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急急如律令》作者:毛肚好吃 文案 有钱人家的高冷公子邂逅身世神秘的话痨小乞丐,两人鬼使神差组队去从军,鬼使神差地谈起了恋爱(?),鬼使神差捡到一个小皇子,鬼使神差被卷入宫廷斗争中。 魏麟究竟是谁的儿子?又怎么会沦落成乞丐?薛魏两位大将军为何如此不睦?宠妃之子为何被人暗害?又为何时常受辱?江也和魏麟到底谁先表白?这一切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缺失?尽在《将军急急如律令》。 架空古风,骚话连篇轻松向。 所有设定均为杜撰,无史可考,勿以为真,但博看官一笑。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算他抄我。 一句话简介:死皮赖脸小乞丐与叛逆贵公子的从军日常。 第1章 -瞾德十七年宣国王都湘城- 正是寒冬腊月,城里积雪厚重,在谁家侧边屋檐下,有一乞丐正倚着墙,席地而坐,他一动不动,好似与积雪融为一体。路人行色匆匆,谁也不愿雪天在外多作停留,即便是看见了,也约莫不会搭理。 翩翩公子手持纸伞路过这儿,一看他披肩的狐裘便知道出身高贵。天子脚下,王都之中,定是某户官家贵族的公子。他走过那乞丐之处,鬼使神差的竟多看了两眼。 他停下脚步,思忖片刻,叹了口气,随即又迈开步子准备离开。 像这样的乞丐,平日里不知道见过多少,他从未管过。但这样大的雪,只怕是要冻死在这街头。他正想着,肩上的狐裘似被身后谁人抓了一把,竟落下了。他已走出好几步,狐裘刚离身,他便打了个寒颤:“唉!是真的冷!”他忍不住开口埋怨了一句。回过头去看,狐裘落在地上,那乞丐居然动了,就在一旁巴望着,乱糟糟的头发盖住了半张脸。他正准备弯腰去捡狐裘,却见那乞丐速度奇快的抓过狐裘穿在了自己身上。 ……算了。 就当是大发慈悲救人一命了。况且乞丐都穿上了,再让他去讨回来穿到自己身上,实在是有些做不到。他想着,摇了摇头又打算离去。 结果那乞丐竟还不知好歹的抓住了他的衣角。 “你要做甚?” 乞丐抬头,他倒是愣住了——那乞丐仰着脏兮兮的脸,竟冲他笑了起来,嘴唇都已经冻的发青,这一笑,显得有些吓人。 “老……老哥……”仅说了两个字,乞丐好似花光了全部的力气,但他依然在笑,“给点吃的吧……” 他全然不想理会,伸手拽了拽自己的衣裳,想走,那乞丐力气还不小,抓的死死的,一副不让他走的架势。他没法子,只得微微弯腰,硬生生掰开了乞丐的手,迈腿便要离去。 这回乞丐没有再抓他的衣角了……只见那乞丐竟起身,哆哆嗦嗦地跟在他后面,那件狐裘还穿在身上,与他身上的褴褛衣衫实在不配。 乞丐跟了一路,他都没有再回头。可他又无法不去在意身后有个乞丐一路跟着他,从城北一路走到了城南。 这乞丐真是……莫名其妙。 眼看着就要到他的住所,他实在是忍无可忍,皱着眉头突然转身,看着那乞丐。乞丐被他突然的动作给吓着了,一脸惊慌失措的站在原地。乞丐的膝盖处衣裳已经破了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冻红的膝盖,样子可怜。可他一缓过神来,就又冲着自己笑,很傻的那种。 “你到底要搞什么?” “老哥,给,给点吃的……” “狐裘都给你了,讲真,你不要太贪!”他冲着乞丐怒气冲冲地说完这句,又转身继续走。他余光瞥见那乞丐仍是低着头跟着他。 实在是太烦人了。他心想着,从腰带里摸出两块碎银子,再次转身塞到他手里:“拿着,滚。” 这回,这乞丐总该离开了吧。 话说谁在这大雪天会随身带着吃食啊? 那乞丐拿着银子立刻塞进了自己的口袋,继续冲着他傻笑:“就要点,要点吃的。” “那你把钱还我。” “不了吧……再给点吃的……” “赶紧滚。” 也不想再与这乞丐多费唇舌,他立即加快脚步。 那乞丐竟还跟着,一边跟着一边说:“慢,慢点……冷,跟不上。” 就这样,乞丐跟着他到了他的府邸。 江府的大门站着四个家丁,见到他立即打开了门,向他行礼:“大少爷。”他稍稍点了点头,便进了门。身后那个乞丐竟还想跟着他进门,当即就被家丁拦下了。 “去去去,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家丁不耐烦的说道。 “我,我跟他一起的……” “别皮,那是我家少爷,你赶紧走!”家丁伸手推了推他,大约是冻的太久,已经没了气力,他顺势就倒下了。家丁定睛一看,说道:“这是我家少爷的狐裘吧,狐裘都给你了,还想进江府,你不要太过分啊!” 乞丐跌坐在地上,一时间有些愣神,随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嚎啕大哭了起来。 “夭寿啦!江少爷欺负乞丐啦!我腿都被打断了!大夫,哪里有大夫!”乞丐边哭边嚎,说话也不断断续续了,流利得不行。 他感觉胸中一团熊熊怒火在燃烧。只见他一个箭步走到乞丐跟前,一把抓住了他那破破烂烂的领子,声音低沉地说道:“你最好见好就收,不要得寸进尺……你身上还穿着我的狐裘,你可想好了,是我打你,还是你偷窃!” 那乞丐瞬间收声,又冲他无赖至极地笑。两人隔得很近,他能够完完全全看清那乞丐的相貌。虽然满脸都是污垢,但仍盖不住眉宇之间的英气。这样的皮相,偏偏是个乞丐,倒也可惜。 “但是你不会。” “为何?” “我是乞丐,你是贵公子喽。” “我看你就是碰瓷,讨打!” “那我接着叫。”那副死相看得他实在来气,还要笑。“你给我吃的,吃完我就走。” 他松开手,乞丐重新跌坐在地上,然后无奈地招招手,示意家丁过来:“你带他去柴房,给点吃的。” “是。” 语罢,他也不理会身后的乞丐进了府邸。 “好人一生平安!” 江府在王都湘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据说江老爷子是从珠宝商贾开始做成今日的家大业大。江家有两个儿子,长子名曰也,次子名曰免。 江也一贯脾气不好,也没什么善心,今日被这个小乞丐闹腾得更是心烦的不行。那件狐裘,是才得的,他还甚是喜欢,就这么被烦人的乞丐所占,着实令人烦闷。他想着是否是要找那乞丐要回来,可那乞丐的厚颜无耻程度实在令人咂舌,估计再拿一件袄子去换,他也不会同意。再者说,乞丐穿过的衣裳,即便是洗过了,总给江也一种脏的感觉。 想也想不出个结果,但愿那乞丐能说话算话,吃完就走。 他是再也不想见着这乞丐了。 翌日。 江也晨起换好衣衫,准备去大堂吃早点,刚踏出房门就见到一个身着家丁服的人,在他房门前的院子里扫地。换做平常,江也是看不都不会看的,今日从晨起开始就有那么一点不祥的预感,鬼使神差般的,他多看了那下人一眼,使唤道:“抬起头我看下。” 那人立刻抬起头,一脸谄媚的笑容:“大少爷早!” 虽然脸上干干净净,头发也好好地束在脑后,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那个挨千刀的烦人乞丐吗?! “你……!” “我是昨天新来的下人,我叫魏麟,麒麟的麟!” “我没问你叫什么,你麻溜地给我滚蛋。” “哇这么无情的吗?”魏麟拿着扫帚看着江也,江也被他的直勾勾的眼神看的浑身难受,魏麟却还浑然不知,或者说是死皮赖脸。 “是谁准你留下来的?!” “是你妈。” “你还敢骂人?!” “是您妈,江夫人。” “……” 江也只觉得这一定是时运不济,才会遇到这么个乞丐,气得他心肝脾胃肾全都疼。仔细想想,昨日就不该见这家伙可怜让他进府吃点东西,没想到这个乞丐简直就像是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带着一肚子怒火江也是早点也吃不下,可又不能坏了规矩,只能坐在大堂食不知味的喝了几口粥。江老爷子愁眉不展的坐在主位,江夫人看上去脸色也不太好,江也一番思量,感觉家里有什么不好的事,要问乞丐的事情只怕有点不是时候。 他那胞弟江免,每天这个时候都还在睡着。江免小他三岁,才十五,聪颖却贪玩,因是次子,江老爷子也是溺爱非常。 江也看着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了句:“爹是有什么愁事?” “唉……边关又开战了,朝廷要跟我们这些大户人家征饷。”江老爷子喝了一口粥,接着说道:“尤其是我们江家,还有几个大户人家,都是被朝廷钦点的,躲也躲不掉。” “同为宣国子民,大战在即,捐饷也是应该的。”江也说道。 “你说得轻巧,这钱是大风刮来的吗?”江老爷不悦道,“朝廷貌似还要征兵,说是家里不是独子的,都要参军,征兵的话一出,哪敢不捐饷啊,只恨不得多捐点,花钱买个不入伍。” 江也风轻云淡的说:“身为男儿,去战场建功立业,我觉得挺好。” “打仗?那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免儿才十五岁!”江夫人开口了。 “可拉倒吧,免儿那个性子能打仗?”要说让江免去打仗,那江也就是头一个不乐意的,家里人溺爱江免的程度,江也绝对是独占鳌头,“那我去好了。” “你别瞎说,你是咱们家的长子,以后要继承家业的,怎可去出生入死的。”江夫人瞪了江也一眼。 “我又不想继承家业。” “你闭嘴,吃饭。”江老爷发话,江也也不敢再多说,规规矩矩地吃早饭。 江也对家里生意毫不在意,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其实,说是毫不在意,倒不如说是厌恶来得更加确切。这么想着,应征入伍倒也是不错的选择,至少不用继承家业。 吃过早饭,江也也没见着乞丐,他满心满脑想着入伍的事情,这倒是个逃离继承家业的好办法,就是不知道老爷子会不会花钱消灾了。 他正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思考着入伍之事,入了神,耳边突然响起谁人说话的声音:“大少爷这是怎的了?” “烦着呢。”他顺嘴回了一句。 “哇,有钱人的烦恼。”他转头一看,竟是乞丐那厮。 “你究竟要赖到什么时候?”怒火瞬间就烧了起来,“你能不能知趣点?” “你妈,哦不,江夫人让我留下的,这天寒地冻的,大爷您就收了我吧。”魏麟说着还耸肩去蹭了蹭江也的肩,一副娇媚的表情,抛了个眉眼。 “我看你是想讨打。”江也往后躲了躲,怒斥道。 魏麟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不讨打,我讨饭。少爷有什么烦恼之事,说来给小人开心开心呗。” “说你个头,乞丐懂什么?” “懂讨饭呀。” “我是真的想打你。” “夭寿啦…唔。”江也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喊。 “你再叨逼叨我立刻给你扔出去。” 魏麟头跟捣蒜似的点头,江也感受到手心里一股湿润,心中一惊,莫不是这乞丐的口水,瞬间被恶心地松了手。 魏麟又能说话了,突然正经了起来:“是朝廷征兵的事情吧?” “你听墙角?” “我就路过,单纯的那种。”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欠打。” “知道啊。”魏麟说得理直气壮,江也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少爷是不想入伍?” “错了。” “那少爷是想入伍。” “……” “那就入呗,有什么好烦恼的,啧啧,有钱人真是闲得慌。” “我改变主意了。” “不入伍了?” “不,现在就把你扔出去。”说着江也就拽起魏麟的领子往外走。 “哎哎哎……大少爷我错啦!” 江也松了手,问道:“我娘为什么会把你这么个乞丐留下?也不嫌脏。” “乞丐好啊,乞丐能干啊知足啊。”魏麟倒是一本正经的数起乞丐的优点来,“所以少爷可怜可怜小的,就让小人过个冬吧。” 正说话的当儿,天又开始下雪。 今年的冬天着实是冷,人吧,难免就有那么一时半刻会动点恻隐之心。江也悄悄看了眼魏麟的脸,洗干净了之后更显英气,要是冻死了……啧啧,那可真爽。 “你要是再在我耳边闹,我就让人给你拎出去。” “知道了知道了。”一听见江也肯收留自己,魏麟的态度立刻跟翻书似的变了,立刻变得不耐烦起来。 江也感觉自己完完全全是上当了。 第2章 江也悄悄地去打听了朝廷征兵的事,果不其然,也顺带打听到了江老爷子打算花财消灾,免了他们家的应征。湘城太守跟他们家来往密切,江也是知道的,若是他老爷子开口,再双手奉上真金白银,捎上些稀奇珍宝,太守老爷定是笑眯眯地就能把这事儿给办妥了。要是换做别人家的少爷,怕是欢天喜地得要上天了,可落在江也身上,只觉着愁得他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 他也思量了,要么他先去给太守送点礼,先下手为强,可江也那点例钱,跟老爷子比起来怕是有点拿不出手。 没过几日,府衙门前,还有集市的布告,都贴上了征兵告示。宣国与穗国,一直想吞并了对方一跃成为第一大国,若是那些大大小小部族算不得国,那也可说是一统天下了。为此,战事是每隔三五年就定会来上一遭,双方打得都有些疲了,便又是议和。这几年,宣国和穗国一直在争两国交界处的一座重要城池,名曰函州。函州不大,却是和宣国紧邻,地形又深入穗国,若是宣国想要完完全全吞并了穗国,那占领函州定是重中之重。 此次征兵捐饷,便是为了支持函州的战事。 江也思前想后,他未曾出过王都,湘城哪处,都是从小便看着的风光,早已腻了,要是能入伍去函州打仗,那可就能领略不少新奇的景色,至少比在湘城日日都被老爷子唠叨来得痛快。 江也虽是个富家公子,但素日里也花些时间在习武上,不为别的,就为个强身健体,对这生死攸关的事,倒是不觉着有多危险。魏麟那乞丐还赖在他家里做着家丁,每日忙完了自己的活计,就要来烦他。且不知为何,江也素来对人默然,脾气是不好,可也不轻易发火,但要是听见魏麟的声音,再配上他那死乞白赖的笑,江也立刻就火冒三丈。 “大少爷烦什么呢?笑一个呗。” 正想着呢,魏麟端着一碗参汤就进了他的屋子。 “出去出去。” “小的这是给少爷送参汤来了!” “知道了,你可以出去了。” “别呀,外面冷呀,咱们来聊个二两银子的?” “出去出去出去!” “我这不是怕少爷无聊么?” “你最无聊。” 江也冷着脸,魏麟的参汤已经端到他面前,刚揭开盖,热气便氤氲上浮。他瞧着参汤,脑子里尽是烦心事,也没处说,他那同胞弟弟江免,仍是每日在外面不知与什么人鬼混,甚少白日在家。这么想着,江也突然朝魏麟伸出手。 魏麟不知他是何意:“什么鬼?” “银子。” “大少爷还在乎二两银子呢?打欠条行不?” “没钱就滚。” “先欠着,先欠着。”魏麟笑嘻嘻地说,江也看了他一眼,只见那双眼睛笑起来微微眯着,弯成新月的样子。 脾气无处可发,江也端起参汤尝了尝,冬日里喝碗热腾腾的东西,整个人都舒服起来。 “过了冬,你又出去讨饭吗?” “不讨饭难道讨打吗?”魏麟丝毫就没把自己当外人,抓过厅内的椅子,搬到桌前便坐下了。 “讨打我倒是可以代劳。” “我可谢了您了!” “你又来跟我皮,果真是想讨打。”江也瞪了他一眼,“你有手有脚,非要讨饭,活着真是浪费粮食。” “讨饭也是生活,劳作也是生活。”魏麟说道,“那少爷明明有钱享乐,偏偏想去打仗,岂不是犯贱?” “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那少爷真要去入伍吗?”眼看着江也表情不太好,魏麟立刻改口说别的。经过这几日相处下来,魏麟早已知晓,这位江少爷,脾气不好,还爱打人,怕是崇尚武力,加之他那么想去应征的样子,说不准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去不去又由不得我。” “腿长你身上,不由你难道由我啊。还是说你那么长的腿只个摆设?天了,,可以写一篇文章拿去卖了,多吸引人啊……”魏麟说话就是没边没际的,贫起来什么都可以瞎说。 江也深吸一口气,压着自己的怒气,这人就这样,算他江也倒霉,天天被气。 “你能不能不皮?”江也低声说道,“老爷子能让我去从军,怕是白日做梦。” “你看看你,年轻人,就是太单纯。”魏麟突然装腔作势起来,“朝廷征兵,又不是只招大户人家的贵公子,你往隔壁晏州一去,穿身乞丐的衣服,喏,就我那身,别说老哥对你不好,借你了!”说着还大义凛然的一拍江也的肩膀,力道十足,拍得江也一声咳嗽,“接着你就往那衙门口抓个人问,想入伍的往哪边去就成了。” 偷跑? 倒不是不行。确实,朝廷之所以挨家挨户要求入伍,正是因为人不够,不然哪个将军乐意手底下带着一批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公子哥去打仗呢?要是他跑去晏州,也没人认识他,想入伍还不是轻而易举。 “看不出来,你还是长脑子的。” “过奖了,倒不如说少爷没脑子。” “魏麟你是不是皮痒?” “不劳费心,我自己挠。” “赶紧滚。” “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啊?我可是替你出谋划策呢。” “二两银子,只能聊这么多,你再不出去,这个冬怕是别过了。”江也又喝了一口参汤,气定神闲的看着魏麟。魏麟没法,只能乖乖起身出了屋子,边走还边说:“人心不古啊,世态炎凉啊……” 话音还未落,魏麟就感觉背被砸了,回头一看,地上落着江也的鞋子,他长衫下面的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只剩袜子,偏又悠然自得的继续喝着参汤,看着倒滑稽。 “你再不出去,就是我手上的汤盅伺候了。” “你莫等落在我手上了,看我不打死你!”边说,魏麟边一溜烟跑了,还不忘帮江也把房门关上。 仔细想想魏麟所说,确实可行。忤逆长辈的事情,江也也没少做,此前他也曾想过自己悄悄去应征,可府衙的人怎可能不识得他的身份,因此作罢,倒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招数,要去了晏州,可就没人识得他是江家少爷了……想起魏麟所言,让他换上乞丐的行头,江也一阵反胃。 既是想到这一层了,那择日不如撞日。江也立刻起身坐到书桌前,提笔便开始写信。虽说忤逆老爷子吧,他不但不怕,还有些暗爽,可无论如何,为人子女,招呼总是要打一声的,可这就需要他那好弟弟江免来帮忙了,平日里他那样疼江免,也是江免该报答的时候了。 交代了自己的去向,并让江免开春再告诉老爷子,这样便万无一失了。信写完,江也连忙跑去江免的房间,压在江免书桌上砚台下面。 当晚,江也草草收拾了几件下人的衣服,换到自己身上一件,带上两件,捎带还拿了些银子,趁着夜深便从后院翻墙离了江府。 夜里的湘城更加冷,冷得江也都有些后悔深夜出行了。城门要天亮才会开,翻出城门是万万不可能的,江也只能在城墙根下蹲着等。 虽说没在下雪,可前日的积雪还没化尽,都说下雪不冷,融雪才冷,确实,江也在城墙下冷得瑟瑟发抖,尤其是这家丁的衣服,一点儿也不御寒。冷起来就感觉气力都要渐渐没了,江也无奈,用脚扫了一小片地方出来,再用包袱垫在地上,就这么靠着墙根坐下了。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江也就这么坐着等天明,困意渐渐上涌,他靠着靠着,思绪不知已经飘向了哪里。 “冷不冷啊你,喏拿去穿。”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说话的声音,惊醒了江也,紧接着便是一件还带着体温的袄子被扔在了他身上。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摸到那袄子上柔软的动物皮毛,一时间气得甚至想笑——这分明是他被魏麟抢去的那件狐裘。 那这人肯定就是魏麟那兔崽子。 他抬头看,魏麟正打着灯笼站在他面前,还穿着他的衣衫。 “不问自取是为偷你知道么你。” “少爷是说笑了,你还不是偷拿了家丁的衣服。” 魏麟把灯笼放在地上,一边笑一边蹲下来靠近江也,很是自然的便开始替江也穿上那件狐裘:“没想到你还真偷跑了,厉害厉害,江湖江湖!” “什么江湖不江湖的?” “这是夸你呢,老江湖!” “你跟来干什么?” “跟来怕你冻死呀,这么冷的天,我可不像某些江也大少爷,冷漠的哟……” “你这么讨打的人,也是不多见了。” “那是你见识浅薄。” 话语间魏麟已经跟江也并排坐到了一起,江也这才觉出,自己先前这么坐着,还真像个乞丐。 “你不是想赖在我家过冬吗?” “不啊,我想着吧,跟着你肯定有好事。” “为什么?” “因为你救了我一命啊。”魏麟轻描淡写地说道,“救我一命,自然是要涌泉相报的。” “你还会用成语,厉害了。” “没想到吧,我还会歇后语!”江也真不解魏麟到底是从何而来的那股得意劲儿,只能予以一声冷笑:“那你很棒棒哦。” “过奖过奖。” 第3章 漫漫长夜,魏麟的到来让江也再也没了困意,反而有一句没一句的听魏麟东扯西扯,不知所云。 第二天城门开了之后,江也立刻想出城,却被魏麟拦下了:“清晨出城的人又不多,你这一身这么打眼,怕别人认不出你?”魏麟说着把江也拉到一旁还未开张的铺子边上,躲在阴影里,“少爷是忘带脑子了吧。”江也听着正准备伸手揍他,也不知道魏麟是有备而来还是无意为之,顺手就搂住了江也的肩膀,还挺用力的,小声在他耳边说:“一会儿就到赶集的时辰了,你把狐裘脱下来藏包袱里,咱们跟着别人混出去。” 他认真地说着对策,江也揍他的计划也被这动作,这话语给拦腰截断了,只得乖乖的跟魏麟一起躲着。 天边慢慢浮出日头的轮廓,倒没想到,今日还是个这样好的天气。两个人就这么紧紧的挨着,等了没多久,果然如魏麟所言,人开始多了起来,多是商贩推着满载物品的车进城,出去的人则没多少。 “只进不出,我们出去不一样惹人注目?” “少爷你能不能……” “别老管我叫少爷,我家没你这样的家丁,丢人。” “我们在好歹是组队出城,你对我好一点嘛。” “那你自己退组吧。” “你是组长你说的算好吧,江哥?嗯?”魏麟征求意见的提了提声调,看着江也,江也也正目光不善的看着他,没等来江也的回答,却听见旁边有孩童的声音。 “娘亲,这两个哥哥在干什么?” “三儿乖,不能看。”只见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婶,理他们几步之遥,正捂着她儿子的眼睛,一脸嫌弃的看着他们两,还压低了声音给他儿子说:“那两人有怪癖,脑子有问题,三儿不能看……”边说边走远了。 “……” 魏麟和江也互相看着,一时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光天化日的,两个大男人搂在一起低声细语的,是有点让人感官不悦。 “……反正过会儿,就开始出城了,你别急。”魏麟只能赶紧说起正事,掩盖此时的尴尬。 江也咳嗽了一声,伸手拍开魏麟搂着他肩膀的手,不再多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进城的小商贩终于开始陆陆续续的出城去了,江也依言把狐裘脱下来塞进包袱里,跟着魏麟朝城门走。 “你自然一点,对,别凹你那公子哥造型,对对对,自然点。”魏麟在旁边小声指导江也。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江也是真没做过几次,不管怎样都觉得变扭,又觉得心虚,生怕被人认出来。 “你瞧瞧我,我是乞丐对吧,但是我大摇大摆,我神采飞扬,别人肯定觉得我有钱。” “为什么?” “因为有钱人才带个贼眉鼠眼的小厮。” “……”江也实在没忍住一巴掌拍在魏麟脑门上,魏麟哎哟哎哟的瞎叫唤了半天,突如起来的,捂着脑门对着江也笑了。 “你看,你现在就正常很多。” 话语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城门口,城门看守依惯例的拦下他们盘问:“干什么的?” “我们……”“我们是江府的家丁,出城办点事,你看这衣服,我们江府的家徽,这位爷认得吧?”江也刚开口,魏麟便打断了他的话,自顾自的说起来,还微微转身把背面绣着的家徽给看守看。 看守听了草草瞄了一眼,没在多说什么。这赶集的时候,人太多,一个个细细盘问,看守也没那么闲工夫,看着是大户人家的下人,也没什么可疑之处,便摆了摆手,放行了。 “去吧。” “哎哟,谢谢爷!”魏麟嬉皮笑脸了作揖,随后拉着江也赶紧出了城。 江也全程愣着,全凭魏麟指示。 出了城,走了没多久,途经一个茶肆,江也还处于茫然状态,魏麟却直接上手拽着江也的手就给拉坐下了。 “老板上茶!” “好嘞。” “你发什么呆呢?小也子?”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江也回过神来,低声骂了一句。 “那你嘴里能吐出象牙来吗?”魏麟说着,伸手抓过江也背上的包袱,三下五除二的把狐裘拽出来给江也披上。 魏麟倒是很关心他。江也突然察觉,自初见那日之后,魏麟对他自然而然的颇为照顾。这种照顾很是顺应江也的心意,他从小到大一直锦衣玉食,也算得上是被人照顾惯了。当然江也也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对魏麟的满意,并且截然相反,对着魏麟,他永远是冷着一张脸,可魏麟也毫不在意,全然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去晏州有多远?” “挺远的。” “挺远是多远?” “大概这——么远。”魏麟两手摊开,比划了一下。 “……” “茶来喽!” 热腾腾的茶放在桌子上,魏麟率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自顾自的喝了一口,甚至还喝出了声音,喝完立刻感叹:“听说,冬天和热茶更配哦。” “闭嘴吧你。”江也说着,本还指望魏麟给自己也倒茶,但看起来,这个兔崽子是不会帮他倒茶了,没法,江也只能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上一口,确实,冬日里喝上一口热茶,浑身上下都舒坦了不少。 喝过热茶,江也一边翻白眼,一边付了钱,魏麟跟店家问了问方向,便上了路。 这一路上,江也不吭一声,魏麟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城外比城里更加冷,江也冷得牙齿打颤,他还裹着狐裘呢,魏麟倒是和感觉不到一般,蹦蹦跳跳,好不精神。 “你不冷吗?” “冷啊。” “那你还这么跳。” “动一动身上暖和点。” “你不要给我跳,看着烦。” “那我给你蹦一个。” 江也无言。 这大冷天,又在赶路,实在是没有心情跟魏麟拌嘴。一直到天色渐暗了,魏麟也没什么气力继续闹腾了,两人相顾无言就这么埋头苦走,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说话了,眼前的景色还是深山老林般,路人寥寥无几。 这样沉默的赶路不知道过了多久,魏麟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你包袱里有干粮吗?” “没有……” “你是不是智力缺陷?” “你是不是皮肤炎症?” “……” 两人还准备继续拌嘴下去,却听见江也的腹部发出一声“咕”,气氛又尴尬了。魏麟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摇摇头:“年轻人啊……” “你闭嘴,你再多说也没吃的。” “没得吃还不让抱怨了?” “那你继续。” “哦。” 江也这么一说之后,魏麟反而不吭声了。天色一点一点最终完全黑了下来,两人是又累又饿的,天黑了之后还看不清路,白日里出了太阳,晚上却丝毫不见月光,周围时不时出现悉悉索索的声音,渗人的很。 却没想到,最后是江也先绷不住了,他突然拉住了魏麟:“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半个时辰前,我看到一座废弃的庙……” 魏麟此话一出,江也瞬间怒愤,这一天的赶路,又没有吃食,还冷,内心的烦闷早已经铺天盖地,还夹杂着一丝丝对于偷跑的后悔。江也突然狠狠掐住了魏麟的咽喉,一顿摇晃:“我杀了你个兔崽子!!!” “咳咳…你干嘛…” “有地方落脚为什么不早说!!!” “你又没有问……” 魏麟被掐的脸都红了,江也才放开手,魏麟捂着脖子咳嗽了好一阵。江也自知自己好像是过分了点,好半天才拉下脸,轻声问道:“没事吧……” 魏麟半晌没有说话,弯着腰,一直捂着脖子,江也有点慌,怕不是他下手太重,掐出毛病了?他跟着一起弯下身子去看魏麟怎么了,魏麟却突然抬头冲他耍无赖的笑:“哟,江哥,江哥发怒的样子好迷人哦……” “……” 那股异样的狐媚子劲儿,差点没把江也恶心吐了。 “算我蠢。” 江也说完这句话,直接甩头就往前走,头也不回,魏麟赶紧跟上去,急急忙忙的解释:“我这不是活跃一下气氛吗?我可是暖场小王子!你刚才不是有点害怕吗?现在不怕了吧……” “你!给我!闭上你的狗嘴!”江也气得抬手指着魏麟的鼻尖,一字一顿狠狠的说道。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要么我唱个歌给你听?” “……” “一人,我饮酒醉……” “……” 结果到了三更天,江也是实在撑不住了,魏麟也没再捉弄他,找了个林子里风小一点的地方,给江也扫出了块干净地儿,江也也没讲客气,立刻坐下来,靠着树就开始瞌睡。 魏麟坐在一旁,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捡了点枯叶细柴,在旁边生起火来。火还没生好,江也已然睡着了,待火烧得旺了,魏麟才跟着坐下,也靠着那棵树。感受到身边有些暖意,江也往火堆旁下意识地挪了挪,裤脚差点就要着起来,还好魏麟眼疾手快帮他把裤脚整理好,这才安心地闭眼休息。 第4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也才醒来,这么靠着树缩作一团地睡,睡得他浑身不舒服。他睁眼便瞧见面前已经熄灭了的柴火,自己竟不知昨夜魏麟还点了火堆,难怪他没觉得多冷,可却没见着魏麟的影子。 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露出光秃秃的地面,江也四处张望,不知魏麟去了何处。他起身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身体,强烈的饥饿感一阵阵袭来,江也这才觉得魏麟教训他也非并无道理,要出远门不备干粮,还真算得上是个愚蠢的行径。但是这话江也可以自嘲,魏麟却不能说,魏麟要是说,江也必得恼羞成怒。 正想着魏麟去了哪里,江也便听见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果然是魏麟。魏麟衣襟前鼓鼓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 “醒了?” “嗯,你上哪儿去了?” “喏。”魏麟从怀里掏出那鼓鼓的东西,用油纸包着的,一股香味立刻飘了出来,“饿狠了吧。”说着,他揭开油纸,竟是一只金灿灿的烤鸡。江也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伸手接过那烤鸡问道:“这哪儿来的?” “还热乎着没?前面四五里地有个驿馆,上那儿弄的。” “凉了。”江也说道。 “那你别吃。”魏麟翻了个白眼,“我一路小跑回来的,还特地放在衣服里,这样都凉了,我没法子了。” “没说不吃。” “那你吃不吃?” “吃。” “那你倒是吃啊。” 江也实在是饿狠了,也顾不得那么多,捧着烤鸡张嘴就咬。魏麟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公子哥饿急了也跟豺狼虎豹没什么区别。” “呸。”江也直接把嘴里的鸡骨头朝魏麟身上一吐,“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嘻嘻。” “你身上有钱吗?还买烤鸡。” “没钱。” “你偷的?” “不啊,我从你身上拿钱买的。”魏麟镇定自若的说道。 江也一只手拿着烤鸡,另一只手摸了摸腰带,果然空空如也,荷包已经不知去向,朝着魏麟就吼开了:“没钱你还买烤鸡?!” “这不是你的钱么,我想还是吃好一点,要是白面馒头,这大冷天的回来怕跟砖头差不多口感了。”魏麟嬉笑着从自己的腰带里摸出江也的荷包,“你放心,还有钱呢。”说着抖了抖钱袋子,明显里面还是有内容的。 江也也无话可说,魏麟虽说拿了他的荷包,但也是买东西给自己吃的,要是他斤斤计较,倒显得不讲情面。他抱着烤鸡,用油纸包着鸡腿撕下来一大块,剩下的递给了魏麟:“你吃吧,我够了。” “不了,你多吃点。” “你不饿么?” “不饿啊。” “乞丐这么能抗饿?” “瞎说什么呢?”魏麟突然正经起来,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他:“你这个想法就政治不正确,乞丐也是人,自然会饿。” “那你不饿。” “因为我吃过了。” “你吃什么了?” “吃了……烧鹅,红烧鱼,清蒸蹄膀……忘了。” 江也眼睛瞪得像铜铃,用嘴叼着鸡腿,一只手握着剩下的半只烤鸡,一只手从魏麟手上夺过钱袋子。钱袋子刚到他手上,他已经感到深刻的不妙,那重量跟他出门时已经相差甚远,他将开口朝下往地下抖,从钱袋子里只掉出来可怜的几块碎银子。 “我带了二十两出来,现在就剩七两银子,你到底吃了什么啊!!!”江也怒吼道。 “也不是……就,那驿馆旁边有几个小乞丐,我就分了点给他们。” “你这个败家娘们儿!!!” “我是男的,大男人,要不要我把裤子脱了给你看看。” “看你的头!” “好啊好啊,你要看上面的头,还是下面的头?” 江也被气的不轻,一大口咬在鸡腿上,像是要生吞活剥了魏麟。 “你别这么看着我,好像想吃了我似的。” “???”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吃鸡吧。” “滚。” 夹杂着拌嘴吵闹,江也不负魏麟期望的把整只烤鸡都吃了个干干净净,骨头尽数吐在了魏麟身上。虽然魏麟提出了这样很幼稚,但江也还是顺带把油也擦在了魏麟的衣袖上。 照魏麟所说,只要走上四五里,就能在驿馆好好睡一觉,江也越发后悔自己冒冒失失就上了路,要是早想到这些,租个马车,昨夜也不用风餐露宿,哦不,甚至没有餐,只有露宿。这么想来,魏麟倒是厉害,好像是想的面面俱到,不愧是个乞丐,在这方面就显得见多识广了。 江也在心里总觉得事情哪里怪怪的,也不知道剩下的七两银子够不够住驿馆的,也不能住驿馆把钱都花光。江也想了许久才把哪里不对想清楚,便直接开口问走在前面的魏麟:“你怎么会知道四五里有驿馆?” “嗯?” “你不知道你也敢出去乱转?” “我去过晏州。” “去干什么?” “前两年我一直在晏州,今年才到湘城来的。”魏麟漫不经心的说道。 “那你到湘城来做什么。” “找工作呀。” “找到行乞是吗?” “唉江哥不会懂的,晏州不富裕,基本工资低,多少人往湘城跑呢。” 这么说也是,王都确实很多从外来经商的人。江家也是三十年前,江老爷子两手空空的来了湘城,然后白手起家有了今天的江府。 江老爷子年轻时候不易,怨天尤人的,却也没放弃希望,无数次想自己 要是名门之后也不至于穷酸落魄,自己是饱受折磨了,赌着一口气,也不希望自己的后代也这么惨,所以才那么坚持让江也继承家里的生意。 “这跟你行乞有什么关系?” “王都的人,人傻钱多的,就是行乞,也比晏州赚多啦。” “那你不还差点死了。” “所谓人不跟天斗,上天要我死我就死呗,不让我死……这不遇见你了么。” 魏麟说得很是轻巧,若不是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这会子听上去倒像个看破红尘的高人。 “鬼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好啦,再走半个时辰就到驿馆了。”魏麟说道。 想到能到驿馆好好休息一下,江也心情稍稍好了点。 两人正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两个蒙面男人,一个人刚开口说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 “闭嘴吧你,是真的土。” 另一个人直接就是一巴掌拍在那人后脑勺上,打得他一个趔趄,紧接着说道:“别墨迹,赶紧的把钱掏出来!”说着他从后背掏出一个用布缠着的东西,看形状像是把匕首,指着江也,恶狠狠的。 “两位爷这是……”魏麟连忙上前一点点,弯着腰,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堆着一脸的笑。江也最看不得他这幅样子,一脚踹在他膝盖窝处,踹的他差点没站稳:“行了吧你,打劫呢。” “对呀,看不出来吗?打劫好伐?”那个手持凶器的蒙面人也跟着江也说道。 “听口音是南方人啊。”魏麟说道。 先前被拍了一巴掌的人不假思索的接口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你他娘的是傻子吗?他说什么你就答!”凶器气坏了,抬腿就给那人踹了出去,“别废话了,交钱,走人,要么,嗯?”说着他还往前走了一步,凶器离魏麟只差一步之遥,魏麟哭丧着的脸:“我们没钱。” “你懵谁呢?穿着这么漂亮的皮子,能没有钱?” “不啊!”魏麟连忙退到江也身边,伸手拽那狐裘给歹人看,“你看,这是高仿,其实是黄鼠狼皮的,黄鼠狼你晓得伐?不值钱的,就拿出来装装门面!” 他与那歹人说着,口音都换了。 “那怎是白的?” “哎哟染的嘛!” “钱留下,皮子留下,人走。”歹人说道,“不跟你多哔哔。” 江也思索着,赤手空拳也不一定打得过手持凶器的歹徒,万一把命赔进去了,着实不值,还未等魏麟继续说点什么,江也率先开口了:“你退后,我把钱和皮子扔过来给你。” “算你识趣。” 江也一把从魏麟的裤腰带里搜出了自己的钱袋子,连着身上的狐裘一起给那歹人扔了过去。 趁着歹人弯腰去捡的时候,江也拽起魏麟的手,撒腿就跑:“跑!” 魏麟被他那么拽着,两人慌不择路埋头就跑,总而言之三十六计,跑为上计。 不知道跑了多久,江也脚底一滑,直接摔倒在地,连带着把魏麟也绊倒了。正巧那处地势是个小山坡,两人这么一摔,顺着山坡就滚下去了。 伴随着他两的滚势,还有魏麟一声划破天际的惨叫。 魏麟滚得快,被棵树拦下,腰直勾勾的撞在树干上,疼得他龇牙咧嘴,还没来得及喊疼,江也已经滚到了,狠狠撞在魏麟身上,魏麟疼的连惨叫都没力气了。 “你……你……起来……我要昏古七了……” 江也带着满身的疼痛,迷迷糊糊听见魏麟的话,好不容易爬起来跌坐在地上,却发现脸上湿湿的,伸手去摸才发现额头磕破了个大口子,血顺着脸一路流下来。 魏麟缓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喘着粗气也坐在地上,看见江也头上的伤,还来不及检查自己怎样了,直接把衣袖子撕下一块布,小心翼翼的给江也擦掉脸上的血。 “疼不疼啊……”他一边擦一边问,江也也不说话,直吸气,想必是非常疼。 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没剩什么好地方了,到处都是拉开的口子,破破烂烂的。脸上也大大小小不少擦伤,伤口周围还全是泥土砂砾,脏得不行。 魏麟一点点把江也伤口里的沙子擦掉,然后换江也,帮他清理创口。 周围也没个溪水什么的,只能勉强弄得稍微干净点。 “我现在算知道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江也说道。 “嗯?” “近乞丐者变乞丐。” “对仗都不工整,不要强行编。”魏麟撇了撇嘴,看看自己,又看看江也。此前江也一直冷着张脸,又穿的那么好,看起来实在是弱不禁风,现在看起来,倒还显得顺眼些:“你这样还好看些。” “我让你看了吗?” “那算了不看了。” “你欠我的银子什么时候还?” “我几时欠你银子了?” “在府里,你说聊个二两银子。” “哇你这么有钱,这么吝啬的吗?” “还钱。” “我没钱。” 江也心想也是,这人就算有钱,以他那败家的手法,估计也花光了。 “现在好啦,都没钱啦。”有点破罐子破摔,江也两手一挥,直接躺倒在地上。 魏麟坐在一旁,盘算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没事,这样,咱们到驿馆附近,我去乞讨,万一有钱了呢?”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驿馆,哪有人会给你钱。” “我昨天不就给小乞丐钱了吗?相信我,好人有好报的。” 江也索性闭上了眼,不再搭理魏麟。 “好啦,不要丧了,歇一会儿,等身上没那么疼了咱们就去驿馆。” “你认得路吗?” “认不得,但我有办法。” 第5章 具体是什么办法,魏麟一直卖关子,江也就一直跟着他走,走到日落时分才依稀看到几个人影。终于,他两在日头完全落下之前,到了魏麟所说的驿馆。 驿馆的木制招牌已经裂开了,看上去有好些年头了。 “晏州驿馆,这里已经是晏州的地界了吗?”江也问道。 “姑且算是吧,不过这里到晏州主城还有好一段呢。” 两人就这么站在驿馆门口仰着头看着招牌说话,驿馆里人看见了,走出来便赶人:“哪来的叫花子,起开起开,别挡在驿馆门口!” 江也曾几何时被人这么侮辱过,现如今被人完全当成了乞丐,实在是生气。可如果他们两的扮相,怕说不是乞丐,都没人会相信,更别说是富商家的少爷了。 没办法,江也只好一声不吭,倒是魏麟,很是习惯的样子,跟驿馆的人打哈哈:“别介呀,我今早还在你们驿馆点了一桌菜呢。” “谁认得你啊,赶紧走开,别挡门口!” 魏麟没法,只能拉着江也走到一旁。 这一路上,没了狐裘,江也的双手冰冷,脚也没什么知觉,任凭魏麟将他带到一边,魏麟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先忍忍,我等会就去行乞,你放心,不会让你丢面子的。” “我没事。” 江也好半天才挤出这句话。 魏麟这才宽了心,在驿馆侧边的屋檐下,找了个能挡风的地儿,让江也站着,自己则蹲在地上,摸了一手泥土,然后胡乱的抹在脸上,衣服上,脏到他自个儿都嫌弃了才罢手。随后魏麟就走到旁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起来。 “打发点儿啊……有没有好心人打发一点……” 哀嚎了好一会儿,不远处依稀有两个人影走过来,魏麟立刻兴奋的往前爬——说是爬绝对没错,江也看见他两条腿像断了似的,靠两只手往前边挪动身体,看上去费力的不行。 江也很想开口阻止他,但他现在就连扶墙站着都好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呼吸都嫌疲倦,实在没力气开口说话。虽然现在并不是顾及面子的时候,但魏麟这副样子,在他的眼睛里就是能够轻易点燃怒火,让他很想过去踹魏麟两脚。 只见魏麟挪到路边,那两个人影越走越近,看见魏麟在路边行乞,脚步慢了下来。 魏麟见此机会,立刻猫上去抱住其中一人的脚,嚎啕大哭起来:“好心人哪!救救我吧!打发点吧!” 他嚎着嚎着那两人竟然开始发笑。 “这不是早上那个人吗?” “是哎,就是他,给了我一两银子呢。” “怎么这会儿来乞讨了,哈哈哈。” 魏麟听见这话,立刻抬头看,竟没想到是早上那俩乞丐。魏麟气得瞬间跳起来,指着其中一人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早上装乞丐骗我?臭不要脸的!钱还我!” “哈哈,你现在还装残废呢,不过我没钱,有也不给你。”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魏麟改指为拳,另一只手拎起那人的衣襟,拳头对着他,“我这一拳下去,你有可能会死。” 那人毫不畏惧,一把拍开魏麟的手,冲他扮鬼脸:“就不给你钱,就不给你钱!”说完拉着旁边的人一溜烟跑了。 “啊!气死我了!小瘪三!” 江也实在看不下去魏麟这挫样了,走过来抓住他的袖子:“你省省吧……”魏麟回头看着江也,脸色苍白,额头上的创口已经结痂了,黑色的一块,看上去特别痛的样子。江也接着说:“算了吧,你这样子怪不好看的……”话还没说完,江也突然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这下子可把魏麟吓坏了,他连忙接住江也,伸手去摸江也的额头,江也不知何时开始发烧,额头烫得吓人。 “我的天,这也太脆弱了吧!”魏麟的口吻很是嫌弃,一边很嫌弃,一边又废了点功夫把江也背到背上,连忙往驿馆门口走。 “干嘛呢,死叫花子又来了!” “别哔哔,开个房,我有钱。” “你有个屁的钱啊……”“你再废话信不信我宰了你?”魏麟抬起头看着他,目露凶光,竟把那人吓愣住了。 这叫花子眼里,是杀气,那人一阵胆寒,半晌说不出话来。魏麟有些不耐烦的看着他:“还是你特别想死?” “……随,随我来……” 那驿馆的小二带着两人到了一间房内,魏麟先把江也放下,然后从腰带里摸出几块碎银子扔给那小二:“够不够?” “够了够了,房钱只要二两一天。” “黑店。” “别呀大兄弟,我们这是驿馆,又不是客栈,自然是要贵一点的……”“我不想跟你多哔哔,吩咐人烧桶热水抬进来,钱不用找了,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好嘞!”一听见还有小费可拿,驿馆小二悬着的心落下了,连忙出了房间。他拿着银子咬了一口,确定是真的,立刻把其中几块塞进自己荷包里:“不但做了生意,还拿了小费,美滋滋!” 就在此时,房间内突然传来茶碗落地的响动,魏麟吼了一句:“你他娘的给老子快点,不然老子扒了你的皮!” “是是是……” 天色已暗,魏麟把房间里能点的灯都点着了,然后脱了江也的上衣,一点一点帮他仔细查看白日里滚下上坡受伤的位置,用热水沾湿抹布,一点点替他把血痕擦干净,尤其是额头上那一块,魏麟看着都疼。可江也已经高烧到完全没了知觉,任凭魏麟摆弄,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魏麟把江也的身体擦干净,重新穿好衣服,把褥子给他掖好。 做完这一切,江也脸色也稍微好点了,现在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没法给江也弄来伤药,只能这样讲究处理了。 好不容易把江也弄好了,魏麟脱下自己的衣服,他身上的创口也不比江也少,尤其是腰上,有一大块淤青,还有血痕盖在上面,样子十分骇人。他用抹布给自己清理,清到腰上这块淤青的时候,魏麟疼得直呲牙,也亏得他身体健壮,不然怕是没办法这一路上还跟江也嬉皮笑脸的。 “哇,舒服。”收拾好伤口,魏麟立马进了桶里泡澡,这大冬天的,泡在热水里,可以说是爽翻天了。魏麟本想让江也也泡个澡,可惜他现在神志不清的,魏麟可没伺候过别人洗澡,想想还是算了,若是明天他好点了,再唤小二烧桶热水来给他泡澡也可以。 翌日。 江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柔软的榻上,瞬间以为自己还在家里,跟魏麟跑出来这一路,都是做梦。他稍稍起身,浑身疼得要命,这才看见缩在一旁呼呼大睡的魏麟。 那褥子大半张都盖在自己身上,魏麟就盖着点肚子,冷得缩作一团,样子看着有点可怜。 昨天发生了什么? 江也理了理思绪,只记得他实在难受得紧,两眼一黑就没了知觉。再醒来便是现在这样了。他悄悄地下了床,打开房间的窗,外面竟白茫茫的一片,看样子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不知魏麟是如何让他们两有瓦遮顶的,但若是昨夜依旧露宿街头,这场雪落下来怕是能把他们两生生冻死。 他再回头看魏麟,只见床上没了自己,魏麟立刻就霸占了整张床,把被褥紧紧抱在自己身上。 这人,其实,怎么说呢,挺好的。 江也忍不住有些动容。他走到床沿,想帮魏麟把褥子盖好,他一伸手,碰到魏麟弓着的腰,魏麟一阵哼哼,眉头都皱了起来。 这么金贵的吗? 江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便掀起他上衣看了看,背后的腰间竟一大块淤青,还带血。他回忆了之前摔落山坡的时候,才惊觉魏麟整个腰摔在了树上,还被自己撞了一下。 这人也太奇怪了吧。伤得这么重,竟然和没事人似的,还嬉皮笑脸的。 “冷……”魏麟弱弱地喊了一声,动弹了下,醒了。 他侧过头看着江也,江也看着他。 江也的手还搭在他的腰上。 “哇,这么大胆?白日宣淫啊?你还未问过我愿不愿意!”魏麟一张嘴,江也心里那点点怜悯和好感,立刻消失殆尽。 “你哪来的钱住驿馆啊。” “我长得好看所以免房费你信吗?” “你能正经一小会儿吗,就一小会儿。” “你好了?”魏麟没有回答问题,反而抛出了个问题,接着就伸手去摸江也的额头。江也下意识想躲,却没躲开,“嗯,看样子是好了。” “我怎么了吗?” “你昨天高烧啊,现在退了,但是说不准好了没有,万一烧坏脑子了呢?”魏麟从床上坐起来,把他破破烂烂的外衣又穿回了身上,“不对,你没带脑子出门,哇,明智之举啊。” “滚。到底怎么住进来的?” “好吧,我偷偷留了点钱。” “留了点是多少?” “就房钱。” “你再说一遍?” “好吧,还有二两。” “拿出来。” 魏麟心疼的从鞋子里又摸出了二两。江也看到他竟然就这么答应了,心道此间有诈,于是也不接钱,就直勾勾的看着他。 “好吧,还有二两。”魏麟又从另一只鞋里摸出二两。 “嗯?” “好吧,还有一两,真的只有一两了。”接着魏麟从头发里摸出了一两。 “别装了,都拿出来。” 魏麟摇了摇头,大叹世态炎凉,又从里衣内袋里摸出一张银票。 “你还有银票?” “这是我老婆本,就十两。” “我真想掐死你。” “这钱是我的哎。” “你死了,就归我了。” “别呀,不带杀队友的。” “滚滚滚!” 江也夺过魏麟拿出来的所有家当,全数塞进自己腰带里:“现在开始都是我的了,以后花钱你得问我要,你要是再偷拿,我就砍死你。” “恕我直言,你现在穷的连刀都买不起。” “这些钱买把菜刀足够了。” “这是我的钱!!!” “现在是我的了。” “无耻!强盗!” “钱归我了,话随你说咯。”江也很无所谓的样子。说是无所谓,不如说是已然习惯了魏麟的耍无赖。 “你会骑马吗?”江也问道。 “会啊,你呢?” “不会。” “那你问什么。” “想买两匹马来着。” “你不是不会吗!” “所以还是租车吧。” “那你问锤子!” “锤子是谁?” “……” 第6章 车行两日,才终于到了晏州主城内。 魏麟下车哭丧着脸,把车前结了,江也跟着下来伸了个懒腰。 “这坐车,也是累。”江也说道。 “这你还嫌累,唉,真是富贵命。”魏麟说着,四处张望了下,“吃了两日的干粮,咱们去吃顿好的吧。” 江也点点头,算是应允了。 两人走到一处面食铺子,要了两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像魏麟这般多言之人竟也一言不发,只是焦急地等着面上桌,随后拿过筷子便是烫也不怕地大口吃起来。相较之下,江也就显得斯文多了,依是不紧不慢,夹起面条在空中抖了抖,又吹了吹,待面稍凉,才送入口中。 “老板,再一碗!”眼前的面还剩一口,魏麟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再吃一碗。 “好嘞。” 江也的面还剩小半碗,闻言他抬头看着魏麟,只见魏麟端起碗,大口大口将那面汤给喝了干净。真不知是凑巧,还是魏麟算的准,他喝净了汤,刚放下碗,第二碗面已上桌,冒着氤氲的热气。 最终,魏麟吃完两碗面,江也刚刚好吃完一碗,魏麟打了个饱嗝,忍不住赞叹:“真是好吃,我感觉我还能吃十碗。” “你是猪。”江也拿袖子擦擦嘴说道。经过这几天,江也已经对于干净这回事毫不讲究,此刻用袖子擦嘴都不觉得哪里不对。 魏麟嬉皮笑脸地去跟老板结账,顺嘴问问路:“老板你这面,是真的好吃。” “谢谢客官了,好吃就好,好吃就好。” “我想跟您打听打听,这晏州是否在征兵啊。” “函州不是大战在即嘛,哪儿不都征兵嘛,还好我家是个闺女,不然哟……” “我们兄弟两,从小就想保家卫国,可否告知这府衙如何去?” “府衙离这里有点远,不过你沿这条街走到街尾,就有征兵的告示,客官不如去看看?” “那谢谢老板啦。” “客气啦。” 魏麟转身走回桌前,江也已经起身:“走吧。” “嗯。” 魏麟本以为到了城里,江也会想换身衣服,可没想到江也像是已经不在意了般,压根没提这事,他也乐得省钱。虽说他压箱底的钱,在江也的威逼之下,全部见了光,可不知道怎的江也又将这钱还是放在魏麟身上,结账类的事情,都是魏麟去做,他觉着自己活像江也的下人。两人此时快步往街尾走,魏麟没忍住开了口:“哎你不觉得这样我很像你的下人吗?” “嗯?有什么不对吗?” “咱们不是组队关系吗?” “呵,你不是我江府的下人?” “那是几天前的事情了,现在,你如果不承认我是你好哥们儿,我就……” “你就如何?哭给我看吗?”江也笑笑,魏麟这些下三滥的招儿,他已经有一定的免疫力了。 “我真的会哭的,我说哭就哭。”魏麟说着就开始憋眼泪,那样子实在惹人发笑,憋了好半天,眼眶湿湿的,硬是没挤出一滴眼泪来。 “就你戏多。”江也也没好脸色的伸手在魏麟脑门上弹了一下。 魏麟正准备反击,江也突然神色凝重地看着不远处,魏麟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边看。那是个酒楼,大门口正站着两个人,看那动作和神态,想必是刚在里面酒足饭饱准备走。 “怎么了?” “那两人的身形……”江也压低了声音说道,“有点眼熟。”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 魏麟疑惑地又仔细看了看,那两人已经往他们要去的方向走了。 “是那两个打劫的狗杂种!”魏麟想起来了,大声说道。此言一出,江也立刻捂住他的嘴:“你小声点,别打草惊蛇。我们跟上去?” “嗯。” 两人立刻统一了意见,悄悄地跟在那两人身后。 这一跟就跟了好久,跟到那两人找了个露天的茶铺坐下喝茶,两个人对视一眼,默契的也到那个茶铺,选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刚刚好可以听见那两人说话。 “……晏州还是挺惬意的,是伐?” “是啊,大哥您说什么都对!” “瞧你这个傻缺样,真他娘的丢人。” “哎,是是是。不过大哥,那皮子当了多少钱啊?” “嗨,黄鼠狼皮,能值几个钱,才给了我五两,我们刚才在酒楼那一顿,就花的差不多了。” 听见这话,江也气的快吐血了。 那件狐裘,少说值上百两,被魏麟那满嘴胡话,硬是说成了五两银子的物件,这两人居然还信了,真是愚蠢至极。 “那大哥没钱了怎么办?” “怕屁啦!”那人从腰间摸出什么往桌上一拍,“你忘了这钱怎么来的?再去城郊劫一个不就好啦。” “可是大哥您这又不是真家伙……” “他们哪儿知道。”话未说完,那人背后升起一股寒意,有些不祥的预感,他回头,正瞧见魏麟和江也,站在他身后,阴森的笑。 只见他们两慢悠悠的坐下,一左一右的坐在那抢劫之人的旁边,江也脸上一直挂着笑,伸手拿起那个布包,不紧不慢地拆开来看。 里边竟是块长条的木片,一头削尖了,用布包着还真像匕首的形状。 “没想到,还有人拿木头块来抢劫,胆儿挺肥啊。”魏麟说道。江也把玩着那木头片,狠狠戳在那劫匪腰上。他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阴森极了,声音低沉地说:“拿着唬人东西就敢抢劫,被发现了会怎样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劫匪脸色白的发青,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岁的样子,他那个小跟班看上去就更小了,估摸着可能十五六岁。他半晌没说出话来,咽了口口水,那小跟班却先开口了:“你,你们别吓唬我大哥!” “嗯?”江也转头看向他,他立马被那眼神吓的不敢出声了。 魏麟一把抓住那劫匪的头发,直接给他从座位上提了起来:“有事儿咱们边上说,慢慢处理,别妨碍人家做生意。” 说着,还拍了块碎银子放在桌上。那劫匪吃痛,只能依着魏麟站起来,那动作甚是好笑。 江也冷哼一声:“你也跟着来。” 两人将劫匪和小跟班带到附近一出没人的角落,魏麟一脚就给那劫匪踹在地上:“老子今天不把你头打爆,我就不姓江!”说着牟足了劲儿,一拳一拳打在那劫匪身上,江也在一边看着,不忘纠正魏麟的言语失误:“你本来就不姓江好吧。” “所以我也不会把头打爆,打爆要蹲大牢的,你法盲吗?” “那你撂什么狠话呢?”江也听见这话想打人,索性跟着魏麟一起,开始殴打那两人。 “不觉得很酷吗?”魏麟忙着打人,还不忘跟江也对话。 “完全不觉得。”江也边打边回答道。 “两位爷,我错了,我错了行吗!” “我们真错了!别打了!” “哎哟!我求你了,再打我尿都要出来了!” …… 这场单方面的殴打,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魏麟用力过猛把手腕扭着了,才告一段落。 那两人鼻青脸肿的坐在地上,魏麟和江也打起人来是一点都不含糊,尤其魏麟,可以说是不把人当人看了,只管打,专挑耐打的地方,什么胳膊腿啊,前面打完了还让人翻过来踹屁股。 “哪里人?”江也站在一旁,整整他身上也不怎么样的衣服,好像刚才打人的不是他一般,面无表情地问道。 “商……商州,秦关人……” “哈,我就说是南方人吧。”魏麟冒出来插一句。 “专业打劫吗?” “嗨我说你这问的啥,就这两脓包,一看就不专业啊。” “那你问。”江也白了魏麟一眼,便不再开口。 那劫匪看看自己,又看看小跟班,小跟班已经是疼的说不出话了,那张脸肿得怕是他亲娘都认不出来了,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只能哆哆嗦嗦地看着魏麟和江也,等候他们的问话。 “你们两叫啥啊,干嘛打劫啊。”魏麟蹲下来,嘴里不知何时叼着根稻草,“嗯?没长眼睛呢,打劫我们两,我们看起来好欺负吗?” 不是给你们吓得都跑了吗,劫匪心想,可面上是完全不敢说,只得畏畏缩缩地回答:“不是,这不,没钱嘛,没想到两位爷这么厉害,是我们有病,我们蠢……我叫贾大,他是贾二。我们从秦关一路过来,身上没得钱了,只能……真是对不起二位爷了……” “哟,两兄弟哦。来晏州干嘛呢?” “不是,贾二是孤儿,从小跟着我,我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贾二。我们在秦关得罪了贵人,想到晏州避避,路上没钱了才打劫您二位的……” “算了,打也打了,他们钱也花光了,问那么多也没用。”江也突然开口。 魏麟站起来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那就这么算了?”他嘴里那根稻草,随着他说话时嘴唇的动作一上一下的,看着江也烦躁,江也直接伸手把稻草拽出来狠狠甩在地上:“别搞这种东西,土。” “你管我。”魏麟不爽的说道,却也没敢再捡回来叼进嘴里,“就这么算了?” “你还想怎样?” “收两个小弟也可以啊。”魏麟说着看了他们两一眼。 “这也……” “我们可以我们可以!两位从此就是我们的大哥!”江也话还没说出口,贾大忙不迭的点头,看见贾大应了,贾二也跟着疯狂点头。 “不是,我们去打仗,难道还带小弟?”江也说道。 “我们去我们去!”这回轮到魏麟的话被拦了。像是对于小弟抢了大哥的话很不满似的,魏麟恶狠狠的看着贾大贾二,一挥拳头训斥道:“大哥没说话,小弟能说话吗?没规矩!” “好的大哥!” 魏麟满意地点点头,冲江也说:“没事吧,多两小弟不好吗?多气派啊。” “别贫,大家入伍了都是走卒,还带什么小弟。” 贾大弱弱的伸出手,问道:“我可以说话吗?” “准了。”魏麟很是享受这种当大哥的感觉,连忙应允。 “其实我跟贾二,本也是有念头去当兵的。”贾大边说边看了贾二一眼,贾二为表这话的真实性,跟着说:“是是是!” 贾大继续说道:“我们两什么也不会,就还剩个身子骨还挺硬朗,打仗吧,至少管饱!” “是是是!” “嗯,你看吧。”魏麟很是得意的看着江也。 江也有些没法,人家原本想参军,现在跟他们一起去,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况且他们两还刚把人打了一顿,话说回来这两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被打了还要认大哥。 江也的想法在脑子里刚出现,魏麟就替他问出口了:“不过,我们这么打你们,你们还要认我们做大哥?” 贾大说道:“唉,打劫也不是我们想的,本就觉得对不住得很,两位大哥这么能打,做你们的小弟也不亏了。”说着他顶着一脸的淤青红肿,还有鼻血,还冲魏麟笑。 “你看,人挺好的,又实诚,算了吧,打劫的事情,咱们也出气了。”魏麟凑近江也耳朵边说道,“出门在外的,多个朋友多点保障,你信我。” 江也也觉得魏麟说得有道理,没再说话,只当是默许了。 “行了,把脸上擦擦干净,跟我们一起去府衙吧。”魏麟说道。 “好的,不过两位哥怎么称呼?” “我叫魏麟,他叫江也,至于大哥嘛,当然我是大哥。” “嗯?”江也看着他。 “呃,他是大哥。”魏麟悻悻地改口,又小声补充了一句:“装什么装,还不是想当大哥。” “魏麟你是不是又想讨打。” “……” 贾大扶着贾二站起来,很识趣的说:“那就江大哥和魏大哥!” “走吧,再晚可能要等明天了。” “走吧。” 就这样,江也和魏麟的小分队,骤然变成了四人小队。 第7章 说来也巧,魏麟一行人恰好赶上了征兵的最后一日,四人找了家最破烂的客栈对付了一宿,第二日就依衙役所言,在晏州城南,跟其他的新兵集合。 城门外临时搭起了一个大棚,旁边立着块木板,写着:南方军新兵集合处。 “就是这里啦。”贾大率先开口说道,魏麟瞥了他一眼:“就你有眼睛?怎么那么爱抢镜?” “我错了我错了……” 在大棚附近稀稀拉拉站着不少人,大家都三五扎堆,大棚中间坐着两个身穿甲胄的人,一看便知是负责征兵的,江也没理会旁边三个人——自从贾大贾二加入之后,他觉着自己像是个三十五岁中年男人,丧偶,留下三个心智缺失的孩子让他照顾。他径直朝身着甲胄的人走去:“我们是来应征的……”“去那边等着。”甲胄男十分不耐烦的摆摆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江也的暴脾气有点忍不了,魏麟在后面一把拽住江也的手,往后拉。江也一个没注意,就被魏麟拖了出去。魏麟在他耳朵边小声说:“别惹事,以后说不准就是咱们上司。” “哼。”江也以鼻腔发声宣泄不爽。 贾大贾二就跟在后面两人悉悉索索不知道聊些什么,江也也没有兴趣听,因为此时魏麟正在他耳朵边一直说话。 “你说这有多少人啊?” “哎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领到军装啊?不吹不黑,我国的军装还是好看。” “你觉得呢?你看那两个穿军装的,好看吧?” “你干嘛不说话啊我的也儿~” 江也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脑子嗡嗡嗡的被魏麟吵的疼,然后忍不住吼了魏麟一句:“你在这里叨逼叨叨逼叨烦死了,能不能安静会儿?” 这一声怒吼,奇大无比,周围站着的,可能是以后的战友,全都陡然闭上嘴,看着江也和魏麟所站的位置。 气氛一下变得十分诡异。 约莫百余人,站在大棚边上,一瞬间安静无比,同时看向江也和魏麟。就连魏麟这种脸皮刀枪不入的人,都尴尬到窒息。 还是贾二突然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贾二这句话,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倒是在他旁边站着的贾大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气氛恢复正常,周遭的人又开始叽叽喳喳闲聊起来,江也怒视着贾大,问道:“好笑吗?” “好好笑,哈哈哈。”贾大显然脑筋还没有转过来。 “我觉得很难笑。”江也说道。 “呃……”贾大看向江也的脸,明显的乌云密布,就算再不懂察言观色的人,也该明白了江也的心情被刚才这个小插曲弄得更加差劲,“不好笑,江大哥,不好笑的。” 江也还想骂他几句,谁知道从城门里走出来有一个穿着盔甲的人,看上起气质不同于之前那两人,就连盔甲的样式都有所不同,只是距离有些远,大家都看不清楚。可大棚里先前跩得像二五八万似的两个兵士,此刻连忙起身朝那人走,他两微微弯着腰,快步走过去,经过江也和魏麟身边,姿势有些猥琐。 魏麟小声跟江也说:“觉不觉得像两只猴儿?” 江也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魏麟不说还不觉得,一说,江也再一看,还真像两只猴子。 那两人走到新来那人的身后,就跟着那人一起往人堆里走,边走还边汇报情况:“闵副将,晏州这边有一百四十一人到了。” “数清楚了吗?” “数清楚数清楚了,数了好几遍。” “府衙那边怎么说?” “按朝廷规矩应征的人数有一百二十一人,自发从军的有七十九人,共计两百人,不过现在只有一百四十一人到了。” “马上就到出发的时间了,不等了,清点人员,登记好,逃逸的一律让府衙按规矩处置。” “是!” 那位闵副将走到大棚里,在先前两位兵士休息处坐下,一人立刻拿了茶水端上,另一人则站在大棚前高声喊:“叫到名字的出列,排成四列,听清楚了吗?” 人群稀稀拉拉的回应:“听见了……” 这其中倒也有人充满激情的回答:“听见了!”魏麟的耳朵都要聋了,这一声充满激情的回答就是贾大嘴里喊出来的,贾大又站在魏麟身边。“你小声点!”魏麟一巴掌拍在贾大头上。 “是是是……” “张四!柳七!王五!” 虽然大家看上去都懒洋洋的,没什么激情,可这四列队伍还是不紧不慢的排了出来。江也四人是一起去府衙应征的,四人也就排在一起。 “出发!” “还有些人,不等了?”小兵士又确定了一遍。 “不等了,出发!”闵副将一声令下,百人大队往函州出发。 江也一言不发,百余人一起走,倒也不觉得多冷,加上一直在行进,江也身上都走出了些汗。 魏麟和贾大贾二,很是适应这种全是陌生人的环境,有一句没一句的就跟旁边的人聊起来了。大家虽然排着队,但就跟先前在大棚集合时一样,走着走着就散开了,把道儿都沾满了,边走着各自跟朋友或是陌生人聊着天,看起来不像是去参军,倒像是去郊游。 这边贾大贾二跟旁边的人闲聊。 “你家干啥的?” “我家种田的啊,唉,本来不想种田,结果强征兵,还不如种田。” “哪能呢?当兵万一就发达了呢?” “嗨,还想发达呢?能保着命我觉得就成了。” “你娶妻没呀?” “娶了,走之前媳妇儿哭的要死要活的。” “羡慕了,居然有媳妇儿,单身狗哭了。” 那边魏麟正跟刚认识的人调侃。 “你哪儿的呀。” “我商州人,商州知道吗?” “商州哪儿哦?” “商州江陵人,江陵知道吗?” “不知道。” “就西边儿,商州靠上头的地方。” “还是不知道。” “唉算了,你哪儿人啊?” “我晏州啊。” “哦,也是。” “你那朋友好冷漠啊……” “你说他啊。”魏麟用下巴比划了下走在前面的江也。 “是啊。”跟他一直闲聊的人点点头。 这人叫林剩,一个人来的,也没个朋友,一路上就跟魏麟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哦,他是个哑巴。”魏麟悄咪咪对林剩说道。 怎知江也全都听在耳朵里,回头就骂魏麟:“去你娘的你才是哑巴。” “嘻嘻,开个玩笑,你这人咋没幽默感。” “我再说一遍,真的很难笑。”江也说完继续往前走,不再搭理魏麟。 林剩补充了一句:“还很凶。” 魏麟皱起眉头,严肃地对林剩点点头:“超凶的。” 江也假装没听见。不过他一直一个人走,确实很无聊,本来在思考自己的事情,但是逐渐的,耳朵不停使唤地在听魏麟跟旁人瞎扯。 “函州原本就是属于穗国的边城,由于跟我国接壤范围很大,百年前一直作为中立交易城市。而我国与函州的边界,是两座耸立的山峰,名为不萧山。不萧山一直作为天然屏障,挡在函州与晏州的交界处,两座山峰中间有个天然的峡谷,叫做晏函谷。早在几百年前,我国就在晏函谷建起了防御军事,此次进攻函州,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买卖,打赢了,就此可以深入穗国腹地;打输了,退回晏函谷,穗国也不可能攻进来。” “那不是根本没什么危险?”林剩听着魏麟一番高谈阔论,眼里满是崇拜。林剩是个落魄贵族家的庶子,平日里也不爱读书,不爱兵法,唯一的爱好是摆弄木工,做些小玩意儿,对于国家之间的战事,一窍不通,也不懂地形这些复杂的东西,此时听魏麟一番解释,心里暗暗感叹魏麟见多识广。 同样感叹魏麟见多识广的,还有江也。不过他依旧不说话,悄悄听,他可不想给魏麟一丝一毫得意的机会。魏麟这个人平时已经很讨厌了,得意起来,真是让江也想掐死他。 “嗨,打仗哪有不危险的,管他是不是十拿九稳的买卖,总会死人的。”贾大突然冒出来说道。 “对。”魏麟点点头,“不过在函州主持战事的将军很厉害,说不定就不耗一兵一卒打赢了呢?” 江也对此倒是有些好奇,突然开口:“是谁?” “深闺妇人,见识浅薄。”魏麟得意洋洋地说道。 江也完全不想忍耐,回头趁魏麟无防备,突然停住脚步,魏麟撞在他身上:“你干嘛……”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江也反抓住了手臂,一个过肩摔把魏麟摔在地上。 “哎哟!”疼得魏麟哇哇叫唤,从地上爬起来,很是狼狈。江也满意的看着魏麟,又问了一次:“那将军是谁?” “是薛将军,薛子钦,定北大将军薛长峰之子……” “你倒是知道的挺多。”江也淡然的夸了魏麟一句。薛长峰之名,他是听过的。早在他还年幼时,薛长峰靠一千守将挡住北面蛮人西溯的一万人马攻城,就已经名声大噪,获得定北之名,成为宣国三大名将之一。 “没想到江大哥动起手来这么强,以前只知道魏大哥能打……”目睹全过程的贾大,表示很惊讶,贾二也忙不迭的点头,更加觉得不能得罪江大哥。 林剩算得上手无缚鸡之力,他穿的也斯文,看着江也摔魏麟,竟有些害怕。 这人好凶,惹不起,惹不起。 相较之下,魏麟就显得和蔼可亲,还学识渊博。 这么多人一起行进,从晏州到不萧山,约要走十几天。 函州在晏州的南方,走了几天之后,已经可以明显感觉到气温上升,不像在晏州那么冷了。 这一次,江也学乖了。走之前买了许多干粮让贾大和贾二背着,虽然不怎么好吃,好在不会饿肚子。 夜里所有人就在闵副将的安排下,生火,休息,再安排好人轮流守夜。 十天之后,从商州来的人马跟他们这些人汇合。商州地大人多,队伍立刻从一百多人变成四百多人。 第8章 明明还是二月,晏函谷却艳阳高照,虽不及夏日炎炎,但也全然不似冬末春初该有的天气。晏函谷有条狭长的谷道,两侧都是高山峭壁,独独中间留下这峡谷,绵延数里,宽处能站下十余人并行,极窄之处却两人并肩都显勉强。 四百余人的部队早已经没有队形,只是往着同一个方向缓慢前进。 带队的人是闵副将,之前十余日的相处下,大家都对他的来头略知一二。魏麟曾经想趁着晚上的时间去跟闵副将套套近乎,打听打听情报,可那两个管事的兵士就把魏麟给拦下了,在江也的冷嘲热讽之下,他只好断了念头。此时,魏麟一行人在队伍的中间,混杂在人群之中,很不起眼。 周遭的人在这么多天的长途跋涉下,身上的味道十分难闻,现在晏函谷这般狭窄之处,几百个大男人身上的味道就令人难以忍受了。 江也捂着口鼻已经好久了,魏麟看上去镇定自若,但其实也被这味道熏得够呛,可又不好埋怨什么,毕竟这股子男人味里面,也有他们两的份。 “别捂着了,矫情。”魏麟说道。 “就属你最臭,你离我远点。”江也才不理会他,依是捂着鼻子,还往前快步走了几步,真想离魏麟远点似的。 贾二听见他二人的对话,表情愣愣地,往四周使劲儿嗅,木然道:“我没闻着味道啊……” “你可能鼻子瞎了。”魏麟说道。 林剩脸色也不好,不知道是被这男人味呛的,还是没经历过如此长途跋涉,众人已经好几日不曾有过多的对话,此刻听见他几人开口了,他也气若游丝的说道:“是不太好闻,这,这还有几日才到啊……” “都已经到了晏函谷,今天就能到了吧。”魏麟远眺一番,依稀可见前面的有木头搭的高台,如是说道。 “太,太好了,我真不行了……”林剩说道。 贾大见状,面露关心地说:“要不然,我背你吧。” 贾大是个实在人,这几日下来,贾大贾二这两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就展现出了无比过人优势,他两仿佛不知道累一般,每日行进都很有精神。除开他两之外,就只剩魏麟,看上去体力还丰沛有余,江也虽然不像林剩般已经快撑不住了,但脸色也很苍白。 林剩摇摇头:“不用了不用了,这不快到了,能坚持。” 话语间众人依在前进,晏函谷渐渐宽阔了起来,约莫小半个时辰,闵副将终于叫停了。 此时他们在晏函谷内一处宽阔异常的地方,不知是人工开凿还是天然呈现,魏麟伸长了脖子往前看,眼前就是先前看到那处木台。 “众人原地休息!”排头的闵副将扬声喊到。 “原地休息!”中间的管事兵重复道。 这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直接坐在地上休息。 江也和魏麟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比起周围众人,像极度了乞丐。 休息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魏麟坐不住了,悄声对江也说:“我去前头看看。” “去干什么?” “就看看。” “就你事多。”江也白了他一眼,没再理他,算是默许了。 魏麟弯着腰,不想自己太起眼,悄悄摸摸从人群中钻来钻去,终于钻到了前头。 只见闵副将旁边站着一个人,闵副将正跟他汇报情况。 “晏商两地,一共四百二十八人。” “就这么点儿?”那人很不耐烦的说道。从他的衣着和口吻,魏麟判断,应该就是薛将军薛子钦了。 “其他地方的人多吗?”闵副将脸上写满了小心翼翼,仿佛他口吻稍有不对,眼前这位薛将军就会发怒似的。 “加上你这四百多人,朝廷一共给我招了九百余人,真他娘的没用,一千人都不到,我要这些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新兵来干什么,表演杂技吗?”但显然,薛子钦已经很是不满了,即便不是对闵副将不满,可这怒火实实在在都发在闵副将身上。 之前在魏麟他们眼里一直不苟言笑的闵副将,此时哭丧着脸,完全不敢说话,看上去有些滑稽。 人堆里,大家都坐在地上休息,魏麟压低了身体,但脸还是朝着薛子钦所在之所看的。 薛子钦本就是射箭的好手,目力惊人,一眼瞟过来,就看见魏麟这个胆肥的,正偷听他们说话,眼神还直勾勾的盯着,全然不避讳。 “你偷窥什么?对,就你,滚过来。”薛子钦大手一挥,指着魏麟问道。 魏麟装傻,打算佯装听不见,转身就开始找旁边的人说话,怎料旁边的人用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完全不理会。 薛子钦本来就满肚子脾气没处撒,直接迈开步子就朝魏麟走来,稍稍一弯腰,一把提起魏麟后背的衣领,直接把魏麟拎了起来。 一起来,魏麟在人群之中就很扎眼了。 坐在不远处的江也看到魏麟被抓起来了,心道不妙,不知道这兔崽子又干了什么好事。 本想过去看看,但又怕是跟着魏麟要一起倒霉,江也思忖片刻,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其变。 薛子钦眯着眼睛看着魏麟,他眼睛本就不大,倒是狭长,是双丹凤眼,此刻眯起来看着魏麟,有些阴狠的味道。魏麟只好傻笑,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只能企盼眼前这位有名的将军,能够讲讲道理。 “你还笑?笑什么?本将军很好笑?” “不不不,不好笑,很难笑。”显然,魏麟的期望落空了。 薛子钦看着魏麟的脸,总觉得有些眼熟,便仔细打量了起来:“我们见过?” “大概吧……”魏麟说着,有些刻意的低下了头。 “在哪里见过?” 魏麟想了想:“在……在梦里?” 闵副将听见这话,一个没绷住,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薛子钦转头,冷冷的看着闵副将问:“很好笑?” “不好笑……” “那你还笑?是不是想去加练?” “将军,将军开恩啊,末将知错了……”闵副将一脸的恐慌,这模样倒是看得魏麟忍不住想笑。 魏麟这一笑,完完全全激怒了薛子钦。只见薛子钦冷笑一声,放开了魏麟,说道:“你们两这么爱笑?” 魏麟畏畏缩缩地又火上浇油了一句:“听说爱笑的男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是吗?你知道为什么吗?”薛子钦挑眉问道。 “不知道……” “因为运气差的都笑不出来,”薛子钦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大战在即,你们两个兔崽子还有闲心说相声,爱说是吧?闵秋,你跟这小子,今晚给我去加练。” “将军!别啊将军!末将是无辜的啊!” “……加练是什么?” “今晚不就知道了。”薛子钦说着,头也不回的就走了,“闵秋,安排这些人自己去扎营。” “是!”闵副将的表情很是痛苦,等着薛子钦走远了,有些幽怨地看着魏麟,“你这倒霉孩子,这不是来找麻烦吗?” “啊……”魏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事情确实是因他而起,可是这薛将军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全体将士听令!”闵秋对着身后这四百号人大喊,所有的人都站起来看着他,此刻魏麟站在了队伍最前头,就在闵秋跟前。 “五人一组,上山砍树,给自己扎营。”说着闵秋又对那两个士兵喊,“你们两,去营地叫二十个人来,然后就没你们两的事儿了。” “是!” 此言一出,四百号人一起哀嚎。 这休息了还没半个时辰,发软的腿经过这么一放松,一个个都快站不起来了,没想到还要上山,还要扎营。 “那个,闵副将,我就先去后边组队了。” “去去去,看见你这倒霉孩子我就来气。”闵秋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魏麟滚蛋,“等晚上你就知道自己有多蠢了。” “遵命!”说着,魏麟就屁颠屁颠地去找江也了,此时的他还对自己晚上的命运一无所知,毫不担心。 “你又搞什么幺蛾子了?”魏麟一回到江也附近,江也就开口问。 魏麟抓抓头发,嬉皮笑脸的:“没事,就是偷听薛将军说话被发现了,说晚上加练什么的。” “你是不是一天不惹事会死啊。”江也说道。 “反正我惹的事儿,你气什么啊。” 江也还没来得及怒斥魏麟这个不知好歹的做派,贾大率先开了口:“魏大哥,你不知道江大哥多担心你!” “就是就是。”贾二惯例帮腔。 江也一个冷飕飕的目光扫过去,二人即可悻悻地闭上了嘴。 “真没什么事儿,不用担心我。”魏麟嬉笑着拍拍江也的肩膀。 “说是五人组队,你们带我一个吧。”林剩突然说道。 魏麟点点头:“我想也是,加你刚好五个人。” 四百多个人,五人一组,很快就分开了,大家都各自站在一起,看上去一目了然。闵秋叫来的二十个老兵很快就到了,每个老兵带四组人,剩下的人由闵秋自己带,随后便开始由老兵带着上山,砍柴,再到刚才集合的地方扎营。 魏麟和贾大贾二依旧生龙活虎,接过老兵带来的工具,便开始砍树,江也和林剩这两已经体力全无的人,就在一旁负责收集,然后运下去。 林剩对于木工的活,了解甚多,自告奋勇揽起了扎营的活,依照老兵的指点,动作比其他人快上不少。江也看着觉得有些意思,便跟着林剩开始弄。 用魏麟的话说,这叫:“男耕女织,你们两个弱女子,装装房子就好了。” 然后就遭到了江也的一顿毒打。 第9章 新兵营地建起来,已经到了夜里。 建完帐子第一件事,就是瘫痪在硬硬得板子上,这点每个人都一样。新兵甚至没有被褥,不过在晏函谷,这天气不算冷,五个人凑合在一起,你挤我我挤你的,倒也不那么冷。 独独魏麟,和众人不一样。 营地刚建完,闵秋就跑到魏麟他们营帐处,把魏麟揪了出来。 “闵副将这是干啥?” “加练。”闵秋不跟他废话,拽起魏麟就走。江也好奇这加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便悄咪咪跟在后边。贾大贾二见状,竟尾随在江也身后。唯有林剩,在营地建好之初,就已经倒在板子上呼呼大睡了。 “闵副将,加练究竟是干什么啊?”魏麟一边被拽着,一边喋喋不休的问。可闵秋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并不回答他,一直把他拽入老兵的营地。老兵们正在休息,三五成堆,有说有笑的,看见闵秋带着魏麟,怕是也听说了白天的事情,一个二个都在幸灾乐祸的笑。 魏麟被闵秋拽到了一个明显与他人不同的大帐面前,心想八成就是薛子钦的将军帐了,然后便被闵秋摁住肩膀。没想到闵秋看起来普普通通,力气大的惊人,竟直接把魏麟摁得跪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响,魏麟疼得龇牙咧嘴的,闵秋丝毫不理会,自己也单膝跪下,对着营帐说话了:“将军,人已经带到。” 结果就见着薛子钦慢悠悠的撩开门帘走出来,身上还裹着一件大衣。 虽说夜里有点凉,但至于这么冷吗?魏麟心中不解,可不敢说。 薛子钦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闵秋跟魏麟,悠悠地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魏麟,麒麟的麟。” “魏麟是吧,衣服脱了。”薛子钦说道。 魏麟瞬间面露惊恐:“将军,你,你要做什么?” 薛子钦倒也不戳穿他这拙劣的演技,反倒饶有兴趣的配合起来:“你想要本将军对你做什么?” “我,我……”面对薛子钦的这般配合,魏麟竟然不知所措。 怎料薛子钦表情突然就变了,像六月的天似的不讲情面,凶巴巴的朝魏麟吼:“快给老子把衣服脱了!” “是!”魏麟被凶得七荤八素,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只能依言照办。 可这衣服一脱,魏麟就知道事情哪里不对劲了——虽然这儿真的算不上冷,可是到了夜里,还是会有夜里该有的凉意,现如今站在风口子里脱掉上衣,瞬间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旁边的闵秋倒很是习惯的苦着脸,不紧不慢的也脱掉上衣。 跟在后面的江也,以及江也后面的贾大贾二,此时也到了附近,正站成一排,就看见魏麟开始脱衣服。 “这兔崽子,还挺有料。”江也小声说了一句。 可奈何贾二这个二愣子耳朵可尖,傻愣愣的回了一句:“是还蛮不错的……”江也听了,不知是自己看男人身体这件事被发现了不太好,还是夸奖魏麟很不好,总之是恼羞成怒,给贾二“啪”得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闭嘴你。” 贾二还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总之一贯的态度就是:“是是是,我错了。” 贾大不知好歹的又冒出来问:“怎么了?” “没事。”江也没好气的说道。 他的眼睛就没从不远处脱光了上衣的魏麟身上挪开过。也不知道这薛子钦到底玩什么花样,加练就加练,脱衣服干什么? 薛子钦满意的看着脱光上衣的两个人,手一抬,指着旁边几个不大不小的石臼:“一手一个,拿着,围着营地跑十圈。” 闵秋一看就是被折磨惯了,二话没说,快步上前提起石臼就开始跑。魏麟心道,闵副将拿的这么轻松,估计也不会太重,便也走上去提。没有防备的魏麟刚抓住石臼的提杆,往上一抬,吓了一跳。 纹丝不动。 对,就是纹丝不动。 魏麟缓了缓气,怕是自己刚才没准备好,重来一次试试。 江也看见他竟然提不起来,感觉甚是丢人:“废物。” “魏大哥不会提不动吧……” “这,看上去也不重啊。” “提起来了提起来了。” 三人说话的档儿,魏麟牟足了劲儿,把两个石臼提了起来。到了这一刻他才追悔莫及,白日里怎么就那么欠,要去招惹顶头上司。这石臼看起来不大不小,约莫十五斤一个的样子,提在手里,魏麟感觉这重量完全翻了倍,起码三十斤往上走。 “还愣着干什么?给老子跑啊。”薛子钦从旁边兵器架子上随手拿起一条马鞭,“啪”的一声,就抽在魏麟脚边,吓得魏麟直跳脚。 “是……是!”说着他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江也见状,看样子,只是单纯的体罚,倒也没什么大事,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他一放松,就自然的长吁了一口气。这一动作倒是提醒了他自己,他好像一直在为魏麟担心。 啊呸,谁会担心那个死叫花子,人傻话还多的,平时叨逼叨的烦死人了。 越是这么想,魏麟平时对他那些好就都冒出来了,最后定格在“你如果不承认我是你好哥们儿,我就……”那句话上——罢了罢了,就当倒霉了,摊上这么个混账哥们儿。 他正想着,旁边贾二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啊哈——我有点困了,大哥,江大哥,你们不困吗?” 这哈欠就跟会传染一样,贾大见状,居然跟着打了个哈欠:“我也有点……嗯,困了。” “……”江也看见这两人打哈欠的样子,心道不好,自己居然也想跟着打哈欠,他强忍着,过了半晌把这股哈欠劲儿忍过去了,才开口说道:“那你二人先回去休息,我再看会儿就回去。” “好吧,江大哥你可早点哟。”贾大说道。 两人便勾肩搭背的往新兵营地走了,剩江也一个人站在那儿。他看着魏麟一圈一圈地跑,从精神抖擞,到弯腰驼背,步履蹒跚。这些天魏麟一直精神很好,他曾经以为魏麟可能是不需要休息的,他光靠自然光就能像树一样健康的活下去。但目前魏麟这个模样,怕是累得不轻。 江也有些担心的攥紧了拳头,自己还全然不知。 突然,旁边有人搭话:“再跑的是你朋友啊?” “嗯。”江也想也没想就回答了,随后转过头看着旁边的一个陌生人。那人没有穿军装,就穿着普通的粗衣麻布,看上约莫三十,手里拿着一壶酒,脸色也微微发红,一看便知先前在喝酒。 “你是谁?” “嗨呀你甭管我是谁。”那人摆摆手,居然把酒壶往江也手上递,“来一口呗。” “不了……”江也推搡着酒壶,想拒绝,“军中饮酒是有违军规的。” “好吧,唉,年轻人就是有贼心没贼胆。” “?”江也一头雾水,“我没有贼心。” “小兄弟咱们不装行么?试问天下哪个男人不爱喝酒?” “我啊。”江也无奈的搭话。 在这里等着也确实无聊,但旁边这人说话跟魏麟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不是男人?” “……我不爱喝酒。” “哦你不爱喝酒啊,”那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没事,过几年你也会爱喝的。” “谁知道呢。” “你就那么担心你那兄弟啊?”那人又说道。 “还好。” “你看他那小腿,隔着裤子都能看出来肌肉的线条,是长期训练过的,耐力应该很好。”那人索性在旁边开始指着魏麟跟江也解说起来,“你再看他的胸肌,形状很正,胸部的锻炼应该也是保持的很好,还有他手臂上的肌肉,那石臼三十五斤一个,是灌了铁在里面的,但你这兄弟的臂力,单手七十斤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江也有些疑惑,他看着旁边那个边说话边喝酒的陌生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跟这人说话是对还是不对了。 “嗨,看得出来啊。” “那他现在怎么看上去这么累?” “装的呗。” “你这老东西瞎说。”江也不信,嘴上也不客气起来。 “哟,爱信不信,就比如说你吧,就算你穿着衣服,我也看得出来,长期锦衣玉食的主,对吧?每天最多最多锻炼一个时辰,体力就跟不上了,我说错了没?” “……” 江也不敢回答,他已经充分感觉到了这人不简单。 那人转过头来对着江也嘿嘿一笑,有些猥琐:“小年轻不要担心,我不是坏人。” “那你是什么人?” “以后总会知道的啦。”说着他拿着酒壶竟就这么走了。 江也想追上去问,可魏麟这边已经跑完了九圈,还剩一圈了。 要是被魏麟知道自己担心他,还在这里等他……天了,江也无法想象会被那个死叫花子嘲笑成什么样,但有一点是很明确的,他承受不起! 江也趁魏麟在跑最后一圈的时候,快步离开了,回了今天他亲手建好的营帐。 可江也回去后过了很久也没见到魏麟回来,直到他实在扛不住困意,睡过去了,魏麟还是没有回来。 第10章 第二天江也是头一个醒来的。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转头看向旁边魏麟的铺位,有没有人。江也一转过头,就看见了魏麟熟睡的侧脸。魏麟很怪异的是趴着睡的,江也坐起身来,十来天的跋涉,好不容易睡了个好觉,身上这里那里都在痛。 坐起来江也才发现,身边魏麟竟然是光着身子睡的,没有穿上衣。 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营帐里光线很暗,他下了床,蹲在魏麟床边定睛一眼,才发现魏麟后背密密麻麻好多小口子,结了暗红色的痂,看起来吓人的很。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也不知道魏麟什么时候回来的。之前他腰上那块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还剩一点黑色的痂,淤青大部分都消去了。现在旧伤还未痊愈又添新伤……这薛子钦是变态吗?究竟是罚了什么才能弄出这么多小伤口啊…… 江也正想着,突然营长外传出惊天动地的军号声,而且感觉距离很近,声音大的吓人。 帐子里还躺着的四个人对着声音好像自动隔绝一般,毫无动静。江也撩开门帘出去看,只见好几个拿着军号正吹着的士兵,就站在新兵这片营地中央,来回走动,边走边吹,难怪声音大的离谱。 有不少人听见军号声醒来,出来一探究竟,大家很明显都还完全没有进入自己人生的新角色。 然后江也就看见从老兵营方向风风火火走来的几个人。 薛子钦头发束得高高的,为他的身高能加几分,暗红色的披风因为他的快步正在身后飘摇。 “他娘的都吹了几遍号了,还睡,一个个是猪投胎吗?”薛子钦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很有穿透力,江也都依稀可以听见,旁边站着的是闵副将,还有几个江也不认识的将士。除了薛子钦,他们双手都提着什么东西,几个人走的极快,眨眼功夫已经走到了营帐的中央。 “没起来的,给老子泼!”薛子钦一声令下,那几个分别开始进入营帐,江也现在才看清楚,他们手上提的是一桶桶的水。 随着他们进出营帐,一声声惨叫响起,接着便一个二个的从营帐里走出来,还睡眼朦胧的,身上都是湿的,显然是被水泼醒的。 仿佛是嫌手下的人动作太慢,薛子钦抢过其中一人的水桶,就这么从江也的身边快步走过去,扬起的披风抽在江也的脸上,然后便走进了江也的营帐。熟悉的惨叫声响起,薛子钦走出来,把空桶一扔,继续发号施令:“快点!”率先从帐子里都出来的是贾大贾二,接下来是林剩,最后是魏麟。 贾大眼睛都没睁开,对着空气大吼:“是哪个畜生泼你爹的水?不想活了吗?” 贾二揉揉眼睛,扯了扯贾大的衣服:“畜生的爹,也是畜生,大哥你别当畜生……” 薛子钦人还没走远,听见贾大这一声怒骂,转过脸来,不怒反笑:“小废物最好少说点话,本将军脾气不太好。” 贾大这才彻底醒过来,不远处正跟他对话的人,竟然是他的将军。贾大闭上嘴,祈祷薛子钦最好记忆力不太好,过会儿就忘那种。 江也的注意力完完全全都放在最后出来的魏麟身上,只见魏麟弓着腰,一步一顿的走出来。他拿着衣衫还没穿好,半披在身上,跟贾大一样,眼睛都还没睁开。这里面除了江也,精神最好的就是林剩了,不但整理的干干净净的,身上也没有沾到水。江也先走过去搀住魏麟,又看向林剩。林剩见他一脸疑问,倒是率先回答了:“薛将军来的时候我已经起来了,正铺床,所以就……” “你起得挺早。”江也点点头说。 “我睡得也早嘛”林剩不好意思的笑笑。老实说他不太敢跟江也打交道,老觉得这个人不太好相处,尤其是他对魏麟又凶巴巴的,时不时还动手。江也跟魏麟关系好,这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对关系好的人都这样,对不熟悉的人,怕是只会下嘴下手更狠。 “早啊,也儿……”魏麟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说道。 “昨晚发生什么了,你背后……”江也迫切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以至于魏麟唤他“也儿”,他都没有反驳。魏麟总算是彻底醒过来,伸了个懒腰,没再让江也搀着。 “没事,就昨天……唉,没事,说不定你等下就知道了。”魏麟的表情里饱含深意,这让江也更加好奇昨天发生了什么。 “你倒是说啊。” “嗨呀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嘛。” “你说不说?” “懒得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装的什么逼。”江也没好气的瞪了魏麟一眼。 这一场由薛子钦发起的叫新兵起床活动,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所有的新兵全部顺利起床,零零散散的站在建营地时规划出来的一块空地。 薛子钦感觉朝廷根本就是故意来气他的,因为知道他是暴脾气,想把他气死。说不准就是那个跟他爹作对的魏渊廷的主意。 弄这么不到千个人过来,都是新兵,参差不齐的,他多少年都没有亲自带过新兵了,问题是他那可恨的老爹,还跟他说“带兵打仗带兵打仗,先要会带兵,才能打好仗嘛”,真是越想越气。 闵秋看到这幅光景,心道不妙,薛子钦那个暴脾气,现在估计气的想砍人,但目前的情况而言,这股怒火多半又是要冲自己发的,想到这里闵秋打了个寒战,连忙扬声喊到:“按昨天分好的五人一组,横排站好,列队,快点!” “是……”稀稀拉拉的回应。 光是这列队功夫,又花了好一会。 魏麟一行人站在中间靠后的位置,经过昨天,他已经完完全全明白了一个新的人生哲理——枪打出头鸟。 但可惜的是,天不遂人愿。 他们虽然站在队伍中后方,但列队刚站整齐,薛子钦的声音犹如魔音穿耳:“魏麟,出列,到阵前来。” 闵秋站在队列中间位置,又重复了一遍。魏麟不得已,畏畏缩缩的站出来,江也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他是不是要整你啊。” “不知道……” “我陪你站过去?”江也突然开口。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了,这魏麟是去倒霉的,又不是去享福的,自己干什么上赶着去受罚啊。 “不了,我一个人挨罚就好了,你那暴脾气收敛一点啊,有什么事情弄不好的你让贾大贾二帮你,别逞能。” “交代遗言呢?” “去你的。”两人边拌着嘴,魏麟边走出去,来到薛子钦跟前。 魔鬼,这个人绝对是魔鬼。魏麟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一直看着自己脚尖,生怕一个眼神跟薛子钦不对付就玩完。 薛子钦看着这帮子没用的东西,就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大家来这里是从军,是为家为国的安定付出自己的一切,今天是第一天,也算是给你们一个适应的时间,从明天开始,军号一响必须起来训练。”闵秋开始给新兵训话。常理来说,这些都是薛子钦的活儿,可是他看着薛子钦那铁青的脸色,他是万万不敢去提醒薛子钦要训话的,只能自己代劳了。 “五人为一队,五队为营,四营为一卒,五卒为一旅,五旅为一师……现在开始在这里,时时刻刻都要与战友配合,听从上级的安排指令。” (编队内容参考自各个朝代的编制,糅合改动。) “上了战场,随时可能会死,平日里的努力,都会成为战场上的生机,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仍旧是稀稀拉拉的回答。 闵秋有些无奈,正准备继续往下说,薛子钦却开口了。他抽出腰间的马鞭,往边上一块石头上狠狠一抽,发出巨大的声响,在石头上留下了一道一指宽的伤痕。站在前排的人都看傻了眼,后排的人纷纷在往前询问是什么声音。 “大声点回答,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九百人的声音陡然整齐起来。 “听明白了就开始训练,从今天起,早晨起来先绕营地跑二十圈。”薛子钦大声说道。 下面有人就不明所以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年轻,高声问道:“是新兵营地还是老兵营地啊?” 这个问题倒是问出了大家伙的心声,老兵营地,整整住了三千人,比新兵营地大得多,要是绕着老兵的营地跑二十圈,那真是要累死人。 薛子钦面无表情说道:“整个营地,无关紧要的问题以后不许再问,你们要做的只有服从。”语罢,他看向魏麟:“你去带队,按照昨天加练的线路。” 说完薛子钦往队伍旁边走了走,眼神骇人的稍微巡视了一下:“在我的军队里,如果偷懒耍滑,那这条马鞭就会抽到你们身上,听清楚了吗?”薛子钦微微眯起眼睛的时候,表情最吓人,离薛子钦近的人都已经吓得冒冷汗了。 “听清楚了!” “魏麟带队,开始跑!晌午之前没有跑完的人,一律军法处置!” 魏麟眼一闭,像是要踏上一条死路一般,抬脚开始跑了。后面的人见状也跟着一起跑,九百个人跑成一条长长的线,速度不怎么快,但看起来还是很壮观。 第一圈的时候,大家还勉强保持着之前的列队,到了第四五圈的时候,队伍已经明显分层了,体力好的人还保持匀速,体力不好的人已经开始渐渐落到了队伍的下游。 魏麟跑着感觉肺部都在燃烧,可是被安排带队,他也是要面子的,总不能落到后面去,因此速度一直没有放慢过。江也四人跑在中游,五六圈下来林剩已经开始嘴唇发白了,很明显的体力不支。江也喘着气,时不时注意一下林剩的状况。虽说素昧平生,认识不过十余天,但相较于其他人来比,贾大贾二和林剩,跟他也算是熟悉的了。 到第七圈的时候,江也开口了:“要不然你放慢一点,我们跟着你节奏一起跑,哈。” “我,我,我没事……” “最好不要说话啊,会疼的!”贾大悠哉悠哉地跑着说道。 贾大和贾二当初说的话还真是实诚,他们两是真的体力好,七圈下来,也没什么大碍,微微喘着气,看上去二十圈肯定没问题。 队伍之间的距离拉得越来越开,魏麟甚至已经领先了体力最差的那批人一圈了,还领先江也他们半圈。 太阳渐渐升起,众人汗流浃背,在阳光下奔跑。 薛子钦喝着刚打的水,站在瞭望台看着。很好,马鞭就是比说话管用,虽然这批人身体素质差的不行,但他目前还没有看到有人偷懒。 闵秋站在他旁边,也跟着看这些新兵。 “等会儿你去终点守着,带几个人一个个登记,先到的一百人名单给我,中间五百人你登记好,最后三百人你安排到后勤去。” “是。” “晌午之前没到的,登记好,连着五人队一起受罚。” “是。” “你他娘的能多说几个字吗?” “好的将军,是的将军!” “嗯。”薛子钦满意的点点头。 第11章 魏麟跑完二十圈的时候,江也他么已经拉下一圈半了。林剩几乎失去了知觉,全靠贾大贾二一左一右的搀着,勉强还保持站立的跟着前进,也因为贾大贾二的速度一直在放慢,已经跟走路相差无几。 江也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江也的性格,倔得不行,非要自己跑,拒绝了贾大贾二帮忙的请求。只有江也自己知道,他视线都已经模糊了,除了脚下的路什么都看不清楚,不停的有汗水从额头上滑下来,又顺着他尖尖的下巴滴落。 魏麟跑完了二十圈,感觉自己跟神仙似的,不仅没有那么中途那么累了,反而有种奇妙的快感,过了那个体力极限的零界点之后,轻松了不是一星半点。他并没有停下,在人群之中搜寻江也他们所在之处,然后继续跑上前去。 晌午马上就要到了,此时太阳已经在他们的头顶,已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慢慢地往正空中移动。 如果在这里晕过去了,那……真他娘的丢人。 江也的脑子里只剩这个念头,直到他旁边有人说话,声音还异常熟悉:“你行不行啊。” 魏麟已经跑到了他的身边,出声询问道。江也并不回话,也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没有力气回答。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虚弱,每一步都好像会立刻倒下一样,看得魏麟好担心。 “别逞能啊……” 江也依旧不回答,低着头,一直朝前跑。 “唉,我就最讨厌你这种人!”江也只听见魏麟很烦躁地骂了一声,然后便脚下一轻,脑子和身子仿佛已经切断了联系,魏麟跑出去好几步了之后江也才发现自己正被江也横抱在怀里。 “你,你,你,干什么!”江也骂道。可惜他现在虚弱得不行不行的,骂人都一点气势没有,反而跟撒娇似的软绵绵的。魏麟当做没听见似的,只顾着往前跑。贾大贾二正拎着林剩在江也后面,看到眼前这一幕,贾大还有力气惊叹:“不愧是魏大哥,强!” “放我下来!干!”江也想要挣扎,可惜身体里的惰性好像在被魏麟抱起的那一刻就完全被诱发了出来,能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休息,恐怕是现在这九百余人新兵每一个人都想要的待遇,他根本没有力气挣扎,甚至自己的身体都在跟自己的意识对抗,拼命叫嚣着想要休息。可对江也来说,这样的情况,跟公开处刑没什么两样,羞耻到了极点。 “你,你放开!” “别吵了!”魏麟突然发怒,然后停下了脚步,把江也放了下来。情况正如他所料,江也早已经超过了极限,脚一沾地,立刻发软,根本就无法保持站立。 “你能不能收收你那自以为是的毛病,你以为你跑不完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吗?”连着吼出一长句话,魏麟胸口起伏的很厉害,此时江也整个人都挂在魏麟身上。说起来江也个子还比魏麟高一点,现在挂在魏麟身上,江也的脚都是拖在地上的。 听着魏麟的话,江也不知如何反驳,也无力反驳,魏麟稍稍收敛了一下怒火,松开了手,“你站稳了,”说着他蹲在江也面前,两只手朝后,“上来。” 江也没动。 “快点上来。” “……” “你上不上?不上我就抱着你跑。”魏麟不耐烦的说道。 江也现在虚弱得完全失去战斗力,魏麟想拿他如何,还不是易如反掌,无奈之下,江也只得乖乖地上了魏麟的背。 原本一直跑着,到不觉得多累,停了这么一会儿,再背起江也上路,魏麟都感觉到自己膝盖骨在咯咯作响,背上火辣辣的疼。江也虽不健壮,可也是七尺男儿,体重也和魏麟差不多,魏麟喘气声一声声重得离谱,都传入了江也的耳朵里。江也还努力保持着意识,魏麟的背不算宽广,肌肉却很结实,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充满了力量,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今晨看到的,魏麟背上的伤痕。 一定疼死了吧。 终于,在太阳升到正空之前,江也在魏麟的背上跑完了二十圈,林剩也在贾大贾二的帮助下成功到达了终点。魏麟背着江也半晌都没有放他下来,突然目标就达成了,他体内气力全无,仿佛保持现状才是最轻松的,说白了,他连放江也下来的力气都没有,最后还是在贾大贾二这两个体力狂的帮助下把江也放了下来。江也和林剩脚一沾地就倒下了,意识还在,可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跟晕过去一般无二。 最终未能按时跑完的,有一百余人,连带着他们的队友,受罚人数有四百多人。薛子钦站在高台上,满意的看着下面这些人,招呼了闵秋去准备伙食,便离开了。 跑了这么久,回到营帐,每个人首先就是问哪里有水喝,闵秋专门安排了人告诉他们食宿日常怎么过,江也和林剩已经形同瘫痪,魏麟也没好几分,靠着墙坐在床板上,打水的功夫便交给了还跟没事人似的贾大和贾二。闵秋派人分了饼过来,虽然难吃,但是管饱,魏麟拿起饼就着水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同样吃相可怕的还有贾大,贾二还稍稍斯文些,瘫痪的二人被这么折磨过之后,完全没有力气起来吃东西,也没有胃口。林剩性格本就柔和,魏麟一再强调一定要吃之后,倒是努力坐起身来,好说歹说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但江也,就难办了。 魏麟真是头疼,这位大少爷怎么说都是“没胃口”、“ 吃不下”,连起身都不愿意。 就在魏麟以及其他三人,跟江也僵持不下,形成四对一局面的时候,外头传来一股肉香。江也刚闻到,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 “你看,你明明饿了。” “但我不想吃。” “你吃啊,你不吃你是打算修仙吗?” “说了不吃,这硬得和砖一样的玩意儿,是人吃的吗?”江也说着撇过头去,合上眼休息。 “你之前不也吃过干粮,就当吃加强版干粮,吃点吧。” 江也一言不发,营帐内除了魏麟没人敢说话,气氛冰到极点。 过了几息时间,魏麟忍无可忍地发火了,把手上的饼一甩:“爱吃吃,不吃滚,跟这装什么大爷,我再管你我就是狗杂种!”说完魏麟转身就走了,出了营帐。 贾大有些看不下去,小声说了一句:“魏大哥也是为你好……”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该不该说话你心里没数吗?”江也背对着三人怒吼道。魏麟从来不对他发火,这还是第一次,冲他这样,江也心里也有气,此时贾大刚刚好就撞上了。 贾大被骂的没脾气,也是不想再伺候这个大少爷了,索性也出了营帐。贾二见状连忙跟上,帐内就剩下江也和林剩二人,林剩明智地开始装死,躺在床上好好休息,生怕自己呼吸声重了都会引燃江也的怒火。 魏麟出了营帐,循着肉味走了片刻,抬头一看,薛子钦手里正举着树枝,树枝上正挂着一大块不知什么东西的腿子肉。魏麟想也没想,就跑上高台去。 “薛将军?” “嗯?” 薛子钦正吃肉呢,突然听见有人叫他,一转身竟又是这个臭小子。 “胆子挺大啊,”薛子钦饶有兴趣的打量了魏麟一番,这小子昨晚被那么折磨,今晨又跑了一早晨,竟还这么有精神,尤其是眼神,亮亮的,神采飞扬的感觉,“又想加练了?” 魏麟摇摇头,“我想要将军手上的肉。” “想吃肉啊,”薛子钦把树枝递过去,肉味香得魏麟口水直流,看这形状,应该是鹿腿,魏麟伸手想去接,薛子钦把手一收,放回自己嘴边张嘴大口咬上去,头一偏,撕下来一大条,“自己打猎去啊。” “……” “朝廷养你们这帮废物还想好吃好喝供起来?有干粮吃你们就该感恩戴德了。”薛子钦不屑地说道。 魏麟有些恼火,可又不敢发作,只能用一种讨好的语气说:“薛将军,我下次还你一只鹿腿。” “不行。” “一只鹿!” “两只。” “成交!”魏麟立刻答应,伸手夺过薛子钦手里的鹿腿,一溜烟跑了,“谢谢将军!” “闵秋!闵秋!”薛子钦大喊道:“把你刚拿的那块肉还我!” 站在高台下面正吃肉的闵副将听见薛子钦的喊声,欲哭无泪,赶紧大吃了一口,连忙上高台,免得薛子钦饿起来要吃人。 魏麟又回了营帐,江也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魏麟想了想,表情里写满了尴尬,想要开口搭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这美味的烤鹿腿就在眼前,没想到江也居然还能无动于衷,魏麟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别睡了,起来吃肉。”魏麟坐在床边上,用胳膊肘戳了戳江也的腰。 “狗杂种来了?”江也轻蔑的说道。 “汪汪。”魏麟也是不要面子,索性学起狗叫来。没办法,男人嘛,说到要做到。这两声狗叫倒是把江也逗笑了,他一下子坐起身来,抢过魏麟手上的鹿腿就开始啃。魏麟急切地说:“你吃慢点啊,吃太快了胃要疼,你留一点给人家林剩,他体力不好,得吃点肉补补。” “不,都是老子的。”江也大口吃着,抽空回了一句。 魏麟看他吃得差不多了,直接上手去抢,江也的嘴还咬在肉上,跟钓鱼似的跟着魏麟的手就移过去了。 “我现在才知道虎口夺食有多难。”魏麟说道,肉是抢下来了,不过也所剩无几。算了,反正也是为了江也去讨要的。他走到林剩床边,推了推林剩:“林剩,起来吃肉了。” 林剩一直没有事,此刻魏麟弄来的肉,还能给他吃一点,林剩有些感动,魏麟这人是真不错,又厉害,又善良。他确实吃那饼,也吃得很难受,现如今肉就在眼前,他也不讲客气,接过鹿肉:“谢谢魏大哥!” “没事。”魏麟笑了笑,跑到自己床板上躺下。 他也累惨了,还没怎么休息,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休息。 江也看着他闭上眼的侧脸,内心五味杂陈。 第12章 正在他们休息的时候,晨练不过关的四百人正站在正午的阳光下听训。 闵秋让所有人站好,咳嗽了两声,看了背身站着远眺的薛子钦,正准备开口说话,薛子钦突然转过身了,冷眼扫过第一排的人,说话了:“早上要你们如何?” 新兵们窸窸窣窣地半天没人回到。闵秋跟着薛子钦不少年了,从薛子钦还不是将军的时候,闵秋就是他的人,一路跟着薛子钦出身入死,坐到了副将的位置,面对此情此景,十分有经验地领着新兵们开口回答:“晌午之前绕营地跑二十圈,一人未到全队受罚。” 新兵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跟着闵秋参差不齐地重复了一遍闵秋的话。 薛子钦面无表情,继续说道:“打仗,最要紧是能跑,连跑都不会,上了战场只有死。现在领罚,你们服不服?” 没人说话,或者说没人敢说话。 薛子钦又问了一遍。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终于有人开口说道:“不服!” “谁?给我站出来。” 那人又是一顿磨蹭,才从人群里站出去,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黝黑的,倒是很有精神,看上去早晨的跑圈并没有消耗完他的体力。 “你叫什么?”薛子钦问道。 闵秋在一旁也不知道薛子钦是何意思,薛子钦一向心思多变,翻脸跟翻书似的,有时出言顶撞在他眼里是有个性有胆识,有时又是目无法纪。现在这个年轻人站在人群的旁边,孤零零的,脸上的表情说没有害怕,是假的,但他还是站出来了,这也可以证明他是有点勇气的。 “我,我叫曹仲。” “干什么的?” “种田的!” “为什么不服?” 薛子钦与他一问一答下来,表情反而松缓了些,似笑非笑地看着曹仲。人的表情可以说明很多事情,曹仲见状也放松下来,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薛子钦,很认真地回答道:“我早上跑得可快了,别说二十圈,四十圈我也能跑完,可就因为一个队友没有跑完,我就要受罚,我不服!” “说得好,有胆识,又坦率,不错。”薛子钦赞扬了他几句,走到他面前。曹仲没想到会被薛子钦表扬,有些憨厚的傻笑起来。薛子钦接着问:“那你没跑完的队友是谁?站出来。” 从队伍后方慢慢走出来一个个子小小的少年,怯生生地看看薛子钦,又看看曹仲,很害怕的样子:“是……是我。” “你叫什么?” “我叫罗晏生……” “干什么的?” “呃……我什么都不会……” “你多大了?” 薛子钦走上前,明显能看出来这还是个小孩儿,便如此问道。 罗晏生低着头回答:“十,十四。” “十四岁,还是个少年,没体力跑完也是正常的。”薛子钦说道。罗晏生听见这话,倏地抬起头,看着薛子钦。没想到薛将军是个这么讲理的人,他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来了,早晨他实在跑不完那二十圈,从那时起就一直担惊受怕到此刻。 众人见状,大多都跟罗晏生一样,松了口气。 怎料薛子钦突然态度反转,大声吼道:“这就是你们跑不完的理由?!” 没人敢说话,包括闵秋。 “曹仲是吧,不知道为什么跑完了还要连带受罚是吗?上了战场,你们是一个能打十个还是能生擒对方大将?谁他娘的能一个人打赢一只部队,立刻可以去休息,我也会上报朝廷,这等人才在我薛子钦麾下只怕是浪费。” 曹仲不服,小声反驳:“那人多肯定比人少厉害的啊……” “呵,人多势众自然厉害,就连三岁小儿都知晓这个道理。既然如此,你的队友跑不动了,你为什么不帮他?你不是跑四十圈都绰绰有余?” “我……”曹仲看了罗晏生一眼,很明显他们只是临时组队,并没有过多的交情,也能看得出来,像曹仲这身材健硕孔武有力的男人,有些看不起罗晏生这种小个子的少年。 “为什么要连带受罚,现在明白了吗?”薛子钦的目光看向所有人,“在战场上,你的后背,都是交给你的队友的,如果你都不能为队友付出关心,帮助,凭什么认定他人会为你们守护身后?本将军知道,你们多数人都是临时凑出来的五人组,但战场上从来不问理由,不问出身,只问胜负,胜则光耀门楣,败则横尸荒野。” 薛子钦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在场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但又不可否认,这位薛将军的话言之有理。 “罗晏生,那你知道你为什么要受罚吗?”薛子钦转头看向小个子少年问道。 罗晏生犹豫了片刻,唯唯诺诺地回答:“我……我拖了大家的后腿,没有,没有完成将军规定的任务……” “对,本将军很高兴你明白自己错在哪里。”薛子钦难得的对他笑了笑。这一笑,罗晏生看着有些愣了。薛子钦生得好看,长相甚至有些 女子气,一双丹凤眼更是格外迷人,可谁也不会认为薛子钦是好惹的,更不会觉得他娘娘腔,恐怕在这里,没人会比薛子钦更爷们儿。 “你们每一个人,将来,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影响到战局,每一个失误都有可能害死你们现在身边的战友,害死你们远在他乡的亲人,不要以为人天生就要擅长和不擅长,以此为借口来给自己开脱,你们每个人,来当了兵,吃了朝廷的饷,命就不是你们自己的了。只要在本将军麾下一天,办不到也要给本将军办到!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这次不再是零零散散的声音,薛子钦的这番话,没有什么好词美句,但却深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尤其是被叫出来的罗晏生和曹仲。这位将军,能吸引人的,恐怕不止是生得好看而已。 “很好。”薛子钦满意地点点头,“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达不到本将军的要求,必有重罚。” “是!!!” “闵秋,半个时辰之后通知所有新兵集合,接着训练。” “是。” 语罢,薛子钦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大帐走了,闵秋依稀听见他边走边哼哼了一句:“要不要再去打两头獐子来吃吧……” 午后,魏麟才睡了没多久,就被江也叫起来,说是要集合。他伸手挠挠后背痒的位置,一不小心,就抓破了昨天留下的伤:“干,抓破了。” “傻子。”江也骂了一句。 虽然是大家一起去集合,但帐子里的气氛明显怪异了很多——贾大贾二和林剩三人,只跟魏麟说话,除了魏麟,没有人理会江也,甚至不去看他。江也对于人和人之间这点感情变化是非常迟钝的,在家里他是大少爷,底下的弟弟,又是个任性贪玩的主,几乎都不在家里,因此从来没人会给他脸色看,哪怕老爷子对他说话也和颜悦色的。现在众人对江也刻意的无视,他竟都没有察觉,倒是魏麟,一起来没多久,就明显感觉到气氛怪怪的,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问,只能先放在心里,想着要不要晚上没事儿的时候,来一次逐个击破。 集合地在营地之外三里处。也并不是全部的新兵都来了,魏麟去跟闵秋打听了一番,只有三百余人在这里,其他的人分作两批去做别的事情了。魏麟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昨晚的血泪教训还历历在目,他幽幽地对江也说:“喏,不是问我背上的伤吗,你马上就知道了。” 江也不解地看着他,魏麟没再多说,只是用下巴指了指眼前那些怪异的器械。 薛子钦不在,这些训练的事情都是闵秋在主持。果不其然早晨薛子钦的马鞭起了很大的作用,没有一人晚到,到了之后便按照小队站的整整齐齐,毕竟薛子钦的暴脾气大家都有目共睹,谁也不想那粗粗的马鞭抽在自己身上。 “你知道吗,薛将军长的挺好看的。”魏麟对江也说道。 江也点了点头:“嗯,还可以。” “他左边的不是鬓发挺长的嘛,遮住了侧脸。” “嗯,怎么?” “我昨晚上看见了,薛将军的遮住的地方,有两道伤。”魏麟的表情神神秘秘的,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交叉的,一个斜着的十字。” “那又如何?”江也有些不耐烦,“我对薛将军的长相没有什么兴趣。” “我是想你要是破了相,会不会很崩溃。” “不会,我只会觉得你这种人,应该拿刀砍。” “切。” “幼稚。” 两个人的争执像是无止无休,但还是被闵秋发话的声音打断了。 “全体新兵听令,按照五人小队,每次两队,按规定通过这些障碍物,我先让人给你们演示一遍。”说着闵秋抬手示意,旁边的五个老兵即刻走上前,立于起点处。 面前这些设置,江也是没有见过的,有栅栏,有渔网,还有两人高的巨石立在中段。也不止是江也,多数人都没有见过,可魏麟见过,不但见过,昨晚他就是在这里被折磨的够呛。 “开始。”闵秋一声令下,老兵们飞快的以各种奇妙的姿势通过这些障碍物,速度很快,到了那耸立的巨石,老兵训练有素的,以人墙的姿势先让三人上去,再转身拉下面垫脚的二人上去,五人一起翻过巨石,才几息的功夫。 演示很快就完了,魏麟他们被安排在第五组,每组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要正确通过障碍物一个往返。就在这里等候的时间,江也正认真的看着其他人的动作。跟老兵相比,差距不是一点点,单是那巨石,花费的时间恐怕就要超过一炷香了。江也侧过头想跟魏麟谈论一下这个东西,谁知转脸就看见魏麟正跟隔壁组的人聊上了,而且都是拉家常——他有时候甚至怀疑魏麟的身体里是不是住了一个四十岁妇人的灵魂。 贾大贾二也跟着他一起闲聊,几个人已经欢快的扎堆,甚至相邀晚上一起去散步,林剩在这里就显得像一股清流了,他和江也一样,正仔细观察着前面已经在训练的战友,观察着那些设置。 江也想跟林剩聊聊,便小声说道:“你怎么看?” 林剩头也没回,边看边说:“挺厉害的,这些……”他显然还有话没说完,转脸看到说话的人是江也以后,很突然的就闭上了嘴。 “嗯?这些怎么?” “没什么……”林剩匆忙应付了他一句,就不再开口。 江也可不是自讨没趣的人,感觉到对方并不想搭理他之后,也不再说话了。 第13章 前面几组都狼狈地不行,一炷香的时间完全不够用。但好在闵秋不是薛子钦,并没有恶狠狠的处罚,反而有些温柔地安慰了没有在规定时间做完的小组。 终于轮到魏麟他们上了。不知不觉中,魏麟已经变成了像队长一样的人,魏麟率先往设置走过去,江也四人跟在后面,另一队人也跟着走过去,十个人站在起点处,大部分表情都有些壮烈,看了之前几组的精彩表现之后,他们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训练都充满了恐慌感。 “开始!”闵秋一发话,全组人都快速小跑上前。 第一个障碍物是横栏,约莫到人腰高,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一共五个。魏麟都是直接边跑边跨,步子迈的极大,看上去很熟练,其他的人就不那么顺利了。有的直接停下来慢慢跨过去;也有的,像江也一样在横栏前放慢速度,过了横栏再快跑,如此循环,比魏麟慢上不少。 这个还算简单,魏麟在最后一个横栏处等待江也他们,面前便是下一个关卡,是一长串木桩子,每个木桩之间隔的极宽,需要迈出很大一步才能踩到下一个木桩,而这处设置,便是要他们快步从木桩走到下一个障碍前,中途若是掉下来了,便要从头来过了。 先前跑步跨栏的剧烈运动之下,大家伙气都还没喘顺,又上了木桩子这种需要小心翼翼的活,一个二个东倒西歪的,频频有人掉下木桩,又垂头丧气地重新来过。魏麟跨栏是头一个到的,但在木桩这里他让旁人先上,然后又看着江也说:“你跟着我,扶着我的肩膀过,知道么?” “我不用你帮忙,这很简单。”江也不屑的看了魏麟一眼。魏麟平日里对他照顾有加不假,可他绝对忍受不了魏麟小看他,实打实的体力,他是不如魏麟,可这种东西,难道他也要魏麟来帮忙吗?江也率先上了木桩子,魏麟没辙,叹了口气跟着江也走上去。 这东西慢慢走,很简单,可要快速通过,就需要花点功夫了。十人一组,后面还跟着人,根本容不得江也慢慢掌握其中关窍,他硬着头皮,只能是小心再小心的一步一步往前夸,没有半点停顿。 约莫走到一半的位置,江也还是失误了,落脚时竟只踩到一半的位置,失重感出现,江也心道不妙,眼看就要滑下去。魏麟眼疾手快,一伸手使劲抓住了江也的肩膀,帮他定住身,江也这才重新站稳。 “你看吧。” “大意了。”江也头也不回继续往前,魏麟就一直在后面看着他,生怕他再失误掉下去又得重来,在魏麟的照看下,江也和魏麟两人一遍通过了这个木桩阵。贾大贾二在体力上十分了得,可在这种精细活上就有些力不从心了,他们两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不是刚上去就摔,就是眼看就要到了,一不留神就摔了,终于再第七遍的时候熟练了,成功过阵。这其中林剩就显得非常扎眼了,他甚至在魏麟和江也之前就已经上了木桩,也是一遍通过。 “你还有两下子啊。”魏麟下了木桩,看见林剩已经在等着了,拿手肘顶了下林剩的胸口,调侃道。 林剩摆摆手笑笑:“运气好罢了,体力不行,平衡还可以,哈哈。” “挺厉害的。”江也夸道。 怎料江也此话一出,林剩就闭上了嘴,径直朝下一个关卡走去。 就算江也再迟钝,结合之前的事情,也完全看得出来,林剩不太待见他。他随口就问魏麟:“这人咋这样?” “嗯?哪样?” “我感觉他有点不待见我。”江也如实说道。 魏麟摇摇头,安慰道:“没有的事,你想多了,快点继续吧。” “哦。” 再继续,就到了渔网阵了。 魏麟小声跟江也说:“这就是我背上伤的由来。” 江也忍不住发笑:“你别告诉我,渔网子割破的。” “嗨,你试试就知道了。” 这渔网阵有两张,都很大,铺开定在桩子上,一张离地约莫只有人小臂高,另一张稍微高一点,能有成年男子小腿那么高。高的一张,爬过去就行了,矮的那张则需要躺平光靠脚蹬地蹭过去。渔网上挂着小小的箭头,即要在不碰触渔网的状态下通过这里。 魏麟率先钻了进去,动作很快,第一张高点的网,他一下子就过去了,显然对渔网的高度很熟悉。江也就没那么好受了,跪在地上想慢慢爬过去,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腰,在行动过程中顶上去,碰到那些箭头。他的精力全部集中在背上,若是碰到箭头,立刻收腰,也就是被扎一下,衣服都不会破,可若是已经碰着箭头了还在继续前行的话,就会在身上拉一条很大的口子。 江也宁可慢一点,也不想受伤,待他小心翼翼爬到网子中间的时候,后边木桩阵的人差不多都过来了也都开始爬行。 魏麟这会子就没等人了,率先躺平了身子蹭到那张矮网里,背后的伤口隔着衣服在地上摩来摩去的,疼的要命。约莫爬到中间的位置,魏麟不动了,等着后面的人进来。 “你干嘛呢。”江也瞧见了,扬声问道。 “等你呢。” “等我干什么?” “等你来一场爱的相遇。”魏麟故意恶心道。果不其然,江也被恶心得要死,周围的人闻言都悄悄笑。 江也脸一红,也不反驳直接学着先前看到的老兵的动作,躺倒在地,一点点挪动起来。可这距离真是挤,他一动,那箭头就能划到他鼻尖似的,但没过一吸功夫,网子骤然上升,只听见魏麟说:“快点,兔崽子们,赶紧的!” 江也朝后仰起头看,只见魏麟抓住两根箭头,在渔网中心处选了个空隙稍大的地方,竟坐了起来,用头顶起渔网,这才让周围的空间立刻宽裕了起来。 “魏大哥好样的!” “哇魏大哥你是我偶像!” “可以说是很帅了!” 刚到这矮网的诸人,纷纷说起好话来。魏麟这么一弄,让同组的人即刻轻松了不少,江也也没含糊,快速通过了矮网。等一组的人都已经通过之后,魏麟才重新躺倒,开始扭动肩膀,用腿蹬地,借力使力地快速溜了出来。 “呼,这个是真的变态,薛将军可能喜欢搞虐待。”魏麟小声跟江也埋怨道。 “这就是你受伤的原因?”江也挑眉问道,“你前胸受伤我还能理解,后背擦伤……爬过来你都不会?” “呵,你光着身子过这网试试?”魏麟不服地看着江也,“算了,不跟你多哔哔,赶紧继续。” 江也这才想到昨天见到的场面。没想到脱光衣服竟然是这样的用意,他边跑边低头看了看地上,全是细小的砂砾夹杂着不少小石子,光着身子在地上蹭来蹭去……光用想的江也都浑身难受。 魏麟还真是——看不透。 十几日长途跋涉依然神采奕奕;跟谁都聊得来,还能对国事军政侃侃而谈;晚上受了这般折磨还能嬉皮笑脸不喊一句疼;没怎么休息早晨又能领跑完二十圈,甚至还能背自己多跑一圈……种种的种种,都让江也很难去想象,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沦落成乞丐,或者说,他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当个乞丐。 江也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众人皆已到了巨石下,魏麟正朝他招手喊他:“发什么呆呢?快点啊!” “哦。”江也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管魏麟听不听得见,快步朝魏麟跑去。 魏麟开始指挥起来:“贾大,你跟我在这边,让他们先上去,贾二和那个谁,你个子大点的,在那边接着下来的人,成不成?” 魏麟方才在矮网的表现早已赢得众人的信任,贾大贾二自是不必说,那个被点到的大个子也连忙点点头应允了。 魏麟和贾二连忙扎起马步在巨石下摆好姿态,魏麟朝江也喊:“也儿你快点,你先来!” “哦哦。”江也想也没想,依言踩着魏麟的膝盖,然后是肩膀,双手往上一抓,便抓到了巨石顶部,然后便顺利的跳了下去。他现如今满脑子都是魏麟的来头,整个人迷迷糊糊的,魏麟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现在想来魏麟这个兔崽子的出现,就很荒谬。难道有诈?可是会有什么诈呢?他江家,只是个起家才数十年的商人,比不得那些数百年根基的贵族,有利可图,若是魏麟带着什么目的来接近自己的话,他想要什么呢?钱吗?想到这里江也自己都感到好笑,若是想要钱,那这也太大费周章了。 眼前的战友一个个从巨石上下来,像林剩那般体能极差的,也能靠贾二和大个子的接应,顺利下来。 话说回来,魏麟这样的见识,这样的本事,全然不像缺衣少食的人,为钱,不太可能。再说这一路上的种种,要说全靠演技,那只怕要是戏子,也是个宣国名角了。 最后剩下魏麟和贾大,魏麟让贾大先踩在自己身上上去,贾大还矫情了好一会儿,说什么怎么能让大哥给小弟垫脚,最后还是被魏麟一巴掌拍在脑门儿上才乖乖听话,先上去。然后魏麟一发力,使劲往上跳,抓住贾大接应的手,脚在巨石表面上一些凹凸不平处借力,也成功登上巨石。 “魏大哥是真的厉害!” “是啊,没想到咱们队还能跟魏大哥拼到一组,走运哦。” 魏麟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理了理鬓角散落的头发,笑嘻嘻地说道:“嗨呀,瞎说什么大实话,怪不好意思的。” “我看你乐在其中。”江也说道。 诡异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江也一开口,气氛一下子像是坠入了湘城的寒冬,冷得让人头皮发麻。江也自己也愣住了,他不过是像平时那样跟魏麟拌拌嘴,众人的反应和商量好了似的,突然就变成了令人不适的沉默。 安静了一瞬,大个子打破了沉默:“这位,江哥?” “嗯?” “你是不是特看不起人啊?”那大个子说话倒是耿直,听得贾大贾二林剩心里一惊,这大个子看起来挺能抗揍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很能打。 “你什么意思?”果不其然,江也被这话怼的发怒了,“怼我?” “呵,魏哥帮大家一路过来,我就看不惯你这态度,不知感恩!” “你有种再说一遍?” “你耳聋吗?” “别别别,别吵架!”魏麟赶紧去出来打圆场,挡在江也和大个子中间,背对着江也,立刻跟大个子赔不是:“千万别吵架,江也不是那个意思,他和我开玩笑呢,是吧江也?”说着他回头给江也使了个眼色。 谁知江也竟好不领情,张口便骂道:“去你娘的,我像是在开玩笑?” “你看看这人什么态度,大家都是新兵,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给谁看呢?”大个子不爽的开始挑衅。 江也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也许打不过大个子,但是他绝对不会服软:“别拿我跟你们这群杂碎相提并论!” 说完江也转身就走,大个子闻言上来就想揍江也,却被魏麟拦住了。 江也径直往前走,头也不回,依稀听见魏麟还在后面赔礼道歉:“呀,他真不是那个意思,他人挺好的,就是不太会说话,大家多包涵……” “其实也没什么矛盾,我就看不惯他这么骂你。” “没事没事,我们关系好的很,他就这样,小孩子脾气……” 江也突然很难受,他就特别不喜欢魏麟这幅卑躬屈膝的样子。 第14章 薛子钦正在帐子里看兵法,差不多已是黄昏时刻,闵秋训练完新兵,规规矩矩的进了帐子行礼:“将军。” “进来坐,嗯,怎么样?” “谢将军。比较拔尖的人,约有七十余人,大部分之前都从事的农业,或小商贩,农业还好,做些手艺活的小商贩,体能就完全跟不上了。” “应该的,年纪呢?” “十五以下的有十二人,年龄最大的二十七。” 原本,从到营地建营帐,再到训练,都只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辨别这些人的能力和基本情况。 魏麟这批人也不是薛子钦带的第一批新兵,他跟闵秋早已经验丰富,知道怎样最效率的把可造之材和无能之辈分出来,再让他们处在合适的位置,这样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闵秋做事细腻,甚至有点妇人的拖拉,却贵在妥帖精细。 “重新划队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办的吧。” “知道,不过何时进行?” “就今晚吧,”薛子钦想了想,有些烦躁地继续说,“穗国的狗崽子们动也不敢多动一下,快憋死我了。” “现在攻城,双方都准备充分,怕不是好时机。”闵秋说道,“尤其咱们粮饷还没送到,后方不比他们稳定。” “那是自然,我们打过去,总归是占下风的。”薛子钦说道,“老头子交代了,一切等朝廷下旨了再说,若不能寻个好由头,就让我们在这里驻军一直等着。” “大将军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正所谓出师有名,若我们就肆意出击,就到给了别人由头了……我是说北边西溯和东鸣,去年秋收时大将军在那边守着呢,他们可是一点钱粮都没捞到,若给了他们这么好的借口,还不借机骚扰变成养活他们那群蛮人。” “去,你还站老爷子那边,我当初跟他说,人不够,意思是让他从北方军里拨一千悍将给我,现在可好,仗还没打,先带新兵。如今是仗也没得打,新兵还要劳心劳神的,烦死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郭林充的压饷队什么时候到?” “还需要十日左右。” “你看这批人,训练多久能用?”薛子钦话锋一转,又转回到新兵身上。 “比较出彩的那几个,我看一个月应该够,剩下的,恐怕要费点时日。”闵秋想了想说道。他拿出随身带着的名册,摊开放在桌子上:“画圈的是可用的,画叉的是打不了仗的。” 薛子钦翻了翻名册,又见着魏麟的名字,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两字,总觉得哪儿见过差不多的名字,魏麟的脸又浮现在他脑海中。熟,确实熟,可又不熟。魏麟的长相,薛子钦觉着像极了某个他认识的人,可又能确定他从没有见过魏麟。果不其然,魏麟的名字边上画了圈。 “这个魏麟,人缘怎么样?” “挺好,跟新兵很快就混熟了,听说人也很好。”闵秋如实说道,“但和他一起的那个朋友,人缘出奇的差。” “怎么?是哪个。”薛子钦饶有兴趣的看着闵秋,等待下文。 “就跑圈那日魏麟多跑了一圈背着的那人,叫江也,下午训练时还跟人起了冲突,我见那魏麟去拉架,倒是没打起来,也就没管了。” “哦?”薛子钦想了想,“他体能怎样?” “还可以,一般偏上。” “魏麟同队的人还有哪些?” “有两兄弟,都是画了圈的,再就是江也,还有一个画叉的,叫林剩。” “画叉的……”薛子钦翻了翻名簿,果然看到了这个林剩,名字旁边画着一把叉,“江也可是那个他背着跑的人?” “是。” “那你也圈上吧,怕是好兄弟出生入死到时候出奇效。” “是。” “可有一百人?” “九十余人。” “你挑一百人出来,我亲自带,画叉的除外,剩下的你带。”薛子钦说道。 “将军,属下并不是特别擅长带新兵啊,”闵秋苦着脸,光是这两日,他已经被折腾的够呛,那些新兵什么也不会,这要问,那也要问,他的性格,又是狠不起来的,像下午那些训练过不了关的,他都不忍心责骂,可这样,是无论如何都训不好的。“以往都是郭林充在带……” “去你的,别找借口,你给我带着,等郭林充回来你们两一起,剩下画叉的你交给钟倚,让他看着安排去后勤。” “是……” “别整天愁眉苦脸的,老子看着就心烦,你能不能活泼一点?”薛子钦挑眉问道,他这个表情是一个发怒的信号,闵秋虽然跟着他多年,但仍有个未解之谜,那便是薛子钦为何那么容易发怒。 “是的将军,好的将军!” “一会儿你去打几只獐子回来吃。”薛子钦又说道。 “将军,这军规可是您亲自定的,想吃肉,各凭本事自己猎,谁猎谁吃。” “闵秋,你胆儿肥了呀,老子的话你还敢顶撞?” 在这件事情上,闵秋一反平时和和气气的性格,硬是跟薛子钦顶嘴:“将军,你不能以身试法啊!” “什么意思?” “就是您触犯军规,谁来罚您啊……” “啊呸,我让你去你就去,上回我打的鹿,你吃了肉的,这次当还我。”薛子钦不要脸的说道。 “我就吃了一口!” “你不要逼我揍你,我可很久没亲自动手了。” “……是!” “哎,我想到个主意,咱们一个月以后跟穗国那帮兔崽子动手。”薛子钦突然神神秘秘地说道。 “什么主意?” “我先仔细考虑好,再跟你说,函州守将还是他吗?” “是的,探子报回来的消息,是连禁。” 薛子钦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那崽子上回见到我都快尿了,还敢守城……行了,你去打獐子,晚上安排新兵重新分队的事情。” “将军,我又没有三头六臂……” “闵秋,”薛子钦认真的看着他,抬手按住闵秋的肩膀,“我平时待你还不错吧。” “那是自然,将军待属下……极好。”可不知为何,闵秋却诡异的停顿了一下。 “那你还跟老子讨价还价,让你去你就去,快滚!”薛子钦突然大声,手上一使劲儿捏得闵秋肩膀快碎了,疼得闵秋只想哭:“是,是!将军松手!碎了碎了!” 薛子钦闻言,心满意足的松开手,闵秋一溜烟就跑出了大帐。 刚入夜。 “你说老兵这一天都在干什么呢?”贾大莫名其妙地向贾二抛出了一个问题,贾二抓抓后脑勺苦想一会儿,说:“看我们训练?” “什么鬼,”魏麟正在旁边擦身体,听见对话忍不住参合了一下,“得看是属于哪个队伍啊,我们在这训练,还没开始打,斥候也得去刺探情报啊,后勤也要管这些人吃住,估计都忙着呢。” 魏麟愈合能力极强,前一日的小口子,除了又抓破的之外,都已经开始长新肉了,弄得他养的很。趁着训练结束在营帐里休息的功夫,他去弄了桶水来擦擦身子。江也在一边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先前在训练场的事情好像没发生过一样,没有人提起,但大家都默认的选择忘掉一般,也包括当事人江也,训练完之后他便直接回了营帐,一直发呆了很久。魏麟回来之后跟往常一样找他拌了几句嘴,就开始跟别人闲聊了。 “魏大哥懂得真多!”林剩笑眯眯的看着他们说道。能在路上跟魏麟聊起来,还能分到一队,真是走运。不然他孤身一人,体力又不行的,在军营里的生活怕是不会这么安逸,这才第二天,林剩对于有这么一个队友,已经深叹自己走运好几回了。 “也不是,就知道那么一丢丢,哈哈。” “你们觉得薛将军怎么样?”林剩突然提出一个话题。 贾大:“很厉害。” 贾二:“很厉害。” 江也:“很变态。” 魏麟:“究极变态。” 一提起薛子钦,魏麟身上鸡皮疙瘩都要吓出来了:“你们是不知道,我的天,是真的变态,你知道吗,哎哟,就那个训练用的矮网,他让我光着身子过,你们看,”说着魏麟微微转身,把受伤的后背给他们看,“皮都给我磨掉两层了。” 魏麟背后有伤,隐隐约约大家也都知道,但这般仔细的看,还是头一回,真是看了才知道魏麟所说的“究极变态”有多变态,这密密麻麻的小伤口,看得人头皮发麻,好生难受。 正说着,营帐外军号又响了。 这才离训练完解散不到一个时辰。 魏麟连忙放下手里的抹布,穿上外衣:“快出去,免得被薛将军逮着把柄,我就是前车之鉴啊!” “魏大哥说的是!” “对对对。” 五个人连忙出了营帐,只见营帐外是闵秋带人再吹军号,魏麟松了一口气。跟魏麟一般想法的大有人在,几乎从营帐出来,看见是闵秋之后,大家第一个动作都是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满脸“太好了”的表情。 “全体听令,集合,列队!” “是!” 九百多个人,动作飞快地去空地排队,魏麟边走边跟江也叨叨:“不知道又搞什么,不会晚上还训练吧?” “训就训呗。” “嗨,说得你好像十项全能似的,小弱鸡。” “你一天不说骚话能死吗?”江也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道,“你这种人就应该拿刀砍。” “别装,你明明就最爱我这一点。” “……” “鉴于之前大家的表现,新兵营全体新兵,将进行重新分队。”眼见着队伍已经排好,闵秋站在队列前大声说道。 一时间各种声音都冒了出来,有的是庆幸;有的是哀嚎;还有的是嫌麻烦。 “被点到名的出列!到阵列右边排着。” 众人依言,很快一百人就全部出列排在旁边。 江也一行人,除了林剩之外,都在这一百人之列。林剩眼见着江也魏麟他们一个个走向隔壁列阵,有些慌了,心情七上八下之中,闵秋闭上了嘴,林剩仍丢在剩余的人队伍里,他看着魏麟,眼神里写满了“怎么回事啊”,魏麟则摊开双手摇摇头,给了他一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的眼神。 闵秋缓了缓,又说道:“接下来点名的站到左边队列。” 上头的心思,下面的人一头雾水,压根猜不透,这次再点名,林剩就在头几个,虽然不知道闵副将到底是要做什么,但是可以猜到,他之后不会再那么好运气的跟魏麟他们一队了。想起魏麟之前照顾自己的种种,又假想之后可能会遇到的困难,林剩心里难受得不行。 等这次点名结束,大部分人就读懂了闵秋的意思。 很明显,右边的都是些精壮汉子,体力充沛,在各个队伍里都是拔尖的货色;而左边的,则全是或瘦弱无力,或年纪尚小。这是在给新兵分个优劣,大家都看出来了。 “左边列队的人到老兵营的空地等我,右边列队的跟我来。”闵秋说完便转身往之前的训练地走去。右边列队的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人率先跟上闵秋的步伐,其他的人便也规规矩矩跟着过去。 江也开口问:“这是什么意思?” 魏麟想了想:“看起来,可能是划分优劣吧,有些人不适合打仗,喏,比如林剩。” 江也还想问点什么,可又半晌没开口,魏麟见状又补充了一句:“看上去薛将军还是挺看好你的。” “我不这么觉得。”江也说道,“薛子钦不傻,我也没什么特别出众的,挑我出来跟你们这群人高马大和畜生似的一起,怎么想都不对劲。” “嗨,你还比我个子高点呢。” “但是你是畜生,我不是。” 第15章 黑暗中,在训练地的空地处燃起一堆火光,薛子钦正蹲在地上生火。老实说这场景有些惊悚——薛子钦穿着大将军的甲胄,披风就这么随便的落在地上,因为盔甲的缘故,下蹲的动作不太方便,薛子钦脸上带着不满的表情,正一点点的把柴火加进去。 这场面下,众人都目瞪口呆。 薛子钦在他们大多数人心里还是属于,严肃,认真,凶恶的将军,当然在魏麟的心中被划分在了变态这一行列。 “天了。”江也的惊呼说出来大家的心声。 贾大连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魏麟站在队列边缘,视野很开阔,告诉贾大:“薛将军蹲在地上生火,表情还很凝重。” “明显是很烦躁的表情,不是凝重,你有没有念过书啊文盲。”江也立刻找错重点,对着魏麟骂道。 “在哪儿我看看!”贾二对这种事情好像燃起了极大的兴趣,他踮起脚尖,手压在贾大肩膀上,“你头低一点,你挡住我视野了!” “没大没小的,狗东西!”贾大虽是这么说,但还是低下了点头。 “天了,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贾二说着踮起的脚也放下来了,捂住了双眼:“薛将军亲自生火,是要把我们煮了吃吗?” 魏麟曲起食指一下弹在贾二脑门上:“行了行了,别演了,很浮夸。” 贾二吃痛,一下子松开手:“魏大哥,你说将军这是要干什么啊。” “谁知道呢。”江也预先帮魏麟回答了。 这回答虽然是短短的四个字,但是之前那种诡异的气氛又出现了。江也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先前的林剩,这会子的贾二,还有那个大个子,大家都看他不爽的样子。 江也有点忍无可忍,索性戳穿了说:“贾二你是跟他们一样不待见我是吗?没事,反正我也不待见你们,这波不亏。” 贾二不说话,眼睛乱瞟,就是不看江也,想装作没听见。 这个话题还没能继续下去,薛子钦就开口了:“杵着装石头吗?还不过来帮忙?” 闵秋连忙上去问:“这是?” “哪那么多话呢?”薛子钦指了指他放在不远处的两只死了獐子和两只野鸡,还有一只野兔,“赶紧去安排人生火打水,今天吃野味!” 众人听见都忍不住开始欢呼。 “薛将军特地叫我们出来吃野味吗?!” “哇我都一个月没见过肉了!” “薛将军真是太好了!!!” 就连江也,看见薛子钦指着那獐子的时候,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闵秋去安排,众人自发的组织起来,有的去拾柴火,有的去搬石头搭灶台,还有的去稍远军营后面那处水源打水过来,更有懂得一点厨房事宜的,主动去料理去那几只野味来。 “我跟你说来者不善。”魏麟蹲在薛子钦后面不远处,正在搭另一个灶台,江也往里边架柴,两人准备生火,“你信不信,准没好事。” 江也看了看薛子钦的背影,这位将军此刻正在对着火堆小口小口的吹气,想让火生得旺点,怎么看也不像魏麟说的来者不善,他回答道:“万一就是犒劳呢?” “无功不受禄知不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知不知道?” “好了好了,知道你会成语,不要显摆了。”江也丝毫不在意魏麟所说的话,只是专心弄着手上的活儿,“怎么升啊,你有火石吗?” “你等着吧,准没好事。”魏麟说着,从怀里掏出火折子递给江也,可嘴上还是再说薛子钦组织的烧烤大会,“咱们才来几天呢?别说军工,就连将军帐的卫生都不是我们打扫的,奖励你会吃白饭还是奖励你会说相声?” “我是不会说相声,但是你可以跟贾大贾二一起去试试,万一薛将军喜欢呢?” 贾大贾二被魏麟打发走跟别人去捡柴了,此时也不在这里。 反正是提到了,魏麟索性开了口:“你能不能别对大家都那么不客气?” “我应该客气什么?”江也反问道。 从小到大,因为他的身份,他的性格,讨厌他的人多得去了,别说背地里,当他面骂他“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的人都不是一个两个,他若是要在乎别人所想,怕是活不得这么自在。 “与人为善不好吗?” “他们对我没恩没惠的,我为什么装样子给他们看?” “你这种想法就是幼稚。”魏麟认真地说道。 他鲜少有认真的时候,江也听着觉得他语气和往常不一样,他抬头看了魏麟一眼。魏麟那双有些大,而又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盯着他,棕色的瞳仁里依稀可以看见自己的脸。 这双眼睛美丽而又真诚。 江也反问自己,为什么从来不怀疑魏麟的真诚,怀疑魏麟对他的好,仔细想来对于魏麟这种无端的信任仿佛是凭空而来。魏麟整个人散发出来的那股真诚善良,吸引了他,也吸引了很多人。 此时的江也早已经不觉得魏麟有多烦人,反而再想起初遇那时,只能记起魏麟死皮赖脸的笑容,而想不起他究竟最开始有多么讨厌魏麟。这种无形之中发生的改变,让江也反倒有些惶惑不安。 江也没有说话,魏麟又说道:“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你可以对我用任何你喜欢的态度,但是也许旁人不是那么能接受的呢?” 魏麟善意的提醒却让江也感到一阵不痛快。或许正是魏麟言语间切中了要害,江也才会觉得这么的不舒服,可他又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若是死鸭子嘴硬,就好像正中了魏麟的上一句话,幼稚。 魏麟接着说道:“你没有必要这样强硬,我知道你很善良。” “你知道个屁。”江也开口反驳。 “嘻嘻,那你想知道我的屁吗?”魏麟嬉笑道。 果然,这就是魏麟。还觉得他多么多么正经的江也,此刻只觉得自己是失了志才会认为魏麟正在和他进行一次正经的谈话。 与此同时,这次新兵精选一百人的烧烤大会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 闵秋正和薛子钦坐在一旁,等着下面的人烤好肉,他忍不住问了薛子钦一句:“我不是才打两头獐子吗?野鸡和兔子哪儿来的?” “我打的。” “那……那您,为什么不自己打獐子呢?”闵秋试探性地问道。 薛子钦缓了缓,并没有直接开口说话,他的眼睛此刻都盯在新兵手上架在火上烤的獐子腿上。 沉默良久,薛子钦突然开口:“要你他娘的来管我?” 这突如其来的回答,把闵秋吓得抖了一下,连忙认错:“我错了……” 这只獐子还挺肥,油水很足。薛子钦就这么盯着那獐子腿被烤成焦黄色,里面的油脂慢慢渗出来,映着火光,说不出来的动人。 一百零二个人,就这么几只野味,肯定是不够分的,因此闵秋还去拿了些干粮过来分发给新兵们,薛子钦没有要,他的心思都在獐子腿上。 “好了好了,火候就这样正好,再烤就焦了!”薛子钦突然发话,站起身来朝獐子腿走去,他从新兵手里接过獐子腿,又从从长靴里抽出他的匕首,在獐子腿上划上了几道。接着他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单手弄开瓶盖,就朝獐子腿撒。他的手很稳,一手缓慢地在火上转着獐子腿,一手微微抖动,就看见白色的颗粒从瓶子里落下来,被他均匀的洒在獐子腿上。又烤了一小会儿,薛子钦用匕首划下来一块巴掌大的肉,递给方才烤獐子腿的新兵。 “谢谢将军!”那新兵还以为自己辛辛苦苦烤的獐子腿没有自己的份儿了,薛子钦给他分来这一块,简直是如获至宝。天知道獐子腿多难烤,他一直在这里转着獐子腿,生怕烤焦了浪费了这难得的野味,薛子钦上来就接手了,还以为没得吃了。 薛子钦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好像刚才一直在烤的人是他一般,闵秋凑上来问:“将军你刚才撒的啥?” “盐啊。” “看起来不一样啊。”闵秋说道,哪有盐还用小瓷瓶装着的……哦不,哪有将军随身带盐的?! “我托钟倚给我弄来的,就那种,很贵的。”说着薛子钦咬了一口獐子腿,被烫得又缩了回来,立刻对着獐子腿不停的吹气。 “我……能不能分我一点。”闵秋馋得不行,开口说道。 薛子钦伸手撕下来一小块,递给闵秋:“喏。” “将军,这可比他手里的还少。”闵秋说着指了指那个烤獐子的新兵。 “这可是体力活,你给我烤,我也多分你点。”薛子钦说道,他嘴边那块獐子肉已经被吹凉了不少,张嘴便咬下来一小块,“嗯,不错,好吃。” 另一头江也他们正在吃野鸡。 江也吃的不多,吃了几块肉就饱了,连干粮都没吃,在离人群有点距离的地方倚着树站着,看着满天的星星,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麟可就能吃了,他一手干粮,一手鸡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抢到鸡腿的,就蹲在江也旁边啃,样子很不雅观。 贾大贾二正坐在火堆旁吃着东西,贾二一转头看见江也二人在远处那么站着,夜里模模糊糊,又朦朦胧胧,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贾大。 贾大问道:“干嘛?” “其实,江大哥跟魏大哥,还挺配的。”贾二认真地说道。 “你不是贼看不惯江大哥吗?”贾大闻言,也朝那边看去。 “不啊,只是有点怕他。” “嗨,他这个相处起来很累,我也不爱跟他说话。”贾大说道。 “但是魏大哥跟他聊得来。”贾二又说道。 “魏大哥跟谁聊不来?”贾大转回视线看着他,反问道,“你多吃点啊,瞧你瘦的。” “是是是,谢谢大哥。”贾二抓着干粮,冲着贾大傻笑。 眼见着夜色越来越沉,众人也吃得差不多了,薛子钦突然高声喊道:“吃饱了吗?” “吃饱了!!!” “吃爽了吗?” “吃爽了!!!” “吃爽了对吧,全体集合,列队!立刻!马上!” 魏麟听见薛子钦的高喊,立刻拉着江也朝人群走去:“你看,没好事的。” “你这个乌鸦嘴。” 第16章 众人还沉浸在饱餐一顿的美妙之中,被薛子钦突如其来的命令弄得不知所措,像魏麟那般早已经察觉没有好事的人可没有几个,这会子手忙脚乱的站好队,薛子钦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们,像一只伺机捕猎的狮子。 “吃饱喝足了可以开始训练了。” 魏麟和江也正巧站在队伍的第一排,此时听见薛子钦这句不大不小的自言自语,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魏麟有时候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饭后剧烈运动不利于身心健康……” “嗨,又是你。”薛子钦正巧就一字不落的全听见了,一看又是魏麟,“你这个小逼崽子怎么这么欠。”说着他走过去一伸手把魏麟给拽了出来。 “薛将军,这是误会,这是误会啊!!!”魏麟一边挣扎一边解释,可惜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效果,薛子钦已经把他拎到了阵前,说道:“训练可不一定是剧烈运动。” “那,那是什么……” “二十人一组,上木桩。”薛子钦说道。 这木桩,就是训练场上那些让他们练平衡性的木桩,闵秋闻言,立刻安排起来,一百人分成五组,由于魏麟的举动,他并没有直接上木桩,反而是被薛子钦带到一旁,眼看着第一组只有十九个人,动作利落地上木桩子。 木桩子很小,只够一只脚踩在上面,黑暗之中,一群人在上面左摇右晃地,甚是好笑。薛子钦递给魏麟一包木制的小飞镖,对他说道:“你用这个,去扔他们,这里一共四十只镖。扔完了你要一个不落的给我捡回来。” “啊……”这大晚上的,这不到手掌大的飞镖落在地上,鬼能找回来啊。魏麟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是没敢说出来。只见薛子钦又转过去对着木桩子上的人说:“他手里四十个镖扔完,就轮下一组。” “被镖中掉下来的人,就去跑圈,一次一圈,围着训练场跑。”薛子钦说着,嘴角扯起一抹笑容,在魏麟眼里,就着天上的微光,十分诡异。他转过头来看着魏麟,说:“如果没人掉下来,你就去跑圈,两个镖一圈,闵秋来给你计数,怎么样,够有面子吧。” “……”魏麟无言以对。 江也单腿站在木桩子上,心想如果是这种规则,魏麟可能不会镖自己,也就是只要在这段时间内稳住身形就可以了,这样想来倒也不难。 闵秋望着这群人,心里已经差不多有数了。特地挑在这个时候训练,无非是想训练他们夜视能力,晚上行军在所难免,他以前也是经历过的,看薛子钦的意图,可能是想带一支亲兵。能被将军所青睐固然是好事,但十分了解薛子钦为人的闵秋,不禁为他们将来一段时间内的训练而担心——薛子钦训练新兵的手段,可以说不是人了。 一开始站在木桩子上的众人,包括江也,都认为这没什么。魏麟从约莫十五步开外的地方扔木头镖,怎么想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稳定,很简单就可以单腿站稳在木桩上。魏麟跟他们想法一样,从这个距离去扔飞镖,想让他们掉下来,手上的力气要多大先不说,单是准头他就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只觉得薛子钦就是讨厌他,要整死他。 “开始。”薛子钦一声令下,魏麟硬着头皮上了。 投掷飞镖的功夫,他以前也会那么一点,但也是随便玩玩,功夫不深。这会子黑漆漆的训练场,让他镖中人,还最好切中要害的让人从木桩子上失衡摔落……想想都办不到。 心里虽是这么想的,可是薛子钦发了话,他不弄也不成,魏麟颤颤巍巍从包里拿出一枚木制飞镖,重量适中,手感还很好,约莫三寸长。夜色下,只见魏麟双指夹住飞镖,牟足了劲朝木桩上的新兵们甩过去。 空了。 魏麟叹了口,唉,意料之中。他又拿出一枚,本身就挺大的眼睛,此刻瞪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似的,仔细看起清楚了木桩上的身形,朝着中间某个人的脚就掷了出去。 只听见“哎呀”一声惊呼,那个被魏麟视作目标的人,明显是被击中了,开始剧烈的摇晃。这下摇晃就出了大事,眼看就要掉下木桩,他竟然不由自主的去抓身边的人,试图稳住自己。木桩上一瞬间变成了你抓我我抓你,大家一起摇摇晃晃,在黑夜下像是某种邪教仪式,看得薛子钦哈哈大笑起来。 果不其然,魏麟这一镖,把木桩上十九个人全部镖摔了下来。 他自己都没有料到会这样,完全懵了。木桩子下面哀嚎不断,江也也是被旁人拉下来的,气得不行,朝着魏麟就开喷了:“你会不会镖啊,怎么还有这种操作!” “我,我也不知道啊!”魏麟哭笑不得,他是没想把人全部弄下来,他只是想尽量少跑两圈,谁知道人全下来了。 薛子钦在旁边笑弯了腰,样子看起来特别欠揍,但是没人敢揍他,在这边晏函谷里他最大。魏麟瞧 着薛子钦的样子,做了个鬼脸,好在天够黑,薛子钦也压根没看他,笑止住了之后薛子钦干咳了两声,想把气氛重新弄回正经:“上桩,重来!” 这回大家都学乖了,虽然跟旁边的人距离很近,但大家都尽可能的把手臂收着,以免不知道哪个家伙被镖了又殃及池鱼。 上一镖的成功命中,让魏麟掌握了方法,如法炮制,又是一镖过去,又下来了七个人。跟上回一样,被镖中失了衡的人,慌乱之中就拽住旁边的人,一个拖一个的下了地。 薛子钦实在是憋不住了:“你们是不是傻的啊,谁都站不稳,抓人没用!哈哈!” 江也很不幸,又是这七个人之中的一个,他想了想,朝周围的人,用薛子钦那边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们上去,就大家互相扶住,这样一个人失衡,其他人有所准备,不容易掉下去,怎么样?” 大家听见了,纷纷点头,又想起黑暗中点头怕是也看不见,纷纷说是。 这次再上了木桩子,十九个人默契的互相撑开手臂,两个人之间手臂缠在一起,抓在对方大臂根处,稳定性骤然增强,大家都很有信心的等着魏麟再度出镖。谁也没注意到薛子钦眼里的赞赏。 他目力极佳,耳力也惊人,江也说的话他虽然听不太清楚,却知道这个主意是江也出出来的。战场上,最需要的就是随机应变会动脑子的人,其次便是战士和战士之间的协作,没有谁可以以一当百,良好的配合却可以以百人之力挡住千人大军。 他暗暗记住了这个一直跟魏麟在一起的兔崽子,有些看好。 魏麟一镖过去,果然正如江也所料,互相搀扶住,稳定了很多,以魏麟的手劲儿发出来的飞镖根本无法撼动。那边桩上的人开心了,这边魏麟就不开心了,可是他也没办法,本身薛子钦说出来的规定就让魏麟站在了队友们的对立面,不是他们受罚就是自己受罚,那只有大家一起受罚了。魏麟仔细看了看,也发现了他们似乎有了应对之法,但还是接着扔,接下来的五镖空了两镖,命中了三镖,却没有一人掉下来。 “等等。”薛子钦突然开口,拦下了魏麟要出镖的手,“你们会动脑子,本将军很欣赏,但是,现在开始,不许搀扶旁人。” “啊——?!” 桩上的人纷纷发出哀嚎,好不容易有了应对之策,薛子钦突然就否决了。 薛子钦又说:“你们可以躲啊,不被打中就好了。” “将军,这上面这么窄,那位魏麟兄弟又镖得这么准,谁能躲开啊?”桩子上有人扬声冲薛子钦喊到。 “这很简单啊。” “将军这是说风凉话!”那人又说道。 桩上人纷纷附和,但这也是薛子钦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拦下魏麟,把他手里的镖抢过去交给了闵秋,大声说道:“那我跟闵副将给你们示范一下。” 闵秋默契的点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薛子钦走到木桩子前,上面的人纷纷下来,只看见薛子钦一人站上去,说道:“看好了。” 大家纷纷围着木桩,只有魏麟站在闵秋身边。 他看得很仔细,闵秋一次抓起了四个镖,夹在指缝间,高声询问道:“将军可准备好了?” “来吧。” 闵秋抬手,手像是抖了一下似的,四个镖就纷纷飞出去,目标直指薛子钦,角度还很刁钻,一枚对着咽喉,两枚对着膝盖骨,还有一枚朝着腰飞了过去。魏麟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如此黑暗的环境,他瞧得仔仔细细,十分真切,闵秋这手上的功夫肯定是练过的,力道跟他的相比不知道大了多少。 他的视线追着飞镖到了薛子钦身上,只见薛子钦单腿站在木桩上,往上一跳,换了只腿又稳稳当当地站在木桩上,躲过了那两枚瞄膝盖骨的镖,在这过程中,中间那枚瞄腰的飞镖被他的脚尖踢飞,最后一枚飞镖竟就这样消失了。 薛子钦从桩上下来,看着这些新兵里选出来的可造之材们:“喏,很简单。”说着他摊开手掌,捏着消失的那枚飞镖给众人看。 “可以躲开,也可以打开,也可以抓住,方法很多,只是你们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薛子钦说得像吃饭的时候要用筷子一样轻巧,但没人敢出声说什么,因为薛子钦做起来真是那么轻巧。 男人都是争强好胜的,这么多男人聚在一起,薛子钦又强得有些吓人,立刻就激起了男人们的好胜之心,先前的第一组人立刻又上了木桩,再也没有一句怨言。 薛子钦满意的走回魏麟身旁:“看什么看,继续啊,刚才四个镖算便宜你了,快点继续!” “是……是!”魏麟大声回答道。 第17章 从这天开始,魏麟和江也以及其余九十八个被选中的人,成为了薛子钦亲自训练的亲兵,连营地也搬到了老兵的军营。闵秋训练着剩下的人,而那些画叉的全部被调去了后勤,有的当了炊兵,有的去管理武器,之类之类的。 江也他们的四人小队也来了个新的人,成为了五人小队,但江也有时候觉得闵秋也对他充满了恶意,这个被调过来加入他们小队的人,正是当初在训练场和他起争执差点打起来的那个大个子。 大个子名叫赵志楠,也是晏州人氏,人高马大的,比江也还高出半个头。江也虽然在军营里不算身强体壮的,可是个子挺高,跟薛子钦差不多,这个赵志楠,保守估计是全军营里最高的,光是站在人面前就会有股无形的压力。当赵志楠进入江也他们的军营时,气氛就变得异常沉默。江也抬头看见他的脸,自然是记得之前发生过的矛盾,他的表情诧异了两秒,随后就镇定下来看着魏麟。 魏麟也有些不知道所错,他走上前率先跟赵志楠打招呼:“呃,又见了,真是有缘呢。” 赵志楠自知先前跟江也的小恩怨此时肯定会或多或少造成一些影响,魏麟的主动示好,正好让他有个台阶下,便迎上前憨厚地打了声招呼:“魏哥好,是有缘分,我叫赵志楠,晏州人。你们也好,也好。”说着他朝贾大贾二也笑了笑。 “哎,都好都好。”贾大贾二连忙回应。 江也没吭声,不是他不想示好,而是上次魏麟所言,让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怕自己开口就把他们四人和和气气的气氛打破了。倒是赵志楠,人很是直爽,完全没害怕眼前的尴尬,率性地朝江也走过去,伸出拳头说道:“江哥是吧,先前的事情也有我不对,你别放心上,以后咱们就是一个营帐的兄弟了!”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又毫无敌意,让江也无法拒绝,他伸出拳头意思意思的轻轻和赵志楠碰了拳。 魏麟看着眼前的情况有所好转,立刻活络起气氛来:“哎大兄弟性格真不错,江也就是有点小孩,倒是你多担待了。” 江也瞪了魏麟一眼,也知道魏麟是为他好,破天荒的没有反驳。魏麟那无耻的性格,这个没有反驳就约等于随便他说了,立刻跟赵志楠聊了起来。 赵志楠性格很坦率,又很简单,好说话的很,跟魏麟贾大贾二立刻打成了一片。老实说赵志楠的性格可能跟这个四人小队更加合适,之前林剩在的时候,还是多多少少跟他们能聊的话不多,人又有点书生气,干什么都畏畏缩缩的,还需要人照顾。赵志楠就全然不同了,说话豪气,还很爱笑,时常被魏麟逗得乐呵呵的。新的五人小队在欢声笑语中迎来了第一个夜晚,江也没怎么说话,但也一直在听着他们闲聊,天上天下,有意义的闲扯谈的,什么都聊。临睡之前大家分了床铺,江也睡在最左,赵志楠睡在最右,魏麟靠着江也,依次过去是贾二贾大。 新来了个人,总是会格外兴奋的,这群大男人也不例外,都已经躺下了还七嘴八舌的聊了起来。白天里大家都一直在训练,躺下来闲聊没多久,也扛不住睡意,很快便没人再说话,营帐里只剩大家的呼吸声。 之前的营帐稍微大一些,每个人之间还有些距离。这老兵的营帐,就只有一张长塌,五个人躺在上面,魏麟就有些不自在了。靠贾二太近了吧,他又觉得怪尴尬的,可靠江也太近又怕江也发作,他本来睡觉不太老实,爱翻来翻去的,这么一来倒是有些无法放松,睡不着了。 正当他又一次翻身的时候,他听见江也的呼吸声重了一些。 “你没睡呢……”魏麟用气声问道。 “嗯……”江也出声了,“你一直翻来翻去,吵死了。” “我冷啊……” “我不冷?” “唉。” 话题戛然而止,两人又开始酝酿睡意。就在此时,贾大的呼噜声响了起来。 “这下不用睡了……”魏麟说道。 江也没回答这句话,反而问起了别的:“你还有亲人吗?” “有啊。”魏麟想也没想就回答了。 “那为什么乞讨。” “讨生活呗。” “亲人呢?” “在商州,”魏麟叹了口气,“唉,各人追求不同,可能我追求乞讨吧。” “什么鬼?有毛病。” “你说有就有咯。” “那我说你吃屎你吃不吃。”江也没好气的说道,还不等魏麟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算了,你这种不要脸的人,估计也会说吃。” “……不吃。” “你们吃过屎吗?”突然,贾二悠悠的开口了。 “干,吓死了,突然讲话干嘛!”魏麟说道。 江也倒是淡定不少:“你也没睡?” “是啊。那你们吃过屎吗?”贾二重复了他的问题,魏麟感到一阵恶心反胃,但还是回答了:“没有……难道你???” “我也没有,嘿嘿。”贾二说道。 “那你问这个干嘛!有毛病!”魏麟骂了一句。 江也对这个话题实在是没有回答的欲望,索性一言不发开始装睡。怎料魏麟立马就发现了江也异样的安静:“你为什么不回答,你是不是吃过?” “你一天不讨打会死是吧?” “你肯定吃过,不然为什么这么暴躁?!”魏麟刚说完,江也伸手掐在他腰上,魏麟完全没有预想到江也竟然会直接上手,吃痛地大声吼了出来:“痛痛痛痛痛!!!” 这一声吼叫倒是把贾大给震醒了:“嗯?嗯?什么声音?” “没事……”魏麟有气无力的说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贾大越说声音越小,然后居然又开始打呼噜。 “他又睡着了?!”魏麟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回到榻上。贾二说:“嗯……他是这样的……” “真厉害。”魏麟说道。 “真厉害。”江也说道。 帐子里的波动丝毫没有影响到赵志楠,他呼吸声沉稳又有些大声,像是睡得很香。 好半晌没人再说话,魏麟小心翼翼的靠近了些江也,江也朝里边稍稍挪了挪,算是默许了,再过不久,魏麟听见江也均匀的呼吸声,便知道他睡着了。 屋子里又只剩魏麟一个人还醒着。 黑暗中他隐隐约约能看清江也的轮廓,其实有点好看。江也若不是那个暴脾气,长的就是翩翩公子的皮相,有些清秀,却不显得弱气。 看着江也的侧脸,听着他均匀的呼吸,魏麟突然感觉十分疲倦,他闭上眼,脑子里胡思乱想,不知道想到了哪里,终于睡着了。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贾大的呼噜声,过了很久,突然贾二问了一句:“那你们认识的人有谁吃过屎吗?” 没有人回答,贾二猜想两个大哥怕是已经睡着了,只好重新合上眼,继续想他想的事情。 从薛子钦选了这一百个人之后,便开始了昏天暗地的训练,从刀枪棍棒骑射这些基础的,再到隐匿身形,听声辩位这些江湖绝技,凡是薛子钦会的,可以短时间练出成绩的,都全交给了这些精英,这支队伍还有一个新的名字:薛家军。但凡是薛子钦教东西,都必定是亲自上阵示范,他所展现出来的本事好似无穷无尽,薛家军各个都心服口服。这其中比较难受的就是魏麟了,无论是训练什么,魏麟经常都会被提出来做点别的事情,一般都是更苦更累的,但魏麟丝毫不敢有怨言,就算有也是在江也面前叨逼叨,烦得江也想打人。 每日从天不亮开始训练,到入了夜才结束,这还不算完,若是训练没有达标的,晚上还得去“加练”,便就是当初魏麟出到军营就尝过滋味的加练。 训练了约十几日,郭林充的压饷队终于回来了。 “这里是数目,请将军过目!”郭林充到了营地立刻就去跟薛子钦汇报,薛子钦正在训练新兵,郭林充走到薛子钦面前,双手递上书简,就单膝跪在了薛子钦面前。 薛子钦接过书简,一边翻阅一边说道:“回来了?” “回来了……” “哟,东西还挺多,你这一去,可是让我日盼夜盼啊。”薛子钦脸上挂着坏笑说道,“一路上可还平安?” “平安啊,可平安了。”郭林充茫然地说道。 薛家军见状,纷纷停下了手上的训练,看着郭林充,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 “那是谁啊。” “我听闵副将说是郭副将,压饷回来了……” “原来还有位郭副将啊。” 薛子钦正看着书简的内容,他们的声音都传入了薛子钦的耳朵里,他手里的马鞭一甩,突然抬头冲他们吼道:“聊什么聊,晚上都要加练是吧?” 这一句“加练”,立刻把众人吓得头皮发麻,瞬间回到正轨,疯狂训练起来。 薛子钦看着他们这群人的样子就觉得气,这些人吧,还真挑不出一个完美的,不是这里犯错就是那里犯错,说到底都是新兵,根本就没有薛子钦想要的那种精兵身上的肃杀之气,可这也是求不来的,没有在战场上刀光剑影,流血流汗,是怎么也不会达到那种地步的。 “军装都到了?” “都拿到了,将军的书信一到我便立刻着人去安排了,最快速度赶回来的。”郭林充忙不迭地说道。薛子钦还是不满意,挑眉问道:“那为什么晚回来了两日?你是不是在城里逛窑子了?” “末将,末将没有啊……”薛子钦此言一出,郭林充就慌了,说话都不利索了。薛子钦一瞧便知这人说谎,抬手一马鞭就抽在他腿上:“你个狗崽子,我让你速去速回,你又去逛窑子,信不信我把你下面那根东西剁了?” “将军息怒,知错了知错了……”郭林充立马认错,薛子钦若是生气,那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这郭林充,当年也是新兵蛋子就跟着薛子钦的,天生就是个打仗的奇才,有想法,手段多,薛子钦一直很器重,可人无完人,郭林充性格老实,却偏偏是爱极了美色,一有机会定是要去窑馆逍遥。他又不太会说谎,一说话就结结巴巴,每次回来都免不了受罚。 “你是回回讨打,我看你皮糙肉厚也是打皮了。”薛子钦说着,又是一鞭子上去。 “将军别打了,将军末将真的知错了,哎哟将军!” “要不打也可以,你先去歇着,”薛子钦说着,还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晚上到我帐子里来,我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谢谢将军!” 魏麟正巧经过薛子钦身边,一耳朵就听见“晚上到我帐子里来”,诧异的不行。魏麟这人吧,就是很容易忘乎所以,一听见这惊爆消息,立刻想跟江也分享。 江也跟他还有点儿距离,魏麟转头就朝江也喊到:“惊爆!薛将军晚上要搞郭副将!!!”这一声喊得周围好几人都听见了。 江也听得清清楚楚的,薛子钦也听得清清楚楚的,江也还来不及为魏麟接下来的惨状感到痛心,薛子钦的马鞭就抽到了魏麟的脚边:“就你他娘的最皮,老子不打死你个狗崽子!” 魏麟被吓得跳起来,边跳边躲闪着薛子钦的马鞭,还顺带高喊着:“我错啦我错啦,将军不搞郭副将!哎哟我错啦!别打了!” 江也叹了口气摇摇头:“是真的讨打。” 第18章 郭林充回到营地的当晚,众人就领到了郭林充押送回来的军装。魏麟看着军装,那是爱不释手啊,尤其是那盔甲,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江也同样也喜欢,但他又不会表现的太明显,等着魏麟他们迫不及待开始换衣服的时候,江也悄悄的在旁边也换起来。 穿上军装的感觉真是好,这会子才有了从军的实感,江也这么想看,细细打量了身上的军装,才回过头去看魏麟。 贾大贾二两个傻愣愣的家伙,也跟着换了衣服,眼底的喜悦是完全藏不住的,其中赵志楠穿上军装,倒是很有英气,他长的一般,三大五粗的,一穿上军装,气质立刻不一样了起来,此刻的赵志楠正跟着贾大贾二一块儿傻笑闲扯,很明显,这身军装,对谁来说都一样,带来了很强烈的实感。 江也的目光又转到魏麟身上。 魏麟早就穿好了,他低着头,摸着胸前的盔甲,冰凉冰凉的,却觉得很舒服——这是江也看出来的,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魏麟的喜悦,不同于他平时那股没正形的乐呵,是一种明显的,发自内心的喜悦,就连旁人,一如江也都能感受的清清楚楚。 过了好半晌,魏麟突然抬起头转过身对江也说:“好看吗?” 江也有些愣住了,本来顺嘴就打算怼他,可魏麟的眼睛像是闪着光,亮亮的,他有些不好意思怼,吸了口气说道:“嗯,挺好的。” “是啊是啊,魏哥贼帅!”赵志楠耳朵倒是好,立刻赞扬起魏麟来。 贾二跟着:“是啊是啊是啊。”自从赵志楠加入了这个队伍之后,贾二附和的人又多了一个。江也有时候挺佩服贾二的,他看起来无忧无虑,年纪又很小,对谁都和和气气傻乎乎的,爱笑,赵大哥魏大哥江大哥,一个不漏的都喊,可唯独贾大,他称呼为大哥。 贾大也很兴奋地在狭小的营帐里摆起架势来:“哇塞!穿上军装我感觉我战斗力提升了一百倍!” 赵志楠看着他滑稽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来来来,咱两过两招!” “不了不了,打不赢!” “哈哈哈,来试试嘛试试嘛!”赵志楠推搡着他,贾大半推半就地就跟着他走出了营帐,两人真打算去外面试试穿着军装打架打架斗殴的感受。 趁着人出来,魏麟突然低下去摸了摸眼睛,动作很是隐蔽,仿佛不想让别人看见。贾二那个没心没肺的对外面的切磋更有兴趣,完全没看到,倒是跟着出去了。 但江也看见了。 他没吭声,有些不敢问。 魏麟整日整日都是开开心心的,像是没有烦恼,他心里有了计较,但却不肯定。若是他没有判断错,魏麟好像是……哭了? 但是没有由头啊,为什么会哭呢。江也深入了沉思,头绪太少,他难以判断自己的想法是否有误。 魏麟却一抬头又嘻嘻哈哈起来,跟他拌嘴:“有没有被我帅到?” “哈?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别不承认了好嘛,”魏麟挤眉弄眼地冲江也一顿发浪,“你盯着我看这么久,还不是觉得我帅的没天理?” 江也看着他感觉胃部一阵抽搐:“算我求你了,你可别恶心我了。” 魏麟反倒是被他难受的表情逗乐了,说道:“哎,我最喜欢看你这副吃了屎的表情,哈哈。” “你才吃屎。” “……你这话好无力哦。”魏麟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又问:“也儿,你可知为什么你妈让我留在江府吗?” “别你妈你妈的。” “哦您妈。” “还有不要叫我也儿,你这个死叫花子。”江也像是很生气的大声骂道。 魏麟听见这话,瞬间作委屈状:“我一直都叫你也儿的……” “那算了我不听了,以后当不认识了,告辞。”江也说着,作势转身就要走。魏麟赶忙拉住他:“哎哎哎,你不想知道吗?” “没兴趣。” “求你不装,你满脸都写着兴趣二字。” “呵。” “我悄悄告诉你。”魏麟走到江也身边,很小声地说,“其实,江夫人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我骗你的。”说完他便动作飞快的一溜烟跑了,留下江也在营帐里,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进入了暴怒状态。 “老子砍死你个死叫花子!”江也大吼一声然后追了出去。 话分两头,郭林充晚上如约到了薛子钦的大帐中。 只见郭林充傻愣愣地进来,很随意的坐到了薛子钦的案桌前。闵秋也在这里,郭林充自然是不会把新兵开玩笑的话语听到心里去,薛子钦让他晚上来大帐中,肯定是有意图的,此刻见到闵秋也在,心里更加是肯定了一般,薛子钦定是等着他的压饷队回来,好商量下一步动作。 “将军。” “来了啊。”薛子钦很是随意的拿起杯子给郭林充倒了杯茶,全然不似平日里的严肃凶狠。薛子钦一到说正事的时候,人反而会放松起来,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和善,至于是为什么这样,谁也不知道,可能连薛子钦自己也不清楚。但这个变化倒是一个很显著的特征,闵秋和郭林充都明白,薛子钦可能是要有动作了。 郭林充接过茶点点头:“谢谢将军。” “说吧,什么情况,竟然晚了两日。”薛子钦不紧不慢的问道。 郭林充喝了口茶,立刻说道:“跟大将军预测的差不多,压饷队一开始就遇到了点问题,粮饷扣押了两日,后来还是大将军派人来传令,末将才成功拿到,因此耽搁了两日。末将听闻,粮饷扣押是左相的意思,这场仗左相一直是不支持的。” 郭林充顿了顿,薛子钦一直低着头没说话,仿佛是在思考什么,几息之后又抬起头看着他:“你接着说。” “大将军和左相一直有朝堂之争,皇上已经有了主意,可朝堂上一直僵持不下,才拖延至今,大将军派人传话说,让将军伺机而动,不用顾忌。” “老头子这话说的有意思,先前还让我等着,如今又改了主意。”薛子钦冷笑一声说道,“朝堂上大概争些什么你可有打听?” “有的,大将军的意思是,成王败寇,史书是胜者所写,不用忌讳是否名正言顺,收下了函州,就离我们宣国一统天下不远了;左相商戌则坚持师出无名有所不妥,尤其是北边西溯和东鸣二族早已蠢蠢欲动,贸然进攻怕边关不安。” 薛子钦脸上笑意未收分毫:“那就是看不起老头子的实力了。” 郭林充点点头:“大将军也是这样想,所以便是让将军,伺、机、而、动。”最后四个字说的一字一顿,眼睛里带着笑意。这话也是正中了薛子钦的心意,二人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闵秋倒是对此有些担忧,他是个实诚人,就连带兵打仗都很实在,不懂得变通,他自是明白薛郭二人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发问:“左相担忧,不无道理。只怕这个由头,很难寻到。如今穗国呈龟缩之势,也就是不想给我们这个由头。” “你们看这地图啊,”薛子钦说着,从桌下抽出一张羊皮的地图,“我们现在驻军在这个位置,但是函州地形很独特,四面都是水路。”他说着,用手指敲了敲函州那处,顺着地图标注的水路画了一圈。 “咱们挑三十个人出来,从水路进城,烧杀抢掠,”薛子钦说道,“怎么坏怎么搞,最好搞得乌烟瘴气。” “将军的意思是?”闵秋疑问道。 “然后我薛家军大发慈悲倾囊相助,可惜守将连禁不为百姓考虑,我等本着为天下苍生安定之心进城剿匪。”薛子钦语速很慢,说得像是评书故事里的某段梗概一般,可这话里面的深意,在场二位副将都听懂了,闵秋持中立意见,郭林充则是非常赞同,薛子钦所想之事若办成,还真真是给了一个好由头。 “那半月之后行动,林充你在这边带兵候着,攻城器械都准备好,我亲自带人进城捣乱。”薛子钦安排到,“闵秋你给老头子送封信,知会一声。老头子还在湘城吧?”他说着,又转头问郭林充。 郭林充点点头,薛子钦又转回去看着闵秋:“你亲自送过去,务必说清楚了,再让老头子尽快调些人手给我。” “将军这是何意?”闵秋不解道。 按理来说,这般行事,打下函州绰绰有余,函州守将连禁,曾是薛子钦的手下败将,不足为惧,还让调兵前来,闵秋就不明白这各中意图了。 薛子钦说了半天话,也有些口渴了,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你让老头子调一千精兵过来,驻扎在二十里之外,跟老头子说,我送给函州给他当谢礼。” “好的将军。” “将军这个主意,还真是棒棒哒!”郭林充称赞到。 “行了,你别以为来捧我臭脚我就能放过你,你那个逛窑子的毛病是不是改不了了?”薛子钦突然发作,恶狠狠地看着郭林充。 郭林充立刻就怂了,说道:“将军,末将不饮酒,不滋事,唯有这女色是个爱好,您看……” “算了,要是因为这毛病误了事,到时候我让你断子绝孙。”薛子钦说道。 第19章 半个月后。 魏麟他们难得的空闲,夜幕刚至,正在营地外散步。从最初每天的训练,让江也这种从未经历过的人,每天都是腰酸腿疼,到现在已经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完成薛子钦的要求。这不,晚上都是加练的时间,魏麟和江也都成功规避,才有功夫在营地溜达。 “呼,这一个月就过去了,时光飞逝啊……”魏麟感叹道。 江也跟他并肩走着,听见魏麟的话,竟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倒是附和了一句:“是啊。” 魏麟被惊住了,一下子停下脚步,伸手就去摸江也的额头:“你没生病吧?” “去你的,你才有病。”江也一把打开他的手,瞥了他一眼。 “哟,凶的哟。” “哪儿学来的怪腔怪调,怪恶心的。”江也很是嫌弃似的,没管魏麟走不走,自己接着走起来。魏麟马上跟闲话家常起来:“哈,跟隔壁队那个谁学的,他那个口音是真的有毒,一听就上瘾,哎你知道吗,我听说郭副将,经常借着办事为由,去城里逛窑子诶,你有没有逛过窑子,你想逛吗?窑姐都很好看吗?我……”“你别围着我窑子窑子的,土包子。”江也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很不好的说道。 魏麟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男人之间的正常话题江也也能凶,完全不解也没太思考的随口接着问:“你凶什么,那我跟隔壁曹仲聊这个,他都跟我聊的欢天喜地的。” “那你去聊。”江也说道,“别来烦我。” “你是不是没有逛过窑子,所以害羞啊。”魏麟突然妄自揣测起来,“坦率一点嘛,害羞就害羞,不要恼羞成怒。” “你能不能不要乱用成语,我哪里怒了?” “你现在就很怒。” “你可能是想见识一下什么叫发怒。”江也伸手就要跟魏麟过招,魏麟习惯性地往后小跳撤了一步,说道:“诶——我跟你讲,你不一定打得赢我!” “来试试啊,看我不打死你个傻子!”在魏麟的挑衅之下,江也这才算是真的完全怒了,抬手就要揍魏麟。 “江大哥魏大哥,集合了!”就在两人想要过过招,一较高下的时候,贾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江也立刻收了架势,魏麟趁此机会,在江也头上一拍,然后就朝着贾二的方向疯狂地跑,边跑边叫唤:“你打不着打不着!” “……”江也有时候真的怀疑魏麟只有五岁,还是那种特别讨人厌的死小孩,会捣乱之后还要嘚瑟,无天管无地收的那种。 一会儿功夫,薛家军就在薛子钦的大帐前站好了队。 江也不紧不慢地走到魏麟身边站着,好像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似的。就在魏麟完全放松了警惕,自以为成功的揍了江也还没有得到反击,跟旁边的人小声闲聊起来的时候,江也突然发难,用手肘狠狠撞在魏麟的腰间,撞得魏麟腰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江也冷笑一声:“小垃圾。” “都站好了吧,本将军有点事要问问你们。”魏麟刚直起腰,还没来得及骂回去,薛子钦就发话了,列队里的闲话声瞬间就没了,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听薛子钦说话。没办法,管住自己的嘴,总是比加练要简单的。 “你们也训练了一个月了,这次有个任务要出,只要十五个人,有没有人自告奋勇的?”薛子钦问道。 话音一落,就有超过半数的人举手。 光是在营地里训练,实在是乏味的很。但说要上战场了,要出任务了,这脑袋就系在裤腰带上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掉了,因此也有那么一些人,宁肯这么乏味的练着,也不想去冒险的。至少在还可以选择的时候,选择不冒险。 其中魏麟就是没有举手的。 而且他在里面就显得特别不合群,因为站在他旁边的江也贾大贾二还有赵志楠,大家都举手了。 薛子钦对魏麟那是“照顾有加”,这种事情他的视线第一瞬就看向了魏麟。魏麟左顾右盼,发现自己队伍的人都举手了,就剩他了,不祥的预感就上来了。他小心又小心地抬起头想看看薛子钦有没有注意到他,谁知道这一个抬头,他和薛子钦那双丹凤眼直接来了个四目相接。薛子钦的眼神不难捉摸,一看就是“你居然敢退缩”的意思,魏麟在察言观色上绝对是好手,他立刻弱弱地举起手,假装自己只是单纯的动作慢了,而不是不想去的样子。 他刚举起手,薛子钦就展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点了点头。 “很好,当然不举手的人,你们的心思我也明白。”薛子钦说着,朝着某个方向大喊了一声,“郭林充!!!” “来了来了!”众人就看见郭林充一路小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卷像地图似的羊皮纸,“将军!” “嗯,”薛子钦点了点头,接着对众人说,“刚才举手的人,念到名字的出来。” 郭林充手里拿着的是这段时间训练之后总结出来的排名,这种东西只有薛子钦、闵秋和郭林充可以看到,薛子钦用下巴指指郭林充,郭林充立刻会意开始念名字。 开始念了才知道,排名靠前的人都没有举手。比如魏麟,如果不是薛子钦的眼神,他也不会举手,他排在第七名,赵志楠排在十五,贾大贾二排在十六和十八,只有江也,跌出了四十名之外。 站出来十四个人之后,薛子钦摆了摆手,又朝郭林充摊开手掌心,郭林充闭上了嘴,完全读懂了薛子钦的意思,把手里的羊皮纸交给了薛子钦。 “最后一个,江也。” 薛子钦意味深长的看了江也一眼。 最开始他注意到江也,不过是因为魏麟这个兔崽子过于闹腾,才会连带着注意到跟他来往甚密的江也。在之后的训练中,薛子钦完完全全看出来了江也的格格不入——他好像除了跟魏麟,跟其他人都保持一种微妙的距离,并且他也听说过,几乎没人喜欢江也,在军营里人缘不好。 但江也很有韧 性,也很聪明。 薛子钦亲自训练的时候,江也从来没有表现出过一点点不愿意,或者做不到、想放弃的情绪。体能是可以训练出来的,但韧性,却更多是来自于心性。 “你们十五个人,跟我来,其他的人解散。从明天开始将由郭副将直接统帅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了!” 魏麟这一小队全部都在十五人之列,一行人跟着薛子钦就来到了训练地。 不会还要训练吧?众人此刻的心思如出一辙,但没有人敢问薛子钦,只是默默的等着薛子钦发话。 “一会儿还有十五个人过来,你们要跟我去执行一个任务,现在,都过来,凑近点,听我说。” 众人依言,围着薛子钦站成一个半圈。 “你们之中会水的有几个?”薛子钦问道。 魏麟贾大贾二还有另外四个人举了手。 “很好,有人清楚函州的地形吗?” 又是魏麟举起了手,薛子钦点了点头,魏麟便说了起来:“函州地势平坦,三面靠河,这些河流就是天然的屏障,如果想从宣国进入函州,就只有正面这一处。” “将军的意思是,走水路潜入函州?”有人开口问道。开口的人是曹仲,他看向薛子钦,等待答案。 薛子钦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没错,我们一共三十人,今晚就出发,不会水的人,会有老兵带你们下水,我们一路从水路进入函州。斥候已经去探测过了,南面的城墙,有一处已经年久失修,我们就从那里进去。” 薛子钦的话说得众人都满怀期待,听上去这个任务不但不是那么的危险,还有点意思。薛子钦又继续说:“水路大概有五里路,会很累,不过进了函州城里,有的是时间让你们休息,说不定还能找点乐子。”他嘴角露出一抹坏笑,众人还想往下听究竟是什么乐子,老兵们却已经到了。一起到的还有郭林充,郭林充手里抓着两大麻袋的东西,一下子扔在了众人面前:“将军,都在这里了。” 薛子钦点点头:“可以,你先去休息吧,营地的事情就就交给你了。” “将军放心,那末将先走了。” “嗯。”薛子钦没有再看郭林充,转而是拿起了地上麻袋,直接扯开袋口,里边居然全都是衣裳:“你们一人拿一件,把盔甲全部脱掉,换上这个。”说着他就分发起来。这里就体现出新兵和老兵的素质差别了,那十四名老兵,不紧不慢排好队,一人一件,拿起就转身去旁边换,没有任何提问,也没有任何犹豫,仿佛薛子钦的话就是神谕,只有服从。而新兵们则是乱哄哄的伸手拿起了自己的份儿,一边上旁边换,还要一边闲聊。 “这不是,穗国的服饰吗?”魏麟刚换上,仔细打量了一番,悄声说道。江也就在旁边,也刚刚穿好。确实,跟宣国的服饰有明显的差别,江也是见都没见过,陡然穿上也没太注意这些差别,他张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啊,就见过。” “你不会还去过穗国吧?” “没有去过,就是碰巧见过。”魏麟开始打哈哈,“嗨呀,乞丐嘛,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 “你别这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态度好吧?” “热爱自己的职业是一个人素质的体现。” “那你是真的没素质。”江也说道。 “都换好了吗?” “是!” “出发!”薛子钦一声令下,老兵们排成两纵列,站在薛子钦身后,新兵看着他们的反应,也跟着往后排起来。薛子钦都有些诧异的自言自语了句:“郭林充训兵还是厉害……” “将军,咱们,空手去吗?”曹仲疑惑的发问道。 “是的,现在开始,不要闲聊,服从命令,不然本将军也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是!!!” 夜色尚浅,三十个人悄无声息的绕出了营地,一路直奔函州方向,约莫两个时辰之后便可以看见函州的护城河。 薛子钦一挥手,这支特别任务小队全都停下脚步来。 只见他把披风脱了下来,撕下来一长条,再把自己身上的盔甲和武器都用披风包了起来,里面露出来早已经换好的衣服,和魏麟他们是一样的。薛子钦把东西埋进了土里,剩下那条披风的碎布,就近绑在了一颗树枝上。 “老兵两个人带一个不会水的,现在去找好木头,准备下水。” “是!” 夜色浓重,江也的脸色不太好,但就着夜色没人看出来,其中也包括魏麟。魏麟正看着天空发呆,等着不会水的人准备好。 江也憋着话说不出来,就连呼吸都不太顺畅,感觉快要窒息了。他看着魏麟,心中居然有丝丝期待魏麟能发现他现在的反常,或者说他有话要说。可是魏麟就这么看着天,完全没看江也一眼。突然,魏麟保持着那个姿势,抬手指着天对江也说:“你看那颗星星好亮啊……” “……” 江也听了想打人,憋着的话更加说不出来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魏麟转过头来小声问道。 江也吞吞吐吐了半天,用更小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不会水……” “有人带你啊……” “我不想让别人带……” 魏麟一头雾水:“那你想淹死吗?” “他娘的你带我不行吗?”虽然已经压低了声音,但江也字里行间的怒气,魏麟还是清楚的感受到了。魏麟贼兮兮地一笑:“你看,你又恼羞成怒了。” 第20章 薛子钦领着几个人率先下了水,其他不会水的人早已经准备好,被老兵带着就下了水,还剩江也一个人傻站在岸边上,上来两老兵就准备拉他走,江也往后缩了缩,躲开了老兵的手。 “干啥呢?过家家酒呢?你还墨迹什么?”其中一个老兵不耐烦的说道。江也正准备说什么,魏麟从旁边抱了一根不大不小的原木过来,赔着笑脸说道:“两位大哥,我这个朋友怕生,我带他就好,不劳烦两位大哥了。” “哟嚯,打仗呢小兄弟,还怕生,以为是去相亲吗?” “大哥说得是,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育他,今天咱们也别耽误功夫,他就我来负责吧。” “切。”老兵刚好省事,转头就去岸边跟着大部队下水。魏麟把原木递给江也,说:“喏,抱着,下水之后莫慌,听我的就行。” “……知道了。”江也也明白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跟着魏麟一路走到岸边,两人已经是队伍的最后两人了,魏麟推了推江也,示意他先下去:“你抱紧了,我在后面管着你。” 江也点点头,虽然在夜色中魏麟也不一定看得到,他小心翼翼的探出脚,还有些害怕,但又不想展露出来,只能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踩实了。走了几步水就深了起来,手里抱着的圆木开始起作用,江也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又继续往水里走,谁知道这河床竟如此诡异,先前还是可以稳当地落脚,这一步竟就深不见底,整个人完全靠着圆木在河水中飘摇起来。 江也虽然不想,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慌乱地挣扎起来。 魏麟在岸边直接跳了下去,一把拽住了江也的头发,江也吃痛惊呼了一声:“痛痛痛痛!” “冷静点!别挣扎!”魏麟急吼道。 头皮被扯着的痛刺激了江也的脑子,还有不断涌动的冰凉河水。他渐渐平静了些,抱紧了手里的圆木,魏麟也松开了他的头发:“你慢点,不着急,还有很多不会水的,将军不会让我们飞速过去的,你听我的。” 魏麟非常灵活地游到他身旁,江也此刻就显得非常弱小了,他在水里自然而然的开始蹬腿,如果只靠圆木的支撑,他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你抱着圆木,然后身体放平,慢慢蹬腿试试。” 江也依言照做。 他试图让双腿浮起来,整个人能够借助圆木趴在水面上,但双腿一旦停止作用,他就开始慌乱,好几次都没能成功。魏麟又出声安慰他,就在这时,突然,魏麟的腿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脚!!!有水鬼!!” 这一声惊呼,反而让江也失了分寸,挣扎着想往岸边游,就在此时,从水里冒出来一个人,嬉皮笑脸地冲魏麟喊:“哈哈,魏大哥,是我是我!” 这声音一出,江也和魏麟都松了口气,竟然是贾二那个小兔崽子。 平静下来之后,魏麟灵活的游到贾二旁边,一把摁住他的头,就往河里塞:“我让你吓老子!喝点水冷静冷静啊你!” 贾大也从前面游了过来:“玩呢你们,都走啦!” 江也抬头张望,果然,夜色之下,依稀可见大部队已经游出去不少的距离了。 “咱们也赶紧吧。”江也说道。 贾大和贾二很默契的游到江也一左一右:“我们帮你!” 魏麟点点头:“可以,你们带着往前,我在后面看着。” “……”江也没有拒绝。他理解在这种情况,每个人都应该服从安排。在一个多月的军营生活里,他充分了解到一件事——在这里,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去接受战友的帮助,以求不要拖别人的后腿。 这点让江也很多时候都欲言又止,欲言是他天性所致,不习惯别人时时刻刻的帮助;又止是他终于理解了,逞口舌之快在这个地方没有作用。 贾大贾二一手抓着江也抱着的圆木,两人齐头并进,速度很快,即便带着江也,也不比别人慢多少。约莫游了几下,江也对于水的恐惧感渐渐消失,他尝试着去摆动腿,让自己游起来,以减少他们的压力。 魏麟在后面正巧都看见了,他出声说道:“就这样,就这样摆腿,其他的交给我们。” 江也没说话,他正努力的让自己游起来。 魏麟在水里,灵活异常,他并没有一直在江也的身后看着,而是时而游到前边一点的位置开开玩笑,时而又游到后方,看着江也,生怕他出什么问题。 从晏函谷附近下水,往函州南面游,恰巧是顺流,这也让大家的压力减轻了不少,一些熟识水性的老手都知道,回来的时候肯定不会这样轻松了,尤其是带着不会水的队友,更加会难上加难。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薛子钦领头上了岸。他身后的队伍并没有拉开很长,率先上岸的士兵站在岸边,将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拉上来。 这个节气从水里上来,浑身湿漉漉的,实在是有些冷,大家都有些哆嗦。 魏麟和江也四人在队伍的最后,赵志楠早早地就上了岸,正在岸边等他们。 贾大贾二触到岸边,松开了拉着江也的手,两个人飞快的爬上去,准备去接江也。江也还没察觉自己已经双腿可以踩到河床,依然抱着圆木,贾大贾二同时伸手去接他,约莫是脑子抽了一下,江也松开圆木双手去抓他们的手。 这一松一抓的动作中,圆木顺着水流就继续飘走了,江也失去了浮力,瞬间惊慌失措,在水里一顿挣扎,想叫救命,可一张嘴,喝水就咕噜咕噜地往他嘴里灌:“救……咳咳……救……” 魏麟本已经准备上岸了,听见这响动,立刻游到江也身边,抱住他的腰。 在水里被不明物体困住了腰,江也挣扎的更起劲了。魏麟心道不妙,这溺水的人,是不能随便救的,最好是搂住他的胸口,让他的手无法触及到自己,才好救,不然,很容易被慌乱中的溺水者给摁下去。 果不其然,江也抓到了魏麟,就无法控制地把魏麟往下拽,好让自己可以露出水面呼吸一口,魏麟被他死死地摁在水里。魏麟没辙,只能先挣开江也的手,然后再游过去抓住江也的头发,狠狠一扯:“是我!” 江也吃痛,魏麟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里,他完全出自本能地抱住了魏麟,抱得非常紧,整个人缠在魏麟的后背上,手就捆着魏麟的腰。 魏麟的声音让他平静了很多,但他的动作却让魏麟无法冷静了。 他不知道自己手里抓到了什么,但魏麟清楚的感觉到了,他又靠岸边蹬了蹬腿,说道:“没事了没事了,可以踩到岸了,你先松手……” 那江也被刚才的溺水吓得不轻,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魏麟没办法,又去拽他的头发:“你松手!” 他又小声的补了一句:“你把老子抓硬了!” 这出闹剧并没有持续很久,也就几息的功夫,魏麟把江也弄上了岸,自己也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大喘气。没有溺过水的人,是无法想象那种生死边缘的恐惧感的,江也根本无暇去思考刚才他好像摸到了魏麟的私处,满脑子只想着若是就这么溺死在了河里,未免过于丢人。 薛子钦并没有急着继续行动,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左右。在他决定这么干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斥候,把情况打听了清楚。他抬眼望望天,心里估算了下时辰,接着士兵们还在休息的时候找到了之前斥候做标记的树,在树下挖出了一个包袱,直接系在胸前。 “休息够了没?”薛子钦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夜晚的城墙根下安静得很,一点点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一众士兵都点了点头,薛子钦点了点人数,没有少人,便说道:“一会儿进了城,四个人一组,你们两个过来,我有别的任务交代。”他伸手点了两个老兵,“其他人赶紧分好,一会儿我先上去,然后你们抓住绳梯上来,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 “小声点!魏麟、江也和赵志楠,跟我一组。记住,只有一盏茶的功夫,动作要快,看到绳梯下来立刻上。” 语罢薛子钦便领头走到城墙下,他望了望上头,就着星光能勉强看到城墙上一些凹陷处——这都是先前派斥候在墙上留下的。 薛子钦心里暗暗夸赞了斥候的工作到位,他轻身提气,看上去很是轻松地一跃,就攀上了城墙,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一下一下,犹如壁虎般灵活,在每一处凹陷借力使力,越攀越高,眨眼功夫就到了城墙顶。 下底的人都叹为观止,谁也不敢这时候闲聊,只能看着将军的身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薛子钦攀上城墙,这处地方是设计好的,恰好有个瞭望台,他立刻伏身藏在来人方向的视野盲区,躲在转角处。时间算得刚刚好,远处两个巡查士兵正往薛子钦藏身之处走。他屏住呼吸,听着对方的脚步声,一直等着对方过来。城墙上漆黑一片,两士兵很是放松,还在唠嗑。 “倚香楼的妞,是真不错!” “那是自然……不过,你还敢去窑馆啊,将军知道了不骂死你。” “这一天天,闲得哦。” “宣国那边可是已经蠢蠢欲动了,还闲呢。” “你看那宣国,驻军了两个月了,敢动一下吗?” 这两人丝毫还没察觉有何异常,有一句没一句地瞎扯,这倒是方便了薛子钦。眼看这两人离他,十步,八步,五步……说时迟那时快,薛子钦突然从旁边跃出,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一手一个死扣住两人的咽喉,下手快准狠,让对方没有一点挣扎的余地。 咽喉被死死扣住,两人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更多的是完全没有想到城墙上居然有人。 其中一人伸手想拿怀里的信号弹发射出来,提醒敌袭。可这等大动作怎能瞒过薛子钦的眼睛。他薛子钦十三岁就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他们的反应会如何,自然是了然于心,只见他手腕一发力,扣住咽喉的两指朝外一翻——这是薛子钦的杀招之一,也是老头子亲自教的,一击毙命,不留痕迹。 他松开手,两个人就瘫软地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薛子钦看都不再看这两尸体一眼,直接打开胸前挂着的包袱,将事前准备好的绳梯往下一铺,他探出头往下看,大手晃了晃,底下的人即刻会意,立刻抓住绳梯往上爬。 按照薛子钦之前定好的,那两人率先爬上来,帮薛子钦抓住云梯,让后面的人一个一个飞快地上来。 “换上,”薛子钦趁这个功夫把尸体上的衣服扒了下来,“你们接着巡查,这两人在这段巡查要到天亮时分,一会儿就接应我们上来。” “是!” “其余人跟我下去,四人一组,老兵和新兵混着组,老兵指挥。到城里,只管抢,只管放火,不许伤人。抢到的归你们,天亮之前上城墙出去,他二人会接应!”薛子钦语速飞快地安排道:“明白了吗?” “明白!” 第21章 魏麟和江也、赵志楠跟着薛子钦率先下去,薛子钦二话没说,走在最前面,四人一路快步往城中走。 薛子钦四处看着,这城墙边上,都是些小门小户,看着便是穷苦人,虽说进来捣乱他也下不了手,倒是赵志楠,没忍住小声问道:“将军,咱们抢哪户?” “我总觉得不太好吧……”江也说道。 薛子钦带着他们靠着墙,在屋檐下走着,听见他们的话,也没回头,就直接回答:“脑子能不能好使点?不抢平民,不能抢大户吗?” “薛将军说得对!”魏麟搭腔道。 “别说废话。” 薛子钦四处观察着,终于瞅到一户大户人家,竟灯火全无,一片漆黑的。 “就这家人了,翻墙总会吧,跟我来。”他领着人一路走到那户人家墙根下,手一挥,“上去。” 另外三人听令,立刻翻墙进去,薛子钦垫后。 江也倒是第一次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有些紧张,还有些小激动。薛子钦说进城抢平民,他是跟魏麟一路想法的,感觉总不好,平民是无辜的,但薛子钦那话说得多在理,抢大户就心安理得多了。 可是江也家也是大户……想到这里他总觉得怪怪的,好像自己带人悄咪咪地翻墙进自己家抢劫一样。 从墙上跳下去,江也立刻闻到一股刺鼻的腥味。 不止他一个人,四个人都闻到了。薛子钦眉头一皱,事情可能有些古怪。这大户连灯也不点,周围安静得像坟场一般,加上空气里这股刺鼻的味道。薛子钦又挥了挥手,三人一并跟上,只听见薛子钦小声说:“这儿可能有问题,小心点。” 江也悄悄看了一眼薛子钦的侧脸,全然不似平日里,那副有些流氓的做派,他每个动作都很仔细。虽然说是来这个大户里抢劫的,但此刻事情的古怪让四人都小心翼翼起来。 他们一路往宅子深处走,越走血腥味越重。 一阵夜风吹过,函州城上空的厚重的云随风飘开了些,月光从云与云之间的缝隙里流下来。 月光照亮了这安静异常大宅子里的风景,四人一并看见了一副惨绝人寰的画面。 在宅子中间的院中,七横八竖躺着好几个人,那血腥气怕就是这样来的。薛子钦带着三人往那几人处走近。 眼前这几具尸体,不知道被砍了多少刀,石板铺的小路上,被血和不知名的东西染成黑色,给人一种异样的粘稠感,不用想也知道,不定是其中哪一具尸体被开膛破肚所留下来的脏器。最惨的一个脸都被劈成两半,此时半躺在台阶上,正朝着江也的方向。那尸体眼珠子瞪得老大,好像只要碰一下就会掉出来,死死地盯着江也的脸。那惨状让江也一阵恶心,只觉得要吐出来。 薛子钦却和没事人似的,走上去查看一番:“都是家丁,死了有两个时辰了。”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干枯的血迹就着灰粘在他手上,他却镇定自若,“看样子,咱们歪打正着了。” 气氛被这几具尸体渲染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魏麟和赵志楠虽然胆子大,此刻也是大气不敢出,不知道眼前的情况接下来该如何,只能等待薛子钦发话。 就在这个空档,江也一个没忍住,扶着院落中摆设的石灯,吐了:“唔呕——” 薛子钦刚想说话就被江也的呕吐声拦住了,三个人目瞪口呆看着江也吐了一地,很是难受的样子。 魏麟赶紧走过去拍了拍江也的背,给他顺气:“你没事吧,没事吧。” 赵志楠也没想到,虽然这个场面是有些恶心,但大男人的,不至于这么脆弱吧。一时间他只能跟木头似的杵在那儿,手足无措。 江也吐了好一会儿,才站直腰,薛子钦瞧他总算是停住了,有些不屑地冷哼一声:“废物。” 这话一出,江也无暇顾及自己的胃里还在翻江倒海,自尊心先扛不住了:“你说什么?” “见到几具尸体就吐了,上了战场岂不是两眼一黑得晕过去?”薛子钦的话不给江也留一点情面,语气中的不屑丝毫不掩饰。 魏麟见状,赶紧抓住江也的手,抢了他的话,不让他开口:“唉,是挺恶心的,没事没事,咱们别在这呆着了吧……” 江也却不领情,直接无视了魏麟说的话,往薛子钦那边走了几步,语气冰冷地说:“我就不信,薛将军第一次打仗的时候也跟现在一样冷静。” 薛子钦露出一贯阴狠的表情,衬着夜色,更加吓人:“我说你是废物,你就是废物,不用说那么多,老子打了这么年仗,也没见过几个比你没用的。” 江也还想说话,但薛子钦已经不想跟他继续掰扯了,他虽然是看不起江也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可多多少少也能理解些:“行了,你再怎么辩解也是个废物,跟我来。”他也不等江也回答,径直朝宅院后方走去。 江也还想再说点什么,可眼前薛子钦已经走出去了不少,赵志楠也跟了过去,只剩魏麟还跟在他身边脚步都没挪一下。 “唉,走吧。”魏麟说道。 这样刻意的避开不提,反倒让江也更难受。他甩开魏麟扶着他的手,追着薛子钦走了过去。 魏麟跟在后面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跟了上去。 意料之中的,宅院里边还有不少的尸体,薛子钦没有再去查看,四人一路走着走着,魏麟突然出声:“好像有声音。” 薛子钦点点头:“从后面传来的。” 江也和赵志楠却一点没听见,四人个再度放轻了脚步,院落深处传来女人的哭喊,越来越大声。 “求求你……啊!不!不要!唔哇……” 很明显,声音不止一个人,薛子钦仔细听了听,依稀可以听见男人的声音,可又听得不真切。 这场面诡异又可怕,薛子钦却笑了笑:“什么叫撞大运,这就是了。” “将军何意?”傻愣愣地赵志楠问道。 “这户人家,怕是被歹人血洗了,这会还没走。”薛子钦笑着说道,“本来还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些平民百姓,这下子,我们来个替天行道。” “是!”魏麟和赵志楠回答道。 江也不说话,但也没有反驳。四个人往声音传来的房间走,走到声音出来的源头处,可以真切听见,里面约莫有三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房间里传出来的血腥味比外面的更甚,可以猜到房间里场面只怕比外面更加血腥。 薛子钦从长靴里掏出匕首,握在手上。 “里面三个人,进去一人摁住一个,这会儿正搞女人呢,武器不会在手上。”薛子钦压低了声音说道。魏麟和赵志楠点了点头,江也又不知不觉的好像被排除在三人之外了。 “三、二、一。”薛子钦一脚踹开门,房间里一片漆黑。这时魏麟他们才知道,薛子钦以往的训练有何用意,此时无需微光,房间里的情况他们看得一清二楚,魏麟和赵志楠不带犹豫的冲上前,把三个围着女人的壮汉扑倒在地。 出发前,他们都没有带武器,其中两个壮汉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吓了一跳,一时间被魏麟和赵志楠制住,随即立刻开始反抗,跟他们扭打在一起。 “哪来的小瘪三,敢来坏你爷爷的好事!”刚在女人身上泄欲,裤子还没来得及穿的那位壮汉,抓起旁边的长刀,就冲薛子钦砍。 薛子钦哪是这样正面袭击就能被打倒的?多年战场上的经验,让他无时无刻都处于防备状态,壮汉扑过来的瞬间他往侧边急退两步,躲开了第一击,接着便用手里的匕首朝对方咽喉挥去。 能够在这大院里杀光了所有人的歹徒,也不是什么善茬,反应极快,腰往后一折,躲开了薛子钦的匕首,手里的长刀往前挥动,在薛子钦腰间留下一道口子。 女人已经神志不清,一直哭哭啼啼,见到他们打起来,不停的尖叫。魏麟跟其中一个打的不可开交,赵志楠却凭借大力,把另一人摁在地上,骑在他的身上,一拳一拳地打在对方脸上。 就在魏麟还僵持的档儿,跟薛子钦缠斗的壮汉,手腕一翻,长刀便指向了魏麟。魏麟此刻正背对着他,还毫无察觉,薛子钦想去挡,无奈他手里的匕首,和对方的长刀,不是一个等级,眼见那长刀就要划开魏麟的背。 “去你娘的!”一直没有人注意到的江也,捡起掉在地上一块很大的瓷瓶碎片,没有任何技巧地从壮汉背后冲过去,碎片直接插进了那人的后脖子。 他还喘着气,后脖子迸出来的血,喷在他的脸上,湿湿热热地,是一种很奇妙的触感。血喷在他的脸颊上,顺着他的脸流到了唇边,江也大脑一片空白——他先前只是想,不让他伤害魏麟。 仿佛灵魂抽离般的,江也木然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湿润。 那是血,别人的血。 咸咸的,带着温度,还有腥味。 长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跟女人的哭喊尖叫交缠在一起。那人没想到竟还有人,他伸手去摸后脑勺,只摸到一大块瓷瓶的碎片,插在自己后颈里。 然后便轰然倒地,身体还在抽搐,血在地面汇成一滩。 魏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后面有什么倒地的声音,稍稍一走神便被人一拳砸在面门上,痛得不行。 薛子钦反应极快,仿佛眼前这个死了的歹徒不存在一般,拿着走过去一刀了结了跟魏麟扭打在一起的人。 那一头,赵志楠的拳头已经把人打的昏死了过去。 女人还在尖叫。 薛子钦被这声音吵得烦躁,手一挥,匕首直勾勾地朝女人飞过去,插在墙上,离她不过两指宽的距离。 “不想死就闭嘴!” 三个歹徒都被解决掉了,魏麟揉了揉被揍的脸,站起身来跟赵志楠一并站到薛子钦身边。女人不敢再出声,抱着头一直流泪,死命的咬着嘴唇,生怕自己被杀掉。她浑身都是血,也不知道是谁的。此时他们才发现,房间深处还有尸体,约莫是这三人行凶之后,见到她起了色心,才会有之前那一幕。 “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女人苍白的嘴唇一直哆嗦,来来回回念着这一句话。她的衣裙早就被撕得破破烂烂,下身裸露着,还流着血。 没人理会她,薛子钦检查了自己身上,除了腰被划到了之外,没有别处受伤,询问起另外两人:“有无大碍?” “我没事。” “我也没事。” 两人还大喘着气,但好在没有受什么重伤。 “走。”薛子钦说着走到墙边取下自己的匕首。魏麟和赵志楠率先出去,江也却呆在原地没有动。魏麟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伸手把他拽了出来。 出了房间才知道他满脸的血,魏麟用衣袖帮他擦着,江也却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失了魂。 薛子钦看了颤抖着的女人一眼,从怀里拿出火折子,在房间里找了找灯油,倒在被褥,床帘上,点燃。 火光一下子照亮了整间屋子,还有三个死相惨烈的女人倒在地上,满地都是血。薛子钦却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没有看见似的,点燃了火,便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火光,自然外面三人也看见了。 薛子钦看了一眼江也,这小子完全呆滞了。 魏麟有些担忧地问:“那女人……” “我们不来,她也是个死,赶紧走,出城。” 第22章 这晚,函州城南边,近十户人家燃起大火,火光照亮了函州城的半边天。城墙上佯装巡逻的两名老兵成功接应,一行三十人全部如同薛子钦预料般,成功撤出函州城。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众人已经安然无恙地站在登陆时的河边休整,薛子钦很满意这次的战果。 可江也并不好。 魏麟一直抓着江也的手,如果不是他一直看着,带着,江也可能会一直呆在那个血腥的屋子里一动不动,直至被人当成杀人犯所逮捕。 赵志楠一路上也在观察江也,他的不对劲太夸张了。老实说,无论是他还是魏麟,说心里没有一点异样,是不可能的。但他们都明白,选择了这条路,或者说必须要走这条路,那就得接受。接受杀人,接受放火,接受血光满天,甚至以后还要接受尸横遍野,接受自己至亲好友死在自己面前。 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规则。 江也脸上的血迹早已经干涸,魏麟给他擦了一遍又一遍,总有些凝固了的血痕擦不掉。这下到了河边,魏麟二话没说,又拉着他蹲在河床边上,就着水,一点点把脸上的血痕擦干净。 “你只能接受,”魏麟小声地说,“趁着休整的时间,你得缓过来。” 江也不说话,木讷地看着魏麟。他的瞳孔失焦,好像是看着魏麟,可魏麟知道,他并没有看着自己,倒像是看着远方某个他看不见的画面。 他想去抓江也的手,江也的很僵硬,一直攥着拳头,攥得紧紧的,甚至用力过度指关节已经泛起白色。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江也的手,然后握住,想通过这样触碰让他稍微缓过来些。 嘴里好似还有血的余味,久久都不散去;眼前好像还能看到无辜家丁横死的表情;女人绝望的哭喊和尖叫,还有她的结局……这一点一点,堆积起来,在江也的脑海中堆积成一座厚重的门。 江也试图推开门,可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让他抬不起手,让他不敢触碰。 魏麟一直跟他说话,他听不太真切,他到底在说什么,只看见魏麟的嘴唇张张合合。 江也的嘴唇煞白,在微微地抖动,表情僵硬,好似根本听不见魏麟的声音。 魏麟说着说着,开始着急,他不停地安慰着江也,松开了握着的手,直接双手捧着江也的脸,用指腹大力地摩挲着:“你看着我,你看着我,有我在呢,你别怕……”他越说越慌乱,江也的样子让他十分焦躁。 就在魏麟手足无措的时候,薛子钦不知怎的注意到这边。江也在这次行动里的表现,都是薛子钦预料之中的,倒是赵志楠跟魏麟的反应,超乎了他的预计。只见薛子钦径直朝他二人大步走来,一把推开了魏麟,转而自己蹲在江也面前。他看着江也的神情——他是知道的,曾经何时他也有过这样的神情。继而冷笑一声,讥讽道:“废物怕成这样?” 可江也却还是那副样子。 突然,薛子钦动作飞快,一把揪起江也的衣襟,朝自己拉近,迫使他跟自己对视:“那你说你有什么用?”话音刚落,他就这么拽着江也的衣襟往河里拉,然后松开手,转而摁住他的后脑勺,就这么死死地摁在水里。 江也终于有了反应,疯狂地挣扎,可无奈薛子钦的力气大得惊人,他根本无法挣脱。魏麟看着眼前这一幕立刻上去拉车薛子钦的手:“将军你干什么!他会死的!你松手!” 薛子钦大手一甩,就把魏麟再度甩开,完全无视了他,就这么单手摁着江也。 就在江也感觉挣脱无望,感觉自己马上就在溺死在水里的时候,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壮汉强暴那女子的画面,挥刀砍向魏麟的画面。 那个时候,如果他没有那么做的话……魏麟的笑容浮现在眼前。 对啊,如果他没有那么做,死的就是魏麟了。 他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抱着魏麟的尸身痛哭一场。 想到这里,江也剧烈地挣扎起来,比刚才力气大上好几倍,也许是求生欲在作祟,也许是薛子钦手下留情,终于,薛子钦的手松开了。江也猛得抬头,深吸了一大口气。他转过头怒视着薛子钦,然后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仿佛拧作了一团。 他推开薛子钦,连滚带爬地跑到旁边一颗大树下,就那么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我没有做错,不是他死,就是魏麟死。 ——我没有做错,战争本来就是残酷的。 ——我没有做错,我更没有资格同情别人,没有资格辨别善恶。 魏麟眼睛红红的,冲薛子钦大喊:“你要干什么!你要杀了你手下的兵吗!你这样算什么狗屁将军!” 他吼完这一长句话,立刻跑到江也身边,跟之前一样,给他顺气,语气里尽是心疼:“没事吧……吐出来就好了,有我在呢……” 江也吐得胃里空无一物,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吐了之后,他抬起头,很勉强地冲魏麟笑了笑:“我没事了……” “没事什么啊……” 周围十几个看见这场面的士兵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都不敢说话,尤其是薛子钦的脸色还那么难看。 “那,那是什么?营地那边?”突然有人张口喊到。薛子钦听见立刻抬头望向营地的方向。 此时,营地那边的上空,燃起了滚滚浓烟。 薛子钦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出事了……” “怎么了?”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的问起来。 对啊,怎么了。毫无疑问,此刻营地的浓烟,表示着敌袭。薛子钦在脑子里飞速又过了一遍整个计划,思考哪个环节中了问题,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眉头紧皱,骂了句:“他娘的!中计了!” “所有人!马上下水返程,马上!立刻!” 薛子钦的命令一出,还在休整的士兵们立刻一个接一个下水,不会水地赶紧找来时的圆木,跟着下水。 但这个回程要比来时困难得多,整个队伍拉得很长,在水流的阻力下,不会水依靠圆木的士兵,几乎无法在河里移动。 江也这次完全靠着魏麟带着在水里游,还有贾大贾二,虽然不知道江也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也没敢多问,只能轮换着带着江也游过去。 薛子钦说得对,江也心想着,他真的是个废物,他什么都不会,只会一直麻烦旁人,一直被旁人照顾。 返程足足用了一个半时辰。 薛子钦根本顾不上给后面的人发号施令,他头一个上岸,动作飞快地挖出来时的战甲换上,一路往营地跑去。后面的士兵便只管闷头跟上。 待薛子钦赶到营地时,营地已经火光一片,穗国士兵已经跟他的亲兵打的不可开交。他随手从脚边的尸体上,抽出一把染血的长刀,一路杀了进去。 “将军!!!” 薛子钦跟着周围的士兵一路杀到了战局中央,郭林充和手下的骑兵正在马上跟对人奋战。郭林充看到薛子钦的瞬间,便高声大喊,就在这个空档,一支箭从天而降,贯穿了他旁边战马上的军士。 军士从马上落下,薛子钦眼都不眨地,一个飞身上了战马。 “怎么回事?!” “将军!”郭林充边作战边说道,“你出去没多久穗国这帮狗杂种便杀了过来,巡逻兵被逐一击破,我们毫无防备地就被人杀乱了阵型!!!” 薛子钦一刀一个,刀刀要命,大声吼道:“他娘的有细作!” 战局明显不利,起先毫无防备被人杀了个手忙脚乱,对方还一边进攻一边火箭烧营,主将不在,士气更是低迷,一直在节节败退。 薛子钦在马上向下挥刀,一刀砍进了敌人的胸膛,他狠狠一抽,血溅到他的脸上。他朝远处看见了穗国的帅旗,再定睛一看便看到了那个连禁,正坐在站马上,他镇定自若,似笑非笑,仿佛在享受着此刻的优势。 “你现在去,把闵秋和驻军叫过来!” “可是将军……”“别他娘的给老子废话,让你去你就去!”说着薛子钦反手用刀背狠狠敲在郭林充的马屁股上,马儿吃痛扬起前蹄一声嘶鸣,郭林充牵起缰绳调转马头,便如薛子钦所言飞快驭马往之前安排好的驻军地狂奔。 薛子钦仍在杀敌,他抬头四处张望,竟不见他薛家军旗。 他,薛子钦,竟被人偷袭成这样,这绝对是奇耻大辱!要不是他太过谨慎,怕敌方发现,将驻军安排在二十里之外,怎会惨痛至此? 只见满天火光中,薛子钦骑着马,到处杀,到处寻找,终于看见落在地上的军旗,那旗兵的手还紧紧攥着旗杆,倒在地上,胸口一个碗大的血窟窿,不知是被何利器所伤。 “你是好样的。”他一拉缰绳,长刀一挑,就将军旗挑起来,握在手中,再是大力一扯,直接将旗帜扯下来,系在自己肩甲上,然后便举起长刀大吼一声:“薛子钦在此,兔崽子们,不要怂!就是干!” 战场上还埋头苦战的兵士们,都听见了这一声怒吼,抬头就看见薛将军身后的军旗剧烈地飘摇,那个“薛”字在空中翻滚着,仿佛带来了某种勇气,灌注进他们的身体里。 “杀啊!!!” 薛子钦的一马当先,把士气拉回来了不少。可打仗,要得可不止是士气。他并不能一句话便扭转了乾坤,只能以身作则,不畏生死地冲进敌阵之中。 魏麟和江也他们赶到的时候,就看见整个场面乱作一团,魏麟他们连盔甲都没有时间换上,从脚下的尸体上捡起兵刃,便跟着冲进去了。 魏麟丝毫不像是新兵,他的刀尖划过一个又一个敌人的要害,刀刀致命,没有犹豫。他甚至能在友军被砍伤时,从友军腋下或胯下,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捅向敌人的躯体。相较之下,贾大贾二则是毫无章法,一会儿又畏畏缩缩躲着敌人的兵刃,一会儿正气凛然地砍人。 江也在魏麟身边跟着,握着不知是从敌人还是友军尸体上扯下来的长枪,他的手一直在颤抖。 战场上,血腥味混合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铺天盖地。 耳边是怒吼,是哀嚎,交织在一起的轰鸣。 他看见一个又一个脸熟的,或是脸生的人倒在血泊之中,或是死不瞑目,或是奄奄一息。 魏麟的身影就在眼前,他身上沾满了敌人的血,还是一刀一刀,砍向敌人。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躲开敌人一次次攻击,还要反手砍回去。 会死的啊。 这真的会死的啊。 江也以为这一天会很远,至少他们还有几天时间休整,再准备完善的迎来这场大战。但没有,先一刻他才刚从那个灭门的宅院里逃出来,这一刻他又置身在一个更大的死亡之地。 如果死亡有味道,大约就是这种味道。 他看见贾大和贾二都不似平日那样傻兮兮的,而是跟魏麟一起浴血奋战。 他们是傻的吗?即便江也不懂兵法,不懂行军,他也明白,他们,分明是在节节败退啊。为什么不怕,为什么不逃,为什么还要打? 没人注意到江也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耳边像是有千万人的呼喊,震耳欲聋;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动;手中长枪似有千斤重,几欲坠地。 脑中那扇门清晰了起来,那是由无数哀嚎着的尸体堆积起来的门。 好像还差一点,江也就能推开它,但就差那么一点。 魏麟凭一己之力,杀了好几个人,他回过头看见,江也双眼睁到了极限,就那样站在那里。就江也的面前,有人举起了刀,闪着光的刀尖刺伤了魏麟的眼。 “江也——!!!” 第23章 明晃晃的刀尖就要自江也肩上砍下,魏麟疯狂朝江也跑过去。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呼啸而来。 江也看见了,他面前的敌人,正高举着手中的利刃,要杀了他。 动啊,为什么不动,为什么动不了。 动啊。 江也明明拼了命地想逃走,可脚好像不是自己的,完全不听使唤,一动不动就这样站着。 紧接着,温热的血溅在江也的身上,脸上,面前那个凶神恶煞的敌人就这样直直地跪下去。他的胸前插着薛子钦的长刀,江也感觉手里一轻,再抬头,薛子钦策马而过,手里还拿着他刚才所持长枪。 魏麟跑到他身边,紧紧地拉住他的手,另一手不断挥舞着刀,砍向周围的敌人。 “算我求你了!”魏麟怒吼道,“你要来打仗,那便杀个痛快,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是生是死全在你!不在天!” 他望着薛子钦背后的军旗,只见薛子钦冲进人群之中,直插对方阵营。 “连禁鼠辈,还不快来受死!”薛子钦大声吼着。 在自家阵营里骑在马背上,悠然自得的守将连禁,脸上还挂着笑容,显然是对着战局和自己的谋划感到很满意。面对薛子钦的叫嚣,他丝毫不在意。 马蹄声急,薛子钦一路杀过去。 连禁正此时距薛子钦不过百余步,他自有信心,薛子钦是冲不过来的。他手下的精兵强将,此刻都在他身前奋勇作战,单凭薛子钦一人,或是凭他那些残兵部下,怎么也不可能闯到他面前。 薛子钦的本事,他早已经领教过,无论薛子钦如何叫嚣,他连禁也不会出去与他单挑,更别说此刻胜势已定。任凭薛子钦骂得难听,也不过是败军之将。 只见薛子钦举起长枪,竟将那杆长枪掷了出去。 “怎么可……”连禁还没来得及躲闪,或者说他压根没打算躲闪。那杆长枪以雷霆之势射向连禁,速度之快,好似划破了风,发出锐利地摩擦声。若是说薛子钦箭法了得,有百步穿杨之能,他信。可这长枪,单凭臂力,怎可能抵达自己所在之处。可容不得他信不信,眨眼间,长枪已离他不过咫尺。 薛子钦就是这样,能做他人所不能。 一杆长枪,穿胸而过,连禁直接被长枪射落马下,钉在地上。 “手下败将,也敢造次!” 对方大将竟被薛子钦一枪穿胸,直接落马,宣国的士气骤然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涨。 “杀啊!跟着将军杀啊!!!” 薛子钦手里没了兵刃,便是直接从敌军手里抢来兵刃,再把人也杀了,不带任何犹豫,充分体现他的个性,那便是饮敌人之血,还要寝其皮,食其肉。这战场上的你死我活,薛子钦经历过太多,早已经麻木,内心毫无怜悯,更不知道惧怕为何物。 江也的眼神一直在薛子钦身上。 对的,薛子钦是个大将军,很有名。 薛子钦也很厉害。 薛子钦说他是个废物……这一刻他承认了。 要杀他的敌人已成了薛子钦刀下亡魂。他手里的长枪此刻正插在敌将身上。 门被打开了。不是他打开了,是薛子钦一杆长枪,将它射开了。 眼前还是那具跪倒在地尸体。 江也突然从尸体上拔出那把长刀,就冲敌人砍了过去。 对,他有什么好怕的。 魏麟在杀人的间隙还冲他笑了笑,仿佛在夸奖他的勇敢。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赢得眼前这场逆风的战事。 江也没什么杀人的技巧,他更加擅于,躲过敌人致命的攻击。魏麟与他背对背站着,只见敌人朝江也砍过来,江也伏身侧移,精准地躲开,魏麟听见响动,反手将刀作剑使,刺了过去,正中那人腹部,就这样干掉一个。 看见江也有了打仗的心思,薛子钦又一记长枪灭了对方守将,魏麟竟然有些放松下来。他的动作依旧飞快,下手狠辣,但凡出刀,一定是命中敌人要害。 “你缓过来了吗?”魏麟一刀就劈在敌人面门上,那惨状像极了前一晚看见的尸首。 江也一边躲闪,一边用刀挡住敌人的攻击,一时间刀刃撞击声叮叮作响:“是男人就不可能害怕。” “可是你怕了。”再一刀挥来,魏麟像是漫不经心,却又力道精准地挑飞了它,一个转身就看见江也的脸,嬉笑道,“你不是男人。” 江也白了他一眼,伸手就把要砍魏麟的人手给砍了下来:“我呸,给老子滚!” “哟,怕到吐出来哦。”魏麟还要继续说。 “我怕不怕不关你的事儿,但我知道,”江也话才说一半,被敌人一记偷袭给打断,他只能先闪身躲开了兵刃,随后大力一刀劈向那人,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响,敌人的刀竟被江也给砍断了,“你下身的东西,倒是小的不像男人。” 此言一出魏麟竟脸红了:“你!”他想说点什么,那一霎却眼见江也背后劈下来的长刀。怕是来不及躲开了,情况紧急根本容不得他多思考,只能一把抱住江也,华丽丽地转了个圈。 长刀砍在魏麟的背上,痛得他呲牙咧嘴,说不出话来。江也来不及问他怎么样,先上前斩杀那人。 “你怎么样?”江也过去扶住魏麟,焦急地问道。 魏麟倒吸几口气,仰起头跟江也笑:“我没事。” “将军!!!”不知苦战了多久,郭林充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薛子钦回头一望,看见一千精兵正快马赶来。 敌将已死,此刻胜负已定。 闵秋和郭林充领着兵马冲进去支援薛子钦,残余的兵士打的更加凶猛。 “老子的薛家军,就是不败之师!”薛子钦高喊一声,杀得更加起劲,“投降不死!!” 朝阳从云里探出来,光芒开始洒向战场。 最终这场敌袭持续了两个多时辰,薛子钦预先调来的一千精兵,各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厉害角色,在这场战事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将形式完全扭转了过来。敌方大将一死,副将想要撤军,却被薛子钦领人强留下,一番缠斗,最终以投降结束。 “小的们,干得好,咱们进城!”薛子钦骑在马上,举着不知从哪里夺来的大刀,指着天,驭马朝函州城门前进。 魏麟被人砍伤了一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保护,江也虽然浑身是血,但毫发未损。 江也搀着魏麟,一步一步跟着大部队往城里走。 “你没事吧?”江也柔声问道。 魏麟还是那副死样子,嬉皮笑脸的说道:“嗨,我能有什么事儿,挨了一刀而已,根本不算事……”他话音还未落,突然脚下一软,直接往地上倒。 江也连忙扶住他,这才发现魏麟已经昏死过去了。 “贾大贾二,来帮帮我!”他此时也不知道贾大贾二在哪里,只能朝人群里喊。这一喊,还真让贾大贾二听见了,二人连忙过来帮忙扶住魏麟。 “你们没事吧?” “我们没事,就一点皮肉伤,魏大哥负伤了?” “嗯!”江也说着,扯开了魏麟的衣服,只见他背上一刀深可见骨的伤痕,里边红色的肉都翻了出来,哪像是没事的样子,“快,先扶他跟着进城,找军医!” 函州城门大开,薛子钦的人马就这样进了城。 进城后清点人数,薛子钦的四千兵士,死亡千余人,重伤九百余人,轻伤一千五百余人。新兵的存活率更是低得惊人,九百余人,只剩下了两百人。 若不是敌军偷袭,断不可能只剩这么点人,这里面有细作,并且薛子钦可以肯定,他还活着。 函州城内。 “是末将失职,还请将军降罪!”郭林充单膝跪在薛子钦面前,语气诚恳。 薛子钦走上去扶起他来:“不怪你,他们知道我没在军营,还知道巡查的路线和时间,能逐一击破,分明是有细作,被算计了,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原来将军先前所要一千精兵,竟是防范于未然。”闵秋说道。 薛子钦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只是有些担心,才留了一手。” 闵秋叹了口:“这次我们死伤惨重,若不是这一千精兵,怕是输得难看。” “但现在我们赢了。”薛子钦说道,“细作是谁还尚未可知,切莫打草惊蛇,不过我敢肯定,便是那二十九人中的一个,老兵自然嫌疑不大,还是要从新兵查起。” 军营内气氛凝重,军营外也尽是伤兵们难忍伤痛的哀嚎。 该打扫战场的去打扫战场,伤兵一律躺着等军医来救治,剩余还有点体力的人,便开始安营扎寨,在函州城门附近,划下一片地盘。这也是薛子钦的意思,不要进城骚扰百姓。薛子钦在战场上的表现,老兵们倒是司空见惯,他们的将军一向凶悍威武,可新兵们就不一样了,初见这一遭,此刻一个个都对薛子钦佩服的五体投地。 身边相处了一月有余的战友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眼前,不少人都跟先前的江也一般,难以释怀。 魏麟躺在地上,跟一群伤兵躺在一起。 江也在一旁照顾魏麟,很是担忧。贾大贾二倒是轻伤,不等军医来,自己也就处理了,跟江也一起照顾起魏麟来。但军医只有两人,面对这么多伤兵,根本忙不过来,江也虽然急,但也只能等。起先魏麟看上去还没什么大碍,背上挨的那一刀,江也也没机会帮他看看伤势如何,魏麟一直强撑着,全然没有表现出来哪里不好,他着急地看着魏麟,只盼着军医早点过来。 此时魏麟已是脸色惨白,嘴唇更是毫无血色,样子吓人。那深可见骨的一刀,不知魏麟一路上流了多少血,竟是一声不吭,还能佯装无事。 “军医还有多久才到这边,你去催催。”江也冲贾二说道。 贾二哭丧着脸,说:“你看那边,一个个都躺着呢,我也着急啊,魏大哥伤得这么重……” 贾大性子急,他望着江也担忧的神色:“要不要我去把军医拽过来?” 江也摇摇头,军营有军营的规矩,他把魏麟交给他二人,说:“我去。是不是那边那个?” “好像是。” 江也立刻起身往那边走。 军医正蹲在地上给人包扎,江也在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那边有重伤,眼看不行了,能不能通融通融先去管那边?” “我也想啊,但这次敌袭死了四个军医,我一个人带徒弟我怎么忙得过来?”那军医不耐烦地转过身看着江也。这一看倒是有些愣住了:“是你啊……” 江也这才看到军医的脸——这不是那日说喝酒的那个老不正经吗? “你是军医?” “是啊,我叫钟倚,就是军医!你朋友负伤了?” “对,很严重,当我求你,你先给他看看。”江也放低了声音,语气柔软了很多说道。 “行啊,二两银子,我先帮你朋友看。” “军医还收费啊?是不是人啊你?”江也吃惊道。 那钟倚确实早已习惯他人质疑,反而笑笑:“那你给是不给啊?” 这笑容无赖之极,跟魏麟有异曲同工之妙。 “成交。”江也想也没想还是答应了,毕竟还是魏麟的性命重要。 “晏生啊,你先帮轻伤的人包扎好,重伤的人应急处理一下。”钟倚朝着另一头正在忙碌的少年喊道。 “好的师傅!” “带路吧。” “这边。” 第24章 江也领着钟倚一路小跑地到了魏麟身边。魏麟趴在稻草垛上,背后的伤暴露在空气中,就连钟倚看见了都倒吸一口气。整个伤口从他的左肩直到腰间,最深处约有一个指节深,狰狞骇人。从进城到现在,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没有做过任何处理,由于魏麟的强撑,那已经沾满鲜血的后背,现在还在冒血。 见着军医过来,贾大贾二两人立刻让开位置,在一旁也是担忧地看着。 “怕是不行了,失血太多……”钟倚刚蹲下身子,看了看他的伤口,便如此断言道。虽是这么说,钟倚也没有什么都不做,他从随身带的药箱里拿出形形色色的工具、药瓶,又有些犹豫。 “什么不行了?你快给他治啊!”江也看着他犹犹豫豫地动作,不禁着急上火。他在魏麟旁边跪坐着,只见魏麟双眼紧闭,嘴唇已经没了一点血色,就算昏迷着,魏麟也被这伤疼得一直皱着眉。 “不是,小朋友,他这可能没救了……”钟倚说道。 “不管有没有救,你先救行不行,别说二两,我给你二百两!”江也冲着钟倚一顿吼,钟倚没办法,又仔细观察了会儿伤口,从瓶瓶罐罐里拿出一罐,揭盖,就撒在魏麟伤口上。药刚撒完,他动作不停,立刻在魏麟身上几处不知名的穴位施针。成效是有的,但并不显著,伤口出血量小了很多,可仍没有止住。 江也的心思全部放在魏麟身上,他一直盯着魏麟的脸,希望他赶紧醒来,对他嬉皮笑脸。 都怪他,全怪他。江也满心都是自责,他当然知道在战场上受伤在所难免,可他更清楚的是,如果不是他的不谨慎,被人从后背偷袭还不自知,魏麟怎么可能替他挨上这一刀。 对,是替他挨的。 就在前几个时辰,他江也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还在多愁善感,还在惶恐不安。而作为一个上战场的人,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做,有什么资格让魏麟,让其他的人来替他擦屁股。 “魏麟你醒醒啊……”他双手抓着魏麟的肩膀,想摇醒他,可又不敢动,生怕他的不小心,让魏麟再次雪霜加霜。 钟倚看了江也一眼,又看了旁边两个蹲守着的人,心说这躺着的小伙子人缘还挺好,这么多人为他担心。 江也怕魏麟在地上硌得难受,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让魏麟趴在他的膝盖上。钟倚又在魏麟背上扎了几针,然后换了一个瓷瓶,揭了盖直接拿到魏麟鼻子边上,让他闻。 “掐他人中,快!”钟倚喊道。 江也依言,大力摁了摁魏麟的人中,魏麟眉头跳动了一瞬,接着,像是废了很大的力气,睁开了眼睛。他想要抬头看看江也,可稍稍一动,背后便疼痛难当。 “哎哎,别动啊。”钟倚连忙叫唤到。 “也,也儿……”魏麟好半天才叫出这两个字。 钟倚提醒了一句:“你快跟他说话,别让他睡过去。” “好,好!我在呢,啊,魏麟我在呢,你怎么样,痛不痛啊?”江也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魏麟喘着气,微微转过头,用一只眼睛看着江也的脸。那脸上有担忧,有紧张,好像还有点什么,不同的东西。魏麟硬是挤出了半边笑脸,喘着气说道:“我,我没事……” 江也一时有些语塞,他只感觉喉咙痒痒的,千言万语好像都卡在了喉咙里。 魏麟总是这样,无论情况多么糟糕,他都笑嘻嘻的,说没事没事,无论他自己多么难受,无论他受了多重的伤。这个人怎么这样啊,怎么能就这样喜欢逞能,这么喜欢装大英雄吗? 江也半晌没有说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眼睛酸胀得很,然后,一滴眼泪就直直地落下去,滴在魏麟脸上。 “对不起……” 魏麟听见江也用小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江也哭了。 “嗨,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就为什么,一直,跟着你吗?” “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背后钟倚在进行什么操作,魏麟疼得直吸气,然后又慢慢说:“我说过了啊……我……” “你别说话了,别说话了……”江也急急忙忙地说道,“我再也不骂你了成不成,你别就这么拉闸了啊。” 魏麟听到这话,竟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一直喘气。江也害怕极了,魏麟此刻出的气比进的气多得多,这不就是将死之人的样子吗? 好半天魏麟才憋出一句话:“那天,那天我跟你说,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 这句话一下子冲进江也的脑海中——那天晚上,他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江也一直以为是他的油嘴滑舌,胡编乱造的,而现在…… 魏麟接着说道:“那天……你救我那日……我是真的快死了,就,就像现在这样……” 江也忍不住大声吼他:“你别啊,你这人咋这样?什么都你说得算,你让我救你我就救你,你说我性格烂我就悄悄改,怎么现在你说要死就要死啊,你别死啊你……” 一旁的贾大贾二都被江也这一声吼吓懵了。他们两还没见过这种人,明明是舍不得对方死,害怕对方死,口气却像是要杀了他全家似的凶。 此时的江也,注意力全部在魏麟身上,周边的人或是都已经消失在他的意识里。 魏麟气若游丝地说出最后一句话:“你要好好活着啊……”语罢他便阖上了眼。 “魏麟!魏麟!你别闭眼啊!你个狗杂种你给老子把眼睛睁开啊!”江也看到眼前这一幕,控制不住的开始摇晃魏麟的身体,可惜他怎么摇,魏麟也一动不动,那大眼睛紧紧闭着,好像再也不会睁开。 “魏麟……”江也的声音骤然变小,他低着头,周围的人都看不见他的表情。然后气氛便沉默了下来,直到钟倚把工具收回了工具箱里,开口说道:“弄完了,行了,别演了,年轻人咋这么爱演呢?” 一听见此言,江也猛然抬头,看着钟倚。 钟倚耸耸肩,示意江也看看魏麟的伤口——伤口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被钟倚缝合了,血也止住了,虽然看上去有些惨,但江也也能意识到,这是已经处理好了。 他再转头看向魏麟的侧脸。 魏麟虽然双眼紧闭,但仔细看的话,明显能看到他的嘴角时不时的抽搐。 江也异常冷静地低下头,凑近魏麟的耳边,用气声说道:“魏麟儿……” 那声音,旁人听不见,但魏麟听得一清二楚,柔情似水,最重要的是,那唇齿间的温热的气息,喷在魏麟的耳廓里,痒得让他实在是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噗哈……哎哟!”但这一笑,又牵动了背上的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 确定了魏麟真是假装自己气绝,江也轻轻一推,魏麟就整个上半身摔在地上,然后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深吸一口气,冲魏麟大声吼道:“你这种人就应该拿刀砍!!!” 语罢,江也转身就走了。 “哎,哎,江也……江也!哎哟!”魏麟伸出手想抓住江也的脚,可惜江也走得太快,魏麟抓了两三下,只抓到空气。 钟倚看着这两人,实在好笑,他背起药箱,跟旁边还愣住的贾大贾二交代了几句:“那两个,看着他啊,这是药,每天上一次就行,忌酒,最好每天去弄点稀粥给他喝,切勿沾水,听清楚了吗?” 贾大伸手接过钟倚给的药瓶,两人忙不迭的点头示意自己听明白了。 钟倚正准备走,贾二还弄不清楚情况,又问了句:“魏大哥不会死了吗?” 钟倚心说这两人看起来人高马大的,难道智力有问题吗?但他还是耐心回答了句:“嗯,照顾好,一个月准活蹦乱跳。” “老中医,谢谢了啊……”还趴在地上的魏麟张口道谢。 “客气啥,二百两的生意当然要上点心了。”钟倚回答道。 江也被魏麟演的这出闹剧气的不轻,他走着走着,就看见那边没事儿的将士们正在喝酒吃肉。他被那香味所勾引,便走进去看是哪里在发吃的。 怎知过去就看见魏麟之前聊得很欢的朋友曹仲。 此时曹仲正跟自己一个小队的哥们儿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看见江也过来,打了个招呼:“诶,江也,魏麟呢?” “死了。”江也气呼呼地说道。 “啊?”曹仲不解。要是再战场上死了,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江也跟魏麟关系好,这整个军营里都知道,魏麟要是死了,江也能这副样子?一时间曹仲竟不知道怎么问才好,只能等着江也的下文。 江也也没讲客气,走过去坐在他旁边问道:“这些吃的哪儿来的?” “薛将军叫人直接去把人家的粮饷存货搬出来吃了……哎,魏麟怎么了?” “被人砍得快死了。” “啧,没性命之忧吧?” “没大碍,我想弄点稀粥,上哪儿弄啊。” “喏,那边,”曹仲用下巴点了点另一处,江也顺着看过去,果然看到有炊兵在料理吃的,“你跟他们说一声,应该会给你弄,那么多伤兵呢,粥什么的肯定免不了。” “谢谢曹大哥了。”江也朝他道谢,站起身来微微弯腰施礼,却意外瞅见曹仲的裤腰带里不知道别了什么东西,只露出来一点吊穗,以江也多年大少爷的眼力,这东西恐怕值钱。可惜东西本身都好好的藏在腰带里,他也不方便问,只能当没看见,转身就去找炊兵讨要吃的去了。 曹仲端起酒了喝了一口,看着江也的背影,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他们两关系是倒是真好。” 第25章 军营中央一个临时搭起的大帐里,几个炊兵正在分发稀粥跟腌肉,江也老远就看见排着长长的队伍,他也不急,料想魏麟可能会睡上很久,东西拿过去等他醒了再热一热便好了,这么想了想,江也老老实实站在后面排队。 他一直低着头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只觉得自己曾经太过天真,置身其中才觉出有多么残忍。 正想着,突然有人在江也肩膀上拍了一下。他从思绪里出来,转过头去看,是一张有些面熟的脸。 “你,你是姓江对吧,就一直跟那个魏麟在一起的……”那人脸上黑乎乎的,还有不少擦伤——这并不值得惊讶,军营里没有谁的脸上干干净净,没有谁的衣衫不是破破烂烂。江也眯起眼睛看着来人,思考了许久,也不记得自己曾跟这样一张脸有过交集。那人正傻笑着,看着江也没说话,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又说了几句:“就咱们小队,三十个人,一起进城的,我也是新兵……” 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搔了搔后脑勺。 江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哦哦,难怪我觉得眼熟。” “嗨,这不排队呢嘛,我看你好久了,又不确定是不是,正巧无聊着,闲聊两句。”他说道,“那天你们不是跟薛将军一起去啦?我可羡慕了!” 若是换成之前的江也,怕是连回应都懒得回应,见着不认识,就会转回去自己想自己的。 也不知道究竟转变出现在哪里,江也竟觉得这种自来熟的人,有些可爱。 “是啊,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江也说着,笑了笑,“都是薛将军麾下的兵,能跟薛将军并肩作战的机会多的是。” “也是哈。” “你那天,跟谁一起去的,看我认识不。” “两个老兵,还有一个曹仲,就那边坐着的那人,喏,认识么?” “魏麟认识,我也见过几次。”江也点点头说道。 听见他提起曹仲,江也脑子里又闪过那个精致的吊穗,顺嘴又问道:“你们那天,抢大户了?” “没呀,老兵带着,我们抢了两户平民,不过没伤人。”他回答道,“说真的,我也是小农出身,要我去杀没能力还手的人,我还真做不到,还好薛将军说,不许伤人,咱们将军是真的好!” 那人说着,满脸的崇拜,一看就知道很喜欢薛子钦。 是啊,薛将军,真的很厉害。江也恍惚又想起薛子钦掷出去那杆长枪,还有他背后飘摇的旗帜。也许之前是有过不服的,但那一刻,江也不得不承认,他也被薛子钦的无人可敌所折服了。 “薛将军的确厉害。”江也赞同地点点头,转念又想到些什么,试探性地提问道:“曹仲……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哪能啊,曹仲说他家是种田的,你看他那胳膊膀子的,一看就大老粗!” “也是。”江也笑笑,“你们那晚,四人一起行动的?” “不啊,老兵说两人一组去弄,能快点,我和曹仲就一人跟一个老兵,分头去办了。” “这样啊……” 闲聊间,江也和这位新朋友,已经排到了队伍前头。 “喂,要不要?聊天去别处聊!”炊兵很不客气,看着江也头还看向后面,不耐烦的喊到。 江也听见了立马转过头,伸手去接碗:“不好意思。” 一碗腌肉,一碗稀粥,递到江也手里。 他张嘴又说道:“能不能再给我一份?” “去去去,你两只手还能端多少?”炊兵凶道,“赶紧的,下一个。” “我有朋友重伤,能不能再拿一份?” “别哔哔了,你等会再来排好吧,下一个,哎要不要啊!” 江也眼见对方这凶狠的态度,倒不是怕了,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说下去。炊兵说的也没错,他确实也拿不下第二份。 这么想着,江也朝身后那人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谁知对方只是欢欣地拿着粥食和腌肉,转身就走了。 他一个人在那儿站着,有些不知所措,立刻转身朝魏麟所在之地走了。 不知是薛子钦的安排,还是军营路来的规矩,魏麟和其他重伤,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兵士,都被安置在临时搭建的帐子里。贾大贾二生怕江也找不到他们,特地留了贾二在帐外等着。 见着江也端着粥过来,贾二连忙上去帮把手:“我帮你拿呗,魏大哥在里面呢。” “嗯。”江也点点头,手上却不着功夫地躲开了贾二帮忙的手,“没事,我自己来。” 贾二也没硬上,便转身掀了大帐的帘子,弯腰走了进去。 魏麟趴在榻上,正如江也所料,睡着。 看到江也过来,贾大点点头,又把手指放在嘴唇前做出个噤声的手势。 江也把吃食,放在一旁,转脸跟贾大贾二小声说:“你们也快去拿点吃的吧。” “哎,好。”说着,两人便出去。 这帐子里,两边是长塌,中间燃着火,倒是方便。 魏麟一个人占了一张榻,另外一头,还躺着两人,一个断了腿,一个胸前裹着厚重的纱布,血都渗出来不少,怕是伤得不轻。 江也在榻边上坐下,只觉得又饿又累。 昨个儿夜里他们偷偷摸摸进城,直到现在,晌午了,也没怎么休息过。他这一天下来,吃的饭早就都吐了个一干二净。这会子他只拿了一人份的吃食过来,若是他出去再拿一份回来,他又不放心魏麟一个人在这。 要么等他们回来了,再去拿点吃的来? 江也想了想,这样应该是最妥当的,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太矫情,瞧着旁边两个人,也没人照看,自己倒显得多余了。 那粥还冒着热气,江也闻着香,只觉得饿得腹中一阵一阵绞痛。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他端起粥,小心翼翼的,把稀粥面上那层米水,喝下去一小口。 暖暖的粥下了肚,即刻就舒服了很多。可这开了口,饥饿感就更加强烈了,江也撑不住,又拿起腌肉,撕下来拇指大块,开始慢条斯理一点点地往嘴里送。他尽量吃得慢点,嚼多两口,这样能解馋些,也能饱得快些。 江也吃过之后,强忍着再吃点的冲动,就这么坐在榻沿休息。 “唔,也儿啊……”魏麟突然醒了,往旁边一看,江也正低着头,闭目养神。 江也听见声音立刻睁眼看魏麟:“醒了?” “嗯。” “怎么醒了。” “做梦了。”魏麟说着,想要翻身,又扯着伤口疼,一时间难受地在榻上扭来扭去,有些好笑。 “做噩梦?” “嗯。” 魏麟最终翻身翻成了侧躺,他实在不敢用背睡着,那伤口火辣辣的疼着,时时刻刻提醒他,他才被人砍了一刀。魏麟又说:“我梦见你死了,就吓醒了,想着没人给你收尸,有点可怜。” “现在是你要死了。”江也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也没再说什么,起身就往外走。魏麟喊了两声,江也又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铁锅,走进帐里在火堆旁蹲下,把小锅架起来,然后又伸手拿着那已经凉了的稀粥倒进去。 “还在生气呢?”魏麟看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地挪到榻沿,望着他的背影。 江也没回答,他又拿起腌肉,撕成细细的丝儿,丢进粥里。 随着粥越来越热,香味慢慢就飘满了帐子。 魏麟又说:“哎,我是真的差点死了。” “那你怎么没死啊?”江也说道。 “你想我死啊?” 粥温好了,江也拿袖子叠了叠,叠厚了握在手里上手去拿铁锅,然后倒在小碗里。他朝碗吹了吹,站起身递给魏麟。 “魏麟,你自己不把命当回事,我更不会拦你啊。”江也说着,把粥放在魏麟旁边,又坐下,一副不打算再搭理他的样子。 显然,江也生气不是因为那个玩笑,而是因为,魏麟受了重伤还一直逞能。 魏麟凑过去闻了闻粥。他也真是饿极了,现在只要是吃的,都觉得香得很,可他趴着呢,根本就没法吃,魏麟拿手指戳了戳江也的腿:“喂我。” “那你别吃。”江也说道。 “我受伤了,没法吃。” “那就不吃,我又没逼你吃。” 魏麟死皮赖脸地又开始笑:“江哥,侠肝义胆,不帮帮我这个瘫痪?” 江也看了他一眼。 他不是不想喂魏麟喝粥,他从来没做过这种照顾人的事。这也没个勺的,要怎么喂魏麟?思前想后还是他自己弄最好,反正他江也,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魏麟又说:“那你扶我起来,我自己喝,总行了吧。” 江也还是巍然不动。 魏麟没辙,说:“我错了行不行,我再也不逞强了!我其实痛得要死,真的!血都快流干了!下次就麻烦江大侠照顾照顾我,可好?” 听到这话,江也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起身扶起魏麟,让魏麟侧着靠在他怀里。 江也和魏麟都没有换盔甲,身上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之后的烂衣服。柔软的布料跟魏麟裸着的身体接触,一旦靠上去仿佛可以感受到江也的体温,还有他心脏的跳动。 江也端起碗递给魏麟,魏麟自知要是再做什么要求,可能会被打死,也便乖乖地接过来,小口小口的喝下去。 没过多久,贾大贾二就回来了,江也把魏麟交给他们,自己转身又出去:“我出去再弄点吃的来。” 贾二连忙说道:“江大哥没吃么,没啦,刚才就发完了。” 贾大也叹了口气:“早知道就带回来,我们三个分啦。” 江也有些气恼,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留下一句“那我出去逛逛”,便离开了大帐。 帐外,能看到军医还在给伤兵看伤,不过并不是钟倚,好像是他带着的徒弟,叫什么江也一时也记不起了。他在军营了逛了逛,肚子饿得时不时就发出声响,搞得江也心情烦躁得厉害。 走着走着,突然有人出声叫住了江也。 “小朋友!” 江也转过头找声音的来源,就看到钟倚坐在树下靠着树,优哉游哉的坐着。 钟倚对他招招手:“过来呗。” 江也没拒绝,便依言过去,坐在钟倚旁边,他张口问道:“你徒弟那么忙,你怎么在这儿偷闲?” “什么事儿都我亲自上,那要徒弟做什么?”钟倚说道。 江也这时才发现,钟倚的手上正拿着半个馍馍,里边好像还夹着肉,然后他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叫了。 钟倚转过脸看着他:“哟,饿了?” “……嗯。” “不是又发吃的吗?怎么没吃。”钟倚问道。 江也没说话,像是怕钟倚的追问,目光看向了别处。 钟倚想了想,将手里半个馍馍递过去:“给你了,你欠我的二百两,记得还。” 人要是饿起来,礼义廉耻那都是屁话,江也看到送上门来的吃食,二话没说便拿过来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慢点吃,吃快了容易得胃病。”钟倚笑着说道。 第26章 魏麟的身体一贯很好,在江也三人轮换照顾下,加上钟倚的小徒弟,罗晏生日日来问询,查看情况,不过三天精神就好了很多。战事胜利的喜悦还未被冲淡,那些死了兄弟朋友的人,却已经缓过来了很多。薛子钦下令轻伤和无伤的兵士,轮流去帮助城内之前因为他的计谋而失去了住所的穷人。 要做的事情也不多,就是重新建个房子,收拾收拾残局。函州城已经完全被薛子钦的人接管了,之前城内的官家,几乎都预先逃走了,这也让薛子钦更加肯定,这次征来的新兵中,定有内鬼。 这日,江也跟贾大二人去城里建房子,贾二留守在魏麟身边,虽然魏麟一直强调他已经好了,但在江也的暴力压制下,他还是同意了暂时不下床蹦跶,让贾二照顾。 江也扛着一根一人多高的树干,有些晃荡的目标地点走,贾大就显得轻松了很多:只见他一手抬着一摞瓦,约莫十几块,就倚着他胸口,大步流星地走着。盖房子的事情,江也是一点都不会,贾大也是,于是便交给了其他的战友,他两就负责把材料搬过来。 “江大哥,行不行啊,不行等会我来。”贾大回头看了一眼,江也走得不怎么稳,看起来很吃力的样子,他有些担心,便开口问道。 江也喘着气,跟贾大还隔着一些距离,他肩上的木材实在太长,不好控制平衡,确实有些费劲儿。