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卑微替身》作者:小阿瑶 内容简介: 人人都说顾将军骁勇善战冷血无情 可桃灼眼中的顾将军却是天底下最温柔的 付了心也交了身 桃灼才知道将军的温柔从不属于自己 回了京入了将军府 原来将军已有妻室郡主容不下桃灼 赶他之际,将军一句挽留也没说 再相见他是将军你是jì 温柔绝情攻x软糯痴情受 第01章 正是三月桃花开的季节,春雨过后空气中掺杂着桃花香和泥土的芬芳。 一阵马蹄声惊起花丛间的蝴蝶,车轱辘碾过泥泞的小路,留下一道道辄迹。 十几名骑着骏马的官兵押送着一辆马车,车内六七个年轻女孩,皆是哭哭啼啼的满面哀容。 边关战事吃紧,与蛮夷已经周旋了一年多。怕士兵劳苦怠慢,故在附近村庄买了些年轻貌美的女子送往大营充军妓。 桃灼坐在马车的角落里,目光有些茫然的盯着自己破露的鞋尖。桃灼与旁人不同,他并非女子,可论起容貌却是这车厢里一等一的。他也并非是被家人所卖,而是自愿到军营去的。 桃灼本是被遗弃的孤儿,是一位好心的郎中捡了他。恰巧也是三月桃花盛开的时候,就给他起名叫桃灼。后来老郎中去世,桃灼靠乞讨为生。如今边境战乱,老百姓叫苦不迭,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桃灼没什么学问,并不晓得军妓是做什么的,只想着军营里一定能填饱肚子。 天色擦黑之时,马车速度减缓,一路人马押着马车进入长风军的大营。 久不碰色的士兵们早就憋的难耐,还未等马车停稳就已经围个水泄不通。 “下来下来。” 有人拿着长枪敲打着车帘子,吓的这群女娃儿发出尖叫。 外面男人们发出哄笑,嘴里面淫词秽语的占尽了便宜。 在一名军官的驱使下,车里人排着队的一个个跳下马车,而后像是瑟瑟发抖的小鸡抱成一团不敢乱动。 “咦?怎么还有男人?” 霎时间,桃灼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细皮嫩肉的,比娘们还俊呢。” “男人怎么玩?能比大姑娘舒服么?” 桃灼有些怕了,双手紧攥着衣袖,靠在马车边连头都不敢抬。 “将军来了,将军来了。” 随着喊声,挤挤嚷嚷的人群立马让出一条道路,再没人敢胡言乱语,场面倒是一下子安静了。 桃灼和那群女孩一样,好奇的用眼角瞟向那个传说中的战神,长风军的统领顾将军。 银白色的铠甲衬托着顾烨的身型犹如凛冽的长枪,令人望而生畏。剑眉星目,如美玉雕琢的容颜俊朗不凡。淡淡的目光扫过,带着睥睨天下的王者风范。 当目光落在桃灼身上时,顾烨微有一怔,随即若无其事的收回。 “军中的规矩也不必我多说,这些女子虽是买来犒劳你们的,但也都给我警醒着点,不可伤不可死。但凡在谁那里出了人命,那就一命偿一命。老规矩,由程校尉负责看管分配,任何人不得私自串通,强掳,违者军法处置。” 扔下这些话,顾烨转身离开。 桃灼趁着人群还安静这会儿抬起头,一眼就看见顾烨挺拔的背影。心里倒也没做多想,只回味着顾将军的声音,带着深沉的磁性,很是好听。 如桃灼所愿的,不但填饱了肚子还尝到了肉腥,直到小肚子撑的圆滚滚的,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碗筷。 饭后半柱香的功夫,桃灼就被带出伙食房,押往供士兵消遣作乐的营帐。 还未靠近,就听到里面传出凄厉的哭声和淫秽的大笑。 桃灼慌的脚步一停,隐约猜到了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快走。” 被人从身后踹了一脚,桃灼踉跄着差点儿扑倒在地。 当挂在军帐上的蓝色布帘被挑起,入眼的场景吓的桃灼目瞪口呆。 不是说不可伤不可死么?怎么那些女子的身上都沾了血…… “呦,还真把这俊俏的小生送来了,我先尝个鲜。” 看着一脸淫笑走来的男子,桃灼惊吓之余转身就跑,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出去。 第02章 虽是填饱了肚子有点力气,可桃灼弱不经风的哪能跑得过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眼看要被逮到,桃灼慌不择路的冲进眼前的营帐。 顾烨正换去身上的铠甲,白色亵衣的领口还未系严,半敞着露出脖颈下方麦色的肌肤。握着袖子口,与突然闯进来的桃灼面面相觑,彼此都是一瞬间的怔神。 “将军。”随后而入的士兵露出畏惧的声音,“属下看管不力,令这小子擅闯将军营帐,请将军责罚。” 顾烨先是低头系好了衣领,而后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是。”那士兵瞄了桃灼一眼,转身退下。 盘腿坐在桌前,顾烨专心致志的阅览战略图,而后翻读桌子上的兵书。一切如旧,仿似营帐里并无桃灼的存在。而桃灼亦是不敢发出丁点儿声响,在门口站到腿脚酸麻也只能咬牙忍着。 眼瞧着蜡烛快燃尽,顾烨终于合上了手中的兵书,挑了挑烛芯后,又燃了一支新蜡烛。 “叫什么名字?” 突然的问话将桃灼吓了一跳,不敢抬头正视顾烨的目光,垂着头小声回道,“桃灼。”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顾烨念着,而后淡淡一笑,问道,“学过诗经?” 桃灼摇了摇头。 营帐里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桃灼手足无措的依旧低头盯着自己破烂的鞋子。 “会研墨么?”顾烨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悦耳。 桃灼傻傻的再次摇头。 “过来吧。”顾烨的语气里蕴着温和,“我教你。” 乞讨的日子里受尽了世人的白眼与唾骂,忽然间被温柔的善待,且又是位高权重的将军,桃灼又是感动又是不安的。圆圆的杏眼沁着一层薄薄的水膜,晶莹透亮的好似胆怯的小鹿。 小心翼翼的靠近,桃灼就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声响,怕扰了眼前之人。 跪在案台前,桃灼抿着双唇一动不动的。他闻到从顾烨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兰香,夹杂着长年征战沙场的血腥味。 “手给我。” 桃灼愣愣的看着伸过来的右手,秀窄修长,骨节分明,不算白皙却坚韧有力。长年的拿刀握剑,手心与手指关节处覆着一层薄薄的茧。 当手背的纹理与手心的薄茧贴合,桃灼感觉心跳都要破胸而出。从耳根处升起的一团红晕直接蔓延到脖颈,白净的肌肤衬托着一抹嫣红,令清秀的桃灼染了动人的惊艳。 抖,全身都在发颤。说不出是害怕亦或是其他,反正心慌的厉害。 顾烨的拇指轻轻按了按桃灼微握的手掌,轻声细语的说道,“别紧张。” 这声音就像一股暖流,顺着桃灼的血液溶遍了全身。他偷偷的抬眼看向顾烨,顾烨依旧低着头专心地教他研墨。额前的一缕碎发低垂着,烛光映的顾烨恍若天神,高不可攀却又温柔的想靠近。 “你自己试试。” 手背上的温度撤去,失落之际桃灼手心一颤,几滴墨点溅到了砚台外。 桃灼一下慌了神,紧握着手中的徽墨不知如何是好。 “无妨。”顾烨依旧温和淡然的,拿过桌角的布巾擦去案台上的墨迹,随后又拿起挂在笔架上的紫毫,摊开书笺。 “慢慢磨,不用急也不必心慌。” 顾烨的温柔就似定心丸,平复着桃灼所有的不安。 手上研磨的力度越发均匀有力,有模有样的倒是没再出什么纰漏。 顾烨的字迹苍劲浑厚,书写之时如行云流水气盖山河。桃灼认不得几个字,就是觉得顾烨写的字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的好看。 不知不觉的看入了迷,手中研磨的速度就降了下来。 “识字?” 听到问话,桃灼回过神,正巧对上顾烨琥珀色的双眸,顿时脸颊发烫恍若燃了一团火。 桃灼窘迫的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头。 顾烨轻笑,“到底是识字还是不识字?” “幼时随着郎中出诊,认识一些简单的当归、牛黄之类。将军写的这些,我都不认识。” 顾烨没再说什么,收回目光后继续书写。 桃灼也未敢再抬头,听着自己慌乱的心跳几乎跃到了嗓子口。 第03章 入了三更,顾烨终于放下手中笔。此时的桃灼困倦的频频点头,清澈如水的杏眸流露出惺忪睡意。 “去休息吧。”顾烨指了指位于墙角的木塌。 桃灼虽未学过礼仪却也知晓尊卑,眼下虽是困倦,可将军还未入寝,哪轮到自己先睡。 “我……。”桃灼掩住口中的哈欠,眼含水光的喃喃说着,“我不困。” 顾烨勾起薄唇轻笑,放下手中的紫毫。 “夜深了,我也要睡了。你把桌子上的笔墨收拾干净,未干的书笺先不要动。做好了就去休息,以后就留在我身边侍候着吧。” 直到顾烨上了床塌睡下,桃灼才回过神的用力在脸上掐了一下。 啧,疼。 桃灼弯着唇角抑制不住脸上的喜色,留在将军身边啊,既可以填饱肚子又不会被人白白作贱,且将军又温柔俊朗,桃灼第一次有种天上掉馅饼砸进嘴里的喜悦感。 收拾好桌子上的一切,桃灼又心细的擦拭了挂在墙上的铠甲。鬼使神差的凑近了嗅了嗅,银白色的铠甲散发着和将军身上一样的味道,血腥味、兰草香。 做好了一切,桃灼才面带微笑的上了小塌沉沉的睡去。 木塌虽小,但桃灼身量也不高,正好能容下他。这一晚睡的香甜,直到翌日的太阳都爬到半空,桃灼才从梦中醒来。 将军不在,营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 桃灼坐起身回味了一下昨晚的情景,而后喜滋滋的下了小塌开始整理干净的营帐。 到了午时,桃灼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可将军又不在,桃灼也不敢乱跑。他挑起门帘的一角,恰好看见一队巡逻的士兵经过,吓的桃灼缩回手,躲在营帐再不敢露面。 无聊之时,桃灼会翻看将军看过的兵书,可惜桃灼实在认不得几个字,越看越困的就直接趴在案台上小酣。 顾烨回来之时就瞧见小东西睡的正酣甜,口水都流到了黑墨色的桌案上。娇憨的侧颜干净清秀,几缕发丝凌乱的贴在脸颊上。 顾烨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眼中透着隐晦不明的伤感。 片刻后,顾烨弯身将桃灼抱起。尽管他力道很轻,可还是惊醒了桃灼。 睡眼惺忪的傻愣了一下,桃灼才如梦惊醒的瞪圆了杏眸,慌的想从顾烨怀中逃离。 “别乱动。”顾烨提醒着,将怀里的人又紧了紧。 桃灼很听话的不再乱动,手指紧攥着顾烨胸前的华服,手心里渗出微微细汗。 将桃灼放在小塌上,顾烨又轻轻拨开他脸颊上的乱发。 指尖触碰到桃灼细腻柔软的肌肤,桃灼全身一僵,忍不住打个寒颤。顾烨手指一顿,眼底隐藏的深情尽数退去,略显失落的收回手。 “以后若困了就回塌上,别着了凉。军营伤者众多,大夫精力有限,怕是没时间照顾你。” 桃灼攥着被角,像只乖巧的兔子,忽闪着大眼睛很听话的点了点头。 咕噜的一声,肚子很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桃灼一下臊红了脸,慢慢的将被子拉到眼前,遮住滚热的双颊,只露出充满羞涩的杏眼。 “饿了?”顾烨轻笑。 桃灼一点都不想在将军面前丢脸,他懊恼的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如蝶的羽翼不断的轻颤。 没多时,顾烨就令人端来了晚膳,菜肴的香味勾引着桃灼肚子里的馋虫,口水都快要淌了出来。 “先过来吃饭吧。” 虽是顾烨开了口,可桃灼还是躲在被子里不动。他闷声闷气的说道,“将军先吃,我若先吃就不合规矩了。” 顾烨又笑,“过来一起吃吧,我怕你的口水淹了军营。” 桃灼慌忙的往嘴角上一擦,才想起自己是蒙着被子的,就算有口水将军也看不见,他是故意诓自己逗乐子的。 掀开被子,桃灼双手捂着发红发烫的脸颊,扭捏的凑到桌子前。 清蒸黄花鱼,油焖小山鸡,素炒鲜竹笋,莲子桂花汤。 桃灼伸出殷红的舌尖舔着嫩色的唇瓣,像极了一只馋嘴的猫儿。 第04章 次日凌晨,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桃灼从暖和和的被窝里爬出来,蹑手蹑脚的穿好衣服。 明明很是小心翼翼,却还是不注意的踢到了桌子角,发出轻微的声响。桃灼急忙歪头朝着床塌看去,好在并未惊醒将军。桃灼抚摸着胸口,偷偷的长吁了口气,轻手轻脚的拿过盆子出了营帐。 营帐外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平日里军营用水都是到此处取。 桃灼打听好了方向,满心欢喜的拎着盆子去为将军准备洗漱的清水。 三月里的桃花艳,但青草才刚刚冒出嫩尖。柳树的枝条随风摆动,绿芽拂过肩。 远远的,桃灼就看见那条波光粼粼的小河。他蹦跳着跑过去,靠近后发现河边有几名士兵正在那洗脸。 其中一人眼熟,就是那日一脸淫笑说要尝鲜的。 桃灼瑟缩着没敢上前,拎着盆子打算往别处走一走,远离这些看起来粗鲁野蛮的男人。 “嘿,你们知道么,那个比小娘们还漂亮的男妓被送到将军的营帐了。” 忽听这些人谈论起自己,桃灼顿住脚步竖着耳朵想听个仔细。 “真假?”有人还不太相信。 “千真万确。”令桃灼害怕的那个士兵满脸猥琐的说道,“都说将军清心寡欲不近色,呸!憋了一年多谁能不欲火焚身,除非将军不是男人。那小生长得那叫一个嫩啊,和将军干柴遇烈火,估计这两日被玩弄的都下不来床了。” 一阵哄笑,有人打趣道,“猛哥,说的好像你亲眼看见了似的。” “我还用亲眼去看?那小骚蹄子一看就是个会勾引人的,那双大眼睛就跟个小妖精似的,还不把将军压榨的欲仙欲死的。” 桃灼羞愤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无心逗留,桃灼拎着个空盆子又跑回军营。 气喘吁吁的不小心在军营里撞到了巡视的程校尉,程校尉扶着吃痛的左肩皱起俊眉,没好声气的训斥道,“乱跑什么,这里是军营,想挨板子么。” 别看这程子渊长的跟个小白脸似的,横眉一瞪发起脾气来这营中的士兵没有不怕的。桃灼本就委屈,被他这么一训斥,眼尾立即就泛了红,欲哭不哭的一副可怜样。 “哭什么,又没让你上战场,就你这样的若上了战场还不得被敌人吓死。”程子渊毫不怜香惜玉的斥责着。 这时,从桃灼身后传来温润的声音,解了他的难堪。 “程校尉这话说的真真可笑,人生在世各为其职,他又不是当兵的哪需要上战场,他的职责是侍候顾将军,顾将军都没说他不好呢,你倒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程子渊脸色一黑,“沈大夫还真是清闲啊。” 沈枫将手中的药篓子提起,在程子渊眼前晃了晃,“我记得程校尉上次是伤在额头,怎么还拐带的眼神也不好使了。我清闲么?清晨采药,夜幕归来,还要探视伤员,你哪只眼睛见我清闲了?” 沈枫是军医,平日里事情多脾气臭,全营也就程子渊敢呛他几句,还次次被沈枫数落的无还口之地。 说又说不过,打又不敢打,程子渊丢下一声冷哼转身而去。 一袭青衣的沈枫将药篓子背在身后,扭头看了眼桃灼,勾起一端唇角露出别具深意的淡笑,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大营。 桃灼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的回了营帐,恰好顾烨刚起床,正整理着身上的铠甲。 桃灼急忙放下盆子上前帮忙,顾烨看着桃灼还有些发红的眼梢,诧异道,“怎么了?哭过?” 桃灼不是个爱告状扯是非的,他摇头,声线略带哽咽,“风沙进眼了。” 待整理好银白色铠甲,顾烨拿起桌子上的龙吟剑,走到门口时停下步子。 转头看向桃灼,略犹豫了小片刻,方说道,“你放心,我会传令下去,告诉军中将士你是我的人,他们不敢再欺负你。” 第05章 桃花灼,将军诺,醉了芳心乱了三月。 一句你是我的人,惹得桃灼像是在心口窝藏了只小兔子,砰砰乱跳的没一刻安生。这种感觉很奇妙,让桃灼想起了那年偷吃的糖糕,口齿间的糖蜜几乎把心都甜化了。 哼着乡间的小曲,桃灼转转悠悠的打扫着营帐。将军用过的笔,将军看过的书,桃灼都要拿起来仔仔细细的清理,然后再小心翼翼的摆回原处。 收拾好了一切,桃灼就乖巧的坐在榻沿上,轻轻晃动着双腿,在等待的煎熬中盼着将军回来。 日落西山月满楼,桃灼还是没能盼回将军。他时而跑到营帐外眺望,只有满天星辰却不见将军身影。 案台上的饭菜已凉,平日里最怕饿肚子的桃灼此时却什么也不想吃,整颗心都扑到了将军那里。 又是一柱香的时间,桃灼再也按耐不住,跑出营帐找到值夜的士兵。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见将军回来?” 见是桃灼,那士兵很客气的回着,“将军今日带兵出营攻打蛮夷的残余部落,一时半会儿的是回不来。” 原来是这样啊。 所有的期盼都化成失落,桃灼黯着眸色对那士兵道了声多谢,就垂头丧气的回了营帐。 这一夜都睡的不安稳,但凡有一点点声响都能惊醒桃灼。他满怀期待的看着挂在营帐门口的蓝色布帘,最后又无尽落寞的闭上双眼。倒是清晨那会儿睡的实了些,却被营帐外突然响起的喊声吵醒。 “将军回营了,将军回营了。” “将军受伤了,快传军医。将军受伤了,传军医。” 桃灼的心脏猛的一坠,陷入深渊般的慌乱。他匆忙的下了木塌,连鞋子穿反了都没注意惊慌失措的跑出营帐。 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伤兵营,进进出出的伤员或是涂抹着止血的草药,或是缠着白色的细布,军服上沾染着斑斑血迹。 桃灼愈发的心慌,就连脚下的步子都发软无力。他捂着胸口忐忑不安的进了营帐,还没等看到将军的影子就被忙碌的沈枫一顿训斥。 “你来这里做什么?没看见伤员众多里面拥挤么,上这来添什么乱,滚出去。” 沈枫凶起来实在吓人,桃灼不敢吭声的掉头往外走。 只听沈枫嚷着,“来个人,把外面晾晒的三七给我拿进来。” 恰好桃灼看到簸箕里的药材,就连忙端了进去。 没料到是桃灼,沈枫微愣了一下。抓过药材,沈枫一边为伤员止血一边问道,“会碾药么?” “会。”桃灼急忙点头。 “去把外面的大黄、陈皮、生甘草碾碎,我要配金创药。” “好。” 桃灼匆匆跑出营帐,按着沈枫所说的先将药材分类,而后脚踩着药碾子,手握着捣臼,麻利的干起来。 等沈枫处理好所有伤者,满头大汗的从营帐出来时,就瞧见桃灼还在认真的碾着药。虽是汗水湿透了衣衫,却丝毫没有怠懈。 靠在营帐门口细细的打量着桃灼的侧颜,是和那个人有一点点相似。 “够用了,休息一会吧。”沈枫面色温和的走上前,随手往南面一指,“将军在葛老太医那,南第三个营帐。” “多谢。” 有种被人窥透心思的难堪,桃灼脸色微红着。温声细语的道了谢,抬起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而后朝着南面跑去。 沈枫看着桃灼的背影,眼角露出一丝惋惜的摇了摇头。 到了葛老的营帐外,桃灼倒是不敢随意乱闯了,傻傻的站在外面静等着。 烈日当空,已进了晌午。从昨晚到现在,桃灼滴米未进,小肚子很不争气的发出了抗议。 这时程子渊从里面出来,正好听见桃灼肚子发出的呼噜声。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讥笑,而后回身冲着营帐里喊道,“将军,你的小随从找上门了。” “让他进来吧。” 熟悉的声音入耳,桃灼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第06章 顾烨的伤在左肩,率兵追赶蛮夷残余之时遭了埋伏,中了一箭。好在伤口不深,箭上也无毒,现下葛老太医给擦了药缠了细布,已无大碍。 回营帐之时,桃灼执意要搀扶着,顾烨就由着他,将手臂搭在他削瘦的肩上。 “我还未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桃灼如实回着。 顾烨微皱了一下剑眉,“那你可真够瘦弱的,是家里穷填不饱肚子么?” “是填不饱肚子,但不是家里穷,因为我没有家,我是乞儿。” 桃灼倒是说的轻巧,顾烨却震惊的停住脚步,眼神从难以置信到充满怜惜。他轻轻捏了一下桃灼白净的脸颊,沉声说着,“放心,以后有家了。” 如果说顾烨的温柔似一潭水,桃灼是心甘情愿的被溺死。 低下头,桃灼还是没忍住眼中的泪珠子。这一刻,就算为将军粉身碎骨,桃灼也甘之如饴。 因为受伤,顾烨整日里看书写字的就很少离开营帐了。而沈枫也不知是太忙还是什么原因总不见来给顾烨换药,起初葛老太医还过来,后来葛老太医也没了踪影,换药的事就落在桃灼身上。 “将军,该换药了。” 桃灼把这事看的很紧,就像伤口长在自己身上,按时按点的从不耽搁。第一次换药的时候因为紧张还把顾烨的伤口碰出了血,之后虽没发生那么尴尬的事,但每次手指尖一触碰到顾烨硬朗的肌肤,桃灼就面红耳赤心跳的厉害。 “我听沈大夫说你稍懂医术?” 正全神贯注换药的桃灼因为顾烨的突然发声惊的一哆嗦,指尖又不小心按到了伤口处,顾烨皱了皱眉。 “弄疼了是么?”桃灼眼含愧疚的。 “没事。”顾烨安慰着,“和箭伤比起来,你给的这点疼痛实在微不足道。” 桃灼不好意思的捏了捏鼻尖,而后才回着顾烨的问题。 “我也不算懂医术,就是幼时被好心的郎中收养,识得一些药材。八岁那年郎中去世,我就一直流浪乞讨,有些记不太清的医理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医者,仁也,乃救死扶伤仁之大者。你还想学医么?如果想,明儿就去沈大夫那里让他带你。沈枫脾气是臭了些,但心还是善的。” 换药的动作猛然停住,一双杏眼瞬间就泛了红。 “将军。”桃灼难过的想哭,“你不想要我了?” 顾烨一愣,没料到眼前这小东西这么敏感。顾烨微笑着抬手揉了揉桃灼的头顶,温柔的如三月阳光。 “傻瓜,没有不要你,只是让你白日跟着沈枫学医术,晚上再回来。你若不想学,就不去了,只留在我身边侍候就行。” 顾烨的一番话反令桃灼的眼泪断线珠子似的往下落,何其有幸,能遇将军。 顾烨长年征战,战场上铮铮男儿流血不流泪的,还是头一次见男人哭的梨花带雨,难免起了恻隐之心。 慌手慌脚的替桃灼拭着泪珠,顾烨劝慰着,“不让你去便是,别哭,弄的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不。”桃灼摇头,“再也没有比将军对我好的了。我去,我要跟沈大夫学医术,我并不想救死扶伤,但我想保将军一世无恙。” 桃灼眼中的真挚胜过山盟海誓,然而这份真挚反令顾烨心生隔膜,双眸落空的收回手。 桃灼,终究只是桃灼。 顾烨心底提醒着自己,不能越矩。 第二日,顾烨亲自把桃灼送去沈枫那里。 听闻来意,沈枫略显不耐的,“我很忙。” 顾烨毫不生气的唇角勾笑,“知道你忙,所以给你送个小学徒替你分担。” 说完又转头对桃灼说道,“沈大夫出身医药世家,祖上都是宫中的御医,医术精湛有妙手回春……。” “停停停。”顾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枫打断,“顾将军,你我五岁相识,如今十八载,我还真是第一次听你的夸赞。行了,你的人我收下了,犯不着费口舌的讨好我。但我丑话说前头,我脾气不太好,受不了骂就趁早滚蛋。” 顾烨轻笑出声,而后拍了拍桃灼的肩膀,“好好学。” 桃灼用力的点头。 第07章 时光荏苒,转眼间进了四月,桃花落杏花开。 在一个绵绵细雨天,沈枫心情大好的将桃灼收做徒弟。 沈枫脾气依旧臭,对这个娇憨的徒弟时常责罚。但沈枫有一点很令桃灼感动,那就是我的徒弟只有我能欺负,以至于程子渊每次给桃灼摆脸色时都会被沈枫一顿骂。 白日里跟着沈枫学医,晚上跟着将军识字,这样的日子是桃灼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过于美好反倒令他偶有心悸,夜里也会被噩梦惊醒。 烛光摇曳,映着营帐内的两个身影。一个坐姿挺拔的翻着书,一个跪在案台边写着字。 “将军。”桃灼鼓起嫩色的唇,颇是泄气的将麻纸推到顾烨面前,“这个荨麻的荨总是写不好,今天已经被师傅责骂了,师傅说明天我要是再拿这狗爬字去见他,就让我滚远远的。” 顾烨忍不住掩唇而笑,“怕他?” 桃灼很诚实的点头。 “你别听他吓你,写字也是要千锤百炼的,你才刚刚入门,字写的不好也是正常。左不过是他没耐心,不愿意在这些方面替你下功夫罢了。” 说着,顾烨起身绕到桃灼身后,身子前倾握住桃灼的右手。 “你握笔的姿势没有错,但力度不够。而且很多字你又不认识,所以写起来就格外难些……。”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扑在脸颊上,酥酥麻麻的。而贴近的姿势又显暧昧,像是被他揽在怀中。顾烨说了什么桃灼根本就没听清,心里又揣了小兔子,不安分的乱蹦哒。 “记住了吗?”顾烨问,丝毫没注意到桃灼红透的双颊。 “嗯?哦。”桃灼慌乱的点头,情窦初开的娇羞模样。 翌日,桃灼攥着他的狗爬字揣揣不安的去见沈枫。 然而…… 沈枫一脸痛苦的捂着小腹从营帐里冲出来,不等桃灼开口呢就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麻纸,一溜烟儿的跑没影了。 留下桃灼站在原地傻愣愣的不知何故。 试药之时误食了巴豆,这么丢脸的事沈枫会铭记一辈子,也会把这件事带进棺材里不对任何人提及。 军营附近群山沟壑,连绵不绝。 沈枫每隔几日就会带着桃灼上山采药,迎着朝阳,踩着清晨的露水,桃灼背着药篓子,沈枫两手空空的哼着小曲子。 “我瞧着山脚下杏花开的好,回去的时候摘一些,酿上几坛酒。”沈枫神采飞扬看起来心情不错。 桃灼紧抿双唇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的小声说道,“将军说了,军营有军营的规矩,饮酒作乱者,斩。” “我跟随大军一年多,规矩还用你提醒?”沈枫横眉立眼的,“我非要当着他面喝?我不会藏起来私下偷偷喝啊。” “那也不行,欺瞒将军也是重罪。” 沈枫吃醋的从后面拽住桃灼的一小缕头发,疼的桃灼哎呦的一声。 “小兔崽子,一口一个将军的,我才是你师傅,难道我还抵不过将军么。” 桃灼嘟囔着,“将军从来不舍得骂我欺负我,更不会像师傅一样拽我头发。” 沈枫不屑的一笑,“他对你好还不是因为……。” 声音嘎然而止,沈枫无奈的撇了撇嘴,松开桃灼。 “因为什么?”桃灼好奇的转头问道。 “因为你傻。”没好气的扔下这句话,沈枫就绕到桃灼身前大步的上山。 桃灼以为沈枫是和自己生气了,愣了一愣,而后小跑着追上沈枫。 “师傅,其实你也很好,你和将军都很好。” 沈枫头也不回的丢下个冷哼。 等到竹篓里装满了药材,太阳都已经偏西,在天边映出绚丽多彩的晚霞。 第08章 山路崎岖,上山之时还容易些,下山时两人的速度明显缓慢了许多。 走到一半时,桃灼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顿住脚步。 “师傅,你等我一下。”说完也不顾沈枫的喊叫,掉头又往山上走去。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桃灼满头大汗的回来,怀里的衣襟兜着一些鲜红的野果子。这种不知名的野果长在深山里,无毒,味甘甜。 “你摘它做什么?”沈枫好奇,这东西也不是那么太好吃啊。 “给将军带回去尝一尝。”桃灼每次提及将军,眼睛里都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 沈枫嗤哼,“怎么不见你这么孝敬我。” “师傅每次来采药都要吃上很多,这会儿又和将军争什么。” “小兔崽子。”沈枫一脚踢在桃灼的屁股上,“医术不见长进,顶嘴的本领倒是愈发好了。” 桃灼偷笑,“那也是师傅教的好。” 又行了一段路,沈枫回过身一脸坏笑的凑近桃灼,亲昵的搂住他的肩膀。 “徒儿,和为师说说,你和顾烨进行到哪一步了?” “顾烨?原来将军叫顾烨。”桃灼喃喃自语,还是第一次听闻将军的名字。 “你连将军的名字都不知道?”沈枫一脸难以置信的。 桃灼眸色黯淡,难掩流露出的失落。 军营里无人敢直呼将军其名,将军也没告诉过桃灼,桃灼也从不敢问。 “傻徒儿。”沈枫有点心疼的搂紧桃灼的肩膀,“将军今年二十三,姓顾名烨字凤兮。” 顿了顿,又说道,“但凤兮这个字是一位故交为他取的,出自《凤求凰》中的那句凤兮凤兮归故乡,翱游四海求其凰。将军挺忌讳别人提及他的表字,所以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说。” 桃灼不明白为何不能提,但既然沈枫如此说了,桃灼也没多问只是乖巧的点头答应。 “那师傅你的表字是什么?”桃灼好奇。 沈枫脸色一黑,“别问。” 姓沈名枫字为民,听听,俗透了。为民,这一辈子救死扶伤为国为民,起个表字还逃不过这定数。