的是真的? 我醒过来的时候,闻到的是满屋的酒香,触手之处,是柔软的鹅毛 被子,将我盖得严严实实,睁开眼看到的,是箔金贴就的腾云金龙,在屋顶房梁之间缠绕,身上的衣物却是整整齐齐,举袖一闻,居然闻到了袖上染着的菜叶子汁的味道。 屋内极暖,仿佛生了火炉,熏起一室的氤氲之气,纱帐轻拂,帘开之处,我看见厅中摆了一张八仙桌,桌边的描金椅上,坐着身穿一身白色绸衫的太子。 他的手里,却拿着一个我万万想不到的东西,马尾胡弦。 手指一拔,一连串的乐音便从那胡弦处传了出来,苍凉寂廖,居然也是一曲《朱色烈》。 我步下床榻,没穿绣鞋,却没感觉到脚底与地板相接的冰冷,往脚下一看,却发现脚上竟然穿上一双厚线制成的袜子,在昏过去的那一瞬间,我想过千般种醒来之时的情景,或是在冰冷的水牢之中,或是在兽笼被野兽撕咬,或是被除了衣衫,受那非人的凌侮……但却万万想不到,我却是被保护得有些象珍宝一般? 我这是在哪里?桌子前坐着的是太子吗? 他不应该恨我入骨吗? “近日天凉,我见你晚上睡觉总想伸了脚出来,所以,便让人给你穿了双袜子。”他笑了笑,将胡弦放在身边椅子之上,丝弦与椅背相击,发出铮地一声。 见我抬眼望他,他摆手道:“饿了吧,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菜,所以一样叫他们做了一些,这是闽菜佛跳墙,川菜夫妻肺片,淮扬菜蟹粉狮子头,浙菜东坡肉,总有一样你喜欢吃的。” 这情景太过诡异,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加上脚下的这双厚袜子大了一点,有点打滑,走在光滑的地板上一溜一溜的,所以,我便站在堂间没动。 他却没理我,用银筷夹了那碟东安子鸡上红得灿烂似火的辣椒放入嘴里,慢慢地嚼了,佐着手边的酒吞了下去,让我看了不觉浑身冒汗。 他拿起手边洁白的汗巾子抹了抹手,转头向我笑道:“将军往日肆意疏狂,谈笑间胡匪飞灰湮灭,怎么如今来到我的府上,却似闯入了龙潭虎穴,再无往日的气概?” 我倏地抬起头来,不自觉地冷冷望着他,他却是毫不在意,脸上含了浅浅微笑,左手两指之间夹的银色筷子“叮”地一声敲在瓷盘边缘,和着那敲着碟边的拍子,纵声而唱:“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他反复地唱着后面那两句:“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声音越来越低,终几不可闻,抬起脸来,却是泪光盈盈,“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我只将目光冷冷地朝他望着,心中却已明白,他知晓了我的身份。 他抬头望我,眼里有泪,却是忽地展颜一笑:“君少将,其实那一刀下去,我并不比你心里舒服。” 我却是哈哈一笑,抬起左脚,先除下了左脚上的厚袜,再除右脚,这才来到那摆满佳有的桌前坐下,自己拿了碗,夹了桌上的狮子头咬下,道:“蟹粉鲜香,入口而化,果然不错……” 他微微一笑,眼眸清澄如水,站起身来,亲手将银勺舀了一羹鱼汤放入我的碗内,道:“试试这个,用刚刚钓起的新鲜鲤鱼切片滚场,再撒上切成细未的紫菜,你一定喜欢。” 我便当仁不让地喝了一口,点头道:“确是不错。” 他既不说话,我便也不打听,他夹了一件佳肴放入我的碗内,我便吃上几口。 满屋的菜香馥郁,混着屋角冉冉燃香,竟有几分温馨和暖。 终于,我吃得差不多了,他才道:“难怪二弟会如此的喜欢你,喜欢得当初为保你一命,连圣旨都抗了,只领命将君家将查办,独独放过了你。” “叮”地一声,恍若不觉,我手中的银筷已然跌落,敲在瓷盘边缘,却又从桌上滚于地上,传来与地板极为暗哑的撞击之声,他弯腰从桌下拾起筷子,却给我重取了一双,放在我的手边,却是微笑不语。 我拿起筷子,淡淡地道:“当年的事,我经过多方查证,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我这位二弟,从小就精于算计,可他最擅长的本领却是装好人,让每一个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一位心无大志的皇子,做不出什么阴谋诡算之事,他这样本领,我却是在十三岁才学会了的,可惜已经迟了,我在皇祖母眼里已是一个凉薄冷性之人,无论做得怎么好,她都以为我在作戏,而我的好二弟,在她的眼里,却是至情至孝的,不过还好,父皇知道他的本性……你知道父皇是怎么知道他的本性的吗?他七八岁的时候,有位奶娘,是极爱他的,见他整夜睡不着觉,想着父皇来看他,便想办法在父皇经过的路上拦截,以求父皇去看他一眼,可那奶娘有几分姿色,父皇却是看中了她,于是常常留宿于重华宫,自然而然冷落了江妃娘娘,有一日,他在荷花池边蹴鞠,故意将球踢进池内,让他的奶娘用竹竿去够,可没曾想,等她捞的时候,他就一下子将那女子推进了池内,如果不是父皇经过,叫人救了她上来,他就眼睁睁看着人家淹死,那奶娘后面知道了他的心思,故不吃药,染了伤寒,还是死了…… 他对从小对自己这样好的人尚且如经狠心,对你,却是破天荒的了。” 我拿了桌上的紫铜钳子剪开梭子蟹的钳子,用细竹扦将里面的蟹肉挑了出来,沾上了姜末醋汁放入嘴里慢慢地嚼了吞下,这才道:“背主求利,本就该死,只因为找了一个极好的借口,便不用死了吗?” 他击掌笑道:“难怪他为你入魔,你们连想法都一样,他从来不会抗旨不尊的,却还是对你们在断头台上换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诛杀君家将的功劳尽归于我……”他忽地拍了一下桌子,“当时本王怎么就那么蠢,竟以为二弟终于让了我一次了?到了今日我才明白,为什么他隐于幕后,让我与君家为敌,让君家以为所有的罪证都是我来收集,更让母后的娘家秦家接管了君家的兵权,更坐实了当年君家之罪皆由我而搜罗,因秦家想获兵权而置君家于死地……你说,我冤不冤枉?” 我拿起蟹身,用剪子剪开它的硬壳,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壬丑年九月初八,有密报君家私下与西夷接触,参与西夷王位之争。壬丑年十月初一,有密报君家已与西夷达成协议,助乌木齐为汗王,换取西夷子归绿州,以做君家自立为王之地,壬丑年十一月初十,君辗玉带兵绞灭舍铁木,使其全军覆灭,十日之后,乌木齐被封为西夷世子,壬丑年十一月二十二,君家将被全族被擒,宁王当居首功,他先使人在君家村井水下毒,再派八骏入村击杀其武功高强首犯,后太子派人入村,顺利擒得众犯……” 他站起身来,从窗前案边的小盒子,拿了一封封了火漆的密封,递给我,道:“这些,便是那些日子从边疆传回的密报,这几张,便是极紧要的部分,你看看,是谁的笔迹?” 红色的火漆如凝固的鲜血,仿佛一沾上去,便会血染指头,我接过那信封,火漆却是早已裂开了的,如撕裂的伤口,我将信封里的那几页纸抽出来的时候,还没有仔细看,便觉那如龙破云层般的字体冲破纸再映入眼帘,只一晃眼,我便知道了是谁的字体。 微黄的棉纸,毫不犹豫的落笔,我甚至闻到了他当时所用的龙德御墨淡淡的清香,上面可致人于死地的奏报却仿佛夹了刀刀杀气向我迎面袭来。 太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声音之中却夹了些怜悯:“君将军,皇宫之中出来的人,没有谁是例外。” 不错,没有谁是例外,他到底出生于皇宫,从小在谋略之中成长,可以将忠义良善当成他的外皮,我原是应对一切都计算到底,了如指掌,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潜意识里,已将他列成例外,所以,听到这些话,心便如被那尖硬的蟹腿刺中,隐隐作痛? “其实我挺佩服我这位二弟的,连我自己的姬妾都对我猜疑过甚,不过心急斥责了怡儿两句,就使她防我如防狼一般,她到底是我的女儿,以后,恐怕是我唯一的子嗣,我怎么会……”他苦笑一声,“不过让她看见将怡儿送入了那间屋子,她便决定背叛我了,说起做好人,我始终没有二弟如此熟练。” “你怎么不说自己对她太过狠心?” 第一百一十五章证据在此,能相信吗? “我狠心吗?”他哈哈一笑,“没有二弟狠心,原本皇祖母在病中,只要有人给她递个信,她便会使人查个明白再下定论,可是,可他没有让人送信,反而上奏报给父皇证实其一切属实,父皇大惊之下,才派了我下来,此时,他却不像以前,什么都要和我争上一争,反而避退筹粮,只派了他的几名影卫协助我追杀首犯,美其名曰不想打草惊蛇,他派的自然都是身边高手,当时,我还极为感激呢,可现在想来,他所派之人,全是无人识得的,无论事前事后,全都由我作主,而他,等一切尘埃落定,这才悄无声息地回朝,我早就知道这趟差事不好办,但能怎么样?他等着看我的笑话呢,所以,我唯有办了。” 我的手指抚过那火红的漆封,漆破的边缘,划得手指微微而痛,我轻声一叹:“笑尘埃、几年生死,枉为客,人世间,多少事,被西风吹尽,了无痕……” 他拍手击节:“不错,恩仇了无痕……本王终可以赢他一次了。” “是吗?”我淡淡地道。 “不用我再出手,自会有人让他痛不欲生,至于那皇位,既使他得到了,也会了无生趣……”他说到此处,双眼冒出光来,脸上更是红光隐现,“我和他斗了这么久,终以为这一次我会全盘而输,但我知道,最终输的人,会是他!” 他侧过头望我:“他利用你赢了这场,但殊不知,最终输的人会是他自己。” “你凭什么认为他早知道了我的身份?”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出这句话,自己也觉得苍白无力,连太子都猜出了我的身份,他岂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眼里便没有了初见花凝昔时的忽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言语之中便有了隐隐的小心翼翼。 为什么我会将这一切视而不见,一遇上他,便失却了平日里的警醒?是不是因为在我的映像之中,他永远是那位孤独地坐在高台之上独自饮酒的皇子?那位被溅了满脸莲子糖水恼怒而无可奈何的少年人?那位虽有时会吹毛求疵,但也处事公正的将领? 却忘了他另一重身份,他也是那至高无尚的权利顶峰的继承人? 前边有至高的皇位诱惑,后边有无数想要因他而获利的人鞭策着,太子有秦家,他何尝不有江家宁家? 他怎么会与其它人不同? 我怎么会认为他与其它人不同? 手里的杯里装着蜜酒,原是用双层套的青瓷瓮温着的,握于手里,有微微的暖意,可如今,手指划着那光洁的瓷面,却只觉冰凉入骨。 太子侧过头微微含笑,红烛透过垂帷纱影把他的脸润得带了红色,他的眼神有些同情,又有些兴奋,他查觉到我心中升起的怀疑,并不答话,只将我手边的蜜酒放入瓮内重温过了,再用金兜兜着拿出,用丝帕将那杯子表面的残水抹干,放回我的手边,道:“将军有七星护卫,每战之时,组七星卫领队,组成阵势,变幻万千,在西疆可谓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林子大了,便什么鸟都有,将军身边战功赫赫的七星卫,难保也会被人做了手脚,想必将军早已知道,您的七星卫中,老四是朝廷细作,老三当年拼死出去求救,欲向一向以处事公正闻名的二弟求救,却被老四所杀,可您却知不知道,是谁通知老四,要他杀了向我那二弟报信的老三?” 我抬眼望他,看见他嘴角的浅笑,淡淡地道:“难道是他自己?” 他拍手道:“不错,为了不让他自己为难,接了报信却不能相救,他唯有在半道上就派人将报信的人打入悬崖,你说,我这二弟是不是做好人都做得这么仔细这么成功?”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极想喝一口酒,安逸王酿的酒,滑入喉咙,总有微微暖意,能驱除我周身渐升起来的冰冷。 我只朝手边的樽望了一眼,他便明白了我的需求,走到窗前的案几边,打开朱木盒子,拿出一个琉璃酒樽,竟然和安逸王送给我的那个一模一样,纤长红白的手指拿了那瓶酒摇了两摇,道:“本王不会勾兑,便叫人勾兑好了,只隔了一日时间,想来不会产生皇叔所说的融混?” 他走过来拿起我手边的细白酒杯,倒了那浅黄的液体入樽,递至我的手边:“皇叔一向是个热心人,倒真是极擅长食疗,何况有人拜托他,要调理好你体内的寒毒?那离山的汤池,出自极热的地底,水中原就有大地阳气,本来就有治疗寒冻之症的用处,再由二弟从各地搜罗来各种奇珍异药……要知道,二弟身边的八骏,可都是江湖名门子弟,都由皇祖母亲自参与挑选出来的……”说到这里,他有些怔神,“皇祖母对他,可真是费尽了心思,我却怎么也讨不到她的欢心……只要他一开口,江湖上找不到的,找得到的药物,自是滚滚而来,这些奇珍异药放入了汤池之内,以免你起疑心,捞起残渣,再撒入有异香的花朵,成了治病的良药,再配上皇叔的蜜酒……我想,将军可能感觉出身体寒症略减吧?只是将军太相信我那二弟了,便将这一切忽略过去,不愿深究?” 他微微一笑,“我这二弟做人真是成功,从小到大便是如此,皇祖母也是那样的相信他,连你也是?……既便这毒药来源之处是他?当年用来对付的人,是你?……你或许不信,当初我叫曹德宝下于你饮食之中的,确实是较烈的蒙汗药而已……其实,我那时也有些私心的,知道你精通药物,能轻而易举地识破饭食中的蒙汗药,想让你有所警醒,从而逃了出去,带给二弟些烦恼……如果你逃了出去,联合旧部,引发兵变,揭起西疆大乱,二弟所做的一切努力,岂不徒劳?可他的心毕竟由铁石制成,对你这样的欣赏,还是下了那样的奇毒,尽毁你的筋脉,让你再无本钱东山再起……” 第一百一十六章为何世事总如此 我心内冰寒,心肺之处仿佛结为冰凌,屋内氲氲暖意却是仿佛都融不化身上的寒意,拿起手边放着的酒杯,饮了入嘴,也感觉不到平日里那酒暖着胃部的热力。 他顺手拿起高椅上放着的轻袭披帷,帮我披在身上,道:“将军的日子,剩下不多了吧?中了那样的奇毒,应该只有一年性命的,可离中毒那日,却已有三年,您的七星卫领队,想是竭尽了全力地想保您一命,本王这里也有一颗药,是本王三年前所得,其实本王给太子妃下毒的时候,知道她有了身孕,便已经后悔了,想尽千方百计地寻了这颗药来,想救她一命,却被人先下了手……这颗大还丹,便赠与将军……” 他从怀里贴身衣物的袋子里拿出那个银制的盒子,按了按上面的红宝石,那盒子应手而开,浓郁的香味钻进我的鼻子。 “这颗药虽不能保你无事,但至少可以保你两年,本王想,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我毫不客气的接过那盒子,盖上了,收入袖内,道:“满桌的佳肴,我尚未试完呢,谈什么其它?” “不错,我们吃菜,吃菜……” 可再精美的菜肴吃进嘴里,又怎么有味? 太子却是不然,菜已冷,上面凝了一层白色的油,他却仿如吃着天下至美之物,冒口大开。 “这位二弟,我是明白的,为登上大宝,他会摒弃一切感情,何况是对一位男子的不伦之念?所以,当年他才下了那样的狠手,绝了自己心底所有的念头,他没有想到,你却是一位女子,此时,他却是后悔末及吧?”他呵呵一笑,“皇祖母说得对,父皇的性格好的什么也没有传到我这里,他性格之中的犹豫和软弱全到了我这里了。二弟便不同,和皇祖母一样的果敢。” 他兴致勃勃地吃着,眼里流露出来的,却是真正的喜悦,才惨遭大祸,他难道真的便放下了? 自从三年前的那场大祸,我的心已炼得如坚铁一般,他告诉我的一切,虽让我震惊,但也不过惊涛骇浪再涌上一个浪头罢了,不由自主地,我便问他:“你的伤,有碍吗?” 他停下筷子,侧头向我望着:“将军不是又想着将我推了上去吧?不,我已经累了……其实,孩子生在皇族并不是件好事,我有了怡儿,且是个女孩儿,便已经够了,本王以后.只要保她不被和亲,开开心心地嫁个她喜欢的……其实我还要多谢将军呢,你这一刀啊,反而让我解脱了……” 他敲着盘子笑道:“从此之后,轮到二弟痛苦煎熬了……” 我终于沉下了脸,想想这些日子我所有的算计,不过是成全了这人,反让夏候商趁心如意地登上宝座,我忽地感觉心中一痛,喉咙之中有股腥意冲口而出。 忙拿了手边的杯子,欲饮下酒来压下那股腥意,可杯中的酒早被我一饮而尽,终于忍不下那欲呕的腥味,尽数吐出杯中,染得杯沿血红。 他将酒瓶整瓶递给我,叹道:“将军,至底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我举瓶而饮,那酒冲喉而入,才勉强将那股血腥压了下去。 却是惨然而笑:“父帅说过,我的谋略计策胜他许多,阵势诡变之处,更是前无古人,但唯一看不透的,便是人心。” “对啊,人心难测,你我皆如此……还告诉将军一个消息,听闻宁家早年兵祸失散的嫡女已然寻到,皇太后不日便会下了懿旨,指给我那二弟为正妃,与其它两位侧妃一同迎娶……” 我有些不明白他无缘无故告诉我这个消息有什么用,淡淡地道:“他要娶何人,关我什么事?” 他感叹地道:“将军一向聪明,怎么这次却蠢了?”又叹道,“我那二弟对你,可真是机关算尽。” 我倏地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地望着他:“你是说……” “不错,他多年的心愿既将达成。” “可生于世间之人,哪能事事如意?”我的声音有些冷。 我终于明白宁启瑶为什么没在上次的事件之内,原来宁家这个正妃之位,是为这名“嫡女”留着的。 我想起烛红摇动之间,他对我说过:你是我的妻子……我原以为他弄错了,原来,他从没弄错过。 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 我与他之间,已成死局。 我望于窗外,明月已然升至半空,花木间升起淡淡浅雾,夜已深了。 太子看出了我的想法,道:“天亮再走吧,夜寒深露,你身子不好,此处并非我常住的地方,他暂时找不到此处的。” 我却不想留在这里,站起身来,道:“太子还是送我出去吧。” “您终还是不信我,也罢,就让您的旧部送您出去吧,他……你会相信的。” 他走至廊柱旁,拉了拉上边的黄穗,不一会儿,有敲门声起,太子道:“进来吧。” 那人走进门来,开始神情茫然,望着我的时候,脸色有些疑惑,有些不敢相认的样子。 “老三?”我看清了他脸上密布的伤痕,“真是你?” 他这才跪下:“将军……” 抬起眼来,泪痕却纵横而下,在伤痕浅疤处流过:“属下该死,上次竟然劫持了将军……” “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太子救了我,我一直在此养伤,上次太子听说了那位女子,便认为又有人会利用此事揭起风雨了,便叫我前去查看,却没想到,有人抢先动手,劫持了那袭月,我在混乱之中被看成同伙,受了伤,这才不得已劫持了将军……” 我回想当时那一幕,心中已经豁然开朗:“那一剑,他是故意让你刺中的,为的就是在夜宴之中,不和乌木齐比试,好一个闻弦歌而知雅意,他虽不知道我定下了什么计划,但如果能置身事外,这倒是一个绝好的办法……” 太子道:“我为什么当时就没想明白呢?但如果明白了……有将军谋略,我还是会被逼上场的……将军,您说,是不是?” 第一百一十七章恨与不恨,又当如何 我只含笑不语,侧头向他望去,他洁白的额头有一缕散发飘下,在他挺秀的双眉间滑过,他眼内却真是不见丝毫阴影,反而浅浅含笑,仿佛春日湖面有蜻蜓尾部掠过,反射灿烂阳光,漾起圈圈涟漪。 我不知道他的心思有几分真几分假,是否正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欲无求,但他对夏候商的恨,却是脸上怎样的风光雾月都掩挡不了的。我只是有些不明白,对一个心里只装着江山的人来说,君辗玉在他心里还有地位吗?要使得太子将一切真相告之,然后才隔山观虎斗? 老三送我出来之时,太子在我身后拔动了马尾胡弦,轻声吟唱:“辕门醉卧秋风,看落日旌旗掩映红。爱朔云边雪,一声寒角……莫惜琼杯手到空……哈哈,莫惜琼杯手到空……二弟啊二弟,本王唯一恨的,便是你了……” 他那恨字,如轻风拂过,喁喁于我的耳际,如情人低语,哝呢媚喃,不知道为何,我却感觉皮肤之上如冰棱利过,那样冻澈骨髓。 老三送我出来,我才发现,这里是朱雀台,是前朝废弃的皇宫,只有我刚刚呆的地方华丽富贵,外边却是残破凄凉,青石板的缝隙里全是拼命长出来的野草,从重重叠叠的屋宇之间往内望去,刚才的锦绣华庭已然不见,四周围俱是一片黑暗,富丽堂皇不过梦一场。 青石板上我与老三的足音踏如慢歌,就如七星拱卫护着我进入朝阳大街时一样,周围喝彩如潮,也挡不了八匹骏马整齐如一的马蹄之声,他伴随在我的身连,留出空处,就仿佛其它六人依旧拥在我的身侧,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不像小七一样和我什么都说,平日里专心研究各种手工制品,将之融入杀技,其手艺之精巧连小七都惊叹不已,平日里有些吝啬,封赏只求金银财物,小七让他突围之时,他身上带齐了所有平日的积攒金银,专往兵士集中之处闯,包袱上扯开了一个小口,不时有那耀眼的黄金珠玉漏了出来,曹德宝手下将领虽大多是世家豪门子弟,见多识广,但普通兵士却大多是穷苦百姓,曹德宝的治军又没有老父那么严,所以,每漏一样东西,便引得三两位兵士争抢,加上武功高手都去围着我们这些主将打了,到了最后,他反而从守卫最多的地方突围了……可惜的是,花了这么多的心思,他依旧被老四一剑刺下了悬崖。 有薄雾笼罩于野草屋宇之间,月光照于斑驳的墙体之上,残旧破败,再辉煌的屋宇,都经不起时间和雨水的冲刷,就如昔日的君家军,昔日的君辗玉。 “将军,属下虽在太子处,但一直在查当年之事,太子对当年之事深感蹊跷,可属下一直查不出什么来……如果不是一直呆在殿下这里,连属下都会认为,这一切皆是太子殿下主持,属下只觉得,当年之时扑朔迷离,恐怕当中……也有将军万万想不到的实情在……” 凉风吹过屋瓦,让瓦间的细草随风而摆,银月如水,铺在草瓦之中,为这无尽的残破苍凉镀上一层凄冷。 “老三,你放心,我不会再给他人做靶了。” 草叶随风,发出簌簌的响声,仿佛呜咽般地应和着我的话,小三望了我一眼:“将军,无论如何,属下都会和您一起。” 他年近三十,是七星卫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平日有意无意地将自己当成老大哥,就算对我,平常时候寒冻送衣,盛夏送风,比那些和我年岁差不多的小子对我多了一份照顾,我心中何尝不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兄长? 他默默地陪我走过这段缝中夹有小草的青石板路,仿佛一个影子跟在我的身后,可有他在我身边,我却感觉到莫名的安心,就象他虽被太子收留,我却依旧感觉,他的心始终没变,可我却猜不透那人,从来就没有猜透过。 “将军,属下有一个请求……” 我侧头望他,他眼内的愿望是那样的强烈,不由让我有些疑惑,我道:“请说。” “属下从太子那里得知,小七他们始终跟着将军,不知将军可否让属下归队?” “太子如今虽是势弱,但事情总未查清,他并未定罪,你跟着他,比跟着我好,无论如何,他以后会是一位太平王爷……” 他脸上失望之色一闲而逝:“属下终是离将军日久……” 我知道他的心思不知转到了何处,于是叹道:“你愿意回来,自然最好不过,只不过……太子……” 他单膝跪下:“将军放心,太子也明白,他也三番两次劝过属下,要让属下回乡,或给属下一官半职,但属下不肯,属下总觉得,将军不会那样的消失的……太子从来没有逼过属下做什么事,他说过,君将是宁为玉碎之人,他的部下不会瓦全,他一向对属下听之任之的,唯一一次,便是上次了,属下实在忍不住,以为有了什么消息,将军,您是属下的上司,唯一的上司……” 他颠三倒四地说出那番话,言语紧张,急切表白,眼睛之内的神情紧张之极,看得我心中如暖流划过,笑道:“正值用人之际,你愿意回来,那是最好不过了。” 他垂下脸去,双手放下来之际,不动声色地以袖抹过脸颊,语气却有些哽咽:“将军,属下终于可回到将军身边……将军没有疑我…… 属下的希望,终得达成。” 他跪着的地方,有一株小草从石缝之中挣扎而出,青石板上的青苔在黑夜之中浓如淡墨,映入我的眼帘,只觉沉郁惨淡,可他的身影,却如岩石般笃定,让我感觉莫名的心安,叹道:“你们知道我身为女子,却始终不离不弃……或许你们,才是我的希望。” 小三抬起头:“将军,无论你是何种身份,但将军便是将军,骨子里面是永不能改变的……无人能替。” 第一百一十八章这一切是讽刺? 他不擅言词,让他说出这么多一番话来,确是为难了他,我听出了他言语之中的劝慰和感伤,只道:“只是连累了你们……” 他忽地抱拳,慎定地向我行礼,道:“将军这就错了,我们七…… 几人,从未有如此感觉,如果不是将军领兵,我们怎么能在战场快意杀敌,百战百胜,受万军敬仰,如果不是将军,小人不过一名庸庸碌碌的手艺人而已……那两年的荣耀,是我们一辈子中最好的日子。何况古来征战几人还……这本就是从军入伍之人必然的结局。” 淡淡的月光散于他布满伤痕的脸庞,那些狰狞的伤口,在月光笼罩之下,仿佛素白的织锦之上织出的暗花,只觉柔和温暖,能在冬日霜雪之际,悄悄地温暖心房。 因是旧城,城中杂草丛生,蝉鸣之声时弱时强,远处天边浮云聚散相离,在云蒸云尉之风云瞬变,忽然之间,我感觉到脚底青石板路微微地震动,那弱不禁风的小草都现出几分娇弱。 小三脸上一愕,显然也听见了,他想伏地而听,我道:“不用听了,他带人来了,九匹马,却只一种足音,是八骏。” 小三脸上担忧之色更甚:“将军,要不,我送您走?” “你先走吧,和小七联系,一切依照我们以前定好的规矩……”我将小七的联络地点告诉了他。 小三无法,还想再劝,我却不再看他,他只得半跪行礼:“将军,保重……” 他的身形刚消失在屋宇残瓦之间,三重门前,就拥进来了九匹骏马,其中通体黑色,背上坐了位紫绶舒袍的王者,便是夏候商了,看在我站在院子中间,他一挥手,那八匹马便四散消失在每扇门后,显是去查找劫持我的人等。 淡淡的月光照在他身上的紫袍之上,让他如一块紫玉,在夜色散出毫毫之光,他脸上表情未变,眼里却有丝焦急之色,跳下了马,来到我的身边:“凝昔,可有受伤?” 我这才发现,他话语不多,可却不知不觉之间便让人生了好感,他见了我,其他什么都不说,却先问我是否受伤,如在平日,我必会微微有些感动,可今日却只感厌到了极点,望着他俊美如昔的面庞,却生起一种无法言说的疲累,我这才明白自己的心,原来,我却是在心底里不愿意与他为敌的,什么时候开始,他孤寂萧索的身影便停驻在了我的心中? 我独自一人被留在这里,说什么也是一个极大的破绽,可此时,我却想看看,他会怎么样处理这个破绽,是否还象以前一样不动生色? “妾身被人骗出了后门,一醒来,就发现到了这里了,妾身在这里走了许久,也没有走出去,王爷,幸而你来了……” 他眼中疑惑未散,却道:“他们没有为难你?” 我笑望他:“王爷以为他们会为难我什么?” 冷风从屋宇野草之中吹过,揭起他鬓边的浅紫束带,他的眼瞳之中,却是我含笑的脸,春若桃花,他伸手携了我的手腕,道:“那我们回去吧。” 果然,既便是怀疑致深,他也不会将道之于口,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其实,他的城府之深,甚过太子许多? 也许,是他掩饰得太好,在西疆之时,他是端正而谨守本份的皇子,对下属的捉弄犹可一笑了之,来了京师,变成荒唐一心只求平安的王爷,所以,才让我以为,他本性如此? 依旧倚在他的身前,可感觉不到了他身上的热力,骏马飞驰过,只觉手臂两旁冷冻如冰,连他喷在我头顶的热气都变成了淡淡冰凉。 我们从侧门进的王府,进入门内,他便谴散了八骏,将我打横抱起,送进了住处,长廊两边艳红的绸花在黑夜之中却变成乌紫之色,仿如凝固已久的鲜血,我默默地依靠着他,看清院子之中透出窗棂的橙色灯火,待婢恭敬行礼,橙黄的灯光照在她们纱裙之上仿如蜻蜓的羽翅,脸上透出浅浅的红润,从她们半垂的脸宠看过去,瞧清楚了她们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淡淡向往。 我只在心中苦笑,如若我是她们之中的一位,那该多好,忧虑愁惧的,只是这位天潢贵渭偶尔漫不经心的一瞥,就能事后脸红心跳半日,只要他在我面前维持这样如神祗一般的完美面孔,不让我知道其实他是怎么样的人……日子也就如此慢慢地过去了,可我不成,既便闭了眼,碧草之上的鲜血总是突忽其来的映入我的眼帘,让我感觉满目的和煦微笑都夹了淡淡的冷意。 他一路将我送至庭院之内,屋内早就暖上了火炉,是银松炭的味道,无烟而有淡淡的松香味,入得屋来,那淡而不烈的暖意便从衣领襟开之处浸进我的全身,让我浑身有如温水包裹,而转过玉制的屏风,我闻到了淡淡的酒味,桌上放了一个琉璃瓶子,比安逸王带给我的大得多,浓黄的酒液在灯光照射之下发出淡淡微光。 他挥手让侍婢退下,从衣架上取了披帷覆在我的肩头,披帷内有薄软银貂底皮,两根绣着九枝缠花的带子在他灵巧的手指带动之下,在我的下巴之处打了一个结,我朝他嫣然一笑,缓缓地走至桌旁,拿起那樽浓黄的酒液,道:“这想必是安逸王送来的吧,王爷如若有空,可容妾身陪您共饮一杯?” 他侧头望着我,眼中疑虑之色尽消,笑意从眼角之处展开,如冬日春水消融,冰凌消散,那一瞬间,竟让我倏地失魂,此时的他,脸上只余纯净的笑意,那种喜悦竟如贫穷的孩子偶尔得到了父母余钱买下的糖果。 我心中微微有些酸意,不敢望他的脸,顺手取了酒樽旁的两个细瓷杯盏,帮他倒了半杯酒进去,自己重又倒了半杯,将那半杯酒送至他的唇边,看着那素白的酒杯衬弄自己纤长的手指,他的手覆了上来,握住我的手,将酒杯往自己的唇边送,嘴唇的棱角原是冷硬如岩的,此时却带了些微的柔软,酒液浸润了他的嘴唇,让他唇线如玉般地润。 第一百一十九章前途如此 那金制的镯子还带在我的手腕,小七告诉过我,那里边除了使人制幻的妙药,也有杀人于无形的毒药,只要将手腕抬起,借着帮他拭去嘴边的酒浸,轻轻一按,手腕处的缠枝金花便会悄悄地裂开一道缝,无色无味的药粉就会沾上了那杯子。 我要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这么做。 将手放下的时候,却觉手心已冒出冷汗。 我一向善于布局,不会简单粗暴地截杀,可如今,我却差点止不住自己的手,是不是因为有些微希望之后的失望,已让我失去了控制? 是什么时候,我已然对他有了希望? “本王让人妙了嫩藕肺片,是使人挖了离宫荷池里的新鲜藕茎所制,你尝尝?” 融融的笑意依旧浮在他的眼底,如这瓶内醉人的酒,让人一望而熏然,我瞧见了他对面那名侍婢脸色更红,可我却只觉厌烦,几乎忍不住想将这满桌的佳肴掀翻了。 我夹了桌子当中那个藕片入嘴,细细地嚼了,笑道:“王爷对妾身真好,是否因为妾身和君少有些关联呢?”我眼里露了缅怀之色,“如果君少还在,他定会感念王爷这片心的。 他的笑意在眼中凝止,渐渐冻成哀意,慢慢地道:“不光如此…… 本王其实……” 我与他之间,各自表演,沉浸于自己的剧情,以为对方不知,可其实不知道的,却是自己而已。 我浅饮了一杯琼浆,看见窗外的明月干净得如用水洗过的镜面,轻声道:“我带齐部落人马将他从马下救起的时候,以他如此高的武技,无比的忍耐之力,也忍不住痛得出了声,我将他抱上我的马背,听到他咬牙笑道:落日霞,如果你一刀刺死了我,便什么仇都报了……他痛得在激我杀了他,我尤记得他额头冷汗如浆,片刻之间便浸温了整件衣裳,原来,他中的,并不是什么蒙汗药,却是连草石部落都查不出来的奇毒,王爷,您说,阿玉这样面对着如林敌手都会笑着的人,临死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可不可怜呢?” “咔”地一声,酒杯在他手里捏得粉碎,他尤不觉,只呆呆地望着窗边雕红镂空花纹,刚刚的眼底尚有的笑意如春雪般消融,只剩寒冷,我恍若不知,只道:“王爷,别谈他了,听闻王爷近日便要大婚,妾身在此预祝王爷从此圆满幸福。” 他倏地回过头,眼神犹疑不定地望定了我,道:“凝昔,其实本王……” “王爷,不知皇上找到草石部落的人没有呢?妾身希望他们没有被找到,妾身闯下来的祸,便由妾身一人承受吧,只希望,皇上仁慈,能留妾身一个全尸……” 我堵住了他所有没说出口的话,浅浅而笑,告诉了他我所有的打算,就让我以落日霞的身份,消失于人们的视线之中吧,如果他对当年的君辗玉还有些微的愧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我“死”去……这是我对他最后的一线期望。 他抬头望我,眼眸坚如磐石,神色之间一瞬间有唯有独尊般的执着:“凝昔,你放心,本王将一切都打算好了,没有人会知道你是草石公主落日霞,皇祖母会让宁家的人收了你……这场婚礼,只是为你举行,你将成为本王的正妃,凝昔,没有人再伤害得了你。” 心中仿佛有一块地方碎裂了,崩得粉碎,让我的心一阵阵地绞痛,他终究是彻底粉碎了他在我心中的影子,那独自居于高台饮酒的皇子,却始终只能居于高台,既使那高台只剩凛凛冽风。 我浅浅地笑着,眼露了惊讶之色:“王爷,妾身真值得你如此?” 他握住我置于桌面的手:“凝昔,你值得本王用整个江山去换……” 我垂下眼,看清他小麦色的手覆盖在我的手上,只能看清他手掌底下一抹浅浅的柔白,低声道:“王爷欣赏的人,不是君辗玉吗?” 我很期望他能说出:你不就是那君辗玉?让我感觉,他尚有说真话的时候,他对于我,不总是欺骗。 可他却道:“本王总是要成亲的,与其是别人,还不如是你。” 我唯有叹道:“王爷总是将阿玉的一切,假设在妾身身上,可王爷忘了,妾身只当阿玉为我的夫君。” 他覆盖着我的手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握紧,将我的手捏得生疼,见我皱了眉头,才又松开了,道:“草石部落与朝廷早已达成睦邻友好协议,父皇也不想因此发生冲突,如果草石部落愿意走出沙漠,父皇应承,愿给他们划出一块丰美之地,如若你留在本王的身边,成为本王王妃,你的父王母后会以你为傲的。” 不动生色的要胁利用……也许,这才是他真正的面目吧? 在轻言浅语之间分析得失厉害,让人不自觉地想按他的要求行动,原来,我怎么就完全看不清他的本性呢?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既使是朝廷派下了太子之时,他对君家部将仍是多加维护,使人全感觉不到他的恶意,在太子下手之时,他已被调离了西疆,收罗的证据,都只以为是经太子之手曹德宝之辈而为,我不是没有想过,他恐怕会参与,但经过多我方查证,却找不出证据,当年之事,竟被他遮盖得这样的严。 我低声道:“可我的父王母后,已认不出我来了,改名之后,我还是落日霞吗?” “无论你姓什么,你还是你,至少在本王心中,从来如此。” 他轻声而坚定的言语让我终下了决心,他与我之间,最终解决的办法,也不过两军对峙你死我活的手段而已,却抬起头来笑了,伸手帮他将额前一缕头发抿向脑后,道:“王爷,大婚的日子既然已经快到了,可妾身却没有准备嫁衣呢。” 他整个人忽地放松下来,靠在了椅上,眉眼之中俱是欢喜,向我笑道:“别急,本王叫十二家作坊的人连夜赶工,司制局的人也会帮手督工,到了那一日,你一定会穿上最华丽的王妃服……不过,过几日,你便要搬去宁家了,我会派四骏暗中保护的,你放心。” 第一百二十章言语试探 四骏?比两骏多了二人,我暗自盘算,看来他防守甚严,四骏刚好可组成“四海承风”之阵,就算七星尤在,用北斗七星阵,瞬息之间也不能将他们一举击溃,何况如今七星之中只剩三人,小六重伤未食,再加上我这个武功尽失的,有四骏守着,真可谓万无一失。 我虽然嘴里已经答应了,可是,我看得出,他并不相信我的话…… 怕是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吧? “那妾身可要瞧瞧这王妃的婚服,是不是可衬得妾身容颜若花?” 他眼里露出了欢喜之色,眼波之中鳞鳞而光:“你定会喜欢的,制这婚服之时,本王叫人用了蹬山所产翡玉雕成凤形,嵌在腰带之上,又用杜青山粉金染了丝线,用此绣以缠枝花胜压缀裙边,绣鞋本要内加木底,因本王想你或可能惯了在草原之驰骋如风,不喜如此拘束,因而叫人剔了一截牛筋,用金线贯穿,以充鞋底,如此,婚礼如时间过长,你的脚也不会疲累……” 我笑了笑,道:“王爷当真细心,可婚礼不一直都有王爷陪在妾身的身边吗?有王爷扶着,妾身怎么会感觉疲累?” 他便笑得有些腆然:“这些日子,本王总是不能入眠,每一次被窗外风声惊醒,总感觉你仿佛要消失不见……本王与君将的唯一联系都会断绝……还好,你答应了本王。” 烛光将廊柱的暗影投射于墙上,烛影晃动,那暗影便婆娑舞动,将满屋的富贵荣华衬得暗影森森,我垂眸浅笑:“妾身怎么逃得过王爷的掌心呢?” 他闻言大笑,揽住了我的腰:“不错,本王与你终会白首不相离的。” 我本来身形就不高,被小七重连经络换血之后,更是矮了两分,被他一揽,额头便撞上了他的锁骨,不自觉地轻呼了一声痛,他忙放松了我,一手尤揽上我的腰,另一支手却抚上我的额头,轻声道:“怎么样,没撞痛你吧?” 没等我答话,他的嘴唇便贴上了我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上去,头顶的呼吸却渐渐地粗重起来,身躯僵硬,虽隔着厚厚的衣裳,我也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我忙想推开他道:“妾身有些疲累了,在这样的好日子里,可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妾身呢,妾身可不能病倒了。” 他却未放开我,低声道:“今晚,本王就不走了,本王想你……想得入了骨髓……” 他的脸贴到了我的脖子上,原本冰凉的脖子便有如烈火烤淬,将那一块地方烤得热气升腾,他怀抱着我,力量却越收越紧,仿佛要将我嵌入他的身躯之中,可奇特的是,我却感觉不到丝豪的呼吸不畅,他将力道控制得刚刚好。 我低咳了两声,轻声道:“王爷不若等等,妾身与您的大婚,就在几日之后,妾身这几日有些风寒入体……”我有些歉疚地道,“王爷,妾身的身体自沙漠以后就极弱了,恐怕日后不能尽心服侍王爷。” 他忙松开了我,眼里的火焰终是消失不见,独余了担忧之色:“喝了那酒,也不会好一点吗?” 他终于不经意地漏了一些口风吗?我在心底冷笑。 我愕然地问:“王爷说什么,喝了什么酒,就会好?” 他将头转向一侧:“皇叔说你体质极寒,告诉本王用他酿的酒可以调养得好,又叫本王带你去离宫浸温泉……却想不到……” 我眼内有了鳞鳞水光:“想不到王爷为妾身做这么多事,妾身都不知道。” 他不自在地避过我的目光:“本王只是尽力而为而已,说起来,你这病……” 我明白他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说起来,你这病,却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下令用两种毒来毒杀,怎么会让你如此? 他下令之时,可有丝豪悔意? 如有再一次,他可会还会这样豪不犹豫地下令? 我轻声道:“妾身的病,又怎关王爷的事呢?王爷千里追踪,可最终不是放了妾身一条性命吗?虽然妾身的武功已经没了,可妾身却因王爷的缘故为阿玉报了仇,使那将他和他的亲族杀于断头台上的人生不如死,说起来,太子殿下如果被废,秦家土崩瓦解,是不是比让他死更让他难受?” 他垂头道:“的确……如此……” 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应和了我的话,我望进他的眼眸,他的眼内没有愧疚……怎么会有愧疚……在他的心底,每一次帝王的足下恐怕都会用尸骨铺就吧? 我想,我不用再证实下去,每一次证实,都让我的心仿佛塌陷了一块下去。 可我却忍不住一再挑衅他的底线,笑问他:“王爷怎么连问都不问,妾身被人劫持,怎么会独自一人在那朱雀台?” 他抬头向我道:“只要你好端端的,本王什么都不愿意再追究……” 我叹道:“王爷真是太过懈殆了,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理?妾身虽是一名妇人,却也知道,王爷如此,很容易被人钻了空子的。” 他摇了摇头:“不,本王信得过你。” “幸好,妾身不会言语有失……说起来,安逸王带来的那位侍婢,当真有些问题呢,不知她现在在哪?” 我真想看弄,他如何去圆这个慌。 夏候商瞧了我一眼,道:“本王回府的时候,皇叔走过来告诉本王,说你被人骗到了后门,那侍婢趁他不注意,偷偷地溜了……本王焦急之下,顾不上仔细询问,这皇叔,老给本王惹麻烦,对了,当时到底怎么回事?” 我自是不相信他什么调查都没有做,只是在装糊涂而已罢了,他不想揭开这一层,和太子最终对质,恐怕怕的不是其它,却是怕太子最终掌握的秘密罢了。 如若不然,他为何如此准确地来到了朱雀台? 我抬起眼来,轻声道:“那侍婢,是桑容假扮的,她求王爷救她和郡主,告诉妾身,郡主被她使人藏在竹篓里带了出来,所以,妾身上当,去了后门,可一到后门,就被人弄昏了……您说,此事,可否与太子有关?” 第121——130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诚挚之心 我直接道出此事,他却眉眼都未动一下,脸上露了些许论异:“真是这样?看来本王只能让大理寺彻底地将此事调查一番,你放心,以后有四骏盯着,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他脸上俱是诚挚,眉梢全是款款情深,眼眸里凝着细碎的光,如宝玉反射的表面,不由自主地吸引了人,投入他的怀里……可我却只觉碍眼,在心底想,这样的人,怎么值得君家将为他卖命? 想想自己处于绝境之中时,竟同意小七派小三出去求援,无来由地差点损了小三一条性命,就觉心中有如刀刃割过。 他可以隐忍如此,早知道了我的身份,却故作不知,任我调兵谴将,将太子逼入绝境,再悠游而出,尽享胜利成果,却还要求一个已被他赐死的人回到他的身边陪伴于他,他想将天下一切尽收他的手里,想事事皆如他意……一个人,容颜如皎洁如此,可他的心,却为何可卑劣到如此地步? “有王爷的四骏看着,那妾身就放心了,说起来妾身以前也能挥得动三丈长鞭呢,可惜,绝不怕人暗中下手,可惜,妾身武功终是尽失,却要王爷派人来护,让王爷白白担心。” 夏候商却是将桌上的酒樽放在我的面前,道:“夜既已深了,再喝一杯,可暖了你的身子,让你不至于寒冻入体,本王……本王先走了。” 我歉然道:“妾身的身子骨如风吹柳絮,妾身常常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妾身便会随风而逝,但生前能得王爷如此眷顾,却也是妾身的福份……妾身自当好好珍惜。” 我微垂了头,看清他的双手在身侧紧握,将衣衫丝带捏得如纱皱一般,抬起眼来,看清他眼内水光一闪,心想,他心中终有些痛悔吗? 对被他亲手下令用毒的人? 我感觉他走至了我的身边,轻抚的鬓角的头发,手指微微地颤抖,却终于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过了两日,我便坐了一顶普通青顶小轿,暗地里由四骏护着,转街拐巷,悄无声息地抬到了宁府之上,我们的行动虽是没有惊动任何人,可入府之后,宁家家主官至郎中令宁晃月大人便亲自带了夫人来见,照道理来说,我要称他们一声父亲母亲,可见礼之后,他们没有提起,我便也没出声。 他们态度极为恭敬,可宁晃月的夫人扬氏垂头坐于椅上,偶尔抬头,眼里却是神色复杂,无端端地多出一个女儿,且这位女儿还顶替了自己女儿宁启瑶的位置嫁给了夏候商,难怪她心中时有不忿。 可宁晃月态度却是极为恭敬的,他对太后本就忠诚,此事想来太后也插了嘴,他不敢不从。 有侍婢从朱红盘子端来了沏好的茶,送至我的手上,一揭开盖子,便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我拿着慢慢饮了一口,宁晃月便道:“这茶是皇上所赐的恩施玉露,素有养神美颜之功效,想来您会喜欢。” 我将盖子不轻不重地置于茶杯上,淡淡地道:“是吗?听闻贡茶恩施玉露汤色嫩绿明亮,如玉露,香气清爽,滋味醇和,泡开之后更是根根立于杯底,形如银毫,这茶却是形散乱杂,香气郁腻,滋味嘛,更是入口微涩,如果真是皇上所赐,大人只怕是弄错了……又或,大人认为小女不值当以贡品款待,所以随便弄了些茶来唬弄小女?” 宁晃月尚未开口,那杨氏倒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姑娘怕是从未饮过此等良茶,所以弄错了吧,说起来姑娘算是在多识广,可这恩施玉露可是不同一般的茶,只有皇家之人才能饮得到的,妾身和启瑶去到宫中,由太后她老人家恩赏,才讨得了几两,今日姑娘才得饮到此茶。” 我慢慢地抬头望了她一眼,脸上微有些笑意,道:“是啊,也许大婚之后,日后随了王爷到宫里拜见太后娘娘,妾身才能饮得此等良茶了,启瑶妹妹倒真是好福气,比妾身先有口福。” 她如何不明白我话里的讥讽,宁启瑶在太后面前再讨得欢心又怎么样,一样还不是居于我之下,反倒让我这个不知哪里来的外人得了利。 杨氏脸色一白,宁晃月却是斜斜地横了她一眼,她便笑道:“启瑶哪里来的福气,姑娘的福气倒是真好才是的,姑娘在这府内如若缺少什么,使人向我取就是了,宁府虽不如王府富贵,但些微的平常物件却也拿得出的。” 我用手背掩了嘴唇打了一个喝欠,抱歉地道:“平日里在王府,午时都要小憩一会儿的,今儿坐轿时间长,竟忘了……” 杨氏脸色顿时阴晴不定,没想到她费尽心力地讨好却落到了空处,连宁晃月的笑容都勉强起来,站起身道:“那姑娘好生休息,老夫改日再来拜访。” 我站起身向他施礼,笑道:“大人客气了,今日之后,小女只怕再不方便与大人与夫人相见,王爷对小女保护得总是有些小心谨慎过头……” 宁晃月脸上现过一丝怒意,杨氏更是脸色恨恨,只差点没破口而出:你是什么人,不过一名身份低微的民女,偶被宁王看中得宠,封为正妃,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没有家世护着,还不得靠着在宁家弄个身份掩饰!尽对我们,你名义上的父母指手划脚的! 两人强忍了不满,脸色再没有刚来之时的热切,神情变得疏远冷淡,淡淡向我告辞。 宁晃月看来极重视这单事,推却了早朝想来和我打好关系,我成了他的女儿,虽是名义上的,但只要是姓宁,日后的好处自是源源不断地来到他处,而宁王感激他关键时刻的帮助,日后如登大宝,对宁氏自是有数不清的恩宠,到了这种程度,这个女儿是不是亲生的,都与宁家有了切肉不离皮的利盈关系。 更何况此事夏候商必求得了太后首恳。 第一百二十二章暗暗布局 但我想,如果,我成为宁晃月的义女,给他带来的不是利益,只有麻烦,以及累及全族的灾祸,只怕是如坐针毡,惶恐如热锅之蚁。 那么,他会怎么做? 我很期待。 娶候商,这世事并非尽如你意。 我住的院子是三面临水,只有一处往外相通,九曲轿将四面挂有纱帷的临水阁通向外边,临水阁内置团金绣榻,精美的雕纹花饰,散发着阵阵幽香的黑檀古木,让这里的摆设与皇宫相比不惶多让,正值秋叶调零的日子,百花尽凋,菊花却散出暗暗幽香,临水阁的九曲轿拐角,每一处便放上了盛开的各色菊花,稍有枝叶残黄的,就令人换上新的。 我居于此处,宁晃月倒是无处不尽心,无处不尽力,细节小处皆处置得周到圆通,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夏候商几日之后为我送来了司制局制好的暖手炉,银制香熏,袖套等等,见了此处的摆设,眼里也露出了满意,又问我有何要求,我微笑道:“只是每日拘在这里,太闷了一些。” 他便道:“本王以后日日抽空陪你在院子四周围走走,只是大婚前三日却不可了,侍大婚之后,你想去哪里,本王都陪你。” 我垂头而笑:“王爷真会说笑,大婚之后,王爷哪还有时间?就连这大婚,妾身都感觉仿佛偷来的一般,每次从梦中惊醒,都想不出王爷为何会给了妾身如此大的荣耀……” 眼帘望到之处,我的手不自觉地拿起了腰间两根丝带,将那淡绿的颜色缠在指尖,翠绿的颜色衬得指尖更白,指甲更呈了粉红之色,他小麦色的手背便映入我的眼帘,携了我的手,戴了白玉斑指的大拇指轻轻地在我手心抚过,道:“那本王便自今晚开始,日日都陪着你,你可……” 最后一句话与别不同,声音绵软起来,抬头望过去,更见他眼眸黑得如墨,语尾更添一丝软软的恳求,我笑了笑,道:“只要王爷不怕宁大人查觉了,于妾身,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有些遗憾,将额头凑碰我的额角,轻声道:“那本王只能等大婚之日了?” 他身上的气息清新而淡雅,有微微的兰花味道,衣物软绸的料子不经意地拂过的我额角,仿有芝兰之味,如是其它女子,此情此景,如果不让人情动满怀,只可惜,我瞧见他衣袖上浅绣的缠枝小红花,便忆起轧刀切下之时,有鲜红越过无数的人头溅于我的衣袖之上。 也是如此的艳丽鲜红。 那芝兰之香便有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对我温言软语,可防守依旧严不漏隙,四处的守卫没有丝豪的懈怠,因为,他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的下一步要进行什么,或严防着某些不利的流言传入我的耳内,也许他以为,那些当年事,永远只留在了当年? 我当真不明白他,既如此,他留下我又有何用?留下了我,便留下了猜忌,怀疑,坐卧不安? “王爷……您怎么老是想着这些……”我将头垂得更低,心中虽有对他的不耐,可也不自觉地有些脸红。 他将我揽入怀里,嘴唇贴近我的脖颈之间,轻轻地咬了咬我的耳垂,低声道:“可本王一到晚上,就会发梦,梦到那一晚…” “哪一晚?” 鼻间的血腥味仿佛越来越浓了,我不自在地扭动身躯,想要脱开他的掌握,可他却固定了我,让我动弹不得,在我耳边轻笑:“哪一晚? 不就是我们唯一的那晚……” 他怎么老记得那一晚?我恨恨然地想,耳朵却不自觉地烧得通红,那药当真那样的厉害?情景沥沥如目似真? 要不再给他一颗? 我仔细地算了算,想起小七说过这药只能在同一人身上四次,还剩三次,如果再浪费一次……此人在那事上可谓是极有兴致的,如果他食髓知味……剩下的日子可不好打发。 “妾身身在宁府,实在怕传出什么不好的言语,有碍王爷名声,要不……您回王府……姐妹们……?” 我自诩脸皮超厚,但到底此事只是见过,没有具体实施过,话未说完,脸已然红得可烤热鸡蛋了。 我的腰身一紧,被他拥得更是贴向他的身躯,便有些吐不过气来,抬眼向他望去,却见他眉头微皱,眼里怒火一闪而逝,却看着我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明白,有了你……我对其它人,怎么还会那样……” 对所有女子来说,这恐怕是最为深情的情话,可我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垂头道:“是吗?” 他这话,如遇上他的天下,又能抵得过几分? “是的……凝昔,你只是我唯一的妻子。” 我笑了,低声道:“王爷可否象看妾身一样,经常去看另两位妹妹?” 他声音中有些急恼:“你应知道,娶她们,从来不是本王的意思,本王不得已……” 我心中豁然而亮,忽地明白了一切,我怎么会错得那样的离谱,早在皇太后那里发生的变故,我便应该明白,这一切的巧合,并非巧合,皇太后釜底抽薪,让夏候商不得不娶了两位侧妃,可他何况不是顺水推舟? 以他如此善谋的手段,怎会对那事没有提防?如此容易便跌入套中?而恰恰好,宁启瑶便没有入盅,我原来怀疑是太后做的手脚,如今,却有些怀疑是他故意为之了。 他与皇太后在外堂的对话,恰巧让我听得清清楚楚,这算不算是对我的解释呢? 我是不是应该心怀感激,他到底留了一个正妃之位给我? “王爷,妾身怎敢有如此多的要求,只是妾身,妾身……”我实在编不下去该说什么了,只觉对他说每一句话,都要使出我全身的力气,才能不露出些微的憎恨。 可没曾想,我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他极为高兴,他笑着低声道:“原来,凝昔也是不愿意的,本王很高兴……不止是本王有这样的意愿。” 第一百二十三章痛与情义,谁真谁假 他的头低了下来,我忙避开,扭到一边,轻声道:“王爷,您该回去了。” “别怕,本王不做其它的,只想亲亲你……”话未说完,嘴便被他含住了,与其它时候不同,他并没有将舌头伸了进去,反而噙住我的双唇,用牙齿咬噬吸吮,他的舌尖在我的唇齿之间来回扫动,让我感觉阵阵酥麻,他扶住我的腰,将我抱起,走至贵妃躺椅之上,一只手却固定了我的头,嘴却不肯稍离,让我靠在他的胸前,一边吻着,一边用手指插入我脑后的头发之中,以指肚在我脑后按磨,我只觉他手指触到之处,一股热力便从指肚发了出来。 他在往我体内输送内力? 我挣开他,头一侧,终躲过了他的唇齿,道:“王爷,你做什么?” 他拉住了我,低声道:“本王遍查武书,看到此种手法或可却除你体内寒气,只要本王每日为你做一次,那么,待找到药物之前,总可以保得……” 我笑道:“王爷糊涂了,妾身武技虽不如王爷,可也知道,此种手法极耗内力,妾身不过武功尽废而已,又不会折损寿命,何需王爷如此费心?”我抬起眼笑望他,“王爷莫非将妾身当成了阿玉?以为人之将亡吗?王爷忘了,阿玉已然去了……” 我瞧清他的眼眸凝成一线,夹着丝丝痛苦,眼中疑意一现,望着我,我却坦然地含笑望着他,仿佛无心之言,终让他放松下来,对我道:“本王对你,总是忧心过多,怕你如君将军一样,离本王而去,所以……” 我轻轻地抚上他的手背:“王爷,不会的……” 他眼神之中有些欢喜:“那好,便让本王试试这手法。” 我来不及反对,他的手指便沿脖颈而下,来到了我的颈关节,一股内力便从指肚之中传向天突穴,再到璇玑,华盖,紫宫……手指触及之处,便觉刺麻,可热力入体,却有说不出的舒服,就仿佛那日在离宫汤池,可这种热却是由内而外,更为雄浑,不比得汤池之热,离体而逝。 他的声音变得凝重:“小心,到了重穴了。” 重穴受损,自是有碍性命的。 话音未落,只觉檀中穴有热力撞入,后背如遭重击,那股热力凝而不散,倏地钻入体内,散向四肢百髓。 重击之后,整个人却如同睡在春日暖阳之中,由温温的阳光包裹。 我被他置于床榻之上,本是侧着脸,却感觉有汗水滴在我的脸上. 望过去之时,却瞧见他额角有汗,脸色暗红,显然内力耗损得极为厉害。 此种手法将内力打进对方的穴道之内,自然是先未奏效,自损三千,如果他的武功因此而废,那该多好,也让他试一试由一位能手持百斤重锤挥洒自如的强者变成初初连筷子都抓不住的弱者之时的感受。 我却是轻轻用手指拭过落于脸颊的汗珠,有些心痛地道:“王爷,妾身不碍事,您……休息一下吧?” “别动……下面几个重穴,可能要除了你的衣裳了……” 我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欲翻身站了起来,却被他按住,汗如雨下,却是笑道:“别怕,只有背部几个穴位……” 我勉强地道:“王爷,还是算了吧,妾身不自在……让王爷如此费心……”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是年老之人提了桶水,却力气不够,极为疲累,但却将我按着,让我定于榻上:“此种手法,可管得上十日,十日之内,你便不会浑身发寒了。” 话音未落,我腰间的裙带便被他解开抽出,衣裳从肩头剥落,背部有冷风袭过,让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一股热力忽地从神风穴而入,比刚才那一指更为雄厚,刺得我穴中微痛,四肢却热气奔涌,舒服得我忍不住轻声呻吟。 他指尖连下,连击我的幽门,巨阙等穴,一波一波的热力仿佛煮开的沸水,直冲进体内,浑身麻软之际,却感觉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如坠于绵软之极的云端,我拼命地忍住不叫了出声,可不自觉地,还是叫了出声…那声音传至我自己的耳内,让我自己都有些莫名想法。 感觉他的手指在我背上滑动,长久也没有一指内力点了下去,不由有些奇怪,转身望他:“王爷,怎么啦?” 他声音暗哑:“行了。” 我忙想坐起身来,却感觉他滚烫的唇落在了我的背上,双手握了我的双臂,声音嘶哑:“本王不理了……” 他的上半身压在我的背部,将我压得动弹不得,一只手胡乱地扯着我背后抹胸的带子,嘴里道:“凝昔,本王等不得大婚了。” “别这样,王爷……” “应承本王,可好?” 我惊慌失措,他的手流连于亵裤之上,亵裤的带子却是系于前边的,他扯了两下没有扯开,竟用两指探了进去,手指滑过圆滑的臀部,吓得我大声道:“王爷,你怎么啦?” 他将我翻转过来,脸上热气蒸腾,汗珠更是滴入我的脖颈,将我紧紧拉着裤头的手扳开,手指一挑,那双结使被拉开了。 他的神色让我害怕,我抖着手将金镯按开,将一颗药丸藏于掌心,心里想,看来今日又要浪费一颗药了? “王爷,你是不是用功过度,有些走火入魔了?王爷……妾身可不敢再让王爷治了……”我顾不上其它,一边大声叫着,一边悄悄将手抚过他的唇边,却觉下身一阵酥麻,浑身忍不住颤抖,那药丸差一点便跌了出去……他竟然用手指探了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了我的话,他停了下来,手指却是离开了,脸上红意未消,眼睛却渐渐清明,放开了我,转过身按在桌上,头半垂着,喘着粗气,良久才平息下来。 我忙抖了手系上裤带,披上衣服,只觉心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可身上却奇异地觉得力气倍增,没了以前的手足酸软,原来,他这种手法有效? 他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却没了红色,转成略为苍白的疲惫:“这种手法当真厉害,本王差点失去控制,凝昔……还好没伤害到你。” 第一百二十四章柔情可化骨? 我原是恨他入骨的,可看见他的模样,却只感淡淡的感伤,他说得没错,此种手法当真对内力损伤极深,让他这样内力极厚的人却失去了控制,差点走火入魔。 我低声道:“王爷,妾身喝了安逸王备下的酒,再浸了离宫的汤池,已然好了很多,这个冬天,想必很易过的,王爷以后,还是别勉强了,等到春天来临之时,妾身便好了。” 他眼中痛苦之色一闪而逝:“是啊,过了春天,还有夏季,你放心……十日之后,本王再来为你刺穴。” 我等他说的,不就是这句话,原本我应该痛快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望着他,内心却只有哀凉,此时此刻,他真是一心为了我吧? 他走之后,傍晚寒风骤起,每到此等天气骤变之时,我全身便会冰冷,可今日,身上却暖洋洋的,望着窗外树叶刮着窗棂舞动,影子投在冰绡纱窗之上,如人心底的欲望,永不能足。 寒风吹了一日,第二日清晨,院子内满地皆是残叶,有侍婢在大早起身,便拿了扫把轻轻地扫着院内的落叶,有管事的低声道:“姑娘还没醒呢,别用扫把了,拾了起来罢。” 扫把声止,到了最后,连脚步声都几不可闻。 如是以前的我,怎可有这样的待遇,想是宁晃月虽不满意我,却看在夏候商的份上吩咐了下人,对我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他们哪里知道,精神好了之后,我反而整晚都睡不着,看着窗棂从黑变白,又由白变得透亮,月升日起,耳目灵敏,不比得那精神焉焉之时,反而能睡上几个时辰。 我推开一面临水的窗子,窗外是唯一的通道九曲桥,桥身曲折徘徊,仿佛人心的九转曲折,窗外有几名翠衣侍婢拥了一位粉红纱衫八辫玫瑰裙的少女蜿蜒而来,我看见倏忽之间,她们面前便多了一人,黑巾蒙面,全身黑色劲装,伸手拦住了她们,那便是夏候商的八骏之一吧? 我披了大毫,开门走出房子,对那人道:“她们是来看我的,让她们进来吧。” 那身穿黑衣,脸蒙面纱的人明显地怔了一下,却弯腰行礼:“是,主子。” 宁启瑶哼了一声,率几名侍婢绕过那人向我这边走了过来。 她身一件重重纱雾般的暗金粉色裙,清晨有风吹过,那纱裙便随风而舞,琉璃绞丝的碧色花钗斜斜地插于她的头上,薄如蝉翅,仿佛风一吹,便会如落花般地跌了落水。 她年青的脸光洁而略带红润,没有一丝暇疵,当真称得上皎洁如月。 见我披了轻袭走出门,她上前笑道:“姐姐的身子当真弱呢,这才刚入秋,姐姐便要穿如此厚衫了?” 我笑了笑,抚着身上柔软的轻袭:“还好王爷漏夜送来了软冰袭。” 她脸色有些变,侧头望了身边的侍婢一眼,那侍婢便提了食盒道:“姑娘,我家小姐见昨夜风凉,便使奴婢们炖了暖胃的汤水过来,望姑娘不要嫌弃。” 我笑了笑,冷冷地道:“妹妹手下的侍婢好生无礼,难道你们老爷没告诉过你们,要尊称我一声大小姐吗?”又转头向宁启瑶道,“你说呢?二妹?” 宁启瑶脸色一白,眼内恨意一闪而逝,却是对那侍婢喝道:“还不快改过来?” 那侍婢脸色惶恐,急忙下跪:“请大小姐饶奴婢死罪,奴婢知错了……” 我便朝享启瑶道:“二妹,恐怕姐姐只能心领你的好意了,王爷交待,不能随意受人饮食,你我既是一家人,想来你会明了。” 我和她的恩怨可谓由来已久,我一再挑衅于她,终让她脸上有了怒意,冷冷地道:“我不过受了父亲的托请,前来探望,难道你认为自己真成了宁家大小姐了?” 我一边注意打量她身边的侍婢,一边向她走近,伸手摘下她头顶落下了一片枯叶,手指轻挥,她头上的串珠步摇便叮当作响,她没想到我会将手伸到了她的头上,闪躲不及,脸上恼色更甚,眼内更添几分嫌恶,想是我低微的身份辱灭了她。 我望着她头上轻叹:“原以为二妹妹头上是一朵花中之王的牡丹,可近看清楚了,却不过是一朵野生的杜鹃,真让人失望。” 此话一出,她身边的侍婢都有了怒色,宁启瑶更是怒意如炽,向我冷冷地道:“谁是牡丹,谁是杜鹃,却等着瞧!” 她一挥袖子,便转身离去,我微微一笑,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二妹妹虽是要花想容,可是别选错了花啊。” 此诗为赞扬女子容貌体态的,她自不会认为我在赞扬于她,却有些疑惑,听到后一句,终恍然大悟,脸上恨恨之色更深,可有宁晃月的言语叮嘱,她却不敢言语相冲,只得跺了跺脚,气匆匆地去了。 而暗号,却在我们的言语之间传递了出去。 余下的,便是静静地等待了。 到了傍晚,夏候商便又过来了,给我带了些暖胃的菜肴,四名侍婢用双层的瓷褒盛着,一揭开盖子,热气腾腾,我笑道:“王爷,宁府有厨子的,您还怕妾身吃不好?” “昨夜天气骤凉,你怕是整晚不得好睡吧?我便叫人炖了些安神的食物,有桂圆莲子汤,百合虾仁,冬虫夏草炖草鸭,再叫人煮了些五色米……怕你早早地吃了饭,下了朝,便匆匆地送了来,还好赶得急。” 我沉默不语,他有些惴惴地望了我,小心地道:“怎么?不喜欢吗?” “不是……妾身一向粗食粗粮地养着,被王爷这一娇惯,只怕日后无法适应了。” 他松了一口气,叫人将食盒里食物用碗碟盛了,笑道:“我还没吃过呢,今日得了空,便和你一起了。” 他今日穿了件青色的衣袍,头顶的玉冠和昨日不同,但我往他脚下一瞧,发现却还是昨日的蟠龙锦靴,靴子边缘,尤沾了些残泥,不由心中一动,便问道:“昨晚风寒夜冷,妾身只觉这临风阁仿佛都要被风吹了去,窗边的那支翠竹更是让人厌烦,拍打着窗棂,使人整晚都不得安眠……” 第一百二十五章细语柔意,却妄然 他回头看了看左边的窗棂,道:“那我叫人铲了它。” 我笑道:“王爷当真细心,妾身还未说是哪扇窗呢,王爷就猜了出来?” 他脸上有微微的暗红,低咳了一声,掩饰般地:“那枝竹对着你的窗,想来应该是那枝吧?” 这临水阁四面临水,只在屋子的边缘种了翠竹,前半晚风吹翠竹敲窗,后半夜却听不到了声响,想是他立于窗前,暗暗折了那竹子伸出来的枝丫,他在窗前站了多久?是否一直到天明,才匆匆地赶回王府换衫? 我只想问他:为谁独立深官?是为了被他毒杀的君辗玉,还是活过来的花凝昔? 桌上盛好了五色的米饭,微微的香气在室内漫延,淡淡的黄光照于他的脸庞,让他的脸笼上了一层薄而透明的柔光,如果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单看皮相,却是极好的吧? “今日本王来得迟了,没有陪你在院子里走走,可有什么新鲜事?” 他的手才放到汤匙之上,身边的侍婢就上前欲要帮手,他却止住了,挥手叫她退下,亲手舀了碗汤入我的碗中。 我端起那碗,笑意盈盈地道:“会有什么事?不过是我那二妹妹和王爷一般的想法,想要拿些东西给我,妾身向和她不和,可有些怕她送来的东西,便没让她进屋罢了。”舀了碗汤入嘴,侧着脸向夏候商笑道,“王爷是不是怪妾身太过小气了?” 他抬头望我,眼角也有了笑意:“这才是女子啊,我喜欢你这样。” 我垂下眼帘,似笑非笑:“怎么,妾身以前不是女子吗?” 我与他的对话,仿佛在猜谜,他不知我已知道的事,我也不知道他为何留我在此,互相试探,互相猜测。 他听了我的话,嘿嘿地笑了两声:“你都要成为我的王妃了,还会是什么?”说道王妃两字之时,他脸上的喜悦仿佛那装了蜜糖的罐子,那罐子满了,但糖却还是不停地倒了下去,糖便从罐子口溢了出来。 我便轻声叹道:“王爷,风寒夜露,还请王爷顾惜自己的身子…… 妾身的窗下,却是不大好站的……半月之后,王爷便会日日见到妾身了。” 他一张脸倏地涨得通红,仿佛无地自容一般,拿在手里的羹匙也跌入了汤碗,悄悄地望了望我,又垂了眼帘,吞吞吐吐地道:“本王,本王只是,只是怕明日醒来,这临风阁,只剩一阁冷风。” 我道:“王爷忘了,有四骏轮流陪着妾身呢。” 他便一笑,脸上红意未褪:“是本王多虑了。” 吃完晚饭,就有侍卫过来请他回府,说有客来访,他便歉然地向我告辞,带了侍卫离去。 我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九曲桥后,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吃了这么些安神的食物,消息又已传了出去,一切就绪,今晚果然睡得极好,可朦胧之间,却感觉有人轻轻替我掖了掖被子,又将我伸出来的手放入被中……仿佛多年之前,父亲偶尔发了善心,想起我到底是一个小女孩儿,需要人痛惜,便半夜跑进来看见我滚了下床,将我抱上床,嘴里一边骂着:什么睡相,跟猴子差不多。一边却将我小心地放上床,仔细地盖了被子。意识迷糊,可心中全是暖意。 可为什么,那股暖意传入脑中,转瞬却变至冰凉? 两晚没睡,这一觉却睡得极好,直至天大亮,才醒了过来,晚上的种种,仿佛在是在做梦一般。 起床梳洗之后,却看清九曲桥那边一夜之间菊花尽相开放,秋风萧瑟之中,满城尽带黄金甲。 热热闹闹地演着那场深秋的肃杀。 到了午时,大红的嫁衣却被送入了临风阁中,跟随而来的,自是夏候商了,嫁衣果如他所说,有蹬山产的凤形翡玉嵌在腰带之上,杜青山的粉金染的丝线绣就的缠枝花盛压住裙角,绣鞋本是要木底宫靴的,却用牛筋代替,脚穿上去,一点都不觉疲累。 我用手抚着上面精美之极的图案,回首向他一笑:“王爷,要不妾身穿着给您看看?” 他眼里有了喜意,刚想答应,旁边的喜娘忙道:“千万可别这样,这可是不吉利的,哪有未嫁,便让新郎看见新娘子穿嫁衣的……” 他眼里有了慌色,道:“那本王看见了嫁衣,要不要紧?” 喜娘久闻宁王大名,恐是未曾想到他却是这样的人,眼里有了浓浓的羡慕之色,笑道:“这倒不要紧,过几日便是婚期了,虽说本朝不比前朝,没这么多讲究,但王爷还是避避讳的好,这几日,王爷便别过来了。” 他这才应了,向我道:“那你试试嫁衣,本王过几个时辰再来看你。” 他走后,喜娘羡慕地道:“姑娘真是好福气,奴婢从未见过王爷这般紧张的。” 我淡淡地道:“是吗?” “那是当然,单看这花钗礼衣,就知道王爷用了多少心思,手指拇大小的珍珠织成凤羽,全是粉红之色,就连皇后……”她小心地望了望四周,“连皇后与皇上大婚,都没这派头呢。” 我呲笑:“你怎会知道?” “天下喜娘相通,何况在这京城,来来去去办喜事的,不就我们几位?这豪门世家的喜事,我可是经手了不少……” 她喜气洋洋地赞着,不时地嘴里冒出成串的吉利话,连屋内侍候的侍婢,脸上都有了喜色,可我只望了窗外,看着那开得灿灿而黄的菊花,心想,满城尽带黄金甲,蕊寒香冷之下的肃杀,你们又怎么能明? 再过了几日,宁王府依足嫁娶礼仪送来三书六礼,因是皇室迎娶正妃,用的帖子皆以金线描了龙凤,宁晃月递给我看的时候,只觉拿在手里都是沉甸甸的重,打开帖子,更是一片金黄:……宁氏启玉,为宁家嫡长女,今聘为宁王正妃……奉以金册玉碟,载进皇室族谱……望日后夫妻和顺,祷词祭祝,共享富贵荣华…… 第一百二十六章临近礼日,风越肃杀 宁晃月对我的态度虽变得有礼而疏淡,但却依旧让其正妻杨氏一丝不苟地张罗一应聘嫁物品,听闻送至宁王府的嫁妆樟木栊担子从朝阳门一直列到了临新门,十里长街,那一日全是红彤彤的长串喜庆欢乐。 喜娘不停地将外边的消息传来给我,称那种热闹和欢庆富贵,京师之内十年未曾相见,两边的老百姓口口相传:生儿不如生女,生女当嫁宁王妻。 临水阁的珠帘早换上了打磨拼接成喜字的红玉帘子,微风吹拂,那珠帘上的喜字便随风而摆,横竖的笔划起伏破裂,等风停静止,那帘子便重又合成个喜字。 屋里的台凳之上线钓的浅色台巾,全由大红织金的台布换上,就连屋角常插的应季笑靥金菊,也去了淡色的浅金淡白,全换上深紫淡红,满室都是晚艳冷香。 珠玉钳钗摆满了整张梳妆台,我对这些本不懂,也说不出个好坏,不过偶皱了一下眉头,那花式便换了下去,喜娘还在一旁不停地问着:“姑娘,您是否满意?王爷说了,只要您说得出来的,他会尽心力地使人制了出来。” 我笑了:“难道我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能摘了下来?” 喜娘怔了怔:“姑娘说笑了,但依奴婢所见,但凡有座山能架个梯子上去,王爷恐怕也会爬了上去为姑娘摘的……姑娘,奴婢知道您是极满意的,但您也挑点刺儿好让奴婢向王爷交差不是?奴婢每次见了王爷,他总问奴婢,有什么不满的没有?如果有了,他便高兴之极,如果没有,他便有些忧虑,奴婢从未见过这样的新郎,女方如果挑出点刺儿来,他倒是高兴得不得了,要换了其它人,女方满意那才让男方高兴呢……” 她絮絮叨叨地叙述,和着满屋的沉色大红,仿佛马蹄之下厚重的滚尘,一波一波地向我压了过来,我不欲再听她叙说,便随手指了指桌上的花钗,道:“那只凤形我不太喜欢,沉郁收翅,换个活泼点儿,展翅而飞的?” 她一怔,望了望左右,低声道:“姑娘,这个可不能换,这是体制,是朝廷封下来的,凤形花钗,九枝华盛,那可都是王妃的定例,是从府岸中领了出来的……” 我懒洋洋地指着凤冠旁边的那朵华盛,道:“冠上的凤形不能换,那这鬓边的华盛能换了吧?我不喜欢这洛阳红的,换上葛金紫的……” 喜娘有些犹豫:“可这大红之色,本就是……” 我掩着口打了个呵欠,她便笑道:“那好吧,说起来这葛金紫也是富贵之极的颜色呢,正配得上姑娘……” 我笑了笑,站起身来:“其它的,我实在挑不出什么错儿来,眼看到了正午,看了一上午的满目耀华,眼睛都花了,有些疲了,小憩一下再说吧。” 那喜娘张嘴欲说,可瞧了瞧我的样子,确是脸有疲色,想是知道我的身子不好,只得令人将桌上的珠玉宝钗放于箱内,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我倒是真有些疲累,满眼的朱红紫玉原是应该能振奋精神的,可我坐于其中,却感觉不到些微的喜意,只觉沉重厚郁,转成碧草之上凝固的鲜血,大片大片。可疲累之极,却又睡不着,在沉香木的贵妃榻上辗转反侧,绕在鼻端清新淡雅的木香都转成了令人烦闷的腻香,我只得站起身来,推开了窗子,只望有风吹进,能散去满屋的沉郁。 原本清澈透底的池塘,池面上却繁花似锦……隔不了多远就用底桩支起木架,上托红盘,盘上放置一盆绸制的绿叶红花,牡丹,春兰,茶梅,昙花……将原本一览如无的水面变成了四季花国,仿佛天神眷顾了这里,下令给众花神让这些花在寒秋尽放。 这些花做工极好,花瓣上用打磨的冰玉制成露珠,似滴非滴,采花的蜂蜜飞起的翅膀纤毫可见,我正看得入神,却听见珠玉相击之声,向外一看,窗前一步之外的翠竹枝条之上,挂着一串晶莹如水滴向下滴落形状的链子,有阳光照于链子之上,衬着绿叶翠杆,仿佛春雨骤停,积于叶面的雨水却尤在连线般地滴落,我瞧它实在灵动,不由伸手出去,从枝条上摘了那链子下来,放于手心之上,那链子想是由极好的冰玉制成,流光溢彩,仿如水珠在手心滚动,不如一时兴起,便戴在了手腕之上。 将这样的装饰置于翠竹之上,还不如放于我的手腕之上。 偶尔抬头,隔岸相望,我却瞧见一抹紫色的身影掩在绿树之间,仔细凝目,却又消失不见……他终是不放心,尽不顾婚前不得相见的俗例了。 想来守在临风阁周围的,不只四骏了吧? 他之八骏,不比我的七星,全是江湖各门顶尖的高手之中选拔出来的,每一人如若出去,全可独挡一面,成为一代掌门,不象我的七星,全凭了阵势支撑着,才勉强可与他的八骏一战。 记得那个时候,他初至边疆,为了给属下群将一个下马威,首先挑战的,并不是我,而是我身边的七星,派出来的人便全是脸蒙面纱的八骏,七星领兵,多则组成七星阵列,每星领几百兵士,以旗帜作识,对阵杀敌,在千军万马之中来去自如;少则能位以七人出战,以对战江湖武林高手,他们每一人的武功除了小七之外,并不是很高,但若组成阵列,却从未输过,所以,那一战,武功高强的八骏也只与七星打成了平手,自那以后,他才专请人研究阵列,广集江湖上排阵变化之术,一改原来那击敌五千,自损三千的战术,“四海承风”便是那时研究出来的了。 可七星之间的默契,却是任何人都不能比的,所以,他虽然进步很多,但他有张良计,我有过河梯,他那八骏与我的七星始终保持了个不赢不输的局面……可七星却有好长一段时间同进同出,连上个茅厕都要约在一起……怕落了单让人给收拾了。 可却始终没有这种情形出现,在此事之上,七星之中每一个人都心生感佩,说这宁王长得虽是纨绔得很,却比连弩营的那些好得太多。 从那时候开始,他在每将士心目之中的形象便渐渐改观了吧? 边疆的将士,虽时不时血染战衣,可实际上,心思却是比京师的人单纯些。 可他那样的谨言良行,也不过如这池中锦花,全是伪饰而成。 第一百二十七章荣宠至极,可有尽处 终到了婚礼之日,那一日,阳光甚好,属六辰值日,诸事皆宜,不避凶忌,是为“黄道吉日”,我早由喜娘领了侍婢穿上大红的吉服,戴上了花钗九树的凤冠, 一方四角压了金线的红帕放于紫檀托盘之上,只等着给父母行礼之后,再盖于头顶,那个时候,我的面前,便是一方红色。 宁晃月和杨氏皆穿上了官服与命妇服等在外堂,见我出来,依例向他们行礼,两人脸色都有些不自在,依例讲了几句女戒便使喜娘帮我盖上喜帕,只等迎亲的人上门了。 我坐于喜床之上,喜娘跟在我的身边,道:“姑娘,王爷此时恐怕了出了门了,听闻原本叫昌王代迎亲的,可王爷偏要亲自来,且骑马游街,听闻前一日,百姓便站了两边街道楼上的好位置,只等今日盛况呢。” 紫金的垂穗在眼前轻扫,滚了金边的广袖将我的手背微染了些红色,粉红豆寇染的指甲光润如玉,只喜帕下的这方天地,便是富贵荣华,金玉满堂,足下绣金的靴子更是绵软舒适,几乎象脚的一部分一般,可为什么,我却象置于云端,那云不承重,人却随时要跌了下来? 外常传来影影的人声,跪拜的声音,茶的杯盖相击之声,膝盖跪于锦铺之上的声音,是如此清晰地传入我的耳内,喜娘在我耳边道:“王爷来了,在拜岳父岳母,敬以茶水呢,由岳父母训诫之后,加双花披红作交久,再御轮三周,先归,我们就可以起程了。” 我侧耳听外堂宁晃月的训诫之声,却是有些诚惶诚恐,嘴里的话虽是端正庄严的,但倒不象是他在训着女婿,反像女婿掉转过来训着他了。 如果真是父帅,他会不会也会如此?只不过,父帅已然归入黄土,既便有他在,恐怕也不会有这嫁女的婚礼出现吧?他可是从未将我当成女儿的。 接着,便信相唱诺:加花。 便听得一阵绸缎悉索之声,想是他的胸前被扎上了大红的绸花。 “王爷,请您先行……” “王爷,婚堂之上,您才能看新娘子的……” “哦……” 我在腹内冷笑,有他派来的喜娘,四骏,如铁桶般地守着,他还怕我跑了不成? 喜娘急步走到门边,朝门外看了看,转过身来扶起了我,道:“好了,好了,王爷绕轿三周了,该我们走了。” 才刚起身,门外便传来阵阵哭声,间中夹着几声“女儿,女儿…的呼唤,我不由一怔,喜娘便在旁解释:“姑娘,这是哭嫁的声音,姑娘要哭出来才好,才会吉利。” 我低声道:“哭出来?可我的眼泪早已流尽了,怎么办?” 她声音明显一顿,忙道:“那奴婢扶姑娘过门槛吧。” 他这套戏,倒是准备得极为充足,原不是真的,可瞧在旁人的眼里,也如真的一般。 过了门槛,来到喜轿之前,喜帕之下,我看清了轿杠之上镏金漆染的五瓜金龙,轿帘揭起,黄须垂穗随风而动,将上面绣有的龙凤呈祥图案遮得只剩半条,风吹帕揭,我看清了八龙四凤的轿顶,龙居四角,嘴里各衔一枚金珠,这是皇室成员迎娶正妃的八抬大轿,代表了本朝除皇后之外对女子最高的荣耀。 终于坐在轿内,喜娘在我手里塞了两个苹果,在一旁叮嘱:“姑娘,可不能揭开喜帕,不吉利的。” 我轻声应了,听得她暗吁了一口气,坐入轿内,顿感疲惫,不觉微闭了眼,将背靠在了后壁之上,轿内有微微的酒香,是我很熟悉的那种能暖身的酒,朝锦帕之下看过去,只见轿的斟壁之上有一个小小的金制把手,伸手一拉,那暗格便露了出来,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方红色的丝帛,上书两行字:秋风萧瑟,百花凋零,唯制得绸花,换灿烂满目,于轿前回首,见红缎披顶,龙珠映光,恍如云中梦里,知一路锦帔,珠翠盖顶,行路过长,备琥珀琼液,望能稍解其乏。 这字和那一行行使君家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字体却是一模一样,冲云破雾,铁曳银划,述说着细致到了极处的关心,且字迹墨厚处未干,想是才写下的。 这喜轿之中的酒,也是他备下的吧,暗格恰好在视线往下,喜帕不能遮挡的地方? 他怕我来不及拜堂,寒症便发了?他忘子,再过两天,才过了十日,他加诸于我身上的内力,尚未消耗完呢。 我没有服下太子给我的药丸,因我不需要两年时光,亲族已逝,再活两年,对我来说,却是太过苦痛,如我逝去,那么,剩下的三星也会得了解脱吧? 轻轻地揭开磨沙的瓶盖,将那瓶甘甜的酒液倒了入嘴,心情平静之后,反倒象以往一样,真有股暖流浸入心肺间了。 轿子停了下来,傧相唱诺:“新郎请立于轿前,新娘子落轿……” 轿身前侧,轿帘揭开,喜帕之下,有一个袖绣金龙的手臂放在我的眼前,小麦色纤长的手,大拇指之间隐有硬茧,手指上套了一方白玉的斑指…… 我迟疑了一下,喜娘忙在旁低声道:“新郎搭躬了……” 我这才将手放在了那袖臂之上,却感觉他浑身微微一震,接着便放松了下来,领着我往堂前而去。 入得堂来,首先便是昌王奉了圣旨代皇帝对新人进行的勉励训诫,此时满堂的宾客俱皆下跪,与民间向父母跪拜不同,却是以圣旨代皇帝皇后,进行拜堂仪式,第二日,才入宫正式拜见皇帝皇后,以及皇太后等长辈,再拜皇室先祖,这才算是整个礼成。 观礼的宾客在两边窃窃而语,傧相引赞的声音:“新郎新娘直立花堂前…新郎新娘就位……新郎新娘进香,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我被喜娘扶着,被动地站着,跪下,再站着,再跪下……终于听到一声:“礼成,送入洞房”。 我不由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却听他贴近我的身边,低声道:“累了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波澜至 我没有答话,他恐是闻到了我嘴里的酒香,笑了:“幸好备下了那酒。” 这时有人道:“皇兄,饮了合卺酒之后可得出来跟我们耍耍,别尽顾着新娘子了。”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有人道:“昌王爷,你也快了,别捉弄你皇兄,春宵一刻啊……” 这些人当中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认识的,他们却已不认识我了,三年前的翩翩少将,粗鲁狂放,曾约一起逛青楼,行花船……虽然最后总是被小七从中打断…他们哪曾想到,少将却如今已然弱质纤纤?连身高都矮了半分?他们不会认识我,也不会猜出来我就是那位当年与他们嬉笑打闹的少年将军。 我终被拥进了内室,外室聚满了前来闹房观礼的贵室子弟。 接下来,便是要挑喜帕,饮合卺酒了吧? 金制的秤杆伸到的喜帕之下,眼前的红色遮挡被揭开,眼前一下子明亮了起来,骤然而来的亮光让我有些不适应,不由微微闭了一下眼,这才睁开了眼,看清面前的人,玉带蟒袍,卷云冠,金玉垂疏从脸颊而下,眉眼清俊得如远山空谷,眼眸如墨玉一般,胸前的五爪金龙似要破云而去。 烛红摇动,将他的眼照得灼灼而光,他望着我,良久都不曾眨一下眼,我笑道:“王爷,您不认识妾身了吗?” 他这才垂了眼,俊眼含忧,低声道:“本王很怕,揭开头盖的时候,却是……” “却是另外一个人?王爷,您可真会说笑。” “是啊,本王说笑的,说笑的……”他脸色有些腼腆,看在我的眼里,却俱是虚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当知道所有一切之后,仿佛什么都已然改变了,他的一言一行,对我来说,是那么的刺眼。 我不想再望他,就站起身来,提起裙摆,欲走到那放置了描红杯盏的地方,可走了几步,却感觉身上寒意入骨,头便有些昏了,心想,难不成那半年的时间快到了吗? 他一把扶住了我,有些担心,道:“怎么啦?” 我道:“恐是刚刚站久了,谱一站起身来,便有些头昏了,没想到昔日草原上能纵横千里的落日霞,也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他轻声道:“如果当年,我不带人将你们逼至沙漠深处,你也不会如此。” 我笑了笑:“王爷,妾身并未怪你,当年之事,孰是孰非,早已不能说得清楚,更何况妾身得王爷眷爱,竟能侍奉左右,可带给草石族人一片安宁之地,这也是妾身的福份。” 他扶了我,却是低眉颔首,半晌才轻声道:“我当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留得下你……才能让我与君将有一些关联,我并不是,并不是想以此来……” 我打断了他的话,道:“无论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你和我,所牵挂的人,无非是君将而已,妾身能留在您的身边,也是妾身的荣幸呢……” 我知道我们皆在演戏,你方落场,我便上场,一幕接着一幕,我不知道他对以前的君辗玉到底有多少情份,这么多年又心底存了多少的愧疚,我只知道,所有一切的后果,皆要他自己来承担,如果能以我这幅残躯,达到如此的目地,便也不枉我来京都一趟了。 他终不能放心,扶了我缓缓地走到桌前,从描红的托盘拿了杯子给我斟上了酒,递了一杯给我,眼眉之间俱是笑意:“饮了合卺酒,这礼才算完呢……你才真正的成了我的王妃了呢。” 