眼见着贾大回头来问,江也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嘴都微微张着,一直在喘着气:“没,没事,就是不太好控制,怕掉下去。” 贾大想着,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瓦片,又说道:“那就等会,我们两个人抬一根好伐,多走几趟就是了。” “行!” 江也点点头,两人又埋头继续走。 走了好一会儿,他们走到一处烧焦的房子面前,贾大率先卸下了手上的瓦片,然后连忙跑到江也身边,帮他一并把木材也弄了下来。还有两老兵正在清理剩下的那些烧焦的物件。 那晚的大火不知烧了多久,江也还依稀记得映天的红光。现如今,看见这焦黑的废墟,江也心里有些闷闷的。原是放了火便离开,也没觉着一场火有多么大的伤害,直到看着这些东西,江也才突然明白,即便没有杀人,那晚的行动也是极其过分,残忍的。 在战争中,需要牺牲很多人,无论是正面对抗,还是屠城,还是这种以他们的性命来做名目,只为了能够出师有名。 江也喘了一会儿,贾大也等他,反正这些时日的相处之后,大家都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走吧。”江也说道。 “嗯。” 两人又顺着原路返回,刚走出去没几步,江也突然瞅见,在房屋与房屋的空隙中,好像有人坐在地上。 “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江也朝贾大说道。贾大没作多问,点了点头,便继续走了。 江也放缓了脚步往那人处走,怕是自己脚步声太急惊着对方。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倒是看清楚了,那是个小男孩,正坐在地上,模糊能听见一些声音,好像是埋着头在哭。 江也想起那日遇见魏麟,也是个这样的夹缝里,魏麟也是这么靠墙坐着,奄奄一息快要冻死的样子,他就多看了一眼,而现在,却跟魏麟形影不离。 缘分这种东西还当真是妙不可言。 江也走过去蹲下,尽可能温柔地问了句:“你还好吗?” 那小孩闻言,抬起头,脸上脏兮兮的,好像都是碳火弄脏的痕迹,经过眼泪的冲刷,像只小花猫。 “大哥哥……”小孩也许是有些害羞,看见面前站了人,立刻用脏兮兮的袖子擦眼泪,整个脸擦的更脏了。 “为什么哭啊,”江也柔声说道,“别哭了。” “我家没了,娘亲让我等她,呜呜……我等了好久……” 江也伸手摸了摸小孩柔软的头发,又问道:“你家怎么没了?” “前……前几天的晚上,有几个叔叔闯进我家……把我和娘亲赶出来,把我家……把我家烧了……”他说着,又开始掉眼泪。 江也没辙,伸手去他脸上,用指腹帮他擦掉眼泪,像儿时哄他弟弟一样,柔声哄着他:“房子没了,可以再建新的啊,你娘亲很快就来了。” “为什么要烧我家……呜呜呜……为什么……那些叔叔是坏人……” 小孩的声音稚嫩,说出来的话更是稚嫩,却很真实。 也许他们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得不这样做,可对于孩子而言,非黑即白,他们便成了坏人。 江也心中说不出来地抑郁,想要解释什么,又感觉无论如何,都是洗不成白色的。就像房子可以再建,地上烧黑的这一整块,却不会再白回来了。 正在江也柔声哄着小孩的时候,一个女人步履蹒跚地朝他们走过来。看见江也的一瞬,女人立刻跑过来,拦在小孩面前,用满是防备的眼神看着江也。 “娘亲,娘亲……” 小孩见着女人了立刻出声喊到。女人听见小孩的声音带着哭腔,立刻回过头去抱起他来:“没事啊,没事啊,幺儿不哭了,娘亲过来了……”说罢又看着江也,那柔弱的身子前一秒还走不动路似的,此刻仿佛充满了力量,冲着江也大喊:“你想对孩子做什么?!” “我……”江也一时间有些语塞。他有些不敢去直视女人,尤其是女人的眼神,满是怀疑和防备,还有一点点的怨恨。 “我是在这边,帮你们建房子的。既然你来了,我就走了。”江也说着,转身就走。 女人在他身后大喊:“你们这些恶鬼!烧了房子又来建!谁会感谢你们吗!滚!都滚出函州……” 江也也不知道她还说了什么,他头也没有回地走了。 建材运了好几趟,差不多够用了,江也便和贾大一起跟着老兵建起房子来。 这四个人一起忙活,就免不了闲聊。这方面贾大跟魏麟有的一拼,很快便跟老兵混熟了。 “嗨,其实烧了房子还好,咱们也不想的,各为其主吧。”听了江也方才遇见孩子的经历,一个老兵说道。 另外一人正在削木头,抬头看了一眼江也说道:“你也别往心里去,其实我也明白,你们这些新兵,心里总会过不去的,这不那天执行任务的晚上,跟我一起的新兵,直接就躲起来了,我想就也算了,一个人把活干了……” 听见这话,江也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劲儿,立刻开口问:“一个人?其他三个呢?” 那人毫不避讳地接着说:“两两一组分了,动作快点儿嘛,结果跟我一起的那小子,看着人高马大的,跟我走了没多久说肚子痛,我看那样子就是不想干,那不算了,我还逼着人干哪?” 江也又问道:“那人,叫什么啊?” 老兵搔了搔头发,望着天想了想,说道:“我就知道姓曹,叫小曹来着,怎么,你认识啊?” 江也摇摇头,说:“没,就问问。” 另一位老兵看他们聊得正欢,出言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行了,别光聊了,赶紧弄完好回去休息。” 说完大家又开始忙碌起来。 在函州休整了三天,事情都办的差不多了,薛子钦终于下解禁令,除了执勤守夜,其他人,大醉三天。 江也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营地中央燃着篝火,大家正喝着酒吃着肉,江也眼睛可尖,一眼就瞅见魏麟在贾大旁边坐着,旁边还有一个好像是钟倚,三人手里都端着什么,旁边还有一个大酒坛,一想都知道这兔崽子要喝酒。 看到这里江也立刻小跑过去,魏麟正和两人碰杯,嬉笑着就把酒碗递到了嘴边,江也从后面一个手刀拍在魏麟的手腕上,他手腕一抖,碗就砸了,酒水撒了一地。 魏麟大叫:“谁啊!好痛啊!太无耻了居然偷袭我!”说着他转过头去看,江也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张嘴就骂:“你鬼喊鬼叫什么!谁让你喝酒的?!想死了是不是?!” “你干什么那么凶啊,我真服了,一天到晚就在发脾气!”魏麟不甘示弱地还嘴道。 钟倚在旁边拉了拉江也的袖子,想要劝架:“唉,你别这么上火,来来来,先坐着……”“坐你娘啊,你是个医者,你纵容病患饮酒?你还有脸说话?还问我要银子?” 江也噼里啪啦地数落起钟倚来,钟倚整个懵住,没看出来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人,居然这么能骂,一时间都忘了还口。 这回轮到魏麟想劝了,他说:“不是,你能不能……”“别插嘴!”江也瞪了他一眼,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魏麟也是嘴贱得很,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反正时不时就会来上这一遭,周围几个人,包括贾大贾二,包括钟倚,还包括几个不认识的,正自顾自喝酒吃肉的,都听见魏麟大声冲着江也喊道:“不插嘴插哪儿?!” “魏麟,老子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姓江!”江也张牙舞爪就想揍他,贾大贾二连忙上来,一人抓手,一人抓脚地把江也制住,贾大连忙劝架:“打不得打不得!魏大哥还受着伤呢!要出事!冷静点好伐!” 贾二也跟着大声劝架:“对对对,大哥说得对,打不得!江大哥,这是误会,误会!那是水!魏大哥手里的是水!没喝酒!” 贾二的话一出来,气氛瞬间冷下来了。 江也停下了动作,感觉有些难堪,脸都有些发热,在篝火的火光中,倒是看不出来红色。贾大贾二见状也松开了江也。江也自知是自己搞了个乌龙,但总不可能转身就跑吧,于是“啪”的一掌拍在魏麟脑门儿上:“叫你瞎说话!叫你嘴巴贱!” 第27章 函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薛子钦的军队都约束在城门这一块,附近本就没什么住民,也不会影响百姓的生活。 夜里篝火还亮着,不少人已经喝得烂醉如泥,索性躺在地上睡过去的大有人在,除了今夜的巡逻跟守卫,几乎没有几个没喝酒的,这其中还包括魏麟一个。约莫剩十来个人,还精神着,干脆围着篝火,边聊边喝起来。 “嘿,我跟你说,晏州那个名妓柳仙儿,啧啧啧,那滋味,”钟倚站着,一手拿着酒坛,另一手一挥,说得津津有味,“销魂蚀骨啊!” 赵志楠坐在另一边,听见钟倚的话,笑着打趣儿道:“那是个什么滋味?” 众人听见哄笑起来,纷纷朝着钟倚喊:“战场老中医倒是跟我们说说啊!” “就是,销魂蚀骨,听不懂听不懂!” 贾二有些茫然,他年纪偏小,还不懂这些眼见着大家都在笑,见贾大也在笑,跟着也开始傻笑。 钟倚喝的已经关不住话匣子了,听见大家这么起哄,猥琐地笑起来:“什么滋味?嘿嘿……就是肤如凝脂,摸上去,比那上好的白玉还要舒服!还要滑!” “老中医莫不是尝过?” 钟倚听见人来此一问,红透了的脸上笑得皱纹都多出来几条:“嘿嘿嘿嘿,没有!” “嗨,说得那么真!” “就是啊,原来是道听途说!” 魏麟没喝酒,唯一的消遣便是跟他们瞎扯,听见钟倚说这些,他忍不住就想搭腔,嘴刚张开,还没出声,江也一把拿过他手里的碗,打断了他的话:“我帮你倒点水。” 魏麟乖乖的“哦”了一声,还想继续没说出来的话。怎知道江也动作太快,眨眼功夫水就倒好了,又给魏麟递过去,再度打断了他说话的意图。 魏麟接过水,还准备说,江也终于忍不了了,抓着他端着碗的手,就往他嘴里塞:“喝水,你快点喝水,别他娘的乱说话。” 魏麟被灌地呛住了,猛得咳嗽起来,这一咳嗽,背后的伤就疼起来,疼得他呲牙咧嘴的。他现在跟个瓷娃娃差不多,碰不得摔不得,走动的时候都需要个人看着,这么一咳嗽,魏麟想死的心都有了。要知道为了不扯动伤口,他这几日连笑,都是小心翼翼的。 就在魏麟咳嗽的时候,钟倚已经接着那话继续往下说:“嗨,你们懂什么,柳仙儿,真跟天仙似的,人卖艺不卖身呢!” “晏州?呵,就这函州城,清歌苑的凤悠悠,才是真绝色!”一旁曹仲举起酒坛子,说完这句喝了一大口:“那身段,那眼神,光是看着我,都酥了!嘿嘿嘿!”曹仲喝了不少酒,但很显然,他酒量也不是那么好,此刻说着话,虽是坐在地上,上身都有些摇摇晃晃的。 “函州城这地界能有美女?我不信,论美女,谁不知道咱湘城那个名满天下的月央,美得是……那话怎么说来着,天上有,地上无!” 众人都开始跟着钟倚的话,聊起这些有名的艺伎起来。 江也听着,小声问魏麟:“曹仲不是晏州人吗?” “是吧……”魏麟也不太确定,“我也没问过他哪儿人,但是他是从晏州刚出发就跟我们一起行军的。” 江也若有所思,想要问那曹仲怎么知道函州城的名妓,一时间又怕自己想得太多,终是咽回了肚子里。 聊女人聊了老半天,众人也觉着没意思,这只能想,又吃不到的,何苦折磨自己呢,于是乎,老兵带头换了个话题,说起战场上的奇闻轶事来。 “就咱们那个闵副将,平时和蔼可亲的,我还记得三年前,又一次薛将军领着我们,在阮临门那处地界,镇压呢,那时候薛大将军也在,先锋部队就让我们跟薛将军上了……”那老兵说着,喝了一口酒,停顿了下,众人都很是好奇地听着,等着他那口酒咽下去,“当时,薛将军还是少将军,脾气可比现在大得多,带着我们冲进去,谁知道就中了埋伏。 “那埋伏处,又是陷阱,又是暗箭的,我当时就在闵副将旁边,只听见一声箭啸声,都不知道怎么了,薛将军就落马了,那处地方估计也是设计好的,一落马,接着就触动了旁边的陷阱,电光石火的功夫,薛将军人就不见了。 “当时闵副将立刻下令后撤,自己翻身下马就去查看薛将军了。我当时跟着去看,那陷阱设得简陋,就是个半人高的坑,人掉下去没事,但冲锋队都是骑兵啊,连人带马掉下去那就是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我看见薛将军躺在坑里,胸口还插着箭,闵副将当时就不冷静了,扑在薛将军身上开始摇,边摇边喊,‘将军!将军!’,然后你们猜怎么着?闵副将哭啦!我就看见他泪珠子往外掉。” 老兵说到这里停了停,卖了个关子,眼珠子滴溜溜地在众人身上扫过,包括江也和魏麟在内,大家都听得很入神。 他又接着说道:“结果啊,薛将军突然睁开眼睛,就这么坐起来身来,把身上插着的箭一拔,一滴血都没流,他看着闵副将就问‘你他娘的哭什么呢,我又没死,别哭了,好了好了别哭了’。闵副将吓得都懵了,原来薛将军胸口,带了护心镜,当场薛将军就拿出来了,那护心镜小小的,恰好就给薛将军挡了一箭。我还记得,那护心镜上,有个‘宋’字,说不好是不是薛将军哪个相好的姑娘给的,唉这都题外话,结果闵副将揉了揉眼睛,说‘将军,不是,我没哭,我刚跳下来眼睛被灰迷了’,哈哈哈!当时那个尴尬哟,我差点笑出声,要不是在打仗……”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就从云堆里冒出来了,银色的月光洒满了大地,篝火已经熄灭了,围着篝火的众人,早就七横八竖的躺在地上睡死过去了。 江也没喝酒,魏麟也没有。 看着大家都聊到睡着了,江也扶起魏麟想扶他去帐里休息。看着江也伸手过来,魏麟没拒绝,就嘀咕了句:“我能走……” 江也才不管他能不能走,就扶着他往帐里走。 帐里那两个残废了的兵士,早已经跟随其他已经无力作战的人,解甲归田了,帐子里新住进来的人,可能是在外面躺倒了,这会子深夜里,里面没人,江也把魏麟扶到榻上,就准备出去。 谁料魏麟伸手拉住了江也:“你上哪儿睡?” “我去外面啊……” 魏麟顿了顿,拉着江也往自己身边拽:“我不困,你陪我说说话?” “你是小娃娃吗?还要我给你讲故事?”江也不耐烦的说道。虽说语气不和善,他却又坐到了魏麟身边。 “外面睡着也不舒服,你睡我这里也没关系。” “我不想跟你睡。” “我又不睡你。”魏麟幽怨地说道。 看着他身上还缠着的纱布,江也也没了跟他斗嘴的情绪,轻声说:“我怕不小心弄到你身上的伤,万一严重了就不好了。” “不会,你睡觉可老实。”魏麟认真的看着江也说道。帐里没有点灯,只有从门帘缝里透进来的一丝月光,他看不见江也的表情,但江也的呼吸声很平静,约莫是没有生气。 “行吧。” 魏麟在榻上趴着,江也躺着。本来说聊聊,却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魏麟是如何,江也不知道,江也心里全是这些天所经历的种种。他消化了,却没能完全消化,他总会时不时想起很多死去的人的脸,虽然他已经不害怕了。 沉默了很久,魏麟终于忍不住了,轻轻推搡了一下江也:“你说话啊?” “说什么?”江也一头雾水,“不是你说让我陪你说话吗?” “啊……我搞忘了。” “傻子。” 魏麟想了想,侧过头看着江也。江也闭着眼睛,就着月光能看见他的睫毛。 “其实刚才说的那个月央,是我娘。”魏麟说道。 江也睁开眼睛也转过头,等待下文。 魏麟接着说:“她可好看,看我就知道,哈哈。不过别人都说我跟我爹比较像就是了。” “……” “不过我好几年没见她了,不知道她现在还好不好看,只记得几年前,她年近四十,漂亮得像个二十岁的姑娘。”魏麟的语气中有些仰慕,不知道是不是江也的错觉,“我要不是她儿子,我也想娶她。” “为什么没见了?”江也问道。 “她说男人应该自己闯天下,然后就走了,后来我就没见过她了。” “你想她吗?” “想啊,你还有个弟弟吧,你不想他么?” 听见这话,江也的脑袋里浮现出自己幼弟的脸。也不知道江免那个小崽子怎么样了,那封书信交给爹娘没有。转而他又想起老爷子的脸,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不过有江免在的话,至少老爷子应该不会气出病来。 “还行,也没分开多久。”江也说道。 魏麟没有回话,又一下安静下来。 两个人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无暇去猜测对方再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麟再想说话的时候,江也已经睡着了。他想了想,小声地自言自语起来:“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就冲这一点,为你挨一刀真不算什么。” “我娘说知恩图报,我想也是。” 第28章 小兵们在胜仗之后,就能光明正大的懈怠起来,而将领们却并不能跟他们一样。对于将领而言,打仗真正含义并不在是否打赢了眼下的战事,而是这场胜仗可以为国家带来什么,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薛子钦本就从不酗酒,每回胜仗他都是小酌几杯,当是庆祝,至于手下的兵要怎么去狂欢,他也不会去管着。 好几日薛子钦都没怎么出营帐,闵秋跟郭林充时不时地进来跟他汇报情况,一切就跟往常一样。 “朝廷那边怎么说?”薛子钦喝着茶,看着兵书,慢悠悠地问道。郭林充战后被他派去晏州,才回来不久。此时他正坐在薛子钦旁边,倒是也不客气地自己倒茶,喝掉,润了润嗓子才开口说道:“什么也没说,大将军被调回湘城等候接见,却是三四日了都未得见圣上。” “搞放置啊。”薛子钦的视线从兵书上移开,落在郭林充脸上,“这函州城打也打下来了,难道朝廷不要,打算完璧归赵?” “有些话,末将可能说了不合适……”郭林充小心翼翼地说道。 薛子钦微微一眯眼:“什么时候你还跟我搞起腔调来了?有什么就说,别跟个娘们儿似的。” 行军打仗的人,不一定对朝堂政事有所通,反之也是一样。 薛子钦虽说这几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名声大噪,可他便属于不通朝政之人。郭林充倒是对这些略懂一二,眼下他们攻下了函州,朝廷既没有颁旨犒劳全军上下,也没有安排官吏前来接管函州城,这其中,怕是问题大得很。 “大将军一向甚得圣宠,此番入朝却不得召见,函州之事朝野上下都清楚,将军功不可没,对大将军的地位来说可就是锦上添花,”郭林充说着,有些慌,他悄悄抬眼看了看薛子钦的脸色,见薛子钦脸色没什么变化,又重新把视线放回手里的茶杯上,继续说,“怕不是魏渊廷那边在搞鬼。” “什么意思?”薛子钦问道,“他能搞什么鬼?函州城实打实的攻下来了,难道不算有功,反倒是过?朝廷派老子到晏函谷,不就等着老子把函州占下来吗?” “立储之事将军不是不知,大将军站在三皇子那边,魏渊廷那老狗可是皇后的人。如果函州就这么被将军打下来了,明里暗里三皇子的希望都更大了,只怕魏渊廷和皇后会在中间搞鬼,至于是什么鬼……”郭林充顿了顿。 这一停顿倒是惹得薛子钦着急,连忙问:“什么鬼?” “末将就不知道了……”郭林充说道。 薛子钦顺手拿着兵书就往郭林充脑袋上打:“瞎卖什么关子!” 正说着,闵秋掀开帐子进来了。 “将军。” “嗯,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薛子钦收回了兵书,放置一旁,询问道。 郭林充连忙冲着闵秋招手:“几日不见啊,过来呗。” 闵秋点点头,走上前坐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才。”说着郭林充替闵秋倒了杯茶。 薛子钦对他二人这般放松的态度,倒是没什么意见。他们三人倒一向如此,该是上司下属,便要讲规矩;既无旁人,那放松些也没什么关系。毕竟薛子钦从不看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只看实力,只看会不会办事儿,能不能用。 “将军让我查的事情,我都去查了。”闵秋转而跟薛子钦汇报起情况来,“那两日军营都不曾有一人出去过,若是有,便只有郭副将和我了。” 郭林充连忙摆摆手:“可不是我啊将军,你是了解我的……” 薛子钦被他逗笑,摆了摆手:“知道不是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况且,那日的计划,我也没对你二人细说过。试想情况无非两种,一种是细作得知我出营,便立刻联络,我与闵秋都不在营中,后方空虚,确为大好时机;二是,细作,就在那二十九人之中。” 他表情骤然严肃起来,看着闵秋二人,没有继续往下说。 闵秋皱眉思索一阵:“若是那十五个新兵,倒是好查。可若是老兵,事情恐怕就……” 郭林充闻言,立刻出声驳回:“不可能,月余前我便出去压饷,新兵也未到,如果老兵中真有细作,那时不是更好下手?连禁敢趁将军不在的时候来,那怎么不敢直接与将军硬碰硬?趁着我们粮饷不足,后方空虚,若是攻过来,只要拖,我们定无法支持苦战,岂不是大好机会?” 薛子钦点点头,说道:“对,我也是这么想,况且,那晚我直接领兵进城,若是细作夹在其中,通风报信可谓是易如反掌。” 闻言,郭闵二人都沉默了,薛子钦接着说:“连禁不像这么有脑子,新兵进来能不能重用,那是说不准的,那个计划更是临时起意,连禁背后恐怕有高人指点。” 听了半晌,想了半晌,闵秋缓缓开口:“新兵十五人,怕是好查。” “那你去查,不过不急这一时半会,毕竟,现在我们已经占了函州,你二人也辛苦了,”薛子钦说着,倒是馋劲儿犯了,“想吃鱼还是想吃野味儿?” 郭林充立刻笑起来:“我想吃野味儿!” 闵秋看了看薛子钦,有些不祥地预感,便说:“我无所谓。” 薛子钦笑了笑:“ 那行,明日咱们去打猎,闵秋你带人去抓鱼,这函州城三面是水,我想那鱼,味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将军,我不吃。”闵秋才不想揽这活儿,连忙拒绝。 薛子钦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说,便是不要脸地下了命令:“我让你抓,没让你吃,你不吃就不吃,反正我想吃。” 翌日。 薛子钦找了之前那十五个新兵,打算跟郭林充二人带出去打猎,除开重伤的几人,其他的人都跟着去。十几个人站在薛子钦的大帐前,等候薛子钦发话。江也和贾大贾二也在其中,可明显的,江也面露忧色,又不知如何开口。 等了好半天,薛子钦才从帐子里走出来,他看了一眼,却发现魏麟那小子不在,便是突如其来地跟江也说起话来。 “魏麟还躺着呢?”薛子钦走到江也的跟前,江也不似之前那般,反倒对薛子钦毕恭毕敬起来,只见他微微弯腰,向薛子钦行了礼,说道:“禀将军,魏麟背后中刀,短时间内还无法行动。” 众人被叫出来,也不知道是为何,只当是薛子钦又有行动要安排。 那日跟江也聊过几句的人也在其中,江也一来就注意到他了,不过这回他可是招呼都没跟江也打,只忙着跟旁人小声闲聊着。 “不用这么恭敬,你不是挺不服气的么?”薛子钦笑着说道。 江也低下头,没有回话,倒是说出了心里所想:“将军,我想去照顾魏麟。” 薛子钦的笑容骤然变得嘲弄起来:“哟,大男人的,还需要人照顾?躺几天不就行了。” “那将军容我跟军医打声招呼。” 薛子钦认真看了他一眼,终是摆摆手:“去吧。” 这帮新兵射箭的功夫,都是薛子钦亲自教过的,算不得箭无虚发,但也还过得去,打猎应该是没问题的,就是不知道骑马的功夫如何。薛子钦便开口问道:“都会骑马么?” “会!”众人齐刷刷地回答道。 “行,那等着吧。”薛子钦便在帐前坐下,不再说话。 起先众人还大气都不敢出,尔后那个与江也闲聊过的小兵,便小心翼翼又有些无赖地跟薛子钦搭话:“将军,咱们这……是有什么秘密任务嘛?” 薛子钦瞟了他一眼,说:“没有。” “那?” “等着吧。”薛子钦又说道。 他起身去武器架上拿起自己的弓——这把弓是老头子给的,他很爱用,但这也不妨碍他不爱跟老头子打交道,他拿起弓和箭筒背在后背。 没过多久,郭林充便带着人牵着马过来了。 马儿多数都是从精兵处借来的,除了郭林充和薛子钦。 郭林充的战马算不得什么名马,却跟随他多年,毛色乌黑发亮,啸声洪亮,跟他感情甚好。 薛子钦走上前去,抚摸自己的战马。薛子钦的战马,性子刚烈得可怕,若是生人想牵,只怕是会被活活踢死,更不要说骑。那日被偷袭,火光把马都惊了,薛子钦的战马率先挣脱了缰绳,不知去了哪儿,待战事结束后不久,它竟自己又跑了回来。都说好马通人性,薛子钦与它的感情,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 薛子钦的马是匹宣国少见的白马,鬃毛也比其他的马儿长。它额心有块棕色的花样,形似柳叶,薛子钦便给它起名白柳。白柳是八年前,薛长峰边关激战时意外得到的一匹幼马,当时便赏给了薛子钦,可以说他与白柳是一同长大,感情十分深厚。 “白柳啊,”薛子钦的大手在白柳脸上摸着,又摸摸它长长的鬃毛,白柳竟像撒娇似的,头往薛子钦肩上蹭,“好久没带你出去了。” 就在此时,江也已经跟钟倚的小徒弟罗晏生打好了招呼,托他今日照看魏麟。正小跑着走过来,一时间看见十几匹马,心道不妙,但还是跑了过去。 郭林充带着的兵士们,肩上都挎着长弓和箭筒,此时纷纷扔在地上,薛子钦即刻下令道:“拿箭,上马,今天出去打猎,给兄弟们加餐!” “是!”众人的回答声中都是可听出喜色。 在军营中,最想要什么?莫过于酒肉跟女人。 江也不敢说,可此时不得不说,他悄悄走到薛子钦身边,小声说道:“将军,我不会骑马。” 薛子钦转过头看着,是越看越不顺眼:“你怎么什么都不会?” “……” 江也也不知如何解释,但要他跟薛子钦说,他原是大少爷出身,所以什么都不会,他也说不出口。 一旁赵志楠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原本赵志楠跟他们倒也不熟悉,跟江也还有过小过节。可这军营里,除了一两个朝夕相处的人,其他的人,那统称为战友。战友有事,定要帮忙,这是种默认的铁则,更别说赵志楠还曾受过魏麟的好处,此刻见着江也有麻烦,便开口替他解围:“将军,不如我带江也吧,我骑术还可以。” 薛子钦闻言,转头冷眼看他,说道:“你先上了马,再告诉我你骑术好不好。”说着他朝郭林充使了个眼色,郭林充即刻会意地从身后牵出一匹马,带到三日跟前,将缰绳交于赵志楠。 第29章 这薛子钦的意思,郭林充了然于心,牵来的便是其中一匹性子很烈的马。赵志楠吸了口气,飞身上马。那马儿被他一骑,顷刻间开始狂躁不安,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嘴里发着嘶鸣,躁动地来回转。 这情形,众人都识趣地往后站远,只等着看赵志楠是否能驯服这匹马。 赵志楠一上马便知道这是匹烈马,他狠拉缰绳,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平衡,只等这马安静下来。可谁料马儿却愈发狂躁,动作越来越大,几息功夫后,便将赵志楠摔翻在地。 薛子钦看着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问道:“你还能带江也?” 江也见赵志楠为了帮他吃了亏,立刻上前帮他说话:“将军,是我的问题,我跟着队伍跑,帮忙捡猎物行么?” 薛子钦意味深长地看了江也一眼,默许了。 不过这小子,变化真大。起初明明本事不大,脾气挺大,一场仗打下来,倒是懂得隐忍了,这让薛子钦很是赞许。沉得住气,才能一击必胜,这路来是薛子钦的作风,只不过江也能够转变得如此之快,可见此人优秀。 那这匹烈马,总要有人骑,总不可能再让郭林充去牵一匹来。薛子钦冷眼扫视众人,开口问道:“有没有人,敢骑这匹马?” 没人说话,不仅没人说话,众人还纷纷后退了几步。曹仲正刚旁边人说这话,刚才这幕闹剧他全然没注意,此刻众人后退,他反变成站在人前。察觉到气氛不对,他转头看着薛子钦,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 薛子钦正看着他,说道:“来,请开始你的表演。” 曹仲开始装傻充愣:“我一个种田的,哪会驯马呀将军。” “你试试。”薛子钦说道。 众人目光皆在曹仲身上,将军都这么说了,不骑是不行了。这么想着,曹仲硬着头皮走上前,畏畏缩缩地拉起缰绳,动作生硬地上马,整个就一乡野务农人,傻大个。 那马儿跟方才一个样,还是挣扎着想要把曹仲甩下来。 江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曹仲的身影,心里那几分疑影又浮现。他盯着曹仲的腰间,想看看那吊穗还在不在,或者说,那系着吊穗的东西还在不在。薛子钦也看着曹仲,他唇边一抹笑,想看看这个傻大个有几分能耐——若是他真不行,方才极力拒绝了便是,能有胆子上马,恐怕也有几分功夫。 驯马这种事儿,若是骑术不到家,轻则跟先前赵志楠似的,摔落在地,也就落个疼,再无其他;可若是运气不佳,那落马后被马踩踏致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曹仲此时一直哇哇乱叫,极力抓着缰绳,薛子钦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他有什么本事,只当是自己想得太多。可就在薛子钦转过头想跟郭林充重新安排的时候,曹仲发力了。薛子钦没见着,江也却看得清清楚楚。 马扬起前蹄,跳来跳去,曹仲明明是无能为力的样子,却一直没有跌落。突然,他伏下身子,紧紧贴着马的脖颈,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拍着马脖子,看不出他双腿是不是使了劲儿,可双腿此时也是紧贴着马身的。 然后那烈马骤然安静下来,不过一息功夫,马又扬蹄,曹仲跟着摔了下来。 薛子钦正跟郭林充说话,两人都没注意到这一幕,郭林充听了命令,转身打算去再牵匹性子温顺点的马过来。 江也确实看得清清楚楚,那曹仲,分明是留有余力。他不懂骑术,也不知道旁人懂不懂,可那马儿安静下来的瞬间,他分明觉得是因为曹仲的动作。吊穗是没见着,但他心中所疑之事,却更加浓了几分。 薛子钦再次转身时,曹仲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将军,我真的不行……”他拍了拍身上的灰,苦着脸说道。 江也没有拆穿,只是默默地看着。 即使如此,薛子钦也不再勉强,给了他们些时间,各自骑上了马。尔后郭林充又牵来一匹马,算上薛子钦和郭林充,一行十三人,只有江也傻站着。但话是他说的,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随他们跑去。 此时已经临近正午,阳光有些灼热,还有些刺眼。 逆着光,江也站在薛子钦的马旁边,随时准备跟跑。 老实说被人从上往下看着的感觉不太好,薛子钦逆着光,居高临下地正看着江也。江也有些不知所措,被这样看着,总觉得薛子钦有话要说,可又看不清他的表情,连猜也不知从哪儿入手。 只见薛子钦对着江也伸出手,不咸不淡地说了声:“上来吧。” 一时间江也有些发怵。 薛子钦不耐烦地又说了一遍:“上来。” 江也这才伸出手,借着力上了马,骑在薛子钦身后。 “出发!” 一行十三人,在薛子钦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往晏函谷前进。 晏函谷四周有几处小山包,全是密林,在这边驻军的期间,薛子钦就经常去打猎。他就好口吃,所以从不亏待自己的食欲。 江也坐在薛子钦身后,只觉得薛子钦骑术了得,竟也不算太 颠簸,甚至还有种快感。迎着冷风,狂奔前行的感觉,真是不赖。 但骑了一会儿之后,江也就不觉得舒服了。只觉得那一下一下随着马蹄的颠簸,开始让他胯间难受起来。薛子钦却和没事儿人似的,也不曾慢下速度来。 算着江也可能会难受起来,薛子钦顺着风大声说:“痛也没法,打仗的哪能不会骑马,知道吗!” “是!”江也大声喊回去。 马蹄扬起不少尘土,江也痛得直吸气,不知道吸进去多少灰。可他两手都紧紧抓着马鞍,实在分不出手去遮掩口鼻,生怕自己不小心就摔落马。后面可是浩浩荡荡十二人,落下去还不活生生被马蹄踩死。 可这滋味实在是不好受,江也想跟薛子钦说话分散注意力,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回头望,视线不自觉的就落在人群中,曹仲的身上。这几日他对曹仲的关注有些多,时不时就在注意他。 思索了片刻,江也开口说道:“将军,我有话要说。” 约莫是逆着风,声音被吹散了不少,薛子钦没听清楚,只能大声问:“什么?” 江也只得放大了声音:“我有话要说!” 但总不能这样大声喊“我觉得曹仲不正常”吧,这么想着,江也只能又说:“没什么!” 薛子钦这回都听清楚了,就觉得烦人:“别他娘的没事找事!” 大概疾行了小半个时辰,众人已到了一处小山包。郭林充稍稍安排了下,告知众人大抵是哪块区域,日落之前上这里集合,众人便三三两两四散开来,各自去打猎了。 进了密林之中,薛子钦的速度慢下来了很多,江也胯间痛得不行,只能寻个由头,要下马:“将军,我有话要说,能否请将军下来走走?” 薛子钦眼睛微微眯起,转头看了看江也,说道:“那你最好说的不是废话。” “我知道了。” 说完江也便下了马,薛子钦也跟着下来,牵着马,两人一前一后往密林深处走去。 “说吧。” 江也四处张望了一圈,附近就只有他二人,于是也放下心,把自己心中所想,告知薛子钦:“将军,那曹仲,会骑术。” “哦?” “将军先前与郭副将说话去了,我看见曹仲明明驯服了那匹烈马,又不知使了什么招数,假装跌落,看着像是要掩饰他会骑术……恐怕骑术还很好。”江也声音很小,但吐字很清晰,薛子钦听得一清二楚,他有些凶地回答道:“你这是在我面前,挑事儿?” 江也也不害怕,继续说道:“不,将军。我们夜袭函州,函州守将却夜袭了晏函谷,将军不觉得此间有诈?” “你接着说。” “我是怀疑其中有人通风报信,才会得知将军不在大营,主将不在,当然是进攻的好机会。” “你是如何得知?” “只是我的猜测,”江也摇摇头说道,“我偶然看见新兵里有人身上,露出个吊穗,虽不知是何物件的,但看着价值不菲。” 薛子钦猛地回头,看着江也。江也被薛子钦的动作吓到了一瞬,随即又看见他那表情,似笑非笑,饶有兴趣:“价值不菲的物件而已。” “我稍稍打听了下,那人佃农出身,那晚执行任务之事,也曾单独待过,”江也不紧不慢地将自己所想一字一句说给薛子钦听,“若不是抢来的好东西,那便是身份做了假。” 起先江也是打算全部说出来,可眼见薛子钦的反应,他反倒是拿不准了,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样跑来跟将军说某人疑似细作,恐怕换做旁人都会认为他江也是跟哪个有私仇,才来诽谤。江也说了个大概,没有细说究竟是谁,这也是一种试探——若是薛子钦信了,便会继续问;若是薛子钦不信,那多说也无益。 可薛子钦听完这段话,没作回应,神色间若有所思,却一言不发,只是跟江也两人朝前走。 江也不知薛子钦在想什么,但如今的氛围,怕是不能再多说,于是便只跟着,不再多言。 突然,路边一处灌木丛发出一声响动,薛子钦立刻停住脚步,慢慢伸手到背后,开弓上箭,对准了灌木丛。江也可不会打猎,他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的气息惊了薛子钦的猎物。 薛子钦耐心地等了小会儿,一只灰棕的野兔,从灌木丛中窜了出来,两脚站立,四处张望了下,眼见就要跑。 就在那瞬,薛子钦手中的箭已经破空而出,野兔刚跳出去几步,便被箭射中,倒在地上。 “将军好箭法!”江也忍不住惊呼道。 薛子钦不紧不慢收了弓:“还不去捡。” 江也就小跑过去抓起了兔子耳朵,捡了回来。 薛子钦没有对刚才江也说的话发表任何意见,他转念想了想,竟对江也说:“我教你骑马吧?” “嗯?” “我说,我教你骑马。”薛子钦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第30章 罗晏生在帐子里照顾着魏麟。他倒是细心,可魏麟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天贾大贾二和江也的轮番照顾,不过就停留在弄些吃食上,充其量,就是扶魏麟出去走走,尽管他说了很多次,背上受伤和腿断了是两码事。他背上被钟倚缝合的伤口,日日作痒,不同于小伤,他压根不敢挠,最多也就只敢伸手摸摸伤口四周,以减缓新肉生长的痒,可就算这样,他还是经常因为伸手过头,肌肉拉扯到伤口而疼得不行。 不知道薛将军又在搞什么事,江也急匆匆进来说今天托钟倚的小徒弟帮忙照顾他,然后便离开了,魏麟甚至还来不及说不用人照顾,江也就已经没了影。 尔后没过多久,个子小小的罗晏生就带着些东西过来了。 魏麟正趴在床上,悄悄看着贾二从薛子钦大帐里偷出来的兵书。这些日子他打法晨光的方式,便是让贾二悄悄去偷书,看完一本就放回去,再偷拿一本。听见有人进来的响动,魏麟手忙脚乱地把书压在胸口下面趴好。 罗晏生怯生生开了口:“魏麟大哥,我叫罗晏生,是钟倚的徒弟,今天我来照顾你。” 魏麟回头看,看见罗晏生羞怯的脸,顿时松了口气:“是你啊。”语罢又拿出兵书翻起来。 打过招呼,罗晏生走上前坐在榻边,他竟还带了一桶温水,拿着一块叠得厚厚的纱布,在水里浸湿,然后拧干,小心翼翼地打算给魏麟擦身子。 魏麟穿着长衫,没系腰带,罗晏生小声问了一句:“魏大哥,我帮你把衣服脱下来成么?我给你擦擦,脏了感染伤口就不好了。” 突然来个人说要给他擦身体,魏麟竟也有些害羞,江也都没给他擦过身子!他不好意思地连忙放下书,自己动手:“我自己来,自己来。” 他虽然受伤,可动作飞快,将手从袖子里弄出来,衣衫褪至腰间,露出染血的纱布。罗晏生知道他定是行动不便,上手将纱布轻轻用剪子剪开,便看见了狰狞的伤口。 罗晏生看着伤口都皱了皱眉,然后拿起纱布一点点给魏麟擦身子:“要是弄疼了,你要说哦。” “嗯……好。” 背后湿湿热热的纱布擦着魏麟的身子,他只觉得别扭,看书都没了心情。罗晏生浑然不觉,只是认真干着眼前的活,生怕自己手一抖,沾到伤口就不好了。这般严重的刀伤,要是再碰了水,发炎溃烂,只怕是师傅也要废些功夫,更别说伤患得多疼了。 可魏麟倒是被这番认真弄得尴尬死了,他只好寻了个话题,跟罗晏生闲聊起来:“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罗晏生,刚才说过了。”罗晏生声音细细的,还是稚嫩的童声。魏麟这才想起他一进门便自报了姓名,只觉得更尴尬,但又想掩饰一下,便装腔作势地又问:“我意思是,哪个字?燕子的燕?” “是晏州的晏。” “哦……那你一定是晏州人。” “不是,我是秦川人。” 气氛又尴尬了。 魏麟想了好半天,只能开口询问点别的:“江也他们,今天干什么去了?” “我也不太清楚,就看见将军命人牵了很多马过来,可能是要出城去。” 罗晏生照实说着,话语间背后已经擦完了,他又问:“魏大哥,要不要给你擦擦胸口?” 魏麟连忙费劲地摇摇头:“不用不用。” “那我给你换药。” 魏麟心说,江也不会骑马啊,难道被薛子钦看穿了然后带去练骑术了?脑子里刚冒出这个疑问,魏麟就感觉自己像个傻子,薛子钦是将军,又不是江湖术士,还能读心不成。 上药难免有些疼,罗晏生一开始,魏麟也不用再找话说了,只顾着一直吸气,忍着疼,不愿在罗晏生这样的小少年面前叫唤。 罗晏生也有些怕生,弄完一切便走了,剩下魏麟一个人趴着,实在觉得无趣,坐起来动两下,又趴下,最终还是回到了罗晏生来之前那样,趴着翻兵书。 约莫傍晚时分,江也他们才回来。 贾大贾二满头大汗,很是兴奋地进了帐里:“魏大哥,今晚有肉吃,嘿嘿嘿。” “对对对,有肉吃!” 魏麟听见熟悉的声音,动作有些滑稽地从榻上爬起来,看着他二人:“回来了?今天干什么去啦?江也呢?” 贾大在榻沿坐下,拿起边上放的水壶,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又递给贾二,然后回答道:“薛将军带了我们十几个人去打猎,江大哥在后边呢。” “骑马去的?” “对的!” 魏麟又问:“江也会骑马?” 贾二塞上水壶的塞子,抢着回答道:“江大哥不会啊,是薛将军骑马带着他呢。” “共乘?” “对啊。” 这下魏麟就懵了。薛子钦的性格,只能说是变态,怎么会大发善心骑马还带江也?不骂江也是废物都算是温柔了。 正想着,江也掀开帘子进来。 “回来了?” “嗯。”江也有气无力的回答道。他就站在那儿,四处找着什么似的,也不坐下。贾二会意地把手里的水壶递过去给江也:“江大哥喝水!” 江也点点头表示感谢,接过水壶,喝了好大一口。 魏麟瞧着他神色过于疲倦,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不坐?” “不坐了,站会儿就行了。”江也有些别扭地说道。魏麟却没读懂其中含义,还要接着问:“怎么了,打猎回来不累啊?坐嘛。” “不坐了。”江也又说了一遍。 魏麟索性伸手去拉江也的衣角,未承想江也仿佛风吹就能倒似的,他这么轻轻一拉,江也就往榻上倒。 “这么累你还……”“我的天!别拉我别拉我!”江也的屁股刚碰到榻,他整个人就弹起来,惊呼一声又站起来。 旁边三个人看着他,神色都有些古怪。 尤其是魏麟,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表情甚至有些哀怨。只听见魏麟幽幽地问:“江也,你不会……” “不会什么?干什么你们,干什么这样看我?”江也被这种眼神看得浑身难受,却又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薛子钦说是教他骑马,就只是让那匹白柳乖乖的不摔他下来而已,剩余的,他全然不会,被白柳带着到处跑,惊心动魄,只能死死的拽着缰绳抱着白柳的脖子,就差没求求它停下来。说不上薛子钦是不是故意的,他一吹口哨,白柳又要跑回来,就这么来来回回十几趟,江也现在整个人,腰臀痛得快散架,腿脚上身却又被颠得发麻,使不上一点劲儿。 刚刚被魏麟那么一闹,他整个人疼得要升天,这时候死了他都会觉得是解脱。 最终还是魏麟胆子大,吞吞吐吐地把话问了出来:“你不会是……被薛将军……嗯哼~了吧?” 江也甚至想拿刀砍死这个傻子。 “魏麟,真的,我就不该扛你回来!”江也有气无力的骂道,“是骑马骑的!你能耐你现在出去骑三个时辰回来看看?” “我是伤员啊!” “你行你去,不行闭嘴,懂吗?” 贾大贾二看着他们两人又在拌嘴,跟着在一旁笑嘻嘻的,直到营帐外飘进来肉香,贾二立刻口水就往下掉:“咱们出去吧,等肉吃?” 贾大忙不迭的点头,魏麟也跟着点头,还装起腔调来,说:“来来来,扶朕出去!” 江也伸手一把拧住他耳朵:“你个嘴欠的,这话说出去要砍头的!” “江也!!!我不要面子的吗?!哎哟!轻点轻点……”魏麟先前还想反驳两句,谁知道江也拧着他耳朵转了半圈,疼得要死,立马就没了气势,变成软蛋。虽是这个情形,贾二还是走到魏麟边上,伸手去扶他。 帐外,生了好几堆火,几人在烤野味儿,其他人围在一旁,像一群嗷嗷待哺的猪仔,还时不时发出咽口水的声音。 其中令人瞩目的就是薛子钦了。 他也在其中一个火堆旁,单手抓着树枝,那树枝上串着一只扒了皮的野兔。只见薛子钦稳稳当当地缓慢旋转着野兔,他手边摆着一张矮几,上面形形色色的佐料列成队摆着,其中最令人不解的,是一碗清水,和一支约两指粗的毛笔,在场都是粗人,看不出是贵重还是便宜,更不知是作何用。 那野兔的外层已经烤的焦黄,香飘四溢,薛子钦夸张地吸吸鼻子,闻着味道,拿刀划开肉,露出里面还带着血色的部分,他将刀放下,换成毛笔,有条不紊地蘸上佐料,刷上去,又在清水碗里一洗,再换另一种。他动作很快,拿着树枝的手一直保持着稳定地转动。 江也四人站在一旁,目光都被薛子钦所吸引。 魏麟嗅着香味,用胳膊肘推了推江也:“哎,你说薛将军,像不像厨子?” “……有点。” “不是有点,是很多点,”魏麟说着,表情夸张地看着江也,“你信不信,他肯定当过厨子,我赌二个铜板。” 江也不屑地冷哼一声:“呵,两个铜板?穷酸。” 魏麟听见这话不乐意了,在裤腰带里摸了摸,竟还摸出一个铜板来,拿到江也眼前晃了晃:“我至少还有,你现在肯定一个铜板都没有。” “钱哪儿来的?”江也问道,“瞧你那出息,一个铜板,乐成这样。” “嘿嘿,”魏麟傻笑一声,“我捡的,运气好吧。”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骄傲什么。” “有钱总比没钱好,有钱是大爷,没钱是傻缺。” 江也怎么可能听不出来魏麟拐着弯骂他,奈何现在他一点气力都没有,想动手打魏麟两巴掌都抬不起胳膊来,只能翻了个白眼,以示不爽。 第31章 -瞾德十七年宣国王都湘城薛府- 转眼间冬日已去,湘城的雪早已化尽,人还未感到春日暖意,迎春花却已在嫩绿的新叶中,星星点点地开起来,昭示着初春的到来。 此处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宅,那是皇帝即位之初,赏给薛长峰的,为的是念他与其父在王室之争中的鼎力相助。尔后的年月里,薛长峰每每打了胜仗,宅子里便添上几件稀罕物件,或是番邦外族朝贡之物,或是皇帝心爱的玩意儿。宅子本只是大,一年年积攒下来,里里外外的摆设,都尽显华贵。 却独独少了人气儿。 薛长峰四季征战在外,薛子钦便跟着。他一生未娶,这处宅子便成了落脚客栈似的,只有在被召回朝时,才会驻留一两日。 薛长峰被召回朝,已经近十日了,他身上的甲胄一直未卸下,好似是多年征战的生涯,让他早忘了寻常粗布麻衣,或锦衣华服,穿在身上是什么滋味。 宅子里的下人倒是惶恐。 大将军鲜少回来,少将军也是,宅子里一直是管家管着,还有几个下人,每日打扫,以便二为将军回来之时,也住得舒心。现在大将军回来了,成日就在院子里看看新开的花,下人少与他接触,便是眼神都不敢在大将军身上落久了,怕一不小心就遭了罪。除此之外,大将军每日都会出去一会儿,常是月牙初上时,也不叫人跟着,像是出去遛个弯,便就回来。 管家姓张,年轻时候也是薛长峰麾下一员悍将,后来受了重伤,痊愈之后还是落下病根,体力活都做不了,薛长峰便让他回了湘城,给自己管着这个宅子,也算得上是颐养天年。 “大将军,皇上……派人来传召了。”张管家从门外急匆匆进来,薛长峰往门口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见有个太监进来。 太监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宣召,将手里的诏书交于薛长峰,便走了。 “大将军,换身衣服吧。”张管家说道。薛长峰心思终于从新开的花朵上收了回来,看了看手里的诏书,冷冷地说了句:“不必了,备马。” “大将军不如乘撵轿过去?” “备马。”薛长峰又说了一遍,语气不容拒绝,张管家点点头,立刻去准备。 薛长峰虽说是薛子钦之父,但实为养父。这倒不是什么秘密,众人皆知。单从薛长峰一生未娶,就可知薛子钦并非亲生。他父子二人性格相差甚远,薛子钦的暴躁,使坏,都是明面上的,正如他的善意与不拘小节,也是明面上的。薛长峰就截然不同,多年征战,多年立于朝堂,他早已喜怒不形于色,只有类似于张管家这种,跟随他多年之人才会知道,薛长峰的易怒,可比薛子钦更加厉害。 他驭马走在湘城的街道上,不紧不慢,像是欣赏着周边的景色。他身边只有两个随行的亲卫,跟着走在马后。 从薛府到皇家居所,宣阳宫,是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几百年前,宣国定都在湘城时,就将湘城修得四四方方,宣阳宫便在正中央。薛长峰在马上,眼神四处扫着,这湘城已经好久没来,可仿佛没什么变化。 走着走着,便又见着湘城最有名的窑馆,烟罗阁。他不自觉地一扯缰绳,马儿听话地停住,薛长峰就在距烟罗阁几步之遥处,看着烟罗阁。 那漂亮的楼宇,青天白日里,姑娘站在二楼牌匾下的望台,调笑着拨弄手里的丝巾,不留余力地招揽客人。 他望着,有些恍惚。 不过几息时间,薛长峰又驭马前行,朝着宣阳宫前行。 议政堂前,薛长峰只身走上长长的台阶,走到殿前,那朱红的门紧闭着,两个公公见着薛长峰立刻上前行礼,其中一人转身去通报,另一人则躬着腰,堆着满脸谄媚的笑,对薛子钦说:“还请大将军卸下兵刃。” 薛长峰连看都懒得看那小太监,目不斜视,面对着正门,冷冷地说道:“自前朝,本将军便没有卸过兵刃,劳烦公公弄弄清楚,可别胡乱开了我这儿的先例。” 他倒也没有口出恶言,可那气势威压,吓得那小太监不敢再说话。通报去的太监正巧出来,看年岁也知道在宫里待得长些,正巧听见薛长峰一番话,出来便冲着小太监斥责道:“薛大将军自先皇在就从未有过这规矩,你这都胡说些什么,惹得薛将军生气。”他说完,又立刻笑脸相迎,看着薛长峰,毕恭毕敬地说道:“薛大将军莫见怪,皇上请您进去议事。” 薛长峰没再计较,大步流星踏进殿内。 “臣,薛长峰,参见圣上。” 殿宇里早站着不少人,皇帝坐在高位上,薛长峰身穿甲胄,自是不必行大礼,只是单膝跪下。见着此情景,皇帝面上有些挂不住,皱着眉。召回薛长峰已经八九日,按理说,定是换甲胄成朝服,再来觐见,而现在薛长峰仍旧穿着盔甲,说他不是故意的,只怕是谁也不会信。 心里不悦,面上也不好发难。皇帝大手一抬,说:“薛将军请起。” “谢皇上。” 薛长峰起身,便见着两旁站着的人。人不多,但也不少。左相商戌和右相原雉都站在右边,而那左边,站着的就是薛长峰的死对头,魏渊廷。 见着薛长峰如此做派,魏渊廷不显山不露水地微微一笑:“薛大将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劳魏兄记挂。” 魏渊廷虽然年近五十,但长的年轻,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薛长峰一贯看不得他那副老奸巨猾的样子,尤其是笑容,那笑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刀。 薛长峰来之前,皇帝便已经和三位朝臣商议许久,此刻薛长峰来,他怕是也不想再多言,便朝商戌摆摆手:“如今的情势,左相给薛将军解释解释吧。” 商戌闻言,拱手作揖,然后又转身对薛长峰说道:“令郎在函州施计巧占函州城,不知薛将军知不知用的何计策?” 薛长峰摇摇头:“犬子作战,我从不过问,只看结果。” 魏渊廷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又冒出来了,抢在商戌前面,给薛长峰解惑:“他率人悄悄进城,放火杀人,想巧立名目,好公然进城,反倒被人偷袭后方这事儿,薛将军也不知?” 商戌眼见着这气氛不妙,连忙继续说:“令郎此计甚好,不过怕是遭人算计,才会失手被偷袭,好在胜了,现驻军函州城内,但……” 商戌一贯是主和派,这堂前几人的纷争,他一清二楚,作为两朝元老,他是不愿意见到朝臣有私怨而误国害民的,可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纷争,这让商戌苦恼不已。 薛子钦在函州城内驻军的事情,薛长峰是知情的。薛子钦曾遣人回来汇报,也是他同意薛子钦“不问手段,只问结果”,但详情他并未过问,此刻才知薛子钦竟不是大获全胜,而是一番苦战。 魏渊廷又接过话茬:“但芜渠和穗国联手,趁薛子钦占领函州城之际,已经攻入了秦关,薛大将军不会丝毫不知吧?”他那口吻分明是在问责。 这件事明面上是薛子钦抢占先机,打下函州,可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朗了,实际上薛子钦完完全全遭人算计了,函州被占下也是敌人意料之中,为的就是趁此机会,将薛子钦侵略之名已坐实,好联合边关部族来一出反侵略之战。 薛长峰跟魏渊廷的争斗早已根深蒂固,他一耳朵便知魏渊廷问责之意,不但不回答,还反问道:“据我所知,秦州应该是魏兄管辖之地吧,怎么连小小芜渠都挡不住?” 宣国三名大将,在场便是其中之二,薛长峰管辖北方边城,而魏渊廷则负责商渝两州。 眼见两人就要起争执,皇帝不言不语,倒是商戌急了:“二位将军,现下可不是问责的时候!” 一旁的右相原雉看了薛长峰一眼,不慌不忙开了口:“左相言之有理,此刻无论是谁人过失导致眼前局面,还得先把秦关之事解决了。” 原雉在这群中人中,年纪尚轻,但做事雷厉风行,很得圣心。他又接着说:“有魏将军坐镇,秦关自是不可能被占下,可坏就坏在,我们无防备啊,魏将军还在渝州安排事宜,秦关突然被袭,措手不及,也是情理之中。” 薛长峰有些遭不住这两文人你一句我一句了,索性把话挑明了说:“那便是只能把秦川再打回来了,这等小事,我以为犯不上在这里争论。” 魏渊廷冷笑一声,倒是侧对着皇帝,皇帝可不知他什么表情,只听见他说:“那薛将军以为如何?” “事情是犬子思虑不周,那便让我北方军去解决,可好?”最后一问,薛长峰是躬身作揖对着皇帝说的。 眼下魏渊廷就是想把罪责都推在他身上,他若再去强调谁对谁错,那便是推卸责任,怕是在皇帝眼里落不得好。 此言一出,皇帝脸上神情放松了不少,连忙示意他起身:“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魏渊廷立刻跟腔:“那我商州军便会死守防线,等待薛将军支援。” 没过多久,事情再也商量不出什么更好的对策,众人便离了议政堂。魏渊廷跟薛长峰一前一后的走出去,紧随其后的是商戌和原雉。 魏渊廷笑道:“薛大将军真是有个好儿子啊。” “谬赞了。” “薛大将军此番回都,可又在烟罗阁驻足?” 薛长峰闻言,脸色不悦,并不作答。 魏渊廷见自己一语中的,心情大好,竟大笑起来:“若是我宣国军人知道定北大将军还是如此痴情种,那可真是……” “魏兄,说痴情,咱们可不是半斤八两么?” 魏渊廷表情即刻就冷了下来,薛长峰还嫌不够,又问了句:“话说回来,魏兄的长子最近长进了没?堂堂魏大将军的儿子,要是不会带兵打仗,那可真是……”一模一样的句式,薛长峰又将魏渊廷怼了回去。 魏渊廷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薛长峰在朝宫门外走,魏渊廷和商戌都已离开,见四下无人,原雉快步走到薛长峰身旁,小声道:“大将军,此事有鬼。” “我估计也是,只是没想到,为了拉我下去,魏渊廷能拿国家大事下手。” “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谁不着急。”原雉说着,又四处看了看,怕有人听墙根,样子极为谨慎,“子钦这回亏是吃定了,大将军还是想想自保为好,毕竟宫里那位跟大将军可是荣辱与共。” “我知道。”薛长峰说着,望了望天色,又思忖了片刻,才说道,“魏渊廷有那不成器的儿子,注定他斗不过我。” “我派人悄悄打探过,大皇子跟魏渊廷走得近,这事吧,说是他下的手,也不一定,说不定真是芜渠借题发挥,不过……” “不过?” “不过魏渊廷的本事,你我都知道,芜渠和穗国能入了秦关,他怕是也睁只眼闭只眼给了机会。北方军过来尚需时日,若是此间损失惨重,这笔账恐要算在将军头上。” “魏渊廷是使了什么办法,让皇上信了他打不过?” “大将军,这点你可不如他,谁都想建功立业,但适当的示弱,只怕在皇上面前更讨好。”原雉说着,深深的看了薛长峰一眼。 这意思很明白,也无需再多言。 薛长峰点点头:“亏已经吃了,补上就好。” 第32章 在函州城占下半月多,依然是没有一点风声传来,朝廷意味不明,薛子钦急躁得够呛。尤其是老头子也没发话,他是真不知此番是个什么意思。 薛家军的斥候,在放在函州城跟晏函谷来回打探消息,看四处有没有什么动作,可是都没能打探到什么有用的,直到老头子的人从湘城快马加鞭跑到函州城,薛子钦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正是晨起时分,薛子钦刚出了大帐,便瞅见闵秋急急忙忙跑过来:“将军!大将军差人来信了!” “信呢?” “没信!”闵秋喘着气回答道,弄得薛子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底有没有信?” 闵秋费劲儿地咽了口口水,润润嗓子,好半天才说出来:“是口信!人刚到,累倒下了,正让钟倚照顾着!” 薛子钦一甩披风便大步流星的前去查看。 前来报信的士兵大口喘着气,钟倚蹲在一旁,约莫是已经做过某些处理,那人眼见着薛子钦过来,眼神就在薛子钦身上没有离开过。此刻他是想说话,可奈何忙着喘气,压根说不出话来。 薛子钦走过来便问钟倚:“怎么样?” “操劳过度,马都快跑死了。”钟倚说道,“让他缓缓,喝点糖水,就会好的。” 薛子钦烦躁地吼:“老子上哪儿给他弄糖水!” 钟倚倒是见惯了他这火爆脾气。尤其是现在,眼见这士兵累成这样,也可知道军情紧急,怪不得薛子钦暴躁。 钟倚慢慢说:“将军莫急,我有,早让他喝下了,只等他缓过来便可以了。” “哦。”薛子钦说着,就站在一旁等起来。 那士兵也跟薛子钦一般焦急,挣扎着想起来说话,钟倚见状,按住他肩膀柔声说:“小兄弟,不要急,你先缓缓,再说无妨。” 闻言,士兵缓缓地点头,自己也很努力地平缓呼吸。 没过多久,便好了起来,即刻伏倒在地,向薛子钦汇报:“将军,大事不好!穗国和芜渠借将军施计强占函州城为名目,前几日便攻入了秦关!皇上向大将军问责了!” “他娘的!”薛子钦听见此话,勃然大怒,转脸看着闵秋大吼道,“闵秋你是干什么吃的?斥候都他娘的是废物吗?这么大的事情浑然不知,老子养你们这群废物干什么用?” 闵秋被这怒气冲天的训斥吼得瞬间单膝跪地:“末将无能!秦关是魏将军守地,斥候一直在打探周边消息,怕穗国突然发难,没有料到竟会攻打秦关,还打进去了……是末将失职,末将愿领罚!” 闵秋说得铿锵有力,这也提醒了薛子钦,秦关本就与他薛家无关,这其中定是有诈。魏渊廷没守住城,反倒问责老头子,罪名直指他薛子钦胡乱行事,是谁在背后使坏不好说,但肯定少不了那魏渊廷的份儿,既然是他,那便是针对老头子,也就是针对他。 难怪函州城被占,穗国全然不急,驻军多日也没见他们所行动,原来是搞这一出。这样想来,薛子钦才察觉,从一开始,他就被人算计了,偏偏他还可劲儿往套里钻,甚至在这里好酒好肉享乐着,没想到对方早已有所行动。 薛子钦脸色阴郁得吓人:“魏渊廷那老狗,又来搞事。” 说完这句,他又看向前来报信的士兵,问道:“大将军现在是何意?” “大将军已请命,率北方军亲自上阵,让将军按兵不动,切莫冲动。” “就这样?”薛子钦不敢相信地又确定一遍。老头子这不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么?怎么想薛子钦也想不明白老头子怎么会在这件事上,处理得如此软弱,明明是叫人算计了,竟就这么硬接下了。 “是!” “行了,钟倚,你带他下去休息。”薛子钦说道,钟倚点点头,连忙叫唤旁边的人帮忙将士兵抬到别处帐子里休息,转脸薛子钦又冲闵秋喊,“你还跪着干什么?” “是……是。”闵秋才从地上起来。 薛子钦此刻的神情,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可怕。周围几个老兵都不敢正眼看这位将军,要知道,就算敌军偷袭,苦战不休,薛子钦也没有这般恼怒过。 他冷冷地勾起嘴角,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想搞我,可没那么简单。” 军营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这消息用不着薛子钦去宣布,飞快地就人尽皆知了。贾大闻言,脸色难看得要命,连带着贾二也哭丧着脸。他两就是秦关人,这会子秦关被敌人入侵,怎么着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魏麟伤好了大半,活动已经不成问题,早已经加入轮流值守之中。这两日他和江也都值夜勤,正呼呼大睡着,贾大听闻消息,本是不忍吵醒他们,可心担忧得厉害,末了还是推了推魏麟,喊了声:“魏大哥。” 魏麟一贯睡觉轻,说起来江也睡觉也轻,但还是不如魏麟这般,有个风吹草动立刻就醒,像是时时刻刻都处于防备之中。 “嗯?”他迷迷糊糊睁眼,就看见贾大一脸烦闷地正看着他,张嘴便软绵绵地问:“怎么了?” “魏大哥,秦关,秦关被占了!”贾大神色凝重,全然不似之前那个傻傻的大个子。魏麟还有些发怔,在脑子里来来回回回味这句话的意思,他恍惚想起来贾大贾二都是秦关人,然后便彻底醒过神来,立刻从榻上爬起来坐着。 这一动,倒是不小心弄到了江也,江也哼唧了一句,翻了个声,继续睡。 魏麟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动作飞快地穿鞋:“出去说。” “嗯!”贾大重重地点头,然后便带着贾二率先走出营帐,魏麟穿好鞋,随后跟出去。 “怎么回事儿?”魏麟撩开门帘,迫不及待地问道。 贾大只能照实把军中传的消息告诉魏麟。魏麟低着头,听着他说,思索了好一会儿,又问:“我知道你担心,你现在打算?” “我当然是想,回去打他娘的芜渠人!”贾大很生气,贾二也跟着,没了一贯傻乎乎的德性,很认真地跟着点头。 魏麟闻言,抬头看着他,很认真的说道:“我知道你现在着急,但我们现在在薛将军麾下,如果薛将军要驻守函州,我们肯定不能擅自行动。” 贾大的眼神骤然变了。 他一直觉得魏麟,聪明,有主意,还很厉害。起初是迫于他的威慑力,后来相处中,他是真心服这个大哥,此时家乡被攻打,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找魏麟商量。说是商量,但他更想听见的是魏麟说“那我们赶紧偷跑去秦关帮忙”这类的话。 他有些失落,眼神闪烁,然后低下了头。 魏麟又说:“贾大,我理解你,但是我不可能不考虑我们现在的身份,当兵,首要就是服从军令……” “可是薛大将军下令了,就让将军驻守。”他声音低沉,已从焦虑转变为难受。魏麟看着有些不忍,将手搭在他肩上,认真分析道;“你先别担忧,如果是这个情况,我估计薛将军也忍不了,你想啊,薛将军擅自行动,明里暗里已经吃了亏,看不惯他的人肯定要借机发挥,此刻要是真按兵不动,那就是认怂,你觉得咱将军会认怂吗?” 魏麟的话,让贾大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他抬头看着魏麟真诚的眼神,也知道魏麟说的都是真的,也许其中有安慰的成分在,但肯定也有很多是真的。 “不如,先等薛将军考虑好了,若是带人前去,那你就跟着去,”魏麟说道,“但若是按兵不动,那我跟你们偷偷去。” “魏大哥……”贾大想说感激的话,又觉得说出来反而显得他们之间生疏。 他的想法魏麟了然于心,又说道:“都是兄弟,你叫我大哥,总不能白叫吧,但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不能让江也跟着去。” 贾大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贾大贾二也许是脑子不那么好使,可魏麟很清楚,这件事,只要行动,就是死局。倘若是在秦关跟着,侥幸留下条命,薛子钦也不可能放过他们三个违背军令的人。所以无论去了秦关,情况如何,悄悄踏出了这个军营,便是死。 这天直到黄昏时分,夜色初上,薛子钦也没有任何行动。甚至他一直呆在将军帐中,不知道是在筹划,还是烦恼。 江也睡到傍晚醒来,吃过东西,跟着魏麟便去执勤了。 魏麟心事重重的,江也也没问。他觉得自己还算了解魏麟这个人,魏麟若是想说,肯定会说的,若是不想说,问了也没用,他总会扯东扯西地糊弄过去。两人穿着盔甲走到城楼上,魏麟伤口缝合的线早已经拆了,那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惨烈。魏麟伤口缝合时,正忙着跟他演戏,那时候也是重伤无力,疼得麻木了,因而叫不出几声。后来拆线的时候,魏麟就抓着江也的手,惨叫不休,把江也的手都抓肿了。为这事,他还被江也嘲笑了很久。 魏麟笑着跟轮班的人打了招呼,让他们去休息,换成他江也两人站着。 从城楼往下面看,能看到营地的火光,还能看到城里深处,一户户人家的光亮,那感觉真是很奇妙,仿佛透过这些光,能看见太平盛世,看见别人平凡而努力地生活着。 “你今天话很少啊。”江也突然问道。 “有吗?”魏麟装傻,“天了,没想到你喜欢话多的,平时装正经装得真不赖啊,小哥哥。”说着他乱扭着腰,用手肘戳了戳江也的腹部。江也急急忙忙躲开:“哎,男女授受不亲,麻烦您跟我保持安全距离。” “小哥哥怕是不清醒哦,人家可是男的!” “你给我向全天下的男人道歉!”江也义正言辞地说道,“没有你这样骚男人好吧。” “那可说不好,”话音刚落,魏麟突然又脸色一垮,有些烦躁地说,“算了,不玩了。” “果然有事儿。” “嗯。”魏麟不再隐瞒,索性直说,“秦关被袭了,情况危急得很。” “那关你什么事儿?”江也也是有一说一,虽说他知道魏麟是商州人,可是也在商州北面,这南面边界的秦关,跟魏麟沾不上一点边。 魏麟叹了口气:“贾大贾二是秦关人啊,这不,早晨开始急得不行。” “你早晨没睡?” “被叫醒了。” 初春的夜里有些凉,两人正说这话,一阵夜风吹过,凉得江也缩了缩脖子。 安静了一会儿,江也才说话:“不管怎么说,你肯定不能打,你伤还没好。” 魏麟早就料到了江也会这么说,但此刻还是哭丧着脸:“可我答应他们了。” “答应什么了?” “答应……若是薛将军不去,我便和他们偷偷去。” 江也听见这话,气就上来了,认认真真看着魏麟说道:“魏麟,你若不想活,现在跳下去,我也眼前好清静,若是想活,别搞这些事来烦我。”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爬到半空,月光冷冷清清洒在城楼上。魏麟看着江也认真的脸庞,一时间不知道回答什么好。 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江也便一直看着他的脸,终于魏麟硬生生挤出来一句:“你长得还是好看。” “你别以为扯些无关紧要的话,就可以蒙混过关。”江也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虽然他平时就不爱笑,总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但此刻确确实实是严肃至极:“魏麟,你救了我一命,替我挨了一刀,所以我不会让你干这种傻缺事儿。” “不,你也救过我,我们扯平了。”魏麟说道。 这话算是彻底激怒了江也,江也看他表情认真,深吸一口气,忍着暴怒,说道:“好,这是你说的,我们扯平了,从此你的死活,跟我没关系。” 说完江也便转身走了。 宽广的城楼之上,两人静默无语,偶有夜风拂过的声响。 他们各站一边,相隔不过十步之遥,却好像天各一方。 第33章 直到夜半时分,突然有一人上了城楼,就在江也和魏麟值勤的地方。 魏麟依稀感觉余光里有人影,敏锐地转过头,便清楚看见有人在不远处,立刻扬声问:“是谁!” 江也听见声音,便也跟着魏麟的视线看过去。 那人举高了双手,以示自己没有敌意,高声表明来意:“魏大哥,是我,曹仲!” 听见曹仲的名字,魏麟便宽了心,连忙走上前去:“曹仲啊,你怎么来了,我记得你是上白班来着?” “对啊,来搞事情。”曹仲神秘兮兮地笑着说道。 魏麟敌意全无,可江也不会。 城楼上月光亮堂堂的,平日里值勤于是阴天,还会点亮城楼上的火把用于照明。今天却因那突如其来的事情,火把都没点,只能借着月光视物。这黑暗也恰好掩饰了江也的敌意。他站在魏麟身后不远处,看着他二人热情地打招呼,心中的戒备没有放下一丝一毫。 “将军让江也过去集合,派我来叫。”曹仲说明来意,魏麟有些不解,便问道:“大半夜的,集合干什么?” “嗨,我哪儿知道?我就来传个话。” 魏麟思考了一下,转脸看着江也。 江也二话没说,便走到曹仲身边,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那走吧。”说着便率先迈步想离开。这气氛倒是诡异,曹仲看了一眼魏麟,只能打个招呼跟江也一同下去。谁料刚走出没几步,魏麟出声喊住了曹仲:“哎,你等等。” “什么事儿啊。”曹仲又转脸询问。 这一走一顿中,江也都走出去一小段儿了。 魏麟看见是好机会,小声对曹仲说:“我不太放心,要么你帮我值会儿,我看看什么事儿就回来,成不成?” 曹仲面露难色:“老哥,我这白天站一天,就等这会子睡觉呢。” “嗨呀,不差这半个时辰的。”魏麟笑嘻嘻地不给曹仲拒绝的机会。曹仲苦恼地想了一会儿,说:“那好吧,不过我有个要求。” “说。” “我也想知道,等会儿上来跟我八卦下呗。” “没问题!”说完魏麟小跑追着江也的背影去了。 江也一路走到薛子钦的大帐。大帐内亮着光,帐外守着两个兵士。江也很老实的行礼,说了声:“听说将军召我。” 守帐的兵士立刻进帐里,询问了一番,再出来便让江也进去了。 魏麟跟着后面,隔着一小段距离,看着江也进了薛子钦的大帐,知道自己肯定不能跟着进去,环顾四周,有条小路被树影挡着,也没人,正好能到将军帐后边,他便连忙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不敢倚着帐布,怕影子印出来,魏麟只好靠近了,然后屏息听里面说些什么。他所处的位置正好在薛子钦身后,薛子钦说话的声音倒听得清楚,江也的声音,就不那么清楚了。 江也进了帐里,立刻跟薛子钦行礼:“将军!” “嗯,我有事情想问你。”薛子钦正喝着茶,看着全然不像是烦恼的样子,江也觉着也许贾大贾二他们是捕风捉影也未可知。 “将军请问。” “那日你说的话还记得吗?”薛子钦说道,“打猎那日。” “自然记得。” “若是我要你说清楚,你说不说?” “将军发话,我自然如实交代。” “你先告诉我,你能确认吗?” “这……”江也犹豫了片刻,“只能说有可能。” “江也,你是聪明人,我很喜欢。”薛子钦说道。 江也还来不及假惺惺地谢谢薛子钦赏识,就看见薛子钦身后的帐布上竟有人影,他立刻抬手指着薛子钦身后,做着嘴型,提醒薛子钦。 薛子钦先是疑惑,随即明白了江也的意思,他动作很轻地转过身,就看见有个人影,正躬着腰站在他后方。 然后薛子钦便小心翼翼地从腰上抽出了什么,江也定睛一看,他腰上居然盘着把软剑,那剑身极窄,随着火光照映,和薛子钦的动作,像是光芒流转其上。薛子钦动作可谓极轻,再是极快,软剑冲着人影便扎了出去。 “哎呀妈呀!是我是我!将军我错了!”魏麟的声音从那儿传出来,江也看见人影整个跪倒在地。那软剑穿过帐布,就从魏麟眼前,贴着鼻头刺了出来,若不是薛子钦留情,恐怕就要从他耳朵钻进去再从另一只耳朵钻出来了。魏麟吓得半死,连忙跪地求饶。 薛子钦倒是听出了他的声音,沉声吼了一句:“还不滚进来。” “是是是,立马就滚进来!”魏麟说着,那帐后的人影便不见了,紧接着就看见魏麟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薛子钦将软剑缠回腰间,看见魏麟跪倒面前,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他反而是轻声细语地问道:“躲在后面干什么?” 魏麟 颤颤悠悠地回答:“偷听……” “哦,你很诚实嘛。”薛子钦说着,语气中竟有一丝玩味,“说吧,你还干过什么好事儿?” “我……”魏麟想说又不敢说。薛子钦这样子真是太难琢磨了,不知道他知道多少,这是最可怕的。 江也在边上看着魏麟的怂样,有些烦躁,索性替他说了:“将军,他还偷过您的书!” 魏麟瞬间抬头怒视江也:“你这个表面兄弟!我都还回来了啊将军!” 薛子钦见着此二人是真的有意思,可眼下,还有事情未做完,也不是消遣他二人的时候,便冷下脸来,说起正事。 “江也,今晚,你随我去秦关。” “不行!”魏麟大叫道。 这回换江也瞪着他,也不管是不是薛子钦在旁边,张口就骂:“你凭什么替我回答,我又跟你不熟!” 魏麟不管那么多,只当没听见,他转过头看着薛子钦,说道:“江也他什么都不会,只会给将军拖后腿!” “哦?有意思了,你怎么知道?”薛子钦问道。 魏麟咬了咬牙,像是豁出去了一般,视死如归的表情,他语速很快,说出了一大串话:“将军,秦关的事情将军肯定不会坐视不理,我知道将军什么打算,趁风声没有走漏出去,将军大可带一支精兵悍将过去支援,从侧翼伏击,或是后方偷袭粮草阵地,都是很好的选择。只要打赢了,将军先前的困难便可迎刃而解。” 薛子钦闻言,竟笑起来。 没想到他这手下的新兵蛋子里,人才还不是一个两个。 “你继续说。” “所以啊将军,江也绝对不是精兵悍将,但我是。”魏麟的眼神里,有一种强烈的自信,又很坚定。 “将军选他,不如选我。”魏麟说道。 如果江也不是一直跟魏麟在一起,此刻魏麟的表现,就像是某些邀功心切的蠢货,是江也最不屑一顾那种人。可说这话的人是魏麟,江也自然懂他为什么这么说,薛子钦好像对魏麟饶有兴趣,江也都看在眼里。于是他跟着跪下来,冲薛子钦说:“魏麟骁勇,但无谋,现在他旧伤未愈,我愿意跟着将军去秦关。”江也说道。 薛子钦沉思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这两人太有意思了,上赶着跟自己去战场赴死。倒也很容易看穿,两个人都不想对方去冒险,薛子钦思索了二人的话,确实都有道理,但他更赞同江也。原因很简单,旧伤未愈的魏麟,还不如江也。 心中有了盘算,薛子钦终于发话:“江也,你随我去。” “将军!”魏麟还想说点什么,薛子钦大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要试图左右我,既然是伤兵,那就好好养着,介于你的表现,我会让闵秋留守,好好照看你。” 薛子钦这话意思明确,军令不可违,违令者死。 江也却说话了:“将军,我还有两兄弟,正是秦关人,相信会有大作用,若是可以,也想请将军带上。” “可以,半个时辰后军营前集合。”说完薛子钦便出了帐,二人见状也跟着出了营长。 对于薛子钦来说,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并不重要。要说欣赏,他更欣赏魏麟,而不是江也。可江也那心性却让他更加看好,冷静,观察仔细,这都是在战场上能够活命的关窍,因此他才对江也动了心思,想看看究竟是不是个可造之材。反观魏麟,他总觉得魏麟的脸看着很讨厌,似曾相识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而且魏麟肯定不寻常,这点他早就察觉了。今日魏麟这番话,更是让薛子钦对魏麟产生了极度的怀疑。 他懂得未免过于多了。 魏江二人走出将军帐后,便径直往自己的营帐走,首先肯定是要告诉他二人这个消息。 自始至终,江也没有跟魏麟说过任何话。 魏麟跟在他后面,表情难以言喻的复杂,他几次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干燥地两片唇瓣来回摩擦了几下,还是什么也没说。 薛子钦走出营帐,径直朝营前走去。闵秋和郭林充早已经等在那里,一切静听薛子钦安排。 “五百人准备好了?”薛子钦小声问道。 郭林充点点头:“已经悄悄在晏函谷集合了。” “闵秋,你的战马让出来给我,然后再牵两匹马来。” 闵秋闻言有些惊讶:“将军这次行动不带我去么?” “你去了意思是函州不用守了?”薛子钦反问道,“你在函州守着,那个魏麟,你给我好看着,别让他擅自出来跟着,免得坏了大事。” “将军此话何意?” “魏麟应该不是细作,但我总觉得,他不是自己人。”薛子钦说道。 这个“总觉得”的意思,便是薛子钦没有由来的直觉。 “不管细作是谁,这次行动极度隐蔽,相信不会漏风出去,闵秋,你一定看好军营剩余的人,切莫让细作有机会出去通风报信。” “末将领命!” “郭林充,半个时辰后随我出发。” “是!” 第34章 江也将此消息告知贾大贾二后,三人草草收拾了些东西便如约去营外等候。薛子钦跟郭林充骑在马上,一言不发,见他们过来,薛子钦对江也说:“上马。” 江也有些疑惑,眼前只有他们五人,难道薛子钦打算以五人之力支援秦关?他想问,但又不敢多问,倒是贾大,脸色凝重先跟薛子钦行过礼,说道:“不知道薛将军记不记得我们,我兄弟二人,贾大贾二,都是秦关人!愿意跟将军一同去支援!” 薛子钦看了他一眼:“嗯,上马,出发。” “是!” 夜色浓重,军营内除了守夜的人,也都在睡梦之中,薛子钦和郭林充两人在前,贾大贾二与江也三人在后,策马出了函州城,直奔晏函谷。 前些日子薛子钦可谓日日折磨江也,让他练习骑术,此时闵秋的战马正在他的胯下,方才竟没花什么功夫便让这马儿听话了起来,这也多亏了薛子钦的折磨。一行五人在夜色中疾行,空旷的晏函谷中,回荡着“哒哒”的马蹄声,江也一面驭马,一面时不时看看薛子钦的背影。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记交代,除开魏麟那边以外。 直到离开函州城,他也没有跟魏麟说什么。 贾大贾二跟魏麟道别,声声说着让魏麟好好养伤,他却什么也没说。 直至他们到了晏函谷中心区域,江也才依稀看着前方不远处有人,而且还是很多人。 薛子钦的速度很快,就在江也看见前方有人后不久,薛子钦狠拉缰绳,白柳抬起前蹄,高昂地嘶鸣声响彻夜空,身后四人也立刻跟着停住,接着转疾驰作徐行,慢慢朝人群走过去。 渐渐逼近,江也才看清楚,眼前晏函谷的空地上,哪是很多人而已,分明是几百人。且他们个个骑在战马之上,走进之后还能听见他们身上的甲胄随着动作而摩擦发出的响音。 薛子钦驭马来到了人群正前方,郭林充和江也停在他两侧,贾大贾二则跟在后面。对方领头人见到薛子钦,接着月光,江也看到他毕恭毕敬的拱手在身前,声音中气十足,说道:“将军!” 他身后的人便跟着,齐刷刷的喊出“将军”二字,那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有些大得可怕,最可怕的还是声音中所蕴含的气势。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也隐约能察觉,眼前这批人,恐怕都是精兵良将。 薛子钦点点头,翻身下了马。 江也几人见状,连忙跟着下马。 领头之人也下马,走到薛子钦的面前。只听见薛子钦沉声说道:“周潇,你先过来,还有江也,郭林充,你们三人随我一起过来。” “是。” 薛子钦带着三人走到一旁,稍稍与众人隔了些距离。江也对这些人有点在意,便注意了几分,只见他们四人走开,众人还是纹丝不动,一个个坐在马背上,别说小声闲话,就连动作都没有。 训练有素,大抵就是如此。 薛子钦席地而坐,另外三人也跟着坐下,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铺开平放在地上,薛子钦又从怀里拿出火折子,郭林充会意地将自己所携带的小火把拿出来,让薛子钦点上。火光即刻照亮了那地上的羊皮纸,江也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张地图,画的是宣穗两国的地图,只不过穗国地图显然并不详细,只有城池山脉的标注,而宣国便详细百倍。 接着薛子钦拿过火把,靠近地图,另一只手指着图上一条条线路,说道:“我们现在在晏函谷,据消息他们应该是打入了秦关内,你们看这里,这处全是芜渠的平原,地势北高南低,呈倾斜状,没有任何遮挡物。而这边紧邻穗国,在这处扎营,比较合理,以便穗国及时支援。” 薛子钦说完这句,抬头看了看三人的神色,他们都紧紧盯着地图,他便继续往下说:“最近的路,肯定是顺着晏函谷从边境过去,但如果这么直接过去,肯定会被穗国斥候发现,正面战场,五百人作用不大,甚至有可能在边境先被袭击。” 那名叫周潇的男子,顺着薛子钦的手一直看着地图。从晏函谷往秦关走,宣穗两国紧紧相邻,想要悄无声息地过去,实属不可能。周潇咬着右手拇指的指甲,像是在思索什么。这时候江也同样在思考,可是他对这些完全没有概念,地图上标注的城池山脉,他是能看明白,这小小地图上看出地势如何,他就无能为力了。 周潇思索片刻,抬头跟薛子钦对视一眼。薛子钦也正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他的意见。只听见周潇说道:“如今的情势,想要另辟蹊径太难,依我拙见,倒不如从晏州穿过,直奔商州腹地,”他说着,二指在地图上画出路线,“然后从商州侧面出城,将军刚才分析得很有道理,这一块,是他们扎营最好的选择,若是如此,虽然绕了远路,但我们却可以从侧翼直接袭击大营。” 薛子钦眉头紧皱,问道:“可若是从晏州进入商州腹地,比起边境,起码多了三日路程。” “将军算算,若是北方军调兵过来,到秦关,少则半月,多则二十日,更别说大部队行军,时间更慢。我们只五百人,昼伏夜出,今晚出发,十日之内可穿过商州。” “十日?”薛子钦有些疑惑。 周潇笑了笑,映着火光,江也抬头看着周潇的脸,想听他继续说。虽然不知道这个周潇是何许人也,但听他一番解析,恐怕也不是普通人。他想问问这个周潇是什么来头,可身边没有了魏麟,江也已经不知道该问谁好。 只消分开几个时辰,便已开始不习惯。 “将军可别忘了,借来的这一千兄弟可都是大将军的亲兵,南征北战十数年,日行八百里,不在话下。” 薛子钦满意地点点头:“好,只要我们能从商州侧面出境,到时便可跟芜渠那帮蛮人,玩个痛快。” 决定了行军路线,薛子钦将地图收起来,重新把火把交与郭林充,回到方才众人面前。薛子钦下令行军,只见面前这五百人,不浪费一点时间,没有多余的动作,纷纷点上火把。其中有两人,还不等薛子钦发话,只是被周潇在耳边仿佛下了什么令,便率先往目标方向去了。 薛子钦翻身上马,大喊一声:“出发!”然后便挥动马鞭跑了出去,紧随其后的是郭林充与周潇,江也与贾大贾二便跟在这批训练有素的精兵队伍里,一并前行。 薛子钦领头速度不快,队伍并没有拉得很长。精兵们手上的火把照亮了大道两旁,江也在马背上,也集中精神地前进,就连贾大贾二两个平时没正形的人,此时也被这气氛所感染,他们神情严肃,只顾着驾马,连闲聊两句的心情都没有。 江也回头望见他们如此认真,心说也是,对于贾大贾二来说,秦关是家乡,神圣且不容侵犯。 五百余人,昼伏夜出,行军速度极快,几乎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除开白天找地方休整进食睡觉,天色一暗便只有一件事,行军。众人皆准备好了干粮在随身的行囊里,包括江也,也长了记性,行囊中带了不少干粮。 干粮涩口难吃,腌肉也吃不出个滋味,可没人埋怨。 起先觉着在军营里,辛苦难捱,此次与这些精兵在一起,江也才倏然懂得,何为军人肃杀之气,何为铁血战将,虽未亲眼所见,但他可以确定,面对敌人,他们也绝对是现在这般,只有服从,只有进攻的气势。 军行十日,果真如周潇事先所言,已经到了商州边境。 这一路上,江也倒是搞清楚了很多事,比如先行出发的两人,是斥候。他们在前面打探情况,隔一段时间便会策马赶回来,且斥候不止他二人,还有两人与他们轮换。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辛劳,赶往战地的路途畅通无阻,一路绕开城池,避开其他车马所经之处,只从荒无人烟的野外通过,最大限度节省时间。 每日行军时间,江也都会想起魏麟来。 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伤是否好了大半。两个月朝夕相处,魏麟竟已成了他亲如手足的人,一日不见便担忧不安。 商州边境。 薛子钦让五百人驻军在边境,休整一天,斥候却没得休息。五百人,目标虽比大军小得多,可远远不及一两人灵活。斥候在到了边境之后,便被薛子钦派出去打探,尤其对方扎营之处,和排兵布阵。同样没有休整的还有十余人,被薛子钦派到隔壁渝州采购点补给粮,当然,都是薛子钦出银子。 这支骑兵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打乱敌人阵营,袭击侧翼和小股人马,若是能烧了对方粮草,那更加会是胜券在握。 一路上,不断可以听到来自秦关大战的消息。秦观之战,情形之紧迫,已经是刻不容缓。魏渊廷已命大军撤回,只留秦关守将和两千残兵,游记对抗,转而重点守住商州腹地。薛子钦当然知道他的意图,无非是坐等薛长峰过来收拾残局,自己倒不废一兵一卒,乐得清闲。 斥候出去三人,先回来了一人,这一人就带回来不少消息。 “将军!”斥候回来后,还未来得及休息片刻,便直接去跟薛子钦汇报,“穗国和芜渠扎营之处正如将军所料,但芜渠人马众多,营地很大,东西南北各四营包围中间大营,呈铁桶之势,穗国人马貌似驻留在他国边境,并未跟芜渠人马在一起。” “可探到芜渠约有多少人?” “属下打听到的是,五千人马。现在秦关内约有一半的人跟魏将军还在游击对抗,军营里据观察,可能三千人左右。” 听到这个数字,薛子钦脸色更加阴沉。周潇在旁又开始咬指甲,江也在不远处看着,也听不见具体内容,但看见周潇的表现,估计是大事不妙。经过几日的观察,他早已经发现周潇的小习惯,他一旦处于思考,便会开始啃咬拇指的指甲。 薛子钦此前预估,芜渠人马应该会比穗国稍微少些,因为芜渠本是游牧蛮人,全族人数也没有多少。但若是真被他判断正确,那这前前后后便是万人有余。现在若是魏渊廷按兵不动,仅凭五百人,要对抗万人,实属妄言。 “你先去休息吧。”薛子钦说道,转而又问周潇,“你怎么看?” “嗯……”周潇想了想,“将军是担忧,两方势力相加恐超万人,但我认为,这其中有问题。” “哦?” “要说芜渠跟穗国合作攻打秦关,倒是情理之中,秦关一旦被完全占领,于芜渠小族而言,利益巨大,但于穗国,并不是那么重要。” 薛子钦闻言,思忖片刻,说道:“你接着说。” “秦关可不是什么富饶之地,地理位置不如晏州有用,尤其商州地大,想要完全收入囊中,只怕是做梦。从商州下手实属下策,将军可试想,若你是穗国大将,这场战事,想得到什么。” “自然是要求割地赔款,再步步向晏州蚕食。”薛子钦说道,这话一出他便想明白了个大概,“你的意思是,芜渠才是大批人马,而穗国只想借势打劫?” “有可能。”周潇说道,“芜渠乃是草原上蛮人一批,但战力强,都是马背上长大的,骑射了得,可就算如此,芜渠凑出五千人马,只怕也是倾尽全力。芜渠倾尽全力,只可能是因为,穗国并没有打算出大力帮忙。” 周潇说着,跟薛子钦对视一眼,终于下了结论:“穗国顶多,只会派出两千人,并且应该呈观望之势,两方结盟,更多的是互相借势,但是芜渠,我宣国泱泱大国,岂会害怕?怕就怕是两方结盟,突然下手,难以防备。” 薛子钦点点头,他转念一想,又说:“那函州城,穗国打算不要了吗?这不合理。”他刚说完,便意识到事情不对。周潇朝他点点头:“他们忌惮将军在函州城驻军,不敢随意开战,应该是真的,但若知道将军不在营地,很有可能下手。就算不下手,若是秦关完全失守,被芜渠入侵商州腹地,只怕朝廷也要讲和,以函州换回秦关。” “这么做有什么好处?”薛子钦问道。 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要这般绕来绕去,费时费力,只为了讲和而互换一次城池。 周潇表情严肃,说道:“若是宣国求和,赔款割地,是免不了的。” 薛子钦即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穗国恐怕有高人在指点。单单是说服芜渠出动这么多人马,便可见一斑。” 第35章 周潇比薛子钦虚长几岁,自年少跟薛子钦一起在军营长大。薛子钦成了一方将领,周潇却依在薛长峰手下当亲兵首领,做了北方军的副将。这其中有何渊源,薛子钦倒没有细问过,依稀有印象是因为周潇父辈的原因。 薛子钦骁勇善战,谋略也出类拔萃,周潇不同,他更加懂得国与国之间的制约,虽然战力一般,可分析极准,说是谋士也不为过。 此次,薛长峰奉诏回都,便带了周潇回来,薛子钦借兵之时,周潇并未在其中。尔后薛长峰一直不得召见,周潇便提出去函州看望薛子钦,说巧是真巧,就在这次事发之前,周潇才到军营不久。两人便是叙旧的闲工夫都没有,直接让周潇休息了一天领着五百人便在晏函谷了。 此时战局经周潇这么一提醒,顿时明朗了起来。前因后果,细细思索一番便知,穗国这次是以攻代守,巧妙地化解了先前的劣势。 说来惭愧,攻敌之必救,这等浅显的招数,薛子钦竟没能预料到。 近几年来,宣国发展迅速,兵力更是领先于穗国。原本薛子钦驻扎晏函谷,侵略之意甚为明显,即宣国掌握了主动权。穗国这番放弃函州,转而联合芜渠攻打秦关,正如方才周潇所言,最终结果反而是归还各自的城池,而宣国却转主动为被动,很可能还被要求割地赔款。 函州之事,放之任之,穗国并无损失;而如今又和芜渠联盟,事情都是芜渠在做,穗国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仅仅是借势给芜渠,便化解了危机,还能得利,算得上是空手套白狼。 这一招,着实是妙,若非高人在指点,怎可做到这般地步。 薛子钦只能读懂到这里,但周潇却想得更远。 若无朝臣联合外地做内应,甚至行了许多方便,是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扭转局势的。单单是秦关之地,即便芜渠战士骁勇无比,区区五千人马,是不可能说破城就能破的。 但此刻,读懂战局并不是首要的,首要的是如何化解敌人这精妙绝伦的布局。薛子钦跟周潇都在思考,江也在不远处看着,想要过去问问情况,可又看着身边五百精兵,都一言不发,不知道自己该问还是不该问。 郭林充正喂马,有意无意地抬头四处看了看,看见薛子钦正和周潇表情凝重,约莫是在讨论军情,又看见江也站在自己身边,也望着那边。他张口道:“你看着将军干什么?” 江也听见耳边有声音,转头一看,是郭林充。只要不是薛子钦,他都不会太紧张,便如实说道:“我……我想了解下战况。” 郭林充笑了笑,说:“想了解去问就好了。” “我怕打扰到将军,”江也说着,反倒是对郭林充起了疑问,“郭副将丝毫不担心战况?” 郭林充手里的草刚好喂完,他摸了摸马儿的额头,又双手拍拍,把手上的灰尘拍掉,不紧不慢地转过身,跟江也说道:“你只是读不懂罢了。” “此话怎讲?” 郭林充不似闵秋那般,说话和和气气,态度也算得上温柔,尤其是跟薛子钦相比。江也倒是觉得他,更加像魏麟,不过却成熟许多。 此刻他见江也全然不知薛子钦的意图,有心提点一下,便压低了声音说道:“新兵,就点名带了你一个,你觉得是为何?” “那是因为魏麟被人砍了。”江也如实答道。 郭林充摇摇头,又问:“那不带他便是,为何带你?” 这次换江也摇了摇头。 郭林充却没有回答,反倒换了个话题:“打仗需要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绝对服从,将生死渡外的悍将;另一种,能在高处看到全局,得情报便知见招拆招的谋士。” 江也望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你问我为何不担心,那是因为我是前者,虽算不得悍将,但我绝对服从,将军让我死在疆场,那世间便从此再无我。”郭林充说道,“我相信将军,亦如将军信任我,那你可知你为什么担心了么?” 郭林充说完,倒是和蔼的笑了笑,然后便走开了。 江也在原地思忖了好一会儿。郭林充并未明说,可又意思很明显——薛子钦是看好他江也,才会带他来。郭林充说话很有意思,也把此刻的情景说开了,他江也既然不是悍将,便不必强求,战场上需要的人,不只有悍将。 他抬眼看,薛子钦和周潇依是站在那处,并未交谈。江也定了定神,大步流星走过去,轻声喊到:“将军。” 薛子钦会过头,看见是江也,微微点了点头。 只见薛子钦眉头紧锁,江也没有再犹豫什么,直接开了口:“将军,现在战况如何?” 薛子钦摆摆手,不想说话。周潇明白他这神情的意思,就替薛子钦与江也解释道:“芜渠五个大营,东南西北中,联系得很紧,兵马数目在三千之上,我们并无援军,薛将军此刻为难。加之穗国的行为难以预料,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江也不懂兵法,五百对三千,听上去是死局。 单以常识论之,自古以来少胜多,都是逐一击破,绝不正面对抗。江也想到这里,试探性地问道:“逐一击破,有可能吗?” 薛子钦一反常态,倒是耐心跟江也解释起来:“不可能,且不论穗国参不参战,芜渠如此扎营,如论我们从哪边偷袭,其他四营都可立即支援,正面作战五百胜三千,怕是神仙也做不到。” 这对于薛子钦和周潇而言,都是兵家常识,自是不必言说,也正因为此,没想出个好的解决方案,他二人也不言不语,各自思考。 江也这么一问,倒正好挑开了话,周潇听着薛子钦所言,也跟着说道:“确实如此,逐一击破是唯一办法,可无法打破对方的阵营,来个措手不及,便无法实施。” 江也想了想,又说:“不如让秦关守将派 人来装作正面进攻,我们再偷袭?” 薛子钦冷笑一声,仿佛是在笑江也天真:“我们没有援军,秦关已经失守,自顾不暇,现如今胶着奋战中,又怎么会有人来替我们佯攻?” 更别说那商州是魏渊廷的地盘。 周潇见着薛子钦如此指点江也,心中已了然个大概,便笑着跟江也说道:“你想得很对,不过正如将军所言,难以实施。” 二人又沉默了,这次连带着江也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他低下头仔细琢磨着薛周二人所言,以他脑子里打仗的手段,还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说来也是,若是他有主意,薛子钦这种常年征战的人怎会在此烦恼。 要是魏麟在,说不定还能出些奇招。 江也想着想着,思绪又情不自禁得飘到了魏麟处。要是魏麟在……想起魏麟那死皮赖脸的性格,还有喜欢打肿脸充胖子,江也脑子里竟有了画面。 魏麟肯定会嬉皮笑脸地说:“打不赢不会装个逼就跑吗?” 对,魏麟肯定会这么说。 想起魏麟的事情,江也就有些恍神。 薛子钦却突然开口跟周潇说话:“这次恐怕白来了,按这个情况,贸然出兵也打不过。” 周潇点点头,正准备接话,怎料江也突兀地插了句嘴:“打不赢不会装个逼就跑吗” “嗯?”薛子钦不明白江也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就态度大变,明明先前还是规规矩矩的小兵做派。 江也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摆手强行解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打不赢,我们可以假装打得赢……”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有点害怕薛子钦动怒,尤其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要是给薛子钦添乱了,他心里也过不去。可薛子钦却没有往下问,他突然转脸看着周潇,周潇也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薛子钦立刻明白了对方应该是和自己想到一堆去了。 薛子钦立刻蹲下身拿出地图摊开在地上,周潇跟着蹲下,弄不清楚情况的江也只好也跟着蹲下。 只见薛子钦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他们现在休整的位置,又点了点探子来报时芜渠扎营的位置,然后诡异地一笑:“这块平原,北高南低。” 接着他和周潇异口同声地说道:“虚张声势!” 薛子钦竟哈哈大笑起来,他二人算是想到一起去了。可江也还是一头雾水,他有些傻乎乎地问道:“将军何意?” 周潇也跟着薛子钦在笑,不过笑得倒是委婉了许多,听见江也疑问,还耐心的跟他解释:“不是你说,打不赢还不会装逼吗?” “???” “你看,商州高,芜渠营地低,正成斜坡,若我们攻过去,他们是看不见后面人的。”周潇脾气很好,解释起来也很清楚。不过江也更觉得薛子钦那样的脾性,更像个将军。他虽这么想着,但还是认真仔细地听周潇说。 “若我们让两百人,排成两行,一字排开攻过去,看起来不就很多人了吗?”周潇说道。 江也不会打仗,但他很聪明。这话说出来,他便了解了大概,恐怕这两人被他那无心话语提点,打起了歪主意。佯装多人进攻,另外三百人再伺机偷袭,这确实算得上好主意。 薛子钦还嫌不够,又补充了几句:“让他们弄点战鼓过来擂响,让芜渠人听不清马蹄声,肯定无法确定有多少人。这时我们从侧翼偷袭,定能讨个便宜。” 周潇点点头,但又提醒道:“这法子可以,但不一定奏效,只能保证我们不会轻易吃亏。” 江也看着地图,又问:“他们扎营,可是这样?”他从地上捡起五个小石子,在薛子钦先前点过的地方摆出一个十字,又偏过头看着薛子钦。 “对,中间一般是主帅营帐,这样四面大营,无论那面被袭击,相邻三处都可立即支援。” 沉浸在思考战术的趣味中,江也有些忘乎所以,也不怕说错话,想到什么就说,一时间也忘了要对将军言辞谨慎点:“那如果这样?两百人负责装逼,三百人拆成三队,分别去同时袭击左右和后方三个营。” 他说完便看着薛子钦,等待薛子钦的意见。 薛子钦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说:“不行,即便每处大营八百人,力量过于悬殊,打不了。” “嗯……”江也的目光又回到了地图上,“那如果这样呢?还是两百人装逼,三百人三小队,不打,只捣乱,放火杀人,搞完事就跑。” 薛子钦跟周潇面带笑意,甚至有些玩味。 薛子钦:这人有我的风范。 周潇:这人跟薛子钦一样贱。 江也见他二人不说话,便接着往下说:“不是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吗?两百人装逼,三百人三面偷袭捣乱,我们多搞几次,他们肯定慌得要死。况且我们不是偷袭吗?既然没有防备,只要先摸清楚巡逻,捣乱也能削弱他们的实力……呃,我是这样想的,行不行我就不知道了。”想法说完,江也倒突然开始慌张。他就脑子里出现了这么个想法,照实说了,可实际上能不能行,他是没有能力去判断的,只能看薛子钦是否能以丰富的经验来加以判断,或完善。 周潇又补充一句:“如果反复几次,且不说敌人疲于防备,我们甚至可以借机搞清楚粮草在哪个营,放把火烧了,更刺激。” 薛子钦满意地拍了拍江也的头,那力道还不小,拍得江也往前一倒,差点失衡摔倒在地:“兔崽子挺机灵,我再考虑考虑细节。” 周潇笑了笑:“这仗,最好是大获全胜,不然,大将军知道我跟着你瞎搞,我肯定要挨揍。” 闻言薛子钦坏笑起来,伸手搂住周潇的肩膀,还拍了拍:“咱两谁跟谁啊,你说这话,太见外了,要挨揍,我肯定跟你一起挨。” 第36章 剩余两个斥候,一个去了探听秦关内的状况,另一个则是去了穗国边境。索性这些斥候,各个都是经验丰富,身怀绝技,当天内把消息全部带给了薛子钦。 秦关内,确实还有许多芜渠人在作战,但几日前,芜渠已经胜券在握,芜渠大王便撤回了营地,只留了两千余人在秦关内继续作战。 得到这个消息,薛子钦是不明白,为何芜渠不全力进攻,若是破进商州腹地,占得便宜不是更大么?还是周潇跟他一番解释,他才明白各中缘由。 “芜渠这类部族,没有城池,无法屯粮。遇见丰年,草原上吃的多,也无法积攒,若遇见天灾,那便是灭族之祸。”周潇说道,“已经入了秦关,他们只要一面打击残兵,一面抢粮就行了,既然能抢,何苦再往里面打呢,将军也知道,他们是不可能打入腹地的,芜渠大王肯定也知道。” 这两个斥候回来的时候,已经入了夜。前几日的夜行,让大家都是夜里精神,此刻薛子钦还是跟周潇二人站在一个视野广阔的位置,看着草原上点点火光,仔细思忖对策。 战前想的越详细,那胜算就越大。 “穗国跟你预想的一样,虽然是跟芜渠呈守望之势,但要及时赶去支援,少说得半个时辰,人数要是多,那便更久。”薛子钦说道。 说着他突然有些口渴,转身叫了声郭林充:“拿点水过来。” 郭林充正吃着东西,薛子钦一叫唤,他便用嘴叼着吃食,连忙拿水壶过来。那水壶递给了薛子钦,郭林充又重新用手拿着干粮,顺嘴就问道:“什么时候进攻?” 薛子钦被他这话说的,一下子被水呛到,咳嗽了两声。他把水壶扔还给郭林充,然后便骂道:“计策都没想好,就进攻?你怎么心那么大?” 郭林充傻笑两声:“这不是晚上精神就来了嘛,我就问问,你们继续商量。” 薛子钦却把他叫住了:“你等等。” 郭林充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他还是乖乖回头,看着薛子钦,等待下文。只见薛子钦想了想,对他说道:“既然你这么精神,那去办点事。” “什么事儿?” “你带着江也去给我把粮草的位置搞出来。”薛子钦说道。 “将军你开玩笑呢嘛?怎么搞啊,巡逻兵一旦发现,那不是打草惊蛇了?”郭林充惊慌地说道。他倒不是不想去而找借口,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薛子钦坏笑,不说话。 周潇见他那模样,一下子跟着笑出声,对郭林充说道:“将军的意思,是让你两干脆,深入敌阵。” 说起战术来,郭林充也绝对不是个废物,他当然明白里面的意思,可是执行难度不是一般的高,于是他又问起来:“将军,末将认为恐怕难以成功。巡逻兵一队人肯定是互相认识的,只要碰见了,就要穿帮。” 薛子钦被郭林充说得烦躁,直接给他一脚:“蠢货,你不会跟前营的人说你左营的人么?” “那我在前营干什么……” 周潇说道:“你给前营传消息啊。” 郭林充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周潇又接着说:“我听闻郭副将善用奇兵,现在是说不好去那里究竟走什么战术,但我相信郭副将肯定有办法应对。” 这话说了,那便是让郭林充骑虎难下,不得不答应。 接着微光,郭林充打量了下周潇的脸。 此前他也见过周潇几次,那都是在北方军时候的事情,知道他的名号,但从未打过交道。现在才第一次跟这人相处,他竟发现,这周潇明明比薛子钦大上几岁,却长得年轻,还有几分女气,皮肤偏白,跟他们这些黑黝黝的将士完全不一样。 难道做谋士比较养颜?他脑子里冒出个怪异的想法,但立刻又被自己压下去了。 薛子钦看着郭林充应该是明白了其中含义,又安排到:“你去找先前的斥候,问问巡逻兵的情况,哪边打听清楚就从哪边下手。” “是!” 周潇却抬手拦了住正要行动的郭林充:“我跟你一起吧。” 郭林充不解,便看着薛子钦。薛子钦倒也没多说,他很信任周潇,便点头同意了。周潇领着郭林充,去找之前探听消息的斥候。郭林充见江也和贾大贾二坐在树底下发呆,张嘴喊了声:“江也,过来,有任务。” 江也抬头就看见郭林充跟周潇的身影,立刻打算起身跟上去。贾大突然说话了:“将军十分看好江大哥,这次就麻烦江大哥了!”说着他重重地朝江也鞠了个躬,神色凝重。贾二看上去稍微轻松点,他看到贾大如此行事,便跟着鞠躬:“麻烦江大哥了!” 江也哪受得起这样的嘱托,连忙上去扶起他二人,说道:“你们别这样,我们……不是兄弟么?我知道你们的心情,若是需要人,我能做主肯定带你们二人去,别着急,将军已经有了对策,我们肯定会赢!” 江也的声音不大,说话很轻,一字一句在贾大贾二心中却分量十足,尤其是那句“我们不是兄弟么”,听得贾大有些感动。他冲江也点点头:“有我们二人能做的,一定要让我们出份力啊!” “对对对!” 江也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试图让他二人放松些,然后便转身去找郭林充。 郭林充和周潇二人站在并无火光的地方,等着江也过来。 “江也,将军命你我二人,潜入敌阵,打探消息。”郭林充精简地说道。江也没有提问,将军布下的任务简单,但实施肯定不会这么简单。自知自己并没有什么战事上的雄才伟略,他只是看着郭林充,等待下文。结果郭林充并没有往下说,他反倒是看着周潇。周潇开口道:“两个计划,要么,直接杀了一队巡逻,今晚就可以探个虚实再撤离。” 郭林充摇摇头:“不妥,这样我们就算撤出去了,也会暴露有人要来搞事,只会提醒他们严防。” 周潇笑了笑:“所以,还有第二个。我们可以,再带几个人过去,先诱惑后营的巡逻队追人,再伺机弄晕两个把衣服扒下来换上,然后带着几个诱饵,去右营,说是在右营附近抓到的。”周潇顿了顿,郭林充连忙摇头:“不妥不妥,这不是至兄弟们生死于不顾吗?” 周潇又笑:“急什么,我又没说完。” 江也倒是听明白了个大概,连忙说:“周大哥的意思是,再让诱饵跑,让右营开个口子,然后我们直接伪装巡查进去?” “正是。” 江也转念一想,又说道:“我这儿有两个兄弟,都是秦关人,体力特别好,不如让他们做诱饵?” “可以。”郭林充自然是知道贾大贾二的,他们在营里是薛子钦亲自训练的人,自然能力不会差到哪里去。“那我们先去找斥候,问问看巡逻情况,若是情况不明,那只能见招拆招了。” 周潇点点头:“你随我过去找他。” 江也也说道:“我去叫他二人。” 几人分头行动,十分迅速,没过多久便在出发地集合。 由于马蹄声响,此番过去虽然有些路程,但除了步行别无他法。五个人快步往芜渠大营走,并不出声交流,生怕出一点错漏而导致满盘皆输。 约莫步行了一个时辰,终于距芜渠后营不过一里地,众人果真体力很好,连喘气声都微乎其微。 周潇带头蹲下来,众人在草地里隐匿身形。此时依稀可见巡逻士兵的身影,他们带着火把,在夜色中十分扎眼。周潇回头用气声说道:“贾大贾二一会儿去巡查面前晃悠,吸引几个人过来。” 贾大目光坚定,看着周潇回答道:“是!” 他这一声回答,声音有点大,江也小声提醒:“嘘!” 周潇看准了时机,比了个手势,小声说:“去。” 贾大贾二闻言,便直接往后营巡查兵处走。走得越来越近,他二人也没忘记装模作样,不直接过去,反而晃悠起来。 郭林充三人便从侧面稍稍绕了绕,也同样靠近了营地。敌人在明,他们在暗,只要稍稍隐匿,是不可能注意到他们的,尤其,贾大贾二二人目标更为明显。 这些都是江也所不知道的事情,但又很好理解,他屏息凝视着那边,生怕错过预先商量好的时机,不知不觉的中,紧张得双手攥紧了拳头。 那巡查兵正聊天,好半天才注意到有两个人影在不远处。 斥候得来的情报是,一面四个巡逻,每处大营,三面即十二人,中营情况不详,这次的目的也正是去打听中营的情况。 如周潇所料,他们不可能四个人全部来追,正常情况会是两人追,一人守,一人报信。对方巡逻兵发现人影四个人立刻聚集起来,商议着什么。就在此时,周潇做了个手势,三个人开始匍匐往前进。 巡逻兵商议好了之后,两个就往贾大贾二的方向追去,另外一个人往营内走,还剩一个人站着。 就在这瞬间,郭林充跟江也立刻分头行动,快步上前,脚步声却几乎听不见,只听见走路带起的野草唰唰作响。郭林充身上功夫也很好,一到飞镖的射程内,他两枚飞镖射出去,直接定在转身背对他们的巡逻兵身上。与此同时,江也已经快步走到留守巡逻兵身后的死角,抽出小刀,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直接在对方咽喉处狠割一刀,刀口处立刻开始冒血。他慢慢把巡逻兵身体放下,尽可能减小声响,郭林充已经走到倒下的那人身旁,拖起尸身就往周潇所在之处走。 两人配合的极好,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 贾大贾二按计划,便是一路跑走便可,等到人追不上了直接找地方隐匿,然后去右营附近等待他们出来,好做接应。 江也拖着尸身,血的气味一直在他鼻间萦绕。 他突然觉得人死了,跟活着并没什么区别。以往那种恐惧感从他第一次在战场奋力杀敌开始就消失了。 尸体在地上拖动,发出一些细微的声响,为了不被发现,二人行动极快,飞速回到周潇的身边。 周潇见二人回来,点点头,他二人便动手开始扒尸身上的衣服。周潇则沾着尸体的血,往自己身上抹,还抓了两把土,把自己的脸弄的脏兮兮的。郭江二人换好了芜渠的衣服,把发髻也弄散,再跟着周潇,往脸上抹血抹土。 三人做好这一切,带着尸体往远了走,然后便扔在路边,不再理会。他们三人往右营快步走,等到见着右营巡逻兵手上的火光时,三人对视一下,点点头,周潇便装作身受重伤的模样,由江也和郭林充驾着,往巡逻兵处走。 他二人也装作步履蹒跚,正当巡逻兵见到这处有异动,便扬声威胁道:“什么人?!” 芜渠人马也算是非常善于作战,那巡逻兵一出声,另外相隔有点距离的三人立刻朝他聚拢过来,虽是准备应敌。 郭林充不慌不忙,掐了掐嗓子,发出虚弱地叫声:“右营的兄弟!来帮帮忙!” 他们还在朝那边走,巡逻兵有些疑惑地拿刀刃对着他们,也慢慢靠近,非常谨慎。 第37章 江也可不懂这装模作样的把戏,他满脑子都想着此时要是魏麟在,那肯定演得和真的似的,于是边把这活计全部交给了郭林充。郭林充边走边说:“兄弟,这可是在你们右营附近发现的,还有两个,我们的兄弟正在追……” 四个巡逻兵疑惑地看着他们三人,先是看看郭林充跟江也,又看看已经半死不活被逮住的周潇,领头的人问道:“你们?” 郭林充立刻会意地点点头:“我们是后营的,这不是赶巧看到有可疑的人,一路追都追到中营来了。” 那人打量了郭林充一番,好像是信了,兵刃也收了起来。 “我看这人的衣着,可能是个将领,本就受了伤,这不给咱抓到了,”郭林充笑起来,“送给兄弟回去邀个功?就提提我们后营的巡逻兵就好了。” 那领头的巡逻立马也跟着坏笑起来:“这么懂事儿啊?要真是将领,功劳不小的哟。” 郭林充点头哈腰地继续说:“大家都是兄弟嘛,我想着押回去万一路上跑了,你看我们二人这样儿,肯定是抓不回来,倒不如顺手人情了,也当跟右营的兄弟交个朋友……”郭林充说得很诚恳,又合情合理,若不是江也跟他本是一方,恐怕都会相信了这番措辞。 果然,对方神色放松了许多。 就在此时,一直装作奄奄一息的周潇,突然发难,一拳打在郭林充肚子上,郭林充吃痛,顺势就倒在地上。周潇反手又是抓过江也,不知从哪儿弄出来的小刀架在江也脖子上,带着江也就步步后退:“别过来!” 巡逻兵四人见状,纷纷掏出兵刃对着周潇。 江也一个巡查兵的身份,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可眼前这个被俘的敌人,若真是将领,这么大的功劳,谁也不想就这么放过了。于是他们不顾江也被挟持,直接准备上去硬拼。 周潇见状用刀柄敲在江也脖子上,然后把江也一脚踹出去,直接用江也的肉身撞翻两人。他看也不看,转身就跑。巡查兵还站着的两人先追上去,那两个倒地的也动作飞快的爬起来,穷追不放。 郭林充和江也两个人倒在地上,维持着摔倒的姿势,一动不动。 周潇的动作看上去很大力,足以打晕两人,但其实只是虚张声势,落在他二人身上,可以说是不痛不痒。巡逻兵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郭林充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推了推江也。江也立刻睁眼,跟着一起起来。两人拍拍身上的尘土,大摇大摆的走进芜渠右营里。 这深更半夜的,军营里走动的人不多,多数都是在睡觉,剩下的不是在巡逻,就是在防守某些重要的东西,比如芜渠大王的营帐,或是将军帐;又比如,粮草。 两人轻手轻脚,在右营了悄悄逛了一圈,四处查看。只有一处大营有人守着,郭林充估摸着,那就肯定不会是粮草存放处。 江也当然知道此行的目的,他四处看,脑子里竟已画出了一个大概。执行这等刺探任务的紧张中,江也突然冒出了一个疑问:这种部族真的能收集到大批粮草,然后用于征战吗? 脑子里冒出这个问题后,他情不自禁思考起来。 郭林充小声对江也说出自己的判断:“粮草应该不在这边,看右营的阵仗,约莫只有五百余人。如果你是芜渠王,粮草你会放在哪里?” 江也想了想,说道:“中营或者后营,总之肯定是离战场越远越好。” “那今天肯定不能随随便便就撤退了。”郭林充想了想,“走,咱们去中营探险。” 江也用力的点点头,表示同意。 芜渠营外,贾大和贾二成功甩掉了那两个巡逻,然后按照事先说好的,绕回去把两具尸体带上,一路带到江也他们进入右营的地方附近,便伏在草地上休息,等着他们出来。 江也和郭林充两人小心翼翼地绕开巡查,并没有从正面进入中营,因为那处有人把手。能骗得过前面几个人,可不一定能骗住所有人,带着这种心情,郭林充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带着江也两人,找了个无人看守的地方,翻过篱笆墙,一路进了中营。 中营比右营人数要多,而且了多了不少。 江也和郭林充一路走在背光的地方,绕开所有火把,仔细查看其中的情形。芜渠大王的营帐十分显目,一目了然,那大帐比先前看到的将军帐还要大不少,周围门后和两侧都有兵士看守,且人数还不少。 这个大王营帐的背后是无人把手的,因为不需要。营帐背后堆了很多的攻城器械,郭林充看着觉得有些古怪。 按理说,芜渠是没有这些东西的。若是他们连攻城器械都能制作出来,那恐怕早已经自立为国,并且建立城池,草原宽广,更是可以从部族一跃成为第三大国,岂不快哉。 那攻城器械堆得相当杂乱,他二人隔着一点距离,躲在阴影处仔细查看,很多器械都已经损坏,还有一些磨损严重的,就这么堆在那里。 郭林充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们不会修理这些,这些东西肯定是他们自己弄出来的。 江也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他一直望着芜渠王的营帐,里面还点着灯,很亮堂。他想起那日魏麟在后面偷听薛子钦说话,被自己看到了影子,如今这个场面,是不是也可以上去偷听?那可比他二人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找来得方便,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些意外的消息。 想着江也拍了拍郭林充的手背,小声说道:“我们过去偷听。” 郭林充经验丰富,一看便知不行:“会映出影子。” 江也摇摇头,指着那些攻城器械说道:“郭副将随我来。”他说完,便慢慢朝那处移动,然后看着四下无人注意到他,慢慢蹲下,直到完全趴在地上。紧接着,江也竟匍匐前进,直接从爬到了攻城器械的下面。郭林充看着他的动作,想了想,这还真是个好主意,便照着江也方才的动作,也跟了过去。 两人趴在器械底下,离营帐很近,江也大着胆子又 爬过去了些,然后拿刀狠得一下,贴着地面,戳破了营帐的布。从这个小洞里透出不少光,江也眯起一只眼,光靠另一只眼对着小洞查看里面的情况。 可惜,这洞开得太靠近地面,虽然难以被敌人察觉,江也却也只能看到里面人的脚,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到。 不过好在声音听得很清楚。 “大王,那穗国的大将已经到了边境,约莫明日就会来咱们军营。” “来得到是晚,现在我们都胜券在握了,不知道要它穗国有何用。” “大王此言差矣,此次计策全是那位大将为言,况且穗国虽未出动一兵一卒,那粮食还是如约给我们了,不然我们未必能这样轻松打下秦关。” “你懂什么?穗国这番利用我大芜渠,我心里清楚得很,若不是为了后营那点粮草,我断然不会被他这样利用。” 听见这话,江也眼睛一亮,转头看着郭林充。郭林充显然也听见了,眼神里全是喜色。 “大王,事从权宜,这些粮食肯定会有结余,到时候秦关那边弄到的,加上宣国赔给咱们的,去年收成那么惨,完全可以靠这些补上。” “我知道。唉,时候不早了,你也先去休息,等明天他来了,再看接下来如何是好,就算我心里有怨气,此时我们也只能跟穗国站在一条船上。” “是。” 听完这些,估计这芜渠王也要休息了。郭林充对江也使了个眼色,两人直接原路撤离。 意外地听见到了芜渠王的话,时辰还早,他们两估计周潇应该带着那几个巡逻四处乱晃,两人赶紧从右营出去。 大老远的,贾大就看见两个人从芜渠营地里出来,仔细观察了一小会儿,确认是江也跟郭林充,立刻拿出火折子,吹亮了拿起来晃晃,又马上收起来。二人看到讯号,快步朝他们走去。 “怎么样?还顺利吗?”贾大心急火燎地问道。 郭林充一边脱下身上的衣服一边回答:“顺利,比预想的还顺利。” “那就好!”贾二回答道。 江也和郭林充脱下芜渠的衣服,然后贾大贾二又给那两具尸体穿上,四人飞快地把尸体拖回营地不远处,便转身离开这里,消失在夜色中。 薛子钦一直在等五人回来,终于在黎明到来前,四个人都平安地回到了驻军的林子里。 回来时,周潇已经在了,脸上破了道口子,郭林充见状赶紧上去问:“这是怎么了?” 周潇笑笑,说道:“无妨,就是被他们划了一道,不碍事。” 薛子钦急切的想知道他们此次能带回来些什么情报,根本不想听周潇跟郭林充之间这样嘘寒问暖,便问江也:“如何?” 这番进去的主要目的,是了解人数跟粮草所在的位置,江也喜笑颜开,连忙跟薛子钦说道:“都打听到了,一个营驻军约五百人,这是郭副将估计的,中营稍微多一点,粮草在后营,而且,”他说着,顿了顿,把自己的料想说了出来,“粮草应该是穗国给他们的,穗国不出兵,让芜渠出兵,恐怕就是用粮草跟攻城器械做了交易。” 郭林充闻言,也过来说:“对,中营里很多攻城器械,应该是穗国给的。” 事情几乎已经水落石出,薛子钦若有所思,并没有说话。 江也又补充一句:“明日,好像穗国的大将会去芜渠,我们探听到芜渠王跟别人说话,他们所有的计划貌似也是这人所为。” 薛子钦听见这话,有些茫然:“穗国还有这等手段高明的将领?” 江也索性把之前心里想的种种,都说了个清楚:“函州城驻军里的细作,应该是曹仲。我先前打听过,我们被偷袭那夜,曹仲并没有跟老兵一起行动,而是单独在城里呆了一阵子。我见他身上带着价值不菲的配饰,又不是抢来的,那肯定是原本就有的。 “曹仲一个种田郎,怎么也不可能带这种东西在身上。还有之后军营里喝酒闲聊,曹仲口口声声说着函州之事,他却是从晏州就跟我们随行一路至晏函谷的新兵。” 江也说完,薛子钦眼神锐利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注意他这么多?” “因为魏麟跟他经常闲聊。”江也如实说道。 “如果曹仲是细作,那应该就是那名大将的人。”薛子钦说道。周潇在一旁提醒:“将军,无论细作是谁,大将是谁,我们还是在暗处,不影响计划。” “你说得对。”薛子钦点了点头,又对郭林充说,“你安排人到渝州弄两个战鼓来,”他说着,从自己腰带里拿出一块令牌,“这个,你拿去给守城将领看,他自会帮你,明晚我们就行动。” “是。” 说话的间隙,江也去跑去旁边的火堆里捡了根正烧着的柴火出来。他弄熄上头的火,敲下来一小块炭,然后不停的吹气,把那块碳吹冷了。 他拿着碳都在薛子钦跟前,然后便蹲下,开始在地上画:“将军,这是芜渠大营的结构。” 只见他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竟然把他和郭林充去过的中营和右营,完全还原地画在地上,然后又草草的画了画其他三营。那画,精细得可怖,就连各个营帐的位置,夜晚巡逻的位置,还有营外巡逻兵的站位,都画得清清楚楚。 其余几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江也,其中最为惊讶的是郭林充,因为他是和江也一起亲眼所见的,现在回来也只能记起个大概。而江也却把细节都记住了,这样的记忆力,实在少见。 “你都记住了?”薛子钦问道。 江也用力点点头,说道:“嗯,我想清楚他们的分布跟结构,可能对我们之后的偷袭更有利。而且我猜测,其他三营,应该都会跟右营的结构差不多。” 薛子钦毫不掩饰自己目光里的赞赏,伸手拍了拍江也的肩膀:“好样的!” 第38章 -瞾德十七年函州城十天前- 魏麟一直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江也那么生气。有些话到了嘴边就是出不来,像是吃下去的肉他也不愿意吐出来一样。他不愿意江也跟着去支援秦关,仅仅是不希望江也出事而已。就算薛子钦当时带着他一起去,以他旧伤未愈的身体状况,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保护好江也。 江也走了之后,他时时刻刻处在担忧之中,前线的事情他无法获知,好几次梦见江也鲜血淋淋地站在他面前,然后倒下去再没醒来。 薛子钦带人走了之后,除了剩余的五百精兵,其他的人都在营地里不得出去。闵秋时常就在营地里溜达——说实在的,完全没事儿做。伤兵养伤,后勤照顾生活,反倒是他一个副将,每日除了看着他们不让出去之后,再没了别的事情做。 平日里打仗啊,训练啊,这些事情搞习惯了,现在让闵秋闲着,他只觉得浑身难受,完全享受不到薛子钦走后,“军营我最大”的乐趣。 偏偏这件事还是保密状态,跟小兵们统一口径是薛将军受伤了,在营帐里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郭林充被派去城里弄药材来给将军治伤去了。 这天深夜里,魏麟正坐在军营的空地里听钟倚吹牛,罗晏生乖乖地坐在一旁,用树枝挑着火堆里的柴火,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们说话。 将军不在,钟倚喝酒的时候更加胆大,时常是把酒壶拿在手上,说着说着就喝两口。 魏麟撑着头,也拿着树枝在地上乱画。他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石头上不少凸起,硌得他屁股疼,可他宁愿在外头烤火闲聊,也不想一个人呆着胡思乱想。 钟倚看着他的样子,随口问了句:“怎么?心上人不在,这么无精打采?”魏麟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抬头看着钟倚张了嘴:“啊?” “我说那个小朋友,姓江的那个。”钟倚说着,突然凑近了魏麟,小声说:“他不是和小薛去了嘛。” 薛子钦出去的事情,只有闵秋跟钟倚知道,若不是那日魏麟跟着在大帐里,可能魏麟都不知道。 魏麟这才明白钟倚说的是谁,他点点头,有些哀怨地叹了口气:“唉……”想了想,反而抓错了重点,问道:“你怎么管将军叫小薛啊……” 钟倚笑而不答,罗晏生抬眼看了下魏麟,那眼神仿佛是觉得他大惊小怪。魏麟却还要问:“不是,你当他面敢这么叫么?” “叫啊,干嘛不叫。”钟倚边说边拿起酒壶,豪气地喝了一大口,又接着说:“平时喊将军,那是当着你们这群小兵的面,给他点面子。” 正当两人聊得起劲儿的时候,闵秋从旁边经过。他先是点点头,向钟倚问好,尔后又准备离开。魏麟却一把抓住了他衣服下摆:“坐下来聊聊呗,闵副将。” 这要换做平时,闵秋绝对不会在外面闲聊的,尤其是还跟魏麟这个惹祸精。但此一时非彼一时啊,薛子钦不在,军营里没事,能闲聊,那也是打法时间的好方法。这么想着,闵秋点点头,也没拿腔作势,顺势就在魏麟旁边坐下来了:“聊什么呢你们?” 魏麟贼兮兮地回答:“聊小薛呢。” 闵秋不解:“小薛?” “对呀小薛。”魏麟仿佛把这个钟倚口中的称呼当成了自己专用的,神色也很严肃,看起来好像他是薛子钦的长辈。 闵秋有些不敢相信,试探性地问了句:“你说薛将军?” “对啊,将军不是出……唔!”魏麟顺口就答道,声音还不小,吓得闵秋赶紧捂住了他的嘴:“瞎说什么呢?保密!”闵秋压低了嗓子说道,魏麟一通挣扎,然后捣蒜似的点头,闵秋才放开他。 “呸……闵副将你一手的灰,我都吃进去啦!”魏麟埋怨道。这话说得闵秋玩心大动,笑眯眯地补上一句:“我刚去挖坑埋垃圾了,没洗手。” “唔呕……”魏麟作势要吐。 钟倚看着他那样子,也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只单纯因为魏麟的滑稽样,哈哈大笑起来。 闵秋倒是不忘正事地提醒了一句魏麟:“这事儿保密啊,你可别乱说话。” “为什么要保密啊,多大点事儿。”魏麟说道,“去支援,又不是去嫖娼。” 闵秋被他这大大咧咧的样子,气得想打人,直接上手敲了魏麟脑门儿一下:“你这倒霉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儿呢?” 钟倚还在笑,也算是耐着性子给魏麟解释道:“保密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呗。” “战场老中医,你这话说了等于白说。”魏麟翻了个白眼。 闵秋无奈道:“总之是保密,你……没跟别人说吧?”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魏麟,想得到一个好的回答。怎料魏麟挠挠头发,认真地思考起来:“嗯……” “不会是有吧?”闵秋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只见魏麟想了半晌,笑着打起哈哈来:“嗨,没事儿,就跟我一个兄弟说了,没跟别人说,你放心,明天我跟他说声要保密。” 魏麟此话一出,闵秋只觉得背后一股凉意。他立刻起身,打算去知会各个巡逻队和守卫,更加要严加防备。 闵秋这一起身,才发觉旁边多了个人。 “闵副将,跟这闲聊呢?”那人说声说道。魏麟和钟倚听见声音,转头看来人是谁。魏麟一转头就笑了:“曹仲啊,还没睡呢?” 曹仲笑眯眯地回答魏麟:“你们这不也没睡嘛。” 魏麟又看着闵秋,伸手招呼他:“别慌啊,这我哥们儿,我就是跟他说,你放心,绝对保密,是不是曹仲?” 曹仲笑了笑,没回答。 说时迟,那时快,营地里本来安安静静的,除了巡逻执勤的人,都无人走动,突然之间,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不消一息的功夫,脚本声的主人们便露了面——全是身着盔甲的穗国士兵。 闵秋的手已经放在腰间的刀柄上,魏麟伤还未愈,呆坐在原地,有些茫然,钟倚连忙去抓罗晏生的手,一把把他拽到自己的身后护着,然后警惕的看着来人。 曹仲这才慢悠悠地说:“魏哥也不早点告诉我,我都已经说出去啦!” 闵秋心里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此刻若是能杀了曹仲,说不定事情还有转圜地余地。想到这里他动作很轻,很慢地想抽刀,怎料那曹仲眼神太好,一把抓住闵秋握着刀柄的手,刚出鞘的刀又被曹仲发力按了回去。 曹仲说道:“闵副将多年行军,投降不死的规矩,还是知道的吧。” 魏麟此时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但是又好像能猜到一点,他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看着曹仲问:“这?什么情况?” 闵秋真是想掐死这个没脑子的玩意儿,对着魏麟怒吼了句:“这他娘的是个细作!” 听见此言,魏麟激动地站起来,一下子扯着伤了,痛得五官都皱成一团,冲着曹仲大喊:“干你娘嘢!居然欺骗我的感情!” 话语间,还在沉睡的兵士们纷纷被穗国军队弄醒,一个个脖子上架着刀,被弄到了营地中央,乌压压的一大片人。 有两个士兵立马走到曹仲身边,毕恭毕敬地行礼,大声喊到:“曹将军,巡逻队和守城的已经全部处理掉了,剩下这些怎么办?” 闵秋听见对方的称呼,冷笑一声:“这还真是给足了我们面子,曹将军亲自涉险,厉害厉害。” 曹仲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过奖了。” 转而他对下属严肃地说道:“全部给我扔到战俘营,听候发落。” “是!” 话音刚落,便有人来,架住方才闲聊的几人。 两人从背后上来想拿住闵秋,曹仲料定闵秋为了将士们的性命,断然不会反抗,已经转身打算离开。闵秋却看准了这个机会,突然蹲下,贴着地面,往后一记扫堂腿,两个小兵毫无防备的被绊倒在地。闵秋趁此机会迅速拔刀,另一手拽起魏麟就往旁边阴影处扔了过去。 魏麟从不知道闵秋居然力气这么大,整个人被摔在角落里,被摔地七荤八素。 这个骚动来得蹊跷,曹仲听见声响回头,只见闵秋已经手持大刀已经冲向了被挟持住的军士,“唰唰”两刀,把两个领头的穗国士兵砍翻在地。 “兄弟们抄家伙!砍死这群杂种!” 打仗最怕就是无防备,而现在,以为胜券在握的曹仲以及他的人马,都没料到,在巨大的劣势下,他们居然还要反抗。 曹仲千算万算,只算漏了一点——薛子钦的人马,就跟薛子钦一个德行,特征是,不讲道理。 闵秋身为副将,强行打开局面,下面的人自然也立马懂了意思,离兵器架近的人,纷纷发难,拳脚相加打在穗国士兵身上,然后趁着对方被打倒的间隙,拿起兵刃便冲上去打。还有些手无兵刃的人,更是继承了薛子钦的优良传统,把人打倒了还要抢走兵刃,再用拿着对方的刀,狠插对方一刀。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曹仲回头,也大吃一惊,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拔刀便参战。 “闵副将好胆色!不愧是薛子钦的副将!” “过奖了,曹将军也好计谋,不亏是穗国大将,善用这种下三滥手段!” 曹仲冲进去便盯上了闵秋,随即跟闵秋打成一团,只听见刀刃相撞的声音,在交手过程中,还不忘说话。 魏麟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背后还在疼着。 场面一点犹豫的时间都不给,他从地上爬起来,蹲在地上,就在此时,不知哪个手里的刀被人击落,落在魏麟面前。 魏麟烦躁地“啧”了一声,捡起刀,忍着痛,起身就往人堆里冲:“他娘的又要玩命,要死!” 只可惜,曹仲计划周详,来函州城支援的穗国兵,人数是他们这群守城兵士的两倍,主将不在,即便闵秋奋力率人突围,终还是败在了曹仲手下。 一夜之间,函州城重回穗国之手,驻城的两千余名将士,包括向薛长峰借来的精兵,死亡过六成,剩余全部沦为俘虏,扣押在函州城内俘虏营中。 第39章 魏麟迷迷糊糊只觉得背后疼得无法忍受,他费了好大的劲儿也睁不开眼,耳朵边是不少人沉重的呼吸,还夹杂着很多哀嚎声。 他仔细回忆之前发生的时候,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在混战之中,他好像又被人砍了一刀,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的昏过去了。最可气的是,又砍在后背,那旧伤还没好,新伤又添在上头,让魏麟有一种还不如死了算了的感觉。痛感一阵阵地传来,倒是让他还知道,自己依然活着。 魏麟挣扎着想睁开眼,半天没能做到,倒是手指动了动。 “魏麟?魏麟?”耳边好像是闵秋的声音。 魏麟想回答,可嘴也无力张开,没过一会儿他又听见闵秋的声音:“钟倚,他好像醒了!你过来看看!” 接着便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他感觉到了面前有人,但仍然无法行动。那人约莫是钟倚,将他的身体翻过来。他的脸触碰到冰冷的地面,仿佛还能闻到一股什么东西的腐臭,钟倚在他背后摸了一阵,说道:“还好,没有上次那么深,就是他现在失血过多,我又没办法处理……” 失血过多啊。 可能真的要死了,魏麟心想。 钟倚还在旁边说:“他没醒……唉,醒了倒是好办。”说完声音好像远了些,只听见钟倚又说:“你手上的伤如何?” 闵秋回答道:“不碍事,没有伤到骨头。” 钟倚叹了口气,又说:“那就好……不过魏麟,要是明天还不醒的话,恐怕就没救了。” 魏麟很想起来告诉他们,他醒了,可无奈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仿佛灵魂抽离,虽然看不见,却好像能清楚周围所有的事情。如果明天还不醒就会死的……好累啊,那再睡一觉好了。 恍惚间,魏麟只觉得思绪飘到了很远,渐渐背后也不那么疼了,倒是开始发冷,好像遇见江也的那个时候一样,非常的冷,冷得他差点就放弃了。 “麟儿,麟儿。” 谁在叫我? “麟儿,快过来。” 是谁在叫我? “麟儿,到娘亲这儿来。” 是娘啊。 魏麟猛得睁开眼,眼前是江陵那处在树林深处的竹屋。他抬起自己的双手看看,是一双稚嫩的小手。他抬眼望,有人站在竹屋前那棵桃树下。 什么啊,原来是场梦啊。 那人穿着一袭月牙白的长裙,黑发如漆,落在腰间。转过身来,那张脸美得让人陶醉,就连魏麟每次忽然看见她时,都会被惊艳到。他自很小就知道他的母亲,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他迈开步子向女人跑去,明明看上去不远,却跑得他气喘吁吁,好像步子太小了,要走很多步。他跑过去一下子抱在女人的腿上。 “娘亲!” 那声音软软糯糯的,特别可爱。魏麟扬起笑脸看着女人,女人也正低头看着他,正咧开嘴笑着。他的娘亲特别爱笑,而且笑起来一点也秀气,倒是很豪爽,嘴一张,露出洁白的牙齿,很有感染力,仿佛看着她的笑脸,自己也会跟着笑起来。 “麟儿,”女人笑着说,“你想见父亲吗?” 魏麟摇摇头:“不想。” “为何呀。” 他紧紧抱着女人,将头贴在女人的腹部,感受女人的温暖,说道:“麟儿只要娘亲!娘亲给我炖肉吃!” 女人笑着稍稍推开了他一些,然后蹲下来,认真地和魏麟对视,那眉宇之间竟不似寻常女人,反倒有些英气:“不亏是我的乖儿子!麟儿,今年几岁啦。” “五岁!” “麟儿可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 “知道!” “那麟儿要自己去闯天下去了。”说着女人放开了他。 他舍不得娘亲,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才算是娘亲说的闯天下。女人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替他整理好鬓角。 女人的手纤细,却骨节分明,是一双做惯了粗活的手。 指腹间的茧碰触到魏麟的额头,整好了他的鬓发,再狠狠地捧着他的小脸蛋:“要坚强,知道吗?” 魏麟点点头。 “那娘亲走啦。” “娘亲还会回来吗?”他问道。 “谁知道呢,你要乖乖的,然后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魏麟突然又展开笑颜,重重地点头:“嗯!” …… 魏麟突然睁开眼,他大口的喘着气,好像差点溺死在梦中一样。 “醒了!”闵秋看见他睁开眼睛,立刻着急地大喊,“魏麟醒了!” 那头钟倚还在睡着,听见喊声立刻睁眼,连滚带爬地走到魏麟身边,连忙抓起他的手,探他的脉象。 魏麟双眼看着灰暗的天顶,有些茫然。这个地方是哪儿?有光从 旁边的小窗照进来,被竖着的铁栏杆拆分成一块一块的,光束照亮了空气里漂浮的灰尘。紧接着,背后的疼痛蜂拥而至,疼得他感觉自己又要昏厥过去。 “他怎么样?” “不知道……”钟倚如实说道,“暂且是还活着,伤口倒是结痂了,这小子还真皮实。” “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傻了?”闵秋看着魏麟,魏麟看着天顶,他一动不动,除了还在因呼吸而起伏的胸口,其他部位好像已经是尸体一般,没有动静。 “被刀砍只会死,不会傻的好吗。”钟倚嫌恶的看了闵秋一眼,似乎是在嫌弃他没文化。 突如其来的,魏麟视线从天顶上收回来,然后有气无力地喊:“我的娘哟,好痛!我是不是死了!” 钟倚身边没了药箱,就算是魏麟要死了,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做不了其他。可看见魏麟这个口吻,这副样子,他却放了心,这家伙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于是没好气地说:“死人不会喊痛,你有没有常识?” “痛痛痛痛痛……”魏麟却不反驳,只会一个劲儿地喊痛。 闵秋倒是担心了魏麟很久,此时见他好像精神不错,松了一口气,靠着墙放松了下来。周围的人已经都默不作声了,刚开始还会喊,会闹,现在却个个有气无力的。 魏麟缓了好久,才适应背后的疼痛,问了一句:“这儿是哪儿?” “战俘营,不过跟地牢差不多。”闵秋回答道。魏麟吃惊,又问:“能装这么多人?咱们那么多人。” 听见魏麟这话,闵秋心里就跟刀割似的疼。曹仲明明说过投降不死,他却带头拼命,关键时候继承了薛子钦的暴脾气,导致那么多兄弟惨死。钟倚见状,也知道闵秋心里不好过,便替他回了话:“死得差不多了,还剩六百人左右吧。” “……”魏麟一时无语。他悄悄看了眼闵秋的样子,也明白自己是说错了话。 钟倚又接着说:“要不是你保护晏生被人砍了一刀,就你那么重的伤,我才懒得管你。”说着,钟倚下巴点了点,只见罗晏生熟睡在旁边不远处,也靠着墙,在一群大男人中间,他个子很小,缩成一团,看着很可怜。 魏麟想动一动,可惜动弹不得,只能埋怨起来:“你不管,闵副将也肯定会管的是不是?这地上好冷啊。” 闵秋头也不抬哼了一声:“懒得管。” 钟倚看见他的样子,连忙按住他:“你别动,千万别动,你这伤口没处理,你能不动就别动了,要是裂开又流血,就只能找黑白无常帮忙弄你回来了。” 他这才知道,伤口已经结痂了,又问道:“我昏睡了很久?” 闵秋回答道:“不久,四天。” 此言一出,魏麟肚子便响了一声,若不是闵秋说,他可能还不会察觉到,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钟倚从怀里掏出一个已经冻成硬块的馒头,又把随身带着的水壶弄开,递到魏麟嘴边:“不好吃,不过多少吃一点。” “没事,我不挑。”魏麟说着,咬了一口馒头。 这何止是不好吃,压根就不能吃。但他现在不吃,那就只有饿死这一个下场,魏麟可是当过乞丐的人,再难吃,只要能吃,他都吃。就看着魏麟左一口馒头,右一口水,硬是把这砖似的馒头给吃完了。 “他们这是要我们的命吗?” 闵秋看着他,说道:“放心,一般不会杀战俘,况且,这么多人,有利用价值。” “薛将军要拿钱赎我们吗?” “你指望将军,那你还是现在死吧。” “那指望谁?” “你应该指望皇上。”钟倚突然插嘴回答道。 “那皇上会拿钱赎我们吗?”魏麟接着问。 钟倚就想不明白,这人怎么跟铁打的似的,明明受了伤,睡了四天,却好像精神很好,作为一个医者,这种违背常识的事情,他还真是不太能理解。 闵秋没好气地说:“你不是受伤了吗,能不能闭嘴休息?” 魏麟想了想,又说:“我这不是伤口疼嘛,说说话转移注意力。曹仲真的是细作啊?” “都这样了你他娘的还问?”一提起曹仲,闵秋就来气,声音都抬高了不少,“我就知道跟你这倒霉孩子在一起就没好事!” 魏麟有些委屈地瘪瘪嘴:“我是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我肯定不会告诉他……”“罢了罢了,别说话了,节省体力。”闵秋不是个爱吵架的人,他平日里都和和气气的。此时吼了魏麟一句,又觉得心里过意不去。魏麟确实是不知道的,正所谓不知者无罪,他要是怪罪魏麟,倒不如怪罪自己为什么没有把控好,为什么让曹仲可以出去报信,有机可乘,又为什么在大劣势的情况下还要拼命,平白害了千余名将士们的性命。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逃出去,给薛子钦报个信。 “唉……”闵秋一声叹息,大家都不再说话。其实只要魏麟不说话,这里边关着的人,是都不说话的。谁也不会像魏麟那样心大,这种时刻,性命危在旦夕,谁还有心情去闲聊呢? 魏麟想了想,又死命抬头看了看外面,没看见看守的人,约莫看守离得比较远,他小心翼翼地挪动到闵秋身边,小声说道:“咱们可以逃啊。” “怎么逃?” “不知道啊。你是副将,你说了算。” “……” 第40章 芜渠三千人马,死了两个巡逻兵,还真不算什么大事儿。剩下两巡逻给上级汇报了,说是有两个人不见了。上级左寻思右寻思,这尸体也没见着,估计是不是不想打仗,当逃兵了。虽说有些说不过去,他们芜渠的士兵那一个个都很好战,但除此之外,真不知道怎么想才合理。 另一头右营的巡逻队也汇报了这件事儿,那留在草原上的尸体,也如江也他们预料中一样,被发现了。巡逻队想着可能是那人下手太狠,把人当场给杀了,可他们又毕竟没有抓到人……四个人擅离职守去抓人,还是为了邀功,这话他们可不敢跟上级上,眼瞧着这两人又是其他营的,便没觉得此间有诈,索性,巡逻队长决定,这事就按下不表。 第二日夜里,按照薛子钦的计划,周潇和郭林充各带一队,他亲自带一队,每队一百人马,趁着夜色,远远绕过芜渠大营,然后各自在左后右营处埋伏,只等前边安排的人战鼓声擂过三巡,便一起出动。为了不使芜渠人发现,他们绕开很大一圈,光是站位,便花了一个半时辰。 后营任务最为关键,因为据江也所探听到的,粮草就在后营放着,所以薛子钦和江也便埋伏在后营方向,只等约定好的信号一出,便百人骑马冲进去。 这夜芜渠大营可不安静。 中营里载歌载舞,欢迎穗国大将的到来,此时此刻,穗国大将正坐在席上,跟芜渠王喝着羊奶酒。 芜渠王心里是不怎么待见这个穗国大将的,可是没办法啊,人家厉害,出谋划策,还跟他们是合作,再怎么样,到了这芜渠草原上,地主之谊总是要尽一尽的。面前是篝火燃烧着,巫女们身着芜渠传统的衣饰卖力地边唱边跳,可芜渠王却是兴致缺缺,他时不时看看那位大将,心里却又牵挂着战事结束后,穗国的态度。 “秦关苦战这么久了,宣国也没大动作,穗国不担心?”他试探地问道。 那将军微微颔首,面带微笑,转过头,毕恭毕敬地说道:“芜渠多虑了,我听闻宣国已经派兵支援秦关,不过想来在那之前,芜渠士兵肯定已将秦关收入囊中了吧。” 听着他的话,又见他那毕恭毕敬的态度,芜渠王心里满意了几分,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虽说大家都不拆穿,可各自心里都有数——芜渠王为何不全力攻打,那也就是对穗国不够信任。试想他倾尽全族,是可以立刻攻下秦关,但若是宣国援军一到,那首先死的就是他芜渠的战士,他自然是不愿意的。芜渠不比宣穗两国,人口众多,五千兵马已经是他全族除开老弱妇孺以外的所有战士。两方联盟这种事儿,说到底是因利而合,那自然就可以为利而散。穗国打的什么主意,但穗国给出的条件却很简单,那便是占下秦关之后,秦关之地,只要芜渠吃的下,穗国绝不讨要。 这事儿说来也合情合理,他芜渠人拼死拼活去打,那自然地是要归他的。 起先他还不太愿意,也不知道这穗国使了什么计谋,竟然那名将魏渊廷假意抵抗,实则放人入关。加上穗国送来的大批器械跟粮草,芜渠王想要得不得了,只能接受了联合之计。 倒是芜渠王手下的另一位将军,心里有了盘算,张口问道:“我听说那函州城,还在宣国手里。” 穗国大将摇摇头:“他们以为在他们手里而已。”转而又对芜渠王说,“芜渠王放心,我穗国诚心与贵族交好,此次行动,已经胜负分明,只待个好时机,我们便可以割下宣国一大块肉,到时自然是芜渠跟穗国共享。” 屁,诚心交好你那两千人马动都不动一下?芜渠王心里骂道,可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又问道:“那若是我那剩余两千战士,吃不下怎么办?” 穗国大将闻言笑着说:“芜渠王分明是在开玩笑,芜渠战士的勇猛,可是远近驰名,只要芜渠王有心,那定是手到擒来。”内里的意思很清楚,你这驻军还有两千人,尽全力打,那肯定能打下来,我们后门都给你们开好了,就别跟这装了吧。 这话说的有水平,意思大家都是听明白了,可以又无法拆穿。 芜渠将军闻言,插上一句:“将军谬赞了,只是不知道将军那两千人马,还打不打算增援?” 芜渠王用赞赏的目光了看一眼自家的将军,这话问的真有水平啊,不亏是自己一直看好的大将。这意思便是:我们真的打不赢,就等你们支援了。他转过脸又对穗国大将补充了一句:“我这营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穗国也知晓我芜渠是游牧民族,比不得穗国家大业大。既然联盟,总要表现点诚意。” 字里行间意思明确,我没人了,你要么一起上,要么打不赢我们也不背锅。 谁知道那穗国大将也是个无耻之徒,听见“诚意”二字,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芜渠王此话怎讲?我穗国兵马未至,粮草和辎重就已经双手奉上,这还不够诚意?” 芜渠王有点耐不住性子了,便是挑明了些问道:“那你意思是,穗国那两千人马,不打算动了?” 穗国大将摇摇头,笑眯眯地回答道:“芜渠王真是多虑了,目前胜券在握,自然不必动,若是宣国援军来得比我们意料中的快,那穗国将士肯定是不留余力,支援友军。” 这场明里和睦,暗里已经剑拔弩张的对话,还没进行完,篝火旁的舞娘们还在尽力跳着,营帐外突然响起震天的擂鼓声。 这响声把所 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舞娘们惊慌失措,停了动作,跪在地上听候安排。芜渠王听见声音立刻站起身往声音源头眺望,可惜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大手一挥,舞娘识趣地赶紧退下,然后便抓起几案上的长刀,握在手里。 “宣国援军到了?”他疑惑道。 芜渠将军立刻摇摇头:“不可能,若是援军到了,怎可能不通过秦关,咱们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收到。除非从渝州过来。” 穗国大将此时也紧张起来:“不可能,渝州那边绝不会插手。” 顾不得他哪来的根据,如此肯定,芜渠王听这擂鼓声洪亮,只怕是有不少人。前营的巡查已经跑到了中营,就在此时冲到了芜渠王面前:“大王!不好了!秦关方向有大批人马往我们冲来!听动静,有千余人!” 芜渠王心生疑惑,又说不上哪里不对,领头率先往外走:“随我去看看。” 芜渠王大步流星带着人来到前营外,已经可以看见敌人的兵马,骑着马,举着火把,战鼓声惊天动地地往他们这儿前进。 动静如此之大,恐怕人马比预测的只多不少。 穗国大将也是皱起了眉头:“怎么宣国还有这么多兵马,能绕过秦关过来支援。” 原本他已经得到消息,占领函州的大将薛子钦率人过来支援秦关之战,他们定是不敢走边境,只能通过晏州直接赶往秦关身后,差不多也就这几日能到达,但人数不过五百,怎么可能现在又多冒出了一千人马,还这么浩浩荡荡地正面打过来? 两军交战,情报最为重要。若是那薛子钦要来直接绕后攻击大营,那也定是打听清楚了,大营剩余的人数,这么想来,若没有两千人马,断然是不敢正面强攻的。 他只怕是自己还算漏了什么,便小心地跟芜渠王说:“此事恐怕有诈,按理说,断然不可能凭空出现这么大批人马。” 芜渠王笑了笑:“这草原之上,哪怕来三千人,也不会是我芜渠战士的对手,不足为惧。” 他之所以如此自信,只不过是因为,对方是支骑兵。试问宣穗两国,哪国敢说自己的骑兵作战能力比他芜渠要强?他们可是马背上长大的部族。 芜渠王的自信,穗国大将能理解,但此事太过蹊跷。他一直被称为神算,就是因他算无遗漏,方方面面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才得穗国重用。 而现在事情有变,他只能按最稳妥的方法来处理,想了想,穗国大将便开口与芜渠王说道:“芜渠王不是问我那两千人马何时动吗?既然有人绕过秦关,想与您一战,那我们自然是要倾力相助的。” “嗯?” “还请芜渠王,先观望观望,我这就回营,带人过来。切勿冲动。”他说着,又添上一句嘱咐。芜渠王点点头,他便直奔马厩,上马便赶回穗国。这其中定是有他算漏之处,他一定要搞清楚,并且赶紧派人过来,不能让芜渠大营出问题,而导致满盘皆输。 从芜渠大营,带人过来,少说也要两日,怪只怪他当时自信满满,而把人马驻扎在穗国边境,离这边还有些距离。不过,只要赶在薛长峰的北方军来之前,把这边后方一定,那便再无忧患。 据他安插在宣国内的探子来报,薛长峰还需三日才能到达秦关,这便也是他还不着急的原因。秦关只要他的人马一发力,那便是无悬念的拿下,所以现在出兵,也没什么不妥。 芜渠王眼见着这人走了,心中倒是畅快了许多。虽说是合作,但对方以泱泱大国的姿态,一直对他们芜渠明尊暗贬,各种计谋无不现利用之态,他哪能心里过得去? 此时对方人马渐渐逼近,芜渠大将问道:“现在怎么做?” 芜渠王想了想,说道:“前营中营,一千人马,跟我去会会这些一心求死的东西!” “是!” 芜渠王带兵骑马过去,虽没有战鼓作陪,但那马蹄声却也响彻夜空。 眼见着逼近,芜渠王大吼:“前方是哪位将士,想跟我芜渠马背上一较高下?” 话语中那嘲讽之意昭然若揭,对方却不言不语,战鼓声依旧在响着,却没有再前进,芜渠王见着此景,哈哈大笑着,又问:“莫非只敢鸣鼓,不敢上前?” 两方人马还有些距离,芜渠王此言一出,对方竟开始后撤,只看见前面一排人马,调转马头,径直撤走了。战鼓声响着,却在撤退,这场面实在好笑。 芜渠王转头跟身后的战士们说道:“这群孬种!哈哈!” 战士们跟着笑起来。 倒是芜渠将军有些心慌,便问道:“可要追上前?” 芜渠王也不是无脑之人,想了想:“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多少人马,追击恐怕不妥,回营。” “是。”听见这话,芜渠将军倒是安心了许多。他们又怎会知道,芜渠王刚猛,却又多疑,他们不会追击,全在薛子钦的意料之中。 没过多久,战鼓声也彻底停了,一时间草原之上又回归安静,只剩芜渠战士们的马蹄声。 第41章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芜渠大营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他们这里留了两千人马,肯定是不怕敌人偷袭的,加上这营帐排列之势,无论哪出遭到袭击,两旁都能有人立刻上去支援。也就是依仗着这些,芜渠王压根没有把今晚的事情,当做回事。 可到了三更天,这事儿又来了一遭。 芜渠王从睡梦中被战鼓声弄醒,一肚子火气,拿起兵刃便上了马,带着前中营的人马就想出去打个痛快。怎料对方又是如此,闹腾完了,便走人,压根跟他们正面对抗。 “这他娘的是来闹事儿的?”芜渠王看着远去的人影,怒骂道。 芜渠将军看着眼前的状态,总觉得不太对劲:“莫不是声东击西?”他说着,看了看身后的营帐,“会不会想偷袭其他三营?” 芜渠王被这一提醒,立刻觉着有可能,扯起缰绳便掉头回营。 声东击西这回事,合理又不合理。想要吸引两个营的人马,然后偷袭,这在战术上那是很常见的;可若是对方还有兵力偷袭,那少说得是四千人马,才行。四千人马,行军起来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走漏,这便是不合理之处。再说,他芜渠大营里只有两千多人,要是对方四千人马,正面强攻也是胜算很大,又何苦闹着一出?退一万步说,对方的将领不知道穗国的援军在不在附近,那这样做,意义也不大啊? 思前想后,芜渠王也没想通这么做意义何在,回到大营之后,眼见着其他三营都鸦雀无声,根本没有敌袭的样子,他真是气得火冒三丈。 “这谁的兵啊?!这不是来恶心人吗?!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他边骂着,心里边盘算着,恐怕敌方还真是故意让他们难受来了,心里更是生气,便给将军下了令:“前营中营,再调左营右营各调一半人数,在营前等着,不许睡,给我准备好了,对方战鼓再响,便冲出去杀干净!” “是。” 从他们这边看那边的人马,只能看到头两排的士兵。此时又是深夜里,只能看见是举着火把,带着盾牌,其余什么也看不清楚。芜渠王料定对方不会超过两千人,但还是谨慎起见,多加了五百人,准备一举拿下这他们。 果不其然,又过了一个时辰,芜渠大营前集结的人马各个都昏昏欲睡,却还强撑着的时候,战鼓又响了。 芜渠王虽然年纪不小,可被这事儿搅和得精神抖擞,听见战鼓一响,便轰轰烈烈地率人冲了出去。 对方还是如先前那样,眼见他们逼近,就开始后撤。 芜渠王大声下令:“给我追!” 这第三轮战鼓擂响,便是薛子钦他们定好的讯号。 薛子钦听见战鼓声响,一声令下:“冲!”一百人便疾驰在草原上,径直冲向芜渠后营。 巡逻兵此刻的作用基本为零,听见响动去查看,再到派出一人去报告,就这个时间段内,薛子钦带人早已经冲到了门口,速度丝毫不减,径直朝里冲。上级收到敌袭的报告,可此时应该往哪边请求支援呢?中营和前营空无一人,此刻就算是发现了,也毫无作用,更别说,他们还是三个营同时被袭击,都自顾不暇,更想支援别人。 与此同时,其他两队人马也冲了过去。不过他们可算是占了便宜,根本没想到,左右两营被抽调了一半的人出去,此刻营地里不过两百多人,而且还是各个都是前半夜都没睡好,这时睡得倒有些沉稳的士兵。周潇和郭林充两人,都是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将,此刻见状,便随机应变,没再管之前薛子钦下达的骚扰命令,直接率人冲进去,见人就砍,能点火的都点上火。 薛子钦这边就没有那么无法无天了,按照原计划,一百人驾马冲进去,直接开始四处奔跑,踩死的芜渠战士都不少。整个队伍,训练有素,一沾即走,绝不缠斗,时刻保持着机动性。 他一进去就在四处找,看见那带着牛角号的战士,正举着号,想要吹号预警其他营的人马,便是一刀劈上去,活生生把人手臂看了下去,再是转手一刀又插在那人胸口,他力道极大,直接捅穿,再抽出来,带出鲜红的血。 那芜渠战士都在休息中,哪能应对这样突发的情况呢?但还是有不少人拿起弓箭,远程瞄人。他们箭法确实了得,第一轮箭出去便杀了好几个薛子钦的人。 江也在人群里,一边挥刀,一边朝着粮草营跑,身后还跟着贾大贾二。贾大手持长刀,贾二却只拿了个火把,原因很简单,他们就是被赋予烧粮草重要使命的人。江也四处张望,如今这个情况,哪儿的守卫最多,那便是粮草所在之处。在一片打斗声和马蹄声中,江也很快便看到了依然站在某个大帐前,神色紧张的几个守卫——那肯定就是粮草营,不然除了芜渠王,还有什么如此重要,值得他们不去帮忙,而是防守的呢。 江也不知道的是,这些守卫哪儿是不想帮忙,而是被吓懵了。 本就是深更半夜,又被战鼓吵醒两次,芜渠王并没有下达任务,他们却被这三番两次的事件弄得很紧张,就连平时就值夜的守卫,也是精神不佳,被这一出一闹,那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见他冲到粮草营正面,然后也不减速,直接冲了进去。那守营的战士看见马蹄疾驰而来,也顾不得那么多,纷纷 往侧面跳开,扑倒在地。无论怎么说,先闪开最重要。 果然如他所预料,就是粮草营。那营里堆着大批的粮食,江也的马鞍上挂着早就准备好的几壶灯油,他扯开盖子便一个方向丢一个,然后又快速调转马头,直接出去。 那几个守卫刚爬起来,刚想进去擒拿江也,救护粮草,江也正巧又调转马头出来,直接就撞上了,几个守卫再度闪开,又扑倒在地,吃了一嘴的泥。他们赶紧起身想进去查看粮草怎么样了,贾大和贾二又到了,他们两是进都懒得进去,贾大驾马一把扯住那营帐的门帘,两腿狠夹马身,马儿吃痛跑得飞快,他手劲儿极大,拽着那门帘直接给拽掉了,那掉落的门帘还顺带盖住了两人,刚爬起来没一息功夫,又被掀翻在地。 贾二则把火把朝里面一扔,那明火接触到灯油,“轰”的一下烧起来,即刻就化作熊熊大火。 三人任务完成,赶快往薛子钦那边跑去。 “将军!”江也看见薛子钦的背影,扯着嗓子大喊,“搞定啦!” 薛子钦闻言,也不回话,将两指塞进嘴里,一声嘹亮的口哨声响起。 说起来那场面还甚是诡异。这口哨声一响,在场无论是在捣乱的还是在打架的,总之只要是薛子钦的人马,都即刻停下了手里的事,调转马头就往原路返回。其他两队效果如何,薛子钦也不知道,这声口哨只通知他带的人。不过郭林充跟周潇的性格,他是知道的,再怎么样,任务也会达成的。 一行人径直跑到离芜渠大营相隔甚远,靠近渝州地界处,才停下来——这是他们约定好的集合地点。薛子钦他们率先抵达,那处还没有人,他下了马,开始清点人数。 一共一百人,行动中死了十四个,连着马一起没了。说薛子钦不心疼,那是假的,这可都是老头子的亲兵,各个训练有素。可这样的以少打多,这一队人才没了十四个,却也算得上是大获全胜了。 他满意的看着那芜渠大营,冲天的火光,一想到芜渠王回去看见这场面气崩溃的样子,他就乐得直想笑。 没过多久,郭林充跟周潇的人马便陆陆续续的过来了。 人数清算下来,竟只有薛子钦损了十四人,其他两队,都只有轻伤。 周潇说道:“两个边营竟都只有两百多人,这还真是没想到。” 郭林充点点头,说道:“是,看来那个芜渠王,倒是个暴脾气。”说着他看向薛子钦,又问道:“怎么样?粮草烧了吗?” 薛子钦还没回答,江也倒是抢着回答道:“烧了烧了,我亲手烧的,那个火势,肯定一粒都不剩了。” 薛子钦瞟了江也一眼。也是这次行动效果很好,他心情大好,倒是装模作样地调侃起江也来:“哟,长进不小啊,还会抢答了。” 江也有些摸不准他这话是何意,只能乖乖往后站了站,一副怂样。 此时还不是安心的时候,众人休整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又上马,奔往先前驻军的树林子里。 想到这里,江也遥望火光,脑子里是魏麟的脸,也不知道函州那边如何,是不是安安稳稳地在城里等着他们归去;他身上的伤又如何,是不是已经好了大半。 跟着薛子钦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江也好像也摸清楚了,他并不是那么变态的。至少没有魏麟说的那么变态。贾大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不过有一点是跟江也一样的——薛子钦是真的厉害,而且还没有那么凶。想着这些,他夹了夹马腹,提速上去,跑到薛子钦身边,鼓起勇气问道:“将军!之后我们该如何!” 薛子钦闻言,侧过头看见竟然是他,心里也明白了不少。 估计这小伙子是担心家乡,才会有此一问。他便大声回答:“先看看芜渠作何打算,然后去秦关支援。” 听见这话,贾大的心是放下了不少,傻乎乎地对着薛子钦笑:“将军!牛逼!” 芜渠王率人追出去已经有点距离了,后面的人无意间转头发现营地处满天的火光,即刻大喊:“大营出事啦!” 可这追击中,芜渠王的队伍早已经拉的很长,他可听不见后面人说的话。于是便听见一声又一声“大营出事啦”,直到传入芜渠将军的耳朵里,他回头一望,那火光,只怕是要把五个营都烧干净,立刻慌张地喊:“大王!出事了!我们中计了!” 芜渠王这才回头看见那火光,恨得咬牙切齿。 他再转过身去看前面那些撤退的人,对方早就把火把灭了,现如今是看不见人,只能听见声音。 “回去!” 说着他驾马又掉头,往回赶。 穗国大将驾马出去一路朝着穗国方向疾行,约莫两个时辰过去,他放缓了速度下马休息。鬼使神差的,他往芜渠大营的方向望了一眼。这一望,就看到火光冲天,他心道不妙,可现在他在芜渠和穗国之间的位置,无论去那边都还要花上好些时间。 “唉,芜渠王这个废物。” 一招棋错,满盘皆输,眼前这个事态,芜渠这枚棋,已经是废棋了。 第42章 薛子钦守着看,一直盯着芜渠大营的方向。火倒是没烧多久就灭了,也不知道是他们熄灭的,还是没东西可烧,自然就灭了。天边泛起鱼肚白,日头还没露脸,薛子钦就看见有两人骑着马直奔秦关方向。他嘴边泛起一抹阴冷地笑容,立刻朝身后的将士招了招手。 “将军!” 薛子钦也没回头看是谁,就说道:“找两人,去前边截住,人别杀。” “是。” 这群亲兵,也无愧于他老头子的历练,听见薛子钦的命令,立马骑着马飞奔至来人必经之路。一对一的能力,这批人绝对是佼佼者,没过多久功夫,人就被抓来了,兵器缴了,还顺手把马也牵来了。 薛子钦看着两个跪倒在地的芜渠战士,满意地点点头,冲着芜渠士兵问道:“干什么去?” 其中一人满脸怒气,像是恨不得冲上去扒了薛子钦的皮似的。此刻他被人制住,刀还架在脖子上,想要上去跟薛子钦肉搏,也没有办法。无奈和愤怒交织在一起,那人朝着薛子钦直接吐了口唾沫:“呸!关你个屁事儿?” 薛子钦反应极快,立刻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对方的唾沫:“哟,打不赢就吐口水,你们芜渠都是些这种玩意儿?” 那人不说话,两只眼睛怒视着薛子钦,活像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似的。 薛子钦抽出马鞭,一鞭子抽在那人身上:“干什么的?” 对方依旧是那副神情。 见到是个硬汉,薛子钦朝郭林充使了个眼色。郭林充会意地也抽出鞭子,然后在另外一人脚边,“啪”的狠抽一鞭,那响声把另一个人吓得都颤了一下。见这反应都知道是个软骨头,郭林充一副色眯眯的表情,弯下腰,在那人耳边说道:“你们是干什么去?” 那人只顾着发抖,也一言不发。 郭林充看了一眼薛子钦,薛子钦又看了一眼他,进行了眼神的交流。 郭林充:我用点别的招? 薛子钦:只要管用就行。 只听见郭林充在他耳边,有些猥琐地说道:“不说也可以,就是……” 那人想回头,可刀架在脖子上呢,完全不敢动。郭林充顿了好一会儿,硬是把周围人的胃口都吊起来了,才慢悠悠地说道:“就是我们将军好男色,刚见你过来就看上你了,没有别的意思。” 薛子钦闻言,瞪着郭林充,没说话。 郭林充却浑然不觉似的,又继续说:“其实我也……”说着他慢慢蹲下,手就往人屁股上摸,轻轻地,摸得人有些痒,不安的扭动着。然后郭林充又是大手一抓,再接着说:“要么跟我也行。” 那人抖得跟癫痫似的,怕得要命。 趁此机会,薛子钦顺手从腰间把刀抽出来,一刀下去,当着软骨头的面,把旁边的人头给砍下来了。那头就跟球似的滚啊滚,一路滚到正在薛子钦身后看着的江也脚下。江也一低头,就看见一双快掉出来的眼珠子,死死地瞪着他。 真恶心。这么想着江也抬腿就是一脚,又把这人头给踢了出去。 这顺脚一踢,就给踢到了贾二的脚边。他正跟贾大说话呢,脚后跟就被东西撞到了,回头一看,正好看到那人头的脑袋顶儿,黑漆漆的,活像个球,就踢给了贾大:“哇,踢球诶,大哥接着。” 贾大也是个没正形的人,他也不晓得那边什么情况,接过贾二传来的人头,又是一脚,正对着薛子钦就踢过去了。 那人头咕噜咕噜转着,然后就从那软骨头身边经过,紧接着从薛子钦的胯下滚了过去。 贾二欢呼道:“哇,球进了!大哥好球技!” 软骨头顿时就给吓成软骨病了,整个人瘫在地上。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又残忍还要好男色,是真的可怕。 “我说我说,我是去给秦关内芜渠人传令的!” 薛子钦立刻笑起来,那笑容旁人看了,就很普通,可在那软骨头眼里,惊悚骇人。只听见薛子钦继续问:“传什么令?” “传,传令,撤退……”那人光说了这两句话,额头上已经全是汗了。 薛子钦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郭林充。郭林充从后边绕到前边来,然后递了把匕首给他:“喏,你自己来吧。” “我都说了啊,怎么还要杀我……放我一马……求求各位好汉……”那人说着说着,就开始崩溃的哭起来,一时间脸皱成了一团,泪涕俱下。他直接身子往前面一弯,就爬在地上,一把抓住郭林充的裤脚:“救救我,要么你收了我,真的,我跟你……” 贪生怕死成这样,真让薛子钦有些恶心,他不耐烦地冲郭林充吼:“赶紧给我解决了,是真的恶心。” “是。” 郭林充倒还是没想搞得太残忍,匕首一伸,把人脖子割了,血流了一地。旁边的精兵立刻上前把尸体拖走,还没忘收了刚才那“球”。 昨夜忙活一宿,这到了日出时分,兵士们都开始犯困。薛子钦自然不会勉强他们醒着,接下来的行动还没个具体的规划,便让他们轮流休息。 他自己倒是一直站在视野开阔处看,果然如他所料,没过一个时辰,又有两人从芜渠大营方向往秦关跑。 薛子钦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行为。直至日上三竿,截下来三批传令的人。 眼见着精兵们休息得差不多了,薛子钦心里也已经决定了接下来的动作,立刻集合,直奔秦关而去。 秦关城门大开,到处都是战死的兵士尸首。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可令薛子钦等人心寒的,是芜渠人竟连平民百姓都不放过,越往城里走,就能看到越多平民的尸体,七横八竖的倒在路边,那场面凄凉,精兵们都不忍多看。 这其中贾大贾二才是最难受的。 他们本是秦关人,如今秦关这般惨状,那些尸体说不准就是哪个曾经认识的父老乡亲的,心里的难受,真是无法言说。 薛子钦早已经规划好路线,探子老早就把僵持不下还在对峙的区域都探了出来。薛子钦率人到来,逐一击破,把这种局面打开,秦关内部已经开始压倒性的肃清敌人。 没了薛子钦人马的拦截,芜渠的传令兵总算是进了秦关,带着所剩无几的芜渠人迅速撤离。但薛子钦不让啊,带着他的人,和秦关原本的驻军就追,在一片箭雨这种,芜渠军队能逃出去的,不足一千人。 经过五个时辰的战斗,秦关终于恢复了平静。 贾大在其中尤为吓人,他完全杀红了眼,也不等薛子钦的号令,只要见着身着芜渠衣物的人,便是不要命的冲上去。这场支援秦关内部的行动,贾大一人便杀了二十多个芜渠人,手臂上中了两箭,身上被砍了六刀,整个人满身的血,最后倒在贾二的怀里。 同样倒下的人还有薛子钦。 薛子钦虽说没有受伤,可他从前一日傍晚直到战斗结束,一直没有休息过,一打完,薛子钦就笔直的从白柳身上坠了下去。郭林充也气喘吁吁,看到薛子钦坠马,想去接,但无奈疲惫之下,反应速度大大下降,他眼睁睁看着将军坠地,只能赶急赶忙下马去查看。 好在,只是睡过去了。 郭林充立马安排剩余的人,把站位拉开了,尽量把可以看见的范围扩大,呈包围之势,让受伤的,和薛子钦一起在中央休息。无论如何,都要等薛子钦醒了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 与此同时,薛长峰的北方军已经到了商州境内,秦关得胜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薛长峰耳朵里,却也不止他的耳朵里。 第二日清晨,就在一批马蹄声中,薛子钦苏醒过来。 江也一直守着他,到了此时也是眼皮沉重,还强撑着,扶起薛子钦:“将军!” 薛子钦从地上站起来,推开江也的手,不紧不慢地拍了拍尘土,说道:“我没事,前方是什么人马?” 那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是商州腹地,倒是用想也知道是朝廷的人。 就是不知道是朝廷哪批人。 对薛子钦来说,只要不是老头子率人到了,其他的人都好对付。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来的是另一个不好对付的人。 “将军!前方魏大将军带着大批人马过来了!” “哪个魏大将军?” “魏渊廷大将军!” “啊呸,”薛子钦听见这名字,就浑身不舒服,“那是个老狗,算个屁的将军,秦关这么屁点大的地方都守不过来,垃圾。” 这话说了便说了,兵士不好意思再重复一遍,只能闭上嘴,乖乖站在薛子钦身后。在风中,薛子钦的头发被风吹起来,在风中飘,江也在他身后看,越看越觉得潇洒。 马蹄声越来越近,领头人的身影渐渐清晰了起来,人连着马,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做派,他身后还跟着两人,再往后就是大部队了。 贾二睡在贾大身边,没醒来,不然看见魏渊廷身后的人,恐怕会吓一跳,那正是他们原先在秦关得罪的那位贵人,也就是魏渊廷的儿子,魏天麒。 薛子钦毅然不动站在原地,直到魏渊廷骑着马,停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只是笑了笑,不露声色的行礼,再问好:“魏大将军。” “薛将军年少有为,此次支援了秦关之战,真是帮了我魏某人的大忙啊。”魏渊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薛子钦没说话,又笑了笑。老实说,光是笑,他都觉着恶心,他每次见着魏渊廷的脸就觉得烦躁,尤其是他那满脸的假笑,看着就想把他脸皮撕下来。 江也站在薛子钦身后,低着头,但又有些好奇,这位名震天下的魏将军长得什么样。于是乎,他悄悄抬起头,看着马上的人。 魏渊廷一直面带笑容,笑得又很虚伪,而且看着还有些面熟。 正当几人各怀心思,都没说话的时候,魏渊廷的儿子开口说话了:“薛将军别来无恙。” 薛子钦眼神从他身上扫过,全是不屑,学着魏渊廷那种假笑,倒是意外的回答了他:“是魏公子啊,我都没看见你呢,确实别来无恙啊。” 魏天麒听见这话,心中不爽,可是碍于他爹的面,自然是不能出言反驳,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魏渊廷怎么会听不出薛子钦言辞间的轻蔑之意,他继续说道:“圣上请薛将军归朝,这不,派我来接应,秦关就由我手下的人收拾,薛将军可以休息休息了。” 这种事情薛子钦自然不会逞强,因为也说不准是不是上头的意思,便点了点头就答应了。 魏渊廷做了个手势,后面的人立即上来把薛子钦手下的伤员都架起来。魏渊廷便牵着马调转方向,打算出发。 出发之前,魏渊廷又转头说了句:“就是可惜,薛将军把秦关救下来了,函州又送回给穗国了,不然倒是真的年少有为。” 说完他便驭马前去了。 薛子钦听到这话,浑身发冷。 同样浑身发冷的,还有站在他身后的江也。 函州失守……那魏麟呢? 第43章 原本是在魏渊廷的面前,江也不便多说什么,没过一会儿魏渊廷的身影就不见了,江也上马跟在薛子钦旁边。他先前还是困得睁不开眼,现在却精神得不行,看着身边薛子钦面无表情地前行,嘴里有话几度到了嘴边,可又咽回去了。 他观察着薛子钦的脸,除了刚听见函州失守时一闪而过的阴郁之外,尔后便再没有多余的神情。他不知道薛子钦到底着急与否,可他现在心急如焚。 随军前行了有一会儿了,江也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将军,函州……” 薛子钦皱眉:“我知道。” “那将军不管他们了吗?”一时间他也顾不上这话能不能说,该不该说,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江也是很需要薛子钦现在表态的。 在军营,在上战场,在来到秦关支援友军,这种种之后,他早在不知不觉之中对薛子钦抱有一种期待。那是他们的将军,所向披靡,无所不能。在这种感情里,一切的期盼都下意识加诸在薛子钦身上,现在魏麟生死不明,他首先想得到的答案,便是他们的将军会不会为他们的生命安危拔剑相向。 可薛子钦没说话。 四周都是魏渊廷的人,而薛子钦的人则跟在他身后,换而言之,他现在处于魏渊廷的监控之中。 江也却不明白。面对薛子钦这样的态度,他更加着急,索性敞开了问:“不管是不是为了我的兄弟,他们都是你的兵啊,你不管他们了吗?” 薛子钦抬眼看了身边的江也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江也读不懂。或者说现在的江也,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恨不得此刻就跟着薛子钦杀回函州,把魏麟救出来。可即便如此,那也需要薛子钦一声号令。 “你闭嘴,先跟我回湘城。”薛子钦说道。 “将军!你不能见死不救!”江也冲他喊,那声音里似乎还微微藏着些哀求之意,希望薛子钦能够如他所想的,率兵回函州。 薛子钦摇摇头,又叹了口气,前进了又好一段路,才慢慢跟江也说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我现在无能为力。” 好不容易听见薛子钦的回答,江也立刻回应:“将军不是带着我们,凭五百人,打跑了芜渠人吗?将军怎么可能无能为力?!” “你别太天真了,你以为这天下真是谁拳头硬就归谁吗?”薛子钦怒斥道,“江也,服从军令才是原则,皇上要我回湘城,我就肯定会回去。闵秋跟了我那么多年,函州失守,他也在其中,他就算下一刻就要死在敌人手里,我也要回去,然后等下次机会替他报仇。” 薛子钦声音越说越小,却又字字清晰,尤其是“报仇”二字,仿佛现在情况已经如他所言那般,咬牙切齿。 一时间,各种情绪拧在江也的心头。他深深地与薛子钦对视良久,仿佛马背上的颠簸已经消失,他只是看着薛子钦,眼神中又是惊讶,又是失望。 “道理我都懂。”江也一字一句地说道,“可人死了,报仇有什么用?” “你是孬种!” 这一句话说完,江也突然拉住缰绳,马儿听话地停住脚步。薛子钦还在前行,他回头望着江也。只见江也朝他规规矩矩地行礼,然后调转马头,挥动马鞭,与大部队背道而驰:“驾!” 看着江也的背影,薛子钦不知道该不该拦。 但他知道,若换做几年前的自己,恐怕也和他一样,听到消息的瞬间,就带着人赶过去了。可现在的他,只能依了皇上的意思,回湘城。 越是身处高位,越会知道,人这条命,从不是自己一个人的。 郭林充在旁边一直看着,没敢说话,直到江也驾马离去,他才稍稍靠上前:“将军,需要追回来吗?” 薛子钦摇摇头:“随便他了。他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波浪,但愿他懂什么叫知难而退。” “将军不担心闵秋吗?” “他好歹是名副将,穗国不拿来沾点便宜?不会杀了他的。” 贾大受了重伤,贾二要照顾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江也心里没有一点盘算,满脑子都只有去救魏麟这一个念头。 江也一路朝着城门跑,出了城门就到了边境。 “兄弟,晏函谷往哪边?”他火急火燎地跟城门的看守问道。 看守眼见他身穿军装,便也没说话,抬手给他指明了方向。江也来不及道声谢,就朝着那人指的方向驾马而去。 顺着边境这条路往晏函谷走,那要比之前他们为避敌人耳目而绕到商州腹地近得多。他一路上除了实在撑不住吃点东西睡一觉,几乎都在赶路,随身的干粮已经所剩无几,好在之前薛子钦叫人去渝州弄了点干粮过来发给他们,江也又吃得少,不然此时肯定已经撑不住了。 就这样一路狂奔,六天之后,江也到了晏函谷。 晏函谷的驻军,也就是薛子钦的队伍已经不在这里了,于是晏州的大门还是交还给晏州太守管辖。晏函谷内已经空无一人,江也在那里睡了一觉。好在战后战场清理得很彻底,那些尸首早已经拖到一起烧了,不然此时江也就要跟一堆死尸睡在一起,只怕是睡也睡不好。 约莫是前几日赶路实在太累,他一睡便睡到了晚上。江也把马儿拴好,然后凭着记忆,找到之前跟薛子钦一起下水游到函州城南面的地方。也是心里着急,江也竟全然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水,跟上次一样,他找了根略粗的木头,抱着便下了河里。 他还记得魏麟曾跟他解释过,从晏函谷到函州,是顺流,即便不动,也会被水流冲到函州。光凭水流冲到函州,恐怕要多费些功夫,江也下了水就开始不停地摆腿,按照魏麟之前教过他的样子,花了不少时间才成功游到那处曾经上岸的地方。 夜色迷蒙,记忆里已经模糊不清的印象,江也一遍遍反复回忆,终于在函州城南面的城墙上找到了薛子钦上墙的地方。 江也在下面借着月色使劲儿看,看到了墙上的凹陷。 可那凹陷实在细微,怕是落脚都困难。眼看已经到了咫尺,却被厚重的城墙挡在外头,江也既心急,又无奈,一时半会儿他根本想不到别的主意,可事情又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最后江也干脆破罐子破摔,上手去抓凹陷处。第一处就极高,要跳起来才能勉强够到,江也试了好几次,只够手指抓住,奈何他手指劲儿不够,好几次抓住了,又因为手指无力而松开坠落。 这种时候江也那个倔脾气就上来了,不做到决不罢休。他再度起跳,手指死死地扣住那处凹陷,撑起整个人的重量,指头用力到疼,他也不松开,硬是挂在了墙上。 好的开始,给了江也一些信心。他在军营里这两个月,也不是毫无成长,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又被薛子钦折磨那么久,别的不说,韧性是肯定有的。眼见着能挂在墙上了,江也便伸手去够上面的凹陷。好在,当初斥候不是薛子钦这种变态,凹陷处隔得并不是远,勉强能够够到。他的脚在城墙砖与砖之间的缝隙里抵着,非常勉强,只要稍稍不注意立刻就会摔下来。此刻他伸长了手,去够那处凹陷,腿跟着收上来,想要踩住先前手抓的地方。这过程就很痛苦了,松开一手一脚,整个人便只靠一只手的力气挂着。但他绝对不愿意摔下来,爬墙这种事情,摔下来就只有重来,随着体力的下降,难度只会越来越大。 待到江也爬上去大半的时候,手指因为用力过猛,充血充地露出一种可怕的红色,虽然夜里看不清楚,但他却能感觉到,手指又涨又无力,好似不是自己的了。指关节跟城墙摩擦,早已经破了,不停的渗血。 因为疼,江也的潜意识一直叫唤着松开手,恍惚间竟手真的有些抓不住了。江也立刻回过神来,松开一只手,从腰间抽出随身带的刀,狠狠插进砖缝中。这函州城的城墙,也是久年没有休整过了,刀立刻插进了砖缝里,江也握着刀柄,总算松了口气,如果能借助小刀,大概能很快就上去。 他也不知道这个活计花了多少时间,总之到了城楼上的时候,江也的双手全是血,看着像很重的伤。但他知道,只是磨烂了关节处的肉,没多大事儿,可一时半会儿肯定是使不上劲儿的。 说来也巧,江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会有巡逻,什么时候没有,他可抱着有人就杀的念头上来的,可城楼上竟没有人。 这倒方便了江也,江也转身就想从另一面下城楼,刚走到边上又觉得不对。 虽然他下水前就已经把身上的盔甲脱掉了,可他仍是穿着宣国的服饰,就这么进去,碰见人便知道他是外来的,只怕不好。江也心中盘算了一阵,便躲在旁边望台处,等着人过来。 等了好一会儿,江也才听见脚步声。 他知道,肯定要一招毙命,才能确保他们无法通知其他人。江也仔细听着脚步声,依稀可辨是两个人,他屏住呼吸,甚是紧张,手里紧紧攥着小刀,只等着人走过来。 他紧贴望台的墙,两人就从另一个方向过来,只等他们经过。 穗国士兵经过之前的敌袭一事,倒是紧张了不少,此刻也默不作声,只是走着,手里还举着火把。 机会只有一瞬,错过了他就会死。 江也这么想着,手上的刀已经抬至他脖子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死死贴住墙,然后看见那两人从旁边经过。火把在离江也远一些的人手上,竟也没往他身边照,两人就这么径直往前走。 好机会!江也心中暗道,然后便一个箭步上前,一刀插在其中一人脖子上,另一只手作手刀状,狠狠地朝旁边那人脖子上砍下去。 成功了。 两个穗国士兵身子瞬间瘫软倒地。 江也动作飞快,把那个没死的士兵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换在自己身上,还从他身上摸出个令牌来,江也想也没想就揣在了怀里。然后他用小刀抵在他喉咙口,另一只手狠掐他人中,把人直接掐醒。 “别叫唤,不然你也会死。”他冷冷地说道。 那人自然感觉的到脖子上那冰凉的刀尖,也明白面前这人只要稍稍一动,自己就抹脖子了,他惊恐地看着江也,不敢点头,又不敢说话。 “宣国俘虏关在哪儿?嗯?” “我,我不知道……” “说不说?”江也手上稍稍一用力,刀尖就割破了那人的脖子,渗出血来。 脖子上传来的痛感让那人吓得发抖:“我说,我说,关在天牢里……”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江也想也没想,将刀深深插进他的喉咙里,那人还想说什么,一张嘴,血便往外冒。 江也抽出刀,在尸体身上擦了擦刀刃上的血,然后动作飞快地转身攀下城墙,成功进了函州城。 第44章 江也也庆幸,之前他在函州城里修房子,函州城里大概是什么模样他倒也清楚。时间就只有一个晚上,到了天亮轮换执勤的人,那两具尸体肯定会被发现,可能就会出动大部队来搜寻他的踪迹,到那时,想挪动一下都难,更别说什么行动了。 起先赶路,他满脑子只有把魏麟救出来,而今到了函州城内,却是一直不由自主的去思索魏麟会不会已经死了。是啊,若是函州城被人武力夺下,守城士兵伤亡,那是再正常不过了;若是真是细作所为,以闵秋的性格,倒是有可能不反抗,直接投降,那样便还有生还的可能。若是魏麟真的死了……那也要把尸身找到。 他穿着穗国士兵的衣服,原本还是小心翼翼靠着一些屋檐行走,以此来隐匿身形,这夜半三更,倒也没什么人在街上,除了巡逻兵,就只有打更人。 走了没多久,江也就看见巡逻兵四人一队拿着灯笼走着。 这可就不妙了,他不清楚此刻这边将领是谁,也不清楚穗国军队的机制,若是对方问起他什么,他可是一个字也答不出来。若是换做魏麟,以他那侥幸心理,恐怕敢直接上去瞎掰,说不准就能浑水摸鱼。江也却不是这个性格,他要谨慎得多,眼见着巡逻兵越来越近,他有些着急地张望四周,看有没有地方可以躲。 可惜的是,周围除了房与房之间的空隙,没有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就算他龟缩在缝隙里,那可是两边开口,他根本不可能顾忌到两边是否来人。 这么想着,巡逻兵已经走得很近了,江也一咬牙,撬开了身边木屋的窗户,轻手轻脚又动作飞快地从窗户进了某户人家。他非常谨慎,进去了还不忘把窗户关上。可十分不巧,这儿刚好是人家的卧房,他一关上窗户,便见着身后是榻,榻上睡着一个女人和小儿。 但愿他们不要醒过来。 江也这么想着,时不时透过窗户纸看看巡逻兵的灯火走到了何处,时不时回头看那榻上的人醒来没有。 可事情往往是,越不想发生,就越要发生。正当江也看着灯火远去,松了口气时,背后突然冒出个孩童的声音:“你是谁?”江也猛地回头,就看见那小孩儿揉着眼睛坐在榻上。他还心存侥幸,对小孩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也不知道是看不见,还是不想听他的,小孩儿又问:“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 都说孩子不知道怕,此刻见到屋里有陌生人,小孩儿真是不怕,反而下了榻,朝江也走过来。这动静惊醒了旁边的女人,江也立刻回头看了一眼,巡逻兵还未完全走远,要是女人大喊出声,自己肯定会被发现。 于是他当机立断,上前把孩子搂在怀里,掏出刀,假作挟持状,压低了声音对女人说:“别出声,不然我杀了他。” 女人刚从睡梦中醒来,哪搞得清这个场面,她又怕又急,伸手去拽小孩的衣物,想要喊,又不敢喊出来,生怕自己的孩子被这蟊贼给杀了。只看着她连滚带爬从榻上下来,跪倒在江也脚边,声音里带着哭腔,求道:“我给你钱,给你钱,你别杀我儿子,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我不喊,我真的不喊……”女人边说着,头已经“砰砰砰”地在地上磕起来。 正当江也被这场面弄得不知所措的时候,那小孩儿突然说话了:“大哥哥,是你吗?” 听见此言,女人停止了磕头,江也盯着小孩儿的脸看。只见小孩儿仰起头看着江也,约莫也是知道,那小刀其实离自己有些远,神色中竟没有一丝害怕。江也看着他的脸,果真有些面熟,突然记起,这是那日他修房子时,在路边哭的小孩儿。 那这么说……这房子还是他自己修的?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江也点了点头,说道:“是我。”那女人还伏在地上看着他,声音已经变了,还带着哭腔,却又满满都是恨意:“你又来做什么!你们还想来杀光函州城里的人吗!你要杀就杀我,干什么对孩子下手!你们宣国人没有良知的吗!” 面对这一声声指控,江也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先柔声哄了哄孩子:“你别怕。”然后又对着那女人说:“大嫂,我不想伤害你的孩子,我只是借你这地儿躲一躲!” 女人见状,也立刻明白这人是怕外面巡逻兵发现他,竟站起身来,反过来威胁他:“你要是伤了我儿,我今天就算叫破嗓子也要把官府的人叫来!” 小孩儿非但不怕,还安慰女人:“娘亲,哥哥不像坏人。” “你懂什么!他就是坏人!” 江也心中一时有些感慨。他若是杀了这屋里的娘俩儿,再伺机出去,肯定是安全的。可是要他去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再杀了一个无知小儿,他还真做不到。这么想着,江也松开了手,收了刀,推了推小孩:“你过去吧。” 小孩却不走,那女人着急着低声叫唤小孩,生怕自己声音一高,面前这人就会痛下杀手。 “你快点过来,快点来娘亲这儿,快啊!” 小孩真是不怕,转过身看着江也,问道:“哥哥为什么进我家?” “有点麻烦,借你家避一避。”江也柔声说道。 “那哥哥要去哪里?” “去天牢。” “娘亲知道在哪里,娘亲告诉哥哥。”小孩笑起来对着女人喊。江也看着这一幕,仿佛心窝子里某个角落,都被这小孩儿的纯真和善良所融化了,竟不自觉的冲着小孩儿微笑起来。 那女人肯定是不想帮助江也的,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江也自然不指望她还助自己一臂之力。女人看着面前的情况,趁着小孩和江也说话的空档,伸手拽住小孩儿的衣裳,一把将她儿子拉过来,抱进自己的怀里,然后怒视着江也。 小孩抬头冲着女人说:“娘亲告诉哥哥,帮哥哥的忙。” 女人视线不转,死死地盯着江也,说道:“这是坏人!帮不得!” 江也悄悄看了一眼窗外,巡逻兵已经走远了,此时连灯火都看不见了,便又打开窗户,准备逃走。 他一脚 踩上窗框,回头对那女人说道:“对不住了,吓着你了。” 也许是江也淡泊地口吻,又也许是因为两次遇见这人,他都没有做什么坏事儿,女人原本心肠就软,小孩之所以那么说,也是因为女人一直教育他,要与人为善,要帮助有困难的人。眼见着江也马上要跳窗而去,女人突然说话:“向东十里,府衙后面便是。” 听见这话,江也的脚步顿了顿,感激地点点头,便跳出窗去:“大恩不言谢。” 此时此刻,江也没有心情去思考方才的事情,他依着女人所言,一路朝东快步走着,也算是幸运,一路上再也没有遇见巡逻兵,一个时辰不到他便已经见着了府衙。 府衙有人在值夜,江也大老远就见着了灯笼的光,便远远地站定,细细打量了一番。女人说在府衙的后边,却又不知是从府衙进去,还是另开一个大门。思索良久,江也还是决定去后面看看。 江也绕到后面,府衙的后门也有人看守,那后门正对了江也的目的地,天牢。天牢处也有人在把守,情况十分棘手,怎么想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进去,尤其是他根本不知道里边是何构造。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身上这身巡逻兵的衣物,还有江也揣在腰间的令牌。他心中暗暗有了计划,定了定神,突然从远处跑着冲到府衙后门。那盔甲在跑动中发出声响,两边的守门人,立刻目光就汇聚到了江也的身上,眼瞧他身上穿着军服,几人也没做多想,天牢门前的人一动不动,倒是府衙后门其中一人迎上前,问道:“兄弟这是怎么了?” 江也故意喘着粗气,停在那人面前,又弯腰促膝喘了好几下,装作很累的样子,说道:“那边,正门出事儿了,有好几个宣国兵不知道怎么闯进城里了,我们队长招呼我来叫几个人过去!”他说着,从怀里摸出那枚令牌,递给那人看。 其实江也并不知道那个令牌是什么官衔才能佩戴,只当做是穗国兵马人人皆有的认证。他在城楼上杀的那人,其实是个巡逻队长,此时队长的令牌在他手上,他的话自然令人信服了几分。 那人还未说话,江也又说:“老哥,我跑不太动了,你们赶紧去支援。”说着他又朝对面天牢处正观察情况的两人招了招手,“你们都过去吧,情况紧急,我给你们看门!” 那枚令牌可是真的帮了江也的大忙,眼见着确实是巡逻队长的令牌,府衙后门那两人即刻就往前门跑去。 天牢那两人窃窃私语了一番,其中一人也跟着去了,另一个人还站在远处。 江也见状心道不好,试探性地问了句:“老哥你怎么不过去呢?” 那人笑了笑说道:“你不是体力不好?怕出了事儿你一个人看不过两边来。” 这下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江也想着,这人看着门,怎么着他也不好进去。现如今他已经在明处,正面上去跟他打,江也倒是不怕,就怕是打斗声吸引了旁人来,那可就玩砸了。 这天牢,里边肯定是守了不少人的。若是门口这个守卫叫唤起来,就不知道会涌出多少人来,恐怕江也是三头六臂也打不过。江也佯装站在那里守卫,视线却左瞄右瞄,脑子里假想着各种可行的方法。 若是假装被人袭击?不妥不妥,这人要是脑门一热一个人冲过来看还好,若是叫了里面的人一起过来,那可不是引起骚乱吗? 那三个去了正门的人,只要到了正门就会发现江也在说谎,时间很紧迫,他们回来自己立刻就会变成一对四的局面。 这事情犹豫不得,江也也顾不上考虑周全了,他径直朝那人走过去。那人先还看着别处,眼见着江也走过来,转头看着江也问道:“你过来做什么?” 江也有些畏缩地笑了笑,说道:“我一个人站那,有点害怕……你看我站这边也能看见后门,有什么事儿立刻就过去了,老哥陪陪我呗。” 约莫是江也笑得实在是像个怂包,那人也没怀疑,有些嫌弃地说了句:“你爱站你站呗,反正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 “是是是,他们回来我就过去。”江也说道。 也说不上哪里奇怪,那人总是心里毛毛的,也正因为如此,刚才他才和一起的兄弟提出只去一个人的建议。 “兄弟姓什么啊?”那人随口问了问。 江也知道说自己真名肯定不行,一时间又没有功夫给他去替自己再取个名字,只能保持着畏畏缩缩的笑容,下意识地回答道:“我姓魏。” “魏兄弟啊。” 江也顺嘴往回问:“那老哥姓什么?” “我跟将军一个姓。”那人试探性地说道。江也自然不知他们的将军姓什么,明显对方是在设局,他可不会上这种当,便说了句:“那可真不错啊。” “你是得叫我声老哥。” “是是是,老哥。” 那人皱着眉看着江也,对方硬是不漏破绽地把这个事情应付了过去,可他就是放心不下,便又问:“你怎么不连着我的姓叫?真没规矩。” 江也闻言,自知是要穿帮了,他一手插着腰,一手抓了抓后脑勺,实际上,那只手已经抓住了腰带里藏着的匕首。 “嗨,我这不是觉得老哥比较亲切吗?”他笑着说道,刚说完他又指了指刚才那三人去的方向,突然又说,“哎你看他们回来了!” 那人一时失了防备,竟转头往那边看过去。就这么一瞬的功夫,江也抽刀狠插那人脖子上,血突突地往外冒,江也一个闪身,生怕血溅到自己身上。他一路过来都很注意,若是身上沾了血,自然会引起别人的怀疑,那这身衣服就没作用了。 下手只插脖子,是江也自己想出来的,这样不但死得快,还能让对方发不出声音来。 “我管你姓什么,你将军姓什么,反正都是废物。”江也说着收了刀。那人头都没转过来,就眼珠子侧着死死盯着江也,然后便没了气息。 江也把匕首上的血在那人衣服上擦了擦,又放回腰带里。接着拖起尸体,在他腰间摸索一阵,什么也没有,便直接丢到一旁草丛里。 第45章 江也心里一琢磨,那令牌的作用怕是比他想得要大,不然为何那人有,眼前这看守天牢的人却没有?这样一想,后面的行动他心里就有了数。 趁着那三人还没回来,江也立刻转身进了天牢。 进去之后,两旁便全是囚牢,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犯人,一时之间他也认不出哪些是他们的人,哪些又是穗国的囚犯。眼见着他进来,有些囚犯睁眼看了一下,又闭眼睡过去。 看守囚犯的衙役还三三两两就靠着地上睡着,夜深人静,外面又没有动静,自然是困得不行。江也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前边不远处便有个空着的地儿,借着两旁油灯的光,能看见有三个人坐在长凳上,其中一人伏在桌面上睡,另外两人则靠着墙。他估摸着其中定有一人是牢头,径直朝他们走去。江也的气质已经跟刚才判若两人,只见他昂首挺胸,走到三人面前,突然一踹桌子,那伏在桌子上睡觉的人立刻被动静惊醒。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便看见江也站在他面前,表情凝重。 江也拿出令牌往桌子上一甩,怒斥道:“让你们看守,你们在这里睡觉?” 三人立刻站起来,扶了扶头上已经歪了的头盔,站得笔直,看着江也。这三人是睡得昏天暗地,连兵刃都掉在地上,此时想捡起来又不敢,生怕惹怒了眼前这位队长。 江也见着这情况,心里暗喜,这令牌还真挺有用。只听见他又说:“宣国俘虏里那个副将,将军要见他。” 领头的人疑惑道:“曹将军要见他?曹将军不是刚回函州吗?我听说住在太守那儿……” 江也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开始胡诌道:“难不成我没事找事大半夜来逛天牢?就你们看守之时还敢睡觉,信不信我回禀曹将军,让你们一个个脑袋搬家?曹将军心系国家大事,刚回了函州便要提审俘虏,特地让我前来,此时他人就在府衙。” 那人被江也的气势给唬住了,连忙点头哈腰的:“我错了,这位队长,就一个人来押犯人?” “怎么?你怀疑我的实力?” “不敢不敢。”说着那人给旁边的人踹了一脚,“还不去把那犯人带出来。” “是……是!” 然后那人规规矩矩地把长凳拉出来,对着江也赔笑脸:“您坐。” 江也瞥了他一眼,还真依言坐下了。 不一会儿,江也就瞧见了一脸狼狈的闵秋。闵秋此时已经被关押了十余天,满脸都是泥污,用想也知道他们不会给俘虏吃什么好东西,这一别,闵秋的脸都明显消瘦了不少,脸颊下凹,看着就很惨。 闵秋头也不抬,还昏昏沉沉的,手上戴着镣铐,被人推着一路走到江也面前,镣铐的链子当啷作响。 那牢头立刻说道:“这位队长,就是他了。” 江也抬眼看着他,说道:“镣铐给我解了。” 听闻这声音,闵秋突然抬头,就看见了江也的脸。他的表情有一瞬的惊讶,随即又回到先前那副样子,开口问道:“要带我去哪儿?” 江也便答:“我们将军指明要见你。”说完他又撇过头看着那牢头,狠骂道:“还不快点解了?” 牢头有些为难,说道:“这……这也是宣国一名副将啊,万一出逃,这……” 江也冷笑起来,盯着牢头看。他早看准了地上散落的长刀,脚尖一勾,长刀即刻被勾起来,江也伸手握住,一发力,刀直接插在面前的桌上,刀身还在剧烈地晃动:“你觉得他能逃吗?” 虽然从没见过这位队长,但那气势,着实吓人。牢头眼见这情况,说不准是不是曹将军的意思,只怕是不照做,要出事。他们这种小鱼小虾的,哪有什么责任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是了。于是他就从腰间掏出钥匙串,找了一阵,才给闵秋把镣铐解开。 闵秋手刚被松开,江也又说道:“我说曹将军怎么会用你们这种废物?” 牢头不解,钥匙串还拿在手里,有些茫然地张嘴问:“啊?” 紧接着,闵秋一把夺过钥匙,江也抽起桌上的刀,一刀劈在牢头身上,再扔给闵秋。闵秋眼疾手快,伸手便牢牢抓住刀柄,三两下就解决了剩余两个酒囊饭袋。 “可是薛将军的意思?!”闵秋急忙问道。 江也知道现在情况紧迫,根本来不及说那么多,于是匆匆忙忙点了点头,伸手去拿闵秋手里的钥匙,安排道:“外面有八个守卫,你去解决了,我去开门放人。” 闵秋点点头,立刻前去。 江也拿着钥匙,又捡起地上的刀,放声开始喊:“魏麟!魏麟你在哪儿!” “这儿呢!”突然有人回答道,但明显不是魏麟的声音,江也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循着声音就跑了过去。 那声音是钟倚的,显然外面的骚动,他都看着。江也走到牢门前,还没来得及开门,就先赶忙问:“魏麟在哪儿?!” 钟倚看见他,也是一阵惊喜之色,赶忙回答:“这儿呢,你看,睡着呢,哎哟小朋友,赶紧开门!” 江也动作麻利的把门打开,冲到魏麟身边,摇了摇他的身子,却不见动静,转头就冲钟倚大喊:“他怎么了?!” 钟倚摇摇头,说道:“他又被砍了一刀,现在虚弱的很,不过你放心,死不了。” 他身为老军医,说的话自然有分量,江也点点头,把钥匙串递给钟倚说道:“你去把牢门都开了,不管是不是咱们的人都放了。” 钟倚点点头,自然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便立刻去办。 牢里一阵吵闹,所有的人都被弄醒了,一个个往外冲。 江也没多想,直接把魏麟背起来。真没想到魏麟还挺重,他有些勉强地随着人流往外走,还不忘大喊:“能拿的兵器都拿着,没兵器镣铐也行!” 闵秋早已来来回回把人都解决了,在前面大声喊:“弟兄们赶紧走!” 六百多个宣国的士兵,一起冲了出去,这还不算,还跟着许多被关押的函州重犯。此刻他们就六百人,冲出去肯定有困难,但是这些函州囚犯肯定也能引起骚动,这样才能给他们增加机会。 闵秋冲在最前面,江也背着魏麟混在人群里,钟倚拉着他的小徒弟,就跟在江也身边,他一手持刀,一手拉着罗晏生。江也要管着魏麟,自然是没什么防御能力,只能靠钟倚帮帮忙。 一群人往外冲,江也不忘大喊,告诉闵秋方向:“东面,十里!城门!” 闵秋举了举刀,示意自己听见了。 江也背着魏麟,走得气喘吁吁,很是勉强。但没办法,如今的状况,若是他不管魏麟,那定是牺牲掉重伤拖后腿的魏麟,他只能管着。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往东走,那些重犯们一个个却往四面八方跑。 魏麟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怎么了,依稀听见熟悉的声音,可身体疲乏,睁不开眼。然后便感觉到自己被人背在背上,快步跑着,颠簸得很。耳边吵吵嚷嚷,他却依然能听见这人沉重的呼吸声。 好一会儿魏麟才牟足了劲儿睁开眼,眼前是谁的脖颈子,高高束起的头发随着那人的动作不停的甩动,时不时掠过他的脸,一阵痒痒。魏麟靠在脖子上吸了口气,鼻息间是熟悉的味道,他突然开口叫唤:“也儿……” 还在随着众人狂奔,江也听见耳边魏麟的声音,一时又生气又欣慰,只感觉鼻头酸酸的:“你怎么还没死啊你。” 魏麟无力地笑了笑,江也看不见,却感觉到他笑了:“我怎么舍得死啊,你又救我一命……” “那你要如何?” “只能瀑布来还了。” “不如你自己下来跑?”江也说话已经十分勉强,老实说是有点跑不动了。可魏麟不能无人照看,一时间江也除了硬撑,没有别的办法。 “我是伤员。”魏麟理直气壮地说道。 此刻让他下来大幅度地跑动,也还真是做不到,那还不如干脆赖在江也背上。江也的背并不宽阔,也不柔软,肩胛骨硌着他还挺不舒服的,可魏麟就觉得享受,一点儿也不想下去,别说他还身负重伤,就算他是没事儿人,他也不乐意下去。 正当此时,江也的身边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让我来吧。” 江也边跑边侧过头,竟只看到那人的脖子,他微微抬头,才看见那人的脸,是赵志楠。 江也也不逞强,立刻停下脚步,弯着腰,赵志楠小心翼翼地接过魏麟。 魏麟瞬间无话可说,只能伏在赵志楠背上装死。 “谢了兄弟!”江也道了声谢,拿过钟倚的刀,便接替了护卫的任务。 天牢被劫,闹出了巨大的动静,四面八方都有巡逻队来阻截宣国这群俘虏,可无奈大家都是临时被调派,来的时间前后不一,且都是以队伍为单位,少则四人,多则十二人,怎么可能拦得下人来,反倒是被闵秋带着一路杀过去,不但杀人,还要抢兵刃。情况危急,每个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跑,速度很快。赵志楠的体力更是让江也佩服,身上背着那么重个男人,还能跑得飞快,着实厉害。 俘虏出逃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城门处,从函州想出去,这么多人,除了走城门之外,别无他法,曹将军才回了函州城不久,今日还在太守府上休息,消息也传到了他那儿,便是甲胄也来不及换,带着兵刃就往城门赶。这函州城的驻军有三千余人,就是为了防止薛子钦率人回来救援,可谁也没想到,竟有人敢单枪匹马地来。 眼见着周围的巡逻队不堪一击,江也便打了声招呼,往前一路狂奔跑,来到闵秋身边:“闵副将,我们如何出城?” 闵秋眉头紧皱,喘着气回答道:“现在除了硬闯,别无他法。” “函州城要上城楼,将领一般从哪边?” “此话何意?”闵秋问道。 江也立刻简明扼要地说:“守城将军在太守府,肯定要上城楼发号施令,我们先去拦截,然后拿他做人质出城。” “好。”闵秋回答道,“正面有两处上城楼,你我一左一右,将他拿下!” 离城门已经没有多远了,都能看见城楼上的火把光,他两对视一眼,立即往两个方向加快了速度。闵秋不忘指挥众人:“弟兄们只管往城门冲,来一个杀一个!” “冲啊!!!” “杀啊!!!” 第46章 城楼下并无驻军,驻军都站在城楼至高处,隐约可以看见弓箭手早已经准备妥当,只等他们进入射程,便一一射杀。江也顾不了那么多,本来他这次来,就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能救出魏麟固然是好,现在若是要有伤亡,那也是无奈。 心中有了个大概,江也一路冲到城楼入口处,那处还有人在守着,眼见着江也冲过来,一时间竟不知道是拦好,还是做别的,因为江也此刻还穿着那身穗国士兵的衣服。 趁此机会,江也冲上去便先解决掉两个人。剩余的人看见这情况,立即反应过来江也是宣国的人,一起蜂拥而上,想杀掉他。 薛子钦当初那么训练他们,或者说折磨他们,这一刻江也算是明白了用意,他丝毫没有畏惧,冲上去,感觉自己灵魂都抽离了,眼睁睁看自己挥动手里的长刀,一下又一下躲过敌人致命的攻击,然后再瞄准要害,一击必杀。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几个,总之是再没有人扑上来了,他身上也挨了不少刀,不过好在,没有致命伤,看上去是惨了点,但实则无碍。接着他便躲在暗处,等待那位曹将军的到来。 果然如江也所料,他观察许久,便看到有人快步从侧面过来,那人甚至没有穿盔甲,一边走还一边观察着不远处已经冲过来的宣国俘虏们。 肯定是他。 江也的直觉这么告诉他,他便突然朝那人冲过去。 又是因这身衣服,那人看见自己人冲过来,竟没有躲闪,只当是接应他的士兵,再看看他的身后,一地的尸身,他反而快步朝江也走过去,还问道:“快,快随我上去!” 江也没有应,走到了他面前。他手里握着的长刀此刻还滴着血,十分骇人。两人走到足够近,江也才看见那人的脸——是曹仲。 所谓的曹将军,竟是曹仲。 没有时间给他惊讶,在他看清楚曹仲脸的时候,曹仲也看清楚了他:“江也?!” 江也不作回答,拿着刀便上去跟他硬拼。曹仲毫无准备,抽刀之时,已经晚了江也不少,只能用刀硬扛下朝自己狠狠劈过来的刀。 两刀相接,发出一声脆响,江也另一只手摸过腰间的匕首,一下子抵在曹仲的咽喉处。他是万万没料到,江也还藏着这一手,挡住了长刀,却挡不住匕首,一时间不敢再乱动。 “曹将军还不扔了兵刃?”江也冷笑着,曹仲看着他的神情,竟然觉得跟薛子钦好相似,那气质仿佛就是薛子钦本人在他的面前。 他只好依言扔掉了长刀,江也计谋得逞,也扔掉长刀,上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折,整个人绕到曹仲身后,另一手抓着匕首,死死地抵在他咽喉处:“曹将军,还劳烦你带我们兄弟出去了。” 说着他扣着曹仲便往大部队汇合,高声喊着闵秋的名字:“闵副将!抓住了!”他说着,顺手叫了身旁一个弟兄:“你去那边通知闵副将,人抓住了!” “是!” 乌泱泱六百余人站在城楼下,城楼上的弓箭手开弓放箭,眨眼间便是一排人倒下。江也手上一用力,匕首又抵近几分:“叫他们住手!” “都给我住手,曹仲安在此!”曹仲只好依言照搬。 城楼上的人闻言,有些茫然。 闵秋被人叫过来,此时也是浑身的血,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江也对他眼神示意,闵秋点点头立刻从旁人手里夺过火把,拿到曹仲旁边,照亮了曹仲的脸。 江也笑笑,说道:“我还不知道曹将军用的是假名,厉害了。” 曹仲虽然被挟持,但丝毫没有慌张之态,反而说道:“薛子钦还敢派人来营救,是我大意了。” 闵秋一巴掌甩在曹仲的脸上,骂道:“无耻小人!” 曹仲被大力甩得侧过头去,他慢慢转过来,看着闵秋,大笑起来:“兵不厌诈!只是你们这群废物无用!” 闵秋还想说什么,江也却抢先说话了:“开门,放行。” “我若不放呢?”曹仲笑问道。 “那你就死呗。”江也神情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小事。 曹仲无所谓地说道:“那我一人性命,六百人陪葬,不亏。” “那我六百人,临死之前每个人给你来一刀,这也算报仇雪恨了。”江也那表情,风轻云淡的,曹仲有些看不穿他的想法。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城楼上的弓兵也不敢随意放箭,他们的将军就在对方手里,还站在第一排,若是放箭,先死的便是将军,场面一度陷入了僵持。 最终还是曹仲输了。 他可真是看不穿江也的心思,不得不服输,朝着城楼上的士兵大喊:“开门!放行!” 士兵们可不知道到底怎么办才好,这六百个战俘跑了也不是小事,听见曹仲的命令,竟还是一动不动。 曹仲有些恼怒,终于还是抛开了他淡然的假象,怒吼道:“开门!!!” “是!!” 城楼他的人马也不得不从了这命令。 函州大门渐渐地打开,江也还挟持着曹仲,闵秋在旁边挥了挥手,大喊:“兄弟们快出去!” 他和江也加上曹仲垫后,江也的匕首一直没 离开过曹仲的咽喉,来来往往地动作中,早已经将他皮肤划破,一直溢着血。江也带着他走在人群最后,边走边要挟道:“你最好不要让人跟着,不然你这条狗命,我就勉强收下了。” “那若是你得了便宜,还杀了我,我岂不是亏大?” “你有得选吗?” “没有。” “明白就好,曹将军是个聪明人,你没得选,全凭我心情。”江也说道。 众人快速往晏函谷走,江也拖着曹仲,闵秋在一旁跟着,对方肯定是不会轻易就让他们走的,此时众多人马一直隔着一些距离,跟着他们,江也有些不耐烦了,又对曹仲说:“你到底说不说?” “说什么?”曹仲装起傻来。 “让他们退回去,半个时辰后,我就放开你。” “我有得选吗?” “没有。” 曹仲笑了笑,对着他的部下大喊:“全部退回城内!!!” “将军!将军!!” “违令者军法处置!!!” 此言一出,纵使再想跟着,也明白了此刻将军的安危是第一,再者说,就算跟着,这六百人恐怕也不可能再抓回来了,到了晏函谷便是他们的地界,若是晏函谷来人支援,这场恶斗胜负难料,实在不明智。 赵志楠原本背着魏麟就埋头跑,魏麟看着江也挟持着曹仲,竟喊住了赵志楠:“别跑了,咱们跟着江也吧,万一生变,老哥你肯定能打十个。” 明明情况十万火急,赵志楠却被魏麟的话逗笑了,便就跟在江也身边看着,边看边退。 一直到彻底进入晏函谷,江也突然一个手刀劈在曹仲脖子上。曹仲始料未及,瞬间晕倒在地,众人也不再管,继续深入晏函谷,朝着晏州的境地疯狂跑。只要进了晏州,那便算是真的逃走了。 闵秋本想给曹仲补一刀,却被江也拦住了。 “这个细作死有余辜,你为什么拦我?”闵秋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愤怒,江也摇了摇头,说道:“无论如何,既然说好了,便放他一条命吧,今后战场上再见,薛将军肯定会亲手杀了他。” 闵秋犹豫再三,长叹一口气,还是算了。 进入晏函谷的峡谷内,众人行军速度明显下降了。每个人都累得不行,可为了彻底安全,谁都不敢休息。 魏麟倒成了其中精神最好的人,他一直在赵志楠背上,美得很。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他倒是嬉皮笑脸跟江也瞎扯起来。 “哇,江哥厉害哦。” “……” 江也才懒得理他,直接无视了魏麟的话。反倒是闵秋打听起薛子钦的事情来:“将军现在如何,秦关如何?” 江也回答道:“闵副将放心,秦关已经没事了,将军随魏将军回王都了。” “此次只有你一人来救援?” “嗯,我擅自来的。”江也点点头,认了。 魏麟听见这话,立刻笑起来,说道:“嗨,肯定是舍不得我死呗,是不是啊。” “……”江也本想反驳一句,“那你现在就去死”,可看着魏麟那笑脸,他恍惚间觉得这些天赶路啊,杀人啊,什么都值了。魏麟总是说自己救了他,可江也心里清楚,明明一直是魏麟在救自己,现如今这次单枪匹马闯到这里,来救他,说是兄弟情深,倒不如说是天经地义。 魏麟还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闵秋眉头紧皱,江也便开口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他想了想,回答道:“先去湘城,找将军吧。” 江也却有些慌了。 明明自己闯进函州城,又是闯天牢,又是挟持对方守将的,稍有不慎,或是一个不走运,就死了,他都没有害怕,现在要回去找薛子钦,他怕了。他这个擅自行动的罪名,还不知道薛子钦要怎么惩罚他。江也光用想的,都感觉有些胆寒。 赵志楠是个直肠子,半晌听他们说话都没插言,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句:“江也兄弟,我这回真是服你了,厉害!不是你来救我们,后果不知道会怎么样。” 说着他松开一手,冲江也举了个大拇指。 江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哪能啊,就是走运。”说着他伸手去把赵志楠的手按下来,这一个动作间,露出了手掌里指关节处的血痕。 魏麟眼尖,一下子便看见了,连忙问:“这怎么弄的?” “小伤,爬墙擦破了而已。”江也说道,“你怎么样?” “别提了,还是老位置又被砍了一刀。”魏麟说着,转过头去看自己的背后,那样子甚是滑稽,可惜他穿着衣服,只看得见衣服上的破口,“砍出个叉了。” “谁让你打不过。” “算了,我觉得挺酷的。” “……” 魏麟还是魏麟,就算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是那个样子。看到眼前魏麟神采奕奕的模样,江也一直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第47章 -曌德十七年王都湘城薛府- 薛子钦回了湘城,手底下那剩余的四百来人都驻扎在湘城之外,只有周潇跟着他一并住在薛府。两人回了府,也没见着薛长峰,首先便在倒头大睡,一睡就是三日。 第三日薛长峰大早就让张管家把二人叫醒,带到大堂里跪着。 薛子钦睡得迷迷糊糊,三日除了去方便,就没下过床,突然被张管家带到大堂里,老头子坐在上位喝着茶,见着他来就只冷冷说了句跪下。 他跟着薛长峰这么多年,对薛长峰的话,已经养成了绝对服从的习惯,听见“跪下”二字,便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撞得他膝盖生疼。他跪了没一会儿,周潇也迷迷糊糊过来了,周潇更加懂薛长峰的脾气,单单是瞧见薛子钦跪在地上,还不等薛长峰发话,便规规矩矩跪在薛长峰旁边,低着头,等候发落。 跪了许久,薛长峰只是慢慢品着茶,一小口小一口嘬着,直到茶见了底,他狠狠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终于开了口:“我以为你二人现在是天高任鸟飞了,还知道回来?” 周潇不敢说话,薛子钦却开口反驳起来:“义父,这事儿怨不得我,明显是魏渊廷那老狗在搞事……”“住嘴。”薛长峰不等他说完,一个茶杯摔在薛子钦腿边上,砸了个稀巴烂。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薛子钦面前,怒气冲冲地问道:“谁让你擅自带人来秦关的?” “……”薛子钦这回不敢说话了,只是低着头。 薛长峰转而走到周潇跟前:“你现在也是,做事不带脑子?你带着精兵跟他去乱搞,是不是这个副将也当腻了?” 周潇倒是规矩,立刻跪地磕头:“末将有罪,请大将军治罪。” 周潇说是薛长峰手底下的副将,却又是从小便跟着薛长峰,更像是他的养子,跟薛子钦也是如同兄弟手足般。可他性格却跟薛家父子两相差甚远,他稳重,且严于律己,也正因为如此,薛长峰格外看重他。 薛长峰听见周潇认错的话,冷哼一声,朝着张管家发话了:“拿棍子来。” 张管家看了薛子钦一眼,有些不忍,但又很清楚大将军的脾气,只能依言,转身去拿棍子。 薛长峰在大堂中来回踱步,没再说话。知道自己一会儿就要挨打,薛子钦有些不服气地又说:“义父明知道是那老贼在搞事,怎么能怪我擅自带兵来支援,若不是我力挽狂澜,五百胜三千,还不是义父要全权负责任。这次秦关失守的锅怎么也不可能怪到我头上,这锅我不背,说什么也不背。再说我就不明白,义父怎么会就答应带北方军来支援秦关,这不是中了魏渊廷的计吗?” 薛长峰听见薛子钦义愤填膺的话,气得甚至想笑:“我真没想到,培养你这么多年,这点小事你还看不明白。” 话语间张管家已经拿着棍子过来了。 原本薛长峰打算让张管家动手,也算是对这两小子网开一面,可如今薛子钦一番强辩,更是火上浇油,他拿过张管家手里的棍子,走到薛子钦身边,一棍子打在薛子钦背上。 薛子钦本来就是性子极为倔强之人,他自认无错,便是哼都不哼一声,咬着牙抗下了这一棍子。 薛长峰一连三棍子狠狠打在薛子钦背上。 薛子钦还是不服,继续说道:“再说了函州之战我请示过义父的意思,不是义父说让我随便来吗?” 这话真是给薛长峰气得不清,刚说完,薛长峰又是一棍子下去,训斥道:“函州,我以为你势在必得,结果呢?被人算计得死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差点连函州城都进不去,你现在还有脸说?” 周潇在一旁真是紧张得不行,他听见薛子钦说话开始,就知道这人明显是在找打,此刻就怕薛长峰想起来自己还跪在这边,不然肯定也要被打个半死。 但越是不想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薛长峰往旁边望一眼,点名喊道:“周潇,你来告诉这个蠢东西他做错了什么。” 周潇颤颤巍巍地抬起头——他以前年少无知,在薛长峰手底下没少被打,薛长峰动起手那真是不含糊,完全不当自己人,下手一点情面都不会留。他想了想,强装镇定,说道:“穗国恐怕早已得到情报,我国有意进攻函州,老早就把细作安插好了,将计就计,干脆让子钦先主动攻打他们,再以此为名目进攻秦关,打的是既不丢函州,又能拿下秦关的算盘,从子钦那儿的奸细可以看出来,不过他们肯定也是没有料到子钦能够真的占下函州城。其实子钦这次支援秦关,再怎么说也是打赢了。” 周潇说完,立刻低着头,等候发落。 薛长峰不紧不慢走到周潇旁边,果然如周潇预料的一样,一棍子砸在他脊梁骨上,痛得他顿时满头大汗,却还大声说道:“是末将有罪!” 听见周潇顶着挨打的风险也要帮自己说话,薛子钦不禁心里赞扬一声好兄弟,然后便感觉到薛长峰的棍子又落在了自己身上。 薛长峰狠狠打了二人一顿,然后随手把棍子扔在地上,又坐回上位。张管家适时地端上一杯热茶,薛长峰端起来喝了一口,暖暖的茶伴着茶香下了肚,还真是让薛长峰的怒气下去了几分。堂下两个大男人被打得都直不起腰了,死命撑着不敢伏在地上,免得又要被打,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一个劲儿地往下落。 “周潇我看你要么辞了北方军的职务,跟着这个混账算了。”薛长峰说道,“我的话现在都不听了,你真是长了本事。” 周潇不敢再多说话,只怕多说多错。 “还有你,混账东西。你要是这回没有救下秦关,函州城被占回去,你知道你要担多大罪责吗?知道魏渊廷在算计我,你还贸贸然往上冲,是不是真想让皇上砍了你的头?” 说罢,薛长峰喝了口茶,缓了缓。这打也打了,教训也教训了,他开始说起正事儿来。 “前天,穗国议和使就来了,你知道拿你手下被俘虏的将士开了什么条件吗?嗯?让朝廷,赔偿白银贰万两!” “这……这不是漫天要价!”薛子钦被打得话都说不顺了,“这不行,绝对不行。” 薛长峰当即一声怒喝:“你也知道不行,那你还敢擅自带人去秦关,丢下函州成这样一个烂摊子!” 这怒喝把薛子钦的头又吓低下了。 薛长峰又继续说:“皇上昨天听着这话脸色发青,这让他怎么拒绝?” “……”薛子钦自知这确实是他的责任,便是头也不抬,口也不张。 他倒是在意这群驻守在函州的人,那可都是他的人,当了俘虏,他自然是想救的,那其中可还有他的副将在。但贰万两白银换六百个小兵,其中还没有主将,这种买卖是怎么也不可能做的。那日在秦关的情况,别说他们已经个个都疲乏无力,就是魏渊廷那副做派,接管了秦关,又把他直接带回王都,他也不可能擅自行动。 皇上对这种事就更无奈了。对方明说有俘虏在手上,要求真金白银来赎人,这等绑架之举,又偏偏是他宣国先行了侵略之实,叫人无法反驳。若是不给银子,就这么不管这些士兵的性命,传出去定是民心尽失,对方也失料定了宣国皇帝不可能拒绝,才胆敢说出如此过分的要求,宣国是骑虎难下,只能给银子赎人。 “不过好在,你还有点脑子,手下的人也训不错。”薛长峰话锋一转,话语间竟还略带夸赞之意,只听见他接着说,“就在朝堂上,当着穗国来使的面,晏州来人禀报,函州的俘虏已经全部逃离,到了晏州。在魏渊廷面前,你知道自己不能去,叫手下人去,这点还凑合,算得上个将领,不然你看看你做的那些逼事儿!” 薛子钦闻言,抬起头一脸错愕。 他转头看向周潇,周潇也很茫然。 老头子这么说的话……那江也真是单枪匹马把人给救出来了?这也太离奇了吧。且不说他一个人这么长时间的跋涉,还有能力去救人,单说那函州城,肯定是重兵把守,居然还能逃出来,这其中的波折可想而知。 但现在,显然老头子以为是自己派人去的。薛子钦当然不会说,这不是他的意思,能在老头子面前讨个好,他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这么想着,薛子钦抬头说道:“那……算不算将功抵过了?” “哼。” 薛长峰没回答他,转而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这口茶喝完,他开始数落周潇起来:“周潇,我看你跟这个混账关系不错,准了你去函州探望,你跟他擅自带人去秦关,无视我的命令,抗命不从是死罪,你心里没数吗?” 周潇知道这事儿根本没有开脱的可能,反正事情也做了,只能一直道歉认错:“末将知错……望大将军网开一面……” 薛子钦看这情况,心想,挨打也挨了,老头子总不可能把两个都吊起来打死吧?于是壮起胆子,说道:“是我逼他的,哎你打我吧……” 刚说完薛子钦就后悔了。老头子的脾气他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要嘴欠多说一句呢?果然薛长峰听完这话,脸色更难看,开口道:“张管家,打死这个混账东西。” “大将军,再打怕是不好。”张管家躬着腰,小心翼翼地劝阻。 薛长峰狠狠一拍桌:“我叫你给我打!” 无奈,张管家只能去地上捡起棍子,又开始打薛子钦。 薛子钦心里那个悔啊,恨不得缝上自己的嘴。张管家也是看着薛子钦长大的,下不了狠手,已经悄悄放水了,可是薛子钦背上才被薛长峰狠狠打了那么多下,此刻别说是轻轻打,就是摸都疼得要命。 又明白自己做错了事情,这个时候薛子钦也没什么好辩驳了,终于服了软:“哎哟别打了别打了,义父我错了!别打了!” 薛长峰听见他认错,总算是心里舒服了点,他手一挥,示意张管家停下。 张管家见状,连忙停下,拿着棍子就走远了些,生怕薛长峰见着棍子,又来气想打,再打薛子钦估计是要残废了。 “皇上明日召见你,明日你随我去宫里。”薛长峰说道,“周潇,你这副将也先别当了,降职,去做北方军一营营长。” “谢大将军。”周潇心里苦啊,可是又说不出来,只能乖乖磕头谢了薛长峰不杀之恩。 说完薛长峰起身,一甩袖子,便走了。 薛子钦悄悄望着老头子走到没影了,才慢慢站起来。 “我快吐血了,老头子下手真狠。”他说着,两只腿都跪麻了,整个背火辣辣地疼着。要是最后那几下不是张管家动手,而是老爷子,他估计棍子都得打断。 张管家见状连忙上来扶起薛子钦:“你何苦还招惹大将军呢……” “我……唉。”薛子钦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叹着气摇了摇头,询问别的事情来:“刚才老头子说,俘虏全部在晏州?” “是啊,我昨日也有听见消息。”张管家说着,又去扶周潇起来。 薛子钦想了想,说道:“那麻烦你帮我去城郊,让郭林充去晏州接他们过来。” “这好说,我一会儿就去,你们两先进屋里躺着,我即刻去请大夫。” 薛子钦点点头,便和周潇互相搀着往房里走:“对不住啊兄弟……” 第48章 第二日一早,薛子钦拖着满身的痛疼,被薛长峰硬拽着一同进了宫。前一日被打得背后紫红一大片,甚至还见了血,睡了一夜起来更加痛得厉害。但是无奈,皇上召见,他也只能乖乖听话,跟着薛长峰一起换了朝服,进宫。 薛长峰身边一个侍从都没带,就薛子钦跟他一同前往。薛子钦参不透这其中是什么意思,一直不言不语。两人一路骑着马,徐行至了烟罗阁,薛长峰习惯性地停在不远处,薛子钦也跟着停下来。 只听见薛长峰突然开口说道:“钦儿。” “嗯?” “这次的事情我知道,虽然你太过鲁莽,但有人下套不假,你我都知道是谁,在宫里不要沉不住气。” “我知道。” 薛长峰又说道:“昨日右相原稚得到消息,魏渊廷并不是这次的主谋,秦关之事,他好像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薛子钦不解:“何人还能让他做人情?” 薛长峰摇摇头,视线却一直停留在烟罗阁那处。姑娘们不知疲倦,也不管天下之事,无论边境是和平还是战争,她们都只做好眼前的活儿,拼命招揽客人。 他又接着说道:“总之事情不简单,皇上如今年岁也不小了,立储之事也快搬上朝堂了。” 薛子钦当然知道此话的意思,眼下就他们父子二人,说话也没有了遮拦,直接问道:“储君之位,凭借我们薛家的势力,必定是三皇子的。” 薛长峰眉头一皱:“不要胡说。”薛子钦自知这话说得太明白,被人听去了就是大逆不道,也不反驳,继续等着薛长峰的下文。 “大皇子身为嫡长子,自然最有可能立为储君。所以你千万不要再给薛家捅娄子,别给我和宫里那位惹麻烦。” “……我知道了。” 该说的话也说完了,薛长峰又驱动胯下的马,二人继续往宫里走去。 到了宫里,薛长峰率先被叫去面圣,薛子钦便在宫里等着。这宣阳宫确实漂亮,有很大,处处都被宫里的奴才奴婢们打点得很好,薛子钦四处看着,想了想,这会子也不一定召见他,便在宫里四处走动起来。 外臣入宫,除了后宫不得入内,其他的地方,随便走走还是不打紧的。他这么随便走走,便走到了御花园。园子里春意正浓,四处花儿朵儿争先恐后地盛放着,躲在嫩绿的枝叶间,尽情展现着它们的美。薛子钦绝对算不上惜花之人,但偶尔这么赏赏景,却也别有一番滋味,跟战场上那些生死纠缠的血景不同,这春日的园子里到处都是勃勃生机,令人愉悦。 正在这明媚的春光里散着步,薛子钦忽然听间,园子的一角似乎有些动静。他反正也是闲来无事,便悄悄走过去看。 眼见着在园子角落里的草丛里,有两个成年男子正围着什么哄笑着,薛子钦步步走来,竟没人察觉到。 只听见其中一人说:“真是美啊,哈哈,不如你干脆在宫里做个侍婢好了!” 另一人调笑着也跟着说:“是呀,我看那烟罗阁里的姑娘,都不如你妩媚多娇。” “你这不男不女的东西,也配做我们的兄弟,啧啧,前辈子求来的福气?” 薛子钦站在附近不远处朝里看,依稀看见一身艳丽的长裙,被围在两个男人中间。长裙的主人坐在地上,长得一张难辨雌雄的脸,着实美丽。可这人表情冷漠,视线不知道看向哪里,总之是没落在这两个人身上。那样子分明是被欺辱了,衣衫早已滑落了大半,露出那人娇小的肩膀。 薛子钦从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这种欺负弱小的事情,他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弱肉强食那是天理。他看了看,觉着无趣,打算离开,就在此时,坐在地上那人竟突然视线看向他。 那双眼睛很美,眼神却冷漠,像是已死之人,对世上毫无留恋一般。薛子钦不经意跟那眼神对上,一时间像是魔怔了,竟移不开目光,那张小脸楚楚可怜,薛子钦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稍稍思忖了片刻,突然记起了对方是谁。 薛子钦饶有兴趣地在一旁看起戏来,他也不打算出手相助,或者说,他打算等对方求救,再出手。 那两个男人还没察觉背后有人,其中一人蹲下身去,摸着地上人儿的小脸,再摸到肩膀,猥琐又可恶地感叹道:“啧啧,肌肤胜雪,你可比那些下等的妓女看着高贵多了。” 那人却依旧没有求救的意思,只是侧身多开了男人的魔爪。薛子钦这才瞧见他脖子上还有些淤痕,不用想也知道是被人打的。 眼见着两个男人貌似要做出更过分的事儿,受害者毫无反应,了无生气得像个死人,薛子钦还是没忍住,喝了一声:“干什么呢,二位。” 两个男人这才发现身后有人,转过身来看着薛子钦,起先还有些慌张,随即又淡定下来,整了整衣冠,装腔作势地说道:“你是谁?御花园重地,外臣怎可乱闯?” “二位殿下好啊,外臣薛子钦,德蒙皇上召见,路过此地。” “原来是大名鼎鼎地薛将军。”其中一人说道。这两人薛子钦都见过,两个都是皇后的儿子,是二皇子岑黎江,和七皇子岑黎众。此时说话的便是二皇子,听见薛子钦自报家门,明显面色有些难堪。 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薛家跟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之间关系亲密,被人抓了欺辱现场,纵使是皇家子女,也有些说不过去。 七皇子更是躲在二皇子后面不敢说话。 薛子钦倒是自然,微微一笑说道:“我记着我那位小姑脾气不太好,不知道二位殿下,怎么如此大胆。” 二皇子定了定神,说道:“薛将军说笑了,我们只不过与弟弟开开玩笑,别无他意,既然薛将 军要跟弟弟叙旧,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说着,二皇子拉起七皇子立刻快步离开。 可薛子钦却觉得不过瘾,又补上了一句:“二位殿下走好啊。立储之事就在眼下,大皇子身为嫡长子,定是众望所归,二位可要代我祝贺大皇子了。” 果然如他所料,两人脚步微微顿了顿,转而又快步走了。 大皇子跟他们两一母同胞,身为皇家儿女,最惨的不就是他们这种嫡出的男儿,却又偏偏不是长子,注定皇位无望。当然,如果他们敢对自己的胞兄下毒手,那二皇子还是有可乘之机的。 不过薛子钦可不认为这两人会有什么大的作为,眼下他们干的事情,就足够表明他们的无用了。 看着两人走了,薛子钦走上前,伸手拉起地上的人。 “怎么老是被欺负?”薛子钦问着,微微弯腰,替那人拉好敞开的衣襟。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衣服明显是女子的,穿在少年身上,极尽凌辱之意,可现在站在御花园里,也没个衣裳换,只能先替他拉好了。 那人不说话,低着头,薛子钦救了他,他依然毫无反应。 薛子钦挑眉,又说道:“你不该谢谢我吗?表弟。” 眼下这个美极了的少年,是后宫宠妃锦妃娘娘的小儿子,九皇子岑黎玊。锦妃名曰薛锦,正是薛长峰同父同母的妹妹,两人相差七岁,薛长峰甚是疼爱这个妹妹。 所以作为薛长峰的养子,岑黎玊自然而然成了他的表弟。 这宫里的事情,薛子钦是不知道,也没兴趣,不过岑黎玊的事情他倒是略知一二。也不知为何,他那小姑锦妃娘娘,一心只想让她的大儿子,也就是三皇子岑黎近做储君,对于这小儿子,一贯不闻不问。 可无论怎么想,欺辱了岑黎玊,不就是骑在锦妃头上作威作福吗?薛子钦不是很明白个中关系,但也不方便多问。 可此时此刻,岑黎玊却并不想领薛子钦的情,淡淡然施了礼,规规矩矩地说道:“薛将军好。” “这么生疏啊。”薛子钦看这他的模样,有些无可奈何,“以前见你还要活泼些。” “薛将军见谅,那时年少无知,冒犯之处还请包涵。”岑黎玊低眉顺目地说道。他个子很小,比薛子钦矮了不少,才到薛子钦的胸口,因为他一直低着头,薛子钦也不知道他脸上什么表情,估计也跟刚才差不多。 五年前,薛子钦见过他一面。 那是他第一次打了胜仗,进宫朝见的时候。他跟在薛长峰的身边,遇见了岑黎玊,他记得那时候岑黎玊才八岁,已经是个十足的美人,唇红齿白,笑起来煞是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或是捏捏他的脸蛋。 初见那会儿,岑黎玊还规规矩矩地冲他行礼,声音软糯地叫他表哥。 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情,薛子钦有些愣神,倒是岑黎玊出声说道:“在下就不打扰薛将军了,改日再见。” 说完他便打算离开,薛子钦突然伸手拦住他,很是突兀地说了声:“我送你回去吧。” “不劳烦薛将军了。” “你小时候可是抱着我的腿叫我表哥的。”薛子钦戏谑地笑道。 岑黎玊被他这么一说,终于有了些表情,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烦躁薛子钦的多言,总之表情不太好看。 他不想理会,转身便走出去两步。 这不走不知道,走了才突然发觉自己刚才被他们欺负,跌坐在地时扭伤了脚,此时疼痛感袭来,岑黎玊差点又要摔倒。 薛子钦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然后一把抱进了怀里。 岑黎玊冷着脸看着他:“你放开。” “不要逞强,明明还是小孩子。”薛子钦说道,“我送你回去,不是天经地义吗?九皇子殿下。” 岑黎玊生气地涨红了脸,在薛子钦怀里挣扎了一番,却又挣脱不了。 薛子钦又说:“你这身衣服,旁人看了也不好,不如头埋起来,这样别人也不会知晓了。” 这话倒是说到了重点上,岑黎玊确实也不想让旁人看见,无奈之下,只好依言,真将头埋在薛子钦的胸口,隔着衣料,还能听到薛子钦有力的心跳。 薛子钦便抱着他问:“还住在原来那处?” 岑黎玊“嗯”了一声,似乎不想再多言。 薛将军本就鲜少在宫里出现,认识他的人也不多,可那身朝服,确实奴才奴婢都认识的,经过见了他都要规规矩矩地行礼,他就这么抱着岑黎玊凭着五年前的记忆,往他的殿宇方向走。 “怎么这样被人欺负?” “……” “你可是薛大将军的侄子,不该这样软弱。” “……” 薛子钦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岑黎玊却一言不发。他进不了后宫,只能将岑黎玊放在通往后宫的长街上,招呼了两个奴才过来:“送九皇子回去。” 奴才们看了一眼岑黎玊身上穿着的女子衣衫,心里也暗暗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是。” 岑黎玊转身就走。 薛子钦看着他算得上是娇小的背影,又说了一句:“有缘再见,九皇子殿下。” 第49章 宣国立国几百年,如今的江山,是岑姓江山的第二代。 先代皇帝为显天威,迁都于湘城,建下这恢弘大气的宣阳宫。 这段历史,就如同千千万万皇室之争一般,没有任何的新意。 先皇在位时,立了嫡子为储君,尔后嫡子也不知是遭人暗害,还是自讨苦吃,总之是丢了储君之位。 直到先皇驾崩,也再未令立储君——这当然是对平民外臣的说辞,至于到底立没立,谁也不知道。 跟前人史书上记载的一般无二,这样的情况一出现,皇子们便撕破了面皮开始抢夺这把龙椅。 如今的皇帝,岑明阳,便是其中的胜者。 这个胜利,跟薛家息息相关,所以才有了今日,薛家光耀的门楣。 薛子钦不懂政事,但他对这皇宫,还算得上熟悉。送别岑黎玊,薛子钦本想逛逛以前熟悉的地方,怎知刚走没两步就遇见找来的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跟他说,皇上召见。没辙,薛子钦只能跟着小太监,去了议政堂。 他身着朝服,倒也规规矩矩,快步进殿,立即向皇上跪下叩首行礼:“臣薛子钦,叩见圣上。” “爱卿免礼。” “谢皇上恩典。”薛子钦从地上起身,瞥见薛长峰在一旁表情凝重,他估摸着没什么好事儿,竟开始紧张起来。 几年前见到皇帝的时候,皇帝还精神奕奕,这才多长时间,眼见着已经是面色黯淡,想必是身体也不好。结合老头子跟自己交代的事儿,薛子钦心里也差不多有数了。 左相右相各居一旁,再往外站点,就是薛长峰和魏渊廷了。 薛子钦心想,结党这种事儿,还真是一个站位就能看出来,不知道为什么皇帝永远瞧不见似的。 “薛将军此次,擅自带兵进入秦关,可是薛大将军的意思?”皇帝两眼无神,也不知视线落在哪出,反正是不在薛子钦身上,偏又朝他提问,薛子钦不敢用正眼与皇帝对视,只能低头回答道:“回皇上,是臣擅自做主,并非臣父之意。” “大胆!”皇帝一声怒斥,薛子钦立刻跪下。 皇帝素来就是喜怒无常,说话一惊一乍,这点薛子钦倒是早有领教。昨日被老头子狠抽一顿,今日来宫里,怕是也讨不得好,他还是有一点心理准备的。 只见薛子钦跪在地上,低着头说道:“请皇上恕罪。” 他看不到皇帝什么神情,倒是能瞥见薛长峰在一旁的站姿,看着很放松。约莫他来之前,这群老东西对他的事情就已经有了定论。这么想着,又听见皇帝说:“起来吧,朕念你力敌芜渠有功,算作是将功抵过了。” “谢皇上恩典!”薛子钦又站起来。 他有时候是真不明白朝堂上的事情,也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一定要先吓吓人,就不能有话直说。 皇帝又说:“此次作战,朕听闻你以五百骑兵力战芜渠三千人马,真是年少有为啊。” “皇上谬赞了。” “朕已跟薛大将军商量过了,将四公主赐给你为妻,择日成婚,望你以后尽心尽力,守护我宣国子民。” 听到这话,薛子钦有些懵,他抬眼悄悄看了皇帝一眼,皇帝看他的神情都带着和善的笑容。他又看向薛长峰,薛长峰表情严肃,也看了他一眼。 薛子钦懵得略微久,薛长峰立刻出言训斥道:“还不快谢恩。” 那这意思就很明显了,他只能答应。 薛子钦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烦躁地表情,又怕被皇帝瞧见,惹来杀身之祸,连忙又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谢皇上隆恩!” 往后皇帝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薛子钦都没认真听,他满脑子都是那未过门妻子。 四公主是皇后所生,按理说跟他们薛家那是死对头,怎么想这门亲事也定得不妥,可老头子居然没有拒绝,所以他也不能拒绝,这就让薛子钦很想不通了。 在宫里,毕竟不是他们的地盘,不知道何处就会有敌人的耳目,从议政堂出来,除了回应魏渊廷假惺惺地祝贺之外,薛子钦一直没说话,紧跟在薛长峰身后,直至出了宣阳宫,两人又策马回府。 “义父,这是何意啊?”他究竟是忍不住自己心里的不解,一出了宫门立刻问道。 薛长峰脸色不太好,跟他说道:“皇上这是安抚我们薛家,四公主是嫡公主,嫁去别国都是为后,许给你,无非是想让薛家支持皇后一脉,怕是情况不好。” “这么说,皇上有心立大皇子为储君?” “应该是。” 薛子钦听着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就觉得烦人得很,一时间口无遮拦道:“那许给义父不就好了,反正义父也未娶。” 薛长峰转脸看着他,若不是在马上,怕是即刻就要给薛子钦一巴掌:“混账东西,四公主才十七,你愿意让她给你当娘?” “不了不了……”薛子钦听见“十七”就蔫了,接着又说道,“可我一直在外打仗,她嫁过来守活寡啊?” 薛长峰叹了口气,说道:“你以为这真是奖赏你?皇上估计是打算让你留在王都。” “那不是要削我的兵权?” “正是此意。” “他娘的,我就不想娶,你那么赶紧赶忙给我应下。” 听见薛子钦的话,薛长峰脸色铁青,感觉随时会出手给他一拳,转而,又叹了口气。 “你能不能长进点?你以为这是买菜,还能讨价还价?皇帝要你娶,你只能娶。”薛长峰说完,还是气恼得很。恰巧薛子钦的马走得快了点,跟他并排而行,薛长峰抬手就是一掌拍在薛子钦后背。 那后背可是昨天才被打伤的,这一掌下来,薛子钦疼得龇牙咧嘴。 “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个混账东西。” “……我错了。” 一时间无话,他们一路回了薛府。张管家正在门口候着,看着两人过来,连忙带人上去牵马。薛长峰出声跟张管家安排道:“皇上赐婚,四公主要嫁给钦儿,你这两天开始着手准备。” “那恭喜少将军了!”张管家听见消息,开心地笑着向薛子钦道喜。 张管家刚变成管家的时候,薛子钦就是少将军,很少与薛子钦相见,他一时忘了改口。薛子钦倒不在意这个,他满脑子都是成亲的事情,烦躁得要命,说道:“别恭喜了,烦。”薛子钦说着,头也不回就往薛府大门走,“我回房休息了,我背痛。” 薛长峰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也未加阻拦。 薛子钦背痛是假,不爽是真,他并未回去自己的房间,反而去了周潇房里。周潇房门紧闭,薛子钦伸手敲了敲门,然后便见着周潇还穿着里衣就过来开门了:“回来了?” “嗯。” “怎么了,这一脸不痛快的。”薛子钦进了屋,就往椅子上一坐。周潇见着他那样子,跟着坐了过去,连忙给他倒了杯茶。 “我要成亲了。” “这么突然?” “嗯,皇上赐婚。” “跟六公主?” “四公主。” “嫡公主啊,皇上看重你啊。”周潇笑着打趣道。 “屁,皇上想把我留在王都。” “明说了?” “老头子说的。” 周潇对于这些东西,倒是个明白人,三言两语间就摸清了皇上的意思,便压低了声音问道:“要立储了?” “估计是。”薛子钦说着,一口把茶杯里的茶喝了个干净,把杯子大力放回桌子上,弄出一声响。 周潇知道他的脾气,微笑着又给他倒了一杯:“这事儿吧,你烦也没用。” “本来我还觉着,娶个公主回来放着,我就打仗去了,也没多大事儿。这要是让我每天对这个娘儿们,还骂不得凶不得,我不憋死?” “你就把她好好养着便是了,在意这些干什么。” “你说得轻巧。” “是很轻巧。” “你行你上。”他说着,端起刚倒的茶,又是一口喝尽,这口下去,他才觉出这茶味道不怎么好,皱着眉说道,“怎么一股怪味儿啊。” “刚才你喝着怎么没觉得?”周潇大笑起来,“这是昨晚上的,我这不还没起来嘛。” “……隔夜茶你给我倒?” “你可以不喝啊。” “唉。”薛子钦叹了口气,没再纠结这杯茶,话锋一转,问道,“我那些兵,从晏州过来得几天啊?” “要都是伤残,可得四五天吧。” “行吧。”薛子钦转念一想,又想起了岑黎玊的事情。 在宫里遇见岑黎玊被人欺辱,他可一直没想明白其中的纠葛,恰好周潇在这方面可比他懂得多,便随口问道:“我在宫里遇见九皇子了。” “嗯?” “我看见二皇子跟四皇子欺负他。” “九皇子我记得,是锦妃娘娘所生?” “对,就我那小姑。”薛子钦边说话,边把玩起手里的茶杯来,“她不是一直在宫里挺得宠的嘛,为何皇后的儿子敢这么明目张胆?” 周潇想了想,说道:“是有些奇怪,我听说前几年,皇上很宠九皇子。” “为何?” “幼子嘛,一般都受宠。” “照这么说,那就更不应该了。”薛子钦说道。 无论如何,皇帝既然宠爱,那便是继承大统有望,锦妃怎么也不可能任人欺负他。退一万步说,就算继承无望,按锦妃的性子,若是皇后的人欺负她儿子,那定是会在宫里闹个天翻地覆的。这么一想下来,二皇子和四皇子敢这么胆大妄为,就更显得蹊跷了。 “不过我听说……” “听说什么?” “哎,也就是些风传。”周潇话说到一半,却又不说了。薛子钦好奇心完全被勾起,用手肘撞了撞周潇道:“说啊。” “我听说,九皇子好男风,跟宫里侍卫有过淫乱之事。”周潇说道。 这话一出,薛子钦眉头紧皱,面色更不好看了。 他没继续问下去,也没问这件事的真假,反倒是批评起周潇来:“你一个大男人,天天打仗的,怎么这种闲事你全知道?” 这句话怼得周潇是哭笑不得,解释道:“也就是听手下的人唠这件事,以讹传讹不就是这样。” “那就肯定讹传。” “不管是不是,九皇子可能,不太讨锦妃的欢喜。”周潇分析道,“锦妃有三皇子,这九皇子本来就可有可无,若是旁人欺辱了锦妃都不管,那肯定平日里就当不存在了。” 听见这番分析,薛子钦想起岑黎玊那双无神的眼睛。倒是从那眼神里,就能看得出来周潇的分析有些靠谱。要怎么形容岑黎玊的双眼呢?薛子钦在脑袋里想了好几个词,最后还是觉得,心如死灰比较贴切。 “宫里的事,我们也管不了。”周潇看着他思索的神情,又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 第50章 “哎哟……轻点轻点……” “痛痛痛痛痛……” “嘶!” “老中医你水平不行啊,还没你徒弟弄得好!哎哟痛!” 俘虏大队逃离至晏州内,闵秋跟当地守将那也是见过面的,虽说不上交情,但遇到这个情况自然会帮忙。于是他们全部驻留在晏州城郊,钟倚和罗晏生作为军医,从被抓开始就一直格外受人照看,此时总算是雨过天晴,闵秋遣了没怎么受伤的人跟着当地守将去借点军需用品,尤其是药物,好让钟倚给伤员治疗。 原本情况危急时,众人还能撑着点男子气概,这会子终于放松下来,一个个都搞得像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尤其是有魏麟这么个鬼喊鬼叫的,其他人更加是理直气壮地哀嚎。 “能不能消停会儿啊,别叫了。”钟倚烦躁地给腿受伤的小兵包扎,被他们这一个个叫得来气,手上功夫又重了些。那小兵也是冤枉,只感到一股钻心刺骨的疼:“天啦!没死在敌人受伤,要死在老中医手上了!” 一旁魏麟刚上过药不久,还趴在地上哼哼,见此情况,立刻搭腔:“就是就是!老中医是故意整人!” “行了吧你!”钟倚回过头一拍魏麟脑门,“我救你们,你们还这么多废话说。” 江也坐在一旁不太吭声,魏麟吃了巴掌,委屈巴巴地望着江也:“你看,他欺负我!” 江也瞥了他一眼,不作声,魏麟又补充道:“我跟你说我伤得可重了……”“闭嘴吧你。”江也直接上手,也给他来了一下。 此刻的江也也没好到哪里去,手臂上缠了不少绷带,腿上也有。他包扎的时候倒是一声不吭,反而江大少爷还更有男子气概。 “小晏生,啊,我要死了要死了。” “啊?!是不是我没弄好,你别急,我再看看!” “逗你的,哈哈。” 罗晏生在这里边就很受大家的欢迎了。他年纪小,手也轻,又因为不够熟练,照顾伤员时反而更加小心翼翼的,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很快这个小少年便跟俘虏大队混熟了,大家都亲切的叫他“小晏生”,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团队吉祥物,时不时还有伤员逗逗他。 钟倚忙得不可开交,魏麟是属于重伤,排在头两个就处理完了。此刻他也无聊得很,背后虽然早已经结痂,但刚上完药,也不知道钟倚弄的什么药,背上火辣辣的疼,魏麟只好趴在人家弄好的稻草堆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江也闲聊。 兴许是因为战场上的生死与共,也或许是因为江也突然明白了,他们真是说不准哪天就天人永隔了,听着魏麟闲扯,他态度比以前好了不少。 “闵副将已经派人去给薛将军传话了?”魏麟抬着头望着江也,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着江也的下巴。 江也也没低头,回答道:“嗯,是。” “那薛将军会派人在接应我们吗?” “会吧。”江也也不知道薛子钦会怎么处理他们。 “你不能看着我眼睛说话吗?真没礼貌。”魏麟说道。 “嗯?”江也一低头,就看见魏麟费劲儿地抬着脑袋,眼珠子拼命往上看着自己,眼白都漏出来一大块,“别睁了,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掉出来你给我捡回来安上。”魏麟嬉笑着说道。 “你是不是在装重伤啊?” “你看看,你看看我这后背,你装一个我看看?” 江也没说话,倒还真的去打量了一下魏麟的后背。此前那伤口还没长好,黑色的痂粗粗一长条,看着狰狞吓人,旁边粉嫩的新肉跟痂纠缠在一起,看着就觉得疼。新伤又交叉在上头,暗红色的痂还带着点淡黄的脓液,上头被钟倚洒满了药粉,卖相可怕,有些恶心。魏麟受伤之后,就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天牢里,伤也没法处理,任凭他惊人的愈合能力自由发挥,这一路逃出来之后钟倚给他检查,还是感染了。这一刀也不小,就是不算深,一部分开始愈合了,还有一部分流脓发炎。他这背后一黑一红一把叉,江也看着,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 “你这会不会留疤啊。”江也问道。 却没想到钟倚听见了,便做着手上的活,便回答道:“你这不废话吗?肯定留疤啊。” 钟倚正治伤的小兵不满意了:“老中医你认真点啊。” “就你这点小伤,我闭着眼睛都能弄好。” 江也又问道:“他这伤口不用包扎?” 钟倚头也不抬:“要。” “那你怎么不包扎?” “这么多人等着治呢,让他那伤口先晾会儿,等药效发挥了再包扎不迟。” “……”江也还真不知道说什么,起身往钟倚那儿走过去,“纱布给我。” “喏。你可轻点啊,他现在是瓷娃娃。” “知道了。” 江也拿过纱布,跑到魏麟身边蹲下。 魏麟却意外的有些紧张:“你给我弄啊?” “是啊。” “你不是手受伤了吗?”魏麟说道,“要是你给我弄,你自己伤口崩开了怎么办?” 江也听见这话,居然温柔地对魏麟笑着说道:“你想开点,万一我自己伤口没崩开,你伤口被我不小心搞开了呢?” 魏麟听着这话一阵恶寒。 江也不紧不慢地开始给他包扎:“你说是不?”话语间那纱布已经触碰到了魏麟的伤口,疼得魏麟倒抽一口气:“嘶——轻点,我现在可是瓷娃娃!” 江也拿着那卷纱布倒真是极为小心,从魏麟肩上慢慢卷开到他腰间:“你腰抬起来点。” “……”魏麟只能依言,靠双臂撑起来一点点高度,然后便感觉到江也冰凉的手,拿着纱布,从他腰间一路往上,路过胸口,再到肩膀处,转到后背。 这点轻柔地动作,弄得魏麟浑身不自在,有些痒,想躲开又不敢乱动,只好强忍着。 “薛将军会把我们安置去哪里啊?” “不知道。” “回晏函谷吗?” “不知道。” “那要是回湘城,你不是正好可以回去见见家人。” 魏麟此言一出,江也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他怎么完全把这件事忘了。如果真的要回湘城,那他肯定是想回去看看的。离开家已经三个多月了,春日都快过完了。要说那封临别信,家中人肯定也早看到了,知道他在晏函谷驻军,知道晏函谷出了事儿……那可真说不准家人有多担心,不回去看看实在对不起父母。 可要是回去……江也还真有些怕,不知道如何解释。湘城一个薛子钦,一个江家满门,现在对江也来说完全是心理上的禁区。 “那你家人呢?”江也反问道。 魏麟低下头,借着头顶在地上撑着,稍稍缓解了点手臂的压力:“说了啊,我娘不知道在哪儿。” 江也看他吃力,加快了动作:“那你娘知道你从军,会不会不高兴啊。” “不会啊,”魏麟说道,“我娘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过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娘?” “我关心你娘?” “你这个人嘴巴能不能干净点,”魏麟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他娘的最烦你他娘的这种说脏话的人了!” “……”江也想了想,“我嘴巴哪里不干净了?要么你看看,啊——”说着江也张开嘴冲着魏麟脸就凑过去。 “我听说男人张开嘴,就是要吃鸡吧?”魏麟说道。 江也正准备撸袖子先打魏麟一顿再说,谁知道旁边躺着的哥们儿说话了:“兄弟打哪儿听说的啊,民风这么淳朴。” “那是,淳朴善良又坦率。”魏麟丝毫没意识到江也想打人,还一脸得意地继续说,“回头我请你吃鸡吧!” “不不不,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那人笑嘻嘻地就跟魏麟聊上了。 江也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手都已经伸到空中了,眼看就要揍到魏麟身上了,可他手里还拿着纱布,再瞧瞧魏麟背上还没包扎完的伤,硬生生收了手,继续给他包扎。 “说起来……我那天看见一个跟你长得有些像的人。”江也无意识地说出这句话,可话一说完,他竟忘了是在哪儿看见的,“等等,我想想……” “别想了,我娘就我一个儿子。” “那就是凑巧了。”他说着,已经给魏麟包扎好了,“你可以趴下了。” “哦。” 江也把纱布交还给钟倚,脑子里却一直在反复回忆,究竟是在哪里见着的,那个和魏麟有些相像的人。可他怎么也想不起一点头绪,这些天的事情翻来覆去的回忆,却总记不起是在哪里见到的。 魏麟那双大眼睛,就挺特别的,按理说见着跟魏麟想象的人,肯定也很有特征。 正想着,魏麟突然又说:“下次这种情况,你别一个人乱来了,贾大贾二他们跟你一起也好啊。” “贾大被砍得都快死了,贾二照顾他,我只能一个人来。” “那就别来了。”魏麟说道。 这话让江也有些不痛快,他语带怒气,说道:“我来不来要你管了,又不是救你一个人。” “哦。” “你别给老子哦,听着就来气。” “哦。” 闵秋清点了剩余的人数,四百多人,其中三百多人是薛长峰那边借来的精兵,只剩人,马全没了。薛子钦的人可以说是全没了,原本的驻军折损了不算,就连新兵也死的差不多了。这当然有他的责任,所以他也是自责得不行,更不知道如何跟薛子钦交代。 过了四日,郭林充到了。 “老郭!”大老远的,闵秋就看见郭林充骑着马过来了,连忙往他那处迎上去。郭林充一下马,立刻给了闵秋一个熊抱,这一抱还正巧抱住了闵秋的伤口,疼得闵秋直推他:“哇疼!别,别别!” “你受伤啦?” “怎么可能不受伤!”闵秋叹了口气,“将军如何?” “好像被大将军打了一顿!” “那就好。”闵秋感叹道。 “???”郭林充惊讶道,“你这么想将军挨打啊?” “哇,又不是被敌人砍,大将军还能打死他?” “你说得也对。”郭林充抬眼看了看他们驻地的大批伤兵,又说道:“真是江也一个人把你们救出来的?” 闻言,闵秋看了看不远处照顾魏麟的江也,点了点头:“是。” 接着把详情给郭林充说了说,听得郭林充一直叫好:“好,好!没枉费将军看好他,这小伙子真不错。”他又将在秦关之时,江也的出谋划策说给闵秋听,“若不是江也把你们救出来,这次将军的过错大了。” “为何?” “穗国开口要贰万两白银赎人,结果你们跑了,穗国只能作罢。” “这群狗东西,真的不是人。”闵秋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那将军的意思如何?” “让我带你们先回王都,再看下一步。” “好,那即刻启程。” 第51章 一群伤兵赶路实在是慢,虽然晏州守将想在薛子钦那里讨个好,行了不少方便,一行人还是赶了十天,才到王都。 到了湘城城郊,薛子钦的人马驻军处,魏麟总算见到了贾大贾二。贾二还是傻乎乎的,贾大伤得重,可他那恢复能力跟魏麟有的一拼,除了还不能下地,精神好得跟没事儿人似的。 “江大哥!魏大哥!你们没事儿真是太好了!”一见着江也搀着魏麟进了营地,贾大立刻高声喊,那眼睛里全是喜色。贾二正在旁边睡觉,一听见贾大的声音,立刻醒了,抬头就见着江也和魏麟,开心地迎上去:“哇!两位大哥没事就好!” 魏麟裂开嘴笑了笑:“嘿,我福大命大,还有江也舍身救我!” “你别嘚瑟。”江也扶着他过去到贾大旁边坐下。 也是真的开心,贾大见着魏麟,那话匣子就敞开了,关不上,一个劲儿地跟魏麟说他在秦关多么勇猛,拯救自己的故乡于水深火热之中。 还没聊几句,郭林充便过来叫江也:“你跟我们一起去薛将军那里复命。” “嗯?复什么命?”江也茫然道。 “跟着去就是了。” “去哪儿?”江也还是很茫然。 郭林充有些不耐烦:“不废话吗?当然是去找薛将军。” “我可以不去吗?” “不行。” 江也沉默了,他看了一眼压根没理会这边的魏麟,就感觉来气。他伸手一把拽住魏麟的手,冲郭林充说道:“那他跟我一起去。” 魏麟莫名其妙被抓了,转过脸来就看到了郭林充:“郭副将好啊!”他压根没注意他们两刚才在说什么,一头雾水打了个招呼,想把手从江也那里抽走,可江也抓得死死的,无奈之下魏麟就看着江也和郭林充,等着他二人说话。 “嗯。”郭林充点了点头,又说,“不行,将军只说让你过去。” 江也摇摇头:“不行,我不看着魏麟我怕他死。” 魏麟跟着也摇摇头:“不行,你看着我我死得更快。” 郭林充又摇摇头:“不行,违抗军令我要挨打。” 眼见身边三人轮流说着“不行”,贾二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便跟着说了句:“不行。” 三人闻言立刻视线落在贾二身上。 郭林充问道:“什么不行?” 贾二说:“不知道啊,不是规定吗?我看你们都说了。”说着他还推了推贾大,贾大马上会意地点点头:“对对对,不行。” 江也态度坚定,也没理会旁边这两凑热闹的,又说道:“去可以,我得带着魏麟。” 魏麟哭丧着脸说:“为什么啊,我才逃离薛将军的魔爪,我不想去。” 郭林充看着这两人实在是难搞,江也又那么不肯松口的态度,他只能放轻了语气说道:“你给个理由。” 江也想了想,突然伸手握成拳,另一手抓起魏麟的衣襟,把他整个吊起来,用拳头对着他,恶狠狠地说道:“叫爹,不然我就打死你。” 魏麟看着他那神情,想都没想,立刻服软:“爹——”他现在可是等于半个残废,别说江也要揍他,就算是钟倚,三两下都能把他打成完全残废。 江也满意地点点头,松开手,又看着郭林充道:“喏,这我儿子,自然是要带在身边的。” “……” 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郭林充还真有点搞不清楚这些人脑子都在想什么,没一个正经人。过了好半晌,郭林充摆摆手:“算了算了,你爱带你带着,责任你自己担。” “没问题。”江也一口应下。 本来,郭林充和闵秋二人打算带江也直接策马过去,可是现在带上了魏麟,魏麟又是伤员,肯定是骑不了马的。江也想着这事儿也是他提出来的,于是便出来主动提议:“要么就走路去吧,湘城也不大。” 闵秋点点头:“可以。” 郭林充可是不算走路的,但闵秋就这么直接同意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谁知道,在一旁的魏麟突然说话了:“不,坐车去。” 三人看着他,不明所以。魏麟又说道:“我是伤员,我要坐车,不然我不去了。”语罢,他看着江也,一副势在必行的样子。江也也看着他,问道:“你有钱吗?”他当然知道,魏麟没有钱,最多,也就有上次在营地捡到的那一块铜板。谁知道魏麟一副胸有成竹的态度,说道:“反正,要么坐车,要么我不去。”“你没钱,怎么租车?”江也恼怒地凶他,魏麟却满不在乎,终于把自己的底牌亮了出来:“二位副将不知道吧,江也,我爹,江大少爷,家里可有钱,就城南江府,他……”江也一个健步上去捂住了魏麟的嘴:“瞎说什么呢?!” 闵秋和郭林充又不傻,听到这话,差不多也就明白了。 江也用手捂着魏麟的嘴,一边点头哈腰想蒙混过去:“他乱说的,二位别理会!” 本以为闵郭二人肯定会赞成走路,谁知道接着那闵郭二人脸色就变了,由烦躁魏麟事儿多的表情,变成了满面喜色: “呀,我 也觉得坐车好。” “对对对,伤员嘛,坐车好。” 魏麟好不容易挣脱了江也的手,也跟着补上一句:“对吧,试问哪个男人不想坐车?” “……”江也看着三人,无言以对。 不过也是,平日里打仗,不是跑着来跑着去,就是骑马。骑马吧,偶尔代步还算是惬意,骑得久了,那也是腰酸腿疼的,若是能坐车,谁不想坐车。无奈他们这群人都穷啊,有响应俸禄,那也不在自己身上。军中说白了是包吃包住的,还说不准哪天人就没了,谁会把银子揣兜里呢? 江也无奈半晌,只能点点头:“行吧,那坐车。” 魏麟生怕他反悔,又说:“你出钱。” “好,我出钱。”江也只能答应,然后问道:“那谁去叫车?” 三人面面相觑,经过一番激烈的眼神交流,最后派出代表魏麟发表讲话:“你看啊,闵副将和郭副将,那肯定不合适,我又是伤员,不便出行,所以……” 江也听见这话,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喃喃自语似的说了点什么,魏麟又没听清楚,便还不知好歹地问:“什么?” 江也恶狠狠地又重复了一遍:“你最好祈祷你的伤不要好那么快。” 话语里的威胁之意,可以说是赤裸裸,可魏麟不但不怕,还开始演戏。只见他侧过头,抬手在耳边摆出倾听之姿,大声喊道:“什么?你说什么?风太大,听不清!” “我说干你娘!” 江也头也不回就走了。 魏麟又怕他生气了,赶紧认真地问:“你干什么去啊。” “租车!!!” 三人等了没多久,也不知道江也使了什么招数,还真叫来两辆马车。 郭林充看着马车驶过来,目瞪口呆,惊讶得不行:“哇,我以为就一辆。” 闵秋看着也是万万没想到:“看起来还很高档。” 车夫规规矩矩地把马车停在路边,江也从其中一辆车里探出头来:“赶紧上来吧。”说着,他还望魏麟出伸出手。魏麟松了口,看样子没生气,便屁颠屁颠走过去抓住江也的手,借着力就上了车。 另外两人就识趣地上了另一辆。 “怎么租这么好的车啊?”魏麟看着车里的装潢,一时间感觉有些梦幻。在军营几个月了,见到的事物都像是贫民窟,这种级别的东西已经算得上奢华了。魏麟伸手去摸小窗的帘子,那柔软的触感让他有些陶醉:“哇,摸起来好舒服啊。” 江也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好好坐着。” 魏麟松开抓着帘子的手,转过头看着江也。江也正巧也看着他,只见魏麟眼睛亮晶晶的,只是坐了个马车,他就像是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贝似的开心。 “哎,你身上有现银啊?怎么弄到的?”魏麟好奇地问道,边问还边望江也身边挪了挪,直到挨着他坐。 江也摇摇头,说道:“城门看守认得我。” “哦?”魏麟疑问,“我怎么觉得你在炫耀?” “呵,穷人看什么都觉得在炫耀。”江也冷笑道。 