关于表字这一点他和顾烨倒是反应一致,谁也不许提,谁提跟谁急。 眼瞧着快到了山脚下,桃灼不小心踩空崴伤了右脚踝,没办法吃力,只能停在原地。 沈枫接过他背上的药篓子,“你等着,我去喊顾烨来救你。” 啊? 桃灼惊诧,“师傅,师傅,师……。” 似听不见桃灼的喊声,沈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傍晚的夜幕中,留下桃灼只身一人在这幽森森的林里,听着远处怪异的叫声瑟瑟发抖。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被黑色的夜空吞噬,皎洁的月爬上树梢,晃着周围的树影如同阴森的妖怪。 桃灼瑟缩成一团,躲在树下大气都不敢喘,紧张慌乱的盯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这么久还不来,师傅是不是把我忘了?桃灼越想越委屈,明明自己很尊敬师傅的,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能丢下不管嘛。 揉了揉泛红的眼睛,桃灼扶着身边的树干站起身,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后,脚底一滑摔到一处矮坡下。滚落之时被树枝划了脸,火辣辣的疼。 看着撒了满地的野果子,被遗弃的感觉席卷而来,仿佛又被所有人抛弃。桃灼无声的流着眼泪,就像从前一个人乞讨时的孤苦无依。 后来哭累了,趴在地上昏沉着有些想睡。忽听到远处传来的喊声,桃灼猛的坐起身。 是将军,是将军来了。 “将军,我在这,将军。” 喊了两声后,桃灼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感动,眼泪更汹涌了。 等顾烨拨开灌木丛,就看见桃灼哭的跟个泪人似的甚是可怜。 “抱歉。”顾烨跳到矮坡下将桃灼抱起,“我来晚了。” 桃灼窝在顾烨的怀里连连摇头。 不晚,只要你能来,永远都不算晚。 第09章 迎着璀璨的星辰,顾烨背着桃灼一步步往大营方向走去。月光拖长了他们贴合在一起的身影,仿似亲密无间。 趴在顾烨的背上,桃灼前所未有的安心。闻着顾烨发丝间的淡淡清香,桃灼贪心的希望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头。 “刚才为什么哭?是害怕了么?”顾烨语气里有疼惜之意。 桃灼点了点头,心里有些难过的,“我还以为师傅嫌弃我笨,把我扔掉不要了呢。” “怎么会。”顾烨替沈枫解释着,“是我与几位统领在帐中议事,而议事期间我不得擅离他也不得擅闯,所以才耽搁一些时间。” 听了顾烨的话,桃灼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嘴角也终于浮出了笑意。 顾烨的步伐很稳,桃灼感觉不出颠簸,舒服的趴在顾烨背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的还念着那几颗野果子,“可惜都撒了,我想把最好的都给将军。” 脚下的步伐微有顿滞,顾烨眼中渗出隐晦不明的纠结,他担心有一天自己会承受不起桃灼的这份依赖。 回到营帐后,将桃灼轻放在小塌上,又替他掖了被子,而后转身出了营帐去了沈枫那里。 而沈枫似是料到了顾烨会来,早早的就备下一壶清茶,两盏青杯,坐在案台边等待。顾烨挑帘而入,倒也没显露出诧异,气定神闲的坐下端起茶盏。 抿了两口茶,顾烨方问道,“你是何意?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反要等着我去。” “我这肩不能扛怀不能抱的,自然没办法将他带回军营。”沈枫会心一笑,“至于为什么等你,不过是因为他需要你恰好你也需要他。” 顾烨敛眉,神色已显不悦,“我需要他什么。” 倒是不怕顾烨恼怒,沈枫伸手往顾烨心口处戳了两下,“需要他慰籍你这颗尘封的心。” “胡说八道。” 到底是将顾烨惹恼,手中的杯盏狠落在案台上。没碎,但杯身裂出一条细痕。 沈枫乍舌,暗自庆幸顾烨没有将杯子砸到自己的头顶。 “我特意为你泡的菊花茶,清心败火,怎么还是挡不住你发脾气呢。” 沈枫起身拿来新的茶盏,又注了茶水,很认真的对顾烨说着,“顾烨,你我幼年相识,也算得至交,我是知道你的。常言道人去楼空茶也凉,如今朝堂上哪个人还敢提起陌家?且死者已矣,你就算放不下又如何?我瞧着桃灼很好,对你也是死心塌地。我也知道让他顶替另一个人与他与你都是意难平,可世事如此,总有万般不顺心。从你把他留在身边的那一刻,不也是想从他身上填补你内心的伤痛么。” 沈枫的一席话令营帐里陷入深深的宁静。 良久后,顾烨站起身走到门口,背对着沈枫遥望漫天星辰。 “我知道许多事都是无可奈何,恰如当年他随着家人被发配西北,我却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片刻的沉默后,再开口顾烨的声音已显嘶哑,“我不愿负他,也不想有人取代他。我对桃灼好,不是想填补我内心的伤痛,而是想弥补我内心的愧疚。如果那年我没有带兵出征,如果那年我没有受父亲胁迫替他说上一句话,或许今日就不会遥空相望天人两隔。” 感情这种事到底不是旁人能看透说清的,沈枫无奈的叹了口气,从紫檀木匣中取出一个乳白色瓷瓶递给顾烨。 “这是跌打扭伤膏,祖传的,给我那傻徒弟带回去。” 接过药瓶,顾烨正准备离开之际忽然又想起一事。 “桃灼的脸颊被树枝划破了,可有什么药?” “怎么会划破脸?”沈枫诧异。 “还不是你扔下他不管,他以为是你嫌弃他所以把他抛弃了。自己想回营,却不小心跌下了一处小山坡。” “说他傻吧他真是一点也不聪明。”沈枫话里有责备,眼底却闪过一丝担忧与愧意,“你先回去吧,我明日亲自给他配药,保证不留半点疤痕。” 第10章 清早,桃灼是被脚踝处的痛感扰醒的。他蹙着眉头眯着惺忪的睡眼朝脚下看去,只见顾烨正半跪在他脚边替他敷药。 桃灼像是腿脚抽筋似的瑟缩着一哆嗦,下意识的想收回右腿,却被顾烨轻轻按住。 头也不抬的说着,“别动,沈枫说了,不抓紧敷药会肿的严重。” 桃灼便不再乱动了,目不转睛的痴看着顾烨的侧颜,眼角滑出一丝湿润。记忆中的桃灼从未被人如此善待过,哪怕是幼时收养自己的郎中也是斥责打骂多过关心爱护。 顾烨的温柔似三月的光,如三月的雨,像三月的风,催开朵朵桃花,十里灼灼十里芳华。 想一辈子留在将军身边,桃灼知道是自己贪心了,可他就是想,从小到大都没过这么强烈的愿望。想陪着将军,地老天荒。 桃灼忐忑不安的轻声道,“将军。” “嗯?” “我能一辈子留在你身边么?”随着话音落下,桃灼的心跳愈发慌乱了,他害怕被拒绝,怕极了。 敷药的纤长手指忽然顿住,顾烨垂着眼眸沉默不语。 空气中的静谧令人感到心慌,仿似冰雪压过千山沟壑,望不到边的冰冷与连绵不绝的严寒。 恰好这时沈枫闯进来,解了营帐里窘迫难堪的局面。 “你们师徒聊吧,我出去巡营了。” 顾烨挺拔俊朗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桃灼的视线中,有决绝冷漠之态。 是被拒绝了么?大概是吧。 桃灼将一张小脸埋进被子里,借机擦去忍不住的眼泪。而后眼尾一片通红的探出头,强扯笑意看向沈枫。 “师傅。”话音里有丝丝沙哑,“你怎么过来了?” “听说你脸被划伤了,我当然要过来亲自给你上药,我可不想带着个破了相的丑徒弟,影响我心情。” 尽管沈枫语气不太好,但还是令桃灼心头一暖。 且刚被将军的不言不语伤了心,这会儿一双杏眸水汪汪的看着沈枫,小嘴一撇,“师傅。” 鼻音里透着软糯的依赖。 唤的沈枫心头一酥,护犊子那劲又上来了。 “哭什么?顾烨欺负你了?起来跟我走,离那一根筋的人远点。活该他一辈子活在阴影里,我这么好的徒弟都不知道珍惜。” “我……。”桃灼垂下头,轻咬着唇瓣,“我不想离开将军。” 沈枫热脸贴了冷屁股,气不打一处来的戳着桃灼的额头。 “瞧你没出息的样,以后被他欺负死我都不管你,我可警告你桃灼,你别以为他对你好就是真的好。” 因为生着气,沈枫把药瓶扔个桃灼后就转身离开,空荡荡的营帐里剩下桃灼一人趴在榻上发呆。 养伤的日子里,顾烨依旧温柔,会细心的照顾桃灼起居为他拭药。桃灼也再不敢说什么越矩的话,尽管也整日里笑呵呵的,可终究在心底埋了一根细小的芒刺,每每想起心尖上就颤起细微的疼痛。 日子悄无声息的流逝,如白驹过隙转眼间从四月的春进了十月的深秋。 从军营里往远处的山峦眺望,一片片金黄在秋风中摇曳。 沈枫惧冷,入秋以后就很少上山采药了。如此桃灼也跟着闲暇了,无事的时候会跑去伙食营跟着伙夫学做饭,三五天后端着自己第一次做的汤满心欢喜的送去沈枫那里。 沈枫皱着眉,眼中溢出满满的嫌弃。 “你这做的什么呀?是人喝的么?” 桃灼连忙解释,“卖相是不太好,但味道还是不错的。师傅你尝尝,我都没送给将军喝呢,刚做好就端到你这了。” 难得桃灼懂得把师傅放在第一位了,沈枫心情大好。 “既然是你孝敬我的,我就勉为其难的尝尝吧。” 装腔作势的拿起汤勺,第一口都没咽下就忍不住全数吐了出来。 “你……。”沈枫指着桃灼,都不知道要怎么骂他才好了。 “端走,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碰你做的汤。” 桃灼小脸一垮,“真的那么难喝么?” 垂头丧气的走到门口之际,喃喃自语道,“幸好先端来给师傅尝了,否则可就难为将军了。” 从营帐里飞出个药瓶,差点儿砸在桃灼身上,桃灼头也没敢回的拔腿就跑。 “再别让我看见你,我打不死你。”沈枫喊的嗓子都破了音。小兔崽子,还以为他孝心,合着是拿我当试验品呢。 第11章 深秋不知不觉又换来初冬,洋洋洒洒的落下了零碎的冬雪。 桃灼裹着深蓝色的缎面青花小袄,搓着冻到发红的双手,站在营帐外踮着双脚眺望那条白茫茫的小路。 将军率军出营清剿蛮夷余孽已有三日,桃灼每天掰着手指的算时辰,从日出盼到日落。青丝沾满了白雪,如一尊伫立的雕像,不到夜满星辰桃灼都不肯移步回营帐。 又熬过两日相思,当清晨阳光的金黄洒满皑皑白雪之际,桃灼看见远方的天空飞起茫茫的雪雾,马蹄声呼啸着入耳。 桃灼像是一支离弦的箭,飞似的从军营里冲了出去。白雪被踩踏的咯吱咯吱作响,留下桃灼一串串的脚印像是欢乐的乐符。 远远的,顾烨就瞧见桃灼的身影,他一下子就怔住。尤记得第一次出征,得胜归来之际他一路上幻想着子钰也是这样飞奔而来扑到自己怀里,然后他们手挽着手求皇上成全。 怎料,第一次出征归来,就把他给丢了。 风雪入眼,模糊了顾烨的视线。 等桃灼到了眼前,顾烨抬手示意大军停下。 桃灼抬头仰视,他心心念念的将军脸颊微凹眸色暗沉,唇角边也长出细小的胡渣。瘦了,也疲惫憔悴了。 顾烨低头俯视,只见桃灼两颊泛红,跑的气喘吁吁。尽管军营的日子并不舒坦,可较之刚来那会儿肌肤细腻了很多脸上也有了憨憨的婴儿肥,尤其是那双圆圆的杏眼,总是星辰熠熠的闪烁着光芒。 彼此凝视,却又彼此无言。 片刻后,顾烨稍稍俯身,将粗糙干裂的右手递与桃灼。 十指相握,冰天雪地之中桃灼有种暖流拂过全身的感觉。精神还恍惚着呢,就已经被顾烨拽上马背。靠着顾烨结实硬朗的胸膛,闻着耳边呼啸的风声,隐约的感受到顾烨抵在自己肩膀上呢喃着,你怎么才来? 那声音飘忽的仿似来自遥远,令桃灼有触不可及的错觉。 “将军。”迎着风雪,桃灼心疼的问着,“累么?” 片刻后,肩上愈发吃重,顾烨的下颌硌的桃灼肩骨都泛起疼痛。 “累。”顾烨声音沉沉。像是寻着港湾,抱在桃灼腰间的手又紧了紧,“很累。” 回了军营后,桃灼先是跑到伙食营催促着给将军准备的饮食,又烧了两大桶的水给将军泡澡解乏用的。趁着烧水的功夫又跑去沈枫那里拿了黄精与黄芪,都是用来抵抗疲劳的。 沈枫斜靠在案台边翻着《本草纲目》,懒懒的提醒着,“别忙活了,大军得胜,不日班师回朝,这两日是要庆军功的,将军没时间调理身体。” 桃灼攥着药材愣了一愣,随后唇角一扬,“无妨,我先备着,将军早晚用得到。” 沈枫挑起眼皮扫了桃灼一眼,又是一个冷哼,便不再搭理他了。 正如沈枫所说,桃灼整整一天都没见到顾烨的身影,直到夜里三更时分,满身酒气的顾烨步伐不稳的走进营帐。 “将军。”桃灼急忙上前搀扶。 醉了酒的顾烨目光有些迟钝,但眼神中却透着湖水般的恬静与清澈。 坐在床榻边,顾烨双手捧着桃灼递过来的药茶,抿一口就皱一皱眉,如单纯的稚子歪头询问桃灼,“你给我喝的什么?” “是药茶,缓解乏力的。”说着话的,桃灼拿起方巾擦去顾烨嘴角的茶渍。 顾烨垂眸,嘟囔着,“不好喝。” 传说中攻无不克的战神,令蛮夷闻风丧胆的顾将军,此刻却犹如娇憨的孩童,满眼纯真干净的不掺任何杂质。桃灼怦然心跳,抬起颤微微的手,将微凉的掌心贴在顾烨滚热的脸颊上。 盆子里的炭火噼啪作响,似烫在了桃灼的心尖上,全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 顾烨狭长的双眼盯着桃灼白皙干净的容颜,眼神迷离迟缓。片刻后,顾烨侧头,将唇印在桃灼的手掌心。 温热的气息几乎将桃灼灼伤,他惊厥般的猛然缩回手,握着还残留余温的手掌,心慌、无措、失落。 第12章 酒色撩人乱了情,顾烨修长的手指轻扣桃灼的下颌,俯身靠近,轻吻薄唇。 温柔的触感令桃灼全身酥酥麻麻的发软,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是该迎合还是应该拒绝,只能傻愣愣的一动不动任由着顾烨亲吻。 鼻息间浓郁的酒气,被熏的晕乎乎的桃灼忽觉身体一下腾空,还不等他抓紧顾烨的衣衫,就被扔在了床榻上。 木板发出咯吱的一声,桃灼痛苦的弓起后腰,闷哼着,“疼。” 一道黑影压下,顾烨单膝跪在床榻的边沿,双手撑在桃灼的两侧,将一脸无措的桃灼困于身下。 “将军……。”声线带着明显的颤抖,不等桃灼把话说完,顾烨就将一切声音堵回他口中。 夜阑风雪扰清梦,一室缱绻温如春。重叠的身影,纠缠的青丝,无限旖旎的喘息。 当身体融合的一刹那,撕裂般的疼痛令桃灼的呼吸都滞在了胸腔内,捂在唇上的手被咬出丝丝血迹。这一刻仿佛灵魂都脱身而去,意识游离之际,桃灼恍惚间仿似听到顾烨在自己耳边唤着,子钰。 黎明的一丝曙光划破天际,所有的疼痛所有的情欲都归为平寂。两人相拥而眠,桃灼将额头抵在顾烨赤裸的胸膛,肌肤传递的温暖令他感到餍足与心安。 待到天色大亮之时,桃灼才从梦中醒来。依旧是与顾烨相拥的姿势,全身都是汗涔涔的。推开顾烨结实有力的手臂,桃灼想起身为他准备洗漱的温水,稍稍一动,身体就传来阵阵酸麻的痛感。 忆起昨晚之事,桃灼的俏脸如同三月桃花透着娇嫩的粉红。 欲翻身下榻之际,扰醒了沉睡的顾烨。 狭长的双眸惊诧之余可算是布满了慌恐,顾烨用尽力气的一把将桃灼从身上狠推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桃灼的后脑正撞到床榻里侧的墙板上,钝痛蔓延,整个人都跟着恍惚失神了片刻。 等桃灼回过神,只见顾烨背对着自己正慌乱的穿着衣衫,嫌弃的意味遮都遮不住。桃灼难受的眼尾一红,一双杏眼润上薄薄的水膜。 昨日庆功酒喝的狠了,顾烨根本就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怎么和桃灼…… 顾烨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自制力,所以当他看到床头歪倒的茶杯时,瞬间脱口而问,“你昨晚给我喝了什么?” 此时顾烨是怀疑桃灼的,人一旦有了欲望难免会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所以桃灼说是药茶,顾烨却不太相信。 “你走吧。”背对着桃灼,顾烨没有任何迟疑的,“离开军营,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我会给你一些银钱,沈枫教你的医术足够撑起你开个医馆。” “将军……。”桃灼慌乱的想解释想求情,顾烨却没给他任何机会的挑帘而去,脚步匆忙到没有一丝停顿。 昨日温存尤还在,今日凄凄伤别离。常言将军柔似水,黄粱一梦终绝情。 桃灼哭也哭了痛也痛了,除了一颗七零八落的心好像也没什么可带走的。 沈枫正躲在营帐里烤着炭火摆弄着药材。听到有人进来,却是连头也没抬。 旁人若要进来都会先恭敬的在帐外唤声沈大夫,唯桃灼和顾烨从来都是一声不响的闯入。但顾烨脚步重步伐稳,像猫儿一样发不出声响的定是桃灼。 桃灼未言语,而是直接跪下对着沈枫叩了三记响头。 “师傅。”桃灼哽咽着,“拜师那日您不许我叩头,说您还没死呢磕头晦气。如今我要走了,我实在没什么可报答师傅的恩情,只能给您磕头了。” 沈枫依旧低头分着药材,并未出声。 桃灼难过的将眼泪忍了又忍,“师傅,那我走了,您保重身体。” 起身到了门口,忽听沈枫问道,“哪去?” 第13章 未时,忽又起了寒风,夹杂着前几日的细雪,漫天飞舞的飘扬。偏西的日头渐渐淡了光晕,化作一轮泛白的光圈与厚重的云朵相融合。 远处山头的枯树更显萧条,几只乌鸦在军营上空盘旋而过。 将军帐外。 桃灼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如枯叶飘零,干涩的唇苍白的脸。他赤着双脚跪在雪地中,身上仅裹了他初来时的那身破旧衣衫,单薄的无法抵御丁点儿严寒。 “冷么?”沈枫俯身而问。 桃灼神色茫然的看着沈枫,下意识的点点头。 “嗯。”沈枫点头,“冷就对了,将军给你吃给你喝的,你倒反过来惹将军生气,该罚。” 过往的官兵好奇的驻足想看个热闹,最后却都被沈枫寒若冰霜的眼神吓退。 与桃灼相比,沈枫倒是穿的暖和。玉白锦袍绣着嫣红的梅花,外披雪色的狐毛大氅,手中还捧着银色的小暖炉。青丝随风舞动,拂过冠玉般的脸颊。真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已经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派出去的侍卫早该把话带到了,怎么还不见顾烨回来。 细长的眼睨向脸色如纸的桃灼,沈枫沉不住气的开始来回踱步。 而桃灼身型已经开始发晃,随时会支撑不住倒下。桃灼咬了咬干裂的唇,因为冻到麻木感觉不出疼痛,只得用力的咬舌尖。 又是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沈枫开始打退堂鼓。在这么冻下去身子骨可就扛不住了,万一留下病根就不划算了。要不然把他带回我府上? 正犹豫不决之时,忽看见远处熟悉的身影。银色铠甲在白雪的映射下泛着清冷的光晕,挺拔俊朗的身姿于天地间浩气凛然。 “你们师徒这是唱的哪出?” 顾烨走近,未看桃灼一眼,桃灼也不曾抬头。好似咫尺天涯,再不敢靠近。 “负荆请罪。”沈枫一本正经的说道,“可惜此处没有荆条,只好让他穿上初来时的那身衣服,也是提醒着他别忘了将军对他的好。” 顾烨勾起薄唇,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沈枫,我读过的兵书不说上千也有数百,苦肉计我见的多了。” 眼底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沈枫转瞬面带怒意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好心好意带他来给你认错你倒不领情了。这军营苦楚之地,你留他解了寂寞难耐。如今要回盛京了,你就想把他一脚踹开。顾烨,便宜可不是这么占的。” 一番义正严辞,惹得顾烨脸色铁青,难看的很。 空气仿似被凝冻,三人之间的气氛比这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良久的静寂后,顾烨低头看向桃灼。 “你都和他说了什么?” 桃灼什么都不曾和沈枫提及,只是沈枫问他发生了何事,桃灼羞的耳根处一片嫣红。沈枫本就是个通透的人,想着昨日庆功宴上顾烨喝的酩酊大醉,心底隐隐猜出个三五分。 一开口牙齿就先打颤,桃灼冻的连话都说不出。浓密的睫毛上挂着点点白霜,溜圆的杏眼无辜的看着顾烨,桃灼轻轻摇头。 “他什么也没和我说。”沈枫咄咄逼问,“他应该和我说什么?顾将军又怕我听到什么?” 狭长的凤眸扫了一眼沈枫,顾烨阴沉着脸,扔下一句,“你们走吧,别在我这跪着了,他没做错什么,也不需要我原谅他什么。” 说完,径直回了营帐。 “瞧见了么,将军还气着呢。”沈枫有意提高音量,“你就在这跪着吧,什么时候将军气消了你什么时候起来。” 而后看了一眼营帐上厚重的帘子,沈枫转身离开,丢下桃灼一人还跪在雪地中。 桃灼不敢落泪,怕被风霜侵染的脸颊会更痛。 第14章 鹅毛般的大雪不知不觉间洋洋洒洒落下,沾满桃灼的全身像个温顺的小雪人,一动不动的跪着。 桃灼忽然想起自己的父母,想着他们会是什么样的人,又为什么把自己抛弃。曾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之时桃灼都没想过这些,也从未有过怨恨,如今突然就想了,甚至隐隐的怨恨。桃灼觉得可能是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更容易胡思乱想了。 “既然不想要我,为什么要生下来呢?”桃灼喃喃自语着,“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对我那么好呢?” 眼泪溢出眼眶,滑过苍白的脸颊,针扎似的疼痛。 视线模糊中,墨色衣摆闯入眼帘。是顾烨的常服,苏锦玉绣高贵不凡。 桃灼缓慢的仰起头,恰巧对上顾烨狭长的双眸。似黑曜石,深沉幽静,令桃灼看不清也看不透。 “将军。”桃灼艰难的开口,声线有些模糊不清的,“你说以后有家了,我是真信了的。” 眼泪决堤似的不受控制,桃灼感觉像是心口被剜了一个洞,多少的伤痛都无法将它填满。 顾烨沉默不语,片刻后,弯身将桃灼从雪地中抱起。 躲在不远处的白色身影,亲眼见着顾烨将桃灼抱回营帐,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哼。”沈枫撇了撇嘴,“还苦肉计你见多了,那你倒是别中计啊。就凭着和陌子钰的三分相似,你也狠不下心吧。” 屈膝坐在床塌上,身上裹着厚重的棉被。桃灼将头埋在膝盖上,不敢说话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大声呼吸,乖巧的像个木偶娃娃。 冻僵的身体开始一点点恢复知觉,犹如千虫蚀骨密密麻麻的疼痛。沾在睫毛上的霜雪一点点融化,泪珠子似的润湿眼角。 哗哗的水声入耳,片刻后墨色身影再次闯入视线,只见顾烨弯身将一盆滚热的水放在了床榻边。 “脚伸过来。”顾烨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桃灼偷移视线,可惜顾烨是半蹲在他眼前的,根本就看不到脸上的表情。收回视线又看了看自己赤着的双脚,白中泛青紫,脚背已经冻出一些细小的裂痕。 就在桃灼犹豫之际,顾烨失了耐心的直接伸手抓住桃灼的脚踝。手心的热度顿时蔓延过冰冷的肌肤,引得桃灼一阵轻微颤栗。 “我,我自己来。”桃灼结结巴巴的小声拒绝了顾烨的好意。 不敢再与顾烨有过份的亲密,桃灼怕极了被驱赶的滋味。而顾烨也未坚持,松开桃灼白皙的脚踝。 就在双脚快插入水中的一刹那,顾烨手急眼快的托住桃灼的脚心。 “冻伤未好还想烫伤?”顾烨口气中显露出无奈之意,“先用热气腾着,等水变温了再放进去,不然冻伤的地方会溃烂。” 水汽氤氲缭绕拂过肌肤,细细痒痒的感觉传入心底,像羽翼轻盈的撩拨。 桃灼仿似石化成雕塑,就连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生怕扰了眼前的如梦如幻。 也恰是桃灼的小心翼翼,才令顾烨心怀一丝愧疚,“昨日是我醉了酒失了心性,你莫要往心里去。” 桃灼傻愣愣的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知那句莫往心里去究竟是指哪件事。酒后乱性?亦或是赶自己离开?自是不敢问出口,只能胡思乱猜着。 待水温降了,顾烨托着桃灼的双脚浸泡到温水中,而后起身坐在桃灼身侧。 深邃的凤眸凝视着龙吟剑上红色玉穗,顾烨似倾诉般与桃灼说道,“曾有一人令我心之向往,盼着与其长厢厮守。可终究天不遂人愿,他成了漠北的一座孤坟,成了我永远舍不去的牵挂。当初你是来充军妓的,我本不该援手相助,可看见你我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所以,我对你好,你是不必感怀的。人心很大,可以包罗世间万物,可我的心很小,容不进其他。” 这一番话说的很透彻,即使桃灼并不是很聪明,却也理解了他的意思。 忽然想起身体被贯穿那一刻,顾烨在自己耳边唤着,子钰。 原,我只是个影子罢了。 第15章 长风军,顾字旗,迎·风沙万里。战·所向披靡。剑长鸣,马嘶声,泣·白骨亡魂。归·峥嵘盛京。 清晨一抹朝阳,千军万马踏上归程。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桃灼靠在车厢的角落,闷着头想着昨日顾烨所说的话。 是该感恩还是怨恨?一切皆因自己与那人的相似,才换来将军一点疼惜。由始至终,将军的温柔都不属于自己。 思绪就像锋利的匕首,肆无忌惮的在心头划过。看不见的伤,却实实在在的痛。 一旁的沈枫假意看着手中的书卷,细长的眼角却总是偷瞄着桃灼。 最后沉不住气的装咳了两声,而后合上手中的书,“怎么不说话?是在怨我昨天罚你?” 桃灼抬头,“没有,我知道师傅是想让我留下的,所以才罚我,让将军改变主意。” 沈枫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这徒弟看着傻点,倒是也不枉他一番苦心。 “那怎么还闷闷不乐的?将军不是带你回盛京了么,苦着脸做什么。” “师傅。”桃灼忍不住心底的好奇,带着一股子酸意问道,“你即是和将军从小的情份,那你知道子钰么?” 气氛一下子安静的诡异,沈枫越是不开口,桃灼就笃定他一定什么都知道。 桃灼觉得自己是在自讨没趣,将军也好师傅也罢,定是和那个子钰结交的日子久些,情理上也更偏向他一些。且亡者已故,自己无端提起,只怕惹师傅重念旧时情谊,心里倒不痛快了。 恹恹的垂下头,桃灼带着歉意的,“对不起师傅,我不应该为难你的。” “也没什么可为难的。”沈枫叹了口气,顺着竹帘的缝隙望着外面的雪景,缓声而道,“我幼时与顾烨和子钰同在季老先生那里求学,子钰出自书香门第,祖上都是朝廷里的文官,到了他父亲那里已然是一品大学士。但文官大多迂腐不懂变通,惹怒龙颜还不自知。恰巧子钰的姐姐,也就是曾经的玥贵人又不小心撞伤了身怀有孕的宜贵妃,一道旨意下来,全族流放。可惜陌子钰年纪轻轻,那会儿是多少人眼中倾慕的贵公子,最后却客死异乡。” 念及旧友,一向清高的沈枫也难免露出一丝伤情。 “那,他和将军……。”桃灼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想知道又怕知道。 “你即然提到他,想必你也应该知道他和将军是有过一段过往的。可此事终究是不成体统,摆不到明面上,所以知道的人倒也不多。顾烨第一次出征就差点儿丧命沙场,他拼死拼活的就为了立军功讨圣上一个恩赐。只可惜,出征归来,故人已不在。” 最怕这身不由己的分离,剪不断理还乱,人已故却情悠远。 一路颠簸,桃灼又闷闷的话也不爱说了,沈枫无趣的很,换着法儿的与桃灼闲聊。 从奇闻异事讲到千古传说,倒是没辜负了一番口干舌燥,桃灼逐渐来了兴致,纠缠着沈枫问东问西的。 将最后一小块糖糕塞入口中,桃灼口齿不清的问着,“那后来呢?他离经叛道,有被封神么?” 沈枫盯着桃灼手中的空碟子,咬牙切齿的,“没有,他在封神的前一晚被饿死了。” “师傅你骗人。”桃灼气鼓着两腮,“他非肉体凡胎,怎么会无故饿死。” “他不是肉体凡胎但我是。”沈枫毫无风度的吼着,“就这么一盘子糕点,你连点面渣子都没剩下,你是想饿死我吗?” 桃灼一愣,后知后觉的揉了揉鼓起的小肚子,不小心还打了个饱嗝。 “师傅你别生气。”桃灼搔着头发,不好意思的一笑,“改日我亲手做给你吃。” 亲手?想起那碗汤,沈枫不由自主的一抖,我还是选择饿死吧。 第16章 一路车马劳顿,有将士出现水土不服症状。沈枫受不得凉气,葛老太医又染了风寒,照顾众人的责任就落在了桃灼身上。 夜里暂宿一切从简,多是二十余人挤在一顶宽大的营帐里。大军拔营之时就遣散了所有女子,不过才五日的路程,就有年轻气盛的耐不住寂寞,满嘴淫祠浪语的逗乐子。 也不知怎么就挑起话端说到了桃灼,顿时都来了兴致,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那小生倒是愈发精致了,比初来军营时还要俊俏些,娇滴滴的小脸恨不能掐出水来。” “那是将军滋润的好,若是放在你身边,怕要成了秋日里的老树皮,干巴巴的不成人形了。” 一声调侃,引得营帐里哄声大笑。 “将军也不过图一时新鲜,前些日不还罚他跪在雪地里。” “这话不假,都说平南郡主国色天香,这回了盛京将军一头扎进温柔乡,还什么桃灼杏灼的,早抛到脑后了。” 谈的正欢之时,桃灼拎着紫砂药罐闯进来,霎时营帐里鸦雀无声。 桃灼自是没听到他们之前说了什么,只是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难免有些不自在。 低着头将药罐子放在桌上,说着,“这是今日煎的新药,还有谁腹泻呕吐的,就过来拿。” 有四人起身排队领了药。 正欲离开,只听有人唤道,“小大夫,我身上有些不舒服,能过来给我瞧瞧么。” 还是第一次别人称作大夫,桃灼又惊又喜又有点羞怯。双颊微红犹如桃花绚烂,桃灼顺着声音看过去,“是谁身体不适。” “我。” 那人站起身却把桃灼惊了一跳,脸上的喜色褪个干净。可不正是初来军营被其调戏的那人,好像是个百夫长,名高猛。 桃灼是不愿与之接触的,奈何行医治病本是职责,只得不情不愿的走过去。 “你哪里不舒服?” 别看桃灼医术学的一般,可沈枫那个刁钻劲儿倒学个十成十。面对自己不喜欢的患者,脸色难看的像是人家欠了他银两似的。 那高猛也是狂悖之徒,且早就对桃灼垂涎。忽然间抓住桃灼的手腕,按在自己下身鼓起的那处,淫笑着,“我这里不舒服,可否能帮我医治。” 顿时周围哄堂大笑。 桃灼未曾料到他们会这般粗俗,恼怒之余用力的抽回手,不小心失去重力后退了两步后跌倒在地。 “呦,没摔坏吧。” “快,赶快扶起来。” 有几人坏笑着上前,趁着扶桃灼起身的功夫摸来捏去的占着便宜。 “你们,你们……。”桃灼又气又怕的说不出一句整话,越是想推开眼前众人,那些人越是得寸进尺的围着桃灼调戏取笑。 “干什么呢?”巡营的程子渊忽然闯进来,面带怒色浓眉紧皱,“白日赶路不累是么?懒散的不成体统。若是体力好,现在就出去操练。” 程子渊虽年纪轻,长得白白净净的,可也是出身将门,从小耳濡目染的在军中从不失威严。 顿时营帐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垂头有意躲开程子渊凌厉的目光。 不耐的眼神落到桃灼身上,程子渊颇是鄙夷的,“就让你送个药,你也能惹出一摊子烂事。你要是没本事,就让你师傅来。” 看着桃灼眼尾的一抹红,程子渊嗤声冷哼,“窝囊样子。” 月朗星稀,皎洁的月光与白雪想辉映,令这深夜堪比白昼明亮。 桃灼拎着药罐,脚步缓慢的朝着住宿的营帐走去。一双杏眼黯然无光,眼底蕴含着委屈与哀伤。 远远的,只见顾烨一人站在营帐前,入神的仰头看着夜空,右手一直抚摸着龙吟剑上的玉穗。 桃灼眸色瞬间一亮,正欲开口唤声将军,可到了嘴边又生生压了回去。 跟在将军和师傅身边,桃灼也是涨了些知识的。譬如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纵然和那个陌子钰有三分相似又如何?将军的心里始终只记挂一人。 默不作声的绕开将军的营帐,桃灼快步离开。 第17章 到了营帐前,桃灼捏着自己冰凉的脸颊,强扯出一抹笑意,装作开心的挑帘而入。 沈枫已经躺下休息,并非发觉桃灼的异样。倒是给葛老先生服药时,被看出了一丝端倪。 “前几日回来总是说个不停,今儿怎么安静了?” 桃灼还以为自己伪装的挺好,不成想葛太医从细枝末节上就察觉出桃灼不同往日。 “我,我……。”桃灼不擅长说谎,结巴了两声才寻得一个理由,“我怕扰了师傅休息。” “你可没那么孝心。”沈枫依旧闭着双眸,嘴里丝毫不留情面。 惹得桃灼脸色一红。 葛老先生被他们师徒逗得一乐,遂又问道,“可是被人欺负了?还有十几日的路程,难免有些烦闷爱挑事的。” “没有。”桃灼急忙摇头,垂下长长的眼睫毛轻声解释着,“没人欺负我。” 话音刚落,却听沈枫厉喝道,“说实话。” 相比之下葛太医就慈眉善目的多,轻拍着桃灼的手背劝说着,“离盛京还远着呢,我和你师傅都受不得寒气,煎药送药的还要指着你。你若这次忍了,那些个愣头青会变本加厉的。你且说出来也好让将军为你做主,以后他们也会收敛。” 桃灼只得将所发生之事大致的叙述了一遍。 “这高猛实在过份,”葛老太医气愤的,“怎么说桃灼现在也算军医,他竟半点不尊重。明儿一早就去回了将军,定要让将军狠狠责罚。” 然而沈枫拧着眉头想的却是另一人另一事。 “那程子渊都没问发生何事就无故训了你?他手底下的兵呢,就那么不痛不痒的说了一句?” 见桃灼点头,沈枫气的直接起身下榻。扯过那身玉白色的华服穿好,又披上狐毛大氅。 “混帐东西,纵容自己手底下那群兵痞子无法无天,却管到我徒弟头上了,我与他评理去。” 眼见沈枫气汹汹的出去,葛老太医急忙推着桃灼,“快把你师傅追回来,他自幼身体不足,受不得寒气侵骨。夜里温度低,可别引发了旧疾。” 桃灼匆忙的追出营帐,却被沈枫的一声“滚回去”给骂住。 已入了二更,刚刚结束巡营的程子渊打着哈欠朝营帐走去,恰巧撞到赶来的沈枫。 一袭白衣傲雪,如夜色里泠冽绽放的寒梅。程子渊片刻的怔神,一瞬间沉于沈枫的清冷之态。 “程校尉可真是威风啊。”沈枫冷笑,毫不掩语气中的讥讽之意。 程子渊顿时明白了沈枫因何而来,怕惊扰军中将士影响自己的威严,程子渊低声道,“咱们出去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驻营之地,越走越远,越走越偏,等停下脚步时已经看不清远处的营帐。 “有什么话是见不得人的?程校尉一副做贼心虚的德性。”沈枫细长的美目一挑,尽显鄙夷。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偏这程子渊,在沈枫面前半点气势也拿不起来。 “我不过就是说了桃灼一句,你至于大半夜的找上门么?这军中除了你和葛太医,还有将军,哪个没受我说过?偏你徒弟矫情,我说他一句,他还跑去和你告状。” “你也知他是我徒弟,轮得到你教训么?” 程子渊无奈的摇头叹气,“我也没有教训他啊,我就是看不惯他总是摆出一副可怜兮兮要哭不哭的样子,就说了他一嘴……。”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枫打断,“我还看不惯你呢,那我是不是可以整日指着你鼻子骂?” 程子渊剑眉紧拧,已显不悦之色,“沈枫,你别得理不饶人。” “你没理还能搅三分呢,我说这么两句你就受不住了?你……。” 突然间嫣红的双唇被程子渊略粗糙的手捂个严实,程子渊沉下眸色,单手揽在沈枫腰间用力的一勾,两人贴合的身体半回旋,正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后。 “嘘。”程子渊靠近沈枫耳畔,低声提醒,“别出声。” 不过片刻,十几匹快马从眼前的小路跑过,马背上的几名壮汉身穿黑色棉袄,腰间系着弯刀。 待那一群人没了踪影,程子渊才松开沈枫。 沈枫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好奇的问道,“什么东西?” “应该是这一带的马匪。”程子渊为他解释。 沈枫随即就丢过来一个鄙夷不屑的目光,嘲讽道,“你个当兵的竟然怕匪?” “你可真是……。”程子渊忿忿的指着沈枫,终于想起了那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区区几个马匪还不入我的眼,倒是你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是怕打起来伤到你。” 程子渊年纪本就偏小一些,气鼓鼓的样子好似孩童,倒有几分可爱。沈枫忍不住掩唇而笑,“行,这次我谢你。” 沈枫笑意柔和,如皎月清朗,明而不媚。 鲜少看见沈枫露出这般笑意,蕴着暖色恍如冬日晨光。 程子渊觉得自己适才也是沉不住气,失了风度。竟露出一丝腼腆的轻声回着,“不必言谢,理应是我该保护你的。” 算是不言而合,两人并肩朝着军营方向而归。 偶有寒风瑟瑟,沈枫裹紧了身上的狐毛大氅。一旁的程子渊忽想起他是不能受寒的,急忙解下自己的黑色斗篷披在沈枫身上。 “多谢。”沈枫未拒绝他的好意。 “你既身有顽疾,为何还从军行医?” “你当我愿意?”沈枫毫不避讳的直言道,“谁不知军营艰苦,哪个愿意跟来受罪。我是被我父亲逼的没办法。” 而后又感叹了一句,“父让子亡子不得不亡啊。” 提及沈枫之父沈平之,在盛京乃至整个荆国都享誉盛名。身为御医本位居五品,却被当今圣上破例提升为正二品官员。 程子渊抿唇而笑,“沈老太医妙手仁心。” “是啊。”沈枫忍不住苦笑,“他倒是在圣上面前博了好名声,却害的我整日和你们这些臭男人厮混。” “瞧你这话说的。”程子渊嗤鼻,“你不是臭男人?” 见沈枫未理会自己,程子渊脑子一热的忽然凑到他颈间,“我闻闻。” 鼻尖触碰到脖颈处一小块肌肤,彼此的体温都沁着一股子凉意。淡淡的药香缓入鼻息,程子渊后知后觉的感出一丝难堪。 平日里和军中兄弟脱光了一起洗澡也未觉不妥,可沈枫……,似乎和他们不一样。只是程子渊又想不出,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的。 第18章 远处天边泛起一道鱼白,伙食营传出劈柴剁菜之声。当嘹亮的号角响起,冉冉升起的太阳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为满地银装撒上细碎的金黄。 桃灼抱着被褥往马车上倒腾,刚出了营帐就看见程子渊小跑过来。 因为不知晓沈枫昨晚都和他说了什么,还以为他是来找沈枫麻烦的,桃灼急忙堵在营帐门口,紧张到要靠着双手抓紧怀中的棉被而壮胆。 “你,你来做什么?”桃灼昂着小脑袋,色厉而内荏的,“我师傅身体不太好,你要是把他惹生病了,将军不会饶了你的。” 程子渊被桃灼的一脸严肃劲给逗笑,打趣道,“你师傅是纸糊的啊,我惹一惹就能生病?” 说着,伸手拿过桃灼怀中的被褥,“我不找你师傅,是将军要找你,赶紧过去吧。” 自从那日将话挑明,顾烨像是卸下个包袱似的再不与桃灼往来。而桃灼也只能远远的看着将军,不敢再靠近。 心底涌起的不安与欢喜令桃灼恍惚了一下,而后才急忙朝着将军的营帐跑去。 边跑着还不忘回头叮嘱程子渊,“你别惹我师傅,他身体不好,脾气也不好。” 最后一句程子渊甚是赞同,就沈枫那脾气,换做女子怕是要一辈子嫁不出去。 不过他堂堂男儿为何要比作女子呢?程子渊低头抿起薄唇,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到了顾烨的营帐外,桃灼收住脚步。也是跑的急了些,心慌的厉害,噗通噗通像敲着小鼓似的。 按着胸口平复了一下紧张的情绪,桃灼规规矩矩的立在营外,唤道,“将军,您找我是有何事?” 春来桃花灼灼,秋尽满地残落。夏色温柔缱绻,冬至寒霜泠冽。 最怕这日月轮换,我还沦陷在一眼万年,你却抽身离去不曾留恋。 桃灼微垂着杏眸,略有伤感。 片刻后,传出顾烨的声音,“进来吧。” 挑开帘子,只见顾烨正低头整理着身上的铠甲。墨色发丝披肩而落,浓密的睫毛如蝶的羽翼振翅而动,鼻梁高挺,棱角分明,一如既往的风华绝代之容色。 桃灼站在门口,就好似初次闯进营帐那会儿,不敢乱动。 整理好服饰,顾烨抬头,“昨日之事确有发生?” 咦?是谁说与将军的? “今早葛老先生过来说给我听的。”看出桃灼眼中的诧异,顾烨为他解惑。 原来如此啊。桃灼点了点头,心想着自己还是幸运的,不但有师傅护着,就连人人敬仰的葛老先生都怜惜。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桃灼一怔,没料到将军这么快就下了逐客令。 心底涌起酸涩之意,桃灼低头揉了揉鼻尖,黯声回着,“是,那我先走了。” 冬日暖阳明媚,却驱不走桃灼心底的郁郁。 带头调戏桃灼的高猛被撤去百夫长之职,又罚了十军杖,同营的其他人被扣一个月的军饷。不过最惨的还属程子渊,罚三十军杖,扣两月军饷,罪名是监管不力。 马蹄踏过冬雪,车轱辘吱吱呀呀,眼瞧着离盛京越来越近。 晌午时分,军队停顿休息。 桃灼拎着食盒,嗅到里面隐隐的饭菜香,娇憨精致的小脸挂着满足的笑意,嘻滋滋的朝着马车走去。 “桃灼。” 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桃灼停下脚步转过头,原是程子渊。 桃灼转着圆溜溜的眼珠,暗自思忖着:他不会是因为挨了罚找我出气吧?他万一动手打我怎么办?我还是回到马车上吧,在师傅身边还安全点。 如此想着,桃灼脚下的步伐就匆忙起来。身后的程子渊愣了一下,连忙跑着追上。 “你走这么急干嘛?我喊你你没听见么?” “没听见。”桃灼摇着头说瞎话,脚下的步伐丝毫不缓。 还说没听见,之前明明有回头看的。程子渊看穿桃灼的心思,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 见四下无人,程子渊从怀中取出两个热气腾腾的葱油饼,塞到桃灼手中。 “这是上午路过小镇子时买的,我一直藏在胸口捂着呢,趁热吃。” 桃灼这才停下脚步,墨如黑珍珠的眼眸难以置信的盯着程子渊。而后垂下眼角扫了一眼手中的葱油饼,肚子里的馋虫又不安分了,桃灼伸出嫣红的小舌尖舔了一下唇瓣。 程子渊笑着,“你师傅说的没错,你还真是个贪吃鬼转世。” “才不是。”桃灼嘟着嘴为自己辩解,“我是从前乞讨时被饿怕了,所以见到好吃的才会忍不住流口水。” “那回了盛京你就有口福了,到时候你小心吃成个胖子。”说着,拍了拍桃灼的肩膀,“我先走了,记得趁热吃。还有,带给你师傅一个。” 提及沈枫,程子渊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咧着嘴角露出两颗小虎牙。 不过两张葱油饼最后还是都进了桃灼的肚子,因沈枫不喜欢油腻的食物。 入了盛京的地界,官道上明显的热闹起来。来来往往的人群,络绎不绝。 桃灼趴在窗口,雀跃的看着过往行人,口中问道,“师傅,盛京好么?” 沈枫捧着小暖炉,慵懒的靠在软垫上,回着,“皇城大都,天子脚下,你说好不好?” 那一定是极好的,比所见过的镇子都要好一些吧,桃灼如此想着。 又行了两个时辰,马车的速度突然缓慢下来。有快马扬鞭而过,马上之人高喊着,“恭长风大军凯旋,军队驻扎西郊大营,随军五品以上将领前往宫中面圣,领赏、领封。” “是宫里来人宣旨了。”沈枫放下手中暖炉,挑开墨色布帘对外面侍卫吩咐道,“请顾将军前来说话。” 不出片刻功夫,顾烨跳上马车闪身进了车厢。 “何事?” 沈枫指了指身侧的桃灼,“你我都要进宫面圣,他怎么办?” 顾烨侧目看着桃灼,眼底有些纠结的沉默不语。 自顾烨进了车里,桃灼就没敢抬过头。卑微到尘埃中的爱意,喜欢一个人,却要把这份喜欢缩在黑暗中不敢露出半分。 见顾烨不言语,沈枫抬起手肘推了推桃灼,“傻徒弟,你想去哪?是跟着将军还是跟着我?” 自然是想跟随将军,但桃灼知道将军并不想留下自己。 “我……。” 正欲说跟着师傅,却听顾烨说道,“随我回将军府吧。” 第19章 夕阳渐落,暮色霭霭。 深红色的宫墙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琉璃青瓦在夕阳的折射下散着寂寥的光昏。有宦官在不停清扫白玉石铺成的道路,干净的看不见一点灰尘。 两侧禁卫单手握着腰间的剑柄,面无表情的如一尊石像捍卫着皇家的安全。 目光越过宫墙,桃灼满眼羡慕与敬畏的看着那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幻想着里面的人是否就和戏文里唱的一样,整日游山玩水锦衣玉食。 叮叮当当的马铃声悦耳,桃灼听到马蹄声就回了头,只见两匹黑色骏马拉着一辆华丽的轿辇飞驰而来。 车夫将鞭子扬的响亮,一旁穿着青色布衣的随从冲着前方傻愣的桃灼喊道,“滚开,谁家的小厮如此不懂事,看不到这是将军府的车马么?” 桃灼急忙往后退着躲避开,但眼睛却未曾从车舆上移开。将军府的车马,是来接将军的么? 马车在承德门稳稳停住,那随从跳下马车从袖子口抖落出一袋银钱偷偷塞给守门的侍卫。 “侍卫大哥,我家将军进去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时辰了,应该很快就出来了。” “多谢。”小随从拱手道了谢,而后快步走到马车边上,垂眉恭顺的说道,“郡主,将军已经入宫快一个时辰了。” 委婉悦耳的声音传出,“知道了。” 天色越沉凉意越重,远处的夕阳只剩下一轮淡色的红晕,晚霞火红仿似晕染出的美丽画卷。 桃灼揉了揉冻红的鼻子尖,将两只手放在嘴边呵着热气。 威严的赤红色城门“吱”的一声被推开,顾烨随同几位军中将领一同出来。 桃灼不自觉的就扬起嘴角露出笑意,黑曜石般的眼睛闪着星辰似的光芒。 “将军,将军。”那青衣随从快桃灼一步的冲过去,高兴的直抹眼泪,“将军,您可算是回来了,这一走就是两年,咱们全府都牵挂着您呢。尤其是老爷,老夫人,还有少夫人,天天盼着将军您早日回家呢。” 顾烨脸上的笑意很淡,但眼中流露出的温情却很柔,“老爷和老夫人身体还好么?” “老爷近几日染了风寒,但身子骨还算硬朗。老夫人整日吃斋念佛为将军祈福,倒是比从前消瘦了许多。还有少夫人,一直记挂着将军,茶不思饭不想的。” 说着,那小随从冲着马车递了个眼色,很小声的提醒顾烨,“郡主也一道过来了。” 顾烨眼底的那片柔色渐渐褪个干净。 小随从跑到马车前掀起深蓝色车帘,“将军请上马车。” 脚步顿了顿,虽是眼中闪过犹豫但顾烨还是上了马车。车夫鞭子一扬,两匹骏马撒欢儿似的拖着华丽轿辇跑了起来。 桃灼一下子懵了,说好了要带我回将军府的,为何又扔下? 偏沈枫入了宫竟没和他们一起出来,余下桃灼一人站在冷清的长街孤零到不知所措。 这时那一身青衣的随从气喘吁吁的朝着桃灼跑过来,停住脚步后累的弯身喘着粗气,“我说,你,是不是傻啊?既然是跟着将军的随从,怎么不一起走啊,害得我跑回来找你。” “我以为……。”将军又不想要我了。 桃灼又悲又喜的,话还没说完,那随从翻着白眼堵回去,“你以为个屁呀,还不赶紧走。” 夜色沉沉,但盛京的街道依旧繁华热络。茶香酒肆,勾栏瓦舍,欢歌艳舞,灯火辉煌。 桃灼感觉自己的两只眼睛已经不够用了,看什么都是新鲜的,一片眼花缭乱。 “喂,我说你能不能快点。”小随从气恼的又一次停住脚步等桃灼,桃灼急忙小跑着跟上。 “你叫什么名字?”小随从说话的语气有点趾高气扬的。 “我叫桃灼。” “我叫顾安生。”炫耀似的,特意把顾字咬的很重,“我爹是将军府的老管家,我从小就服侍将军,以后你也得听我吩咐。” “哦。”桃灼用力的点点头,觉得眼前的顾安生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 两人走走跑跑的终于在快到将军府时追上了马车。 大红的灯笼映着金丝楠木匾额上的鎏金色字迹——将军府。朱红色大门两侧各立一块纂碑,分别题着“将未死国安在忠魂傲骨”,“山河未改,誓死追随。” 分别是开国皇帝景帝与先皇宣帝所题,两块碑文犹如免死金牌,傲立在将军府外。 门外聚了几名随从,见顾烨挑起车帘,立即有人跑回府中一路高喊着,“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 跳下马车,顾烨先是寻着桃灼看了一眼,而后才往府中走去。 前脚刚刚踏上石阶,只听身后一声嗔怒,“顾烨,你给我站住。” 桃灼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轿辇中走出一袭红衣的艳丽女子。眉如远山含黛,肤色白皙胜雪。美目蕴怒,虽是刁蛮之态却难掩倾城之姿。 顾安生急忙跑上前,小心翼翼的将那女子搀扶下马车。 疾步上前,纤纤玉指扯住顾烨的墨色华服,愤声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这将军府的少夫人,不过想和你说几句体己话,你一路冷着脸子是做给谁看。” 凤眸淡淡扫过攥在衣服上的手指,顾烨嫌弃的抬手推开。 “郡主当年执意要嫁过来时,对皇上与太后说不在乎我是否中意与你,只想做我的妻。如今名份给你了,你却又不知足了。” “我若知道你就是块捂不热的顽石,你当我还愿意嫁你。” 顾烨勾起薄唇露出一抹冷笑,“那郡主大可再求一道圣旨,便是休夫我也不介意。” 说完,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顾烨,你混蛋。”平南郡主气的歇斯底里的吼骂着。 顾安生急忙上前卑躬屈膝的劝着,“郡主莫气,将军在外奔波两年是累了,所以态度才冷了些。且将军才得了赏进了封,郡主这样容易惹出闲话。” 啪的一声清响,顾安生的脸颊浮出通红的五指印。 “混帐东西,轮得到你教训我。”平南郡主气的胸口大幅度起伏着,“以后称少夫人,再敢说一声郡主我拔了你舌头。” 顾安生噗通的跪下,“是,少夫人息怒,少夫人息怒。” 待那郡主也进了府内,桃灼才敢上前扶起顾安生。 顾安生偷着啐了口痰,对着桃灼很小声的抱怨道,“活该她不得将军喜欢,如市井泼妇。当年死皮赖脸的求了一道谕旨一道圣旨才嫁进将军府,仗着是皇亲国戚就在咱们府上作威作福。” 桃灼并未言语,他知道那美貌郡主不得将军喜欢不是因为她刁蛮,而是因为将军心里藏着别人。如将军自己所说的,他的心很小,容不进其他。 第20章 晨曦一缕光,透过萧萧树影,洒下点点斑驳。 桃灼拎着满满一桶井水,步履艰难的往厨房走去。鹅卵石铺砌的小路在冬日里有些打滑,但厨房里的刘妈妈说这水用的急,所以桃灼只能选择走这条抄近的小路。 自入了将军府,桃灼就被派到厨房里打杂,接连五日。桃灼想将军可能是把自己遗忘了,又想着忘就忘了吧,至少现在也不愁三餐温饱。 “哎呀。”管事的刘妈妈看到桃灼拎回的手,嘴里很是不满的咂巴着,“让你挑点水,这一桶恨不得洒出去半桶,怎么这点事情也做不好呢。” 桃灼绞着手指,小声解释着,“路滑,我又怕耽搁厨房用水,走的急了些,好几次脚下不稳就不小心洒了。” “你们这些乡下来的就是不懂规矩。”刘妈妈叉着腰,“洒了就是洒了,找什么借口。” 一旁切菜的张厨子瞧着桃灼可怜见的,就替他说了两句,“刘妈妈,我瞧这孩子年纪小,又身单力薄的,您就嘴下留情饶他这次吧。” 说着,问桃灼,“你今年多大了?” “快满十八岁了。”桃灼轻声回道。 张厨子点了点头,随手指着墙角的菜,“水还够用着呢,你先把这些洗了吧。” 刘妈妈倒是也没在为难,只说了句,这要是在做不好你就收拾包袱滚蛋吧。 桃灼虽然有时候笨手笨脚的,但他从不偷懒耍滑,每一片菜叶子都洗的干净。 长时间浸泡在凉水中的双手有麻麻的刺痛感,手指尖泡的嫩白,起了一道道褶皱。 “谁叫桃灼?”尖细的嗓音带着几分傲慢的响起。 桃灼抬头,只见一个穿着绿色罗裙的貌美女子单手掩鼻的站在厨房门口。正是平南郡主的贴身婢女,名唤彩珠。 还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桃灼略有胆怯的缓缓站起身,“我是。” 彩珠不耐的扫了桃灼一眼,“跟我来。” 出了这偏僻的后院,桃灼才知道将军府是有多大。一眼望去重楼飞阁错落有致,画栋雕梁碧瓦青砖。绕过一座座长廊,穿过一座座假山木桥,约半柱香的功夫前面带路的彩珠方停下脚步。 推开朱漆门,瞬间传出幽幽的檀木香。 “郡主,人带来了。”一改之前的傲慢,彩珠卑躬屈膝的说道。 “嗯,进来吧。” 平南郡主慵懒的靠在软榻上,十指纤纤抚摸着怀中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听说你是在军营服侍过将军的?”郡主头也不抬的问着。 “是。” 桃灼垂下头恭恭敬敬的回着,然而还是被身后的彩珠推了一把,训斥道,“怎么一点礼数不懂,跪下。” 不敢有半点迟疑,桃灼噗通的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听闻军营不许有女子出入,可是真的?”看似漫不经心的随意问着,可郡主抚摸猫背的手明显缓了下来。 “是。”桃灼点了点头,诚实的回着,“正常情况下是不允许女子出入的,除非是军妓。” 突然间一声惨烈的猫叫,原是抱在郡主怀中的猫一溜烟儿的顺着窗缝跳出去。平南郡主擦着护甲上的血迹,还想装出平静却忍不住咬牙切齿。 “竟然还有军妓?” 桃灼被吓得没敢出声。 嗒嗒的脚步声响起,郡主身姿摇曳的走到桃灼面前,尖细的护甲轻勾着桃灼的下颌,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问你,将军最喜欢哪个女子?他是只选了一个下贱的陪着,还是有很多个贱胚子在他身边环着?” 平南郡主着实美貌,可眼中透出的狠辣却骇人。那一副善嫉的面孔,令她精致的五官都变得扭曲。 “没有。”桃灼因为害怕而睁圆了双眼,深怕自己像那只猫一样,无故的就多了一条血印子。 紧张的吞咽着口水,桃灼声音发颤的回着,“将军身边没有女子,那些军妓是用来慰劳将士的,将军,没碰过。” “当真?”郡主眼中还有不信任,但语气却软了很多。 桃灼急忙回着,“当真。将军从未碰过那些军妓。” 勾在下颌处的护甲终于移开,桃灼松了口气。 只听郡主转过身偷声说道,“两年了,竟然也忍得住,不会是有什么疾病吧。” 重又坐回软榻上,郡主已然换上一副笑脸,“那军营艰苦,你侍候将军也算尽心尽力。彩珠,赏他金锞子。” 出了琼花阁,寒风瑟瑟吹透了桃灼身上的冷汗。他掩唇打了个喷嚏,走到四下无人处,拿出藏在怀中的金锞子仔细打量了一下。 心脏砰砰乱跳,桃灼还是第一次见到金子。捧在手心里反倒像一棵烫手山芋,紧张的都不知道要藏在哪里好。 在厨房打杂的日子虽是辛苦了些,但桃灼也渐渐感到踏实。且将军府的伙食实在不错,转眼到了冬月低,桃灼脸上的婴儿肥又圆了一小圈,娇憨憨的像个娃娃。 入了二更,月色透过窗子染了一片凄白。桃灼将厨房打扫干净后正准备离开,张厨子却恰巧推门进来。 “先别走。”张厨子说道,“听风楼那边传话要桂枣山药汤,一会儿你送过去。” “哦。”桃灼习惯性的点头答应,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夜色凉如水,站在冷冷寒风中,桃灼一脸茫然的看着一座座亭台楼阁,哪个是听风楼啊? 好在偶有巡逻的府卫经过,桃灼一路打听一路寻着,磕磕绊绊的找到听风楼时已快是三更天。 庭院里几树梅花开的正艳,空气中凝着淡淡花香。听风楼三个朱漆大字,龙飞凤舞的跃然在墨色匾额之上。 屋子里透出淡淡的光,但外面并无守夜的婢女或是家丁。 桃灼上前轻声叩门,片刻后闻得一声,进。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入耳,依旧是淡淡的语气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桃灼手一抖,差点儿洒了那碗桂枣山药汤。 推开房门,温暖的气流迎面扑来。桃灼急忙回身将门关严,怕屋子里的温度被外面的寒风吞噬掉。 顾烨站在明紫檀书案前,手握褐色狼毫笔,低着头在宣纸上全神贯注的勾勒着。 第21章 适才在外面还冻的全身发抖,可这会桃灼又感觉额头处汗涔涔的一片。倒不是热,就是心跳的极速了些,且又拘谨着有点无措。 听不到任何声响,顾烨感到奇怪的抬起头。当看见站在门口的桃灼时,深遂的凤眸闪过一丝错愕,而后嘴角微翘抿出一抹浅笑。 “听闻你被安排在厨房那边做粗使,可还习惯么?” 是关心么?桃灼来不及细想,急忙回着,“我倒是习惯,就是刘妈妈总嫌我笨手笨脚的。” “我瞧着你又圆润了些。” 桃灼眨着杏眼,寻思了一小会儿后,不确定的问着,“将军是说我又胖了么?” 顾烨笑而不语,低下头继续书画。 看来是了。桃灼抬手捏了捏自己肉乎乎的脸颊,有些难为情的解释着,“厨房伙食好,我管不住嘴。” “你还在长身体,是应该多吃的。”说着,顾烨空出手指了指窗下的红木方桌,“把汤放下吧。” 都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又有赶人之意,桃灼清澈如水的眼中流露出点点伤感。轻手轻脚的将食盒放下,桃灼转头看向顾烨。他轻咬着嫩红的唇瓣,不知要不要说声我走了。 终究还是没勇气开口,桃灼黯然神伤的默默转身准备离开。 忽闻得一声,“过来,研墨。” 桃灼急忙回过头,只见顾烨依旧在低头作画,青丝散落笔姿文雅,好似适才那一声只是幻听罢了。 未敢冒冒失失的上前,桃灼知道将军并不喜欢和自己接近,所以总是谨小慎微的恪守着本分。 顾烨停笔,抬头,淡笑,“怎么?忘了如何研墨?” 桃灼连连摇头,“没忘,将军教过的我都记着呢。” 凤眸微垂,隐晦不明的思绪在眼波中流转。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顾烨嗓音暗沉着,“过来吧。” 墨香袅袅,清清雅韵。烛光摇曳,一室静好。 夜色愈发深,桃灼强忍着哈欠揉了揉酸涩的手腕。挑眸瞄了一眼书案上的宣纸,淡逸劲爽的山水墨犹如仙境跃然,画功精湛到令人身临其境。 “前几日,你师傅还问起你的近况。”顾烨幽幽说道,“我竟是有些无言以对,想来,还是委屈你了。” 突然提及到沈枫,桃灼顿觉鼻子一酸,嗓音略带沙哑的问着,“师傅他还好么?他没把我忘了吧?” 顾烨侧目,看着桃灼眼梢一抹轻红,竟隐隐的心生垂怜,安慰道,“你是他唯一的徒弟,这辈子怕是忘不掉了。” 