我见他盯着我手里的杯子,眼神紧张,额头竟有汗珠冒出,不由拉起袖子给他擦了擦汗,道:“王爷,妾身已与你拜了堂,什么时候会不是你的王妃了呢?” “叮”地一声,戴在手腕上的那串冰玉链子便不经意地敲在了酒杯之上,引得他朝我的手腕看过去,笑道:“皓腕素玉,真是冰肌玉骨……” 在他灼热的目光注视之下,我不由微微地垂头:“王爷,不过随手从窗外翠竹上拿的一串装饰链子,惹王爷笑话了。” 他一怔:“临风阁的窗外?” 我抬头朝他一望:“是啊,王爷不是叫工匠在那上面装饰了些水滴,以显水光潋滟,山色空蒙,繁华似锦吗?” 他略皱了一下眉头,眼中忽地云烟聚绕,我只诈做不知,将合卺酒递在他的手中。 正在此时,外堂之内隐隐传来争执之声,我听得清楚,仿指有人要闯了进门,却有人拦住不让。 被这声音一扰,满屋的富贵喜庆便仿佛美食被掺进了些沙粒,让人不舒服之极,以他的耳力,自然是听到了的,我瞧得清楚,他眉头轻皱了一下,却不想理会,反而向我笑道:“我们饮了此杯吧。” 我拦住了他,道:“王爷,你听外面,仿佛有事发生?” 不知道为什么,他眼内有些微的焦灼之色,仿佛急赶着要将这酒饮下,握了我的手,道:“今日是我们的大日子,别理其它。” “可是,王爷……”我握住了他的手臂,“要不还是出去看看再说吧,这酒又不会长了脚跑走……” 他一怔,目光凝视着我,忽尔一笑:“是本王有些着急了,你说得对……” 话未说完,外堂的屏风便哗地一声被推倒了,几人拉扯着闯了进来,有人大叫:“表哥,别喝那合卺酒……” “二小姐,你干什么,今天是王爷的大自子,你不能这样……” “什么大日子,如果表哥出了事,喜事变成白事,倒真成了大日子了……” 此时外堂之上尚有许多宁王的近亲好友,等着我们饮了合卺酒之后,进来闹洞房,听得此言,人人皆发出一声低呼,只听得昌王道:“你说什么?二哥有危险?” 宁启瑶急切之下口不挥言,此时被人一问,倒也警醒起来,倒没再往屋内冲,只听得见隔着屏风阵阵低语之声。 可她的话我却听得清楚,转头向夏候商,凝望着他手里的细白瓷杯,杯口边缘有一条如细线般的金龙绕杯而过,叹了一口气,道:“王爷,看来这合卺酒,我们饮不成了。” 他眼里又出现了那焦灼之色,声音不由提得极高,仿如军令下达之时的斩钉截铁:“不,什么人都阻止不了我们饮这酒。” 说完,便想将酒杯往嘴边凑了过去。 灿灿金龙映着如雕一般的唇角,仿如龙破云层,义无反顾。 他的话,外室的人自然都听见了,宁启瑶再也顾不上其它,一把推开那喜娘,便朝内室冲了出来,大声地道:“表哥,这酒,你不能饮……” 夏候商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自顾自的用手指抬高了杯底,宁启瑶见了,冲口而出:“表哥,这酒有古怪!” 我一惊,便伸手拉住了他递杯的手指,道:“王爷,听听二妹妹怎么说。” 我抬眼望向他,却吃了一惊,他递杯的手指被我拉住,眼眸之中却含着略略的悲色,眼眸原是黑如墨玉的,此时却笼罩了一层薄雾,那薄雾汇聚,就要凝成水滴…… “终是喝不了吗?”他哑着声音道。 此时,那一大群人却闯了进来,宁启瑶走在前头,跟在其身后的,有昌王,以及其它几位世家子弟。 他手里的杯子终于从唇边缓缓地放下,置于桌上,头却垂着,如润玉般的面庞一丝表情也没有,身上虽然穿的是大红吉服,可冷气却从身上缓缓渗出,不光是我,连冲进门的那几个人都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寒意,不由自主地,他们停下了脚步,宁启瑶原本满脸的激情,被这冷气一浸,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表哥……我不是故意要来打扰……” “你们到底有什么事?”他终于抬起了头,金玉垂疏扫过面颊,目光一扫,那凛凛寒意让屋内众人都哑雀无声。 在校场点兵的时候,也是如此,当他身着黄金甲,登上高台之时,不用出声,只要将目光凛凛扫向台下,数万将士便连兵甲相击之声都不可闻。 那个时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从原来不知好歹只喜欢挑人错的皇子,渐渐有了这凛烈之气,更经过无数场的战场杀戮,他眼神之中更是带了越来越多的大将风度,连父帅都说,夏候商一日千里,不可同日而语,辗玉,他以后,怕是会超过你呢,那时,我很不以为然,再加上这将军是捡来的,指不定什么时候便打回原形,便道:超过便超过罢。 父帅说得不错,他终赢得了西疆将士的心,成就了战神的名号,终于成为第二个使西夷兵士一闻而丧胆的前锋,至于第一个,就是我了。 再也不是当年初到之时,我曾率兵救过的富贵王爷,说起来,当年我真的救了很多人呢,太子,宁王,皇室两兄弟都在西疆遇险,都被我救过,可到了最后,将君家将逼入死境的也是他们。 第一百二十九章牡丹花,内有乾坤 他眼光注于宁启瑶身上,让宁启瑶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几乎要哭了出来一般,那样的刀风凛冽,如冬日之际草原上刮过的冷风,一屋子人全都没了声息,昌王勉强笑了笑道:“皇兄,也许是弄错了,弄错了,表妹,咱出去吧,别打犹皇兄了。” 他欲上前拉了宁启瑶出门,却被宁启瑶一下子挣开了,颤抖着嘴唇道:“表,表哥,那,那酒,我得到消息……那,那酒有古怪……你不信,等一会儿,父亲大人来了,你就明白了的,是父亲大人叫我先过来通知的……” 她如此一说,满屋子的人大哗,昌王便将视线转向了那桌上,道:“皇兄,要不,咱还是先别饮了,等查明了事情真相再说,好吗?” 他却是淡淡地道:“有没有古怪都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出去吧。” 宁启瑶想不到夏候商如此固执,好不容易闯进来了,他却还是不听,急道:“表哥,你就等一会儿,父亲大人正在查一些事,过一会儿就有结果了。” “我宁王府什么时候需要你们宁府调查事情了?还不快出去?” 宁启瑶眼泪直在眼框里打转,哽咽着道:“表哥,说到底,新娘子也是我的姐姐,怎么就不关我们宁家的事了?” 听到她委屈之极的声音,站在她身边的世家子弟脸上都露出了同情之色,昌王更是劝道:“二哥,就等一会儿,误不了吉时的。” 我拉了拉夏候商的衣袖,他原是满脸的冷意,可转过脸对着我的时候,却强笑了一下,用安慰的目光望着我,我道:“王爷,你便听二妹妹的吧,她是自家人,不会害我们的。” 宁启瑶眼里虽有泪,却一直看着我们两人,见到夏候商如此神态,再听了我的话,却忍不住大声地道:“谁和你是自家人?别以为住进了我家,便可以姓宁了,就是你这个女人,想害表哥!” 我倏地抬起头来,望向她:“原来二妹妹从未当我是宁家的人,倒是我高攀了,我原出于乡野,你如此说,倒也算不上什么……”我缓缓走向她,“可你为何说我会害王爷?莫非……你怀疑这酒中的古怪,是我弄的?” 她到底是一名小女孩,不过十三四岁而已,虽聪明之极,可也长年居于闺阁之中,那及得了我,十一二岁便跟随父帅厉兵秣马,身上自然带了股凛然之气……虽则如今换了幅弱质纤纤的躯体,但我还是看清了她眼里的畏缩。 昌王忙劝道:“瑶妹妹,别乱说话,事情还没查清楚呢。” “够了,就算这酒真有古怪,就算真是本王的王妃弄的,本王愿意喝,关卿底事?” 夏候商的声音冷得如千年寒玉,语气中更夹了忍无可忍的怒意,终让宁启瑶哭了出声:“表哥,她给你下毒,你也愿意喝?她就值得你这样?” 一行清泪从她的双目之中流了下来,让她整个人显得又可怜又纤弱,引得场内之人人人脸上都有同情之色,更有有些世家少年原对她有意的,听出了她语气之中夹着的对夏候商的情意,脸上便露出了尴尬失望之色,昌王却是脸色复杂地望了宁启瑶一眼。 我则是冷冷地道:“你说这酒有毒?在新婚之夜,我会给自己的相公下毒?” 她道:“因为你根本不想嫁给表哥,你恨不得他死……” 话未说完,我只看见身前人影一闪,啪地一声,宁启瑶跌在了地上,脸上现出五个手指印,夏候商站在她的面前,从侧面看过去,神形却有些怔忡,仿佛是潜于心底深处的秘密,他不欲有人知道,却被人当场揭穿,说了出来,虽则这个秘密,是如此的不堪。 这一声响,让屋内的众人脸上都露了震惊之色,仿佛不明白夏候商为什么会亲自出手打人,打的还是这个小姑娘,而躺在地上的宁启瑶,则泪流满面,望着夏候商,眼里的神色却是极为害怕,夹杂了不敢相信之色。 我悄悄地转过去,走近了他们两人,不经意地望向夏候商,看清了他眼底的杀意,他对她有了杀意?为阻止她说出下面的话,他居然对她有了杀意?我终于再次恳定,正如太子说述,他一早便知道我了的身份。 我绕过夏候商,上前扶起了宁启瑶,好仿佛是被吓得有些呆了,竟然任由我扶起她来,直至我轻声地问她:“二妹妹,你说说,为何我恨不得王爷死呢?” 她这才倏地惊醒,抽出了握在我手里的手臂,却是惊惶地望了夏候商一眼,摇头道:“不,不,那是我乱说的……”! 他没有在她身上做手脚,就是这样,已然让她不敢再往下说了,她洁白如玉的脸颊虽有手挡住,我却依旧看清了她手下隐现的红印,珍珠般的泪水无声地沿脸颊而下,可我,却不得不再逼她。 我轻轻地叹了一声,手伸上宁启瑶的面颊,将她脸上一根散乱的秀发拔至脑后,视线却转至她发髻上插着的花钿,道:“今日可是我的大喜日子,二妹妹虽然不喜欢我,可也用不着在这样的日子闹事……二妹妹真是好打扮,连头上的花钗牡丹,用的都是这等贵气的颜色。” 众人往她头上一看,视线再转至我的头上,人人脸上都有了恍然之色,原来如此。 她乌黑的七仙坠云髻上,一朵缠金织边琉璃紫玉牡丹颤颤而光,牡丹花辫微染了些金色,仿佛紫云之中有阳光射出,那种富贵与夺目,竟然盖过了我凤冠之上满头珠玉之中的那朵葛金紫牡丹。 身为宁王王妃,用了此种颜色,其它人如知道的,便要避讳,换上其它颜色,如无心之失也就算了,可她是我的二妹妹,怎会不知?联想起她刚才的种种言行,更有那惊觉知晓前后缘由的,心中便是豁亮。 昌王更是劝道:“瑶妹妹,我们还是出去再说吧,别打扰二哥了。” 我轻轻地转身,来到桌旁,手指抚过置于桌上的细瓷酒杯,向夏候商浅浅一笑:“王爷,这酒,还饮吗?” 他见我这样地问他,眼里露出欢喜,道:“饮,当然饮。” 宁启瑶却是见众人望于她的头上,我又直指她牡丹的颜色,她一开始不明白所以,但也猜出恐怕头上不妥,见夏候商不听她的劝告,心中更是着急,手往头上摸去,便将那朵紫玉的牡丹拔了下来,却是失声而叫:“怎么可能,我早晨明明戴的是粉红的,为何来到这里,却变成这等颜色?” 她惊慌地对夏候商道:“表哥,我真没有戴这等颜色的花钗,真的,表哥,我年纪虽小,但这等有违礼节之事,怎么会不加避讳?表哥,你信我。” 她一连说了好几次“这等颜色”听在旁人的耳内,却让他们产生了不同的表情,有人便互相望了一眼,眼中神色极明显,什么“这等颜色”看来这宁家二小姐对大小姐的确极为不尊,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听闻这大小姐是从小失散了的,这才找了回来的,是不是有什么隐衷? 夏候商语气有些疲惫:“启瑶,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戴了与没有戴,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语气,更让她绝望,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表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她的委屈已然到了暴发的边缘,如果再加一把火,她便会临近崩溃了,而这把火,还没有到时候,于是,我道:“二妹妹要换花钗,还是回自己房间里好,今日可是我与王爷大喜的日子……王爷,你说,是吗?” 夏候商抬起眼眸望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不错,大喜的日子。” 房间一切用品用具,他恐怕都派人做过极为细致的检查,当然可以认定这酒内是绝没有古怪的,他只以为,是有人故意使计,让我们饮不了这合卺酒,他思虑周详,考虑一切事情皆是先了解事情来龙去脉,再定计策,就如他多年前一样,坚韧隐忍,不动生色,他对我,仿是因多年前的愧疚而生了情意吧,而我,唯一能利用的仿佛也只是这份情意了,却是不知,他对我的情意,到底会有多深? 能不能深得使他自己陷入泥潭之中? 我已顾不上了许多了,仿佛我手里唯一能掌握的,便是这样东西了。 他这样的人,我算是看得明白了,他想将一切全都掌握于手中,可惜,世上之事,哪能事事皆如人意? 他暗中策划,使君家将死无并身之地,让我饮下奇毒,可临到头了,却还是想将我收在他的身边,有的时候,我真不明白,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当真为了留住西疆一切?当真为了在心底留一些西疆的影子? 九色鹿的故事,再一次在他身上重演,这是我的幸还是不幸? 第一百三十章残红滴血,灯染 我当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可我顾不了许多了,其实他何尝心底不会明白,迟早我会知道他之所为,所以,自始至终,他才会那样的患得患失,惊惶不定。 为什么,他当年可以那样的狠,到头来,却是依旧放不下我?这是存于我心底的迷团,如果还有时间,我会想尽办法将它弄清楚,可如今,却已然来不及了,近日之内,我身体阴冷的感觉越盛,我知道,我已活不了多久了。 我早就知道,仇恨是一个泥潭,会将自己不停地往下拉,往下拉,直至进入深渊,而我,却已然不能挣脱这个泥潭了。 我复伸手拿起了那描红酒杯,递往他的手里,不经意婉转手腕,手腕上的冰玉便敲得酒杯叮当而响,这响声听到宁启瑶的耳内,却产生了不同的效果,她脸色倏地变了,将手里拿着的紫玉牡丹倏地丢了落地,只听一声碎响,那紫玉的牡丹摔了落地,那样的富贵光华,转眼之间变成满地残紫,有玉碎在青砖之上弹跳,撞到我的裙摆之上,又落于我的足下,让我不禁愕然,转脸向她望去:“二妹妹,莫非魔怔了?” 她指着脚下的碎片,道:“你们看,明明是粉红色的,摔碎了,就变成粉红的,幸而我知道这种奇玉,在阳光下是一种颜色,在灯光下又是另一种,你们看看,有人在我的首饰中动了手脚。” 众人皆往地上的碎片望了过去,果然看见原本深紫的颜色变成浅紫且带了些粉红,可那依旧是紫色,却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我叹了一口气,放下酒杯,弯腰拾起那片弹跳在我脚下的玉片,站起身来对着灯光一看,笑道:“果然呢,王爷,原来妹妹的牡丹当真是粉红色的,可是二妹妹,这有什么打紧的?姐姐并未怪你,为什么你就如此冲动呢?” 她先看了夏候商一眼,见他半垂眼眸怔怔地望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勇气便大了一些,向前一步道:“为什么?因为我知道你不光让人在我的头饰中动了手脚,而且在你手上的那串冰玉上更是动了手脚,那冰玉外表没有什么,可穿绳的孔隙之处却有药物,只要略略浸入杯内,杯内便有了毒!” 我打量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古怪:“二妹妹太看得起我了,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宁启瑶嘴唇有些哆嗦,又朝夏候商望了一眼,才道:“你,你没能耐,但跟着你的那些人,能耐可大着了……” 我笑笑了,以手指转动着酒杯,逗她道:“那二妹妹认为我是谁呢?能有这么大能耐的人跟着我?” 宁启瑶却不说话了,身子直往后退,一直跟着她的那位侍婢便转了出来,拦在了她的身前,面色紧张地望着夏候商。 她那女保镖措手不及地让宁启瑶挨了夏候商一巴掌,显然从夏候商的身形之中看出他的身手来,加之早闻大名,哪有不害怕的。 我不用望夏候商,便知道他现在的神情是怎么样……便如残红落日之中,披血满面,可眼里狠意更盛。 他这样的神情,宁启瑶之流却是害怕的,可象我这样见惯了此等表情的人来说,却着实算不了什么。 我伸过手去,欲从夏候商的手里取过酒杯,哪知他捏得极紧,我试了一试,竟取不下来,只得道:“王爷,这合卺酒如果也碎了,可是不大吉利的。” 他这才微微地松开了手指,我趁机将酒从他手里取出,举起那酒杯,对着灯光照了一照,只觉光线透过那薄脸细瓷,将那酒杯照得仿如鸡蛋壳一般,抬头向夏候商一笑,便将那酒杯放于嘴边,一饮而尽。 在几声轻呼之中,我又饮下了自己的那杯,这才转头向宁启瑶:“二妹妹这下可放心了吧?” 宁启瑶躲在那侍婢的身后,不敢出来,喃喃不能出声。 夏候商冷声道:“昌弟,还不请他们出去?” 夏候昌忙道:“瑶妹妹,我们走吧,别闹了。” 宁启瑶的神情委屈之极,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可脚步却随着众人往外。 我转头望了望门边露出的那片天空,心想,时间快到了吧? 冷不防地,夏候商却过来抚住了我的肩膀,一下子将我揽在怀里,身形却低了下来,挨在我的脖颈之间,轻声道:“我怎都不会放你走的。” “王爷说什么?”我低声道,“我能走去哪里?我现在不是你的妻子了吗?” “那好,我们饮酒。” 饮酒,这酒还能饮得下去吗? 此时,门外传来了兵甲相击之声,急促的脚步声,弓弦的铮响,夹着隐隐的号令之声,有人在门外大声道:“王爷,臣奉旨前来捉拿逆臣,您还好吧?” 四面的窗户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将屋内彤彤的红色染得更红,仿佛刑台忽地染上了泼天大血,刺得人眼生疼。 他直视着我,墨玉般的眼眸之上终凝了水汽,低声道:“怎么做,都不成了吗?” 我垂头玩着手上的瓷杯,让那酒液在杯里晃动打旋,透明无色的液体衬着杯底的桃花,转动起来,仿佛有血滴入,我抬头望他,叹道:“还能怎么样……” 大门一下子被打开了,外室的屏风被推倒,四面的窗户被铁爪扯得飞起,撞进花园之中,屋外的围墙之上露出的,全是森森的箭头,持弓的将士穿的全是连弩营的服饰,他们居然出动了本朝最精锐的队伍来捉拿我。 难道他们不清楚,我早已是个废人了吗? 我低声道:“夏候商……监军大人……让我死,或让我走,由您……” 他眼里凝着的那滴水珠终是流了下来,如我手腕上串着的那串冰玉,冰冷凄凉:“辗玉,辗玉,人如其名,宁为辗玉……可本王总是怀着万一的希望,以为你可略改一改……有本王在此,他们不敢将箭射了进来的。” 我笑了,缓缓地转动手里的酒杯,道:“监军大人不一直都没改? 只可惜,事事往往不能如意,你以为,他们只有如此的手段?” 蕾尖有咸味冒了出来,我用手指擦拭着嘴角的血线,血染了指尖,道:“他们早就动手了,监军大人。” 他急急地扑了过来:“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我明白他的意思,怎么可能,我身边有极顶的用毒高手,时刻防着有毒物染入,每一样用品吃食都经过检验……那喜娘便是,或他忘了,入洞房之时,喜娘是不会在的,更何况,那毒并非在我身上,而是宁启瑶带了进来,花碎玉裂,花玉的夹层那透明的液体便染上了整个碎玉,原只是令人假死的药,可如果加了酒,那么,便可致人于死命。 我何必假死,继续让三星跟着我,有志不能偿,有家不能回?陷入这永远拔不出脚的泥潭? 他们的势力那么的强,那么的大,一个敌人解决了,还有另外一个,为什么我以前想不到,表面上那么忠善的人,也会是我的对手? 没错,我终于承认,在多年之前,我们便在心底接受了他,没有将他当成这权谋最盛之处出来的人,早认为他的心地如草原的碧水蓝天般的纯净,所以,没有人防他。 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开始信他了的?是他身先士卒地领兵在前之时?还是他为我挡住飞来如蝗的飞箭之时?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到了后来,他与我成了军中双将,齐名西疆,他在军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威望,更被人指为西疆战神。 直至酒入喉咙,我才明白,原来他身上的光环,不过是一个假象而已,当光环除下,光影尽去,那狰狞的假象会让人那么的难受。 我只是累了,累得想一了百了。 君家将们,我能为你们做的,便只是如此了。 我拾起了那方碎玉,手指上便染了毒,再沾于杯边,饮下……一直以来,我想用毒的对象,便是自己,我只是在赌,我的死,是否可引起宁家与夏候商最终反目,以他隐忍的性格,无论我在他心目之中占了什么位置,此事也会象一根刺一般埋于心底,他和当朝最有权势的宁家结了仇怨,大宝之路是不是会如此的畅顺? 我死之后,自有小七他们将首尾备好,将他一步步地逼到宁太后的对面,也许,天下间能唯治得了他的人,便是太后吧? 只是不知道太后,到了终了,会不会顾忌她这位重孙?还是会如对太子一般不动生色地将他替换下来? 又或是被他反曳一击? 这一切,都不是我能预计得到的东西了,也许,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最大期限,多年之前,老二用一条命换下了我这条命,而今日,便到了该我偿还的时候了。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老天爷往往便是这么的公平。 只望来世,我不用背负这么重的包袱。 第131——140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路到尽处,生命尽 就连小七都不知道我的计划,他们只以为,我在花烛之夜将毒死的人,是夏候商,小三已然和小七他们联系上了,他的手艺终于派上了用场,用从没有人用过的夹层拔丝手法,烤出琉璃花瓣……不错,宁启瑶真的认了出来,这种琉璃与别的不同,是西域高昌国内一种特殊的琉璃矿,或可变为灰色,绿色,紫色等,制成花朵折射出不同的光线,便有不同的颜色,如击碎了,便又会恢复原样,小三一向爱收集这些,这次倒真派上了用途,可宁启瑶不知道,颜色的变化,本就是要让她明白,确是有人在搞鬼的,这样才能让她急怒之后有猜中结果的兴奋,就连这结果,都是特意通过人透进她的耳内的,如此,才能让她失措,让她果真摔了那朵珠花……如果叫人动手,堂内武功高手暗藏不少,可不大容易,再说了,我一向很懒,能不动手之时,何须动手? 至于那串冰玉,倒真只是串冰玉而已,为的只是让宁启瑶怀疑,让夏候商怀疑……布阵之时,使人迷惑的东西越多,不是越容易成功? 嘴角的鲜血越流越多,恐成了一条小溪涌下,滴在大红的吉服之上,那吉服是红的,所以倒看不出什么,只是将那粉珠缀成的风翅染得一片血红。 我身上便又感觉到了那刺入骨内的寒意,仿佛身上所有的温暖都要消失殆尽,又仿佛当年,饮下毒酒之时,彻骨的痛疼之后,便感觉生命在随着身体的温度缓缓消失,身上的衣衫挡不住它的流逝,融融的篝火也不能温暖身体,救了我之后,那些晚上,落日霞将她带着的所有的皮毛全堆在了我的身上,四周围升起篝火,也阻不住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侵入身体。 身上的温暖随着嘴角的鲜血涌出,消散,我终于要死了吗?老天爷当真是公平公正,多年前未死之人,到了末尾,终要收回她的性命的。 可他抱住了我,徒劳地用手擦拭着我嘴角流出的血:“不会的,辗玉,不会的,你不会死,我不准你死!” 他还是那样霸道,以为世事皆如他意,以为自己生于皇家,便可操控一切,掌握一切,我在心底苦笑,夏候商,你知不知道,人力再强,也强不过天去,老天爷要收回我这条命,你怎么能阻挡? “王爷,别伤心,我终要离开了,回到我的家人部将身边,他们会照顾我的,黄泉路上,有他们作陪,又怎会寂寞,只是苦了王爷了,您恐怕,只得另寻王妃了。” “不,辗玉,本王的王妃,只有你,只有你,绝不会有其它人!” 我抬眼望去,看清他眼角流出的泪,划过他的面颊,直流向嘴角,使他如玉的脸庞仿佛瞬间崩溃了,可我在想,他这样的表情,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王爷,宁妹妹很喜欢你呢,我如若走了,你不防接受她,她也是宁家嫡女,能帮王爷不少。” 他终于怒吼出声:“辗玉,难道你不明白,如若你死了,本王,本王又岂能活得下去?那些争权之事,又与我何干,为什么……为什么,你至始至终都不明白?” 他抱住了我,眼泪痛在我的裙摆之上,和着我的血,润染,混和,再润染,再混和。 的确我不明白,不明白他是怎么样的人,不明白他怎么可能如此不动生色的对竹君家将,那些逐渐接受了他的人,那些奉他为中朝真主的人。 他也可以豪不犹豫地下得去手? 我想再试一试他,问清楚他,也倏地,却感觉极为疲惫,问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太子的话或真或假,但有一样是真的,那便是,他真的收集了罪证,指证君家将谋逆,这既是真的,其余再问,不过换来更多的谎言而已。 我这一生,已有两次受到九色鹿的对待了,再听一次谎言,又有什么意义? 我轻声道:“其实,我是真想放下这一切呢,想和监军大人白头到老呢,只是不知,二妹妹为何对我那么大的误会,认为我想制监军于死地?监军大人,你我之间真弄那么大的误会吗?还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 我抬头抚着他的脸,眼内俱是哀恳:“您告诉我,我们君家的仇,已然报完了吗?” 他沉声道:“为什么你不等一等,当年那些食墨之人不断地被查出,泄密之人也已动见端倪,秦家快完了,夏候渊也完了,不错……君 家的案子,将近尾声。” “那一天晚上,其实我见到了太子的,他仿佛要对我说些什么,可他的手下听到了马蹄之声,扔下我率人走了,我一直弄不清楚,他走之际,说了一句,你会后悔的,他为何说我会后悔?只可惜,我弄不清楚了,永远都弄不清楚……”我竭力地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他的表情,可有一丝愧疚与后悔,可是没有,依旧没有,他果然是天底下最会演戏的人,如为优伶,更会名满天下。 “你别说了,别说了,君家的案子,本王应承你,一定会帮你弄个水落石出,就算本王求你了,别闭眼,保持清醒,等御医前来,行吗?” 他还在骗我,始终不肯承认,当年他在里面扮演的角色,我原以为自己早已失望,可听到他的话,心内的失望却是更深,便决定更加上一把火,伸手抚了他的脸,勉力笑道:“王爷,我知道你身为皇室之人,有许多不得已,我并不怪你,事发的日子,你避开了,你有你的责任,就如我们同上战场,我是冲锋,你为后援,决不能乱了章法,让敌人有可乘之机……王爷,监军大人,您别流泪,其实属下……妾身早已命不长久了,只不过剩了半年时间,此时去了也好,身上穿着大红的霞帔,头藏凤冠,成了王爷的妻子……其实属下也爱美的,不过命运弄人,让属下整日以战衣盔甲遮体,这些日子,心中虽有仇恨,但终是妾身最平静的一段日子。” 我终无法说出口“最欢喜”的日子,只得用“最平静”来代替,在他逐渐模糊的面孔之上,我看清了他大恸的神色,仿佛痛彻心肺,他所有的世界都已崩溃……我虽知道这不过是短暂的,等他冷静下来,眼里面望着的,只是那龙座,但我还是心里极为痛快。 他哽咽道:“王妃,你别说了,本王答应你,定为你查出最终真相,太医呢,快叫太医……” 我闭了闭眼睛,发现眼前一片红色,我的眼已充血了吗?为什么我仿佛又看见了断头台上那飞溅于碧草之上染红的血滴? “那妾身多谢王爷,只可惜,妾身始终弄不明白,今日为什么会如此收场?” 我的话,终于让他怀疑起来,由一开始对我的怀疑,转向对宁家的怀疑,甚至更深一层,是什么人泄露了我的身份,是谁指使宁启瑶今日来闹事,是谁向我下毒,这一切的一切,最终都会将他推向宁家的对立面,不错,他可能会怀疑我,可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时移境迁,他与宁家已经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我感觉身上的力量在流逝,每一处都沉重起来,渐渐地,连一根手指仿佛都抬不起,身上的肌肉渐变得僵硬,视线渐渐糊模,他觉察到我的变化,却忽地将我抱起,向门外走去,大声道:“传御医,快传御医……” 宁晃月的声音响起:“王爷,她是钦犯……” “宁晃月,你敢拦我,本王今日便杀了你!” 我隐隐听到刀剑收鞘之声,眼前渐渐变得模糊,却不知怎么地耳边仿佛听到了马尾胡弦的声音,嘴里不由自主地哼道:“银色月光洒在你脸上,你纯真脸庞像个孩子一样,马头琴悠扬,是谁在歌唱……” 我感觉到有鲜血从喉咙中涌了出来,直冲到嘴角,再喷涌而出,鼻端仿佛又闻到了木槿花的味道,感觉到它飘落的我肩头,一片一片,雪白,柔软,我回去了吗?回家了吗? 回去了,的确是回去了,我还到了隔壁大婶煮着的鸡肉香味,和她在声的嚷嚷:“君家小子,快过来,不来就没有了啊!不叫你也不成,老娘怕你偷个十只八只的……” 她一边叫着,一边拍打着炉边,嘴里骂骂咧咧…… 是的,我回去了,看见了家家户户冒出的青烟,看清了绕着村子流趟着的溪水,村里头一切皆是原样,没有残破的被刀斩过的门框,没有那一大片的坟墓墓碑,原来,我以前看见的断头台上的鲜血,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 太好了。 我一直想回到西疆,回到君家村,看村头木槿花落,今天终于得以实现了,不自觉地,我轻笑了出声:“……马头琴悠扬是谁在歌唱……” 我的脸上有雨水落下,滴嗒,滴嗒,滴嗒,滴嗒…… 下雨了啊,院子里挂的干肉收了吗?那可是要用来做刀板香的,一大块的刀板香,就着大碗的碧罗春……从一到七,站好,排队,拿碗,……再不来,就没有了,本将军一人全吃了,哈!哈!哈!。 第一百三十二章尴尬无处不在时 为什么我还有一些意识,听得到耳边有人在说话? 莫非我如今在地狱里?可我听说过,鬼魂可是无形无质,随风而飘的啊,为什么我的身体如此的沉重,重得仿佛千金一般? 眼前是无边的黑夜,耳内却可以听到几不可微的呼吸说话之声:“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来干什么?”是夏候商的声音。 他在我的身边?我还没有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为什么不能来?如果不是我,找出她身上那颗大还丹,那颗大还丹可是我送给她的,为的,就是救她一命,好让她折磨你……二弟,你瞧瞧你,你可好几天没睡了吧?” “你等着看热闹?” “真是奇怪,二弟,每一次因你而死的人,事后你总要哀痛好些日子,就象你的奶娘,明明你害了她,可事后几日没吃饭的人也是你……我真不明白,你就怎么可以这么善变呢?”他笑笑道,“偏偏旁人还吃你这一套,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噢……还象个王爷吗?” “不,她不是因我……是因为宁家……” “哦?二弟……”那声音懒洋洋的,充满了讥讽,“那君家将也是因为秦家啰?” “闭嘴!”夏候商大声地道,“你闭嘴,如果不是因为你,因为秦家,当年之事,怎会搞得那样不可收拾?” “啧啧啧,你倒真会推委责任,当年上奏密信的人不是你吗?那杯毒酒可是从你屋里拿出来的,二弟,你就快登上大宝了,胜利就是你的了,何必还这么伪善?再说了,这屋里头又没有旁人,你就承认一下,我又不会说了出去……” 只听屋内忽地兴起拳风,凳椅倒地折断的声音,瓷器跌了落地的声音,皮肉相击的声音……那懒洋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却有些喘息,咳了几声道:“二弟,你没想到,我的武功并不逊于你吧?不过,我演戏方面的天才永不及你……说薄幸阴狠,有谁及得上你,偏你却要装出一出伪善的模样!” “你知道什么……当年我是迫不得已,如果不这么做,会死多少人,你怎么会知道?” “哦?我没你那么伟大,什么都想着,只不过,有恩必报这一条,我自信还做得到,可恰的君辗玉,在战场中冲杀救出来的王,最终却死于他手,她何其可怜……”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告诉了她什么……” 听到这里,不知道怎么的,我心内一阵紧张,他会不会漏了口风? 又在心里苦笑,漏了口风又怎么样,我还能管得到吗? “哎,不错,我早知道了,可惜,没来得及告诉她。刚送了颗药给她,还没告诉她这颗药是干什么的,就听见你那八骏来了……还好,这药她放在身上,恰好救了她一命……怎么,你那是什么眼神,想杀人灭口?二弟啊,二弟,我还是太子呢,还没被废呢!别行差踏错啊……咱们的父皇虽有点糊涂,祖母可没有糊涂……哎,你说说,我就怎么那么糊涂,竟然认为祖母糊涂了,老了……犯了个那么大的错,白送你两位侧妃……哈哈,这样也好,象君辗玉这么傲气的人,怎么可能与人共侍一夫?二弟?二弟?别伤心了,她活着,也不会让你好受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呢?” 他兴灾乐祸,含讥带讽,语气却象是两兄弟在话着家常,唠唠叨叨,啰嗦个不停。 “皇兄,谢谢你……救了她。” 在太子长篇大论的兴灾乐祸之后,夏候商却忽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让太子半晌没有出声,隔了半晌才道:“又伪善了不是,我最恨你这幅伪善的样子,明明恨我恨得要死,却还向我道谢,我救她,是为了让她折磨你呢,她醒了,你便要时常提防着她有遭一日会知道真相……噢,别想着杀人灭口,当年知道这事儿的人多着呢,再说了,狡兔哪会没有三窟!我若想让她知道,她就会知道的!二弟,我看你还是将她一掌打死算了,一了百了,省得整天不知道让她死好,还是不死好!拼了命的纠结!” 我暗暗想,太子是不是自从那里受伤之后,便有些女性化了,说话越来越往老太婆方向发展?说出的话有比如乡村里上了年纪的婆婆,可听了他的话,我心里不由得还是一松,他无来由的,便圆了这个慌,莫非,我还有可能活着,还有可能替他对付夏候商? 他们,终救了我? 一想到这一点,我还是起伏不定起来,心里竟然有些希望,希望自己能醒过来,能继续生存去,原来,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时冲动之后,如没有死透,却还是会后悔。 夏候商沉沉的声音响起:“你那药丸,真能保她两年?” “和你说话真是没有意思,夏候商,你说你活得有意思吗?人家都躺在床上了,你还装出幅伪善的样子?仿佛真希望她活过来一样?” “无论你怎么想我,我都感谢你救了她,我会尽全力将她治好……” “哎,幸好她听不见,如果听见了,岂不伤心死,如此深情的良人啊,却又杀了自己全家,怎么办,怎么办?对自己那么好,想尽了千方百计救自己,却有那么大的深仇旧恨,那么,是生好呢?还是死好?”夏候渊唱说俱佳地说着,怎么易往夏候商胸口插刀,他便怎么说,可夏候商却是沉默无语,无论他怎么激,我都听不到他的回答,偶尔冒出两句,却是极短的句子,听在我的耳里,都是一幅死气沉沉的模样。 “她永远不会知道的!”夏候商终说出了这句话。 听到他的说话,原本沉落谷底的心,便又冷了两分,他第一次承认,当年之事,他的确插了手,虽则我早已明白他已然插手,如若不然,我也不会用这样狠绝的手段,可为何,我始终对他有一丝隐约的希望? 为什么让我还有意识,我想大声喝问老天爷:你捉弄人,也不是这样个捉弄法吧? 你让我受的折磨还不够吗? “那可难说啰……她那么聪明,甚至比你我还聪明,如果她醒了,不用我说,迟早会查了出来的,二弟,到时候,你又要受苦啰。” 他一声长笑,“嘿嘿嘿,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还是告诉你实话吧,那大还丹嘛,原来是能保两年性命的,可惜的是,她身中剧毒,解毒花了一部分药力,所以她体内的寒气便不能根除了,现在吧,又只剩下半年了……可怜的人啊。”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唠唠叨叨地述说,越来越感觉他的确变得极为婆妈了,原来有些阴冷的,被他这么婆妈的一絮叨,那份阴冷也就消失无踪,心想这宫里那么多太监那里都被除了,怎么没个个儿变成他的模样? 看来,这位压抑得太狠了,身为太子,却是常年被夏候商压着,如今,夏候商好不容易不痛快了,他便心里痛快了。 原处于悲苦之中,我确是不应该这么想的,可不知不觉就这么想了,哎,看来我还是惯会苦中作乐啊,可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如此苦中作乐,我怎么会度得过来? 接着下来,太子又絮叨着说了不少话,全是往夏候商心窝里戳的,夏候商却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了最后,夏候渊终于嘴巴都说干了,毫无趣味起来,于是便告辞了。 四周围便又隔入了沉静,只听他站起身的声音,叹气的声音,又在我的床边走来走去的声音。 也不知隔了多久,久得我都有些不耐烦了,心想他怎么还不离开,不去他两位侧妃那里瞧瞧?给人一点儿私隐好不好? 他居然开始帮我除衫,我感觉到不一会儿,肌肤便全裸在了空气之中,一丝不挂起来,我心中恐慌了,不是吧,这人还有这爱好?可我动弹不得,连眼皮子都没办法睁开,拼尽了全力想动一动手指头,也不得。 我现在都这个样子了,他还有兴趣? 这人未免太过变态了一点。 话说了,这宫里头美貌的宫女多着呢,我虽已与他成婚,但他急起上来,也不能如此吧? 难道说,一幅柔软充满活力的身体,反不如我这幅沉如千斤重的身体有诱惑力,吸引力? 我有些感慨,感慨之余还有些自得……小七的手艺太好了,重组经络,也没将我组成个怪模怪样。等省起我不应该此时自得的,却已然自得完了。 因为,我感觉到他在摸我,从上至下,一寸肌肤,一寸肌肤…未了,又在吻我,也是一寸肌肤,一寸肌肤的,这太让我难堪了,这人吃豆腐也不要那么仔细好不好? 我想,如果我真是一具尸体,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好了,他摸我,我没有感觉,他亲我,我也没有感觉,可实际上是,我是有感觉,却全身动弹不得,恨怒交加,却连大声的喝斥都没办法说了出口。 第一百三十三章原来是我自己想偏了 我感到他吻上了我的唇,沿着脖子一直向下,手掌抚上了前胸…… 正绝望间,却感觉一股热力从乳凸穴冲入,忽地散于四肢百髓,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他并不是那样的想法。 是我自己想偏了。 “对不住,以前就想为你全身推拿的,可怕你不愿意,只帮你点了后背的穴位,如今你已成了我的妻子,想来没有什么心防了吧” 我虽是睡在床上,动弹不得,可全身的肌肤却是那么的敏感,他衣袖垂了下来,拂在了我的身上,那种微麻刺痒,带着薄茧的手抚过我的身体,有微微的暖意,鼻端甚至可闻到他身上熏香的味道,仿佛清晨之露,耳边听到他的絮絮叨叨,竟有了一些精神恍惚的感觉,仿佛坐于晨曦薄雾之中,身边有一两位邻家大娘劝说着我:玉啊,你要穿裙子啊,大娘为你做了一件,边裙之上绣的是木槿花呢,大娘知道你最喜欢这花了…… 再一恍惚,心里一激灵,这才记着提醒自己,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就因为他为自己治疗吗? 他轻声低声地道,一路却手指不停往下的往穴道里注入内力,以前的那种舒服又惯穿我的全身,如果是平时,可以想象得到,我肯定会呻吟出声的,可如今,我却只能动弹不得地舒服着,哎……其实有时候,舒服也是一种罪啊。 他摸遍了我的全身,应该说是刺穴刺遍了我的全身……有些地方,我都不好意思想…… 哎…… 还好动弹不得,要不然我全身都会红得如烤虾。 后来,他帮我穿衣服,刚穿上一只袖子,忽地有人一声大喝:“畜生,你干什么?” 大家都猜得出来,能叫夏候商为畜生的,是哪位了吧? 永乐帝有这资格,但不可能有这彪悍。 这当然是皇太后她老人家了。 接着,便听到拐杖击打在皮肉上蓬蓬作响,响了半天,有如棍棒击在猪肉身上一样,他竟然是一动不动地受着,好不容易老太后才喘着粗气道:“道德败坏啊,世风日下,她都成这样了,你还如此?你就不能等她好了才……” 我有些感动。 老人家的道德观念真强。 真心痛人。 这种人就该打! 夏候商肯定跪在地下的,因为他的声音从下往上传,他很委屈:“皇祖母,皇孙,没做什么……” “什么,这叫没做什么?那做了什么会成什么样子……”老人家气得一阵咳喘。 夏候商忙膝行向前,肯定是扶住了她,“皇祖母,皇孙真没做什么,皇孙在帮她以内力刺穴呢,每十日帮她输一次内力,她会早一些醒的。” “真的?哦……乖孙儿快起来,哀家就知道你一直是个良善的好孩子,这么做,对你自己没什么影响吧?” “没有。” “哎,那一晚啊,你父皇不知道原委,便下了圣旨,让宁家去捉拿,他不清楚……” 原来,她也是知情的?她也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和夏候商一样? 所谓的娶为正妃,这一切一切,原都是这两个人事先商量好的?那么,这离间之计便落了空?幸亏,幸亏,我没有死,还有机会。 心中刚刚的柔软一下子消失不见了,我甚至有些恨自己,就因为他帮自己疗伤,自己的心就有些松动了? 刚刚如观着旁人演出的那种心情便又消失不见,心中一瞬间又充满了恨意……这一瞬间,我却有些希望时光就为我停留于此处,身边两人演的只是祖慈孙孝寻常戏码,混不关我好事,那些仇恨血腥,只是我的前生,我肩上再没有了责任。 我想他们在言语之中多透露出一些端倪来,可他们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反倒是皇太后反复地问夏侯商,问他近几日可曾吃了饭没有,又劝他以身体为重,事情既是如此了,也只能罢了,日后再慢慢地找寻大夫来治疗。 夏候商则是安慰皇太后,道:“皇祖母,皇孙知道的,她需要我呢,你放心,御医说了,她生机未歇,只要皇孙再努力一些,她终会好的。” 太后听了,唏嘘不已,拄着拐杖在屋内踱来踱去:“商儿,如果她终不能醒,你要做好心思准备才好。” 夏候商沉默了半晌,未曾回答,反道:“皇祖母,这些日子,我常想起以前在西疆的时候,那时候,与他们在一起,恐怕是我最快活的日子,皇祖母,皇孙让您担心了,皇孙……恐怕不适合这皇宫……” 我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听他的语气,他已无意于皇位了?如果我当真不醒,他竟有了去志? 皇太后语气既悲伤又失望:“商儿,哀家只得你父皇一个儿子,他的性格你也清楚,他并不合适当皇帝,可他也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你们三个孙儿辈之中,哀家唯一的希望便是你了,你会将中朝带入盛境,你现在为了她,竟然连家国都不顾了吗?”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动,他当真想如此? “对不起,皇祖母,三弟有皇祖母看着,想来会是一个好皇帝的,如她去了,皇孙当真如失去了一半生命,剩下的那一半,只愿有清灯古佛为伴……” “好好好,哀家一生筹谋,到头来竟是得如此下场吗?先皇啊,哀家真恨,为何当年不追随你于地下……” 我听到了惊天动地的抽泣声,当真将我吓了一跳,心想这平日里端庄威严的皇太后,私底下撒泼耍赖的功夫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只听见夏候商一开始嘴还有些硬,到了最后,也只得哄起皇太后来,皇太后则趁机提出了条件,要他废了那誓言,夏候商没有办法,只得语意含糊地答应了。 皇太后便又告诉夏候商,说已下了懿旨,请各地名医来京,为我看疹,以商确治疗方案。 为什么他们会对我这么好?在得知我是君辗玉之后? 我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了疑团。 君家将已成为过去时,君家人也不再掌西疆大权,他们没有必要这样的讨好我。 也许夏候商对我有一份情意,可皇太后为什么也会支持他? 那没天的腥云虽无时无刻地笼罩于我的心头,可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他们的对话,心中的恨却是淡了许多。 接下来的日子,不停地有大夫过来看疹,我的手被人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可没有人说得清我这到底是怎么啦,中了什么毒,因为,那天好礼上饮的酒,早已与我本身的毒相融,再加上大还丹的功效,没有人知道我到底能不能醒。 夏侯商每次从希望到失望,再由失望到希望,他的谈话的语气传入我的耳内,让我听了,心微微地酸。 甚至到了后来,他请来了江湖各大门派的宗师,看能不能用其它方法帮我,可惜,尽管高手如云,也没有效果。 我每日躺于床上,醒了睡,睡了醒,不知时日,混混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感觉夏候商帮我刺穴刺了三次,每一次刺后,他都气喘如牛,还传来一些不好的声响,比如说他的呻吟之声,衣服磨擦之声,是极舒服的那种……让人脸红心跳的那种……还有平日侍候我换衣的宫女悄声地讨论:你说王爷,每一次从这里出去,都换了……你说,他是不是?别胡说,王妃都这样,他还能做出什么,那有什么乐趣……? 我满头大包,可惜出不了声,脑中急速地思考,不由自主便想起了咱们的第一次……吃药…… 其实心中的恨意如果长久没有行动支持,便有些消散了,如今我也就能苦中作乐地分析众人的谈话,从中反倒听出些乐趣来,不过这些宫女谈论宁王的时间较长,较频繁,时常围绕着王爷今日看了我一眼,他是不是喜欢我新戴的珠饰呢?又或是,今日的衫裙衣领是不是该拉下一些?这些都是她们独自一人在我身边帮我擦身时候的自言自语,这些事儿,她们肯定不会跟别人议论的! 日子很无聊地过,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自己这么一辈子地躺了下去,如此一来,我便不会整日头痛该怎么报仇了。 君家将离我越来越遥远,远得仿佛是我的上一世。 真好。 有时候也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比如说,有一日便发现有人想用长针刺我,幸好被人发觉了,原来那人是宁启瑶派来的,她不相信我没有醒,以为我整日躲在宫里头,就如此生活了下去……很有些占了茅坑不拉屎,占了王妃的爵位却称病不让小老婆入门的意思在内。 听宫女们私下里议论,说王爷自从王妃这样之后,怎么也不肯再娶侧妃了,跟老太后在殿内大吵,说她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就是死不认账,又能把他怎么样? 后来的内幕,这些宫女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所以后面,这事儿便无声无息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还是尴尬 紧接着,就听到宫女们的议论,说宁启瑶被指婚给昌王了,我在心底拍手称快,有些感叹,这下昌王可有了戴绿帽子的嫌疑…可与此同时,我也有了戴那啥帽子的嫌疑,女人在外偷情叫给丈夫戴绿帽子,男人在外偷情叫给妻子戴什么帽子呢? 我还没有想出来。 我每天就想这些有的没的,想得很平静,很乐呵,已经很长的时间没想那断头台了,想起了那里,我就把思绪转到其它上面……自己安慰自己,这叫苦中作乐,要是我整天想着仇啊愁的,还没有醒过来,脑子便出了毛病,还怎么运筹帷幄呢? 其实,有时候想想,我这人也挺懒的,如果不是那血染得太深,我是不是得过且过了呢? 可惜,人生总是不如意的,第四次刺穴之后,我全身裸着,夏候商帮我穿衣服,穿着穿着,他的气喘得又粗了……自从我不能动弹之后,屋子里有只苍蝇在屋粱上飞我都能听得见…这次气喘得粗有些不司寻常,怎么样不同寻赏呢…他的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摸得时间有些儿长了,不但手摸,而且嘴也放了上来,在肉多的地方吸啊吸的…至于哪个地方肉多,那就不用我说了,大家都猜得出来。 而且更可怕的是,原来我身上只有感觉,没有动静的,可这一次,我感觉有了动静!这话有些糊涂了,意思就是他吸的那地方我明显地感觉立了起来了。 明白了吧? 夏候商也感觉到了,他的嘴离了那里,怔住了,我感觉他的目光刷刷地望着那里,如果目光是太阳光,那里就被烧成了一束小火把……有些不明白‘那里’是哪里的,这下也明白了吧? 他很激动,我感觉他很激动…因为他将我全身上下吮了个遍,可惜,那动静再也没发生过。 可从此以后,他仿佛找到了方法,每隔两三天就来帮我除衣服,然后找感觉,找动静,这让我很辛苦,非赏辛苦,听到他辛苦地在一旁喘粗气,呻吟,衣服磨擦,我更觉辛苦。 也不知他再这样下去,会不会象人们所说的,那个什么尽而亡?如果这样,那也省得我再运筹帷幄算计了。 这样的报仇方法,多么的有效,多么的省力啊。 你瞧瞧,我是不是一个很会苦中作乐的人? 不过他的努力终于还是有了一点儿效,先是左边有肉的地方中间那里立了起来,后来是右边有肉的地方中间那里立了起来… 后来,他……我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再说出来了。 其实也没什么,我们都夫妇了,虽然是有仇的夫妇,那还是说吧,他用手指撩拨我的下边,初时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只感到那里象一块死猪肉,一拨一动,一拨一动……炒菜呢。 后来,有一日,便有一股暖流从那里直往小腹而去,象夜晚的天空炸开了一朵烟花,直飞上云霄。 后来,他感觉到我那里有了感觉,更主动了…… 后来有一日,他喘了粗气…瞧,我老说喘粗气这词儿,反正每一次喘粗气都有些异外的事发生,今日也不例外,我听到索索地除衣裤的声音……那自然不是我的,我身上的衣服全给服了下来,他,他,他在除自己的? 我很惊慌,很想像老太后极剽悍地大骂一声:畜生! 可我动弹不得,声带更是发不出声来,只得强作镇定地听到他除了他自己身上不知哪里的衣服,将我小心翼翼地抱下床,也没全下床,一半在床上,一半在床下,将我的双腿分开…… 我羞得无地自容……当然,脸上是看不出来,还是呆板如岩石…… 如果这时我没感觉多好啊。 他将滚烫的比手指粗的那不知啥东西凑到了那里,轻轻地磨擦着,我没有感觉到丝毫痛疼,及倒在磨擦之中又感觉到了那种飞入云端的感觉,没磨擦多久,我感觉那里有东西流了出来,紧接着一股暖流喷在了我的下面,连肚脐上都有。 我大骂,夏候商,你太过份了,除衫便除衫啦,还用根棍戳我,用棍罢了,未了还有我身上浇壶热水?不对,不是热水,应该是热粥,沾沾糊糊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有一回和小七去逛青楼,有一位恩客使完了银子,被人赶了出来,便哭丧着脸在后巷做与夏候商一样的动作,呻吟,磨擦衣裳,极舒服的样子,我本来想到他正面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可惜被小七一把拉走了,小七红着脸告诉我,这样会精尽而亡的。所以,我便如此知道了精尽而亡是怎么回事了。 还有其实,每一次我趁他们浪里白条时偷了他们的不服,其实都没有仔细的看他们的身体啦。 所以,其实,我隐约知道那棍子是什么东西,却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倒热粥在我身上? 所以,太多‘所以’了哦? 他前边的行动,包括上一次吃药时的行动,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这一次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在我身上煮粥呢? 倒了一回又一回的? 好不容易擦干净了,他缓缓地帮我穿上了衣服,很疲倦的样子,靠在我身边睡着了。 到了半夜,他怀抱着我,一条腿搭在我的腿上,象搂了件棉被,很舒适…… 可半夜又发生一声大吼:“畜生,你干什么?” 我心想,又怎么啦? 又是棍子打在皮肉上了声音,夏候商从床上滚了下去,我有点儿怀疑他是不是怕那棍子打到了我? 我的心莫名地有些软了吗? 老太后的声音总是突忽其来,震耳欲聋。 “你瞧瞧,这次有什么话说?你你你……你连衣服都除了……还,还,还有地上这些,这些东西……,,老太后害羞了,说不下去了。 夏候商这次无话可说了,只跪在地上喃喃…为什么说是跪在地上呢,上次说过了,这次便不再重复。 第一百三十五章突起疑心 其实我很想帮帮他,很想告诉老人家,他其实没做什么,就往我身上浇了几次热粥而已,可惜我说不出来,所了,只能听着拐杖噗噗地打在他背上的声音,听说…当然是听青楼的人说…这事儿第一次很痛的,我没感觉…那也可能因为我本来就没感觉,我觉得我不知道怎么为夏候商辩解了。 其实这个时候,我便有些怀疑了,夏候商真是太子说的那种人? 真有那么心计深沉?可是……可是…他做了那么多,并不需要在我面前如此的演戏啊?自我躺在这里动不了的时候开始,每一天听着有关于他的一点一滴,感觉到他对自己无所不用其极的关怀,为什么心中的恨却一点一点地消散了呢? 终于,拐杖累了,老太后也累了,找张椅子坐了下来,道:“说,怎么回事?” “皇孙以为,也许,也许这种刺激,她会有感觉的…所以,所以皇孙……” “你,你…叫我怎么说你好呢,她虽说是你的妻子,可女人都重贞节,在不知不觉中,如果被…她心里会怎么想?这种事,要两情相悦啊!” 夏侯商吞吞吐吐道:“所以,所以,皇孙并没有真的动她…” 老太后迷惑了:“那这,这地下怎么回事?” 夏候商没有说话,不知道怎么地,我忽地想起了他进入幻境那一次,满脸通红,眼色迷茫,眼睛半开半合,却纯净得如儿童一般…他这个时候,是不是也是满脸通红的? 老太后咳了一声,劝道:“要不,每一次你刺激完她之后,叫一名待妾来服侍你?” 老太太还是心痛她孙子多一点,我白感动了。 “不,皇孙不愿,皇租母,您别逼孙儿,自从有了她,皇孙对其它的女子,一点兴趣也没有了……以前那么荒唐,不也因为皇孙想证实,皇孙其实喜欢的是女子。” 老太后拐杖在地上一顿,又差点勃然大怒:“那你就这么解决?老天爷啊…哀家几时才能抱上曾孙啊…先皇啊,你何不带了哀家去,你看看你这些孙子,一个比一个难搞,一个变了太监,一个身体就要被他自己弄坏了…怎么他们别的什么都没遗传到,唯一遗传到的,就是你的死心眼呢?” 她感叹了半天才道:“不行,哀家得叫昌儿赶快成婚,哀家还是有希望的……有希望的…” 一边说着,一边笃笃地拄着拐杖去了。 隔了良久,夏候商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我的身边,趴在床头对我道:“辗玉,皇祖母不怪你了.终于承认你了,她知道是你策划让皇兄那样的,还是准备放过你了,因为当年的事,的确是皇家不对……你放心,可你什么时候醒呢,我很怕等你醒会等很长的时间,等到我的胡子都白了,你才会醒过来,到时候,你还那么年轻,会不会不喜欢我呢?其实在婚礼上,你那样对我说,我真的很高兴,第一次那么高兴,虽则那时我恨不得是自已喝了那酒,可我还是高兴…可是我当年做了那样的错事,你知道之后,会不会不理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原来那么深的恨意,这时溢出嘴边的却很想是:我会理你。 这个念头一起,我便自己吓了自己一大跳,为什么,为什么我心底会这样想? 我想打自己一巴掌,可这一巴掌依旧没有打得成…原因自然因为我还动不了。 我心底很恼恨,但还是动不了,想大声对他道,我才不喜欢你呢,喜欢只猪也比喜欢你好,我对你说那些话,全是骗你的,就为了你与太后对着干。 可他继使道:“其实,我也知道,你的话可能不尽不实,皇祖母也劝过我,说以你的心计,这话可能故意说的,就连那酒…可我宁愿相信这些话出自你的真心,其实就算不是,那又怎么样呢,你已经是我的王妃了,只要守着你,总有一天,你会真心对我的,可为什么,你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只要你能好,我什么说不求了,让我给你偿命也好,离开我也好,我都不求了,只要能…只要能让我站在你的窗下,看着你窗子里的灯光,熄灭,听到你的声音,一个月里有那么一两次…… 不,十天里有那么一两次……不,还是一天一次吧…” 我心想你也太善变了吧,价格飞涨,一秒十变?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感觉泪往心底流…如果我能流出泪的话。 他抚了抚我的头……“我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呢,你的头发真好,真柔…我 时,你带人来迎驾,那么多将领,我一眼就望见了你,一身细白银皑,头未戴盔,骑在马上,满头的乱发飞在空中,眼里仿聚齐了满天的星斗,神情却是漫不经心,手里拿着一条细韧蛛鞭,鞭尾折成三折,轻轻地敲在手心……全没有将我这个皇子放在眼里,就如第一次见到你,你跪在地上接旨,朱裳锦绶,蝉冠玉簪,可手里却拿了只苹果核,呆呆而望,我很想问,那你吃了半条虫子进嘴,还是思念这扔苹果的女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想到这里,就心里不舒服起来,所以,你入宫面圣,我便特意在路上拦截,用言语挑衅,终惹得你大怒……我却有些喜欢,心想你终于正视我了,心里有我这个皇子了,那时我想,我是天湟贵渭,你是什么人,竟敢不将人放在眼里?……父皇有意派人去西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尽了办法让父皇同意,我一向和父皇不亲,父皇也不喜欢我,可这一次,我却是……后来,我终于再见到了你,可你对我,依旧淡淡的,我很羡慕你身边的七星,可以有事无事都和你在一起,后来,父皇使人告诉我,说七星中有一位是他叫人插进去的,我这才明白,父皇虽没有祖父,祖母那样的圣明,可在皇位多年,到底有些……他派我前来,原来却不是简单的巡边…” 他的话说到此处,却又停下来不说了,半天没有声响,急得我差点跳起来大声喝问,派你来干什么的,你倒是说啊! 可他不说了。 继续婆妈地忆起了小事:“我常叫老四前来循问你的情况,打的旗号却是查探军情,问的时常是你身边的小事……说你年少时骑马探朱楼,满楼红袖招,说你薄情寡信,不知伤了多少女儿的心,说你趁七星洗浴,夜探月溪,遍撒蛇虫,吟诗观人……连老四都中了招……我看得出来,老四虽有皇命在身,身为密探,可心底却是乐意之极的,他喜欢你,崇拜你,愿意呆在你的身边甚至起超了呆在我的身边…有时候我很羡慕你,虽然你做的事有时候让人恨不能一掌击上你的笑脸,但总有那么多人愿意跟着你……” 他说到这里,轻轻地笑着,又抚了抚我的脸,嘴吻了上来,在我的脸庞留恋……我心想,这是什么鸟人,居然将自己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连糗事也是? “其实我从小,并没有什么大的志愿,希望母妃常来看看我,希望父皇记得我这个儿子,可他们都太忙,太忙,我常常面对的,是一屋子毕恭毕敬的宫人,满屋锦绣荣华之间空寂的风声穿堂而过,寂静的广厦一丝儿声音都没有……年岁渐长,有一些宫人便打扮得出奇起来,不经意地这里插多一朵花,那里肌肤露出一块,跃跃欲试,却畏缩胆怯……全把我当傻子呢,父皇跟前的那些女人,不全是这样,就连母妃也是这样,让我极为厌烦,就连从小对我极好的奶娘,也借由我的名号接近父皇,所以,在她用长竹杆下池捞水灯的时候,我推了她落水,她看清了我眼里的冷意,虽则我才几岁而已……后来,她便死了,父皇后来就对我更冷淡了,他是真喜欢奶娘的吧?……再后来,我渐渐大了,住的地方便不太平起来,皇祖母下了懿旨,要母妃将我送到了山上,可山上还是不太平,防守倒是严了,倒没出什么事,为了排谴寂寞,我便开始研究武功,却没想到,倒练得很有些成就…所以,在西疆的时侯,一开始,因为你态度狂妄,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的,所以,我想在武力上压伏你…其实想起来,我心底是不是有一份心愿,只有这样,你才会正眼瞧我?其实我很怕你瞧不起我,因我是个皇子……” 我在心中大骂,谁敢瞧不起你?瞧不起你的那是龟孙子!你不知道我那时忙吗?骑马打猎,红楼倚翠,好不容易当了回将军,还不尽享一下特权,过了这个码头,就没有这个地儿了!谁耐烦一直地死盯着你!你长得五颜六色吗?晶莹剔透吗?要人死睁着你瞧?你就变态吧,你!那么多人瞧你还不够,还要我来瞧你,你真是个大变态! 可我依旧骂不出声。 所以只有被迫地听他继续唠叨下去。 (周更,每周星期一上午更新) 第一百三十六章崇拜的尴尬 他的声音在室内喃喃昵昵,广寂的屋内带了些空空回声,听着听着,我却有些意动:这人一辈子没说过话吧,一下子说这么多,嗓子也不干?也不上茅房?怎么回事儿啊,这是? “辗玉……阿玉……玉儿……” 如果我身上的汗毛和鸡皮疙瘩能立了起来的话,我想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那些个东东会像听了军令号角的将士一样,站得挺溜笔直。 当然,它们依旧没有动静,所以,我只好继续听他叫了许多声。 “记得你的七星卫对战我的八骏吗?我万想不到,一群平日里我跟本瞧不上眼的称不上武林高手的人,居然轻易地能对战我的八骏,战成平手,我原想给你一个下马威的,反倒让你在校场大为露脸,轰天的喝彩之声虽然呼的是千岁,可我知道,他们心底不以为然,从江湖各大门派之中挑选出来的精英,用皇室的金银堆积训练出来的八骏,居然战不过七星…虽然胜了,你却是依旧漫不经心,用蟒皮鞭子敲着手心,脸上不以为然,告诫你那七星:小心啊,这些日子外出,不能落单。说着,眼眉斜斜地挑了我一眼,我明白了你心中的想法,勃然大怒,心想我是这么卑劣的人吗?所以,我跟他们下了死命令,如果有人私下挑衅七星,惹出事来,就在江湖,在八骏,在官场,永远除名。八骏原都是心高气傲之人,私底下恐怕真有这种想法的,可那一次,终无人胆敢犯令。”, 哎,原来还有这么一出?难怪七星没被人收拾了呢!那时我真的‘斜斜一挑眉’手里敲着蟒鞭,说过如此的话?那态度该是多么的嚣张啊!多么的威风啊!多么的将人气得七孔冒烟啊? 真好啊,真好! 我想笑,感觉肚子有气直往外冒,可冒啊冒啊,冒在喉咙就冒不出去了……可它不往喉咙冒,往下面冒了……今天吃了什么没有?没吃红薯吧?就喝了点小粥…… 太让人不好意思了,人家正崇拜着我呢! 我想无声无息地平息了这股气,可它不听我的话,还是往下跑,糟了,糟了……忍不住了。 只听‘噗’地一声…你说说,我的耳力怎么这么好呢?如果手能伸得出,我想掩耳盗铃。 还好脸皮没有动静,不能动,可以称得上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生色,于是我不动生色地打了一个屁。 其实吧,有时候我站在上万将士面前训话之时,数万双眼睛直盯着你的时候,要说最怕什么?最怕不是别的,就是这件事儿!如果我一身戎装,满脸严肃,同仇敌忾地正为将士打气,让他们冲锋陷阵,勇往直前……冷不留神的,忽地来了这么一下子,如果有人偷偷地这么一笑,引发全场哄堂大笑…这要花多少时间再为他们打气啊! 所以,当将军也不容易啊,训话之前的前日,绝对不敢吃红薯,可我又喜欢吃红薯,那一次,正值红薯熟的季节,我上午吃了一回红薯,下午站在校场上跟人训话,这事儿就来了,怎么忍也忍不住,灵机一动,向众将士演练起武艺来,与小七对练,练中大声呼喝,打一次,呼喝一声,气势如虹,总算把那打的声音遮盖了下去,众将士好不容易看到我展示武艺,齐声喝彩,也把那声儿遮盖了下去,可就苦了小七,我看见他好几声想掩鼻了,我朝他眼一瞪,他没敢掩,可见当将军还是有些好处的…有时放了浊气,人家也只得忍着,尽管心里直骂娘… 小七后来再不敢煮红薯给我吃。 有人说武功高强之人能调息屏气,可那是口鼻上的,你屏屏那里看看?说这话的人喝了凉水也不知道牙痛。 我一边在心里感叹着,一边想着,还好没人认为我现在有知觉,为我以后假装不知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可我被一声狂叫吓得心跳动不休…… “你醒了,辗玉,你醒了……你醒了……” 我心想,你认清楚好不好,我没醒,还是动不了,就放了一下气。 他一连叫了十几声,一声比一声声音小,有宫女在门外小声地询问:“王爷,怎么啦……” 看来他每次对我做的那些事儿不太光彩,所以宫女们都不敢进来打扰他。 他终于明白了我没醒,声音低了下来,我听得他膝盖一软,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复而哭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有官女…肯定是品级高的,说不定是老太后派来看着他不让他对我禽兽的,也不定是让他禽兽完我之后,再自己给他禽兽的…总之就走了进来,畏畏缩缩地对他道:“王爷,您……您怎么啦?” “滚……” 这一声滚如炸雷响过耳际……我心想,我还没醒呢,如此折腾下去,迟早被你震聋了。 我听到椅凳撞倒之声,那宫女真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又过了良久,他哭泣的声音才小了,才摸着我的脸,对着我:“不,不…我不应该哭,我应该高兴……你快醒了,一定是的,一定是快醒了,再努力一些日子,你就会醒了!” 我听到了他的笑声,脸上感觉到了滚热的泪水滴下于我的面颊! 哎,一次放气啊,引来这么大的麻烦。 我的心直冒酸气。 他道:“原来对你说话,你也会有反映?那我以后每日都来给你说,说完之后,再那样…”他语气有些腼腆,“虽然不能真的碰你,可我,可我却比在任何女人的身上,都能满足…” 我外面动弹不得,心里却烈火沸腾,小腹也有了感觉,下面有股暖流缓缓地流…这人不要脸了,真不要脸,太不要脸了…如果里面长得有脸皮的话,我想我的脸红得会烤熟鸡蛋。 不,煮熟牛肉。 不,闷熟牛筋。 他又开始除我的衣裳了…… 我悲剧啊,可为什么,他的触摸一次比一次让我浑身热流乱窜?我想告诉他你别这样了,再这样下去,我要变烤红薯了,我吃不了烤红薯自己变成烤红薯了…… 他那样的珍惜着抚摸着我,象摸着价值连城的珠宝,象父亲摸着刚刚出生的婴儿,那样的珍惜,让我如冲入云端,俯仰众生,温暖和幸福充溢心中。 这一次不同,他将我半抱于怀,让我软软地伏在他的肩头,浑身不着寸缕,他也不着寸缕… 第一百三十七章救人本正常 明白吧? 我的感觉非常灵敏,他身上肌肉的起伏,汗珠滚滚滴下,强自压抑的低喘,他身上的那地方跳动着磨擦着我的那里,肌肉一缩一动之中,又喷出热粥……我终于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外面煮好的粥,是他身上煮着的。 他强以自抑,肌肉微微地颤抖,甚至喉咙必出低沉的吼声,有时他的手指因不能控制,捏得我极痛,可他醒悟了,看到我身上的乌紫,愧疚地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紫了……” 他情动不能控制的时候,便不再碰我,只是死死地抓住身边的椅子……不期然地,我听到红木樟椅折断的声音。 到了最后,他怕伤害我……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知道,他便不再用他自己那里碰触,而改成了用嘴…… 我一次一次被带入云端,可我依旧不能动弹,这个时候,其实我很想能动的,想看看他,紧张脸红的样子,珍惜我的样子,那么强壮的身体,勃涨的那什么,却不敢触碰我的样子。 我想,除了父帅以外,我是不是得到了这个人唯一的对待呢?我再一次开始怀疑我一开始看到的一切,夏候渊所说的他的一切,是真的吗?他真是那么的伪善?还是因为他眼中看到的只是他的恶? 到最后,他疲累地拥着我躺下了,衣未寸缕,他在我耳边道:“我想和你一体,肌肤相接,这样,我才能感觉到你皮肤的温度,没那么的冷,心脏跳动得没那么慢,慢得我几乎都感觉不到,你还在我的身边,那么久了,离半年只有一个月了,我真怕,真怕皇兄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恨皇兄,从小就恨,父皇在意的人是他,喜欢他的玲珑讨喜……况且我知道,如果不是祖母护着,我与母妃都不知死了多少次了,祖母年纪大了,以前的杀戮决断没了那么强硬,我知道她为难,同是她的嫡孙儿,她只有尽力的维护着……所以,我没有认你,尽管我早就认出了你,在去身毒之前就认出了你,在乌木齐进京朝贺之时,就知道了他身边的那位谋士其实是七校尉,他既然来了,你也不远,我没想到,他来找的,却是你,我的侍妾,默默无闻的侍妾……你知道我得知这个消失时是多么的狂喜吗?我不敢相信,你还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是一名女子……我要强忍着,才不揭穿你的身份,小心翼翼地扮出以前漠不关心的样子,拼尽了仝身的力量让自己的神态不露出端倪,坐在你身边,却要冷冷的扮出主子的模样,为的只是不吓走你…… 可我忍不住,忍不住让你看看,我也会健舞,也会马尾胡弦,也象七星一样可以让你另眼相看……我知道了你的身体变成那样的弱,全是因为当年那杯酒,如果是那样……是那样啊……我宁愿自己喝了那杯酒……我消消叫人调查你来的原因,竟尽地配合你的一切,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虽然实际上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这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有机会知道……” 他唠唠叨叨,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我想,这个小人,这个小人,早知道我是谁了,还装着不认识我是谁,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嘛? 可我的心为什么那么的酸,酸得仿佛在醋里泡过? 甚至想要原谅他当年赐给我的那杯毒酒,当年,他一步步地赢得了将士的心,却也一步步地赢得了我的心,所以,我才那么的信任他,以为他是一个磊落君子,甚至以为是夏候渊这个小人给我下的毒。 他忽地呵呵地笑了,也不知笑个什么,象个傻瓜…… “你知道当年杜玉山的时候,就是杜青山旁边的那座山,我给它起名杜玉山,只你的名字中有一个玉字,我要让我永远记得它,杜玉山,是你救我出来的那座山……” 我心想,有什么大不了的,身为战友,你被困敌群,不是理所当然应该救的吗?难道从你背后射上一箭,你才感觉这才是理所当然,顺应时事?人之常情? 我很想瞥嘴,可惜瞥不了。 “我率五千精兵袭击敌营,你劝过我,说途径那座诡山,山势极奇,敌军如埋伏在此,任何哨探都查不出,可我那时一心只想在军中立威,上次八骏落了个灰头灰脸,这一次,定会让人另眼相看,夏候商不只是一个皇子,也是一名战将……所以,我们被二万骑军围了,敌军从四面八方而来,或从小道,或从山洞,或于浮草堆积的脚下,让我们防不胜防,西夷人,果然是来去如风的天生战士,我这才知道,理论上的战场知识,到了真正的战场,显得多么可笑,而我那么高的武功,在如蝗的箭雨之下,也只能左支右绌,个人的力量到了战场之上,如水中的浪花,眨眼便飞灰湮灭。我们陷入苦战之中,八骏全都受了或重或轻的伤,我也被刺中腹部,八千铁骑,眼望之处,处处皆是尸首。那时我想的是,我终于要死在这里了,成为第一个死于战场的皇子,不知道父皇会不会对我改观?会不会不再计较奶娘的死?母后会不会多顾念我一些?还有皇祖母,她象母鸡一般地护着我,虽则我不是她心中的唯一……还有你,你会不会嘲笑我,看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可就在这时,冲天的号角四面而起,你一身细白银铠立于山头,白色骏马,旌旗招扬,手里依旧拿着那根蟒鞭,轻轻地敲于手心,直臂而指,冷冷的目光望于山下,我仿佛看到你下令:左营列阵,右营冲击,一个不留……虽然没有听见,我看见你说了,的确说了,七星率着人马旋风般的冲下,如切白菜一般,切入敌军之中,我看见了一向彪悍的西夷人脸上露了恐慌之色,甚至于刚刚还狠利如狼,杀了无数将士,满身披血的西夷骑兵,那狼般的眼神如遇上了虎,虎乃林中之王,我这才知道,在西疆,你才是林中之王……那一战,我们没有例外地赢了,不过一个时辰,西夷人如潮水般地退却,丢下无数的尸首,我想向你道谢,刚走到你的身边,却听你吩咐道:回去吧,小五的早上猎的野猪应该煮熟了,刚好可以用来送酒。仿佛刚出来打了一场猎……看清了我站于身前,忙向我行礼,态度无可挑剔,可我看清了你眼里的漫不经心,站起身来的时候,蟒鞭在身侧敲细铠,周围人声嘈杂,我依旧听清了那声音,咣当,咣当……那个时候,我有些恨你,也恨自己,为什么一再在你面前丢脸?而你,为何一再看到我丢脸?” 我想了半天,终于想清楚那天是怎么回事了,正猎了几头野猪,下了锅煮着的时候,父帅来令,说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子可能遇险了,所以,没办法,只好急急地带人去救,好不容易救了,肚子也饿瘪了,人以食为钢,饭为铁,当然是赶回去大吃一顿,难道还等着饿肚子不成,我那漫不经心,是因为肚子饿了好不好?没有特意针对你好不好?你咋地就那么敏感呢? 老说我手里那根蟒鞭,草原蚊子多,我不拿根鞭子赶赶,难道还拿把葵扇拍啊?或是像诸葛亮拿把羽扇?人家是文官好不好?我是武将好不好! 完全和他没办法沟通,我心里那个急啊!直想从床上跳了起来,可我依旧没办法动。 第一百三十八章蛛丝蚂迹 “我们一起起程回营,我腹部中箭,中途休息的时候,在旁人看来是极重的伤,凡略有品秩的无不趁此赠药巴结,更积极地在我四周围巡逻察视,以免敌方再行偷袭,这些人求的当然是我有可能带给他们的名与利,只有你,独坐于一处,欣赏残阳西下,仅派了小七给我看了看伤……小七看了伤之后却没有来为我症治……隔了一会儿又令了一个小小的传令兵催请,要我们快些上路……你甚至都不愿意来探望我一下。” 你是七岁啊,还是三岁啊,一点小伤纠结个不停?腹部中了一箭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小七不是看了你吗?不给你治,那是因为围在你身边的人多了……免得浪费药品,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呢,丁点大的事记了个天长地久?请传令兵要你们快点上路,是为你们好,好不好!敌军虽说是……没有这么快再来滴……但你们肚子不饿吗? 我独坐一隅,欣赏残阳西下?……哦,记起来了,看见一只兔子飞奔而过,有些感叹,这么多人奔过,它这时才逃走,也恁迟顿了,正考虑要不要一块石头打了过去,将它击昏……后面考虑到晚上的野猪肉过多,够吃的了,免得打死了挂在营里发臭,所以没动手。 这人真是诗人般地情怀啊。 文采蜚然啊。 连坐在块大石头上看只兔子,都可以被他描述成观看残阳西下? 身影傲而寂寞? 哎…… “从那以后,本王便决定,再也不会让人前来救我,不成为旁人的依靠,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场将军。” 难怪这人从受伤以后性情大变,再也不找我的麻烦,反而一门心思地钻研起带兵打仗起来,又让人从京师调了不少高手,组成阵势,每日操练,更礼贤下士,研究西疆地形……那熟悉程度都赶得上我了…… “在一次论战之中,你有一个地方的地名记不起来了,拿着那蟒鞭敲了半天头,我随口给你道出.你再惊讶地目光望着我,终于赞了我一句:监军大人当真好记性,来了不过半年,对地形的熟悉竟胜过了小将。” 这不是废话吗?你是我的上司好不好,有马屁不拍的时候不拍,那不叫骨气,那叫傻气!我说你怎么老记得那蟒鞭,都说是用来赶蚊子的了!话说那蟒鞭后面丢到哪里去了? 说起来我这将军,其实当得是不太称职地,整天想着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老父年青时风流,要不然后面也不会一娶就三名夫人了,虽说后来‘那断了的地方不能令其再生长’,再难保以后会冒出个私生子什么的,找上了门来,所以,我便抱着得过且过,及时行乐的心态……干了不少较离谱的事儿,所以,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荒唐,很荒唐,简直是太荒唐了。 可现在也很荒唐,他絮叨地说着,搂着我,和我肌肤相接,该死的是,我身上有感觉,而且越来越强,以前只能感到他的身体是温暖的,可现在,我感觉到了他肌肤下面的血管微微起伏,他身上健壮的肌肉如山凌丘壑,和我身上的柔软,是那么的锲合,后来,他将我抱起,让我趴在他的身上,身体与身体更是贴合紧密,我的脸贴在他的前胸,听得到他胸膛稳定地跳动,一下,一下,又一下,如击鼓一般。 但更多的感觉,是我感觉我象名婴儿一样趴在母亲的怀里……除了他身上没那么软柔之外……浑身温暖舒适之极,不自觉地,我感觉自己就变成了一个婴儿,腹中饿了,就只需一伸嘴,就可以吮吸母亲的乳汁,不自觉地,我就这么干了,为因为别的,因为我的脸微侧,嘴边刚好放了个乳头……我这人一向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所以,我真吸了。 他一开始还没醒悟过来,显然沉浸在回忆之中,等醒悟过来的时候,他一声大叫,从床上跃起,将我抱离了床,我的嘴离开了他的胸,才明白自己耳千了什么? 哎,不由自主啊,不关我的事啊,身体不受控制啊。 我一清醒,才明白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一清醒,嘴就恢复了动弹不得的状态。 “阿玉,阿玉,你能听得见我吗?刚刚是你吗?你亲我……亲我那里?” 看来男人那地方极敏感,我被他抱着,腿垂了下来,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怒张勃发,如剑一般。 不,我没亲你,刚才亲你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婴儿的意识,我也没意识到我亲你。 可我说不出来,只得任他又仰躺着,让我趴在他的身上,脸庞放在刚吸过的旁边,可我清醒着,意识坚定,要我再亲他那里,我打死也不干了,再说我也亲不了了……因为我想改咬他,嘴巴都动不了。 最难受的是,他身体发生了变化,热腾腾地烙着我的大腿,还微微地跳动着……让我很不舒服。 隔了半晌,他终于知道我那一动是昙花一现,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将我侧放在床边……很可能是怕走火……语气却没有前一次放屁引发的沮丧,反而笑了:“阿玉,阿玉,你要醒了,我感觉你要醒了,如果我将这事讲给你听,你以后会不会恼羞成怒,你是那么一个骄傲的人……会对我这样……,我想,你是不是有些喜欢我呢?” 我说你老纠结这点干什么呢?那是我不受控制好不好? 可他语气沉重下来,低声道:“阿玉,我知道,你其实不是很喜欢我的,不过因为我皇子的身份,或有其它的理由,才答应嫁给了我……在那一个晚上,皇祖母给我下药,要我娶两位侧妃,你眼里除了好笑,再没其它,那一晚,我还以为我真的将你怎么样了,心中后悔怜惜,你那样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后来,才慢慢感觉不对,感觉那天的情景不合你的性格,感觉自那事之后,你的眼里没有其它女子的羞涩,眼神清澈坦然,可我不愿意相信那是假的,就当作那次是真的,不断地试探你,可我还是失望了,你……你是不是用了药?你博览群书,奇门盾甲无一不精……有这么多可用的东西,如果不是你喜欢的,我想,你不会用你自己来……那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你是不喜欢我,还是有一点儿喜欢我?自欺欺人地认为你会有一点儿喜欢我……” 听到这里,我想朝天翻个白眼,见过人罗嗦的,没见过人这么罗嗦的,以前那位一点都不罗嗦,一点多余话都没有的夏候商去了哪里了? 可我的心却如在酸菜坛里泡过,有点酸,非常酸,很酸。 “……所以,我只有继续装糊涂下去,向你求婚,你既然将自己说成草石公主,那我便以草石部族的利益相求……我知道这带了些威胁的意思,可没想到,你却答应了……在婚礼的前一晚,皇祖母劝诫我,说这事不大对,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可我想,只要你成了我的王妃,哪怕只有一天,哪怕你是骗我的……就让我多年的愿望达成一下,既使你以后离开了我,可我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如多年之前一样……” 他象个孩子般地在我身边无声地流泪,于是我想张嘴告诉他:别担心,虽然不是很喜欢,但也不是很讨厌,比路人甲好一点…… 再一次的希望,换来又一次的失望,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放得开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渐渐懂得他了?他也许伪善,但绝不是太子所说的那样的人,这其中有什么内情? 他终于起了身,仔细地为我穿好中衣,又穿上他自己的衣服,声音撕哑:“天亮了,我要去上朝了,等下了朝,我再来看你。” 这些日子,我的眼前俱是一片黑暗,可他推开门的时候,我却影影看见了一丝亮光,直刺入我的眼帘,我心中狂喜,我真的要醒了吗? 