魏麟想了想,回答道:“你说干我娘的时候我就不觉得。” “……这什么破比喻。” “我当时只是觉得,以你这个小身板,可能会被我娘干。”魏麟无比认真,说完还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你娘能干我???”江也惊讶道。 “……你想什么呢?下流,无耻!” 魏麟皱着眉,义正言辞地训斥着江也。马车在城郊还有些颠簸,毕竟城郊的道路不似城中,无人清理,也无人修整,路面上小坑洼处不少,还有许多小石子,车轱辘不小心撵着了,便要好一下颠簸。 江也正想反驳,恰好马车猛烈地摇晃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那颠簸弄得整个人往后仰,背重重地撞在车厢上。紧接着,江也便感到身上突然变重,魏麟压在他身上,一脸的惊慌失措。距离骤然拉近到了极致,江也眼前魏麟的脸都放大了数倍,只看得清楚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而嘴唇上,是柔软的触感。 车夫还是有经验的,马车立刻恢复了平稳。 魏麟整个人伏在江也身上,而江也靠在车厢角落,二人唇齿相接,都愣住了。 说起来迟,实际不过一瞬的事儿。 一瞬过后,魏麟猛地弹开,也顾不上背痛不痛了,连带着整个人坐到了车厢另一角。江也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看着魏麟缩到了车厢另一角。眨眼功夫,两个人都朝着背离对方的方向开始干呕。 “呕——” “唔呕——” 外面车夫可是清清楚楚听见,这两人吐的声音,生怕是刚才的颠簸,把这二位客人颠着了,即刻扬声问道:“二位没事儿吧?” 车里还是那呕吐声。 车夫正想停车看看情况,只听见里边说话了:“没事,晕车而已。” 第52章 魏麟干呕了没一会儿,就忍住了。他正想抬起头,听见江也那边还在呕吐,往车厢地上一看,江也是真吐了。刚才回那车夫的话,也是江也回的,魏麟还以为他只是干呕,现在看来,他还真佩服江也能够边呕吐,边不露声色的跟人家回话。 魏麟本想过去拍拍他的背,给他顺顺气,却没想到听着江也还在呕吐的声音,他竟又开始反胃:“呕……你别吐了……我听着声音我也想吐,呕……” 江也吐出来的东西很少,大部分都是水,带着难闻的酸臭味。魏麟好不容易止住了自己的反胃,看着江也那个难受的样子,突然有些觉着被侮辱了。 他慢慢靠过去,边轻轻拍着江也的背,边说道:“不至于吧,你也不亏啊……” 江也缓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晕车……唔呕……” 马车速度不算快,但从城郊到薛府还真花不了多少时间,很快两辆马车便在薛府大门口停下了。郭林充和闵秋的车先到,也就先下了车。 只见薛府门口的石狮子上都挂着红绸系的花,大门上的灯笼都换成了红色的。闵秋看着这光景,不禁疑问道:“大将军有喜事儿?” 郭林充也不清楚是个什么情况,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魏麟他们的马车也到了,就停在身后。只见魏麟面色十分难看地掀开车门帘出来,随着他出来的不是江也,而是一股不好闻的酸臭味。 替他们驾车的车夫离得最近,味儿也最大,车夫捂起口鼻问道:“这什么味儿啊……” 闵秋和郭林充二人也闻到了,两人虽不似车夫那般动作夸张,但也皱起了眉头。郭林充问道:“怎么一股酸臭味?” 魏麟还在站在旁边等江也出来,头也没回张嘴答道:“是恋爱的酸臭味。” 然后,江也才虚弱地从车上下来,车夫赶紧去看车厢里,又气又恼地大喊:“怎么吐车里了啊!” 江也脸色煞白,一言不发,佝着腰走到闵秋和郭林充旁边站着,魏麟还在跟车夫赔不是:“可能是孕吐……见谅,见谅啊。” 郭林充闻言忍不住笑了:“孕吐,哈哈哈哈!”他边笑着,还边看向江也。江也此时没什么力气反驳,只想解决了眼前的事情,便弱弱地跟车夫说:“你找人洗了,钱算我的,明日去江府取。” 车夫还在那儿唠叨着“我的车啊,这还怎么载客啊”之类的话,听见江也的话,也是哭丧着一张脸跟江也打过招呼:“那,那好吧,那江少爷,我这儿就先走了。”说着,他边叹气摇头,边又上了马车,跟另一辆车一并离开了。 闵秋抬手搭在江也的肩膀上,说道:“不愧是江少爷啊,啧啧,厉害。” “闵副将你就别跟着闹我了……”江也埋怨地看着闵秋,那神情好似怨妇。魏麟目送走了两位车夫,也没人理会他,他自顾自地在那儿挥手,嘴里还念叨着“有缘再见”,不知道可能会以为这两车夫是他亲朋好友。魏麟走到江也身边,同样率先注意到了薛府的大门,只听见他一声惊呼:“哇,好气派啊。” 闵秋还以为他要说那些红绸,结果却是这么一句,有些无奈地回了一句:“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郭林充倒是立刻想起来还有正事要做,拍了拍闵秋的肩膀:“先进去复命吧。” “嗯。”闵秋点点头。 郭林充迈出步子上去跟门口的家丁打招呼,魏麟站在江也身边,还在叨叨:“比你家还气派哦!” “你是不是嫉妒了?嗯?应该会嫉妒的吧。” “不过你家也很好看啦,其实没必要嫉妒的。” 江也站在那儿缓了许久,一直也没回魏麟的话。不过魏麟一贯如此,就算没人跟他说话,他也可以不停地絮絮叨叨,活像那种热爱拉家常的中年妇人。 他却没想到江也突然发难,上手就是往魏麟耳朵上这么一抓,然后又一提:“孕吐?嗯?你再给我说一遍?” 他原本是想打魏麟的腰,可是呢,魏麟确实受伤了,背上打不得,腰只怕也打不得。无奈之下江也只好揪住了魏麟的耳朵,边揪还边拧。 “疼疼疼……” 江也手上稍微用了点儿劲儿,魏麟就直喊疼,江也边拧还边骂:“是不是觉得你受伤了所以我不敢打你?” “你再给我多哔哔一句?” 没办法,耳朵猝不及防地被江也拧住了,魏麟只能服软,别无选择:“我错了,亲爹,你就是我亲爹,我真错了……” “哼。” 江也冷哼一声,总算松开了手。魏麟连忙搓揉着自己红肿的耳朵,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四人便被家丁领着进了薛府。薛子钦正坐在花园里小憩,周潇也在一旁,两人躺在木质的躺椅上,惬意得很。 魏麟一路上左顾右盼地到处张望薛府里的陈设与装潢,但没敢再跟江也唠叨,直到看见薛子钦人了,魏麟一下子收敛起来,老老实实跟在闵秋和郭林充身后。 “来了?”听见脚步声,薛子钦睁眼看了看,“怎么四个人?躲在后面那是谁?” 魏麟听见自己被点名了,立刻从后面冒出来,配着谄媚地笑容:“将军好!将军多日不见!将军别来无恙?!” “是你这个小崽子啊。”薛子钦瞧了一眼魏麟,他自然是记得魏麟的,毕竟敢在他面前胡说八道的小兵也不多见。 倒是闵秋率先克制不住情感,跨步向前就单膝跪在薛子钦脚边:“末将失职,还请将军责罚。” 薛子钦从躺椅上直起身来,看着闵秋说道:“函州是怎么回事儿?” 闵秋低着头,如实说道:“那新兵里有一人叫曹仲,是细作,原名曹仲安,正是函州的守将。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将军秘密出行,然后便带人把我们全部抓了……” 魏麟闻言,倒是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闵秋。 曹仲如何得知情报,那还不是他丝毫没察觉到异常,拉家常似的就告诉人了。魏麟想不太明白的是,闵秋为何要为他遮掩……不过遮掩了也好,以薛子钦的暴脾气,可能会当场把魏麟打死。江也听着闵秋的诉说,一下就猜到,很有可能是魏麟干的,他便转头看着魏麟。魏麟好似察觉到江也在看他似的,也转过来头来跟江也对视。江也的意思,眼神里那是写的明明白白的,魏麟自知他才是罪魁祸首,便心虚地转过头,看着花园里的某颗树,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薛子钦听着闵秋的汇报,有些凝重地又重复了一遍:“曹仲安……”他突然抬头看着江也问道,“就是你曾说过那人?”他当然记不住曹仲究竟是哪个人,现在听他们这么说,竟一时间连长相都记不起来。 江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正是。” “哦……”薛子钦应答了一声,声音却拖得很长,好似后面还有话。他站起身来,在四人面前来回走了走,目光最终停留在江也的身上,倏地大声训斥道:“那你他娘的为什么不早说?” 江也被吼得有些不爽,想也没想就回答道:“我不都跟你说了吗!” “你第一次提这个事情就应该直接说!” “……我没来得及说,你就让我骑马去了。” 薛子钦被这坦率又符合事实的回答,怼得一时间无言以对,他只能冲着闵秋发火道:“好啊,你胡乱行事,最后只有四百人回来了。这次你事儿大了,副将什么的,不要再当了!” 最重要的是,那其中,老头子的精兵死得只剩两百余人,一千人折损四百,老爷子还不将他扒皮抽筋?光用想的,薛子钦都觉得头疼。 闵秋心中有苦难言,这事情吧,又确实是他的责任,现下薛子钦既然如此说了,他也只能应声,不敢有二话。 谁料一直在旁边打盹儿的周潇突然睁开眼说话了:“子钦,没必要这样吧,遭到敌人算计,也不是闵副将一人的责任。” 闵秋抬眼,感激地看了周潇一眼,他当然知道周潇这是在为自己求情。只听见周潇接着说道:“再说,后日你就要成亲了,军营的事到时候再决定不迟。” 像是嫌周潇多嘴一般,薛子钦回头瞪了他一眼。 果然不出他所料,四人都惊讶非常,尤其是魏麟,本来躲在后面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听见此言立刻冒出头来:“将军你要成亲啦!” 江也平时还算是波澜不惊的性子,这下也是跟着魏麟问道:“将军怎么突然就要成亲了?” 现在再去看看四周那些忙碌的家丁,还有薛府门前红绸的装饰,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儿。 薛子钦立马从刚才谈论军政时的严肃表情,变为愁眉苦脸:“你告诉他们干什么!” 周潇笑了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过去站定在薛子钦身边,不紧不慢道:“反正这两日里就会传遍湘城了。” 郭林充见状,细细琢磨了下薛子钦的话,试探性地问道:“莫不是……将军不想请我们喝喜酒?” 薛子钦正想否认,魏麟跟着也问:“是不是不想让我们看新娘子啊!”说着他还转过头问江也,“你看过新娘子吗?” 江也摇摇头。 这也是实话,他们江家若是要参与谁家的喜事,那都是老爷子亲自去上门祝贺,他和江免是肯定不会去的,所以要照实来说,他还真的没见过新娘子的模样。 “别起哄了,喝喝喝,都有喜酒喝。”薛子钦不耐烦地说道,然后又给了跪在地上的闵秋一脚,“还跪着干什么!” 闵秋立刻起身,感激地看着周潇。 周潇笑笑,便跟薛子钦又提道:“你看这两位跟着你出生入死也不是一两日,这下子能休息了,不如让他们就在薛府住下吧。” “老头子怕不乐意。”薛子钦想了想道。 周潇摇摇头:“薛府这么大,住这么几个人,大将军不会在意。” 这么说来倒也有道理,薛子钦点了点头,张口叫唤:“张管家!” 很快张管家便从后院的方向过来了:“少将军。” “给他们安排在后院住下吧。” “是。” 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了,江也却面露难色,他原本是打算回家住的,于是便小声跟薛子钦说道:“将军,我原是湘城人,本打算回家住。” 薛子钦看着江也,却没回答他这番话,反倒说起别的:“你擅自去函州救人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不是说将军成亲完了再算么。” “也行,那本将军跟你们秋后算账,你要回去要住这里都可以。”话说完,薛子钦又躺回了椅子上,“杵这儿干什么,走走走,跟着张管家去休息,别挡着我晒太阳。” 魏麟小声拉了拉江也说道:“你真回家住啊?” “不然呢?”江也反问道。 魏麟说话吞吞吐吐了起来:“要么,要么……” “要么什么啊?” “要么我跟你回家住?”魏麟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也冷笑一声:“丑媳妇想见公婆了?” 他这么说,魏麟就很不服了:“这叫三朝回门,自然是要女婿跟着上门的。” 江也伸手想去拽魏麟的耳朵,却被魏麟躲了过去,魏麟嬉笑着道:“同样的坑,别想坑我三次!” “要跟我回去可以,养子还是媳妇,你选。” 魏麟深思熟虑了一会儿,说道:“算了,那你自己回去,回见了您。”语罢,魏麟就快步跟上已经走出不远的闵秋和郭林充,还回头冲江也做了个鬼脸。 “幼稚!”江也骂了一声,转身往薛府大门走去。 第53章 江老爷子好几个月闭门不出,生意上的事情都交给了管家和掌柜。生意场上的人都听到那么点风声,据说江府大少爷离家出走了,江老爷子头发都愁白了一大半。反而那二少爷江免,不但没有在家学着做生意陪陪老人家,却变本加厉地在外面饮酒作乐,在湘城那群不学无术的富贵公子哥里,也算得上是个响当当地纨绔子弟。 江也从薛府出来,只身一人,走在湘城街头。路人瞧他身上又是带着血的纱布,又是盔甲的,便也能猜出个大概身份,总是情不自禁的多看两眼,又怕这位军爷不喜,赶紧走开。 原是见了十几年的熟悉景色,这会子总算是轻轻松松,没有后顾之忧地边走边看,宛若在看些稀奇景致般的认真。江也步伐慢悠悠的,只觉得王都里的人气儿让他倍感舒服。 他从薛府一路走到江府,花了小半个时辰,总算见着了他家的样子——那大门口还是站着四个家丁,气派非常,门上的匾额没有任何变化,好似他只离开了家两三日,而不是两三个月。 江也跟江府还隔着几步之遥,他停下脚步站在那儿,就这么看着。 门口的家丁有意无意地四处看着,他们也瞧见了江也,然后目光又离开,望向别处。没人会想到曾经的那个大少爷现如今是这副模样,江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已经到处都是擦痕和破口的盔甲,又看了看手臂上包扎的纱布上,透出来的血迹,自嘲地笑了笑。 不是嘲笑如今邋遢的自己,而是嘲笑曾经不知人间疾苦的江大少爷。 想着,江也还是稍稍打理了一下,整了整衣襟,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昂首挺胸地走过去。 有家丁一直看着他,如今见他走过来,神色紧张。他们这种做生意的富商家里,最怕就是突然有官差来访。 “请问找谁?”家丁伸手拦住江也,江也转头看着发话的人,跟他对视:“是我。” 那家丁定睛一看,直接就慌了:“大,大少爷!”然后转头冲着门里喊:“大少爷回来啦!大少爷回来啦!” 这一声大喊,惊动了江府上上下下,有下人立刻进去回禀老爷夫人。 “大少爷请!”那家丁说着,躬身上前,抬手请江也进去。 江也点了点头,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刚走进前厅,还没到大堂,江也就看见江父江母走出来。江老爷子头发白了不少,人也不似他走之前那么精神奕奕。此时他快步走出来,抬头看见江也的模样,也不知是喜极还是气极,动作都有些不利索了。江母还未走上前,眼泪已经溢出眼眶,又气又怨地边走边喊:“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自己有家!”她跟在江老爷子后面说着,江也听在耳朵里,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江母这一番满怀关心的埋怨。 眼见着江老爷子已经走到了江也面前,他一言不发,看着江也,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然后江老爷子抬起同样在颤抖的手,狠狠一巴掌甩在江也脸上:“不孝子!” 这一巴掌打得用力,江也的头都被打得侧了过去,脸上火辣辣地疼。 江也甚至没拿手去捂脸,就这么跪了下去:“是儿子不孝。” 江母跟着走到他面前,看着江老爷子下手打他,心疼地不行,立刻弯腰去扶江也:“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你打他干什么!” “不许扶!我没有这种儿子!” 江母眼瞧着江也身上的这些包扎的纱布,也知道江也肯定是受了伤,一时间更是心疼万分,又不敢违背江老爷子的话,只能嘤嘤哭了起来。 “老爷你这是为何啊,也儿他都受伤了!” 江也抬起头,脸上刚遭到掌掴的位置已经开始红肿,他冲江母笑了笑:“我没事,该打的。” 江老爷子双手被在身后,烦躁地原地走了几步,蓦地伸出手指着江也的脑门儿:“你还知道你该打,我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爹,是我的错,您消消气。”江也乖巧地说道。 出去这么些时日,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做得有多过分。而此刻见着双亲因为他的擅自出走,苍老了如此之多,心里的愧疚更是无以言表。 “我怎么就生了你们两个不孝子,真是!哎!”江老爷子那指着江也的手,最后还是重重地放下了。 江母见状,实在是担心江也身上的伤,立刻帮着江也求情:“老爷!无论怎么说,也儿刚回来,你先别只顾着生气!你看也儿身上,要赶紧叫大夫来看啊!” 大儿子回来了,说是生气,开心也是肯定的。江老爷子看着妻子的模样,再打量打量江也身上那些包扎的纱布,最后无奈地摆摆手:“送大少爷回房,你,去叫大夫来。” “是!老爷!” 被点名的下人立刻上来扶江也起身,江也却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下人的动作,自己站了起来,还跟下人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没事,不用扶。” 那下人都有些发懵,以前大少爷可不是这样的,哪有现在这样的……和气。 江也跟江老爷子认认真真规规矩矩地行礼道:“那我先去沐浴更衣,稍后来给爹请罪。” 江老爷子闷不做声,江也又跟江母微微一笑,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便径直朝自己的屋子去了。 下人们烧好热水,抬到江也的屋子里,两个丫鬟捋着袖子,准备伺候江也沐浴。 热水冒着氤氲雾气,江也一件件脱掉身上的衣服。好在他受伤的位置都在手臂上,此时自己洗澡也不会影响太大,只要注意着点就好了。脱光了衣服,江也迈进浴桶里,那温度正合适的热水将他包裹起来,这感觉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江也这才察觉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洗澡了。要换做以前,一定是隔日洗澡的他,三个月不洗澡对他来说跟自杀无异。泡在热水里的时间,江也一直发呆,两个丫鬟认认真真给他搓背,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一点点帮江也清理干净身子。 “大少爷,我替您把头发拆开洗了吧。” “嗯。” 江也靠在浴桶上,一个丫鬟伶俐地拆开他的发髻,漆黑的头发瞬间铺散开,但又因许久没有清理,能够明显看出来上面粘着些污秽,丫鬟只当是尘泥,哪知道这其中混了不少的血污。丫鬟洗得认真,也经验十足,并没有扯痛过江也。那温热的水从水瓢里缓缓流下,江也只觉得舒服极了。这样一对比,他才知道在战场上那些时日,还真是水深火热。 可那个时候,谁又还在乎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只是活下去,就已经竭尽全力。 江也沐浴过后,大夫就来了。大夫替他换好伤药,又重新包扎,还开了方子嘱咐丫鬟每日给江也煎药服下。这么一连串功夫下来,江也倒是有些想念钟倚了,这会子才觉得钟倚医术高超,至少大家都受了这么多伤,除了几个真的半死不活的,例如魏麟,其他人也没见着要每日每日地喝苦药。 那身盔甲终于被换下,他让丫鬟拿去洗干净补好,自己换上了从前的衣衫,一袭月白色的长衫,腰间还坠着上好的羊脂玉——不是他们江家奢侈,而是江家本来就是做珠宝生意,所以这府里,最讲究的就是这些珠宝玉器了。 丫鬟将他的头发折腾好,用鎏金的头冠束着那长长的马尾,原本就是江也以前最常见的模样,他却此时觉得浑身不舒服。那宽大的袖子,好像稍微动动就会甩到旁人,实在称得上是行动不便。 虽然江也现在打心眼里不太喜欢这些衣衫,可还是规规矩矩地换好,再去大堂向江父江母致歉。 江老爷子和江母坐在大堂等着江也。江母早已经止住了泪水,江老爷子却眉头不展,很气恼的样子。江也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给父母奉茶,说道:“是儿子不对,不该离家出走。我只是觉得好男儿志在疆场,此次跟随薛子钦将军行军打仗,为国出力,让我收获甚多,希望爹娘理解。” 江老爷子正喝着江也奉上的茶,听见这话,便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质问道:“我们理解你,你理解我们吗?” “老爷说得没错,我们江家就指望你继承家业,你怎么能去从军呢?”江母说着,那声音有些哽咽,好似随时可以哭出来,“你这回只是受了轻伤,下回呢?打仗那随时会要了你的性命啊,你忍心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若是江家只有江也一个儿子,那江也纵使再不喜欢家里的生意,也不会随随便便离家出走去从军,毕竟百善孝为先,即便做不到言听计从,那也不应该让爹娘伤了心。可江家还有江免啊,虽说江免贪玩,但对于这个弟弟,江也是很清楚的,天生聪慧非常,只要玩够了,收了心,继承家里的生意,那是易如反掌。 江也柔声安慰道:“娘,我这不是没事儿么。家中的生意,让免儿来继承比较合适,免儿聪慧,比我更适合。” 他本也觉得说出这番话,老爷子会不高兴,可没有想到,他话音刚落,老爷子一章拍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江老爷子怒斥道:“你别给我提江免那个不孝子!” “免儿怎么了?”江也不解道。 江母解释道:“免儿他……他在烟罗阁,为了个风月女子一掷千金……” “这,这也算不得太严重的事儿。”江也如实说道。 江老爷子怒气更盛了:“是,不严重,一点也不严重!那女子大着肚子跑到我们江家来,要给免儿做夫人!让我这老脸往那儿放?!” 或许是情绪太激动,江老爷子边说边气得大喘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得江也好一阵担心。 这个事情,江免的确是过分了。江也想了想又说:“那免儿怎么说?实在不行收做侍妾,也跟通房丫头没什么两样。” 江老爷子回答道:“问题就是他不愿意收那女子进门!那女子现在闹得是湘城街头巷尾人尽皆知,我,我……” 眼见着江老爷子再说下去可能要气晕过去,江也赶紧走上去,给江老爷子顺气,边顺边说道:“是免儿不懂事,爹您消消气,免儿现在在哪里?我去劝劝他!” 江母立刻上前,接过江也的活,扶着江老爷子说道:“在他房里呢,老爷已经禁足他十日了。”她说着,一直朝江也使眼色。 “好,我去跟他说说。”江也说着,转身便往江免住处去了。 第54章 江也和江免的房间本身隔得就远,江也一路走到江免的住处,还没走进大门,就听见里面江免的怒骂声,还有他用力拍着门板的声音,只可惜门口两个看守的家丁对这声响早已经习以为常,无动于衷。看着江也走过来,家丁纷纷点头行礼:“大少爷好。” “嗯。”江也微微点头回答道。 “放我出去啊!放我出去!救命啊!” 不晓得的怕不是以为他江家私自囚禁少年,做的拐卖生意。听着江免在里面鬼哭狼嚎,江也走上前,一掌拍在门上,声响可比江免在里面敲得大得多。这一声巨响倒是把里面的江免震住了,房间内突然鸦雀无声。 江也低声使唤两个家丁:“开门。” 家丁依言上前把门锁打开,江也推开门便跨进去。一进去便见着江免站在一旁,看见江也的瞬间,嘴巴张得老大,感觉能直接塞进去一个鸡蛋还有空余。 江也径直经过他身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喝起来。家丁们见江也已经坐下,立刻又关上了门。江免站在旁边,视线一直跟在江也身上,好不容易闭上了嘴,伸手指着江也又开始磕巴:“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没礼貌!”江也骂了一声。 江免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真是自己的亲哥,连忙走到江也跟前坐下:“哥!你回来了啊!” “还记得有哥哥呢,我以为你只记得烟罗阁的窑姐了。”江也眼皮都不抬一下,冷嘲热讽道。江免是谁,那是自小就跟在江也身后哭鼻子的幼弟,对江也的依赖比对爹娘还重,此时从震惊中缓过来,江免用屁股挪着凳子靠近江也,然后抱着江也的腰,一顿耍无赖地哭诉着:“哥!你一定要救救我啊!哥!呜呜呜!” 江也哪受得了他这样,连忙去拽他的手:“你别抱着我,有话直说,别来这套!”怎料江免的手将他箍得死死的,江也怎么拽也拽不开,就听见江免说:“那个窑姐是骗人的啊!我只不过花了点银子听她唱曲,她非要陪我睡,我不肯睡,然后我就喝醉了,可我什么都没干啊!” 江免说的委屈,整个头都埋在江也的腰间,弄得江也一阵难受,卯足了劲儿,好半天才终于把江免弄开。 “你的意思是你根本没有睡那个窑姐?” “嗯嗯嗯!”江免跟捣蒜似的狂点头。 江也十五岁的时候,还在沉迷刀剑棍棒,上天入地这种听上去就很帅气的事物,那时候江免十二岁,成天跟在江也后边“哥哥,哥哥”地喊着,又烦人又可爱。后来再大些了,江也开始对身边的事情都兴致缺缺了,倒是江免爱上了出去浪荡。江也在家里十日有九日是见不到江免人的,晨起时间不一致,江免几乎不在家里吃饭,也就导致接触的时间越来越少。像现在这般,抱着他哭的江免,江也猛然去回忆,都好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我就说你才十五岁,毛都没长齐,还能睡窑姐,呵。”江也冷笑道。 江免闻言露出惊恐之色:“哥,你变了,你以前不会这么说话的!” 听到这句话,江也心中也是一惊,不过面上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确实,换做以前,这些粗鄙之语,他就是心里骂了,也绝对不会宣之于口,而现在,脑子里还没过,就已经说出口了。 这十成十是魏麟的锅。 江也即刻严肃道:“你别给我扯开话题,我只问你到底睡了没有?” 江免神色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慌张,他赶紧低下头,小声说道:“那我喝醉了嘛。” “那就是睡了。” “不是,就是喝醉了。” “喝醉了所以没睡?” “不是……” 江也在军营里呆了这么些日子,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爱弟宠弟的大哥了,见着江免这吞吞吐吐的样子,他就觉得气上心头,一声喝道:“你能不能爷们儿点?” 江免只好老实交代了:“就是喝醉了,所以不知道睡了没有。” “……” 愣是没想到自家亲弟弟竟然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就被人讹上了门……也不是,说不定还真不是讹,这么一想,江免十五岁就能搞大别人的肚子,江也竟然有些佩服自家兄弟。 但是瞬间他又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满脑子都是些什么东西,古人说得是真有道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那群粗俗汉子日日厮混在一起,他的想法竟也开始越来越不正经。 好在,虽说脑子里千万个想法飘过去了,对着江免他还是神情严肃。无论如何,总不能当大哥的带头想些污秽之事。 “那你收了她,给你做个侍妾,也好照顾你。”江也说道,“这肯定是最好解决办法,你想想,窑姐这么闹下去,爹面上无光,最后还是要你迎进门,你还落不得好。” 江免听着这解决方法,哭丧着一张脸拒绝:“哥,我真不要,这也太丢人了,我在那些公子哥中间都抬不起头了。” “你以为现在就不丢人了?”江也挑眉反问道,“麻溜的,去跟爹认错,然后收了那窑姐回来,孩子生了就摆在家里当下人用不就行了。” “哥——”江免拖长了声音撒娇道,“我现在当爹,你觉得能成吗?我还想再浪几年呢。” 以前江免但凡做错了事儿,只要跟江也撒娇,无论大事小事,江也都会算了。若是江也做不了主的事,江免这一招甚至没少让江也去老爷子那里给自己顶罪。而如今江免的撒娇一点作用也没有,江也依然坚持他的解决方案:“你跟我说这些没用,你想把爹气死吗?” 眼见着不起作用,江免破罐子破摔道:“那还不是你气的,哥你说走就走,爹可没少拿我出气。” “……你别不识好歹,倒打一耙。” 江免长得跟江也很像,无非就是长得更小孩子气,表情也更为丰富,尤其是笑起来,有些小孩子的甜美。而生气恼怒的江也,通常都是皱眉怒视,江免却要时不时嘟嘴,也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不,现在江免就微微嘟着嘴,一副跟江也赌气的模样。 江也也是真的拿他没有办法,一见着他这模样,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免儿,你就委屈委屈,行不行?不是我不帮你,这事儿本来就没得商量……你也知道爹生我的气,你就答应了让我将功补过行不行?” 江也半哄着他,半说着道理。 可江免就是抵死不从,要是个姑娘家,现在可能都已经是贞洁烈女的做派,时刻准备以死相逼了。 “我不,我就不,没得商量,哥你不能用我来给你赎罪!” “……” “实在要我收那窑姐进府,我还不如跟你去从军。” “你瞎说什么呢?”江也听见这话,突然抬手,作势要打他,“你别以为我疼你你就无法无天了,你要是去从军,是不是想活活气死爹娘?” “哥——” 又怕挨打,又不愿意屈服,江免索性以行动表示决心,又一头钻进江也怀里,死死搂住他的腰:“你忍心看我下半辈子都面对一个我不喜欢的窑姐吗?她都二十八了!” “二十八你还睡,你口味是真的重。”江也说道。 “哥……”“行了行了别叫了,我尽量看看吧。”江也不耐烦地打断了江免的话,“我在湘城呆不了多久,能解决我替你解决了,不能解决你就老老实实收了她。” “我哥这么厉害,是万能的!”听见这话,江免喜上眉梢,手也松了,抬起头冲着江也笑。 江也确实也想念他,以前在府里没觉得要分开,很少见面也不觉得多想,去了晏函谷之后才明白,自己有多么疼爱这个弟弟。 想着他伸手去揉了揉江免的头发:“你个死小孩,能不能别一天到晚的惹事。” “知道啦。那哥要怎么解决?” “那窑姐还在烟罗阁住着呢?” “应该是吧。” “行了我一会儿找她,你跟我一起去。”江也正色说道。 “啊?”江免却扭捏起来,“我能不能不去啊。” “不能,不然我不帮你。” “好吧。”江免只能乖乖点头。说起来他其实在家里,最听的就是江也的话,因为江也最宠他。这事情江也也是为他好,江免心里清清楚楚,即便是不情愿,江也既然如此说了,他也只能答应。 说定之后,江也便去给老爷子打声招呼,声称是要解决这个事情。老爷子没拦着,摆了摆手算是同意了。 虽说是要去烟罗阁找窑姐解决事情,但是江也可从来没去过这种地方。他也说不上是正人君子,但对于这种男欢女爱的事情他一直提不起劲儿,所以窑馆这种地方,他是既不好奇也不喜欢。 想了好半晌,江免约莫是清楚窑馆这地方的,可江也还觉得不放心,于是他便想到了魏麟。 跟江免约好了半个时辰以后见,接着江也便让下人备了马车出府,直奔薛子钦府上。 薛府门口的守卫,那过去都是薛长峰麾下的小兵,有些受了伤,再打不了仗,又没什么手艺可以营生的,就被薛长峰放置在薛府做家丁,也算是给他们备好了一条出路。 那守卫眼力不错,记性也好,见江也是上午跟他们一起来过的人,知道那几位现下都住在后院,便没有拦着江也,点了点头就放行了。 江也还穿着那件充满贵公子气息的衣衫,快步走进薛府,找人询问了魏麟等人的住处,便往后院找去。 从江也回府到现在,也不过三四个时辰,江也想着要是休息恐怕也休息够了,干脆直接敲了敲,就推开房门找魏麟。 谁知道一进门,薛子钦、周潇、闵秋、郭林充和魏麟都在房间里,几人围坐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看见江也进来,五双眼睛齐齐看向门口,本以为是下人不懂规矩,却看见江也的面孔,又穿着让人一时间难以接受的衣衫,五个人都愣住了。 倒是周潇反应很快,率先说话打破了僵局:“原来是你,之前没看出来,真是一表人才啊。” 郭林充一贯不避讳自己是个好色之徒,盯着江也的脸,眼睛都看直了。他身边魏麟看见他的神情,连忙推了推郭林充:“喂,郭副将,收收,收收,那是我的人。” 江也这才看见他们围坐一团,竟然是在下棋。桌面上规规矩矩放着棋盘,那黑白子各居一侧,还有些在棋盘上摆着。这还真是让江也吃惊,这群人三大五粗的,居然还会下围棋?这就是所谓,人不可貌相? “在玩什么呢,各位。”江也说着,很是自然地走进来,好似全然不觉众人看自己的神色有些古怪。 最后还是薛子钦点破了:“难怪你什么都不会,原来是个公子哥。” 郭林充见美色当前,就完全失去了立场,立刻替江也说起话来:“将军,江也人挺好的,还是他出钱让我们租车过来的。” “一群废物,这么点路还要坐车,干脆腿剁了当残废吧。”薛子钦说着,也没再看江也,伸出两指夹起一颗黑棋,落在棋盘上,“我赢了,给钱。” 江也的视线也落在棋盘上,只见那黑白子错落其上,并无规律可寻,也不见黑子如何包围白子,虽然他也不是很懂围棋,但如今薛子钦的“胜局”,看得他十分不解。 在跟薛子钦对弈的人是闵秋,闵秋神色凝重看着棋盘,长叹一声,不得不服输地说道:“行吧,饷银发下来再给你。” “跟你们这帮穷逼玩儿是真的没意思。”薛子钦笑骂道,“下一个下一个。” 闵秋从原本的位置上挪开,然后郭林充补了上去。 江也走到魏麟身边问道:“这玩的什么啊?怎么就赢了?” “谁先连成五个子儿一条线,就算赢。”魏麟解释道。 “这什么高等玩法?” “将军以前在军营里玩的。”魏麟也顾不上怪不怪了,眼睛就一直盯着江也的脸。 这棋怎么玩是小事儿,江也过来是找魏麟去办事儿的,于是他也没继续说,直接开口问魏麟:“陪我去趟窑馆。” “窑馆?!”魏麟惊讶道,“逛窑子还要人陪?” 这一声“窑馆”,喊得整间屋子的人都看着江也。 江也被看得难受,索性敞开了说:“对,去窑馆,你去不去,不去拉倒。” 魏麟没说话,郭林充本还拿着棋子思索要下在哪儿,听见江也此言一出,把棋子直接扔回了棋盒里:“我去,我去,但是我身上没钱,你先借我点?” 江也翻了个白眼:“不是去嫖妓,去办事儿。” “……好吧,将军咱们接着玩啊。”郭林充的注意力立刻又回到了棋盘上。 魏麟想了想点点头道:“行啊,我陪你去呗,不过先得说好,我没钱,喝茶什么的你买账。” “知道你没钱,走吧,马车在外面候着呢。” 第55章 江也领着魏麟又上了马车,车夫原是江也家的人,也算得上是专车了,招呼也不用打,径直就朝着江府驶去。 原本魏麟对于坐车走没有什么别的看法,但是上了车之后,他才想起就在几个时辰前,他和江也也是在马车里亲嘴了。因为当时太过尴尬,两人谁也没有就亲嘴这个话题进行叙述。 魏麟不知道江也是作何考虑,总是他是第一次跟人亲嘴,还是个男人。他当时还是思忖了一会儿,这算不算初吻。潜意识里他觉得跟女人亲嘴才算是初吻,跟男人到底算不算,他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称得上是故地重游,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说话,一时间马车里安安静静,直到停在江府门口,江免上了车。 “哥——”他一上车便是一声绵长的叫唤,魏麟亲眼目睹一只“年幼的江也”掀开门帘上了车坐在“成熟的江也”旁边,霎时被惊得目瞪口呆:“江……也?” “傻子。”江也冷哼了一声。 “这位是?”江免看着魏麟,疑问着又转脸看着江也。 “这是我一个战友。”江也说道。 魏麟这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江也的弟弟。乍一看两人真是像极,可仔细看还是能觉出两人的区别。 魏麟收起惊讶的表情,冲江免笑起来,露出小虎牙:“这位是江二少?初次见面,幸会幸会,鄙人姓魏名麟……” “行了你别跟这装了。”江也听着魏麟那装腔作势的口吻就觉得烦,索性打断了他,“我弟弟招惹了个窑姐,你跟我去解决一下?” 魏麟听见原来是有事要办,又问道:“是这样解决?还是这样解决?” 他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动作,先是比出食指和拇指搓揉了几下,后又将手做刀状,在脖子上抹了一下。 江也感到无语,江免平日里都是跟一群公子哥儿混迹在一起,哪里见过魏麟这样的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魏麟见他二人不说话,面带疑惑地又比出姿势问道:“还是这样?” 只见他双手放在身前,像是扶着什么东西般,然后无比猥琐地微微顶了一下胯部。 江也见状,可以说是忍无可忍了,还坐在马车中,他弯着腰过去一屁股坐在魏麟身边,魏麟惊恐地躲闪着,边躲还要边说:“你要干什么,你别乱来啊……” 可惜,马车里空间太小,魏麟想躲也没什么地儿可以躲,江也一把揪住他耳朵,来了一招故技重施,又拧地魏麟嗷嗷叫,骂道:“去你娘的这里还有小孩子,你别瞎哔哔……” 江免先是惊讶,后看着眼前这一幕竟捧腹大笑起来:“这就是你的战友吗?太有趣了哈哈哈……” 三个人笑闹作一团,马车没过多久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湘城乃至全国最有名的窑馆,烟罗阁。照规矩,江府的马车停在窑馆门前甚为不妥,因此车夫在还离烟罗阁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了车。 江也率先撩开门帘准备下车,刚探出头就看见烟罗阁另一边的不远处,有人骑在马上,看着烟罗阁。那人他没见过,可那人身边的人身上的衣服他认出来了。只见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小,孔武有力,眼神锐利,正盯着烟罗阁二层露台上站着揽客的窑姐。 他身边的下人,穿得是薛府的衣服。 江也动作便停在了那儿。从魏麟的视角来看,这个停住的动作相当尴尬——江也头在外面,身子在里面,因为车门矮小,而不得不弯着腰,此时的动作反倒像是江也撅着屁股对着魏麟。 虽然魏麟从未跟女人交欢过,但那种春宫图,还是看过的。这姿势像极了春宫图里男女交合的某一种。脑子里闪过无数春光旖旎的画面,魏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悄悄咽了咽口水,说道:“你要么出去要么坐下。” 江也丝毫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听见魏麟的话,他放下门帘,坐回车里说道:“外面有个人也在看我们要去的窑馆,还带着个薛府的下人。” “薛府的下人?”魏麟疑问道。 “嗯。”江也点了点头。 这其中江免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关系,便傻乎乎地问道:“什么薛府?” 江也瞥了他一眼:“不关你事儿。” 魏麟听见这话,也凑到车门前坐着,探出脑袋到外面看,那下人果真是穿着薛府的家丁服。 他 又把脑袋收回来:“那只可能是薛长峰了……” “薛子钦他爹?” “对。”魏麟正经地说道,“薛长峰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妹妹,这薛府的衣服,恐怕湘城里没人敢随便穿,除了薛长峰,不会有别人。” 这事情就有些值得思考了。 薛长峰终生未娶,这都是宣国子民津津乐道的话题。江也和魏麟自然也是听说过的,一个终生未娶的大将军,不是痴心至极,那就是好男风了。可薛长峰从未有过好男风的传闻,此刻有驻足在窑馆门前,那故事剧情便不难猜测了。 江也没说话,倒是魏麟边皱眉思索着,边说道:“难道是……薛长峰钟情的女人,是个窑姐?” “有可能。” “你们说的薛长峰是那个大将军吗?”江免问道。 江也点了点头,又掀开门帘看了一阵,说道:“我们还是等他走了再进去吧。你身上还穿着军服,进去肯定会被他注意到。” “行。” 好在,这个疑似薛长峰的人没过多久便离开了,江也三人便下了车,然后往烟罗阁走。魏麟本和江也肩并肩,江免因为那窑姐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走得靠后,可魏麟抬头看到烟罗阁的牌匾,突然愣住了。 江也在这个空档走出去好几步,忽然瞧见身边没人,便回头叫魏麟:“发什么呆呢,赶紧来。” “哦哦,”魏麟连忙应了两声,“这个是不是湘城最好的窑馆来着。” 江也没回答,倒是江免回答了:“对,这里面可多全国有名的仙女儿了。” 听见江免的话,江也回头就训斥道:“你倒是了解,是不是觉得挺自豪啊?” “没有没有……”江免立刻摇头否认,生怕大哥生气了就不帮他解决问题了。 三人进了窑馆,光凭江也那套行头,小厮便知道不能怠慢:“哟这位爷,里边儿请!”小厮躬着身子,一脸谄媚的笑容,刚说完又看见江也身后的江免,即刻迎上前:“这不是江二少嘛,哟你瞧我这眼里,我说这位爷长得面熟,莫不是二少的哥哥?” 江免得意地点点头:“正是家兄,我们上二楼雅座。” “得嘞!二楼雅座三位!” 江也很是不喜这烟罗阁里的气氛,一直皱着眉头,看见小厮跟江免如此熟悉,不由的有些恼怒:“你还真是常客啊,江二少。” “哥,我真的就是来跟朋友喝喝酒,看看姑娘唱曲子,没别的事儿!”江免急忙忙解释道,江也却已经转身跟着小厮往二楼走了。 这烟罗阁,真不愧是湘城第一的窑馆。要知道,在王都,遍地达官贵人的地方,窑馆的生意竞争非常激烈,能够在湘城站稳脚跟已经实属不易,还能在这么多家窑馆里拔尖,这烟罗阁的本事儿可见一斑。 烟罗阁一层的大堂,布置清新典雅,若不是知道这是窑馆,光凭感觉可能会以为这是个文人墨客饮酒赋诗之地。大堂的四人方桌,都是上好的黄杨木,雕花简约大方,花样上还嵌着些许碎玉,可见这烟罗阁老板花了多少心思。大堂中央搭着一个高台,客桌四面环绕,此刻他们进来,高台上正有姑娘在弹奏扬琴,声音清脆犹如珠落玉盘,姑娘的穿着也很符合这里的气质,一袭青衫,两支玉钗,干净美丽。 江也趁着上楼的时候在观察了下烟罗阁,也明白了这些官家贵胄为何喜欢在这饮酒作乐了。 二楼全是一间间的包房,这烟罗阁地方挺大,二楼顺着围栏是一圈隔间的雅座,雅座旁边空着走廊,走廊另一边大概就是些可供过夜的房间了。 小厮带着三人在雅座上坐下,端上来三碟糕点,一壶茶,为他们一一倒上,小厮又问:“可要叫三位姑娘来作陪?” 江也冷语道:“不用了。” 说完他又看向江免,让江免自己说话。 江免有些不好意思,但又碍于江也在现场,只能老老实实地说道:“让逐梦……逐梦姐过来吧。” “江二少还是惦记逐梦姐的吧,我就说,江二少许久不来,逐梦姐那是想得人都瘦啦。”小厮笑着调侃道,“我这就去,三位稍等啊。” 没过一会儿,江也就见着一个身着紫色纱衣的女人扭着纤细的腰肢走了过来。女人跟江也正对着,只看得见江也,而看不见背对自己的江免,她走上前便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说道:“我还以为江二少打算赖账到底,抛妻弃子呢,没想到啊,江二少还来找我,可见二少有情,何必装模作样?”她说着,发出一声轻笑,轻佻又妩媚。 第56章 魏麟的眼睛本还在大堂弹琴的女子身上,听见耳旁有女人的声音,目光即刻收回,又跑到了眼前女人的身上。 “小姐姐风韵十足,要不要跟我交个朋友啊。”魏麟出言搭讪道。 出门在外,要是总揪魏麟的耳朵只怕不好看,江也只能悄悄在桌下,对着魏麟的大腿狠狠一拧,然后便听见魏麟倒抽一口气说道:“嘶——小姐姐我们可能缘分不够,还是算了。” 江也接着话往下说:“这位逐梦姑娘,江二少坐在那边,这么有情有义,认不出来我非你的二少?” 江也话中带刺,逐梦这才发现,虽然长得像,但眼前的人确实不是江免。她转头看向江免,也不客气地就坐在了江免身边:“是小女子唐突了,二少为何一言不发?逐梦可是想你想得紧。” 这女子说有二十八岁,还真看不出来,虽然轻佻,但却正如魏麟所说,风韵十足,也难怪可以让江免一掷千金,像他这种愣头青,恐怕经不起这等女人的挑逗。 江免听见逐梦的话,依旧一言不发,还望旁边坐了坐,整个人靠在围栏上,想避开逐梦的亲昵。 江也见到自家弟弟这般委屈的模样,冷冷地开了口,说道:“逐梦姑娘,二少年纪尚小,暂无娶亲之意,这烟罗阁本就是风月场所,做的也是皮肉生意,既是你情我愿,就不要纠缠了吧。” 逐梦转过脸对着江也笑了笑:“这位恐怕是江家大少爷吧?久仰大名,今日得见,长得真是俊俏非凡啊。” “姑娘谬赞了。” 魏麟听着这你来我往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江也一路上也没提究竟要来解决什么,现在看起来,江也倒是驾轻就熟的模样,叫他来好像并没有什么用。于是魏麟边听着他们说话,边吃着桌上的糕点,眼睛又回到了大堂里弹琴的女子身上。 逐梦听见江也的话,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江公子,你这话说得不对,何为纠缠?本是你情我愿,那自然白头到老啊。” 江免在一旁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张口说道:“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我不跟你睡,你非要跟我睡,我都喝醉了,光凭你一张嘴说,就要我为你腹中孩儿负责,岂非强买强卖?” 江免也是一时气恼,话说也没仔细思考,这句“强买强卖”一出口,魏麟连看姑娘都顾不上,转头过来就哈哈大笑起来:“我没想到窑姐还能‘强买强卖’,哎哟笑死我了,我觉着吧,虽然是窑姐,也不要强上良家好男儿吧。” 逐梦被魏麟的话说得脸色铁青,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继续说道:“哪个男人不是声称自己喝醉了?做了不敢承认,江二少也是不要面子。” 听着这三人你来我往的,江也感觉一阵烦躁,索性把话挑明了:“你开个价。” 逐梦盯着他的脸,这位江家大少爷,长得也是拔尖的清秀,还很耐看。半是玩笑话,半是怼人的,逐梦笑着说道:“不如江大少赏脸买我一夜?” “你想得美。”江也毫不留情地说道。 魏麟跟着说:“哇,还真是‘强买强卖’啊,我说你都身怀六甲了还想着这种事儿,是不是有点太不要逼脸了。” 被这两人一起怼得面色难看,逐梦直接说道:“哟,窑姐要脸,那为什么要做窑姐。男人嘛,嘴上说着喜欢清纯脱俗,背地里不还是喜欢形骸放浪的?窑姐那是最合适了。这位小兄弟可能是年轻,姐姐告诉你,窑姐都不要脸的,就是你喜欢的那种。” 她话刚说完,魏麟伸手端起面前的茶杯,一整杯茶对着她泼了过去:“闭上你的狗嘴,贱婢。” 江也跟魏麟相处的时间算久的了,魏麟很少发火,甚至可以说是从未发火过。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魏麟怒视谁,并且认真地辱骂。 逐梦被这杯茶泼得惊呆了,她伸手捋了捋被茶水沾湿的头发,正想骂回去,就听见魏麟接着骂道:“别他娘的以为你是这种腿都合不拢的烂货,全天下的窑姐就都跟你一样了,我告诉你,你肚子的孽种是谁的,不关老子的事儿,也不关江二少的事儿,你非要嫁进江家,你信不信老子就在你的花轿里把你打到流产?” 说着,魏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伸手狠狠捏住逐梦的脸颊,冷笑着说:“还是你想现在就流产?” 江也没见过魏麟这样,那逐梦更加是没见着哪个男人这么不要风度,对着女人也能出手,甚至还威胁,一时间吓得说不出话来。 但江也又好像知道为什么魏麟会这样。他脑子里闪过在函州城时大家闲聊过后,魏麟在榻上对他说过的话,立刻就明白了魏麟怒从何来。虽说面前这逐梦是无心的,但正巧就捎带着辱骂了魏麟的母亲。 从魏麟的反应来看,他应该很爱他娘。 江也伸手去拽魏麟的手:“算了算了,你别动手打女人,不好看。” “老子管她是什么公的还是母的,惹恼了老子只有死路一条。” 魏麟声音冰冷,江也又使劲儿拽了拽,说道:“你先松手。” 但魏麟不为所动,甚至手上的劲儿又加重了几分,逐梦的脸都被她捏的变形了。 江也声音也抬高了起来:“你先松手!” 魏麟这才松开了手,冷哼一声坐回去,转眼间又和没事人一样,去看大堂的姑娘。逐梦喘着气,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指着江也尖声骂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告诉你,杀了我,我肚子也怀的江家的种,反正我不要脸,就看你们江家要不要脸!” 说完她转身就气冲冲地走了。 江也莫名其妙被个窑姐骂了一顿,也是气恼得很,便冲着江免发火:“你看看你!招惹得些什么货色!” “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给我想想办法……”江免哭丧着脸央求道。 “想个屁!你没看到她那副模样?你老老实实收了,等她生了找个借口赶出去就是了,别再给家里找麻烦了!” “哥……”江免还想说点什么,看着江也气恼的眼神,又悻悻地闭了嘴。 魏麟又拿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就在此时,有个男人从某个房间走出来,高声说着话:“嗨,流青那活儿是真绝了啊,哈哈哈哈,流青!老子明天还来啊!”话语间满是醉意,江也皱着眉回头去看,却没想到竟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他喃喃自语道:“居然是魏天麒……” 他刚说完,就听见桌子“砰”的一声响,再转回来就看见魏麟抱着膝盖,五官皱成一团,只怕是刚才撞到了。 然后魏麟弯下腰,伏在江也腰间:“痛死我了……” 江也不明所以,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痛痛痛……” 两人话语间,魏天麒已经下了楼。接着魏麟就重新直起腰板来:“没事了,不疼了。” 这一来一去转变得太快,江也疑惑道:“你没事儿吧?” “没事,一点事儿都没有。”魏麟说道,“这儿桂花糕真不错。” “对对对,我每次来都会带点回去。”江免说道。 江也闻言怒瞪了江免一眼:“你还有脸说!” “……” 魏麟的视线看着楼下大堂,那弹琴的女子已经撤下了,高台上空无一人,不知道魏麟还在看什么。 江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听见魏麟突然说:“你认识魏天麒?” “不认识,见过一面。” “他怎么会在湘城?” “不知道,他不应该在湘城应该在哪里?” 魏麟的脸整个对着楼下,江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小声念叨着:“他不是应该在江陵吗?” “江陵?” “对啊,他是江陵人啊……” 江也这才觉出事情不简单。魏麟刚才假装撞到桌子,莫不是为了躲开这个魏天麒?于是江也接着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江陵人?” 魏麟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连忙回头看着江也傻笑:“嗨,听说的嘛,听说魏渊廷大将军的儿子就叫魏天麒啊。” 江也从来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他总觉得这里边有事情,且魏麟的态度,让他好奇得很,心里跟猫挠似的痒痒,很想问个明白:“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魏麟脸色突然严肃,然后正经地说道:“因为乞丐尽知天下事!” “这个魏天麒,可是经常来这儿。”江免冷不防地插嘴说道,“半个月前,他就开始时常在烟罗阁了,我遇见过好几次。” “没想到魏大将军的儿子,这么不成器。”江也感叹道。 魏麟脸上却一点意外都没有:“他本来就是个废物。” 无论这个事情到底是怎样,江也可以肯定的是,一定和魏麟有关系。几个人好半晌没说话,江也心里的疑影却突然有了线索。 他终于想起来那个跟魏麟有些像的人是谁了。 江也也没打算隐瞒什么,他淡淡地说道:“我想起来那个跟你长得有些像的人是谁了。” “你说魏天麒?像?我的也儿你怕是喝茶喝醉了。”魏麟不屑地说道。 江也又说:“为什么觉得我会说魏天麒?” “你不是说魏天麒吗?” “不是。” “那你说谁?” “我说魏渊廷。” 这样一来,魏麟反倒是像心虚了一般急于否认,可偏又坐实了他跟这父子两有关系。江也悄悄注意着魏麟的神情变化,魏麟的神情中仿佛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恐惧……恐惧他继续问下去。 江也也不是喜欢逼迫的人,眼见这个情况,心里也略微有数了,便开口说道:“走吧。”他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率先离开了作为。 江免见到这个情况自然是立即跟上自家哥哥,活像江也的小尾巴。 魏麟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他还多坐了一会儿,又拿了一块桂花糕,才跟着走。 三人出了烟罗阁,天色已经暗了。江家的马车还在原处等着他们,江也和江免径直走向马车,魏麟却拿着桂花糕有些犹豫。江也进了马车有一会儿了,还没见魏麟进来,他又探出头去问:“还不过来,你在那儿干什么?” 魏麟拿着桂花糕笑了笑,说道:“你回去吧,我走路回将军那儿。” 江也便不想再多说,把门帘一放:“哦,走吧。” 江家的马车便从魏麟面前经过。 江也从车厢的小窗往外看,只见魏麟站在烟罗阁门前不远处,拿着桂花糕,就那么站着,看着那招牌好一会儿都没有离开。 直到江也的马车原来越远,再看不到魏麟的身影。 第57章 江也跟着弟弟乖乖待在家中过了一日,而第二日是是薛子钦大婚的日子。江也旁敲侧击也从老爷子那儿得到了点关于薛子钦大婚的来龙去脉。像江老爷子这种商人,想要生意做得好,朝廷情报少不了。 从那日从烟罗阁出来与魏麟分开之后,两人也没有再见面,江也趁着空闲想多陪陪父母,而魏麟不来找他,两人自然没了机会见面。不过江也不着急,薛子钦大婚之日,总是会见到的。 虽然薛子钦说得好像是不乐意叫他们去喝喜酒似的,可就在了解了江也的家世之后,婚宴前一天傍晚,薛子钦的请柬便送到了江府上,还是江老爷子亲自拆开看的内容。 “你跟薛将军关系很好?”江老爷子拿着请柬左看右看,询问着江也。他知道江也去了晏函谷从军,也知道晏函谷那边的事情。这王都什么都好,消息更是来得快,来得全,别处地方茶余饭后都是聊点闲话家常,而湘城就在天子脚下,大家聊得东西无非都是宫里那些事儿,女人聊后宫,男人聊前朝。 江也摇了摇头,如实说道:“也算不上。” “那特意发请帖给你?” “我也不太清楚……”江也含糊不清地说道。 江老爷子也明白,江也一旦去从了军,那就不是说不去了就可以不去了的事儿。若是跟将军关系好,日后能够爬上高位,也当真是件光耀门楣的好事。可是如今的政局,稍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大皇子很可能近日就会被立为储君,也就是说,与三皇子同气连枝的薛家,势必会被削权,跟着薛子钦打仗,就并不算件好事。这次皇帝赐婚薛家,也许是安抚之意,又也许是削权的前兆,这都不好说。 现在江也已经是薛子钦手下的人了,江老爷子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稍稍给江也提了个醒:“薛家现在处境不太好,你最好不要跟着薛家了。” 江也皱眉道:“这不是我能决定了,从了军那也是入籍的,逃兵论罪当处斩。” “爹知道。”江老爷子叹了口气,说道,“总之,你的性命要紧,切勿跟这些政事扯上关系,什么党派之争,一律不要过问。” “知道了。” 江老爷子将请帖递还给江也,又说道:“明天从铺子里挑点贵重的玉器送过去当贺礼吧。” “哦好,”江也接过请帖说道,“爹可知道薛将军和那户人家的小姐成亲?” “和四公主。” 江也吃惊地张大了嘴。 江老爷子看了他一眼说道:“惊讶什么?朝廷命官,跟皇室宗亲成亲,再正常不过了。” “我记得四公主是嫡公主?” “所以说皇上看中薛将军,外界都这么猜。”多的,江老爷子也不想跟江也深究。他一届小商贩,若是跟朝廷纠葛,跟哪个朝廷命官官商勾结,那都没有好下场。 “行了你去歇着吧,明日记得去挑点贺礼,切莫失了礼数。” 翌日。 江也去薛府之前就先去了铺子里,按照江老爷子所言,江也挑了对上好的琉璃夜光杯,让下人仔仔细细地包好,带着便往薛府去。 大老远便看见了魏麟穿着家丁服跟家丁们站在一起,帮忙接待宾客。虽然离婚宴开始还有一点时间,但薛府大门已经是人来人往,光凭直觉,江也都能看得出这些前来祝贺的宾客一个个出身不凡,应当不是官宦家的子弟,就是湘城的富商。这种时候江也反而有些埋怨起自己以往对于生意场上的事情毫不在乎,不然说不定还能认出几个跟自家有来往的人。 江也今日没再穿月白长衫,反而是换了件更加华丽的衣衫。这也是江老爷子交代的,既是请帖都送到了府上,那自然不能失了颜面。 魏麟正点头哈腰地帮忙收着贺礼,无意间一瞥,就看见江也正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他身着一件黑色绸缎的华服,衣襟和袖口都是红色的丝线收边,腰带上暗红色的宝石衬出了他整个人的风采,而在腰带下,以红色绳结编缀着一块黑色的玉佩,可谓是低调奢华。再走进了些,魏麟才瞧出,那衣料面上竟还以黑线刺绣,若不是仔细瞧,是肯定瞧不出来的。 “江大少爷好!”魏麟兴高采烈地朝江也打招呼。 江也走过去将贺礼递给他,调侃道:“哟,魏大哥亲自接客。” “可不,专程接你这位客。”魏麟看上去心情很好,笑着把贺礼递给了别的家丁,然后很是殷勤地说道,“走吧,江大少爷,小的领你进去。”他规规矩矩比出一个“请”的姿势,江也满意地点点头,迈开步子进了门。 府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了,到处都挂着红绸装饰,一片喜气洋洋。 “怎么你还亲自来接客?” “嘘,将军说让我去帮忙。” “那你就答应了?不像你的风格。” “你什么时候还会读心了?”魏麟说着凑近了江也,半掩着嘴,神神秘秘地说道,“将军说给我二两银子酬劳。” “你瞧你那点出息。”江也不屑道。 两人走着走着就瞧见薛子钦穿着喜服,不是很开心地站在前厅里,跟那些来往宾客做些表面功夫。 “将军要娶的是嫡公主,你知道吗?”江也突然问道。 魏麟惊讶道:“不知道啊,哇,厉害了。” 两人正聊着,门口家丁高声喊道:“魏大将军到!魏少爷到!”众人的视线就朝着门口看去了,也包括魏麟和江也。 魏麟不动声色的把头上家丁的帽子压低了 些。 魏渊廷带着魏天麒进了府,径直朝薛子钦走过去:“薛将军年少有为,恭喜薛将军与嫡公主喜结连理啊!” 薛子钦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多谢魏大将军。” 魏麟和江也两个隔得还有点远,都没人注意到他们,魏麟小声说:“你知道为什么,家丁要特地叫出魏少爷吗?” “嗯?” “将军交代的。” “为何?” “因为魏大将军的独子,是个不学无术的渣滓,这样魏大将军会觉得很丢人。你想啊,堂堂大将军之子,不会带兵打仗也就罢了,也没有考取个功名,成天就在窑馆醉生梦死,真是……令人羡慕啊。” 魏麟说着说着,居然开始羡慕起他来。江也被这话弄懵了,看着魏麟的脸,那一脸羡慕之色还真不是装出来的。想想魏麟刚才形容魏天麒的话,好像也对,魏麟肯定是羡慕这种人的。 皇家的喜事自然是热闹非凡,公主的仪仗从宣阳宫侧门出来,一路上浩浩荡荡的大队,往薛府去,湘城的平民都出来站在道路两旁看热闹,更是有青年男子,争先恐后都想找机会,等风吹起公主的纱帐,好一睹公主的风采。 仪仗都用不着敲锣打鼓,光是围观平民的议论已经足够吵闹。临近酉时,薛子钦无奈地站在门前等待公主的仪仗,闵秋和郭林充站在他身后,就穿着盔甲,看起来像薛子钦的护卫。 江也和魏麟站在另一侧看着,然后便见着了那日在烟罗阁门口所见之人。那人站定在薛子钦身旁,薛子钦十分谨慎地鞠躬行礼,叫了声:“义父。” 江也闻言,冲着魏麟说道:“你看,果然是薛长峰。” 公主的仪仗转眼就从街头到了薛府门口。 若是常人成亲,新郎官上去掀开轿门,迎新娘子出来,然后便是拜堂,简单得很。可现在跟薛子钦成亲的是嫡公主,自然大不相同。仪仗刚在门口停下,众人便跪下行礼:“参见云公主。” 江也和魏麟跪在凑热闹的平民堆里,魏麟有些不爽地叨叨着:“都要嫁人了,还这么大派头。” “派头大的还在后面呢。” 隔着纱帐,公主的模样是没人看得清,更何况还有盖头。只见公主在仪仗上抬了抬手,自个儿都没开口,旁边的奴婢就替她说了:“各位免礼。” 照规矩,薛子钦现在只要过去掀开纱帐,牵着嫡公主进门就好。薛子钦满脸的不乐意,可还是走到纱帐前,拿起奴婢手里端着的玉如意,挑开了纱帐。嫡公主倒也配合,温温柔柔地走出来。那盖头并不是红绸子做的,反倒是块纱,隐隐约约能看见一点公主的相貌和头上繁复华丽的头饰。 “公主请。” “你大可不必这么多礼。”公主说道。 薛子钦神色复杂,然后便是视死如归般,牵起了公主的手,两人踏进府门,宫里带来的乐师即刻奏响乐曲,江也和魏麟两人跟在人群之后。 拜堂的戏码江也饶有兴趣,可是魏麟没兴趣。结果魏麟就跑去厨房帮忙了,留江也一个人看。 江也看着薛子钦,那张臭脸在拜堂的时候比平日在军营里的表情更臭,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有点爽。他薛子钦也有今天被人逼的时候,还是逼着成亲。 差不多天色刚黑,酒席就开席了。 前厅摆满了大圆桌,宾客甚多,约莫有三十几桌。 江也魏麟他们,跟闵秋周潇这些人坐在一桌,隔壁桌就是薛长峰魏渊廷等人,弄得他们这一桌子小兵副将,在喜宴上都吃得很谨慎,生怕出什么纰漏。整个喜宴上,恐怕神色最凝重的,就是他们这一桌了,大家都是埋头吃东西,一声不吭的,倒是隔壁桌你来我往的冷嘲热讽,变成了他们这一桌的下饭菜。 “魏兄今日特地过来,真是有失远迎。” “薛大将军何出此言啊,你我多年旧友,还会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魏兄说得是,今日见到令郎,还真是大吃一惊。” “哦?” “多年不见,令郎一如当年,这世道不好,人心难测,如天麒这般赤子之心的,甚是罕有,魏兄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儿子。” “那怎会比薛大将军福气好,薛将军年少有为,如今又娶了云公主,今后定会在王都大展拳脚的。” “承蒙皇上圣恩,我与犬子定当不负皇恩。” 江也听着听着,完全听不懂他们这儿说来说去究竟说了什么有意义的话,便悄悄戳了戳魏麟的腰,压低了声音问道:“他们这在说的什么啊。” “互相嘲讽呗。” “我怎么听着是互相吹捧?” “你傻啊,魏渊廷跟薛长峰一向不合,怎么可能互相吹捧。” “反正我没听出来。” 魏麟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给你翻译翻译,‘魏老狗你过来做什么,我都不想接你’,‘你爱接不接’,‘你儿子前几年就这副没出息的样儿,现在还这样,真是废物’,‘你儿子都被削了兵权困在王都了,你还有闲心管我儿子’。” “那最后一句呢?”江也问道。 “最后一句?”魏麟没明白是哪句。 “就是‘承蒙皇上圣恩’这句。” “哦,大概就是‘干你娘,关你屁事’的意思。”魏麟认真地说道。 第58章 薛子钦可算是恨透了成亲这回事。他这日从晌午开始就一直跟这些满身酸臭的文臣打交道,武将也来了几个,不过大家都是冲薛长峰来的,跟薛子钦不过是嘘寒问暖几句,话题就跳到了薛长峰身上。 那公主长什么样子,薛子钦兴趣不大。 若说喜不喜欢女人,那只要是男人,都会喜欢。可薛子钦更加喜欢打仗,一个漂亮的公主送给他,他宁愿拿去给老头子换几百个精兵回来。况且这个妻子也许就是束缚他留在王都的关键,这么想来,薛子钦看都懒得多看这云公主一眼。 婚宴上薛子钦来来往往地敬酒,他酒量本就一般,几桌子下来,便有些撑不住了,脸颊上都挂着酒惹的红晕。好在闵秋他们识相,没人再来敬薛子钦的酒,而且吃完没多久,大家就各自溜达消食去了。 等薛子钦喝得头昏脑涨,想让手底下这几个人来帮帮忙时,那桌子人早已经不见踪影了。 喜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宫里派人来了。 一个老嬷嬷带着两个奴婢进了大摇大摆的进了薛府的大门,径直走向薛子钦:“驸马爷,奴婢奉了太后娘娘之名,特地过来祝贺新婚之喜,愿驸马爷与云公主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薛子钦正跟旁边一桌敬着酒,有人来到他身边,他都没察觉。老嬷嬷说了那么一长串,薛子钦毫无反应,还举着杯子跟人碰杯。边上某个文臣注意到了,轻声叫了叫薛子钦:“薛将军?薛将军?” “嗯?嗯?”薛子钦迷迷糊糊转头看着身旁叫他的人。 那人小声说道:“太后的人来啦。”说着他又指了指薛子钦身后站着的老嬷嬷。薛子钦这才回头,喝酒喝得早失了分寸,张口便是:“叫我呢?驸马爷?真没气势。” 老嬷嬷眼瞧着这新驸马怕是酒量不好,也没与他计较,直说来意:“太后娘娘特赐合欢酒,遥祝公主驸马新婚之喜。” 话音刚落,身后的奴婢便端着一个白玉壶上来,要给薛子钦斟酒。 薛子钦赶忙伸手去拦:“等等,等等,我这杯子里还没喝完呢。”他晕乎乎地又转回去,继续跟刚才喝酒的人碰杯:“来来来。” 那人瞧见身后的阵仗有些害怕,可眼见着薛子钦怕是已经醉了,跟醉酒的人讲道理实属不明智,便赶紧与他碰了杯,一饮而尽。 薛子钦满意地点点头,才把杯子递至奴婢面前。 他这番所作所为虽是醉酒所致,要是传到太后的耳朵里,那可是大不敬。周遭的人都这么想着,那嬷嬷脸上却看不出丝毫不悦,不愧是宫里的老人,这表面功夫已经到了极致。 薛子钦端着酒,二话没说喝了个干净,再举着杯子对着宣阳宫的方向规规矩矩地作揖道:“谢皇太后的美意。” 老嬷嬷微微欠身:“既是如此,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魏麟和江也几个吃过晚宴便开溜了,待在这种地方,周围都是高官,实在是拘谨得很。江也吃过东西没多久,就感觉肚子不舒服,一个人去方便了。 本以为可以好好闹闹薛子钦,说不定还能顺便闹闹洞房,见着魏渊廷和薛长峰等人,众人就纷纷打消了念头。这久经征战的大将军,气场可真不是一般的强。 几人都觉着这公主的婚宴没意思得很,周潇就提出继续回房里下棋,魏麟本身对这个兴趣就不大,刚刚吃得又急,这会子肚子正不舒服,就在后院里来回走动,顺便等江也过来。 后院的花园里还建了个小池塘,魏麟便绕着池塘走了两圈。他稍稍一抬头,便看见天边一轮新月已经挂在半空,索性站在原地,抬头赏起月来。 薛长峰从筵席上离开,去后院方便。刚经过池塘,他便瞧见有人在池塘边上,抬着头,好像是在赏月。他跟着抬头,只看到一弯月牙,心道这有何好看,就想离开。 突然,薛长峰的脑子里闪过烟罗阁的牌匾——好似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弯新月,不知为何,女子却站在匾额下独自赏月。他那时还是现在薛子钦的年纪,在那楼下忍不住驻足,看着女子曼妙朦胧的身影。没过多久女子回头看见了他,然后便咧开嘴笑了起来。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掩面羞涩,那笑容里带着一些男子的英气。那时他满脑子都是带兵打仗,美丽的女子也见过不少,也从未对谁格外上心。好像就是那一眼,女子便在薛长峰心里住下了。 回过神来,那人还是仰着头站着。薛长峰不由自主地走近,那人察觉到脚步声渐近,回头过来,咧开嘴笑着说道:“过来啦?” 魏麟一回头看见身后的人竟是薛长峰,当即就愣了。怪就怪他这张嘴,说话的时候从不过问大脑的意见,现下整一个不知所措。 薛长峰看见眼前人露出洁白的牙齿,那眉宇间的英气与洒脱跟女子如出一辙,一时间冲动涌上心头,竟迈出一大步向前,顷刻间就和魏麟相距甚近。他双手扶住魏麟的肩膀,有些恍惚地叫了一声:“央儿。” 魏麟不敢说话,他看着薛长峰的脸,脑子里闪过的念头竟是,薛长峰与薛子钦,长得还真是一点也不像。 薛长峰也不是糊涂人,眼前这人明明是个男子,怎么也不可能是当年那个女人。这人身上还穿着薛家的家丁服,薛长峰的理智稍稍回来了些,他松开手,两手背于身后,干咳了一声掩饰尴尬,然后问道:“你是谁?” “回禀大将军,我是薛将军手下的小兵,今日过来帮帮忙。”魏麟如实说道。 薛长峰眉头紧皱,忍不住追问:“你……你可认识一个叫月央的女子?” 魏麟摇摇头:“不认识。” “那是我唐突了,你与那女子长得很像。”薛长峰声音低沉,有些失落的样子。 这话里的人,魏 麟知道。 正当薛长峰转身打算离去的时候,魏麟又开口说道:“薛大将军,我娘,叫傅央。” 已经迈出步子的薛长峰,听见此言,立刻回头,又看着魏麟。那眉梢眼角,处处可见月央的影子。 薛长峰站在原地思索良久,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样,缓缓地开口问道:“你娘……她可好?” “我已经许久没见过我娘了。”魏麟说道。 “那她现在人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 薛长峰话语间藏着苦涩的味道,又沉默了片刻,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叫什么?” 魏麟咧嘴笑,露出小虎牙:“我叫魏麟。” 薛长峰神情变得复杂起来。他叹了口气,再也没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江也老早就出来了,正想过来找魏麟的时候,就看见有人在与魏麟说话。走进了些再仔细瞧瞧,那人竟是薛长峰。他也听不清楚两人在说什么,心想这时候过去打搅了大将军的事儿只怕是不好,便在一旁等着,眼见着薛长峰走了才幽幽地从魏麟身后冒出来,拍了下魏麟的肩膀。 魏麟被身后突如其来的手吓得差点跳起来:“谁?!” 江也很满意他这个反应,走上前得意地笑起来:“胆小鬼,是我!” “幼稚!” “刚才薛大将军跟你说什么呢?” “你瞧见啦?” “我又不瞎。” 魏麟不屑地咂咂嘴:“啧啧,那你不瞎也是聋,又听不见我们说话。” “你别讨打啊,老实交代。” “你真当是我媳妇儿啊?管这么紧?”魏麟嬉笑着说道,“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想上我?” “爱说说,不说滚!”江也被他气得想动手。每当这种时候,他恨不得每日去佛堂念经祈祷,祝愿魏麟的伤势快点好,这样他也好打死这个不要脸的玩意儿。 “我不仅不说,还不滚,你奈我何?”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想讨打?” “那你打我啊。” “我从来没听过这么贱的要求。” “那就当我大发慈悲让你长长见识。” 两人便闹便在池塘边散步,路过周潇房里的时候还听见里边三个大男人吵吵闹闹的声音。 喜宴并未持续到太晚,没过多久,前厅的宾客们便被一一送了出去。他们两还在后院闹腾,就看见薛子钦醉醺醺地过来,往新房走。 “你今晚回家吗?” “回去吧。”江也看了看天,时候也不早了。 “那你还不走?” “这是你家啊,还赶人。” “那你有种别走啊。”魏麟说道。 江也冷笑一声:“这种幼稚的激将法,谁会上当?” “赶紧走赶紧走,大爷我要休息了。”魏麟作势要赶他走的样子。江也一下子拽过他的手腕,往上一翻,就把魏麟给制住了:“你是谁大爷?” “欺负伤员,不要脸。” “行了吧你,全天下谁说我都可以,你说我还真不服。”江也不屑地看着他,也怕真的弄伤了魏麟,没多久就松开了手。 “你走不走?”魏麟又问。 “不走了行了吧。” “嘿嘿,我就知道你想跟我睡。” “小王八蛋别贫。” 魏麟正色道:“没事,我将就将就,睡了你也不是不可以。” 这要是还能忍下去,江也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背上打不得,拧耳朵对方又有了防范,江也只能出腿,一脚踢在魏麟膝盖窝里,差点没给魏麟踢跪下去。 “无耻败类!”魏麟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形,即刻就转头骂道。 江也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的,那笑里一看就藏了刀:“这不见外了吗?还来自我介绍。” 边说着,两个人一边朝薛子钦给魏麟安排的屋里走,走到一半,魏麟突然起了贼心,他试探性地问道:“要不要……去看看将军的洞房之夜啊。” 江也吃惊地看着魏麟,怎么也没想到魏麟会提出这种建议。 他思忖了片刻,脑子里早已经勾绘出了许多下流的画面,正想摇头拒绝,魏麟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别装啦,跟我来!” 说着,魏麟拉着江也就偷偷摸摸朝薛子钦的新房走去。 “被抓到了薛将军会把我们两吊起来打死诶。” “那不要被抓到就好了。” “不看不行?” “不看不是真男人!” 第59章 江也半推半就地被魏麟带着到了薛子钦的新房,只见里边烛火还未熄,江也慌得要死,生怕被薛子钦发现,便扯了扯魏麟的衣角,轻声在魏麟耳边说道:“走吧,外屋烛火都亮着呢。” 言下之意就是薛子钦可能还没进里屋,很容易发现他们两在这里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魏麟却胆大包天,硬是不管江也的劝阻,用手指捅破纸窗,对江也说道:“万一将军就喜欢灯火通明的浪漫呢?” 现如今准备工作都已经就位,怎么可能在这里退缩。魏麟想着,已经单眼凑到小洞前,死命往里边看。他依稀看见两个婢女站在外间,也只怪这个位置不好,压根看不见床榻,只好退下来,又跟江也小声说:“咱们绕后吧。” “绕后干什么?”江也不解道。 “这边看不见榻上。”魏麟说着,干脆拉起江也飞速离开。 “你要看见榻上干什么!”被魏麟一路拉到花园里,江也急急忙忙地问道,“你变态吗?” 魏麟松开了手,伸出食指晃了两下:“不。” “要去你去,我不去。”江也说道。 “你不想看公主长得多么如花似玉吗?” “不想。” “那……将军平时那么拽,说不定面对公主他怂成狗,你不想看?”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就不想揪住他的小辫子以后嘲笑他?” “然后被他打成猪吗?” 魏麟想了想,终于放出杀招:“那你就不好奇薛将军是不是处男?” 江也的咽喉明显地有了吞咽地动作,居然没有向刚才那样斩钉截铁的回答。 若是薛子钦还是童身,新婚之夜什么也不会,只能胡乱上,这么想想,那还真是……特别有意思啊!虽然江也对于男欢女爱真的没有兴趣,也不想跟着魏麟做出偷窥这种下作之事,但不得不承认,魏麟最后一句话真是点中了江也的好奇心。 “你想对吧。”魏麟十分猥琐地笑了笑,凑近了江也耳边说道。 他说话时的呼吸喷在江也的耳廓上,弄得江也浑身难受,稍稍躲开了些,却还是没有回答。 魏麟才不想管那么多,既然不说话,就当是默许了,直接绕到江也身后,伸手推着江也前进:“走走走,别磨蹭了!” 两个人又一路小心翼翼地跑到了薛子钦房间的后窗,魏麟故技重施,还稍稍观察了下方位,又在纸窗上开了个小洞。 “薛将军家的纸窗怕是要被你全部搞烂。”江也说道。 魏麟着急地比出噤声的手势道:“嘘!”他整个人已经凑上前,紧贴着窗边,单眼使劲儿往里面瞧,总算看到了还盖着盖头的新娘子。 “你为什么做这种事这么熟练?”江也又说道。 “嘘!!!”魏麟使劲儿示意他别说话,自己还在不停地调整方位,想看到更多场面。他扭来扭去,扭了好一会儿,却也没看见薛子钦的踪影。 “不对啊,薛将军没在里面。”他小声说道。 江也好奇心就上来了:“怎么可能,让我看看。” “你看。”魏麟说着,从那处让开,让江也站过去。江也一下子就看见了那坐在榻上的公主,心道魏麟这个洞,开得还是专业,正好把榻上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可榻上只有公主一人,此时盖头都没掀。 这回换成江也扭来扭去了,他不停地换着角度,把里屋看了个遍,也没看见薛子钦在哪里。 “新婚之夜,将军不跟新娘子缠绵,会在哪儿呢?”魏麟小声说道。 “兴许是喝醉了在书房睡了?” “那也太弱了吧。” 两人还在那窗下轻声细语,猜测究竟是什么情况,只听见突然一声怒喝:“什么人!”吓得魏江两人连忙想跑,可又不知道往哪儿跑。魏麟心想死就死吧,然后便带着江也一同站起来。他慢慢回过头,身后竟然没有人。 江也望四周看了看,四周都没看见人影,那声音却是从后院另一端传来的。 “什么情况?”魏麟问道。 江也摇摇头:“不知道,应该不是发现了我们。” “那赶快撤啊。”魏麟又拉起江也就往自己屋里跑。江也被拉着,跟在魏麟身后,本想挣开魏麟的手,示意自己并不是残废,可以自己走,却没想到,就在此时,又一声大喊划破夜空。 “有刺客!” 然后情况就十分诡异了起来。不少家丁提着灯笼就往惨叫的来源处跑,江也总算甩开魏麟的手,大喊道:“可能出事了!过去看看!” 那家丁们去往的方向,分明是薛长峰的房间。魏麟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去趟这趟浑水,说不定躺在房间里装尸体会更好,结果隔壁屋两个大汉已经拿着刀出了房间门。 周潇领头,闵秋跟在后面,神色紧张地说道:“没错,是大将军的声音,快跟我来!” 这回换江也拉着魏麟,跟着周潇和闵秋他们一同前往薛长峰的居所。人还没到,屋子里已经闯出来两个黑衣人,手持利刃。看着面前这么多人,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一个纵身上了房顶。 江也立刻喊魏麟:“你去追啊。” 魏麟反问道:“你怎么不去?” “我不会轻功啊!” “我他娘的也不会啊!” 两人话语间,周潇已经跟着上房了。虽然相处了不少时日,江也还不知道周潇有这等功夫,目光紧紧地锁定在周潇身上。只见他以一敌二,有些吃力,对方明显是只想走,不想缠斗。就在此时,从薛长峰房间敞开的大门里又冲出来一人。 那人身上还穿着凌乱的喜服,正是薛子钦,看样子已经在房间中跟歹人交手过一阵。薛子钦一抬眼就看见房上努力纠缠住对手的周潇,即刻跟着腾空一跃,上了房,硬是赤手空拳加入了战局。 江也被这大场面惊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这场打斗,又是担忧,又是羡慕。 这种时候,魏麟就显得有经验多了,反正也上不去,盯着看也没用。他也不管自己是什么身份,直接指点起下人来:“赶紧拿弓箭来,把人射下来;你们两去请大夫,赶快!” “请大夫干什么?”江也不解道。 此时情况紧张,魏麟也没闲工夫跟他斗嘴,答也不答,径直进了薛长峰的房间。江也见状也跟着进去,就看见薛长峰跌坐在塌下,腰腹间还在不停流血,眉头紧皱,满头的大汗。 魏麟头也不抬,抓起桌布狠狠一抽,上面的茶壶茶杯碎了一地,然后说道:“也儿你赶紧点灯!” “嗯!”江也点点头,立刻去摸房间里的烛台。 魏麟蹲在地上,扶起薛长峰。他伸手摸了摸薛长峰受伤之处,摸到一枚菱形镖,约莫三指宽。他朝薛长峰打了声招呼:“大将军,我拔了!”薛长峰本是闭着眼睛,听见耳旁魏麟的话,突然睁开眼。 面前模糊不清的人,好像是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可黑暗中他看不太清楚,想伸手摸摸对方的脸,却又无力抬手。 江也把房间里好几个烛台都点亮了,拿着其中一个就走到魏麟跟前:“你快弄,我帮你照着。” 那烛台上跳动的火光,不仅照亮了薛长峰受伤处,也照亮了魏麟的脸。 薛长峰这才认出眼前的人,正是那个魏麟。 他点了点头,气若游丝地说道:“拔吧……” “大将军你认识我娘对吗?”魏麟却突然提起这件事。 薛长峰缓慢地说道:“她若不是你娘就好了,嘶……”趁着他分神说话的时候,魏麟已经大力把那枚菱形镖拔了出来,疼得薛长峰直吸气。 魏麟把那镖放置一旁,薛长峰腹间的伤口并不深,可为何是这副重伤的模样?他疑问着,从江也手上夺过烛台,放近了仔细看,可还是看不太清,他又用手沾了沾薛长峰的血,再仔细看着手指。 那血呈黑色,像是中毒之兆。 本想拿着桌布给薛长峰包扎伤口止血,好等大夫过来,现在这情况,贸然止血只会让毒素留在薛长峰体内,怕是死得更快。 他又仔细端倪了下那枚菱形镖,并看不出什么蹊跷,更看不出是出自哪里。 房顶上一直传来打斗声,魏麟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快!”他冲江也喊道。 江也转身就跑着出了门。 “大将军,你撑住啊!”魏麟急切地说着。 薛长峰却不以为意般,顶着伤痛竟笑了起来:“你是月央的儿子。” 魏麟点点头:“是。” “你着急地样子都跟她一模一样……二十年了。” “什么?” “我已经二十年没见过你娘了……”薛长峰眼神迷离,不知道是想起了些什么。但他这个状况,肯定是不宜再多说话,免得气血运行得很快,毒也会随着气血流入心脏。 “大将军你别说话,你别说话,我就告诉你我娘在哪儿!”情急之下,魏麟只能随口胡诌。他哪里知道他娘在哪里,他五岁时,娘亲就离开了,后来也就见过两面,其他的他一无所知。 薛长峰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果真不再说话。 “大夫,大夫来了!”江也急急忙忙冲进来,只见那大夫正被江也抱在怀里,进了屋才把大夫放下。江也气喘吁吁跟魏麟解释道:“我跑出去他们还有一大截路呢,不是情况紧急嘛,我就把大夫抱过来了!” “干得好!”魏麟二话不说,抱起薛长峰放在榻上,再把那菱形镖递给大夫看:“这上面可能淬了毒,大夫你瞧瞧!” 大夫也理解这是十万火急的事儿,面前这人可是大将军薛长峰,自然是不敢怠慢,连忙查看起上面的毒物来。 屋檐上的打斗声不知什么时候就结束了,江也和魏麟正围着榻边看着,薛子钦大喘着粗气走进来:“大将军怎么样了?!”他看着江也和魏麟,又看了看大夫,很着急地问道。 魏麟如实回答:“大将军怕是中毒了,那暗器上有毒。” 薛子钦身上的喜服早已经在打斗中弄得十分狼狈,他现在也没心思在意这些,冲江也和魏麟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 “是!将军!” 出了房间,那上房的两名刺客已经被擒,被五花大绑着跪在房间门口。周潇拿着剑站在旁边沉声审问道:“是谁派你们来刺杀大将军的?!” 郭林充和闵秋站在一旁,看见魏麟和江也出来,连忙上去问情况:“大将军如何?” 魏麟摇摇头:“暗器上有毒。” 周潇听见此言,声音更加冰冷,那剑已经抵上其中一名刺客的喉咙:“解药在哪里?” 刺客一言不发,好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周潇平时都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又爱笑,又喜欢调和一些矛盾,众人都没在北方军待过,这时才看出来周潇身上,身为北方军副将军的气势。 本想看看周潇打算怎么让这两个刺客吐口,谁知道周潇压根没打算再问,那剑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他稍稍一发力,在一扯,那名刺客就被割破了喉管,鲜血往外喷,眨眼功夫就倒在地上没了生气。 周潇又将剑抵至下一个人咽喉处:“说不说?” 这等冷血的做派……四人都看傻了,可心里又不觉得太过惊讶。 毕竟是薛家军的人,就算是当场大卸八块,那也不过是继承了薛家两位将军的脾气罢了。 第60章 那刺客先是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周潇冰冷的脸,却又是不打算说话的样子。周潇的剑已经割破了他的皮肤,开始冒血。他声音阴冷极了,威胁道:“你再不说,我就一根一根剁掉你的手指头,接着是脚趾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周潇这会儿的反应跟平时判若两人,尤其是那话语中的寒意,让旁边看着的四人都有些害怕。没想到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周潇,还会有这样的一面。 可那刺客怕也是被下了死命令,他看着周潇的眼神由恐惧转变成了憎恶。 紧接着,周潇还没来得及折磨他,那人突然倒在地上,嘴角溢血,不再动弹。周潇赶紧收了剑,上去探刺客的鼻息。 “死了。” 郭林充立刻跟着上前,在两具尸身上摸索,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之物。 江也对此倒是不解,他小声问道:“他怎么死的?” “自杀。”魏麟眼睛一直盯着郭林充的动作,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怎么自杀啊。”江也继续问。 魏麟有些不耐烦,却还是转过脸,耐着性子跟江也解释道:“如果是被下了死命令的刺客,通常临行前会在身上藏毒,如果不幸被抓,那就自己了结。一般是在指甲缝或者牙齿里,藏那种见血封喉的毒,一旦被擒就舔舔指甲缝,或者咬破嘴里藏的毒自杀。” “这样啊……”江也倒是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也算是涨了学识,“你知道的还真多。” “还好。”魏麟又转回去想看他们搜出什么结果来没有。 可惜,两具尸体身上什么也没有,周潇气恼地让张管家把尸体丢出去处理了,自己则在房门外担心地张望。 “周副将不进去?”闵秋问道。 周潇摇摇头:“大将军的住所岂可随意出入,现在大夫和子钦都在里面,我们进去也没有什么帮助。” 郭林充听见这话,倒是想起个人来:“我现在去把军医接过来。” “那位军医是吗?”周潇问道,“钟倚?” 郭林充连忙点头:“对的,就是钟倚,我现在就去。” “快去快回!” 江也觉得眼前这些明明朝夕相处的人,却好像一个比一个藏得深。明明跟着一起来的时候,郭林充不在,可一出了薛长峰的卧房,郭林充又在了;魏麟的母亲显然跟薛长峰有关系,魏麟究竟为什么会做乞丐;周潇也认识钟倚,看起来还很肯定钟倚的医术……许许多多的疑问在江也心里盘旋,他自知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而且就比如魏麟的事情,如果魏麟不主动说,逼问也没什么意思。 他一直在军营里隐瞒了自己的家世,却没有想到,大家都各有各的秘密,看上去每一个都要比他这个“富家公子从军”更加有震撼力。 结果薛子钦大婚之夜,不但没有洞房,反而在这个刺客刺杀薛大将军的事情里,紧张到了天亮。全府上下没人能安安稳稳地休息,薛子钦跟大夫一直在薛长峰的房间里,到下半夜大夫就走了。 江也和魏麟到后半夜早已经没了精神,看着两位副将都守在外面,郭林充又还未归来,他们也不敢回去歇着,只好倚着回廊的柱子休息。大夫推开门出来的声音把他们两人惊醒,就听见大夫叹着气跟薛子钦交代着:“是老朽无能啊,将军身上的毒,老朽是见都未曾见过,只能施针为将军延缓毒物攻心,只是恐怕撑不过午时。” 薛子钦焦急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大夫你要想想办法啊!” 大夫摇摇头道:“哎……老朽是真没有办法了,若是能找到下毒之人给出解药,那自然有救了……”“下毒之人已死,解药是肯定没有了。”薛子钦不等大夫说完,直接出言打断。 “将军莫急,大将军是国家栋梁,等天亮薛将军去请宫里的太医,说不定有法子,老朽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听见大夫如此说,薛子钦知道多说无益,若是能救肯定会救,若是救不了,他再跟这大夫说下去也是徒劳。 “周潇,帮我送送大夫。” “好。”周潇走上前去迎大夫,随即送大夫出门。 郭林充去接钟倚过来的事情,他们已经跟薛子钦汇报过了。眼见已经一个半时辰过去了,竟还有没有过来,薛子钦着急地不禁恼怒道:“郭林充这个废物是带着钟倚私奔了吗?” 话音未落,郭林充却已经从大门走进来,还一手拽着钟倚的衣袖。钟倚一直在埋怨着:“别拽我啊,有这么对待军医的吗?哎呀我自己会走,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个都不知道尊老爱幼……” “将军,你可别冤枉我,我这一来一去可是靠两条腿,已经很快了!”郭林充说着,把钟倚交到了薛子钦手上。 “行了行了你滚一边去。”薛子钦也跟着拽起钟倚的衣衫,丝毫不理会钟倚的反抗,“你快点,老头子要死了!” “小薛你这样就不对了,怎么能说自己爹要死了呢?”钟倚还在念叨,那声小薛让魏麟注意到了。魏麟抬眼看着这场面,想等薛子钦发火,或者不许钟倚这么叫,谁知道薛子钦竟然毫无反应,只听见他不耐烦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钟叔你赶紧吧!” “钟,钟叔?”魏麟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好在除了江也,没人听见。 不止是魏麟惊讶,江也也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这钟倚平日里在军营,也是规规矩矩喊着薛将军的,怎么现在倒变成了薛子钦的长辈似的? 不过此时此刻,众人的心思都放在薛长峰的身上,压根没有人会来给他们两答疑解惑。 薛子钦顶着钟倚的唠叨,硬把他推进了屋子里,再大力关上门。 钟倚进了屋,嘴巴是一直没停过,他坐在薛长峰的榻沿,伸手就握过薛长峰的手,开始号脉,表情也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薛子钦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搅了钟倚。 榻上薛长峰脸色惨白,嘴唇紫得发黑,十分骇人。钟倚先是号脉,再又上手弄开薛长峰的眼睑,再伸手摸了摸薛长峰的后颈,腋下等部位。一番细细查看之后,头也不抬开口问道:“那暗器可还在?” “在。”薛子钦连忙拿过那菱形镖递给钟倚。钟倚细细打量一番,用手摸了摸上面已经干涸的血迹,再放置鼻尖嗅了嗅味道。这镖上任何味道都没有,镖未沾血的部分也不见任何淬毒的痕迹,钟倚心中有了个大概,开口又使唤薛子钦:“水!” 薛子钦依言照做,端了碗清水过来。钟倚伸出食指蘸了蘸清水,在往菱形镖上涂抹一番,又仔细嗅了嗅。 “大手笔啊!”钟倚一声冷笑说道。 “什么意思?” “此毒无色无味,我本是猜测,还真没想到,这毒是秦川以北,东鸣族领地特有的一种花卉中提炼而出,中了此毒者,身上忽冷忽热,气血逆转,撑不过半日,必死无疑。” “你是如何得知……”“这毒有个特点,溶于水后会有香气。”钟倚说道,“不过你放心,这点小毒还难不倒我。” “那就拜托钟叔了!” 钟倚点点头,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瓶瓶罐罐,开始动作,一边做一边使唤道:“你让人备点红枣,煮成枣泥。” “好。” 薛子钦应声后立即出了屋子。 钟倚自顾自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瞧瞧你,这上了年纪,连这种暗算都能中。” 虽然是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钟倚手上的动作可没一点点怠慢。他先以银针封住几处穴位,再刺破薛长峰的十指,紫黑色的血从破口处流出,直到血液渐渐转红,他才松了针,换到另外几处穴位。 创口上好了药,他再掐了掐薛长峰的人中。薛长峰慢慢睁开眼睛,视线还未清晰,只听见老熟人的声音喊道:“张嘴,含着。” 他下意识地张嘴,就感觉到一片苦药塞进了嘴里,他依言含住,此时此刻是一点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钟倚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率先开了口:“得,别谢我,这毒我也不能完全对症下药,生命危险是没有了,但若不调养个半年,只怕你会减寿十年。” “刺客用的是秦川之地的毒,我估摸着是个嫁祸,但也不好说,秦川毕竟是秦牧管辖的地盘。虽然他一直与世无争的,立储之事已经吵得沸沸扬扬,要说起了异心,也不是不可能。这事儿还要等你痊愈了自己去查。”钟倚说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瓶瓶罐罐又一样一样放回药箱里,“你见着那小子了吧,魏麟。” 薛长峰眨了眨眼,表示应答。 “我一眼见到他就知道是月央的孩子,长得跟月央一模一样啊。”钟倚叹了口气,“你忘了她吧,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惦记什么。” 薛长峰不做反应。 钟倚也知道他的脾性,便不再说这个事儿了:“好了好了,等会我开了药,你把药喝了睡一觉,就应该能说话了,不过还是会虚弱点。这药千万别咽下去,吃不得的,我这半夜被弄醒过来救你的性命,我得去睡觉了,有什么事情等明日再说啊。” 薛长峰又眨了眨眼。 钟倚也点点头,转身出去。 薛子钦正准备进来,看见钟倚出来,连忙焦急地问:“怎么样?” “我说小薛,你不放心谁,也不能不放心你钟叔啊,是不?”钟倚一脸得意地笑着,“带我去书房吧,给你爹开药方,性命无忧了,就是得休养半年。” “好,这边,我带你去。” 随着薛长峰的转危为安,门口盯着的五个人终于可以回房间休息了。钟倚只管开了药,交代清楚了,便以要回去看着小徒弟为由,早早地回了城郊扎营处。 江也好不容易回了湘城,昨夜又彻夜未归,还是回家去休息了,想趁着有空闲多陪陪父母,下次再出去,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薛子钦和周潇,一人一日的轮流照顾着薛长峰。 那刚嫁进来的云公主,愣是时运不济,在府上好几日,再没见过自个儿夫君的面。 皇上也派了人过来问候,文武百官也有不少听闻此事,派人送来各色的补品。这些事情让薛子钦就忙得焦头烂额,还要照顾薛长峰。 好在,钟倚的医术还是了得,没出五日,薛长峰已经精神好转了许多,不会再整日整日地睡着。 这第五日,却有人送信来了薛府。 家丁接到信,只听送信人说是右相送来的,务必交到薛大将军手中,然后送信人就没了踪影。 薛子钦正一勺一勺喂着薛长峰喝药,家丁突然敲门,高声喊道:“大将军,右相大人送来的信。” 在此之前,薛子钦从来没照顾过人,就连着喂药的功夫,都是跟周潇一点点学的,为此薛长峰没少给他脸色看。 这下有人来了,薛子钦应了声进来,便将药放在桌上,伸手去接家丁递来的信件。 薛长峰咳嗽了两声,声音因虚弱还有沙哑,问道:“右相亲自来的?” “不是,是个面生的下人。” 薛子钦本想直接拆开先看看内容,怎料动作还没开始,就被薛长峰打断了:“嗯?” “您看,您看。”薛子钦又小心翼翼地把信件递给了薛长峰。 那信中内容写着什么,薛子钦是看不见,但薛长峰读着那信脸色不好,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估计右相原稚写得没什么好事。 薛长峰看得很快,看完便将信又递给薛子钦:“烧了。” “啊?” “我让你烧了。” “好。”薛子钦没辙,只能当着薛长峰的面,把信点着了扔在地上,看着它烧成灰烬。 好半晌薛长峰都没有说话,薛子钦也不敢多问。 平时他还敢顶撞一二,不过就是挨顿打的事儿,现在他可生怕自己要是言行无状,把老头子气死了,那罪名可就大了。 想着,他又端起药来准备喂薛长峰服下。 薛长峰却突然开了口:“你过两日带着你的人,和之前我借给你的人马,直接去黔於。” “什么意思?” “这个定北大将军,我让你做,你做不做?” “做!当然做!” 第61章 十日后。 再过不了几日就要立夏了,周遭的树木都呈现一种成熟的绿色,树上的蝉像是不知疲倦,总是叫个不停。 八百余人,四百人骑马,四百人步行,拉成一条长长的队伍,从湘城出发至黔州。 湘城正北方是隽州,隽州边境处有一条挺拔的山脉,自古以来便是宣国与北方蛮夷之间的天然屏障,隽州与东面的秦川一直是由三大将军之一的秦牧驻守,而薛长峰的人全部都驻军在黔州的边境,黔於。 薛长峰率兵回来之后,秦关危难已被薛子钦破解,那军队驻留在湘城边境多有不便,早早就被薛长峰遣回了黔於。 此次他们要去黔於的路,是在隽州与黔州交界处,此处有一自西向东的纵行山脉,需绕行。由于步行速度慢上不少,十日过去,薛子钦他们才到达这处山脉,鄢陵山。 他自然是遵从了薛长峰的命令,也不管朝廷是否颁旨命他前去驻守边关,只依着薛长峰的话,在湘城里逗留了不到三日便出发了。 总之薛长峰是不可能害他的。 “你知道吗,骑马的和走路的,那根本地位上就是不一样的。”魏麟骑在马上说道。在湘城修养了这么些日子,他算是彻底没事儿了。背后的伤口新肉长好了大半,现在能跑能跳还能找打。 “有什么不一样?”江也随口跟他聊起来。 他们两在队伍的前列,紧随薛子钦等将领之后。 “你看贾大贾二,”说着,魏麟转身去看,虽然有些远,但也能看见步兵队列里,贾大贾二和赵志楠都在埋头赶路,“明显是我们跟薛将军比较熟,所以待遇更好。” “什么歪理邪说,老中医不也走路吗?”江也连头也不回,这青天白日里,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落下来,还有些晃眼,江也一直微微眯着眼睛,不太舒服。他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魏麟那么大的眼睛却丝毫不畏光。 魏麟回过头,看着江也又问:“你弟弟那事儿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收了呗。” “啧啧,十五岁少男收下二十八岁少妇,这剧情就跟评书似的!” “我看你现在就像在说书。”江也毫不留情面地说道。 “你爹娘没留你啊?” “留也没用。”江也说着又想起离家时父母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倒是江免,江也走的时候江免那兔崽子都不知道人在哪处,送行都没来。 “结果都没见着公主长什么样子,唉。”魏麟倍感惋惜地叹了口气。他们可没在薛府呆多久,那刺客事件过去没多久,郭林充和闵秋就带着魏麟回了城郊,说是薛将军的意思。江也却一直住在家里,直到走的那天。想到这里,魏麟又问江也:“你见着没?” “我没兴趣。”江也淡淡地说道。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我对如何让你闭嘴有兴趣。” 魏麟闻言,真还就闭上了嘴。大部队正在行军,他也不想找打,尤其是跟几位将领离得如此之近,要是影响到了薛子钦,恐怕就会被挂在树上打了。 又走了好一会儿,他抬头一望,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鄢陵山了,魏麟估摸着时辰也快到正午了,便出声说道:“将军要不要在鄢陵山休息一会儿?” “嗯?”薛子钦在马上,听见魏麟说话声,头也没回就问了一句。 他们几个走在前面的将领,都是经验十足,或者说除了魏麟江也,和剩余几个幸存的新兵之外,大家都很有经验。这种行军途中,都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尽可能的节省体力。因此魏麟一路上的聒噪,并不只是打扰了江也,也成了旁边离得近的人解闷的工具。所以魏麟问话,薛子钦立马就听见了。 “就是快到晌午了,要是咱们不赶时间,不如在鄢陵山休息一会儿。”魏麟说着,又想了想,补上了一句,“我给将军打几只野味来吃?” 这话可真戳中了薛子钦的心。鄢陵山附近特有一种禽类,叫雪鸡,虽说叫做鸡,却还会飞,能上树。他曾经有幸吃过一回,肉质鲜美,肥而不腻,用小火慢炖出来,一整锅汤都是乳白色的,十分可口。就是不知道烤来吃好不好吃。 薛子钦思考片刻,回头说道:“可以。” 果然,等到他们到了鄢陵山的山脚下,薛子钦一抬手,全军停下,就听见薛子钦大声喊:“全军休整一个时辰!” 郭林充立刻驾马掉头,便跑便重复薛子钦刚才说的话:“全军休整一个时辰!” 这几日赶路都是干粮果腹,除开晚上休息,一直都在行军,大家听见休息,立刻就放松了下来,骑兵下马到路边喂马,步兵三三两两靠着树坐下。 魏麟下了马,正打算去找贾大贾二闲聊,还没走出几步,又被薛子钦拎了回来:“你上哪儿去?” “嘿嘿,我当然……当然是去给将军打点野味来吃啊。”魏麟堆着满脸的笑容,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薛子钦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指点道:“你上那边,鄢陵山里有种白毛的鸡,没有鸡冠,很好认,你打两只来。” “会不会飞啊?” “会,所以你得射下来。”薛子钦说着,从身边魏麟的马上,将弓箭取下来丢给魏麟。 魏麟接过弓箭,愁眉苦脸地说道:“将军,我箭法不好。” “那你就睡在山里喂狼,不用回来了。” “啊?” “啊什么啊,赶紧去!”薛子钦才懒得跟他废话,扯起一脚就踹在魏麟腿上。魏麟吃 痛地往旁边缩了缩,苦着脸说道:“将军我脱个衣裳就去。” “打猎还脱衣裳,你这什么癖好?” “不是!”魏麟抬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我怕热,这天气了,穿这身盔甲有点热,我脱了盔甲再去。” “反正半个时辰之内我没看到鸡,那我也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脸了!” “遵命!”魏麟说着,蹦蹦跳跳到一旁开始脱盔甲。 江也本想跟过去,谁知道薛子钦伸手一拦,道:“你去安排人捡柴生火,一天到晚跟那兔崽子黏在一起干什么?” 江也只能乖乖地点点头:“是!” “闵秋!” “在!” “去打两只兔子来吃。” “魏麟不是去了吗?” “让你去你就去!” 闵秋本以为,多了魏麟和江也两个薛子钦的得力助手之后,自己总算是可以当一个风风光光的副将,不用再做这些炊兵的事儿,可没想到薛子钦一旦想用人了,还是点名叫自己。 “哎,走吧。”已经疲于反抗的闵秋叹了口气,趁着薛子钦还没察觉这口叹息里包含之意前,赶紧跟江也一起走了。 周潇领着自己的马和薛子钦的白柳,在路边看着马儿吃草。一路行军下来,他也有些疲惫,薛子钦拿起水壶边喝水边走过来,跟他说话:“喝水吗?” “喝过了。” “你说朝廷现在得知道我们到这里了吧,虽然老头子一路上关卡都打点好了,但毕竟还是这么大动静对吧。” 周潇点点头,伸手捡了些草,递到马儿嘴边,边喂马边点了点头:“大将军恐怕不是想隐瞒,让你悄悄过去。” “哦?但朝廷可没下令让我接老头子的位置。” “但北方军不可能没有主将啊。” 薛子钦放下水壶,塞好壶盖,神情中带着几分认真地看着周潇说道:“你在北方军多年,按理说现在没有战事,就你在那边也够了。” “子钦,大将军是顺水推舟帮你解围,这你看不出来?” “看出来了,可我就是担心后果。” “你是身在其位,不知其事。”周潇说道,“薛家根基深厚,有些事情说是薛家在掌控也不为过,大将军既然让你过来,那肯定有办法让皇上下旨。再者说,刺客都能进薛府行刺大将军了,这样的亟不可待,定是希望在立储之前彻底削弱薛家的势力,大将军此番留在王都,未必不是好事。” “老头子一人留在王都有什么用?” “你就放心吧,大将军身边不可能没人的,只是你我看不到,所以朝廷也看不到。”周潇神神秘秘地笑了声,又抬手拍了拍薛子钦的肩膀,让他安心些。 说了半天薛子钦还是没有弄清楚其中的关键,对于这些事情他一向后知后觉,既然周潇是如此说,那么他只需要安心前往边境即可。 江也还是去看了看贾大的状况。这个生命力惊人的家伙,在钟倚的医术之下,也好得差不多了,成日里也是生龙活虎地跟贾二闹腾,三个人便一同去捡柴火。江也话不多,贾大话倒是多,经过了之前许许多多的事情,贾大贾二对江也的芥蒂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江大哥伤好了噻?”贾大问道。 “好得差不多了。” 贾大弯下身子开始捡柴,一边捡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那时候在秦关的计谋,都是江大哥想的吧?” “没,都是将军想出来的!” “你可别谦虚,我其实悄悄听到了些。” “大哥,那是我听到的!”贾二冒出来说道。 “去去去,别来凑热闹!”贾大不耐烦地摆摆手,接着他又说道,“我听贾二说,你还去把魏大哥救回来了?” “嗯……嗯。”江也正回答着,突然听见身后有悉悉索索地声音,他立刻回头,只看见草丛晃动了一阵,好似有什么东西窜出去了。 “什么人?!”江也出声喊道。 贾大贾二听见他的声音,也跟着看向那边。 可惜看了半天,什么也没出现。贾二小声说道:“会不会是野兔子啊。” “可能吧。”江也狐疑地又看了看旁边几处,还真的什么都没有,心想或许真是林子里的活物,便也不再想了。 捡柴火倒是快得很,捡到足够用了,江也便带着他们两跑到薛子钦那边去生活。贾大自告奋勇,接下了趴在地上吹气这种脏活,江也也刚好省事,便认真的支起刚捡的柴,拿出火折子点上。 火生得很快,没过多久闵秋也回来了,不负薛子钦所托,打了几只野兔子提在手里。 薛子钦挑了几个人就使唤他们去处理处理兔子。这附近都没有水源,想要把兔子拔了毛洗洗干净再烤是不可能的,只能扒了皮之后掏空内脏把血都放干净,这样简单处理。 谁知道兔子处理完,放在火上烤了,魏麟还没有回来。薛子钦不着急,眼前有兔子吃也是值得期待的。不少士兵循着香味看过来,一个个都面露馋意,薛子钦眉头一皱,冲他们骂道:“去去去,想吃自己去打,别馋我的!” 闵秋在旁边有些无语,但又很憋屈,畏畏缩缩小声提醒了一句:“将军,这是我打的。” “那等下分你个腿。” 第62章 魏麟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补上那句打猎,以至于他不得不一个人跑到林子里去打鸡。他们的行军队伍一直是绕着鄢陵山走的,而这处薛子钦所指的林子,其实就是鄢陵山的地界。 山脚下的树林子树木不算茂盛,倒是看得出来真的甚少通人,林子里几乎没有好走的路。魏麟只能慢悠悠地在林子里晃来晃去,用目光搜寻着猎物。可薛子钦说的那雪鸡,他也没见过,魏麟心想着,这绿色的林子里要是冒出来一只白色的鸡站在枝头,应该也挺明显的。 于是魏麟边走就边抬着头四处张望,手里拿着弓箭,随时准备拉弓射箭,快点完成任务就快点回去。 可走了有一会儿了,魏麟脖子都酸了,也没见到枝头有白色的鸡。 “将军是不是故意整我啊……”魏麟自言自语了一句,忍不住低下头扭动了下酸痛的脖颈,脚步也没停,毕竟薛子钦只给了他半个时辰,要是半个时辰没有回去,还不知道薛子钦要怎么整他。 心思全都放在鸡和薛子钦身上的魏麟,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到脚腕处绊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就往前倾,眼看就要摔倒地上。 “啊啊啊!”魏麟大喊着,人已经摔下了。不由得他继续喊痛,更别想站起身来,就在他摔倒的地上,从落叶和野草中突然冒出一张大网,踏踏实实将他包裹了起来。魏麟还没搞清楚情况,自己已经被网子包裹着挂在枝头了。 找鸡不成,自己还反被挂在枝头,魏麟真是气得跳脚,可惜他现在在空中轻轻地荡来荡去,哪有条件给他跳脚。 他在网子里一顿挣扎,很是艰辛地找准了位置,用手里的箭,箭头处对准了面前的织网的麻绳,使劲儿地割,试图弄破这张网,不管会不会摔在地上,总之是要先想办法出来。 “是真的倒霉,干!”他碎碎念地骂了一句,麻绳已经被箭头割开了一半,眼见着就要断了,魏麟更加使劲儿摆弄起来。 就在此时,四面八方出来了好几个人:“你瞧这个穷酸样,还没网子值钱。” “哈哈哈……” 几人一起哄笑起来,魏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了看说话的人。那人留着络腮胡子,看着很凶悍,旁边几人就显得比较没特征,不过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缠了好几圈那种。 魏麟虽然曾经去过很多地方,但也并不是什么都清楚,第一时间看到了他们的特征,却认不出这伙是什么人马。 “大哥,我真没钱,要么你给我放了,我再帮你把陷阱整理好,成不成?”魏麟又使出了他一贯的招呼——赔笑脸,那大胡子见他如此说,大手一挥,手下人见着指示,立刻到旁边树下,把陷阱的绳给解开了。魏麟毫无防备,就连人带网摔在地上,恰巧是屁股着地,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虽然从树上下来了,可那大胡子丝毫没有解开网的意思。魏麟畏畏缩缩地望着那大胡子,只见他从腰间抽出刀,也是料定了魏麟无处可逃,优哉游哉地走到魏麟身边,抬手就将刀架在了魏麟的脖颈处:“你说没钱就没钱?” 魏麟索性装胆小装到底,那刀尖一伸过来,魏麟就开始抖,连说话都不利索了:“爷,爷,好汉,我真的没有,不信你可以搜……”不管怎么样,从这网子里出来是最重要的,任凭他魏麟身手再好,装在这网子里那不就是任人鱼肉。 可那大胡子一瞧便是经验丰富,面对魏麟这般嘴脸,冷冷地笑起来:“荒山野岭,你一个人没必要来吧?没钱,那你同伴身上肯定有。” 就在这时,旁边有个小弟说话了:“三当家的,昨日又队军队进了咱们的地界,说不定是一起的。” 现在这些人的身份也明了了,定是鄢陵山的山匪。 这些山匪连脸面都不遮掩,显然是在这里占山为王很长时间了。魏麟想了想,又想起自己身上没穿盔甲,这时候要不要承认自己是军队的人,就很需要琢磨了。如果这群山匪人数并不多,实力也不强,那魏麟说自己是军队的人,下场肯定只有被灭;但若说自己不是,那以他现在的身无分文,恐怕也难逃被抛尸荒野的下场。 这么一想,魏麟简直绝望,他一声不吭看着那大胡子,等待大胡子接下来的发言,还想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什么破绽,然后想法子逃离这张网,至少出了网子,打不赢还能跑。 大胡子眼睛都没眨,直接问了:“那你是军队的?” 魏麟不说话,咬着下唇一直瑟瑟发抖。其实他倒没有那么怕,现在不知道如何回答最好,干脆不回答,那么害怕就是最好的保护色了。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魏麟现在好像是陷入了死局,但接下来大胡子的话让他觉得还有一线生机:“他娘的他这么怕,能是当兵的?”说着他还用刀拍了拍魏麟的身子,魏麟很配合地往后缩了缩,低着头,不敢言语。 看样子这个大胡子,脑子不怎么好使。 大胡子头一甩,说道:“你,去搜身,我就不信了,一个人上路不带银两?” “好嘞!”那小弟连忙走过来在魏麟身上一阵摸索,那衣裳下面还真是空空如也,连个配饰都没有。小弟又摸了摸魏麟的后脑勺,就连那发绳也不放过,细细检查了一番。 “三当家的,这小子真的什么都没有!” 大胡子吹了吹自己的胡子,刀再度对准魏麟的脖子,有些生气道:“那干脆杀了,反正没钱,看他样子当肉票也没人来赎。” “各位爷,各位好汉,可别这样啊……”魏麟哆哆嗦嗦地说道,“反正我也没钱,你杀了我,不如留我一条狗命给大哥您跑腿啊!” 大胡子豪爽地一笑,道:“我差你这个狗腿子?我们红岳寨上上下下五百多人,还用你?” 五百人,这么多?魏麟没想到这还遇上了个大匪,脑子里混乱极了,根本无法立马想出对策。那大胡子也没打算等魏麟说话,自顾自地就开了口:“那把这穷崽子丢到后崖宰了喂狼。” “是!”周围那几个小弟闻言,立刻围上来抬起魏麟,大胡子着急地喊:“网,网别搞坏了,还能用!” “知道啦三当家的!” 魏麟急得额头上直冒汗,眼前这情景,这帮山匪怕是不但图财,还杀人如麻。大概换了个身上带着银两的人,这帮人拿了钱也是不会放人一条命的。魏麟这辈子遇到过不少坏人,还没遇见过这种真拿杀人当娱乐的。 情急之下魏麟突然大喊:“三当家的,三当家的,等等!” “嗯?”大胡子一出声,那几个小弟就乖乖放手,又把魏麟狠狠地摔在地上。魏麟痛得感觉自己屁股都裂成四瓣了,在这网子里甚至腾不出手去给自己揉揉。大胡子走进魏麟,“唰”的又是一刀架上他脖子:“我给你个机会,现在讲实话,我考虑放你一命!” 啊呸。魏麟当然知道,这完全是谎话,这人拿了钱肯定就把自己大卸八块了,况且,自己还没钱。 但情况十分危急,他根本没有考虑的时间,一张嘴便实话实说了:“我就是那队兵马里的副将军,早听说过红岳寨都是绿林好汉,不如我给钱,你们放人,如何?” 大胡子一听这话,收了刀,满意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嗨,早说给钱不就好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怎么知道你没骗我,况且,当兵的能有几个钱?”大胡子说道,“我红岳寨家大业大的,我要是弄个几十两回去,大当家恐怕还得揍我。” “那你杀了我你也是空手而归啊……” 大胡子笑笑:“至少可以爽爽,我也是许久没杀人了。” 魏麟此时才真是欲哭无泪,碰到这种以杀人取乐的,道理完全就行不通。无奈之下,魏麟干脆瞎掰起来:“三当家的,我们那队人马是从湘城压饷去涟水门的,你还怕钱不够多吗?” “空口无凭,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耍我?” “我们那队人马,才六百余人,如果不是压饷队,怎可能只有这么点人从湘城调往涟水门?”魏麟认真说道。 大胡子没说话,手下一个小弟倒是凑到他耳边说道:“三当家的,那人马是从湘城来的,看着是六七百人的样子。” 声音不大,魏麟却听得很清楚,他坐在地上,早就没有颤抖了,反而气质变得很不寻常。那大胡子也注意到了,先一刻这人还畏畏缩缩,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现在却又沉着冷静,若不是个能人,恐怕不会有如此胆色。 “六七百人的压饷队,”大胡子说道,“只怕我红岳寨吃不下这么大顿饭。” 魏麟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先前听到大胡子说他们一共有五百多人。五百敌六百,那不是没有胜算,更何况他们先抓到了一个自己。压饷队这么大的诱惑力,加上这大胡子脑子也不精明,肯定是想抢的。 魏麟便接着说道:“我乃定北大将军薛长峰之子,此次作为副将护送军饷去涟水门,你既然擒住了我,只要兄弟放我一条生路,这饷银就当赠礼了!” 听着魏麟的话,大胡子眼睛一亮,明显很动心。 只见他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根白色的短笛,吹了一声,接着便陆陆续续有人马赶过来。来人都和眼前的这些人一样,手腕上系着数圈红绳,想必就是他们的标识了。 “把他网给解了,你们两个,抓住他!”大胡子指挥道。 没过多久,红岳寨的人马兵分三路过来在此汇集,另外两队的领头人骑着马,到了此处便下马走到大胡子面前。只见大胡子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大当家的,二当家的。” “老三吹笛什么事儿?”那位二当家开口说道。 魏麟身上的网子被解下来了,可他们也甚为谨慎,一点机会都不给,两把长刀就架在他后颈处,手还被人制住,想要直接开溜绝无可能。 大胡子把方才魏麟所言又给两人解释了一通,那大当家的面色阴沉,听见大胡子的话,勾起一边嘴角邪笑起来:“军饷啊,咱又不是第一次劫了。” 二当家看上去还有些不放心,略微担忧地说道:“我听说薛家军骁勇善战,只怕是块硬骨头。” 大胡子指了指魏麟:“这不肉票在手嘛。” 二当家走到魏麟跟前,狐疑地打量了一番,说道:“你真是薛长峰之子?” “正是!”魏麟有一个本事儿,那就是可以一本正经地胡诌,能吹得天花乱坠,以假乱真。 “你凭什么说你是薛长峰之子?若真是副将,为什么没有佩刀也没带人?” “这位二当家的,在下确实是薛长峰之子薛子钦,途经此地想打点猎以饱口腹之欲,全然没料到冒犯了几位,若是要我拿出凭证,那我还真没有,此时我人就落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全凭各位的心情,我何必还要骗人呢?” 他说着,那表情都开始模仿薛长峰,因为薛长峰比较严肃,要是模仿薛子钦,恐怕除了凶也没别的特征了。 平日里要魏麟这样文绉绉地说话,他是真做不到。人在危机时刻,潜力都是无限大的,想起平日里郭林充和闵秋说话的样子,魏麟依葫芦画瓢,就连神态也模仿得有模有样,那二当家神情都放松了些,显然是有些信了。 “大当家的,您怎么看?” “就算没有肉票,不就六百人,小的们!”他突然提高了音量,“拿下这顿,咱们到秋日都不用干活啦!” “搞!”后面小弟齐刷刷地举起刀,大吼一声,听这气势,确实像有五百人。 大当家的那笑容真是看着渗人得很,魏麟没敢一直看着他,主要是怕眼神万一一个没注意,被人看出破绽就不好了。 既是决定了要捞一笔,三个当家的立即上了马,还是让那两小弟驾着魏麟在前头:“你老老实实带路,这么大笔生意,表现好我也卖定北大将军一个面子,饶你一命!”大当家的如此说道,后面的小弟都跟着哄笑起来。 魏麟点点头,还不忘继续冒充薛子钦:“我薛子钦言出必行,只希望大当家的也如此!” 第63章 一个时辰说慢也慢,说快也快。薛子钦都已经将兔子肉吃了个干净,还没见着魏麟回来。江也眉宇间尽是担心,站在魏麟去的路口处一直眺望着。薛子钦眼瞧着时间已经到了,魏麟这个滑头,怕不是跑了?薛子钦又看了看江也,他总感觉,魏麟不会撇下江也一个人走的。 话虽如此,薛子钦还是一声令下:“出发!”说着他翻身上了马,旁边的人也跟着上马,浩浩荡荡八百余人不消片刻就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唯独江也还站在那处。听见薛子钦的命令,江也紧张地回头看着薛子钦:“薛将军!魏麟还没回来!” “没回来就没回来,我说了,没回来就不用回来了。”薛子钦皱着眉头沉声道,恰好一阵风吹过,吹起他的鬓发,露出他脸上两道交叉的伤痕。 那伤痕已经有些年月了,早已经淡淡的,并不狰狞,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铁血之气。 江也站在原处没动,也不知道要如何说才能让薛子钦再等等。 薛子钦又发话了:“你是也打算留下?” 贾大贾二本还在队列边缘闲话,看见前边有动静,四处张望却未看到魏麟的踪影,只看到江也好像在跟薛子钦说话,怕是有事发生,便偷偷摸摸溜到了前边。 “我……”江也一时语塞,贾大贾二却已经到了附近,贾二本身就是个缺根筋的孩子,看眼前这情况,还不知好歹地问:“这是怎么了江大哥,魏大哥呢?” 没人回答他,贾大见薛子钦脸色不好,赶紧伸手捂住了贾二的嘴:“嘘!” 郭林充骑着马停在薛子钦旁边,见到此状,便开口说道:“江也,军令不可违。” “是。”江也只能乖乖上了马。 他骑在马上,眼睛却还一直望着魏麟去的方向,期望他现在回来,还能赶上。 “驾!”薛子钦一抖缰绳,白柳开始前进,后边的人纷纷跟上,整个队伍开始前进。 江也焦急地又喊道:“将军!要么我去找他!然后跟上来!” “你闭嘴。” “将军……”江也还想说点什么,话还没出口,薛子钦突然猛拉缰绳,停在了原地。江也本还扭着头看着薛子钦,薛子钦突然抬手停下,江也本能地转回去看正面,只见正前方,有不少人骑着马径直走过来。 与此同时,长长的列队两旁密林处,纷纷冒出手持刀刃的歹人。 前边骑马的人并不是头阵,打头阵的是三个步行的人,其中一个正是失踪一个时辰的魏麟。 魏麟脖子上被两把刀架着,一步一步朝薛子钦他们走来,最后停在离薛子钦几步之遥的地方。 魏麟身后马上的人说话了:“可是薛将军的队伍?” 薛子钦都不屑于跟着些人说话,冷眼看着他们。倒是闵秋老老实实回答道:“正是,这位兄弟,不知道拦路所谓何事?” 红岳寨的三个当家的,加上两个小弟,五人横排着,把路完完全全给堵住了,魏麟被架着站在一旁,神色焦急地看着江也。 江也想说话,嘴刚张开,又觉得面前情况不妙。 薛子钦腿稍稍一夹马腹,白柳很通灵性地慢慢走近来人,闵秋等人跟着一起上去,江也也包含在其中,一时间他们五个和对方五人呈狭路对峙之势。 那红岳寨的二当家说话了:“久闻薛家军骁勇善战,我们红岳寨十分佩服,今儿个把粮饷留下,我们就放行,如何?” 好多年没人在薛子钦面前这般放肆了,当然,除了老头子那帮朝臣以外。薛子钦看着那人身处侧位,便知不是头目,开口道:“让你们老大说话,其他的人没资格跟老子说话。” 那大当家的跟薛子钦是一种类型,听见此言,只是冷笑,并不开口。倒是那大胡子开口了:“你们薛子钦薛副将就在我们手里,你一个做手下的,嚣张什么?” 小弟闻言,连忙把魏麟往前推了推,刀往前抵,一副“肉票在手,天下我有”的做派。 这话说出来,薛子钦瞪大了眼睛看着魏麟,表情里满是惊讶。 魏麟真是要急哭了。劫匪跟薛子钦,明显惹怒薛子钦会死得更惨,于是魏麟赶忙解释道:“误会!这是误会!” “薛副将军还不命你手下的人把粮饷奉上?”大胡子出言威胁道。 闵秋和郭林充看着魏麟,满脸的惋惜,甚至还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痛心魏麟接下来的惨状。周潇本想说点什么,可还没开口,薛子钦先说话了:“哦?薛副将?还不下令?” “不是,我,哎,我错了……”魏麟语无伦次道。他本想骗骗匪徒,至少把人骗过来,总比他单枪匹马的存活率要高。可他刚才胡诌的时候,压根没想到薛子钦听到这番言论,他会是什么下场。 天哪,这是天要亡我!魏麟在心中仰天长啸。 抱着一种死在谁手上都是死的心态,魏麟实在是演不下去了,直接冲着大胡子一声吼:“大胡子你是不是傻?老子骗你的!” 负责擒住魏麟的小弟,一听见魏麟开口骂他们三当家的,刀就往前一压,大喊一声:“放肆,他娘的跟谁说话呢你?” 此时两批人马距离极尽,都是随时可以动手的距离。江也见着那小弟像是想对魏麟下狠手的模样,终于无法再沉住气,居高临下地抽刀往下,一甩手腕,刀离那小弟的脖子就只剩了一点点距离:“放肆!你动一动试试?” 那大胡子见到对方手下都出手了,他那暴脾气,果断是忍不了。 他也拔刀,一刀狠指向江也:“放肆,轮得到你说话吗?” 对方这般作为,那就是想动手了。虽说闵秋一直一副老好人的派头,但手下的兵被人这样侮辱,不作为那就对不起自己副将的名号了。 闵秋果断拔刀相向,那刀尖都快插到三当家的胡子里了,大喝一声:“放肆!” 场面一下子就混乱起来,好几个人拔刀,红岳寨的二当家抽刀就对着闵秋,威胁道:“放肆!你……”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薛子钦的刀已经到了他面前:“谁放肆?” 紧接着,两方对峙的十个人,全部都抽出刀,一个对着对一个,变作僵局。 红岳寨的大当家,一柄长刀对准了薛子钦的咽喉,说出的话也跟薛子钦一模一样:“谁放肆?” 郭林充跟周潇同时拔刀对着大当家。 两批人马本就站得极近,现如今个个都被刀抵着,场面好生混乱。 只听见周潇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样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收了刀好好谈谈?” 大当家的经过这么一轮下来,早看出来了眼前这个自己刀前的人才是他们领头的人,便开口把周潇堵了回去:“没你说话的份儿,做不了主就别做主。” 周潇又说:“不如我数三二一,大家一起收刀,如何?” 说着,周潇看了一眼薛子钦,很隐蔽地使了个眼色。 “不是你做主?”那大当家的冲着薛子钦问道。 薛子钦不怒反笑,道:“你倒是眼力不错,他的话就是我的意思。” “可以。” 大当家也知道这情况僵持下去也没有用,手里的人质估计是派不上用场,老三那种猪脑子,被人骗了也没办法,便同意了周潇的提议。 周潇声音不大不小,一下一下数到:“三、二……” “一。” 这一声“一”一出,薛子钦往前一个倾身,整个人伏在白柳的脖子上,手中的长刀直接插进二当家的喉咙里。那大当家本是心中尚存疑惑,可又想到自己的刀还抵着对方领头人,想必不会有事。他是万万没想到薛子钦会这样果断,自己手里的刀都擦伤了薛子钦的脖子,可薛子钦的动作出来,不仅将他的二当家一刀毙命,还躲过他手里的刀。 周潇和薛子钦多年好友,周潇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薛子钦可一清二楚。 本来是环环相扣地威胁局面,薛子钦打破了平衡之后,周潇和郭林充刀便毫无顾虑地逼近大当家,无奈之下大当家反应也是极快,立刻将刀收回,架在身前,挡住了周郭二人的刀。这红岳寨的大当家,身上功夫也是不错的,以一敌二,那刀却未被压下来多少,可身边的人就不那么轻松了。 魏麟看准了那边开打的机会,一脚踩在压制他的其中一人脚上。那被踩的小弟吃痛,抓着魏麟的手不小心松了,魏麟抽出手就是一拳打在另一人腰腹间。趁此机会,魏麟往前一溜,终于逃开了两把刀的压制。可他还嫌不够,动作行云流水,一脚踹在其中一人裆下,直接给人踹在地上捂着裤裆打滚,刀也掉落地上。魏麟蹲身捡起刀,也不站起来,直接用刀狠狠砍在面前大胡子的马腿上。 那力道甚大,也是运气好,大胡子骑着的马并非什么好马,一刀下去,马失前蹄,大胡子被摔落在地。 薛子钦大吼一声:“给我打烂这群杂种的脸!” 这八百个人,虽然人数不算多,但也比对方多,且各个都是浴血奋战过的。此前那些新兵蛋子,没用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所剩无几的这几个,那都是挺能打的,再加上从薛长峰那里借来的精兵,此刻已经都是薛子钦的人马了,战斗力比对方想象中的高了不少。 这种事情上,薛子钦从来不讲究什么一对一,以多欺少不是英雄好汉之类的屁话。在他眼里,只有赢了才有资格说话,输的人,只有死。还在以一敌二的大当家死死得被纠缠住,薛子钦才不管那么多,插在二当家喉咙里的刀索性不要了,他从腰间抽出贴身软剑,速度极快地在大当家身上几处要害下手。 魏麟就蹲下地之后就一直没起来,他看准了机会一个翻滚,直接滚到大当家马蹄下面,一刀刺进马腹,再飞快滚走。那动作之惊险,从开始目光就定在魏麟身上的江也,生怕他不小心就会被马蹄踩成重伤,心惊肉跳。 大当家的马倒下了,人跟着失重滚落在地上。 薛子钦飞身下马,软剑朝着他胸口扎了进去。那软剑本就是薛子钦特地命人打造的,虽然薄如蝉翼,却锋利无比。这些山匪身上也只有粗衣麻布,根本没有防具,这一剑直接刺穿了大当家的胸口。薛子钦在战事上从来不留后手,周潇也是如此。眼见着薛子钦已经命中其要害,周潇赶紧上了补了一刀,这一刀直接把大当家的头砍了下来。 “就这点本事,敢劫老子的道。”薛子钦冷哼道。 首领已死,剩下的都是虾兵蟹将。大胡子落马后好不容易爬起来,手里还拿着刀,一瞥就见着大当家的头都被砍下来了,顿时被吓得尿了裤子,大声喊:“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只见他把刀举得高高的,一直大喊着:“我们投降我们投降!将军饶命!饶命!”然后便把刀扔在了地上,整个人朝着薛子钦跪下,不停地磕头。 薛子钦倒不是嗜血之人,若不是这群山匪敢劫他,他平日就算看见了,也是绝对不会主动去缴匪的人。 薛子钦在乱阵之中搜寻了一阵,把魏麟抓了出来,直接扔在大胡子面前,冷笑着说道:“喏,这位是你的薛副将军,不如你让他饶你一命?” 魏麟二话不说,跟着大胡子并排跪着,哆哆嗦嗦地喊着:“将军饶命啊!” “哦,你还知道我是将军?嗯?薛副将?”薛子钦丝毫不管身边还在打驾,反正首领都死了,好解决得很,他索性蹲下,看着魏麟。 魏麟哪敢抬眼看他,只是不停地解释:“情况危急啊!我才出此下策啊!没有下次了,我以江也的人格保证!” 江也本还跟人在马上打着,听见这话,想也没想就大声回答道:“关老子屁事!” 薛子钦戏谑地看着他,说道:“你这么想当副将啊?” 魏麟都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厨子!” “哦,你还想跟我学厨艺是吧?” 薛子钦在这边训魏麟和大胡子,那一边眼见着首领已死的红岳寨众人,能跑就跑,不能跑了都被杀了。大家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不想多废话,能一刀杀的绝对不补第二刀。很快,只剩下束手就擒的人,和满地的尸体。 薛子钦想了想,对魏麟说道:“老子没你这样的不孝子,知道吗?” “知道知道,”魏麟赶忙捣蒜似的点头,“我一定做个孝顺儿子!” 第64章 若不是这次去黔於的任务,是老头子亲自下的,薛子钦真想带着手下的人去抄了这帮山匪的老家,能拿走的都带走。不过他确实也是起了这个念头,可周潇一番提醒之下,他只好作罢,只是将这回来的人山匪们手里的兵刃全数缴了,人倒没怎么杀。毕竟鄢陵山又不是他的地界,山匪这回事也不归他管,已经将对方头目斩杀两人,剩下这个大胡子,怎么看也不是能重振雄风的料,便让他领着剩下的人滚蛋了。 这次的祸事完全是魏麟惹出来的,甚至还有人在打斗中负了伤。薛子钦一向是赏罚分明的人,既然魏麟搞出这种破事,不罚,他心里是过不去的。 “江也,魏麟,你们两,下马。”收拾完了残局,江也和魏麟刚骑上马,薛子钦皱着眉一声令下:“把马让出来,给别人。” 魏麟和江也面面相觑,不知道薛子钦这是何意,两个满脸疑问地磨磨蹭蹭下了马。薛子钦见着两人下来了,转脸朝后面喊了声:“你们两,来。”他边喊着,边抬手随便地点了两个人过来。 那被点到的人也一头雾水,很迷茫地走过来:“将军!” “嗯,你们两,上马。”薛子钦点点头说道。 魏麟一手挠着后脑勺,试探性地问了句:“为何呀,爹?” 薛子钦虽然人在马下,可马鞭是一直挂在腰上的。听见魏麟还多此一问,一鞭子就朝魏麟抽了过去:“别他娘的乱叫!” 魏麟被这鞭子抽得跳起来,鞭子打空在地上,甩出一道痕迹。魏麟还想说点什么挣扎下,江也却率先开了口:“这不关我事儿啊!” 薛子钦扯起一边嘴角冷笑道:“你刚不是挺想去找他吗?我成全你啊,你们一起走,喏,就刚刚缴下来的兵器,你们两扛。” “啊?”魏麟吃惊地望着薛子钦,薛子钦懒得跟他多话,已经踩着马镫上了马。 那批劫匪可是来了五百人,就算不是每人一把刀,那也不是个小数目啊。江也心想着,回头去看刚刚负责收拾缴获刀刃的人,只见他们已经就地取材,用枯藤和麻绳把刀刃扎成了四捆。 也不知道是原本打算四个人运送,还是薛子钦早就打好了招呼要让他们两进行远距离负重赶路,反正此时那负责打包的人已经离开了刀刃旁,该上马的上马,该回步行列队的也回去了。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若是再摸不清楚薛子钦的脾气,那也太笨了。江也知道再跟薛子钦废话也没有用,说不定还会加重处罚,他低头叹了口气,有些认命地走到兵刃堆旁。 魏麟连忙跟上去问:“你真背啊?” “你别说话,我看见你就烦,你就不能安分一天吗?”江也头也不抬,张开就教训魏麟。 本来就很憋屈的魏麟这下就不服了,他走到江也旁边,和江也一起,两人各自背起特意准备好,供人背拉的麻绳,说道:“讲道理,这事真的不是我锅,难道你希望我被人直接砍死吗?” “希望。” “???”魏麟一脸不可置信,还没想好怎么辱骂江也,他先一左一右套住拉绳,尝试着往前走了一步:“这也太重了吧!” 几百件兵刃,当然不可能轻轻松松就能带着走,江也此时也开始朝前走,显得很吃力的样子。 魏麟没时间再多抱怨几句,只能跟着走到江也身边。他悄悄看江也的侧脸,很明显,江也脸色不好,随时要打人那种不好。 他一边走,一边想要用个什么话题来跟江也闲聊,才可以既排解了现在的无聊,又不会惹得江也动怒。两个人混在人群里前行着,江也走得费劲儿,那身后的兵刃时不时会碰到魏麟拉着的东西,弄得魏麟不怎么舒服,他正想着要和江也说点什么好,一时间也没过脑子,张嘴就说道:“你能不能过去点,你挤到我了。” “你知道吗?”江也却没有正面回他的话,反而开口问了句。 “什么?” “上一个惹我的人,坟头草已经三尺高了。”江也冷冷地说道。 魏麟想了想,道:“为什么呢,他没有亲戚朋友吗?父母不爱他吗?没人给他扫墓吗?” “……” “哎,真可怜。”魏麟说着,要惋惜地摇了摇头,“要是你出了事,我肯定逢年过节都去扫墓。” 他们两本来拖着重物,就走得慢,没走多久就已经到了队伍的末尾。途中贾大贾二和赵志楠看见了这情况,想要帮帮他们两,分摊一下,又怕万一薛子钦看见了更生气,处罚的更重,也只能作罢,规规矩矩地跟着队伍走,时不时转过头来看他们两情况如何。 魏麟说完这一句话之后,江也突然停下脚步,把两根拉伸往地上一扔,朝着魏麟张牙舞爪地伸出手。 魏麟的反应也是极快,眼见江也停下来,他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跟着停住。江也的双手一伸过来,他也赶忙伸出手。 江也伸过来要揍他的手,被魏麟双手扣住,一时间二人压低了身子,双手相抵,僵持在原地。 贾二在前边走着,不放心地回头一瞧,便瞧到两人对峙的局面:“江大哥和魏大哥在干什么?” 贾大闻言也回过头去看,看到眼前场面:“练习摔跤?不愧是大哥啊,这么努力……”说着,他突然伸手拍住贾二的肩膀,真诚地看着贾二的双眼道:“我们也要更加努力啊,等到了北方,一定要加强训练!走!” “是啊,等大哥的伤好全了,我们也要努力训练!”贾二认真地点点头,两人已经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 江也感觉自己每天都会被魏麟气得快昏厥。他有时候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承受能力过于弱小,才会导致如此。可就算是他的原因,他还是克制不住想打死魏麟的冲动。两人对峙着,江也率先开口道:“你是不是非要我打死你?” 魏麟感到手上传来的力气很大,江也可能是真的想打死他,于是沉声道:“你别逼我啊,我要是生气了后果不堪设想!” “你有本事你来!” “见过我生气的人,坟头草都三尺高了。”魏麟认真地说道。 就是他这种丝毫没有廉耻之心地把江也的话照抄了一遍的态度,真是要把江也活活气死。 “你是不是有病啊。”江也恶狠狠地说道。 “可能是吧!”魏麟在这么僵持的局面里还点了点头,大胆承认了。 “你真的无药可医。” “那可能是相思病。” 就在两人对峙期间,队伍都走出去不少了。魏麟看着江也愤怒地表情,不经意竟瞥到江也身后的草丛里什么东西在动,草丛都跟着晃动了一下。 结合之前被山贼挟持的经历,魏麟有些担心会不会又出意外,他难得地正经起来,小声道:“你后面有人。” “有你娘个腿!” “嘘,是真的有,你先松手。”魏麟皱着眉说道。他难得这样的表情,以至于江也有那么一瞬间都相信了自己身后真的有人。但很可惜,也就一瞬间,他脑子里回忆起无数次魏麟一本正经地说话,自己相信了之后发现被耍了的种种,江也赶忙打消了相信他的念头,继续说:“你先松手,然后让我打你三拳。” “真的有人!你松手!”魏麟的语气开始有些着急。 江也此时又没有办法回头去查看个究竟,只能坚持自己的想法:“不松!” 魏麟紧紧地盯着那堆草丛,仿佛里面躲着的歹人听见了他的话,草丛已经全然没了动静,那人肯定没有走,就一动不动地躲在里面。 确定了这个之后,魏麟只能柔声又哄了哄江也:“我不跟你斗嘴了好不好,你先松手。” “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可好像对江也一点作用也没有。 就在江也分神说话的时候,魏麟突然伸腿往前一扫,直接扫在江也的腿上。江也也不是个废物,虽然慌了神,可还是立马反应过来,抬起一只腿躲过了魏麟的攻击。可这样一来,他就变成了单腿站立,抬起的腿还没放下来,魏麟抓着他的手突然往侧边一发力,江也一个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下去。 如果在魏麟面前摔了个狗吃屎,那江也也不想活着了。抱着这样的心态,他倒下去的时候还紧紧抓着魏麟的手,要摔就一起摔。魏麟想挣脱,却没能挣脱,跟着江也一起摔倒在地。 这下子不松手也不可能了,江也倒是背朝地,不算太疼。魏麟却是正面朝下,摔下去扬起了不少尘土,他一惊呼,那尘土全部吃进了嘴里:“啊……啊呸,呸。” 江也趁这个空档,连忙翻身,直接坐在了魏麟的屁股上。他的本意是坐在魏麟腰上制裁他,但魏麟的伤,多多少少他还是有些担心,情急之下只能坐在魏麟的屁股上,然后伸手摁住魏麟的后脑勺:“叫你天天找麻烦,天天惹我!” 魏麟侧着脸被江也死死地摁在地上,那地上还有很多细小的砂砾,硌得他脸生疼,却又不敢挣扎,怕挣扎时被这些砂砾把脸划破了:“毁容了毁容了,我这么好看你舍得吗?快点下来!” 江也不依不饶,扬声问道:“错了没?” “错了。” “以后还惹事不?” “不了不了。” 听到魏麟如此服软的话语,江也满意了不少,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正想松手从魏麟身上下来的时候,他的余光瞥见现在正对着的草丛,真的轻微的晃动了一下。 难道那边真的有人? 他松开手,拍了拍魏麟的肩膀。魏麟转过头看江也,只见江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明白了江也已经看见那边的动静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故意没往那草丛看,故作淡定地拍了拍身上的灰。 紧接着,魏麟突然发难,从先前背着的兵刃中抽出一把长刀,往那草丛一甩,长刀“嗖”的飞过去,直插草丛。 两人跟着快步往那儿跑。 长刀落地,插在地上,草丛里果然躲着人,此时已经被长刀吓出来了,跌坐在一边,还望着那刀柄微晃的刀,惊慌失措。 第65章 江也本以为魏麟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能气他的人,可是没有想到,世间之事,永远是没有最厉害,只有更厉害。 那跌坐着的人穿着粗衣麻布,但这粗衣麻布江也认得。不止是江也认得,魏麟也认得——那是江家的家丁服。 只见江也跨步走上前,就跟拎小鸡似的抓住了那人的后衣领,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大声吼:“你这个兔崽子!!!” 那人转过脸来看着江也,起先还是被刀吓到的慌张表情,尔后立刻带着讨好地笑了起来:“哥……” 这样的笑容,真是像极了魏麟对薛子钦的模样。 魏麟看着这躲在草丛里的人竟然是江也的弟弟,倒有些后怕起来。他那一刀原本也没准备甩到歹人身上,只是想把人吓出来,可万一江免真的挨了那一刀,他可就罪大了。他松了口气,走上前把那刀从地上拔出来,又放回那堆兵刃里,说道:“你们还真是亲兄弟啊,离家出走的套路都一模一样。” 江免笑得脸都僵了,江也才放开手,把他朝地上一扔,江免再度坐回地上。江也凶神恶煞地对江免一顿训斥:“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啊,你是不是活腻了?” “哥,你别这么凶嘛……” “我看你就是找打,我今天真要好好教训你一下!”江也说着,抬手作势要打他。江免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一路跑到魏麟身后躲着,探出个脑袋战战兢兢地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君子随随便便就离家出走吗?嗯?”江也走过去说道。 魏麟夹在他们两中间,本来江也之前就是想揍他的,这会子更加不敢乱说话,不然江也肯定会转火,或者连他一起收拾。 江免半弯着腰,他本来就不高,这样的动作下,他的头从魏麟的手臂旁边伸出来看着江也,一副可怜巴巴地神情,道:“我,我真的不想娶那个窑姐啊!” “还不是你自己惹出来的破事,你现在来跟我讲这个,你以为我就会准你出来鬼混吗?” 江也真是气急了,训斥时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似乎把自己也骂了进去,江免却听得明明白白,反而更加委屈地辩解道:“我来找我哥,又不是去鬼混!” 事到如今江也才知道,以往宠着江免就是大错特错,现在把江免宠成了这副德行。他们江家只有两个儿子,长子去从了军,本就已经是不孝,现在次子也跑出来了,江也是真的放心不下家里的父母亲。这么一想来,江免的行为简直是大逆不道。江也越想越气,伸手去抓江免,可江免躲在魏麟身后,看见他的动作一下左边一下右边地躲。 “走开!你卡到我走位了!”江也冲着魏麟一声怒骂,手上动作一转,想先抓住魏麟,把魏麟扔开,再来收拾江免。 “等等,等等,你别急,你听我解释!哦不,你听我说!”魏麟急急忙忙伸手去挡江也。 江也现在怒火冲天,根本不想听他说,也全然没有停下动作的意思。魏麟赶紧边抵挡着江也的攻击,边大声喊道:“你看看前面,人都快走没影了!免儿既然跟来了就先跟着走!你也不可能把他丢在荒郊野外啊!这附近还有山匪!你总不想看到免儿曝尸荒野吧?” 魏麟语速极快,把这一长串话都吼了出来。 江也这才回头去看队伍的踪迹。他们两本就因为拖着重物而在队伍末尾,经过这一番打闹,就多出来个江免,此时只能勉强看见人影,估计再磨蹭下去,就真的不知道大队伍在哪儿了。 “是真的烦!”江也盯着江免骂了一句,然后便赶忙背起拉绳。魏麟还站着,倒不是他想站着,而是江免依旧在他背后,双手抓着魏麟的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家大哥的举动。江也又骂了一声:“你倒是快点走啊!” “哦哦……”魏麟这才弄开江免的手,也跟着背起拉绳。 眼见两人都开始忙了,腾不出手来打自己,江免嬉笑着站在两人中间,跟着往前走,边走边跟魏麟说道:“你为什么管我叫免儿啊?” “你是江也的弟弟嘛,那就是我弟弟。”说着魏麟冲江免笑笑。 “去你的,别乱认亲戚,江免,等到了下一个城里,你立马给我走人。”江也气呼呼地说道。 可江免却面露难色:“哥,我没有钱,走不了。” “你爬也给我爬回去,没得商量。” 为了赶上前边的人,江也和魏麟都尽可能地加快了脚步,江免也跟着走快,他还想说点什么,可江也喘着气埋头走路的样子,加上前边那笃定的语气,他都不敢再说话了。 他这个哥哥,他还是挺了解的。虽然吧,自己捣乱什么的,江也都会给他善后,但一旦认真起来,自己就算是坐在地上撒泼哭闹,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倒是魏麟帮他开了口:“我看要么这样吧……” “你别说话,我听见你说话就来气!”但是魏麟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江也打断了。听得出来江也真是挺生气的。本来就是魏麟惹出的麻烦,弄得他不但担心一场,还要陪着一起受罚,原本好好地骑着马,现在非但要走路,还得负责扛东西,换谁谁不来气?再加上自家幼弟竟然一路跟了过来,丢下家中父母不管,不生气才奇怪。 江也这才想明白为什么那日自己离开家的时候,江免不在,敢情这孩子一开始就盘算好了,应该是直接就一直在后面跟着他,一路跟到了这里。 江也这话一出口,三人都不再说话,低着头默默赶路,直到赶上大部队才放缓了些。 就这样赶上来,江也的额头上都开始冒汗了。 他本来也体力不算好,尤其是负重这事儿,很不擅长。相比之下魏麟就显得悠然自得多了。 江免注意 到了这个小细节,便拿出一块方巾,给江也擦汗。 江也抬眼看了他一眼,也没拒绝。 走着走着,却突然听见了贾二的声音:“江大哥,魏大哥,要不要帮忙啊。”江也一抬头,看见贾二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跟前,跟他一起来的还有赵志楠。还不等他和魏麟说话,赵志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体力比较好,要么我来?” 江也刚想拒绝,魏麟却开口了:“你帮帮江也吧,他之前手上有伤,还没好全,不好使力。” “不……”“对对对,我哥一向体力不好,这位大哥能帮忙真是太好了!”这次话都已经说出来了,江免又把他的话打断了。 原是负重赶路有些微喘,现在话都全遭旁人抢去说了。赵志楠闻言也没再等江也的回到,直接上手将他肩上的拉绳卸下来,背到自己身上去了。 这下连拒绝都不好拒绝了。 魏麟又冲着贾二说道:“来来来,你帮我分担一半!” 贾二兴冲冲地去接魏麟的活儿:“好嘞!” “贾大呢?” “大哥说怕将军看到你们偷懒不高兴,在前面放风呢!” “可以可以,非常谨慎。”魏麟赞许地点了点头。 旁边赵志楠却发问了:“这位是……?” 江也压根就不想回答,但江免还是乖乖地自报家门:“大哥你好,我是江也的弟弟,我叫江免。” “你好你好,长得跟江哥真像!” 贾二听见,也特地看了一眼:“真的很像诶。” “你别跟人闲聊,反正到了城区你就找个车回去,没钱你就求人家给你捎回去。”江也没好气地说道。 江免正想再撒个娇挣扎一下,魏麟却伸手拦住了他,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免儿那个事情也是很麻烦,你看要么这样,他跟我们到黔於,然后过一段时间再走,这样那个女人也可以打消念头,事情就解决了,你看如何?” 魏麟的提议完全是向着江免的,江免感激地点点头使劲儿表示赞同:“嗯!嗯!” “你这会宠坏他你知不知道?!他现在都离家出走了!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还是个孩子嘛,对吧免儿!”魏麟说着,还朝江免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表态。江免也不笨,见着魏麟这样帮他说话,连忙搭腔:“对啊,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这种事儿了!真的!” 贾二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倒是来神了:“孩子?你几岁啊!” “我十五!” “太好了!”贾二听见江免的年纪立刻欢呼起来,“这样以后就有人叫我贾大哥了!听见没,你要叫我贾大哥!” 赵志楠闻言,笑着提醒道:“那贾大怎么办?” “对哦,那你叫我贾二哥!”贾二笑着伸手拍了拍江免的后背,表示友好。 魏麟听着对话,笑出了声:“哈哈,假二哥,那真二哥在哪里?” “甄二哥……”贾二竟然被魏麟给难住了,竟还真皱着眉头思索起来,“我不认识姓甄的人啊” “都给我闭嘴!”江也烦躁地喊道,“反正我不可能放任他在军营里,军营是想呆就能呆的吗?他要是也从军,我父母怎么办?” 本来还在笑的几人,听见江也这样认真的话语,一时间也笑不出来了。 江免看着自家大哥生气,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从刚才被抓到,直到现在,江也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瞧,江免便开口说道:“那凭什么你可以,我就不可以啊!” “因为我是你哥,你就得听我的!” “你这就是不讲道理!那我爹也是你爹,你怎么不听爹的!” “你还顶嘴?!”江也说着就开始捋袖子。魏麟见状赶紧又去拦江也:“别啊,干啥打孩子啊。” “我教训我家孩子,你别管!” “你说这话我可就不乐意了,”魏麟正色道,“你家孩子,那就是我家孩子……” 江免听见这话,觉着魏麟肯定是站自己这边了,连气势都上去几分,抬头挺胸看着江也。江也先是瞪着魏麟,完了又瞪着江免。江免那好不容易提起来几分的气势,又被他大哥的眼神给吓了回去,继而又往魏麟身后躲。 魏麟这才接着把上句话说完:“打孩子这种事儿,怎么能不带上我呢?我就喜欢欺负弱小!” “哇,魏大哥你怎么这样啊!”江免哭丧着脸道。 魏麟却笑了起来:“哇,你也喜欢说‘哇’啊!” 听着魏麟的话,赵志楠跟贾二纷纷跟着笑了起来,只有江也,越说越来气:“好笑吗?你觉得好笑吗?” 魏麟还没回话,贾二都笑弯了腰道:“好笑!” “不准笑!”江也怒骂道。 这几个人在后面吵吵嚷嚷了许久,前边的精兵终于不耐烦了,回头吼了句:“你们几个有完没完啦?吵死了!” 突然被不认识的人训斥,大家脸面上有些挂不住,可又确实是他们这行人在这里闹腾,大家都在赶路,唯有他们弄得像是出去游山玩水似的。 五个人一时间都不敢再说话,纷纷低下头,装作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默默赶路。 第66章 从江免光明正大的跟着他们一同赶路开始,江也每天都饱受折磨。他曾经只是觉得魏麟很烦,却没有想到,魏麟的烦,极具感染力,江免跟他混迹了几日之后,成日成日的跟魏麟表演相声艺术。一心希望能够快点到达某个城区,好把江免扔出队列,让他乖乖回家,可江也没料到的是,也许是因为方便,薛子钦选择的路线完完全全是顺着黔州和隽州的边界,要到哪处城区都还有些脚程。若是让他把江免一个人丢下,他还真不放心。 于是在魏麟和江免的喋喋不休中,江也终于还是妥协了,同意魏麟的意见,带着江免先到黔於,再做打算。 剩下这些赶路的日子,江也他们一直在队伍的最末,生怕被薛子钦看到多出来个人,又不好解释。 于是他们就在悄悄从储备物里,弄出一套新的军装让江免换上。江免跟江也又长得很像,若是乍一眼看过去,说不定还能认错,不过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能看出来,江也稍稍高一些,脸也臭一些。 虽说是亲兄弟,但二人性格却相差甚远。 江也话不多,偶尔说话不是谈及正事,就是跟魏麟拌嘴。而江免却恰恰相反,插科打诨样样都会,谈及正事就顾左右而言他。也正因为如此,江免很讨人喜欢。江也就很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不正经的人,例如魏麟,反而就会很容易招人喜欢,除了感叹一声世事难料,江也无话可说。 幸运的是,薛子钦还真就没搭理他们,大部队吃着干粮赶着路,偶尔薛子钦也会随手点几个兵去打点野味给大家加餐,十五天很快就过去了。 一行八百人总算离黔於没多远了。 大老远便可以看见处于边境,在涟水门和黔於中间的高山。这座山在宣国非常有名,因为宣国立国之后第一代皇帝,将祭坛修在了这山最高的山峰上,但凡天灾或人事,都会让皇家子嗣亲自来祭坛祭天。这座山名为北麓山,形状十分奇特,远远看过去像是人的手,四指握拳,而食指指天的形状。那指天的便是祭坛所在的高峰,栖真峰。栖真峰在北麓山的最西边,靠近黔於,东边则是涟水门。 “你瞧见没,那儿,北麓山!”众人正走着,魏麟突然用胳膊肘推了推江也。江也闻言抬起头,就看见远处的高山。湘城地势平坦,晏函谷处不萧山不算太高,此刻见着宣国境内最高的山,江也一时间都被这景致吸引住了:“还真跟书上说的一样,像人的手。” “哪里哪里?”江免只要听见江也说话,就会第一时间答言,并且兴趣十足。他顺着江也的目光看过去,也看见了北麓山,“哇——好高啊!” 比较尴尬的是,除了跟江也他们一批的幸存新兵,其他的人原本就是北方军的人,这北麓山的风景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只听见他们几个在那儿感叹。 “魏大哥你来过这里吗?”贾二望着那风光,有些期待地问道。 魏麟摇摇头:“我去过涟水门,不过没有上过北麓山。” 江也跟着问道:“那处就是栖真峰?” “对。” 赵志楠对这些山山水水倒没什么兴趣,听见众人的话,抬头望了一眼就没再看了,反倒问起别的事情来:“这是快到黔於了?” “不是,应该快到涟水门了。”魏麟说道,“不过从涟水门到黔於,也就三四日。” 众人正聊着,突然队伍停下来了,就听见前边有说话声,可队伍拉得太长,压根听不清楚在说什么。江也心中估摸着可能是薛子钦有任务要安排,赶急赶忙地把江免的头压下来,不让他再抬着头把脸漏出来:“别说话,别让将军发现你!” “哦……哦。”江免自知自己找的麻烦已经不少了,此刻不敢忤逆大哥,只好乖乖低着头,尽力把自己的脸挡一挡。 没过多久,郭林充便骑着马一路往队伍末尾跑,边跑边喊:“前边就是涟水门了,全军休整,明日出发!” 魏麟抬头望望天色,这会子虽然天还没黑,那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看见夕阳西下了。他突然奇想念叨了一句:“要是今夜在栖真峰上过夜,就能看见日出了。” 江也不屑地反驳道:“栖真峰是祭坛重地,除了皇室都不可以上去,你做什么白日梦呢。” “我就说说……” “我看你就是没文化,所以不知道。” “这跟文化有什么关系,你以前在学堂夫子还教过你这个?” “我用去学堂吗?我都是……”“哦,原来你也没什么文化,打肿脸充胖子啊?”魏麟脸上挂着微妙的笑容,打断了江也的话。 紧接着郭林充已经驾着马到了队伍末尾,只听见郭林充喊道:“江也!魏麟!出列!” 魏麟听见自己被点名,脸立马就垮了:“啊?” 江也叹了口气,摇摇头:“我就知道……” 两人拖着兵刃赶紧走到郭林充面前:“在!” 郭林充从马上下来,再从腰间摸出一袋银子,朝魏麟扔了过去:“到黔於还有三天的脚程,将军让你们两去涟水门买点干粮。” 魏麟慌慌张张伸手去接,却又没接住,那钱袋子还有点重量,一下子打在魏麟胯间,再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魏麟的手转而捂住裆部,嗷嗷惨叫:“你朝哪儿扔呢?!” 江也才懒得理他,上前一步弯腰就在魏麟脚边把钱袋子捡起来了。 贾大一直站得靠前,离他们有些距离,可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只知道他回过头看郭副将找他们二人什么事,只能看见魏麟的背影跟江也弯腰在魏麟胯间。这场面足以让贾大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我的天,青天白日,这么刺激……” “别演了魏麟,你那点伎俩我还不知道?”郭林充打趣道,“赶紧,你二人骑马过去,涟水门晚上可要关城门,要是没赶得急回来,你们知道的。”说着郭林充的嘴朝队伍那边努努,话里话外直指薛子钦。 江也点点头:“马呢?” 郭林充说:“喏,前面呢。” “好的,马上就去。” 说完郭林充就牵着马往前面去了,全军在此处休整,先前规规矩矩赶路的士兵们都卸下了谨慎,有些散漫地各自喂马或是找棵树倚着坐下。 江免自然也听见郭林充先前那番话了,瞧见郭林充走远里,立刻跑过来到江也身边问道:“哥,你要去涟水门,我怎么办?” 江也没好气地回答道;“我带你一起去,然后你回家。” “喂喂,”魏麟好不容易从裆下的疼痛中缓过来搭话道,“未必还会给我们准备三匹马?两人一匹的话,你当薛将军是聋的吗?” “是瞎的,不是聋的!”贾二在旁听见对话,立刻出声纠正道。 魏麟伸手去打他,却被贾二躲开,转而骂道:“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懂规矩吗?” 贾二有些委屈地瘪瘪嘴:“懂了懂了。” 江也没心思听他们在这儿闹,但魏麟言之有理,光明正大把江免带出去怕是行不通,转念一想又问道:“要么直接跟将军说?然后送回去?” “别啊,哥。” “别傻了,一开始若是遇见了就告诉将军,那是不知者无罪;现在才去说,不是等于私藏外人混入军中?” 江也仔细琢磨了一下,说道:“可是免儿是我弟弟,不是外人。” 魏麟摇摇头,像是惋惜江也怎么这么笨地说道:“你弟弟又不是薛将军的弟弟,咱们还在受处罚,现在万一他不高兴,后果不好说。” 虽说平时魏麟老是乱说话,但遇到急事的时候,魏麟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他此番言论不无道理,薛子钦的心思谁也摸不透,若是再罚点负重赶路的活还好,若是直接挨鞭子,那还不如到了黔於再把江免悄悄送走。毕竟黔於还有驻军,那么多人,薛子钦不可能亲自点人数,很大概率会是闵秋和郭林充点数,换而言之,稍稍好糊弄一些。 “那,贾二!”江也喊了一声,“你带着他,千万看着,别出岔子。” 一听见到大哥有活儿交代自己,贾二非常兴致高涨地回答:“好嘞,我肯……”“算了算了,你也不靠谱,赵志楠,你帮帮忙行么?”谁料贾二的话还没说完,江也就转头跟一旁赵志楠说道。 赵志楠点点头:“你放心。” 江也还是不放心,又拽着江免一顿教育:“你听赵大哥的话,可别惹事,我们将军脾气很大,杀人不眨眼的……” “知道了知道了……”江免不耐烦地回答道。 不知怎么的,江也总觉得自家幼弟这副不耐烦的神情跟动作,好像很眼熟。他稍稍思索了一下仿佛想起,魏麟最开始在他家赖着不走的时候,也是这副德性。现在换做江免在军队里赖着不走,江也甚至开始怀疑老爷子是不是跟魏麟的娘有一腿,然后江免其实是魏麟的弟弟? 多说无益,魏麟看着江也交代完了,便拉着江也走:“走吧。” “嗯。”江也点点头,还是有些担心地看了江免一眼,谁知道江免看都不看他,已经和贾二聊起来了。 按捺着心中的不爽,江也和魏麟骑上准备好的马匹,确认了涟水门的方向便出发了。 第67章 两人策马没多久,就到了涟水门。 涟水门的城门并不似湘城那般高大,城门的守卫只有两人,看起来十分懈怠。说来也是,涟水门跟外邦接壤处就是北麓山,除非外邦开山凿路,不然,想兵临城下只怕是难如登天。既无外患,城门看守自然懈怠。 他二人眼见着城门近在眼前,便懂规矩地下了马,跟着来往商旅一起,牵着马慢慢往城门走。那看守见着两人穿着军服,倒也没上来盘问,反而点点头当做是招呼,就放行了。 涟水门和黔於已经地处宣国最北,街上来来往往地行人穿着跟也跟湘城那边相差甚远,街上还有各色江也见都没有见过的小吃。他牵着马左看看右看看,虽然没说话,那神色里的好奇都被魏麟一览无余。 “我说……”魏麟突然开口说道。 “嗯?”江也甚至没舍得看他一眼,他的眼睛此时都在街边小贩的摊子上。 “离天黑还有一段,你想不想吃点小吃?”魏麟试探性地问道。 江也听见这话,才转过头看着魏麟道:“你来过涟水门对吧。” “对啊。” “那好啊,可是你有钱吗?” 魏麟伸手指了指江也的腰间,那里可放着郭林充给的干粮钱:“你不是有吗?” “你找死啊,不想活了不如直接去找薛将军单挑,还像个爷们儿。”江也不客气地骂道。 魏麟望望天,接着说道:“干粮要不了多少钱,要么你先看看有多少?” 说江也不动心是假的,他知道挪用公款是死罪,可还是依言那处钱袋打开数了数:“四十两。” “那应该可以抠二钱银子出来花。”魏麟掐指算了算说道。 江也对这个数目还真是没什么了解,他只知道在湘城最好的酒楼吃一顿得花五两,可他初次离家带了二十两,被魏麟两天就花了一半多。所以这四十两到底够不够八百人的口粮,他还真的不知道。 “你认真的吗?”江也确认道。 “对啊。”魏麟点点头,还努力朝江也睁大了无辜的双眼,想要展现自己的认真。 江也转念又一想:“二钱银子,够吃什么?” “吃小吃肯定够了,下馆子就不一定了。” “那你不想下馆子?”江也问道。 以魏麟的性格,江也觉得他应该不但想下馆子,还会选择最好的馆子,吃完还要转下一局,去窑馆戏院之类的地方听姑娘唱上一曲喝杯茶,那才算过瘾。 果然不出江也所料,魏麟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那自然……是想的。” “……没银子你说个屁。” 两人正走着,魏麟突然见着一处铺子,他思索一阵,又说道:“咱们先找个地方把马栓着吧。” “行。”这点江也倒是同意。 没了马,两个人倒是双手空空,就更加轻松了。江也本想四处看看过过眼瘾就好,怎料魏麟一把拉起他就往一处铺子走。那铺子大门都被布帘挡住了,布帘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金锭子,在看看上边的招牌:生源赌坊。 “等等,等等,你干什么?!”一见着目的地竟是赌坊,江也立刻停下脚步,死死拖住魏麟,不让他进去。 “什么干什么?”魏麟却一头雾水似的,“去把二钱变成二十两啊!”他说得仿佛这事儿天经地义,仿佛魏麟是个逢赌必赢的赌神。 “你可别开玩笑,”江也骂道,“我见过不少人输得倾家荡产卖儿卖女,我家的下人很多都是被赌徒卖了进来的。” 魏麟却嘿嘿一笑:“那是他们不懂,我可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我只知道十赌九输。” “那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其二是什么?” “其二是,小赌怡情,大赌发家致富。”魏麟说道,“我五岁就号称江陵赌王了,别墨迹,赶紧赚钱我请你去喝花酒!”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给钱。”江也说着,转身就要走。 谁知道魏麟竟然趁江也不备,直接伸手去抢。江也也完全没想到魏麟会如此,一时没注意,满满当当一袋子钱全让魏麟抢了去,他转头想抢回来的时候,魏麟已经一溜烟冲进了赌坊。 他此前可是完全不知道,魏麟还有这个癖好。 赌坊江也不曾踏足过,他本来对这种靠天命的东西就没有兴趣,看着魏麟钻入了布帘里面,还能够听见里面嘈杂的人声。江也皱着眉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掀了布帘进了赌坊。 赌坊连窗户都被遮光的麻布盖住着,青天白日都显得昏暗,只有四处挂着的油灯得以照明。到处都是人,围着桌子,不停地吵闹。江也实在讨厌这种氛围,这赌坊里还飘着一股呛人的烟味。宣国抽烟管的人很少,这种东西本就是从穗国那边传过来的,因此很少能在宣国看到有人抽烟管。他不由自主的循着烟味地方向去看,竟看到最大的一张赌桌前,围着一堆人,而这烟味的来源,竟是个女人。 女人站在庄家的位置上,一只手拿着烟管,另一只手揭开了骰盅的盖子,约莫是在里面呆了很长时间,头发都有些凌乱,随意的挽在脑后,竟莫名有些好看。 “三四六!大!”女人声音也有些特别,不似寻常女人那种温柔又或是甜美的声线,她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说话时还带着一些沙沙的哑音。 江也没再多看,他只想找到魏麟,在魏麟把银子输出去之前赶紧把人弄出来。这么想着江也在里面四处走四处看,结果就在女人所处赌桌的隔壁桌,就看见了正在旁边处于观望中的魏麟。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揪起魏麟的衣襟:“你他娘的给老子出来!” “也儿?”魏麟本想反抗,一看清楚来人,立马柔声说着,眼神已经从江也身上移开,也不管自己现在的处境,已然回到了赌桌上,“别急,我刚下注!” 江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桌上,一堆银钱中,能看到不久前还在自己手里的钱袋子,整袋躺在桌上,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你都做了什么啊?!你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啊!就算跑路我弟弟还在那里呢!你负得起责吗?!嗯?!”江也扯着魏麟的衣襟一顿猛摇,把魏麟摇得七荤八素,“负责负责,我肯定对你负责,”魏麟连忙出声喊道:“别摇啊,我要吐了……” 那桌的庄家摇着骰盅,“啪”的一下砸在桌面上,然后又慢条斯理地打开:“一三五,小!” 一听见这话,魏麟连忙伸手拽开了江也的手,看也不看江也一眼,伸手就往桌上拿钱:“哈哈哈,我就说是小!” 江也这才看见,那钱袋子竟压在“小”上,魏麟赢了。 魏麟拿着赢回来的二十两,塞进了自己的腰带里,又把钱袋子还给江也:“喏,我江陵赌王可不是盖的!” 江也就这么几息的功夫,经历了一场人世间的大起大落,还有些没缓过神来。他接过钱袋,还有些不敢相信魏麟赢了的事实:“不是说十赌九输吗?不是说庄家会出千吗?” 庄家正喊着“买定离手”,听见江也的话,顿时就不乐意了:“呸!哪来的乡下人?我们生源赌坊全国连锁,做得就是信誉!那种出老千的赌坊跟我们能比么?爱赌赌,不赌赶紧滚!” “你!”江也正想骂回去,却被魏麟拉住了。 魏麟跟那庄家点头哈腰赔笑脸道:“哎,自家孩子不懂事,没来过,瞎说呢,别理会啊您!” 说着魏麟赶忙推着江也的背往外走。 “你别推我啊……” “走走走走!快走!”魏麟在他耳边说着,然后直接把江也推出了赌坊。江也还想说点什么,魏麟却抢先伸手一把搂住江也的脖子,他比江也稍稍矮一些,这样搂住江也,显得有些滑稽。 魏麟说道:“走走走,大爷请你喝花酒!” “你是不是又想挨打了?!”江也骂道。 两个人走出赌坊没一会儿功夫,赌坊冲出来好几个:“在哪儿呢?!嗯?!” 江也和魏麟都听见了这声音,江也还想回头看,怎料魏麟头也不回扯起江也就跑。后面几个人见着这边的动静,立刻追着二人过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别跑!兔崽子!敢出老千!” “???”江也不明所以就被魏麟拽着跑,听见后面的话,边跑边问:“你出老千?!你不是什么江陵赌王吗?!” “我说也儿,”魏麟喘着粗气还要回答,“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天真,你这样会被骗的我跟你讲……” “除了你还有谁骗我!!!” 可惜那些赌坊看场子的人,体力上是远远不如这两个当兵的,追了两条街,终于跑不动了,魏麟一路拉着江也左拐右拐,在胡同巷子里熟练地绕来绕去,直到彻底看不见那几人的身影,也听不见声音了,才靠在一条窄巷的青砖石墙上大喘气。 魏麟弯着腰,一手插在腰上,一手撑在墙上,喘得厉害。相比之下,江也就秀气多了,只是靠墙站着。 这一路跑过来,也的确是累得很,此刻停下,两人就只能顾着喘气,根本顾不上说话。江也的眉头紧皱着,他是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这个货色厮混在一起,而且还要被赌坊的人追着打。 青砖石墙之间只听见二人喘息声,天色已经灰蒙蒙的,这窄巷至多容两人并肩,说来也巧,他二人在这停留期间,竟无一人通过这巷子。 喘了好一会儿,魏麟突然在自己腰间摸了一下:“糟了!” “是很糟。”江也冷冷地回答。 魏麟却没心思回答他,他站直了身体,双手在自己身上一顿乱摸。 “你干什么?”江也皱眉问道,“突然发什么浪?” “去你的!我钱没了!”魏麟愁眉苦脸冲着江也喊道。闻言,江也的第一反应竟是去自己腰间摸了一把。好在,他身上那沉甸甸的钱袋子还在,可江也有些不放心,把钱袋拿出来打开,四十两银子好好地装在里头。 “行了行了,真是活该!”江也说道,“白跑了这么久,赶紧买了东西回去吧。” “……唉!” 事已至此,时间也浪费了,钱也没捞着,魏麟心情低落得很。 他领着江也去买干粮,跟铺子老板好说歹说,还真省下二钱银子来。干粮装了两大袋子,一人一袋扛着,腰都直不起来,再没多少话说,径直朝栓马的地方去了。 “你吃不吃这个?”走着走着,魏麟突然问。 “什么?”江也下意识问道,然后看向魏麟,魏麟站在一个小摊前,指着摊子上的东西问他。 那小贩明明都要收摊了,见着眼前两个人要买的样子,又停下了手里的活。 “二位来一个呗?” “这是什么?”江也却只看到摊子上摆着一个个坛子,比寻常酒坛要大些。瞧见下面本还有个灶台,估摸着这东西应该是吃的,应该还是时常温着的。 魏麟却没回答他,把肩上的干粮卸下来,轻快地走上前,一个坛子一个坛子的揭开盖看。 “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各来一个。” “好嘞,三十文!”那小贩眼瞧着来了生意,喜上眉梢地拿出油纸,从坛子里拿出魏麟点的东西,包好,再递给魏麟。 魏麟拿着油纸包,狠狠地闻上一大口:“真香啊!也儿给钱!” “哦、哦。”江也好奇得很,却根本没清楚里边装的什么,只能依言递给小贩钱。 小贩收了钱,又重新开始收摊。 “把东西放下呗。”魏麟说道。 江也放下东西凑过来看:“这是什么?” 魏麟递给他一个:“你先吃吃看。” 那油纸包里是一块面皮包着馅料,鼓鼓的。江也有些疑惑,但那味道真是香极了,经不住馋意,他试着咬了一口。那里边混合了很多种材料,总之吃的出来是荤,酱汁浓郁,可能是因为一直在坛子里温着,不烫也不凉,刚刚好。 “好不好吃?” “嗯……这是什么?” 魏麟嘿嘿一笑,有些得意地说道:“这叫三荤包,里边是鱼肉、猪肉和鸡肉剁成泥混起来的馅儿,我可爱吃了。” “是挺不错……” 那三荤包也就一个手掌大小,魏麟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一个。江也瞧他手里还剩一个,咽下去嘴里的一口问道:“你一人吃两个啊?要不要脸?” “傻缺,给你弟弟买的!” 只见魏麟把剩下那个三荤包放进衣襟里,然后又等着江也吃完,才重新扛起干粮:“走吧。” “嗯。” 第68章 黔於的风光不如涟水门好,这是江也到了黔於的第一印象。从荒郊野岭一路直奔黔於,明明是春日过去刚到夏日,可荒郊里依然是黄土绵延,偶有些树木都呈现出接近枯萎的状态,多数是棕黑的枝丫,以各种奇妙的姿势朝天空蔓延,看着像凝聚着怨念,又不知道是谁人之怨。 “那姑娘唱着‘愿得一心人’,再朝着你目送秋波,眸子里和荡着水似的,保准你也陶醉!”江免跟贾大唠道。 贾大原也是进过窑馆的人,只可惜他和贾二一直穷着,有钱便上酒楼里好吃好喝,直到穷回去。那窑姐的滋味,他是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像江免这般,一掷千金就为了听姑娘唱首曲,所谓“目送秋波”,也不会送给贾大这样一看便知囊中羞涩的人。 相处下来,贾大是爱死了江免的“见多识广”,时常跟他凑在一堆,听他说些风流韵事。明明江免才十五,贾大年纪可比他大好几岁,每每说到这些话题,贾大便和小孩似的,在江免面前都快摇尾巴了。 “你再说点,再说点。”贾大痴笑着催促。 魏麟和江也走在他们后边。刚开始江也还会阻止一下江免卖弄窑馆学问,后来管也管不住,就懒得管了。 “我真是听见免儿说这些就烦。”江也皱着眉说道。 魏麟低头看了看,自己鞋上已经磨破了一个洞,大脚趾就这么从洞里探出头来透气。听见江也的话,他一面试图把脚再收进去一点,一面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还挺喜欢他说那些的……” 闻言,江也有些鄙夷地继续说道:“至于吗?好色成这样,光听别人说,也能过干瘾?” “不是啊……”魏麟努力了半天,也没把大脚趾收进去,索性算了不管了,抬起头看了一眼江免眉飞色舞的表情,又看了眼身边江也面色冷清,眉宇间尽是不爽,再慢悠悠地说道:“用你这张脸说些下流话,别有一番风味啊……” “去你娘的!”江也伸手在魏麟头上敲了一下狠的。 薛子钦带队的这八百人已经过了黔於的城门,这日已经能看见驻军的影子了。前两日大家就已经筋疲力尽,这会子终于看见目的地近在眼前,反倒牟足了力气加快脚程。 晌午过后没多久,在薛子钦的一声号令之下,大家停止了行军。魏麟用手撑在江也肩头使劲儿蹦跶了几下:“哇,我看到营地了!” “你给我下来!” “别啊,我再看看……好大啊,好多人啊。” “赶紧滚!”魏麟跳了三次之后,江也一个抽身,直接躲到边上去了。 薛子钦骑在白柳身上,额头上有些汗。黔於这边的天气跟晏函谷就差得太远了。晏函谷在宣国南面,空气湿润,热起来的时候像个大型蒸笼,让人闷得慌。薛子钦在晏函谷附近驻军时间不短,算得上是煎熬。而黔於地处北面,气候就截然不同了,十分干燥,这天气还好,一旦到了盛夏,人便感觉是要脱层皮一般的难受,吸口气都仿佛会带进嘴里一嘴的沙。 即便如此,薛子钦从少年时就跟着薛长峰待在黔於,这气候已经习惯了。突然间来到故地,薛子钦竟有些怀念起来。 “末将单陌拜见少将军!”那军营门口早已经有人身着甲胄在等候着。见薛子钦的人马到了,薛子钦高居马上,矗立阵前,那人连忙上来单膝跪下行礼。 实际上除了薛子钦之外,其余的人早就下了马,牵着自己的马儿步行过来。此刻只有薛子钦依旧在马背上,被晌午的日头晒得他脸色不太好。 魏麟没了江也给他垫背蹦起来看情况,又耐不住性子,早就悄悄摸摸到前边去了。隔着几丈距离,魏麟观察着今后可能要长住的地方,顺便看看这里的原驻军是个什么态度。 薛子钦没说话,周潇倒是先说话了:“现在可不是少将军了,是将军。” 那单陌闻言,又重新喊了一次:“是末将失礼,末将单陌,拜见薛将军。” 薛子钦这才说话:“就这么几个人出来接我?你们没接到命令吗?”语气中不满之意未加掩饰,魏麟估摸着情况不好,薛子钦可能跟这边的原驻军不太对付。他正想着,眼睛一直盯着薛子钦,突然背后有人说话:“怎么了?” “我感觉他们合不来……”魏麟小声说着。话已经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身后有人在跟他说话,回头一看,竟然是江免。 江免凑过来,跟魏麟一起观望:“如果处的不好,那是不是很麻烦啊。” “对啊,尤其是你,又没有入籍,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呢。”魏麟如实说道。 “那我不是给我哥找麻烦了?” “是啊。” 两人凑做一团,一起往那边看着。 薛子钦此言一出,那单陌就没再说话,气氛好像不太妙。薛子钦维持着居高临下的姿势,也没有下马的意思,也没有叫单陌起来的意思。 又过了一小会儿,不知道是那单陌面子挂不住了,还是腿跪麻了,反正薛子钦还没开口,单陌突然站起身来,径直走到薛子钦面前,伸手就去拽薛子钦的手,嘴里还骂了一句:“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赶紧下来,别装逼!” 魏麟看得目瞪口呆,他是做梦也没想到有人敢跟薛子钦这样说话。加之他之前所判断的,原驻军跟薛子钦不对付,恐怕薛子钦会当场发难。 抱着半是担忧,半是看戏的心态,魏麟眼瞧着这场面,实在是太扣人心弦了,以至于他目不转睛,就等着薛子钦发难。 “哈哈,不是你先跟我装?我倒看你能装多久!”薛子钦竟然爽朗地笑起来,动作干净利落地从马上下来,伸手就在单陌肩膀上轻轻打了一拳:“接到通知没?” “朝廷的没来,大将军的来了!我还想你最好别回归北方军了,见你就烦!”明明是埋怨地句子,单陌脸上却挂满了笑容,还回头跟周潇打了声招呼:“周潇,你去安排呗,我跟这兔崽子喝几杯!” “去你的,我是将军,你是副将,讲不讲道理了?”薛子钦立马还嘴道。周潇在他们两身后点了点头:“少喝点啊,子钦酒量可差劲儿了。” 魏麟:??? 这什么情况?不是看起来关系很差劲儿吗?但随即魏麟又反应过来了,薛子钦应该是跟随薛长峰在边境驻军很多年的,自然跟这些人都很熟悉——先前被这两人的演技所篇,回过神来想魏麟只感觉自己被耍了。 尔后周潇真来安排八百人的去处。也亏得薛长峰早已差人送信过来,单陌在这边已经命人把七七八八的琐碎事务准备好了,那找薛长峰借来的剩余四百人重新回归编制,根本不用安排。 眼见着周潇要来安排人员了,魏麟赶紧带着江免跑到了队伍的最末,跟江也说道:“怎么办?要清查人数了,你弟弟怎么办?” 江也哪里知道怎么办,于是又把问题抛还给了魏麟:“我说让他在涟水门走,你说到黔於再说,现在你又问我……不是你说我弟弟就是你弟弟吗?” “你喊声相公,这事我给你办了。”魏麟提出条件。 江也听闻这条件,愣了一瞬,紧接着直接从腰间抽出刀,朝着魏麟就砍:“我他娘的今天不砍死你!!!” 魏麟见状连忙躲在江免后边,用江免做挡箭牌,那情况就和之前江免躲在魏麟身后时一模一样,就是立场稍稍调换了。江免看着自家哥哥那明晃晃的刀尖朝着自己就过来了,立马就慌了:“哥,哥!你冷静点!冷静点!” “兔崽子你给我让开,我先砍死他,再来解决你!” 平时小打小闹还好,这回直接拔刀相向,贾大贾二就害怕了,赶紧上来劝阻。贾大从后面抱住江也的胸,贾二则伏在地上抱住了江也一条腿,两人纷纷出言劝和:“江大哥使不得啊,一刀下去魏大哥就没命啦!”贾大急忙忙说道。 贾二听见大哥说话,跟着搭腔:“是啊是啊,不能啊!” 赵志楠算是看惯了这几个人天天打架,尤其是魏江二人,仿佛一天不吵浑身难受,竟有些习惯了。他一直瞅着周潇的方向,眼见着周潇已经快走过来了,只是淡淡地提醒道:“周副将过来了……” 但这话说得稍微晚了一些,几个人动作还没停下,周潇已经走到他们跟前。 “干什么呢?”周潇问道。 听见周潇的声音,场面瞬间凝固。江也赶紧赶忙收了刀,规规矩矩面对着周潇站着。其余四人也如出一辙,大家都规规矩矩在周潇面前站作一排。 这其中还包括江免。江免站在魏麟旁边,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新兵里可就这五个人活下来了,剩下的失踪的失踪,死的死,这周潇是知道的。赶路的时候薛子钦也跟他聊过几句,看怎么安排这几个人。能够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的,不是谋略过人,就是功夫厉害,从何种方面来说都是可造之材。 但眼前为什么会是六个人?周潇不解的想着,最末那个人一直低着头,一看就有问题。他稍稍侧过头看着那人,开口命令道:“抬起头。” 江免当然知道这话是对他说的,一时间抬头也不是,不抬头也不是。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拽了拽魏麟的手,指望魏麟帮帮他解围,可是魏麟不为所动,甚至悄悄把手往身后收了收。 无奈之下,江免只好抬头。 “江也?你低着头做什么?”周潇见到江免的脸,下意识说道。但他的目光可不止是在这个人身上,旁边的魏麟,再旁边的江也,都好好的站在原处。周潇再仔细瞧了瞧,又能瞧出来这人不是江也,光从脸上的稚气,就能得出答案,“嗯?你不是江也……” 说时迟,那时快,周潇话音未落,魏麟突然一下子跪倒在地,大声汇报道:“启禀周副将,此人是江也的胞弟江免,跟着来捣乱的!” “哦?”周潇不解地看着他们。 然后江也也跟着跪下来:“启禀周副将,我弟弟年纪尚小,不懂规矩,一路悄悄尾随至此,我实属无奈!还请周副将网开一面,千万不要告诉薛将军!” “哦……”周潇饶有兴趣地朝江免走近了些,那眉眼跟江也实在是像,可又有些不像,一时间也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像,哪里又不像,但胞弟这一说,倒是十分可信。周潇叹了口气摇摇头:“军中绝对不允许来历不明的人,我看你弟弟就此回去,我可以帮忙隐瞒此事。” “这……”江也为难地看着周潇,又看了一眼江免,心中已经把魏麟和江免捆起来用鞭子抽了一万遍。 谁知道就在此时,江免却开口说话了:“周副将,小人江免,志愿便是报效祖国,还请周副将让我从军!” “不行!” “不可以!” 江也和魏麟同时开口大喊道。 但若是江免执意如此,他自己跑去找了薛子钦,那下场如何也无法预料。 这事气就气在江免不配合,若是他自己要干什么,以江也和魏麟两人的地位,那是什么也阻止不了。 周潇看着江免的长相,一时间来了兴趣:“真是亲兄弟?” “一母同胞!如假包换!”江免说道。 不得不提,江家的长相可真是出类拔萃。江也本就长得清秀,可总是一副烦闷的表情,这江免跟他长得有七分像,眉宇间稚气未脱,生得比他哥哥还要好看几分。 周潇摇了摇头:“这事我可以先不提,不过,你弟弟只能跟着后勤,不能和你们在一起。” 江也连忙问:“为什么?” “总之想办法尽快送走吧。下次送信去湘城的士兵,我会让他带上你弟弟一同回去,这事儿只是暂且不提,不是永远不提。”周潇说道,“你们几个从今日起就进骑兵营了,一会儿我带你们去骑兵营。江免是吧?你跟我来……” 江免的也算计谋得逞了一半,有些俏皮地跟上周潇的步子,还抽空朝江也做了个鬼脸。 魏麟摇摇头:“你这弟弟啊……” 江也没说话,只听见“噌”的一声,又把刀拔了出来:“你还告黑状!我今天非要砍死你不可!” “谋杀亲夫啦!!!” 第69章 江免在江也又嫌弃又担忧的目光中,被周潇扔给了钟倚。钟倚虽然很不情愿,但罗晏生显然对于新来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小伙伴非常欢迎。罗晏生本来长得就小,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而江免却比较放得开,见到人很会来事,明明年纪差不多,却显得比罗晏生大了不少。 魏麟几人被带到了骑兵营,骑兵营的营长年纪看着有点大,最少三十五岁,也不知是因为劳神有心还是天生的,两鬓都有些斑白,若不是那些斑白,可能看起来还会稍稍年轻一些。 周潇把几个人交给营长就走了,本以为首先要来自我介绍一些或是如何,怎料那营长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们几眼,跟下头人交代了一声就离开了。以至于营长离开,他们几人得到的讯息都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营长姓孙。 孙营长将他们几人交给了手底下的队长。这队长原是小兵,表现出色,正巧这次要收入编制这么五个人,便把完全交由他去管了,也算是捎带着升了一级。 “你们五个住这里,本来是五人一队,但是其他队都是满员,你们暂且跟着我六个人为一队,我姓刘,叫我刘队长就行了。”刘队长领着五个人到了帐子里,旁边就是马厩,味道不怎么好闻。可无奈,骑兵嘛,时时刻刻都要与马在一起,自然不会离马厩太远,平日里喂马的活也是他们自己在做。 “队长好……”五个人稀稀拉拉随便打了声招呼,刘队长看着也不怎么待见他们,又叮嘱了几句之后的安排便走了。 赶路这么多天,此刻终于有了休息之处,没人讲客气,一个个都坐下来休息。 跟晏函谷的驻地完全不一样,在这里只有一块薄薄的木头,加上一些稻草便算作休息之处,也没划分成个人的铺,乍一眼看上去就是一整块。但这帐子里却留出了一块空地,正对着门帘处,也不知是作何用途。 “咱们要不要把铺分一分?还是就一块睡?”魏麟打量了下帐子里的大概,出声问道。 江也的心思全在江免那边,没工夫搭理他。 赵志楠率先表态:“我倒无所谓。” “我也无所谓。”贾大说道。这几天赶路流了一身汗,也没处可洗,身上黏糊糊的。这一到了可供休息的地方,贾大便脱掉上衣,接着用外衣卷成团在身上擦汗,想稍稍缓解一下身上的粘腻感。贾二望着他手上伸手已经快痊愈的伤口,鼻子就有些发酸:“大哥你身上的伤……” “嗨,没事儿,又没伤筋又没动骨的,再过几日就好完了。”贾大不以为意地说道。 魏麟瞧见那伤口都有些咂舌:“你这是挨了多少下啊……” “嘿嘿,”贾大反而骄傲地笑起来,“我可是一个人杀了二十个。” 他倏地想起江也身上也有伤口,顺手就抓过江也的手,看掌心里磨破的地方好了没。江也突然被抓住了手,本想抽走,可已经来不及了,魏麟把他手掌翻过来仔细查看了一番。那破口处的痂已经都掉光了,剩下颜色还很嫩的新肉,看起来是好了。魏麟问道:“你身上的伤口处理了吗?” “在家的时候请了大夫,都没事了。”他张口说道。魏麟拉着他的手却没有松开,江也这才反应过来先前魏麟问的话,顺势回答道:“还是分分吧,要么分成两边?” “两边怎么睡啊?”魏麟嬉笑着问道,转而摩挲起江也的掌心,弄得江也一阵痒痒,赶忙把手抽走。 “你别露出这种淫秽的笑容行不行?”江也没好气地说道。 “我怎么就淫秽了?”魏麟说,“你问问看大家,我这就是,和善的微笑。” 贾二有些懵:“我没见过河鳝,长什么样子?” 贾大被他这问题给蠢到了,伸手拍了拍他的头:“笨,就是鳝鱼啊。” “鳝鱼会笑哦?” “不是说万事万物皆有灵吗?那鳝鱼会笑有什么奇怪的!”贾大正色解释道。 江也被这两兄弟弄得无话可说。有时候魏麟和贾大贾二的对话,总会让江也认为自己跟一群脑袋不正常的人混迹在一起。这原本没什么,但若想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江也就会开始担心,再多些时日兴许自己也会变得脑子不正常。 魏麟没接着就“河鳝会不会笑”的话题讨论下去,又转回之前的话题:“分成两铺,那就我跟江也睡,你们三个睡,反正我们两也睡习惯了。”话语间魏麟用手肘戳了戳江也的腰,象征性地问了句:“是不是呀。” “去你的,我一个人睡,你们四个睡。”江也拍开他的手肘说道。 赵志楠平时就很憨厚,说是傻大个也不为过。听见江也的话,赵志楠点了点头:“也可以,我都可以。” 魏麟赶紧伸手朝他比划了一下。 赵志楠立马改口:“哦哦,不行,太挤了。” “……”江也不明白为什么魏麟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就不能稍微隐蔽点,他难道是瞎的吗? “嗨呀,就这么定了。”魏麟说道,“贾大贾二你两去分一下,这下面应该本来木板 就是分开的,到时候中间空一条道出来,也方便。” “好的魏大哥!”两人赶忙点头起身,说做就开始做起来。 话分两头,也算作是给薛子钦接风洗尘,单陌领着薛子钦坐到将军帐里,闵秋和郭林充二人跟着周潇那边的安排去休息。之前薛长峰不在,单陌顺理成章地住进了将军帐,算是过了把当大将军的瘾。 单陌就是那种最普通的将士,爱喝酒,偶尔也会想搞搞女人。他跟着薛长峰在边境驻守了七年,跟周潇作为薛长峰的左右手,自然跟薛子钦关系也还不错。与周潇性格全然不同,单陌就是大大咧咧,一副豪情万千的做派。 “我听说将军遇刺了,派你过来是不是打算退了啊……”他拿着酒坛子,都懒得用碗,上手便灌下一大口。 薛子钦不客气地骂道:“瞎说什么呢?老头子又没死,派我过来谁知道他有什么打算!” “哎!”单陌继续说道,“本以为大将军要修养,这个位置轮到周潇坐了,谁知道又冒出个你,我何年何月才能熬到将军的位置啊……”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薛子钦相比之下很是秀气,拿着酒碗微微抿了一口,“老头子安排我来,我能不来?” “要我说人和人命不一样,”单陌有些唏嘘地说道,“当年家乡饥荒,全家死了只剩我一个人,我参军辗转到了大将军手下,你呢?你不也是孤儿,偏偏成了大将军的养子。” 薛子钦听着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把酒碗一放,叹了口:“我倒宁愿不是老头子的养子。” “大将军的儿子,你知道多少人羡慕你吗?身在福中不知福。”单陌不屑地摆了摆手,又拿起坛子灌了一口。 薛子钦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眼神有些迷离。往事在脑海里断断续续地飘过,好似已经是过了很多年的事情,但有些事情又仿佛近在眼前。他说道:“你知道有多少人嫉妒我吗?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 “你这话说的……” “老单,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薛子钦声音沉了下来,“当年你也有份。” 这话一出,单陌竟安静了下来,又叹了口气,道:“这不都是过去了么,现在我也心服口服,这个位置你坐,总比别人坐好。” “是啊,都过去了。”薛子钦难得有些惆怅,竟端起眼前半碗酒,一饮而尽。薛子钦当年在军营里,曾经是最弱小的那个。 被薛长峰带到黔於的时候,薛子钦还只有九岁。 军营里全是些铁血汉子,最小的也有十六,薛子钦一进来便是受到许多人的关注,而大部分,都是唾弃。 “一个小娃娃,上了战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保命的赶紧去后勤吧,免得死的太惨。” “你这身板还不够别人砍两刀。” 他相当瘦小,甚至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更加瘦弱,因为长期吃不饱,说皮包骨都不不够确切。薛长峰收他为义子的事情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众人都以为他会被薛长峰保护起来,好好培养,只敢在后面悄悄议论此事。 可谁也没料到,薛子钦来了军营之后,薛长峰连管都没管过他,直接安排到步兵营里,从最低级的小兵开始做起。 兴许是人性本恶,得知了他“将军养子”的身份之后,又见薛长峰不管他,那些嫉妒他这般际遇的人便开始欺负他。刚开始是抢饭食,后来是扎堆地嘲笑他的弱小。 薛子钦生性倔强,受人那般侮辱,却不动声色,只管自己拼命学习各种东西。待到十四岁的时候,他已经骑射了得,然而那些人想欺负他还是轻而易举可以侮辱他——因为薛子钦是一个人,而他们是很多人。 事情真正开始发生变化,就是薛子钦十四岁那年。 那天夜里,薛子钦杀了步兵营的营长。薛长峰闻风赶到时,那步兵营长的尸首已经被薛子钦砍去四肢,像个人彘。薛子钦的刀刃都砍出许多缺口,他拿着被染红的刀就站在尸体面前,还在一刀刀地插进尸身,再拔出来。那死状凄惨异常,有人看见了之后便在军营里讹传,薛子钦虐杀步兵营营长。他被薛长峰抽了整整二十鞭。薛长峰的马鞭都被薛子钦的血染红,这等杀害战友的事情,换做别人只有死路一条,而薛子钦却因为养子的身份捡回一条命。 二十鞭抽得他遍体鳞伤,他却一声不吭,被薛长峰一怒之下挂在树上暴晒三日。那三日里,薛子钦无数次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掉,那被马鞭抽出来皮开肉绽的伤口一直淌血,没人觉得薛子钦会活下来,就单单是这么挂着暴晒三天,身子弱一点的人都会死,更何况他身上被打成那副样子。 可薛子钦活下来了。 第三天薛长峰命人把他放下来,从那天以后,薛子钦成了步兵营的营长。 弱者最大的过错,就是不反抗。 薛子钦一直这么认为。 单陌接着说:“总之朝廷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安稳日子不剩几年啦……” 这一句话把薛子钦从回忆里拉扯了出来,他冷笑一声:“安不安稳,我薛子钦都会活着。” 第70章 北方军的驻军有一万余人,整个军营建立成一条长长的防线,因为江也想去看看江免,都得经过好几个大营,为免节外生枝,江也不敢擅自去看江免。周潇时不时会过来巡查,偶尔会也会告诉江也关于江免的消息。 至于薛子钦,那只有每天夜里巡营的时候,才能见到。 整条军营防线分成了四块,闵秋、郭林充、周潇和单陌,一人管辖一块。就以数字列称,自西向东,称一二三四师。闵秋管一师,郭林充管二师,周潇三师,单陌则是四师。 江也和魏麟他们被安排在了二师,薛子钦的大帐就在二师。 虽然朝廷还未颁旨,但薛子钦的身份军营里都明了,薛长峰安排他过来,说明定北大将军的名头很可能今后就属于薛子钦了。 “我曾经是以为边境驻军会比在晏函谷安稳的。”魏麟说道。 江也没有理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直往下淌,连衣襟都沾湿了。 魏麟又接着说:“我以为男耕女织并不是铁则。” 他说着,停下了手里的事情,期待地看着江也,希望得到一点回应。 另一边贾大和贾二正在喂马,魏麟遥望一眼,神色中竟透着羡慕。眼见江也根本不想理会他,他拿着手上的工具狠狠地敲在地上继续说道:“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你轻点好吧?”江也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你一耙子打下去把苗打死了怎么办?” “……我不想种地。”魏麟弱弱地又埋怨了一句。 刘队长刚好过来巡查,看见魏麟拄着耙子站在田地里,不禁有些恼怒:“新来的!偷什么懒?!还不赶紧种?!” 魏麟被这喊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队长,立刻弯腰开始继续工作。但也只是表象,魏麟一边装模作样,一边看着刘队长走远,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再度拄着耙子站起来,抬手故作潇洒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又开始抱怨起来:“为什么要种地啊!” “不种地你吃屎吗?”江也没好气地说道。 他也很烦,身为江家大少爷,却要每日晨起开始下地种田,这种事情换到以前他是想都不会想的,谁敢让他种地,恐怕会直接被他买凶杀掉。 “又说吃屎,我看你就是想吃屎。” “魏麟。”江也闻言停下了动作,直起腰来很认真的喊了他一声。 这样的江也对魏麟而言是很有杀伤力的,他也认真地看着江也,等待下文。 “你,”江也对他绽放出一个非常亲切的微笑,魏麟看着他上扬的嘴角,竟有些手足无措的害羞起来,直到江也的后半句说完,“不要逼我用耙子在你身上开一排洞。” “会死的!开了一排洞会死的好么!”魏麟努力想说得江也罪大恶极,江也却不以为意:“死了就死了呗。” “你就这么想谋杀亲夫吗?” “你就这么想被我打死吗?” 两个人站在田地里四目相对,说完这两句,两人不谋而合,纷纷丢掉了手上的农具,然后便四手相接,扎下马步,狠狠地朝对方用力推搡。因动作而重心向前倾,两人靠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江也无法避免又近距离看见魏麟的眼睛。魏麟的双眸很亮,像是坠进了几颗星,融在他眼里。 这边的动静吸引到了旁边干活的人,好几个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这两人。他们来这里也好几日了,一个营的兄弟虽然不住在一个帐子里,但却又天天一起干活,偶尔轮流执勤交接,还会说上几句话。这两人如此这般的场面,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甚至还开始起哄。 “魏麟你打不赢你媳妇儿啊,丢人哦!” 也不知道这话是谁传出去的,没几天这营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关系异常的好,就有人开始管江也叫魏家媳妇儿。魏麟自然是觉得占了莫大的便宜,心里美滋滋的,但江也就不那么痛快了,他反驳过好几次,可惜无果,每到闹出什么笑话的时候,还是有人会管他叫魏家媳妇儿。 “看戏就看戏,不要多哔哔,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闻言江也恶狠狠地侧过头看着那说话的人,骂了一句。 就在这时候,趁着江也骂人的空档,魏麟突然松手,迅速地在江也脑门上拍了一下,然后拔腿就跑:“嘿嘿,小垃圾!” “你尽管跑,我今天没把你打死算我输!”江也大声朝他吼道,语罢他竟也没打算追上去,弯腰捡起地上的钉耙,又开始种田。 魏麟跑出去挺远,回头一看,江也竟没有追上来,再仔细瞧瞧,就看见江也又在农田里忙碌的身影。 “什么啊,不是说好要追到我吗?”魏麟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想了想,实在也是不想去种田,既然已经跑开了,不如趁机去溜达一圈再回来。于是乎,魏麟干脆转身朝西面走了去溜达。 黔於这边驻军的营地跟晏函谷那群士兵的素质截然不同,按理说长时间驻军,更多时候是无事可做的,可像魏麟这样到处溜达的人见不到几个,每个人都按部就班的忙碌着上头安排下来的事情。 因为并不是时常有仗可打,北方军每天需要做的事情除了务农就是训练。这几日搞清楚了周围一些安排之后,魏麟他们也加入了这个行列,上午训练,下午务农。安排出来是十天一轮的值夜,值夜的时候便不用再干农活。原本魏麟还挺讨厌值夜的,谁不想晚上好好睡一觉呢?可干了几天农活之后,魏麟觉得还不如去值夜。 魏麟这一路溜达,就溜达到了一师。大家反正都穿着一样的军服,一个师两千余人,怎么着也不可能互相都认识,魏麟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要狐假虎威,装腔作势,魏麟可是一把好手。他一路在里面溜达来,溜达去,硬是没人朝他多看一眼。 本就闲着无事,魏麟边走眼睛边四处看,这也不留神就瞧见个面熟的人。 “罗、罗……罗什么来着?”他张嘴便喊道。 那人抬起头看了一眼,神色中带着惊讶,也没在意魏麟这般无礼,连名字都喊不全的行径,小声叫唤了句:“魏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小罗,我出来溜达,你呢?”反正也记不起人家叫什么名字了,魏麟索性就随便喊了。罗晏生有些无语,但又不到生气的程度,认真纠正了起来:“我叫罗晏生,我师父住在这边,我也住在这边。”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的营帐。 罗晏生手里提着木桶,约莫是方才打水去了,这才回来。 魏麟当然知道他师父就是钟倚,便来了兴趣:“老中医呐?那江免也在这儿?” 罗晏生点点头:“你要进来坐坐吗?” “求之不得!” 一进营帐,魏麟就瞧见那跟江也相差无几的小脸,正皱着眉头不高兴地扫着地。眼见有人进来了,江免只当肯定是罗晏生,头也不抬顺嘴说了句:“你回来了啊……” “江二少爷看起来不太高兴啊?”魏麟打趣儿道。 这声音江免听得出来,是魏麟的声音。他兴奋的抬头,就看见魏麟灿烂的笑脸:“魏大哥!诶?我哥呢?” “你哥在种地。”魏麟说道,“怎么样?在这儿还好么?” “后悔死了……”江免倒是口无遮拦起来,“在这儿没吃没喝,也没有姑娘,无聊死了。” “哈哈哈,我懂的——诶,老中医呢?” 江免没回话,倒是罗晏生回了话:“师父去黔於买药了。” “亲自去啊?”魏麟说道,“不让你们两小孩去?” “说是不放心,就亲自去了。”江免回答道,“反正我也懒得跑。” 魏麟想了想,眼见就他一个人跟眼前两小孩,他从怀里摸了摸,摸出三个骰子:“免儿要不要来玩两把?” 他说着伸手在江免眼前晃了晃,三个骰子夹在手指之间,好不显眼。 江免的眼神明显亮了起来,手里的扫帚随手一扔道:“玩玩玩!” …… 魏麟跑了,江也一个人在干农活,好在那农活其实并不算特别多,他一边在心里咒骂着魏麟,一边还要帮忙把魏麟那份也弄完。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大家都收工了,江也也没见魏麟回来。 贾大贾二来叫他去吃饭,江也心不在焉地应了声,顺手把魏麟的农具也放回原处。他们早上训练,下午耕种,吃过晚饭之后就无事可做了,可以休息,时常是几个人一起吃饭,边吃边聊,能吃很久,也当是休息了。 结果一直不在的魏麟,在吃饭的时候,却站在队伍排队拿吃食。 江也大老远就看见他了,特地跟贾大贾二招呼了声,让他们不要声张,再从魏麟的背后走过去。 “你们两去后面排队,我一会儿就来。” “好……”贾二弱弱地回答道。江也立刻朝魏麟走去,贾大贾二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人站在队伍里,可眼睛一直跟着江也。 “大哥,你说江大哥要干什么啊?” “我怎么晓得,兴许是要来个……爱的拥抱?”贾大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只见江也放轻了脚步靠近魏麟,而魏麟正跟旁边的人大声闲聊着。魏麟其实也没几个认得的人,可能是天性使然,不管走到里魏麟总是能跟别人聊得特别起劲儿,自来熟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吧。 在江也的刻意之下,魏麟丝毫没察觉身后有人。江也扯起腰上挂着的汗巾,两手绷直它,然后直接从魏麟头顶掠过,紧接着,锁住了魏麟的咽喉。江也一使劲儿就把人往外拖了出来:“嗯?谁是垃圾?” 魏麟压根没料到这时候会被逮到,猝不及防就被江也锁住要害,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那汗巾,想扯开一点,却整个人都被江也带着出了队伍,跌坐在地上。 江也跟着弯下腰,将抓着汗巾的双手左右交叉,这下他只要想下杀手,那魏麟绝对要在这里死得透透的。他弯着腰又问了声:“谁是垃圾?” 魏麟张嘴动了几下,想说点什么,可喉咙间那汗巾捆得已然太紧,他连呼吸都不顺,更别说说话了。魏麟索性松开手,示意自己投降了,就那么坐在地上。 江也手上力气下去几分,腰弯得更低,将耳朵凑到魏麟面前,说:“说啊,谁是垃圾,嗯?” 话刚说完,魏麟竟伸出舌尖,在江也的耳朵上快速的舔了一口。 耳朵上传来的感觉,让江也犹如浑身被雷击中般,抖了一下,全身瞬间都没了力气。就趁此空档,魏麟从地上挣扎起来,那汗巾被他的大力带着从江也的手里挣开,然后掉在掉在地上。 只是挣脱了禁锢魏麟还嫌不够。他率先从地上站起来,江也跟着要站。可就在还没站起的那一瞬,魏麟俯身扫腿,想把江也绊倒。江也见他俯身时就猜到下一记动作是什么,他就那么弯着腰,魏麟俯身,他便急退三步,不偏不倚躲过了魏麟的扫腿。 本还在心里沾沾自喜,好在他早已经看透了魏麟的招数,不然这次就轮到他吃亏了。谁知道魏麟压根没有从地上起来,他一记扫腿完了之后,直接以扫出去的腿为轴,换了另一只腿再扫一次。江也丝毫没预料到,眼见自己要被扫到的时候,他已经无处可躲了。 “轰”的一声,江也被绊倒在地。魏麟顺势骑到他身上,双手抓住江也的衣襟,嘚瑟地骂道:“谁是垃圾?” 周围排队领吃食的人本来就嫌无聊,遇到这么两个人打架,大家都在起哄。本就都是二师的人,来来回回也有几个脸熟的,不知道谁就开始喊:“魏家媳妇儿还是打不过哦!” “那是他媳妇儿啊?” “哈哈哈床头打架床尾和啦。” “嗨我可看到全程了,这是偷袭不成反被骑啊……” 江也气得涨红了脸,可他确实是输了。本来他还是偷袭,可没有料到魏麟这么无耻,竟然为了赢可以使用舔耳朵这等下流的招数。那舌尖碰到耳郭的感觉还在江也的脑子里回荡,身上又开始发软。 但是面子不能输啊,江也红着脸,冲魏麟吼了一句:“走开!我不喜欢女上位!” 魏麟瞧瞧自己的姿势,他确实坐在江也小腹处,要说是女上位……还真有这么点意思。 这回轮到魏麟脸红了,他佯装不屑地骂道:“小垃圾,跟我斗!”继而松手起身,站到一旁,又伸出手想拉江也起来。 江也压根不理他,自己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再一把揪住魏麟的后领子,就朝贾大贾二排队那儿去了。 第71章 就这样打打闹闹,每天训练务农,日子其实过得还挺舒坦。 像北方军这样自给自足,长时间驻军一个地方的军队,吃食上还挺优渥的,有蔬菜有粮食还有一点肉。但如果想吃什么好吃的,仍是按薛子钦的规定,自己休息时间出去打猎,谁打的谁吃,所以北方军里时常会传出一些烤野味儿的香气。 转眼间,盛夏就到了。 睡在稻草垛上热得人心烦,大家睡觉都只穿着里衣,什么也不盖。 其实黔於这地界,到了晚上还有些凉,可帐外隔着一段就燃着火堆,自然也凉不下来。 夜深人静,江也睡得不太安稳,他紧闭着双眼,看上去有些难受地稍稍动着身子,呼吸声也比平时更大一些。魏麟睡在他旁边,侧对着他,也正沉沉地睡着。 突然,他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离。 刚才的梦里他正跟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享受鱼水之欢,脑子里尽是下流之事。 照理说,这军营里全是健全的男人,江也也是,做这样的春梦那是再正常不过了。可他却极少有这种时刻,从梦里醒来,还在回味交欢的滋味,裆下的玩意儿硬得他难受,可已经醒了,也无法再立即睡去,继续跟那女子风流快活。 约莫是欲火烧了神智,江也不自觉的伸手抚上下身的硬物,隔着亵裤,总觉得不够。这帐子里漆黑一片,旁边的四人都睡得正香甜,江也有些小心翼翼的扒下一点自己的亵裤,那东西就从里蹦出来,他一把握住,就像是中了邪似的,顾不得旁边还睡着魏麟,开始上下捋动起来。 自渎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哪个男人没有自渎过?脑子里是梦中女子曼妙的身子,他手上动作越来越快,带出一些细微的喘息。 睁开眼有一会儿了,江也的眼睛早已经适应了帐子里的黑暗。他平躺着,捋动着下体,总觉得有些不舒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稻草垛堆得不均匀。他便稍稍侧过点身子,想让自己更舒服些。 帐外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时不时传到他耳朵里。 像这样外面有人,旁边也有人,自己却在做着这档子下流的私事,让江也有一种微妙的快感,却又十分害怕被人发现,想要快点弄出来。他不经意侧过头去,原本半闭着眼,手上动作已经比之前快了许多,他自己知道,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泄出来。 就在这时候,无意识地一瞥,江也看见了魏麟的睡颜。 魏麟恰巧是面对着他侧睡的,安稳的睡颜一展无遗。这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脑子里的曼妙女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魏麟那双满缀星辰的眼眸。曾经对魏麟突然有过的怪异心思,在此情此景下都染上一层情欲的色彩。更加击溃他的神智,只想把那压抑已久的欲望都快点发泄出来。 魏麟时常莫名其妙牵住他的手心,那温暖的触感。 魏麟笑着亲昵地喊他作也儿。 魏麟的舌尖在他耳廓扫过时酥酥麻麻的感觉。 还有无意间触碰的柔软唇瓣。 “也儿。” 脑子里涌现魏麟的声音,和无数次的身体接触。 以往他从未想过这些有问题,虽也曾因此害羞过,但却从未觉得是苦恼。 在汹涌而至的情欲里,这些都成了让他更加动情的因素。 思绪混乱不已,最后却忠实于自己的眼睛,只看见魏麟的脸。 江也咬住下唇拼命克制着自己越发急促的呼吸,手已经上上下下套弄得极快。脑子里像是火光一闪,无法抑制的快感让他难以自持。终于精关大开,手里的东西突突地跳了几下,一股又一股地释放了出来。 ……竟沾在了魏麟的腰间。 江也松开手,大口大口深呼吸着,那快感过后的疲惫让他不想动弹。脑子却陡然清明起来,他刚才好像想着魏麟自渎了。理清楚这个关键,江也有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不敢再转头看魏麟的脸,仿佛只要多看一眼,这个夜晚的秘密就会被发现。 可是他刚才不小心弄在魏麟里衣上了,还是下腹部这种敏感的位置。 江也想死的心都有了,为什么自己不向里面侧躺而是向着魏麟那边……这个问题一闪而过,他不敢深究,怕深究下去会得到一个他不敢想的结果。 缓过神来,江也伸手在衣衫堆里摸索一阵,摸到了自己的汗巾,一把抓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支起上半身,拿着汗巾到魏麟的腰腹间,一点一点想把那些痕迹擦掉。如果被魏麟发现了这件事,他肯定会被嘲笑致死。 这么一想江也的动作更轻了些。 好在沾得不多,多数都沾在他自己手上。 来回擦了几十下,江也伸手去摸那处,已经没有明显的残留了,只剩下一点衣料被沾湿后的湿润感,他才安心地把汗巾又扔回去,暗暗提醒自己 明天要记得洗掉。 魏麟早就醒了。 他很早就开始行走江湖,因为睡觉特别轻,只要有一点响动就会醒来。就连贾大的呼噜声,他都是废了很多功夫才成功适应,不然这军营里,以他的浅眠,恐怕是夜夜不能寐。 江也翻身过来喘息声明显加重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只不过魏麟一下子就明白了江也在干什么,便不想弄得对方难堪,只能佯装还在睡着。可江也那色气的喘息就近在咫尺,他也是个正常男人,也是许久没有发泄过,怎么可能无动于衷。随着江也泄出来那几声稍大的呼吸声,他的心也终于落了地,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忍到什么时候。 可好景不过一瞬,腰间的湿润让他察觉到,江也好像弄到自己身上了。 这事情就是从一开始就色欲满满,无论是江也的喘气,还是沾在自己腰上的东西,哪一个都足够挑起他的欲火。 接着江也便拿着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在他腰间擦拭着。那动作轻柔至极,可越是轻柔,越是让他下腹部发痒,连带着某些欲望也跟着节节攀升,仿佛有万只蚂蚁在啃咬他的神智。 然后下身的兄弟就不受控制的硬了。 江也收拾好了便躺下在他身边,两人隔着微乎其微的距离。约莫江也发泄过后也十分疲惫,没一会儿功夫呼吸便安稳了起来,像是睡着了。这就很尴尬了,他无意间把魏麟撩拨得欲火焚身,却又自己睡去了。 魏麟硬得发涨,扛不住这样想要的念头,便犹如江也刚才一般,伸手抚上硬物,试图缓解一下。隔着亵裤,就算自己的手摸上去也觉得不够……他想让江也帮他。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没法打消。 魏麟悄悄凑近了几分江也。江也却丝毫没有反应,看起来是真睡熟了。他轻轻地拉过江也的手,又挺了挺腰,试图把下身那玩意儿送进江也的手里。亵裤被拉下来些许,粗长肉刃暴露在空气里,慢慢逼进,直到碰到江也的手。 天了,不行,他受不了。 如果说魏麟一开始被撩拨得心里燃着一股小小的火苗,那这个碰触,便是让它瞬间成为熊熊烈火,烧得他难以忍耐。 理智跟欲望在争吵着,吵得不可开交。 如果他这时候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也许跟江也的交情会就这么断送了。 可如果他不干什么,怕是今晚都睡不着觉,要被这不上不下的感觉膈应到死。 魏麟想着,又把亵裤拉上来穿好,规规矩矩地躺在江也身边,故意隔开些距离,至少不要再有肉体的接触。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点别的事情,这样可以让下面的兄弟赶紧睡觉,不要起来叫嚣,可越是想如此,脑子就越是江也的音容笑貌。 江也长得是十分好看的,不同于薛子钦那种偏向女人的眉目,也跟自己截然不同,他长得就一本正经,俊朗又略带清秀,看着就很想让人……干哭他。 这种脑子里自然而然所生成的想法,他根本无力抵抗。 接下来脑子里便呈现他所想象的,江也被人压在身下的场面。而且上面的人只能是他。 约莫是白日里太累,魏麟虽然丝毫控制不住自己的欲火,下身的兄弟从硬了之后就再没下去过,他却还是想着想着竟睡过去了。 也正因如此,魏麟梦到了江也。 他梦见江也在他身下承欢;梦见江也动情时害羞染红了脸颊;梦见他两唇齿纠缠时的触感。 早上军号一响,帐子里的人都醒了过来。在一起这么久,大家也懒得早上再问好,各个都是朦朦胧胧地开始穿衣裤。 江也醒来全然忘了昨晚的事情,也跟贾大贾二他们一样,动作很快,就怕训练迟到而被处罚。 只有魏麟看上去有些不自然。他起床的速度有些慢,脸上还带着难以言喻的尴尬表情。江也瞥了他一眼,随口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魏麟有些慌,不敢多说话:“嗯……嗯。” “要不要休息啊?”贾大问道。 魏麟摇摇头:“没事……” 他哪里敢说给他们听,军号声一响,把他从无边春色的梦里叫醒,梦里的主角就在他身边,这种无法言说的羞耻感。更加羞耻的是,他裤裆里湿漉漉一片,加之昨晚的梦,发生了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可又无法把亵裤拿去洗了,魏麟只能硬着头皮先穿好衣裤,带着强烈的不适感跟着他们一起走出营帐。 江也看他神色怪异得很,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情……难道魏麟知道了?他便也不敢随意跟魏麟搭话了,生怕对方是知晓了昨晚的事情才表现得如此怪异。 魏麟就更加不敢直视江也的脸了。 如果被江也知道,他把自己当兄弟,自己却想上他,他应该会被砍死的吧。 第72章 江也和魏麟各自揣着自己的小秘密,在军营里忙碌着。驻北军的日子有些千篇一律,尤其是在西溯没有任何进犯之意的时候。从那天晚上以后,魏麟的脑子就处于放空状态,每日晨起训练,下午耕种,晚上空余的时间他也没事就往外跑,或是去别的队里闲聊,或是悄悄溜去钟倚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魏麟跟江也交流变少了,甚至鲜少再听见二人拌嘴,明明以前每天都要上演好几遭。贾大曾趁训练的时候悄悄问过魏麟两句,魏麟却笑嘻嘻地糊弄了过去。 “魏麟跟他媳妇儿掰了?” “我看像!” “胡说啥呢,人说不定在一块久了,倦怠期咯。” 虽说都是群大男人,不像市井妇人那般热爱谈论人家的事情,可在军营里,不能赌不能喝不能嫖,大家想要找点放松的事情也就剩讨论别人这一项了。也不知道“魏家媳妇儿”这话是从谁的嘴里冒出来的,这种话题一向是深受大家喜爱的,没多少日子江也的这个小外号就已经传得二师人尽皆知。不过他那暴脾气大家也知道,当着他面这么叫的人没几个,他也从未发过火,一来二去就变成了“本人已默认”的状态。 这天晚上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魏麟又跑到钟倚那儿去了。 钟倚跟别的军医住在一起,都在一师。魏麟跟人混脸熟的本事那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了,不足一月,一师的人看他都像看自家兄弟一样熟络,压根没人拦着他不让去。 “嘿,老中医,我来啦!”魏麟兴冲冲地掀开营帐的门帘。 这军医在的地方跟他们那些小兵的住处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桌椅一应俱全,甚至睡觉的地方都是搭好的榻,为此魏麟不止一次提出过干脆转行跟钟倚学医术,都被钟倚以“不收蠢材”的理由言辞拒绝了。 “我说你没事天天上我这儿干什么呢?”钟倚正坐在榻上看书,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江免和罗晏生两人站在桌前摆弄那些药材。罗晏生倒是认认真真,江免一看就兴致缺缺,眼见着魏麟来了,江免立刻起身迎上去:“魏大哥!” “免儿!”魏麟伸手摸了摸江免的头,跟对自家亲弟弟似的和蔼。随后他就不客气地往榻上一坐,有些猥琐地搓了搓手:“别看书了……” “没有!”钟倚把书合上随手扔在榻上,板着脸说道,“你别天天来我这儿了,不知道还以为我跟你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老中医你这跟我装呢?”魏麟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继续说。 钟倚没说话,悄悄朝魏麟使了个眼色,又看了看还在认真摆弄药材的罗晏生与已经站在魏麟身旁的江免。 魏麟即刻会意地点点头,不自然地干咳两声:“你们两出去玩会儿。” “啊?玩什么啊,咱们玩啊魏大哥,你带骰子了吗?”江免问道。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成天赌博,赌博不好知道吗?”魏麟义正言辞地说着,起身去推江免的后背,一路往外面,顺带还把罗晏生一并推出了营长,“你们两年纪差不多,天天闷着也无聊,出去玩去!” 江免有些失落,也不太想出去:“啊?我还以为你来找我玩呢,昨几天你还跟我玩骰子呢!” 罗晏生倒是习惯了,魏麟每次来,若要干些什么违反军规的事情都必定会把他弄出去,江免时而跟着魏麟玩,时而跟着他一并被撵出去,反正无非就是喝酒赌钱,也没其他能做的了。 “走吧。”看着魏麟压根不打算理会江免,罗晏生轻声说道,“我们去溜达溜达好了。” “哎,我当初就不该跟来,太无聊了。”江免抱怨道。 虽然一脸的不情愿,他二人还是并肩一路离开了营帐。 魏麟把小孩弄出去,表情又开始变得猥琐起来:“别装正经啦!” 钟倚绷着的脸被他这话一下子带崩了,跟着一起猥琐地笑起来。他站起身来,把被单掀开,露出塌下的暗格:“嘿嘿!” 那暗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酒坛子。 钟倚拿出其中一坛,又顺手从桌上拿了两个酒碗,一个个满上,递给魏麟:“我说你天天来我这儿,怕就是惦记这个吧?” “说啥呢,我是想你了!”魏麟死皮赖脸地说道。 那钟倚藏着的酒,又香又醇,魏麟有些陶醉地嗅了两下,再嘬上一口:“真不错啊……” “那是,我的私藏好吧!”钟倚自满地笑了笑,“就一碗,别想再多。” “知道了知道了……” “你这一个月老往我这儿跑,我可听说你跟你小媳妇儿掰了。”钟倚问道。 魏麟的脸色瞬间就有些尴尬起来,他只当没听见,不予回答。 “吃人家嘴短知不知道?你们怎么回事?” “哎……” “说不说?”钟倚威胁道,说着还上手去抢魏麟的酒碗。魏麟赶紧躲开钟倚的手,动作间酒还晃出来些许,看得魏麟一阵心疼:“干嘛呀,都洒了!” “你说啊!” “说什么啊,就是有点尴尬。”魏麟的声音压低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怕别人听见。可这营帐里就他二人,钟倚看得出来这其中怕是有事情,带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又问道:“我说,你是不是真把他当媳妇儿了?” “你别信口雌黄啊!” “别装好不好,别人开你二人玩笑,也不见你生气,这会子跟我倒是认真了?” 魏麟摇摇头,又叹了口气道:“我是怕他介怀,知道吧。他本就是个公子哥,脾气也不好,若是被这些话弄得生气了,朋友都没得做。” “那就不做朋友呗。”钟倚不以为意,话语间已经把酒喝了个干净,又给自己满上,“且说这人生在世,知己爱人,都是过客,人生路漫漫,唯有美酒作伴。” 魏麟见状赶紧也喝完剩下的,将碗递了过去:“喏喏喏,顺便。” “不行,就给一碗。” “再一碗,我跟你说怎么了成不成。” “成交。”眼见计谋得逞,钟倚又给他倒上,还很小心翼翼地没有倒满。 魏麟心情不怎么好是真的,尤其是在提到了这件事的事情,没工夫去在意酒碗满了没有,声音有些低沉地说:“其实,是我的问题。” “他有意中人了?你吃醋?哪儿的姑娘啊?” “放屁!有也只会是本大爷好伐!”魏麟不满地嘟囔道。 “你真喜欢他?你是断袖啊?”钟倚饶有兴趣地问道。 魏麟却沉默了,许久没说话。 知道这种事情旁人过于关心总显得奇怪,钟倚也没再开口问,静静地喝酒,等待魏麟的下文。 “就不是这回事儿。”魏麟说道,“与我而言,我欠江也一条命,给他什么都不过分。” “那你烦恼什么?我可听说你们最近都不太说话了。” “给他什么都可以,所以喜欢他也可以,被人辱骂是断袖也可以。”魏麟言语间的认真不容忽视,他微微垂着眼帘,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抬眼看钟倚,只是盯着手里澄澈的酒,能够看见他自己的脸,“但只要他不喜欢的事情,我就绝对不会去做。” 这话说起来有些深沉,钟倚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 魏麟却叹了口气,脸色轻松了不少,继续说道:“如果他不喜欢我活着,我就会去死。” “我只在意他过得痛不痛快。”魏麟语罢,一饮而尽。 钟倚听了半晌算是听明白了魏麟的话,但这话背后的深意他也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听明白了,本着年长者应该给与新一辈一些指导的原则,他试探性地问了声:“这不就是中意他么……” 此言一出,魏麟端着酒碗愣住了。 钟倚看了眼他的表情,便知道自己一语中的。又怕魏麟觉得难堪,先前说的话只当作废,赶紧拿起酒坛又给魏麟倒满一碗说道:“来来来喝酒!” 魏麟整个人都跟丢了魂似的,钟倚推着他的手,硬是把酒碗送到了他的唇边,魏麟傻愣愣地喝了下去。 就在这时,营帐的门帘被掀开了。 钟倚的第一反应就是把酒坛往自己身后藏,另一手夺过魏麟手里的酒碗一并藏于身后,再警惕地看着来者。 “钟倚,我来看看我弟弟。”只见江也走了进来。 钟倚松了口气:“我当是谁呢……” 魏麟和江也却紧张了起来。 原本平日里相处,两人还睡在一起,就算是心里有些怪异的想法,魏麟也觉得没什么,心中的秘密毕竟只是秘密,不会影响到太多。 而先前心事被钟倚就这么直言不讳地点穿,此刻再见到江也就仿佛裸身在军营里走上一个来回似的羞耻。 江也可不知道先前他二人发生了什么对话,只闻闻味道便知魏麟是上钟倚这里讨酒喝来了。以前他也没怎么看出来魏麟有这种毛病,但是仔细想想这事发生在魏麟身上可是没有一点违和,他不正是那种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乞丐吗? 难怪近日只要到了夜里闲散时间,魏麟就不见踪影。 想到这里江也没好气地说道:“天天就知道吃喝嫖赌,军规拿来好看的啊?” 魏麟不说话,低着头,江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其实魏麟只感觉到脸发烧得难受,已经涨得通红。他生怕被江也看到自己这个挫样,低着头跟钟倚打了声招呼:“我先走了。”说完他就起身飞快往帐外走。 约莫是走得太急,无意间竟撞到了江也的肩膀。 他也是无意,力道也不受控制,一下子撞得江也肩膀生疼。江也有些恼怒地想说点什么,刚开口还没出声,魏麟已经走了。 “他是不是有病啊!”江也抬手揉了揉被撞处,一边走到钟倚面前,“你们两就这么无视军规,不怕薛将军知道了?” 钟倚无所谓地摆摆手,脸上有些怪异的笑容是藏也藏不住,根本不回答江也后边的问题,只是幽幽地说了句:“他是有病啊……” 这回轮到江也有些发懵。 难道魏麟得了不治之症,所以每天都来钟倚这里求医问药? 这么想来先前他那样不自在,害怕魏麟发现自己的秘密都是多余的了? 江也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至少不似魏麟那样很多花花肠子。钟倚这么一说,他还真是信了,赶忙问道:“他怎么病了?” 钟倚故作神秘地摇摇头,也不打算跟江也说:“不好说,不好说。” “你赶紧说啊……” “不可说,不可说呀。”钟倚说着都快忍不住笑了,只好转移话题道,“江免出去遛弯了,你要去看看他?” “那算了,今天正巧被安排到一师拿点东西。”江也说道,“一会儿你跟他说一声,立秋之前我找机会把他送走。” “行。” “那我先走了,”江也说道,“你别老让魏麟喝酒。” “什么我让啊,这锅我可不背!”钟倚笑起来说道,“你要是管好他,他不就不能来了?” “……我才懒得管他。”江也不高兴的瘪瘪嘴,“他病得严重吗?” “病入膏肓!” “会死吗?”江也又问道。 钟倚这么说,江也虽然面上不显山不漏水,看不出太多情绪,但心里还是有些在意。他语气故作轻松状,只等着钟倚的回答。 钟倚摇摇头:“一时半会死不了,再多我可不能说了,你要是关心,你自个儿去问。” “故弄玄虚!”江也冷哼了一声,转身又走了。 第73章 外边到处都是火把的光,大家各司其职,该巡逻的巡逻,该自由散漫的自由散漫。魏麟从钟倚那儿逃命似的就往二师走,走着走着又觉得现在回营帐也不好。他真是怕极了跟江也见面,尤其是怕经过钟倚一番点拨,他脑子里暗生的许多念头。 原本无论是平日里嬉笑打闹,还是戏称江也是他媳妇儿,都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看戏的没人追究真实与否,演戏的也不曾往深处细想。 索性,魏麟跑到二师里,找了个平时说过几句话的兄弟,主动要求帮值。那人听了这话当然是觉着好,交代了两声便开开心心走了。 魏麟举着火把在该巡查处来回走,说是巡查,他心里可是一丁点巡查的想法也没有,脑子里乱作一团浆糊。 以至于江也回到二师的时候,大老远就瞅见魏麟愁眉苦脸地走来走去,巡查不像巡查,闲逛不像闲逛,魏麟都没有察觉。 江也心里是有愧的。 不是愧疚,是羞愧。 他远远地站着,魏麟一直低着头,隔着些距离,他也看不清魏麟的表情。他就这么望着有些出神,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天晚上的秘密时不时就会在脑子里掠过,让江也羞愧难当,可又无法启齿。这事情本来就无法对谁言说,可这种羞耻的心情犹如心头一块巨石,不对谁倾诉出来,只会压得他喘不过气。 最近跟魏麟说话说得越来越少了。 算是一种直觉,魏麟在躲着他。 那情况无非是两种,一是那天晚上魏麟在装睡;二是魏麟确实得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病,为此苦恼。也许是出于心虚,他更加倾向于前者。 但若是因为前者而跟他保持距离……江也感觉有些被羞辱了,这事儿说穿了就是男人自渎,总比出去嫖要好吧?就算魏麟醒着也不能证明自己就是看着魏麟做了些下流事,只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因为这种事情而跟自己生疏了,江也越想越来气。 他就在魏麟没注意到的地方杵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军营里都安静了下来,除了巡逻兵走来走去的响动,再就是偶尔有人说几句话。夜渐渐深下来,偶有微风吹过,十分凉爽。 想了许久,江也终于耐不住性子,径直朝魏麟走过去。 “你在这儿干什么?”江也从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魏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有些离谱,他被吓得快要跳起来,立刻跟身后的人拉开距离,再回头看。 是江也好看的脸。 夜晚里只能靠火把的光照明,在那柔和的暖光之下,江也的轮廓似乎都被淡化了不少,虽然依旧是平日里那副不高兴的神情,却因这火光,看起来带着一种异常的温柔。 再多看两眼,又会想起那天夜里,那个梦里的旖旎。 魏麟有些口干舌燥,赶忙把火把拿开,低着头不敢再多看江也,声音沉沉地问道:“干什么突然过来?有事么……” 江也看见他的反应,更加觉得就是他心中所想的那回事。他忍着怒气,继续问道:“我听钟倚说你病了?” “没,没病……” “那你在这儿干什么?没轮到我们值勤吧?” “哦,我看有个兄弟身体不舒服,就帮他值了。” “你不能看着我说话?”江也的语气有些不客气。可魏麟依旧不抬头,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江也恼怒地说道:“我看你是病了,我觉得你脑子有病该治了。” “……” “你现在是跟我没话说是么?”索性把话就挑明了,江也口吻有些轻蔑,说道,“不乐意跟我来往你大可以直说,别给我阴阳怪气的。” “我怎么阴阳怪气了?”听见这话魏麟也有些不知所以。 要说察觉到两个人气氛不正常,江也作为当事人早就察觉到了。只不过他不会一直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换句话说,谁还没有个不高兴不想说话的时候?可事情也过去不少日子了,魏麟的态度却依旧像是刻意躲着他,这就让江也十分难受了。 江也一把从魏麟手上夺过火把,走过去顺手塞进不远处燃着的火堆了,再抓住魏麟的手一路往黑的地方去。 魏麟就这么傻愣愣地任由江也拉着走。 两个走到一处树下,见四下无人,江也才停下脚步,直接说道:“你要是觉得待着不爽,你就早点跟上面说,换个队。” “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魏麟想了半天,有些话已然到了喉咙口,却就是说不出来,好半晌才憋出半句话来,“我怕你不高兴……” “我不高兴什么?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我怕别人开我们两玩笑你不高兴……”魏麟只能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但说是搪塞,这也是真话,只能说是真话的一部分。他不想骗江也,若是平日里开开玩笑,要如何胡诌他都无所谓,可在这件事上,说谎 就好像喉咙里塞满了绣花针一样难以开口。 这个答案却让江也大吃一惊。 原本事情的发展已让他觉得自己的猜测八成是对的,可没想到魏麟会给出这样一个缘由。但若说这是假的,江也又觉得这很能让人信服。 魏麟真是一直,都很为他着想。 可若真如魏麟所言,那便是他做贼心虚,表现过激了。 “真的么……”江也的气势都随着魏麟的回答掉了下去,放轻了声音再确认一遍。 魏麟点点头,也不敢看江也。 江也想了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更加平静些,伸手抓住魏麟的肩膀说道:“听着,我江也,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这话说得气势十足,魏麟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思考能力一般,傻傻地抬起头看着江也,江也接着说道:“你我也算经历过生死,无论谁救谁比较多吧,反正都搅在一起了。这个兄弟你乐意做,我就奉陪到底;你不乐意做,我也绝不勉强。但若有一日你我要分开,绝对不会是因为他人的口舌。” 江也的神情十分严肃,这话也十分严肃,绝非玩笑。魏麟看着他却更加觉得难以自持,他竟开始在心里怪罪起钟倚来——要不是这天煞的老中医瞎说话,他也不会现在这么难以面对江也。 这么难以面对自己在听见江也的话时,想的居然是“我不止想和你做兄弟”。 两人之间沉寂了几息功夫之后,魏麟突然伸手抱住了江也。非常突然,也非常用力,以至于江也都没有反应过来,魏麟就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头埋在他脖颈间。回过神来之后江也挣扎了起来:“你干什么啊……” “让我抱一会儿……” 魏麟抱得实在紧,江也挣脱不了,又质问起来:“你不会真的得了什么绝症瞒着我吧……” “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魏麟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就像孩童撒娇似的,都听不清楚说了什么。魏麟鲜少有这样的时候,他遇见什么事情都像是无所谓,反正总是挂着没心没肺的笑容。但这样的人往往更加重情重义,这点江也早就看出来了。 有些于心不忍,江也也没再拒绝,就这么任由他抱着。 魏麟的鼻息喷在他脖颈之间,弄得他有些痒痒。 好在是大半夜,又没什么人,若是被人看见两个大男人这么抱在一起,那真是会让他羞耻到死。 魏麟抱了没一会儿就松开了。江也还觉得心里怪怪地,又问道:“你真的……没有得绝症?” “你这么想我得绝症啊?”魏麟的声音精神了起来,“你这么年轻,我怎么忍心让你守寡。” “我看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听见魏麟又开始跟从前似的说瞎话,江也悬在空中的心竟放下了,下意识跟着反驳回去,“也不知道是谁刚抱着我跟三岁小孩似的。” “……”魏麟没有反驳,反而是郑重地说了声,“因为我想跟你一直在一起。” “一直在边关吗?” “不啊,”魏麟抬头望望天,看得见几颗闪烁的星辰,“你也知道我孑然一身,反正你救了我,既然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 “做牛做马在所不惜?”江也嘲讽道。 “嗯,做牛做马都可以。”魏麟却点了点头。 他轻声细语,抬头望着星辰,没有看着自己。江也竟觉得魏麟前所未有的认真,好像是真的要照顾他一世似的。 “其实那也不算是救命之恩,是你自己跟过来的。”江也说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了,”魏麟回忆起当初的事情来,“反正我知道当时我若是睡过去了,就不会再醒来了。就快要合眼的前一刻,就看见你撑着伞走过来,也是不知为何,伸手去抓你的衣裳……我想的是要是被打死就打死算了。” “那真是抱歉啊,让你失望了。”江也听见他说的话,觉得有些好笑。 误会来的莫名其妙,解决的也莫名其妙。 没人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也没人给这段关系做一个定位。像是他们莫名其妙的开始,又莫名其妙的疏远,最后莫名其妙的重归于好,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拥抱。 “我这一辈子最亲近的人就是你了。”魏麟说道。 江也却想到了别的,开口问道:“想你娘了?” 他以为魏麟会回答是或否,谁知道魏麟把目光从星辰上收了回来,认真地问道:“为什么突然骂人?” “啊?” “居然对我说脏话,太没素养了。”说着他还惋惜地摇了摇头,像是江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般。 “我就说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今天就来跟你讨论下什么叫素养!”说着江也就撸起袖子,作势要打魏麟。 魏麟却贱兮兮地笑起来,边笑边跑:“打不着,打不着!” 江也不想去追究那个突然正经的拥抱,也不想追究魏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曾经他也有好奇魏麟的身世,也会烦躁魏麟为什么看上去像是瞒了他很多事。 如果就这么相处会让人感觉到快乐,那为什么还要在意别的呢? 第74章 没过多久,立了秋。 一到秋天,西溯便会找机会在黔於边界打劫来往客商,若是机会适宜,还会进城去抢。这种事情北方军驻守多年,早已经了然于心,西溯什么时候会来,什么时候遇上天灾收成不好还会多来几次,他们都一清二楚。于是乎,一到这种时候,成天按部就班的北方军也会显得更加谨慎起来。 虽说北方军人多势众,整一万驻军,可那西溯人也不少,再加上东鸣在旁边也虎视眈眈,恨不得找机会来分一杯羹,谁也料不准他们要来多少人,要闹多大规模。 而秋天这场抢粮,他们都称作“打秋风”。 这日薛子钦喊了几个副将过来讨论此事,军营里的老兵一看便知道是在商量对策,大家心里都有数,又要到拼命的时候了。 可江也打秋风这个事情浑然不知,只觉得入了秋后,军营里气氛都凝重不少,全然不似之前那般,虽然每日训练不断,却很松懈。 他二人最近轮到值夜,都睡到下午才醒来。 魏麟还在稻草垛上躺着,江也迷迷糊糊听见帐外有人在说话,说话都说不太清楚,顺嘴问道:“最近怎么大家都紧张起来了?” “打秋风呗。”魏麟不以为意地说道。 “打秋风是什么?” “就是有群快要饿死的乞丐要来抢粮食了。” “乞丐靠抢那就不叫乞丐了。” “我就这是个比方知道吗?”魏麟说道,“北方军总不可能就是住在这儿看风景的吧,总要防着外族进犯,抢粮之类的事情。” “那为什么秋天来?”两人在一起时日已长,江也要面子的程度随着相处时间越来越长而淡了下去。他对这些东西还真是不知道,可魏麟往往都知道,他想着君子就该不耻下问,所以也不再别扭什么,反正是下问,又不是讨教。 魏麟撑起双手伸了个懒腰,声音还有些慵懒地耐心给他解释:“边关部族,没有城池,也不懂精细的商贸,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冬天没东西吃啊,所以干脆来抢我们这种有储粮的。” “打得过吗他们,这也太不自量力了。”江也的语气中有些不屑。约莫是因为他生在这泱泱大国,骨子就觉得边关部族,不足为患。 “打不过人家可以骚扰啊,反正抢到一点是一点咯。”魏麟边说着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江也,“我再睡会。” “哦。” 话分两头,薛子钦在将军帐里坐在,堂下四个副将都站在一旁,神情严肃。薛子钦手里拿着茶杯,也没往下面四人身上看,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倒是闵秋率先起了头:“将军,又到了这个时候了。” “我知道,不然叫你们来做什么?”薛子钦反问道。 闵秋平日里也是被薛子钦怼习惯了,现下倒没什么感觉,继续说道:“斥候已经安排出去了,其他的事情将军打算怎么安排。” 薛子钦笑了笑,那笑容倒是很正常,不是冷笑,也不是捧腹大笑,实在要说,大概就是微笑。可微笑出现在薛子钦的脸上,事情本身就显得不正常。堂下四个人有点慌,都看着薛子钦,等待发话。 可薛子钦就是不说话。 那气氛诡异得不行,单陌有些耐不住性子,开口打破了沉默:“要么还是按大将军的规矩来?” 薛子钦闻言,喜上眉梢,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你说的啊,不是我不以身作则,本来老头子就定了规矩,你们也觉得那规矩好是不是?” “……”堂下四人都不吭声了。 单陌真想抽自己一耳光。薛子钦方才的微笑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挖坑等他们四个跳呢。 照常理说,薛子钦突然成了北方军的将领,这次西溯来打秋风,正是他表现的机会,怎么着也得亲自率人出击,打得西溯人找不着北才好。但北方军浩浩荡荡一万余人,对付西溯一直是安排一个师上。原因很简单,就算是为了好过冬,西溯也不可能倾巢而出,而北方军一向是兵强马壮的代表,对付这种像是例行公事般的抢粮活动,几个将领也说不上十成十的上心。 于是这率兵阻击的活,就变成没什么意义的活动,谁也不想往自己身上揽。本来在军营里乐得清闲,能偷懒大家还是想偷懒的。 薛子钦笑着对堂下四人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周潇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样,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第一个走到薛子钦面前。见着周潇走过去,郭林充也跟上去。转眼间四人围在薛子钦的几案前,只见薛子钦早就有备而来,从几案下面拿出了五根竹签。 “涂了色的中奖啊,快点。”他将涂色那头藏在自己手心里。 以前薛长峰都是直接下令安排的,像薛子钦这样抽签决定,真不知道是这人太过随便,还是太信任手下几位副将的实力。 倒是没人扭扭捏捏,各自随手抽了一根,然后又 将竹签亮出来。 那根用墨水随意涂黑的竹签在郭林充手上。 郭林充看着竹签摇摇头:“哎,时运不济。” “说什么鬼话呢?”薛子钦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为保边境安定,派你率兵阻击西溯,这是光荣!” 真有脸说啊……听着这话,郭林充在心里默默回了一句,可明面上他是一点都不敢说出来,还得点点头,回答道:“对,将军说得对。” “那就这么定了,如果没有异常,今年阻击的事情就郭林充去办了。”薛子钦心情大好,语气都柔和了不少。 周潇看着他有些想笑。 薛子钦的曾经,他倒是还知道一二。虽然他呆的时间不如单陌那样久,可也知道薛子钦曾经受人欺凌的事。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这军营里一直呆着的人可不少,大家传来传去,背地里都有好几套说辞,无非就是过往那些事。 可薛子钦的脾气,跟大将军是真的很像,以前灰暗的日子仿佛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单陌见着郭林充揽下了这差事,眼角都笑出了皱纹,将竹签交还给薛子钦后,还有些同情的拍了拍郭林充的肩膀:“小郭啊,人不够尽管说,我肯定支援你。” “谢谢您了……”郭林充哭丧着脸说道。 眼见着阻击西溯的事情就这么跟闹剧似的说完了,闵秋干咳了两声,像是有话要说。闵秋的性子薛子钦可清楚得很,但他也最烦这个,最烦闵秋说个什么事情总像是要有个前言似的,简称婆婆妈妈。 “有话直说,没话出去,没事做去打猎也行,刚好我馋了。”薛子钦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句“去打猎”当然是随便说说的,闵秋那干咳一出来,薛子钦就知道他肯定是有事要说。 “将军,前些日子派去调查辅佐芜渠王的穗国名将身份的人送信来了。” “哦?” 几个人又坐回堂下,就剩闵秋站在薛子钦面前,汇报着。 事情一件接一件连环发生之后,薛子钦就觉得这其中肯定有问题。但刺杀薛长峰的两名刺客都当场死了,要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他思前想后决定从穗国大将那边入手——从函州到湘城,这连串的事情来得蹊跷,也来得紧密,既然这边无法查证,不如换一头来。 “那穗国大将,就是曹仲。”闵秋说道,“曹仲的背景也查了,但是可惜只能查到四年前开始,再往前就一点消息都没有。” “接着说。” “四年前曹仲在穗国突然受到穗国四王爷的重用,立下不少功劳之后被举荐到穗国皇帝那里,短短四年,就在穗国赫赫有名。据说文韬武略,都是惊世之才。函州的事情乃至芜渠进犯都是他一手谋划的。” “那这个曹仲还真是算得上个人才。”薛子钦垂着眼帘说道,“既然四年前就已经身在穗国,怎么会从晏州从军混进来?” “这个事情还真是没有头绪,几番查探也没有确切消息,我去查问过晏州的情况,他是自发参军,祖籍写的湘城,家住晏州。” 单陌听着有些云里雾里,张口便问:“这个曹仲是谁?” “他就是之前混入晏函谷的奸细。”回答的人是郭林充,显然他比较清楚这件事,“曹仲安假装新兵混入晏函谷的驻军,然后搞了很多事……这么说来,芜渠王背后的高人就是他了。”后面半句郭林充是对着闵秋说的,闵秋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虽然上次吃了亏,但穗国和芜渠都没讨到好,曹仲的身份也明朗了,也不算太差。” 薛子钦听见这几人的说辞,却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好半晌他都没做声,堂下的人只能等着薛子钦发话。 “曹仲之前是我亲自带的那批人对吧?”薛子钦问道。 闵秋点点头,这些琐事他记得最清楚。薛子钦又说:“不是郭林充说起来我都记不得他叫曹仲安了。” 闵秋接话道:“的确是叫曹仲安。” “这不是那日闵秋汇报过,我就记住了……”郭林充又补上了一句。 “不过我还是觉得曹仲比较顺口。”薛子钦说着,带着玩味的眼神正看着郭林充。郭林充恰巧看着闵秋,压根没有往薛子钦这边看,闵秋也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反而跟着薛子钦的话又说了句:“那倒是,不过曹仲安这名字也不赖。” “一个敌国将领,还是奸细,你们怎么还称赞起来了?”单陌有些不解道。 薛子钦无所谓地笑了笑:“这叫公私分明,他肯定是个龌龊小人,但名字取得还可以。行了行了,忙去吧,郭林充。” “在!”郭林充回过神来赶紧看着薛子钦。 “阻击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可别搞砸了。” “是。” 四人一一行礼之后便逐一退出了将军帐,闵秋排在最末,正当要完全走出去的时候,薛子钦又把他叫住了:“你留一下。” 第75章 魏麟和江也正打算去训练的时候,郭林充把二师骑兵营的人全部喊出来集合。贾大贾二他们都还在务农,听见军号,也来不及擦擦脏兮兮的脸,就飞快地朝集合地过去。 骑兵营说是营,也就是个通称,实际上北方军的所有骑兵都安排在一师和二师的驻地,一共两千余人。一千人在郭林充的安排下全部出来列队,那气势着实大,也好在驻地训练场十分大,容纳下一千人绰绰有余。 大家各自按队,再到营排好,江也和魏麟站在一块,今日贾大贾二和赵志楠都不用执勤,白天都在务农,三人在人堆里找了找,找到魏江二人,跟着排了过去。但他们五个本来就是才来的新兵,而且加上队长,这编制还多了一个。结果大家都站得整齐划一,列成方阵,而他们这个小队就偏偏多了一个……魏麟不知不觉一个人站在了方阵之外,显得十分突兀。郭林充站在阵前,随便一瞄就瞄到了那多出来的魏麟,他饶有兴趣的走过去问道:“你怎么站在这儿?” “我只能站在这儿啊郭副将……”魏麟苦着脸转过头往身后瞅了瞅,只有他身后空无一人,很明显他是多出来的那一个,“将军就安排我们五个一起,加上刘队长那不就多了一个。” “没事没事,多个就多个呗。”郭林充忍着笑,又转回去站在阵前的空地上,眼见着大家都已经列队完毕,他清清嗓子开口说道:“今年西溯打秋风的时候差不多就这两天了,你们也不是第一次参与,今年就二师一千骑兵上,从明天开始所有耕种畜牧任务都暂停……” 郭林充在前面讲话,江也倒是听得认真,魏麟在旁边有些无聊,便找了贾大说话。原本他们要聊便聊,也没多大事儿,可江也夹在二人中间,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他还要听郭林充安排,吵得他头痛得要命。 魏麟:“你知道不知道昨天那个谁摔肥料里了啊?” 贾大:“知道啊,哎哟可臭了给我恶心坏了!” 魏麟:“哎,我都没看见诶,可惜了!” 江也脑子里嗡嗡嗡三个声音一直打架,他想也没想一人给了一拳:“别吵了!烦死了!” 魏麟和贾大二人闲聊,其实声音还挺小,也就是在江也耳朵边显得吵,周围的人都浑然不觉,江也突然发难,倒是吸引了不少目光到他们三人身上。 贾大被江也一拳给打疼了,也是没什么自尊心,当即捂着被打的位置嗷嗷叫起来:“哎哟,哎哟太痛了!好痛!” 魏麟跟他的反应如出一辙,也在叫唤:“痛痛痛痛痛!” 旁边几个人看着他们三人忍不住发笑,江也还能听见不知道谁调笑着打趣道:“家暴现场啊这是……” 郭林充本来还在做安排,不过实际上也没什么好安排的,一切都要等闵秋派出去的斥候回来才能做决定,毕竟在战事中,情报是最重要的。江也那边的小骚动他自然也注意到了,干脆收话题,开口问道:“吵什么吵?” 每回都是魏麟在旁边叨逼叨,可最后丢脸的都是江也。之前在支援商州的战事中,他还算跟郭林充混得有点熟,刚才听郭林充的意思也是没有什么重要的安排要说,江也索性先解决身边这个祸害再说。 只见江也一手一个,把魏麟跟贾大拎起来,就站出了列队,规规矩矩给郭林充鞠了个躬,然后气沉丹田,中气十足朝着郭林充解释道:“郭副将,这两人不听安排,一直吵,我觉得将士纪律是最要紧的,恳请郭副将小施惩戒,杀鸡儆猴。” 贾二望见自家大哥被提出去了,本想上前说两句话,可听了江也所言,又有点害怕,不想跟着一起受罚,一时间只能傻愣愣地站着,有些尴尬地咽了咽口水。 郭林充扶额,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别闹了,你们这一千骑兵做好准备,解散。” “是!!!” 解散之后一整天魏麟都面带笑容,就连喂马的动作都比平时温柔了不少。江也看着他那模样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骂了一句:“你别那么猥琐行不行?” “我怎么猥琐啦?”魏麟笑着问道,眼睛都没离开过眼前的战马。他一手拿着草料,一手还轻柔地摸着马的脸。 “光看表情我甚至以为你在摸烟罗阁的姑娘。”江也说着把手上的草料全部倒在马儿面前,转身就走。 魏麟赶忙喂完了手上那根,也学着江也的样子把草料全部倒进了食槽里,连忙追上江也。 “你别误会,我没有变心,”魏麟解释道,“我怎么会喜欢马呢,我又不搞人兽。” “……你这么说我觉得更恶心了。” “不是啊,哎,我就是高兴。”魏麟有些语无伦次,江也脚步都没停。 “你到底在瞎高兴什么啊?” 魏麟想了想,说话声音小了起来,还有些忸怩之态:“就是,跟你一起打仗啊,挺高兴的。” “之前不是打过了么?你在莫名其妙兴奋些什么东西啊。”江也皱着眉头问道。 这话倒是点醒了魏麟——他们确实不是第一次并肩作战了,先前几个月已经一同作战出生入死好几回了。 那他为什么感觉这么兴奋?魏麟也皱起眉头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两人一路往后勤处走,刚起床不久,自然而然就想要先去饱餐一顿。 走了好半天魏麟才想明白,区别到底在哪里,他轻声说道:“跟你在一块干什么我都挺开心的。” 尤其是他终于摸清楚自己心里对江也的感情后。 江也有些嫌恶地看了眼魏麟,对方这样真诚地说话,他倒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半晌他才说道:“行吧,我也觉得挺好的。” “你是说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嗯。”江也像蚊子叫似地柔声回答了句。 “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楚!”魏麟却突然开始演,他这句话说得十分大声,为了表达出“听不清”的主题,他还故意抬手拢在耳边,用耳朵侧对着江也。 “嗯!”江也大声又回答了一遍。 “什么啊?你说话啊也儿?风太大,你大声点!” 谁知道江也上手就拧住魏麟的耳朵,然后凑近。魏麟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耳朵被他拧住,根本无法闪避,他闭着眼睛跟等待行刑似的紧张,直到江也在他耳边牟足了劲儿大声喊道:“我说你娘个腿!够不够大声?够不够?!” 魏麟被江也吼得只觉得耳朵要爆炸的疼,赶紧求饶:“错了错了,听见了听见了!” “哼!” “富贵公子天天家暴为哪般啊……” “嗯?” “错了错了,我讨打,我该打!” 闵秋那边的斥候很快就带了消息回来,只可惜并未能探听到什么确切内容,只能知道个差不多要“打秋风”——往年西溯都是悄悄派人进城,然后里应外合强行进黔於强抢,虽然丝素输得多,赢得少,但林林总总累计下来,也是给黔於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这其中的牵扯倒还挺多,一般也会让假意让黔於抢走一些粮,要用薛长峰的话来说,这叫做人留一线。 西溯本就因为冬日无粮而发愁,若是一点粮食也弄不到,那对于西溯来说等同于灭顶之灾。这样绝了西溯的生路,只会引发更大的灾祸,倒不如让他们抢一点,无伤根本,边境才更加安定——至少在宣国能完全灭了西溯之前,这么干最划算。 薛子钦却连连几日忙着打猎开荤,大手一摆管也不管,只说阻击之事全部交给郭林充处理,反正郭林充没做好,那就郭林充领罚。 郭林充和闵秋都深知薛子钦的脾性,知道多说无益,两个人抓紧时间合计合计如何处理。 “进城抢粮,肯定不行,容易伤及无辜。这样,我调派两百余人日夜把守黔於沿线和城门,然后三百人去守西侧,那边公事还没建完,一直是西溯虎视眈眈的地界。”郭林充深思熟虑了一番如此说道。 闵秋点点头,表示认可。 其实这事儿原本抽签决定好了,那便尽数是郭林充的活儿。但闵秋做事儿细致啊,再加上郭闵二人也是多年旧相识,郭林充不用开口,闵秋也会帮忙想想对策。 “仅仅如此还不够,”闵秋摊开地图,给郭林充比划了一番,“这个位置,北萧山这个位置是可以通过的,就是费点功夫,如果通过了便绕开了我们北方军和隔壁秦将军的防线,可以直接通往鄢陵山,这条也是商队必经之处。” “前几年不都是登高守山么?”郭林充疑惑地说道。 这些地形,他们一个个都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也正因这个任务没有太大难度,薛子钦才会如此草率就决定了让一个副将去处理。 “话虽如此,但今年可能要更为谨慎些。”闵秋说道。 “为何?” “今年重新修葺祭坛的时候,北麓山开了条小道,方便上去,就在这儿。”闵秋又指了指旁边,“所以得分两路人马,同时官道上也得守。” “不行,这样也太傻了。”郭林充说道,“到严冬之前,他们都有可能来,一直防耗费人力,倒不如进攻。” “你想怎么进攻?” “安排人守山是肯定要的,剩余的人马不用进官道,直接在山下靠近西溯的方向镇守,来了就打,打痛了为止。” “这样会不会太冒险?” “万一出了在官道出了问题,那我才是真的要完。”郭林充盘算着,“上回来了就几百人,来回骚扰了十几次,烦人得很,我看这次干脆绝了后路,让他们骚扰都没法骚扰。” “但往常大将军的意思都是留一点余地给他们。”戏鱼。 “那就这样……”郭林充压低了声音在闵秋耳朵边说了一连串话。 话一说完,闵秋就皱着眉,感觉自己上当了,连忙问道:“凭什么啊,这事儿你得找将军去说啊。” “将军会理我才有鬼,要么我就让他们片叶不得,要么就你出点血。”郭林充笑眯眯地说道,“他们要是进城抢,杀人放火是少不了了的。” “那你我对半分。”闵秋开出了条件。 “成交。”谁知道郭林充便一口应下了,半点想讨价还价的意思都没有。闵秋看着他那神情,总觉得古怪,想了想才察觉自己上当了。 “不对啊,这事儿是你全权负责,凭什么我要对半啊?”闵秋哭丧着脸道。 郭林充仍是笑眯眯地,搬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派头,拍了拍闵秋的肩膀道:“咱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好兄弟了,帮帮忙而已嘛。再说,你都答应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哦。” 闵秋一把拍开郭林充地手:“去你的好兄弟,你这奸诈小人!” 然后“哭”着跑开了。 第76章 本以为还要趁此机会休息几日,但没有想到第二天一早,魏麟他们便被分为三行人,被郭林充下达好了任务各自出发了。刘队长领着他们五个跟大部队一齐朝黔於西侧前行。 黔於这个地方再往回倒十几年,那就是不毛之地,气候不好,又因为是边境处,时常被外患骚扰,商贾不敢来黔於做生意,久而久之黔於便像是被放养的崽儿,无人管辖也无人建设。 直到薛长峰来黔於为止。薛长峰当年被公派到黔於,打击外敌,那时候宣国跟西溯打了一场三个月有余的仗,打得西溯筋疲力尽最终不得不服薛长峰的手段。而薛长峰也便是那时起名声大噪,在北方驻守下来,十年再无外患。 外面安定了,里面自然才好发展,黔於虽然比不上隔壁涟水门靠着天堑北麓山而岁月静好,可至少再也不会是穷乡僻壤,商贾们也将手伸到了黔於,外部稳定,朝廷开始大肆修葺黔於的防御工事。但黔於西面本是丘陵地带,修建城墙难度倍增,而西溯每逢天灾人祸,粮食短缺,便要来捣乱抢粮,最喜欢便是从西面这丘陵地带过来。 因为黔於西面的城墙修的零零散散,根本起不了任何防御作用,也正因如此,看上去这边地势开阔,密林丛生,很难防守,也就成了北方军防御的重中之重。 孙营长以及其他几个营帐被安排来西侧防守,因此魏麟一行人也乖乖骑着马跟着。也只有他们是从未来过的,一到黔於西侧,江也便开始仔细的观察附近地形,几名营帐安排好了队列的位置,找好了隐蔽物。由于不知道西溯什么时候会进犯,所以此处的防守任务显得有些重,大家要轮流值夜,还要隐匿好人和马,以防被对方察觉到此处设防。 郭林充自己则带领两队人在北麓山的高处防守。 那位刘队长带着自己身后这几个新人,看得出来,他的不爽都是浮于表面的,时不时还会指点几句周围是什么情况,遇到什么情况该怎么应对。可他说话的时候往往都只有贾二听的很认真,其他的人都有些凑合。 虽然说是新人,不熟悉地形,可大家也不是吃白饭的,各自都有些本事,谁会乐意听这个刘队长一直叨叨呢。 