笔尖微顿,顾烨颇有感慨的又说着,“自从回了盛京,他三天两日的被召入宫中为安宁公主请平安脉,也不得时间来看你。我瞧着当今圣上另藏心意,你师傅怕是要飞黄腾达了。” 桃灼听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当是沈枫又升了官职,还为他感到高兴呢。 倒是顾烨忧心忡忡,那安宁公主虽是貌美,却是个弃妇。沈枫那么骄傲的人,或是得罪皇家或是委屈求全,终归艰难。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桃灼眼神开始飘忽,握着墨条的手微微发抖,就连墨汁溅出去都未发觉。 “去睡吧。”顾烨搁下狼毫,接过桃灼手中的墨条。 桃灼困的有些呆楞,头重脚轻的顺着顾烨的床榻就走去,一头扎倒在暄软的锦被上。 顾烨无奈的摇头轻笑,收拾好书案后走到床边,为桃灼脱下鞋子。只见桃灼的裤脚已经快遮不住脚踝处,这孩子又长个头了。 这一晚桃灼睡的酣甜,既没梦到被人抛弃也没有被凉意冻醒。 翌日,天晴,阳光甚好。 桃灼是在睡梦中猛然被人推醒的,揉着惺忪的双眼,只见顾安生怒气冲冲的站在床边。 也不知他在气什么,桃灼也没敢问,坐起身以后才发现自己昨晚是在将军床榻上歇息的。大概知道顾安生为何动怒了,桃灼急忙下了床,弯身将被褥铺的整整齐齐。 看着桃灼忙活的背影,顾安生冷哼,“你倒是能耐,竟敢跑到将军床上睡了。如此不懂规矩,不分尊卑,我是该回了老夫人,将你这乡下小子赶出将军府。” 桃灼原以为是自己弄乱了床铺才惹顾安生不高兴,现下又觉得好像不是。 轻捏着顾安生的衣袖,桃灼乞求道,“求你别让老夫人赶我走,我不是有意坏了规矩的。昨晚我为将军研墨,实在是困的脑子浆糊了,才迷迷糊糊的在将军床上睡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不守规矩了,你,别告诉老夫人,求你。” 到了最后,几近哀求。盛京那么大,可离开将军府桃灼就又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所以,他害怕离开,害怕被抛弃,害怕一个人流浪在街头。 “你少和我装可怜。”顾安生甩开桃灼的手,心有不忿的,“你这样的我见多了,面子上有多可怜背地里就有多龌龊,看着呆傻实则奸诈。都敢睡在将军的床上,若纵了你这次以后你还不得无法无天啊。且我从小就服侍将军,为将军挨过骂受过打的,也不曾敢沾染将军的床榻啊。” 前面还说的慷慨激昂,到了最后竟透出一股子酸意。这小子能睡在这里,那也一定是将军默许的呀。想想自己服侍将军近二十年,到头来还不如这个新来的,顾安生心里憋屈。 桃灼怯生生的再次拉住顾安生的衣袖,“我以后真的不敢了,求你……。” 吱呀的开门声打断了桃灼的话语。 顾烨一眼就扫到攥在顾安生衣袖上那双白皙的手,神色微有一怔。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顾烨急忙将目光错开。 莫名的有些不自在,顾烨掩唇轻咳一声缓了缓内心的尴尬。 “昨晚我见你衣服不太合身,恰又快到了年节,一会儿让绣娘过来为你量身定做两套。” “啊?”桃灼脑子反应迟缓的错愕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才露出腼腆纯涩的笑意,“谢谢将军。” “嗯。”顾烨轻点头,“你以后也不必去厨房了,还是留在我这里侍候着吧。” 被无视的顾安生着急了,忙问着,“将军,那我呢?” “你?”顾烨略有不解的,“你怎么了?” 顾安生一脸委屈相,“将军留下他侍候,那我呢?我好歹也跟了将军近二十年,您不能喜新厌旧啊。” “又没说赶你走,桃灼年纪小又不懂府上规矩,以后你带着他多教教他。” 顾安生虽不情愿却不得不答应。 如此,兜兜转转的,桃灼终于又留在了顾烨身边。 第22章 茶楼留客影,长街酒巷深。年节降至,盛京的街道上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当属卖艺的最聚人气,吞烟吐火的吸引了大批人驻足观看。 桃灼震惊的合不拢嘴,喝彩之时手掌心都拍的麻木了。正看的入迷呢,被人攥着后衣领子从人群中揪了出来。 “咱们是陪着公子买东西来了还是陪着你逛街来了?”顾安生脸色堪比贴在门上的钟馗,黑的很。 “我既要照顾着公子还要时不时的到处找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家二公子呢。你若再敢乱跑……。” 桃灼本是一直安安静静的听着顾安生训斥,忽然间看到顾烨就在前方等着自己,瞬间眼眸一亮飞似的跑过去。 “喂,我话还没说完呢。”顾安生喊过之后才发现不远处玉树临风的顾烨,顿时不敢高语,闷了一肚子气小声嘀咕着,“再乱跑我才不会寻你,丢了才好。” 白衣胜雪领间绣竹,腰系玉白金丝带,坠着一枚水蓝色镂空玉佩。君子如竹,风过不折,雨过不污,一身傲骨。 顾烨俊美如谪仙,总是会引起过路女子倾慕的目光。 “又跑去哪里玩了?”顾烨笑问。 “将军。”一开口发现不对,桃灼急忙改口,“公子,那边有个人真的是特别厉害,他嘴里能喷火不说,还能把这么长的刀塞进嘴里,都不出血的。” 桃灼边说边比划着,沉浸在适才的惊心动魄中无法自拔。 顾烨唇边的笑意更深了,琥珀色的凤眸弯起小小的弧度,静静的看着眉飞色舞的桃灼。 这时顾安生也追了上来,见自家公子竟是面露宠溺的,难免又吃醋。故不是滋味的嘲讽桃灼,“真是没见过世面,你当那都是真的?就是专门骗你们这些傻子的。” 桃灼脸上的笑意慢慢僵住,似乎不愿意承认顾安生所说,眼含迟疑的看向顾烨,“假的?” 知道桃灼可能会失望,但顾烨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适才的喜色褪的一干二净,桃灼垮着白净的小脸,垂头绞着衣袖轻声嘀咕着,“我是真心为他喝彩的,还把月钱给了他,不成想竟被骗了。” “活该。”顾安生哼道,“谁叫你傻。” 桃灼难过的抽了抽鼻子,圆圆的娃娃脸本就一副人畜无害,泛委屈的时候尤为惹人疼惜。 顾烨不自觉地抬手揉了揉桃灼柔软的发丝,在接触到桃灼的目光后惊醒似的猛然将手缩回。 头顶上残留的温度渐渐散去,只余下无尽的失落。 “走,我带你去吃西楼的小吃。”顾烨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说着。 听闻有吃的,桃灼心底的郁郁散了一半。 西楼的美食在盛京是出了名的,每日宾客络绎不绝。恰好二楼靠窗的位子还有个雅间,顾烨点了几样小菜和糕点,招呼桃灼与顾安生一同坐下。 顺着窗口望去,街对面的小摊子正入眼帘。 一对瓷白的小兔子吸引了顾烨的注意,放在唇边的茶杯都凝固住。 那是一段很遥远的记忆,却又恍如昨天。学堂的矮墙头上,顾烨专心致志的用匕首雕刻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下面围了一群孩童羡慕的都想要来玩玩。偏顾烨潇洒的收起匕首,将雕刻好的兔子递给陌子钰。 陌子钰高兴的将小兔子贴在脸颊边,歪头问顾烨,“我是不是和它很像?” 顾烨笑,“你没它温顺。” 陌子钰不高兴的嘟嘴,顾烨忙又说,“但你比它可爱也比它好看。” 陌子钰笑眼弯弯,这一笑倾城,也醉了顾烨的心。那时年幼不懂什么是爱,只知愿倾所有博你嫣然一笑。 回忆很痛,就像曾经的那把匕首毫不留情的在心口刻下伤痕。顾烨收回目光,握茶杯的手已然轻颤。 “桃灼呢?”回过神,才发现旁边的座位已空。 顾安生摇头,“他说要出去一下。” 剑眉微皱,“他人生地不熟的,你就由着他出去,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顾安生急忙起身,“公子息怒,我这就去找他。” 正欲抬脚,桃灼就眉眼含笑的跑进来。顾安生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可惜桃灼没看见。 “公子,这个送你。” 双手一摊,瓷白的一对小兔子映入顾烨的眼帘,顾烨一下子愣住。 “我瞧将军刚才一直看这对小兔子,就想买来送给将军。”欢心之余还有点心痛,就这么一对小玩意儿,郡主赏的金锞子就没了。 白瓷触碰到指尖,凉意刺透肌肤,激的顾烨心尖猛一打颤。 见顾烨接过,桃灼的杏眼笑成了月芽。弯身捏了捏兔耳朵,桃灼高兴的说着,“卖兔子的老板说我和它们还挺像,它们是兔子我是人怎么可能像呢。” 说着,哈哈一乐,“是说我和它们一样胖么?” 顾烨仿似石化住,目不转睛的盯着桃灼。有那么一瞬间,顾烨妄想着是不是子钰的魂魄附在了桃灼身上…… 明知荒唐,但顾烨却愿意相信。子钰,他怎么忍心丢下我独自一人。 西楼的美食的确一绝,桃灼又管不住肚子里的馋虫了。 顾安生有意嘲笑他,“年纪不大胃口倒不小,给你个饭庄子都能让你吃黄了。” 桃灼尴尬的看着筷子上的肉块,吃也不是放也不是的。 忽听见顾烨轻飘飘的一句,“吃吧,我还养得起。” 桃灼一怔。 西楼小筑私语声,漫漫情音与谁听。 出了西楼,日已偏西。 顾烨对顾安生吩咐道,“你去墨轩楼买一套文房四宝,最好是徽州的。然后就先回府里吧,不必再跟着我了。” “是。”顾安生回了之后又看了一眼桃灼,问道,“他呢?和我一起回么?” “不了,我带他去济世堂。” 在顾安生羡慕嫉妒的目光下,桃灼小尾巴似的跟在顾烨身后。 “公子,济世堂是哪啊?”桃灼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念着,“我可吃不下了,再吃真的要长成小猪了。” 顾烨掩唇一笑,“济世堂没有好吃的,但有你师傅沈枫。” “去见我师傅嘛?”桃灼高兴的像个小孩子一样蹦起来,“许久未见,我真的很想念他。” 第23章 高耸朱门青石墙,满园草香蕴沧桑。 匾额上笔直方正济世堂,对面墙上万人书,写下百余载救死扶伤。正门东西两侧分别开着两扇角门,一处悬挂百家馆,一处悬挂秋风阁。 顾烨为桃灼解释着,济世堂是沈家府邸,西侧百家馆专门接诊寻常百姓,东侧秋风阁来往皆官员。 随着家仆进了半夏院,沈枫正一人坐在石桌前对着棋盘与自己对弈。寒风拂起他凌乱的发丝,如清美画卷。 桃灼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从后面偷偷覆住沈枫的双眼。 执棋的手停在半空中微有一顿,“傻徒弟。” 桃灼甚觉无趣的松开手,搂着沈枫的脖颈将下颌抵在他的肩上,撒娇似的,“你怎么会一下子就猜到是我,无聊。” 将手中棋子放下,沈枫慢条斯理的说道,“能进我半夏院的人不多,敢和我开玩笑的更没有,总不见得是顾烨吧。” 说着,细长的眼尾扫了一眼冷若冰霜的顾烨,想想他要是也像桃灼这般小孩子似的玩闹…… 沈枫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是别想了。 顾烨上前提着桃灼的衣领,将他与沈枫分开,“外面冷,进屋说吧。” 茶尖浮动,渺渺香气,三人围坐桌前。 沈枫抬手捏着桃灼的嫩白的脸颊,笑道,“怎么又胖了。” 指尖带着寒意,渗透桃灼的肌肤。 “师傅,你手怎么这么凉?”桃灼一双杏眼泛起几分担忧,“你不是不能受寒么,适才为什么还呆在院中?而且我瞧着你倒是比从前瘦了些。” 沈枫掩唇咳了两声,神色凝重的说道,“亏你是来看我,只怕再晚些时日就要到我坟前拜祭了。我这身子骨是愈发不中用了,垂垂将死之人,还在乎什么寒气啊。” 桃灼一怔,瞬间泪水就打湿了眼眶。 因为不愿相信,不敢相信,声音里都带着歇斯底里般的痛楚,“满院子草药怎么就治不了你的病?府外刻着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你救得了苍生为何救不了你自己?” 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生离死别这种事,桃灼真是不敢触及。 未曾料到桃灼反应如此大,沈枫愣了好一会儿才急忙劝慰道,“我是哄你玩的,怎么就当真了呢。” 手忙脚乱的为桃灼拭泪,一旁的顾烨品着茶水看热闹似的。 不劝还好,他这么一解释,桃灼的眼泪更凶了。 沈枫无奈起身从一木匣中翻出蜜饯子递与桃灼,“别生气了,为师知错。” 接过蜜饯,桃灼抽抽嗒嗒的将它塞进口中,口齿含糊不清却又极其认真的说道,“我没生气,我是高兴,谢谢你只是骗我。” 说完,一头扎进沈枫怀中,“师傅,你以后怎么骗我都行,就是别说死,我会害怕的。” 揉着桃灼的发丝,沈枫眼梢微微泛红。为了维持住自己清冷的形象,沈枫强压着心底的那份感动,开着玩笑的,“别哭了,你是不是气我诓你,故意把眼泪都蹭我衣服上。” “才不是。”桃灼嘟着嘴松开沈枫,仰着小脸忽然冒出一句,“蜜饯子还有么?” 沈枫和顾烨同时发出“噗嗤”的笑声。 “有。”沈枫很宠溺的刮了一下桃灼的鼻尖,“要多少有多少,能吃到你牙痛。” 没有什么烦恼是美味解决不了的,桃灼脸上泪痕还未干透,就拿着蜜饯子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日渐西,寒风瑟瑟,卷起房檐上的细雪。 茶尽,顾烨与沈枫说道,“你故意受寒引发旧疾,免去宫中行诊一事,可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 沈枫叹息,“躲一时算一时吧。” “真的对安宁公主无意?” “无意。”沈枫回的干脆利落,“我沈枫虽不如你铁血铮铮,但三分傲骨还是有的。公主又如何?让我迎娶下堂妇,岂不一辈子受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 话虽如此,可沈枫和顾烨都心知肚明,终究是皇命难违,只怕总有那迫不得已的一日。 又闲谈了一阵,眼瞧着天色渐暗,顾烨起身告辞。 蜜饯子还没吃完,桃灼眼巴巴的看着。直到沈枫说了句,都拿去吧。桃灼喜笑颜开,一点没客气的把木匣子捧在怀里。 出了房门,凉风较着劲儿的往衣领里灌。 顾烨回头问道,“冷么?” 桃灼摇头,只觉得心尖一暖。 眼看着要出了半夏院,顾烨猛然间停住脚步,锐利的目光看向墙头的青砖红瓦。 “谁?” 沈枫与桃灼同是好奇的看过去,不过片刻,萧萧高墙之上,程子渊讪笑着探出身子。 “将军,许久未见,真是巧啊。”程子渊笑的那叫一个谄媚。 顾烨敛眉,“放着正门不走,你翻墙做什么?” “我……。”程子渊磕磕巴巴的,“我找沈大夫,我,我最近身体不舒服。” 说着话的,从墙头上一跃而下,溅起墙角里一阵尘埃。 沈枫拧着眉头,单手指了指东侧方向,淡声道,“左拐,秋风阁。” “别啊。”程子渊摆手,连忙与沈枫解释道,“军营两年共处,我现在不习惯找他人诊治。所以,还请沈大夫为我行个方便。” 这话说的甚是诚恳,倒叫沈枫听不出个真假了。军营两年共处,犹如针尖对麦芒,见了面就要彼此挖苦嘲讽一番。程子渊态度转变的过快,以至于沈枫都怀疑他是不是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鬼主意。 “怎么又信任起我了?”沈枫扬唇一笑,“程校尉,哦不,现在是程将军了。是不是忘了我喂你吃巴豆的时候了。” 程子渊脸色一黑。 那也算这辈子不可磨灭的记忆了,一整天都在营帐与茅房之间奔波,到了晚上腿脚酸软的摊成一堆泥,整整卧床三天。 修长的指尖蹭过鼻息,程子渊尴尬之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过去的事了,都是男子汉大丈夫,我不和你计较。” 因为年纪偏小,装腔作势都带着一丁点儿幼稚,倒是不乏可爱。 沈枫又觉无奈又觉好笑,“行啊,你要是不怕我折腾你,那我就为你诊治。” 他们二人倒是难得热络起来。 顾烨唤桃灼,“咱们走。” 出了半夏院的大门,桃灼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程子渊与沈枫说话之时神采奕奕的,眼睛里都透着明亮,如夜空星辰闪闪发光。 第24章 褐色薰笼中的银骨碳烧的正旺,外面虽是漫天雪花可屋子里却犹如暖春。 桃灼跪坐在软垫上,翻看着手中的书卷。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入……。”桃灼皱着秀眉歪着头,这字怎么这么繁琐? 眼角偷掖靠在书案边看兵法的顾烨,桃灼小声念着,“入者苏?” “屠苏。”顾烨头也未抬的纠正着。 “屠苏是什么?”桃灼好奇。 “酒。” “好喝么?”桃灼又问。 顾烨抬起头,磁性的嗓音不轻不重的规劝道,“好好读书,别打岔。” 桃灼偷着吐了吐舌尖,低下头颇感无聊的看着密密麻麻的字迹。 隐隐传来欢声笑语,今儿是年节,府里热闹的很。婢女贴了窗花挂了红绸子,家仆将每个院子里都挂上红灯笼。 桃灼有些坐不住了,想出去和大家伙儿一起布置喜庆。 “公子。”桃灼轻声唤着。 “嗯?” “我有和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么?”桃灼问的极其认真,实则心里却藏着小机灵。 半合手中兵书,顾烨稍有诧异的摇了摇头,“没有。” “我小时候最怕过年,看着别人家里忙前忙后的好是喜庆,可我却只能一个人蜷在墙角抱着自己取暖。听着爆竹声,闻着从别人家里传出的饭菜香,我就想着我要是也和他们一样,有家有亲人就好了。我就可以和他们一起贴春联包饺子,放爆竹看烟花……。” 边说着,桃灼眼含期盼的看向窗外。 小东西,竟然还学会使心眼了。顾烨无奈轻笑,“去吧,出去玩吧。” “谢谢公子。”书一扔,桃灼兴高采烈的跑了出去。 因老夫人心善,每每节庆之时都会为府中家仆发赏钱放例假,因此很多家仆忙完手头的活计就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或是玩闹或是闲聊。除去一些势力之人,桃灼倒是挺讨喜的,与家仆们也能玩成一片。 不辜负一场瑞雪,既是堆雪人又是打雪仗的,玩的正不亦乐乎之时,郡主房中的彩珠款款走来。 彩珠是平南郡主的陪嫁丫头,也是这府中的一等侍女,平日里哪个都要敬着几分。见她过来,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的站好,再不敢发出半点欢愉的笑声。 傲慢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桃灼身上。 忽的扯出一抹笑容,假的令人头皮发怵。 “我还到处寻你,原是在这里玩闹呢。快随我走一趟吧,少夫人唤你有事。” 桃灼不敢有半点怠慢,紧跟着彩珠身后去了琼花阁。 当属这琼花阁装扮的华贵气派,便是将军所居的听风楼也比之不过。 那只通体雪白的猫儿懒懒的趴在金丝软垫上,幽蓝色的眼眸看向郡主,发出软软的喵叫声。 平南郡主依靠着紫雕镂金花的桌案,带着长长护甲的指尖叠着搁置在桌上的窗花纸。她穿了一身嫣红色的苏绣月华锦裙,罩着一件流彩牡丹袄,既显高贵又不失艳丽。 这次桃灼长了记性,不等郡主开口就先跪下了。 “到底是跟在将军身边,规矩也学的快了。”郡主轻笑,“快起身吧,这大过年的你这一跪我还要多给你赏钱了。” 桃灼起身,却未敢应声也未敢抬头。炭火正红,一股股的暖流漂浮,桃灼只觉额头上汗涔涔的一片,心慌的紧。 在将军府的日子久了,对于这位平南郡主自然也是有所耳闻。她入府两年,成亲后的第三日将军就赶赴沙场,算是守了两年活寡。偏将军回来后也未曾踏足琼花阁半步,惹得郡主红颜不悦,隔三差五的就要找人出出心中恶气。 “你别紧张。”平南郡主依旧摆弄着窗户纸,看似柔和的说道,“我听说将军待你是极好的,就连从小随着他的顾安生都比不过,想来你也是聪明会讨欢心的,所以将军才器重你。” “并非器重。”桃灼开口解释,每一字都要斟酌再三说的小心翼翼,“是将军瞧我粗笨没什么学问,才教我念书识字。我不过是偏僻之地来的孤儿,将军看我可怜才稍有怜惜,比不得旁人。” “这我倒听说了。”放下手中之物,平南郡主笑盈盈的看着桃灼,“你小小年纪无父无母的也着实可怜,且又白白嫩嫩跟个娃娃似的,莫说将军就是我也心生喜欢。听说你喜欢吃些小糕点,我还特意让彩珠给你备了些。” 一旁的彩珠提着食盒将几块精致的糕点递给桃灼,“郡主赏你的,快拿着吧。” 桃灼急忙跪下,“谢……。”郡主二字差点儿脱口而出,忽想起那日顾安生挨打的场面,桃灼匆匆改口,“谢少夫人。” “我就说你聪明,有多少人现在还改不过嘴呢,你这刚来没些日子的都知道唤声少夫人。” 笑过之后,郡主神情稍有正色的继续说道,“如今老夫人一心向佛不管府中之事,我虽年纪轻却不得不扛起这府中主母的担子。有些人以为我不得将军喜欢就不太把我放在眼里,可我毕竟是将军夫人不是,且母家又是皇亲国戚,我再不得宠也轮不到那些贱人们蹦哒啊。” 桃灼垂着头,鼻翼两侧都开始渗汗。他知道郡主不会无故和自己说这些,偏他心思恪纯,猜不透郡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故不敢擅自开口。 见他不做声,郡主倒也不恼,又说道,“你理应敬着将军的,但也不能不尊着我,我和将军连理同枝本就是一家人。” 一家人……,桃灼觉得心尖上被狠狠的刺了一下。桃灼知道自己对将军不该再有非分之想,可这“连理同枝一家人”还是猝不及防的令桃灼隐隐作痛。 “我且问你,将军可有什么意中人?” 桃灼恍悟,绕了一大圈子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摇头,桃灼回着,“我不知道。” “可是对府中哪个婢女上了心?” “不知。” 郡主脸色有些难看了,“将军就没同你说过什么?例如喜欢哪家的女子。” 桃灼再次摇头。 “混帐东西。”郡主突然发怒,将桌案上的杯盏扫落在地摔个粉碎,“我之前是白和你浪费口舌了,你倒是衷心啊,跟在将军身边的日子也不短了,竟还一问三不知。彩珠,掌他的嘴,我倒要看看他牙齿有多硬。” 未等桃灼回过神呢,脸颊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第25章 卑微如桃灼,从前乞讨之时也受过打挨过骂。但很多时候都是一巴掌或者踹一脚就算完事了,可跪在这琼花阁中,脸上的疼痛似乎是无止境的。 彩珠看着瘦弱,可打人时气势凶的很,手上不留半分余力。没一会儿,桃灼就感觉口腔里一阵温热,血水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带去外面打。”平南郡主又开始摆弄窗花纸,唇边含着冷笑,“大过年的让府中人都长长记性,就算是将军身边的我也打得骂得,谁敢不尊我这就是下场。” 清脆的耳光声不知疲惫的一下接着一下,桃灼两侧的脸颊都已红肿酸麻,痛感已经不是那么强烈,就是唇边的血滴滴答答的落个不停。 偶有家仆经过,垂着头疾步绕开,不敢多看一眼。 大概是彩珠也打累了,双手叉腰骂着,“蠢货,以为在将军身边侍候的就不把咱们郡主放在眼里了,咱们郡主的身份在那摆着呢,还轮不到你们作贱。” 尖细的嗓音像是爪子挠过铁板发出的声响令人头皮发麻,桃灼耳中嗡嗡作响,对外界的声音不敏感,总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遮挡物。桃灼知晓,是挨打之时耳膜受损。 且听彩珠又骂道,“咱们府上老将军和老夫人都还健在,他们是宠着咱们郡主的,莫说今日打你,便是寻个由子把你赶出去将军也说不出什么,你当将军会护着你?” 话音将将落下,彩珠身后忽响起冷彻入骨的声音,“我若要护着他,你们主仆又如何?” 桃灼迎着风雪抬起头,那一袭墨色华服入眼,宛若拯救世人的神。 瞬间视线被模糊住,被打之时都能忍住的眼泪这会儿却忍不住了。 彩珠早已吓的腿脚发软,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将军恕罪,是奴婢失言了,求将军恕罪。” 顾烨冷哼,“无妨,谁不知道你们平南王府的作风,能养出你这种刁狠的丫头也不奇怪。” 而后低头看向桃灼,琥珀色深沉的眼中划过一丝怜悯。 “还能站得起身么?”顾烨柔声问着。 桃灼点头,双手撑着发麻的膝盖,踉跄的爬起。眼瞧站的不稳,顾烨急忙伸手搀了他一下。 扶稳了桃灼,顾烨转头冷声冷语的对彩珠说道,“你就在这跪着吧,自己掌嘴,若敢私自停了,我就赶你回平南王府。” 像彩珠这等陪嫁的丫头,若是被嫁了出去还好说,若是被赶回去那是为王府蒙羞的,断不可能被饶恕。 彩珠哪敢不从,巴掌落在自己脸上才知道痛,边打边哭着,“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回了听风楼,桃灼乖巧的像个玩偶,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只有一双黑宝石似的眼珠随着顾烨转来转去。 翻出祛痛化淤的药膏,顾烨俯下身,轻抹在桃灼红肿的脸颊上。 麻麻的刺痛感渗入每一处细小的毛孔,像是被千万颗针尖一点点的刺破。桃灼紧咬贝齿,纂紧的手心里湿出一片汗渍。 “疼吗?”顾烨轻声问。 “不,不疼。” 桃灼越是隐忍顾烨就愈发怜惜,忽然间就想起了子钰,亦是这般爱逞强。眸色一沉,手上擦药的动作更加轻柔了。 指尖的纹理润着沁凉的药物在脸颊上一点点划过,靠近的呼吸扑在耳根处,惹起一片血色的红晕。 桃灼突然间抓住顾烨的手腕,未敢直视的说着,“将军,还是我自己来吧。” 声音低缓且压抑,似是极力克制着心底几乎喷涌而出的爱慕。这一刻桃灼是恍惚带有希望的,或许将军的好是真心的,而非自己与某人的三分相似。 最是懵懂无知的爱意,憧憬又伤怀。 好在顾烨虽惩罚了彩珠,但平南郡主竟难得安静的没闹起来。府里和和气气的过年守岁,一团祥和繁盛。 夜里,桃灼都躺下了,忽听的敲门声。 “桃灼,你睡下了么?” 是顾烨的声音,桃灼匆忙钻出暖和的被窝,一边套着衣服一边回着,“没呢,我还没睡。” 赤着双脚踩着冰凉的地砖,桃灼迅速跑去开了门。 顾烨依旧穿着那身墨色锦绣华服,眉眼间透着淡淡笑意。月色洒在他身后,那光芒看似很暖却清冷无边。 “今日厨房做了几样新的糕点,知道你爱吃,特意给你带来。” 接过食盒,突来的幸福感令桃灼有种踩在云端上飘飘忽忽的错觉,好一会儿才傻愣愣的说了句,“谢谢将军。” “明日再吃,夜寝不易过食。” 公子如玉,温润而泽。 望着顾烨离开的方向,都已经看不见那道墨色的身影,桃灼却还依依不舍的收不回目光。 直到同一屋住着的顾安生没好气的训斥道,“公子都离开了,你还敞着房门想冻死谁呀,滚回来睡觉。” 桃灼这才急忙关上门,脚心踩过冷硬的地面,后知后觉的激起肌肤上细小的颤栗。 听闻顾安生冷哼,桃灼忙问着,“你吃么?” “公子特意给你的,我哪敢吃啊。”顾安生缩在被子里闷声说着,语气里满是阴阳怪气的醋意。 桃灼还是小心翼翼的端出两块糕点放在了顾安生的床头,香味顿时在这不算大的房间里蔓延四溢。没多时,躺在床上的桃灼听到对面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靠吃东西撒气似的,咬的牙齿都作响。 桃灼掩唇偷笑,觉得顾安生有时候像个小孩子,还挺有趣的。 转眼又过了两日,将军随着郡主去了平南王府,近身侍候的是顾安生,桃灼被留在了将军府。 正在听风楼内打扫,只听得外面一声,“桃灼在么?” 推开门,清晨的阳光略有刺眼,桃灼微微眯起杏眸。 “你就是桃灼?” 桃灼点了点头。 说话的麽麽盯着桃灼白皙的脸颊看了几眼,轻声嘀咕着,“难怪烨哥护着。” 遂又说着,“前儿年节,将军罚了彩珠,郡主到老夫人那好一通闹腾,是老夫人硬拦着算是把事压下来了。老夫人想了解一下究竟发生了何事,你随我走一趟把事讲个明白。” 第26章 静安居,院落如其名,幽静安雅,唯有淡淡檀香在空气中弥漫。 檀香有令人凝神舒缓之功效,可桃灼却隐有揣揣不安。他轻捏着衣袖,又不敢肆意乱看,只能垂着头盯着一尘不染的青石砖。 没多时,细微脚步声入耳。麽麽绕过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对着桃灼招了招手,“进来吧。” 桃灼亦是谨慎,走路如夜猫,不发出任何声响。 穿过外室,檀香的气味愈发浓烈。 入了里间儿,只瞧着一位妇人跪在佛像前,捻着手中的菩提子。穿着倒是朴素淡雅,但插在发丝中的金步摇却格外晃眼。 “老夫人,人带来了。”身边的麽麽恭声说道。 恍若未闻,老夫人依旧闭着双眸,捻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许久后,终是停了诵经之声。 放下手中佛珠,老夫人未起身,却是一声轻叹,似是自言自语又似说与桃灼听,“我多年来吃斋念佛,不敢奢求满门荣耀,但求一府安宁。我膝下曾有三子,如今却也只剩下烨儿还能尽孝。每每想起他两个哥哥战死沙场,总是夜不能寐。如今不祈求烨儿加官进爵,只希望他平平安安,为我们顾家开枝散叶。” 不过是一位母亲深沉的爱意,却令桃灼鼻子微酸,那是他从不敢奢望也不曾拥有的亲情。 见桃灼一言不发毫无反应,老夫人稍有动怒。这话本就是有意说给桃灼听的,陌子钰那档子事,再不敢让它发生。 “我同你说话,你倒是哑巴了吗?” 