可那刺眼的光芒一瞬间便没有了,有人倏地一声冲到我身边:“阿玉,我真的看见你的眼动了一下……”他的声音沮丧了下来,“原来,又是我看花了眼。” 我感觉他和太子都是同样的人,表面上一本正经,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可实际上,两人都是口水极多之人。 多得如黄河之水,涛涛不绝啊,涛涛不绝。 我的眼又酸了。 我的日子很无聊,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只能从进来的宫女们嘴里知道现在大约是白天还是黑夜,可耳朵却是极灵敏,皮肤也有感觉,仿佛越来越灵敏,越来越有感觉,所以,有宫女轻手轻脚走进来的时候,我甚至听到了她的纱裙拂在凳角的声音。 我的第一个感觉,这人走路闪闪烁烁,仿佛在躲避什么般地闪了进来……这女人肯定不是个好人。 可她没做什么,起码没将一根长针刺在我的身上……只将手放在我的腕上,仿佛在诊脉,听了半天轻声道:“噢?” 139 她噢了一声之后,再没有其它话说,但仅噢了一声,我便猜出了此人是谁,因她“噢”的那声温柔婉转,尾声余音袅袅,仿佛情人之间的呢喃,不期然地让我想起夏候商对我那样的时候……他嘴里的浅吟…… 想远了…… 怎么现在我想什么都往夏候商身上靠呢? 所以,我认出了她的声音,是袭月。 现在的清妃,她现在应该陪着永乐帝高床软枕,红绡锦卧……和永乐帝做那夏候商没有做成的事儿……无理由的,我又想起夏候商了…… 她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我和她可没什么交情,以前虽是小七找了她来,可中间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手了,她不会知道幕后之人,对我来说,她不过一个引子而而。 她是来看我?还是来杀我? 难道是小七托了她来?不可能,小七不会如此鲁莽,她对我们来说,可谓是不知根底的……可我们到底知道她多少根底?一瞬间,我也迷惑了。 更迷惑的是,她也开始揭我的衣服了……我想仰天长哮,怎么宫里的人变有些变态? 我的衣服才穿好呢,你又揭?什么意思吧?你不是对我也有了类同于夏候商对我一般的情怀吧? 我惊慌之余又有点儿自得,心想自己可真是男女通吃啊…冷静,冷静……我现在又不是君辗玉,她凭什么看上我? 我想多了,她揭开我的衣服,却还是为了给我扎针…… 我只感觉檀中穴处一痛,有针刺了进来,心中大惊,檀中穴可是人体大穴,她不是想让我永远也没有醒来的机会吧?如此一想,一急,就感觉有股暖流自檀中而下,直沿至脚趾,脚趾便忍不住动了一动。 她喜道:“果真如此……只可惜……” 话未说完,她拿针往檀中穴旁的灵墟穴又刺了下去,这一次却没有暖流乱窜,只是感觉身体极为疲惫,仿佛四肢百髓都沉重得举不起来,她一针针地刺下去,我身体便是越发的沉重,脑中却是极为清晰……深深感觉她这样做,肯定不是为了救我。 “宁王对你真好,想不到你的身体,居然有了起色……他必是想尽了办法来帮你吧?……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轻轻地叹息,拿起侧边的锦被盖在我的身上,我感觉到锦被内层细棉的轻薄柔软,她手指将我侧脸的秀发拨了上额头,语气之中有浓浓的羡慕:“有这么对你的人,你真幸运……只可惜……” 她一连讲了三个“只可惜”,因为我时常被夏候商强质性的唠叨,无聊之下,养成了喜欢计数他说话时语气之中重复之词的习惯,因为有时候夏候商很喜欢说重复的词,比如说:喜欢,蟒鞭……等等哎,我咋地无时无刻地不想起他呢? 词一多,必有诡,她以为我耳目不通,虽然下意识地保守秘密,可同样,她的警觉性会没有平常那么高,些微透露出来的一些言语,便泄露她心中最大的秘密。 为什么她一连说了三个“只可惜?”她在可惜什么? 长年处于杀戮之场,我对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恶意极为敏感,可从她的身上,我感觉不到恶意,虽则她手拿的针穴,做的肯定不是好事儿。 而且,我感觉被她一刺,自己的身边便沉重如木,这几天刚刚有的身体轻灵之感,便没有了。 四周围的黑暗,更像浓雾一般地笼罩于我的身上……近几日来,宫人打开宫门,日光与烛光的不同,会让我的眼皮略有些薄透,可自她扎针之后,那种薄透却仿佛加上了厚盖,身体更仿佛处棺木之中。 但奇特的是,皮肤却更为敏感,耳力更清,甚至于有人在我身边说话,嘴里微微的呼吸拂在我的脸,嘴鼻离我远还是近,我都能感觉得一清二楚。 她到底做了什么? “只看,宁王殿下会对你尽心到什么地步……”她话语之中有些悲悯,她在悲悯些什么?是我的处境?事情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要再悲悯,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相者,一名女子对另一名素不来往的女子有如此心情,倒真是奇……我倏地明白,她恐怕悲悯的人不是我? 纱裙扫着凳角,拖过无尘的地板,她缓缓地向门口走去,我听得到她走动之时,云锦缭绫与皮肤磨擦,渐行渐远,脑中却越来越清晰,我猜得没错,她怜悯的人自不是我……言语之中,她对我有羡慕妒意,却没有好感,对于一个没有好感的女子,她管我是死是活,哪会有什么xx……而对夏候商,却是完全不同的,莫名的好感,倾慕……xx悲悯针对的人便是他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不由扑通扑通跳得极急,脑中有一种慌乱的情绪蔓延,却安慰自己,不怕的,不怕的,他那么高的武功,身边护卫全是宗师级的高手,如今却是身份高贵之极,又怎么会有事? 可他有唯一的弱点,便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便冒了出来,心中有了淡淡的喜悦,可更多的,却是恐慌。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些人可真称得上找准了他的七寸。 守备森严,也难挡敌人从内部攻破,更何况有谁会提防清妃?我忽地明白,她清白家世,适时的出现,原来却是有人安排,我与小七做子螳螂捕蝉里面的那里螳螂,却没曾想,麻雀在后。 自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心急如炽,拼了命地想站起身来,告诉自己,一定要向夏候商示警,可那几针刺了下去,身体的沉重却是更甚,我听见转轴刚上了油脂的雕花木门悄无声息地关上,甚至连守在隔壁的值班宫女也没有发现有人进来了,又出去了。 自我住进这里之后,门框窗户不停地被保养,最紧要之处,便是使它们不发出一点儿声音来,以免吵了我……可此时,我多么希望有些微声音发了出来,可惊动别屋之人啊。 可惜没有。 我正失望间,却听隐隐有人声传了进来:“噢,你怎么在这里? 还穿了这么一身衣服?” 是安逸王,我欣喜若狂……这宫内,果然无处不有他的身影啊。 “王爷,妾身本想进去看看王妃娘娘的,又怕人知道误会,便换了身衣服了出来,王爷,您可干万别怪罪妾身……” 她声音之中有慌慌之意,我心中一沉,她在拿话套着安逸王,让他别胡乱说话! 果然,安逸王道:“本王是这样的人吗?难得你有心,怎么,看了吗?” “没,妾身还是等一下再来吧,对了,王爷,您来有事?” 安逸王叹了一口气:“小姑娘……不侄媳妇儿都睡了这么长时间了,还不醒,前几次我来看她,被我那侄儿拦着了,说谁都不给进,我是他皇叔都没面子可讲……我那侄儿是什么变的,怎么这么六亲不认呢?她不就是嫁了给他吗?难道亲戚之间走动走动还不成?今儿个好不容易趁他被他爹叫去九门了,半夜才能回来,我这才有机会来看看她…清妃,你是不是也是怕了我那阎王侄儿,这才偷偷地进来的? 别怕别怕,他今晚可不能回来了。跟我一起进去看看她吧。” 清妃有声音之中有些如释重负,如此一来,安逸王便不会将她来此的消息乱讲了,她推辞道:“还是下次见吧……” 安逸王性格虽直,可有时候却是直指中心,他也会有疑心的,而且疑心来得坦然而直接:“噢,你不是说来看王妃的吗?这么好的机会也不进去?” 我心中狂喜,不错,将她留住,留到有人来的时候,自然会对她产生怀疑,而来的这个人,要是是夏候商简直就太好了。 呸,我怎么又想起夏候商来了? 清妃没有办法,只得随着安逸王走了进来,安逸王边走边得意地道:“别担心,那几名宫女全让我放倒了,过上半个时辰才醒,我侄儿那些鬼祟的八骏什么的,也让我调到其它地方了……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我自己……怎么长得这么聪明呢?” “是啊,王爷您真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清妃无可奈何地道。 “你也这么认为?恩,不错,除了床上这位侄媳妇儿,天底下我最欣赏的人就是你了。” 我想抹一抹头上冒出的汗,心想安逸王,多谢你将我排到了天底下最欣赏的人第一名的位置。 清妃显然当他的赞美当成了放屁,揶揄道:“王爷,那妾身倒真是受宠若惊呢。” “那是,那是,我一般不搞那虚伪的,赞扬人的时候,一般都是真心之极的,要不是你提醒我在那酒里放了西域五钱花,侄媳妇儿的寒症,怎么好得这么快……我看见她用敬佩感激的眼神望了我,我真是心中舒畅之极啊……” 清妃语气紧张:“王爷,您没有将此事向旁人说吧?您是知道的,妾身来自西域,宫中最怕的便是药物之道,妾身虽是好意,但若被皇太后知晓……” 第一百四十章恍然大悟 “放心,放心!本王明白的,母后她老人家嘛,总是思虑过多,思虑过多…再者,你以为本王是傻瓜么…你要本王加什么本王就加什么?本王经过多方考据,才知道这五钱花的药性与功效,当真与其它几十种花效配合得天衣无缝,这才加了下去的……” 难怪安逸王说欣赏她呢,原来因为她帮了他的大忙……我就说了,凭安逸王这不开窍的样子,也不可能不经意地给永乐帝戴顶绿帽午吧? 我迷惑了,当真迷惑了,原来安逸王弄出的那酒有治病奇效,却原来因为清妃的提醒,可为什么?清妃她对我到底是好意还是恶意? 清妃舒了一口气,放松下来,笑道:“王爷,既看过了王妃,那妾身便先告辞了……” 我心中暗笑,看来安逸王虽引你为知已,你却是不太了解他啊,别把他当傻瓜,他虽然有些傻,但并不白痴,记忆力好着呢。 果然,安逸王哼了一声道:“清妃,你没安什么好心吧?来才到床前一分钟不过,几次三番地想要离去?你说说,你来到底是为了探望我这侄媳妇儿,还是为了其它?” 清妃惶恐了,忙道:“妾身当然是为了探望王妃娘娘.妾身……妾身只是有些着急…” 安逸王满意地道:“那就和我在这里呆一会儿,说起来这屋子里空荡荡地没一个人,只床上躺了位挺尸之人,我还是极害怕的…” 如果手中有剑,我绝对会跳了过来一剑刺了出去…这什么人啊,说是来看我,可有这么看的吗?嘴里也太不留情了吧? 清妃却是再不敢提离去,无可奈何地附和,“是啊,是啊……” 安逸王虽是不通人情是故,至底身处皇宫,还是有些教养的,谨记了皇太后的教导,男女授受不亲……特别是叔叔与其侄媳妇心…所以,他没用手乱摸我,只把脸凑近了我的脸,极近…我都感觉到他今天早上肯定吃了点儿大蒜。 他脸上的细微汗毛有几根刷在我的脸上…… “王爷,您做什么?让人看见不好…”清妃劝到。 “你以为让你在这里干什么,不就是让你做个见证吗?证明我没对她怎么样,怎么,我瞧瞧她的脸色,不行啊?” “那……那您也别离那么近啊!” “很近吗?还没肌肤之亲呢!对了,你帮我摸摸,她身上硬了没有?” 现在我可以肯定,这安逸王在没事找事抽…… 清妃很尴尬,但无可奈何,她也不能说‘我早摸过了’,只得听了他的话,往我身上摸了过去,很平静地汇报:“王爷,妾身可以肯定. 王妃没硬……” 本来一个理智深沉的人.被安逸王一带.也变得有此白痴了。 安逸王在床板上踱来踱去,思考道:“没硬,那倒有此奇怪了,为什么她不醒呢?都躺了这么长时间了?” 清妃无语,半天才道:“这个,妾身也不大明白……” 她语气有些焦急,显然是担心再在这里呆下去,迟早会被人家逮着了! 安逸王自是没这样的担心的,只要溜了进来,事后被人逮着了,对他来说,不过挨皇太后一顿好训罢了,所以,他又开始研究躺在床上的我了…依旧严记男女授受不清的规则,将他的脸孔凑得离我的手臂,身躯无比的近…我都感觉至他的鼻端凑到我的衣衫上了。 “王爷……”清妃有些不好意思,实在忍不住的样子,再劝,“王爷,王妃身上不会有什么味道的,宁王殿下每天都叫人给她清洁呢…” 我听到狗嗅骨头的声音。 “你懂什么,我这是在闻她身上到底出了什么毛病呢…她全身气息宛如芝兰,和那些长久居于床上的人多少有此衰败之气不同…别翻白眼,本王看得清楚…就算是每天洗浴的人,如果每日都呆在床上,也会有此味道的。” “王爷真是见多识广,连这些都知道,那依您所见,王妃这是怎么啦?” 我从她的问话之中听出了一丝紧张,心中明白,这位不按牌理出牌的王爷,恐怕正击中了她的痛处。 安逸王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这个,本王也搞不清楚,本王还得研究研究。噢……你问这个干什么?莫非你也知道?” 他倒真是口无遮拦啊。 清妃道:“哪有,妾身也不过随便问问而已。” 忽有一股冷风从门隙之处吹进,我露在外面的脸感觉到了那股风的丝丝寒意,如冬日寒夜之中,阴冷忽至。 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杀气伴着这股冷风袭来,倏忽不贝…仅这一句话而已,她便对当朝这位最受太后宠爱的王爷动了杀意?如果她是一般人,不会有这样的杀意的,那么,她的身份只怕比我能够猜测出来的,还让人出忽意料。 此女,到底是 什么人? 安逸王又将我全身上下嗅了一遍,只差没舔了,这才站起身来,无可奈何地道:“没办法,本王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看来我那皇侄虽是不待见我,我也得找他商量商量,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妃笑道:“既然王妃娘娘身上无腐败之气说明她不日便会醒了,也难怪宁王殿下脾气逐渐见涨,是不是有些怪责王爷没将王妃娘娘治好?” 安逸王牙痛般地吸了一口冷气:“你说得也是,我这皇侄原来还看不出什么脾气来,可最近一此日子却不知怎么啦,让人望而生畏,望而生畏啊…还是过段时间,等他气消了一些才去和他讨论才好。” 我暗暗着急,这安逸王是怎么回事,三言两语的,便被清妃打消了念头?如果有他的提醒,说不定夏候商会对清妃有所提防呢? 我越着急,却感觉身体越沉重,原来只觉似木块的,如今却象镔铁一般。 可耳目却是如此的灵敏,听得清清楚楚,真是急死我了。 安逸王被清妃这么一提醒,恐是想起宁王殿下的坏脾气来,终于舍得走了:“皇侄恐怕要来这里了,我们还是避其锋芒的好…你别误会,本王可不怕他,但本王总不能和一个小辈计较罢?” “那是,那是,那我们先走了?”清妃笑道。 “你虽长了宁王一辈,是不是也有些怕他?要不怎么换了身宫女常服才敢来此?” “是啊,说起来本妃是他的母妃,但是,本妃才来宫中,总要避嫌的好…” “恩,恩,那我们快走……” 门无声无息了开了,我仿佛听见了门开之时,门轴被油润着,如水滑过铺满鹅卵石的河底,我想大喝一声,你们别走,可没人听得见。 忽地,远处传来沉沉的利喝,夹着冰凌刺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如释重负,他终于来了。 这一放松,眼皮却又有了薄透的感觉,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厉害,仿如黄昏之后厚重的雾气遮挡了阳光,但此种情形却让我欣喜若狂,第一个念头是,我……终于可以提醒他了。 可这光亮却如微风拂过绿叶,倏忽地,便消失无踪,我的四周,又沉入黑夜之中。 原来,只有经神放轻,不经意间,我的才有可能控制到身体? 如果刻意去求某件事了,反而不得? 可是,他那样如珍宝般地对我之后,却又让我怎么能不刻意地想去救他? 不错,我想救他,想让他免于伤害,想让他平顺,我的心心念念之间全都是这样的想法,他那样的对我,怎么能再让我忽视他的直心? 可如此一来,我的四肢便沉得如岩石,只怕连些微的动作都没有了。 “皇侄,我来看看侄媳妇儿……嘿嘿,你别黑着个脸,我没做什么……” “不劳您费心,她会好的。这一位……?” “她啊,是你的母妃啊,她也来看看…” “看住她……” 门外有刀棍相击之声。 安逸王大怒:“皇侄,我们一片好心,你也太不讲道理了吧,你敢扣留你的皇叔?” 清妃惊怒的声音:“大胆,本妃是你的长辈!” 门一下子被撞开了,我手上的薄纱衣袖被风微微揭了起来他旋风一般地冲到我的身前,顾不上其它,将我上下其手了一番,又将耳朵贴近我的胸部,听了听心跳,再用手指号脉,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幸好……” 她怎么会让他感觉得到呢,细若头发丝般的银针插入身体,留在身体表面的伤痕,也不过宛若毛孔而已。 我心中充满了沮丧,该怎么样,才能够提醒他? 安逸王与清妃终于查无实证地被放了,但夏候商在门外交待绿耳:“你派人盯着她。” 我略松了一口气,他对她,终起了警觉之心,可他的关心一直在我的身上,却要怎么样才让他知道,对方想要对付的,其实是他自己而已? 我忽地一惊,他越是将所有的注意力放于我的身上,只怕越是落入对方的陷阱。 可我能怎么提醒他? 我一生善于布局,下棋,却没有想到,最终却成了别人的棋子,用来对付最关心我的人? 他走过去,关了外室,内室两重门,一听到那门关上的声音,我想:天啊,又来了。 如果他每天对我做的事,真让我能有一些知觉就好了。 感觉到他的手指放在我的腰带旁边,感叹道。 前襟被拉开……我等着…… 可他却忽地停了,轻声道:“差点忘了……”衣服悉索之声,他将一样东西塞进我的手里,“你摸摸这是什么?” 第141——150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他竟如做到如此 他将那东西滑过我的手心,我感觉到了那长条上被手抚得极为光滑的凹凸,还有那断裂开的地方……一开始.我没弄明白这是什么,后面终于明白了……他告诉我了。 “这是你那条蟒鞭,你记得吗?有一次你和我交手,未拨剑,用的便是这条蟒鞭……你对我如此的轻忽,让我既恼目怒,我决定给你一个教训,于是赤手空拳对你,你果然大吃一惊,百招之后,被我用手抓住了蟒鞭,你想夺了过来,却终于不敌,那蟒鞭的鞭尾便被我扯断了,你便看了看手里半截的鞭子,痛惜道:“小七好不容易杀了回生,为我制的这条鞭,便被我毁于手中了……”说完,把那鞭子一丢.向我拱了拱手,笑道:“监军大人好武功,属下甘拜下风,属下可以吃饭了吧?”仿佛我和你交手,阻住了你吃饭…这一场比式,还没有七校尉为你制的马鞭断裂让你放在心上,而七校尉,走向了你.脸角含了微微的笑意,将你头顶的那根杂草拿下,笑道,“那我再为你杀一回生?”两人相视而笑……你们之间的默契让我嫉恨如狂,可我不能上前,唯有看着你与他笑谈之中走远,而我,只能默默地走过去拿起你丢在地上那根蟒鞭…你瞧瞧,断开的地方我帮你接好了可惜的是,有一回我太想你了,拿着这根鞭子武了一次,细弱之处又断了……” 哦?这蟒鞭就是这样不见的啊?我都忘了…… 话说小七怎么再也没给我另制一根? 我要用胡思乱想来分散他的述说带给我的酸意……要不在意,才有可能恢复,拜托你,别再说这些让我鼻酸的事,好不好? 你完全搞错了方向,并不是将这些事说得越多,我便会越来越容易醒啊! 他将那根鞭子放入我的手心,把着我的手摸着那鞭子的凸起连接之处,告诉我:“这里便是接好的地方,用金线织的,只可惜两种材料不同,终是不能织得天衣无缝。” 他将鞭子放入我的手心,我自是没有动静的,隔了半晌,他才将它取了出来,重放入自己的怀里,低声道:“如果这样东西不能让你醒,那什么能让你醒呢,我…我真是什么办法都用尽了……阿玉,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想,你别搞这么多事,说不定我就醒了。 “阿玉,要不……本王找人,找到七校尉他们……你听到了他们的声音,或许……或许就有了知觉了?” 我心中大恸,我不是没有感觉他言语之中对老七的妒意.可他居然连这样的事都愿意做? 他是皇室贵渭,从小就居于人上,凡此种人.潜在里总有一种唯我独尊的意愿……自己的女人,又岂可让他人……可他,连这种方法都想了出来,他真是无计可施了。 他苦笑:“阿玉,你是不是在笑我.我宁愿你笑我……只要你能好起来,本王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他的语气中充满疲累,有浓浓的睡意,仿佛想了一个好方法,终于心中定了下来,倒没再除我的衣服了,和衣躺上了床.揽着我便睡了。 至于我?因为我整天地躺在床上,人家睡的时候,我就醒,人家醒的时候,我就睡,所以,我意识清醒地醒着。 被他揽在怀里,真舒服,很舒服,舒服之极。 我忽地想起一个重要问题,这么些日子.我仿佛没上过几次茅房. 应该是一次都没上过…那些排泄物却是怎么出去的? 难道我成了神仙不成? 他们每天会喂我一些极稀的用药物熬带的补品,莫非就是为了避免这样? 但我以前就算每日喝水也是要上茅房的啊。 我忽地想起江湖上一门奇异的内功,名叫天一功,念此功者,能每日饮药汤以夺食聚气,不用饮食,自然地保持身轻体健,自然也不用排泄了,用毛孔排出废液便可。 可问题是,我没学这门功夫啊? 如果练功练到连美食都不吃了,那还有什么意趣?此等方法打死. 我,我也是不干的! 此时,夏候商抱着我:咕哝了不知一句什么,让我一惊,莫非他每隔十日输往我身上的内力便有这样的功效? 我想起那融进四肢百髓的舒适之感.仿如暖阳一般,整整好几日,我都会感觉到体内有绵绵不绝的力量。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正在用耗损自己内力的方式为我疗伤? 而且,这种治疗的方法是不可逆转,不可恢复的? 我想起近几日来,他来到我这里.神情 “ ##,虽说做那事的时候还是那么激动,但仿佛没有以前那么## 了……说起来,我还时有怀疑他是不是禽兽了别人什么的呢…… 直至今日,他破天荒地在我身边睡着了。 如此说来,这样的治疗方法,一直在耗损他的体力与精力? 那么,对方是不是在用这样的办法来对付他呢? 而他是从哪里知晓这种方法的? 我感觉有一张大网正慢慢地网在了他的身上,仿佛沉沉幕声,浓重闷郁,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这个急啊,急得直想从床上跳了起来。 可我越急,身体便越沉重。 我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地看他落入陷阱?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为他如此的担心从前那样的恨他,没有找到确实的证据,那恨意便莫名地散了,只觉当年那些事,会另有隐情,不会是他的错。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这么肯定,或只认为,这样维护自己的人,绝不会下那么大的狠心……无论我是男还是女。 当年,那一地鲜血之下,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内幕? 清妃又是以什么样的目地出现? 她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让略有些起色的自己,又陷入困境? 他睡得极沉,直至第二天清晨,有宫女在外叫起,才让他醒了过来,语气懊悔:“我怎么睡了,原是准备只睡一会儿,才帮你…如今怎么办,要上朝了…” 看来他很不想上朝,对门外道:“杜龙,去禀报一下父皇,今日本王有些不适,便不上朝了。” 杜龙在门外低声道:“王爷,您忘了,今日要讨论西北铁矿走私之事……连皇太后都会在一旁垂帘.” 夏候商在屋子里走了几步,无可奈何地道.“阿玉,那我下朝之后再来看你。” 他走过来,帮我掖了掖身下的被子,这才来到外室.叫人讲来给他梳洗,去到门外,又低声吩咐八骏之一的流光,万不可再让人闯进。 怎么办,怎么办? 我心急如炽,如何才能让我的身体恢复一点点动静?只要我的手能动,我便能写下字来,只要我的嘴能发声,我便能出声警告,可我不断地努力,前些日子些微的感觉都没有了。 我只觉自己是被深埋入土的蚯蚓,明知自己有能力钻了出来,却怎么也达不到目地,我的身边只有无尽的黑暗,凋如果汁,沾腻无比。 直到夜晚,我听到了宫女掌灯的声音,他这又回来了.这一次却不只独他一个人,我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其中一人的足音我有点儿熟……可我听到此人裙子拖地之声,我又不敢肯定了……小七会穿裙子吗? “绿耳,流光,小心护着,不准有人接近。”夏候商在外室淡淡地吩咐,我深感来的这人肯定不同寻常。 再想,小七如果真的穿了身裙子,那该多么的喜剧啊。 我在脑中幻想着小七穿了裙子的样子,脸上涂了胭脂,手指上涂了花蔻,头上戴着步摇,一摇三摆,衬着他绝世的略有此刚硬的线条…简直是妖怪出洞,吓死行人大片。 一想,我便想哈哈大笑。 没曾想,屏风外顿时屏息静气。 我这才意识到,我笑了出声,真的笑了出声。 可一刻意了,喉咙就不能发出声音了。 就发出了两声‘咕咕’如青蛙般的声音,可这就让屏风匡地一下被推倒在地。 “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她刚刚,刚刚笑了……”这声音是夏候商的。 “可,可属下只是听见两声咕咕啊?” “这就是笑声啊,七校尉…这就是笑声,我在这里这么些日子,她都无声无息…她定是感觉到了你,所以才发出笑声。” “怎么可能,属下都没说话……她怎么会知道属下?” “你走近点,和她说说话,说不定她就醒了……” 他语气殷切,连老七都有些动容:“王爷.没想到……” 老七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走到了床边,低声道:“将军,我是小七啊,你听得出我的声音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到夏候商两道目光刷刷地扫在我的脸上,热切,激烈,充满希望……我的压力便大了,就感觉身子无比的沉重起来。 他叫了半天,我没动静,便叫起了我的小名.从小到大的:“花花,小菜包,小肉包……咸鸡腿……你醒醒啊……” 我感觉脸面尽失,夏候商肯定在腹内狂笑! 想想前几日,他是多么的崇拜我啊,白袍小将,骑白马,持蟒鞭。 俊脸如漠,直指敌将,取其头颅如探囊取物…可今日,这白袍小将全变成了吃食…还是小肉包… 如果我的脸能红的话,肯定红得如块染得很红的布。 第一百四十二章无比的悲催啊,悲催 但我没有办法,只得任他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哽咽:“你醒醒,小肉包…我们还要一起去偷隔壁邻居的鸡,一起去参加草原大会,让草原上的姑娘魂牵梦绕,让她们求而不得…” 想想那时候我可真缺德,少年不识情滋味啊!所以专做一些负情的事。 “你醒醒啊,咸鸡腿…想想当年我们同上青楼…没带银子,差点被老鸨赶了出来,却被那位花魁看见了,当既不收钱留下了你,说只要你开口,她便自赎其身,甘愿做小…可你一拍桌子,大声道:今日肚子好饿,先来一根咸鸡腿。我替你捏了一把汗,很怕从此以后,京城便传出君家少将拆了青楼的流言…可人家花魅不在意,反说从未见过如你这般不羁之人。” 我感觉颜面失了又失,你也不必将我以往的糗事一股脑儿全抛了出来吧?不是说好了这些事打死也烂在肚子里吗? 我想暴起身来狠揍小七一顿,最好打得他满脸找牙…… 更深切地怀疑此小人是不是在趁机报复? 这话的确非常地刺激我,可我一感觉夏候商在一旁听乐子,沮丧之意便绵绵不绝而来。 身子依旧不能动。 他开始说我另一个外号:花花了…… “花花啊,你醒醒啊,你还记不记得在春日花开的日子,为混入西夷聚集之中探得情报,你选了小二化装,充为你的媳妇,两人驾了一辆马车,奔向西夷聚集地,可被人查觉了,皆因你的容颜更甚小二,使西夷人产生了怀疑,说这样俊美的男子怎么可能娶一名相貌普通的?要强征你参加他们的公主选婿大会……你只能与小二落荒而逃…你凋怅了好些天,只因为这是你第一次的失败,有两日对着镜子迷惑:我真的长得还过得去?我便随口道,是啊,像一朵花。你沉思半晌,哦,一朵花啊,真是一朵花?花花?我便私下里取笑,叫你一声,花花。你很喜欢这个外号,比小肉包,咸鸡腿都喜欢……” 如果这个世界能够崩溃,那么,现在就崩溃吧,将我埋了,埋进万丈深渊。 为什么要让我在他面前丢丑呢?为什么不能让我保持在他面前光辉耀眼的灿烂形象呢? 我很怕他继续说,说到他珍藏的我这根蟒鞭是赶蚊子的用途上来,那么,多伤人家的心啊! 收藏来收藏去,收藏了一根作用类似于马尾的鞭子。 其实,我是很想在他面前保持我光辉的形象的。 可惜,遇上了这位从小一起长到大,对我什么都知道的老七。 夏候商声音有些闷闷的,我敢肯定,他一定在嘲笑我,忍着呢:“七校尉,你多说一些往事吧,本王去外边走走!” 我一怔,心想,他是不是当着我们的面不好意思笑,独个儿躲在某红墙的脚根下笑去了? 也好,笑便笑吧,笑了一次不能笑第二次……这一次,我的脸就丢得极为彻底。 夏候商一走,小七的呼唤正常了起来:“阿玉,我是迫不得已,为了唤醒你而已,你可别怪我……说起来,王爷是一个极好的人呢,我们是不是弄错了?” 他说这句话之时语气之中有些酸,很不情愿说夏候商好话,两人一 向相互看不顺眼,如果说他说夏候商的坏话我可以理解,但突于其然地说起他的好话来了,还带着这种酸酸的语气来说,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音渐歇,尾音余声袅袅,让我不禁想起两句诗: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所以说,文采我是有的,可惜用得不是地方。 天啊,俗话说得好,冤家,冤家,无冤不成家…难不成军营里的断袖之风传啊传的,传到了小七身上吧?我又想起他素有前科,和小五早传了暖昧,难不成他移情别恋,陷入相思之中? 我不禁有些同情:那玉树临风青袍身影,居于高台之上,背衬一弯明月,低眉浅笑,薄酒微尝……可哪里知道远处有一身穿薄铠的校尉手按宝剑痴痴地凝视那坐于台上孤独的身影? 想啊想的,我也有些痴了。 可怜的人啊。 都说相思惹人恼,单思更若人恼…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难怪有段时间他特别爱喝酒的,有事无事的道:走,咱们去喝两杯。 哎,夏候商和我一样,也太魅力无穷了,男女通吃啊,我幸与荣焉……决定以后防着小七这人一点,如果醒了,首先给他找一位老婆,一个不行,给他找上十个八个,那么,他就不会打我家王爷的主意了。 嘿嘿! 我定了决心,就不再理这件事了,竖起耳朵仔细听他的话:“我们没有了你的消息,心急如炽,想尽了千方百计想混进宫来,可哪有那么容易,看守这里的人全经过仔细的挑选,全是宫内的熟面孔,根本无法易容进来……阿玉,你为什么骗我们,将那假死的酒换成毒酒?一开始,我们还不知道事情出了状况,直至听闻宁王四处寻找奇方异药,才知道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几个月的时间没有一点儿消息,我给你吃的那颗药丸,却差不多过期了,我实在忍不住,便闯进了宁王的住处,却发现他好象在一直等着我,任我将剑指向他的喉咙,只道:如想救她,就留下来。我不相信,他便道:你不是擅药吗,本王将性命交在你的手上。我真给他一颗毒丸,他眼都没眨一下就吞了下去。” 看来夏候商不但感动了我,还感动了他,我心底有了危机感…心想这夏候商以前也有前科的,对男装的君辗玉曾经有过心思,难保他不对君辗玉身边的相貌不相上下的小七不动心。 看来,为小七找媳妇的事如战表策略一样,要放上日程才行啊! 可他的话,却不知道让我仿佛看见夏候商独自一人坐于桌旁,谴散了众人,让防守松懈,只为了等着小七趁夜而来,烛光摇红,砚色如玉,他那时,是在挥豪,还是在夜读? 第一百四十三章急死了 “说实在话,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肯定会笑我的,我可是从没扮 过女人,记得上次你要我们七星卫其中一人扮女人,跑得最快的,可是我,只有小二老实,才被你逮住了……可一对比宁王殿下现在的样子……要我扮成女人实算不了什么?” 他轻轻一声叹息,让我的心忽地提得老高,终于忘记了他们之间的若有若无的暖昧,心想: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可他不说了,又轻声叹了一声:“阿玉,如果你能醒,就快醒吧,要不然……” 要不然怎每样,真是急死我了。 我一急,便无意识地冲口而出:“他怎么啦?” 等发出了声音,我才知道,这句话不是我想的,而是真正发出的声音。 “将军,刚刚是你在说话吗?真的是你?” 他叫我将军了,多少让我有些感动,想想以前,我还不让他叫我将军呢……可见礼不可废这句话是确确实实的,如果废了,就出乱子了。 我有些小心翼翼,怕这种功能又是昙花一现,先咳了一咳,噢?能咳得出来,可眼前为何还是一片黑暗?手脚还是动不了? 我试了试音:“是我……我真能说话了?” “你能说了,阿玉,你能说了?”小七一把拉起我的手,喜极而泣,“真能说了……” “叫我“将军”……你不是废话吗?当然能说,快告诉我,夏候商怎么啦……” 他停了停道:“将军,你一醒来,问的就是他?” 他在和我醋?你搞清楚,我现在是王妃好吧,夏候商如果脑袋有毛病要让一位男子入门,我也是你的主母好吧? 哎.又胡思乱想有的没的了。 在小七面前,我可以无比的放松,便破口大骂:“你个小王八羔子,以前的事不是说好了烂在肚子里什么都不说的吗?你好说不说,专揭人短处干什么?”又想起还得依靠他告诉我夏候商的实情呢,缓了缓语气道,“快说,他怎么样了!” 小七很丧气:“原来是因为我讲了你以前的事啊,还是因为他所以才醒过来骂我?”他捏了捏我的手,“你的手,还是动不了……” “的确动不了,如果动得了我就要胖揍你了!快说!” 他哈哈一笑,语气却有些硬咽:“将军,你整个人躺在这里,只有一张嘴还是那么生龙活虎……什么时候你才能睁开眼……” 他废话一箩框,就是不告诉我夏候商怎么了。 看来防着我呢! 我大骂:“死小七,你再不说?不说我醒来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辗玉,你想知道本王怎么样了,何不自己起来看看?” 他什么时候来的?躲在外边的墙根笑饱了? 我又紧张了,怎么办?想起小七刚刚的揭的我的疮疤,我就无地自容加紧张了,怎么办?一紧张,我就感觉喉咙肌肉收缩,发不出音来,张了张嘴,居然又失音了,更严重的在后头,过了一会儿,我连嘴都张不了了。 周围沉静下来,夏候商等了半天,没听见我的答话,喃喃地道:“只有七校尉在这儿,你才能开口说话吗?才会好吗?” 他声音的沮丧连小七都有些同情:“王爷,也许多几次就好了。” “你不用安慰我……”他深吸了一口气,(既这样,七校尉,你便……每日来陪她一两个时辰吧……只要她能醒。”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的言语,我仿佛看见满脸萧索的样子,心中便一痛……我更动不了了。 放松,放松,一定要放松才行。 可我一感觉他的目光,就放松不了……还有些不好的想法冒了出来,比如说他摸在我身上的手,嘴……比如说其它……粥啊,棍子啊,什么的。 于是,小七努力地和我说话,我再也放松不了,思想老往那方向想……直到后现,两人都有些失望,相约明日再来,小七依旧一身宫女装束,约定暗号几何,要不要再吃颗毒药什么的……后两项是我胡思乱想出来的。 小七走后,他依旧将我揽在怀里,没做往日常做的事……我怎么会失望呢?不会的……对我道:“阿玉,你说说,我让你成了我的王妃,你是不是不愿意,你喜欢的人,其实是小七对不对?可我没有办法……” 鬼才喜欢他呢,这喜欢揭人疮疤的无赖!……当然我也不喜欢你……得承认,有一点啦,就一点而已。 他声音有些哀恳:“要不然,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不勉强你,这一辈子……我们都已经这样了……好不好?” 每次听他用这种温柔之极语气说话,我的身上就滑过一阵暖流,既心酸又起鸡皮疙瘩。 忍不住想要告诉他:“下辈子,下辈子我做只猪,你也变只猪来? 不怕被人做成红烧双猪?” 可我的嘴唇都动不了,连揭开一下都沉重如铁,我只好沉默不语。 他恐怕是知道他那刺激时我没什么效果,他抱了我几抱,我明显感觉他身上的变化,也不过搂着我蹭了几下,就小心地放下了我,独自去外面蹭去了…… 蹭完了,才又回来和衣躺下,却与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说实话,我有些郁闷。 为什么他一在我身边,我就紧张呢? 四周围是沉沉的黑暗,浓稠得要将自己包裹了起来,我听着身边浅浅的呼吸之声,却有几分害怕,怕有朝一日,他的呼吸之声不再在我耳边,那样的空寂与清冷,连那身下垫的带着自然温意的高昌绵布都变得冷寂如冰,那我该怎么办? 多年来,我一直在路上行走,两边风景无限美好,让我眼花缭乱,孤单的时候,便找七星拼酒,只除了这三年,热闹与繁华都如镜中花,水中月,存于我的回忆而已,唯一剩下的,唯有满目的鲜血,却也不孤独,只要我洗清了眼里遮着的鲜血,但这些日子他给我的珍视与关怀,一旦没有了,我该怎么办? 第一百四十四章 忙乱了许久,才帮我穿好上衣。 穿到下半身,手指更颤抖了,尤其是亵裤滑上臀部的时候,他有些装模做作,居然小心地对我道:“得罪了。” 我心想你得罪了很多次了,今天才讲这句话,是不是太迟了一点? 当然,嘴里还是要带些羞意地说的:“不要紧,王爷,我们是夫妻……” 他这才帮我快快地穿上裤子,终于,穿到外袍的时候,手稳定了下来,倒有了几分熟练劲。 我有些感慨,有人说过,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不过帮他除了一次裤子而已,后面就轮到他帮我除好几个月的裤子了。 “辗玉……噢……你……你什么时候能听得到我的说话的?” 从狂喜之后冷静下来,他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唤我的名字,称为辗玉,却没有称作王妃或它。 我叹道:“王爷,昨晚小七将所有都告诉了我,说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说你一直都在为我治疗,王爷……我……妾身真是很感动。” 他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我想他在担心他以前做的好事儿。 “我是你的相公,为你治病,是我应该做的……只要你能好。” “可是,你为我输入的内力,对你自己损耗极大吧?” 我再一次提起这个话头,可他却依旧不愿意答,只道:“不会的,内力输给了你,只要我再练就行了,你忘了,我每隔十日才为你输一次内力呢,你以为本王没有打算的?对了,父皇和皇祖母有意将皇位传了给我,我以后还要登大宝,要携手你登上皇位,本王要做天下第一的贤君,你就是本王的贤后,以后的事儿可多着呢……改科举之制,正朝纲,修水利,辗玉,你博览群书,胸有韬略,定能助得本王的。” 他越说得煌煌大气,憧憬以往,以彰显他勃勃野心,雄心壮志,我便越觉心慌……此时反而感觉,如果他天性如此便好了,他便会如自古以来的帝王一般,薄情寡性,便会将自己的性命看得重于一切,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那刚刚,你在我身上擦的,却是什么?”我终忍不住,泪又流了下来。 他一怔:“那时,你就有知觉了?哦……你误会了,辗玉,近几日我有些风寒受凉,有几声咳嗽流涕,一咳之下,就将鼻涕滴在了你的身上……你不是怪我吧?你那么爱干净?莫非不是……?”他哈哈笑了两声,“让本王猜猜,本王真是感动,王妃这么不是想着本王为了给你治症,流了血什么的吧?别傻了……” 心慌越来越重,五肺六腑仿佛要融化了,那种缓缓的,彻入心肺之间的痛,让我的头钝钝地痛,他既不想告诉我,我又何必再问? 只要,只要能阻止后面发生的一切便好,我努力集中精力,想着发生的所有,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暗手,在操纵着这一切。 我叹道:“那就好,王爷以后晚上睡觉,可要多盖点儿,可惜臣妾不能为王爷盖被。” 他舒了一口气,笑道:“以后,你能为本王盖被的。” “对了,王爷,幸得你为臣妾输了内力,才让我早日清醒,你这内力可真是奇特。” “是吗?说起来,还多亏了我去了君家村一趟呢。” “王爷,那里还有人吗?”我疑心大起。 他语气有些沉重:“满目苍夷,枯草过人……当初,我不敢肯定是你,不敢肯定我的侍妾便是你……所以,我便率八骏去了一趟君家村,想看看,那里有没有你的痕迹,却只看见满目尽是墓碑,你的墓与君帅的墓并排而立,我有些失望了,仔细打量,却看见君帅的墓碑前面有人拜祭的痕迹,你的墓碑前却没有,所以,本王就怀疑了,在村中一路找寻,找到你住屋子,桌面虽是蒙了一层灰,可显然比其它屋子干净,一路找下去,发现了一间密室,有一些古籍残卷,其中一本,就记载了治疗你这种寒症之法,而恰巧,本王从小所学,就是极阳刚的天一功……你说说,我是不是很幸运?” 他不说我很幸运,反说自己幸运,他将我的性命看得重过他! 我该怎么问他?如果问他当年那杯酒为何有毒,他为何率八骏暗下杀手?他岂不是会明白婚礼之上我对他说的全是假话?我早已知道他对君家将做的事?不,我不能再伤他的心了。 只因那些话,如果现在由我来说,我会真实真意,不掺半点虚假:我想做你的王妃,与你白头到老。 我相信,当年,他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真相,并非太子所述,太子也可能只能窥其一斑。 一个将生命都看得不重要的人,会为了登上大宝之位,采用这样的手段? 我隐隐感觉我与他,都成了旁人手里的棋子,而这个操棋之人,我却没有一丝头绪。 我在心底仔细斟酌,道:“是吗?王爷真是细心,那间屋子里书,连臣妾也没有尽看得完呢,只不过学了十分之一而已,就因为如此,父帅当年对我极为头痛……” 他笑道:“就是十分之一,就能和我打成了平手,如果全学了,那还得了?” 我道:“王爷才天资聪明呢,那些残篇断卷极为难懂,有些更不是中原文字,王爷也看得懂?” “哦?不难啊,虽不是中原文字,却是身毒国的,绿耳就懂身毒文字的。” 绿耳?我想起他略有些诡异的身手……他腾跃之间使的虽是武当派武功,可身形微动之时,关节却仿佛要脱开一般,原来,他学过身毒的瑜珈之术? “原来是这样?王爷,你真是很幸运呢,去到君家村,恰巧就找到了那残简,又恰巧有个懂得身毒文字的人在身边,更恰巧可用这种办法治我的寒毒?” 他本就是个聪明绝顶之人,一开始因牵涉到了我,所以心境便乱了,此时听我一说,便理清了思绪,问我:“你是说……?” “王爷为我刺穴之事,以后还是不要做了吧?”我轻声道。 他苦笑:“就算是别人刻意引我入蛊,但你的身体总见了起色,本王怎能不做?别怕,十天才一次呢!” 如果我的脖子能动,我多想咬他一口啊。 为什么,他不薄情寡性一点? 为什么,他就是这样的榆木脑袋? 第一百四十五章报应很不爽 我耐着性子道:“王爷,你为臣妾刺穴,也没有什么用的,臣妾感觉不到身体的暖意。” 他笑了:“你这样担心我,我很高兴呢,我说过了,十天才一次,不要紧的。” 简直是对牛弹琴啊! “那我问你,你流的鼻涕,会有血腥味儿吗?” 他哈哈两声干笑:“这几天天气干燥,杜龙见本王日夜操劳,就叫人天天饨人参给本王喝,想不到补得过了,一流鼻涕,就有几丝血丝。” “王爷,臣妾说句实话,不知你听不听?” 他满心欢喜:“听,当然听。” “你那两声干笑好假……不如我们做一个协议,离下次刺穴,不是还有十日吗?这十日,你便好好的休息一下,不用……不用整晚地陪着我了,再叫人查一下清妃。” “清妃怎么啦?” 糟了,我怎么忘了,可不能叫他发现其实我一直是耳目灵敏的,不能将清妃在我身上做的手脚告诉他!要不然扯出好大一串“禽兽”事来,叫我们如何再自欺欺人? 我道:“清妃原是我叫小七找的一个女子,叫她引起皇帝注意的,原来没查清她的底细,我左想右想,总觉得这个女子留在宫内,只怕是一大隐患……” “那好,我叫流光跟着她,你的直觉总是准的。就象以前,有好几次咱们配合杀敌,遥观远处尘埃,你便会查知敌方动静。” 又被人崇拜了,可我心里却没有沾沾自喜,他一崇拜,便让我想起小七揭我糗事那一段了,更坚定了我将这段时间看尽红尘万丈,冷眼旁观暧昧的种种死埋在心底! “王爷说笑了,王爷以后的声望不是更高于我?战神之封号,臣妾可是从未得过。” 他极为喜悦:“你也这么认为?” “是啊,全军将士都这样认为。” “那就好,那就好……” 我没有问他当年种种,以他对我的种种,不知道怎么的,我便认为,他不愿意告诉我,却是为了我好。 如果是以前,我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转变?定因那沾满鲜血的断头台而恨意丛生,可如今,我的心中只有微微的暖意,还有他,在登大宝之际,用自己的命来救我,这样的人,就算是当年,他怎么舍得让我饮毒? 我得感谢这么长时间躺在床上听他的唠叨,让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要不然,以我的性格我怎么可能相信他其实是这样的人? 至尊皇位,至贵权位,是任何人眼前的糖果,让人不忍拒绝,所以,太子才会以为他也是如此,可他却可以在这一切触手可得之际,为了我,伤害他自己。 他无言地揽着我,鼻息之中是浅浅的呼吸,他又睡着了吗?今日比昨日他睡得更早? 我该怎么办?怎么才能阻止这一切? 如果再这么下去,为了救我性命,前面既使是陷阱,他也会跳了下去。 小七,现在唯一的指望便是小七了。 我道:“明天,能叫小七来一趟吗?” 他倏地从梦中惊醒:“你刚才说什么?” 我道:“我想见小七。” “好好,明天我叫他过来……辗玉,你是不是,是不是……”他没有说下去,我猜到了他话中的意思,是不是喜欢的人是小七? 就让他误会下去,也许,他就会对我不会这么尽心尽力了?也许可保他一命,事情不会一发不可收拾? 可要我承认喜欢小七那根油条,着实有点儿难,于是,我沉默不语。 他便没有再问下去,恐怕是心中为难,怕听到结果吧。 他依旧揽了我,笑了笑:“小七如果知道你平日也会说话,一定会高兴死的。” “是啊,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对我最亲的人,就是他了。” “与你从小一块儿长大?其时我也希望与你有这么一段时间,可以誓无忌惮地和你欢笑。” 我心想,莲花可远观而不可近看,不知你听过没有?隔得近了,看清楚洁白如玉的亭亭之莲,脚下不过一堆乱泥,你还有“白袍小将骑在白马上,手心敲着蟒鞭”的感觉? 嘴里却道:“王爷,幸得我们最后相会了……我已是你的妻子……王爷不会乱想吧?” 我终舍不得将他往死里踩,太让他伤心……直承和小七确小时青梅竹马,长大谈婚论嫁……只是婉转地告诉他,和小七有什么,也是我们以前的事,让他有一线希望,展望以后。 如果他是那种对人要求极严的,唯我独尊的,他心底会有些介怀吧? 就如他对他的奶妈。 不能得到完全的,宁愿舍弃? 那么,他便会收手一些,对我不那么尽心,如此一来,或能让那藏在暗处操纵的人不能得惩? “不会的,你已是我的妻子,我还能求什么?”他语气之中尽是心满意足,让我感动之余却一阵心悸,他该怎么办? 如果我能动弹,我会想出好的办法,设个陷阱将他关了起来,也不让他中人家困套,可我不能动。 而且,这个陷阱设得高超而恶毒,他施于我身上的内力,的确是对我的身体恢复有帮助的……忽然之间,我脑中忽地闪出一个念头,当年那杯毒杯,是不是也是那幕后之人让我饮下的? 当年,正因为是接到他的调令,我才从杜青山赶了回来接旨,见到的却是太子,为祝我荣归,他便于宴上赐酒,还开玩笑说“皇弟知君将军禀性,特从西域取来美酒……”正因为听说是他拿来的,我才毫不怀疑地喝下了,更何况普通的毒,我略一闻便知,哪会中招? 可当年那酒,醇如玉浆,入口绵甜,的确是好酒,入得嘴内,确是全无半点毒性,只是后来,太子再斟酒之时,让我察觉到了蒙汗药的味道,这才知道入了陷阱,发暗号叫三星一同闯了出去,等骑了上马,才浑身冷热交替,经络更是痛不可言。 那酒,是专为武功高强之人所设,所以,我才那么地肯定是太子动的手脚,因他见事败,当既拿出了圣旨,强令捉拿。 第一百四十六衣服撕乱了 那个时候,院子四周瞬间布满了弓弦刀箭,如蝗的连##射而来,曹德宝首当其冲得意洋洋:“摆阵,捉拿反贼!”也不想想平日里他连驽营的人见到七星时如老鼠见了猫的模样。 小七花费了无数的精力,也没有办法解了那酒的毒。可自进了王府,仿佛身体就往好处发展,其一,安逸王莫名地带来了酒。其二。夏侯商的刺穴之法。 有谁会知道怎么去解此毒?除了当初那下毒之人,还会有谁? 我暗暗地想,如果将我身体好转,不需要夏侯商刺穴的消息传了出去,会不会让那人慌了手脚? 可能帮我的人,只有小七,此时此刻,我无比地盼望小七快来。 他长久没有听到我答话,心中一惊,身形一动,便垂下头来看我,轻声问道:“怎么啦?” “现在是什么时辰?” “四更了,天差不多亮了,怎么啦?” “王爷,你听我说,我能说话,正因为小七仔这里,谈起了以往……天一亮,你就派人去找他……臣妾感觉手指有点儿想动了,小七医术高超,或他能帮得了我。” “小七在这里……就能帮得了你吗?”他欣喜之余却有些惆怅,“我就不行吗?” 他这句话又让我想起以往他和我之间的亲密了。如果脸能红的话,肯定红了,故作讶然地道:“王爷也会医术?” 他急急地起床,离开了我,走了两步,想是忆起我身上的被子没盖好,又走回来替我掖好了杯子,这才走了出去。 我听见椅凳翻倒之声,他失措了。 天刚刚蒙蒙亮,小七就来了,听他走路之时缓步而进,纱裙拖地,钗环佩响……他肯定又穿了女装。 我决定让夏侯商自动地躲了出去,于是道:“小七,你来了?也不知怎么地。昨晚我做梦了……” 小七几步走了过来,接着便是纱裙踩在脚下,他被绊得差点跌了落地的几步一个大跨,又听见了‘呲拉’的一声,看来那纱裙很不牢靠。也不知扯烂了哪里? 一翻忙乱之后,他终于艰难地走到我的床前道:“做了什么梦?” “老梦见王爷……” “王爷就在这儿呢。”小七很迷惑,梦见王爷为什么跟自己说? 夏侯商也欢喜道:“梦见我啦?” 他站在那里等着,想我讲出来到底梦见他什么了。 我沉默半响道“:老梦见王爷为臣妾刺穴,刺完穴之后再……” 他便很急地道:“本王先去去走走,小七,你陪陪辗玉。” 他飞快地朝外而去,我又听到凳子绊倒在地之声。 “王爷怎么啦?”小七迷惑道:“你到底梦见什么,让他这么害怕?” “哦,梦见他喂我吃了一只橙子,可那橙子里面有只虫子……不说了,小七,你调动所有力量帮我查查……” 他点头应承了,我们之间早有默契,所以,不用多说,他便明白了我的意思,却是震惊无比:“你怀疑……? “不错,如若不是如此,当年为何有这样的变故,而且,那清妃……” “不会的。不会的……”虽说了两个不会可他语气中的迟疑却是极深,我便明白,他也有些相信了。 “他躲得极为隐避,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将她引了出来。” “但是,您现在身体如此……” “不怕,我不是能说话吗?尽快将消息传了出去!” “是不是因为王爷……?”他吞吞吐吐地道。 “你告诉我,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其实你不必着急,他虽然为你刺穴,耗了不少内力,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尚可,只是有些瘦……” “你为他症过脉?” “那倒没有,从气色上看,他面色有些苍白,气血亏损,或许有些疲累,精神不太好,这都是正常的。” 我从喉咙里哼了两声:“是不是他叫你这么说的?” 他半响没有言语,嘟哝道:“就知道骗不过你……王爷,的确是不太好。”他吞吞吐吐地道:“原本健康的肤色,变得有些发青,脚步更是虚浮,眼内红丝隐现,依我看,他的精力耗损极大……” 他点了点头:道:“要不要告诉王爷?” “我找机会同他说吧,如果他不配合,计划还怎么进行下去?” 小七自是前去布置。 眼前依旧一片黑暗,不能视物,手脚依旧不能动弹,但我想,就算如此,那又怎样? 我不是任人摆布之人,从来不是。 听见房门一声响,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却是淡淡的兰花香味,便道:“王爷,是惠兰吗?想不到已到了春天了,也不知外面是否繁华盛开?” 花盆被放在木架之上,他笑道:“是啊,外面的花都开了,只是你……”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臣妾想出去,好久没闻到花香了……” 我的软语相求,他自是不忍拒绝的,道:“那我抱你出去?” “王爷,在宫里头,哪能如此?叫人笑话,再说了,臣妾想多坐了一会儿,不如叫人备下步辇,臣妾靠在王爷身上就行了……” 他满心欢喜地外出叫人备辇,因怕被风吹着,他便让人取了帷帽过来,给我戴上,这才抱我出去,坐到步辇之上。 我靠在他的身上,感觉到步辇离地而起,走了十几步之后,便闻到清雅的淡香,便笑道:“王爷,那是紫玉兰吧,臣妾喜欢这个味道,不如叫司制局的人采了花,制些香精给我,臣妾整日闷在屋子里,你又不让臣妾出来,闻闻这花儿,精神也会好些。” “好,你要多少都成?……没听到王妃说吗?去,将那株紫玉兰挖了……” 我笑道:“王爷,南边近琼花树那条枝头的紫玉兰开得最好,那一枝就行了,不需其它。” 他有些愕然,搂着我的手微微地颤抖:“你看得见?” “恩,王爷……” 他将我搂得极紧,将头埋在我的脖颈之间,“你看得见了,看得见了……” “是啊,有些模糊……恐是这外面日头好,所以,我才能略看得清的。” 步辇稳稳地走出花丛掩映之间,硬木的扶架。有花枝擦过的声音,小桥流水,花香送爽,我们这一队人,想必引起了宫里许多有心人的注意吧? 正文第一百四十七暗流潜动 因许久没有出来过,我只觉花香之味扑鼻而来,再加上隐约可见,不由心底高兴,对夏侯商道:“王爷,,不如我们去池边坐坐?” 御花园之中,有白玉石砌就得亭台,亭台旁边,便是水底铺了细白卵石的水池子了,只面养着无数名贵的锦鲤,五色斑斓,玉栏旁边更是繁花似锦,是一处极美的所在。 他今日也高兴,忙敲了敲步辇,让人将我们抬到了池子旁边,又将我们抬到了池子旁边,又将我抱下步辇,要人在白玉坐栏上铺了锦绣的毡子,这才抱着我坐下了。 他轻轻地笑道:“在你的眼中,本王就如此霸道的?” 我低声道:“你不霸道吗?别以为臣妾什么都不知道,你……你对我做的一切……” 他尤未反映过来,迷惑之极:“本王对你做什么了?” “你……你每晚对我做的……做的,我都知道……” “什么?”他浑身僵直,欲愕然起身,却因顾着我,便强忍着没起来,“你,你……知道了……几次?” 晚风吹来阵阵暖显,如袅袅薰香,使人的衣襟都沾上了那样的香气,他的体温骤然升高,使我贴在他身上的脸,仿佛贴上了势锅底,我低声道:“半月之前,便知晓了。” “你……竟瞒了我那么久?” 听他的语气,尚有些庆幸? 我暗自偷笑,这半个月以来,他倒是比以前有礼得多,除了帮我刺穴,再揽着我睡之外,倒不像以前那么荒唐……一晚要蹭好几次了。 “本王,本王……” 我道:“臣妾不怪你,臣妾是你的王妃,不是吗?” 他沉默了半晌,低声道:“当真不怪?” “恩。” 他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头顶:“那今晚上……” 男人啊男人,什么是男人,这就是了,我嘟哝道:“王爷,臣妾现在这个样子……” 他低声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想搂着你睡……衣服如果穿少一点,那更好了。” 我们之间的喁喁细语从亭间传了出去,惊起池中锦鲤,跃出水面,有几滴水溅在我们身上,转眼便被身上的纱绸吸收,几极无痕。 却听风声吹过,有脚步之声远远而来,未见人声,见闻清雅花香,夏侯商一怔,将我先放于旁边的榻椅之上,让我斜斜地靠着,这才起身,迎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道:“母妃,您怎的来了?” 江妃鬓边的金珠玲珑迎风而响,她笑道:“今日天气甚好,本妃也趁热出外走走,清妃说这池里新进了几条银鲤,长得喜煞人,所以,便过来看看,未曾想遇见了你们……商儿,几日未见,你可是又瘦了……” 她语气之中皆是浓浓的伤意,听得人鼻子发酸,又转头看了看我:“王妃可有起色?” 我在榻上笑道:“久未说话,近几日才开得了口,身上还是不能动弹,让母妃惦记了。” 江妃有些黯然:“得好好养着才行,这些日子,可苦了商儿。” 清妃在一旁笑着插嘴道:“能说得能看得,说明好得差不多了,说不定过些时日,姐姐便能抱上孙子了呢。” 江妃笑道:“就你嘴多,哎……我能盼到这个日子,便是先皇托了福了。” 清妃到底年少,上前来,拿起了我的手,抚了抚,轻声道:“没有力气呢,可怜见儿的,皇上前几日赐了株千年人参给我,要不拿了来……” 江妃的语气有些淡淡的:“哪能要妹妹的东西呢?再说这东西也没什么用,她这些日子,什么没吃过?总不见好,商儿差不多将皇宫里德奇珍贵药都搬光了。” 我的手被清妃握于掌中,她手上的玉质镯子轻轻地滑过我的手背,我噢了一声道:“ 母妃娘娘手上的镯子可是岫岩玉,凑手而温,戴在母妃手上当真衬得手腕如玉?” 她奇道:“你……感觉得到?”低头望了我的手,忽地惊道:“你的手指刚刚动了一下……” “没有啊,我没感觉,就是瞧见了你手上玉德颜色,晶润光泽,所以才道了出口……” 夏侯商早一个箭步奔了上来,握了我另一只手:“清母妃,她的手刚才当真动了?” 清妃语气有些疑惑:“也许,我刚刚眼花,看错了?” “如果真能动,那便好了,不过现在也好,能分得清白昼黑夜,不需要听宫女谈话,便知晓现在是午时过后,不象以前……“ 夏侯商便在我面前蹲下:“玉,你会好的。” 江妃叹息一声,向夏侯商道“:好好照顾她吧,眼见风凉,别在花园里呆久了……妹妹,我们也会去吧。” 夏侯商行礼告辞之后,我才略松了一口气。低声对夏侯商道:“王爷,我们回去吧。” 有宫人摘了紫玉兰过来,递给了夏侯商,夏侯商将花枝凑于我的脸前,问道:“这根枝条可好?” “好,当然好……” 可我怎么能看得见?刚刚的最里边形容的那繁花似锦,锦鲤游池,不过是小七事先观察后告诉我的种种而已。 我的眼皮一向半开半闭,不能动弹,但能略略见一些光线,虽然光线传不进我的眼内,眼珠却是能动的,所以,她们不会怀疑。 而手指的微动,不过因小七将我的手肘之内侧皮肉挑开经络打上一个活结,过十至十二个时辰,那活结随着血液流淌会缓缓地解开,以照成手指微动的表象。 虽只是一个极小的伤口,但因挑出的是经络神经,却是极痛的,不过幸好,小七只以为我仅会说话而已,身上没有知觉,所以,他为我做这个小手术之时,心理毫无负担,直至做完,见我良久没有出声,才心中有了疑惑:“你是否有感觉?” 如果全身能发抖的话,我的身体自是抖成一团的,那彻骨的痛感从手肘传至身体各个部分,然后,再将那种痛搅拌煎熬,让你感觉那种痛苦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就如多年之前中毒之时一样。 正文第一百四十八章生死之间 **惊慌失措:“阿玉,你有知觉就说啊,这种痛岂是**的?我可以用麻沸散……” 我这才道:“还好,如那时一样……” 他懊悔不已:“如那时一样,如千刀万剐?对不起……是我失误了。” “这是不是表明,我的身躯其实没有什么大毛病?只要找准了关键,我定会好的?” “但是,经络受结,你这种痛会持续十多个时辰,直至打结处自然的平顺……还是用麻沸散吧?” “小七,你傻了吧,如果用了麻沸散,我怎么能开口说话,不要紧的,就刚刚那一下有些痛,现在反倒没有什么了……”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如果痛,我还能这么平顺地说话吗?” 他嘟哝道:“你什么时候都在骗我……真没那么痛?” 此时的痛的确比他动手术之前减轻了许多,但那钝钝的持续不停的痛,却是连心脏都仿佛有人用受捏着一下又一下。 我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让注意力从那种痛转开,以保持语气的平顺。 十多个时辰,一眨眼就会过去的。 就如以前,那十多天凌迟一般的痛一样。 日降月升,弹指之间。 我叹道:“快去准备吧……这恐怕是我们最大的对手了,你小心一点,千万别露出破绽!” 我听到他拿手抹在脸上的摩擦之声,却是极慎定地,如以前在军前听令一般地:“好,将军,属下领命!” 他将我的手肘之处小心地贴上一块类似皮肤的膏药,这才告辞而去。 他自少时便喜欢研究一切,虽不喜杀生,但为了满足他这种噬好,却偶尔也会杀生的……每一次他杀了生之后,我总想将他用剩下的东西煎炸蒸煮了,可惜每次都不能得,他总是极庄严地将它们入土安葬,每逢初一十五,还烧上些纸钱……这项发现,便是从青蛙上得来的,青蛙即使死了,用手拉动其腿部经络,依旧可使其动,如果活着呢?他捉了十几只青蛙,用不同的手法制其经络,果然能控制它们的行动……只可惜了那十几只青蛙,炒一锅正好能大吃一顿,却被他极庄严地埋入土里,还为它们念经诵佛,以求来生得入人道,谢其让他探查得真相。 所以,手指所动的时间,就是午时过后的那几秒钟而已,如果此时,她们没来,又若她们没有注意到,那一切便白费了。 我的运气倒真好,她们来了,清妃更是携了我的手,想看出我病愈的程度。 我知小七为准备这一刻,恐怕是动用了我们所有宫内的关系,总算是得偿所愿。 剩下的,便是等着那人的出现了。 他到底隐藏于何处? 在宫内还是宫外? 暗中窥探,以求一击? 可我不明白,他抛却了所有求的,到底是什么? 倾天的富贵,满目的荣华? 我与夏侯商的喁喁细语,轻声谈笑,会有亭内侍候的宫人传了出去,只不知道他们会听到多少?但我十几日之前便有了知觉之事既使不由他们嘴里,也会渐渐传开,不经意地,如暗流潜水。 那人,会不会沉地住气呢? …… 经络以反常的手法打结自是痛的,鼻尖有紫玉兰的香味的时候,我是痛的,夏候商抱着我的时候,也是痛的。甚至于连微风拂于脸上,那一根根的毛发被触动,也是痛的……但比多年钱那种痛,却是弱得许多,所以,我的声音能保持正常。 直至那块假皮上的经络恢复平顺,那样钝钝的痛才渐渐地消散了。 夏候商却是极为高兴的,以为我真的能够看得见东西了,认为自己的仪容不整,将我抱回室内后,跑到后面的衣室换了身衣服出来,又叫人为他重梳了头发,这才走回来陪我。 还时不时很闪烁地道:“近日天气变化骤变,六味受阻,有些吃不下东西,我有点儿瘦了……” 看我没有反应,便在床前踱了两步:“去年的衣服,看来有些宽大了,要他们重制过才是。” 我知道他是怕我从他的容颜之间看出什么来,这才反复解释试探的,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不妥了吗? 因怕我不愿意再接受他以内力刺穴,这才反复侨饰辩解? 我轻声一叹:“王爷,如今到了室内,臣妾还怎么能看得清楚?” 他有些失望,同时却是如释重负:‘你看不清啊?” “对啊。”停了停道,“可能阳光不同室内之光,所以才看得清。到了室内,就算点了九枝缠花银烛,怕是也看不清楚的。” 我这么一说,才打消了他想叫宫人点上巨型插烛的念头,听得身边衣声索索……看来他是懊恼好不容易关注自己的衣饰了,却无人欣赏。 今日朝上没有什么事,他便一直陪着我,有时静默不语。有时则拿了本书给我读着,我劝他休息一会儿,他也不肯,仿佛怕自己一走开了,我有了什么进展,他不能第一时间知道。 无奈之下,我便和他闲聊起朝中种种,至于那后妃不得干政的言语……我现在躺于床上,连动都动不了,想来没有人会计较此事的。 有人计较又怎么样?干预都干预了! “王爷说过,当年君家将一案,有些已浮出水面,可不知查出了些什么?” “当年的案子,确实办得急了一些……”他仔细斟酌着语气:“有很多疑点,当年最主要的证据,便是元和四年十月间运往从江浙运往西疆的一批粮草在途径杜峰山时被人劫了,因此案牵涉的钱粮数目巨大,引起了朝廷极度的重视,皇祖母也惊动了,派了她身边的康大为带了暗卫下来调查,康大为是先皇太监总管,先皇逝后,便不理宫里头的事儿了,平时只陪着皇祖母……此事皇祖母连他都派了下来,可见此事影响之大……可康大为没到西疆多久,便连同随从一起,被人全数杀死!” 第一百四十九章曹某之死 我一惊,倏地想起了许多,失了那批粮之后,虽由夏候商想尽千方百计地补上了,但军中那段时间倒真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因正值秋冬之际,江浙虽为富庶之地,但如此数量巨大的军粮在筹集运来,只怕要三两个月才行办到,而军中存粮却已不多,况且这个消息不知道怎么被散了出去,一时间流言四起,更加上西夷正遇上荒年,更是将骑兵分为小股,四处抢粮,等得我们派兵赶到,往往只见到满目狼籍,烟浓垣残,那一段时间,父帅忙得脚不沾地,见了我更是没有好脸色,所以我也只有装着忙碌的样子,因曹德宝有劫粮的前科,我还派七星暗中监视过,却因没发现什么证据只能作罢。 此案之后由地方官接手调查,直至后来不了不之,没有一个结论。 却想不到更是惊动了内宫? 西疆各处府衙我很熟悉,他们也经常递些消息给我,记得当年失粮一个月左右,关内的府衙确是接了这么一个案子,说有一位京城来的富商和几名随从在西疆采办货物,被人劫财害命,几十名商人全没有活口,就算关外,西夷人的地盘,这也算得上一件大案,何况在关内? 难道,这件大案之中死的主角,便是康大为? 我将我的疑惑向夏候商一问,果然得到了他的肯定,并道:“正因为康大为遇害的消息传至内宫,皇祖母才一病不起,那一个冬天,她差点仙逝,幸得父皇下了死令,说如果治不好皇祖母,所牵涉御医全都殊杀,此话传至皇祖母耳内,气得她大骂“昏君”,却也激起了她的求生意志,这才慢慢地好了起来……太子,就是那个时候为钦差的,宫内大乱,什么都顾不上了,父皇平日里对皇祖母时有争拗,那个时候,却是整日守在景寿宫无心上朝……所以,当年的事,才会变成如此。” 世间之人常常传来传去的皇上与皇太后时有不合的惨烈真相原来是这样?看来当今皇上如一个青春期的少年,时有叛逆,但让他产生叛逆兴趣的人如果不理他了,他也没兴趣叛逆了。 可他这叛逆的年岁也太大了一点吧? 老太太居然骂自己的亲生儿子:昏君……比骂她自己的孙子:禽兽,更有听头。 我心中虽疑惑顿起,但听到这个据称为阴谋最集中的地儿,忽地有了一丝儿人间温暖,不由得很是向往。 “那此案,后来到底是怎么了结的呢?” 他迟疑了半晌,才道:“这批运粮的车辕,上面都刻有内务府的标记,上面的粮食虽是不见了,可这些车辕有一两辆坏掉的,却在西夷草源与沙凌的交界处找到了。” “你是说,这批失粮与西夷有关?” “不错,有人暗中勾结西夷,假扮劫匪,击杀了当年运粮的官兵,再暗暗运出关去……” “那么一大批粮食,为何能运得出去?” “这也是当年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所以,才有人怀疑边将之中有人里通外敌,由此而始……君家将……” 他轻声叹息道:“当年,死的人太多了,有些是不必死的。” 我听出他话语之中隐隐的悲悯,但却没有愧疚,他认为当年的事处理得不够圆满,杀了许多不该死的人,可是,整个事件他却认为理当如此,为什么? 如果是以前,我必会以为他因父帅不愿意站在他那边而动了杀机,可如今,我却有了一个以前万万不能有的念头:莫非君家当年真的有什么? 我是不是应该感谢躺在床上的这几个月,让我被动地听他唠叨,才能让我更清楚地了解他,才能几事往多方设想? 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问下去,也许过了几日真相冒头了,才能最终解了我心里的疑惑。 “玉,你在想什么?”夏候商道。 他最近老喜欢叫我不知所谓的小名,自从小七将他从小到大起给我大多数的诸如小肉包般的菜名叫了一次之后,他便有些魔怔了,总爱和小七比个高低,名字越叫越短,尾音袅袅,夹着一些缠绵之意,听了让人身上的寒毛根根而立……如果能立的话。 “想不到当年还有这样的真相。” “康总管之死朝廷下了严令封锁消息,只将他当成普通商人遇害案件,所以并未传出什么风声,而失粮案也由明面转为暗地里调查,因恐牵涉的人太多,更兼是边境失事,如果当真给西夷铁骑可乘之机,那山海关失守,那可真是百姓极大的不幸。” 他委委而述,每一句话都有思索的痕迹,我知他不愿意告诉我真相,也许那真相是我不能接受的? 室内依旧燃着袅袅燃香,温暖清新,可不知道怎么的,我忽感觉有寒意从门隙而入,直袭入被襟之间,让我身上发冷。 琉璃沙漏原是无声无息地落下的,可此时,我仿佛感觉到了那沙漏流动的沙沙之声,如有眼镜王蛇潜伏沙底,凭着脚步颤动声便露出嘴里毒牙,伺机而动。 “玉,你别担心,皇祖母下了令了,要我们查个清楚,该是怎么样,便是怎么样,绝不牵连,君家将镇守边疆多年,那功劳却是谁都不能抹杀的。” 我心中更沉,他说得虽是极为婉转,但语气之中的意思我何尝不明? 他只谈多年镇守之功,不谈其它,这更表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我忽有些担忧,几日之后,事实当真如此,我该何去何从? “有你在一旁盯着,臣妾很放心,对了王爷,臣妾既是外出花园才能见到光亮的,那么,臣妾想如果时常能由王爷带着外出的话,说不定好得快些呢。” 他松了一口气,语气却有此欢喜:“玉,你相信我?相信我没有骗你?” “王爷对臣妾的好,臣妾怎能不明?”我对着他的时候,一直以来,假话说得是较多的,可这一句,却是发自肺腑。 “玉……我虽生于皇家,但从小就知道,皇家之事,十有八九不能如愿,所以,从小我就不敢多有奢求,父皇母妃不来看我,我便独自一人玩耍,我以后的妻子,肯定也不会应我所求……母妃和皇祖母送我进山,既使我极不愿意,也只有接受了,你瞧,我已经学会不做要求了,只要让母妃高兴,皇祖母高兴,便罢了,所以,当皇祖母要我娶她们的时候,我只提了一个要求,正妃的位置,当留给你,因我知道,你不会在乎她们的,你甚至都不在乎我……那时你接近我,其实为了君家,但只要,只要你能做我一日的妻子,便好了,这么多年来,我总算达到了一个愿望……可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你心中终有了我…… 玉,我很怕这一切是清早晨露,转瞬极逝……我知君家的事,你不弄个清楚,你绝不罢休的,但我只求你,别犯险。” 第一百五十章前事之疑. 我心中愕然,他猜到了我想要外出,所为如何?说得也是,他原就不是一个蠢笨之人,在西疆那么复杂的地方,不过半年,便能熟知军事,让属下将士如臂指使,有些阴谋,他并非不知,而是不屑为之。 可我怎么能答应他? 如果他没有在耗尽自己的生命为我疗伤,没有钻入人家的困套,或许我会想,算了罢,就这样罢,就和他一起白首携老。 早年的鲜血与仇恨,又有谁分辨得清楚谁是谁非? 而我,已然累了。 但如今,对方不死不休,想将他制之死地,我能怎么办,唯有奋力一搏。 我道:“王爷如此劝我,是不是感觉有什么不妥?臣妾已是一名躺在床上的废人,还会有人对臣妾不利?王爷理应关心自己才是……”我轻声笑道,“王爷如今可是炽手可热啊。” 我将语气之中浓浓的怀疑道出,让他略有些紧张:“不,没有人,只是本王关心则乱。” “那好,王爷明日便带我去鸳鸯楼,臣妾早年很想在那儿一掷千金,可惜,老父平日给我的钱不多,我又身无长处,薪金一到手便花光了,当年留京时间短,还没让臣妾等到有人相请,臣妾就跟随父帅转回西疆,臣妾一直很遗憾呢,不知那万两银子一席的鸳鸯宴,吃到嘴里,却是何等的滋味?既便吃不到,闻上一闻,看上一看,见到满桌的琼浆玉膳,垂涎欲滴,说不定手便能动了。” 他语气之中疑惑未解,想是想到鸳鸯楼附近皆是非富则贵人家,各家防守严密,而地处清静.方便布置,便道:“只是想去鸳鸯楼?” 我道:“臣妾也想去其它地方呢,可怕王爷烦……” 他忙道:“不烦,不烦,你若好了,你要本王带你去哪都成。” “那鸳鸯楼……?” “顶多本王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难道您现在不是寸步不离吗?”我道,“王爷还是去自己寝宫睡上一觉吧,王爷近日太累了,臣妾有侍婢们看着,不会出什么事的,臣妾很怕王爷明日去不了呢。” 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将他调开,如若不然,小七怎么送制好的装置给我? 且他睡觉一向喜欢搂着我,今日晚上,却不能让他搂着了。 我原以为要反复相劝的,谁知他略一沉吟,便答应了,仔细地吩咐了宫人好生照顾,又将屋内的东西亲自检查了一遍,这才回了寝宫。 看来,他身体的状况不是一般的差,而是极差了,连他自己也开始害怕起来,是不是在害怕,如果真有危险,他再不能出手相助? … 鸳鸯楼有五座三层,雕花飞廊,百步柱廊,楼与楼之间更是有二层跨楼相连,红袖侍女着木屐行于长廊之上,脚步声暗哑悠扬,仿佛杨琴相击,行动间有幽香阵阵,入得楼内,单这些灵动秀美的侍女,就是一幅美到了极点的图画。 而她们眉目间的端庄却如莲花一般,让人只可远端,而不可契玩,况且这酒楼并同小可,来的人有钱是不够的,还得有身份地位,一桌鸳鸯席,你有万两银子,还得看你够不够格去吃,所以,在天朝贵族之间,吃鸳鸯席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可我早年却有些呲之以鼻,认为这席很可能和夏候商初到西疆之时,请将士吃的那餐酒差不多,华而不实,份量极少。 可有一日,小七给我带了鸳鸯楼的水晶肘子,见到一片片薄透的肘子列于盘内,晶莹别透,未入嘴内,先闻清雅玫瑰花香味,等那盘子端近鼻端,那玫瑰花味却又淡了,一股让人垂诞欲滴的熟肉味道仿佛已在**萦绕,等进得嘴里,便觉满嘴玫瑰之香加入肉香,香得你简直想把舌头都吞了进去。 那些日子,我吃了想吃,吃了又想吃,直至发现小七身上的玉佩,华奢的佩剑逐渐消失了,这才停嘴。 很有些悔疚地想从父帅那里偷些银子,帮他赎了回来,可他道:“不必了,这些东西原本我就不愿意戴在身上,元帅也是的,要充场面在你身上充就是了,偏偏还让我们七星卫……” 记得那时我很是忧虑了一翻:“那你身上这些没了,被父帅发现,怎么办?” 他很得意:“你才发现没了?不甘我身上的没有了,其它几人的也剩不了多少了……” “什么,你们全将它给……” “要不然您每日文轩玉盖,锦缎华帔,赌场豪掷……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想想自来京师,我略对一样奢华之物感兴趣,七星便想尽千方百计地弄了来,或千方百计地怂勇我而去,为了不打消他们的积极性.我也只好勉为其难……虽则他们的积极性也挺高的……却想不到,他们趁机将父帅让其佩带的东西一一脱手了,我顿时有了上贼船之感,心想七星果然是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为了拿些好处,又不受责罚,先将甜头给我尝了,不知不觉先将我脱了下水再说? 小七却不以为然:“还不是因为你不在乎元帅的这些布置,他们才敢如此的?” 我记起小七这句话,又想起后来种种……我的态度,当真对七星如此的重要?重要得让他们可以忽视其它一切? 这是不是当年之祸毒,我一无所知的原因? 蚁噬堤坝,终使堤溃千里,也许,一件件的小事连接起来,最终便酿成这不死不休的局面。 鸳鸯楼原是地处避静,可终是酒楼人来人往之处,原是应该有脚步来往川流不息的,可今日却静得出奇,显然,他让人清场了。 但鸳鸯楼有五座三楼,主楼的牌匾更由先皇亲自题写,他怎可能闹出太大的动静? 如果为了吃一餐饭,让皇太后老人家再骂一声“兽生”,那便非他所愿了。 所以,既便清场,也不过了其中一楼的其中一层而已。 他让小轿直接入院,停于后门,再由避静之处将我抱上二楼,小心地将我放在玫瑰交椅之上,我听到珠帘如冰玉相击,有侍者鱼贯而入,带来满屋的馨香,水晶肘子,酱羊肉,龙凤呈祥,一品熊掌…… 还有隔水蒸饨的蜜汁红莲,虽瞧不清楚,那丝丝缕缕的香味却直由鼻端入五脏六肺。 引得我食指大动,道:“王爷,那水晶肘子却是我多年未曾尝过的呢。” 银筷在耳边轻响,他夹了片水晶肘子放于我的嘴边,我慢慢地嚼了,只觉肥而不腻,入嘴清香,不由赞道:“味道还和当年一样。” 他低声笑道:“我记得你当年虽是经常性地满楼红袖招,可却没来过这里吧?” “王爷说什么话,我岂是这等人?”我淡淡地道。 笑声从他嘴里溢出,震得他胸膛之中发出阵阵空鸣:“是啊,你不是这样的人,你端庄严谨,少有贤名,岂会流连花街柳巷?只不过,时不时地暗示几大世家的某些败家子,请你吃上一顿半顿罢了,请你同上花船青楼,那是自然的……其实,那个时候,我曾下了好几次决心,想请你来此一述的,可惜,那时,我们之间误会重重……我连楼面都定好了,却听到你与君帅开拔回疆的消息。” 第151——160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请了当然要来 我心想,如果那时候他真开了口请我,我会不会来呢?会来,一定会来,有便宜不占,那是白不占,占完了再找他麻烦,那是肯定的。 所以我很遗撼地道:“如果你当时相请,我便不会这么多年念念不忘了。” 他喜道:“如果当年我请你,你会过来?那么……那么当时,你对我并非那样的讨厌吧?” 我心想,你误会了,恁地自作多情了一点,想冲口而出:那是看在这席价值万金的酒席份上,一口百两银子啊,虽然最终未免变成阿堵物而出,但还是百两银子啊!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当然……不是那么讨厌的。” 他便喜悠悠地又夹了一筷子一口熊掌放入我的嘴里,道:“这道菜与水晶肘子齐名,却因取料极贵,甚少人吃,想来你也没有尝过,试试看?” 他这是在取笑我当年只有银钱让人买水晶肘子之类的平民菜肴呢。 熊掌果不同凡品,用以煨饨的蜂蜜,想是取自千峰山朝阳之处的野生紫荆花蜜,在花开全盛之时,如十日无雨之时采蜜,此时的蜜最浓最香,是全国知名的良蜜,皇室贡品常有所得。 我从小爱好甜品,尤以蜂蜜为甚,小七为免我时不时地掂记他的动物们,便在君家村后面的朝阳山坡之处,种满了花期甚长的紫荆花,春日花开之时,满坡都是紫荆花香……我问过小七,为什么不种槐花,独种紫荆,听闻槐花所产花蜜更香浓可口,可他答我,‘三荆欢同株,四鸟悲异林’,我才明白他的意思,感叹这平日单纯不知诗采为何物的小七也有一份这样的细心情怀,他盼望着我们和美友好,永远能在一起,只可惜,他的愿望,终不能得。 满口浓香的一口熊掌入口,让我更是喜上眉梢,我的手原本放于细碟青花碟旁,不自觉地,便拨得银制筷子一响,叮的一声,柔和绵长,屋里本就只有我们两人,这一声响,那他一怔,手里的筷子跟着跌下,屋子陷入沉寂之中,他颤声道:“玉,你刚刚,刚刚做了什么……可有感觉?” “没啊……怎么啦?” 可那手指便又是一动,我拿起了放于碟边的筷子。 “你的手指,手指……动了?” 我尚未反映过来,等得反应过来,才喜道:“王爷,是真的啊,我的手指当真动了?” 他跳起来大叫:“果然有效,果然有效……” 椅凳摔倒之声,他将人家的衣袖拉得碎裂之声,人家被他摇得声音颤抖之声:“恭…恭……喜……喜王爷……” “你们看见没有,果然有效,她的手能动了……不象前几天只微微一动,而是真能动了……” “你们先出去,先出去……”终于,他冷静了下来,坐于我的身边,小心地道:“玉,再试试看,再试试看?” 我担心地道:“只怕不能了……”手指却不自觉地又拿起了筷子,却有些颤抖,那筷子把握不住,便跌了落地。 “不,不会的……”他大笑,“玉,你还能动,真能动……” 我试着去夹临近碟子里的菜,却因手指过于颤抖,终不可得,可这也使他大喜,一叠声地安慰我:“玉,不要紧,不要紧,再慢慢练习,便可以了。” 此时却闻门口传来人声,间中夹杂着几声古怪的发音,我听得清楚,这种发音,便是西疆的口语了口 他们想是被人拦在了楼梯口,并不上来,仅在楼梯口大声道:“宁王殿下,怎的见你一面这么难?您忘了以前我们在西疆跃马的日子了?本王就要回西疆了,好不容易得知你在此处,想来见见你,也不能得?” 是乌木齐! 夏候商厌恶地道:“他怎么来了?” 我心中一沉,却笑道:“今日如此高兴,况且我们身处鸳鸯楼,四 处高手如林……叫他过来述述也好。” “就怕他得知你的身份,对你不利。 我轻声一叹,用手拿起筷子:“那又何防,他能做出什么?说不定见到了他,想起以往策马草原,让我想出拳揍他……我的手脚便不知不觉地恢复几分力气呢!” 夏候商忍俊不禁:“不错,他如有什么异动,管叫他来得去不得!” 乌木齐率两名随从上来,我仔细地倾听他们走路的脚步声,只觉声音沉稳而大气的便是乌木齐了,他的两名随从,一人则是脚步轻轻的,显然有几分武功,另一人却叫人有些摸不透,有时他的脚步是轻轻的,可有的时候,他的脚步却有些沉重,反倒有些象一口气提不起来,便又沉了下去……此人身有重伤? 而且是陈年旧迹? 小七潜伏乌木齐身边良久,怎的没见他提起有这么一个人在?他以向太子报仇为名,冒充被秦家构陷罗织罪名的慕容家后人,取得乌木齐的信任,助乌木齐伤了太子之后离开,想来乌木齐并没有完全信任于他,所以有很多的事,他都不知吧? 这人潜伏已久,以他的智谋,如想隐身,又怎么会让小七知晓? 可他终于忍不住出现了。 想来我的一连串醒转,已让他慌了手脚?终于亲自前来查探? “宁王殿下好大的架子,本王想要前来一探,都需过五关斩六将? 殊不知如今贵国与我国已成睦邻友好,殿下防犯何需如此的严?” 乌木齐笑呵呵的一翻话,语气温和却暗含刀霜,夏候商听了,只是微微一笑:“王子不是要回转西夷吗?为何却有空来此?莫非想找本王戏耍?” 