因为是驻守在外,伙食上就只有干粮这一个选择了,魏麟特意帮江也多带了一份,生怕江也又把这等大事搞忘。可惜江也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天真无知的少爷了,自己早早就准备好了。 这波埋伏持续了五天。 五天,这边一个人都没有出现过。到了这个时候,黔於的住民以及过往商旅都心知肚明,可能会遇见西溯出来打秋风抢东西,大家都尽可能的避开这个位置。因此他们也更好确认敌人,这个时候出现在西侧的人本身就有一定的问题。 直到第六日,终于有人出现了。 来人穿得是普通小厮的衣服,一个人从北面往南面走。他们的驻扎自北向南,错开左右分配成四块,最靠北面的便是江也和魏麟他们这块。正是傍晚十分,天色渐暗,魏麟正靠着颗大树昏昏欲睡。这几日下来着实无趣得很,因不知何时西溯就会前来,大家轮流值夜,白天也是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埋伏被发现。 江也开始几天还聚精会神,而到第六天,赵志楠和贾大两个精力旺盛的人都被憋得快受不住了。连同江也在内,五十余人都昏昏沉沉的,却还一直不停的查看着四周,生怕错过什么消息。 西侧这一块地还挺大的,各个队伍之间的距离隔得略开,但又是策马眨眼可支援到。 最先发现那小厮的还是魏麟。他正睡着,也没人搭理他,也就十分突然的,魏麟睁开了眼,伸手就去拽不远处江也的衣服:“有人来了……” “嗯?”江也不解地回头看着他。 魏麟没说话,只是用下巴点了点北处,示意他看。江也打量了他一眼,他哪里像是先前还在呼呼大睡的模样,眼睛里都冒着精光,看着精神甚好。 江也顺着魏麟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周围的人还沉浸在百无聊赖之中。没过多久,果然从那边走来一个人,江也有些惊讶,压低了声音问魏麟:“你怎么知道有人?” “听到的。”魏麟改坐为蹲,跟江也离得非常近,这声回答像是贴在江也耳朵边似的,声音太近却变得都不像魏麟了,让江也情不自禁地在脑中竟冒出了些许怪异的念头。他强行让自己不去想,又开口问:“一个人你能听见?” “嘘,你等着看。” 那声音太近了,江也忍不住转过头去看魏麟,怎料魏麟的嘴就在他耳朵边上,相隔不过一指宽,他这一转头,鼻尖和魏麟的鼻尖就碰上了。 “哇,活春宫!”贾二正巧看见这一幕,立刻张嘴惊呼道。 他们正在埋伏呢,贾二这声惊呼把贾大吓了个半死,当即上手捂住了贾二的嘴。赵志楠跟旁边刘队长也被这惊呼吸引得往他们处看,刘队长眉头紧皱,心里头埋怨一句怎么还有这么个愣头青,接着狠狠瞪了贾大贾二一眼。 魏麟和江也早在贾二惊呼的时候就已经双双后撤,变做寻常兄弟之间的距离。 江也听见自己心跳异常地快。 以往跟魏麟无论是拌嘴还是扭打在一起,都觉着无所谓,而如今两人一旦过从亲密,他就觉得心里有些燥热。 魏麟是没想到江也会突然转头,本想逗他一下,也是不想说话声音太大引起周围人的注意。谁知道竟会出现这个场面——江也的一双明眸中带着惊讶,近得连随着他呼吸而微微颤动地睫毛都能一根根看得清楚。 这话他也只敢跟江也说说,因为吵醒魏麟睡觉的不是这一个人的脚本声,而是大批人马的马蹄声。他本是靠着树小憩,说睡着也没有睡着,就顺着地面和树干,有些微弱的声音传进了他耳朵里。马蹄声一消停,魏麟就睁眼告诉了江也。 这么神机妙算的事情,那当然是要跟江也去装装大佬的,怎料反倒搞得这么尴尬。 这下没人再说话,贾二还有些想跟贾大说自己方才看到的一幕,无奈贾大的手就一直没松开,贾二索性也不挣扎,就这么任由贾大双手环着他,还捂着他的嘴。 贾大倒不是想一直控制他,而是眼前那小厮已经走进,他不敢动,生怕搞出了声响而被那小厮发现。 刘队长对这个事情还是有一定的经验的。 这小厮身着打扮平平无奇,也许真是黔於的住民,也有可能是西溯人乔装打扮派来探路的。但无论是那种,都不能打草惊蛇。刘队长朝着孙营长那边比了个手势,然后静静等待。 孙营长看见之后又朝刘队长打了个手势。 这批人马就这么静静蛰伏在树林子里,等待眼前小厮接下来的行动。 一切都和郭林充此前安排的相差无几。四处埋伏的人马就这么看着小厮一路走过去,没有任何人行动。 天色渐渐变暗,所有人都在耐心地等着。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小厮又由南向北地走回来了。 这次回来就是个赤裸裸的讯号——他是西溯人的探子。应该是乔装打扮成普通人,再来西侧仔细观测北方军有没有在此处设防,但郭林充早已经交代过,一定要等西溯人深入,再动手,切忌打草惊蛇。 郭林充这一次被指派来阻击,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击必中,要让西溯人损失惨重,而不能一直骚扰边关。 小厮模样的人又跟皇帝亲临似的在隐匿的众人面前大摇大摆的走了回去。 就在小厮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后,魏麟突然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江也:“来了。” 江也屏息仔细听着,试图在风声里辨别出马蹄声来。 倒是孙营长,很有经验,在江也听见之前,又朝他们打了个手势。 刘队长看见后立刻语速飞快地朝众人低声说道:“后撤,上马,准备。” “是!” 这一切进行的悄无声息,大家纷纷后撤进密林,他们的马匹都置放在身后的密林里,大家行动果决,包括贾二在内,没人再说一句废话,各个骑在马上,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已经摸在刀柄上。 西溯人善骑善射,因此一定要借助埋伏,第一时间建立起优势来。 没过多久,凌乱的马蹄声出现了。 还是没有人动,马蹄声从魏麟他们面前经过,由于退到了密林里,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听觉。 刘队长一直注意听着,依靠听觉辨别对方的位置,一直到对方已经到了埋伏地的中央,就听见几个营帐大吼的声音:“杀!” 所有人纷纷驾马往前冲,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马蹄声,西溯这批前来打秋风的部队惊讶地四处查看,却见四面八方都是人。 “冲!”西溯领头的人举起长刀大声喊。 很明显对方是早有埋伏,而他们先行的探子却什么也没打探出去。领头人有些气恼,可此时并不是问罪的时候。沿着这条路一直冲,再朝东面去,就可以直接进城。要比人数,他们不占优势,可若比起骑术来,他们西溯可比这些宣国的小子厉害十倍。 可面前也有骑兵阻拦。 郭林充一共安排了四百余人在此处阻击,未免两边同时被袭,他自己率四百人在北麓山上严守,剩余两百人皆在各处城门严格审查进出城商贾的身份。 眼见无路可退,那西溯领头人直接开弓上箭,一次三根箭矢,搭在弓上射了出去,且箭无虚发,迎面三人胸前各中一支箭。 “没法跑就杀!”领头人恼怒地吼道。 他们在中间,被敌人呈包围之势步步逼近,若不杀出一个缺口来,今天是插翅也难逃。趁着还有些距离,西溯人纷纷开弓射箭,箭法之精妙,令他们都有些感叹。 魏麟和江也紧随刘队长身后,旁边还要好几个队伍一起冲出去。刘队长最快,领头跑着,魏麟驾着马本想叮嘱江也小心行事,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江也会跟他拌嘴。 这可不是拌嘴的时候,他可不想跟上次似的再帮江也挡刀挡箭,再挡下去他背上都可以画成宣国地图了。 就在此时,魏麟听见箭矢划破空气带出来的啸声,从右侧前方来袭。他跟江也两人驾马并行,隔得很近,魏麟想也没想,身后大力按住江也的背,大声吼:“俯身!!!” 这一声惊呼,加之背后传来的力气,江也都没时间问怎么了,人已经死死地贴着马脖子。 一根箭矢就这么从他头上掠过去。 赵志楠和贾大贾二那对魏麟的话都是深信不疑的,一时间五个人齐刷刷地伏在马背上,只有刘队长扔手持长刀呈进攻之势,江也伏身躲过的那一箭直接插在刘队长脖子上。 “这么准?!”魏麟惊呼道。 就看见刘队长松开了缰绳,然后整个人从马上摔下去。 江也回头看,刘队长嘴里正冒着血,那箭矢插在他脖子侧面。若不是魏麟提醒,中箭的可能是他。 “队长!”他忍不住喊了一声。 那个位置中箭,又摔下马,恐怕是活不了。 战场上的事,不就是今天这个兄弟殁了,明天那个兄弟残废了,正常到不能再正常。 五个人的额头上都开始冒汗,魏麟驾着马冲到了领头的位置,带着他们继续往前冲。 第77章 西溯人作战能力十分了得,不仅仅是骑射,他们骨子里就好战嗜血,次次攻击必定直指要害,若非要害处,必定有人来补上一刀。魏麟跟江也一直在奋力杀敌,但西溯人真不愧是在战马上长大的民族,个个人高马大,武力了得,不论是射箭还是近身对刀,都十分厉害,更有甚者,以一敌二仍是游刃有余。 赵志楠在这些人之中,身形依然算十分魁梧,他并不灵活,但每一下进攻都十分有力,长刀下劈,纵是西溯人身强体壮,看上去也招架的很费力。而他身边贾大和贾二两个人就不那么好看了。贾二倒是一副所向披靡,视死如归的气势。他个子矮,在战马上仍显得年纪小,江也无意间瞟了一眼贾二的动作,没想到贾二不知何时,动作也是干净利落,行云流水,没太多花哨功夫,只是简单的劈砍挑,一下一下,或是跟敌人兵刃相接,或是在敌人身上留下鲜血淋淋的伤口。再看看贾大,那还真是猥琐——他的马都不知道何时负伤或不见了,他就在地面上跟那些同样失了马的西溯人扭打在一起,占据上风时下手不留情面,迫于下风时却是摸爬滚打,样样都用上了。 魏江二人一路砍杀几个敌人,但西溯人气势很强,即使北方军的人数是他们的两倍,依然是战意浓浓。江也刚把刀从一个西溯人的身上拔出来,那刀扯开肉的粘腻感让他一阵难受,即便这不是第一次杀人,也不是最后一次杀人,他还是无法习惯这种触感,像是一脚踏进了沼泽里般粘腻不适。 他就那么举着刀冲不远处魏麟喊道:“射人先射马!” “什么?!我不会作诗啊!” “……”江也听见魏麟想也没想的回答,甚至想翻个白眼。他原本是想跟魏麟直接去找西溯的领头人打个痛快,早点结束战斗,却没有想到他这句话说得太过隐晦……他边想着,驾马朝魏麟处疾行。 魏麟正跟别人激烈的焦灼着,刀和刀之间一下一下互砍,刮擦,像是要带起一片火花。听见江也的喊声,魏麟一个分神,目光搜寻江也的位置,也就这么一小点分神,魏麟落了下风。 与他交手的西溯人见着机会,拉着缰绳的手都松开了,直接从腰间抓出一把弯弯地匕首,直接朝魏麟甩了过去。 魏麟没办法,把架在对方刀上的长刀抽回,眼疾手快地挡在自己面前,被那匕首击中,刀身竟被那匕首生生拦腰打断。半截断刀掉落在地,魏麟心想完了完了完了,都没有武器了,这回肯定打不过了。对方见魏麟已经是板上鱼肉,举起长刀就朝魏麟劈了下去,魏麟只能以断刀去抵抗,无奈敌长他短,虽然架住了,那明晃晃地刀刃却已经落在了自己脖子边,只需再靠近几分就能在他脖子上轻而易举开个口子。 “完了完了完了,死了死了死了……”他一边碎碎念着一边观察了周围的情景,魏麟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狠狠发力以断刀弹开长刀,然后立刻借势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落荒而逃。 “……”江也一直看着眼前魏麟对战的情景,却怎么也没想到魏麟最终是跑了。他驾着马往魏麟处赶,不消片刻功夫便已经到了魏麟身后,他大声喊着:“魏麟!” 魏麟边跑边回过头,就看见江也近在咫尺。 江也从他身边掠过,伸出手。 也就一瞬的功夫,两人默契极佳,魏麟就到了江也的马上,坐在江也身后,两人共乘一骑,魏麟慌得要死,也不知是真慌还是假慌,上手就抱在江也的腰上,死死地贴在他的后背:“呜呜呜,我差点就死了!” “……你他娘的倒是打人啊!”江也骂道。 魏麟还在碎碎念,拿起手上的断刃比划给前边驭马的江也看:“刀都断了,打什么啊,怎么打啊,送死啊,我还不想死!!” “射啊!”江也看都不看那断刀,直接发号施令起来。 “什么???”魏麟却一头雾水。 江也抽空把马鞍上挂着的弓箭拿下来吼道:“我让你射这群狗贼!” “哦哦哦!你说清楚嘛……”“你再哔哔一句就给老子滚下去!” 魏麟接过,把箭筒背在背上,开弓上箭,随手瞄了几个西溯人,射了好几箭,却只射中一个人。 江也一边驾马一边在观察,看到此情此景,一阵无语:“你能射准一点吗?啊?!” “射谁啊?”魏麟回嘴道,“我这不是随便射的嘛……” “去你的,你来驾马!”江也直接伸出手,示意魏麟把弓箭换给他。 可魏麟原本就坐在后面,他瞧江也的口吻也是认真的。如今这个情形,还真不允许他二人跟平时一样的打闹,大家都在浴血奋战,只有他们在打情骂俏,怎么也说不过去。他只能按江也的意思把弓又递还给江也。 江也接过弓,就直接把缰绳松了,魏麟的双手经过江也的腰,抓住缰绳驾马。整个动作变成了江也在他的怀里,弄得魏麟心里一阵痒。他强迫自己镇定,谁知道 江也侧过腰来,侧脸就在他脸旁边,两人隔得极近。江也认真的侧脸是真的很好看,魏麟也不敢再说怪话惹他生气。 只见江也侧过腰,伸手去魏麟背后的箭筒里拿箭,那动作就和要跟魏麟拥抱似的。可眼下这情景也顾不得这么多,他也没心思想别的,拿过箭就赶紧射。 一箭一个,箭无虚发。 魏麟在心里暗暗感叹了句厉害,眼见江也如此认真杀敌,他也不再胡思乱想,开口问道:“是不是擒贼先擒王?” “那你刚才还问?!”江也怒骂着,又一根箭矢破风而出,直插敌人胸口。 魏麟抬眼四处看了看,很快就辨别出来谁是这群人的领头人。他双腿夹了夹马腹,拉着缰绳驱马朝那领头人奔去:“驾!” 江也的攻势不停,魏麟驾马也不跟任何人缠斗,两人配合极好,没花多久功夫已经消灭了十几个西溯人。 眼见着就要到那领头人面前,江也却大叫起来:“别别别!没箭了!!!” 魏麟一回头,瞄了一眼箭筒,里边已经空空如也,不禁也恼怒起来:“不是你说要杀王吗?你还把箭都用了?!” “我杀了那么多个,你这个废物刀都断了你凭什么说我?!” “哇我可真服你了,不是你说要杀这个狗东西?现在怎么办?!” 两个人在马上就这么骂了起来。 魏麟突然把缰绳一撒手:“你自己骑!”说着他看准了机会直接从马上跳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两个跟头,灰头土脸的站起来。 江也本来侧着腰,魏麟这么一走,他差点也跟着从马上摔下来,心里更气了。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回头去看,魏麟正从地上的友军尸体上,拔下一把长刀。江也本还想回去接他,就看见贾大和贾二两人都在站在地上跟敌人缠斗,魏麟想也没想便加入了攻势。 一直处于紧张的战斗之中,这下江也好歹也算是有了喘息的机会,他一边躲开敌人的进攻,一边四处观察战局。 很明显,宣国的优势太大了,西溯人已经锐减了一半以上,而宣国这边还是人员充沛,虽然比例上好像牺牲还挺大的。 几个营长一同跟西溯的领头人打着,在马上跟西溯人打算得上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不太明智。可这场战斗一开始便是人多欺负人少,此时几个打一个,也是那西溯人节节败退。 “贾大贾二,大哥来啦!”魏麟手持双刀十分兴奋地加入了贾大贾二的行列。 贾大贾二见着他过来参战,也顾不得现如今还在打仗,两个人喜笑颜开地打招呼:“魏大哥呀!” “来来来,搞搞搞!” 三个人十足赖皮,绝不一对一,要上都是三对一,先杀一个是一个。 他们的目标是那些同样失了马,只能在地上肉搏的西溯人。 魏麟战斗经验很足,他一直在补全两人后方的空缺,避免被人偷袭。却没有想到侧面一个西溯战士驾着马从魏麟身侧过,一把长刀向下劈来,眼见就要劈在魏麟身上。魏麟想也没想直接在地上滚了几圈,离开了那个位置一丈远,躲过了敌人一击。 可也就是这个躲避的动作,贾大和贾二身后立刻空了出来。 别的西溯人看到了,见缝插针,立刻从后方想要砍死贾大和贾二,那刀尖直勾勾地朝着贾大的后背劈过去。 魏麟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过去帮忙:“小心!!!” 贾大和贾二都听见了这一声提醒,可贾大的反应稍慢,贾二一转头就看见那刀子离贾大已经是咫尺之遥。他想也没想,向后一个转身,和贾大背贴着背。 那刀子速度不减分毫,直接插进了贾二的胸口。 谁料就在这个时候,贾二还用手肘狠推开了贾大,贾大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魏麟已经赶了过来,他眼睛红红的,不管不顾地砍在那西溯人身上,一刀致命。那西溯人瘫软着倒下,刀还插在贾二胸口,贾二也跟着往地上坠。 “贾二!!!”贾大喊地撕心裂肺,从地上一路爬过去,抱住贾二跟秋天落叶似的,已经没有了气力的身体。 江也被这一声呼喊吸引了目光,即刻驾马狂奔而至。 江也从马上下来,也不敢上前查看,他手里握着刀,和赶来的赵志楠还有魏麟三个人围着他们两。 还不到去关心贾二的时候,还有敌人。 贾大如果情绪失控,至少他们三个人要稳住,不能让敌人有可乘之机。 第78章 战场还在厮杀,江也魏麟和赵志楠也在厮杀着,只不过是为了贾大和贾二这一方天地,拼命守护着。 若是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在场的除了贾大,跟贾二感情深厚,旁边三人又何尝不是跟贾二朝夕相处。 贾大跌坐在地上,抱着贾二脆弱的身体,不敢摇晃,甚至不敢动弹。那血不断的从伤口溢出来,胸前的衣襟已经被血染成了黑色。 “贾二,贾二……”贾大的声音不大,他喊着贾二的名字,贾二的眼睛无力的合着,听见贾大的呼喊,他微微睁开眼。就这么一点点动作,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抬眼看着贾大,惨白的嘴唇微张,气若游丝地回应着:“大、大哥……” 从他捡到贾二,到现在,具体是几年他都一时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贾二跟在他身后,屁颠屁颠地叫着“大哥、大哥”,无论贾大说让他干什么,他都会去做。对于贾大的话,他深信不疑。 如果……如果刚才他再小心一点。想到这里贾大的心就跟被人拧住一般的疼,他自己还没有察觉到,眼泪已经溢满了眼眶。 “你别说话了,别说话了,我带你去找军医,肯定没事,肯定没事……”他念叨着,像是虔诚的僧人,一直来回念叨着这么几句话。 贾二还想说点什么,他张着嘴,好半天才说出来:“好……” 话音未落,大股大股的血从他嘴里涌出来,把他惨白的嘴唇染成鲜红色。 贾二还是傻傻的,血往外冒着,胸口的刀依然插在他身上,那温热的血一直往外流,又是好半晌,贾二才说出下一句话:“有点冷……” 贾大听见这话,眼泪再也留不住,一大颗眼泪从眼眶掉出来,落在贾二的脸上。他夸张的吸吸鼻子,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伸手胡乱抹了把眼泪,把脸上抹得脏兮兮的。 “大哥抱你,不冷了啊……”贾大说着,声音已经控制不住地颤抖,“不许死,听到没,不许死……” “……”贾二还想说什么,他看着贾大,眼睛里的光已经都不见了。 “你听到没,老子不让你死,知道吗,不许死!”贾大的声音大了起来。 江也在旁边听得心里难受,贾二总是那副缺根筋的样子,单纯待人,让人怎么也没办法讨厌。 他脑子里冒出过往的贾二,无非就是跟在贾大后面,不管他们三人说什么,贾二总是“好好好”、“是是是”,他好像从来没有拒绝过别人。 那这次他会拒绝吗? 贾大还在喊着,他忍不住摇起贾二的身体:“你听见没有,我让你别死,不许死啊……” 贾二张嘴了半天,染血的嘴唇废了半天劲儿,终于说出了一个字:“好……” 那声音微弱极了,贾大的眼泪开始不受控制的往外溢,两行眼泪淌过他的脸。 贾二说完这句,就彻底闭上了眼。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我说不许死啊!我说不许死!!!”贾大失控地疯狂摇着贾二的身体,那有些瘦弱还没长大的身体已经再没了动静。他双眼紧闭着,头被贾大摇得侧了过去,贾大伸手把插在他胸口的刀拔了出来,丢在一边,然后死死地将贾二抱在怀里。 “你怎么不听话啊……” 江也回头便看见眼前这一幕。 魏麟听着心里也难受到了极点。 对,战场上,拼的就是命。赢了的活着,输了的死;走运的或者,不走运的死。一切看起来多么的寻常,多么的自然。可人非草木,就算早已经把这些都看通透,想明白,在面对的时候还是无法跟自己预先想好的一般漠然。 没办法漠然啊。 眼见着西溯贼人已经所剩不多,魏麟抽空跟赵志楠使了个眼色。 赵志楠会意的点点头,然后直接把刀扔了,上前去拉贾大。贾大却疯狂挣扎起来:“别拉我啊,贾二说他冷啊!”他把贾二抱得紧紧地,真像是一个心疼自己弟弟的大哥,生怕冻着他。 可惜,被心疼的那个,已经不知道冷了。 赵志楠这人虽然身材魁梧,但却有些单纯。他看见贾大这副伤心过了头的模样,真是下不去手,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这种事情原本就没办法安慰,天人永隔换到什么时候,都是人世间最无奈最悲哀的事。 最后还是魏麟当机立断,趁贾大没注意,他直接用刀背狠狠敲在贾大后脖子上。随着一声闷响,贾大倒在地上。赵志楠赶忙上前扛起贾大,然后就往密林跑。魏麟则抱起贾二的尸身,说道:“你跟我一起,我们先过去。” 江也摇摇头。 其实他鼻子酸到了极点,感觉自己随时可能会落泪。 他却不敢让自己落泪。他害怕一旦落泪就会控制不住难过,一个天天朝夕相处的人就这么没了。 “不能做逃兵!”江也说道。 魏麟却有些恼怒:“不用你逞强!你看见贾大的模样了?!战场不需要我们了,如果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死了,我会恨死我自己!” “我不会有事的……” “好,”魏麟也不再做勉强,“如果你死了,我就杀光西溯人,然后去陪你。”说完魏麟抱着贾二的尸身,转身就朝着赵志楠的方向去了。 战场上的尸体,若无人认领,最后只会是拖到乱葬岗一把火烧了,以免尸体腐坏产出疫病。 江也留在战场上,也没功夫再去想贾二死了的事。他不管那么多,只想加回战局,直到把这些来打秋风的西溯人都杀干净——或者说是给贾二报仇。 他管不了自己的心思究竟是作为士兵的责任更多,还是跟贾二朝夕相处那么长时间的私心更多,反正现在只要拿着刀上去杀敌就不会错了。 正当江也准备杀进去的时候,怎料从城里出来一队商队。江也抬眼一望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那商队约莫三四十余人,押送着三车的东西,用布盖着,看不出是什么。江也离得有些远,依稀可见领头人见着这厮杀成一片的混乱模样,竟不慌不忙地继续带人前行,直接走到已经很靠近战场的地方,然后突然开始慌张的指挥人掉头。 这人是瞎的吗?还是太远了看不见?江也在心里疑惑道,照常理说,这些打斗这么大的声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听不见吧,非要走进了再掉头,那不就跟脱光了的窑姐在男人堆里招摇过市似的,找干吗? 西溯来打秋风的时候,黔於的住民不可能不知道,过往商队都是走的他们来时那条官道,谁会选择走这么一条危险的路线出城? 江也还在战斗圈外傻站着,思考这其中种种的不合理性,那西溯的领头人早已经盯上了商队,趁着几位营帐的攻击间隙,立刻抽身,驭马直奔那商队处。 江也此时马回头望了望自己的马还傻站在原地,连忙回头去牵马,也往那边赶。只可惜距离隔得太远,他还未能赶到,那商队的领头人已经被西溯人劫持在手。 “不想我打开杀戒就乖乖别动!”那西溯人一把把商队的人抓起来,用刀抵在他脖子处,大声朝孙营长他们威胁道。 这怎么想也不可能为了一支来送死的商队而收手吧?江也想着,已然到了附近。他转头看向几位营长,那几位营帐却都跟约好了似的,齐刷刷地扔掉了手里的刀,傻傻地看着西溯头头。 其中一个不认识的营长开口说话了:“你不要伤及无辜!” 剩余不足五十人的西溯士兵纷纷聚集到那头头身边,那头头又开口道:“暮花天放我们离开,不然我就杀光这个商队的人!” 那被挟持的商队队长惊慌失措地还想挣扎,却被西溯头头一个眼神就吓得不敢动弹了,只能可怜兮兮地望着那几位营长。 江也定睛一看,那可怜兮兮还在挤眉弄眼的人——不是闵秋吗?! 孙营长开口回答道:“可以放你们走,但是不能伤害无辜!” 西溯头头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说道:“我们西溯不像你们宣国这般无耻,绝对言而有信!” “好!” 那西溯头头朝旁边下属使了个眼色,那下属先是行礼,然后会意地去后面商队的货品处一把掀开布,露出里面一袋一袋的货物。江也看见他拔刀插在袋子上,接着里面的粮食便漏了出来一些。那人又回到西溯头头身边汇报。 说了什么江也听不清楚,只能看见西溯头头满意的笑容,接着他们便带着商队开始撤退,并且还把闵秋抓在手里,一路退出了宣国的地界,而江也他们隔着很远的距离,只能看清楚一个背影,一路跟着,直到他们放了人,带着货品扬长而去。 就这么走了? 江也一头雾水,那商队带的分明是粮食,商队的领头人分明是闵秋。 可以立刻读懂的是,闵秋这番举动分明就是设计好的……既然是阻击西溯人打秋风,为什么反倒给西溯送粮? 江也完全搞不明白,他驾着马想过去问个究竟,可是闵秋毕竟是副将,他就一个小兵,再怎么样上去问为什么好像也不太合适。 可那几个营长却纷纷面露欣喜之色,赶忙迎上去:“闵副将!闵副将!没事吧?!” “没事没事,演得我自己都快憋不住了!”闵秋伸手活动活动了筋骨,然后正声下令道:“立即清点伤亡,然后回营。” “是!” 江也想了想,还是上前跟闵秋汇报了一番:“闵副将!” 他下马规规矩矩对着闵秋行礼。闵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江也抬起头,委婉地问道:“闵副将这是……” “哦,没什么事儿,就是郭林充拜托我帮个忙。”闵秋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顺带还关心了一下江也,“你没受伤吧?” “哦,我没事。”江也回答道。 “魏麟那小子呢,怎么不见人影?”闵秋看见他一个人站着,顺嘴问道。 心中的疑虑还没得到解答,闵秋这话一下子又把贾二战死的事情给点了出来。战斗也结束了,江也整个人跟着放松下来,现在再想起贾二之死,他有些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见江也没回答,闵秋心中一惊:“那倒霉孩子不会死了吧?” 江也连忙摆手否认:“不是不是,我们一个队里的好兄弟……战死了,他们把尸体拖到密林去了。” 闵秋闻言,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 这种事情他也经历过,深知旁人的安慰是无用的。闵秋只能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江也的肩膀:“都会过去的……” 第79章 贾二最终就埋在他们打埋伏时那片密林里,魏麟和赵志楠亲手挖的坑,又亲手填上的土。贾大一直有些神志不清地念叨着连不成句的只言片语,反正都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贾大也没想说给别人听,倒像是对着已故的贾二,还有许许多多没说完的话。 可话哪是说得完的呢? 大家都不敢多说话,只默默地让贾二入土为安。 光是个土包,魏麟总觉得不像个坟。人家的坟怎么着也会有块碑,上面刻着名字,还有立碑人的名字。他不知道里头有何说道,保不准就跟圈地似的,总要写了名字,才承认这块地归了这个人。他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做块牌子,好让贾二睡得也安心,莫让孤魂野鬼欺负了他。 贾大坐在土包前,一直轻声细语地说着话,赵志楠填完了土包,像模像样地跪在土包前,打算给贾二拜一拜,尽一尽哀思。他正打算拜,魏麟突然伸手拦住了他:“等会儿,等会儿,不能就这么拜。” 赵志楠不解道:“这儿也买不着香啊……” “我不是那意思,再给贾二立块碑吧。”魏麟解释道,“石头的我们肯定弄不好,就木头的吧,你去砍树,我给它修平整了,让也儿刻字。” 江也对此倒是有些疑议:“为什么我刻字?” 魏麟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应该都是亲人给写上的吧,但你瞧贾大那样子,字好不好看另说,肯定是干不了活。” 江也本站在一旁,闻言他垂眼看了看贾大,人跟失了魂似的,现下让他做什么肯定都做不了,魏麟说得也有道理。但江也可没操办过丧事,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是开口问了问:“你们谁办过丧事?要么还是按规矩来吧,怕我们乱来,对死了人不好。” 魏麟摇摇头:“去办丧事人家里讨饭我倒是去过……” “你真做得出。”江也嫌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有些期待地看向赵志楠,“你呢?” 赵志楠也摇摇头:“我以前邻居家倒是办过,我爹娘都在呢,爷爷奶奶老早就去了,我也不知道……” 江也有些无奈,长叹了口气,赵志楠却又说道:“不过大概就是那回事吧,披麻戴孝,上柱香什么的。” “披麻戴孝肯定是贾大来,但现在没条件啊。”魏麟皱着眉说道,“先这么着吧,我们去砍棵树,也儿你在这儿陪着贾大啊。” “好。”江也点点头同意了。 魏麟两人动作很快,没半个时辰,就真的弄出块平平整整地木头来,交给了江也。魏麟给他的时候还补上了一句:“写的有文化点啊。” “哦,好。”江也低着头,接过木头,随便找了个棵树便坐下靠着,魏麟还十分贴心地给了他一把匕首,以免长刀不方便。 刻字这功夫挺花时间,江也足足一个时辰才弄好。 他把那木牌上刻字留下的木屑抖了个干净,抬眼一看,贾大还坐在地上,赵志楠和魏麟离得稍微远些,两个人蹲在地上也没说话,看着像是各自在想自己的事情。 江也站起来,这才察觉手都刻酸了,他拿着木牌轻手轻脚地走到魏麟身边,递给魏麟:“喏,弄好了。” 魏麟一下回过神来,接过木牌拿在手里看了看。 木牌上就刻着简简单单四个字:“贾二之墓”,那字吧,还刻得毛毛躁躁,一点也不好看。他有些嫌弃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冲江也小声说道:“你这刻的也太难看了吧……” “你行你上。”江也一脸坦然,反正魏麟怎么挑剔他也不会重新刻的。况且写字好看,跟刻字刻得好完全是两回事,他是会写字,他可没说过他会刻字。 魏麟无奈,要他再重新弄个他也不见得弄得比这个好。没办法,他只能拿着木牌起身,走到那埋着贾二的小土包前面。赵志楠跟着过去,率先在土包前又挖了个小坑,魏麟把牌子放进去,又把土填上。 贾二的坟也这算是弄完了。 魏麟走在贾大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赵志楠,十分自然地就在贾二的坟前跪下了。 “兄弟,你一路走好!”他说着,双手抱拳,朝着木牌拜了拜。魏麟看着他的样子,也走过去,学着赵志楠的模样,说道:“来世魏大哥定会好好照顾你。” 江也虽然觉得双手抱拳有些怪怪的,可如今这情形,一切从简,心意到了就行。他便也在一旁跪下:“你安息吧……” 这话说得无力,听着也敷衍。 可江也心里一时间浮现了千言万语,怎么挑挑选选都觉得不好,最后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竟成了这简单的四个字。 也许这话不是对贾二一个人说的。 无论是之前,还是这次,战场上死的人太多了。像是曾经跟 他们一起住了一段时间的林剩,在函州之战后也不知去向,多半是死了。从军这条路上遇见的人,无论是敌是友,都说不上哪一天就死了,而且也许连入土为安都做不到,只能在乱葬岗里火化,他们的亲人远在他乡别处,谁又能当时说上一句“安息”呢。 也不知道这祭拜究竟是为了安抚刀下亡魂,还是为了安抚活着的那颗心。 过了半晌,一直像是悲伤过头而神智不清的贾大突然说话了:“你们先回营里吧,我天黑之前一定回来。” 赵志楠是个直肠子,当即就开口说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儿。” “是啊,逝者已逝,你别折磨自己。”江也安慰道。 魏麟没说话,贾大摇了摇头又说了一次:“你们先回去,我一个人待会儿。” 赵志楠还想说什么,江也则看向了魏麟——贾大一贯很听魏麟的话,此时此刻放贾大一人在这里看着,真是有点怕贾大想不开,或者遇到什么危险。 可魏麟却说:“走吧,让他一个人待会吧。”“可是……”江也还想说什么,魏麟一把拉着他的手,就往后拖。江也一时没注意,整个人就被魏麟拖走了。赵志楠见状,摇着头叹了口气,又在贾大肩膀上拍了拍,也跟着走了。 走出去有点距离了,江也才开始挣扎,想要甩开魏麟的手,一边还说着:“你干什么啊,你把他一个人丢那儿出事了怎么办?” “嘘!”魏麟放慢了脚步,赵志楠也跟在他们二人身旁,魏麟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那边贾大的背影,小声解释道:“他想一个人待,就让他一个人待,不放心我们悄悄躲在一边陪着就是了,都是男人,我们在那儿他不好意思哭的。” “他不会哭了吧。”江也说道,“他醒来之后就没再哭过。” 魏麟拉着江也,带着赵志楠,三个人躲在密林中一处大树后坐下。刚一坐下,三人就听见那边传来贾大撕心裂肺的哭声。 “是我不好,我没资格当你大哥……”江也依稀可以听见几句,贾大哭着喊出来的话。 原来真如魏麟所说,他们在旁边,贾大不敢哭。 他小声问道:“人都死了,还不好意思哭?” 魏麟摇了摇头,语气里情绪也有些低落,跟江也解释道:“要是他刚才哭了,你肯定要安慰他吧。” “自然。” “可若他不想被安慰呢?”魏麟反问道。 江也看着他,等待下文。 “人活着嘛,开心难过都是有的,避免不了。有时候吧,这情绪发泄出来了就好了,可若是旁人去安慰,不就像逼着人家把这情绪收进去?”魏麟说道,“作为朋友,总是希望他好好的。但希望这码子事,若不能实现,那就是张嘴说说便罢,可他能实现,他要不实现,反倒是他的不对了。所以说,你安慰贾大让他别哭,他要还是哭,可不是他错了?但他没有错啊,好兄弟死了,谁不想哭呢。” “不是这个理啊,”江也反驳道,“就算我安慰了,他还是哭,我也不会怪他。” “可他把你当兄弟啊,自然不想让你担心。” 赵志楠在旁听到这里,也点点头说道:“我觉得魏大哥说得挺对,有时候是这样,别人安慰你,你要是不听安慰,总觉得又对不起别人,就更难受了。” “……” 江也不禁反思起来。他不认可这个理,可又挑不出错来,心想着若是他难受时,有人来安慰,自然是暖心的好事。 魏麟估摸着他还没明白,又说道:“要是我死了,你难受,想哭,偏偏江免安慰你让你别哭。你哭了,江免看着你哭心里难受,你看他难受你觉得更难受,那是不是感觉不能再哭下去了?” 江也一个字都没听明白,就听明白个“想哭”,一下抓错了重点:“你死了我也不会哭。” “行行行,不哭就不哭,表面兄弟。” 贾大撕心裂肺的哭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小下去。 三人都没说话,气氛沉重得很。魏麟抬头瞅瞅天色,只见着天边橙色的落日,心里估摸着再过一会儿就要天黑了。 贾二的死,情理之中,却是意料之外。谁都知道打仗有可能会死,但大家都避开了去想身边的兄弟死了怎么办。但不是不去想,就不会发生的,因此发生了之后还是措手不及。 “人啊,坚强都是给别人看的,别人看不见,就没必要坚强了。”魏麟感叹道。 江也其实心里边很难受,但不至于哭出来那个地步。他看着贾大的背影,时不时地抽动,知道他现在没声了,是哭累了。 他一直看着贾大,贾大却忽然站起身来,朝着贾二简陋的坟深深地鞠躬,然后转身向他们走来。 “贾大过来了!”江也急忙说道。 魏麟和赵志楠赶紧起身,三人连忙撤了。 第80章 打秋风被郭林充解决的非常利落,仅仅一次交锋就让西溯断了再来的念头。那日他和闵秋商议好的事情,便是拿了自己的饷银,买了些粮食,假装被西溯劫走。一是避免西溯无功而返再来捣乱,二也是迎合了之前薛长峰的做法,给他们留一点余地。 薛子钦才懒得管这些琐事,他时常跟周潇议论朝廷的事,再要么就是出去打猎。薛子钦对打猎这个事情非常上心,猎过獐子,猎过鹿,猎过白狐,猎过赤狐……反正最后除了皮毛全都进了他的嘴里。 这一年边境的冬天来得很早,十一月就开始下雪,薛子钦特别怕冷,从那之后除了打猎都不怎么出将军帐了,反正几个副将都勤勤恳恳的管着事儿,冬天大雪封了西溯与宣国间的路,大家都各自安好地过冬。 这其中最难受的就是闵秋了。 因薛子钦怕冷,他就把那些猎得的皮毛全部扔给了闵秋,下令让闵秋赶在寒冬来之前给他做一件大氅。闵秋有一次在自己的营帐里操着针线给薛子钦缝大氅,还正巧被来忙活的魏麟看见了,也不知道魏麟跟旁人说了什么,背地里不少人开始管闵秋叫闵妈妈。 伴随着时不时就下上半日的大雪,新年就快要到了。 腊月初薛子钦的三色混搭大氅就做好了,薛子钦穿着新的大氅缩在将军帐里升着的火堆旁,笑里藏刀地又跟闵秋开口:“快过年啦,你安排人去买点东西回来,咱们也热闹热闹。” “买什么?”闵秋问道。 “你自个想。”薛子钦说道,“出去的时候动作小点,别漏风进来了。”他语罢又搓着手呵了口气,看起来冷得不行。军营里十一月的时候就发给了士兵不少动物毛皮防寒,反正待了一段时间也不觉得多冷。可薛子钦明明是从小在黔於这边长大的,却比旁人都要怕冷。 闵秋这老妈子命他自己也认了,倒是不在反驳,乖乖地退出了营帐。 偶尔闵秋就回了自己帐子里写了张条,写上要买的东西,原本打算让自家手下的人去买,可回头想想,郭林充欠他的人情还没还呢,又跑到二师去找郭林充。 “哟,闵秋啊,什么风把你吹来啦?”郭林充正在训练场监督手下的人训练,大老远看见闵秋走过来,他连忙迎上去打招呼。这寒冬腊月的,大家都穿得很厚实,看着身材更加高大了不少。两人见面,闵秋还算矜持,就点了点头,郭林充倒是笑得很乐。 “北风吧,真是一天比一天冷了。”闵秋说着还缩了缩脖子。训练场上没什么遮挡物,那北风飕飕地就往衣襟里钻,当真是冷极了。 “说吧,什么事儿?将军找我?”郭林充把两个手放在身前,揣进袖子里,看起来特别像个务农的老头,“那你叫个人来知会一声就行了啊,还特地过来。” “不啊,上回欠我那人情,你还不还了?” 郭林充装傻,故作惊讶地问道:“什么人情?” “行了行了,太浮夸了,西溯那事儿。” “说吧,咋还?”郭林充收了他那浮夸的表情,笑着问道。 “将军让我去买点年货回来,你安排人去吧。” “这不是谁去都一样吗?” 闵秋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不是,你亲自去的话,还能……去逛逛窑子?” 那俩字一出来,郭林充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手也从袖管里掏了出来,高兴地拍在闵秋手臂上:“兄弟够意思啊!” “其实我是想你顺便给我带点东西呗。” “带什么,好说好说。” “上涟水门给我买点三荤包呗。” “还去涟水门啊,这不是上黔於就行了。” 闵秋正色道:“那下次我也不帮你了。” “行吧行吧,我一会儿挑几个人去。”上次的事情确实是闵秋帮忙才这么顺利,尤其是闵秋还出了钱,俗话说得好,出钱的是大爷,跑一趟就跑一趟吧。 闵秋闻言赶紧把身上的纸条递给郭林充:“喏,就这些东西,钱你出,回来报账。” “行吧行吧。”郭林充接过纸条也没怎么看,顺手就塞进了衣服里。 闵秋眼见大功告成,转身打算走:“我先回去了。” “行。” 他走出去好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跟郭林充说道:“你记得多带点人啊。” “知道了知道了,又不是第一次去买东西。” “还有,”闵秋犹豫了片刻,又补上一句,“上次那粮食钱,我是问黔於太守要的,反正也是帮他解决了点烦恼。他倒是豪爽,全给了,你那辛苦费我就不退了啊。” 闵秋说完便赶紧走了。 郭林充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又觉着还有什么不对,把那纸条拿出来看——闵秋写得密密麻麻,少说两车的东西。 “心是真的脏!”郭林充骂道。 结果郭林充亲自带着四个人去涟水门,正巧就是挑中了魏麟他们那队人。魏麟的队伍里队长死了,郭林充也没想太多,就安排了魏麟当队长。剩余少的那个人,一时 间别的队伍里也没有单出来一个的,也就那么空着。 魏麟替江也开了口,把江免的事情说了说,意思是带着江免一起去,好吧江免送走。郭林充本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听着前因后果,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周潇擅自做主的把柄,心里还有些窃喜,但明面上总不能给手下人都看出来吧,所以他故作为难状。 魏麟可没有闵秋了解郭林充,看见他为难,立刻补上一句:“江家二少爷诶,以后回了湘城可以让江也再给您点辛苦费啊。” 郭林充点点头:“大家都是兄弟,能帮忙我自然会帮。” 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魏麟看着都觉得假,心中腹诽了两句,却还笑盈盈地道谢。 按郭林充的意思,当天晚上就去,过一夜再回来。至于这过夜是为了什么,大家都熟知郭林充那点小爱好,也便没人戳穿。江也去一师把江免接过来,江免还不乐意走。 “不是你之前说这儿不好吗?”江免赖在地上不愿意走,江免伸手去拽他,看着江也那费劲儿的模样,魏麟出声说话了。 江免回答道:“可我跟罗晏生是好兄弟啊,好兄弟怎么能抛下,要不然哥你让罗晏生跟我一起走!”后半句他是对着江也说的。 江也脸色铁青,又看了看旁边缩着的罗晏生,然后骂道:“兔崽子你是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今天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江免见江也生气了,一副要上手打他的模样,从耍赖一瞬间边做撒娇,嚎啕大哭起来:“哥——” 江也的大腿被江免抱得死死的,还没见过这种势头的魏麟忍不住在旁边哈哈大笑起来。 江也狠狠瞪了魏麟一眼,丝毫不管不顾江免还在撒娇,直接把江免从地上拽起来,然后居然扛在了肩膀上。 “扛、扛起来了……”魏麟惊讶地张大了嘴。 江免年纪小,个子也小,被江也直接抗在肩上,疯狂挣扎着,江也却完全不理会,直接往外面走。 江免泪眼汪汪地看着罗晏生,自知今天是怎么也会被遣送回家了,言语中满满地哀怨,冲着罗晏生说道:“呜呜呜,有缘再会!” 罗晏生欲言又止地看着这场面,钟倚在旁边打盹,也被这边的吵闹给闹醒了,睁眼瞧着这几个人还想干点什么。 江也扛着江免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魏麟朝钟倚点点头,也跟着出去了。 涟水门可比他们军营里温暖多了,但也没好到哪儿去,尤其是夜里,还是风一刮就冷得人打寒战。 几个人找了间看着很破旧的客栈打算将就一晚,明天再去买东西,谁知道郭林充到了客栈屁股还没在板凳上坐热,就走了,还假正经地说:“我去办点事,明天早上过来找你们。” 魏麟他们四个同时:“哦——” 只有江免不明所以,望着眼前四个人诡异的默契,很是迷茫:“嗯?嗯?” 郭林充才懒得理会他们,也不作回答,直接走了。 留下他们五个人不知道干什么好。 这也是难得在客栈里过夜,而不是军营里。江也这下才明白为什么明明六个人,郭林充却只开了一间房,敢情是他去睡窑姐,让他们五个人挤这个破房间。 “真不是人啊。”魏麟感叹道。 江也也点点头,这五个人挤一间房,就一个榻,还不知道怎么睡。他回头看了看床榻,勉勉强强能睡三个人,再多肯定是要睡地上了。 贾大当然看得出来睡不下,立刻表态:“我睡地上吧,我身体可好了。” 赵志楠也跟着说:“对,还有我,你们三个挤一挤?” “那怎么成,这天睡地上也太冷了。”魏麟不允。 “要么我睡床,你们都睡地上,挤一挤就暖和了。”江免说道。 江也听见这话就曲起食指敲在江免头上:“说什么鬼话。” 江免吃痛,一下子缩起脖子,连忙跑到魏麟身后躲着,朝江也做了个鬼脸。江也有时候是真的怀疑江免是不是魏麟的孪生兄弟,两个人幼稚起来如出一辙,若不是江免那张跟自己七成像的脸,他真的不会觉得这是自家弟弟。 魏麟想了想说道:“要么我们轮着睡,你们三个先睡,然后我和江也再睡。” “这样也行,总比都受了寒要好。”江也说道,“你难得还能出这么靠谱的主意啊。” “那是,我可是你宽阔的肩膀。” “……” 赵志楠和贾大二人互相对看一眼,然后赵志楠点头:“行,那你们困了叫醒我们就是。” 魏麟却笑了起来。那是种特别怪异的笑容,江也很熟悉,每次魏麟想做坏事的时候都是这个笑容。他说道:“咱们出去逛逛?” “我都可以。” “带上我带上我!”江免喊道。 “不行!” 这声严词拒绝并不是江也一个人说的,也包括魏麟,两人同时开口拒绝,江免瞬间就泄了气。 第81章 夜里行人不多,店铺更加是都关了门,街上唯一还亮着灯火,还传来人声的,就只剩窑馆了。 两人离着窑馆还有好些距离,就停下了脚步。江也侧过头看魏麟,不知道魏麟为何停步,却看见魏麟脸上贼兮兮的笑容。便是猜都猜得到,魏麟想去窑馆玩玩。 “不如我们……”“你想都不要想!”魏麟话还没说完,江也就严厉地打断道。 那窑馆门前,有些客人已经醉醺醺地出来,姑娘们嬉笑着送客,一派歌舞升平的气氛,跟他们日日在边关驻守时的氛围差别太大。 魏麟被江也噎住,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道:“我就是想去窑馆喝茶听个曲,没有别的意思。” “我也没说你有别的意思,不打自招?”江也斜着眼轻蔑地看着魏麟。 魏麟在腰间摸了摸,摸出一钱多碎银子:“我请,江大哥赏个脸呗?” 这钱还是上回在涟水门买干粮时剩下的,江也心知肚明。这时间在外面晃荡,着实也冷,若是去窑馆坐坐,听听姑娘唱曲,喝上一杯热茶,自然是惬意得很。这么一想,江也竟还有些动心,一再确认道:“真的就喝杯茶?” “就喝杯茶。”魏麟眼见江也态度有破绽,赶忙答应道。 江也点了点头,二人即刻朝着窑馆走去。 他们身上还穿着军服,不过这城里的军爷上窑馆的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姑娘们一看有客人上门,立即笑脸相迎,轻甩着手里的丝绢就招呼上了。 “这位军爷里边请!” “军爷看着脸生,是不是第一回 到咱们春霖馆?” 魏麟一看就很有经验,跟着姑娘们就笑开了:“是啊是啊,第一次来,小姐姐长得可真俊!” “这位军爷真会说话啊……” 也有姑娘更中意江也这副清冷的面孔,想上前跟江也说话,怎料江也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扫过去,姑娘们搭讪的话就这么咽回肚子里去了。 姑娘和小厮领着他二人往大堂做,斟上冒着热气的茶水,又奉上点心。小厮还想问问这两人是来听曲还是来过夜,魏麟却抢先一步说道:“我兄弟二人就来听听曲子,不必招呼。”听见这话,江也心里好受了些,倒也不拿架子,顺手从拿过桌上的点心尝了口,味道真不错,再配上一口热茶,比军中生活不知道享受到哪儿去了。 小厮眼见两人这模样,便也识趣儿地退下了。 大堂内倒是坐满了八九成,也不知哪个达官贵人点了窑姐,在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江也磕着瓜子,对台上的窑姐也没什么兴趣,便漫无目的地乱瞟。 魏麟就不一样了,他看得津津有味,约莫是对这唱曲有些熟悉,竟还跟着台上的人儿哼哼了起来。 这哼唱声很小,坐在旁边的江也倒是听得一清二楚:“这么能唱,以后还来什么窑馆,听你唱就行了。” 闻言,魏麟就闭了嘴,眼睛也从窑姐妖娆的身段上收了回来。他伸手从江也手心里抓了两颗瓜子,边磕边说道:“听我唱曲?怕你听不起。” “意思是还要收钱?”江也问道。 “那是自然。”魏麟嘚瑟地说道。 江也顺手就拿着刚从嘴里拿出来的瓜子壳朝魏麟丢了过去:“唱你娘个腿!”那瓜子壳扔过去,魏麟下意识地躲了躲,那动作之滑稽,竟让江也这话刚说完,就忍不住笑起来。 看见江也笑了,魏麟也跟着笑起来。 江也总觉着今天看魏麟,怎么看怎么好笑,便撇开了目光怕自己笑得太大声,搅了周围人的兴致,惹出什么麻烦就不好了。他目光乱晃,竟无意间看着大堂另一边的桌边,坐着一个眼熟的女人。 他定了定神,仔细看了看,那女人竟也看着他们,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笑得太大声。想着江也伸手提起茶壶,给魏麟倒了杯茶:“好了别笑了。” “哈哈。”魏麟笑眯眯地接过茶,心情大好。 江也又悄悄瞟了那女人几眼。 在窑馆里坐在客座上的女人本就稀奇,可周围的人像是习以为常,除了江也没有别人再多看那女人一眼。女人的头发随意的挽在脑后,插着一根白玉的簪子,额前的碎发随意的落着,将女人的脸型修饰得十分完美。 ……是那日在赌馆坐庄的女人。 他正想着,女人拿起烟管,抽了一口,半阖着眼,看了江也一眼。 江也怕是自己这样盯着女子看十分失礼,赶紧收回了目光,又在桌上小碟里抓过一把瓜子继续磕起来。 虽然想起是那日在赌馆看到的女人,可又依稀觉得在更早之前,他就见过这女人,那眉宇间的感觉实在熟悉,也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难道是曾经在湘城遇见过? 他想着出了神,魏麟又转头看着台上的人,他倒是很喜欢这样惬意的时候。 他二人正坐着,没过多久,那女人竟然起身,朝着他们这一桌走过来了。江也率先就注意到女人起身,女人一路过来,路过一些客桌,竟不少人跟女人打招呼,看着在这地方地位很高。 江也推了推魏麟,示意他朝那边看。 魏麟有些茫然:“嗯?怎么了?” 他迷迷糊糊往江也所示的方向看,一眼就看见正在朝他走来的女人,一时间惊讶的嘴都张开了,看得愣了神,直至女人走到他面前,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本还觉得有可能只是要路过他们这桌,却没想到女人真就停在他二人面前。江也开口问道:“姑娘有事?” 那女人走近了,那股气质更加明显,举手投足之间英气逼人,不似寻常女子。那手里拿着的烟管,更加让人觉着特别。 “你你你你你你……”魏麟好半晌才说出话来,可惜依旧说不顺畅,江也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魏麟竟然没出息到这般田地,来个女人就这样了。 女人笑了笑拉起魏麟,一把拉住魏麟的手。魏麟被带着站起来,女人咧开嘴笑起来,甚至没多看江也一眼,带着魏麟就想走。 江也本以为魏麟再怎么不靠谱,再怎么喜欢女人,也应该不会跟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走吧?谁承想魏麟还真就被女人牵着走了!江也见魏麟迈开步子,立刻伸手去抓魏麟的衣角,可就差那么一点儿,他伸出的手抓空了。 “你上哪儿啊……”江也出声喊道。 可魏麟不闻不问,没一会儿功夫就被女人带着离开了大堂,江也瞅一眼位置,貌似是两人一起去了后堂。 孤男寡女,又是在烟花之地,仿佛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 江也也理所应当地想起那些不可言说之事。他无法控制自己想到那些画面,一股无名怒火“噌”的冒上心头,甚至想手撕了魏麟这个兔崽子。 他想着,把手里还没吃完的瓜子往桌上一磕,立刻循着刚才二人离开的方向走去。眼见着就要进入后堂,却上来两个小厮把江也拦下了。 “公子,这后堂进不得!” “我见刚才就有人进去了!” “公子,公子,”那小厮的手一直拦着江也,江也也不好硬闯,怒视着小厮随时要发作的样子,“这后堂都是贵客长期包下的,其余的客人只能去二楼。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小人!” 听着小厮这般言说,江也想要硬闯也不见得能进去,只能一甩袖子气鼓鼓地又回到客桌上坐着。台上的姑娘唱得再如何婉转动听,江也也听不进去,他焦躁地嗑着瓜子,时不时就往魏麟走时的方向看看,心里竟无端期盼起来——魏麟只是一时间被女人迷了心窍,而不会真跟她颠鸾倒凤。 可台上的窑姐都下了场,又换上个姑娘柔情似水地抚着琴,身周的客人都走了几拨,又来了几拨,魏麟也没从后堂出来。 眼见着桌上的点心都被江也气呼呼地吃完了,茶壶里的茶也喝干净了,江也只觉得人烦的时候,什么事情看着都烦。他想唤小厮来加茶水,可又想起身上没有钱,钱都在魏麟那儿,万一续茶要加钱那可不就尴尬了。 就算已经习惯了跟军营里这群“流氓地痞”相处,要说吃完不给钱就溜,或是寻衅闹事借机赖账,他还是下不了手。 就在江也无事可做又烦躁的时候,魏麟从后堂走了出来。那女人却不见了,就他一个人,脸上还挂着笑,看起来特别的高兴。 对,是特别高兴。 见到魏麟跟别的女人单独相处,高兴成这副模样,更加是在江也心里火上浇油。 可魏麟还毫无察觉,屁颠屁颠哼着小曲走到江也身旁坐下,伸手就去提茶壶,想给自己倒茶,把茶壶都整个打竖了也没倒出一滴茶来。他又把茶壶放下,揭开盖,只能看见里面泡过的茶叶,却是一滴茶都不剩。 魏麟伸手就想招呼小厮再上壶茶。 就在这时,江也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怒火,转身就走。 魏麟赶忙把茶杯也放下追过去,追出了春霖馆外:“怎么了这是,哎,你走慢点啊……” 江也确实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快步朝着来时的方向,往客栈走去。 “怎么了啊……”魏麟眼见着对方好像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脚步愈发快起来,快着快着甚至都小跑了起来,才终于追上了江也。他一把拉住江也的手,然后速度飞快地转到他面前,扶着他的肩膀大口喘气:“你、你……你干什么啊?” “我干什么?”江也张口便骂,“你说去喝茶听曲儿,然后听到跟人家颠鸾倒凤?” “不是,我怎么可能跟她……”“你别告诉我你在后堂跟那女的闲话家常。”“不是……” “别解释了!”江也声音更大了些,“你爱去嫖你去,我没兴趣,以后也别叫我!” 魏麟被他这一嗓子给嚎懵了,傻愣愣地看着江也,甚至都忘了喘气。 江也怒视着他,眼睛里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却紧紧抿着嘴,就是不开口。 两人这么对视着,魏麟突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我说……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第82章 “你就是讨打!” “我不是天天讨打嘛。” 魏麟说着还更凑近了些,凑到了江也的耳朵边小声说道:“你要真愿意当我媳妇儿,我求之不得。” 他说完,就在江也耳朵边得意地偷笑了一下,再摆正了表情抬起头看着江也,等待江也的回答。 江也就那么看着他,一声不吭。 魏麟只好又开口道:“那你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就着夜色,魏麟是看不清楚江也的神情,可江也自己知道,魏麟这几句死皮赖脸的话,竟把他说得又气又恼,想要发难,脸却跟烧起来似的热。因而他更加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魏麟。 这样的情景加之江也的眼神,魏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竟然低下了头,开始解释起来:“那,刚才那个是……是我娘。” “???” “就是以前跟你提起过的。” “她看着跟二十八似的,你跟我说是你娘?” “没办法,我娘天生就好看。”魏麟一副没办法的样子,摆摆手说道。 “我怎么觉得你在炫耀?” “没有没有,真是我娘,咱们刚才的茶钱她都给了。”魏麟又补上一句。 虽然在一起也快一年了,江也还是搞不懂魏麟的逻辑。帮他们给了茶钱,就可以说明是他亲娘了? “别生气了,要是你乐意,今晚睡春霖馆也可以。” “不乐意。” “那我带你去喝东西。”魏麟莫名其妙地说道。 江也不解,下意识地问道:“什么东西?” “我带你去喝西北风。”魏麟刚说完,一溜烟朝着客栈的方向跑了。 二人闹到了夜半十分,终是感觉累了,诚如之前所商议,又回到了客栈,跟贾大与赵志楠轮换,在榻上睡起来。这里面最舒坦的就是江免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二日一早,江也直接把睡眼朦胧的江免提起来,到了租车行。送江免回去这件事,没钱也算是其中一个小麻烦。但是江也早已经有了经验,一般没有钱的时候,只要对魏麟进行严刑拷打,往往都会从他身上各个部位搜出点银两。 “你这属于抢劫,信不信我送你去见官?”魏麟张牙舞爪地指控道,可江也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只顾着叮嘱江免:“路上千万小心,在家里听爹的话,不要再闹了,你也老大不小了,烟花之地不要去知不知道?” 江免毕竟年纪还小,原是为了避开那窑姐到了边关,可在边关待了一段时间又觉得难熬,这下要回去了,却又舍不得日日相处的罗晏生。 但知道了自家大哥是铁了心要送他回去,到了这会儿他倒是不反抗了,老早就上了马车,露出一个脑袋有些不耐烦地应着:“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以为你多大?”江也挑眉问道。 “不是你说我老大不小了嘛……”江免嘟着嘴反驳了一句,江也抬手就准备揍他,手还没落在江免身上,江免就反应很夸张地缩了一下,嗷嗷叫起来。 “没打你呢,叫什么叫!” “你听见我惨叫你就不忍心打我了,对吧!”江免的表情变换得极快,顿时就笑了起来。 从魏麟身上搜刮出来的银两江也全都交给了江免。随着两人道别完,车夫轻轻一甩缰绳,马车就从他们几人的眼前走过。 “没有舍不得?”魏麟在江也身后问道。 “还好。”江也破天荒地在这种时刻反而好言好语回答道。 但正因为如此,魏麟才更加明白,江也是有所不舍的。 以前问到家人,江也就很想他的弟弟。后来江免跟着来,表面上江也是恼怒生气,但看得出来,跟家人在一起时候的江也,话语间总会多了些为江免着想的温柔。而现在江免回家了,大概江也心里既安心,又失落的吧。 魏麟想到这儿,总觉得身为江也最亲密的人,应该上去安慰一番,便走上前些拍了拍江也的肩膀。 江也正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看得出神。 “没事,还有我陪着你。”魏麟说道。 江也转过身,拍开魏麟的手,鄙夷地看着他:“你真恶心。” “我安慰你,你还骂我?有没有礼貌?” “您真恶心。” “您真土。” “去您妈的。” 江免走了后没多久,郭林充就回来了。光是看他春光满面的模样就知道昨天晚上定是销魂蚀骨,满足了郭林充压抑多时的人欲。但是四个人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一行人乖乖去买了年货便回营地了。 除了年货,郭林充也没忘去给闵秋买三荤包带回去。 军营里过年,是分了两天过的。为了也是避免在他们享受一年过完,辞旧迎新的时候被敌人钻了空子,趁机偷袭。 年三十那天,一师和二师热热闹闹地都在喝酒吃肉。也是薛子钦的脾性,该玩 的时候就要好好玩,杀人的时候就要认认真真杀,大过年的喝酒吃肉,样样不能少。尤其是薛子钦身为将军,还亲自上阵,带着负责炊事的后勤兵们,表演烤全羊、烤全鹿等等。他穿着那件闵秋亲手缝的大氅,一边畏畏缩缩搓着手,一边指挥他们如何烹制,如何调味,军营里一片其乐融融。 贾大、赵志楠和江也就跟魏麟一块围着火堆坐在长凳上,还有几个隔壁帐子的兄弟也一起坐着。钟倚跟魏麟还算关系挺好的,带着罗晏生一起来这边享受下新春之喜。他还带着自己私藏的酒,大老远便笑嘻嘻地唤着魏麟的名字。 魏麟一见着钟倚,站起身来朝着他挥手,再仔细看看,看到钟倚手里带着的酒坛子,江也瞧见他眼眸都亮了起来。 大过年的时候,外面确实是冷,围着火堆都不太想动弹,更别说薛子钦这样怕冷的人。江也老老实实坐着,吃着今天特别丰盛的“年夜饭”,他不经意地抬头望望天——昨天还下了雪,今天也见不着月亮,偶有几颗星,也暗淡无光,不如魏麟的眸子亮。 这样大好的日子里,酒自然是必不可少。薛子钦出的银子,让人买了酒回来,每队一坛,不可再多。 魏麟倒是还有钟倚的好酒,这回算是光明正大喝了个爽。 江也甚少喝酒,酒量自然也不好,才两碗下肚,脸上便泛起红潮,再让他喝他也不愿意了,只是神情温柔地看着旁人大声喧闹着喝酒。 军营里满满当当那么多人,这样的热闹也是江也从来没体会过的。 魏麟和贾大两个人划着拳有一句没一句的闹着,薛子钦发下来的那坛子酒早就见了底。贾大喝得脸红脖子粗,魏麟却脸色煞白,看着像是还精神得很。 钟倚跑到江也身边坐着,问道:“这酒不好喝?你喝我的。”说着他扯过江也的酒碗,不容拒绝地就给他倒上一碗。 江也本想拒绝,但满上酒的酒碗递到他面前,那股酒香就飘了出来,正如钟倚所说,确实是好酒。 大过年的,他虽然酒量不佳,但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便笑着点了点头,一口喝了个干净。 钟倚的酒可比先前那坛烈得多,江也一口下去,忍不住大声出气:“哈——你这酒好烈啊……” “哈哈,还行还行,味道怎么样?” “不错,好酒!” 军营里除了酒香,还有薛子钦率人烤肉的香味。没过多久,那野味儿便被分好了一块块地送到了大家的手上。 贾大喝得差不多了,突然开始哭了起来。 “这大过年的,也不知道贾二他一个人冷不冷,寂不寂寞……”有些脆弱的,贾大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那样子像极了小孩,丝毫不像那个单枪匹马也能杀二十多个芜渠人的他。 江也的脸愈发红起来,醉意也浓了起来。他走到贾大身边,带着醉意,反而热情得多,一把搂住贾大的肩膀,另一只手揉了揉贾大的头发说道:“你得开心点知道吗,你要是不开心,贾二走也走得不安心。” 一听到江也的安慰,贾大转身抱住江也的腰,真跟小孩似的哭了起来。 魏麟脸色喝得煞白煞白的,瞧着眼前这一幕,怎么想都觉得贾大占了他的便宜,便也走过去,拉开了江也,往旁边推了推。 谁知道江也喝多了,有些站不住,被他这么一拨弄,差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魏麟没法,又扶住江也,让他站稳了,再强硬地把贾大的头往自己腰间一按:“要哭抱着老子哭,不许抱也儿!” 贾大光是伤心去了,哪管眼前抱的是谁,反正都把眼泪鼻涕往上抹了。 钟倚倒是指着魏麟笑起来:“哟,吃醋了吃醋了。” 隔壁队的兄弟们也跟着说起来:“老魏护媳妇儿跟狗崽子护食似的!” “哈哈哈对对,你这个形容真到位。” “老魏实力宠妻啊这是……” 大家正喝着酒,吃着肉,聊着天,天边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接着又边做尖啸声,紧接着就能看见涟水门方向的天空中绽放出一朵巨大的烟火。 那烟火在空中炸开,接着便犹如流星陨落般四散开来,十分好看。 众人皆抬起头看那天边的烟火,一朵接一朵,把墨色的夜空都点亮了。 江也抬手指着那处,人摇摇晃晃的,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魏、魏麟……烟花!” 魏麟赶忙伸手搂住江也的肩,江也顺势就靠在他身上。 他这可就费劲儿了,腰间是还在哭的贾大,肩头是江也整个人的重量压着,偏偏就这样他还是觉得开心,顺着江也的手指看向天空中盛放的烟火。 “看见了……”魏麟在江也耳边说道,“新年快乐,也儿。” 江也笑了起来,跟往日不同,约莫是大过年的真的高兴,他笑的毫不收敛,配着脸上的红晕,在魏麟眼里甚是可爱。 “新年快乐,魏麟。” 魏麟悄悄侧过头,在他耳边轻轻一吻,谁都没有察觉,包括江也。 “今后的每一年,我都会在你身边。” 他本以为这句话江也没有听见,烟火声那样大,周围的喧嚣声也那样大。 可江也偏偏就听见了,过了好一会儿魏麟才听见江也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回答。 “好。” 第83章 -三年后瞾德二十一年- 塞外下了第一场雪,鹅毛大雪在草原上积着,白茫茫的一片晃人眼。融雪时最是冷,且还不知何时第二场雪就下来了,边塞处久居的百姓趁着这雪停的机会,将平日里打猎剥下来的皮毛,纷纷拿出来到城门不远处的集市上,或是换些日用,或是换些粮食,好能过冬。魏江两人被安排出来干活,从集市上买了好些厚实的皮毛,一路往城门外快步赶路。 “我说你这佩刀能不能换一边带?”魏麟不高兴地说道。 听见这话,江也皱着眉回呛了一句:“我佩刀在左,你佩刀也在左,凭什么我换?” “碍着我事了。”魏麟说着,又往左稍稍挪了挪。可这条道恰逢窄处,虽是挪开了些,江也的佩刀还是一直时不时蹭着魏麟提着的兽皮。江也只当这话是耳旁风,一声不吭继续走着,魏麟实在是嫌他这佩刀碍事,又开口道:“反正你谁都打不过,佩刀干脆扔了得了,又没有用……” “我说你哪这么多话?”江也不耐烦地回嘴,倒也是把佩刀往后收了些,但这行走之间,佩刀老是晃荡,魏麟依旧是烦它,又说道:“要么你把佩刀给我。” “要么我把皮毛都给你,我轻装上阵。” “你想得美。”魏麟无奈,噎回去一句只能闭嘴赶路。 原本去黔於会比较近,但黔於这地方不及涟水门一半繁华,来往商贸也会选择涟水门而不是黔於。这其中的原因,恐怕是因为涟水门边境处有北麓山为天然屏障,而黔於没有,外族入侵时也都会选择黔於。久而久之,黔於的地方官也懒得再建设,这等随时要遭难的地界,倒不如穷点好。 从营地去涟水门的路上,就要经过北麓山。他二人此时就在北麓山脚下,旁边是高耸如云望不见顶的栖真峰,另一侧是密林,实在不便行走。 转眼他们已在这儿驻守了近三年。 两人还为佩刀之事闹着脾气,倏地江也见着前边石头缝里有抹蓝色,他即刻放下手上的东西,伸手拦住魏麟。魏麟还不知怎了,就见江也轻轻的拔出刀,朝着那抹蓝色一点点向前。他顺着刀看过去,自然也是看见了。两人放轻了脚步,甚是谨慎的步步逼近,眼见那抹蓝色就在眼前了,江也对着魏麟使了个眼色,魏麟会意的点点头,手紧紧的握在刀柄处。只见江也将刀指向那处,一个箭步走上前大声喝道:“什么人!” 此时两人才瞧见,那抹蓝色还真是个人,伏在地面,衣服上沾染了不少血。看上去是晕厥中,江也便收了剑,伸手将那人翻了过来。那人满脸是血,依稀可辨是个女子,魏麟笑道:“还以为是中了埋伏,没想到捡个女娃娃。” “瞧你是个什么德行?”江也嫌恶的看了他一眼,“脸上都是血,你怎么知是个女子?你怕不是想女人想疯了?” “随便了,是男是女我管不着,反正是你捡的。” “我这不还没捡么?” 两人又打量了一阵昏厥之人的穿着,那蓝色的面料看起来是价值不菲,应是个达官贵人。 “咱们是不是该给带回去。”魏麟问道,“这上头可是祭坛,我看着料子挺值钱,万一是个皇亲贵胄,将军会给多少赏银啊?” “这人多半是废了,万一抬回去是个死的,不是白费力气?”江也对于这种麻烦事儿显然没有兴趣,魏麟不依,开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别啊,救人一命也算功德,死了也得好好埋了。死在这荒郊野岭,不可惜了这套衣裳?” “怎么,你还想抢了死人的衣裳?” “这不还没死么?” “你不学我说话会死是吗?”江也瞪了魏麟一眼,“我倒是今日才晓得,你还有慈悲心。” “不管我有没有,你肯定有,对吧?”魏麟冲他眨眨眼,看得江也一阵恶寒。 两人吵吵嚷嚷了好一会儿,地上那人是一动不动,最后江也还是拗不过魏麟,背起这人,魏麟回头把刚放在地上的皮毛,废了老大劲儿全部挂在身上,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这怎么变我拿东西了。” “要么你背,我拿?” “……老子认了。”人是魏麟要带回去了,魏麟也没辙,只得提着东西。 江也伸腿踹在魏麟的膝盖窝,倒也没使劲儿,可那个位置,踹得魏麟一个趔趄。江也骂道:“你是谁老子?” “说话就说话,还上腿!这是家暴你知道吗家暴!” “那人我给你扔路边了。” “别啊,我还指着赏钱呢……” “那你就闭嘴。” “……你说回去将军能给多少赏啊?” “能赏你亲手给这死人埋了。” “……” 将军帐里生着火,帐内就薛子钦一人,也顾不得将军得有将军的威严,趁着四下无人,冷得直哆嗦的薛子钦就蹲在火堆旁,两只手伸着取暖,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这入冬了,下雪了,全军上下,也包括薛子钦,都懒惰了许多。过去两年,薛子钦大大小小打了好几十场战,去年遇上大旱,以至于今年西溯粮草吃紧,后方不如全然不如北方军丰裕,这一年来都消停了许多。 薛子钦幼时起就怕冷,一到冬天恨不得呆在营帐里不出去。 他正取暖着,突然营帐外多出两个人影,说是人影,影子大的倒更像是野兽。薛子钦刚一抬眼,就先营帐的门帘被掀起来,两个人跑了进来。 薛子钦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见两人,一人还背着人,另一人两手提满了皮毛,背后也背着一捆,胸前还抱着一捆,样子实在滑稽。 “将军将军!”魏麟穿着气,把身上挂着的皮毛都卸了下来,“将军 这是今日去集市上换回来的皮毛!” “谁让你们不通报的就进来的!”薛子钦怒喝一声,却丝毫没有从火堆旁起来的打算。薛子钦虽是不愿意被这两混小子见着自己这般模样,可天实在是太冷了。 “将军恕罪!”两人听见呵斥,即刻低下头。 薛子钦把视线从魏麟拿来的皮毛上收回来,瞟向江也背上的人,张嘴问道:“你那背的是个什么玩意儿?”江也把人放下来,单膝跪地跟薛子钦禀报:“禀报将军,我们在回来了路上发现了他,看此人穿着不像常人,便带回来了。” “将军是我发现的……” 薛子钦没搭理魏麟,瞅了瞅地上躺着的人。那人满身满脸都是血,凭他薛子钦征战沙场多年的经验看,该是命不久矣,便也失了兴趣:“拖去埋了。” “将军人还没死透呢……” “那就找块布裹了,扔出营地。”薛子钦没再多看一眼,搓着手继续取暖,眼神不自觉的又瞟向魏麟带回来的皮毛:“皮毛留下,你们出去。” “将军……”魏麟还是心有不甘,这辛辛苦苦把人背回来,虽然不是他背的,但那皮毛可是费了他不少劲儿,赏也没讨到,还让江也白出力了,回头他定是要被江也嘲讽一番。 “你是想赖在我帐子里吗?”薛子钦不耐烦的说道。 魏麟这下是不敢开口了,怎料江也帮他开了口:“将军,魏麟是想讨赏。”魏麟眼睛瞪的老大,看向江也,江也却压根未看他一眼。 薛子钦这才起身,走到魏麟面前,弯腰伸手翻了翻刚拿来的皮毛,选了块最薄的,抽出来扔在魏麟身上:“拿去。”魏麟拿起皮毛抱在怀里,回话道:“这么小气啊……不对不对,谢将军!” “还不出去!” “是。”两人转身就打算出去,地上那躺着的却哼了一声:“痛……”薛子钦又看了他一眼,那人生的娇小,亦男亦女,薛子钦嫌麻烦,又提了一句:“把人给我抬走。” “是!” 营帐内又恢复了安静,薛子钦见人走了,立刻拿了两块皮子裹在身上,又缩回火堆旁边。 “太冷了……” …… “我说别管,你非要管,讨了块皮子,你心里舒坦啦?”果不其然,江也出了帐子就埋怨道。魏麟满脸愁容:“谁知道将军会这么说啊。”人还在江也的怀里,魏麟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向江也发问:“现在怎么办?” 两人说着,那人在江也的怀里微微挣扎了一下,沾满血的眉眼皱了皱,甚是痛苦的模样。 魏麟看着有些于心不忍,又问道:“真埋了啊……” “抬回帐子里吧。”江也叹了口气,“捡都捡回来了。” 营帐内空无一人,青天白日的多半都各自在忙活别的事情,这倒也好,省的他两一番解释。江也将人放在魏麟平日睡的褥子上,看得魏麟一阵着急:“这血都沾上去了,老子怎么睡啊。” “你还不去叫钟倚过来,在这儿老子老子的。”江也说着就是一脚又踹在魏麟小腿上,魏麟吃痛,在原地蹦跶了几下,指着江也老半天没说出话,最后还是把手放下,气冲冲地出去了。 没过半柱香的功夫,魏麟就拉着钟倚进来了。钟倚还未弄明白情况,被魏麟直接就给拽过来了,见着褥子上躺着的人,被吓的不轻:“这就剩一口气了啊……”江也听见钟倚所言,立刻询问道:“老中医,这还有救么?”“有救,我在这儿,剩副骨头都能给你救回来,不过……”“不过什么?”“不过,我为何要救?”他瞅着江也笑眯眯地问道。 江也自是懂这话里的意思,顺手扯过魏麟刚讨的赏递给钟倚:“入冬了,这皮子送给钟神医防防寒。” “那是我的赏!” “闭上你的嘴。” 钟倚毫不客气地接过皮子,那句神医叫得钟倚浑身舒坦,又瞅了瞅只会出气不会进气的那家伙。边塞的冬天真是极寒,有块皮子着实不错,况且眼前这两人吧,还挺熟,只当是付了这块皮子钱了。钟倚扯过那人的手便开始把脉。只见他一手把脉,一手在那人身上几处摸了摸,约是摸疼了,那人还有些知觉,钟倚按一下,他便眉头拧成一团,似乎比方才在薛子钦那儿更严重了,连哼也哼不出一声。 “啧,真的惨。”钟倚收了手,“折了三根肋骨,怕是从高处摔下来的。” “这女娃娃是在真栖峰下捡来的。”魏麟答言道,钟倚啧啧称奇:“从那上头摔下来就断三根肋骨?命硬啊……还有,谁告诉你是个女娃娃了?” “这兔崽子想女人想疯了。”江也插了句话,换来魏麟一个冷眼,不过压根不对江也造成任何影响,他紧盯着钟倚的动作,又问道:“能救活么?” “让他躺着别动,我开个方子,你两去抓点药回来,每天熬了给他喝,估计三个月后能走动。”钟倚说道。 “三个月啊……那我睡哪儿。”魏麟真是欲哭无泪,三个月,现在这人占了他的褥子,刚讨的皮毛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捂捂,就让江也当报酬送给钟倚了。可人又是自己要救回来的,魏麟心里那个悔啊。 “我就不多说了,你给钱吧。”江也毫不留情的又让魏麟雪上加霜。 “为什么又是我给钱?” “因为我没有钱。”江也理直气壮。 魏麟半晌没说话,也没动。江也又补上一句:“要么拿你的私房钱出来,要么你把人埋了。” “无耻!败类!恶毒!没有同情心!” “那我再给你表演个残忍。”说着,江也抽出佩刀,朝魏麟晃了晃。 第84章 魏麟把私房钱又交出来了不少,原以为江也看在他出了钱的份上,能去跑个腿儿,却还是被江也一脚踹出了营帐,又往黔於市集上去了。 待他去药房抓了药回来时,江也已把那人脸上身上沾染的血迹给擦了干净,露出白净的小脸。 虽仍昏睡着,依然能看出来这人生得俊俏。 魏麟把药放在褥子旁,江也还在给他擦手上的血,魏麟看着睡着的那个便张口说道:“这模样生的,居然不是女子,令人发指。” “你除了女的还知道个什么?”江也是被他这番纠结性别的言论听得烦躁,说话也愈发不客气起来。魏麟平时早被江也辱骂惯了,仍是嬉笑着接话:“还晓得你你现在像孩子他娘,特贤惠。” “我看你是又欠收拾了?”江也刚巧擦完了血迹,那汗巾已被染成一片红,他顺势就扔给魏麟,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恰好扔在魏麟脸上。 魏麟刚把汗巾从脸上拿下来,满嘴的脏话还没来得及说,营帐的门帘被掀了起来,还同住一个帐子的贾大走进来:“哟,两位大哥青天白日在帐子里搞什么呢?”贾大话刚说完,定睛一看,魏麟的褥子上躺着个人,惊呼道:“江大哥这是……生了???” 江也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 “开个玩笑,这哪儿家的姑娘,你们给玩成这样了?”贾大说着,走上前仔细看了看,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先是朝魏麟瞅瞅,又看看江也,是什么意思,江也和魏麟心里也明了了。 魏麟顺手给他后脑勺拍了一掌,拍得他七荤八素的。 “老子是那种人么!”魏麟冲他吼道,后面半句话还没说完,江也出声提醒道:“魏麟?” “说错了说错了,我是那种人么,这是个男的,捡来的!” “那不是魏大哥玩的……是江大哥玩的?”贾大故作惊讶状,“不行,我得换个营帐,太危险了这!”语罢,他又笑眯眯地朝江也解释:“玩笑话,玩笑话,你们忙,我出去了。” “为何?”江也问道。 “这都晌午了,两位大哥不饿呐?”贾大边说边往外走,“昨日将军猎了只獐子,正烤着呢。” 魏麟光听见这话,就咽了口口水,江也嫌恶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去,顺便给我带点进来。” “得令!”话音未落,魏麟已经兴冲冲的跑出去了。 江也叹了口气,望着褥子上神志不清的人,又把自个儿的褥子拿来给他盖上。 …… 将军怕冷,这军营上上下下都知道,烤好了的獐子腿直接送进营帐里放在桌子上。这天冷起来,薛子钦就连亲自动手下厨都嫌麻烦,恨不得一日都在帐子里缩着,直到冬天过完。闵秋正巧进来汇报事宜,刚说一半,看见过獐子肉上桌,那香味直直的往鼻头里钻,接着的话都不知该如何说了。薛子钦只当作没看见,抓过匕首割下一块就送进自己的嘴里:“接着说。” “是!”闵秋只得按捺着馋意,收了心继续说,“三皇子来祭天遇刺,主谋还未抓到,皇上大发雷霆。大将军才回朝不久,听皇上的意思是让大将军回塞外,调查此事。” “刺杀三皇子,那不明摆着是宫里的人作妖么?”薛子钦边吃边口齿不清地说着,闵秋见他真没分块肉给自个儿的意思,便眼睛也不再盯着那獐子腿。可薛子钦又割了片肉下来,那香味,闻得闵秋欲哭无泪,只能强忍着食欲继续说道:“皇上怕是借机生事,不想让大将军呆在朝内罢了。” “我猜测也是。之前老头子遇刺的事情成了无头公案,老头子痊愈之后就被一直冷待,现下立储之事迫在眉睫,又想把老头子调离王都了,皇上还真是,啧啧……那他应了么?” 闵秋微微一笑:“大将军的性格将军应该比末将知道才是,大将军说,刚好将军驻军在麓荒山处,就让将军调查此事。” “服了!”薛子钦一向怕麻烦,这种查不出个所以然的事情,他最烦了,“这有什么好查的。” “是没什么好查的,被抓的刺客都自尽了,不过,跟三皇子一起来的还有位贵人,失踪了!” “失踪了?” “是,不过是哪位贵人,末将还不知。估摸着,过两天圣旨就得到了。” 薛子钦终于善心大发似的又割了一大块肉下来,用刀尖叉着递给闵秋。闵秋连忙接过来, 来不及道声谢,先吃了一大口,再接着说:“三皇子倒是没事,就是受了伤,听说大将军心疼死了。” “他亲外甥他能不心疼么!”薛子钦摆了摆手,“出去出去,别赖我帐子里。” “是!不过……”副将咽下最后一口獐子肉,可怜巴巴的望着薛子钦,“将军能不能再给一块……” “滚!要吃自己打!” …… 约莫三日,江也每日使唤魏麟去熬药,熬好之后他便喂给那躺着的喝。钟倚嘱咐过别动他,这可烦死了江也,军营里连个汤匙都找不出来,魏麟买药的时候才没想到这么细致,还没汤匙回来。他只能每日拿木筷,沾着汤药喂给那人。这细致活儿,魏麟是完全做不了,江也虽是无奈,也只能亲自动手。这三日魏麟都跟江也挤在一个褥子上睡。两个人挤在一起虽然暖和,但魏麟时不时就趁机在他身上这里摸一下,那里戳一下,烦得江也想给他扔出帐子外。 第四日晨起,魏麟刚端了药进来递给江也,江也还没来得及喂,床上的人微微睁了睁眼,出声说了句“饿”,然后不管魏麟和江也怎么叫他,他也不回应了。两人没法子,只得又把钟倚叫过来。 钟倚把了把脉,这几日的药喂下来,倒是好了不少。可这骨头重新长回去,还需要不少时日,想走动怕是还早。 “他怎么就醒不来呢?”魏麟不解的问道。钟倚白了他一眼:“你四天不吃不喝我看你还能起来么?”“哦……” 江也看着魏麟,实在觉得蠢,无奈之下继续使唤魏麟:“你去跟外面要点粥食。” “还没到饭点呢,我上哪儿弄啊……” “别废话,赶紧去。” 魏麟平日里是被江也使唤惯了的,虽心有不满,还是骂骂咧咧的出去弄吃食了。 钟倚看着这儿没什么事儿了,便也告了辞。过了好一会儿魏麟才跑回来,手里端着半碗清粥,淡得跟水似的。江也接过手,正准备喂给那人,约是吃食的味道引得,那人又睁开眼。他还懵懂着,眼前模糊一片,看不真切江也那张冷峻的脸,下意识的就唤了句:“娘亲……” 这句话倒是唤得清清楚楚,魏麟在一旁听得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也儿你当娘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江也被这一大一小弄着无话可说。他本照顾这小鬼好几天,就有些烦闷,这人也是魏麟要捡回来的,照顾人的活儿却全部都是他在做,现在这小鬼醒了,第一句话就叫娘,他还想骂娘呢!江也真想抬手一掌劈死这两个混账,图个清静。 “饿……” 江也看着这人实在是可怜,忍着心里那口气,还是一点一点喂他喝粥。魏麟在旁边唠叨个没完,来来回回就是笑话那句“娘亲”,像是指着这事儿能笑上一年。“魏麟,”江也眼也没抬,狠话就撩下了,“你是活腻了吧。”魏麟听见这话,立马收了声。 要说魏麟打不过江也,那魏麟肯定是不服气的。但是没办法,他对江也下不了狠手啊,尤其是江也还记仇,就算打赢了也会伺机报复。久而久之,魏麟也不那么讨打了,偶尔还是会适当的停嘴,以免遭到毒打。 一碗粥下肚,魏麟问道:“你叫什么啊小鬼?”他却没想到,那人喝完了粥,再没吭一声,仔细瞧着,眼又闭上了,不消片刻均匀的呼吸声传了出来。“吃完又睡了?”说着魏麟伸手想推一推,却被江也拦住。江也握住他的手腕往后一甩说道:“你忘了钟倚怎说的了?” “推了推也死不了啊,他这醒了只要吃,吃完又睡,跟猪有区别吗?”魏麟哀怨的说道,他着实是好奇这小鬼的身份,也想跟他说上两句话。不然捡回来,费了他和江也这么大的力气,却真如江也先前所说,是个死人,岂不是费力还没捞个好,连趣味儿都算不上。 “你想让他干什么?起来陪你闲聊?”江也说道,“我竟不知你还有养娈童的癖好。” “你!”魏麟听见此话有些恼怒,可又不知如何反驳江也这张毒嘴,他想了想,即刻间又嬉皮笑脸起来:“我怎么会需要娈童,我不是有你么?咱儿子可还躺在这儿,你不要乱讲。”说着他还故作女人姿态往江也身上蹭了蹭,想恶心江也一番。江也嫌恶地瞪了他一眼,也不与他计较,把粥碗放下,转手又给床上那个掖好了盖在身上的薄被,也不知这点被褥是否能保暖。要是能把他救活,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江也这么想着起身出了营帐。 “哎孩子他娘,你等等我啊!” 第85章 “听说魏麟那小子弄了个姑娘养在军营里,你可别说出去啊,他和江也成天就围着姑娘转,啧啧,也不拿出来给兄弟们爽爽……” “我这嘴严实着呢,你放心,铁定不会说出去。” …… “你知道那姓魏的么,就成天和江也混在一块那个!” “知道啊,怎的?” “我听他们一个营的说,养了个姑娘!你别往外说啊,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了。” “咱们两谁跟谁啊,你放心好啦!这要让将军知道了,有他们受的!” …… “魏麟有个女儿你知道么!” “哪个魏麟?” “嗨,就跟江也好的跟一个人似的那个,他把他女儿带营里来了!” “哪能啊,那魏麟何时讨得媳妇儿,女儿都有了?” “谁知道呢,你可别往外说,我是听那谁说的,答应给他保密了!” “放心放心,兄弟我不是嚼舌头的人!” …… “魏麟的媳妇儿估计挺好看,他女儿生的可俊了。” “魏麟何时有女儿了?我还以为他跟那个江也……” “嘿你这心可够脏啊!我是听我那好哥们儿说他带着女儿住在自个儿帐子里,你别往外说啊,这事儿往小了是赶出去了事,往大了可是违反军规!” “知道,我可不是犯口舌的人。” …… 薛子钦虽说怕冷,每日躲在将军帐里取暖,可他手底下的“眼睛”可不少,军营里发生些什么事情,他一清二楚。这无仗可打,几位副将那都成了薛子钦的“眼睛”,时常进营帐内给薛子钦汇报大小事宜。 “听说,那魏麟带着女儿住在营内。”郭林充站在火堆前,薛子钦正蹲在地上,他倒也是习惯了少将军这副模样,面色不改的汇报着,“末将这两日已听见不少将士们在议论,在军营里,只怕是影响不当。”“魏麟?”薛子钦想了想,魏麟这兔崽子的名字,他可是熟悉得很,再想想,便想起来他和江也两个形影不离,约莫前几日,他们还带了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我好像知道了,不是他女儿,是个捡回来的残废。” “将军看怎么处理?”郭林充继续说道,“女子在军营里,总是不妥。” “咱们去看看,他住哪个帐?” “末将为将军带路。”两人说着,薛子钦站起身来。这天冷的,动作都不利索,薛子钦伸手取下衣架上的大氅披在身上。这件大氅就是之前闵秋亲手缝制的那件,毛色鲜亮,红中带棕,棕中又灰,还有几处都是白毛,混搭在一起,着实漂亮。薛子钦中意这件大氅可不止是为了漂亮,主要还是暖和。郭林充看着甚是羡慕,这大氅,看着就暖,可不像自己,身上就一件集市上买来的围脖能保暖。其实他也跟闵秋提过这事儿,但闵秋就像被踩了尾巴死的,死活都不乐意再缝制一件,再想想他“闵妈妈”的外号,郭林充只好作罢。 薛子钦治军严明,和将士们一直是同饮同食,他主张自给自足,不反对将士们闲暇时去狩猎,宰了自己吃,剥了的皮毛自己用,可奈何边塞的野兽都机敏的很,除了薛子钦,还没几个人能猎着好东西。薛子钦看着郭林充羡慕的眼神,倒也心情好:“怎么?喜欢这大氅?” “喜欢……”郭林充如实回答道。 “喜欢自个儿猎去。” “我猎了闵秋也不会给我缝衣服啊……” “那你自个儿缝。”薛子钦说完便掀了门帘出去。郭林充急急忙忙走在前面带路,天色已黑,替薛子钦守夜的将士站在燃着的灯火旁,见着薛子钦出来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是吹的什么风?能让将军在寒夜里出来,怕是有大事。薛子钦身上那件大氅很是亮眼,士兵们经过都不由地盯着看,一是薛子钦身上的衣服,二是自入冬以来,许多人怕是一个月没见着薛子钦了,太稀奇了。 “将军!郭副将!” “嗯,守夜辛苦了。”薛子钦顺口说着,跟在闵秋身后。 薛子钦虽然说话凶狠,但跟他久征沙场的将士都知道他的性子,不拘小节,因而胆子也大起来,更有好奇的将士就跟在薛子钦后面,想看看将军要去哪儿。 “将军这个天儿能出来,怕是有热闹看了!” “你小声点!” 郭林充领着薛子钦走到一个营帐前,帐子里安安静静的,亮着一盏油灯,从外面可以看出来里面空无一人。薛子钦冷得直吸气,用手裹紧了大氅,郭林充回头等候他的示意,薛子钦用下巴点了点,闵秋会意掀开了帐子,站在一旁,薛子钦抬脚走进去。 士兵们不敢往前,只敢隔着一些距离观望着窃窃私语。薛子钦进了帐子里后,郭林充放下门帘也跟着进去。 薛子钦看着在褥子上熟睡的人,身上仍是那件沾满血迹的蓝色衣裳,他一眼便认出确实跟自己想的一样,是当日那两个混账买皮毛时顺道捡回来的人。正看着,薛子钦没说话,那人像是冷的睡不安稳,微微动了动头,露出整张脸。 郭林充一看那模样,顿时有些惊讶:“哇还是个小美人……” 话音未落,帘子就被掀开,一阵寒风吹了进来,吹得薛子钦瞬间来了脾气。只见魏麟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手里提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半只烧鸡,一边还叫唤着:“儿子!我给你弄了烧鸡回来!儿子!”他话已出口,魏麟也不是瞎的,就见着自个儿的褥子旁站在两个人。那件混搭色的大氅他认得,那是将军的;少将军旁边站的人,他也认得,是郭副将。 江也搓着手跟在后面也走进来,看着呆若木鸡的魏麟,立刻拽了拽他的衣服,魏麟反应过来,跟着江也立刻行礼道:“将军!郭副将!” 完了完了完了。 魏麟心里就只剩下这二字,刚才自己还大呼小叫,门口那群王八蛋居然没一个人提醒他,将军在里边儿,这下是真的完蛋了。偏偏小 鬼又长得跟姑娘似的,将军怕是要误会。想着他壮着胆子出声提醒:“将、将军……他是男的……我们……” 薛子钦一直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他倒是睡得也熟,魏麟这样大吼大叫的,竟一点都没醒。这么冷的天,睡在着薄薄的褥子上,整个人缩作一团,看着有些可怜。薛子钦没理会他们两人,伸手把郭林充的围脖摘了下来,给睡着的人系上。 “将军……”没了围脖,郭林充的脖子一下被刺骨的寒气所包围。他哭丧着脸:“将军咋不摘自己的……” “你胆子肥了,本将军的意思也要过问?”薛子钦都没看他一眼,扬声说道。“魏麟,这是你儿子?” “不……不是,我随口乱叫的……”魏麟都快要哭出来了。将军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虽说是刀子嘴豆腐心,对手下将士都好得很,可若是违反了军规,将军便一丝情面都不会讲,“行了,你们给我抬到我帐子里去。” 薛子钦说完也没再多看一眼其他人,径直出了营帐,闵秋急忙跟了上去。外面那群看热闹的不知将军要出来,正围着起劲呢,一看到薛子钦出来顿时作鸟兽散去。薛子钦扫视了一圈,迈开步子又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营帐内魏麟哭丧着脸,看着江也。 江也无奈骂了句:“你还叫儿子!这下你儿子完了。” 魏麟担心地念叨着:“这伤还没好呢,外头冰天雪地的,一路抬过去会不会散架啊……” “我瞧你是真把他当儿子了?”江也白了他一眼,伸手抱起那人,他个子小,轻得很,“走吧。” 魏麟在一旁碎碎念着,脱了自己的外衣给那人盖上:“我可是当我亲儿子养着的……” “赶紧过去,别废话了。” 魏麟看着江也抱起他往外走,又抓起刚才带回来的烧鸡,跟了上去。 江也把人抱进了将军帐里,魏麟还顺手把烧鸡放在薛子钦的桌案上。薛子钦瞧了眼江也怀里的人儿,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卧榻:“放着吧。”江也依言将人放在卧榻上。薛子钦的卧榻上铺了好几张兽皮,那可比魏麟的褥子舒服多了,只见人一放上去,一直紧皱的眉头就舒展开了,身子也不似平日里那般缩在一起,动弹了几下,挪到最厚处,便不动了。江也心想,这孩子还真是大户人家的,就连睡着,也识得哪出舒服些。 “军有军规,你们可知罪?”薛子钦在一旁坐下,眼神就没离开过榻上的人。 “将军,我们是见……”“行了,出去吧,下不为例。”话明明是薛子钦开口问的,话还没说完,薛子钦又不让说了。江也和魏麟两个人对望了一眼,虽是觉得薛子钦莫名其妙,也不敢再开口,离开了营帐。 是夜。 魏麟好不容易睡回了自己的褥子,不用再跟江也挤在一起,他却失眠了。眼见着营帐内一片均匀的呼吸声,估计大家都睡着了,魏麟想着今天的事不由的叹了口气。 “还不睡,装什么多愁善感呢。”只听见睡在旁边的江也小声骂了句。 “你不也没睡。”两人知道这大半夜的,若是吵醒别人可就麻烦了,都压低了声音。魏麟又叹了口气,正想着,魏麟只感觉江也扔过来了什么布料,抓起来在黑暗中定睛一看,是自己的外衣,在侧过头去,江也已经坐起身来,正穿衣呢。魏麟也没再犯傻的问是要如何,穿起衣服,跟随江也走了出去。 营地的灯火还亮着,守夜的士兵一个个瞌睡得不行,却还站得笔直。瞅见江也和魏麟出来,轻声问了句:“两兄弟大半夜的出来看月亮?” “睡不着出来走走。”江也说了句话,领着魏麟往偏一些的地方走出。几乎出了营地,魏麟忍不住问了句:“这是上哪儿?” “你跟着便是。”江也说着,又走了几步,像是在找什么似的,对着棵比人还粗的青松看了好一阵。只见他就着树根坐下,对魏麟摆了摆手,魏麟会意坐在江也旁边。江也在树根处摸了摸,找着了树洞,伸手进去拿了个坛子出来。坛子一出来,就着月光,魏麟惊讶的不行,立马上手准备抱过来,却被江也躲开了。 “你哪儿弄来的?” “攒的。” “你不是不喝酒吗?” “你管得我?” “藏得挺好啊。”话语间江也已揭开了坛口的塞子,酒香立刻飘了出来,江也先喝了口,又递给魏麟:“喏。” 江也当然不会说他不爱喝酒,可魏麟爱喝酒,还老上钟倚那儿蹭酒喝,他看着烦才会趁去城里的时候偷偷买了拿到这里藏着。还是用魏麟的私房钱。 魏麟没客气,喝了一口。这酒还挺不错,香醇可口。塞外的夜晚比白天还要冷,这些天过去也没再下雪,雪都化尽了,倒也稍稍暖和了些。江也望着月亮跟魏麟闲聊起来:“你这么舍不得那小鬼啊……” “那是自然,我觉着吧,捡回来就是缘分,”魏麟难得的认真,“虽说这样有违军规,我当时是想着等他痊愈了,就让他回城中住下,咱们打了胜仗再去看他。要么找到他父母,送回去,也能安了心。” “也不知道江免现在好不好。”江也却说起了别的事情,魏麟望着他,又喝了一口酒,听他继续说。 “在边关待得越久,越觉得上次见面就是最后一面。” “你瞎叨叨什么呢!”魏麟低声骂了一句。江也倒没什么所谓,闭上嘴没再说话。 “将军也没治我们罪,不知道会怎么处置他。”魏麟眉目里满是担心。江也很少看他这般模样,但转念一想,自己何尝不担心呢。江也没说话,魏麟就自顾自地胡说八道起来:“你说,将军不会是觉着他像个女的就……这军营里都是好几年没见过女人的……”他越说越着急起来,“不行,我得去把他救出来!” “脑子又生锈了?”江也不屑地说道,“我倒是觉着,将军看他的样子有些奇怪,莫不是认得他?” “谁知道呢,”魏麟自知自己想的不着边际,收了心神,又开始忧心忡忡起来,“好不容易捡了个儿子,还没享受几天父子之乐呢。” 江也也懒得再管他如何称呼那人,从魏麟手上把酒坛子拿回来,盖好,又放回树洞里。 “干嘛呀?!” “剩着下次喝。” “江老妈子。” 第86章 他意识有些朦胧,从梦境里挣扎了出来,却睁不开眼,只得听见周围安安静静的,唯有火焰焚烧时的劈啪作响。仔细地听,仿佛还能听见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他皱了皱眉,很是痛苦的样子,仍旧睁不开眼。依稀想起有见到过两个男人,想必是他们在旁边。五脏六腑犹如错位般,剧烈的痛着,能记起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自己从不知何处的山崖上坠落,看见一个人焦急的脸。 ——他是谁? ——我又是谁? 正想着,他使劲挣扎,浑身却又使不上一点劲儿,却听见旁边有人开口说话了。 “我说,你醒了,就别装睡了。”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又很陌生。这声音像是讯号般,让他总算是睁开了眼,视线由模糊到慢慢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人。他跟自己离得很近,像是再稍稍低头就会碰触到自己的鼻尖,然而他的注意力却被那人脸颊上的伤痕所吸引。 脸颊上两道交叉的伤痕,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 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现在他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更别说从惨白一片的记忆里找寻出这个伤痕的由来。 薛子钦看着榻上的少年乌黑的瞳仁,半晌也没听见他说出句话,心理不由地担忧起来——据说他是从真栖峰上摔下来的,莫不是摔傻了吧?这么想着,薛子钦又开口问道:“你……还好吧?” “你是谁?” 榻上的人儿开了口,语气却是冷冰冰的,听不出一点感激之情。不过也是,人毕竟不是他薛子钦救回来的,要说感激,也是感激魏江那俩小子。 但这事情倒是挺有意思。 薛子钦想起前几日闵秋说的那些情报,眼前这人应该就是那个下落不明的“贵人”。 “我是薛子钦,你不记得我了?”薛子钦试探性地问道。 若是此刻还有旁人在场,定会大吃一惊。薛子钦何时对人如此有耐心过,那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温柔,相较之下,少年却冷冰冰的,听见薛子钦这疑问,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仍是那有些防备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薛子钦的脸。 还没等到人回答,薛子钦却被这眼神盯得浑身难受。他原本是坐在榻边上的,现下这清醒,他避开与少年对视,站起来背对着又说道:“不记得就算了。” “那你既认得我,我是谁?” 他却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更没想到从宣国第一峰上摔下来,人没摔死,倒是摔失忆了,但又合情合理。要说从真栖峰上摔下来就是伤筋动骨而已,那才令人称奇。 薛子钦在帐子里来回走了几步,没有回答。 榻上的人也不急,也许是他也动弹不得,只是用视线追着薛子钦的动作,一直等待下文。 薛子钦当然知道这人是谁。 不仅知道,还很熟,不过对方是不是觉得跟他很熟他就不知道了。 那现在要是照实说,再跟老头子汇报一下贵人找到了,这事也就算完了,可未免太无趣。 薛子钦从来不是不分轻重的人,但就偏偏此刻,动了些别的心思。军营里恰逢冬日,又冷又闷,日子过得着实无趣,还难熬。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个人,又冒出了这么些事儿,若是不趁机好好作一番消遣,那岂不是白瞎了老天爷作的妖? 想到这里,薛子钦只能随便胡诌了个名字:“你不记得了吗?你叫唐沐。” 榻上的人听到这名字,脸上终于有了些动静,他微微皱眉道:“我叫这么难听的名字?” “难听吗?”薛子钦转身看着他不高兴的样子,心里却有些乐,接着说道,“难听也是你的名字,都是父母所给,要珍惜知道吗?” “那我父母是谁?” “我,我就是你父亲。”薛子钦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你姓薛,而我姓唐?”少年又问道。 显然,薛子钦的胡诌被人看穿了。薛子钦有些面子挂不住,没有急着解释,倒是反问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姓薛?” “我听那些士兵提起过,薛将军。”少年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帐子和我前两日所居之处相差甚远,如果我没有料错,便是将军帐吧。” 薛子钦万万没想到他明明失忆,脑子却还如此清明。正当他哑口无言之际,那人又说话了:“薛将军不会是有意欺瞒于我吧?” 那人说话声音清冷,有点悦耳,薛子钦转身看向他,见那小脸长得十分秀气,也难怪魏麟会错当成女人。若不是他们早是旧相识,只是偶遇,怕是连他也会认错。 薛子钦这人一贯是霸道并且在有些事情上完全不讲道理,被他这么一推测,又反问,薛子钦倒是破罐子破摔起来,他走近那人说道:“你是我捡来的,是我养子有何不对?” “我不是你捡来的。” “现在你是了。”薛子钦说道,“我说你叫唐沐,你就叫唐沐。” “我不会应的。” 这话说完,那人跟薛子钦对视,气势上竟分毫不弱,可偏偏他此时瘫在床上,连动弹一下五脏六腑都疼得难忍,就算气势再强,如今这情况还不是任人宰割? 但他也能明明白白感觉到,薛子钦真的认得他,而且并无恶意。 薛子钦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来。 他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好,平时的臭脾气一点也发不出来。他便随口说了句:“你是我旧相识,你安心养伤,养好了就送你回去。” “回哪里去?” “自然是回你家。” “我家又在哪儿?”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薛子钦不耐烦地说道,转身便往外走,顺手从架子上取下大氅披在身上,“你好好休息,等你想起来再说。” 说完他便出了帐子。 刚才跟薛子钦一番交谈让少年感到有些疲惫,又阖上眼休息起来。不知不觉中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但谁也没察觉到,将军帐的正后方,有两个人晃来晃去的人影。 “将军走了哎。”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没听见。”江也不耐烦地说道,“你难道还想进去看看?” “我说将军认识他吧。”魏麟绕过将军帐,看了看外面,眼见着薛子钦已经没影了,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进去瞧瞧他?” “不去,万一将军折返,怎么解释?” “就说是去送吃食的。” “将军亲自照顾他,还用你送?”江也翻了个白眼,“你可别忘了这几年从走卒到队长差点到营长,又被贬回走卒,都是你每次去招惹薛将军搞出来的破事!” 魏麟一边跟江也说这话,一边四处观望着周围的情况,搞得像是在别人的军营里,而不是自己的地盘般谨慎。他确定了就只有平时守卫的那几个哥们儿,索性也不再劝江也:“可拉倒吧,走卒有什么不好,你不去我自己去。” 说完他便一下从将军帐后边蹿了出去,一到有人的地方便故作镇定,笑嘻嘻地跟守卫打招呼。 江也还在将军帐后边,魏麟就蹿出去了,他下意识跟了几步,反倒是停在了先前魏麟观察情况的地方。他看着魏麟不知道跟守卫说了什么,然后便进了将军帐。江也有些烦躁地“啧”了声,也跟着过去跟守卫打交道。 “我跟他一起的……”江也费劲儿地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跟守卫说道。 虽然在军营里有种“大家都是兄弟”的感觉,可四年下来他仍然没学会魏麟那种自来熟的技巧,跟着不认识的士兵打交道,还是不知道开场白用什么好。 “你说谁?”那守卫满脸疑惑地问道。 “就魏麟……” 守卫听见魏麟的名字,脸上表情瞬间微妙了起来:“你说老魏啊?你……” 江也没察觉守卫的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在他微妙的停顿之后,立刻不解地问:“嗯?” “老魏家媳妇儿?”守卫嘿嘿嘿地笑起来。 “……”这个称呼跟着江也已经不是一两日了,他早已经无法反驳,就算反驳也会被人说是“害羞”、“要面子”之类的,反倒更像是坐实了这种关系。久而久之,江也都是以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态度去面对这个称呼。 “进去呗。”守卫接着说道,还顺带着挑了挑眉。 那表情看得江也一阵恶寒,连忙掀开营帐的帘子进去了。 他一进去,便看见魏麟坐在薛子钦的榻上,对着残疾人嘘寒问暖的:“将军没有对你做什么吧?!做了什么你一定要告诉我啊!我担心死了……” 江也走过去拍了拍魏麟的肩膀:“瞎说什么呢你……” 榻上的人本在睡觉,魏麟上来就一阵问候,把他从睡梦里吵醒了。睁眼看看,这脸他到认识,前几日都是这人在照顾他。他还没想好这人的话怎么回答,后面又来了另一个熟面孔。 “我……我没事。”他有些羞怯地说道。 虽然他失忆了,可对着薛子钦的时候,他会不自觉的带着防备心。而眼前这两人,约莫是因为救了自己的缘故,对他二人反而格外的亲切。 江也把他身上的褥子掖了掖,说道:“将军既然认识你,肯定会好好照顾你,你别担心。” 魏麟在旁边念叨着:“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温柔过?”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咯。”江也耸耸肩膀,表情还有些无辜,看得魏麟一阵不服。 江也又接着说道:“你叫唐沐是吗?” “我也不知道,薛将军是这么说的,我想不起来了。” “你都能说这么多话了,好了不少啊……”魏麟在旁边插言道。 他没有回答这话,反倒问了句:“你是魏大哥,你是江大哥,是吗?”他身上几处骨折,动哪儿都痛,只能用眼神示意自己所指。江也点了点头,怎料魏麟却摇了摇头:“我是魏大哥,他是你娘亲,你自己喊的。” “……” 他虽然失忆了,但自己醒来之时第一个见着的人就是江也,他是记得的,但却记不得昏迷时做了什么梦,以至于醒来看见江也就喊了声娘亲。 这个笑话要是没有魏麟,江也和他肯定都不会再去提起。毕竟江也一个大男人,被人喊作娘亲,怎么想都觉得没面子。 偏偏魏麟就是什么话欠打,就要说什么话。 “人也看过了,你放心了?”江也伸手揪住魏麟的耳朵道,“咱们出去谈谈?” “在孩子面前,不要动手……哎哟!” 他看着眼前两个救命恩人这么相处,竟不自觉微笑起来。 就在此时,将军帐帘被掀开了,声音还不小,来人估计用了挺大的力气。尤其是帐帘掀开,还带着一股寒风涌进帐子里,魏麟和江也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随之而来的是感到身后仿佛有刀尖似的目光传来。 江也松开手,魏麟缓缓地转身,紧张得厉害。 “你们为什么在我的帐子里?”薛子钦沉声问道。 魏麟转过身就看见薛子钦的脸,被外边寒风吹得不太好,鼻头都冻红了。不管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魏麟来不及思考更多,首先展露出一个自认为毫无敌意十分和善的笑容:“将军好!将军吃了吗?将军要不要我给您送点吃的过来?” “……将军。”江也实在笑不出来,低着头打招呼道。 “魏麟你是不是皮痒啊。”薛子钦说着,朝他们走过了。 魏麟当然想否认,可他还没说话,江也抢先一步回答了:“对,他就是皮痒,我拦了,没拦住。” 第87章 “薛将军,我有事跟你说。”还没等魏麟埋怨江也,也没等薛子钦如何发落这俩不守规矩的人,少年先说话了。 魏麟可以发誓,这是他见过薛子钦变脸变得最快的一次。明明对着他们二人还是一副随时要暴怒的样子,少年一开口,薛子钦的表情立刻柔和了起来,沉声应允了:“好。” 魏麟和江也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薛子钦还会有这样好脾气的时候。 这好脾气仅仅是面对少年的,跟他们两什么关系,因为薛子钦下一面就恢复常态朝他们两骂道:“还不滚?” 魏麟赶忙点头哈腰地说着“谢谢将军”,江也则拽起他的手往外走。 在营帐里呆了那么一小会儿,身上暖和了不少,出来之后又陷入冬日凛冽的冷风里。两人都下意识的双手抱胸,往自个儿的营帐走。 “都是你,我喊你别去你非要去,烦死了。”江也骂道。 “这不又没受罚!”魏麟跟着没好气地说,“人是我们捡回来的,你不能负点责吗?” “负什么责?又不是我生的!” “你生得出吗你?” “哦,那我不能生,真是对不起了。”江也面色发青,反而没再高声骂他,只是冷冷地说道。 “没事,我又不嫌弃。”魏麟边说着,边把手揣进腋窝处,样子猥琐得不行,还转头朝江也笑了笑。 接着便遭到了江也的毒打。 往后军营里传来传去的话题,就从“魏麟带女儿”转到了薛子钦身上。薛子钦身为将军,大家自然不敢随意闲话,久而久之就出现了某种奇妙的暗号—— “那个谁现在天天都在照顾某位。” “某位到底是什么人啊,那个谁这么关心。” “不好说不好说,嘿嘿嘿。” “不过这样也好,那个谁更没工夫管我们了,随便浪。” “屁,你当几个副将军是死的啊?” 江也和魏麟被勒令不让靠近将军帐一步,薛子钦更是对负责守护将军帐的士兵下了死命令,谁敢放这两人进来,一律军仗五十。钟倚就比较惨了,原本他还是收了魏麟一块皮子,才去帮忙救救人,人自从抬到薛子钦那儿以后,钟倚就变成了专职医师,时常要去照看。不过也是因为钟倚的照看,少年好得挺快,除了不能走动,精神好了很多。 这日子一久,魏麟就没那么念念不忘了,又开始跟江也他们规规矩矩的该干什么干什么。 “钟倚,他这个失忆,还能想起来么?”这日,钟倚例行过来给少年检查身体,末了薛子钦还亲自送他出营帐,站在风口子里,他突然问道。 钟倚面露难色,沉思了片刻说道:“他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常识都没忘,应该只是暂时的。” “那什么时候能想起来?”薛子钦问道。他对着钟倚语气倒是很好,不像对闵秋似的不客气。 实在要算起来,钟倚也许算得上是他的长辈。 钟倚最开始是跟着薛长峰的,薛子钦略听说过一二,貌似是十几年前,薛长峰险些丧命,硬是钟倚把他救活了,从那以后钟倚便跟在薛长峰的军队里做了军医,但薛长峰对他极为尊重,跟友人无异。 钟倚摇摇头,接着说道:“说不好,不过他身份不简单吧。” “嗯。”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别给你爹惹麻烦。”钟倚提醒道,“别送了,不是怕冷吗,回去吧。” “好。”薛子钦点点头,看着钟倚转身走了,他才进营帐。 少年坐在榻上看着书,安安静静的,薛子钦进来他也没说一句话。也真亏他能看下去,薛子钦这儿什么有意思的书都没有,只有兵法。倒是薛子钦,去倒了杯茶,递给他:“喝茶。” 少年摇摇头:“不渴。” 薛子钦倒像是习惯了似的,自己把茶喝了个干净,有些惋惜地叹了句:“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这话说得少年来了兴趣,他将书合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薛子钦问道:“那我以前是怎样的?” 薛子钦却不说了。少年望着他,眼睛里有着些期待的光,与他对视,薛子钦竟有些异样的感觉。他坐在几案前,少年坐在榻上,两个人隔得还有些远,薛子钦定了定神,说道:“以前你特别乖巧,喜欢撒娇。” “不可能。”少年的口吻极其强硬,跟他那弱气的长相毫不匹配。 薛子钦又说道:“是真的,反正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忽然帐外传来几声惊呼,依稀可辨是说下雪了。现在这时节下雪一点也不稀奇,薛子钦压根就没注意,倒是少年,脸上带着些期许地问道:“下雪了?” “可能是吧。” “我想出去看看。”少年说道。 “你根本不能走动。”薛子钦严肃地看着他,少年来这里好些天了,从不避讳薛子钦的目光,或者说看任何人他都是这样,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这话也许是说得少年不高兴了,他不再做声。过了一会儿薛子钦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起身去了帐外,朝着两个守卫命令道:“你们两进来。” 帐帘一掀开,就冷得薛子钦直皱眉。两个守卫乖乖进来,看着薛子钦:“将军有何吩咐?” “你们两,把榻给我搬到帐帘这儿来。”薛子钦说道。 两个士兵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薛子钦这话是什么意思,半晌没有动静。薛子钦又说了一遍:“把榻搬过来,听懂没有?” “是、是!” 少年还坐在榻上,两个士兵过去,就看见少年那张跟女孩子似的脸。大家都是好久好久不见女人了,军营里的流言本就不少,这回亲眼目睹了才知道将军真是藏了个女孩子在将军帐里。 “还不快点!” “是、是!” 连人带榻,两个士兵费了老大劲儿才搬到帐帘前。薛子钦脱下自己的大氅给少年穿上,摆了摆手:“出去吧。” 两个士兵出去后,薛子钦就把帐帘掀了起来,系在两边,露出了外面的景色。就着营地中的火光,少年如愿以偿地看见了漫天的雪。 “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少年说着,语气中透露着一丝开心。薛子钦却被冷得想打人,却还在一旁强撑着。少年的话让他有些在意地问道:“你想起来了?”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好像是记得一些以往的事情的。可若是仔细去回忆,又想不起什么完整的片段,只会想得自己脑袋发疼。 “没有……” “行吧,边塞经常下雪,这不算大的。” 少年的视线一直在空中飘零的雪花上,周围经过的士兵一个个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薛子钦那是冷起来可以不出将军帐的人,现在居然大开帐帘,还站在帐帘边上,难道薛将军突然修得什么神功绝学,不怕冷了? 想归想,大家都只敢草草看一眼就走。 魏麟刚巧从钟倚那儿回来,路过将军帐。他跟旁人无异,看到这一幕都吓了一大跳,只不过他的嘴总是不听使唤,脑子里还没想到乱说话的后果,话已经从嘴里跑了出来:“将军疯了吗?!” 这声惊呼一下子吸引了少年的注意,他朝着声音来源看过去,张嘴喊道:“魏大哥。” 旁边的士兵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虽然看脸像是女孩,可这声音,的的确确是少年的声音。魏麟被叫了名字,这才发觉原来帐门口竟是少年坐在榻上:“怎么这样啊,不怕冷啊?小心着了寒!” “无妨。”少年摇摇头。 薛子钦在旁边见着少年跟魏麟说话,尤其是少年打招呼时那亲昵的叫法,脸上甚至还挂着笑,他真是不爽到了极点。 他这天天陪着,又是喂药,又是喂食,也没见少年对他笑过几次,反倒是魏麟,一见面就笑脸相迎,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这么晚了还在晃什么?赶紧走。”眼见着魏麟打算朝少年走去,薛子钦低声骂道。 魏麟揣着手,还差两步都走到少年跟前了,薛子钦一出声,他脚步就停下了,又往外走。 少年不满地说道:“我想让他过来。” “为什么?” “他救了我,自然要感激。” “我照顾你,你怎么不感激。”薛子钦挑眉反问道。 “薛将军此言差矣,并非我要你照顾。”少年不咸不淡地说着,又朝魏麟眨了眨眼说道,“魏大哥过来呀。” 怎么待遇差这么多呢? 薛子钦真是不爽,他瞪着魏麟。魏麟看看少年,又看看薛子钦,一时间走也不是,过去也不是,只能站在原地,很是尴尬。 少年转头看着薛子钦说道:“不如让魏大哥来照顾我。” “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若是我偏要呢?”少年歪着头,样子还有些可爱。 薛子钦看着他,只一眼又撇开眼神,不再看着:“行吧。”少年那样子实在是让薛子钦无法反驳。 事实上从薛子钦还真从来没拒绝过少年的要求,即便每次他都不太乐意。 “魏麟你过来。”薛子钦张口喊道。 魏麟这才重新迈开步子走过来,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对薛子钦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从明日起,你来给我护卫。”薛子钦说道。 “啊?”魏麟的笑容就立马撑不下去了,“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听到薛子钦这句回答,少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薛将军真是词穷,该多读点书。只读兵法,未免无趣。” 魏麟睁大了眼睛看着少年,又看了看薛子钦。薛子钦肯定要发火,哪有人敢这么说薛子钦啊……魏麟心想着,然后就瞧见薛子钦冲少年点了点头,说道:“好。” 魏麟:??? 且不管薛子钦为何对少年如此温柔,但是他要是过来当护卫了,那不是就不能跟江也成天厮混在一块儿了? 这么想着,魏麟连忙说道:“将军,那江也……” “江大哥也一并来好了。”少年抢先一步做了答,看着跟薛子钦的顶头上司似的,完全能帮薛子钦做主。 可魏麟不敢认啊,他只能可怜兮兮看着薛子钦,等候将军发话。 薛子钦的不爽,已经是浮于表面,不加掩饰了,但他却没有拒绝,反而点点头道:“可以。” 第88章 江也和魏麟莫名其妙被指派来为薛子钦护卫,这听上去倒是属于晋升,毕竟跟在将军身边的,一般都会委以重任。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二人除了将军在时守在将军帐外,剩余的事宜便是将军不在时,陪少年闲聊解闷。 “当时情况紧急啊,我看见江也要死了,马上对着敌人一记超必杀无敌旋风横扫千军腿,然后就把江也救下了。”魏麟边说着边撂起一条腿搭在榻沿,天花乱坠地跟少年叙述他和江也曾经在战场上经历的种种。 少年听得津津有味,被魏麟这长长的招式名给笑到了,江也坐在他旁边剥蜜桔,魏麟这番添油加醋的不实经历听得他不爽,也完全不打算给魏麟留点什么面子。他将剥好的蜜桔一半递给少年,一半拿在自己手里说道:“胡说八道,明明是我去救你,别瞎编好吗?”说完他掰开一瓣塞进嘴里。 这蜜桔是薛子钦特地差人去城里买的,不必说也知道是为了少年。 背着薛子钦,江也也尝过一个,滋味真是可人,酸酸甜甜的,于是他就开始主动担任剥桔子的活,边给少年剥,边给自己吃。 “给我吃一个啊。”魏麟看着江也一瓣一瓣全部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也不想讨论到底是谁救了谁,讨要起橘子来。 “要吃自己剥。”江也说着扔给魏麟一个。 魏麟伸手接下,边剥皮还边埋怨:“怎么我就没有小沐这个待遇啊?” “那你把肋骨也折了,我保证给你剥桔子。”江也说道。 少年这几日精神很好,白日里薛子钦都不在将军帐中,倒是江也和魏麟天天陪着他闲话,更多的是看二人拌嘴,他有些羡慕地说道:“你们这般,日子过得甚是有趣,不像我。” 魏麟剥完一个,不似江也吃得那么秀气,蜜桔本就个头不大,他便顺手整个扔进嘴里,边嚼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那将军对你那么好,我们还羡慕呢……” “你吃完再说话!”“哦……” 少年被魏麟的话,说得想起薛子钦的脸来——他总是觉得跟这位薛将军一定是在哪里见过面的,可无奈他什么也想不起来,那些时不时在脑海里闪过的画面,怎么也无法串成完整的故事。就连“唐沐”这个名字,他都觉得像是假的。 兴许薛子钦在骗他,其实他并不叫这个名字呢? 又或许薛子钦根本不认识他,那又为何要对他这般百依百顺? “薛将军说与我是旧相识。”少年如实回到道。 刚才那个橘子酸甜可口,吃得魏麟起了馋意,话语间又伸手去江也那边摸了一个回来,继续边剥边说道:“既然是旧相识,那小沐不记得的事情,问问薛将军不就好了?兴许听了一点就能想起来。” “同意。”江也难得的赞同魏麟的话,跟着点了点头。 “我问过,可薛将军像是不愿意说。”少年说着,眉头紧皱,若有所思的样子。 魏麟抬眼看看江也,江也也正看着他。 两人心里想得都相差无几,薛子钦难不成跟着少年有些什么“过从亲密”的交集? 可少年之所以眉头紧皱,却与薛子钦全然无关。这些天在将军帐里养伤,白日里有江也和魏麟作伴,他甚少去刻意找回自己的记忆,只因每次强行去想,脑仁都和要裂开似的疼。可夜里睡着之后,他零零散散做了许多梦。梦见过锦衣华服的女人,还梦见一张十分焦急的男人的脸,仿佛在喊着他的名字,可梦醒之后他丝毫记不起男人喊的是什么。 只觉得一定不是唐沐二字。 正当几人无话,有些安静的时候,帐外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我来给唐公子送药。” 话音刚落帐帘便被掀开,魏麟下意识地从榻上把脚放下来,立刻乖乖站定,反观江也,那可淡定多了,该怎么坐在榻上还是怎么坐着。结果进来的人,是罗晏生。 三年过去,听钟倚说,罗晏生早已经算得上精通医术,也在北方军里成为了一把好手。也许是军营中营养不怎么好,罗晏生的年纪长了,个子却没怎么变化,稍稍比以前高了些,光看样子还跟十六七岁的少年一样。 魏麟看见罗晏生一下子放松下来,又跟没骨头似的随意坐在榻上,甚至比刚才更过分,直接躺下去大半,一手支着脑袋看着罗晏生道:“晏生啊……我还以为是将军呢,吓死。” “魏大哥好,江大哥好。”罗晏生的性子倒没怎么变,还是那么规规矩矩,偶尔还会脸红,特别容易不好意思。 江也点点头,算作打招呼,又转头看着魏麟那副没正形的样子,不高兴的“啧”了声,可魏麟不为所动,就那么躺着跟罗晏生唠起嗑来:“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罗晏生走进了榻边,手里还提着药壶。可如今那薛子钦的将军榻上,不但躺着半靠凭几的少年,少年边上还坐着正剥桔子的江也,而少年脚边,魏麟正懒洋洋地躺着,罗晏生都不知道站在哪儿给少年喂药才好了。 江也起身腾出位置提醒道:“你还不让开,晏生来喂药都没地方站了。” “哦哦……”魏麟这才察觉,他跟江也把位置都占了,他连忙起身,跟江也站到一块。 罗晏生拿着药壶倒了一碗汤药,送到少年面前。 少年接过来,闻着药味儿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却一句话也没说,就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近日感觉如何?” “还好。” “冒犯了……”罗晏生说着,伸手去少年胸口摸了摸,又往腰间摸了摸,问道,“可还疼?” “还行,没那么疼了。” “再有一个月应该能走动了,恢复得挺好。”罗晏生说着,收了手,又提起药壶,“那我先走了,唐公子好生休息。” 少年点点头,也没道谢。罗晏生可不会计较这些,再跟江也魏麟打过招呼,便离开了。 江也看着罗晏生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 魏麟也看着,顺口跟江也提了句:“平时看不出来,这么看背影,晏生长高了啊。” 江也却想着自己的事情出了神,也没回答魏麟。魏麟见他没动静,稍稍用肩膀碰了碰他的肩膀,接着问道:“怎么了?” “就是许久不见免儿了,不知道免儿长高了没有。” “想家了?” “多少有点。” 魏麟转而搂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总有机会回家看看的。” 少年见他们二人在说话,也没有插话,顺手拿起身边没看完的书,又看了起来。自那日他说薛子钦的兵书无趣之后,薛子钦不知道上哪儿弄了许多书回来,不仅有些民间奇闻异事,也有史书,或是文人的诗集。 江也反问魏麟:“你不想你娘吗?” “怎么说呢……”魏麟把手收了回来,挠了挠头发,“我五岁就没怎么见过我娘了,要说想吧,还真没那么想……” “哦……上回不是还见到了么?” “是啊,说了几句话,便也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好了。” 魏麟说这话的时候,江也悄悄看着他的脸,他表情有些茫然,一点也不像军中士兵谈及家乡亲人的样子。 魏麟还想说点什么,可目光稍稍扫过旁边,想起少年还在这里,便不再提这茬,又一屁股坐在榻上。他顺手拿起少年手边其他书,瞧了一眼,念道:“‘公玉期传’?这是什么?” 上面这几个字儿他乍一眼看都认识,但念出来是个什么意思,魏麟有些搞不懂。他看向江也,眼神里满是求助,江也从他手里拿过书,看了看,道:“这字儿不是‘玉’。” “那是什么?” “这……反正不是‘玉’。” 少年的注意力从自己手中的诗集上移开,看着江也手里的书。 这书他好像还未曾看过,便伸手向江也讨要过来,说道:“‘公玊期传’,这个字是‘玊’字。” “‘玊’?”江也听着他念,不由自主跟着重复了一遍,这倒反而暴露出他也不认识这字了。 魏麟抓住机会赶紧耻笑他一番:“你不也不认识?还跟我装?” “我说我认识了?” “你那口气不就是认识?” “你管我认不认识,反正你不认识。” 江也这种近似赖皮的言论,每回都让魏麟不知道怎么还口。明明以前都是他说得江也无言以对,现在看起来江也还真是成长了不少。魏麟不屑地哼哼,然后满脸求知若渴地看着少年问道:“那这书,什么意思啊?” “就是一个叫‘公玊期’的人,他的传记。”少年说道。 江也也跟着问:“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啊?” 少年看着那个‘玊’字有些恍惚,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起来:“有瑕疵的玉……” “那这个人姓‘公’还是姓‘公玊’啊……”魏麟接着提问。 可这句话在少年的耳朵里却听不见了。 他脑子里是刚才自己所解释的、‘玊’字的意思。 且并不是他的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是梦里那个女人。 女人狰狞的脸,看着他,居高临下,说着“玊,哈哈,岑黎玊。在你父王眼里你不过是有瑕疵的玉,你知道吗?你父皇根本就不爱你,你不过是个残次品,是不需要的”,女人声音尖锐又愤怒,让他从内心深处开始胆寒。脑海中的画面再一转,又是一个男人的面孔,对他猥琐地笑着说“这宫里,莫说男人,就连女子也无几人能比你更美”。 “玊儿。” “连锦妃都懒得理你,你以为你在这宫里还有所依?” “我带你去吃点心。” “我会保护你的。” “玊儿!!!” 无数人,无数话语在他脑子里拧作一团,最后定格在某个面色焦急地男人脸上,还大喊着他的名字。 少年脸色惨白,呼吸急促。 江也和魏麟本还在想那‘公玊期’究竟何许人也,陡然听见耳边急促的呼吸声,同时看向少年。 “小沐你没事吧?小沐?”魏麟试探性地问着,可少年虽然睁着眼,却双眼失焦,不知道究竟看着哪处。他伸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少年突然合上眼,晕了过去。 “他晕了他晕了!”魏麟惊慌失措地喊道。 江也看着眼前的情形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但魏麟这般慌乱地鬼喊,只会扰乱他的心神,便张口说道:“看见了看见了,你赶快去找钟倚,我在这儿守着。” 少年本还倚着凭几,此刻昏厥,人还半躺在凭几上。他上手去轻轻抱着少年,挪开凭几让少年躺下,魏麟连忙离开了将军帐,去找钟倚。 第89章 薛子钦本是给少年打猎去了。他受重伤,伤筋动骨的,肯定是要吃点好东西补补的。因此薛子钦本来是一个月倒头不出将军帐,有了少年之后,隔三差五便要策马出去。冬日里能猎到的野兽也少,薛子钦时常在外面一呆就是一整天,才能搞回来些好东西。 光是打猎回来还不算,连料理成吃食,都是薛子钦亲自做的。 天色都快黑了,薛子钦才回到二师,手里还抓着打回来的野兔子。他一进将军帐,便看见江也魏麟还有钟倚围在榻边,他连忙大步流星走过去问道:“他怎么了?” 三人听见是薛子钦的声音,回头就见着薛子钦冻得发红的脸。 魏麟和江也喊了声“将军”,就缩在一边不敢再发话。 钟倚倒是不紧不慢,安慰道:“没事,就是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还叫没事?”薛子钦生气地说道,然后目光就落在魏江二人身上,“我让你们照顾他,你们这是干了什么好事儿?” 面对薛子钦的问责,江也只能如实相告。他把那本《公玊期传》递给薛子钦,解释道:“原本还精神挺好的,就是看到这本书,他就突然晕过去了……” 薛子钦接过书,一见面上那四个字,心中便明了了不少。 “你,去把闵秋给我叫来。”薛子钦朝魏麟命令道。 此刻这将军帐就是是非之地啊,被薛子钦使唤出去,魏麟可是求之不得,赶忙答应,一溜烟就跑了。 江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自己却还在旁边站着。薛子钦明显怒气不小,现在待在将军帐里,怕是说错一个字也要挨罚。可薛子钦若不发话,他也不敢说什么先行告退,多说多错,这点道理江也还是懂的。 钟倚还在这守着,薛子钦拿着那本书在帐内焦躁地来回踱步。 没过多久,魏麟便和闵秋两人进了将军帐,都还大喘着气,一看便是小跑过来的。薛子钦瞧见闵秋,瞬间火冒三丈,朝着闵秋便把书狠狠一摔,摔在闵秋脚边,怒骂道:“你看看你这买的什么狗屁书!” 闵秋一脸茫然,看着薛子钦愤怒的脸,慢慢蹲下去把书捡了起来。 前些日子,薛子钦让闵秋去城里买点书回来,他的原话是:“你去市集上买点有意思的书。” 可闵秋本也不是醉心诗书的人,只能去市集上问问现下那些书比较受文人墨客的喜欢。这本《公玊期传》就夹在其中,若不是薛子钦今天大发雷霆,闵秋甚至都不知道还买了这么一本书。 他看着薛子钦这般生气,但却分毫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也是鼓足了勇气,闵秋拿着书问道:“这……这书有什么问题么?” “这书怎么能拿给他看!你……”话说到一半,薛子钦突然想起来,整个军营里就只有他知道少年的身份,闵秋原本就是不知道的。 因此这书被买回来送给少年消遣,纯粹是无心之失,他要怪罪闵秋,都显得有些牵强。 这么一想,薛子钦更加恼怒。 他大步走到闵秋面前,从闵秋手里夺过那本书,再三下五除二将书撕了个粉碎。撕碎了的书页落在地上,闵秋大气不敢出,魏麟连动弹一下都怕触了薛子钦的眉头。 但闵秋心里真是一万个不解。 他跟着薛子钦也有些年头了,虽然薛子钦表面上看着暴躁易怒得很,但实际上,就算是大军兵临城下,薛子钦也从未这般焦躁恼怒过。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床上还昏厥着的少年,怎么想也想不出这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够让薛子钦在意至此。 钟倚出声了:“他没事。” 榻上少年闭着眼,眉头紧皱。钟倚在他身上一阵折腾之后,终于确认了他的安全。不过此时此刻大帐里没人敢说话,江也默默地腾挪开位置,因为薛子钦正大步流星朝他,哦不,朝少年走过来。 “他怎么样了?”薛子钦看了看少年双眼紧闭,又看了看钟倚。在他开口之前,钟倚又伸手搭上少年的手腕,再确认一遍,片刻之后对薛子钦说道:“从脉象上来看,并无大碍。估计问题不大,最迟明早会醒来……” “没事就好。”薛子钦说着,已经在榻边上坐下了。 钟倚说完便背起药箱,跟薛子钦招呼道:“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情况再叫我。” “好。”薛子钦却头也没抬,双眼紧紧盯着少年。 薛子钦倒是相信钟倚的话,若是钟倚说没什么大碍,那约莫是真的没什么问题。 钟倚就这么率先离开了是非之地。 魏麟就有些呆不住了。他趁薛子钦无暇顾及他们之际,朝江也使了使眼色。江也也看着他,却还是没人敢说话。 “将军……”最终还是魏麟弱弱地开了口。薛子钦闻言立即转头怒视魏麟:“嗯?” 魏麟被那眼神中的怒气吓得背又直起来几分,说道:“我们先退下了?” “赶紧滚。”薛子钦道。 此言一出,帐子里多余的三个人立马全跑了。 刚出将军帐,魏麟就伸手抹了抹额头:“呼……吓出我一身冷汗。” 江也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真没用。” 谁知道魏麟竟伸手去抓江也的手,果然如他所料,江也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他笑骂道:“就你这样,看不起谁呢。” 江也想反驳,可他也被薛子钦的暴怒弄得手心冒汗,证据都被抓到了,实在没法反驳。 闵秋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魏麟凑上去问道:“闵副将,将军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我也不知道啊……哎。”闵秋无奈地说道,“我跟着将军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看将军这么生气。” “可是那书确实有问题?”江也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可连看都没看过。”闵秋答道。 这事情也闹得几人都不轻松,一时间也找不出原因,闵秋便率先回去了。江也和魏麟这忙碌了半天,都还没吃点东西。原本情况紧张,他们还未曾感觉到饿,而现在放松下来了,魏麟就感觉到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搞了这么一出下来,天都黑了。看时辰,估摸着已经过了分发吃食的时候。 “你饿不饿啊。”魏麟问道。 “饿。” “怎么办,我估计没吃的了。”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江也抬头看看天色,天都彻底黑了下来。 魏麟眼珠子转了转,又想了想,想着想着两人都差不多走到自己帐前了,他突然说道:“要不然咱们出去打点东西回来吃?” “大晚上的,能打到什么啊。”江也感觉这个不是什么好提议。 可魏麟就是这种想到什么就会去做的人,他一想到可以打点野味回来烤着吃,那浓郁的肉香味仿佛已经都到了他鼻间,饥饿的刺激下,嘴里的津液好像都多了起来。 “去吧,我打猎,你看风景,成不成?”魏麟央求道。 江也看着魏麟的眼神,有些犹豫起来。若说想不想吃,他肯定也想吃,可大晚上的出去打猎,着实不太好。 看着江也没回答,魏麟直接上手去拉他:“走吧走吧。” 也不知是敌不过食欲,还是敌不过魏麟开口,江也没辙,还是答应了。 魏麟在军营里真是跟谁都混得很熟,连悄悄出营这种事,也是一帆风顺,守卫巡逻个个都好像认得他,一个个笑着跟他打趣儿。 “这都入夜了,老魏你还出去呢?” “莫不是带着你家小媳妇儿出去幽会?” 魏麟跟着他们嬉笑起来:“瞎说什么呢,这不错被将军骂了一顿,错过了吃饭的时候,出去打点肉回来吃。” “那放你出去可以,记得给咱们带一点。”巡逻笑嘻嘻地说道,“动静小点啊,给别人发现了我可帮不了你。” “知道知道,谢了老哥。”魏麟笑着作揖,然后拉着江也就出去了。 前些天下的雪都还没化干净,今日却恰巧是个晴朗天气,月光洒在盖着雪的草原上,别有一番韵味。 两人一路上边看边走,一直走到密林里。那密林深处,雪都落在树枝上,地上倒干净,就着透过枝丫的月光,魏麟仔细查看着四周的动静。 江也却认认真真赏起风景来。 “你还真不干活啊?”好半天也没见着猎物,魏麟转头就看见江也正抬头看着月色,小声问道。 江也却看都不看他,回答道:“不是你说你打猎,我看吗?” “行,你是大爷。” “不了,我不想做你大爷,感觉很耻辱。”江也刚说完,余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立刻拉了拉魏麟地袖子,动作轻缓朝那边指了指。 在一起这么几年,魏麟自然是即刻会意。他特地带了弓箭出来,虽还没见着猎物究竟置身何处,他却已经无声无息的将带来的箭架在弓上,对准了江也所指方向。两人都正经起来,望着刚才出现动静的草丛,屏息静待。 江也虽说只负责看风景,可到了这个份上,他也跟魏麟一样认真。 草丛又出现丝丝响动,江也正想提醒魏麟,那听见一声箭啸,魏麟已经放箭出去。在草原静谧的夜晚,这点响动都十分明显,紧跟箭啸声后的是箭头没入猎物体内的闷响。 “中了!”魏麟低吼一声,飞快朝他箭矢射出的方向跑过去。江也跟在后面,就看见魏麟在草丛里一顿摸索,再就提起来一只野兔子。 “我厉害吧。”魏麟得意地拿着兔子在江也面前晃了晃。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兔子是魏麟打的,这时候魏麟得意炫耀下,江也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附和道:“是是是,魏麟厉害。” “走,咱们去你藏酒那儿烤兔子,顺便喝几杯。” “我觉得可以。” 两人说着,就提着野兔朝江也藏酒的密林去了。 第90章 江也吃着烤兔腿,心说魏麟还是有许多优点的。就说随身带着火折子这点,就很值得表扬。魏麟把野兔扒了皮,稍微处理了一二,就点了火烤起来。虽然差点盐味,可两个人早已经饥肠辘辘,野兔经火烤传出来的肉香就把两个人勾得魂不守舍的,连拌嘴的心情都没有,只想眼巴巴望着野兔什么时候烤熟,什么时候能入嘴。 亏得江也节省,那坛子私藏的酒,还剩大半,两个人吃着野兔喝着酒,还能赏赏月,看看雪,江也是从心底里觉得这日子过得不要太惬意。他吃得慢,魏麟吃得快,抬眼看看魏麟的吃相,就觉得好笑。 “你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江也咽下嘴里的兔肉,朝魏麟说道。口吻倒是温温和和,有些难得,魏麟狐疑地看着江也道:“这么温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哦。” “这也算献殷勤?我看你真是受虐习惯了。” “除了你谁还虐待我啊。”魏麟说道,“军营谁跟我不是和和气气的。” “那你找他们去啊。”江也翻了个白眼。 原本是吃着烧烤喝着酒,心情还不错,魏麟张嘴就欠得很,江也甚至怀疑魏麟是不是就喜欢被人辱骂。 “今日干脆喝光吧。”魏麟吃下手里最后一口兔肉,拿起酒坛子语罢,就对着酒坛喝了一大口,“爽!” 江也手里的兔子腿却还剩下一点,他也是佩服魏麟吃东西的速度。 魏麟喝了酒,话渐渐多起来。他平日里就嘴碎,这会子倒是有一句没一句说起以往的事情来: “就有天我醒来,发现自己在山沟沟里。我沿着路走了好几个时辰,一个人都没见着,当时年纪也不大,不会打猎,只能找果子吃,也是运气好,没吃到什么毒物。 “后来就沦落成乞丐啦,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做乞丐吗,要不是十几天之后,我走出那个山沟沟,估计连行乞的命都没有。但行乞吧,真是吃不饱,后来我什么都干,被人打断腿过,也有小偷小摸被抓到……最惨的一次,被赌坊的人抓到我出老千,差点要把我手指给剁了。我当时特希望天降贵人救救我,可惜没有,所以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强求也无用。也是亏得我机灵,最后还是跑掉了,硬是跑到了另一个县城,不敢停。停下来的时候腿都跟废了似的。 “那时候起我就觉得,人不能跟天斗,斗不赢的。”魏麟说完这一句,眼睛亮亮地看着江也,接着说道,“这不,该遇见贵人的时候,就遇见了。” 这话说得江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刻意避开了魏麟的眼神,拿起酒坛子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 魏麟看着他那反应,觉着有些好笑,也不避讳,拿着树枝在火堆里扒弄扒弄,笑着继续说:“其实那天晚上,我醒了。” “嗯?”江也不解地看着他。 他真是沾酒就要脸红,刚才没注意就喝了一大口,立马就觉着脸上烧得厉害。 魏麟想了想,又说:“还是不说了吧。” “说啊,你这欲言又止的不就是想说。” “我说可以,就是怕你不敢听。” “嘿,我有什么不敢听。”江也硬气地说道。 可接着魏麟的话说出来,江也的硬气就烟消云散了。 魏麟说:“有天晚上我被你那边的动静弄醒了,醒来就看见你在……嗯,怎么说,跟你的小兄弟培养感情?”说完他盯着江也的脸,江也听完眼神到处乱晃,完全不敢看魏麟的眼睛。可这到处乱看也显得尴尬,情急之下,江也又拿回来酒坛子,咕噜咕噜又是一大口。 这一大口比刚才更加夸张,江也停下来的时候酒坛已经见了底,至多还剩一小口。 先前魏麟边说边喝,也就小口小口嘬着,合计下来也没多少。大半坛子酒,江也几口喝了六七成。 “害羞啊?”魏麟偏还要点穿他的心思,凑近了他身边坏笑着说道。 魏麟一凑近,他的气息就不受控制地往江也的鼻子里钻。江也藏的那酒本就还挺烈,两大口喝了近半坛,酒劲上来的更加快。 脑袋开始发重,有些昏昏欲睡,可神智却无端开始清明。 “嗯……有点。”江也过了许久才回答魏麟的问题。他垂着头,眼前是跳动的火光。他们两所在之处,早已经被魏麟把雪扫了个干净,魏麟知道江也是有些怕脏,还特意找了些枯草在地上铺着。 这诚实的回答倒是把魏麟说懵了。他望着江也的侧脸,觉着有些口干舌燥。原也是他挑起关于那天晚上的话题,反而说得他自己心猿意马。于是声音都有些飘忽,没了底气,魏麟在江也耳边柔声说:“你知不知道我对你……” 后面的重点小得难以听清,江也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着他。 但他根本不知道,此刻他眼神迷茫,脸颊上带着饮酒所致的红晕,跟魏麟离得极近,魏麟连他的鼻息都能感觉到。 而这对魏麟来说又有多大的诱惑。 “我……”江也有话想说,可只说出了这么一个字,刹那间后面想说的就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个“我”字。魏麟没给他机会再想下去,有些失控地扣住他的后脑勺,接着欺身上去亲吻江也的嘴唇。 即便是醉了,江也还是清楚魏麟在做什么。醉酒这事儿,说喝得神志不清,倒不如说是喝得神智清明,且无力掩饰。比如说,魏麟亲吻他,啃咬着他的唇瓣,舌头大胆的闯入他嘴里,与他的舌头纠缠到一起……他再清楚不过了,可却不想拒绝,只想回应。 江也的回应,便是魏麟想要求证的答案。 这个吻纠缠很久,谁也不想松开,谁也不愿松开。魏麟不知道自己忍耐了多久,才等到这一天,趁着二人独处,他吮吸着江也的唇瓣,舌尖扫过江也嘴里的每一处温暖,手早已经不由自主的搂在江也的腰上,将他搂进怀里。 江也却不满自己落在下风,亲吻越来越用力,手在魏麟腰间摸索,急躁不安地解着魏麟的腰带,整个身体都压在魏麟身上,直至魏麟支撑不住而倒在地上。 说起来这档子事,两人都是新手,江也都把魏麟压在身下了,那腰带却还未解开,他干脆骑坐在魏麟的腰间,双手一起,终于把魏麟的腰带解开,扔在一边。 发现自己在下面的魏麟,感觉不太对劲儿,伸手抓住了江也的手道:“喂喂喂,搞错了。” “别说话。”江也说着,想挣脱,怎料魏麟手上力气显然比他这个喝醉了的人要大得多,完全挣脱不了。魏麟趁此机会一只手制住江也两个手腕,另一手转到江也后腰,使劲儿往自己身上一摁,迫使江也整个人伏在他身上。 魏麟再一发力,带着江也在地上一滚,情况完全调转过来,江也被他死死压在身下。 “你别招惹我……”江也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魏麟也不搭话,只是把他双手摁在他头顶,死死地制住,再单手解开江也的裤腰带。魏麟嫌他一直挣扎太麻烦,索性用裤腰带将他双手绑在一起。江也想挣扎,可这酒后无力让他根本没有胜算,魏麟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双手绑得死死的。 他伏在江也身上,手已经灵巧地钻进江也的亵裤之中,嘴在他脖颈处啃咬吮吸,耳边是江也因情欲而加重的喘息,十分撩人。 江也感觉到自己下身被魏麟的手握住,瞬间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下身早就硬得发涨,同为男人,魏麟当然知道如何抚摸捋动会让江也觉得快活。他指腹上有些老茧,每每上下撸动,总会用拇指擦过顶端敏感处,江也的身体也会跟着他的动作时不时微微发颤。 两人身上的盔甲此时就显得有些多余,胸口相抵,却感受不到对方的身体。 自不必说正被魏麟服务到神魂颠倒的江也,魏麟早在肌肤之亲中动情不已,裆下小兄弟高举,魏麟干脆连同亵裤,把江也的裤子全扒了下来,露出他的大腿和涨大的性器。这冬日里,又是融雪之时,即便身处火堆旁,江也还是被瞬间的寒意冷得神智清明了几分。 可不过须臾,魏麟动作飞快把自己的裤子也拉下,用粗长肉刃与江也的欲望相抵,他一手握住,这场面着实淫靡,可谁也不想叫停。 江也喘着气,魏麟的头抵在他的肩窝处,同样喘着粗气。 “冷……”江也哼哼道。 魏麟边喘息边问:“那怎么办……” “用你的嘴给我暖暖。”江也说着,用被绑住的双手推搡着魏麟。 魏麟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能听见江也这般赤裸大胆的邀约,他从来无法拒绝江也的任何要求,也包括这句。 魏麟用膝盖顶在地上,往后挪,直至他嘴 唇已到江也性器旁,然后伸出舌头,自根部往上,细细舔舐一遍。 这动作让如同隔靴搔痒,弄得江也不上不下,难受得紧。魏麟并未打算这样折磨他,接着便将江也的欲望尽数含进嘴里。 “唔……”下体被魏麟嘴里的温暖所包裹着,舒服得江也忍不住呼出声。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服侍,还未等他适应这般快感,魏麟已经开始上下吞吐起他的巨物来。感觉得到魏麟灵巧有力的舌头随着动作在敏感处搔刮,快感蜂拥而至,几乎将江也的理智冲地支离破碎。他不自觉地挺腰,随着魏麟的节奏,只想将整个性器都塞进魏麟的嘴里。 “快点,再快点。” 江也明明已经深陷情欲之中,话语却依旧强硬,像是命令。饶是江也这么说,魏麟也在这方面经验甚少,不知要如何做得更好。 快感节节攀升,就快到达临界点,魏麟做得实在不够好,江也因欲求不满而凭借腰力坐起身来,被绑在一起的双手直接套住了魏麟的脖子,朝自己下身用力来回推搡。 魏麟被江也这个动作弄得有些不适,性器一下下撞在他咽喉深处,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呕吐。喉咙口因这种控制不住的反应随着性器的深入而阵阵收缩,江也的喘息声也因此更加大胆,爽得吸气声越来越大。 高潮近在咫尺,口中的性器再度胀大几分,魏麟自然是知道江也快要泄出来了,他下意识想松嘴,却被江也的手死死捆住,逃脱不了。 随着动作越来越快,某次插进魏麟嘴里之后,江也箍住他的头再也不让他离开,性器的顶端死死抵在柔软的咽喉里,连着跳动好几下,尽数射在魏麟的嘴里,直到彻底射净,江也才松开手,喘着气,让魏麟抬起头。 “这你是绑我的惩罚。”江也说罢,重新倒在地上,却还在高潮的余韵之中,喘息不止。魏麟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白浊,无论愿不愿意,江也那般强硬,他喝进去不少,但也不觉恶心或污秽,反而眼见着江也泄了出来,他下身蠢蠢欲动的性器一直硬到此刻,再忍下去大概会爆炸。 “该我了吧?” “嗯?” 魏麟抬高了些声音,随之还大力地将江也翻了过来。江也曲着膝盖,还没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已经被魏麟翻转跪在地上,像极了等待临幸的母狗。 这般耻辱江也当然不从,他想要挣扎,魏麟却已经欺身上来,压在他身上。双手被绑在一起,就是想要挣扎,也不好挣扎,更别说魏麟一只手还环着他的腰,迫使他不得不跪着。 另一只手却已经在某处私密的入口处按压,再轻轻慢慢地挤进去一个指节,再抽出来,如此循环。 “该我了吧?”魏麟的声音早被情欲烧得低沉又沙哑。 江也不安地扭动身体,私密之处传来异样的感觉,让他有些慌张。可是眼下魏麟却强硬地跟另一个人似的,完全不顾他的挣扎。 “不许弄啊……”江也无力地拒绝着。可魏麟对于这件事莫名的认真,话也不回,专心致志地用手指在入口处,浅浅地扣弄。不用多久,紧致的后穴入口已经松软了些许,魏麟换做两指并行在其中进出,逐渐深入,每回进去总会故意搔刮着柔软的内壁,肠液不受控制开始分泌,沾湿了魏麟的手指。 这种滋味江也真是难以形容,只觉得脸上烧得火热,羞耻到颤抖。他手肘抵在地面,腰上是魏麟的手,随着后穴里手指的玩弄,浑身的气力都无法调动,喘息比之前更重,却是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魏麟忍不住将手指抽出来,一手握着江也的侧腰,另一手扶着自己粗长肉刃抵在后穴处。可就算两指的宽度,也跟他身下这个玩意儿相差甚远。龟头压在两瓣紧实的臀肉间,朝入口用力顶,却又害怕弄伤江也,不敢强行进去。 可欲望却由不得他理智,魏麟如同喃喃自语般轻声说道:“你忍忍好不好,你忍忍……”然后在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抹在顶端,再用两指撑开后穴的入口,抽插几下,换作自己的性器,腰上一使劲儿,龟头挤进去不少。 私密处何曾被这样的巨物侵犯过,江也只觉得那处撕裂般的疼痛,疼得他直吸气,随着呼吸入口不停收缩,甚至勒得魏麟都觉着疼,更加无法进入。他就着这个姿势伏下身,边喘着气,边安抚道:“你放松点,放松点……” 原是身体下意识的举动,江也疼得说不出话,听到魏麟的安抚,却是尽量控制入口不要紧缩。 魏麟一点点往里面塞,甬道被肉刃撑开,慢慢深入,慢慢深入,终于整根肉刃没入其中。 “唔啊……”江也根本控制不住被填满的那瞬间,随着喘息而飘出的呻吟。他自己听见自己的声音变作这般,甚至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会发出来的声音。 后穴被塞满,一种微妙的快感自尾椎上涌,江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魏麟却只是进入,没有动作。疼痛渐渐被情欲覆盖,江也像蚊子哼哼般小声说道:“动啊。” “还痛不痛?”魏麟却担忧地问道。 性器整个纳入温暖的膣道,他又担心江也会不会受不住。一时间不上不下,魏麟难受得要命。 江也真是服了这个人,偏偏到这种时候还要问问问。 可言辞之间哪句不是因为在意他的感受呢?江也只能声音稍大了些:“我让你动啊……” 获得了江也的应允,甚至算得上是催促,魏麟再也不想忍耐欲望,他动作不快,抽离至入口,还剩龟头撑开穴口,便再度往内,细细磨蹭着每一寸内壁。不知是否因为那酒,后穴的感觉被放大,就连魏麟肉刃的形状仿佛都能感受到,更别说他这般恶意地慢慢来,每当魏麟抽离,后穴的骤然空虚,他竟对被填满的感觉有些贪恋。 江也有些难受地动了动腰。 这般盛情地暗示,魏麟怎么会感觉不到。 “你知不知道,那天,”魏麟加快了动作,力道也变大,一下一下,胡乱顶在内壁上。“我就梦见我在干你啊……” “嗯啊……你……啊不、不要说话……” 魏麟双手扶着江也的腰,起先还是他腰上用力抽插着,却无论怎么也觉着不够,还想更多,恨不得连卵囊都塞进去。江也的身体未免太过美好,即便在梦里想过与他交欢,也是到这刻实战才能真正体会到个中滋味有多摄魂蚀骨。自江也口中时不时伴随喘息而溢出的呻吟更是声声触碰他的心弦。直到他几乎控制不住,干脆拉着江也的腰,往他的性器上撞,江也的臀肉跟着大力撞在魏麟的腰上,啪啪作响。 “就你那个死样子,真的好想干哭你啊。” 魏麟忍不住说道。 “滚……唔啊,你给老子……滚啊……”即便快感早已经把他淹没,江也听见魏麟口中的下流话,还是忍不住开骂。 此时占据主动权的是魏麟,魏麟又怎么会放过这种可以凌辱江也的机会。他用力更猛,动作却放慢,每插进去一下,便要问江也:“嗯?你再说一遍?你要我如何?” “啊、啊……”江也被他这样羞辱,可那力度让他根本说不出别的话,只能随着他一次次进入而叫出声。魏麟这么来了十几下,然后整根塞在里边,停住不动了。他再问:“你要我如何?” “我、我……我要你快点,你行不行啊……”江也趁此机会喘了口气,终于说出了句完整的话。 “你怕是搞不清楚现在什么状况。”魏麟骂着,重新开始进出,比之前更猛烈。快感像暴风骤雨般袭来,江也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只觉得膣道内某处被魏麟时不时大力撞到,异常快活。他喘得太厉害,嘴便一直微张着,津液顺着嘴角往下滴,只可惜魏麟此刻在他后面,看不见这淫秽地表情。 性器再度胀大几分,魏麟脑子开始发懵,整个感官都聚集在下体,大抵就要泄出来。随着魏麟的动作,江也听见魏麟低沉的喘息,甬道内的东西明显又增大几分,一时间两人的喘息,肉体相撞的响声,结合处因爱液而带出的粘腻声交织在一起。 随着脑子里某根线的崩断,整根肉刃直插进甬道深处,魏麟扣住江也的腰,性器抖动一阵,在江也体内射了个干净。 待到魏麟从江也体内拔出来,那肉刃还没软下去,他倒在江也身边,大声喘气,高潮的余韵还在脑子里转悠。没有了魏麟的支撑,江也顺势也瘫软在地上,后穴还在下意识收缩,能感觉到魏麟射进去的东西从里面流出来,沾湿了他的大腿根。 魏麟像小孩似的抱住江也,又把头埋在他脖颈间,深深的吸了口气,鼻息间全是江也的味道,让他打心底里一阵满足。 “也儿……” “嗯。” “我好喜欢你啊。”他喃喃自语道,终是把先前没敢说出来的话,说给了江也听。 这么一场性事之后,江也的酒醒了大半,魏麟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若事已至此还当他们二人是生死相依的兄弟,那岂非太自欺欺人。两人静默了良久,江也才闭着眼轻声回答道:“我知道。” 第91章 将军帐里。 眼看着人都出去了,薛子钦有些紧张。他把大氅也给少年盖上,又亲自去洗了块帕子,一点点给少年擦拭着额头脸颊。少年长得着实出类拔萃,眉眼跟薛长峰还有几分像,可比薛长峰柔和百倍。少年尚未苏醒,薛子钦连休息也不敢,便在榻边坐在,顺手拿本书想打发打发时间。可书页翻开,那字好似是变了形,怎么也入不了薛子钦的眼。他明明拿着书,却时不时就目光就跑到了少年脸上。 在魏麟他们那儿看到少年正脸的第一眼,薛子钦就认出来他是谁了。 便是当今皇上的幼子,九皇子岑黎玊。 说巧也巧,那日闵秋所汇报,三皇子祭天遇刺,同行的贵人失踪,这事儿本来还要薛子钦调查,深受重伤的岑黎玊就被魏麟捡回来了。这么想想他还得夸夸魏麟才是? ……玊儿倒是跟儿时长得一样,绝对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人。 虽然少年到到这里已不是一日两日,可这般仔仔细细看他的样子,薛子钦还是第一次。他不自觉伸手去轻轻摸了摸少年的脸颊,那脸颊上还泛着病态的红晕,顺着脸颊又摸到了少年的嘴唇。那嘴唇紧闭着,薛子钦的食指在上面滑过,柔软的触感让他有些异样的悸动。 所以说,长得好看就会让人冒出别的想法啊。 薛子钦这辈子见过的女人真的不多,尤其是十岁以后,军营里全是男人,好看的没几个,细皮嫩肉的估计进来都活不过三日,他又不似郭林充,喜欢逛窑馆,就更没有机会见到女人了。 少年长得亦男亦女,病中脸色苍白,头发也只是随意束在脑后,倒是有种病态的好看。 薛子钦想到这里,立刻收回了手。他摇摇头,不想再任由这种悸动肆意蔓延,脑子却不受控制,以往的回忆一股脑儿冒出来,竟让他都有些唏嘘。 …… 八年前。 西溯进犯边境,薛子钦才二十一岁,却已经在军营里待了八年,已在北方军担任薛长峰的副将。那时的北方军才不过四千余人,跟西溯连续奋战月余,情况一直焦灼。薛子钦却自告奋勇率人从侧翼偷袭对方据点,成功阻截西溯的增援,并以此为转折点,北方军痛击西溯,大获全胜。 那一年薛子钦名声大噪,和薛长峰一起应召入宫。 皇帝为此番击退西溯甚是满意,加封恩赏样样不少。尔后皇帝还特准薛长峰与其妹锦妃会面,薛子钦身为养子,本也该是问候问候这位小姑,可薛长峰深知薛锦的脾气,只让薛子钦在宫里等着。 他一个人闲来无事,自然就在宫里头转悠。这皇宫对于薛子钦来说,还有些熟悉,他轻车熟路摸到御膳房,站在附近有些触景生情,却突然瞧见有个小心翼翼的身影,正躲在御膳房门口,一直朝里面看。 那是个小孩儿,身上还穿着锦衣华服,薛子钦站在远处饶有兴趣地看着,就看见小孩趁着御膳房里人忙里忙外没注意的空档,钻进了御膳房。薛子钦本也没打算再多看几眼,正准备走的时候,却看见那小孩被御膳房里人高马大的管事给拎了出来,还骂道:“小小年纪就来偷东西,当真是个没人要的野种,无人管教。”他拎出来之后就往御膳房的阶梯上一扔。 那小孩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立刻就顺着台阶往下滚。 欺负老弱的事情哪儿都有,薛子钦也没闲心管。本以为这点小插曲就会这么完了,却没想到那管事的带着几个下属,还嫌不够似的,竟跟着下来台阶,看那架势,像是要打那孩子。 “御膳房今日时不时就少东西,想必就是你这野种偷的吧?” 薛子钦看着这场面,心里就有些过不去了。那孩子至多七八岁,要是被这么几个人教训,恐怕是吃不消,要是下手没个轻重,打死了都不一定。可事情又有些奇怪,那孩子身上的衣裳一瞧就知道价值不菲,在宫里这样穿着,想必有点地位,此刻却在御膳房偷东西而被几个奴才为难,事情怪得很。 看着他们打算下手的样子,薛子钦连忙大步走过去,一声喝住他们:“住手!” 御膳房那几人听见声音,便眼睛往薛子钦身上瞧过来,薛子钦身上还穿着甲胄,一看便不是好惹的人,管事的微微朝着薛子钦弯着腰,一改刚才对小孩的态度,有些谄媚地问道:“这位是……” “薛将军之子,薛子钦。” 定北军在边关大获全胜的消息,是早几日就到了宫里,听着薛子钦报上身份,一个个都连忙上去行礼:“见过薛将军。” 啧,宫里这些拜高踩低的德行,薛子钦真是怎么看怎么受不了。他皱着眉,朝小孩又走进了几步,伸手去扶。小孩却没有去扶他的手,而是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抬起头看了眼薛子钦。 小孩生得漂亮,脸上却沾了不少灰。 薛子钦看他自个儿站起来了,又把手收了回来。他刚准备张嘴让那几个御膳房的人滚蛋,毫无防备的那小孩突然冲过来,一把抱住薛子钦。小孩个子小,抱住薛子钦,头都只到薛子钦的腰间,然后“哇”的一声哭着看:“表哥——” 薛子钦瞬间就懵了,那孩子伸手还着他的腰,又哭了起来,搞得他不知所措。实不相瞒,他薛子钦严格意义上可是实打实的孤家寡人,何曾有过哄小孩的经验?他的手已经抬起了不少,想去把小孩弄开,可小孩哭得可怜,竟激起薛子钦一丝不忍,那抬在空中的手便转到了小孩头发上,揉了揉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干咳了两声,柔声道:“别,别哭了……” 约莫刚才真是摔疼了,又或是被这几个奴才给吓坏了,小孩哭得停不下来,一直呜咽着,声音到不大,可是薛子钦总不能看这小孩哭下去吧。 尤其是旁边几个奴才还在看着。 他的手从小孩头上移开,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转头朝那几个奴才问道:“这孩子是?” “回禀薛将军,这位是九皇子,锦妃娘娘之子。” “那你们还敢这么放肆?还不赶紧滚?”薛子钦冷冷地说道。 锦妃跟薛家的关系谁不知道,本还以为会被薛子钦问责,现下薛子钦让 他们滚,几个奴才连忙开溜,溜回了御膳房。 就剩薛子钦和小孩两个人,薛子钦实在不知道怎么把他哄好,只能硬生生把他从自己身上拉开,然后蹲下身跟他说话:“九皇子,你叫玊儿对吧,玊儿不哭了……”他说着,捧起岑黎玊的小脸,脸上脏兮兮的,还带着泪水。薛子钦伸出长了不少茧子的拇指在他脸上一顿抹,泪水是抹掉了,可那沾上的灰也被他抹的一脸都是,岑黎玊泪眼蒙蒙看着他,倒也没再哭得更厉害。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表哥?”薛子钦见自己把人搞得更邋遢了,手上动作没停下,又怕擦疼了他,动作越发轻柔起来。 岑黎玊断断续续回答道:“薛将军是舅舅,你是表哥……” “倒是聪明。”薛子钦说着,好不容易把他的脸弄干净,这才看见小孩的脸。 唇红齿白,眸子明亮,是个美人坯子,若不是那几个奴才说他是皇子,说是公主薛子钦也信。 “我说锦妃娘娘一直得宠,你怎么被人欺负成这样啊。”薛子钦问道。 岑黎玊哭也哭完了,也不回答薛子钦的话,就是红着眼睛望着薛子钦。 “哎,”薛子钦想了想,个中缘由怕不是什么好事,转而问道:“摔伤没有?” 岑黎玊摇摇头。 薛子钦又看看岑黎玊身后御膳房的牌匾,突然兴起地说道:“你去御膳房是饿了吗?” “想吃点心……”岑黎玊怯生生地说道。 薛子钦直接抱起他,让岑黎玊坐在自己臂弯里,径直朝御膳房大门走过去:“你既然叫我表哥,那我肯定不能让你受委屈,我带你去吃点心。” 他果真就带着岑黎玊进了御膳房,也不管那些奴才的脸色,不听说辞,总之是岑黎玊目光在哪盘点心上落下,他就拿起递给岑黎玊。 小孩天真,拿到想吃的点心,立刻破涕为笑,笑起来的模样甚是天真可爱,可爱到薛子钦的心情都跟着明朗了起来。岑黎玊的小手拿着点心,自己吃过不算,还递到薛子钦嘴边:“表哥也吃。” 薛子钦也不讲客气,张嘴便咬下吃了个干净。他就这么抱着岑黎玊,在御膳房里走了两圈,边走边吃,每样点心尝那么一点。 御膳房的奴才敢怒不敢言。现下做着的点心,都是要送去各个宫里的,现在被岑黎玊和薛子钦吃了,一会儿还要立刻重做,不然还是御膳房要遭难。 若是换了旁人,旁的外臣,这样闹腾,御膳房恐怕也不依。可谁又不知道薛家权倾朝野,锦妃在宫里一家独大,即便得罪岑黎玊无所谓,薛子钦手握兵权,可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啊。 看着岑黎玊吃够了,薛子钦带着他头也不回就走了。 “我送你回宫。”薛子钦说道,“你怎么一个出来也没个奴才跟着?” 岑黎玊手里还抓着块绿豆糕,甜甜地说道:“我偷偷跑出来的。” “小姑……我是说锦妃,待你不好吗?”薛子钦小心翼翼地问道。 “母亲没时间管我。”岑黎玊说着,眼神瞬间落寞了。 事情怕是也可以猜出来个大概,可薛子钦又不明白,好说歹说都是薛锦亲生的,她在宫里也算是权势滔天,怎么能容许随意一个下人都来欺负岑黎玊。薛子钦到底是在军营里长大,年纪又不大,这宫里头的千丝万缕他是搞不懂,也不想去问。而且眼见着岑黎玊也不高兴,不如不问。 “你是住在锦妃娘娘宫里吗?”薛子钦又问道。 岑黎玊摇摇头,伸出还肉肉的小手指着某个方向:“我住长青阁。”这么说着,薛子钦走得比较快,岑黎玊伸手指出去,差点要从薛子钦手臂上摔下来。薛子钦赶忙稳住身形,岑黎玊也吓了一跳,双手都搂到薛子钦的脖子上。 “表哥真好。”岑黎玊突然说道。 那长青阁位置又偏又远,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 薛子钦把他放下来,就看见里边走出来位老嬷嬷,神色焦急,见着薛子钦跟岑黎玊连忙朝他们走来。 岑黎玊见着那老嬷嬷,也很开心的朝那边唤着。 薛子钦抬眼看看时候,遇上这么个事儿,弄得有些晚,他得赶紧走了。岑黎玊小小的身影朝前走着,薛子钦叫住了他:“玊儿。” 闻言岑黎玊转过头,看着薛子钦。 “以后被人欺负了,就告诉我,我会保护你的。”他想也没想,话就已经从嘴里出去了。 “好!”岑黎玊朝着他甜甜地笑。 那嬷嬷已经到了跟前,看见岑黎玊的衣裳有些脏乱,担忧极了,在岑黎玊身上左看右看,嘴里还念着“哪儿受伤了”。 薛子钦笑了笑,转头离开了。 岑黎玊跟嬷嬷解释了一顿,想回头跟薛子钦再说点什么,回过头,薛子钦却已经不在了,背影都没有。 …… 不小心就把八年前的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个遍。那时候的岑黎玊多可爱啊,笑起来甜甜的,可三年前再见他的时候,冷淡得跟另一个人似的。 再到现在,身负重伤,还失了忆,却依然对他冷冷淡淡的,却又习惯了使唤人,哪怕是他,岑黎玊也照样使唤。 “表哥……” 薛子钦放空了脑子,眼睛随便盯着将军帐内的火堆,耳边却突然冒出记忆里的声音。他甚至以为自己是幻听,思绪却被拉了回来,转头看着榻上的少年。 岑黎玊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他,随后眼神里的茫然渐渐变成喜悦。 怎么又变了?薛子钦被这声软绵绵的“表哥”叫得措手不及,刚还觉着岑黎玊现在怎么这般冷淡,现在他却又睁眼叫他“表哥”。 什么意思?整他? 第92章 “所以说他是九皇子?”钟倚在帐子里坐着,刚让罗晏生烧了水过来供他洗脚。这军营里也只有钟倚,无论什么时候都优哉游哉。薛子钦身为将军,可按他和薛长峰的关系来看,又算得上是他的小辈;军营里度日,难免有个三病无痛,一个个都要仰仗军医,钟倚自然是其中一员;再说他那小徒弟,任劳任怨,把他伺候得也是舒舒服服的……这么想来,钟倚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明智,从薛长峰那儿调到薛子钦这来,又收了罗晏生这么个小徒弟,日子过得不要太好。 薛子钦连夜跑来,把已经睡下的罗晏生给轰了出去。事情他从头至尾给钟倚细细讲了一遍,这事儿也只有钟倚帮帮他分析一二了。 “是。”薛子钦站在钟倚跟前,钟倚却慢吞吞地洗着脚,神情倒是严肃了起来,说道:“这情况,我也没见过,不好下定论。” “不是,我也听说过磕着头变成傻子的,也听说过失忆的,他这算是怎么回事啊?”薛子钦愁眉苦脸道,“他好像突然,就只记得八年前的事情,后面的都记不得了?” “那你问了他了吗,比如到这边之前的事情。” 薛子钦摇摇头:“我不敢问,起先他见着本书,书名里有他的名字,他不就昏过去了?根本不敢问。”他说着,真的烦躁地很,来回走了几步,干脆做到钟倚身边。事发突然,钟倚没忍住转过头盯着他,或者说是盯着薛子钦坐的地方。薛子钦也刚坐下就发觉好像哪里不对,榻上铺着兽皮,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坐的地方有些不一样,顺势在上面挪了挪,那兽皮下面的东西也跟着动了动。 “哎哎哎,我跟你说,我跟你说……”钟倚连忙伸手在他眼前晃,边晃边说着,妄想吸引薛子钦的注意力,“就是九皇子的事情,我跟你说……” “你等等,”薛子钦直接打断了他,站起来将兽皮掀开,榻上的暗格就暴露无遗了。“这什么东西?还有暗格?”说着他伸出两指叩了叩,里面显然是空心的,果真是暗格。只可惜这暗格的盖子做得并不平整,也不够契合,就因此薛子钦在上面挪动就听见了响音。钟倚伸手想拦,可他还在泡脚,手直接让薛子钦给打开了,紧接着那暗格盖子被揭开,里面的酒坛子漏了出来。 “三坛,你这也太过分了吧?”薛子钦顺手拿出来一坛,揭开封盖,酒香即刻冒了出来,一闻就是好酒。 “我,我偶尔喝上那么一小口,你爹都不管我,你就别管了吧。”钟倚的手在空中动了几下,就没好意思从薛子钦手上把他珍藏的好酒拿回来。想了想,这事儿怎么都是他不合规矩,还是不要跟薛子钦对着干了。 谁知道薛子钦又坐下了,顺手拿起酒坛子喝了一口。 他本来不爱饮酒,偶尔陪将士们喝一点。如今他是心情有些烦闷,反倒是想喝酒了。 钟倚欲言又止半天,还是叹了口气,又认真泡起脚来。 薛子钦缓了缓,把酒坛子又放了回去:“你这藏得还真是好酒啊。” “哈哈,是,是。”钟倚讪笑道,又怕薛子钦继续追究下来,连忙转移话题:“这个脑子受到撞击,导致一些心智上的问题很正常的,一般而言过段时间就好,也有可能,一直不会好。” “那到底是怎么样?”一说到岑黎玊的事情薛子钦立马担忧起来。 钟倚只能如实说:“就是,这个看天意。” “……”薛子钦唉声叹气,又说不出一个字儿,只能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谁知道钟倚又叫住他:“等等,等等。” “嗯?” 薛子钦回过头,钟倚眯起眼睛笑地让人有些毛骨悚然,说道:“帮我拿下我擦脚巾呗,你看我小徒弟被你赶出去了。” “……”薛子钦顺着钟倚指的方向,抓起那擦脚巾一把扔在钟倚脸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翌日。 天蒙蒙亮,清晨风倒是不怎么刮了,可就让人觉得冷。火堆一夜未熄,魏麟被早晨的寒意冷醒,刚睁眼就见着怀里缩成一团的江也,此刻眉头紧皱,双眼还合着,约莫是感觉冷,却又未像魏麟这么浅眠,尚未苏醒。 这种滋味儿真是奇妙,睁眼见着江也的第一眼,身上的寒意好像都不见了。他又怕江也冷着,抱紧了些。 这么一动手,江也反倒是被他弄醒了。 睁开眼,就看见魏麟的唇,昨夜这张嘴不知道做了多少下流事。江也脑子昏昏沉沉,本还是刚醒时的朦胧,却再见着这张嘴时,昨晚的旖旎风光瞬间在脑子里重演了起来。看见江也醒了,魏麟想说点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听起江也的呼吸声来。不知道江也是不是害羞了,所以呼吸声比平时稍微重一点。 两个人就这么抱成一团,都醒了,可谁也没有动。 魏麟心里七上八下的。之前吧,就算偶尔心里有些异动,他也不会放之任之,总会强迫自己想点别的;而现在,一想起来昨夜……他感觉他又硬了。 过了许久,魏麟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都这样了,他再做什么也不会比昨晚更过分了,干脆顺着自己的心意,微微低头, 亲吻江也的额头。 江也却没有反应。 魏麟亲下去才觉得江也额头滚烫,他赶紧用手搭在江也的额头上。江也迷迷糊糊抬眼看着他,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天又亮了不少,魏麟稍稍挪开了些,江也脸上的红晕明明白白看在眼里。 好样的,他好像昨晚把江也搞得受寒了。 他推了推江也道:“醒醒,醒醒。” “嗯……”江也难受得皱着眉头,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魏麟没办法,只能把江也左挪右挪,挪到个合适的姿势,把他背在背上:“你抓着我,别掉下去了啊。” “嗯……” 魏麟背着江也一路走回营地。也好在昨夜放他们出来那哥们儿已经下了值,睡觉去了,不然看见他们两彻夜未归,难免又一番笑话。魏麟把他放回帐子里,里边两个大汉望着这场面有些发懵。 赵志楠才睡醒,听见魏麟进帐子的动静,就睁眼了,有气无力地问道:“江大哥这是怎么了……” “没事,受了寒。”魏麟边说着,边小心翼翼把江也放在铺上,又从自己铺上把褥子全都撤了过来,把江也裹得严严实实,跟个春卷似的。 赵志楠伸手推了推旁边还在睡的贾大:“起床了。” 平日里都是这个时间起来,贾大倒习惯这个时候起床,被赵志楠一叫唤立刻就醒来了。他伸手揉揉眼,往旁边一看就看见魏麟正忙活,张口问道:“回来了?一晚上没回来,我还以为你们两出去打野战了……” 魏麟动作顿了顿,他背对着赵志楠和贾大,以至于他们都看不见魏麟的表情。也就一瞬间的事情,魏麟立刻又恢复行动,继续把江也裹好。 没办法,贾大这么无意中把真相猜了个透,魏麟脸都被贾大说红了,好在他看不到。 赵志楠倒是不明白贾大这话的含义,很实诚地问道:“打野战是干什么?有任务?” “就是做那事儿呗。”贾大说着打了个哈欠。 “什么事儿啊?” “男女之事啊,”贾大被赵志楠问得有点不耐烦,“哦不,如果是江大哥和魏大哥,那就是男男之事……” “行了别说了,咋那么多话呢?”魏麟骂道,“还不去把老中医叫过来?江也病了。” “好好好,我去我去。”贾大满口应着,身后在旁边摸啊摸的,摸到了衣衫和袜子,就躺在铺上,裹在褥子里穿起来。最后才穿起盔甲,也没再多说句话就出去找钟倚了。 江也原先还有点知觉,现在被魏麟收拾好了扔进暖和的褥子里,一下子就睡死过去了。魏麟等着钟倚过来,坐在旁边看着江也,这才觉着自己也有点冷。这大家都在一起同吃同住这么些年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他便张口跟正穿衣裳的赵志楠说道:“帮我去烧点热水来呗,冷死我了。” “行,”赵志楠答道,“昨晚怎么没回来?我记得不是你们巡逻啊。” “就……就是昨晚饿得很,去打了点野味吃。”魏麟开始编,“哇塞后来遇到一头熊,你知道吗,比我还高那种!然后我们打不过就溜,跑迷路了,早上才找到路……” “这附近还有熊啊?”赵志楠惊讶道,“下次再这事儿叫我一起呗,免得遇到危险。” “行。” 说完赵志楠便出去了,给魏麟烧热水。 没过多久,钟倚打着哈欠被贾大推进了帐子里。钟倚嫌弃地看了看躺在褥子里只露出一个额头的江也,又看了看在一边有些发愣的魏麟,不客气地骂道:“大清早又叫我来收尸啊?” 魏麟一贯好脾气,面对钟倚这不客气的话,仍是嬉皮笑脸地说道:“神医神医,我媳妇儿病了,你治治!” “哟,今天叫我神医了?不是老中医?”钟倚慢悠悠走到江也身边蹲下,从褥子里抓出江也的手来,把了把脉。 “小事儿,受风了。”钟倚把完脉,又摸了摸江也唯一露出来的额头,正发着热,“不过我看这褥子也够厚啊,怎么受风了?” 贾大在旁边嘿嘿一笑:“他们两昨晚没回来呗。” “哦——”钟倚立即了然于心地笑了起来。 魏麟也被这两人说的面上有些挂不住。毕竟他们是开玩笑,可昨晚上的事情真真切切发生过。无奈之下他只好干脆接着他们两这意思说下去:“是啊是啊,昨晚我跟江也出去大战三百回合,怎么?不行啊?羡慕啊?” “行行行,魏大哥还是厉害!” 一听魏麟这么说,贾大和钟倚就真信了确实是玩笑话,再不会往那方面去揣度了。魏麟看他们两那表情,总算松了口气。有时候真是这样,去解释反而越描越黑,大胆说出他们揣测的事实,告诉他们就是真相,他们反而不会信了。 这么一想,魏麟觉得人真贱。 第93章 江也生病的几天,魏麟好说歹说跟薛子钦请假几天照顾江也。兴许是薛子钦现下也正焦头烂额,没说几句话就摆摆手让魏麟赶紧走,别来烦他。贾大和赵志楠可不能每天每天就看他们你侬我侬,该干农活还是得干,还训练一时半刻也不能少。“啊——小心烫啊。”魏麟拿着药碗,又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木汤匙,舀一勺放在自己嘴边吹了又吹,再递到江也唇边,用种哄小孩儿的口吻哄江也吃药。 江也看着他这番夸张的举措,面无表情,就是不张嘴。 魏麟见他的模样,立刻又说道:“是不是还烫啊?我再给你吹吹。” 江也还没回答,魏麟把勺子递回自己嘴边吹气,那汤匙里的药都被吹出一层层涟漪。江也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因病中笑得咳嗽起来:“咳咳……好啊,你来啊,我脱裤子了……” 魏麟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赶忙把汤匙塞进还在说话的江也嘴里。苦涩的药汁一下子涌入口中,又在恰恰好全在舌根,苦得江也直吐舌头。 “你瞧瞧你脑子里都想得什么下流玩意儿?”魏麟正声骂道。 江也满不在意地看着他,脸颊上还带着病中的红潮,样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可配上他那表情,魏麟觉得他病的活该。虽然要拌嘴,但是这药也不能不喝,再怎么说魏麟也是每天亲自去熬了端过来的,还喂到嘴边,这可是魏麟生平第一遭这般细致地照顾别人。 “我又不是残废,我自己喝。”江也伸手去端药丸,魏麟却拿着药丸挪开了些,刚好让江也拿不到,道:“别,万一你洒了我还得重新熬。”魏麟说着,继续刚才的活儿,舀出一勺小心翼翼地吹气。 “行了行了别吹了,泡沫星子都进去了。”江也嫌弃地说道。他索性把头伸过去到勺边,就在边缘把药汁嗦进了嘴里。 那样子实在可爱,魏麟一个没忍住,趁他药汁喝完,把勺猛地抽走,再伸长了脖子一口亲在他唇上。 像这样子被魏麟占了便宜,江也怎么可能服气。这次换他伸手勾住魏麟的脖子,不让魏麟有机会离开,再伸出舌头在魏麟的嘴里毫无章法地撩拨。他也不懂如何吻才算得上吻技拔群,总之是在里边胡乱扫过,再纠缠纠缠魏麟的舌。眼见着肉都到嘴里了,魏麟哪能放过这机会,眼睛也没看,随手把药放在旁边,便抱住江也的腰,转被动为主动,转眼间都快把江也压回铺上了。 原本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尤其是在两人已经发展至此的情况下,一个吻已经算不得什么。可魏麟一旦压在江也的身上,下身的小兄弟就悄摸摸抬起了头,他此时侧着身,一只手在江也腰间,一只手撑在榻上,吻得如痴如醉。手逐渐开始不老实,在江也腰间开始解腰带。 危机感四伏,江也赶紧伸手推了推魏麟的胸口,好几下才把魏麟推开,说道:“你别想乘人之危。” “嗯?”魏麟抬起头,眼神都有些变了,身下的江也脸红得更厉害了,“先撩者贱好吧?” “我还病着呢,吃药吃药。”江也有些不自在地说着,手脚并用想把魏麟从他身上赶下去,谁知道膝盖轻轻一顶,就顶到魏麟胯间的小兄弟了。痛是不痛,但撩得很。 意识到这还在营帐里,万一贾大或者赵志楠回来看见什么不了的场面,那他们两就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魏麟只能乖乖起身,重新坐回旁边,脸色不太自然地骂道:“我跟你讲,你这样会被干的……” “等我好了,谁被干还说不定。”江也不屑地说着,拉起刚才动作间被弄到一旁的褥子,给自己盖上。 他假装漫不经心,实际上也是借此机会想遮掩一下自己裆下的小帐篷,免得被魏麟耻笑。 “行了别贫了,快点吃药。”魏麟端起药碗还想喂他,顺带念叨了一句,“还真是苦啊这药。” “嗯?你又没喝?”江也不给他喂药的机会,这回总是从他手上把药碗端过来,直接递到嘴边咕噜咕噜喝下去。 魏麟猥琐地笑了笑道:“在你嘴里尝了嘛。” “噗——”江也被他这话气得一个没控制住,嘴里还没咽下去的那口药全部喷到了被褥上,还有魏麟的脸颊上。 魏麟表情凝固了片刻,伸手擦了擦脸上的药汁,沉声道:“既然你吐了,那我再给你熬一碗。” “别啊……我喝了大半了!” “呵呵,不行。”说完,魏麟拿着药壶跟药丸,转身就走了,剩下哭丧着脸的江也坐在榻上,气到咳嗽。 …… 魏麟天天在帐子里照顾江也养病,出现在旁人眼里的时间自然少了大半,随之以往那些魏家长江家短的话题渐渐没了热度,取而代之的是薛子钦身后的小尾巴。 从岑黎玊受了刺激晕过去之后,再醒来就只记得在御膳房遇见薛子钦那次的时候,往后的经历,包括第二次见到薛子钦等等,都似乎忘得一干二净。原本薛子钦是抱着,希望岑黎玊赶紧痊愈的心情,天天去烦钟倚。军中的军务早就全部扔给了几位副将,其中包括跟薛长峰那边联络等事,完完全全交给了与薛长峰最熟悉的周潇,他就只管跟钟倚寻艺问道。 可偏偏怎么烦钟倚,钟倚都是一句话:“看天意”。 但是没过几天,薛子钦就尝到了岑黎玊失忆的甜头。 身后日日跟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尤其是喜欢甜甜腻腻地叫他“表哥”,只要一刻不见薛子钦的踪影,必定 会一直问寻,待薛子钦回来之后,又默不作声,只会软软地叫声“表哥”。 试问哪个男人不喜欢可爱的事物? 又试问哪个男人不喜欢软软糯糯会撒娇的美人? 原本薛子钦还是个纪律严明,对手下的人也好,对自己也好,都是一视同仁恪尽职守的态度,可岑黎玊这种作为,让他往日里在军营里树立起来的威信失了大半,甚至有人敢在私下议论他跟岑黎玊的种种。 但薛子钦也有仔细观察过,岑黎玊那种宫里皇亲贵胄的气质还真是一点也没有因为失忆而改变。照顾他的人换成了之前的看守,尤其是在薛子钦不在的时候,负责看好他的一举一动,切不可出任何差错,对待这些“下人”,岑黎玊的脸永远冷得像冰块似的,要么就是不自觉地透露着颐指气使,让那几个看守敢怒不敢言。 虽然岑黎玊的身份没有公开,但就看将军对他的态度,连副将亲自为将军缝的大氅都给他穿了,谁还敢当着面对他口出狂言。 “玊儿的身体什么时候才能好?”这日薛子钦刚从外边打猎回来,岑黎玊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愣是因为骨折,近两个月没有下过床。 薛子钦更是谨遵医嘱,生怕他好不了,勒令看守在里边看着,绝对不准岑黎玊下床走动。也因此,害怕岑黎玊待着烦闷,薛子钦天天发配人去市集买东西,一次就买一点点,然后顺便带几本书回来,供岑黎玊消遣。 薛子钦派人熬了药,又自己亲自端到岑黎玊跟前去喂药。 原本这些事是江也和魏麟做的,做的还挺好。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搭救了岑黎玊一条命,岑黎玊对他们两倒是额外亲切。可后来他再度失忆,也没再见魏江二人,不知道再见还是否能像当时那么亲密。 这差事便轮到薛子钦自己做。 他这时候才知道当家做主有多累。为了岑黎玊好得能快写,每日汤药不能断,食补也不能少,宫里那般山珍海味肯定是比不上了,但也不能跟普通士兵似的凉白开白饭再加点菜叶子,怎么说也不行。 魏麟若是看到现下薛子钦正坐在榻边一点点给岑黎玊喂药,恐怕就会得意忘形地去跟薛子钦勾肩搭背,再来上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 “乖乖喝药,好得快。”薛子钦低声说着,也是没弄到汤匙,索性拿酒碗的浅碟,一次装一点进去,开口大,凉得快,递给岑黎玊。 岑黎玊面对薛子钦,可谓乖巧到了极点。他双手接过酒碗,小口小口乖乖喝了下去。经过近两个月的修养,岑黎玊身上一些坠崖时的擦伤早已经好完了,也是上天垂怜,他那完美无缺的精致脸庞上没落下一丝伤痕。就是胸腹间的伤,钟倚说约莫是会留疤的。 “这两日有没有想起什么?”薛子钦一碗碗把药倒进酒碗,岑黎玊一碗碗地喝下,他突然问起来。 岑黎玊有些茫然,问道:“玊儿该想起什么?” “比如,是谁推你下悬崖?”薛子钦沉声问道。 岑黎玊摇摇头:“记不得了……” 原本在将军帐内看守,在薛子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出去了。将军帐里又剩他们两个人,这段时日,薛子钦的将军榻就一直是岑黎玊睡着。他自然是不敢跟岑黎玊同睡,不说他身负重伤,且说他的身份,若是与他共枕而眠,等岑黎玊想起来一个不情愿,他这可就是以下犯上。 这就苦了薛子钦了。 那榻上铺着好几张厚实的皮子,褥子也很厚,睡在上头暖得很。现下没了床榻,薛子钦日日睡在几案旁,冷得不行。后来干脆把几案下面铺的皮子拿到帐内燃着的火堆旁,薛子钦只能小心翼翼地睡,生怕自己不小心,就把衣衫烧着了。所以近两个月来,薛子钦都没怎么睡好过,白天还要出去操劳,替岑黎玊弄点吃的,回来还要好生照顾,既是费心,也是费力,人都消瘦了不少。 脸颊都有些下凹,再瘦下去恐怕都不能看了。 岑黎玊自然知道他为自己费心不少,此时他边喝药,边抬眼看着薛子钦的脸,那双眼只要稍稍提起眼角就显得暴戾可怖,可与他在一起时,眼角却总是温温柔柔地往下耷拉。 钟倚开的那药,也不知是放了些什么,岑黎玊每次喝完不到一炷香功夫便犯困。听钟倚说睡得多好得快,薛子钦又丝毫不懂医理,只能钟倚说什么便是什么。所以每日喂药的时候都放在天黑以后,正好能让岑黎玊喝了药就安然入睡。 眼见着药吃完了,薛子钦端着药碗准备拿出去,岑黎玊却突然伸手拉住了薛子钦的衣角。 “怎么了?”薛子钦回头问道。 岑黎玊声音有些小,有些羞怯地说道:“夜里凉……” 薛子钦点点头:“行,我再给你弄床褥子来。” “不是,”岑黎玊立刻摇了摇头,“我是说,你夜里冷,睡不好。” “我没事……”“两个人一起睡暖和点。”薛子钦话没说完,岑黎玊就抢先说了出来。 怎么说呢,岑黎玊这个人,这张脸,说什么都根本无法拒绝。 至少对薛子钦来说是的。 薛子钦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道:“好。” 第94章 夜已深,好几日都没再下雪,薛子钦躺在榻上,听见外面偶尔走过的士兵身上,甲胄随着动作而摩擦作响,还有岑黎玊平缓的呼吸声,还有……他胸膛中躁动不已的心跳。说是陪岑黎玊入眠,他累了一天,却偏偏在岑黎玊身边无法入睡。 岑黎玊身上有伤,自然要小心对待,此时他睡在里侧,薛子钦睡在外侧,而床榻的大半都给岑黎玊睡着。薛子钦贴着榻沿,侧对着岑黎玊,不敢动弹,只要稍稍翻身都可能掉下去。 这样睡觉才是真的受罪,还不如在火堆旁边对付对付了事。 将军帐里的烛火熄得只剩两盏,光线昏暗,薛子钦用手支着脑袋,他看着岑黎玊的睡颜——他睡觉的模样倒是踏实,一动不动,规规矩矩躺着,不知是不是因为不方便动,反正睡得有些一本正经。而岑黎玊身侧的手,恰好尾指抵在薛子钦的腰上,弄得他痒痒,就更加不敢动了。 毕竟他也是成日辛苦,结果在紧张又悸动的心跳中,薛子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来,两人倒也没觉得哪里不对,薛子钦依旧是安排人来照顾岑黎玊,他自己跑出去打猎,顺便军营里的事情也该督促督促,不然手下这帮人等岑黎玊好的时候,怕是连刀都提不动了。 …… 江也没几天就好全了,因此还特意去跟钟倚道了声谢。 这日大清早起来,魏麟就唉声叹气的。江也一边把鞋子套上,一边张口问道:“大清早的叹什么气?” 魏麟摇了摇头,一副惋惜地模样道:“你病好了。” “嗯?”江也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什么?你希望我缠绵病榻?” “瞎说什么呢,缠绵魏麟就行了。”魏麟怪怪地瞥了江也一眼,“就是,你病好了,今天又要去训练了……” “在不训练你身上的腱子肉都快成肥肉了。”江也说着,已经穿好了鞋,站起身来活动了下,准备出去。 “你看看你腰上的五花肉,再来说我好吧?”魏麟不甘地反驳道。 江也倒是自信地把盔甲掀起来,腰上用力,腹肌全部用上劲儿,再扯过魏麟的手,不由分说便按在自己腰上说道:“你看看?你看看?八块,你仔细摸摸。” “好了好了,白日宣淫不好,不好。”魏麟笑嘻嘻地说着,动作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只见他在腰上摸了几把,再转到侧面,在江也侧腰的软肉上轻轻一抓,痒得江也立刻缩回去道:“喂喂,不要乱摸。” 贾大刚在外面洗漱回来,手里端着水盆和毛巾,前言是没听见一句,光是听见“不要乱摸”,惊讶道:“大白天这么激情?” “啊呸,别乱说。”魏麟说道。调侃完了,他又记起他烦恼的事情,和江也两人一边走出了营帐,一边说道:“要不我们想个法子,就可以不用训练的。” “你想得美,”江也骂道,“要不是你天天搞事情,现在估计都当上营长了,还用这么辛苦?” “哦,你有什么事就怪我。”魏麟不高兴的瘪瘪嘴。 “那你想不训练,你又没本事,不怪你怪我?” “哎。”魏麟摇摇头,两人转眼间已经在分发吃食处拿了两大个白面馒头,啃了起来。 过了好半天,手上的馒头啃得差不多了,魏麟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兴奋地一拍江也的肩膀道:“我想到了!” “咳咳,你轻点好吧……”江也还在吃馒头,被他一巴掌拍得差点噎到,干咳了两声。 “我们继续去照顾小沐啊,就不用训练了。”魏麟道。 “能行么?”江也皱着眉,不觉得这办法可行,“要是小沐需要我们照顾,薛将军早来催了,现下这样子,估计是用不着我们了。” “哎,男人都是善变的。”魏麟也觉得江也此言有理,叹了口气,又摇摇头,老气横秋地把最后一点馒头塞进了自己嘴里。 两人吃过东西就往训练场走,一路无话,魏麟脑子里却一直鼓捣着这事,就是不想去训练。眼见着都到训练场跟前了,江也大老远就看见郭林充裹着一件破旧的袄子,站在风口里。早上该训练的士兵已经来的七七八八,再过不久军号吹响,训练就要开始了。在这边呆了三年,早已经习惯了,抬眼看看天色便也知道是什么时辰。江也正准备抬手跟郭林充打招呼,魏麟突然伸手拦住他,也不解释,只急匆匆地把江也拉到一旁的大树下,完了还狐疑地看看郭林充那边。好在,那么多人,他们不出声,郭林充也没注意到。 江也有些烦躁道:“干什么啊,你还打你那如意算盘呢?” “我觉着我们还是应该尝试一下。”魏麟神情严肃。 他也就在偷懒这种事情上,会绞尽脑汁,专心致志。 江也抬头望望天,也不说话,反正魏麟都这样了,他反对也没用。 魏麟继续说道:“要不我们去将军帐看看,若是别人照顾不好,我们就可以自请上任啊。” “将军要是怒了,免不了加练,你可想清楚了。”江也语气淡淡的,约莫是天上没什么好看的,目光就转到了训练场上,“说不定还要挨打。” 魏麟看起来很是苦恼,憋了半天,终于还是下定决心道:“我掐指一算,觉得能成。” “你掐指算了?” “那我现在算。”魏麟说着,装模作样地学着曾经见过的那种道士什么的,果真掐起食指和拇指,再顺着逐一掐过去,来回好几道,又说道,“嗯……唔……道士都念什么来着?” 江也翻了个白眼。 “嗯……那就……”魏麟手上已经不知来了好几轮,憋了半天把话胡乱地憋出来了:“将军急急如律令,老夫掐指一算,大吉大利,好事将近!” 江也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魏麟就是那种想到什么立刻去做的人,连带着江也两人动作迅速地跑到将军帐附近。江也可没什么坏心思,看到将军帐就正直地打算进去。魏麟却不依,拉着他偷偷摸摸地跑到将军帐的后面,找好了位置,又带 着江也蹲下来,两个人弄得跟乞丐似的。 魏麟压低了声音道:“待老夫,先,探探虚——实。” “够了够了别演了,就你戏多。”江也骂了句。 两人靠着那帐布很近,他们正躲在某个柜子后头,柜子的影子都印在帐布上。江也真是服了魏麟,来军营这么久,身上一点肃杀之气都没培养出来,这些偷鸡摸狗听墙脚的勾当还是熟练得令人咂舌。 但是魏麟这位置选得还是让江也没话说,里边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薛子钦晨起正打算出去,刚穿好军服,就被岑黎玊叫住了。 “今日表哥陪我可好?”岑黎玊说道。 魏江两人来得正是时候,一听就听见这句“表哥”,两人对视一眼满脸的不敢相信。魏麟用气声问道:“小沐是将军的表弟?” “你问我我问谁呢?”江也同样用气声回答道。 “我就问问嘛。” “那你为什么不掐指算算呢?” 两人眼看就要斗起嘴来,里边却传出薛子钦的声音来:“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回来,不然你伤好得慢。” “可今日不想表哥出去。” “那……”薛子钦想了想,又冲着外面喊了声,“让闵副将去打点猎物回来,就说我的命令。” 魏麟听见这话,有些心疼地摇了摇头:“闵副将真是惨啊,又是缝衣服又是打猎的。” “那你去好了,反正你心疼。”江也随口答道。 “哦,吃醋啊?”魏麟贼兮兮地说道。 江也却懒得回答,索性给魏麟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他不得不佩服魏麟听墙脚的职业素养,就这么猝不及防被拍了一下,魏麟龇牙咧嘴地捂着后脑勺,愣是没有叫出声来。 结果里边却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那你想我留在这儿陪你做点什么?” “不如,表哥说点故事给我听。” “带兵打仗还可以,讲故事我真不会。”薛子钦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奈。 怎料里面就传出来少年撒娇的声音:“随便说说嘛。” 可惜他们只能听,不能看,也不知道少年究竟做了什么,反正薛将军竟然真的开始讲起来:“好吧好吧,我说点我以前的事情吧。” “好。” 这可便宜了魏江两个人,听见薛子钦打开了话匣子,两个人拌嘴的功夫都没有,跟在茶馆里听说书似的,认认真真听起来,就差一张机两杯茶,再来一碟小瓜子。 薛子钦对岑黎玊可是十足的好,从前的事他也无暇再动脑子杜撰一二,实打实的从他记事开始说起:“我记事的时候,是在宫里……” …… 薛子钦能知道的关于他自己的事,就只有他出生的年份,是明元二十九年,至于生辰月日,一概不知。不过他有个养父,不是薛长峰,而是另一个人。 那人是薛子钦第一个养父,不过他从来不叫养父,而是按照规矩,叫他宋总管。 宋总管是先帝在位时,也就是明元年间宫里御膳房的总管,就在御膳房里是最大的,无论是太监宫女见着他,都得规规矩矩叫他一声“宋总管”。这当然不会光是因为职位,在宫里若不是得了那位贵人垂青,职位也就是个虚名,他人是尊或者不尊,全看恩宠。 宋总管之所以这般有面子,是因为先皇爱极了他的手艺,每日的膳食皆由他率人亲制,宫里其他的妃嫔皇子想要尝尝宋总管的手艺,除了逢年过节,宫中喜宴之外,纵使是威逼利诱,也使唤不动宋总管。就冲这份先帝的盛宠,宋总管在宫里过得可算是惬意。 薛子钦曾经问过宋总管自己的身世,宋总管倒没有详说,兴许他也不知道其中详情。他只说,明元二十九年,他放假出宫去外边逍遥了月余,美名其曰是去找找灵感,以便做出更加可口美味的菜肴,就在那时,在一家窑馆门口,捡到了还在襁褓中的薛子钦。 算算月份,薛子钦约莫月余,那时候正是夏日,所以每当立夏的时候,宋总管便会做一些好菜,加上些小点心算是给薛子钦庆生。 他在宫中生活优渥惬意,御膳房总管一职,又不会卷入什么斗争之中,日子过得好,人也和善,对待薛子钦真像是对待自己亲儿子一般,教他厨艺,还教他些拳脚功夫,以求能有个自保的能力。 薛子钦懂事些了后,倒真觉得上天垂怜,他这么一个很可能是窑姐所生的野孩子,能遇见宋总管这样好的人,再对他视如己出,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有这般运气? 但好景不长,他八岁的时候先帝驾崩,先帝的几个皇子开始争夺皇位,湘城一片狼藉,宫里也是处处危机,宋总管带着薛子钦一路逃出了皇宫。 故事到这里,若真是好运气,可能就会是宋总管带着薛子钦,做了平民,凭借手艺,生活也不会太悲惨。 可随着皇子们夺位,大小战事无法避免,王都一度到处是流民和各路兵将,宋总管虽然会点功夫,但在这种大势下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大概前半生过得太舒服,在逃出王都的路上,宋总管被流民杀了,留下八岁的薛子钦,一个人在死人堆里装死,逃过了一劫。 那时候有钱人大门紧闭,没钱的穷人被搅得鸡飞狗跳,连乞讨都不知道向谁讨要。所谓乱世,有钱有势有兵的,就在争夺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而平民庶人,却只有死路一条。 薛子钦在死人堆里藏了三日,在第四日的时候拖着瘦弱的身躯想去巡点吃食,却已经是强弩之末,最终倒在街边,奄奄一息。 所以说天意难测,也可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薛远山大将军死于夺位之战,儿子薛长峰接替他的位置继续帮助当今皇上,夺得帝位,薛家满门荣耀。大局安定之后,薛长峰被调去北方驻军,就在途径城郊之时,奄奄一息的薛子钦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伸手抓住了薛长峰的脚。 薛子钦便成了薛子钦,成了薛长峰的义子,成了如今的薛将军。 第95章 江也听完这段转头去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魏麟已经改蹲为坐,非常放松地盘起腿坐在地上。余光瞥见江也正看着自己,魏麟也转过头去跟江也对视道:“难怪将军厨艺那么好哦……” “嗯……”江也认同地点了点头,谁也没在意重点好像放错了。 谁也没料到薛子钦原来之前还有一个养父,听着他言辞间对那位养父的称呼,仿佛要比对薛长峰更为尊敬。魏麟不止一次听见薛子钦称薛长峰为老头子,可刚才他跟少年所说的那人,却很是认真地称为宋总管。江也对此倒没怎么注意,他反而想起另外一件事,悄声说道:“还记得那次喝酒吗?就是闲聊,说将军有块护心镜。” “嗯?记不得了。” “那你记得些什么啊?”江也埋怨道。 魏麟嘿嘿一笑:“记得你的……嗯哼。” 江也不爽地伸手掐住魏麟手肘窝里的肉,慢慢地用力,脸上却波澜不惊道:“嗯?你再说一遍?” “我错了我错了,你接着说……”魏麟吃痛,表情都有些扭曲。 江也这才满意地停了手,接着说道:“说将军身上有块护心镜,上面就有个‘宋’字。看样子就是这个人送的了……” “哦,好像有这么回事。”魏麟说着,耳朵又贴上了帐布,“嘘,将军又开始说了,接着听啊。” …… 薛子钦说自己不擅长讲故事,那可是一点都没谦虚,就幼时那点事,他左一句右一句,说得颠三倒四。大事到“那年收成不好”,小事到“御膳房最好吃的糕点是水晶蟹黄包”,他想起什么便说什么,岑黎玊也不嫌他说得乱,一直看着他听他说,偶尔还会配合地问上一两句。 故事就说道薛子钦被薛长峰认作义子,薛子钦便停下来,顺便去几案上倒了杯茶喝,润润嗓子。 见薛子钦没有继续说的意思,岑黎玊问道:“之后呢?我还想听。” 薛子钦把茶杯放下,又坐回他身边。约莫是因为闲聊许久,他今日格外的放松,岑黎玊希望他作陪,那今日不出去也无妨,薛子钦这么想着,温和地回答道:“你也听了,我不会说故事。” “那便把你少时的事情说给我听就好了。”岑黎玊眨眨眼,看起来无辜又可爱。 薛子钦想了想,说道:“不过是些军营里的琐事,没什么好说的。” “表哥总不是倚仗舅舅的身份,才当成将军的吧?” 若说话的人不是岑黎玊,而是换做其他人,恐怕立马就会触怒了薛子钦。可说话的人偏偏就是岑黎玊——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一点都没变,仿佛只是再问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绝非话里有话的想要去讽刺薛子钦之类的。 薛子钦愣了愣,自然不会生气,语气云淡风轻地回答道:“义父的性子,是怎么也不可能替我铺什么路的。” “那表哥能当成将军,定是经历颇多,能否说给我听呢?” 薛子钦思忖良久,长吁了口气,语气格外轻松地开了口:“好吧,最开始来军营里的时候,无非是打打杂,那时候我才八岁,连刀都提不动,只能帮着后勤打杂,过了两年才开始跟着每年应征的新兵一同训练。” “后来呢?” “后来十三岁开始打仗,十四岁当了步兵营营长,十七岁当了副将,二十一岁受封将军,然后就这么一直打仗到如今。” 岑黎玊听着竟笑了起来:“没想到,表哥还会有耍滑的时候。” “这也算耍滑?”薛子钦微微低头,挑眉看着岑黎玊的脸。他额前的头发落下,弄得有些痒痒,他便顺手将额发都拢到耳后,露出整张脸庞。自然脸上的伤痕也露了出来。岑黎玊原本就靠着柔软的枕头,算是半躺着听薛子钦说这些往事,见薛子钦这般,他伸出手,轻触薛子钦的脸。 先是脸颊,再用食指轻柔地细细描过那两道交叉地旧伤痕道:“表哥说得如此轻巧,一年时间就当成步兵营长,其中的故事想必十分精彩。” “还有呢?”立刻就察觉岑黎玊话还没说完,薛子钦索性直接让他都说出来。 “还有就是……表哥这伤,是从何而来?” 伤口被岑黎玊指尖的温度摸的阵阵发痒,明明已经是多年前就痊愈了伤,却因为他的触碰像是新肉生长般。薛子钦有点不能适应这样的悸动,所以伸手抓住岑黎玊瘦弱的手腕,把他的手放进被褥里,又给他掖好褥子道:“我去让钟倚过来看看你什么时候可以下床。” …… 魏麟正听到兴头上,他对薛子钦脸上的伤是从何而来也十分有兴趣,却没想到薛子钦竟然不说了。魏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突然猛地一拍江也的大腿道:“我裤子都脱了居然不说了?” 这一下力道还真不小,拍得江也“嘶”得一声倒抽一口气,差点就叫出了声,哀怨地说道:“他不说了你打我干什么?” 魏麟这才察觉自己刚才好像用力太猛,打了江也大腿一巴掌。他转过头看江也,这回轮到江也不知何时已经从蹲着变成盘腿坐着了。魏麟伸手摸摸刚才自己拍的地方道:“不好意思啊,情绪一激动,打错了。” “……”江也甩开魏麟的手,自己在大腿上揉了起来,道:“我其实也蛮想听下去的。” 将军帐里的对话已经彻底停了,薛子钦好像真的去找钟倚来给少年例行检查了。魏麟从地上起来,先把自己屁股上沾的灰拍掉,然后对江也伸出手。江也自然不会客气,抓着魏麟的手也从地上站起来。 魏麟自然而然地绕到他身后,帮他拍起灰来。 江也有些不自在地躲了躲道:“我自己来。” “别啊,你又看不见后面,我给你拍干净点。”魏麟说道。 “得了吧,”江也立马又退了几步,躲得远远的,“你还不是想占我便宜?” “哇,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魏麟只好作罢,两手在身前拍了拍,把尘土都掸掉,又道:“薛将军那么猛,谁能在他脸上留下两道呢?” 江也听着愣了愣道:“嗯?你是在意这个?” “是啊,你不是吗?” “不是啊。”江也道,“我是好奇他怎么一年之内就当成步兵营长的,而你四年了还是这个德行。” “喂喂喂,说话就说话,不要骂人。”魏麟不满地说道,“不过这些事,将军不想说,我们是不是也可以问问啊?” “问谁啊,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现在逃避训练,被抓到了晚上要加练啊……” “嗯……”魏麟眉头微蹙,竟真的仔细思考起来,“要不然找周潇周副将问问?” “啊?” “我记得他好像跟薛将军,交情最深,他肯定知道。” 江也对他的认真,有些无言以对,只能出声提醒道:“就算你去问了,周副将也未必会告诉你。” “你说得对,不亏是我江哥。”魏麟点点头,“那你想个法子,让周副将说呗。” “算了,我懒得理你,我去训练了。”江也边说着,转身就朝训练场走,不打算再理会魏麟的异想天开。 话分两头,薛子钦出了将军帐,倒也没真的去找钟倚,刚才那么跟岑黎玊说,不过是寻个由头离开罢了。 因为岑黎玊想知道的东西,是他不愿意提及的事情。 结果这天,薛子钦在军营里到处巡查,直到天黑了下来,他才去钟倚那里带着钟倚过去检查检查岑黎玊的身体好的怎么样了。薛子钦一直悉心照顾,再加之钟倚医术高明,折断的肋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过个几日,应该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听见钟倚这么说,岑黎玊难得的面露喜色。 眼见着冬日过去了一大半,再有些几天就要开春了,薛子钦心里暗暗有了打算:等天气晴朗的时候,干脆带他出去踏踏春,这些天养病一直闷在大帐里,肯定把他闷坏了。 是夜。 自从那日岑黎玊盛情相邀之后,薛子钦便一直和他共枕而眠,岑黎玊睡觉老实,薛子钦睡得倒也安稳,几日下来倒是真不想再睡回地上了。 这天夜深人静时,薛子钦突然醒了。 先前好像还在做着什么梦,突然之间苏醒过来,竟一点也想不起到底梦见了什么。将军帐内光线昏暗,他睁开眼,便看见身旁岑黎玊恬静地睡颜。岑黎玊睡着的时候,那股冷漠就无影无踪了。薛子钦看着他精致的五官,跟随着呼吸而上下微微颤动的睫毛,一直对岑黎玊独有的那股冲动又开始在心中闹腾。 薛子钦看得有些着迷,过了好一会儿神智才彻底清明起来。这才察觉,大腿处好似有种陌生的触感——岑黎玊的手正搭在他的大腿上。 准确的来说,是搭在他大腿内侧,尾指甚至触碰到了他下身的事物。 他还恬不知耻的正硬着。 这样的事情,难免有些难堪,薛子钦只能往后挪了挪,试图跟岑黎玊拉开一些距离。可将军榻只有这么大,他本就是侧睡在边缘,往后一挪差点就要掉下去。薛子钦下意识地连忙挪回去,动作有点大,整个人跟抱住岑黎玊似的,手搭在他的肩头。 也是到此时此刻,不小心把他搂入怀里,薛子钦才察觉他有多么瘦弱。 可上身还好,就算相拥而眠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但两人这般靠近之后,岑黎玊的手就不止是搭在他的大腿根了,而是顺势搭在了他硬挺的小兄弟上。 睡意消失殆尽,薛子钦紧张地一动不动,生怕弄醒岑黎玊,场面变得更加尴尬。 第96章 但是往往是越怕什么就来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薛子钦方才闹出来的动静,岑黎玊忽然不安地动了动,搭在硬物上的手,有意无意地抓了抓,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紧接着,岑黎玊就跟小动物似的,往薛子钦身上靠了靠,彻底钻进了薛子钦的怀里,然后再没了动作。 见他不再动弹了,估摸着可能没有醒来,薛子钦反倒松了口气。可靠得这么近,薛子钦的脑子里情不自禁地就开始有了充满色欲的念头。 感官被莫名地放大,下身被人轻轻握在手里的感觉不要太好。薛子钦甚至感觉到岑黎玊的手是不是上下动了动……但马上薛子钦就发现,这不是他的臆想,而是真的。 硬物上那只手,极其缓慢地动作着,隔着亵裤轻轻自根部抚摸到上端,又轻轻从上端抚摸至根部,甚至用手掌微微地裹住了下头的卵囊片刻,再重复方才的动作。耳边突然传来岑黎玊软软糯糯的声音:“表哥,你是不是想要?” 薛子钦当即就愣住了。 他没有吭声,也没有动,任由岑黎玊的手在硬物上抚摸。那手法说不上好与不好,可总是若即若离,弄得他上不上下不下,隔靴搔痒般,更加撩人犯罪。 “表哥……”岑黎玊又唤了声,仿佛是在催促着他的回答。 薛子钦自小就在军营中,何曾跟他人有过这般亲密的动作。就连皇帝赐婚,他大婚之夜也因刺客入府,根本没有享受新婚之夜的机会。若是说得再直白点,薛子钦,年过二十八,至今仍是童身。 岑黎玊并不着急,除了手之外倒也没什么别的动作。那只手时而整个手掌将其盖住,时而用指尖隔着亵裤单薄的料子滑过肿胀的顶端。 实在撩人。 “嗯。”薛子钦承认了。 听见这声回应,岑黎玊手上的动作更盛,手干脆握住,上下捋动起来。隔着亵裤,总觉得如此好像有些美中不足,岑黎玊干脆单只手开始脱薛子钦的亵裤。可他并未能顺利解开,一时半会只能跟亵裤上的系带纠缠。 薛子钦压根没有办法考虑更多,无法考虑岑黎玊为何能这么直白的开口。 那索性不去考虑,让这片刻只给自己的欲望来做决定好了。 想通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薛子钦突然从床上翻身起来,单手撑在岑黎玊的上面,脚抵在榻上,动作飞快脱掉了亵裤,礼义廉耻、人伦道义全都跟着亵裤一并扔掉。 薛子钦想下稍稍压了压身体,岑黎玊也配合地抬起手,接着便毫无阻隔地将硬物握住。 岑黎玊动作太过温柔,上下捋动了几十下,却撩得薛子钦更加欲壑难填。 薛子钦索性用手握住岑黎玊的手,带动着他握得更紧了些,再快上好几分,快感逐渐汹涌。 薛子钦单手支撑身体不足以让他感觉疲累,他却因快感止不住地喘着气。 “舒服么……”岑黎玊小声地问,薛子钦喘着粗气,重重地回答道:“嗯。” 当下这么简单几字的对话,激得薛子钦心如擂鼓,感觉即刻就要泄出来。他怕弄到岑黎玊的身上,反而不好,便强忍着欲望停下了动作松开手,躺回一侧说道:“我自己来。” “可是玊儿做得不好?”岑黎玊这么问道。 薛子钦不敢回答,甚至不敢去看岑黎玊的表情。 与其说是岑黎玊弄得不好,倒不如说岑黎玊弄得太好。他曾偶尔有过几次自渎,从不至于这么快就丢盔卸甲,而今却因为岑黎玊掌心温润的触感,感觉自己随时就要泄……真没面子。 薛子钦侧着身子,头凑近了岑黎玊的脖颈处,声音低沉地问道:“那我可不可以碰你。” 岑黎玊没说话,只是稍稍转过头,嘴唇冰凉,在薛子钦额头上碰了碰。 这便是回答了。 薛子钦立刻擒住岑黎玊的嘴唇,意乱情迷地在他吮吸着他的唇瓣,再层层递进,勾住他的舌头,纠缠不休。 不消片刻,快意淹没了神智,唇齿还在纠缠,那话儿却终于吐露白色的浓精。 过了好久他才放过岑黎玊的嘴。 那嘴里的每一寸他仿佛品尝好几遍,怎么也尝不够。 他躺在岑黎玊旁边,呼吸平顺了好些,终于从情欲里挣脱出来。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若是他们是因酒后失态,倒还能找个借口为自己开脱。可薛子钦自知自己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也知岑黎玊,同样清醒。说到底,是他色迷心窍,岑黎玊不过成人之美。 换做平时,任凭谁长得多好看,薛子钦也不会往那方面去想,更不会付诸行动。 正当薛子钦心里纠结不已的时候,岑黎玊好像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反而经过刚才的事情,更加心安理得地靠在薛子钦的肩窝处。将军榻终于不显得挤,因为两人靠得极近,暖意十足。 薛子钦随手扯过旁边没洗的脏衣服草率地擦了擦榻上的痕迹,又收拾收拾自己,再穿上亵裤,准备重新睡的时候,岑黎玊突然拉住他的手,在他耳边悄声说道: “表哥舒服了,那玊儿呢……” 脑子“轰”的一下炸开,薛子钦没想到自己能因岑黎玊这么一句话,就再度色令智昏,跟木头人一样任由岑黎玊把他的手拉过去,然后握住了他不知何时起就硬挺着的小东西。 春光说来就来,边境的那些枯枝也开始抽芽,点点绿色浮现在枝丫上。 岑黎玊病愈,从前的衣衫因坠崖而破烂不堪,没法再穿。薛子钦本想差人去给他做几套新衣,却被岑黎玊拒绝了。于是他便穿着薛子钦的衣衫在军营里晃荡。 薛子钦的身材颀长,岑黎玊恰恰相反,个子小不说,还很瘦弱。穿上薛子钦的衣衫,整个大了一圈,松松垮垮,却意外的好看。 军营里从议论,到这么三个多月过去,议论声都没了。岑黎玊病愈之后,只要薛子钦在军营里,就一定会跟在薛子钦的后边,要么跟他共乘一骑去打猎,要么薛子钦亲自下厨做些好吃的,岑黎玊便在旁边看着等吃。 薛将军身后跟着个小尾巴,大家都习以为常,反而若是看见薛子钦独自在军营里视察军务,大家才觉得稀奇。 那天晚上的事情,谁也没再提,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可薛子钦的心里,总有什么不一样了,看待岑黎玊的时候,不免会想起那晚的旖旎。 这日薛子钦把岑黎玊安置在将军帐里,又把魏麟和江也叫过来陪他,好说歹说才得以抽身去干正事。 平日里的军务,视察,乃至于跟西溯之间的战报情况,薛子钦从来不会避开岑黎玊。可唯独这件事,他只能避开岑黎玊去谈。 岑黎玊占了将军帐,薛子钦只能把闵秋叫到周潇帐子里去谈事情。 闵秋倒是个明白人,被薛子钦叫去,也没多问,乖乖跟在后头,一并到了周潇那里。周潇身份可就不一样了,怎么说他也是少年时就跟薛子钦相识,私下无人的时候,说话就没那么规矩了。见薛子钦带着闵秋一起过来,周潇恰好在喝茶,连忙放下茶杯迎上去道:“将军来了啊,你的小尾巴呢?今天怎么换了闵副将。”说着他还笑起来,那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薛子钦当即就烦躁起来:“能不能不贫啊……” 三人一起坐在几案旁,周潇细心地替他们倒茶,继续说道:“过来找我,想必是大将军来信了?” 薛子钦点点头,喝了一口茶道:“你还是聪明。” 闵秋接下去说明道:“大将军的意思是,三皇子遇刺一事,已经结案。” 薛子钦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等等,你刚才怎么没跟我说?” “不是将军说到周副将这里一块儿谈吗?”闵秋哭笑不得。 薛子钦想了想,好像真是他自己这么说的,顿时蔫了,道:“行吧,那贵人失踪的事情,就不管了?” “就是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再揪着不放也无用。皇上身体越来越不好,立储之事迫在眉睫,如果再没有什么作为的话,应该会立大皇子为储君。” “大将军想要哪种作为?”周潇一语问出了重点。 薛子钦点点头,也搭腔道:“对,老头子希望怎么做?” 跟随薛长峰多年,薛家在朝廷里的地位大家都一清二楚。 锦妃娘娘所生的三皇子,理所应当是薛长峰全力辅佐的对象。 “貌似皇上也在三皇子和大皇子之间犹豫,但魏渊廷那边,似乎以这次皇子祭天遇刺为由,在皇上面前参了大将军一本。” “老头子都不在这边,参他什么?”薛子钦问道。 周潇摇摇头说:“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对这种事情如此迟钝,自然是指责薛家管辖之地发生遇刺之事。” “笑话?!”薛子钦气恼的地一拍桌子,“皇子祭天又不是北方军贴身保护,不问责侍卫,问责薛家?” “将军先消消气,”闵秋道,“现在气恼也无用。现在大将军一直在王都,名为修养,实为削权,北方军确实不能出任何过错。” 周潇对闵秋这番见地,丝毫不掩饰自己牟中的赞赏,看着闵秋道:“确实,所以将军身边带着的小尾巴,是不是该派上用场了?”他说罢又看着薛子钦,脸上是意味不明的笑。 薛子钦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想流露出任何的害羞,只能别过脸,端着茶杯在嘴边一直没放下。 “茶都喝尽了就再添一杯,莫把茶杯都吃了。”周潇道。 薛子钦把杯子又放下,周潇立刻提起茶壶给他斟茶。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实在不宜儿戏,薛子钦定了定神道:“还没到用他的时候……不过,你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份了?” “猜的。”周潇眯起眼睛笑着道。 闵秋点点头:“挺明显的。” “为何?”薛子钦不解。 “小尾巴称将军为表哥,想来想去也只可能是那位贵人了。”周潇解释道。 薛子钦吃了瘪,脸色难看。 敢情军营里有点权力地位的都看出来了,偏偏就是没人拆穿,他还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可以把岑黎玊就这么藏在军营里。 若是现在把人交上去,固然可以为薛家讨回点功劳,可是他想想岑黎玊离开他回到宫里,而自己只能还待在北方军里,为宣国镇守边境,心里总觉得略感苦涩。 薛子钦又道:“总之,一切看老头子的意思。不过他的事情,你们给我保密,不然……” “不然?”周潇偏要故意问道。 “不然别怪我下手太狠。”薛子钦没有生气,反而看着两个人笑了起来,不过那笑容,反而比他横眉冷眼的时候更要渗人得多。 闵秋看着就觉得身上打寒战,没再开口说话。周潇却只当做没看到,认真说道:“将军应当以大局为重,魏渊廷那边一直虎视眈眈,朝廷暗流涌动,绝对不似边境这般安稳,若是大将军地位不稳,咱们都不会好过。” 薛子钦并不是不知其中的轻重,听到周潇这么说,他笑容顿时收敛了回去,道:“知道了。” 第97章 后来没几日,薛子钦才想起魏江二人,倒不是他想起,而是岑黎玊提起那日搭救他的两位,这才唤起薛子钦的记忆。岑黎玊顺嘴那么一提,在薛子钦耳朵里意思就很明白了,大约就是喜欢他二人在身边照顾。于是薛子钦又把魏江二人调到岑黎玊这里看守,反倒是遂了魏麟的心愿,成功摆脱了每日的训练。 江也和魏麟除了照顾岑黎玊的饮食起居,更多时候都是在薛子钦忙的时候陪岑黎玊说话。岑黎玊对着薛子钦,温温和和,小孩子气得很;在魏江二人面前,不爱说话,却时常被魏麟逗得发笑;可在其他人的面前,岑黎玊就显得寡言少语,苟不言笑,偶尔对旁人说出几句话,多是些颐指气使。军营里大都是三大五粗的汉子,被岑黎玊这么个小个子的少年使唤,心中总是不情愿的。可薛子钦的态度那么明显,岑黎玊的意思也就变成了将军的意思,叫众人不得不从。不少时日下来,军营里开始有些人揣测岑黎玊的身份。 魏麟趁着岑黎玊在睡午觉,撇下江也就出来溜达了,军营里偶尔没事做的将士,就喜欢扎堆闲聊,魏麟更加如此。他那性格,是走到哪里,跟人熟到哪里。在将军帐照顾岑黎玊的时日,他早跟周围的人个个都熟络了起来。 马厩附近有棵需二人合抱才能抱住的巨树,位置比较偏,树却显眼,大家闲聊休息时就经常在这巨树下。魏麟一溜达就往那大树去了,果不其然,树下七八个人蹲在树下正扎堆聊着。 魏麟刚凑近就听见,今日的话题又是“少年到底和将军什么关系”。这话题已是老生常谈了,魏麟一过来便招呼道:“哟,聊着呢。” “嘿,老魏来了。” “咱们魏大哥来了呀,怎么,里头那位不需要伺候?” 魏麟笑笑,几人撤出了位置给魏麟,他就直接蹲下来,跟几个人道:“嗨呀,伺候什么,人挺好的。” “这又没外人,咱兄弟谁也不会往外说,哎你肯定知道那人的身份吧?”其中一人冲着魏麟说道。 魏麟摇摇头,倒是实话实说:“身份吧,我也不知道。名字我倒是知道。” “名字叫什么?”有人立刻来了神,“莫不是姓薛?其实是大将军的亲生儿子……之类的?” 魏麟再次摇头。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毕竟魏麟和江也奉命保护那少年,知道的也肯定最多,最可靠。 他见周围人期待的目光,反而故作悬疑道:“那少年……你们想知道吗?” “想啊,老魏赶紧的,说啊。” “就是啊,还卖关子呢?” “赶紧说,赶紧说!” 魏麟的大眼睛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道:“之前将军说他叫唐沐,不过……” “不过什么?” “哎呀你快说啊。” “不过好像是胡诌的。”魏麟硬是要等他们追问了几句,才把下半句说出来。 结果这话说了跟没说似的,就蹲在魏麟旁边那人,干脆上手抓着魏麟的手臂推了推:“哎呀你搞什么,有什么情报快点说!” 魏麟贼兮兮地笑了笑,继续说道:“瞧你们这伙人,心急的……啧啧都是大男人,一个个怎么这么爱听别人的琐事啊。” 另外一人抬头冲四周往往,眼见着除了他们这几个扎堆闲聊的之外,四下无人,才大起胆子跟魏麟道:“嗨实话跟你说了,我就觉得那小毛孩是将军养的、养的……那啥,你知道的吧?” “哇不是吧,搞这么刺激?”魏麟惊讶道。 接着又有人说道:“就是啊,我就觉得不可能!将军那种不开窍的样子,还能搞这种爱好?又不是郭副将是吧。” 这人说完,众人捧腹大笑起来。 “笑啥?我实话实说嘛。” 魏麟笑了老半天,干咳了两声问道:“那你觉着是什么关系啊?” “嘿,我觉着肯定是哪位达官贵人家的孩子。”那人一脸的认真,看上去对自己的判断信心十足。 魏麟摇了摇头道:“名字吧,我是没听到全的,将军管他叫‘玊儿’,我和江也私下也这么叫。” “就一个乳名而已啊,还以为老魏知道的多点呢。” 魏麟连忙伸手在说话那人的面前点了一下道:“急什么?听我说完啊。” “行行行,你说你说。” “玊儿,管将军叫……”魏麟又开始故弄玄虚。 “说啊,赶紧的啊,真服了老魏。” “就是就是。” 魏麟嘿嘿一笑:“叫表哥。” “哇——”众人哗然。 “那不就是薛将军的亲戚?” “难怪将军对他那么好啊……” 这话说出来之后,很明显众人对于一直神神秘秘的岑黎玊兴趣小了很多。独有一人眉头紧蹙,半晌没说话。 这人便是一直叫魏麟“老魏”的那个。魏麟跟他还有点熟,这人是郭林充手底下的亲卫,时常帮郭林充做这做那的,任劳任怨,至于职位,魏麟还真没问过。 魏麟瞧了他那副正经的样子,便开口问道:“咋,搞这么严肃。” “不是,我好像记得将军有个什么亲戚来着……一时半会又突然记不起了,给我愁的。”那人说道。 魏麟抬眼看了看四周。这一抬眼就看见从远处有人急急忙忙地走过来,再仔细一看……是江也。 魏麟赶紧起身道:“完了完了,我先溜了。” “怎么了?”有人也抬头去看,就看到火急火燎的江也正走过来,“哟,魏家媳妇儿来了,哈哈哈。” “老魏你还真是,这么怕媳妇儿,真没面子。” “嗨,你懂什么。”魏麟说着,站起身来,“我这是爱他敬他,让着他,什么叫怕媳妇儿,胡说八道。” 话语间江也已经走过来了,众人也都站起来看着江也。 江也当然知道这附近就是他们这些喜欢闲话家常的人长待的地儿,走过来也没给魏麟留一点面子,一巴掌拍在魏麟手臂上道:“我让你去打热水来泡茶,你他娘的走了就没影了,是不是想死?嗯?要不要我给将军说说?” “别啊,还告状啊,幼不幼稚。”魏麟揉了揉手臂,委屈巴巴地说道。 江也才不吃他这一套:“成天就知道拉家常,跟个老妈子似的。” “你骂我可以,为什么要带着闵副将一起骂?”魏麟正儿八经还嘴道。 江也:“……” 众人又哄笑起来。 但谁也没料到这么千篇一律,却又轻松自在的日子,没过半月便结束了。 这日薛子钦晨起便带着郭林充跟单陌出去忙了。天气从春日之后转暖,再到夏日,西溯又度过一年寒冬,经过春日的修养,正是他们蠢蠢欲动的时候。岑黎玊倒是没多说什么,薛子钦便叫了魏江二人进大帐配岑黎玊闲话几句好打发时光。 可谁知道,还不到正午,闵秋突然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将军帐,嘴里还大声喊着话:“不好了将军!大事不好!” 他边喊着,伸手撩开帐帘就望见空无一人的几案。闵秋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榻上,只看见岑黎玊冷漠的小脸,跟旁边正被他的来临所吓到的魏江二人。 魏麟第一反应便是把手里的书收了起来,背在身后。 江也尴尬地笑了笑,只是看着闵秋。 闵秋进来之前,岑黎玊正在榻上看书,魏麟闲着无聊便在将军帐里四处看起来。可薛子钦真没什么有趣的物件,将军帐里最多的便是书。眼看着岑黎玊似乎并不想闲聊的样子,魏麟便翻起书来看。 恰好就翻到一本《春夜瓶中梅》,魏麟瞧这标题就觉着不解,就拿起书跑到正坐在榻边上喝茶发呆的江也身边道:“你帮我看看这书名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江也疑问地接过书,看着封页跟着念起来:“‘春夜瓶中梅’?就字面意思啊?” “我读书少,你别骗我。”魏麟道,“梅花怎么也是冬天开的吧?” “谁知道呢,兴许有春梅?”江也漫不经心地说着。老实说他对梅花是冬天开还是春天开一点兴趣都没有,单单就这书名而言,他肯定是不会打开的。现下刚好也无事,江也顺手翻开其中某一页,当即惊呼出声:“天了!” “嗯?”魏麟连忙凑过去看,接着也一声惊呼:“天了!” 这接连着两声惊呼,把正看书的岑黎玊吸引到了,他抬起头:“嗯?” 魏麟伸手把那书从江也手里抽走,睁大了眼睛盯着书页,连着翻了好几页。 江也面色有些不好看,看着魏麟那副猥琐地样子,好半晌才慢悠悠地说道:“一起看啊……” “好啊。”魏麟猥琐地笑起来。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倒是勾起了岑黎玊的好奇心,他往榻里边挪了挪道:“拿过来我看看。” 魏麟拿着书还真走到岑黎玊边上,老气横秋地说道:“行啊,你也到这个年纪了。” 江也鄙夷地看着魏麟,却也没有多说,看起来是对那本《春夜瓶中梅》更感兴趣。一时间三人都坐在榻上,围观起这本书来。 这书,不折不扣是本淫书。不但内容露骨,里边更是图文并茂,极尽淫靡之事。 三个人看着,魏麟负责翻页,也没人注意看里边写的内容,只是看图。每翻过一页,江也和魏麟便十分默契地发出“哦——”、“啊——”、“噫——”之类的惊呼,岑黎玊看得也小脸发红,一言不发。 就在这个时候,闵秋进来了。 三人皆以为是薛子钦回来了,吓得岑黎玊立刻低头看着手里的书,魏江两人连忙起身站在榻前,魏麟还不忘把书胡乱卷在手里置于身后。 闵秋一时也有些懵,张嘴想问将军人在哪儿,硬生生被口水呛住了,当即咳嗽起来:“咳咳……将军呢……” 魏麟语速飞快地答道:“将军有事情出去了你要找将军你去找郭副将问问!” 闵秋被他这大气不喘的语速听得一愣一愣的,楞是没有理清楚他说了什么,皱着眉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魏麟:“……” 江也见魏麟这副随时要不打自招的模样,接过话茬帮他打掩护:“将军跟郭副将出去了,可能在四师。” 闵秋道:“这样。”随即他又想起了什么,表情严峻继续说,“你二人赶紧带着公子去你们的帐子里,千万不要出来。” “为什么?”魏麟诚实地发问道。 “没有为什么!赶紧的!”闵秋说完,转身就走了,样子十分焦急,怕是军中有大事要发生。 江也心里估摸着事情可能还挺严重,也不废话,便开始替岑黎玊更衣,三人皆无异议打算按闵秋所说的去做。 临走的时候魏麟还不忘把那本《春夜瓶中梅》塞进衣襟里。 第98章 闵秋找到薛子钦的时候,薛子钦正在商议西溯最近的动向,以及应对手段,闵秋冲进帐子里,仔细看清楚了确实是薛子钦坐在里边,也没有什么开场措辞,张口就把正经事给说了出来:“魏渊廷带人来了,半个时辰前已经到了涟水门!” 薛子钦本来见着闵秋如此慌张,还想先训斥两句,可听见了闵秋所说之事,薛子钦情也顾不上训斥,先是问道:“这老狗来做什么?” 闵秋答道:“尚未可知,将军赶紧想办法应对才是啊……” 魏渊廷跟他们薛家一向不合,自然不可能是来边境看望他们北方军过得好不好。若是皇上下旨让他过来视察军情,那倒是不无可能。 薛子钦低头思索了一阵,旁边单陌倒先开了口道:“这没道理啊,他来做什么?” 郭林充看向闵秋:“可有探听到目的?” 闵秋摇摇头,转而又看着薛子钦:“莫不是因为那位公子?” 薛子钦心中一惊,随即勃然大怒大吼道:“是谁把这事说出去的?!” 闵秋:“不是我。” 郭林充:“也不是我。” 单陌:“嗯?嗯?什么事儿?” 三位副将都在此处,唯有周潇一人不在。可周潇与薛家的关系自是不用言说,薛子钦如何怀疑也不会怀疑到周潇头上,兹事体大,这还是周潇提醒过他的。 眼下若魏渊廷真是为岑黎玊而来,事情果真难办。这里边的事,薛子钦一想便知。九皇子祭天遇刺失踪,刺客自尽,本已成无头案,现下九皇子安然无恙居于北方军中,如果薛子钦主动护送九皇子回王都,那是大功一件;如果是被魏渊廷洞悉此事找到了九皇子,就在北方军中,这事情就变成了圈禁皇子,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现下政局紧张,薛家无故圈禁皇子,再往大了说,岂不是觊觎皇位,想控制九皇子,再扶持其上位,做个傀儡皇帝。 这里边学问可大了,只要把柄被魏渊廷抓住,那说辞还不是任他编造。 薛子钦眉头深锁,现在事情迫在眉睫,实在没有时间容许他慢慢思索良策。他抬起头看向闵秋连忙说:“你去安排让他先避避。” 闵秋道:“已经安排了……” 薛子钦突然转怒为笑,笑容里暗藏杀机道:“那我们北方军也不能薄待了魏大将军,走吧,去会会他。” “是。”三人齐声道。 闵秋的情报一向准确,薛子钦出去便安排了暗哨往涟水门方向守卫。果不其然,不到小半个时辰,魏渊廷已经声势浩大地带人到了北方军驻军地。 薛子钦气定神闲地站在涟水门方向的入口,大老远瞧见魏渊廷带了少说百人,骑着马往他过来。 转眼间人马已来到薛子钦面前,薛子钦早差人把周潇也叫了过来,四个副将立于他身后,眼瞧着魏渊廷的马已经放缓了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了薛子钦面前。魏渊廷在马上,恰呈居高临下之势,他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笑得让薛子钦浑身不舒服。 还未等薛子钦开口,魏渊廷反而先开口道:“薛将军年少有为,耳朵还很灵。” 薛子钦才懒得跟他来这种虚假问候,索性敞开了说:“魏大将军特地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魏渊廷丝毫没展现出不悦,反而大方地笑起来:“北方军一向治军严明,乃是我宣国典范,自然是来拜访拜访,汲取些长处,让我商州君也学习学习。”魏渊廷这话说得得体,那面上的表情却总让薛子钦看着难受。 他老是笑,而且笑得特别虚伪,又很欠揍。 魏渊廷并未穿着甲胄,倒是穿了身黑色的华服,一看便知是荣华之人。他虽年过四十,精神却很好,尤其是眼睛,精光奕奕,也没有留胡子,看着很是年轻,像刚过三十的人。 薛子钦看着他的脸,突然想起了他家老头子。 和魏渊廷比起来薛长峰还真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年岁,平日里虽然收拾的精神利落,但两鬓微有些灰白,下巴上总有些胡茬,也不知道老头子到底是怎么修的。 想着想着薛子钦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胡子长得慢,三五天修一次,下巴现下光溜溜的。 薛子钦光顾着想了,一时间忘了答话。倒是周潇在旁边,连忙微微上前,救场道:“魏大将军这样说,我北方军深感惶恐,但来者是客,定当好好款待。”薛子钦也被他说话的声音,唤醒,抬眼又看了看居高临下的魏渊廷道:“对,还请魏大将军下马随我进去,不过……魏大将军来得突然,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薛子钦这话说得甚有水平,听得深知他脾性的郭林充和闵秋二人都一愣一愣的,压根没想过自家那个看起来不学无术脾气爆炸的将军还能说出这等客气话来。 但薛子钦其实想得很简单,言下之意不过是:给老子下来,不准比老子高。 魏渊廷自是听明白了,现下也没打算拂了薛子钦的面子,不过话说回来本来也没有驭马进人家营地的道理,他便翻身下了马,到薛子钦面前,把缰绳递给了薛子钦道:“那可劳驾薛将军将我这马带去喂喂了。” 闵秋悄悄瞅了眼薛子钦的脸,他表情倒没怎么变,可很明显在魏渊廷说出这话的时候,薛子钦额头上的青筋暴出来了一下。见到此状闵秋赶忙走过去,替薛子钦接下了缰绳道:“魏大将军放心,请!” 周 潇也赶紧微微俯首道:“请!” 魏渊廷这才满意地朝营地走去,甚至走在了薛子钦前面。 按辈分来说,薛子钦是小辈;按官职来说,薛子钦也不如魏渊廷高。这么一比,现下魏渊廷干了什么都算不上过分,薛子钦胸中一口闷气无处可发,只能攥紧了拳头走在魏渊廷身后。 …… 魏麟拿着那本《春夜瓶中梅》坐在帐子里翻起来,岑黎玊坐在一边,样子十分不高兴。突然之间貌似就来了大事,闵秋说让他们呆着不要出去,这会子赵志楠和贾大都在训练,魏麟忙着看淫书,江也满心的疑问都不知道跟谁问。 他瞅瞅岑黎玊,脸色挺不好,又看他在稻草垛上有些坐立不安,想想可能是因为坐着不舒服。 再瞅瞅魏麟,江也越看越烦,索性张嘴说道:“你能不能不看了?” 魏麟头都没抬:“哇你看这个姿势,厉害啊!将军居然还有这种好东西。” “我没问你姿势,我说你别看了。” 可是魏麟完全像没听见江也说的话,继续惊呼:“天了匪夷所思!你要不要看看!我觉得很厉害!”魏麟说得真切,还抬头满脸真诚地看着江也。 江也竟被他这副认真研究淫书的样子,弄得无话可说。 怎么会有人对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都能如此认真? “你能不能别看了!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啊!”江也提高了声音道。他刚巧又坐在岑黎玊旁边,突然大声,惊得岑黎玊伸手捂住了耳朵。 魏麟不解道:“什么?你刚才不是也看得很起劲吗?” 魏麟所指当然是先前在将军帐里刚发现这本书时的事。这话说得江也脸上瞬间红了起来,冲着魏麟破口大骂:“去你娘的!别在这儿瞎哔哔!” “行行行,我知道你害羞,好,我不说了。”魏麟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气得江也更加想打人。 “你就不好奇外边什么事儿吗?”江也说道。 岑黎玊就在他旁边,实在遭不住江也声音突然变得这么大,还大了就小不回去了,忍不住出声道:“你小声点。” “就是就是,你小声点。”魏麟跟着说道。 这回江也真是气得不轻,被眼前一大一小两个人堵得没话说,索性上手掐住了魏麟腰上的软肉,然后就轮到魏麟嗷嗷叫了。 岑黎玊又转头看着魏麟道:“你小声点。” “哇痛痛痛痛痛!”魏麟却顾不了那么多,疼得直叫唤,“松手松手,我错了好吧,我真错了,对不起,我错了,是我下流……” 正当他们闹作一团时,帐帘突然被掀开,贾大走了进来:“哟,今天怎么没在将军帐?” 江也这才松开手,朝贾大问道:“哦,今天好像有事,让我们到这边呆着。” 随后赵志楠也进了帐子道:“外面正忙活着呢,魏大哥居然没去凑热闹,真是难得。” “嗯?什么热闹?”一听见有热闹看,魏麟立马活了过来,急忙问道。 赵志楠随手拿过边上晾着的汗巾,擦了把汗,再回答道:“不知道啊,反正就是看见将军他们都在。” 江也接着问:“都在?” 这回轮到贾大回答了:“是啊,就几位副将,都在。” 两个大男人刚从训练场上回来,满身的大汗,帐子里一时间全是汗味儿。魏麟和江也早就习惯了,岑黎玊闻到这味道可就有点难受了,蹙着眉,拿手里的书挡住鼻子,尽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 在军营里呆这些时候,像江也魏麟这些人,夏日就在附近的河里冲凉,冬日则烧点热水擦擦身体了事,大家也都没那么讲究。可岑黎玊待遇一直不一样,受伤的时候专人替他擦身体,身体好了之后也是薛子钦差人从城里转成给他买了浴桶,只要岑黎玊想洗浴,薛子钦立马安排人给他烧水泡澡。 薛子钦身上偶尔也会有点汗味,但绝对没有现在两个人加起来的威力这么大。 只可惜现下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外面的热闹上,压根没人注意到岑黎玊表情不善。 “出去看看吗?”魏麟转头看着江也问道。 “有什么好看啊?”江也反问道。 “反正你不是嫌待着无聊嘛?”魏麟说着,趁贾大和赵志楠都没注意,又把《春夜瓶中梅》塞到了自己褥子下面。 江也没说话,魏麟又问了遍:“去不去啊。” “随便。” “那就是去。” 魏麟说罢站起身来,顺带摸了摸岑黎玊的头发道:“那你乖乖的,别出去啊。” 岑黎玊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对旁人都是那副样子,但魏麟对他做些什么失礼的事情,他却完全不会不高兴。 江也早发现了这小孩对魏麟有些特别,想起之前捡到小孩的时候,也是魏麟极力要救他,说不定这就叫做缘分。 决定去看热闹,魏麟兴高采烈地就出去了,江也也起身跟在后面,一并出了营帐。 第99章 魏渊廷突然前来,也不是奉旨,薛子钦自然不可能上来就开开心心好吃好喝地待着,眼角眉梢都是不情愿。先是他领着魏渊廷打算在他的将军帐里招待一二,可进了将军帐,魏渊廷一扫里边空空如也,也无处可藏人,只是闲话了两句,便提出想去看看北方军的训练场等等。 薛子钦自然也不能拒绝了他这等合理的要求,只能答应,安排单陌和郭林充该干什么干什么,他和周潇来招待就好。 闵秋在旁边悄悄使了个“放心”的眼色,薛子钦便道:“我们北方军的吃食,大多将士所植,魏大将军不远千里前来,今天定要好好尝尝,闵秋。” “末将在。” “你去安排安排。” “是。”闵秋依言离开,就剩周潇和薛子钦两人,跟魏渊廷站在一起。魏渊廷带的人马多数被安排在空闲处休息,他身边只跟了四人,单看面色和气质,就知道四个都不是等闲之辈,应当是魏渊廷的贴身护卫。 本是魏渊廷为客,应当奉为上宾,与薛子钦比肩而行。可周潇非常有心思地站在薛子钦另一侧,又稍稍靠后,薛子钦本来脚步就快,一直走得比魏渊廷稍快些。这么一来,倒显得魏渊廷地位不如薛子钦了。 薛子钦不动声色地朝着周潇那边,在身后比了个大拇指。 几个人在外面走,旁边的将士们虽然知道不该多看,可又忍不住多看两眼,结果变得周围的人就感觉多了不少,抬眼望去就见乌泱泱一群人,浩浩荡荡在军营里四处走四处看。 魏麟和江也两人从帐子里出去,就见着不远处全是人,魏麟立刻兴致高涨,迫不及待地拉着江也的手腕就快步往前去,嘴里还念着:“快点快点!” 可薛子钦走在前边,身侧是周潇,从魏麟和江也的方向看过去,刚刚把魏渊廷遮了个严严实实。 魏麟伸长了脖子边走边看,愣是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便抱怨起来:“没见着什么特别啊,那不就是将军跟周副将吗?” 江也听着他抱怨,也伸长了脖子去看,确实没看见什么特别的:“那回去了?” “不不不,我非要看看是个什么热闹。”魏麟说着,脚步又快了几分。 他们跟将军倒也算得上是挺熟悉的,魏麟原就大胆,熟了之后更大胆。为了看热闹,也顾不上会不会被将军注意,又会不会被将军殴打。 倒是江也,有些担心后果,一边被魏麟拖着走,一边提醒道:“喂,你这么直接,小心被将军打!” 魏麟却一点也不在意道:“不管,热闹当前,先看为敬。” “……”江也被他这话说得语塞,心头有种舍身赴死的感觉,总觉得今日要是真跑到将军更前去看这热闹,魏麟和他就会变成新的热闹。 可越不想出岔子,就越容易出岔子。 眼见着魏麟就要跑到薛子钦身边,混入人堆再一探究竟的时候,江也偏偏不知脚尖踢到了什么,脚趾一阵剧痛,也就一霎,江也便失衡地朝前扑去。 魏麟一直抓着他的手,两人距离本就很近,江也控制不住往前摔,本能地去拽身前的魏麟,想稳住身形。但魏麟对此毫无预料,被江也这么反手一抓,再一扑,直接扑在他背上,两个人双双前倾,面朝黄土地倒在地上。 薛子钦和魏渊廷一行人脚步也没停过,在此之前魏渊廷还指着另一边的风光大肆称赞,几人脚步未停,走着走着就听见一声倒地地闷响。众人的目光原都在魏渊廷身上,被这响动所打扰,倏地眼睛都到了地上摔着地两人身上。 这其中也包括为首的薛子钦、魏渊廷和周潇三人。 魏麟就摔在薛子钦脚边,薛子钦眉头紧皱地低头瞧见魏麟的后脑勺,觉着整个北方军的脸都被魏麟丢光了。他冷冷地骂道:“还不快爬起来?还想丢脸丢到什么时候?没见着魏大将军亲临北方军视察?” 此言一出,江也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规规矩矩地低着头站着,连忙请罪:“还请将军恕罪,恕罪……” 魏渊廷见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发笑,还客气地帮江也求求情道:“薛将军不必气恼,小事而已。” 竟然能在有外人到访的情况下出这种糗,薛家治军严明这个说法怕是以后站不住脚了。薛子钦恼怒得很,江也都已经起身站着了,魏麟却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压根没打算爬起来。 江也连忙伸腿在魏麟小腿处踹了踹小声道:“你赶紧起来啊……” 可魏麟还是没有爬起来的意思,一时间他倒在路中间,倒是把薛子钦的路给堵了。 魏渊廷来得蹊跷,现下又需要薛子钦在这儿假情假意地招待,他本就烦躁得厉害,如今魏麟这般捣乱,正好把薛子钦心里的怒气全给激发了出来。见魏麟半晌都没起来,薛 子钦抬脚直接踩在魏麟的肩膀上道:“你是不是想要本将军亲自把你埋了?” 魏渊廷出声劝阻道:“薛将军何须动怒。” “我北方军的人欠管教,还请魏大将军不要插手为好。”薛子钦头也不抬,语气冰冷地说道。他怒火正旺,连装都懒得装,气恼之情在语气中未加掩饰。 魏渊廷被他这话怼得有些没面子,眼睛微微眯起来,却不在开口。 这话说得也算合情合理,确实是他北方军内部的事情,旁人插手总是没立场。 魏麟却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任凭薛子钦这样踩踏,痛得他不安地左右扭了扭,硬是不肯起来。 薛子钦忍无可忍,直接蹲下身,伸手抓住魏麟的头发,直接揪着把魏麟的头揪了起来。这头发被拽着的疼真是常人所不能忍,魏麟也是如此,痛得他不禁跟着站起身来,想减缓些疼痛。 他和江也本想混进人群之中看看军营里究竟是出了什么热闹,若是如他们之前所打算,薛子钦等人怕是注意都不会注意到他们。可天意难测,江也平时也不是经常摔倒或者走路不看路,偏偏就今天,偏偏就在薛子钦跟前,两人摔地惊天地泣鬼神。 魏麟面如死灰,被薛子钦抓起来,还不等薛子钦发话,倒是魏渊廷先发话了。 他本对这等闹剧也是兴致缺缺,但薛子钦仿佛十分气恼,只好等薛子钦解决了再说。现在薛子钦把地上的人揪起来,那人的脸便出现在魏渊廷的眼前。 虽然沾满了泥土,但却熟悉得很。 魏渊廷一贯是笑面虎,就算是气恼时,脸上都挂着来者不善的笑容。而这一刻,魏渊廷一反常态,脸色铁青,对眼前的人沉声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薛子钦闻言,转过头看着魏渊廷,又看看手里揪着的魏麟,惊讶地松开了手。 江也站在魏麟身后,此时不用看魏麟的脸,魏麟的脸也早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纵使不看,也能想起他的五官,他的音容笑貌。他再悄悄抬眼看了看魏渊廷,魏渊廷脸色难看,可是那五官—— 活脱脱就是二十年后的魏麟! 在场许多人都察觉了,大气不敢出,没人敢说话,明明人很多,却异常的安静。 江也立刻就明白这其中不对劲儿的地方。也难怪魏麟倒在地上半晌不肯起来,也不作声,他很早之前就料到了,魏麟跟有名的大将军魏渊廷应该关系不浅。只是魏麟没说,江也也没有仔细过问。尤其是在发现薛长峰跟魏麟的母亲貌似有渊源,他只当是自己想岔了。 现在两人站在同一个画面里,面孔的相近让人无法忽略。 众人都等着魏麟开口,魏麟终于还是冲魏渊廷死皮赖脸地笑着叫了声:“爹……” 他们两搞出来的闹剧,把之前没在看魏渊廷的人都吸引来了,此时里三层外三层地全是人在看这事。其中也包括匆匆赶来的赵志楠和贾大。 这一声“爹”喊出来,众人都惊呆,一个个嘴都张得老大,却没人开口说什么。唯独贾大,他本也是个口无遮拦的人,一声惊呼把大家的疑问全都喊了出来:“什么???魏大哥是魏大将军的儿子???” 魏渊廷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神情便恢复自若,对薛子钦道:“没想到犬子竟然在薛将军麾下,还真是……感激薛将军照顾了。”最后半句说得十足别扭,薛子钦想想他刚才还一脚踩在魏麟身上,不要太过分。 薛子钦的怒气也随着事情的峰回路转而消去了大半,有些尴尬地看着魏渊廷问道:“我只听说魏大将军有一独子,这……” “这是我的家务事,还请不要过问。”魏渊廷道,“你随我来。”后半句他是朝魏麟说的,魏麟点点头,走到魏渊廷身旁站定。魏渊廷再向薛子钦点了点头道:“今日约莫是观摩不了北方军的英姿了,薛将军见谅。” “无事无事。”薛子钦连忙道。 接着魏渊廷便领着魏麟走了。 薛子钦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回过神来他瞧见周围将士们一个个都似他刚才的模样,似乎对魏家之事非常感兴趣,张口冲他们骂道:“一个二人在这里看热闹,是不是训练不够重?还是我脾气太好?”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作鸟兽散尽。江也原本还呆在原地,有些担忧魏麟,也被赵志楠和贾大拖走,直接拖回帐子里。 周潇这时才凑到薛子钦耳边说道:“魏渊廷的儿子在北方军从军,这事恐怕能把魏渊廷气死。” “我就说之前为什么老觉得魏麟长得眼熟,原来是魏老狗的儿子。”薛子钦越想越觉得这事情有点意思,不禁轻笑了起来。 周潇倒没忘了正经事,接着道:“这也好,若是被魏麟吸引了注意力,那贵人的事情想必也没心情细查了。” “如此最好。” 第100章 魏麟被魏渊廷一路带到了军营里偏僻些的角落里。薛子钦下令所有人等不准靠近那附近一步,又征用了闵秋的营帐,给魏渊廷住。至于魏渊廷手底下的人,则一律由周潇和闵秋去安排。 这可苦了闵秋,薛子钦命令一下他就愁眉苦脸地去求郭林充这两日收留他一下。 郭林充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威逼利诱之下,让闵秋答应他给他也缝件大氅。闵秋欲哭无泪,但若是郭林充这两日不收留他,他就得跟手底下小兵挤一挤了,怎么想都觉得没面子,只能答应郭林充这等过分的要求。 闵老妈子的名号大概是洗不清了。 江也被赵志楠和贾大一左一右拖着回了营帐里,一回去便见着岑黎玊还坐在那里看书,神情淡漠,好似外边的事情都和他没有关系。 江也有些烦躁,坐在魏麟的铺上,一言不发。 贾大倒没看出来江也情绪不大好,对于刚才外面的骚动,他心里还惊讶着呢,于是屁股刚沾到榻上便开始说起来:“哎,真没想到魏大哥是魏大将军的儿子。” “是啊,我也没想到。”赵志楠说话实诚,有一说一,“以前只觉得魏大哥挺厉害,什么都懂。” “对对对,我也这么觉得。”贾大说道,“但要这么说就挺合理的,毕竟是大将军的儿子,肯定比我们厉害点。” 江也听了两句,也没搭话,只是叹了口气。 魏麟跟魏家的渊源,他早就看出来了,突然间就挑明了,他反倒感觉诡异。看魏渊廷的反应,估计魏麟是偷跑出来了……再想想薛魏两家的不合,魏麟偷跑出来还投奔到了薛家旗下,魏渊廷肯定气得不轻。 “江大哥怎么……不太高兴?”赵志楠试探着问道。 江也无力地摆了摆手,道:“就是有些惊讶。” 一旁的岑黎玊明面上是一直看着手里的书,可他也没法把耳朵闭起来,这会子终于开口说道:“魏渊廷来了?” “嗯。”江也听见他开口,顺嘴答道。 岑黎玊又顿了顿再问道:“魏大哥是魏渊廷的儿子?” “对,我们也是刚知道的。”贾大说道。 本以为岑黎玊还说再说两句,谁知他问完这两句,就没吭声,又恢复之前的样子,十分认真地看着手里的书。 营帐里一时静默无语,过了好一会,江也突然发话:“不行,我不放心魏麟,我要去看看。” 他说着就起身,作势要走。 贾大忙拉住他道:“别啊,人父子两说话,有什么好担心的……” 江也有些急,手上力道没控制住,把贾大的手直接甩开老远道:“你不知道,魏麟是偷跑出来的,我看魏渊廷不像好人,万一要打他怎么办?” 赵志楠被这话听得有些糊涂:“老子打儿子,那不是天经地义吗?” “……”赵志楠的话倒把江也说服气了。 “不行,我去看看,就悄悄看两眼。”江也又想了想,留下这句话就急匆匆地走了。 他在军营里转悠好一阵,也没见着魏渊廷和魏麟在哪儿,问了好几个人,也没问出结果,一时间只能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逛。 江也脑子里一片混乱。 以往觉得魏麟身上秘密太多,总是隐瞒着他,也为此恼怒过。后来才觉着就算是不问从前,也没什么大碍,尤其是魏麟的心意——他早就确认,也认同,并且回应了的。 可现下魏渊廷把魏麟带走了,他打心底觉得着急,这才发觉,他还是不够了解魏麟。因为不了解,所以担忧,因为担忧,所以急切。 江也怀揣着满满的心事,北方军的军营本就沿着边境线设立得老长,自西向东走都得走上一个时辰。他就这么从西边到东边,又从东边走到西边,硬是没有见着魏麟的身影。 他总隐隐约约觉得魏麟要离开他了。 但是他害怕的是,就在他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两人见的已是最后一面。 至少要好好的道别啊。 虽然事情并没有定论,但正是还不知道结果的时候,最让人害怕。江也想着想着,鼻子有些发酸。他抬头看看天,日光照得他睁不开眼。 他心里暗暗有了想法——正如魏麟来时,也没问过他允不允许,就这么贸然闯进他平淡无奇的生活里;若他走时也这样悄无声息,也不经他的同意,那他江也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个人。 …… 魏渊廷双手背在腰后,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魏麟本还盯着他看,时刻准备着接受魏渊廷的发难。 可魏渊廷就是不言不语,甚至不回头多看他一眼,时间一长,魏麟开始走神。 他和魏渊廷在那无人的角落里已站了许久。魏渊廷一直背对着他,他也不知道现下魏渊廷是个什么态度。魏麟难得地不敢说话,毕竟从前开始,他就不太敢跟魏渊廷说话。 就突然有一日,娘亲走了,然后魏渊廷就来了,告诉魏麟“我是你爹,你跟我走”,再就没给任何选择的余地,把魏麟接到了江陵魏府。 “我还以为你去找你娘了。” 待到魏麟的思绪已经飘飘悠悠,把过去到现在全飘了一遍之后,魏渊廷突然开口说话了。 他此时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全然不似之前跟薛子钦又或是朝堂上跟薛长峰说话的感觉。说是冷言冷语,这里边分明有丝丝怒意;可要说气恼,那语调之平淡,又不能忽视。 魏麟一下被他唤回了神,有些口齿不清地答道:“啊,我,嗯……我也不知道娘在哪里。” 魏渊廷闻言,忽然转过身来看着魏麟的脸。 魏麟却紧张兮兮地把头低了下去。 即便只看了一眼,魏渊廷也能从魏麟的脸上看见魏麟娘亲的影子。也正是因魏麟长得与他娘亲太像,从前他对魏麟,总是没什么好脸色。 “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魏渊廷低声训斥道,“为何要低着头?” “我……”魏麟哭丧着脸,眼角都耷拉了下来,抬起头看着魏渊廷道,“我错了。” 魏渊廷咳嗽了两声,魏麟也没敢再说话。 要说父子之情,魏麟是真没有。 记忆里魏渊廷这个人就是突然冒出来的,尔后的相处里,魏渊廷对别人永远笑眯眯的,虽说大家都知道他就是笑面虎,笑容背后全是不怀好意,可偏偏对魏麟,魏渊廷总是板着脸。 或是叫他训练,或是让他读书,总之几乎没对他和蔼过。 尤其是在还有魏天麒这么一个哥哥的对比下,魏麟只觉得自己是不是特别讨这位父亲的厌烦,才得如此对待。 “一跑就是十年,你命倒是大。”魏渊廷说道。 魏麟也听不出来这话是在关心他,还是在嘲讽他。若是以他自己的想法来说,感觉嘲讽更多些吧,毕竟魏渊廷一直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嘲讽反而说得过去些。 魏麟微微张嘴,又闭上,实在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能以沉默作答。 魏渊廷见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更加懊恼。 不止是懊恼和她的儿子离家十年,又在死对头的麾下再见;也懊恼他十年都没找到魏麟,而现在明明是父子两,却无话可说。 魏渊廷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问道:“这些年见过你娘没有?” 魏麟乖巧地点点头道:“见过三回。” “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三年前,在涟水门。”魏麟说着,不自觉地又低下了头。 魏渊廷没在揪着这低头的事情不放,心思在魏麟娘亲身上更多些,接着问:“你娘……还好吗?” “挺好的。” “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魏麟如实说道。 魏渊廷闻言,脸色又难看了些,说话也越更不客气:“你倒真是没心肝,爹不要,娘也不管。” 魏麟小时候脾气还挺倔,虽然爱笑得很,但若是他不愿意做的事情,那就算打死,魏麟也不会做。 顶嘴的时候也不少,魏渊廷都还记得。 他那张小脸,顶嘴生气的时候更像他娘,魏渊廷每每看到都有些唏嘘。 十年不见魏麟,更是二十多年没见过傅央了。 魏渊廷原以为他这么说,魏麟总会反驳一二,但魏麟只是头埋得极低,不再出声。这副模样看得魏渊廷心里就有一团莫名的怒火,他一下子大步走到魏麟跟前,硬生生把他的头掰起来,强迫魏麟与他直视。 魏麟表情漠然,就真跟没魂似的,仿佛魏渊廷先前所说的话,他根本不在意。 魏渊廷接着说道:“我怎么也没料到你会在薛长峰的儿子手下,当真丢人。过几日你跟我一并回去。” 魏麟眼神闪烁,声音小小的,也没什么底气地说道:“不。” “你还想在这里继续丢人现眼?”魏渊廷骂道。 魏麟咬住下唇,眼神里终于有了些倔强。这倒是和魏渊廷记忆中的魏麟重合,他的小儿子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不愿妥协。 “没得商量,你必须跟我回去。”魏渊廷道。 魏麟想了想:“反正有兄长,不如当我不存在了吧。” “你在说些什么东西?”魏渊廷的声音上扬几分,魏麟却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反正有魏天麒,你就当没有我这个人,好不好?” “啪”的一声,魏渊廷抬手一耳光扇在魏麟脸上。 他本也是武将,手上力气极大,这一巴掌把魏麟的脸都打得侧了过去。魏麟只感觉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疼起来,原是没想到魏渊廷会动手,这一巴掌打得他牙齿磕破了嘴,都给他打懵了,到回过神来时,嘴角已经渗出了血。 魏麟抬起头,脸上被魏渊廷得肿起一个巴掌印,又道:“总之我不会跟你走的。” “你以为你有得选?”魏渊廷说着,突然击掌两下。然后就见着旁边蹿出来两人,站定在魏麟身边,一左一右,大有一副要扣押魏麟的意思。 魏渊廷身边的亲卫,魏麟少时是见识过的,各个武功高强,不但要保护魏渊廷的安全,更要替他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他自问若是两个人看守他,他肯定是跑不掉的。 魏麟有些着急地道:“你非要这样么?何必把你这个没用的儿子带回去。” “有没有用都是我魏家的人,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魏渊廷气恼地说道。 魏麟怒视着魏渊廷,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倒是把未干的血糊开了,嘴角下巴都沾上了红色。 他跟魏渊廷对视良久,终于知道魏渊廷好像是认真的,自己只怕是插翅也难飞,失落又无奈地垂下眼帘,有些怯懦地说道:“那今日,我不想和你住在一起。” “还想跑?” “不了,”魏麟无力地摇摇头,“想跑也跑不了,不是么?” 魏渊廷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这副模样,心头一紧。心心念念的那人已经二十年没再见过,留下这么一个儿子,却又不愿意留在他身边……魏渊廷当真有些悲哀,语气软了几分道:“算了,随你。丑话说在前头,只有今日。”说完又对着旁边那两亲卫道:“好好看着二少爷。” 第101章 江也遍寻无果,又不敢去找薛子钦问,只能垂头丧气地回自己的营帐。 他们本来每天都要在将军帐看守,并且伺候岑黎玊,魏渊廷的突然到来,让岑黎玊现下住在他们的营帐里,他和魏麟反而无事可做了。 若换做平时魏麟肯定欢喜地不得了,指不定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寻欢作乐。 ……越想越觉得难受。 晌午已过,赵志楠跟贾大肯定出去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 这样也好,至少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也不想让别人看见。 江也想着,神情恍惚地走进营帐里。 其实就算他找到了魏麟在哪儿又如何,总不可能在人家父子两说话的时候他过去捣乱,想明白了这些,江也觉得自己在外边到处走啊看啊这么些时候,蠢得要命。 他掀开帐帘,岑黎玊还在魏麟的铺上看书,自己的铺上坐着魏麟。 嗯?魏麟? 江也先是一愣,再定睛一看,当真是魏麟坐在自己的铺上,此刻正垂着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结果他在外面寻了这么半天,魏麟竟不知何时已经回了营帐。见这状况,江也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长吁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岑黎玊一贯是不太理人的,旁人进来他也不会抬眼看看,非要别人跟他大声招呼,他才会抬头看看,再点点头,算作招呼。但魏麟截然相反,只要有个风吹草动,他都会兴致勃勃去看。现下江也进来的声响也不算小,魏麟却没有反应,好似全然不知江也进来。 江也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道:“你……还好吧?” 魏麟这才抬起头,像是被这一句话唤醒了神智似的,微微侧过头看着江也的脸。魏麟脸上被掌掴后的红肿还丝毫没有消退,就连嘴角被抹开了的血污也还沾在上面,他对江也笑了笑,道:“你回来了。”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笑得眼睛弯起来,配着脸上的伤,看得江也眉头紧皱,下意识抬手搭在他肩膀上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打你了?我看看?”说着江也就去掰魏麟的脸。 被江也这么一弄,魏麟一个劲儿地想把脸别过去,不让江也看。 先前他正坐在江也的铺上发呆,恍惚间都忘了他还被打了一巴掌,结果江也这个反应,倒是让他不好意思起来,只能找个地方躲躲。 “没事,哎,没事,不用看……”魏麟边躲边说道。 可江也态度强硬,魏麟愣是没有躲过去,最后整个下巴都被江也攥在手里,然后江也的脸便在他面前放大,眸子里的焦急也一点不落地尽数被魏麟看在眼里。 见着这些,魏麟突然就放松下来,没再挣扎,任由江也仔细查看他脸上的伤势。 “这是魏、魏……魏大将军打的?”江也问道。 他本想说魏渊廷,可话到嘴边又转念想起,魏渊廷是魏麟的父亲,于情于理他跟魏麟这关系,总该叫声伯父才对,可他又叫不出口,最后还是选了大将军这个称谓说了出来。 一旁岑黎玊听见他二人的对话,倒是抬头看了一眼,无声无息又低下头继续读书。 “没事,老子打儿子,正常。”魏麟故意说得十分轻松,见江也已经仔细看过了,他才伸手抓着江也的手腕,把他的手弄开,再把江也的手心抓在自己手里。 江也听见他这么说,饶是心里还有话,可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一时间两人握着手,半晌没人再说话。 突然,魏麟把江也紧紧搂进怀里,气力极大,一手在江也肩头,一手在腰间,头抵在江也的肩上。江也突然被他这么抱住,想起旁边还有个岑黎玊坐着,下意识的挣扎起来,魏麟却在他耳边轻声念着:“让我抱会……” “哎。”江也叹了口气,只能任由他抱着。 魏麟继续说道:“我得离开你一阵子。” 