桃灼愣了一下,仔细回想着也没想透老夫人是想和自己说什么。 只能勉强应着,“老夫人心善,必得佛祖护佑,定是心想事成的。” “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老夫人从蒲团上站起,回身看了看桃灼,摇着头念道,“是有那么点相似,可比那孩子看着傻气。” 一旁的李麽麽笑道,“那陌家公子是书香门第,怎是他一个乡下乞儿比得了的。老夫人也不必挂心,许咱们烨哥也没其他意思。若真是有那份情意,早回了您,将人纳入房中了。” 这次桃灼听明白了,原是拿着自己和陌子钰做比较呢。恐是老夫人爱子心切,怕再发生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 桃灼不知该怎么开口解释,正如李麽麽所说,自己是不入将军眼的。 老夫人轻轻挽了挽鬓角的发丝,虽年过中旬,但岁月对美人总是有所眷顾,留下的只有尊贵温雅,而非落花残缺。 “但愿吧。”老夫人苦笑,转而对桃灼说道,“你就留在我这里打扫佛堂吧,以后不必去听风楼侍候了。” 未曾料到如此,桃灼不想答应又不敢拒绝,正纠结不知如何开口之时,又惹得老夫人不悦。 “怎么,不愿意?还由不得你愿意不愿意。” 是啊,身为下贱,哪敢自命清高呢。 桃灼双膝跪下,口不对心的回道,“奴才,愿意。” 佛堂,静心之地,却难以心静。 轻轻擦拭着佛龛上的香灰,桃灼时不时的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日头渐渐偏落,黑压压的暮色缓缓压过。 不知将军是否回府了?不知将军是否会接我回去?桃灼满腹心事,不小心撞倒了供桌上的供品。 肚子随着发出咕噜一声,自从早上入了这小佛堂,连口饭都没吃呢。 桃灼眨巴着圆圆的杏眼,看着佛龛里笑的慈祥的弥勒佛,口中念念有词的,“佛祖慈悲,也不忍心我挨饿吧?这么多你也吃不了,要不,我帮帮您老人家?” 过了一小会儿,桃灼露出狡黠的一笑,“您不说话,我就当您同意了。” 溜黑的眼珠四下一转,这佛堂里只有自己。拿起一块桃子酥迅速塞入口中,两腮鼓鼓像个小仓鼠似的“咔嚓咔嚓”的嚼着,由于吃得急,不小心还噎了一下。 糕点入腹,余下满口浓香。桃灼伸出小舌尖意犹未尽的舔着唇瓣上沾染的面渣子,清澈的双眸满是纠结的…… 怎么办?还想吃。 反正少一块和少两块也没什么区别,如此劝慰自己,罪恶的小手又一次伸向供品。 当满满一碟的糕点只剩下最后一块时,桃灼傻眼了。一边啃着手中的苹果一边想着:完了,明早儿老夫人过来,自己肯定是要被罚了。 正如桃灼所想,只不过未等到第二日清晨。快入夜,李麽麽来小佛堂检查,见到贡品桌上的一片狼藉惊的半晌没说出话。 “我侍奉老夫人礼佛多年,第一次碰到敢偷吃供品的,你真是……。”李麽麽指着桃灼,指尖都是微微发颤的,气的都不知用什么言语形容桃灼了。 “跪下。” 一声厉喝,桃灼条件反射般,噗通的就跪好。 “你跪我做什么。”李麽麽满是无奈的,“跪佛祖。” “哦。”桃灼蹭着双膝换了个方向。 李麽麽摇头,嘀咕着,“长得白白净净,却憨憨傻傻的,比那陌家公子半点也不如。” 想来人心总是有一处最薄弱的,稍有触及都会涟起窒息般的疼痛。桃灼是个好性子,很多时候一口吃的就能将他哄开心。他不太在意别人骂他傻说他笨,唯一的敏感大概就是陌子钰了。 桃灼不想做陌子钰的影子,更不愿处处被拿来与他比较。这世上本就只有一个陌子钰,也只有一个桃灼。 大概也是自己和自己置气吧,桃灼一动不动的在佛堂里跪了一整夜。就像石缝里的杂草,虽然总是被看不起,却还是顽强坚韧的生长着。桃灼知道自己没有陌子钰的家世更没有陌子钰的才华,可就是不想输给他,不想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下。 晨曦透过门窗洒下一层金色暖辉,冬日的阳光总是淡淡,温而不灼。 随着佛堂的门被推开,手端供品的李麽麽满眼惊诧的看着面色苍白的桃灼。 “你这孩子,跪了一夜?” “桃灼知错,理应受罚。”语气中,还掺杂着一丝倔强。 李麽麽眼角的皱纹中融进些许慈色,“快起来吧,我拿了新的糕点换上,老夫人不会察觉。以后可再不许偷吃了,是对佛祖大不敬的。” “麽麽不生我气?”桃灼反倒疑惑了。 “小孩子贪嘴,罚一罚就是了,我还气你一辈子?”李麽麽轻笑,“只要你恪守本分,别去做那些勾三搭四的龌龊事,勾引咱们烨哥,莫说我,老夫人也会善待你。” 这话,好是刺耳。 第27章 庭院幽深雪清明,闻得几许木鱼声。 檀香袅袅,余梁间环绕。老夫人口中低语诵经声,如此清修之地,桃灼却依旧心不静。 堂上佛祖渡苍生,难掩心头几缕愁。 偷着回身往窗外瞧去,已是日上三竿快入晌午时分。 昨儿一小天还盼着将军回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点期盼渐渐转变成心慌与害怕。慌的是或许将军已经回来了,怕的是把自己扔在这不管不顾了。 胡思乱想之际,忽闻得几下敲门声。 李麽麽的声音传进来,“老夫人,烨哥来了。” 老夫人倒是气定神闲仿似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倒是跪在她身后的桃灼,如热锅蚂蚁心急的频频回头张望。 半晌后,老夫人收起佛珠站起身,步伐从容优雅的走到外室的松红林木方桌旁,先是斟了杯菊花茶,而后缓缓而坐。 “让烨儿进来。” 随着老夫人话声落下,静安居的乌色木雕门被李麽麽轻轻推开。 顾烨提着衣摆迈过门槛,狭长的凤眸扫了一眼里间的小佛堂,见桃灼完好无损的跪在那,隐隐的松了口气。而后,才给母亲请安行礼。 老夫人轻抿茶水,眼角搭了一眼顾烨的穿着。 “我记得你走之前就穿了这身蓝色蹙金长袍,这是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匆匆过来了?” “是。”顾烨如实回着。 持和田白玉茶盏的右手微有一顿,老夫人眼中不悦之色一闪而过。 佯装笑意,老夫人岔开话题,“昨儿,怎么在平南王府留宿了?我还想着差人把你叫回来,幸得李麽麽提醒。你是平南王府的姑爷,郡主的夫婿,在那儿住上几晚也是应当的。” 提及平南王府,顾烨脸色瞬间难看。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纂成青筋凸起的硬拳。 身为武将久不在朝中做事,哪知道那些风光背后有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下三滥。昨日顾烨本是要回的,可陪着王爷三两杯酒入腹,就不醒人事了。而早上清醒之后,发现自己与郡主同榻而眠。 至于做什么与没做什么,全凭郡主一张口,顾烨是半点印象也没有了。 “母亲。”顾烨拱手,并未接着老夫人的话往下说,“孩儿就是过来给母亲请安的,不扰母亲清修,儿告退。” 直起身,顾烨看向桃灼,“起来,跟我回去。” 桃灼匆忙站起,疾步走到顾烨身边。 倒是老夫人出身官宦世家,涵养一向好得很,才勉强挂住脸上笑意,“烨儿,我瞧这孩子聪明,心里也是喜欢的,就把他留在我这吧。且你身边又有安生伺候着,不差这一个。” “不可。” 简简单单的拒绝,仅两个字却犹如千金掷地不可动摇,稳住了桃灼不安的心。 “不可?” “是。”顾烨毫不退缩的看着母亲,“他不懂礼仪不善诗书,也并非聪明之人,怕留在母亲身边会惹您动气。若母亲身边缺人手,孩儿会亲自为母亲寻几个好的送来。” 哗的一声脆响,和田白玉的茶盏摔了个粉碎,清淡的菊花茶缓缓淌过地面,最后都渗进青砖缝隙中,只留下一摊污渍。 守在门口的李麽麽听闻声响急忙跑进来,心急之下劝着,“小姐莫气,有话与烨哥好好说。” 也亏得李麽麽出言一劝,老夫人这才稳住了心神,而没有乱了方寸。 “烨儿。”老夫人正襟危坐一脸严肃,“这是你第二次顶撞为娘,第一次是在何时?是为了什么事?你可还有印象?” 顾烨敛眉不语。 “三年前你和我说,你喜欢陌子钰,想和他白首齐眉,那是咱们母子第一次发生争执。如今陌子钰死了,你也成了亲,我以为一切尘埃落定。” 顿了口气,老夫人忽而露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烨儿,他不是陌子钰,难道你想守着个替身过一辈子?你把对陌子钰的那点爱意转嫁到他人身上,就不怕陌子钰灵魂不安?” 到底是富贵门里走出来的,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的什么没经历过,老夫人三言两语,却砸的面前二人皆是痛苦不堪。 眼见他们眸中流露出的痛楚,老夫人心有几分得意的又说道,“桃灼,我知道你孤苦无依,所以想寻个靠山换一世无忧。你放心,这将军府就是你的靠山,你缺衣少粮的只要和李麽麽开口,我一样儿也不少你。找个好姑娘成亲,过着美满的小日子不是很好?别费尽心力的巴结烨儿了,你们两个都是各有所图各有所需,就算真到了一起也是彼此骗着彼此,多没意思。” 原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这情情爱爱犹如浮云蔽日,风一吹呀,就散的无影无踪又是晴空万里。 只是老夫人的得意才开了头,就被桃灼熄灭。 “我没有。”一向卑微懦弱的桃灼,此刻却是毫无畏惧的看着老夫人。 因被误解,一双杏眼稍稍泛红,声音也带着丝丝哽咽。 “我没有贪图将军的权势,也没有贪图钱财。我只是……,只是……。”桃灼突然又犹豫了,转头看了顾烨一眼,才低声说着,“只是喜欢罢了。” “胡说八道。”老夫人怒的一拍桌子,头上的金步摇都跟着晃了几晃。 桃灼跪下,纤长的睫毛微垂,似昆虫的翅膀轻轻扇动,上面结了一层薄薄水雾,“我知道我不配喜欢将军,可,可是,我又管不住自己的心。我也知道将军心里,是,是陌公子。我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想留在将军身边侍候着,也算是报答将军的垂怜。” 这一段话还是说的吃力,两次哽咽的差点发不出声。 老夫人脸色已经铁青,放在红木方桌上的手都开始轻轻发抖。 “你少在我面前装可怜,我见过的那些狐媚子比你还能说比你还可怜,可最后哪一个不是暴露她们贪婪的嘴脸。把自己说的清高,谁信呐。” “我信。”顾烨突然开口。 “烨儿。”老夫人露出一副痛心疾首,到底是儿大不由娘,做不了他的主了。 顾烨垂眸看了看桃灼,又一次说道,“我信他。” 桃灼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融化了,此时此刻,千言万语也抵不过顾烨的一声:我信他。 第28章 万籁俱静,唯剩下冬日里的风吹过,偶尔鸣起疲倦的呜咽。 老夫人站起身,轻转手腕扶了扶头上的金步摇。皇赐之物,一品诰命夫人的最高象征。 “真是让人好生羡慕也好生嫉妒。”老夫人幽幽开口,目光越过木雕门,凝视着外面冬色萧条。 “我生你养你,前不如陌子钰,后不及这卑贱之躯。都道是母子连心,我却成了你们主仆之间多余的。” 顾烨急忙跪下,“孩儿惶恐,只是想带回桃灼,并无冲撞母亲之意。” “你惶恐?”老夫人冷哼,“战场上能让敌人闻风丧胆,朝堂上能让百官称赞,我瞧着你是被捧得太高了,也就不把我这母亲放在眼里了。口口声声的惶恐,不敢,我不过是从你要个奴才,你就横竖挡着。” 顾烨不语,任凭母亲软硬兼施却不肯松口。 与往事,顾烨对母亲还是有一些怨念的。如当时母亲答应,或许自己就不会背水一战靠着战场立功来挽留那份情。如不是远赴沙场,也不会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 所以,顾烨不肯交出桃灼,一是感念桃灼的那份心意,二是对往事的执拗。 “素竹。”老夫人坐下后出声唤道。 门口的李麽麽匆忙行礼,“奴婢在呢。” “顾烨,目无尊长,行家法。”说这话时,老夫人声音很冷,淡如窗外雪。然,眸中却浮出疼惜,爱恨交织。 “老夫人……。” 李麽麽欲求情,却被老夫人抬手制止,斩钉截铁的重复着,“行家法。” 身强体壮的家仆双手奉着一根三尺长的墨色木杖进来,约有小儿手臂那么粗,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 顾烨面无表情的解下蓝色长袍,只着了素白色亵衣,将散落在肩的发丝簪起。 “打。” 刑杖落在顾烨身上,实打实的没留一点情面。顾烨身子往前一倾,咬紧了牙关。 三五杖过后,汗珠子从顾烨额头滴落,划过他俊朗如玉刻般棱角分明的脸颊。背后已经透出血色,沾染着素白亵衣甚为刺眼。 桃灼求情、请罪,甚至求着老夫人打自己,可老夫人一直不为所动,根本就无视桃灼的存在。 过了会儿,老夫人抬起纤纤素手,暂停止了刑罚。 “我问你,你还留他不留?” “留。”顾烨没有丝毫犹豫的。 老夫人沉着眼眸,“再打。” 殷红的血几乎沾染了整个后背,顾烨咬的唇角都渗出血丝,却硬扛着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片刻后,老夫人又问,“还留?” “还留。” “那就再打。”老夫人也是狠下心了,一副不松口就打死的架势。 刑杖一下下砸在顾烨的后背,却犹如砸在桃灼的心上,牵引着每一次的呼吸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额头都磕出了血,可老夫人看都不看桃灼一眼。 把桃灼逼得没办法,哭求着,“老夫人,桃灼不去听风楼,就留在这里打扫佛堂,求老夫人别再打将军了。” 老夫人终于把眼角瞟向桃灼,问着,“心甘情愿?” “是。”桃灼抬起衣袖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是心甘情愿。” 这所谓的心甘情愿,如生生从桃灼心头撕下一块肉,血淋淋的疼。 老夫人牵了牵嘴角,笑意不是很明显。 “停吧,别打了。” 桃灼多想抱抱受伤的将军,可他不敢,甚至只能用眼角偷偷去凝望将军的影子。终究是自己卑微,连侍奉他的资格也没有。 忽然间,汗涔涔的手掌心纂住桃灼的手腕,手心的硬茧带着温湿摩着桃灼的腕骨,仿佛有股暖意渗到血肉之中。 顾烨剑眉微拧,琥珀色的眼眸盯着桃灼哭红的杏眼。 他说,“我之前的打是白挨了么?” 桃灼不知何意,却隐隐觉得将军似有责怪。 松开桃灼,顾烨回身接过刑杖,双手托起高于头顶。 “请母亲责罚。”字字有力,声声傲骨,如战场之上视死如归,胜利与死亡之间不存在退缩。 知子莫若母,这孩子薄情也重情。不放在眼里之人暖不透他的心,放在心上之人以命相护。 到底还是老夫人心软了,不再责令刑罚,只无力的问了句,“你是当真了?” 良久,顾烨沉声回了句,“世上,再无陌子钰。” 如此,老夫人才稍有心安,无奈的挥了挥手,“你们回去吧。” 出了静安居,迎面直射的阳光略有刺眼。寒风拂过枝头,几片挂在树上的枯叶子发出瑟瑟之声。 顾烨身型笔直步伐沉稳,仿似适才挨的打未给他留下任何伤痕。可桃灼却瞧的真真的,那层血迹都已经渗到他蓝色蹙金长袍上,犹如盛开在后背的血色梅花,点点绽放。 桃灼解下自己的青色小袄,披在了顾烨的身上。 顾烨顿住脚步,开口之声低沉而磁性,“我不冷。” “我知道。”桃灼点头,寒意令他瑟缩着抱起两肩,“是你后背的伤不能遇寒,若血液瘀滞,就好的慢了。” 顾烨一言不发的看着桃灼,深邃的眼眸如看不见底的潭水,将桃灼困于其中,慢慢溺毙。 那双狭长凤眸永远藏着万千思绪。有时,似日月同辉温暖着桃灼想靠近。有时,又似风雨无情令桃灼望而却步。 桃灼不愿再与他对视,默默的收回目光,“你先披着,反正从这里到听风楼也没多远。” “桃灼。”顾烨唤。 “嗯?”桃灼仰头,再次触碰到顾烨的双眸。 “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声音很淡,仿似来自遥远,却又真真切切的入了耳中。 桃灼不知道这个“什么”究竟包含了多少,又或者,这个“什么”只代表着顾烨那颗冷了的心。 左胸处某一位置隐隐不舒服,似酸楚也似疼痛。桃灼凝视着顾烨的眼眸,轻声说着,“我什么也不要。” 你给不起的,我都不要。我喜欢你,从未想过把这种喜欢变成你的负担。我喜欢你,就是单纯的喜欢着。 那份纯净的爱意映在了纯净的杏眸中,如清晨的甘露,不容任何杂质,干净的令顾烨有些自惭形秽。 这次倒是顾烨先错开了桃灼的眼神,沉默着走了几步后,对身后的桃灼说了句,“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桃灼微有一怔,而后点了点头。 第29章 门前柳枝抽新芽,檐上冰雪化成滴,似有春意悄然来,正是乍暖还寒时。 二月初,将军诞辰,只邀了三两好友,设宴听风楼。 兵部尚书之子徐天磊送上一株血珊瑚,色泽晶莹通透,泛七彩耀眼之光。此乃稀罕之物,着实令房中之人开了眼界。 “这玩意儿少见,你不会是瞒着你爹偷出来的吧?”程子渊很是怀疑。他与徐天磊是沾亲的,表兄弟,说话也就更直白了些。 “胡说。”徐天磊撇了撇嘴,清秀的五官尽显狡黠之态,“这是我从祖母房里偷出来的,我爹帮我打的掩护。” 众人傻眼。 顾烨好笑的摇了摇头,“这不合适,你还是拿回去吧。” “别呀。”徐天磊轻掂手中折扇,“这可是我爹的一番心意,我怎么往回拿啊。再说,送这个也是有私心的,已是弱冠之年,眼瞧着可以出征沙场,还请顾将军多多照顾,保我一条小命啊。” 半开玩笑半掺真,又惹众人开怀笑。 相比之下沈枫就寒酸了,只送上一个精致的白瓷瓶,约有手掌心大小。 “祖传的救命丸,就三颗,你省着点用。” 一旁的徐天磊见状,眼睛都看直了。撒娇似的缠着沈枫,“沈哥哥,等我诞辰之日,你也送我三颗好不好?” 沈枫逗他,“再叫一声沈哥哥。” “沈哥哥。” “再叫。” “沈哥哥,沈哥哥。” 沈枫笑的两眼完成月芽儿,“好,等你诞辰时送你一颗。” “怎么就一颗呀?”徐天磊垮着清秀的小脸,不高兴的嘟着嘴。 不等沈枫开口,程子渊阴沉着脸回道,“都说是祖传的了,你当是三七牛黄啊,一抓一大把。都二十了,还跟个孩子似的逮谁跟谁撒娇。” 徐天磊自幼就惧怕这个总是板着脸的表哥,蔫蔫的耷下眼角,不再言语。 “天磊从来就是这个性子,你凶他做什么。”顾烨劝说。 “就是,比你可爱多了。”沈枫帮腔。 程子渊郁闷的一口饮尽杯中桑落酒,没好气的瞟了沈枫一眼。都说沈家公子聪明通透,心比七窍玲珑,可怎么就瞧不出自己的心思呢。 闲谈之间,精致菜肴已经铺满了红木八仙桌。砂锅煨鹿肉、八宝辣兔丁、银耳桂花鱼、葱烧嫩牛肉…… 顾烨提起金丝竹筷,忽而一顿,转头对门外唤着,“桃灼。” 靠在廊木下无聊掰手指的桃灼急忙跑到门口,“公子有何吩咐?” “过来一起吃吧。” “啊?”桃灼惊诧过后,连连摆手,“这不合规矩,公子你们慢用,我在外面侍候着。” “无妨。”顾烨轻笑,“你师傅和子渊都是旧相识,这位徐天磊徐公子也不是苛刻之人,你过来吧。” 桃灼还犹豫,却听沈枫笑道,“快点吧,离着老远我就听见你肚子叫了。” “哪有。”桃灼羞的脸颊微红,不好意思的歪头捏了捏耳尖。 觥筹交错,转眼酒宴过半。 沈枫放下酒杯,揉了揉嫣红的双颊,眼中已含了迷离醉意。 “我出去方便一下。”起身之时,身形已然不稳。 程子渊面露担忧,与顾烨说道,“我也出去一下。” 阳光甚好,但冰雪融化之时,风中还是掺杂着凛凛寒意。 程子渊小跑着追上沈枫,关心的问着,“冷么?” 沈枫摇头。 一路无言,待两人原路折返之时,程子渊按耐不住的一把拽住沈枫的衣袖。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程子渊是有些心急了,他从小又不喜诗书只爱舞刀弄枪的,不懂得文人含蓄,说话也就跟直白了些。 沈枫眨着迷醉的双眸,“什么?” “我……。”程子渊欲言又止,总归是没经历过情爱的,难免会觉羞臊。 只是话都到了嗓子口,不说又憋的难受。程子渊急躁的抓了抓头发,而后拽着沈枫的衣袖将他扯到一处四下无人的假山后。 “我,我喜欢你。” 程子渊鼓足了勇气表白,心脏撞击着胸膛,慌的似要飞出来。 风声穿透山石,似野兽发出“呜呜”的吼叫。程子渊将自己的身体抵在山石上,为沈枫遮去寒风侵掠。 沈枫神色平淡如水,程子渊的话未激起任何涟漪。 “嗯,我知道了。”沈枫点了点头,转身欲离开,程子渊慌忙的再次将他拉住。 “你还没答应我呢?” 见程子渊急的涨红了脸颊,沈枫勾唇一笑,“我应该答应你什么?” 偏沈枫越是冷静,程子渊就越是着急,“我会对你好的,会一辈子护你周全。你若是喜欢,我,我也可以叫你沈哥哥。” 说完,耳根子一红,霸道之余又带着些许腼腆。 沈枫抬手掩住唇边笑意,“叫来我听听。” “沈哥哥。”程子渊声音暗哑着,靠近沈枫的耳畔,再次唤着,“沈哥哥。” 与徐天磊不同,程子渊的两声沈哥哥似羽毛轻软,拨动了沈枫的心弦。 沈枫恍然间后退半步,与程子渊拉开距离。 从程子渊隔三差五找各种理由跑去半夏院,沈枫就隐隐猜出他的心思。只是这种事终归不雅,两人又皆是京中世家,传出去只怕给家族蒙羞。 忽然腰间一暖,未等沈枫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程子渊揽进怀中。 贴着沈枫鲜红欲滴的耳垂,程子渊哑声轻念,“沈哥哥,我与你之心如磐石不移,若有辜负,天打雷劈。” 这一瞬间,沈枫的心跟随着誓言沉沦。 沈枫叹息,“这种事若传出去,会受天下人耻笑。没有人会接受我们这段感情,我们的身后是整个家族。” 只觉搂在腰间的手更紧了些,耳边的声音也愈发坚定,“宁负天下,不负你。” 爱意缠绵,如鸳鸯缱绻。誓言很美,却前路漫漫。 天色渐晚,送走了沈枫三人。 顾烨扶着泛痛的额头,带着一身酒气懒散的仰躺在床榻之上。 桃灼急忙过来给他脱下鞋袜。 “公子,你先趴着,我再给你的后背擦些药膏。” 顾烨眼神涣散的看着桃灼,酒后带着浓重的鼻音,“都好了,怎么还擦啊?” “结痂了,不擦药怕留下疤痕。” 顾烨扬唇而笑,“身上那么多疤痕呢,不在乎多出几个。” 说着,眸色间忽然又渗出痛苦,只是那笑容还僵在脸上,“可有药,能医好心里的伤疤?” 桃灼轻轻摇头,心疼着眼前的顾烨。 若真有那灵丹妙药,我也就不会和你一样心痛了。 第30章 烛光摇曳,映着顾烨眼中细碎的悲伤,如酒后放肆的宣泄,那痛苦未曾有半点遮挡。 桃灼湿润了眼尾,多想将顾烨抱在怀里抚慰他心里的伤疤,可自己终究不是那个他…… “公子。”桃灼绵软的指尖轻轻拂过顾烨微皱的眉间,“睡吧。” 顾烨摇了摇头,“不想睡,我怕子钰又到我的梦里。” 跪坐在他身边的桃灼有些不解,“为什么?” 难道不是盼着故人入梦么? “梦都是假的。”顾烨歪头看着桃灼,“可留下的痛苦都是真的。我害怕,每次梦见子钰他都满身是血的质问我,问我为什么不去救他,我答不出。” 原来他也会怕的,他把所有的冰冷无畏展现给世人,唯那一点脆弱是属于陌子钰的。桃灼只觉心口闷滞,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呼吸都带着刺痛感。 再无言,各自舔着心口那道疤,在痛苦的漩涡中沉浮挣扎。 窗外月光映着树影,张牙舞爪的随风晃动。 这时,只听外面守夜的家仆敲门通传,“将军,少夫人过来了。” 听闻,桃灼欲起身去门口跪迎,却被顾烨一把攥住手腕。 “别走。”顾烨低声说着。 桃灼安慰似的轻拍顾烨手背,“不走,我就在这陪着公子。” 顾烨这才松开手,神色略有安心。 房门被推开,脚步声入耳。随着挂在内室的珠帘被挑起,身着金银丝描花长裙的郡主款款而进。 乍见桃灼跪坐在床边,平南郡主与她身后的彩珠皆是显出刹那的错愕。 “今日将军诞辰,妾身祝将军伴寿写苍穹,松柏长青与天齐。”郡主笑靥如花,声如百灵温婉。 看得出,今日郡主是精心打扮过的。眉如弯柳,粉黛薄施腮畔一点红,朱唇嫣然,美中带媚。 只可惜顾烨连个眼神也未施舍,白白辜负了姣容如画。 “知道了。”冷淡如江水冰封,没有感情没有波动,只又扔下一句,“你回吧。” 细看之下,郡主的手指尖都在发抖。她极力忍着脸上的笑意,从彩珠手中接过食盒,放在梨花榻旁的小方桌上。 “听闻今儿沈公子他们过来了,我就知道将军怕是醉了酒,特意吩咐厨房做了醒酒汤。将军趁热喝了,免得胃里不舒服。” 端出紫砂汤锅,打开盖子的瞬间,浓郁的香气梁间环绕。 桃灼偷偷看去,只见平南郡主手拿白釉瓷花碗,舀出一勺色泽清淡的乌梅莲子汤。 “将军,让妾身喂你喝汤吧。”娇滴滴的声音,温柔似水。 顾烨单手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唇边扬起一丝冷笑,“你这副娇柔做作的样子实在令人恶心。” “啪”的一声,手中汤碗落地,摔成了几瓣。 平南郡主是平南王的嫡长女,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也只有顾烨敢给她甩脸子,敢欺负她,敢不把她放在心尖上。 偏她就喜欢顾烨,九岁初见,嫁给他就成了心愿。当年顾烨执意不肯娶,郡主就执意不嫁旁人。眼瞧着二十一岁未出阁,急的平南王一把年纪在皇太后面前哭的跟个孩子似的。 一道谕旨一道圣旨,在京中女子羡慕嫉妒的目光下,平南郡主风风光光入了将军府。可婚后的生活,却远不如想的那样幸福。 “顾烨。”平南郡主眼中有泪,恨恨的看着顾烨,“我到底哪里配不上你?论家世,论相貌,我又不如盛京中哪家女子?何苦你这样对我。你嫌弃我泼辣,那我就学着温柔,你却又说我恶心。你告诉我,我怎么做你才满意?” “滚。” 满腹爱恨换得一声滚,平南郡主真恨不得撕开顾烨的胸膛,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心。 初见那年也未觉她讨厌,只是顾烨恨她强行成了自己的妻,更恨自己刚刚得知子钰死讯,就被迫与她人拜堂成亲。 颤抖的玉手拭去眼角的泪,平南郡主露出高傲且得意的笑,“将军,我今儿过来是想恭喜将军的,恭喜你快成父亲了。” 犹如晴天惊雷,顾烨与桃灼同时看向郡主平坦的小腹。一个难以置信,一个悲伤羡慕。 顾烨只觉头疼的要裂开,沉声与桃灼说道,“你去给郡主请个平安脉。” “哦。” 桃灼下了床榻,刚走到郡主身边就被狠狠打了一巴掌,顿时脸颊浮起鲜红的指印。 “混帐东西。”郡主厉声骂着,“你这等卑贱之躯也敢随意碰我。” 顾烨冷笑,“你既信不过他,我明儿请沈枫过来为你瞧瞧。” 平南郡主眼底闪过一丝心虚,但很快又若无其事的回着,“好啊。” 又瞪了一眼桃灼,郡主趾高气昂的带着彩珠离开。 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桃灼弯下身拾起地上的碎片。 “你过来。”顾烨轻声唤着。 待桃灼走到床边,顾烨抬手抚过他被打的脸颊。 略是有一些愧疚的,“跟在我身边,委屈你了。” 桃灼慌忙摇头,“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 生怕以委屈的名义被赶走。 顾烨轻叹了口气,“我要睡了,你也早些休息去吧。” 说完,顾烨闭上双眸,但眉间依旧是解不开的愁。 夜里凉风习习,拂动着裙摆摇曳生姿。平南郡主满目怨念,脸色堪比夜的阴沉。 彩珠小心翼翼的随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下贱东西,竟还想给本郡主把脉。” 听闻是在骂桃灼,彩珠才敢帮腔着,“谁说不是,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还敢跪坐在将军的床榻上。” 平南郡主猛然停住脚步,吓得彩珠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全身都在发抖。 “是啊。”平南郡主念着,“他怎么敢随便上顾烨的床榻?” 越想越不对,转头对彩珠说道,“你可有觉得不太对?那顾安生才是家养的奴才,又是打小跟在将军身边的,怎么这个桃灼一来,都见不到顾安生在一旁伺候了?” 彩珠点头附和,“奴婢听说,因为那个桃灼,将军在静安居好一通闹腾呢,还挨了打。” “还有这事?”郡主惊诧,“我怎么不知道?” “郡主你糊涂了不是,这种事静安居那边定是压着不许外传的,我是那日给老夫人送佛珠,偶然间听老夫人房中两个小婢女说了一嘴。” 说完,彩珠看着郡主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着,“咱们将军,不会是有龙阳之好吧?” 郡主未语,夜色沉沉,却遮不住她眼中的怨愤与狠毒。 第31章 琼花阁 紫色熏笼里焚着香片,溢出浓郁的花香,在室内弥漫。 粉红色床幔逶迤垂地,柔纱随着气流浮动之时,恍似水波轻柔荡漾。床榻之上隐隐透出人影,从床幔下探出手腕,上面覆盖着玉白色的帕子。 沈枫手指轻搭脉搏,片刻后起身,拱手说道,“恭喜郡主。” 床幔后的郡主淡淡的“嗯”了一声,缩回手腕却不曾起身。 一直候在床边的彩珠拂身行礼,“多谢沈公子,沈公子慢走。” 既然被下了逐客令,沈枫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琼花阁。 阳光甚好,晒着冬日的积雪渐渐融化。湿哒哒的仿佛刚下了一场春雨,满园的泥土气息。 门外的长廊下,桃灼与顾安生分着沈枫带来的点心,你一块我一块吃的正香。 远远的看见沈枫过来,桃灼将抱在怀中的食盒推给顾安生,还不忘叮嘱他,“你给我留一些。” 