乌木齐一滞,他本就是夏候商的手下败将,在西疆与夏候商对战,每战必输,哪敢象对着太子之时那么的嚣张? “哪里,哪里,本王三日后便要回国,宁王是本王在中原最佩服的人,今日偶入鸳鸯楼,听闻宁王殿下和王妃在此,因而上前来看看。”他噢了一声道,“王妃面色大好,竟能坐得起来了?想来不日便可恢复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装模作样 我拿起手边筷子,轻轻敲了敲盘子,叹气道:“请恕本妃不能起立相迎,失礼于王子了,如果近日便可恢复就好了,可惜不得,只是能拿筷子而已。” 他走近几步欲查探,只听衣服摩擦之声骤起,夏侯商一个箭步走到我的身边扶住了我,不动声色地拦住了他,他有些尴尬:“本王孟浪了,总改不了蛮夷脾性,忘记了此处乃天朝,王妃乃是极贵的女子……不过,宁王殿下,本王并无恶意,只不过听闻王妃在婚宴之时昏迷不醒,有些同情,恰好本王身边有西域来的名医,能治各种疑难杂症,今日既与宁王在此偶遇,不如让他看看王妃,或许有些效果?”他停了停,或看见宁王脸色实在不好,便道:“如果宁王殿下信不过在下,那便算了……殿下还记着当年的疆场杀戮呢?本王能让殿下如此的惦记着,倒是本王的荣幸。” 这人死性不改,居然挑衅道夏侯商的头上了,相比较以前他与夏侯商每一对战,战不了几个回合,每回调转马头便跑……如今胆敢摸老虎屁股……看来那人私底下做了不少工作。 夏侯商却是毫不受激,淡淡地道:“那便请王子自便了,本王此处屋室狭小,只怕容不下王子等人。” 这是恨而绝的赶人言语,一时间让乌木齐哑口无言,怔了半晌灰溜溜地道:“殿下,本王也是一片好心……”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咳了一声,等夏侯商弯腰俯低身子,对他道:“不如叫他来给臣妾症症脉,他开方子也好,说病情也好,我们不过听着,采不采纳由得我们,岂不是好?”见他默不作声,我停了停道,“有这么多人看着,你还怕出什么事不成?” 夏侯商还未答话,乌木齐答了:“本王真是好心不得好报,也罢……咱们走吧。” 夏侯商一向不忍驳我要求,而且牵涉到我身上的伤病,无论是谁,有何居心,他总是想试试的,便开口道:“等一下……” 他直起身来,向乌木齐道:“如此,便请这位先生看一看王妃的病?” 那位先生语气苍老,一口气仿佛提不起一般,一句话喘了两三次才继了起来:“就请王爷在王妃手上搭了锦帕,让老夫看脉。” 时下本朝大夫替人看病,若是遇上贵妇内眷,总以锦帕盖了手腕,以避免皮肤相接,至于前朝传过的什么悬丝症脉,因以上种手法症断出来的病症结果太不靠谱了,所以便被取消了。 用以改良为手腕搭上蚕丝细帕,以隔离开来。 腕上柔细的帕子轻抚,又隔了一会儿,那位老先生两根如细棍一般的手指搭上了我的脉腕,虽隔着细帕,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仿佛感觉有股阴冷之气直透腕间,肌肤之上顿时寒意森森。 他手指放于我腕间良久,仿佛有些疑惑:“怎么回事,老夫竟然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古怪的脉相……” 夏侯商着急了,道:“怎么……?” “王妃的脉,老夫探了良久……居然探不出来……王爷,可否揭了锦帕,让老夫再仔细探探,或许因为她的脉跳动缓慢,所以老夫才探不出?” 夏侯商语气之中有了怒意:“你说什么!如此说来,王妃的脉岂不和……” 话未说完,乌木齐接口了:“你是不是搞错了,探不出脉?死人才探不出脉呢……”说完极后悔地道,“殿下,本王不是说王妃是死人……” “够了,本王不需要你们,你们立刻给本王离开!” 那老先生看来极喜奇难杂症,被夏侯商雷霆万钧地一喝,便犟脾气上来,不等夏侯商采取行动赶人,直接又将手放在了我的腕上:“老夫就不信了,凭老夫多年治病经验,连个脉都疹不出来?” 我哪容得他再将手指放于我的腕上,勉力一翻手腕,倏地甩开他的手指,冷声道:“王爷的话你没听清楚吗?” 此番动作不过瞬息之间,宁王便反映了过来,只听风声一起,有人跌了落地之声,更有人高声惨叫。 乌木齐道:“殿下何须下此毒手,他一名老人,怎么经得起殿下雷霆一击?” 夏侯商只说了两句话:“王子不日内便要启程,本王便不送了!” 衣袖怒然挥动的声音,乌木齐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之身,更有那老先生哼哼叽叽地被人搀着离开。 屋内人声静了之后,夏侯商走过来拿起我的手腕,小心查探,忽地大叫:“来人,将那老家伙捉了回来!” 我不明所以,问道:“怎么啦,王爷?” “你的手腕之上有两个指印,初时还看不出来,此时竟然渐渐变黑了。” 他终究还是不愿放过我吗?这一次用的,又是什么手段,室内依旧是温暖如春,菜未冷,酒仍香,一室的温馨和暖,可我只觉浑身冰凉,就连初与铁舍木作战,带五千人马前去,遭遇他一万人的埋伏,凭着七星连阵,血战屠杀,险胜突围,留下一连串的尸体,满目俱是苍遗,我也没有这么绝望过。 却只淡淡地道:“王爷不必惊慌,臣妾既出得来,便早有准备,手帕之上涂了一线红,想来他们出了鸳鸯楼,就走不了多远了吧?” 一线红是以三种毒草制成的药水,略带粉红之色,将红色丝帕由此浸之,帕上的毒性只需微量沾于手上,手破皮之后,与血液相接触,神志便会陷于癫狂之中,那老先生后面再将手指放于我的手腕之上时,我翻转手腕,诈做挥开他的手,实则以指尖的银针划破了他的手背,更加上夏侯商一掌击去,使他跌倒,更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以为他不小心擦伤……只怕他心底明白,也不敢道出声来吧? “八骏,你们守着王妃,本王定要亲自将人千刀万剐!” 我知道他心底的担忧,有乌木齐在场,如果不是他亲自出马,乌木齐横加阻扰,只怕会让那人逃脱,那么,我手腕上的被人动的手脚便再也拿不到解药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机关到处 我忙止住他:“网页,臣妾身边只要四骏便罢了,其他人你带去吧!” 以那人的谋略出众,如果夏后商不亲自出马,倒真的会使他脱身而去。 所以,我没有阻止他,只他带了四骏前去。 可夏候商却拒绝了,仅带了两骏前去,留下六骏给我,告诉我六骏可组成“六合同风”之阵,我知道此阵,就算是我全盛时期,也要千招之后才能冲破,我知道如若不答应,更惹得他担心了,于是便点头同意。 他走之后,我才舒了一口气,任手臂垂下来,因为要外出,夏候商怕外头风大,便在我身上披了一件薄薄的大氅,更添是广袖深衣,手一垂了下来,便没入袖中,我感觉手臂之处传来微微的拉动,便扬声叫道:“流光,叫人给本妃端杯雨前龙井来。” 流光的声音从屋角传了过来:“是,王妃。” 那微微的拉动慢慢地停了,我想,我的手臂,应该脱开了那装置了吧? 小七和小三联手,当称得上天下无敌,小七研究青蛙经络的成果,加上小三制器械的手艺,终于给为我制成这一个以铁丝牵引内衬铁骨的长袖手套。 我知夏候商一向小心,带我出府,必事先清场,所以叫小七早就在鸳鸯楼潜伏,无论他定下哪一层,下面一层的房间便在地板上开孔,伸出牵引铁线,线头有磁石,待我坐下之后,牵引铁线便从楼下伸出,自动探上我手肘之处的磁石机关,卡上这双长袖肉色手套的连接之处,如此,便能控制我的手腕行动了。 所以,实际上,我是不能动的,也看不清碗内的东西,便皇室用餐,素讲礼仪,餐具摆放讲究章法,八九不离十地能猜到地方,何况我初能动弹,拿不稳东西那是必然的,所以,倒勉强胡弄了过去,让人以为我真能动了,消息传了出去,自然有人便坐不住了,忍不住想来看看了。 我要流光给我端来茶水,便是通知小七事已成功,要他等候夏候商回来,但做打算。 可过了良久,那茶水也没端来,我正自疑惑,却听楼梯口又传来人声,那人声醉意熏熏的:“你们是谁,竟敢拦我?知道我是谁嘛?什么有贵人在上,什么贵人能贵得上我?本官一向在秋水阁听曲用膳的,为什么今日就不能去!” 因来得机密,楼中的小儿病不知晓包了这整层楼的人是谁,但既能包得下整层楼,便是极富贵权势的,便在那里不停地劝说,拦阻:“曹大人,不成啊,这里不能进,被人包了,您还是去另一楼吧,要不小的向老板请示,给您打个八折?” 此处小儿不同别的地方,语气虽是卑微无比,却是软中夹了几分骨头,明打明的告诉他,不行! 如在平时,曹德宝必定不敢如此放肆,可今儿个却不知道怎么啦,大声地道:“怎么样,嫌爷没钱是不是,瞧不起爷是不是,爷虽然被贬的官,但银子一大把,快点让开……!” 自上次时间之后,他从三品大员贬至八品文书,成为本朝降级最快的官员,如果不是尚未察出什么,只怕隔不了多久,他会锒铛入狱也为可知,难怪他气愤未平…… 我心中忽地一跳,他此时前来,刚好来的又是此处,哪来的这么多巧合? 我问道:“流光回来了没有?” “没有,王妃娘娘……您的眼,看不见?” “恩,在室内差一点,你是……?” “属下是超影……” 外面嘈杂之声越来越大,更传来打斗之声,他恐怕也感觉到了不妙,向我道:“王妃娘娘,属下去看看?” 刀枪撞击声渐行渐近,小二的惨叫,木制栏杆的断裂,茶水胖子跌了落地,碎裂如冬日之冰,我道:“不,你们不能走散,流光怕是不能回来了,听闻无论几人都可组成阵势,准备吧,来的,恐怕是一个极为棘手的人!” “可,可五人阵远不及六人阵……” “只要坚持到王爷回来就好!” “不错!”五个声音从房子四个角落传了过来。 我略略地安了下心。 打斗之声越来越近,快到门口了,我静静地等着那房门被撞开之声,可打斗声却在门口停住,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远离,尽无声无息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我大声地道:“超影,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没有人回答我,这一瞬间,四周围静悄悄的,不闻一丝儿声气,更没有一丝儿人声,仿佛大战之时,两军对阵,虽有万马千军相立,却连马嘶之声都不可闻,又如暴雨之时,沉沉的乌云从天边滚来,却是风静树止,只等天边电闪雷鸣。 我忽地明白,原来,千防万防,我还是不是他的对手,他太了解我了,而我,却始终不曾了解过他。 又隔了一会儿,房门被缓缓地推开,珠帘脆响,春风拂柳,柳叶之上露珠滚落,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这个声音,多么象小时候,他偶尔会带着我去后门瀑布之处捉鱼,离得远了,便只听得瀑布从远山高处流下,潺潺而响。 “小玉……女儿”他轻叹一声,站在我的面前,声音和缓,全不是往日下军令之时的冷峻,“你瘦了……” 我道:“还以为您为称我为儿子呢……父帅,这么多年,您去了哪里,怎么也不来找我?” 我听见椅凳拉开之声,衣襟擦着凳椅沙沙而响,他坐在了我的对面:“为父没有办法,为父如果出现,只能带给你更大的灾祸,所以,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保护你,还好,你一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为父也没想到,武功尽废的你,也能在京师搅起这么大的风雨,你一向都是为父的骄傲,一直都是……” 我轻笑出声:“所以,您就在我的身子稍有好转之时,便使人封住了我的穴,让气血不流,让夏候商继续耗费功力为我治疗?我的父亲,对我真的是很好呢!” 他轻声道:“阿玉,他是我们君家将的仇人,你怎么忘了,正因为他,君家将才全数被送上的断头台,你忘了代你而死的老二了?”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很佩服父亲,未雨绸缪,事无巨细,安排的妥当之极,既然连我的身边都有了替死之人,您自己的身边怎会没有呢?” “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君家将镇守西疆,为朝廷镇守西大门,让夷人铁骑不能踏入关内的一步,可到头来落得什么下场?不过是一些流言,就中了西夷人的反间之计,将十几年的功劳全都抹杀,如果不是为父机醒,你现在还能看得到我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原来如此 我真该多谢父亲,关键时候还是救了我一条小命,我**父亲对女儿生隙已久,所以才什么事都不跟女儿说,更是在此时此刻,父亲还是满嘴谎言地将女儿欺瞒! 他语气有些疑惑,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身边,伸出手抚了抚我的脸颊:“可怜的孩子,我这个做父亲的,从小就不称职,竟让你我之间的嫌隙如此之大了么?” 我笑道:“父亲放心,除了嘴之外,女儿正如你所愿,全身都不能动弹,对您不成造成什么伤害的,况且,父亲认为,女儿会害您吗?” 呀走回椅子坐下,自己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一杯茶,轻啜了一口:“真是好茶,宁王殿下待你倒真是如珠如宝,尽管他早就知道你是君辗玉,以他的脾性,却也网开一面,多年之前如此,多年之后也是如此,他对你,对我这个父亲待你,倒真是好得太多。” 我的身子虽不能动弹,但他的话却像磨得极薄极透的刀子,一阵阵割在我的身上,初不显痛,但时间久了,便觉痛彻心骨。 他竟然利用夏侯商对我的好,来对付夏侯商? 我在他的心目之中,到底是他的女儿,还是仅仅为他冲锋陷阵的工具? “在床上久了,身体虽不能动弹,耳目感觉却是有的,有时候,就常常想起以前,想起到了季节村头眩灿而开的木檀花,一朵一朵地跌落衣襟,村里的孩子在树下欢笑打闹,他们的父母则在一边看着,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忆不起父亲有没有在我的身边,可有的时候,却又仿佛在梦中,梦见了你给我盖上被子,不知道为何,略微一想,父亲便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影子,让我看不清您的面容,如今看来,我的这种感觉却是真的……” 茶盖冷冷的划过茶杯,他又饮了一口,才道:“我知道你从小聪明伶俐,素有主见,其实为父也有些后悔,为什么教你那么多……”茶盖一声脆响盖在茶杯之上,“原以为你不过一名女子,到了终了,归会回到闺房,却没有想到,到了后头,你却成就非凡!” 我苦笑一声:“成就非凡?父亲,你将我认成你的心腹之患吧?……可是,我不过按你的要求做到最好,父亲,我永远记得那方绿腰印章之上刻下的“贤良”二字,你要求我做贤臣良将,虽然我不能做得长久,但为了不让你失望,却是尽力而为,难道,这也错了吗?” 茶杯被啪地一声放于桌上,他叹道:“我也没有想到,你会做得这么好,好得可以代父行令,没有将士不听的,好得你略一示意,你那七星卫便敢以下犯上……你还记不记得杜青山一战,为父说过谋定而后动,你不同意,要趁着风雨刚过,山泥倾泄,铁舍木的人马陷于望谷之时,一举进入……你一述说,众将齐声叫好,更是跃跃欲试,争先向前领兵,我还未下令,众将便早已以你马首是瞻。” 我忆起了当时,他着银色铬铁铠甲,粗大的红燃于帐内,将他的脸照得若明若暗,听了我们的描述,他点头赞许而笑,眼里俱是对我的欣赏:“那好,就请君少将领一万兵马以为前锋。” 我以为当时他是真心地赞同我的,可没有想到,他的内心,早生了嫌隙,即使我是他的女儿,一个做不长久的将军? “你当时,不是同意了吗?” 他冷冷一笑:“当时朝廷对君家将已然风声鹤唳,宁王手下的密探更是侦骑四处,只等君家落入网中,为父本来想当晚带你走的,但你却闹出这么一出,未免他们起疑,为父也只得同意了,说起来我还得多谢你,如果不是你在军前,为父怎么脱身得这样的从容?” 我闻言笑道:“幸好我对父亲还有一丝用处!” 他语意冷冷:“你也别语种含怨,为父给你安排的人,自然会救你出来!” 我叹道:“那倒是,父亲的安排一向周到细致,辗玉怎敢多有埋怨?只是辗玉不明白,父亲究竟犯下了什么事,让朝廷如此大费周章地捕拿君家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玉儿,难道你也听信那些流言不成?”他停了停道,“对了,为父倒忘了,你一始没清醒,但这十多天却是清醒呃,夏侯商说了不少事给你吧?” 听了这句话,我心中更是失望,他在探听我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宫里的内线清妃,更是探听夏侯商告诉了我多少实情,只是他不知道,当年那场祸事,夏侯商只字未提,他不愿意再往逝去的人身上泼污水,宁愿让我误会,可我的父亲,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父亲,您错了,他只字未提。” “他倒真是伪善得很好,做都做了,偏还扮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样。” “伪善”?我记得太子也提过这个词,不由心中更是发苦:“父亲和太子的关系倒是挺好,可为什么他出事之时,您却不伸手相助?” “你果然聪慧不减当年,为父略微一句话,就让你猜出所有,不错,太子的府内,为父一直安插有人,要不然凭你派一名小七在乌木齐身边,就能激得太子上场受伤?”他语气有些冷,“他们夏侯家的,全都欠我的!” “如此说来,我倒真要多谢父亲了,可惜女儿身躯不能动,不能向父亲行礼。只是不知,夏侯家欠父亲什么?皇家将西疆交予父亲手上,一应粮草军队任父亲调遣,甚至于派来督察的,也不过一个不顶事的曹德宝,女儿实在不懂,夏侯家欠父亲什么?” 仿佛春风吹皱一池池水,他的眼内竟露出几分温柔,转瞬水静池平:“无论欠什么?都是过去之事了,玉儿,我只想以后和你平平静静地过日子,望宁王殿下能放我一马便好。” 我沉默不语,如果真能如此,那便是我的幸事了,只可惜,事实并非如此,他言语之中的探究与猜疑告诉了我事实不会如此,他还是在一直算计,一直利用,只不过,我却不像以往。对他一无所知……我得感谢那些躺在床上而思维清醒的日子,让众人轮番在我面前上场,终让我知道谁真谁假。 第一百五十五章解药与毒药 他叹道:“我知道你心底或为当年之事怪我,可宁王此人并非如表面上一样,是一个胸无大志的皇子,他初到西疆,一开始并不能熟知军务,可不到半年时间,便将西疆一切事无大小无所不知,而且为父更是知道,他来西疆,皇上想要锤炼于他并非唯一目地,另一目地,便是皇上为了削弱君家兵力,想派他前来寻出一个借口罢了。” 他一直不肯告诉我事情的真相,直至此时,还将一切的过错推往别人的头上,我不由叹道:“不知道父亲,是怎么知道女儿当年所中之毒的毒性,又恰好让清妃辗转将解药置于安逸王的酒中,让女儿不至命丧黄泉的?” “你终知道了?”他叹道,“当年为了脱身,我让人换了西域给夏候商的酒,没想到太子好拿不拿的,拿了这瓶酒上桌,请你宴饮,我真是自作自受。 他嘴里虽讲个自作自受,可语气中却没有一丝愧疚,或许在他看来,他生我养我,给我一般女子都享不到的荣耀,所以,我为他做一点事,以来换取,却是应该的? “那酒真的很好喝,甜而不腻,入口醇香,初饮之时,谁也不会将它当成毒酒……” “这酒中之毒本来也没什么的,只要不催动,永远不会暴发,只要这辈子都不吃熊掌,当年的宁王殿下,可喜欢这样东西了,为父与他宾主一场,不过想让他放我一马而已……这种毒毒发之时便会全身冷热交替,剧痛不止……说起来,多年前你吃的熊掌,和今天吃的这熊掌用料做法一个模样呢!” “你又在我身上动了手脚?”我苦笑,“父亲还要利用女儿多少次,才肯罢休?” “你看看你……为父终是心有愧疚,害你多年来身体受寒毒侵蚀,所以将能稍解你体内之毒的药制于菜中,让你吃下,怎么算得上利用呢?” 他说的话,我还怎么能相信? 但听到他又拿起放于桌上的茶杯饮啜,这样的安然闲适,我忽地担心起夏候商来,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心中一急,便想站了起身,以前之时,我有无数次想勉力站起身来,都不能得,可今日却不知怎么啦,心中略有了想法,再一使力,便站了起来,我惊道:“我能动了?” “为父说过,我是在救你,你却不信,却宁愿和夏候商联合起来,想将我一举擒拿?” 他的语气依日带着些和煦慈蔼,仿佛我年少之时做了错事,他不骂你,和和气气地跟你讲道理,手里的鞭子便冷不防地挥了下来了。 我心中暗生警意,却道:“哪敢?” 渐渐地,我感觉眼皮薄透了起来,眼前有了光影,而毫不能动的手指,也渐有了知觉,他看清了我的变化,笑道:“怎么样,自己能控制身体,总比让小七小三做个假手套以铁线相控好用很多吧?” 他在告诉我,我的一切行动,他早已知晓,告诉我,他终是我的父帅,我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可我却摸不清他的想法,万万不敢相信他今日来,便是为了替我解毒.他会有什么后着等着我们? “父亲的熊掌,倒真是美味可口,可女儿不明白,为何吃了这熊掌,便能解毒了?”我一边想尽办法拖延时间,一边思索着怎么样才能打消他对付夏候商的念头,自从他走入这间房的房门之时开始,我便感觉夏候商当年虽有失误,但恐怕并无过错。 但我终比不上他的人情达练,他一晃眼,便知道了我心中的想法,笑道:“你不用拖延时间了,没有用的……野生花蜜,产野花生成,蜜蜂可不知道这美丽的紫荆花由什么肥料养成,紫色如灿的花朵,是否含了毒性!” “难道,当年你在小七养的紫荆花中做了手脚?” 他淡淡地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女儿,你防你的父亲太严了,小七种的紫荆花放蜂养蜜,制成的蜂蜜全是你吃的,我怎么会在这其中动争脚?” 听他用极淡定的语气讲出那句“虎毒尚且不食子来”,我简直哭笑不得,我真的不了解他,从来没有了解过。 “那么父亲恰巧用紫荆花来酿蜜,也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 此时,我的视线渐渐明晰,看得清楚对面所站之人,他原本因常年带兵而在阳光下晒得黝黑的脸变得白晰,脸上的胡须已经褪尽,军旅之气尽消,眼角有了皱纹,眼眉之间增添了一些若有若无的阴狠,反而如一位翩翩文士,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可我却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些微的暖意,看着他,仿佛看着一把出鞘的剑,寒意森森。 他笑了笑,脸上慈意尽显:“你到底是我生的,虽披银甲厚铠,但依旧能让男子刮目相看,你不知道,自你喜欢饮紫荆花蜜之后,咱们这位宁王便也喜欢吃用紫荆花蜜熬制的熊掌了吗?”他叹息道,“你虽身为女儿之身,且行事荒唐,但不知道为什么,总会让人把视线不由自主地盯在你的身上……七星如此,明知道你是君家人的夏候商也如此,甚至于西夷……” 他没有接继刚刚的话题,只道:“女儿,为父也不骗你,你的身体之内有两种毒素,互相冲突,此毒名为缠绵,为父不过将其中‘缠’ 的一种提升,刺激你的脉络,让你能行动自如而已,你体内毒素未解,此毒有一样不好……”他仿佛略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道,“你都成亲了,为父还没送礼物给你呢,让你行动自如,就算是为父今日送你的礼物吧……千万记住,三个月内不可与人同房,要不然,你身上的残毒会传至王爷身上的,转为‘相思入骨’这可就害了王爷了。” 我倏地一惊,‘缠绵’‘相思入骨’这种毒名我以前从未听过,但光听其名,就知此毒极为难解,如果真到了‘相思入骨’那一步,那么,夏候商会怎样? 他明知道我会想尽了千方百计击避免这事发生,但他还是告诉了我,我看清了他眼里的笃定,难道说,他已有了必胜的把握? 他不会无缘无故地讲这样的话,他原本不需要告诉我的,如果让夏候商不知不觉中毒不是更好?难道他有更大的目标?他要利用这一点做什么? 我淡淡地道:“父亲也太狠心了一些,不能将女儿的毒彻底地解了?” 他叹了一声:“当年的毒,我虽知道毒性,但实在不知如何去解,这么多年了,也不过略有成效而已,所以为父一直没有来找你,辗玉,你放心,为父一定会想办法解了你身上的毒的,好啦,这五星也该醒了,我们的宁王殿下嘛,从离宫也该回转了,我也该走了,虽是熟人见面,但他不知晓我如今的状况想法,只怕会让他误会……” 说完,他走近我的身边,伸手将我鬓角的头发拔至耳后:“辗玉,你是为父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为父能么会不照顾好你?” 我将头侧,想避开他的手指,却强忍着不动,只道:“父亲,你真的不怪王爷?” 他摇头道:“你既已是他的王妃,我已经老了,我花费这么大的精力,不过是为了看你一眼而已,辗玉,你以为什么?”他叹息一声,“当年的事对你伤害太大,让你连自己的老爹都怀疑了吗?” 说完,他向房门处走了过去,珠帘如王、一般的叮冬作响之中,他的身影便倏忽之间消失不见……他的武功,更为大涨了? 我打量室内,只见房间四个角落,五骏一一昏倒,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倒茶倾于一个人的脸上,他便悠悠醒转,见我站于面前,忙下跪行礼:“王妃恕罪,属下这是怎么啦?” 第一百五十六章伤离别 可不知下面一层的小七怎么样了? 那名醒转的恰是超影,听了我的吩咐,拿起桌上茶杯将几人一一泼醒,又派人下楼去查探下一层房间的人等,还没等到他们回报消息,却听见楼梯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问道:“王妃还好吧?” 有侍卫答:“还好,就是刚刚……有人前来捣乱,后面不知道为什么,那群捣乱的人就走了。” 看来这名侍卫也被人弄昏了,刚刚才醒了过来,神志有些迷糊。 夏候商感觉到他身上的不妥,大急,也不再问话,急匆匆地就向我的房间处奔了过来,直冲入房,见我好端端地站在房中,不由松了一口气,道:“玉,没有什么事吧?” 超影再奔了过去,向夏候商仔细禀告种种情形,当他听到五骏同时在屋内昏睡之时,神情大急,向我走了过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笑道:“王爷,你看,我能站着了,也能动了,你竟没发现?” 他瘦了,正如小七告诉我的,他的原本健康的小麦肤色添上了些许灰白,面部轮廓更现嶙峋之意,原来穿于身上怒见拔张的衣服扁了下去,他的情形,比小七形容的还要糟糕。 他的功力究竟被消耗到了什么程度? 他听了我的话,却是一惊,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当真,当真?” 他拿起我的手腕,仔细地打量,那两个黑色的指印已然消失了,我自是知道,君楚禾将我手腕之上的毒也解了。 仿佛不敢相信一般,又绕着我转了一圈,才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在屋子中央团团地打了一个转,扬声大笑:“你能动了,能动了。” 被他抱在怀里,我的更感觉到他肋骨的硌人,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不过这么短的时间,他就变成如此模样? 他将我小心翼翼地放下,仿佛怕刚刚的情形只是一场梦一般.上上下下再打量我一翻,又望了望这间屋子,这才道:“原来不在王府,头顶也没有牡丹绣顶的青账……” 我明白他的意思,原来,他有好多次梦见我能动了吗? 可睁开眼睛,眼底却依旧是缠枝绕花牡丹绣顶的青花帐? 我的父帅,当真给了我们一个短暂的希望。 屋里的侍卫早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有人还体贴地为我们关上了房门。 既使是短暂的希望,但能维持一会儿也好。 阳光从雕了福寿延年缕空雕花窗棂之中透了出来,暗影重重,看不清周围的花纹为何,独一个寿字突兀地映入眼内,略有几分凄惶。 我低声笑道:“王爷,您看,这桌上菜未冷,酒尤香,您却忘了吗?” “不错,不错……”他垂头望着我,黑色眼眸映上了我的影子,藏青披维,浅色纱裙,宝铀花钗凤嘴之中叼的粉红珠子,倏忽之间,他的眼内便升起两簇小小的火苗,握着我臂的双手热了起来。 我心知不妙,微一思索,便问他:“王爷从离宫来的?乌木齐带着那郎中去了离宫?” 他的心神被转移开来,眼内火苗消了消,道:“说也奇怪,他们坐了马车进入离宫,本王带人跟踪而至,几个转弯之后,却失去的他们的踪影。” 离宫平日并没有皇室成员居住,不过一个温泉度假之地而已.防守得并不是很严,有腰牌者俱可进入,可马车那么大的目标,竟然让带着擅于追踪之术的八骏之二的夏候商跟丢了,这便说明,他们早有准备,而这个准备不过是让夏候商不知不觉地进入圈套而已。 “那王爷去过离宫哪些地方查找?” 我一边问着,一边不动生色地挣脱他的手,向桌边缓缓而行,伸手拿了桌上的茶壶,伸手一触,茶冰壶凉。 他却片刻不肯离了我的身躯,朝我切切地望着:“那马车经过上次你浸过汤池的地方,便于半山腰失了踪影……” 他语气袅袅,仿佛那升腾于池间的雾气,朦朦地胧着一缕甜香,我回头望他,暗叫不好,他眼里的火苗更旺,脚步更是向我这边移了两步,我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却想不到,反让他忆起以前在离宫的一切,红浥鲛绡,碧波浸浴…… 他的目光快将我烤得融化了。 只得继续提醒他:“王爷不感觉奇怪,为什么乌木齐将你引至离宫转了一圈之后,便消失无踪了?” 他眼睛略有些清明:“那倒没什么奇怪的,入得那间汤池,让我想起以前和你……未免就呆多了一会儿,二骏四周围搜查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他们,我们也就离开了。” 我想,他肯定在汤池里做了手脚了,他对我们了解甚微,怎么不知道夏候商师承江湖门派,对药物有一定的了解,那么,他所用的.便不是普通的药物了。 他一向都深藏不露,在以前我何曾想到,他也会这些下三流的江湖伎俩,而且手段极为高超。 是他以前脸上的风光霁月迷惑了我,还是因为,他一直是我不断追赶的偶像,所以,便将有些东西忽视了? 他的谋略,将人的心思都当成了配药,算计得清清楚楚,那个汤池,自是最好做手脚的地方。 “王爷没感觉身上有什么不妥?”无可奈何地,我直接问了出来。 “没有啊……”他眼神有些迷惑,望着我时,眼眸之内的两簇小火苗却升得烈了,“只是,有些想你。” 听到他如笛子低音一般暗暗的声音,我当然知道他想我是想些什么了,忙道:“王爷,天色已晚,我们先回王府吧?” “不碍事的,玉,这里整层楼都包了下来,餐饮之处,不过是外间……”只他走至挂了香樟木雕的牡丹挂件前站定,伸手拧了拧那牡丹的花蕊,只听吱呀一声,无缝的木制墙壁便忽地裂开了,一扇门往内打开,隐约可见门内绣有紫荆花的锦缎被子整齐地叠于八步床上。 我忽感觉手心开始冒汗,强作镇定:“王爷,你在外面也有……金屋?” “不,有时本王累了,不想回宫,也不想被人找到,就在这里休息一下,除我之外,这里只有你一人知道。”他停了停,眼眸仿佛刚浸过水的宝石,色泽浓郁,“你在宫内拘得久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如,今晚我们就别回去了?玉……我会小心的……” 他的眼眸变得逾加的深,仿佛那澄黄色的百花酿,让人忍不住想要浅尝一口……不,不能被他感染了……我只得避开他的视线,想想还有什么可说的,能让他暂时不往那方面想,如果我直接告诉他父帅刚州来过,很可以在离宫汤池做了手脚,如此一来,是不是让他们俩人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第一百五十七章情形诡异,不妙 而且,他这手脚做得极为干净,连夏候商都感觉不出不妥来,如果我直言道出,会不会使他认为我在找借口不和他那啥啥? 我万没有想到,我会有这样千回婉转不知所措的时候,是不是遇见了他,凡事便要在心底盘旋个来回? 我眼光一扫,便扫到了纸糊的窗子破了一个小洞的之处,超影的和身影一晃而过,忙道:“王爷,我出来之时,叫小七随身保护,他就在下一层,刚才的事有些诡异,不如叫他上来聊聊?” 他长久没有出声,等我抬头前去的时候,却吃了一惊,发现他的眼神夹了几分痛苦,可眼里的火焰没消,反而更旺了,他低声道:“你一直记着的,是小七,是吗?” “没……”他的眼神让我有点儿胆颤心惊,“哪有……” 我向后退了一步。 可我没有想到,他跟着向前向我逼近:“玉,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我心想我知道自己是你的妻子,也没想着红杏出墙啊?你那眼神怎么就思摸着我会出墙般? 他在我的眼里一直是有礼有节的,前几次临到紧要关心了,也煞住了脚步,因为,我便认为他是有些好欺的,他不会勉强我什么。 所以,如果让他误会一下,他是不是会打住了? 我实不敢望他火热而痛苦的眼睛,垂了头吞吞吐吐地道:“王爷,要臣妾忘了旧事,确是需要一些时间的,虽则臣妾现在是您的妻子。” 哪曾想又向我逼近了一步,眼神更是痛苦,咬着牙道:“君辗玉,你别欺人太甚。” 他握了我的肩膀,初时捏得我生疼,可一下子又松了许多,不让我挣开,只低声道:“辗玉,我只求这一辈子……” 我心知他肯定中了招了,想想他也真可怜,一开始被皇太后陷害了,接着又被他岳父陷害,害他的人全是长辈,用的手段八九不离十,我都怀疑皇太后与老父是不是有默契? 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我还自嘲了一把。 他的手心滚烫,眼底有了红意,一双眼眸陡地利如虎狼,我怎么忘了,他对我再怎么的有礼,也曾是跨马西疆的大将,也曾杀戮决断,纵横千里,又怎么是一个我可欺的人? 我失策了。 我被他一把抱了起来,向那雕花木门走去,走进门内,他脚一踢那门就关上了,我们进入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而且隔音很好,原全听不到外面的嘈杂之声,这便意味着,里面的声音也传不出去。 不过,还好,我的金镯还戴在手上,里面的药,还只用了一颗呢。 我悄悄转动手腕,按下开关把那药捏了一枚在指尖,等他将我放上床之时.欠起身来,刚叫了声:“王爷……” 他一把将我的手腕握住了,道:“君辗玉,你别一次次将本王当成傻子!” 他眼里颜色更红,有了一丝狂乱,一缕黑发从额前垂了下来,拂在他的前额,他一根根地扳开我的手指,将我手心里的药拿了出去,朝我笑了,神色既痛苦又茫然,似乎想要放弃,但却实在舍不得。 我忙道:“王爷,这……这……这……”我“这”了半晌,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他眼神有一些希望:“这个,是什么?” “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臣妾绝没想到给您……”我想不到我居然说出这样愚蠢的辩解,差一点将自己的舌头咬了。 他将那药丸一丢,那红色的粒子便沿着地板直碌碌地滚到了墙角下,我眼睁睁地看它滚到了墙角下,心里想,幸好还有两颗。 可我高兴得太早了,他开始将我手腕上的那金镯往外拉扯,试图将那金镯拉了出来,我感觉手腕一痛,不由轻呼了一声,他停下了手,却不再直接拉手,两只手握了金镯两端,那金镯便如面条一般拉成了椭圆,我的手轻而易举地掉了出来。 他手一挥,那金镯便也和那颗药丸呆在了一处了。 我这才开始慌了,见他欲俯下身来,忙用双手抵住了他:“王爷,臣妾刚刚才恢复,等过几天……” 可我一连翻的狡言虚辩,已经让他觉得我很不可靠了,眼里怒意更显,终俯下身来,咬在了我的脖子上,微微的刺痛让我一声低呼,但这样反而更是刺激了他,他双手不自觉地开始拉扯我的衣服,只听呲啦一声,那衣服便碎了,我从没见他这个样子,眼里充满了掠夺,本以为自己完了……可他的手放于我的身上之时,却是不可思议地小心……只是那些衣服惨了,一片一片地飘落在我身边的地上。 他身上的衣服也除得飞快,只听得呲拉一声,衣服便里三层外三层全给撕开了。 他完美的身形彻底地暴露在我的眼前,充满了攻击性……让我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怎么办,怎么办,我害怕了。 “王爷,您别这样……”不自觉地,我的语气之中带了哭腔。 他有一时间的怔忡,可手抚上我的面颊的时候,却道:“别害怕,我们是夫妻啊!” “王爷,算我求您了,等过些日子好吗?”我考虑要不要把实情告诉他。 他忽地怒意凛然,眼里现了狂热:“你想着小七,你还想着小七!” 不行了,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了,尽管他脑里还有一丝清明,可实际上,却已经没办法控制他自己了,如今的他,眼里只有妒意,老父下于他身上的药,将他最隐秘的想法激了出来,无数倍地放大,让他只想紧紧握住所有。 我能怎么办,可以怎么办?我忽然明白,老父在惩罚他,也在惩罚我,用这样的方式! 让我无能为力地看着他中毒,而且这毒还来自于我的身上。 我侧过脸,眼角的泪沿太阳穴流下,却看见不远的枕头上,丢着那支凤形珠钗,尖尖的钗头在灯光照耀下发着冷冷的光。 他终朝我覆下了身子,肌肤相接,他的滚烫接触到我的微凉,让我忍不住一阵发抖,他嘴唇沿着我的脖子往下,在我的锁骨舔了舔,继续往下,擒住了那抹粉红,慢慢地咬着,那种微麻的感觉顿时遍布五肢四髓,我体内仿佛点燃了烟花,直炸得我的身上如夜晚的天空眩丽辉煌,我哆嗦着手拿起那根金钗,出力往他后背刺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他终没忍住 他放开了我,眼里俱是悲伤,火焰未熄,只道,“辗玉,你喜欢,就让我死在你的手上吧!” 说完,又覆下了身子,唇舌却是一路向下,直到了我的小腹之间,在那里打圈…… 我只觉身上阵阵酥麻,那种如夏日夜空中忽地电闪雷鸣,我被闪电击中了,感觉到的却不是电击的痛苦,反而四肢百骸被电流打开了。 我的手几乎握不住金钗,手足俱软,唯有保持了头脑之中一线清明,举钗再向他刺下,边刺边道:“你会死的,你这样会死的……” 他低声道:“那又有什么关系,死在你的手上……” 我手里的金钗终于跌了下来,短暂的痛疼之后,却是如坐云霄飞车的感觉,他竭力控制,却极尽温柔,仿佛永不能止。 我感觉我的泪不停地流,可流泪之际,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幸福,他的气息包围着我,身上的汗液贴着我的,仿佛融在一起的两个泥人,打碎了,搅成泥浆,便再又捏成两个新人,如此,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这样之后,如果他离去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我忽然间很害怕再看他,侧了身子,揽住身边的锦被,他无言地揽着我:“玉……我也不知怎么啦……” 锦被上有斑斑点点的血点,是从他的背上溅下来的,那支尖端有血迹的金钗深度几乎到了小指拇处……头一钗刺得那么深,他还好吧? 他见我没有答话:“玉,你怎么生气都好,不过,别离开我……” 他将我揽得极紧,连同那床被子,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身子去,我很无语,我没想过离开你好不好? “王爷,你背上的伤,可好?” “什么?” “您背上的伤……?” “你关心我的伤?你不怪我了?” “王爷可否感觉身子有些不妥,不能控制情绪?”我决定不理他的夹缠不清,直入主题。 “你真的不怪我?” 他还是夹缠不清,我无可奈何,只得道:“反正我们是夫妻了……” 原本这句话就够了的,但我听清楚了他如释重负的喘息之声,于是无来由地加了一句上去:“就当战场被刀挨了……” 他身子一僵,又良久没有出声,声音极为疲备,“辗玉,你总是不记得,你已坐过四龙玉凤的轿子了……不过,只要你不怪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决定直接忽视他的夹缠不清,道,“王爷还没有回答臣妾的话呢呢,臣妾是想问……想问,王爷如此的时候,有没有感觉行为有些不受控制?” “怎么会呢?玉,其实,我在梦中都想和你……” 我无语,决定将所有一切的前因后果告诉他,“王爷,父帅还活着……” 直至我终一切说完,他才喜道:“那么,你其实是愿意的?” “王爷,现在的关键不是我愿不愿意,实则你身上到底有没有中毒,父帅不知道有没有说假话?” “你真的愿意……?不会因此而离开我了?” 我嘟囔道:“都怪自己,应该将一切全告诉你的,可那个时候,你,你,你……弄得我……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喜气洋洋起来,用手指在我的背心时打着圈儿,又将嘴贴了上去亲吻,语声呢喃:“有什么要紧的,他是你的父帅,想来是吓你的吧?” 昏王,昏王,简直是一个大昏王! 他满脑子想的什么啊,以前那个睿智,机敏的王爷去了哪里!多年前已然上了断头台的罪犯没死,他多少也得表示一下关心吧? “王爷,你仿佛毫不吃惊?” “其实,多年之前的事……” “你原来就知道的?” 我转过身,望着他,却瞧见他的目光深邃起来,他往哪儿望呢,我忙将锦被盖在身上,道:“原来当年,你放了他一马?” “他毕竟镇守西疆多年,而且当时,他已身受重伤,虽说是不得已牺牲了另一条性命,当时我对捉拿到的人虽有疑惑,但却没有追究下去。” “王爷,你老实告诉我,当年之事,是不是已经严重到不可收拾?”我停了停道,“父亲到底做了什么?” 我一直没有这么直接的问他,一直以来,都只有表面上的证据证明当时确是枉杀了不少君家将领,以前我从未想过,有些大罪,确实可以诛连九族的,自古以来,一直如此,如果父亲当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是不是表明,害死君家将士的,其实不是别人,却是他? 这位君家的家主,君家将的主帅? 我不是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以前这种念头仿佛潜于水底,只要不去触动它,它便安静地伏于静水,可如今,这念头却越来越强烈,如湖面掀起涛天巨浪,那念头便如水底怪兽般冲了出来,不管我如何的按捺,都按捺不了。 他将头垂下,轻声道:“辗玉,当年之时,是皇家办得太过草率了一些,皇祖母是最不主张连坐的,一个人无论犯了多大的罪,都不应该祸及其它人。” “他的罪,会有多大?” “其实当年草原上流传出来的那些谣言,并非空穴来风。” “那些谣言?为什么我就从未相信过那些谣言?父帅当年当真做过那些事?”我虽反问于他,可心底却已明白,当年的父亲我不懂,不明,今天的父亲,我依旧不懂不明。 绣有鸳鸯戏水图案的大红锦被之上,碧清的水纹围绕五色的鸳鸯,微微而动,这样的和祥温暖,可持续几时? “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好吗?”他不愿意再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将手伸了过来,抱住了我。 我回头望他,却发现他眉头微微地皱了皱,不禁反握了他的手:“王爷,怎么啦?” 他展颜一笑:“玉,我不喜欢你叫我王爷,叫我商好吗?私底下,我只愿和你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他那一笑,室内仿佛开了满室的桃花,耀得人满眼生花,原来有些冷峻的面孔增添了一些柔媚,让我发现……他的额角,居然长有短短的绒毛,仿佛婴儿一般,让他整张面孔触手而温。 第一百五十九章秀色可人 他眼眸里的专注,让我有些脸红,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诱惑啊,一想起这词儿,我想起我真是赤裸裸的,不由地一举手拉过锦被,将整张面孔藏入了被里。 隔了良久,我才拉开被子往外看,却见他嘴角含了浅笑望着我,好整以暇,心满意足……仿佛能让我害羞,这事儿挺好玩似的。 “我在想,我夏候商是几时修来的福份,能娶到你?”他道,“你知道吗?你是一个握于手中,便不想再松开手的人……有许多次,我看见你躺在床上,就想,你如果真的走了,我该东么办?那么多年,我都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反正按着皇祖母的要求便好了,能让母妃开心些就好了,父皇能将我放在眼内就好了,他们如果离我而去,我虽会伤心,却没有这样的感觉,仿佛整个人被挖出了一块,不知道用什么来填补,辗玉,你是不是会笑我?” 我当然会笑的,自然会笑的,可我只感觉眼角发酸,我不由也想,如果他不在了,我能怎么办?还能象以前一样偷鸡摸狗,纵马江湖,倚翠红楼? 怕的是,我眼里的整个天空,都会变成灰声。 人生如此,生不如此。 我忽然间极为害怕,尝试过他这样的温柔之后,我还怎么能放手? 我向他那边移了移,裹着被子挤到他的怀里,将头在他的胸前蹭了蹭,只觉这一瞬间可天长地久便好了。 可我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儿,忽地想起我一直在问的问题,仿佛几绕几绕的,便什么都忘记了。 “王……”他眼一瞪,我忙改口,“商,你背后的伤……” “你手软脚软的,能伤到哪里去?”他嘿嘿地笑着,仿佛那伤于他来说,不过小事。 我不理他,裹了被子坐起身来,拍了拍他的手臂要他趴在床上,让我检查他背上的伤,他不动,我看见他麦声的手臂在微微的烛光下反射润润的光,不由然一下子拧了下去,拧得他一声叫,叫过之后他很委屈地道:“娘子,你想谋杀亲夫啊!” 身上虽是裹了被子,我也不由打了个寒战,感觉手臂上的汗毛连同鸡皮疙瘩全都立了起来,此等小儿女之间的打情骂俏要多适应才好,要不然吃饭的时候他来这么一手,吃下的佳肴恐怕全都会吐了出去,岂不浪费粮食? 我一边默默地唠念着,一边将他推得侧躺,仔细看了看他的背部,只见背部如同一个马蜂窝,深深浅浅的伤口不下十几个,不过还好,除了第一个较深之外,其它的都较浅,而有些他撕碎的绸缎织锦,被他压在身下,月白的织锦之上,便染上了大片大片的血迹。 我松了一口气准备叫人拿了药来给他涂上,才发现自己和他却不是在皇宫,也非宁王府,却是身处客栈之内,这人就不好叫了,心想自己那手镯之内除了防范禽兽的药丸,好象也有两颗名贵的伤药,于是道:“商,我去拿了那镯子过来,那镯子里仿佛有药。” 一连叫了两声,没有听到他的答话之声,朝他看过去,却看清他侧着脸躺着,微闭了眼,嘴角尤有笑意,竟仿佛睡着一般,他的脸衬着下边红色的锦被,让他的脸有微微的红润,仿佛春日饮了薄酒,在石凳上春睡,尤做着好梦,可灯影被风一吹,将帷幕的暗影映于他的脸上,让他的脸有暗影微晃,便让我忽地心惊起来,不由伸出手指放于他的鼻下,感觉他的鼻息触动了手背的汗毛,这才放下心来,将手指收回,推了推他:“王爷……” 可他没有答我,只是沉沉地睡着。 我顿感不妙,跑到墙边拿来了那个镯子,哆嗦着手打开了那镯子变形的开关,取出伤药捏碎了,涂于他的身上,这药有消毒作用,涂于人身,原本极为刺激的,可他依旧没有醒。 此时,我便明白,原来,于我来说,幸福原是这么的短暂,随风而逝,如清早晨露,春未雪花,片刻消融。 这间屋子极为隐蔽,空气之中有淡淡的紫荆花味,想是开门之时,那熊掌之上的紫荆花香味便传进了屋子,除此之外,便是我涂于他身上的药味,以及两个人刚刚的幸福的味道了。 锦被上鸳鸯尤是交首而眠,翠被尚暖,可沉沉地躺在床上的那人,还会醒来么? 还会象刚才那样,浅浅而笑,那一瞬间,仿佛室内桃花满满地盛开般地? 我没有再去推他,只是裹了被子,将地上的撕碎的衣服一一拾起,绞蛸红纱,织锦玉带,触手柔软,可为何却是这样的冰,这样的冷? 也许,他真的只是睡着了,我一回头,他便会倚在床上,向我浅浅地笑着。 可我回头,他依旧沉沉而睡,面容被被衾染成了淡淡的粉红,仿佛春日妖娆的桃花。 ‘相思入骨’,果然,会给人带来入骨的相思。 我走到大樟木箱子边,揭起盖子,将满手染了血迹的残片织锦放入箱内,拿出两套衣服,对镜而妆,等自己收拾好了,又走了过去,想帮他穿上衣服。 就像他以前对我之时一样。 世道轮回,报应不爽,这样的日子,终于轮到我了,望着他沉沉的面容,仿佛时光便在此时凝住,我才感觉到那种彻骨入肺的痛,竟仿佛比当前中毒之时还要痛,而这种日子,他每天都过着,竟过了那么长的时间。 我想,他生命的消耗,恐怕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如此吧? 世间上所有的毒,都毒不过控制人心,父亲,果直是一个极能看透人心的人。 我缓缓将他扶起,一支袖子一支袖子的为他穿上衣服,他的身躯沉沉的重,却绵软仿佛散着馨香,原是饱满的肌肉,却有些陷了下去,皮肤下隐隐可摸得到肋骨,腰却是更细了,那么的威武雄壮的身躯,如今衣衫穿上,却塞得下一支拳头。 记得那年,朝廷为表彰一连串对西夷军队铁舍木的胜利,特地赐下两件黄金战甲,以表彰年青将领,我与夏候商一人一件,此战甲以金线绕成环形,环环相扣,整个铠甲倒是金光耀眼,穿在身上向下面将士训话倒可以耀得人眼生花,让人产生如果我们的首领被人一箭射中了铠甲罩不到的地方……如果我们不得已树倒猢狲散了,倒可以每人拿了一片甲片回家种粮……此等富贵耀眼之物,如在战场上穿着,自是众箭云来的活靶子。 第一百六十章旧部旧况 可那样式实在是让人喜欢不得不想穿,于是,这黄金战甲一到手上,我便迫不及待地回营试穿,一穿之下,却发现这战甲大得居然连两个我都可以穿进去,初时,我非常生气,明显的,这战甲弄混了,可想到细处,却又眉开眼笑,两倍大的战甲,如果拆了,能多拿多少黄金啊! 反正这铠甲实际用处不大。 可还没高兴完,他便闯了进来,气呼呼的样子,我一惊,才醒起自己只穿了中衣,胸前束带未扎…… 于是随手拿了一把剑,恨不得一剑将他斩于剑下! 可如今,他如果再穿那黄金铠甲,只怕也是晃晃荡荡的吧? 他的手脚硕长,但素来魁伍,让人不觉他文弱,可为什么,如今的他,却让我感觉到仿佛如晨露一般,随时会消失无形? 我终于帮他穿好了衣服,又将屋子收拾干净了,才打开门,来到外室,轻声道:“绿耳在吗?” 不过一瞬间,我面前便跪了一人,脸蒙黑巾,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可经过这么长的时间相处,就算他将全身上下全都蒙住,我岂会不知他是谁? “侯德宁,你一向可好?” 绿耳抬起头来,愕然而望:“将军,您终认出了我。” 他语气有些羞恼愧疚。 “我问你,当年你一剑刺中老三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他沉默不语,眼角不由自主地扫着那扇紧闭的门,见门内无人而出,垂头道:“属下对不起将军。” “把你的面巾取下,难道做了一次内鬼,连脸都不敢露出来了吗?” 我虽已经不是他的首领,可他依旧极听话地将面巾摘了下来,他的面容,其实不是个精明强干的,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一笑起来,左边还有一个酒窝,偶尔跟着我们几人出去胡闹,抢人家新娘子什么的,他总会让人家新娘子由一开始的惊慌恐惧,变成安然适宜,继而对他青睐有佳,因而,我们一旦触犯了某些人,做安慰工作的总是他。 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将剑刺进了老三的胸膛。 “老三,和父帅有关吗?”见他良久不出声,我终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可七人之中,大半的人不是都和父帅有关? “他和其它人不同,是你父亲从小训练的死士,无父无母,将军,他既便对你再好,也不可能背叛于他,王爷不想让您再和他牵上关系,原本能等到圣旨下,便可以不知情为名,赦了你的罪的,哪曾想,他想给君帅报信,所以不得已,我只能将他打下山谷。” 原来,老三并非因为我而不肯回家,他早就无家可归了。 想起他初见面时,他切切地要我将他重收麾下,原因却是如此? 难怪我的行动,父亲一目了然! “绿耳,本将军是不是很是识人不清?” “不,将军,您不是的,只是,只是那时……待人太过炽诚,属下想,其实老三虽是从小训练的杀手,怕他对你,也存了一份回护的。” “我也不瞒你,王爷出了状况,是那人一手促成的,我要去找他,你帮我护着王爷,找人替宫中送个信,让人来接他……”不知不觉地,我感觉面颊有泪流下,“别让人再害了他。” 绿耳大惊,却是沉默不语,等我说完才道:“将军,其实王爷早预料了自己或有这么一天,他吩咐我,其它一切不理,我定要回到你的身边,寸步不离,所以将军,这事,让超影去吧!” 我来不及阻止,他向空中打了一个响指,倏忽之间,超影便如他一样,跪在了地毡之上,八骏训练严格,主子不让其知道的事,既便他们听得清楚,也会闭耳不听,所以,绿耳再向他交待了一遍,他听了,便匆匆地用暗语发令,有黑影便几个起落,向皇宫方向而去。 我站起身来,向超影道:“你去守着你们的主子,我出去一趟。” 他却伸手拦住了我,跪下道:“王妃娘娘,王爷有令,如果他真的卧床不起了,您如要走,需得到皇太后的同意……” 我望向绿耳,他几不可微地点了点头,想是此事他也知道的,可碍着我的面子,却不方便细说? 我淡淡地道:“绿耳,你也要拦我?” 绿耳朝超影看了看,又看了看我,左右为难:“超影,要不,有我跟着王妃,也不算是违了王爷的命令。” “不行,就烦请王妃入宫一趟吧,只要得皇太后同意,您去哪里都可以!”他身形不动,跪于地上,却一点不肯让步。 高大的乔木枝长叶茂,刮擦着窗棂,绞绡窗纱被树叶的阴影投射,叶随影动,更有人的身影转瞬消失,看来,超影才不管我同不同意呢,早让人前去宫内禀报了。 我深知如果去到宫内,能不能出来都是一个问题,皇太后可不是一个一般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以前的名声在她的眼里肯定是坏了的,不过看在夏候商的份上眼不见为净,如今夏候商变成这幅模样,她再怎么大度,也难免会迁怒于我,说不定将我当妖孽办了……害了她一个孙子不够,还继续害第二个孙子! 她对我实施怎么样的处罚,我都是不怕的,只是怕我如果真的受困,夏候商会怎么样? 父亲既是思虑周详,隐忍多年,自是每一步都计算得清楚仔细,无论皇家有多大的财力物力,遍请天下名医,恐怕也不能让夏候商醒了过来。 要知道,这天底下,并非这一个朝廷,一个国家,在西疆多年,我虽然没有远赴关外,但每年从西边来的商人却将外面世界的稀奇古怪之事物带来天朝。 就毒物药性而来,就是千奇百怪的,等找到能治他的办法,恐怕他已经支撑不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此处,我便心如刀绞,只要他能活下去,只要他能活下去……我一定会让他活下去的。 “绿耳,动手!”我冷冷地下令。 幸好,如以往许多次一样,他毫不犹豫地向超影攻了过去,超影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被他逼了个手忙脚乱,接连后退几步,才出声喝斥:“绿耳,你疯了吗?” “王爷说过,属下以后的一切听王妃的!”他手底不停,连连向超影攻去。 我想,超影现在心底肯定在骂娘:什么玩艺儿,王爷也恁糊涂了,怎么能下如此矛盾的命令呢? 第161——170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脱身 超影和绿耳打成一团,屋内只听见拳声呼呼,暗影重重,仿佛躲避他们的误伤一般,我将脚步往门口移了过去,哪知绿耳虽和超影打着,一边却是注意着我的动向,一见我位置不对了,便叫道:“将军,你找个椅子先歇歇,不多长时间,属下就会料理完这人的!” 他如此一叫,超影也注意上了我,与绿耳过招之际,百忙之中拿出手指打了个呼哨,剩下的几骏便倏忽显现,守在了门下廊柱之间。 我心中暗骂,却是着急之极,知道拖得越久,便越难以脱身,见他们两火眼睛星地望了我,我略一思索,不往门边走,反朝里面走去,他们见我不想着离开了,略松了一口气,专心专意地拳来脚往。 我走到那个牡丹挂件旁,伸手打开了那扇暗门,门内,自是有夏候商趴于床上,我一走进门,便打开箱子,翻出那一大块染了血迹的锦缎,置于露出的肩头,那块的月白的锦锻花色繁复,颜色与他穿于身上的差不了多少,咋一望去,便仿佛他身上倏地染上了鲜血,丢于床塌连上显眼之处,急步来到床边,大声道:“王爷,王爷,您怎么啦,你是谁……绿耳?” 听到我的叫声,绿耳与超影两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打斗,向室内奔了过来,那一大块血色艳艳的月色织绵同时映入两人的眼帘,让他们惊讶出声:“怎么啦?” 我冷声道:“有人闯了进来,刺了王爷一剑,被我一叫一惊,便从窗户跑了,看来,这里不能再住了,你们叫其它人来,叫人备了马车,我们立即入宫!” “娘娘愿意入宫?” “总得让王爷安全了再说。” 有我坐在床边,超影没有仔细上前打量,返回门边,一示意,其它几骏便上前听他吩咐,不一会儿,马车便停于院子里,而我,也趁着这个机会,将夏候商的“受伤”之处以白色细棉包裹,如此一来,他们进屋抬人之时,便没有人再生怀疑。 树欲止而风动。 他既是在层层算计之下让夏候商处于如此境地,那么他对我,确是有所要求的,对其它,我或许不太了解,但他这种对奕的手法,我怎能不熟悉? 所以,在宫内之人没有到达之前,前往宫中的这条路,既使我没有动作,他也不会让人将我带入宫内。 鸳鸯楼离皇宫隔得不是很远,如骑快马,一柱香时间便到,如驾马车,经朝阳大街入东华门,层层通传,也不过两柱香的时间,但我知道,他调兵谴将多年,最擅长的.就是争分夺秒,这么长的一段路,够他安排的了。 我有些担心,小七就在楼下,可出了这么大动静,也不见他上来,看来.小七已然落入他手吧? 所以,当我们走出鸳鸯楼时,走不了几步,就有三五个乞丐挤了上前拦截,此等小贼,自是拦不倒超影他们,可原是一挥手便能解决的事情,却愣是让他们如蛇缠棍一般地缠了上来,这才发现,原来他们个个身上都有功夫的,而且人呼哨之间,更有其它乞丐从深巷之中转出,更有两人抬了一个大桶,急步向轿子逼近,超影等暗生警意,一边与之缠斗,一边就有八骏急速向出来的人逼近,可那几人却不斗,齐发一声喊,那两位抬着桶的,便两手齐托桶底,一扬臂,木桶中的液体便铺天盖地地向轿子倾泄而来,只听见轿顶如急雨般地敲响,满天满地的酸叟味道却冲帘而入,他们用的,居然是酒楼存放了几日的剩菜剩饭! 我暗暗佩服,八骏与七星不同,皆出自名门世家,虽训练极苦,但自少便是锦衣玉食,他们不怕流血流汗,但这铺天盖地的污秽他们又怎么能受得了? 只听得轿外的乞丐齐声哈哈大笑,一会儿脚步声渐行渐远,很明显,他们一击成功,便做鸟兽之散了。 揭了帘往外望,只见八骏围在轿子四周围,依旧是黑由蒙面,全身黑衣,却每个人脸上都挂了几条酸叟之物,于是道:“如果进宫也不方便,超影,尽快使人换了轿子,你们也换身衣服,对方有备而来,看来是冲着王爷的,不如我们分开来,四骏抬轿子由西华门入宫,我则另坐一轿从东华门入宫,不知如此可好?” 他有些犹豫,我便叹道:“如若不然,我们便进入对面那家成衣店,换了衣服再说?” 我知他不相信我,可能夏候商反复向他交待过我的品性,因而他沉吟半晌道:“王妃娘娘,属下已令人入宫报信,想来神策营的人就快来了,不如我们等在这家店内,谴散其它人等,一动不如一静?” 我无可奈何地点头应了。 街角的这家成衣店是家百年老字号的衣店,品种齐全自是有他们全身俱黑的紧身衣,超影却极为小心,先令人清理轿上余羹,再令八骏两两换班换衣,以极快的速度换衣之后,这才揭帘扶了夏候商出来,既便做此事,八骏也训练有素,进退自如,六人呈歧角之势四周围护着轿子,超影和绿耳则搀了夏候商出来,早有软塌放于轿边,将夏候商放于塌上,抬入室内。 我皱眉闻了闻身上,道:“我也要换身常服才行。” 超影抬头望了我一眼,眼内有不赞同之色,我道:“身上虽未沾上,可那味道我却受不了,超影,你们先守着王爷,本宫就在隔壁换衣。” 超影不便多劝,只得叫了两骏连同绿耳一起,守于我的房门前。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布店老板见超影提出要求需要避静清静,于是将布店后的这个小院子给了我们住下,有八骏守在院子里,自是其它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的。 我坐走进房间,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着,就见一面墙壁缓缓地四 了进去,墙壁上的泼墨桃林山水如有风吹过,画上的桃花隐隐而动。 等得那画揭起,便有人道:“将军,请……” 我放下茶杯,走进那道门,带我进门的人并不多言语,只是不知道按了一个什么开关,将那扇门关上了,黑暗之中,我跟着他一路前行,还可以听得见远处隐隐传来口呼万岁之声,刀枪剑戈相撞,那冰冷的器械相击之声隐隐而动。 未曾想,皇上会降临这个小院,想是知道了夏候商的情形吧? 可他们毕竟来得迟了。 当那桶酸水倾入轿顶之时,随之而入我的轿帘的,还有一个短箭,短尾有瓤,射于我的鬓角,打开那皮质的瓤,里面便有一个小小的纸条,告诉我去成衣店等。 第一百六十三章隐藏在身后的 [作者题号标错,无一百六十二章] 超影一再抗命,凡我之所求,他必反复怀疑,但他也知道,可果此种情形入字,必遭宫内之人垢病,所以,当我要求分路而行的时候,他不答应,反而会怀疑路上会否另有埋伏,所以,他便要求在店内等候了。 这条暗暗的通道并不长,不过二三十米的样子,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每拐一道弯,便离那小院越远,直至让人再也猜不出走到何处。 当那个长长的甬道终于走至尽头,那人不知按了墙上哪个开关,外面的阳光刷地一下射进通道之内,让我感觉眼前一瞬间耀眼光华,居然有些看不清自己站在哪里,面前青衫锦袍,玉冠压顶的,却是何人。 他将手伸向我,欲扶我走出那扇门,我才略有些怔神,我应该早就猜到的,不是吗? 西夷十子之中最有才华的王子,也是最狡猾的王子,乌木齐…… 原来,这一切布置的后面,隐藏着的人,终究是他。 他和我的父帅达成了什么样协议? 我心中冰冷,至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我便知道,当年的那场杀戮,当真是事出有因,而传至草原之上的那些流言,并非空穴来风,原来,害死君家众将的人不是其它,却真是我的父帅。 那端正严和以忠君爱民深入形象的父帅,我不知道,此事为何会变得如此的讽刺,他是什么时候和乌木齐站于同一战线? 我不知道西夷能给他什么好处,而这种好处,却是连他一向效忠的朝廷都不能给的? 我低头看清伸在我面前的那支手,略有些黝黑的手背上可见微卷的汗毛,可那双手却是修长之极,指端的指甲修得整整齐齐,没有杀戮的痕迹.可我知道,这双手曾毫不犹豫地用腰间的利刀斩下我方将士的头,鲜血溅上了他的面孔,也不过用指尖拭了放于唇角,笑看那掉了头颅的对手,与他对敌,我方将领也会胆战心惊,只因他的狠与绝.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取胜,无论敌我,都会轮为他手里的棋子,他的兄长,便是因此而亡……舍铁木虽凶残狠毒.便到底照及本族之人。 我避过那支手,向侧边跨了一步,向他身边的人笑道:“父亲,我来了。” 乌木齐见我如此,缩回手,神色之间却无丝毫不恼,笑嘻嘻地答话:“我们可等你好久了。” 君楚禾道:“来了就好,为父知你终会来的。” 屋子里富丽堂皇,漆染的红木盘散着隐隐的幽香,想是檀香木所制,玉雕的挂画上面雕的是毡帽弯刀骑马甩套的壮士,那样的雄健英姿,仿佛要夺壁而出。 除此之外,屋内便再没有西夷种种,满屋了富贵荣华,与宁王府,以及宫中不惶多让,室内冉冉而燃的熏香,熏出满屋的暖香,将屋内这名满身肃杀的西夷王子衬得如江南富户之子,慈和孺雅。 有侍女纤肢娇娆地用木盘装了点心茶水上来,摆于桌上,垂首之间,眼角扫了面前的男子一眼.便款款而退。 我心想,原来这位也是个与夏候商差不了多少的美男子呢,不过黑了一点,皮粗了一点,身上的味道重了一点,锦衣玉食也挡不了身上的汗味儿……我是不是一名不能长期沉浸于悲意之中的人呢?如果夏候商真的不能醒,我便如他对我时一样,与他长相厮守,如此一来,人生便不觉悲苦,何必时时刻刻地想着?如此一想,心里便也有了几分高兴。 未曾想这高兴便浮在了脸上,让君楚禾有些意外,将茶杯送至我的手上,道:“辗玉,此是王子特意用万金买下的明前龙井,你试试?” 我抬头而望,乌木齐眼露深邃,望了我,却是一声不发,脸上再无了初见的笑意。 君楚禾拿我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我接过了茶杯,轻饮了一口,不由心中一突,此茶清冽幽香,回味甘醇,其中夹了略微的玫瑰花香,淡却不掩茶味,哪里是花万金能买得下来的,明明就是皇室御茶园所产之茶,这种味道,我只在太后的寿景宫闻到过一次而已。 这种御茶的茶树只有一棵,不过一米来高,所产茶叶清明之前摘取的,也不过半斤左右而已,连宁王府都未有见过此等茶叶,他们的手中却有,他们这是想向我宣示什么? “此茶可好?” “甚好,父亲越来越清淡雅致了呢,想往日,父亲可不是很喜欢吃茶的,多年未见,有许多地方,我竟然不认识父亲了。” 他轻声一笑:“我哪懂什么茶,不过王子一向对中原茶艺颇有研究,因而想方设法地弄了茶叶来。” “是吗?走了这么久的路,我腹中也有些饿了,就不知道可有好的点心配这好茶?” 乌木齐双手一拍,有垂鬟少女端进精致金丝糕,置于桌上,金黄透明的糖丝被灯光一照,反射出明黄软玉般的光来,让人一见而食指大动,我便不客气,拿起盘边放着的檀木筷子夹了一筷入嘴,只觉初尝之时反不觉甜,但待那糕入嘴,便觉满嘴的馨香从舌根之处缓缓地移致舌尖,再扩展至整个嘴,连腹胸之间仿佛都浸染了此时馨香。 再配以略带玫瑰之味的明前龙井,当真香而不腻,仿佛使人将整个舌头都咬了下去。 “将军还如以前一样,喜欢嗜甜。”乌木齐笑着亲手将桌边的细瓷水壶提起,为我的茶杯之中注满了水。 “王子也还如以前一样,心细如发。”我笑了笑 当年依慕达大会,他扮作普通牧民参加,也曾和小七及我一争长短,因其身手之间露了破绽,让我产生了怀疑,正待招呼小七趁其不防时出手擒拿,却未曾想落日霞不经意的一句话让他顿生警意,无声无息地悄然遁走,让我们痛失良机。 记得落日霞当时劝我饮奶酒,我实在不喜欢这股酸味,于是婉据,她便瞥嘴道:“我等草原儿女,既生于此,等可不饮草源奶酒?既参加大会夺了冠,饮不得奶酒的人,岂不象那中原酸腐一般……本公主可也是不嫁他的!” 她是草原上最美的女子,一双眼睛仿佛汇聚了天上最明亮的星碎,是草原青年男子梦寐以求的妻子,我一听她这话,原本有些想试试新鲜的,便也不试了……这么好的不予行责任的借口,岂能不用? 我正后悔风头出得太过,一阵风似地打败了十多位勇士,连亲自上场的落日霞都一脚给踢下了木台,拿了个第一名……按照规矩,我便不得不娶了她回家! 于是我勉作为难,坚决不用饮,让她讥讽道:“莫非你真是从中原来的?” 或许,正因为这话,便让乌木齐产生了疑问,等我们待要动手之时,他已带了随从悄然远去了。 而我,换来了落日霞扬鞭骑马直追至君家村,堵于门口骂了三天三夜。 第一百六十四章亲人至此 原来以为,她这样的恨我,在我遇难之时,她不落井下石算好的了,却未曾想到,在我独骑百里,后有追兵万骑之时,却是她救了我。 “其实本王素不喜甜的,还是认为西夷的马奶酒更好喝一些,因那味道纯正,激于舌尖,只闻酸辣之味,不见其它味道掺杂,醇厚而浓烈,可将军却不同,茶与点心都喜柔甜的花蜜花香味道……” “人生有百相,王子竟期望我与你一样吗?“ 他哈哈一笑:“将军自有将军的特点,本王哪敢相求?本王不过与您谈论饮食而已,将军想到了哪里?只不过君将军,你或不知道,这种掺杂了其它味道的茶点,虽是味道浓甜馥郁,入嘴绵香,可是最容易染了其它不纯的东西进入,却让舌尖失却了原本的敏锐的。” 我心中又是一突,却是笑道:“妾身有些迟钝了,却不知王子在两样东西里添了一些什么进去,来招待于我呢?” 乌木齐含笑不语,眼眸在灯光照射之下有些微微的碧蓝之色。 君楚禾道:“阿玉,有为父在此,你认为王子会伤害于你吗?” 我暗暗运了一下气,却惊喜地发现原本空空荡荡的内息之间,此时却有一小股气息在经络之中缓缓而行,慢慢凝聚,惊喜之后,心中却是一沉,连我都没办法查觉到这茶与点心之中的味道的差别,便吃下了中有解药的茶点,这茶点皆出自宫内,特别是茶叶,外间几乎从不曾流出,可乌木齐都能想办法取了出来……正如他所说,反之亦然,他如果想在其中动手脚,却是只需布置周详才行。 他向有大志,以一名女奴之子从微末之势而起,拜天神成为西夷未来的可汗,心思缜密之处有时连我都极为佩服,当年铁舍木占有西夷百分之八十铁骑的支持,尚且被他用计逐渐蚕食殆尽,只因元气大伤,才不得已与本朝立了友好同盟.不过三年时间,他便又有了入主中原之心? 我想起了宫内的清妃,在皇宫之内,还有多少个象清妃这样的人被他以合情合理的借口不知不觉地送至皇帝身边? 他在以这茶点向我表明他的实力,可令人亡也可令人生的实力! “阿玉,你体内的毒,此药虽不能完全根除,但也可以保你余生平安无事,只需每隔一个月时间,服用这点心茶水,你便如平常人一样。“ “父亲当真善解人意,最懂得的,怕是以李代桃僵,以人为鱼肉的本领吧?让我想想,那日我成亲,原以为饮下的是必死之酒,到了后来,却仍留了一条性命,原以为和那大还丹有关,如今想来,那药虽是极为珍贵,但到底也不能医死人肉白骨……这其中,也有父亲的功劳吧?” 他道:“果真被你猜出来了……”他眼眸有些冰冷,”阿玉,身体发肤,受于父母,我怎么能任你如此糟遢你自己?” “是啊,您嘴里的阿玉对您还有用呢!”我微微一笑,“可不知,您待我百般的好,要我何以为报?” 从小到大,我以顽劣来吸引他的目光.等待失望之极想要离家出走之际,他给了我希望,原以为只要按他的要求来做了,便终有一日会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欣赏的,我耳内倒是听到了他的赞扬了,可他的情绪掩饰得太过周密,我总是摸不清,他嘴里的赞扬,是真还是假,于是,我便努力做得更好,却未曾想好得让他生了嫌隙,我便成了阻碍他的一颗子,终让他弃了。 他沉沉地望了我一眼:”阿玉,你把为父当成什么人?你是我的女儿啊,我怎能害你?“ 我伸手拿起桌上斟得半满的茶杯,饮了一口,轻声道:”那么,父亲自然也不会让女儿新婚未久,便先守寡了?” “自然不会,我的女儿,怎么守寡?”他伸手将我头上的绿簪子扶正了,“不过,为父这么多年多得乌木齐王子的照应,才勉强保了一命,俗话说得好,欠人家的东西,总是要还的,为父没有能力偿还,具有期望于你了。” 我轻声一笑,将那根玉簪重扶了扶,笑对乌木齐:”那倒是,王子毕竟救了父帅,不知王子要什么补偿?” 君楚禾与乌木齐相视一笑,君楚禾道:“玉儿,你弄错了,为父并不是叫你替我还债,我们之间可不存在什么父债子还之说,乌木齐王子的意思,是叫你还了当年欠他的债。” 我不由有些糊涂,当年他和我是生死之敌,打仗之时乱血披面也要分个胜负的,如今西夷与本朝缔结了友好合约,他难道还死记了当年不放了? “是吗?不知王子当年损失了多少的兵马,又若损了多少部将,要我给你招慕归集呢?” 他们两人遇时对望了一眼,乌木齐更是发出一声大笑:”将军啊,将军,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在你的心中,我就是这么一个睚眦必报之人,我不过,我你陪我一个新娘子罢了,您忘了当年,我成亲之时,被人抢亲之事了?直至如今,本王都还是孤家寡人,你说说,当年在婚礼之上率人抢了新娘的,是不是应该陪一个给本王呢?” 我愕然抬头,却见他眼内有一闪而逝的志在必得之色,不由道:“王子姬妾成群,反倒自称孤家寡人,当年婚礼之事,不过一场闹剧,闹过便罢了,我相信王子如想娶妻,草原上的姑娘只怕是手牵手能绕草原一周,又何须为当年之事耿耿于怀?” 他目光由冷而变得炽热,道:“当年本王与王姐奉可汗之旨同时成婚,却未曾想婚车行至中途,新娘被人劫走,王姐也同时失踪,到第二天才在驸马的房间发现了新娘子,而王姐,则被人送至我的房间,王姐与我是姐弟,自然无碍名节,但那呆在驸马房内一晚的新娘子,本王岂能要她,也只得顺手推舟,送与驸马为妻,可怜当年,王姐与驸马原是一对鸳鸯,却无缘无故地多了一个侧室出来,不但使本王痛失王妃,且使王姐与驸马至今不睦,你说,当年的债,你应不应该偿还?” 他目光之中仿有火苗燃烧,直直地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烧了个空出来,我万想不到他提出的却是这样的条件,当年西夷与我朝为敌,我自是想尽了千方百计去对付于他,听闻西夷大肆操办喜事,我与七星潜入,神不知鬼不觉地劫了两个新娘子,原是想让乌木齐丢一下脸的,哪里知道他发现事情不对之后,放着婚礼不理,将布尔塔城围得如铁桶一般,我和七星差点就出不来了,到了最后,还是天生娃娃脸的小三,想出了办法,这让我们从容溢出……虽抢了你的新娘是我们不对,但我们也担惊受怕了好不好! 第一百六十五章蛮横道理 “那王子要在下怎么陪个新娘给你?王子如真想迎娶宁启瑶,太后娘娘虽心痛她,但为两国着想,也会封荫舍嫁的,莫非王子想让我想办法促成此事?”我隐隐知道只怕没有这么简单,便心中尤怀着一丝侥幸,“王子又何必大费周折呢?” 君楚禾听了我的话,眼里露出好笑之神色,而乌木齐却更是嘿嘿地笑了两声,仿佛我在他们的眼里,却成了一名白痴。 “你猜得没错,是宁家小姐,却不是那一位,却是眼前这一位!” 乌木齐说出这话,眼里又露出了那种狂热,热得让如烈火炽身,既便是我,也不由暗暗惊心。 失去了武功,的确是胆小了一点的。 “王子说笑了,王子难道不知,我已与宁王大婚,已是他枕边之人?” “我们西夷与你们中原可不相同,兄亡弟可接纳其妻,父亡子可纳其妃,你与宁王成过婚又怎么样?他娶的可是宁家嫡女,你是宁家之人吗?” 我冷笑一声:“王子当年被人抢了新娘子,那新娘子在驸马房间不过呆了一晚,实为完壁,王子便舍弃不要,又和我谈什么兄亡妻可纳其妻,父亡子可以纳其妃,原来王子心目之中早定了两套规矩了!” 他哈哈一笑,完全没有不好意思之感:“不错,于你,本王就是有两种规矩,只要本王喜欢的,便是这世上最圣洁之物,如天山雪池.透不染尘。” 他眼中的炽热夹杂了少许期望,看得我浑身恶寒,心中却是明白,他的要求,已然提了出来,如果要夏候商醒过来,我便再也没有回到他身边的可能,无论他是真娶我为妃还是其它,如想让他醒来,我只有答应了他的要求。 可他不知道,我是一个什么人吗?竟如此放心地提出这样的要求? 于是,我笑了:“只要王子不嫌弃,我便跟了王子进入草原便是,说起来,相比于中原的富贵柔媚,我却是更喜欢草原的清爽干净呢。” 他哈哈大笑,也不知道其中的笑有几分是真心真意,只感觉他眉眼之间俱布满了喜意,道:“好,本王便用鹞鹰发信,要他们准备婚礼,待我们一到,便是婚礼进行之时。” 我也笑了:“过几日就是重阳节,彼时九门大开,皇上会与民同庆,说起来我年少入伍,终日甲胃缠身,却是从未瞧过如此热闹,不知道父亲和王子,能否陪我一游?也许当日,在华阳门墙上,可见到宁王参与同庆呢?” 我已将我的要求提出,那一日,夏候商如果能够完好无恙地出现在城墙之上,那么,便是我守信诺与他们回归草原之时……只要远远地再望他一眼便好,此生足已! 我不知道他们将我当成一颗什么样棋子,但我知道,他们既已出招,我便只能接着了。 乌木齐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怎么将军如此不相信本王呢,本王说过的话,几时失信过?” 我笑了笑:“噢,王子还有守信的时候?” 此人脸皮我原先就领教过了,真比城墙拐弯还厚,不过瞧他脸上真有一丝腆然,我倒真有些奇怪了。 他们对我自是极好的,派在我身边的侍女全是身手敏捷,脸色讨喜的,如我将一个茶杯丢了落地,无论多远都有人倏忽而至地为我接了那杯子,然后脸上笑意融融地重置于盘托之上:“可要奴婢重给您重沏上一杯?” 她们双目半垂,从不抬头视人,态度谦恭卑顺,但我知道,乌木齐只怕将他暗地里训练的精英捡那顶尖的高手,全送到了这里。 我如无过份要求,她们自是对我千依百顺的,甚至于我随口问了一句:“不知七校尉可否在你家主子家做客?” 到了傍晚,小七就前来拜访了,他告诉我,小六和他就住在我的隔壁……自然身上的武功全被制住了。 乌木齐在告诉我,只要一切如他所愿,那么,他对我还是挺好的。 我在外的倚仗已被他控制在了手心里,再多的计策没有了执行之人,他倒乐得让我们聚在一处。 小七告诉了我那天发生的事,原本他准备上楼和我汇合的,哪知一出门,便被君楚禾所擒。 小七的武功极高,内力更是雄厚,可还是被君楚禾所擒,只怕是因为他的生存给了他太大的震惊吧? 更何况他原就是他的统帅?他又岂能真的和他动手? 我们三人被困于此,乌木齐十分有待客之道,找来了一幅骨牌,我与小六小七便以此为戏,倒也感觉时间过得飞快。 到了重阳节那日,院子里早早地摆满了菊花,门楣遍插茱萸,有冷风过院而至,我这才恍觉,一年又过去了。 只不过今年,我的身体里没了那刺骨的寒冷之意,流于血液之间的冰峭冷意少了很多,所以我对小六小七笑道:“每到重阳,登高望远,一年好过一年呢!” 只是小六小七脸上的笑意恍如哭般,随声附和的声音很是勉强:“是啊,是啊!” 到了重阳节那日,院子里的侍婢每人身上佩了茱萸囊,在院子里婷婷而过,行走之间,身上便带了股辛辣芳香之味,屋子里的花瓶插上了盘大的黄色菊花,更有九层重阳米果送至,让我恍觉此时身处之处,仿如中原某一富户人家,更有几分早年君家村之时,家家户户重阳登高点火,谈天说地的气氛。 只可惜年年重阳,却人事全非。 到了晚间,我们换上了普通百姓的衣服,头上插了茱萸,君楚禾与乌木齐便到了,与我们一起加入游街的人群之中,每年此时,九门大开,皇室成员居于东华城头,以登高望远,祭祀祖先,更在城头放出万千纸鹞,纸鹞随风而散,上面的金银菊花便从兜袋落下,一时间暗夜之中仿如瞬间盛开菊花朵朵。 每年这个时候,是皇家与民间最喜庆的日子,每一名皇室成员都不得出席,微风拂起黄色维帐,可以让百姓得窥见天颜。 第一百六十六章劫持而离 我们一行几人行走于人群之中,小七和小六一左一右地老在我的身边,把乌木齐挤得远远的,他倒满不在乎,只是偶尔回头向我扬声道:“看看这菊花马,与本王的拔步流云相比怎么样?” 小七和小六自不理他,我也只当成没有听贝他尤自兴致勃勃,君楚禾跟在我们身后,倒是沉默不语,没听到他说过几句话,我与他之间,恐怕也无话可说了吧? 小的时候,看见村子里其它的小孩手里拿着父亲为他们制的纸鹞,我也曾羡慕过,但每次去求肯,便换来父亲冷冷地一瞥,我便自力更生,开始以物换物,偷摘邻居家的瓜果换邻居家小孩的纸鹞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便渴望着他对我的关注,甚至于在得到这种关注之时,便毫不犹豫地以求做得更好? 终于到了东华门的城门,高高的城墙之上,黄色帷帐随风而拂. 可看得见重重帷帐里边偶尔露出来的钗冠珠鬟,和那钗冠珠鬟之下俊美如神祗般的皇室众人,我一恍神,他们离我真的很遥远,远得让我几乎感觉不到我曾着大红嫁衣嫁给他过,我看见了他,他走出了那重重的黄色维幕,手负在身后,朝楼台下望着,有百姓欢呼,“宁王殿下.是宁王殿下……” 城头风高,鼓起他玄色的广袖,使他整个人仿佛要乘风而去,即使隔了这么远,我也感觉,他……又瘦了。 “看那楼前的菊花山,重重叠叠,有如金染,你猜猜,等一下会发生什么事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乌木齐已然将小六小七挤开,挤到了我的身边,我心中暗惊,回头望他,却见他的笑容衬着灿若白昼的琉璃宫灯,竟带出几丝圣洁之意,我垂目道:“能发生件么事?无论发生什么,你也不会让我的相公受伤,是吗?” 他眼里有凝聚不散的怒火,脸上却带着笑意,柔声道:“不错,你的相公,不会受伤……”他指了指城头,“你瞧你不在了他身边少不了人呢!” 双鬟绿坠,桃花髻暖,他的左右两边多了两名女子,绿纱红披,英气婉约,是江紫初和秦诗芝,我看得清楚,她们揭了帷幕出来,他便转身离去,两名女子回首望着他的身影,离得那么的远,也可感觉到满身的富贵荣华掩不了她们的寂寥。 我笑道:“我既要离他而去了,有两人存他身边,也许会热闹一些,不是吗?” 乌木齐终挂不住了脸上的笑意,容颜变得如冰雪一般,在这融融的节日氛围之内如出鞘的刀,刺得人冰冷冰冷。 我脸上也没了笑意,低声对他道:“乌木齐王子,你还如以前一样,只敢暗中下手,每至两军隍隍对阵之时,老得最快的那个人,便是你了,你的大哥,不就是这样被你推至军前的吗?” 我看清了他眼里一闪而逝的杀机,他的双拳握得极紧,紧得身上都在颤抖,我却浅笑回头,向小六小七道:“热闹看不成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正值此时,惊天动地的暴炸声起,立于城尖的菊花山存暴炸声中四散开来,那灿灿的菊花如纷雪一般地飘落,城楼下的人惊慌地奔跑,尖叫之声此起彼伏,城楼上甲胄相击之声一声声地传了过来,黄色帷帐下的人被凑拥着从城楼撤下,他在哪里?在哪里? 我看见他了,他站了出来.如以往许多时候一样,指点着将士围截包插,有青衣杀手从四面而现.手拿刀剑一拥而上,而身穿绣金衣的带刀侍卫从各处显现,杀做一团。 倏地,我听见身边弓弦拉开之声,乌木齐脸上带了如狼般的嗜血之意,拉开了手里的乌金强弓,弓上搭的却是五色箭翎的勾刺箭,叉开的箭头,发出幽幽的冷光,他用箭尖指着夏候商墙头的身影,回头向我:“你说说,以本王现在的实力,这一箭射了过去,他的身手还如以前一样灵活吗?” 活了这么多年,我从未感觉过如此彻入心骨的害怕,仿佛冰凌入骨,将血液冻成一团,以前如属下将士战死,我有过伤心,却没有害怕,太子带兵冲进君家村之时,我感觉的是愤怒,也没有害怕,身中寿毒之时,我只是纵马狂奔,告诉自己,绝不能如此罗屈而亡,可如今,我却感觉到了害怕,因我知道他的身体变成了怎样,他东么还能抵挡这一箭。 