江也闻言又挣扎起来:“你说什么?” 魏麟不让他挣扎出去,抱得更紧了些:“别急,就一阵子。” “那你何时回来?” “我……” 江也这么问,到让魏麟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魏渊廷这般强硬,是一定会把他接回去的,至于何时才能逃出来,那还真说不好。 “你说啊,什么时候回来?” 魏麟思忖良久,才说道:“你忘记我之前。” 江也牟足了劲儿还是从魏麟的怀里挣脱出来,与之对视道:“大概两三日我就忘干净了。” 魏麟失笑:“不可能,你起码,记我一生一世。” 江也怎么也笑不出来,一股脑儿把从前想说又没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你总是这样,你想跟着我回家你就跟,你莫名其妙想呆在我身边你就呆,你怎么这么肆意妄为啊……现在你想走了你又要走,凭什么?” 魏麟的表情凝重起来,跟他平时判若两人,语气也十分认真地道:“若是我肆意妄为,那我肯定在你身边赖到死。” 许是情难自已,说着这些,两人将岑黎玊还在帐子里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魏麟不等江也回答,继续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以前你不问,我也就没说,并非刻意隐瞒。 “我确实是魏渊廷的儿子,只不过是见不得人地私生子,唯有魏天麒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儿子。 “所以我从未当他是父亲,他可能也从未当我是儿子吧。” 江也见他如此,倒有些不敢听下去了,开口拦道:“你若不想说,大可不用说。” 魏麟自知可能他说得过于正经,神情放松了些道:“其实没什么想不想说的,无非过去一些琐事。” 他跟江也并排坐着,说话时仿佛思绪也随之飘远,不再看着江也的面孔,只是看着帐子里黑色的地面,娓娓道来: “幼时,我是跟我娘相依为命的,五岁的时候我娘突然离开,就你见过的那个。我爹寻到我,便把我带去了江陵魏家。” 江也注意到了,魏麟虽说他从未当魏渊廷是他的父亲,可这一晃神,想起过去的事情,魏麟还是称他为“爹”。 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下去。 “一开始我还挺开心的,你知道我这人什么时候都这样,没正经时候。可在魏家的日子,我除了训练,就是读书,日日如此,实在无趣。我爹对旁人,乃至对魏天麒,都总是笑意满面,虽然笑得挺渗人的……可独独对我,永远板着张脸,也没多的话说。” 魏麟说着,自顾自地苦笑起来:“我想他肯定是挺不喜欢我吧,想想毕竟我娘曾是个窑姐,和正儿八经名门出身的魏夫人,还真是天差地别,他这样也正常。不过魏夫人可不及我娘十分之一好看。 “虽然我爹对我不怎么好,但确实也用心教我各种事,约莫是魏天麒眼红?你瞧他现在那样子,都是魏家的耻辱,只懂吃喝玩乐的……他和他娘趁我爹在外出征,在家里折磨了我一番,再把我扔到某个不知名的山里去了。后来我就名正言顺当了乞丐。” “再后来,我就遇到你了。” 魏麟说完这些,抬头起看看身畔的江也,竟有些满足:“呐,现在我的出身你也知道了,咱们扯平了。” 江也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这话。看着魏麟脸上还肿着的伤痕,他突然起身,拽起魏麟的手道:“走,我带你去钟倚那里上药。” “没事,过会儿就下去了。” “听话。”江也柔声哄了哄,魏麟没辙,跟着站起来。 两人站起来才瞧见帐子里还有个岑黎玊,想想二人旁若无人的说了那些话,现下看见岑黎玊,尴尬得很。 江也干咳两声对岑黎玊道:“你别出营帐啊,我跟魏麟去钟倚那里坐坐,一会儿救回来。” 本以为岑黎玊不会应答,谁知道岑黎玊头也不抬,竟还回答了一声:“知道了。” 这更说明了岑黎玊先前,恐怕是一直听着他二人说的话。两人便跟逃似的,连忙出了营帐。 结果一出去,江也就瞅见站在不远处,两个魏渊廷的人马,直勾勾地朝着他们看。魏麟像没察觉似的,迈腿就朝着钟倚营帐的方向去。江也跟着,走了几步,再回头看看,那两人果真一言不发地跟上。 他悄声说:“那两人是派来跟踪你的?” 魏麟却好似心情已经恢复如常,对江也笑笑,炫耀道:“你不是看不起乞丐吗?没想到乞丐还有侍从吧。” “充其量就是派来监视你,你还真当你的侍从啊?”江也不屑地回答道。 其实他心里早有所察觉,魏麟偶尔说这种听上去不靠谱又很好笑的话,却很容易把周围人的情绪带动起来——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总是轻松又愉快,恐怕就是这个缘故。 那魏麟究竟是刻意为之,还是天性使然,他就不知道了。 魏麟听到江也这么说,连忙停下脚步,想要证明自己。他转身朝后,江也也就跟着朝后面,那两人见状立刻停住站定,规规矩矩地跟魏麟微微躬身施礼。 魏麟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道:“咳咳,你们两,过来。” 江也惊讶地看向魏麟,却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 那两人果真依言,朝魏麟走过来,然后便停在魏麟跟前,问道:“二少爷有何吩咐?” 魏麟听到他们这般称呼自己,就给了江也一个骄傲地眼神,然后又装腔作势道:“无事,大将军是让你们两无论去哪儿都跟着?” “是。” “好了没事,那你们继续跟吧。” “是。”两人说完,又朝后退了数步。 魏麟随意地伸手勾住江也的肩膀道:“是不是很有面子?” 江也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别忘了,我还是江家的大少爷。” “那我们这算不算官商勾结?” “除非介绍你爹和我爹同桌吃饭,再相谈甚欢,再做点坏勾当。” “那还是算了,有点麻烦。” 江也看着魏麟那副真的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他可能还真的仔细去考虑了这样有什么好处,只觉得无言以对。 先前在营帐里那般像是即将要生离死别的难受,现下能不提就不提,免得分开之前只剩下难过。 第102章 魏麟撩开帐帘大摇大摆走进去,钟倚正和罗晏生在说话,也不知在说什么,见魏麟进来,罗晏生有些慌张,张了嘴打招呼,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倒是钟倚,抬眼看见是他二人,一句话没说又继续跟罗晏生说道:“所以说不要拘泥于救人还是害人,只要是药,可以害人就可以救人,看你怎么用罢了……” 罗晏生的心思完全被魏麟和江也吸引了,又怕是钟倚没看到他二人进来,还轻轻拽了拽钟倚的衣服道:“师傅……” “我又不瞎。”钟倚没好气儿地说道,“今天跟你说的,你好好想想明白吧。” “是……”罗晏生点点头,又怯生生地朝魏麟看了眼。 这一切魏麟和江也都尽收眼底。可罗晏生按理说跟他们也算是熟得很,怎么这会子倒像是见了生人一般,害羞得厉害。魏麟有些摸不着头脑,索性开口问道:“小晏生,怎么了这是?”他说着嘻嘻地笑起来,跟平时并无不同。 可罗晏生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紧张地躲在了钟倚的背后。 钟倚收了收先前桌上打开的书,转脸看了眼魏麟和江也,道:“什么事儿?哎,被打了?”他一看就看见魏麟脸上肿着的五指印,连忙问道。 江也率先开口道:“就为这伤来的,有没有什么消肿的药?” 钟倚没回答,只是走进魏麟,仔细端详了阵他受伤的脸颊,自顾自地说道:“真够狠的啊,打这么重。”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魏麟不好意思地刻意转过头,试图躲过钟倚火辣辣的目光。 钟倚无视了他的不好意思,直接拉着他到椅子上坐下,又转头使唤罗晏生道:“去弄块热毛巾来。” 罗晏生依言赶紧出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江也的错觉,他总觉得罗晏生跟逃似的离开了。 这伤也不是什么重伤,钟倚没再查看什么,坐在一旁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便喝起来:“啧啧,这魏渊廷下手还真是没轻重。” 魏麟不满地道:“讲不讲礼貌啊,都不给我们倒茶?” 钟倚满不在乎道:“哪有长辈给小辈倒茶的?” “倚老卖老哦?”魏麟说着,还是自己翻开两个倒扣的茶杯,倒上茶,伸手推至江也面前。 江也见状也在桌前坐了下来,自然地接过茶喝了一口。 钟倚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江也便问道:“你怎么不惊讶啊……” “惊讶什么?”钟倚反问道。 “就是,就是他跟魏渊廷……”江也说着看了看魏麟。魏麟倒没什么反应,注意力早被桌上先前钟倚跟罗晏生讨论的书籍吸引了。他随手翻开一本,里面的字句他也懒得读,草草翻了几页便失去了兴趣。 钟倚神神秘秘地一笑,道:“我早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魏麟跟江也都盯着他看,眼神里满是惊讶。 钟倚眼见着自己这话,震慑效果不错,心满意足地继续道:“我第一次见小魏我就看出来了。” “为何?我们……我们见过?”魏麟疑惑地问道。 “你跟你爹娘,长得,是真的像。”钟倚道,“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江也听出了问题的重点——要说钟倚随着薛长峰打仗,见过魏渊廷不奇怪,可见过魏麟的母亲,就有些奇怪了。 “你还见过魏麟他娘?”江也问道。 魏麟也觉得奇怪,他那娘亲他自己都没见过几次,怎么钟倚还见过? 他想起之前见到薛长峰时,薛长峰的反应,从只言片语中也能推断出,他娘亲可能跟薛长峰也有那么一段。 现在再听见钟倚这副老相识似的言论,莫非他娘亲跟钟倚也有一段? 天了,他娘怎么这样啊,处处留情,也太不把男人当人看了吧。魏麟在心里腹诽了一通。 两人都等着钟倚的回答,可钟倚却故意拿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恰巧这时候罗晏生也回来了,手里拿着拧得半干的热帕子,又小心翼翼地递给魏麟。魏麟的心思都在钟倚的回答上,瞧都没瞧罗晏生一眼,只凭余光伸手去过毛巾,想也没想就敷在红肿的脸颊上。 这一敷,原本已经不怎么疼了的脸,又火辣辣地疼起来:“嘶——” “忍一忍就好了……”罗晏生说道。 钟倚看自己的小徒弟这副紧张的样子,有些好笑,摆了摆手道:“晏生你先出去溜达会儿吧,我和他们说点事。” 罗晏生点点头,赶忙走了。 罗晏生离开后,魏麟捂着脸,龇牙咧嘴又看着钟倚,连同江也一起,两人紧紧盯着钟倚,就等钟倚的后文。 钟倚硬是一口一口把茶杯里的茶喝光了,才总算开了口道:“很久以前见过一面,月央嘛,名气大着呢。” 魏麟皱眉道:“在烟罗阁见的?” “那倒不是,是跟薛长峰见的。”钟倚说道,“不过也就是遥遥一往……啧,长得真是美,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月央更好看的女人。”说罢他嫌恶地看了一眼魏麟,又道:“你真是你娘的败笔。” “……”魏麟居然被钟倚这句叹息怼到无言。 钟倚缓了缓又接着说道:“也是,毕竟魏渊廷长得就那样。” “……”魏麟听着是真的烦躁,“你可以说重点吗?” 江也迫不及待地问道:“那魏麟的娘怎么会跟薛长峰在一起?” 钟倚听见提问,又开始卖关子,避而不答,只是反问道:“你猜?” “你快点说行不行?”魏麟显然也很想知道关于自己母亲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口吻都着急起来。 钟倚见他那样子,更加觉得有趣:“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嗯?” “……” 江也瞧着魏麟吃瘪的样子,也觉得有意思得很,忍着笑接话道:“就是,你这是求人的态度么?”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魏麟憋屈地说道,“怎么能帮着外人来怼我呢?” “好了好了,我知道的也不多,告诉你也无妨。”钟倚也玩够了,认真说起来,“当年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薛长峰说过一点。” “说了些什么?”魏麟赶忙问道。 “别插嘴,”钟倚不满地训斥道,“魏渊廷和薛长峰,好像是同时跟月央认识的,两人同时喜欢上她,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我,我估计也会喜欢,那么一个美人,没有男人能不动心的吧……”“说重点啊!”江也被他这番废话也说得烦躁,只想听到底怎么了,忍不住说道。 “行行行,哎,现在的年轻人真没耐性。”钟倚惋惜地摇摇头说道,“反正后来,月央就跟魏渊廷在一起了,薛长峰伤心了许久,硬是终生未娶啊。” “就这样?”魏麟问道。 “就这样啊。”钟倚坦然地答道。 “嘁。”江也和魏麟同时发出一声不屑。 本以为钟倚知道多少,结果钟倚就知道这么点,还为此卖了半天关子,当真是臭不要脸。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钟倚也没弄什么药给魏麟搽,光是用热帕子敷了好一会儿,魏麟脸上的红肿当真消下去不少。钟倚嫌他们两碍事,便开始赶人,把两人推到门口道:“赶紧走,别妨碍我做事。” “你有什么正经事啊,一天天的,不都在喝酒么你。”魏麟不客气地说道。 江也也跟着搭腔道:“就是!” “行了,在我面前还玩这套夫唱妇随啊?”钟倚嫌弃得很,“赶紧走,免得我那小徒弟被你们挤得没地方待。” 结果出了钟倚这儿,外头还是那两人在等着。 江也被人这么跟得浑身难受,也不多看一眼,就打算往回走。 魏麟跟在他旁边,也是看都没看那两人,只顾着在江也耳边说道:“你怕不怕加练?” “还好啊。” “那你怕不怕挨将军的打?” “还好啊。” “那你怕不怕再也见不到我?” “……”江也没作声,但那答案魏麟已经了然于心。 魏麟死皮赖脸地笑起来,凑近了江也说道:“要不然咱们到军营外边过一天?” “外面有什么好玩的?”江也皱着眉头道。 “就是,”魏麟说着,声音陡然小了起来,“就是我想和你独处一阵子。” 虽然这话并没有别的意思,两人独处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可江也就是被他那莫名其妙小下去的声音,逗得脸瞬间红了起来。 两人走着,魏麟一直等着江也的回答,江也却只是埋头走路,不言不语。 “不用这么认真走路吧?” 江也头也不抬:“不认真走会摔。” “怎么会?”魏麟惊讶道。 江也想了想,提起早上那事:“那你早上平地也摔了,还摔在……”“行了行了别说了,认真走认真走。”魏麟赶紧打断他的话,实在是不想回忆起早上自己有多蠢。 如果不是他非要去凑热闹,还非得摔在魏渊廷面前,军营里上上下下万余人,魏渊廷怎么也不可能发现他在这里。 两人走着走着,快到自个儿的营帐了,魏麟回头看了看,那两人还跟在后面,他再次开口问道:“所以行不行啊。” “什么行不行?”江也明知故问。 “就是,能不能,咱们独处一天?”魏麟索性把话挑明了说。 江也却还要问:“独处干什么?” 魏麟也是被他这般戏耍似的玩弄搞得心烦意乱,大声骂道:“干你行不行?!”他话音刚落,就想起后面还有两个人在监视他,不自觉地就朝后看去。 那两人看见魏麟回头,立马装作在看旁边的风景。 魏麟在心里骂道,这样的反应明显就是听见了啊,还演得这么浮夸干什么。 江也声音里都是笑意,回答道:“哦。” “‘哦’是什么意思?” “就是‘可以’的意思。” “可以……干你?”魏麟小心翼翼地问道。 “去你娘的,我说可以勉为其难陪你一下子。”江也骂着,还上手在魏麟脑门儿上弹了一下。 总之要离开的事情绝口不提,即便最后一天也开开心心的就行。 第103章 两人趁着没人注意,一路往黔於城里去了。说是没人注意,身后可还跟着俩儿小心翼翼跟踪的人,只是魏麟当身后没人,一直跟江也唠长唠短,唠了几多时候,以至于江也也把身后的人给忘干净了,两人优哉游哉就穿着军服进了城。 不过穿着盔甲走那么长段路,着实有些热,尤其今日还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日。魏麟的额角开始落汗,他自己伸手随意抹了抹,再瞅瞅江也的额头,也冒着细密的汗珠。他想也没想,伸手就用衣袖去擦江也的额头。 原本说这话,魏麟突然伸手过来,挡了江也的光,把江也吓一跳,下意识往后缩:“你干什么?” “给你擦汗啊。”魏麟说着,手上动作也没停,还要继续给他擦汗。 “不要不要,”江也赶紧躲开,“我自己来就行。” “别啊,我想试试,万一你被我擦汗,然后怦然心动呢?”魏麟边说边追过去,非要替江也擦汗不可。 江也则是赶紧快步朝前跑,边跑边说:“我只会怦然心肌梗塞!求你了,可别搞这些!” “你知道吗,你越求我,我就越想!”魏麟的眼底冒出微妙的光,更加锲而不舍地朝着江也追过去。 两人你追我赶好半天,魏麟也没有如愿以偿。 “停停停,停战!”江也喘着粗气扶着一堵墙停下,魏麟也气喘吁吁地接受了停战协议,站在不远处,双手撑在膝盖上:“你,你,太能跑了吧……” “我,你追我我肯定跑啊。” “就擦个汗而已……” “不行,跟娘儿们似的,我接受不了。” 这么一阵跑,两人都大汗淋漓。魏麟拉着衣襟不停地扇动,试图给自己找点儿风,只可惜胸前还穿着盔甲,根本无法弄开多少。魏麟望着盔甲想了想,又朝后面看看,果不其然,那两人还跟着,只不过距离稍远,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两个人影。 “哎,你热不热?”魏麟问道。 “热啊……”江也都不太想回答魏麟这废话。 魏麟也没跟江也招呼一声,突然转身就走了。 江也整个人都懵了,边想着他怎么突然就走,边无可奈何地跟上去。 只见魏麟径直走到那两人面前,然后停下了脚步。 那两人也不知魏麟这是什么意思,但明显就是来找他们的。好说歹说,魏麟也算是他们的主子,见魏麟站定,两人连忙微微躬身。 江也跟上来,就听见魏麟问道:“有钱吗?” 两人有些疑惑地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有。” “都给我。”魏麟的语气一反常态,倒还真有些当主子的韵味。江也在一旁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看着那人从腰带里摸出十两银子递给魏麟。魏麟一点客气不讲,拿着银子转过身,又拉着江也走了。留下那两人站在原地,你看看我,再我看看你,也得不出什么结论,只能继续跟着。 魏麟带着江也就进了间衣饰铺子。 江也连忙问道:“这是干什么?” “热死了,买件凉快点的换换。”魏麟满不在乎地说着,已经在铺子里到处看,哪件比较合眼。 “哟,二位军爷,需要点什么?”老板见魏麟那气势,一脸谄媚地走上前来招呼。 魏麟左看右看,再看看江也的脸,随手一指道:“就那件,月白的,拿给这位爷,再……再弄件黑色的。” 两个亲卫见他们进了铺子,便一人在门口等着,另一个人绕到铺子后边看看,以防有后门。 没过多久,魏麟和江也两个人便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出来。 亲卫这才察觉魏麟要钱干什么去了——眼见两人身上的军服甲胄都已经脱掉了,江也身着月白色长衫,约莫是在更衣时还略微打理了下自己凌乱的发髻,脸上的汗水都已擦干净,乍一眼看过去真不知是哪家的翩翩公子。魏麟则截然相反,穿着黑色紧身衣,精简干练,也没有别的饰品,反倒衬出他的英气。 魏麟偏还朝着亲卫走过去道:“你那哥们儿呢?” 亲卫尴尬地笑了笑道:“在后门等候。” “哦——真贴心啊。”魏麟说着,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手里正拿着一个包袱。他直接往亲卫怀里一扔,道:“帮我拿着哈,这军服回去还要穿的。” 身上的甲胄里衣都在其中,还是双人份,还真有点重量。 可魏麟才不管亲卫脸色好不好看,拉着江也就走。亲卫叹了口气,连忙吹了声口哨,再快步跟上。 江也总算明白最初看见魏麟时,那种违和感是从哪儿而来了。 魏麟的气质,可真不像个乞丐。虽然也不像那种锦衣玉食,天天被人伺候的纨绔子弟,可就冲魏麟那副钱不当钱的样子,自己都应该早察觉到,他出身绝不一般。 现在再去分析好像都显得多余,因为魏麟的身世,已经见了光,这会子大概是军营里那些喜欢拉家常的将士们,最新热门话题。 穿着新意,魏麟的心情也更好了,拉着江也的手到处逛,或是买点小吃,或是买点小玩意儿。旁人见了,无非是觉得哪家的富贵公子出来逛逛,只是那牵着的手,多少还是令人不禁遐想。 市集逛完,魏麟又拉着江也去茶馆嗑着瓜子听说书,那说书先生讲得有趣,魏麟听得一愣一愣 的,到惊心动魄时,甚至瓜子才磕了一半,就呆呆地放在嘴里,硬是听完那一段,才放松心情优哉游哉地吃下去。 江也没办法跟他似的,这么专心的玩。 趁着在茶馆的时候,他悄悄望了魏麟好久。 魏麟的侧脸他早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时再看,无非是想记得更清楚些。他笑起来会露出整齐的牙齿,大眼睛会弯成新月,让人光是看着他的笑脸,就会忍不住跟着一起笑。 在茶馆听完说书,魏麟又带着他去酒楼吃饭,硬生生把十两银子都花干净了。两个人边吃边聊,还喝了二两小酒,好不快活。 黔於这地方没什么好看的,不像涟水门那样,风景秀丽,小桥流水人家,看着舒心。在城里吃饱喝足,魏麟拉着江也一路往回走。不过并不是回军营,而是从上次伏击西溯的地方走。 从那边往北面一直走,就能走到江也藏酒的那处。 两个亲卫在后面跟了大半日,魏麟还悄悄跟江也唠叨了几句:“你说他们饿不饿啊。” “肯定会饿啊。” “嘁,活该,谁让他们监视我。”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被监视啊,”江也听见这话只觉得好笑,“我看你那死样子,以为你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监视了。” “要不是被监视,你早就被我摁在地上摩擦了你信不信?”魏麟说着,还扬起脸,一副得意的模样。 “我看你就是想讨打。” “无所谓,你打我,我干你,这波不亏。”魏麟笑嘻嘻地说着,拉着江也的手松开了一下,然后再不容反抗地与他十指相扣。 天已经黑了,趁着夜色,魏麟和江也就这么十指相扣,漫无目的地在军营之外到处溜达。 这一天不知道说了多少话,现下倒有些无话可说了,只是走着,两人都静默无语。 走着走着,那藏酒的大树就出现在眼前,魏麟拉着他坐下,又从把那酒坛拿出来。江也有些疑惑道:“上次不都喝完了?” 魏麟得意地笑笑:“哪能让我们也儿没酒喝,我当然给你添上了……不过你别说出去,我偷的钟倚的酒。” “……”江也真是无言以对。 魏麟揭开酒坛,酒香飘了出来。原本不爱喝酒的江也此时竟也有些一醉方休的冲动,魏麟率先喝了一大口,直呼好喝,再递给江也。 江也没跟平时似的小口品尝,反而学着魏麟的样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 酒水穿过喉咙,有些辛辣,喝下去之后嘴里的余味却有些发甜,当真是好酒。 几口酒下肚,魏麟又开始忍不住唠叨起来。 不过和以往不同,这会子的唠叨反是像自言自语似的,也不让江也回答,只是自己念叨着。 “你不要总是搞得自己身陷险境,知不知道没有我救你,你随时会被杀啊。” “我……” “别说话,以前我替你挨刀,以后没人替你挨了。” “嗝——”魏麟说着,约莫是因为酒喝得太快,打了个嗝,刚才话语间的温情被这个酒嗝完全给抹掉了。但他毫不在意,接着说道:“至少等我回来你再去乱搞。” “什么叫乱搞啊……”江也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我也是可以以一当十的好吧。” “反正,你可别死了。”魏麟的声音突然低落,头也跟着垂下来,“等我回来好不好?” “别说得跟我是废物似的。” “不是,就……”魏麟说得心里难受得紧,声音里竟冒出些哽咽,“我也不想离开。” “又不是不回来了。”江也道。 魏麟点点头:“说不定两三天我就溜回来了。” “嗯。”江也回答道。原本他一直看着黑漆的天,白日明明阳光明媚,这晚却见不着月亮,只能见到几颗零散的星,星光闪烁。他转过头想看魏麟,刚转过去就见着魏麟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两人距离的极近,魏麟想也没想,凑过去就要亲他。 江也连忙向后退了些,道:“有人。” “爱看就看呗,反正收了十两银子,不算亏。”魏麟说着,嘴唇已经触到江也的唇。他轻轻吮吸着江也的唇瓣,极尽温柔。 江也知道,今日过了之后,不知道何时他才能重新跟魏麟如此日日相处,反而分外珍惜魏麟所要求的独处。 两人的唇舌纠缠在一起,谁也不占下风,像是要把对方吃干抹净。 远处的两个亲卫见到眼前这一幕,也不方便再盯着看下去。虽然人不能走开,但眼神已经各自看向别处。 “等我。”魏麟轻咬着他的唇瓣,口齿不清地说道。 “嗯。”江也轻声答应,像不满似的更加凑近了些,以舌尖钻入魏麟的嘴里,与他交换着津液。 其实魏麟这话说得自私。明明各自都明白,这个“回来”是没有定数的,现在更没人能下定论。也许魏麟机灵,没几天就跑回来了;也许魏渊廷会严加看管,再也不让魏麟有机可乘。 谁也说不好,事情的结末会不会是再也没有见过。 谁也说不好……这是不是最后一次感受对方的温暖。 第104章 尔后江也又换回军服,回了军营。魏麟和江也并未说过一句道别,魏麟便跟着那两亲卫离开了。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剩下再多说也是无用,反而徒增离别愁绪,倒不如不说。江也看着魏麟的背影越来越远,没有道别的离开,倒像是出门办个事,找人闲扯两句,一会儿就会回来似的。 直到彻底不见了魏麟,江也有些失落地低下头,进了营帐。 进了营帐里,赵志楠和贾大两人正闲聊,看见江也进来,也习惯性的打了声招呼。江也却发现岑黎玊不见了,赶忙问道:“那个,公子呢?” 赵志楠顺嘴答道:“哦,之前那什么,闵副将把他接走了。” “哦。”江也的样子看起来失魂落魄,赵志楠小心翼翼地又提了句:“那个……魏大哥……” “魏渊廷要带他走,不会回来了。”江也说着,坐到了魏麟铺上。 魏麟若是走了,这个铺上恐怕要住进来一个新的战友,也许还会为图方便,就用了魏麟的被褥,魏麟的枕头。他想着,觉着心里堵得厉害,伸手在被褥里一阵摸索,想看看魏麟是否有什么遗留的物件。 只可惜,什么都没有。 说来也是他想多了,大家在军营里生活,一个个都是身无长物,他跟魏麟又是日日在一起,若是有什么物件他也不可能不知道。摸着摸着,江也就从被褥里摸到了枕头下,结果只摸到了早晨魏麟偷偷拿回来的淫书。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封页,又放回自己枕头下面。 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 若是别人,生离死别,手上留着的总是些有意义的物件;换到他和魏麟,留在身边的物件竟就一本书,还是本淫书。 没了岑黎玊,他也该恢复正常的活动,总不能一直这么偷懒耍滑,在军营里无所事事。从前都是跟魏麟两个人隔三差五偷偷懒,搞点事,为此也没少受罚。 如今剩他一个,以他的性格,恐怕想受罚都很难。 江也想了许多,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天明。 魏麟不在的第一晚,他彻夜未眠。 魏渊廷来边境自然不是为了找魏麟,或者说找到魏麟反而是意外之喜,自然不可能找到了魏麟就离开,于是他们一行人还要在北方军待一阵。 魏麟身着白日里买的那件黑色紧身衣,回了魏渊廷所在之处。 他静悄悄地进去,一反平时活蹦乱跳之态,恨不得让魏渊廷最好看不见他。魏渊廷白天在军营里,经由薛子钦带领,四处巡查,虽然目的一直未曾明说,薛子钦心里还是八成肯定,他是冲着岑黎玊来的。 到夜里魏渊廷便在大帐中休息,这会魏麟进来,里边还站着五个亲卫,正在跟魏渊廷汇报什么情况。约是不方便让旁人听见,魏麟一进来魏渊廷就注意到了,他立刻抬手示意下面人噤声,帐子里一瞬便鸦雀无声。魏麟还想直接钻到一旁去,不愿惹旁人注意,魏渊廷却开口道:“回来了。” 见魏渊廷出声,魏麟脚步停下,转过身正对魏渊廷低下头道:“是。” 帐子里的亲卫立刻知趣地一个个向魏渊廷行礼后退出来了大帐,一时间帐子里只剩他们二人。魏麟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好站在原地,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魏渊廷见他这般,气上心头,沉声低吼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魏麟不知该回什么好……从前便是如此,好像无论他做的好与不好,说得对与不对,魏渊廷永远都不会满意,只会对他冷眼相待。 见魏麟不说话,魏渊廷更加恼怒。 “哑巴了?” 魏麟这才回答道:“没……” 魏渊廷冷哼了一声,也没打算让魏麟找地儿坐下,只接着道:“你特地要一日时间,便是跟那个小子两人在外面游玩?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对不起,知错了。”魏麟冷漠地说道。 魏渊廷不是不知道,他这样道歉,无非是不想多说罢了。 “你跟那个小子,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你最好不要糊弄我。”魏渊廷皱着眉,神情严肃得跟平时判若两人,语气里的藏着不容忤逆的威严。 民间也好,朝廷也罢,拿魏渊廷跟薛长峰作比较的人多得去了。二人面上差别甚远,一个不怒自威,一个笑里藏刀。可这时的魏渊廷若被旁人看见,恐怕都会让旁人大吃一惊。这般威严地教育自己的儿子,跟薛长峰如出一辙。 “没什么关系,”魏麟又说了一遍,“不过是关系好点罢了。” “关系好点会当着他人的面做些不堪入目的事?”魏渊廷骂道,“到底是薛家,治军严明?当真好笑。” “既然知道,何必多问。” 约莫是被魏渊廷问得烦了,魏麟抬起头,满脸不耐烦,如实说道。 “你擅自离家,好好的江陵不待,非要跑到薛家当走卒,你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放?” 魏渊廷说得来气,径直走向魏麟,在他身前站定,与他对视。魏麟有些受不了他这样的视线,再次低下头。 他是真的不想跟魏渊廷打交道。不止是害怕这位他的父亲,而是不知如何对待他好。本想悄悄回来,早点休息,只盼魏渊廷当他不存在,现在期盼落了空,魏渊廷一再逼问,他只能面对。 索性破罐子破摔,魏麟突然冲魏渊廷笑起来:“反正您也只有魏天麒一个儿子,丢不着您的脸。” 魏麟字里行间尽是嘲讽之意。换作平时,魏渊廷早就发怒了,但魏麟这般笑着跟自己说话,还真是极其少见。 尤其他一笑,跟他娘亲十成十的相像。 魏渊廷的气瞬间消去了不少,语气也平静下来不少:“你这是在怪我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么?” “不敢。”魏麟淡然回答道。 魏渊廷又道:“你擅自离家,你要我怎么管教你。” 这话里,多多少少是有些无奈在的。魏麟也听明白了,意思是如果他不走,魏渊廷还会好好管教他,对他很好。 但再好,无非就是教他习武习文,不会再多。 魏麟思索了片刻,叹了口气道:“魏大将军,真没必要。魏天麒才是您的好儿子,我不是。” “你叫我什么?”魏麟简简单单一句话,又把魏渊廷的脾气勾出来了。 “魏大将军。”魏麟又固知地重复了一遍。 魏渊廷气恼魏麟所做种种,殊不知他字字讥讽,也把魏麟说得心如死灰,以至于再叫一声“爹”,魏麟都觉得屈辱。 有的人生下来就是长房嫡子,即便不学无术,父母依然疼爱有加,在外还能打着父亲的名号惹是生非,比如魏天麒;有的人注定是私生子,娘不要,爹不爱,即便乖乖侍奉在侧,努力学成一个有用之才,依旧讨不到半分好,比如魏麟。 魏渊廷气得不由自主在营帐里来回踱步,愣是走了来回走了好几次,最终抬手想打魏麟,可手到半空中又顿住。魏麟不知他为何下不了手,明明早晨还给了他一记耳光,毫不留情。最后他眼见着魏渊廷气盛之下,把营帐里的几案一脚踹翻在地,又大步冲到魏麟面前,低声咒骂道:“若不是你娘,我真不稀罕你这么个东西!” “哦,我知道。”魏麟淡然得很,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屈辱。 魏渊廷气得喘息声大得惊人,可却不再说话。 两人对峙似的站了好一会儿,魏渊廷突然间像是没了气力,无奈地摆了摆手,声音也虚了不少:“去休息吧。” “哦。”魏麟转身就朝榻边走去。 这帐子里早已经差人安排好两个床榻,分别置于帐中一左一右,相隔甚远。 这倒合了魏麟的心意,若是让他跟魏渊廷同床共枕,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他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坐下,魏渊廷又开口说话了。 不过这回再开口,魏渊廷已经恢复常态,语气轻快地说道:“那小子和你,今生不会有机会再见,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你再擅自离开,那他……” 魏渊廷的话没有说完就微妙地停下了。 魏麟正背对着他,致使他看不见魏麟的表情。 那表情阴鸷,带着些杀气,尤其是眼神,十分锐利。 魏麟慢慢转过身,转身的那一刹跟翻书似的把上一刻阴狠的表情尽数收了起来,转而死乞白赖地笑着道:“他如果有事,我也不会活着。”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我是说……”魏麟顿了顿,“除非我死,不然他不会有事。” …… 往后几日,魏渊廷似乎目的并未达成。可他并非奉旨前来,总不可能一直在北方军里守着,只为了找到他想要找的。 无奈之下,魏渊廷只能认了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或者说有人提前走漏了风声,而让这边早有准备。实情究竟是哪样,他也说不好,但这次出行,肯定是无功而返了。 魏麟每日被迫跟在他身边,不过好在,并没有再见到过江也。还得感谢北方军的营地如此之大,若是让他见到江也,只怕是控制不住想要逃离的冲动。 临走那日,魏麟站在魏渊廷身边,薛子钦率众副将前来相送,大家看他的表情都怪怪的,魏渊廷还虚情假意地朝薛子钦道了声谢,无非是“感谢薛将军照顾犬子”之类的。 尔后没多久,魏麟随着魏渊廷一同上了马,来时多少人,走时多他一个,就这么离开了。 魏麟当然要跟在魏渊廷身边,他趁魏渊廷没注意朝后看了好几次。 江也站在不起眼的地方,却被魏麟一眼捕捉到。 饶是遥遥相望,也仿佛近在咫尺,彼此想说却无法言说的别离之词,也确确实实,传达到了。 ——你会等我的对吧。 ——你会回来的对吧。 第105章 魏麟一直跟在魏渊廷身边,却一言不发,安静地宛如不存在。 魏渊廷时不时会悄悄看一眼,魏麟双眼无神只看着正前方,好像满怀心事似的。 魏麟本以为魏渊廷应该会直接往江陵去,可他们走了没几日,魏麟就发现他们的路线并不是往江陵的。江陵本身就跟黔於接壤,可他们还是往鄢陵山一路朝南,跟几年前他们来边境时走的路线是一样的。由此推断,魏渊廷大概是要直接领他回王都。 其实是只要开口问问魏渊廷就能得出答案的事情,但魏麟真是不愿意跟他多说一句话。 他们这群人走得倒是快,不出十日,如魏麟所料,已经到了湘城附近。 这日晌午,顶着炎炎烈日,大老远魏麟就看见了湘城的北城门。他们速度也放慢,能看见旁边进出城门的平民,看见这队人马纷纷让道,只敢在道路两旁通行,中间全数让给了魏渊廷等人。 魏渊廷虽然并未身着甲胄,只是身着华服,进城门的时候,城门看守还是认出了魏渊廷,规规矩矩地躬身让道。魏渊廷却从头到尾连话都没有说一句,只是用鼻子轻哼了声,算是招呼。 进了城,魏渊廷这一路上首次跟魏麟说话。他头也没回,沉声说道:“近日你就随我住在王城,最好不要考虑出逃的事情。” “嗯。”魏麟不咸不淡地回答,视线在城中行人商贩身上扫来扫去。 魏渊廷又接着说道:“今晚是左相商戌的寿辰,你跟我一起过去贺寿。” “嗯?”魏麟抬了抬声调,表示疑问。 魏渊廷当然不满他这副态度,只不过身边还有许多亲卫在,又是在外边,一时间也不好发作,只能冷冷地问道:“什么意思?” 被魏渊廷如此问道,魏麟当然听得出来他的不满,只能耐着性子,刻意把语气放柔软了些,解释道:“我是说,这种场合应该……魏天麒去吧。” “天麒自然也会去。”魏渊廷说着,回头看了眼魏麟。 魏麟本来还在看正前方,见魏渊廷回头,他立刻跟做贼心虚似的低下头,也不回话。魏渊廷一回头就见着他垂着头,一副萎靡的样子,索性眼不见为净,又转回去接着道:“你跟天麒跟我同去。” “哦。”魏麟知道再反驳也无用,只能随口答应了。 魏麟所不知道的是,魏渊廷早就在王都有了一套宅邸,就在城南。就在今年年初,魏渊廷在江陵的事物全数交给了他手下得力副将,调了其中三分之一的兵驻扎在江陵东面。江陵的东面正是湘城,不过中间隔了一串山脉,不高,却实打实的把江陵和湘城完全分开了。魏渊廷的人马就驻扎在山脚下。商州原本就是魏渊廷所管辖保卫的地区,加上这串山脉的掩护,这些驻扎军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这段话说完之后,他们两人又没了话说。魏麟继续看着路边愣神,任由身下的马带着他缓步前进。他瞧着路边的街景,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那是两处房屋的中间,留有一条约莫可供一人通行的小道。 一瞬时间好像被拉长至无限,魏麟驭马从这里经过,脑子里终于涌现了回忆的画面——他衣衫褴褛地靠墙坐在雪地里,突然抬起头,眼前是个身穿白色狐裘的翩翩公子。 这种滋味实在奇妙得很,仿佛灵魂从身体里被抽出来了。明明当初是他看见了江也从这里经过,而现在再回忆起来却像是另一个人亲眼目睹这场相遇一般……他看见自己脏兮兮的脸,又看见江也微微侧目瞥见他时,有些嫌弃的侧脸。 原来这是他们相遇的地方啊。 魏麟因想起这些事而晃了神,再回过神来时,眼前已经是一户人家的正门,那正门的牌匾上写着“魏府”。 魏家的家丁见魏渊廷回来了,立刻有人上来牵马。魏麟迷迷糊糊跟着魏渊廷一块翻身下了马,就这么跟在他后面进了魏家大门。 家丁见魏麟,都是一副不明所以地样子。毕竟这么跟在魏渊廷身边的人,肯定不会是什么闲杂人等,再加之魏麟和魏渊廷很是相像的脸庞,家丁们虽没得到魏渊廷的指示,但心里也明白了个八九成。 魏麟走在魏渊廷右后方,一名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上来跟魏渊廷汇报着府里的近况。 魏麟猜测应该是管家,正当此时那人汇报完了府里的事情后,看着魏渊廷,动作很小的朝魏麟看了一眼道:“这位是……” 魏渊廷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这位是二少爷,何管家你先安排二少爷的住所,带二少爷去休息。” “是。”何管家显然是训练有素,听见这话也没对“哪里来的二少爷”做出任何惊讶,只是点点头,然后躬身走到魏麟身边道:“二少爷随我来。” “哦,好。”魏麟连忙应允,跟着何管家就去了。 就算是在魏府里呆着,只要能跟魏渊廷不同处一室,他就觉得很好了。 魏府装点的跟魏麟之前所见薛长峰的府邸相差甚远,却和他记忆中在江陵时的住所异常相像,色调富丽堂皇,比起将军府,更像是个腰缠万贯的富贵人家府邸。魏麟跟在何管家身后一边走一边看,生怕何管家问出什么关于他和魏渊廷关系的事情。不过这管家当真是很会做,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何管家带着魏麟走到偏院,偏院是大少爷的居所,空房也还有几间,既然是二少爷,安排在偏院总是没有错的。何管家如此打算着,却不想他和魏麟还没到空房,就见着从后门烂醉而归的魏 天麒。 魏麟本没有注意到有人,他正边走边看着这后院里修的池塘里游来游去的几条锦鲤,前面带路的何管家突然开口道:“大少爷您这是?” 魏麟抬起头,就看见何管家快步迎上去,前面赫然站着已经左摇右晃的魏天麒。 何管家上前扶住魏天麒,魏天麒整个人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一下子挂在了何管家身上道:“何、何管家……” “大少爷您不会刚刚才会来吧。”何管家皱着眉问道,扶着他一步一步朝他屋子走。 魏天麒满不在乎道:“哈,烟罗阁新来的那个沉月,何管家,哈哈,有空你也要去试试啊……” 何管家听见他说这些,只能打哈哈应付着,还不忘回头对在原地呆住的魏麟道:“二少爷,烦请在此稍后片刻。”何管家说完就打算先送魏天麒回去。 魏麟呆呆地点了点头,突然像察觉了什么似的,马上转过身,盯着池塘里的锦鲤看。 可魏天麒显然没有醉到不省人事,听见何管家所说的话,大意是没有弄清楚,可他却听见了重点——二少爷。 魏天麒马上脸拧巴了起来,冲着何管家问道:“什么二少爷?什么二少爷?魏府只有我一个少爷,哪来的什么二少爷!” 魏天麒突然激动成这样,倒是把何管家弄得有些茫然,他没吭声,魏天麒甩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朝着方才他所招呼的方向,也就是魏麟的背影走过去。 魏麟烦躁地祈祷着魏天麒最好醉到走不动道,然后躺倒被下人抬进屋去睡觉,不要来找他的麻烦。 可往往就是天不遂人愿,魏天麒就这么走到魏麟身后,然后大力地一拍魏麟的肩膀道:“哪来的什么二少爷?我爹捡回来的狗崽子吗?转过来我瞧瞧?” 魏麟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魏天麒,定了定神,又勾起嘴角笑着道:“魏天麒,好久不见。” 何管家还跟在魏天麒后边,生怕魏天麒因为走不稳而掉进池塘里。恰巧也见着了魏麟冲魏天麒打招呼的模样。这位二少爷如此笑着说话,真跟大将军的样子如出一辙,那笑容里也同样,带着点不怀好意。 魏天麒看着眼前的面孔,酒醒了几分,下意识的伸手抓住魏麟的肩膀,不敢相信般喊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怎么还没死?!” 魏麟只是轻飘飘地抬起头,挡开了魏天麒的手道:“怎么,你没听过福大命大这一说?” “你这个野种!怎么还活着!还赖到我家来了?!”魏天麒目露凶光,甚至想要动手打魏麟。 何管家在后面看着眼前的情况不知所措。 他原本也不知道魏家还有个二少爷,世人皆以为魏大将军只有独子魏天麒一个,将军这次回来突然就冒出来一个二少爷,他还有些不解。现下看魏天麒的态度,很明显魏天麒定是认得这位二少爷的。 只见魏天麒抬起拳头,冲着魏麟的脸就直勾勾地过去了。 魏麟不慌不忙,那拳头距他鼻梁不过几寸时,伸手抓住了魏天麒的手腕。 要说魏天麒打不打得过魏麟,那他们两还真没比划过。可魏天麒喝成这副德行,别说是魏麟,恐怕这时候换成江也,也能轻而易举撂倒魏天麒。 况且魏天麒在这群武将子弟中,也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成日饮酒作乐的败类,跟一直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魏麟,根本就无法相比。 魏天麒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被紧紧地拽住,他使劲想把手抽回来,却也不知道是对方力气太大,还是自己喝了酒所以没力气,怎么着也抽不回来。 魏麟面不改色,脸上的笑意不减半分,反倒越发浓郁起来:“百闻不如一见,到底是魏大少爷,名不虚传的酒囊饭袋。” 魏天麒何曾这般受辱,这只手无法抽出来,他便抬起另一手,就想给魏麟一拳。 魏麟这次没有再抓住他的手腕,而是抬手直接以小臂格挡住魏天麒的攻势。他那双大眼睛突然眯起来,看上去危险十足,冲魏天麒道:“你还以为是十年前?” 魏天麒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魏麟接着说道:“我很烦,你不要来招惹我。” 何管家想上去劝架,却又无从下手,就听见魏麟这声威胁,话音刚落,魏天麒就不知怎的整个人摔进了池塘里。 这池塘原本就是养些锦鲤和荷花,挖得并不深,魏天麒摔下去在里边挣扎了几下,浑身湿透,几番站起来,又摔下去,把池底的淤泥都翻起来不少,弄得浑身都是湿泥。 几个在周围干活的下人就听见扑通一声落水响,刚抬起头看,就听见何管家焦急地呼喊:“快点来人,把大少爷救起来!” 下人们赶紧下水去扶魏天麒。 魏天麒的酒也醒了个彻底,他坐在池塘里恶狠狠地盯着暗伤正嘲笑着他的魏麟,张嘴道:“野种,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福大命大。” 魏麟又重回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痞子相道:“魏大少爷随便来,不要把自己玩死了就成。”说完,他又朝何管家道:“我累了,你指个路,我自己去歇着。” 何管家被这么一出戏弄得稀里糊涂,只好抬手指了指:“那边第二间厢房,小人一会儿就安排人进去服侍。” 魏麟没有回答,径直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第106章 那厢房还真是没准备好要给人入住,被褥都在柜子里,桌上甚至还有些灰尘。魏麟进了屋,也不管外面魏天麒落水引起的喧闹,自顾自地用袖子擦了擦桌椅,再把被褥拿出来铺在榻上。这一切做完的时候,外面也不知怎的动静没了。 魏麟松了口气,提起桌上的茶壶想给自己倒杯热茶喝喝,却一提就感觉到里面空空如也。他自嘲地笑了笑,也对,都没准备好给人居住使用,茶壶里怎么会有热茶呢?于是魏麟干脆倒在自己刚铺好的被褥上,还穿着之前在黔於买的那身黑色的衣裤,也没打算脱掉,就这么合上眼休息起来。 一路上他又烦闷又累,这会沾到柔软的被褥,疲倦感蜂拥而至,没几次呼吸的时间,魏麟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弄醒魏麟的是有人敲门的动静。他皱着眉似醒非醒的,伴着敲门声,外边的人轻声喊起来:“二少爷?二少爷?” 魏麟哑着嗓子答应了声,外边的人推门进来,门板发出一声“嘎吱”的响声,一下子把魏麟彻底弄醒了。 他睁开眼就瞧见小窗外边透进来的光已经昏暗,难以视物,想必时辰也不早了。魏麟没想到自己还能在这种陌生的地方,如此放松的安睡。进来的是何管家,跟着进来的两名侍婢。 魏麟从床榻上翻身起来,这才发觉自己睡着时出了许多汗,此时衣衫都被汗浸湿了不少,贴在皮肤上,有点难受。他走到外屋桌前坐下,一名婢女手里端着茶水,何管家示下一声,婢女立刻给魏麟倒茶;另一名婢女手里端着套新的衣裳,纵使是叠着,也能看出来价值不菲——藏青色的面料看着还好,上边点缀收边的银丝线光彩熠熠,恐怕是银子制成了。 魏麟骤然受到如此待遇,伸手去接过婢女斟好的茶,他还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地点头。 何管家微微一笑,对魏麟道:“二少爷,这是来伺候您的小诗小悦,老爷请你半个时辰后去前厅。”他说着,后边婢女把手里的衣衫往前递了递,何管家继续道:“热水已经备好,请二少爷沐浴更衣。” 这是要干什么,魏麟心里也差不多知道。先前白日里魏渊廷是有跟他说过,今晚貌似是左相的寿宴,魏渊廷打算带他和魏天麒一同前去。 魏麟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想着,还顺带抬头看了看这厢房里的天顶,实打实是在别人屋檐下。 再瞧瞧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婢女,魏麟只看过一眼,就把目光挪开了。这魏大将军府里的婢女,也个个生得出类拔萃,像是魏渊廷的品味。若是再多看两眼,魏麟感觉自己就跟出轨了似的。 于是魏麟开口道:“知道了,我不用人伺候。” 他看着何管家,何管家却不明所以,试探性地问道:“可是她二人……二少爷不喜欢?” 这回换成魏麟不明所以了,他傻愣愣地朝着何管家解释道:“就是,就是我不用别人伺候我。” 何管家想了想,又道:“这个‘伺候’,自然包括所有的事情。有些二少爷不方便独自做的事情。” 那两婢女的脸刷得就红了。 魏麟这才察觉何管家所说的这个伺候,是个什么意思。 他是真没想到,魏家何时还有了这种规矩,房里还得安排两个通房丫头供主子取乐?岂非太欲求不满?魏麟想着,沉声问道:“这是大将军的意思?” 何管家如实说道:“并非大将军授意,只是按照大少爷房中规矩来办的……” 何管家没说的是,魏渊廷带他回了府之后,便去休息了,压根没有再招呼何管家需要置办些什么。他也是算魏府里待得久的了,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这二少爷能被大将军亲自带进府,自然不会是那等不受宠的私生子,所以他便自作主张,按了大少爷的喜好来,总不至于亏待了这位二少爷。 魏麟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下了,他仔细想了想,咧开嘴笑起来道:“何管家费心了,不过我呢,一是不习惯人伺候,二是……我喜欢男人。” 两个婢女的脸色一下从微红变成了通红。 何管家也面露惊讶,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了,干咳两声道:“小人明白了……”何管家一挥手,婢女放下了手中的衣物,立刻踩着小碎步退出了房间外。何管家接着道:“那二少爷稍等片刻。”说完他便也退了出去。 魏麟一手端着茶杯喝茶,一手摸了摸衣衫的料子。茶不错,料子也很好,不愧是魏大将军府。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何管家命人抬了浴桶来,又带来个小厮送到魏麟跟前道:“二少爷没人伺候自然是不行的,既然二少爷不习惯婢女伺候,那就把让这小厮伺候吧。” 魏麟被他这话说得一口茶差点呛到。何管家朝后面退了一小步,小厮出现在魏麟的眼前,模样生得还挺清秀,个子小小的,让魏麟一下子想起罗晏生来。 “我说何管家,不用这么周到。”魏麟笑眯眯地道,“你知道么?” “什么?”何管家听见他的提问,下意识凑前了些问道。 魏麟继续说道:“我 以前是个乞丐,所以不用人伺候。” “这……”何管家被他这话说得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说了些场面话:“无论如何,二少爷没人照顾自然是不行的,还请二少爷体谅。” 见何管家这么坚持,魏麟自顾自地摇了摇头道:“行吧,你去忙吧。” “是。”何管家赶忙走了。 抬热水过来的下人也跟着出去了,厢房里只剩下魏麟和那小厮。 魏麟倒还真想洗个澡,也没那么多讲究,开始解裤腰带,边脱衣服边跟那小厮搭起话来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厮见他要脱衣,连忙上前去帮他脱,还怯生生地回答道:“小的,小的叫青砂。” 魏麟躲开他的手,又说:“名字挺好。” “谢谢二少爷。”青砂不顾他的躲闪,还要上去帮他脱衣。 这可让魏麟浑身不爽,连江也都没给他脱过衣啊,要是被江也知道分开十多日,他魏麟就住着豪宅,还有小厮伺候他脱衣,怕是会提刀来砍他。 这么想着,魏麟脑海中竟然还出现了画面,江也怒气冲冲提着刀冲他走来,还一边道“是我江也提不动刀,还是你魏麟有点飘”。那画面着实好笑,魏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回过神青砂已经帮他褪去外衣,准备帮他脱里衣了。 没有江也。 这屋子里没有江也。 魏麟一下失落起来,胸前的手在动作着,弄得他更加烦躁,索性伸手抓住了青砂的手腕道:“不用你来。” 声音沉沉的,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怒气。 青砂的手被抓住,继续服侍他也做不到,想抽走也做不到。魏麟定了定神,瞥了一眼身旁青砂,他又长吁一口气,把手松开了。青砂立马退后几步道:“小的该死!” “算了,”魏麟说道,“你出去等着吧。” “是。”青砂说完诚惶诚恐地走了。 魏麟这才真的放松下来,脱光了衣服坐进浴桶里。 他整个人浸没在温热的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目光涣散,完完全全沉在自己的思绪里。 魏麟换好衣服出门,青砂果真在门口站着,见魏麟身着那件何管家准备好的藏青色华服,眼前一亮。魏麟长得好看,尤其双眼灵动,配上这衣衫,气质更抬高几分,说是魏渊廷的儿子,绝对不会有人质疑。 青砂觉着这位二少爷大概是不喜欢他的,便也不再做多余的事情,规规矩矩在旁边比这手势,对魏麟道:“大将军在前厅等您,二少爷随我这边请。” “嗯。”魏麟整了整衣领,是在觉得这衣衫穿着繁琐,行动也不便,不舒服得很。 待他到了前厅,果然魏渊廷正坐在主位喝茶,眼见着就是在等他的模样。魏天麒在一边客座坐立不安,十分焦躁地样子。魏麟走上前,沉声问候道:“大将军。” 魏渊廷听见他这声称呼,立刻不悦起来。他将杯子放置桌上,冲魏麟问道:“今晚各路朝臣都会过去,你打算让我下不来台吗?” 魏麟只是乖乖低着头答道:“魏麟不敢。” “那你该如何称呼我?”魏渊廷问道。 眼下真不是该闹脾气的时候,魏麟心里是清楚的。他张嘴想如了魏渊廷的愿,叫声“爹”,可嘴里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平日里开玩笑,叫谁爹魏麟都不带犹豫的,也因此没少被江也打,说他一点自尊心都没有。 江也不知道的是,魏麟的自尊心,在这种时候就奇妙的强,硬是面对自己亲爹,反而叫不出爹了。 魏天麒见这状况,幸灾乐祸起来,对魏渊廷说道:“爹,既然他不认自己是魏家的人,爹又何必勉强……” 魏渊廷一拍桌子道:“日日宿在烟花之地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弟弟的事情轮不到你说话。” 魏天麒被骂了个结实,气恼地别过头去,但也不敢再开口。 魏麟没注意听他们在说什么,一个劲儿只想把这声“爹”字憋出来。最后他索性低着头,眼睛都闭了起来,总算喊出声:“爹。” 魏渊廷满意地“嗯”了声,从座椅上起来:“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是。”魏天麒和魏麟同时回答道。 白日里魏天麒和魏麟那点风波,魏渊廷也是知道的,何管家老早就来给他汇报了。不过他二人不和,倒是很简单就能想明白其中缘由——魏天麒自然是因为他独子的地位受到了威胁,至于魏麟,魏渊廷觉得他对魏家一切事物,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抵触,明明幼时,魏麟还曾经很乖巧,很听他的话。十年不见,魏麟除了脸还是那个模样,其他的好像都已经变了。 魏渊廷想到这里,觉得有些唏嘘,他悄悄往回看了一眼魏麟。自家小儿子穿上这衣裳,果真人靠衣装,就跟他娘一样的英气勃勃。 第107章 左相府张灯结彩,这日是左相商戌五十五岁寿辰,天色还未全黑,左相府的门槛都已经快被踏烂,一个二个进去贺寿的都是朝中要员。魏渊廷一行人来的都不早不晚,商府的家丁见着魏渊廷,笑着作揖。魏渊廷也不摆什么架子,轻声道:“魏渊廷携二子特来贺寿。” 家丁自然知道魏渊廷跟商戌关系不错,这也不是魏渊廷第一次到访。可他同样知道魏渊廷魏大将军,只有一个出了名不学无术的独子,今日来贺寿,居然声称“二子”,这实在诡异。家丁朝他身后看了看,果然,一左一右站着两位少爷。一位他也认得,正是魏大将军的儿子魏天麒,另一位他可就闻所未闻了。 家丁也不好显得太过惊讶,以免失了礼数,只惊讶了一瞬,立刻朝里面大声喊道:“魏大将军携二子到——” 原本惊讶的还是家丁一人,此声一出,听见的人都朝门口看过来。 “魏大将军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 “我听说也是,以前从未听人提起过他还有一子。” “这倒是奇了怪了。” 厅内议论纷纷,魏渊廷却仿佛没有听见,命下人把贺礼奉上,带着魏麟和魏天麒一并走了进去。 商戌虽然才五十五,却已因操劳过度,两鬓斑白,听见魏渊廷到来,跟旁边正说话的人道上一句“失陪”,立刻朝魏渊廷走过去。他今日过寿,身着一件暗红色的华服,眼睛明亮,看着还有些神采奕奕。魏渊廷见他走过来,连忙快步上前,拱手作揖道:“商相。” “魏大将军还特地来为老朽贺寿,何须如此客气。”商戌笑着也对他作揖道。 “商相寿辰,魏某怎可不来,还望莫嫌魏某来晚才是。”魏渊廷说完,魏天麒也很懂事地微微上前一些道:“晚辈特来为商大人贺寿,恭祝商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商戌自然是见过魏天麒的,笑得眼角的周围都更细密了些,对魏天麒道:“好孩子,好孩子。” 魏渊廷不着痕迹地将手绕到魏麟腰后,轻轻往前推了推。 魏麟哪知道还有这种规矩,一个不留神就被魏渊廷给推了出来。魏麟只好硬着头皮对商戌拱手作揖道:“晚辈魏麟见过商大人,恭祝商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商戌笑容里夹杂着些许疑惑道:“这位小公子是?” 魏渊廷道:“这是魏某幼子,只因一直在江陵,近日才接到湘城来。” 商戌笑着点点头:“也是一表人才啊,魏大将军有福。” “商相谬赞了。” 几人刚闲话完几句,门口家丁又报道:“大皇子到——” 商戌立刻道:“那老朽先失陪了。” “商相请。” 送走了商戌,魏渊廷一行人被家丁带着落座席中。魏麟四处张望了一阵,人还真的挺多,一眼扫过去少说二十桌,个个都穿着不凡,达官贵人之相。 魏天麒跟许多朝臣的公子还是挺熟悉的,与魏渊廷打过招呼后便去跟那些公子哥们闲聊叙旧去了。只剩魏麟坐在魏渊廷身边,一言不发,一杯接一杯地喝茶。魏麟上一次到这种场合来,还是三年前薛子钦大婚的时候。 他恍惚间想起那时候的事情来,只觉得薛子钦的夫人可真是可怜啊,明明是嫡公主,却跟守活寡似的。大婚那夜薛子钦就没去洞房,后来估计也不会去。再往后,薛子钦就被指派至边关,哪还有时间跟新婚妻子行鱼水之欢呢? 有不少人来跟魏渊廷打招呼。魏渊廷自然是习惯了这种场合,他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看得魏麟一阵胆寒。这也苦了魏麟,每每来人跟魏渊廷嘘寒问暖一番,魏渊廷就要跟人介绍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儿子。搞得他也跟着笑,笑得脸都酸了。 本以为只是来吃顿饭而已,魏麟一直等着开席,魏渊廷却趁着没人再来跟他打招呼的时候,突然跟魏麟说道:“那边,是御史大夫任桂;那边是中书侍郎刘云山……那个是大皇子,岑黎尚,也是我们魏家辅佐的对象,商相是他的师傅。” 魏麟顺着他所说的人,一个个看过去,漫不经心地应着。实则老远看过去,这些人都长得差不多,唯一可辨认的只有衣饰的不同,可若换件衣裳,魏麟自知自己肯定是认不出来的。 魏渊廷又接着道:“那个年轻人是右相原稚,薛长峰一党。” 魏麟听得迷糊,心直口快道:“你跟我讲这些干什么,我又不会入朝为官。” 魏渊廷没有搭理他,继续往下说:“你只要记住,一心辅佐大皇子当太子就可以了。” “哦。” 商戌的寿宴,面上好像是朝廷要员借此聚集一番,互相寒暄几句吃顿饭,也算促进感情。实则党派众多,单看他们落座的位置,三五人扎堆说话的样子,便知道谁和谁是一党,谁又和谁不对付。 “薛大将军到——” 门口的家丁又喊了一声,魏麟就眼见着商戌从大皇子处离开,迎向大门口。再看看身边魏渊廷,脸色瞬间发青,但面上笑容不减半分, 越看越渗人。 薛长峰跟商戌寒暄了几句,家丁依旧领了他们要入席,却没想到正巧就是领向魏渊廷这一桌。魏麟忍不住一直盯着看,又怕薛长峰认出他来,会说些什么怪话出来,只好往后挪了挪,朝魏渊廷身后躲了躲,悄悄看。 哪位官员入哪席,自然是早就安排好的,都是差不多的地位,才会坐在同一桌上。譬如大皇子与右相原稚,跟商戌自然是同坐一桌,那么魏渊廷和薛长峰这类武将,自然也要同坐一桌。 眼见着薛长峰越走越近,魏麟注意到他身边,稍微靠后的还有一个人。看身材应该是女子,那女子挽着薛长峰的臂弯,因天色已暗,看不太清女子的长相。魏麟却莫名的心跳加速,连眉毛都不自觉抖了抖。 他们这桌坐了不少将军之类的人物,魏渊廷也给魏麟悄声介绍了一番,宣国三大名将来了两个,由此可见商戌的地位有多高。 魏渊廷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不去看薛长峰,转而拿起桌上的茶品尝了起来,眼睛也看向别处。 魏麟自然是看懂了他这动作的意图。他和薛长峰不睦已久,早已不是私下的事,而是摆在台面上,众人皆知的事情。于是乎,谁先和谁打招呼,就成了一种较量,先打招呼的那人肯定没面子些。但魏麟实在不能理解,这有什么好争的。 想着想着,薛长峰已经带着他身边的女人落座与这桌。 魏渊廷还在看别处,魏麟故意侧着脸往他身后靠了靠,反正能藏就藏着,最好一会儿吃饭了就可以低着头只管吃,什么都不用管。 结果薛长峰却豪爽地开口招呼道:“魏兄,好久不见。” 魏渊廷闻言,放下茶杯转过头来,满脸都是笑着道:“薛大将军……”可他招呼还没说出口,表情就僵住了。 魏麟在旁边一直盯着看,那女人本不知道在看什么,待薛长峰开口之后,女人也转过头来,咧开嘴笑起来。 魏麟整个人惊呆了,想也没想一声惊呼从嘴里发出来:“娘?!” 女人见他也很惊讶道:“麟儿?!” 这一桌子武将都听见了两人的惊呼,魏渊廷和薛长峰的脸色都铁青。四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再说话。 魏麟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这算什么事儿?他跟他的父亲遇见父亲的死对头带着他的母亲,四个人同坐一桌吃饭。 结果还是傅央,率先打破了沉默道:“麟儿怎么会在这儿?” 魏麟哭笑不得反问道:“这话该我问娘才是吧……” 三年前在涟水门,魏麟跟傅央见过一面,两人聊了些七七八八的,然后便分开了。这也没有办法,自小不在身边,纵使魏麟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个娘亲,可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又会因为接触得太少,而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 他记得那时,多半是傅央在问他些近年的事情。 魏麟好像是如实说了,再湘城时薛长峰遇刺一事他也一五一十说了,只因为好奇他娘为何跟薛长峰认识。可傅央听完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叮嘱了几句照顾好自己,这段重逢便算完了。 哦,傅央还帮他结了窑馆的茶钱。 这么想倒还真是个好娘亲啊……魏麟想着,情不自禁笑起来。恰好魏渊廷转头就见到他面带微笑,怒气顿时涌上来,低声骂道:“笑什么笑,好笑吗?” 傅央眉头微蹙道:“你不爽,你骂孩子干什么?” 魏渊廷又转过头看着傅央。二十年不见,傅央不仅没有老,反而比起当年少女的模样更显风韵,可她却坐在薛长峰身边。 何为求之不得,傅央便是魏渊廷的求之不得。 好好的来为商戌祝寿,这寿宴上武将一桌却搞成了薛魏两家的修罗场。 薛长峰见过魏麟,自然知道魏麟在薛子钦手下从军,他便开口道:“小魏怎么在王都,没在子钦处吗?” 薛长峰这话说得十分有水平。桌上另外几人一言不发,只敢看着眼前这场“恶斗”,薛长峰此话一出,情报透露不少:魏渊廷的小儿子原先在薛家军从军,这未免也太嘲讽。 魏渊廷怎么能容许自己落了下风,立刻道:“劳薛大将军费心了,犬子替我去了解了一下北方军治军如何严明,也好让我商州军学习学习。” 薛长峰微微一笑,回应道:“魏兄这般好学,令薛某颜寒,指望还能给魏兄帮上一二,以免商州边界像上次一样被芜渠侵犯才好。” 桌上这两大将军你来我往的开始唇枪舌剑,魏麟不敢说话,傅央不想说话。母子两个隔着桌子上美味丰盛的菜肴互相对望许久。 魏麟可不笨,又是些事情之前不明白的,现下看着情景,也明白了个大概。 他娘亲肯定是跟薛长峰有情的。以他对魏渊廷的理解,若是真的中意他娘亲,恐怕强抢下药之类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若是两情相悦,还有了孩子,为何娘亲却没有嫁给魏渊廷做他的侍妾呢? 魏麟想着这些感情上的纠葛,又想起江也来。 对,为了避免以后也有这种破事,那个青砂,也应该早些打发走了才好。 第108章 “三皇子到——” 桌上正在为感情纠葛气氛僵持,家丁再一高喊,众人的目光立刻有了地方放,跟逃避似的飞快看向大门口。 魏渊廷在魏麟耳边小声说道:“这是三皇子岑黎近,锦妃的长子,日后能跟大皇子争的,也就只有他了。” 寿宴上人非常多,如此这般小声说话,旁人是根本听不见的。 魏麟有些疑惑,开口问道:“不是还有许多皇子吗?” 魏渊廷道:“即便是皇子,母妃地位不高,肯定是跟皇位无缘的。现在能与皇后抗衡的,也只有锦妃,锦妃的幼子岑黎玊本身不受宠,又是最小的一位,现下已经失踪快半年,锦妃自然只会扶持三皇子上位。” 二人耳语的时候,魏麟一直看着那边。 三皇子先跟商戌道贺,再跟大皇子两人兄友弟恭的说笑起来,怎么也不像是日后要为了皇位拼得你死我活的样子。 就在这时,魏天麒跟别人寒暄完了,刚巧走回位置来。他刚坐下,看见对面坐的薛长峰,也是很懂规矩地打招呼道:“薛大将军好。” 薛长峰却只是用鼻子“嗯”了声,看样子是不太想搭理魏天麒。 魏麟回过头又看见娘亲坐在薛长峰身边,此刻也正跟先前他和魏渊廷似的,两人耳语着什么,这画面真是让他没眼看下去。无奈之下,魏麟干脆又拿起茶杯来,准备给自己倒杯茶水缓解些眼前的尴尬。但是人倒霉,喝凉水也要塞牙缝,魏麟提起茶壶来,里边已经空了。 在放眼看看这桌子宾客的茶杯,大家都喝空了,想必是被薛魏两家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搞得都很尴尬,只能假装喝茶。 于是魏麟伸手拦下旁边经过的商府下人道:“打壶茶来。” “好嘞!” 魏天麒是从来没有见过傅央的,先前这桌子上的对话他也只字未听,这会子看见薛长峰身边坐着个姿色出众的女子,年岁看着也不是少女,他竟还笑着打趣起来:“薛大将军近日娶亲了?” 薛长峰摇摇头道:“未曾。” 魏渊廷真是没想到自己的长子竟然是这般不懂察言观色。他侧过头看了一眼魏天麒,没有出声,本以为魏天麒见他脸色便知道此刻不宜再说话,却没有想到魏天麒自以为聪明地故意说些让薛长峰难堪的话出来,硬是看都没有看身边的父亲一眼。 魏天麒接着道:“那薛大将军身边这位,还真是风韵十足,本以为是新晋的薛夫人……恕晚辈眼拙,”他说着,头稍微偏过些许,对着傅央道,“我们是不是在烟罗阁见过?” 薛长峰并未生气,淡淡地说道:“看样子,魏家公子倒是常去烟罗阁。” 魏天麒还未听出这其中的嘲讽之意,也没注意到身旁魏渊廷和魏麟的脸色都不太好,他直勾勾地盯着傅央,眼神里竟还有些猥亵之色,又道:“倒不是常去,只是偶去两次,见到这位夫人如此容貌,想忘怀也是忘怀不了的……不然怎么会入了薛大将军的眼?” 被魏麟唤去添茶的下人刚好,魏麟实在是听不下去魏天麒这番言论了。下人刚想逐一添茶,魏麟却接过茶壶轻声说道:“我来。”然后他便提着茶壶,从薛长峰开始,一位一位添茶,添到魏天麒这里的时候,魏麟一个“不小心”,滚烫的茶水全部洒在了魏天麒身上。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饶是在外面被下人或庶民冲撞了,当着各位同僚的面,也是不好发作的。可魏天麒本就是个纨绔子弟,又不学无术,在外边以魏大将军之子的名号招摇过市已非一日两日,性子早已经定型。现下滚烫的茶水倒在他身上,烫得他直叫唤,张口便冲魏麟骂道:“你是故意的吧?该死的野种你是想烫死我么?!” 气氛更尴尬了。 魏麟一句话没说,将茶壶捡起来,又拦了个下人道:“再去添壶茶来。” 下人忙得很,哪能注意到这桌子上发生了什么曲曲折折的事情,只当是宾客要添茶,拿着茶壶忙不迭地点着头,快步走了。 魏渊廷沉声道:“天麒,不得放肆。” 魏天麒倒是听话,恶狠狠地盯着魏麟,不再谩骂。魏麟却只当没看见,站在一旁,也没有替他擦擦衣物的打算。 傅央见此情况,在薛长峰耳边轻声说道:“若是我发作,你不会嫌拂了你的面子吧?” 薛长峰转头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宠溺,若是被薛子钦看见,估计眼珠子都得瞪出来。他柔声道:“自然不会,你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乐意。” 傅央优雅地整了整身上鹅黄的纱裙,从座位上起身,轻轻摆着纤细的腰肢,一步一步走到魏天麒面前,抿着嘴唇,轻笑一声道:“魏家公子当真见过我?” 魏天麒本还烦躁着,见眼前傅央这般美轮美奂的笑容,霎时脾气下去了大半,道:“若非要烟罗阁,那定是某日擦肩,夫人便住进了我心里。” 傅央长得年纪难猜,只能从她的风韵上判断出些许,至少不会是妙龄少女,这等韵味,至少得是二十七八岁当了少妇才能拥有。 傅央伸出纤纤玉手,在魏天麒眼前晃了晃,把魏天麒晃得神魂颠倒。 他并非不知,在左相商戌的寿宴上,若是做出什么纨绔子弟的做派,那定是会让他爹没面子。可这事情重点就在于,这女人可是跟着薛长峰一起来的。若是薛长峰新找的女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他勾三搭四,只怕没面子的是他薛长峰。 也正因如此考量,魏天麒才会肆无忌 惮。 “啪——” 接着傅央便四指并拢,狠狠一巴掌甩在魏天麒脸上。一声清脆的响音,怔得一桌子人鸦雀无声。 魏天麒更是捂着脸,满脸恼怒。他张嘴还想骂人,只是嘴张开还没来得及说出话来,魏渊廷突然站起来,伸手捏住了他的肩颈处,两指用力极大,疼得魏天麒直叫唤。魏渊廷道:“你少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傅央冲魏渊廷笑了笑,道:“怎么,当我儿子是野种,当初别找我要啊。恕我直言,魏大将军,你家夫人生出来的儿子,未免也太差劲。” 魏渊廷只是看着傅央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魏天麒被他捏得感觉自己肩膀都要碎了,跌坐在凳子上,疯狂揉着自己肩颈。傅央的话他倒是一字不差全听进了耳朵里,魏天麒这才发觉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蠢事,便连疼也不敢哼出声,脸色不太好,脸颊上还留着傅央方才赏他的巴掌印。 傅央搂过魏麟的肩膀道:“麟儿,跟娘出去走走。” 魏麟咧开嘴笑了笑,这桌子饭是真的吃得辛苦,他早就想开溜了。魏麟用力点点头,就这么让傅央搂着走了。 桌子上魏渊廷满脸阴鸷的笑容,冲薛长峰道:“是我管教不周,往薛大将军见谅。” 薛长峰眼见着魏渊廷这次算是一点面子都没有,心情说不出的秒,摆了摆手道:“无妨。” 魏麟被傅央一直搂着肩膀走,左相府里的宾客大多数都聚集在前厅,估摸着再有盏茶时间就要开席了,菜肴都已上了不少。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来来往往能见到的只有忙着上菜的下人,跟拿着贺礼往后院去的管事。 傅央开始数落起魏麟来:“你瞧瞧你,怎么被他那样欺负,也不知道还嘴。” 魏麟笑着道:“我不是还手了么,你看魏天麒被烫成什么样儿了。” “也是你先找茬,不然他何至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侮辱你。” “娘亲,”魏麟的口吻里带着些撒娇道,“我怎么也不可能容忍他这样侮辱你。” “娘亲听过的脏话多得去了,就他这点,不值一提。” 傅央也跟着魏麟笑起来,伸手摸了摸魏麟的脸颊,又轻轻掐了掐,样子开心得很:“又是三年多没见你了。” “娘亲一直到处走,自然常常见不到。” 傅央松开手,贴近了魏麟些。 魏麟比她高出不少,她如此贴着魏麟,正巧靠在魏麟的肩膀处,样子倒像是对恋人。 “这几年恐怕不会离开了。”傅央道。 魏麟稍稍一想便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心中的疑问也不想再藏着,索性问道:“娘到底跟这两大将军是怎么回事啊。” “小孩子家家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都二十四了。” “只要没娶亲,就是小孩子。”傅央笑着道。 “娶亲”二字从傅央的嘴里冒出来,魏麟的脸瞬间红了,脑子里就陡然出现江也皱着眉头一脸不爽快的模样。 傅央那可是在江湖里混迹多年的经验人士,一瞧自己儿子这副模样,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轻声问道:“有心上人了?” “……嗯。” “那就赶紧娶回来。”傅央道,她叹了口气,仿佛在惋惜着什么一般,又接着说道,“莫待无花空折枝。” 魏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两人突然静默了下来,只是在左相府里闲逛着。 过了一会儿,魏麟才说话:“若不是花呢?” “什么?” 魏麟深深吸了口气,强装镇定地说道:“记得上次你见到和我在一起的人吗?” “记得。”傅央点点头,等待下文。 “他就是我心上人。” 傅央先是停住了脚步,瞪大了双眼——她是记得的,在涟水门时和魏麟在一起的人,分明是个男人。魏麟以为肯定免不了要被数落一顿,谁知道傅央惊讶过后,居然爽朗地大笑起来:“哈哈……” “笑什么啊……”魏麟被自家娘亲笑得难为情,脸上更红了。 傅央笑弯了腰,那副爽朗的模样跟她仙女似的长相还真不相符。笑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那你也要,记得告诉人家你的心意啊。” “娘亲不觉得……不好?”魏麟犹犹豫豫半晌,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件事才对,只挤出来一个“不好”。 傅央摇摇头:“有什么不好,这世界的情情爱爱哪有好与不好。” “嗯,我也这么觉得。”魏麟的表情放松下来,脸上是跟傅央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笑容。 “啊!” 两人这番对话时,恰好停在了下人必经之路上。一个家丁没留神,埋头走着路,就不小心撞在魏麟身上。他手里拿着朝臣们送来的各色贺礼,这么一撞,撒了一地,人也跟着摔倒了。 第109章 那家丁大概是走得太急,这么一撞摔得还不轻,在地上嗷嗷叫了好几声。 傅央连忙走过去扶他起来,家丁一抬眼看见天仙似的人儿近在眼前,竟有些痴了。 魏麟则赶紧去捡那些散落一地的贺礼。 那边傅央还在柔声问:“没事吧,疼不疼……我扶你起来……”魏麟这边已经把大大小小的贺礼都捡回来放成一堆。 家丁从地上起来,一面和他们二人道谢,一面依依不舍地把魏麟整好的贺礼重新抱进怀里。给商戌贺寿的这些朝廷官员,送得贺礼是五花八门,大的小的都有,这个家丁刚巧是把一些小巧的玩意儿搬到后面去收着。 兴许是因为傅央长得太好看,家丁有些迷迷糊糊,拿起东西也没对着礼单查看一番,害羞地赶紧走了。 看着家丁远去的背影,魏麟打趣儿道:“娘你看看,随便来个家丁,都要被你迷得魂不守舍了。” “嗯?有这么跟娘说话的么?”傅央作势要打魏麟,魏麟嬉笑着躲开几步道:“我错了我错了,这不是夸娘亲好看嘛。”傅央又被他这副死皮赖脸的模样给逗笑了。 魏麟正笑着,眼睛随意的一瞟,却恰好瞟见地上一个草堆的边缘,像是有什么物件露出了红色的一角。 他蹲下身随手捡起来,那红色的是系在礼盒上的绸缎,傅央看见他把这东西捡起来,疑惑地道:“这是刚才那家丁落下的?” “大概是吧。”魏麟道。 但这礼盒不知怎么的已然散开,大概是因为绸缎系得并不牢固,经刚才那么一摔,现下他手里捡起来的只剩一个空盒。魏麟再次蹲下身,在那草堆里摸了摸,摸到一块冰凉的石头,再拿出来一看,是块精致的玉佩。 魏麟再看看盒子上,既没有署名,也没有祝词,光是一块玉佩。他感觉有些不寻常,随手把玉佩交给了傅央。 傅央细细打量了一番道:“这玉佩上的绳结,样子古怪。” “哦,是么。”魏麟显然对玉佩不太感兴趣,他总觉得里边肯定还装着什么,便再度伸手在草堆里摸了摸。果然不出他所料,草堆里还有东西,摸着是宣纸的触感。魏麟把那东西拿出来,是一封信,没用封起来,只是三五张信纸叠在一起折成可以放进盒子里的大小。 这肯定是给商戌的贺礼无疑,魏麟现下也不差钱,不至于把这贺礼占为己有。傅央把玉佩递给他,他又装进盒子里,再把信也装进去。 接着光,那信上透出几个词,魏麟无意识地一瞧,透出来的几个词里,有他认得的。 具体是什么内容,不打开肯定是不知道,但那个词他认得,是个人名——郭林充。 魏麟一时间有些呆住,脑子里飞快地在捋郭林充和商戌这两人的关系。 傅央见他如此,便问道:“怎么了么?” 魏麟立刻回过神来,把信放进盒子里再盖上盖子,接着用那红绸绑上道:“没事。” “不如我们找个家丁,让他把这贺礼也拿过去吧。”傅央说着,朝筵席那边看了一眼,“好不容易见了面,陪娘好好吃一顿。” 魏麟点点头道:“好。” 而那信表面上是已经装进了贺礼盒子里,实际上却被魏麟跟变戏法似的,藏进了自己的衣袖中。魏麟这种时候才察觉这种大袖口的衣衫有多么方便,想要藏点什么东西,简直易如反掌。 两人回到席间,薛长峰神色温柔,老远就盯着傅央看,直到傅央落座他身边,再温柔的给傅央夹菜。 魏麟看着是真觉得匪夷所思——那个薛长峰,居然能温柔至此。再想想薛子钦,又想起军营里那个玊儿,薛子钦对他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魏麟想到这里,看了一眼魏渊廷。魏渊廷一言不发,心情看上去就非常差劲,连带着旁边魏天麒也不吭声,两人只管吃东西,魏渊廷更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等等。 魏麟脑子里突然闪过几个词。方才在三皇子到来的时候,魏渊廷跟他也说了些什么,其中涉及到锦妃失踪的幼子。 岑黎玊、玊儿、失踪、幼子。 魏麟心不在焉地夹着菜,放进嘴里,脑子里却使劲儿在想这其中的关联是什么。可是越想认真考虑事情,他脑子就越不受控制。军营里发生过的种种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江也的脸就跑了出来。 他又想起那本《公玊期传》,事情瞬间清明了很多。 魏麟想着想着,有些魂不守舍,眼下也没有多余的脑子再去考虑其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朝魏渊廷发问了:“爹,你认识这个字吗?” “什么?”魏渊廷转过头看着他问道。 魏麟头也没抬,伸出食指在酒杯里蘸了蘸,然后便在桌上一笔一划写下了那个“玊”字。 魏渊廷当然认得,随口说道:“‘玊’字,刚好是锦妃幼子的名讳。你在哪里见到这个字?这字不常见。” 魏麟没有回答,又问了一句:“那锦妃的幼子,今年多大?” “十六。” “哦……” 魏麟便不在吭声。 现下还在筵席上,魏渊廷也不好多问什么。魏麟这两个问题,让他怀疑魏麟是见过九皇子的。 如果魏麟一直在北方军,那么见过九皇子就意味着……但这些朝中的事情,魏渊廷此刻根本没办法考虑,他虽然一直低头吃饭,表面上看起来是没什么,实则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时不时地从对面傅央身上扫过。 傅央还是那么美,这些年他再见过的任何女子都无法企及。 可二十年前他便知道傅央的心不在他身上。魏渊廷多希望傅央给他生下一个女儿,至少在他想念傅央的时候,还可以看看女儿的脸聊以安慰。因为当初他就知道,纵使他和傅央有了孩子,孩子也绝不会成为傅央留下的理由。她就像随风自在飘的云,想到哪儿就到哪儿,遇上任何人任何事,最多只会停留片刻,永远不可能真正停在哪处。 商戌的寿宴就在这许许多多波折之中结束了。 魏渊廷带着两个儿子,离开了左相府,还没走出几步,他突然说道:“你二人先回去。”接着一直在外等候的两名暗卫蹿了出来,站在魏麟和魏天麒身边。魏渊廷又带着点威胁地冲魏麟强调了一遍:“乖乖回去。” 魏麟别过脸去也不同意,也不拒绝。反正有暗卫跟着,他想走也走不了。 而且魏渊廷身边跟着的暗卫绝对不止这两人。 魏渊廷的话说完之后,两名暗卫又蹿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魏麟知道,他们就在暗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紧紧地盯着他。 魏渊廷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神情严肃地压低了声音对魏天麒骂道:“今天的事情,回去再找你算账,今晚你若还想着去寻欢作乐,你就回江陵跟你娘同住。” “是……”魏天麒自知今日自己真是犯了大错了,也不敢反驳,老老实实回答道。 魏渊廷说完便走了。 魏麟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朦朦胧胧好像看见了他娘的背影。 魏麟和魏天麒两兄弟一前一后在路上走着。已经完全入夜,街上行人很少,魏麟抬头望了望天空,这晚上更过分,就连星都没几颗。 不知现下江也所处的天空,是否也漆黑一片,星光全无。 魏天麒今天算是吃了大亏了,被魏麟浇了茶水在身上,又被傅央打了一巴掌,看样子等魏渊廷回家之后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他心里真是又怨又气,这笔账全部算在了在他前边不远处走着的魏麟身上。 魏天麒被魏麟年长两岁,却一直没有娶妻,现在还浑浑噩噩整天寻花问柳的度日,为此也没少被魏渊廷教训过。魏渊廷原本有心思给他指门婚事,可是看得上魏天麒的,魏渊廷觉得出身太低,出身正好门当户对的官宦女儿,没一个愿意嫁给魏天麒的。这事情一来二去就拖了下来,以至于魏天麒至今未娶,恰恰好他也可以名正言顺的继续流连窑馆茶楼。 魏天麒看着魏麟的背影,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快步上前,凑近了魏麟。 魏麟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魏天麒却以一种贱贱的口吻开口道:“今天那个是你娘对吧。” 魏麟并不作答,可魏天麒不在意,自顾自地说起来: “你娘,我听说过。烟罗阁有名的窑姐,对吧……这么说起来我今天倒是也没说错啊,不过百闻不如一见,你娘长得,可真不错,就是不知道上起来是不是也风韵十足呢……” 魏天麒说得起劲儿,手上还带着猥亵的动作。 魏麟听着烦,心里说没有脾气,那是假的。当初那窑姐随口说了几句窑姐的不好,魏麟都无法忍耐,当场发作,更别说魏天麒现在这般,指名道姓地辱骂他的娘亲。 “月央对吧,我知道,湘城逛窑馆的公子哥谁不知道你娘的大名?算得上宣国第一妓啊……啊哟!”魏天麒这句话还没说完,魏麟突然停住脚步,一拳轮在魏天麒脸上。 魏天麒没想到他突然发难,实打实用脸接了这拳,疼得不行。 他还没缓过来,魏麟接着又是一腿踹过去,直接把魏天麒踹在了墙上。 “你干什么?!你敢打我!我再怎么说也是你哥哥!”魏天麒吼道。 魏麟朝四周望了望,那几个跟随的暗卫没有一个人出来,估计他现在就算动手打了魏天麒,只要不把人打死,那都是无妨的。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魏天麒身上,魏天麒正一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捂着肚子,想从地上爬起来。魏麟哪能给他这个机会,又是一脚踹在他小腹上,再收腿抬高,死命往下一踩,踩在魏天麒脚上。 魏天麒当即就被他这连环三腿弄得爬不起来。 但魏麟没打算放过他。 魏麟手都不想用,就靠一只腿,机械似的重复这抬腿出腿的动作,一脚一脚踹在魏天麒身上。 约莫十几下之后,魏麟终于停下了。魏天麒抬头望着他,眼睛里的挑衅已经全没有了,眼底分明还有一丝惧色。 魏麟慢慢蹲下身来,也不顾袍子和袖子落在地上。 他那动作倒像个孤独的孩子,蹲在地上,双手抱胸,身体还随着脚尖踮起又落下前后微微摇动。 魏麟看着他道:“你怎么不继续说了?” 魏天麒有些害怕,不敢说话。 他是真没料到,魏麟敢动手打他,还下手如此狠辣,他现在五脏六腑都跟烧起来似的火辣辣地疼着。 这次换魏麟继续说了:“十年前你怎么对我的,我现在也可以那么对你,你以为你打得过我吗?不,你知道你打不过我,但是你以为我不敢打你是不是?” 魏天麒眼底的恐惧更盛几分,魏麟的话实打实地说中了他的心思。 魏麟笑了起来,跟魏渊廷如出一辙的笑容。魏天麒自小就跟在父亲身边,对这样的表情再熟悉不过了。每当魏渊廷想要除掉谁的时候,就会是这样的神情。 魏麟松开了抱胸的手,从鞋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在指尖把玩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魏天麒,活着不好吗?我不想报复,你也不要来招惹我,这很难吗?为什么非要找死。” 他说着,匕首以极其缓慢地速度逼近魏天麒的脖颈。 魏天麒终于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暗卫!暗卫!他要杀我!快来救我啊!你们这群饭桶是要看着我死吗?!” 他话还没说完,两名暗卫已经蹿了出来,一左一右站在魏麟身边,按住了魏麟的肩膀。 魏麟突然把匕首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再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魏天麒还在地上坐着,魏麟方才的样子实在可怕,以至于魏麟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他还有心有余悸。 ——当年,当年怎么就没杀了这个野种! 第110章 魏渊廷只身一人,悄悄跟在傅央身后。傅央和薛长峰二人并肩而行,两人好像也没有在说话,只是各自走着。 多年的思念早在饭桌上见到傅央的那一刻喷薄而出,而现下,却是忍也忍不住。他脚步越来越快,终是走上前把心心念念的名字喊出了口:“央儿!” 傅央回头,薛长峰也跟着回头。 茫茫夜色下,三个人如此站立,街边偶有一两个路人经过,但丝毫不影响他们三人此时就像一副画作般,一动不动。 魏渊廷干燥的上下唇微微摩擦了几下,想说的话很多,却没从中捡出哪一句适合作为开场白。 最终还是傅央先有了动作,她朝魏渊廷走过去,薛长峰看着她往前走,想也没想也跟着走过去。 时隔二十年,他们三人又这么面对面地站在了一起。 傅央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冲魏渊廷笑了笑,又伸手拢了拢脸颊边上垂下来的发丝,道:“一起喝一杯吧。” 魏渊廷和薛长峰两个人都愣了愣,随即两个大将军竟都恍惚间回到了年轻时候似的,爽朗地笑起来。 三人并未去茶馆或者酒楼,反而是找了家酒馆,一人提着两坛子酒,到了湘城的城楼上,坐在瞭望台喝酒。 傅央虽然是个女子,天性却爽朗得像个男子,明明身着长裙,却随意地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提着酒坛子,另一只手随着她说话而带出些动作。三个人围城一个小圈,中间放着酒坛,傅央还埋怨了几句忘记买下酒菜。 “所以说啊,真不知道你们两这么多年吵什么,连我都听说过诶。”傅央说道。 魏渊廷望了一眼面前近在咫尺的薛长峰,总觉得不敢相信他们三个又在一起喝酒了。他苦笑了一声,有些埋怨地说道:“还不是因为你,啧啧,兄弟两为你反目成仇,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薛长峰跟着道:“什么兄弟两,都是过去事了,现在可不是。” “得得得,就你脾气大,就今天不说这些不行么?”魏渊廷笑骂道。 傅央嘟起嘴道:“对啊,干嘛扫兴?” 被这两人一唱一和搞得无言以对,薛长峰索性提起酒坛子喝了一大口。 他们三个里面,魏渊廷最为年长,薛长峰排老二,傅央最小。从前三个人老在一起喝酒吃肉,傅央和薛长峰都会叫他一声魏大哥。想到这里,魏渊廷开口对薛长峰说道:“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薛长峰反问道:“我怎么了我?” 三个人说着说着,酒已经喝掉了大半。所以说喝酒真是排忧解难最好的方式,魏渊廷听着薛长峰这恬不知耻的反问,也不觉得生气,反而笑着说道:“你把央儿拐走了,还要觉得我对不住你。” 薛长峰沉声回答道:“那是央儿自己的选择。” 傅央连忙抬起胳膊,在两个人中间比出一个叉,有些娇嗔地说道:“停——你们两有什么心结是你们两的事情,别带我出场行不行!” “哈哈哈……”魏渊廷爽快地笑起来,又喝了口酒,舒服得长舒一口气。 外人定是没有机会见到这般,三人本性毫不掩饰的时候。魏渊廷年轻的时候是个特别爱笑的人,不像现在这般,笑得不真诚甚至有点阴险的感觉。薛长峰则截然相反,他不爱笑,做起事情来非常严肃,而且很容易生气,可是在面对傅央的时候,他就会变得异常温柔。 只有傅央,从以前到现在,都还是这个样子,迷人又美好。 “魏渊廷。”薛长峰突然叫道。 魏渊廷下意识地“嗯”,算作回答。 薛长峰又接着说道:“老爷子的忌日,每年提前一天去扫墓的人是你吧。” 万万没想到薛长峰会提起这个事情,魏渊廷有些难为情地别开脸,小声说道:“我不该去吗?” “我就知道是你。”薛长峰沉声说道。 魏渊廷还是有些面子挂不住,但又想借此机会,把一些该说清楚的事情说清楚:“当年的事情,你不会还算在我头上吧……我不过是气恼你跟央儿,但是我虽然离开了薛家军,但我从来没有,干过什么对不起老爷子的事情。”雨溪。 “我知道。”薛长峰的态度淡淡的,他顺手拿起酒坛,冲着魏渊廷伸到半空中。 魏渊廷被这声回答说得有些懵。 其实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误会啊,只不过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各自有了各自的立场之后,即便没有误会,也永远身处两方了。 魏渊廷把脸正回来,见到薛长峰正朝他举着酒坛,立刻会意的也举起酒坛,要跟他碰一碰。 傅央见状赶忙也抱起酒坛子,就朝空中送去:“还有我呢。” 三个酒坛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三个人再对着酒坛咕噜咕噜就是一大口,喝了个爽。 世人都知道薛长峰与魏渊廷两位大将军不睦已久,但若是要深究其中的究竟,恐怕在世的已经没有几人能说个清楚。 遥想当年,魏渊廷不过是薛远山大将军手下的一名小兵。他机智聪颖,骁勇善战,从小兵,一路做到薛远山的亲兵,乃至副将军。和他在军营里友谊深厚的便是薛远山的儿子薛长峰。 无论怎么想,薛远山都会把大将军之位,传给薛长峰,年少时的魏渊廷对此,还真没有什么疑义,只是一心扑在战事上,也算是一心待在薛家军,作为其一员,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 直到傅央出现。 傅央花名月央,是烟罗阁当年的头牌,多少才子贵人,一掷千金只为见月央一面,可月央却脾气硬得很,若是不想见,任凭你花再多的金银,也是见不到的。若是相见,就算是窑馆门口跪着乞讨的乞丐,她指不定都会特地为乞丐跳上一舞。 那年薛远山带着薛长峰和魏渊廷一同回王都,准备朝见先帝。 那一晚魏渊廷和薛长峰一起经过烟罗阁,明月高挂,月光如银,倾泻一地。月央就站在烟罗阁二层的牌匾下,往下一瞥,看见他们二人,爽朗地笑了起来。 魏渊廷至今仍然不敢忘记那天晚上见到月央时的一点一滴,回忆被他时常拿出来反复观摩,精确到那日月央穿着的红色纱衣,露出黑色里衣上,还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赤色凤凰。 魏渊廷在回忆里有些沉迷,傅央突然开口说话,把他从里面拉了出来。 傅央说:“魏大哥。” 这一声称呼,魏渊廷等了二十几载。他抬头望着傅央,傅央继续说道:“你好好照顾麟儿吧,莫让人欺负了他。” 她神色坚定,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信任。 这多年来,对魏麟要求严格也好,对他态度尖锐也好,不过是因为……魏麟长得跟傅央太像了。 魏渊廷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接着就换成薛长峰脸色不好了:“能不能不提这个?” 傅央哈哈大笑起来:“都多大人了,还这么小家子气。” “总之别提。”薛长峰道。 魏渊廷见他二人说话时的表情,对望时眼睛里的话,都明白,他最终还是没有争过薛长峰。 真是嫉妒。傅央明明曾经说过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可现在不正跟她自己所说的话背道而驰,分明就是安心停在了薛长峰的身边,而不是他身边。 “老薛你真是幼稚。”魏渊廷骂道。 …… 魏麟一路哼着不知名的歌,再没管身后那个被他打成猪头的魏天麒,会了魏府。 他倒是不着急,可是他现在是有家室的人,又不能出去找小姐姐喝酒聊天,也不能去窑馆看小姐姐弹琴,想想江也生气的模样,魏麟脑子里就只有回家休息这一个念头。 回到他的屋子里,青砂正靠在门边打着瞌睡。魏麟本来不想吵醒他,可无奈这人好像也睡得很轻,他才走进门边,青砂就醒了。 “二、二少爷!”青砂很是惊慌失措地从地上飞快站起来,朝着魏麟微微鞠躬道。 魏麟摆摆手说道:“累了就去睡觉,我不用人伺候。” 说着魏麟伸手推开房门,青砂赶紧抢在魏麟之前跑进屋,替他点亮了外屋的烛火,又赶忙去了里屋,整个厢房都亮了起来。 魏麟就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积极的伺候别人。他也没再说什么,就由着青砂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厢房里的灰尘都没了,想必是趁他在外面的时候,何管家已经找人打扫过了。他来得突然,估计府里的下人也是措手不及。 魏麟刚在桌前坐下,青砂立刻给他倒上茶。 茶水还温温热,大概之前青砂估摸着他快回来了就已经去沏好了。 虽然说白天魏麟才睡过一觉,但晚上在那边参加寿宴回来,这会子竟然又开始觉得疲累地很。 他顺手开始想把外衣给脱了,青砂见状又想上来帮忙,魏麟一个瞪眼,把他唬住了。 魏麟边脱衣服边说道:“我说你怎么就这么积极给我脱衣服呢?” “这……这是小的的职责啊。” “哦,你就负责给人脱衣服?” “不,不是,”青砂赶忙摆了摆手,“二少爷的饮食起居,只要是需要人照顾的,都是小的的职责!” “那我有手有脚,我不需要人照顾。”魏麟说道。 他已经把外衣脱下,随手搭在桌子上,在这一串动作里,他恰好摸到了袖子里边有东西。 魏麟不耐烦地说道:“困了就去睡,我不用人照顾。” “可是……”青砂还想给他铺个床什么的,魏麟不等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直接道:“赶紧滚。” 青砂只好依言出去了,还不忘把门带上。 魏麟刚把袖子里的那叠成一小块的信拿出来,外面就传来魏天麒训斥下人的声音,貌似是让人叫大夫来之类的。 他想着今天把魏天麒这么狠狠打了一顿,想必最近一段时间他应该会消停会,魏麟便也不去在意外面的动静,只把信件展开来,就着烛光细细看起来。 来信之人称商戌为老师,而这来信之人,落款与自称,皆是仲安。而他先前看到的郭林充的名字,也并不是他一时看错,而是确确实实写着郭林充。 从信件上的措辞来看,郭林充与这个人,皆是商戌的弟子,郭林充是师弟。 信上除开对商戌寿辰的恭贺之词,还有些遥想当年云云,让魏麟尤为感兴趣的是这么一句:只盼老师之伟愿,早日实现,以造福天下万千子民。仲安定不负老师所托,必将在穗国一展拳脚,与林充一起为老师所谋竭尽全力,身先士卒,在所不辞。 魏麟怎么也没想到信件上居然是这样的内容,他反复读了好几遍,确认自己看得没有错,又把信折起来,贴身收了起来。这个事情,恐怕得跟薛子钦通个气,不然,若郭林充跟商戌两个都是穗国的奸细,那事儿可就大了。 第111章 魏渊廷那天回来之后,魏天麒立马去告状,可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教训魏麟,只叮嘱了魏天麒几句,不要招惹魏麟之类的云云,就再没过问过此事。魏麟下手挺狠,可又刚刚不会对魏天麒的身体造成什么永久性的影响。 后来大夫看过之后,魏天麒的胸腹部,只断了一根肋骨,其他都是淤伤,并没有大碍。倒是被魏麟狠狠踩地那一脚,把魏天麒的脚趾头踩断了一根。他这下彻底失去了出去寻欢作乐的资格,只能日日在床上哀嚎,而罪魁祸首就是魏麟。 但魏渊廷的态度,才是最让魏天麒感到害怕的。 魏麟对于魏天麒来说,最大的威胁不过就是谁来继承魏渊廷的位置。 十年前是如此,十年后亦是如此。 可十年前魏天麒和魏母设计把魏麟打得半死不活丢进了深山了,谁也没有想到魏麟不但能活着走出来,还能再回到魏家。魏天麒甚至开始后悔这些年他只顾着玩乐,身为魏家的“独子”,他原本以为无论自己如何花天酒地,魏渊廷没得选,只有他。 但魏麟出现了,这也就意味着——他在魏家,相当于一个废人,因为他几乎等于什么都不会。 跟烦恼着急的魏天麒相比,魏麟的日子过得可就真叫一个滋润。 除了他看不见的地方总有暗卫跟着,其他钱财衣饰,魏渊廷都给他准备的应有尽有。魏麟这种人一旦有了钱,那就算是完了。 魏渊廷在湘城本也不是在这里养老休息,而是忙些朝廷之事。尤其是立储之事迫在眉睫,他更加是时刻不能放松。 魏麟便长日无事,不是上这里逛逛,就是去赌坊转一圈。若是遇上江也之前,那去窑馆不可避免。这日魏麟从赌馆出来,手气极佳,一两银子本钱,不过半个时辰,他兜里添了足足二十两。天气甚好,魏麟心情也很好,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魏府在城南,江家也在城南,魏麟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路过了江府的大门。 看门那几个家丁已经换了人,不知是被辞退了,还是安排去做了别的事,现下在魏麟眼里,颇有一股物是人非的伤感。 好心情瞬间跌下去了不少,魏麟叹了口气,在江府门口驻足良久。 他当真是想极了江也。 之前无论怎么分开,都知道若不是其中一个死了,那肯定有再见之日,而现在分开已经快要一个月了,魏麟都还没想到如何才能脱身。 他想着,长叹一口气,正打算离开,江府大门突然走出来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一副大摇大摆的样子。 除了江免还会有谁? 魏麟随即笑起来,冲那边摆摆手喊道:“免儿!” 江免听见有人叫唤,抬头一看,不远处有个人在对他招手。他狐疑地靠近了几步,再定睛一看,立刻喜上眉梢:“魏大哥!” 江免喊着,朝魏麟跑过去,然后就跟见到自己亲哥似的,一头扎进了魏麟的怀里,就跟放炮仗似的一连串问题问了出来:“魏大哥怎么在这里?!我哥呢?我哥是不是也回来了?!我可想我哥了!我哥在哪儿?” 魏麟顺手摸了摸江免的头顶,正如江也之前所想的,江免也长高了不少,要是江也知道,估计挺开心的。 他柔声跟江免说道:“你哥还在边关呢,我最近要在湘城待一阵子。” 江免高兴的小脸随着魏麟的回答,立马垮了下去:“啊?哎……” 魏麟看着江免不高兴了,转而说道:“不过呢,我不是湘城人,不知道这儿有什么好玩的,不如你带我去玩玩?” “魏大哥这你就找对人了,”江免的小脸上写满了骄傲,方才的失落一扫而光,“我,湘城小霸王,别的不行,玩,我特厉害。” “行啊,那你带我呗。”魏麟道。 “要么我们先去烟罗阁叙叙旧?新来了个姑娘,特别好看,真的!” 魏麟闻言,哭笑不得,委婉地拒绝了江免的好意:“窑馆就算了,不能去。” “为什么?”江免疑惑道,“魏大哥娶亲了?” “不是……是从良了。” “……”江免皱了皱眉,那样子跟他那还略带稚嫩的脸实在不符。他想了一会儿,又道:“那不如去茶馆听书吧,魏大哥喜不喜欢?” “这个不错。” 两人就这么达成了共识,有说有笑地往茶馆走。 …… 其实固定地区的驻军,可以收到家人的信件。 原本贾大就只有贾二一个算得上亲人的人,后来贾二走了,贾大孤家寡人一个,自然不会注意这些事。江也注意到这点,还是因为赵志楠突然有一日兴高采烈,脸上一直挂着笑,整个人喜气洋洋的,经过江也一番逼问,赵志楠才坦白,收到了家里寄来的信,说他嫂子生了个大胖小子。听赵志楠说,他家里没人识字,这信还是花钱请了村里识字的书生帮忙写的。 江也看着他那副高兴样儿,心里又为赵志楠开心,又觉得有些失落。 魏麟怎么都不知道给他写封信啊,他在心里不止一次这么埋怨道。 可他又很清楚,连他都不知道可以写信这回事,魏麟那种猪脑子想必也是考虑不到的。退一万步说,就算魏麟真的想到可以写信,江也也拿不准魏麟会寄来怎样一个鬼画桃符,且魏麟究竟识得几个字,江也心里还真没数。 他们这个营帐里来了换了个人进来,是个不爱说话的,长得也一般。这事是上面安排的,江也猝不及防,就必须得接受身边冒出一个魏麟以外的人,跟他睡在一起。 江也原本跟魏麟一直是保持着一致的执勤时间,魏麟走后,执勤的空缺让别的人补上了,他倒和同一个营帐的人都岔开了。 旁人眼里日子过得飞快,可在江也这里,度日如年。一个月过去了,他依然没有习惯魏麟走了这件事,时不时还是会在醒来的时候看向身边的空位——原本他每次睁眼,魏麟都在旁边。 失落了许多次,江也也没能改掉这个习惯。 “江也,我想你了。” 江也在梦里梦见魏麟,魏麟冲他一直笑,无论他说了多少话,魏麟只是笑,并不开口,在梦醒的前一瞬间,魏麟突然说出这句话。 江也睁开眼,身边是空空如也的铺,上面还有新人随手扔着的汗巾。 也就突如其来的,独自在帐子里的江也异常暴躁地抓起那新人的东西狠狠甩在地上。随后江也就像浑身力气被抽空了似的,随随便便倒在自己的铺上。 然后眼睛开始发酸,他索性闭着眼睛放空了好一会儿。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江也自言自语道。 没有人听见,他这声又像是提问,又像是祈求的话,也没人听见声音里的哽咽。 无论是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分别的时候,还是已经分开了之后,从没有哪天像梦见魏麟说“我想你了”这一刻般,让江也感到深深的孤独。 梦里的事情自然做不得真,魏麟到底有没有在想他,他也不得而知。也许魏麟正在窑馆听姑娘唱曲,晚上再一掷千金,与漂亮的窑姐共度春宵;也许魏麟被魏渊廷带回去之后,立刻放到军中要职上委以重任,诸如此类。 再仔细思量一番,那句话,分明就是他想要对魏麟说的。 就在江也惦记魏麟惦记得要死的时候,魏麟居然寄信来了。 见到信封背面写着魏麟的名字,其他营的兄弟想也没想,理所应当的就给江也带过去了。 江也拿到信的时候,看着魏麟二字,满脸的不敢相信。 等他再把信封翻过来,脸色瞬间就黑了。 那信封写的分明是“薛将军亲启”。 赵志楠听说了魏麟寄信过来,刚才外边回来,笑眯眯地跟江也招呼道:“听说魏大哥寄信过来了?说了什么?” 江也黑着脸,半晌没说话。 赵志楠有点搞不清状况,凑近了看了看江也手里拿着,还未拆封的信,信封上那几个字他是认不到,但是江也的名字,他还是认得到的。看起来魏大哥虽然寄信过来了,但显然不是寄给江也的。 赵志楠瞬间就尴尬了起来道:“呃——其实就以你们两的关系,拆开看看也没什么吧。” 江也摇了摇头。既然写了“薛将军亲启”,以他对魏麟的了解,这封信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薛子钦禀报。 他气恼的不是魏麟寄信给薛子钦,而是魏麟明明都想到了可以寄信,为什么不给他写信?! 在帐子里气恼了老半天,江也最后还是跑去将军帐,把信给了薛子钦。也不等薛子钦看完,他就先离开了。 江也其实特别害怕,害怕魏麟写信过来给薛子钦说点什么大事,可整封信里一个字儿也没提到他。 索性江也干脆不问里面写了什么,只当不知道,至少心里还能安慰点……说不定魏麟在信的末尾还是给他问好了呢? 魏麟信寄来后,没过多久,战事就来了。 西溯人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在夏末突然袭击边境。约莫是经过这些年的修生养息,终于觉得自己有一战之力了,所以才开始打黔於的主意。 这对于全体将士而言,既是恼人的敌袭,也算给他们无聊的驻军生活添上一点乐趣。北方军一万余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加上城门防御工事,这些年修建的也差不多了,西溯贸然来袭根本不可能打进去。 但凡是无绝对,薛子钦还是安排好了人手和战术,严阵以待。 尤其是军营里还有岑黎玊这么个角色,更是丁点马虎不得。 第112章 魏麟倒是知道自己这样不太好,可他又控制不住——跟江免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干些什么,只要瞧瞧江免那张跟江也七成相似的脸,心里总会舒坦些。 因此只要魏渊廷没给他安排什么事儿,他成天就在江府门口晃荡,再跟江免假装偶遇,两人结伴出去鬼混。 一连三天,魏麟跟江免在一起,不是茶馆听书,就是赌坊玩两手,若是都不想去,两个人硬是闲逛湘城大街小巷,也能玩上半天。江免本就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再遇上魏麟这么个话痨,那便是白天说到夜半,话题都不重样。 这天天黑下来之后,湘城里还是许多人在街上走,魏麟边走边看,心道不愧是王都,连天黑后还这么热闹,若是换个小些的地界,这个时候街上行人都寥寥无几了。他正想着,身旁一副纨绔子弟着装的江免,突然开口说话了: “我说魏大哥,你这是不打算再回去啦?” 魏麟闻言,把眼神从身边经过的小姑娘身上收回来,倒也没有看向江免,而是直视前方,心不在焉地说道:“我倒是想回去……” “我没别的意思,”江免说道,“就是我们家那个傻傻的大哥还在北方军呢,魏大哥不在,谁照顾他啊……当然我知道这很麻烦魏大哥,可是……” 魏麟听着他这么一串老气横秋的发言,忍不住笑起来,打断了江免的话:“哈哈,傻傻的大哥,哈哈,要是被江也知道……”“得,我说错了,你可千万别去告状!”江免察觉自己一不小心就用了个不太好的形容,立马嘱咐道。 “你魏大哥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魏麟看向他,挤眉弄眼地用手在自己胸口竖起了大拇指,“我人品很好的。” 江免想起那时候在北方军,魏麟那急急忙忙告状地样子,只能干笑了两声掩饰尴尬。 “我还以为你跟我哥关系好得很,两人定要一直在一起呢。”江免道。 这话说得暧昧,至交好友之间说说倒也没什么问题,可魏麟心里有鬼,听这话就开始心虚起来。他故意把脸别过去,假装看路边小贩,声音也小不少,道:“这不是情势所逼嘛,总会回去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似乎自己都对自己说出来的话没有信心。 毕竟被魏渊廷逮住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他愣是一点机会都没找着。只要出了府,必定两个暗卫跟着,论武功,魏麟自己心里清楚,以一敌二还是训练有素的暗卫,他肯定打不过。若是在府里,那个青砂便是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听,就是要伺候他衣食起居,除开这些,魏麟要休息了,那房门口便换了另外的侍卫看着。 在魏渊廷如此严防死守之下,他实在是想不到,要怎么找着机会逃跑,然后还能活着回到北方军里,去见江也。 当日让江也等他的话,还在他胸中时时盘旋,现在想来他真是私自混蛋到了极点。 “我就是担心我哥,没人照顾,他吧,死要面子的。”江免接着说道。 魏麟下意识地回答道:“对,他就是死要面子。”后半句他忍住了,没说出来:尤其是在跟他欢好的时候。 两人还准备继续就江也的事情聊下去,身边却突然有人出声:“让道,让道。” 魏麟和江免同时回头看去,身后有顶轿子,要从此通行。魏麟从来都是个好脾气的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拉着江免就往路边退了几步,然后就这么盯着轿子从眼前一路过去。 江免倒有些不高兴地瘪了瘪嘴:“平时我坐轿子都是别人给我让道。” “这有什么的。”魏麟道。 “也是,看在那轿子里坐的大皇子的份上,我就让了这回。” “你怎么知道是大皇子?”魏麟有些茫然地问道。 那轿子看着平淡无奇,是湘城的大户人家都能用得起的规格。 从他们身边过时,里边的人也没露脸,身边的下人看着也没什么特别,江免却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认定里面坐的是大皇子。 可这怎么想也觉得不可能,大皇子若是出宫,也不会坐这么普通的轿子。 江免得意起来:“魏大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哦?” “大皇子平时进出宫,若是得皇上授意,那就是宫里的轿子直接出来,”江免解释道,“可若是私底下出宫,自然不会用那么醒目的轿子啦。” “那你也不能确定就是大皇子啊……”魏麟看着远去的轿子,怎么想怎么觉得江免说的话不靠谱。 江免却拿起强调来,故意伸出食指在魏麟眼前摆了摆:“论王都里的小道消息,那魏大哥肯定不如我。”随即他又指了指跟在轿子旁边的下人,“刚才我注意看了,这顶轿子我从前看大皇子用过,加之那下人腰间挂着出入宫门的令牌,里边肯定是大皇子无疑了。” “那……”魏麟本有疑问,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那大皇子私自外出,是要去哪里? 江免叽叽喳喳还说了几句,无非是关于这些宫里的皇子和宫外的纨绔子弟的闲话,魏麟都没心思听,眼见着那轿子在街道尽头拐弯了,再看不见了,魏麟突然开口道:“免儿,今儿个你先回家,我有点急事。” 说罢魏麟也顾不上 江免一头雾水,再还问他要去哪里,快步向前离开了。 魏麟心里千头万绪,却怎么也捋不清,只能先跟上这轿子,看看大皇子究竟要去何处。他埋头快步走着,过了街尾转角处,就看见了轿子的踪影,然后一直尾随,约莫走了半柱香时间,轿子就停了。 从轿子里走出来衣冠楚楚的少年,正是那日在商戌寿宴上魏麟见过的大皇子。魏麟再看看他落脚之处,是左相府。大皇子私自出宫来见商戌,这事情说奇怪也奇怪,说不奇怪也不奇怪,毕竟商戌是大皇子的老师,夜里出来到老师的府邸,还真的不算什么奇怪之举。 不过魏麟还真没想到,江免眼力如此之好,不过随意一瞥,就能瞧出来轿子里坐的是何人,当真比江也聪明多了。这么想着,魏麟不自觉地自言自语说出了声:“免儿这臭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对吧?” 魏麟被耳边这声回答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他回头一看,江免笑嘻嘻地站在他身后。 他现下正躲在左相府门前一座石狮子后背光处,江免就这么缩在他后边。 就在魏麟惊讶之际,那边大皇子已经率人进去了,轿子停在路边等候。 “你跟过来干什么啊……”魏麟压低了声音朝江免埋怨道,眼睛却一直盯着大门口。 江免在后边贱兮兮地一笑,道:“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啊呸,你才螳螂!”魏麟骂道,“赶紧走,我有正经事。” “我就是来参与魏大哥的正经事啊,人多力量大嘛。” “赶紧滚。” “哇,你这口吻跟我哥一模一样。” “你滚不滚?”魏麟懒得跟他多说,直接上手去拧江免的耳朵。 “哇,你这动作也跟我哥一模一样。” “……” 江免这么一提,魏麟倒真想起江也的模样来。江也确实天天叫他滚蛋,也经常拧他的耳朵。想想看,好像是在一块儿久了,反而对方的一些小习惯,不知不觉就变成自己的了。 那江也会不会也偶尔做些他魏麟才会做的举动呢? 脑海里突然冒出江也调笑着去跟街边漂亮姑娘搭讪的贱样,魏麟赶紧晃了晃脑袋,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那画面着实让他来气,窝火得很。 顺便魏麟还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以后绝不再当着江也的面调戏别的姑娘。 被江免这么一闹腾,魏麟差点就忘了还有正事要做。他抬眼瞧了瞧身边左相府的围墙,倒是不高,若是有个人垫脚,三两下就翻进去了。 想到这里,魏麟猫着腰,往暗处退,顺带拉着江免一起退出去些距离。他四处张望一阵,找了个左相府无人的墙根,带着江免站在那。 “怎么了?”江免不解地问道。 “你不是要给我帮忙么?”魏麟笑眯眯地说道。 江免被他这突如其来地笑,笑得毛骨悚然,总觉得大事不妙,小心翼翼地接着问道:“要我,帮什么?” 魏麟还在笑,越笑越可怕,再接着他就把江免死死地摁在地上。 江免哪知道魏麟会突然发难,完全无防备地被魏麟摁到跪地,勾着腰,一个劲儿地问:“干什么?这是干什么?!你信不信我告诉我哥?!” “你瞧瞧你,别的不会,光会告状。”魏麟说道,“给你魏大哥帮忙,不需要提问。” 然后他便不再理会江免的反驳,直接上脚踩在江免的肩膀上,双手往上抠住围墙的檐,往上一发力,整个人便伏在檐上,样子甚为难看。 江免被他踩得想哇哇大叫,可又知道魏麟这是在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儿,硬是忍着没叫出声。 “行了,你回去吧。”魏麟伏在檐上说着,还摆了摆手。 江免忿忿地捏了捏肩膀,知道自己不可能跟着进去,满脸不开心。 “不是你好端端的进左相府干什么?不要命了啊?” 魏麟却没有回答,一个翻身,已经翻进了左相府。 翻进府里倒是比上墙容易,魏麟轻松落地,还觉得自己这模样有点帅气,要是能给江也看看就更好了。 可紧接着他就没工夫想这些了。 左相府里到处都是巡逻,他刚站稳,两盏灯笼便伸到了他面前,下一瞬脖子上就是两杆长枪压着,迫使他不得不低头躬身。 “哪来的蟊贼?敢夜闯左相府?”领头人问道。 魏麟费了好大工夫微微抬起头,冲那人绽放了一个自以为很和善地微笑道:“误会,这位大哥,这是误会,我是走错门了你信吗?” 那领头人却面无表情,大手一挥:“带下去,严刑拷问,说不定是来行刺相爷的。” “是。” “误会啊,真的是误会!” 第113章 魏麟还在挣扎,疯狂想给自己证明清白:“你看我身上穿得衣服?未必像蟊贼?” 可扣押他的人毫不理会,任由他叫喊。 魏麟接着说:“喂喂喂,刺杀也会穿夜行衣吧?” “真的是误会,大哥,老哥,大爷,真的是误会啊……” 左相府里灯火通明,魏麟就跟游街似的,被人扣押着一路往左相府的关押人犯的地方去。 恰巧从那个墙根过去,就要经过前厅。 照理说平时,抓到刺客之类的,也是要跟相爷汇报一声的。但今日大家都知道,有客人到访,自然不能因为这个不成功的刺杀而扫了客人的兴,最多就是差人小声跟相爷通报一声而已。 领头人这么一想,说不定这贼不是来刺杀相爷,而是来刺杀……幸好先前巡逻小队听见了墙根外边的动静,不然真出了什么事儿,那可是要累及家人的。 可谁也没想到,商戌正坐在前厅,跟贵客喝茶闲话。 原不是打算在前厅的,可今儿个商戌还有别的客人,这会子还没到府里,两人正等着呢。 魏麟一直话痨个没完,极力自证清白,声音之大令人咂舌。 这个时机也真可谓刚刚好,商戌正跟大皇子闲说几句宫中常事,注意力很快就被不远处被扣押着走过来的魏麟所吸引了。大皇子刚端起手中的茶盏,还没来得及喝,听见那边声响便抬眼望过去:“这是?” 商戌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他一捋胡子扬声道:“何事喧哗?” 商戌都发话了,那边的人也不能再装作无事发生。领头人心道几句不该从前厅过,搅了相爷和大皇子谈话,然后便依言把人扣押过去,在前厅内俯首朝商戌和大皇子行礼道:“回禀相爷,在院子南角发现此人鬼鬼祟祟翻墙而入,属下正想扣下去后院审问。” 魏麟抬头望着商戌,情急之下,为了摆脱困境索性搬出魏渊廷来用用:“相爷可认得我?我是魏渊廷的小儿子魏麟。” “哦?”商戌显然一时间还没能想起来魏麟是谁,大皇子也一头雾水地看着魏麟。 魏麟立刻有了底气,伸手弄开架在他脖子上的长枪,挺直腰板说道:“相爷过寿那日,我随家父前来给相爷贺寿,相爷可有印象?” 所谓无巧不成书,魏麟这话还没说完,又有下人领着人进来。 谁也没想到今晚左相府如此热闹,魏麟听见后边有人说话,下意识回头望过去,那跟着下人一同走进来的,不是魏渊廷是谁? 翻墙进来被逮个正着,魏麟并不怎么后悔;可是被魏渊廷亲眼目睹,那就另当别论了。魏麟赶紧把头转回去,也不敢看商戌,只好低着头,这会子倒是更像蟊贼了。 商戌见魏渊廷来,脸上挂着温和地笑容,起身迎上去。 大皇子见状,也跟在商戌后面。 魏麟看着地面,就见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自他身边经过,现下恨不得自己能轻功上房,赶紧开溜。 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商戌一面迎上前,一面开口道:“大将军让老朽好等啊,老朽还不知道二公子今日也要过来……” “什么?”魏渊廷走到魏麟身后不远处,听见商戌的话,自然是不明所以。他朝四周扫视一圈,魏麟身上穿的衣料还是他亲自选的,一眼就把魏麟认出来了:“你怎么在这里?” 魏麟战战兢兢地回过头,赶紧现编了个理由:“我……我特地来陪爹……共商大事?”说着他也自知这话鬼都不会信,尾音挑起语带疑问地看着魏渊廷。 “逆子,还不赶紧回去。”魏渊廷纵使心里有气,此时当着商戌和大皇子的面也不好发出来,只能找个台阶先让魏麟下了,“我与相爷与大皇子自然有要事相商,你不好好在家呆着,出来添什么乱?” “好好好,这就走了……”魏麟说着转头就要走。 大皇子瞧了魏麟两眼,心里已经明白了个大概,打趣儿着道:“没想到,魏家二公子,正门不走,偏爱翻墙,个性得很。” “二公子童心未泯,这是好事。”商戌开口道。 大皇子拱手作揖:“老师说的是。” 魏渊廷松了口气,好在没人想追究这件事。虽然不知道魏麟这个臭小子到底为什么要翻墙进左相府,但当务之急是立马把他弄走。 “还不快滚!” “是!” 魏渊廷一招手,不知从哪里蹿出两人,赫然就是监视魏麟的那两名暗卫。魏麟被吓了一跳,他差点都把这档子事忘了。两名暗卫一左一右上去架住魏麟,就带着往外走。 “是我教子无方,给二位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大皇子笑着道,“既然魏大将军也过来了,那老师就开始吧。” 商戌点点头:“不如去老朽的书房一叙。” 三个人前后脚往商戌的书房去了。 原本魏麟就是想来看看大皇子大晚上的来左相府是打算做什么,现在不但被抓了现行,还被魏渊廷知道了,要是回去免不了又是一顿骂。 这么想想,也太亏了。 魏麟飞快地动着脑筋,歪点子一个个出来,又一个个被自己否掉,眼见着就要出了左相府的大门时,魏麟突然捂着肚子叫起来:“哎哟,哎哟,肚子痛!” 两个暗卫对视一眼,都停下了脚步。 魏麟见有戏,更加离谱地蹲下身来,死死捂着肚子:“可能是吃错东西了,要么二位陪我去趟茅房?左相府应该有茅房吧……” 一旁的下人可不知道魏麟是什么性子的人,见人都疼成这样,就差到底了,赶忙搭腔道:“自然是有的,后院就有,小人可以领魏公子去……” “那就劳烦了……哎哟,哎哟。”魏麟不等暗卫发话,就抬起手伸向那下人,下人立刻扶起他,就朝后院去了。 暗卫只好跟在身后,若是魏麟真要方便,那便等他方便完再走;若是他想趁机逃跑,他们两也好马上抓回来。 魏麟如愿以偿,进了左相府后院的茅房,暗卫只能守在茅房门口。他在里边观察了一阵,想要出去,这个茅房就只有一个门,而这个门就被暗卫守着。正对门地另一边倒是有个小窗,只可惜人是肯定钻不出去的。 但这茅房原是两小间,中间有木头隔开,并未封死。 魏麟想了一会儿,从靴子里摸出来他一直随身带着的匕首,然后动作轻巧地从这个隔间到了另一个隔间里。果然不出魏麟所料,这后边也有个小窗,他看准了,把匕首从小窗扔了出去,对着后面花坛的边缘,砸出声响来。 暗卫跟随魏麟多日,自然知道魏麟鬼点子多,想跑也不是一次两次——只是这湘城里,魏渊廷不知道安排了多少人随时看管他,就算是逃过了眼前两个,也总会在城中其他地方被逮住,才致使魏麟根本没法逃离。 但现在情况不同啊,左相府好说歹说也不是魏渊廷的地盘,充其量就这两个人能看着他,若是大队暗卫为了看住魏麟进了左相府,那商戌不得慌乱死。 果不其然,在暗卫料定魏麟是做戏,根本不是真的肚子痛要方便的前提下,这一声匕首落地的响声,马上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一人抬脚就踹开了那隔间的门,里面空无一人,两人马上就朝后面追去。 魏麟本蹲在茅厕中,等到脚步声渐远,他才悄悄起身,从小窗里看了外面一眼,暗卫已经不知朝那边找他去了。他这才放心的从正门走出了茅房,先找了个下人,十分下作地把人打晕,再拖进花坛里,把下人的衣衫全部扒下来换到自己身上,再安安心心在里边找起商戌等人来。 魏麟在左相府里走着,半天也没找到他们所在之处,只记得听到说了句“书房”,他便灵机一动,随便找了个下人道:“老爷让你去书房一趟。” 那下人迷迷糊糊问道:“老爷不是在待客吗?让我去干什么啊……” “你问那么多,我怎么知道,反正是让你过去。”魏麟说完,转身就走,一副赶时间很忙的样子。那下人抓了抓头发,想想还是先过去再说,说不定真有事要安排呢? 魏麟走出去没几步,又转身折返,那下人果然快步朝着某个方向走了。魏麟便一路尾随,抢在下人敲门之前把人给敲晕了,跟刚才一样,随手丢在花坛里。 书房内灯火通明,魏麟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蹲下,耳朵贴着门板,里边果真有声音传出,看样子这招是用对了。 “西溯那边要开战了,大皇子还要早做准备。” “老师何意?” “……相爷的意思是,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哦?” “立储迫在眉睫,虽然大皇子的母亲是高贵的皇后,可也不好左右皇上的心思,这个时候,自然是要找机会多多表现才是。” “可是,北方边境一直是由薛家在看守,若是我贸然自请出征,到了那边,薛家动了坏心思,我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大皇子担心的有道理,所以老朽打算,让魏大将军陪着大皇子同去,二位意下如何?” 里边一下没什么声音,恐怕是在思考这话的可行性。 魏麟也被这话说懵了,西溯要开战的事情他全然不知,可若是魏渊廷要陪着大皇子同去北方军,他正好可以一起,那不就可以回去了? “可……若是父皇不同意魏大将军同去,那可如何是好?” “大皇子不必多虑,老朽已在边关安排好了人保护大皇子周全。” “还是老师思虑周全。” “西溯开战,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以薛家军的手腕,是定然可以拿下的,大皇子只需去前线做做样子,这份功劳就可以收入囊中了。”这话是魏渊廷说的,魏麟听得倒是清楚。 事情一下子明朗了起来,无论大皇子是为了什么要去边关,只要是魏家可以同去,魏麟就能开心死了。 他开心了好一会儿,定了定神,又朝四周看了看,再悄悄地离开,回到先前扒了人家衣裳的那个下人处,把自己的衣衫换了回来。 然后他又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口,直接出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门口还有人盯着,见魏麟出来,立刻紧随他身后。 魏麟脸上的笑是藏也藏不住,只当是没看见这两人,一路沉浸在说不定就快要和江也相见的小心思里,往魏府去了。 第114章 魏麟心情大好,就在府里左逛逛,又逛逛,身旁还是那青砂跟着。要换了平时,魏麟早就打发他滚蛋了,可今日愣是心情好,不但没有让他走,甚至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青砂闲聊起来。 “我说你一天到晚跟着我,无聊不无聊?” “不无聊不无聊,伺候二少爷是小人的职责。” “不是,我的意思说,人要有点自己的理想跟抱负,知道吗?” “我的理想,就是伺候得二少爷舒舒服服的。” “……你看我,我就有伟大的抱负。”魏麟假装正经地说道,“我的抱负就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将士,报效国家。” “二少爷真厉害,不过二少爷……” “嗯?” “都这个时间了,二少爷不去洗澡更衣,在外面晃什么?”见魏麟话多了起来,青砂也不自觉放松了下来,说话也不那么注意了。 魏麟想了想:“我在等人。” “等谁呢?” “等魏大……我爹。”魏麟险些说错,硬是拐了回来。 “可是二少爷不是最不爱跟大将军说话了么?”青砂疑问道。 “啊呸,哪有,你瞎说。” 等到魏麟带着青砂在府里走了第十二圈之后,魏渊廷回来了。 大老远魏麟就听见大门有动静,连忙朝大门走。魏天麒还在瘫痪在床无法下地,要说大门来人,那就铁定是魏渊廷。 青砂可从没见过魏麟这么雀跃地去迎接大将军回府,一时间都看懵了。 只见魏麟迎上前,扬起笑脸,甜腻腻地喊了一声:“爹——” 魏渊廷本刚从外面回来,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听见这么一声叫唤,抬起头就看见魏麟站在自己跟前,那副谄媚的嘴脸看得他一阵不适,只能干咳了一声道:“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私闯左相府干什么?” 明明是问责,却被魏麟那句甜甜的“爹”,叫得魏渊廷根本发不出火来。要说魏麟在魏渊廷眼里最优秀的地方是什么?那就是跟傅央一样的大眼睛。此时那双眼睛正满满期待地看着自己,看得魏渊廷都有些不自在。 魏麟走到魏渊廷身边,跟着魏渊廷一路往前厅走。 青砂看样子他二人是有事要谈,便转身去烹茶了。 “那真是误会,我就是上房看看星星,不小心掉下去了。”魏麟开始胡诌。 魏渊廷看他一脸真诚——这话十成十是胡诌,可魏麟面不改色,就跟真的似的,继续说:“这不是不巧,恰好就在左相府墙上了。” “你倒没惹出什么大事,我不跟你计较。”魏渊廷道,“大皇子的事情,你知道点也无妨。” “那爹跟我说说?” “怎么今日一口一个‘爹’了?” “因为我今日开始,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魏麟义正言辞地说道。 魏渊廷闻言,狐疑地看了看魏麟的脸,总觉得此间有诈,可又不知道魏麟在打什么主意,只好随口往下说道:“边关传来战报,西溯已经开战了,明日大皇子就会向皇上自请去边关参战。” “为什么?” “身为皇室男儿,自然要为江山社稷出力。”魏渊廷没有跟他明说,只是随口说了句冠冕堂皇的措辞。 但魏麟可不在意这个,这里边什么门道他早就在书房外边听干净了,此刻他只想借着机会往下说:“这样啊,那大皇子可要人贴身保护?” “嗯,我应该会跟大皇子同去。” “那……” “怎么?” “我也想跟爹一起前去,一睹爹在战场上的风采。”魏麟说道。 两人说完这么些话,已经在前厅坐着了,青砂恰好提了茶水进去,魏渊廷便没接着说,转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杯中的茶水,漫不经心地道:“原来是打着这个目的。” “……” 魏麟把目的一说出来,魏渊廷随便往深了想想,从一进门起魏麟的反常是为何,就显而易见了。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这么想给薛长峰当儿子?”魏渊廷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说道。 “怎么可能?”魏麟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下意识就反驳道,“跟薛家没关系。” 可魏渊廷并不觉得满意,他又想起那天喝酒聊天的末尾,傅央跟薛长峰一同走了,那背影完完全全就是一对璧人,可他真是说服不了自己就这么认输。 “总之去边关的事情……”魏渊 廷说道,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转头看着魏麟期待的脸,道,“没门儿。” “为什么啊,哎我就问问你为什么啊。”魏渊廷拒绝得如此直接,魏麟心里头一下子就窜起一团火来。 好说歹说他跟在魏渊廷身边也有段日子了,虽然说不上对待魏渊廷多么恭敬,再怎样也没给他找麻烦,魏麟自认做得是够好了。 兴许是多日不见江也的思念,也可能是再见之日遥遥无期的急躁,魏麟没有忍住,质问起魏渊廷来:“你这样有意思么?你把我绑在你身边,然后我每日跟魏天麒那个废物似的去吃喝嫖赌你就开心了?为什么不能让我去做点我想做的事情?” “你想做的事情就是给你亲爹的仇人去卖命?” “那我娘还跟你仇人在一起谈笑风生,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的问题?”魏麟本来嘴上就不饶人,想到什么说什么,一不留神,这话就直朝着魏渊廷心里一直没好的伤疤处戳上去了。 魏渊廷气极,却又不想再打魏麟,看着魏麟坚定的神情,他真是气得不行,大手一挥把桌上的茶杯茶壶都扫到了地上。碎落的声音响起之后,魏渊廷反而冷静了下来,起身就要离开:“没门,你说什么都没用。” “爹!”魏麟想也没想,一下子跪在他身后,扯住了魏渊廷的衣角,“算我求你好不好,你放我走吧……” 地上的碎瓷片渣魏麟也顾不上,膝盖摁在上面疼得厉害,可他就和没感觉到似的,继续对着魏渊廷的背影说道:“牛不喝水莫按头。” 魏渊廷微微转过头,斜着眼瞟了瞟地上的魏麟道:“牛不喝水会死的。” …… 翌日。 文武百官都立于堂前,各个好像都没什么话说似的。 皇帝瞧了一眼他们,他们想说却又不敢提的话,他心里差不多是知道的。从前年起,立储之事的传闻就一直在他耳边萦绕,皇帝自己还没动过要立哪个儿子为储君的念头,传闻就把呼声最高的几位皇子说与了他听,倒真是有些讽刺。 老三受伤未愈,皇帝最疼爱的幼子老九至今下落不明,朝堂上只站着皇后所出的三位皇子。皇帝连着他们几个,又扫视了一遍,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大皇子开口了:“儿臣有事启奏。” “准奏。” “西溯年年扰我宣国边境安宁,近日更是大张旗鼓,颇有入侵之势,儿臣请旨镇守边关,势要把溯贼逐出关外!” 此言一出,朝堂上议论声悉悉索索地响起来。薛长峰先是瞅了一眼大皇子,又看了看他身旁站着的魏渊廷,其中的目的一目了然。 可薛长峰想得更远了些——若是大皇子想要借此机会抢了北方军的功劳不说,顺带连消带打地夺了薛家的兵权,那这如意算盘打得也太精了。 皇帝还未说话,薛长峰出列拱手躬身道:“大皇子为国之心可歌可泣,只是战场无情,还是要以皇家血脉的安危为重。” 皇帝仍旧没开口,魏渊廷出列道:“薛大将军意思是北方军如此兵力,不能与大皇子携手退敌,反而要担心皇子的安危?” “魏大将军此言差矣,战场上瞬息万变,无人可保证没有意外发生。” 大皇子道:“我既请旨上前线,即便是以身殉国,那也在所不惜。” 薛魏两党不合早不是这两日的事情,皇帝已然司空见惯,原稚看了看皇帝的脸色,没什么不好,恐怕大皇子出征的事情,应该十有八九皇帝不会拒绝,便出列道:“大皇子一心为国,实属宣国之幸也。不过薛大将军说的也不无道理,战场上自不必说,沿途若是遭人暗算……实在是太过危险。” 原稚这话真是说到了魏渊廷心里去了,他就等着有人提这个,于是顺水推舟道:“那末将愿请旨陪大皇子同去。”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皇帝也未开口,商戌这才优哉游哉地表示赞同:“既然有魏将军作陪,那想必是不会有问题了……大皇子爱国之心深切,还请皇上给大皇子这个机会。” 皇帝这才慢慢开口道:“既然尚儿如此胆识,朕便应允了。” 大皇子闻言喜上眉梢,正要谢恩,皇帝却又开口道:“只不过,北方一直是薛大将军在镇守,如今让魏大将军陪去,似乎多有不便。不如就薛大将军同去吧。” 此言一出,魏渊廷和大皇子脸上皆有一瞬间错愕的表情,被皇帝尽收眼底。 “儿臣谢父皇成全。” “末将领旨。” 二皇子岑黎江也在后面一言不发,瞧着朝堂上的人尔虞我诈,就跟看戏似的,悄悄勾起嘴角笑了笑。 七皇子岑黎众心思压根不在朝堂上,正低着头看着自己袖子上的花样发呆。 皇帝叹了口气,看来看去,还是老九最可爱,可偏偏老九生死未卜。想到这里皇帝有些伤心,又想起老九的同胞兄弟老三还卧病在床,想去看看他,于是道:“退朝吧。” “退——朝——” “臣等告退。” 第115章 江也万万没想到,西溯开战之后,他不但没有去前线打仗,还被分配在军营里贴身照顾岑黎玊。薛子钦千叮咛万嘱咐,回来一定要看见岑黎玊毫发无损,江也虽然十分不情愿,却迫于薛子钦的淫威之下,一个“不”字都没有说出来。跟江也一样被安排去保护岑黎玊的,还有郭林充手下一个精英小队。 光是看精英们的表情,江也都能猜到他们的心思估摸着跟自己也差不多——前线不能上,在这儿带孩子,当真窝囊。 江也没事会在将军帐外看看远处升起的烟雾,倒也没太担心战况。 再怎么说,北方军一万人在这儿呢。说实话这精英小队江也都觉得浪费,外边根本就不可能打进来,甚至打到将军帐来,因此守护岑黎玊的安危,说白了就是无事可做。 这日,岑黎玊一如既往看着书,江也正坐在帐内发呆。他可不像魏麟似的,永远都是一两句话的功夫就能跟旁人打成一片。就这么守护岑黎玊的十几日下来,他跟那个几个精兵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将军帐突然进来了人,江也还以为是薛子钦他们回来了,可又没听见外面有声响。平日里人回来了,动静总是很大,大老远就能听见薛子钦发号施令的声音。 结果进来的人,并不是薛子钦。 江也看着都愣住了,旁边那几个精兵倒是明白人,江也估计他们从前恐怕也是见过薛长峰的,他还没理清楚思绪,精兵已经齐刷刷地单膝跪下道:“参见大将军。” 江也虽然愣了愣,但也跟着跪下了。 来人正是薛长峰。 岑黎玊的思绪被他们的声音打断了,抬起头一看,恰好跟薛长峰对视上了。江也悄悄抬眼看了看,薛长峰身边跟着亲卫自是不用说,除此之外,还有个一看就身份高贵的公子跟在薛长峰的身边,此刻加上岑黎玊,三人皆是满脸惊讶之色。 以江免对薛长峰不算深刻的了解,都能看出来,在薛长峰惊讶之色的背后,分明还有一丝怒气,至于是对谁的怒气,江也就不得而知了。 岑黎玊把书合上,从榻上下来。 薛长峰道:“九皇子殿下……” 他身边那公子跟着道:“九弟……” 江也整个人都懵了,他日日照看,甚至以前还跟魏麟一起带着看淫书的小少年,其实是九皇子?这也太他娘的玄幻了吧? 只见岑黎玊慢条斯理地走到二人跟前道:“见过皇兄,见过舅舅。” 这一声“舅舅”倒是帮助江也把思路理清楚了——难怪岑黎玊会叫薛子钦表哥,因为岑黎玊是薛子钦他爹的妹妹的儿子。 三人寒暄了几句,便落座于将军帐的几案前,岑黎玊轻声对江也道:“上茶。” “是……是!”江也忙不迭地起来,赶紧出去了。 一出营帐他才察觉自己额头上都渗出了些许汗水。每次见薛长峰,他都有种说不上来的紧张感,大概也就是传说中大将军的威严? 江也沏了茶进去,给三位满上,然后立于岑黎玊身后,活像是岑黎玊的下人。他自己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还有些不爽快,可想想岑黎玊是九皇子的话,这事儿江也还真不算吃亏。 他不自觉地就想到了魏麟,若是魏麟知道此事,会不会惊讶到结巴? “九弟为何会在此处,皇兄还以为……”“皇兄还以为我死了吧。”岑黎玊笑眯眯地说道。 这话让大皇子有些不好接,只能讪笑两声道:“九弟切莫胡说,父皇母后都很担忧你。” “九皇子无碍,可谓喜事。”薛长峰道。 江也在旁边听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岑黎玊向来不爱理人,除了薛子钦,最多就是理会理会他和魏麟。而往常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为,岑黎玊都跟十五六岁少年无异,还是有些容易害羞那种。这会子跟薛长峰和另一个皇子说话的腔调,却异常冷静。 难道这才是他的本性? “多亏了薛将军出手搭救,我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岑黎玊道,“不知祭天时的刺客如何处理了?” “刺客当场自裁了,不过九弟放心,三弟无恙,在都城休养。” “如此倒真是我和三哥走运。”岑黎玊说着,刻意多看了大皇子一样。 江也却认不得这个皇子又是哪位皇子,不过能从他们几个的话语里推断出,不是二皇子就是大皇子。皇家的这些事情,江也也略知一二,无论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都是皇后所出,自然跟薛家关系微妙。 再往后,几个人就没再说什么了,气氛尴尬地连江也都有些遭不住,只想快点找机会能出去。可无奈包括几个精兵在内,岑黎玊也没有让他们出去的意思。 时间一点点过去,没过多久,江也就听见外边突然喧闹了起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薛子钦回来了。 西溯这次发难,宣国这边没人放在眼里。单单是北方军人数之多,都足以让西溯东鸣这等小部族望而生畏,因此西溯无论怎么闹腾,都是一个输字。唯一能让北方军担忧的,就是西溯跟东鸣联手的可能。 薛子钦正在跟身边周潇和郭林充二人交代些什么,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一下子吸引了帐内三人的注意力。薛子钦侧着头,也没注意看,边说话边大摇大摆走进将军帐:“所以说周潇,损失一定要压到最小,不然丢人,知道么?老头子那不好交代。” “……”周潇没回话,用手肘推了推薛子钦。 薛子钦还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边转过头边顺嘴一喊:“玊儿,我回来了。” 再接着,薛子钦说不出话来了。 他平日里坐的地方,如今坐着大皇子,大皇子左右两侧一边是薛长峰,也就是他嘴里刚喊的“老头子”,另一侧坐着他刚亲昵相称的“玊儿”。 郭林充也被这场面吓住了,从头至尾就没开口,最后还是周潇反应快,立刻躬身作揖道:“见过大将军,大皇子……九皇子。” 他们三人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身戎装,身上还有不少血污,盔甲上也少不了刀痕,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周潇这么一提醒,薛子钦和郭林充才跟着道:“见过大将军,大皇子,九皇子。” 岑黎玊眯起眼睛笑,跟平时一样可爱又无辜地看着薛子钦道:“将军回来了?” “……”薛子钦没搭话。 大皇子道:“各位都是我宣国骁勇大将,无须多礼。” 纵使是大皇子如此说了,三个人还是低着头,作着揖,不敢抬头。 薛长峰见状,沉声道:“大皇子都开口了,还杵着干什么?” 薛子钦三人这才直起身子,可头却不敢抬。 江也在旁边看着薛子钦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不知怎么,甚至有点暗爽。如果魏麟在的话,看到薛子钦这副模样,恐怕要笑出声来。 但其实这个场面,最尴尬的不是薛子钦,而是大皇子。 大皇子即便还只是皇子,皇室跟外臣之间,仍然是君臣有别,尊卑分明的。他开口让堂下三人起身免礼,无人应答,薛长峰开口他们才起身,这其中大有深意。 虽然如此,大皇子表面上还是谦逊有礼地笑着,并未表露出任何不悦。 薛长峰继续道:“念在你救九皇子有功,在大皇子面前失礼之罪,我就不追究了。此番大皇子自请到前线杀敌,如今战况如何,汇报来听。” 薛子钦老老实实将这些日子的战果做了汇报,里边种种细节都是薛长峰在追究深问,大皇子几乎没什么话说。江也看着大皇子那副认认真真在听的样子,又觉得他是装模作样,要是这种草包当了皇帝……江也在心中暗暗感叹了几句宣国要完。 最后将军帐自然是要让给大皇子住的,眼见着时候不早了,薛长峰便带着众人一同告退,只留下大皇子贴身侍候的下人在帐内。郭林充的帐子跟将军帐最近,因此安排给岑黎玊休息,方便他们派人保护。 出了将军帐,薛长峰沉声安排道:“你让五队人马轮流在帐外负责保护大皇子和九皇子,势必要保护两位皇子安全。” 这话是对薛子钦说的,薛子钦有些不耐烦地朝旁边周潇说了声:“听见没,你去照办。” 周潇点点头:“是。” “我在跟你说,”薛长峰语气中的恼怒未加掩饰,“你跟我过来。” “是。”薛子钦垂着头道。 老头子突然来了,一个招呼也没打,弄得他措手不及。尤其是他军营里还藏着岑黎玊这么个人物,若是老头子一个人来还好,现在还带着大皇子一起来……薛子钦自知理亏,现下是一点不敢忤逆薛长峰。 两个营帐给了皇子,于是闵秋的营帐也被征收给薛家两个将军用。薛长峰领着薛子钦进了营帐,从腰间扯下马鞭指着薛子钦。 “我看你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薛长峰骂道。 薛子钦道:“我没有。” “为什么玊儿会在这里?”薛长峰道,“甚至没有人知会我一声,你是存心想让魏渊廷抓到我们的错处是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魏渊廷来过了吧。” “是。”薛子钦低头道,“玊儿他……”“是九皇子!”薛子钦话还没说完,薛长峰就一鞭子抽在地上纠正道,“我叫玊儿可以,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九皇子被我的人发现时,身负重伤,只是在军营养伤,打算等他好了就护送回去……”薛子钦老老实实解释道。 “这次本来是魏渊廷要跟着来的,你认为他会给你准备的机会,再让你把人藏好么?你太荒唐了!” 面对薛长峰的问责,薛子钦实在无话可说,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 薛子钦鲜少会有这般知错的模样,因此薛长峰火气也下去不少,继续道:“这次大皇子过来,切勿让他在军营出事。” “这是必然。”薛子钦道,“可为此还要调派人手专程保护他,岂非帮倒忙?” “大皇子为什么要自请参战,你不懂么?”薛长峰反问道。 这其中的事情倒不复杂,稍稍联想一二便知其目的。薛子钦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不过战场上刀剑无眼,危机四伏,不可预测。”薛长峰说着,声音突然小了起来,他走到薛子钦身边,拍了拍薛子钦的肩膀,“任何人都不能跟薛家争。”这话里的肃杀之气薛子钦听得明明白白。 薛长峰的暗示他不但听明白了,还没有任何疑议。 薛家,自然指的是锦妃所生的两位皇子。薛子钦一向护短,他对岑黎玊的心思昭然若揭,如果能扶岑黎玊继承大统,那还真是顺了薛子钦的意。 就在此时,帐外突然响起江也的声音:“将军!” 第116章 江也真是气惨了,这一天下来不仅紧张兮兮的,完了陪岑黎玊回了帐子里,原以为可以休息了,却没有想到岑黎玊又把他打发出来,说是跟薛子钦有要事相商,去请他过来。 江也是真不想去。平日里薛子钦火气就大,现下来了个火气更大的,总感觉去了没什么好事发生。 他在外面喊了一声:“将军!” 里边立刻传出薛子钦的声音:“什么事儿?” “玊儿……哦不是,九皇子请将军过去一趟。”江也说完这句,薛子钦就掀开帘帐出来了。虽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江也还是能看出来薛子钦情绪不太好。薛子钦愣是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轻声说了句“知道了”,然后便从江也身边走了。 眼见着薛子钦往那边去了,江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上哪里好。 照理说,他应该在前线打仗,此刻入夜或者他正在给弟兄们执勤。可偏偏他被安排来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这个少年还偏偏是个皇子。现下皇子和将军要谈话,他到底是该跟过去,还是该回自己营帐里休息呢? 若是魏麟在的话,那答案就只有一个——魏麟定会兴致勃勃地邀请他一同去偷听薛子钦和岑黎玊究竟要聊些什么。 可魏麟不在。 江也抬头望了望天,竟望见一轮皓月。恐怕再过几日就是十五了,眼看着就成满月了。都说十五是团圆,可他和魏麟却并不能团圆。想到这里江也有些伤怀,赵志楠和贾大二人都在前线,只剩他在军营里倒像个孤家寡人了。 …… “玊儿……九皇子。”薛子钦掀开帐帘大步流星走进去。 岑黎玊正坐在榻上等着他,听见声音甚至连眼也没抬。薛子钦眼神稍稍往下,才看见他双足赤裸,放在水盆里。他朝岑黎玊走过去,还没走近至他身前,岑黎玊突然开口:“怎么薛将军见了本皇子也不行礼?” “……”薛子钦露出略微苦涩的笑容,站在了原地道:“你都想起来了?” “薛将军还没给本皇子行礼。”岑黎玊扬起小脸看着他,脸上一丝往日的模样都找不到,反而冷漠得很,尤其是眼神,虽然是抬头仰视,却犹如俯视蝼蚁。 但说起来也没什么不对,岑黎玊跟薛子钦,本就是君臣关系。 薛子钦犹豫片刻,还是躬身作揖道:“参见九皇子。” “薛将军免礼。”岑黎玊神情中透出一丝丝满意。 薛子钦接着问道:“你何时想起来的?” 岑黎玊笑了笑:“在看到那本《公玊期传》的时候。” 他这句回答,答得薛子钦一怔,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好。 若是那个时候就已经想起来了,那岑黎玊后来的一举一动,也包括在榻上跟他曾有过的欢好,都是演给他看的? 薛子钦道:“那你何苦骗我?”“将军骗我在先,怎可现在反问我?”薛子钦话音未落,岑黎玊立刻反驳道。 薛子钦在别人面前趾高气昂,在战场上骁勇无敌。可在岑黎玊眼里,都不如此刻的手足无措,让他觉得高兴。 这期间的事情约莫都是岑黎玊对于他的报复。 那日薛子钦不过玩笑几句,岑黎玊何至于这样?说实话,薛子钦想不太明白。 安静了一会儿,岑黎玊又开口道:“劳烦薛将军。” 薛子钦不解地看着他,岑黎玊指了指自己浸泡在温水里的双足,示意让薛子钦帮他洗脚。 堂堂将军,为皇子洗脚,这等奇耻大辱,若是传出去,薛子钦颜面扫地,手下的将士都会看不起他。 岑黎玊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他依旧是这么做了。 若换了其他任何人,包括皇帝,薛子钦只会当场拔刀,断断不会忍受这般侮辱。 静默良久,薛子钦终于缓缓蹲下,伸手进水盆里。那双手常年握着兵刃,掌心指腹都是茧,不带任何犹豫地握住了岑黎玊的裸足。这样怪异的触感让岑黎玊当即红了脸,分明是他想报复薛子钦,现下薛子钦如他所言,反倒让他觉得难堪。 岑黎玊当即把双足收回,也顾不得那么多,湿漉漉地踩在地上。 薛子钦见这一幕反倒是笑了起来,站起身道:“不是你让我如此?” “薛将军当真放肆。” “就算是报复,这样也过头了。”薛子钦的笑容瞬间收敛回去,认真地说道。 岑黎玊被他这么说,顿时气上心头:“我不觉得。” “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九皇子太在意了。” “无伤大雅吗?”岑黎玊反问道,“你可以退下了。” 岑黎玊别过脸去,不再看薛子钦。他心中笃定薛子钦的性格,和对他的感情,此刻只会依言退下。但他没有料到,薛子钦不但没有退,反而走进一步,一把捏住岑黎玊的下巴。 那力道用得相当精准,既不会弄疼岑黎玊,又让岑黎玊无法逃离他的桎梏,被迫抬眼跟他对视。 “既然想起来了,还跟我玩失忆,好玩吗?”薛子钦开口道。 这话仿佛是在嘲讽,可偏偏薛子钦语气认真至极,倒真像在问岑黎玊玩得开不开心似的。 “你松开。”岑黎玊沉声道。 薛子钦跟没听见似的,继续说:“我对你的心思,是不是让你称心如意了?” 岑黎玊被他这两个问题问得恼火:“是你先骗我的!” “我说了,只是个玩笑。” “你说会保护我,也是玩笑吗?” 岑黎玊怒视着薛子钦,说出这句话,然后薛子钦就把手松开了。他感觉如果他再这么捏着岑黎玊的下巴,岑黎玊就会哭出来。 “还是薛将军贵人多忘事,早就忘了?” 薛子钦声音小了下去:“我没忘。” “那薛将军为何当初对我信口开河,却再未出现过?” “我……” “时候不早了,薛将军请回吧。”岑黎玊冷冷地说道。 薛子钦想问问他究竟想说什么,看着岑黎玊的表情他却又觉得问不出口。其实上次在皇宫再见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岑黎玊跟当初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孩,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可莫名其妙的,薛子钦还是抱着一丝侥幸,享受着岑黎玊“失忆”之后,对他的依赖。 对方连着两次下了逐客令,薛子钦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岑黎玊见他出去了,反而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也不管脚上是不是踩脏了,直接把脚收回来,双手抱住膝,就这么缩成一团蹲坐在榻上。 谁知道薛子钦又进来了。 岑黎玊心里吓一跳,面上倒是没怎么表现出来。还不等他发话,薛子钦便说道:“大丈夫言出必行,我说过的话,自会做到。” 就跟他折返时莫名其妙一样,说完这句,薛子钦也不等回答,转身又走了。 …… 江也就站在门口不远处等着,见薛子钦大步流星地出来,又折返进去,又出来,感觉走路带风似的离开了。江也半晌没弄懂薛子钦为什么中途要出来一次,有些后悔先前没跟魏麟似的去听墙脚,现下就不会一头雾水了。 见薛子钦离开了,江也慢悠悠地走过去,在外面问了一声:“九皇子殿下,是我,江也,可以进来么?” “进来吧。” 他也没想那么多,掀开帘帐就进去了。 岑黎玊正蹲在榻上,江也想了想,这小子现在今非昔比,好像不能再那么随随便便的了,便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九皇子可有什么吩咐?” 岑黎玊抬眼看着江也道:“你不用这么叫我,叫我玊儿就好。” “可是将军他们都……”“他们是他们,你们是你们。” “我们?” “你和魏大哥。” “哦……”江也茫然地点点头。 岑黎玊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不过倒是比平时更有情绪了。饶是他这么说了,江也毕竟是江也,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他坐在一边,倒了杯茶递给岑黎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道:“要么早点休息?” “我不累。”岑黎玊接过茶道,“你不想魏大哥吗?” 岑黎玊突然开口问这话,江也一口茶直接把自己呛个半死,不停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停。 “咳咳……想肯定是有点想的。”江也诚实地说道。 岑黎玊歪着脑袋问他:“那要是魏大哥不回来了呢?你们肯定约好了吧,如果他失约怎么办?” 江也沉思了一会儿:“那我就找到他,再砍死他。” 江也的答案逗得岑黎玊笑了起来,但他仔细想想,还真像是江也能做出来的事情。岑黎玊又道:“其实我可以帮你。” “嗯?” “若是你想去找他,我可以带你回王都。” “可是他在不在王都我都不知道。”江也垂着头道。 突然之间聊起魏麟,江也觉得有些伤感,可又不想那么伤感,只好又道:“其实也无所谓啦,他回来就回来,不回来拉倒吧。” 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是假话。 江也又不想让岑黎玊看出来他有点伤感,总觉得这种事被人看出来很没面子。他便故意道:“茶凉了,我再给你煮一壶?” 岑黎玊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戳穿江也的心思,点了点头。 “行,不知道郭副将的茶叶放在哪里……”他说着起身在旁边几处柜子找了找,放茶叶的盒子放在最底层,江也揭开盖,里边已经没多少了,闻着倒像是好茶。他提着茶壶顺手把里边剩下的倒在帐子外,又添了新茶叶进去。 江也把茶盒盖好再放回柜子底层,也不知道是郭林充把柜子塞得太满当,还是他塞的方式不对,居然没办法原样放回了。 江也莫名其妙地跟柜子较劲起来,岑黎玊看着他蹲在地上摆弄的样子,心情倒是略微地好了起来,随口道:“你这模样跟真魏大哥有点像。” “我像他?怕不是瞎了?”江也下意识反驳,话刚出口他又察觉自己好像对皇子这么说话是大不敬,连忙解释道,“不是,我意思是,魏麟那么丑,我比较好看。” 手上茶叶盒塞不进去,也给江也弄烦了,他伸手进去想把里边东西腾挪开些,谁知道往里边摸,竟摸到一块软软的东西。单单从手感上来判断,应该是绸布,江也想起郭林充那点爱好,说是女人的肚兜都有可能。 不过谁会把相好的肚兜随手塞在柜子里啊,这也太草率了。 带着些好奇,江也把那软软的东西整个拿出来。 果真是一块绸布,用来包裹着什么东西。他顺手揭开,里边是块玉佩。 那玉佩不像女子用的,玉倒是不错。江也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下边浅蓝色的吊穗,十分精致特别。 “那是什么?”岑黎玊问道。 恰好江也的背影挡住了大半,岑黎玊看不见他手里的东西,只看得见江也仿佛对那东西很有兴趣。 “这是……”江也本想回答是块玉佩,却突然想起他见过这个吊穗——三年前在曹仲身上,见过这个吊穗。 “什么?” “没什么,郭副将相好的肚兜。”江也回答道。 他把玉佩塞进自己裤腰带里,把那块绸子放进去,再几个盒子都胡乱塞在柜子里,赶忙提着茶壶向外走去:“我去煮茶。” 第117章 薛子钦脸色铁青,也没往住处回来。薛长峰在那边,他其实也不想跟薛长峰住在一起,总觉得有些别扭。他在军营里走了几圈看着像在巡查的模样,实则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事情,烦得要命。 “闵秋呢?”薛子钦走着走着,抓住旁边一个小士兵问道,语气之凶恶,让小士兵当即吓得说话都说不利索了:“闵、闵副将,在、在那边巡查!” “给我把人叫来!”薛子钦顺手把人退了出去,士兵一个趔趄赶紧走了。 他就站在原地等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闵秋喊来。平时军营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尤其是些繁琐的事宜,他都一股脑的甩给闵秋去办,现在虽然没什么事儿,但就跟习惯似的,想看看闵秋在干什么。 没过多久,薛子钦就看见小士兵领着闵秋过来了。闵秋见着了薛子钦的人,脚步放慢了些,那小士兵估计是害怕了,赶紧跑了。 “将军找我?”闵秋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倒是见惯了薛子钦不高兴的样子,加之今日的事情,他虽然没有目睹,但这次跟西溯交战,军营完全交给了他在打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此事呢。 此时见着了闵秋,薛子钦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才好了。 薛子钦张嘴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看着闵秋满脸的疑问,他因打算说话而带起的手,干脆拍在闵秋肩膀上,突然憋出句:“辛苦了啊。” “???”闵秋更加疑惑了。 薛子钦硬生生把自己在岑黎玊那儿受的火气给憋住了,强装无事发生,边说话边带着他在军营里漫无目的地走动起来:“你今晚住哪儿啊?郭林充今晚住哪儿啊?” “我?”闵秋整个人都很惊恐,薛子钦居然会主动来问他们今晚的生活情况,这是在关心下属吗难道,“我住周潇那儿啊,郭林充自请在将军帐执勤去了。” “自请?跟谁请?”听见这话,薛子钦面色突然一变,眉头微微皱起道。 “不是跟将军你么?”闵秋反问道,“我刚才见他在那边,顺嘴问了问,他是这么说的。” “哦?”薛子钦朝将军帐那边遥望了一眼,不过其实他们现在的位置,根本看不到那附近的情况,“也行吧,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闵秋望着薛子钦的侧脸,又问:“嗯……所以将军找我有事儿?” “没事。”薛子钦转过脸跟闵秋对视,也不知是不是平日里就对闵秋大小声惯了,瞬间又觉得烦躁起来,“没事我不能叫你?” “呃……” “呃什么呃?” “嗯……” “啧,”薛子钦越看越觉得不爽,“你这么欲言又止的,什么意思?” 闵秋想了想道:“所以将军找我干什么?” 闵秋翻来覆去就这个问题一直问,老实说薛子钦也就是下意识把人叫过来,哪有什么正事要找闵秋,现编也编不出个什么看起来比较真实的理由,薛子钦的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 沉默说来就来,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没讲话。 薛子钦有点受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尴尬,终于挤出两个字: “喝酒。” “将军不是不喝酒吗?”闵秋疑惑道。 “那本将军今天就要喝,是不是不行?”薛子钦道。 “将军,现在还在战事期间啊……”闵秋说着,薛子钦的脸色越更不好了,看得闵秋有点背后发寒,他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现在也没得酒啊。” 薛子钦垂下眼帘想了想,道:“钟倚有。”然后便顺手勾着闵秋的肩膀,暮花天朝钟倚那边走去。 “偶尔本将军也有跟手下同吃同饮的兴致,知道么。” “知道……” “你能不能多说俩儿字?” “知道了,将军。” “这才对嘛。” 薛子钦突然来了兴致要喝酒,苦的可是钟倚。他跟他小徒弟白天照顾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员,这会子刚躺下准备休息,薛子钦连招呼也不打地就冲进了营帐里。 “钟倚,酒给我。”薛子钦说着上手就去掀钟倚的被褥。 “干什么干什么?”钟倚惊慌地喊道。 罗晏生刚睡着,被这声响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望着面前两高大威猛的身影。然后就看见钟倚被弄下了榻,接着是暗格被掀开时木板咯吱的声音,然后两个人就不知道抱着什么东西走了。 钟倚骂骂咧咧了好几句,又回到床榻上,这才看见罗晏生半起身地看着自己,气就往他身上撒了:“看什么看?!睡觉!” …… 闵秋酒量是不错的,但是闵秋也知道,薛子钦酒量不怎么样。 薛子钦本来就不太喝酒,往常里庆功,薛子钦也就是小酌两杯意思意思,这么喊着他一起喝酒,还真是第一次。也因为这事情的反常,搞得闵秋有点不知所措,他稍稍回忆了一下过去薛子钦不高兴的时候会干些什么,想来想去无非是去打打猎,找找自己麻烦之类的,像今天这么要求喝两杯,还真是第一次。 薛子钦带着他随便找了个燃着火堆的空地坐下。原本那处还有两个小兵在闲聊,见着将军和副将一并过来,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薛子钦暗暗感叹了句手下的人个个都还挺懂事的,然后一把扯开酒坛子上的封盖,扔到一旁,一点也没打算留下点的样子,提起坛子哗啦啦喝了一大口。 闵秋看着他那样子,搞得跟要不醉不归似的,有点惊讶,但也跟着揭开封盖喝了一口。哟,闵秋是真没想到钟倚那儿藏的酒,还真不赖,他想着又再喝了两口,完全沉浸在美酒带来的快意里。 “你说有的人怎么就翻脸那么快呢?” 两人本来坐在火堆边喝酒,闵秋专心在品钟倚私藏的好酒,薛子钦突然开口,把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就看见薛子钦的侧脸。薛子钦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燃烧着的火,眸子里印出跳动的火光,脸上若有若无地带着点红。 也不等闵秋回话,薛子钦接着道:“明明以前很可爱的,现在怎么感觉那么怪。” “将军是说……九皇子?”闵秋试探地问道。 可谁知道,薛子钦看着像是来找闵秋唠叨的,却压根只是想自言自语。闵秋提问他也不答,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说人得受什么打击才能变这样?他好好呆在宫里,母亲又是宠妃,谁能拿他怎么样?” 虽然没回答,但闵秋也听明白了,薛子钦就是为九皇子的事情在烦。 薛子钦说着又喝了几口酒,仿佛他心里藏着的事情只能借着酒后才能言说一二。闵秋没答,拿起坛子直接在薛子钦提着的酒坛上碰了下,发出清脆的声音。薛子钦正喝着,斜着眼,眼神复杂瞥了闵秋一眼,再放下酒坛道:“老头子收养我,我是该感激,但我也想不明白,都带着薛家的血脉,为什么辅佐三皇子。我宁肯辅佐他。” 薛子钦并没有说,闵秋刚才的举动,让他心里久违地泛起一阵暖意。 其实越是天天待在一块出生入死的兄弟,越是容易忽略这种朝夕相处的情意。闵秋不去深究事情的原貌,不去深究他为什么这么不开心,而是提起酒坛跟他碰一下……这简单动作里所包含的,是这么多年的互相扶持与信任。 “无论政局如何,我是跟着将军的,今后也是跟着将军的。”闵秋轻巧地说道。 这里边的意思很简单,薛子钦若是想要支持九皇子,那么闵秋就支持九皇子。北方军也好,薛子钦也好,原本大家都是隶属于薛家军,也就是薛大将军的人。 如果有一天薛子钦要跟薛长峰对立——听到闵秋的话,薛子钦不禁思考起来,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还能跟在他身后的将士,兴许不会有多少。 薛家军的“薛”,到如今,还是薛长峰的“薛”。这点薛子钦从未质疑过,但今日,他竟有了去撼动的念头。 对于说出这样话的闵秋,薛子钦没有吝啬自己的感激,又搂住了闵秋的肩膀,然后凑近了闵秋。 闵秋转过头与薛子钦对视,听薛子钦一字一句地说道:“旁人都以为我肯定感激老头子再造之恩,但其实吧,我从没把他当我爹看过。我爹早就死了。” 薛子钦长得女气,说这话的时候,那双丹凤眼露出一丝凶光,可偏偏因酒气又在其上恍惚间好似蒙着一层雾,看不真切。 “无妨,将军不必太在意。”闵秋道。 “闵秋,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北方军里能跟我的,可能也就你了。”薛子钦把脸挪开,手还搭在闵秋肩头,一边说着话,手上一边微微带起动作,“郭林充有猫腻,单陌那个狗东西也就现在对我好言好语一点……至于周潇,老头子对他有恩,他不会做任何对不起老头子的事情。” “将军这话跟我说说就行了,”闵秋道,“不过郭林充……怎么了?” 说道正经事,薛子钦陡然正经起来。 他把手收了回来,提起酒坛子又喝了一口道:“说不上来,不过,还记得三年前你跟我说的么?那天晚上郭林充不在府里。” “将军是说将军大婚之夜?” “什么大婚不大婚,我连云公主面都没见过。”薛子钦不满地嚷嚷道,“还有,那日,提起曹仲那个狗贼的时候。” 闵秋点点头:“确实有些怪异,不过也不能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直觉知道么?”薛子钦道,“身为将军,看底下的人有什么心思,都是透明的。” “哦?”闵秋对他这番言论,倒有些觉得好笑,也因为是在喝酒,闵秋没了以往那种谨慎,随口道:“那将军知道我的心思?” “你能有什么心思啊?老妈子。”薛子钦不屑地道。 “……”提起这个“老妈子”的名号,闵秋就闷闷不乐,只能喝酒表示不满。 薛子钦望望天,天上空荡荡的,突然想起那时候岑黎玊想看雪,他便差人把将军榻抬到门口,让岑黎玊看,明明他自己特别怕冷,陪着岑黎玊的时候,好像那个人都不是自己了。 这么一想,好像又想开了些。 岑黎玊不过一个小孩子,就算是报复他玩弄他,又有什么呢。 若他真去计较,倒显得他堂堂薛将军,竟幼稚至此。 两人又有的没的聊了一会,酒坛子里的酒也见了底。闵秋知道薛子钦酒量不怎么样,但却从来没有见过薛子钦喝醉,他每回都是小酌几杯,断然不会让自己喝醉。今日薛子钦却喝得脸颊泛红,最后闵秋说着话,没有一丝征兆,薛子钦倒在他肩头睡死了过去。 闵秋欲哭无泪,摇晃了好几下无果之后,只能把薛子钦扛回了周潇处——他若是把薛子钦交给大将军,恐怕免不了一顿毒打。 第118章 岑黎玊休息的早,军营里事情多,江也也没有再出营帐,岑黎玊睡下之后,他便在坐在地上倚着榻沿睡了。 这晚上他居然又梦见魏麟了,不过却是梦见了过去发生的事情。 梦境从魏麟离开前跟他在城里闹腾的那一日,两人在茶馆里听书开始的。说是梦,倒更像是在睡梦中将那日的回忆细细拿出来回忆了一遍。魏麟听书时认真的侧脸,还有拉着他手到处走时掌心的温度。然后也不可避免地梦见他们唇舌纠缠,梦见魏麟骑在马上英姿飒爽地离开。 还有他回过头,隔着很远的距离,好像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那日江也听不见魏麟说了什么,或者说魏麟有没有说话,他都无法确定。同样的,魏麟一定也不知道江也说了什么。 但江也自己是知道的,那日他望着即将远去的背影,他有试图说过只言片语。只不过距离太远,他知道魏麟听不见,那话也就变成了自言自语。 他说:别走。 “别走。”江也在睡梦中念出了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把自己惊醒了。 他睁开双眼,眼前有微弱的烛光。烛火跳动中,仿佛魏麟就在眼前。可再清醒些,江也就知道那不过是一瞬间的幻觉。江也不由的有些失落,但未等他失落多久,便注意到了身边有些奇怪的低鸣声。 像是某种小兽被天敌所擒获时求饶的呜咽声,仔细听听其中夹杂着急促的呼吸和一点点哭腔。 江也从地上爬起来,循着声音看过去,榻上的岑黎玊紧闭双眼熟睡着,小小的身体却蜷缩在一起,那声音就是岑黎玊发出来的。 江也心说,也许他是做噩梦了,毕竟还是个小少年,这情况也属正常。 正当他放下心打算重新坐回地上睡的时候,岑黎玊的声音陡然变大。他哭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江也凑近了些想去听,可惜无法听懂。 这画面实属难得,但江也不是没有见过——他十几岁的时候,江免每每做噩梦惊醒,都会抱着枕头边哭边跑到他房间敲门,然后二话不说地一把抱住他。 当时的江免比眼前岑黎玊还要小许多,每到这种时候,江也便会把江免带到自己榻上一起睡,用手支着头,另一手轻轻地拍江免的背,直到江免平静下来,在他身边睡熟,他才会接着睡去。 就是不知道这法子对现在的岑黎玊有没有用。 还没等江也想好要不要如此对岑黎玊试试的时候,岑黎玊突然哭喊了一声:“救救我!” 江也被这声哭喊吓了一跳,紧接着岑黎玊就睁开了眼睛。他脸上全是未干的泪痕,样子可怜,只转动眼珠,朝周围警惕地到处看了几眼,视线最后落在江也身上。 人总会有那么一点恻隐之心,江也也不例外。岑黎玊在梦里哭喊到醒来的模样,约莫太像他那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的弟弟,他没想太多,侧身坐在榻沿,把岑黎玊整个搂进怀里,让他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 “不怕了啊,噩梦而已,醒了就没事了。”他生疏地安慰着岑黎玊,伸手在他背后拍起来,一下一下,十分温柔。 若不是今天,江也都忘了他还曾有过这么温柔的时候。 岑黎玊急促的呼吸,在他的安慰下渐渐平复。岑黎玊也不知道为什么,睁开眼看到江也的时候,他的惊慌失措就减轻了不少……大概是因为上一次,他以为他死定了之后,侥幸生还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江也吧。 “我没事。”岑黎玊哑着嗓子轻声道。 江也低头看他,少年的眼睛已经重新阖上,于是便轻声道:“不用逞强,反正没有其他人。” 然后又是很长一段寂静。 江也就这么保持着不快的频率轻拍岑黎玊的背,到他几乎睡着的时候,岑黎玊才说出下一句话:“你……和魏大哥,为什么要救我?” “啊?”江也的瞌睡被这句话又说醒了,“魏麟他比较善良。” “那你呢?” “我?啊,我……我也有个弟弟你知道吧。”江也说道,可他又不愿意说这些略显矫情的事情,转而用种成熟男人的口吻继续说道,“反正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就应该活在蜜罐子里,不用考虑太多。” 这话说完,岑黎玊不屑地笑了,没有笑出声,只是嘴角稍稍上勾了些许。 “身为皇子,没有蜜罐子,只有刀山剑海。” “我知道。”江也道,“但以前不知道啊,是不是对我们而言又不重要,小孩子应该被宠着。” 这话说者无意,但听者有心。 岑黎玊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加上魏江二人曾经对他的关爱,那些照顾他的时日,在他本以为已经刀枪不入的心上,打开了一扇小窗。 就连薛子钦极力满足他所有的需求,对他千般好万般宠爱,他也没有这种感觉。那是一股暖意,会从魏江二人身上,涓涓不断地涌入他心底冰凉的地方。 “岑黎尚想杀我,可惜我命不该绝,最后就连三哥也没事,他肯定恼怒极了。”岑黎玊自顾自地说起来。 皇家的事情,江也不太清楚,但至少还是了解一二的。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岑黎尚应该就是大皇子的名讳。虽然这话说出来有点震撼,但江也不露声色,也不回答,岑黎玊就继续说了下去: “从栖真峰掉下去都没有死,我也想不到。不过这不算什么,杀我这种无足轻重的皇子,他犯不着这样大费周章。” “他不是嫡长子吗,还争什么。”江也轻声道。 “谁知道呢,反正我不争。” 岑黎玊说这话的时候,跟江也记忆里的岑黎玊简直判若两人,语气像是无所谓,可又透着一股冰冷。 “但是不争,就是死路一条。”岑黎玊又道,“即便我不争,即便谁都知道我继承大统无望,他们还是恨我,折磨我。” “为什么?” “因为我的生母是恩宠无双的锦妃,我的舅舅,甚至舅爷爷都是宣国功臣,世代效忠。”岑黎玊说这话的时候,江也反而听不出情绪了。这些事情他也知晓,恐怕民间也无人不知薛家满门的荣耀。 自上一代薛远山开始,到这一代薛子钦,无一不是战功赫赫的名将。 而锦妃在也是除了皇后之外,后宫地位最高的嫔妃。 江也没有再提问,只是继续听他说。 “他们无法羞辱我的母妃,无法羞辱母妃日日疼爱的三皇兄,只能羞辱我。”岑黎玊说着,思绪飘远了些,仿佛那些回忆又浮现在眼前。往日的痛苦和对江也的安心,让他彻底放下了防备,断断续续地说起以往的事情。 “母妃对我置若罔闻,疼我的人只有我身边的嬷嬷……不过她也死了,说来惭愧,如果不是因为照顾我,她也不会死。” “我等了很久,他什么时候会来兑现诺言,但是他再没有进过宫。” 江也不知道这个‘他’是谁,但江也并不想问。如果岑黎玊乐意说,那么自然会说,如果不乐意,那问了也是白搭。可江也心里朦朦胧胧总觉得这个人是薛子钦。 岑黎玊又接着说:“四年前,我遇见宫里的画师,他对我很好,陪我说话,教我画画,很长一段时间,宫里只有他敢和我说话。” 说到这里,岑黎玊又闭上了眼,他表情有些挣扎,继续说道:“怎么可能有人真心对我好,他是二皇子派来的,他假装疼我……然后我,我……” “后来我亲手把他杀了。” 虽然话没有说明白,但是各中内容,江也已经猜到了不少。 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岑黎玊搂在怀里,更加搂紧了些。岑黎玊没有再说话,但是从他肩膀微微的抽动,江也知道他又哭了,这次不是因为噩梦,而是因为回忆。 江也很难去想象这世上还会有这种毫无理由的凌辱,还会有人对自己的兄弟如此残忍。 那些江也试图从只言片语里猜测出来的始末,在岑黎玊的记忆里,深刻又痛苦,却崭新发亮,时时梦见,历历在目。 岑黎玊幼时偶然听见过年长的宫人跟说故事似的给宫里年纪小的婢子说关于他的事情。 “九皇子出身的时候,皇上那个高兴啊……皇子满三日后赐名,锦妃娘娘有多得宠呢,即便是还没出月,下不了床,皇上也是当着她的面,大笔一挥给九皇子赐名。锦妃娘娘就看啊,皇上一横、两横、一竖再一横,一个‘王’字写在红纸上,锦妃娘娘笑得跟花似的……你们想啊,皇子赐名为‘王’,这是皇上多大的寄寓?可圣意难测啊,皇上又给添了一笔,添了一点。” “玉?”有婢子仰着小脸,天真地猜测。 “点在上头啦,是个‘玊’字!” “那是什么字?” “那字儿可不重要,重要的是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便是美玉有暇,不完美啦。”那宫人说着,还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锦妃娘娘当场脸色就变了,九皇子给赐了个这样的名,圣上对他可是没有一点指望喽。” 那时候他不明白这段话的意思,可后来他无论怎么求见母妃也见不到一面的时候,他突然有些明白了。 父皇曾经很疼他的,在他幼时,常常会来母妃宫里看看母妃,也看看他。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母妃会对他温柔,会亲昵地叫他玊儿。后来大概是父皇太忙了,鲜少来看他,同样的,他也就鲜少见到母妃了。 宫里的人,人人都是拜高踩低,除了他身边那位照顾他的嬷嬷。 皇子欺负他,宫人也欺负他,锦妃从来不过问。嬷嬷拦不住,每回只能给他身上的外伤上点药,然后抱着他哭,说他命苦。 但岑黎玊觉得,有嬷嬷在,不算命苦。 待他全心全意跟嬷嬷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嬷嬷死了。 某日他被人打破了头,流着血跑回自己住所找嬷嬷,嬷嬷却倒在院子里,口鼻全是血。 从那以后,岑黎玊认清了些现实——他生下来就是不被爱的。 最能让人绝望的,无非是在他走投无路认命的时候给他一点希望,再把希望捏碎。 岑黎玊十二岁的时候,某日被宫人欺负,被一名面生的画师所搭救。 画师对他示好,教他画画,两人无话不说,朝夕相对。 整整两年时间,两人如胶似漆,甚至让岑黎玊忘记了在宫里被欺辱的痛苦,然后便顺理成章的坠入爱河,几乎在爱河里溺毙。画师便提出要与他交欢,岑黎玊拒绝了。倒不是因为旁的,单单只因他的羞涩。 然后那人便给岑黎玊下了药,等着岑黎玊求他欢好,看着岑黎玊跪在地上求他,疯狂的笑。再极尽凌辱之事,再无往昔温柔。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他被人强暴到几乎昏厥之时,二皇子踹开了宫殿的门,带着一群宫人,亲眼目睹那场面。 后来宫里宫外便开始盛传,九皇子好男色。 从这件事传出去之后,父皇才来看他。岑黎玊记得父皇的模样,惋惜,心疼,还有一点恨铁不成钢,还有一点……其他的。 画师反正是死了。岑黎玊趁他睡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一刀插在他喉管里。那血溅得到处都是,沾在岑黎玊的胸口,脸上,竟然让他觉得意外的温暖。 天蒙蒙亮了。 江也透过帘帐的缝隙察觉到这点,才知道夜晚已经快要过去了。 岑黎玊哭了许久,一点声音也未发出来。 江也思忖良久也没有想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最后生硬地帮他把脸上的眼泪抹掉,说:“别哭了,总之……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会对你好的,还有魏麟,魏麟也会的。” “你甚至不知道他在哪里。”岑黎玊沙哑着说道。 “是这样没错,不过,”江也打了个呵欠,“呜啊——我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第119章 郭林充在将军帐外跟着其他小队的人巡逻,副将亲自做来护卫,虽然没有将军的安排,但其他人仍视他为领队,一个个都听他安排,井然有序地进行着防卫工作。郭林充自己也没有偷懒的意思,他和他手底下得力心腹两人轮流看守上下半夜,这一夜倒是相安无事。 毕竟连薛子钦都没有提前得到情报,可见大皇子虽然是跟皇帝请命过来,一路上的行踪也不是招摇过市,对此郭林充倒是放心了不少。他们不知道大皇子何时过来,那么如果有要暗害大皇子的人,也不一定能得到情报。 天蒙蒙亮的时候,江也从营帐里出来,在清晨凉凉的晨雾里伸了个懒腰。他好不容易又把岑黎玊哄睡着了,可他自己再没了困意。外边巡逻的人马各个看上去都还精神抖擞,江也往外走,想去洗把脸,恰巧看见睡眼惺忪的郭林充也往他那处走。 估计也是来洗脸的,因为水缸在这边。 “郭副将早。” “啊,嗯,早。”郭林充才睡了一个半时辰,完全没有睡够,“你起得倒早。” “还好。”江也顺嘴一答,“郭副将才辛苦吧,肯定没睡多久。” “是啊,不过没办法嘛,职责所在。”郭林充冲江也笑了笑,两人一边擦着脸上的水,一边并肩而行,聊了起来。 “我昨晚上也没怎么睡。” “哦?” “就是没太睡好。”江也道。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还能看见天边闪烁着微弱光芒的启明星,估摸着岑黎玊一时间也不会起来,江也干脆跟着郭林充一并走到将军帐前边的火堆处坐着。 郭林充其实对江也还挺有好感,从几年前薛子钦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非要带江也去支援秦关开始,他跟江也倒还算得上有点交情,此刻一起坐在将军帐前醒神,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江也却不是这么认为的。 跟魏麟比起来,江也有个不算优势的优势——魏麟总是很多表情,也很多情绪,江也却在旁人面前冷冷的样子居多。以往只觉得是二人性格不同,但深究起来,如果魏麟想要掩饰什么,就必须很费劲地演戏;但江也只需要保持一贯冷漠的脸,就无法令旁人察觉出分毫来。 正如现在,江也神情淡漠,坐在郭林充旁边跟他闲话几句,任谁也看不出来江也其实满心怀疑。 “昨晚还好么?”江也随口问道。 “还好,”郭林充回头望了望,还有一半的守卫在打瞌睡,“没什么大事,大皇子睡得也早。” 江也也朝他看的方向瞟了一眼,不止守卫在外边,还有大皇子的侍从,也在外边。此时已经有几个人起来了,估计是伺候惯了,起得也要早些。江也便开口问道:“大皇子的随从不跟他睡在营帐?”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大皇子的吩咐吧,”郭林充转回来道,“反正昨天他大早就休息了,也没让人伺候。随从都安排在外面,大皇子有什么吩咐自然会叫的。” “也是。” 两人闲话了几句,恰好沉默的时候,大皇子的某位侍从从他们面前经过,手里还拿着水盆。江也估计是去给大皇子打点洗漱用水,便望着那人去的方向,没过多久,果然如江也所料,侍从端着满满当当的水盆往回走,一路到将军帐门口。 江也把眼神从他身上收回来,刚想试探一下郭林充,关于玉佩的事情,结果话还没出口,将军帐里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 “啊——” 江也和郭林充同时回头看向将军帐,帐帘紧闭,这声尖叫过后,周围还在打瞌睡的守卫全部被惊醒了,接着就看见先前打水的侍从慌慌张张掀开帐帘冲出来,喘着粗气不知道对谁喊道:“来人啊,出事了!出事了!” 江也还没起身,郭林充已经起来,朝那边走过去,江也便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郭林充大步流星走到营帐前,撩开帐帘往里面看了一眼,神情立刻变得非常严肃,也没有再往里面去,以至于江也跟在后面什么也没见着。 “所有守卫,还有大皇子的随从,全部集合,一个人也不准少!” “是!” 江也看这情况,估计是出大事了。 郭林充说完这句,他身边常跟着的那个亲信立刻去组织集合清点人数的事情,郭林充则进了将军帐。 以江也的头脑,大皇子为什么来北方军,他用脚趾头也能猜到缘由。眼下大皇子出了问题,虽然暂时不知道是什么问题,但很明显,无论是大事小事,只要是在北方军出了事,薛家都责无旁贷……再加上从郭林充营帐里无意间找出来的玉佩,如若真如江也所想,那么大皇子出了问题,极有可能就是郭林充所为。 江也犹豫了片刻,反正现下也没人注意他,他就跟着郭林充进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则也是因为好奇,二则更因为,郭林充倘若有鬼,一个人进去查看,说是想毁灭证据也不是没有可能。 两人前后脚进了营帐,江也进去时,郭林充已经蹲在地上了,而旁边是伏在地上动作怪异的大皇子。他没想那么多,赶紧上去帮忙,跟郭林充一起把人翻了过来。大皇子口鼻处全是黑血,双眼紧闭,面色呈现怪异的青色。 郭林充拉过他的手,熟练地在手腕处以三指试探片刻,摇了摇头:“死了。” “昨晚肯定没有外人来过?”江也问道。 郭林充表情凝重地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肯定没有。” “那就是 进过营帐的人。”江也道,“这肯定是毒杀,从送吃食的人下手查。” 江也说这话的时候,还在悄悄观察郭林充的表情。他既希望从郭林充脸上看出一些破绽,好在心里坐实郭林充叛徒的身份;又希望郭林充没有任何异常,那块玉佩的吊穗只是碰巧相似,别无其他。 好说歹说也是一起在战场上厮杀过的战友,江也由衷希望是他多想了。 郭林充将大皇子的手放下,自己站起身来,看着江也道:“你去把钟倚叫过来,所有有机会下手的人都在外边,我绝对不会放过!” “好。”江也点点头,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那个最开始发现大皇子出事的人已经被郭林充让人带了下去,外边的人已经被郭林充的亲信带人团团围住。 等待钟倚过来的时间里,三十余人被刚调来的二十人带刀围住,大家都不敢动,也不敢议论,只能看着郭林充表情凝重地来回踱步,但从这一点上都能看出来,大皇子肯定出了意外。 江也并没有直接去找钟倚,他先回了自己营帐。营帐里赵志楠和贾大还在睡觉,江也上去就一手一个,抓着他们两的手臂,一顿猛摇:“醒醒!醒醒!” “嗯?嗯?” “嗯……??” 两个壮汉朦朦胧胧醒来,被这突然打扰弄得异常紧张,可睁开眼看到是江也的脸,又瞬间放松下来。 “怎么了……”贾大揉着眼睛问道。 “出事了,赶紧起来。”江也道,“出大事了。” “什么事儿?”赵志楠倒是不含糊,听见江也如此说道,已经从铺上做起来,顺手扯过衣裳边穿边问道。 “这事儿复杂得很,贾大你去叫钟倚到将军帐来。”江也语速飞快地给二人下达任务,“赵志楠你去找将军……等等,你去找闵副将,应该在周副将那边,让闵副将赶紧通知将军,大皇子出事了。” 江也说完,转身又走了。 剩下两个大汉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一息功夫之后,立马开始穿衣,然后按江也的吩咐也出去了。 江也又回到郭林充处,不过这次他没有过去,而是找了个不容易察觉的角落暗中观察。没过多久,贾大就把钟倚带过来了,郭林充没有一句废话,看起来真是挺焦躁的,抓着钟倚的手就把人拉进了将军帐里,差不多盏茶功夫又双双出来。 从薛长峰和薛子钦双双离开将军帐之后,昨晚进入过将军帐的人寥寥可数,并且都是大皇子自己的随从,其中一人是空手而进空手而出,这点郭林充记得很清楚。期间大皇子曾用过膳食,这膳食是闵秋送来交于大皇子随从送进去的。 郭林充抬眼看了看眼前的这群人,守卫是有可能被人收买而做出有损薛家的事情,可没有守卫进去过,嫌疑自然就洗清了。 经钟倚鉴定,大皇子是昨晚就已经咽气了的,最有可能下手的就是送膳食的人。 这么想着,郭林充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盯着那几名大皇子的随从看。 江也在一旁看了老半天,也没有看出来郭林充的动向与神态有任何破绽。如果不是郭林充真的无辜,那便是郭林充演技拔群,以至于这般无可挑剔。 郭林充思忖良久,突然开口道:“你二人昨晚进过大帐,对不对?” 他冲着其中两个随从大声说道,两人一听这话,立马膝盖打颤,跪下了。 其中一人道:“奴、奴才是无辜的啊……” 另一人更是开始磕头,虽然没有说话,可从那颤抖的动作里都可以看出来他的害怕。 大皇子一共带了六个侍从,这两人被怀疑了,另外四人也面露惊恐之色。 江也朝那边走进了几步,想看看郭林充怎么处理,只听见郭林充道:“来人,给我搜身,昨晚人都在这里,没人敢离开,相信证据也销毁不掉。” “冤枉啊……”叫冤的人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听见郭林充的话,他便摊开双手,似乎也不怕被搜身的样子。 另外一人伏在地上还在发抖。 郭林充的命令之下,两名士兵走上前便要搜身,江也从旁边冒出来道:“郭副将,我来!” 郭林充抬眼看到是江也,点了点头。 江也走到那伏地的人身上,伸手就要把人拽起来搜身。他的手刚触到那人的肩膀,那人奇妙的一抖,竟然让江也的手滑开了。正当江也感到奇怪,想要再抓时,那人却反手先抓住了江也的手。 江也察觉到情况不对,可是已经晚了一步。一股奇怪的力量从那手心里传来,他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轻飘飘地被那手带起来,甩了出去,整个人撞在郭林充怀里。 然后那人一甩手腕,一根飞爪从他袖口里射出来直接挂在旁边一颗大树上。 “给我上!”郭林充扶着江也,让他站定了身形,朝着其他人大吼道。 被看管住的人不敢随意乱动,其他的人纷纷用上前想抓住这人,却终究比人家有备而来慢了些,瞬间人已经借由飞爪的力气上了树。 郭林充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松开扶着江也的手,伸手吹响一声嘹亮的口哨,接着江也便听见马儿的嘶鸣声,战马闻声而至,郭林充翻身上马便追了出去。那人没有片刻犹豫,借助飞爪的力量,从这棵树到另一棵树,明显在往黔於方向逃。 郭林充则驾着马在地面上紧追不放。 就在这时,闵秋和周潇带着因昨夜宿醉而瘫软无力的薛子钦到场了。 第120章 场面看上去有点混乱,有嫌疑的那批人不敢擅自行动,赶来协助郭林充的人马现在也不知道如何追上去,一时间待在原地也没有作为。不过既然两位副将携薛子钦到场了,估计也会飞快收拾好局面。江也这么想着,下意识地想去追着郭林充,却被薛子钦在人群里一眼盯住,张嘴喊道:“江也你过来!” “将军!”江也转头,只能快步走到薛子钦身边,飞快地把事情解释了一遍:“……郭副将追着那刺客去了!” 薛子钦听着情况微微眯起眼,江也还等着他发号施令,薛子钦竟跟刚才郭林充一样,一声口哨吹响,接着白柳从远处飞奔而至。 江也心道,既然大家的马都能叫来,不知道平时还要马厩做什么,干脆放养算了。虽然薛子钦真的身上不太痛快,但他做将军这么多年,应对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只见白柳停在薛子钦面前,薛子钦不带犹豫地上马,高声下令道:“闵秋封锁整个军营,任何人不得擅离!周潇把昨晚的守卫全部关起来,加派人手保护九皇子!” “是!” “是!” 薛子钦说完,朝江也伸出手。 江也不明所以地望着他,薛子钦不耐烦地咂嘴道:“上不上来?” “嗯?” “跟我追。” 江也这才抓住薛子钦的手,跟着一起上了马,坐在薛子钦身后。 薛子钦缰绳一甩,张口问道:“哪边?” 江也抬手指了个方向,还没说出话来,白柳已经电闪雷鸣般朝他所指冲了出去,速度太快,几乎要把江也甩出去。情急之下江也下意识抓住了薛子钦腰间的衣物,稳住自己的身形,接着整个人又贴在了薛子钦背上。 “坐不稳就抓紧了!”薛子钦大声喊道。 虽然江也心里是不太情愿的,可是万一摔下马去那不死也要残废几个月,太不值了,所以他还是依言一手抓住薛子钦,一手抓住了后边的马鞍,努力让自己稳住。 薛子钦又道:“你是不是一直在那儿?!” “对!” “有没有可能!是郭林充搞得鬼?!” 两人在马上朝着郭林充的方向追去,薛子钦却如此问道。 薛子钦现下问的问题,江也从发现那枚玉佩之后就有了类似的想法,并且还没有完全打消疑虑。他没有想到的是,薛子钦竟也有此怀疑。郭林充毕竟是跟随薛子钦多年的人,如果郭林充这么久都没有露出破绽来,为何这个节点上会突然被薛子钦怀疑呢?毕竟那枚玉佩在江也那里,除了他之外,相信也没有别的人见过。 见江也没有回答,薛子钦道:“我问你,有没有可能?!” “有!”薛子钦的追问,让江也没有时间再权衡其中复杂的利弊关系,只能照实回答,“我无意中发现了点证据!但我不确定……” “回去再说!”江也这话说到一半,薛子钦就意识到情况可能很复杂,一时间难以说明白,便打断了他。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一路追着郭林充往黔於方向追赶。 此时此刻江也难得跟薛子钦独处,又处于追击之中,虽然情况万分紧急,可他还是有些其他的想法冒了出来。这些天他都一直很在意这件事,他也知道这时候提这事恐怕不合时宜,可眼瞧着北方军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再不问也许之后都没机会问了。 就在他二人能够看见远处郭林充一点点大的背影时,江也鼓起勇气大声喊道:“将军!” “什么?!” “魏麟寄来的信!写了什么?!” “我还没看!” “那……” “别他娘的废话了,有事回去说!” 话分两头,反观郭林充这边,他从军营一路追出来,虽然骑在马背上,可那人在树上以飞爪相助速度竟不落后他分毫,一看便知训练有素,是个能人。但郭林充不可能就这么任由他跑,一旦跑到黔於城里,一个天上飞,一个地上追,地上那个肯定要落下风,落了下风人就会立马跑得没影。 他没注意到身后薛子钦也在追他们,只是满脑子想着要如何打乱这人的节奏。 郭林充急中生智下,找准了机会,从腰间扯出佩刀,看准了那人出爪的瞬间,以刀柄发力,将刀朝那个方向甩了出去。场面极具戏剧性,郭林充对于飞爪出爪的速度跟长刀甩出的速度判断的非常精准,只见长刀在空中告诉旋转好几圈,就在飞爪扣住前边树枝,与那人之间连着的绳索扯成最长的时候,长刀将其拦腰砍断。连带着已经借力在空中要飞身越过去的歹人,被这突然的变故而扰乱,像失了双翼的鸟儿般直直下落。 而落点处,郭林充已经从马上下来,狂奔至那处等他。 双方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人一落地便打得不可开交。郭林充长刀作飞镖已经掷了出去,现下本也是准备不够充分,只能赤手空拳跟那人交战。那 人却很明显,身上藏了不少好东西,从树上落下来,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小巧的柳叶刀,虽然不长,但跟两手空空的郭林充想比,已明显占据了上风。 郭林充人高马大,交手几次下来,却总有一种力气没处使的感觉——那人像条泥鳅似的,总是在郭林充就要抓到他的时候,以一种怪异的角度一扭一抖,就能从郭林充手里溜掉。他手里虽然拿着柳叶刀,但郭林充能感觉到,他没打算下杀手,只是单纯的想跑。 突然,对方在格挡郭林充拳头的时候,露出了一个破绽,他双手交叉置于其面门前,恰恰好把自己的视野挡得一干二净。郭林充眼见是个好机会,已经出去的拳头自然不能收回,只不过改拳为抓,另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对方的裤腰带,顷刻间就把人给制住了。 郭林充抓起那着那人的手腕跟裤腰带,双手朝逆时针一翻,把人摔在了地上,腰间的令牌随之坠地。紧接着郭林充就是一拳砸在那人脸上。 但事情总不会这么顺利,郭林充这一拳下去,也用了五成力,打在脸上,恐怕当即脑子都会嗡嗡作响。那人只是轻巧地往旁边一扭脖子,脖子扭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生生把郭林充这一拳躲开了。与此同时,那人手也没有安分,柳叶刀已经在郭林充腰间,也不做多想就是一刀刺进去。 郭林充忍不住低呼一声,手情不自禁捂住腰间的伤口,温热的血自其中渗出。他这么一走神,那人抬起腿侧踢在郭林充另一侧腰上,郭林充被他踹开,倒在地上,那人起身就要跑。 郭林充一倒地,就挣扎着想起来继续追,却不想看见眼前,方才从那人身上落下的令牌,就在他眼前。 那令牌被绸缎做的锦囊装着,郭林充拿起锦囊,边起身边把令牌从中抽出来。 很明显那是一枚宫里的令牌。 郭林充还想细细看了一番,将其收进自己裤腰带里,歹人却已经发现令牌不见,走出去没几步又折返,上手便从郭林充手里硬强。郭林充自然不从,反而想借机再度抓住人,可那人真是泥鳅变的,又溜又滑,几次交手下来,郭林充即便抓住了他也无用,他总能四两拨千斤地卸了郭林充手上的劲儿。 郭林充把令牌捏得死死的,那人没办法,只能伺机将手里柳叶刀直直地插在郭林充手背上。 “啊!” 郭林充因痛而惊呼,手已经不听使唤地松开,令牌应声坠地,那人二话不说就弯腰捡起令牌,转身就要跑。 郭林充还想追,却只听见一声暗器破空时的声音,那人柳叶刀已经甩向了郭林充。那柳叶刀直插郭林充面门,不得不躲,可就这么一躲闪的功夫,那人已经跑出去几丈远。郭林充躲过暗器再想追,那人回头冲他不屑地笑了笑,一只手往空中一抓,又是一枚飞爪从袖口飞出,故技重施,上了树。 郭林充提气还想追,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他眼前一黑,腰上的伤口恐怕伤及了内脏,此刻再想动,疼得眼前发黑,站都站不住。郭林充半跪在地上,以手支撑自己不要倒下。那令牌虽然被抢走了,可装令牌的锦囊,此前一直在郭林充的手心里。 他打开手心,果然还在,身后传来薛子钦担心的呼喊,他没想太多,当即将锦囊塞进了裤腰带里。 “郭林充?!” 白柳嘶鸣着停在郭林充旁边,江也和薛子钦纷纷下马。 薛子钦一个箭步到郭林充身边蹲下查看他的伤势,急切地问道:“你怎么样?” “末将……末将失职……”郭林充说完这句,就倒了下去。 薛子钦接住他,再往歹人的方向看,已经看不到任何踪迹了,人肯定是抓不到了。眼下郭林充被其重创,不知道有没有生命危险,薛子钦便冷冷下令道:“你在这里照看,我去叫人过来。” 江也闻言蹲下身来,薛子钦便把怀里的人递给江也,自己又上了马,不做任何停顿便朝军营走了。 江也下意识地检查郭林充的伤口,一处是手背上被刀贯穿的伤,另一处是腰间,还不知道伤成什么样,总之血流不止。 他只能撕开自己的衣料,给郭林充两处伤口做了点应急处理。好在他们在军营里受伤已经是寻常事,加上魏麟以前就三天两头往钟倚那里蹿,还连带着他也经常过去讨茶喝,这点应急处理他还是知道做的。 江也的手在郭林充腰上将伤口捂好,另一手顺带一摸,就摸到了郭林充腰间塞着的锦囊。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抽出来,锦囊上还沾着点血迹。 这锦囊倒是精致,上边还绣着龙纹,很可能是皇宫里的东西。江也再打开锦囊看,里边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这锦囊难得就难得在,上头的龙纹刺绣都是双面绣,饶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江也,也甚少见到如此精致的绣样。 他再仔细瞧,也瞧不出这里边有什么门道,又是单手在检查,多有不便,依稀看见锦囊的内侧貌似绣着字,貌似是个数字,分辨不清是“二”还是“三”。 “你振作一点啊……”江也将锦囊塞回去,郭林充脸色发紫,看起来情况很不好,即使他将伤口以衣料摁住,还是明显能感觉到血流不止。 在江也焦虑地等待了一阵后,终于听见大批马蹄声作响,薛子钦带着人到了。 第121章 好在郭林充身体健壮,在钟倚一番救治下,并无生命之忧,只不过失血过多,还处于昏迷不醒。 军营里发生了此等骚动,薛长峰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但眼下跟西溯的战事还在进行中,迫不得已之下,薛长峰亲自率人出战,将军营里的烂摊子交给了薛子钦,要求只有一个:务必把人犯交上去,绝对不能让北方军背下这个黑锅。 大皇子的尸首已经收拾好,立即发往王都。这等重要的任务,薛子钦自然是让最稳妥的闵秋去进行。 周潇跟着薛长峰以及单陌在前线,军营里闵秋已经出发,薛子钦身边唯一能用的副将正躺着昏迷不醒,于是乎江也便接替了几位副将的职责,跟在薛子钦身边,帮着一起调查此事。 确认郭林充无碍,该关的人全部都已经绑好,薛子钦坐在将军帐里愁容满面。 “你说吧,你发现了什么。”薛子钦长叹一口气,对江也说道。 江也想了想,把一直藏在腰间的玉佩拿出来,递到薛子钦跟前道:“这块玉佩是我在郭副将的帐子里找到的,而这上面的吊穗,我曾经在奸细曹仲身上见过。” “仅仅是一样的吊穗而已?”薛子钦问道。虽然他并没有明说,但是其中的意思江也还是听得很明白,又解释道:“将军知道我家也算得上大户人家,见过的好东西不算少,这个吊穗是不能说明什么,但是我从未在宣国境内,见到过这样的吊穗。这吊穗的绳结打得很独特,我猜想,有可能是来自穗国的手法。” 闻言,薛子钦拿着吊穗仔细端详起来。诚如江也在刚才所说,薛子钦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吊穗。 薛子钦思忖片刻,将东西放下,又道:“还有什么,你接着说。” “要说证据的话,就这个。” “想法呢?” 江也想了想,按照自己的猜测,正儿八经说起来:“三年前,大将军遇刺的时候,我跟魏麟正在外院子里,亲眼看见闵副将和周副将从房间走出来,而郭副将不在。后来将军出现之后,郭副将又出现在众人之中……我想大将军府守卫森严,如果不是有人里应外合,想不动声色地进去刺杀大将军,应该做不到。” “你的意思郭林充就是那个里应外合之人?” “只是猜测,没有证据。”说着江也低下了头,仿佛也是觉得自己所说的东西纯属猜想,并没有很大的说服力。 江也在薛子钦面前,要说有没有拘谨,那还是有一点的。毕竟上下级关系在这里,也不是任何一个小兵都有机会当面跟将军做汇报。可江也对薛子钦,一直抱着一种纯粹的崇拜之情。无论是在秦关,以区区五百人击退敌军三千人,还是最初在晏函谷之战,薛子钦一杆长枪刚好救了他一命,哪一点都值得江也对他毕恭毕敬。越是这样一个人物,江也越是慎重对待,根本不会畏畏缩缩而不敢直言。 薛子钦面无表情,看上去是在思考,江也也不知道他这番话薛子钦会作何考虑,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沉默相对。 但实际上,薛子钦对于江也的判断,十分赞赏。 那天晚上郭林充不在的事情,是闵秋前来汇报的。对于闵秋的话,薛子钦无条件信任,现在又有了江也的证词,那么那天晚上行刺薛长峰的事件,跟郭林充很可能脱不了干系。 话语间提起魏麟,薛子钦突然想起这么个人来,话锋突然一转,道:“魏麟……你知道他是魏渊廷的儿子么?” “不知。” “我记得你们关系很好。” “但是他从来没有提过。”江也回答道,顺带又提醒了一句:“魏麟寄给将军的信,我想肯定有情报……” “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寄信给我。”薛子钦说着,伸手在几案上一堆文书里搜了搜,从最下面抽出了魏麟寄来的信。 薛子钦将信封打开,展开里边的信纸细细读起来,表情从疑惑变成凝重。 江也一直望着他手里的信——他很想问问他能不能看,但再一瞅薛子钦的表情,估计内容应该很严肃,他要问的话,好像不太适合。 薛子钦反复将手里的信来回看了好几遍,最后十分气恼地将信纸一把拍在几案上,破口大骂道:“不但在老子身边安插人,还一插就是两人,真行啊……” “将军那信……”江也下意识想问内容,可话说到一半又不敢问了。 如果这封信江也看看也无妨,估摸着薛子钦是会让他看的。可现在薛子钦如此生气,他再问那就是不懂察言观色了。于是江也咽了口口水,有些紧张地重新问道:“是魏麟写的么?” “不是。”薛子钦道。 江也还想问,薛子钦抬眼看了看他,差不多也明白江也想问什么,不耐烦地直说道:“不是魏麟写的,因此也没你什么事儿。” “哦……”江也有些失落,但又觉得意料之中,“那将军接下来?” “接下来不用管了,等郭林充醒来,一切自然揭晓。” 两人正说这话,突然有人掀开帐帘要进来。 薛子钦瞟见帐帘被掀起一脚,脾气立马上来:“哪个狗东西敢随便进来?!” 结果那人不但没有停下动作,反而悠然自得地将帐帘整个掀开,然后走进来:“将军好大火气。” 来人是岑黎玊。 江也立马回头行礼道:“九皇子殿下。” “不用多礼。”岑黎 玊冲他微微一笑。 昨晚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因为岑黎玊对江也的态度十分和蔼。薛子钦从几案前站起来,走到岑黎玊面前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将军又忘了行礼?”岑黎玊不答反问。 薛子钦满肚子的火气正没处发,此时饶是岑黎玊在他面前,他也有些忍耐不住,压低了嗓音沉声问道:“不是九皇子说不必多礼?” “本皇子说江也,没有说将军。”岑黎玊仰着小脸说道。 江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岑黎玊突然对薛子钦言辞如此挑衅,还把矛盾甚至挑到了他身上。 “九皇子金安。”薛子钦只能依言照做。 岑黎玊满意地点了点头,迈开步子直接走上薛子钦方才坐的地方,问道:“听说岑黎尚死了?” “是。”薛子钦答道。 “尸身送回去了?” “是。” “那将军是不是也该差人送我回去了。”岑黎玊道。 如果换了之前的岑黎玊,别说是送他回去,就是让薛子钦把手下的兵权拱手相让,薛子钦可能都会照办。 可眼下人不一样了,事情不一样了,局面也不一样了。 大皇子在北方军遇害,如果不能把事情撇干净,薛家肯定要吃大亏。这样的话,手里的九皇子,就成了将功抵过的好筹码,可以说岑黎玊就是薛家的备用之策。如此一来,在完全击退西溯,薛长峰班师回朝之前,岑黎玊只能待在北方军,以便他们掌控。 薛子钦摇了摇头,态度有些微妙的变化:“九皇子现在回王都,恐怕路上危机四伏,恕末将难以从命。” 岑黎玊微微一笑:“哦?” 薛子钦也不能失了面子,抬头勾起一边的嘴角,冲岑黎玊邪邪的一笑,道:“就是,九皇子还要在北方军多待几日。” 薛子钦的性格一向是直来直往,对人对事都是如此,你如何对我,我如何对你。若是岑黎玊当初对他那副依恋的模样是真心的……那薛子钦也不否认,他对岑黎玊动心过;可现在再看这件事,岑黎玊这个人的价值就只剩下让薛家用来将功抵过,以备不时之需了。 江也瞧瞧岑黎玊的表情,再瞧瞧薛子钦的——怎么想这个场面里,他江也都显得多余。江也便试探性地冲两人问道:“我……我去看看郭副将。” 薛子钦“嗯”了一声,岑黎玊没有开口。 江也跟逃难似的赶紧出去了。 但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换成以前的江也,那肯定说走就走了;而现如今,跟魏麟那个混账在一起待久了,江也的好奇心都开始疯狂增长,遇到眼前薛子钦跟岑黎玊这俩儿明显有故事的人,江也甚至出了将军帐就挪不动步子。 门口有个士兵在把守,见着江也走出来,也没太大反应,毕竟之前江也就是跟着薛子钦一同进去的。而现在江也出来,就站在门口没有再动。 门口的把守了看了他两眼,心里有些疑惑,可看见江也那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又猜测可能是将军授意。 江也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站在帐帘边上偷听里边说话。 里面两个人说话也没有避讳,声音不大不小,反正旁边的看守是听不见的,江也却听得刚刚好,清清楚楚。 “九皇子如果没事的话……” “如果有事呢?” “直说便是。” “薛将军其实才是有话要说吧?” “让九皇子失望了,末将并没有什么要说的。” “薛将军对本皇子的心意,这么快就变了?” “你想说什么?” “现在大皇子死了,薛家要遭罪,所以将军要把本皇子留在这儿,对是不对?” “……” “薛家跟本皇子本是血脉相通,薛将军要辅佐三皇兄,对是不对?” “不对。” “哦?” “只要是锦妃娘娘所生,都是我薛家的血脉,不是么?” “看来薛将军与本皇子心意相通。” “不敢高攀。不过玊儿……你知道我的意思。” 薛子钦最后一句话说完后,里面再没了动静。江也在门口听得一身冷汗,赶紧按照自己之前所言,往郭林充那边去了,以免薛子钦突然出来发现他在门口偷听。 没想到两个人轻描淡写地竟然说到立储之事。江也想起昨夜岑黎玊曾经说过的话,不争就会死,这话说得没错,那么岑黎玊言下之意就是,不争白不争。 自从岑黎玊出现在北方军之后,江也感觉路来是笼罩在王都朝廷里的腥风血雨,好像随着岑黎玊一路来到了北方军,他跟魏麟跟岑黎玊扯上了关系,好像就跟这些事扯上了关系。 江也本算得上良民一个,就算对这些事情略知一二,也不至于太清楚,更不会对此有任何参与感。他突然想念起魏麟,魏麟在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显得云淡风轻,没有烦恼。 江也想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才突然察觉,他早在不知不觉之中,对魏麟十足依赖。 第122章 郭林充的身体是真的结实,江也帮着钟倚一起照顾他,当天夜里他就醒了。 “还算走运,虽然创口挺大,插得也有点深,但没有伤及内脏,人醒来就没事了。”钟倚边给他把脉边说道。 郭林充嘴唇发白,干得起皮,江也见着立刻去旁边倒了小杯热水过来道:“郭副将喝点水?” 郭林充实在有些虚弱,嘴唇张了张没发出声音来。但估摸着他也是口渴得很了,见着江也的举动,他想用手支撑起身子,好能坐起来喝水。钟倚见状立刻上去扶,将人扶起来半躺着,靠在枕头上,再骂骂咧咧道:“止血才多久,你又想把伤口弄开?” 郭林充朝着江也伸出手,江也把水杯递过去。他接过杯子,慢慢喝完了整杯水,干涩的嗓子得到了些许缓解,才开口对钟倚道:“麻烦你了……” “知道给我添麻烦了就好。”钟倚说着,看向江也,“我去把药拿过来,你照顾他。” “好。”江也乖巧地点了点头,又从郭林充手里拿过杯子问道,“要不要再喝一点?” “不用。”郭林充摇摇头。光是喝杯水,说了两句话,对于现在的郭林充而言都很吃力,他稍微缓了缓,还是耐不住性子冲江也问起来:“人抓到没有?” “没有,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没影了……”江也如实答道。 听到这个回答,郭林充很明显的展露出遗憾地神情。他垂着眼,呼吸声略微沉重,半天没有再说话,但整个人身上透出来的自责之意相当明显。 过了许久,郭林充才重新开口问道:“那大皇子的事情……” “郭副将现在养伤比较重要,将军肯定会处理好的。”江也答道。 “唉。” 说完这句,钟倚拿了汤药进来,郭林充行动还是多有不便,虽然他一直拒绝,可还是被钟倚说服,让罗晏生喂他。 江也看着郭林充喝药,情况也算稳定了下来,便起身准备离开:“我去跟将军汇报一下情况。” “等等,”郭林充道,“前线的事情如何了?” “放心,大将军亲自上阵了。” 江也说完这句就转身离开,只听见郭林充一声安心的叹气。他心头的种种疑虑在这声叹息的催化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眼看着已经走到营帐门口,江也没有忍住,突然问出一句:“郭副将真的很担忧吗?” “嗯?” “没什么。” 战事彻底被薛长峰接管,他带着人压根就没有再回营地,一直在前线。对待战事,薛长峰的态度跟薛子钦比起来要严肃得多,对于他来说只有完全胜利,不然都算作失败。途中薛长峰也差人给薛子钦带了话回来,如果在他回来之前,大皇子遇害一事没有找出解决办法,后果薛子钦自负。 但可能是出于薛长峰对薛子钦的了解,让他带兵打仗可以,让他去查案,理清楚朝堂上的风起云涌,薛子钦一个人是万万不可能做到的。于是没过两天,薛长峰就把周潇打发了回来,说是他跟单陌已经完全足够。 那帮子被关住的人,薛子钦也一个个审过了,没能查出什么结果来。自家的士兵自然不用说,一个个把背景查一查,就能洗清嫌疑。重点的那些大皇子带来的侍从,毕竟那个重伤郭林充并且逃逸的人,就是混在侍从里的。 军营里虽然并不像宫里那么多酷刑,可审问战俘以谋取情报,也是他们时常要做的,因此也算得上花样百出。历经诸多折磨之后,那几个侍从能吐口的东西,也没有任何价值。 逃逸之人他们是认识的,确确实实是一直跟随大皇子的侍从,并且这次出行也是大皇子钦点带上的他,说是心腹,绝不夸张。这么想来,除了此人已经被人收买,一时间也找不出别的可能。 剩余五个侍从全部被绑上了,只等这个事情有了明确的解决办法,就把人一同押回王都。 岑黎玊还是一个人住在郭林充的营帐里,反正郭林充现在也呆在钟倚处养伤,为了保证岑黎玊的安全,薛子钦又安排了手下二十个精兵,日夜轮班保护岑黎玊。 事情就这么毫无进展的僵持了三日,终于被江也寻到了转机。 郭林充恢复得出乎意料地快,受伤后第二日就已经可以下地自由行走了,虽然还不能舞刀弄剑,可日常行径完全不需要旁人照顾。江也在薛子钦的授意之下,没事就在郭林充那边晃悠,美名其曰为照顾他。 而就在第三日的晚上,江也按照薛子钦的吩咐,在夜半之前去钟倚的营帐查看郭林充是否有异动,正巧撞见郭林充轻手轻脚地从钟倚的营帐里出来,然后一路朝军营往黔於方向的出口走。 江也眼见着有情况,连忙一路小跑到薛子钦处汇报。 他这么做也是出于考虑——虽然郭林充要出去,不跟着很容易丢失踪迹,但显然以郭林充现在的身体情况,他出行的速度可能还不如常人。若是江也一个人跟着去,郭林充真有什么问题,要杀了江也灭口也太简单,倒不如跟薛子钦汇报之后再做定夺。 江也喘着粗气到了将军帐,薛子钦还没睡,跟周潇两个人好像在商量什么,江也这么一进来刚巧把两人的话都打断了。 “将军,有情况了。” “说。” “郭副将出去了,朝黔於方向貌似要出军营。”江也汇报道。 “那你怎么不跟着?”薛子钦挑眉问道。 江也顿了顿,也知道现在不可以浪费太多时间,便飞快地说道:“我不知道他出去是不是要跟别人见面,如果我一个人被发现了要杀我灭口太简单了。” “这么怕死?”薛子钦很明显的对江也这个解释而感到不悦。 周潇连忙起身道:“言之有理,我跟你一起前去。” “好。” 两人语罢又看着薛子钦,等待薛子钦发话。 情况紧急,纵使薛子钦心里对江也有不爽,眼下也不是发火的时候,只能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两赶紧去。 江也对周潇感觉还是挺不错的。周潇整个人丝毫不像是个铁血将领,除开身上的盔甲,他更像个书生,笑起来很温和……生气的时候也很可怕。两人一前一后快速往军营那边出口去,巡逻士兵见到周潇都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周副将好!” 周潇摆摆手,脸上还挂着笑,问道:“刚才郭副将是不是出去了?” “是的!”巡逻队长答道,“郭副将说奉将军之命去办事。” “没事了,你们继续巡查。”周潇道,“如果郭副将回来,不要提起我来问过。” “是!” 说完这些,江也和周潇对视一眼,两人心思不用明说,应该都想到一起去了。 如果郭林充真的有问题,那么以他副将的身份,在北方军中,可谓是为所欲为了。即便薛子钦下令任何人不得擅离军营,只要没有特地申明“包括副将在内”,几个副将还是随时可以以薛子钦的派遣为由而出去。 夜间城门是不开的,纵使是薛子钦率人过去,也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让人把城门打开,那样的话动静就大得很了。因此郭林充只可能从黔於西面那处还未完全修好防御工事的地方进入黔於。 两人也没有商议,自然而然就快速往黔於西面行进。江也还是很佩服薛子钦那一套练兵的方法,就比如说现在,周围漆黑一遍,长期的训练之下,江也还是可以很快捕捉到周围的任何动静。两人速度惊人,一言不发,一炷香时间之后,就已经如他二人所料,看到了郭林充的身影。 周潇抬手示意江也放慢脚步。 像郭林充这样长期在军中,经常出战的将士,警惕性非常高,所以周潇和江也只能保持着极限距离,刚刚好能看见一点点影子的程度跟随,再近一些的话,就有可能因为脚步声或者衣料摩擦的声音被郭林充发现。 郭林充身上伤还未愈,速度不快,约莫半个多时辰之后,三个人前后进了黔於城。 进了城,就稍微亮堂些了,有巡街的官兵提着灯笼四处巡查,还有夜间也不打烊的窑馆,亮着光。 郭林充在进了城之后,径直去了城中有名的窑馆。 眼见着郭林充进了窑馆之后,江也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不是吧,他这样了还要逛窑子?” 周潇摇摇头:“不可能。” “人都进去了。” “窑馆三教九流的人都有,用来做接头地,再好不过了。”周潇表情凝重,郭林充半夜一人出行,去了窑馆,几乎就把他奸细的身份坐实了。 江也只能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周潇观察了一阵窑馆的周围。虽然夜已深,但窑馆门口还有窑姐扭着腰肢对客人们迎来送往。 “你把盔甲脱了。”周潇道。 “什么?”江也不解。 周潇顿了顿,改口问道:“你会不会轻功?” “不会。” “那这样,你把身上盔甲脱掉,然后去窑馆,就跟窑姐说,你跟刚才那个军爷是一起的,让她带你过去。” 江也还是没弄明白:“这样不就被他知道了?” “不,你只用确定他在大厅还是在二楼厢房。”周潇指了指窑馆的房顶,“窑馆一般一楼是大厅,二楼是厢房,你只要确认这个事情,然后再被他看见你之前,找个机会出来就行了。” “明白了。” “那就行动,我在这里等你。”周潇道。 江也也不含糊,二话不说就把盔甲脱了下来,随手扔在地上,朝窑馆走去。 第123章 江也只身一人往窑馆走,门口的窑姐刚送完客人,见着江也立马笑脸相迎道:“哟,大爷一个人呐?里边请啊……” 老实说,江也真是挺受不了这种上来就献媚的女人,虽然知道窑姐也是迫于生计,可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不去讨厌。 心里是讨厌,可明面上,江也还是得做出一副好久没见过女人,色急得很的模样。 他上去就在窑姐的屁股上摸了一把,学着平时魏麟那个不要脸的样子笑起来道:“小姐姐这身段真不错。” 窑姐媚笑着,整个人就往江也身上靠:“大爷嘴上抹了蜜啊……” 这还是江也第一次摸女人的屁股。他甚至有些诧异自己可以如此自然地演成一个色急的嫖客,要是换做以前,让他做这么恶心的事情,他是怎么也做不出来的。 “我跟朋友一起来的,刚他先进去了,你带我过去呗。”江也调笑着道。 那个紧紧挨着江也的窑姐,看着江也的脸,心里乐开了花——反正是陪睡,谁都希望陪个好看的公子哥,眼前这位衣服是破旧了点,但架不住人家长得真是眉清目秀,好看得很。 “大爷朋友是哪一位啊?” “一个当兵的。” “可是刚才来的那位军爷?” “正是。” “军爷在二楼跟咱们头牌颠鸾倒凤呢,大爷不如再找一个,莫搅了军爷的兴致!”窑姐说着,先朝二楼某间厢房处看了一眼,再冲江也抛媚眼,半掩着嘴笑起来。 江也突然想起以前魏麟也喜欢故意装得跟窑姐似的冲自己抛媚眼。以前觉得挺恶心人的,现在看看窑姐的模样,再想想魏麟,江也还是觉得魏麟的模样比较讨喜。 他想了想,微微推开了些窑姐,道:“那就不劳小姐姐费心了,我自己上前去找他就成。” 说完江也便快速往人堆里钻,作势要上二楼。 窑姐一听这话,估摸着今晚也是独守空房没生意了,脸一下就耷拉下来:“嘁。” 江也自然不会真的去二楼找郭林充,按照先前跟周潇约定好的,他只要再伺机出去就行了。他一面在大厅闲逛,一面注意着刚领他进来的窑姐,已经去了某个桌子上跟客人调笑喝酒,趁其不备,江也便朝大门走。 他步子快,走得急,还低着头,只想快点出去,以免引起别人的怀疑。可没有想到,正因如此,江也一个没注意,肩膀跟旁人狠狠撞了一下,身子前倾差点摔倒:“嘶!” 紧接着,江也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稍稍发力,就将江也扶住了。江也侧过头想道声谢,却看见对方压根没有朝他多看一眼,只是松开手继续往前走,跟他擦肩而过。 江也下意识转身去看他,只看见他收回刚才扶住自己的手,竟然多出一个小指,有六根指头。 虽然江也还是第一次见到六指之人,心中有点诧异,但此时不是打量旁人的时候,他立马回过神来就出了窑馆。 周潇如同刚才所商议的,还在暗处等着。 “怎么样?” “二楼厢房,西面回廊中间一间。”江也道。 刚才窑姐千娇百媚地朝二楼看的时候,江也就暗暗记下厢房的位置。周潇赞赏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抓住了江也的裤腰带:“别出声。” 江也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脚下一轻,人已经浮空,整个人被周潇带着,“嗖”的一下就上了房顶。 “这也太酷了吧……”江也在房顶上刚站稳,就忍不住低声惊叹道。 周潇赶紧道:“嘘,俯身,跟我来。” “哦哦。” 江也学着周潇的模样,伏下身子,然后往前走。 周潇在外边也不是干等着,早在江也出来之前,他便已经从外部看明白了整个窑馆的构造,只等江也报给他一个具体位置。如果郭林充在大厅,那他们二人便直接进去,想办法弄身小厮的衣衫换上窃听;如果郭林充在二楼,那便是现在这样,直接上房。 按照江也所探测到的位置,两人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厢房。 两人轻手轻脚地整个人趴在厢房顶上,周潇比了个手势示意江也不要再出声,然后一点点慢慢地揭开了其中一片瓦。 揭开这片瓦之后,里边说话的声音立马传了出来。江也凑近了朝下面看,能看见一男一女对坐着,正在说话,从身形和声音来判断,就是郭林充无疑。 “大皇子遇害一事不是薛家做的。” “除了薛家,谁还会跟大皇子作对?” “这件事有蹊跷,”郭林充说着从腰间像是掏出了什么东西,递给那女人,“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肯定不是薛家的人。” 从上面往下看不太清楚,可江也能猜到那应该是什么物件,应该是他当时从郭林充腰间摸出来的锦囊。 “你把这个给师傅,”郭林充继续道,“师傅会知道的。” “ 你的伤如何了?” “不打紧,不过也劳烦你转告师傅,自此之后,我不会再帮任何忙了。” “什么?”女人的声音大了起来,“你这是何意?” “就是字面意思。”郭林充沉声道,“师傅对我的教导之恩,我很感激,但除此之外,我不能再做更多了。” 女人明显还想说点什么,但郭林充已经站起身来:“我就先走了。” 听见这话,周潇立刻推了江也一把,把江也从那露出的缺口处推开。然后二人便听着开门声,接着是一声女人的叹息。 郭林充已经离开,周潇又把那片瓦重新退回去,冲江也使了个眼色,两人从房顶上弯着腰站起来,跟来时一样,周潇带着江也一个闪身下了地。 两人再度等郭林充走出去一段之后,才跟上去尾随他。 郭林充从窑馆出来没有再去别处,只是按原路返回,看样子是回军营。 一路上没有再发生什么,周潇和江也眼见着郭林充重新轻手轻脚地回到钟倚的营帐里休息,才放松下来,往薛子钦处去了。 薛子钦在帐子里等他们,丝毫没有睡意,看见两人回来了,他还有些焦急道:“是什么情况?” 周潇自然而然地走到薛子钦身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这一晚上走了这么多路,连口水也没喝过,实在是有些口渴。他自己喝完还不算,又给江也倒了一杯,招呼道:“过来喝茶。” 江也本来拘谨着,站在一旁等待周潇汇报情况,听见周潇这么一说,他才也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起来,便跟着过去没敢坐下,只是接过茶杯,道了声谢。 “快点说。”薛子钦不耐烦地道。 “郭林充的身份,跟将军得到的情报无二,不过事情不像那么简单。”周潇道。 “接着说。”薛子钦点了点头说道,他顺带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江也,又道:“坐着吧。” “谢谢将军。”江也这才坐下来,三人围着几案,周潇继续汇报。 “郭林充在窑馆是有接头人的,按照今晚的情况来看,那窑馆里的人应该是负责把他这边的消息传到王都去。” “嗯,然后?” “但郭林充对那接头人说了一句,自此之后,不会再帮任何忙。”周潇说着,眼睛里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薛子钦,“我想郭林充并不是奸细。” “但是之前我们怀疑的事情,应该是他做的。”薛子钦道。 江也听见他二人如此分析,忍不住把自己的猜测也说了出来:“也就是曹仲混入军营,是郭副将暗中帮的忙,所以曹仲才能从晏州入伍,不露马脚。” “对。”薛子钦赞赏地看了一眼江也,“还有行刺的事情。” “将军的意思是,那天晚上刺杀大将军的刺客,是郭副将放进来的?”江也问道。 薛子钦还没有回答,周潇却抢先说道:“不一定,这个事情说不准。” “不,你别忘了郭林充身后是谁,老头子如果死了,对他身后的人来说利大于弊。”薛子钦正色道。 江也道:“所以郭副将身后是谁?” “是左相商戌。”薛子钦瞟了他一眼,回答道。 他原本没有必要跟江也说清楚,但这个情报本来就是魏麟给他送过来的,也算是给魏麟卖个人情,江也既然开口问了,告诉他也无妨。 周潇继续分析道:“左相立场一直不明,我认为没有必要大费周章来刺杀大将军。” “要说立场也不是没有。”江也道,“我记得左相好像是大皇子的老师,如果是大皇子授意的话,不是很正常么?” 江也此言一出,薛子钦看他的眼神起了些略微的变化:“你倒知道的不少。” “碰巧听魏麟说起过而已。” 薛子钦忍不住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魏渊廷的儿子这么尽心尽力的帮我,我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话江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在周潇接着把话题又掰了回来:“无论怎么说,这次刺杀大皇子不可能是郭林充干的,也非他身后的人示意。” “所以这事情才蹊跷。”薛子钦说着,眉头不自觉地又皱了起来。 这话说完,三人都陷入沉思,一时间没人再开口。 在场三人都明白事情蹊跷在哪里——皇后跟锦妃之争,背后是薛魏两家之争,因此谋害大皇子有足够动机的,只有薛家。 薛子钦心里清楚,如果不是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只要大皇子上了战场,一样是死路一条。唯一不一样的是,在战场死,无人须为这负责;而现在,大皇子的死,就是薛家保护不利。 再往深了想,事情就更加古怪了。大皇子死在北方军,一方面削弱了皇后的势力,一方面又打压了薛家,可谓一石二鸟。但怪就怪在,皇帝虽然还有其他嫔妃生过儿子,可不是夭折,就是不知被谁害死,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皇后和锦妃在明争暗夺。 那么这个既要打压薛家和锦妃,又要针对皇后的势力,究竟会是谁呢? 第124章 第二日一早,薛子钦就安排郭林充去闵秋空出来的营帐住,前线还源源不断的有伤兵下场,钟倚那边忙得不可开交,不可能一直专心照顾郭林充。 忙活了一宿,江也睡到日上三竿起来,连忙跑去薛子钦处随时待命。听其他人说,薛子钦去看望郭林充了。旁人对郭林充的事情不知其中纠葛,但江也是知道的,若说薛子钦去看望,他更觉得薛子钦是去求证一些事情的。 这么想着,江也的心思也被勾了起来,十分好奇薛子钦到底会跟郭林充说什么。 无论是从昨天听见的那些只言片语,还是出于江也的私心,江也都希望郭林充其实跟这些事情没有太大关系。 可若是要他再去听墙脚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江也又有些做不到,想了想他还是老老实实去钟倚处帮忙好了。 …… 兴许是前一天晚上半夜出行惹的,眼见着晌午了,郭林充还躺在榻上休息,脸色也不好。薛子钦进去的时候郭林充正半阖着眼休息,听见有人进来,他十分敏感地微微抬起头问道:“谁?” 薛子钦沉声说了句“是我”,然后走到他跟前站定,面无表情。 “将军怎么过来了?”郭林充边问着,边想下来,再怎么说他这么躺着跟将军说话总觉得不太好。可薛子钦却摆了摆手,自己从旁边拽过一把椅子道:“伤还没好,不必勉强,我来看看你如何了。” “多谢将军关心。”闻言,郭林充又重新躺回去,只不过稍稍坐起身了些。他现在确实有些虚弱,很想休息。 “昨晚没睡好啊?”薛子钦故作轻松地问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郭林充的脸。果然如他所料,郭林充的眉头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很明显对这话是有所触动的,但这点表情转瞬即逝。郭林充轻声道:“还好。” “你精神这么不好,看起来不想还好。” “末将让将军担心了。” 这样你来我往,话里有话的做派让薛子钦十分不悦,他一点也不喜欢搞这一套。于是两人这么对了几句下来后,薛子钦按捺不住心里的怒气,从衣襟里摸出了什么东西,直接摔在郭林充胸口:“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要说薛子钦突然进来问了这些话,郭林充还毫无察觉,那是不可能的。这东西甩到他胸口,虽然还没拿起来,他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只见郭林充伸手拿起那东西——那是一封信,他把折叠的信纸打开,逐字逐句看了起来。 这封信便是魏麟无意间得到,并且寄给了薛子钦的信。 上面虽然没有明说太多,但已经能够证明,郭林充与曹仲安两人皆是左相商戌的弟子。单纯是商戌的弟子算不得什么,问题就出在,曹仲安曾经是奸细,现在真实的身份是穗国名将,那么与他书信往来的商戌,还有同门师兄弟的郭林充,就是叛国贼子。 郭林充读完这封信,手指有些微微的颤抖,不知是因为伤痛,还是因真相被揭穿而带来的惊慌。 郭林充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对薛子钦道:“将军有话直说吧。” “好。”这话正合了薛子钦的心意,这么绕来绕去,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格,“老头子被人行刺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在将军府里。” “府中哪里?” “后门处。” “做什么?” “接应。” “曹仲安从晏州冒充新兵入伍,是你从中周旋的。” “是。” “九皇子在北方军的消息,也是你放出去的。” “……是。” “郭林充,我以前都不知道你这么沉得住气。”问完这么一连串问题,薛子钦似笑非笑地看着郭林充,表情令人捉摸不透。郭林充不敢直视他,只好把目光转向别处,继续道:“末将是……身不由己。” “在北方军身不由己?我看不够准确,不如说你一直身在曹营心在汉!”薛子钦的声音骤然变大,很明显已经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此言一出,郭林充虽然身上虚弱,还是从榻上连忙下来,跪倒在薛子钦面前:“末将有罪!” “有罪?”薛子钦反问道,“你何罪之有?!” “将军,我确实是左相商大人的弟子,也跟仲安是师出同门,可我绝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将军的事!”郭林充急忙忙地道。 “仲安?呵,你们师兄弟听上去感情很好啊。”薛子钦不怒反笑, “现在大皇子在军营遇害,薛家责无旁贷,这也算对得起我?” “大皇子一事并非我所为!将军明鉴!”说着,郭林充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 昨夜周潇和江也探听到的对话,确实能够听出来郭林充并非大皇子一事的参与者,再理理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郭林充真是商戌的人,那更不可能谋害大皇子了。虽然商戌明面上一直是谁也不帮,但身为大皇子的老师,帮大皇子铲除异己,谋夺皇位,是再正常不过了。 薛子钦没说话,郭林充就这么头顶着冰凉的地面继续道:“末将自知有错,但恳请将军明鉴,末将对将军衷心无二!身为弟子,老师之命末将不得不从,大将军遇刺一事,我只得到消息说协助刺客进去查证大将军府有无谋反的证据,不知他们会下杀手!” “你接着说。” “是!”听见薛子钦此言,郭林充抬起头,感激地看着他。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跟随薛子钦这么久,郭林充当然明白,薛子钦这是在给他机会辩白。 “至于九皇子一事,是末将无心透露了出去,末将有罪。但仲安进入北方军,虽然是奸细,但也算是帮了薛家一把啊!” “哦?薛家差点因此遭罪,这算帮了薛家一把?” “将军知道薛家三代将领,功高震主,倘若将军真的把函州占下来,再以此开头,一步步蚕食穗国,自然是大功一件……可真到了那一步,狡兔死,走狗烹,皇上不会让薛家这么继续发展下去,自古君王多疑,薛家真到了那天,皇上怎么会放心薛家手里手握重兵而绝无造反之心呢?” 这番话说得倒是颇有一番道理,薛子钦看着他,眼神复杂。 郭林充继续说道:“末将罪无可恕是真,但这次将大皇子遇害之事,我已向老师回话,绝非薛家所为,并且从今往后断绝来往,只想一心辅佐将军!” “你蛰伏我身边多年,现在说这些,让我怎么相信你。” 这话说出来,薛子钦自己心头都一阵难受。 这么多年,闵秋和郭林充一直是他得力悍将,在战场上也曾舍命救过他,怎可能毫无感情。这种生死与共的兄弟,有一天突然告诉他,其实是假的,是奸细……薛子钦内心真是心如刀绞,又怒气滔天。 昨晚带回来的消息里,说郭林充要跟那边断绝来往,薛子钦其实还暗自高兴了一阵。 现下真相大白,他却一时间不知怎么去接受了。 “末将……”郭林充再度磕下头,这一次比上一次磕得更加用力,生生砸出了响动,道,“末将罪该万死,任凭将军处置,绝无怨言。” 薛子钦却沉默了良久。 仅仅凭借这么一番话,就让他再对郭林充毫无怀疑,重新回到推心置腹的关系,那他薛子钦也不配做将军了。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已经疑心郭林充是叛徒,理智告诉他,即便这话是真的,他也不该相信了。 可薛子钦从来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相反,他爱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必答。 思忖许久,薛子钦开头道:“你抬起头说话。” 郭林充依言抬起头,跟他对视。还因为身上的伤,情绪又激动,那双眼睛里布满血丝,却无法掩盖眼神里的真诚。 多年生死与共的感情最终还是打败了薛子钦的理智。 他沉声道:“就算我饶恕你这一次,今后也不可能再如从前那样相信你了。” “末将知道。” “看在你从前尽职尽责的份上,我放你一条生路。”薛子钦道,“养好伤,滚吧。” “将军,我……”“不必说了,若我们只是朋友,我愿意相信你曾经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也知你,重情重义,情有可原。”郭林充还想说点什么,却被薛子钦打断了,“但我是将军,若我出了任何错,会害死我手下一万将士,甚至害死边关无辜百姓,我不能。”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郭林充的眼睛,眼神深邃却又坚定,藏着许多不用言说的话。 其实道理郭林充明白,但是在他对接头人说以后再也不会帮忙的时候,他有期望过,能够继续跟薛子钦征战沙场,为他出生入死。 不杀他,已经是薛子钦最大的仁慈了。 “郭林充在此……”郭林充说着,咬住了下唇,第三次重重地磕头道,“叩谢将军不杀之恩!” 薛子钦没有再回答这句话。他站起来,打算离开,瞧见刚才自己顺手拉过来坐的椅子,气恼地将其狠狠踹倒,发出巨大的响声。然后薛子钦头也不回,再没看仍然跪在地上的郭林充一眼,出了营帐。 外边天色正好,薛子钦被突然的光亮晃了眼,他闭起眼睛,伸手揉了揉眼皮,离开了。 第125章 江也跑到钟倚那边去帮忙,钟倚倒是很乐意,毕竟他这里人手也不够,有两个军医随行到前线了,送回来的一个个都是重伤,很难处理。虽然江也不懂医理,但是简单的包扎还是可以做的,他就在那边帮着罗晏生给伤兵包扎上药,忙得不可开交。 罗晏生顺带着还同时看着十几壶在熬的药,江也看着都辛苦。 时间过得飞快,约莫傍晚的时候,罗晏生拿了一碗药给江也道:“你拿去给郭副将吧,我现在腾不开手。” 江也也没作他想,现下他这个外行,送药喂药肯定是最合适的,便接过药点了点头,往郭林充所在之处去了。 天空被逐渐下沉的夕阳染成橙色,江也走在军营里,大家都各司其职的忙碌着。其实原本军营就是如此,没有那么多欢乐的时候,以往每天总会出些好玩的、刺激的事情,无非是因为魏麟在其中乱搞而已。 刚分开的时候还好,江也并没有觉得自己多么想念魏麟在身边的感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想起魏麟的频率越来越高,回过神来,想念已经无孔不入,无论做什么都会想起魏麟来。 正如现在,军营里如此忙忙碌碌,他想念魏麟在时的热闹;天边这抹难得注意到的夕阳景致,他想跟魏麟一起欣赏。 江也边走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闵秋大帐的附近。他回过神来,又加快了些脚步。 正当大帐距他不过几丈的时候,江也突然看见另一个人从另一个方向,也正大步流星的朝那处去了。 那人是薛子钦。 薛子钦去看望郭林充,这事情本来没有什么问题,可江也晌午起来的时候去薛子钦的大帐时,明明记得旁人说薛子钦去找郭林充了。 晌午走了,现在才到,怎么想也不可能。 难道是有话没说完,又来找郭林充了?江也这么猜测着,脚步不由自主放慢下来,如果薛子钦真的又找郭林充有事要说,那他现在进去送药有点不合时宜。 可江也心里好像有个魏麟的声音不停地撺掇他:好想知道他们会说什么啊,好想知道郭副将下场如何啊,好想知道…… 江也犹豫再三,最后抵不过好奇心的趋势,一边辱骂着魏麟把他带坏了,一边悄悄走近了闵秋的大帐,小心翼翼地撩起帐帘的一角,只露出一条缝隙,朝里边看。 …… 郭林充还在榻上小憩,又被脚步声弄醒,再睁开眼,他有些慌张:“将军……”眼前是薛子钦,走到他跟前,面无表情。 他有些疑惑,又有些惶恐。晌午的时候薛子钦过来跟他摊了牌,说好饶他一命,却跟他自此划清界限。现在再来探望,郭林充是了解薛子钦的,总不至于出尔反尔,现在才要取他性命以为惩戒。 那……兴许是将军对他还有些情感,可以让他在军营留下了? 想到这里郭林充有些期许,可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好看着薛子钦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何事?” 薛子钦一甩身后的披风,大气地在榻沿坐下了,跟郭林充离得非常近,轻声道:“你好些了没有?” “末将好多了。”他如实答道。 可这句提问,让郭林充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面前薛子钦的脸离得很近,薛子钦低下头看着他,脸上两道旧伤十分醒目。 “我来是想问问你,”薛子钦道,“刺杀大皇子的人,你与他交手,可留下了什么证据?” 郭林充摇摇头,想坐起身回答,薛子钦的手却按向他的肩头道:“不必起身。” 郭林充只好就这么回答道:“没有证据,完全看不出是谁的人马。” “哦,是吗?”薛子钦漫不经心地说着,按在郭林充肩头的手缓缓地向郭林充的喉结移动,然后又道:“那你可真没用。” 说着郭林充看见薛子钦表情诡异地笑了起来,他却再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喉咙处,被眼前的薛子钦不知藏在何处的刀刺穿了。 “将……将……”血从他的咽喉处喷出来,他张嘴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一点点微弱的声响,从嘴里涌出大股大股的血。 江也还在帐外,从那条缝隙中,目睹了这一幕。 因为过于惊讶江也的手都开始颤抖,那碗药从手中滑落,砸在地上,药碗碎了一地。 这声响把江也从震惊中叫醒,他连忙放下帐帘,绕到帐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同样注意到这声响的还有帐内的薛子钦。 他回过头去看,门口空无一人,他却不太担忧,手握着插在郭林充咽喉里的刀,再往下使劲儿深入了一点。 如果这样郭林充还能活着,那也太匪夷所思了。意识到郭林充已经必死无疑的薛子钦松开了手,也不顾自己身上手上还沾着血迹,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江也躲在后面,见薛子钦离开,也没有找自己的意思,连忙趁着四下无人钻进帐子里。 “郭副将!!!”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眼前郭林充躺在榻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虽然是亲眼目睹,可他现在 还不敢相信这是薛子钦所为。如果薛子钦要杀郭林充,完全可以以叛军之罪,将他公开处以极刑。这样私下里,亲自动手杀人……对于郭林充而言,被自己一直跟随的将军亲手杀掉,这是多么残忍。 江也立马上前去,想看看还有没有救,就算是薛子钦的意思,他也做不到放任一个跟他曾经有多不少交集的人就这么死掉。 可惜那血就跟小溪似的一直往外冒,江也不敢拔刀,也不敢贸然动他,只好轻声地喊:“郭副将,郭副将!” 郭林充本已经闭上了眼,只剩最后一口气,听见这声音,他用尽力气睁开千斤重的眼皮,张开嘴想要说什么。 可惜他一张嘴,没有声音出来,只有血不断的往外涌。 “不……他不……” “你说什么?”江也凑近了想听他要说什么。 可惜半天他再没听到声响。待他抬头起,伸出颤抖的手在郭林充鼻下探寻的时候,郭林充已经没有了气息。他这才明白刚才郭林充好像说了两个字“他不”,可仅仅是这两个字,江也完全猜不出来郭林充要说什么。 薛子钦这个人,在江也的心里,一直是个很值得尊敬的人。他在战场上骁勇善战,在军营里和将士同吃同住,自己又强悍无比,甚至曾经也算是带过江也,亲自教授了江也现在所掌握的本领。 就连起码,都是薛子钦教会江也的。 可他纵使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薛子钦怎么会这样做。他明明可以秉公处理,就算杀了郭林充也是情有可原,现在滥用私刑倒让江也觉得从心底涌起一股凉意。 江也没敢在这里多待——他也摸不清楚薛子钦到底是什么意图,只是觉得如果留在这里,被人发现的话,好像就是他杀了郭林充一样。 抱着这种想法,江也跑回了自己的营帐。 魏麟不在,贾大和赵志楠都不在营帐。营帐里只有他跟那个相处了两个多月依然陌生的战友。江也不想在里边多待,他满心的震惊现在无处言说,干脆拿起木瓢,径直跑到平时用的水缸边上,一勺一勺舀起水往自己嘴里灌,试图让自己冷静点,直到他弄得身上都沾湿一大片,才喘着粗气停下来。 当天夜里就有人发现了郭林充的死,薛子钦亲自到场去看了,贾大恰好在附近,回来的时候跟江也说了一通。 “郭副将死了你知道么……那个惨状,将军难受得很,双眼通红,我看要不是那么多人场,将军可能会哭出来。” 江也没有回答,赵志楠在一旁问道:“什么情况啊。” “不知道啊,军营里这么多人,还有巡逻队日夜都巡逻,居然有人能悄悄摸进来把郭副将杀了,哎,我这心里也挺难受的。”贾大说着,叹了口气还摇了摇头。 “我看就是西溯狗贼进来刺杀的!”赵志楠道。 贾大连忙表示赞同:“有可能!他们什么干不出来!老子就是不走运,这次没能上前线,杀光这群狗东西!” 江也按捺了许久,听着他们说的这些话,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突然起身冲了出去。 薛子钦在郭林充的尸首处站了许久,也不让人进来。 闵秋不在,周潇担忧地守在外面,又不方便打扰。 谁也不知道将军在里面做什么,反正出来的时候薛子钦双眼通红,跟要滴出血似的,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让钟倚过来验尸。 钟倚本来忙得很,被周潇连请带绑地弄过去,一番查验之后,又到薛子钦那边去汇报。 对待钟倚,薛子钦一向还算比较客气,毕竟钟倚跟着薛长峰很多年,算得上他半个长辈。 这次却不同,钟倚进了将军帐,薛子钦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 钟倚何尝不知道薛子钦难受,他心里也不太好过,便有些惋惜地道:“人是傍晚死的,死因就是喉咙上的刀。” 薛子钦依然没有说话。 钟倚从口袋里掏出用汗巾包着的凶器,放置薛子钦面前:“就是这把刀,不过刀很普通,查不出什么。” 薛子钦这才抬头看,那刀上全是血,只有刀柄上握刀的位置,有些干净的地方,想必是贼人握刀时手遮住了,因此才没有溅到血。 郭林充本就重伤,任凭谁都能轻易打败他,想查到是谁所害,几乎等于不可能。 钟倚继续说道:“但这刀柄上的痕迹……”“将军!”钟倚话还没说完,有人掀开帐帘冲了进来大喊道,“将军为什么要下此毒手?!” 来人是江也,他这话喊出来,自己面红耳赤,看着薛子钦不停地喘着气。 薛子钦抬头看着他,眼睛微微眯起来道:“你说什么?” 江也不卑不亢又说了一遍:“我说将军为什么下此毒手!郭副将就算是叛徒,何必滥用私刑?你亲手杀了你多年的战友,你心里不会难受吗?” 薛子钦听见这话,从几案前猛地站起来,三步做两步走地到江也跟前,一把抓起他的衣襟,把人提起来不少:“你再说一遍?” 江也见他这模样,更觉得是因为他戳穿了真相,薛子钦才会如此恼怒。 他一字一顿地说:“将军痛下杀手,还惺惺作态给谁看?” 第126章 薛子钦手上一使劲儿,江也竟被他直接这么提得脚离地,然后往旁边一甩,把江也摔了出去,狠狠撞在兵器架上:“找死就直说!” “我亲眼所见!咳咳……”这一下摔得狠,江也还想说话,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约莫是坠地时不小心牙磕破了嘴,他嘴角渗出血来。 江也死死地盯着薛子钦,抬手用手背把血痕随便擦了擦继续道:“我亲眼看见将军杀了郭副将,怎么将军现在装起无辜来了?” 薛子钦惊讶地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钟倚连忙上去扶起江也道:“你肯定搞错了,不可能是将军杀的。” “我下午去给郭副将送药,亲眼看到将军走进帐子里痛下杀手,怎么可能搞错?!” “你搞错啦!”钟倚把人扶起来,又跑去几案上把那凶器拿过来,给江也看,“你看,这凶器上,凶手握刀之处没有染血,很明显的,这凶手不是薛将军。” “为什么?” “你仔细看看!”钟倚道,“这上边印出来凶手的手,是六根指头!” 那凶器上,原本该是四指握住的部分,明显多出一点,在尾指之后,还有一块干净的。 江也脑子里乱做一团浆糊。 他见过六指的人,就在前一天,在窑馆里,跟踪郭林充的时候。那个跟他相撞,又扶起他的人不正是六根指头么?他再去想那人的脸,只能肯定一点,那人跟薛子钦长得并无相似,否则他当场就会觉得奇怪。 但是他当时没有觉得不妥,甚至他现在,丝毫想不起那人的长相。 薛子钦沉声道:“把你看见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江也慌慌张张地站定了身形道:“是!” 江也把从前一天晚上在窑馆里遇见六指之人,到傍晚目睹凶杀的经过,事无巨细地全部说了一遍。未免薛子钦情绪太差,钟倚还特地倒了杯茶给他喝,让他稍微冷静点。 但薛子钦并没有喝,只是捏着茶杯,听着江也的叙述,他脸色越来越差,手也捏得越来越紧,到江也说完的时候,薛子钦把那茶杯直接捏碎了,割破了手掌。 他却跟毫无察觉似的,手握成拳,往几案上狠狠一砸道:“好啊,好啊,下了这么大功夫来杀大皇子想嫁祸给我薛家,还害死郭林充,此仇不报,我薛子钦誓不为人!” 江也难受是真的,现下看见薛子钦的样子,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多想就说出那些伤人的话。原本他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可因为难受,因为震惊,竟没有深刻去思量前因后果,就来薛子钦这里问责。 如果薛子钦真是下杀手之人,那仅凭江也刚才那大不敬的作为,就应该把江也杀了,以免落人口实。 而薛子钦说完那句之后,便再也没有开口。 事情往往都喜欢堆在一起发生,这边江也还在薛子钦的帐子里汇报着情况,突然有个身上满是血污的士兵高声喊着,冲进了将军帐:“报——” 听见这声音,薛子钦收拾起情绪,很明显是前线传来的战报。士兵单膝跪下,双手抱拳,薛子钦深吸一口气,道:“说!” “大将军击溃西溯人马,大获全胜,缴获粮草物资,还有四百余名俘虏,正在回营!” 若说跟西溯开战是一场苦斗,这刻可能薛子钦还会有些开心,能稍稍平复他的心情。可跟西溯打,就算是薛长峰不亲自来,这场战也是只赢不输,最多只是赢多少的问题。现在军营里事情一件接一件,又全部纠缠在一起,根本寻不出源头来,薛长峰下的死命令让他交出谋害皇子的凶手,他也没能办到。这种种堆积在一起,薛子钦根本就笑不出来,只能无力地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 江也还想说点什么,薛子钦又对他和钟倚说:“你们也去休息吧,老头子回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去吧。” 江也突然想起以前魏麟说过的话。 那是贾二死的时候,贾大在贾二坟前一言不发的时候。也许薛子钦此刻更需要一个人呆着吧,毕竟等薛长峰回来,他还要处理许多事情,而现下失去自己左膀右臂,征战多年的兄弟,这份悲哀他又要收进去。 江也没在说什么,跟钟倚对视一眼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薛子钦会不会跟贾大一样,在他们走后痛哭起来,他猜想是不会的。如果哭出来薛子钦至少会好受一些,但是江也知道,这位将军只会流血,不会流泪,正因如此,他比旁人痛苦百倍。 没过多久,人马浩浩荡荡回了营地,外面欢呼声震耳欲聋,江也回到营帐里才躺下,赵志楠和贾大还有那个陌生人便被外面的欢呼声所吸引,纷纷出去看。这也正常,若是换做以往,魏麟还在军营的时候,他肯定是第一个冲出去凑热闹的。大将军完胜西溯,俘虏物资缴获不少,回了营肯定是要犒赏大家的。 可江也却觉得疲惫感在他四肢百骸里蹿涌,他人一沾到褥子就感觉睁不开眼。明明他并未做什么特别好体力的事情,但却意外的累。 他其实趁着大家没注意的时候,把魏麟用过的被褥都收了起来,放在自己枕头下,这会又剩他一个人,有种莫名的冲动,希望魏麟此刻在他身边安慰他一二。 于是他情不自禁把魏麟曾经用过的被褥从枕头下拿出来,抱在怀里。 江也将头埋在上面,深深的吸了口气,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被褥上带着魏麟的气息,没觉得好闻,可非常熟悉。只要闻到,人就会平静下来,心就会安定。 他抱着褥子缩成一团,嗅着上面的余留的气息,人开始昏昏沉沉。可江也的脑子里,不可控地总是去回忆他所目睹的那场谋杀,回忆郭林充死之前说的话。 其实郭林充什么也没说,只是说了两个字“他不”。 他不……是将军? 江也想着想着还是睡死了过去。 …… 薛长峰大胜得归,薛子钦却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恭喜大将军得胜归来”,就再也没说话了。 薛长峰还算了解薛子钦,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心里有事。眼下要是问他估计也说不出什么来,薛长峰便安排了单陌带着将士们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跟岑黎玊问安过后,便带着薛子钦回了将军帐。 “事情调查的如何?”薛长峰问道。 “没什么进展。”薛子钦却完全不想多说话,“要么让周潇跟你说。” 薛长峰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他低着头,旁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薛长峰也没有发 火,差人叫了周潇来,淡淡地问道:“这几天情况如何?” 周潇悄悄看了一眼薛子钦,大概明白了为什么会叫自己过来,于是清了清嗓子认真说起来:“下毒谋害的是大皇子身边跟着一起来的侍从,人已经潜逃,未能抓到。” “废物。”薛长峰道。 不过这话不是骂周潇,而是骂薛子钦。原以为薛子钦还会反驳一二,谁知道薛子钦既不反驳,也不否认。 周潇立刻出来继续道:“郭林充去追刺客后受了伤,今日傍晚被人暗杀了。” “我说吧。”薛子钦突然开口道。 这些事情本不是儿戏,更不是他此刻心情不好就可以置之不理的,其中牵扯甚多,薛子钦不是不明白。他抬头看着薛长峰,与他对视,从最开始解释起:“这事情蹊跷,原本我收到一封信件,是从穗国将领曹仲安寄给左相商戌的贺礼,里面提及了商戌与曹仲安的关系,是师徒,并且商戌的弟子还有一人,是郭林充。” “之前晏函谷被袭,曹仲安混进我手下,还有大将军遇刺一事,都跟郭林充脱不了干系。” “接着说。”薛长峰转身走到几案前坐下,提起茶壶就把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大口。 “大皇子遇害之后,郭林充受伤,半夜跟接头人聊了点什么,回来就被暗杀了。”薛子钦轻描淡写地说道。 周潇跟着补充:“这件事情应该不是商戌指示,毕竟大皇子也是商戌的弟子。” “那你们让我把谁交出去?”薛长峰黑着脸道。 两人都没有说话,薛长峰继续道:“大皇子该什么时候死,你们不是不知道,现在这个黑锅就要我北方军接下,难道我们还真的接?” “可是凶手已经跑了。”薛子钦道。 薛长峰微微低头思索了一阵,道:“信件之类的证据呢?” “什么证据?” “证明郭林充是商戌安插在我这里的证据。” “都在。”薛子钦说着,到柜子里把东西都拿了出来递给薛长峰,这等重要的东西他早料到会有用,全都收着。 “好。”薛长峰拿起东西看了看,将信里的内容读了一遍,又拿起那块玉佩把玩了一番,微微眯起眼睛接着道,“把郭林充的尸首收拾好,明日我启程回王都,跟九皇子一起。” “为什么?”薛子钦连忙问道。他自然不是问为什么要带岑黎玊走,薛家如今遭人暗算,岑黎玊绝对是张好牌,定要好好利用,现在带回去无可厚非。可要带上郭林充的尸首,就难以理解了。 “因为,商戌指示郭林充通敌卖国,暗杀皇子,我薛家军已将其正法,自然要带回去给皇上看看,以表忠心。”薛长峰风轻云淡地说道。 堂下周潇和薛子钦却已经因为惊讶睁大了双眼。 周潇率先回过神来,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薛子钦。薛子钦的反应异常激烈,他低吼道:“事情不是他做的,他已经死了!” “是死了,所以能为薛家尽忠,是他的荣幸。”薛长峰道。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们都听得很明白。如果能用一个死人,把罪责推掉,甚至还能扳倒商戌,对他们薛家,对三皇子,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起死回生的一步棋,怎么想也是划算买卖。 可薛子钦却感情上接受不了。 就算是知道郭林充曾经背叛过他,他都不忍心让这位同生共死的兄弟就这么死了。而现在,人已经死了,他还要为了薛家,将自己的兄弟,冠上通敌卖国的罪名,以换薛家安稳,甚至是换薛家的平步青云。 他真的做不到。 “这事情不是他做的,不可能,我不同意!”薛子钦抬高了声音吼道。 闻言,薛长峰突然怒视薛子钦,眼神锐利可怖,让薛子钦都胆寒了一瞬。 薛长峰道:“我还没死,薛家的事情轮不到你做主。” “不行,我坚决不同意。”薛子钦态度很坚决,但口吻却没有刚才那么凶了。 周潇见此情状,知道薛子钦是因为个人情感冲昏了理智,赶忙替他解释道:“大将军,子钦他一时激动,毕竟是多年手下,请大将军体谅。” “我如果不是体谅他,现在已经军法处置了。”薛长峰淡淡然道,“周潇,你去安排一下,明日启程,至于钦儿……” 他顿了顿,道:“北方军依然由你管辖,不过你最好,凡事三思而后行。我可以认你这个儿子,自然也可以不认。” 薛子钦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绝望。尔后他重新低下头,规规矩矩跟薛长峰作揖,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离开了将军帐。 那天晚上,薛子钦就在郭林充的尸首旁喝酒,周围好几个人把守不许任何人靠近。 翌日一早,江也是被周潇叫醒的。 