而后,跑去接迎沈枫。 “师傅,郡主真的怀有身孕了么?” 见沈枫点头,桃灼心底涌起一阵酸涩。心里劝着自己是该为将军高兴的,可总有痛楚一波波的袭来,犹如汹涌的浪潮将桃灼一点点的吞噬。 终究是情根深种,明知他是她的夫,他也会成为父,可还是喜欢到无法自拔,喜欢到不求所有只为陪伴。 房内,顾烨与程子渊正探讨南境豫国偶有侵犯之事,见沈枫进来,顾烨忙问道,“如何?” 沈枫脸上的笑别具深意,稍显嘲讽,“恭喜将军,少夫人已有一个月的身孕。” “当真?”顾烨紧皱剑眉,显然是不太相信。 “我还不至于连个喜脉都诊不出。”沈枫说道,“但少夫人脉象不稳,需静养,以免动了胎气。” 一旁的程子渊不明所以,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恭喜将军贺喜将军,等孩子满月了可别忘了请我吃酒。”。 沈枫自他身后一脚踹过去,凶道,“闭嘴。” 程子渊似做错事的小孩子,很无辜的揉了揉鼻子尖,听话的不再多说一句。 经过沈枫亲诊,少夫人有喜一事一阵风似的刮过将军府的每一个角落。老夫人更是亲自去了琼花阁,叮嘱院子里的婢女要好生侍奉着,不得出半点差错。 一时间,曾被府中家奴偷偷嘲笑有名无实的郡主,成了真正的少夫人。 转眼间进了三月,庭芳园里的桃花绽出点点粉嫩。路边的泥土里,也染上一层青嫩的绿芽。 春雨敲门扉,烟波渺渺中。 雨水滴滴答答个不停,初春又撤去了炭火,屋子里隐隐带着潮冷之气。 桃灼坐在紫檀书案边翻看着书卷,却总是心不在焉的偶尔朝外面看去。清早儿,顾烨上朝之前就穿的单薄,虽是有马车跟着,但这天气也难免会觉湿冷。 起身到桌子边摸了摸紫砂茶壶,好在里面的茶水还是热的,可解了寒气。 忽有家仆来传,说是少夫人唤桃灼去往琼花阁。 桃灼不敢耽搁,顶着沁凉的雨水匆匆跑出去。 等到了琼花阁,只见房门紧闭,彩珠裹着厚实的青花小袄站在房檐下,悠闲的嗑着瓜子。 见桃灼进了院,急忙指着他,“别动,少夫人这会儿又睡下了,你且先站那等着。” 雨下的不大,可站的时间久了,还是淋透了全身。桃灼苍白着脸颊,从睫毛上滑落的雨滴晕染了视线。 衣衫浸透,凉意入骨。桃灼紧攥着冰凉的指尖,冷的牙齿微微打颤。 桃灼想跺跺脚上的寒意,彩珠立马竖起眼珠,训斥道,“别乱动,扰了少夫人有你好看的。” 桃灼垂下头,拨开黏在额前的发丝,只见被雨水打透的鞋面都起了小水泡。 时间仿似静止,无尽的寒冷中,等待成了最痛苦的煎熬。 全身都冻的麻木之时,木雕的房门终于被推开。 平南郡主打着哈欠,笑着问桃灼,“将军可下朝回府了?” 桃灼摇了摇头,回着,“我来之时,将军还未回。这会儿,不知。” 说话之时,声音都是发抖的。 郡主点头,“知道了,你回吧。” 桃灼怔了一下,才明白这场雨是必定要淋的,郡主想惩罚,已经不需要理由了。 先是回了住处换了身干净衣服,桃灼才又往听风楼那边去了,一路上打了好几个喷嚏。 坐在廊下的顾安生正擦拭着溅到泥水的裤脚,见桃灼过来,从怀中拿出一颗蜜枣丢过去。 而后朝着屋内使了使眼色,示意将军已经回来了。 从前顾安生爱吃醋,酸着桃灼夺走了将军。如今他和府上的一个绣娘聊的投缘,巴不得桃灼天天侍候着将军,自己得空出去和绣娘腻歪。 桃灼将蜜枣塞入口中,感念的朝着顾安生一笑,而后快步进了屋子。 顾烨站在书案旁执笔挥墨,桃灼见状急忙上前研墨。 “去哪了?”顾烨出声询问,未曾抬头。 “我……。”桃灼想了想,低声细语的回着,“外面不是下雨了吗,我去看看鸡笼子有没有关。” 顾烨轻笑出声,“那是厨房的事,你跟着操什么心。” 桃灼腼腆一笑,未语。 一室清净,唯有笔尖从纸上划过发出的“沙沙”声。 桃灼研墨的速度越来越慢,手上酸软无力,完全是随着惯性勉强的转动墨条。 直到笔尖沾不到墨汁之时,顾烨才发觉桃灼不太对。 “你怎么了?” 桃灼抬起头,眼前顾烨的面容稍有模糊不清。他用力的眨了眨杏眼,反应迟钝的回着,“哦,我没事。” 说话已显鼻塞声重。 见桃灼脸色苍白如纸,眸中暗沉无光,唇角干裂泛白,顾烨急忙搁下手中的狼毫笔,敛着衣袖抬起手背贴在桃灼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传递,惊了顾烨一跳。 “公子。”桃灼哑着嗓音,“好像受了点风寒,容我回去休息一晚,明儿再过来伺候着。” 脚底发飘的转身想往外走,忽然间身体腾空,惊的桃灼急忙勾住顾烨的脖颈。脸颊不小心触碰到顾烨的下颌,胡渣蹭着肌肤,酥酥麻麻的痒感。 桃灼的耳畔延伸出一抹嫣红,他轻轻挣扎着,“公子,放我下来,风寒会传染。” 第32章 锦被柔软顺滑,如水波涟漪在身下婉转荡漾。桃灼侧身而卧,脸颊贴着玉枕,淡淡凉意驱散肌肤表面的热度。 勉强睁着眼,看将军为自己解下鞋袜。举手投足间,温文尔雅。恍似毫无瑕疵的美玉,令桃灼眷眷,想把公子的一举一动都刻在脑海里。 终究抵不过热病侵蚀,桃灼耷下眼皮,昏昏而睡。 夜半,口渴而醒。 只听外面的雨竟还在下着,房檐水珠的滴答声和雨水扫过窗子的沙沙声,相互交织似奏着乐曲。 桃灼费力的睁开眼,只见顾烨就睡在床边。咫尺间的距离,令桃灼心跳都漏了几下。 屋内视线昏暗,隐隐看清他俊美的侧颜,每一处轮廓都好似精雕细琢。牵引着桃灼的视线,定格了一般。 鬼使神差般的,桃灼偷偷凑近,在顾烨的脸颊处留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而后急忙缩回身子,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将小脸埋进被子里大气都不敢喘。 世间万物仿似陷入静籁之中,唯有自己的心跳声入耳。 片刻后,桃灼从被子里探出头,漆黑的杏眼盯着顾烨姣好的侧颜,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又悄悄的凑过去。 轻轻的一吻,沁凉的肌肤宛如甘泉,令桃灼一路甜到心底。 这种亲昵会令人上瘾,桃灼按耐不住的又贴过去。当干涩的唇快要触碰到顾烨的脸颊时,忽然间顾烨转过头,距离过近,两人的唇瓣几乎擦过。 琥珀色的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桃灼,惊的桃灼似被雷电劈过,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公,公子。”桃灼磕磕巴巴的,满眼的慌乱心虚,“你,怎么,怎么醒了?” 夜色中,顾烨的双眸亦是暗沉,如深潭不见底紧紧困住桃灼。 “睡不着。”顾烨说道。 桃灼一愣,“一直,都没睡么?” “嗯,一直都没睡。” 桃灼傻了……,那,岂不是,都知道了。 心慌,怕他生气。害怕,明知他不喜欢这种亲近。垂着杏眸,桃灼咬着泛白的唇,紧张的等待着将军的斥责或是驱赶。 许久,未听到任何声音。桃灼鼓着勇气抬眼看向顾烨,只见他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目光有些空洞茫然。 片刻后,顾烨问着,“你是身体又难受了么?” 桃灼轻声细语的回道,“有点口渴。” 于是顾烨起身,倒了一杯茶水回来。然后将桃灼扶起,将握在手中的杯子递到桃灼唇边。 等到顾烨回身放茶杯之时,桃灼很用力的在脸上拧了一下,疼的他差点渗出眼泪。 不是梦,却比梦还要飘渺不真实。 顾烨重又躺回床榻,低声说了句,“睡吧。” 桃灼点了点头,闭上双眸。睫毛微抖,慌乱与欢喜布满了每一根神经。 当均匀的呼吸传入耳畔,顾烨睁开双眼。他转头看着桃灼,眼神中有害怕也有纠结。 竟然不排斥桃灼的亲吻,明明可以躲开的,竟由着他两次。顾烨害怕自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辜负了子钰,却又不忍再将眼前人抛弃。 翌日,雨过天晴。 桃灼醒来时床边已空无一人,若不是桌上放置的空茶杯,桃灼几乎分不清昨晚是梦境还是真实。 桌上放着药碗,还温着,药汤的苦涩味四溢。桃灼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口腔里苦味残留,但心里却略有甘甜。 一场春雨过后,庭芳园的桃花竟有几枝已然绽放。迎着暖暖春风,粉嫩的花瓣娇艳欲滴。 桃灼怀里抱着练字的麻纸,驻足在庭芳园外。许是名字就和桃花有所关联,所以春日百花争艳,却唯独眷恋桃花嫣然。 将麻纸轻放在一旁的路石上,桃灼踮脚折下一支桃花,想放在屋里的瓶中养着。 忽闻身后一声厉斥,“何人大胆?竟敢采摘庭芳园的花儿。” 桃灼惊慌回头,只见平南郡主挽着一名相貌出众的女子走来。而呵斥桃灼的,正是彩珠。 “我当是谁如此没规矩,原是你这下贱不懂礼数的。”平南郡主眉眼轻挑,视桃灼如蝼蚁卑微。 桃灼急忙上前行礼,“请少夫人安。” 郡主未理,倒是她身边穿着华丽的女子细细的打量着桃灼,问着,“你叫什么?” “桃灼。” 话音刚落,脸上就被郡主甩了一巴掌,尖细的护甲划过脸颊,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放肆,平日里不懂规矩我也就纵着你了,如今见到安宁公主还如此目无尊卑,我瞧着你是愈发跋扈了,别以为将军护着,你就可以无法无天。” 桃灼不为自己辩解,反正说也是错,还不如老老实实跪着听骂,免得挨打。 “来的日子也不短了,不知道庭芳园是皇家亲笔御赐的花园么?竟敢在此采摘,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吧?” 说着,转头对彩珠吩咐着,“带下去狠狠的打,打死为止。” “且慢。”一旁的安宁公主忽然出声制止。 笑意盈盈的拉着平南郡主的手,劝说道,“你这脾气怎么一点也不见改?打死他倒是无妨,你和顾将军之间的结岂不又深了。” 听及此话,平南郡主眉眼间尽露苦楚,“反正他也是看我不顺眼,谁还在乎打下的结儿是死是活。” “又说气话。”安宁公主叹气,“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别人不知我还不知么,你若心里能容下第二个,也不会整日以泪洗面。” 无言,平南郡主紧紧攥住安宁公主的手。 再次看了一眼桃灼,安宁公主轻声对郡主说道,“你随我来。” 撇下身边婢女,两人寻得一处僻静。 “你有没有发觉那个叫桃灼的,很像一个人?” 平南郡主不解,“谁?” “陌子钰。”安宁公主严肃的回着。 郡主想了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呀?是有那么一点像。” 又疑惑着问道,“你怎么无缘无故的提起他?一个罪臣之子。” 安宁公主往四下瞧了瞧,见左右无人才俯身在郡主耳边轻语。 平南郡主脸色愈发苍白,最后脚下发软的踉跄着差点儿跌倒。 “难怪。”平南郡主失神的低喃着,“他从不将我放在眼里,我只当他是气我硬逼着他成亲,原是他心里有着旁人。” “好在人已经死了,掀不起什么风浪。”安宁公主说道,“只是那么一个相似之人在将军身边,怕你的日子终究不好过。” 平南郡主扯住她的衣袖,“姐姐,你得帮我。” 远远的,两人并肩而回。桃灼心里还是慌怕的,在这将军府里他处处小心时时谨慎,却总也免不了祸事百出。 在桃灼身前停下脚步,只听安宁公主说道,“我瞧你怪惹人怜惜的,不忍妹妹她责罚你,你便随我入宫侍候吧。” 桃灼心头猛的一沉…… 第33章 车結辘碾过雨后的水渍,“吱呀”着留下一道道辙痕。金丝银稠装裹的轿辇,雍容而华贵。 安宁公主的马车刚出了将军府,恰好与下朝回来的顾煙碰了个正面。 顾煙从马车上下来,上前拱手行礼,“臣顾煙,见过长公主殿下。” 与公主同在轿辇内的桃灼听闻顾煙的声音,心急的正欲开口,却被安宁公主一个狠戾的眼神吓退。 苹苹玉指轻挑蓝色帘幔,露出些许缝隙。 安宁公主轻笑着,“将军不必多礼,请将军回吧。” 两辆马车擦身而过,咫尺天涯,一回首便是错过。 宫锁重楼,看似荣华富贵,谁解朱颜几多愁?庭院深深,终是白了少年头。 跟在安宁公主身后,桃灼不敢肆意窥探。只觉这皇城繁琐,走过数不尽的亭台楼阁,宛如金丝笼,困了多少笼中雀。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的身后有人唤着,“长姐。” 声音朗朗如皓月清明,桃灼眼角偷掖,只见是一满头大汗的清秀少年,约十五六岁的模样。 安宁公主笑的温柔,抬手为少年拭去汗水,“你又跑去哪里疯玩了?整日不用心读书,小心父皇责骂。” 少年皱鼻哼道,“我没有疯玩,我是随太傅骑马射猎去了。” “你揣了什么?”安宁公主指着少年腰间鼓起的藕色荷包。 “我新得的小玩意儿。”少年笑的明媚,“拿去给三哥哥瞧瞧。” 安宁公主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指尖点着少年的额头,“和你说了多少次,离萧慕远一点,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可他是我的三哥哥呀。”少年略是委屈。 “萧恒。”安宁公主按着他消瘦的肩,“你再不听话我就回了母后,让她关你禁闭。” “啊?别呀长姐。”萧恒薦薦的垂下头,“我以后不去找三哥哥就是了。” 目送着五皇子萧恒离开后,恰巧宫里掌事的魏公公经过,安宁公主吩咐着将桃灼带去掖幽庭。 掖幽庭是专门用来惩罚犯错的宫人,此处条件恶劣,睡着湿草吃着馒饭,还要做着宫中最脏最累的活。挨打受罚更是常事,进了掖幽庭的宫人,就没有活着出去的。 乍看见里面做苦工的宫人,桃灼着实被吓了一跳。只见他们披头散发,面黄肌瘦。身上的皮肉紧贴突起的骨头,仿佛风一吹就散架了似的。 且每个人都跟劳作的木偶一般,不说,不笑,只是不停的做工。 桃灼正四下看着,忽然背上就挨了火辣辣的一鞭子。 手持藤鞭的太监趾高气昂的瞪着桃灼,尖细的嗓音嚷着,“去把那桶里的衣服都洗了,若敢有半分偷懒,我抽死你。” 脏乱的衣服堆成了小山,桃灼不敢犹豫,将白皙的手伸入冰凉的水中。 此时的将军府也不得安生,顾煙找遍了每一处也未见到桃灼的身影。守门的侍卫又都说未曾见过,活生生的人就凭空消失了。 琼花阁里,平南郡主坐在黄花梨木贴金椅上,背靠着软垫,怀里抚摸着她那只雪白的猫儿,脸上一直挂着笑意。 赶走了桃灼也算解了心头大患,她是容不得任何人与她分享顾煙。 彩珠忽然慌慌张张的进来,“郡主,将军带着侍卫过来了,脸色阴沉的很。” “知道了。”平南郡主全然不当回事,反正人又不在这里,他还能如何。 踹开房门,顾煙开口就问,“你把人弄哪去了?” “什么人啊?”平南郡主头也不抬的,依旧抚摸着怀里的猫。 “你少跟我装傻,桃灼呢?” 抱起猫咪将它放在地上,平南郡主起身,笑道,“将军问的奇怪,他是你房里的人,我怎么知道他在哪。许是溜出去偷玩了吧,乡下来的小乞儿就是不懂规矩。” 顾煙不愿与她多说,对身后的几名侍卫吩咐道,“搜。” “顾煙。”平南郡主恼怒,“这是我的住处,谁允许这些臭男人在此乱翻的。” 走到郡主身前,顾煙目光如剑,盯的郡主全身打个冷颤。 “你最好把他交出来,以免闹的过于难看。” 尽管心里有些惧怕了,但平南郡主还强装着冷静,逞强道,“有能耐你就把他翻出来。” 一通折腾后,琼花阁乱的不成个样子,自然是一无所获。 “翻到什么了?”郡主心有得意,却面露不悦,“顾煙,你最好给我个解释,否则就是闹到宫中去我也要要个说法。” 忽然间顾煙一手掐住郡主的咽喉,目光凶狠如暴怒的野兽,恨声道,“把人交出来。” “顾,顾煙,你o”郡主不停的拍打顾煙的手臂,因呼吸不畅而双颊通红。 全然不顾她的死活,顾煙加重手上的力道,眼中充斥着血色,“我最后说一次,把人交出来。” 平南郡主倔强的双眼一闭,任凭顾煙以死相逼。 倒是彩珠怕了,噗通的跪下哭求着,“将军手下留情,千万别伤了郡主啊。那桃灼当真不在这里,是被安宁公主带去宫中了。” 顾煙怔了一下,想起今日的错过难免心有懊恼。缓缓松开平南郡主,转身拂袖而去。 而郡主的脖颈已是猩红一片,她捂着胸口喘着粗气,愤恨的看着顾煙远去的背影。爱的愈深,恨的愈浓。 月影清清,遥挂空中。 已入了夜,桃灼将最后一件衣服晾好,而后把冰冷的手贴在唇边呵着热气,凉意渐缓,余下的是针扎般的刺痛。 肚子里发出“咕噜”的一声,桃灼从食盆里拿出最后一块已经发硬的白面馒头。 在院子里拾了一处角落坐下,桃灼蜷起双膝将自己抱紧。小块小块的撕着馒头,入口虽无滋无味,但桃灼丝毫不嫌弃,毕竟是从前饿怕了的。 忽而听到一阵笛声婉转,清音悦耳。 桃灼好奇这掖幽庭里怎会有人吹奏笛子?便寻着声音过去。 坐在桂花树下的白衣少年拂笛轻吹,月色皎洁,映着他俊美的容颜,与桃灼相仿的年纪。 桃灼不忍打断,坐在不远处听着悠扬的旋律。虽不懂音色,但就觉得好听。 笛音停止,少年晃着手中的笛子,瞄了不远处的桃灼一眼。 “你是新来的?”少年问着,声音透彻。 第34章 桃灼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少年的问话。 夜幽静,树影重重。风微凉,拂乱发丝。 起身扑了扑身上灰尘,少年走到桃灼身边,挨身而坐。 “难得掖幽庭里还有正常人,不过用不了多久你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痴傻呆愣。最后一卷破席裹尸,丢去乱葬岗。” 说着话的,少年肚子发出咕噜声,他转头问桃灼,“有吃的么?” 且见这少年衣着虽算不得华贵但也不显寒酸,不像是吃不饱饭的模样。 桃灼摇了摇头,“没有了。” 而后又好心说道,“你要是没饭吃,明晚我给你留点。” “好吧。”少年点了点头,“那我明晚再过来。” 说着起身离开。 眼瞧着那白衣身影快消失不见,桃灼回过神的喊道,“你叫什么名字?明晚我还来这儿找你么?” “萧慕。 声音远远的飘来,那道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萧慕?桃灼总觉有些耳熟。 清晨,东方才露出一点鱼肚白,桃灼还在睡梦中就被管事的太监踢醒。 “赶紧起来,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还睡。我看你们就是变着法的偷懒,赶紧起来干活。” 凉意甚浓,春的风掺杂着寒的气息迎面扑来,惹得桃灼打了个哆嗦。 不过是略停脚步搓揉了一下冰凉的双手,背后就又挨了两鞭子。 从早上忙碌到中午,才得空吃了口饭。且饭菜也是宫里人吃剩下的,都倒进了一个桶里掺杂着,喂猪似的。 嚼着馒头,桃灼想着萧慕说的话:你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痴傻。 转头看了看身边受罚的宫人,一个个眼神空洞,如丧死了灵魂。 桃灼心慌之余劝慰自己,将军一定会来的。 到了夜里,桃灼寻着笛声找到萧慕,将偷藏的馒头递给他。萧慕接过,低头小口小口的吃着。 “我瞧你不像是受罚的宫人,怎么会在掖幽庭?”桃灼好奇的问着。 萧慕未回答,只是低头嚼着发硬的馒头。 桃灼也就不再问了,抬头看着漫天的星辰,脑子里却都是顾煙的身影。 “我母亲就是死在这里的。” 忽闻萧慕的声音,桃灼转头看去,只见萧慕仰身靠着后面冰冷的墙面,泛白的手指紧紧攥着手中的竹笛。 “我倒也不是想她了,只是想看看她是怎么熬死在这掖幽庭的。”声音很淡泊,听不出有什么伤感。 但萧慕的眼神很复杂,藏着桃灼看不透的情绪,悲伤、眷念、仇恨…… 没娘的孩子总是可怜的,桃灼似安慰也似倾诉,低声说着,“我也不比你好,我连我母亲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我从小就被抛弃了,我想她一定是迫不得已才把我扔掉,否则怎么会不要我呢。” 哽咽,眼角润了一层水膜。 两人都不再说话,沐着月光独舔心头的落寞与悲伤。 “我先走了。”许久后,萧慕站起身,“明儿我再过来,你记得给我留馒头。” 桃灼扬起唇角微笑,“好。” 接连几日,桃灼都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从不敢有一点松懈,他努力干活以免被打死,他吃着有馒味的饭菜以免被饿死,他支撑着是因为他相信顾炸一定会来救自己。 锦绣宫。 安宁公主闲暇无事,坐在窗边绣着女红。一对戏水鸳鸯,活灵活现的。 掌事太监跑到门口,“公主殿下,顾将军又来了。” 安宁公主皱了皱眉,想那顾煙可能真是动了心的,接二连三的求见。 “就说我身体不适,不宜见外臣,请他回。” 这太监在门口收了银两,这会儿自然是要为顾煙多说几句,“回公主,沈大夫也一同前来了,说是要为公主请脉。” 安宁公主一愣,急忙放下手中针线。 “叫他们进来吧。” 说着,又对着铜镜照了照容颜,抬手捋了一下鬓角的发丝。 顾煙朝服还未还,知道安宁公主不肯召见,特意去把沈枫请来。同来的还有程子渊,近来他就跟个小尾巴似的,黏着沈枫寸步不离。 行了礼,安宁公主着人备了茶水。 沈枫轻搭公主手腕,片刻后起身说道,“公主身体并无大碍,乍暖还寒这天气阴晴不定,公主要适当添减衣物,以免伤寒。” 安宁公主羞涩的一笑,指着身边的梨花漆木椅,“你坐下喝口茶。” “茶就免了吧。”沈枫面色柔和的说道,“实不相瞒,臣今日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安宁公主扫了一眼顾煙,知道他们两个关系好,定是帮着说情来了。 “可是为了那个桃灼?”公主笑问。 “正是。” 轻抚茶盖,雾气飘渺,映着安宁公主娇俏的容颜带有几分不屑,“不过就是个没台面的奴才,至于你们大动干戈的找上门?一品大将军,三品骡骑将军,从三品皇家御医,竟然一同跑到我这里要人,说出去也不怕笑话。” “实不相瞒,那桃灼是我在军营时收的徒弟。我就真一个徒弟,难免是心疼些的。还请公主高抬贵手,放他一回。” 沈枫自有沈枫的傲气,从前来请脉连话都很少说。如今为了桃灼,也算低三下四了一回。 顾煙亦是放下茶杯站起身,拱手道,“公主,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便是求到皇上那儿,陛下也不会令我为难。还请公主宽厚,以免事情闹大了,都挂不住颜面。” 玉手怒拍桌面,安宁公主气道,“顾煙,你敢威胁我?” “臣不敢,我只是给公主提个醒,别为了这等小事落个刻薄的名声。” 未等安宁公主开口,沈枫连上说道,“公主,天干物燥不易动怒,以免急火攻心。且不必理会顾将军,他从来就是这样的脾气,就连皇上有时都无可奈何。” 两人一刚一柔相得益彰,说的安宁公主都不知要怎么反驳才好了。 片刻后,安宁公主缓声说道,“我不是不肯放他,只是答应了阿娇的事,我也不好反悔。” 顾煙连忙回道,“公主放心,这本就是臣的家事,郡主那边我会和她说清楚。” 垂目轻笑,安宁公主想了想,抬眼看向沈枫,“我若放了那桃灼,你便欠我一个人情,我有一事你可愿答应?” “请公主明言。”沈枫凝眉。 公子如画,每一处细微的动作都令安宁公主与之着迷。 “我要你娶我。” 只听“铛”的一声,本是跟来凑热闹的程子渊,惊的手中杯盖落在了地上。 第35章 当今圣上膝下只有二女,这安宁公主又是长公主,且及笄之年就被送往地处边南的豫国和亲。不料那豫国太子着实混账,因想扶持自幼的青梅竹马上位,三年后,以无所出为由将公主连同一封休书送回了荆国。 堂堂公主一夜之间成了下堂妇,几次经不得委屈的寻死觅活。宫中太医无人愿替公主请脉看诊,怕出了性命之忧担待不起。 偏那会儿沈枫刚刚受封太医,初生牛犊不怕虎,将安宁公主的事就揽了过来。 医者仁心,沈枫尽自己所能的劝导安慰。不曾想,安宁公主就此芳心暗许。 这—句“要你娶我”着实令人震惊,哪有女子冒然把这种话说出口的。 沈枫匆忙跪下行礼,“臣惶恐,公主金枝玉叶,臣不敢窥视。” 安宁公主自是知道沈枫心思的,也知自己是个弃妇,配不得他。只是曾受过的伤都被沈枫治愈,如冬日阳光,那份温润令安宁公主沉溺。 泪水潸然,划过精致容颜,公主垂目看着沈枫,“我今日是不顾脸面了说出这种话,你若拒绝,我也无颜存活。” 软刀子相逼,沈枫跪在那里如同坠在悬崖边,左右为难。 窗外柳枝摇曳,树欲静而风不止。 程子渊护沈枫心切,连君臣之礼都未行,漆黑的眼眸带着三分嘲讽的看着安宁公主,“公主殿下才貌过人,还怕找不到男人么?何苦对沈枫咄咄相逼。” 到底是从小没经受过风浪的,一路顺风顺水,年仅二十一岁就册封为三品将军。公然嘲讽公主,冲撞也鲁莽。 “程子渊你放肆。”本也是无颜面之事,又被程子渊揭短,安宁公主气的浑身发抖。 沈枫亦是对他吼道,“你闭嘴。” 明是护着程子渊的,却被程子渊误会以为沈枫偏向公主。 瞬间双眸斥满了红血丝,怒视着沈枫,“你和我说过的话都忘了么?那些……。” “程子渊。”顾煙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 面对顾煙犀利的眼神,程子渊还是有些惧怕的,虽是不再开口说话但依旧愤愤不平。 顾煙上前,“公主,婚姻之事并非儿戏,给沈枫一些时间考虑,公主也留些时间细细思量。公主和郡主是交好的,难道也想过她那样的日子?” 安宁公主瞪着顾煙,“她那样,不也都是你害的?” “是。”顾煙颔首,“所以我才劝公主三思,你喜欢的不一定就是适合的。若心不所属,岂不有苦难言。” 既给了颜面又铺了台阶,安宁公主沉思片刻后收敛怒意,转而对沈枫说道,“你起来吧,是我考虑不周了。你父亲健在,我亦是上有父皇母妃,此等大事也不是你我能做主的。” 沈枫起身,与顾煙面面相觑,此时此刻倒不知怎么开口提桃灼一事了。 恰听门外太监通传,说是三皇子求见。 安宁公主皱了皱眉,神色中带着厌恶,“让他进来。” 白衣胜雪如琼枝一树,稍显凌乱的发丝纠缠着腰间墨色长笛,自有一股不羁的邪魅之气。眼若星辰流彩,唇若樱花点瓣,自是一翩翩美少年。 顾煙等三人行礼,萧慕亦是点头回礼。 “长姐。”一声称呼,自然而亲切。 安宁公主勾起一侧唇角露出一抹讥讽,“我算你哪门子长姐,那萧恒才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萧慕轻笑,丝毫没有窘迫之意。 “长姐自是我的长姐,五弟也是我的五弟,纵是长姐不喜欢,萧慕也不敢忘了礼数。” 自谦却不自惭,纵使被瞧不起,却依旧稳着性子款款而谈。 “我今儿去给皇祖母请安,恰好听闻四月初八是佛祖诞辰。与皇祖母谈了佛理,说起史上大赦之事,皇祖母觉得即是佛祖诞辰将至也该行些善事,算是为我们这些后代积福。特赦宫中罪奴,但凡不是杀人夺命罪恶滔天的,一律释放。” 屋内之人皆露出错愕。 出了锦绣宫,外面阳光明媚,犹如顾煙此刻的心情。 停住脚步,顾煙再次拱手与萧慕行礼,“多谢三皇子。” “谢我什么?”萧慕笑问。 顾煙亦是轻笑,“谢三皇子特意去了锦绣宫传达大赦一事,也谢三皇子借着佛祖诞辰说服皇太后赦宫中罪奴。只是臣有一事不明,你怎知我想救人?又是救何人? 萧慕把玩着手中长笛,看似随意的解释着,“那桃灼眼生,不像宫里太监。且你三番五次的求见长公主也令人奇怪,我就稍稍打听了一下。” “那三皇子为何要帮我?”话总是要挑明,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 萧慕眸色一顿,收起长笛也收起放荡不羁,郑重的对顾煙作揖,“不瞒将军,萧慕只是想卖个人情。我出身低微,又不得父皇待见。若有朝一日宫中发生变数,还请将军念今日之好,护我一命。” 看似尊贵,奈何身后便是万丈深渊。一个不小心,下场就是粉身碎骨。萧慕聪慧,聪慧之人必然要处处为自己留后路。 “好。”顾煙应着,“只要殿下不参与谋反不参与朝政,顾煙愿舍命相护。” 君子一诺,永无反悔。 当桃灼看到顾煙的一刹那,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从盆子里拿岀湿漉漉的手,用力的揉了揉眼睛。 直到冰凉的手被握住,温暖顺着手背的纹理传递,桃灼才切切实实的知道他来了。 桃灼扬唇一笑,柔和纯真,“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我一直都相信。” 顾煙只觉呼吸一滞,紧紧攥着桃灼的手,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之人。 才这么两天,小脸就瘦了一圈。 这令顾煙有一瞬间想起了陌子秩,想着他是不是也曾这样等着自己,等到最后成了绝望。 愈发的心痛,也愈发的愧疚,对桃灼更是对陌子秩。 “起来,我们回家。” 十指相握,走出掖幽庭。 看到沈枫,桃灼高兴不已的脱开顾煙的手,跑过去扎进沈枫怀里,“师傅。” 腻歪的劲儿,令程子渊看着都吃醋,愤愤的提着桃灼的后衣领,将他从沈枫怀里拽出。 “多谢三皇子,臣等告退。”顾煙再次行礼。 桃灼顺着声音,这才看见靠在墙边的萧慕。 顿时一愣…… 三皇子?每晚坐在身边吹笛,平分馒头的萧慕,是皇子? 萧慕冲着桃灼一笑,“可惜了,以后再也没人给我偷馒头吃了。” 桃灼惊诧过后,傻愣愣的回着,“有机会我亲手做给你吃。” -旁的沈枫扶额。 第36章 盛京永远都是热闹繁华,街头巷尾人声鼎沸,茶楼酒肆宾客满棚。 马车缓缓行驶,街上行人见轿辇华贵,纷纷避让。 “那三皇子年纪轻轻,却心思慎密。”沈枫颇有些担忧的看向顾煙,“你轻易许诺,只怕将来会陷入难说。 “只要他不参与党争,我还是可以护他平安的。” 沈枫轻轻摇头,“你瞧着,他像是没野心的样子么?” 如果没野心,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将军府的人情,还真不是一般人要的起的。 顾煙未语,低头看了看枕在自己腿上酣睡的桃灼。许这几日都未曾睡过好觉,上了马车就困的睁不开眼。 恬静的睡颜带着点点娇憨。顾煙想,或许,是值得的。 说过了三皇子,沈枫又心烦安宁公主一事。 低声训斥一旁程子渊,“你知不知道你差点闯下大祸?她是君你是臣,纵使心有不悦也不能随意指责。若不是顾煙及时拦着,只怕你是要把一切都抖落出来。那种情况下,若让安宁公主知道你我之间的事,日后的烂摊子你都收拾不起。” 此事对程子渊来说也是心结,脾气又拧着不懂变通,呛声道,“难道要瞒一辈子?你一味退让只会令她得寸进尺。你是不敢说还是不想说?难道是想攀附皇家当驸马爷。” “你……。”沈枫被气的说不出话。 挑开车帘对车夫喊着,“停车。” 待马车稍有停稳,沈枫跳下马车头也不回的离去。 程子渊想下去追,却碍着面子又是在气头上,忍着一动不动。 “你确定不下去?”顾煙问着。 见程子渊不语,顾煙对车夫说着,“走吧,回府。” 车結辘刚有转动,程子渊按耐不住的跳下马车,顺着沈枫离开的方向追去。 —直到了街头拐角处,才看见沈枫的背影。玉树临风,如寒梅傲然。 快步跑过去自后面攥住沈枫的手腕,将他拽进一处偏僻无人的巷子。 程子渊单手撑着青砖墙壁,将沈枫圈在怀中。额头相抵,贴近到睫毛相触,淡淡的草药香令程子渊沉醉。 “你气我什么?”程子渊哑声,“我冲动是因为我在乎。” 沈枫凝眉,语气依旧恼怒,“你在乎就可以不计后果?” “我只是害怕失去你。” “我又何尝不怕?” 沈枫不是个善于调情的人,这是他说过的最美情话。程子渊心头一酥,立即软了态度,贴着沈枫的耳边轻喃,“好,我知错了,沈哥哥。” 说完,尖尖的小虎牙轻咬住沈枫的耳垂。 湿润的气温扑在耳畔,晕红了一片。沈枫被撩的腿脚发软,紧贴着墙壁才得以站稳。 “松开,别被人看见。”沈枫轻声说着。 “不。”程子渊露出一抹坏笑,“我恨不得让天下人看见。” 而后埋在沈枫颈间,似打下烙印一般狠狠的咬了一口,甘甜的血液沾染着程子渊的双唇。 到了将军府,桃灼还未醒。睡梦中双手还紧攥着顾煙朝服的衣摆,身体偶尔不安的轻微抽搐。 不忍吵醒他,众目睽睽之下,顾煙一路抱着桃灼回了听风楼。 春来三两枝,桃花满庭红。佳人叹相思,小楼起东风。 静安居外,平南郡主跪在青石阶上,双眼哭的红肿。 不多时,房门打开,手捻菩提子的老夫人走出来。 “这又是怎了?煙儿又欺负你了?”说着,老夫人急忙吩咐彩珠,“快把少夫人搀扶起来,她怀着身孕着,可别伤着了。” 彩珠急忙上前扶起郡主,起身之时,只见小腹已微微隆起。 “母亲。”平南郡主抹着眼泪,哭诉着,“顾煙他到底把那个桃灼接回来了,真真是放在心尖上的,只怕来日就纳入房中与我平起平坐了。” 老夫人被这话给气笑,“你呀,一点沉不住气。就算婵儿有那想法,不也是要经过我和他父亲的同意。且那桃灼是个什么身份,就算煙儿把他宠上天,他也没资格和你平起平坐啊。” 一旁的李麽麽亦是说道,“正是呢少夫人,您是将军明媒正娶的,如今又有了身孕,旁人比不得。” 这个理儿郡主不是不懂,只是想起桃灼心口就窝着一口气,吐不出咽不下的,卡在心口难受着。又不敢惹顾煙,只得找老夫人哭诉。 纤纤玉指绞着手里的帕子,郡主委屈巴巴的抽泣着,“母亲,我自幼是被家里宠着的,什么都是独享。如今嫁过来,反倒要和旁人分享夫君,我做不到。” 其实老夫人心里也不太中意郡主,过于嚣张跋扈,又不持家。只是如今孩子都有了,老夫人也只能勉强接受,总是好过顾煙和哥儿厮混。 叹了口气,老夫人说道,“你这孩子呀,看着伶俐,可心眼又不多。煙儿喜欢的是桃灼么?他喜欢的是陌子钱。” 平南郡主云里雾里的,没太明白老夫人的意思。 “请母亲明说。” “你觉得桃灼压了你一头,那你拿着陌子es压他不就成了。左不过陌子気是个死人,威胁不到你,那你就把这已死之人利用起来。煙儿心里对陌子秩愧着呢,你别把箭头总对着桃灼,适当的也往煙儿心口戳一戳。只要他还记得陌子秩,那桃灼就掀不起风浪。” 郡主垂目细想了片刻,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多谢母亲提醒,孩儿不打扰母亲礼佛,这就回了。” 眼看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静安居的院落,李麽麽略有抱怨的,“老夫人,您这样教她,也不怕咱们煙哥伤心。” “你这话说的,我是煙儿的母亲,自是盼着他好过。”老夫人无奈叹声,“那桃灼若是个女娃儿,我也要护着的。偏他和陌子秩一样,是个哥儿。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煙儿败坏家风,为顾家蒙羞。” 身在富贵门,诸多烦心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转眼间,桃花谢梨花开,满庭粉红换雪白。 四月的天也暖了很多,窗子半开,偶有蝴蝶落在窗纱上。 顾煙靠着紫檀桌案读了半卷书,抬眼之际,只见桃灼伏在案边正酣睡,唇角一丝口水沾在衣袖上。 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家伙在读书练字上愈发的能偷懒了。起身拿过青蓝色锦缎披风,轻轻搭在桃灼的肩上。 这会儿顾安生推开门,“公子,少夫人过来了。” 第37章 平南郡主穿着素雅的藤青色绣花裙,怀里抱着画卷。脸上略施粉黛,不似从前的浓妆艳抹,倒是添了些小家碧玉的味道。 见桃灼身上搭着顾煙的披风,竟也没显露出半分不悦,而是笑着与顾煙说道,“你怎么让他睡这了?虽是天气暖了,可吹进来的风却还是凉的,可别惹了风寒。” 说着,盈盈上前轻拍桃灼的肩,“去榻上睡去。” 桃灼被吵醒,睡眼惺松的待看清眼前之人,吓得一个激灵,瞬间困意全无。 匆忙跪下,“奴才给少夫人请安。” “起来吧。” 平南郡主依旧唇角含笑,正欲去扶跪地的桃灼,顾煙却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将桃灼护在身后。 桃灼抬眸,眼中映着顾煙的背影。他爱着的将军啊,成了他所有的眷恋与依赖。 然而,将军终究不是他一人的将军。 嫉恨从郡主的眼角一闪而过,自己爱了多年的人毫不犹豫的护着别人,这份痛,着实难忍。 “将军。”郡主笑意中自然而然的就添了些许冷淡,从小骄纵惯了的,实在装不得太久的低声下气。 将怀中之物放在紫檀桌案上,“我前几日回王府,有幸得见季老先生。他与我说起将军求学时的趣事,又夸了将军才思敏捷,是学院里拔尖儿的。” 衣袖掩唇,似偷笑,“不过季老先生说,将军那会儿很是偷懒,功课多是那陌家公子帮着做的。” 顾煙脸色骤变,手指尖微颤勾着衣袖。身后的桃灼亦是竖起双耳细听,猜想着那陌家公子可否就是陌子? 平南郡主浑然不知一般,又接着说道,“说起陌家公子,我和季先生都颇为感叹。这不,季老先生手里竟然还有他的画像,我想着将军曾与他同窗,定也是有几分交情的,就求来送给将军。” 画卷徐徐展开,星眉朗目的俊美少年跃然纸上。那是十六岁的陌子秩,与顾煙念着《凤求凰》的陌子秩。 “还有一块玉佩,季先生说是陌子铿当年扔掉不要的,季先生竟也保留到现在。”郡主将放在袖中的玉佩抖落出,放在画卷之上。 和田暖玉,上面还刻个秩字。时间虽久却毫无褪色,只是表面有一条细微的裂痕。可不正是当年顾炸送的,又是两人闹脾气时,陌子秩气恼着从腰间摘下扔出窗外的。 昨日事,仿似跨越了地老天荒,余下斑驳在记忆中飘荡。心中人,仿似穿越了亘古千年,一颦一笑令人断肠。 顾煙垂目凝视着画卷,从左眼划下一滴泪。 饶是身后的桃灼看不见,郡主却瞧的清清楚楚。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竟也会落泪啊。 一时间竟有些悔了,不应该轻易勾起他心底的伤心。或许自己和桃灼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已死之人。从顾煙身边绕过,郡主对着桃灼招了招手,两人轻脚走出房间。 阳光正明媚,可落在身上却令桃灼感不出暖意。他回头,顺着门缝只见将军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耳边一声讥讽,“你瞧,他哭了。” 桃灼心尖一颤,急忙再次回头去看顾煙,可入眼的依旧只是背影,流露出无尽的寂寥与哀伤。 带着细长护甲的手指忽然捏住桃灼的双颊,平南郡主充满藐视的看着桃灼,“你放心,我以后不会为难你了。你也不过是个替身,可怜虫罢了。” 唇角的笑意扩散,松开桃灼,平南郡主又显得意又显落寞的离开。 若不是泪水划过唇角泛起苦涩,桃灼一点都没发觉自己亦是哭了。他再次转头往屋子里看,顾煙已然单膝跪在桌案边,一遍遍抚摸着画中人。 将军,桃灼在心里念着,你为何就不肯转身呢? 从烈烈骄阳到暮暮黄昏,顾婵仿佛石化的雕塑,维持着那一个姿势凝视着画中人迟迟不曾起身。 而门外的桃灼亦是频频回头看向顾煙。 顾煙没吃晚饭,桃灼将凉了的饭菜来来回回热了好些遍。 已是三更天。月色朦胧,与云朵间若隐若现。 再一次将热好的饭菜摆到桌上,不小心令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顾煙顺着声音终于抬起头,看着略显无措的桃灼。 “我不饿,不必再折腾了。”顾煙声音憔悴,如经历了一世的沧桑。 “公子。”桃灼心疼到落泪,却无从开口劝说。 顾煙未言语,再次抚摸画卷。 良久后,低声倾诉,“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把他忘了。有关他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桃灼上前,跪坐在顾煙身边,安慰一般将顾煙的双手握在手心中。 顾煙垂眸,看着贴合在一起的两双手,低喃着与桃灼说道,“不行,如果我把他忘了,他又该发脾气了。人人都说陌家公子温润如玉,偏在我面前最爱耍脾气。我若不让着他,他就不理我。但他又从不为难我,只要我哄他,他就开口笑。” 冗长沉淀的回忆,顾煙像是挖掘着心底的伤疤,再把无尽的疼痛传递给桃灼。 “你知道吗,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可与日月争辉。我从不舍得惹他生气,我就喜欢看他笑,我想让他一辈子都无忧无虑的笑。” 终是忍不住泪水爬满脸颊,滴落在手背融进桃灼的手心。 “可我还是把他丢了。”哽咽着嗓音,似要把这些年压在心里的痛苦与悔恨一并吐露,“我从来不敢想发配路上的艰辛他是怎么熬过去的,我从不敢想弥留之际他又是怎样的绝望,我从不敢想象一杯黄土掩盖他的笑容。我征战沙场护百姓家国,可怎么就护不住一个他啊。” 桃灼颤着身子将顾煙紧紧抱入怀中,他说,将军,你别难过。 这劝说是多么的苍白无力,犹如他的爱卑微缥缈。 就那样一动不动的抱着顾煙,或许微不足道,但也是桃灼能给予的一切。 —晚相拥无眠,翌日清晨,顾煙起身上朝。 乌云沉沉,没多时天空飘落细雨。滴滴答答的一直临近午时,倒越下越大了。院子里几瓣杏花掉落,在水波中打了几个旋,而后不知被无情的水带去哪里。 桃灼打扫着房间,桌案上的画卷和玉佩却是一碰不敢碰。 这时,门外有人唤着,“桃灼,少夫人想读些史记,劳烦你去将军书房取几卷。” 第38章 出了房门,只见传话之人已远去。 桃灼也未作多想,撑起青色油纸伞,走进漫漫雨雾中。雨水顺着伞的边缘不断坠落,如晶莹剔透的水晶帘子,模糊着外界的一切。 思秩轩。 桃灼驻足,抬头看了看匾额上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第一次来书房之时,桃灼就看出这字是顾煙亲笔题写的。思秩轩,意在思念,故人陌子秩。 推开房门,淡淡的书香气迎面而来。 顾煙喜欢看书,恰好陌子铿也是书香门第。桃灼想着自己读书识字时总是爱偷懒,终究不是顾煙喜欢的样子。 取了几册书卷,桃灼担心被雨水淋湿了,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手中撑着的伞略微前倾,惹的后背湿了大半。 雨天冷清,一路走来也未见半个人影。 好在琼花阁那边未刁难,见桃灼进了院,彩珠就推开房门让他进来。 平南郡主慵懒的靠在贵妃榻上,随手往桌案上一指,“书放下吧。” 趁着桃灼放下书卷的空档,郡主问道,“将军还未下朝?” “是。”桃灼毕恭毕敬的回着,“近几日商讨豫国边境一事,将军回来的晚些。” 郡主扬起一抹冷笑,“他倒是什么都和你说。” 桃灼不敢应声,幸而郡主今日也没为难他,吩咐着让桃灼回了。 空中的乌云层层叠叠,似要坍塌一般,带来莫名的沉重感与压抑感。 桃灼回了听风楼,将湿哒哒的油纸伞立在了门外。 站在门口擦着湿哒哒的发梢,眼角随意往桌案那边一搭,忽然瞥见案上倒着的茶杯。 桃灼一怔,心头浮出不详的预感。 他匆忙上前,只见茶水顺着桌角还在滴落,铺在桌案上的那幅画卷已经晕湿了大半,墨渍有些散开,令画中人的容颜模糊。 走之前还好好的呢,怎么会这样? 桃灼来不及细想,慌张的敛起衣袖想擦去画卷上的水渍。偏那墨迹又经不得晕染,湿过之后再轻轻一擦,整幅画成了漆黑一团,彻底毁了。 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桃灼慌乱的拿起画卷又无措的放下。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又瞥见桌案下的那块和田玉佩。 玉佩已经断裂,将那个“社”字分成了两截。桃灼颤着手拾起,像捧着个烫手山芋而不知所措。 “你在做什么?” 沉稳而磁性的声音突然间自身后响起,桃灼惊的手一抖,原本就碎了的玉佩再次掉落,又摔裂。 未等桃灼回头,匆忙而慌乱的身影闯至眼前。似不敢相信眼前之所见,顾煙身形不稳的往后踉跄了两步。 “公子……。” 都来不及解释,脸上就挨了狠狠的一巴掌。桃灼被打的偏了偏头,耳边瞬间泛起刺耳的鸣叫,唇边有血丝滑落。 桃灼瞬间就懵了,失神的看着眼前满目猩红的顾煙。 怒急,顾煙用力捏着桃灼的下颌,疼痛侵袭,力道重的几乎要把骨头捏碎。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我待你不够好?还是你不知足了?”顾煙看桃灼的眼神很陌生,仿似从未相识。 有好一会儿,桃灼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他什么也想不起,什么也不说,只是惊慌未定的看着顾煙的双眸,从顾煙眼中流露出的愤怒与陌生令桃灼感到害怕。 直到顾煙恨恨的说了句,“你说过,什么也不要的。” 桃灼终于恢复了一点反应,忍着颌骨剧烈的疼痛,艰难的开口,“不,不是我。” —年来的相处,并非无情。见桃灼眼含水雾的模样,顾煙有所动容。他缓缓松开桃灼的下颌,原本白皙的肌肤已是不堪的血红。 “说下去。”顾煙冷冷开口,给了桃灼解释的机会。 从早上被叫出屋,桃灼一个细节都没敢落下,一五一十的说给顾煙听。 “让你去书房的人是谁?”顾煙问着。 桃灼摇了摇头,“没看见,我出去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琥珀色的眼眸微垂,顾煙沉默着,显然是对桃灼的话半信半疑。 片刻后,顾煙唤门外顾安生,“去叫郡主过来。” 雨点打在窗纱上的声音愈发大了,犹如桃灼此刻的心情,嘈杂而凌乱。 他垂下黯然的眼眸,眼角的余光见顾煙将未干透的画卷放在唇边一点点吹干,又小心翼翼的拾起玉佩,几次拼凑都因为手抖的厉害而没能成功。好不容易将玉佩摆好,拇指的指心就一直摩拳着那个“気”字。 刹那间,桃灼有些心灰意冷。你看,你的爱多么的微不足道,他都不问个清楚,一巴掌就落了下来,总归是连个物件儿都不如的。 桃灼抿唇自嘲的一笑,眼泪滴答滴答的落下,长长的睫毛犹如沾了水的昆虫翅膀,不停的颤着。 随着门帘子被掀开,平南郡主带着彩珠进来。 “将军,找我来何事?”声音慵懒,带着困倦的惺松。 顾煙抬眸,冰冷的目光落在郡主姣好的面孔上,想努力的看出些什么,可什么也没有。 “你,吩咐桃灼去书房取书?” 郡主一脸茫然的眨了眨眼,“何时?” —旁的桃灼只觉心口似坠了巨物猛然一沉,幡然间醒悟。郡主容不下他,从来就容不下。事情已是明摆着的,只是顾煙愿意相信么? “桃灼。”顾煙的目光又落回桃灼身上,那冰冷和看着郡主时没什么两样,“你自己和她对峙。” 桃灼垂眸不语。 对峙什么?传话之人没看见是谁,一路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碰到半个人影,回来之时一切已然发生,又在顾煙眼皮子底下不小心摔了玉佩,百口莫辩。 “怎么不说话?”顾煙紧锁剑眉。 “公子。”桃灼极力忍着眼中的泪珠子,凄凄然的看着顾炸,“如果我证明不了,你是不是就不愿信我?” 顾煙顿了片刻,说着,“我只相信我看见的。” “可,可是……。”桃灼颤声说着,“你看见的,也未必就是真的啊。” 桃灼也只是想得到一点信任,哪怕是一点点。可桃灼的那点奢望,落在顾煙眼中全然变成了狡辩。 “我不相信我看见的,却要相信你说的?你说是郡主让你到书房取书,回来就已经这样。如今郡主就站在这,你怎么又什么也不说了。” —旁的平南郡主依旧茫然无辜的,“什么?取什么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话的,往前走了几步,一眼看见桌案上残破之物,顿时惊的瞪大了双眼。 “这,这……。”郡主惊讶的说不出话。 而片刻后回身就甩了桃灼一耳光,护甲指着桃灼的鼻尖,愤声骂着,“你这没良心的贱奴,将军对你百般好,你就这么对将军?那陌家公子身亡,只留下这么两样物件,我是好不容易从季老先生那里求来的,只想给将军留个念想。你可好,生生弄成这样。” 桃灼从小颠沛流离,见过凶狠的,恶毒的,仗人势的,可真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颠倒黑白会做戏的。 “郡主今日让我去将军书房取几卷史书,我拿了《春秋左氏传》《二十四史》《通编野史》这三卷,郡主怎么这会儿又不承认了。” 桃灼也知这些书定是被原样放回书房了,可还是要辩一辩清白。 平南郡主瞪大双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仿似受了天大冤屈似的。 “你这贱奴,你弄坏了东西,就想着往我身上泼脏水?今儿早我身体不适,请来大夫诊治,说是胎象不稳让我静养,我一直在房中休息哪有什么精力看书。且我就算想看书,也会吩咐我房里人,怎么也指使不到你头上。” 转而又对顾煙说道,“将军若不信,大可请刘大夫过来一问。我若有半点假话,腹中胎儿不得出生。” 这誓言太狠,足以逼真。 “桃灼,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显然,顾煙是信了平南郡主的。 能说的都说了,可你一个字也不信。 桃灼垂目,轻摇了摇头,无话可说。 “曾,我瞧着你如稚子单纯。然,嫉妒使人面目全非。便是你和子気的三分相像,如今都梗在心头令我恶心。” 顾煙收回目光,对桃灼,失望至极。不想看他,更不想再说一句话。 这话有多重,恨不能将桃灼的心碾的粉碎。无边的痛苦仿似黑洞,令桃灼无处可逃。他身形微晃,承受得起委屈,但承受不起顾煙的一声恶心。 桃灼嗡动双唇,还想解释给他听,可没有一个字是能说出口的。唯有眼泪止不住的划过唇边,苦涩蔓延。 —旁平南郡主眼瞧着就藏不住眼中的得意,她喊着门外侍卫,“来人,把这贱奴关到柴房去,毁坏将军之物还敢诬陷本郡主,我看他是活的不耐烦了。” 被拖押到门口之时,桃灼再一次回头看向顾煙。他坐在桌案前,手抚画卷,尽显落寞。桃灼知道,自己爱着的将军,再也不会护在自己身前。 雨还在下着,密集着落在身上,泛寒。 柴房潮湿阴冷,门一上锁,只有高处的一扇小窗能透进来几丝光线。 桃灼坐在墙角,蜷缩着将自己抱成一团。似命运使然,终究还是被遗弃。 第39章 雨停,日出又日落。 靠着湿冷的墙壁,桃灼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如棺材铺的纸人,也只有缓缓起伏的胸膛证实他还活着。 突然从小窗口丢进来一个馒头,骨碌碌的沾着满地灰尘正滚到桃灼腿边。 桃灼睁眼,曾经如星辰熠熠的眸子仿佛落满了尘埃,黯然无光。 “桃灼。”顾安生的声音贴在门外低低的传进来,“这两天是不是没人给你送饭?你先垫垫肚子。程府出事了,程将军被关入大牢,咱们公子为这事奔波着呢。你别急,公子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未料到在这个时候还愿意伸出援手的人竟是那个爱吃醋,偶尔瞧不起自己的顾安生。 桃灼没应声,纤长睫毛如昆虫残翼眨动,水雾遮眸,地上的馒头模糊了影迹。 “桃灼,桃灼。”未听到声音,门外的顾安生语气里有些焦急,“你听到我说话了么?” “嗯。”桃灼勉强开口,哑声回着,“听见了。” “那我先走了,你把馒头吃了。” 脚步声渐远,最后又归于平静。静的令人感到害怕,像极了曾经无数个孤独的夜晚,一人漂泊,一人守着月色盼黎明。 如果,不曾遇见,不曾陪伴,那孤独其实也没那么难熬。 桃灼死死咬住手背,抑制住哭泣的声音,唯有滴落的泪珠和咬出的血迹混合。 哭过之后,拾起地上的馒头。他不是贪吃,他只是对挨饿的滋味过于恐慌,他只是想活着。 进了第三日午时,柴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不堪突来的强光,桃灼侧头,抬手半遮双眸。 两名家奴抬着透雕鸾纹贵妃榻,轻轻的放在门口。 平南郡主一手扶腰一手叠放在隆起的腹部,嫣红色的牡丹裙显娇艳,衬着她脸上笑意盎然。发饰精致繁琐,每走一步就发出珠宝碰撞的清脆声。 坐与贵妃椅上,郡主歪头看着桃灼,忽而掩唇露出深深的笑意。 “竟然还没被饿死。”郡主讥讽着,而后转头对彩珠说着,“去拿一面铜镜过来。” “是。”彩珠应着,转身出了柴房。 郡主低头整了整衣袖,幽幽说道,“顾煙出征那两年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就怕他在外面有个红颜知己什么的。我记得你刚来之时,我还问过你。那会儿你告诉我没有,我高兴的又是睡不着。” 鲜红的唇勾出冷笑,郡主目光怨恨的看着桃灼,“我可真是糊涂啊,怎么就没想想军营十几万人,顾煙为何独独把你带回将军府。” 桃灼低垂着眼眸,听着郡主的一腔愤怒。 军营十几万,唯自己入了将军府。缘起陌子秩,缘灭陌子秩。遇将军,是幸?还是不幸?终归自己和郡主是一样的,不入他心而已。 这会儿,彩珠捧着铜镜子进来。郡主指了指桃灼,“拿去,给他瞧瞧他现在的模样。” 彩珠狠辣的一手扯住桃灼的头发用力向下拽,逼迫着他仰起头不得不面对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容颜入目,桃灼神色一滞。 比憔悴还多了几分怏怏无神,犹如垂死之人。就似那秋日里落花枯萎,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儿。 “你说,顾婵看见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会喜欢么?” 说着,平南郡主捂住唇,露出一副极夸张的表情,“呀!我忘了,他原本也不是喜欢你的。他喜欢的是陌子秩啊,而你,只会让顾煙觉得恶心。” 郡主很聪明,她知道桃灼身上哪块疤最疼。 原本如死灰黯然的双眸微微一动,桃灼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那日,郡主说我是可怜虫,却也不惜想尽办法诬陷我。说来,郡主您连可怜虫还不如呢。我就是因为长得像陌子気,所以才得将军垂爱,郡主也想长成陌子秩那般模样吧?可惜,你也只能想想罢了。” 到底是被揭开了身上的逆鳞,那如深渊地狱的痛苦令桃灼看不见一点点光明。这一刻,无关乎死亡,只是想让郡主也尝尝那滋味,软刀子扎在心上到底有多痛。 如桃灼所愿的,平南郡主被气的娇俏五官都尽显扭曲。 她气的浑身发抖,指着桃灼,“打,给我打,打到他生不如死。” 知道再无人护着桃灼,彩珠又记得上次责罚的仇,对着桃灼左右开弓,下起手来狠如蛇蝎。 许是心里的伤过于疼痛,倒显得落在脸上的巴掌微不足道。 许久,彩珠打的手心都酸痛。她略有停顿的,揉了揉双手。 桃灼唇上沾满了血迹,他抬眸看向满目狰狞的平南郡主,扬起一抹挑衅的笑意。 “你……。”见惯了桃灼的软弱可欺,稍有了反抗就惹来郡主暴怒,“还笑是吧?想求死是吧?来人,把这贱奴吊在院子里,每日鞭打,我看他还笑不笑的出来。您想死?我还偏让你活着,受尽折磨。”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 四月里的日头并不算毒辣,只午后略有灼热。但早晚温差较大,一冷一热的易染风寒。 桃灼被捆绑着两只手腕,吊在偏僻的小后院,脚尖稍能触碰到地面。微风吹起他凌乱的发丝,拂过满是红肿的脸颊。被鞭子抽烂的衣服似破布条子随风舞动,露出来一道道暗红的血痕。 闭紧双眸时犹如死尸,在风中摇荡。 又有脚步声传来,桃灼耳梢微动却未睁眼。这两日来的或是扬鞭的家奴,或是掌嘴的彩珠,或是高高在上的郡主。 然,将军…… 桃灼不再作多想。 “哗”的一桶盐水兜头泼下,身上的伤口霎时绽开狰狞的血红,就像是万虫撕咬。桃灼痉挛般弓起后背, 下意识的想缩成一团。奈何双手被绑吊,只能生生忍着这份蚀骨,痛不欲生。 有清脆的珠玉碰撞声,浓浓胭脂香。 尖尖的护甲猛然扎进桃灼的伤口中,鲜血瞬间涌出,沾染着纤纤玉指。不堪这疼痛,桃灼骤然睁开双眼,平南郡主得意傲慢的面孔闯入。 “这两日怎么听不见你嘴硬了?” 郡主抬起滴血的护甲,碾过桃灼灰白干裂的双唇。那一抹红,刺眼。 “你,杀了我吧。” —开口,嗓子仿似有刀片刮过。疼痛令发出的声音如破风箱,粗糙沙哑。 桃灼颠簸流离什么苦没吃着,但他依旧如杂草般生长。他惧怕死亡,如今却被这生不如死的折磨侵蚀了所有的顽强,只求一死。 “想死?”平南郡主轻笑,“哪那么容易?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的生死都攥在我手里,由不得你。不过,你若是求求我,我也可以考虑让你少受些罪。” 郡主语气中明显的戏虐。 “我求你。”桃灼盯着郡主一字一字说着,“求你让将军过来看看我,也不枉我与他同床共枕过。” 桃灼笑,唇上那抹血红衬托着惨白的脸颊更显刺眼。 真真是拿捏住了郡主的痛处,衣袖下的双手微握,护甲在掌心留下弧形的血印。 “贱奴。”郡主咬牙切齿的,“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一手夺过家奴手中的青藤鞭,狠狠的抽向桃灼。鞭尾从耳梢划过,留下长长的血印子延至半露的锁骨处。尤是打了十几鞭子还不解气,郡主顺手拔出纟官发的金簪子,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簪尖泛着恶寒。“长得像陌子気是么?”郡主扬唇。 充满恶毒的笑意令桃灼打个冷颤,杏眸紧张的盯着簪尖,凝进了恐慌与害怕。 眼看金簪刺过来,桃灼吓得猛然闭眼。 然而疼痛未落,却听得耳边“哎呦”的一声。 桃灼缓缓睁眼,只见顾安生捂着冒血的手背,与郡主陪着笑脸。 “混帐东西。”郡主抬手就打了顾安生一巴掌。 顾安生慌忙跪下,“少夫人息怒,少夫人息怒。奴才是奉将军命,请郡主过去听风楼。” 平南郡主一怔,“何事?” “奴才不知。” 郡主低头将金簪又纟官入发中,狠狠的瞪了桃灼一眼才转身离开。 待身影不见,顾安生才站起身。将还在出血的手背放在唇边,轻吹了几下。 “你不该……。”桃灼哽咽着说不出话,唯有泪水晕染了视线。 顾安生看着桃灼此刻的模样,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我同在一屋住了许久,你又经常分吃的给我,我是应该帮着你的。可我也只是府中奴仆,哪敢跟少夫人顶撞。且帮了你这次,也救不了你下次。” 顿了顿,又说道,“公子为了程将军的事焦头烂额,这不,请郡主过去,好像就是为了让她在长公主面前美言几句。” “程将军,他怎么了?”桃灼问着。 “肆意顶撞长公主,连累全家被关进大牢。” 桃灼忙问,“那会被砍头么?” 顾安生摇头,“我怎么知道。” 说完瞄了眼桃灼身上错杂的鞭痕,“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咱们公子可能抽不出空来管你。平南郡主骄纵,你多顺着她,也能少遭些罪。” 桃灼沉默不语。 咱们公子就算得了空,怕也不会再管我的死活。