我抬头望着乌木齐,他弯弓搭箭,蓄势待发,却回头望着我,在我感到绝望的时候将乌金强弓垂下,低声道:“君辗玉,本王从未见过你露出这样的苦求神态,为什么……会是因为他!” 他向前大步而行,我几乎瘫倒.小六和小七在两边扶住了我,低声道:“他下了城楼了。” 我抬头望去,只觉城楼上的灯光折射得人眼之内耀而生花,许久没有流泪的我,居然流泪了吗? 君楚禾走至我的身边,却只望了我,低低地叹了一声,一扬手,四个方位便有人逼近,曾劫持之势,凑拥我们向城外方向走去,我们随着人流往城外而去,回过头,只觉城墙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地上尤有零星吹落的菊花瓣儿,金黄耀眼,可我知道,我终和他越离越远。 我坐上了马车,揭开车帘,终于,马车拐了几个弯之后,那城楼再也看不见,眼前却闪过一个鞭影,我往后一缩,抬眼望去,却看见乌木齐骑马跟在车前,手里的乌色长鞭回绕,挽在他的手上,我在心中冷笑,我和他之间用不着假扮假装友好,因我扮不象,他也不会信以为真! 我放下车帘,听得外面又是一阵鞭声,击在皮制的车帘之上,发出如鞭击皮肉的空空之声,几乎将车帘打得向内揭起。 小六小七骑于马上,同声利喝:“你做什么!” “咣”地一声,马车便向一边侧倒,颠了几下才稳定下来,我好不容易坐定了,就听乌木齐喘着粗气在门外道:“君辗玉,无论怎么样,你都不可能再回这里了!” 我淡淡地道:“既如此,王子还不快些叫人撤离?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王子可不能失却了冷静,要知道,九门一关,如若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他恶狠狠地在外道:“急什么,还有一场好戏等着你呢!” 我心中又是一跳,看来,他带我来这里,并非无因,他做这一切的理由,又是什么? 城楼上的刺客,炸弹,不过是惊扰之态,一触及走,仿佛其目的,就是为了扰乱这场重阳之乐,可我知道,此人一向不做无用之功,那么,他所谓的好戏,等着我的,又将是什么? 第一百六十七章 马车忽地加快了速度向前行驶,车轮下的石子渐多,颠得我几乎从坐位上弹跳了起来,只听一声鞭哨,马车便又嘎然一下停了,让我差点从车门之处摔了出去,要不容易稳定了身形,才坐定,就见车窗的皮帘子被人用马鞭挑开,露出乌木齐似笑非笑的脸:“你既待他那样的好,可他是皇室子弟,太子既倒,他日后难免会登大宝,你说说,他能独对你一人那么好吗?” 如果是以前,他问我这样的话,我定不会相信夏候商,但他不知道,这么多日子,我虽躺于床上,可实际上,屋内发生的事却是清清楚楚的,如此,这世上有谁能比我更了解夏候商?更知道夏候商是什么样的人? 我慢慢地抚平皱了的衣衫,道:“不知王子又想给我看些什么?” “自然有你好看的!” 皮帘子又刷地一下放下了,打得车窗呯呯而响。 我瞧得清楚,我们所处的地方,是一条内巷,这样的地势,从巷子里面可看见外面街道,可从街道外边却看不见巷子里面。 停在这里没多久,我就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马蹄之声,车轮滚在青石地板之上的声音,马蹄却是众声划一,步调整齐的,那是八骏!我不由欠起身来,揭开车帘往外望去,正对上的,却是乌木齐的一双眼睛,阴沉沉的,我却向他一笑,不去理他,朝街外看去。 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问他:“王子莫不是想以我为质,让夏候商跌入王子布的陷阱之中?王子可别忘了,我可是君辗玉,君辗玉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对王子的计划可是大有损失!” 他眼里便又有了怒意,扬鞭欲向马车击去,可临到终了,却将鞭子收于手心,反而笑了出声:“你迟早会心甘情愿地留在本王的身边的,本王又何需急?如要让他落入陷阱,何需要你帮手?” 他的目光含了些怒意,却似讥似讽,似在说君辗玉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让我顿生警意,我什么时候这么沉不住气了,除了怒意之外,我看清了他眼里的镇定与淡然,他已胸有成竹,笃定能留得下我,我知道他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那么,他与君楚禾到底定下了什么计策? 我可不相信他要单凭他自身的魅力将我留于他的身边! 马蹄声越来越近,车帘子被震得微微而颤,我将车帘放下,坐于车内,想要竭力保持心绪平静,却怎么也不能得。 他会从这条路上过? 乌木齐早已知道了,这条路,又设了什么埋伏? 可我最想知道的是,他醒了,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 只听了马蹄之声,便感觉他离我越来越近,便仿佛看见他脸上如桃花盛开般的笑意,一想及此,我的手指便夹着车帘,却不敢将车帘揭起,心更是扑通跳得极为剧烈。 可我听见了,乌木齐如冰屑跌地般冰冷的命令:“动手!” 箭弦拉开划破空气的铮铮之声,衣袂飞扬之声,原本这些声音我不应该听得清楚的,可不知道为何,虽处干白日之中,也如黑夜寂静之时,那些声音毫不防备地渗入了我的耳内。 车帘被马鞭揭起,乌木齐在车外似笑非笑:“此时良辰佳景,将军不打算看看吗?” 车帘揭起之时,我看清了一骑人马旋风般地驶了过来,当头的,便是八骏凑拥之下的夏候商,骑于一匹乌骓之上,青袍玉绶,紫冠蟒靴,他的侧面却更见清减了,既便坐于马上,我也看得清楚,他眉头微微地皱着,仿佛藏着无限的心思,八骑之后,跟着另一队人马,却是一辆极为华丽的马车,帘幕低垂,风揭帷穗,可隐约瞧见轿内那染金织花的绣鞋以及薄如晨曦一般的纱裙。 原来是她? 没等我想得明白,弓弦声起,街心忽地同时拉起几根平行而列的绊马索,两旁的楼裾更是射出如飞蝗一般的箭羽,五色的箭翎在空中交错而落,他们,竟然不加避讳了? 公然在此用上了勾刺箭? 可这样的技俩自然拦不倒八骏,八人手里同时拿出了雪刃,马匹交错之下,摆下八音迭奏之阵,将如蝗的箭羽挡在了阵势之外,夏候商甚至没有拔出腰间的箭,只如有所感这般向我们所处的小巷望了过来,可我知道,他望不见我,果然,一瞥之下,他回过了头。 我瞧见了他的正面,却见他面容更见嶙峋,更添了几分冷峻之色,眼里不见丝毫的喜色,仿佛眉眼之中的生气已全被千里冰封封住,仅望这一眼而已,我的眼泪就差一点落了下来……不,君辗玉从不落泪的……可,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我知道,乌木齐和君楚禾合作良久,两人皆是心思缜密,千回百转之人,以他们的手段,凡事都留了一手,未达目地之前,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 而我做的,唯有竭尽全力去阻止,消灭这一切的根源,这便会离他越来越远,想想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虽有一年多的日子差不多日日能见,却不是你猜测着我,我便猜测着你,知道他参与了君家将之事后,心中的绝望曾让我不顾一切地毁了他,可换来的,却是他竭尽全力的挽救,甚至是牺性他自己的生命,我和他相处最长的时间,便是我不能动弹的时候,带给他的,却是无尽的煎熬,等到我终于醒了,终可以和他真正地终日相处了,可时间却那么的短暂,不过几日而已,便不得不天各一方。 我与他,仿佛是离得最近之时,心却离得最远,可等心离得近了,可人却渐行渐远,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再见? 想到如此,我不禁抬头看天,想要大骂一声:老天爷,如此捉凡人,很好玩吗?我不过想过白首不相离的凡人日子而已!碍着你什么事了? 可老天爷却依旧灰蒙蒙地片,不见下雨,也不见闪电,甚至连风都没给吹一口。 只听见周围刀枪箭戈,连绵不绝于耳。 八骏不断变换队形,组成如铁桶般的阵势,让周围攻击之人不能入内,他独骑乌骓立于阵中,却恍如不闻周围箭鸣之声,只微微垂首而立,目光凝视于左手马鞭,我瞧得清楚,那马鞭便是那根被他斩断了再接上去的那根。 既已断了,又何必再留着? 那马鞭做工很好吗? 是镶了金还是砌了玉? 可是,我的眼前却又现出了水光。 第一百六十八章马车之上 “别光盯着他一人啊,看看那辆马车!”乌木齐冷冷地道。 我一惊,朝那马车望了过去,却见朝那马车进攻的人原是些普通角色的,可不知道为何,在乌木齐一声呼哨之后,那些普通的角色忽地变得强劲起来,进攻倏地加快,我忽地明白,乌木齐原来想要进攻的,就是这辆马车,而并非夏候商,他佯做攻击复候商,调齐人马将他们绊住,真正的目地,却是坐在这马车里的人。 马车里的人真对他这样的重要? 我有些不明白。 因为,在我看来,她不过只是一名名门闺秀而已。 夏候商也感觉到了异样,朝马车望过去,眼里有了焦急之色,八骏已被人绊住,场内唯一有能力动手的人便是他了,他扬鞭策马,朝那马车急驶过去,可来不及了,车帘已被揭开,西夷刺客拉出了里面坐着的女子……江紫初。 虽是狼狈不堪地被拉了出来,可她依旧姿容艳艳,衬着微乱的鬓发,我见尤怜,我心中一动,望向乌木齐,却见他望着我,好整以暇,嘴角含笑:“其实,宁王殿下也是一位怜香惜玉之人呢,可不独对你!” 对付此人的办法,就是他想气你的时候,你绝不能中计,所以我笑了笑道:“是啊,我的相公却有一幅菩萨心肠。” 其实说这话我也有点儿作呕,不过,看到乌木齐铁青着脸转过去,心里便痛快了。 说话之间,夏候商已从马上跃起,向劫持江紫初的人攻了过去,看他的身形,我不由心底一痛.他的功力果然减了不少,原来能一个起落便到的距离,却用了几个起落。 八骏分身无术,可带头的超影却呼叫出声:“王爷,小心。” 显然,他们也明白今日的夏候商已然今非昔比了。 可他余威尤在,剑术尤存,虽是如此,也将那群欲将江紫初劫持的人逼得动弹不得。 乌木齐在旁伸了一个懒腰,两手相交,指关节啪啪作响,凑过脸对我低声道:“宁王殿下不愧为练武奇才,身上功力损失大半,依旧可抵得住我的乌云十骑,倒让本王手痒痒起来,想和他过上几招呢,君将军,依你看,这场战,我们之间胜负如何?” 我沉默不语,他却哈哈一笑:“不如我和你打个赌,赌他今日必输,好不好?辗玉……” 我心底明白,他说了许多假话,但今日这句话,却是真得不能再真的了,我一向是不易认输的,可今天我却强忍住了不说出口:请手下留情。 天知道我要花多大的力气咬住嘴唇,才强忍住没说出口这句话:请手下留情! 我感觉到了嘴里的腥咸之味,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已被咬破。 乌木齐却又是一笑,转身向场内走去,双手负于背后,腰间的镶玉、的弯刀击拍着连缀铠甲,发出金玉相击之声,竟如奏起笙簧。 我看得清楚,当乌木齐走出小巷十米,他看清楚了他,虽与乌云十骑相斗,却也转过脸越过乌木齐向小巷深处望了过来,明知道他不可能望见我的,可我也忍不住心底有了期望,他会知道我在此吗? 乌木齐一挥手,他的属下停止了攻击,刀剑之声顿时止歇,谈话随风而至:“宁王殿下久未入沙场,未曾想实力还是这般的强……听闻王妃失踪了,也不知有什么需要本王帮忙的?以宁王的势力,尚在中原遍寻不着,说不定辗转被人劫去了西域?” 他的攻心之术果真有效,直接击中夏候商的软肋,虽隔得这般的远,我也看得清楚,夏候商听了此言,身躯微微的颤抖:“那……便有劳王子了……” 他的声音之中竟夹了些哀恳之意,向明知是敌人的人。 “凡事总有代价的,我与贵国虽有友邦协议,但您也知道,西夷地广人稀,做事只能精打细算,以赚取少量米粮,本王也不得不继此传统……” “你想要什么?” “不知道这江家小姐,和王妃比起来谁更重要呢?”乌木齐抚了抚腰间弯刀,慢条思理地道。 “你要的,果然是她……”夏候商慢慢地道。 江紫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了?在乌木齐心目之中,又或是在他的心目之中? 还是她一向就是如此的重要?我想起三位贵女之中,独有她住进过王府,原以为她因为姓江,才获得这样的殊荣,难道却不单是如此? 我忽感觉有些好笑,乌木齐竟想用这样的手段挑拨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可未可否认,我虽是心底明白事情没这么简单,依旧被夏候商语气之中的犹豫伤着了,到底,每到关键时刻,他考虑的不光是我,我有些生气。 吸了一口气之后,忽然间想放肆一把,话说都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没有放肆过呢! 于是我忽然间使劲全身力气大叫:“夏候商,你个王八蛋!你这么快便把本妃忘了!” 因我一直以来都是理智有礼的,表现得很象一个指挥千军的将军的样子,和乌木齐斗来斗去也不过是浅笑嫣然,彬彬有礼,嘴里说着最狠的话,可语气却是轻柔之极的,加上武功尽失,周围暗卫林立,想我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加上没人知道我原来的品性怎么样,所以,没有人想着将我弄哑搞上些禁制什么的,所以,我这一叫,类似于泼妇,众生皆愕然了。 应该说除了小七之外,众生皆愕然了。 隔了良久,才有人醒起上前往我嘴里塞条布巾子,可已经太迟了,夏候商不理其它,虚晃一招,朝我这边冲了过来,乌木齐被我吓着了,见有暗卫急急忙忙地撕了身上一块布,欲塞到我的嘴里,道:“罢了。” 他说了这句之后,那暗卫便很痛惜地望着手里那块布,很可能在想,哎,我新买的蚕丝绸内衣,花了十两银子,也不知道补不补得了? 这暗卫不会点穴。 夏候商向我冲了过来,护在马车周围的暗卫便迎了上去,为防止我走脱,乌木齐派在我身边的人自然是高手,当既有几位上前拦截,乌木齐失神了一会儿,也醒悟了过来,上前截住了夏候商,两人交起手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交手 既然没有人将布巾塞到我的嘴时,也没有对我采取其它的手段,我便开始品评了:“乌木齐,你是回旋落雁是偷学的峨嵋派女侠的剑法吧,姿势有点儿不对哦,人家握剑是要摆出兰花指的,对着敌手应该回眸一笑的,你瞧瞧你,偷学人家的剑势,也不过是个形,神髓差得远了,我家相公就不同了,学的武当剑法,气势凌人,仿佛武当山顶凌峋之山石,乌木齐,你还是让暗卫点了我的哑穴吧……我这人心直口快,惹起你的怒火,我还要命呢!” 那手拿白布片儿的暗卫脸上正窃喜,心想这撕下的内衣总算有了用途,正待上前塞我的嘴,更有那会点穴的,蠢蠢欲动想上前点穴,可乌木齐边变换剑招,边怒气冲冲地道:“君辗玉,你别太得意!” 没有他的指示,没人敢上前点穴塞嘴。 原本夏候商的武当龙华剑正使的招数,乌木齐使个峨嵋剑法刚好能破解,只可惜,他一变招,反倒让夏候商占了上风。 可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帮他,夏候商今日都不可能胜过准备充分的乌木齐,我不过想以此来告诉他,无论到了何处,我都能自保,必不叫人伤害到了我,叫他放心。 这场战斗,君楚禾又消失了踪影,出头的,不过是乌木齐所率的人马而已,我该怎么告诉他君楚禾已和乌木齐联手呢? 乌木齐以为我与君楚禾到底是父女,总会顾及他几分,但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然想通了,君家将将士的血,终会将这份父女情意冲得极淡极淡。 所以,趁他们犹豫不决塞不塞我的嘴,点不点我的哑穴之时.我大声道:“乌木齐,你向君楚禾学了这么久的武功,怎么什么长劲都没有?” 乌木齐终于忍不住了,不知做了一个什么手势,其中一名暗卫上前点了我的哑穴,那名撕了自己内衣的暗卫很遗憾地将那块白布塞进了衣兜。 车帘却没有放下来,我依旧看得清楚,他们两人在我前面不远处激烈交战,夏候商拼尽了全力想要冲破他的围堵,可终不得,而他往我这边冲的时候,更有另外一队人马旋风般地逼近江紫初那里,将她劫持于马上,八骏来不及冲过去营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放于马鞍之上,转了几个弯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原来,乌木齐带我来此,还是为了吸引住夏候商的注意,目地却是为了顺利劫走江紫初。 他成功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剑刺入夏候商的肩膀,引得八骏拼了命的想前来营救,可对手太多,仿佛杀之不绝,他们始终不能突破包围圈,小七小六被人控制,两人远远地担忧地望着我,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无能为力,乌木齐当真想杀了他,我从他的身形剑势之中看清了浓浓的杀机。 可是,他却一个虚势,急退几步,来到我的马车旁,笑对夏候商道:“月余之后,本王便会成亲,我可不想在新娘子眼里变成一位只知杀戮之人,宁王殿下,在下和你就此别过!” 夏候商大恸,不管肩上鲜血直流,大声道:“你说什么,什么成亲,你和谁成亲?, 乌木齐笑道:“宁王殿下若想知道,何不亲赴草原一游?在下必扫塌相迎,倒屐来接,迎候宁王大驾。” 好狠毒的计策! 他终是不敢在天朝境内杀人,却用这样的方法想将夏候商引去西夷?我有一些后悔,将自己陷入了险地,让乌木齐有机有乘,可不这样,我又怎么能救得了夏候商? 这一步接着一步的计谋,当真让我与夏候商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想必是君楚禾与乌木齐两人共同相商的吧? 我看见夏候商目眦欲裂,朝着乌木齐冲了过来,可围困八骏的人已然四散,八骏冲上前来拦住了夏候商,乌木齐则一挥手,那五彩艳翎的勾刺箭又搭在了四周围的暗卫的弓上……而夏候商,他脸上冷利而狂乱,欲冲破八骏的拦截上前,只可惜,他的功力大不如从前,加上肩头受伤,终不可得,被八骏钳制得死死的。 乌木齐叹了一声:“撤了吧。” 马车便动了起来,四周围的暗卫无声无息地退走,车帘却是半开半闭,我眼见着他挣扎着想从八骏手里挣脱,脸色涨得通红,可却只能看着我一步一步渐行渐远。 灰白的院墙终于挡住了他的面孔身形,要隔多久,我才能再见到他? 马车急驶之间,有人影倏地穿过车帘坐在了我的身边,他伸手解开了我的穴道,道:“君辗玉,你瞧,本王对你是不是很好,为了怕你伤心,竟然不舍得杀掉你的情人呢!” “王子说错了,他不是我的情人,是我的相公。” “随便什么都好,他是你的前相公,本王将会用草原上最为盛大的场面来迎娶你,君辗玉,西疆的战仙,将是我乌木齐的妻子,这岂不是西夷与中原交战多年之后,西夷取得的最大胜利?” “王子恐怕忘了,贵族与本朝定下的,可是友好同盟条约,王子还在乎多年前的输赢吗?再说了,我这名战仙,现如今不过是一个废人,于王子又有什么帮助?” 他望着我,车厢之内光线极暗,可他笑起来却是如醇酒一般,让我怔了一下,不明白他笑成这样什么意思,只听他低声道:“君辗玉,知道你是一名女子的时候,不光是夏候商心中高兴,本王心中也高兴呢。 多年前你搅黄了我的婚礼,其实……我是有些感谢你的。” 我淡淡地道:“王子感谢的方法当真奇特,用的竟是这种方法,以我为饵,引来四方惊动,可不知王子劫持了江姑娘,要她做你的正妃还是侧妃呢?” 其实,我气愤之下,不过如此一说而已,可我瞧清了他眼里一恍而过的怔忡,心中不由一惊,我猜到了他的想法?他真有将江紫初纳为妃子的打算? 那可真是有趣了,他两位身边人都是劫来的,连娶妻都发扬了西夷的光荣传统,无抢不媚 “劫持江紫初,自然有本王的打算,可目地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辗玉,本王唯一想娶的人,便只有你。” 我听了感觉极为好笑, 他和夏候商一样,都说过这句话,可从他的嘴里听来,这句话却成了一个极大的讽刺,他的野心与手段都表明,他与君楚禾在一起在利用我,利用我引来夏候商,利用我来维系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还有更深一层的理由,可他眼里还仿佛带了几分真情,神情让人看来极为认真,让我感叹此人倒真是天生会作假的第一人。 “王子还是下车吧,车厢太小,两个人同坐我,我感觉有些吐不过气来。” 第一百七十章车厢冷 车厢内的空气骤然变冷,仿佛有冬日漫雪飘落面颊,传过来的,全是冰冷之意,他眼里又有了那种狂怒之色,手指捏得咯咯直响,我听到了关节咔咔之声,将手肘支在车窗之上,笑道:“王子,如果有怒气,发泄出来较好。” 其实我很怕他一怒之下一掌将我拍了。 可这人一向多疑,凡你叫他做的,他必不做,所以,他只笑了笑,却忽地一把抱住了我,嘴唇顺势贴了上来,双臂将我箍得极紧,在我的嘴上辗转吸吮,我大怒,只感觉他的嘴唇冰凉冰凉,仿佛夏日毒蛇一般……可我挣不脱他,只得冷冷地任他用唇舌攻城掠地,他终于放开了我,直视着我的眼睛:“君辗玉,你……要我怎么做……” 他揭开帘子走了出去,骑上自己的马,我听得他在外用马鞭发狂地抽打着乌骓,大声地道:“尽快出关!” 想必有了君楚禾的相助,他们几乎是没有受到盘查便出了关。 接下来,便是一连几十日的急行军,马车上的马换了好几拨儿,乌木齐没有再来打扰我,给我送饭食的,都是小六小七,可他们都被禁制住了哑穴,内力也如平常人一样,想必也受到了禁制,送饭食之时更是限定时间,时间略长一点便有人催促,他们没有办法和我交流送信,车窗的窗帘在行走的时候被钉死了,除了休息之时有时会揭开之外,我整日面对的,便是车壁与车帘揭起之时偶尔可见的草地,小六小七也与我一样,坐上了马车,想必也得到同样的对待……到了后面,乌木齐发善心让我走出来,所处之地.便是不能辨别方向的茫茫草原,只能见远处一望无际的碧草蓝天,如果能辨别方向有明显的山峰叠峦之处,他是绝不会让我下车的。 每次我下车行走,虽有小六小七沉默无声地陪在我的身边,但我也能感觉到他远远地射过来如狼般的光芒,为了尽力忽视他的目光,有时我便哼起了《朱色烈》,就着落日余晕,蓝天碧草,也许只有这样,我才略微攒聚起一些勇气,以迎接往后孤立无援的日子。 我一向都很明白自己,虽有一些智慧,却不是战无不胜那种人,如果身边没有这样兄弟帮忙,也许早就身首异处了,可我身边只剩下了小六小七,且皆受禁制,离边境越远,便代表着能调动的人越少,离我熟悉的环境越来越远,身处乌木齐的地盘,我便更成了鱼肉,他为刀俎,可我如若想知道,君楚禾到底和他做了什么样的交易,却唯有深入虎穴才行。 我一直弄不明白,君楚禾为什么会放弃天朝给他的无尽荣耀.而与乌木齐相勾结,让他可以置君家将于不顾,置我这个女儿不顾? 他求的,到底是什么? 可我们一路走来,我再也没见过他,有时我特意对乌木齐提出想见见父亲,他也概不作答,只笑道:“在我们成亲之时,你自会再见到他的,放心。” 越往草原深处走去,天气变得越冷了,有时白天暖阳照身,到了夜晚,便会寒意刺骨,到晚上宿营之时,乌木齐令人在我身边燃了无数的火堆,又用极厚的貂皮铺底作被盖在我的身上,但我依旧感觉到冷,而越到草原深处,便越容易感觉犯困,往往当天晚上睡着了,便有一种再也不想醒来的感觉。 小六小七感觉到我身体的不妥,有时便无论乌木齐的侍卫们怎么打骂都不肯离开我的身边,要我坚持,他们才肯走。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身上的毒不是清除了吗?有的时候,我还能感觉丹田之中隐隐有内力流动,可那种困意却越来越深? 到了后来,我的车厢被换成了极大的,能让人舒服的躺卧于上,车厢之内垫上了极厚的貂皮,我便每日睡在上面,连有时的下车放风都不愿意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原本来到这熟悉的草原,我曾在上面跃马奔驰,肆意妄为的地方,不存在什么气候不适的问题,乌木齐却是不闻不问,中途也没有请一名大夫为我看看,只是不断催促加快速度赶回王庭,我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的时日,只觉太阳升起又落下,有时醒着的时候阳光尚挂在头顶,可一觉睡醒,便已然月朗星稀了,如此日夜赶路,终于深入了草原内腹,来到平远城下。 我们到达之时,正值深夜,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人从梦中推醒,睁眼一看,久未来讨厌的乌木齐坐在我的身边,车厢内挂了一颗鸽蛋大的夜明珠,他的面容被那夜明珠一照,当真莹润如珠玉一般,他手里拿着一件紫色裘毛披风,披风上的毛根根而立,毛尖在明珠的照射下莹玉透明,仿有光亮透出,我心里一动,莫非这便是那紫玉裘?想当年我与小七几个潜入城内抢新娘子之时,听闻过可汗将此裘赐与乌木齐为新婚礼物,此裘用极为罕见的紫貂皮制成,更是只取其腋下两寸之处的皮连缀而成,风吹毛更暖,雪落自消,雨浸不湿,更重要的是价值连城,只此一件,当时就想顺手牵羊了,却没有找到,如今这紫玉裘触手可得,当然也就没了那兴致。 此人脸皮极厚,男女授受不亲那对他来说讲了也白讲,我也没那么多讲究,再说身上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只把此等情景当成当年领兵在外,宿营于野了,所以,我坐起身来,头上钗落鬓垂,问道:“这就快到了吗?” 他望着我,眼眸之中有一时的迷惑,却是用手指将我面颊旁的散发挑起,放至嘴边亲了亲,低声道:“绿云斜坠,宝钗欲垂,慵开娇眼,倦起犹懒……你总叫本王迷惑,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我将发丝从他手里拉出,淡淡地道:“王子不是叫我起身,告诉我将到了吗?” 他却是将发丝绕过的指端放于鼻端闻了闻,仿佛意犹未尽,我心想我都好些日子没洗头了,你摆出个如此深情似海的样子,想调戏于我,也真难为你了。 第171——180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临桑城 他欠过身来,伸手将车帘打开,我便看清了那座由巨大的青石砖砌成的隐于黑夜之中的临桑古城,城头四角有巨大的牛皮灯笼,我们渐行渐至的地方是东城门,城头的点将台沥沥在目,一杆旌旗插于其上,旗上的黑鹰标志仿佛要破旗而出,沉重的吊桥在看见我们行近之时便在缓缓放下,隔得老远,都听得清楚那吊桥放下之时的卡卡之声。 城头呼的吹响了号角,城头灯笼忽地出现无数的灯笼,照得城墙城下有如白昼,有两列人马从宽大的城门处迎了出来,女子头戴云纱帽,脚穿鹿皮靴,辫发盘髻,窄袖金珠,男子则是裘皮小帽,弯挎金刀,列于吊桥两旁,皆是九人。 我知道,这是西夷王室迎接外客的最高礼节,当年龟兹王远道而来,用的也不过这九天九地之礼,那两边站立的九位青年男女,并非一般的普通侍者,却是西夷世家之子侄,日后有资格承继家主之位的,如此换上礼服迎接,却是表示了西夷王室最崇高的礼遇之意了。 我着实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受如此大礼,想当年,我与七星可是闪躲着趁夜晚无人之继偷偷披墙而入的。 马车经过吊桥之时,我看清了立于两旁的那九子九女,当真个个风华超卓,意气风发。 “他们来迎接未来世子妃的……”乌木齐在我耳边轻轻地道。 “是吗?可我困了……到了宿头便叫我吧。”我应了一声,便倒头向床榻之上歪了过去。 他一把拉起我,将我揽在怀里,冷冷地道:“君辗玉,你是聪明人,也别做什么蠢事,夏候商的寿命长短,可就取决于你。” 我笑了:“乌木齐王子也是聪明人,他寿命的长短虽能引起我的关心,也如若超越了我的底线,大不了我便陪着他罢了!” 我们两人相视对望,就如当年提刀对战之时。 他眼角尤有笑纹,眼神已变得冰冷,可转瞬之间,那冷意便融化了,轻声道:“你的鬓发乱了,小时候,我常常帮姑姑梳头发呢,姑姑爱漂亮,喜欢梳中原的发髻,连带着我也学了不少,等下要拜见父王,你这样可不行,就让我来为你梳个发髻吧。” 对这样的赖皮狗,我也颇无能为力,明明激得他火冒三丈了,可转眼之间,他便火气全消,轻言软语,全不着力,我暗生警意,深感此人恐怕是我最大的敌手,可称得上枭雄,能屈能伸,又能趁隙而为,想当初我不过透过落日霞的身份告之他那银铠的破绽,他便自行设计,暗中布网,更是不惜自伤其身,便太子落入陷阱之中,虽然有小七以慕容归的身边在他身边出谋划策,但他真正听进去了几分?还原本他就谋划周密,小七的出现不过锦上添花? 君楚禾捡了和他联手,可不知是福还是祸? 两人不知道最终是谁吞并了谁? 思虑之中,我便感觉头上的钗环被取了下来,他从车厢暗匣处取出银梳,慢慢地梳直了我的头发,手势极为轻柔,又取出一琉璃小瓶,往手上倒了头油,抹在我的头上,顿时整个车厢飘满了清新淡雅的花香,我心想,这么多天没洗头,他只怕惯会扮作情深款款,也受不了我头上的味道了,倒点头油来冲淡一下,也扮得下去一点。 我可不是那什么越不洗身上越有香味儿的女子。 反正此人脸皮厚,能屈能伸,什么苦都能受,他愿意扮就让他扮下去吧。 他的手势倒是极巧的,几绕几转之下,倒真给他梳成了一个瑶台髻,云鬓高堆,青丝浅垂,再插上翠绿钗环,看着银镜中的自己,除了脸上睡出来的红印子很不协调之外,其它一切皆很协调。 他从背后拿出一外包袱,笑对我道:“此件五色纱裙,倒正能配合你头上的瑶台髻,在车厢之内换了吧。” 我道,“王子要看着我换?” 他哈哈一笑,:“如你邀请,却是本王的荣幸。” 我心想如果他当真想如此,我倒是无计可施,我一向信奉好刚要用在刀刃之上的信条,不愿意因此等小事和他大费力气,于是道:“如果我不愿意,王子是不是准备亲自动手替我换衣。” 原想他会故意刁难的,却没曾想他起身弯腰揭帘出去,道:“本王岂是这样一个不通情趣之人?” 看来,他还是想在我面前保持君子风度。 既如此,我也不好得罪他,俗话说得好,伪君子好斗,真小人难缠,如果她真露出了小人面孔,耍起流氓来,倒是极难对付了。 于是,我老老实实地换了那件衣服,再在外面披上那件紫玉裘,端坐于车厢之内,这件衣服有些儿紧,且裁剪得极合身,我歪在床榻上便觉呼吸不畅,我不端坐不行。 马车行了良久,终于停下了,轿帘子揭开,有侍女上来扶了我下车,乌木齐保持君子风度站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身上换上了白狐领的裘服,着实有些风神俊朗的,他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仿佛全被我吸引了,我想我有这么大魅力吗?这么多天没洗澡了,脖子上恐怕都有污秽了吧,刚刚换衣服的时候,还有两虱子从衣服里面掉了下来呢。 周围一打量,才发现自己身处了王宫内廷之中,面前是大理石砌就的戋廷台阶,台阶之上站着一众人,从衣着上看的居然是铁参可汗以及姬王后,还有一名衣着清雅的高贵女子,应该是公主之类的人物,不过年纪倒是不小了。 我吃了一惊,这阵仗比刚刚在城门外受九天九子地迎接还让人吃惊,深更半夜的,澡也不让人冲一下,他们这是干什么啊! 我有这么重要吗? 他们忘记了我如斩西瓜般地斩下西夷的将士了吗? 西夷的将士啊,我真替你们悲哀,你们忠诚的都是什么人啊! 我被领到了铁参可汗面前,我自不会向他们行大礼的,不过微微弯腰而拂,笑道:“见过铁参可汗,多年未见,可汗可是清减了不少呢。” 铁参可汗满面皆是胡须,与永乐帝差不多的年纪,却没有永乐帝那份儒雅,粗豪之气迎面扑来,他的眼睛倒是极为漂亮,仿佛挂在黑幕之中的星辰,夺目而耀,乌木齐却是继承了他这双眼睛,容貌倒是和他没有半分相似。 姬王后脸上微露出了不满,显然对我未行大礼极恼,淡淡地道:“远道而来,先用过钣再说吧!” 我抬头望她,不经意地,却看清了她身边站着的那名高贵清雅之极的女子的神态,她望着我的时候神态极为奇怪,似是非常的厌恶,又似有些紧张,可待我目光转向她,她却瞬及恢复了那淡淡之色,我心想,这女人能站于铁参身边,却不像妃嫔的样子,看来便是公主了,她莫不是有一个女儿也想嫁了乌木齐为正妃,没曾想没有成行,所以便怨上了我吧? 说不定这女子倒可以利用利用? 铁参倒是无所谓,心胸宽大,对我的怠慢恍若未见,哈哈笑道:“王儿,你这未婚妻不错,当得九天九地之礼,来来来,我们入厅再说。” 乌木齐上前拜见,称那女子为姑姑,果然,这女子便是延清长公主了?西夷女子不比中原,讲究无材便是德,女子有材,可以在进朝堂出力,听闻她在铁参可汗登基之前也曾协理军政内外国事,算得上西夷国内一位极有影响力的女子,却想不到她长得如此的清雅,却不似西夷人,倒有几分象江南水乡的女子了。 乌木齐目前携了我的手,扶着我向厅内走去。 西夷的王宫,自然没有天朝皇宫那样精致富贵,但却处处显出它与众不同的大气,如桌般大小的大理巨石铺成的地板,粗大的石雕柱子,广阔深远的宫殿,人立在其中,微微呼吸,仿佛有回音发出一般。 殿前的石桌之上,早摆满了大盘大盘的手抓肉,马奶酒,烤好的金黄色的全牛全羊,银制的小刀插于羊身之上,满室都是烤肉的香味。 让我不由想起以前,心中有几分蠢蠢欲动,如果这个时候,在我身边的七星那该多好,抢酒抓肉,不亦乐乎,只可惜,人事全非,连小六小七都被人重锁入了牢中。 所以,我看见面前这肥羊上流的肥油不由有点儿腻歪。 第一百七十一章王宫 乌木齐与我坐于下首,铁参可汗坐于上首,两边是他的姬王后和那名极清贵的女子,整个石桌宽大广阔,四周围的侍女除了衣裳与中原不同之外,脸上的沉默谦卑却是同样的。 乌木齐用小银刀切下薄薄的一片羊肉放于我的碟中,又斟了马奶酒给我,笑道:“吃一点吧,整个下午你都没有吃东西呢。” 我瞧着那片羊肉,只感觉几双眼晴望着,实在吃不下,便摇头道:“坐得车长了,极想吃清淡一点的,喝些米粥,不知是否……?” 话未说完,姬王后便开口了:“这里自比不上中原的食物精致,姑娘还是将就一些吧,你以后要立于王儿身边的,太过娇气了可不好。” 看来她对我极端不满,可让我奇怪的是,姬王后娘家权势在西夷也是首屈一指的,她如若不满,不让乌木齐娶我便罢了,为何却不敢提了出来? 她这话一出,铁参便皱眉道:“叫人煮碗粥上来,难道西夷皇宫连碗粥都拿不出吗?” 廷清长公生脸色原是极淡的,这时也开口吩咐道:“叫人落地红枣,莲子,用小火慢熬,加些冰糖,我看这位姑娘气血甚是不好,吃些红枣倒是应该好些的。" 王后听了他们的话,脸色有些愤愤的,却没有再说什么,只道:“这殿内升了火炉,够暖的了,叫她除了身上的紫玉裘罢,如若被火烧着了,我可没有多一件再送出来的。" 噢,这件紫玉裘原属王后之物?看她的神情,仿佛很不愿意送了出来,想是铁参可汗下了死命令,她才不得已送了,难怪她一瞧见我便话语之中夹无数骨头。 她也太小气了一点吧。 就算这件紫玉裘价值连城,但送了便是送了,心里还惦记着,哪有一丝后宫之主的气概? 由此也可看出,王后与乌木齐的矛盾极深。 “母后,不打紧的,她身子弱,受不得寒,这殿内又空荡,时有冷风吹过,这紫玉裘披在她的身上,恰好可以挡风。”乌木齐轻声一笑,“母后,可查木表兄近日可是辛苦了,幸而我回得早,近几日便过去接手了他手里的事物,可好让他回来陪陪你,你看可好?" 钦参道:“此事不是定下来的吗?你母后身体一向不好,可查木向来能讨她欢心,回来也好。" 王后的脸变得煞白,眼内利光闪过,望了望自己的儿子和丈夫,竟有些冷冷的意味,嘴里却道:“可汗如此体贴,妾身自是感激不尽,妾身一向此时便上床休息的,便不打扰您了。" 说完站起身来,向殿外走了去,她身边侍候的几名侍女自然都跟着。 她走出去的身影冷硬而僵直,看来,极为生气。 如此说来,铁参可汗与乌木齐三言两语之间便不动生色地夺了那可查木的权了,可不知可查木掌管什么?让姬王后如此的生气? 此时,长公主却朝我看了看,眼里露出一些欣赏之意:“王侄,你挑的媳妇儿当真艳如桃李呢,你看看这紫玉裘穿在她的身上,衬着她如玉的面颊,当真是紫乞萦绕,美得不似凡间之人……” 乌木齐便笑了,向我望了过来,眼里俱是欣赏:“如果穿上大红的嫁服,自别有一番不同的味道。" 看着乌木齐如曜石一般灼热的眼眸,却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觉极为困倦,手里抚着那柔软得不可思议的紫色裘毛,竟有一种想要溺毙于其中的感觉,这一路走来,我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 却忽然间听到乌木齐道:“不对,这紫玉裘上当真有雾气升了上来!" 我瞧见他一手捂了口鼻,一手拉起桌上银刀,割着我脖子上的绳子,手上俱地一凉,那件紫玉裘便被他一把抓起,急走几步,快速向殿外丢了过去,视线朦胧之中,我看见铁参可汗身躯摇晃起来,而那名清贵女子勉力想要站起身来,却一下子坐下了,离得近的侍女有几名更是跌了落地。 乌木齐踉跄从殿外走进:“父王,姑姑,怎么样?辗玉,你还好吧?" 我没有想到来这里的第一日,就遇上了这种事,看来只要是在皇宫,无论在哪一个皇宫,阴谋总是少不了的。 乌木齐连声吩咐:“快将窗户打开,吹散空气中的余毒,叫大夫过来……" 视线朦胧之中,侍婢们急为慌乱地来回奔跑,可我依旧瞧得出无论她们做什么,都有理有章,脸上再了慌色,可嘴里却不闻惊叫,窗户门被打升了,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我只觉精神一振,视线渐渐有些清晰了.这毒虽然极为厉害,但到底发现得早,却没有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厅内几人中毒不深,大夫很快到了,喂了我们一些草药之后,毒气便清得关不多了。 乌木齐身负武功,功力深厚,一见不对,马上闭气,是中毒最轻的一个。 可为什么,我浑身还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铁参与公主坐得离我极远,打开窗之后,再吃了大夫的解毒之药已经能站得起来了,长公主由人扶进了内室。 据大夫介绍,此毒是沙漠之中紫蝎之毒,那蝎子原是褐色的,可吐出的毒液却为紫色,原本紫玉裘是极难附着这种毒药的,可如果以长年累月一点点地涂了上去,药物便附了上去,且该这紫玉裘皮色光滑亮泽,更能保其不受虫咬,紫玉裘在温度极低之时穿着便没有什么伤害,可因我坐在火炉旁边,那上面的毒气才散了出来,不过时间尚短,倒也没有什么危险。 那大夫告诉乌木齐:“幸好王子一回宫,便带她来了殿内,又极早发现了紫玉裘的秘密,要不然,她自己再穿着几次,可就危险之极了,这紫蝎之毒于人没有什么痛苦,不过让人感觉极为困倦,手足酸软而已。" 铁参听到此处,已是极为恼怒,让大夫出去之后,问乌木齐:“王后是什么时候送这紫玉裘过府?" 乌木齐忙恭声道:“父王,母后绝不会如此的,想必被人利用了……再说,这紫玉裘来自她处,她又岂会……?" 铁参叹道:“王儿,你不知她的品性,早年的时候,她想杀便杀,可有半分顾忌?这几年姬家势弱,她收敛了一点,本王感念她早年的扶持,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王这王位总要传给你的,她一向看你不顺眼,本王不过想让你们相处好一点,因而令她送了这紫玉裘给你,没曾想,她连这都要做文章,如果不是君姑娘幸好坐在火炉边,又幸好没有除下这紫玉裘,此事当真是无声无息……”他说到此处,不知想到了什么,沉思起来了。“难怪她劝君姑娘除下身上的紫玉裘,想是心中着了慌,怕事情败露,后见不成,便找借口退走,不好……" 第一百七十二章王后之败 ##走到殿外,一叠声地吩咐:“派人去白达宫,传王后##,如有人反抗,杀无赦。” 我抬眼望了望乌木齐,却见他张嘴欲劝,却最终没有说出声,只是低叹了一声,走到铁参的身旁:“父王,别担心了,此处这内宫,此事又是突发,想必她也未曾计划好,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我心中拍案叫绝,如此一来,王后宫内即使没有什么异相,也有了解释的缘故,并坐实了王后的罪,更是解去了铁参心中的犹豫,看来,这一次,王后不死也不成了。 在等待的中途,乌森齐便回到殿内,极体贴地将桌上的茶水送至我的嘴边,将大夫的药丸让我饮了一口。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了姬王后极为凄厉的叫声:“你们干什么,本宫中西夷的王后,你们怎么可以如此!” 只听得铁参厉喝:“贱人,不这叫你送个紫玉裘而已,这上面你都要做文章,你凭什么母仪天下?” 殿外姬王后凄利的叫嚷:“可汗,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您为什么不相信呢,您是我的丈夫啊,我为何会这样对你?” 只听铁参可汗冷冷地道:“为了你的娘家,你有什么不会做的,你不是常说,我这个可汗也是靠了你娘家才得到的吗?” 看来,这铁参可汗早年虽与姬王后恩爱无比,只可惜两人的矛盾那个时候便埋了下来,当恩爱之时显现不出,但当爱驰恩尽的时候,这矛盾便发一根毒刺,渐入心肺了,即便没有今日之事,铁参也迟早会与王后决裂的。 “不是我啊,可汗……是那小狼崽子,他恨我,可汗,你别上当啊……” 我微微转过头望着乌木齐,却见他正慢慢地将煮好的红枣粥倒入碗内,用银勺子缓缓地搅了搅,递到我的眼前,对我道:“温度刚刚好,你好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别让这件事败了胃口,吃一些吧。”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如煦日般的面容,我忽然间只觉一股冷意从心底升起。 殿外铁参可汗依旧怒气勃发:“你什么都推在他的身上,他想尽千方百计从中原劫来了他喜欢的女子,就为了让她中毒中亡?分明是你看不得他好,想趁机伤他的心,不过一件紫玉裘而已,就让你下杀手?你连本王,都要害?” “可汗,真不是我……你或已忘了当年你我骑着青马在齐身高的草原上奔驰的情景,可妾身却是永不会忘的,我怎么会害你……?” 铁参可汗冷冷地道:“你不会害我,不过使我中微毒而已,姬明月,你总是那么惜身,惜身得愚蠢,如果你不在这个时候找借口出去,本王还会有几分犹疑。” 接下来,便是那女子被堵住了嘴拖走的声音,刚刚还富丽尊贵的女人,转眼之间便沦为阶下之囚。 铁参可汗处置了王后回到殿内,神态极为疲惫,道:“王儿,和君姑娘先回去吧,过几日便是大典了,可别又出什么事。” 乌木齐这才向他行礼告辞,抱起了我,坐进殿外等候的马车之中。 我只觉得浑身依旧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得任他抱着我,靠在皮裘之上。 他用手抚了抚我的脸,轻声道:“对不住,让你受苦了。” 我笑了笑:“能为王子出一份力,是我的荣幸呢,何来受苦一说?” 他眼里有愧疚之色,低声道:“你猜出来了?她的母家虽大不如从前,可她的破绽太难找了,父王又相信他,我不得##刻动手,在她以为我绝不会冒险的时候冒险,你放心,我早给你吃下了解药,伤不了你分毫的。” 我叹了一声:“我说过了,能为王子出一份力,是我的荣幸,就算在席上一不小心出了意外,可怨不得王子,只怪我运气不好。” 他果真是一位极会做戏的人,连铁参可汗都相信他对我一往情深,路途遥遥地从中原动了我来,绝不可能拿我犯险,这才使他相信这一切皆是王后所为,也难为他了,一种作戏到这里,又是为我梳头,又是体贴入微的,想必一直护卫我们来此的兵士之中,早有可汗的人吧? 如此的手段,这样的谋略,如狼般的狠心,让我深深感觉,他这样的对手,只怕难对付到了极点。 感觉手上有一丝儿力气了,我便揭帘望着马车之外,远处深邃的天空挂着满天如碎钻一般的星星,虽有繁星满天,却是寂寥孤单。 身边的这人,身上虽有微微的暖意,却让我感觉有丝冷气从他身上渗到我的身上,依我看来,他从不做无谓之事,从不打无把握的仗,他想说千方百计将我劫持至此,自有他的目地,我对他来说,也有未被利用尽的价值,今日第一天,他便利用我达到其除去王后的目地,那么,他的下一步,却是什么? 手足的酸软少了一些,可脑中的困倦却还是无穷无尽地袭来,原经过了今日这场杀戮,我的头脑应该兴奋得睡不着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身边虽然有这位如狼般阴狠的人,我也依旧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竟依着车壁睡了过去。 朦胧之间感觉他冰冷的手指抚上了我的面颊,在我感觉,却如冰棱抚过,让我浑身都有些哆嗦。 醒来的时候,屋内有炭火长虹起的暖香味道,青纱帐顶,我有一阵间的恍惚,还以为自己依旧身处宁王府,但挂钩上展翅的黑鹰提醒了我,原来,我却远在千里之外了。 才略一动,账外就有人轻声道:“她醒了?” “只怕没有。” “王子在外等了好几个时辰了,要不,试着叫醒她?” “不,王子叫我们不要打扰。” “可她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 我已睡了两天两夜了吗?可我怎么感觉自己仅睡了几个时辰而已?听到乌木齐就候在外边,我更不想让人感沉我醒了。 可这两名侍婢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吃惊不小。 “她这样睡着对身体可不好,听我娘说,有了身子的人……” 什么,有了身子,谁有了身子? 我再也忍不住,坐起身来,向她们道,“你说什么?” 那两位侍婢当既跪倒:“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你老实说,谁有了身子!”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心中升起的,却是期盼与欣喜,即盼望她说的是实话,又盼望她说的不是真的。 “姑娘,您……您……睡了两天了……王子不放心,就叫了大夫为您诊脉,一连看了十几名大夫,大部分的大夫都说,都说……您有了喜脉。” “这,这是真的?”我喃喃地道,不自觉地抚着小腹,那里自然是平的,我身体里有了他的骨肉?虽远隔千里,我终于和他还是有了一些联系?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他,可这一瞬间,我却忽地感觉生活有了希望。 第一百七十三章希望 我来到此,原是没有打算能活到几时的,可一听到这个消息,却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却升起了强烈的活下去的愿意,只要和他有了这一丝联系,无论多长的时间,多久的岁月,我终会再见到他。 那两名侍婢也听出了我声音之中的喜意,便不那么害怕了:“姑娘,王子很高兴呢,又细心地叫人炖了补胎之药,又叫人换了屋子里的用品,与有孕相冲的仝换了,他那么忙,却是一回府就来看您,把公文也拿来了外间批阅呢。” 我心里一惊,这又不是他的孩子,他高兴什么?不好,他不是想拿这个孩子做人质来要胁夏候商吧? 我走出这一步的时候就知道,我虽然不得已用这样的办法救了夏候商的性命,可是,却将自己留为人质送到了乌木齐的手里,让他能钳制住夏候商,所以,我便没想着让他将我永为人质,让夏候商永受他所制,到一定的时日,迫不得已之时,便是我活不成之日,一个死人,是没办法成为人质的,可现如今,却让乌木齐手里多了一个筹码,我该怎么办? 我虽能对自己下手,可对腹中的小生命,却是万分不舍。 我能怎么办? 一时间,我辗转千回,竟不知如何是好,可心中淡淡的喜悦,却从心底缓缓而升,流于五肢百髓。 终会想出办法来的,我想,当年无论怎么恶劣的环境,强敌环视,我都能带着我的将士杀出重围,而如今,不过一个小小的人儿而已,怎么就不能了? 一想通这理,我终于笑了出声:“我有了吗?” “是啊,姑娘,您有了,这可是王子的第一个孩子呢。”侍婢的语气之间俱是羡慕,“姑娘容颜如此的美,王子俊美不凡,想必生出来的孩子如天山上的雪莲般皎洁如玉,奴婢恭喜姑娘了。” 他会让我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吗?会不会暗下杀手?刚刚中的毒不知对胎儿有没有影响? 我忽然感觉,只要能护得他周全,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会愿意。 门外传来沉稳之极的脚步声,我抬头望去,乌木齐走了进来,原来我一向当他如无物的,可这一次却不知道为什么,却从床榻上站了起身,上前几步,迎了上去,我这个微小的动作显然让他有几分高兴,急走过来扶住了我,道:“你身子不好,就别起来了。” 他是真的高兴? 我怀疑地打量着他,低声道:“王子已经知道了?” 他笑道:“那是自然,这可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呢!”他亲昵地揽住了我。 侍婢们见此,便微垂了头,含笑退下了。 “可你知道,我们并没有……” “那又有什么要紧的,我们西夷不比中原,没这么多讲究,太宗帝的王后还被人劫去过,回来生了一个儿子.还不照样封候封爵?你既成了我的王妃,以前的一切,便别再记着了,我会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儿养大,让他成为我们草原的大英雄,放心!” 他笑吟吟地道。 我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可实在看不出他表情之中有什么不满的.西夷的风俗我自是知道的,兄亡弟可收其妻妾.父亡子可收其妾室,为的就是不让外家的势力旁落,因而其妻妾生的孩子自有有一些不是自己的了,可我不相信乌木齐有如此宽大的心胸,他可是受过中原礼仪之教的,中原的‘绿帽子’之说当真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阿玉,你父亲来了,想要见你,知道你有孕,他也很高兴呢。” 他顺手拿起椅背上裘披,给我披上了肩头。 我点头笑道:“可有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了,我也有些想他呢,可不知他最近可好?” 我与他走到外室,果见君楚禾坐在屋外的椅子上,他身上已换上了西夷的窄裘锦袍,看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一位普通的商人而已。 “玉儿,听说你有了?为父就有外孙可抱了?”他眼里溢满了喜意,倒真有几分初为祖父的神态,可当真如此吗? “父亲可好长时间没来看我了,不知忙些什么呢,父亲年纪大了,可要多注意一些的好,如今正值深秋,天寒地冻的,父亲的旧患可有痛疼?”我被乌木齐扶着坐下,笑吟吟地对他道。 被我这样仔细的询问,他眼里倒有几分真心的喜色,道:“为父能忙些什么,不过想为你安个家而已,这世上,为父可只剩下你一人了,不,现在有两人……” 乌木齐插言:“怎么,小婿就不算君家之人了吗?” 他哈哈大笑:“当然算,当然算,只要王子不怪我孟浪,我求之不得呢!” 他依旧不肯告诉我他在西夷做什么营生,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民间,他连来见我,衣服鞋袜想必都经过仔细小心的挑选,以求不让我看出一点破绽,衣服之上的折痕尚在,想是匆匆换上来的吧? 以他与乌木齐的熟悉程度,他在西夷的位置,又怎么会低?既然已经如此了,又何必在我面前掩耳盗铃? 我轻声道:“女儿看见父亲过得好,心里总是高兴的,女儿这些日子,常常想起君家村呢,村头的木檩花开的时候,满地都是花瓣,女儿这几年挣扎在生死线上,几乎都不敢奢求以后了,却想不到以女儿这样的身子,却还能有一个孩子……” 君楚禾脸色有些黯然,道:“都是为父不好,为父当年铸下大错,幸而调出了解药,才解了你的毒,你最近身子骨可有什么不适?” “倒没什么,和普通人一样,可奇怪的是,丹田之中时有内力流过,可要真正去运气了,却不能得。” 双目微垂之间,我看清了他们两人不动生色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忽地明白,原来,他们只想我做一个普通人了。 于是笑道:“这样也好,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我已经过了许多年,也有些腻了,如今这样,倒让我能休息一下。” 君楚禾似松了一口气,笑道:“为父会尽力调养好你的身体的,放心吧,虽不能恢复以前的功力,但有王子照顾,你也不用操心。” 乌木齐更是取了桌上的茶杯递于我的手上:“这茶里添了蜜枣,你想是喜欢喝的,试一下?” 我见他殷殷地望着我,便笑道:“莫非是王子亲手所泡?那我可得尝尝。” 第一百七十四章手艺 我轻饮了一口,赞道:“王子的手艺不错,可茶冲得却有些过于甜腻了,说起来这等冲茶的手艺,还是小七最擅长了……”我转脸向君楚禾笑道,“父亲,女儿与小七少年之时开始,就从未分开过,吃惯了他准备的东西,可否向父亲求个情,让小六小七重回我的身边?西夷的侍婢下人虽好,但他们所的话,女儿却有些听不懂呢,总是不太方便的。” 君楚禾脸上有了疑难之色,乌木齐却一口答应:“都怪本王这几天忙,竟将这事忘了,你放心,明日,本王就叫他们过来”说起来你远赴西夷,言语饮食不惯,倒是我疏忽了。” 我忽地想起一事,便道:“江小姐不知是否也来了此处?我日后恐怕会和她长久相处的,不如王子也叫了她来,也好让我们述述旧?” 乌木齐听了,脸色便有些阴沉”君楚禾更是眼内神色莫测,两人长久没有出声。 我便笑道:“如果王子为难,那便算了。” 君楚禾叹道:“玉儿,你别心有芥蒂,日后,你自会知道王子对你的心的。” 我心中冷笑,心有芥蒂?只怕你们是怕如果她来了,会让我几套几套套出什么来吧?江紫初身上一定有让乌木齐感兴趣的东西,就仿佛我,身上定也有让他感趣的东西,能成就他的光辉大道,这才让他趋之若吉! 可我没办法见到江紫初,却怎么才能查出她身上怀着的秘密呢? “哎……父亲不如以后多来陪陪我,能和我说说话都好,不知道为什么,自知道这消息之后,有时候想起以前的人和事,死去的,消失了的,总感觉世事无常,人生无际,便想着这我这一生不过如此,如果能重新来过,还不如在君家村庸庸碌碌,老来了坐一张竹椅,任阳光拂面呢。” 我不过以此话告诉两人,君辗玉已没了当年的雄心壮志,不会再给他们带什么麻烦,不过只求保得腹中小儿一条性命而已,让他们放松心防。 我知道这番话听在他们耳内或让他们不会相信,但他们对我的要求,永要保有一些尊重的,说不定君楚禾真会常来看我,那么,在他的言行举止之间,我就不相信不能看出些什么来,他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女儿,他能了解我,我难道不能了解他? 可我未曾想到,不经意地抬眼,却瞧见了有些怜惜的眼神,却是乌木齐的,他却道:“既如此,便让江姑娘来陪陪你吧,她也是中原来的,你们应有话说。” 君楚禾神色有些愕然,抬头望了乌木齐一眼,却没有劝说什么,只笑道:“女儿,为父会抽些时间常来看你的。” 过了一日,小六小七真的被送到了我住了院子,他们被安排在了外院,来见我的时候,也被解除了哑穴,身上的武功没有恢复之外,却如普通人一样行动自如。 我们被困在一处,消息不通,虽然在院子里不限制我们的行动,可却如折翼的鹰一般,哪有冲天而飞的能力? 乌木齐还是每日都来探望,据他宣称,等我的胎象稳定之后.便是我和他大婚之日,我只感觉极端的讽刺,未曾想两年之中,我嫁了两次,对于我这个原先连想都不敢想此事的人来说,倒真是称得上桃花朵朵开了。 小六小七得知我有身孕的相消,脸色都有些沉重,我知道他们想些什么,如果这样,想要逃出这里,便更困难了一些。 小七却是更为沉默了,只是视线却更集中于我的身上了,每天我起床,他便守到了门外,如果我在内室,他必在外室,饮食更是反复仔细检查,为了怕有些药物只伤孕妇,防不盛防,他守了好几个夜晚,将整个院子翻了个遍,让他翻出了好几窝老鼠,专捡出那有孕的用来试食,要它没事,才肯拿来给我吃,如此种种,说也奇怪,乌木齐居然毫不阻止,也没想个办法找个借口将他请走。 到了晚间之时,江紫初真的上门拜访,她身前左右都有人监视,容颜有些苍白憔悴,不过精神倒还好,虽换上了西夷常服,也掩不了那盈盈之色,她看见了我,仿佛遇上了久未见面的亲人,未语先噎:“王妃娘娘,竟能在此遇上您?” 她依旧叫我王妃娘娘,想必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当真只以为我是宁家的找回来的嫡女? “他们没对你怎样吧?” 她有些惶然,握了我的手道:“他们为什么要捉我?是不是捉错了人?那一日,表哥送我回府,就遭到了他们的拦截,可我实在不知,他们所求为何?” 我不禁有些失望,从她的表情来看,并无虚假,难道她也不知乌木齐打的什么主意? 正值此时,小七端了煮好的莲子进来,摆在我的桌上,示意我趁热饮了,我便叫小七多端一碗,一有人来拜访,小七有些紧张夕夕的,不愿意离开,既便是对乌木齐也是如此,于是转头吩咐站于窗外的小六:“六儿,你去端多一碗来。” 这两人现如今只要不是为我换衣梳头之类的贴身功夫,所有事项皆亲力亲为,我已见怪不怪了,可看在江紫初这位大家闺秀眼里,脸色都白了,她低声道:“他们怎么可以如此,叫男子随便出入内堂?如果表哥知道……” 我不便解释,只得道:“西夷风俗如此,我岂能奈何?” 江紫初便眼里有些不赞同之色:“事关名节,自当奋力争取的。” 小六恰巧端了莲子进来,听了这话,脸上很不好看,于是将盘子当地一声放于她的身旁,道:“姑娘请用点心。” 江紫初吓了一跳,被小六直眉直眼地瞪着,脸色便红了,手足无措起来,于是端起那碗莲子舀着掩饰,没曾想摆幅太大,一下子将那莲子打翻了,那瓷碗便摔了落地,跌得粉碎,她来到西夷,不比得在天朝,心中自也是惊慌不已的,于是不自觉地,便蹲下身子去拾那碎片,没曾想小六比她快,早开始拾了,两人不知道怎么的,撞到了一处,拿起了同一个瓷片,小六噢了一声,忽地捉住了她的手,她羞恼不已,连忙甩开,却一个收势不住,跌在了地上,小六忙上前扶起她,又趁机摸了她的手好几把。 第一百七十五章摸手 小六的动作我看得清楚,心想这李氏的后人莫非那风流性子又犯了,想他原来也是翩翩佳公子一个,不得已换了身份潜在我的身边,憋得久了,故态复萌? 还好有我在场,他不过摸了江紫初的手几把而已,并无其它动作,江紫初被他一惊扰,便再也呆不下去,勉强寒喧几句,便告辞了。 出去的时候,脸色还是红的。 江紫初走后,小六魂不守舍,小七看不下去,私下里对我道:“这还在狼窝呢,他就想着风花雪月了!” 小六听了这话,便狠狠地瞪了小七一眼,道:“我怎会是那样的人?” 我见他眉头微皱,仿佛有什么不解之事困扰一般,便叫屋内的侍婢退下,小七见我有话问他,借口去给我炖莲子粥了,我问他:“你发现了什么?” 小六道:“将军还记得我们李家是因为什么而获罪的吗?” 我自是记得,当年李家家败之时,罪行滔天,最先引出的一条罪,却是私自动用金矿之罪行,当年李士元掌管金矿,却私下盗取,被人揭发,这才引至了一连串的弹劾下来,再加上李士元晚年权势滔天,未免行事嚣张,行罪的人不少,这才几罪并处,判以斩刑,却未想刑未下至,他便病倒死去了,其家人也流放至边疆。 我道:“难道另有隐情?” “我记得获罪的那一东,爷爷接管了金矿,正值西夷虎视眈眈之际,国库需要银子,他自知滋事体大,每日便兢兢业业,常常深更半夜还在思索装运开采炼制之事,往往到了半夜,还有客人来访,但我记得当年有一人前来拜访之后,他显得极为高兴,原是不饮酒的,那一晚却好饮了几杯,我那时年少胡闹,经常与人发生冲突,那一日与入京的襄王世子打了一架,打断了人家的肋骨,原以为要遭到爷爷责罚的,却没有想到,他却轻轻放过了,所以,那一日我记得极为清楚。” 我道:“那你可知道,那一日来拜访的人会是谁?” 他望着我不语,我心中一跳:“莫非是他?” “不错,他入京请赏,但与其它官员交往甚少,却半夜来访爷爷……我还记得,当日他换下了军服,只穿了便装,拜别之际,他还仔细望了望我,笑道:这是李老的孙子?比我那儿子年长了几岁呢!爷爷便道:我这孙子哪比得上您的儿子,如果他能象君将军一样少年英雄,我便满足了。我那时心心念念的却是我打架之事可千万别传进爷爷的耳里,老老实实地站于一旁听爷爷贬我,他们互谦了几句之后,爷爷才道:那此事便拜托将军了,如找到能炼此矿石之人,何愁西夷不破?” 虽然知道我不了解父亲.但我还是想不到,有如许多的事情牵涉到了他.就连当年李家之败也与他有关?我不禁想起他当年仿佛不经意般暗示我去救李家之人的事,看来却是他每一步皆有计划步骤了,他明知道我对他略微的提点都会竭尽全力完成,所以,才说得仿佛漫不经心? “我记得在抄家的前一个月,爷爷收到过他的信,当既便大笑.原来如此,想不到近在咫尺,我向皇上禀明便行了?于是当既回书房写信,未曾想十几日之后,李府便被皇家卫队包围了,罪名便是爷爷叛国……不过,此事当也有征兆的,记得抄家前几日,爷爷每每半夜才回府,一回府便进入书房和人议事,所见的人会是三山五岳的人马,竟全不是朝廷之人,一出得门来脸色便极为暗沉,抄家前一日,满脸都是疲态,将父亲等叫至书房说了半天,人人出门皆脸色沉重,到了最后,他更是将我也叫了进去,吩咐我,以后要照顾好父母,弟妹,切不可再胡闹玩耍了,我见气氛沉重,便开玩笑地道:放心,爷爷,我定以君少将为榜样,不负你所托。他听了我的话,脸上却无安慰之色,却是神色复杂,良久才道,象他那样,也未必好事。我不以为意,走到书桌旁,就看见了桌上画的那一双手,大拇指微微内弯,指头却是修长圆润之极的,仿佛天生有些伸不直,却有独特的美感,我不由问他,爷爷,这双手是谁的?爷爷却一把将那张纸抓过,揉成一团:这事你就别管了。 “那双手?你说的那双手,与江紫初……?” “不错,那双手虽不是同一人的手,但形状却极为相同,所以,我一看见那双手,便想起了爷爷揉成一团的纸,我虽然不明白当年李家获罪的真正原因,但我知道,此事定与这双手有关,我以墨子寒的身份当宠臣良久,也做了不少极荒唐的事儿,更是故意传出不少不好的名声,但无论怎么样,却怎么都查不出当年的真相,只知道当年有一批金矿在爷爷的手里失踪了,更有一些到了西夷,这才坐实了爷爷监守自盗的罪名,我虽然不相信爷爷是此种人,但那样充足的证据却不由得他人不信,而且,在我看来,当今皇上虽有些犹豫不决,但称得上一位好皇帝,也不象外边传言那样不堪,他对我,也不象外边的传言那样…… 不过是因我的容貌,所以常常叫了我前去陪着饮酒而已……所以,有好几次我都想将当年的事怪于他的身上,但心中的疑惑却总是去除不了,我甚至不知道,该向何人报仇。” 我低声道:“其实,我与你一样,当年君家村灭村之仇,不知道该向何人去报。” 我与他同时沉默了,都不愿意说出那个真正的应该报仇的名字,当真相一步步地揭开之时,当年的一切皆要真相大白,可惜,这个时候,我却有些不想这真相揭开了。 容貌?他说容貌,仿佛有什么东西忽地闯进我的脑中,将两件事情联结起来,可仔细去想的时候,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仿佛是似而非,模糊不清。 我只得暂时不想此事,问道:“看来江紫初身上确实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可不知道她是自己真的不明白……” “属下瞧她的样子,倒不似是扮出来的。” 我笑了笑:“那倒不一定,女人总是越不过一个情字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江紫初 江紫初在我面前表现得极好,仿佛她是情非得已被乌木##来的,但她所穿的窄服上绣的迎春花却出卖了她,那样精致的花纹,一丝不苟的绣功,想是在满怀情意之时,女为悦已者容才能绣得出来的吧? 乌木齐必是两边地哄着,哄得她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这才放心地让她前来探望于我的。 我甚至有些怀疑,乌木齐是不是特意让她在小六面前出现,引起了小六的怀疑,这才引得小六追查下去,那么,当年之事,一定有什么关键的地方让他们不曾得手,而此事的关键却在李因浩身上,他是李家唯一的后人,他们想从此处入手,那便说得通了……可他们却忘了,引蛇出洞,可不光是他们才会的技巧。 我想起当年失踪的金矿案件,那批丢失了的金矿,当时所有证据都直指是李士元私运了,但直至李士元被判刑,也没有查出来那批金矿的下落,只不过在西夷发现了几辆运矿车而已,更加上其它的结交江湖人士的证据,让李士元百口莫张,难道李士元生前招集的那些江湖人士,为的就是找寻金矿下落? 我感觉被小六一提,仿佛有一根线将所有的事联系了起来,可真正去想的时候,却是怎么也想不通,比如说那批金矿是怎么丢的?丢到了谁的手里,为何李士元百口莫辩? 连宁王都差点儿被这批金矿拖了下水,看来,真正得到这金矿的人当年当真布了不少的迷雾,将人引入歧途。 “小六,当年你家有祸之时,你爷爷当真没有将什么东西交于你的手上?” “其实属下也反复想过这个问题,但确确实实的,爷爷并没交什么在我的手上啊?” “他就一点都没想过申冤?” 小六眼里露出回忆之色:“说起来当年爷爷的神情非常奇怪,自后来几日,他仿佛将一切皆放弃了,脸色也平静下来,特别是接到圣旨之时,听到圣旨只将他处斩,把其它人等判以流放,他反而脸上有如释重负的神色,可他没有想到,还没有流放之日,李家的其它人等便损伤得七七八八了,最后只剩下了我和妹妹,到后来,妹妹也因伤重去世,有时候我想起当年他脸上的神情,都有一些怀疑,爷爷是不是当真做了什么?” “所以,你心中虽有仇恨,但到底想查个清楚明白……”我叹息了一声,李因浩到底是李士元教出来的,虽有些叛逆,但骨子里的忠君思想会伴随他们一生,自始至终,他都不愿意草率下杀手,他和我一样,怀疑上了君楚禾,虽知道我和他是父女,却依旧坦承相告,我值得他如此吗? 至于那金铁之精矿藏的秘密只怕只有李士元活转过来,才能知道了。 我身边的人,就连小三小四,一个是朝廷细作,一个是父亲派在我身边的杀手,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恨不起来,只因为他们自始至终,都未曾真正伤害过我吧? “你们三人,小四回到君楚禾身边了吧?” “那日鸳鸯楼之行,我们三人在楼下配合将军,后来,小四便在室内放烟,迷倒了我们几个,等我们醒来之时,便见到了君帅,后来小四对我们说,说他对不起将军,没脸见您,我们这才知道他一直在元帅手下,我们虽不耻他的行为,但看得出,他对您还是极为愧疚的。” “可他效忠的,却始终是我的父帅。”我喃喃地道:“我和父亲,始终会有一场终决。” 小六身为官宦子弟,自然明白下这决定之时的幸苦,一边是国,一边是亲人,我却能如何?再加上他们将我弄来这里,哪会没有后着,以夏候商的品性,他必跟踪而至,太子已然不成气候,如果夏候商再出了什么事,天朝只剩下年幼的昌王,以君楚禾的周密计划,自是将他也算计了进去的。 我与他已成了对峙之态,最终的对决,却是不可避免的,可如今的情势,我身边已然没人,武功一点也没有恢复的迹象,他们将我的手脚捆得死死的,如要突围而出,却要如何做才好? 我抚了抚肚子,近日困意却是更深了,吃东西也全无味口,有身孕的迹象却是越来越明显,只有这腹中的小生命,带给了我略微的希望,可这也成了人手里的筹码,我能如何? “江紫初那里,由我来想办法弄明白,别人不知道,难道乌木齐会不清楚?”我低声道。 “可是,将军,乌木齐此人狼子野心,宁王殿下虽是计谋策略无一不胜过他,可少锋,便是这份狠心……你得小心一些。” 我知道他在提醒我什么,在夏候商府上之时,无论我怎么做,他都不会伤害于我,既便他知道我的计划,知道我在利用他,但乌木齐就不同了,为了他的野心,他会舍弃一切的,更何况,我可看不出他对我有什么交情,假扮深情款款帮我梳一下几天没洗的头发便行了吗?我可不吃他那一套! 更何况,我的腹中,已有了夏候商的孩子,将会有和夏候商相似的眉眼,鬓角,也会有象他一样柔软的毛,只略想一想,我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非得他周全。 “将军,这个时候,您才象个女人呢!”小六冷不丁地道。 我笑了笑,与其它六人不同,小六是半途进的七星卫,而且是代替他人进入的,他很少与他人言语调笑,更因家里大祸,几乎整日郁郁寡欢,当日指使他在草原上胡作非为,得了个玉面郎君的外号,原以为他会做不好,可没有想到,他却做得极好。 可见此人的性格也是千变万化的。 正在此时,小七端了个托盘进来,上面摆了两碗粥,身体如此之后,他便经常煮些软得掉牙的东西给我吃,吃得我看了粥就想起呕吐物,所以,我便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 “怎么,又不舒服了?” 两人同时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营养 “小七,你能不能弄些酸梅什么的来,整天吃这个,你不烦吗?” 他道:“我不烦啊!这东西有营养,你肚子里的宝宝需要的,不就是营养么?来,乖,喝了它,前一餐吃的东西,你全都吐了,可不能再这样了……” 我望了望他,他容颜依旧,俊朗如昔,可我怎么看来看去,老感觉他有点儿象我隔壁的王大妈呢?每一次偷了她的鸡之后,她便拍了篱笆大骂:君辗玉,一定是你,你这个杀千刀的!……等等,等等。 可过了几日,总叫我去她家吃上一顿鸡肉,语重心长地教诲于我:辗玉啊,你是个女孩儿家啊,不可以这样野的,以后谁会娶你呢?你娘亲又不在了……到了后来,我只得转移战场,将偷鸡的场地移至别村去……君家村的亲戚太多了,每偷一次总被教训一顿,我的耳朵很痒。 可这些人,终都消失不见了。 全换成了村头如林的墓碑,其中,自然也包括我的。 我不明白,难道野心,终比得那么多亲人离之而去还重要? 也许在他的眼内,这些姓君的人都算不上什么,都是依附他而生的,所以,既使他丢弃了,便也不觉可惜? 小六也劝我:“你要吃些东西才行,要不然怎么会有体力?你的武功已经失了,这里不比中原,王爷又不在您身边……” 我身边冒出两个大妈了。 我只得无可奈何地接了那碗,忍了不适舀了一羹入嘴,甜腻腻的味道更让我想起了呕吐物。 我决定转移两人的视线,于是问道:“小七,你帮我把过脉,可有什么新发现?” 他果然将视线从那碗粥上转移了,道:“说来奇怪,如果一年之前,你的身影本是极寒的,可到了现在,你的身体却被调养得极好了,体内的毒素已然清除,且脉博之中更现勃勃生机,除了体内没有内力之外,可有的时候,我却感觉到了你丹田之中的内力……”他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与宁王殿下的如出一辙,依我看,有人将此股内力禁制了。” “你是说他治疗我之时,将他自己体内的内力转移到了我的身上?你可有办法?” “我想,这种手法和禁制我们身上的手法是一样的,很可能,就是元帅下的手。” 我心中一亮:“你有线索?” “我记得那本《独月志》里面提到过这种禁制的手法,这本书原本在你的手上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却失踪了,我想,必是到了元帅的手里。” 说实在话,他给我的书,以前我是能不看就不看,有时为了应付,才找来一两本看看,所以有些书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我实不知的,看来,君楚禾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若不然,他怎么单单用了这种手法? 小七瞧了瞧我低声道:“这本书,我倒是看过……” 我愕然地望着他,窗外的阳光有几丝透过窗棂照了进来,射进他的眼眸之中,让他眼眸带了一些笑意。 正在此时,却听到门外传来侍婢传唤之声:“姑娘,王子到了,请您去前厅呢。” 我心想,这可正好,可以试试他。 小六和小七有些担心,可没说什么,自是边讨论下一餐做点什么东西给我吃边向门外走。 小六和小七和我走得近,又是男子,乌木齐反而不拦阻,所以,看在这些侍婢们的眼里,就以为小六小七是乌木齐从中原带过来的净身人,专门用来服侍我的,西夷王宫不兴这些,所以,这些侍婢望着他们两人的眼神极为同情……如此俊美的两人,居然是太监……所以,小六和小七在侍婢们的眼里十分之吃得开。 我走进花阁的时候,乌木齐正慢条思理地拿着茶壶往杯里注水,红木桌子上放了一个小小的琉璃罐子,见我走来,起川叭我坐下身扶我坐下,拿了那罐子递给了,道:“我知你近日不###,叫人从中原带了些丸静斋的酸梅过来,你要试试?” 我接了罐子不语,他便苦笑:“叫小七用老鼠试试再给你吃吧?” 他一口道出了我心中的怀疑,倒让我略有些不好意思,可尴尬归尴尬,我可不能为了不尴尬就不让小七试了,于是,我便道:“也好。” 我和他之间不需要掩饰,摆明了,我就是不相信他,他又能怎样? 但此人的脸皮却是极厚的,刚刚的话对他一丝儿影响都没有,自取了案上的杯子饮了一口茶,问我:“近日天气变冷,夜里可曾睡得好?” 我笑道:“还好,只是一人独居,每日听得窗外传来的风声呼啸,未免有些寂寞……” 他喜意一闪而过,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何处? 终问道:“那你要本王多派些人来陪你?” 我慢慢地抬头望他:“莫非王子想自己并来陪我?”却忽地笑了,“王子自是没有空的……只不过想到江妹妹同是来自中原,也许两人人时常能见一见,聊一聊,也许能稍解寂寞。” 他眼有疑色,望了我道:“是吗?” “说起来江妹妹倒真有一双巧手,身处囫囵,绣出来的寒梅,却依旧颜色亮丽,王子不是说要娶我吗?虽煞不在中原,但我还是喜欢出嫁之时身披一方霞帔,如果有江妹妹的巧手………” 他自是不会相信我的话的,但江紫初在我这里的一言一行想必已然详尽地告知了他,他既然想以江紫初来抛砖引玉,那么,他定会答应我的要求。 听了小六的话以后,我又想了许多,从小六的真实身份想到他能来到我的身边绝非偶然,他们想从他身上知道什么?甚至不惜让江紫初来试探于他? 是否与丢失的那批矿石有关? 我想,只要将关键的人全集中于一处,总有些破绽会露了出来的,只要露出些破绽,那么,我才有机会趁隙而为。 我提的建议,对他来说,不过是在他睡觉之时趁势送了个枕头给他,原想着他会立刻答应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眼里却忽然有了怒色,嘴角却微微上扬笑道:“想姐妹和睦?” “噢?王子不是说过,你劫持江姑娘的目地,并非如此吗?”我微微地笑道:“原来王子还是想将她一并收入后宫?” 他沉声道:“只要你不愿意,我自不会的。” “她倒是挺合小六的眼缘的……” 我既使这样挑明,他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改变,反而笑道:“那好,就让她和你住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我一直弄不明白,王子有了我,不是就够了吗?为何还抢了江妹妹来?”我直接笑着问他。 见他沉默不语,便道:“王子如感为难,不愿意回答,也就罢了……依我的猜测,想必江妹妹对王半来说,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吧?” “她再怎么重要,又怎么抵得过你?”他轻声双道。 “是吗?如果江妹妹听到你这话,不知道会不会伤心呢?”我抬眼向他笑道。 他脸色有些阴翳,笑意却已消失不见,眼角如冰般地望定了我:“你,一点都不在意?” 我心知不妙,感觉惹他惹得有些过了,怎么全忘了自己已经不是以前那位可以肆意疏狂的君辗玉了呢? 却被他一把拉过,搂进了怀里,听他恶狠狠地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我想要推开他,却怎么能推得开?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间有些害怕,怕他不顾一切起来,伤了腹中的孩子。 原来,我也有害怕的时候吗? 原来,这世上,也有了我害怕的东西? 第一百七十九章在意与否 “本王也知道,你不会在意的。”他的语气忽地渐渐变得平和,“可本王会用一生的时间,去赢取你的在意,辗玉……”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他终是将一切得失计算得清楚,知道此时此刻还不是和我翻脸的时候。 他松开我,眼里的阴翳已然不见,脸上依旧是和煦如春风般的笑意:“过几日,又是依慕达大会之期了呢,我们第一次相识的地方,就在这大会之上,本王也该向族人表明,我已经找到我的阿依达了。” 在西夷人的眼里,阿依达就是一生的伴侣的意思,我不动生色地站得离他远了一些,笑道:“那天恐怕是热闹得很。” 他终要带我出去见人了吗? 从打开的窗子望出去,窗外边的天际,风起云涌,残阳隐隐,衬着西夷王宫的青色砖墙,仿佛风雨欲来。 乌木齐走后不久,江紫初倒真携了几名侍婢住进了我的隔壁,不过两日,她便送来了亲手绣的霞帔样子,上缀有累丝的珍珠,五彩垂缘,蹙金绣云霞翟纹。 虽然只是半成品,却也美得如天边彩霞一般。 我手指抚上了霞帔上的龙纹火珠,笑向江紫初道谢:“江妹妹的手艺当真是极好的,不光是西夷,便是在中原,也找不到比江妹妹更手巧的人了,如若妹妹自己出嫁,不知道做的嫁妆,会怎么的精美呢。” 她听了我的话,脸色有些发白,勉强笑道:“如今身陷囫囵,幸得有王妃的关照,才能居于一处,哪顾得到其它?” 我笑道:“妹妹何必妄自菲薄,乌木齐王子知道你我的身份,自是礼遇有加的,您瞧,我才向王子提及,妹妹与小六投缘,他便遣了你和我们住在一起,如果我能再嫁王子,恐怕再无回中原之日,妹妹自己的霞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披得上呢。” 她抬起眼眸望我,眼中盈然欲滴:“不会的,王妃岂能失了信心?表哥,他……定会前来救您的。” 我轻轻地抚着腹部:“如果不是为了保全这个孩子……” 她苍白的脸上浮起了笑意,眼波变得温柔之极:“表哥有孩子了吗?” “对啊,只可惜,他要认贼作父了。” 一听此言,她脸上也有了怅怅之色:“如果表哥知道,不知道有多高兴。” 她虽与我住在一处,但因要帮我准备西夷嫁衣,以及织制霞帔,所需材料众多,所以行动比我自由很多,可以乌木齐护卫的看守之下去领取配件材料。 她告诉我,为了筹办一个盛大的婚礼,乌木齐召集了不少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商人,向他们购买奇珍异宝,织锦绸缎,以求制出西夷云锦嫁衣,头钗首饰。 说到此事,她略有些惊慌,问我:“王妃娘娘,其实乌木齐王子对您挺好的。” 我淡淡地道:“可我孩子的父亲,却是夏候商。” 她微松了一口气:“不错,我们终要回去的。” 这个时候,我和她,倒成了远在异乡之处同命相怜的人。 过了两日,霞帔终于制好,江紫初的手极巧,缀珠的雒尾五色斑斓,金色的雒嘴更是用极细的金线织成,抚手上去,竟有薄刃之感。 霞帔上的荷花花蕊更是由极细的线捻成,缠绕成织金的花蕊,竟仿佛要破帷而出一般。 我虽未披上霞帔,只光看着占面的累金华盛,便感觉满眼的富贵荣华,扑面而来。 她站在我的身边,笑道:“不如披上看看?” 我意兴珊阑,道:“两年之中,倒披了两次霞帔,倒有些腻了。” 她有些失望,笑容勉强起来:“王妃娘娘是不满意我的手工吗?” 想着她熬了这么多天,只为制成这件霞帔,此事恐怕成了她身处异乡唯一的寄托,我见她失望,心中一软,便笑道:“披上试试也好。” 她脸上便有了笑意,从桌上拿过那件霞帔,小心地捧着,绕到我的身后,将霞帔的两端搭在我的前面。 烛光将霞帔上的珠玉照得润润而华,煌煌的金色,五彩的织锦,映在我的脸庞,使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有了几丝富贵红润之气。 她将霞帔的左端搭在右肩上,那粉色的荷花衬得我的脸泛出几丝红意。 “如果配上嫁##,当真世间没有其它的女子比得上您呢。“她笑着转到言##面,用手理了理那荷花的花蕊,仿佛不经意一般,将那花蕊扯直。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只微微苦笑:“只可惜所嫁非人。” 她淡淡地道:“既如此,何不尽力保你清白,以免表哥蒙羞?” 说话之间,她的两只手已然分别抚上了荷花的花蕊,双手一扯,我便感觉原本披在肩头的霞帔忽地收紧,原本宽松搭在肩头的霞帔居然如皮鞭一般地卷住了我的脖子。 我愕然望她:“你,你干什么?” 她脸上再没有那盈盈笑意,带了一丝阴冷:“我不是说过了,不能让你给表哥蒙羞吗?” 脖子越收越紧,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瞧得清楚,那霞帔上的荷花花蕊,被她扯了出来,变成一根发着冷光的细丝,仿佛毒蛇吐信一般。 而她的另一只手,拿的却是那雒鸟的薄如片刃的尖啄,与细丝连成一体,缠在我的脖子之上,她见我望她,笑了笑:“我虽不会武功,力气也不大,可这由金铁之精制成的韧丝却会轻易地要了你的性命。” 说完,她将尖啄打侧,使啄边滑过霞帔织锦,只轻轻一下,骓织锦上的荷花便裂开成两片。 “你杀了我,乌木齐会放过你?”我勉力道。 她冷冷一笑:“我怎么忍心他以你相胁,让表哥身陷囫囵?如果表哥有事,姑姑会伤心死的。” 我忽地笑了出声,却感觉脖子一紧,那韧丝怕是已深入皮肉之间,只得咳喘着道:“妹妹身为天朝子民,竟然对西夷王子暗生情意,更拟助其行兵祸之事,如果江妃娘娘知道其侄女竟是这样的人,恐怕真会气死。 她脸色一白,眼里更有了狠意:“你知道了?知道也好,表哥喜欢你便罢了,为什么,为什么连他也要想尽了千方百计地劫了你来?还不顾你身怀有孕,也要娶你为正妃?他答应我的,全都是假的………说什么不过权宜之计,说什么我还是他心中第一人……” 我感觉脖子略松了松,忙道:“你手里不是有了筹码了吗?他怎会不兑现诺言?” 她垂目望着手里的雒嘴,喃喃地道:“不错,他知道我已经成功了,还会需要其它人吗?”她抬起头来,眼色更是狰狞之极,“你信不信,既便你有那样的身份,我如杀了你,不过几日,他便会将你放于脑后。” 我又是一笑,便又觉喉咙一紧:“你既知道我的身份,他不追究,难道其它人也不追究?” 她一连提到好几次‘身份’二字,让我产生了怀疑,她所说的身份,到底指的是什么?