他睡眼朦胧地看了眼周潇,问道:“周副将有事么?” 旁边几个人还没醒来,周潇小声地道:“收拾一下赶紧出来。” “是。” 他穿上盔甲走出营帐的时候,外边已经是收拾好了的马队,岑黎玊站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马车旁边,正等着他的样子。 “九皇子……”江也行礼道。 岑黎玊摆了摆手:“不必多礼。” “九皇子这是要回王都了么?” “是啊。”岑黎玊对他笑了笑,“我是来带你跟我一起回去的。” “我?” “你不想见魏麟么?” “啊?” “我差人问过了,魏渊廷在王都,你要不要跟我回去。”岑黎玊道。 江也愣了好一会儿,脑子里跟浆糊似的,全是这些天发生过的事情。他想过千遍万遍去找魏麟,也想过千遍万遍魏麟回来找他,但突然之间岑黎玊真的说带他回去找魏麟的时候,他居然有些慌了。 见江也好半天没说话,周潇在旁边干咳了两声道:“这也是将军的意思,让你随九皇子进宫,贴身保护。” 周潇说完,岑黎玊有些耐不住性子,再问了一次:“要不要?” “要!” 第127章 薛长峰带着一队人马护送岑黎玊往湘城去了。江也一直在马车上,倒是不觉得多累,他跟驾车的哥们儿两个人在车外坐着,岑黎玊独自在马车内。毕竟除了岑黎玊,大家都是常年行军的人,无法享受马车这种待遇。 江也无聊的时候会跟岑黎玊偶尔说上几句。 但岑黎玊从不觉得无聊,行进十余日,他都很少下马车。 更多的时候江也都处于一种微妙的紧张感中。越是靠近王都,他越是觉得紧张。这种紧张来源于不确定性。江也不确定是不是能在王都中见到魏麟,也不确定见到魏麟的时候他们两是否一如从前……种种的考虑,让他几乎再没想起军营里那些破事。 只是偶尔大家停下来稍作休息的时候,他看到队伍末尾的棺木,会些难受。 江也不知为何要带着郭林充的尸身返都,只能暗自揣测,兴许郭林充本来就是湘城人,所谓落叶归根,跟着薛家这么久,这点身后事理应由薛家去做。 离王都越来越近,江也的心思早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心也跳动地愈发快起来。 江也怎么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因为要跟某人相见,就开始心跳加速。这种情绪自离开军营开始萌发,随着时日越渐浓稠。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城,大多数人都下了马,以免给平民造成不便。进城之后江也忍不住开始四处张望——他按捺不住心里那点小奢望,希望能在进城之后某条街边见到魏麟。 直至车队抵达宫门,江也也未能如愿地偶遇魏麟。江也跟岑黎玊说好回家三日,岑黎玊也应允了,说是三日之后会派人去江家接他入宫。 一行人入宫后,江也独自往家走。 一晃眼又是三年没有归家。 城中的景致变化也不少,以前熟知的店铺不知何时已经关了门,所在之处已经换上了新的招牌。 物是人非,让寂寞之感油然而发,江也的情绪逐渐低落。魏麟究竟在不在王都另说,就算在,能在某条路上不期而遇听上去也不太可能。 那颗原本躁动不安的心,渐渐被这种失落所淹没。 他埋头走着,满心满脑都是关于魏麟的猜测,走神之下,江也不小心踩到了前头路人的后脚跟。那人吃痛,回头就破口大骂起来:“嘶!干什么啊?走路不看路啊?” 江也被这声骂骂醒了几分,抬头看见面前恼怒的陌生人,才意识到自己踩了人家的脚。 那人见江也没说话,又见江也身上穿着军服。可能本就是个吃软怕硬的角色,那人便骂骂咧咧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转身走了。 江也叹了口气,想让自己看着精神好点,也不再低着头,大步流星地朝自个家走。 事情就是越想越不来,进城一路上江也都到处张望,生怕自己错过了跟魏麟相遇的机会,可就连个相似的身影都未曾看到。 现下他一抬起头,却看到不远处两个男人站在一块,其中一个背对着他,穿着藏青色的衣衫,正跟另一个人极为暧昧地耳语。 他从未见过魏麟穿藏青色,距离也隔着些许,可江也就是有种感觉,那个人是魏麟。 心里又跟小鹿乱撞似的躁动起来,江也霎时间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迈开腿,快步朝着那两人走去。 他看见另一个人不知是怎的了,好像是走不了路,整个人都贴在魏麟身上。由于江也只能看见背影,看不见魏麟此刻是什么表情,单从背影来,魏麟并没有反感,反而顺势搂着那人的腰,然后搀着他继续往前走。 也许这个人并不是魏麟,只是人有相似罢了。江也忍不住这么安慰着自己,可又急于求证答案,走至这人身后,再伸手去抓他的肩膀。 …… 魏麟本来今日还想跟平时似的去找江免一块儿到茶馆里听听书,谁知去了江府,却被家丁告知江免今日不在。在湘城里闲得发慌,成日无事可做,魏麟也就这么点爱好了,无奈之下他又回了魏府。 在家里坐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魏麟实在是呆不住,一个人去听书又显得他没个狐朋狗友似的,未免太寂寞,便叫上了青砂给他做个伴儿。 青砂这人吧,是有点跟女人似的,时常弄得魏麟浑身不自在,但若是青砂正经闲聊,不想些有的没的,人也还不错。 结果出了门没多久,魏麟就后悔了。 青砂不知怎的就把脚给崴了,整个人靠在魏麟身上。 “我说你不是装的吧?”魏麟扶着他,狐疑地问道。 魏麟也看不出来他是真脆弱还是假脆弱,青砂一抬头跟他对视,魏麟就瞅见他眼角快要掉出来的泪花。 “没,二少爷不用扶我……”青砂小声道。 “哎,我怎么就那么温柔。”魏麟埋怨了一句,又觉得人崴了脚自个儿不管不顾也不好,只能由着他在自己身侧靠着,还顺手扶着他的腰,带着他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那就不去听书了,回去吧。” “没事,二少爷想听便去,小的没事。”青砂道。 魏麟看着他那副样子,觉得浑身难受,只能叹了口气,不自觉地摇摇头,还是打算回去了事。 二人走了没几步,突然,魏麟感觉到身后有人朝他伸出手。 也算是魏麟一种下意识的预警,那人手还没有拍到他肩上,他就一个闪身回头,搂着青砂一并转过身,愣是没让那人的手碰到自己肩膀。 青砂被突如其来的转身弄得头晕目眩,受伤的脚又扭了一下,疼得他忍不住惊呼出声:“啊!” 魏麟转过身想问是谁,话还没有说出口,眼睛却先认清了对方。 “也儿……” 面前是江也的脸。 在湘城这段无法脱身的日子里,他无数次梦见江也的脸,忽然真的见到了,却恍若是个美梦。 他搂着青砂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伸手就想去触碰江也的脸。 江也脸上是连日赶路的疲倦,身上的军服也脏兮兮的,跟他那张脸格格不入,也和现在穿戴整齐一看就是达官贵人的魏麟格格不入。 江也好不容易见到魏麟,魏麟正跟不知道哪来的男人搂搂抱抱,这场面着实离奇,可江也想起以往魏麟那副好色的模样,又觉得意料之中。 一时间欣喜和愤怒交织在一起,江也之前在心里琢磨过的对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甚至连魏麟的名字也叫不出来。 在魏麟的手碰到江也的脸之前,江也做出了反应。他抬起腿,一脚狠狠地踹在魏麟腰上,破口大骂道:“我去你娘的!” 这一脚看着虽然狠,但他也没想把魏麟踹伤,只是踹得魏麟后退了几步,腰间留下了个灰扑扑的脚印。 青砂见到这场面,霎时懵了,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挣扎着站起身过去扶住魏麟:“二少爷,二少爷你没事吧!” 被青砂的声音这么一提醒,魏麟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如果说江也是从后面看见自己,然后追过来,那很可能青砂靠在他身上,他搂着青砂腰的场面,都被江也看见了。 魏麟再看看江也此刻愤怒的表情,估计自己的猜想八九不离十,即便江也现在脸黑得跟什么似的,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也这是吃醋了。 “不是,也儿你怎么来湘城了?”魏麟又走上前问道。 江也扯起一边嘴角,冷笑道:“嫌我坏了你的好事?”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魏麟赶紧解释道。青砂还想跟上来站到魏麟身边,谁知道魏麟一看到江也,眼睛里根本就再容不下旁人。青砂的手刚碰到魏麟的手臂,魏麟便不耐烦地一甩。这一甩没用多大力气,可青砂脚腕受伤,直接就被魏麟甩得跌坐到地上。 青砂当即咬着下唇,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要说青砂真是个下人,那也不完全是。何管家知道魏麟喜男色之后,就把这么个人送来,话不用挑明说,那就是用来供魏麟玩乐的。青砂自个儿心里也清楚,魏麟对他完全没有心思,甚至连玩弄都没有兴趣。 可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若是魏大将军的儿子收了他,那青砂也算是从下人一跃变成了个隐性的主子。 但很显然,他心里那点小期盼,再看见魏麟对面前这陌生男子的态度之后,就灰飞烟灭一点不剩了。 青砂被魏麟甩到了地上,魏麟看也没看一眼,满脑子只有江也。 “那你什么意思?”江也伸手拽住了魏麟的衣襟,揪起来凑近了接着骂,“这路人甲扭了脚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蒙谁呢你?” “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魏麟连忙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容。 可江也压根不想听,继续骂:“你他娘的就是个人渣,败类!” “是是是,我是人渣,我是败类,你先别生气,听我解释好不好?”魏麟赶紧把这些辱骂都接了下来。江也的脾气他不是不知道,今天好不容易跟江也再会,就算要被毒打一顿他也无怨无悔。 想到这里,魏麟都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随时迎接江也的拳脚相加。 江也接着骂:“我早该猜到你这种无耻之徒,只会在外面乱搞!” “谁乱搞,我没有乱搞。” 江也从没觉得这么想砍死谁,可他现在真想砍死魏麟。 只是想想而已。 “我呸,老子再也不想见到你这个狗东西!”江也骂完这一句,手便松开,然后一拳打在魏麟胸口,打得魏麟后退了好几步。 这一下力道十足,魏麟当即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他边咳嗽还边想跟江也解释,可江也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此时此刻,魏麟全然忘了自己旁边的地上,还有个青砂泪眼朦胧地坐着,他眼里只有江也离去的背影。 魏麟赶紧追上去:“江也!江也!你听我解释!!!” 第128章 江也走得飞快,随时要跑起来似的。 魏麟追上去倒不费力气,他边快步走着,边凑到江也左边道:“真的是误会,你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好不好?” 江也冷着脸,走得更快了些:“我不听。” 魏麟又追着凑到右边道:“要么你打我一顿,再听我解释。” “不听,滚。” “我求你了,可怜可怜我这个小乞丐,你就听一下。” 听到这话,江也心里的气更加旺盛了几分:“呵,魏二少爷这话折煞小人了。” “别啊,别搞这么酸,这真的是误会!” 此后江也便不再回答了,任凭魏麟如何说,江也的脚步也没慢下来毫分,两人走着走着离人群越来越远。江也并未注意要往哪处去,他只是气恼得很,只想让魏麟快点从他眼前消失。不觉间,两人已走到了某个四下无人的小巷子里。 开始在大街上吵架,已经有不少人围着看,魏麟有些话也不好说出口,毕竟他现在顶着魏大将军小儿子的身份,要传到魏渊廷那边去了,魏渊廷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现下看到旁边没人了,魏麟终于忍不住了,小跑几步,直接拦在江也面前:“你别走了!” 江也理也不理,想直接绕开继续走。 魏麟怎么会让他还走掉,好不容易见到面了,却为了青砂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江也又要离开,他冤枉死了。魏麟便直接撑开双臂,一把把江也抱在怀里:“别闹了,你听我说行不行?” 熟悉的怀抱让江也有一瞬间的战栗,但怒火很快就把这点悸动也烧没了。他死命挣扎,边挣扎边撂狠话:“我警告你,你最好给我松手!” “不,就不松。”魏麟将他箍得死死的,一点逃跑的余地也不给他。 “你给我滚!现在就滚!” “不滚!” “我告诉你魏麟,从现在开始,我们恩断义绝!”江也吼道。 此言一出,魏麟的脸色陡然变了,声音也不似刚才那样急切,反而异常冷静地问道:“你认真的?” 江也别过头去不看他的脸,也不回答,挣扎的动作慢下来几分。 “我再问一遍,你认真的?”魏麟又说道,“你就为了一个误会要跟我恩断义绝?” “误会?我亲眼看到你跟那个人搂在一起,你当我是瞎的,当我傻的?”江也骂道,“魏麟,我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你就是个色胚,你色急了连狗都上!” “好不容易见了面,你瞎说些什么啊……”魏麟有些恼火,又有些无奈地说道。 “你现在,马上,立刻,给我滚!”江也说着,牟足了劲儿,撑开了魏麟的手,然后从他怀里出来,转过身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魏麟也没有再去抱他,只是这么看着他问道。 “就是字面意思。” “好。” 听到魏麟这么说,江也惊讶得睁大了眼。 话是他自己说出来的,可他压根没有想过魏麟会这么轻描淡写地答应了。这下才真是把江也气得要疯,他不禁回忆起自己在军营里对魏麟思念的时候,现下再看那时候的自己,好像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还没等江也骂出下一句,魏麟突然往前靠近了他一步,然后弯腰一把搂住江也的腰。江也还没反应过来魏麟要干什么,下一瞬已经被魏麟扛在肩膀上。 “你干什么!!!”江也喊着,疯狂地想下去。 可魏麟的力气比他大了不少,丝毫不像在军营里那个跟他天天闹腾的魏麟。江也挣扎无果,魏麟也不回答他这话,扛着江也就往魏府走。 本来江也还在骂他,时不时锤他背后两拳。可往魏府走,就一定会经过大街,青天白日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江也哪受得了这么丢人的事情,也没工夫再骂下去,只能用手捂着脸,也不挣扎了。 江也活了二十二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另一个男人在街上扛着走,自己还毫无反抗之力。 耻辱,奇耻大辱。 魏麟虽然也气恼江也说出那样的话,但也不至于气得是去理智,他心里还盘算了一阵,魏渊廷今日并不在府里,而且貌似要到夜里才会回来。他便扛着江也一路进了魏府,不管不顾家丁们惊讶的目光,径直走到自己厢房,朝着外边下人大喊了一声:“给我拿条麻绳进来!” 下人慌慌张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是!” “你放老子下来,快点!你别逼我拿刀砍你!”一到房间江也便开口威胁道。 魏麟知道若是把他放下来,他铁定要跑,干脆就这么扛着,直到下人进来,魏麟也不避讳,直说道:“把这个人给我绑起来!” “是、是!”家丁要叫了两人进来帮忙,魏麟把人从肩上放下来,几个人合力,三下五除二就把江也双手反绑在身后,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出去吧,任何人不要进来。”魏麟叮嘱道。 “好的二少爷!” 房门“嘎吱”一声被合上,魏麟上去把门闩也安好,江也被绑着扔在他的榻上,又骂道:“你还绑我,你现在是魏二少爷就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魏麟朝着他笑了笑:“抱歉,有权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好吧,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江也死死地瞪着魏麟说道。 魏麟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如果不是突然见到江也的脸,魏麟甚至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对江也的思念究竟到了何种地步。见到他的瞬间,感情倾巢而出,完全没有办法克制。 魏麟搬了条凳子坐在江也面前道:“悉听尊便是不是?那干你也可以咯?” “滚。”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不能跟败类好好说话。” “但是你喜欢败类。”魏麟嬉皮笑脸地说道。 “滚。” “能不能不说滚。” “滚。” 江也索性就不再说别的了,无论魏麟说什么解释什么,他都只回答一个“滚”字。连着这么说了好一会儿,魏麟也有些脸上挂不住了,无奈道:“你吃醋吃得也太狠了吧?” “哈?”江也嘲讽地回答道,“吃醋?你怕不是白日做梦?异想天开?” “你就是在吃醋。”魏麟直勾勾地看着他道。 因为这一通折腾,江也身上都冒汗了,汗水从额头渗出来,这会子魏麟盯着他的脸看,就看见他修长的脖颈处,也有汗水沾着,喉结凸显,说不出的迷人。 “魏麟你不要做梦了,你赶快放开我,不然我真的会砍死你。” “你要砍死我是吧。” “是。” “好,”魏麟说着,从凳子上起来,凑近了江也,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跟自己对视,微微一笑道,“既然你要砍死我,那么我死之前,我要先干你一次。” “你敢!” “是的,我敢。” “你他娘的看不出来我在发火吗?你认为我有心情跟你做点什么?!”江也死命地扭着脖子,想把下巴从魏麟手心里挣脱出来,可惜魏麟捏得很紧,甚至捏得他有些疼。 “没有什么事是来一炮不能解决的。”魏麟道。 “这件事就是无法解决!” “如果有,那就是来两炮。”魏麟说完这句话,低头擒住了江也的唇。江也气得张嘴就咬,要得十分大力,顿时就把魏麟的下唇咬破了,腥甜地血被带着进入他的嘴里。 魏麟却好似不知道疼,不管不顾,只顾着用舌头在他嘴里纠缠他的舌头。 江也还想咬他,可是魏麟来势凶猛,以至于他连嘴都合不上。唇舌纠缠之中,江也心如擂鼓,仅仅一个亲吻,却让他好像得到了某种满足。魏麟的吻又霸道又可恶,完完全全占据了主动,江也只能被动接受。 可这吻,分明就是甜的,甜得像块化不开的糖,甜进了心窝子里。 江也双手被反绑着, 坐在榻上,魏麟站在他面前,他被迫分开两腿,接受着魏麟的吻。 吻了许久,吻到两人都呼吸急促,甚至江也脸上都泛起一丝不明显的红,魏麟才松开嘴,然后道:“你知不知道我多想你啊……” 他也不等江也的回答,大力地将江也抱进怀里。只是这样他还嫌不够,手上力度一再加大,好似要把江也整个人揉进他身体里一般。江也被他抱得生疼,想要让他松开些,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隔着单薄的衣料,魏麟的体温和身上的味道不受控制地往他的呼吸里钻,激烈的心跳被这动作逐渐平复,江也不自觉闭上了眼,没有再表现出抗拒,反而放任自己在魏麟的怀里沉醉。 魏麟很明显感到江也的顺从,他静静地抱了一会儿,松开手低头看着江也的脸,柔声道:“不生气了?听我解释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江也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态度变回拥抱之前,又冷冰冰地道:“不听,我没兴趣。” “哎,你能不能坦率一点?” “我怎么不坦率了?我就是,不、想、听!” “那你不听拉倒,也不许生气了。”魏麟笑嘻嘻地说道。 江也完全不想顺着这个台阶下。之前看到的那一幕真的把他气得快要升天,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想让他消气,完全不可能。 江也看见他这副在外面勾三搭四还不知悔改的模样就觉得恼火,嘴巴又开始毒起来:“你有胆子乱搞,就别怕我生气啊,你有种就一直绑着我,不然我绝对拿刀砍死你。” “那绑着就绑着呗,我又不亏。”魏麟无所谓地道。 “滚。” “能不能不说滚?” “滚。” “江也,你别逼我。”魏麟突然正经起来,看着他的脸很认真地说道。 江也顿了顿,丝毫不怯地继续回到道:“滚。” “好啊,那你不要后悔。”魏麟说完,蹲下身子就从靴子里扯出一把匕首。 江也看着他,声调提高了几分:“拿刀威胁我?行啊,你长本事了。” “我哪儿敢啊。”魏麟又开始他一贯的无赖样。他拿着刀,以冰凉的刀背在江也脸上蹭过,再顺着他的脸颊,往脖颈处慢慢移动。 要说江也完全不怕,是不可能的。这么一把凶器就在搁在他旁边,只要他稍稍动弹就有可能见血,他虽然面无表情,可心里却有些毛毛的,不敢乱动。 匕首滑过江也的衣襟,魏麟陡然手上动作快了起来。 “你干什么?!” 第129章 不顾江也的反抗和辱骂,魏麟认认真真把他身上盔甲连接处的绳索尽数割开,把盔甲扔到一边,接着把他的裤腰带扯开也扔掉,强硬地拉下江也的亵裤。 半硬的性器暴露在空气中,魏麟调笑着道:“一边生气一边硬,你到底在嘴硬什么。” 如果不是魏麟这么做了,江也都没有察觉自己早在那个吻里意乱情迷,连同下身都有了反应。 被这一幕弄得面红耳赤,江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魏麟欺身上了榻,江也双手反绑在身后完全没法反抗,只能下意识地往后退,但床榻就只有那么大,他退着退着,便退无可退。最耻辱的是,魏麟跪在他两腿之间,他连腿都无法并拢,只能大张着双腿,被魏麟炙热的目光盯着自己的性器。 偏偏魏麟就是很了解怎么捉弄江也会让江也受不了,从他说完那句话之后,眼睛便一直直勾勾地盯着那半勃起的东西。 江也意识到这一点后,脸上跟发烧似的烫。 “你不要这样……”他有些不安地说道,声音完全没了之前说“滚”时的底气。魏麟抬头看着他,勾起嘴角笑,笑容里满是戏谑:“怎么说话都没底气了?” “你滚开!”说着江也想把腿再收回来点,然后把魏麟踹下去。可惜这点意图被魏麟洞察得一清二楚,他动作还没做出来,魏麟已经伸手按住了他的脚腕。 这样的姿势真是让江也羞愧得无地自容,最耻辱的是,他下身的东西在魏麟炙热的目光下,竟然愈发有了感觉,彻底硬挺起来。 魏麟佝着腰,一手按着江也的脚,一手轻柔地握住江也的肉棒。 说是握住,可他又没有完全握住,有些粗糙的掌心若有若无地碰触着,令江也发痒,轻而易举就被勾起了欲望。 “那你现在听不听我解释?”魏麟慢条斯理地上下轻轻捋动起来,每每经过顶端的沟壑,还会用拇指恶意地摩挲一下,江也的身体便忍受不住这种刺激地颤抖一下。 江也咬着嘴唇不肯说话,呼吸声明显加剧,魏麟继续玩弄着他的阴茎,自顾自地解释起来:“那就是个下人,崴了脚而已。” 他动作略微加快了几分,抬眼看了看面色潮红的江也:江也靠在墙上,侧着头不肯看他,紧紧咬着下唇,那模样勾人得很,跟平时的江也判若两人。 原是尝过跟魏麟销魂蚀骨的滋味,现下再被这般挑逗,江也根本控制不住身体里欲望的攀升。就算一言不发,可性器在魏麟的撩拨下硬得发涨,这点根本无法作假。 “所以说你到底在吃什么醋,你明知道我想干的就你一个……”魏麟说这话的时候,手指加重了些力度,在顶端的小眼处剐蹭两下,那小眼便诚实地冒出淫液,沾湿了魏麟的指腹。 江也虽然故意侧着头不去看他,可他又没法控制自己真的不看,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死要面子的江也只能悄悄以余光看他。 这不看还好,一看便看到魏麟将沾着他淫液的手指,伸到自己嘴边,舔了舔。 脑子里“嗡”的一声被这动作击中,江也的性器再没有任何外力的刺激下抖了抖。 魏麟尝过味道后,又握住他,边捋动边说:“味道不错。” 他做着这等下流之事,却又极其认真,花样也越来越多,时而上下捋动,时而整个手掌连同江也的卵囊一起握住。那手心的热度让江也的呼吸里夹杂着些许呻吟,声音微弱,但在魏麟耳朵里格外清楚。 因为是魏麟,因为许久未见,因为上次尝过了欢好的滋味,就这点刺激,江也已经是几乎到了边缘。 魏麟故意将这些动作做得很轻,让江也既愉悦,又觉得不够。不知不觉中他的腰开始有规律地往前顶,动作不大,可处处透着求欢的意思。 “别……别了……”江也突然开口道。 简单两个字,中间却因喘息而停顿。魏麟使坏地问道:“嗯?不舒服吗?” “别……” “还是我弄得不好,没感觉?”魏麟说着故意大力捋了几下。 江也转过头看着他,眉头微微皱起,嘴也微微张开。 “别,有感觉……别弄了……”他说话声已变得弱气,反倒听得魏麟心里跟有只猫爪子在挠似的痒。 江也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被魏麟这样捉弄得他异常敏感,仅仅是这番挑逗,他已感觉到小腹发热,好像快要射了。 他做好了魏麟继续故意使坏的准备,可说完这句,魏麟真的突然停下了。他松开了握着性器的手,然后开始以食指的指腹,在肉棒各处轻柔地玩弄,故意在龟头处来回画着圈。 “你想不想我啊。”魏麟边做着这些事边问道。 “我让你别弄了……” “那你说你想不想我。” “我……” “嗯?” “想……” 江也说完这句后,魏麟彻底放过了他的硬物,转而在下方的穴口轻轻按了按。 换做之前那天晚上,江也也不会觉得怎样,可偏偏现下真是把他撩拨得够呛。随着魏麟这个小小的动作,江也的性器猛地跳动几下,白浊的男精小股小股的喷出,落在榻上,又顺着阴茎一路滑落,将他两腿间弄得黏糊糊的。 “这么就不行了?”魏麟笑着,在江也刚刚高潮最敏感的时候,又握住了他的肉棒,“亏你长这么大个东西,射这么快。” “你能不能……能不能闭嘴……” 高潮的余韵让江也看着起来十分诱人。魏麟也没再逗他,反而压下身子伸出舌头,看着江也的脸,凑到还硬着的肉棒边,从根部至顶端,细心地舔舐着上边沾染的精液。 他舔到龟头的时候,舌头在那条沟壑里扫来扫去,再整个嘴含住龟头,轻轻嘬了一下。江也如他意料中一样,被他弄得身体颤抖不止。 魏麟松开他的宝贝,问道:“嗯?喜不喜欢?” “你赶紧滚……” “爽完了就让我滚,会不会太过分?” “滚啊……啊!”江也情不自禁惊呼出声,因为魏麟在他说话的时候,将整根肉棒都含进了嘴里,另一手不老实都在他后穴入口处挖弄,甚至将滴在上面的精液往里面抹。戏鱼。 看起来是魏麟一直玩弄着江也,把江也玩得欲仙欲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裤裆里的小兄弟硬得难受极了,只想马上脱了裤子塞进江也的身体里。 “让不让我干?”魏麟问道。 不出他所料,江也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不让。” “可是你说得不算。”魏麟又说道,然后便跪着直起身子,三下五除二地把裤腰带解了,握着肉刃就往江也嘴去了。魏麟的性器带着惊人的热度,江也侧着脸,不打算让他如愿,魏麟便干脆用性器抵在他脸颊上,挺着腰,一下一下顶着江也的脸。 龟头处早被溢出的淫液沾湿,借着这动作,全部抹在江也的脸颊上。 “帮我口一下嘛。”魏麟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撒娇,可明明从开始到现在,主动权都在他手里。江也到现在还依然被绑着双手,无力反抗。 眼见着江也不从,魏麟又道:“你搞搞清楚,现在我这个是刀俎,你是鱼肉。” “滚。” “你除了滚还会说别的么?” “我干你娘。” “不用,你让我干就好。”魏麟说着,约莫是忍耐不住了,上手再次捏住江也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来,趁江脸颊被捏得疼,二话不说塞进他嘴里。 粗长性器占据了江也的整个口腔,龟头处抵在他的喉咙口,有些难受,可心心念念之人的性器被含在嘴里,肉欲又让他下身再度悄悄抬起头。 魏麟慢慢地在江也的嘴里进出,一边让江也替他口交,一边不停地说话。 “我真是想你想的快发疯。” “唔……就连我自渎的时候都想着你。” “你有没有想着我自渎啊,就跟你那次一样。” “你嘴真舒服。” “我射在你嘴里好不好?” 江也这才有了反应。嘴被肉棒塞着,说不出话,可他喉咙里模糊不清地发出拒绝的声音。 “你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 魏麟说完这句,腰上动作加快,大力抽插着江也的嘴。他看着江也含着他阴茎时的脸,心头的刺激比身体的刺激更大,只想跟这个人在床榻上干到死。 约莫抽插了数十下,魏麟一下猛地深入,龟头一跳一跳将浓精都射在江也的喉咙口。他从江也的嘴里退出去,江也被精液呛到咳嗽不止,眼泪都出来了。 “魏麟,你真他娘的是个败类!”江也骂道。 要是因为一句辱骂就停止做坏事,那就不是魏麟了。他只是又握住了江也的肉棒,轻轻咬住江也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道:“那你为什么又硬了。” “……” 江也确实在帮魏麟口交的时候,又硬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如此敏感,敏感到这具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根本不受控制。 被魏麟说得哑口无言,江也索性不再说话。 他嘴角还沾着一些从嘴里溢出来的精液,此刻也无法伸手去擦,只能任由黏糊糊的精液沾在那里。 “不玩了,我忍不了。”魏麟说着,拉起江也的手,另一手搂住江也的腰,也不管江也的挣扎,强行让江也伏在床上。 他的性器并没有因发泄过一次而软下去。怎么想这都是江也的错,江也在床上太会勾引人了。 这个姿势让江也私密处彻底展现在魏麟的眼前,穴口因为性欲高涨,微微的开合着,像是在呼吸似的。 魏麟用手指插进去,在里面摸着内壁的肉褶,江也直喘气,却不由自主抬起了腰。 “说你喜欢我。”魏麟的手指在里边进进出出,毫不客气地玩弄。 “不说。” “说嘛。”他伏下身子,凑近了江也的耳边说道,接着在顺着他的耳垂,在他脖子上细碎地吻着,十分陶醉。 明明他在上面,偏偏讲这话的语气像求抚摸求宠爱的狼狗似的。 江也心跳得厉害,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喜欢魏麟,他当然喜欢魏麟,喜欢到自己无法否认。 可话就在嘴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魏麟也不急着听他回答,只是将肉刃扶着抵住穴口。微微翕动的穴口很自觉,像嘴一样吸住了肉刃的顶端。 再也没有心情去说废话,魏麟慢慢用力,一寸寸插入,将狭窄的膣道全部撑开,直到整根没入:“嘶……你好紧啊。” 江也依旧不言不语,他的手被绑着,只能以肩膀的抵在榻上,他可以回头看见魏麟操弄自己的样子,却紧闭着双眼不肯去看。后穴被撑满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眉头紧皱,接着魏麟便开始抽动,每一下都要插到最深,出来时却留着最粗的部分卡在入口。 “你看,你明明很想被我干,”魏麟又是一下到底,俯身抱住江也的腰,恶意地说道,“你里边都湿了,被我插进去舒不舒服?” 知道江也的性子,定然不会回答他这些污言秽语,魏麟也不强求,直起腰来扶着江也的腰,大力抽插起来。 起先江也还能忍住呻吟,只是喘气声大的惊人,魏麟的肉刃在膣道内试探,直到某次一插到底时江也叫出了声,魏麟便知道该干哪里让身下这个人舒服。 肉棒在后穴内搅得天翻地覆,身体也跟着像要融化了似的,提不起一点力气。江无法抵抗甬道内某处被魏麟狠狠撞击到时的快感,渐渐不自觉迎合起来,声音也变得更加诱人。 “唔……啊……啊,别,啊……唔……” “你喜不喜欢我?喜不喜欢?”魏麟一边抽插一边问道。 “喜欢……啊,喜欢……” “大声点,你喜不喜欢我,啊?” “喜欢啊!” 什么死要面子,什么自尊心,全被魏麟折腾地一点不剩。 快感像浪潮般一波接一波地在他体内深处冲刷着,不得不承认,魏麟又大又粗,技术还很好。 “乖。”魏麟说完这句,拉着江也被反绑着的手,扯着他往自己下身撞,一下一下啪啪作响。另一只手在江也的紧实的臀肉上抓着,这手感不要太好。 “不能怪我,”魏麟突然喘着粗气说道,“是你太会勾引人了!” “我……唔啊……我去你……的……唔嗯……啊……” 接着江也就感觉到身后魏麟跟疯了似的,动作越来越快,力气越来越大。 魏麟想射了。但这样绑着江也有一种强奸似的感觉,这种事不是你情我愿,总显得不够美好。魏麟没想太多,单手解开了绑着江也的绳子,想继续这场性爱。 谁料到,手上的绳子突然解开,江也反应飞快,反手抓住魏麟的肩头,使劲儿一捏,魏麟吃痛地叫出声:“嘶啊!” 趁着这个机会,江也从魏麟身下溜走。 魏麟伸手抓住他的手:“喂,你这样太过分了吧。” 可事情突然峰回路转,他以为江也要开溜,江也却翻了个白眼,心道一句谁会在做爱的时候开溜啊。他打开魏麟的手,就跟要揍魏麟似的,抓住魏麟的手臂便将他整个人甩到榻上,然后跨坐在魏麟腰上。 “这么主动的吗?” “你他娘的再多嘴一句,我就给你把这个没用的东西切了。”江也骂道。 魏麟伸手扶起阴茎,另一只手拉着江也的腰,对准了后穴便长驱直入:“有没有用你心里最清楚啊。” 江也没心情跟他废话,主动在他身上动起来。 这个姿势,江也做爱时失神的样子全部都让魏麟看得清清楚楚。 他微张着嘴,勾人的呻吟声不加掩饰,眼睛闭着,那张俊秀清雅的脸此刻一片潮红,说不出的淫荡诱人。 “所以我说都是你勾引我的!”魏麟骂道。 他实在忍不住这种刺激,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射出。魏麟索性双手扣住江也的侧腰,带着他的身体疯狂在自己身上起伏,就连穴口如何吞吐他性器的模样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啊……呜呜唔……”江也被这样疯狂的操干弄得六神无主,全身上下的感官好像都聚集在膣道内那个快感连连的地方,“魏麟……魏麟……你……啊……” 他的呻吟里都带着些许哭腔,这对于魏麟来说真是刺激得要命。 “也儿……” “不行了不行了要死要死要死……啊唔……” 后穴里收缩的频率越来越高,魏麟知道这是江也即将高潮的预示。他自己也快忍不住,索性不再忍耐,使劲儿地干了几十下,然后听着江也高潮时骤然变大的娇喘,顶在甬道深处全数射了出来。 江也被搞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也没力气从魏麟身上下来,干脆倒下,整个人趴在魏麟胸口,耳边就是魏麟有力的心跳。 穴口被肉棒堵着,精液也出不来,好半天魏麟才软下去,从后穴里滑出来。江也便感觉到东西自穴口溢出,把他两腿之间弄得脏兮兮的。 “我发现……”魏麟喘着气开口说道。 江也累得有些迷糊:“嗯?” “你被干服的样子最可爱。” “滚。” “实不相瞒,”魏麟道,“你这样我又要硬了。” 第130章 江也侧躺在魏麟身边,累得像条死狗,连斗嘴都没了力气。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魏麟倒是精神尚好,他将江也搂在怀里,看着他微微半阖着的双眼,忍不住嘴角上扬。 “就是将军让我回来的……” “让你回来干什么啊?”魏麟接着问道。 “让我回来……”其中事情复杂得很,江也这句话,声音越说越小,话还没有说完,他便睡着了。 “什么?” 好半晌没有回应,他低下头看看江也,又听见他平稳的呼吸,知道他是睡着了。相思之苦终于得到了解决,魏麟用嘴唇在他额头上轻柔地碰了碰,然后就像个傻子似的一直看着江也睡着的模样,时不时傻笑,时不时又伸手摸摸他的脸,却又怕吵醒江也。 直到外面天色彻底黑下来,屋内一盏烛火也没点,跟着变成漆黑一片。江也睡得很香,连梦也没做。待他睁开眼,屋子里又是一片漆黑,他愣了愣,一下子竟然记不起自己现在在哪里。 江也一动未动,旁边魏麟突然出声:“醒了?” “……嗯。”这一声问候,才让江也回过神来。他好像正在魏府,并且在魏麟的身边,在魏麟的榻上。 “我去点灯。”说着,魏麟一下子从榻上起身下了地,到外屋点了盏烛火,再拿着它走到榻边。 微弱的烛火并不晃眼,江也睁眼看看魏麟,只见魏麟不知何时已经换了身干净的里衣穿着,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盖着褥子,但褥子下明显是什么也没穿,之前被魏麟扒了个精光,里衣都被他割烂了。 魏麟也察觉到这事,不怀好意地拿着烛台又凑近了几分道:“也儿你真好看。” “……” 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后,江也记起之前欢好的种种,真是羞愧到说不出话来。尤其是现下魏麟这副明里暗里得意洋洋的模样,江也看着就觉得心烦,十分后悔为什么会任由自己失了志,搞得现在一点面子也没有。 凡事过则不美,适度为好,魏麟看着江也又气恼又害羞的模样,心里很爽不假,可也知道江也路来的性子,再欺负他的话,恐怕会适得其反。 “好了好了,”魏麟又转身把烛台放在小桌上,“我叫人抬水进来,你洗个澡,换身衣服,饿了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魏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温柔。虽然谁都喜欢被温柔对待,可话是从魏麟嘴里出来的,江也总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平日里两人从吵架到打架,反正成天嘴里都没几句好话,这会子突然变得柔情似水,江也只觉得浑身难受。 “我就是觉得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不然你这副样子干什么?”江也用褥子捂着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魏麟的身影道。 “我看你就是贱得很,”魏麟本还想出去招呼下人做事,听到江也如是说,又转身坐回榻沿,“是不是昨天让你食髓知味了?现在就想让本大爷欺负你呀。” 魏麟说着又开始贱兮兮地笑。 “去你的。”江也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魏麟大腿上。 江也正想把手收回去,谁知道魏麟趁机把他手抓得死死的,就摁在自己大腿上:“哇,你摸我,这么主动?” “你是不是找死?”江也挣扎着骂道。 魏麟才不管他是不是生气了,反而低头凑近了江也,两人几乎隔着被褥鼻尖碰鼻尖。魏麟眼里的柔情不加掩饰,但嘴上没有一句正经话,他抓着江也的手又往自己裆下私密处送,小声道:“你能不能别勾引我。” 江也的手被迫握住了魏麟下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得梆硬的玩意儿。 心里暗暗骂了几句魏麟的无耻,面上江也装作顺从,不但没有挣扎,反而依了魏麟的意思,轻轻抚摸起那玩意儿来。江也边做这事边小声地问:“我哪儿勾引你了。” 江也突如其来的顺从让魏麟身心俱爽,有些飘飘然道:“我看见你的脸,我就硬了……” 魏麟满脑子都是再来翻云覆雨的念头,就算隔着亵裤,江也的碰触也刺激得不行。 正当他想把被褥拉下来,好好亲吻江也的时候,江也手上突然发力,狠狠地揪住他的小兄弟,一瞬间疼得魏麟头皮发麻。 “哎哟你干什么啊!!!”魏麟惨叫着从榻上弹起来,离得老远。 江也半坐起身,得意地看着魏麟,慢条斯理地问道:“是我勾引你吗?” 魏麟的五官都被疼到扭曲,再没了床笫之事的心思,边往外走边骂道:“这你也下得去手!我要是废了,苦得是谁你心里没点数么?!” 接着一个枕头就从江也手中飞了出去,稳稳当当砸在魏麟背上。 魏麟赶紧跑了。 在魏麟的安排下,江也洗过澡,又换了身魏麟的衣衫,两个人赶紧离开了 魏府。因为不知道魏渊廷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两个青年男子下午在厢房里玩得那么疯,毫不避讳,动静很大,现下再看魏麟跟江也走在一起,下人们的脸色都怪怪的。 青砂也老早就回来了,本还想回魏麟那儿看看,谁知道走到厢房门口,便听见里边咿咿呀呀的淫靡之音,他心里也就差不多明白大概,垂头丧气地去找何管家了。 虽然江也比魏麟高上那么一点点,但魏麟比他稍微壮实些,现下穿着魏麟的衣衫,倒也不显得奇怪。 江也刚穿上的时候,脸上带着些微妙的红晕,是因为衣裳无法避免地带着些魏麟的味道,穿在身上一股脑儿就钻进了江也的鼻息里。魏麟没注意到,江也当然不可能还让魏麟发现,只能自己暗暗调整好心情,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两人走在街上,刚入夜不久,街边还是行人匆匆。离开魏府有一段距离了,魏麟才悄悄去抓身畔江也的手。 江也的手突然被抓住,一时也没考虑到其他,张口便问:“你干什么?” “我怕你走丢。”魏麟一本正经地说道。 江也还是没领会这其中的含义,同样正经地甩开了魏麟的手道:“我是本地人好么,你走丢我都不会走丢。” “不是,你看人来人往的,万一走散了呢。”魏麟强行解释着,又去抓江也的手。这回江也索性双手抱胸,再让魏麟无机可乘。 魏麟盯着他的侧脸看,也不知江也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反正现下是再没机会享受牵牵小手的滋味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问道:“饿不饿?” “有点。” “想吃什么?” “……都可以。” “那……”魏麟说着,四处张望了一阵,前边不远处就有一家面馆,“吃面?” “也行。”江也点点头。 魏麟便领着他朝面馆去了。 那面馆一看便是快要打烊了,这倒不稀奇,要换了别的地界,天一黑哪还有面馆还开着门,这个时辰开着门的都只有酒楼和窑馆。 面馆里已经没了客人,只有店小二正拿着扫帚打扫着,见魏江二人进来,连忙把抹布朝肩上一搭,笑着迎上去:“二位客官吃面么?” “嗯对。”魏麟道,“这是快打烊了?” 店小二领着他们坐下,又倒上茶,道:“是快了,不过无事,二位客官吃什么面?本店招牌是牛肉面!” “那就牛肉面呗,也儿吃什么?”魏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顺嘴问道。 “两份牛肉面,谢谢。” “好嘞,客官稍等片刻!”店小二风风火火朝后堂去了。 等候上面的时间里,魏麟放下茶杯,两只手撑在桌面上,抵着下巴,傻笑着盯着江也看。 江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瞪了他一眼道:“傻笑什么啊?” “没办法,看见你我就开心。”魏麟说道。 他这种不加掩饰的爱意并不是突然开始的,江也去回忆以往的时候就发现了。魏麟一直以来,对他的关心和照顾,现在看来都是在表达感情。 “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含蓄?”江也被他炙热的眼神看得有些害羞,又不想表现出来,只能撇过脸,假装不耐烦地喝茶。 “不知道。”魏麟见他这模样,反而故意往前凑近了些,“不如你教教我什么叫含蓄?” 两人隔着方桌对坐,要不是这张桌子,魏麟估计已经赖到江也身上去了。 江也没理会,魏麟压低了声音道:“含蓄就是非要干到欲仙欲死才承认喜欢我?” “所以说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江也低声骂道。 “做都做了,为什么不能说?” 魏麟的死皮赖脸他都领教了四年了,江也现下只恨自己为什么会露出这么多“把柄”给他,把自己坑惨了。 就在江也无话可说的时候,店小二端着盘子,两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面到了。 “二位客官慢用!” 江也是真的挺饿,一直在赶路,吃的都是干粮。刚到湘城又跟魏麟打了一架,然后还……之前还没怎么察觉,现在闻着面香,只感觉前胸贴后背。 魏麟从筷桶里拿出一双筷子,自然而然地递给江也,然后才给自己拿筷子。 他也没再闹别扭,接过筷子就大口大口嗦着面。 “你以前还在乎吃相呢,你看你现在。”魏麟夹起一把面条,正停在半空晾凉,见着江也这么急着吃面,忍不住调侃道。 “吃面吧,还堵不住你的嘴。”江也咽下去嘴里的面,张口骂道。 第131章 魏麟无所谓地笑笑,转而换了个话题:“将军让你回来干什么?” “让我保护玊儿。”江也道,“他其实是皇子,你知道吗?” “皇子?不知道。” “是九皇子,身世好像还挺惨的。” “那现在呢?” “他进宫了,三日后会派人去我家接我。” “……等等。”魏麟被这话说得筷子都放下了,表情凝重起来,“你不会告诉我,你三日之后又要跟我分开吧?” “不出意外的话,的确是这样。”江也无所谓地道。 这下魏麟就急眼了:“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这才见面,你要是进宫了,那不是又见不着了?” “是啊。” “你怎么这么薄情啊,上完就扔,有没有责任心?”魏麟质问道。 江也是真的佩服魏麟这套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我上你了?” “哦,不好意思搞错了,是我上的你。”魏麟说这话的表情,看起来诚恳极了,也欠揍极了,“那换一下,用完就扔?” 江也翻了个白眼。 魏麟不在的日子里,军营里还算发生了许多事,趁着面馆里除了他们两人只剩一个专心打扫的店小二,江也懒得跟他讨论这些话题,转而直言道:“你知道立储的事情么?” 见江也态度认真,魏麟也没再继续贫嘴,轻轻点了点头:“知道。” “军营里出了点事情,”江也说着,有些难开口,“……郭副将死了。” “???”魏麟惊讶地瞪大了眼。 江也接着说道:“尸身还送回来了,挺蹊跷的。” “你接着说。” “嗯。”江也说着,喝了一口面汤,再继续道,“你走之后没多久,大皇子跟薛长峰一同过来了,说是要参战。” “我知道这事。” “但是大皇子当晚就死了,被他随身带的侍从下毒杀了。” “我知道,你回来之前,全城服丧七日。”魏麟表情凝重,说完这句都便闭上了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江也便继续往下说:“郭副将的身份你知道对吧,你还给薛将军寄了信。” “嗯,是我寄的。”魏麟点了点头。 本来还在说正经事,但说起寄信的事情,江也就有些来气,因尔口吻也不好起来:“没想到你还会寄信,真厉害。” 魏麟的思绪被这话打断了,他抬眼看了看江也没好气的脸,满脑子不解:“我……不应该会?” “关我屁事。”江也道。 “哇,这你也要骂我。” “有本事你骂回来?”江也挑衅道。 “算了算了,说正事。” “郭副将去追凶手,结果受了重伤,没过两日,他趁夜出去在窑馆里跟接头人把这事儿说了,结果大皇子的死变成了不解之谜。” 魏麟沉思片刻,接着道:“不是薛家干的?” 江也摇摇头:“不是。” “那就真是谜了。”魏麟道,“能有动机杀大皇子的,只有薛家了吧。” “但真不是。”江也道,“那天晚上我跟踪郭副将,发现也不是他干的。” “这个自然,左相是大皇子的老师,怎么也不可能让郭林充杀了大皇子,反而只会让郭林充保护大皇子。”魏麟分析道,“这事儿我知道,原本是我爹要陪大皇子同去的,就是怕薛家借机下杀手。” “……我跟踪郭副将那天晚上,遇见一个人。” “什么人?” “脸我没有看清楚,但是他有六根指头,功夫奇怪,像泥鳅似的,抓不住。”江也道,“而那天杀了大皇子再逃走的那人,功夫跟他差不多。” “交手了?” “勉强算是吧。” 魏麟想了想,道:“那应该没打算对你下杀手。” “你怎么知道?” “你功夫那么差。” “……”江也真是不明白魏麟为什么总是想方设法地气他,好像一天不惹他发怒,魏麟就骨头痒似的。 “你接着说啊。”话语间魏麟已经把面吃了个干净,说完这句,他端起面碗,咕噜咕噜把面汤也喝光了。 “后来我回军营,见到‘薛将军’把郭林充杀了?” “哈?” “你别急,你先听我说。”江也回忆起当时的细节来,“我分明看见是‘将军’走进帐子里下了杀手,但那人却不是将军。” “背影相似?” “不是,脸也一模一样。”江也肯定地说道,“但凶器上留下了点证据,握刀的人也是六指。” “……易容?” “不知道,”江也说着,有些疑惑地望着魏麟问道,“真的有易容这码事么?” “当然有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那大概就是了,那人易容成将军的模样,然后对郭副将下了杀手。” 话说到这里,江也的面也吃光了。魏麟见他嘴唇上沾这些亮晶晶的油,有些可爱,脑子里一不小心又动了坏心思。但现下正谈论着很严肃的事,他也没再闹腾,只是下意识伸手过去,用袖子擦了擦江也的嘴。 江也被他这么一个动作弄得有些发懵,但更多的是不好意思。 魏麟的照顾一向如此,无微不至,以至于偶尔他都会想当个心安理得的废人,只管接受魏麟的照顾就好。 “你刚说,郭林充的尸首,带回了?”魏麟突然问道。 江也点了点头,不知他为何问这话。 “薛长峰真做得出来啊。”魏麟摇摇头,有些痛心疾首地说道。 “什么意思?” “郭林充是商戌的人,安插在薛家,现在大皇子死了,刚好需要人背锅,这不正好嘛,让死人背锅。”魏麟解释道,“而且还能扳倒商戌,虽然商戌没有明确跟皇后同气连枝,但他身为大皇子的老师,肯定是希望大皇子被立为储君的。这不正好,有人背锅,还能削弱敌人的势力。再说了,二皇子就是个草包,皇后一直指望大皇子被立为储君,现在大皇子死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锦妃的三皇子可比二皇子聪明到哪儿去了。就算这次大皇子之死不是薛家所为,我估摸着也薛长峰也会这么做,只不过有人抢先一步。” “这……”江也闻言,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虽然朝廷里这些皇子的斗争,朝臣的不合,都不是什么稀奇事,但郭林充跟着薛子钦那么久,人死了还要背负欲加之罪,薛子钦也太无情了。 魏麟瞧他的样子,就猜出了他大半想法,当即安慰道:“你别想太多,各人有各人的无奈。” “你也有无奈吗?” “当然有啊,不然我早就去找你了,何至于等到你回湘城。”魏麟不假思索地说道。 这话说得江也心里一阵暖意。 魏麟又问道:“你真要进宫啊?” “是啊,将军的命令。” “要么咱们不掺和了吧。”魏麟道,“我不想跟你分开了。” 魏麟的直言不讳让江也瞬间又开始脸上发烫。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魏麟这么坦率呢,坦率到他光是听都觉得脸红心跳。 “我可不想违抗军令,万一把家里人搭上了怎么办?”江也顿了顿,回答道。 闻言魏麟垂下了头,有些难受的样子。 眼瞧着两人面也吃完了,面馆也马上要打烊,总不能一直坐在这里。江也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腰带,却发现身上一点银钱也没有。他这才想起来,他穿着魏麟的衣裳,身上哪里会有钱……不过就算之前穿得自己的军服,里边也没钱。 “走吧?”江也试探地问道。 魏麟抬起头“嗯”了一声。 然后两人就开始大眼瞪小眼,没了动静。 “走不走?”江也又问道。 “走啊。”魏麟想当然地回答道。 可两人都没从凳子上起身,依旧你看我我看你。 江也有些耐不住了,只好直说道:“付钱啊。” “啊?不是你付钱吗?”魏麟惊讶地问道,“我没带钱啊。” “我哪有钱,我穿得你的衣裳!” 魏麟无奈地摇了摇头:“哎,就知道蹭吃蹭喝,真不要脸。”说着他从袖子里弄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冲后头还在打扫的店小二喊道:“钱放这儿啦。” “好嘞,客官下次再来!” 两人肩并肩走出面馆,江也没好气地骂道:“你能不能不瞎扯淡,这不是有钱么你!” “逗你玩咯。” “去你的!” “不是我说,你骂起人来真是词穷,一点也不想饱读诗书的大少爷。”魏麟说着,面上还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 “我麻烦你,诗书并不会教人怎么骂人好么?” “这样啊,那还好我没读,反正也没什么用。” “……”江也懒得跟他讨论这种没意义的话题,转而道:“现在去哪儿?” “你今晚住哪儿?”魏麟问道。 “回家吧。” “可你三天之后就要进宫诶,你不陪陪我?” 魏麟说这话可能就是字面意思,单纯的想和江也待在一起。可眼看已经是晚上,若是再跟魏麟同塌而眠,要做什么事情也可想而知。江也想到这里,说话都磕巴起来:“陪……陪你也要回家一趟。” “你结巴什么?” “我结巴了么?”江也嘴硬起来。 可魏麟没有跟他意料中似的继续故意说些讨嫌的话,反而叹了口气,拉着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起来,也不再开口。 走了好一阵江也才发现,这正是朝着他家的方向。 这样的魏麟让江也有些难以适应,他思考了许久,试探着开了口:“我们有选择么?我说不掺和这些事。” “嗯?”魏麟本身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走路,听见江也开口,他忽然抬起头,无比认真地说道:“也儿,你有选择,你可以不参与。” “那你呢?” “我没得选。”魏麟说道,“我姓魏。” “可现在看起来你也没参与啊……” “你也知道是看起来。” “那你没得选……”江也停下了脚步,魏麟也跟着停下,看着他的脸,等待下文,“就等于我也没得选。” 在魏麟心里,江也就是个死鸭子嘴硬的人,很吝啬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这句话听上去平平无奇,可只有他们二人知道,里边包含了多少感情。 如果魏麟一出生便已经身处漩涡之中,那么江也就知道自己也难逃一劫。 谁让他们两偏偏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呢? “我知道了。”魏麟突然咧开嘴笑了,“那你进宫反正也在湘城,想见面自然可以见到。” “我不知道宫里什么情况,总之能出来我会出来的。”江也小声道。 话里的意思很明确,有机会他便会出来跟魏麟相见。 大家都被思念的苦楚折磨过,谁也不想再尝尝那滋味。 魏麟突然抓住江也的手道:“别回家了。” “啊?” “明天再回家。” 江也有些迷糊地问:“那去哪儿?总不会好不容易回来,还要露宿街头吧?” “去我家,”魏麟顺口说道,“啊不行,我爹回来看见你,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都快到我家门口,我回家了,”江也翻了个白眼道,“明天有空再见好了。” “不行,我今天就是不想你走。”魏麟这话说得非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 “别闹。” 魏麟拉着江也的手,趁其不备,拉着江也靠近了自己几分。然后他冲江也贱贱地笑起来:“要么我们去客栈,房钱我给。” 第132章 在客栈一住便住了两日,这两日发生了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江也浑身无力,原本穿着的那魏麟的衣衫现下也没法穿了,魏麟满口粗言秽语地调侃他一阵后,还是跑去集市给他买了套新衣换上。为了照顾江也的腰腿,两人又慢悠悠地从客栈到了江府。 “真要进宫啊?”两人已走到江府大门口不远处,魏麟突然拽住江也的手问道。 江也只能停下来看着他。 江也并不傻,知道魏麟问出来的问题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没有问出来的话。 “没办法,今日九皇子应该就会派人来了。”江也说着,改被动为主动,反手抓住了魏麟,大拇指不自觉地在他手背摩挲了片刻。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出,自己动作里的温柔。 “那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魏麟认真地说道。 “又不是再也不见了……”江也没什么底气地回答道。要说他想不想进宫,当然不想。且不论宫里的腥风血雨,单单是好不容易跟魏麟再会又要分开,已经足够说服他不要进宫。 再一次遭到拒绝,魏麟有些失落地垂下头,看着自己和江也握着的手。江也的皮肤比他稍微白一些,最开始那双从不用操劳的手,现在手心里指节处也覆着薄薄的茧。 江也突然开口道:“魏麟,大丈夫言出必行。” 魏麟没有回答,江也自顾自地继续说起来:“从前我就是个无所事事的大少爷,现在我有了对他人的承诺,也算是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我觉得男人就该如此。” “我知道。” “所以……”江也顿了顿,“我也给你承诺,等这些必须做的事情结束了,我就跟你……” “跟我?” “跟你做什么都行,反正都一起。”江也不自在地说道。 魏麟抬起头看他,对方已经侧过脸去,两颊上微微泛起红晕,显而易见是在害羞。本来魏麟百般不情愿的事情,被江也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他突然就对此释怀了,脑子里又冒出许多其他的心思。 魏麟拽着江也的手,把人拽进怀里,大力地拥抱了片刻。还不等江也挣扎,魏麟就已经放开了他。江也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人,等待他表态。 “我知道了,”魏麟灿烂地笑起来,露出虎牙道,“你去便是。” “这么好说话?”突如其来的应允到让江也摸不着头脑,反而疑心起来。 魏麟不耐烦地拉着他就往江府大门走:“去去去,再见了您。”说完他还推了江也一把。 约莫两人动作太大,吸引了旁人的目光,江府门口的家丁,有那么一个恰巧就是当差了好几年的人,瞅见江也的模样立马认了出来:“大、大少爷回来了?!” 江也被这一声惊呼唤走了注意力,眼见着家丁迎上来,他干咳两声道:“嗯,回来了,老爷夫人在家么?” “在,在!”家丁领着他就往里走。 江也回头想跟魏麟再打个招呼,却没有想到,一回头魏麟已经不见了。 他心里顿时又不爽起来:之前说得不情不愿,千般不舍,现下人一溜烟就没影了,当真是说变就变。 江也回了家,他从军的事情早已成定局,三年未见,一家人吃着饭聊着天,字里行间全是对江也的惦念之情,这让江也好生感动。 但美中不足的是,江免这个混蛋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正如跟岑黎玊约好的,旁晚时分江府门口来了辆马车,里边两位便装的男子,开口便跟家丁直言,是九皇子派来接江也的。 等到这个时候江免也没有回来,江也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父母拜别,便跟着上了车。 “江公子?”领头人朝江也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江也拱手作揖,同样微微点头道:“正是。” “鄙姓牧,江公子请。” 江也上了马车,这位姓牧的男子也在马车里,另一个负责赶车。两人坐在马车里也无话可说,江也看着小窗外的景致,发起呆来。 他想起那日跟魏麟告别的时候,他还傻傻地站在远处看着,现下自己走了,魏麟却连送别都没有,当真不公平。 江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宣阳宫的南面宫门口,大概是出了点状况,马车突然停下。江也回过神来,听见外面驾车人道:“车里坐的是九皇子的客人。” 守门的禁卫仿佛仍不肯放行,车里边那男人掀开车帘探出头去:“是我。” 外面禁卫仿佛都认识他,江也就听见外面人毕恭毕敬地叫道:“牧公公。” “九皇子差我迎贵人入宫,还望禁卫放行。” “既是牧公公亲自相迎,我等自然放行。” 马车又走动起来。 江也看着眼前的男子,已然坐了回去,正微微阖着眼,看上去是在闭目养神。可从头至尾,无论怎么打量,他也分毫未看出这人居然是个太监。 在江也的印象里,太监因为不男不女,总是会带着些女人气,要么说话声音又尖又细,要么动作扭捏作态。眼前这位牧公公,却跟寻常男子 无异,就连喉结都好生待在咽喉处,一点也看不出女人味来。 “江公子何故这样看我?”牧公公突然开口道。 江也一下子慌了,本以为牧公公闭着眼,没想到自己的举止人家都看着。这么一番直白的打量当然失礼,江也别开目光道:“失礼了。” “无妨。” 其实话不用多说,牧公公自然晓得这番打量中的含义。江也也不是第一个对太监好奇的人,所以没什么好深究,也没什么好生气。 对于市井小民来说,能够进皇宫,那可真是三生有幸,免不了要一阵惶恐。江也勉强也能算是市井小民,充其量就是有钱一点的市井小民。进了宣阳宫之后,他便不再朝外张望,小窗的帘也放下了,只剩他跟牧公公两个人各自不说话地等着到达目的地。 若是一会儿见着岑黎玊了,应该不会这么尴尬了吧。江也心里想着,好说歹说他跟岑黎玊相处了那么长的时日,相比旁人肯定是要熟络些。他又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宫里的规矩,就算岑黎玊不在意,万一有心人在意了,指不定要惹出麻烦。 毕竟他又不是魏麟,成日就知道惹是生非。 马车走了好一阵才停下来,江也随牧公公下了车,却不见岑黎玊的踪迹。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宫里的样子着实是漂亮,宫人们提着灯笼,忙碌地走着,一言不发。江也停住脚步望了望,牧公公转瞬已走出去几步,瞧着江也没跟上来,又回头叫了声:“江公子。” “啊?” “这边请。” “哦,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路上不少宫人都规规矩矩跟牧公公问好,一瞧便知他地位不低。直至走了到一个看着不那么富丽堂皇之处,两人才停下来。 那是一处宫宇,牌匾上写着降真台。 牧公公领着他,边走边道:“此处是九皇子的住所,江公子先随我来。” “嗯。”江也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实则心里一阵不敢相信。这处宫宇的规制,实在不怎么样,看上去甚至没有他曾经去过的薛大将军府华贵,若说这是皇子的居所,也太简陋了。 再联想起岑黎玊曾对他说过的话,江也心里更觉得岑黎玊可怜。 但牧公公并未带着他去见岑黎玊,反而是去了间下人的屋子。 两个人前后脚进了屋,屋子里还有几个太监正在休息,眼瞧着牧公公进来,一个二个都打起十二分精神,飞快地站好行礼道:“牧公公。” “去拿套新衣过来。”牧公公说着在桌前坐下,一名小太监立马上去给他倒茶。他倒也不嫌茶水好或是不好,自顾自地喝起来。 江也有些茫然地看着他问道:“这是……?” “江公子稍等片刻。”牧公公说道,也没有请他坐下的念头。 衣裳很快就拿了过来,置于桌上。牧公公放下茶杯,对江也道:“在宫中多有不便,还请江公子换上。” 虽然衣裳是叠放着的,但一眼就能看出来,这跟周围几个小太监身上穿的并无二致。江也站在原地没有动手,牧公公朝旁人使了个眼色:“你们几个伺候江公子更衣。” 说着,牧公公起身打算出去。 江也怎么也没想到他进宫要当太监,这会子衣裳就在眼前,还让几个太监伺候他更衣,那当真让他比死还难受。 如果魏麟知道他进宫是为了当太监,恐怕牙都要笑掉。 江也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固执于“言出必行”这种没什么用的词藻,要是顺了魏麟的意思,两人干脆私奔,也不至于现在要穿上太监的衣裳。 旁人是太监,江也倒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他对任何是事情都这样,不是在自己身上,都无所谓,也不会持鄙夷的态度。 可要是换做他自己变成太监,旁人还要称他一句“江公公”,即便下身的小兄弟没有大碍,他面子也挂不住啊。 几个小太监闻言,就要上来七手八脚地给江也更衣。 江也有些惊慌道:“不必,不必,我自己来。” 牧公公转过身,微微一笑,约莫是看出了江也的不自在,倒也不再勉强:“那你们几个,随我出来。” “是。” 房间里转眼就剩江也一个人,他拿着那身衣裳,好半天没能下去手。 那衣料倒是不错,真不愧是宫里的东西,就连下人的衣饰,都不是寻常粗衣麻布。眼下江也是退无可退,既然进了宫,好似也没了别的退路。 这事要说,原先也是他脑子不够灵敏,没想到这一层。 这宫里除了皇室,就只剩禁卫和宫人。 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宫,贴身保护岑黎玊,伪装成宫人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思忖良久,江也才说服自己换上衣裳。 屋子里本还有面铜镜,他穿好之后看也不想看,推开门便走了出去。 牧公公站在外边等着他,见到江也穿戴整齐的模样,轻声笑了笑:“那江公公,咱们走吧。” 江也被这么一声称呼,瞬间弄得涨红了脸,却还要故作镇静地回答道:“是。” 第133章 岑黎玊正坐在降真台的正殿内看着书,牧公公领着江也走进来:“人已经带到,奴才先告退。” “有劳牧公公。”岑黎玊把书一收,对牧公公点了点头道。 接着便只剩他和江也两个人。岑黎玊说是皇子,宫里的下人却屈指可数,看着实在寒碜。江也看着他,几日不见,岑黎玊的脸色好了些,估摸着是舟车劳顿已经缓过来了。 “呃……”江也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张了张嘴,只发出这么一声。 岑黎玊不加掩饰地从上至下打量了江也一番,忍不住笑起来:“江大哥穿这身衣裳倒还挺合适。” 江也苦笑两声:“九皇子这是挖苦我。” “非也。”岑黎玊说着,冲江也招了招手,示意江也过来坐。 若是换了别人的宫宇里,那主仆之间的分寸一定是小心仔细,明明白白的。可换到岑黎玊这儿,眼下这正殿里,就只剩他们二人,连个宫女都没有,要讲规矩也不知道讲给谁看。江也便依言,走过去,到桌前盘着腿坐下。 “我派人去打听过了,魏大哥就在湘城。”岑黎玊道。 “嗯,我知道。” “难不成已经见过了?” 岑黎玊这么一说,江也心里冒出的话竟然是:何止见过,什么都干了。但这话自然是不可能说给岑黎玊听的,他只能点了点头道:“见过了。” “那就好。”岑黎玊说完这句,又开始说别的事情,“明日薛大将军就要进宫朝见了。” “哦?”江也不太明白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顺嘴回了一声。 岑黎玊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大皇兄遇害一事,薛家肯定要给个交代的。父皇为了皇兄之事伤心不已,病倒了。今日才好些,便宣了薛长峰明日觐见。” 虽然岑黎玊没有往下说,但江也看了看他的表情,仿佛明白了什么。 就算皇帝因伤心过度而病倒,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么也不能放置不管。无论是皇子遇害,还是凶手有可能是权臣,都足以让皇帝硬着头皮也要把事情解决。 照这么看得话,那皇帝定是病倒神志不清,甚至无法下床。 江也只能想到这是有人故意为之,兴许是下毒都不一定。 这样的话,受益人是谁反倒看不清了。皇帝最看好的大皇子死了,现在储位悬而未决,皇帝却还病得无法处理朝政,如果就这么下去,朝中自然会开始因为立贤还是立长之事吵起来,尤其是这两者区别还忒大。 照魏麟之前所言,二皇子现在成了长,但三皇子是贤,两边机会一样大。 江也实在是理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皇室之争真的太复杂了。现下他才察觉出,虽然他总是骂魏麟傻,魏麟在这些事上,看得比他清楚多了。 岑黎玊回过神来,见江也没做声,反而故作轻松地开口道:“总之你从明日开始负责我的饮食起居,照顾我。”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什么不妥。 江也有些惊讶道:“就这样?” “就这样啊。” “将军派我来……难道不是让我去给你刺探消息啊,或者是有人要刺杀你,已经提前得到消息这样?”他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惑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如果真是为了照顾岑黎玊的饮食起居,那谁不可以啊,偏要他江也? “不是,就单纯照顾我。” 江也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进宫来伪装成太监,就为了给岑黎玊当老妈子,顿时说话没过脑子道:“那为什么不找闵秋?” “为什么要找闵秋?”岑黎玊反问道。 “……” 江也感觉自己被骗了。 两人静默一阵子后,岑黎玊又开口道:“你放心,宫里平静不了多久,马上就要有风浪了。” “行吧。”江也思考了许久之后,终于说服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既是薛子钦安排下来的任务,肯定不会单纯给人干活这么简单。 直到现在,薛子钦在江也心中的地位还是不减毫分,即便他觉得薛子钦有些无情,可又认同魏麟所谓说,各人有各人的无奈。 那日在帐外偷听到薛子钦和岑黎玊二人的对话,其实个中意思已经很明朗,岑黎玊想要加入这场夺位战争,但前提是需要等一个适合的机会。 在机会来临前,江也则是他身边唯一可以用的人。 江也看了岑黎玊一眼,那张俊俏的小脸上看不出任何心思,反而无视了江也的存在,低头又看起书来。 江也再一琢磨,原先他觉得岑黎玊可怜,现在看上去,好像也并非那么可怜。只是若岑黎玊真想争皇位,也太难了,上头还有二皇子三皇子七皇子,全死光了皇位才可能落在这么一个无权无势不受宠爱的皇子头上。 “行了,你去休息吧。”岑黎玊开口道。 “?”江也很茫然,“我去哪儿休息?” “来人!”岑黎玊没有回答他,反而高声喊了句,从外面立马进来一个小太监:“九皇子有何吩咐?” “带这位江公公去休息,江公公初入宫,若是有不解之处,你跟江公公解释解释。”岑黎玊没有任何情绪地说道,说完这句他摆了摆手,“我累了,下去吧。” 江也这才起身,跟那小太监站到一起,学着小太监的模样行礼道: “奴才告退。” “……告退。” 江也好说歹说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那个“奴才”二字,是死活 都说不出口,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完,连忙跟着小太监退出了正殿。 江也心里暗暗夸赞两声岑黎玊想得周到,一边又觉得这小太监估计接下来用处还挺多,现下这么自己一声不吭好像不太妥当。他想了想,便开口道:“你……你叫什么?” “禀江公公,奴才小六子。”小太监原本走在他前边带路,听见江也问话,回头乖乖答道。 “小六子,你是一直跟着九皇子么?” “禀江公公,奴才是一直在降真台当差,九皇子是前些年才搬至降真台的。” “哦……”江也想了想,又问,“那我每日需要做点什么?” “禀江公公,奴才不知。” 小太监一口一个江公公,喊得江也浑身不自在,便道:“你可以不用说‘禀江公公’。” “禀江公公……”“算了算了,随你。” 说完这句,小六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话语间已经领着江也到了宫人的住处。岑黎玊倒是贴心,给他一件单独的屋子,也不用跟其他太监同吃同住,看上去还有点地位。 “若是江公公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先退下了。”江也刚在屋子里坐下,小六子便微微弓着腰,如是说道。 江也想了想,这人反正也是派给自己拿来熟悉情况的,虽然他不喜欢跟陌生人过多交流,但显然现在他应该快点搞清楚在宫里怎么样过日子,免得招惹了什么是非把自己搭进去。 “你进来。” 小六子依言进来。 “把门关上。” “公公这是……?”小六子明显面上有些疑虑,边关门边问道。 江也又接着说:“你坐下。” “奴才不敢。”小六子畏畏缩缩地说道。 “让你坐你就坐。”江也最不喜欢这么婆婆妈妈的事情,索性起身去抓住小六子的肩膀,给人直接摁在座位上。 小六子屁股刚沾到座,整个人便惶恐起来。看得出来,只要江也松开手,他肯定要从凳子上弹起来,江也便按着他问道:“我地位比你高对吧。” “这是自然……” “那我让你坐,你就坐,你要是不坐,就是……” “奴才明白了。”小六子的表情由惶恐变成苦笑。 江也这才满意地松开了手,坐回凳子上,就跟在军营里似的,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小六子倒了一杯,边喝茶边问道:“我跟你打听点事。” “江公公请说。” 小六子并不喝茶,只是看着江也,等候下文。 江也也不想娶管他到底喝不喝茶,尤其是看得出来这人在宫里待了许多年,奴性已经根深蒂固。现下他只想知道一件事:“你主子是谁?” “自然是九皇子。”小六子不假思索地道。 “那九皇子搬到降真台之前呢?” “降真台没有主子,小六子只是听从上头的安排,负责打扫降真台而已。” “那好,那我再问你。”江也说着,从自己衣襟里摸出一把匕首,拍在桌子上。 这把匕首是魏麟给他的,算是用来防身。进宫里想带着长刀肯定不行,但是这种小匕首,想藏在身上还是很容易的。 小六子一看见匕首,整个人便开始哆嗦。 宫里面上头的人弄死下面的人,最正常不过了。可这位江公公一来就大开杀戒,也未免太残暴。 “奴才,奴才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六子因害怕声音都带着些哭腔,样子看着可怜。 “你知不知道我不是太监?”江也问道。 “什么?”小六子被他这问题问懵了。 江也想了想:“就是你知不知道我是正常男人?我没有被阉。” “不、不知道!奴才定为江公公保密!”小六子赶紧表忠心道。 江也还嫌不够,抓起桌上的匕首便往小六子的脖子处扎去。 眼见着江也突然就要对自己痛下杀手,小六子下意识抬起双手挡在自己面前,因害怕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啊——” 匕首距他的手只剩两寸的地方停住了。 江也手又收回来,继而又把匕首拍在桌子上。 小六子还在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行了行了,没杀你。”江也不耐烦地说道。 小六子放下手,看见匕首又在桌子上,悬着的心放下了片刻,又抬起头。面前这人看着是真的不好惹,他连忙从凳子上起身,转而跪在地上冲江也磕头道:“小六子不知哪处得罪了江公公,还请江公公恕罪!” “行了你,起来。”江也又伸手把他扶起来。 看样子,这个人真不是岑黎玊的心腹,也不是哪方势力派来监视岑黎玊的,因为他根本不懂一点防身之术,这样用来监视岑黎玊也未免太轻敌。 “你别怕,我这人不会滥杀无辜的。”江也带着他又坐回凳子上,轻声细语地说道,“不过,如果你对我说谎,我就会杀了你。”江也说完,拿起匕首就往门框甩了过去。 匕首稳稳当当插在门上,一看便知是行家,那刀尖都进去了一寸有余。 小六子吓得一直哆嗦:“江、江公公放心……” 第134章 翌日清晨。 议政堂处文武百官排成几列长长的队伍,皇帝脸色有些发白,掌事太监搀着皇帝一路走到龙椅上坐下。 人一多,就免不了小声议论。 看着皇帝现下的脸色,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下头的人不免又为立储之事更添几分担忧,生怕皇帝还没来得及立储,就先驾鹤西去了。 皇帝咳嗽两声,掌事太监立刻掐着嗓子道:“宣——薛长峰大将军觐见——” 片刻之后,薛长峰便穿着朝服上来了。 原稚微微回头跟他眼神对视一瞬,在对面一列站着的魏渊廷将这点小动作尽收眼底。事情过去虽然已经好几天了,皇帝也因上心过度修养了几日,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薛家是屹然不倒还是大势已去,就看今日了。 商戌站在列队最前,一言不发,眼神也未有任何反常——他一贯如此,若非朝堂上起了争议,商戌一般是不会开口的。 但往往只要他开口,事情必定会有定论,且效果卓著,皇帝深为倚重。 “臣,薛长峰,叩见圣上。”薛长峰声音洪亮,跪地行礼。 皇帝身体确实没好,这会子想开口说话,胸口都一阵阵发闷,他强忍住咳嗽的冲动,正想开口,却被中书侍郎刘云山抢了话。 “大皇子在北方军遇害,举国悲痛万分,薛大将军保护不力才让歹人有机可乘,臣恳请皇上严惩!”刘云山站出来说道。 皇帝看了他一眼,手握成拳在嘴边,还是没能忍住,咳嗽了两声。 魏渊廷先是看了看刘云山,又稍稍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御史大夫任桂立刻会意,跟着站出来:“臣以为只是严惩,未免草率!眼下储位悬而未决,大皇子遇害是否是因有人争夺储位而痛下杀手,还望皇上明察!” 薛长峰跪在地上,也没被皇帝叫起身。他一言不发,像在看戏似的,只等眼前的这伙人该说的都说完,他才好发力。 任桂说完,魏渊廷才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启禀圣上,臣以为此事颇有深意,但无论是否跟薛大将军有关,薛大将军保护不利,实乃失职。” 任桂跟魏渊廷一个鼻孔出气的事情,薛长峰知道,皇帝也知道。 但现在中书侍郎也参与其中,三人斩钉截铁地要治薛长峰的罪……恐怕是为了借机扳倒薛长峰,也不再掩饰结成党羽的事实了。 皇帝仍未发话。不过大多数时间他也是这样,先听大臣们怎么说,说得人越多,事情就越明朗,尤其是关于朝臣们结党的问题,只要多听听,谁和谁一派就会一清二楚。 待到魏渊廷说完,前边的右相原稚才不紧不慢地迈步出列。 原稚要说什么,堂下一干大臣跟上边的皇帝,大家心里都差不多明了。他肯定会帮薛长峰说话,这并非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就如魏渊廷站定皇后一派,原稚跟薛长峰二人为伍早非一日两日。 原稚微微一笑,一如既往地从容淡定道:“臣以为,薛大将军保护不利自然罪无可恕……但此事不单单如此,更应该查处究竟是谁蓄意谋害大皇子。其中牵扯颇多,可若不把幕后主使之人查出来,杀之以儆效尤,更会有人觊觎储君之位!” 这话虽然一句都没为薛长峰求情,但也算是避重就轻。再往深了说,也许是要给薛长峰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听着下面这些人你来我往地说着,皇帝只觉得额头突突的疼,胸膛像闷着一口浊气,喉咙也时不时地发痒,果真还是伤病未愈。 皇帝没有说话,堂下的人却都等着他开口。他猛咳两声,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再从龙椅上站起身,一路走到堂下,看着堂下这几个出列的朝臣,以及跪在地上的薛长峰。他一边走一边打量了好一会儿,朝臣们各个大气不敢出,也不敢再私下议论。 气氛紧张了好一会儿,皇帝突然开口道:“你们一个个说得都有道理,一个个都急于立储之事,”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面向着龙椅,倏地转过身,声音不大却近似于咆哮地骂道:“朕还没死呢!” 这一声咆哮一出,堂下众人齐刷刷地跪下了:“皇上息怒——” “薛长峰。” “臣在。” “薛长峰保护皇子不利,革去定北大将军一职,禁足将军府。大皇子遇害一事交由魏渊廷严查,务必查出幕后主使,朕绝不会放过!” 这番话让魏渊廷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微笑。虽然薛长峰并未抬起头,他还是略带得意地看了看薛长峰。 大皇子遇害一事到底是谁做的,对于魏渊廷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最有望争夺储君之位的皇子已经死了,借此可以将薛长峰拉下马,才是最重要。 薛长峰沉声道:“臣,谢恩。” 魏渊廷接着道:“臣定当不负……”“但臣有一言启奏。” 魏渊廷话还没有说完,薛长峰便接着如是说道。他这样打断了魏渊廷的话,着实叫魏渊廷面子有点挂不住,可当着文武百官,尤其皇帝的面,魏渊廷只能微微一笑,后半句憋了回去。 皇帝走回到龙椅前坐下,方才那般生气,现下却已经恢复了平静,听见薛长峰的话,他轻轻地一摆手:“起来说话吧。” 若不是薛长峰,而是其他大臣,皇帝这气也不可能下得如此之快。偏偏是薛长峰,他不可能做得太绝。 薛长峰的父亲薛远山,原是前朝大将军,战功赫赫,尤其是在当今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将爱女薛锦嫁与他,也就等于表明了立场。 他能当上皇帝,薛远山功不可没。 但也正因如此,薛家只手遮天的局面不可避免。 薛长峰从地上站 起来,道:“谢皇上。关于大皇子遇害一事,臣已经调查清楚,凶手已经畏罪自尽,现尸首就在城外。” “哦?” “凶手是犬子手下的副将,郭林充。”薛长峰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商戌。 商戌面无表情,仿佛并未因这句话产生任何情绪。大家同朝为官也不是一两载,这点表面功夫,任谁都能做得很好,因此就算商戌不动声色,薛长峰也能揣度出他现下心里应该是如坐针毡。 魏渊廷未急于反驳,反倒是御史大夫知趣地连忙接着上话:“薛将军如此说,可不是要随便交出手下的人来顶罪?这未免也太……” 没说完的话,自然是交由中书侍郎替他接着说完。这些党同伐异的套路,一个二个都十分熟练。可偏偏,还未等中书侍郎接话,原稚先发话了:“臣以为任大人所言甚是,若是薛将军这般指使手下之人顶罪,恕臣斗胆猜测,”他说着,看向薛长峰继续道,“难道薛将军才是幕后主使,才会这般着急找人顶罪?”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这话说得完完全全在众人的意料之外。原稚与薛长峰交好,朝廷众臣无人不知,就连皇帝,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可偏偏现下这些要置薛长峰于死地的话,是从原稚嘴里说出来的。 难道他二人已经不合?不少人这么揣测。 就连魏渊廷,也有一瞬这么想过。但一瞬过后他便知不可能,如果原稚跟薛长峰依然站在同一边,那么这样说是为了…… “诸位莫急,且等我说完。”薛长峰不紧不慢地道,“皇上,郭林充谋害大皇子一事证据确凿,诸位所疑之事也是理所应当。但,臣在调查过程中,意外发现了郭林充背后指使之人。” 说着,他从朝服内拿出一封书信跟一块玉佩,躬身往上呈递。掌事太监立刻上前拿结果,呈给皇帝。皇帝展开信边看,薛长峰一边说道:“四年前,晏函谷一战,是穗国的奸细混在我军阵营中,窃取情报,才致使战事失败,甚至险些被穗国攻入商州。这个奸细,和郭林充,正好师出同门。” 他说着,看向了商戌,接着道:“而且是左相商大人的两位出色弟子。先前呈给皇上的信函,就是铁证。信中之人自称仲安,正是四年前那名奸细,经过臣的查实,现在曹仲安是穗国屈指可数的名将。这封信是在商大人寿辰之时,从贺礼中截下的,而那枚玉佩,正是郭林充随身佩戴之物,在曹仲安身上也有同样的玉佩……且商大人处应该也有这枚玉佩。” 所有人都以为薛长峰不管是不是主使,这个罪责是担定了。可薛长峰这番话,竟是让他绝地反击,情势矛头瞬间直指商戌。 商戌抬起头,看了一眼薛长峰,眼神中很有深意。可薛长峰别开了目光,并没有看他。 一直没有说话的某位朝臣见眼下情况,突然上前出言道:“书信的来源很难查证,又向来是最好伪造的,即便信上内容是这么说,也很难确定是否有人栽赃嫁祸,商相两朝元老,此事定要慎重查之。” “此言有理。”皇帝看完了信,又递给了掌事太监。他看着商戌,问道:“商相,你可有话说?” 今日商戌还从未说过一句话,他从列队中迈出一步,朝着皇帝深深一鞠躬,道:“姑且不论证据真假,单凭这个,就说微臣是谋害大皇子的真凶,恐怕有失公允。微臣是大皇子的老师,自然悉心调教,希望有朝一日大皇子能够荣登大统,又怎会指示人痛下杀手,还望皇上明察。” 说完,他便跪下,深深地叩头。 薛长峰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于是接着说道:“若是商相一心为国,自然不会做出此等叛乱之事,但若是商相早有叛国之心呢?” “薛将军未免太危言耸听。”魏渊廷不客气地道。他的预感果然没错,原稚会那样说,纯粹是为了——欲斩草除根,必先扬后抑。 薛长峰并不理会,自顾自地接着说道:“若是皇上心存疑虑,只需查抄相府,就可找到证据。相信商相为自证清白,自然不会拒绝。倘若商相真是清白,那臣愿以项上人头,给商相赔罪。” “既然薛将军这般肯定……”皇帝开口道,“此事非同小可,就由右相原稚及魏大将军同去查抄左相府,在嫌疑洗清之前,商相与薛将军禁足。” “臣,遵旨。” “退朝。” 退朝后,掌事太监悄悄把原稚留了下来。原稚被带着去了偏殿,皇帝坐在卧榻处喝茶,脸色却比刚才上朝时更加不好。很明显,若不是为了大皇子遇害一事,皇帝定要再修养几日才能痊愈。 “右相啊。”皇帝见原稚过来,率先开口道,“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这话轻描淡写,若是对个无关此事的朝臣说,那便正是随口一问;可现下问他,这里边恐怕有一些质问之意。 原稚稍稍躬身答道:“今日之事……臣以为,薛将军必然已经查证,才敢如此说。” “右相的意思是,商戌确有通敌卖国之行径?” “臣不敢妄言,一切等搜查之后由皇上定夺。” 原稚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皇帝顿了顿,端起桌上的茶,揭开杯盖在上头捋了捋,接着说道:“朕记得,宫中禁卫统领,是薛长峰的旧部。” “正是。” “薛长峰此番保护不利,也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朕想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就让他的旧部去将军府保护吧。” 听见此言,原稚心头一惊,面上又不敢有分毫疑问,只能顺着皇帝的话往下问道:“那宫禁这边……” 皇帝朝掌事太监看见了一眼,对他说道:“去,让魏渊廷举荐个人来担任禁卫统领。” “是。” “右相啊……”皇帝又接着说,“朕倚重你,你不要让朕失望。” “是。” “下去吧。” 第135章 左相府往日里风光无限,现如今官府的人却把左相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周围好奇看戏的人不少。魏渊廷和原稚两人站在左相府门前,两人对望一眼,魏渊廷先笑眯眯地说道:“右相先请?” 原稚也同样微微一笑,比出一个“请”的手势,反而显得比魏渊廷真诚得多,说道:“还是魏大将军先请。” “客气了。”魏渊廷也没再客气,迈开步子便踏入了左相府的大门。 商戌坐在正厅里悠然自得地喝茶,仿佛丝毫没有被抄家一事所影响。皇帝派这两人来查抄,意思也很明显,谁也做不得假,只能任凭士兵在左相府翻箱倒柜。 原稚走上前,客客气气地说道:“皇上下令查抄,冒犯左相了。” “无妨无妨。”商戌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又捋了捋胡须,转而对站在一旁未曾吭声地魏渊廷道:“听闻皇上要魏大将军举荐人入宫统领禁军,不知大将军心中可有人选?” “还未曾考虑。”魏渊廷道。 商戌微微一笑,接着道:“二位请坐吧,还劳烦二位仔细搜查。” 三人便再没多余的话可说,各自坐着喝茶。 魏渊廷原本跟商戌也算是交好,如今扳倒薛长峰不成,反倒让商戌遭了难,他心里不是滋味。但在旁的原稚就不一样了,眼下这情景,要说受益最大的,必然是原稚。原本他和商戌两人同朝为相,两人地位不相伯仲,如果商戌倒台,那原稚就是一人独大。 没过多久,便有士兵查出有价值的证据来,一批一批将查抄出来的证据先后递给原稚和魏渊廷看。 薛长峰所上呈的玉佩,果然在商戌这里也有同样的,另外就是厚厚一摞书信,十分显眼。原稚挑出几封,粗略地看了看,对商戌道:“左相一直为国为民,竟不想暗地里做出叛国这等事情,可真叫在下……刮目相看。” 魏渊廷只看了一封,便不再看了。他望了一眼商戌,商戌依旧悠然自得,仿佛丝毫不担心这些书信交给皇上之后的下场。 细细思索一番,魏渊廷也想不出其中的关窍。以商戌的谨言慎行,即便真有叛国之举,也不可能将证据明目张胆的放在自己的府邸中,但现在商戌的样子,就跟破罐子破摔似的无所谓。 他正想着,商戌放下茶杯,从椅子上身,对原稚道:“既然如此,劳烦原相将我收押,一切交由皇上定夺吧。” “商相的意思……这确凿的证据全是真的?”原稚如此问道。 商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魏渊廷咳嗽一声道:“皇上只说暂时禁足相府,既然已经搜到了东西,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商相好生休息。” “正是。”原稚笑着作揖道,“那就先告辞了。来人,把这些东西,送到宫里去。” “是!” …… 朝廷里一点小事,在民间都是大事,若是不在意的人,自然不会注意到;但若是有心人,风吹草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正如魏麟,便是其中的有心人之一。 江也回来之前,他就已经在魏渊廷的指点下,对朝廷这些事情稍稍看清了些,那晚在左相府,探听到的事情,也算给了他些明示。 江也进宫之后,魏麟便找人买通了宫人,花钱让人带点消息出来。 左相府被查抄,魏麟特地没有出门,在家里等着魏渊廷回来。 约莫傍晚,魏渊廷果真回来了,满脸倦色,好似在朝堂上这些事,比打仗还要累人。 “爹回来了?” 魏麟坐在前厅吃着点心,见到魏渊廷回来,手上的点心直接全部塞进嘴里,囫囵吞枣地吃掉,立马起身迎上去。魏渊廷抬眼看了他一眼,这么反常的态度让他立刻猜到——魏麟有求于他。 魏渊廷没理会魏麟,只是朝旁边的何管家问了一声:“大少爷怎么样了?” “大少爷还在修养,大夫说还要些时日才能下地。” 魏麟接着道:“今天抄家还顺利么?” 魏渊廷有些不耐烦地冷哼一声:“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也是被魏渊廷冷待惯了的,听见这话依是面不改色,接着道:“听说宫里禁军统领要换人……” “这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魏麟看了看旁边,何管家正站着,还有几个下人,都在随时等候魏渊廷的差遣。他咧开嘴笑了笑,回答魏渊廷的话,朝旁边何管家道:“劳烦何管家先下去会儿,我跟我爹有话说。” 何管家看了一眼魏渊廷,魏渊廷正有些不解地看着魏麟。 魏麟虽然面上挂着无所谓的笑,但这话说得正经,令人不得不思考如此煞有介事,是为了什么。魏渊廷只能朝何管家摆了摆手,何管家便立刻带着另外几个下人一同离开了前厅。 转眼间前厅内就剩父子两,魏麟慎重地开口道:“我是来跟你谈条件的。” “谈条件?”魏渊廷眼睛瞪大了些,“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面对魏渊廷的怒气,魏麟毫不意外,他动作轻巧地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慢慢跪在魏渊廷面前道:“我们父子之间,何必绕弯子?” “这话我说可以,你说,就是不懂规矩。”魏渊廷冷哼一声道。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兜圈子。”魏麟道,“你答应我这件事,我就乖乖在魏家给你当儿子。” “我不缺你这个儿子。” “但是魏天麒那个废物,别说打仗,就连生活自理都有问题。”魏麟不客气地直说道。 听到魏麟这句话,魏渊廷有些按捺不住怒火,抬手拍在桌上:“放肆!” “我放肆惯了。”魏麟道,“你不是怪我出逃十年,这十年我受尽苦楚,正是拜这个‘哥哥’所赐。”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都不重要,你若好奇,你去问问江陵的魏夫人,再问问魏天麒,就清楚了。”魏麟接着说道。 他面无表情,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也甚是冷漠,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听见魏麟的话,魏渊廷不由自主沉思了起来,魏麟便接着往下说:“总之,我可以留在魏家,可以当魏大将军的小儿子,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我听说禁军统领要换成魏家的人,让我去。”魏麟也没再绕弯子,直说道。 魏渊廷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饱含深意,却没有开口。 魏麟就这么在地上跪着,等候魏渊廷的答复。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魏渊廷才开口道:“谁把这消息告诉你的?” “调查这点事情,作为魏大将军的儿子,并不难。” “那我还真是小看你了。”魏渊廷冷冷地说道。 魏麟想要当这个禁军统领,他当然乐意。若是魏麟现在对这些起了兴趣,对魏渊廷来说再好不过了。 但是这个要求来得莫名其妙,多年来养成的多疑,让魏渊廷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答应魏麟。这其中的目的不能完全摊开,他总觉得魏麟的话里有诈。 这么想着魏渊廷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凄凉。他在权势中摸爬打滚这么多年,已经变得连亲生儿子也不敢贸然相信了。 “你直说吧,你想做什么。”过了片刻,魏渊廷才说道。 魏麟想了想,道:“因为,因为一个很重要的人在宫里。” 此言一出,魏渊廷的脑子里瞬间冒出在北方军时见到的那个跟魏麟纠缠不清的男人。他抓起茶杯就把还有些烫的茶水尽数倒在了魏麟的脸上。魏麟躲也不躲,茶水让他睁不开眼,他只是抬手抹了把脸,又看着魏渊廷,眼神中的坚定是魏渊廷从来没见过的。 “混账东西!”魏渊廷压低了声音道。 “你想要传宗接代,魏天麒可以给你;你想要有人继承商州军,我可以。这样不好么?” “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无论你同意不同意,干预不了我今后跟谁在一起。但现在有个机会,你让我进宫,我就是商州军的人。” 若是抛开个人的情绪,魏麟开出的这个条件,对魏渊廷来说可谓是十分诱惑。确实如他所言,要传宗接代,有魏天麒也就够了,但以魏天麒的心性,想统帅商州军,可谓是异想天开。 就算是出于私心,他也更想让他和傅央的孩子,继承他亲手建立起来的基业。 魏家从他孤身一人,在战场上厮杀,到如今的宣国名门,其中的艰辛他历历在目。要是魏渊廷百年之后无人能继承,那他死也不会瞑目。 “你想都不要想。”魏渊廷狠狠地说道。 “从前你一直对我不闻不问,但就这一次,我是来问我的父亲,而不是那个魏大将军,要是我执意如此,你也拦不住我。”魏麟说道,“望父亲成全。” 魏麟语带威胁之意,在魏渊廷心中的无名怒火上又狠狠浇了一把油。魏渊廷再不多言,起身骂了一句“那你就在这里跪着吧”,然后拂袖而去。 魏麟在前厅一跪就是两日。 他身体一向健壮,但在北方军里挨的那两刀,让他现在跪上这么两日,着实有些吃力。他面色惨白,嘴唇也干得可怕,却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 要说只是跪着,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两日下来不吃不喝,饶是谁也会撑不住。 到第三日早晨时,魏麟眼前已经模糊不清,什么也看不见了,光是靠着毅力坚持跪着。 朦胧中他好像看见江也近在咫尺,想要咧开嘴笑,却又没有力气,甚至嘴唇稍稍一动,那些干裂就开始疼。 “也儿……”魏麟最后一点力气,只含含糊糊地喊出了这么一句,然后便往前倒下,彻底没了意识。 魏渊廷站在他身前,魏麟倒下的一刻,他连忙蹲下身子,伸手抱住了魏麟。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抱过自己这个倔强的小儿子了。这种感觉陌生至极,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感情。 第136章 在宫里一天到晚真是无事可做啊……江也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抱怨这件事,但又没有办法。岑黎玊几乎不会离开降真台,说是让他照顾,也没有真的让他衣食起居全数打理,因此江也时常就在宫里乱晃,为了防止自己不小心惹出事端,小六子便一直跟在他身边。 这宫里的人,说多,那是真的多。多出江也这么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公公,也没有人会对此感到疑问,没有几天便都知道降真台新来的掌事公公姓江,来往宫人也都规规矩矩朝他行礼,叫一声江公公。 前几日朝堂上,左相被薛长峰拉下来的事情,江也也有所耳闻。不得不说,宫里面的宫人,一个二个是真喜欢闲聊,都跟魏麟似的。前边事情刚出,后边的宫人就全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这就在昨日,商戌下狱了。 “这么说,商戌的罪名坐实了?”江也顺嘴问道。 小六子连忙点头哈腰地回答道:“是啊,听说跟敌国来往的书信足足有四十七封,想不定罪都难。” “那下狱之后……会处斩么?” “不一定。”小六子道,“也许不会,商相两朝元老,兴许会赐自尽吧。不过圣意难测,谁也说不准。” 两人先聊着,恍惚间走到了一座宫宇。 宫宇不大,江也瞄过去只觉得有些旧,看上去好似许久没人打理了。按理说,这宫里吧,再小的地方,除了冷宫,都是有宫人时时打扫的。眼瞧着奇怪,江也又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会善楼,以前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住在这里。”小六子回答道,“不过后来,皇上登基后,会善楼就封禁了。” “为什么?” “奴才不知。”小六子诚实地道。 江也笑了笑:“我还以为你百事通呢。” “奴才……奴才就知道那么一点点。”小六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开始他还觉得新来的这位江公公吓人得很,上手就喊打喊杀,实在不像好惹的人。可那晚之后,他日日跟江也相处,江也话不多,也不是经常笑,但脾气意外的好,几乎没有发怒的时候,他渐渐的也就放开了许多。 小六子哪里知道,江也身边正需要一个了解宫里情况的人。那天晚上江也一番试探之下,察觉此人没有背景,也不会武功,便安心了不少,再加上两人日日相处,小六子想去给其他人说点什么也没有空闲,江也才彻底相信他真的只是降真台一个普普通通的宫人。 可江也不知道的是,岑黎玊在宫里实在地位太低了。就算外边其他皇子已经为了储位明里暗里拼得你死我活,也不会有人打岑黎玊的主意。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还好男色,怎么样也不可能做储君,来日继承大统。 江也又往会善楼走了几步,小六子突然伸手拦道:“江公公留步,会善楼是不可以踏入的。” “一座空楼而已。”江也随口说着,又往那处打量了几眼。 也不知是眼花还是什么,江也似乎在会善楼的阁楼上,看到了一个人影。他才不管那么多,就跟小六子道:“那上边分明有个人。” “江公公说笑了,会善楼任何人不得进入,怎么会有人。” “我说有人,就是有人。”江也又道,“你越拦着我,我越觉得该去看看。” 江也说完,迈开步子就往会善楼的大门去了。 小六子连忙快步向前去拦,江也完全不理会,随手把他甩到一边,步子加快,转眼间已经进了会善楼。 小六子看着他的背影,又着急又害怕。宫禁之地,万一被人看见了,就是死罪。眼下江也已经进去了,他站在原地干着急,却还是不敢踏入一步。 而他不知道的事,会善楼既然是宫禁,自然有人把守。今日却没有一人在附近看着,事情本来就蹊跷得很。 江也走进了会善楼,这会善楼外边是确实看着有些年久失修的样子,里边却还不错,除了积攒了些灰尘之外,看上去还是座修葺得挺不错的宫宇。摆饰清雅别致,处处都透着书卷气,正殿的几案后不是装饰用的屏风,而是书架,上面摆着许多书籍,甚至还有些竹简。 江也四处打量了片刻,往二楼去了。 先前他在外面看到的那个人影,他还有些好奇。会善阁的楼梯有些年久失修,江便放轻了步子,生怕把楼梯踩坏。 一到二楼,他便看见有人在露台处,扶着凭栏,周围因为没人打理,已经爬满了藤蔓。那背影看上去应该是个中年男人,此时腰微微弯着,像是在看外面的风景。江也正想打招呼,还没张嘴,他先注意到了那凭栏细微地摇晃了一下。多年在军营里,打埋伏打游击的培养下,江也对这种细微的小事十分在意,因为在战场上,很可能因为一点点失误而导致满盘皆输。 事情就在电光火石的瞬间,那凭栏突然断裂,那人和凭栏一齐往前倒。虽然这处露台仅在二楼,不算太高,可人摔下去,保不齐就会摔伤要害丢了命。 江也下意识的冲出去,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硬生生把人拽了回来:“小心!” 接着断裂的一节凭栏便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由于惯性,江也带着那人一同倒在了地上,也不是江也刻意为之,因为两人本就一前一后,倒下来后那中年人便半个身子躺在江也身上。 江也被这撞击弄得咳嗽了两声,从中年人身下抽身爬起来,又朝中年人伸出手道:“没事吧?” 中年人也被这有惊无险的刺激弄得气喘不止,他抬眼了一眼江也,迟疑片刻,还是伸出手来,借力从地上爬起来。 扶起人之后,江也随口说道:“这处年久失修,露台很危险的。” 中年男人沉声道:“你是何人?”他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江也的衣饰,看上去很失礼。 “我救了你,你不向我道谢?”江也理所应当地反问道。 他这才注意到那人身穿的服饰,一看便知地位不低。那人腰间的玉佩,成色好得十分罕见,定是价值不菲。再想想,这也是在宫里,肯定至少是个达官贵人。 “你不知道……”那人张嘴想说什么,却稍稍犹豫了片刻道,“这里是禁地,为何擅闯禁地?” 江也有些不以为意,说道:“四下无人,谁知道我来过?况且,既然是禁地,你为何在这里?” 听见江也这番看似有理实则放肆的话,那人神情突然放松了许多,一改之前的口吻,转而问道:“不知是哪位宫里的公公。” “我……呃……”江也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来。 倒不是他不愿意说,只是这人说得不无道理,会善楼毕竟是禁地,他擅闯禁地也只有眼前这个人看见了,若是不认识他,想要查证也无从下手啊。 那人虽然看着精神不怎么好,刚才又经历这般惊险之事,现下脸色惨白,就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可他的眼神却十分的睿智。看着江也这样支支吾吾的模样,他再次细细打量了一下江也,突然问道:“你……不是太监。” 他这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不知道为什么,江也是该否认的,可这人的眼神中透着一股精明,让江也甚至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他没想太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嗯。” “那你为何穿着太监的服饰。” “这个就不好说了吧。”江也这么说着,四处看了看,这露台旁有一层阶梯,他顺势蹲下身,在阶梯上随手拍了两下,再坐下来,看着那人道:“不如你也坐下?” 那人看着江也这般随意,竟觉得有点意思。 他也没有拒绝,跟着坐在江也旁边。 “怎么称呼?” “你就……叫七爷吧。”七爷说着,又看了一眼江也,“方才多谢了。” “哦,没事。”江也无所谓地说道,“那七爷为什么在禁地?” “见四下无人,进来看看。” “一听就是假的。” “年轻人,你叫什么?”江也的坦率让七爷觉得甚是好笑。 这宫里的人,谁不是九曲心肠,嘴里的话都是一转二转,也不会有人拆穿。大家都习惯这般沟通,以至于突然出现江也这么直来直去的人时,竟给七爷一阵难以言喻的轻松感。 “江也。” “你在宫里可是别有目的?”看着对方如此坦率,七爷不再含糊其辞,干脆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江也摇摇头:“真不好说,我就是受人之托,来保护一下朋友。” “既然不方便说,那便罢了。”七爷说完,竟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江也连忙上手拍了拍七爷的背,给他顺气。七爷用袖子捂着嘴,咳嗽老半天才停下来。 江也边问着“你没事吧”,边不经意看到那袖子上沾了血。 他心头闪过一丝惊讶,却又感觉这话不好问出口,只当做没看见,拍着七爷背的手放轻了些,渐渐停了下来。 “不碍事。”七爷说着,从地上想站起来。江也赶紧扶了他一把,他却不着痕迹地躲开了,然后接着说道,“该回去了,有缘再见。” “哦,好。”江也说着,也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会善楼。 江也自然是朝着先前来时的方向去,七爷则去了另一方向。他往回看了一眼,七爷走路的背影有些落寞,尤其是他因为身体不适,微微躬着腰,明明看脸也就四十来岁的模样,这背影看着却像六十的老人。 不过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要说江也有多大触动,也不算多大。他走到会善阁外,小六子才赶忙迎上来:“江公公,哎哟您可吓死奴才了,这要是被人看见了……” “知道了知道了。”江也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眼瞧着天色也不早,再在外边转悠,也转悠不出什么趣味来,江也便带着小六子两人往降真台走。 小六子约莫真是有些着急,还在江也耳边说了好一会儿,一字一句无不是在说明宫禁之地不可踏足,江也没当回事,还在想既然是宫禁为何那位七爷会在里边。 两人走着走着,离降真台已经没多远了。 江也低着头想事,面前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还有盔甲因动作而摩擦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对江也来说还真是熟悉,他抬起头看了看,前边有一队禁卫,就在降真台前,正往他所在的方向走来。 平日里降真台就跟冷宫似的,几乎没人踏足,今天突然来了一队禁卫,就连小六子也好奇起来:“怎么突然来了一队禁卫?不过奴才听说,禁军统领换人了……” 江也心不在焉地继续往前走,怎么看怎么觉得远处的人影有些熟悉。 魏麟穿着禁军统领的盔甲,大步流星走上前,来到江也面前。 小六子一见衣饰便知道此人是统领,连忙行礼道:“见过魏统领。” 江也看见熟悉的脸,还有些发愣,开口略带疑惑地问道:“你……怎么进宫了?” 魏麟一打量江也身上穿的衣衫,噗嗤一声笑出来:“江公公,别来无恙。” 第137章 这一声“江公公”喊得江也面红耳赤。本来接连着被喊了几日,他都快要习惯这个称呼了,但这不代表魏麟这么叫他,他也能习惯。 面前这个人当了禁军统领,而自己却变成了一个假太监,怎么想江也都觉得没面子。还不等魏麟说下一句话,江也扭过头就走。 小六子有些茫然,正想追上去,魏麟却拉住了他道:“不用你跟着。”然后朝后面几个禁卫吩咐道:“你们就在降真台巡查。” “是。” 接着魏麟才小跑着朝江也走的方向追去。 “江公公为什么不理我啊。” “哎江公公你走慢点……” “江公公,故人来访,你这样也没太礼貌了吧。” 魏麟追上去就一直在江也耳边叨叨,弄得江也更加烦躁,终于忍不住朝魏麟骂道:“别那么叫我!!!” “那叫什么?”魏麟想了想,“江总管?” “你故意讨打是不是?”江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魏麟看见他这副扮相就忍不住想笑,偏偏江也还这么认真的说话,那模样更加有趣了。魏麟动了些歪心思,故意道:“哎,你说个咱家来听听?” “你找死啊。”江也说着,脚下步子一停,匕首从宽大的袖子里滑出来,动作行云流水间,匕首已经架在了魏麟脖子上。 只可惜,是用的刀背。 魏麟笑嘻嘻地伸出一指抵在刀背上推开了匕首,道:“我送你的匕首你随身带着啊,我可真开心。” “你可真欠打。” 两人这么一路走来,也没碰上几个人,这也多亏了降真台地处偏僻,本身就很少有人从这边经过。 江也并非真的在生气,只是觉得没面子,看着魏麟的笑容,他又有些气不下去了,口吻便好了些,问道:“你怎么进宫了?” “没听见吗?魏统领,我现在是禁军统领。”魏麟得意洋洋地一挺胸,想让江也看看他身上穿得这身统领的甲胄。 “哦,那你可真棒棒。”江也冷嘲热讽道。 要说魏麟为什么能当禁军统领,这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为什么——他爹可是当朝大将军。魏麟跟魏渊廷本就不合,要说魏麟为什么会进宫,其实江也差不多也明白其中的缘由。 可这种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江也不喜欢点破,魏麟却完全相反。他也不管江也这话里的嘲讽,故意往江也身上蹭了蹭,又接着说道:“毕竟你在宫里啊,我肯定是要来的。” “那还真是有劳魏统领费心了。” “江公公客气了。” 二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输谁,江也侧过头去看见魏麟的脸,纵使觉得没面子而烦躁不已,在仔细看过魏麟的笑容之后,那点烦躁也烟消云散了。 索性当做没听见那声刻意取笑的称呼,两人并肩漫步起来,江也小声问道:“所以你怎么突然进宫了?” “都说了,因为你。”魏麟笑着回答道,“是不是喜欢听我说这些啊,嗯?” “……没有。”江也脸上有些发热。 从前他都没觉得魏麟讲话多不害臊,如今再去听,魏麟每句话都像是在故意使坏,且就是拿准了他江也讲不出这种话来。 “你……”魏麟看了一眼江也的脸,眼神再不怀好意地往他胯间又看了看,“真变公公了?” “怎么可能?!”江也立刻反驳道。事关男人尊严,他急得声音都不自觉抬高了几分。 原本就是顺嘴问问,看见江也反应这么激烈,魏麟立马又起了坏心思:“真的假的?” “废话,你觉得可能吗?” “那让我检查下。” “???” “不让检查,那你肯定被阉了。”魏麟故意说道。 “放你娘的屁!” “想用脏话来掩饰心虚哦。”魏麟说着,搂住了江也的肩膀,“你不要害羞,就算你被阉了,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 魏麟故意凑近了江也的耳边小声道:“反正你前边那个也用不上,你说对不?” 结果魏麟话刚说完,江也就忍不住用手肘狠狠朝后撞去。魏麟搂着他,两人几乎贴在在一起,江也这么一弄,手肘立刻撞在魏麟腰腹间。魏麟被这一下揍得捂着腹部哇哇叫起来:“是不是人啊,下这么重手!” “你活该。”江也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谁让你嘴巴欠?” “太过分了吧。”魏麟一边骂一边又跑回江也身边,跟没事人似的又搂上江也的腰。 腰被人搂住的感觉真是特别的怪异,江也有些受不了,想要推开魏麟,魏麟却像狗皮膏药似的死死地贴着他。 “你能不能注意点啊,被人看见怎么办?” “看见就看见咯,能怎么样。” “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不要脸的啊?” “不要,我只要江公公。”魏麟笑眯眯地说道。 在这方面,魏麟不要脸的程度远远超乎江也的想象。但偏偏江也又无法反驳,甚至心里还有一丝甜蜜。察觉到自己心里因为魏麟的话而悸动不已,江也的脸控制不住地发烫。 “你脸红了。”魏麟偏偏还要说出来,弄得江也更加尴尬。 “你赶紧走吧我可求你了,别当什么统领了,好好当乞丐行不行?”江也边说着,边把魏麟推开老远。 搂腰不成,魏麟干脆抓住了江也的手,还刻意跟他十指相扣。 “该 干的都干了,你还害羞什么……” “我没有害羞!” “你明明就在害羞。” “老子他娘的没有害羞!!!”江也大吼道。 刚吼完,他就察觉到自己声音太大,赶紧朝四周看了看。好在,四周都没有人,除了魏麟没人听到他刚才这句怒吼。 两个人又拌了几句嘴,眼下也没个目的地,就这么在宫里闲逛着。 “你到底怎么进宫的,怎么想也不会轮到你啊,魏家这么缺人?” “我好歹,也是魏渊廷亲生的,又不是捡来的。”魏麟噘着嘴说道。 “不是啊,怎么想你爹也不会让你来啊。” “会啊,就是提了点要求。” “什么要求?” 魏麟想了想,还是不要全盘托出,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道:“要求我进宫之后要听他调遣。” “就这样?” “就这样啊。”魏麟故作轻松地说道,“宫里饭菜好不好吃?” “还凑合。”江也道,“又不是进来当皇亲国戚的,能有什么好吃的。” “这样啊,我饿了,哪儿有吃的?” 江也抬头看了看天色,本来刚才他就是打算跟小六子回降真台,先伺候岑黎玊吃了东西,他也好吃晚饭。谁知道会冒出来一个魏麟,这才耽误了吃饭的时间。他想了想道:“那去降真台,跟我一起吃。” “好啊。”魏麟立刻咧开嘴开心地笑起来,“你给我做?”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 “你看看,立刻就晚上了。” “有差吗?”江也拉着魏麟就往回走。 魏麟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开黄腔的机会:“当然有差啊,晚上就不是白日梦了……是春梦。” “别,你别告诉我禁军统领没有地方睡。” “哇你怎么知道我想说这个?” “我不会信的。” 回了降真台,魏麟手下安排的那几个禁卫还在尽忠职守,在降真台四周巡查着。岑黎玊早已经用过晚膳,江也也没去打招呼,径直回了自己的住处,当然,还跟着一个狗皮膏药似的魏麟。 也不知道魏麟是中了什么邪,从刚才见面,一直到回了降真台,他就没有一刻不粘在江也身上,要么搂着肩,要么摸摸腰,最少也要牵着手,弄得江也生怕被别人看见,整个人变得畏畏缩缩的。 下人吃的东西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不过看起来岑黎玊应该还是特意交代过的,江也的晚餐至少桌上是有二两肉的。 二两肉,三个馒头,一碟小菜,一碗清粥,魏麟看着有些嫌弃:“就这么点?” “这是一个人的份儿。”江也说着抓起馒头就咬了一口。 “好吧,那你多吃点,瞧你瘦的。”魏麟只能也抓起馒头开始吃。 之前是在外边,江也有些放不开,现下回了自己的住处,江也进来就把那身太监的衣裳脱了,顺手抓了件私服的外衣披在身上。听见魏麟这么说,他用嘴叼着馒头,就把里衣掀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嗯?你说什么?”魏麟压根没有听明白他说了什么,视线已经完完全全被江也腰腹间裸露出来的部分所吸引。 江也一手撩着衣裳,一手抓着馒头说道:“我说你好好给我看看,这叫瘦?” “看是看不太出来,摸一摸行不行?”魏麟坏笑着问道,手已经开始朝江也伸去。 江也眼疾手快,一巴掌拍在他手上:“找死啊?” “牡丹花下死……”“吃吧你!”江也拽起魏麟拿着馒头的手,把馒头塞进了魏麟的嘴里,不让他再乱说话。 这点东西,自然很快就被两人扫荡一空,江也吃完便躺在榻上,随口开始跟魏麟闲扯起来:“你是不知道,宫里真的无聊。” “无事可做?” “九皇子又没什么事儿要我做。”江也道,“还以为进宫来是要帮他夺储,结果什么事儿也没发生。” “这话你也敢说,不怕隔墙有耳?” “我都仔细调查过了,放心吧,安全得很。” 魏麟走到他身边,和他并排躺在榻上,手也不老实地往他衣襟里钻。可还没钻进去,就被江也无情打开。魏麟只好暂时打消了某些念头,转而说道:“很快就会有事可做了。” “什么意思?” “商戌下了狱,听说皇帝病得不清,要下手的人自然近期就会下手了。” “那你这个禁军统领,需要为皇帝做什么?”江也问道。 魏麟想了想,凑到江也耳边道:“禁军归谁其实对立储之事而言并不重要……但如果皇帝死之前没有立储,就很重要了。” “你的意思是……?” “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魏麟道。 这个意思很简单,一万禁军驻守皇宫,自然方便夺位时候兵戎相见。让魏渊廷手下的人接替禁军统领一职,是皇帝的意思,那也就是说,皇帝希望魏渊廷这方势力更有胜算。 现下大皇子死了,魏渊廷会去辅佐的自然是——二皇子。 “哎不说这些了。”魏麟说着,突然翻身压在了江也身上。 说是压着,实则只是用手肘和膝盖支撑着身体,整个人伏身在江也身上。 “你干什么?”江也立马警惕起来。 “你这不废话吗?”魏麟笑了笑,“饱暖思淫欲啊。” 第138章 两个人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之后,就着先前“饱暖思淫欲”的姿势,倒在榻上休息了片刻。也没人在乎到底是正睡还是倒睡,江也横趴在榻上,一只手无力的挂在榻沿。魏麟躺在旁边,侧过头看着他,手还不老实地揪着江也的一缕头发,绕在指间,玩得极其认真。 “玩够了没有啊?”过了许久江也才小声哼道。 “别这么小气嘛。”魏麟说着,手上的动作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江也伸手把那缕头发拽了回来,谁知道魏麟下一瞬就抓了另一缕,跟之前动作一样,又绕在指间玩起来。 “你自己没有么?” “我的哪有你的好玩。” “有病。” “是啊,没病哪能看上你。”魏麟贱贱地说道。 江也真是累了,再懒得搭理他,两个人静默了一阵子,魏麟突然开口说起正事来:“宫里如何?好玩么?” “我又不是来玩的。” “既然整天无所事事。”魏麟说着凑近了江也耳边,“要么还是跟我私奔吧。” “土不土,还私奔。” “那我换个词?开溜?” 约莫是趴久了,压着胸口有些闷,江也突然翻身,结果魏麟还拽着他那缕头发,一下子拽得江也喊出声来:“嘶!痛!!!” “哦哦,对不起。”魏麟赶忙道歉,伸手去揉江也的头,“是这儿么?还是这儿?” “行了行了,把你爪子收一收,烦。”江也不耐烦地抓开他的手,转而自己摸了摸扯疼的地方。 魏麟没就着头发的事情接着扯,突然正经地说起来:“有些事情,你可能想得太简单了。” “比如?” “比如你奉了将军之命进宫,可如果将军站错了队,你也就站错了队。” “这个我知道。”江也道。 魏麟暗暗地在榻上找到江也身侧的手,紧紧地握住,继续说:“不过我在,你不用怕啦。” 江也侧过头去,皱着眉看了魏麟一眼:“我怕什么?” “算了算了,”魏麟没跟他斗嘴,认真说道,“没事,反正只要薛家赢了,什么都好说。” “你说这话,你姓魏好不好。” 魏麟手上又下了几分力,将江也的手握得很紧,甚至握得江也有点痛:“无所谓。” “无所谓是什么意思?” “就是……无所谓啊。”魏麟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 江也还想说什么,魏麟突然又松开了他的手,然后从榻上爬了起来,再从地上捡起衣衫,不紧不慢地穿上。 江也仰着头看他,想问他为什么突然起来,又有点不好意思。他总觉得如果表现得对魏麟太过在意,就会很没面子,尤其是魏麟那个性格,逮着一点点他的“失误”,就可以念叨好几天。 眼看着魏麟穿戴整齐了,江也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问道:“上哪儿啊?” “回去干活啊。”魏麟说着,突然凑到榻沿,弯腰就在江也嘴唇上“吧唧”亲了一口。 “……哦。” 江也心里不太高兴。 魏麟来了,吃了点东西,然后做了点坏事,接着就走了?怎么想也不太对吧。他想起之前跟魏麟拌嘴时那句“别告诉我禁军统领没有地方睡”,现在看来,不但有,而且他还真要去睡。 “明日再来找你。” “别来了。” “要来。” “别来。” “要来。”魏麟说着,已经去开了门,回头又说了一句:“有事派人来找我,千万别乱来。” “知道了,话多。” 听着门被关上,魏麟远去的脚步声,江也突然开始烦躁,但他又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烦躁。 他只是按照将军的吩咐,进宫保护一个皇子。怎么想这件事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是薛子钦的命令,作为士兵,首要就是服从。 可是从魏麟这几次话的意思里,他总能模模糊糊听出来魏麟仿佛在说他做错了,他不应该听从薛子钦的意思。 江也偶尔会想起那天热血沸腾的感觉。 四年前第一次上战场,被漫天血光震惊倒无法动弹的自己,站在原地,目睹薛子钦是如何英姿飒爽地一杆长枪贯穿敌将胸膛。 每每想到,耳边仿佛都能听见薛子钦身后的军旗猎猎作响。 从那天以后,他对薛子钦佩服的五体投地。 没有一个人男人不喜欢这种热血沸腾的快意。 也没什么比在战场上厮杀更能证明自己存在。 江也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不愿再去深究魏麟话里藏着的意思。他扯过褥子盖在身上,也懒得调转方向,闭眼睡觉。 …… 江也不得不佩服魏麟的本事。这个禁军统领来了没几天,江也就已经时不时从宫人的嘴里听到一些关于魏麟的话。倒没有几句不好的,无非是说新任禁军统领悄悄拉着禁卫玩骰子,要么就是在御膳房偷吃的被人抓了现行,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反而大家说起来,都捂着嘴偷偷笑,尤其是他时不时就要来降真台找江也。 然后大家看江公公的眼神,也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那种偷笑不止出现在谈论到魏麟的时候,还有看见江也的时候。 在军营里,本来就没少被人调侃他和魏麟的关系,这到了宫里,江也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些窃窃私语。直到他身边的小六子也开始有事无事的傻笑。 “我说你到底在笑什么?”江也忍不住问道。 小六子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大着胆子凑近了江也道:“江公公……” “嗯?有话直说。” “您跟魏统领……” “他是我干儿子。”大概真是跟魏麟呆久了,江也现在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脸上表情严肃认真,当场就让小六子信了。 “啊,是这么回事啊!”小六子恍然大悟道,“他们都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 “那你少给我在旁边笑,看着烦。”江也恼怒地说道。 两人正说着,已经到了正殿门口。这日岑黎玊稀奇地唤他过去,眼下人正在正殿等他。 岑黎玊平日里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多数时间不是在榻上看书,就是在榻上休息,最多是在降真台的小花园里走走,别的什么也不干。 江也不是没有疑问过,他这副与世无争的样子,要怎么争储位,照他这样待在降真台,恐怕皇帝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吧。但他作为臣下,这话也轮不到他问,他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听说魏大哥进宫当了禁军统领?” 江也走进正殿刚行完礼,岑黎玊开门见山地说道。岑黎玊手里执着笔,不知在写什么,说着话的时候也未曾抬头。比起在军营里初见的时候,岑黎玊不知道成熟了多少,现下看上去除了长相还有些稚气未脱,举止和神态皆已像个沉稳的公子。 “是。” “那有空替我跟魏大哥问好。”岑黎玊道,“刚好,我有件事交于你去做。” “九皇子请说。” 正殿里只有江也和岑黎玊两个人,倒也没什么避忌。可饶是如此,在魏麟的唠叨下,江也还是多了个心眼。他现下跟岑黎玊面对面站着,都没敢把腰板挺直,微微躬着,以示对皇子的尊重。 岑黎玊没有立刻说,而是手上动作加快了些。直到他像是写完了,放下笔,才将那张写满字的宣纸折了起来,朝着江也递过去道:“你把这封信,送到安上殿去。” “是。”江也走上前将信收进了袖子里。 岑黎玊又接着道:“正好,既然魏大哥在,那事情也方便多了。你想办法去天牢,商相被定罪处刑之前,见过哪些人,说过哪些话,全部弄清楚。” “这……”江也面露难色,“只怕是有点难。” “不难。”岑黎玊说着,从腰带里摸出一块令牌。 那令牌用锦囊包着,他就这么连着锦囊递给了江也。江也接过来,下意识把令牌拿出来打量。 “这是出宫用的令牌,你拿着它,自然可以出入宫门,想要进天牢也不是什么难事。”岑黎玊道。 江也看了看令牌,又看了看锦囊,只觉得锦囊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时间没想太多,顺嘴说了出来:“这锦囊,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么?可是见过其他的皇子?” “我只见过大皇子。”江也如实说道,“但我不是在大皇子身上见到的。” “这令牌,宫里的皇子公主都有,上面都有暗记,表明是哪个宫里的。” 岑黎玊在旁解释,江也便拿着令牌仔细端详起来。那令牌上的花样是一条张扬舞爪的巨龙,在中间浮雕有“宣”字,那暗记就藏在“宣”字下面,在那凸起的一横下面,刻着一个“九”。 他再打量打量锦囊,锦囊是双面龙纹的刺绣。 记忆一下子清楚起来,江也不自觉念出了声:“是在郭副将身上……” “郭副将?” “对,在他死前不久,我看过这个锦囊。”江也道,“这个锦囊里,应该有字……”他说着,将锦囊整个翻过来,果不其然,在角落里同样写着“九”。 “这么说,郭林充是其他皇子的人?”岑黎玊疑问道,“但薛大将军不是说,他是商戌的弟子,通敌卖国的罪人?” 江也摇了摇头:“旁的我也不知道,只是恰巧看到了。” “你可看见那锦囊里写的几?” 江也还是摇了摇头:“记不得了。” 岑黎玊没有再多问,只是又交代了几句要江也去做的事情,便让江也离开了。 江也其实记得那锦囊里写的什么,当时情况太紧张,他只能看出来不是“二”,就是“三”,但到底是哪个,他心里并没有底。想着这么贸然跟岑黎玊说只怕是不好,江也便干脆缄口不言,等到事情能确定了,再说不迟。 第139章 江也带着小六子一并朝安上殿给岑黎玊送信去了。小六子听见要去安上殿,还吓了一跳,江也不解,小六子便跟他说了其中缘由。安上殿是皇帝平时休息的地方,因此岑黎玊这封信,是送给皇帝的。 江也就更纳闷了,皇子有话想跟自己父亲说,还需要送信? 小六子又道,说是九皇子在宫里无权无势无所依,见皇上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送信倒是好理解,只是突然之间要跟皇上书信交谈,这才是奇怪之处。 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江也没太在意皇帝跟岑黎玊究竟合不合得来,他一直想着关于那锦囊的事情。 花了好些时间梳理记忆,江也才想起来,关于锦囊的事情,他之前忽略了一个重点。 那日在郭林充身上看到锦囊之后,再到郭林充去窑馆跟接头人见面,那锦囊就在接头时,给出去了。那天晚上知道这件事的,本应该只有他跟周潇,周潇没见过这个锦囊,自然不会注意……但还有一个人。 他在窑馆曾和那个六指人撞到过,那明显不是偶然,只可能是跟着郭林充而来的。若是如此推导下去,锦囊应该是从谋害大皇子的凶手身上夺来的,六指人跟着郭林充到窑馆,应该是为了——夺回证据。 加上六指人会易容,那也就是说,六指人是宫里的,并且是某个皇子的人,假装大皇子的随从,一路从宫里到了北方军,再下杀手。 想到这一步,江也真是恨透了自己当时没仔细点看清楚里边到底绣的几,或者直接拿走那个锦囊也不是不可以。偏偏他什么都没做,还放回去了,现下锦囊是还在接头人那里,还是已经被六指人夺走,或者说接头人已经把锦囊给了郭林充身后的商戌,他都无从知晓。 到了安上殿,皇帝恰好不在,而是在议政堂跟大臣们商议正事。江也没有想太多,把信交给了掌事太监便打算离开。 但说巧也巧,魏麟刚带着一队人巡查,经过安上殿。 江也老远就看着他意气风发的大步走着,时不时还跟手下的人闲话几句,从他人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来,魏麟肯定又不知道在鬼扯什么好笑的事情。 他看了看安上殿周围,宫人的数量比之降真台,那真是多了太多。江也连忙埋下头,低声对小六子道:“快走。” 小六子也见着魏统领就在不远处,此刻江也这句话的意思,他分毫没有领会到,不仅没有快步跟着江也离开,反而出声问道:“江公公,魏统领在那儿呢。” “我知道,赶紧走。”江也回头瞪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道。 “是……”小六子虽然不解,但还是不敢忤逆江也的意思,只好跟着走。 就耽误了这么些功夫,一向喜欢眼观六路找热闹看的魏麟,已经瞟见了他们两。 “你们几个,接着巡查!”魏麟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说道。禁卫们齐刷刷地回答了声“是”,魏麟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忍不住嘴角上扬,朝着江也挥手:“江公公——” 宫里本就安静,宫人们就算是闲话,也都是咬耳朵。魏麟这一声呼喊,虽然不算特别大声,但还是瞬间吸引了周围宫人们的注意力。 江也被他叫得耳根子发红,低着头只想当做没听见。 但魏麟怎么会允许煮熟的江也就这么飞了,他小跑着追过去,拉住江也的手:“江公公,叫你呢!” 无奈之下,江也只好停下脚步,甩开魏麟的手:“我麻烦你避避嫌好不好?” “为什么要避嫌?”魏麟理直气壮地道,“咱们旧相识关系好,有什么不对。” 要说对付魏麟的死皮赖脸,什么招最管用,江也想过很多次,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比他更不要脸。 这么想着,江也索性也不躲了,伸手搂住了魏麟的腰,掐尖了嗓子冲他道:“哟,魏统领说得还真有理。”他说完,在魏麟腰上的软肉轻轻捏了一把,动作里的调戏之意十分明显。 本以为这样魏麟总会消停下来,至少挣脱他的手,谁知道魏麟不但没有挣扎,反而睁大了眼睛,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冲江也道:“哇,你这个样子……好可爱哦。” 小六子跟在两人身后,听见魏麟这句话,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噗。” 江也计谋失败,正恼怒着,听见这声隐忍的笑,回头怒视小六子:“你赶紧走,这儿没你的事,回降真台去。” “是……”虽然江也在发火,但小六子一点也不觉得可怕,甚至更想笑了。但他又不敢,只能规规矩矩行了礼,赶紧朝着降真台走了。 江也扫视周围一圈,安上殿附近的宫人真的太多了,现下不少人都看着他和魏麟这副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样子,看得他十分难受。 无奈之下,江也只好扯着魏麟的手腕,大步流星地朝人少的地方走。 要说宫里哪处人最少,江也一时间只能想到上回去的会善楼,他便拽着魏麟往会善楼去了。 魏麟也不挣扎,任由江也拉着他的手腕,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会善楼。 两人静默无语地快步走,算不得什么体力活,但停下来的时候,江也还是微微喘着气。 “你能不能要点脸?”江也问道。 “你在生气啊?”魏麟反问道。 “我没有在生气,”江也说,“但是你不要太放肆了。” “我哪儿放肆了?” “你还不够放肆?” “那你先躲我的,你不躲我就没事了啊。” “幼稚!”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场面突然变成互相瞪眼。 他们就站在会善楼附近,周围的花草看上去也不是经常修剪,杂草横生。江也越想越生气,就觉得魏麟怎么老这样,永远没个正经,气得他想打人。 ……那干脆打好了。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之后,下一瞬江也已经发难,伸手就揪住了魏麟的衣襟,眼见着就要一拳打在魏麟脸上。 魏麟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腕道:“君子动口不动手知道吗?” “你是君子吗?”江也挣扎了两下,才把手腕抽出来。 “不是,我是小人。”魏麟说着,咧嘴笑了笑,“但你是君子。” 紧接着,魏麟也不管自己胸前的手,突然搂住江也的腰,狠狠地往自己怀里抱。两人一下子离得很近,江也抓着衣襟的手顿时变得像在抚摸魏麟的胸口。 “我数三个数,你松手。”江也道。 魏麟却跟没听见似的,另一只手跟着还上去,彻彻底底把江也禁锢在自己的怀抱里。 “三——” “二——” 江也正要数出“一”的时候,魏麟想也没想,凑上去用嘴堵住了江也的嘴。 江也想要挣脱,但魏麟的手已经从他腰上到了他的后脑勺,现下死死地扣着他,不让他挣脱。 魏麟并没能借机跟江也来个深吻,因为下一刻江也就开始使劲推他,用力之大,让魏麟都没办法稳住身形,一个劲儿地往后退。可他就是不想松嘴,于是两人便很滑稽地一同向后退。 直到魏麟被石头绊倒,两个人双双摔进草丛里。 魏麟在下,江也在上。 这个意外让两人紧紧贴着的嘴终于松开,但还是鼻尖碰着鼻尖。魏麟两腿分开,中间是江也的腿。倒下来的时候江也膝盖触地,撞得还有点疼。 “在上面滋味怎么样?”魏麟道,“其实我挺喜欢你在上的,尤其是你自己动。” “……一。” “啊?”魏麟茫然地问着,裆下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江也的膝盖往上一顶,就撞在魏麟裆下脆弱的小兄弟上,接着魏麟便开始杀猪似的嚎:“啊啊啊啊啊啊!” 江也从他身上下去,魏麟疼得在草丛里左滚右滚。 “江也我觉得你就是想守活寡!”魏麟忿忿地骂道。 “无所谓啊。”江也忍着笑说道,“你要是再招惹我,我就给你变个戏法。” “什么戏法?”魏麟的注意力一下子就从裆部的疼痛转移到了变戏法上。 “我马上开始守寡的戏法。” “……都这么久了,你还是想谋杀亲夫。” “你要找死,怪不得我。”看到魏麟打也打输了,说也说不过的样子,江也终于没忍住,嘴角上扬起来。 但好景不长,下一秒江也的笑容就不见了。 魏麟道:“你终于承认我是夫了?” 江也还是腿下留了情的,虽然当时很痛,过了一会儿魏麟也就缓过来了。但他也懒得爬起来,就躺在草丛里,江也坐在一边,看上去倒真是有些小媳妇守着丈夫的模样。 斗了半天嘴,最后把自己绕了进去,江也无言以对,只好另起一个话头道:“我刚好有事找你。” “那你刚才还躲我?”魏麟说着,不怀好意地伸手摸了摸江也的大腿,“莫不是害羞所以想寻个由头掩饰掩饰?” 江也一巴掌下去想打魏麟的手,却没想到魏麟反应迅速,立刻把手抽走了,江也这力道十足的巴掌拍在了自己大腿上。 “害羞就害羞,不要自虐嘛。”魏麟嬉皮笑脸道。 江也不想跟他再废话,干脆揪住魏麟的耳朵这么一转:“你再给我皮一下?” “我错了我错了,别拧了……” 江也心里气不过,饶是魏麟道歉了,他还是没松手。直到拧得魏麟耳朵都红了,他才松开,道:“你是真的皮。” “所以找我什么事儿?”魏麟揉着耳朵,这回轮到他哀怨地换个话题。 “九皇子让我去天牢监视商戌。” “监视他什么?”魏麟道,“他都下狱了,有什么好监视的。” “说是让我看看什么人会去找他。” “那你一个公公,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天牢啊。” 江也想了想,接着道:“他的意思好像是让我找你,你有能耐。” 魏麟失笑道:“他是不是搞错了,我可不是薛家的人。” “那怎么办?”江也问道。 “你去告诉他我办不到呗。” “但是我也想去。” “为什么?” 江也把之前去安上殿路上自己所想的事情,全数给魏麟说了一遍:“……所以,说不定东西在商戌那里。” “可你为什么要找到?”魏麟突然抛出这个问题。 “那自然是……”江也理所应当地张嘴想要回答,却半天没说出下文。 是啊,他为什么要找到杀害大皇子的真凶?这事情从头到尾,跟他江也,半点关系都没有。 第140章 “我……”江也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想清楚怎么解释这个缘由比较好。 魏麟双手枕在头下面,斜着眼看江也。从他这个位置,只能看见江也的背影,和一点点侧脸。他看得出来江也自己也对于这件事很茫然,开口道:“天牢你就不要去了,人已经在宫里了,这没有办法,但是其他的,能不参与就不要参与。” “为什么?” “你问我之前,你先问问你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去。”魏麟道,“别告诉我因为薛子钦让你保护岑黎玊,所以岑黎玊说什么你都要言听计从。” “但服从将军的命令,没什么不对。”江也道。 “可这本来就跟你无关。” 魏麟的话让江也无法反驳。他内心深处是想要反驳的,可魏麟所追问的缘由,他真的一时理不清楚。事情很多,很杂,全部纠缠到一块儿,想要解开也无从下手。 那日目睹“薛子钦”杀害郭林充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此刻又飘进了江也的脑海里。还有郭林充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不”。 回忆在脑海中涌现,仿佛他重新置身在那个营帐外,重新走进去,重新见郭林充最后一面。 江也陡然清明起来,郭林充一定知道那个人不是薛子钦,哪怕长相一模一样。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他知道是怎么构成的。是在战场上把自己的背后交给战友,也是在刀光剑影里为了战友杀出一条血路,这些点点滴滴生与死的考验下慢慢累积下来的。 但郭林充是卖国贼,这是薛长峰告诉世人的答案,也是皇帝最后认同的答案。 见江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好半天都没有回话,魏麟突然从草丛里坐起来,伸手绕过江也的脖子,摸了摸他的头发。 “现在抽身还来得及,我可以带你离开。”魏麟道。 江也转过脸看着他,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朝夕相对,熟悉得就像自己。 他开口问道:“你相信郭副将是真凶吗?” 魏麟摇了摇头:“我知道他不是,你也知道。” “但将军既然让我进宫保护九皇子,一定有他的理由。”江也道。 这话一出口,魏麟突然声音变了,他有些恼怒地道:“你究竟为什么要对薛子钦这么言听计从?” “不是言听计从……”“他让你去死,你是不是也要去?”江也的话才说一半,就被魏麟这句质问打断了。 魏麟认真的时候少之又少,更别说现下发怒的样子。 “你这样说没有意义,他又不会让我去死。”江也冷静地说道,“我们明知道这件事不是郭副将做的,为什么还要装作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最好。” “可是我知道。”江也说着,直直地看着魏麟。他们四目相接,魏麟能从江也的眼底看到他的倔强。 江也以前就这样。 他认为对的事情,就会去做,认为不对的事情,打死他他也不会做。 他的世界极其简单,非黑即白。 魏麟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江也,江也便继续往下说:“现在全天下都认为他是谋害皇子的凶手,还认为他通敌卖国。他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背负这样的名声?” “所以呢,你要为他正名吗?” “是啊,反正将军让我跟着九皇子,九皇子让我去天牢,”江也道,“这一切不是刚刚好么,我也想找出真凶。” “找出真凶又能如何?” “找出真凶,证明他是无辜的。” 江也这话说得极其轻巧,说得理所当然。魏麟冷笑一声,有些不屑地说:“你以为你证明他无辜,他就无辜了?” “什么意思?” “你已经猜出来了,事情不是二皇子就是三皇子所为,你觉得皇帝会为了一个郭林充,昭告天下他的儿子们为了皇位自相残杀?”魏麟说着,表情有些阴郁,“江也,你这样会不会太天真。” 魏麟说的是对的,江也听完便知道了。 他没有再说话,魏麟也不再开口,两个人就这么坐着,气氛沉闷得可怕。 “即便,”江也别开了视线,不再看着魏麟,像是自言自语般突然开口道,“即便如此,至少要告诉皇帝他儿子是个这种败类吧,难道以后这样的败类当了皇帝你也无所谓?” “我无所谓。” “那你对什么有所谓?” “我对你有所谓。”魏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别人的死活我管不了,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进宫,你以为我稀罕这什么禁军统领?” 江也没有回答,不知道是因为前半句话里的深情,还是因为 后半句的质问。 魏麟接着道:“你知不知道,你保护岑黎玊,你就是九皇子的人,日后如果他没能赢,你会跟着陪葬啊……” “我知道。”江也道,“我又不怕死。如果我怕死我为什么要去从军,好好做我的大少爷不好么?” “可是我怕。”魏麟说着,垂下了头。 …… 外边还是夏末,天牢里却冷得像已经十一月了似的。江也换了身狱卒的行头,跟在魏麟后边。正如岑黎玊所料,虽然禁军统领的身份并不能在天牢里起到什么作用,可魏麟身后的魏渊廷,想安插人进天牢,还是轻而易举的。 那段对话以魏麟的最后一句结束,两个人就再没说过话。就连去天牢的事情,魏麟都是安排了手下禁卫跑到降真台来送信的。 魏麟很少生气,少到江也都想不起来他何时生过气。就算有动气的时候,魏麟也是要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又喜笑颜开。 正因如此,这样的不言不语才显现出事情的严重。 魏麟作为禁军统领,天牢里还是有认得出他的人来,点头哈腰地询问他的来意。魏麟倒是一改平日笑嘻嘻的模样,装腔作势点出身后的江也是魏家的某个远房表情,暂时到天牢里谋个职务。江也不作声,等着魏麟说完之后便跟着牢头去做事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魏麟并没有跟他一起留下来,在给他安排好之后,魏麟便离开了。 “小江啊,你跟魏大将军是远亲?”魏麟走后,牢头悄悄问道。 江也还在想跟魏麟争执的事情,心思完全没在眼前的牢头身上,听见疑问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顺嘴提了提此行的目的:“听说商相下狱了?” “是啊,这还用听说。”牢头表情里有些轻蔑,“举国上下谁不知道啊。” 他说完,还朝着某个牢房看了一眼,脸上甚至带着一抹笑。江也悄悄朝着牢头看得方向瞄了一眼,只看见阴暗的牢房内,角落里坐着人,缩成了一团,看不见脸。 但那应该就是商戌了。 看得出来,昔日高高早上的相爷,如今入狱,更多的人就跟这牢头一样,不仅不会思考背后的深意,还会幸灾乐祸。 江也没再说话,牢头跟他安排了一阵,让他守在某个牢房边上,就离开了。江也守的牢房跟商戌所在之处隔得并不远,正好遂了江也的意,方便他监视商戌的一举一动。 商戌罪名已定,三日后就要问斩,这便意味着江也只需要在天牢等到他下狱便可。魏麟每日都有来上一两次,总想方设法地避开江也,不让江也知道。他每每过来只会跟着牢头问了问情况,明里暗里暗示牢头商戌这边若有人探视,必要派人来知会一声。牢头想当然地当成了魏渊廷的意思,点头哈腰,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办事。 一连两日,天牢里都没有任何异常。江也不太跟周围的狱卒说话,旁人知道他有点背景,也不勉强,只当这人不存在。 到了第三日,终于有人来探望商戌了。 江也看着那边有了动静,便留着心思巴望着,想看看究竟是谁来探监。 那人穿着一身便衣,单看衣着看不出什么门道,且恰恰好背对着江也,也看不见面孔。他提着一个食盒,牢头亲自让狱卒开了门,那人便进去,走到商戌面前,席地而坐。 牢房里本有张小几,江也只能看见那人从食盒里拿出不少吃食,还有一壶酒,一一摆在小几上。商戌仍呆坐在角落,没有动弹,直到那人开口说话,才有了反应。 只可惜江也所处的位置,根本听不见那边的声音,牢头还尽职尽责守在门口。他想凑过去听,又怕这样太可疑。 江也思索了一阵,还是走过去,跟牢头招呼了一声。他装作有些好奇的模样,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张哥亲自守着啊。” “那可不。”牢头看了他一眼,心说关你什么事儿,可明面上又不好发作。毕竟是魏大将军的人,万一连带着得罪魏家,哪是他一个小牢头能承受的。 牢头又朝牢房里看了看,拉着江也往旁边走了几步,小声道:“里边有贵人来探监。” “贵人?”江也疑惑道。 这下他再往里边看,倒是能看清楚来人的长相,约莫二十七八岁,看着很年轻。可那模样,他是完全不认识的。 牢头神神秘秘地摇了摇头,看起来是不打算告诉江也。 江也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小声道:“张哥,我这来,也不是没有目的。”他说着,从腰间摸出令牌,刻意挡住了暗记,只让牢头看了个大概,就收了回去。他又接着说:“魏统领带我过来,也是要办点事,这令牌张哥认得吧。” “认、认得……”牢头显然没想到,这个号称魏家远房表亲的人,竟然是某个皇子的人,一时间都有些呆滞了。 江也笑了笑:“你不用慌,这里边的人是谁,你告诉我。” “是右相大人……”牢头道。 “这样,这边我替你守着,如何?” 牢头没敢反驳,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江也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赞许之意,接着便站到先前牢头所处的位置,光明正大地听起里边的对话来。 第141章 “商相落到今日这个境地,倒真叫人唏嘘。” “原相来看望老朽,不是专程来怜悯老朽吧?” “你我同朝为官,来送一程罢了。” “如此大度?昔日还真是老朽看走了,以为这下场都是拜原相所赐。” “若非商相误入歧途,我又怎么会有机会坐在这里与商相对酌……自作孽不可活,怎会拜他人所赐。” “自然是有的,虽然不是你。” “哦?” “罢了罢了,老朽一生为国,何承想会有今日之果。” “错就错在当年商相收了这么个弟子。” “不算错,不算错。仲安志在天下,如今也算老朽得意门生,算不得错。” 商戌说完这句,江也便听见他爽朗地笑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原稚才开口继续道:“既然已成定局,今日便是来跟商相道别,对饮一杯,可否赏脸?” 两人像是碰了一杯,过了会儿原稚又道:“晃眼七八年过去了,你终于还是成了我手下败将。” “此话怎讲?老朽是输,并非输给你,这点你心知肚明。” “若不是你作茧自缚,我怎得如此大好机会。” “非也非也。”商戌道,“不管如何,还是多谢原相今日相送。” “不客气。” 说完这句没多久,原稚便从牢房里出来,江也垂着头,跟着另一个狱卒上去装模作样地把门锁好。他悄悄望了一眼商戌,只见商戌正慢条斯理地吃着原稚带来的吃食,一点都不像在担心明日他就会被处斩。 原稚走后,牢头也没再来找江也说话,江也自然而然接替起看管商戌一职来。只可惜直到半夜,也再没有人来探视过,岑黎玊的算计好像是多余了。但江也还是认认真真地等着,不到行刑那一刻,事情有可能发生变数。 他想开口问问锦囊是否在商戌手里,可看管的人不止他一个,未免节外生枝,他一直在暗暗等待机会,能跟商戌说上两句。 后半夜牢里时不时哀嚎的犯人也消停了不少,商戌背对着江也,跪坐在地上,天窗里照进月光来,恰好照在他身上。 江也看守了一天,到后半夜时也不免有些乏了,便靠在附近的墙上,站着打起瞌睡来。 魏麟早就来了天牢,只不过一直没让江也知道。直到看见他犯困地合上眼,魏麟才悄悄走到他身边,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 先前他便说过,如果异动马上差人去告诉他,所以原稚来探监时,他便收到了消息,立刻赶往了天牢。 魏麟跟江也并排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江也约莫是真的睡熟了,稍稍往旁边侧了侧,接着整个人便失重地倒下去。魏麟眼疾手快,赶快接住了他,江也顺势靠在魏麟身上,依然没有醒。 安安静静地天牢里,魏麟只听见江也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带着一种奇妙的力量,让他整颗心都突然柔软起来。好像只是听着他的呼吸,他就能得到莫大的满足。 直到这份安静被打破。 过道里突然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魏麟想也没想,拉着江也便跑到天牢里背光的角落处蹲下。江也本还迷迷糊糊在睡梦中,被这动静弄醒,一抬眼皮便瞧见魏麟跟他离得极近。但他立马意识到有人了,任由魏麟拉着他躲起来。 两个脚步声停在商戌的牢房门口,牢头压着嗓子道:“就是这里了。” 江也心说,恐怕这就是岑黎玊想让他调查的正主了。 如果是寻常人来探监,找了些关系想办法进来看望商戌,则会像原稚一样,白日里前来。半夜三更才敢来探监,想必是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来过。 牢头自然是看惯了有人来探望重犯,借此收银子也收了不少,压根不会管来人是什么目的。 江也和魏麟挤在一起,不敢动弹,生怕打草惊蛇,尤其是魏麟还穿着禁军统领的甲胄。 牢头喊了商戌一声,商戌回头看了一眼,急急忙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到牢门边上:“林充,你!” “老师……” 此言一出,江也和魏麟都被惊得瞪大了眼。 “你不是已经……”那个“死”字商戌硬是没有说出来,但听得出他来声音里都有些哽咽。 那人道:“若非假死逃之,学生早已命丧黄泉,只可惜害了老师!”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其实他二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可天牢里现在安静异常,倒是方便了魏江二人,把这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江也听见这话忍不住想要出去看个究竟,魏麟把他死死箍在怀里,在他耳边以气声道:“不要打草惊蛇!”江也这才忍住了冲动,跟他一起继续观望。 “既然活着,便不要搅进这些事里了。”商戌道,“原是老朽的错,所谓天下太平,只是痴人说梦。” “老师何出此言啊。” “当年为了让薛家打消入侵穗国的念头,才派你和仲安暗中使计……现在看来,终究是老朽错了,即便不是两国交战,依然会有人为权势所牺牲。天下太平,当真是痴人说梦。” “老师……” “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走吧。” 那人似乎拿出了什么,递给商戌道:“这是老师最爱的酒,学生无能,无法救老师逃离桎梏。” “无妨无妨,既已成定局,一醉方休倒也是美事。” 语罢,商戌将那人递进去的酒,一饮而尽。 两人又说了几句,直到牢头来催,那人才离开。 等到脚步声彻底没了,江也立刻从角落里起身,魏麟也跟着起来。 “那是郭林充?”魏麟道,“郭林充没死?” “不可能,那是我亲眼所见!”江也面色凝重。 这事情也太蹊跷了,郭林充半月前已经遇害,怎么可能出现在天牢,与商戌送别?江也想着,总觉得事情的答案呼之欲出,却一时半会没能理清楚。 魏麟突然开口道:“会不会……是你说的那个易容高手?” “对,肯定是他!”江也说着,推搡了魏麟两下,“你赶紧跟过去!一定是他!” 魏麟迟疑了一瞬,看着江也认真的双眼,扭过头便追了出去。 如果真是六指人假扮郭林充来看望商戌,还带了酒给商戌喝,那目的真的太明显了——想要杀人灭口。 江也想到这里,连忙冲到商戌所处的牢房前,冲着里边喊:“商相!” 他这一声喊,吸引了不少人,好几个正打盹的狱卒都被弄醒了,纷纷看着他,不满地嘟囔。 江也却好似没有听见,急切地看着里边的人。商戌听见喊声,有些茫然地走到栅栏前问道:“何事?” 眼见着商戌好像并没有怎样,江也长吁一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何觉得安心了许多,倒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行动。只要是那个六指人所做的事情,一定不是好事,因此江也不能让他得逞。 江也想了想,凑近了商戌小声道:“那个人不是郭副将,我亲眼看见郭副将被人杀害,那人绝不可能是郭林充!” “你是?”商戌疑惑地看着江也。 江也又道:“我是郭副将的人,我知道商相和郭副将都是被人陷害!” “你是郭唔……”商戌还想说点什么,可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声音突然就发不出来了,再开口却只有近似兽类的细小嘶鸣。 江也猜对了,那酒里是下了药,并不是为了取商戌的性命,而是为了毒哑商戌,让他无法开口。 眼前这个情况,商戌自然明白江也的话是真的。他掐着喉咙挣扎了好一阵,想要说出话来,可他连嘶鸣声都渐渐发不出来了。 还有几个时辰,商戌就要被推出去问斩了。 江也连忙问道:“你可曾见过那个锦囊,就是郭副将从贼人手里夺下的锦囊。” 商戌摇了摇头。 江也连着把他所知道的实情都说了出来:“有人想杀了大皇子想嫁祸给薛长峰,郭副将拿到了证据,因此被灭口,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就是刚才那个人。” 商戌听完,满脸的震惊。 他并不知道郭林充为何而死,但看薛长峰的做派,极有可能是为了薛家顶罪而惨遭杀害,这里边的详情,若不是江也冲动之下开口,他也许到死都不会知道。 商戌思忖片刻,抬手指了指江也腰间的佩刀。 “你要刀?” 商戌点点头。 江也朝四周看了看,他已经尽量压低声音跟商戌交谈了,先前那几个被吵醒的狱卒又迷迷糊糊地打着盹。他蹲下身,从靴子里拿出匕首,递给了商戌。 只见商戌接过刀,另一只手先扫开了地上的稻草,然后在掌心拉开一道口子。 江也被这动作吓一跳,险些叫出声,然后便看见商戌用手指沾着血,在地上写到: 烟罗阁,芸娘。 这其中的意思很明显,从边境处探听来的消息,显然在商戌入狱之前,还没有传到商戌的耳朵里,因为没人想到郭林充第二日就遇害了。既然是以窑馆通晓消息,那商戌在地上写的字,便是让江也去烟罗阁找这位芸娘,就能拿到消息和那锦囊。 江也又急匆匆地问道:“我要如何告诉她,是你让我去的?” 商戌赶忙在里衣里摸索,手上的血沾得胸前到处都是,好半天才摸出一个小巧精致的耳坠,递给江也。 江也接过来,也没仔细打量,直接收进了袖子里道:“若是我能找到证据,定还商相和郭副将一个清白。” 商戌点了点头,将匕首一并还给江也。江也拱手作揖,转身走了。商戌又将手掌心的血抹在刚才写的字上,细心地再用稻草盖上去。 信物是个耳坠子,江也还真没想到,商戌年近六十,竟和窑姐还有段情缘在。这个中纠葛不必细说,江也也能想到一二。 第142章 江也急匆匆地出了天牢,稍稍看了下方向,就打算往烟罗阁去。谁知道他还没迈开步子,又看见不远处魏麟招着手朝他跑了过来:“也儿!” 这一声喊把江也给叫住了,他迎上去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跟丢了,那人出了天牢就没影了。”魏麟道。 “怎么可能……”江也本想骂一句魏麟没用,突然又想起那人之前在军营里飞檐走壁的本事,魏麟说得倒是不无可能。 想到这里,江也改口道:“算了,你先回去,我有点事。”说着他绕过魏麟身旁就要走,魏麟一把抓住江也的手:“你上哪儿?” 现下事情算得上十万火急,江也生怕芸娘的事情会被人抢先一步,连带着被杀人灭口。此刻他不耐烦得很,肩上一使劲儿,挣脱开魏麟的手,只说了声“急事”,人便已走出去好几遍。 过了几息功夫,他又听见江也头也不回地喊了声:“你先回去!” 魏麟待在原地,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却又无法开口说出一个字。江也的背影越来越远,原不过是两人分头行动这等再普通不过的事,他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惶恐来。 江也若是不明白,那他说明白也就罢了。 偏偏江也明白——他明白他跟皇室这点勾当毫无瓜葛,也明白搅和进去只有赢或死,可江也还是要一意孤行。 江也身上有一股正气,那是与生俱来的,可以说是未见世间丑态而不知天高地厚。与之相辅相成的还有他的善意。纵使江也一直不善言辞,不懂表达,魏麟还是知道,他骨子里对待每个人的温柔。 就像那天他可以视若无睹地离开,他却偏偏停下来多看了魏麟一眼。 明明可以将魏麟拒之门外,却偏偏心软。 对待萍水相逢之人尚且如此,更遑论曾并肩作战的郭林充。 魏麟恼怒地叹了口:“哎!” 随之大步流星追了上去。 夜半三更,除了远处打更人的声音,几乎算得上一片寂静。江也压根不去这些烟花之地,自然不熟悉路,好在他从小在湘城长大,虽然多绕了些路,还是找到了。 时辰是真的太晚,在过些时候天都要亮了,就连窑馆门口的灯火都只留了两盏,小厮站在门口倚着门框打盹。 江也停下脚步,站在门口,稍稍定了定神,平缓了下呼吸,一改平时的口吻朝小厮咳嗽了一声:“咳咳,哼。” 小厮立马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揉了揉眼,手已经往前伸了出去:“客,客官里边请——” 话刚说完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头。 按理说这个时辰了,只有回家的客人,哪还有上窑馆的客人。可他一个小厮,纵然心有疑虑,也想不了多复杂。他只能领着江也进门,试探性地问道:“客官眼生啊,第一次来么?” “怎么?不能来?”江也说着,瞪了他一眼。 小厮这才瞅见他身上穿着狱卒的衣裳,更加摸不着头脑:“这位爷……牢里当差的?” “什么时候烟罗阁的小厮都这么多话了?”江也从腰带里摸出一锭银子,塞进小厮手里道:“我是慕名前来,芸娘可在?” 小厮拿着沉甸甸的银子,脸上立刻堆起笑来。他正想说话,突然从楼上传来略带沙哑的女声:“哪位客官来找芸娘?” 江也抬起头,二楼回廊上站着一位婀娜多姿的女人,不是羞涩少女,是风韵十足的成熟女人。江也对女人一向兴致缺缺,直接开口朝着女人问道:“我,请问芸娘在么?” “我就是。”女人道,“不过客官找我,银子带够了么?” 芸娘说完,捂着嘴笑了笑。江也这就十分不解了,一般说这话的,都是窑馆里的头牌,可芸娘一看便知岁数不小,绝不像是头牌。 小厮暗暗把银子收了起来,在江也旁边提醒道:“芸娘是我们烟罗阁的妈妈呀。” 原来是这样。 江也便从袖子里拿出那个耳坠子,朝着芸娘晃了晃道:“失礼了,我无意间捡到了芸娘的耳坠,特来奉还。” 芸娘霎时脸色就变了。她真不愧是老鸨,说脸色变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瞬她便恢复如常,笑吟吟地道:“多谢公子,小右,还不把客官带上来。” “好嘞。” 这个时辰,大堂都空荡荡的,好几个小厮正在收拾东西。要说客人,那都在楼上留宿,正跟窑姐们翻云覆雨。江也跟在小厮后边上了楼,路过的厢房里无一不传出让人面红耳赤的呻吟。小厮将他领到芸娘的房里坐下,芸娘冲他微微一笑,便开始倒茶,小厮见状立马退出去,还贴心地关上房门。 江也不想多言,将那耳坠子放在桌上道:“这个可是芸娘遗落之物?” “正是。”芸娘说着,将茶杯递过去,转手将耳坠子收了起来。 江也凑近了芸娘低声道:“商相落难,芸娘可知。” “都城里谁不知道呀。”芸娘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是来问问芸娘,从边关窑馆里可有东西送来?”江也说着,声音再小了些,“那东西能救商相的命。” 芸娘深深看了他一眼。 老实说芸娘的反应让江也心里有些发怵。这窑馆老鸨,总是带着一脸淡淡的笑容,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压根看不出来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芸娘半晌没说话,最终还是站起身,微微提着裙摆,走到内屋去翻箱倒柜了一阵,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江也道:“你要的东西在这里面。” 她说完,又把耳坠子拿了出来,一并递给江也:“还有这个,丢了的东西,我是不会再要了,你让他好生收着。” 江也迟疑了一阵,终还是收起了那个耳坠子。 虽然芸娘说得极其委婉,但江也还是听明白了。她这是希望商相活着,并且好来还她的情意。 江也点了点头,拿着东西,沉声道了声谢,起身便离开了。他刚走出房间,房门便“啪”的一声关上了,紧接着他听见里边传出极其隐忍的呜咽声。 江也脚步顿了顿,还是急匆匆地走了。 他刚走出烟罗阁的门,就瞅见对面巷子里魏麟正杵在那儿,看着他。 他一下子忘记了之前在宫里吵架的事,下意识地朝着魏麟快步走去。两人站在幽黑的巷子里,江也边开盒子边跟魏麟道:“我拿到了,关键!” “什么关键?”魏麟道。 江也从盒子里摸到了锦囊,随手就将盒子扔在一边,拿着锦囊仔细端详起来:“就是这个,郭副将从六指手里夺下来的锦囊。” 但巷子里实在是太黑了,江也把锦囊整个翻面过来,也看不清到底绣的什么字。他无意识地用手肘推了推魏麟道:“火折子,吹个火折子我看看。” 魏麟没有说话,只是依言拿出火折子来吹了两口。 江也着急地从他手里一把夺过来,自己吹了两口后,凑到锦囊边上仔细看。 “找到了!”江也惊呼道,“在这儿,这写的‘二’。” “这意思是?” “意思是二皇子对大皇子下的杀手,还想嫁祸给薛家!”江也说着,把火折子递还给魏麟,又把锦囊塞进里衣的暗袋里,“二皇子还真是心机深重,这一招如果成了,既可以杀了最有希望成为储君的人,又能让薛家吃亏,让三皇子实力大减。” “你还真聪明。”魏麟冷冷地说道。 “不行,我得赶快把东西送进宫,说不定可以救商相一命。”江也说着就要走,魏麟赶忙拉住了他。 “进宫给谁?” 江也回过头,魏麟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冷漠。他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在看到魏麟的神情之后,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魏麟接着道:“你到底要天真到什么时候?” 这样的魏麟让江也有些不适应,若是换做平时,他可能理直气壮有一大堆缘由可以说,但现在,他只是吞吞吐吐地道:“我……” “把东西给皇帝?你以为皇帝会不顾皇室的名声,为商戌,为郭林充洗清冤屈?”魏麟说着,勾起嘴角冷笑起来,“还是给岑黎玊?让岑黎玊用这个扳倒二皇子?你怎么知道岑黎玊不是下一个二皇子?” “可事实就是……”“你以为这么一个锦囊,加上你的证词,就能定了二皇子的罪?”魏麟说着,凑近了江也,与他对视,一字一顿地道,“你以为你是谁?” 江也呆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可我没办法就这么装作不知情。”他说着,眼神躲闪,不敢继续与魏麟对视,“反正都这样了,现在贪生怕死是不是晚了。” 魏麟的眼神太有压迫力,如果一直看着,江也知道自己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贪生怕死?”魏麟反问一声,接着道,“我倒希望你贪生怕死。” 不知不觉中,江也的手腕被魏麟抓得死死的,察觉过来的时候,手腕的骨头被捏得生疼,江也动了动手腕想要挣脱。 魏麟这才意识到他好像没有控制住力道,把手松开来。 江也揉着被抓红的手腕,低着头不说话。 “唉。”魏麟长叹一口气道,“你若站定薛家,日后就是我与你兵戎相见,你知不知道?” “我……” 江也知道,只是江也从来都避开去想这个问题。 “让谁当皇帝有这么重要么?”魏麟问道。 “如果我一直在家里,那谁当皇帝都不重要。”江也慢慢说道,“但我选择了从军,我应该听令于将军;我作为子民,我只希望对的人当皇帝,每个人吃饱穿暖,没有战乱。我知道这很傻,你说跟我没有关系,怎么会没有呢?” “有什么关系?” “若真因昏君亡国,或是因夺位战乱,庶民遭殃……我也是庶民,我父母也是庶民,我弟弟也是庶民,这怎么能是没关系呢……” 江也的话又像诡辩,又像道理。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犹犹豫豫,因为内心的忐忑,他不自觉的将大拇指折进手心里,来回摩挲。 但江也一个字儿也没说错。 魏麟突然抬头,抓住江也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问道:“那我只问你一件事。” “嗯?” “你爱我吗?” “爱。” 江也不假思索地答道。 魏麟捧起他的脸,狠狠地亲在江也的嘴唇上,甚至咬着他的唇瓣,使劲儿吮吸,直到江也原本的薄唇都被他亲得有些红肿。 “你要玩命是吧?”魏麟松开嘴说道,“那我陪你玩,玩过瘾,玩够本。” 江也鼻头一酸,看着他又想哭又想笑,一时间表情变得很滑稽:“对不起……” 第143章 商戌还是死了。 虽然江也还是于心不忍,很难做到隐忍不发,可在魏麟的劝说下,他也的的确确明白,现在无论跳出去把证据给谁,这件事情都没有转机,倒不如现下缄口不提,待到时机成熟时,更能给二皇子一记迎头痛击。 尤其是,光是锦囊确实很难让人信服,他需要找到更多的证据。 像二皇子这样为争储位,连自己同胞兄弟都能痛下杀手的人,绝对不能让他继承大统。 但江也并没有把锦囊给岑黎玊过目。 回宫后岑黎玊询问过天牢的情况如何,江也照实说出,只是把烟罗阁一事按下不表。 魏江两人还是按照先前那般,各自该做什么做什么,偶尔在宫里某个无人的角落见上一面,再就是魏麟时不时给江也带些好吃的送到降真台,至于东西是他每日的份例还是他从御膳房偷偷拿的,江也就不知道了。 宫里也没什么事情发生,太阳照样东升西落,仿佛商戌的死,和后面牵扯的犹如泥沼般的阴谋,都只是他们恶意的揣测,而并非事实。 硬要说发生了什么的话,江也听小六子说起过,商戌行刑的那天晚上,锦妃娘娘出宫了。江也顺嘴往下问了问,貌似是薛长峰病重,薛锦惦念不已,特求了皇上去将军府探望。 将军府里灯火通明,像是早料到锦妃娘娘会大驾光临似的。 薛长峰却精神奕奕地坐在院子里的凉台处,对月饮酒,听见外边通传一声“静妃娘娘驾到——”,薛长峰才不紧不慢地去正门跪迎,与他同行的还有傅央。 傅央穿得朴素,身着青衣,像是练功时会穿的那种,站在薛长峰旁边,分毫不像将军夫人,反倒像将军的手下。 “臣薛长峰叩见锦妃娘娘。”薛长峰道。 傅央也不是没有见过薛锦,虽然她性子不羁,但该做的礼数还是会做好:“民女傅央叩见锦妃娘娘。” 随时漏夜前来,跟傅央的朴素相比,薛锦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上边金丝银线绣着图样,华丽异常。 薛锦并不知道傅央在将军府,此时她鄙夷地看了一眼伏身的傅央,再连忙上前扶起薛长峰道:“哥哥快免礼。” 薛长峰从地上起来,薛锦便走在他身旁,笑着道:“许久不见哥哥,哥哥身体还好么?” 傅央还跪在地上没有动,直到他们两走远了,傅央才起身。她额前的头发都散落了几根,在脸上晃了晃,弄得她痒痒。 她就看着两人远去的方向,随手把碎发拢到耳后,也没太当回事,自顾自地回了房。 又回到凉台,薛锦和薛长峰两人对望而坐,宫人只留下了一个薛锦贴身伺候的婢女,其他人都守得远远的。 薛长峰想给薛锦倒酒,薛锦却伸手将他的手一按,道:“现在也没有外人,哥哥何须如此。” “你毕竟是娘娘。”薛长峰收了手,对她温柔地笑了笑。旁边的婢女即刻会意,连忙给二人斟酒。 今晚也不知为何,月色明亮,虽不及十五月圆的美好,却也是难得一见的景致。薛锦道:“如今商戌也死了,大局已定。” “现下还不能这么说。”薛长峰道,“皇上一日不立储,就可能发生转变。” “那哥哥的意思是……” “娘娘该在皇上处下点心思。” 他把玩着酒杯,暗有所指。 正说着,薛长峰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好半天没缓过来。 “哥哥这是怎么了?” “咳咳……无妨,一点旧伤。” “傅央……她为何会在将军府。” “自然是为了陪我。” “哥哥不恨她当年不告而别?” 薛长峰若有所思地微微垂下头:“不恨了。” “哥哥的事情,妹妹也无权过问。” “笑话,我有多疼你这个妹妹,你还不清楚么?” “哥哥疼我,是应该的。”薛锦说着,笑了起来。 薛长峰望着明月,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 他知道此事非商戌所为,所以为了让商戌无可辩驳,他特别留了三天时间出来,把那些伪造的信函全部送进了左相府。 这也多亏了薛锦,若不是薛锦相助,任凭薛长峰只手遮天,也不可能左右皇帝的想法。 皇上之所以“优思过度”,以至于缠绵病榻,那都是薛锦下的功夫。 如今商戌已死,这一场终究是他赢了,还赢得很彻底。 “不过哥哥是否知道,岑黎江正在笼络之前岑黎尚背后的大臣。” “略有耳闻。” “如今岑黎尚死了,岑黎江成了嫡长子,我怕……”“不用怕,如果皇上真的无意立近儿为储君,那便干脆不要立储了。” “哥哥的意思是?” “自古以来皇子相争的事不少,就连皇上 当年也是仰仗父亲,才能胜出。”薛长峰的口吻极其淡然,好像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话似的,“最坏的打算,便是当年之事重演,那么赢的,只会是薛家。” “妹妹明白了。”薛锦道,“哥哥放心,宫里的事情妹妹自然会办好。” 两人对饮一番之后,薛锦犹豫片刻,又问道:“不过岑黎尚一事……的确不是哥哥所为?” 薛长峰摇摇头:“我本打算上了战场再动手,这倒是省了不少事。” “那会是谁呢?” “自然不会是商戌,”薛长峰道,“他犯不着如此。如此想来,也只可能是有人嫉妒多年,按捺不住了。” 薛长峰一说完,薛锦便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照哥哥的推论,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自然如此,等适当的时候,我会让钦儿率人马回来,薛家绝不可能输。” “说起来,岑黎云不是嫁给钦儿了么?她那边会不会帮皇后说话?” “放心吧,钦儿满脑子都是打仗,两人连面都没见过。”薛长峰道,“我见她在府里待着也无趣,让她住在郊外行宫了。” “想想皇后那个贱人生的小贱人嫁进我们薛家,我就来气。”薛锦说着,将手中的酒杯狠狠一放,酒水洒出来不少。 “日后有的是机会让她生不如死,倒不必气。” 薛锦点点头:“那时候不早了,妹妹要回宫了,哥哥保重身体。” “不必担忧我,你且照顾好自己。”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薛锦才离开将军府。 却没想到回了宫没多久,下边便有人传来坏消息。 “奴才是亲眼所见,皇后娘娘派了身边的亲信去查了皇上平日的参汤补药。” 薛锦半卧在榻上,半闭着眼问道:“可查出了什么?”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 此话一出,薛锦杏目微睁,瞪着堂下回禀的奴才。 那奴才被这眼神看得一个激灵,连忙补充道:“奴才觉着,皇后既然查证,想必是发现了什么,无论有没有证据,娘娘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下去吧。” “奴才告退。” “且慢,皇上最近都宿在哪儿?” “回禀娘娘,皇上近日哪处也没去,在安上殿歇息。” “下去吧。” …… 这日夜半,江也独自往安上殿走。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入了秋,白日里晴天还觉着热,一到夜里起风,那凉意便不客气地钻进衣襟里。江也抱着胸,被夜风吹得身上打寒颤,只好猥琐地上下搓了搓手臂。 魏麟差人叫他去安上殿一趟,还是晚上临时说的。宫里入了夜,走动的宫人甚少,看着四处的宫墙,江也都有些瘆得慌,一边在心里暗暗骂魏麟脑子有病,一边加快了脚步。 魏麟这个禁军统领,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安上殿附近的,其他的宫宇便是每日安排了人巡视,不至于他亲自出马。不过为了江也,他亲自巡视的地方还多了一个,那便是降真台。 江也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安上殿,身上又因为走动发了些汗,裸露在外的脸和手却又冰凉,不舒服的很。安上殿附近灯火就要多得多了,江也大老远看着殿内已经熄了灯,皇帝估摸着是休息了,便大着胆子到了正殿前等魏麟。 正殿前有一条很长的楼梯,江也随便找了一层坐下,搓着手心,四处张望。 也不知道魏麟要几时才会巡查到正殿门口,反正在这里坐着等他总是没错的。 等了好一会儿,江也都有些来脾气了,忍不住埋怨了一句:“这大半夜的叫我出来还让我干等着,真服了。” 刚说完这一句,后面就有人拍了拍江也的肩膀。 江也心说,魏麟还真是贱,不骂不出来,一骂就来了。然后回过头骂骂咧咧道:“干你娘,我要是再来找你算我输好吧。” “你是来找……我的?” 江也说完这句,才看明白,拍他肩膀的人并不是魏麟——而是那个在会善楼有过一面之缘的七爷。 他有些慌张地站起身来:“啊,不是不是,我弄错了,你别搭理我。” 七爷穿着件暗红色的披风,冲江也笑了笑:“倒是巧,你来这里做什么?”他说着,走到江也身边,跟江也刚才似的随意在台阶上坐下。江也看他好像没有因为自己的无礼而生气,便也放了心,跟着坐下来。 “我等个倒霉孩子。”江也道。 七爷被他这话逗笑了:“难不成你已经娶妻生子了?” “不是不是,反正就是个倒霉孩子。”江也摆了摆手,并不想跟七爷解释魏麟到底是不是倒霉孩子,转而问道:“夜深露重,七爷怎么不睡,还在外头,小心着了寒。” “心里有事,夜不能寐啊。”七爷叹了口气说道,“江公公……可愿跟我这孤家寡人聊上两句。” “七爷说笑了,闲聊嘛,当然好。”江也正愁在这边等得烦,有人陪着说话,再好不过了。 第144章 “上次听你说,受人之托而来,想必是很重要的人吧。”七爷道。 江也想了想,还真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好含糊其辞道:“算是吧。” “那你父母可知道你入了宫?” “倒是有提起过。” “家住的远么?” “我本是湘城人氏。”江也道。 七爷这么一连串问题下来,本有些试探之意。他悄悄看了眼江也的侧脸,没有一丝不耐烦,好像真没什么防人之心,便接着问道:“在宫里当了太监,不觉得变扭么。” “刚开始有点,现在觉得还好。”江也说着,侧过头对七爷笑了笑,“反正也不是真太监。” “你不怕被人揭穿而获罪么,”七爷道,“伪装太监进宫,可是死罪。” “这不是没办法么。” 七爷越聊越觉得这人有趣。 身手还挺快,明明是伪装太监入宫,却对自己并非太监一事毫不掩饰,说他善良,倒不如说他缺心眼。 江也压根不知道七爷这么想他,他此刻满脑子都是魏麟到底什么时候过来。 两人一下停了对话,过了一会儿七爷咳嗽起来。 江也想起那日,看到他咳血,再看看他的模样,也知七爷身体肯定不太好。他便出声关怀道:“要么七爷还是去休息吧,夜里风大。” 七爷咳了好一阵,自己捂着胸口顺气,道:“无事,无事。” “你是假太监的事情,到处说可不好。”七爷提醒道。 江也点点头:“嗯,就跟你说了。” “哦?这是为何?” 面对七爷的不解,江也倒是满脸的理所当然:“你不是一眼就看穿了么,我又何必跟你绕弯子。” “你倒是有趣。”七爷道,“真不知是何人能让你如此效忠,甚至不惜冒险进宫。” 这话说得江也心里还有点感触,他稍稍思忖片刻道:“不瞒你说,我自个儿,也有私心在里头。” “可否说给我这老头听听,是什么私心?”七爷笑眯眯地道,“放心,我给你保密。” “还老头呢,七爷看上去顶多四十。”江也被他这话逗笑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的私心是,天下太平。” “宏图伟愿啊。” “开玩笑的,这么说吧,”江也转过脸看着七爷道,“我觉着有些事,旁人这么做不对,所以我就掺和进来,想把它变对。” 江也虽然话说得含糊,但意思却很明朗。在加之他受人之托进宫,七爷心里也差不多有数了,这事八九不离十就是跟立储之事有关。 想到这里,七爷的神情严肃起来:“怎么,你是觉得皇上有事儿做错了?” “不啊,为什么是皇上。” “不然你何故进宫?” “都说了是受人之托啊。”江也道。 “还以为你不喜欢绕弯子,没想到是糊弄我老头。”七爷不满地道。 江也被这话说得哭笑不得,明明都四十岁的人了,这话说得跟八岁小孩似的赖皮。无奈之下他只好说:“不是绕弯子,无非就是有人想做坏事,我进来防着他们不让做坏事。” “就以你江公公的身份?” “是啊,这不没办法么,我要是能当江统领我也想当啊。”江也一不留神就说了这么句。 七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顿了顿说道:“你想当禁军统领啊?” “不不不,开个玩笑。”江也连忙摆摆手,“江公公挺好,宫里太监这么多,也没人注意到我,挺方便。” 七爷越聊越觉得眼前这孩子好玩,实诚又没心眼,可偏偏说得话挑不出什么错来。江也说完这句,七爷突然站起身来,抓着披风又裹紧了些:“时候不早了,有缘再见。” “行,有缘再见。”江也点了点头,七爷转身上了台阶,走了。 江也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怎么这人在宫里好像地位很高,身边却没个侍从什么的,说话也是没头没尾,一连串问题砸过来,问完了就走了。 但他没有疑惑多久,魏麟便来了。 江也正背着身子看七爷走得方向想事想得愣神,肩膀突然又被人拍一下。 他转过头,魏麟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江公公久等了!” 江也二话没说,上手便往魏麟腰上掐,魏麟倒是早被他殴打成习惯了,往侧面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你叫我出来,然后就让我在这儿挨冻?”江也黑着一张脸道。 “我的锅,我是带你加个餐。”魏麟说着就去拉江也的手。 反正四下无人,江也任由他牵着,被魏麟带着走。 “你又去御膳房偷吃的了?” “瞎说什么呢,吃饭的事儿,能叫偷么?”魏麟强词夺理道。 “那你就是偷了。” “我没有,我不是,你别乱说。”魏麟道。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走到了禁卫的住所,江也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番,魏麟看着他笑。 “你笑什么啊?”江也回过头皱着眉问道。 “你这样子就跟乡下人进城似的。” “你不说怪话能死吗?” 江也就是 好奇魏麟平时住得地方如何,他这还是第一次过来,毕竟平日里都是魏麟去找他。结果反而被魏麟嘲笑一句,江也心里不爽得很。 魏麟还偏偏冲他贱兮兮地笑,末尾还怪异地上扬:“嘿嘿——” 江也只能白眼以待。 魏麟带着他进了自己平日的住处,里边倒是干净整洁,桌上摆着食盒,想必就是魏麟所说的加餐了。 趁此机会江也赶紧嘲讽道:“哟,收拾挺干净,转性了?” 魏麟往桌上一坐,打开食盒,把里边的吃食一碟一碟全部拿出来摆在桌子上:“哪能啊,我好歹是统领诶,这点事下人做就行了。” “也是,你那么邋遢。” “好好好,别废话了,赶紧过来吃。”魏麟道。 江也走到他身边坐下,往桌上一看,菜还真不少,荤的素的汤羹糕点全齐了,忍不住惊叹道:“你这也偷得太多了吧?” “我没有偷啊。”魏麟说着,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碗筷汤匙出来,先盛了碗汤置放在江也面前,再给自己盛。 江也拿起汤匙尝了一口,已经快凉了,但味道还真不错,比他平日喝得清粥小菜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这是哪儿来的?” “御膳房的总管请的。” “人凭什么请你啊。” “他跟我赌钱输了我没要钱啊,让他给做了一桌子菜。”魏麟说着,脸上的骄傲之情根本不加掩饰。 本着不吃也是浪费的原则,江也三下五除二就把汤喝尽了,自己动手盛饭夹菜,边吃边说:“成天赌钱,你找死啊?” “哟,我为了你窑馆都不去了,就这点爱好你还要管?” “我才懒得管你。” 两人吃了一会儿,江也突然道:“怎么没有酒啊。” “想喝酒了?” “有点儿。”江也老实回答,“而且总感觉这么好机会你不趁机弄点酒,不是你的做派。” “可以,挺了解我,不过……” “不过什么?” 魏麟吃完最后一口,放下手里的碗筷,凑到江也耳边道:“喝了酒我怕我忍不住想跟你疯狂做……” “嗯?”江也面不改色,挑眉来了这么一声。 魏麟连忙认怂改口:“……菜。” “我竟不知道你还会做菜。” “没事,一辈子这么长,你慢慢知道。”要说先前魏麟还是在故意讨打,那这句话就截然不同了。他说得轻巧,甚至说话的时候手已经往糕点盘子里去了,可话里的认真,让江也无法忽略。 这一桌子东西还挺多,两人吃完后肚子都鼓起了些,然后便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活像两具尸首。 “马上中秋了。”魏麟道。 江也“嗯”了一声懒得回话。 “你要是想,可以回去陪你家人过中秋。”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带人出宫的生意了?” “好好说话!”魏麟说道,“你不是好几年没回来过中秋了么?” “所以也不差这一年了。” “不过中秋,宫里也要办宫宴。” 江也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侧过来对着魏麟问道:“宫宴要干什么?” “吃饭啊。” “就吃饭啊?” “那你告诉我谁不用吃饭?”魏麟骂道。 “嘁。” 魏麟又接着道:“往年皇子跟重臣都会来,不过我听说今年,只有宫里的人会去宫宴,皇上的意思,简单点办。” “那九皇子也要去咯?” “对。”魏麟斜着眼睛看着江也道,“我估摸着,他可能会带上你。” “那就去呗。”江也道,“吃饭嘛。” “你想多了,是他们吃饭,你看他们吃饭。” “……”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约莫是真的吃撑了,江也只觉得困得很,再想想时辰,这个时辰还不睡觉的真没几个人了。当然,除了巡夜的禁卫以外。 魏麟见他不再搭话,突然转过身去搂住了江也的腰。江也懒得动弹,索性任由他搂着。 魏麟就是典型得寸进尺的货色,见江也没什么反应,他便挪动身体,更靠近了几分,直到整个人钻进江也的怀里。 他的脸紧紧地贴在江也胸口上,鼻息里全是江也的味道。 江也只听见魏麟声音闷闷地道:“你今晚还回降真台么?” “嗯?”江也有些迷糊,眼睛都困得睁不开了,“不太想回去了。” “那别回去了,就在这儿睡。” “也行。” 说着江也打了个长长地呵欠。 魏麟在他怀里蹭了几下,突然小声道:“也儿。” “嗯?” “我想和你做菜。” “我不会做菜。”江也脑子都转不过弯来,下意识这么回答道。 魏麟搂着他的腰,带着他翻过身来,整个人压在江也身上道:“没事,我会。” 第145章 江也拿着长鞭,将其卷在右手上拿着,时不时拍在左手掌心上,看着魏麟,恶意满满地微笑着。 魏麟抬头想看看他此时的模样,谁知道一抬头,江也的鞭子便抽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只听见江也道:“我让你抬头了么?” 魏麟一直佝着腰,这一鞭子响声让他忍不住打抖,只能依言低下头。 事实上,根本不止腰在抖,他的手也一直在抖。 他拿着那东西小心翼翼地上下动着,生怕不留神就让江也不满意。 屋子里有些热气,熏得江也两颊上都微微泛红,更别提一直在动的魏麟了。看着魏麟这副不敢反抗的模样,江也心里暗爽得不得了。他将鞭子随意地放在一旁,把袖子收了收,接着再伸出一根指头,在里头搅了搅。 里头温温热,好似比体温高上一些,手指头在里边这么放着,还有点舒服。 江也动作不大,拨弄了几下便收了手,带起一点点水声。 “我说魏麟,你没想到会有今天吧。”江也笑着道。 魏麟听见这话,曲着的膝盖都抖了抖,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没,没。” 他心里苦不堪言,怎么也没想到江也这么会玩——他的腰带被江也解了,江也还顺便用那腰带将他两脚的脚腕死死的绑上,以至于现在来个人要杀魏麟,魏麟恐怕都没法跑。 而且他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他这双手还得做事,江也肯定会把他手也绑了。 “快点,你快点。”江也不耐烦的道,“能不能快点?” “知,知道了。”魏麟哆哆嗦嗦道。 魏麟现下这模样,可真是合了江也的心意。他不禁暗自庆幸自己当机立断,把魏麟的双脚给绑住了,不然光是魏麟时而好时而坏的功夫,他都不见得能如此玩弄魏麟于股掌之中。 又过了好些时候,江也皱着眉头,实在有些等不及了,便再次拿起鞭子,从魏麟的后颈,顺着脊柱,一路慢慢地往下滑,直到尾椎的最后一寸。 感受到江也如此恶意的玩弄,魏麟想要正气凛然的反抗,却奈何自己现下毫无还击之力,只能弱气地道:“你,你别乱来啊……” “哟,我怎么乱来了。”江也道,“这不是遂了你的意么?” “这哪儿是我的意啊……” “说话就说话,手上别停啊,我让你停了么。”江也道。 约莫是受不了这样的欺辱,魏麟终于决定反击。 他心一横,不但停了手,还将手里东西放开,道:“老子不干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魏麟本要反抗,却没想到胡乱撒手,以至于手里东西跌落在地上,差点砸到他的脚。他急忙忙想躲开,又忘了脚还被裤腰带绑着,情急之下,魏麟左脚拖右脚,把自己摔倒了。 菜刀发出一声脆响,江也鞭子往魏麟脚边一抽:“反了你了?!” “你怎么这么变态啊……”魏麟哭丧着脸道。 江也蹲下身凑过去到:“哈?不是你要做菜?” “我……” “我现在让你做菜,你在这里跟我抱怨什么?” “那我不会做菜!”魏麟破罐子破摔道。 “我是看出来了,光是切肉你切了快半个时辰,”江也说着,指着刚才他试过温度的大锅道,“我刚刚去打水烧水,水都快烧开了,你肉还没切完。” 魏麟胡乱地瞪了两下腿,上手想去解裤腰带,江也一巴掌又打在他手上。 魏麟这下彻底崩溃:“我不干了!有你这么的吗?做菜就做菜,还打人,打人都算了,还绑脚!” 江也笑眯眯地拿起旁边的蜂蜜罐子,给自己舀了一勺到小碗里,拿着筷子点着吃了起来:“魏麟,你说要做菜,你又不做菜,我不绑你,你出尔反尔怎么办?”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魏麟说着,声音都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 “什么知不知道?”江也故意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说知不知道做菜么?我不会啊,不是你说你会么?” “……唉。”魏麟这下是彻底无言以对了。 就当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也不挣扎的时候,江也突然又说道:“魏麟,这就是自作自受,我当真以为我听不懂?” 江也说着,伸出舌头去接筷子上差点要滴下来的蜂蜜。魏麟抬头恰好把这动作尽收眼底,不由自主舔了舔干涩的嘴角。 但下一瞬他便明白了,江也这就是在整他! “江也你不是人!” “随你骂咯。” “你不要脸。” “魏先生教得好。” 半个时辰前,魏麟的住处。 “没事,我会。” 江也本都闭眼了,感受到身上有人压着,有些不舒服的睁眼看着魏麟。魏麟的双眼近在咫尺,眼底满是色欲。 江也二话没说,伸手在魏麟腰间摸索一阵,熟练地将魏麟的腰带解开来。 他想了想,对魏 麟道:“那我来跟你学,好不好啊,魏先生。” 这声先生喊得魏麟整个人飘飘然,脑子都不清醒了,忙答道:“好,好。” 江也接着把手伸进他的衣襟里,微凉的指尖在魏麟的胸腹间画着圈。他温柔地道:“不如魏先生先下来,闭上眼,看看学生做得如何,再加以指点。” 魏麟万万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还等得江也如此温柔以待,就现下江也的模样,别说让他躺平,就是让他上吊,估摸着都不会犹豫。 这话说完,魏麟便依言下来,在江也身边躺好,闭上了眼。纵使闭着眼,他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江也抓住魏麟的双手,高举过魏麟头顶,掏出匕首将他衣袖叠起来就这么钉在榻上。 魏麟心里美滋滋,没想到江也这么会玩。 但接下来,他就笑不出来了。在他双手行动不便之时,江也动作飞快地移动到他的脚边,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双脚已经被江也用腰带绑住了。魏麟急忙睁看眼,就看见江也打好绳结,一副非常满意地模样拍了拍手。 “你干什么啊!” “满足你啊。”江也理所应当地说道,“我估计你肯定要反悔,不来点强硬的不行。” 魏麟失笑道:“不用啊,我怎么会反悔,我求之不得。” “还是防范于未然。”江也说着,弄开了匕首,抓紧魏麟一双手,然后带着他就要下床。 “干什么啊这是?” “出去啊。”江也一边回答,一边行动着。 魏麟双脚被绑住,手又被拽着,很快就被江也拽下床,站在榻边。 “打野战啊?”魏麟已然察觉事情的发展好像跟他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但他还是抱着一丝期望,如此问道。 江也拉着他就往门边走。 “哎!哎!”可魏麟的双脚被绑,根本迈不开步子,为了不摔在地上,他只能被迫在江也身后跳。 江也拉着他出了房门,就这么点距离,魏麟跳得有点喘,江也这才回头对他道:“这不是满足你的愿望吗?” “不了不了,我不想打野战!”魏麟连忙道。 “打你个头,不是要做菜吗,我带你去御膳房。”江也说完,拉着魏麟就走。 一路上无论魏麟如何反驳,江也都不说话,魏麟就这么被人跟遛狗似的牵着,一蹦一跳从安上殿附近他的住处,一直跳到御膳房。 御膳房夜里是没有人的,只有两个小太监在里边守夜。 也不知道江也给了人家什么好处,两个小太监跟他说了几句就走了。 江也拽着魏麟往案板前一甩,再从刀架上抽出一把菜刀,递给魏麟道:“喏,做菜,你今天不做个菜出来,就不要想走。” “……” “如果天亮了你还没做出来,我就拉着你去长廊走一圈。”江也道。 “别啊……” “魏统领要是要脸,最好乖乖做菜,大丈夫言出必行,你说是不是?”江也笑眯眯地说着,从墙上取下来一根鞭子。 “这御膳房里怎么还有鞭子啊?”魏麟一路跳着过来,膝盖酸得站都站不稳,此时他整个人半伏在案板上,随时都有可能给这案台跪下。 江也拿着鞭子在地上抽了两下,还挺满意地道:“我怎么知道,反正有,不用白不用,你做不做?” “我……” “做不做?” “做……” 可惜到天蒙蒙亮的时候,魏麟还是没能弄出什么吃的来,江也没有做出那么残忍的事,也没让魏麟捞什么好。 眼看着御膳房就要忙活起来,江也用鞭子把魏麟的双手反绑,然后随手挑了个个头大的梨,塞进魏麟的嘴里。 “魏麟,我跟你说。”他做完这些,魏麟瞪着眼看着他,喉咙里不停地发出声响,却说不出一个字儿来。江也就蹲在他面前道:“我早想这么干了,我觉着是不是这段时间没打你,你就开始上房揭瓦了?敢让我在外边吹西北风等你,还敢想些有的没的,是不是活腻了?” “唔!唔唔!” “别成天想那些下流事,下次我就给你剥光了,扔到宫门口去。”江也道。 “唔唔唔唔!” “哟,你还骂我。”江也把那梨子弄出来道,“来来来,你骂。” “江也你别给我逮着机会,老子不把你干到哭着喊爹,都算我输。”魏麟骂道。 江也又把梨子塞了回去,再不理会魏麟想要说什么。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扬长而去:“再见了您。”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跟魏麟折腾了一个晚上,江也累得要命,离开御膳房之后,径直往降真台去了。 回了自个儿的住处,江也倒在榻上就打算睡觉。 原先在路上都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可这下倒在床上却又一下子无法入睡。他脑子里全是魏麟吃瘪的模样。外边已经开始亮堂了,江也拿褥子盖着头,越想越觉得好笑,终于还是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第146章 江也醒来后,还不等他打听魏麟的事情,小六子便绘声绘色地跟他讲了一通“魏统领被人绑在御膳房,疑似仇家下手”。 往后几日,江也时不时就能听到有宫人在调侃这事,俨然成了宫人们近日的笑料。 江也没去找魏麟,但反常的是,魏麟也没来找他。 直到中秋夜宴,两人都没再见面。 江也有思考魏麟是不是在生他的气,可就算是生气了,江也也不会去找他。归根结底,魏麟现在这么放肆,多半都是他以前没拿出真本事让魏麟长记性,要是魏麟生气,他还去找魏麟,结果肯定是蹬鼻子上脸。 但江也没想到的是,所谓的中秋夜宴,居然罕见地请了岑黎玊。 为什么说罕见呢,小六子给江也的解释是“就连除夕,九皇子都不会被受邀”。 江也想起岑黎玊那晚哭着说的那些事,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为什么皇帝突然又想起这么个儿子了呢,大概是因为人之将死,开始念起亲情来了? 不过到底是如何,江也明白他只用脑子想肯定是想不出所以然的。 岑黎玊倒是坦然,收到消息便跟江也知会了声,让江也跟他一同过去。 设宴在妙高台,江也进宫之后也曾路过几次,因为夜宴,安上殿和议政堂那边的禁卫不少都调去了妙高台附近。 江也估摸着,可能魏麟也在。毕竟他可是统领,这种时候肯定要在场吧。不过这样最好,刚刚好江也就是“碰巧”遇见了,而不是特地去找他。 他跟在岑黎玊后面,一路往妙高台,果然就在附近看见了魏麟的身影。魏麟正神情严肃地跟安排守卫的事情,甚至都没注意到江也前来。 江也大老远就看见他,那副认真的模样真是少见,让江也竟然生出些莫名好感来。 最后还是旁边禁卫提醒了魏麟一声,魏麟才转过身来,看见岑黎玊和江也二人。 他先是微微吃惊了一瞬,再接着便毕恭毕敬地行礼:“微臣参见九皇子。” “魏统领有礼了。”岑黎玊微笑着道。 魏麟抬眼也对他笑,看着岑黎玊好似有话要说,他便跟身后几人道:“你们按我说的,现在就去。” “是。” 人走了之后魏麟才恢复在军营里的模样:“玊儿啊,好久不见。” “大胆!”江也在旁边喝道,“竟敢直呼九皇子名讳。” “九皇子都没说话,江公公是不是管太宽?” 听着这两人明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还偏要咬文嚼字地互相不让,岑黎玊忍不住笑起来:“你们两还是有趣。” 岑黎玊这一笑,魏麟看得都有些痴了,小声道:“你长得可真好看……” “赶紧滚啊你。”江也说着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魏麟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上次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还打我,是不是人?” “好了好了,二位。”岑黎玊说道,“大庭广众,旁人看到了不好。” “是。” “那我们进去吧。”说着岑黎玊朝魏麟点了点头,迈开步子往妙高台里面去了。江也连忙跟上,路过魏麟身边还踩了魏麟一脚,魏麟冲他做了个鬼脸。 好几日没见到魏麟,江也不得不承认,此刻见到他,哪怕是打架斗殴,觉得有些开心。想着,他自己都没察觉,他正勾着嘴角笑。 岑黎玊回头恰好看见他如此,便道了声:“别偷笑了……” “啊?”江也抬起头道,“没笑。” “一会儿入席,你站在我旁边就行。”岑黎玊道。 江也有些疑惑:“一般……不都是宫女侍奉么?” 岑黎玊回过头去,淡淡地说:“但是九皇子好男色啊。” 也不知道这话里有多少心酸和悲哀,也不知道他说这话什么表情,倒是把江也的心情一下子说得压抑了。 若是魏麟,江也可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可他是九皇子。 这么想着,江也叹了口气,眼睛也开始往四处瞟。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就有这么巧。 眼下妙高台里宫人很多,各自忙碌着,江也这么一抬眼,就见着旁边的一位公公,正把手里的礼盒递给另一个小太监道:“这是二皇子给皇上准备的,小心着点。” 那位公公的声音,就跟江也以前想象过的太监声音如出一辙,他没忍住多看了一眼,就看见那公公递给小太监东西的右手,在尾指之后,还有一小节什么。 六指?! 要说天生六指的人,江也不是没有听说过,绝对不是只此一家。听说归听说,他长这么大,也就见过那跟泥鳅似的人是这样,现下再遇见这公公,让他说服自己只是巧合,完全不可能。 那公公交完东西,就打算走,貌似是要出妙高台。 难道上天给面子,这都能让江也碰上,江也又怎么可能放过这机会?他急匆匆地扯了扯岑黎玊的手,也顾不上被人看见是不是以下犯上了,忙说了句“我有点事离开一下”,然后便朝着那公公的背影快步走了。 岑黎玊看着江也着急走了,想要喊住他,却又没能喊出口,只好作罢。 只是遥遥一望,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看错,江也便心生一计——他快步走过去,垂着头,往那公公右手边撞过去。 这一下撞得力气倒不大,只听见那公公“哎哟”一声,江也便借此机会看了个清楚:确实六指。 他脚步顿了顿,侧过身子去扶——这也是试探,光是六指不算铁证,要是功夫也一样,就辩无可辩了。 那公公被江也的手抓住了右手的手肘,下意识地微微一抖,就躲开了。 江也彻底确信,这个人就是他在窑馆遇见的人。 江也抬起头,打算仔细看看这人的模样。 二人就这么对视了一眼,那公公连忙道:“无事无事。” 话刚说完,那人神情也变了。 江也微微眯起眼睛道:“刚才可是把这位公公撞伤了?” “无事。”那人说完这句,埋头又打算走。 江也追上去,接着说:“这位公公,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宫里人多,见过也非怪事。”那人虽然回答,却是头也不抬。 两人这么走着说着,转眼出了妙高台。江也心里盘算着,若是魏麟还在这边守卫,那便可以两人合力将这人拿下,再看看是交给皇帝,还是告诉薛子钦。 只可惜,妙高台的正门入口虽然有禁军在守卫,却丝毫不见魏麟的踪影。 江也又道:“比如在黔於见过?” 此言一出,泥鳅脚步立刻停下,小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江也。 江也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的长相,当真是平平无奇,整张脸要说出个特征都难。这样一张脸,擅长易容,还会飞檐走壁,带着一身金蝉脱壳的功夫,若是要做些什么脏事丑事,这人再适合不过了。 两人走出去不少,江也想接着说话,泥鳅却突然开口道:“咱家从未去过黔於,公公说笑了。” “怎么会。”江也说着,一把抓起他的右手,“我见过公公这只手。” 泥鳅笑了笑道:“天生六指也不是我一人而已。” 江也又道:“不如公公跟我去见见我家主子,公公遗落的物品我还好生替公公收着呢。” 事后江也再想这件事,要是魏麟在场肯定会拦着他。突然偶遇真凶,他真是欣喜若狂又急于抓捕对方,分毫没去考虑自己到底打不打的过对方。 江也话音刚落,那只手便扭了扭,直接从江也的掌中扭走了。 紧接着,江也的后颈就遭到重击,一下剧烈的疼痛传来,江也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 魏麟把整个妙高台的禁卫安排妥当,确定没有死角之后,就听见里边传来丝竹声响。 中秋夜宴,皇子妃嫔再加一个皇帝,若是来了刺客,后果不堪设想。因此魏麟也十分谨慎,丝毫不像平时那般随便。江也也在里面伺候岑黎玊,要真出了什么控制不住的场面,他怕江也也会受到伤害。 那日在御膳房,魏麟搬起石头差不多算是砸断了自己的脚,说一点也不生气是假的。江也平时看起来脾气不小是真的,可也没做过这么过分,现在想想魏麟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没能装得道貌岸然点,也不至于现在江也什么“阴险毒辣”的招数都学了去。 但再生气,见到江也那张脸的时候,魏麟气也消了一半了。 以前只觉得江也好看,后来发现江也特别耐看,也就是越看越好看。两个人什么荒唐事都做了之后,现下再看江也的脸,只能说是勾人心魂了。 光是用想的,魏麟心里都痒痒,正如现在,他听着里边丝竹声响,却很想进去看看江也的模样。 忍耐了几息功夫之后,魏麟觉得自己不应该忍耐,便放轻了脚步,假装过去巡查,一路走到殿门口。 他一边皱着眉小声提醒禁卫认真点,一边眼睛乱瞟,抓紧机会便往里边看。 看了好半天,魏麟才找到岑黎玊的位置,可再看看,岑黎玊身边,只有一个宫女,压根不见江也的踪迹。 魏麟想了想,江也是岑黎玊带来的,肯定是要参加宴会,现下却未见人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也不好说,是不是岑黎玊让江也办事去了。 思量之下,魏麟决定先等等看,兴许一会儿江也就回来了。 他从装作不经意地偷看,到光明正大的站在门口看,再到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着看,江也一直都没有出现。 直至宫宴平安无事的结束了,江也还是没有出现。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魏麟的直觉告诉他,江也出事了。 他赶紧把副统领找了过来,让副统领安排人回去该怎么巡逻怎么巡逻,自己则往降真台方向追岑黎玊去了。 “九皇子!” 魏麟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看见岑黎玊的背影。 之前在宴上看到侍奉的宫女好像是妙高台的人,现下岑黎玊孤身一人,一点也不像个皇子。 听见魏麟的喊声,岑黎玊停下来转过身道:“魏大哥?” 魏麟喘着粗气一路奔到岑黎玊面前,双手撑在膝盖上边喘着气边问:“江、江也呢?” “他说有要事,开宴之前便离开了。”岑黎玊道,“怎么了?” “我感觉他出事了!” “这是在宫里,他是我宫里的人,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不,他肯定是出事了,你告诉我,他离开之前发生了什么吗?”魏麟急得一下双手搭上岑黎玊的肩膀,紧紧捏住。 “我记得……”岑黎玊知道他急,倒也没管他的手,皱着眉回忆起来,“他看见二皇兄的侍从在旁边说话,然后便说有事走了。” “确定是二皇子的侍从吗?” “是,当时有提及,是来帮二皇兄送东西的。”岑黎玊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莫非?” 魏麟却没有心思跟他解释,他只能草草说道:“那人有可能是杀害郭林充的凶手,不行,我得去找江也……” “宫里这么大,你怎么找?”岑黎玊偏着头问他。 魏麟好似没看见,松开手,转身便走。 “魏大哥,冷静点。”岑黎玊稍稍大声了点,提醒道。 但魏麟没有任何反应,朝着某个方向便快步离开了。 第147章 痛。 脖子痛,手腕也痛。 “废物!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奴才该死……” “要是因为这事毁了本皇子的大计,你就是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知道吗?” “是奴才无能。” “狗东西!自己把东西拿回来,把这人处理了,不然该怎么样你自己清楚。” “奴才遵命。” 江也听着耳边的对话声,朦朦胧胧却又睁不开眼,跟做梦似的。随着对话结束,脚步声响起,慢慢靠近了他。 紧接着,一盆冷水泼在江也脸上。 江也这才彻底清醒过来,费劲儿地睁开了眼。眼前是那个泥鳅,正坐在他面前,而他身畔一左一右各站着一个人。这地方也不知是哪儿,暗得什么都看不真切。见着江也醒来,泥鳅开口道:“醒了?” 江也没有回答,此刻他后脖子尖锐地疼着,努力回想着之前的情况。肯定是这人打的无疑了,下手挺狠,痛不过一瞬他就失去了意识。但现在去回想这些好像都没了意义,泥鳅见江也不说话,倒是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揭盖细细捋了几下杯沿,再慢条斯理地品上一口,才问:“东西在哪儿?” 江也不答。 “你是谁的人?” 江也还是不答。 此刻他被吊起在一个木架上,双手被锁着,锁链厚重又粗糙,他只要稍稍动一动手腕就会蹭破。而他的腿也被并在一起绑着。最可怕的是他的脖颈处,一根大拇指粗细的麻绳贴着他的喉结,绑在他脑后的木架上,这也就意味着,要是他昏死过去低下头,就会被这麻绳勒死。 泥鳅显然是见惯了嘴硬的人,想必审问的功夫没少做。见江也如此不言不语,他手轻轻一挥,旁边两人便同时道:“是。” 江也看着两人走到暗处,丝毫看不清究竟做了什么,再接着便再走了回来,一左一右站在江也跟前。 他这才看清楚,一人手里拿的鞭子,一人手里拿着不知装着什么的罐子。 看样子是免不了严刑拷问了。 江也想到这里甚至有点想笑,从军这么久,也从未落在敌人手里过,更别说被言行逼供;而现在天子脚边,他却被关在暗室,接受拷问。 泥鳅淡淡然又问道:“东西在哪儿?” 江也还是不答,泥鳅耐性倒是足,再补上一句:“你是谁的人?” 估摸着他也知道江也不会回答,这句问得像例行公事,刚说完,他便“嗯”了一声,两个奴才会意地更走进些了,然后便是一鞭子落在江也的腰间。 单薄的衣料瞬间就破了,里边渗出血来,江也咬着嘴唇没出声。 但在场的人,包括江也都知道,那鞭子下去的威力。那并不是寻常兵器鞭,而是为了严刑拷打而特制的长鞭,那鞭子上几乎每隔一寸都会有小根的短刺,抽在身上的滋味,常人根本无法无法承受。 而江也挨了这一鞭,却是声都不出,一下子就激起了泥鳅的兴趣。 “哟,还挺能扛。”泥鳅笑着道,“你们两,好生点伺候,不要偷懒。” “是。” 闻言,拿鞭那人抬手,牟足了劲儿朝江也胸前挥去,鞭子有一段还抽到了江也的两颊,霎时脸上便出现一道手指粗的血痕。江也咬着下唇极力忍耐,还没等他熬过最疼那一阵,下一鞭又到了。 那奴才毫不客气,连着十遍抽在江也身上。 要说的话,估计也是用刑的老手,这十鞭不仅全部力道满满,他更是恶意对着同一处抽,皮开肉绽的新伤,再补上一鞭,饶是江也意志力惊人也不可能扛得过。他下唇都咬出了血,嘴倒没张,可喉咙里却如野兽嘶吼般,夹杂着沉重的呼吸,出了声。 江也的衣衫完全被抽烂,露出皮肤,上面的血痕狰狞可怕。另一人拿着罐子走过去,轻轻揭开,然后用准备好的湿毛笔,沾着里面的东西,跟画画似的,往江也伤口上抹。 那罐子装的,是盐。 毛笔的毛还不怎么服帖,在伤口上抹过,还有硬毛戳进伤口里,随着动作在抽开的皮肉里划过。若是换成没有创口的皮肤,这感觉恐怕充其量能算痒,而现在,在皮肉里游动,带着盐其中作用着,仿佛细小的刀片在创口里割着更深层的肉。 江也痛得青筋暴起,脖子上的血管突突地跳,眼睛睁得老大,像是随时要瞪出来。这种痛根本无法忍耐,任凭江也想要不吭声,此时此刻也终于控制不住大声喊了出来:“啊啊啊啊啊啊!” 泥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对嘛,这个反应才对。” 奴才却不管江也叫得如何惨烈,只是认认真真地用毛笔把盐涂在江也的伤口上。 待到这人停手,那盐在伤口上的作用分毫未减,每一处都像火烧似的剧烈疼着,泥鳅开始了新一轮的审问:“东西,在哪儿。” “我干你祖宗!在你娘肚子里给你当弟弟!啊!!!”江也破口大骂道。 约莫是声音太大,泥鳅被这声骂弄得眉头都皱起来了。他便跟奴才道:“把他嘴塞上,看样子是他现在还嘴硬着,接着打,打完了过几个时辰,我再来问。” “是。” 接下来的事情,便不用猜测了。 江也 被塞住了嘴,一鞭一鞭地受着,直到他喉咙里的吼声都变成了呜咽声,那人也没打算停手。 最后停手还是因为,奴才打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儿,而江也浑身上下全是血痕,没有一块好地儿。鞭子打人就是这样,够疼,却又不会像刀伤那样流血太快,最适合慢慢折磨人。 待到江也被这痛苦折磨地眼前发黑,已然看不清任何东西,处于昏厥边缘的时候,奴才们停了手,将东西放回原处,坐在之前泥鳅坐过的位置休息起来。 这个时候喉结处的麻绳可真算得上是神来之笔,江也不敢昏厥,即便痛不欲生,他也不敢昏过去。若是昏死过去,这根麻绳就会很快要了他的命。 在承受鞭打的时候,他的手脚忍不住乱动挣扎,手腕已经被那镣铐磨得血淋淋一片,绑在脚腕上的麻绳在他的挣扎下都快陷进肉里。 痛,累,困,想睡过去。 江也的脑子里只剩下这几个念头转来转去,然后他不得不利用镣铐在手腕的伤口上再来几下,利用这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他想起以往听说的拷问,不过是打昏了泼水再打,哪有这些人花样玩得狠。这个时候能够昏死过去,可就真算得上是救赎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江也已经没了概念,整个人神志不清,只知道痛。 泥鳅又回了这间暗室,两个奴才立马起身让出座,泥鳅道:“怎么样?想吐口了吗?” 奴才道:“这人嘴硬得很。” “是不是你们两打得不够狠啊?”泥鳅说着,拿起鞭子,走进了江也。 光看江也的身板,还真不怎么样,精瘦精瘦的,不像多能抗打。他凑近了,看见江也身上的皮开肉绽,再看看脸,下嘴唇已经被咬破了,上面全是血,流到下巴上,跟他的汗液混在一起,眼睛微微睁着,分明能看到眼白处早已经被血丝占据。 江也见到来人,抬起千斤重的眼皮,只看了一眼,又垂下眼。 泥鳅有些不乐意,他用绕成环的鞭子,在江也脸上的鞭伤上拍了拍。虽然江也很想无动于衷,还是疼得扭动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泥鳅转手就是一鞭甩在江也身上,呼啦一条血痕自江也的左腰蔓延到右大腿上,伤口之深,跟之前两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江也嘴里还塞着东西,没法开口,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在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悲鸣声。 “说不说?”泥鳅问着,又是一鞭抽过去。 约莫是真的被江也这个硬骨头气到了,他每抽一鞭就要问一次,一连五鞭落在江也身上。 现下再去看,江也身上真已经找不到位置下鞭了,整个躯干都是血,手和腿上也不少连带着被打中的伤。 泥鳅停了下来,江也喉咙里咕噜咕噜好像是要说话的样子。 他伸手去把江也嘴里塞着的东西弄出来,一把捏住江也的下巴,指甲戳进脸上的伤口里:“想说了?” 江也眉头紧皱,被迫仰着头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泥鳅的错觉,江也明明被他绑在这里拷问,此时看他的眼神却还带着高傲和鄙夷。 江也道:“我说……我说……” “算你识相。”泥鳅道。 “我说,你娘现在挂在出门左转第五棵树上衣不蔽体地上吊,你信不信?”江也的声音不大,甚至算得上小,有气无力地把这句话说完,泥鳅直接狠狠顶膝撞在他裆下。 “你真当我拿你没办法是不是?” 泥鳅显然是被江也这句辱骂激怒了,他从腰间扯出一把匕首,对准了江也的命根子道:“我一眼看你就是假太监,既然如此,那我就让你变真太监。” “你,你敢?”江也道。 “那我给你看看我敢不敢。”说着,泥鳅就要抬手就要下刀。 要说被人活活打死,江也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至少还算是个硬汉子。但要说被人阉了,江也还真受不了。 可江也如今被人绑成这幅德行,实在是没有还手的能力。 泥鳅这人也不是爱废话的,眼见这么久都没有撬开江也的嘴,他心里也着急。若是那证据流到别处去了,主子怪罪下来,泥鳅也只有死路一条。 这么想着,泥鳅的刀就狠狠扎下去了。 那瞬间时间像是被放慢了,江也只能双腿拼命挣扎,想要护住自己的命根子。这办法虽然蠢,可是有效。接着江也便感觉到大腿根内侧一股剧烈的疼痛,温热的血不断地往外涌。 这一刀没能把江也阉了,倒是此中了江也的要害,血流的程度跟刚才鞭刑的时候是天壤之别。 那匕首算不得太锋利,扎进肉里接近两个指节,创口有一寸宽,若不处理,江也很快就会流血致死。 “说不说?不说你就等死吧。” 血顺着他的大腿一直往下流,流到地上,汇成一滩。 他虽然痛,但是痛得已经接近麻木,也不知道是身体麻木了还是脑子麻木了,总之是没有功夫去想痛不痛了。 江也还是不说话,泥鳅把匕首扔在地上,烦躁不已:“那你自寻死路,就不要怪我。” 血流得很快,不消片刻功夫,江也身上已经开始发冷。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魏麟喊他的名字,但是努力将视线变得清晰些后,就能明确看见,这里没有魏麟。 第148章 魏麟径直往瑰霄宫去了。瑰霄宫是皇后的居所,在瑰霄宫旁边还有两座较小的宫宇,其中朱明阁,就是二皇子和七皇子的住所。 瑰霄宫恢弘大气,连着朱明阁也挺大,岑黎玊所居住的降真台与之相较,真称得上是简陋不堪。 他在朱明阁外转了转,这边也有禁军把守。虽说魏麟是禁军统领,但实际上并不归魏麟调遣。 每个宫固定的守卫都是记录在册的,这也是为了各种嫔妃皇子们的安全。 魏麟作为禁军统领,大部分的权利都在管理巡查禁卫上,像这样专职在各个宫禁把手的禁卫,魏麟想要调遣,也必须先求得上谕。 现下他想进入朱明阁,几乎是不可能的。 看守的禁卫看见魏麟,假模假样地行了礼,又道:“魏统领可是求见二位皇子?小的进去通报。” 魏麟连忙拦住他:“不用不用,我只是过来看看。” 魏麟如是说道,甚至笑不出来。 想要光明正大地进入朱明阁倒是简单,可若江也真是被二皇子所抓,他这样进去只会打草惊蛇。 魏麟只好离开朱明阁,在附近转。他不自觉的咬着自己的指甲,整个人焦躁不安,甚至无法好好思考现下该用什么办法探听到江也的位置。 他越想越着急,脑子里不停地冒出“硬闯”的想法,又被他自己打压下去。正想着,两队巡查禁卫路过此处,立刻在魏麟面前停下脚步道:“魏统领!” 魏麟连眼都没抬,焦躁地点点头,“嗯”了一声,便摆摆手让他们离开。 两队禁卫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能继续巡查任务。 没想到,人刚走出去没几步,魏麟突然开口道:“慢着。” “魏统领有何吩咐?”小队队长回头问道。 魏麟随手指了指其中几人道:“你去降真台,问问江公公在不在,在的话回来禀报;你去会善楼,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太监,如果有就带过来;你去我的住处看看是否有可疑的人。” 被点中的几个禁卫被魏麟下达的一连串命令说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只是看着魏麟,没有动作。 魏麟不耐烦地踹了其中某人一脚:“还不快点去!” “剩下的人给我绕着朱明阁,任何人出来都必须像我汇报,切记不要被人发现。我给你们一炷香时间,没回来的等着受罚吧。” “是!” 时间一点点过去,魏麟心急如焚。他从没想过一炷香的时间会如此漫长,漫长到每次呼吸都让他备受煎熬。 被发配出去的三人回来的时间都差不多,魏麟看到人影就立马迎上想要得到一个好的答案。 “报告魏统领,降真台江公公不在。” “报告魏统领,会善楼并无可疑之人。” “报告魏统领,统领居所并无可疑之人。” 魏麟没有说话,这答案坏透了,可偏偏又在他意料之中。 江也又怎么会是那种心情不好就放下手里的事情,任性地躲起来那种人呢。 他无力地转过身,又来回走了几步。 他知道,江也一定在朱明阁,但他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这样干着急。 他甚至想去找他那个大将军的亲爹,问问能不能帮帮他。可惜他很清楚,魏渊廷绝对不会帮他,更别说为了这么个事情,得罪二皇子。 就在背后三人看着魏麟来回踱步,纷纷感到不解而交头接耳的时候,魏麟突然开口了:“去给我弄一套太监的衣裳来。” “啊?” “快点给老子去,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砍了你们的狗头?” “是、是!” 魏统领在禁卫中的名声,一直都挺好。平易近人,爱笑,不算严格,做事却很缜密,赏罚也分明。他如今这副暴躁易怒的模样,真是禁卫们从未见过的,令人惊讶又疑惑。 可无论魏麟是好说话,还是不好说,上头交代了的事情,禁卫就必须得做。 没过盏茶的功夫,禁卫便弄来了。 魏麟从他手里抢过衣服下令道:“你们三个跟着那边去巡查。” “是。” 魏麟赶忙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穿上太监服,又把自己的衣衫甲胄全部塞在草堆里,伸手折了几根树枝挡着。 然后便大摇大摆地往里边走。 他特意找了朱明阁的另一处入口,就怕被禁卫认出来。 “哪个宫里的?”禁卫拦着他问道。 魏麟低着头,掐着嗓子道:“奴才是安上殿过来,替圣上给二皇子传口谕的。” 魏麟说完这句话,两个禁卫明显狐疑起来,凑近他问道:“抬起头看看?” 这太监明显不正常。按理说皇上的口谕,都只有安上殿的掌事太监才会代传,而这位公公穿得衣裳,明显只是个小太监。 魏麟头埋得很低,等着两个禁卫再凑近些。 他早观察了四周,这处是朱明阁的偏门,现下并无他人,只有两个禁卫守在这里。但如果有人擅闯,只要他们高声呼喊,旁边的禁卫过来,只需要片刻。 说时迟,那 时快,就在其中一人打算去抓魏麟肩膀的时候,魏麟左右开弓,朝着两人的腰腹一记重拳。这一拳牟足了劲儿,两个禁卫只发出一声闷哼,便昏死过去。 魏麟连忙扶着两个瘫软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将二人放在路边,轻声道了句“对不起”,立刻朝着朱明阁的后院去了。 魏麟一个人想要进这个地方,可谓是轻而易举,但若是想在里边搜出江也的下落,一个人肯定是做不到的。他在外面来回踱步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要如何才能带着人进入朱明阁,最终只想出了眼下这个方案。 那便是放火。 若是朱明阁走水了,他便可以领着禁卫冲进来救火,顺便把人搜出来。 魏麟如此打算着,潜入朱明阁。他一边走,一边认真听着脚步声,避开所有经过的人,一路摸到了朱明阁后院。 趁着还没有人发现,魏麟从后窗直接摸进偏殿,然后点着了里边的帘帐和纸窗,确认火势足够烧起来,再原路返回。 待他出了朱明阁,换回自己的衣衫后,朱明阁里已经传出救火的呼声。 魏麟抬头看了看,他当时选的就是火势容易蔓延之处,都说水火无情,这不一会儿功夫,从外面已经能看见朱明阁的火势。 “走水啦!走水啦!!!” 魏麟连忙高声喊道:“一队人进去保护两位皇子安全,另一队人随我来!!!” 禁卫平日里就训练有素,眨眼功夫人都到了正殿口,随着魏麟进了朱明阁,然后分头行头。 魏麟带着的这队人,当然是藉由救火之名,进去搜人。 如果江也真的被关在这里,那肯定不会有什么好待遇,还留在正殿或偏殿之中。魏麟便是掐准了这一点,才敢在里边放火。 如果要囚禁犯人,那肯定是在暗室或者宫人们住的地方。 魏麟带着禁卫便往后面冲。 整个朱明阁一片混乱,不断有宫女太监往外跑。 就只有一处,大门紧闭,没有人出来。 魏麟双眼紧盯着四周,大手一挥,一队人跟上,魏麟一脚踹在那门板上,瞬间就把里边的门闩给踹断了。 禁卫都有些目瞪口呆,但现下不是惊讶的时候。 ——他想过江也被关在这里。 ——他也想过江也可能……已经被人灭口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天,在身后漫天火光里,江也的模样。 门被人踹开,里边的人惊慌失措就想往外跑。 “全部给老子抓起来!”魏麟怒吼着,冲进去。 江也就被绑在柱子上,浑身都是血,甚至连脸上都是。他虚弱到几近昏厥,可脖子上还绑着麻绳,让他不敢垂头下去。 江也被绑之处,地上的血已经蔓延开,很大一滩,十分骇人。 魏麟顾不上抓人,一个箭步冲过去,两刀劈开了镣铐,再用刀割开所有的绳索。这一切做完,江也就犹如一只折翼的鸟,径直倒下。 魏麟赶忙抱住他,这才摸到江也的腿上全部是血。 “江也,江也,江也,你醒醒,你醒醒……”他喊着,伸手想去摸江也的脸,颤抖了半天才摸上去,浓稠的脸瞬间沾到江也的脸上。 江也没有回话,他双眼紧闭着。 倒不是他已经昏了过去,而是他失血太多,神智昏昏沉沉。 魏麟立马检查江也身上的伤,只见他胸口的衣衫早已经成了碎布条,身上的鞭伤让魏麟怵目惊心,再顺着腿上的血一路摸过去,便在他的大腿根摸到了伤口。 伤口此时还在冒血,魏麟顾不上那么多,跪在地上让江也靠着自己,扯着衣摆大力撕下来一块布条。 “江也,江也,你醒醒,是我,我来了,是我……” 魏麟说话的声音很小,夹杂着呜咽声,他将江也的亵裤撕开,用布条扎紧了江也的大腿根,又撕下一大块布来,把他的伤口简单的包扎起来。 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江也一动不动,魏麟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在流泪。 外边还燃着大火,有浓烟飘进这屋子来。 魏麟抱着他,还在喊他的名字:“江也,不要睡,江也,你醒醒……我求求你,不要死!!!” “魏统领,火势太大,赶紧出来啊!”外面的禁卫再喊。 魏麟却根本听不见似的,自顾自地喊着江也的名字,只盼望江也睁眼看看他。江也一直没有反应,他直接压下身子,侧耳贴在江也血肉模糊的胸口。 他并没能听见江也的心跳,因为下一瞬,耳边模模糊糊有人说话。 “魏麟……” 魏麟连忙抬起头,疯狂地说:“是我,是我,江也,你睁眼看看我!!” 江也并没有睁开眼,魏麟甚至都以为是他听错了,直到他看见江也沾着血的嘴唇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地动了动,又喊了一声:“麟儿……” 刹那间魏麟控制不住自己大哭起来。 “魏统领!!!快点出来!!!” 魏麟咬着嘴唇闷声哭着,一边抱起气若游丝的江也,大步朝外跑。 第149章 魏麟抱着江也,跌跌撞撞地从火场里出来,整张脸都被烟熏黑了。 一出朱明阁到了安全的地方,魏麟就看见皇帝带着人正焦急地看着里边的大火。 虽然救火很及时,可朱明阁里毕竟住着两位皇子,皇子的安危自然是首要大事。 皇帝一听到消息便过来了,此时二皇子和七皇子两个人也有些狼狈的站在皇帝身边,魏麟从火场里抱着人出来,在场的都看见了。 魏麟脑子一片空白,跑出来见着皇帝就站在自己面前,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参见皇上……” 他口齿不清地说着,皇帝垂头看了一眼他怀里的人,眉头紧皱地问道:“怎么失火,还有人浑身是血?” 他再定睛一看,眼神里闪过一瞬惊讶。 同样感到惊讶的还有他身边站着的二皇子。 但二皇子就没有皇帝这样沉稳了,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有些慌张,但没有说话。 跟着皇帝一起过来的,还有太医院的人。 魏麟垂着头看见江也紧闭的双眼,现下这情状,他也顾不上那么多,抬起头对皇帝道:“求皇上救救他。” 皇帝侧过头,冲身边的掌事太监道:“去,让李太医诊治。” 若江也此时是醒着的,必然能够发现,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他见过,正是那位带他入宫的牧公公。 牧公公一挥手,身后两名小太监立马快步走到魏麟身边,想要从魏麟手里接过江也来。魏麟当然不让,赶忙说:“我抱他过去,他失血过多,经不起折腾。” “就听魏统领的吧。”皇帝说道。 魏麟这副模样在场好几个明眼人都差不多看明白了此时的情状。既然皇帝发话了,小太监立刻领着魏麟走:“魏统领随我来。” 李太医也跟着过去,途径皇帝身边的时候,皇帝伸手拦了他一下,朝李太医轻声道:“有什么情况直接跟朕汇报。” “是。” 这场大火抢救及时,并没有其他人重伤,皇帝回头看了看两个儿子,朝身边人问道:“空着的宫宇还有哪些?” “回禀皇上,除了大皇子所居的古岳阁之外,附近还有一处芙蓉阁一直空着。” “行吧,黎江和黎众暂时去古岳阁住着吧。” “是。” 牧公公在外面询问了片刻,又回了皇帝身边,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 “都退下吧,你二人好好休息。”皇帝说着,转身便走了。 “恭送皇上。” …… 小太监本来领着魏麟还想往安上殿附近去,可李太医匆忙看了看情形,江也性命垂危,现下是一点时间都耽搁不起。魏麟便自作主张道:“这附近还有空的地方么?” 小太监道:“还有芙蓉阁!” “那就去那儿!” 可小太监有些迟疑:“这……” 魏麟朝他吼道:“有什么事我担着,你只管带路!” “是、是!” 魏麟抱着江也,连带着两个小太监帮忙,把江也安置在了芙蓉阁正殿的卧榻上。魏麟松开手,李太医赶紧上去检查江也的伤势。 魏麟看了看自己因为抱得太紧已经微微麻痹的手,上面全是血,甚至指缝间都有血流进去。他有些茫然,这些血,都是江也的么? 都是江也的。 光是用看着都触目惊心,他根本无法想象江也到底有多么疼。 李太医打开药箱,将江也胯间的衣料全部弄开了,然后便看见江也大腿根处魏麟绑着的带子。他下意识地将江也的重点部分挡着,转头朝小太监道:“你二人现在就去熬药。”说着他从药箱里拿出一张方子,递了过去。 待到两个小太监出去了,他才将衣料都弄开,把魏麟之前简陋的包扎拆开,露出里边的伤口。饶是见惯了伤患的李太医,看到伤口的时候都有些发怵。 这么大的创口,若不是那根系紧的布条,恐怕这人都撑不到这里。 李太医冲魏麟道:“你去打盆热水来。” 魏麟却没有反应。他站在榻边上,垂着头一直看着自己的掌心。李太医见他没有反应,只一眼就明白这人估计现在情绪很失控,只能沉声道:“你想救他,就赶快去打盆热水来。” 魏麟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就朝外去了。 各宫各殿都有小厨房,魏麟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地烧水打水送回去,他甚至都没有想到收拾收拾自己被熏黑的脸,还有沾满血的手。 李太医动作娴熟,从药箱里拿了颗药塞在江也嘴里,大把止血的药敷在江也的大腿根,再拿过烛台,烧了烧铁针,开始缝合江也的伤口。 等魏麟拿了热水过来,李太医刚缝完最后一针。魏麟木讷地将水盆放在边上,李太医嫌恶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去把自己收拾收拾吧,他暂时死不了。” 这句话到让魏麟有了反应,他眼睛本来就大,此时不知道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在火场被烟熏的,大眼睛里满是血丝,并且瞪得更大,看着十分吓人。 他看着李太医道:“什么叫暂时?什么叫暂时?你救救他,他不能死!”他说着,上手抓住李太医的肩膀,血污弄脏了李太医的朝服。 魏麟这模样跟方才行尸走肉的样子判若两人,他表情甚至算得上狰狞地看着李太医。 “你放开我,冷静点。”李太医沉声道,“你如果一直抓着我,他可能就真死了。” 魏麟一下又缩回了手。 李太医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到江也头旁边,一番检查:“快去啊。你手这么脏,怎么帮他清理伤口?” 此言一出,魏麟一个闪身又出去了,等到再回来的时候,脸和手都洗得干干净净。李太医将汗巾在热水里浸湿,再拧干,递给魏麟道:“你帮他擦擦身上这些鞭伤吧。” 说完他自己又拿了一条汗巾,去擦江也的手腕。 魏麟小心翼 翼地擦拭干净每一道伤口旁边的血污,动作轻柔。李太医道:“你不用这么小心,他昏过去了,不知道痛的。” 但魏麟就像没听见似的,依旧如此。那些鞭伤看着骇人惊悚——整整四年,江也充其量就是在战场上受点皮外伤,从来没有受过致命伤。固然江也自己努力,运气也好,但更多的是魏麟无微不至的保护。 魏麟从来没有这么觉得自己没用过,江也身上一道一道的伤痕都因为他,因为他的无能,因为他没能守在江也身边,因为他没能强硬地带江也走。 魏麟还没能把江也身上的伤口擦净,李太医已经将他两个手腕的伤都处理包扎好了。 李太医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人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有些怜悯。 他从魏麟手里拿过汗巾道:“去找身干净衣服给他换吧。” 魏麟木然地依言照办,临出门之前他突然对李太医道:“谢谢。” “不用谢我,我只是奉命而为。” “谢谢。” 魏麟又说一遍,然后便跑着出去了。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李太医算得准,待到李太医给江也把身上的鞭伤尽数上药包扎好后,魏麟替江也换上干净衣衫,两个小太监端着刚熬出来的药到了。 做完这些,李太医也有些累。他本是宫里的太医,平日里无非是请脉开方子之类的事宜需要他去做,要说这样照顾伤员,还真是个体力活。 他便让魏麟去给江也喂药。 魏麟的手还有些抖,他拼命让手稳下来,拿着小汤匙,一口一口将药慢慢灌进江也的嘴里。 江也的嘴唇微张,可那药还是溢出来少许,沾湿江也的下巴。 他脸上的鞭伤也已经上了药,此刻头上都包裹着纱布。 李太医洗净了手,一边擦着一边道:“若是明早醒了,就没事了,他失血过多,能不能活下来看天意。” 魏麟喂药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江也嘴里喂。 李太医接着道:“醒了的话,每天换药,这汤药一日三次,十日之后来找我。”说完他背起药箱,打算离开。 两个小太监你看我,我看你,现下李太医走了,魏统领跟丢了魂似的给榻上半死不活的人喂药,二人站在此处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约莫盏茶功夫,魏麟将手里的药,悉数喂到了江也嘴里。 魏麟突然开口道:“你二人帮我个忙。” “魏统领请说。” “去降真台告诉九皇子一声,让他派人来照顾;然后让禁军副统领来见我。” “是。” 做完这一切,魏麟突然像失去了全身力气,他靠着卧榻坐在地上,这才察觉自己出火场的时候手臂上也被烫伤了。听天由命,这话轻描淡写,却像是把魏麟的心紧紧攥着般难受。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坦然地去等待,哪怕等待回来的也许是死讯。 很快禁军副统领便过来了,魏麟有气无力地跟他交代了几句,又问了问情况,才说到正题:“当时我让抓的人,抓到了么?” “回魏统领,当时场面太乱,抓住了两人,还有一人跑了。” “行吧,你下去吧。” “是。” 岑黎玊那边派了小六子过来照顾江也,小六子进门见着江也的模样,吓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他不过是个小太监,何时见过这么大阵仗。 小六子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魏麟便让他去弄点吃食过来,若是江也明早能醒来,再给他熬药。 小六子含泪点点头,转头忙去了。 魏麟呆坐在地上,他伸手想要握住江也的手,可江也的手腕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绑带,他害怕他不小心就会弄疼江也。 他从天黑等到天亮,从担心等到绝望。 除了绝望,胸中还有恨意,在汹涌咆哮着。 “若是你死了,我……”魏麟想说点什么,可还是没能说出口,停顿片刻改口道,“我不会放过任何伤害过你的人。” “无论怎么样,我以我性命起誓,定会将岑黎江碎尸万段。” “对不起。”魏麟说着说着眼泪又往外冒,“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很少哭,连他自己都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哭过。 如果不是今日,如果不是江也性命垂危,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容易哭。 若要去深思他为何如此执着地爱着江也,他自己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没有什么比此刻撕心裂肺的痛更能说明他对江也的爱意了。 寻不到缘由的事情,皆可说是天注定。 既是天注定,那就要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不辜负了上天这番好意。 小六子做的清粥送来了三次,江也还是没有醒。 外边天色已经亮了,魏麟也不知道李太医所说的“明早”,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只能安慰自己,只要不到日上三竿,都算是早上。时间一点点过去,魏麟彻夜未眠,一直守在江也的身边。 小六子暗暗感叹这两人感情真好,问了好几次,要不要魏麟先吃点。 魏麟都摇摇头拒绝了。 江也生死未卜,他怎么吃得下。 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江也的嘴惨白惨白的,魏麟握住他的手,跪坐在地上,伸手用指腹摸了摸江也的嘴唇。他亲吻过这嘴唇很多次,柔软甜美,可现在却干裂着,凝着血痂。 不能猜测江也的嘴唇为什么会这样,他一定忍耐了很久。 想到这里魏麟更加自责,恨不得给自己抽两耳光。若是他可以早点到……江也腿上的伤,明明就是在他闯进去的前一刻受的。哪怕他早一息功夫到,至少江也不用受这致命伤。 他看着江也的脸,想摸摸,却又怕牵动他脸上的伤口。 第150章 ——也儿。 ——谁在叫我? ——也儿。 ——是爹娘啊。 ——哥。 ——免儿乖,哥在。 ——也儿。 ——这是谁?你是谁? 这声音异常熟悉,他想看看那人是谁,却只看见模糊的身影。那人朝他走来,步伐却很慢。他想朝那人走过去,可自己动弹不得。 为什么动不了呢? 哦,他被人绑起来打了一顿,还被捅了一刀,流了很多血,然后身体变得很冷。 江也突然想起来了前一刻发生了什么,眼前还是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 是谁,这是谁? 哦对,是魏麟。 魏麟是……魏麟是个死乞白赖的乞丐,是他的战友,是他的——心之所向。 想起来的那一瞬间,魏麟的脸陡然清明起来。他想叫魏麟的名字,可张开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紧接着,他看见魏麟跪下了,他的怀里抱着一个人。 魏麟语带呜咽地念着,江也,不要睡,江也,你醒醒,我求求你,不要死…… 他着急着想要告诉魏麟,他没有死,他还活着,但是他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恍惚间江也意识到了事情好像有什么不对,魏麟那般痛苦地喊着他的名字,难道他已经死了吗? “魏麟!魏麟!魏麟!”他努力张嘴喊着魏麟的名字,可就是没有声音发出来。魏麟依然抱着“自己”哭着,念着,可他明明站在这里。 干燥疼痛的双唇用尽气力,终于动了动:“魏麟……” 魏麟一直注视着江也的脸,突然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 那声音小的可怜,几乎听不见,可对于魏麟来说,却如同天籁:“江也,江也,是我,我在。” 江也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接着那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一条缝隙。 江也眼前一片模糊,就跟在梦里一样,只知道面前有人,却看不清是谁。可又跟梦里不一样,因为他知道这人是谁。 那双眼睛终于完全睁开,江也再次开口道:“是你么?” 魏麟连忙拿着他的手,抚在自己脸颊上:“是我是我,你,你还好吗,你没事吧,疼不疼啊……”他激动地语无伦次,说完这些他便转过头大声朝外喊:“小六子!小六子!拿药过来!拿粥过来!” 说完他又转过头看着江也,焦急地问:“你感觉怎么样,你痛不痛,还有没有哪里痛,你告诉我……” 江也好半晌才开口说出下一句话:“你好吵……” “你没事就好……”魏麟抓着江也的手,挡住了自己的双眼,无力地说道。 江也看着他,现在才察觉全身都在疼,他仔细回忆之前的事情,在暗室里被人如何对待全都历历在目。 “我……”江也开口只说了一个字,魏麟立马抬起头,焦急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痛?” 江也刚醒来,说话实在是费劲儿,魏麟这么一连串的发问,他根本说不出一个字,魏麟就更加焦急地看着他。 江也的手还抚在魏麟脸上,他轻轻的动了动手指,示意自己没事,再慢慢开口道:“我……下面还在不在啊……” 魏麟本来满脸愁容,被江也这个问题问得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时间表情变得很难看,回答道:“在在在。” “那就好……”江也说完这句,又闭上了眼。 魏麟霎时间以为江也就在惦记自己是不是男人,现在了了心愿就要闭眼了,吓得声音都提高了几分:“你不要死啊,你别死啊!!” 江也被他吵得更加头昏脑涨,又睁开厚重的眼皮,瞪了魏麟一眼:“吵死了……” 见他没事,魏麟悻悻地闭上了嘴。 待到小六子端着药和粥进来,魏麟仔仔细细给江也喂了药,吃了两口清粥,才安心在旁边守着他休息。 能喝药,能喝粥,还说了两句话,可见江也是真的从鬼门关回来了。 魏麟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再照顾完江也之后,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上休息一下。约莫是情绪起伏太大,也可能是一夜的煎熬,魏麟刚落座,立刻靠着椅背睡着了。 往后几天,魏麟也没办法天天待在这边照顾江也,只能拜托给小六子。他每日当值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去做,只能抽空去看江也。不过好在宫里没什么大动静,他便每天送些吃的过去,陪江也说说话,解解闷。 江也大腿根的伤让他根本没法下榻行走,在伤好之前,他都只能躺在榻上,最多就是坐起来活动活动上半身。他身上的鞭伤好得倒是很快,换过两次药之后,大部分都已经结痂了。 这日江也正在午睡,小六子守在门外,随时等候差遣,却看见魏麟满头大汗地走过来。他下意识地跟魏麟行礼,想道一句“魏统领”,魏麟却抢先一步拦住了他,继而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说道:“他在午睡呢吧?” 小六子点点头。 “行吧,你也辛苦了,这没什么事儿,你先去休息会儿吧。” 小六子忙不迭地又点了点头,抬手作揖,美滋滋地去休息了。 魏麟放轻了脚步,想要进去,刚走一步又发现行动间腰间的佩剑跟甲胄碰到一起,不免发出声响,他便把佩剑解下来拿在手里,然后做贼似的轻手轻脚走进殿内,还不忘把门也轻合上。 他睡了江也这么久,不对,应该说他跟江也睡了那么久,熟知江也睡着之后要多大动静才会把人吵醒。此刻魏麟就这么慢慢摸到江也的身边,果然如他所料,江也在睡梦中丝毫没有察觉有人过来。 魏麟便坐在榻沿,静静地望着他。 江也睡着的样子跟平时差得很远。他平日里总是微微皱着眉头,虽然随着跟魏麟感情越来越浓,他笑的时候也多了起来。但魏麟一想起江也,更多的还是会想起江也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模样。 换了别人肯定觉得江也傲,但魏麟却不觉得。 从一开始他就不觉得,在他看来,江也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小少爷,冷着一张臭脸,还要去关心路边的乞丐会不会冻死。 越想越觉得江也怎么看怎么好看,魏麟忍不住伏下身子,凑近了江也的脸。他感受到江也平缓的呼吸,看见江也随着呼吸而微微颤动的睫毛,打心底里生出安稳感。 魏麟不由自主地更加靠近,直到鼻尖碰到鼻尖,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兴许是感受到了魏麟的鼻息,江也抬手想挠挠痒,魏麟赶紧起身躲开,然后便看见江也在睡梦中,抓了抓鼻子,手便随意地放在被褥外头。 这么一动弹,江也的领口便露了出来。尤其是他只穿着里衣,胸口的衣襟睡得也有些凌乱,露出一大块胸膛来。 魏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他领口看去,江也白皙的脖颈有些诱人,他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在他锁骨上滑过,目光顺着手指一路往下,直到他碰到包扎的纱布。 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十几日前他在暗室里看到的画面随之出现。鲜血淋漓的江也……生命垂危的江也……可怖的伤口,还有止也止不住的血,哪一样都足以让魏麟发疯,而那一天却全部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恨不得立马将幕后主使杀之而后快,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饮其血。 也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因为成长艰难,魏麟对人对事一直十分淡然,所谓恨意,对他而言有些陌生,若不是亲眼目睹江也被人折磨的惨状,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对谁抱有恨意。 魏麟想着这些,有些出神,手从纱布上挪开,在江也的锁骨处来回抚摸着。 可就因为他的出神,把江也弄醒了。 江也一睁开眼,就看见靠得极近的魏麟,魏麟双眼不知道看着哪里,有些失神的样子。而魏麟的手正插在他的衣襟里,来自锁骨上酥酥麻麻令他发痒的触感,便是魏麟的手捣得鬼。 “魏统领,你这是猥亵。”江也出声道。 魏麟这才回过神来,他失神的表情随即消失,立马贱兮兮地笑起来:“江公公,衣衫不整是在勾引谁?” “去你的!”江也一把打开魏麟的手,继而把衣襟扯好,用手支着身子坐起来,“趁我睡觉偷袭我,是不是男人?” “我是不是男人你不知道啊?”魏麟笑着噎回去一句,没给江也反驳的机会,顺嘴问道:“吃药了没?” “吃了。” “吃饭了没?” “吃了。” “唷,还挺老实。” “你当我三岁孩童吗?” “说了江公公,三岁孩童没这么能惹事。”魏麟道。 “我惹事要你管了?”江也没好气地答道,“我渴了,给我倒水。” “还挺会使唤人。”魏麟一边碎嘴,一边还是转身去给他倒水递过来,“这几天怎么样,好点没?” “还行。”江也道,“那个狗东西抓到没有?” 魏麟眼睛微妙地眯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故作轻松地道:“那两个小太监,已经死了。至于六指人,我在宫里搜了几日,也没找到,有可能已经被暗暗送出宫了。” 魏麟没有说的是,那两个参与凌虐江也的太监,双腿离地裸身被绑在刑具上,用铁质的软鞭抽了整整一百下,每一道都深可见骨,然后不管不顾放置三日,流干血致死。 魏麟的恨意显然不止于此,但他更需要找到的是那个罪魁祸首,跟二皇子。 江也犹豫片刻,道:“那现在什么情况?” “要看你如何打算,是真要支持岑黎玊,还是其他……”魏麟说道,“如果是支持岑黎玊,那么我们只要找到六指人,绑到皇帝面前,二皇子自然失势。” “就算二皇子失势,还有三皇子,还有七皇子。” “对,所以得看岑黎玊怎么做,薛长峰支持的是三皇子,并不是他,他依然势单力薄。” 怎么看岑黎玊也不像能够成功翻身,现下局势混乱,对他却一点有利之处都没有。 江也沉思片刻,道:“要不然你做皇帝算了。” “也行啊,到时候我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江公公只管看着我自在逍遥。”魏麟笑嘻嘻地说道。 江也上手想打他,却被魏麟灵巧地躲了过去。 “一切等将军来了再说吧。”江也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等他回王都,我们就离开。” “你认真的?”魏麟道。 “认真的。” “但是我不同意。”魏麟看着他,表情有些怪异,“我还有事没做完。” “什么事?” “要你管?”他神情中的阴鸷一闪而过,江也觉得自己好似看错了,因为下一瞬魏麟就恢复了常态,一脸讨打的样子。 “行吧,随便你,我要睡了,你出去吧。”江也说着,重新躺下,缩进了褥子里。 魏麟动作飞快的跟着上榻,钻进了褥子里道:“魏统领亲自陪睡,荣幸吧。” “快滚!”江也伸手推搡着他,可他明显处于弱势,又不能用腿,根本无法把魏麟赶下去。 魏麟紧紧地贴着他道:“别这么无情嘛。” “我重伤在身,你不要乱来。” “知道了。”魏麟伸手从他颈下穿过,小心翼翼地把江也搂在怀里,“好久没抱着你睡了,让我抱一下。” 第151章 安上殿。 皇帝坐在几案前认真翻阅着奏折。因为缠绵病榻,他接连十几日都没有早朝,大臣们每日都递请安奏折上来,看得他头大。尤其是这些折子里,明里是给他请安问候,内底子里都在暗示他年事已高,应该早早立下储君以防万一。这一份份折子看下来,越看越让他觉得火大。 堆积如山的奏折里,关心子民解决地方问题的十不足一,剩余的都是立储之事。 他翻开下一份奏折,是御史大夫送上来的,内容果然跟其他无异,只不过在末尾,御史大夫提及“二皇子人品贵重,堪担重任”。 这就好比是那星星之火,顷刻间将皇帝心里的怒气点燃。他将折子摔在地上,还嫌不够,大手一挥便将几案上的奏折全部推翻在地,霎时间一片狼藉。 “一个个都想替朕做主!”皇帝怒骂着,牧公公恰好从外边走进来,见此情状,立刻上前收拾起奏折来。 牧公公倒是宫里的老人了,他打皇上登基之前便就在伺候皇上。 “皇上切莫动怒,小心伤了龙体。”牧公公说着,转眼就把奏折都收了起来,然后倒了杯热茶赶忙递上去。 皇帝接过茶喝上一口,神色舒展开不少。 牧公公小心翼翼地道:“方才降真台又差人送信过来了。” 自从他的幼子平安回了宫,时不时便会送信过来。 皇帝打开信,仔仔细细看了起来,不过是问候他近日身体可有好些,又说到些过去的事。说来倒也奇怪,每每在他烦躁不已的时候,幼子的信便会送过来,还真能让他一展愁容,能在读信的时候稍稍忘却前朝的杂事。 “那个江公公,身体可好了?”皇帝突然问道。 牧公公惊讶了一瞬便道:“奴才听闻已经快痊愈了。” “他是哪个宫里的?” “回禀皇上,是降真台的。” 牧公公说完,皇帝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信件,只觉得有些恍惚。 十六年前,他宠爱的锦妃又产下一子,也是他最小的孩子,岑黎玊。 生得像锦妃,男生女相,貌美惊人。要说皇帝喜不喜欢,哪个父亲不疼爱幼子?可后来……皇帝却再也没法宠爱他,甚至连见也不愿意见,这么一晃神,他竟已经好些年没有跟岑黎玊再说过话了。 牧公公看着皇帝若有所思的神情,小心地问道:“可要诏九皇子过来?” “不必了。”皇帝将信件折起来,放进了他平日收藏书信的盒子里。 一旦开始回忆往事,皇帝年岁也大了,不由自主也会想起自己年少时的事情。牧公公见皇帝面容如此感伤,也不忍打扰,只好默默去换了一杯热茶过来。 皇帝名叫岑阳明,岑姓江山的第四代皇帝,他在皇家兄弟中排行老七,原是跟皇位没有瓜葛的幼子。 近日来,二皇子岑黎江不断笼络朝臣,他安排好的“眼睛”都看得一清二楚。三皇子岑黎近倒是没什么大动作。大皇子死前,几乎朝臣都认定了大皇子是储君,大皇子是否因此才会丧命,皇帝心里很清楚。 因为他当年也是如此,铲除异己,从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才坐上了今天的位置。越想下去,他越是觉得皇家可悲。更悲哀的是,这种命运是与生俱来的,不争便是死,想活着,只能踩着别人尸身站在最高处。 皇帝正想着,突然感到一股气血自胸中上涌。这感觉不奇怪,自从他前些时候大病一场后,时常会有这种感觉。太医一直说是病尚未痊愈,只要好好调养便并无大碍,他便也没有当成大事。 近日来他却睡的时辰越来越长,连早朝都无力支撑,只能在安上殿看看折子。 可这次感觉却又有些不同,不仅仅是血气上涌,胸口仿佛有一团浊气,在里头搅着,让人好生难受。 喉咙口开始发痒,紧接着他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咳……” 牧公公见状赶紧上来轻轻抚着皇帝的背,帮助他顺气。可皇帝的咳嗽丝毫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咳得面红耳赤,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听着煎熬。直到他重重地咳出最后一声,一口血从嘴里喷出,沾染在他的胡须和衣襟上,牧公公吓得连忙大声喊:“来人,快来人!宣太医!快宣太医!!!” 皇帝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醒过来,醒时他已躺在自己的卧榻上,眼前是太医焦急地脸。 “皇上,皇上!”李太医低呼了两声,皇帝这才彻底睁开眼。 牧公公在一旁,声音都微微颤抖:“皇上您可算醒了……” 皇帝干咳了两声,想从榻上起身,可身上到处都没有力气。牧公公见状连忙过来搀扶起他,再拿了两个软枕垫在他身后。 “此事没有宣扬出去吧?”皇帝问道。 牧公公点了点头:“奴才知道轻重。” 皇帝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转而朝李太医问道:“今日怎么是你过来?” 平日里安上殿的问诊并不是李太医做的,而是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徐太医。李太医不紧不慢地将药箱收了起来道:“今日徐太医抱恙在家,事从权宜,由微臣过来给皇上问诊。” “原来如此。”皇帝道,“朕这身子……” “微臣惶恐。”李太医说着便在榻前跪下了,“经臣诊断,皇上有中毒之兆,不知从前徐太医是否言明。” “中毒?”皇帝的神情有些错愕,李太医一看便知,皇帝应该是被蒙在鼓里。他便接着说道:“皇上所中之毒,产于北方寒地,名叫‘翠霖芍’,性寒而味甘,可解伤热……” “捡重点的说。” “是,翠霖芍可为药用,少量食用并无大碍。可皇上平日的补药中,有一味药与之相克,两者相冲,可使人气血逆行,若长期如此,会身体虚弱而死。” 李太医边说着,边悄悄抬眼注意皇帝的表情,生怕有不当之语,惹得皇帝震怒。他接着道:“依臣愚见,皇上中此毒应有两月,徐太医医术高明,应该不会……不会判断不出……” 说完这句,李太医便磕下头,等着皇帝的回应。 李太医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确,皇帝中毒之事,徐太医应该是被歹人所收买,有意隐瞒。 皇帝半晌没有说话,到他试图开口的时候,喉咙里的痒意又上来了,当即咳嗽不止。李太医赶忙道:“还请皇上不要动怒……” “此毒……咳咳,可有解?” “若是早些时候,微臣尚有办法,现下……”李太医战战巍巍地说着,“微臣无能!” 皇帝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无力地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此事不要宣扬。” “微臣遵旨。” 李太医走后没多久,牧公公把刚熬好的药递到皇帝跟前,皇帝却根本没有心思喝药,牧公公好说歹说劝诫了好一会阵子,皇帝才把药喝下。 第二日,皇帝便命人悄悄把徐太医抓了,严刑拷问。 牧公公把供词呈递给皇帝的时候,都有些颤抖。上面的内容着实让人惊讶——薛大将军回朝之时,徐太医受锦妃指使,在皇帝的补药里多加了这么一味毒物。还招供,若是二皇子有伤病之时,也如法炮制,在二皇子的药里也加上。 皇帝拿着供词的手微微发抖,来回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然后一把将其摔在地上大声怒吼道:“她就这么急不可耐吗?!薛家就如此着急吗?!竟不能等到朕百年之后,现在就想夺下江山了?!” 话音未落,他便又开始胸闷咳嗽。 “哎哟皇上,李太医嘱咐了切勿动气……” “你即刻去敛霜宫宣旨,锦妃禁足,任何人不得探视!”皇帝喘着粗气道,“立刻诏秦牧回朝。” “是!” …… 敛霜宫里,薛锦正半倚在卧榻上小憩,她身侧的宫女正在给她按揉着头部。一到这种季节,她的老毛病便要发作,头疼起来整个人什么都做不了,心情也烦躁得厉害。 “娘娘,三皇子来请安了。”外头的宫女突然进来通报,薛锦眼皮都没抬,抬手示意她让人进来。 没一会儿岑黎近便进来了,穿着白色的长衫,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样子风流倜傥。 岑黎近本就长得跟薛锦七分像,也属不可多得的好样貌,他毕恭毕敬走到薛锦面前,行礼道:“黎近给母妃请安。” “起来吧。”薛锦边说着,边抬头拦下了宫女的动作,继而起身坐在榻上,“近儿,不必每日来问安,眼下要紧事多。” “母妃说得是,不过黎近念及天气渐凉,担忧母妃的旧疾。” “到这边来坐。”薛锦冲他招了招手。岑黎近依言坐到他身边,接着薛锦便拉起他的手,在掌中摩挲一阵道:“母妃不要紧,母妃只关心近儿的将来。” “黎近明白。”岑黎近说道,“对了母妃,马上就是九弟的生辰了。” 薛锦手上动作一顿,随即便松开了岑黎近的手道:“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儿臣失言。” “现下岑黎江正想尽办法笼络大臣,你可别掉以轻心。”薛锦道,“虽然舅舅疼你,又手握重兵,可毕竟那头还有魏渊廷这个老贼。就是不知道,秦牧会站在哪边了,若是能得他相助……” “儿臣听说,秦牧将军一心为国,恐怕不是那么好笼络。” “这个母妃知道,若是秦牧谁也不帮,倒也无妨。”薛锦说着,眼神从岑黎近身上挪开了片刻,“总之,这要紧关头,你一定不能有什么错漏。” 母子二人正先聊着,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奴才拜见锦妃娘娘,拜见三皇子。”来的人是牧公公,薛锦的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一副冰山美人的模样,她朝牧公公点了点头,高傲地“嗯”了一声。 牧公公并不生气,慢慢起身道:“传皇上口谕,即刻起锦妃禁足敛霜宫,任何人非诏不得探视。” 锦妃满脸错愕,惊呼道:“皇上为何突然有此旨意?” 牧公公笑着道:“这还得问锦妃娘娘可有什么错处,徐太医已经在天牢畏罪自杀了,锦妃娘娘应该心里有数吧?三皇子就先请吧。” 岑黎近显然不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他满脸错愕地看看薛锦,再看看牧公公,眼下这情景好像由不得他。 无奈之下,岑黎近只跟薛锦叮嘱了几句好好照顾自身,便跟着牧公公出去了。 第152章 敛霜宫霎时变成一座冷宫,消息立马传遍了皇宫各处,大家各有猜测,却都编不出什么有理有据的说法。降真台处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小六子把这情况说给岑黎玊听的时候,江也正坐在旁边喝着茶看着书,惬意得很。 从他受伤后,在芙蓉阁一直到痊愈,他整个人闲得不行,魏麟又不知道一天到晚在忙些什么,江也只好乖乖待在降真台,陪着岑黎玊长日无事闲话几句。倒不是他乐意如此,而是他虽然能够自由行动了,腿上的伤还没好全。 小六子跌跌撞撞走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殿下,锦妃娘娘被禁足了!” 岑黎玊正在写字,听见这话,他有条不紊地写完最后几个字,让笔置于旁边,才抬起头问道:“出什么事儿了么?” “奴才也不清楚,只是听说好像跟徐太医有关。”小六子皱着眉努力回忆着自己从外边听来的消息。 岑黎玊听完什么也没说,再次低下头,仔细看着纸上的字迹干了透了没有。 小六子还想说点什么,岑黎玊却抢在他说话之前,摆了摆手道:“你先出去吧。” “奴才……遵命。”小六子只好把话咽回去,依言退下了。 江也看着人走了,才凑到岑黎玊旁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锦妃是你生母对吧,你看起来不怎么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又不是被贬为庶人。” “再怎么说也对你不利吧。” “该着急的是岑黎近,不是我。” 墨迹差不多干了,岑黎玊细致地将其折起来,置放一旁。他做完这些,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停在半空中,呆住了。 江也还没察觉,只是顺着岑黎玊的话往下说:“你说三皇子对吧,你这么说也没错。” “皇兄当下应该心急如焚。”岑黎玊说着,控制不住地扬起嘴角。 江也看着他难得地笑容,都有些惊讶:“魏麟说得是没错,你确实长得好看。” “江大哥说这个干什么?”岑黎玊笑容更浓了些。 “我比较坦诚咯。”江也笑着道。 岑黎玊有些认真地盯着他的脸,盯到江也有些不自在地收起了笑容:“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岑黎玊想了想,道:“有没有人说过,你跟魏大哥很像?” “不是吧,”江也道,“魏麟那长相能跟我比?” 话刚出口,江也又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虽然他一直装作一副很嫌弃魏麟的样子,可魏麟长得好真不赖,且越看越好看。 “没什么。”岑黎玊将手里叠好的信又交给江也道,“还是送去安上殿,顺便,你去帮我找魏大哥来,我找他有点事。” “现在么?” “对,就现在。” 江也收了信,从地上起身道:“不过我走路有点慢。” “无妨。” “那我去了。”语罢,江也便往外走。 “等等。”岑黎玊突然又开口叫住他,“江大哥,我还有点事。” 江也回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犹豫片刻又走回到刚才的位置坐下道:“嗯,你说。” 岑黎玊单刀直入道:“上回的事情,确定是岑黎江做的对吧。” 江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道:“是。” “那人抓到了么?” “没有。”江也想了想,索性也敞开了问,“你需要证据吗?或者你有办法让二皇子失势?” 江也在二皇子那儿受了那么大折磨,要说一点不恨,那江也就脑子不正常了。他猛然想起,不仅仅是他,岑黎玊也跟这位二皇子有过节——当然这并不是岑黎玊当时说出来的,而是这段时间在宫里,江也有意无意间探听到的。 要是这么说,他们现在不说目的一致,仇人倒是挺一致的。 “如果有证据的话,当然可以。”岑黎玊盯着他接着道,“所以江大哥手里有证据吗?” “有是有,不过魏麟说不太够用。”江也道,“那个锦囊,我找到了。可如果没有抓到六指人,大概是没什么用的。” “好,我知道了。”岑黎玊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道,“那你先去把这两件事办了吧。” “行。” …… 皇帝甚至都没有问询薛锦是否有辩词,而是直接下令禁足,情况真可谓是十分严峻。岑黎近离了敛霜宫,赶紧带了一个随身侍从便打算出宫。 虽然不知究竟是母妃做了什么,事情败露,还是有人在陷害他的母妃,但眼下肯定不能坐以待毙,当务之急是找薛长峰商量对策。 岑黎近带着人到宫门口,拿出令牌便急匆匆地要出去。换做平时,皇子们出入宫门都是不必问询的,可今日,门口的禁卫便把岑黎近拦下了。 “启禀三皇子,皇上有令,近日皇子皆不可出宫。” “你说什么?”岑黎近着急地反问道。可他又立刻冷静下来,此时要是跟禁卫起了争执只怕更不好,转眼便换了副神情,笑眯眯地道:“既是如此,那本皇子就不出去了。” “谢三皇子体谅。” 语罢,他转身便离开了。 当着旁人的面,岑黎近得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淡然模样,可一背过身,他满脸的焦急却是藏也藏不住。侍从跟着他也有些年头了,知道 现在情况火烧眉毛,便凑上去小声问道:“殿下,现在怎么办?” 岑黎近一边快步走着,一边道:“现下我也没有办法,只盼舅舅快些得到消息,有所应对。” “是,将军一定能帮娘娘。” 两人正说着,便看见迎面走来的岑黎玊。 岑黎近老大远看见他就放缓了脚步,面上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又回来了。岑黎玊一个人走在长街上,这倒是并不会让岑黎近觉得稀奇,毕竟他这个弟弟在宫里一向是无人问津,实在要说的话,也许他就是宫里对岑黎玊态度最好的人。 他走上前,微微一笑跟岑黎玊打招呼:“九弟。” “三皇兄。”岑黎玊却没有报以微笑回礼,反而比起来岑黎玊的表情更加凝重。岑黎玊本来年纪就小,虽然已经成年,可眉宇间总让人觉得稚气未脱。还不等岑黎近询问为什么这般严肃,岑黎玊已经开口道:“母妃的事情,三皇兄可听说了?” “唉。”岑黎近叹了口气道,“自然是知道的,可现下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不知如何应对才是。” 此言一出,岑黎玊突然着急的抓住了他的衣角,他心中一惊,丝毫无法预见岑黎玊究竟是什么意图。 岑黎玊接着道:“母妃出了事,玊儿人微言轻,不能帮母妃分忧,只希望三皇兄能帮母妃想想办法,若是有玊儿可以帮忙的地方,皇兄尽管开口。” “玊儿有心了,可皇兄现在也毫无办法。”岑黎近长叹一口气,微微蹙眉,压低声音对岑黎玊道,“我本想去找舅舅商议,可是父皇下了令,我出不了宫。” 岑黎玊天真地看着岑黎近道:“舅舅能帮上母妃吗?” “舅舅应该有办法。”岑黎近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死,但其实他也不指望岑黎玊能帮上忙。 岑黎玊在宫中这么多年就跟不存在似的,要说能有他搭得上线的人脉,岑黎近没道理不知道。但他看着岑黎玊担忧的神情,又有些同情他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岑黎玊自小在宫中受到的屈辱,包括皇后那边人做出的丑事,岑黎近不是不知道。但母妃一直告诫他不要去管岑黎玊的事,他不敢违拗。 现在看上去,岑黎玊倒是一颗心都想着母妃和他。 岑黎玊低着头想了片刻,犹犹豫豫地说道:“玊儿和新来的禁军统领倒是有点交情……” “交情?” “嗯,玊儿无意中搭救了他一次,不知道找他帮忙能不能让皇兄出去。” 岑黎近微微眯起眼,盯着他的神情,愣是一点破绽也看不出来。他稍稍想了想宫中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半信半疑地问道:“可……我记得新来的禁军统领,是魏家的人。” “是,不过玊儿觉得可以试试。”岑黎玊道。 “好,那玊儿,皇兄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这事情真看不出来岑黎玊有何企图,反倒是真心在帮他的模样。他换过来想想,也不是说不通,抛开兄弟这一说,如果日后他当了皇帝,像岑黎玊这般毫无威胁的弟弟,要放一条生路也无妨……这么想来,岑黎玊这么做倒是合情合理了。 “那皇兄在这里等玊儿片刻,玊儿即刻去寻魏统领过来。” “好。” 语罢岑黎玊便小跑着离开了。 “殿下,九皇子会不会别有目的啊?”侍从问道。 岑黎近冷笑了一声:“就他,算计不了我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救母妃,要真有办法,一试无妨。” 没过多久,岑黎玊便领着魏麟过来了。 魏麟满脸不情愿,却又碍于身份不得不遵从的模样,岑黎近尽收眼底。他在宫中倒也见过这个新来的统领几次,不过知道魏麟是魏家的人,他便索性收了笼络的心思。 “参见三皇子。”魏麟不乐意地道。 岑黎近却毫不在意,热情满满地伸手去扶魏麟作揖的手:“魏统领快快请起。今日之事,烦请魏统领帮忙了……” 魏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谁让我欠了九皇子的情呢。不过……” “不过?” “不过皇上有令,我也不可能公然违抗。要是三皇子真想出去,只能乔装成禁卫,由我带着出去了。”魏麟诚恳地说道,“只是这样,怕是委屈了三皇子。” “无妨无妨!”听见出去有望,岑黎近的语气都明显急切了许多。 “那三皇子随我这边来。” 过了没一会儿,三皇子和侍从便换上了魏麟准备好的衣衫,在岑黎玊的目送下,顺顺利利出了宫门。 岑黎玊脸上一直挂着担忧,直到完全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他的神情才恢复平时那样漠然。但岑黎玊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等候。 皇帝之所以不让皇子出宫,就是不想看到大臣干预进这件事,尤其是薛长峰。薛家的权势滔天,皇帝一直有所忌惮,岑黎近偏还想出去寻求薛长峰的帮助,解开薛锦此时的困境,实在是——愚蠢。 要是皇帝发现这件事,岑黎近免不了要受牵连。 想到这里,岑黎玊抬眼看看天,今日还真是个好天气。似乎人只要心情好了,看什么都会顺眼不少。 小半个时辰过后,魏麟才只身又从宫门进来,见岑黎玊还在原地等着,他加快了步子走上前:“你怎么还在等啊。” “一切顺利么?”岑黎玊问道。 “顺利啊,他一出宫便朝着薛长峰的府邸去了。”魏麟饶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看着岑黎玊藏不住笑意的嘴角,问道,“哎,你怎么笃定他要出宫,而且出不去啊?” “他的心思太好猜了。”岑黎玊道,“还是多谢你帮忙。” “不用,举手之劳。” 第153章 薛府。 岑黎近快步往薛府走,越靠近薛府他越难冷静,终于气喘吁吁到达薛府的时候,他在门前停住脚步,稍稍顺了顺气,佯装淡定地走进门。 张管家正巧送大夫出来,迎面便碰上了岑黎近。 张管家看着有点肃杀之气,岑黎近乍一眼看见他心里发怵了一瞬,下一刻他便焦急地说道:“舅舅在府里么?” 张管家在薛家多年,自然是见过岑黎近的。他低头匆忙地行礼道:“将军在里边,不过……” “我有急事!”说着岑黎近便带着侍从进了府。 张管家见状只能跟着走进去,连忙差了旁的下人去通报将军,然后走到岑黎近身前道:“三皇子先随小的到前厅稍等。” 岑黎近点点头,看得出来薛长峰可能有什么不方便,也只好依张管家所言,乖乖坐在前厅等着。 他有些坐立不安,可有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好一直往四周张望。 约莫过了盏茶的功夫,薛长峰才从后院姗姗来迟,且不止他一个人,他身边傅央正挽着他的手,跟他一并朝着前厅走过来。 岑黎近大老远便看见了傅央,他紧张的神色立刻收了进去。若是只在薛长峰面前,他显得手忙脚乱都没关系,可若是有旁人在,身为皇子,时时刻刻都必须保持冷静。 “近儿。”薛长峰看着他身上穿着禁卫的甲胄,皱着眉问道,“为何如此打扮?” “舅舅,宫里出事了。”岑黎近说着,瞥了一眼傅央,暗示薛长峰有些私事要说。但傅央瞬间就明白了岑黎近的意思。她不紧不慢地扶着薛长峰走到主位上坐下,然后便道:“有事情就叫我,我去院子里逛逛。” “好。”薛长峰温柔握住她的手,只一瞬又松开,目不转睛地盯着傅央的背影。 岑黎近见到傅央离开,先前的冷静即刻烟消云散,连忙道:“舅舅,父皇突然禁足了母妃,还封锁宫门,不让皇子出入,黎近想出来知会舅舅一声,才不得不大打扮成这副模样!” 若是换做往日,岑黎近来跟薛长峰会面,定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薛长峰精神不太好,身体欠佳,可现在他满心都是这件事,根本无暇顾及薛长峰状态如何。 薛长峰闻言,神情严肃,想要说话,却咳嗽起来。张管家立刻递来茶水,薛长峰喝下去这才好些,开口道:“怎么这么突然?” 岑黎近想了想,道:“锁宫的时候我也在场,牧公公还提了一句徐太医,说徐太医已经畏罪自尽了……可徐太医跟母妃又有和关联?” 此言一出,薛长峰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之前为了让他有充分的时间去处理商戌,薛锦跟徐太医联手给皇帝下过毒。但薛锦做事一向很有分寸,充其量就是让皇帝重病一场,现下事情已经过去两个月,皇帝怎么会突然发难? 见薛长峰没有说话,岑黎近更加着急,只以为事情异常棘手:“舅舅,现下要如何才能解母妃困境啊……” “你先冷静。”薛长峰沉声道,“既然皇上没有迁怒与你,这件事交给舅舅便罢,你该做的事情做好……皇上现在身体越来越差,你该多去御前伺候。” 闻言,岑黎近思索片刻,重重地点头道:“黎近明白了。” “你出宫来找我,实为不妥,尽快回去,不要被人发现。” “那黎近即刻就回去。”岑黎近说着,连忙起身,对着薛长峰躬身作揖,“母妃那边还麻烦舅舅照应了!” “快回去吧。” 岑黎近刚走,薛长峰便有些直不起腰,瞬间往后靠在椅背上,好让自己舒服点。傅央就在前院,见着岑黎近出了门,她便立刻朝前厅去,一眼就看见薛长峰脸色惨白地瘫软在椅子上。 “长峰!”她惊呼着三步做两步走,快步冲到薛长峰面前,焦急地看着他。 薛长峰却很是勉强地对着她微笑,明明他额头上都开始冒汗,显然是很难受。傅央连忙招手对着张管家道:“快来帮帮忙,把将军抬到屋里去歇着!” “是!” 接着两人便合力把薛长峰搬回了卧房,傅央给他掖好被子,急忙对张管家道:“先前大夫来开的方子,快去抓药回来给将军熬药。” “我马上就去!” 张管家出了屋子,傅央握着薛长峰的手道:“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你先休息会儿。”说着,她打算松手出去,却没想到薛长峰反手抓住了她。 明明已经难受得满头大汗,他却还是十分勉强的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憔悴。薛长峰紧紧地抓着傅央的手道:“不用,你陪着我就好。” 傅央看着他那副模样,眼睛有些发酸:“又不是年少时候了,别任性。” “以前我要是任性些,怎么会错过你那么久……” 傅央挣扎了几下,但薛长峰毕竟常年带兵打仗的人,即便身体如此不适,力道还是很大。无奈之下她干脆就坐在榻沿,没好气地说道:“你能不能惜命一点?” “不能。” “你这模样要是被你那养子瞧见了,指不定怎么笑话你。” “无所谓。” 傅央伸出另一只手,用衣袖擦了擦薛长峰额间渗出的细汗。 薛长峰闭上眼,突然开口道:“其实我明白,若不是我命不久矣,你不会留下。” “你不要乱想,专心养好身体才是。”傅央顺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像是惩罚薛长峰的口无遮拦。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却又好像就是昨天,还历历在目。 两人静默无言了一阵,傅央就这么倚在旁边,任由薛长峰握着她的手。 其实当初的误会,至今都没有解开,可偏偏谁也没有提及。 再去梳理记忆的最初,薛长峰和傅央是两情相悦过的。他们和魏渊廷,三个人,曾经形影不离,各自怀抱着心思,等着有人戳破。但最先有勇 气戳破的人,是魏渊廷。 魏渊廷那时早已有家室,傅央心气很高,断不能做人家的偏房。后来阴差阳错下,傅央和魏渊廷醉酒之后,先行了夫妻之实,有了魏麟。 后来傅央就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傅央去了哪里,薛长峰和魏渊廷大打出手,从此势不两立。 大半个时辰后,张管家端着刚熬好的药进了屋。傅央立刻从榻上跳下地,刚忙接过药碗道:“张管家,你扶将军起来。” 张管家依言照做,傅央拿着小汤匙,一勺一勺吹凉了送到薛长峰嘴边,喂下去。一碗药喝罢,薛长峰又躺会榻上,张管家正打算出去,以免打扰了他们二人相处,薛长峰却开口把他叫住了。 “张管家。” “将军。” “闵秋可还在都城里?” 张管家思索片刻,点点头道:“在,在城郊的驻军中暂留。” “你……”薛长峰说着,有些乏力,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你即刻起草文书,让钦儿带领五千人马回都,让闵秋务必快马加鞭送过去,驻军城郊即可,声势弄得浩大点。” “是。” “下去吧。” 傅央看着虚弱的模样,不由的一阵心酸。遥想当年战场上的薛长峰,意气风发像个大英雄。现下再看,却不得叹服一声时光无情。 “你不要操心这些了。”傅央埋怨着道,“罢了,我知道你也不可能不管你那宝贝妹妹。” “央儿,你替我去做件事。” “你说。” “把芸公主接回府里来,到时候能派上用场。”薛长峰说着,又咳嗽起来。 傅央赶忙帮他顺气:“你好好休养,我会办好的。” “那你就在这儿别走。” “好。” …… 又到一年秋,薛子钦蹲在将军帐门口百无聊赖地烤着刚猎的野鸡,有些兴致缺缺。眼瞧见天气又要开始冷了,他就有点发怵。现下也只有野鸡的香味能让他心情稍微好一点了。 自从郭林充死了之后,闵秋也去王都里办事了,军营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事情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薛子钦却觉得异常孤独。 大部分事情都是周潇在做,单陌帮衬着,眼下没有大事,薛子钦就像个挂牌将军似的,成日只顾着巡查和烧烤。 他正望着天,手上稳稳当当的举着树枝,匀速转动着,野鸡的香味吸引了不少人朝着将军这边看,却又没一个人敢来分一口。 薛子钦正自顾自地想着事,周潇突然过来了。 “将军。” “哟,坐。”薛子钦把视线从天上收回来,落在周潇身上,“这么会挑时候,来蹭肉吃?” 周潇摆摆手,也没听他的话坐下,神情严肃地道:“将军,有事发生。” “哦?”薛子钦没等他下文,便猜测到,“西溯要打秋风了?” “不是,是别的事。”周潇道,“是个好消息。” “那你倒是说啊,消息够好我分你个鸡腿。”薛子钦眯起狭长的双眼,饶有兴趣地看着周潇。 周潇轻轻一笑,道:“闵副将来了。” “什么?” “闵副将快马加鞭刚到军营,现下正在休息。”周潇说道。 他话音刚落,眼前薛子钦就“嗖”的一下站起身,手里穿着野鸡的树枝也直接塞到了周潇手里。 只听见薛子钦一句“野鸡归你了”,就跑得没影了。 周潇有些哭笑不得,他的厨艺可没有薛子钦一半好。但这野鸡半生不熟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他只好走到薛子钦方才蹲的位置接替了这活,有样学样的烤起野鸡来。 闵秋连着跑了八天,快马加鞭,在沿途驿站换了好几匹马,这才最快速度感到了边境。这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累得他够呛,一到军营便跟要哮喘似的靠着树坐下,不停喘气。 贴心的小士兵递来水,闵秋小口小口慢慢润着几乎要烧起来的肺。还没等他彻底缓过来,薛子钦便从远处火急火燎地跑过来。 闵秋也有些激动,毕竟跟薛子钦分开两月有余,不见还好,此刻见到薛子钦的身影,还真有倍感思念的意思。他急忙扶着树站起身来,眨眼间薛子钦就到了他面前,一把抱住他:“你可算回来了!!!” 薛子钦用力极大,闵秋真是有点感动。没想到自家将军也如此思念自己,他正想说话,薛子钦又道:“你知不知道两个月我都要亲自去打猎,我真的想你想得快发疯!” “……”闵秋无话可说了。 抱了这么一下,薛子钦松开了手,大力拍了拍闵秋的臂膀道:“怎么样,情况如何?” 闵秋气还没顺,只能断断续续地道:“锦妃娘娘被禁足了,原因末将不知。大将军,哦,老将军说让将军,立刻带五千人马,去都城。” “好嘞,我可算是等到这一天了。”薛子钦满脸的兴奋,眼睛都快要放光了。 但不仅仅是因为他即将有事可做,也是因为——他要见到岑黎玊了。 “那边的意思是,动静弄大些。”闵秋又道,说完拿起水壶又连着喝了好几口。 薛子钦勾起嘴角坏笑一声:“正合我意,你先下去休息,明日随我出发。” “是!”闵秋大声道。 第154章 八日前。 岑黎玊站在安上殿外等着,江也也陪同他在外边站着。 岑黎玊本是黄昏时候被牧公公宣过来的,不觉间天都已经彻底黑了。 晚风吹得人身上泛起一阵阵凉意,岑黎玊却站得笔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事实上就连江也都站得有些腿疼了——他大腿根的伤还未痊愈,长时间站着或是走动,不免有些痛痒。 岑黎玊在宫门附近等回了魏麟后,便回了降真台。 万万没料到的是,牧公公在降真台等着他,说是皇上宣召。 岑黎玊看江也无事可做,便带着江也同去了。 谁能料到来了安上殿,皇帝正在休息,两人便只能在外等着。 牧公公已经进去看过三次了,皇帝依然没有醒。眼见着时辰越来越晚,风也越来越凉,牧公公皱着眉,打算擅自做主一回,便轻声道:“九皇子,皇上现下龙体抱恙,要么您先回去休息?夜里风凉,要是着了寒,可就是奴才的罪过了。” 江也觉得这个提议极好,可江公公毕竟是个奴才,哪有替主子回答的道理。于是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身前的岑黎玊,请期待岑黎玊能应允了牧公公的提议。 岑黎玊摇摇头:“谢牧公公关心,既然父皇传召,还是该等着。” 江也悄悄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 既然岑黎玊婉拒,牧公公也只好陪着二人在殿外等着。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安上殿里终于有了动静。里边候着的小太监轻轻推开门道:“牧公公,皇上醒了!” 牧公公匆忙跟岑黎玊道了声“稍等”,然后便进了殿。 江也看见没人了,倾身上前,在岑黎玊耳边抱怨了一句:“等这么久,你不冷啊?” “有点冷。”岑黎玊说道。 江也趁他不备,顺手摸了摸岑黎玊的侧脸。好家伙,他脸被风吹得跟冰块似的。江也也不知道岑黎玊打得什么算盘,不过好在皇帝醒了,应该就要召见他,至少跟着进了殿内,应该能暖和不少。 没一会儿牧公公便出来了,毕恭毕敬道:“九皇子,皇上请您进去。” 岑黎玊点点头,踏进了安上殿。 江也还从来没有进过安上殿,他在殿外倒是打量过这座皇帝专用的殿宇许多次——因为魏麟经常在这边当值。安上殿外表看着就十分华丽,江也跟着走进去,心里还有些好奇和期待。 殿内点的灯并不多,外室有些昏暗,牧公公领着岑黎玊往内室走,江也自然而然跟着打算进内室,却被小太监拦下了:“公公请在外稍等。” “好的。”江也只好依言,跟小太监们站在一起等着。 岑黎玊有些羞怯地进了内室,皇帝躺在榻上,精神很不好的样子。岑黎玊只是瞥了一眼,了解了个大概,然后便规规矩矩行了大礼,跪伏在地上倒:“儿臣给父皇请安。” 这个大礼看上去很自然,但内底里讲究挺多。 一般皇子见着皇帝,若不是在外臣面前,通常都不用行此大礼。岑黎玊如此行事,皇帝看在眼里,心里五味杂陈。 眼下他的身体日渐消瘦,皇子们各个都顾着笼络大臣,反倒是这个连自己面都见不到的小儿子,时时以书信问安,字里行间净是关心。 他看着岑黎玊如此羞怯的行礼,他们之间的生疏便因这个礼数而一览无余。也不知是因为时日无多而容易伤怀,还是想起过去岑黎玊在他怀里笑着喊父皇的可爱模样,皇帝的眼眶竟湿润起来。 “好孩子,起来吧。”皇帝道。 “谢父皇。”岑黎玊这才从地上起身,一举一动皆做得十分到位。 牧公公连忙上去讲皇帝扶起,又给他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皇帝接着道:“到朕身边来。” 岑黎玊却有些发愣,他低着头,只是悄悄抬眼看了皇帝一眼,立刻又把目光收回,怯生生地站在原地不敢动。 皇帝见他这模样,越发觉得自己当真是太过于冷落这个幼子了。 “过来,到父皇这里坐。”皇帝耐着性子又道。 岑黎玊这才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走到榻边,皇帝朝他伸出手,岑黎玊犹豫片刻才把手放上去。 接着皇帝便轻轻拉着他,让他坐在榻沿。 岑黎玊一直低着头,皇帝轻声问道:“为何一直低着头?” 闻言,岑黎玊慢慢抬起头道:“父皇天威,儿臣不敢冒犯。”皇帝看着他抬起小脸,那红红的眼眶已经说明了问题。 “玊儿,你可怨朕这些年冷待于你?”皇帝开口问道。 岑黎玊赶忙大力地摇了摇头:“父皇忙于政事,玊儿不怨。” 皇帝一边拉着岑黎玊的手,另一只手伸过去想摸摸他的脸。岑黎玊跟锦妃真是长得十足的相像,此时他坐得还有些远,皇帝伸出手却碰不到他。但下一刻,岑黎玊便乖巧地把头伸过去,任由皇帝有些粗糙的掌心抚在他的脸颊上。 “外面天很凉吧,冷不冷?” “儿臣不冷。” 说完这句,皇帝便听见 一声细微的声响,像是水珠打在被褥上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岑黎玊抬起头,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落,留下一点泪痕。 距离如此之近,皇帝都能看见他极力隐忍却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 “哭什么?”皇帝问道。 岑黎玊的印象里,只有幼时被父皇抱在怀里时,有过如此接近的相处。再往后,记忆中的父皇便是永远板着威严的脸,偶尔笑起来会很豪迈,但都是在些宫宴上或是祭典上。 岑黎玊总是被安排在最末位置,没人看得见他,也没人想看见他。 就连这个曾经十分疼爱自己的父皇,他也只能在暗处角落里遥遥相望。 皇帝这一问,仿佛触及了岑黎玊心头的伤心事一般,他突然扑倒皇帝身上,哭声抑制不住的从喉咙里涌出来:“父皇……” 皇帝摸着岑黎玊的头发,柔声哄着:“好孩子,哭什么。” 岑黎玊哭了好一会儿,抬起头,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儿臣只求能常伴父皇身畔。” “父皇时日无多了。”皇帝道,“以后想来安上殿便来吧。” 闻言,岑黎玊起身,再次跪拜行礼道:“谢父皇恩典。” “起来,起来,别动不动就行礼。”皇帝微笑着道。约莫是被岑黎玊这番孝心感动了,皇帝一下情绪上来,又开始咳嗽。 牧公公赶紧拿着丝绢想给皇帝,岑黎玊却伸手将丝绢拿过来,一边轻轻给皇帝顺气,一边用丝绢擦擦皇帝的嘴角。 皇帝咳出不少血沫,看上去十分骇人。他的咳嗽好不容易停下来,岑黎玊细心地帮他擦净了嘴角的血污,又将丝绢攥在手里,细细查看了一番。 岑黎玊略带犹豫地开口道:“父皇抱恙,是否……跟母妃有关?” 皇帝摇摇头:“这不干你的事。” “是儿臣多言了。” 岑黎玊将丝绢递还给牧公公,恰巧外头小太监端着汤药进来了。牧公公接过汤药道:“九皇子,皇上该服药了。” 岑黎玊想也不想便伸手过去接:“我来。” “这……”牧公公有些犹豫,但他还没来得及问过皇帝的意思,岑黎玊已经把汤药从他手里拿走,然后细心地给皇帝一勺一勺地喂着汤药。 江也站在外室等着,腿上的伤难受得厉害,无奈之下他只能侧耳听着里头的对话。若是不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一下,他真怀疑这伤口随时要迸裂。 他原先还是听着里头的对话内容,心里暗叹几声这满满的父子情深,出现在皇家还真是离奇。转念一想,江也不自觉想起自家父亲来。他突然有些后悔之前没听魏麟的话,趁着中秋回家看看,要是那时候回去了,他也不必被人吊起来打了。 再接着听下去,江也的注意力又变了。他突然觉得皇帝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可在脑海中仔细回忆了一阵,完全没想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江也进宫这么长时间,可以很确定,他并没有见过皇帝。 那为什么会觉得如此耳熟呢? 江也越想越好奇,连腿上的伤痛都快忘了。 就在这时,有禁卫进来给牧公公传话。江也看着禁卫凑到牧公公耳边说了几句,牧公公脸色有些不好,然后摆摆手,禁卫便离开了。只可惜他们说话实在太隐蔽,江也虽然看得见,却一个字儿也听不到。 牧公公神色紧张地又进了内室,紧接着江也便听见了什么瓷器坠地摔碎的声响,皇帝暴怒的声音接踵而来:“混账东西!” “皇上息怒!” 也不知道里边什么情景,皇帝这一声怒骂,连外室的小太监们也纷纷跪地,江也不明所以,只能照做。 “薛家真是胆大妄为!朕说了不准出宫,居然敢公然抗旨!” “父皇切勿动怒,龙体为重啊!”岑黎玊的声音都跟着上扬了几分。 岑黎玊接着道:“来人,赶紧把这里收拾了。” 外头的小太监连忙想起身,江也找准了机会,一把按住自个儿身边跪着的那个,小声说了句“我去”,接着他便跟着另一个小太监一并低着头进了内室。 进去后两人立刻在地上收拾去碎了满地的瓷片。 江也就等着机会一睹皇帝的真容,说不定他们还真在哪儿见过呢?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 地上的碎片全数被拾起,江也和小太监一起躬着腰,准备退出去。 江也却借此机会抬眼望了一眼榻上的人。 皇帝正在暴怒,脸色很差劲,岑黎玊坐在旁边,此时也没讲话。 紧接着丁零当啷一阵脆响,江也手里刚捡起来的瓷片儿又全部落在了地上。江也整个人惊讶地张大了嘴:“七爷???” 江也这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牧公公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呵斥道:“大胆!” 江也被这声呵斥骂回了神,“扑通”一声,径直跪倒在地,且因为太过惊讶和紧张,他也没看脚下,右腿膝盖直接跪在了瓷片儿上。江也疼得倒抽一口气,愣是没敢叫出声,也不敢再抬头直视榻上的“七爷”。 第155章 先前太监传来的消息,正是三皇子出宫去找薛长峰一事。皇帝在处置薛锦的时候,便已经想到,老三会去找薛长峰寻求帮助,也正是因为不想被薛家的势力所左右,皇帝才会下旨不允许皇子出宫。 可老三还是这么做了。 他正气得五脏六腑都像在灼烧般的难受,就被江也这一声惊呼吸引了注意力。这个跟他有过数面之缘的年轻人,他倒还挺喜欢,虽然知道他在降真台当差,却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皇帝顺了顺气,平静地开口道:“是你。” “是我……是奴才。”江也磕磕巴巴地道,“之前,多有不敬之处,皇上见谅。” 皇帝再往他膝盖下一瞧,那碎瓷片被他膝盖摁住,边缘翘了起来,想必疼得很。 “先起来吧。”皇帝轻声道,“去找太医瞧瞧。” 江也紧张兮兮地站起来,膝盖处的衣料被划开了道口子,露出里面渗血的皮肉。他有点愣愣的,岑黎玊便接着道:“下去吧。” “是。”江也点点头,就躬着腰往外退。 皇帝又将视线转回到岑黎玊身上,温柔地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岑黎玊乖巧地点了点头:“那儿臣明日再来探望父王。” “朕乏了。” “儿臣告退。” 岑黎玊起身再次行礼,不紧不慢地出了安上殿。 江也还在外面风口子里等着他,岑黎玊清了清嗓子:“你没事吧?” 江也回过头,表情还跟先前似的紧张,见着岑黎玊出来,连忙凑上去:“没事,不过……算了算了,回去吗?” 他是想问问岑黎玊怎么这人居然是皇帝,可话刚出口,转念又想到,他这么问未免太奇怪,只好作罢。 可岑黎玊不是这么想的。他点了点头,领着江也回降真台,边走边问道:“你跟父皇,见过?” “嗯……见过两次。” 往后又没了下文,两人各自揣着心思走了好一会儿。夜里的冷风从膝盖那处破口往江也的裤子里钻,也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冷,吹得江也忍不住边走边哆嗦。 二人走着走着,迎面一对禁卫走过来,正是魏麟带的巡查队。 “九皇子,江公公。”魏麟可不知道之前安上殿里的情景,嬉皮笑脸地就上来打招呼,也不等他二人回话,自顾自地跟后头人道:“你们接着巡查。” “是。” “魏统领。”岑黎玊微微点头道。 江也没有回话,看着禁卫都离开了,魏麟立马急不可耐地凑到江也旁边道:“你们这从哪儿出来?” “安上殿。”江也答道。 魏麟随意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便发现了江也膝盖处破损的衣料。他蹲下身去摸,调笑着道:“这儿破了你都不知道?”他手一放上去便摸到了还未干透的血迹,神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怎么弄的?” 岑黎玊看着二人好似还有很多话要说,轻声招呼道:“我先回去了。明日你把锦囊给我。” 江也点点头:“好,我即刻就回去。” 岑黎玊一走,魏麟便再无顾忌,直接搂住江也的腰,还在纠结他膝盖上的伤口:“你这么怎么弄的啊,能不能走路啊?” 江也抓着他的手腕把他弄开:“滚,我又不是瓷娃娃。” “怎么进趟安上殿,还弄成这样。” 想起安上殿的情景,江也现在还有些无法平静。换了谁,发现自己曾唠嗑过的人其实是皇帝,估计都平静不了。 “有空再说吧。”江也只好应付着,又开始走。 可魏麟就不是那种能被应付的类型,他跨出去两步,一下走到江也面前,然后随着他的脚步倒着走,顺带着就直勾勾地盯着江也的脸,一个劲儿地问:“我现在就有空。” “可是我没有空。” “你怎么没空了?你在忙吗?” “是啊。” “你忙什么了?” “我忙着走路。”江也没好气地道,“你要走就好好走,摔了我不扶。” “不可能。” “上次在军营里……” “好了好了,别说了。”魏麟虽然死皮赖脸,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格外的要面子。听到江也又要旧事重提,他赶忙打断了江也的话,然后老老实实走到江也身边,跟他肩并肩朝着降真台走。 “你这膝盖到底怎么回事啊,要不要紧啊。” “没事,不小心磕到瓷片上了。”江也道。 但他的膝盖其实有些隐隐作痛,可终归只是小伤口,不会到行动受损的地步。他现下觉得有些难忍的是,大腿根的伤口因为站得太久,现下一阵痒一阵疼,稍微走快些都做不到。 魏麟盯着他的 侧脸看,硬是从江也细微的表情里看出了些端倪。 天黑了之后,若是没有宫人提灯笼,往降真台去的这条长街,还真是一片漆黑,尤其是这晚,恰恰好乌云盖顶不见月。 魏麟一边跟在江也身边,一边朝四周看了看。别人看着是一片漆黑,他和江也那些被薛子钦训练过的人,虽不说夜能视物如白昼,但这清醒下若有人靠近他也定能看得一清二楚。 周围还真没人,仿佛都没有人会从这里经过。 确定了这一点,魏麟也不管江也是不是在发呆,突然之间出手,把江也打横了抱在自己怀里。 “你干什么?!”江也惊讶地低声喊道。 这一声惊呼让魏麟忍不住发笑:“我第一次这么抱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你别给我扯开话题,你快放我下来。” “腿疼就乖乖呆着,我抱你回去。”魏麟道。他说这话的时候,不似平时吊儿郎当,反而有种让人不能拒绝的强硬。江也被这话一下说得没脾气,他腿也确实疼,现下这么被抱着,疼痛减缓了不少。 可都是大男人,这样被抱着在外边走,纵使四下无人,江也的脸都忍不住发烫。魏麟抱得倒是很稳,可正因为他抱得稳,江也也不会伸手去搂他的脖子。想到这里,魏麟忍不住使坏,故意脚步飘忽几下。 江也只觉得突然失重,以为自己要被摔出去,下意识地便搂上魏麟的脖子。眼见计谋得逞,魏麟坏笑起来:“江姑娘可要抱紧了。” “你能不能把你的嘴闭上。”江也没好气地道。 魏麟还真就没说话了。他把江也抱得紧紧地,步伐平稳有力,大步朝降真台去。江也一直把头埋得极低,生怕有路人经过看见这一幕,那他可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但这一路走来,还真就没有一个宫人经过,到底降真台这个位置偏,平日里就无人问津,到了夜里更没有往这条路走了。 魏麟抱着他直到降真台入口处才放下。 这也是江也的极限了,要是再多一会儿,他估计他这张脸就要熟透了。双腿刚沾到地上,那休息了这么些时候的伤口竟更加疼了起来。江也抓着魏麟的手臂,想分摊点力,魏麟反手搂着他的腰,就往里走。 “以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啊?”江也突然小声道。 他声音实在是小,以至于话也说得含糊不清,魏麟没有听清楚,下意识道:“啊?” “没什么。”江也却低着头敷衍道。 等到江也这么说完了,魏麟才反应过来,江也刚才说得什么,当然也就立刻明白了,这话后面的意思是“他第一次抱江也的时候他还记不记得”。 魏麟没有戳穿,没一会儿功夫便把他送回了住处。 他扶着江也在榻上坐下,然后熟练的从房间里搜出药箱。江也这儿本来没有这些东西,都是魏麟给他备的。在军营里的时候有钟倚,什么小伤小病的只要去钟倚那边蹭点药就行了。但是宫里不一样,有伤病只能找太医,但是宫人的地位也就那样,哪能说让太医看就让太医看呢?因此魏麟特意给他准备了些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魏麟伸手去脱江也的裤子,江也当然不从:“你是不是有病啊?我都这样了你成天想些什么!” “我呸!是谁有病?!”魏麟不甘示弱地回骂道,“我好心给你膝盖伤药,你跟我说这个?到底谁满脑子的淫秽?” “……” 无奈之下,江也只好任由魏麟把他裤子脱了。好在衣衫倒是很长,裤子脱了也只是露出一双腿,该挡的位置挡的好好的。 魏麟细心地给他膝盖处的新伤上药,动作轻柔,没让江也觉得多疼。 膝盖处口子不大,上了药包扎好就没事了。 魏麟做完这一切,顺着江也裸露的大腿就往上看。 江也立刻狐疑地捂了捂裆下:“你干什么?” “你那伤,是不是也该换药了?”魏麟眯起眼睛,笑着说道。 江也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自己来,用不着你。” “哪儿能劳烦江公公啊。”魏麟说着,慢慢站起身。 只是这样还不够,他起身后便往江也靠近。 江也往后躲一分,他便更前倾一分,直到江也整个人缩上了榻,背抵住了墙,魏麟也跟着单膝跪在榻上。 “魏麟,你能不能消停会儿?”江也无奈地道。 魏麟皱起眉头,反而以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他,回话道:“江也,你能不能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喔唷,你君子我小人?” 魏麟才懒得管那么多,他直接撩起江也衣衫的下摆,伤口和某些器官便瞬间出现在眼前。 “你真该换药了,少在外面走动你不知道吗?”魏麟道。 那伤口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久站,周边都有些红肿。 魏麟见状,手上一使劲儿,把江也两只腿分开,拿着上药,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擦。 见魏麟真是来上药的,江也又无话可说了。 可这样上药真的太耻辱了。 现下他就算是能反抗,他也反抗不了,尤其是他还不占理,只能由着魏麟来。 江也双手捂着脸,现在他光是看到魏麟在他两腿之间忙活,他都感觉要羞愧而亡。 第156章 魏麟动作轻柔,那处伤口不仅不痛,反而因为他的碰触酥酥麻麻的,让江也心里一阵悸动。他忍不住抓着衣摆去遮下体,魏麟不耐烦地皱眉道:“你挡着我上药了。” “我又不是伤在那里。” “可就是在大腿根啊。”魏麟理直气壮地说道。 江也真是害羞得要命,连说话都开始虚张声势的大声了不少:“老子腿都张开了你还想怎么样?” 闻言,魏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立刻意识到自己说这话好像更加引人遐想的江也,脸瞬间涨红。 但魏麟并没有说话,又开始给他上药,不仅如此,动作还加快了不少,三下五除二给他弄完,转身去柜子里给他拿了条新的亵裤,一把扔在江也脸上。 江也忿忿地抓过裤子,想骂他,可又觉得穿裤子要紧,只好边穿亵裤,边死死地盯着魏麟。 本以为魏麟会借此机会再故意捉弄他一阵,可魏麟却好像没看见他愤怒的眼神似的,转身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坐在桌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江也那边没了动静,魏麟才问道:“穿好了没有?” “嗯。” “你那伤口还没好全,你少出去走动。”魏麟道,“渴不渴?” “有点。” “哦。”魏麟拿着自己刚喝过的茶杯,再添上一杯茶,递给江也。 现下看来,好像还真光是自己想入非非。 江也心里的不爽又加深了几分。尤其是魏麟那副看穿一切的表情,实在是让他想打人。他正在心里想着如何才能发作,至少好好骂魏麟一顿,魏麟就去把屋里的烛火吹熄了两盏,再接过他手里的空杯放回桌上。 江也不明所以地看着,魏麟自然而然地开始脱盔甲。 “你不会……”“会。”江也话才起个头,魏麟便立马答了,“今晚不当值,刚好就在这儿睡了。” “我同意了么?” “就算你嘴上不同意,你心里是同意的。”魏麟说着,赶忙到榻上躺下,当江也不存在似的抓起褥子盖在自己身上。 江也呆呆地坐在榻上,总觉得魏麟现在的不要脸,已经到达了鼎盛的地步,完完全全理直气壮,还不容拒绝。 魏麟见他呆坐着,伸手把江也一把拽进怀里。 江也被拽得七荤八素,反应过来的时候魏麟整个人都缠在他身上,已经挣脱不了了。 魏麟道:“今天到底怎么弄的?” “啊,我……” 这一路上被魏麟弄得他一直心神不宁,压根就忘记了先前在安上殿的时候,场面更加吓人。被他这么一问,江也才想起来今晚发生的那些匪夷所思。 “我在安上殿看见皇上了。” “然后被吓得膝盖都磕破了?真丢人。” “呸,滚蛋。”江也道,“我认得皇帝你信吗?” “这宫里谁不认得皇帝?” “我是说,我见过他,我还跟他说过话,我还救过他一命……但我不知道他是皇帝。”江也说着,把先前跟七爷认识的事情,一五一十道了一遍。 “难怪。”听完后,魏麟就只回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难怪?” “难怪那天从火场出来,皇上会让太医给你诊治……大概是还你份情吧。” “哦……” 江也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身上因为魏麟抱得太紧无法动弹有些难受,他稍稍挣扎,想让魏麟松开,可魏麟却抱得更紧。 “江也。” “嗯?” “你不要撩拨我。” “我撩你???” 魏麟的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声音闷闷的,听不太出情绪,总之他只说了句“睡觉”,然后任凭江也挣扎,江也骂他,他都不在回话了。 江也想起在长街上,魏麟说得第一次,耳边若有若无的似有魏麟的呼吸声,记忆如同浪潮般的涌来。 那好像是在炎炎烈日下,魏麟陪他绕着训练地跑,在他体力耗尽彻底昏过去之前,魏麟也是这么横抱起他,让他羞愧到了极点。 后来魏麟照顾他的情绪,改成背他,他还记得伏在魏麟的背上时,魏麟沉重而平稳的步伐——原来这种安稳感,早在那么久以前就开始了。 …… “娘娘!不好了!”敛霜宫的小宫女急匆匆地跑进来报信,薛锦头疼得很厉害,正由着掌事宫女替她按揉着穴位。听见这声惊呼,薛锦不悦地“啧”了声,甚至都没抬眼去看。 掌事宫女是个有眼力的,瞧着薛锦样子不爽,便帮着呵斥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慌慌张张,扰了娘娘休息你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小宫女当即收了声,可样子却更加慌张。她跪倒在地,畏畏缩缩道:“娘、娘娘,三皇子他……擅自出宫了!” 薛锦闻言,直起腰来,掌事宫女的手跟着一顿,再收了起来。 “皇上不是不让他出宫么?”薛锦疑惑道。 “奴婢听说,三皇子擅自出宫,皇上大怒,气得病倒了……”小宫女越说声音越小,她低着头,边说着边时不时抬眼去看薛锦的表情。薛锦的脸色很不好,她在这深宫之中,与权势纠缠这么多年,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三皇子如果乖乖待在宫里,对此事泰然处之,等待皇上发落,便可表明他的心意到底是在薛家,还是在皇家。 可他急忙跑去搬救兵,不就是把皇帝心里的担忧再加深了些么? “黎近他,他……”薛锦抬头狠狠拍在凭几上,“太冲动了……” “锦妃妹妹,何事慌乱啊?” 突然冒出一个令薛锦十分恼怒的声音,她看向正殿的门,皇后带着两个婢女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脸上还挂着略显得意的笑。 要往常,皇后是绝不会纡尊降贵来她一个妃子的寝宫,就算来,也一定是很大的阵仗。 “怎么皇后大驾光临,外头的奴才也不会通报一声?”薛锦立刻收了神,起身给皇后行礼,“皇后金安。” 敛霜宫封宫,皇上的旨意可是任何人不得探视,因此皇后才没带上她那十足的派头,也没有声张。这会子看着敛霜宫冷冷清清,只剩下几个宫人和锦妃,皇后心里是说不出的欢喜。 “怪不得奴才,是本宫让他们不必通传的。”皇后说着,慢条斯理地踏进正殿,“妹妹禁足当中,还是不要声张的好。” “皇后娘娘说得是。”薛锦说着,不等皇后叫她起身,自己已然站了起来。皇后早就习惯了她那股子傲气,往日得宠的时候更没少给她这个皇后难堪。她倒也不生气,轻巧地接着说道:“妹妹此番禁足,可叫本宫担忧。” “劳皇后娘娘关心,不过皇上下旨不得探视……”薛锦话说了一半便闭上了嘴,里头赶人的意思明摆着。现下她心烦意乱得很,压根没心情跟这个一直以来的对手绵里藏针你来我往。 皇后却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敛霜宫里的宫人面面相觑,不知听不听这令。掌事宫女看向薛锦,薛锦知道皇后这是有话要说,便道:“下去吧。” “是。” 偌大的正殿里就剩她们二人。薛锦当真不想跟她再忸怩作态,皇后还站着,她已然坐下道:“皇后娘娘既然有话要说,那就请讲吧。” 皇后一直瞧不得她那副高傲地态度,可真要计较,薛锦纵然失宠,皇帝都不得不顾及薛家手里牢牢攥着的兵权,更何况皇后。 往日里为了这个,她不知受过薛锦多少气,还得好颜相对。 “锦妃,你没想到会有今日祸事吧?”皇后也懒得再装下去,单刀直入道,“真不知道你还能这么轻狂多久?” “臣妾轻狂了么?”薛锦面无表情道,“想必皇后在这事儿里推波助澜了不少吧。” “此言差矣。”皇后朝她靠近几步,“你自己做的事,难道还需要我推波助澜?” “不知臣妾做错了何事?”说着,薛锦那双美艳的眼睛,不卑不亢地与皇后对视。 皇后道:“不是你下毒毒害皇上,怎么会有今日?” 薛锦没有回话,淡然地看着她,想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皇后跟她离得极近,二人对视间,薛锦那份淡然又在无形之中占了上风,让人恼怒。 皇后一甩衣摆,转过身背对她,接着道:“你以为有薛长峰在,皇上就不敢动你了么?弑君之罪,岂可恕之?” “弑君?薛锦愧不敢当此罪名。” 皇后微微侧过头,斜着眼不屑地看着她道:“锦妃当真忘了?两月前,皇上突如其来的重病?” “即便当时用药有误,那也是徐太医的罪责,跟臣妾有何关系?” “徐太医都已出首,锦妃何须在此忸怩作态。”皇后说着,语气突然温柔了许多。她不紧不慢地走回到薛锦身后,欺身靠近,在薛锦耳旁道:“我知道,你是为了给薛长峰时间,好把杀害我儿之事嫁祸给商戌。但谁又知道,锦妃心狠手辣,干脆想害死皇上,好犯上作乱?皇上被诊出中毒之兆,这两月以来,每日的补药里皆多了这么一味毒物……徐太医经不起拷问,将妹妹,招了个一、干、二、净。” “皇后娘娘心如明镜,竟也有这胡言乱语的时候。”薛锦说着,眼神里藏着一丝凶恶,配着她清冷的脸,旁人看到真会生出几分畏惧。 皇后跟她相处多年,早已知晓薛锦这副面孔下面藏着的毒辣。事情一如皇后的算计,发展极为顺利,这让她打心底里的得意。也不管薛锦是否否认,皇后自顾自地往下说:“可惜啊,若是祭祀那时,黎近和黎玊一并死在北麓山了,现下也不用这么多事了。” “果然是你做的。”闻言,薛锦突然转过头,狠狠地盯着皇后的脸。 薛锦的反应正如她所预料。只见她伸出纤纤玉指,用力捏住了薛锦的下巴,手指上关节都因用力而泛起白色。薛锦这张脸生得倾国倾城,难怪皇帝喜欢,也难怪她两个儿子都长相俊美。 所以才越更让人萌生恨意。 “是我做的又怎么样?”皇后低声道,“你对黎尚不也痛下杀手?你们自以为瞒天过海,让商戌顶了罪,但我知道,一定是你!”她说着,狠狠甩开薛锦的脸,指着她骂道:“是你!是薛长峰!倘若黎尚不死,储君之位定然是他的!” 约莫因气急,皇后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薛锦的脸被这一下大力甩得侧了过去,她听着皇后的控诉,脸上竟带起几分笑意,慢慢回过头,死死地盯着皇后道:“可是逝者已逝,储君之位谁还能说得准呢?皇后娘娘还是节哀吧。” “薛锦,”皇后深深地呼吸着,试图让自己显得更平静些,“等到黎江登基那天,我一定让你好好看看,你这两个儿子,会是个什么下场。” 她说完这句,头也不回地踏出了殿门。 待到皇后离去,掌事宫女才进来,满面担忧地看着薛锦:“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薛锦气得脸色发青,她一甩袖子,将桌上的琉璃花瓶甩到地上。 “她居然算计我!她算什么东西!”薛锦大声骂着,吓得宫女都跪倒在地:“娘娘息怒……” 原本这次禁足,牧公公提起徐太医,薛锦心里已然有了大概。皇帝怕是发现了两个月钱,她为了协助薛长峰而在皇帝的补药中加了料——这左不过就是怀疑他们串通一气为了陷害商戌而下手,皇帝即使生气,禁足恐怕也就是最大的惩罚了。毕竟薛家重兵在握,就是真要动薛锦,皇帝也不得不多思量几分。那药的用量,她早和徐太医仔细商量过,绝对构不成“弑君”的罪名。 皇后若不来这一趟,她可能还闷声等着皇帝消气,可现在,事情明朗得很,分明是皇后察觉了此事,再收买了徐太医一起陷害于她!要说弑君,那也是皇后。 冷静下来思考了一番,薛锦突然焦急地问道:“那黎近现在回来没有?” 掌事宫女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还没有……” “你想办法,让人带话给黎近,这些日子千万不要再出宫见大臣,也不要来敛霜宫。” “是。” 第157章 在李太医的悉心照料下,皇帝精神好了很多,至少面色上来看是这样的。但皇帝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回光返照,自个内底子里有多么虚,只有他知道。 能够下床自由走动了,皇帝立刻开始处理堆积如山的奏章。 岑黎玊自从去过安上殿,跟皇帝一番骨肉亲情的陈情后,他日日都去安上殿。或是亲手给皇帝熬汤药,或是陪着皇帝处理朝政。岑黎玊原不是多话之人,皇帝默许了他出入自如,他也不会多话,只管坐在一旁看看书,时不时提醒皇帝该休息片刻。 这日皇帝正看着折子,连岑黎玊何时来的都未曾察觉。他手里正是薛长峰递上来的奏章,里头的话就跟他预料中的一样,无一不是在为薛锦求情。沾着朱砂的毛笔提了又放,来来回回好几次,皇帝犹豫半晌,终还是把笔狠狠放回笔架上:“薛长峰这个老东西!” 他这才抬起头,看见岑黎玊坐在一旁为他特意摆放的几案前看着书。 岑黎玊闻言,缓缓将手中书放下,眼神也自然而然落在正生气的皇帝身上。 “你何时过来了?” “儿臣过来有些时候了,可是打扰了父皇?” “无事,你便坐着吧。”皇帝说着,深深叹了口气,脸色也跟着不好起来。 岑黎玊望着他的模样,皱着眉关切道:“父皇切莫动怒。” 牧公公恰巧端了参汤过来,岑黎玊随即起身,从牧公公手里接过参汤,递至皇帝面前道:“父皇还是先喝口参汤。”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从那日岑黎玊痛快哭过一场后,日日都来看他。原先他正当盛年的时候,从未将儿子女儿们的关心放在心上,而如今垂垂老矣,才知道这份关心当真能暖人心肠。但要是岑黎玊的心思真是这样单纯,皇帝又免不了带着些疑心。 他接过参汤,喝了两口后便放下了。岑黎玊乖巧贴心地递上丝绢供皇帝用,皇帝随意地擦擦嘴道:“你不好奇是什么让朕如此生气?” “无论是什么,父皇都不要生气才好。”岑黎玊说着,已然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不再多言。 皇帝怎么瞧也从岑黎玊身上瞧不出一丝破绽——他生得就一副灭人欲的模样,尤其是现下,表情清冷,除了关怀皇帝时会有些神情波动,其余时候总是泰然处之,仿佛人人关心的立储之事压根跟他没有关系似的。 见皇帝如此看着自己,岑黎玊又道:“是不是儿臣搅扰了父皇?” “无事,你接着看吧。”皇帝说着,眼睛又瞟见那份尚未批改的奏折。薛长峰在里头数着薛家的战功赫赫,提及已逝薛远山,末了再道“锦妃娘娘诞育两位皇子,劳苦功高”云云,无非是在给皇帝提醒,薛锦身后还有薛家军。 这样赤裸裸的威胁,怎能叫皇帝不动怒。 同样的薛家的血脉,眼前安安静静的岑黎玊,却又叫皇帝心里好一阵宽慰。 皇帝犹豫再三,还是在奏折上无关痛痒地朱批两句,再拿起别的折子继续看起来。 江也每日都要陪着岑黎玊来安上殿,但从那以后他压根就不敢再踏入安上殿一步。想起之前他对七爷那副随随便便的态度,要是皇帝稍微往心里去了,要收拾他怎么办?不过皇帝日理万机,说不准见不着人就忘干净了呢?抱着这种侥幸的心思,江也每日都站在安上殿外,要么跟正巧在附近的魏麟闲话几句,要么跟安上殿其他宫人闲聊一二。 他也是到现在才知道魏麟为什么那么爱闲聊。宫里人的嘴,那可真是话多,哪个宫里有任何风吹草动,立马就能传的人尽皆知,可表面上却还风平浪静。 就说锦妃被禁足这事,皇帝从未言明到底是为何如此,但从小太监嘴里,江也听到了许多说辞。不过其中版本很多,江也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相,估摸着大概皇帝病重,也跟锦妃脱不了干系。 江也正发着呆,突然听见有脚步声逼近,太抬起头,就看见皇子模样穿着的人正朝安上殿大门来。但江也认不出来这人是谁,只能等着旁边的宫人行礼了,他便跟着跪下,含糊不清地道“见过……皇子。” 旁边的人自然知道是几皇子,连带着江也行过礼之后也知道了,来人是三皇子。 三皇子应该是岑黎玊一母同胞的哥哥。 三皇子神色匆匆,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赶忙找着个眼熟的小太监便道:“父皇可在里面?” “皇上正在里面批改奏章。”小太监如实答道。 “替我通报一声,我有要事要见父皇。”三皇子匆忙道。 小太监面露难色……早前皇帝便叮嘱了,非诏不见任何人,安上殿近日来就只有岑黎玊出入。 “这……皇上叮嘱过,任何人来都不见,三皇子还是请回吧。”小太监犹犹豫豫地道。 岑黎近哪能就此罢休,他神情焦急,探着头便往里看。小太监伸手去拦,可也拦不住他的视线,岑黎近一眼便瞧见大殿里分明除了皇帝,还有一人。 “公公若不替我通报,那我便硬闯了。”岑黎近道。 “使不得啊三皇子,您……”小太监话还没说完,已经满脑门是汗。这会子牧公公在里边,他一个小太监,根本拦不住三皇子。 岑黎近使了个颜色,他身后的太监便上前来替他把人赶开。 “父皇,父皇!”岑黎近一边喊着,一边大步流星走进了安上殿里。 本看着岑黎玊心情稍稍好些了的皇帝,听见这几声大喊,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他放下折子,岑黎近走进来连忙跪下:“儿臣给父皇请安。” “请安?没听见朕的吩咐么?外头的奴才是不是死了?”皇帝勃然大怒道,不过后半句他是朝牧公公说的。 牧公公赶忙上前两步,对岑黎近道:“殿下还是请回吧,皇上近日龙体欠安。”说着,他躬身往前凑了凑,小声道:“眼下皇上在气头上,三皇子还是……”他话音未落,岑黎近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伏在地上对皇帝道:“父皇,不知母妃做错了什么惹得父皇如此生气,可母妃一直体弱,若父皇真有气,儿臣愿代为受过。”他在地上重重地磕头,再起来,面色凝重地看着皇帝。 顺带着,旁边坐的是谁,岑黎近也看得清清楚楚。他怎么也没想到,岑黎玊会在安上殿里。尤其是外面小太监还说皇帝任何人都不见,现下来看,独独不包括这个无人问津的九皇子。 岑黎近心头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见三皇子是来替薛锦求情的,皇帝更加气恼:“出去,立刻滚出去。” “父皇消消气,皇兄只是为了母妃之事着急心切,才会失了礼数。”岑黎玊起身道。 “他只管想着他母妃体弱,朕病了这些时日,可曾来问安过?”皇帝道。 岑黎近赶忙想解释:“儿臣……”“不必说了!” 可他话还没说出口,皇帝便打断道:“你忙着笼络大臣,跟薛家同气连枝,哪有闲心来看望你这个久病缠身的父皇?” 语罢,他重重地咳嗽两声,样子不好。岑黎玊着急地走上前,想替他顺顺气,皇帝却一摆手,止住咳嗽继续道:“出去。” 岑黎近还想说什么,再看看皇帝的神情,只怕是说什么都无用。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被人当不存在的岑黎玊此时为什么会在安上殿。父皇连他都不愿意见,却还乐意岑黎玊留在这里。再想想岑黎玊前日帮他出宫去找薛长峰,现下倒是真看不明白岑黎玊此举何意了。 “三皇子请吧。”牧公公伸出手道。 岑黎近微微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干燥的嘴唇摩擦两下,又磕下头道:“儿臣告退……” 江也站在外头那么久,岑黎玊和皇帝说话声音都不大,他连偷听一耳朵都没指望过,可谁知道三皇子一进去,里头讲话声音骤然大了起来。看样子是惹得皇帝大怒,他正想着,三皇子就灰头土脸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牧公公跟在一旁,轻轻带上了殿门,语重心长地对岑黎近道:“三皇子啊,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您何苦惹皇上生气。” “牧公公……”岑黎近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我是真不知为何母妃突然会被禁足。” 他说着,突然又道:“还请牧公公垂怜,能否告知一二?” 牧公公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凑近了些,小声道:“锦妃娘娘和徐太医勾结,这事您还是去问锦妃娘娘为好。” “可母妃现在禁足,我连敛霜宫都进不去。” “奴才也没有办法,还请三皇子不要着急,最近这段时日,还是莫来安上殿了。” 语罢,牧公公微微鞠躬,“奴才还要进去侍候,三皇子慢走。” “唉……” 江也在旁边看了许久,只觉得岑黎玊还真有本事。同样是皇子,明明原先饱受期待的三皇子,突然就被冷待至此;相反无人关心的岑黎玊,如今天天都在安上殿里侍奉左右。俗话说见面三分情,就算暮花天没人站在岑黎玊身后,现在看上去岑黎玊都更有优势。 何况旁人不知,江也心里可是明明白白的。岑黎玊身后不但有人,还是势力滔天的薛家,就看薛子钦如何说服薛长峰转到岑黎玊门下了。 江也仔细琢磨起里头的事情来,想着若是锦妃就此失势,三皇子再做点什么错事,彻底惹怒了皇帝,那薛家也就只能站在岑黎玊身后了。 他原先就觉得岑黎玊奇怪——此前他无权无势,可当日接他江也进宫的明明是眼前这位侍奉皇帝的牧公公。能够说动牧公公亲自去接人进宫,岑黎玊的势力恐怕远比旁人看到的更多。 他正心里瞎捉摸着,安上殿门口冷清了好一会儿,殿门咯吱一声打开,唤回了江也的神。 岑黎玊从里头出来,江也对他微微点头,重新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在宫里走了好一会儿,岑黎玊突然开口道:“魏大哥最近可有出宫?” 江也想了想,摇摇头:“好像没有。” “这样,你让魏大哥帮忙去打听打听,北方军有没有动静。”岑黎玊淡然道。 “将军要回都了?” “谁知道呢。”岑黎玊声音很轻,语气中透着无所谓,仿佛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只是岑黎近找薛长峰,我猜想薛长峰应该会派兵过来,以作威慑。总不至于坐以待毙,当真让锦妃就此失势。” 江也注意到岑黎玊唤自己的母亲,居然也像旁人般,唤作锦妃。 岑黎玊对他亲人,当真是一丁点感情都没有。他在皇帝面前装得那般委曲求全,只想承欢膝下,若不是江也知道内情,恐怕也看不出来丁点儿虚伪。 可这终究不是江也的事,他只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第158章 闵秋带来的口信,让薛子钦率五千人回都,但薛子钦带了远远不止五千人。 他足足带了三分之二的人同行,营地里只剩三千余人。 仅仅是驻守边关,这点人完全足矣。 或者说北方军到底有多少人马,皇帝也不清楚。 许多兵士都是薛长峰后来招募的,上报的人数十分不准确。 就比如说薛家的亲兵,就是在朝廷那里不存在的一批人马。 “闵秋啊,唱个歌来听听?”薛子钦百无聊赖地骑在马上,突然朝旁边闵秋道。 闵秋本还看着风景发呆,冷不防听见薛子钦提出这等无理取闹的要求。他转过头,试图从薛子钦脸上找出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可惜薛子钦还真十分期待地看着自己。 闵秋又把脸转回去,当做没听见。 “喂,听见没有?”薛子钦可不好糊弄。他随手拿着马鞭在闵秋身上戳了两下。薛长峰让他们“声势浩大”地回都,可总不能带着这么多人马往城里走吧,再怎么样也只能在郊外行军,因此薛子钦便放缓了行程,尤其是在官道上,刻意走得慢些,好让更多人知道北方军回都的事情。 因此,赶路的时间越发多了起来,薛子钦也越发无聊起来。闵秋本来就是个话少的,也不会闲聊,薛子钦更是不知道聊点什么好,这才有了眼前这个主意,让闵秋唱个歌来听。 离得近的几个士兵也听见了这话,忙跟着起哄道:“对啊,闵副将唱个歌来听。” 闵秋斜着眼瞪过去,士兵却仗着这话是薛子钦挑的头,竟也不害怕,对着他嬉笑起来。 躲是躲不过了,闵秋转回来,对薛子钦道:“将军……我不会唱歌。” “唱歌都不会?”薛子钦挑眉道,表情有些不爽。他们已经赶路十日有余,若是按照以往实打实地走,恐怕眼下都到湘城了。这可真是把薛子钦闷惨了。 闵秋想了想,只能摇头道:“真不会。” “……啧。”薛子钦不爽地咂嘴,闵秋看着他那副嫌弃的表情,也跟着不高兴起来:“要么您唱一个?” “也行啊,将军唱一个!” “同意!” 后边的将士反正一个个就像不怕死似的,捡着闵秋的话,立马调转立场。薛子钦微微转头,丹凤眼半眯着,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去,场面就冷了下来。士兵们干咳几声,纷纷闲聊起别的来,只当刚才的事情没发生过。 薛子钦再看看闵秋,闵秋又不知道看着天上哪只鸟出了神。 “到底还有多远啊。”薛子钦道,“我这感觉都能走到晏函谷了。” “每每到官道上都放缓了走,肯定慢些,估摸着还有两日路吧。”见薛子钦主动换了个话题,闵秋自然乐意回答。 但话答了反而让薛子钦现下心里更不悦了。他一向做事情利索,最讨厌婆婆妈妈,现在为了薛长峰那句“声势浩大”,赶路赶得跟散步似的,真叫薛子钦心烦。 好不容易等到可以回王都了,却还要在路上花十余日。 闵秋看着他的神情,心里暗暗有了计较。薛子钦这不是觉得无聊,以前打仗的时候,伏击对手时,三四天不动也没见他烦躁过。他便试探性地问道:“将军是赶着见谁吧。” “见谁?”薛子钦反问道。 “……见大将军。”瞅着薛子钦脸色不好,闵秋硬生生把快到嘴边的名字又咽了下去,换成了薛长峰。 说到这事,薛子钦补上一句:“老头子已经不是大将军了,在外人面前不要叫错了。” “末将知道。” 薛子钦心里是带着怨气的。 闵秋一提及这些,他不免想起惨死的郭林充,想起薛长峰是如何借了郭林充的尸身,拿回去复命。若为了大局着想,薛子钦当然理解薛长峰的做法;可处于他的感情,却是如何也无法接受。 二人一时间没了话说,过了许久薛子钦才再次开口道:“郭林充的尸首……” 薛子钦眉宇间的愁色不加掩饰,闵秋小心翼翼地道:“宫里处置过后,大将军悄悄派人安葬了。” “哦,这样。”薛子钦漠然道。转而他抬起手,大声喊道:“停,休整半个时辰。” 闵秋立刻驾着马掉头,往后传达消息。七千人的队伍拉得老长,薛子钦下了马,后头的将士立刻带着白柳到路边吃草,半天闵秋才回来,看着薛子钦靠着树坐着,他便也过去,坐在他旁边。 将军和副将在这边休息,将士自然靠后去了,免得打扰。 闵秋拿起随身的水壶懵灌了一口,顺手递给薛子钦。薛子钦很是习惯的接过去,也喝了一口。闵秋道:“将军若是烦了,现下开始快马回都也没关系。” “嗯?” “一路上声势够大了,估计王都早就收到消息了。”闵秋直言道,“将军既然想早点回去,那就早点回去吧。” “知不知道近乡情更怯?”薛子钦突然问道。 闵秋一个人天天在军营里的大老粗,纵使细腻到人称闵妈妈,也没料到薛子钦会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他实诚地问道:“将军还有思乡之情?” “不是,”薛子钦把水壶递还给他,“我怕郭林充恨我。” 闵秋霎时懂了,薛子钦这是不敢去看望郭林充。 那天,江也告诉薛子钦,是 “他”杀了郭林充。若事实真是如此,那郭林充临死之前,一定恨极了他。 “将军,他不会怪你的。”闵秋道。 薛子钦抬眼看他,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闵秋便自顾自地接着道:“若是死在将军手里,至少我没有怨言。” “为什么?” “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闵秋含糊其辞道。 薛子钦没有再追问,可他心里那种歉疚没有消退一丝。郭林充的死状还历历在目,好长一段时间薛子钦都梦见他,约莫就是因为愧。 “将军可做好准备了?” “什么?” “大将军终是站在三皇子那边的。” “我知道。”薛子钦道,“只要三皇子死了,那就不得不支持玊儿了。” “将军的意思是?” “若无更好的办法,那便只有除掉了。”薛子钦话说得淡然,他原本就跟薛家没有一丝血脉亲情,更不用说那个只在觥筹交错时见过数面的三皇子。于他而言,那就跟陌生人一般无二。 “何必呢。”闵秋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道。 “你指什么?” “将军何必为了他这样,说到底他不过是利用将军的权势。”闵秋道。 这话在闵秋心里已经憋了许久,如今突然间开口说出来,他心里竟有些坦然的快意。若是薛子钦想当皇帝,闵秋当然义不容辞,誓死追随。 可一想到薛子钦如此种种,甚至不惜跟薛长峰反目,是为了那么一个人,闵秋即便面上从未提及,心头还是觉得不值。 薛子钦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他跟闵秋也朝夕相处多年,有些话根本不用隐瞒,若是闵秋非要问个理由——“我喜欢他,他想当皇帝,我就让他当皇帝。”薛子钦坦言道。 闻言,闵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他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泥,转身去喂马了。 其实喂马这种事又何须副将亲自去做,就像薛子钦的白柳,总会有小兵主动牵去喂好。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薛子钦率先上了马,冲闵秋道:“去跟后边交代一声,全速赶路。” “是。” 七千人的队伍,在薛子钦这么决定之后,原本可能还要两日的路程,一日之内就赶到了。这日半夜的时候,七千人已经全部到了王都城郊,真如薛长峰所交代,声势浩大。 薛子钦把人安排好,南面和北面阁驻守三千余人,自己则带着闵秋还有百余人进城。 大半夜的城门早就关了,外头都没有战事,王都自然更加安全,城楼上的巡查士兵都在打瞌睡,突然就听见马蹄声奔来,一个个全都给吓醒了。 薛子钦站在城楼下,大声喊:“开门!” 巡逻小队长一看这架势,有些发怵,好半天才从城楼上喊道:“城门已经关了,是谁在吵闹?” “老子是薛子钦,现在给我北方军将士开门!” 小队长一听吓得腿发软。但半夜开城门这事儿,他压根就没有权利。薛家的威名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只能赶紧差人去叫湘城太守过来。 “薛将军稍安勿躁!” 薛子钦当即来了脾气,冲闵秋道:“要么直接把门撞开吧。” 闵秋被他这话弄得哭笑不得:“将军,这可是王都。” “王都怎么了?这不是老头子的意思吗?声势浩大。” “……再说,我们也没打算攻城啊,现在哪有辎重可用。” “行吧。”薛子钦又朝城楼上喊道:“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不开别怪我硬闯。” 湘城太守这个职位吧,说得好像地位很高,但实际上,天子脚下,朝廷重臣全住在这儿,随便来个人有可能都比他官大几级。 大半夜的有人来报,北方军要求开城门,湘城太守吓得连衣衫都没穿好,连忙往北城门赶去。 薛子钦等得烦躁,一直盯着城楼,湘城太守一到楼上他便瞧见了。 “火把给我。”薛子钦突然道。 闵秋也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下意识地依言递给他。只见薛子钦拿着箭在火把上蹭了蹭,箭头被蹭得烧起来,薛子钦开弓一箭就往城楼上射。 湘城太守正问着下头什么个情况,就听见一声箭啸,他头上的官帽被那支箭射中,直接钉在墙上,烧了起来。 “快点给老子开门。” “薛将军,这半夜开城门……薛将军可有圣旨?”他大着胆子伸出头,往下面看,哭丧着脸喊道。 薛子钦才懒得废话,如法炮制,又一支箭搭在弓上,对准了湘城太守的人头道:“开不开?” “来人,开城门!”湘城太守又怕又急地喊道。 薛子钦这才收了弓,等着厚重的城门被人打开,百余人驾着马直奔薛府。 第159章 薛子钦这么一闹,城中不少人家都被这动静搅醒了。 百余人在战场上那真是不够看,可在城里突然驾着马行走,还是挺壮观的。 不少庶民都悄悄在窗缝里看着,纷纷猜测着是出了什么事。 薛子钦这一路上的消息自有斥候传递回薛府,但预计还有两日才抵达,他这下大半夜的就到了,薛府也是没个准备。 门口守卫的家丁见着薛子钦浩浩荡荡地过来,一时间还拿不准是怎么回事,只当是不是宫里突然派人来要做什么,便紧张地叫人去通知薛长峰。 薛子钦直到门前才下了马,冲身后的人道:“分成两队,即刻把将军府围起来,日夜轮换。” “是!” 夜色浓重,家丁光听声音还不敢确认,愣是提着灯笼往薛子钦身边凑了凑,这才看清楚薛子钦的脸:“少将军!” “嗯。”薛子钦道,“不必通知老头子,时辰不早了,有什么明日再说。” “是……是。”家丁立刻转身去追前边的人。 外头这么大阵仗,张管家听见响便朝这边赶来,直至见着薛子钦,才送了一口气。 “张管家。”薛子钦对他还算是比较客气,“我回来了。” “怎么这么夜里还赶着回来啊,”张管家边问着,边朝他身后看了看,“这些人需要安排住处么?” “随便找几间空房招呼着就行。”薛子钦道。 张管家点点头:“那闵副将就住之前周副将的厢房吧。” 薛子钦随口道:“不必,跟我住就行。” “那哪儿行,不方便。”张管家道。 薛子钦有些不明所以,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不方便么? 话说间,张管家提着灯笼,已把二人领到了后院。薛子钦正准备问什么叫不方便,突然瞅见远处,他常住的厢房前,有两人站在门口,提着灯笼。 只是离得有些远,他完全看不清楚那人是谁,甚至都看不清是男是女。 张管家接着道:“云公主可能是听见响动了,在等你。” “???”张管家这下当真是语出惊人,薛子钦霎时愣在原地。闵秋见状咳嗽两声道:“那处我也住过,我自个儿过去了,就不劳烦张管家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生怕等薛子钦回过神来,非要跟他去那边睡。 若不是今日见着了,薛子钦老早就把这个云公主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愣是现下那位云公主就站在不远处,张管家又提起这事儿,薛子钦脑子里已经模糊不清的印象才被重新拿出来冲洗了一遍。 他好像三年前,跟这位云公主成了亲,而大婚当夜,薛长峰遇刺,他不但没有洞房花烛夜,只有也忙着照顾薛长峰,待到薛长峰稍稍好些了之后,他便去黔於上任了。 所以,薛子钦其实都没有见过这个云公主到底长什么样,可她又是皇帝钦点的婚事,是名副其实的……薛夫人。 薛子钦没吭声,也没动弹,张管家倒是猜出了个大概,在旁安慰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有个女人伺候。”张管家也算看着薛子钦长大,说这话的时候就跟他的长辈无异,薛子钦倒不觉得反感,可又从心底里生出想逃避的念头。 “行吧,多大个事。”思忖良久,薛子钦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便迈开步子朝厢房走去,“张管家你先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看着薛子钦朝那边过去,张管家也放心了不少,点了点头道:“少将军早些休息。” 门口站着的是两人,一个是云公主,一个是她的贴身婢女。薛子钦头也没抬,走到门前,推门就打算进去。 婢女赶紧道:“见过驸马。” “叫我将军。”薛子钦不太耐烦,径直进了屋子,云公主跟在他后边一言不发。 “是,将军。”婢女见状生怕自己搅扰了公主还不容易能跟驸马见面,加之薛子钦那张臭脸,赶紧出去将房门一并带上了。 薛子钦一进屋,便开始脱甲胄。虽然在军营多年,早就习惯了身上穿着这么厚重的东西,可还是脱了比较舒服。薛子钦旁若无人,自顾自地脱得只剩里衣,那云公主站在一旁也不知是该帮他脱衣裳,还是该倒杯茶来。 就在她傻愣愣站着的档儿,薛子钦已经自己去洗了把脸。 岑黎云年纪不大,足足比薛子钦小了五岁。原本皇帝指婚时,她也诸多气恼。那时候她虽没有意中人,可也打心里不愿与这素昧蒙面的人就此结为连理。可是皇家的女儿,若不是指给大臣之子,那便只剩和亲了。跟和亲比起来,岑黎云自当是更愿意嫁给薛子钦,尤其薛家还是名门望族,薛子钦的名头也不比他父亲弱。 但真不知是时运不济,还是她来错了地方,大婚之日遇上刺客不说,洞房花烛也做了废,薛子钦更是与她未见过一面,便去了北方边境驻军。 岑黎云心头委屈,可都不知道能与谁说。在将军府呆了没多久,薛长峰又将她送去城郊的别院住,薛家上下好似没一个人待见她,这才更让岑黎云难受。 她想起过去种种,薛子钦现在略做收拾后,独自上了榻,和根本没看见她似的,心里那股委屈又冒上来,竟没忍得住,便开始落泪。 她自小在宫中长大,父皇疼爱,母后也喜欢,何曾受过这般冷待。三年时光独自住在别院,除了下人,都没个能说话的,饶是谁都受不了。 薛子钦边弄这些事,边想着要如何跟这位云公主开口说上一两句话。他这辈子见过的陌生人不少,见过的女人可真没几个,要如何跟女人开口聊起来,对于薛子钦来说,还真是门学问,还是他没学过那种。 怎料云公主也不吭声,只顾着站在那儿,以至于他上了榻都没能开口。薛子钦心头烦着,只当是对方也不爱说话,干脆就这么睡觉,明日起来出门办事,也就没这烦恼了。可他都已经躺下了,云公主还是正在那儿,就在此时,他听见云公主的呼吸声似乎大了些,仿佛在刻意隐忍什么。 薛子钦又从榻上掀开被褥爬起来,动作飞快地走到云公主身边,顺手拿着桌上的烛台,就往她脸上照。 岑黎云哪见过这种事,薛子钦动作太快,她吓得后退一步,抬手捂着嘴,发出一声短促地惊呼。 惊讶的不止她一个,薛子钦同样惊住了。 岑黎云此时神情有些害怕不假,可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 “你哭了???”薛子钦下意识问道。 岑黎云稍稍收敛了情绪,放下手,咬紧下唇没有吭声。薛子钦这才注意到,他这个夫人生得也挺好看,不过就是跟岑黎玊没有半点像。 见薛子钦凑近,岑黎云慌张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还是没说一句话。 薛子钦这下是真懵了,道:“是我长得吓人吗?” 岑黎云摇摇头。 如果是在战场上的敌人,看见薛子钦那是挺可怕的。可站在岑黎云的立场来看,她这位夫君不仅是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长得也是分俊朗,尤其是眉眼,不知能吸引多少闺阁少女。 “那就是你不想嫁给我。”薛子钦说着,放下了烛台,“那不想你应该跟皇上说清楚啊,我也没打算娶妻。” 大概是认定了岑黎云是因此才委屈哭的,薛子钦放轻了声音安慰道:“你若是不想,我去隔壁睡就是。” 他边说,边跑到衣架旁,又打算穿外衣。 岑黎云见状,眼泪再度往外冒,刻意压抑也受不住喉咙里的哽咽。 薛子钦以为这样叫善解人意,但岑黎云却觉着这就是赤裸裸的借口。这位素昧蒙面的夫君,摆明了是瞧不上她。 “你又哭什么啊……”薛子钦听着身后女人嘤嘤低泣之声,无奈又放下了衣裳。他完全搞不明白这位公主到底是要怎么样,从刚才到现在一言不发,跟哑巴似的。这也怪不了薛子钦,这朝臣之间绵里藏针的对话他都闲麻烦,不乐意去琢磨,更别说小女子的羞怯,他更加是无法理解。 “你说句话,要杀要剐你说句话。”薛子钦道。 岑黎云哭哭啼啼地模样惹人怜爱,但薛子钦只觉得烦躁不已。 他就这么望着岑黎云,过了好半晌,对方才娇滴滴地开口道:“是将军嫌弃云儿……” “我没有啊?”薛子钦无奈道。 岑黎云越哭越厉害,还不忘抬手半掩着面。薛子钦看着她哭,手足无措,甚至脑子转来转去连句安慰的话都想不到。这除了是不想嫁给他之外,薛子钦真想不到别的缘由能让人哭成这样。 他霎时就明白了,什么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岑黎云的哭声不大不小,恰好听得人心烦意乱,又不至于觉得吵。薛子钦抓了抓头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先喝口茶冷静冷静。 “你别哭了……”薛子钦有气无力地道。今日本就赶路到半夜,薛子钦恨不得回府便倒在榻上呼呼大睡,偏偏遇上岑黎云,见面就开始哭,他当真烦躁得不行。要换了是个男人,薛子钦早就一掌把人劈晕了了事。 见岑黎云还在那哭,没别的动静,薛子钦伸手去拉她,想让她也到桌边坐下,喝口茶,有什么不高兴的慢慢说。结果他力气没收住,一下子拉得岑黎云差点摔倒。 “啊!”岑黎云惊呼出声,眼见着要摔倒地上。 薛子钦眼疾手快,放下茶杯转手搂住岑黎云的腰:“我……我的错,你没事吧?” 陡然间被抱进怀里,岑黎云的鼻息间全是薛子钦身上男人的味道。她脸瞬间红起来,低泣声戛然而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薛子钦的脸。 薛子钦想了想,直接抱起她,轻柔地放在床榻上。岑黎云立即害羞地蜷缩起来,靠在墙上,看着薛子钦。 “要么,你要是不愿意,明日我便进宫跟皇上说,你休了我可好?”薛子钦试探性地问道。 岑黎云闻言,咬着下唇,眼见着又要哭出来。 薛子钦干脆在榻边坐下,望着她哭得通红的双眼,模样可怜,真有些于心不忍。 “你别忙着哭,你有什么话你说行不行?” “……云儿,云儿以为将军嫌弃云儿。”好半天岑黎云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薛子钦皱着眉道:“我真没有,你要是乐意,你就是将军夫人,不过我常年在外征战,你可想好了。” 他哪里知道女儿家的心思。岑黎云是公主,既然下嫁薛府,那是万万不可能反悔的,岑黎云如此,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夫君心里是有自己的,总不至于从嫁过来开始就跟守活寡无异。 岑黎云没有回答,伸手拉了拉薛子钦的衣角。 那这意思大概就是她乐意了。薛子钦这么想着,实在是困倦地很,翻身上了榻,自顾自盖上被褥道:“那就睡觉,有什么明天再说。” 语罢他背身对着岑黎云,也不打算再靠近她些。 岑黎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可两人都已经睡下,现下再让她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她心里那份女儿家的矜持都不会允许。 薛子钦本以为自己要不了多久功夫就会睡着,他确实累得慌。身边岑黎云睡着,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他总觉得不自在。忽然间他便想起岑黎玊来——那时候在军营里,岑黎玊睡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可从来没有觉得不自在过。约莫早从一开始,他心里就带着别的想法,因此才那么乐于接受。 想着想着,不知过去了多久,薛子钦在榻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听着岑黎云的呼吸声均匀平缓,他心想人大概是睡着了,便小心翼翼地从榻上起身,披上一件外衣,就出门去了。 薛子钦动作极轻极缓,认真程度堪比潜入敌军大营的时候。 门被合上,榻上的岑黎云突然睁开眼,眼前微弱的烛火跳动着,薛子钦已经没了踪影。 第160章 薛子钦从厢房出来,外头的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寒战。他越想越觉得女人难以理解,尤其是像岑黎云这种大家闺秀,动辄开始哭,话却说不明白半句,当真比敌将的心思还难猜。 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况且就算天亮了,薛子钦也不见得起床,这毕竟不是在军营里,谁都会有想偷懒的时候。 思索片刻,只有闵秋那里能去了。其他空余的厢房也不知道收拾了没有,这个天气没有被褥,睡着相当难受。这么想着,薛子钦轻手轻脚地跑到闵秋所在的房间,轻轻叩了叩房门。 “闵秋,闵秋。” 里头立刻有了反应:“谁?” “是我。”薛子钦稍稍大声了些回答道。 脚步声响起,接着门被打开一条缝,闵秋睡眼朦胧地看着薛子钦,迷迷糊糊地问道:“将军何事?” “无事,我上你这里睡。”薛子钦说着就打算进去。 谁知道闵秋连忙伸手推他:“将军夫人都三年不见将军了,上我这儿睡什么啊……” “哎,哭哭啼啼的烦死了。”薛子钦才不管那么多,伸手把门拉开,立马钻进了屋子里。他随手把外衣甩在桌子上,然后就钻到褥子里躺下了,又道:“不是三年没见,是压根没见过。” 闵秋无奈地摇摇头,把门关好拴上,重新回到榻上,跟薛子钦并排躺下。 原本的困意被岑黎云那么哭得差不多都消磨光了,薛子钦睁着眼在榻上,感觉无比精神。闵秋本就已经睡着了,被薛子钦搅和醒,重新回到榻上还是困意十足,闭着眼接着睡。 谁知道薛子钦突然道:“我们多久没睡在一起过了?” “自从将军当了将军以后。”闵秋道。 薛子钦还是少将军的时候,经常跟将士睡在一起。都是当兵的,偶尔都会因为战事,直接睡在野外,困起来就七横八竖地躺着,压根不会管身边睡得谁,又睡了几个人。 闵秋这么一说,薛子钦倒想起了不少以前的事。闵秋跟着他已经很久了,任劳任怨还牢靠。 薛子钦又道:“你记不记得跟老头子一起跟西溯交战的那次?” “嗯?” “就你以为我死了,哭起来的那次。” “……” “你还真是脆弱啊。”薛子钦想着当时的情景,由衷地觉着好笑。身旁闵秋翻了个身,明显有些难为情,不想搭理他。可薛子钦还嫌不够,用手肘推了推闵秋道:“记不记得啊。” “……记得。”闵秋无奈,只好回答他,然后便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睡吧将军,不早了。” 薛子钦却好像听不见后半句似的,继续说道:“她是玊儿的姐姐,我怎么觉得长得一点也不像。” 听见这话,闵秋突然来了精神,回答道:“九皇子是锦妃所生,云公主是皇后所生。” “那总得跟皇帝像吧。”薛子钦说道。 “兴许都像娘吧。” “那她到底哭什么啊?嫁到薛家来委屈成这样。”薛子钦又道。 这话说得闵秋都替云公主委屈。他又稍稍挪了挪,躺平了道:“将军装什么傻,云公主嫁过来就没见到过你,洞房花烛夜也被刺客搅和了,能不委屈么?” “……这样啊。” 薛子钦像个傻子似的回答着。闵秋却被搅得心里有股闷气,只听见他幽幽地道:“若是九皇子这么哭,将军还会嫌烦么?” 也不知什么不是薛子钦的错觉,他听着闵秋这话,总觉得里头夹着些哀怨,好像是话里有话。他没想太多,便如实答道:“玊儿不会这么哭。” “如果会呢?” “那便什么都依他呗。” “所以说,将军只是不喜欢公主,才觉得烦。”闵秋道。 “我为什么要喜欢她?我都不认识她。”薛子钦理直气壮道。 “……” “我随便塞个姑娘给你做媳妇儿你要么?” “……要。” 薛子钦无话可说了。 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儿,闵秋也没再说话,薛子钦也没再说话。 这下闵秋也睡不着了,被薛子钦挑起了话头,他脑子里也想起以往的事情来。闵秋突然问道:“那将军又为何要喜欢九皇子?” 由于是大半夜,闵秋的声音也压得很低,还带着些沙哑。他等了半晌,薛子钦也没有回答。听着耳边逐渐平缓的呼吸声,闵秋估摸着他应该是睡着了,便合上眼也打算睡。 又过了小会儿,闵秋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薛子钦突然翻身,一条腿搭在闵秋腿上。 闵秋哭笑不得,想把他腿挪开,又熟知自家将军常年征战养成的习惯,睡得较轻,一碰就会醒。无奈之下只好由着薛子钦这么搭着,将就着睡了。 翌日清晨,薛子钦还在榻上呼呼大睡的时候,张管家就来敲门了。张管家可不知道薛子钦睡在闵秋这儿,他先前去叫过薛子钦,却被云公主告知并不在房里,这才跑过来想问问闵秋,薛子钦在哪儿。 “闵副将军,闵副将军!” 闵秋睡眼朦胧地爬起来开门道:“张管家何事?” “少将军不在房里,闵副将军可知道他去哪儿了?将军起来便在寻他。” “啊将军啊……”闵秋揉揉眼,总觉得他好像知道将军在哪儿,可皱着眉思索半晌也没想起来,只好如实道,“我也不清楚。” “打扰了。”张管家好像很着急,说完这句草草作揖便离开了。 “无妨。” 闵秋关上门,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又回到榻上继续睡。 他掀开被褥,半闭着眼就钻了进去。紧接着,他就听见耳边有人“嘶——”地吸了一口气。 薛子钦正睡着,旁边一阵动静几乎要把他吵醒,他愣是死死的闭着眼,不愿意起来,可接着就不得不起来了:“你压到我头发了!!!” 这一声惊呼,把闵秋的瞌睡一下子全部给叫没了。他赶忙往旁边挪了挪,这才想起来,昨日半夜薛子钦跑过来睡在他榻上的事情。 薛子钦的长发虽然束着,可他从来没有梳成髻的习惯,睡时也不会太注意发尾落在哪儿。结果闵秋一上来就把他一缕头发压住,他正打算翻个身,霎时扯得头皮一阵尖锐的疼。 “呃……”闵秋翻身侧对他道,“大将军找你……” “知道了知道了,困死了。”薛子钦不耐烦地说着,稍稍动了两下,整个人趴着,头却偏向闵秋处。 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微闭着,高挺的鼻梁陷在枕头里。闵秋看着他,自顾自地叹了口,轻声自言自语道:“……白瞎了这么好看的脸。” “你说什么?”薛子钦眼都不睁,沉声问道。 “大将军找你……” 薛子钦撑起上半身,满脸不悦地坐起来:“知道了。” 饶是还困意十足,老头子找他有事他也不好一直赖着,只好起来,三下五除二下了榻,这才记起昨晚只披了件外衣过来,甲胄那些都在自个儿房里。 他披起外衣,又坐回榻上,给打算继续睡的闵秋拍了两下:“你去帮我拿衣物过来。” “将军自个儿去啊……” “我是将军还是你是将军?让你去就去!”薛子钦不耐烦地狠狠给他肩膀拍了一掌,用力之大,差点让闵秋嗷嗷叫起来。 官大一级压死人,闵秋无奈,却又不得不从。他刚榻上起身去穿戴,接着薛子钦便钻回了被褥里。 “快点啊。”薛子钦只露出个头,如是说道。 闵秋一边穿外衣一边道:“是……” 稍后闵秋硬着头皮去了薛子钦房里,那娇滴滴的云公主并不在房中,他赶忙拿着薛子钦的衣物佩剑,一溜烟跑回去了。 两个人收拾好行装,薛子钦才往前厅去。 张管家来叫得早,这才天刚亮没多久。大老远薛子钦便看见前厅的大桌上,薛长峰和另外两个女人坐在那里用早饭。其中一个便是昨夜哭哭啼啼,他的夫人云公主了。 薛子钦走上前道:“义父。” 薛长峰闻言,将手里粥食放下,面色微愠地看了他一眼道:“回来不在自己屋里,你跑去哪儿了?” “我……”薛子钦想了想,随口扯了个缘由,“我怕吵着云公主,所以没过去。” “大早上的,不要动怒。”傅央顺手给薛长峰又夹了些菜置于他碗里,“子钦是吧,你们快来坐,有什么事情吃了再说。” “哦,好。”薛子钦呆呆地点点头,老老实实坐到云公主身边。 昨夜烛火昏暗,他也没仔细看云公主的相貌。这会子靠得极近,才注意到,虽然她和岑黎玊长得不像,可也是一等一的容貌,唇红齿白,肤如凝脂,眸若星辰。感觉到薛子钦正盯着自己看,云公主羞怯地压低了头。 傅央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她倒真没见过薛子钦,此刻见了他,便开口闲话起来:“我听说,麟儿在子钦麾下当兵是么?” “麟儿?魏麟么?”薛子钦疑惑道。 “对。”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他已经跟他爹走了。” “那之前,多谢子钦照顾。”傅央道。 薛子钦满脸疑惑,不明所以。 他只知道魏麟是魏渊廷的儿子,也知道老头子找了从前的相好又好上了,但压根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牵扯,为什么老头子的相好,要问魏麟的事情。 要不是魏麟的身份,薛子钦都不能保证还记得手底下这么个小兵,相比之下,他倒是记得江也更多一些。 傅央大大方方道:“麟儿,是我儿子。” 薛子钦差点把刚放进嘴里的早饭吐出来。他抬眼看看薛长峰,只见老头子神色如常,好像对此没有任何不爽。 老头子的相好跟魏渊廷生了个儿子……这事怎么想也不是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过了的啊。 旁边的闵秋同样吃惊,若不是傅央开口让他入座,他也不会打算跟着一同吃早饭。现下他和薛子钦两人脸上都写满了诧异,随即悄悄对望一眼,继续埋头吃饭。 薛子钦耐不住心里对这事的好奇,边吃着边时不时抬眼看看对面的傅央,倒真越看越能看出几分魏麟的影子。 早饭吃完,薛子钦跟薛长峰去了书房。 薛长峰几乎没多说一句话,薛子钦走在他身后,不免打量起自己这位义父来。隔了许久未见,他依稀觉得薛长峰走路时脚步虚浮,不似以前那样精神奕奕。再想想薛长峰的年岁,怎么也不至于身体弱得如此明显。进了书房,薛子钦便开口道:“义父……近来可是身体抱恙?” 薛长峰径直走到桌前坐下,道:“无碍。这一路上你动静闹得挺大,早上天不亮太守便来讨说法了。” “哦?他还来讨说法啊……”薛子钦道,“这不是义父的嘱咐么。” “所以我替你把他打发走了。”薛长峰冷冷地道,“眼下的事情不用我多交代,你应该看得明白。” “是。” “带了多少人马过来?” “七千余人。” “很好,”薛长峰道,“只待皇上下旨立储,二皇子现下动作颇多,但咱们的人在,想必皇上会有所顾忌,必要的时候……” “钦儿知道。” “若是皇上,在立储之前驾崩了,就又是一场恶斗。” “薛家军最不怕的就是恶斗。”薛子钦说着,唇边泛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你昨日闹出这么大动静,恐怕午后便会有圣旨诏你入宫。”薛长峰道,“你且说是边境安好,听闻我身体抱恙,特地回来探望。” “是。” 第161章 薛子钦带兵回都的事情,就像是往平静的湖泊里投下石子一般,迅速传遍了都城里的大街小巷,连带着各个大臣也都有所耳闻。 薛家突然闹这么大的动作,颇有些逼宫的意思,皇帝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听闻此事后,皇帝今日来稍见好转的精神,又下去了。 他足足在榻上躺到晌午,又喝了好些汤药,午后才勉强能够起身去处理政事。 江也每日都在安上殿外等着岑黎玊在里头陪皇帝,皇帝也知道这个小朋友兴许是因为先前的口无遮拦,这会子不敢见他。 身为皇帝,这样的人他见过太多了,为了保全自身,在跟他说话时不得不瞻前顾后,生怕一句错话断送了性命。 皇帝咳嗽了两声,岑黎玊从外头进来刚巧听见,神色担忧地快步走上前,给皇帝递上旁边晾着的茶水道:“父皇晨起不适,怎么又起来处理政务了?” “咳咳,无事。”皇帝顺了顺气道,“今日朕有要事要处理,你怎么过来了?” “儿臣不知,打搅了父皇,还请父皇恕罪。”岑黎玊连忙跪下道。 “起来吧。”皇帝伸手去扶他,“既然人都还没到,你就先在这里坐着吧。倒是难为你日日来探望朕。” “父皇别这么说,玊儿能陪伴父皇左右,已经感恩戴德了。”岑黎玊说着,眼底已泛起泪花。他自小受冷待多年,皇帝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思,他还是个少年,怎能不期望父母的关切。 可锦妃是断断不会理睬他的,这点皇帝心知肚明。 想到这里,他也觉得心里闷着口气,却不知要如何发泄。皇帝抬起头,随意地看了一眼外头,安上殿的大门敞着,恰好看见江也站在外头的背影。 “叫你的人进来吧。”皇帝道,“天渐渐凉了,外头风大。” “啊?”岑黎玊脸上闪过错愕。他朝外头看,只看见江也的背影,而且还正巧,江也正站在风口子里,被冷风吹得一直抱着胸,看起来真的很冷的样子。 皇帝反而显得淡然多了,他继续道:“朕记得,他此前在朱明阁的大火里受过伤,日日在外头候着,不打紧么?” “父皇……为何会记得玊儿身边的太监……?”岑黎玊略带试探地问道。但这话刚出口,他便察觉到自己仿佛失言了,一时间除了等待皇帝回答,他也不敢接着说什么。 所谓伴君如伴虎,即便他是皇子,也不可不牢记这个道理。 却没想到,皇帝轻笑了一声,仿佛想起什么趣事般,说道:“日日见他,倒也记住了。” 岑黎玊呆呆地点头:“玊儿这就唤他进来。” 江也正在外头满肚子的埋怨。隔着大老远,他便看见魏麟正在教训手下的禁卫,神情严肃,略带些英姿飒爽。岑黎玊才进去没多久,他又不知要在外头等到什么时候,想跟魏麟打个招呼,可又隔得实在太远。 他便只能一直这么望着魏麟的身影,等着那人什么时候回头看看安上殿这边,好能看到自己。 但魏麟这兔崽子还真就完全没有看看安上殿的意思,江也盯了好一会儿,魏麟也没回头看他,一来一去之间,江也甚至有种自己在单相思的错觉,心里顿时冒起火来。 就在此时,他身后突然响起岑黎玊的声音。 “江也。”岑黎玊鲜少有唤他全名的时候,在外人面前都直呼“你”,私底下便叫他“江大哥”。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配上陌生的称呼,江也茫然地转过头,也没忘他们现下就在皇帝跟前,连忙欠身道:“殿下。” “父皇让你进去。” “啊?”江也的反应跟先前岑黎玊的反应如出一辙,“为什么?” 岑黎玊压低了声音道:“江大哥可是曾跟父皇有过什么?” “你这话说的,难不成你父皇也好男色?”江也忍不住笑着道。 自从跟魏麟有了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之后,江也就完全默认了自己好男色。他也曾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自魏麟之前,他从未跟哪个良家妇女有过什么,也不踏足烟花柳巷;自魏麟之后,他眼里便只有魏麟一个……这不是好男色是什么? 或者说,他就是好魏麟。 脑子里闪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江也肚子里对魏麟的怨恨又加重一些,越这么想,他越不乐意承认自己还真就非魏麟不可,怎么想他都亏大发了。 岑黎玊又道:“别乱说,父皇惦记你身上有伤,说你日日辛苦,让你进去。” “啊……”江也自然明白,皇帝估摸着是因为他和“七爷”的数面之缘,才会有此一说。但进去究竟是问责他之前口无遮拦,还是真心惦记他身上有伤,就不得而知了。君命不可违,这么想着,江也只好点点头道:“是。” 岑黎玊便领着他往安上殿里走。 两人还未踏进殿内,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岑黎玊往回一看,魏渊廷、原稚、任桂等几位重臣已距他们几步之遥。他连忙回头,江也跟着往他身后站着,跪行大礼。 “魏将军,原大人,任大人……”岑黎玊拱手作揖,一个个打起招呼来。 他们也是有段时间没见过皇帝了,皇上在安上殿养病,一直都未上朝,更别提召见大臣议事。往常 即便有政事要议,那也必然是在议政堂,眼下皇帝召见他们却是来了安上殿,恐怕皇帝比他们想象中病得更重。 还有一位本该一起过来却称病没能入宫的,是薛长峰。 若薛长峰是真病了,魏渊廷可得高兴坏了,可事情明摆着,是薛长峰使计装病。几人见岑黎玊在此,一时都有些发愣,还是原稚率先道:“九皇子殿下。” “九皇子殿下。”其他人纷纷跟着道。 饶是他们这些日日进宫的朝臣,见岑黎玊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眼下皇帝病中,岑黎玊居然在安上殿,这是不是意味着——九皇子也打算搅进这滩浑水里? 恰逢此时,牧公公从里头出来,对岑黎玊道:“殿下,皇上请您先去偏殿休息片刻。” “好。”岑黎玊乖巧地点点头。 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大臣们都看不懂了,江也站在岑黎玊身后,看着岑黎玊转身往偏殿去,也想跟上,却听见魏渊廷突然出声叫住了他:“这位公公,请留步。” 江也听见魏渊廷的声音,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算什么,见岳父还是见公公?此前在军营里那次会晤已经尴尬到了极点,现下他顶着太监的身份,穿着太监的衣衫,再跟魏渊廷见面……怎一个尬字了得? 江也试图假装没有听见,迈开步子要走,谁知道魏渊廷伸手一下搭在他肩膀上,又重复一遍:“请留步。” 眼见着骑虎难下,江也只好讪笑着,缓缓转过身来:“魏大将军……” 魏渊廷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再看见江也的面孔时,那笑容分明僵住了一瞬:“……公公?” 旁边几个大臣瞧着这一幕,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眼下就算魏渊廷有话想说,有火要发,也肯定不是时候。 “魏大将军,皇上等着您呢。”江也赶忙道,然后压低了声音道,“这是误会!” 魏渊廷松开手,假惺惺地又说了句给旁人听的话:“是我冒失了,公公与我一位相识有几分像,见谅。” 魏渊廷话音刚落,不等江也开溜,那边又响起甲胄摩擦之声,江也同众人一起被声音所吸引,转头看过去。 薛子钦正穿着将军战甲,意气风发地从长长的阶梯上走来。恰巧一阵风吹过,扬起他身后红色的披风,还有他高高束着的长发。 不知为何,江也想起了第一次上战场时,薛子钦在马上的背影。 心跳竟然莫名快了几分,血脉里有些热血沸腾,仿佛是战意在叫嚣着。 恐怕也是薛家军无往不胜的原因之一——薛子钦光是站在那里,就会带给人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他神情倨傲,带着嚣张的笑容,眼神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已经走出去好一段的岑黎玊身上。 岑黎玊也侧过头看着他,嘴角带着难掩的笑。 “将军……”江也喃喃地喊出声来。 薛子钦一步一步走近,站在几位朝臣面前,神情里一丝尊敬也没有,行礼却又规规矩矩,让人挑不出错来:“晚辈薛子钦,见过几位大人。” “薛将军有礼了。” “各位也是奉了皇上召见前来?”薛子钦说着,视线从魏渊廷身上扫过,不带一点停顿,径直落在了江也身上。 “……噗。”薛子钦本还装腔作势,看见江也那身太监的衣裳后,一个没崩住,险些笑出声来,“江公公,别来无恙。” “见过薛将军。”江也唰的脸就红了,低头行礼道,“奴才先失陪了。” 最后还是牧公公,算是帮江也解了围:“各位快些进去吧,皇上已经等候多时。” “魏大将军请。”薛子钦率先说道。 “薛将军有礼。”魏渊廷笑了笑,没有推脱,进了安上殿,其余人纷纷跟着进去。 外头发生了什么,皇帝一清二楚,对江也的身份更加有了几分推测。但眼下,唤各位朝臣过来,自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商议。 “臣……给皇上请安。”众人进殿,皆行礼道。 “诸位爱卿平身。”皇帝有气无力道,“今日唤各位前来,是要商议立储之事。” 此言一出,各个大臣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不过,朕想先问问,薛将军率军回朝,动静闹得人尽皆知,是什么意思?”皇帝面露不悦,直勾勾地看着薛子钦。 薛子钦不紧不慢地再度单膝跪下道:“臣父病重,一时担忧,以至于闹出不小动静,惊扰了皇上,是臣之错,望皇上恕罪。” 站在一旁的魏渊廷笑道:“薛将军孝顺,赶回来照顾父亲自是无错,可为何要率兵回来?” 薛子钦早知道会有此一问,不是魏渊廷问,也是皇帝要问。 “自然是为了立储之事。”薛子钦道。 “大胆!”一旁任桂呵斥道,“薛家这是明目张胆想要逼宫么?” “错,”薛子钦继续道,“是怕有人明目张胆想左右圣上决定,特地回来,护圣上周全。” 第162章 里头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依稀有几句零零散散地传进了江也的耳朵。他跟着岑黎玊进了偏殿,忍不住小声问道:“将军什么时候回来的……” 岑黎玊坐在桌前,有太监上来倒茶,他轻巧地看了江也一眼,江也即刻会意的闭上嘴。 “你先下去吧,这儿不用人伺候。” “是。” 待到偏殿里只剩他们二人,岑黎玊才不紧不慢地道:“昨夜。” “殿下早就知道了?” “自然是昨夜才知道。”岑黎玊又道。他瞟了一眼江也,那张平日里皱眉居多很少笑的脸,此刻竟然微妙的带着些喜悦之色。再想想江也曾经在薛子钦手底下四年,又好像能够理解。但他没说的是,此前薛子钦发出之时,就已经遣了斥候快马加鞭送信过来知会他一声。 也不知为何,他和薛子钦莫名其妙地便成了眼下的关系。 隐瞒着,却又捆绑着。若问岑黎玊为何需要薛子钦,那自然是为了他手下的数千将士;可若要问薛子钦为何会应允岑黎玊谋求天下的大欲,岑黎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也完全按捺不住自己的雀跃。薛子钦回都城了,也就意味着接下来大概会有大动作了。除此之外,他这个公公的身份大概不用再持续多久了。 偏殿和正殿虽然是隔断开的,但安上殿并不大,因此朝臣们说话情绪稍稍激动时,那声音便透过薄薄的隔断传到偏殿来。岑黎玊瞧他有些想听的模样,突然放下手中的茶杯,对他勾了勾手指。 “啊?”江也不解地问出声来,但还是朝他走过来。 只见岑黎玊待着他走到殿内最靠近正殿的方向,那处有个高大的置物架,上面是各色的名贵饰品。岑黎玊伸手将其中一格里头的琉璃花瓶拿下来,江也凑过帮把手,顺带瞧了瞧,这才瞧见里头的玄机。 这琉璃花瓶后边,竟然只是层颜色相近的竹席。岑黎玊掀开其中的一角,压低了声音冲江也道:“想看的话,在这儿看吧。” 江也同样压着嗓子惊讶道:“还有这种套路?” “嘘。”岑黎玊抬起纤纤细指,示意他噤声。江也点点头,凑在那处缝隙里往里看。 薛子钦正跪在地上,魏渊廷义正言辞地说道:“薛将军擅自带兵回都,已是罪无可恕!” 然后便是位江也不认得的朝臣连忙应声道:“对,皇上切不可轻恕,长了朝廷这种阳奉阴违的不正之风!” 薛子钦却胸有成竹,似乎笃定了皇上不会治他的罪,不紧不慢道:“臣一心为了圣上,臣擅自率兵回都固然有罪,那魏大将军月余前私自将商州军安置于紧邻都城的凉旬山处,岂非更加包藏祸心?” 薛子钦此言一出,魏渊廷即刻脸色突变。 他那是谨防薛家有大动作,而一早做下的准备。虽然调兵,但还是在商州境内,他自问做得滴水不漏,万万没想到早已经被薛家知晓,甚至现在给他们擅自调兵一事,安上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薛子钦抬头对上魏渊廷的视线,十分满意这句话的杀伤力。薛子钦远在边境,至于凉旬山的动静,当然不是他发现的,而是薛长峰。他家老头子虽然看起来是在家里装病,实际上对于朝廷里这些人的动作,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正当他二人对视时,江也瞧见皇帝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样子像是很不好。他放下竹帘,朝身后悠然自得的岑黎玊道:“我看皇上脸色不太好。” “自然是好不了。”岑黎玊轻声道,“底下能倚仗的朝臣,各自盘算着自己的心思,都已经这般明目张胆了,恐怕父皇现在该是如坐针毡。”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江也试探性地问道。 身为人子,江也觉得他再怎么样都会对皇帝表露出一丝担忧,怎料岑黎玊还是那副淡漠的脸,接着道:“担心无用,我又不是太医,不会治病救人。” “……”一句话噎得江也当即无话可说。 岑黎玊这般漠然,到让江也感到一阵不适。原以为他也有些思念亲人之心,皇帝眼瞧着活一天少一天的档口,岑黎玊在跟前侍奉,总归有一些关切在里头。可实则不然,岑黎玊的反应真可谓是冷血无情,那些在皇帝跟前落的泪,表的忠孝,都是演给皇帝看的。 正当江也思索着这事儿的时候,正殿传来喧哗之声。 岑黎玊愣了一瞬,就听见外头牧公公的声音高声道:“来人!!!传太医!!!” 这下给岑黎玊说中了,还真要叫太医来。 江也正想出去看看什么情况,能不能帮上忙,他回头一看岑黎玊还坐在那里,一点要出来的意思都没有。 “你不打算去看看?”江也道。 岑黎玊还是那句话:“我又不是太医。” “那我去。”江也冷冷地甩下这句,便大步流星从偏门出去,径直往正殿大门去了。 江也还算是个比较护短的人——这点从他对自家胞弟的态度便可体现一二,也因此,不管是不是薛子钦的嘱托,他对曾经日日相处过的小少年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偏爱的情绪在里头。 可这并不代表江也就会因此是非不分。 眼下的情势,不说岑黎玊为人子女,光是他江也曾经和“七爷”闲话过几句,他都无法做到像岑黎玊那般漠不关心。 而且, 以岑黎玊的心机而言,他反而更该在这种时候表现出足够的关心。 江也一边慌忙地走过去,一边在心里胡乱揣测着,待他走到门口时,几位朝臣已经出了正殿。 完了,光想着看看“七爷”如何了,忘了面前还有他的岳父魏渊廷,以及他多日不见的将军薛子钦。 牧公公神色焦急地冲几位大臣道:“几位大人还是明日再来议事吧,皇上眼下龙体欠安,若是要见各位自然会传召。” 安上殿前顿时又热闹起来。江也傻愣愣站着,不知是该走还是该进去问问情况,倒是薛子钦一抬眼就见着他,朝他点了点头。 “……将军。”江也硬着头皮道,他不敢声音太大,唯恐吸引了他岳父的注意。 魏渊廷看着江也过来,正皱着眉想说话,牧公公突然对江也道:“江公公……”“牧公公,九皇子听见骚乱声,特命奴才前来。”江也急中生智辩解道。 牧公公叹了口气:“眼下皇上约莫是谁都不见,还请江公公与九皇子先回降真台吧。” “是。”江也点点头道。 “诸位大人请自便。”牧公公说完这句,转身便进了安上殿。 魏渊廷沉声道:“这便是薛家想看到的结果了?” “魏大将军说笑了,若不是魏大将军擅自调兵在前,家父又怎么会出此下策?”薛子钦微微眯起眼睛道。 “二位还是不要再争了,现下皇上的龙体要紧。”原稚说完,便率先下了台阶。 魏渊廷瞪了薛子钦一眼,又看了看旁边低着头的江也,目光深邃,也跟着走了。转眼间几位大臣都下了长梯,只剩薛子钦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几人的背影,好半晌才说话:“玊儿呢?” “啊?”江也没听清楚,下意识问道。 “我说九皇子呢?” “在偏殿候着呢。”江也道。 “你任务完成的不错,本将军很欣慰。”薛子钦说着,转过身来,跟摸小狗似的伸手搭在江也的头上,一顿搓揉。 江也被弄得头跟着左摇右晃:“将军,我又不是狗。” “你若是狗,就应该摇尾巴了。”薛子钦一收刚才冷冽的气质,笑着道,“哈哈,你告诉玊儿一声,我去降真台等他。” “好。”江也被他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都微微泛起红来。薛子钦收了手,他转身便往偏殿去,谁知道还没走出去几步,就看见岑黎玊慢悠悠地朝他们走来。 岑黎玊倒没真的走到正殿门口来,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薛子钦,朝他点了点头,就转过身去了。 薛子钦自然明白这里头的意思,连忙跟上去,还不忘在江也的脑袋上轻巧地拍了拍,以示表扬。 他们二人有话要说,江也跟上去也多有不便,一时间他竟也不知道是该留在安上殿,还是跟着回降真台了。他转过身去看先前魏麟所处的位置,魏麟果真还在那儿。只不过跟开始不同,魏麟并非背对着他,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两人明明隔得极远,完全看不清双方的表情,可江也却突然打了个寒战,好似感受到了对方正冒着火。 他想了想,纵使他有心想看看皇帝如何了,他也进不去安上殿;那边岑黎玊有薛将军,他倒是真可以去跟魏麟闲话几句。想到这里,他迈开步子朝魏麟走去。 谁知道还没走出去两部,他便瞧见先前下了长梯的魏渊廷,已经走到了魏麟面前。魏麟也由面对着他,即刻转身变成跟魏渊廷对视。 好吧,现在他是真的无处可去了。 江也这么想着,底下又来人了。 李太医带着药箱,拉着朝服的衣角,急急忙忙地上了楼梯。他看见江也就在门边,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猛地记起他好像见过这个人,便喘着粗气开口道:“你腿上的伤好全了?” 江也自然是见过李太医几面的——至少拆掉腿上的线时,还是李太医亲自来的。若是换成魏麟动手,恐怕他现在还下不了地。 “李太医。”江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之前多谢李太医救命之恩。” 当下情况紧急地很,李太医哪有闲心跟江也多说话,立刻站在紧闭的门前高声道:“微臣李若安……” 他话音还未落,安上殿的门便打开了。牧公公焦急地道:“李太医快请。” “是。” 两人没再多言,转身进了安上殿。牧公公正要关上门,江也鼓起勇气道:“牧公公!” “何事?” “九皇子特命奴才在御前照顾,还请牧公公通融。”江也沉声道。 牧公公看着他的脸,若有所思地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若是扰了皇上清净,咱家可救不了你。” “谢牧公公。” 江也会这么说的原因很简单。岑黎玊在宫里无所依靠,却能驱使皇帝身边的御用太监替他接自己入宫,可见二人关系不一般。若不是牧公公想要依附岑黎玊,那便是想要依附岑黎玊身后的人。 他来不及想太多,只跟在牧公公身后进了安上殿。 第163章 事情果真跟江也猜测的相差无几,牧公公听他的口吻,还真以为这是岑黎玊的授意,便允准了。到底安上殿也好,议政堂也好,皇帝常去的几处宫宇,里头侍奉的太监都归牧公公掌管,安插个江也进来伺候,算不得什么大事。 江也心里倒真没有什么盘算,硬要说的话,皇帝下旨让李太医救他的事情,他还没机会好好道谢呢——若是“七爷”这个身份,江也可能早就找机会说了。 但换成皇帝,他实在是没有机会跟皇帝再跟从前似的讲话。 既然如此,现在皇帝病重,他来照顾一二,也算不亏待了自己的良心。 李太医在里头忙活着,皇帝昏迷不清,面如纸色,样子看起来很糟糕。 江也在旁边站着,也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李太医突然毫不见外地开口道:“之前给皇上服用的药,马上煎一付过来,加上这个。”他说着,从药箱里拿出一瓶东西递给江也,接着道:“两滴即可。” “好。”江也把药瓶妥帖地收进衣袖里,牧公公唤了之前负责煎药的小太监来,带着江也一并去了。 皇帝这是急火攻心,李太医紧张得满头大汗,不停在皇帝身上各个穴位施针,又将保命的药丸送进了皇帝的嘴里。 饶是如此,皇帝半晌也没醒过来,他掐着皇帝的脉搏,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江也端着刚煎好的药,急匆匆地赶过来,李太医连忙指挥道:“快伺候皇上服下。” 牧公公上前扶起皇帝瘫软的身子,江也想也没想,拿着小勺在嘴边吹了吹,一勺一勺喂进皇帝的嘴里。 约莫喂了四勺,皇帝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看上去难受得要命。李太医一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再从皇帝身上把先前扎下的针拔了出来。皇帝这下才算是醒了,他抬起沉重的眼皮,见着李太医的面,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般,道:“朕……” “皇上,您先躺下,好好休息,切莫再劳心劳力。”李太医道。 皇帝摇摇头,继续说:“朕,还有多少时日?” “这……”李太医面露难色,显然这话不好说出口。 “但说无妨。” “即便臣日日侍奉在侧,皇上最多……”李太医犹豫半晌,很艰难地把最后的时限说了出来,“一个月。” “一个月……”皇帝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躺了下去,“一个月够了,一个月足够秦牧回来了。” 李太医没说话,倒是牧公公出言提醒道:“昨日秦大将军已经差人送信进宫了,不日便能抵达都城。” “如此甚好。”皇帝说着,目光在殿里扫视了一圈,问道:“玊儿走了?” 江也回答道:“九皇子怕惊扰皇上休息,特地命奴才这才守候,他回降真台,随时等候皇上传召。”江也这还是第一次跟皇帝说出这么长的句子来,紧张地话都说不明白,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没有,说完他便伏身跪在地上,等候皇帝的下文。 “是你啊……”皇帝见着江也,只是淡淡地道。 因病重,皇帝的声音十分虚弱,听着完全不似他在前头跟朝臣们议政时的声音,反而像个孤寡老人,很需要子女的关爱。江也心里如此想着,心头的紧张竟也奇妙的放下了不少。 “朕想歇息了,你们都退下吧。”皇帝转而道。 牧公公跟李太医对望一眼,纵然是有心要在这里侍候,也知道现下不该违拗皇帝的心思。二人犹犹豫豫,半晌没有说话,皇帝又虚弱地道:“让小江留下伺候就行了,也是老九的一片心。” “是。” 江也伏在地上微微发怔,完全不明白皇帝此话何意。待到内室的人都退下,只剩跪在地上的江也和躺在榻上的皇帝之后,皇帝才微弱地咳嗽两声,幽幽地开口道:“还跪着呢?起来吧。” “谢、谢皇上。” 江也略带哆嗦地起身,皇帝又道:“过来,扶朕坐起来。” “是。”江也埋着头,如他所言,小心翼翼地将皇帝扶起身,单只手仔仔细细地将后头的软枕垫高,再让皇帝靠在上头。 皇帝满意地看着江也,突然问道:“可真是老九的意思?” “嗯,是。”江也垂着头站在一旁道。 “朕看不是。”皇帝道。 江也当即心下一惊,还真没想到皇帝会如是说。 “朕看,是你有话想跟……咳咳……咳咳……”皇帝正要说什么,约莫是岔了气,又开始咳嗽起来,江也忙想上去给他顺顺,又怕自己如此举动会冒犯天威,只能空伸着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皇上您还是……”“咳咳,无妨。”江也忍不住开口想说什么,还是被皇帝打断。过了一会儿,皇帝顺过气来,就着方才的话继续说下去:“你是有话想跟朕说吧?” 江也只好点点头。 初见时他便觉得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总像是能看穿人心里的话似的。但转念一想,这也正常,好说歹说是皇帝,听听那些大臣们拐弯抹角的话,便能理解他为何这么会读心。皇帝要是连他江也这种愣头青都看不透,岂不是被大臣玩得死死的。 “之前你可没这么拘束。”皇帝道,“现下也没旁人,你便当朕是七爷吧。” 江也有些哭笑不得地小声哼唧了一句:“七爷不可会自称朕……” “朕让你当,你就当。”皇帝被他这句埋怨给逗得心情好了起来。 一个人在深宫里久了,见惯了尔虞我诈,也想通了无论远近亲疏大家各有目的,突然间看见江也这样略带单纯的人,还真有些新奇。除了新奇之外,便还有一些些皇帝自己都未察觉的、久违的自在。 面对皇帝这句话,江也突然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起了所有勇气,对着皇帝道:“我只是想来感激你上次救命之恩!我听说是皇……是七爷让李太医救我一命,有恩不报非君子,我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至少……” 江也本想说“至少在你临死前这段时间,我可以照顾一二”,但又觉得这话好像是掰着手指头等皇帝死似的,只好话还没说完便收了声。 皇帝瞧着他的样子,又恢复了之前“七爷”固有的神态,轻声道:“上回在会善楼,也被你搭救过一次,就当是互不相欠了吧。” 江也摇摇头道:“我那只是举手之劳。” “可朕,都不必亲自动手。”皇帝说着,笑了起来。 可这轻松的气氛不过片刻功夫就消失殆尽,皇帝转而问起岑黎玊的事情来:“你是玊儿身边的人,那恐怕你的‘受人之托’,便是受玊儿?” 江也还是摇头:“不是,可我真不能说。” “为何不可?”皇帝失笑道,“你只当朕是个年迈的父亲,想知道幼子心里想些什么,难道这也过分么?” “不是……”江也连忙否认。 皇帝又干咳两声,然后冲江也招了招手:“你别拘着,来朕身边坐。” 江也没敢动,只听得皇帝接着说:“朕应该,跟你父亲年岁差不多吧。” “是。”江也点头道,可脚下还是一步未挪。 “你瞧瞧,朕这身子,你站那么远,想跟你闲话一二都觉着吃力,这都不肯坐过来?”皇帝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江也的裤裆,“总不至于想让朕以你的身份威胁你听令吧?” 江也实在是被皇子这番滴水不漏的话,弄得难以应对,便实诚地说道:“我……我若是坐过来,以我庶民的身份,岂不是冒犯天威?” “可你若不过来,便是抗旨不尊。” “……” 犹豫半晌,皇帝这番话对江也来说,横竖都是死局,他最终还是依言侧着身子坐到皇帝边上。反正皇帝若真想杀他,怕是能有一千种说辞来治他的罪,这么想着,江也倒有些破罐子破摔,干脆听命好了。 他坐到皇帝边上后,皇帝又道:“你倒是率性。” “谢皇上赞赏。” “朕想问问你,你若是朕,你会把皇位传给谁?”皇帝冷不丁地开口道。 这句话把江也的屁股都吓到地上了。江也从不是那种畏畏缩缩的人,可还是被这个问题吓得不敢继续坐在那儿。他从榻上连滚带爬地重新跪回到地上,声音都略带哆嗦着道:“皇上……” “你何须这般害怕?”皇帝轻声叹息着道,“本是看重你率性,你这样倒和寻常宫人无异了。” “我……”江也张嘴只说了这么一个字,一下子突然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皇帝没再勉强他多说什么,反倒是自顾自地念起来:“原本尚儿,是朕最属意的人选,可惜啊……也许是朕年轻时候做的孽,没想到却报在了尚儿头上。” 皇帝说着,声音略带哽咽,似乎是提及大皇子早逝有些悲伤。 江也试探地抬起头,只见皇帝双眼放空,面上的神情是实打实的悲痛。 “薛家这么多年,荣光满门,本以为他们会满足,却没想到……”皇帝接着道,“哎,却因此害了尚儿。当初若是魏渊廷跟着,兴许尚儿不会就这么走了。” 江也听着,心里生出疑问来。 大皇子的死,对外已经明说是通敌卖国的商戌所为,虽然江也知道商戌是无辜的,但旁人定是这么认为了。尤其是商戌已经伏诛,按理说皇帝应该是信了那番说辞才是。可眼下,皇帝这番话,字里行间都直指是薛家谋害皇子,像是薛家嫁祸给商戌一般。 若是如此,皇帝又为何要治了商戌的罪呢。 江也有些想不明白,他呆呆地道:“既然知道不是商相所为,皇上为何将其治罪?” 皇帝回过神来,正色道:“纵然不是商戌所为,但商戌通敌卖国,罪证确凿。” “但大皇子遇害的事情,不是薛家所为。”江也道。 原是聊起商戌,江也不免想起枉死还背了黑锅的郭林充,结果还没来得及想好哪些话当说,哪些话不当说,嘴已经张开,话便出口了。 闻言,皇帝的目光重新回到他身上,沉声问道:“你知道其中的内幕?” “我……”江也又开始支支吾吾。 他要是突然跟皇帝全盘交代,会不会让薛家出事?他这么想着,硬生生把话头调转:“我只是觉得,薛家没有必要在自己的地盘动手,这样不是等着被怀疑么?” 皇帝看着他,若有所思,但却没再开口。 过了好半晌,就在江也都以为自己铁定说错了话,大概是要被制裁了的时候,皇帝才沉沉道:“你便留在安上殿伺候吧。” “啊?” “去叫牧清过来。” “是。”江也低头道,随即从地上起来,下意识揉了揉磕了半晌的膝盖,放轻步子退出了内室。 第164章 结果皇帝还真把江也留下了。 江也站在安上殿门前,牧公公跟他交代着七七八八的事情,他还有些恍惚。 “你在降真台的东西,今日便拿过来吧,皇上说你也不用日日在殿内,九皇子那边,咱家会去交代清楚的……”剩余还说了什么,江也也没太注意,反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满脑子都在想着刚才为什么皇帝问他立储之事……不是他胡思乱想,任谁听了皇帝那番话,都会有种即将被处刑的感觉吧。 “行了,你去吧。”牧公公道,“晚上过来,咱家给你安排住处。” “好……哦不,是。”江也呆呆地点点头,牧公公没在多言,转身进安上殿忙去了。 江也思绪恍惚地下阶梯,刚走没几步,耳边突然响起脚步声。但他丝毫也没察觉,直到有人搭上他的肩膀:“也儿。” 他一转头,便看见魏麟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约莫是看见熟悉的脸,江也瞬间从安上殿那股紧张的气氛里挣脱出来,长吁一口气道:“是你啊……” 魏麟眯起眼,神情有些古怪地道:“不是我,还有谁叫你也儿?” “不是,哎,我感觉我刚才经历了生死关头。”江也道,“你爹先前找你说话了?” “是啊。我爹不找我说话,难道找你说话么?”魏麟语气不善地反问道。 江也瞧着他,两人不自觉地便开始并肩而行。 “哦,我就想知道老丈人找你说什么了。”面对魏麟的语气不善,江也毫不犹豫地开始回嘴。 “老丈人?”魏麟勾起嘴角,有些不爽地冷笑道,“那是你公公,不要乱叫。” “魏统领读书少,我不会骗你的。” 魏麟没还嘴,江也瞧着他那副吃瘪的样子,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 “怎么?承认了?”江也笑着打趣儿道。 魏麟抬眼跟他对视,江也这才发现,他不仅说话怪怪的,就连眼神都怪怪的。原本还想着,等见着魏麟好跟他说说安上殿里发生的事情,现下看着魏麟的模样,他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于是江也便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认真说起来:“将军回都了你知不知道?” “哦。” “‘哦’是什么意思?” “就是知道的意思。” “知道你不能说知道?” “知道。” 魏麟态度冷冷的,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也没落在江也身上,只是认真地看着路。这样反倒显得一直侧过头望着他脸说话的江也,特别的自作多情。江也越想越来气,声音都跟着沉了下来:“你不知道你这样很失礼么?” “我哪样?” “你干脆跟地砖说话好了。”江也只丢下这么一句,步子骤然快了起来,显然不想再搭理魏麟。 江也走出去没两步,魏麟又急急忙忙追上来,不耐烦地问道:“你走这么快,赶着去哪儿啊?” “回降真台啊。”江也理所当然地问道。 “回降真台干什么?” “将军在降真台啊,我去问问他。”江也说道,“这事情不知道现在算不算完,但是我觉得我应该算是完了……”话说到这个份上,江也想连带着把安上殿的事情说给魏麟听,结果谁知道还没等他说完,魏麟便凶巴巴地道:“行吧,那您赶紧去吧,不耽误您了。” 他说着,连脚步都停了,俨然一副不打算陪他过去的样子。 江也跟着停下,侧过身看着他,眉头拧成一团道:“你有病啊?” “没病,你可以走了。”魏麟说着,甚至还摆了摆手,一副赶人的做派。 江也当即火冒三丈,再懒得搭理魏麟,扭头就走。 走出去好一段,江也也没听见后边有跟上来的动静。原本魏麟就穿着甲胄,行动之间总会有那种甲片摩擦的声响,这会子真是一片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本来从安上殿出来,江也就惊魂未定,魏麟凑上来三两句话里全是嘲讽,又给了他一肚子气受。 这都什么事儿啊?江也在心里埋怨了一句。 “你再给老子走一步试试?” 都走出去老远了,魏麟在他身后突然喊道。 江也转过头瞪他:“有种你来打断我的腿啊?”说完,他又继续走,速度越来越快,压根不打算再理会今日奇奇怪怪的魏麟。 走着走着,身后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江也料想应该是魏麟追上来,也没作他想,只管自己走着,下一刻他便被魏麟拽住了手腕,力气极大,一下子拽疼了他。 “嘶——”江也倒抽一口气,还倔着要把手抽走。 魏麟却是用上了十成十的力气,让江也无法挣脱。他先是拽着手,尔后又嫌江也一直挣扎太麻烦,便用气了以前的老办法——他转身拦腰抱起江也,一把抗在自己肩上。 “你是不是有病啊?放老子下来!”江也使劲挣扎着骂道。 “对,我是有病。”魏麟没好气地说着,带着江也便往反方向走。 “你快点放开,我要回降真台。” “你可闭嘴吧你,不然我真要把你腿打断。”魏麟凶巴巴地道。 魏麟步子迈得大,不到一炷香功夫,便当着宫人们惊讶的神色里,把江也直接扛回了他的住所。他把江也扔在榻上,回身立马把门闩搭上。 “你别闹了,我真的回去有事。”江也不耐烦地道。 魏麟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一心一意把江也按在榻上,便开始 扒江也的腰带。 江也胡乱地蹬着腿,可带伤那条腿又使不上力,根本毫无作用,在魏麟的强硬面前,他就像只待宰的羔羊般,可谓是弱小。 魏麟压在他身上,嫌他挣扎费事,便不客气地咬了一口江也的脖子。这下咬是真咬,又疼又痒,闹得江也一个哆嗦,力气下去一大半。 “你他娘的是狗吗?”江也捂着脖子骂道。 魏麟不搭理他,上手开始解他的衣襟,霎时大片胸口便裸露出来,连带着上头带着嫩粉色新肉的伤口也映入他的眼帘。 理智回来一大半,魏麟终于记起江也腿上还有伤,若是他不小心,说不定又要弄得他再添新伤。 他伏在江也肩头,小声道:“你能不能有点自觉?” “我要有什么自觉?”江也推搡着他,试图从魏麟的禁锢中逃脱。可惜魏麟就跟死人似的压在他身上,推了半天也推不开。 魏麟在心里憋了老半天,硬是说不真心话来,只好换了句道:“有点一炮泯恩仇的自觉。” “不是,我跟你什么仇?” “那你说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降真台啊。”江也道,“你真的,别闹了,赶紧下来,我有正事要做。” “什么正事能比我重要啊。” “我说你是疯了吧。”江也两只手一松,彻底放弃了武力挣扎,想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耐着性子对魏麟道,“将军进宫,好歹还能见上一面,将军要是出去了,那可就真什么话也说不上了。” 待这句说完,魏麟算是彻底发了性。他从江也身上起来,三两下把身上的盔甲全脱了扔在地上,只剩下白色的里衣跟亵裤。 江也趁乱想跑,却被魏麟大手一拽,又被甩到榻上。 “你别乱来,我现在没心情。” “跟我没心情?那你跟谁有心情?”魏麟说着,开始扒江也的亵裤。 “你在说什么啊?疯了么你?” “对啊,就是疯了,你有本事你就跑出去,跑不去那就老实点……”魏麟说完,强硬地吻住他的嘴,反正意思也很明了,就算有异议,也不让江也说。 他吻得认真,手上功夫也没停下,四处乱摸着,专掐着江也平日里敏感不让碰的地方刻意撩拨。江也好歹也是有正常需求的大男人,哪经得起魏麟这样勾引,没过多久下身便挺了起来,抵在魏麟大腿上。 魏麟满意地伸手去帮他弄,趁机开始转攻后方,待到江也在他耳边喘息声越来越大,他小心翼翼地拉起江也一条腿架在自己肩头,不客气地长驱直入。 “你能不能有点自觉啊,啊?” “都、都说了……唔啊……什么自觉啊……” “你怎么能让别人揉你的头啊……我都没揉过……” 魏麟说着,索性伸手胡乱地扯开江也的发髻。 “痛啊……轻点好伐?”江也红着脸骂道。 魏麟反而更恶意地加大了力度:“哪里痛啊?” “头发!啊啊啊!头痛!!” “我给你机会重新说一次……” “做、做就做……别废话……唔……我……” 愣是被魏麟弄得腰都快断了,江也才从魏麟的话里理出头绪来。 敢情今天魏麟从见面就开始莫名其妙,是因为看见他跟薛子钦说话,还有薛子钦揉他的头发了。 这算什么?吃醋吗?哪门子的醋? 江也的头发四散开来,衣襟凌乱,撩得魏麟不到平时一般的时间便缴械投降了。 原本还有很多话想跟魏麟商谈,结果突然就被拖到床上大战了一番,江也气得根本不想说话,侧身躺在榻上装死尸。 魏麟却跟只小狗似的,非要凑上来,头埋在他颈窝里,手死死地环在他腰上。 “所以你现在有自觉了么?”魏麟闷声说道。 江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乐意回答。 魏麟平时还是挺坦诚的,鲜少有闹别扭的事情。他隔着大老远看见江也心甘情愿地被薛子钦揉了揉脑袋,当即就一股妒火烧了起来。若不是当时薛子钦在安上殿门口,要还在军营了,哪怕是要被薛子钦吊起来打,他都肯定会冲过去护着江也不让揉。 占有欲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来了,明明以前在军营里大家一起下河洗澡,魏麟也没觉得有什么。 ……所以说还是江也的态度有问题,如果江也嫌恶一点,躲开薛子钦的手,至少他不会这么生气。 魏麟又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我不喜欢,我不许,我不乐意。” “你三岁吗?” “那你当我三岁好了。”魏麟别扭着道,“我的,不许。” “……我是找将军有正事。” “你再说我就再来。” “哈,你真是要笑死我。”江也开口嘲讽道,“就你?这么快?还再来?” 魏麟面色瞬间阴沉下来:“我跟你讲,男人的自尊心很可怕的。” 可江也并看不到魏麟的神情,因为魏麟是从他身后抱着他的。从魏麟的语气里,江也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急正在悄然出现。 直到他股间再度出现了某些硬挺火热的东西。 “……我伤还没好。” “你放心我会小心一点的!”魏小狗如是说道。 第165章 岑黎玊脚步不紧不慢,不像是赶着回降真台,倒像是跟往常无异,散着步赏着宫里翻来覆去也就那样的景色。 薛子钦走在他身后不远处,并不急着追上他。 岑黎玊虽然纤瘦,相貌也常会让人难辨男女,可薛子钦现下仔细端详着他的背影,倒真已不是几年前那个小小少年,行走之间带着几分少年意气风发的味道。 真可谓秀色可餐。 薛子钦这么想着,唇边都扬起不易察觉地笑来。 先前在安上殿跟魏渊廷唇枪舌战,当真跟他性格不符——他更喜欢拔刀相对,不服就打到服为止。饶是如此,薛子钦也并不笨,他深深明白宫里面这些事情,并不是谁不服杀掉就好那么简单,更多的是要说给皇帝听。 皇帝信谁,谁就是对的。 他虽不认同,却又无法否认,因此在安上殿里那番行径,当真压抑得他不爽。可出了安上殿,再瞧见岑黎玊的小脸,他的心情霎时便好了起来。 少年在前,将军在后,清风拂过,绿叶作响,青砖长街,朱红瓦檐,当真是副极好的画。 两人就这般隔着些距离,到了降真台。 岑黎玊好似进去时便跟宫人知会过了,见着薛子钦身披战甲而来,倒也没有宫人显得惊讶,只是依照规矩来问候一声,再接着去忙自己手头的事情。 岑黎玊率先进了自己的寝殿,薛子钦在外头看着突然有些犹豫起来。 这样不太好吧?他的本意无非是来跟玊儿闲话几句,再问问最近宫里的情况,好为之后的行动做准备……但是直接去寝殿,总觉得好像带着某种暗示。这么想着,薛子钦有些心猿意马,在门口犹豫起来。 他正思忖着,究竟要不要进去,寝殿的朱红色的门边,突然又冒出岑黎玊的脸来。只见岑黎玊半倚着门框,有些慵懒地样子,却又高高地仰着头,带着挑衅意味眼神毫不避讳地看向薛子钦。 这不要是不直接进去,好像是有点没面子。 薛子钦想着,冲岑黎玊勾着一边嘴角回以挑衅的笑容,接着大步流星朝殿内进去。在他进去后,岑黎玊关上门,空荡荡的寝殿里只有他们二人,气氛不由的有些暧昧的意思。 岑黎玊轻飘飘走到小桌前坐下,又望着薛子钦比出邀请的手势。不等薛子钦落座,他便提起茶壶给薛子钦斟上一杯茶,推至他面前道:“将军用茶。” “谢谢殿下。”薛子钦果真依言尝了尝。茶倒不是刚备下的,味道还不错,只可惜有些凉了。他边喝着边抬眼看着岑黎玊,只见岑黎玊不紧不慢地给自己也倒上一杯,朱唇微启,一饮而尽。 那张小嘴还真是引人遐想。薛子钦想着又觉得自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只怕不好,眼神收回来道:“殿下近日可还安好?” “托将军的福,一切安好。”岑黎玊微微一笑道。 在路上薛子钦念及了与他相见,甚至还有些雀跃。如今真的见到了,那种雀跃的情绪便随之更上一层楼,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岑黎玊接着道:“将军可知道大皇子遇刺一事,江也已经查出了大概?” “哦?” “好像是岑黎江所为。” “可有证据?” “证据还在江也手里。”岑黎玊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只可惜人没抓住。” “你说的是……”“杀害郭副将的凶手。” 此言一出,薛子钦捏着茶杯的手都紧了三分。 岑黎玊却不以为意,像是没看见他神情变化般,笑得更加灿烂:“这是好事,将军。” “我懂你的意思。” 如果坐实了杀害大皇子的凶手是岑黎江,那么他们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岑黎江从这场夺储之战中剔除掉。皇后那边便只剩下一个百无一用的七皇子,非长非贤,连成为他们的对手都不够资格。况且就算动手的人不能手刃,幕后主使能够出来偿命,对于薛子钦来说,也算是报了郭林充的仇。再者说,主使若死了,那主使的左膀右臂还能逃出生天吗? “将军回都闹得满城风雨,可是有十足的把握?” “把握谈不上,只是我薛子钦想做的事情……”他说着,放下了茶杯,满脸都是自信与张狂,“还没有做不到的。” “将军是英雄。”岑黎玊道,“是玊儿的英雄。” 他说着,站起身来径直走向薛子钦,步伐轻快,一直走到薛子钦的背后,双手搂上薛子钦的脖颈,整个人都靠了上去。 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仿佛暗示着接下来打算跟薛子钦发生的事。 “玊儿。” 被动接受从来不是薛子钦的风格,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这里。他更擅长进攻,擅长将敌人拆骨入腹。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薛子钦转过身,不带犹豫地欺身将岑黎玊压在地上。 岑黎玊依然是搂着他的脖子,笑容里带着邀请地含义,望着薛子钦。 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在他怀里,薛子钦自认没有坐怀不乱的本事,与之相反,光是这样他都已经觉着胸口里那颗在战场上厮杀都没有太大起伏的心,现下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岑黎玊连眸子里都带着笑,毫不避讳地看着薛子钦。薛子钦没让他看太久,便低头问上那张勾人的嘴。 与岑黎玊清冷的外表相反,唇舌相抵之后,他热切的回应着薛子钦并不太熟练的吻,主动伸出舌头与薛子钦纠缠在一起,交换着口中的津液。说出来大概是有点羞耻的,因此薛子钦也从没跟谁提及过——这应当算是他第一个吻。 他吮吸着岑黎玊的唇瓣,直至那张小嘴略带红肿的更加殷红,他也不想放开。岑黎玊的嘴里好像带着蜜,越吻越甜,叫人沉醉。 嘴唇略微分开一霎,岑黎玊含糊不清地开口道:“将军定是会保护的玊儿的对吧……”话音未落,又被薛子钦封住了嘴。 继而岑黎玊搂在他脖子上的手松开,转而抚摸着他的背脊一路到他腰间。 那手带着奇妙的力量,仅仅如此,都让薛子钦觉着一股无名火顺着他抚摸的过的路径一路燃起来。然后那只微凉的小手在他腰间摸索一阵,却因不知如何解开盔甲,好半天也没能继续。 薛子钦抓住那捣乱的手,松开嘴喘着粗气问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啊。”岑黎玊笑着道,“在跟将军做些快活的事。” “那你可知道其中含义?” “将军何须多言,你我之间不是早已如此?” 岑黎玊语罢,薛子钦便从他身上起来,手脚飞快地将身上的盔甲卸下。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二人略微急促的喘息,跟盔甲扔在地上的响声。薛子钦直着腰跪在地上,岑黎玊从地上起来,以爬的姿势向他靠近,手钻进他的亵裤之中,触到那处火热。 明明做着下流的事,他脸上神情却犹如读书认字般认真。在前头的激吻中,薛子钦只是觉着那处有了些反应,现下被他的手碰到了,那话儿便不争气地完全硬了。 岑黎玊将他的亵裤拉下来些许,粗大便从里头弹了出来,他张开嘴靠近,眼睛却向上看着薛子钦的脸,紧接着那湿润温暖的舌尖就舔了上去。 身体的快感跟心里的征服感一并交织着涌上心头,薛子钦望着他,直至那张小嘴彻底将他的火热包裹住,他情难自已地随之轻轻挺送着腰,在小嘴里进进出出。 岑黎玊含着那物事,口齿不清地说了句话。 “要说便说清楚。”薛子钦说着,更加恶意地往深处捅了捅,几乎要捅进他咽喉里,逼得他当即眼角溢出一抹泪光来。 岑黎玊停下动作,松开嘴,认真望着他道:“你会帮我的对吧?” 薛子钦愣了一瞬,伸手按住他的后脑,迫使他继续。 这话里的意思,他明白。不是在说情事,更不是说现下的场面,而是指日后,他二人将要面对的那场不见血的厮杀。他心头当即察觉异样,但此时的情况,又怎么容许他理智去思索着后面呼之欲出的野心。 “认真点。”薛子钦哑着嗓子道。 岑黎玊对他这话不以为意,他又侍弄了好一阵,再度松开嘴道:“秦牧马上就要回来了。” 兴许是再度停下,有点惹恼了薛子钦。他索性搂住岑黎玊的腰,让他背对着自己跪伏在地上。亵裤被脱掉,那处隐秘的巢穴便裸露出来。他看着那处紧致,只觉得欲望升腾得飞快,即刻便想进去一探究竟,又怕弄伤了岑黎玊。 薛子钦伸出一指探入,温暖而柔软的内壁立刻将他的手指紧紧包裹起来,随着岑黎玊越发急促的呼吸翕动着。 “那又如何?” “待秦牧回来,父皇就会立储。”岑黎玊红着脸,说话时夹杂的喘息愈发大声起来。 薛子钦再加入一指在其中抽送探寻:“认真点。” “唔啊……”岑黎玊娇哼出声,声音又细又软,带着致命的诱惑,“待秦牧回来恰好我也有事要做。” 三指并入,将岑黎玊搅得腰肢乏力。 “将军……” 薛子钦的火热抵住柔软的动口,只需稍稍用力,便能与他紧密结合,不分彼此。 岑黎玊回过头,不只是因为欲求还是因为别的,双目含泪,望着薛子钦,又问了一遍:“你会帮我的,对吧?” 野心彻底浮出幽深的水面。 薛子钦却犹如坠入冰河,霎时间再无兴致。 本是一触即发,薛子钦突然收了手。二人触碰着的位置骤然分开,岑黎玊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兴许是腰上实在没了力气,他翻转过身来,坐在地上望着薛子钦。 薛子钦却紧抿着嘴,转身开始穿好里衣亵裤,再拿起先前放在地上的盔甲一件件穿戴起来。 “将军……” 待薛子钦穿好最后一件甲胄,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还跌坐在地上的岑黎玊道:“殿下不必如此,我答应过的事情,自然会做到。突然想起军中还有要事,我先走了。” “将军……”岑黎玊轻咬着下唇,神色由错愕转到漠然,“还请将军不要忘了和玊儿的约定。” “那是自然。” 第166章 在依然精神奕奕的魏麟还能下榻去给他倒茶的对比下,江也躺在榻上连动动眼皮都觉得累,仿佛一条死鱼。 “来,喝点水。”魏麟笑眯眯地道。 那副模样,在江也看来,就好像在强调“你现在知道男人的自尊心多可怕了吗”一样。 江也不爽地半支起身子,夺过茶杯喝干净,又立马倒下继续做死鱼。 偏偏魏麟还真的说到做到,十分小心,他腿上的伤一点也没恶化,这让江也想骂他都不知道从何下口。 看着江也那副脱力的虚弱模样,魏麟真是从脚趾头满足到了头发丝儿。他再次跑回榻上,一把抱住江也哼唧道:“我好喜欢你啊……” “……”江也没什么力气骂他,只能翻了个白眼。 “对了,你今天在安上殿那边,什么情况?”魏麟突然问道。 这下真给江也问得来了火气:“你知道那边有情况,你还吃你娘的飞醋?你是不是讨打啊……” “不是我说,你现在,”魏麟认真道,“更打不赢我。” “……”江也是真的很想动手,至少给这狗崽子一脚,但魏麟讲的又是实话。别说踹魏麟一脚,他现在可能抬手打在魏麟身上,也像是在给魏麟搔痒。 想了想,他现在就算是想掐死魏麟,也无计可施。 江也索性深深呼吸几口,平复了下心情后,对魏麟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么,皇上就是那个‘七爷’。” “嗯?然后呢?” “他突然让我去安上殿当差。” “嗯?然后呢?” “所以我之前是要回降真台收拾东西啊。” “嗯?然后呢?” “……你是在找茬吗?”江也转过身来怒视着魏麟。 魏麟抿着嘴唇,显然是憋着笑,再看到江也恼怒地神情之后,他便绷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你什么意思?” “不是,哈哈……”魏麟笑着道,“我就是想看看你能忍到第几遍。” “你爱听听,不听滚。” “不滚。” “立即滚,请。” 魏麟转而摸了摸江也还散着的头发,哄小孩似的道:“也儿乖,不生气了啊。” “我求求你正经一下下好不好?”江也有气无力地道。 “好啊,既然你都求我了,那我就同意了。” 江也真是追悔莫及,他怎么会忘了,魏麟一大特技就是蹬鼻子上脸。 知道再斗嘴下去也只有输的份,江也干脆放弃了跟他唇枪舌战。毕竟从以前开始,他就没说赢过魏麟几次,往往最后都只能亲自动手,以暴力解决。而现在他显然武力值也完全处于弱势方,少了这个杀手锏,就算魏麟一直这么跳,他也毫无办法。 江也认真道:“所以我要去降真台拿东西,然后去安上殿伺候了。” “其实也不错。”魏麟竟真的正经起来,“我并不觉得支持九皇子是个好决定。” “可那是将军的意思。” “美色当前,将军也有失了智的时候。” “……”江也本想反驳,但仔细想想魏麟说的这话,倒是不无道理。 他缓了缓又道:“我还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儿?” “那个锦囊还在降真台,之前九皇子让我交给他,不过后头我给忘了,一直没给。”江也道。 魏麟却对此有些不解:“不是说了么,有锦囊也没用。那锦囊有心想弄来,又不是弄不到,作为证据太没有说服力了。” “谁知道九皇子打算怎么用呢?”江也接着道,“但是我听皇上的意思是,他原本想立大皇子为储……”“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么?” “你别插嘴,听我说完。” “你瞧你又乱说,我又没插你嘴。” “……魏麟!” “知道了知道了,你接着说。” “……薛家闹这么大动静,皇上看上去是真不想让薛家的孩子继承皇位。”江也耐着性子接着道,“这么看来就只剩二皇子了。” “嗯,是这个理。” “但是谁都好,不能是二皇子。”江也说着,语气中带着微微的怒意。 魏麟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怒,二皇子就是指示人杀害郭林充的人。 在魏麟眼里,江也这个死要面子的家伙,还有些别的特质。例如他的善良,他的不求回报,他的忠诚,以及他的简单。虽然江也并没有明确说出来为什么他不想让二皇子当皇帝,但是魏麟知道,是因为商戌,因为郭林充,因为很多在二皇子的一己私欲里牺牲的人。 可江也独独忘了自己。他可以忘,魏麟不会忘。若要说这世上还有人能让魏麟恨之入骨,那便是每一个伤害过江也的人。 “我知道,我也不会让他得逞。”魏麟道,“这样吧,咱们简单点。” “怎么简单点?” “干脆,谁也别站,让皇帝自己决定。” “呸,得说皇上,隔墙有耳。” “周围都是我的人。”魏麟得意地笑了起来。 “好吧。” “我意思是,二皇子的真面目,你找机会告诉皇帝,剩下的他自己决定。” “可你不是说光有个锦囊没有用么?”江也疑惑道。 魏麟伸出食指在他脑门弹了一下:“蠢,把人抓到不就行了。” “你说那个泥鳅?” “对啊。” “你讲相声啊?”江也不屑道,“他在不在宫里你都不知道,你出宫去查?况且若是要跑,估计早不就不在都城了吧。” “所以说你蠢。” “那你聪明,你说。” “你以为会易容,武功高强的人那么好找,遍地都是?你要是二皇子,身边这么好用的人,你会不用吗?” “你的意思是?” “总之,这世上,只要做了的事情,就一定有迹可循;想要查的人,也一定可以查到。”魏麟突然自信满满地一本正经起来。 江也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你认真的吗?” “是啊。” “你不是不想掺和?” 魏麟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唯独这个人,我不会放过。” 江也当然能听懂里头的含义,他有些不安地抓住魏麟的手:“魏麟……”“你睡会吧,我去降真台给你拿东西过来。” “不要了,我自己去。”江也摇摇头道,准备从榻上爬起来。结果他才刚起身,腰上一股运动过量的痛便让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虽然魏麟知道罪魁祸首就是他,还是捂着肚子笑出声:“别逞强啊江公公……” 江也忍着痛爬起来,反手就给魏麟的脑门一巴掌:“你可闭嘴吧你。” 尔后江也还是强装镇定的跑去降真台拿了自己的东西,连同那个锦囊一起拿去了安上殿旁边宫人住的场所。 牧公公应该是在他去之前就跟岑黎玊招呼过来,对此岑黎玊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比起平时,他脸色不太好,眉宇间带着些烦躁,只稍稍叮嘱了两句让江也在御前多注意言行便让他走了。 在安上殿侍奉就不比在降真台那么闲了。说到底江也进宫也就是方便岑黎玊身边有个可用之人,薛子钦倒是不看中他的本事,只是还比较认可江也的脑子。可换到安上殿,江也一日要做的事情就多了起来——对于牧公公或者皇帝而言,他就是个可以使唤的下人,于是每日煎药喂药,还有些琐碎的事情,例如研磨之类的,皇帝都会让他去做。 剩余的时间他不是在门口跟魏麟遥遥对望做做鬼脸,便是在安上殿里陪皇帝闲聊几句。 皇帝没再问过江也,像立储之事那样他无法回答的问题——这种问题,答了是祸乱朝纲,不答是抗旨不尊。那时江也真以为皇帝是想杀他,可后来皇帝问他的,更多是在外头寻常人家过日子,是个什么光景。 “就是……感觉就是认真的活着吧。”江也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头疼地回答道。 皇帝偏偏对此又很有兴趣,不满足与这么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如何认真?” 江也便仔细思考起来:“大概就是……男人赚钱养家,妻子做好家事,照顾孩子。各司其职?也不是……” “那究竟是如何?” “反正不用考虑太多,认真做好眼下的事情就是了。”江也道,“寻常人家大约就是这样,日子千篇一律,但也不觉得烦闷。” “是啊,日子千篇一律。”皇帝叹着气重复道,“那你呢?” “我?”江也想起自家的模样,不提还好,一提就有点想家,“家父是生意人,其实也差不多,不过就是过得比寻常人家好些。” “看得出来你出身不错。” “皇上谬赞了。”江也微微一笑道。 日日相处下来,江也越发的放松起来。都说伴君如伴虎,又说自古皇帝多疑,性格多是阴晴不定,可江也却觉得除了处理政务的时候,皇帝还真就是个寻常富贵人家的老爷,简单,还带着些老小孩的感觉。 想到他命不久矣,江也不小心神情里都透出一些失落。 其实这个皇帝挺好的啊,他想。 “怎么了?瞧你不太高兴的模样。”皇帝问道。 恰巧此时,外头传来牧公公的声音:“皇上,李太医来请脉了。” “请他进来。”皇帝沉声道。 江也突然道:“皇上,我有东西想给您过目,现下就去拿,待李太请完脉了我便来。” “什么东西?” “一会儿您就知道了。” “去吧。” “是。” 他在安上殿伺候也有几日了,若是按照此前李太医所预测的,那么皇帝兴许只剩大半个月可活。抱着这样的心思,江也急急忙忙跑回了住所,将那个锦囊塞进腰带里,又往安上殿跑。 皇帝刚服过药,江也就进去了。 “皇上,我……”他话还未说出来,又被人打断了。 外头有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冲进来道:“皇上,薛将军他……” “薛长峰?” “是……”小太监点点头道,“刚从宫外传来的消息,薛大将军病危!” 江也当即愣住了。 第167章 薛子钦为了岑黎玊的事情,烦恼了好几日。 皇帝病成那样,原本立储的事情就要定下来,却又被那日魏渊廷跟他的口舌之争,把皇帝气晕了过去。 往后宫里便没了声音,薛子钦便在府里踏踏实实地休息,毕竟他在军中多年,也难得有如此清闲的时候。 他家老头子几乎就在卧房里休息,鲜少出来,任由傅央照顾着。 薛子钦心道老头子还真是宝刀未老,再看看他的将军夫人,日日在府里来来去去,见着他的时候却犹如老鼠见了猫,扭头便跑。 这大概就是不愿意当他夫人的意思了,薛子钦这么想着,一天到头都跟闵秋混迹在一起,或是在庭院里晒晒太阳,或是两个人二两小酒聊聊往事,倒也可以排解些他心头的愁绪。 这日闵秋还睡着,天刚蒙蒙亮,薛子钦醒得早,悄悄摸摸从房里出去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只可惜这是在都城里,无论是庭院的高墙,还是外头的楼屋,都将着景致遮去了些,不似在边城的城楼上,可以一览无余,终归有些白璧微瑕之感。 薛子钦正看着,突然瞧见他平日里在庭院坐的那处躺椅上,有人在上头。可惜天色还暗着,他只一眼看不清是谁,便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离得近了,约莫可以辨认出那是个女人。 薛子钦猜到是谁了,可偏偏突然起了兴致。他突然过去直接在女人身旁坐下道:“怎么起得这样早?” 那人便是岑黎云。她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薛子钦一开口,她便惊慌失措地捂住嘴,一副被吓着的模样。 薛子钦连忙扶住她纤弱的肩膀道:“是我,别怕。” 他的掌心带着惊人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一下让岑黎云茫然起来。她从未跟哪个男人如此接近过,就连被父皇的大手牵着,那都是儿时的事情了。岑黎云将手放下,微微低头道:“将军……” 意识到自己正握着女人的肩膀,薛子钦霎时也不好意思起来,他松开手道:“不必这么拘谨,我就是个军营里的粗人,不讲究。” “将军怎么会是粗人!”岑黎云的反应却突然有些激动,“将军是为国为民的英雄。” 他转过头去看,明明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岑黎云的眸子却透着光,正看着他。只一会儿,岑黎玊又垂下眼帘,羞怯的红了脸。 薛子钦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句话,将军是英雄。 他摇了摇头,不想去想关于岑黎玊的事情,只好另寻个话头,想跟他这位夫人,好歹也交流几句:“公主谬赞了。” “将军也可以,不必唤我公主。”岑黎云小声道,“唤我黎云便好。” “黎……云。”薛子钦犹豫片刻,还是依照她所言,试着叫了一声。 这滋味还真是奇妙,弄得薛子钦也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你若是不想待在将军府,寻个由头休夫也罢。”薛子钦道。 岑黎云摇摇头:“黎云不曾这么想过。” “那你总不可能将你剩余的人生,就困在这将军府里吧。”薛子钦说着,看向她羞怯的脸,“我常年征战,能回府的时候屈指可数。” “黎云可以……”她眸子里目光闪烁,微微停顿片刻后,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黎云可以陪着将军一同住在边关。” “啊?”薛子钦着实被这话惊住了半晌,“边关……边关苦寒,你一个姑娘,哪能受得了呢。” “若为将军,黎云何处都愿去。” “你这是何苦。” “既然已嫁给将军为妻,黎云该陪着将军。” 岑黎云抬起头,如是说道。她没再避开薛子钦的目光,也正因如此,薛子钦在她眼里看到些本不属于小女人的坚定。 但他还是不太理解,岑黎云为何要如此:“其实你我本无情分,不过是天子赐婚,你无须履行任何责任……况且,我心从不在儿女私情上。” “黎云知道将军心怀天下。”岑黎云道,“但黎云其实……仰慕将军已久。” 天终于彻底亮了起来,并不刺眼的日出将天边的云霞都染成漂亮的橘色。岑黎云的脸上带着红晕,像极了天边的云霞。 薛子钦还没反应过来这里头的含义,岑黎云突然凑近,小嘴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当即害羞地掩面起身,想要离开。谁知她太着急,不小心踩着了裙摆,眼看着就要摔倒。 薛子钦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一把将人带进自己怀里。 女人独有的脂粉气息在薛子钦鼻间萦绕,有些新奇,也有些好闻。二人就这样对视着,一时间都忘了松开。 要说的话,岑黎云长得也是闭月羞花,着实好看。薛子钦如此想着,脑海里晃过岑黎玊的脸。不是那日在降真台时,脸色潮红的岑黎玊,而是很多年前,抱着他的腰,扬起脸看他的岑黎玊。 薛子钦一直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就如同那句“我会保护你的”,绝非一时兴起。他突然想明白了为何对岑黎玊言听计从——过去这些年,岑黎玊受尽苦楚,而自己却从未对其伸出援手,明明一开始是他心甘情愿,要护着岑黎玊,然而没有做到的,也是他。 思绪乱成一片,薛子钦匆忙地松开了岑黎云道:“早晨外头露重风凉,我送你回房。” “谢谢将军。” “不必客气。” 两人再无其他话说,只是一前一后走到薛子钦的房门口。眼见着岑黎云进了房间,薛子钦转身准备走,岑黎云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道:“将军。” “嗯?”薛子钦想转身听听看她要说什么,岑黎云却连忙道:“将军莫要转过来。” “好。” “八年前,将军得胜归朝,黎云曾遥遥一望,将军英姿飒爽,一望便住进了黎云心里。” 薛子钦微微一怔,有些惊讶。 岑黎云语气中带这些苦涩,继续道:“其实,与将军成婚,并不完全是父皇的旨意,而是黎云……不知廉耻想要嫁给将军。” “将军是战场英雄,是宣国的英雄,也是黎云的英雄。” “但黎云知道,将军心里国家安定才是最重要的,儿女私情不足挂齿……兴许将军再过不久又会远征,黎云这些心思便再没了机会说。” “还望将军莫要见怪,是黎云莽撞了……”话刚说完,薛子钦正想回头看看她的时候,岑黎云迅速关上了房门,薛子钦回头便只看见近在咫尺的门板。 他薛子钦又何德何能,得如此佳人倾心——更何况,他哪是不懂儿女私情,他只是心里早住进了其他人。 薛子钦转身离开,低着头暗暗想着自己的事儿,突然瞧见不远处有人影。他当即便弯下身,抓过地上两枚石子,朝那处掷出去:“谁?!” 只见那人影反应相当快,一看便知训练有素,仅仅闪身便躲了过去。 “将军别啊……是我。”那人开口道。 薛子钦定睛一看,居然是闵秋。 他随即放松下来,朝闵秋走过去:“大早上的在这儿干什么?” “出来……看风景?”闵秋不好意思地道。 薛子钦微微眯着眼,非要跟闵秋对视,看得闵秋更加不好意思,他这才缓缓道:“是在偷听我跟公主说话吧?” “将军,你这说得就不对了。”闵秋笑道,“这院子里又不是只有你和公主才能走,你二人说话无所顾忌,我也不能闭着耳朵经过啊。” “偷听就偷听,哪那么多废话,是不是不在营里觉着我没法治你啊?” “将军,末将真是无心之失。” 薛子钦摆摆手:“罢了罢了,逗你的。” “将军看起来心情挺好。” “你怕不是瞎了。” “怎的将军得了美人倾心,心情反而不好?”闵秋试探着道。 “闭嘴吧你。”薛子钦道,“你不睡了是吧?那我睡。” 他说着大步流星朝闵秋的厢房走去,然后把闵秋关在门外,说到做到的爬上榻睡起回笼觉来。 闵秋在外头哭笑不得,又不敢扰了薛子钦休息,眼见着天色还早,索性在院子里活动起筋骨来。 薛子钦睡了没多久,突然被一阵剧烈的拍门声吵醒了。 “将军!将军!快醒醒将军!”他稍稍醒了醒神,听出来了外头是闵秋的声音。虽然还没睡够,但是薛子钦还是瞬间清醒过来,恐怕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然闵秋不会这样焦急。 他抓起外衣一边穿,一边打开门,闵秋十分焦急地脸便出现在他面前。 “将军不好了!” “什么?” “大将军他,可能不行了……”闵秋很艰难地说道。 薛子钦怔了一瞬,手上动作都停了下来,然后赶忙问道:“什么?你说什么?老头子不是在装病吗?什么叫不行了?” “张管家已经去请大夫了,现在傅夫人守在将军那儿……” 薛子钦没听完闵秋的话,便已经系着腰带夺门而出。他三步作两步走,一路直奔薛长峰的房间。 “义父?”房间门大敞着,薛子钦喊了一声。他再往里走进一步,就看见薛长峰躺在榻上,脸色惨白,傅央坐在他旁边,眼中含泪,一直看着薛长峰。 这一声叫唤把榻上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去,薛长峰瞥了一眼薛子钦,沉声道:“出去。” 但这声音过于虚弱,以至于薛子钦都不觉得这是自家老头子的声音。 他平日里一直老头子老头子的叫着,而现下,薛长峰真的好像成了老头子。 “我和央儿还有话说,钦儿你先出去。”薛长峰很是吃力地道。 薛子钦愣愣地点了点头,转身出去,顺便带上门,就在门口站着。 事情来得太突然,他毫无准备,甚至他现在还觉得,薛长峰只是在装病,为了打消皇帝的某些念头。 没过几息功夫闵秋便也到了门前,薛子钦神色间的慌张他都看在眼里。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站在薛子钦身侧,陪他等着。 第168章 “老将军他……”闵秋欲言又止地开口,想询问里头的情况,愣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合适。现下薛子钦即便垂着头,他也能看见那满脸的惊讶与错愕。 “我不知道啊。”隔了几息功夫,薛子钦才如是说道,随即他仰起头,盯着空荡荡不见云也不见日头的天,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急匆匆地道:“钟倚……钟倚呢?钟倚跟着回来没有?”他说着,转头看着闵秋,十分焦躁。 闵秋闻言,思索了一阵道:“……在!在城外,在驻军地。” “城南还是城北?” “都不是,当时他说在湘城有旧识,所以住在他朋友那儿。”闵秋道,“钟倚跟老将军关系甚密,便由他去了。” 薛子钦急切地双手搭上闵秋的肩头,大声问:“在哪儿?他朋友在哪儿?” “在……城南的医馆,叫……叫……”闵秋话说到一半,死活也想不起钟倚提过的那间医馆究竟叫什么名头了。薛子钦却再没了耐心,转头就走。 “将军?!” “你在这儿守着!”薛子钦头也不回,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闵秋跟着迈出两步,闻言又停下,只能看着薛子钦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跟着薛子钦这些年,从薛子钦说的话里头,他一直以为薛子钦对薛长峰不过是趋于“知恩图报”而不得不从。更多时候,薛子钦都对老将军的命令阳奉阴违,虽然没惹出什么大麻烦,但确实能看得出来,他心里头是不服的。 而如今看着他如此焦急地前去寻找钟倚,之前的猜测好像都出了错,兴许薛子钦内心里,再怎么着,也把这义父好好当着亲人,只是平日里看不出来罢了。 他再回头看看薛长峰紧闭的房门,到底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眼下人还在,心里总是生不出什么太多悲哀的滋味。 莫说是跟薛长峰接触不多的闵秋是这般想,就连薛子钦自己,原先也是这么以为的。这么多年,谈及亲属家人,他会想到宋总管,也只有宋总管待他像是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般疼爱。 那时候他就觉着,以后若是能出人头地,定会为这个不是生父却胜似生父的人尽孝道。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宋总管死的时候他还只有八岁,什么也做不到,甚至以为自己就要死于饥荒。 然后薛长峰搭救了他,他虽然捡回来一条命,却在军营里苦不堪言,直至他自己出人头地,才有了今时今日的薛子钦。 薛子钦原以为,他对薛长峰不过是因当日救命之恩,才勉强称他为父。 到了今日,薛长峰突然危在旦夕,他才明白,也许他和薛长峰的感情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淡泊。 薛子钦眉头紧皱,快步到马房牵了马便朝着将军府大门去了。岑黎云正在外头着急地安排着府里的大事小事——眼下薛长峰大概是不行了,傅央正在照顾着,府里的事情理应由将军夫人主持,尤其是薛长峰的后事,她也得着手准备好。 她正跟下人说着话,薛子钦拉着缰绳便火急火燎往外走,恰巧自她身边经过。岑黎云下意识唤住她:“将军!” 薛子钦却像没听到似的,脚步都未曾停顿半分。她跟着走上前几步,只看见薛子钦一出府门,便飞身上了马,不带一丝犹豫地离去。 心头有些针扎似的疼,岑黎云自顾自地摇摇头,只当是现下薛子钦心急如焚不免忽略了她,不作多想。 城南里的大医馆也就那么两家,既然不知是哪家,那便干脆一间间问。他策马疾行,惊到了不少路人,也不管不问。直到抵达第一家医馆,薛子钦下马重进里头,一掌拍在柜台上大吼道:“钟倚!钟倚!给我出来!” 医馆的掌柜看着他这副派头,吓得睁大了眼,还以为自家医馆惹了什么事儿,哆哆嗦嗦道:“公……公子……你……?” 薛子钦伸手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把人半个身子都拉出了柜台道:“把钟倚给我叫出来!” “公子……小的不知道什么钟倚啊……” 掌柜的话音刚落,他衣襟一松,刚才那个凶巴巴的公子已经出了医馆。他探出头,还有些惊魂未定地往门外看了看,眨眼间人已经不见了。掌柜的哆嗦着感叹一声:“这什么人啊这……” 薛子钦便以这个势头,又到了第二间医馆,如法炮制,还是没有找出钟倚的踪迹来。他松开小厮,站在柜台前 第二间医馆的大夫看着他如此焦急,也不计较他先前的失礼,反倒是试探性地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有急事?” 薛子钦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大夫道:“大夫可识得一位叫钟倚的人?” “这你方才问过了,小人确实没有听说过。” “那这附近可还有医馆?” “城南的医馆除了我们医馆,就还剩东街那间芙蓉医馆了。” “还有么?” “还有……”大夫皱着眉思索起来,转而道:“还有一件很小的,你朝东街走第一个岔口右转,有间很小的医馆,叫原麓医馆。” “感激,告辞。”薛子钦草草作揖后,跟来时一样,飞快地走了。 他依照那位大夫所言走过去,抬着头一直看着沿途的招牌,可就是没看见所谓的原麓医馆。无奈之下他在那条街来回走了两遍,只得下马随手逮着一个路人道:“你可知道原麓医馆?” 那路人望着他这般失 礼的模样,不耐烦得很。可薛子钦人高马大,他又不好不答,怕惹出什么事来,便随手一指:“不就在那儿么?” 薛子钦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原麓医馆的招牌,破破烂烂,字也很小,若不是仔细看,根本就看不见。难怪他先前来回几次都未曾见到这个招牌,别家招牌都挂在檐下,唯有他家招牌好似随手摆放,就靠在门边上。 薛子钦来不及道谢便冲了进去,继而大喊:“钟倚!钟倚!” 还不等里头的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已瞧见了老熟人正坐在椅子上喝茶,旁边还坐了位白发长须的老者。 钟倚突然听见有人叫喊他的名字,下意识答道:“哪儿来兔崽子大呼小叫?”他说完,再定睛一看,薛子钦正喘着粗气站在不远处。 “钟倚!跟我走!赶紧!”薛子钦说完,三步做两步走,眨眼间已到了钟倚面前,然后不管不顾地将他一把揽住,顺势夹在腋下。 “小薛你干什么?!你快放我下来!”钟倚呼喊着,“你这是带我去干什么?!” 薛子钦一边朝外头的马儿走去,一边道:“老头子病危了。” “等等,你等等!”钟倚闻言后,挣扎扭动地更加厉害,“药箱!药箱!” 没办法,薛子钦只好放下了他。 钟倚转身又往里头去,长须老者面带微笑,好似完全没被薛子钦这动静惊到,只是淡淡道:“出诊?” “是啊,诊完了再来师傅这喝茶。” “好。” “那晏生便委托师傅照看了。”钟倚说着,已经走了出去,“他这会子去找他朋友玩了,天黑前该会过来。” “路上小心。”长者朝他点点头。 兴许是因为钟倚的模样,虽然隐隐也带着担忧,可不似薛子钦一样方寸大乱,他看着钟倚如此利索的拿着东西,嘴上却慢条斯理跟老者辞行,他竟突然冷静了不少。 再看看原麓医馆的招牌,又看看里头巴掌大的地方——老者若是钟倚的师傅,那医术恐怕高明得很。所谓大隐隐于市,约莫就是这个意思。寻常人看了这医馆的破落样,肯定都望而却步,不会进来寻医问诊。 “走吧。”钟倚道,“老薛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薛子钦伸手再次揽住钟倚的腰,带着他一同上了马。钟倚还没在他身后坐稳,薛子钦的马鞭已经抽在了马屁股上,当即要飞出去似的朝将军府飞驰而去。 待到薛子钦满头大汗的回到将军府,连拖带拽地将钟倚拉往薛长峰的卧房。二人刚走到门前,一位大夫背着药箱从里头出来,跟薛子钦撞了个正面。 薛子钦刚忙问道:“大将军如何?” 大夫看着他热切的眼神,有些于心不忍地低下头,然后轻轻摇了摇,长叹一口气道:“是老朽无能……” 期初看着薛子钦如此焦急,钟倚还没意识到情况有多么危急。眼下见着这个大夫如此态度,他才觉着事情兴许比他想象地更加严重。他伸手将人一把推离门边,冷哼一句“庸医”,便走进了卧房里。 傅央在旁边泪流满面,握着薛长峰的手。钟倚过去后,占了傅央的位置,熟练地抄起薛长峰的手腕开始把脉。他一边把着脉,一边瞧薛长峰的脸色。 那位曾经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名将,此刻气若游丝,面色白青,嘴唇乌紫,明摆着是中毒之兆。再探他的脉搏,脉象奇异,时不时还会中断片刻,极其诡异。 钟倚打开药箱,从里头摸出一根刺绣针粗细的针来,飞快地在他十指上各扎了一下,同时道:“大将军你……” 被刺破的手指明明该有鲜血溢出,而此时,那里头溢出的血都滴不下去。 薛长峰沉声道:“算了吧。” “这究竟是怎么了?!”钟倚道,“是谁给你下的毒?” 在旁的傅央望着眼前的场景,兴许是在外人面前,情绪不敢再那么外放。她吸吸鼻子,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声音沙哑道:“三年前,入将军府行刺时,将军所中之毒,一直未清。” “怎么会?”钟倚疑惑道,“不可能,当时我便看过了,寻常毒物而已,放过血服药后,修养半年便无大碍。” 薛长峰干咳了两声,他现下连咳嗽,五脏六腑都像是燃烧着般的疼。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他道:“到底是我小看了商戌。” 钟倚闻言,又在他身上探查一番。此毒奇异,不似宣国里能产出的毒素,要说的话,更偏向于蛇虫之毒,毒性之奇怪,令钟倚都不禁皱眉。 “大夫不必在看,我知道是什么毒。”傅央道,“我游历时曾经见过相似的毒物,想必当日刺杀之人,所涂之毒本就是两种。这种毒一旦进了血脉里,直到发作前,是查不出来的。” “那……” “此毒无解。”傅央道。 听到这句话,薛子钦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低吼着道:“既然商戌死了,我便要他全家陪葬。”语罢,他转身就走,像是即刻就要去曾经的左相府大杀特杀一番。 “钦儿!” 薛长峰大喊一声,然后又开始咳嗽起来。 “义父……”纵然平时薛长峰说话他都可以不听,但现下他做不到。听见薛长峰难受至极的咳嗽声,薛子钦急急忙忙地回头,跨步到榻边,沉声喊着他。 第169章 待到薛长峰的咳嗽声停下,他目光闪烁,看了看身边还在努力的钟倚,又看了看傅央。他看傅央时,即便已经如此虚弱,还是藏不住双眼中的深情。他爱了傅央二十年,从惊鸿一瞥开始,到她不知所踪,再到她又突然回到湘城与他再会。 “央儿,钟倚,你们先出去吧……”薛长峰道。 钟倚却仿若没听到似的,还在忙活,他在药箱里一阵翻找,试图找出点什么能够暂时吊住他这口气,却什么也找不到。以他学医多年的经验来看,不得不承认薛长峰的内底子早已经空空如也,现在还能说话,完全是凭着他一口气。 傅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让他跟子钦说几句吧。” 钟倚身子一怔,他回头再看了薛长峰一眼,难以接受又不得不接受地,跟着傅央出去了。 屋子里空了起来,只剩薛子钦站在薛长峰榻边。 傅央知道他们父子二人有话要说,贴心地替他们关上的房门。 闵秋只是个副将,这个时候总是不合适进去的,见钟倚和傅央出来,他忙问道:“将军如何?” 钟倚没说话,傅央也没说话,两人站在门前廊下,各自望着天。 闵秋差不多明白了,也不便再多言,便靠在薄薄的门板上,心情复杂。 “钦儿,薛家以后就靠你了。”薛长峰道,“我一生无子,只有你这么个义子。” “义父……” “你听我说。”薛长峰的脸色突然泛起红润来,但薛子钦很明白,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垂着头看着薛长峰,心下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从未把我当成父亲,当初在城郊捡到你的时候,我便知道你命不该绝,能成大器……后来,证明我当初并没有看错。” “我……” “救命之恩当不当报?” “当。” “那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薛长峰说着,突然抬起手,抓住了薛子钦的小臂。他用力极大,想要是把手指扣进他的皮肉里,“你一定要,让锦儿的孩子坐上皇位……” “……”薛子钦知道他说的是三皇子,听到这句话,他就像包藏祸心的罪人,被人看穿了似的,瞳孔微微收缩,说不出一句话来。 “答应我!” “……好。” 听见薛子钦应允,薛长峰的手骤然松开,像是松了口气般,继而说道:“我根本不会为人父,不知如何教导你,只知道将你放在军营里,让你跟我一样,以护国为己任……咳咳,你很好,没让我失望。” “那年你杀害步兵营营长之事,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别说了……” “我知道是他先对你,起了歹心,我也知道你在军营里备受冷眼,因为你是我的养子……” 薛子钦却不愿意再听下去。 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薛长峰提起他最不想听的事情。 “薛子钦,你要永远记住,”薛长峰道,“你姓薛。”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让薛家的孩子当皇帝……”薛子钦道,“但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过父亲,你的救命之恩,这些年我为薛家鞍前马后,也算还了。”他说着,嗓子有些发痒地顿了顿,接着道:“但我心里,我从来不姓薛。” “你是怪我对你不好。” “不是,”薛子钦道,“大将军,你只是大将军。” “是么,我知道了……”薛长峰说着,合上了眼,声音越发小起来,“这样也好,那我便以大将军之名,对你下最后一道命令。” “务必让薛家的血脉登基,保薛家永享荣华。” “末将,”薛子钦哽咽着道,单膝跪在榻边,拱手作揖低下了头,一字一顿道,“领命。” 待他说完,再抬起头,薛长峰已经再没了声响。 他双眼发涩,似有流泪之感,却又没有泪水落下。 薛子钦八岁进军营,被人欺凌至十四岁,这些薛长峰都知道。薛长峰从未对他施之援手,不是因为薛长峰不知道,而是因为薛长峰根本不想管。他薛长峰看来,男人就是要靠自己打出天下,更是要靠自己让旁人畏惧,再信服。 他们算是父子吗?再认清薛长峰不会庇佑他之时,答案便已显而易见了。 然而薛长峰的不闻不问,让军营里那群看不起他的渣滓更加变本加厉,直到步兵营营长其他对他,实施些男人无法忍受的侮辱——那是他第一次杀人,还是虐杀,是个非常好的开始。以至于他之后无论杀了多少人,内心也没有一丝动容。 “老头子……”薛子钦轻声道,“虽然你我并非父子,但我是薛家的人,这点不会改变。” “安息吧,大将军。” …… 薛府以往的富贵华丽都被各种白纱和挽联盖住了。 薛子钦跪在灵前,傅央和岑黎云在旁帮衬着,不少朝中重臣都来为薛长峰上香,假哭上一声以表哀思。 岑黎玊和岑黎近都来了,听说锦妃娘娘伤心欲绝,几乎要哭瞎了眼睛。薛锦和薛长峰关系甚密,如今薛长峰死了,她都无法出宫来上柱香,只能囚禁于敛霜宫里。岑黎玊额间系着白色的布条,跟在岑黎近身后,二人跪在灵前上香。 薛子钦跪在一旁,抬眼看着他。他虽面露哀色,眸子里却一片漠然,想必也并没什么伤心之感。 无论是薛长峰还是薛锦,对他,一直视若无睹,这会子让他伤心欲绝地嚎啕大哭,饶是给他两板子也断不可能哭出来。 倒是岑黎近,一炷香奉上,眼底已经噙满泪水。 “舅舅……”他仿若自言自语地念着。 后边的话没有说出来,但薛子钦估摸着应该就是“务必保佑我继承大统”之类的话。 岑黎玊上完香起身,到薛子钦旁轻声道:“表哥节哀。” “谢殿下体恤。”薛子钦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些。 皇家的儿女,别的不会,唯有演戏,都是天生的。 岑黎玊对他的态度并没什么不悦之色,反倒是朝他身后的岑黎云继而道:“皇姐节哀。” 岑黎云是个女儿家,经不起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纵然跟薛长峰没有过多的感情,到底还是有些多愁伤感。她拿着丝绢轻轻拂起眼角的泪花,对岑黎玊点了点头道:“多谢皇弟。” 岑黎玊微微施礼,转身便要离开灵堂。 虽然他和岑黎近都是奉旨出宫,代表宫里来尽一尽哀思,但现下薛府人来人往,过于热闹,他即便跟薛子钦有话要说,也显得不是时候。 薛子钦以余光看着他的背影往大门外走去。 脑子里思绪万千,有一股冲动让他去跟岑黎玊把事情说清楚。对,说清楚,将他们二人之间这种奇怪的感情说清楚,到底是因情而和,还是因利而聚。 “云儿。”薛子钦突然沉声道。 她吓了一跳,薛子钦从未叫过她的名字。只见薛子钦从蒲团上起来,对她道:“你替我在这里招呼一下。” “……好。”岑黎云点点头,接着薛子钦便朝门外走去。 薛子钦快步追上去,岑黎玊和他随身的小太监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他上去一把拽住岑黎玊的手,匆忙道:“我有话跟你说。” 岑黎玊是带着小六子出来的——原本来薛府,他完全可以带江也出来,可江也已经去安上殿侍候了,这才带了小六子出来。 小六子哪知他们二人是何关系,当即就被吓到了,连忙道:“薛将军你……” 薛子钦却懒得跟他废话,拉着岑黎玊便往后院走。岑黎玊转头对小六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任由薛子钦拖着他走了。 现在下人们都在前厅忙着,就连薛子钦带来的亲兵,也都各个带着白布守在前院和将军府外。 薛子钦拽着他,径直往闵秋房里走。 若是换了往常,他自然会带着岑黎玊去自己的卧房。可他如今还有个将军夫人,卧房里女人的东西不少,他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进了屋子,薛子钦关上门,将岑黎玊摁在门板上,低着头道:“你可是真心来哀悼?” “自然……不是。”岑黎玊微笑着道。 薛子钦看着他的脸,那笑容单纯干净,看不出任何异常,仿佛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 “那你为何而来。” “为见将军。”岑黎玊轻声说着,顺势环住了薛子钦的腰,“将军不想见玊儿么?” “……想。”他坦率地说完这句,然后便跟岑黎玊热切的拥吻起来。 这个吻激烈得很,待到他松开岑黎玊的嘴,对方已经气喘吁吁,脸颊都泛起情潮来。 薛子钦直勾勾地望着他道:“你可是真心待我?” “当然。” 他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眸,试图从里边找出一些破绽来。可是没有,岑黎玊的眸子如同一潭清泉,一眼便可望到底。 “你知道义父说什么吗?”薛子钦道,“我答应他要让薛家的血脉当皇帝。” “我是啊。”岑黎玊笑得愈发灿烂起来。 薛子钦还想说点什么,但他看着岑黎玊的脸,又说不出来了。 若是说以前岑黎玊在他心里是一弯明月,那现在,不知不觉间,这弯明月已经被乌云盖住了大半。 “将军,你答应过玊儿的。”岑黎玊说着,抬手伸出一指,在他胸前轻柔的画着圈。 “你在骗我。”薛子钦一把抓住他那只顽皮的手,哑着嗓子道。 “我没有骗你。”岑黎玊抬头对上他的眼,“你若帮我,我便是你的。” “这是真心么?” “这不是真心么?” “你不怕这么明目张胆的野心,会让我后悔吗?” 闻言,岑黎玊的眸子里都泛起笑意:“将军,你想要我,我便给你,再真心不过了。” 薛子钦有些微微发怔,岑黎玊更贴紧他几分道:“将军在想什么?” “在想义父刚过世,我们这样不合时宜。”薛子钦说着,放开了他,兀自走到桌前坐下,“你先回宫吧,有时间我会进宫来找你。” “将军可是反悔了?” 薛子钦低头自顾自地倒茶,甚至没有抬眼看他:“我不会后悔,殿下请回吧,恕臣父刚刚过世,礼数不周了。” 岑黎玊还想说点什么,他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外头突然响起敲门声:“将军,将军,公主唤您过去。” 是闵秋的声音。 薛子钦走上前打开门,对他点了点头,又转身对岑黎玊行礼道:“殿下请。” 岑黎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走了。 第170章 他这才松了口气,又坐回原本的位置喝茶。 闵秋进屋将门关上道:“将军,你们……” “嗯?” 像是鼓起了十足的勇气般,闵秋眉宇紧皱,内心挣扎了许久才道:“他如此待你,你还要喜欢他么?” “你在外头偷听?” “……这是我的厢房。” “整个薛府都是我的!” 薛子钦不耐烦地吼道。 闵秋早就习惯了他这个态度,干脆当做没听见,继续道:“大将军生前就明确了要扶持三皇子,你真要忤逆他的遗愿,辅佐九皇子么?” “玊儿也是薛家的人,我这么做,也不算忤逆他。”薛子钦说着,声音明显没有了底气。 闵秋接着道:“可是他不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 “我都听见了,九皇子他只是想要薛家手里的兵!”闵秋急切地道,“将军你不会不知道,他根本就是在利用你。” “我知道。”薛子钦垂着头道,说这话的时候,情绪有些异常,声音也压得很小,“你没有喜欢过谁,你不会明白的。” “我怎么不会明白?”约是现在这事情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若是薛子钦真的这么做了,最后不见得有好结果。闵秋担忧得不行,随之语气也焦急起来,有些口不择言地说道:“我……” “你有喜欢的人?”薛子钦斜着眼睛瞟他,“军营里全是那种糙汉子,你连姑娘都见不着,你蒙谁呢?” “……不说我,就说九皇子。”闵秋冷着脸道,“他野心昭然若揭。以他的地位想要当上皇帝,除非薛家帮他。” “对。” “那你还要继续吗?” “要。”薛子钦语气淡然,“我既然答应了,就会做到,无关他是不是利用我。换而言之,若是你喜欢的人,想要利用你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你会帮他吗?” “我……” “会不会?” “会。”闵秋眼神闪烁着道。 “那就是了。”薛子钦将茶杯放下,“我喜欢他,他要什么,我都给。” “那你刚才为何又不……”闵秋差点就把那两字说出来了,硬生生地停住了嘴。 大家都是男人,说话糙点也没什么大碍,薛子钦满脸无所谓道:“君子不乘人之危。” “将军,算了吧。”闵秋瞥了眼薛子钦还鼓着的裤裆,“君子不会硬着跟人说话。” “你给老子赶紧滚!”薛子钦不耐烦地骂道。 …… 接到薛长峰过世的消息,魏麟便接到了魏渊廷那边的消息,催他出宫跟他一同前去薛府祭奠。 “宫里头最近如何?”魏渊廷负手走在前头,魏麟跟在他身后,跟个小厮似的,听见魏渊廷如此问,他歪着头想了想道:“还行,就是皇帝快不行了。” “薛长峰死了,薛家的实力大打折扣,他那个养子,到底还不是大将军。”魏渊廷道。 魏麟却突然想来,眼下他好像还有事情需要出宫去办。 他悄悄抬眼看着魏渊廷的背影,突然开口问道:“爹,当真要扶二皇子上位?” “不然呢?要是薛家的人继位,绝对不会放过魏家。” “我眼下有个对策,能让三皇子失势。”魏麟道。 魏渊廷有些怀疑地朝后看了一眼,显然是在怀疑魏麟的能耐。 魏麟只当做没看见,接着道:“有个六指人,会易容,并且熟练脱身之法,这个人是曾是三皇子的心腹,此前三皇子设计谋害大皇子,现在把柄在我手上,只差找到这个人了……弑兄之罪,三皇子应该无法翻身了吧。” 听着魏麟的话,魏渊廷的脚步都停了下来。他转身仔细看着魏麟的神情,魏麟却有些不自在地别开头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怪难受的。” “大皇子遇害一事,真是三皇子所为?”魏渊廷挑眉问道。 “千真万确。”魏麟不假思索道,“我调查许久了。” “你调查这件事干什么?” “当时,我一个兄弟也死在了那人手里。”魏麟道,“你且当我是私心吧,反正事情我告诉你了,你不愿意帮那我就没办法了。” “好,我会查查的。”魏渊廷沉声道,脸上却泛起了笑意,连带着又开始走起来。见魏渊廷应允了,魏麟又心里发慌,生怕自己露出马脚,惹他怀疑。 魏渊廷的本事,他是知道的。 他虽然跟江也信誓旦旦称二皇子不可能将泥鳅这种人才放走,但他也摸不清楚,泥鳅是换张脸在宫里继续贴身保护,还是在宫外随时待命。如果在宫外,显然他禁军统领的身份就有些不方便了,并不能时时出宫在外头搜寻踪迹。 但泥鳅肯定不会出湘城,这点魏麟可以确定。 原因很简单,以二皇子的所作所为来看,他绝对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再看泥鳅参与了这么大事,明显是心腹,这种心腹除了尽忠,就只有思路一条,断不可能放其离开。 于是他便突发奇想,干脆借了自家亲爹的势力来做这件事好了。 但魏渊廷支持皇后一脉的事情,可谓是人尽皆知,让他帮着三皇子那边去追查二皇子犯案的证据,实属不可能。所以魏麟便玩了个心眼,将这些事都说成三皇子所为。 他细细思忖着,时不时抬眼看看魏渊廷的背影。魏渊廷好似全然没有怀疑,弄得魏麟忍不住嘴角上扬起来。 毕竟他说的有理有据,尤其是三皇子是谋害大皇子的主使,想必很多人之前都是这么认为的。 二人走了没多久,便到了薛府。 魏天麒站在门前,正候着他们二人。 魏麟瞧见他才想起,今日来祭典,魏渊廷带着两个儿子一起来无可厚非。但他已经很久没见着魏天麒了。自从他把魏天麒打了之后,魏天麒便一直在自个儿房中养病,直至魏麟进了宫,两人竟没再见上一面。 “爹。”魏天麒对着魏渊廷道,眼神不自觉地往魏麟身上瞟了瞟。 这一瞟,恰恰好就跟魏麟对视上了。他眸子里的恨意毫不掩饰,可想起那日魏麟下手的狠辣,又不由的害怕起来,赶紧把目光挪开,不再看他。 “嗯。”魏渊廷道,“等多久了?” “没多久,刚才三皇子和九皇子来过了,现下原相在里头。”魏天麒规规矩矩道。 自从魏麟回来之后,他在魏家的地位大不如前,也不敢再像之前那么顽劣了。 魏麟笑眯眯地走上前道:“伤好了?”他说着,还特别贱地挑了挑下巴,完全是在挑衅。 魏天麒闻言,当即火上心头,又不敢发作,只好用鼻子“嗯”了声以作回答。 魏麟,总有一天我要你知道我的厉害。他在心里这么想着,面上不敢显露出一点不爽。现在魏渊廷都明摆着袒护魏麟多些,他若是再和魏麟争锋相对就太不明智了。 见魏天麒一副不愿意纠缠的模样,魏麟也懒得再跟他多言,父子三人便前后脚进了薛府。 “魏渊廷大将军送来挽联——” 进了薛府,魏麟便四处张望着。按理说薛子钦作为其子,应当在灵堂前跪着,他往那处看,却只看见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正在抹眼泪。随着他们越走越近,魏麟也看清楚了美人的长相,好像有些眼熟,他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魏麟再往她身后一瞧,他娘正穿着麻衣站着。 魏渊廷显然也看见了,前头跪着正上香的是原稚,他赶忙悄声对魏麟道:“一会儿见了你娘,切莫声张。” “知道了。” 原稚起身,朝魏渊廷施礼,魏渊廷同样拱手回礼。薛长峰刚逝世,即便朝堂上二人并非同党,现在也不会来刻意搅局。魏麟暗暗佩服魏渊廷这副外人看不出破绽的嘴脸,实在是厉害。 但他不知道的是,魏渊廷心里并没有好受到哪里去。 他和薛长峰,相识二十余年,因傅央而撕破了脸,可当初年少时的肝胆相照,也不是假的。那些时候的情意,非但不会因为时间而逝去,反而在他们人到中年时想起来,更加思之念之。 他取过香点上,郑重的在薛长峰的灵位前跪下叩拜,然后起身将香插进了香炉之中。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侧身对着岑黎云和傅央道:“节哀。” 傅央的双眼红红的,还略微肿着,一看便知是哭过了。她听见魏渊廷的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回道:“你也节哀。” 魏渊廷苦涩地笑了笑:“我何哀之有。” 魏麟和魏天麒也一并上过香,跟着魏渊廷一同站在傅央的便上。他朝傅央望了一眼,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眼下这里朝臣很多,若是他喊傅央做娘,别人免不了要对这事议论纷纷。 傅央约莫是有话想跟他说,便从跟岑黎云耳语了几句,然后从魏麟身边经过,轻轻戳了戳他的腰。 魏麟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再到魏渊廷耳边轻声说了句:“我娘叫我。” “嗯。”魏渊廷目不斜视地答道。 魏麟便追着傅央之前去的方向去了。 他被傅央一路引着到了后院才停下,傅央站在湖边,他走上前道:“娘。” “麟儿……”傅央脸色不太好,眼睛更是红肿不堪,魏麟这声“娘”一喊出来,傅央便忍不住鼻头一酸开始落泪。她伸手抱住魏麟,不知不觉间魏麟已经长得那么高。 “娘,节哀。”魏麟轻声道。 “娘可能要走了。”傅央抬手抹了抹眼泪,努力地让自己声音镇定些道。 “又走啊,上哪儿啊。” “不知道,看看呗。”她松开手,替魏麟整理起衣襟来,“长峰走了,我留在湘城也没什么意义了,该走了。” “莫非……”魏麟想起三年前,他跟傅央在涟水门见过一面,也是他告诉傅央,薛长峰遇刺一事。莫非傅央是特地为了他回来的? 魏麟在心里猜着,傅央却已经点点头承认了:“我是为了他回来的。” “娘,你别太难过了……” “麟儿,娘喜欢自由,也喜欢你。”傅央认真地看着他道,“过往我以为你爹会好好照顾你的,可惜他就是个混蛋。” “现在呢,你也长大了,独当一面了,娘更不用担心了。” 傅央说着,魏麟突然想起五岁那年傅央走的时候曾说过的话。 埋怨吗?不埋怨,他早已经习惯了,亲情在他眼里淡泊得很,还不如一个帐子里同甘共苦的兄弟。 “那是不是……有缘再见了?”魏麟笑着道。 “就是可惜,还没正经见过麟儿的意中人。” 魏麟立马收敛了神情,一本正经道:“若有缘,魏某人定当携内子亲自上门拜访傅小姐。” 傅央被他这正儿八经胡说八道的模样,逗得即刻破涕为笑。 第171章 他们二人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便看见闵秋和薛子钦一并走出来。薛子钦脸色怪不好的,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薛长峰去世的事情。魏麟远远地见着他,本来心里还有话要说,可又担心现在不合适,于是便招了招手。待到薛子钦和闵秋走近后,他才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道:“将军!闵副将!” 薛子钦仿佛此前正在跟闵秋说着什么,压根没有看见魏麟招手的讯号。等他听见这声招呼,他才抬起头,挑起一边的眉毛,有些嫌恶地看了眼魏麟:“是你啊……” “许久不见了。”闵秋倒是带着微笑,很客气地说过这句后,再朝傅央点了点头。 但转而,闵秋的神情又古怪了起来,支支吾吾道:“你跟傅夫人……?” 薛子钦一看闵秋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明白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刚在房里对闵秋的气还没撒完,他索性上手给了闵秋后背一巴掌骂道:“这是魏麟他娘!” 魏麟听到这话就不太乐意了:“为什么骂人?” “……我还是去前厅看看吧,你们聊。”傅央说着,转身就往前厅去了。 面对这么突如其来的消息,闵秋看看傅央窈窕的背影,又看看面前正纠结着薛子钦为什么骂人的魏麟,脑海中的两张脸合合分分,他才发觉这两人长得还真的挺像。 “这是你娘啊?”闵秋还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魏麟眉宇拧巴地像麻花似的还在纠结:“什么‘你娘’、‘他娘’,那是我娘。” “对啊,我说是你娘啊。”薛子钦理所当然地说道。 虽然表面上魏麟是在跟薛子钦贫,实际上他暗暗观察着薛子钦的神情。之前那种不悦的神色仿佛并不是因为薛长峰逝世,这样他便可以放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薛子钦还在跟闵秋解释,傅央和魏麟和魏渊廷和薛长峰错综复杂的关系,魏麟待到他说完,走上前去伸出胳膊不客气地挽住薛子钦的肩膀,老气横秋地道:“老薛啊……” 这称呼让薛子钦即刻不爽起来,甩开他的胳膊便骂道:“没规矩,跟谁说话呢?” 魏麟朝着他贱兮兮地笑了笑,从腰间摸出象征他身份的令牌,在薛子钦眼前晃了晃道:“薛将军,我敬你是前辈,叫你一声薛将军,但你现在是不是该叫我一声魏统领了?” “哈哈,你是想笑死老子……”薛子钦本还大笑着,随着他看清楚了令牌上标识与字迹后,声音都渐渐小了下去。他下意识伸手想去拿令牌过来看个清楚,魏麟却手一收,又将令牌收回了衣襟里。 魏麟得意地笑了笑:“嘿嘿,是不是该叫一声啊?” 闵秋没见过宫里头的令牌,并不识货,只是疑惑地看着薛子钦等待下文。 薛子钦是将军不假,但要说跟禁军统领谁高谁低,官位上而言,是不相上下;要从实力上来说,若在边境驻军区,那他肯定占优势,可在天子脚下,禁军统领的实权恐怕比他要大上一些。 眼瞧见薛子钦下不来台了,魏麟便见好就收,又屁颠屁颠上去勾住薛子钦的肩膀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将军,我有点事跟你说。” 见过魏麟的令牌之后,现下既然有台阶下,薛子钦也不再僵着,还真跟着魏麟往旁边走去。闵秋站在旁边望着,两人都比他官位高,这心里头还真有些不是滋味。 魏麟跟薛子钦走到一边去之后,仔细地往旁边看了看,确定现下后院里没有旁人,他才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将军,你还是要扶持九皇子吗?” “嗯?怎么?”薛子钦看着他道,“你现在是回了魏家,立场转了,要跟分道扬镳了?” 魏麟笑眯眯地道:“我也想啊,可内子不让啊。” “内子?”薛子钦疑惑了一瞬后,又立马反应过来,魏麟说得该是江也。 说起江也,薛子钦还挺中意他——人聪明,性子倔,又不轻浮,是个做大事的料。魏麟提起这称呼,脸上全是得意之色,薛子钦便问道:“你是娶了他么?” “迟早要娶啊,还要明媒正娶。”魏麟道。 “你确定不是他娶你?” 薛子钦随口这么一问,却瞧见魏麟正儿八经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片刻后魏麟认真地说道:“其实也可以,倒插门女婿我也不介意,而且江也家那么有钱,啧啧,还真挺不错的……” “……”薛子钦没忍住给了他个白眼。 魏麟想着想着,又想起正题来,继续道:“这事以后再说,我有正事跟将军说。” “嗯,你说。” “杀害大皇子和郭副将的,我和江也已经查实了,是二皇子派人下的手。”魏麟道。 闻言,薛子钦的面色立刻阴沉下来,看着魏麟,等待他的下文。 “不管是三皇子还是九皇子,总之二皇子现在成了嫡长子,不得不除,将军你说是么?” “是。”薛子钦不假思索地答道。 就算没有皇位之争,光凭二皇子害死郭林 充一事,他都有足够的理由将其碎尸万段。他虽然面上没有显露出太多愤慨,但心里已被这事掀起滔天的风浪,恨不得现在就杀进宫墙之内,为跟随他多年的郭林充报仇。 “现在物证在江也手上,只差人证。将军应该知道,替他办事那人天生六指,擅长易容和逃脱之术。他差点被我抓住,行迹败漏之后便没了踪迹。”魏麟道,“但我觉得二皇子不会轻易放过这么个能人,不能当心腹,也肯定会杀了他灭口。所以将军既然在外头,不如把这个人找到,坐实二皇子的罪名。” 薛子钦点了点头:“没错,我可以在宫外找。” 魏麟又接着道:“我跟我爹也说了。” “魏渊廷愿意帮你搜集二皇子的罪证?” “我骗他是三皇子干的。”魏麟波澜不惊地说着,又道,“皇帝最多还有一个月,在他死之前肯定要让他知道是谁杀了他曾经属意的储君,如果他没能下诏立储,那谁当皇帝,还不是将军说得算?” 薛子钦看着他,神色有些复杂。 魏麟说得这些话,句句言之有理。可就是因为太过言之有理了,不免让他心里生出些疑惑。魏麟毕竟跟江也不一样,江也身后不过是个普通的有钱人家,而魏麟身后,是他们薛家多年的死对头魏家。 “你若不能说出个理由,我恐怕不能相信你。”薛子钦沉声道。 魏麟并不意外他会如此说,倘若仅凭他一张嘴,薛子钦就能相信,那薛子钦也不可能坐上将军之位了。 他对薛子钦微微一笑,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现在笑起来的神情跟魏渊廷越来越想了,尤其是现下这种并非真心的笑容。 只听见魏麟淡淡然道:“我要扳倒他的理由很简单,他差点杀了江也。” “哦?” “就是为了江也手上的证据。若不是我赶过去,恐怕江也命丧当场……可我赶到时,江也已经受了他许久的折磨。”魏麟说着,落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虽然他很想表现地平静,可这些小细节还是出卖了他真实的情绪。 对二皇子,他可谓是恨之入骨。 薛子钦嘴角扬起一抹饶有兴趣的笑,与他对视。 魏麟接着道:“谁当皇帝我无所谓,我相信将军也无所谓,但至少二皇子,是一定要除掉的。” “对,魏统领当了几天统领,长进不小。”薛子钦笑着称赞道,“行,那便依你所言,等我找到了人便送进宫里去,当做江也这段时间在宫里照顾玊儿的谢礼。” “将军切记,一定要快。” “那是自然。”薛子钦一贯自信的笑容重新浮现在脸上,“没事了吧?没事了我去前厅了。” “等等,将军,有事。” 薛子钦正转身要走,魏麟又伸手勾住他的肩膀,把人给拉了回来,可又没有继续往下说。薛子钦有些不耐烦地骂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将军,这话说出来你可能不爱听……”“那你别说。”说着他作势又要走。 “别啊,你听一下啊。” “不爱听我为什么要听,你是来找打的么?”薛子钦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来,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这要是别的小兵,估计就得知趣地开溜了。可对魏麟这种脸皮比城墙厚的人而言,不惹到对方真的动手,他是不懂什么叫知难而退的。尤其他现在怀里还揣着禁军统领的令牌,真要打起来谁也不虚谁啊。 “将军,我不得不提醒你,江也是我内人。” “哦?”薛子钦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魏麟想了好半晌,硬是鼓足了勇气,才把心里憋着的话说出口:“意思就是……将军你能不能别跟也儿那么亲近啊?” “我跟他亲近了?”薛子钦被这话说得一头雾水。 “我亲眼看见你摸他头,这还不是亲近?”魏麟正色道,“别的都好说,也儿不行,碰一下都不行。” “哦,吃醋啊。”薛子钦恍然大悟,看着魏麟一提及江也就变得正儿八经的模样,心情竟跟着微妙地好了起来。他便索性来捉弄捉弄魏麟,便接着道:“那我还和魏夫人共乘一骑过,还带着魏夫人上阵杀敌,同吃同寝,魏统领怎么看?” “我……” 魏麟被这话说得来气,可这里边说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江也从未隐瞒过。魏麟转过脸去,小声骂了句“干”,然后自知说不过薛子钦,打算开溜了。 薛子钦耳力极好,任凭他说得再小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魏麟,你可得把他看好点。”薛子钦故意刺激他道,“要是他主动送上门,我可说不好要,还是不要。” “……将军,君子不夺人所好。” 听见“君子”二字,薛子钦想起方才在厢房里被闵秋噎住的时候,一股火窜上心头,再懒得跟魏麟多说,便甩开他的手,径直朝前厅去了:“就你家那位,我还真看不上,你好好收着吧。” “那将军可要避嫌啊!”魏麟隔着些距离冲薛子钦的背影喊道。 第172章 江也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薛长峰去世的消息传进了宫里。皇帝苍老的脸上神情复杂,江也悄悄望着他,锦囊的事情不好再提起,只好作罢。 “让老三和老九去看看吧。”皇帝声音嘶哑着,朝牧公公道,“毕竟是他的侄儿,也替朕表表心意。” “是……”牧公公闻言,即刻转身去办。 李太医在旁犹豫半晌,眼瞧见皇帝一直不好的面色在听见消息后又苍白了几分,他一时也不知道该继续请脉还是该先离开安上殿为好。 倒是江也,说了一半的话又憋了回去,现下正难受。看见李太医也是如此有些尴尬的模样,江也轻声道:“皇上,不如让李太医先请脉。” “不必了。”皇帝干咳两声道,“今日不必了,你先退下吧。” 李太医只好点了点头,躬身道:“那微臣先告退。” 待到李太医走后,皇帝靠在软塌上,江也站在一旁,安上殿里静悄悄的,气氛似乎比往常更凝重几分。若是如此看来,皇帝大概也是念着薛长峰好的吧,江也心想。 “你方才说,有什么东西想给朕看?”过了好半晌,皇帝突然开口道。 江也正愣神,被这声话语唤回了神智,还有略带茫然地道:“啊?没有没有……” 皇帝深深瞧了他一眼,也没再追问,转而道:“扶朕起来。” “是。” 江也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扶皇帝下榻,替他穿好鞋,再扶着他起身。皇帝现下其实连日常走动都很勉强,那毒物当真厉害,半个月间,皇帝每日都在老去。 “扶朕去正殿。” “是。” 皇帝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大部分时候他都在榻上,介于半睡半醒之间的休息着。早朝已经许久没有再进行过了,朝臣们对此议论纷纷,就连待在安上殿的江也都有所耳闻。 而皇帝每每清醒过来,跟江也闲话几句,便会去正殿翻阅如山的奏折。江也看着当真觉得,当皇帝才没有外头市井小民想得那么好。甚至可以说,还不如他们过得舒坦。也许正是因此,皇帝很喜欢听他闲话外头的琐事,尤其是家里的事情。 他搀着皇帝小心翼翼地出偏殿,兴许是皇帝实在没有力气,腿迈得不够高,一下被门槛绊住,整个人往前倾,眼看着要摔倒在地。 江也想也没想,赶忙搂住他,却没来得及阻止他下落之势。他反应飞快,拽着皇帝的手往自己这边拉,借力使力地跟皇帝换了个位置。随后就变成了他背着地,皇帝倒下压在他身上。 江也一时情急开口骂道:“你小心点嘛,你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体,哪经得起摔啊!” 他边说着,边将皇帝扶起来,确认他没有大事以后,才松了口气。皇帝望着他,眼神里闪烁着奇妙的光。 他这才察觉自己刚才好像口出狂言,犯了大不敬之罪。江也扶好皇帝,连忙跪下讨饶:“皇上恕罪,奴才一时情急,冒犯了皇上!” 皇帝站在原地,许久都没说话。 江也垂着头,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是等他发话。等得越久,他心里越是忐忑不安,生怕会等来一句“推出去斩首示众”。待到他实在遭不住这种煎熬,便慢慢抬起头,小心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这才道:“朕不会怪你。” “……谢皇上。” “你为何如此关心朕?”皇帝神色古怪地问道。 江也还跪在地上,只能如实说:“我……奴才就是……一时情急……” “为何情急。” “这……当然会情急啊。” “可是朕与你,非亲非故。”皇帝缓缓道。 “因为,皇上身体不好……”江也不知道他究竟要问什么,只好这么敷衍了一句。皇帝便接着问道:“换做旁人,你也会如此?” “会啊。”江也不假思索道。 “起来吧。”皇帝轻声道,“不必跪着了。” “谢皇上。”江也动作麻溜地从地上起身,又扶着皇帝朝正殿去了。 正殿点了不少烛火,看起来亮堂堂的,皇帝坐在桌前,认真地拿着奏折一本本看着。江也站在一旁,也无事可做,竟开始犯困,捂着嘴无声地打了个呵欠。 “困了?”皇帝视线还在手里的折子上,却突然问道。 “回皇上,不困。”江也道。 他把手里的折子合上,未曾朱批,直接扔到了一旁,又转过脸看看江也。 “你倒是心地善良。”皇帝突然道。 “啊?奴才不太明白皇上的意思。”江也躬身道。 在皇帝身边久了,兴许是因为很怕哪天皇帝不 悦就要了他的小命,江也做起这些礼数越发的熟练。久而久之,自称“奴才”也变得不那么重要。可接着皇帝便道:“朕许你不必自称‘奴才’,你毕竟也不是。” “……”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皇帝也不用他回答,自顾自地往下道:“若是朕命令你说出进宫的目的,你说不说?” “不说会死么?”江也哭丧着脸问道。 “会。” “那我只有说啊……” 皇帝见他的模样,竟意外地被逗笑了,有些放下皇室威严的,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你们都下去吧。”皇帝笑过之后,沉声命令道。 正殿里几个随时等候差遣的小太监闻言,踩着小碎步倒退出了大殿。 “你来,坐到朕的对面。”皇帝冲江也招招手道。 “这不好吧……” “让你坐就坐。”皇帝道,“不坐就是抗旨。” 他话音刚落,江也一个箭步走到桌前,赶忙跟皇帝面对面坐下了。 “那现在起,朕……我是七爷,你是江也。”皇帝说着,将手边自己并未喝过的茶推至江也的面前,“如此的话,你可以放开说了吧。” “就算您这么说,我也很……”江也听着他这话脑仁发疼。若是换了旁人,让他随性一点,在军营里这么久,江也还真是随性习惯了。可这话从皇帝嘴里说出来,他总觉得话里有话,说不定就是下套让他钻。 可转念一想,他又没惹皇帝什么事儿,充其量就是他假冒太监进宫一事有违宫规,但皇帝一早就知道,想处置他的话也不必等到现在了。戏鱼。 “哎。”江也叹了口气,拿起那杯茶一口喝尽,假装自己在喝酒壮胆似的,醉木犀终于开口道,“我是薛子钦将军麾下的小兵。” 皇帝的反应完全在江也的意料之中。从前在皇帝的只言片语里,他就早察觉了皇帝对薛家的防范之心,尤其是在立储这件事上,薛家做的一天比一天过分,更让皇帝无从心安。 听完江也这句自白,皇帝先前放松的神情即刻消失不见,转而变得阴沉道:“是来监视朕的?” “皇上……”江也想了想,也算是横下心道,“不,七爷,原本让我来安上殿的,可是您。” “这倒是。”皇帝道,“那日在会善楼,你便是来谋取朕的信任?” “天地良心,我知道皇帝在里面,我绝对不进去。”江也诚恳道,“您不是问我庶民的生活么?那我现在说,庶民对谁当皇帝,真的无所谓。” 皇帝脸色难看,江也知道自己说这话真是大逆不道,可若是不说下去,让皇帝兀自去想,恐怕只会想得更糟糕,反倒更想杀他。于是抱着江也破罐子破摔,在皇帝开口之前,赶紧朝下说道:“我进宫是因为,九皇子曾经遇害,被我搭救,然后我便随他进宫,为了保护他。” “你是说……”“对,有人想杀害九皇子和三皇子,正是三年前祭天一时,只可惜三皇子未死,九皇子也被搭救。” “朕记得这件事。”江也这番抢答果然奏效,皇帝当即微微垂头沉思起来,并未再追究江也是薛家人这件事。江也悄悄看了一眼皇帝的神情,心里有了点盘算,便接着往下道:“七爷,我也不瞒您,就跟大皇子遇害一样,这些事都是为了储君之位。而且大皇子遇害之时,我就在北方军。” “你在北方军?”皇帝微微一怔,确认道。 “对。”江也点点头,“我可以作证,大皇子的死,跟薛家无关。” “什么?” 话已经说到这个档口了,江也想干脆将二皇子的事情全盘托出,可脑子里忽然闪过魏麟说的话。他现在就算跟皇帝说了,那也是空口无凭……可若是不说,话到这个份上,他不说反而显得之前所言都是胡诌。 江也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直视皇帝道:“死就死吧,大皇子应该是二皇子谋害的!” “大胆!”江也话音刚落,皇帝生气地一拍几案,连带着那茶杯都震颤着从几案上摔落至地面,滚出去老远。 “来人!咳咳、咳咳……来人!”皇帝吼着,不住的咳嗽起来,他苍白的脸随着呼吸不畅而变得通红,“把这个信口雌黄的混账给朕拖出去,打入天牢!” 外头守着的小太监听见声音,立刻进了殿。 江也目瞪口呆,这才明白原来伴君如伴虎,还真是那么回事。现下来看,就算是老虎,也不见得翻脸有皇帝这么快。 但江也岂是那种束手就擒的人。他连忙微微起身,随即跪倒在地,伏在地上大声道:“皇上!我有证据!可以证明!若我今日有半句虚言,我江家满门不得善终!” “什么证据?”皇帝怒气冲冲地问道。 “那日我从歹人手里抢到了身上的物件,现在就在我房中,随时可以拿过来给皇上看。” “好,”约莫是情绪太过激动,皇帝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想让自己舒服点,继而说道,“若你有意欺瞒于朕,朕定让你立誓成真!” “好!”被皇帝如此说,江也心里头那股倔强劲儿也上来了,抬头望着皇帝大声回答道。 第173章 皇帝雷厉风行,当即下令让两名小太监扣押着江也回了他房里,取回他口中所言的证物。 江也对这个锦囊一直很小心,藏于褥子和里头棉絮的夹层中,此时被扣押着回去,他径直扯开被褥拿出锦囊,动作之利索,看得两个小太监都一愣一愣的。他将锦囊仔细的藏进袖子里,随后大步流星朝着正殿去了。 本该被两个小太监扣押住的江也,此刻却抬头挺胸地走在最前边,反倒成他领着两个太监去了。 他火急火燎地进了正殿——不知道为何,原先想说这件事,一直没说的时候,魏麟劝着劝着他也并未有过心急如焚的感觉。如今被皇帝赶鸭子上架,反倒是焦躁起来,一刻功夫都不想耽搁。 皇帝看见他大步流星走进来,脸上丝毫没有畏惧之色,想起之前对他这人的感觉,心下更加放心了不少。 虽然只是数面之缘,却亦可见其本性——不惧强权,善恶分明。若他膝下剩余这几个皇子,能有人是这般心性,倒当真是继承大统的第一人选。若要说其中还有欠缺,那便是还不懂变通,不懂如何明哲保身。 “草民江也叩见皇上。”这还是江也第一次用自己真实的身份面见皇帝。他想得倒是简单,反正现下事情已经说穿,自己还赌上江家满门发下重誓,若是还装模作样,反而显得他唯唯诺诺。 但在皇帝眼里这一声叩见,意义跟他心里所想却大不相同。 如果江也跟旁人一样,只因也许会招惹杀身之祸就变得怯懦,那可真有些辜负了 他对江也的看好。然而以草民冠称,更是让皇帝看见了此人的坦诚。此前江也每每说到“奴才”,总会有些怪异地停顿一下,现在想来,仅仅是因为他的不善伪装。 若是薛家真的有心安排一个心腹来监视他,断然不会选择江也这样的人。 皇帝虽然心有赞许,但眼下还不是展现于江也面前的时候。他冷着脸,压着身体的不适,冷冷道:“证物呢?” 江也从袖管里拿出锦囊,双手奉于身前,交由小太监呈上给皇帝。 皇帝接过锦囊,那上头的血污已成了墨红色。皇帝熟练地将其内外翻转,里头绣着的“二”字即刻映入眼帘。他将锦囊放在几案上,继而说道:“仅仅凭这个,就能证明你口中言说之事是真的?你想糊弄朕?!” 他说话声音不大,其中的怒气却极盛。 江也只听着那声音,心便跳得快了些。魏麟说的当真不假,仅凭这个锦囊,根本成不了任何气候。眼下他没按捺住,将此事告知皇帝,又拿不住更加分明的铁证,恐怕是要完蛋了。 想到这一层,江也真有些后悔。但现在后悔已经迟了,他所言之事本就全部属实,既然问心无愧,倒不如有一句说一句,将事实尽数说给皇帝听。若皇帝还觉得他是薛家派来的贼人,那也就没办法了。 于是江也便从军营的事开始说起:“皇上且听草民一言。倘若薛家真有心迫害大皇子,何至于在自己的营中下手?大皇子遇害一事,除了大皇子以外,受挫最严重的便是因为保护不力而被革除大将军一职的薛长峰,这样想来,大皇子死在北方军,岂非太诡异?” 他说着,停顿了片刻,见皇帝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继续说:“杀害大皇子的人,正是跟着大皇子从宫里出发一路到达北方军的贴身侍从,草民曾跟那人交手,那人擅长脱身之法,还会易容,因此并未被当场擒获。这个锦囊便是当日交手时,夺下来的证物。” “你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皇帝沉声问道。 江也犹豫片刻道:“只要抓住此人,便可证明。” “人呢?” “……不知道。”江也心虚起来,声音都弱了些。随即,他又跟强行分辨似的,顾不得那么多,抬起头道:“皇上可还记得二皇子住处失火一事,那时草民便被关在里面,被那歹人拷问,只为了让我交出这个锦囊。当时德蒙皇上垂怜,草民才能苟活下来。” “朕记得。” “皇上……”江也还想说点什么,却又看见旁边两个小太监守着,一时又闭了嘴。皇帝早就看惯了这种事,再说宫里面,没人的嘴是严严实实的。他便一挥手,让两人下去。 待到正殿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之后,江也才继续道:“皇上不是问过我,若是我,会让谁当皇帝……草民斗胆,今日回答这个问题。草民不知谁当皇帝更好,草民只知为谋求皇位弑兄,嫁祸朝臣之人,万万不能当皇帝!无论将来是谁当了皇帝,对草民而言并无分别,只要皇帝好,只要皇帝爱国爱民,便是大宣之幸!” 皇帝看着他,神色复杂,却并未发话。他的手一直揉捏着几案上锦囊,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江也心说,反正都已经大逆不道了,该说的都说完,至少死也死得都男人。 一想到死,江也又有些不忍了——他还没回家看望父母,也没跟魏麟道别。真要能不死,他是一点都不想死。 “二皇子弑兄一事,草民绝无半句虚言,”江也的语气稍稍冷静了些,“但草民刚才说谎了。” “什么谎?” “若是草民所言,皇上不信,草民只愿赴死,只求不要真的……带上江家满门。”江也说着,垂下了头。 父母最记挂的是儿女,儿女最记挂的又何尝不是父母呢。皇帝闻言,内心竟有了一丝哀意。皇家的男儿,一向是最难活下来的。自古以来,为求皇位,弑父谋反,戕害手足的事情比比皆是,后宫的女人们一向喜欢未雨绸缪,恨不得将其他皇子扼杀于襁褓之中。他膝下子嗣众多,老八夭折,老三老九差点也被奸人所害,老大更是死得不明不白,若此事真是老二所为,就等于他又失去一个孩子。 众多皇子之中,到他临近灯枯油尽之时,只有老九,还惦记着他,陪着他。若说不感动,是假的;每每望着老九那张俊俏的脸,他都觉得还有一丝慰藉。自从他从兄弟之中杀出这条血路,登上皇位,没有一日不感到孤独,最后还是这个一直被冷待,无人问津的老九,给了他亲人的暖意。 可又偏偏是老九,为何偏偏是老九。 皇帝想着想着,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江也下意识想上前替他顺顺气,皇帝大手一拦,示意他不用。但他咳得越来越狠,江也光听见声音都觉得他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他咳了许久,咳得声音越来越大,直到一口血吐在桌上。 “皇上!” “不、不必惊慌……”皇帝说着,自顾自地擦了擦嘴角的血,又低头看了看袖口。那血鲜红,沾上黄色的龙袍,反而变成了黑色。 他并未说话,只是提笔铺纸,手极快地写下一页文书,又用玉玺盖上红印,再折了起来。 皇帝腰间挂着一个香囊,那是过去锦妃与他情意缱绻时所赠。他从腰间将其扯下来,将那张文书折好放了进去,又将身侧挂着的令牌一并塞了进去。 江也又着急又不解地看着他,却不敢开口。说实话他更多的是担心皇帝的身体是否还承受得住。 无论皇家如何,至少七爷对他不错,还救他一命;也无论当今天子是如何继承皇位,至少他在位时,宣国歌舞升平,民众得以庇佑。 “来人!”皇帝高声喊道,“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庶民打入天牢!” 江也瞳孔懵地缩小,转瞬又放松下来。这个结果,倒是比他做的最坏打算已经好了不少,至少没有让他江家满门抄斩。外头的人问讯正要赶进来,皇帝扶着几案,摇摇晃晃地走至江也面前,躬下腰道了句:“你宣国子民,也是朕的子民,朕许诺你,宣国此后也会天下太平。” 他说得极轻,然后狠狠地在江也胸口一推,把人推翻在地。侍卫跟太监一并冲进来时,江也还在愣神,不知皇帝这话何意。下一刻他已经被架起双手,拖出了安上殿。 江也直接被带往了天牢。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帝跟侍卫说了什么,他被关在天牢一个拐角的牢房里,几乎等于单人居住,从他的牢房里看不见其他任何囚犯,只能看见守在门前的狱卒,其他三面都是墙。 直至被人丢进铺满稻草的牢房,江也整个人还是愣住的。 过了许久他才缓过神来,冲到牢房边上,傻傻地抓着粗实的牢门喊道:“我要见魏统领!” “皇上亲自下旨收押你,你还想见人?”狱卒冷哼一声,朝着江也吐了口唾沫,“我告诉你,皇上亲自下旨收押的,只有死人。” 江也冷冷地瞪了那狱卒一眼,在战场上练就的肃杀之气毫无预兆的出现,愣是瞪得那狱卒浑身一震,竟莫名的害怕起这个阶下囚来。 “你瞪吧,你瞪也出不去!”狱卒草草丢下这句,便像是心虚般,走远了些。 江也收回了目光,垂头丧气地走到墙根,靠着角落坐下了。 结果他还是被关起来了,也不知道魏麟什么时候能得到这个消息,会不会来救他。若是他不来,那岂不是玩完。 江也这么想着,朝小窗外看了看,外头还是临近晚上,几乎没什么日光了。 他站起身来,对着小窗比划了一阵,用手量了量,若是将上头的栅栏全部弄掉,他倒是可以从这里逃出去。但他要如何弄掉这些栅栏,好像不是件容易事。 “算了。”江也想着,自言自语地说了声,接着便无力地倒在稻草堆里躺下了。他倒是不嫌脏,毕竟在军营里也不见得比这儿赶紧到哪儿去。 他正想着,胸口有些痒痒,便伸手抓了抓。他应该是平整的衣襟,里边竟然鼓起了一小块,若不是他抓痒,可能还不会发现。 江也伸手到衣裳里掏了掏,掏出一个藕色的香囊来。 第174章 敛霜宫内,宫人们全被遣在正殿外头,不让进去。薛锦一个人在殿内,扶着额靠在卧榻上,压抑不住哭声地低泣着。 自从敛霜宫被封了宫,当真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所有宫门全都合着,外头站着好几队禁军轮流把守,莫说里头的人想出来,外头的人想进去都不可能。这些禁卫各个训练有素,银子不收,那些珠玉首饰也分毫没有兴趣,掌事宫女塞了好几次首饰给门口看守的禁卫,愣是没能塞进禁卫的裤腰带里。因此薛锦想给三皇子带的话也没能带出去,反倒是禁卫“好心”的报了两次信,一次说三皇子擅自出宫去找薛将军报信;第二次便是,薛长峰因病暴毙的消息。 这倒不是受谁指示,故意来给薛锦不痛快。而是因为,敛霜宫往日便是宫里派头最大的地儿,莫说多年稳坐第一妃位,嚣张跋扈的薛锦,单说里头的宫人,平日里各个都是趾高气扬,没少给禁卫或其他宫的宫人气受。 而如今,敛霜宫遭了难,墙倒众人推,不仅没人想来帮他们一把,反倒落井下石的功夫,大家都自发地做的很好。 魏麟从薛长峰的祭礼上离开,也未跟魏天麒和魏渊廷再多言一二,招呼了一声便径直回了宫。刚进宫门没几步,他便看见之前跟在江也身边的小六子,在宫门内来回踱步,神色着急。 魏麟心里暗暗盘算了一阵,便走上前同他招呼道:“你是……”可话刚起头,他死活记不起这小太监叫什么名字,只好干脆跳过去称呼这一环节,往后接着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没跟九皇子回降真台?” 小六子听见魏麟的声音,立刻回过神作揖:“魏统领,奴才在这儿等着您呢。” “等我?”魏麟不解地笑了笑,“等我做什么?” “九皇子让奴才在此等候魏统领,即刻请魏统领到敛霜宫一趟。”小六子毕恭毕敬道。 这话说出来后,魏麟更加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敛霜宫不是封宫了么?” “魏统领随奴才来便知,九皇子正在敛霜宫门前等候。” 他稍微理了理,想想岑黎玊与薛锦的关系,再加上敛霜宫现下封宫一事,大抵又明白了几分。魏麟点点头道:“行吧,那去吧。” “是。”小六子说着,在前头领着魏麟过来。 他在看着小六子的身影,总想着之前江也还在降真台的时候,他时常看见,便是江也走在前头,小六子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好一阵儿,魏麟便顺嘴问道:“你可知道也儿……江公公现下在哪儿?” 小六子微微侧身道:“江公公自从去了安上殿伺候,奴才也不太清楚他的行踪。” “好吧。”魏麟转念想想,也是这个理,降真台的奴才怎么会知道安上殿的事情,着实是自己多此一问了。 二人便再没了后话,只是在宫内的长街上走着。 还未到敛霜宫宫门前,魏麟便看见岑黎玊独自站在树下抬头望着。天色已黑,恰好一弯明月挂在天上,宫门口的禁军提着几盏灯笼,倒显得岑黎玊所站之处漆黑一片。 魏麟远远望过去,此时还真要感谢被薛子钦训练出来的好眼力,岑黎玊的脸清晰的映入他眼帘,粉雕玉琢般完美的面容,跟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美。他霎时就明白了一贯理智的薛将军,为何单单在这岑黎玊面前,神智全无。 恐怕天底下,任何一个有色心的人,都无法抵御这般美人,无论男女。 魏麟想着,突然觉着自己刚才那一瞬像是背叛了江也似的,对着别人的脸大赞好看。他一阵心虚,连忙摇了摇头,把差点丢掉的神智摇了回来,随后也没再管小六子,径直走到岑黎玊身旁道:“参加九皇子。” “魏大哥。”岑黎玊转过身来,一点也不惊讶地微微一笑招呼道。 “找我何事?”魏麟低声道。 岑黎玊也没跟他绕弯子,直说道:“舅舅过世了,母妃伤心,我想见她一面。” “这恐怕不妥吧。”魏麟皱着眉道,“皇上下令……”魏麟还没说完,岑黎玊作势要跪下,他赶忙扶着岑黎玊道:“九皇子这是做什么?!” “魏大哥,还请帮帮玊儿。”岑黎玊垂着头,可魏麟分明看见他眼眶湿润。这样的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可真让魏麟有些难以拒绝。 自从敛霜宫被封之后,周围来往的宫人也连带着少了起来。眼下这个时辰,周围除了他收底下看守敛霜宫的禁卫之外,再无旁人。 “你先起来。”魏麟扶着他的手,将他拉起来道,“行吧,我在外头给你看着,半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谢谢魏大哥。”岑黎玊低声道。 既然答应了,魏麟只好帮他一般。他装腔作势地走到敛霜宫的宫门前,四个禁卫立刻上前打招呼道:“参见魏统领。” 魏麟干咳一声,反正腔调是做足了道:“你们四个,绕着敛霜宫巡视一圈,这儿我看着。” “是!”禁卫们闻言,也没太过疑惑,便照魏麟安排地去巡视了。 他瞧着人走出去不少,才赶快冲远处树下的岑黎玊招了招手。岑黎玊赶紧过来道:“谢谢魏大哥。” “快去,半个时辰。”魏麟飞快道。 岑黎玊点了点头,转身打开宫门,走了进去。 然后这大门口,就只剩魏麟和小六子二人站着。小六子不敢说话,可魏麟憋得慌。他在这儿替岑黎玊守着,又无事可做,思索了一二,他便干脆跟小六子唠起嗑来。 “你几岁了啊?” “回魏统领,奴才今年十七了。” “那你是哪儿人啊?” “回魏统领,奴才是秦川人氏。” “哦,进宫多久了?” “回魏统领……”“停,能不加这么句么?” “……奴才进宫十年了。” “那么小就入宫了啊。”魏麟唏嘘了一阵。表面上是同情小六子七岁便开始为奴,实则是同情他还没享受过食髓知味的乐趣便没了男人的宝贝。一想到食髓知味,他脑子里立马浮现江也红着脸,嘴唇微张着喘息的模样。 天了,不能再想了,他光是想都感觉浑身的血迅速往下体冲,再想两下估计他就能站在这冷风口里硬起来。 “那江公公对你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凶?”魏麟转口问道。 小六子实诚地摇摇头:“江公公待人挺好的。” 听见小六子如是说,他一时玩心大起,便顺着这话聊起江也的事情来:“你知道……你知道我跟江公公的关系么?” “啊,知道。”小六子点点头。 “江公公怎么说的啊?”魏麟凑近了他问道。 小六子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初他问江也时的情景,仰着头便思忖着边回答道:“奴才记得……江公公说,您是他的养子。” “什么?”魏麟一愣,下意识问出口。 结果小六子完全没能读懂魏麟这话里头的意思,又照实说了一遍:“江公公说您是他的养子。” 魏麟被这话气得嘴抽抽两下,接着便勾起嘴角坏笑起来,对小六子道:“江公公还在真是死要面子啊。” “啊?” “其实江公公,”魏麟压低了声音,在小六子耳边说道,“是我已过门的妻子。” “啊?”小六子本就是个实诚人,听见魏麟的话,他一头雾水,傻乎乎地问道:“江公公,不是公公么……” “你见过江公公更衣么?” “没有……” “那江公公沐浴让你们伺候么?” “不让……” “所以啊,江公公,其实是江小姐。”魏麟严肃认真地说道,“你可别往外说,江小姐便是我已过门的妻子,其实应该叫魏夫人了。” 小六子吓得抬手捂住了嘴:“这……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魏麟想着本都胡诌这么多了,干脆继续胡诌下去:“皇上知道啊,他其实别有任务,总之,你别往外说,不让把你自己命搭进去。” “那魏统领为何……为何要告诉奴才啊?”小六子得知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却并未感到欢喜,反而满面愁容。要是他不小心说漏了嘴,那是不是真会惹着杀身之祸。 魏麟看见这傻乎乎的小太监真信了他满口的胡说八道,接受了江也等于魏夫人这个说辞,心里说不出的爽。 岑黎玊进了敛霜宫,值夜的宫人都惊住了。倒是掌事宫女还比较清醒,连忙行了礼要去通报,岑黎玊却一把拉住了她道:“不必通报了。” 饶是宫女想进去,可架不住自己身份低微,就算岑黎玊再不受宠,好歹也是主子,他们只是奴才。她只好站住脚,有些担忧地看着岑黎玊走进正殿里。 岑黎玊才站在门外,便听见里头微弱的哭声。他想也没想,推开门进去,随即又带上殿门,再规规矩矩走到薛锦面前跪下行礼道:“母妃,玊儿来探望您了。” 虽然听见了开门声,薛锦却一味地沉浸在失去兄长的悲伤之中,完全没有抬头看来人是谁。直到岑黎玊这句话说出口,她才缓缓地转过脸,看着面前跪着的人。 那张与自己长得极像的脸庞,却让她恨了许多年。 “你来干什么!”薛锦突然从榻上站起身来,指着岑黎玊破口大骂,“你来干什么啊!” “母妃……玊儿是……” “你别叫我!你不是本宫的儿子!”薛锦的声音像是指甲划过墙面般尖锐刺耳。岑黎玊抬眼望着她,已经泪眼朦胧。他已经想不起上一次跟自己的母亲说话是什么时候,总之也像是现在这般,听着母亲几乎疯狂的怒吼。 “你滚!你快滚!”薛锦骂道,“本宫看见你就想死!本宫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在你出身之时把你掐死在襁褓里!” “母妃……” “快滚吧!”薛锦一边骂着,一边止不住地哭起来,“若不是你!若没有你!近儿必定能当上太子!都是因为你!你这个孽障!” 薛锦骂着,伸手狠狠推在岑黎玊的肩上。 岑黎玊一时没能稳住身形,被她推倒在地。他脸上满是错愕,并非装模作样,而是打心底感到错愕。他从来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讨得薛锦的欢心,大概从他记事起,薛锦从来没有对他展露过半分笑容。 他的母亲风华绝代,笑起来明艳动人,美得不可方物。 可偏偏从来没有对他笑过。 “母妃,玊儿知道舅舅走了您很伤心,还请母妃不要气坏了身子……”岑黎玊唯唯诺诺道。 “玊儿?”薛锦流着泪,冷笑起来,“玊儿?你就是本宫的污点!白璧微瑕!你就是瑕!你为什么不去死啊!若不是你,皇上再怎么样也不会冷落本宫……” 薛锦的话让岑黎玊不解,可他又没办法问。因为问了,薛锦也是一样,只会辱骂他,并不会替他解惑。 他恨薛锦么? 他不恨。 倒不如说他爱极了母妃,不管做什么,都只想博得母妃多看他一眼。 可无论是他在男人身下被迫承欢,还是被皇后一脉当众羞辱,薛锦从来没有多看过他一眼。若不是这十分相似的容貌,岑黎玊几乎要以为他并非亲生。 “母妃……”他喃喃地念着,从地上站起来。薛锦纤细的手指指向他,精细护养过的指甲几乎就要抵住他的鼻尖:“你不要叫母妃!我不是你母妃!” “母妃……玊儿知道您伤心,无论您说什么,玊儿也不会生气。”他垂着头,伸手握住了薛锦那根手指。 可薛锦却像是被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触碰到似的,惊慌失措地甩开他的手:“你走啊!你滚出去!滚出去!” 接连着未听见一声好言好语,岑黎玊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可还是无法做到内心毫无动容。他沉声道:“母妃现在不愿意看玊儿,不要紧。” 说着,他转身朝殿门走去,直至门边,他才停下脚步,转身对薛锦微微一笑,说道:“待玊儿做了皇帝,尊母妃为太后,母妃自然会看玊儿。” “你说什么?!”薛锦闻言,更加暴怒起来,“你还妄想做皇帝?!你凭什么跟近儿争!你不过是个……” “不过是什么?不受宠的皇子?”岑黎玊笑意愈发浓烈起来,“母妃放心,若是玊儿当了皇帝,定会放三皇兄一条生路。” 他语罢,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走出去好几步,他还能听见薛锦撕心裂肺地哭喊,夹杂着一些听不清楚的辱骂。 若是他自出生起,便是不被父母所期望,也不被需要……他便要坐到最高的那个位置,让他们,不得不看自己。 这边是岑黎玊最大的野心。 他突然想起薛子钦的脸,有些女气,却丝毫不少刚毅的脸。若是过去这些年里,有谁曾对他,是真心以待,兴许只有薛子钦和嬷嬷两人。如今嬷嬷已逝,那薛子钦呢,会离开他么? 夜风透着凉意,吹得他不自觉战栗了一阵。 第175章 岑黎玊垂着头出敛霜宫的时候,还不到半个时辰。魏麟跟小六子唠了好长一会儿,不过都是他一个人在说,小六子负责搭腔,二人说着说着,便听见厚重的宫门被推开,岑黎玊走了出来。 “九皇子就这么快就出来了啊。”魏麟看着他略微惊讶道。岑黎玊头也没抬,用鼻子“嗯”了一声,径直朝着降真台方向走了。 小六子虽然不解,但看着他头也不回的模样,只能赶忙回身跟魏麟匆匆行礼后,转身跟了上去。 “这是怎么了……”魏麟疑惑地嘀咕了一句。 待到那队被魏麟支走的人马回来,魏麟又草草嘱咐了两句,装装样子,随后朝着安上殿去了。 安上殿比往日稍稍热闹些,时不时有宫人进出,好像有事发生。魏麟朝着安上殿走近了些,站在原地观望好一阵,也没见着熟悉的身影出现。 按理说,若是安上殿里有事,恐怕江也也得在外忙碌。若是说他一直在皇帝跟前侍奉,也不是没可能。这么想着,魏麟只好耐着性子,站在树下等候。大约是跟小六子说起了江也,他们已两日未见,现下真是冒出一股强烈的想念。 魏麟时不时朝安上殿看去,直至外殿烛火都熄灭了几盏,他也未见江也的踪迹。他前后思忖良久,一直盯着殿门,尔后牧公公出了安上殿。等了这么久,想见江也的冲动化作了一股担忧,无奈之下,魏麟只好快步上了长阶:“牧公公留步。” 牧公公一脸倦色,听见魏麟的声音,下意识停下脚步朝身后看去:“奴才见过魏统领。”他沉声道,“不知魏统领何事?” 魏麟三两步走到他跟前,眼神朝四周稍稍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安上殿大门紧闭,才小声问道:“不知今日为何不见江公公。” 牧公公也同样的,朝四周看了看,才道:“怎么魏统领不知?江公公今日冒犯皇上,已被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啊???”魏麟闻言,只留下这么一声,拔腿便走。 “魏统领?魏统领!”牧公公唤了几声,又怕高声扰了皇帝休息,最后只好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离去。 魏麟千想万想,也没想到江也突然之间就锒铛入狱了。此刻他心急如焚,顾不得宫规森严,此时早宫门早已经下锁,他还是径直朝着宫门去了。 如果要说当了禁军统领有什么好处,那便是大权在握。纵然多得是比他更位高权重的,他如果擅自行事也要遭到惩处,可他依然出宫去。如果手握重权却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人,还不如不要这权势。 魏麟如此想着,已到了城门前。守卫的禁军当即向他行礼,他不耐烦地一挥手道:“开门。” “魏统领……若无急事,是不可开宫门的。”禁卫善意地提醒道。 “我让你开就开,你哪儿那么多废话?”魏麟还未等他话音落下,开口骂道。他虽然往日一贯嬉皮笑脸,一看就是好相处之人,正因此,魏麟生气时就像是变了个人,态度冷漠,神情带着怒色,对比之下就会让人觉着出了大事。 禁卫不知所措,魏麟没办法,再次开口道:“违令者死。” “是!” 厚重的宫门带着许大的动静被打开,魏麟都没再交代点什么便出了宫。 …… 在天牢里,可是把江也给无聊坏了。一日到头除了吃下两个硬冷得跟势头似的馒头之外,他再无事可做,只能倒在地上睡觉。若是一直醒着,免不了要胡思乱想。他这个角落里还算安静,外头囚犯受刑之声,传到他这里,便也跟外头虫鸣似的,没太多动静了,充其量算有点烦人,却不会吵得他睡不着。 江也梦里正到跟魏麟从前在军营里烤野鸡吃,突然内急,他把野鸡腿递给魏麟,扯开裤腰带就准备找棵树解决了。他迷迷糊糊总觉得哪里不对,倏地睁开眼,这才记起来自己还在大牢里。 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走到墙根的夜壶前开始方便。 魏麟出示令牌,进了天牢,跟在狱卒后头焦急地往江也那处牢房去。还未见到江也的人,他先听见一阵不大不小的水声。 “就是这儿了。”狱卒低头道。 “把门打开。” “是。” 魏麟挥了挥手让他离开,目不转睛地看着里头的人。江也侧对牢门,手扶着那话儿,眼睛都没彻底睁开。眼见他尿完,还浑身舒爽地打了个尿颤。江也好像是听见有人说话,但他并不在乎,满脑子都是兴庆——还好刚才醒了,若是尿裤子,那可真就尴尬了。 “你能不能讲究点?”江也正系着裤腰带,又听见有人说话,声音还有些熟悉。他茫然地转过头,就看见牢房外俊朗的魏麟正站着,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江也愣了一瞬,迟疑地问道:“魏麟?” 魏麟推开牢门走进来,二话没说走到他面前极近处,一把搂住他的腰,往自己手里收:“叫相公。” 江也只觉着腰间一股大力袭来,接着他便腰腹跟魏麟相抵。 没空反驳魏麟的话,江也先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打算吃一辈子牢饭?还是打算过几日斩首?”魏麟低声道。他的话里带着微微的怒气,跟之前训斥旁人时截然不同,里头似乎还有些撒娇之意。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怕死吗?”江也说着,有些不服地伸出手,一把挑起魏麟的下巴道,“我这是来牢里体验生活,你少来烦我。” 魏麟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 在未见到江也的时候,魏麟当真觉得天都要塌了。脑子里即刻出现千万种江也枉死的场景,只觉得心如刀绞,痛不堪言。可见 着江也那么放松,一副没有睡醒地模样,还在尿尿,紧张感一下烟消云散。 说不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兴许是因为能见到人了,就能保护好他,想救他出去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江也的表情嚣张极了,相比之下,魏麟倒显得弱势,有些小媳妇做派。 “你怎么惹了皇上,会不会处死你啊。”魏麟抓住他的手,在手心里狠狠地搓揉着,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道。 “我……”江也下意识想跟他说清楚,可又想起什么似的,欲言又止。 魏麟接着道:“怎么了?” “没事,赶紧放开。”江也推搡了他两下,二人这才分开。 “若是你真惹恼了皇上,我便现在带你走。”魏麟沉声道,“我硬闯出宫,明日便会被知道,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不,我不用走。”江也随意道,“七爷没想杀我。” “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你知道?” “……那你就准备在天牢里待着?”魏麟有些不满,又凑上去道,“你别闹了,我真不想再看到你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什么时候半死不活了。” “这样好不好,你先离开,我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之后的事情我来处理。”魏麟道。 “魏麟,你别弄得这么婆婆妈妈的。”江也不爽地道,“我不用你万事护着。” “那你让谁护着你?” “我谁都不用!”江也道。 这声拒绝,闹得魏麟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他二话没说,拽着江也往墙上一摁,二人鼻尖碰鼻尖,靠得极近。 “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也儿。”魏麟嘴唇都未分开太多,话语模糊不清,声音也跟着带上些迷人的低沉沙哑,“你若死了,我会生不如死。” “我知道,那你相信我。”像是魏麟的声音所蛊惑,江也情不自禁放松下来,同样回以沉沉之声,“真的没事,七爷信我了,只差那个泥鳅,抓住了,二皇子就在劫难逃。” “我已经在做了……”魏麟说着,再凑近两分,嘴唇轻轻碰着江也的唇,“我有时候觉得你就是个人形春药……” “嗯?你说什么?”江也并未反抗,迎合着他若即若离的吻,张口说道,温热的呼吸弄得魏麟更加心痒难耐。 说不清楚谁更加主动,反正到最后都是唇齿相接,纠缠不已。亲吻带出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声,魏麟一手还在他的腰上,死命地往自己身上摁,使他腰都悬空。而上半身,魏麟吻得又十分用力,压着他肩膀抵在墙上。 “一股尿骚味……”他松开嘴,在江也耳边埋怨道。 “你的尿不骚?那你尿一个试试。”江也不甘示弱地反驳道,他的脸皮早在跟魏麟第一次耳鬓厮磨之时就已经都磨没了。 魏麟便更加放肆地在他颈间啃咬着,继而道:“那你打算在牢里待着?” “嗯啊,适当的时候再出去。”江也说着,拉过魏麟的手往自己胯下送,单薄的布料藏不住那火热硬物,魏麟顺从地握住,听着江也的后半句话,“突然就是很想干,干吗?” “这么臭你也能想干。”魏麟一边嫌恶地说着,一边隔着衣料上下抚摸起那东西来。 可江也从未这般大胆过,此言一出,虽然不怎么好听,可还是撩得魏麟心猿意马,只觉得热血沸腾,且都往身下那处疯涌。 “不干就滚。” “你要怎么干?” “帮我含含。”江也说着,开始推搡魏麟,甚至抬手压上他的肩头,想让对方下去忙活。 魏麟却不依,调笑着道:“那你叫声相公。” “别找打啊。” “这儿是天牢,”魏麟道,“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大胆的时候。” “别废话。” “不叫相公就拉倒。”魏麟说着,在他硬邦邦的东西上掐了一把,顺带着便能听见江也抽气声,还带出些暧昧的声音。 “别得寸进尺。”江也手上力气又大了些,魏麟没能听见想听的,实在是有些不满,可又架不住江也如此色急,只好蹲下身去,解开江也的裤腰带。 要说的话,其实情况真的挺糟糕,环境更加糟糕。 可就如同魏麟见着江也的那一瞬,飘摇不定的心就安稳了;他见到魏麟的脸时,仿佛一切都有了解决之法,不必着急,只待水到渠成。 于是两情缱绻时,便只想肆意快活,不想再顾其他。 ……或者爽完了再说。 “嘶……你舌头是摆设吗?” 魏麟松开嘴,江也正在兴头上,突然失去了温暖的包裹,他不爽地皱眉,眼神往下看着魏麟。 魏麟还在为之前的盘算争取着:“叫相公。” “相公赶紧的吧。”江也扣住他的后脑勺,不管不顾地捅了他嘴里。 第176章 湘城外。 天气倒是很好,可惜这一行五千人气氛凝重,各个都挺直了腰板,在马背上前行着,反而有些大事不妙的氛围。最难能可贵的是,纵使是五千人的队伍,却无人闲话几句,一个二个都目不斜视,只消远远一望便可看出其队伍的严明与肃杀之气。 而领头之人,更是神情倨傲,看上去有些年纪,眼神却亮堂堂的,十分精神。 他身上的战甲彰显着他的身份,正是与薛长峰、魏渊廷同为宣国三大名将的秦牧。 他们从秦州过来,已经花了不少时日,眼下已到了湘城的地界。 秦牧一直看着前方,隐隐约约已能看见王都高大的城墙。此时他微微侧过头,朝身旁一名年轻人道:“到湘城之后,你便率军在此,除了亲卫之外都不进城。” “是。” 这个年轻人,是秦牧的儿子秦赋,年二十七,已是小有名气的少将军,只可惜秦川一直安定,因而并未有薛子钦那般宣国上下皆知的悍将名声。 闵秋正坐在城楼上不停观望着,且并不止他一人如此。虽然各个都乔装打扮了一番,衣着跟城楼上其他守卫无异,可闵秋依然能敏锐地秀出那几个跟他相同目的之人的来头。 秦牧回都的消息本非绝密,王公大臣皆知,只因他回都意义非凡,各家心腹此时都如闵秋这般,在观望着,只求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皇上已然是强弩之末,却仍然没有下诏立储,反而诏了秦牧回都,这意思很显然,皇上需要秦大将军坐镇,方可立储。 因此秦牧的态度,对于接下来一触即发的诸皇子夺储,至关重要。 五千人的行动,声势浩大,闵秋在城楼上还未见其人,先闻铁蹄之声。他再往四周看看,此前他觉着应该是探子的几人,已经走了几名。再等上盏茶功夫,闵秋才终于看见秦牧的身影。 “秦州大将军秦牧,奉旨回朝。”城门下的守卫正要上前盘问,秦牧已先自报家门。他不紧不慢地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示与看守,看守便立刻退至一旁作揖行礼道:“拜见秦大将军!” 秦牧点点头,随后朝秦赋道:“你率众驻军于此,等候差遣。” “是。” 最终秦牧只带了小队人马进城,闵秋见状即刻从城楼下退下来,快步赶往薛府。 城楼上剩下那几个探子,大多反应也跟闵秋相似,最终只留下两个贼眉鼠眼的,依然在上头观望着。 只见秦牧率人走后,从军队里,一名眉清目秀,穿着军士衣着的人走出来,驭马径直到了秦赋的身边。 “哥哥。”那人道。 秦赋看着父亲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城内,才转过头,有些埋怨地看着那人道:“你啊,就知道找麻烦。” “哥哥这话可不对,”那人却笑了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姝儿在秦州早就腻了,这次来王都,父亲竟然不带姝儿,哥哥若是不帮姝儿一把,岂不是要把姝儿闷死在秦州了。” “我就是拿你没办法。”秦赋闻言,宠溺地笑了笑,伸手在那人发丝上轻轻抚摸片刻,又正声提醒道:“你切莫在都城内换下衣衫,以免有人对你起了歹心。”语罢,他朝身后微微扬声道:“洛安,你跟着大小姐,贴身保护。” 那名叫洛安的士兵即刻驭马上前,拱手作揖:“属下领命。” “哥哥,不用人跟着!” 这人便是秦牧的女儿,年方十七,名为秦姝。 虽然秦姝如此说,但秦赋万万不愿拿她的安危开玩笑,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独自出行。秦姝敌不过兄长的强硬,只好下了马,带着洛安一同进了城。 城楼上那两人对视一眼,一齐下了城楼,一人快步往着皇宫的方向去了,另一个人便隔着几丈距离,遥遥地跟着秦姝。 秦牧在王都并无府邸,因此住在宫外招待外臣的聚贤阁中。他率亲兵二十人前脚才入聚贤阁,还来不及沐浴用膳,先消消一路的疲惫,外头便差人来报了。 “启禀大将军,二皇子求见。” “消息倒是快。”秦牧不屑地冷哼一句,“先让他在外头等着吧,命人弄点膳食过来。” “是。” 可亲兵退下,还没等膳食上来,又换了个亲兵进来禀报:“启禀大将军,三皇子求见。” 秦牧烦躁地“啧”了声嘴,本想还是回绝,可转念一想,外头现下两位皇子过来求见,万一等会再来两个,他都不见,似乎也有不妥。毕竟他为人臣子,总是为皇家所用的,皇子前来都不予接见,难免有些矜功恃宠之嫌。 “先请二皇子进来吧。”秦牧道。 “是。” 岑黎江手持长盒,跟着亲兵一同进了聚贤阁的正殿。里头刚上了膳食,秦牧也确实饿了,也未曾顾及礼数,正在大快朵颐之中。 “黎江见过秦大将军。”岑黎江微微一笑,朝他施礼道。 秦牧放下手中的筷子,连忙上前给岑黎江躬身作揖:“臣见过二皇子。” “秦大将军不必多礼。”岑黎江把手中的长盒递上去道,“黎江久闻大将军圣名,仰慕已久,近日恰巧得一宝剑,只 可惜黎江不善武艺,为不使宝剑蒙尘,特来奉于大将军。” 秦牧先是看看他,再瞧瞧他手里的长盒。岑黎江见状,立刻解开盒盖。里头果真是把宝剑,单看剑鞘与剑柄,便可知其做工精妙。秦牧拿起宝剑,抽出剑鞘细细查看一番,那剑刃流光回转,凭他多年与兵刃相处的经验,仅凭这一眼便可知岑黎江所言非虚,确实是宝剑。 看见秦牧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岑黎江也暗暗心生喜悦,看样子他这见面礼当真没有选错,能入了秦牧的眼。 可下一瞬,剑已应声入鞘,只听见秦牧道:“谢二皇子好意,不过无功不受禄,如此宝剑,臣下万万不敢收。” 岑黎江还想劝说一二,可还未张嘴,秦牧又道:“若是二皇子为送礼而来,如此好意,臣心领了,若无旁的事……”“秦大将军,该知黎江来意。”听着秦牧赶客之言,岑黎江不免急躁。 秦牧倒是个忠良之臣,这点朝中上下都清楚。但岑黎江没有想到,他说话如此不客气,到让他接下来的话都没了由头,只好硬着头皮这般说道。 秦牧对他微微一笑道:“臣世代忠良,一直为国尽忠。二皇子所想之事,恕臣难以帮衬,一切遵从圣意。”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丝毫没有委婉之意,说得岑黎江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却再也找不出任何说辞,能劝其为自己所用。 “大将军……” “恕臣连日赶路,甚是疲倦,就不送二皇子了。”秦牧微微施礼道。 外头的亲兵听见此言,即刻进来对岑黎江道:“二皇子请。” 岑黎江没办法,只能悻悻离开。 他才刚出殿门,便看见庭院中正抬头赏花的岑黎近。得到消息的并不止他一人,此刻岑黎近在此的目的,该当跟他一致无二。 “三弟。”岑黎江轻唤一声,岑黎近便转过身来,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原来是二皇兄。” “三弟前来求见秦大将军,相信目的该跟我一致。”岑黎江微笑着道,“不过可惜啊,三弟晚来一步。” “二皇兄此言何意?” “三弟该明白的。”他说着,转身便要离去。 岑黎近闻言并不气恼,反而朝他的背影轻声问了句:“那为何秦大将军没有收下皇兄的美意?” 他指得自然是岑黎江此时依然抱在胸前的长盒。 岑黎江转过头,正要发难,突然有个亲卫上前,走至岑黎近身边道:“三皇子,大将军请您进去一叙。” “好。”岑黎近的面上看不出一丝嘲弄,一直带着十分谦逊的微笑,待到他说完这句,收回了看着岑黎江的目光,转身跟亲卫往正殿去了。 岑黎江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狠。 大皇子死了,现下他是嫡长子,岑黎近非嫡非长,凭什么跟他争。 若是真要与他一较高下,那也简单——杀了便是。 岑黎江想着,刚被嘲弄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坦然离去。 “黎近见过秦大将军。”进了殿,岑黎近便躬身作揖道。 秦牧抬眼先是打量了他一番,才起身回礼道:“臣见过三皇子。” 岑黎近看起来,显然要正派得多。他两手空空,神色中也未见阿谀奉承之意,倒像是寻常友人之间,前来招呼一二。 秦牧本是武将,不惜文臣那些绕弯子的东西,先前接待过二皇子,打搅了他用膳的心情,现下正不爽。 “若是三皇子与二皇子为同一事而来,那便不必再说了。” 听到这句有些失礼的话,岑黎近并不气恼,脸上满是谦逊与儒雅,继而道:“黎近只是听闻秦大将军回朝,特来探望。父皇缠绵病榻,秦大将军久经沙场,实乃功臣,黎近便代父皇来探望,若是打搅了秦大将军休息,那是黎近的不是。” “三皇子何须如此。”秦牧道,“秦某人效忠宣国,便是效忠圣上,不会为任何人所用。” “秦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当真忠义之士,黎近佩服。”岑黎近道,“如此甚好,恕黎近直言,来之前我本有担忧,怕秦大将军误信他人。现下知道了秦大将军刚正不阿,黎近便放心了。” 岑黎近的来意,跟岑黎江到底是不同的。 岑黎江有魏家的支持,却还想要手握重兵的秦牧成为手下助力——这本就是不可能之事,若是因为皇帝深知秦牧忠心不二,又怎会一直等他回朝。因而他只需来探探秦牧的态度,而不用拉拢。 说到底,只要不是兵戎相见,谁能够继承大统,终归还是看父皇的心意。前来笼络重臣,这等狼子野心,反而能让其在父皇心里大打折扣。 他此次前来,心里头也理得很清。若秦牧真有几分顺应二皇子之意,他便从旁提点,若是无,那就真是单纯过来寒暄罢了。 想到这里,岑黎近心情大好,脸上笑意更浓几分:“那黎近便不打扰秦大将军用膳了,到大将军入宫觐见之时,我们再见。” “三皇子慢走。” 