是我君辗玉的身份,还是其它? 我如此一说,勒在脖间的韧丝便松了一下,她眼里牢了一些迟疑,却道:“不,他们不会知道真相。” 我心中一亮,脑中却仿佛有一条线将要把一切联系起来一般,可真正去想之时,这条线却断了。 她笑得极美,眼神之中却有一丝残忍:“旁人只会以为,有刺客入府,用利刃割断了你的脖子,有谁会想到,使你丧命的,不过是一根铁线?乌木齐却是知道的,可他不会说,只会高兴。” 我叹道:“不错,他只会高兴,金铁之精终于可以融化锻炼成兵器了,他的勾刺箭,将无敌于天下,就连重铠也抵挡不住此箭的穿刺,再也不需要训练强弓手,普通能骑射的士兵便可造成极大的伤害………既然连妹妹都可轻而易举地割了我的脖颈了,在全民皆能骑射的西夷,自是从此之后全民皆兵,只不过妹妹有没有想过,如此一来,中原怎么办?你姑姑怎么办?” 她眼里犹豫之色又现,却笑道:“乌木齐答应过我的,他不会用此去惊扰中原,不过为了自保而已……” 我淡淡一笑:“连你自己怕都不相信他这样的承诺吧?” “那又怎样?我喜欢他,自得尽力帮他完成心愿!”她眼里又夹了一丝疯狂,我知道象她这样的性子,平日里越是温柔婉约的,一旦抛却了所有,陷入魔怔,便越是疯狂,如若不然,她也不会抛却所有,定下被劫持的计划,只为和乌木齐相会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是非善恶 在她的心中,已没了是非善恶之分,能打动她的,只有她之所求而已。 “你别忘了,王子叫你来这里的目地,事情没打听出来之前,你便杀了我,你不怕他怪罪于你?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虽知晓了如何将金铁火精融炼制成武器,但如再也找不到金铁之精,又有何用?” 自她承认她手里的筹码之时起,我便将一切前因后果联系起来,终亍隐隐知道李士元当年丢失的金矿是什么了,朝廷只知道他丢了金矿,却尚不知他丢的,原来是能制成利刃的金铁之精矿石,难怪他当年无计可施之下会只身担罪,因他知道,如果这项更大的罪名被人揭发出来,更是诛灭九族之大罪;他的子嗣儿女就不止是流放了,乌木齐带往京师的钨金矿,正如他所说,不过用在茶具之上而已,就引起朝廷上下的关注,更何况李士元以宰相之职丢失能制利刃的金铁之精? 既然当年他能找到矿石,自有井到矿石的法子,李士元看来没有将这法子透露了出去。乌木齐野心如此的大,如此少的矿石,又怎么能满足于他呢? 我也明白了,他抛砖引玉,想在小六身上得到什么了。 可惜的是,他想让江紫初徐徐接近小六,取得我们的信任,再得到那法子,只不过人心怎么能控制?特别是陷入情中的女子,又岂没有妒意? 我想,江紫初在他面前必是表现得百依百顺的,更兼他对自己信心十足,绝想不到一个能抛却家人跟随他来异乡的女子会自有打算,才让江紫初做了手脚,暗自制成了这武器,却没有告诉他。 他没有想到,因她已将自己逼近了绝境,无论他怎么样的哄骗,也抵不了她内心的惶惶不安与妒意,所以,她才会铤而走险。 “小六,你说的是小六?”她冷冷地道,“他要我接近小六,为的是我们的将来,可是,你凭什么让一个下人随便污辱于我?” 她的表情极为憎恨,眼神却是惶惑不安,我心中一动,若许她并不象我想的那样,心中无善恶之分?只不过她已无退路,才不得不如此? 显然,她自己也明白在乌木齐的心目中,自己恐怕就是一个工具而已,只不过,她已将自己逼到了绝路,不得不奋起一拼? 我淡淡地道:“如果能从小六嘴里知道李士元留下的东西,我想,既使让你嫁了小六,乌木齐恐怕也会同意吧?” 这句话如点中死穴一般让她脸孔灰白,手指里的韧丝几乎拿捏不稳,连语气都不肯定起来:“不会的,他不会的……” 我终可以肯定,她只不过还是一个小姑娘而已。 我叹道:“我们一路穿过草原来到此处,他曾轻手为我挽发,赞我的发如堆鸦,说此生唯一想娶的,唯我一人而已……想必类似的这话,妹妹听过不少吧?” 江紫初手指微微的颤抖,引得帔霞之上那破开两半的荷花微微而动.她喃喃地道:“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姑姑将我从谟北接了出来,原以为外边的人和谟北的人一样,可我错了,在谟河,我的手是族人的骄傲,因为族中又出了一名可继承炼制技艺的高手,我们族中的传说,凡一出生便是勾月掌的人,无论男女,都将继承族内最顶尖的炼制技艺,可姑姑说,要我嫁给皇家,这样,这门技艺才不会外传,自从她嫁给皇帝之后,我们这个家族的秘密才被皇上知道了,因这世上没找到金铁之精,我们原没起什么作用,没人知道姑姑也是那家族的一员,可她没有勾月掌……我出了谟河,来到京师,我不敢将手伸直给人看,怕她们笑话,只能努力地听了姑姑的教诲,做一个淑女,我很后悔,为什么会出了谟河,那里虽是常年冬季,可那里的人,全不会虚伪算计……我后悔那年春天会遇上他,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见落英纷纷飘落他的肩头……他与中原男子不同,有爽朗的笑容,如烈日朝阳,说话风趣,和表哥时有的阴郁也不同,说实在话,我有些怕表哥……我便以为又遇见了谟河故人,他和我是同类,可没曾想,他原来也是如此……为的不过是我掌握的技艺……” 她跟随乌木齐来到这里的时候,在乌木齐要她炼制金铁之精之时,便有些明白子吧?她嘴里虽然说着为帮助乌木齐不顾一切,其实心中早已后悔? 我道:“你早就明白了,不是吗?只不过骑虎难下而已,在你隐瞒金铁之精之时,你就明白了,你对他,再也不是初见之时了,如若如此,何不归去?” 她抬起头来,眼泪终滚过眼角:“我还有可能回头吗?” 我轻声道:“当然有可能。”我停了停抚着小腹,“我会保着我的孩子回去中原,而你,也会回去,回到你姑姑身边,在西夷的这段,永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再###。” 她眼内有了希望之色,望着我:1“自见到你开始,我虽然有些恨你,却也有些羡慕你,你是表哥的姬妾,可隔不了多久,却成了宁家的嫡女,嫁与表哥为王妃,新婚之时,昏迷不醒那么多月,可表哥想尽了办法治好你,不离不弃,看见他这个样子,我们三人才都明白,表哥不是我们的了,他心底连一个角落都不会留给别人了,她们死了心,而我,也熄灭了心中对他的希望,便以为你有了表哥,我也有了乌木齐,却未曾想,你我的命运居然交接在了一起,可不知为什么,我却有些信你……” 她眼里有些迷惑,却道:“我竟然觉得你比乌木齐可信。” 我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上有微微的薄茧,大拇指向内微弯,如不伸直手掌,没有人能看得出来,有谁知道,她的身上,会负着这么大的秘密? 竟是那个古老的炼制家族的承继之人? “因我和你一样,都想回到中原。” 其实,她的心早就已经摇摆不定了,在她隐瞒下她已经能融化金铁之金制成武器之时,就已与乌木齐离心,只不过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头,才会一直走下去,乌木齐将她带离中原,远离了自己的亲人,唯一的依靠便是他,他便以为她再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了,可他不知道,她出身谟河,极寒之地,那里的女子,爱到极点之后,也可恨到极点。 我不过将她隐匿的恨激发了出来,让她找准方向,她要恨的人,不是我! 她松开了手,帔霞又松松地垂在了我的前胸,那根韧丝连着那雅嘴,在锦缎之上颤颤而动,她没有用尽全力,我的脖子也不过微红而已,想是她自己心底也有一丝希望,希望她在如此做的时候,会有人来阻止她,成为她逃脱这一切的救赎? “我们会离开这里的,你会回到你姑姑身边,会再看见谟河的雪景。”我轻轻地道。 “真的吗?”她抬起眼眸之时,脸上的狰狞凶狠全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纯净,如冬日铺天盖地的白雪,将大地掩得一片纯白。 自此之后,江紫初借着为我制办饰品的籍口,将金铁之精制成的武器藏于首饰之中,又运了几件进来,虽全都是小巧精致的,但总好过没有。 我问她关于我身份之事,她却说不清楚了,只告诉我,乌木齐告诉过她,说我的身份特殊,和我成亲,能稳定西夷局势,这倒是奇怪了,我真正的身份不就是君辗玉吗?他娶一名杀了他无数族人的中原人,还说能稳定局势? 而金铁之精,多年以来只不过是一个传说,名剑干将,莫邪便是由此矿炼成,却未曾想,这个传说是真的,能炼制这种矿石的人并没有消失,而是避世于极寒之地,辗转传承,其中的天才制剑之人,无论男女,都有一双大拇指伸不直的手,仿佛天生拿着剑一般。 听闻干将,莫邪两把剑便是用此矿制成,这矿石极为难炼,如没有秘法,更不能融化,听闻干将当初制此剑时,用了自己身上的血,才炼制而成,可江紫初却道,那不过是传说而已,想必干将不想秘法外传,才用了这么一个奇特的办法搪塞吧? 这个时候,我才真正肯定,原来君楚禾的异心,由来已久,从多年之前开始,他便在计划一切,当年矿石失踪,想是他在其中作了不少手脚,而李士元当年丢失了矿石,却未曾想到真正的幕后主谋却是以忠勇着称的君帅吧? 以君楚禾的禀性,把失矿的罪责推于他的身上,证据必准备得极为充分,让他有口难言,最后只得自己承担了这个罪名。 可金铁之精的确能削金断玉,却是真的,当年,西夷已在君楚禾的帮助之下取得了好几车的矿石,因江紫初用来试炼,损耗不少,剩下的倒没了多少,如若不然,如果真让他炼成无坚不摧的勾刺箭,再加上箭上之毒,倒真是中原大祸将至。 至此,我终于明白,我们手里边握着的是什安了,乌木齐从小六身上要知道什么。 不过还好,江紫初对他终有了异心,但我知道,江紫初的心可是摇摆不定的,我只能经常有意无意地提醒,让她绝不可再沉陷于乌木齐的温柔。 和江紫初相处久了,才发现她的温柔婉约倒大部分是扮出来的,不经意之间,倒很有几分爽直,我不经想,如果,如果夏候商没有遇上我,是不是也有可能会喜欢她? 一想起他,我便感觉到腹中微动,腹里的小生命在安慰一般地敲打着腹壁,他也感觉到了吗? 第一百八十章隐瞒 我不知道江紫初怎么瞒过了乌木齐,听得她讲,她所炼出来的废铁其实已是半成品,把一种东西放了进去,就可制成精铁了,我只能说,女人一旦有了异心,便是天生的撒谎专家。 不过她也告诉我,她不敢多炼,只能趁监视的人不察,炼制一些不起眼的东西出来,比如说如叶瓣一般的薄刃,织成花瓣的铁线等等。 我可不认为这些小东西能要了乌木齐的命。 夏候商身上的毒并未全解,却只能从君楚禾的身上入手,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感觉,也许,江紫初嘴里的我所谓的‘身份’也许能帮得到我? 乌木齐之所以娶我,想必也因为这个身份吧? 那答案呼之欲出,我却不敢去想。 这答案,只能由君楚禾来解答了。 我始终不明白,君楚禾为什么廿做叛国之人,也许,当我心底那个疑问得到证实之时,一切答案便会解答了。 江紫初是炼制的高手,将时间步骤控制得刚刚好,她给乌木齐带来一些希望,又不至于让他完全失望,她告诉我,只要她控制好秘法,便可以使那矿石制出有些瑕疵的兵器来,她可以不断完善那些瑕疵,以拖延时间。 她现在已经完全信任了我,可有的时候,我却极为茫然,在这个由别人掌握的地方,我真能突破重围吗?可我没有办法,就象那时,被舍铁木团团包围之时一样,心中明知没有援军,一切只能靠自己了,能不能突破重围心里没有底,却只能强作笑脸,信心十足,因我知道,一旦领将之人垮了,便再无赢的可能。 她如今,便将我当成了希望。 而小六和小七,却在暗暗研究着解除身上禁制的办法,虽见效缓慢,但到底有了多少成效。 一切正向好的方面发展,不是吗? 到了傍晚,久未露面的君楚禾来了,他依日是一身西夷平民常穿的布衣,身上全无奢华之处,就连鞋边都不见泥土,想是擦干净了才来的。 我和他原就没有什么话说,如今见了面,仿佛更是无话可说,他却是不以为意,叫了侍婢前来相询,问我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皆详加询问,又告诫我多在院子里走动走动,以后才好生养。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俱是慈祥和蔼,和许多普通的父亲一样,此时关心的是自己女儿的身体,目光中满是对未来外孙的期待。 未了,他递给我一个包袱,说里面全是较宽大的衫服,却是中原的衣服款式,我接过打开一看,的确如他所言,衫服全是细棉制成,柔软服贴,腰身之处却改得宽大了,显是为了让我适应日后。 我心中一动,笑道:“自三位娘亲去世之后,许久,都没有人给我作衫了。” 从我记事之时开始,君楚禾便有三位妻子,可我知道,她们不是我的亲娘,而她们,也不太管我,不过让然吃饱睡好而已,有的时候,其中一两个百无聊赖之下,也会动手为我做上两件外衫,可大约我十岁之时,她们便相继去世了,君楚禾也没有再娶。 自那时开始,我们便相依为命吧? 我瞧清楚了他鬓角有几根银丝夹杂其中,眼角有了微微的细纹,他脸上早染上了风霜之色,可眼眸却依旧犀利,就如他心中的野心。 “西夷的服饰以耐穿耐磨为主,未免穿在身上不够舒适,你赶路匆忙,没带几件自己的衣服,因而,为父才想着让人作了几件袍###你。”他笑了笑,“日后身子大了,也好有个换洗。” 我笑道:“如此多谢父亲了,未曾想父亲不但能运筹帷幄,决策亍千里之外,更是细心如此,比女子更甚呢。” 他垂目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想着你,还能想着谁?” 桌上有江紫初重绣好的霞帔,那裂开的荷花自是重补上了,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耀得上边的珍珠发着莹莹之光,他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霞帔,叹道:“可惜只能按西夷礼仪成亲,身穿西夷锦袍,如若不然,凤冠霞帔,必让你极美。” 我慢吞吞地道:“女儿第一次成亲,父亲难道未曾见过?” 如果当时他未动手脚,在婚礼之上,我便已然魂飞魄散,又哪有那几个月的昏迷不醒?使夏候商耗尽了内力来救? 他回头望我,脸上有些凄然,道:“你是在怪为父出手救了你吗?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是吗?”我笑了,“幸好我这个唯一的亲人对父亲还有些用处,如若不然,便如君家村父亲无数的亲人一般,成了村头的墓碑了。” 他目光变冷,淡淡地道:1“凡成就大事者,哪一位脚下没有成堆##。” 我目视于他:“不知道父亲所谓的大事,所为何事?成千上万将士的生命,在父亲嘴里都不是大事了,我实猜不出,父亲所求何事?” 这是我第一次清清楚楚地问他我心中的疑惑,可我只看清了他眼中那一瞬间散发出来的狂热与野心,不用他再对我多说什么,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他之所求。 “玉儿,为父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好好地保养身子,要知道,你这孩子,可是夏候商的,你也不想他有事吧?” 这个‘他’字,语意双关,既包含了夏候商,也包含了我腹中的孩儿,我笑道:“父亲说的是,我身系两人,自得照着父亲的要求,好好的保养。” 他便脸上又恢复了那和煦笑意:“那就好,那就好。” 我见他神情有些不定,知道他今日必有事而来,却故作不知,叫侍婢为他的杯子添了新水,道:“父亲既来了,不如在我这儿用过晚饭才走?我们父女两人可有些日子没有同台吃饭了。” 他这才道:“玉儿,其实为父这次来,是趁乌木齐王子出巡才过来的……” “噢?父亲难道有事瞒着王子?他不是您最满意的女婿吗?” 听了这话,他叹了口气道:其实,让你嫁给乌木齐,也是逼不得已,只因你的身份……” 我淡淡地道:“我的身份?我的身份不是你的女儿吗?难道还有其它?”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盼着他说出肯定的答话,只可惜,他只是沉默着,我的心便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难道,我的猜测终成了事实? “今晚,为父带你见一个人,你便一切都明白了。”他终抬头对我道。 我只能点头应了,站起身来:“父亲叫我见的,必是极重要的人物吧?既如此,请容我略加修饰。” 他点头应了,我便来到后堂,叫过侍婢,换了一件浅粉色的斜襟窄袍,头上首饰便配上了同色的织金芙蓉,芙蓉下有粉绿的嫩叶相衬,望于镜内,整个人便如一株清新之极的荷花,粉艳娇嫩,全没了处于困中的憔悴。 第181——190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不懂人心 行至外堂,他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我,笑道:“为父可从未想过玉儿尚有如此女儿态的一日,想当初你整日骑马使剑,无人知晓你的身份,为父还以为,你一辈子便是如此了呢。” 我轻声一笑:“多得父亲计划周全,我才有了穿这身衣服的机会呢。” 他不理我的嘲讽,只是将我打量了一翻,又向小六小七道:“你们就别跟去了,人多了,惊动了王子便不好了。” 小六小七脸有忧色,眼望于我,我笑道:“你们不用担心,不过跟着父亲外出而已,难道他会害我?” 小六小七这才止住了脚步。 君楚禾笑道:“玉儿,你看看,他们到底是你的属下,只听你的号令,从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这便是他将一切隐瞒的最终因由所在吧?便是他多年前暗自布署一 切而让我毫无所察的原由吧?只可惜,他的一举一动落在了夏候商的眼里。 想想以前,我真感觉自己有些天真,他说得没错,我最大的缺陷便是看不懂人心,连自己身边最亲的人都看不明白了,还谈什么其它? 院内早有小轿相迎,守着这院子的侍卫全都选择了视而不见,看来,是那股与乌木齐能搞衡的力量让他们如此。 与天朝皇宫不同,那里的空气,无论在哪里,都有些微的脂粉之味夹杂,而这里,空气却是清新凛冽,夹着丝丝寒意,直入心肺。 可听到远处庙宇之中传来的敲钟之声,绵长雄厚的缓缓传至耳边,轿夫的脚步踏于青石板上.听得出是硬牛皮底的靴子,可以让他们行动如风。 车窗帘随风而摆,扑打着木制车窗,偶尔露出了苍灰的缝隙,我却没有揭帘往外望,也许心中已知,自己将去的,会是何处? 轿子停下之时,听得落轿之声,我才下了轿,四周围是沉沉的暗色,四方的庭院高殿,寂静得听不见人声,廊下挂着的琉璃灯散着润润的光.偶尔见到有侍婢端着盘子走过,也仿佛风吹落花,没有一丝儿声息。 只有正面的那所房子有灯亮着,隔着雕花的窗棂,看得清房间里有人影晃动,高鬟广袖,凤翅珠钗,竟有了几分看见天朝皇宫后妃的感觉。 早有侍婢迎上前来,领着我与父亲上前,行至朱红木门前,才低声禀报:“公主殿下,他们来了。” 屋子里沉吟了一下,才答:“恩。” 那侍婢这才轻轻地推开木门,低声道:“你们进去吧,公主殿下等候多时了。” 侍我迈步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大的白玉屏风,上雕有二龙戏珠的腾图,海水呈碧蓝之色,翻起的浪花如冰玉一般,一见而奢华之气迎面而来,让我一阵比惚,仿佛走进的,当真是富丽堂皇的中原后宫,而不是粗邓大气的西夷宫廷。 转过屏风,软红罗纱拂起之处,便一名女子立于柱前,高鬟广袖,眉如远山,却正是第一日来之时,立于铁参大汗身边的长公主。 我随父亲跪下向她行礼,只见她五色纱裙渐渐移近我的面前停住了,却没有开口叫我起身,仿佛有些犹豫,隔了良久,才有一双如壁玉般的手伸至我的额下,道:“抬起头来,让孤仔细瞧瞧。” 她的手指柔软光滑,却冰凉如水,划过我的下巴之时,我闻到了淡淡的清香,我抬头望着她,再一次看清了她眼内复杂的神色,就如第一次见到我时一样,复杂而焦躁。 可他们不知道,我的容貌已大为改变了吗? 原本晒得黝黑的皮肤,在室内两年,已变得洁白,再经小七磨皮削骨,圆润的脸庞已尖削小巧,只除了眉眼未动之外,哪还有原来的半分模样? 她仔细望着我,终松开了手:“不错,倒真有几分相仿。” 她的手松开我的下额,却抚在了她自己的脸上,此时她脸上描眉染红,眉长入鬓,我却依日看出了她眉眼之中与我相似之处。 我笑道:“人人都说我的容貌七分与父亲相似,却不知为何会与您相近?” 她抬头望我,漆黑的长发扫过洁白的脸颊,微一摇头,耳中三环相扣的金珠便叮当作响,入鬓的长眉挑起:“君少将声名远扬,原是极擅谋略聪明之人,难道还猜不出其中原由?” 我定定地望着她,更望着站于她身动的君楚禾,在她的身边,君楚禾却更无当年统率三军的气概,只仿佛她身旁的宠臣,我忽感觉有些悲哀,道:“不,我猜不出……更不想猜!” 她笑了笑,一笑之下,容颜竟如鲜花乍开一般,徇出绝艳之色,她表情有些黯然,对君楚禾道:“你瞧,她的脾气可真倔。” 君楚禾低声道:“辗玉,她是……” 我打断了他:“我知道她是谁,廷清长公主,铁参可汗继位之前,曾代其摄政,处理军政事务,如此高贵的身份,和一位中原将军想必没有什么牵扯吧?” 室内顿时陷入令人滞息的安静之中,我听得见风从窗隙间吹过,让珠帘叮当而响。 我看清他们两人的表情,早已不复淡定自若,君楚禾眼里闪过一丝狼狈,他自然知道我说的“将军”语意双关,直指他叛国失信。 而清延公主却笑了起来,眉眼之中却有了几分少女的灵动,钗环上的吊穗随之而动,轻轻地贴击着她的脸,翠色与粉红相衬,耀出奇异的美态。 笑声止歇,她走上前来拉了我的手,轻声道:“看来,你倒有几分我当年的风采呢。” 她的手温暖干燥,抚在我的手背之上,如烤得极暖的细绵枕头,竟让我有些贪恋,原想挣开的,就没有挣开。 她有狭长的凤眼,此等相貌看起来应该清贵不凡的,可当她眼波流转地笑着的时候,却让我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紧绷着的背斧。 她道:“可准备了好些日子想请你过来了,可乌木齐一直推拖,没办法,只得等他离开了,才请司马叫了你来。” 我有些不适应她的热情,仿佛有许多年没有人这样地握着我的手,这样温暖地朝我笑了。 我强忍了心中的不适,却朝君楚禾笑了笑:“司马?父亲成了西夷的司马?可不知是否还用君姓?” 君楚禾神色恼怒,却是一言不发,延清长公主便笑道:“别说他了,来来来,我知道你初来此处,饮食皆不习惯,还好当年我去过中原,别的没有学到,却是学了不少中原的菜式回来,可隔的时日久,有些却忘了,知道你要来,我可试了许多次才煮得象样一些……” 第一百八十二章真假亲情 她挽了我的手,将我向桌边带去,她手无缚鸡之力,原是拉不动我的,可不知为何,一晃眼,我便随她来到了桌旁。 “这是酱猪蹄,甜酸排骨,酸辣土豆丝……你最近胃口不好,喜欢吃酸的?桌上还备下了梅子酱,是用玫瑰花瓣混时冰糖阉制而成,桌上的菜你若觉得腥,便用梅子酱沾了再吃,就没有腥味了。” 她将那小小的青花瓷碟放至我的面前,覆盖于碟底的,是如美人面颊般殷红的梅子酱,我闻到了淡淡的玫瑰花味,单闻此味,便觉得胃口大开心中已没了烦闷之感。 我未动手,她已用银筷夹了一片瘦肉蘸上酱汁放时了我面前的白瓷碟子上,殷殷地道:“你试试?” 君楚禾坐于我的对面,含笑望着我,烛光照于他的脸上,将他眼角的细纹染成了些慈意。 我拿起筷子夹了那块肉入嘴,只觉与平日吃的大不相同,肉的香味浸上梅子酱的酸甜,使我原本寡淡无味的舌尖活了起来,忍不住想要大块朵餐,竟觉桌上的菜肴有着无法抵挡的诱惑。 她仿佛知道了我的想法,将桌上的菜每样夹了一些放进我的碗内,葱白的手指,染成红色的指甲,衬了银制的筷子,就连夹菜,都美得如一幅画。 我便又试了几口,等到胃里感觉饱涨,才放下筷子。 她瞧了睢碗内,见独剩下红葱头拌炒的牛肉,便道:“这小牛肉是特地用两岁不到的嫩牛宰杀了,独取其健上之肉制成,你现在正是需要大补的,来……” 我侧过头去,朝她笑了笑,低声道:“长公主花了不少时间来记住这些菜肴的名称与做法吧?却也难为公主了,特别半指甲剪短,来‘下厨’只不过,菜的刀功太好,虽则那厨师已然藏拙了,可我依旧瞧得出那一刀而下的干净,如长公主身纤纤弱质,常年不下厨的,却能使出如此的刀功,倒真让人刮目相看,再者,父亲大人,您不知道,从八岁开始,我便不吃葱了吗?” 他们两人的脸重叠了,不同的脸孔,眼眸之中却俱是相似的恼怒。 “你瞎想些什么,难道你还猜不出她是谁吗?”君楚禾恼怒地道,“即便她没有亲手煮饭给你,但花的精力,不比煮一餐饭多?” 我只感觉心扑扑地跳着,垂目道:“那你告诉我,她是谁?” 烛红摇动,她如黑色琉璃般的眼眸之中忽地凝起湿意:“楚禾,你别怪她,只怪我当年离开了她,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在她身边,她怎么还能认得出我来?”她转头向我,“我真想亲手为你煮餐饭的,只是,无论我试过多少次,煮的东西都不能入口,才想了这个法子,却未曾想,让你误会更深。” 她头上的钗环有些松动了,遥遥欲坠,使得她双鬟上的头发有一缕跌了下来,扫在了面颊之上,洁白的粉颈,更衬得那缕头发黑如墨,纤纤的肩膀如盛华衣,微微的抖动,脸上的神色更带了些肯求,让人看了不忍拒绝。 我有些不忍,终低声道:“难道,你会是我的,我的……娘亲?” 她眼里的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沿面颊而下,眼角却是含笑,点头道:“我终于听到你叫我一声娘亲。” 我茫然地抬起头来,有些不适应这世上忽地多了一个亲人,望向君楚禾,却见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才迟疑地道:“您难道是当年的西玛公主?可为什么,却变成了延清公主?你不是和当年的太子……却怎么最终和我的父亲……?” 她你上之泪未干,却含笑道:“这这么多问题,想让我先回答哪一个?” 她语气中的宠溺让我有些腆然,只能垂了头不语。 君楚禾叹道:“阿玉,她是大阏氏的嫡女延清,西玛公主是她当年离开之时留下的名号,变因为如此,那么多年了,没有人找得到她……” 我奇道:“怎么可能?西夷有密探入天朝,天朝自也有密探进入西夷,皇上既已知道娘亲是西夷人,怎么可能不派人不入西夷找寻?” 延清长公主抬起头来,眼中泪迹未干,嘴角却有一丝冷意:“因为我并不想让他找到……玉儿,当年我和你初领军之时差不多大的年纪,那个时候,却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每日只知道打扮玩耍,和那个年纪的你相比,娘亲真是……真是……玉儿,娘亲以你为傲,却也为你心痛……”她抬起手来抚了抚我的面颊,“如果我们早一点相会,我绝不会让你受这么大的苦,女儿,是要养来爱惜的啊。” 她将目光转向君楚禾,眼内满是谴责,君楚禾不自在地分辩:“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吗?” 她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回过头来望着我,仿佛要将我的面容刺进她的心底一般:“阿玉,这么多年了,我时常想,如果当年逃命之时,我没有弄丢了你,你也会长大,你的眉眼,会象谁?是象他多一些,还是象我多一点?每次我想起这一点,都会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还好,我终于见到了你。” 泪水划过她的面颊,沾上她轻匀在脸上的薄粉,原本晶莹的眼泪便有了些混色,清贵之极的面容却沾上了些烟火红尘之气,唇上的胭脂独留些残红,露出原本的颜色,却让人倍感亲切。 我心中微有些酸意,却强笑道:“娘亲,幸而多终见了面……您说您当年弄丢了我……” 她抬起绣有缠枝花边的锦袖试了试眼角,道:“阿玉,恐怕你一直在怪娘亲,为何丢下你吧?娘亲当年没有,娘亲遇人不淑,子昌……也就是当年天朝的永乐帝,当年他还是太子,微服出巡,而恰好,我在西夷呆腻了,听人说中原好玩的东西极多,于是趁着妹妹西玛公主随母妃驻守陵之时混进他们的队伍偷溜了出来,身边只带了两名贴身侍卫,装扮成商人的模样混进了中原,如此,就和子昌相遇了,那时的他,年青俊朗,风度翩翩,和西夷的粗人自是不同,就连我几个哥哥都比不上他……” 听到这里,君楚禾不由自主地咳了一声,他脸色有些阴沉。 她听到了这声咳,终打住了这段回忆,道:“我原以为他是普通的商人书生,到后来,我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我便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于是,我便打算自己回西夷,就当从没有见过他……”说到此处,她眼里露出些感伤,恐怕,她心底还是时有想着那人吧? 只听提茶盏呆地一声盖在茶杯上,抬眼望去,君楚禾的脸色更加阴了,也难为他还忍得住。 她笑了笑对他道:“你也不必做出这幅样子,都已是过去的事了……我哪里想到他的身份既然被我知晓,我的身份却一样在他们的监察之内,我离开子昌不过半个时辰,就遭到了刺客的追杀,我的两名侍卫武功虽高,却抵挡不住朝廷派来的内卫高手,眼看我就要被他们擒了,幸好,他救了我……” 第一百八十三章前忆 她抬眼望向君楚禾苗,眼眸之中终少些伤感,露出淡淡的喜悦,神色之中更是缅怀之意,我自是替她高兴:“后来,您就和父亲在一起了?” “不错,当年他还未当君家家主,可君家一向担任着保家卫国重任,一向是天朝的重臣大将,可与子昌不同,他说他可以放弃一切,和我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我本已是心灰意冷,却被他捂热了心,我虽然回西夷,想亲人,但我知道,如果我回去,他必也跟着回去,那他怎么而对他的家人?那个时候,西夷与天朝正是交战之际,他的几位哥哥全是天朝将领,如果知道弟弟竟和西夷公驻交往,他必不容于家族,我们两相为难,到最后,才决定隐居下来,两边都不相帮,做一对平凡的夫妻,那段日子,怕是我们此生之中是平静的日子了,直至……”她抬眼望着君楚禾,眼睛定定的,长而微卷的眼睫毛定而不动,手指捏住了裙带,仿佛不知道如何叙述下去,只闻微微的喘息之声和巨烛燃烧的噼啪之声在室内微响。 有风吹过窗棂,将红木窗子吹得卡卡做响,这才让她一惊般地醒悟过来,终将视线从君楚禾的脸上移开,继续道:“直至我有了身孕,生下了你,可没曾想,天朝的刺客追踪到了这里,那些日子,你祖父受了重伤,弥留之际,君家发出信鸽到处寻找他的下落,他不得不回去见祖父最后一面,屋里只剩下我和几名侍婢,这个时候,天朝的刺客便杀至,我在两护卫的保护之下抱了你逃跑,在半路上就被人截住了,我万万没有想到截杀我的,居然会是子昌,原来,他的事被宁皇后知道了,引起她大怒,想要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他唯有将功补过……当时,他真的想杀了我,我被他们逼到了悬崖边上,当时我就想,即使我们死了,也要让这人后悔莫及,于是,我告诉他,我手里的孩子,是他的!我看清了他眼里的震惊与不信……我便抱着你滚落山崖……可等我被救起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我被二哥救回了西夷,据二哥讲,当时我的手里,并没有孩子,他们从密探那里知道了我的消息,一直在找我,知道了子昌的行踪,便一路跟踪而至,却没曾想还是迟了一步……我原想着,这孩子,恐怕是被摔死了,连尸体都被野兽叼了去,却没有想到,你还活着,且活得好好的,在从父亲身边……” 君楚禾站起身来,在地上踱了两步,道:“当我赶回家的时候,仆妇们全死了,我发疯般地寻找,看见了你跳落山崖之时挂在树枝上的残巾,那片山崖,我上上下下寻找了五次,终不见你们的踪影,顿时万念俱灰,恨不得随你跳了下去,我在山崖边一直坐到半夜,听到身后有野兽逼近的声音,才发现,自己竟然被一群狼围住了,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在狼群之中,我居然看见一个小孩骑于狼身上,手里抱着一个襁褓,那竟是你……” 我终于失声惊呼:“是小七?” 原来,我与他渊源已久,在我未知世事之时,便在他的怀里躺过? “不错,是小七……为了救了出坐镇,我一连宰杀了上百只狼,才冲到那小孩面前,那小孩眼里有了惊色,却不愿意扔下你跑走,只任由那狼王背着他向前逃命,眼看你们越走越远,而我力气用竭,一急之下顾不得许多,放出袖箭,伤了他的胳膊,使他松了手,这才飞身过去接过了你,幸好,你安然无恙……” 他回忆起以前,脸上有珍宝失而复得的庆幸,眉眼之间俱是慈爱,和着烛光暗暗,带起丝丝暖意,我不由低声道:“如果没有父亲,这世上恐怕没有……” 他却哈哈一笑:“这世上恐怕要多了两个狼孩了,为父看得出,那时坐在狼王身上的小七,对你是极爱护的,失手丢了你的时候,眼里很是惊慌痛惜,不顾手臂流血想要跳下狼背,那狼王恐也初通人性,一声厉吼,几个腾跃,带了他离开,他才没有下来。” 我本以为小七由一开始对我的憎恨转为友好,是他人性使然,却原来不光如此,自襁褓之中开始,我们便已相识,只是他那时年幼,只怕早已不记得他当时想要的玩伴了。 如果天底下任何人的话我都可能不相信,但小七,我却是定会相信的,他道出当年的往事,牵扯出小七,也是怕我不相信吧? 我低声道:“正因为有这样的渊源,父亲才悄悄做发安排?” 君楚禾嘴角现了苦笑:“阿玉,为你砂想做这个统率,不想为他效命,是他害了我的妻子,还差点害了你,我原没想着背叛天朝的,只不过他们逼我太紧,我终于知道了你母亲的消息,便私下会见了乌木齐,和他谈条件,想让你母亲回到我的身边,我甚至想着,要辞官归隐,带着你,和你的母亲,可谁知道,这样便被宁王的探子探到,再加上舍铁木趁机传出诼谣言,朝廷便不顾青红皂白地欲置君家于死地……不过我一人的错,便连累了整个君家……辗玉,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但是,更对不起你们的,却是那个朝廷,雨具年泼天战功,也比不上一句流言蜚语。” 我神色有些黯然,站起身来走到长公主身边,轻轻地扶着她的肩膀,弯下腰去,将头靠在她的脖颈之间,左手将她垂露胸前的青丝拨向后背,低声道:“以后,我们就不分开了,好不好?” 双手微一拉,却将那根绕过了她脖间的韧丝拉紧。 还没使多大力,那根韧丝便深陷入她的肌肤之中,洁白如瓷的脖子有青筋冒出。 她愕然地欲转过脸来,却不能得,手往上伸,扶住了脖子,却似喘不过气一般,咳喘着道:“阿玉,你干什么?” “长公主,您可别挣扎,你脖子上缠着的这东西可是越挣扎勒得越紧的。”我从头上取下那朵芙蓉花下的绿叶,比在她露出衫领的雪白肌肤之上,向突遭其变,欲向这边冲了过来的君楚禾道,“父亲,你信不信这片绿叶可轻易地切断她的喉咙?” “你做什么?我真养了一个好女儿!”君楚禾脸色终变成铁青,可他明白,我一向说得出做得到,却不敢上前。 长公主的脖颈虽被勒住,可依旧能说出话来:“阿玉,为何,你要如此对我,你不相信,我是你的娘亲?是吗……” 她的声音悲切而绝望,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连被门缝揭起的轻纱,都仿佛闻声郁郁而舞。 我却只是眼望君楚禾,见他手一动,便用那片绿叶划过了长公主绣有荷花的裙领,上那的绣线便应手而裂,露出她洁白的肌肤,君楚禾便脸色阴阴地停了下来,眼欲炽,神情仿佛要将我吞下一般,我重将那片用金铁之清制成的绿叶比在长公主的脖子边上,笑道:“我相信,你们是我的父母,是生我之人,但并不代表着,我便要受你们利用,为你们倾尽所有,置身边的兄弟将领于不顾。” 君楚禾忽地笑了出声,仿佛气极:“你……我们要你做什么了?不过想熄了你心中的怨气,想要告诉你,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逼不得已,而你,体内有西夷的血统,难道还想回到夏候商身边?他们会接受你?你想落得当年延清的下场?” 第一百八十四章牵连 我冷冷地望着他,手却定如磐石般将那片绿叶放于长公主的颈中:“那么,父亲便让我怀了夏候商的孩子嫁与乌木齐?父亲真是好计划,一来可以用这个孩子胁逼住夏候商,让他行动不行,二来……让我想想,父亲恐怕人更大的计划吧,等孩子出生之后,乌木齐如登上汗位,那他俩使命便已完成了,有长公主的帮助,立幼子为汗……他的父亲竟是天朝皇子……”我笑道,“父亲竟然兵不血刃的将两国合成了一国呢。” 群楚禾眼里俱是失望痛悔:“辗玉,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你的父亲在你眼里就如此的不堪?我不过想家人团圆而已,你认为西夷国事如此简单,能让为你一手操控?” 我笑道:“凭你一人当然不行,但有长公主的帮助,倒也并非不行。”我垂头望着长公主,那根韧丝已深入她的脖颈,边缘之处有红印现出,她耳边垂挂的紫玉垂穗轻轻颤动,扫过她洁白的脖颈,映出些微的紫色,富贵满华。 她咳着道:“阿玉,你怨我,我心里早有了准备,你现在身陷囫囵,我又是这样的身份,你常年被你父亲训练沙场杀敌,又经此大变,难怪你不愿意相信我,但我所说的全是真的,我真的……真的,这么多年,无进无刻记挂着你……在我回国之后,我派探子去探过你的父亲,谁知道他一下子娶了三名夫人……再加上你的失踪,让我心灰意冷,才一个直没有去找你,你是不是怪我?是不是怪我……犹豫不决?” 我轻声一叹,手里却没有放松:“长公主怎会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呢?在我初来贵地之时,长公主就与乌木齐联手,不动生色之间将王后置之死地,这样的人,怎会犹豫不决?” 君楚禾额头上的青筋暴了出来:“就因为这个,你就不相信我们所说?她之所以如此,还不是困为乌木齐?为父为了你,不得不和他联手,可他提诸多要求,其中之一,便是帮他除掉在西夷坐大的姬氏,你母亲早已不管政事,却为你不得已为之,这都成了你怀疑的依据。” “是吗?看来正如父亲所述,你们所做的一切,所计划的一切,皆为了与我团圆?那为何,你要让夏候商中那‘相思入骨’之毒?为何要让我亲自使他染上此毒?” 君楚禾眼神中有些悲哀:“辗玉,你终还是喜欢他了,是吗?其实这才是你不愿意相信我的最大理由,是吗?他的父亲当年做出这样的事,我如此待他,你认为过了吗?” 我道:“不过份,兴不过,你不应该利用我。” 长公主顾不得喘不过气来,向我道:“辗玉,你别恨他,他事后也后悔了,上一辈的恩怨,说什么都不应该连累到下一代的。” 我点头笑了笑,道:“不错,那么父亲是不是将解药给我,来弥补您的过失呢?” 至此,君楚禾终于明白我之所求,反而笑了:“君辗玉啊君辗玉,你不愧为我的女儿,无论处于何种境地,总不忘自己的最终需求。” 他果真从怀里掏出一个翠绿色的瓷瓶,抚着那瓷瓶道:“其实解药早已准备好了,只等一切尘埃落定,为父自然不会失信于人。” 他将那解药放在桌子上滚过来给我,我接住了,放入了怀里。 无论是真是假,有,总比没有好。 远处又传来了厚重的钟声,和着屋内升起的冉冉燃香,室内淡淡的菜香,满目的锦秀花华,温馨暖意,有一咱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的魔力,我垂了手,轻轻拈起一缕长公主披在背后的秀发,见灯光照于秀发之上,有根根银丝突勿显现,轻声道:“娘亲竟有了白头发呢,这些年,娘亲过得并不好吧?” 她被我勒住了脖颈,却依旧喜极而泣:“阿玉,你又叫我娘亲了,你不怪我了吗?” 君楚禾也道:“辗玉,你出生军旅,长年强敌环伺,你如此做,为父并不怪你,至此,你应当明白……” 我道:“正如父亲所述,我当真是警觉过头了竟把自己的亲人当成了敌人,其实我也希望我们能一家团聚的,不如这样,我们一家三口不理其它,脱身出了这西夷王宫,再不理什么乌木齐,什么夏候商,寻一处地方隐居,不正和父亲长久以来的期盼?” 我看见君楚禾脸上的痛惜慢慢消失不见,整张脸变得没有表情,眼里更是现了冷酷之意,致函不理他,垂头向长公主道:“你说呢,娘亲?” 两人同时明白,他们在我面前演的一切,皆是白废,他们想我心甘情愿为之所用,继续替他们卖命,就像多年前替他前锋陷阵于前一般,他逼我嫁乌木齐为妻,实则想控制乌木齐吧?如果我与他们同一阵线,岂非事半功倍? 如果他们流露出来的,是对我真正的真情,我何尝不甘之如饴?就如夏候商对我一般。 只可惜,他们不是。 “君辗玉,为父真是白救了你,白养了你,多年的心血,养了一匹狼。”君楚禾终于撕下了所有的面具,声音从牙缝之中逼了出来,仿如寒气露出厚冰,发出呲呲之声。 “辗玉,你为何还不明白,我们能走去哪里?”长公主声音依旧柔润如初,却带了些疲惫,她尚在做最后的努力。 我笑了笑,将手放于她的肩头,果不期然地看清她肩膀往内一缩,低声道:“娘亲仿佛不喜欢我接近你呢,每一次玉儿握了娘亲的手,娘亲都想要缩回去,是不是?玉儿从小习武,如今虽武功全废,但肌肉脉理的运行却是再清楚不过了,娘亲这种动作,在玉儿的心中,却只有一种解释,娘亲并不喜欢玉儿,是吗?”我将手拿离她的肩头,那一块的绸制绉纱被我的手掌压得贴伏于她的肌肤之上,却是柔润而光,“娘亲甚至恨不得不生出玉儿来,是吗?” 她肩头终于微微有些颤抖,声音变得尖利:“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我有些悲哀地望着她,“要知母子天性,无论怎么扮都扮不出来的,你不愿意懈接近你,身上的衣服不自觉地穿的全是封得极严的,不错,你已经竭力忍住了对我厌恶,可当你说弄丢了我之时,语气中居然有一些如释重负,让我猜猜,莫不是你自己将我弄丢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往事. 我瞧得清楚,君楚禾脸上现出震惊之色,眼眉之中却有些欣赏,他低声道:“终瞒不过你。” “父亲避重就轻地反复说到小七,无非让我相信而已,小七那时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心智未开,想是父亲早认定他不会揭穿出什么吧? 可父亲没有想到,小七年纪虽小,对当年之事尤有记忆,他对我说,他是在一务小溪边救了我呢,与你所述的悬崖相差可甚远。” 长公主听到这里,原本半垂着的头抬了起来,耳边珠当微微而晃,连广袖遮挡着的手指都轻轻颤动:“真后悔……” “真后悔当年没有浸死了我,是吗?”她身上穿着的是冰帩的绫罗,金翠的珠环,虽处于如此狼狈的境地,依然身姿超卓,恍如嫡仙,“我只是不明白,您既对父亲如此厌憎,为什么却要与他合作?您前些时候的眼泪,倒真让我有几分感动,有时候真想不顾这其中的许多破绽,就照你们的要求去做好了,只可惜,辗玉在战场出生入死许多次,最擅长分的,便是敌友,您的眼泪虽真,但敌意也是真的。” 她后背一僵,身上的颤抖便停了下来,抬起眼眸朝君楚禾望了一 眼:“不错,我恨他,如果我没有和他……那我也不会无颜见子昌,我也恨子昌,他什么都听他那母后的,海誓山盟转瞬既忘,不过分开一个月时间,他就娶了后妃,将我抛于脑后,我伤心之下,才让他趁隙而入,和他……自此我便知道,男人的情爱皆不可靠,能握在手里的,不过权力而已。” 真相原来是这样,我果然是她不愿意生下的孩子,我不是她和她所爱之人生的,不过是负气之后的产物,她自然不愿意见到我,我的手指虽勾住了那韧丝的两端,指端轻触着她微凉的肌肤,却感觉到其凉如冰。 我甚至想,我为什么要揭穿这一切?如果依他们所求,我会有慈和的娘亲,恩爱的父母,只要为他们付出少少,以前的那些年,我不一直都这样为他付出吗?这一切,不正是我孜放以求的?有的时候.能让人骗着,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心神恍惚之间,我的手腕忽地被人叼住,反转了过来,手腕被捏得生疼生疼,等醒悟过来之时,手里的韧丝绿叶已被君楚禾夺下,而被制于我的手下的长公主已站了起来,抚摸着自己的脖颈,我只觉眼前一晃,脸上一痛,听得一声脆响,面上便挨了一巴掌。 她还欲再打,却被君楚乖拦住了:“别让人看出端倪。” 她这才罢手,恨恨地向君楚禾道:“你出的好主意!” 我被打得身子一侧,倚在了木柱之上,感觉两道目光有如实质般地剐着我,仿佛要将我身上的皮肉害了下来,这便是我的娘亲,我盼了多年的娘亲。 我垂头而望,柱子上雕的展翅飞鹰有祥云围绕,一轮红日从云涌之处升了上来,我撑着柱子勉强站定了身子,向面前站着的两人微微而笑:“娘亲,父亲,时日已然不早,为两位思量,还是尽快送我回去的好。” 我看得清楚,君楚禾手指尖夹着的正是我系于长公主颈间的韧丝,那片薄片般的绿叶被他拿起反复观看。 长公主听了我的话,脸上怒气更甚,似要上前拉扯,却终忍住了,室内的灯光照于她的脸上,使她的脸洁白如玉,在这一瞬间,既便头上还有乱发垂落,脸上犹有泪痕残迹,她也恢复了那清贵高傲的模样,眼睛更是清冷如冰。 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吧? 她道:“司马,还不送她回去?” 君楚禾将手里的韧丝绿叶收入袖中,脸色也变得平静淡然,微微向她弯了弯腰,向我道:“走吧。 被长公主打过的脸有些痛,背部撞到了柱子上的鹰嘴也有些痛,不过还好,他们始终不敢动我,为了我腹中的孩儿,还有他们还可利用的身份。 夜已然深了,残月挂于空中,却没有繁星相衬,只有广阔的深蓝夜空,将那一轮弯月更衬得孤单凄冷,院子里静悄悄的,我们走出来的时候,有侍婢匆匆而入,手里拿了药油,随之,木门便在我们身后关合上了,我知道,她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 上轿之前,君楚禾叹道:“辗玉,如果你糊涂一些该多好。” 我道:“我也想糊涂一些,但我忘不了那些跟随你的人……无论你有什么样的原因,都不应该拿这么多人来牺牲,父亲忘了,他们都是你的将率子侄,就为你一已之私,命丧黄泉。”我抬头望他,院子里夜色极暗,他的脸朦胧不清,仿佛一个影子,“所以,每当我想糊涂的时候,便会想起他们,您的心底……难道没有一丝愧疚?” 他没有答我的话,只道:“上轿吧……”又对轿夫道,“送她回去。” 轿子被抬了起来,我揭开帘子往后望,只能望见他的身影在黑暗之中渐渐模糊不清。 他为什么会和长公主走到了一起?她那样恨他,却依旧与他合作,看来,权力已让她丧失了理智。 我始终没有弄明白,这世上当真有如此绝情绝义之人。 可我知道,我与他们已然彻底决裂,他们不会再顾及我……也许他们达到目地之日,便是我丧命之时。 回到院子,夜色更深了,小六和小七依旧等着我,脸色自是担忧的,我让小七传一个消息给江紫初,叫她明日赶在乌木齐回来之前制出一把由金铁之精锻成的匕首,等乌木齐回来之时,便告之他这个消息。 小七大吃一惊,道:“如此一来,乌木齐不就知道了炼铁之法. 如果让他们大量生产,那么……” 我道:“乌木齐手里的金铁之精已不多了,再则,此种方法如果这么容易被人学了去,谟北也不会每一代只出一名炼制天才了,你放心,既便他逼着江紫初赶工,也赶不出来多少的,反而……”我笑了笑,“只这一把匕首而已,便会让他们猜疑加深,他哪会想到,我用于长公主身上的韧丝薄刃,其用途不过如此而已。” 我原本就没有想过能劫持长公主逃出西夷,以我现在未恢复的身体怎能成行?我如此所为,不过是为了让他们看到我所用之武器而已,金铁之精制成的韧丝薄刃,会出现在我的手里,这本就是一件异事,他与乌木齐合作,想必也知道金铁之精炼制出来的重要,一直以来没有打制出来的兵器,忽然出现在了我的手里,他会怎样?如果,他产生了怀疑,乌木齐在瞒着他偷偷地打制大量的兵器,他会怎么做? 他会想,乌木齐可以用金铁之精锻成绿叶韧丝送给她,那表明. 大量的利刃利箭已然制成,他却私下压住这消息,密而不发,是何道理?他终于想甩了我这位帮助他的人吗?难怪我的女儿会一点儿也不相信她娘亲,想必乌木齐或多或少地向她透露过长公主的秉性?看来,乌木齐已然做好了过河拆桥的准备。 我为什么这样的肯定,皆因为我与他相处良久,年少之时尽力应他所求,也被他所疑,当一切真相揭开之时,回想以往,我才明白,原来许多被我自己忽视的细节,让我认不清他的面目。 还因为,他用来禁制小六小七的手法,用的是那本《独月志》中的手法,这本残卷在我与小七的手里停留过,他不会不知,我不认为他这样做,是为了暗地里帮我们,他也开始怀疑乌木齐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狼王 乌木齐天生是草原的狼王,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受人操纵? 那么,他便会去求证,我想,近几日,他会暗自观察炼场,更会亲自询问乌木齐,而此时,江紫初再将这把匕首呈上,乌木齐会告诉他金铁之精炼制成功了,如此一来,却会更引起他的怀疑,因为,他会想,前面耗费的大量矿石去了哪里?当真作废了吗? 人的疑心一起,便不可抑制,虽然找不到那批制好的利器,但是,他更会以为乌木齐一言一行无不透着蹊跷。 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会不动声色,但却暗地里开始布置,让两虎相争,他取渔人之利,一向是他喜欢的方法,他终会引来乌木齐的敌人,甚至会帮助那人,让两人两败俱伤。 那么,夏侯商到时,便不会这么的危险了、 我知道,他终会来的。 有的时候,一条韧线,一片薄刃,便会让两个盟友反目成仇。 他当然会怀疑我故意现出这武器,好让他猜疑,可一个人的本性,却是自己怎么样抑制也抑制不了的,即使他明白,他也会猜忌乌木齐。 因这种猜忌,早已经开始了,我不过给他加了一把火而已。 过了一日,乌木齐回来了,江紫初偷偷告诉我,她将那匕首交给他的时候,他极高兴,赏了许多东西给她。 她说到这里,眼神依然平静淡然,或许她对乌木齐,再也没有留恋了? 她告诉我这个消息,是借着给我品评绣有六宫戏婴的锦缎被面而来的,乌木齐让她替我准备婚嫁用品,让她接近小六,将她利用的无所不用其极,终让她认清了所有事实,心便早已冰冷了吧? 自上次之后,她便越来越消瘦了,原本圆润的脸颊见了下去,肩膀几乎不能盛衣,她原是个温柔婉约的性子,却更是沉默不语,只是眼里偶尔冒出的炎焰,似要将人烧毁,她过的极辛苦,要忍着对乌木齐的恨意强颜欢笑,我有些害怕她这样的情形会让乌木齐看出端倪来,可奇怪的是,乌木齐没有产生怀疑。 也许,他的心一直在金铁之精之上,又或许,她知道对他最好的报复,莫过于助我达成心愿?所以才能如此隐忍? 她一心所托非人,不过是一个可怜人而已、 一般的女子,就算出身豪门大阀,养在深闺之中,也会对乌木齐这样的男子暗生情意,更何况她虽是江妃侄女,却来自民风淳朴的漠北,再加上他有意为之,百般讨好,她又怎能抵挡? 而庆幸的是,她终于醒悟过来,他不是自己的良人。 乌木齐得知金铁之精炼制成功,也曾想过哄她拿出秘法,大量生产,可终被她极巧妙的回绝了,加上金铁之精所剩无几,这才让乌木齐暂且放手。 我坐于窗前,手边的矮榻上之上,便那幅青锻绣白子的缂丝被面,青白的日光从镂空雕花的窗棂投射进来,照与被面之上,使那上面纯净无暇的幼儿眼眸更添了几分灵动,他们脸上带了憨憨的微笑望着我,让我不由自主地抚着小腹,他如果出生,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 “在想什么?” 忽的,一双手放在了我的肩头,让我强自压抑才不会惊跳起来。 “在想,这幅图真能带给人好运?能让人子孙满堂?”我道。 乌木齐的手从我肩头离开,放在那幅绣品之上,笑了笑:“其他人我不知,但如果是你我,却一定会的。” 我道:“我如今却只求能保他平安就行了。” 他看着我抚着腹部,脸上却依旧朗月风清:“有本王的保护,你还怕不得平安?” 对他,我不过维持着表面的客气而已,所以我道:“那可难说,这西夷王宫,并非你一人做主。” “可这里,却是本王的属地……”他有些疑惑,抬眼望了望我,我却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看来,他还不知道君楚禾那晚和我相会之事,我暗暗吃惊,君楚禾的势力竟然已这样的深了? “看见这百子图锦缎,这些稚儿的眼眸无忧而快乐,想必周围又能护着他们的娘亲,我便想,如果我护不住他,那会怎样?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娘亲,打小,就没有娘亲护着我,可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呢。” 手指抚在那用浅色丝线绣成的孩童粉嫩的手臂之上,仿佛感觉到了他手臂的柔软温嫩,她,从来没护过我,略知世情之后,我也曾问过父亲,但只换得父亲不耐烦的推脱,到了后面,我便不问了,我一向是一个会自己找乐子的人,可我没有想到,她从未想过要护着我,甚至当我为累赘。 “你今儿怎么啦?”他语气终有了些疑虑。 我知道我的目的已然达到,无论君楚禾如何掩盖,只要他有心,便会知道当晚的情形,我没有想到君楚禾会连接走了我之事都没有来得及向他说,看来两人之间的嫌隙当真是日渐加深,依君楚禾的脾性,他日后一定会向他提及此事,以漫不经心的语气……如果我没有事先作此预防,那这件事恐怕便会乌木齐忽略了过去。 如今看来,君楚禾再向他解释,也不能稍解他心中的疑意了。 两人合作,本就是各取所需,维系他们关系的,是长公主,但长公主还是那位让乌木齐给她梳发髻的女子吗?她的要求,怕是更多,想必乌木齐也明白这一点吧? “近日胃口不好,忽然想起了少时,常到邻居家吃的枣花,是邻居大娘打下了自己前院枣子树上的蜜枣,捣成枣泥,后用油炸了,平日给自己的两个儿女当点心的,我因住在她的隔壁,倒跟着享用了不少,不过看见她对自己的儿女爱护周到,而略有感触罢了。” 我原和他话语不多,一见面不过维持基本的礼貌而已,很少出说这么些话来,我如此一解释,反而让他眼内疑意更深,我只做不知,问道:“过几日便是依慕达了,可要我做什么准备?不知当日,我以什么身份坐与台上?” 这样的含枪夹棒暗含讥讽之话,才是我与他的相处之态,他眼中疑意未退,却也笑道:“自然是以本王未婚妻的身份。” 我不理他语气之中的志在必得,只道:“看来,当日却可以看到不少姑娘的鞭子落在小伙子身上呢。” 当的年落日霞,便是用鞭子抽着追赶我,那时,我尚不知道这是草原上姑娘向心仪之人表示爱慕的方法,只以为她故意的,一把夺过了她的鞭子,丢于地上,却没有想到这是对她最大的侮辱,引得她带族人追赶。 他哈哈笑道:“你若想打,本王任你抽便是。” 我意兴阑珊:“忽有些困了,王子若没事,便早些歇息了吧。” 对我的冷淡,他习以为常,反而笑了笑,从袖袋拿出一样东西,递在我的手上,道:“本王亲手做的,送给你,你看像不像?” 第一百八十七章虎锉 手上是一方玉雕,骑着一匹大宛良驹,身着白链银铠,手持苍玉银剑,意态飞扬,却正是我当年的模样,不由笑道:“王子不但擅长用剑杀人,却也擅长用刀雕人呢,真想不到,只是这样的硬玉,要用削铁如泥的宝剑才能雕成吧?” 他有些欢喜:“你喜欢就好。” “不过,我的喜好一向与旁人不同,对这玉雕,我倒没有什么兴趣,反而很好奇,要怎么样的利刃,才雕的动这硬玉?刀锋掠过之处,竟一气呵成,没有斧挫的痕迹?” 他眼内疑意又现,却只是笑了笑到:“不过平常锋利些的刀罢了,不值一看。” 我便伸手捂了捂嘴打了个呵欠,道:“真有些累了,王子请自便吧。” 他将玉雕放于桌上,对我道:“那你好生休息。” 又问侍婢夜间可有汤水侍候,羽被是否够用?问够了,这才离去。 我知已成功挑起他心中的怀疑,他会查到当晚我与君楚禾接触过,与长公主见过面,君楚禾怕他过河拆桥,他何尝不怕他们临阵换将?只要双方开始堤防,那便会有越来越多的形迹被对方猜忌。 我能做的,也只是如此而已,剩下的,就只有等了,等着他的到来。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乌木齐每次来我这里都行色匆匆,略吩咐几句便走了,守卫院子周围的人全换上了新面孔,连侍婢都换上了一批新的,江紫初住进了另外的小圆,再也不能自由进入这里。 院子里的防守愈加地严了,就连平日送进来的菜肴,都经过几重检查,就连萝卜,都是切碎了才准运进来的,以防止在其中夹带物品。 如此一来,倒真是风声鹤唳,有了风雨欲来之相,小六小七在院子里的行动虽没有被限制,可都随时有人跟着,绝没有单独在一起的可能,至于我的身边,自是服侍的人更多,增添的几名新面孔行走之时明显的衣带带风,身负武艺。 我曾故意找借口想要赶走这些侍婢,乌木齐在我面前依旧保持了翩翩风度,他好脾气地依了我,可送过来的,却依旧是身体壮健,一望而知有武功的婢女。 我只能作罢。 依慕达大会对西夷人来说是极为重要的节日,四面八方的部族都会各自举行小型的大会,再派部中技艺高超的,进入西夷中心临桑古城,参加王室举办的依慕达大会,这也是最高规格的依慕达大会了,在临桑古城圈出十里之地,架起百米高的刀架让最勇者攀爬吹响号角,用养的最健的雄羊来让健儿们叼羊,更建高台举行摔角比赛,取得最终胜利的,可获草原第一勇士的称号,会被可汉王赠与苍鹰锦绣腰带,更可请西夷在场任一位未婚女子为他系上腰带,这名女子,自然一般都是他心仪之人,而许多女子也会趁此机会赠送自己所绣的腰带给他,表明如果那女子不接受勇士,当可考虑她们……草原上女子的热情与大胆我早已领教过了。 因我早年参加过草石部落依慕达大会。 草石部族是西疆游牧部族,并不缔属西夷,也不缔属中原,他们是一个中立的部族,族人擅驰走隐匿,如有敌人来攻,便奔驰千里,隐藏无踪,所以西夷与中原都奈何不了他们,他们人数虽不多,却也在草原生活达许多世,再加上性情平和,从不主动发动战争,中原与西夷之间虽战争不断,但对草石部族,却同时宽大容忍,任其纵横于草原之上,制止后来,落日霞出手救了我,才引来朝廷追兵,使他们不得不避进沙漠深处,落日霞更是失了踪,我想,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怕是她吧? 我早年正因为参加了草石部族的依慕达大会,才与落日霞结下不解之缘,才遇见了乔装的乌木齐,才会被落日霞追着上门痛骂。 乌木齐送来了西夷许嫁之女子的常服绰子,彩绣为领,对襟之上有明暗相间的金银绣纹,后襟拖地之处休以五色祥云,有一弯圆月半遮于祥云之间,我知西夷命妇非王室中人不得以日月为图案,这半遮圆月,却正是即将嫁入王室的既定之女的服饰图案。 侍婢将我的头发分结编成发辫,在每一股中夹织一根上缀七彩明珠的彩绳,再戴上九龙四凤冠,簪上飞鹰金钗,在冠前饰以珠帘,半掩了脸,只露出下巴一截。 穿着好之后,那平日里一声也不出的侍婢也赞道:“姑娘,今日您定成为依慕达大会上闪耀的明珠。” 她的官话夹着些许西夷口音,听起来有些怪声怪气,平日里她们除了尽心尽力服侍之外,一概只听乌木齐的吩咐,所以,我是不大理她们的,再者这院子里的侍婢换了好几拨了,有些我连面孔都记得不大清楚,便调走了,听这些侍婢赞扬声中倒有几分真诚之味,不由抬眼向她望去,却见又是一个陌生面孔,便笑笑不答。 走至外室,乌木齐早已等候多时,从面帘之下望过去,却见他身穿绛纱袍,发辫之中杂以紫色丝带衬点点金珠,将他的面孔衬的越发如神祗一般,只随随便便地站着便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目光。 他伸手过来,可瞧见小麦色的宽大手掌,手腕戴上了寸取宽的银色镂空宽链,上面有镂空雕刻的雄鹰扑兔图案。 我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他便轻轻将我的手放入他的臂弯之中,笑道:“今日连天上白云,地上碧草,都会被你吸引呢。” 我笑道:“可惜王爷今日不亲自下场,如若不然,不知可收到多少织锦腰带。” 他低声轻笑:“就如你以前一样?” “我可不敢再试第二次了。” 想起以前,即便在他的身边,我心中不由也升起了微微向往,年少轻狂之时已逝,不知道何时才再有此兴致? 出了院子,便又是十天十地相迎,身着红碧茸甲的仪卫拥着一辆八匹乌黑犍牛拉的云锦垂纱牛车,红色染金的踏脚置于牛车旁,等待我们乘坐。 这是西夷王室给待嫁女子最高的荣耀,依慕达大会上与乌木齐同时亮相是,这样的礼仪也是。 让我惊奇的是,他没有向我解释这些荣耀,反而低声对我道:“小刘和小七就在车旁。” 我抬眼望去,小六和小七早换上了侍从的衣服,站立车架两旁,看到他们,我心中不由微起波澜,终有几分感触,无论他目的为何,细心若此,想必花了他不少心思。 我们坐着牛车驶过临桑的正街,来到广场之时,已经是辰时了,广场之上已经是人山人海,从垂纱之处望出去,满目皆是西夷服侍的年轻健儿,广场正中搭建起的百米刀架上的雪白刀刃在阳光照射下反射出寒光。 牛车经过之处,西夷百姓皆左手抚胸弯腰行礼,略有些嘈杂吵闹的现场便寂静下来。 我知道,西夷人无论怎么的彪悍擅都,但在外敌面前却团结如一,对王室誓死效忠,并不像其他游牧部族般各自为政,所以,最后才成为中原最大的外患。 第一百八十八章刀山 但他们脸上对乌木齐的崇拜忠诚还是让我略有些吃惊,他在西夷的影响力,已然如此深了吗? 当我们坐上有云伞遮阳的看台,铁参大汗与长公主便到了,当他们来到之时,广场上传来震动云霄的参拜齐呼万岁之声,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在我的耳朵里,这声音不过循例之发,却还不及乌木齐经过之时,那些人脸上对他无声的崇敬之意,让人感觉如泰山压顶。 我随乌木齐起身恭迎铁参大汗与长公主入座,面帘半遮之间,感觉两道利如刀刃的目光扫向了我,却瞬间便移开,我知道,这道目光便是她的,乌木齐没有告诉我,他给了我一个什么身份,但我知道,必和长公主脱不了关系。 原本这一切皆完美无瑕,我因身体内流着长公主的血液而成为西夷身份高贵之人,配嫁王子,维系各方势力,只不过她没有想到,她的亲情没有让我感动,这对他们来说,也许是唯一的瑕疵吧? 我看见君楚禾立于西夷重臣之中,穿上西夷的朝服,戴貂蝉笼巾,和四方人等寒暄拱手,不由心中苦笑,他已融入了西夷朝廷,想必身份合理,不容猜测,无人能识他便是早年与西夷大战过的中原统帅。 他脸上的胡须已掉得干干净净,原本黑色的脸庞变得白晰,军旅之气尽消,浑身上下,皆是翩翩文人之气,又有何人会把这两个不同气质的人联想于一处? 铁参可汗领王室众人在祭司的带领祭拜火神之后,依慕达大会便开始了,各赛场同时开始进行比赛,赛场时不时传来惊天动地的喝彩之声。 远处马蹄奔跑,雄扬垂死而鸣,箭气破空呼啸,时不时有获胜的号角沉沉而鸣。 我们每一桌前边的案桌之上,都放有千里目,用这种西域康居商人带过来的器物,置于目上,便可将场内情形瞧得一清二楚。 乌木齐时不时用千里目打量场内,偶尔发出一两声喝彩。高兴之时便使人颁下赏赐赠与各场获胜之人,其他王族子弟包括铁参可汗与长公主皆是如此,因而时不时可看见身穿绛红棉服的侍从来回奔跑于台上台下,他们每到一处,便传来朗朗的跪谢之声。 看来依慕达大会也是他们笼络各部落后起之秀的地方。 我面前也摆着一个千里目,我缺没有用它,只是时不时将果盘里的松子剥了,放入嘴里慢慢地嚼。 乌木齐见此,便放下千里目,向我笑道:“你一向不是很喜欢这些吗?怎么如今却没有兴趣了?” 我沉默不语。 阳遮的明黄垂穗衬于他的身形之后,紫带金珠隐于他的发辫之间,原本有些硬朗的面容被如此的富贵华锦一衬,便凭添了许多贵气,看着他融融笑脸,我忽地有些不确定了,今日,果真只是来观看这大会的? 比赛进行到最后,就是上刀山,夺铜鹰,十名在各个赛场皆获胜的最佳勇士,以赤足爬上那几十米高的刀架子,因是西夷最高规格的大会,那架子架得极高,用坚固的桐木请巧匠搭成坚固的三角形,层层而上,有如中原高塔,不过外墙却不是石砖,是由每隔半米便有一柄刀刃组成,刀刃刃口向上,获胜的勇士要以赤足登上刀山,以最快的速度拿到刀山之上最高处的西夷圣物铜鹰,这才成为西夷第一勇士。 这刀山之上的刀自然没有战场上的利刃那么锋利,都是经过磨钝的,但双足踩上去要爬过数十米高度,又要预防同伴的偷袭,没有一身的硬功,自是不行的。 我参加草石部族的依慕达大会之时,刀山不过十米来高,几个起纵便取得了高处的圣物,自然没有今日这样的难,看着广场中心被阳光反射得耀眼生辉的刀架子,我不由也有了些兴趣,拿起千里目打量起那刀山来。 我原没有仔细看过那刀山,仅以目测便感觉它气势非凡,用千里目仔细看了,更感吃惊,那些刃口向上的刀刃,刀具品种五花八门,有燕翎刀,短柄翘首刀,长#卷首刀、平刃刀、曲刃刀……长短不一,形状各异,更增添了登上去的难度,而且,刀具古旧不一,竟仿佛以前各有主人? 乌木齐见终于引起了我的兴趣,便很有兴致地向我介绍:“刀山之上的刀全身死去将士的,所以,蹬刀山,也代表着向逝去的勇士致敬,我们西夷,是永不会忘了那些有功于朝廷的勇者的。” 我知道,他在告诉我西夷和天朝不同,永不会发生如君家之祸一类的惨事。 我不答他的话,只将千里目上移,移到圣物铜鹰之上,只见那只铜鹰背面泛出了紫色青铜,双目用黑色布条蒙着。 乌木齐却不理我的冷淡,见我千里目上移,便接着介绍:“这是平日供奉在西夷圣庙内的铜鹰,鹰眼直视,可祈福除灾,如果有勇士第一个攀上了刀山,拿到了圣鹰,会带给他无尽的勇气与福气,这位勇士取了圣鹰之后,便由刀架之上的牛皮索滑下,将圣鹰送回到司仪官手里,这才取得最后的胜利……” 那刀山被阳光反射,实在是晃得我眼痛,我便将千里目放下,不经意地,看见原本被太阳晒着的坐位前边被刀山的阴影挡住了,不由道:“这刀山建得可真够高的。” 我难得回乌木齐一句话,他听了,便兴致勃勃答道:“是啊,调齐了西夷所有工匠采伐青岭桐木,在原来刀山的基础之上又加长了十米,以喻我们西夷步步高升之意,今年的刀山,却是以往以来最高的。” 我想打击一下他,便笑道:“如此多的刀刃摆放一处,倒可以组成一只军队了,何需偷偷地打制兵器,只要夺得这刀山,便有数不清的名刀利刃,磨一磨,就可以使用。” 他一怔,眉头皱了起来,忽然展眉一笑:“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他笑得虽然是风光霁月,但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我却感觉仿佛有阴影映在了他的眼中,浮光掠影,一闪而逝。 莫非我说中了十米? 这自是不可能的。 因有王室成员前来观看,广场守卫极严,侦骑四出,看台四周更是有兵士来往巡行,我想,西夷已举办了那么多次依慕达大会,恐怕也时有心怀不轨之人趁机行事了,但从未出过什么大乱子,想必经过多年的防范,依慕达大会已成了防备最严的大会,比如说,在这个季节举行,草原便一直刮南风,看台居于上风,便避免了有人由风头之上施毒,广场之上更是不植树木,只有青草,便不可能有人潜伏其中,听闻各部落入城参赛之人,无论其人多么尊贵,所带的随从也不能超过十名,且参赛之人皆画图成像,呈官府备案,就避免了有人趁乱混了进来。 在这么严的防范之下,没有人能做得了什么。 广场之上传来十个长号同事齐鸣之声,那十位勇士已然各就各位,脚下除了鞋袜,手上却是包着护手,准备争上刀山。 乌木齐用千里目看了看场上,却有些不高兴,道:“又是勃尔克族的那小子!” 勃尔克族是王后的母族,王后被乌木齐和长公主两人联手废了,勃尔克族在西夷朝中的力量损了不少,可他们族人尚在,未尝没有东山再起之日,如果勃尔克族之中出现了一名草原第一勇士,说不定铁参可汗一高兴之下,便会赏个将军给他当当,对乌木齐来说,自然是大大不妙。 正文第一百八十九章云破 凡让乌木齐不高兴的,我自然得仔细看看,于是我拿着千里目向那十人望去,果然看见一个身形高大,面有黑髭的年青小伙子站在十人的中间,腰间缠了勃尔克族特有的乡着全枝异叶青兰的腰带,那人黝黑粗大的臂膀露在空气之中,可清晰地看得见他健壮臂膀之上的汗珠,虽是通过千里目而望,那感觉到了那人浑身充沛无比的暴发力,在十人之中尤为特别。 如有所感一般,那人忽地抬起眼来,向看台上冷冷的望过来,满脸的浓髭,怒目须张,我放下千里目,向乌木齐道:“这人很有可能拿到第一勇士的称号呢,王爷可要小心了。” 乌木齐眼神阴冷,淡淡的道:“即使他拿到了,也没有用。” 我轻声笑了笑,问旁边的侍婢:“不知这勃尔克的勇士叫什么名字?” 那侍婢胆颤心惊地望着乌木齐,嘴唇颤抖:“奴婢,奴婢……” 乌木齐便道:“叫你说便说!” 那奴婢这才道:“叫萨野。” 乌木齐转瞬之间脸上便恢复如常,这份忍耐功夫,也不是常人能够有的。 正在此时,有身穿六折裥裙的侍婢拖了木盘过来,行至我们的案前,跪下道:“王子殿下,长公主殿下见今日阳光曝晒,怕玉姑娘嘴干不适,因此赏些中原来的瓜果给她解渴。” 这倒是奇了,她这时倒想起我了? 向高台之处望过去,只见长公主正侧身向铁参可汗含笑说些什么,神情温婉,嘴角有柔和的微笑。 仿佛感觉到我的目光,她微微侧了头望了我一眼,却没什么表示,又向继续和铁参说着。 盘子上装着瓜果已然摆在了我的桌上,不过是三两个核桃,梨子,柿子。 我拿起一个梨子看了看,只是一般的青梨。 乌木齐望了望盘子里面的东西,脸色有些阴沉,道:“别吃了,这些东西寒凉,明知道你这样,还送了柿子过来,她成什么心?” 他如此一说,我便知道他恐怕已经知道当晚我与长公主发生了冲突了,只是不知他了解多少内情? 我将梨子重放入盘中,西夷果蔬出道并不丰富,这些果品皆由别地运来,虽然是送给王室的,青梨的果柄之处却都已经变黑了,核桃更是呈现暗色,柿子倒可以长期保存,可我望于盘内,却不法之徒工公主赏赐之物不伦不类,果品之内再添硬壳干果,却不另外用盘子装着,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原本想赏的是桃子,这个季节却并没有此种果子,才改成了核桃? 我心中一惊,再向盘中望去,却见那三样东西恰巧按顺序排成一列,核桃,梨子,柿子,将核桃换成桃子,各取其主要之字,可不刚好组成:逃离时三个字? 什么意思?她在向我传递什么消息? 我暗暗将柿子拿起,不经意地打乱了它们的顺序,才向长公主那边望了过去,只见她没有再和铁中汗说话了,反而拿了一个茶杯轻轻地啜着。 莫大我误会了她? 可那个晚上的神情,却是演技最好的优伶也演不出来的。 正在此时,广场上传来阵阵喝彩声,各部落的族人在为自己的勇士喝彩加油,用千里目望过去,那位勃尔克族的萨野果然一马当先,攀在前面,有其他部族的勇士向他攻击,却一一被他避了过去,他长得虽然身材高大,但身手却灵活之极,每次皆在刻不容缓之间避过了别人的拳头,可俗话说得好,出头橼子先杯,其它部落的勇士见不妙,竟然联合起来攻向他,想将他击下刀山。 乌木齐嘴角噙了冷笑,手里拿着千里目看着。 看来,他安排了同盟参加比赛。 那萨野虽被其他人联合攻击,脚底下都流出血来,但此人悍勇无比,任凭旁人的掌头如果落在他的身上,都一直往上攀登,居然还是让他攀在了前头。 看到此处,我不由大声叫了一声‘好’,和着这声好字,勃尔克族更是传来惊天动地的轰然叫好之声。 还有人齐声欢呼:“萨野加油,萨野勇士……” 乌木齐却放下了手里的千里目,脸色变得极阴,向身边的侍卫招了招手,附耳向他说了句什么,那侍卫便向下了看台向广场跑去,我知道乌木齐恐怕要动手脚了。 果然,那侍卫走向司仪官,指着刀山向司仪官附耳说了一句,又跑了回来,那司仪官站在广场中显眼之处,他拿出一面镜子,对着太阳晃了晃,光线从镜子上反射于刀刃之上,广场上的人虽然都没在意,可我瞧见,刀山上的几位勇士都看见了。 他们想怎么对付萨野? 我侧头望向乌木齐,只见他拿了一个刚刚长公主赏赐的核桃,两指一夹,便将那核桃皮夹碎,用银签慢条思理地挑出里面的核桃肉来吃,仿佛那核桃肉极美味,他的嘴角含了淡淡的微笑。 场上惊天动地的喝彩依旧,可他没有望向场上,反而手拿梨子亲自用刀子削上了皮。 他手势极好,不过瞬间功夫,那梨子皮便连绵不断地跌下来。 看来,他已将一切大杂院,恐怕这萨野要死在刀山之上了。 我心中不由有些妈意,可我能怎么做?我自己尚在困中,又能理得了谁? 更何况,我根本不清楚他用什么办法对付萨野。 我拿起千里目向刀山之上望过去,看得清楚,那萨野渐渐爬到了半山腰,其它的勇士落后他一大截,围攻他是不可能了,使用暗器?仿佛也不太可能,在众多千里目之下,但细小的暗器也会被有心人看得清楚。 旁边的乌木齐将那汗削好的梨子放于细瓷碟子里,却不吃它,将那条长长的梨子皮拿起,却以慢慢一圈圈地覆盖在雪白的梨子肉上,那已被分享的梨子皮与梨子居然严丝合缝,使人看不出分享的痕迹。 他嘴角的笑意却缓缓加深,仿佛极为满意,忽道:“有谁会知道这是一个已皮肉分享的梨子?” 我一惊,对上了他含笑的脸,似有趣,又似嘲讽。 我忙拿了千里目往刀山上望,却看见那萨野越登越慢,一路登上却,脚上流出的鲜血染红的刃口,不应该如此的,那此些刃口经过打磨,这些勇士都有一身硬气功,怎么还会如此? 我望着其它勇士,却见那些勇士行动缓慢起来,仿佛已失了斗志,不想再往上攀了。 可他们脚下并没有流血。 我仔细观察每一个勇士,却发现其中三人每爬至一处,便手握架刀的桐木停留一小会儿,我心中一突,再仔细观察,终于让我看清楚了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暗暗转动架刀的桐木,萨野不断的变换地方,他们便对应着跟着变动身形,他们有三人,萨野只有一人,因此无论萨野去到哪里,他们总能及时到达萨野直线对应的下边,然后转动桐木。 原来,那些新添上去的刀刃早被动了手脚了,想必被工匠以特殊手法打磨,略一转动,原本磨平的刀口就变成了利刃向上。 可那萨野当真凶悍,恐怕他也知道刀山被动了手脚,如若不然不会一再变动方位,可他却一直往上攀登,到了最后,连有护手护着的手掌都流出血来。 正文第一百八十九章那又如何,只此一句 广场上的人只以为这刀山太高,他护体硬功支撑不到,已经破了,但无人不被他的悍勇感动,惊天的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真是一名勇士。”乌木齐忽然叹道,“连金铁之精打造的燕翎刀,他都照踩不误。” 我故作不角:“什么金铁之精,这世上当真有这东西?” 他笑而不答,反道:“此人悍勇之极,倒有几分将军当年的气概呢,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如果不然……” 他俊美的面容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小麦色的手指轻轻拈着自己的两侧垂下来的以紫带金珠纺织的发辫,意态悠闲,仿佛观看落日余晖。 我心中一突,忽然间升起了不安。 金铁之精?他竟然用了几柄金铁之精打造的刀刃,那么,那个萨野一踩上去,不就是足断掌裂? 任何硬气功都不能抵挡金铁之精的砍杀。 用千里目向刀山之上望过去,萨野攀登过的地方,果然有一把燕瓴刀,刀刃染了野血,我的心忽然扑扑跳了起来,怕看见萨野用被斩成一半的残足继续向上攀着,千里目上离,我不由松了一口气,萨野的又足虽然鲜血直流,可依旧在。 我放下千里目,心却依旧一阵狂跳,不知道自己忽然间为何如此关心个陌生人? 乌木齐却是将那青梨的皮缓缓揭开,拿出里面的梨肉,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向我道:“此物寒凉,你两点不合适吃,我叫我备下了莲子汤,等一下送过来,趁热饮了,才有力气继续看下去啊。” 他款款地说着,眼神关切而温柔:“你放心,那燕翎刀虽用金铁之精制成,可他走过之时,刃口还没有对准方向呢。” 我看见他嘴角温柔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却感觉身上微微发寒,不由紧了紧披风。 “这勃尔克的小子运气可真好,哎,又让他躲过去了一把……”他忽地丢下梨子,拍桌而叹,语气虽是遗憾之极,眼里却露出几分兴奋。 如狼遇上对手般噬血兴奋。 见到他的眼神,我心中又是一突,再望于桌上,刚刚长公主送过来的木盘子,里面的核桃已经被捏得粉碎,而梨子,却也只剩下一堆果皮剩核。 独留下那只橙黄色熟透的柿子,在残皮之中静静而立。 侍婢送来了煮好的温汤,摆在我的桌子之上,汤里面有几粒红枣,半浮半沉于的汤面,乌木齐侧过身子从盘子旁拿起了银勺,舀了两舀,放在嘴边轻啜一口,笑道:“热度刚刚好,趁热饮下吧,这才是对你身体有益的。” 我抬头望他,他纤长的睫毛半闭半遮于眼帘,在小麦色的眼下投下淡淡的暗影,手腕上的宽银链子不经意地撞到了碗边,发出如木琴般的乐声,手指捏着那银勺子轻轻搅动,竟仿佛有节奏一般。 可忽然之间,我听不到了他的声音,只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只看得清他脸上淡淡的微笑,脸中更象打了结一样,一片空白。 忽地,耳边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喝彩,紧跟着,我却又听到了声音:“……要不,我来喂你吧……” 再看过去,那银色汤勺浅浅明黄的汤上浮着一颗小小的红枣,递到了我的嘴边。 我看得清那汤勺冉冉冒起的白汽,红枣在银色勺子上起起伏伏,缓缓来至我的唇边。 仿佛被人牵动一般,我便想张开嘴,可不知为何,却忽地站起身来,推开了他手里的银勺。 心象要从皮肉之间跳了出来,不由自主地,我向放于案台之上的千里目摸了过去,可慌乱之间,那千里目却被我的衣袖一扫,扫在了地上,只听啪地一声,上面的琉璃片便碎了,从长长的铁筒跌了出来。 “你怎么啦?”乌木齐扶住了我。 被我推开的那碗汤飞溅出来的黄色汤水溅在他的前胸,染污了前襟上用银线绣就的展翅飞鹰。 他脸上满是无辜:“不喜欢这汤的味道便罢了,要不我叫我送些酸梅过来?” 我的视线落在地上的千里目上,碎裂的镜片反射出椅子的镂空雕花,随既,我手里便塞入了一个千里目,尚带着他微微物余温。 “坐下看吧,不用这么着急的。” 又叫侍婢过来捡起地上的碎片,说不能让这碎片割伤了我。 我几乎僵硬的被他扶着坐下,手里的千里目仿佛千斤般重,缓缓移至左眼之上,竟然扯得我的手臂生疼生疼。 我怕看见刀山上往上爬的人满身都是鲜血,更怕看见地上有断掌与断足。 我先将千里目下移,仔细查看地面,还好,没有,除了偶尔跌落的尘土的鲜血之外什么都没有。 再往上移,千里目内一片银白,反射着太阳的光熴得人眼生疼,发我终移至顶端,我终于看见那高大魁梧的身形,手足之上皆鲜血淋漓,可只差几步,他便爬到了顶端。 可那几步,对他而言,仿佛极难极难,每一步,他都要仔细观察,寻找落足之处,我这才发现,这坐刀山造得极为巧妙,除了刀刃之外或落足之外,一柄刀的刀刃居然覆盖了另一柄刀的刀柄,越是往上,刀刃越是密集,到顶处,只看得清刃口森森,如犬牙交错。 眼看他渐至山顶,下面的喝彩之声越来越大,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更有牛角号声吹起,响彻天际。 其它的勇士则越离越远,有几个更是放弃了,可那三人没有放弃,依旧不断变换方位,且身形加快,不断用手转动桐木杆子。 只差几步了,前面虽有刀刃森森,可是,只差几步了。 我差点失声问出:“还有没有金铁之精铸就的利刃?” 可我只能紧紧捏住千里目,看见圆形的视野之内,一片雪亮之中,那高大魁梧的身形一步步往上爬。 留下一路鲜血。 一滴,一滴,滴在刃口,木架。 “可惜,只制成三把金铁之精宝刀,次次都让他躲了过去,如果不然……”乌木齐在一旁叹息道。 听了这话,我忽然感觉全身一下子松懈下来,手里的千里目几乎握不住。 却用了全身的力气凝于指尖,才将那千里目稳稳握住于手掌之间。 当我凝聚双目向刀山上望过去的时候,却感觉眼前模糊了,要使力眨一下眼睛,才看得清那黑色的身影渐渐爬上山顶。 广场之上传来惊天动地的欢呼喝彩之声,数十支号角同时吹响,更有人将牛皮鞭子甩得啪啪作响,一瞬间,广场之上竟如过过般的热闹,无论是不是勃尔克族的人,人人脸上皆露出真心的笑容。 他伸手解开了蒙着鹰眼的黑布,拿起了那只紫铜雄鹰,举过头顶,场上的欢呼之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每一个人都在喊:萨野,第一勇士,萨野,第一勇士。 他绕着刀山顶一周,将那只雄鹰负用备好的包袱系于背上,拿出勾子,勾在了系于刀同同顶的牛皮索上,往下一跳,那钩子便带着他滑下了高高的刀山。 我才这松了一口气,手指一松,那千里目便跌在了桌面之上。 却听见身边又一声碎响,不由自主地侧头,乌木齐捏碎了最后一只核桃,用银签子挑出里面的肉来。 放进了嘴里慢慢地嚼着。见我看他,便笑道:“姑姑的府上倒有不少……” 人后面的话却又被广场之上惊天的呼叫之声掩盖住了,我听得清楚,这一次,不是喝彩,却是惊呼。 不用千里目,我也看得清楚,那根几十米高的刀山正缓缓向看台这边倒了下来,接地之处,有些老旧的刀刃便断成了两截,而他,尚沿着牛皮索往下滑去,那根牛皮索连于地上,虽减缓了刀山下落的速度,但到底能不能承受它的重量,竟然被拉得极长。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下滑的身影在牛皮索上摇摇欲坠,广场之上惊呼之声连绵不绝。 终于,刀山轰然一声倒下了,它的重量使固定牛皮索的木桩一下子拔了出来,那拉长了的牛皮索居然像鞭子一般地反弹起来,连着木桩和顶端的那人自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向我们坐着的看台甩了过来。 我忽地明白,这刀山便是一根马鞭柄子,而这牛皮索便是那根鞭子,倒下的力量拉长了那根鞭子,正如用手甩出马鞭一样,马便头卷着的重物便可飞至远处,避过兵士与箭雨。 果然,自半空之中,他松开了牛皮索,身影在空中被抛得老远,原本那刀山离看台有两百米远的距离,任何轻功卓越的人都不可能越过,可如今,他的身形倏忽之间便越过了我们的头顶同,卫兵们被刀山的跌落弄个慌乱不堪之时,当众人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刀山之上时,他的左手,已稳稳地掐住了铁参可汗的喉咙。 他的手依旧流着血,脚依旧赤足,可没有人以为他的手不能捏碎铁参可汗的喉管。 因为他目光微微一扫,那傲视群雄的气概便扑面而来。 铁参可汗原是行伍出和,在他的控制下,居然动弹不得。 再没有人去管刀山碎裂跌倒,满场的嘈杂之声换成了西夷卫兵的脚步声,铁铠想到撞击之声,如乌去般的黑铠的王室卫队包围了看台,可无人胆敢上前一步。 他和铁参可汗站于看台最顶端的龙椅之上,乱须上溅了几滴鲜血,如扫把一般的竖眉将整张脸更衬得如天神一般。 可他的声音却是平和冷静:“铁参可汗,请您下令,并出金印,让世子身边的那位姑娘随我离去,任何人不得阻拦,追杀。” 他的声音带着莫名的清贵与镇定,当声音传到我的耳朵内,我便感觉眼前一片朦胧,周围一切仿佛都不见,眼前只剩他的身影,如岳般坚实。 “你是谁?” “您别问我是谁,今日来,我只要她。” 他的目光漫漫地扫过我,又漫不经心地移开,嘴角裂了裂道:“你们的勾刺箭虽快,但快不过我的手指。” 有躲于众人身后的箭手悄悄地放下了手里的箭。 忽有人搅住了我,在我耳边低声道:“他终于来救你了?” 他的拥抱让我感觉极为厌恶,不由自主想挣脱,可他搅得紧紧的,向台上之人大声道:“夏候商,从来没有人能西夷人,你也不例外。” 台上台下一片哗然。 “他是夏候商?” “他就是夏候商?中原的战神?” …… 夏候商淡淡地道:“乌木齐王五想置自己的父王不顾吗?说得也是,你已是世子,西夷不能没有可汗,但随时可重立另一个。” 他的话用内力传出老远,广场之上人人皆听得清楚,便引来阵阵嗡嗡之声。 长公主发髻零乱地站在下面,利声道:“一切以可汗的性命为要,乌木齐,放她过来。” 乌木齐的声音气怒不已,揽了我不松手:“姑姑……” 我想掐开他的掌握,却哪里挣得脱,不经意过,抬眼一望,却看清了他的眼眸,冷静如暗夜之狼,心中又是一突,垂目之处,那装着长公主所赐瓜果的木盘子已跌了落地,核桃的残壳,梨子的皮,以及咬得半残的梨核都落于地上。 我忽感觉茫然无措,视线扫过台上夏候商又扫过台下乱成一团的西夷重臣,忽地,我看见群楚禾混在人群之中,眼神有些担心,他忽然向我打了一个手指,左手五指并拢,状如啄嘴,右手却指向并拢处的空处,又指了指天上的太阳。 可我弄不清楚他的意思。 乌木齐将我揽得更紧,在声地道:“夏候商,万事好商量,你放了我父王,我来做你的人质。” 可我感觉,他微型丝毫未动,极定地立于原处。 他在干什么? 我又向君楚禾那里望过去,却看见他身边多了一个人,却正是小三,脸上依旧戴了人皮面具遮住满脸的伤痕,可他的手中,却拿着一颗水晶珠子,他将水晶珠子迎着阳光一晃,接着,他也做左手五指并拢状如尖嘴的手势,却将那珠子放进了大拇指与食指的空处。 乌木齐已揽着我走出了云盖,草原的阳光极猛,虽到了下午,可那阳光照在脸上,依旧火辣辣的……我忽然想起了小三以前在太阳底下做的一个尝试,他将水晶珠置于太阳之下,放置适当的距离,再在珠下放了火线,隔不了多长时间,那火绒,隔不了多长时间,那火绒便燃烧了起来,有的时候,在外行军忽降大雨烧湿了身上的引火,小三便时常用水晶珠对着阳光引火。 那尖啄……如鹰嘴一般。 我忽然间明白了,扭头夏候商望过去,他背上背的,正是那只从刀山上取下来的铜鹰,我看得清楚,那只铜鹰鹰眼由菱形宝石镶嵌,阳光一照,眼里流光溢彩,仿佛有生命一般。 他略一移动,阳光虽照不着了,但那鹰眼却由黑色渐变成了红色。 里面有引火之物! 且不止如此! “乌木齐,怎么样,你是要你父王,还是你身边的女子?” “夏候商,你别伤了父王,好好,好,我就送她过来。”乌木齐嘴里虽说着送我过去,可他走的却不是直线,绕过了几张跌于台上的残桌,竟离他们越来越远。 他想要夏候商和铁参可汗同归于尽! 好一个一箭双雕之计! 好狠毒的心肠。 “可你要怎么离开呢?这里可不是中原,四周围都是西夷的兵马……”乌木齐一边带着我慢慢地走,一边说着。 他在拖延时间。 我脸里急速的盘旋,如果我直接道出鹰眼的秘密,夏候商极时摘下了它,但他的手一动,铁参便会脱出他的掌控,我们便没有离开的筹码。 只有从乌木齐这里下手,让他心甘情愿送我们走,更让他开口用华盖将阳光遮挡。 我想,那只铜鹰在刀山上被晒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事,看来是因为它的双眼被黑布蒙着的,只要阳光晒不到,里面的东西就不会被引爆。 我低声道:“乌木齐,你想用圣鹰炸死你的父王?” 他的脚步忽地停下,手却将我的肩膀捏得极紧,他在我耳边道:“不愧为百战沙场的将军……你终于明白,你就快是我的王后,高兴吗?” “王后?死了的王后是不会告诉你金铁之精矿石的开采之处,不能帮你维系长公主的势力的!” 他俯下身子,嘴唇咬了咬我的耳垂,低声道:“你以为我会乎这些吗?玉……你不明白我真正想要的人,是你。” 他的亲昵换来台上夏候商的怒喝:“你干什么,快放开她。” 他亲了亲我的耳垂,我想要避开,却被他揽得极紧,我感觉到耳中有濡湿的软物搅过,他居然用舌头轻轻地搅着我的耳内! 我听见夏候商语气颤抖,用牙缝之中逼出来的声音:“乌木齐,你想你的父王死!” 那舌头终于离开了我的侧脸,他喷着热气的嘴唇离开了我的侧脸,语气之中有淡淡的惆怅:“夏候商,枉你身为天朝皇子,和我战场相见便罢了,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强压我的妻子,要知道,她已身怀六甲。” “什么?”夏候商脸上俱是震怒之色。 我忽然间很害怕,怕看见他眼里有一丝儿的厌恶与犹豫,毕竟,我被乌木齐支持了这么长的时间,有谁会相信我的清白? 如果他眼里有丝毫的厌憎……我不敢想象下去。 明知道这是乌木齐的攻心之术。 明知道他为拖延时间,为了打击夏候商无所不用其极。 可我却感觉如果这样,倒不如,让那铜鹰将我炸得粉碎。 我不敢抬头望夏候商的眼睛。 却听见他柔和平静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那又如何?只要她随我回去,只要她人还在,那又如何?” 我倏地挨头望他,我看得清楚,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的犹豫与厌憎,相反,眼里俱是怜惜。 正文第一百九十章都不是你的错 仿佛在告诉我,无论发生什么了,都不是你的错。 乌木齐捏住我的手臂,从牙缝里发出两声:“好……好……” 我低声冷冷地道:“叫他们放我们走,如若不然,西夷人都会知道你之所为!” 他眼神一凝,低低一笑,道:“知道什么?知道夏候商身后的圣鹰内有玄机,你猜猜,他们会认为是我做的,还是夏候商做的?即使知道又怎样,你看看周围,还有多少族人拥护那老东西?就算本王下令,万箭齐发,也不过多费些周折而已。” 他轻眸浅笑,揽着我的手下移,来到我的腰间,轻轻的抚着,神态轻热之极,仿佛极舍不得我,在强脸欢笑地劝慰着我。 他说得没错,人他带着我乘入八匹牛车驶进依慕大会之时,我便看清了这些参加依慕达大会的年青人眼里对他的狂热的崇拜,发自心底。 我手里还有什么筹码? 我忽然发现,居然什么都没有,他不需要金铁之精,如今的形势,也不需要用我来维系长公主和他之间的平衡了,连铁参可汗,他都不放在眼里,又何需长公主? 我忽然明白长公主为何向我示好了,并不是为了帮我,而是,她已经明白了一切,乌木齐已成了真正的草原狼王,低天对月一啸,便可号令众狼,没有人能够再控制于他。 他将杀父之罪推于夏候商身上,不过为了省些除掉其旧部的精力,如果不能成行,他也会行这一步,没了替罪羔羊,不过使他多花些精力而已。 我们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我忽然间感到绝望,难道我真要看着他被炸得血肉横飞? “如果他死了,那么……” 我话未说出口,他却低声接道:“你不会死了,你的腹中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即使他死了,不过伤心几天而已,你会和孩子生活下去,在我的身边,做我的王后,再替我生一大堆的孩子。”他用脸摩挲着我头,“你放心,只要是你的孩子,我会一事同仁。” 我明白了为什么知道我怀孕之时他会那么高兴,原来,他早就准备置夏候商于死地了,这孩子不是用要挟他,而是用来要挟我的。 他带着我向夏侯商缓缓移动,边移边笑:“夏候商,想不要你为了她,居然敢独闯临桑,不愧为在原战神,我不及你,好,我将她还给你,你可得好好对她,为我将的儿子养大,如此一来,中原与西夷倒真成了友盟之邦了,我的儿子自动自觉的成为你手里的质子,西夷人岂敢不听中原朝廷之令?” 他的话让台下西夷人大声鼓嘈:“夏候商,你欺人太甚!” “夏候商,你当真以为西夷好欺?” 他背后的鹰眼渐渐变成粉红,且越来越红。 我拼命想从乌木齐的手里掐出,却被他控得极紧,他低声道:“君辗玉,我本想将你打昏的,但如此一来,你怎么能看得清楚夏候商被炸的粉碎?又怎么会明白,你没有办法反抗我,只有老老实实地呆在我的身边,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喜欢我,但我们西夷人拥有便是拥有,只要你每天夜里躺在我的身边,每日陪着我,恨也不错。” 这个疯子,死疯子! 丧心病狂的死疯子! 我忽地想起我尝过了许久的一门绝技,这也许是我唯一剩下的武技了,这,恐怕是第二次用了。 我怎么将它忘记了呢? 我的头向后撞去,撞在了他的胸口之上,只听咚的一声,在他嘴笑声中:“竟用这种方法……” 我的脖子已然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被他握住的嘴脱了出来,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之上,另一只手,已从头上拔下了那支鹰嘴簪子。 他一声轻呼,却没有松开我的另一支手,虎口一紧,将我的嘴捏住了,笑道:“我对你这样好,你也有了我的孩子了,还是想跟这个男人跑?” 他的话,又让台下西夷人人人脸上露了鄙色,叫得最响的一句是:“女人要打才行的,王子,以后可得好好管教!” 他应和着那句话,笑了笑:“本一对女人,总下不去手,何况,这个女人本王可是喜欢到骨子里了。” 他的淡定自若,引得台下哄然大笑,与之相比,夏候疯左手虽然掐着铁参可汗的脖子,可赤足依旧流血,手掌更被鲜血浸染,立于看台之上,却那么孤立无援。 我更明白,看台下西夷人对他的拥护的形态,那些老臣避于人群中一言不发,没有人为铁中汗出头的情势,乌木齐说得没错,西夷局势,已被他操控于手。 我的面颊被他的手捏得生疼,他另一支手拉住我的左手,我忽然间想笑,嘴里虽说不出话,可他看清楚了我的眼神。 他眼里笑意便稍减,迷惑未消。 我的另一支手拿着那支鹰钗,却是扬了起来,他眼神便变得似讥似讽了,仿佛在说,原来,你也只能如此?只要你能伤得了本王,便由你。 我却手腕一转,没有刺向他,反而向自己身上刺去,那簪尖直指之处,却是我微微拱起的小腹。 “阿玉……” 台上传来一声惨叫,那是夏候商的叫块,我很怕夏候商情急之下松开铁拳,虽则他已经不是一个极好的筹码了,但尚还能拖延一点儿时间,可幸好,他没有。 他手指略紧了一些,捏得铁中汗脸涨得通红,只听得他一叠声地道:“我不在乎的,只要他是你的……” 你以为我以死明明白? 乌木齐眼看着我刺向自己,却阻挡不及,他原来想着我要刺他的,所以,他便等着我来刺,却没有想到,我刺的是自己拼了命民想要保护的地方。 他的手虽然依旧紧紧捏住我的嘴,可身形却变得僵硬,显然不敢相信。 我的手捂着腹部,绰服乡有整枝月白色缠枝花之处慢慢渗出了血来,我勉力抬眼望他,用眼神告诉他:“如果夏候商死了,这孩子,连同我,都没有了活在世上的必要。” 我以为他不会松开,毕竟,他父王一死夏候商一亡,他不断会得到西夷的天下,成为草原的狼王,也会更容易将铁蹄踏上中原。 可我看见他的脸变得铁青苍白,他终缓缓松开了我的嘴,打了一个手势,有侍者拿了华盖走近铁参及夏候商。 其实,此时此刻,我心中已经绝望了,鹰嘴的秘密救不了夏候商,乌木齐早定下了绝杀之计,我们手里已然没有筹码。 我只能赌上最后一样,自己的性命,连同孩子的。 不过是看到,鹰眼越来越红,如被鲜血浸染。 不过是想着,如果死,不如让我和他死于一处。 可我依旧不愿意伤害腹中的孩子,所以,那鹰钗刺下去的时候,我手腕暗转,不过是让她在腹上划了一个极长的口子,平贴于腹部之上,并未深入腹中,然后,我以左手按住伤口,暗暗使钗头摆正,腹部便鲜血淋漓,看似伤得极重,可其实只是一个皮外伤而已。 乌木齐猜得没错,如果夏候商真的死了,为了他的孩子,我也会活下去。 可他虽然猜中了,却没有信心相信。 就象在战场一样,有的时候,再周密的计划策略,也比不过一句话:两军相遇,勇者胜。 可我依旧没有想到,我自己这个筹码,居然在乌木齐心中尚有一些份量 第191——200章 正文第一百九十一章终逃 x华盖的侍者走近夏候商近旁,却不忚上前,朝乌木齐xxx,乌木齐的声音如冬日寒冰:“夏候商,父王年纪大了,经不得太阳爆晒,你连一位普通的掌盖侍者都怕吗?” 夏候商眼里有焦虑之色,望向我,眼神之中是无声的询问,我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便再没有开口。任那侍者用华盖遮住了两人。 他信任我,我即使在乌木齐身边这么久,身怀有孕,他也信任我 他会不会已知道我是长公主之女?那他还会不会信任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却没有忧烦,只认为,他定会对我一如既往。 因他说的一切是真的。 他眼里的怜惜也是真的。 虽感觉小腹中传来不安的波动,我的眼里望着他,心里依然俱是甜蜜。 “阿玉,你怎么样?”他终问出了口。 “不碍事,把圣鹰还给他们,请铁参可汗送我们走。”我道,“不,请乌木齐王子送我们走。” 长久没有出声的乌木齐这时开了口,用极低的声音道:“你依旧不相信我不愿意伤你。” 我错,我不相信他,如果请铁中汗送我们出去,说不定他会趁势而为,借着追杀之际,杀了可汗和我们。 依西夷现在的情况来看,铁参已经不是一个好的人质了。 乌木齐在我耳边嘿嘿笑了两声,抬起头时声音却沉重之极:“父王,由我来换你,我送他们出去!为换父王得保安全,即使是要我将自己的未婚妻交于他人手上,我也不得不如此,情义不能两全……但我要与我的妻子同生共死!” 他的话,让铁参可汗声音微有些颤抖:“好,朕的好王儿,这才是西夷的好男儿!” 两人的对话远远地传了出去,自又引得广场一片叫好怒骂,叫好自然是为了乌木齐,而怒骂之声,自是冲着夏候商而来。 他将我扶着,一脚轻挑,将一张斜躺在地上的椅子挑了起来,再扶我坐于椅子之上,从怀里拿出一个青花瓷瓶,对我道:“不过你信与不信,这里面的确是疗伤之药,且对你腹中的孩子没有伤害,你如想顺利逃出去,就用上它,如果想拖着夏候商一起死……那也承受你,倒让本王落了个自在。” 左手手指缝之间的鲜血被草原干燥的东风一次,便略略有些干了,可未干之处,却依旧有鲜血冒出,我抬头望他,却见他嘴角含着丝微笑,眼神却复杂莫辨,我知道如果不止血,再小的伤口,也会引来大祸,他说得没错,如果我不能随同夏候商离开,当真会将他拖死于此。 无论真假,我已然没有选择。 我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瓷瓶。 夏候商见了,叫了一声:“小心……”却没有再说出口,恐怕我的心思,他也猜到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向夏候商笑道:“如此,本王就过来换人了。” 我忽想起一事,道:“你先叫人将小六小七放了。” 事情突发之时,小六小七便不见了踪影,想必让他使人暗自扣压。 他回过头来,嘴角有一丝调笑:“你的要求,本王总是不忍拒绝,谁让你是本王喜欢到骨子里的女人呢?” 他拍了拍手,人群之后,小六小七转了出来,引得西夷人个个怒目而视,有人更大声地道:“王子殿下,你虽然是至情至性之人,可这种女人,不要也罢,你是草原英雄,全草原的女子都会抢着嫁给你的。” 此话一出,又惹得广场之上鼓嘈之声齐起,人人不时怒视于我,如果不是乌木齐没有表示,我相,这些人恐怕当真会一人一拳,将我打成肉饼。 我对他们的喊叫之声充耳不闻,比起战xxx交战之时的呼喝,对我来说,这种声音不过小儿科而已。 我用嘴将那瓷瓶塞子拔开,微微转过身子,解开对襟衣衫扣子,用那只完好的手拿着瓷瓶从中衣下摸到伤口之处,将瓶子里面的药倒在上面,只感觉伤口微微的清凉,疼痛感便少了很多。 小六小七走到我的身边,一左一右地护着我,小七更是除下外衫,将它盖于我的腹部,用两个袖子在我腰后打了一个结,低声道:“怎么样?” “小伤而已。” 他点了点头,居然微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伤了他。”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他。 我望了一眼小六,不由得有些担心,如果乌木齐因金铁之精矿地下落未明之事,不让他走怎么办?还有江紫初……如今形势,如果再提出要求,耽误了时间,只怕谁都走不了,她,只有以后再另想办法了。 希望她手里的技艺,会暂保她一命。自明白乌木齐的面目之后,她变得聪明了不少,应该会好好利用它吧? 可乌木齐却仿佛已忘了金铁之精之事。 又缓步向前迈向夏候商,摊开双手,上颔褐衫下摆微扬,拍打着乌皮鞋,向两人走近,脸上没有忧急焦虑,仿佛闲庭信步一般,一直走至两人前一米远之处,才停了一下:“夏候商,我来了,可以放开父王了吧?” “点了自己的玉堂,中庭,曲骨穴!” “好……” 这是使其下半身不能行动的穴位,我看得清楚,听到夏候商的吩咐,乌木齐没有一丝犹豫,手指连点,他当真点得极重,点过之后道:“这一下,你可以放心了,放了父王!” 可夏候商却没有动,仿佛有什么疑虑之事不能解决。 我抬头望过去,他的手指依旧放于铁参可汗的颈部,可手指关节处已经露了白骨,我心知不妙,对小七说:“你去帮他。” 小七点了点头,眼里也有一丝忧虑,显然,他也看出来了。 他快步走到夏候商身边,两人低声说了两句,小七便道:“王子,车马未备,我们怎么走?” 乌木齐眼神有些嘲弄,可并没有说什么,只懒洋洋地道:“听见没有,什么都要本王吩咐才做吗?还不叫人送辆四轮马车来,送我们尊贵的客人?” 我心里忽升起了不安,他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小七在夏候商和铁参可汗面前,挡住了众人的视线,手腕一抬,一转身,便拉着可汗推向一边,再一拉,便拉过了乌木齐,另一支手拿出把刀子,比在了乌林齐的颈间。 乌木齐下半身已被点穴,两腿僵硬,几乎扑倒,他却毫不在意,脸上又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态,望了望我,又望望夏候商。 夏候商却是神色如常地站于原地,双手下垂,并不见得一丝异样,我略略有些放心,我们这几人之中,只有他身负武艺,他在依慕达大会上大获全胜,也因此而震慑住了台下西夷人,如果被人发觉,他连放于铁参可汗喉咙之上的手指都取不下来了,那么,我们押着乌木齐,便如同孩子拿了金元宝行在大街之上。 希望他能坚持到马车之上。 我心底忧急焦虑,支不敢表现出来。 还好,有乌木齐的吩咐,马车立刻便来了。 乌木齐笑道:“我的下半身动不了,要我跟你们走,难道要我以掌为足,倒立而行?” 小七看了他一眼,道:“不用。” 他走近乌木齐身边,一只手拦腰一抱,将乌木齐高大的身形夹于臂下,当头便向马车走去。 正文第一百九十二章人生最长的路 他身形虽高,但乌木齐却比他还高了半个头,这样地抱着,乌木齐的双足就拖在了地上了,嘴里便哇哇大叫:“喂,喂,你们要这样,也要找个高点的人啊,这样本王也舒服一些,夏候商,夏候商……你我辈分相同,地位相同,我们是友邦,是兄弟,你来抱我,我不要这个小矮子!” 他连找人抱都要讲求身份地位。 小七第一次被人称为小矮子。 他脸色虽平静,可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了,手中的利刃一挥,就从自己的身上割了块布下来,胡乱地塞进乌木齐嘴里,这才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小七的身上的禁制还没解开,内力不给注于指,如若不然,也不会这么麻烦。 乌木齐一定看出了些蹊跷,如果不然,他不会这样说。 我担心地望着夏候商,他还能不能走得动? 终于,他慢慢迈出了一步,又迈了一步,脚步如常,可我瞧得清楚,他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我站起身来,对小六使了一个眼色,可小六不比小七,他不明白我的意,我一皱眉头,只得一拉小六,向夏候商走过去,小六这才忙扶了我,走近夏候商。 我紧走几步,抓住他的手,小六这时终于醒觉了,忙不动生色地一手扶了我,半边身子却挨着夏候商,让他将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靠在自己身上。 幸好,没有人看出什么来。 下看台的路虽然只有十来米长,可我却觉得这是我一生中走的最长的路,像进入无边沙漠,走到尽头之时,以为前边是绿洲了,却其实只是海市蜃楼。 终于走到车边,小七一把将乌木齐丢进了车了,我深感乌木齐此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生怕他带出什么妖蛾子,看车厢内望过去,却看见他嘴被封着,脚不能动,双手虽能动,却没有拔出嘴里的布条,反而用手指了指嘴,向我摇摇头,意思叫我放心,决不会乱来? 有小七看着,想来他也暂时没有什么办法。 夏候商上车的时候,却差点露出了破绽,爬上车之时,一脚踏空,如果不是小六拖了他一把,他差点儿跌到车底下了。 也幸好有我挡着,没有人看出夏候商已是强弩之末。 马车驶动起来,没有人拦阻,但我听得清楚,我们身后,依旧跟了数十匹马。 我们行动其实极快,从下看台到上车不过瞬间而已,夏候商一进车厢,便以背靠在车厢厢体,左手终于忍不住颤抖起来,我坐过去握了他的手,只感觉他的手心的血结成了块,可指关节之处,却是有极深的口子,反转过来一看,除了大拇指之外,其余指皆露出了白骨,中间两根更是骨头已断,刀口整齐地切开之处,只有经皮连着。 我只觉心一阵阵的抽痛,却瞧见乌木齐眼睛微闭望着我,嘴角又露出那似讥似讽的微笑。 我将手里的短刀倏地挥出,划在他的脸上,他却连眼都没有眨一下,反而一只手伸起,将嘴里的布拉了出来,道:“还没有出临桑城呢,将军这么快便想撕票了?” 不错,我是想撕票! 出了城,我要杀了他! 我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女子不是与小人一般难养吗?今日,我便当一回小人! 我收回了刀,笑了笑:“王子真会说笑,这世上哪会人人如你一般,有杀父夺位的心肠?你放心,出了城,到安全地方,我们自然会放了你!” 见他左脸上划过的那条伤痕微微流着血,我道:“对不起,王子,一时失手,要不,我经您擦些药?” 他以手指抚过那条血痕,一笑:“不用了,那药我身上可只有一瓶,别浪费在我这小伤上,免得夏候王爷万一……我只是说万一哦……伤重不治,你又把想火发在我身上,我这张脸可就毁了。” 即使处于如此困境,他依旧谈笑风生,此人有狼般狠利的心肠,更有狐狸一样的智慧,比那舍铁木不知强了多少倍,他日后,一定会成为草原之王,我一想及此,心里便再一下次了决心,一定要杀了他! “男子脸上有些许伤怕什么,如此,只会更添男儿气概,不是吗?” 我听见小七撒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为夏候商包裹的声音,却不敢向他望,他的脚底,想必也是如此吧?所以,他行走之时才会这样缓慢,从依慕达大会几十名顶尖武士之中连场激战而取得胜利,再攀刀山,被乌木齐暗中暗自,那个时候,他或许已经知道,他的计划已经有人知晓了,可他依旧怀着一丝希望实行下去,直至胁制铁参,与乌木齐谈判,生死皆系于一线。 可他没有放弃。 说实话,在我看来,他不是一个最聪明的人,排阵布列之术他学起来不够我快,武功招式更不及我花样繁多,但他的韧劲却是无人能及,凭这股韧劲,终才会在西疆获得战神之名,获全军上下拥戴。 我想如果是我自己,知道此计划已被对方知晓,还会不会进行下去?不,决不会。 如此,却会失去这个救人的时机。 乌木齐叹了一声:“其实,你应该谢谢我。” 我一这张耳听着小七为他包裹,随口问道:“谢你什么?” “谢谢我明知你们夏候王爷是一个纸老虎,一戳就倒了,依旧没嚷出来,让你们走了出来。” 我倏地抬起眼来,手里的短刃暗暗扬起,他如稍有不轨,我便顾不得许多了。 “你瞧瞧,瞧瞧,这就是说实施的人的下场,你放心,我既然说了送你们出去,自然是说得到,做得到。”乌木齐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的短刃上点了点,“这刀子,是从下边广场捡的吧?你那七校尉还真有眼光,一下子就捡到了我三把金铁之精中的一把,别指着我,这刀可利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拿着,一挥手,也能将一头肥猪劈成两半。” 对于这样的人,我真当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软硬不惧,险恶不畏,连他自己的性命都全不当一回事! “原来小七捡了把这么快的利刃,那便好了,我正愁如果王子乱说乱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可有好长时间没试过杀猪了。” 他做出一幅极害怕的样子,自己摸了车厢板上的布条缩回嘴里,眨着眼睛望了我,双手合什。 我明知道他在作戏,但为了能尽快出临桑城,我也只能忍了下去。 我这时才想起,自上车之后,夏候商一直没有说话,终忍不住回头望他,却见他闭目倚在车厢之上,小七告诉我:“他氏了过去了,失血过多。” 他的皮肤染成黝黑之色,原来不应该让人看出面色来的,可即使这样,我却出了他脸色的灰败。 他流了多少血? 正文第一百九十三章路上 这么长的时间,想必身体十之八九的血已然流尽了吧? “他要不要紧?” “手脚只是外伤,只是如果不尽快调养,会有后患。” 我眼眶不由自主的湿了,伸手抚了抚他包扎好的手,道:“我们得尽快回去。” 可要怎么样尽快回去?希望到了城外,有人前来接应,夏候商只身潜入依慕达大会,借了勃克尔族勇士的名号,其他人等恐怕是因大会太严,所以不能进入,但是他应带了其它人来,只要有其它人,就应有办法救他。 八骏,可都是武林世家出生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乌木齐将布条从嘴里抽了出来,叹了口气道:“如果知道这样就能打动你,我情愿和这夏候傻子对换。” 我恨极,问小七:“有没有绳子?” 他默默地解下腰间的带子递给我。 乌木齐才说了一句:“噢,你裤子怎么办?” 我便倒转短刃,将刀柄敲在了他的头上,我反剪了他的双手,把他双手捆了起来,再带布条塞进他的嘴里。 终于,安静了。 小六在外道:“快出城门了。” “有没有人跟着?” “开始的时候还有,可现在却看不到了。” “真有些奇怪。” “临桑城的大门开着,吊桥也放了下来,守卫与平日没什么不同。”不知道这乌木齐还有什么后着? 不过无论他有什么后着,如若杀了他,他便什么后着都使不出来了,车厢微微震动着走上吊桥,再下吊桥,轮子滚动的声音变得暗哑,不再是驶过硬地之时的轻脆,这是车碌子驶过草地的声音。 夏候商依旧昏迷着,小七不时将他的头摆正,以让他睡得舒服一些,乌木齐在车厢角落处绻成一团,依旧没醒。 小六一直注意周围的情况,告诉我:“没有人追赶。” 我实忍不住,站起身来,揭了车帘走出去,他说得没错,现在已经驶在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地之上,没有东西遮挡,我看不到身后有追赶的人。 小六心中也是满是疑虑,问我:“要不要放了他?” 他到底是世家出身,一言一行自觉地遵守孔孟之道,我不向他解释,只谈谈地道:“不!” 他便不再问我,只一扬马鞭,赶了马车向前。 又驶了许久,前面隐隐出现了一座山峦,他道:“出了这座断义岭,离临桑城就远了,想来他们即使想追也不太容易了。” 话虽这么说,但我看清了他眼里聊聊的担忧,这座山岭,如果没事便好,如果有事,就是我们最终生死交战之处。 “王爷醒了。”小七惊喜的叫声忽然响起。 我忙揭帘走进去,却见他撑着地板直坐了起来,背部已没有挨着木板了,他转过头来,看见了我,倏地松了一口气,不用言语,我便知道他心中所想,和我一样。 你在我面前,真好。 小七知趣地让开位置,坐在了对面。 我望着他,忽然有些紧张,直至他用包好的手拍了拍车厢底,我才走过去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抬起手来揽住了我的腰,道:“瘦了。” 他语气中的宠溺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由自主地朝小七望过去,却见他正死睁盯着那木板上的纹理瞧。 这下属面前也太难为情了吧? “没瘦,腰粗了。”我气哼哼地道。 知道我腰粗为了什么吧?看你忍不忍得住! 他语气有些迟疑:“其实,有的时候,有些事情,我是不大看在眼里的,其实吧……我以前,不过那个过……还在你面前……和别人那个……你别放在心上,我们都经过沙场激战,都明白一个道理,只有活着才是最好…”如果皇太后问起,就说是我的。“ 我垂头望于地上,要拼命地眨眼,才让眼泪缩了回去,却故意问道:“你……那个?是什么?” 他见我语气沉沉,以为我心底不好受,便急忙解释:“就是,你初来府之时,我和她们,她们那样……” 我心中想笑,却又想哭,想说点儿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手指抓了腰带,上面的白玉扣子硌得我的手心生疼生疼。 “上床!” 这两个字倏地蹦了出来,从小七的嘴里! 我愕然的抬起头,只见他极淡定地道:“王爷,上了便上了,男子汉大丈夫,做了便不怕认!不好意思,我实在听不下去了……阿玉,其它事你同做过,但小时候,捉鱼摸虾的,人家的光屁股你可看了不少,那青楼,虽没有实战过,但可看了不少……所以,你们谁也别说谁了,扯平了……两人自己的儿子都拿来开玩笑,真搞不懂,乌木齐是什么人啊,阿玉是什么人啊,他们两人能成?” “什么,你说,你说……”夏候商忽地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你别告诉我你们成婚那么久,还没圆房?”小七极淡定的教训,看了他脸上的神色,让我心中起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如果我手里有一把锤子,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的脸锤个稀乱! 夏候商一把搂过了我:“我的儿子,原来是我的儿子,我有儿子了……哈哈哈。” 小六在车厢外笑道:“其实吧,我早就想告诉您了,可被小七抢了先。” 笑完,他将手抚在我的腹上,摸了摸,道:“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是他的,你这肚子,长得就像我。” 他语无伦次了。 我哭笑不得。 “不行,可不能长得像现在的我……”他把脸上的眉毛扯了扯,那两条倒竖眉便被扯了下来,原本拉得有些往上的眼角垂了下来,倒恢复了些许原来的相貌,可…… “王爷,你自己两条眉毛呢?” “剃了,想要混进依慕达大会,便不能按江湖普通的方法易容,只能将自己本身真的变成另外一个人,所以,我便炼出了这身肌肉。” “啊……?” 难道一开始,我认不出他,想必任何人都没办法认出他来,他原来如修竹一样的身形已变得粗壮,手臂更是健硕,完全是一个西夷粗豪的汉子了。 加上脸上的胡须,几处地方略微改动,谁也看不出来他曾经易过容。 过乌木齐怎么发现的? 一想及此,我心中又升了不安。 小六在外道:“要进断义岭了。” 马车驶进了碎石子路,可能有石子路珞在了车轮之上,使得车厢忽地向上一跳,我便心中又一惊。 夏候商握住了我的手,道:“八骏在前边接应我们呢,别担心。” “你只带了他们八人?” 他点了点头:“人多,反而误事。”又笑道,“你忘了以前,你也曾只带七星独闯西夷大营,割下了首将的头?” 可临桑城,比那军营,却是不知危险多少倍。 得他如此对待,我夫复何求? 我忽有所感,只觉两道寒光从车厢角处射了过来,朝车厢角望过去,却发现乌木齐已经醒了,睁着双眼看着我们,他的嘴里依旧塞着布,双手仍是反扭着,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那双眼睛,我就感觉浑身不处在,对小七使了个眼色,他就过去将乌林齐翻了个身,使他面孔朝向车厢壁,道:“看什么看。” 夏候商瞧清楚我眉眼之中的隐忧,笑道:“都到了这里,他还有什么作为?” 第一百九十四章没有破绽的对手 我明白他是在宽慰我,这里仍属临桑境内,对方有所行动反而好作防范,可如今无声无息,却让人心中有莫名的恐慌。 “对了,你怎么会想到代勃尔克勇士参加依慕达大会?” 他道:“自姬王后被废之后,勃尔克族族长遭到追杀,正好被我们救了,他们欠我们一个人情。” 我笑了:“原来,这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那也未必,”夏候商淡淡地道,“说不定那个时候,他便知道了呢。” 我们对话的时候,我仔细观察乌木齐,果然,他的背后僵了一下,想扭过头来,却被小七一脚又踢得对着了墙壁。 我道:“小七,他想说,就让他说。” 小七这才伸长了脚,又将他勾着翻了一个身,伸长手把他嘴里的布取了出来。 布一取出来,他就先喘了口气,道:“小七,你有多少天没洗澡了?外面穿的衣服味儿也这么大,塞得时间短倒不觉得,塞得时间长了,那味道就越品越有味。” 我有些厌恶地看着他,心底不得不承认,这人只怕是我们最大的敌手,不讲道德仁义,无所不用其及,几乎没有破绽。 双手被捆着,倒身躺在地上,原应是狼狈不堪的,可他依旧笑得出声:“夏候王爷,身上功夫恢复了几成?往后的路程还长着呢,万一……”他望了望我,“我是说万一哦……遇上狼群什么的,您吃野牛肉练了这么长时间的肌肉,倒刚刚好嚼劲十足,又够分量。” 我朝小七望了一眼,他一巴掌打了过去,拍地一声击在他脸上,笑道:“乌木齐王子的肉才够营养呢,吃了这么多山珍海味,狼肯定喜欢。” 他不闪不躲,眼内既无羞恼,也无怒意:“我的运气一向好,加上皮糙肉厚,跑得又快,只怕它们追不上。” 他怎么会知道夏候商吃的是野牛肉?我望向夏候商,他也惊疑不定,是勃尔克族里面出了内鬼,还是八骏? 夏候商心思细密,当年追查君楚禾之事就做得没有人知道,这么大一件事,他一定会严加防患,小心谨慎。 如果眼皮子底下的几个人,都被人钻了空子,那乌木齐的可怕将不止如此了。 “不如就在这里放了我吧,你们瞧瞧,我守信用吧,没叫人追过来,后无追兵,前无堵杀,以后的路,除了狼群之外,绝对没有人打扰你们。” “你废话什么,该放的时候自然会放的。” “阿玉,你在我那里那么长时间,我有为难过你吗?没有吧?看在我让你宾至如归的份上,还是放了我吧。” 乌木齐欠起身来,嘴里说的虽是讨饶之话,可嘴角含笑,眼神更无丝毫卑微,仿佛在说着邻里家常。 他如此的笃定,是装的,还是本性如此? 正在这时,马车一下子停住了,小六在外面道:“什么人?” 话音刚落,就听见马蹄之声远远地传了过来,我心神不定,没听清楚有多少马匹,刚要揭帘出去,夏候商按住了我:“是八骏。” 不错,是八骏,八匹马踏于路间,虽因山路地伏而蹄声不能整齐划一,可它们之间的莫名和谐却是任何马都做不到的。 “恭喜你啊,有人来接应了,该放了我吧?”乌木齐笑道。 小七再也忍不住,拿起地板上的布巾子,重新塞进了他的嘴里。 “六弟?”是绿耳的声音。 听到他的声音,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小六早知道绿耳便是老四,便不冷不热地道:“别叫得这么亲热,谁是你弟?” 我揭帘走了出去,八骏骑在马上,人人脸蒙了面巾,除了绿耳,极尴尬地站在马下,面巾松松地挎在脖子上,看来,他很想在小六面前混个熟人面子,可小六并不吃这一套。 见我出来,八骏同时下马,抱拳行礼:“王妃娘娘。” 夏候商冒了个头出来,他们又是轰然一声:“王爷……” “行了,你们可检查过周围地形,发现什么异常没有?”夏候商摆了摆手道。 我却想起一事,向绿耳道:“老四,你去把乌木齐的穴道全身再点一次。” 绿耳听我叫他老四,很是高兴,有些得意地望了一眼老六,兴冲冲地向车厢内爬了进去。 老六刚从鼻孔哼了一声:“死内鬼。” 老四没有理他,隔了一会儿,又爬出了车厢,道:“他原来点的穴道没有问题,属下再给他点了一次,他全身都不能动弹了。” 我点了点头,略有些放心。 进入断义岭之后,马车行驶不方便起来,我们便弃了马车,只留下那八匹骏马,沿山道而行,断义岭山体大部分是岩石,山树长得矮小结实,根部深深地扎入地下,有的时候,我们从两面皆是石山的狭缝之中穿过,那些虬根茂盛的根条包裹了整面山岩,密密麻麻,如一张蛛网长于人脸之上,那人一望而陡生阴寒之感。 每次到了这样的山势险恶之处,我总是要小七备一匹马,将乌木齐捆在马上,混合其余空马,让他先独行前探,可一种经过,却没有什么敌情发现。 没有马车坐,乌木齐被拦腰打横放于马上行驶,是极辛苦的,每次歇息之时,解了他的哑穴,他都显得极为疲惫,脸色发青,再也没有力气多嘴多舌了,我想,如果他自己支持不住,可怪不得我了。 夏候商的手脚皆有伤,为免他伤口恶化,我们行进得并不快,而夏候商则顾及我的身子,有时自己手脚没有问题,也时不时要求休息,我只得任由他,还好有小七,一路采摘草药为他疗伤,眼见他的伤口生出了新肉,并没有发炎,我边略放心了一些。 如果在平时,骑马过断义岭,三日之内可以出去,可如今,三日过去了,我们才走了大半,不过许多险恶之处都已经过了,接下来的两日,经过一处宽阔的山谷,名为双井谷的,便出了断义岭了,眼看走出这个临桑这个最大的屏障了,我们心里都略略松了口气,只要出了这里,到了广阔的草原之上,西夷再派兵来追,凭我们多年与西夷作战的经验,和他们周旋,保住性命却是不难的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遭遇 为什么我们一路上什么也没有遇上? 是因为四夷内部自己顾不上来,还是因为铁参可汗知道了乌木齐的行动,所以,听之任之?还是因为长公主想放我们一马? 一路上,我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在心底祈祷,也许老天爷这一次当真将心偏向我们这一边。 进入双井谷的时候,天气是极好的,天空一片碧蓝,一丝儿风都没有,双井谷并非是谷内有两口井而命名,却是因为谷内十里之地,谷中有一块巨大的圆石,形如一口突出的井,而谷中,也有一块巨大的圆石,形状与前一块差不多,因而被命名为双井谷。 两山之间有小溪隐于青草之间,对于雨水并不充足的四夷来说,这可是极宝贵的饮水。 我们出了断义岭,便是草原和半沙之地,所以,在断义岭,就要准备充足的食水。 对这些,八骏和小六小七都轻车就熟的了,小七知道情况险恶,就打破了平日不杀生的规矩,勇往直前,他以前是野兽的朋友,熟知兽路,随地取材,张织陷阱,虽是身上武功未复,但一日里猎杀的野兽比八骏加起来还多,使得八骏大感失了面子,因而更加勤奋的去捕猎,等得我与夏候商察觉之时,他们之间的竞赛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了。 野兽也捕获得五花八门起来,小至山鼠,大至棕熊,地下爬的,天上飞的,地里钻的,即使剥皮风干了那几匹马负重越来越多,终让我与夏候商忍无可忍,下了禁杀令。 此令一下,比赛便有了结果,八骏露在外边的半边脸人人皆有意犹未尽之感,而小七,脸色淡定,眼睛斜睨了八骏几人一下,那表情很显示地表示:你们输了。 绿耳则是幸有荣焉,他把自己当成七星的一份子呢。 双方虽没有说什么,但站在那里你一个眼神过去,我一个眼神过来,数着地上马上所猎之物的数目……他们以前就斗来斗去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正值此时,超影忽地出了声:“满这!我倒忘了,加上这个,平手!” 他从腰间取下一个布袋子,丢在地上。 小七很轻视地道:“别是里面装了几只雀卵吧?咱们可先都声明了的,没出生的不算,前几次你们拿刚出生的老鼠凑数,我可都放了你们一马了的。” 八骏对着七星,脸皮是较厚的,听了此话,露出的半边脸无一人有愧色,然而人人很自得地抬头仰望了天上白云,显是规矩没定好,让他们钻了个空子,他们则把兵不厌诈表现到了极致,他们钻这个空子钻得很有成就感。 超影哼了一声道:“怎么会?我们是这样的人吗?守规矩是我们第一要务,只是七校尉到底年纪大了,想东西不如当年敏捷,一不留心地,就用八只黑狼对上了我们八只粉红小鼠,第二场打和了,怪得了谁?” 我目瞪口呆,深感这平日里一板一眼的世家子弟八骏如果耍起心眼而来,把我这本出身于市井流氓的七星都要气得眼冒金星。 我看见小七额头上的青筋又冒了。 小六则是咬牙切齿地咕哝:“他娘的,几年不见,这帮人全不厚道了!都是那内鬼教的!” 绿耳把自己当成了七星的一份子,又当成八骏的一份子,忙在中间作和事佬:“六弟,七哥,咱们先看看袋子里面是什么,再讨论,好吧?” 小六自是又答了一声:“谁是你六弟,死内鬼!” 小七较厚道,走过去欲解开那皮袋子的拉绳。 超影忙阻止:“解不得,这东西极凶猛,我可花了不少心神才捉到呢。” 小七呲地一声:“噢,你们捉的东西,居然有比那粉红肉色的小老鼠还凶猛的?” 超影叹道:“有什么办法,咱们粉红肉色的小老鼠价值和黑狼等同,花的力气和流的汗虽比不上七校尉的,可古时候有诸葛亮摇了摇羽扇,就抵得过关羽张飞汗流浃背,这表明,流出的汗花的力气如果不是地方,也就白花了。” 超影平日话不多的啊,怎么讽刺起人来不显山不露水的? 小七忍着气停下了脚步,道:“那你来,你来解!” 超影#笑,拔出腰间软剑,神形紧张起来,问道:“它一出来还是把它斩成两截的好,七校尉,你站开一点,别让它咬到了你,你的身手可不如以前。” 小七呲了一声,我素知超影不会胡乱打诳语,便叫道:“小七,我有些不适,你帮我把把脉。” 小七这才走了过来,坐在了我的身边,我的心思,他是清楚地,所以他愤愤地道:“你不知道,以前他们还有点儿君子风度,如今,简直是群无赖。” 我道:“以前你们不是叫他们傻子吗?” 他摸了摸鼻头没有说话。 一阵风吹过,将遮在我头顶上的树叶吹开,有阳光从树叶之处射了下来,耀得我满眼生花,不由眯了眼想避开,却不经意地看见独坐于一块方石上的乌木齐眼里忽露了紧张之色。 因是休息间歇,他上半身的穴道并未被封住,一连几日,他的言语也并不像以前那么嚣张了,加上周围皆是我们的人,我怕行进途中出了什么状况,他如果有声发出,从中可知蹊跷,所以,并没有封住他的哑穴。 于是问道:“乌木齐,怎么啦,这野狼肉不合胃口?”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他看的,竟是那个皮袋子,袋子里的东西左突右冲,可瞧不出是什么。 正值此时,超影软剑贯注内力,剑尖点于绳带之处,欲害断那袋子的绳子。 我忽然看见,乌木齐眼神之间露出一丝害怕,忙道:“慢着。” 超影回头望我:“怎么啦?” “你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来问,超影自是说的,他道:“其实,也不过是条奇怪的小蛇而已,它仿佛被什么东西击昏了,躺在那圆石头上,我原来不想捉它的,可看它还能动,就随手装进了皮袋子里,哪想到,这小蛇恢复了之后,精力充沛,而且力气极大,在我的皮袋子里左冲右突的,闯过不停,我在第一个皮袋子外面带套了一个,才没让它冲了出来。” 乌木齐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将手里的狼肉放入嘴里撕咬,眼神更是镇定如常,漠不关心,我素知此人善于伪装,他生于西夷,熟知西夷物产,说不定心里早猜出了那是什么,却故意不说,好让我们受到损伤? 我对超影道:“超影,将那皮袋子给我。” 超影从地上拿了皮袋子,小心地提着它,我刚欲接,却被小七接着了。 他也太小心了一点吧? “乌木齐,吃饱了吧?你看看,我们一路带着你,让你吃好,喝好,却什么也不让你做,你也该为我们做点事以付你的饭资吧?”我笑了笑道。 乌木齐警惕地望着我,忽尔一笑,答道:“的确,你养这么大群人也不容易,出了这断义岭,还要过百里草原,消耗巨大,不如这样,你让人解了我的穴,让我自生自灭,无论啃草根也好,吃腐肉也好,皆不劳你操心,可好?” 想想他对夏候商所为,再想想他那时舔在我脸上的舌头,还有他指鹿为马,挑拨离间,居然说我腹中之子是他的,我想,如果他真被这袋子里的东西咬死了,那可怨不得我。 杀意,在心底很早就有了,却没有此刻这么强烈。 我示意小七将那袋子递了过去,笑道:“不过解开绳子而已,你这都不愿意?” 他脸色平静之极,笑了:“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解开绳子,早说嘛,可你总得给我一把刀子才行,这绳子可是韧牛筋制成,打的又是死结……” 他越是找借口不愿意解开,我越是心中怀疑,那条蛇,肯定是速度极快且极毒的。 其他人也看出了其中古怪,皆以目瞪他,超影道:“王妃叫你解你就解,你不解,老子将你的手指砍了下来!” 夏候商在另一边的岩石阴处小憩,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皱眉道:“我听闻西夷地势干燥,不比阴湿之处,所产蛇类并不多,但有一种相思蛇却是极厉害的,身形细小,浑身鳞片极坚硬,可钻入松土,却不能在阳光下暴晒,这袋子里的,莫非是它?” 第一百九十六章忽然来的人 我们听了,心中更加悚然。 小七则将皮袋子丢到了乌木齐脚下,再退至我们身边,从八骏的马鞍取下一柄短弓,搭上五支箭,对准乌木齐,道:“如果你不解开,不如我帮你,可我这连珠箭使得却没有王子的好,而且武功未复,气力不足,准头也不足,射错了地方,可怨不得我。” 我深感小七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的念头才冒了出来,他就开始帮我进行下去了。 那袋子被撞得东鼓起一块,西鼓起一块,时不时将袋子贴到夏候的小腿边。 “夏候商,你就任他们这样?你可是皇室之人,以后如登大宝,为一国之君,却做如此小人之事,怎配为帝?” 他以为夏候商平日里端正严谨,就谨尊孔孟之道,成圣人了吗?我在心底冷冷地想。 果然,夏候商抬头望了望天,道:“日头又斜了,树阴移了,瞧这太阳猛得,王妃,我们去那边坐坐,可别晒怀了我们的小宝贝。” 他扶着我站起来,离他们越来越远。 只听乌木齐在身后大声道:“如果我死于你们手上,西夷会举倾国之兵,誓踏破破山海关!君辗玉,我一心为你,你竟然这样对我?” 听他如此说,我心中恨急,心想,如果那蛇咬不死他,也让小七五箭齐发,将他钉死在这双井谷! 夏候商却是揽住我,道:“别生气,他这已是穷途末路了,西夷没派兵来追,想来君楚禾做了安排。” 不错,我和他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他如此顺利地混入了依慕达大会,恐怕也有君楚禾的功劳吧? 可我始终不明白,就为了我以命相逼,他才放弃那可全胜的机会? 我将疑惑对夏候商说过,可他却道:如果是我,我也会放弃。 我只能放弃同他争论此点,只能将这一切尽归于运气。 如同战场,信息千变万化,有些事不能用常理来推断,有时明明要输了,可某一个极小的机遇到来,却能反败为胜,也放,这帮到我们的机遇,出自于西夷内部,所以我们不能推断得出? 远处绿草披满了山谷,小溪如银链般从绿草间绕过,夏候商有些草药味儿的气息包裹着我,混了略微的男子味道,却是好闻之极,他露于外边的手臂依旧是黝黑之色,反着健康的光芒,握着我的手,定如岳石,我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只觉无论前方有何艰难险阻,有他在身边,都不会成为困难。 前方飞起两只飞鸟,倏忽窜入云中不见,他们如此的捕杀,居然还有幸存的?此念头一闪,我忽觉不妙,抬头望夏候商,他眼里也现了警意。 绿耳几个起落上前奔去:“我去看看。” 他才走了十丈来远,从远处婉延之处忽地出现了两匹快马,马上有人,伏低身子向我们这边急驰了过来,这突勿出现的人影吸引了我们全部的注意力,有八骏之中的两人伏下身子,将耳朵贴于地面,后站起身来道:“只有两骑。” 是什么人? 我们听了,心中更加悚然。 小七则将皮袋子丢到了乌木齐脚下,再退至我们身边,从八骏的马鞍取下一柄短弓,搭上五支箭,对准乌木齐,道:“如果你不解开,不如我帮你,可我这连珠箭使得却没有王子的好,而且武功未复,气力不足,准头也不足,射错了地方,可怨不得我。” 我深感小七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的念头才冒了出来,他就开始帮我进行下去了。 那袋子被撞得东鼓起一块,西鼓起一块,时不时将袋子贴到夏候的小腿边。 “夏候商,你就任他们这样?你可是皇室之人,以后如登大宝,为一国之君,却做如此小人之事,怎配为帝?” 他以为夏候商平日里端正严谨,就谨尊孔孟之道,成圣人了吗?我在心底冷冷地想。 果然,夏候商抬头望了望天,道:“日头又斜了,树阴移了,瞧这太阳猛得,王妃,我们去那边坐坐,可别晒怀了我们的小宝贝。” 他扶着我站起来,离他们越来越远。 只听乌木齐在身后大声道:“如果我死于你们手上,西夷会举倾国之兵,誓踏破破山海关!君辗玉,我一心为你,你竟然这样对我?” 听他如此说,我心中恨急,心想,如果那蛇咬不死他,也让小七五箭齐发,将他钉死在这双井谷! 夏候商却是揽住我,道:“别生气,他这已是穷途末路了,西夷没派兵来追,想来君楚禾做了安排。” 不错,我和他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他如此顺利地混入了依慕达大会,恐怕也有君楚禾的功劳吧? 可我始终不明白,就为了我以命相逼,他才放弃那可全胜的机会? 我将疑惑对夏候商说过,可他却道:如果是我,我也会放弃。 我只能放弃同他争论此点,只能将这一切尽归于运气。 如同战场,信息千变万化,有些事不能用常理来推断,有时明明要输了,可某一个极小的机遇到来,却能反败为胜,也放,这帮到我们的机遇,出自于西夷内部,所以我们不能推断得出? 远处绿草披满了山谷,小溪如银链般从绿草间绕过,夏候商有些草药味儿的气息包裹着我,混了略微的男子味道,却是好闻之极,他露于外边的手臂依旧是黝黑之色,反着健康的光芒,握着我的手,定如岳石,我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只觉无论前方有何艰难险阻,有他在身边,都不会成为困难。 前方飞起两只飞鸟,倏忽窜入云中不见,他们如此的捕杀,居然还有幸存的?此念头一闪,我忽觉不妙,抬头望夏候商,他眼里也现了警意。 绿耳几个起落上前奔去:“我去看看。” 他才走了十丈来远,从远处婉延之处忽地出现了两匹快马,马上有人,伏低身子向我们这边急驰了过来,这突勿出现的人影吸引了我们全部的注意力,有八骏之中的两人伏下身子,将耳朵贴于地面,后站起身来道:“只有两骑。” 是什么人? 将军媚第一百九十七章他来为什么? 他一口气说完,脸上忧急之色更深,可我不相信他,他为什么要救我? 一直以来,他的所作所为,让我看不到任何希望。 “你为什么不通知草石部落的人?让他们知道了真相,不就不会中伏了吗?” “将军,您错怪元帅了,我们一得到消息,便快马冲出临桑城,一路杀了出来,乌木齐有他自己的联络方式,我们没有办法知道草石部落的踪迹,只有来通知你们,只要不让拿相思蛇咬破乌木齐的虎口,他身上穴道就不会被冲破,他依旧在我们手里,敌方主帅在手,西夷大军又能怎样?只可惜,元帅那一箭,偏了少许。”小三望了夏侯商一眼,声音低了下去。 “算了,世事难为。”君楚禾声音之中夹了一些苍凉,“又岂能事事如意?” 我心中一动,问道:“长公主呢?” 他垂目道:“她自有她的出处。” 看来,他们两人闹翻了,不知道为了什么?临桑城内果然风云瞬间而变。 “原来这样?” 小三从我的语气之中听出了讥讽,又开始为他辩解了:“将军……” 我瞪了他一眼,他才没说下去。 夏侯商道:“先不说别的,如果当真如此,我们得做好防范才行,双井谷,可是极易伏击的地方。” “不错,此处伏击,比当年的社青山之战恐怕更险,草石部落人马加起来也只有五千左右,乌木齐潜伏的人,马蹄用布包着夜间行走,离你们十里便停了下来……”君楚禾脸上忧色更深。 我奇道:“乌木齐后来被我们全身封了穴道,是怎么联络他们的?” 君楚禾猛地抬起头来,声音忽利:“快,那颗药,将那颗药吃了下去!” “什么药?”我道。 “上次你不说从我这里抢了一颗药去吗?那药能缓解相思入骨之毒。” “什么?他不是好了吗?武功也恢复了,还夺了第一勇士称号,为什么……?” “相思入骨,怎么这么容易好?”君楚禾苦笑,“相思蛇,相思入骨,你们就没有联想到什么?它们,都出自于相思树,一个以树根为居,一个来自其花,花开之时,两两相拥,如情人缠绵,所以,第一重,叫缠绵,第二重,才叫相思入骨,相思蛇闻到相似的味道,才能跟踪而至。” 我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真想从他眼里看出,他说的是假话,只可惜,我看不出。 只觉头昏目眩,身子晃了晃,便被人扶住了:“不是有药嘛?总会解的,只是我想不到,我身上潜伏的毒,居然成了西夷兵马的向导。” “既有他做向导,为什么乌木齐还自愿跟着,受这样的折磨?”我心底抱了万一的希望,如果是乌木齐独特的联系方法呢?比如说是哨音?比如说其它? “他想拿王爷的命,这是一定的,王爷身上有相思入骨之毒,恐怕他早已得知王爷的下落,却隐忍不发,为的是一箭双雕,将铁参的死算在王爷头上,更恐怕,是为了在你面前杀死他,此人心肠极狠,只要你没事,草石部落的人还是会来救,他还是能以你为饵,和如今的情形一样,虽然铁参没有死,但我想,以他在临桑城的布置,铁参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一直以来,他都想制王爷于死地,这是没有变的……” 不错,如此完美的计划,他也事先就知道了,就连我一开始都没有认出夏侯商来,他却了如指掌,我想起在依幕达大会之时,他拿有意无意的志在必得,以夏侯商的谨慎,怎么可能泄密出去?只有这前所未闻的体内之毒,让人无法计###,才让乌木齐稳操胜券。 夏侯商轻拍我的肩头,却是笑了笑:“原来,我做了自己的催命符。” 如果不是因为我,替我去除体内之毒,他不会每日以天一功为我输送内力,弄得自己形销骨瘦,他们定是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见被我识破了,干脆借着替我医治之际,终使他也中了毒。 如果不是君楚禾,如果不是他助纣为虐,夏侯商怎会如此? “您在其中,恐怕起了不少作用吧!”我咬牙道。 “阿玉,为父当年一念之差,当我想要回头的时候,已容不得我回头了,再说,我们原以为你是恨夏侯商的,如若不然,婚礼之上,你也不会……你原本体内的毒就够厉害的了,且能化解入体其它的药物和毒物,其它毒入体,不过让你的身体暂时不能动弹,等到‘缠绵’化解了入体之毒时,你自然醒了,更加上王爷输进你体内的天一功真气,净化你体内浊气,更是加快了此步伐……”君楚禾看了夏侯商一眼,想是对他也有些歉意,没有再往下说。 原来,并不是太子的大还丹救了我,我那么多日睡于床上,却不排泄,身体更无坏损,是因为夏侯商的天一功。 想想他差点因此送命,我心中愧意更深:“对不起,婚礼之上,其实是我自己……是为了让你与皇太后起冲突。” 夏侯商却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却笑道:“这也难怪,君帅当年之所为,让我成了使君家被灭的罪魁之一,你恨我,也是应该的,当年的君家,死了太多人,有秦家和皇兄的参与,混乱之中,更有不知名的刺客扮成官府之人行杀戮之实,我仅派了八骏前去帮助皇兄,以擒拿主犯,后来才知道,正因为这样的疏忽,才让人有机可乘。” 君楚禾听到这里,眼里一阵茫然:“原来,她当真要将我逼上绝路。” 看来,他已猜出了当年那些刺客是谁了。 “有秦家的参与,皇兄接了父皇的圣旨,更加上有西夷兵士大量化成老百姓出现在内城,您与西夷人私下见面,定下了打开边关人齐踏入中原的协定,我们才不得不如此!” 夏侯商说出当年之事时,语气中没有一丝不确定,以他的禀性,必是经过侦骑密探四方查证,知道了其中的确切证据,到最后,才上奏上去,以雷霆手段暗暗控制了君家村,太子更做主导,我想,太子之所有派了来,恐怕也因为上面之人知道了他会对君家村某些人网开一面吧?“ 君楚禾没有做一句辩解,只是将视线微微下垂,望于足下,当年的事,夏侯商没有冤枉他! “只不过当年被送上断头台的,的确有一些并不知道真相的人,比如说辗玉的部属,可父皇大怒,下了斩草除根的死令,我当年上奏抗争过,反而被严责,后派了皇兄下来,更有想取君家而代之的秦家之人,事情就不能控制了。”夏侯商语气虽清冷平静,可他望于我之时,却有些愧意,“是我当年思虑不周,才使得……” 直至此时,我才算彻底明白了当年的一切,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向我详述以往,我也没问他,但自在王府昏迷的那几月只好,无来由的,我便认为,事实的真相就当是这样的,他还是以前那位身先士卒,心怀坦荡的王爷,只不过以前我被人蒙蔽的双眼,才看不清楚事实,差点酿成大祸。 我反握了他的手:“你做了你应该做的。” 他垂头望我,眼里悄悄地溢出几分欢喜,却反手将我的手握得更紧。 第一百九十八章防范 小七咳了一声:“别说以前了,当年的事以后再讨论吧,现如今,可要怎么办?乌木齐既然想置王爷于死地,计划当真极为周详,我们得早做防范才行。” 君楚禾却怔怔地望着远处树枝尖挂的一头黑狼,那是八骏猎下来的,还来不及剥皮。 我虽然心里极恨他,可对他却有了几分同情,他脸色的茫然与痛苦我如何看不清楚?我不知道他当年因什么事而背叛了镇守西疆的重任,但隐隐地,我却有些猜出来了,恐怕与长公主有关吧? 我咳了一声道:“您既来示警报信,想必有了应对之法,何不说出来?” 他将目光从那头黑狼上转了回来:“毛皮尤光滑黑亮,可有谁会知道,其它他的内里,已然腐乱溃败,留下的,只是外表呢?我当年就是分辨不清……” 我不知道他嘟哝些什么,只得再提醒一句:“大敌将至,您……” 他这倏地惊醒,道:“乌木齐此人原本性格就偏执疯狂,再加上练了这样邪门功夫,更是不达目地不罢休,他想在你面前让王爷死,且死相可怖,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办到……辗玉,也许,唯一的生机便在此了,其实我也无计可施了,他是我所见,这辈子最凶狠的对手,智慧超绝,几乎没有破绽……” 我冷笑:“您才明白,太迟了一点吧?” 君楚禾道:“他掩饰得太好了,让我们以为,他当真要依靠我们才能成事,却没想到……其实,因他生母身份卑微,他并不受铁参可汗重视,将他派往西夷极荒之处,哪知道,他一连收伏了几十个小部落,形成一股极大的势力,再与长公主勾结,取得铁参的信任,进入临桑城……舍铁木死后,再被立为世子,原来反对他的人几年之间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这一些,原也引起了我们的警意的,可我们以为,他不过稍有大略而已,况且那时,他对我们言听计从,更尊我们为父母一般……他提出要娶你,我便答应了,想着我们父女终会在一起,你母亲……” 夏候商疑惑地望了我,我低声道:“依他所述,长公主是我的娘亲,她也是多年前的西玛公主。” 他眼神之中忽露出紧张,我不由自主地跟着紧张起来,他不是介意我体内有西夷王室的血吧? “君帅,你是辗玉的亲身之父吧?”他忽地问道。 我愕然,明白他紧张什么了,如果并非如此,那我的父亲不是有可能是……那我们岂不是……? 即使是满脸忧虑,君楚禾也不由扯着嘴角笑了笑:“放心,我虽在许多事上糊涂了,但这件事,却是清楚的,她的容貌,可清雅许多!这是随我的。” 他的意思是永乐帝的容貌不清雅了? 夏候商根本没有在意他语气之中对自己父皇的讥讽,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君楚禾叹道:“阿玉,还是你选得对,幸好,你总有自己的主见,一直以来如此……如若不然,当年我就会将你都牵连了进去……多年来,乌木齐掩饰得极好,忠君爱民,更受西夷年青一代的拥护,可我没想到,他私底下会行为不义,学这样邪门的武功……他表面上要我殊杀勃勃的武功,学成之后,无论点穴也好,用牛皮筋捆他也好,相思蛇毒入体,便会激发他体内潜能,内力提升三倍,穴道自解,牛皮筋都会被绷断!”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功夫?”君楚禾道,“铁参可汗下了追杀令,她这一门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只要发现踪迹,一律格杀勿论,她有一身被邪门的功夫,以毒蛇为食,浑以童血练成,不知害了西夷多少儿童,她这一门的门人极盛之时,西夷偏远之集市,几乎没有了少儿!” 听到此处,我忽地打了一个寒颤,不由自主地抚了肚子,乌木齐不是想让我生下他之后……我不敢想下去。 夏候商抚着我的肩头。手指微微颤抖,显然,他也想到了此处。 “后来……我来到西夷之后,得知勃勃儿克藏在子归绿洲,乌木齐便借口那是我的封地,要我前去剿杀,原以为杀干净了的,没有想到,这不过是他移花接木之计,他做得极小心,少儿也从很远地方劫来,所以,没人知道。” “原来父亲还是收了封地?”我冷冷地说完,却看见他的视线又转到了那头黑狼身上,眼神变得茫然而悲哀,我这才发现,被灰尘蒙了脸颊的他,眼角皱纹重生,鬓角更有了根根如银的白发,几日不见,他仿佛老了十多岁。 看来,西夷还有我不知道的真相,让他幡然而悟,这才使他不顾一切冲杀出来。 突然黑狼身周围才有苍蝇围绕。 他收回目光,道:“那瓶身,当晚你要挟长公主,我给你的那瓶,能暂时让王爷身上的相思入骨缓和冲淡,使相思蛇不那么容易找到,你让王爷吃下去吧……” 这个时候,小七从包袱里找出了那装了药丸的小瓶子,拔了塞子闻了闻,才递给了夏候商。 我望了望君楚禾,却不敢信任于他,如果他行反间之计怎么办?真正想要夏候商性命的人是他怎么办? 我一把握住了夏候商的手,不让他将药丸吞了下去。 小七叹道:“君辗玉,别让疑心蒙蔽了自己的眼睛!思考周详是好的,但过多便成疑,对王爷,你以前不也如此?” 他的话,如一盆冷水办将我浇醒,不错,如果不是鬼使神差,阴差阳错,我永远都不会相信夏候商,会怀疑他做的一切解释,我慢慢松开了他的手,有的时候,小七看得比我透彻得多。 夏候商却是打开瓶子,将那瓶药倒了入嘴,接过小七递过来的皮袋子,喝口水将药吞了下去,这才笑道:“这一下,我不会成为导向符了吧?” 君楚禾却是望了望我,更朝我的小腹看了一下,转头向夏候商道:“那是自然。” 我感觉君楚禾的神态有些不自然,仿佛有什么事没说出来,心中一突,忽想起一事,问道:“父亲,我身上的毒解了吗?” 一直以来,我们关心的都是夏候商身上的毒,也因为他身上之毒才使计划被乌木齐预先知晓,而我,因为行动如常,更是怀上了孩子,就没有人想起这一条……我身上,还有毒吗? 相思入骨,当真因和夏候商一度春宵,而全转移于他身上? 可我明明记得,父亲说过,他说他的解药,只能提前让我行动自如,而他刚刚才说,缠绵之毒,能化解其它药物毒物,就算不用他的药,我也会醒的? 我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头,可仔细一想,脑中却一片糊涂。 我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可仔细一想,脑中却一片糊涂。 君楚禾愕然望着我:“当然解了,那袋子里装的相思蛇,你们都看过吧,它是不是动得特别厉害,方向是不是冲着王爷的?如果你身上毒未解,它会冲你来的!” “可那个时候,我和王爷站在一起的。”我死盯着他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出些撒谎的痕迹来。 超影在一旁道:“你这么一说,倒真像有这么回事,有一次,那——蛇挣得太厉害,跌了下地,看方向,却真是往王爷坐的地方去的,而且,我一近王爷的神,那蛇就在袋子里动来动去,如果是王妃,倒没有这种情况。” 超影不会说假话的。 我放下心来,心想此毒如此厉害,对人体损伤必大,我却能怀上孩子,想必他没有骗我。 一番谈话下来,太阳已渐渐西沉,山谷里暖暖的风变得有些阴冷,余晖虽然还染在碧草之上,可四周渐渐有了暗沉之色,轮流换班四周围守哨的八骏之二回来了,向我们禀报,谷内外并不见动静。 君楚禾道:“鱼未入网,他们怎么会把饵先吞了?只要我们不走出谷,他们不会行动的。” 四周围寂静如昔,只听见偶尔昆虫在草里鸣叫,溪水汩汩而流,从此处望过去,山谷极阔极大,能容万余兵马隐于其间,当真是一个伏击的好地方,如果手里有乌木齐,我们不会这样放心大胆地进入这里,如今人质已失,落日霞如果当真带了草石部落的人来救,只能是自投罗网。 我们陷入了重未有过的困境。 落日霞,当真如这渐落的彩霞一般,又为我死一次,还赔上她族人的性命? “能不能派人出谷,拦截他们?” 我知道这是绝不可能办到的事,以乌木齐的计算,他怎么没算清楚这一层? 众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自是知道,其实我自己心底明白。 “我去。”小七忽道。 “你武功未复,去干什么?” “恢复了一些,我想过了,你想得到的,乌木齐也想得到,说不定他认定我们不会突围,以卵击石,出其不意,说不定能冲出重围呢?” 这是万分之一的机会,小七是懂我的,却也愿意一试,我叹了一声:“不用了,是我欠考虑……” 君楚禾皱眉道:“怎么你的禁制还没解?那本残卷你没看过?” 我早就怀疑,小六小七身上的禁制是君楚禾特意防水,如今得到证实,却没了惊喜的感觉,就算多了两个武功高强之人,但对着千军万马,个人的力量又算得了什么? 君楚禾走了过去,拉着小六小七走远,要给他们推宫过血。 围着我们的人也散了,仿佛知道我需要安慰,而能安慰我的,只有夏候商而已。 第一百九十九章危险 我原就知道这一路走来,极为危险,但有他在我的身边,就算一路危崖林立,景色苍败,我也只觉温暖快意,可不过几个时辰而已,便翻天覆地,温暖无踪。 老天爷,果然从不让我得偿所愿。 “其实,我很幸运呢,玉,有了你,还有了我们的孩子,无论如何,我们始终在一起。”他的手绕过我的肩头,抚在我的面颊之上,“岳父既然知道这相思入骨的来龙去脉,肯定会找到解药的,玉,我们会活着出去的。” “对,我们会活着出去的!”如果不能……,始终能在一起也好,我抚了抚腹部,在心底默默地道,不过苦了你,儿子,未曾出世,便又……可惜看不到,你的眉眼长得如他,还是似我? 既下了这样的决心,我便不再想其他,坐直了身子,侧过身来,问他:“你的手脚之上的伤,还好吧?” 他摊开手,伸直了给我看:“你瞧,好了大部分了,八骏身上带着良药,更有小七的妙手回春,接上了斩断的经络,没什么问题。” 他中间伤得厉害的那两根手指尚伸不直,小七告诉过我,等它们血脉之中的经络长了出来,再以铁套架住,拉伸手指,才算彻底的好了,却不能再受伤了,如若不然,长好之后,也会弯曲萎缩。 可如今形势,他怎能不动手? 我心中微酸,却道:“身上的功夫恢复了就好,手指只是小事,你不是说过,只要有命在,其他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他哈哈一笑:“不错,只要有命在,其他,又算得了什么?” 他额上无眉,脸上尚留有些微的短须,皮肤依旧是黑色,头发束起,容颜虽恢复了以前的几分清俊,但到底怪模怪样,我瞧着他,想笑,却只感觉泪从眼里倒流入鼻,嘴里满是咸苦。 “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你就不担心,我以后认不出你来?” 他笑吟吟地道:“怎么,你不喜欢我的模样吗?西夷姑娘不知多喜欢呢,在她们看来,我身上充满了英雄气概……”说着,他将手臂屈起,粗大的肌肉从衣服下鼓了起来,“你摸摸,有没有坚实的感觉?” 我在他手臂上一拧,道:“是啊,如切了下来,炒成一盘,咬口极有韧劲……” 他装模作样地惊叫一声:“啊,宝宝,你看看,娘亲要炒了爹爹呢!” 我索性将手伸向他的前胸,往他厚重的胸肌一拧,手往下移,道:“这块也切了下来,还有这块……” 他先是笑嘻嘻地躲避,直至我感觉手伸得太下了,碰到了不该碰的,才听到他的呼吸声急促了起来,忙缩回了手,却被他捉住,放到那里,低声道:“它好久没有了。” 我大羞,忙想缩了回来,四周围看了看,见其他人等有多远避了多远,无人注意这边情景,这才放心了。 他握着我的手以手心抚着那里,虽隔着一层布料,也感觉它热得烫人,变得极粗大。 “我想你,玉,从来没这么想过,每一次想你,就会回到我们第一次的地方,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含泪的容颜,微微颤抖的身体……我就想,那一次,我是不是勉强的你?却又怕你恨我,虽然你说过,你不怪我……我反反复复总想这些,这世上,我最不愿伤害的人,就是你了,一丝一毫也不愿意。” 他呼吸越来越粗,眼里也露出迷茫沉醉之色,握着我的手,却是动作加快,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浑身如饮了醇酒一般,一股暖流遍及四肢五髓,竟仿佛飞上云端,心中满是喜惊。 事情过后,他有些羞惭,从身上拿了香剂出来,想掩盖痕迹,我其实和他一样的感觉抬不起头来,但瞧他的样子,却有些好笑,心想初见他之时,他热衷于此事,几乎想闹得全京师的人人尽皆知才好,哪会有这样的顾忌? 只是因为和我,才会小心翼翼吧? 也不知道那香味有没有用,反正我们出去的时候,总感觉那些人看我们的样子有些古怪。 当然,他们不会说什么的。 可就是不说什么,我更感觉古怪。 夏侯商则是绷着张脸,摆出如有任何人眼色不对,就对他不客气的样子来,如此一来,人人自是小心翼翼了。 只是君楚禾趁他不注意时提醒我:“阿玉,你现在身怀有孕,三月之期未过,小心一点!” 我哑口无言,面红过耳,正想反驳,他却如兔子般地急速溜走了,我回头一看,夏侯商沉着脸走了过来。 我望着君楚禾的身影喃喃地道:“本来没做什么,好吧!” 既然认定草石部落的人未来之时,乌木齐不会采取行动,那么,我们便没有移动地方,在原地燃起了篝火,我叫八骏也不必巡逻了,干脆休息一下,养足精神。 无论前边是生是死,都不可泄了自己的勇气,既做好了准备,生死又有何惧? 八骏与七星,原就是千里挑一的人,在西疆不知出生入死多少次,早看惯了生死,如此一来,倒真放开了心思,捡来不少石子,和小三,小六小七,开起了赌盘。 所以,当夜半之时,落日霞领着五千人马悄无声息地掩至我们身边,瞧见这副情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六的衣服输得只剩下一条中裤了,小七还好,除了一件外衫,小三用一条破布裹了下边,盘腿而坐,不敢稍动,怕一动,那布就跌了下来。 据说,这布是八骏好心给他的利息。 这次的赌局,八骏如有神助,赢得七星这边脸色惨白,怒火万丈! 小四是墙头草,一见情形不妙,自动归入了八骏那边。 我待在夏侯商胸口睡了一觉起来,看见的,便是落日霞脸蒙面纱,身后人马彰彰,皆呆立不动,而他们******篝火之下,就是正赌得红了眼的那帮人了。 良久,落日霞才找到她的声音:“你们……将……将军呢?” 超影身边放了一大推衣服,顺手掷下石子,遗憾地大叫:“差一点……你们怎么才来?” 他将衣服丢还给小六,小六忙不失措地找了件外袍穿上,又急速地移到岩石之后穿剩下的。 其他两骏也将衣服丢回给小三与小七,这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泥土:“可等了你们很长时间了。” 落日霞对他们并不陌生,小七是时常见的,小三面容虽毁了,但依稀有原来的样子,所以她又问了一句:“你们是七星卫?我们来……你们没发觉?” 草石部落的族人善于隐匿行踪,五千人马马蹄都包着皮套,为不惊起野兽,他们有一套自己的秘法,但如此多的人马,我们怎么可以毫无所觉? 只听小七淡淡地道:“知道了,不过太忙,没有向你打声招呼。” “太忙?”落日霞忽地大怒,“我带领族人千里奔袭,就是听说你们将军被人捉了,原来他没事?带着你们到处逍遥?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他躲了我这么多年,我看他今日躲去哪里!” 小六穿好了衣服跑了出来,很不满地道:“谁躲你了,我们将军是躲的人吗?他不见你,自然有不见你的理由!” 落日霞道:“别人怕你们七星卫,我可不怕!” 说着把手里的鞭子一挥,就向小六打了过去,她的族人则大声鼓嘈:“叫君辗玉出来!他敢不娶我们族长,就捆了他,让草原之鹰分而啄食!” 小六在地上一滚,躲过了,边躲边道:“你这女人,没有人要了吗?” 八骏在一旁哈哈大笑,这个说:“喂,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七星中的几位在这里,他们的主子还能跑得到哪里去?” 那个跟着起哄:“把他们捆了,严刑逼供,看他们招不招出他们主子在哪儿?” 落日霞听了,更以为他们言语嘲讽,鞭子抽得更急了。 我见事情闹得越来越不像话,想要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些害怕,她知道了我的这面目,会怎么样?以她的性格,只怕会大打出手,别外敌在旁暗窥,我们自己先打了一场。 夏侯商道:“我陪你出去吧。” 我知道,落日霞既然来了,那么大战将至,乌木齐说不定便隐于这四周围黑黝黝的山岭之上,看着我们呢。 君楚禾独宿于隔着我们不远的一块岩石后面,此时也走了出来,道:“我先出去。” 有他缓冲一下也好。 他走出岩石,扬声向落日霞道:“落姑娘,多年未见,想不到你风采依旧。” 落日霞听到他的叫声,终于停止了扬鞭,转眼向他望过去,看了许久,才不确定地道:“你是……君辗玉的父亲?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的胡子呢?……君辗玉呢?” 我见她欠着身子欲在马鞍上站了起来,向君楚禾身后望,脸上虽有面纱蒙着,可那焦急的神形,却仿佛透面纱而出。 “落姑娘,不如下马再说?”君楚禾笑道。 落日霞这才下了马,拱手向他行礼:“君帅,您好……您没死?” 君楚禾听了,良久才平静地道:“没死……” 听了这话,我忍不住想笑,她还是那么直来直去,所有的心思全在言语中,那个时候也是如此,那种直白逼得我招架不住。 “他……也没死?” “没死……可是……”君楚禾犹豫道,“你见了她,只怕要失望了。” “不怕……”她忽地扯下脸上的面巾,笑道:“我知道自己现在已配不起他了,我就是要弄个明白,他为什么当年要偷偷地走,走之前却是尽心尽力地教我们族人军阵之术,他到底对我有情还是无情?” 地上的篝火照在她的脸上,我看得清楚,她脸上全是纵横交错的伤痕,有的已变成黑色,她的脸,比小三的更为可怖。 见到了她的脸,场内一片寂静,良久,君楚禾才道:“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她将面纱戴了回去,笑道:“有什么好难过的?不过一张脸而已,反正君将军不要我,我的脸再美他也不会要我。”她语气黯然,“如果我的脸还是那么美,我反而不敢来见他了,心里总是猜,他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这样?现在倒好,我也不要他了……只为了求个明白,他对我那么好,那段日子,逼着我学这学那,说以后,我的族人,要能自保才行,又教他们制车织甲,怎么才能以最少的伤亡换取最大的胜利,那些日子,他对我还是不理不睬的,可却整天研究我们族人的行动方式,再为他们研究出一套布阵排列之术,那些日子,是我最快活的日子,长老们都恭贺我,说我找了一个好夫婿,会是我们最英明的族长,可他还是走了,在我最快活的时候走了……君帅,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君楚禾很为难地道:“落姑娘,这么多年了,你该忘了她,她不能和你成亲的,教你们战术,也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落日霞一把抓住君楚禾的手:“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可君帅,你告诉我,是我不够美妈?是我对他不够好吗?他对谁都有说有笑,对我总是冷冰冰的,可我受了伤,他又偷偷叫小七备了药送给族人交给我……”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你看,这是他当年留下的,是我被群狼围住被咬住之后,他备下的药,他以为我不知道,我当然知道。” 那瓷瓶身上有裂纹横生,洁白的瓷体更是变成了黄色,想是被摔破了,又重沾了起来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面对 君楚禾吞吞吐吐道:“你对她够好,也够美,但是……”他忽地回头道,“辗玉,为父说不下去了,你自己出来向她解释吧。” 听了她的话,我不由自主地将身子缩在岩石后面,脚更象生了根一般,心中的愧意铺天盖地而来,如果当年就向她说清楚,就没有今日之祸了,可当年,我以为只要对她冷淡一点,她总会忘了我的,那个时候,我满心满肺都是查明君家真相,为君家将报仇,怎么会顾及到她的情绪? 被君楚乔一叫,我更是挪不动脚步,夏侯商道:“你总要面对她的,来,我们出去。” “扶我一把。” 他当真搂了我的腰,将我半搂半抱地从岩后拉了出来。 “夏侯商,是你!”落日霞大怒,“这这些人是你的属下?对了,我怎么忘了。是八骏吧?全都戴面具将脸藏在后面不敢见人!你以为剔了眉毛把自己弄肥几斤我就认不出你来了?你把君辗玉怎么啦!” 听她这么一说,她身后的族人轰然一声全拔出了腰刀。 君楚禾忙道:“误会了,误会了,落姑娘,当年之事复杂得很,不关王爷的事,他带人追你,也是受上命逼不得已。” “什么逼不得已,如果不是她,我怎么会失了半片脚掌,怎么会被沙暴卷入了黑油之中,脸上的伤就是因……为他……”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手里的鞭子也垂下来了,“君……辗玉,你就是君辗玉,面容不同,身高不同……可那双眼睛……我怎么能忘,怎么能忘?” 既然对着乌木齐这样的对手,被西夷强敌环伺,我也没有感到今日面对她之时的为难,她明亮的双眸射于我的身上之时,竟使我仿佛如万剑穿过。 我艰难的开口:“对不起,楼日下,我一直瞒着你。” 她忽地哈哈大笑,眼里有泪冒出:“原来不是我不美,也不是我不够好,原来如此,这一下我放心了。” 我喃喃道:“落日霞,你终会找到真心待你之人,不在意你的容貌的人,对不起,如果我真能……” 她两眼放光:“如果你是男的,你会娶我?” 这个问题让我很难开口回答,我吞吞吐吐:“也许……” 话未说完,夏侯商紧紧地捏了我的手iu,打断她的话:“别说这么多了,乌木齐带兵在外候着呢。” 落日霞瞪着他:“你什么意思,捏以为今日君辗玉还活着,我就不找你算账了,君辗玉。你告诉我,如果你是男的,会不会娶我?” 我的头很痛,非常痛,当年也是这样,一见我有个笑脸了,立刻逼上来了,我不冷冰冰能怎么办? 这时,她的族人之中有以为身材极高大的走进她的身边,劝道:“听听他们的话,我们一路走来,连一个西夷兵都没遇到,你不觉得奇怪么?” 我一望,这个年青人一张小麦色的面孔,面如刀雕,长得极英俊,见我打量他,露齿向我一笑,仿佛我刚刚给了他一个金元宝,我有些明白了。 落日霞对他却不客气:“豪格,我说话,哪容得你多嘴多舌?” 被她这样呵斥,他也不生气反而有些喜悠悠的样子,道:“这些小事,族长以后会知道的,只是,一路上的异常,族长难道没有发现吗?” 正在此时,左边山岭之处却现出一连串的火把,排成长长的列,宛如藏背金龙一般。 火把照耀之下,依稀可见当头一位身着黄袍的男子。 她的声音从山顶传了下来:“你们叙旧也叙够了吧,老友重逢,总有无限感慨,本王总那么通人情事故,连叙旧的时间都留给了你们……君辗玉,本王对你好不好?不过,本王却有些妨嫉呢,你对她都这么好,为什么对本王就只有很?不过不要紧,今日一战之后,你终会对本王刮目相向。” 我大怒,扬声道:“乌木齐,你学那勃勃克丝的邪功,你就不怕遭天谴?西夷将士,你们跟着这样的人,就不怕你们的后代被他拿来练功?” 落日霞拍手大笑:“是君辗玉!君辗玉才会这么绝!” 我向她笑了笑:“过奖。”喊了一嗓子,喉咙有些哑了。 小七总是这么善解人意,给我递来一壶水,道:“你歇歇,接下来我来.” “乌木齐你这个狼子野心,你在圣鹰里装炸药,想炸死你自己的父亲,偷别人的孩子练邪功,表面忠义两全,底下坏事做绝,西夷将士你们谁没有棋子稚儿,小心啊,跟着他,两样都不保……”接下来一大段不带脏字儿的脏话噼噼啪啪说出来,听得八骏脸露佩服之色。 山岭之上火把有些不成形了,看得出,西夷的将士有些将信将疑了。 “君辗玉,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了个野男人泼脏水污蔑我?我们西夷男儿皆是坦荡勇士,看来你大不如以前啊,恢复了女儿身份,就要用这些下三流的手段才能打击我们的军心?” 他反指我身份鬼祟。 他这么一说,那火把长龙又稳定起来,我心底也明白,这些话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因为他做的极小心周密,让人找不出证据,可草石部落的人会将这些传遍整个草原。 如果他们有命出去的话。 相互的对骂,不过是大战之前的开胃菜而已。小气便又提了内力骂回去,将他在天朝之时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又不动声色地将他说成一位卑躬屈膝,为了天朝美女财富连自己祖宗都可以出卖的人。 乌木齐口齿伶俐,也架不住小七的粗言俚语,到最后大怒,拿了把弓张箭就射,不过距离太远,到了身边,箭势已微。 他便在山头狠狠地道:“君辗玉,你以前不是以三千人马对过两万追兵吗?本王厚道,本王带的也是两万人马,你们却是五千人,三千人你都逃得掉,五千更是不在话下,你瞧本王多么的厚道?