第177章 聚贤阁门口不远处,闵秋正低着头站在墙根。他虽然是低着头,但实则视线一直落在聚贤阁的正门口。他亲眼所见二皇子与三皇子先后进去,二人都各自只带了一个侍从,也未坐车马,实在是低调得很。闵秋看着其中一人,总觉得身形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眼下两位皇子才进去不久,闵秋便在门前守着,仔细思考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他在王都见过的生人并不多,若要说真不是他的错觉,那必定是在北方时见过的。可北方军里各个都是将士,任谁也不可能回王都反倒给皇子当了侍从。 倘若那人就是一直在宫里头的伺候的,能与他闵秋见过的面……恐怕只有已经遇害的大皇子,身边所带的侍从了。他越想,越肯定曾经见过其中一人的身形,可若仔细端详相貌,那人倒真是平淡无奇,没有半点印象。 想到这里,闵秋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又一时半会找不出其中的关窍来。这聚贤阁门口,薛家来盯的人不止闵秋一个,为了以防消息错漏,薛子钦特地安排了一共三个人,乔装打扮把守在聚贤阁的前后门。闵秋趁着四下无人,跟不远处同为监视之人对视一眼,然后悄悄过去到:“你即刻请将军带兵过来。” “为何?” “你去便是。”闵秋沉声道,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要快。” “是。” 派人离去后,闵秋一改之前监视时的小心翼翼,反倒是大摇大摆起来,从聚贤阁的正门走过去。 他所怀疑之人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并未曾见过他似的,全然没有多余的反应。难道真是自己记错了,只不过人有相似而已?闵秋不禁怀疑道。不过倘若真是从前大皇子的侍从,现在跟着二皇子或是三皇子,那大皇子遇害的真相,恐怕就要水落石出了。 闵秋这么想着,恐怕要再试探一番才能得出结论。他便往聚贤阁径直走去,朝着门口两个侍从道:“在下是魏大将军派来向秦大将军问安的,劳烦二位进去替我通报一声。” 闵秋先是拱手作揖,然后放下手往前走了一些。他脚步踏出去,刻意让自己踩空了台阶,当即朝着他怀疑之人扑了上去。 “我们……”那人说还未说完,便被这突发情况吓住了,下意识伸手去接了闵秋一把。闵秋垂着头,借力站稳了脚跟。待他站稳后,那人立刻收了手,他草草一瞥,只看见那人手上似有伤,掌中裹着厚实的绑带。 “是在下失礼了,抱歉。”闵秋又道。 那人随意地摆摆手,接着说:“我们并非聚贤阁的人,无法为你通报。现下里头有贵人,还是不要惊扰了贵人为好。” “这样啊,”闵秋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在下过会儿再来,打扰二位了。” “无事。” 闵秋绕到了聚贤阁的侧面,薛子钦会过来的方向,仔细等着薛子钦过来。薛子钦动作倒是快,不到一炷香时间,已带了两队人马赶到。闵秋老远看见他,迎上去把人拦下,生怕动静惊扰了门前可疑之人。 “将军。” “说。”薛子钦眉头紧皱,“可是秦牧有动向。” “不是,末将见到二皇子和三皇子先后来了聚贤阁,现在人还没走。” “那又如何?” “不知哪位皇子的侍从,末将好似在军中见过其身形,但无法确认。”闵秋沉声道,“长相虽然并不眼熟,可身形,确实是有印象。且我刚才去试探了一二,他好像对末将并无记忆。” 闵秋虽然不知其中的关键,可薛子钦是知道的。此前魏麟跟他招呼过的事情,他也在都城中派人严密调查,却没查到一点蛛丝马迹。闵秋如果不是十成十的把握,确实见过这人,万万不会大动干戈叫他过来。 想到这里,薛子钦连忙问:“你可看见那人,是不是六指?” 闵秋迟疑片刻道:“他先前扶了我一把,未见六指,只是他掌上裹着绷带。” 薛子钦闻言,当即高兴地勾起嘴角坏笑起来:“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走,跟我去把人抓了。” 岑黎江从聚贤阁出来,将手里的长盒递过去道:“秦牧不收这剑,便给你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下门口的阶梯,往回宫的方向走去。侍从道:“多谢殿下,不过奴才习的是脱身之法,对剑术并无造诣。” “那便找个机会送去魏府吧。”岑黎江道,“毕竟魏家一直支持岑黎尚,现下也该我们表表心意了。” “是。” 二人正说着话,身后突然涌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趁着岑黎江回头的功夫,薛子钦带来的两队人,已经快速小跑着将二人团团围住。侍从心下一惊,将抚在盒子上的手往衣袖里收了收。岑黎江一眼便认出了领头的薛子钦,虽然心生惊讶,但还是面带微笑道:“薛将军这是何意?” 薛子钦笑着,手里拿着他平日缠在腰间的软剑,开口道:“见过二皇子殿下。”他语罢,那软剑便朝着侍从的腰腹刺了过去。 侍从哪知道对方会突然发难,多年习武之人,反应也极快,当即向后急退三步,不多不少恰好躲过了软剑的攻击。 薛子钦这一动作立刻就给了其他将士讯号,顷刻间,侍从的四面八方都有长刀出鞘对着他,无论他想从哪个方向走,都必定要先解决眼前的兵刃。 薛子钦下手果决,手底下的人也训练有素,谁也没把二皇子放在眼里,只当同样是目标,一并以兵刃相对,让其动弹不得。侍从神色有些慌张,立刻抬头张望四周的景致,仿佛在寻找退路。 就在此时,薛子钦手腕一抖,软剑再次出击,不过并非一剑,而是三剑。饶是那侍从再有能耐脱身,再次绝境之下,也无法躲开攻击。软剑最终在他的腹间割开一条很长的口子,当即流血不止。 “薛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岑黎江的脸色十分难看,“你若拿不出一个理由,我定要讨个说法!” “二皇子恕罪。”薛子钦漫不经心地收了软剑道,“此人轻功了得,善于逃脱,臣只是防范于未然!” 听见薛子钦的话,岑黎江便知道事情败露。他的袖管里一直带着防身用的匕首,是特意为他定做的,十分小巧,却锋利无比。他紧张的压下手腕,已经抓住了匕首的刀柄。 侍从受伤,自然不可能再行动自如。薛子钦向前一步抓起他的手,长盒应声落地,露出里头的宝剑。那只手确实缠着厚厚的绑带,薛子钦粗暴的扯开,露出里头并无奇特的五指。 可在他尾指的后,明显掌侧有个不大不小的新伤。 “你以为断指便可隐匿行踪了,难怪满城找不到你,原来还在宫里躲着。”薛子钦笑着道,随后将他的手腕一折,竟然生生把他的手腕折得脱臼。 侍从闷哼一声,额头上不停地冒汗。 薛子钦接着道:“把人给我拿下。”他说完,闵秋连忙上去扣住那人,将其双手反折与身后。已经知道了对方擅长逃跑,这次定不能让他再有逃跑的机会。 “二皇子,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岂不是十分危险。”薛子钦眯着那双丹凤眼,带着十分危险的气息说道:“他很可能是谋害大皇子的真凶,为了安全起见,二皇子还是赶紧回宫,人,我们就带走了。” 薛子钦说完,随意地摆了摆手,一行人即刻压着那侍从就要离开。 岑黎江气得浑身发抖,手已经握紧了袖子里的匕首。就在侍从被闵秋扣押着,从他身边经过时,他与侍从深深对望了一眼。 自己这个心腹是什么性子,他很清楚,绝对不是那种可以承受起严刑拷问的人。一旦他吐出什么真货来,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他就彻底输了。岑黎江脑海里闪过事情败露后他的各种下场,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作了。 他狠狠朝着侍从撞过去,匕首从袖子里被完全抽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侍从的要害扎去。 就在他匕首的刃尖已经刺破了侍从后背的皮肉之时,岑黎江的刀却无法再进一分,因为他的手腕已被人以极大的力气捏住,无法动弹。 薛子钦微笑着道:“二皇子小心脱臼,臣手劲偏大,控制不好。” “你!” “二皇子一个人也多有不便,毕竟是在宫外头,”薛子钦无视了他的怒火,脸上的得意更是不加掩饰道,“需不需要我派人送您回宫?” 纵然情绪已经在失控边缘,岑黎江此行出宫本就只带了这么一个心腹出来,他根本不能跟薛子钦正面硬碰硬。 多年的韬光养晦让他当即冷静下来,笑是笑不出来,至少没有再满脸愤怒。他甩开薛子钦的手道:“不必。” 语罢后,扬长而去。 薛子钦看着他的背影,脸色沉了下来,用旁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冷冷道:“过好你这最后几日快活日子。” “闵秋,把人压到将军府;你去宫里给魏统领报个信,说人已经抓到了,让他来将军府领。” “是!” 第178章 “牧公公请。”牧公公垂首在降真台外等着,好像若有所思,待到这声小太监的话响起,他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跟着进去了。 岑黎玊近日还是有空便往安上殿跑,可皇帝日渐昏沉,最近几日已连下榻都无能为力,他便去的时间也短了下来,以免扰了皇帝休息。 “奴才见过九皇子。” 降真台内,岑黎玊正倚着凭几看书,听见牧公公的声音响起他也并未抬头,只是淡淡道:“牧公公亲自前来何事?” “皇上有书信让奴才送来。”他说着,从袖口里拿出叠好的字条,躬身快步走上前,递至岑黎玊面前。 岑黎玊这才将书放下,不紧不慢从他手里拿过字条,先是看了他一眼,再打开,读起里头的内容来。里头内容只有三言两语,岑黎玊合上字条后,朝旁边侍奉的太监道:“你们先下去。” “是。” 片刻后,降真台里只剩他们二人。岑黎玊将字条放在烛台上点起来,烛火遇见纸张便温柔地缠上,明黄的焰火在纸上转成微妙的蓝色。岑黎玊松开手,字条便成了灰烬,落在烛台与桌面上。 “你亲自过来,会让人生疑的。”岑黎玊一改之前淡然的神色,皱着眉头道。 牧公公这才把躬着的腰打直,语气有些温柔道:“无妨,皇上现下睡着,奴才过来也确实有皇上的旨意来传给九皇子。” “哦?” “皇上下旨这几日不必去安上殿伺候了。”牧公公道,“没别的事,奴才便告退了。” “牧公公。”岑黎玊看着他,迷惑不解道,“玊儿多年承蒙牧公公暗中照拂,想问问……可是父皇的意思?” 牧公公摇摇头:“奴才是下人,伺候九皇子乃职责。” “牧公公既然不愿说,那便罢了。”岑黎玊道,“你退下吧。” “是。” 牧公公送来的字条,上头写的是秦牧回都之事。虽然是岑黎玊曾经嘱托过牧公公帮忙安插人手探查此事,但他也不确定牧公公是否真的会为他所用。 一个人若向另一个人完全臣服,无非是因利。可岑黎玊根本就无法许给牧公公任何利益——他若是得胜还好,若是输了,也只有一死。 数年前他曾在宫里得牧公公搭救,自此之后若有何他难办之事,找牧公公便可得到帮助。只是岑黎玊至今仍未想明白他何至于此,因而也无法完全信任他。 但这次,牧公公可算帮了大忙,这步棋下好了,便是胜局已定。 “小六子。”待到牧公公走后,岑黎玊扬声道。 小六子当即从外头进来道:“殿下有何吩咐。” “伺候我更衣,立即出宫。” “是。” 半个时辰后,岑黎玊穿着寻常公子的衣衫,带着小六子出了宫。 …… 秦姝穿着男装,扮成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在湘城内闲逛。她身后的洛安,相比之下,神情一直很严肃,生怕有人对自家主子起了歹心,生出事端来。 秦姝生在秦州,长在秦州,自小家中便常有兵士走动,丝毫没了寻常女儿家那种羞怯怕生,反而胆子很大。她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长相算不得天仙之色,却也是标致可人,尤其一双带些异域风情的大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十分灵气。 她是第一次出了秦州,眼下湘城里大街小巷,无论是手艺人的小买卖,还是湘城里的沿街小吃,她看什么都觉得稀奇,走走停停,满脸的好奇。 “小姐,慢些。”洛安跟在她后头,若是她买了什么,吃了什么,都是他在后面付钱。可奈何洛安身上也未曾带着碎银子,都是银锭,小贩找零时需要花不少时间。他正付着钱,秦姝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了。听见洛安的称呼,她不悦地回头道:“是公子,是公子!” “属下一时口误,还请公子慢些。” 秦姝却不理会,自顾自地往前优哉游哉地晃着。她个子生得小,只要旁人仔细瞧上两眼,就能瞧出是女儿身,因此还引得周围不少路人的注视。 正当此时,秦姝身后突然起了一阵骚乱。 只见不远处,一辆拉着草料的马车正朝着秦姝疾驰而来。那马似发了性,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闹得众人纷纷躲开。 小厮分离拉住缰绳,却也停不下马车的势头来,只能焦急地大喊:“快让开!快让开!马疯了!让开!” 小贩凑了半晌碎银子,动作有些慢,洛安不耐烦地催促了两声,听见后头的动静,转过头去瞄了一眼。秦姝正拿着刚买下来的小糖葫芦,也因这动静,转过身。说时迟,那时快,洛安转头时,那马车已风驰电掣般从他身边经过,直直地碾向前头的秦姝。 秦姝傻愣愣地回头,就看见发了性的马儿近在咫尺,吓得一身尖锐地叫喊,却已来不及闪躲。 “啊啊啊——” 那装草料的木车一脚,从秦姝的腰间经过,就差一丁点距离把她撞到在地。她整个人都不知当即发生了什么,意料之中被马蹄踹到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反而是腰上突然收紧,紧接着整个人被带着转了一圈。 马上的小厮还在叫喊着,继续朝前疯跑,热闹转瞬即逝,并未伤着路人。 一股陌生的气味环绕着她,待到她稳住身形,惊恐的双眼却对上幽深不见底的明眸。她的双手正抚在对方的胸口,那对方的手正环着她纤细的腰肢,二人之间的气氛要多暧昧就多暧昧。 秦姝脸上升起两朵红晕,稍稍定了定神,才察觉这个搭救她的少年,长得实在是好看……若为女子的话,恐怕她在其面前都要自惭形秽了。 “虽然是在城内,但小姐只身出行,还是小心些为好。”少年搂在她腰间的手并未松开,只是面带一丝戏谑地微笑起来。 若是换做旁人,这笑容定会让人觉得不怀好意。可偏偏这少年如此,秦姝却不觉得有何不妥,反倒是感觉三魂七魄被勾走了大半,神魂颠倒。 “你……”她开口想对方放开自己,却只道出一个字,剩余的话又说不出来了。少年的眼神里全然看不出要占她便宜的意思,她贸然出言,反倒像是以小人度君子了。 “嗯?”可少年当真一点放开她的意思都没有。 “小姐,小姐!”直到洛安匆匆跑到二人身边,看到眼前少年抱着自家主子,暧昧至极的模样,当即拔剑,刺向少年,大喝道:“放开她!!!” 少年闻言,并不畏惧直至他要害的剑刃,只是非常优雅地放开了秦姝。在手抽离之际,还扶了她一把,帮她稳住身形。 那充满了雄性气息的手一松开,秦姝立刻从惊艳中醒来,手忙脚乱地整了整衣襟,红着脸冲洛安训斥道:“你这是作甚!是这位公子救了我!” 即便秦姝这么说,洛安眼底对少年的警惕却没有放松毫分。只是秦姝既然开了口,他也不便再拔刀相向,只好收剑入鞘,朝少年并不恭敬地作揖,没好气道:“多谢公子搭救。” “举手之劳罢了。”少年回礼,轻描淡写道。他虽然是同洛安在说话,但眼神仍落在秦姝身上,里头的大胆不加掩饰,“敢问小姐芳名?” 秦姝有些傻愣愣地道:“啊?” 洛安抢着帮她回了话道:“我家主人身份尊贵,不宜告诉公子,望公子见谅。” 少年并不生气,反而轻笑起来,出言讥讽道:“在下是问你家主人,并非问你。”他语罢,再朝着秦姝道:“在下岑黎玊,敢问小姐芳名?” 此言一出,洛安惊住了,再敢开口说什么。同样惊住的还有秦姝,光是“岑”姓已经足够说明少年的出身,再加之“黎”字,足以判断少年的身份。 秦姝立刻反应过来,就要行跪拜之礼:“小女子冒犯皇子,皇子恕罪。”可她还未跪下,岑黎玊已伸出双手扶住了她,轻声道:“小姐不必如此。” 秦姝抬眼望着他,那张脸当真是粉雕玉琢般美轮美奂,对她说话时口吻轻巧,神情淡漠,浅浅的笑意,实在是迷人。 她垂着头,任由岑黎玊将她扶起来。岑黎玊又道:“现在可否告知在下小姐芳名?” “小女子姓秦名姝。”她低着头道。 洛安在旁边已不敢再多言,远处小六子穿着寻常下人的衣衫正朝他们这处跑过来,边跑边道:“公子叫小的好找。” “莫要吓着秦姑娘。”岑黎玊微微蹙眉对小六子道,继而,又对着秦姝说:“秦小姐女扮男装,想必是不想张扬,在下也一样,只想在湘城内逛逛,不如秦小姐随在一起同游湘城,也算做个伴。” 闻言,洛安悄悄看着秦姝摇了摇头,可秦姝低着头并未看见。 她犹豫半晌,终是点了点头:“既是皇子相邀,小女子不敢不从。” “你只当我是寻常庶人便好。” 二人说完后,当真肩并肩走在街市上,小六子和洛安两人隔着些距离紧随其后。小六子神态自若,洛安却惴惴不安。 岑黎玊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秦姝闲话着:“秦姑娘是第一次来都城?” “是。” “我想也是,不然为何从前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别致的女子。” “皇子谬赞了,何来别致一说。” “叫我黎玊便好。”岑黎玊说着,侧过头看着比自己矮上些许的少女道,“能让我一见钟情,算不算别致。” 秦姝头埋得更低了,生怕被岑黎玊看见脸上的红潮。 岑黎玊领着秦姝在湘城里四处游玩,看看景色,带她去吃些极具特色的美食。秦姝本还拘谨,只因岑黎玊神色自然,也丝毫没有一点身为王公贵族的架子,对她极其照顾,渐渐她也不觉得害羞了。秦姝的性子本就活泼,从只敢答话到后来有一句没一句地主动闲聊起来,二人还真有些天作之合的意思。 “天色不早了,秦姑娘住在何处?”岑黎玊道。 这一问,倒是把秦姝问住了。她本是瞒着父亲来的湘城,只打算在外头玩够之后,随便找个客栈住下,谁知道会偶遇岑黎玊,还一同游玩这么些时候。 秦姝抬头望望天,天色早已经黑下来了,按理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这时候还在外头,已经算是不合规矩了。 岑黎玊侧过头看着她,见她有些支支吾吾不好说出口地模样,他突然停住了脚步。秦姝有些慌张地跟着停下,不知道岑黎玊何意。 他转过身看着秦姝的脸,突然抬手将她一缕额发拢回了耳后,轻声道:“你害羞的样子很美。” “啊、啊……”秦姝被这么一说,脸又开始红了起来。 岑黎玊却凑近了她。 眼下街上的人已经少了很多,无人注意角落里的一对男女十分暧昧——除了小六子跟洛安。洛安看着岑黎玊的举动,只想拔剑去拦,可剑刚出窍,他又记起那少年是皇子,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若是秦姝反抗他如此轻薄之举,他倒是好上去说话;可秦姝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傻愣愣地任由对方好看的脸越凑越近。 ……直到鼻尖相抵,岑黎玊轻声道:“恐怕过了今日,我便再看不见别的女人了。” “皇……皇子殿下。” “叫我黎玊。” “黎玊……” “乖。”岑黎玊说完这句,骤然离开,只是刮了刮她小而挺翘的鼻尖。 秦姝心里先是松了口气,可又带起些失落感。她脑子里乱乱的,不明白为什么才跟这个男子初见,她却跟丢了魂似的,完完全全被人家迷惑了。 “我送秦姑娘去聚贤阁吧。” “啊?” “秦将军若是知道爱女在外头住,恐怕要担心了。”岑黎玊笑着道。 “原来你知道……”“因为我仰慕秦姑娘已久。”岑黎玊道,“走吧,我送你过去。” 要不是说这话的人是岑黎玊,秦姝肯定打死也不会同意的。她要去了聚贤阁,还不知道自家父亲要有多生气。可偏偏就是岑黎玊,他说话不紧不慢,语气轻缓,带着一种令人不想不从的魅惑感。 “好,姝儿先谢谢殿下。” 第179章 “将军真厉害啊。”魏麟站在将军府的暗室里道。 这暗室十分牢固,四面无窗,只剩一扇门,在薛子钦的勒令之下,门前有一队亲卫在把守。 而里头,那名曾经折磨过江也的泥鳅,被薛子钦五花大绑着扔在地上。 薛子钦知道此人善于逃脱,因而更加严防死守。 魏麟进去的时候,只看见他浑身被扒光,只剩一条亵裤在身上,双腿被麻绳缠死,而双手撑开,手腕被镣铐制住,而每只手均有两根手指,被麻绳绑死,麻绳的另一头则在墙上的机关处系着,确保他纵然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逃走。 薛子钦听着魏麟情不自禁地感叹,不免心里有些得意道:“你爹不是也在办这事儿,最终还是输我一招。” “那是,怎么抓到的?”魏麟才不会帮魏渊廷说话,干干脆脆地应了薛子钦所言。 薛子钦走到那人跟前,把腰上的马鞭取了下来,一鞭子抽上去,当场昏厥着的人抽醒了,发出一声惨叫。 他才慢悠悠道:“他根本就没有出宫,不过换了副脸皮,跟在岑黎江身边。秦牧回都一事,岑黎江想去拉拢,带着他被闵秋撞见了。” “确认是他吗?”魏麟正声道。 “确定。”薛子钦说着,抓住他那只带伤的手道:“你看这儿,显然为了不被抓到,他把第六指砍了。” 魏麟上前去看,果真如薛子钦所说,他的手掌侧面有一个比手指略小些的伤口,上头的痂已经呈黑色,想必已经受伤有些时候了。确认了这点,魏麟的脸色一下子怪异起来。 他缓缓走到那人面前,不知是因为他过于吵闹还是怕他咬舌自尽,薛子钦已经将他的嘴用白布条塞住了。 “将军不介意我在这里报个仇吧?”魏麟道。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阴暗,还带着笑容,薛子钦看着他头一次觉得能看出些魏渊廷那老狐狸的影子。 薛子钦无所谓地耸耸肩道:“无所谓,这里的刑具,你随便用。”他说着,朝四周指了指。这处暗室本也是薛府审问疑犯所用,里头的刑具五花八门,各式各样,“别玩死了就成,还得用呢不是。” “我知道。”魏麟死命地盯着泥鳅回答道。 薛子钦凑近了他耳边,以只有魏麟能听见声音道:“待事情结束,他才会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魏麟笑了笑,微微点头,随后伸手大力掐住泥鳅的两颊,然后将里头的白布扯了出来。只因他这般行事,总是没了塞住嘴的东西,泥鳅的嘴也无法闭上。 此次收到消息来薛府,魏麟带的人并不多,就两个平日用得顺手的,他便使唤道:“你去取盐和毛笔来。” “是。” 接着魏麟以白布包铁棍,塞在泥鳅嘴里,并绑在他脑后,再拿起马鞭道:“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以牙还牙了。” 泥鳅死命地扭动身子,双眼快要瞪出眼眶,极度恐慌地看着魏麟。魏麟是何人他知道,那次闯进来救人的便是他。此刻他落在这里,插翅难飞,自知无处可逃,但即便想要求饶,对方好似也不给他任何机会。 魏麟不再跟他废话,内心毫无波澜地一鞭一鞭抽在泥鳅身上。他用上了权利,有些肉薄之处甚至被马鞭完全抽开,深可见骨。 薛子钦在旁边看着,也大一惊。他真没想过像魏麟这样,往日里嘻嘻哈哈,战场上虽然杀敌勇猛,但也常常闹些笑话出来的人,下手能有这么狠。泥鳅随着他落鞭,一声一声发出嘶吼,魏麟却不闻不问,连着抽了三十几鞭,到他整条手臂因为用力过大有些发酸,才停下来。 而泥鳅已经被抽得浑身鲜血淋漓,满头大汗,因嘴合不上,唇边下巴全是津液。 “打够了?”薛子钦问道。 魏麟将马鞭随手一扔道:“打死了就完了。”他说完,旁边取了毛笔和食盐的人已经站在了旁边,他便道:“给我好好的,帮他把伤口都涂上,若有一处放过,你跟他同罪而论。” “是!” 待到泥鳅的喉咙里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魏麟的手下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将整整一罐盐都涂在泥鳅身上。 薛子钦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发笑道:“你还会这种折磨人的手段。” “不。”魏麟脸色铁青道,“他当初就是这么拷问江也的。” 他看见泥鳅受刑时的痛苦模样,胸中只觉得藏着一团浊气,闷得难受,却没有一丝的快意。泥鳅表现出来的痛苦越深,他越觉得难受——当日江也就是这样,被人折磨,而他却丝毫不知,险些让江也被奸人害死。 泥鳅有多痛苦,江也就有多痛苦。 若不是为顾全大局,他现在就想把这人杀之而后快! “哦——”薛子钦闻言,立刻了然于心,他转脸对闵秋道,“去拿纸笔来,干脆把口供录了。” 说完,他蹲下身子,伸手在泥鳅脸上拍了两巴掌道:“本将军给你个机会,你若老老实实把主子供出来,就留你一命。” 泥鳅痛得连眼睛都无法完全睁开,听见薛子钦的话,他毫无反应。 薛子钦接着道:“本将军抓到你的时候,你可别忘了,岑黎江是想对你下杀手的。若不是我拦着,你早已经死了……这么算起来,我还算救了你一命。” “不报个恩吗?” 主仆关系是有忠心做羁绊,可更多是因利而合。看得出来,二皇子待他,只当是个奴才,正因如此,薛子钦才这么蛊惑道。 “只要你供出来,这条命你就还能留着,不然只有死路一条。”薛子钦的声音沉了下来。 泥鳅的头不受控制地稍稍左右晃荡,终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有了些别的反应。看得出来他此刻被疼痛折磨地已经快要没了神智,大抵是求生欲熬过了疼痛,他硬生生抬起头,再放了力,重重地点下去。 “闵秋,找人来记下来。”他说着,拆开了泥鳅嘴上的布条。 “是。” 接着魏麟退到一旁,薛子钦的手下赶忙搬了两把椅子来放置泥鳅面前,两人坐下后,薛子钦便开始发问。 “你主子是谁?” “二、二皇子……” “二皇子岑黎江?” “是……” 泥鳅气若游丝,说话声音十分微弱,听上去像随时都会死去。 “在黔於谋害大皇子的人可是你?” “是……” “为何?” “奴、奴才……听、听令……行事。” “听谁的令?” “二皇子……” “杀害郭林充副将的人是不是你?” “是……” “为何?” “他……他看、看到了……出宫……令牌……” “二皇子为何要杀害大皇子?” “为……为了……储、储君之位……” 薛子钦问得很快,几乎泥鳅刚答完一个问题,他就接着问下一个。这在审文犯人时倒是个常用的手段。把犯人先折磨地快要昏厥,再一直不停的提问,让他没有时间思考如何撒谎。 “闵秋,记下了么?” “记下了。”闵秋拿着写满口供的宣纸上前,给薛子钦过了过目后,薛子钦又道:“让他画押。” “那我去拿印泥。” “用什么印泥?”魏麟接话道。他说着,起身去掏出匕首,一下割开绑在泥鳅手指上的身子,再朝看守的人下令,让人解开镣铐。 魏麟抓着他软趴趴的手,拉着直接在鲜血淋漓的胸口狠狠摁下。 “啊啊啊啊啊啊——” 没了塞住嘴巴的东西,泥鳅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就肆无忌惮地吼了出来。他整个手上沾的都是他自己的血,魏麟直接喊道:“拿来。” 闵秋依言递上口供,魏麟抓着他的拇指在上头以血落印。 尔后等血印干透,魏麟将那口供小心翼翼地叠好,收进袖子里道:“那人我带走了?” “你带走呗。”薛子钦无所谓地站起身,好像有点乏了,还伸了个懒腰,“不过现在天色已晚,就现在带进宫里么?” “我想想……”薛子钦说得很有道理,他现在把人带进宫,也不好去搅扰皇帝休息,便道:“那将军以为怎么办才好?” “不如先关在我这儿吧。”薛子钦道,“免得他跑了,待你先觐见皇上,得传召后我亲自押送进宫。” “好。”魏麟点点头道,“那我先走了。” “回宫?” “去天牢。”魏麟说着便要转身。 薛子钦一头雾水道:“你去天牢干什么?” “去看媳妇。” “江也怎么了?” “在天牢修身养性。”魏麟顺嘴说道,“我先去了,该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哟送饭呢。”二人说着,肩并肩一同走出了暗室。闵秋在后头安排人继续把泥鳅看好,但其实竖着耳朵再听他们两人闲聊的内容。 薛子钦不怀好意地笑着道:“怎么都没人给我送饭啊。” “将军此言差矣。”魏麟故作文人姿态地摇摇头,还伸出食指在薛子钦面前晃了晃道,“将军若想有人送饭,喏,闵老妈子以前可没少给将军打猎。” “那是他分内之事。”薛子钦无所谓地道。 “可规矩是将军自己定的,人要真不想去,不去你也没办法勉强啊。”魏麟说着,朝身后招了招手,他带来的人立马跟上来,“不跟你多说了,等会江也该发脾气了。” “去吧去吧,有任何消息都来将军府告诉我,秦牧回来了,离决战之时不远了。” “好。” 第180章 秦姝去了聚贤阁之后,果不其然被秦牧训斥了好一顿。但毕竟她是秦牧的掌上明珠,到底舍不得过于苛责她,只勒令她不许再男装出行,若要出聚贤阁,必要先征得他的同意。 谁承想,第二日一早,岑黎玊便盛装而来,当着秦牧的面邀请秦姝出去游玩。秦牧碍于皇子的身份,不好拒绝,本想让秦姝自己回绝,可秦姝看见岑黎玊便着了迷,巴不得跟他出去。 尔后接连几天,岑黎玊都是如此,日日去找秦姝,湘城里谣言四起,说是九皇子想取秦大将军的女儿。这谣言一起,争论便接踵而至。九皇子好男色,已在湘城里传了多年,大家都见怪不怪了。但他现在追求秦姝一事,那不就是赤裸裸打了谣传的脸么?人要是真喜欢男人,现在怎么会追求一名女子。 于是便有人出来说,九皇子好男色,那是宫里有人亲眼所见,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跟秦大将军的女儿时常在一起游玩,做不得数。 皇帝连着几日都没能连着清醒超过一个时辰,总是秦牧回都,也过了好几日都没能接到传召入宫觐见。 同样的,魏麟日日在安上殿门口晃悠,就等着机会能进去跟皇帝说说泥鳅的事情,可牧公公连通传都不给机会,直接回绝于他,说是皇上近日谁也不见。这可把魏麟愁死了,他每日除了去天牢里看看江也,就是在安上殿附近晃悠,等待机会。 愣是过了四日,他才终于等到这个机会。 这日午后,魏麟正在安上殿前头守着,大老远看见岑黎玊过来,他想也没想就迎上去道:“九皇子,多日不见,你怎么都没来安上殿?”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但岑黎玊并不在意,淡淡然道:“这几日我在宫外,父皇病中不见人,所以没来安上殿。” “你可把我急死了。”魏麟道。 岑黎玊看了他一眼,想必魏麟是还没听说他近日在外头的所作所为,看他如此焦急的语气,约莫是有大事发生,便问道:“怎么了?” “人抓到了,口供也有了,只等面见皇上了。”魏麟小声道,“皇上一直不见人,我没找到机会进安上殿。” “知道了。”岑黎玊神色凝重地点点头道,“那待我先进去,半个时辰后,你再让牧公公通报。” “好。”魏麟点点头,“那我现在通知薛将军把人押送进宫。” 提起薛子钦的名字,岑黎玊竟然没有由来的心虚了一阵。他不由地想到自己现下大肆宣扬正在追求秦姝一事,若是薛子钦知晓了,是否会来找他兴师问罪? 可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现在能把二皇子从对手里剔除掉,那可真是如及时雨一般的好消息。 “去吧。”岑黎玊点点头,朝着安上殿去了。 “玊儿来给父皇请安。”他在正殿高声道。 牧公公走过来朝他行礼道:“皇上正在服药,请九皇子进去。” “嗯。” 进了内殿,宫女正在伺候皇帝喝药。岑黎玊想也没想走上前,二话没说从宫女手里接过汤药,侧坐在榻沿,认真地舀起一勺,在唇边轻轻吹凉,再送至皇帝的唇边。 “你来了。” “父皇先喝药,喝完玊儿再陪父皇说话。” 皇帝果真依言,就这样一勺一勺地将汤药喝尽,然后道:“朕听说你近几日都在宫外头。” “是。”岑黎玊将药碗递给宫女,微微垂下头应着。 皇帝脸色比起前几日,又差了许多。他脸上,唇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甚至皮肤都有些干燥,全然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帝王,更像是个迟暮老人。他说话时,好像很费劲,说完一句话,都要大口的喘气。 他继续说道:“朕听说……你……你对秦牧之女,有意。” 此言一出,岑黎玊便有些微微别扭地侧过身,不敢跟皇帝对视。这在皇帝眼里,完完全全就是害羞的模样,也只有他所言之事戳中了岑黎玊的心思,岑黎玊才会这般扭捏。 “无妨,你若是喜欢,朕可为你们赐婚。”皇帝说着,硬撑着笑了笑。 岑黎玊却摇了摇头道:“父皇身体欠安,玊儿怎有心思成婚。” “九皇子此言差矣,”牧公公在一旁听着,突然开口道,“正是皇上龙体欠安,宫里才更需要添添喜气。” “咳咳……不管怎么说,你若喜欢,朕可以给你赐婚。” “玊儿确实……倾慕秦家小姐。”岑黎玊说话声越说越小,“倾慕”二字几乎说得让人听不清楚。 皇帝闻言笑了起来道:“那朕便替你做主了。牧执,替朕拟旨,让九皇子和秦牧之女,择日完婚。” 牧公公躬身道:“是,奴才即刻去办。” “那玊儿,谢过父皇恩典。”岑黎玊说着,站起身来,朝着榻上虚弱的皇帝认认真真行了跪拜大礼。 皇帝又接着道:“能看着你成婚,朕很高兴。一会儿秦牧要来见朕,这事便一并提了。” “谢父皇!” 二人又说了些话,虽然皇帝很虚弱,可多数还是他在说。可能人到了将死之时,话总会额外多些,且大部分都谈及以往之事,无论是否跟岑黎玊有关。岑黎玊只是听着,时不时搭上两句无关紧要的话,一时间二人倒真像是毫无隔阂的父子。 突然,外头的小太监进来通传道:“启禀皇上,魏统领求见。” “朕现下不想见大臣。”皇帝垂下眼帘道。 岑黎玊便开口劝说:“玊儿听说魏统领确有急事,父皇不如见见。” 皇帝有些犹豫,但片刻之后还是点了点头:“让他在正殿等着吧。” “皇上龙体欠安,下榻走动恐怕不妥啊……”牧公公连忙道。 “朕还没到走不动的时候。”皇帝眉头一皱,掀开被褥便打算下榻。岑黎玊赶忙扶着他,小太监上前伺候他穿鞋。岑黎玊便扶着皇帝,慢悠悠地走到安上殿的正殿里落座几案前。 末了之后,岑黎玊再上前道:“那儿臣先告退。” “无事,你便在这里待着吧。”皇帝道。 “是。” 小太监出去唤了魏麟进来,魏麟大步流星走到皇帝面前,单膝跪下施礼道:“臣魏麟参见皇上。” “免礼。”皇帝轻声说道。魏麟他在宫里见过多次,但从未多说过几句。原本这禁军统领的人是薛长峰麾下的一名悍将,尔后因为大皇子遇害一事,他有心想平衡薛魏两家的势力,才让魏渊廷举荐一个人来上任。可没有想到魏渊廷直接让自己的儿子进宫来,这里头的司马昭之心,也太过于明显。 因此,皇帝对魏麟的印象并不好。 “魏统领有何要事要见朕?” “启禀皇上,是否还记得此前在安上殿伺候的江公公。” “哦?”皇帝对他所言略微感动吃惊。 江也分明与他明说,是薛家的人马,可为何会是魏渊廷之子上来问及他。只听见魏麟继续道:“江公公大概对皇上有所陈情,臣冒死搅扰皇上休息,便是为了此事。” “你直说便是。” “臣已经抓到了谋害大皇子的真凶,这里是他的口供。”魏麟从袖口里掏出那份供词呈上,接着道,“此刻人就在宫外,由薛将军扣押着,随时可以面见皇上。” 皇帝有些疑惑地展开供词——他本就觉得魏麟与江也的关系,有些莫名其妙,现下还连带着薛家一同参与其中,他倒真是看不透了。 皇帝将供词细细看了一遍,又怕自己是病中老眼昏花看错看漏,便来来回回再读了三遍。正殿里鸦雀无声,众人大气不敢出,等着皇帝读完。 里头的内容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皇帝心中压抑着的怒火上浇油,让那点点火苗越少越旺,直至他拿着那供词,大手一拍,狠狠拍在几案上,怒喝道:“让薛子钦把人带上来!朕要亲自审问!咳咳……” 皇帝情绪霎时激动起来,说完这句话后便开始猛烈的咳嗽。 魏麟便道:“是!薛将军此刻就在宫门外等候!” “咳咳,去传!” “是!” 薛子钦收到魏麟的消息,早已经押着人等在宫门口。安上殿的小太监一路小跑来传唤薛子钦,待到薛子钦前脚走进了宫门,后脚便听见有重甲行动之声。他回过头去看,那人竟穿着大将军的甲胄。 正当薛子钦不解地看着那人,仔细思考着会是谁的时候,闵秋凑上来在他耳边小声提醒道:“那是秦牧大将军。” “哦……”薛子钦确实只在八九年前跟秦牧在宫里草草见过一面,早已不记得对方的长相。他便等着对方走至自己身边不远处,上前招呼道:“见过秦大将军。” “你是……”秦牧皱着眉问道。 显然对方也同样不记得他的相貌。身份地位之差到底摆在那里,薛子钦也不生气,自我介绍起来:“在下薛子钦。” “原来是年少有为的薛将军。” “秦大将军谬赞了,不知秦大将军此时进宫,是为了……” “自然是德蒙圣上传召。”秦牧说着,抬手在自己身前,往侧边空作了个揖。 “原来如此。”薛子钦笑了笑,“那今天可就热闹了。” “薛将军何意?” 薛子钦指了指身后扣押着的人道:“在下是奉诏,扣押重犯入宫受审。” “如此当真有些热闹。”秦牧说完,朝他点点头,也不做告别,便转身往前走了。 他看着秦牧的背影,有些不爽,却又挑不出错来,便只好率人继续往安上殿走,如此却成了他跟在秦牧身后,当真把薛子钦憋屈坏了。 “皇上,薛将军和秦大将军到了。” 听到小太监的通报,皇帝倒是没什么反应。算算时辰,秦牧也该是这个时辰入宫了。可一旁的岑黎玊却脸色一变,看上去有些不好。 秦牧和薛子钦,现下他一个都不想见。 他便开口道:“既然父皇讨论国事,那玊儿还是先回避吧。” 皇帝以为他是想避嫌,心中安安赞许,却留下了他:“无事,你便在此,这也算是家事。” 残害手足,可不算是家事么。站在一旁等着的魏麟心里如此想着,然后薛子钦和秦牧便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殿,朝皇帝行礼过后,薛子钦率先道:“皇上,人犯已带到。” “带进来!” “是。” 泥鳅就被闵秋扣着,摁在安上殿内,跪倒在地。 自那日魏麟打过他之后,已过了三日。不知是不是薛子钦特意招呼的,找了身粗衣麻布给泥鳅穿上,看不出身上的伤势如何了,但他脸色惨白,比皇帝好不了多少。 皇帝伸手一甩,将那份供词甩在地上问道:“这份供词里说的可是真的?!” 泥鳅眼睛也没抬,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已然为了求生,完全背弃了主子道:“是……” “你再说一遍,真是黎江所作所为?!” “是。”泥鳅还是不改说辞,还补上一句,“奴才跟着二皇子五年,供词上所言字字属实,只求皇上念在我弃暗投明的份上,饶我一命。” “你一五一十跟朕说清楚,若属实,朕可以留你一命。” 起先魏麟还有些担心泥鳅会临时反水,到时候反咬他们一口“言行逼供,陷害二皇子”,事情就有点糟糕了。 他想着,朝薛子钦看了一眼。 薛子钦像是感觉到了一般,朝他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 看样子,薛子钦这几天应该没少做事。 第181章 岑黎江在朱明阁正殿里来回踱步,坐立不安。 刚才外头来信,说薛子钦和秦牧同时进了宫,好像还押着人犯。 这人犯是谁,他心中有数,可为何秦牧会参与其中,他实在是不明所以。 眼下事情已经败露,如果不能想出对策,他就会万劫不复。 他身边一心腹太监望着他连着几日食不知味,也不知能帮上什么忙。 现下见他如此焦躁不安,那太监颤颤巍巍开了口:“殿下这究竟是怎么了……” “闭嘴闭嘴闭嘴!没你的事!”岑黎江怒骂道。 若是换做别的事宜,他还能寻求母后的庇佑——可若是连母后都知晓此事,那便可以预见,接下来的情况是怎么样一番墙倒众人推。 “殿下息怒!”小太监连忙跪倒在地,他本也是跟着岑黎江多年,忠心不二,现下这情景,猜也能猜出几分其中的由头来,便伏在地上道:“奴才只想为殿下分忧,即便身死,在所不惜!” 这话到底是戳中了岑黎江的心思,他犹豫片刻道:“我让你去刺杀皇上,你去吗?” “万死不辞!” 闻言,岑黎江走上前去,弯腰将他扶起来,眉宇中终于有了些喜上眉梢之意:“他被抓了,今日薛子钦和秦牧进宫,恐怕现在正在跟皇上陈情此事。” “殿下的意思是……?” “只要父皇在立储之前驾崩,一切好说。”岑黎江轻巧道,“只要他没有下旨废黜我,一切都还有机会。” “此事事关重大,殿下可要跟皇后娘娘商议一二……”“我让你去你就去!若我登基,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 …… 皇帝的脸色一阵青阵紫,安上殿内只有泥鳅虚弱哆嗦的声音,诉说着数年来二皇子示下的所有丑陋行径。泥鳅也是受尽了酷刑,神智并不清明,他说的很乱,先是说及大皇子之事,有提及过往在宫中一些无头悬案,甚至二皇子还是祭祀时三皇子与九皇子遇难的幕后主使。其余人只敢听着,并不敢插话,待到泥鳅说出“二皇子说,如果大皇子死了,他便是嫡长子,必定能荣登大统”,皇帝再忍不住胸口里闷着的那口血,抬手重重拍在几案之上,紧接着喷出一口血,当即昏死了过去。 安上殿里即刻乱做一团,泥鳅先被魏麟扣押下去关进了天牢,秦牧和薛子钦被遣回宫外等候消息,只剩岑黎玊在安上殿里主持眼下的局面。 皇帝被气得昏厥之时,飞快地传了出去,牧公公当即去后宫知会此时,不到半个时辰,后宫里的嫔妃就陆陆续续到了安上殿里……除了锦妃。 锦妃仍在禁足中,并未能到安上殿侍候。 “儿臣拜见母后。”皇后身着华服匆匆赶来,岑黎玊乖巧地同她行礼。可皇后却仿若看不见岑黎玊似的,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朝内殿而去。 这般冷待,岑黎玊早已经习惯了,待到皇后走过去,他便自顾自地站起身,微微垂首,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牧执,皇上怎么样了?”皇后走到内殿门前,赶忙询问站在那儿守着的牧公公。 牧公公神色也带着慌张,先是作揖行礼,来不及问过皇后的安,赶忙答道:“李太医正在里头诊治。” 他话音未落,李太医便满头大汗地走了出来。他神色中透着倦怠,垂着头出来还正用袖子擦着额上的汗水,一时间还没看见皇后。 倒是皇后先出声询问道:“皇上如何?!” 李太医有些慌张地抬起头道:“皇后娘娘,恕微臣无能……” 皇后惊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微微颤抖着道:“还有多久……” “即便微臣拼尽一身医术,最多不过五日……”李太医道,“且皇上只怕是,清醒的时候不多了。” “本宫进去看看……”皇后说着便要进去。 “皇上还在昏迷之中……” 眼下皇帝昏迷不醒,又并未立下太子,自然属皇后权利最大。她如此说着,并无人敢阻拦,牧公公便跟在她身后进了内殿。 皇后站在榻边深深地看了好一会儿,皇帝确实处于昏迷之中,且好似痛苦至极,即便昏迷不醒,依然眉头紧皱。 她轻声开口道:“皇上昏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 牧公公略微犹豫:“这……” “如实告诉本宫。” “皇上是为了几位将军的争执而气昏过去的。”牧公公说着,小心翼翼地又提了提之前皇帝的旨意:“皇上先前下旨给九皇子与秦家女儿赐婚,皇后娘娘您看这事……” “九皇子?”皇后疑惑地重复一遍,稍稍侧头往殿外看。确实,先前她进殿,便看见岑黎玊站在外头。 “是。” “那便照皇上的意思下旨吧,”皇后收回了目光,继而道,“也算给宫里添添喜气。” 如果这道旨意,赐婚的是三皇子,那现下这情景,她必定会压下此事。可要与秦家结亲的是岑黎玊,难道秦家还能扶持岑黎玊上位不成? 既是个无关紧要的人,那皇上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 “奴才这便去办。”牧公公道。 “既然皇上已经如此了,那身后事也可以通知下头准备了。”皇后道。 “ 是。” 皇上病重的事情被皇后压了下来,反而是一道圣旨传去了聚贤阁,要将秦姝许给九皇子。秦牧接旨时极为不愿,牧公公却淡淡然道:“那日安上殿一事想必秦大将军还记得,此时让九皇子成婚,也是为了给宫里冲冲喜,秦大将军世代忠良,定是会为大局考虑。” “臣,秦牧,叩谢隆恩。” 可这事,三位将军都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魏渊廷当即调动凉旬山的人马,绕在湘城郊外驻扎下了,一时间荒郊四处都是兵马之声,惹得平民人心惶惶。 九皇子即将大婚一事,反倒成了这紧张的时局中唯一的好事。 ——这只是对旁人而言,有一人却在听见消息时就怒火中烧,只想进宫找岑黎玊问个究竟。 “将军,你醒醒吧!”闵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紧紧地抱着薛子钦的腰不放。薛子钦却像疯了似的,就要往将军府的大门走。从正厅到现在这位置,闵秋一直拽着他不让他出去,可薛子钦力气很大,哪是他一个人在不伤害薛子钦的情况下能制住的。他也无奈,只能顾不得其他,索性双手搂在薛子钦的腰间,不让离开。 将军府里现下只有他二人,跟那位一直都在后院里生活的云公主,薛子钦说起话来肆无忌惮。他一面朝着门外走,一面掰着闵秋的手指道:“我去找他问清楚!” “将军!前几日集市上都传遍了!九皇子追求秦将军之女!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闵秋死死地抱着他,闭着眼吼道。 “你他娘的给老子放开!”薛子钦骂道,“我要听他亲口跟我说!” “说什么啊!他都是骗你的!”闵秋继续阻拦道。 薛子钦却已经不想再和他废话,手上力气骤然放大,硬生生要掰开闵秋的手。闵秋当然不愿,抓得便更紧了些。薛子钦已然理智全无,抓着他一根食指狠狠一瞥,只听见很小一声响,闵秋的手不得已地放开了。 薛子钦直接将他右手的食指掰折了。痛疼骤然袭来,闵秋不由地卸了力,抓着那根手指死死地盯着薛子钦,却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愣是把闵秋弄伤了,薛子钦才稍稍冷静下来。他听见闵秋那一声闷哼,回过头看着他,想要上前查看,却又莫名地停住了脚步。闵秋眉宇紧蹙,看着他道:“将军你明明知道。” “我只想让他说清楚……”兴许是弄伤了闵秋,薛子钦有些愧疚,说这话的时候再没了先前的怒气,甚至连底气都不足,反倒显得有些心虚。 相比之下,闵秋显得异常冷静。他握着受伤的手,朝薛子钦走近了几步,声音也放轻了很多,淡淡然道:“将军心里早有答案,问清楚不过是托词,九皇子这人心如磐石,断不可能将任何人放在心里。” “末将跟随将军,不问对错。”闵秋道,“但末将不能允许有人,伤害将军。” “闵秋……” “将军若要去问个究竟,那便去吧。”闵秋再没了之前阻拦他时那种精神气,现下面色有些发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骨折之痛,“还望将军若得了回答,不要再抱有侥幸。” “我先带你去看大夫。”薛子钦愣了好一会儿,最终视线还是落在闵秋的手上。 闵秋却摇摇头:“不必。” “我带你去。”薛子钦说完,不由他拒绝,拽着闵秋的肩膀便往门外走,“这是军令。” “……是。” 二人离开薛府后,前厅侧面一棵大树后,岑黎云泪流满面的走了出来。 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铿锵有力,字字入耳。若不是闵秋提及“九皇子”这三个字,她都以为薛子钦只是早已经心有所属,这才对她的痴情无动于衷。可原来真相这样残忍,若真是如此……薛子钦又怎么可能对她动心。 她痴心多年,小心翼翼地藏着心思,终于等到一日嫁入了将军府,三年过后仍是少女之身,只因将军——喜欢男人。 那男人还是她的亲弟弟。 薛子钦想也没想,拉着闵秋一路往钟倚栖身的那个破旧医馆去了。从薛长峰的丧事过后,钟倚便没在他面前出现过。 守灵那几晚,他们倒是有说过几句。看得出来,钟倚心里十分难受。他跟随薛长峰多年,故人辞去,当然心生哀意。 “钟倚,钟倚,来帮忙!”薛子钦拉着闵秋,前脚刚进屋,便开始放声大喊。钟倚长日无事,还真就待在他师傅的医馆里,下下棋聊聊天,难得清闲。 听见薛子钦的声音,他便有种不祥的预感,冲他师傅道:“那个小兔崽子又烦我了。” “医者父母仁心。”老者笑笑,捋了捋长须道。 “那劳烦师傅先等等。”钟倚说着,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小薛啊,你怎么总这么一惊一乍的。” “闵秋手指折了,你给他接上。”薛子钦说道,顺手把闵秋推至钟倚面前。 钟倚连忙拉过闵秋的手查看一番,疑惑道:“这怎么弄的啊?” “我掰折的。” “你有病啊?”钟倚下意识问道。 薛子钦突然被骂,是真有点不高兴,可确实,莫名其妙把自己手下副将的手指掰折,还带着过来寻医问诊,这不是有病是什么?没办法,他只好顺着钟倚的话答道:“是是是,我有病。你给他治好,我有事先走了。” “将军!”闵秋连忙喊道。 薛子钦却已经走出了医馆。 就在闵秋感到无奈的时候,薛子钦又把脑袋伸到门边道:“我只问个答案。” 第182章 薛子钦径直朝着宫门前去,将军的身份在,要进宫还算容易,虽然并未接到传召,但还是放了他进去。现下皇帝昏睡不醒,宫内人心惶惶,薛子钦一路朝着降真台去,只觉得从降真台出入的人好似多了许多。他再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九皇子大婚之事,正在紧锣密鼓的布置中,自然宫人忙忙碌碌,显得人多。 不少宫人朝着薛子钦行礼,可薛子钦都恍若没看见似的,只顾着快步走着,径直进了降真台。 “参见薛将军。”降真台的正殿大门紧闭,只有小六子站在外头守着。他远远看见薛子钦快步前来,当即迎上去询问,“薛将军何事前来?” “让开。”薛子钦冷冷道,侧挪一步,脚步不曾停顿半分,颇有硬闯的气势。 小六子急退两步,再度挡在他身前道:“薛将军,殿下正在休息,不如奴才先去为将军通报一声?” “滚。”薛子钦说着,抬手一掌推在小六子身上。 他并无伤人之意,这一掌不过三成力,却也把小六子推得跌倒在地。 薛子钦推开殿门,殿内亮堂堂的,点着许多烛火,却门窗紧闭。岑黎玊独自坐在几案前,随意地倚在凭几上,正看着不知名的书。他经常看到岑黎玊如此坐着,好似是很喜欢这般放松的姿势。 而现在,薛子钦进殿后却恍惚间好似回了半年多以前,岑黎玊还在军营的时候。 那时候少年也是如此宁静,好似一副画,让人不忍打扰。 小六子从地上站起身来,赶忙上前还想拦着薛子钦:“薛将军……”“出去吧,我与薛将军有事要谈。”岑黎玊头也不抬,轻声道。 小六子只好依言退出去,将门关上。 原是来势汹汹,看见岑黎玊懒散的模样,他竟有些迈不开步子,不知道如何走到少年面前了。 “薛将军不是有事找我么?为何不开口?”倒是岑黎玊率先开口道。 这一声询问把薛子钦脑海里的过往全部驱散,他大步流星走向前,也不打算落坐桌前,直直地走到岑黎玊身边,一把抓住了他拿着书籍的手:“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在皇帝眼里,岑黎玊是幼子,善良怯懦。 在秦姝眼里,岑黎玊是公子,温文儒雅。 而在薛子钦的眼里,岑黎玊像只狐狸,在需要的时候会有应对的脸孔,该示弱便示弱,该强硬便强硬。可剖开外在来看,他便是狡猾的狐狸,还生着那样一张面孔,便以迷惑众人。 “薛将军失礼了。”岑黎玊说着,却并不挣扎。薛子钦将他的手拉起来,手上的书应声落地。他仰起头看着薛子钦的脸,却并无起身之意。 薛子钦不依不饶,手上一发力,硬生生把岑黎玊从地上拽了起来。但并不至于此,岑黎玊起身后,还未来得及说出一句,已经被薛子钦紧紧抱进了怀里。 不知哪处窗缝漏了风,一丝凉意自他背后泛起。他想起那时在将军帐里,薛子钦命人将床榻抬至帐帘前,任由他观赏着外头的雪景。那时将军帐里一直生着火堆,即便严冬,也显得温暖,再掀开帐帘那一刻,恰如此时般,身上发凉,可心里泛暖。 “你为什么要和秦牧的女儿成婚?” “那是父皇赐婚。” “是你明目张胆表露爱慕之意。” “是。” “为什么?” “因为秦牧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薛子钦钢铁般的双臂,又裹紧了两分,裹得岑黎玊生疼。 “我帮你,还不够么?” “不够。” “岑黎玊,皇位有那么重要?” “性命重不重要?” “你不做皇帝,我也能护你一世周全。” “你不能。” “不要质疑我的本事。” “薛将军,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以为他们当了皇帝,会放过我么?” 岑黎说的声音闷闷的,大约是因为他的口鼻死死地抵在薛子钦的胸口上。同样的,他也能听见那胸膛之下,强而有力的心跳。 “皇位和我,你选一个。”薛子钦道。 “皇位。” “不犹豫?” “不犹豫。” 薛子钦的手终于松开了几分,岑黎玊抬起头,对方也正看着他,眸子里只剩深不可测的黑色,都无法在里头看见他自己。 “你不怕我离开么?” “你不会。”岑黎玊看着他道。 “为什么?” “因为这里……”岑黎玊说着,手抚上薛子钦的胸口继 而道,“有我。” 薛子钦没有说话,只是听着那清冷地声音继续道:“且只有我。” 二人对视良久,薛子钦终于松开了他,往后退了几步道:“现在没有了。” “是么?” 薛子钦正正经经地朝着岑黎玊作揖道:“臣先恭贺九皇子殿下新婚之喜,既然话已说清楚,那臣先告退了。” “将军,莫要自欺欺人。” 岑黎玊说完这句,薛子钦却没有回答,跟他来时一样,大步流星地走至门前,推开门出去,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犹豫。 “将军走好。”岑黎玊看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苦笑着自言自语道。 三日后。 皇家的婚事自然是要办得隆重华贵,可又因皇帝现下的情况,不得不在规制内从简。秦姝入住降真台,婚宴上满朝文武几乎都到了。他们明面是因为九皇子的婚事,但实际上,就算皇后叮嘱了三缄其口,皇帝病重垂危的事情还是传入了众人的耳朵里。 “恭喜九弟,喜得佳人。”岑黎近笑眯眯地祝贺道。岑黎江就站在旁边,得知皇帝昏迷不醒的消息后,他总算松了口气——至少那案子,一时半会是不会公之于众的,更不能拿他怎么样。听见岑黎近的话,他也连忙凑上去道:“一直以为九弟好男风,却没想到今日还能抱得美人归。” “谢过两位皇兄。”岑黎玊只当后半句没又听见,淡淡地微笑着道。 在场不少人都跟岑黎江抱着同样的想法,只是碍于身份,不便说出口罢了。自从皇帝病重后,岑黎玊没少在安上殿侍奉,这桩婚事还是皇帝昏迷前亲口赐下,可见他今时不同往日,地位已经跟着水涨船高了。 再加之他好男色的传闻,被今日这大婚推动下,不攻自破,大臣们不由的心中涌起一丝异样——照这么看,虽为幼子,若是皇帝宠爱,也不是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 秦牧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可免不了朝中重臣要来敬酒寒暄几句,他只能勉强着做足了礼数,眼神却时不时看向笑意满面的岑黎玊。 若不是皇帝下旨,加之秦姝吵着闹着要嫁给岑黎玊,他是真不想答应。 今日宫嫔和朝臣皆来此祝贺,唯有锦妃不在。岑黎玊倒是跟皇后提及过此事,可皇后以锦妃尚在禁足,无皇上旨意不得出敛霜宫为由,说什么也不愿意答应。 皇帝病危,未曾立储,甚至没来得及安排某个皇子建国。现下宫里,说是皇后一人的天下,也不为过。 薛子钦站在偏远处一直死死地盯着岑黎玊,岑黎玊却一次也没看向他。婚宴上欢声笑语,唯独他一人,仿佛心事满怀,连杯中佳酿,也变得不是滋味。 闵秋作为侍从在他旁边站着,眼见着薛子钦神情中满是落寞,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他只好抬手拦下:“将军别喝了,将军酒量差。” “……”薛子钦本想骂回去,可又看见闵秋手指上缠着的纱布,话又噎了回来。 “将军既已知道答案,不该为他再伤怀。”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伤怀了?”薛子钦反驳道。 “两只。” “闵秋你现在,胆子不小。” “末将只是实话实说。” 二人正在树下闲话,魏麟作为禁军统领,当然也在这里,只不过不是作为宾客,而是作为护卫。 他来回在筵席周围巡视,实在是无趣,却恰好瞟见了薛子钦和闵秋。他便走上前招呼道:“薛将军,闵副将。” “魏统领。” “嗨,这么见外干什么啊。”魏麟嬉皮笑脸道。他说完,朝四周看了看,这处位置还真是偏僻,而且也没什么光,便腆着脸,看向薛子钦手里的酒道:“不如我喝两口?” “你不是还在执勤么?” “是啊,但是我偷偷喝两口啊。”魏麟边说着,边夺了酒杯,不等拒绝便一饮而尽,“哇,宫里的酒是真的不错。” 婚宴上气氛乍一眼看上去一片祥和,但实则众人都很警惕,现下宫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有所暗指,叫人不得不担忧。反而是这三人在角落处闲话,倒真像是单纯来喝喜酒的。 突然,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从外头赶来,跑得很急,从魏麟身边经过,差点撞到魏麟。魏麟侧身躲过去,皱着眉头道:“这么急,投胎啊?” 他这话说得不大不小,也不知那小太监听见没有,总之是头也没回,没有搭理他。那小太监径直小跑到皇后面前跪下,哆哆嗦嗦道:“皇、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今日九皇子大婚之日,何事如此慌张?”皇后训斥道。 周围不少大臣闻言,已经心下有了些眉目。 婚宴骤然紧张起来,不少人都屏息等着小太监的下文。 那小太监满头大汗,伏在地上道:“李太医说,皇上、皇上要不行了……” “你说什么!”皇后惊呼一声,也顾不得现下的场面,起身便往外走。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薛子钦伤怀的眼神霎时间恢复战场上的犀利,压低了声音对闵秋飞快地说道:“速去将城外调兵,若有其他人的兵马又异动,你就跟着进城。” 第183章 谁也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出事。 一干嫔妃在正殿里跪成片,各个拿着丝绢擦着并没能流出多少泪水的眼角,哭声倒是极为真诚,此起彼伏。四个皇子跪在最前头,皇后已经进了内室,守在皇帝身边,也跟着嘤嘤地低泣。 “皇上……皇上……”皇后低泣着,时不时看向皇帝。 皇帝的双眼只睁着一条缝隙,他呼吸十分沉重,已经是强弩之末。听见皇后低泣之声,皇帝轻声道:“去,让玊儿进来……” “皇上,眼下第一要紧的事是储君之位啊……”皇后顾不得那么多,哭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 “皇后就想替朕做主了么……”皇帝虚弱不已,说出这句话,他的呼吸一下就混乱了起来,“朕有话跟玊儿说……” “是……”皇后无奈,只好转身出去。 牧公公跟在他身后,站在内室门外高声道:“宣九皇子觐见。” 岑黎玊站起身来,身上还穿着大红的喜服,跟在牧公公身后走进去。 皇帝见到岑黎玊时,眼睛稍微睁开了些,面上露出一丝欣喜:“玊儿……” “父皇。” “朕时间不多了,无法看着玊儿成婚,终是遗憾……” “父皇……” 岑黎玊站在榻沿,皇帝的手从被褥里朝着他伸出来,在空中微微颤抖着。岑黎玊会意地两手并用,捂住那只冷冰的手,连带着坐在榻沿仔仔细细地看着皇帝。 “朕一生为国为民,而到垂死之时……却只有你陪伴朕的左右……”皇帝看着他,浑浊的眼里渗满了泪光,“老大枉死,老二弑兄,老三虽是贤德之人,却太急功近利……” “到底是你,最合朕的心意……”他说完这句,猛烈地咳嗽起来。跟以往地不同,他咳得浑身都跟着颤动,声音嘶哑可怖,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咽气。岑黎玊赶紧伸手想去给他顺顺气,可皇帝却挣扎着摇了摇头,待他停下了咳嗽,才颤颤巍巍道:“无妨,朕还能说上几句……” “父皇莫再说了,玊儿都明白。”岑黎玊眨了眨眼,眼角即刻有泪滑落。 皇帝却仍要说下去:“玊儿,若你是朕的亲生儿子,朕也不必如此烦恼到底该……立谁为储。” “你说什么?”岑黎玊浑身僵住,瞳孔骤然缩小,沉声问道。 大约是这句话太过令他震惊,以至于他一直在皇帝面前孱弱的形象都维持不住,满面都是惊讶之色。 皇帝又轻咳两声道:“朕多希望你是朕的孩子啊……” “父皇你在说什么?”岑黎玊焦急地问道,“我不是父皇的孩子,我是谁的孩子,父皇你说啊……” 他情绪激动,甚至因为皇帝说话太慢,就要动手去推他残破的身子。 牧公公眼疾手快,当即上前拦住岑黎玊道:“九皇子万万不可,皇上现在十分虚弱……” 他的手紧紧的抓住岑黎玊的臂膀,并且轻缓地摇了摇头。 岑黎玊的情绪几近失控,却强撑着忍了下来,收回了差点要去推摇皇帝的手。 皇帝接着道:“朕知道……你若知道此事,定会……咳咳……定会难过……” “可无论你出身如何,朕当你是……朕的好儿子,大宣的好皇子……” “无论谁继位,朕都会……都会……护你周全。” ——护他周全,又是护他周全。 薛子钦也想护他周全,皇帝也想护他周全……可他们分明都知道,若他岑黎玊不能成为江山之主,便会如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他处心积虑,设计如此之久,在得知皇帝中毒时日无多之后日日书信问安,等到皇帝愿意见他,又时常在安上殿陪伴;他为此不惜说服薛子钦率领薛家军支持他,还费劲心思地迎娶秦姝,只为了洗清他好男色的谣言,得到秦牧的支持,完成这完美的一石二鸟之计。 皇后一脉已经不足为惧,事到如今也只剩岑黎近——没了薛家支持的岑黎近,不过是折翼之鸟,根本算不上对手。 但皇帝这一句话,让他的算计都落了空。他再怎么算计都无用,无论他做得再好,他也不可能被皇帝在垂死之际立为储君,因为他根本不姓岑。 “牧执,传原稚。” “是。” “父皇……”岑黎玊再次抬头之时,已经是满脸泪水。不是因为皇帝即将逝世而难过,而是为了自己。 可皇帝并不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只当这位幼子正在为自己难过,反而心疼地朝他伸出手,想替他拭去脸上的泪水。可惜他已快要油尽灯枯,就连这样小小的动作,都做不到。 岑黎玊朝他压低了身子,才让他能够摸到那张小脸。 “不必伤心,生死有命……” 二人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两句,原稚已经走了进来。 “皇上!” 若不是亲眼所见,原稚真的很难相信榻上躺着的人是以前精神奕奕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如今他双眼无神,脸上的皱纹仿佛一夕之间都加重了数倍,面无血色。原稚到榻边跪下,又唤了一声:“皇上……” “原稚,听好了……”皇帝望着床榻的顶端,明黄的绸缎,含糊不清地道:“废黜岑黎江皇子之位,贬为……庶人……” “皇上,这是为何啊?”原稚不解道。 魏麟抓来人证出首岑黎江之事,并未大肆声张,所以原稚并不知情。原本原稚跟薛家走得近,可自从薛长峰死后,薛子钦并未跟他过多来往。说到底薛子钦都是武将,周潇这等谋士又不在身边,根本不懂得跟文臣交际之道。 此刻听见皇帝如此说辞,原稚满心疑惑不解。可皇帝并不打算给他解释什么,继而道:“……皇子人品贵重,堪当大任……立为储君……” “什么?”原稚并未听清楚。 可岑黎玊听清楚了。若是在此时让皇帝立下储君,那他再想要做什么,就是师出无名,犯上作乱。 ……决不能让皇帝说出来。 他想着,突然伏在皇帝身上嚎啕大哭起来:“父皇!父皇!” 岑黎玊如此突兀地压在皇帝身上,皇帝一口气闷在胸中,立刻大声咳嗽起来。 正殿里岑黎江一直焦躁不安地等着里头的人出来,当牧公公出来唤原稚进入的时候,他便知道父皇是要立下储君了。而且很可能,连带着他的事情一并安排了。趁着原稚进殿的功夫,岑黎江立刻给身边的心腹太监使了个眼色。 心腹会意的点点头,趁着无人注意,赶紧出了安上殿。 方才李太医安排了人前去熬制汤药,立即送过来。即便救治不了,至少还是得努力一下,能续一点时间也好。 顾忌膳房也有所准备,没过盏茶功夫,那汤药便送了过来。 待到送汤药的小太监焦急地走进内殿后,岑黎江的心腹也回来了,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皇帝咳嗽还未止住,小太监急急忙忙端了汤药进来。原稚稍稍让开了些,牧公公走到旁边扶起皇帝身子,小太监赶紧一勺一勺喂给皇帝服用。 皇帝只喝了两口,便再撑不住,一直往后倒。牧公公小心翼翼地将皇帝放回至榻上,又替他顺了顺气。 岑黎玊还在哭着,一直喃喃地念:“父皇,父皇……” 皇帝喘气声越来越大,好像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他还挣扎着,想要把方才原稚没听清楚的话,重复一遍:“立……立……” 那也就那一霎的事,他最终只说出了个“立”字,然后便合上了眼。 先前还有些动作的手,瞬间落下,重重地打在榻上,再没了动作。 “父皇!!!” “皇上!!!” 内殿里三人同时惊呼出声,外头的人都听见了,哭声随之大了起来,一时间殿内外哭声一片。 岑黎玊望着榻上已然没了气息的人,心头复杂的情绪涌动着。 茫然又空虚,甚至还带着些不知所措。他自记事起,便独自熬着这不堪的人生,直到这几月,他才跟皇帝真正亲近了些。虽然大多时候他的关心都是假的,可他知道,皇帝对他的感情却是真的。 若这便是父母之爱,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些沉醉其中。 若他不是皇帝之子,可他又是锦妃所生,那答案便显而易见了。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明明他刚出生时是皇帝宠爱有加的幼子,后来却被放置宫中,无人问津。 他做了那么多,现在却告知他,他根本没有与他人相争的资本。 不! 事已至此,他不可能放弃夺位!他胜券在握,怎可容他人登上皇位! …… 皇帝驾崩,宣国举国上下哀悼三日。 大殿上,皇帝灵位前,嫔妃们各个垂首低泣,文臣武将们却神色紧张。人数众多,从殿内一直站出到外头的长梯间,全是人。皇帝到最后一刻,也没留下立储的意思。皇位悬而未决,只等着三日丧期一过,几位皇子谁继承大统之事就要明说了。 原稚心头留着疑惑,皇帝走得急,服下汤药后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便去了。废黜二皇子之言他便没有提,只怕现下提了不是时候。 一种嫔妃以皇后为首,她身着素衣,哭得双眼通红。这里头还是独独缺了锦妃,皇帝在世时未曾赦免锦妃之罪,现在皇帝死了,皇后更不会让锦妃能出了敛霜宫——若不是当务之急是皇位之事,她甚至想提议让薛锦给先皇陪葬。 今日便是最后一日,魏渊廷站在朝臣之中,魏麟在他身后站定。魏麟看着自家父亲神神秘秘地朝着前列皇后处看了一眼,他顺着目光看过去,便看到皇后半掩着面,红红地双眼,几乎难以察觉地朝魏渊廷眨了眨。 魏渊廷夸张地抽气,然后从臣子的队列中站出来,哽咽着道:“先皇已逝,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皇后主持,定下继承人选。” 原稚跟着站出来道:“先皇驾崩前,心中好像已有确立之人。”他说着,转头看了看牧公公,又看了看皇后,接着道:“不知先皇可有留下遗诏?” 皇后摇摇头:“先皇最后所见之人是他向来宠爱的九皇子,本宫未曾听先皇提及遗诏之事。” 牧公公弓着腰也是如是说道:“奴才日日跟在皇上身边,也从未听皇上提及过此事。” 任桂见此情况,立即附和道:“微臣以为,二皇子人品贵重,又是嫡长子,既然并无遗诏,该当继位。” 岑黎玊站出来道:“可先皇驾崩之前,已有明言,废黜岑黎江皇子之位,对么,原右相?”他说完,看着原稚微微一笑。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住了。一是为岑黎江被废黜之事而惊讶,二则是因,岑黎玊向来都是宫里可有可无的人,现下却轻描淡写地说出如此重大之事,神情之傲然,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岑黎玊高傲地扫视了众人一眼,事情已经摆上了台面,再没有必要装下去:“原右相?” 原稚这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确有其事,先皇的确说过。” 第184章 皇后讶异地看向岑黎江,随即又将情绪压了下来,沉声道:“九皇子与原相可有先皇的诏书?” 原相面露难色道:“这……先皇临终之际对臣下的口谕,并无诏书。” 皇后问出这话,也是因她胸有成竹,闻言,她脸上转而泛起不怀好意的笑。岑黎江慌慌张张地接话道:“原相帮着老九这样冤枉我,岂非不臣之心!” 重臣们面面相觑,此闻所未闻,就算是原稚位高权重,贸然开口说要废黜二皇子,没有一个恰当的理由,总是难以令人信服。 皇后施施然迈出步子,轻巧地略过岑黎江身边,伸手拦住他了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是淡淡问道:“纵然本宫相信原相不会信口雌黄,可如此大事,若无正当理由,实在难以相信先皇会做出这般决定。” “是啊,皇后娘娘所言甚是。” 好几个大臣便跟着附和皇后的话,不知原本就跟皇后一党而处,还是真心觉得此言有理。 原稚被这么一问,他心下也茫然一片,又编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犹豫着道:“臣……不知其中缘故。” “那便是了,兴许是先皇殡天之际,神智不清才说出些话让原相误会了,也未可知啊。”皇后道。 皇后话音一落,下头便悉悉索索地就着此事谈论起来。岑黎玊朝四周望了望,最后视线还是落在薛子钦身上。那眼神里包含暗示——现下该是薛子钦发话的时候了,他和秦牧的证词,也是最有利的证据。 薛子钦会意地点了点头,从列队中站出来,底气十足道:“倘若二皇子弑兄,是不是就理所应当了?” 这话像是在人群中炸开了一朵烟花,众臣哗然。 “你说什么?”皇后的目光直直刺向薛子钦,“薛将军休得护眼乱言!” “臣是不是胡言乱语,想必二皇子心里很清楚。”他说着,有朝前走了几步,全然不顾皇后的身份,直勾勾地看着岑黎江道,“二皇子命人跟随大皇子到我北方军行弑兄之事,嫁祸臣父,这事……秦将军也知道。”他说着,转过身看了一眼秦牧。 秦牧本就在边关之地,其实他们也没怎么见过面。可薛子钦却能肯定,现在场景秦牧只会实话实说。若要说秦牧究竟是站在哪边的,众人皆知秦大将军世代忠良,只会往皇帝一人尽忠,他说出来的话,便异常的有分量。 当下皇位悬而未决,皇帝并无遗诏,若要说他帮谁,便只剩那个已跟他有姻亲之好的岑黎玊了。 再加之,这事本属实情,秦牧没有理由帮着皇后空白白话。 “确实如此。”秦牧并没有跟薛子钦对视,自顾自地照实说了出来,“那日正是因为审问二皇子身边心腹,先皇才会因愤怒而病重。” “久闻秦大将军刚正不阿,今日却帮着老九诬陷于我!”岑黎江气得伸出手,也顾不得好不好,直指秦牧大声呵斥道,“秦大将军之女昨日才跟老九完婚,自然想帮着老九夺位!你们这是犯上作乱!” “皇兄这可是恼羞成怒?”岑黎玊微微一笑道。 他的泰然处之,跟岑黎江急切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眼瞧着二皇子情势极为不利,魏渊廷站出来道:“此事若无确凿证据,空口无凭,实在难以令人相信。” 眼下局面乱成一锅粥,岑黎近一直未曾说话,直到这时,他才神情严峻地站出来道:“可若是实情,二皇兄谋害兄弟,实难恕之。” 就在此时,魏渊廷跟岑黎近二人目光对视,难分高下之时,魏麟突然站出来,语气轻佻道:“若是要证据,现下人还关在天牢呢?” 他说完这句,岑黎江的表情变得扭曲可怕,嘴唇都在微微发抖。魏麟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继续说道:“需不需要微臣,去把证人请来?哦,对,还有供词,应该就在安上殿。” “魏麟!你在说什么?!”魏渊廷怒斥道。 可魏麟不以为意,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魏渊廷的表情。他打从一开始就没要当魏家人的意思,所以现在反水,也没什么打不了的。他轻飘飘地道:“父亲见谅,我这个人就是爱说实话。” 魏麟话音未落,岑黎江显然受不住这等刺激,直接从身边站着的禁卫身上抽出长刀,指着魏麟便要砍过去。事发突然,被夺了刀的禁卫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茫然地看着二皇子直直朝魏麟过来。 “我杀了你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东西!”他说着,刀已经到了魏麟的面前。 堂下众人,谁都没能预料到岑黎江会因此在皇帝的灵位前大开杀戒。魏麟反应也是极快的,他甚至没有抽刀,只是拿着刀鞘,接下了岑黎江的攻击。 事已至此,若不能杀了这些知情者,岑黎江自知在劫难逃。因而更加理智丧失,一刀被接下来,另一刀又接踵而至。 跟魏麟这种从小被当成将军培养,长大之后又颠沛流离,最终在边境打仗的军士相比,岑黎江的功夫是真的不够看。魏麟丝毫不乱,左一下右一下的把岑黎江的攻击尽数接下,甚至脸上还带着无赖的笑。 他边阻挡着,边戏谑地说道:“二皇子阴谋诡计玩的不错,就是手上功夫有点弱。” 二人来来回回过了几招,旁边的人看得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倒是岑黎近最先反应过来,抽出佩剑指天,大声喊道:“岑黎江弑兄、犯上作乱!企图夺走皇位!人人得而诛之!” 这一言就像是点燃了引线,顷刻间就把矛盾点燃了。 趁此时机,薛子钦像是跟岑黎近早已经商议好了似的,一声嘹亮的口哨声自他口中响起,宫里各处即刻响起同样的口哨之声,此起彼伏,相互呼应。 魏渊廷双眼警惕地眯起,当即明白了薛子钦早已经在宫内各处安排了自己的人马。他高声喊道:“禁军!禁军!保护皇子!!!” 数百名禁卫听见高喊,纷纷拔剑冲到大殿之上。岑黎江怎么可能明知道自己大事不妙,还只身在此。大殿的偏殿之中,早在皇后的协助之下安排了许多亲卫。如今场面混乱,他藏于偏殿的人马也即刻冲出,当即跟禁卫打成一团。 “别打了!别打了!你们这样像什么样子!”皇后在高台之上大声喊着。 只可惜各路人马杀红了眼,根本听不见她所言。文臣更是各个吓破胆,屁滚尿流地往殿外涌。 岑黎近趁着局面混乱,一边躲闪着刀剑,一边逃到薛子钦身边,轻声道:“薛将军一早便有准备?” “那是自然。”薛子钦甚至都未拔刀,镇定自若道。待他说完这句不过片刻功夫,外头的文臣便又缩回了门里,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抖如糠筛,好几人都架不住这局面的可怕,摔倒在地,还在往后爬。 紧接着,跟着大臣们进入大殿的还有明晃晃的刀尖,以及穿着薛家军服的将士们。 岑黎近得意地笑起来,紧紧跟随薛子钦身后,以求他的庇护。他轻声道:“岑黎江大势已去,皇位已经是囊中之物。” “正如三皇子所言。”薛子钦说着,声音突然拔高,中气十足道:“给我把这弑兄的狗东西拿下!” “是!” 魏麟跟岑黎江过了好几招后,实在是有些烦。岑黎江一刀刀朝他砍,却一刀未中,他还想继续,可大殿上涌入的薛家军,矛头直指向他,他根本招架不住的节节败退。魏麟因此得了空,他高声冲禁卫喊道:“你们,暂时听从魏大将军调遣!”他说完后,便找趁着场面混杂,从偏殿直接出去了。 只要是厮杀,哪可能不死人,不过一炷香时间,大殿上已经到处沾着血。岑黎玊躲在某根立柱之后,看着眼前人与人的厮杀,心里竟愈发得痛快起来。 很快这战斗便以岑黎江被抓而结束了。 两名薛家士兵将其扣押,岑黎江手里的长刀应声落地,被迫跪在大殿之上。 皇后被这场景惊得忍不住眼泪直冒,跌坐在台阶上,形象全无。 看着薛子钦的人拿下了岑黎江,魏渊廷终于再顾不得冷静,大声质问道:“薛将军只是公然造反吗!” “魏大将军才是,想要包庇这个弑兄,被先皇废黜的皇子么?”薛子钦毫不犹豫地还嘴道。他说完,从怀里掏出当初那份口供,向前走了几步,将其递给了原稚道:“不如还请诸位大臣过目,这份口供上的内容全部已经查实。” 原稚眉宇紧皱,快速读完后,递给其他朝臣传阅。 薛子钦继而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倒在地的岑黎江道:“二皇子可还有辩词?” “你们!你们陷害于我!”他大声道。 口供最终递到了皇后手里。她擦了擦眼泪,一字一句仔细看起来。越看她脸色越差,直到看完最后一句,她将那口供狠狠扔在岑黎江的脸上:“逆子!逆子!” “母后!母后你相信我!我是被冤枉的!”岑黎江还想反抗一二。 一早就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七皇子岑黎众此时才走出来,扶起摇摇欲坠的皇后,哆嗦着道:“皇兄,大势已去了……” 皇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反手抓住岑黎众的双肩,不停地摇晃着问道:“众儿!你知道对不对?!你知道对不对?你告诉母后,是不是真是他杀了你尚儿!” 岑黎众无力地点点头,事已至此,他根本没有必要再替岑黎江隐瞒。 从小到大,他身为老七,本就对皇位没什么指望。大哥对他淡淡的,他只能依附老二,能跟着老二吃香喝辣。 可弑兄这件事,真是让岑黎众无法理解,更是时时处于被杀的恐惧之中。倘若为了皇位,岑黎江可以谋杀亲哥,那他继位后,为了稳固皇位,就算把他这些手足兄弟都杀尽,也不是没有可能。 原稚这时才开口道:“奉皇上口谕,二皇子岑黎江,谋害手足,嫁祸大臣,其罪当诛,念及身为皇室血脉,将其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回都。” 岑黎江看着皇后失魂落魄的脸,再看了看四周大臣的脸色,其中不乏讥讽之意,终究低下了头,颤抖着道:“儿臣,谢父皇不杀之恩……” 薛子钦接着命令道:“带下去。” 第185章 江也正靠在墙上小憩,外头一阵动静吵得他总是无法入睡。他睁开眼烦躁地想出声骂两句,话还没出口,那吵闹声已经到了他牢门前。 “夫人,可到你出场的时候了。”魏麟带着两队禁卫,嬉皮笑脸道。 “……谁是你夫人。”江也不爽地反驳了一句,从地上爬起来,“你这是要劫狱啊?” “不劫狱你怎么出来?”魏麟道。 他手里正抓着天牢的狱长,刀尖闪着光,就抵在狱长的脖子上。狱长瑟瑟发抖,一直念叨着:“魏统领饶命啊,魏统领饶命啊……” “别吓唬人了。”江也说着,很猥琐地在自己胸口半敞着的衣襟里掏了掏,掏出那个藕色的香囊来。从香囊里,江也拿出皇帝随时佩戴的玉佩,给那狱长看了看道:“这是先皇亲赐的玉佩,劳您放我出去。” “……这我也不敢不放啊。”狱长哭丧着脸,又看看颈间的刀,想点头又不敢点头,生怕自己不小心就抹了脖子。 “赶紧开啊。”魏麟收了刀,将人往牢门上一推,“里边这人拿着的可是先皇的玉佩,你还不懂这意思?” 狱长吓得魂都快没了,双手在腰间一阵摸索,半晌才把那串钥匙取下来。好不容易他找到了正确的钥匙,拿起牢门上的锁,却怎么也插不进去。 魏麟以为两三下就开了,倒也没当回事,反而隔着栅栏跟江也说起来:“宫里头打起来了。” “我猜到了,不然你也不会来接我出去。”江也道。 “我本来不打算来的,看他们吵得热火朝天,我又没什么好说的……”魏麟说着,贱兮兮地笑起来,“还不如来看看我如花似玉的夫人。” “你最近是吃错了什么药?这么喜欢玩夫人相公的游戏?”江也说着,眼睛一瞟牢门,不耐烦地问道:“你行不行啊?还没打开呢?” “就是,你会不会插啊?”魏麟跟着问,他说完这句便直接上前,从狱长手里夺走了钥匙串,三下五除二便把牢门打开了。魏麟随手将钥匙朝着狱长一扔,狱长慌慌张张去接的功夫,魏麟已经拉着江也从牢里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还轻飘飘地留下一句:“我是奉先皇遗命来接他的,天牢里其他犯人你可要看管好了,尤其是前几天送来那个。” “是……是!” 出了天牢,许久不见日光的江也,霎时被光线照得睁不开眼,他便抬手遮了遮眼。 魏麟还在他耳边聒噪着:“你可想好了?” “什么?” 兴许是视觉受了损伤,江也一时有些恍惚,竟没有听明白魏麟的意思,也没注意到魏麟身边一队禁卫正在等着他。 “我是说,你若不去,便是他们争个你死我活,跟我们没有关系。”魏麟轻声说道,“你若是去,就等于是……” “我知道。”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江也放下手,睁开眼道,“我已经想好了。” 眼前日光下,魏麟就在他的面前,他身后是一匹俊俏地黑马。只见魏麟动作利索地上去,然后朝他伸出手道:“上来。” 江也犹豫片刻后,伸手搭上他温热的掌心,魏麟一发力,便带着江也上了马,坐在他身前。转而,魏麟双手牵着缰绳,反倒像是把江也圈在怀中般,带着些暧昧的意思。 江也早已没了那种二人稍稍亲昵些就会翻涌不止的悸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安稳感。好似即便下一刻他们就要双双赴死,也同样无所畏惧。 魏麟手臂一震,随即缰绳便轻轻抽在马儿身上,载着二人跑起来。 马朝着宫门跑去,一路上,江也却看到了自己从未曾想过的情景——他们策马路过的街市,空无一人,以往的喧嚣烟火气彻底不见了踪影,尽显萧条。明明没有战乱,没有外族入侵,何至于此?紧接着,四面八方传过来的马蹄之声,就给了江也答案。 他在魏麟怀中探了探头,虽然看得并不真切,但仍可以得出结论:有重兵入城了。从这声音覆盖范围之广,可以知道,并非一家的兵力;再联想宫里头现下的情景,恐怕是三方势力,唯恐谁家来晚,齐齐入了城。那么接下来,他们就应该要涌进皇宫,以鲜血完成他们主子的江山大业。 “是三路人马进城了么?”江也问道。 “是啊。”魏麟下意识问道,“现在掉头还来得及。” “正因如此,我更要进去。” “为了七爷?!” “为了天下太平!”江也说道。 这话平时在脑子里想想也就罢了,如此大声吼出来,江也当即又觉得十分羞耻,做好了准备等待魏麟的嘲讽。 可是魏麟没说话,他只是拉着缰绳又唤了一声:“驾!” …… “既然二皇子被贬为庶人,三皇子便是长子,自当继位。”原稚道。 岑黎江被人带了下去,眼下也不知道薛子钦要怎么处置他,或者说如何处置他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眼前到处沾满鲜血的大殿内,究竟谁才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 原稚跟岑黎近对视一眼,当即说出这句话。 没了岑黎江这个劲敌,这大殿上的三位皇子,无论怎么想,都是岑黎近最名正言顺。 众人手中出鞘的刀剑没有一人收回,却也没人出声质 疑原稚的话——眼下大殿之上,除了禁军,最多的就是薛子钦预先安插在宫中的人马,二皇子失势,现在谁也不可能打的过薛家。 魏渊廷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有些恍惚,可又说不出一个“不”字。 难道还指望那个现下扶着皇后,一直碌碌无为的岑黎众继承大统吗?这话就算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好笑。 大殿上再无一人说话,岑黎近缓缓走上高台,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且慢。” 薛子钦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悠然自得地往前走了两步。不远处,岑黎玊也突然有了动作。他高高地仰着头,以从未有过的高傲姿态,走向岑黎近,然后在他身前咫尺处停下,戏谑地问道:“除了立长,还有立贤,皇兄真的能担当如此重任?” “九弟这是何意?” “这是九皇子更适合继承大统的意思。”回答的并不是岑黎玊,而是薛子钦。恰逢此时,有禁卫急急忙忙地跑进大殿,左顾右盼不知向谁汇报,最后只能跪下朝着立于大殿之上的诸位道:“不好了,外面有大批军队强行入城,先已经到了南宫门!” “报——北宫门有大批军队正在往皇宫来!” “报——西宫门……” 第一个禁卫还未说完,后面接二连三地来人汇报。 魏渊廷当即拔剑指向薛子钦,大声问道:“薛将军和九皇子这是要逼宫吗?!” 岑黎近也满脸惊慌地看着薛子钦。 薛家支持他早非一日两日,若不是背后有薛家军的支持,他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走上台前,要继承大统。 可到了这千钧一发之际,薛子钦居然……突然转向了岑黎玊?! 他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个不曾有过过多交集的幼弟,却只觉得满脸的陌生。过去种种立刻在脑子里回顾了一遍。 “你一直在谋划此事!是不是!”岑黎近低吼着问道。 岑黎玊对他如此激动的样子嗤之以鼻,并不作答,反道:“皇兄如今的表情真是难看,若要继承皇位,至少把脸上的心思收收吧。” “你从日日在安上殿侍奉父皇开始就在算计此事!对不对!”岑黎近道,“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皇兄谬赞。”岑黎玊淡然自若,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朝着岑黎近规规矩矩地作揖,一副谦和有礼的模样。 “秦大将军,你怎么看?”薛子钦回过头,面带笑意地看向秦牧。 秦牧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但却又明白了许多事。难怪岑黎玊会来求娶他的女儿,只因他早料到会有这一日,先皇会来不及立储便离开人世……若要如此考量的话,那先皇突然驾崩一事,是不是也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 想到这里,身经百战的秦牧竟对那个瘦弱的年轻人产生了一丝惧意。 可就算是这样,先皇没有遗诏,他没有理由不帮着岑黎玊。 秦牧迟疑半晌后,沉声道:“本将军顺应天意。” “这便是天意。”薛子钦说着,突然将手中的刀掷出去,目标直指岑黎近。岑黎近根本没料到薛子钦会动手,还来不及躲闪,那把刀便顺着他的额边擦了过来,订在后头的墙上。 薛子钦精准地一掷,将岑黎近的头冠划破,整整齐齐的发髻随之散落,一副狼狈之像。 “长子还在,怎会有幼子继位之理?!”朝臣中不知是谁,如此说了一句。 这句话不止吸引了薛子钦的视线,还吸引了岑黎玊。二人同时转过头去,只见武将各个站着,面无表情,文臣则是唯唯诺诺,有的跌坐在地上,有的还能勉强保持着站立。方才这句话究竟是谁说的,却根本看不出来。 这句话却说中了堂下大部分人的心思。魏渊廷看着薛子钦,终究大将军的气韵还在,不可能会怕薛子钦这样的年轻人,他便重复了一遍:“确实,怎会有幼子继位之理?薛将军就是谋反逼宫!” “是,我就是逼宫。”薛子钦道。 时间算得刚刚好,待他说完这句,外头已经响起此起彼伏的动静。薛子钦接着道:“现下我薛家军七千人马就在外面,我倒要看看谁敢跟九皇子争?” 魏渊廷不屑地冷笑一声:“你这是大逆不道!内宫禁军一万余人,是你薛家军能抗衡的么?” “若不是禁军统领相助,我薛家军如何能进得了宫?”薛子钦回以微笑问道,“还要多感激魏大将军生得好儿子。” 事情仿佛即刻明朗了起来,岑黎玊走上高台,拍了拍岑黎近的肩膀道:“皇兄,你已经输了。” 魏渊廷脸上写满错愕,可事情仿佛又很容易就能想明白。 魏麟曾在薛子钦麾下当兵,包括跟魏麟纠缠不清的那个男人,也是薛家的人。他魏家的人马自然是魏麟放进来的,以他的性格,把其他人都放进来一点也不奇怪。 “魏麟!”魏渊廷大声喊道,他视线飞快地在殿内扫视了一遍,却未见到魏麟的踪迹。 “来了来了!”正当魏渊廷不知道自家这个吃里扒外的儿子去了哪里的时候,殿外传来魏麟的声音。他转过头去看,魏麟带着江也快步走进来,还嬉皮笑脸道:“爹,您叫我?” 魏渊廷指着他气得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反倒是薛子钦先开了口:“魏统领,是否该告诉堂下众人,一万禁卫,究竟是谁的人?” 魏麟转而看向薛子钦,然后把自己身前的江也又往前推了推道:“他的人。” 第186章 霎时间殿内鸦雀无声,没有一人听懂魏麟这话的意思。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江也身上。江也有些局促地干咳两声后,又整了整衣襟,故意压粗了声音道:“别误会,不是那个意思。” 江也身为一个平民,突然之间就跟姗姗来迟的救世主似的,被众人的目光死死盯着,当真有些难以适应。 有魏麟在他身边,他还真没什么好畏惧。江也不紧不慢从衣襟里再度拿出那个藕色的香囊,魏麟则手持利刃,护在他身旁。那香囊拿出来的那一刻,皇后和原稚,还有几个经常进宫面圣的重臣,都认出来了。 先皇甚是喜欢这个香囊,时常带在身上。 难道先皇真的随便找了个人继承皇位,三位皇子争来争去最后竟要目睹这般结果?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江也拿着香囊,朝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原稚身边,先持着香囊朝原稚作揖道:“原相。” 原稚茫然地跟他回礼,不知他这是何意。 魏麟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然后看着他从那香囊里拿出了先前那块玉佩,交到了原稚手上。 江也继续道:“原相,这是先皇临终前,交给我的。” 他说完,又从里头拿出细细折叠至掌心大小的宣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原稚先是自看了看那枚玉佩,又递给了旁边的皇后。这玉佩确实也是先皇随身佩戴之物,难以冒充。 知晓了这点,江也手上写满字的纸张,便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江也有些哀怨地叹了口气。并非因为谁是皇帝而叹气,而是因为皇帝去世时,他正身处大牢,并没能见到这位时而捉摸不定,时而慈祥仁爱的老者最后一面。再看见他所写的字迹时,便无法自已地有些唏嘘。 岑黎玊出声提醒道:“江也,你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吧?” 江也抬起头,跟他的目光对上。 原本是极为熟悉的人,在这一刻眼神却陌生得很,好似他们从未相识。江也没说话,倒是魏麟说道:“九皇子,在我面前威胁他,才是错误的选择。” 他这话是笑着说出口的,在场之人都能从他的笑容里里头看出魏渊廷的影子来。再看看气得脸色发青的魏渊廷,父子二人现下的表现大相径庭,一个镇定自若笑里藏刀,一个显然处在暴怒边缘。 江也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原稚道:“这是遗诏,我只是个庶民,还是由右相来宣读吧。” 原稚迟疑着接过来,然后目光才缓缓从江也脸上移开,落在纸上。他首先便看了最下头的落款,和朱红的印章,确实是皇上亲笔所书。 “先皇遗诏,王儿岑黎近,德行昭彰,勤勉贤德,兹恪遵天命,特传位于岑黎近……” 原稚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字字铿锵有力。 无论是岑黎近,还是岑黎玊,亦或是他们身后的薛子钦等一干大臣,每个人面上都只剩错愕。 谁也没料到先王早已经立下遗诏,还偏偏交给了一个庶民。 无人能猜到,也正因如此,遗诏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被江也带进宫里,带到这个充斥着腥风血雨的大殿之上。 原稚合上遗诏,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闭上双眼,深深叹息。 岑黎近当即傻傻地跪道在地:“儿臣……谨遵先皇遗命。” 若说之前岑黎玊还处于绝对优势,那么这遗诏一出,便彻底将情势逆转。真的逼宫?单单是魏麟手下一万禁军站在岑黎近方,他们便没了胜算。 岑黎玊看向秦牧,试图求助。 若是秦牧站在他这边,那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秦牧站在那里,跟他对视片刻后,就别开了目光。然后,他朝着岑黎近,迈出一步后跪倒在地,双手置于身前,行跪拜大礼道:“老臣秦牧,恭请三皇子继位。” 他这一举动,变成了领路明灯,堂下众城,除了薛子钦以外,统统朝着岑黎近行礼。 魏麟和江也站在最前列,跟原稚在一起,三人也同样地朝岑黎近行跪拜大礼。 “恭请三皇子继位——” 听着堂下齐刷刷的声音,薛子钦仍看着岑黎玊的方向。岑黎玊个子小小的,原本因他身后的薛家军还有秦牧,谁都不敢小觑;可此时薛子钦再看着他的时候,那瘦弱的身躯仿佛气力瞬间散去,让人怀疑是否下一刻他就会倒下。 虽然好像是赢了,岑黎近此时却还有些发怵,不知是为先前的争斗,还是这结局来得太出乎意料。 岑黎玊转过身,那双眸子对上了薛子钦的眼。 见薛子钦没有臣服之意,魏渊廷伏身在地却抬起头呵斥道:“先皇遗命,薛将军难道还要造反吗!” 薛子钦将他的话置若罔闻,好似全然没听见似的。直到岑黎玊看着他,眸子里冒出前所未有的轻松神色,对他宛若吟唱般轻声道:“将军,大势已去。” 薛子钦望着他,动作沉重而有力,抬腿迈出一步,再跪下,双手置于身前,朝高台的方向行了跪拜大礼道:“恭请新皇登基。” 兴许只有他跟岑黎玊知道,这跪拜之礼,像是对着岑黎近,但其实是对着岑黎玊的。 若是岑黎玊开口,薛子钦确信自己会为他拼命,哪怕牺牲身后七千将士也在所不惜,只为实现岑黎玊的野心。 岑黎玊垂下头,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虽然他未曾跪下,但那也许是个暗示——他认输了。 输了,一切都结束了。 “母后累了,来人。”岑黎近干咳一声定了定神道,“请母后与七弟、九弟回宫。” “是!”几名禁卫立刻上前,驾住三人,往大殿外走。 岑黎玊不喜他人触碰,轻轻躲开了禁卫的手,跟来时一样,高傲地仰着头,走 出大殿。外头站着各路兵马,正等候着自家统帅发号施令,若不是那一道遗诏,兴许大殿外的长阶就会满地尸骨,血流成河。 他抬眼望去,近日本一直阴天,还曾猜测过兴许今日便会下雨。厚重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飘然远去,恰逢此时日头展露云层之后,金光洒向大地。 天晴了。 …… 登基大典上,岑黎近改年号为韵天,尊生母锦妃为太后。对于有功之臣,譬如魏渊廷、秦牧、原稚等人予以封赏,继续重用。对于岑黎玊与薛子钦企图逼宫一事,却只字未提。 岑黎近坐在议政堂的桌前,不过几日间,他眉宇间曾有过的温文儒雅已经全然不见。如今他正细细地看着手上的奏折,一丝不苟地写下朱批,再放回另一处。 “启禀皇上,薛将军已带到。”掌事太监道。 岑黎近放下笔,抬起头道:“带进来。” “是。” 薛子钦身着甲胄,一步一步走进大殿,脸色阴沉。直至走到桌前,他与岑黎近对视一眼,才跪下行礼道:“臣薛子钦参见皇上。” “薛将军可知朕见你所为何事?” “臣不知。” “你协助老九逼宫,难道不知朕为何召见你?”岑黎近微笑着道。 “皇上若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薛子钦抬起头道,“臣是武将,不懂委婉,若皇上要下旨处死臣下大可直说。” “薛将军说话好不客气。”岑黎近说着,脸上的笑容散去了大半。他反倒是有些头痛地叹了口气,转而道:“起来说话吧。” 闻言,薛子钦先是愣了愣,随后还是站起来,静静等候岑黎近发话。 “太后也姓薛,朕身上也流着薛家的血。”岑黎近淡淡道,“薛将军为宣国立下的汗马功劳,朕都记在心里。” 薛子钦却不懂他这话的意思。 岑黎近继而也不再拐弯抹角,兴许真是人在其位而谋其事,从前那个三皇子已然变成了一国之君,说话也跟着大气威严起来道:“朕若让你继续戍守边关,为国为民,你可愿意?” “臣……”薛子钦迟疑了。若岑黎近要取他性命,那真的再正常不过了。每一个皇帝继位,首要先做的事情便是清除掉以前留下来的“余孽”。他薛子钦明目张胆地支持岑黎玊,皇帝视他为余孽再正常不过。反倒是如此大度,让他揣摩不出岑黎近的意思。 “朕才刚刚登基,还需要仰仗你们这些前朝重臣。确实先皇来不及立储便驾崩了,就算九弟有心相争,也不足为奇。”岑黎近道,“念及最后一刻,你二人都奉诏臣服,朕觉着……” “不如留着你的命,为大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觉得呢?” 薛子钦突然明白了先皇为什么要留下那道遗诏,兴许岑黎近才是最适合做皇帝的人。 “臣,薛子钦,叩谢皇恩。”他再次跪拜道,“臣定当严守边关,绝不叫东鸣西溯,进犯我大宣半步!” “如此甚好。朕罚你,五年之内不得回都,十日后启程。退下吧。” “臣告退。” 薛子钦起身,就要出议政堂。 可他才踏出一步,又收回了脚,转身问道:“那他呢?” “他会在降真台,了此残生。”岑黎近当然知道薛子钦问的是谁,“念及他与朕手足之情,朕不会取他的性命。” “谢皇上。” 待薛子钦走出议政堂,便看见不远处两个人嬉皮笑脸地走过来。没错,正是这次在协助岑黎近继位之事上,立下大功的魏麟和江也。二人本还在闲话,看见薛子钦的身影,一下子就猥琐起来,甚至不敢再高声语。 薛子钦面无表情地朝他二人走去,走到他们面前才停下脚步。 魏麟和江也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就要绕道而行。薛子钦却开口拦下:“躲什么躲?敢临时反水,还怕什么?” 怕是薛子钦会因为此事作出什么可怕举动,魏麟下意识便伸手护在江也身前道:“薛将军此言差矣,我们只是奉先皇之命……”“所以真在怕我杀了你们两?”薛子钦挑眉问道。 江也仔细想想,还真有些日子没再见到薛子钦挑眉的模样,这么一看竟然突兀地怀念起以前在北方军的日子来。兴许是因为这表情太过熟悉,他一下子就忘了薛子钦很可能对他们二人抱有杀意,大胆道:“将军不是那么不明是非之人吧……” 薛子钦当即就要拔出腰间的兵刃。随着兵刃出鞘声,江也往后缩了缩,魏麟吓得眼睛都闭上了:“别啊,有什么冲我来……” 下一瞬,薛子钦却松开了手,那刀又落回刀鞘之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两个孬种。” 江也:“……” 魏麟:“……” “罢了罢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薛子钦道,“你二人也算忠心耿耿,一笔勾销了。” 若不是他先前去见过岑黎近,心中的想法发生了一些改变,兴许他真会记仇。可是若是细细思量一番,江也和魏麟,真的什么也没做错。反而正因为江也拿出那封遗诏,才免了王都内一场诸军恶战。 对啊,谁也没错,只是成王败寇,留下一条命,已经很好了。薛子钦这么想着,伸出手在二人脑门上弹了两下道:“这是背叛老子的惩罚!” “哎哟!”魏麟连忙捂着脑门,幽怨地喊道,“我好歹是禁军统领,给点面子行不行……” “你有什么面子可言啊……”江也同样捂着额头,却骂起魏麟来。 “可是皇上召见你二人?”薛子钦正色道。 “对。”江也乖巧地点点头。 “行吧,我十日后回北方,若是还想来我麾下,要快。”薛子钦说完,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第187章 出了议政堂,再走了会,薛子钦便看见闵秋正站在那儿等他。 他本是跟闵秋一同进宫,只是怕自己可能要丢了性命,所以才让闵秋在这里等他。 闵秋也不傻,皇帝召见是祸还是福,谁也说不清楚。 因而他一直十分焦急,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现下见到薛子钦平安无事地走出来,他急切地迎上去道:“皇上没有要杀你吧……” “若是要,我还能站在这儿?”薛子钦反问道。 “那便好。”闵秋松了口气,眉宇都舒展开来,继而道:“那皇上是什么意思?” “十日后,我们便率军启程,回黔於。” “是!” “陪我去个地方。” “是!” 薛子钦看着闵秋没有任何疑问,果决地回答,心里冒出一丝暖意。到底是跟随他多年,同生共死,这种无言的信任,当真会让人心存感激。他认准了方向,迈开步子便快速走着,闵秋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只是跟着。 宫里的景色实在没什么值得欣赏的,薛子钦只是垂首走路,仿佛灵魂抽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眼瞧着已经到了降真台的门前,薛子钦才停下脚步。 多年前,就是在这里,薛子钦送他回来,然后离开。他望着这跟记忆中相差无几的景致,内心愈发茫然起来。 “将军,可是要跟他告别?”闵秋这才开口,试探性地问道。 薛子钦没回答,望着里头来往宫人们的身影,傻愣愣地站着。闵秋看着他那副跟平日相差甚远的模样,心头不由地一阵苦涩上涌。 “将军……”“闵秋。” “在。” “皇上说让他幽居于此,了此残生,那他会死么?” “或许会,或许不会。”闵秋如实答道,“可人终有一死。” 薛子钦问的是人是谁,闵秋心里一清二楚。到底岑黎近才刚刚即位,若是直接大开杀戒,确实不妥,容易落下恶名。但若说岑黎玊在大殿上那样明目张胆的与他相争,岑黎近心里没有恨意和忌惮,是不可能的。 现下他当了皇帝,又将岑黎玊圈禁于此,想要杀他,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到时候随便往外宣布岑黎玊在宫中暴毙,这事便也就不了了之了。 “若我现在带他……”薛子钦眉头紧皱,犹豫着还想说什么。可不等他说完,闵秋立刻打断他的话:“将军莫要再犯傻。” “是啊。”薛子钦说着叹了口气。 “那将军可要道别?” “不了,若是道别,就要犯傻了。”薛子钦道。 “将军和他已成过往。”闵秋看着他的侧脸,沉重地说道,“但闵秋愿意永远跟随将军,生死相随。” 也不知道薛子钦究竟听见了没有,他只是深深看了里头一眼,他想要见的人并未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可他仍是强忍着不舍转过头去,看向闵秋:“走吧。” 闵秋点点头,继续跟在他身后,二人往宫门走去。 即便他内心许多不舍,但他知道早在那日他问过岑黎玊选他还是选皇位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已经结束了。他最后唯一能做的,便是助岑黎玊完成心愿,坐上皇位,可他们还是输了。 并非输给岑黎近,也并非输给魏家,而是输在皇帝永远不会传位给岑黎玊。 待到薛子钦和闵秋走出去没几步,降真台门前便多了一道瘦弱的身影。 岑黎玊遥遥望着薛子钦的背影——无论到什么时候,薛子钦举手投足之间仍然是意气风发,甚至带着些飞扬跋扈之意。他高高束起的发丝随之摆动,说不出的英气逼人。 门口的守卫见到岑黎玊站在此处,立刻警惕地上前拦住:“未得皇上谕旨,不可出宫。” 岑黎玊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任由他们拦着。 他只是望着薛子钦慢慢远去的身影,心也慢慢空了出来。 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当初所言并非全部是谎话,岑黎玊心里很清楚,如果岑黎近坐上了皇位,一定不会放过他,最幸运就是老死在降真台;若是不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几日可活。 但他又很能理解,若是他赢了,岑黎近也免不了一死。 他想起那日在降真台二人所说的那些话,想起自己曾佯装得意地跟薛子钦道“将军莫要自欺欺人”。可他又无比清楚,自欺欺人的是他自己,并非薛子钦。 相反,从再会,到大殿上孤注一掷的最后一刻,薛子钦对他的感情从未掩饰过,何来自欺欺人一说。 倒是他,对此避而不谈,从未明示过他是否有着同样的心思。 现在想来,岑黎近做了皇帝也好——至少他会顾及薛子钦的身份,也会顾及薛家军的势力,不至于胡乱惩戒他们犯上作乱。他不像岑黎江那般愚蠢又恶毒,即便是做做样子,也会“广施仁义”,让薛子钦继续作为将军,为宣国鞠躬尽瘁。 最好的结果便是如此,最坏,想必也能留下薛子钦一条性命。 如今也证明了,他想的是对的。 既然已经输了, 他能做的,便只剩不要再搭上薛子钦的一生……因为他消受不起。 “将军,”岑黎玊轻启朱唇,模糊不清道,“是玊儿无福消受,凭白耽误了将军这些年的时光。” “殿下说什么?”禁卫并未听清楚他说的话,疑惑地问道。 岑黎玊摇摇头:“无事。” 随即,薛子钦已经彻底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这便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 “臣魏麟,叩见圣上。”魏麟率先动作熟练的跪下,江也本在他身后一些的位置,见状也走上前去,跪在他旁边道:“草民江也,叩见皇上。” “二位都功臣,快快平身。”岑黎近微笑着,从椅子上起身,绕过桌子下了太监,走至二人身旁不远处道。 他们两个到底是野惯了,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听见岑黎近如此说道,魏麟立马嬉皮笑脸地站起身来,江也就显得正经多了。 他只是站起来,可腰并未打直。也是之前服侍先王,跟那些个太监学的,不管做什么,只要在皇帝面前,就得弓着腰。这么一对比起来,魏麟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想笑。 “今日朕召二位前来,是想问问,此次你们立下大功,可想要什么赏赐?”岑黎近道,“魏统领还好,本就是朝臣,加官进爵倒也不亏待了,只是江也,你想要点什么?”说着,他转头看向江也。 江也歪着头,想了想,半天也没想到要什么好。他家本来就有钱,若是皇帝封赏,还是要钱,最后都进了江府里,跟他也没多少关系。 见他那般认真思忖的模样,魏麟干脆先跟岑黎近提到:“皇上,可否让微臣先说?” “自然可以。” 魏麟说着,又正儿八经地跪下来道:“启禀圣上,微臣自知主持宫禁侍卫有所欠缺,并非微臣所长,还请皇上革除微臣禁军统领一职。” “什么?”岑黎近疑问道,“莫非你不想加官进爵?可朕觉得这样,是浪费了人才。” “皇上,微臣的父亲魏大将军本来就是江陵的将领,臣愿意返回江陵,为国效力。”魏麟说着,抬起头露出一个单纯的笑容,“微臣只是,不适应宫内的生活,怕到时候给皇上,反而添了麻烦。” “如此……”岑黎近沉思片刻道,“那朕便封你为少将军,任职江陵如何?待你父亲想要解甲归田后,便由你接任江陵守将。” “谢皇上恩典!” “那你呢?”岑黎近又看向还在思索的江也。 江也却看着魏麟。 魏麟要回江陵的时候,他完全就没听说。换而言之,这完全是魏麟的自作主张。他本是湘城人,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算是告于段落了,他还打算在湘城好好孝敬父母几年。 那这话的意思便成了魏麟要跟他分开,还是不带讨论那种。 那他不就是大逆不道?!这是要翻天么?! 想清楚了脉络,江也当即一口恶气没地方发,又不能在皇帝面前失了礼数,便沉声道:“草民不要别的赏赐,只是有个要求,不知道皇上能否答应?” “你说,朕若能办到,定会办到。”岑黎近微笑着道。 江也便大着胆子,拱手身前作揖道:“恕草民大胆,草民与魏少将军本有仇怨,只求皇上能,打他二十大板,以此泄愤。” 闻言,岑黎近哭笑不得,魏麟则是满脸不敢相信地看着江也。 他凑近江也,小声快速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这是干什么啊……” 江也却只当做没听见,又道:“草民只有这么小小要求,还望皇上成全。” “可魏少将军也是有功之臣,这么做恐怕是……”岑黎近面露难色道。江也这要求倒是不过分,比起黄金万两,还显得有些温柔。可是他才此封魏麟,接着便要人挨板子,总觉得这事儿听上去有点不太妙。 “那草民斗胆问魏少将军一句,”看出来岑黎近的为难,江也转而看着魏麟,咬牙切齿道,“你可愿接下这二十大板?” 他话说得倒是没什么问题,可以魏麟对江也的了解,那眼神里分明就是“你不挨这板子你就会失去我”。 迫于江也的淫威之下,魏麟只好垂头丧气道:“微臣愿意……” 岑黎近也完全弄不清楚状况,只是隐隐觉得他二人貌似关系不错,只当是个玩笑话了,便跟着乐起来:“那……就委屈魏少将军了。” “来人!”岑黎近高声道,“将魏少将军带下去,打二十大板。” “是。” 议政堂外,魏麟被两个禁卫按着,整个人伏在长凳上。江也蹲在他面前,带着和善的微笑看着他。 另外两个拿着杖棍的禁卫已经做好了准备,随着掌事太监一声令下,板子就一下一下打在魏麟的屁股上。 江也趁着他被打得嗷嗷叫时,在前头问道:“你现在敢擅自给自己找未来了?” “啊!啊!什么啊!” “我是说,你要去江陵,你问我过没有?” “啊!啊!啊!这么点事!啊!你就让!啊!人打我?!啊!” “你活该!”江也道,“不打你,你不知道谁说的算了。” “啊!谋杀!啊!亲夫啊!啊!” 第188章 最后魏麟是被抬回了魏府,江也才懒得理会他,出了宫便径直往自个儿家走了。 魏麟只感觉自己屁股都没知觉了,这还算是宫里头人留情,不然早就给他打成血肉模糊,没有半个月怕是好不了。 眼下虽然痛,到底是淤伤,还不算太坏。 结果刚进了府,魏渊廷双眼通红,像是正等着他。前两日魏麟身为禁军统领,还是住在宫里,魏渊廷都没逮着机会跟他说上几句话。今日魏麟被加封,圣旨在他回来之前就已经进了魏府,因而魏渊廷早就拿好了棍子,等着魏麟回来。 “你给我过来,跪下!”魏渊廷大声吼道。 “我刚挨的板子!别啊!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好吗!”魏麟有气无力地哀嚎道。 家丁也是早就被招呼过的,闻声立刻上去制住魏麟,两个人一起将魏麟压到前厅空余处跪着。 “我打死你个不孝子!”魏渊廷才懒得听他说话,拿着棍杖,一棍就打在魏麟的背上。 他本是咬着牙,打算闷不吭声,可当棍子落在他背上时,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喊:“痛痛痛痛!!!” “你还知道痛!!!”魏渊廷骂道,“背叛你的父亲,就算是打死你也不为过!”说着,他又是一棍子下去,狠狠抽在魏麟的背上。 魏麟的腰都被打得萎靡了下去:“别打了别打了!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 “爹,二皇子是不可能当成皇帝的!”魏麟连忙说道,“你看我现在帮助皇上登基,至少皇上还念着我们家的好啊。” “……” 其实魏麟所言非虚,岑黎近继位确实念着魏家在此事中的功劳,反而大大嘉奖了魏家忠义,不但此封了魏麟,还赏了魏家黄金千两。 可魏麟当着一众朝臣的面,没给他这个当爹的一点台阶下,这口气要魏渊廷就这么咽下去,根本不可能。 “爹——我好歹现在也是少将军,能不能别打了?!”魏麟继续讨饶道。 虽然他的目的是讨饶,但是这话在魏渊廷耳朵是,活脱脱就是讨打。 魏渊廷气不打一处来,又是几棍子敲在魏麟的脊梁骨上。魏麟疼得满头大汗,却又拦不住魏渊廷。到底是他阳奉阴违,把魏渊廷给气惨了,现下挨打也无可厚非。所以他只能受着,不能躲闪。 待到魏渊廷一棍子下去,魏麟直勾勾地向前倒在地上后,魏渊廷心中的气总算消了一大半。他冷哼一声,将棍子狠狠一扔道:“若不是看在结果还算不错,我当真要打死你这个逆子!” “……我真错了。”魏麟的脸贴着冰冷地地面,含糊不清地说道。 魏渊廷下手不算太狠,可是十几棍子下来,也真是把魏麟打得够呛,此刻痛得说句话都嫌累,恨不得自己再柔弱一点,干脆昏过去一了百了。 魏渊廷这十几棍子下去,心里的气也消了不少。他朝何管家使了个眼色,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后厅去了。 何管家为了照顾魏渊廷的面子,特意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才连忙招呼上旁边几个人道:“来来来,赶紧把少将军抬回去。” “是!” 四个人七手八脚地把魏麟从地上抬起来,还真就着他倒在地上那不太雅观的姿势,把人抬着往卧房走。 “哎,轻点……轻点啊……”魏麟欲哭无泪,刚在宫里挨了打,回家又挨打。他想起江也的脸,若是等他能下地了再去找江也,免不了又是一顿打。 凭什么啊?他现在堂堂少将军,为什么走哪儿都要被打? 他也是回了家,再想想江也在宫里的所作所为,大抵是因为他要回江陵一事,在生闷气。想到这里,魏麟不仅觉得身上没那么痛了,还心里美滋滋。 江也一直是个,在感情上不善言辞的人,这点他很清楚。就像江也明明对薛子钦非常敬仰,可在薛子钦面前他也不会展露分毫。正因如此,江也对他,有些明明可以直说的话,非要拐弯抹角地用生气掩盖过去——换了旁人,魏麟定是觉得烦,有话不能好好说清楚,任谁都觉得烦;可这人是江也,魏麟就只觉得可爱了。 估摸着江也约是想在家里呆一阵子,可自己又要回江陵,两人好不容易活着从朝廷里那些破事中抽身,却立即又要分开,所以江也才不高兴。 想到这里,魏麟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一个绝妙好计。 下人把魏麟抬回了卧房,何管家转身便要去外头寻大夫回来给魏麟看看,有没有哪儿打坏了,魏麟却抬手抓住何管家的衣角道:“上哪儿?” “去给少将军请大夫啊。”何管家理所当然道。 魏麟却道:“先不忙。” “少将军有何吩咐?” “薛将军应该还在府上,你去找他,就说我患了急症,需要钟倚来整治,然后把钟倚请过来。” “钟倚?” “对,三十多岁,留着胡子,为老不尊的混账军医。”魏麟道,“记得带银子,不用多了,二百两,给他,他回来的。” “二百两?!”何管家闻言,目瞪口呆,二百两还算不用多了? “对,二百两!”魏麟说着,开始佯装受不住身上的痛,嗷嗷叫起来,“你赶紧去!银子你先去账房拿了,回头我爹问起来就说我偷的!哎哟!哎哟!快去啊……你想疼死我么?!” “小人即刻就去!”何管家看得出来,魏麟的叫声有点过于夸张,可他受伤是真,先去请大夫是要紧事。 何管家出去后,魏麟趴在榻上,稍微动弹身上的伤便疼得厉害。他使劲儿往后看,衣料倒是都没损坏,也没沾上血,皮肉应当是没有破,只消好好休息几天应该能好。 他在榻上不知道趴了多久,脑子昏昏沉沉地胡思乱想着,几乎都要睡过去了。何管家真算是费劲了力气,先是去薛家好不容易问到那位钟倚大夫的位置,又找了那半天那间破落医馆,才把钟倚大夫找到。 钟倚一听见是魏麟受了伤,管都不想管。他正跟自家师傅下着棋,罗晏生乖乖在旁边给二人烹茶,就看见这面生的何管家面带焦急地走进来找他。 “哪位是钟倚钟大夫?” “嗯?找我何事?”钟倚抬眼望,是个从没见过的生面孔。他便又低下头,琢磨棋局,压根不想问诊。 何管家便道:“小的是魏大将军府的何管家,我家二少爷受了重伤,请钟大夫前去问诊。” “二少爷?”钟倚落下一子,头也不抬的问道,“魏麟?” “正是,烦请钟大夫跟小的走一趟。” “不去。”钟倚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那小子不是刚受封了少将军么,能有什么大事?” 何管家闻言,顿时急切地往前走了两步道:“钟大夫,我家二少爷在宫里受了杖责,又被大将军责打,现下难受得很,这才遣小的来寻钟大夫。” “不去不去,”钟倚不耐烦地摆摆手,“他身子骨硬,打两下死不了。” “钟大夫……”“晏生,送客。”钟倚道。 罗晏生乖巧地依言起身,马上就到何管家面前比了个“请”,轻声说道:“您请回吧,师傅今日不出诊。” 他一边说着,一边拦着何管家往大门处退。 何管家怎么知道二少爷要找的大夫,脾气还这么硬,他被少年拦着一直退到了门外,想要再奉劝两句,可钟倚态度如此坚决,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让这位大夫松口。 情急之下,何管家只能抬起头往钟倚那边喊道:“钟大夫!二少爷让小的给您送诊金二百两来,大夫真的不去么?” 闻言,钟倚拿着棋子的手一抖,那棋子便不听话地从他指尖开溜,掉落在地上。钟倚抬起头看看自家师傅下棋下得快睡着的模样,不好意思地道:“师傅,医者仁心,这棋恐怕是下不完了。” “去吧去吧。”老者笑眯眯地摆了摆手道,“回头再下。” “是。” 何管家听不清他二人说话,只是依然神色焦急地站在门外处。只见钟倚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又拿起药箱挎在腰间,三两下就走到了门口。罗晏生知趣地让开,钟倚朝何管家伸出手,手心朝上勾了勾。 “大夫这是……?”何管家不太明白这里头的意思。 钟倚不耐烦地一咂嘴道:“给钱啊,诊金。” “好,好。”何管家立马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钟倚。 钟倚拿过来看了看上头确确实实写着“二百两”,才小心翼翼地收入囊中道:“走吧,晏生你在这儿伺候师祖啊。” “好的师傅,您赶紧去吧。”罗晏生点点头,“别耽误了给魏大哥看病。” “嗨,那臭小子能有什么事儿……”钟倚骂骂咧咧地踏出了医馆的门,何管家连忙跟了上去。 “少将军,钟大夫到了。”何管家轻轻叩了叩门,然后推开房门进去。钟倚根本不像初次到人家里问诊,反而一点没当是外人,绕过何管家身边大步流星地走到榻边。 他抬手就是一掌拍在魏麟背上道:“什么病啊,还需要我神医出马?” 这一掌的位置,不偏不倚就落在魏渊廷棍棒相加的位置,当即打得半睡半醒地魏麟惨叫一声道:“嗷!老中医你轻点好伐!” “哟,你这是怎么了?”钟倚问道。 魏麟哀怨地转过头,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有话要说,反正是冲钟倚一顿挤眉弄眼,再看向旁边的何管家道:“何管家你先出去吧,这个大夫厉害得很,他照顾我得了。” “这……” “哎你出去你出去。”魏麟道。 何管家无奈,只好出去了。 待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钟倚把药箱打开,直接说道:“脱吧?” “什么?”魏麟看着他,满脸浮夸的惊恐道,“我是正经人,而且我有家室!” “少贫嘴,你不是受伤吗?我给你上点药。”钟倚道。 魏麟即刻眉头舒展开,当真依他所言,将上衣脱去,趴着道:“老中医,其实我有别的事想请教你。” 钟倚拿着药酒,倒在手心里抹开,然后便在魏麟腰背上的淤青处开始按揉。虽然很疼,但对于战场上没少挨刀的魏麟而言,倒不是不能忍。 钟倚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道:“什么事儿?” “我想成亲了。” “哈?”钟倚吓得手上力气一下子没有把控住,当即摁得魏麟嚎叫起来:“啊啊啊!痛痛痛痛!” “不好意思,”钟倚定了定神道,“你不是断袖么?你想成亲?” “对啊。” “跟谁成亲?” “还有谁。”魏麟理直气壮道,“江也呗。” 第189章 “哈哈,哈哈,你是要笑死我。”待到理清楚魏麟话里的意思后,钟倚忍不住笑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很是自在地到外室去搬了条凳子过来,颇有一副过来好好聊聊的架势。 钟倚的手法还真不赖,只是拿药酒给他按揉了一阵子,背上的淤伤已经好受了许多。魏麟稍稍爬起来些,以手肘撑在榻上,转过头表情认真地看着钟倚道:“我认真的。” “你跟小江成亲,是你嫁给他,还是他娶你啊?” “当然是我……等等。”魏麟顺嘴就想回答,话说了一半才察觉钟倚这话说的,他怎么回答都是他吃亏,连忙改口道:“就不能是我娶他么?” “小子反应还挺快。” “……我是找钟神医谈正事的。”魏麟没跟钟倚计较,正儿八经道。 钟倚却对这件事丝毫正经不起来,继而调侃道:“神医都叫上了,看样子是真的要我出手啊,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实不相瞒,”魏麟道,“我也不知道。” “……” “不过,我过段时间便要回江陵了,这事儿很急。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我可以明媒正娶?” “旁人断袖,那都是私底下偷偷摸摸的,你倒好,非但不避讳,还想摆上台面上说,你不怕魏渊廷打死你?”钟倚说道,“你背上几棍子不会是为这事儿挨的吧?” “不是……”魏麟有些烦躁道,“能不能这样,你过来。” “什么?” “过来过来。”魏麟朝他招了招手,想跟他耳语几句。 但钟倚却不肯,反而脸上带着不怀好意地笑容道:“要我帮忙可以,给钱。” “我不是让何管家给你二百两了么?” “你家夫人从前欠我二百两你忘了?”钟倚笑眯眯地道,“就是被人砍的时候,记得不?” “……记得。”被钟倚一说,魏麟就想起来了,“那我再给你二百两?” “不够,这种难事,少说五百两。” “……”魏麟看着他,沉重地摇了摇头,“我真没想到你这么贪。” “过奖了。” “……行,五百两就五百两。”魏麟心想,反正皇帝才赏赐他们家黄金千两,这点银子也不是给不起。跟江也比起来,五百两也太微不足道了,“神医有什么高招?” “你若真是想名正言顺,那只能说些玄乎的了。”钟倚道,“比如你性命垂危,只能找个八字相合的男人成婚以续命?” “我爹……”魏麟犹豫片刻道,“又不是傻的。” “我也没说你爹是傻的啊。” “这等伎俩恐怕是瞒不过他。” “你可以真的性命垂危啊。”钟倚说着,贼兮兮地笑了起来。他转身从药箱里一阵倒腾,再转回来时他十指的指缝里全部夹着小瓷瓶。钟倚双手在魏麟眼前晃了晃,露出倍加自信的笑容道:“这不正是我所长么?” “性命垂危还怎么成婚啊?”魏麟苦着脸道。 “你若信我,这事交给我便成。”钟倚道,“不过五百两,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这话对魏麟来说,还真是极具诱惑。钟倚的医术他见识了很多次,其实说他是神医,还真挑不出错。魏麟皱着眉,仔细思考了“能娶到江也”跟“好好活着”,哪个对他来说更重要,不过几息功夫后,他便得出了结论。 “成交。”魏麟道,“不过等我大婚礼成,我才付账啊。” “啊——张嘴。”钟倚说着,便只取了几个有用的瓷瓶,从里头倒出来好几个药丸,置于掌心中。魏麟迟疑着张开嘴,接着那些药丸便被钟倚塞进了他嘴里。那药丸苦涩,而且还是各种不同的苦涩之味,霎时间混杂在一起,他下意识便想吐出来。可他还未来得及张嘴,钟倚像是早有预料般,已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迫使他咽下去。 不仅如此,钟倚还乐悠悠地补上一句:“难吃是难吃了点,但你放心,效果绝对拔群。” “呕——” 待到钟倚松开手,魏麟便开始干呕,只可惜那些药丸已经彻底下了肚,压根吐不出来。 接着钟倚压低了声音,在魏麟耳边仔仔细细道:“二个时辰后药效会发作,你先会四肢无力,然后高热,脉搏变弱,明日会开始咳血。三日后我会来给你解药,吃下去便会好。” “玩这么大么?!” “不然怎么叫性命垂危?”钟倚反问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只收你药钱。” “……不了,就这么干吧。”魏麟道,“那我要做些什么?” “你只需要动静闹大,便寻名医来整治无果后,再来找我。” “别的大夫看不出来?”魏麟有些怀疑地问道。 虽说钟倚医术了得,可不见得旁的大夫就瞧不出所以然来。尤其是他们家这身份,真是性命垂危,从宫里请御医来也不是不可能。魏麟如实道出自己的怀疑:“宫里那个御医我见过,本事挺大,看出来岂不是玩儿完?” “呵,”说起医术,钟倚的自信便化作了自傲。他不屑地冷笑一声,道:“当今世上,除了我和我师父以外,能瞧出这里头门道的,不会超过五个人。御医?我还没放在眼里。” “这么厉害的吗?!” “爱信不信,反正你都吃了,不信你就等死吧。”钟倚说着,已经开始收拾瓶瓶罐罐。他重新背起药箱,起身便往门外走:“记清楚了,三日之内要来找我,剩下的都交给我。” “好。” “把你和江也的生辰给我。” “我是……”魏麟歪着头边想着边跟钟倚说道。 二人说完,钟倚便离开了。 魏麟趴在榻上扭了几下身子,背后的伤还真没那么疼了,也不知钟倚那药酒是什么灵丹妙药,竟效果来得如此快,如此好。 魏麟趴着无聊,很快便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头天色已安,叫醒他的并非是什么动静,而是浑身上下那股燥热感。他想挪动一下身子,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来,四肢好像都被人打断了关节似的,根本动不了。 魏麟张嘴想喊喊外头的下人进来,张开嘴支支吾吾了半晌,嗓子已被身上的热烧得冒烟,声音微弱得几乎他自己都听不见,更别提叫人了。 他整个人昏昏沉沉,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钟倚这个老东西,下手是真的狠。 叫不出声,又无法动弹,看样子真的只能等人发现他了。 钟倚给的药,大约真是某种混杂的毒物,一点情面没留,魏麟整个人都昏昏沉沉,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思绪都混乱起来,当真有种濒死边缘之感。 于是便由不得他自己想,脑海里即刻浮现起江也的脸来。 哎,原是想以此讨个名正言顺,能和江也来个堂堂正正,可当真难受起来的时候,魏麟又很想差个人告诉江也一声。毕竟如果他真是要死了,最想见并且唯一想见的,就只有江也了。 没过多久,何管家拿了吃食前来照看魏麟的时候,才发现魏麟浑身滚烫已经不省人事。 明明下午请了那位少将军指明要的大夫来看过,那大夫走时也说并无大碍,现下这情景何管家着实看不明白,当即慌了神,跑着去跟魏渊廷禀报。 “大将军!大将军!” 魏渊廷和魏天麒本在后厅用膳,何管家急急忙忙跑过去大声喊着,魏渊廷不悦地看着他沉声道:“何事如此惊慌?” “少将军不好了!” “不好了请大夫便是。”魏渊廷听着他所言,并未当回事。他自己下手有多重,他自己是清楚的,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打出个好歹来。 何管家赶忙继续道:“下午大夫来过,说并无大碍……可是刚才小的进去送吃食,发现少将军昏迷不醒,浑身滚烫!” 魏天麒忍不住吭声道:“这么柔弱还能做少将军,呵。”此言一出,魏渊廷猛地转过脸去瞪了他一眼道:“你给我闭嘴。” 说完后他便放下筷子,起身道:“立即去找大夫。” “是!” 魏渊廷先去魏麟卧房里查看了一番,何管家所言非虚,魏麟脸都烧得通红,魏渊廷轻轻唤了两声,又推了推他,可是都不见反应。他坐在榻边,魏麟的上衣并未好好穿着,他掀开衣角,背上的淤青映入他的眼底。 说不心疼是假的。 大夫来得很快,门一被推开,魏渊廷立马起身,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以往的镇定自若,轻声道:“大夫来了,快请来看看。” “在下自当尽力。” 何管家见魏麟情况好似很严峻,也不敢乱来,当即去了都城里最有名的医馆,请了这大夫来。大夫点点头,拉着魏麟的手开始把脉。 魏渊廷在一旁道:“他今晨受了杖责,又挨了十几棍,会不会是伤了脏腑?” 大夫把着脉,眉头紧皱,并未迅速回答魏渊廷的话。他神情中有紧张,又带着几分疑惑。这脉搏实在奇异,时有时无,即便是能把到的时候,也虚弱地仿佛下一刻就会停止。 大夫又拉着摆弄了一阵,翻起魏麟的眼睑看,捏着他的嘴还查看了下舌头,却是一点根源也查不出来。 “魏大将军……” “如何?” “恕在下无能,查不出令公子的病因。”大夫拱手作揖,摇摇头道,“也无法对症下药,以在下多年行医的经验来看,若无法查出病因,恐怕令公子……” “你直说便是。” “凶多吉少。”大夫道。 “何管家,送大夫出去。”魏渊廷头也不太,沉声说道。 当晚,王都里每一家稍有些名气的医馆都被魏家叫去出诊,却没有一人能说出魏麟是为何高热不止。 魏渊廷虽然脸上并未表现出什么异常的神情,可也在魏麟榻边守了大半宿。魏天麒在外头悄悄看了几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回房去休息了。 翌日醒来,果真如同钟倚所说,魏麟开始咳血,咳得很厉害,吐出来的血都呈墨红色,着实骇人。 魏麟只觉得上了天大的当,这哪儿是虚弱而已,他五脏六腑都一阵阵的绞痛。 果然不出魏麟所料,魏渊廷一早便亲自入了宫,把李太医接了过来。 李太医跟其他大夫一样,先是把脉后又观察一番,最终在他咳出来的血里,以银针试了试。 “李太医,犬子如何?”魏渊廷见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连忙问道。 李太医却不回答他,反倒是问了问半睡半醒的魏麟道:“你感觉如何?” 魏麟起先就怀疑这计谋瞒不过李太医,他听见李太医这么问,当即有种不祥的预感蔓延心头。他虚弱地睁开眼睛,费了老大劲儿朝李太医眨了眨,然后弱弱地道:“我……我感觉……我要凉了……” 顶着浑身的难受,魏麟勉强看见李太医若有若无地笑了笑,心下一惊,恐怕计谋是被识破了。 接着他便听见李太医对魏渊廷道:“大将军,恐怕是回天乏术了。” “怎么会?他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魏渊廷满脸地不敢置信,甚至眼眶都有些发红。 李太医略带深意地又看了魏麟一眼,再道:“只能说是天命了。” “送李太医回宫。”魏渊廷的头重重地垂下,有气无力道。 第190章 待到李太医走后,魏渊廷仍坐在榻边,却一言不发。魏麟睁开眼都觉着费劲儿,只能睁一会儿闭一会儿,魏渊廷一直都没离开。 过了许久魏渊廷才声音略带嘶哑地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这种伤心并不是能装出来的。魏麟兴许还算得上了解魏渊廷的性格,他无论是什么心思,总能面带猛兽吃人前假惺惺地微笑。可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他仔细回忆幼时无数不多的相处,他从没看见过。 魏麟没有吭声,魏渊廷又轻声道:“若是你娘知道了,定要骂死我。” “你娘的脾气,可真差劲啊。”一声叹息过后,魏渊廷自言自语道。 原本说要三日内,魏麟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好。反正他这两日可真是把苦头吃尽了。 “爹……咳咳……”魏麟十分虚弱地喊了一声,接着便开始咳嗽。咳了两声后,又是一大口血喷出来,样子惨烈至极。 在旁的何管家揪心地拿着丝绢上来擦了擦他唇边的血,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魏麟接着道:“找……找钟倚……” “钟倚?”魏渊廷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疑惑地重复道。 何管家倒是知晓,连忙应声:“小的知道,昨日便是少将军指明要那位大夫来的。” “快快去请!” “是!” 听完旁边这两人的话,魏麟终于安心地合上眼。现在只要等钟倚过来,悄悄给他服了解药,至少是不用再受罪了。 当初冰天雪地,这条命是江也顺手给救回来的,好在江也那日与他分道扬镳后也没寻思来魏府找他,不然被江也知道他这样作死……恐怕会在毒发身亡之前直接打死他吧。 如是想着,魏麟熬不住体内翻涌叫嚣着绞痛,当即昏死了过去。 钟倚优哉游哉跟着何管家再度来到魏府,只消看看魏渊廷的脸色,他便知道这人有多么担心魏麟。他先是跟魏渊廷问了声好,再装腔作势地给昏迷不醒的魏麟把脉,趁着这个档口,他还跟魏渊廷寒暄了几句:“在下年轻的时候跟魏大将军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得以再见,是在下的荣幸。” “哦是么,那真是缘分。”魏渊廷草草地应付两句后,赶紧问及魏麟的情况:“犬子如何?” “不急,待在下仔细诊诊。”钟倚说着,又故弄玄虚地在魏麟身上左摸一下右捏一下。但做大夫的,给病人诊断,无非就是望闻问切,做不出什么花样来。待他做完这些,深深吸了口气,眉头霎时皱起来,再转过头看向魏渊廷道:“魏大将军,令公子的病症在下从未见过。” 魏渊廷愣愣地看着他,等候下文。 “我与令公子偶然相识,昨日来诊脉之时,还只见他身上的皮肉伤,为何今日他就……”“我也不知道啊……”魏渊廷深吸一口气,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道,“为何突然就这样了……” 钟倚又道:“虽然医者说这话可能不太好,但有些事,恐怕只能听天由命。” “钟大夫的意思是?” “说不定这是令公子命里的劫难,只靠寻医,回天乏术。”钟倚说着,摇了摇头,朝魏渊廷作揖道,“是在下无能,告辞。” “等等!”魏渊廷突然出声阻拦道,“大夫的意思是?” 钟倚装作很勉强地笑了笑道:“在下虽不才,但在医术上还是有几分自信,想必魏大将军之前应该已经寻过湘城里所有的名医了吧?” “确实。” “依在下看,突发奇症,若无头绪,除了寻医,还有一方法。” “钟大夫请讲。” “不如请高人看看,是否是令公子命里劫数,说不定能得解决之法。”钟倚道。 魏渊廷闻言,立刻觉得言之有理。外头的大夫瞧不出病症,宫里的御医都说没有办法。这等绝境之下,寻个游方道士来卜上一卦,反倒成了唯一的办法。 他脸上希冀之色不加掩饰,忙问道:“那钟大夫可认识这样的高人?” “这……”钟倚面露难色,低头思索片刻道,“有是有,不过我也不知那高人愿不愿意出面。” “但凡魏某人能做到的,只要救了犬子性命,魏某人必定涌泉相报。”魏渊廷拱手作揖道。 “在下那高人朋友,已经许久不为人卜卦问命了。”钟倚继续道,“大将军应该也知晓,透露天机这等事,可是要损阳寿的。这样,容在下先去劝说那高人,尽量带他来魏府,到时候大将军再见机行事,如何?” “钟大夫愿意帮忙,当然是好。”魏渊廷赶忙说道,“只要能救犬子一命,钟大夫的酬劳也不会少。” “魏大将军不必如此客气。”钟倚谦和地摆摆手,转身便离了魏府。 小半个时辰后,钟倚便带着位白发长须,身着素净白袍的老者来了魏府。何管家当即便认出,这是那日在跟钟倚对弈之人。可他拼了命也想不起当时钟倚管这位老者叫什么,只是觉得二人关系似乎很好。 可再瞧瞧这老者的模样,双眼半阖着,并无什么神采,就连走路都像在飘忽,除了没穿一身道服之外,可不正是个世外高人的模样吗? 老者负手而行,钟倚紧随其后。 跟魏渊廷打过照面后,老者便站在魏麟的榻前,闭眼掐指算起来。他掐算时间并不长,可在魏渊廷看来却像是已经过了一年之久。他一直紧盯着老者的脸,直到老者睁开眼,他连忙问道:“高人,不知犬子是否还有救?” 老者一捋长须道:“令公子是明元三十四年正月初七子时的生辰,对否?” “对,对!”魏渊廷连连点头。这高人进来,什么话也没说,也没问及魏麟的性命,只是这么掐算便可知生辰八字,当真是高人。 这一句话就把魏渊廷说得心服口服。 其实按理说魏渊廷这种在官场混迹数十年的人精,断不可能随便找个游方道士来就能骗到。可偏偏这老者就是一副仙风道骨,加之他现下心神俱乱,一听见生辰都说得全对,魏渊廷就连一点疑心都没有了。 老者继续道:“令公子这是命中大劫,天注定啊。” “还请高人指点,如何破劫?” 老者摇摇头:“天命不可违啊。” 魏渊廷立刻慌张起来:“还请高人垂怜,救我儿一命!” “是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钟倚适时地在旁边假意相劝道。老者看了他二人一眼,又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继续道:“法子是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令公子时日无多,最多撑到明晚。” “高人请讲!” “令公子火命缺金,可不日便要往水地去,水火相克,虽还未到水地,却也是在劫难逃。”老者说着,又捋了捋胡子,“若是常人,寻个金命镇水的伴侣,便可破解……然。” 老者顿了顿,才继续道:“令公子命中注定与女子无缘。” “与女子无缘?” “幼时克母,而后克妻女。” 此言一出,魏渊廷当真是服气了。这高人说的还真没错,要说魏麟跟女子之间相处,他所知道的便只有身为魏麟母亲的傅央了。可就连傅央,在魏麟幼时便离开了魏麟……谁说的好这里头是不是天注定母子二人必定分开呢? “高人直说便是,只要能救我儿,任何事我都愿意!”魏渊廷急切地抬手,差点想抓住老者的手,又怕冒犯了高人,只好停在半空中如是说道。 老者继而道:“便只有与金命镇水的男子结成连理,方可渡过此劫。” 老者说完,又闭上眼神神叨叨地念上几句听不清楚的。钟倚看着魏渊廷,他们这戏反正是做全了,魏渊廷听不听那就不知道了。 魏渊廷双手抱拳道:“多谢高人指点!何管家,给高人和钟大夫奉上黄金百两!” “是。” 老者摆摆手道:“不必不必,这是与令公子命格相合的生辰八字,最好马上找到此人,定下婚事,令公子必有好转。”他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字条给魏渊廷。 钟倚还在旁边补上一句:“黄金给我就成。” 魏渊廷哪还注意到他说了什么,只顾着看纸条上的生辰八字了。 接着老者又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魏渊廷道:“这是仙家的药,虽不能解决问题,但可未令公子续命三日。魏大将军可要赶快。” “多谢高人指点!多谢!” 何管家拿着两小箱黄金走进来,钟倚美滋滋地接过来道:“我来拿就成,我来拿就成。” 老者又朝魏渊廷躬身行礼道:“那老朽便离开了,还望令公子安然渡劫。” 待钟倚和老者走后,魏渊廷立刻遣人拿着生辰八字去找湘城太守查户籍了。三日时间,若是能在湘城寻到还好,若是在边关之地,那岂不是根本来不及?更莫说,那户籍查起来还需要很大的功夫。 好在,他虽然不喜,但是却早已知道,魏麟还真是喜欢男人。现在想来,倒是情有可原——若是天注定克女,那跟女人无缘就是理所当然了。 魏渊廷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魏麟昏睡不醒,他着实担忧,生怕魏麟撑不到第二日晚上,思索良久还是现将那瓷瓶里的药给魏麟喂了下去。 这药当真神奇,魏麟服下后,不过盏茶功夫,脸色便好了些,不似之前那般惨白了。 何管家带着人亲自去湘城太守府拜访,谈及此事。说来也奇怪,几个人分头查着周边几座城以及湘城,登录在册的户籍,这八字还真就在湘城有一个。 何管家抄下那人记录在册的资料,火急火燎地回了魏府,递交给魏渊廷看。 魏渊廷一看便觉着名字眼熟,可又一时想不起是在哪儿看过。 何管家道:“湘城里这八字,就两个人,另一个是女的。大将军,现在如何是好?” “下聘!” 魏麟身上的难受褪下去大半,他迷迷糊糊醒过来,还未睁开眼,只听见耳边魏渊廷这一句话。 若不是还四肢无力,他估计都要忍不住在榻上笑着打滚了。 魏麟心里只浮现出四个字:奸计得逞。 第191章 江也回了自个家,江府江母一听说大儿子回来了,都担忧地迎到前厅。一见着江也穿着脏兮兮地宫人服走进来,江母眼睛一红,拉着他的手便道:“你可算回来了!” “爹,娘。”江也点点头道,“嗯,回来了。免儿呢?” “免儿还在睡觉。”江老爷沉声道,“你身上穿的是怎么回事?新君继位,这几日,我和你娘都生怕你跟着薛家要谋反……”江老爷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 江也连忙安慰道:“我这不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么,放心,我可没有谋反。”雨溪。 江母拉着他的手,捏得有些用力,可江也毫不在意,任由自家的母亲就这么牵着,三人一并往厅里走。 “这两日城里都没人敢出门,外头都是官兵,真的……你让娘担心死了。”江夫人一边说着,眼泪一边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江也连忙替她轻柔地拭去眼泪,跟哄小孩似的一直哄着,好半天才让江夫人冷静下来。 以往对父母,江也并未思考过太多,兴许是因为日日相处才不觉其珍贵,现在相见时间如此之少,他才开始觉得对不起父母。 尤其是看见,父母从前乌黑的发丝,在他不在家的时间里,已生出些斑白,更让他觉得愧疚。 新皇帝登基之后,各路人马都退出城去,湘城又恢复了以往的歌舞升平。江也总是时不时地记起他跟老皇帝见过的最后一面,老皇帝对他所言。 现在看来,老皇帝内心早已知道谁才是最适合做皇帝的人,只是迫于朝廷里盘根错节的各路势力,无法只按自己的心意做主。 谁活在世上都不容易,就连皇帝也不可能随心所欲。 这么想来,倒是他这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显得随性自在,无拘无束。就连魏麟,从娘胎里带着大将军之子的身份,能想到他的过往有多么不易。 江也陪着父母两日足不出户,江免除了时不时要出去找他朋友玩,也像是突然长大了似的,每日回家陪父母兄长吃饭。江家上下突然变得其乐融融,要多幸福有多幸福。 对江也来说,美中不足的便是——魏麟两日都没来找他,甚至没差人送个信件过来。 魏麟不来,他肯定也不会去找魏麟。毕竟他肚子还憋着气,可又有点慌。气是气魏麟自作主张要回江陵,慌也是慌魏麟就此离开,他是该跟着去,还是该留在家中陪伴父母。 好说歹说,两个男人相伴一生,总归还是世人难容。且不说魏渊廷态度如何,单单是他父母,肯定都接受不了。 于是这辈子想要在一起,便要偷偷摸摸,冠以兄弟知己之名,各自退让一步。 江也并不乐意这样,可若是为了父母想想,除了委屈一点自己,好似也别无出路。 回家三日,这天刚用过午膳,江免正准备出去去玩,就被江也逮了个正着。他老远便看见江免往大门走去,想都没想,大步流星上去一把抓住了江免的衣领子:“上哪儿?” 江免笑眯眯地转过头道:“哥,我出去找朋友玩玩。” “我回来两日,你日日都在外头,到底玩什么?”江也问道,“是你大哥对你不好,还是家里不舒服?你非要出去?” “不是,哎,哥……”江免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还是如实交代道,“我去找晏生,过几日他便要回黔於了。” “晏生?你们关系这么好?”江也惊讶道。 “是啊……哎,朋友嘛。” “今日不许去了,乖乖在家陪陪爹娘。”江也认真道,“偶尔也听话点吧。” “……”见江也神情如此认真,江免只好点点头道,“好吧。” 二人站在大门不远处正说着,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动静。这动静声还不小,好似是车队经过时的声响。江也从军多年,对这种事情很是敏感,当即放下了江免的衣领,朝门外看去。 “这是怎么了?”他朝着门口的家丁问道。 “大少爷,外头有队人马经过。”家丁踮起脚尖,边往外头巴望边回答道。可他话刚说完,神情就紧张了起来,又补上一句:“不是……好像是朝咱们府来了。” “啊?”江免疑惑着,天生爱凑热闹的性格立马发作,三两步走出门去看,“哇,真的诶,真的朝咱们家来了!” 听到江免如此说道,江也也开始疑惑。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大门口,果然如家丁所言,不远处有人骑在马上,身后带着三量马车,正朝江府大门来。他仔细看着,只因为背光,又看不清马上的人是谁,可心里却暗暗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车队行进速度不快不慢,几息功夫便到了江家门口,还停住了。 江也看着马上的人下马,走路的姿势非常豪迈,径直走到他面前道:“江老爷在么?” 来人问的是家丁,江也站在家丁身后,他并未看见。 可还不等家丁说话,江免先开口招呼了声:“在的,不过您是?” 来人的目光当即挪到了江免脸上,再往旁边看看,就看到了江也。 江也正处于极度的震惊中,有些哆嗦道:“魏、魏大将军……” “你是江也么?”魏渊廷沉声问道。 他脸上一贯的笑容并未出现,反倒是神情凝重,道:“你父母可在家中?” 江也木讷地点点头,旁边家丁已经吓得腿都站不直了。像江家这样的从商庶民,哪能有魏渊廷这样的高官亲自登门的时候,就连性子大大咧咧的江免,在从江也嘴里知晓魏渊廷身份的那一刻起,都紧张得不了。 闻言,江免赶紧往里头跑:“我去通报一声!” “怎么,不请我进去?”魏渊廷眼神中略带挑剔地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阵江也的样子。 以往见他是真没个好印象的时候,初次是在薛家军的军营里,身上军服脏兮兮的,还摔了一跤;第二次见他是在宫里,身上穿着太监的宫衣,真是不成体统。这次总算稍微能看了点,身上青衫白玉,是个偏偏君子的派头。 “不知魏大将军何事造访……”江也说着,还是朝里头比了个请,“魏大将军里边请。” 外头的马车便就停在门口等着,只有何管家和另一个小厮跟在魏渊廷身后一并进了江 府。 江家两老哪见过这么大阵仗,又不知魏麟这人,更不知魏麟的家事。二人走到前厅,看见魏渊廷身上的甲胄,霎时间软了腿。江老爷稍稍定了定神,但还是难掩面色中的惊惧,有些颤抖道:“魏大将军,请上座。” “不必多礼。”魏渊廷说着,自觉走到客座落座。 江家两老对视一眼,只能到主位上坐下。 江也即刻低声给家丁招呼道:“快去上茶。” 江家的气氛,因为魏渊廷不知目的的造访,变得十分紧张。 江老爷顺了顺气,沉声问道:“久闻魏大将军威名,不知今日来到草民府上,所为何事?” “二位不必拘束,今日前来,所为私事。”魏渊廷道。 “若是什么我江家可以帮上忙的,魏大将军尽管开口。”江老爷道。 江也站在一旁,看着眼下情景,心里慌得要死。他甚至联想出了许多魏渊廷造访的缘由,什么不许他和魏麟来往啦,什么他教唆魏麟帮扶持三皇子啦,等等等等。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魏渊廷的脸色,生怕随时发生什么异变。至少现在看来,魏渊廷好像并无恶意。 待到家丁的茶水上桌,魏渊廷不紧不慢尝了一口,道:“茶不错。” “大将军谬赞……” “我也不跟你们绕弯子。”魏渊廷道,“犬子突发奇症,寻遍名医无果,最后我也只能寻仙问道,为了救犬子一命。” 江也本还佯装淡定地站着,一言不发。听到魏渊廷这句话,他脸上神情立刻变了,再也顾不得规矩,连忙问道:“魏麟怎么了?” 魏渊廷本还看着江家二老,闻言,转过头看向江也道:“魏麟……大夫说是奇症,无药可医。我又寻了世外高人来看,说是命中之劫。” 江也转头就走。 “你去哪儿?!没规矩!”江老爷连忙出声喊道。 江也却没回头,只应了一声:“我去看看他。” 魏渊廷使了个眼色,他身边的下人快步上前拦住了江也。 “江少爷且慢,先听我说完。”魏渊廷说着,重新看向江父江母道:“高人说,只有寻个命格相符的人成婚,才能度过此劫。” 他说着,何管家适时地将之前老者留下的,写着生辰八字的字条递过去给江家二老过目。那字条才交到江父手里,江也一个箭步冲上去夺了下来。 上头正是他的生辰八字。 江父恼怒地又从江也手里抢回来,细细看过之后递给了江母。江母到底是个妇人,面上哪能跟他们似的淡然,当即惊呼出声:“这……这不是也儿的八字么!” “正是。”魏渊廷道,“所以今日,我是来替犬子提亲的。” 他说完,拍了拍手。 外头早已经准备好的下人们,跟流水似的从马车上卸下来一个又一个大箱子。这些箱子全数抬进了江家的前厅,然后一个个打开。 江父江母看得目瞪口呆,里头金银珠宝,丝绸古玩,应有尽有。 魏渊廷站起身来,朝他二人作揖道:“我知道,江家少爷身为男儿,我提出这个要求不合常理,可为就犬子一命,还请二位成全。” 江免躲在后头看着,见到这么多珠宝后再也忍不住凑上前,左看看右摸摸道:“这么多财宝?!哥,你就嫁了吧,反正是魏大哥!” “这儿没你的事儿,闭嘴!”江老爷怒吼道。 江免被这么一训斥,当即缩到了江也身后去。 还不等江也说话,江老爷先开了口。他颤颤巍巍道:“大将军,草民知道您救子心切,但我江家长子,断不可能嫁给他人做男妻!” “江老爷……”“爹!”魏渊廷想要劝说一二,却被江也抢了话。江也走上前接着道,“救人要紧啊!” “混账东西!你也闭嘴!” “再怎么说也是我愿不愿意成亲,爹不应该插手!”江也道。 “婚姻大事,怎能儿戏?!”江老爷气得手都直哆嗦,谁也没想到魏大将军突然造访竟是为了这种不着边际的事。 江母也跟着搭腔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嫁给另一个男人?!传出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啊!” 大约是早就料到会被拒绝,魏渊廷不慌不忙,拔出腰间的佩刀,拍在桌上。 霎时间,外头的军士便如潮水般涌进了江府。 魏渊廷面露歉疚道:“我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为了救我儿子,就算二位不愿意,这事也就这么定下了。”他说道,“所谓民不与官斗,二位就不要再拒绝了!” “你!你!”江老爷气得嘴唇直抖,却又说不出一个“不”字。 江也快步走上去,拦在魏渊廷跟江家二老中间,对魏渊廷道:“大将军!你何必吓唬我父母!我嫁就是了!” “你当真愿意?”魏渊廷沉声问道。 “愿意,他救过我无数次,”江也认真地看着他道,“为了救他,我万死不辞。” “也儿!不能啊!”江母呜咽着道。 江也转过身朝江家二老跪下道:“爹,娘,是孩儿不孝。” “但……”江也几乎就要把他和魏麟早已私定终身的事情说出来,可又怕他父母年事已高,经不起这种刺激,只能改口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孩儿没得选。” 魏渊廷在他身后,眼底不明显地透出一丝感激之情。 他当真没想到江也会答应的如此果断。若说之前魏麟为了这个男人如何如何,他还觉着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不懂感情……那现在看来,也许是他把感情想的太简单了。 魏麟能娶妻生子那是最好,眼下他危在旦夕,只要能救活他,魏渊廷什么都愿意。 “这聘礼我收下了,”江也跪在地上朝魏渊廷道,“我现在就跟你回去看他。” “不行,按照俗礼,成婚前你二人不得相见。”魏渊廷道,“还请江家做好准备,后日酉时进门。我魏家的军士就留在此,你们可以随意差遣,告辞。” 第192章 魏渊廷回了魏府后,魏麟已经好多了。但他仍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在榻上蜷缩着,待到魏渊廷进了他的屋,他便半睁着眼,很是可怜道:“爹……你去哪儿了……” “你醒了?!”魏渊廷听见这声呼唤,加快脚步走过去坐下。 魏麟慢慢地点了两下头,又阖上眼休息。魏渊廷心下一惊,越发觉得那高人言之有理:这才刚去江府下聘,魏麟就有了起色,礼成后必然能救了魏麟的性命。如是想着,魏渊廷又道一声:“有位高人指点,说只要你和命中注定之人成婚,就能好转。” 魏麟闻言,佯装惊讶道:“我不……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我知道。”或许是着实心疼魏麟眼下的难受,魏渊廷语带温柔,半哄着他道,“你和江家那小子,就是命里注定,我已经去下聘了,后日完婚。” “爹……” “你好好歇着,若是身子好些了,后日便亲自去迎亲。”魏渊廷道,“本不想让你去,可俗礼是如此,能去还是自己去……若是因为礼数不周,出了什么差池,爹真的……” 他这话只说到一半,也不知为何没能说下去,转而另寻他言道:“可惜你娘不知道去了哪里……” “无事。”魏麟虚弱地笑了笑,“谢谢爹成全。” “那你先歇息,下人守在外头。”魏渊廷道,“我去置办婚礼。” “嗯。” 待到魏渊廷走后,房间里又剩魏麟一个人。他忙不迭地坐起身来,想活动一下身子,可他虽然毒是解了,屁股上的伤可没好,一下子痛得嗷嗷叫起来:“哎哟!” 外头的下人耳朵都竖着呢,生怕魏麟在里头喊他们听不见。这会子听见魏麟惨叫声,下人立马推门进来道:“二少爷!” 魏麟反应飞快,当即顾不得身上的皮肉伤,直接倒在榻上,疼得呲牙咧嘴。可在下人走到他榻沿时,他立刻恢复平静,弱弱地睁眼道:“有……有蟑螂……” “哈?”下人愣了愣,又四处张望一阵,也没看见哪里有。 魏府的下人们平日打扫都很认真,这厢房里又没吃食,哪会有蟑螂呢。下人如此思量着,试探性地问道:“会不会是二少爷看错了?厢房里……不会有蟑螂吧?” “大概吧……”魏麟说着,咳嗽起来,“咳咳、咳咳……我饿了……” “小的立刻去准备。”下人说着,转身出去了。 魏麟听见关门声,才终于松懈下来,又回到呲牙咧嘴的表情。刚才这么倒在榻上,真是痛不欲生,他无奈地给自己揉了揉背,可怎么揉都不似那日钟倚替他揉那么有用。 他寻思着不知道钟倚说了什么,能让魏渊廷看上去毫无疑心,可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魏麟便不再想了,转而满脑子惦记着后日迎亲的事。 魏府里到处挂满了红绸装点,就连门口的灯笼都换成了红色。事情来得急,光靠府里的下人,人手根本不够。魏渊廷便把城外驻扎的精兵调了五十人过来,专程给魏麟忙活这件事。先前他留在江府的人也不少,一是为了帮把手,二是为了看住江也——若是江也临时反悔,大婚之前跑了,那魏麟岂不是性命不保?虽然看上去江也是十分情愿的,可魏渊廷这种工于心计的人,不得不防着这些有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 魏渊廷看着魏麟的脸色好多了,甚至到第二日晚上都能下榻行走了,心里真是对那位高人佩服地五体投地,全然没有察觉此间有诈。 与此同时,江府里阴云密布。 江也急切得要命,只怕魏麟有什么三长两短,可魏渊廷留下来的人,坚决不让他出江府半步。前门后门偏门都有人把守,家丁们出去购置些东西都需要一再盘查。他知道,魏渊廷这是怕他逃婚。 可他哪里还有心思逃婚,他一门心思都在魏麟是否安全上。 江夫人哭哭啼啼了一宿,好不容易才在江免的沟通下收敛了悲伤。江也再看看父母的模样,原本就已经有了些白发,这一日下来似乎又多了些。 若是真的信了天命,这样能救魏麟的命,倒也值了。 “爹,娘。”江也思忖良久,还是决定把事情说出来。 这会子一家人正在吃饭,气氛极其凝重,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得见筷子碰触瓷碗时的响声。江也一开口便打破了沉寂,江家二老抬头看着他,等待下文。 “这事儿,我还是跟你们实话实说。”江也犹豫片刻开口道。 江免这两日在家里憋得慌,他跟江也长得像,根本就出不了江府的门。此时听见自家大哥开口,他又不是看不出来大哥跟魏麟那点关系,便带着些期待地看着江也道:“哥,你真要说了?” 兄弟二人这么一说,江夫人和江老爷的脸上不免透着疑惑。 江老爷道:“什么事?” 江也拿起桌上的茶杯,一口将里头茶水都喝了个干净:“魏大将军的小儿子,是我战友。” “我知道你们认识,可也不能……”江老爷开口说了一半,愣是没把下面那句说出来。江夫人跟着道:“是啊,就算认识也不能……这是要断送你一生的幸福啊。” 江也摇摇头,很认真地说道:“不,并不是。” 他说着,从饭桌上起身,走到一旁跪下,摇杆挺得笔直,继续道: “爹,娘,他叫魏麟,在战场上救过我许多次。而且不止于此,是儿子不孝……我早跟他私定终身了。” “你说什么?!”江老爷将手里的筷子一甩,大声问道。 江也丝毫不惧,继续道:“就是我爱他,他也爱我,眼下他性命攸关,别说跟他成亲,命给他也可以。” “你们!你们!”江老爷气得话都说不顺畅,“不知廉耻!有违天伦!” 江夫人“哇”的一声就开始落泪,断断续续说着什么,旁人却是一个字儿也听不出清楚。 江也还想说话,江免却突然站起身,走到江老爷背后,轻柔地给他顺气道:“爹,您可别把自己身子气坏了……” “你哥哥做出这样的事情,叫我怎么不生气!”江老爷骂道。 “是我的错……”江也垂着头,小声道。 若说是其他的事情,江也知道,就算他任性一些,也不会如何。偏偏这事,就是最不孝的事,让他无法推脱。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选择跟魏麟在一起,就必定不可能再有后代。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感情就是某一瞬间发生了质变,再去考虑后果已经来不及了。 除了认错,他没有别的话可说。 江免连忙劝说起来:“爹,你别只顾着生气。娘,你也别哭,听免儿说两句好不好?” 江老爷气得面色发青,没有说话,只当是默许了。 “既然大将军开了口,我们江家,就算有点钱,也是平民百姓,惹是肯定惹不起的。”江免道,“既然如此,反正天注定大哥要跟魏大哥成婚,那他二人有感情岂不是更好?你们想啊,若是大哥跟那人毫无感情,又是男人,进了魏家,到时候魏大哥再娶几房妾,大哥岂不是要困在魏府一辈子?如果是那样的话,大哥就太可怜啦!至少现在虽然被逼无奈,可大哥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总比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要好吧。” 江免说着,朝跪着的江也使了个眼色,继续道:“况且魏大哥免儿也认识,人很好,不会对大哥不好的。咱们家要是有了魏家做后盾,那好处说不尽啊。爹你就别生气了,明日大哥就要成亲了,大家和和气气的才好。” 江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家弟弟现在怎么嘴皮子这么利索了。以前明明还是个连窑馆里的窑姐都对付不来的小屁孩,这么几年过去,现在说话头头是道,令人咂舌。 虽然江免是为了帮江也说话,这事儿谁都看得出来,可不得不说,他所言非虚,而且都很有道理。 眼下江家根本没得选,魏大将军他们还真是得罪不起。 江母心里便琢磨着,确实,若是也儿喜欢那人,这事情还不算太坏。她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哭泣,用丝绢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江老爷道:“老爷,免儿说得对啊……我别的也不求,只求也儿过的好。” 江老爷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道:“起来吃饭吧。” 这话大约就是原谅江也了。江也面露喜色,朝江免投去感激的目光,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又坐回桌上,非常殷勤地给父母夹菜:“爹,娘,多吃点……” “只要你过的好,娘亲什么都不求了。”江母眼眶还红红的,看着江也道。 父母的心里永远牵挂着子女,无论是大儿子还是小儿子,总是心疼的。当年江也上战场,江母便悄悄哭了好几回,生怕哪天就有官兵来给他们抚恤金。 “娘,我知道。”江也道,“我也只希望爹娘,还有免儿,这一辈子平平安安,幸福快乐。” “哥你说这话真像个老头子。”江免笑嘻嘻地道。 “去你的,吃饭!”江也用筷子尾轻轻敲在江免头上道。 江老爷一直没说话,愣是等到这顿饭快吃饭了才终于开口问道:“我记得魏大将军,应该是商州军。” “是。”江也点点头。 “那你是否要跟着去商州?” “不知道,也许。”江也皱着眉答道,“不过商州跟湘城隔得近,想回来应该随时能回来。” 愣是江老爷提起商州,江也才想起魏麟要去江陵任职一事。他心里总觉得哪儿不对,有些古怪,可怎么想都想不出个结论来。魏麟垂死的事情完全乱了他的心智,眼下能见到魏麟还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如此想着,脑子里浮现魏麟往日笑着的模样,再想想他之前受伤时那般虚弱,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心疼,突然开始后悔让皇帝赏了魏麟二十大板。 ——你好好活着,我再也不打你了。 第193章 大婚当日。 江也是男人,事情又来得及,江家虽然不想委屈了江也,也只能去最好的裁缝铺里买了身现成的喜服——当然,也是新郎的那种。江老爷让下人招呼了十几个绣娘改了改,以金线收边,又在衣襟处绣上了活灵活现的瑞兽,江也穿上当真是好看,贵气又大方。 “哥,你真要出嫁了,免儿有点舍不得了。”江免站在他的身后,望着铜镜里的江也,有些难过地说道。 “换个词,不许说出嫁。”江也转过头道,“又不是不回来了,不舍什么。等你娶妻生子的时候,我肯定会回来。” “那可说好了,不许反悔。”江免说着,认真地看着江也的脸道,“你和魏大哥一定要好好的。” 江免真挚的眼神看得江也竟有些不好意思,他转回去不再看江免,用不耐烦掩饰了下自己的害羞道:“知道了,你出去看看外头如何了。” “好嘞。”江免说着,蹦蹦跳跳地往外头。他还没出这屋子,江母恰好进来,一看他这模样便没好气地道:“你大哥成亲,你稳重些!” “知道啦——”江免应着声,可动作丝毫没变,就这么蹦蹦跳跳出了门。 江母手里还拿着盖头,走进屋子到了江也的身边轻声说:“快到时辰了,魏大将军那边派人传了话过来,说魏二少爷能下地了,会亲自来迎亲的。”她说着,就要把盖头给江也盖上。 “那就好!”听见这话,江也松了口气,但还是下意识躲开来道:“不要这个。” 这两日江也真可谓是度日如年,他一直不停地差人去魏府打探消息,生怕魏麟有个闪失。但好在,回来禀报的小厮,都说自从大将军下了聘,魏二少爷身子便见好了。 “那怎么成,新娘子都要盖的。”江母说着,声音又开始哽咽起来,“以前娘还想着你给我娶个漂亮的儿媳妇儿,生个大胖小子……谁知道现在……”“娘——”江也拖长了音,赶紧拦着她的话。若是江母再说下去,恐怕又忍不住要哭了。 他轻声道:“你就当我是娶媳妇,别想那么多。” “娘就是,就是,”江母道,“就是觉得你又要离开家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娘,我保证,每逢年节,我都尽量回来,好不好?”江也说着,站起身将她搂在怀里,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江母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她现在还记得江也刚出生时的模样,而现在,好像弹指一瞬间,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变得如此高大。 “娘就是舍不得你……”终于她还是没忍住,伏在江也的肩上流泪。可立马又抬起头,生怕自己哭脏了江也的喜服不吉利。 江也捧着她的脸道:“儿子是娶了自己喜欢的人,不哭了哈。” “嗯。”江母重重地点头,强迫自己笑起来。 “新人该出门啦,魏家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外头小厮在门口喊了一声。 “知道了。”江也道。 江也扶着自家娘亲,走出了房门,江老爷在外头,神色复杂。今儿个江也大喜,说他高兴,还真高兴不起来;要说难受,昨日江也那般认真的陈情,倒也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按理说,寻常女子出嫁,那是家中兄弟要背着出去的。可江也比江免魁梧了不少,又是大男人,再怎么样也不能让江免背着。看着江也走出来,江老爷咬咬牙道:“反正两个男人成亲,也没个先例可循,就这么着吧。” …… 魏麟起了个大早,任由家里头的丫鬟给他梳洗,换上喜服。他还特地嘱托了丫头两声,给他脸上扑白点,最好看起来苍白些。魏麟说话的时候,那双大眼睛朝上直勾勾地望着小丫鬟,差点把丫鬟的脸都望红了。 “若是不能骑马,你便乘撵去吧。”一出房门,魏渊廷仅仅是看着他的脸色,便不自觉地担忧起来。 魏麟“娇弱”地咳嗽两声道:“我好多了,不必担心。” “那便出去吧,切莫耽误了时辰。” “好。” 魏家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一个个全是军队出身的士兵,虽然身上挂了红绸,可脸上真没半点放松的意思。魏麟在队列最前,穿着大红的喜袍,意气风发地朝着江府去了。 身下是白马,他身后是魏天麒,也正骑着马,满脸不悦却又不敢乱说话地乖乖跟着。以前魏天麒看不惯魏麟,欺负魏麟是常事;而现在,在父亲面前,父亲明显护着魏麟多一些,不在父亲面前吧,他压根打不过魏麟。于是乎魏天麒几乎认命,只能听从父亲的意思,跟魏麟好好相处。 刚被魏麟狠揍一顿的时候,他一直想着魏麟兴许会报复他和他娘,可后来魏麟真的再没有提过这件事,每次看见他最多便是不冷不热地嘲讽一句,也算了事。渐渐的,魏麟也不是那么难以相处,魏天麒是这么觉着的。 今日大喜之日,越往江府走,魏麟越觉得胸膛里那颗心跳得厉害,几乎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从来没这么紧张过,就连在战场上刀光剑影里,他都没这么紧张过。 可是只要想到,过了今日江也便是名正言顺成了他的人了,他便紧张地甚至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魏天麒,我好紧张。”魏麟突然回头道。 魏天麒有些懵,下意识回答道:“哈?” “我说我结婚,有点紧张。”魏麟又重复了一遍,“你有没有经验啊,教教我。” “……我都还没成亲。”魏天麒道。 “哦,也是,你一看就是娶不到老婆的那种。”魏麟的眼神变作不屑,随后又带这些惋惜地摇了摇头,不再看他。 “……”魏天麒心里气,但是又不敢说,怕魏麟突然又给他肋骨打折。 不少人都围着看,也有不少人窃窃私语,说着两个大男人要成婚之类的闲话。魏麟却没心思听,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直到看见江府的大门。 耳朵像是失了灵,再听不见周围嘈杂的闲话,只听见剧烈的心跳声。 马儿并不知道上头的魏麟已经紧张地手心发汗了,仍然优哉游哉地一步步靠近江府。 他们越来越近,心跳越来越快。 直到他停在江府门前,江府门口的下人朝里头大喊了一声:“姑爷到啦!” 魏麟并没有下马,但他朝着门头里死命地看着,直 至里头身穿喜服一脸冷漠的江也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清风拂过,微微吹起江也的衣摆,还有他金冠玉钗束着的长发。 他初次见到江也的时候,便觉得江也好看;后来也见过他各种时刻的样子,都很好看。 可不及这一刻,万分之一好看。 红色喜服衬得江也皮肤跟发光似的白,那些时候在烈日炎炎下晒黑的皮肤,好像不觉间已经白回了初见的时候。 魏麟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动了动,想要说话,却半晌张不开嘴。 江也一步步走出来,动作并不慢,可在魏麟眼里像是放慢了无数倍,他的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印进了魏麟的心里。 在见到魏麟那瞬间,江也在压抑不住自己的担忧,步伐都快了起来。他大步流星走到魏麟面前,看着魏麟苍白的脸,终于忍不住把这几天的关切都拧成简单一句话,问了出来: “你还活着啊。” 他说完,有些不自然地吸了吸鼻子。 魏麟无赖地笑了笑,朝他伸出手:“活着好娶你啊。” “无赖。” “谬赞。” 江也抓着他的手,一下子便上了马,坐在他怀里。他仍有些担心,便侧过头去问:“你能不能骑马,不行我来,不要逞能。” 马上本来就没什么位置好动弹,江也这么转过去,两人便几乎鼻尖贴着鼻尖,魏麟没有回答,反倒是使坏般在他唇上轻啄一下。 江老爷就在面前看着,实在是面子绷不住,生气地一跺脚,转过身去。江母也被魏麟的大胆惊得不自觉地捂住嘴,只有江免还笑嘻嘻的,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江也生气地道:“大庭广众,要点脸。” “我为了娶你,命都不要了,还要脸?” 魏麟轻轻抖了抖缰绳,驾着马便领着迎亲队伍往魏府走。 “什么意思?”江也疑惑道。 “就是……”魏麟在他耳边极轻道,“没什么,一点小秘密。” 换了往常,江也定要跟他再好好辩驳两句,可现在他什么旁的都不想问,再度确认起魏麟的安危来:“你真的没事么?你爹说……” “没事了,这不是娶到我命中注定的人了,自然好了。”魏麟猥琐地道。 “原来还真有命中注定这回事啊……”江也叹了口气。直到亲口听见魏麟说没事了,他才终于放下心来。 “不要担心,没娶到你之前,我可舍不得死。” “你现在娶到了,你难道要去死?”放心下来后,江也就习惯性的毒舌起来。可话刚说完,他又后悔了。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也太糟糕了,万一一语成谶,他哭都没地方哭。 魏麟却毫不在意:“那也得等礼成了,洞房花烛夜了,我才舍得啊。” “我呸,你少说怪话。” “骗你的。”魏麟道,“这辈子这么长,少一天我都舍不得。”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也是’的意思。”江也说着,脸上开始微微发烫起来。 魏麟不好怀疑地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柔声道:“说清楚点。” “就是……”江也刚开口,话还没说出来,身后的魏天麒突然开口打断了二人的耳语:“洞房的时候再腻歪行不行,大街上都看着呢……” 江也这才察觉,街道两旁的路人全看着他们两个。后头的奏乐声,跟迎亲队伍这么大的阵仗本就惹眼,他们还是两个大男人成亲,看热闹的人可不少。 时辰刚刚好,魏麟拉着江也的手,两个人进了魏府大厅里。 江家父母和魏渊廷坐在上座,各自神情都很复杂。 时辰到了,人也到了,主婚人在旁边高声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两个人依言先是对外拜了天地,又转过来给上座长辈行礼,可就到这最后一句,江也突然发难了。 魏麟早就准备好要跟他对拜,江也却对主婚人道:“等等。” “什么?” “是夫夫对拜。”江也道。 霎时间场面变得很尴尬,江家父母偷偷看了看魏渊廷的表情,只想着魏大将军千万别和江也计较。谁知道魏渊廷毫无反应,只是看着面前两人。 魏麟却道:“凭什么啊?就是夫妻。” “那我还问你凭什么?!” “我爹亲自去你家下的聘礼,我刚把你从江府接过来,你不是妻难道想做妾么?”魏麟毫不犹豫地还嘴道,面上哪还有半点虚弱的神色。 江也接着还嘴道:“不是看你快死了,你就是做梦都别想我进你家的门!” “大喜的日子你咒我死?你是不是人?!” “你他娘的不是还要念着娶妾?你现在长本事了?” “我本事大不大你不知道?” “我看你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旁边众人都看得一愣一愣的,江家父母脸色唰的就白了,再看看魏渊廷,仍然面带微笑,但额上青筋已经藏不住了。 主婚人傻愣愣地问了句:“那您二位这亲,还成不成?” “成!” “成!” 两个人同时看向主婚人恶狠狠地道。 第194章 其一七夕游记 ——论一群精壮汉子如何很直男地欢聚一堂过七夕- 瞾德二十一年隽州涟水门七月初七- 魏麟正睡着,自从他们接替北方军,来到隽州边沿驻军守境之后,整个军营都好像昏昏沉沉,很放松。除去每日的训练,兵士们还要负责种地,养些家禽。他以前都不知道,原来当兵打仗还要会务农。像这种长期驻守,又不会轻易开战的守境工作,是需要他们下地耕田,自给自足的。 入夏已经一月有余,北方天气不算太热,却燥,干得魏麟每天不停的喝水,不然就会口干舌燥,嘴唇上起皮,难受得很。 他还在呼呼大睡,江也就在一旁蜷成一团,也还睡着。 忽然帐外传来一阵有力的脚步声,接着门帘便被狠狠掀起,薛子钦走了进来,两手一挥,两巴掌打在榻上两个熟睡之人的屁股上,发出清脆地响声:“睡睡睡,就知道睡!” 魏麟一下子从榻上坐起来,头发糟乱得像个鸡窝,他自然而然地挠了挠头皮,然后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江也感受到屁股被人袭击,立刻翻身,又侧躺改为平躺,睁眼看着高大的男人站在榻前,他也想问是谁,可刚睡醒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来。 薛子钦不耐烦地看了二人一眼:“还不起来?江也你看看你,双下巴都睡出来了,还要睡!”听见这话,江也突然整个人弹起来,惊恐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后喊着:“不可能!镜子,有镜子吗?” 薛子钦从怀里掏出一面巴掌大的护心镜,江也连忙抢过来,对着护心镜挤眉弄眼了半天:“没有啊?没有双下巴啊……” 薛子钦伸手拿回护心镜,又说:“赶紧下床,你们两个,不然军法处置!”说完他转身出了营帐。 魏麟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又转头看看江也——江也还在摸自己的下巴,好像对双下巴这个事情非常在意。他撑开双手伸了个懒腰,两脚踩在鞋子里站起身开始穿衣服。魏麟一面系着裤腰带,一面有些嫌弃地看着江也,说道:“行了行了,双下巴而已。” “如果我真的有,我可以接受,但是我没有,薛子钦凭什么瞎说!”江也似乎很气恼,但手边又没有镜子……话说回来,军营里,除了护心镜,恐怕也不会再有镜子这种东西了。见魏麟三下五除二地穿好了衣服,江也也从榻上下来,乖乖换衣服。 魏麟又说:“你是真的磨蹭,每回都要我等你,烦!” “那你别等。”江也说着,刚穿上的外衣又脱了下来。 “你脱啥啊?” 大一早被薛子钦膈应,又被魏麟嘲讽,江也心情非常不好。他一面把衣服反转过来,一面冲魏麟吼:“他娘的穿反了重新穿行不行?你怎么那么多逼话?” “你快点嘛……” 两人骂骂咧咧中,终于走出了营帐。 营帐外,太阳已经升上了半空,阳光还有点刺眼。魏麟眯着眼睛看见周潇,郭林充,还有薛子钦,都站在空地上,身边还牵着自己的马。再走近一看,薛子钦身后站着小个子少年,少年穿着薛子钦的衣服,有些偏大,耷拉在身上,倒显得可爱。 (少年涉及后文人物,暂不做说明。周潇为第三十四章出场人物。) 魏麟搞不清楚情况,便问道:“几位,什么情况啊?一大早的。” 江也站在他后边,正一肚子怨气,此刻一言不发,就这么站着。 周潇脾气好,像个大哥哥似的,替魏麟解了这个疑惑:“今日要出营,你二人也快点牵马来,即刻就出发。” “出营去哪儿呀?”魏麟又问。 还不等周潇回答,薛子钦不耐烦了,抽出腰上挂着的马鞭,“唰”的一声抽在魏麟脚边:“让你去就去,别那么多废话!快点!” “……是是是!”魏麟没辙,拉起江也的衣袖,就往马棚走,边走还边唠叨:“薛子钦是畜生,绝对是畜生……” 江也眉头一皱,倒是提醒了一句:“后边听得到。” 魏麟闻言,回头一望,薛子钦正盯着他,那眼神里充满了危险,看得魏麟一个激灵,赶紧加快脚步走了。 没过多久,一行六人五马便出了军营。那小少年跟薛子钦共乘一骑,他个子太小,只能坐在薛子钦前面,被薛子钦护住,要是坐在后面,薛子钦只怕速度一快,他跌下了马都难以察觉。这是往哪儿去,江也和魏麟都不知道,只能跟在他们几人后边。 边塞风光好,艳阳高照,风吹绿草摆如浪,马蹄踏过,搅乱了这一池绿水,又立刻恢复成原样。 这附近的地形,在江也和魏麟轮班勘察的时候早已经摸清楚了,大片大片的草原,冬日里却成枯地,而在东面,却有一处树林子,林中有潭清泉,在这地方算得上奇景。此刻六人正往东面去,魏麟驾着马,心里有些估计,便冲着江也大声喊:“是不是又要去打猎啊……” “不知道啊……” 他们二人对话,最前边薛子钦是听不见,周潇倒是听见了,回头也是扬声回答:“是去打猎啊!” “唉!”魏麟瞬间消沉了起来。 又去打猎。薛子钦爱吃,军营里好吃的东西少之又少,只能靠打猎来满足他的口腹之欲,因而经常出去打猎,每回又都带上魏江二人。魏麟早对打猎厌倦了,大早上被叫醒居然又是去打猎,心里真是一万个不愿意。 江也却不同。他好胜心强,每次打猎都十分认真,暗暗在跟薛子钦较劲,想要哪天能在狩猎上赢过薛子钦一筹。可惜,没有成功过。 没过多久他们便到了那处林子。 郭林充的马鞍两侧挂了不少东西,不似魏江二人,就只挂了弓箭和水,这都是必备武装,所以一旦策马出去,便挂在鞍上。到了林中那潭清泉边上,众人逐一下马,各自将缰绳拴在树上。郭林充把鞍上挂着的东西取下来,拿到空地上,此刻抬眼看,薛子钦和少年还在马上。 白柳十分有灵性,薛子钦示意停下,它便稳稳当当站在原地。只见薛子钦从马上下来,然后又伸手,去接少年。少年的手有些小,像女孩子的手,还白嫩,放进薛子钦满是老茧的手心里,那对比很是强烈。 只听见薛子钦说:“来,下来,慢点。” 少年点点头,扶着薛子钦的手下马,怎料还是没弄得好,眼见就要摔下来。 四个人都看着他俩,他俩却浑然不知似的,少年摔在了薛子钦的怀里,薛子钦顺势将他横抱起,转眼又侧腰弯下,让少年稳稳当当地双脚着地。 对于薛子钦的照顾有加,少年却表情都未变过,一直冷冷淡淡的。 魏麟见状,夸张地伸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大声喊:“恶心!恶心!我都没眼看了!”可他分明中指与无名指间留了巨大的空隙,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薛子钦处,全然不似他所说的那样。 江也连忙转过头,还走远了几步,生怕自己跟魏麟站得太近。 “兔崽子你又找打!”薛子钦一个箭步走到魏麟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魏麟手臂上。 为什么不能站太近?因为要挨打,未免殃及池鱼,先撇清关系为上策。 少年当他们的闲话不存在,自顾自地走到清泉边上蹲下。 阳光从细密的树叶缝隙中穿过,零零碎碎落下,水面上波光粼粼,清澈可见下面长年累月被水冲刷打磨的小石子,还能看到不少鱼在里面自在的游动。少年低头看,想看鱼,却看到自己的倒影,一时间感觉被扫了兴,便伸手在水里搅弄。 魏麟一边喊着“别打了我错了”,一边跑,薛子钦就在后面追着打。 江也看着这一幕摇摇头,想想以往薛子钦的性格,再看看现在眼前的人,只觉得情爱能把人变成傻子。 周潇见状,走到郭林充身边,温柔地笑着,说道:“我来帮你。” “好,谢谢!”郭林充点点头,连忙把带过来的东西逐一拿出来。周潇伸手去帮忙,正巧郭林充也伸手,他不小心摸到周潇的手背。周潇的皮肤在军营里绝对算得上白皙,约莫是天生的,平时要打仗,怎么着也不可能去在意自己晒黑了没有,那手背的皮肤有些微凉,很好摸。郭林充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开手,等周潇拿了东西,手收回去之后,他才继续摆弄。 但其实他还挺想,握住那手试试。 郭林充好色,可将军那边跟着的小少年,长得美,看起来是真的太小,十五六岁的孩子,他可不敢胡思乱想什么,自己心里都过不去那个坎儿。这里边就属周潇长得偏女气,虽然周潇的年纪比薛子钦还要大上几岁,可全然看不出是而立之年。但外表往往都是跟内里不符的,周潇在战场上的运筹帷幄,让郭林充等人都很是钦佩。 这么一碰触,倒是让许久没去窑馆的郭林充,心里痒了起来。 魏麟天天讨打的戏码,江也都看烦了,反正他总要嘴欠,然后便总要挨打。索性,他也到郭林充身边来帮忙,这才发现郭林充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坐垫,草席。 打火石,铁线。 嗯……还有一把油纸伞。 怎么会有男人出门打猎还带油纸伞?江也不敢相信地拿起那油纸伞,撑开,上面竟还画着一对戏水鸳鸯。 这可以说是惊悚了。 江也拿着油纸伞左看右看,最后终于忍不了好奇心,问道:“郭副将你还有这种爱好?”周潇和郭林充闻言,都抬头看着江也手上撑开的伞。 周潇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画面来:在清泉边上,濛濛细雨,郭林充撑着纸伞,伞杆靠在他肩头,然后回眸一笑。 “……哈哈哈哈。”周潇被自己想到的画面,恶心得反胃,随即又觉得甚是好笑,竟哈哈大笑起来。 郭林充急红了脸,那画面变得更诡异。试问有几个人能见到战场上以一挡百杀人不眨眼,孔武有力肌肉发达的八尺壮汉,露出这样娇羞的表情呢?他赶忙伸手拿过油纸伞合上,解释起来:“不是!这是有一日下雨一个窑姐给我的!” “噢——”周潇和江也都拖长了音,郭林充更加觉得无地自容,又接着说:“不是啊!!!是将军让我带来的,说怕晒!” “噢——”他二人还是如此。 郭林充实在受不了这种诡异的场面,大喊一声:“啊!!!是将军!!!不是我!!!” 薛子钦正在殴打魏麟,听见这边的喊声,转过头就问:“什么是我?” 魏麟趁机让薛子钦转火,大喊:“郭副将说你女装癖!喜欢穿裙子!喜欢戏水鸳鸯!” 说完他便一溜烟跑到稍远些的一棵大树后面,抱着树干贼眉鼠眼的看着接下来的发展。 薛子钦冷笑一声:“是吗?” 郭林充有苦难言,哭丧着脸赶紧解释:“不啊,将军你是了解我的,我没有啊……”薛子钦步步逼近,见自己真被魏麟嫁祸成功了,郭林充转而冲着魏麟大喊:“魏麟你是真的贱!哎哟将军别打!不是我啊!我没说……” 几个人闹作一团,一时间林子里欢声笑语。 闹了好半天,也不能忘了正事儿,魏麟跟江也被发配去打猎,郭林充和周潇在这边抓鱼,至于薛子钦跟少年——“本将军出来游玩,还要亲自动手?该如何你们心里没点逼数吗?”薛子钦最终以这句话打发了四人去干活,他和少年则在草席上坐着,那油纸伞打在少年背后,替少年遮阳。呼吸着林子里带着草木气息的空气,薛子钦拿过他带来的酒,倒在两只小小的酒碗里,递给少年。 少年接过来,闻了闻酒香,心道好酒。 薛子钦将自己手里的酒碗往前递,少年会意地与他碰杯,发出一声瓷器特有的脆响。 少年双腿并着放至身体右侧,左侧放着的是郭林充带来的黑漆双足凭几,他半靠在上头,左手拿着书,右手端着酒碗,十足的惬意。薛子钦盘腿在旁边,喝着酒,看着周潇和郭林充抓鱼的样子,时不时闹出的笑话,他面上一直带着笑,很是愉快。 这头,江也和魏麟两人背着弓与箭筒,正漫不经心地在林子里走。魏麟一直发牢骚,江也则默不吭声,四处观察着,哪儿有猎物。 “你说将军是不是喜欢那小娃娃?” “将军肯定是!” “将军就是喜欢年纪小的。” “说不定罗晏生,将军也喜欢。” “将军就是变态!我跟你讲!是真的变态!” 江也听见魏麟唠叨个没完,也懒得去阻止,便就一直点头。魏麟见他点头,那便是他们两心意相通了,于是说得更起劲。 “天了,好想跟兄弟们爆料。” “哎你为什么不说话?” 好半天魏麟才察觉到,江也只顾着点头,根本没有再听,他眼珠子滴溜一转,心里便有了坏主意。 “江也是猪。” 江也点头。 “江也单身一辈子。” 江也还是点头。 “江也是傻缺!魏麟说得对!” 见江也完全不反驳,他还自己肯定了一下自己的发言。 谁知江也这会子总算是听明白了,魏麟一直在骂他。两人在林子里,四周都是大树,只见江也突然发难,转头逼近魏麟,魏麟吓一跳,赶忙后退。 两人一进一退之间,魏麟竟退到了一颗树前,他还浑然不知,再往后一踏,腰便撞在了树干上。江也抬手一下子从魏麟左肩上穿过,贴着他耳朵撑在树干上。 魏麟有些懵了,江也浑身散发着一股危险又野性的气息。他瞪大眼睛,眼见着江也的脸慢慢逼近,两人鼻尖距离不过两指宽。时间仿佛被冻结,然后无限放大。过了一下,江也的脸慢慢往侧移,像是要跟魏麟拥抱一般,在他的耳边,大喊了一声:“我去你娘的!” 这一声震耳欲聋,魏麟感觉自己耳朵都不存在了:“干!要聋了!” 江也又喊了一声:“说说说,说个没完,信不信老子砍死你?嗯?” 魏麟急中生智,突然抬手指着江也身后:“那有只獐子!” 江也听见此话,立刻回头去看,却被魏麟钻了空子。江也的身后分明什么都没有,就在他转过头的时机,魏麟抬手抓住他撑着树干的手,往下一拉,紧接着往反方向死命一拽,江也无防备,被他拽的转了个圈,然后魏麟趁势用另一只手搂住江也的腰,跟着他转。 江也被转得七荤八素,竟没察觉自己已跟魏麟换了位置。 这回轮到魏麟,狠狠出手,贴着江也的耳朵拍在树干上,距离又回到之前的两指宽,魏麟耍无赖地对着江也笑:“诶,情势反转!” 魏麟那双眼睛真是好看。 江也被迫跟他对视,脑子里却突然冒出这一句。 眼下的姿势有多暧昧,他刚才对魏麟所做的就有多暧昧。他正想发作,甚至想抬脚踹在魏麟裆部,却还没来得及施展,魏麟竟松开了撑着树干的手,比在他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江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也不敢乱动。 魏麟动作放慢了数倍,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拿背后的弓箭,开弓,上箭。他微微眯着眼,盯着江也背后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突然松开了拉弓的手。 只听见一声箭飞出去的声音,尔后又是一声闷响,魏麟放下手,这才大声说:“快点快点!我射中了!”他说着,拉着江也就往那边跑。 江也定睛一看,那还真是只獐子。 “你看,我就说有獐子。”魏麟把奄奄一息的獐子捡起来,抓着它四条腿,把箭拔了出来递给江也。江也接过箭,习惯性地拿袖子擦了擦箭头上的血,又放回了魏麟的箭筒里。 “哦,獐子会瞬间移动是吗?” “但是真的有獐子。” “所以獐子可以瞬间从这个方向到相反反向,还隔那么远?” “大丈夫不拘小节,江也从不在意那些细节!”魏麟乐呵呵地说起来。 “你别给我在这里玩押韵!老子真想打死你!”江也说道。 两人就一路骂骂咧咧地又往回走。 回到那边,薛子钦和少年还坐着,倒是郭林充跟周潇,已经抓了七八条鱼,现正蹲在石头搭的灶边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魏麟急急忙忙提着獐子去邀功:“将军你看!獐子诶!厉害吧!” 薛子钦却完全不理他,慢条斯理地拿起酒坛又给少年的空碗里满上,再给自己也满上。 江也跑过去看郭林充忙什么,只见那石头灶里已经升起了火,郭林充将那铁线横横竖竖的竟制成了网。江也过来的时候他恰好完工,将那铁网搭在石头灶上,然后抬头冲薛子钦大喊:“将军!是不是这样?!” 薛子钦微微抬起头,朝那边看了一眼:“对!赶紧去把鱼剖开,内脏扔了!”说完他又转头看着魏麟:“杵在这干什么?眼里没活啊?去把獐子血放了皮扒了!” 刚到这边魏麟还想休息一下,听见薛子钦发话,只能乖乖地去料理獐子。 江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便跟着郭林充去弄鱼。 周潇走到薛子钦旁边说道:“你也去弄会儿呗,我想休息会儿。” 薛子钦点点头,手里还没喝完的酒递给周潇,便起身过去了。 周潇刚打算尝尝薛子钦带了什么好酒,碗刚递到嘴边,少年突然动手,抢过他手里的碗,一饮而尽:“想喝酒,不如自己去拿碗倒。” 周潇哭笑不得,摆了摆手,从腰间拿起水壶:“罢了罢了,我喝水就行。” 料理好食材,就到了薛子钦的主场。 不知道他从哪里捡来了很多手指粗细的树枝,然后用随身带的匕首将其削尖,多余的枝节全部削掉,拿起郭林充洗干净的鱼,从鱼肚子的破口将整条变作一整块,再用两根树枝串起来,放置一旁。他动作很快,八条鱼很快就弄好了。 那个石头灶,原先就是按薛子钦的吩咐,搭得不小,八条鱼,薛子钦先弄了四条上去,将树枝插在铁网边上围起来烤。 刚弄完,魏麟拿着光秃秃的獐子过来了,獐子头已被他砍掉,就剩四条腿和身子。他拿到薛子钦面前,薛子钦便让他就这么端着,自己开始料理起獐子来。 “郭林充过来帮忙。”薛子钦说道。 郭林充闻言连忙跑过来,蹲在他旁边,等候差遣。 薛子钦先将獐子腿都弄下来,用刀划开腿和身子连接处的肉,那关节骨头处,他用小刀将筋都挑断,再用蛮力将腿扯下来,四条腿,用树枝都串好,再稳稳地插在地上先放着。然后薛子钦开始用小刀片獐子肉,每一块大小均匀,虽算不得完全一样,但也足见薛子钦在这方面的本事。片下来的肉,他先做了个示范,斜着用树枝串过,一根树枝十片肉,郭林充依葫芦画瓢,有样学样地弄起来。 眼见着这活有点意思,江也也自发过来帮忙,魏麟却蹲在灶旁边,使劲闻着鱼的香味,只感觉自己已经有些饿了。 獐子被料理完,薛子钦把肉串放到铁网上烤起来,众人都围在边上等待吃,眼睛里都是急切,只有少年还坐在那边,眼睛却不停的偷瞟。 薛子钦的手艺,在营地他们就领教过多次,这样烤肉,倒是新奇,都还是第一次吃。尤其是味道,好得不得了,众人纷纷夸奖薛子钦的手艺。他却丝毫不在意,自己认认真真烤了几串肉,又拿下一条烤好的鱼,走到草席上坐下,将吃的递给少年。 少年倒也不客气,接过烤肉就慢条斯理吃起来,两个吃得认真,谁也没有说话。 一群大男人在这郊游,肯定免不了喝酒。 带的酒不多,大家便是小酌怡情,就着烤肉烤鱼,闲聊起来。少年在旁边看着他们聊天,虽不说话,倒也不觉得无聊。 吃饱喝足,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的,在这树林里却很荫凉。五个人七横八竖地躺在草席上午睡,灶里的火已经熄灭了。少年一人还是那么坐着看书,薛子钦睡着睡着,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不舒服,睡梦中他意识朦胧,挪了好半天,终于挪到了个好位置,有东西垫着头,随即他再也不挪了,就这么继续睡。 少年有些头疼,看着薛子钦正睡在他小腿上,那张战场上冷酷无情的脸,此时不知道做着什么香甜的梦,竟还有些微微笑意。 魏麟和江也并排睡在一起,约莫是因为喝了酒,魏麟意外地睡死了,他全然无知觉,睡着睡着突然睡成了大字状,一手一腿全部压在江也身上。 江也一动不动,没有被弄醒。 周潇就睡得很拘谨了,他就倚着树坐着睡,头低着,约莫是战场上这样习惯了,现在出来游玩,也还是保持着警惕。 而郭林充睡在薛子钦旁边,睡着睡着像是做了什么春梦,突然从后边抱住了薛子钦的腰,然后死命地把硬着的命根子往薛子钦腿上顶。薛子钦在睡梦中也感觉到了,他突然睁眼,先是看到少年的侧脸——少年正低着头看书,长长的睫毛随着他时不时眨眼而扇动。 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少年的美,郭林充又顶了两下。 薛子钦自己也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当然知道那硬物是什么,还有自己腰间的手,时不时到处乱摸两下,他立刻勃然大怒,坐起身来便是一脚踹在郭林充命根子上,骂道:“你个骚东西找死啊!” 郭林充立马从春梦中醒来,捂着裆部开始嗷嗷叫。 这叫声吵醒了其他几人,大家都睡眼惺忪地看着薛郭二人。 薛子钦当然是不会说到底发生了什么,郭林充就更冤枉了,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场面尴尬。薛子钦咳嗽了两声,也不好当着这群人的面,继续追究,便说:“收拾东西,回去!” 众人只能听命,收拾好东西,又上了马,跟来时一样,少年依旧坐在薛子钦怀里。 魏麟跟江也在后面大声闲聊起来。 “你知不知道薛将军犯了很严重的错误!”魏麟高喊着,来时他就已摸清楚,薛子钦是听不见他们说话的,这种好机会怎么能不当面嘴欠一番。 江也也很配合,回问道:“什么错误?!” “他刚喝了酒对不对!” “对!” “这是酒驾啊!!!” “……” “他还骑马带人!不安全!” “……” 周潇在前面听着一直笑,郭林充却没有心情听。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薛子钦会心一击,裆下还在隐隐作痛,在马背上,更加难受。 一行人并没有回营地,薛子钦领头,他们便跟着,竟然进了涟水门的城里。 进了城,马儿也不能疾行,怕伤到路人,众人便骑着马优哉游哉地在城里逛着。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日落,随着他们的闲逛,不知不觉中天就黑了。 天黑之后,按理说街上人应该少起来,可这日反常,街上人来人往的,好像并不在意天黑。魏麟有些疑问,张口便问江也:“怎么天都黑了,人还在乱逛?” 江也想了想:“可能城里的人,都有夜生活吧。” 魏麟差点就信了这缘由,只听见周潇说道:“今天是七月七,约莫是因为过节才如此。” 魏麟又问:“七月七是什么节?” 郭林充摇摇头:“不知道。” 江也恍然大悟:“哦——” 没办法,周潇又补充了一句:“七月七,七夕节,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 魏麟这才晓得,便叹了句:“情人节啊……” 郭林充还是懵的,转头问:“牛郎织女相会跟我们什么关系?” 一直听着后面闲聊的薛子钦,遭不住了,回头骂道:“你是不是傻?傻就不要说话!” 越往城中走,人就越来越多,漂亮的姑娘们三三两两结伴,笑着聊着,确是一道好风光。眼见人多,薛子钦便跟众人下了马,找了个地方把马都栓好,几个人一起混在人群里走着。大家都没穿盔甲,看不出是当兵的,不少姑娘盯着薛子钦看,薛子钦却浑然不知,只顾着身边的少年:“你要不要吃糖葫芦。” 少年皱眉:“我又不是三岁娃娃。” “那你吃不吃桂花糕,我看前头有卖的。” “我也不爱吃甜的。” 魏麟和郭林充在这种时候,那是欢喜得要命,那么多姑娘,眼睛看都看不过来。 路边的小姑娘多看魏麟一眼,魏麟都要笑嘻嘻地去打招呼:“小姐姐生得真好看!”小姑娘哪经得起这样轻薄地搭讪,连忙红着脸就走开了。 郭林充属于那种万花丛中过的老手,看见中意的姑娘,便走上前去:“姑娘,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那姑娘转头,看见这三大五粗的魁梧壮汉,有些慌乱:“是不是您记错了?” “不不不,我肯定见过你。”郭林充抬头佯装思索,然后又说,“是在我的梦里。” 那姑娘被逗笑了,郭林充趁机就走到姑娘左边,并肩前行,又说:“我们如此有缘,不如玩个游戏?” 姑娘天真地问:“什么游戏?” “数肩膀。” “怎么玩?” 只见郭林充一脸的认真,伸出右手,然后点了一下自己的左肩膀,又点了一下自己的右肩膀,嘴里还数着:“一,二……”接着他又点了下姑娘的右肩,再从后面绕到姑娘的左肩,轻轻一拍“三,四。” 那手在姑娘的左肩上,就生了根,直接搂住。 姑娘这才明白自己被占了便宜,小脸通红,一把推开郭林充,接着便是“啪”的一巴掌打在郭林充脸上。 “流氓!” 姑娘气冲冲地跑开了。 郭林充摸了摸被打的地方,摇摇头叹了口气又走回同伴身边。 江也不客气地嘲讽了一句:“数肩膀,好套路。” 魏麟心思都在姑娘身上,才没注意郭林充在干什么,此刻听见江也说话,他转脸看着郭林充,疑问道:“郭副将这是怎么了?你脸怎么了?” “没事没事……” 一行六人,走着走着,就被人群冲散了。 大家也不着急着找,薛子钦和少年是已经没影了,周潇走在前边,他们三人走在后边。 郭林充想了想,说:“算了算了,周潇一个人怪无聊的,我去陪他。”然后便快步向前走到周潇旁边,跟周潇两人闲聊着散步。 江也倒是也有疑惑,便问魏麟:“七夕,也不应该在外面玩啊,还这么多姑娘。” 魏麟眼睛就没从姑娘身上挪开过,他看也不看江也,随口说道:“嗨,你是隽州人吗?你是涟水门长大的吗?入乡随俗懂不懂,万一人家七夕就是这么过的,你还不服?” “我说你那眼珠子收收,要掉出来了。” “城里的姑娘长得真好看,我一天到晚看着你,要吐了。”魏麟刚说完,就被江也弹了下后脑勺,他听见江也说:“今天过节,你别找打。” “……哦。” 他们走着走着,就看见薛子钦在路边等着,少年站在一旁,一脸的埋怨。周潇和郭林充约莫也是发现了薛子钦他们,也跟在旁边,看上去是一起在等魏江二人。 “哟,将军在这儿呢。”魏麟打招呼道。 薛子钦点点头。江也看了看少年,少年手里竟拿着个兔子花灯,再配合少年的神情,刚才发生了什么,好猜得很。 薛子钦说道:“前边是涟水桥,在放河灯,要去吗?”他明明是冲着魏麟等人说,说完却又转头看着少年。少年拿着兔子花灯,满脸不悦,明知道薛子钦在问他,却还是一言不发。 魏麟倒是起了兴致:“去啊,去呗。” 江也没说话,周潇和郭林充都表示随便。于是薛子钦就决定去了,另外三人的心里都同时冒出一个想法:明明是薛子钦自己想去吧。 涟水门这个地方,有一条叫涟水的小河,从城中通过,便由此得名。涟水上修了座小拱桥,曰是涟水桥,节日庆典,都在涟水桥附近举行。 涟水门跟边境接壤,自然习俗也和南方不一样,七夕这天,他们要放河灯祈愿。但对于这六个将士而言,祈愿这种传统上哪儿都有,不稀奇,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今日的祈愿,只求缘。若是互相心仪的男女结伴去放灯,那便是求个长相厮守;若是未出阁的小姐去放灯,那便是求个好姻缘。 这五个大男人,加个小少年,便浩浩荡荡去了涟水桥。 周围人的目光很奇妙,但他们几个没人发现,少年一心都在想如何扔掉手里这个兔子花灯,但看看薛子钦的脸,又不太敢。 魏麟倒是兴致勃勃,跑到涟水岸边,找了个人稍微少些的地方,便招呼着众人过来。 这边岸,许多男男女女走在一起;而对岸却全是姑娘,都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放灯。那河灯也是多种多样,在河面上顺流飘着,灯光闪烁,倒是好看。 魏麟此时的注意力全在河灯上,还没等他们到岸边,魏麟便到处张望,在旁边大树下,看见了卖河灯的商贩。 “大爷,给我六个河灯!”魏麟笑嘻嘻地说道。 那卖河灯的商贩,是个岁数很大的大爷,耳力不好,眼神也不好。 “什么?” “给我!六个!河灯!”魏麟比划了个六。 大爷倒是看明白了,却又问魏麟:“要这么多啊,你们几个人啊?” 魏麟如实比了个“六”。 大爷笑了笑,又说:“三个就够啦!”说着他从篮子里拿出三个河灯递给魏麟,边比划边含糊不清地说:“十五个铜板!” 这下变成魏麟弄不明白了,他又问:“六个人哪!” 大爷笑:“两人一个呗,规矩!” 魏麟估摸着可能是这边的风俗,便从裤腰带里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他,便屁颠屁颠地拿着河灯走了。大爷摸着银子,动作迟缓,好半天才从自己的钱袋里拿出找零的铜板,抬眼一看,那买灯的小伙子已经不见了。 众人站在岸边,魏麟把河灯拿过去给他们。 “怎么只有三个?”郭林充问道。 魏麟如实回答:“大爷说,两人一个!” 薛子钦不爽了,一巴掌拍在魏麟后脑勺上:“谁说?你是谁大爷?” 魏麟冤枉得很,委屈地指了指那边卖河灯老大爷说:“那位大爷说!” 薛子钦无语,但打都打了,他也不会跟魏麟道歉的,谁让他平日里说话就那么欠。他从魏麟手上拿走一个,说:“我们去放了。”说着他便带着少年往旁边走了。 魏麟想了想,把一个递给郭林充,说道:“那郭副将,你们二人去放,我跟江也去。” 郭林充没觉得哪里不对,便伸手接过来,对周潇说,“那咱们去那边。” 周潇点点头,两人走远了些,蹲下来,准备放河灯。 剩下江也和魏麟两个,索性就在这里放了。江也拿着河灯,摆弄了一下。那河灯本是纸做的,折起来成一小片儿,不占地方,要放的时候自己弄开,里面装了一小节蜡烛,点燃了放进河里,那便成了河灯。魏麟买来的这河灯,还是做成了花的样子,还挺好看,像是老大爷自己的手艺。 江也弄开了河灯,魏麟从怀里拿出火折子,点着了里边的蜡烛,两个人一起小心翼翼地放进河里。 他们弄完之后,其他人也弄完了。 这边人不多,就看见三盏河灯从他们面前慢慢飘走。 正当此时,天空中传来巨响,江也被吓得一下抓住了魏麟的手,紧接着,天边亮起了一朵朵烟火,十分美丽。 魏麟抬起头,自然而然的就反抓住江也的手,说:“放烟花呢。” 江也也跟着抬头:“嗯,好看。” 那手心很热,坚定又温柔。 军营中。 闵秋正坐着发呆,突然听见有异响,便出了营帐去看。涟水门的方向,上空竟放起了烟火,十分好看。 钟倚走过来,看见闵秋一个人仰着头看烟火,笑着打趣儿:“哟,闵副将喜欢看烟火啊?怎么不去城里头看?” 闵秋闻言,转头过来看着钟倚,表情是欲哭无泪,话也多了起来:“我也想啊!但是薛将军带着他们去玩了!留我一个人看营地啊,你说我跟着他这么多年,我怎么就这么命苦,玩没我的份儿,还让我干活,丧尽天良啊……” 钟倚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闵秋的背:“要坚强,不要哭,想哭就要笑。” 第195章 其二剧组实录节选 现场的群众各自忙忙碌碌,导演打着哈欠已经坐到了监视器前,抬手一看手表,差不多快到点了。今天的第一场戏七点半开拍,导演昨晚睡得不怎么好,精神欠佳,想开口问问场记如何了,一个哈欠又从嘴里冒了出来,于是开口成了:“唔哇哇哇演员到位了没有——” 场记在道具堆里清点着今天要用的东西,听见导演意味不明的发言,愣是缓了几秒才明白过来导演在问什么,立马回答:“还差魏麟——” “怎么又是他?”导演眉头瞬间拧成麻花,又问,“是还没化完妆,还是没来啊。” 场记正把头埋进箱子里点数,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没——来——醉木犀” 江也老早就从化妆间里出来了,老实说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上妆,化妆师都执着于给他打点腮红。 “男人真的不需要红扑扑的笑脸ok?”江也不止一次这样抱怨。 但化妆师每次都用同一句话把他怼回来:“江哥你搞清楚,你是受,你是受!这样比较可爱!” 行吧,当初接了这个剧本是他江也瞎了双狗眼,才会被魏麟这个混账攻,甚至还要被化妆师提醒他是在下面的那一个。 这大冬天的,戏服薄得跟什么似的,偏偏这场戏还是打斗过后,戏服到处都是烂的,透风。江也在戏服外面裹了件军大衣,手里端着保温壶,缩在椅子上等各单位就绪。 “hello艾瑞巴蒂,今天的魏麟也很帅气。”魏麟提着早点过来了。 导演抬手再看看表,当即拿剧本卷成喇叭朝魏麟大喊:“去你的又迟到!你再迟到你退组算了!”导演话音刚落,魏麟就已经屁颠屁颠跑到他跟前,把手里的早点一递,乖巧地说:“导演早,没吃早点吧?导演辛苦了,不吃早点可不行,我特地给你带的,赶紧趁热吃啊。” “找了你这样的演员我真是到了八辈子的霉”之类埋怨的话都还没说出来,导演接过早点和蔼可亲地说:“你可真贴心,赶紧去化妆吧啊,就等你啦。” “好的导演!”魏麟说着就去化妆室了。 目睹全程的江也表示习以为常,导演从来没有立场,魏麟每天都买吃的收买导演,他甚至怀疑魏麟那点片酬,光给导演买吃的就能花光。 “《将军急急如律令》第四十二场,第一次,Action!”场记打板,镜头对准了魏麟和江也。 这场戏是他们两人在军营中排队领吃的,然后拌嘴扭打成一团的戏。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本色演出,两人飞快进入了状态。 只见江也拿着汗巾凑近了魏麟,一把从后面套住魏麟的脖子,然后把他从列队里拖了出来。 魏麟哇哇乱叫起来。 这里江也没有台词,但实际上江也一边做着动作,一边在他耳边一直念叨:“叫你迟到,叫你迟到,大冬天的等你一个,冷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他语气很愤怒,声音却很小,现场收音完全收不到,魏麟却一字一句听得很清楚。只可惜这段表现非常真实,因为江也看上去好像真的像勒死魏麟,魏麟脸都涨红了疯狂挣扎。 “卡!非常好!”导演突然喊道,江也手却还没松,魏麟一顿挣扎,从江也的魔爪里逃出来,不停的揉着脖子:“干什么干什么,公报私仇啊,敬业一点好不好?!” “嘁。”江也瘪了瘪嘴,自知理亏,倒也没反驳。 武术指导上来再说了一遍接下来的戏,两人已经对过好几次了,都表示没问题。 接着场记打板,下一场开始。 两个人不亏是私下都练习过这段武术动作的,动作一气呵成,看得导演喜上眉梢。就到江也跨坐在魏麟腰间的时候,魏麟却半晌没有说出台词来。 江也坐在他身上,一直保持着状态,直到导演喊“卡”,他才放松下来,只听见导演气急败坏地喊着:“魏麟干什么呢,忘词啊?!” “报告导演,没忘!”魏麟还躺在地上,一本正经道。 “那你怎么不说话?!” 魏麟不假思索道:“江也坐在我屌上,我硬了。” 众人:…… 江也索性不起来,伸手掐住魏麟的脖子一顿猛摇:“你他吗瞎说什么呢!!!” 魏麟被摇地七荤八素说道:“可以了可以了,摇软了摇软了!” 众人:…… 导演使了个眼色,场记想笑又不敢笑地又跑到前边去打板:“第四十二场,第三次,Action!” 还是同样的动作,江也发挥比上一次更好,大家都等着魏麟如剧本所写的说出接下来的台词。 气氛有些紧张,导演看着监视器,都快窒息了。 魏麟突然转头看着摄像机又说:“对不起导演,我又硬了……” 众人:…… “搞什么啊,江也连着请假第四天了,病到底好没好啊?”导演不耐烦地骂道。 这场戏拖了四天,江也一直说不舒服,一直都不拍,而且吧,他又不提前请假,总是要到快要开拍的时候才请假。 这天早晨,导演心里已经暗暗下了决定,如果江也再称病请假,那真的要考虑换演员了。 结果却瞅见江也老早就在旁边坐着喝茶,就等着开拍了。 导演想了想,有些事情还是要跟江也沟通沟通,如果因为他拖进度,那浪费的都是钱啊。这么想着,导演真的跑到江也旁边也坐下。 江也手里抱着保温壶,看见导演来了连忙打招呼道;“导演好。” “你今天身体怎么样了?”导演干脆直白地发问了。 江也明显身体僵硬了一下,拧开保温壶,又拿过一个纸杯倒了一杯递给导演:“大冬天的,导演喝杯姜茶?” 导演:…… 他心里本还打算数落江也一顿,谁知道江也这么懂事,上来就送姜茶,怕是不要太贴心哦。 “我意思是,”导演喝了一口暖暖的姜茶,脾气也消了大半,口气放缓了道,“你不能总这么推下去啊。” “导演我……” 导演摆摆手,打断了江也的话,说道:“我知道大男人拍吻戏是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身为演员你要克服啊。” “导演我……”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觉得难受嘛,要么你把魏麟当妹子,就亲一下就ok的。” “导演我……” “我懂我懂,但是借位,肯定不行,你知道的,现在观众眼睛贼尖锐,大家来看《将军》,不就是想看你和魏麟谈恋爱吗。” “导演我……” “我造我造,你看我床戏都给你调后了,你总要配合下剧组啊。” 江也实在是憋不住了,突然声音放高了些,大声道:“不是!!!我是说!!!你能让魏麟早餐别吃韭菜盒子了吗?!真的很难亲下去啊!!!” 周围本还在忙碌的工作人员被江也这声哀怨的怒吼吓得直接从gif变成jpg。 “……”导演竟无言以对。 正巧就这个时候,魏麟又屁颠屁颠来剧组了,正巧还提着早饭从导演和江也面前路过。 江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从魏麟手里夺过他的早点。 魏麟哪知道同个组的演员还带抢早饭的啊,连忙想抢回来:“喂,这不是给你带的,我的!我的!还我!” 江也却压根不理他,把那早餐夺过来,然后解开塑料袋,放在导演面前,哀怨地说:“你看!今天!还是韭菜盒子!!!!” 导演:…… 魏麟却不明所以:“嗯?韭菜盒子好吃啊,你要不要吃?我分你半个好吧……不行,我吃不饱,我分你三分之一个……” 现场气氛很紧张,几乎只要在现场的人都屏息凝视着正在镜头前激情对戏的两人。这又是场夜戏,所有的打光都在他们身上……魏麟和江也正在工作人员精心布置好的外景里颠鸾倒凤。 这场戏可是重头戏啊,在看的观众都等着这两主角发生性关系。 而下场就是薛子钦和岑黎玊的戏,两人正坐在一边也正看着魏麟和江也飙戏。 薛子钦戏里怕冷,戏外更怕冷,他戏服穿在里头,外面裹了两件棉衣,肿得跟包子似的,可偏偏脑袋又不大,这么弄着倒有些滑稽。他手里还端着杯咖啡,吸管扯得老长,边喝着边盯着那边看。 “好羡慕魏麟啊……”薛子钦情不自禁地念了句。 “嗯?什么?”岑黎玊对那边的床戏倒是没什么兴趣,手里拿着台本,一直在看台词,力求精益求精,听见薛子钦这声自言自语,才把视线从台本上挪开,转头在小桌子上看来看去。 他想喝水来着,却半天没找到自己的杯子。 薛子钦喝了一大口咖啡,缓了缓神。刚刚好岑黎玊也没有问下去,反而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便问了句:“找什么呢。” “我水杯不见了……”岑黎玊边问边找。 薛子钦干脆把咖啡递过去:“喝我的吧。” 谁知道吸管刚好戳到岑黎玊的脸。 岑黎玊抬起头,眼里带着杀气。那吸管不止是有咖啡,还有沾有薛子钦的口水在上面。 “……”薛子钦有点尴尬,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找出纸巾,赶忙给岑黎玊擦脸。 岑黎玊倒是乖巧,也没乱动,薛子钦帮他擦脸,眼睛自然而然就盯着岑黎玊的脸看。 他妈的,他薛子钦自认长得够好看了,偏偏这个岑黎玊长得比他还好看。 就这时,那边拍摄的正在重头戏上,江也咿咿呀呀了半天,魏麟把他按在地上摩擦,气氛正好,好到这条导演都觉得可以一条过,根本不用喊卡的时候,魏麟突然抬起头对着镜头道:“不行不行不行……” 导演:??? 只见魏麟从江也身上爬起来,面红耳赤的,冲导演道:“导演导演!” “嗯?” 江也也从地上爬起来,旁边助理赶紧拿了衣服过来给他披上,想看看魏麟到底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谁知道魏麟却说:“导演,我觉得这样太假了。” “那你想怎么样?” “我建议——”魏麟说着看了江也一眼,说,“我建议真刀真枪来吧,为艺术牺牲我是没有问题的……” 他话还没说完,江也爆发了:“谁他妈为艺术牺牲?你说清楚?!牺牲的是我好不好?!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 现场顿时闹作一团,眼看江也就要跟魏麟打起来了,好几个人上去把两人拉开,避免打起来。魏麟还在叫:“你打我可以,等下还是要真拍。” 薛子钦偷偷看了眼岑黎玊。 岑黎玊依然又在看台本,仿佛丝毫没有被现场的事情所影响。 “好羡慕魏麟啊……”薛子钦又说一遍。 这回岑黎玊头都没有抬,只是从桌子下面一脚踩在薛子钦裤裆中央,冷冷地说道:“你想都不要想。” 第196章 其三大婚之夜 魏大将军府上上下下都忙着招待宾客,婚事虽然办得匆忙,可该宴请的朝臣,一个个都来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决不能敷衍了事,必须好好招待着。 魏麟跟江也刚拜过堂,按理说新娘子得去后堂等着,待到婚宴完毕,再由新郎掀了盖头,享受所谓的洞房花烛夜。可就连拜堂,江也都计较着“妻”这个称呼,更别说往后的事了。索性,他跟魏麟双双招待起宾客来。 前来恭喜的都是些朝臣,还有些是跟江家有过生意来往的商人。独独有一人,收了请帖,人却没来——那便是薛子钦。 “是这儿吧,呀真气派啊。”贾大抬着头,见着那装饰着红绸的匾额,上头金漆写着“魏府”,脸上的羡慕不加掩饰。赵志楠闻言,跟着傻乎乎地抬头看,应声道:“是挺气派的,魏大哥真厉害啊。” “行了你们两,跟土包子似的。”钟倚乐呵呵地笑着,旁边是罗晏生跟闵秋。 闵秋手里端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同样的,赵志楠手里也有一个。只不过闵秋的大,而赵志楠的木盒子约莫五寸见方,呈扁平状,看起来里头的东西定是要比闵秋的精致些。 闵秋咳嗽一声道:“别堵在门口了,赶快进去,估计婚宴都开始了。”他说完,走在最前列,大步流星往里头。 “我们是魏二少爷的好友,替薛将军前来贺喜。”闵秋对门前的小厮道。 小厮先是作揖,然后又伸手道:“谢谢几位前来,贺礼交给小的便是。” 他说着,便主动要去拿闵秋手里的木盒,怎料闵秋稍稍侧身,就带着盒子躲开了。他对小厮微笑着道:“我们这两份大礼,是薛将军交代过的,定要魏二少爷亲自打开。” “这……”小厮正为难着,里头突然传来魏麟的声音:“这不是闵副将吗!” 他刚跟某位大臣敬了酒,抬起头一看便看见大门口闵秋的脸,即刻欢喜地迎上去,边走边道:“将军来了么?!” “将军不方便过来,特地让我们几个过来给你贺喜。”闵秋同样笑眯眯地迎上去,侧过身,示意他看后边。 贾大:“魏大哥你都娶到媳妇儿啊,厉害!” 赵志楠:“恭喜魏大哥啊!” 罗晏生:“恭喜魏大哥喜得佳人……” 钟倚:“小魏啊,恭喜恭喜。”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魏麟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先是冲着钟倚抛了个媚眼道:“这不多亏我们钟神医么,嘿嘿。” 二人没把话挑明了说,只是对视着坏笑。 贾大哪儿还忍得住,走上前在魏麟肩上轻轻一拳道:“魏大哥你只跟军医说话,太不够意思了吧。” “乱说,这不是一个个来么。”魏麟笑着道,“谢谢各位,来来来,入席吧。” “不急,将军让我们带了贺礼过来。”闵秋说着,将手里的盒子往前递了递。赵志楠见状,也同样的将小盒拿到了魏麟跟前。 魏麟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先交给下人呗,哥几个先喝两杯再说别的!” 闵秋不依,摇摇头道:“只怕不成,将军叮嘱的,一定要让你过目。”他说完,跟赵志楠使了个眼色,两人对视着点了点头,同时揭开了手里头端着的木盒盖。 魏麟一看就愣了——闵秋手里的大木盒,赫然装着一个人头!再看看赵志楠手里那个小木盒里,也同样惊悚的装着一只手掌。 他们这些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早见惯了各种尸体与残肢,倒不至于被这么点刺激就给吓住。只是魏麟这边大喜的日子,薛子钦却把这么血淋淋的东西送过来当聘礼,当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魏麟的反应完全在闵秋的意料之中,他微微一笑,解释道:“这是二皇子的人头,跟他身边心腹的手。将军听说江也在他们手里受了好大的委屈,便让我送来了。” “呃……”魏麟缓过神来,赶紧身后把两盒子盖上道,“我这儿成亲呢,将军是故意恶心我呢。”他说着,朝旁边小厮招了招手道:“把这‘贺礼’送到柴房里去。” “是。”小厮也不知里头是什么,傻愣愣地接过两个盒子便往柴房去了。 “现在总可以跟我入席了吧。”魏麟无奈地说道。 贾大完全在状况外,脖子伸得老长,往筵席上坐着的人看。 “看什么呢?”魏麟道。 “看哪家的闺女嫁给我们魏大哥啊,”他说着,收了视线看着魏麟嬉笑着道,“看看嫂子漂不漂亮!” “行啊,来来来,跟我过来。”魏麟说着,边往里走边撇着头跟他们几个道。 谁知道他还没走出去两步,便撞上了人,回过头一看,正是脸上红扑扑的江也。 “哟江大哥,你也在!”贾大连忙跳上去道,“好久不见啊,还好么?” “嗯。”江也点点头,显然是有些醉意,眼神不似平时那般清明。 罗晏生还黏在钟倚身后,见到江也的一刻他有些疑惑。江也身上显然穿得也是喜服,难不成这两大哥感情真的这么好?娶亲都在同一日?可他并不敢说,反而是朝四周宾客看了看。果不其然,他那好友江免,正在席上跟人闲话喝酒,样子看着好不快活。 “你爹让你过去。”江也在魏麟耳边道。 魏麟点点头,又冲几人再次邀请:“快来,晚了没酒了!” “诶?江大哥也穿着新郎官的衣裳啊?难不成你们两一起娶亲了?”贾大边走还边在喋喋不休着,赵志楠跟着搭腔:“两位大哥好福气啊。” 魏麟腿都迈出去了,听见这话又停住,转而一把搂住江也的肩,往自己怀里裹紧,对他们道:“嘿,这就是你们嫂子!” “什么?!” “去你的,别找打!”江也说着,手肘一顶,毫不留情地又把魏麟给弄开了。 钟倚和闵秋却是一副早已经了然于心的模样,一点惊讶也没有。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入了席,江也走得有些慢,魏麟招待几人坐下后朝他问道:“是不是有点醉了?” “是吧……有点喝多了。”江也诚实道。 “你先回房休息吧,这儿我来招待就成。”魏麟说着,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这么热?” “我喝酒上脸,倒没什么事。”江也道。 可魏麟就觉得他不能再喝了,唤了小厮来:“送江少爷回房。” “是。” “不必,我自己去就行。” “那你跟着,看着江少爷回房。” “是。” 待到江也走了,魏麟才拿着酒碗跟这几个军中的兄弟放肆喝了起来。他倒是酒量好,少说两斤酒下了肚,也只不过是微醺而已。 钟倚趁着他还没喝醉,从腰带里摸出一个类似胭脂盒的东西,拉过魏麟走到一边道:“这是贺礼。” “这么客气?!”魏麟惊讶地拿过来,揭开看了看,里头是泥状褐红的药膏,还带着一股异香,“这是什么?” “好东西。”钟倚神秘地笑了笑,又凑在他耳边极小声道,“能让江也今夜欲仙欲死的东西。” “哇,大哥,今天起你是我大哥了!”魏麟感激地将东西收进了衣襟里。 “嗨,你爹送了我不少钱,这点心意,不成敬意。”钟倚笑眯眯道,“新婚快乐!” 是夜。 待到宾客们吃饱喝足离开的时候,月儿已经挂上枝头。 饶是魏麟的酒量,连着喝了这么两个时辰下来,也真有些东倒西歪。他神智倒是清明,就是觉着头很重。好不容易摸回了厢房,江也喜服都没脱,已经合眼睡着了。 他先是坐在榻边,望着江也的睡颜呆坐了好一阵。里屋里燃着的龙凤红烛,烛光跳动,他甚至能看到江也睫毛的影子。 突然就到了这一天,突然就……名正言顺要过一辈子了。 心里像打翻了蜜罐一样甜,甜得发腻,却还想要更多。魏麟忍不住伸手拂过江也的脸颊,这些日子以来,江也好似又恢复了过去公子哥的派头,就连皮肤都细嫩起来,手感好得让他难以克制。 江也的脸颊还因为醉意而泛着红,魏麟不想吵醒他,终于摸够了之后,他开始宽衣解带,也打算睡下了。 他解开腰带,刚准备脱衣的时候,就摸到了衣襟里藏着的贺礼——钟倚交与他的那盒药膏。 魏麟看着药膏,坏心思“唰”的就涌上来了。 他不紧不慢把自己的外衣脱了,剩下里头暗红色的里衣,再爬到榻上,摇了摇江也,轻声道:“把外衣脱了再睡……” 江也迷迷糊糊地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不耐烦地哼唧了两下,含糊不清道:“我累了……不想脱……” “那我帮你脱?” “嗯……”他说着,很是配合地仰面躺好,双手撑开,呈大字状,看样子是真打算让魏麟帮他脱去外衣。 这么好的机会,魏麟怎么可能放过。他便跪在榻上,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腰带解开,将他衣襟敞着,也不彻底脱了,只是露出里衣来。接着他又将里衣的绳带一并解了,再往下头挪了挪,动作轻之又轻地把江也的亵裤轻轻拉下去。可江也仰躺着,他并不能彻底给江也扒光了。于是魏麟跟哄小孩似的轻声道:“也儿,你这么困啊?” 他说这话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转移江也的注意力。 果然如他所料,江也喝得有点多,现下又在半睡半醒间,根本不知道魏麟在干什么。他只是听着魏麟这么说,便下意识回答道:“嗯……喝太多了。” 魏麟却趁着这个时机,伸手到他腰下微微一抬,另一手动作飞快,将他亵裤扒到了膝盖处。 可江也还是没察觉,甚至因为酒水下肚,身上发热,胸腹胯间全见了光,也没感到冷。魏麟便轻轻抬起他的膝窝,让他腿弓起来些。 他在做这事儿的时候,还不忘接着跟江也闲话:“那你就好好歇着。” “嗯……” 终于,亵裤完完全全离了江也的腿,被魏麟随手扔在地上。 大概是因为心虚,做完这些后,魏麟手心都冒汗了。他单手打开药盒的盖子,伸出两指在里头弄出些,然后便朝江也私密处探去。 那药膏在手上还是褐红的,待到魏麟抹了些许在江也那话儿上时,药膏很快便因体温而转成透明,散发着奇妙的香味。 魏麟这么弄着,江也只觉得痒痒,动了动身子,想要侧过去睡。魏麟却跪在他胯间,一只手摁在他大腿上,带着药膏的手指已经探向那处入口。 “你干什么啊……” “你这不是废话么?”魏麟笑着,手指已经伸入,仔仔细细将药膏抹在内壁上,“当然是干你啊。” “你想得美。”江也伸手去抓他,眼皮却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魏麟随便一躲,就让江也扑了个空,继续道:“洞房花烛,你就在这儿装死鱼?” “去你的……” “行吧,死鱼也可以。”魏麟自顾自地答道。 江也朦朦胧胧感觉到魏麟伏在他身上,虽然不是彻底压着,但多少有些地方抵着,只隔着魏麟身上单薄的衣料。他真是累极困极,只想把魏麟弄开,可莫说抬手,就连睁眼,他现在都觉得很困难。 魏麟的头埋在他颈间,有些迷醉地深深嗅了嗅:“你好香啊……” “我又不是姑娘,怎么会香?”江也道。 他现下说话都没什么力气,声音细细的,还带出些气声,听上去软绵绵,在魏麟耳朵里更是诱惑十足。 魏麟没有回答这话,又开始跟狗似的,在他颈窝处啃咬着,手在江也精瘦的腰上肆意揉捏,弄得江也一阵接着一阵的痒。 “别闹了……”江也轻声道,“你真是条狗吗?” “汪。”魏麟答应了一声,随后继续舔着,从脖颈一路到胸口,顺着锁骨来来回回细细品味过之后,再吻住他的乳首。 “唔啊……”这种刺激让江也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只可惜没什么力度,反而像是娇嗔。魏麟的舌头一下一下在柔嫩的乳尖上扫着,很快那处便硬挺起来,颜色也愈发红艳。 “别闹了魏麟,我没力气做……” “又不要你出力……” “你给我闭嘴……” “真不要?” “不要……”江也想也没想就下意识回答道。 以他对魏麟的了解,就算拒绝,恐怕魏麟也会一直烦他。平日里这种事,最后江也都是武力解决,而现下他失去了这一倚仗,拒绝的话他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谁知道魏麟真的停下了。 他话音一落,魏麟便从他身上下来,老老实实躺在榻上,又推搡了两下江也,让他侧过去。江也迷迷糊糊任由他摆弄,只感受到魏麟从后头还着他的腰,头抵在他的背心。 这么听话的么?江也想问,可又怕问了魏麟就要故意膈应他,便没开口,打算认认真真睡觉。 屋子里落针可闻,只有二人的呼吸声。 愣是过了些时候,魏麟也没有别的动作,好像真是乖乖睡觉了。江也这才放下心来,可接着一股怪异的感觉突然出现,在他小腹里窜动。 魏麟真的什么都没做,可是他……硬了。 他明明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情色的事情都没想,可下半身却不听使唤。原本侧过身来,并未系着的衣衫随意地将两腿间的物事盖住,而现下,阳物已经硬得翘起了,彻底脱离了衣衫的遮掩。 如果这是这样,江也觉着只要睡过去,便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了。 可并不止于此。下头那处隐秘的甬道里,不住地发痒,仿佛在渴望着什么东西的进入。他不安地稍微动了动双腿,动作不敢太大,生怕被魏麟察觉他此刻的处境。就这么一动,他才发觉,股间竟然不知被什么沾湿了。 要这么想的话,那只能是……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接着欲火就极其突然地燃起来。若说刚才他只是起了些许那方面的心思,那就这么几息功夫间,江也的体温都升高了不少。下身两处的感觉尤为明显,甚至能感受到自穴口时不时有什么溢出来,实在羞耻。 魏麟的呼吸声平缓,仿佛是真的睡着了。突如其来的情欲得不到发泄,江也睁开眼,只能看跃动的烛火。他就这么静静地听着魏麟的呼吸,确认了好一阵,前头已经硬得发涨,终于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摸,好让纾解下身疯涌的冲动。 正当他的手还差些许就要碰到硬物的时候,魏麟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在他耳边沙哑低沉地问道:“不是不要么……” “你不是睡了么……” 一种被抓现行的羞耻感让江也说话都没了底气,这话说得跟蚊子哼哼似的,魏麟便故意道:“什么?大声点,我听不见?” “你别说话……”江也道。 他动了动手,可魏麟抓得很紧,根本不打算让他逃脱。 魏麟另一只手穿过江也颈后,轻轻扳着他的下巴,致使他侧过脸来,不由分说地吻上去。柔软的唇瓣碰触在一起,魏麟还未全力以赴,江也的舌头便主动伸进他的嘴里,与他纠缠起来。 他抓着江也的手,边吻着,边带着他的手往自己下身探。 魏麟硬邦邦的肉刃火热得吓人,江也主动握住它,乖乖地上下捋动起来。 接吻的间隙里,魏麟调戏道:“不是不要么……这么主动……” “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嗯?”江也仔细想了半晌,从魏麟进门那点动静之后,还发生了什么。可那时他实在太困,只知道魏麟脱了他的衣裤,其他的事情一点都想不起来。 “我能做什么啊,你自己好色,不要赖我。”魏麟说着,喘气声因下头的快感而变大了不少,两人又靠得极近,江也只觉得连这种喘息,都好诱人。 不管是吻,还是下身的炙热,或是耳边的喘息,魏麟的一切,都激得他心跳不已。 江也朦胧间又凑上去,还想跟他亲吻,魏麟却不依,只道:“我可是正经人。” “做吗?” “做什么?” “做爱。” “男人,要说话算数。”魏麟忍不住咧开嘴笑,“你说不要,那今晚就不要。” 帮他撸着的手骤然停下,江也道:“哦,那我自己来。”他说着,奋力想要把手抽走。可魏麟抓得很紧,他死活都无法挣脱,无奈之下,只好又说:“不做就让我自己来。” “我要帮你做个诚实的人。”魏麟道。 江也只觉得身上的感受,全集中在了下身,前头硬得难受,连带着膣道不自觉地收缩着,十分想要跟魏麟翻云覆雨大干一场。 可魏麟就跟突然疯了似的,死活不跟他欢好,也不让他自己弄。随着欲求不断攀升,江也挣扎地力气越来越大,可饶是如此,依然无法顺遂心意地帮自己发泄发泄。 “你放开啊……” “不放,放了你要自渎,我不放。” “那你帮我弄。” “不帮。”魏麟凑近了他耳朵,在里头舔了一口道,“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魏麟这么一弄,江也的性器瞬间抖了抖,铃口溢出淫液来。 欲火把他脑子都烧得不再清明,整个人仿佛发了情的兽类,满脑子只剩要如何才能纾解性欲。江也哼哼道:“我想要,你让我弄出来……” “不让。” “魏麟,我难受……”江也说着,声音里竟然冒出些哽咽,“难受得厉害……” “哪儿难受?” 虽说魏麟故意在欺负江也,可是江也这样楚楚可怜的声音,未尝不是在锻炼他的心神。早在江也求爱的时候,他就恨不得提枪上阵了。可他又想见识见识钟倚那药究竟有多厉害,一直忍耐着。现下来看,果真是好东西,连江也性子那么强硬的人,现在都软得跟只小猫似的。 江也在魏麟的怀里不安地扭动几下,又使劲往后蹭着他。不得不说,现下只要能跟魏麟碰在一起,感受着他的体温,江也都会觉着好受些。 “下头难受……”江也哼唧道。 “下头哪里难受?”魏麟明知故问着,还挺了挺腰,性器在江也的股间磨了两下。 这种调戏,江也现下根本受不了,那东西跟要烫伤他似的,一碰触到肌肤,他便按捺不住心下那股莫名其妙的渴望——渴望这东西赶紧填满他。 江也撒娇似的道:“前头难受,后头也难受……”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魏麟在他颈间轻轻吮吸着,等待江也的回答。 “跟我做……” “怎么做?” “你别问了……” 魏麟当真不再问了,而是放开了江也的手,然后抢先一步,握住他的硬物,上下捋动起来。带着些老茧的掌心抱裹住他那话儿,敏感至极的江也随之发出一声呻吟,呢喃着魏麟的名字:“魏麟……” “叫相公,不然不做。”魏麟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强硬,手上也如他所言,只是握着,并不帮他弄。 “你非要这样么?”江也语带哀怨,自己上去握住了魏麟的手,带着他上下动起来。他很少有这么情难自已的时候,就算以往偷偷摸摸自渎,大多数时候也是无声无息的就完事儿了。但这次却截然不同,明明是他带着魏麟的手帮自己弄,却敏感到无法抑制自己的喘息声。 “唔嗯……唔……魏麟……” 听着耳边心爱之人这样动人的声音,魏麟心里真是想感谢钟倚全家。 这样的江也,他做梦都不敢想。 心像是被划开了似的,魏麟边帮他撸着,边在他耳边道:“我们都成亲了,你叫声相公给我听好不好?” “唔啊……嘶啊……嘶……” “好不好?” “相公……” 约莫是已经神智尽失,江也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声“相公”便已经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魏麟心如擂鼓,手上动作加快,死命地在他耳后、脖颈处胡乱的亲吻,还带着剧烈的喘息。不过几息功夫,江也便双腿绷直,在魏麟手里射了出来。快感蔓延过全身,连脚趾都崩得紧紧的,江也大声喘着气,丝毫不再顾及是否有羞人的声音。 伴随着前头得到了发泄,江也的穴口翕动地更加频繁。明明前头才射出来,快感还没完全下去,可他丝毫没觉得满足。甬道内的肠肉正叫嚣着想要什么塞进来,把他整个人都填满才好。 “魏麟……”江也呢喃着道。 “嗯?” “我还想要……” “想要什么……” 江也不再回答,反而是手背到身后摸魏麟硬邦邦的性器,然后轻柔的抓住它带着往自己股间塞。他甚至自觉地抬起一条腿,好让那入口能完全露出来,方便魏麟进去。 “你这个样子我真是……”魏麟喘着粗气道,“有点忍不住。” “别忍了啊,进来。” 粗长的肉刃已经抵在穴口处,那小嘴立刻张合着将顶部吮吸住,极具邀请之意。 可魏麟偏偏不动,就是不让江也舒服。 天知道他忍得多难受,可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再从江也嘴里套些好听的话出来。 “说不要也是你,说要也是你,这么任性的么?”魏麟道。 他的手自江也锁骨处朝下,准确地摸到江也的乳首,然后捻揉着,撩得江也娇喘连连,往日那种冷漠高傲的模样,已经抛到九重天外去了。 江也急切地往后翘了翘臀,只想让他快些进来。可他往后动,魏麟就往后退,硬是不肯。 “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要你,这辈子都乖乖让我干。” “好……”已经完全被欲望支配的江也,不带犹豫地当即答道。 “那你求我。” “魏麟……”甬道一阵一阵的痒着,难受得要命。江也彻底没了别的念头,说话时哭腔甚为明显,“别作弄我了……” “也儿……” 魏麟扳过他的脸还想吻他,可一触到他的脸颊,就摸到一手的湿润。 江也哭了。 “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哭,我真错了……”魏麟慌里慌张地道歉,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我错了。” 江也却跟听不到似的道:“呜呜呜我难受魏麟……真的难受……你快些进来好不好……” 事已至此,魏麟要是还能忍,真的就不是男人了。 就着这姿势,魏麟伸手搂起他一条腿,让他膝窝搭在自己手上,接着便挺腰将性器抵上入口。那里头早已经因为药膏软得不像话,而且还湿哒哒一片,全是爱液。魏麟稍稍挺腰,便毫无阻隔地一插到底。 “啊……魏麟……呜呜……” “也儿……” 膣道又暖又紧,咬着魏麟的性器像是不肯放开,他轻轻抽动两下,便能感觉到怀里的江也止不住的战栗。江也平日里就敏感,这会子却是一点点小动作,都能让他哭出声来。魏麟九浅一深地操弄着,江也伸手反搂着魏麟的脖颈,跟他疯了似的亲吻。 江也浑身热得惊人,后庭被魏麟插得舒服极了,先前的痒意完全消退,取而代之是酥酥麻麻的快感,在四肢百骸里攒动。到底不是第一次那天晚上,根本不需要过多的试探,魏麟轻而易举便找到了那处销魂的地方,不过顶了十数下,江也前头就再度硬起来,随着魏麟卖力的进出,又开始颤颤巍巍吐露爱液。 “不许弄,不然不做了。”看着江也打算伸手去撸,魏麟柔声威胁道。 “啊唔……啊……我想射啊……” “那我把你插到射。”魏麟说着,拖着他的大腿根,突然跟疯了似的在里头进出,每一下都撞在那处敏感点,像是恨不得要把怀里的人操坏。 “啊……别啊……要死了……真、啊……真的……要、要……死了啊……” 随之,江也的话都碎成在了喘息里,根本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来。他完全无法压抑自己喉咙里羞耻的娇喘,魏麟弄得太过刺激,让他又觉得快活上天,又觉得想躲开,根本承受不住。 魏麟不再跟他多言,专心地操弄着。 江也这副模样太过诱人,他早就想射了,一直强忍着。现下看江也又快高潮的模样,心头那把火烧得极旺,只想快点跟他一起泄出来。 “啊啊……魏麟啊……要射了要射了唔……”江也胡言乱语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冒,脑子里彻底一片空白,只剩本能驱使他应和魏麟的动作。 “也儿……”魏麟喘着粗气道,“我要射在你里面了。” “啊!”话音刚落,江也的性器连着跳动好几下,明明是刚刚才射过一次,又一股一股射了许多出来,全部射在他的腰腹间,甚至因太过猛烈,还有几滴沾到了他脸上。 膣道里魏麟的肉刃也跟着胀大几分,精液一股股喷射在他身体里最深处。 “我爱你。”魏麟声音沙哑地在他耳边道。 “嗯……”江也微微眯着眼,仍然没止住急促的喘息,“我也爱你。” 第197章 其四同生共死 “将军,时候不早了。”闵秋轻声道。 夜色深重,薛子钦站在瞭望台,倚着凭栏一直望着某个方向。自从回到黔於,闵秋没少看到他这副模样。就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黑夜,偶有几颗星辰,再无更多。 薛子钦究竟是在望什么,闵秋并非不知。 那正是王都的方向。 听见闵秋的话,薛子钦总算收回了目光,好似自言自语般道:“他还活着么?” “皇上既是承诺饶他一命,想必不会在对他做什么。”闵秋如实说道。 回到黔於小半年,薛子钦仍没未彻底忘了心尖上的人。许是夺位之乱,让他心性收敛了不少,加之这些日子西溯贼人也没什么动作,闵秋很久都没见过薛子钦曾经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薛子钦没能彻底放下,闵秋对这事耿耿于怀,几次想劝阻,还是三缄其口。 他本性如此,既然是薛子钦的副将,那便奉他之语如同神祗,不问对错。 他本以为这样也无妨。 但他仍会因为薛子钦略显迷茫的眼神而感到胸闷。 “但愿如此吧。”薛子钦说着,终于看向他,“这段时间也没什么事儿,你怎么消瘦了不少?” “消瘦么?”闵秋勉强地笑了笑,“将军才是真的消瘦了太多。” 军营里虽然无酒,但有闵秋在,野味是少不了。 跟半年前相比,薛子钦是瘦了些。 闵秋又道:“将军,当初为何不强行将他带走?” “什么?” “以我们当时的人马和功劳,即便将军开口要带九皇子走,皇上不会不允许。” 薛子钦略显狭长的丹凤眼眯了眯,正当闵秋以为自己这话触怒了薛子钦时,他叹了口气,转身扶着凭栏,看向边塞一望无垠的草原:“这还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这些。” “将军的私事,末将是不该过问。”闵秋站在他身旁道,“单单是今夜,可否允许闵秋一问?” “若要带他走,自是很简单。”薛子钦道,“他既无意,我当然不会多情。” “将军还是喜欢他。” “不喜欢。”薛子钦摇摇头,直说道,“或许曾经喜欢。” “那为何总是望着王都方向?” “……你以为我是惦记玊儿?”闻言,薛子钦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看着闵秋。 二人本并肩而立,离得很近,薛子钦转过头,闵秋正看着他,近得仿佛可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闵秋跟随他多年,他的模样薛子钦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此刻闵秋看他的表情,却突如其来的陌生。闵秋虽不如周潇那般温润如玉,一副翩翩君子做派;但也并非三大五粗,一眼望去长相平平,看得久了也能觉出俊朗之处。 他眉骨很高,显得眼眸深邃,却总是皱眉,带着股忧郁之气。 听见薛子钦的话,闵秋也很惊讶:“不是?” “当然不是,”薛子钦道,“不是我的东西我从来不惦记。” “那将军是在看什么。” “郭林充的埋骨之地。”薛子钦坦言道,“清明才过不久,但都无法亲手为他上柱香……若不是我掉以轻心,他也不会……” “将军莫要自责!”闵秋连忙道,“人各有命,只怪贼人狡猾。” “我知道。”薛子钦说着,从地上提起一坛酒,递给闵秋,“喝吗?” “……有违军规。” “我瞧你似有话要说。”薛子钦才不管他的拒绝,直接将酒坛塞进了闵秋的怀里,“从前不觉得,江也和魏家小子走了,才觉得戍守边关当真索然无味。” “本就是个苦差事。”闵秋无奈接下,顺着薛子钦的话说了下去。 薛子钦转手又提起一坛,喝了一口后道:“幸好你没出什么意外。” “将军……” “除了周潇,跟我少年相识,就是你跟我最久。”薛子钦自顾自地说起来,“不过你这个性子,真像个老妈子。” “……” “你能不能硬气点啊,”薛子钦语带埋怨,“你看看你,在军营里谁怕你,一点副将的气质都没有。还记得吗?那次你抱着我一顿抹眼泪,丢死人了……”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闵秋被他说的难为情,抱着酒坛也跟着喝了口。 回来后虽然闲暇,时间很多,但像今夜这般跟薛子钦把酒相谈,还是第一次。 对闵秋来说,只不过是追随他做了些事;但对薛子钦而言,夺位之乱里他失去了三个很重要的人,闵秋自然不愿意提起他的伤心事。 薛子钦今天话却多了起来,约莫是夜里人容易多愁善感,提起了以前的事竟停不下来:“我说就那么点事,你就以为我死了,我在你眼里是多不行啊?好歹我也是万军从众取敌将首级的名将,你至于那么看不起我么?” 闵秋不服道:“那将军也是肉体凡胎,被杀就会死。” “……那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以为将军……” “好了好了,但那样就哭了,也太……” “我也是身经百战,又不是战友死了都要哭,”闵秋越说声音越小,“只是担心你。” 他玩了点小心思,平日里明明都以“将军”尊称,却在说这话的时候,避开了敬称,单单用了“你”。 不是担心那位意气风发的将军,而是担心薛子钦。 感情是何时开始滋生的,闵秋也未注意过。只是某天回头才发现,薛子钦对他而言如此重要,以至于在中了敌人的埋伏,薛子钦掉入陷阱里的时候,他惊慌成那样,甚至落泪。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更莫说他们这些常常在刀光剑影中的战士。 哭,真是件非常罕见的事。 “有什么好担心的。”薛子钦道,“能杀我的人,还没出世。” “是是是,将军厉害。” “你也不能死,”薛子钦突然认真地看着他道,“知道么?” 闵秋同样看着他。 他知道这话里的意思无非是将军对兵士的感情,可仍忍不住想入非非。 “将军。”闵秋突然正色道。 “嗯?”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感情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不可控的。它会在某个时刻突然爆发出来,无法掩饰,即便知道结果并不一定会是好的,但还是想要说出来。 说薛子钦是他拼劲全力也要保护的人。 说薛子钦的话在他这里就是天命。 说薛子钦是他这么多年在战场上给自己活下去的、最重要的理由。 “我不会死,我会一直追随将军,保护将军,陪在将军身侧。在万军从中,你取敌将性命,而我会护你周全。”闵秋道,“兴许是我大逆不道,但将军于我而言,早已经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薛子钦闻言,竟大笑起来:“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么矫情的话来……我都知道,我们可以是同生共死过无数次。” “不,将军你不知道。”闵秋的眼眸明亮,却有些紧张。他抬手提着酒坛子狠狠灌下去一大口,接着酒劲,对薛子钦一字一顿道,“我喜欢将军。” “什么?” “我说我喜欢将军,想跟将军生则同寝,死则同穴。” 话语直白,里头的心思饶是薛子钦这般对感情迟钝的人,也能明明白白的听懂。 他从未想过闵秋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因为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反而没有想过别的。 薛子钦消瘦的脸颊上泛起一点红晕。他不自在地扭开头道:“莫名其妙……” 闵秋将手里酒坛放下,深吸一口气。 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他狠狠扳过薛子钦的肩膀,迫使他面对自己。 酒坛从薛子钦手里碎落一地。 下一瞬,嘴唇上压上来柔软的东西,带着男人炙热的呼吸,里面包藏着莫大的勇气和压抑多年的感情。 是喜欢。 就是喜欢。 想在一起那种喜欢。 如果薛子钦不爱岑黎玊,那他还有什么好顾忌? 闵秋已经做好了被薛子钦推开的准备。包括薛子钦会大发雷霆,会罚他去加练,会把他吊起来曝晒三天,他都愿意承担。 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薛子钦反手扣住他的后脑勺,主动伸出舌尖,从他唇缝中钻了进去。 薛子钦不喜欢被动,任何时候他都喜欢进攻,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恰如此时,在闵秋的唇压上来的那一刻,他便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若是期望和谁生死与共,那当然是闵秋。 他是曾为岑黎玊着迷,但在明确知道对方的眼里只有权势后,他也可以毅然决然抽身而去。 数年时光,陪在他身边的,都是闵秋。 并且今后,陪在他身边的,依然是闵秋。 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人更值得珍惜? 薛子钦不喜欢犹豫不决。 闵秋吻得生疏,还很被动。薛子钦的热情超乎他的想象,嘴里又香又软的舌在搅动纠缠,是他曾假想过无数次的戏码。 唇舌相抵间,二人的呼吸都有些凌乱,闵秋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还在了薛子钦腰上。常年训练之下,薛子钦的腰腹很结实,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力量。 仿佛天雷勾动地火,在一点薄酒的作用下,感情和身体的欲望纠缠在一起,不断攀升。 两个人都常年在军营里,不得发泄,这吻变成了导火索,即刻燃起身体里某些不可言说的欲望。 薛子钦的气息紊乱,闵秋的手在他背脊处不停地摸索,却因衣物而无法碰触。这些天并无战事,他经常简装,不像闵秋,时刻都是盔甲在身。 激烈的亲吻终于停下,薛子钦松开嘴,两人之间甚至带起一丝银线,充满了情色的气息。 闵秋接着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便是同意了。”薛子钦没好气地说道。 喜悦来得太突然,闵秋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说话都有些结巴:“真、真的吗……” “不然呢?”薛子钦对他的态度有些不爽,皱着眉扬起头道,“那就当此事没发生过。” “不是,我是太高兴了!”闵秋死命地摇头否认,嘴角上扬,眼角却已经泛出些泪光。 “你哭什么啊……”薛子钦翻了个白眼,看见闵秋这副模样,想骂人又有些于心不忍。他只好伸手去摸了摸闵秋的脸,顺势抹掉他眼角的泪。 略带粗粝的掌心碰触到他的脸,闵秋难以自持地盖住他的手,不让薛子钦逃走,另一只手再度搂住他的腰,将头埋进薛子钦的颈窝里,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着:“将军……” “嗯、嗯……” 他这样子倒是把薛子钦弄得紧张起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接着便不需要任何言语,闵秋像狗似的在他颈间嗅着、舔吻着,如痴如醉,柔情似水。 薛子钦只觉得脖子痒痒的,却又带起些异样。 但闵秋仿佛不满足于此,他的唇自脖颈间开始游走,吻上了喉结处。薛子钦不得不仰起头,喉结更为凸显,闵秋在上头舔了舔,只觉得甜美异常。接着是锁骨处的凸起,然后往衣襟里似要吻遍他全身。 随之,他的手也不老实起来,在薛子钦腰间抚摸半晌之后,朝他裆下探去。同为男人,闵秋知道自己下身早已经抬起了头,薛子钦当然不会毫无感觉。果不其然,裆下的事物已经半硬,在闵秋的触碰下,薛子钦下意识地想要躲闪。 隔着两层衣料,闵秋的手勾勒着那处的形状,直到它完全硬挺起来。 薛子钦喘着粗气,欲求被彻底勾了起来,却不知如何纾解。 “闵秋,”他主动解开了腰带,将闵秋的手送进了亵裤之中,“帮我弄弄。” 他大胆的邀约让闵秋欣喜若狂,他当即解开亵裤,将那物事握住,轻轻地捋动起来。薛子钦整个人倚在凭栏上,闵秋略微一边帮他纾解欲望,一边趁机拉开了薛子钦的衣襟。 略显白皙的胸口裸露了出来,闵秋躬身凑近,吻住他胸前殷红的乳首,含在嘴里以舌尖不轻不重地挑逗,时而从其上掠过,时而绕着它打圈。 那乳首很快便同样硬挺起来,彰显着那人的渴望。 手里的性器硬得发涨,自顶端的小孔已溢出淫液,闵秋用指腹抹掉些,然后松开了手,转而伸到薛子钦的面前让他看看泛着光的部位:“将军湿了。” “你闭嘴……”因为呼吸紊乱,这话说出来也没了平时的气势,反而显得像娇嗔。 瞭望台跳动的火光下,薛子钦面色潮红,衬得他本就女相的脸,更加动人心弦。尤其那双眼眸,好似含着氤氲水汽,摄人心魂。闵秋抬头望了一眼,便情难自已地再度跟他唇齿相拥,似要把他整个人都拆骨入腹般,再没了往日的优柔寡断。 “唔……” 接吻的时候,闵秋的手也没停下。他不停地挑逗着薛子钦身下坚挺的物事,甚至连垂着的卵囊也没放过,变着法儿的抚慰。手指时不时在敏感的冠部拂过,带起薛子钦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他已经许久没有自渎过,平日里满脑子都是练兵打仗,最多就是想想野味,现如今身体敏感得不行,根本顾不上一丝丝身为将军的威严。 但他跟闵秋之间,哪有威严一说。 他们太熟悉了,薛子钦的性格再已经被闵秋摸得一清二楚。 正如现在,薛子钦的身体也被他摸得战栗连连。 “将军可喜欢?”接吻的间隙里,闵秋在他耳边问道。 薛子钦道:“是喜欢你,还是喜欢你这些伺候人的技巧?” “那末将伺候得如何?” “还不错……唔嗯……” 就在薛子钦说话的时候,闵秋手上的速度又加快了些,当即惹得薛子钦轻哼出了声。 这声音在闵秋耳朵里就像大战前的擂鼓,是让他前进的讯号。 他更加卖力地捋动起来,顺带舔弄着薛子钦的耳垂,再用舌尖在他耳郭里搔刮着,似要逗得他反应更强烈。 如他所愿,薛子钦的喘息已然停不下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呻吟,听得出来他在尽力克制,却又无法克制。 “唔啊……” 倏地,薛子钦倒抽一口气,腰不自觉地往前挺动几下,带着性器在闵秋手里强力地蹭了蹭,接着便泄了出来。 闵秋松开手,炽热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的下身,看着薛子钦的性器是如何抖动了几下,白浊粘腻的精水是如何从小孔喷发出来,顺着茎身往下流至两腿间。 “将军好快。” “你……你闭嘴!” 薛子钦红着脸,语气仍旧不太和善,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刚发泄完,薛子钦身上有些发软,闵秋趁此机会,将薛子钦整个人调转过来,欺身上去压在他背后。 薛子钦无防备,突然被这么摆弄,却也只能被压在凭栏上。这上头修建的东西都有些年头了,可却很坚固,两个大男人倚在上头,连一点年久失修的响动都没有。 “干什么……”薛子钦有气无力道。 他的腰腹直接压在凭栏上,身体前倾,只要闵秋稍微使点手段,就能把他从瞭望台上扔下去。闵秋不言不语,只是咬住他的衣领,往下拉动,直到衣衫滑落,露出薛子钦的背。 他的背后有不少旧伤,并不光滑。 但这些都是男人在战场上保家卫国的荣耀。 “将军,末将要冒犯了……”闵秋含糊不清地说着,柔软的唇从他的颈部,顺着脊椎慢慢亲吻。薛子钦被这般温柔的抚慰伺候地极其舒服,像是被捋顺了毛的猫,眯起眼轻哼着。 身后还有些铁片碰撞的响动。 他的亵裤被闵秋扒了下来,落在地上。 “你要做什么……” “做点冒犯的事。”闵秋说着,手指已经抚上从未被占领过的入口。薛子钦瞬间紧张起来,不安地扭动,想要起身。 可闵秋不依,死死地压住他。 在这样的地方,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摔下去。他薛子钦也不是什么武功盖世之徒,摔下去非死即伤,有了这层顾虑,他就连挣扎都受了辖制,不敢太放肆。 这就便宜了闵秋,他见薛子钦如此,便放开了胆子,手指在囊袋处碰了碰,把沾着的精水摸到了紧致的入口处。 “任凭将军要杀要剐,”闵秋手指缓缓钻入,语带温柔道,“今日末将若是错过了,恐怕死不瞑目……” “你快停下……要也是本将军……”薛子钦还想说点什么,可微凉的手指已经进入了大半,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他羞耻万分,后面的话都生生被堵了回去。 狭窄的膣道被一点点侵入,男人指节分明的手指在敏感的内部动作着,时不时轻轻按压。那种感觉难以言喻,薛子钦微张着嘴,不停地吸着气。 “末将听闻,”闵秋一边在里面各处试探着,一边说道,“男人的后庭也能快活。” “你快停下……嗯……嘶啊……” 闵秋压根不听他的反驳,整根指头都已经没入其中,轻轻抽动。 再往后是第二根指,二指并拢,开拓着狭窄的入口。他时不时勾起手指,在肉褶上剐过,突然碰到了某处,薛子钦的反应陡然大了起来。 身下压着的人,用跟以往截然不同的声音,哼出了声,身体跟着战栗了一瞬。 “是这儿么?”闵秋询问着,又往那处轻按了两下。 “啊,别……”这种感觉前所未用,太过异常,让薛子钦甚至说不出多的话。他两条腿都开始发软,几乎站不住。 “那便是这儿了,”闵秋抽送起来,每一次都在要那处给点刺激,“末将只是想让将军舒服。” “闵秋,我看你是……你是……活腻了……”薛子钦的反驳十分无力,倒像是别扭的邀约,让闵秋知道他的理智正在跟身体的快意做争斗。 用手指操弄了几十下,穴口已不似期初那般难以进入,松软了不少。闵秋这才拔出手指,转而用下身已经涨得难受的肉茎挤进了薛子钦的臀缝中,硕大的龟头就抵在穴口,眼看就要进入。 那穴口在刺激下无意识地翕动,反而像是张小嘴,正吮吸着闵秋的物事。 “将军,”闵秋扶住他的腰,向前挺松,“忍着点。” 肉茎挤进了穴口,随即深入,直到狭窄的谷道将其完全包裹住。薛子钦闷哼了一声,剧烈的喘着气:“痛……” 突然被如此分量的异物入侵体内,饶是薛子钦,也觉得下身像是被撕裂了般的疼痛。他抓着凭几的手指都不自觉地发力,骨节突出,像是要仅凭手劲把东西抓碎般。 “嗯……”闵秋重重地发出一口叹息。柔嫩的内壁将欲火完全包裹住,那滋味妙不可言,让他忍不住就想抽动。可又怕薛子钦承受不住,只好按兵不动,暂且只是放在里头,并不动作。但他的手却不老实,本是抱着薛子钦的腰腹,为了缓解他的痛楚而又摸上薛子钦已经软了的物事上。 那东西才发泄过一次,本不该这么快就再度站起来。可在闵秋的抚慰下,肉刃又再度硬挺了起来。前头被抚慰的快感让疼痛消退下去不少,抽气声也减缓了些,随即变成愉悦的喘息。 “将军,我要动了。” “你……唔啊……” 闵秋礼貌地通知了之后,便开始轻轻摆动腰,带着肉刃在谷道中操弄起来。薛子钦的脚踝处还有落着的亵裤,他双腿本就无法分开太多,那膣道便因站姿而夹得更紧,甚至闵秋的动作都进行的有些困难。 闵秋一巴掌拍在薛子钦的臀肉上,不轻不重,却充满了情色之意。 他道:“将军,莫要夹这么紧。” “你快闭嘴……” “若是将军还未爽到,末将就泄了,”明明已经做着胆大包天的下流之举,闵秋的言辞还是一贯地有礼,语气也未见戏谑之意,好似真是在说正经事般道,“那可得怪将军夹得太紧,将军里面太舒服。” “……嗯唔……”薛子钦只觉得那处好似要被烫伤般,粗长的硬物在里面捣着,甚至肉褶都被撑得平整。闵秋长得略微斯文,可下身的东西却毫不斯文,入口被贯穿的撕裂之痛还没完全消下去,深处的快感又涌上来,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让薛子钦觉得魂都好像飘离了身体。 “将军好暖。”闵秋再快了些,身体完全压在薛子钦身上。他身上的甲胄冰凉,贴在薛子钦的背上;下身的肉刃灼烫,埋进了薛子钦的身体里。 “你……”薛子钦被操弄地腿软,耳边是闵秋急促的呼吸,似乎还能听见他每次强力进入时肉体撞击的“啪”声。 动作间闵秋的手也没停下,一手扶着薛子钦的腰,带着他配合自己的动作,一下一下进入得更深;另一只手则不停地捋动着薛子钦的硬物,给他极大的快感。 前后都被照顾地很好,薛子钦几乎情难自已,喘息声也渐渐奔放。 快感一波接一波的上涌,积攒在身体里,闵秋只觉得身下心心念念的人是如此美好,大力操弄了百余下便已有了要泄的征兆。 “闵秋,不行了……停下……快停下……” “嗯?”闵秋还要问,“将军是让末将手停下,还是别的停下?” “都停……啊……” “将军说不清楚的话,末将不明白。” 闵秋一面认真地说着,一面再次加快,两边都不留余力地伺候着。 本以为刚泄过一次不会这么快出来的薛子钦,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又觉得自己快要射了。高潮寸寸逼近地感觉让他慌乱,已顾不上什么尊严——或者说,都已经在瞭望台上让闵秋肆无忌惮地进入,他身为将军的尊严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将军要去了?” “唔嗯……是啊……” 直白的回应之下,膣道内的东西再次胀大了些,闵秋的动作也跟着加快,狂风骤雨似的抽送起来。不用再顾及薛子钦痛是不痛,他只依着本能,依着身体的快感而动,好似要将卵袋都挤进薛子钦的身体里似的,一下下捅得极深。 “那便和末将一起吧……”闵秋如是说着,猛地抽插数十下,肉体碰撞啪啪作响,手飞快地帮薛子钦捋动。 “啊……”直到薛子钦惊呼出声,随即性器抖动几下,射了出来。膣道因他高潮时的反应而大力收缩,闵秋只快感成倍增加,根本由不得他想再多操弄一会儿,就忍不住射在薛子钦身体深处。 “将军,”闵秋停下了动作,也没离开薛子钦的身体,只是伏在他背上,声音沙哑而低沉道,“生则同寝,死则同穴,切莫忘了。” “嗯……”薛子钦红着脸,声音小得几乎不可闻地回答道。 恰巧夜风吹过,带起一丝凉意。 天边星辰闪烁,身畔火光跳动。 是良辰美景,也是情深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