天亮之时,我们便会和你来个双井之会,君辗玉,你可别让本王失望,穿上了裙子,就真的智慧全无了。” 说完,火把便在黑夜之中瞬间而熄,那一条金龙隐在了山林之中。 他的兵马英勇善战,加上有备而来,自然不同以前曹德宝带的那些临时为剿君家将儿凑成的兵马,不知道君楚禾这些年教了多少君家的东西给他? 我这样一问,君楚禾脸上有些不自在,思考了半响才道:“基本上他见过的阵术,其破解方法,大致上,他都知道了。” “这么说来,我们的阵法他都知道,那么,只有用他不知道的了。”我抬头望着落日霞,不由吓了一跳,她呆呆地望着我……眼光闪闪。 她不是还不接受现实吧? “如果你是一个男子该多好。”她见我回望她,叹道,“我最喜欢看你指挥的样子了,专注而认真,将一切不放在眼里,这个时候,你的是界定是充满了神奇,旁人无法走近。” 我心想,你以为我想指挥吗?我最想的是吃喝玩乐,闲时斗鸡玩狗,可我不指挥,人家能让我这样吗?怎么拟合夏侯商一样,看个人都要看出个无比诗意的情怀来? 我正想劝她把心思放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之上,夏侯商咳了一声道:“落姑娘,转眼天就亮了,我们还是尽快布置的好,大战将至,而且将是连番恶战。” 第二百章出其不意 落日霞瞪了他一眼:“你倒是会说风凉话,你当然好,我求成求不到,倒被你捡了个便宜,夏侯商,我可跟你说,你还欠我一个脚掌了,这事过后再找你算账!” 我只得望着地上被篝火照得染了红色的绿草,心想,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充满了忧郁,有些个伤春悲秋? 小七忙打岔:“落姑娘,你说你们族人以前练过七星阵,可不知道练了哪些?” 君楚禾也道:“是啊,是啊,玉儿教给你们的,应当与在军前出现过的不同,倒可打乌木齐个措手不及。” 我道:“出其不意,才是制胜关键,你们想想,我们以前指挥的军队,是熟悉我们的指挥方式的,但是,现在不同,落姑娘的族人和我们不熟,想必乌木齐也知道这一点,他才会这样托大,再加上他有两万兵马,全是精锐——我想,为了稳定临桑,他的兵马并不敢全部调出,铁参可汗在临桑有十万人马,他之所为,既被长公主知道了,铁参迟早会知道,就会早做防备,为了和他抗衡,他留在临桑的,必不少于十万,而且这场仗,一定会速战速决,他选在白天,而不愿在晚上,恐怕也因为知道草石部落族人一向善于隐匿之术,更善夜战,更怕混乱之中,被我们逃了出去,这一场仗,他要一网成擒!” 人人脸上皆露出凝重之色,落日霞眼睛虽还是死盯着我不放,可脸上也有了深思之色,忽地拍手笑道:“你忘了,对于我们族人只善夜战的缺点,你特地画图使人炼刀,独创了一个阵式给我们,叫耀日阵,你走后,我们可一点都不敢懈怠,所配弯刀,全换成你说的那种,阵法更是演练得极熟。” 我笑道:“怎么会忘呢,自然是以这阵为主,我还怕你们没练熟呢。” 我一笑,她眼睛之中又有了奇色,看得我很有些烦恼。 “豪格,你来说说,这耀日阵练成多少了?” 豪格道:“自将军走后,这军阵我们经过上千次演练,再加上了一些我们族人自幼便使得惯了的套马之术,在马索之上配上一小截钢圈,钢圈内藏利刃,在耀日阵第十式使出来——” 我想了一想,赞道:“不错,在对方看不清人影之时,施以杀手,真可给人神鬼莫测之感,豪格,你很不错哦。” 豪格用手挠了挠后脑,眼睛却盯着落日霞,有些尴尬地道:“您夸奖了。” 我看得出,豪格恐怕才是训练族人的主事人,依落日霞的性子,冲动而粗心,怎么能做这么细心而劳心的事? 豪格拔出腰间的刀,对我道:“您看,我们的刀,全改成这样了。” 只见那弯刀形状未变,刀面却磨成了几个镜面,触手光滑,被火光一照,便反射出如水光镜面一般的光来。 “好巧的心思——”君楚禾道:“以刀面反射阳光,扰乱敌方视线,如果角度合适,几柄刀同时反光,那人只怕连眼都不同睁开,强行睁眼的,也会瞬间失去目力,战场之上,心神一扰,便会有杀身之祸。” 君楚禾接了豪格手里的刀,反复查看,爱不释手:“这几个镜面打磨得也有诀窍,想必可以同时和其它几人的相配合吧?” 小七早知道这阵法,听了君楚禾之言却道:“这种阵法也只适合他们族人,他们生活在一起,配合默契,不用眼神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如果是普通兵士,阵先没练好,先把自己的眼给晃瞎了——” 我道:“所以,乌木齐才不可能知道这阵法,再配合那钢索,倒真可以出其不意,先赢一场。” 篝火的火势渐渐地小了,小七加了两块木块进去,却看见豪格插在地上的火把,这么长时间了,那火把依旧熊熊燃烧,不由问道:“噢,你的火把怎么还不熄?” 豪格道:“火把里面灌得是黑油啊,再烧一两个时辰都没问题呢,我们族人人人身上都有。” 我心中一亮,喜道:“人人身上都有?” “对啊——”他从腰带上拿出一个黑黝黝的铁罐子,递给了我,“自族长发现黑油之地之后,这可成了我们的宝贝。” 落日霞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面纱之上:“可我的脸,却染上黑色,再也洗不干净了。” 五千人,人人身上都有这么一罐? 我笑道:“落姑娘,这可是我们救命的东西呢。” 她尚不明白,可小七,夏侯商,君楚禾,都已经明白了,脸上都有了几分喜色。 夏侯商道:“西夷人善射,乌木齐一开始为享受猫捉老鼠的快感,他会先派人马打阵,但如果失败了,他一定会用倒勾刺箭从高处射下,所以,我们要选一个好的地形,以削弱他的射杀力量。” 八骏将白天观察到的地形崎岖,除了轻功极高强的,没有办法攀登如上自上而下射杀。 等一切商量好,天边已发白了,我们一干人也走到谷中之处,乌木齐甚至没有派人打探,他早就认定,我们是瓮中之鳖,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在等待天亮的时候,我将小七唤到一边,问他:“你身上,可还有什么见效快的毒药没有?” 小七很吃惊:“此种时候,能用上这东西?” 我道:“以乌木齐那样偏执的性格,你说,他还要干什么?” “你是想——?” “不错。” “不行,太危险了,他这种人,一翻脸便会六亲不认,我不答应!” 我道:“小七,那你说说,我们安排这么多,其实有几分胜算?” 他沉默下去,良久才道:“一分也没有,不过拖延时间而已。” “不错,一分都没有,多年前那场与曹德宝的仗,我们是在开阔之地,打不过,便跑,草石部落的快马很少有人跟得上,可现在一开始会损些人手,可到了最后,我们不过砧板上的鱼肉而已,所以,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小七道:“好,我给你,不过,我要跟在你身边。” “不行,你的面孔太熟了,他会起疑心的。” “但我们两人一向焦不离赞,我不在,他更会起疑心。” 到了最后,我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了,却没有想到,他一路上采草药制出来的,却是这个‘毒药’。 我哭笑不得。 他反倒道:“这个与那个不同,加大了分量了的,你想想,相思之毒能缓慢净化入体之药,凡入腹中的,莫不进入血液被净化,只有这种,一进入嘴,未入血液之中,立刻渗入大脑,这才能产生奇效。” 他将药性研究得挺详尽彻底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眼中怀疑我从小知根知底的伙伴是不是又在阴我?可他脸色端正,皱着眉头,实看不出什么来,我只得接了这药,自去做准备。 落日霞的族人分散于四下休息,却是有队有形,各成团阵,他们默默将弯刀拿了出来,反复擦拭,恐怕自己也知道,这个他们练了很长时间的阵,到了最后,成为这里所有人活命的希望。 我不知道他们对这样的困境有没有认识,也许大部分人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但他们的平静,却让我感觉莫名的安定。 天快亮的时候,小六与小三提来了一个俘虏,乌木齐终于派来了哨探之人,我们一看见那人,不由心感奇怪,此人身材比普通人矮小很多,仿佛十来岁的孩子,脸孔上却有胡须生长,很明显是个成年人,身手却是极灵活,小六告诉我,差点让他逼近王爷身边了。 从他身上搜出了竹筒装的相思蛇,他却硬着嘴不开口,但我明白,乌木齐还在打夏侯商的主意,他竟然怕他会走脱,想事先下手? 那人被带下之后,隔不了多久,天边的云彩就染成了暗红,山谷间有薄曦升起,草叶之上的露珠缓缓滑下,林间飞鸟以尽,蛇兽更是不见了踪影,寂静得只闻虫鸣。 山谷仍一片平静,从我处的方向望过去,几乎看不见人影,但我知道,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落日霞领着族人就在拐角之处等着。 当第一缕阳光终照于树顶之时,如雷般的马蹄之声从远处之处响起,身着黑色茸甲的西夷兵旋风般地卷了过来,来到阵前百米之处才停下,没有丝毫的花招。 乌木齐出现在悬崖峭壁之上,他身后仅跟着亲兵近卫,道:“夏侯商,君辗玉,这是第一场!” 他仅派了不到一半的人马,和草石部落族人相比,却还是多出了一大截。 落日霞这边已经拔出了弯刀,严阵以待。 号角声起,双方人马先如疾风一般地相互接近,待走至最近之时,草石部落的人便四散而开,以七人为一组,成扇形穿入敌方阵形之中,进入之后,七人再合拢为椭圆,三人断后,三人在前,一人居中接应,此撒星阵乌木齐却是熟悉的,只见西夷骑兵却用十四长矛阵冲了上,所到之处,七矛齐指中间居中接应那人,却不理其它,甚至其它人砍在了他们身上,也目标不变,西夷人果然凶悍。些应对不暇的七星小队,之间那人就被当即刺于马下了。 我抬头望了望天,太阳刚刚升起不久,我从未感觉太阳升起那么的慢过,虽则早已知道,撒星阵一出,我方定有无数人会死。 夏侯商见这种情况,道:“叫八骏去吸引他们部分的注意力吧?” “没有用的,你看西夷人的样子,为了杀死七星阵眼,简直是不顾自己性命了,有些小队为了阻止阵眼被杀,弯刀砍在他们身上,他们也不避开,想必乌木齐已经给他们承诺了什么,他们以两三人换一人,死的人虽多过我们,可我们却经不起这样的死法。” 第201——208章 第二百零一章艰苦奋战 此时,太阳终于升上了山顶,将阳光洒满了整个山谷,草石部落队形忽的又变,原是七人一组,没有了七人的迅速和其他小组合并,组成九人,他们忽然齐摆手里的弯刀,雪亮的弯刀迎着阳光,反射出片片银光,从我们这边望过去,只看得清战场点点星星,一片雪白,有套马索的声音呼啸而响,便有脖颈折断之声响起。 我被那雪白耀得眼生疼,等闭了闭眼再去看的时候,鸣金收兵之声响起,西夷人马遗下无数的人头尸首,潮水般的退下了。 草石部落的人发出惊天动地的吆喝之声,人人脸上都是兴奋之色。 可他们勾刺箭还没有出呢! “他派出的人马会越来越多。”夏侯商道。 “对……” 草石部落的藤条盾,能抵挡他们的勾刺箭吗? 稍作休息之后,果然,乌木齐派出了比刚才还要多的兵马,中间有了箭队,人马分成了三个部分,第一队人马向前冲击,第二队则备箭射杀,草石部落的人则以藤条盾遮挡,两个小队合成一组,组成长长的藤墙,行至近处,再配合耀日阵,这一场杀得极辛苦,勾刺箭虽然厉害,有护卫不到的地方被射中了,士兵马上会中毒不能行动,时有从马上掉了下来,被铁蹄踩成肉浆的。 但最终,乌木齐的人马还是退了回去了。 草石部落的人以能隐匿行踪闻名,凡遇冲突,先避开再说,他想不到以平和闻名的草石部落会真刀真枪对阵之时也会这样的顽强。 可这样,只会让他派出更多的人马来。 到了下午的时候,双方又经过了几次对阵,他们的人可以轮流着来,可草石部落却不能休息,到了最后,八骏还是上了场,君楚禾领着小三,小六,小四,也上场帮忙,有这几位武功高强之人在场,虽说在千军万马之中起的作用不大,但所到之处,尸首成片,倒也带给他们不少震撼。 草石部落的人已经极疲惫了,身上大多带伤,剩下不到三千人,能够参战的,也不过一半而已。 我仔细算了算,对方的损失,可能有四千人马左右,可他们轮流作战,休息充分,剩下一万多人马,如果大部分都派了出来,一鼓作气,那么,这三千人马,便会如沙石撒入大海。 可乌木齐会不会这样做呢? 这一次的阵间休息时间特别的人,与前几次不同,他几乎不让我们休息,每隔十分钟发起一次进攻,而这一次,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我们还没有听到擂鼓之声,想必,他也不耐烦了吧? 又隔了良久,我才听见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与前几次马蹄奔腾之声不同,此次的声音,居然是一声连着一声,大地都因为这种节奏则被震得一下一下地抖动弹起。 而我们,就仿佛站于军鼓之上,军鼓敲响之时,牛皮震动,我们的身形而跟着而动。 他终于发起总攻了。 果然,中军之中,乌木齐骑着白马,穿着黑甲,黑色头盔上的红缨随风而摆。 他们铠甲鲜美,军容整洁,草石部落的人迎了上去,却人人身上皆有血迹,衣服残破,这是一场没有办法再打下去的仗。 双方一接触,草石部落的人便边打边退,而西夷军队,而层层压了上来。 我和夏侯商及几名草石部落护卫正避进峡谷之中,在双井石后,用千里目看着战场。 草石部落的人如被卷入海里的浪花,有些尚在海中扑腾,有些一卷,被不见了,落日霞与豪格各领一小队,陷入苦杀之中。 素有私仇的小三小四冲入敌方军中,互相依靠,互为犄角,虽然多年未曾合作,可合作起来,依旧那么配合无间。 他们依旧被杀的渐渐后退,被西夷人逼入了谷内狭小之处。 乌木齐望不到我们,他在马上哈哈大笑,我看得清他的嘴型,他不停的叫着夏侯商…… 有几句残声传到了我们耳里,夏侯商有内力助耳,显然听清楚了,起身想去,我握住了他的手:“不,你的手脚的伤还没有好。” 他道:“今日如果不能逃出去,怕连命都不能保……只是你……” 这一战小七没有上场,他道:“我会保护她。” 夏侯商点了点头,长身而起。 正值此时,草石部落的人已退进了峡谷之中,君楚禾和小三小四是最后退却的,他们一退,只听见忽有轰隆隆的爆炸之声,两边峡谷忽地倾下大量的石块,揭起尘土飞扬。 这一变化,让西夷兵措手不及,有些追在前头的,就被石块砸死了。 前边情况不明,但爆炸声惊天动地,便让后边追赶的西夷人停下了脚步,有些来不及刹住马势的,便撞在了一起。 正值此时,火线从谷间的溪水之上冒起,瞬间便扩散至四面八方,秋季干燥,地上多有枯草残枝,那火线一起,见风就涨,只片刻间,聚集于一处的西夷兵便有身上着火的,被烧得惊慌失措,策马疾驰,相互冲撞,地上着火,更有马腿被烤的,马嘶声起,那马便如疯狂了一样来回奔突。 现场一片大乱,身上着火跌于马下的西夷兵士不知凡几。 可有乌木齐当中号令,他身边的护卫打出旗语,敲响战鼓,聚于一起的人马便有序散开了,向未着火的空处跑了过去。 谷中枯草虽多,但无树木,火油渐渐燃尽,只剩下有些燃烧着的尸身还着火。 此时,草石部落的人再从狭谷之中冲杀了出来,反冲向西夷兵士。 西夷兵惊魂未定,此一场火,人马又损失不少,草石部落士气大增,双方又陷进了胶着状态。 可我知道,我们支持不了多久了。 乌木齐已经气急败坏,提升内力大声道:“夏侯商,你躲在哪里?你这个懦夫,不敢与我一战吗?” 夏侯商还怎么能忍得住,呼哨一声,唤来了他那匹黑马,向我说一声:“保重。” 便跃马向场中杀了过去。 我知道,一直以来,乌木齐都想置他于死地,手段层出不穷,从太子收集证据构陷开始,到我昏迷于床上,他与君楚禾定计让夏侯商耗损功力,再使他身染相思之毒,直至刀山之行,无一不是精心策划,一环套着一环,他对夏侯尚的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已深入骨髓了。 他如想将铁蹄踏入中原,夏侯商是他最大的阻力,连太子,他都不放过,略有机会,便抓住了,让太子身残,夏侯商他又怎么会放过呢? 他不会让他简单的去死,像战神一般的去死,要他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之后才死。 所以,他才将我劫到了西夷,在依慕达大会之上,让他眼睁睁看着我被他轻薄。 我思索着乌木齐的一言一行,让自己也几乎变成了像他一样的人,这才敢肯定,他定会再来一次,像依慕达大会一样。 我的身边,只剩下了小七和两名草石部落的族人。 虽是清净无比的大后方,但在有心人的眼里,却有机可乘。 所以,当两个身影忽然间出现在我们面前之时,我却仿佛已然等了许久了。 战场上,戴头盔面帘身穿黑铠骑白马的乌木齐正持一柄长戈和夏侯商激战。 但头盔下面的面孔,却不知道是谁的。 那两名族人一见不妙,拔刀向前,只一个照面,就被那位全身蒙着黑纱的人打在地上了。 他道:“徒儿,去捉你的新娘子吧,这小子交给我。” 他的声音尖利嘶哑,却原来是个女人。 她就是那位勃勃克丝吗?难怪武功那么高。 不知道小七能不能打过她? 其实,小七的武功原来就和我相差不几,到了后面,他将父亲的残卷全都看完了,武功更是一日千里,除了在君楚禾手里吃亏之外,倒没有输过。 乌木齐此来,想必召集了不少武功高强之人,最后一战,才彻底显现,君楚禾,八骏,小三小四全都被困住了。 小七担心的望着我,他一直挡在我的前面,却经不起两个人联手而击,终于,疏忽之下,我被乌木齐拉在了怀里。 他一只手掌,就将我的双手反扭在背后,让我动弹不得,而小七,则被勃勃克丝缠住了,急得他几次欲冲过来,都不能得。 他紧紧地抱了我,在我耳边道:“玉,要我怎么说你才好呢?搞到最后,死了这么多人,你还是回到了我的怀里。 你看看夏侯商,连我的一个属下都打不过,你跟着他干什么?” 他忽地带着我纵身而起,几个飞跃,跳到了那形如石井的圆石之上,在这里,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整个战场,而战场上厮杀的人,也能看见我们。 他一手反扭我的双手,我的手腕之处被他捏得极痛,另一只手却抚着我的脸道:“为什么本王就是对你这张脸魂牵梦绕呢?想当初,真该尝尝你在我身下的滋味,可本王舍不得……为什么你总惹本王生气呢……” 我想避开他的手,却不能得,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猎人猎到野兽一般的兴奋。 他忽地扬声道:“夏侯商,你看看这是谁?” 第二百零二章受伤 由于面朝战场,我看得清楚,夏侯商回过头来,浑身一震,对面的那个黑铠人便将长矛刺入了他的肩头,他一挥手,斩断了那戈头,不顾其他,掉转马头就向我们所站之处冲了过来,西夷人长矛林立,无数骑兵挡在他前面,黑铠人更是弃戈不用,纵马拔剑,向他追了过来。 而落日霞原是在自己族人中间与豪格以阵势与西夷人相持,却还能支持的,可一见此情景,也向这边冲了过来,如此一来,阵势就有些乱了。 君楚禾他们陷入苦战之中,寸步难移,一见此,几人同时运力,极艰难地向石台这边杀了来。 我知道,这难以避免,我的被俘,定会引起震动,短时间内更会让自己这方军心大动,带来的,更是不少的伤亡,可我能怎么样,如果不如此,在乌木齐一轮接着一轮的绞杀之下,只怕我们会全军覆没,只怕夏侯商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即使不被那身穿乌木齐战袍的人所激,他也会出去应战,擒贼先擒王,在和他对战之时,他一再示弱,不就是为了让其失去戒心,以待最后一击? “君辗玉,你可真是个祸根,你看看,不是因为你,夏侯商怎么会身陷此处?他以后,可是中朝的皇帝。”他轻轻咬着我的耳朵,在我耳边低声道:“你知道吧,如果你能有对我一半的好,我也会为你连命都舍了,只可惜……” 他的手抚上了我的脖子,将我的衣领拉了拉,嘴唇便跟着来到了脖子上,我只感觉他的唇舌仿佛一条冰凉的毒蛇一般滑软,不由道:“乌木齐,你想干什么,不要这样……”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虽知道自己肯定不能善了,但临到头了,却依旧害怕,比在战场上面临死神之时还怕。 他低声笑道:“你以后会嫁给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们中原总讲礼仪廉耻,可要知道天地交合,可是最有情调的一件事。”他将我被反转在后面的一只手拉向前面,他的衣襟之下,“你摸摸看,我有多想你。” 我的手触到之处,火热滚烫,让我惊怒交加,死命的挣扎:“你无耻!” “乌木齐,你放开她……”夏侯商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声音之中满是惊慌失措,我想转过身向他望过去,却被乌木齐固定住了,拉扯之间,只听嘶的一声,我的外袍被他扯了下来,他随手一扔,那外袍飘落于地。 夏侯商的声音已是嘶哑之极:“不,你不能这样……”他的声音被掐断了。 落日霞大叫:“乌木齐你是什么男人?算什么英雄……” 战场之上双方激战更烈,我方人员开始不顾生死,任西夷兵刺于身上,也拼命地向石台这边杀了过来。 可西夷人实在太多了,他们冲不出重围。 这一瞬间,我终是恐慌了,此计定的太险,时间拿捏不准,如果未成功之前,我方死伤太多……夏侯商因此先丢了性命,我该怎么办? 乌木齐扯下他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在我的身上,道:“我不会让别人看见你的肌肤的,可是,你的呻吟之声……我却管不了了……我想,夏侯商也会愿意听的。” 我颤抖着道:“我腹中有孩子……” 他笑了:“放心,我懂得用怎么样的姿势才不伤了你的孩子,而且会让你极快活的……” 他的笑容邪恶而充满欲望,如春日的毒蛇,盯着人的样子,让人不寒而栗,可他的眼神却一瞬间迷惑了起来,虽还扭着我的手,却没有先前那么紧了。 我知道,那药,终于发挥了效力了。 我试着欲挣脱他的掌握,只略用了一些力,便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他眼神更为迷惑,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可眼里的欲望还是没消,望的却不是我,仿佛另外一个人。 我想,我还是很危险,于是静悄悄的从石井边缘滑了下去,此时,我才敢抬头望战场上望,却见君楚禾带了小三小四围在夏侯商身边,夏侯商腹部被插了一剑,坐在马上,朝这边望过来,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虽远远的,却感到了彼此脸上那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的伤,不要紧吧? 此时,小七飞奔而至,道:“那老太婆太厉害了,花了不少时间才打发了她,你怎么样?” “还好……盯住乌木齐,有人发觉了不对,来救他了!” 小七忙跃上圆石,对那几位骑马过来的夷人道:“如果不像你们的王子死,就快退后!” 那几人犹犹豫豫的停住了马。 乌木齐却是已坐于石台之上,满脸通红,眼神迷茫,嘴里低声唤道:“玉,你的孩子,我会当成我的孩子……” 他竟然还是将我当成了幻想对象,我恨不能上前用针缝住了他的嘴巴,小七很懂我,走上前就把他的衣角割了一幅下来,塞进他的嘴里,他不敢点穴,怕点了反而帮他清醒了。 此时,乌木齐软绵绵地躺在石块之上。 小七忽然大声以内力将声音传了出去:“西夷将士听着,你们的乌木齐王子现在在我的手上,马上罢兵休战,如若不然,我便一刀一刀割下他的肉!” 他的叫声传得极远极远,传到之处,西夷人都停了下来,果然,他们对他这位王子,当真是极崇拜的。 夏侯商这时才被小三小四拥着,君楚禾断后,向石台这边聚拢,没有人阻止,紧跟着,八骏,剩下的草石部落族人,都向石台处聚了过来。 夏侯商手捂腹部,剑柄从腹间冒了出来,手指缝之处鲜血直流,但却飞纵在前,到了我的跟前扶着我,道:“你有没有怎么样?” 他见我外袍已被撕下,目眦欲裂:“这个禽兽。” 我道:“还好昨晚风凉……我们要脱身,现在可全靠他了。” 他眼神震惊:“君辗玉,你竟以自己作饵?” 小三小四一左一右扶着他:“王爷,别生气,现在不是没事吗?”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满是怒火的眼睛,我有些畏缩。 越影上前,从怀里掏出了药:“王爷,您伤的极重,得将剑拔出来才行。” 他摇摇欲坠,强不过小三小四,终被他们扶到了一边坐下了。 “你们退出谷外,放我们离开此谷,我们就会放了你们王子!”小七大声地道。 西夷人没有人动弹,显然,他们也明白,如果退兵,乌木齐更是危险。 那身着黑铠假扮乌木齐的西夷人忽大声道:“你们别听他的,放他们出谷,他们会放了王子吗?” 那黑铠之人居然声音极松脆,听起来是个女人? “说得对,我们不能让他们走!” “中原人诡计多端,谁知道你们会不会食言?” “快放了我们王子,我们到可以考虑放你们一马!” 战场上一片嘈杂,有人用西夷土语大声叫吗,也有人用中朝官话相骂,一时间骂声震天。 君楚禾道:“看来,我们只有压着他边走边出谷了,他们一定会跟着,等到了谷外,再别做打算。” 我点了点头,原想着就没有这么轻松的。 此时,小七忽然道:“喂,你干什么?” 我抬头一看,却正瞧见乌木齐侧着的一张脸,却吓了一跳,那张脸全没有往日温文儒雅之态,扭曲凶狠,他嘴里的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了出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口咬在了小七的小腿皮靴上。 他这是怎么啦? 按道理来说,这药会激起人潜伏心底的情欲,怎么使了两次,两次都失了准头呢? “小七,你让我擦在脸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七一边甩着自己的皮靴,一边道:“就是那药啊,你不是用过两次吧,很好使的,我怎么知道会变成这样?” 乌木齐还是死咬着不放,而且嘴里发出如婴儿般吮吸的声音,脸上却带着极舒适畅快之色。 倒真有些像男女之情到了极致的表情。 此时,夏侯商正被小三小四按着处理伤口,却是咬着牙道:“君辗玉,这个东西,你居然用在他身上?” 什么话,用在你的身上了,就不能用在别人身上?这又不是你的所有权物品? 我充耳不闻,忽想到一事,问君楚禾:“父亲,你见过勃勃克丝练功的样子吗?” 君楚禾被我一提醒,点头道:“虽没见过,但应该就是了。” 我向小六招了招手,叫他将今天早晨擒的那名矮个儿侦哨提了过来,又附耳向小七吩咐了几句、小七的皮靴被乌木齐死死咬着,睁不开,弯下腰听了我的话,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站起身道:“西夷将士听着了,你们想不想知道你们衷心拥护的王子是什么人?想不想知道每年无数失踪的西夷少儿去了哪里?” 西夷人大声鼓噪:“你们给王子施了什么妖术?快解开他,要不然,我们可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们并没有施妖术在他身上,而是他自己练功走火入魔,他拜勃勃克丝为师,学那邪术,要以童血为食,你们看看,他已饥不择食了。” 那黑铠将干大声道:“别听他们的,王子明明咬住的是鞋子,肯定是他们施了妖术。” 此时,小六已将那位暗哨提了上石台,那暗哨身形如童子,呆呆的站于石台上,眼神骨碌碌地转着。 “让你们看清楚了,你们的乌木齐是什么人,值不值得你们拥护,要知道,中朝与西夷早定了友邦之条,你们王子借着邀请我们来此参加依慕达大会之际,却翻脸擒拿,如果我们今日死于此处,中朝会联合草石部落,誓死报仇,而你们,就将为了这个饮食你们子孙之血的王子而家破人亡!” 我不由暗暗地为小七击掌,师出无名,仅这一条,就让西夷将士心存了疑惑。 说完,小七艰难地拖着咬了他靴子的乌木齐,来到了那小个子哨探身边,小六则拿出短刃,轻轻一挥,那小个子哨探脖子便流出血来。 203吸血 此时,乌木齐闻到了新鲜的人血味,松开的小七的**,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双眼无神,却是摇摇晃晃朝那小个子身边摸了过去,眼里露出了极疯狂的贪欲之意,脸孔更是歪曲,小个子欲逃,却被他一把拉过,顺便咬在了他的脖子之上。 他的表情,场上之人都看得很清楚,如野兽一般的凶狠贪婪,是任何妖法都不能控制的,而那个小个子的西夷兵本就身形瘦小,如孩童一般,身穿西夷兵服,背对着西夷将士,惨叫着被他吸允咬噬,不用再多说,西夷将士脸上都有了不忍之色,恐怕是想起自己的儿孙,有些离谷口不远的,便悄悄开始后退撤兵。 那中央假扮乌木齐的黑铠将领却大声道:“你们别被人所骗,王子中了毒!” 如此一说,那些西夷将士又停而不动,脸上有了犹豫之色。 可乌木齐的脸色极为狰狞凶狠,西夷兵虽尚未退却,手里的剑戈却已垂了下来。 我抬头望了小七一眼,我们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他向我露出了一个笑容,换头向外:“喂,那位假扮乌木齐的女人,你是谁?你们西夷将士以前可曾听过你们王子身边有如此武功高强之人?隔这么远也能判断出你们王子中了毒,下三流的东西知道不少吧?我可听说勃勃克丝练的就是邪攻,以毒为本,你莫非就是她的门人?西夷将士们,你们不信我的话,不如叫她取下面帘,让大家看看,看是不是子归绿洲走脱的勃勃克丝门人!” 当乌木齐和那位浑身黑纱裹身的人出现的时候,我便有些怀疑,乌木齐为了这场大战,只怕连最后的底牌都翻了出来了……他知道我们这边有几位高手,加上君楚禾的背叛,他不可能不做准备,因他知道,即使是用千军万马困住,但如果只想着脱身的话,我们这些武功极高的,仍可以在混战之中全身而退,他想一网打尽不留后患,必有我们预计不到的人在。 所以,和夏侯商对战之人功夫极高。 西夷将士有职位较高者便大声道:“那位姑娘,我们隶属王子殿下,可实是从没见过姑娘,不如姑娘除下面帘?” 此言一出,场内疑心顿浓,西夷将士皆齐将视线转向了那黑铠将领。 而那当中的黑铠将领,却是将手抚上面帘,似是要除下来一般,却忽地扬鞭,击在马背之上,那马极为神骏,跃过了几名西夷将士的头顶,有西夷兵举刀欲拦,可被她一刀击下,砍断了那人的手臂,如此一来,西夷将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加上台上传来那小个子兵越来越弱的惨叫,混得着乌木齐咬断他脖子的吸吮撕扯。 谷边上的将士便不再迟疑,拨转了马头,向谷外走去。 有人一带头,其它的人便跟着了,不到一会儿,西夷将士便退得干干净净。 八骏出谷打探,回来道:“全都退走了。”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跌了落地,被落日霞扶住了,问道:“玉,你怎么样?” 我反握了她的手:“还好。” 她的蒙面纱被扯了下来,脸上沾了血污,伤痕依旧是纵横交错,可却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君辗玉,如果你以后再这样……再这样……你叫我怎么办?” 他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好不容易提气说完,却是昏过去。 小七过去看他,向我道:“他受伤极重,失血过多,我们要找个地方为他疗伤才行。” 此计能顺利得成,当真是幸运到极点之事,如果乌木齐不是练那邪功,怎么会让我们找到破绽?恐怕又要费好大的周折。 小六一个手刀砍在乌木齐脖间,出了死力,才将他从那小个子的脖子上拉了下来。 那小个子脸色苍白,脖子已被咬断,显然不能活了。 而乌木齐脸上,却还是那种狰狞疯狂且舒畅之极的神色。 落日霞带来的五千草石族人,到了最后,剩下两千人马,且个个有伤。 危机虽然被解除了,但要横跨整个草原回到中原,我们现如今的状况却怎么也不成的,当务之急,便是找一处地方停下来休整疗伤。 我望着靠在岩石上昏迷不醒的夏侯商,只觉他全身渐渐地凉了下去,连脸色也变得有些发青,岩石的阴影换于他的脸上,更衬得他仿佛与阴影融于一体,随时消逝而去。 我忽有些恐慌,握了他的手,只觉他的手冰凉冰凉,身体的热闹仿佛被岩石吸收了。 “怎么会这样?”我抓过身边的长被,盖在他身上,“小七,他的身上,怎么会这样凉?” 小七蹲了下来,再为他症了一下脉,道:“看来,他不但外伤极重,更因情绪变化极大,引得他体内的毒同时发了。” “那会怎么样?”我忽感觉恍然无措,定下此计之时,我预计到了许多死伤每页预计到夏侯商会因此而受累,可临到头了,我却产生了怀疑,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让我看看。”君楚禾走上前来,蹲下身来将四指搭上了他的手腕,过了良久,他才道,“辗玉,王爷再不能长时间的奔波了,要静养才行。” 他没有说他的伤有多重,毒有多重,但他的只言片语,已让我猜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不及时治疗,夏侯商只怕是支撑不下去了。 落日霞道:“不如去我们部落吧,我们族人抬着他,会让他不受一点颠簸。”她眼里满是真诚,“玉,你别担心。” 她对夏侯商原来全没有半点好感的,却也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她始终是一个坦白真诚的人,从没变过。 我心底略好受了一些,点了点头,却听君楚禾有些犹豫地道:“辗玉,如果你相信为父,更一个地方,恐怕比草石部族更近,更适合王爷。” 落日霞奇道:“君帅,你不相信我?” 我想起了夏侯商身上中的毒,想起他中毒之根源,不由向君楚禾望了过去,却见他有些尴尬地避过我的视线,我低声道:“父亲,你说的,是不是子归?” 这是他所接受的西夷封地,也是君家将祸至的根源,如同君楚禾一般,是我不愿意看到,不愿意听到的地名,可我从君楚禾的眼里看见了真正的悔意,也知道,去了那里,也许终会明白,他当年所做的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辗玉,那里,离这里不远,而且,有王爷现如今需要的东西……我被西夷人所伤,功力也损了大半了,小三,小三他也是如此,你不用担心。” 他眼神望于我,有一些恳切,也有一些哀求。 小四悄悄地挤过来附耳道:“小三自己点了身上几个重穴。” 我不由一怔,他明白我潜在的担忧,宁愿以自身为人质,让我们去子归,如若不是他有所计较,便因为夏侯商的伤已然极重,到了非治不可的时候了。 夜色降临,草原的风便变得阴冷起来,伴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儿,让整个山谷忽地阴风阵阵,我知道众人皆已极为疲惫,西夷兵虽退下,但难免不会另生枝节,便点头道:“好,我们便去子归。” 落日霞想劝,被豪格拉住了。 草石部落的人便挑选了四名轻伤的,用极快的速度采树条制成担架,将夏侯商移于担架之上,他们可以用极平稳的步伐抬人,脚下即使高低不平,便担架上的人也会平稳得如睡于床上一样。 到处理乌木齐之时,我却有些为难,按照我的想法,干脆在此了结他便算了,可君楚禾却阻止了我:“西夷局势未明,他如果死了,到便宜了其它人,另一股力量如果没有他制衡,对中原的威胁,恐怕会……” 我瞧清楚了他眼眉之间的隐忧,不用问,我也知道,另一股力量是什么,那是一个和乌木同样疯狂的人。 他终于明白,她已回不到以前。 “没错,乌木齐现在在西夷将士之中名声大跌,要回复名声,只怕要花些时日,他便不可能一人独大,让西夷内部有些事忙,到可以让西疆百姓修生养息一段时间。”小七也劝道。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只是,这个人真让我极端厌恶,杀意的生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的时候真想不顾大局,一刀将他结束。 可我终还是听从了君楚禾的建议,留下了他的姓名,带领余下的部众,向子归绿洲而去。 子归绿洲,是一个在西夷版图之上并不出名的地方,不是因君家将重地,也不属于西域客商来往必经之路,只不过是半沙漠的草原的一个方圆不到十里的小镇而已。 它四周无山岭相护,因地处干旱,所长树木皆矮小枯黄,远远望过去,不过是一片黄地之中隐隐丢弃的绿叶而已。 可走到近处,却听见了绿洲历练传来潺潺的流水之声,一大片黄色的胡杨密集成林,灰褐色的树体竟如这沙漠之中的岩石一般任风吹如枉,也自屹立不动。 待走动这片绿洲近处,那流水之声更响,引得我们这些人心底痒痒的,我们准备的食水虽是充足,但个个都有十天半月没有洗澡了,但闻到这水声,便觉仿佛已至了中原江南水乡一般。 离绿洲一里远之处,君楚禾让我们停了脚步,道:“虽预先知会过洲里的人,但如不另加信号,他们还是会派人来探。” 204、圣者 小七偏偏不信邪,驾马疾驰,刚驰过半里,沙土之中便升起了木桩,林中更有利箭射出,马中数箭,倒地不起,他便从马上飞身而起,沙土之中更是出现了连弩机关,四面八方朝他射来,看其阵型,却是专用来对付武林高手的七转玲珑阵? 小七自是知道此阵的,可此阵没有破解之法,如不想被困,只有后退脱身而出,所以,他几个腾跃,又回到了我们身边。 八骏因夏侯商的昏迷不醒,人人心情不好,好不容易找到了宣泄之处,超影便道:“七校尉,功夫退步了?” 眼看两人就要对上,君楚禾忙从怀里拿出一个铜哨,吹了起来,那哨声极尖利,却隐有节奏,如此,才将二人的对话打断了。 哨声一起,沙面上的箭弩,拦马索便有隐在了沙下,沙面上一平如洗,仿佛刚才的冲突没有发生过一般,有人至胡杨林中纵马而出,来到我们面前,见了君楚禾才吐了口气道:“领主,你回来就好了。” 那人一身麻布短衣,肌肤晒得黝黑发亮,眼眶深邃,却是沙漠之中原住民的常见形象,他眼内隐有忧色,望了我们身后一眼,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我心中一突,莫非这子归绿洲里面也发生了事,让我们一场奔走却是成空? 我们这些人可再经不起再来一场战斗了。 君楚禾看清了我的担心,忙道:“没事的。”回过头向那原住民道:“克商,圣者又惹事了?” 他点了点头,脸上却是有些无可奈何,“两日之前,有勃勃克丝的门人潜入,被我们发现了,将她困于斗转星移阵中,此消息却不知怎么的被圣者知道了,他就来看热闹,却被那女人说动了,想要放了她,我们自是阻止,您也知道,圣者武功高强……” “勃勃克丝?她们来的倒是挺快的,决不能让她们再走脱。”君楚禾脸上又是无可奈何,又是愤怒,道,“快,我们快去。” 我很少见他如此焦急的神态,心想他不是这个洲的领主吗?依他的性子,必是将所有一切控制于手中,他的手下也定是忠诚之极的,可为何洲中出现了一个他也不能控制的人? 君楚禾转身对我道:“辗玉,我们和八骏七星先走。” 看来,他自己竟然对付不了这圣者,要借助我们的力量了,想这圣者既然被命名“圣者”,应是大智慧之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放走波波克丝门人这样的凶犯? 我见君楚禾激怒交加,只得听从了他的建议,带了八骏七星跟着他往绿洲而去,其他人等自有子归其它人照顾。 那克商竟是急得不得了,一招手,便有人牵来几匹快马,让我们都上了快马,边驰马飞奔,边向君楚禾汇报,道:“也不知云先生能支持多久,这名勃勃克丝门人说的话极具煽动性,圣者好几次都被她说动,云先生依照您的吩咐,嘴巴都说干了,才阻止了他。” 克商在马上几乎用叫喊之声向君楚禾汇报,君楚禾听了,又在马屁股上挥了一鞭,那马便向前冲了几步,将我们抛在了后头,我忙也挥鞭赶了上去,奇道:“父亲,那云先生是什么人?武功很高?” 君楚禾苦笑:“是我从……先生。” 他的话因疾走奔驰被风声吞没了,我只得又大声问了一次,那克商便回头大声喊道:“是领主从中原请来的说书先生!” 我默然无语,心想,看来,这子归绿洲里藏了一个怪人。 这绿洲不过十里之地,须臾之间,我们便到了绿洲中心处,果然,一片空地之上,便是用机关木人布成的斗转星移阵了,而阵中心半掩在沙土里的一个大铁笼子里面困住一人,身上尤穿了黑色铁铠,却正是从双井谷中走脱的那假扮乌木齐之人,她的面帘已被除下,面容看得清楚,眼眶为隔,眼目明丽,身形高挑,却是一位极艳美的女子。 我向铁笼外面望过去,首先看到那人的背影,穿着一件紫色锦袍,一头白色的头发,头戴金冠,不由一怔,难不成安逸王长了翅膀,来到了这里?待再仔细打量,才发现他身上衣服有些老旧了,头发有些也纠成一团,绝没有安逸王那样整洁贵气,反而多了一股闲散之味,仿佛与这子归绿洲已溶于一体。 原本这人依着突兀而色彩鲜艳,我不应有这种感觉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便有了这种感觉,此人当属于这天地之间自然而成之物。 还未走进,便听那勃勃克丝门人到:“圣者,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生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行为恶蔽,如今我已知悔改,来见圣者,不过是为了随圣者修行行善,圣者如不答应,这时间便又多了一名恶人,至此,圣人却难推其咎。” 我听得默然,她借着佛语巧言狡辩,其目的也不过为了脱身而出,而那圣者却仿佛有所触动,竟向上欲打开铁笼机关,只听得对面那云先生一声大喝:“圣者可听过心无厌足,唯得多求,增长罪恶?圣者如听她言,便会让旁人受其恶,这样一来,圣者又当何自处?” 那云先生声音嘶哑,容颜憔悴,竟仿佛几日没睡了,他坐在一方木桌后面,桌上摆满了书籍,手边摆了水壶,说完了这几句之后,便喝了一口水。 我心想用这话去堵那勃勃克丝门人,可不太妥,果然,那圣者回头笑道:“佛祖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以后她所生罪孽,自由我来承担。” 说着,他的手便碰上了铁笼上的机关,我灵机一动,笑道:“圣者错了,佛祖因此而以身伺鹰,求的是让其不能伤害他人而得繁衍,这姑娘年方二八,却无家人朋友,自是无此需求,她既真心痛改,此铁笼之中当也为一方天地,佛祖为求圣解,曾面壁八年,我们困于铁笼之中,岂不是为达成他的目标?助其修行? 他回过脸来之时,我便先看见他的一双眼睛,如碧色湖水般透视纯净,却含了无尽的悲悯之意,倒真是像庙寺里供奉的佛祖双眼。 再看去,这才发现他身上的锦袍原是金线绣就,衣带上想来原来镶了不少珠玉的,却只留下了一根根丝线在上。 那圣者一听,便豁然开朗:“不错,不错,所谓困便非困,非困便是困,居此笼中,反倒能成大利己。”又转过头对那女子道,“梅娘啊梅娘,你既愿跟我修行,不如我们也学那佛祖之态,面壁八年。” 那被唤为梅娘的波波克丝门人见我们来了,知道脱困无望,便笑道:“圣者,我与师父跟您修行十余年,早已大成,只是圣者不明白罢了,所以大成,便是什么?” 我看她一脸释然之色,仿佛并不心急出去了,不由心中一动,回头低声吩咐小七:“你带小三小四去迎一下落日霞。” 三人无声无息地走了。 那梅娘见我们这边的动静,一连上便有了焦急之意,忽将双指放入嘴里,打了一个呼哨。 我与君楚禾对望一眼,忽然间明白,我们恐怕是中了勃勃克丝的调虎离山之计了。 我们尚未说出口,那圣者倒说了:“梅娘啊,看来你心中的恶罪尚未消得干净,我才知道,你以修行为名使领主滞于此处,说!勃勃克丝想干什么?” 我万没有想到这糊里糊涂的圣者并不糊涂,只略一分析,便知道了梅娘的用意,可为什么还和她多废话? 我疑惑地望了君楚禾,他脸上又现了无可奈何:“即使知道,他也认为万恶皆可向善。” 果然那梅娘做出悔改之色,这圣者又原谅了她,只不过那八年面壁却是怎么也不肯改的。 隔了一会儿,落日霞他们便到了,人人脸上皆有气急败坏之色,小七告诉我,幸亏他们去得及时,要不然,连夏侯商都被勃勃克丝害了……乌木齐,自是已被勃勃克丝救走。 我忙上前查看了夏侯商的伤势,见他气息平稳,这才放下心来,不由责怪君楚禾:“你怎么养了这么个活宝在此?” 此人武功虽高,但这样容易被人利用的品性,武功再高,也不过成为别人手里的利器,除了带来麻烦,还能带来什么? 君楚禾道:“你看这子归绿洲,如今树木成林,流水充足,全是他的功劳,还有那相思树,也是他无聊之际弄出来的,他虽是……辨不清是非,其实他不是辨不清,而是既辨得清也坚持他那一套……再者,他不想走,我能怎么办?” 我吓了一跳,如此说来,此人当真是不世奇才?且脑袋在某些方面一根筋,非常之难搞,如果被乌木齐知道,他会不利用他? 君楚禾知道了我的想法,道:“勃勃克丝不会将此人之事告诉乌木齐的,她们也有自己的打算,她们知道乌木齐是什么人,如他心中的价值没了,她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所以,此人的存在,暂时只有子归绿洲的人和勃勃克丝知道,因为,在勃勃克丝逃走之前,此人被她们困于相思洞中,已经有许多年了。” 我道:“既如此,你放他出来为什么?” 他悔不当初:“我怎么知道他是这样的德行,初见他时,他分析中朝西夷国事,条理清楚,时有独特见解,加上知闻广博,我便以为他不过被勃勃克丝困住的人而已,却原来,连勃勃克丝对他也是又爱又恨,事后我才知道,连这门极古怪的邪功,也是他无聊之际弄出来的,他自己倒没有练,被他身边一名侍女练了,就是后来的勃勃克丝了。” “勃勃克丝自不会把自己的行为告诉他,却怕他知晓,因而将他困于相思洞内,他出来了,如果再想使他进去,可就难了。”我道,“此人智慧极高,如果他不想之事,自是能想出办法破解,可在某些事上,却是极一根筋,真把自己当成了就是佛陀了?” “不错,他认为人皆有恶,但人人皆可为善,那些为恶之人,给他一次机会他不向善,便可给他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无数次的机会,总有一日,他会向善。 205、相思 “你胡说八道……”可能我的声音大了一些,引得那人缓缓转了过来,那如碧水一般的眼眸极慈悲地望了我,我忙向他扮了个笑脸,以表示我可不是说他!我有预感,一切皆来源于相思洞,那相思洞想必也在其中,这怪人能弄出个邪功,说不定便也弄出来个邪毒,你想想啊,这世上也只有这么奇怪的思想,才能缠绵之后相思入骨。 不想及此,我不禁有些怔怔的,我与夏侯商不正是如此? 每到感觉自己略有些幸福了,便会经历相思入骨的思念,如今,他躺于担架之上,便轮到我受此折磨了? 那圣者到底被我吸引了,感觉教化梅娘迟些时候做可以,向我这边走了过来,君楚禾像是提前做了预防,特地领着我走得离他远了两百来米,才开始和我说话,可他向我走来之时,我只觉他迈第一步,那距离便缩矮一步,再迈一步,此人的面孔便出现在我的眼前,吓得我往后退了一步。 他道:“噢,这位小姑娘,是君领主的女儿吧,象,长得像,不知道为什么,初一见你,就感觉和你有缘。” 他满头虽是白发,就脸却红润如婴儿的肌肤,眼眸如碧水悠悠,笑意浅浅,他的情形与安逸王相似,都是不如时间苦为何物之人,可我面对他之时,却与在面对安逸王时的情形全部相同。安逸王虽不知道人世之苦,却懂得礼仪规矩,世之常情,且不过喜欢酿酒而已,而此人,给我的感觉却是仿佛一颗暴晒于阳光之下的炸药,外形美观,效果强劲,用得好便好,用得不好连自己都被炸死,便这枚炸药还满脸慈悲,以为炸死你是为了你好。 我不喜欢他,极不喜欢,想来此处人人都是这种感觉。 此人,已是一个不受人世间所有东西控制的人。 我笑道:“我来至此处,便见圣者,才知与圣者有缘呢。” 他笑道:“小姑娘言不由衷的本领极好,你满身罪孽,倒获得无数人拥戴,看来也有可取之处,老夫我也不计较了。” 我明白了,此人当真智慧极高,只不过,再高的智慧,把自己真当成了圣人,便也会被人利用。 想象夏侯商还要请他救治,我便指着不远处胡杨林的担架道:“我和他都是满身罪孽,更想在有生之年化解这些罪孽,只可惜,他命不久矣,他若离开了,我也不想活,只怕是没有这机会了。” 和这个人对话不能以常理来推,如果是一般刚见面的普通人,便会想,你们死了便死了,管我们什么事?可这人自诩能救世人之人,哪见人罪孽未消,身先亡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他果然紧张了:“小姑娘说的什么话,你们可是有缘人,你腹中的孩儿尚未来这世上走一遭就离开了,你不心痛?” 我衣着宽大,下面所穿乃是西夷女子长穿的内衬铁箍的裙子,将整个裙摆脱开如伞,遮挡了微凸的小腹,没曾想他也一眼识辨了出来,我心中暗暗称奇,脸上却露出了几分黯然,这表情自然是真的,只不过我将原来强自忍着的对夏侯商的担忧表现了出来而已。 君楚禾向我暗暗点头,表示我对付他的办法用对了。 圣者朝我们两人一笑,道:“把那人抬了过来,我倒不信,这世上有什么伤可重到连我也治不了。” 我向八骏打了个手势,八骏忙拥着抬了夏侯商的草石族人走了过来,那圣者暗暗点头:“这四人步伐一致,足下虽有起伏,也不能让上身略动半分,是以隐匿为名的草石人吧?不错不错……看来,这伤的人的确伤得重。” 他原如碧海一般的双眼更添了几分深色,颜色仿佛浓得流了出来一般,脸上又露出了慈悲之色,此人是真的在同情怜悯同情吧?我有些庆幸乌木齐被人救走了。 夏侯商被抬至他的身边不远处,还没到达,他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手一抬,那担架便从四名操石族人的肩头平飞而起,缓缓地落于他的身边,我吓了一跳,刚想上前察看,那圣者道:“从此人面色上来看,他先受外伤,再中毒……不对,是先中毒,再受外伤,然后再毒发。” 我一顿,转头望他:“圣者所述,当真如亲眼所见一般。” 他眼上并无殊色,这才蹲下身子帮夏侯商诊脉,一诊之下,愕然道,这世上难道当真有另一颗相思树?此人中的真是那毒。 他真不知道相思动力的毒已然流传出去了。 而且在多年前久已流传了出去。 我望了君楚禾一眼,这也是我一直弄不明白的事,他以什么方法偷出此毒,想下于夏侯商的酒中,却没想到由我误中副车。 君楚禾眼神之中便又有了那种茫然,阳光从树叶之间漏下,照得他嘴角微有些苦意,我不由心中一动,多年之后,他初遇我之时,是在鸳鸯楼内,他告诉我,是他当年换了呈给夏侯商的酒,想让他中毒,以便脱身,结果却让我误中副手,莫非当时并非如此? 他那时尚是西疆重将,哪有时间跑到这子归绿洲来取药?如派别人前来,更不可能了,只有熟悉西夷的人才知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更有,此毒吃了熊掌才会发作,他再遇我之时,又让我吃了下与熊掌之中的药,这能提升“缠绵”之中“缠”的部分的药我倒是有几分真是他来子归拿的,看来,他当初说的倒有几分真话,这么多年,他真不知道如何解这奇毒。 这么变态的怪人治出来的怪毒,也只有这怪人能解。 我道:“圣者知道我夫君中的是相思入骨?” 他嘻嘻一笑:“那是当然,看样子……”他眼光从上至下扫了我一边,“是你传给他的吧?” 我心中羞恼,却不动声色:“也只有圣者能有本事造此奇毒,圣者不是自诩消人罪孽,救人于水火吗?如果却制出这样恶毒的毒来?” 他叹了一口气,严重悲悯尽显:“你知道什么,这世上最大的罪孽,便是这男女之情,重则引起战乱罪祸,轻则使人陡生杀意,多少的人命,便是因这爱欲嗔痴而起,所以,要让人明白男女之情的危害,便只有让他们深受其苦,却才会幡然醒悟。” 我喜道:“如此说来,您早有解药?” 君楚禾此时却不知为什么捂嘴轻咳,脸色古怪。 那圣者道:“只可惜我制了出来,却研究不出解药,此乃我人生一大败笔之一……所以,这极好的东西才被我封与相思洞,没拿出来给人用……这是怎么回事,这世上当真有另一颗相思树?” 如今是午后,天色依然明亮耀眼,淡黄色的的胡杨菱形的叶子疏漏出淡漠的阳光照于沙地之上,如遍地黄玉,浓烈而美丽,可我只感觉周身寒意深深,连腹中小儿都仿佛感觉到了我的绝望,不安地动了动,怀了那么大的希望,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我得到的,难道就是这种结果? 君楚禾扶住了我,眼里担忧之色尽显。 那圣者道:“这缠绵嘛,本来也没什么毒的,吃了以后如是武者对提升功力反而有些好处,可碰不得熊掌,特别是冬眠过的熊的熊掌,会引得毒发,让你痛不欲生,身上功力更会慢慢消失,此毒潜于血液之中,经过换血也能延长寿命,但缠绵之毒哪是那么容易解的。如果没有接受之人,这人终会死的,可如此一来……”他微微一笑,望了望我,又望望君楚禾。“人既然被带来了,我也答应了君领主,要治好他带来的人的,所以,先帮他延长性命再说,如此,可得先让他醒几个时辰……” 他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却是将我救出这攘攘红尘的日光,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日光,我却心底一颤。 他道:“此物名为相思入骨,原是怎么得的,自然得怎么缓解,你吃下这药吧!” 他手腕一转,手心中便有了一颗碧绿的药丸,递到我的面前,我一怔,忽然间明白了他说的意思,他要我和夏侯商再…… 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心也扑通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左右望了望,八骏和七星离我们不远,可自然都听清我们的对话,不约而同地,他们全都拔了脚步离开了。 那圣者眼里充满悲悯:“你瞧瞧,此事对你的影响多大,依我看,你虽未女子,骨架不错,天资也高,原是学武奇才,如果摒除此事,你当年的成就何止如此?当然,现如今要回复功力也不难,不过你内力被这毒禁制了……体内有这人渡给你的天一功吧?哎,都是被情害的,他如果不输功力给你,自己怎会弄成这幅摸样? 一转眼,他又开始悲悯夏侯商了,我有些无言。 206、治伤 他手指急点,皆从不可思议的地方入手,用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手法,点下之时,即使是极短的距离,空气之中也发出了嗤嗤的破空之声,可见输入的内力极为充沛,我闻所未闻。 可他脸上的神色却毫不见吃力,反而如闲庭信步观赏春花。 他将夏侯商连连翻转,让他的身体在空中腾滚,看得我惊心动魄,有好几次想要叫了出声,夏侯商这样的身体,怎么能被他如此折磨? 可奇怪的是,夏侯商包扎好的伤口并未渗出血来,脸色却渐渐去除了苍白,现出些许红晕。 隔了好一会儿,夏侯商才被平稳地防砸了担架上,那圣者道:“过一柱香,他便醒了,大约有几个时辰吧?但是记住,你们要在两个时辰内将事做完,他吸收了此药之后,三日后便会醒,寿命可延长至一年,能见到你生孩子了,想这一年时间,足够我可以研究出解药了,这了他相思入骨的血毒,想来这解药也好办一点。” 他将那事说的平静淡然,仿佛穿衣吃饭,我却羞恼不能自己,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我们第一次的情景,心更跳得厉害了,只感觉自己怕连脚趾都红了。 那圣者瞧我一眼,很是替我悲哀,认为我绝对的不可救药:“噢,你怎么还不吃药?这药入腹内,可有半个时辰的化解,还有,这药吃下,你们做的时候,不会对你的孩子有影响的!” 我怎么听他说得这么难听呢? 我一边腹中骂着,一边将药和着唾液吞下。 他轻声吟道:“无欲无求,无悲无喜,方能入无我之境,世人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道理呢?” 他身形一晃,便到了那梅娘所囚的铁笼边,手拉着笼子往上一提,便将那笼人从沙土之中提了出来,往空中一抛,那笼子便被他一手举过头顶,他一边大步向前,一边大笑:“那对痴情人我要救,你我也要救,跟我去修行,去除满身罪孽去。” 梅娘蹲在笼中一角,终忍不住大叫:“你这个疯子,谁愿意跟你修行?” 君楚禾对我道:“辗玉……”我抬起头来,他却欲言又止,终只是道。“我叫他们走开,没人会打扰你们的,八骏在片胡杨树周围守着。” 他尽然让我和他在这里? 我顾不得害羞,垂了头支吾道:“这里没有房子吗?” 我登了半天,也没见有人回答我,抬头一看,所有的人都走了个精光,只剩下那斗转星移阵中的假人以及一个大坑,还有这无边无尽的针叶胡杨随风飘荡。 我喃喃地道:“这些人赶着去吃饭吗?” 却听身后有人答:“我的肚子倒有些饿了。” 我想起我此时的任务,心开始狂跳,只觉那从胡杨针叶之中漏下的阳光映在我的皮肤之上,让我浑身仿佛着了火,我该怎么跟他说呢?怎么开始进行呢?是引诱他还是先亲他?是先除自己的衣服,还是先帮他除衣服? 这些都是问题。 可最重要的问题是,我连转过身去痘有些问题。 他的手扶着了我的肩膀,让我吓了一跳,却感觉他扶着之处,那里便微微一麻,竟如白日之中有闪电击中那里,那酥麻之感从他指尖微触之处传至四肢百髓。 他见我不回答他,有些奇怪,低声道:“怎么啦,玉?” 天啊,真要命,他为什么此时低沉的说话声都满是诱惑,让我不自地想起他微润的双唇那是贴在我肌肤上的感觉? “我没事了啊,你别担心,奇怪,睡了一觉起来,精力仿佛更充沛了呢。” 我听见他在担架上站起身来,肌肤与衣服摩擦,传来索索之声,竟让我在脑中幻出了拿衣服褪下之情景。 他转到我的前面,蹲下身子,奇怪地道:“玉,你怎么啦,脸这么红?” 我想,我不能浪费时间了,万一说来说去,迟疑来迟疑去,两个时辰转瞬便过,那可麻烦大了。 对了,我没问圣者,要做几次才行啊? 要不能做几次就几次? 可到底几次啊? 我很忧郁,很彷徨,很无可奈何。 他的手拉住了我的手,他手心已然回复了温暖,象当初在离宫之时那浸了全身的温汤。 一想起那次,我便咬了咬牙,反握他的手,把手缓缓地伸了上去,伸入了他的手腕衣袖之中,再往上伸,从宽袖之中伸至肩膀,摸着他变得健硕的手臂,正想着将头靠近他的胸膛,他却道:“玉,你是不是感觉我的手变粗了?有些形状不好?” 我无语,只得再接再厉,另一支手,伸至他的腰间,拉扯他的腰带,可他的腰带也恁难拉了一点,拉了半天也没拉开。 他更奇怪了,“玉,我身上的伤不要紧的,都包扎好了。” 我更无语,终扬起头来,刚好瞧见他的嘴唇在眼前,便向他的嘴唇贴了上去,学着他以前对我那样,以舌头舔着他的双唇。 他的呼吸终于急促起来,一把抱过了我,双手几乎要将我揉进他的身子,舌头灵巧地探入我的嘴里,我趁势将手从他的胸襟之处探了进去,抚摸着他的前胸。 他呼吸更为急促了,却只是吻着我的嘴,连手都不象第一次那样乱动。 我心想这可不行,这前戏要进行多久? 他有耐心,可这时间不等人啊? 不知道怎么的,我忽然想去乌木齐在双井谷战之时,拉了我的手摸在他的那里,那个时候,他眼神兴奋不能自己,于是联想开了……于是,在心底道了声罪过,此时还想着其它男人,实则罪过啊! 于是,我的手便探到了那里,隔着衣服,感觉到它的坚硬与滚烫,不由自主地用手一捏,却听他从喉咙之中呻吟出声,嘴唇离开了我的嘴,抱着我急喘:“玉,你别这样,你再这样,我就伤着你了,你腹中有孩子。” 我低声道:“不要紧的,我吃了保胎药,大夫说不要紧的。” 我想将一切来龙去脉向他解释清楚,包括他体内之毒要经过这事才能消缓,可又怕引来他喋喋不休的询问的担心,如此一来,时间可就过去了。 我用手包住了那里,有轻轻地捏了捏,低声道:“尚,我很想你,大夫说,已经三个月了,你轻一点,我没事的……” “在这里?”夏侯商的喘息虽是更急促,身体有些颤抖,声音也更低沉压抑了,语气却是惊奇不已,“玉,是不是你中了什么毒?要这样才能解?是不是双井谷那时,乌木齐下的?对了,乌木齐呢?” 我心想,这倒是一个好借口忙道:“是啊,他逃走的时候,不留神在我身上下了这药,大夫说……” 他忙抱住我,开始扯我身上的衣服,见地上无物,又将担架拿了过来,取了担架上的铺被,放于地上,再将我放了上去。 这下子进程快了,不一会儿,我身上就光裸了,又不一会儿,他身上也光了。 他的肌肤贴在我的身上,进入我的身体之内,我只感觉头顶上的胡杨树微微的晃动,他拥着我,随着节奏,那种酥麻感一遍遍地在五肢四髓滚过。 他身上的汗珠滴落在我的胸口,又伏下身子舔着那里,将那里咬得直立坚挺,喘息之声却未停止,低声道:“玉,我忍不住了,我要加快了。” 我没来得及做回答,他脸上已露出极苏畅之色,身体急促地在我体内冲了起来。 我只感觉那入骨的快感从他接触这处传至整个身体,竟使我忍不住勾紧了脚趾,哪知这却使他更是加快了动作,终于一声低吼,他崩溃地伏在我的身上。 却是马上从我身上下来,躺在我的身边,担心的问:“没事吧,可有那里痛?” “没有,商,很好呢……” “什么很好?”他问。 “刚刚……”我听清楚了他语气中的戏谑,见他的健胸便在我眼见露着,油光发亮,新鲜可口,不由自主地,牙齿便痒了,触上去就咬了一口。 又引得他低吟一声:“玉,我……我还想……” …… …… 两个时辰过去了吗?怎么月亮升了起来,升至了半空,又斜下了? 又过了许久,他终于躺在我的身边睡了过去。 我便知道,这一次之后,他醒过来之时,便是三日之后了。 看着他光裸的身子,我想,我还是给他穿上衣服吧。 可我浑身酸痛,自己给自己穿衣服时手都在抖,好不容易穿好了,便给他穿,才穿上条中裤,君楚禾便在树林外边叫上了:“辗玉……女儿……好了没?” 我气道:“你说好了没?” 我的声音传到我自己的耳朵里,有些颤抖,自己听了,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更何况外边的人? 所以,君楚禾便走了进来,边走边大声道:“为父身兼母职啊,什么事都要为父来。” 我心想,谁要你多管闲事了? 他走进来见到了夏侯商情形,又望了望我,小心道:“女儿啊,你去休息一下吧,剩下的我来?” 我慢慢站起身来,他一招手,来了两位原住民女子,扶住了我,我心中虽是羞恼,可朝他望过去的时候,却看清了他眼内真切的关心。 第二百零七章害怕 他也在害怕,说得也是,遇上这样的怪人,有谁不会害怕。 可这圣者倒没有说假话,三日后,夏侯商当真醒了,而且身上的伤恢复得极好,除了那两根被斩的手指长好之后略有些伸不直之外,一切皆极好。 他醒了的这些日子,恐怕是我们过得最平静快活的日子,他一刻也不愿意离开我,而我也一刻也不愿意离开他,他陪着我看沙漠朝阳升起,又望着它日落西沉,看着我的肚子一天天地大,想象着腹内的小东西在里面翻滚,外面的杀戮与谋划离我们已经很远很远。 落日霞率草石部落的族人回去了,她终于接受了豪格,理由却是这样的:“看来我也要成亲才好,如果不成亲,怎么有女儿或儿子生了出来和你的配对?” 于是乎,原站得离她有二三十米距离的豪格拔脚飞快地跑到她面前:“族长,你要成亲?不如跟我吧,你瞧瞧,君将军和王爷长相俊美,生下的儿女肯定是美的,您如果选了个稍微歪瓜裂枣些的,生下个裂枣歪瓜,人家可看不上,你瞧瞧我……” 落日霞原本眼里没他,此时也考虑上了:“说真的,豪格,你长得……倒真有些人模狗样呢。” 他们离开之时,落日霞与豪格定了亲,他不在乎她脸已被毁,她仿佛也没意识到要因此而自卑,他们原本都是心怀坦荡之人,如一望无际的草原,可在上驰骋策马。 可我却感觉到那样的幸福。 在小家伙冷不丁地将尿洒在高举着他的爹爹头顶上的时候。 在八骏和小六小七小三小四每天都要打上无数场架只为了争取抱他多一些的时候。 在君楚禾小心地抱着他嘴里喃喃地道:“我的外孙,我也有外孙,这真的是我的外孙?”的时候。 我就在想,其实不管到了哪里,只要身边有了亲人,哪里都是我的君家村,永远心里都有洁白的木檩花飘落。 这一年之间,君楚禾渐渐将以前的事告诉了我,我渐渐明白,原来当年那场大祸,要负责的人,并非只是他。 他被她一步步逼离了自己的职责,却如骨附蛆,再也没办法甩开。 当年,她离开了永乐帝,与君楚禾相遇,他对她百般安慰ie,原以为她心中已有了自己,可没有想到,她只是将他当成了暂时的替代,生下我之后,她终是离开了他回到西夷,恢复了自己原来的身份。 而君楚禾则伤心之下,一下子娶了三位夫人。 多年之后,她再次找到了他,他以为她还和以往一样,可没有想到,再见之时,她的心底只余仇恨,她得知李士元找到了金铁之精,从他嘴里套出了运车路线,她暗派人劫下车子,将失车之事嫁祸于李士元,再暗使手段让李士元怀疑上了君楚禾,李士元虽因罪责过大而被诛,可君楚禾也因李士元上奏辩解而被上面疑心,再在太子与秦家在里面唯恐天下不乱,君楚禾那次受的伤,便是秦家派人下手,不过伤的不是地方,让君楚禾渐渐对朝廷生了怨气,她再以情义诱之,终使他渐行渐远。 子归绿洲唯一的一座石山之上,有君楚禾亲自雕成的一面石像,一名软红轻绸的女子坐在船头以手划水,巧笑嫣然,眼里俱是调皮,她与长公主已经不是同一个人。 她曾向他承诺,等一切皆定,她会和他隐居于此,可到终了,君楚禾明白了真相,她也不愿意放弃多年经营的一切。 君家大祸,虽则因为君楚禾终有了异心,亦是她一手促成,在朝廷派人捉拿君家之人时,她派刺客扮朝廷衙役杀尽了那些忠心于朝廷的君家人,更广散消息,说君楚禾终会让铁蹄踏入中原,更派人杀了康大为,终使得永乐帝大怒,下了雷霆手段,让君家一众将领被引上了断头台。 我原就猜到少许真相,可真从他嘴里听到,心中却升起淡淡的悲哀,难怪他一直将所有的事归于自己身上,恐怕在心底里,他宁愿相信这一切当真是自己所为,也不愿意相信,那个说过愿与他白首不相离的女子,已全然变样。 她早就知道了子归绿洲,从勃勃克丝手里取得了那缠绵之毒,下于酒中,她知道中朝皇族能人众多,所以,她选了这种闻所未闻让人无法察觉之毒,想要出去夏侯商,可没想到最终饮了那酒的人是我。 她便让勃勃克丝现于乌木齐眼前,引得乌木齐练了那邪功。 到最后,君楚禾知道了她的布置,知道乌木齐的打算,终幡然醒悟,带了小三奔出临桑城千里相告,她派人拦阻追杀,对君楚禾已没有半点情意。 乌木齐是极狠毒之人,可她,却也同样是,乌木齐被勃勃克丝救走,是奉了她的命令,还是自己有了私心? 这都不是我能知道的,但我知道,西夷内部,只怕会有好些年的内乱了。 这对中朝西疆百姓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夏侯商说过,他只认定我是君辗玉,曾是西疆少将,曾镇守西疆,立下无数功劳,别的,无光紧要,他也是这么做的。 他说皇祖母曾教诲过他,人一出生,不能选择自己的血缘与家庭,但却可以选择日后将要走的路。 因宁太后自己也出生微寒,以罪奴之身入宫,她看的比许多人都透澈,我不得不在心底赞了一声,宁雨柔,当真是天朝有史以来最英明的一位皇后。 可不知道天朝如今怎么样了?夏侯商离开那么久,会起什么变化? 夏侯商却笑了,他道:“皇祖母的身体还好得很呢,秦家除了实际有功的将领,其他的人,已被撤换得七七八八了,全换上年轻有为的,而当年君家将一案,除了君楚禾与几位有牵涉案件的人之外,全都已经平反……此举当然遭到那些守旧之臣的强烈反对,可皇祖母说得好,以你们所见,家族之中有人犯罪,都当连坐了,你们谁家没有一两个害群之马?如果没有,才有资格如此说。” 听闻那以清正为名的古莫非当即站了出来,拍着胸膛保证自己家没有谁犯事,皇太后却慢条斯理地指出古莫非的太祖爷爷当年为江洋大盗,曾领海船纵横于海上,死在其手上的怕不止一千人,如此说来,臣盗之家,朝廷怎么能接受其为朝廷重臣? 古莫非虽知她强词夺理,可自家丑事,虽是前几代的,被人当庭揭了出来,惹得政敌讪笑不止,就够丢脸的了,哪还有心情管其他,而其他朝臣,在皇太后歪理之下终闭上了嘴……人人都怕自己家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被太后揪住了小辫子,让原本的书香之家变得臭不可闻,功勋卓越之家原来前边儿是盗匪叛国贼…… 我心里知道如果不是皇太后以自己的声望强行翻了这案,君家将永远不可能翻身,我们跟着君楚禾永远被人骂卖国贼,她连祖制都可以改,我心中还能有什么怨怼? 夏侯商告诉我,其实如果我没有离开,已然可以用君辗玉之名堂堂正正立于人前了,可他又有些犯愁,如此一来,王妃的身份,到底是用君辗玉好呢,还是宁家嫡女? 君辗玉是一位将军,而且战功赫赫,一下子变成女人了,还成了自己的妻子,又将引得朝廷上下议论纷纷。 我道:“其实已无关紧要,我愿意成为她的侄女,有她这样的长辈,我幸与荣焉。” 听了这话,君楚禾有些黯然,却始终没再说什么,有夏侯烨呀呀地称他为外公,他什么都满足了。 那圣者为找出相思入骨的解药,已进入相思洞一年了,陪着他的,自然是那铁笼子里关着的梅娘了,待烨儿半岁之时,他终于从相思洞里出来,并带来了好消息,那相思入骨,终被他研究出解毒之法。 可我没有想到,所谓的解毒之法是这样? 我抱着烨儿随着这圣者走进相思洞中,子归绿洲是平原之处,并无山石,所谓的相思洞,便是地面之下极深的一个岩洞,胡杨繁茂的根须深入地底,有些根须便从岩洞顶伸了出来,悬挂于洞顶之上,密密麻麻,竟如人的头发一般。 洞内阴凉潮湿,聚水成潭,潭水中央,便是那颗相思树了。 在我看来,竟仿佛是那胡杨变种而成:除了针形的树叶长一些之外,我实在看不出这相思树与胡杨有什么不同。 “胡杨树是雌雄异体的,而这棵相思树却是雌雄同体,开出的花两两相拥……这棵相思树,廷尉圣者用胡杨和其他种类植物嫁接而成,才会接开出如此奇异的花,有这样奇特的效用。”君楚禾告诉我。 我回头欲问圣者,却是吓了一跳,他眼睁睁地望着我怀里的烨儿,眼里发出光来,仿佛见了天下奇珍。 我心中有些不悦,照我看来,凡他感兴趣的东西,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原本活得好好的胡杨都被他弄成棵相思树,如果他看上什么人……我不由打了个冷颤。 忙笑道:“圣者,不知道这相思入骨的毒,要怎么解才可以?” 他这才将目光从烨儿的脸上转开,道:“相思入骨,自然得从‘骨’字那里入手,每年春季,相思树的根须生长极盛,须吸取养分,我用药物将中毒之人全身浸泡,使其毛孔打开,然后将相思树的根须同浸入药水之中,这相思树会缓缓吸收此人身体之中的相思毒,无论潜得多深,经过一个春季,毒也会被吸尽,只不过,如此一来,相思树便会枯萎变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生机。” 第二百零八章结局 我喜道:“想来这世上再不会有人中这种毒,如今一年之期便快到了,圣者可得快些动手才行。” 那圣者点了点头:“也罢,明日午时三刻,你便带了他过来吧。”他心神又被烨儿吸引住了,“噢,你的孩子倒与你完全不同呢,宽额大脸,眼眉明亮,极好,极好。” 我警惕地道:“您说的什么话?我的孩儿长得自然像我。” 他脸上神色极为慈祥,双眼有光,看得出他是极喜欢这孩子的,他道:“依他的面相来看,这孩子有两种命运,一为极善,一为极恶,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我解说?” 我被他说得提起了兴趣,道:“圣者请说。” “极恶,他将使天下大乱,战祸连年,使天下一统,他的铁蹄会遍及五湖四海,他自己,会陷入情中,跟你们一样……”他转头望我,脸上又现了悲悯,“所以说,情之一字,害人啊,不过尚好,这孩子原本面相极善,如跟了一名好师傅,会成为一个善行普天之下,救苍生于水火之中,摒弃情义,无悲无喜之大善者。” 我明白了,他真在打烨儿的主意,于是冷冷地道:“圣者不是怀慈悲之心,慈悲为怀吗,难道要行那抢夺人子女之恶事,更是要以此为胁,才肯救人?” 圣者脸上更是慈悲之意全显:“夫人想错了,我不过告诉您他将走的路而已,依我看来,他本性为善,你们想将他往恶之一途上引,只怕也不能够,他现在年少,还看不出来,过了两三年,你们就会明白,我所说的话是真还是假了。至于解读之事,就算你不求我,我也会帮他……” 我有些愧疚,知道当真是错怪了他,可心中隐隐升起不安,低头望着烨儿,他犹自熟睡不醒,洁白的脸庞带着些微的红润,如果日后当如这圣者所说,成了像他一样的善人,那才是我的不幸呢。 铁马金戈,统一天下,有什么不好,至少最后,他能找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能还世间一个清明世界? 可如果性格如这圣者一样……我望了望面前圣者纠结成团的白发,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打了个冷战。 第二日午时,我讲孩子交给小七和君楚禾看管,陪着夏侯商来到相思洞口。 相思洞口隐于胡杨林中,看起来不过是地上陷下的一大片而已,他已知道自己身上相思之毒未解,却从未来过这里,不由疑道:“玉,这下面真有这样一棵树,能解我身上之毒?” 我因知道了他身上的毒能彻底解了的消息,心里极为高兴,便笑道:“你怕了吗?不敢进去?” 他便含笑拉了我的手,做了个依依不舍地样子:“是啊,要分离这么长时间,我不舍得你,我们昨晚上,被烨儿吵得……都没尽兴呢。” 虽是已为人妇,我听了这话,心不由得扑通扑通直跳,只得垂头道:“你出来了,自认补你的。” 他轻声一笑,揽住了我,在我额头一吻,低声道:“你要记得才好。” 忽地,我只觉一股大力从我背后推了过来,眼前忽地一片黑暗,等我睁开眼时,已跌入了极柔软的草堆之上,而咔咔之声响起,头顶的洞口正被缓缓关闭。 怎么回事? “夏侯商,你为什么这样?”我站起身来,向站在洞口垂头望着我的夏侯商大叫,我看清了他的眉眼,含笑,温柔,仿佛在说,我等着你。 那洞口终被合上了,将他的身影与他的笑脸隔在外边,我有些怔怔地,脑内一片混乱,却实想不出他为什么将我推入洞内,自己却没有进来? “你还不明白吗?小姑娘,相思之毒没解的人,除了他,还有你啊,只因为你身怀有孕,身体发生变化,暂缓了那毒性,可一生下孩子,你的身体便会慢慢恢复正常,相思之毒又会复发,当年你父亲实是无法可想,只得听了我的建议,让你怀上孩子,暂缓毒性,虽则这样会再使一人中毒,但为了你,他也做了,现在可好了,我终于研究出解毒之法,虽则这毒只能一个一个地解,解了你的毒之后,等相思树恢复常绿,到明年春天,便可解他的了……” 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位我牺牲,我值得你如此吗? 我忽地道:“你告诉我,他还能等到明年吗?” 他支吾起来:“也许能,也许不能,谁能说的定呢?可半年是必定能等得,昨晚上,我又给他推宫过血,你们昨晚还好吧,他将那药混入蜜茶之中喂了你。” 难怪他昨晚那么热情,叫君楚禾照看烨儿? 他告诉我,他已做了预防了,他让我放心地解自己的毒,他会在外边等我。 “再来一次,功效是差一点,我早告诉他了,小姑娘,我现在明白你儿子的善的一面从哪来的了,原来,这夏侯商虽出身于皇族,但心底却曾了善念。” 我气恨交加,大声道:“不行,我的事不能让他做主,你开门,让他下来!” “这可不行,小姑娘,我被人称为圣者,自是要守信用。”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知从哪里拿了个皮鞭出来,一卷,便卷了我,我只觉自己腾空而起,下一秒,便进入了一个粘稠胶状的所在,整个人仿佛掉进了糖浆之中,拼命挣扎,想要从桶内站起,却不能动,而桶下,却有无数的触状物缓缓地缠上了我的手脚,让我再不能动。 “睡一觉吧,小姑娘,睡醒了,就会好了,你头边的木制枕头,都是夏侯商那小子为你做的呢。” 那糖浆物漫上了我的脖颈,除了头之外,我的全身皆浸入其中,靠头的地方,果然有一个凹形之处,刚好与我的脖颈相合。 那圣者缓缓的说话之声在相思洞里回响盘旋,发出的回音传至我的耳内,让我的眼睛渐渐地沉重起来。 “不……我不睡……我要问他……为什么每一次,他都这样?”我喃喃地道,眼前出现的却是那道缓缓关上的洞门,他温柔的笑容,有树叶间疏漏下的点点金碎映于他的脸上。 等我醒来之时,却发现自己依旧身处于这粘稠的糖浆之中,洞中央的相思树树叶却仿佛在枯黄萎缩,洞角,有一个极大的铁笼子,梅娘闭目坐在铁笼里。 我身上的触须却多了许多,将我缠得紧紧的,让我动弹不得。 我大声道:“有人吗?白痴圣者,你在哪?” 没人回答,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叫骂道:“白痴圣者,你死到哪里去了?入地狱了吗?……” 叫了半天,也没人回答。 隔了一会儿之后,那梅娘睁开了眼:“别叫了,没用的……没想到这位夏侯王爷为了你,真可做成这样?想一想,我刺在他身上的那一剑,偏离了少许,果然是对的。” 当日她身穿黑铠,扮成乌木齐,与夏侯商作战,听她的语气,原想取他的性命的,却临时改变了主意? 待我详细问她,她却又不出声了,只在笼中打坐。 隔了好一会儿,洞口才开了,那圣者提了一大包东西下来,我一见到他就骂,他却笑吟吟的不以为意,先把那麻布袋放于铁笼边上,对梅娘道:“你的食物来了。” 我吃惊地看见梅娘从铁笼栅栏间隙伸出手,伸至麻袋里,一伸手便拿出一条黑色的相思蛇,双手一扯,将那蛇扯成两截,放到嘴边吸吮了起来。 她脸上的神情没有乌木齐喝人血之时那样舒畅,可满脸鲜血实在可怖,我忙掉转了脸不再望她。 “这蛇可难找了,相思洞里没了,洞外的效果虽不是很好,先勉强凑合吧。”这圣者道。 我奇道:“你不是说众生皆平等吗?你用无数生命救她一人,佛祖可不答应。” 他脸上又现那恶心的慈悲之色:“你懂什么,它们舍身救人,死后投胎可升至人道,我这是在救它们呢。” 他的歪理一套一套,没人说得过,我便不再纠缠此事,迟疑地道:“我相公,他还好吗?” “好,当然好,每天抱着孩子,让我看一下都不给。”圣者愤愤然地道。 我噗呲一笑,想必夏侯商也察觉出了圣者的打算,为了不让烨儿受影响,有多远躲多远,惹不起你,还躲不起吗? “哎,没用的,品性如何长大便是如何了,他终会成为比我成就还大的圣善之人。”圣者知道了我的想法,却施施然道。 我醒过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在梅娘还在一条一条地吸吮袋中之蛇时,我又沉沉地睡了过去,每醒来一次,那相思树便枯萎一分,根须却是盛长,可到了第三次醒来,缠在我身上的根须却全都变成细小易碎,身上的浆状物也变得稀了许多,而那棵相思树,树叶全都枯黄了。 梅娘依旧坐于铁笼之中。 圣者这一次没走开,立于桶边,对我道:“大功告成,你身上相思毒依然全解了,我又得配药准备夏侯商的了,只等相思树恢复青绿,他便可以解毒了。” 我穿着黏糊糊几个月没洗得衣服走出洞口,身上的药浆被风一吹,太阳一照,就半干半湿,更是让人不舒服,头发沾了药浆之处,纠结一团,我心想:这副模样,如果给夏侯商看到,他会不会笑? 可我从洞口迎接的人群之中看不到他,仿佛当洞口合上之时他温柔的笑脸只存于我的梦中。 小七,君楚禾,其他人等,他们都在,包括烨儿,他已经能站立了,被君楚禾牵了小手站于他的腿边。 可我看不到他。 “他呢?” “你看烨儿,多可爱,我告诉他,今天娘亲要来,要他站着来迎接你,他好像能听懂,真的站着了,一点儿都不哭。”君楚禾笑道。 “夏侯商呢?” 众人都垂下了头,我的心忽然下沉,厉声道:“小七,你我告诉我。” 烨儿被我一声大吼吓得大哭起来,小七忙走过来:“王爷又睡着了,时间越来越长……” 他体内的毒终于提前发作了,我喃喃地道:“不是说能管半年吗?不过过了三个月,为什么三个月他都不能等?” “先换身衣服,洗漱一下吧,总会想出办法来的。”君楚禾劝我。 我看见他怀里的烨儿眼中有些惊慌,不由心中一软,点了点头:“不错,总会想出办法来。” 可这办法却一直没有想出来,夏侯商短暂地醒了之后,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之中,且昏睡的时间渐渐加长,圣者的药已经配好了,相思树却没有复青的迹象。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才能救得了夏侯商一命。 圣者再次为他推宫过血,但也没了效果,那相思之毒适应了圣者的真气后,便对夏侯商不再起作用了,就像我当初中毒一样,体内最后只剩下相思毒。 我抱着烨儿每天都去一次相思洞,可相思树依旧是枯黄干瘪,无计可施之下,我只能给他浇水、施肥,甚至加一些药材入土壤之中,以盼它早日复青。 烨儿已能长时间的走路,仿佛知道这棵树的重要性,竟会摇摇晃晃地用小手捧了水浇于树身。 可他到底是小孩子,不一会儿,便在树下哇哇大哭起来,我走过去一看,原来,他尿湿了裤子了。 我哭笑不得,只得带了他回去换衣。 第二天,我们再去树下之时,却惊奇地发现,相思树有一个小小的树芽长出来针状树叶! 等我们一一回忆起昨天发生之事时,把目光全聚于烨儿身上之时,又把烨儿吓得哇哇大哭。 圣者忙道:“快快快,接尿,接尿……屎也别浪费。” 想不到让我们一筹莫展的让相思树恢复青绿的办法,到了最后,却被烨儿一炮屎尿解决了。 我只能感叹世间造物者之神奇。 一物克一物,有剧毒之物存在的地方,必有解药在,同理,让相思树亡的,是我身上的相思之毒,让其恢复生命的,却是从我腹内出来的烨儿。 圣者后来推敲:“看来他在你体内就产生了相扰之物了,能抵相思之毒,所以他排出的尿才有使其返青的功能……你瞧瞧,他跟此地有缘吧?” 这个时候,又过了几个月,夏侯商依然醒了,站在我身边,和我对视一眼,从双方的眼里都瞧出了一种想法,那便是,该告辞了。 烨儿又长高了不少,行走于草地之上,已能跑的极快,这时,他一只手提了个笼子从胡杨树林跑了出来,跑到我身边,扬起那笼子道:“娘亲,我又救了动物呢。” 我一看,是只老鼠,再往另一只笼子一看,却是只猫。 我皱眉道:“怎么你老鼠也救,猫也救?” 他眨着清澈的眼睛对我道:“圣者大人说了,众生皆平等,都有生存的理由,让他们和睦共处不好吗?” 圣者在一旁哈哈大笑:“我已说过,此子不同于凡人,你们还不相信?他内心没恨,只有对人生的爱,我看,你们还是让他拜师吧……” 他得意洋洋地等着。 我暗自盘算,他不是说过烨儿有别一种生活吗,那一种生活充满了爱欲情仇,却多彩多姿,可开创不世功业……想让他心中有恨,对人生警意,那还不容易? 我朝着夏侯商笑了起来。 夏侯商极警惕地望着我:“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道:“你还记得梅娘吗?为了我们的儿子成材,只能委屈你了。” “什么?” ……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一个如烈日般耀眼的帝王,开创了前所未有的不世功业,后人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说他残暴不仁,荒唐淫欲,为博美人一笑而使烽火连天……但老百姓却将他奉为圣人,因有他在,中朝百年衣食充足,夜不闭户。 (想知道君辗玉如何设计了夏侯商,她的儿子遇到了什么事,请看《公主的诱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