他认定了我是嫉妒,毁坏陌子秩之物。 只怕,每每想起我,唯剩下恶心了。 第40章 人心冷,路艰难,雨打杏花残。 刑部大牢外,停靠着几辆华贵马车。细雨霏霏,枣红色骏马甩着鬃毛上的雨露,发出一嘶长鸣。 经过众人多番努力,程家父子无罪释放。 三皇子萧慕一袭白衣素雅,腰系墨色长笛。伞下容颜依旧,唇角总是含着淡淡笑意。 “既程老将军无恙,我也放心了,这便回宫了。” 顾煙与沈枫急忙拱手行礼。 沈枫道,“多谢三皇子殿下挂心,我代子渊谢过。” “不必,程家父子为我荆国立下汗马功劳,本也不该遭此劫难。也幸而父皇英明,没有伤到国之根本,万幸。” 看着萧慕离去的背影,沈枫与顾煙低语,“或许,三皇子会成为明君。” 顾煙摇头,“尊卑有别,他的身份地位越不过任何一位皇子,陛下不会把荆国交给他。” 当萧慕路过徐府车马时,恰巧徐天磊从轿辇内探头。 匆匆下了马车行礼,“多谢三皇子殿前为我姨夫和表哥求情,天磊在此谢过。” 萧慕依旧是淡淡的笑,“徐公子不必言谢,我人微言轻又不得父皇喜爱,实则没帮上什么忙。” 这可如何是好?徐天磊心中犯难。他一个皇子说出这么卑微的话,我若是奉承显虚伪,我若是接着他的话又显大不敬,我若不开口又显难堪 正为难着呢,好在萧慕打破了这份尴尬。 “听闻徐公子已在兵部入了册,不日也可出征沙场。祝徐公子凯旋,早日封将。” 徐天磊捏了捏耳垂,眼珠四下转了转见左右无人,孩童儿一般凑到萧慕身前低声说道,“不瞒三皇子,我是一点都不想上战场。若有机会,也请三皇子在陛下面前为我美言几句,最好封我个闲散的官职。品级不高没关系,只要清闲就可。” 萧慕着实一怔,见惯了费尽心机往上爬的,徐天磊这般也算股清流了。 “徐公子为何不想上战场?” 徐天磊爽快的回着,“怕死。” 萧慕忍不住笑出声,亦是往徐天磊身边凑了凑,低声说着,“巧了,我也怕。” 这徐天磊是家中独苗,从小被宠的跟个宝贝似的。故而心思通透,纯真也顽皮了些。 眼下与萧慕说上两句话,就分不清尊卑了。笑哈哈的拍着萧慕的肩膀,嘴里嚷着:同道中人,同道中人。明明比萧慕大上三岁,又比萧慕高出半头,举止却反倒像个小孩子。 萧慕斜眼看着拍在肩上的手,眸色沉沉,未语。 徐天磊猛然反应过自己的失礼,急忙弯身拱手,一本正经的说着,“恭送三皇子殿下。” 萧慕点头,转身离去。 另一旁,沈枫也与顾煙道别。 “多谢你这几日为此事奔波,待子渊身体好些,我与他再登门拜谢。” 顾煙摆手,“哪里话,他是我身边副将,我怎会置之不理。倒是你,要去程府照顾他?” 沈枫点头,鬓角发丝潮湿着沾在脸颊上,几分疲惫又几分憔悴,但眼底却是清明。 “只怕,你们之间的事,会有所传扬。”顾煙语气中略有担忧。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且长公主一直对沈枫念念不忘,怕来日依旧艰难。 “传就传吧。”沈枫回头看了一眼程子渊所在的轿辇,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或许他说的对,又不能瞒一辈子,迟早是要说出来的。” 浅浅雨幕,顾婵站在细雨中看着沈枫上了顾府的马车。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而行。 若当年也这般磊落些,自己和子秩是不是会有另一番结局?思绪模糊,如春雨杂乱。 身边顾安生低声提醒,“公子,咱们也回吧。” 四月雨季浓,几经无晴。 马车上,顾煙这几日着实劳累,倦着靠在软垫上闭眸小息。 顾安生拿眼角掖着顾煙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公子,桃灼他……。” 只是提个醒,顾安生也没敢接着往下说,依旧偷瞧顾煙脸上神色。 顾煙的睫毛微微一动,也只是微微一动,便没了任何反应。 见状,顾安生也不敢多嘴。 雨天缘故,平南郡主没出琼花阁,如此桃灼也少遭了些罪。 身上的伤口还未结痂,雨水冲刷后整件残破的衣衫都被染红。发丝粘哒哒的粘在脸颊上,脖颈上,甚是不舒服。可桃灼又没办法触碰,由着它们凌乱。 虽是郡主没来,但负责刑罚的家奴却是在午后准时过来了。也不废话,扬起鞭子就往桃灼身上抽打,清脆的鞭响遮过了耳边的细雨沙沙。 桃灼侧头紧闭双眸,牙齿用力的咬着唇瓣,将每一次呼之欲出的痛,倔强的压回腹中。 血水滴滴答答,在脚下聚出红色的小水洼。 入了夜,顾安生撑着伞又偷偷来了后院,这次给桃灼带了两块槐花糕。 “我特意从厨房要的,那李厨子还笑我最近能吃了。”顾安生将槐花糕喂进桃灼口中,“甜不甜?” 桃灼点了点头,忍着嗓子口的疼痛强咽入腹。 “和你说个好消息,程家无罪释放了。” 其实这与他们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事,不过是拿出来闲聊。 桃灼木然的嚼着口中的槐花糕,片刻后抬眸问道,“公子还会管我的死活吗?” “会,会吧。”顾安生避开桃灼的目光,闪烁其词。 桃灼并非心思过于细腻的人,可眼下境况却不得不敏感。他从顾安生的语气和神态里就看出,将军他,不会来了。 内心深处还是盼着将军的吧,桃灼牵动嘴角勉强一笑,嘲讽着自己的痴心妄想。 绵绵小雨下了两日,湿透了泥土芬芳。 将军府的马车“吱呀”的行驶在郊外泥泞的小路上,车結辘溅起点点污泥。 听闻有位焦老先生能工巧匠,多年来对玉石方面颇有造诣。顾煙特意将碎了的玉佩拿去请老人家修补,倒也不枉他一片苦心。玉佩被修复了原样,虽免不了有几道裂痕,但它是个完整的了。 靠在车厢里,顾煙轻捻着上面的“铿”字,难得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车外的顾安生回头往里瞧,恰好捕捉到顾煙唇角残留的淡笑。 “公子,焦老先生的手艺可真不吹的,不过两个时辰,就把这玉佩修复的完好如初。” “细看之下还是有裂痕的。”顾煙由始至终,眼神都没从玉佩上移开过。 “能修复成这般模样已是不易了。”顾安生绕了个圈,才把话扯回正题上,“公子,我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说吧。”顾煙心情好,抬眸看着顾安生之时,脸上都是浅浅温和。 如此,顾安生也胆子大了些。 “我瞧着桃灼实在是可怜,虽说他毁坏了公子之物该罚,诬陷咱们少夫人也该打,可打个几十板子赶出府就是了,不至于活活把人折磨死。” 顾煙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怎么是折磨死?” “少夫人将桃灼吊在了小后院,每天上下午两次鞭打。我昨儿去瞧,身上的鞭痕错综复杂的,雨水一透,有的地方都流脓了。公子你也别怪我多嘴,毕竟我和桃灼在一起住了那么久。我之前还挺讨厌他夺了公子的宠信。可如今啊,见到他也只剩下可怜了。” —直摩掌着玉佩的手微微顿滞,顾煙垂眸不语,顾安生也就回过头不再往下说了。 —路上顾煙思绪烦乱,他心里气着桃灼犯下的错,本不想管桃灼的死活。可顾安生的话又像钻进了心口窝,没法不去在意。 眼前总是晃动着那娇憨的面孔,耳边也似乎总是那句: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我一直都相信。 临近傍晚,雨水小了许多,有了渐停的迹象。 桃灼仰起头看着依旧沉沉的天空,扯着嘴角苦涩的一笑,笑自己顽强的竟然还活着。 脚步声由远及近,踩着青石路上聚集的水洼,声音都变得透彻。 桃灼眨去眼睫毛上的水汽,看向来人。 平南郡主撑着红色的油纸伞,嫣红色的锦绣百褶长裙几乎逶迤垂地。彩珠在后面弯身托着裙摆,这才不至于沾染上泥水。 见桃灼身上有些溃烂的伤口,平南郡主嫌弃的皱了皱眉。 “啧啧。”郡主感叹着摇头,“若将军见到你这副鬼样子,只怕恶心的昨夜饭都要吐出来。” 桃灼落下眼眸,不去理会她。 “行了,我也腻了,懒得总过来看你。你不是想死么,我今儿就给你个痛快。”说着,平南郡主对身后的彩珠使了使眼色。 彩珠会意,满脸阴森笑意的走向桃灼。 “咱们郡主心善,知道你喜欢吃糕点。这不,还是特意吩咐厨房做的油皮酥。” 边说着,掀开挎在手臂上的食盒,顿时有香味飘散出来。 “闻着是不是很香?”彩珠拿出一块递到桃灼唇边,“尝尝吧,吃着一定也很香,有鹤顶红的味道。” 桃灼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块油皮酥,缓慢的张开口。 生无可依,生无可恋,与其每日承受万般痛苦,倒不如一死落个清净。 眼瞧着沾满剧毒的糕点要进入口中,只听郡主又说道,“等等。” 第41章 平南郡主怎么瞧桃灼那张脸都觉得碍眼,算不上令人一望生慕的惊艳,只是干净清澈的惹人心生怜惜。 银色发簪泛着寒芒抵在桃灼左侧的脸颊上,那冰冷之意透过毛孔渗入血肉中。 桃灼紧抿双唇,斜着眼角看去也只能注意到郡主握着银簪的手。他面上不动声色仿佛毫无波澜,唯他自己知道心底的慌怕令呼吸都滞在嗓子口。 怎么可能不怕,身上的伤可遮,脸上的伤却无挡,有谁不珍惜自己的容颜。就算死,也不愿落个毁容的下场。 “你也很讨厌自己长的像陌子気吧?”郡主冷笑着,“放心,很快就不像了。” 漂亮的眼眸里几乎一瞬间臼聚起狠毒,平南郡主用力的顺着桃灼脸颊一划,瞬间一条长长的血痕花了容颜。 实在耐不住这份作践与疼痛,桃灼从嗓子口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攥着滴血的银簪子,平南郡主笑的舒畅,“贱奴,知道痛了是么?我就喜欢听你这痛苦的调调,你多哼哼几声。” 说着,平南郡主再次扬手举起手中银簪。 未等手臂落下,忽而一道银色光芒如闪电般劈过来,不偏不倚的正好打在郡主的手腕上。 “啊。”疼痛令平南郡主呼出声,手中簪子落地,手腕处泛出血色的伤痕。 “顾煙。”平南郡主气急。 桃灼只觉心脏似停了一下,而后又狂乱的撞击着胸膛。他下意识的想转头去看,又怕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污了他的眼。 卑微的垂下头,倒宁愿他不来。 手中的银色软鞭是用来防身的,平日系在腰间装饰一般令人看不出,今儿倒是派上用场了。 顾煙一步步走来,脸色阴沉。 当看清桃灼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顾煙难以置信的咬紧牙齿,攥着软鞭的手暴出青筋。 因平南郡主有身孕,顾煙实在不好对她动手,便一脚踹在彩珠的腹部,疼的彩珠脸色瞬间苍白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滚。”顾煙满眼狠戾。 平南郡主见状也不敢顶嘴,拽起彩珠就匆匆离开。 虽是气他毁了子秩之物,也恼他生了嫉妒攀附之心,可见他此时的模样,顾煙还是一瞬间的心悸,隐隐作痛。 解开手腕上的绳索,桃灼根本就站不住,直接跌进顾煙怀中。 血腥味在鼻间萦绕,无论是手腕处深深的血痕还是脸上不断涌血的伤口,都令顾煙忍不住的心慌。 抱起桃灼,顾煙吩咐顾安生,“速去程府请沈枫过来,快。” —路上顾煙走的急,桃灼紧靠着他胸口听着里面传出的心跳声。所有受过的伤,所有挨过的痛,好似都变得不重要了。这一刻,唯有他,也只有他,足矣抚平桃灼所有伤痛。 所有的顽强和坚韧都在此刻悄然剥离而去,桃灼缓缓闭上双眼,陷入一片黑暗。 好似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桃花灼灼绽放。总觉得丢失了什么,桃灼不断的寻找,永远也走不出这片无尽的芳华。 待桃灼醒来时,已是三日后。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纱,在半空中折出一道淡淡的光芒,洒下金色的暖辉。 身体上传来阵阵痛痒,桃灼难耐的扭动着想伸手去抓,却被人一把攥在手腕下方。 “别乱动。” “师傅?”桃灼微有一愣,“你怎么在这?” 沈枫挑眉,“你猜。” 桃灼不好意思的一笑,觉得自己着实问了句废话。 似一只讨巧的猫咪,桃灼用头顶不断蹭着沈枫的手臂,“师傅,我想你了。” “没看出来。”沈枫一脸正经的,“你昏睡了三天,念了数百遍顾煙的名字,一次都没有我。” “啊?”桃灼窘的小脸一红,“真的?” “当然是假的。” 桃灼瞪了沈枫一眼,“没正形,哪有个做师傅的样子。” 沈枫一张俊脸凑到桃灼面前,唇边的笑容令桃灼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做师傅应该是什么样?” 桃灼刚要开口说:温柔的,慈祥的。忽见沈枫手中多出几根银针,未等细问,已经扎入体内。 剧痛令桃灼出现片刻的眼神涣散,像一只熟透的大虾弓起后背,紧握着双拳不断发抖。 好在这种灭顶的刺痛感只持续了小会儿,渐渐的从疼痛转为全身酸麻。 见桃灼脸色恢复,沈枫才笑着说道,“徒弟不听话,多半是欠收拾,扎几下就好了。” 医书有记载,以银针刺通经脉,有驱寒,祛毒,活血,活络等功效。这些桃灼都懂,但有一事不明。 “师傅。”桃灼苦着脸,“你为什么不在我昏睡那会儿行针灸?” 沈枫很认真的回着,“你那会儿又不知道疼,我扎着多没意思。” 差点一口淤血喷出来,桃灼气鼓鼓的把头扭向床榻内侧,不再搭理沈枫。那些如炼狱般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再被师傅活活气死多不划算。 拔出桃灼体内银针,见上面血迹已经恢复成正常的鲜红,沈枫暗自松了口气。 “从今晚起,每天泡药浴一个时辰,然后用我留给你的药膏涂抹伤口,尤其是脸上。我保你半个月以后,恢复个人样。” 桃灼气哼哼的嘟嚎,“我本来就是人样。” 沈枫掩唇偷笑,轻推了推桃灼的肩,“乖徒儿,别生气了,为师和你说一件惊天的大秘密。” 本是不愿搭理他的,但耐不住心里好奇心作祟。桃灼转过头,却依旧板着小脸。 “什么秘密?” “想知道?先给为师笑一个。” 桃灼无奈的咧着唇角飢牙,沈枫摇头说着,“让你笑,也没让你学狗,你觥什么牙啊。” “你……。” 眼见桃灼又恼,沈枫急忙安抚。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而后低头俯在桃灼耳边说道,“我想跟你说的是,你昏睡中是没念顾煙的名字,念的是将军。” 桃灼垂下眼眸,闪过一丝哀绪。 我爱你之心,人尽皆知。你待我之意,难以琢磨。 养伤的日子倒惬意,时常一个人坐在门外晒着暖阳,不愁吃喝还无人打扰,便是将军也不曾来过一次。 沈枫还要顾及程子渊,所以也只隔三岔五的过来瞧一瞧桃灼的伤势。好在也只是皮肉伤,结了痂就算是好的差不多了。 大概是为了让桃灼静养,顾安生也搬去别处住了。 夜里,烛光摇曳,将桃灼的身影无限放大。 水雾氤氧,如仙境般缭绕。桃灼仰头靠在木桶中,温热的水流滋润着肌肤上每一处细小的毛孔,鼻息间浓浓的草药味。 伤口处总是痒痒的,可桃灼不敢抓不敢碰的,怕留下疤痕。爱美之心倒也不分男女,所以银簪划过脸颊之时,那种绝望令桃灼现在想起还心有余悸。 正胡思乱想着,房门忽然被推开。 顾煙未料到桃灼寸丝不缕的在泡药浴,整个人停在门口僵住。目光不经意的扫过桃灼削瘦的双肩,精致的锁骨,顿时从下腹涌出一股莫名的躁动,令顾炸蠕动着喉结吞咽着干涩的口水。 桃灼也是傻了眼,下意识的往水里钻了钻,直到下颌都沉浸在水中。 回过神,顾煙急忙转身背对桃灼。 “你师傅这几日不得空,特派人送了草药,我给你拿了过来。” 桃灼点了点头,想着他也看不见,低低的“哦”了一声。 将拎在手中的两包药材放在桌上,顾煙一言不发的离去。只是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 “伤,可好些了?” “嗯。”桃灼垂着眼眸不敢看他,轻声回答,“都快好了。” “有按时擦药么?” “有。”桃灼习惯性的点头,“就是后背……。” 猛然住了口,桃灼不再往下说了。其实后背的伤也无关紧要,留下疤痕自己也看不见。如今和他说这些,好像自己有什么想法似的。 皆是沉默,屋子里有片刻的宁静。 “我在外面等着,你敷药的时候喊我。沈枫说他给的药膏要按时擦,不然会留疤。” 关门声入耳,桃灼微张着红唇,喘着紊乱的气息。 心里似小鹿乱撞,又似闷鼓重击。疼着,乱着,也欣喜着。希望掩盖去曾经的失望,终是应了那句,好了伤疤忘了疼。 皓月当空,映着叠叠树影。 顾煙双手抱怀靠在门边,眼睑低垂,浓密的睫毛映出一片扇形的阴影。 与桃灼,顾煙不敢做多想。他不知桃灼在自己心里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只是见他脸上伤痕淡化,心底隐隐透着欣慰。或许,在乎的还是那张与子秩相似的容颜。 良久后,房门再次被推开。 桃灼裹着素白色的亵衣,脸色潮红,发丝还滴滴答答的落着水珠。 “将军。”桃灼声音极轻,怕惊扰他似的,“进来吧。” 顾煙跟在桃灼身后,只觉他身形单薄,仿似不堪风吹。 以往桃灼脸上肉乎乎的有点婴儿肥,加上天冷衣着厚,倒也没看出他的削瘦。可如今,衣衫贴着潮湿的肌肤,透出的线条都是羸弱的美感。 今时不同往日,总觉两人之间有所隔阂。亵衣下滑露出细腰窄背,桃灼有些难堪的将小脸埋进被子里。 第42章 肌肤如凝脂,裹着一层还未干透的水雾。背后的蝴蝶骨勾勒出优美的线条,几道淡红色的伤痕都成了绽放的娇艳。墨色发丝凌乱的散落着,透出幽幽魅惑。 就连空气中弥漫着的郁郁草药香,都仿佛成了催情动欲的引子,掀起令人心神不宁的暧昧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桃灼一动不动的趴在床榻上,泛白的指尖勾着被角。好似一只乖巧嫩白的小兔子,令人想一口拆吃入腹。 顾煙不自觉的舔了舔干涩的双唇,目光显得无处安放。体内该死的躁动肆意流窜,这让顾煙想起了那个酒后的夜晚。虽是记忆残缺,可爆发那一瞬间,犹如被推上浪尖的快感却烙刻在脑海中。 而曾给自己带来片刻欢愉之人,就半裸着后背,趴在自己眼前。 而这些关乎情欲的思绪又令顾煙产生深深的负罪感与背叛感,让他在理智与欲望之间挣扎着。 许久不见顾煙有所动作,桃灼有些难堪的将亵衣往上拉了一点。 “后背的伤真的无妨,又不似脸上明显,衣服一遮看不见的。” 桃灼轻声细语的给彼此都铺了个台阶,免得尴尬。 顾煙深深的吸了口气,摒弃脑海中杂乱的想法,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按在桃灼的肩上,“别动,这就给你敷药。” 将沁凉的药膏在手掌心摊开,与肌肤贴合的刹那却犹如火烧。 顾煙的手微微一抖,桃灼的身体亦是微微一颤。 等擦好了药,顾煙竟是燥的满头细汗。趁着桃灼低头系衣带之时,顾煙仔细的往他脸上瞧了瞧。到底是沈枫送来的药管用,如今只剩下浅浅的一条印子,估计过不了几日就可恢复如初。 “等你的伤好了,就去静安居随老夫人礼佛吧。老夫人心善,不会为难你的。” 不想把桃灼留在身边,怕失了底线更加对不住死去的子秩。又不想赶他走,眷着他的容颜,恋着那一点相思。 不爱又不放,这是顾煙的自私。偏桃灼看不透,还以为是他垂怜自己的孤苦无依。 五月春归浓夏初醒,绿满人间三千里。花枝摇曳燕归来,满城柳絮胜雪白。 程府。 近来沈枫成了常客,出入程府犹如进自家的后花园。倒也无人觉得好奇,只当是军营两年沈枫与程小将军交情好,所以才时常来探望。 路过百鲤池,见几尾锦鲤游的正欢畅。沈枫驻足,拾起石台上的鱼食随手往水中抛了一些。 微风撩动青丝,拂过白衣翩翩。容颜如玉,恍若谪仙,引得程府路过的侍婢红着脸颊频频回首。 “奴才见过沈公子。” 沈枫回头,见是程子渊身边的随从吉祥。而吉祥身边则是站着一位婷婷玉立的佳人,年约十七八岁的样子,面带娇羞之色。 “适才咱们公子还念叨着,说是沈公子怎么还没来,原是留在这赏鱼呢。” 说完又机灵的为身边的小姐做了引荐。 “这位是济世堂的沈公子,” 姑娘低身行礼,半含羞怯的小声说着,“见过沈公子。” 吉祥又为沈枫介绍着,“这是咱们府上的表小姐,是与咱家公子指腹为婚的,程府将来的少夫人。” 仿似耳边响起的惊雷,令沈枫错愕的脑中片刻空白,连回礼都忘记。 只想着,他既有婚约,为何不曾听他提过?原那些海誓山盟都是说着玩的么? 衣袖下双手微握,指尖泛出苍白。 恰好此时程子渊过来,远远的喊着,“沈枫。” 满面含笑如春风,快步的跑到沈枫身边,程子渊垂眸轻扯他的衣袖,低语暧昧着,“你怎么才来啊,我等你多时了。” 忽闻得一声,“表哥。” 程子渊脸上笑容瞬间僵住,缓慢的回头看去。 “澜儿?”程子渊敛着眉头,“你怎么在这?” 表小姐垂下睫毛,不语,只是嘴角勾出一抹羞涩的笑意。 一旁的吉祥插嘴说道,“公子,老夫人特意把表小姐接过来,说是定个日子把亲事办了,冲冲晦气。” 霎那间仿佛空气都凝固,再无半点声响。 沈枫的高傲容不得他作贱自己,哪怕是心头滴血,蚀骨的疼痛,却依旧露出淡笑。 “既然如此,我也便不打扰程将军和小姐了,告辞。” 拂袖转身,未等离去却被程子渊一把拽住衣袖。 贴近他耳边低声说着,“沈哥哥,你先别走,我一会儿和你解释。” 而后吩咐着吉祥,“你先带表小姐随处走走,我和沈公子有些事要说。” 两人朝着凌云阁走去,沈枫自然而然的和程子渊拉开了一点距离。 程子渊垂头喪气的没了往日的精气神儿,一路都在思量着怎么和沈枫说清楚。 进了屋子,程子渊回手将门关严。 “沈哥哥。”程子渊焦急的想解释,沈枫却抬手挡住他的唇。 “我问你。”沈枫依旧面色清冷,“你和那位小姐是指腹为婚?” 程子渊垂下眼眸,默默的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你当初为何不与我说?”沈枫眼中染了怒意,气他的隐瞒,这与欺骗有何两样。 见沈枫生气,程子渊慌忙的解释着,“这是我父母订下的,我是不同意的。沈哥哥,我待你之心你是知晓得,这辈子非你不可。” 沈枫觉得这话很是小孩子气,生在这样的世家,面子看着风光,内里却有多少的身不由己。 悔婚?哪那么容易。且程家刚刚遭了劫难,定是容不下半点与人拿捏的话柄。 “这些话以后都不要提了。”沈枫苦笑,“你我无缘,我因长公主一事焦头烂额,你又身有婚约。如此,都不必勉强了,就此断了吧。” 半生清高,却在此刻眼中融进了一层薄薄的水膜,显得几分狼狈。 未料到分手被他如此轻易的说出口,程子渊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原你和我在一起是觉得勉强了?”程子渊质问着,难以相信。 “是。”沈枫淡声回着,“所以,天涯陌路,我们各自安好。” 这话伤了程子渊,却也疼着沈枫自己。他不似程子渊冲动,能把爱情表达的轰轰烈烈。他的爱都装在心里,默默的为程子渊考虑着以后的路。 沈枫是怕今日忤逆了长辈,将来有一日程子渊会后悔。 “告辞。” 沈枫转身往外走,强撑着自己不露出凌乱。 只是手指尖才碰到门边,忽然被程子渊大力扯回,身形不稳的后退了两步,腰间正撞到红木方桌坚硬的角上,疼的沈枫瞬间渗出冷汗。 “沈枫。”程子渊双眼通红,如一只陷入疯狂状态的小豹子。 他将沈枫压在身下,手指尖按着他的胸膛,问道,“你这里,是冷的么?” “一直都是冷的。” 沈枫的回答就似挑衅,彻底激怒程子渊。 单手扣住沈枫的下颌,程子渊疯狂且胡乱的亲吻着。 以往沈枫含蓄,程子渊纯情,两人之间虽是暧昧却从未有过肌肤之亲。 唇齿相依,彼此纠缠。沈枫几次想逃避,却被程子渊按着后脑动弹不得。只能由着程子渊疯狂的亲吻,舌尖扫过口腔中的蜜液。 直到沈枫几乎透不过气,程子渊才将他松开。 从沈枫的唇角牵出一丝晶莹的水线,诱惑至极。 程子渊只觉体内像是燃着一把火,急迫的想发泄。他一把将沈枫抱放在身后的红木桌上,双眼赤红,像是要把沈枫活活吞噬。 沈枫感到一丝惧怕,“子渊,你放开我。” “不放。”程子渊哑着嗓音,拒绝的干脆。 他再次凑近沈枫的唇,忽然用力的咬了一口,瞬间血腥味在两人的口齿间涌动。 “血是热的。”程子渊舔着染在唇上的鲜血,“可心为什么会是冷的?我想把它剜出来看一看。” 沈枫身子一颤,惊慌的想将程子渊推开。 “你怕什么?”程子渊咬牙问着,而后用力的将沈枫箍在怀中。 “我怎么会伤害你,我怎么舍得伤害你。” “那你就放开我。”沈枫心慌,语气也急了些。 如此又惹了程子渊误会,双目悲戚的看着怀中沈枫,“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沈枫的沉默将程子渊心底的愤怒推到了顶点。 随着“嘶啦”的一声,沈枫月白色的锦服被撕开,露出胸前大片白皙的肌肤。 “程子渊。”沈枫的声音都在发颤,落在程子渊耳中却格外的动听,仿佛催动着体内躁动的情欲。 “沈哥哥。”程子渊喃着,“我爱你。” 低头亲吻在沈枫的脖颈处,舌尖舔舐着每一寸细腻的肌肤。湿润之处与空气接触,激起一片细小的颤栗。 沈枫推操着程子渊的双肩,似哀求着,“子渊,不行。” “有何不行?”不似往日纯情,此刻的程子渊恍如化身恶魔,窥视着沈枫的一切。 “求你……。” 话未说完,被程子渊打断,“求我什么?我的沈哥哥,是求我好好疼爱你么?” 欲望膨胀,程子渊只想狠狠的将眼前之人欺负到哭泣。他埋头在沈枫胸前,撩拨着人类最原始的情欲。 当一切结束。 满屋散发着淫靡的味道,沈枫满脸泪痕的抵在程子渊的肩上,累的半句话也不想说。 程子渊低头擦拭着沈枫身上的狼狈,见那一片片的红肿,也是有些懊恼自己过于疯狂。 “沈哥哥。”程子渊轻声询问,“还疼么?” 沈枫不语,只是搭在程子渊肩上的手指不停的发抖。 忽然间门外传来脚步声,程子渊与沈枫皆是露出紧张。 “表哥。”随着澜儿的声音,房门被推开。 第43章 几乎是一瞬间的反应,程子渊侧身挡住沈枫,并将衣服快速脱下将沈枫紧紧裹住。 只是屋内情欲的气息太过浓郁,表小姐虽没看见沈枫的容貌,却也知两人在屋子里都做了什么。 小女娃惊慌又害怕的发出一声尖叫,引得吉祥匆忙跑过来,“表小姐,发生了何事?” 澜儿一手捂着唇,一手颤颤的指着屋内。 吉祥往里探头,亦是惊得合不拢嘴。只见自家公子只身着亵衣,怀里还抱着个人。满地衣服狼藉,散发着麝香气味。 “滚。”程子渊恶狠狠的骂着。 吉祥急忙拽着傻愣的表小姐离开。 “别怕。”程子渊低头捧着沈枫的脸颊,“他们走了。” 脸上的潮红尽褪,只剩下一片惨白。沈枫死死攥着程子渊的衣衫,额头上一片片的汗渍。 程子渊翻出自己的衣服为沈枫穿好,将带着连帽的披风搭在沈枫身上。 “走,我送你出府。” 攥着沈枫冰凉的手,程子渊拿过挂在墙上的银色长枪,一路将沈枫护在身后。 眼看着快到大门口,忽然间涌出一群府内侍卫将二人团团围住。 “子渊,你要去哪?” 程子渊之父,程老将军程仪铁青着脸,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沈枫躲在程子渊身后,心慌的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他抖着手,将头上的连帽又往下遮了遮。 “父亲。”程子渊拱手行礼,却不放手中长枪。 “孩儿要出府。” “好啊。”程仪脸色阴沉,“你可以出府,但把你身后的人留下。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大胆,青天白日的就敢勾引你做那档子见不得人的事。” 程子渊辩解,“不是他勾引我,是我勾引他。” “程子渊。”程仪怒吼,虽年事已高却威风不减,“你婚事在即,竟然做出这般丑事,你不要脸面,我们程家还要。你这忤逆子,我就应该活活打死你。” “行。”程子渊丝毫不畏惧,“只要你放他离开,我随你怎么打。” 感觉身后的沈枫在轻扯自己衣角,程子渊不知他是担心了还是害怕了,只是更坚定了护他之心。 “你这个混帐?”程仪气的咬牙切齿。 “我混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程子渊将银色长枪横在胸前,“今日父亲或是放他走,或是踩着我的尸体把他留下。” 以死相逼,以命相护,身后之人心中动容。 素日里程子渊就血气方刚不受管教,好在没出过什么大错。唯顶撞长公主那一次,差点儿连累全家。程仪是狠了心的想让程子渊学会低头,恰又遇到这种事,怒意之下真就生出管不好就打死的念头。 “把他们抓住,公子不服管教,就给我往死里打。” 府内侍卫一拥而上,程子渊将沈枫死死护住,与他们兵刃相接。 到底是寡不敌众,又要保护身后的沈枫,程子渊身上很快就挂了彩,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滴答。 “你把他交出来,我今日就饶了你。”程仪还是心疼儿子,念着他能低头认错。 可程子渊实则叛逆,“我今日就要送他离开,看谁能拦得住。” 僵持之际,程夫人也在婢女的搀扶下从后院匆匆赶过来。 “渊儿你糊涂啊,什么人值得你这般护着,甚至和你父亲反目。你是嫌咱们程府还不够乱么?你顶撞长公主连累全家,如今婚事在即又做出这等事,你又不是三两岁的孩童,二十一岁了,就算不能替父母分忧也该憧些事了。” “母亲,孩儿不孝,只求你们放他走。” 见程子渊执迷不悟,程仪气的大骂,“孽障,我今日就打死你,只当没养过你。” 说着,抢过侍卫手中的长剑对着程子渊刺去。 程子渊自是不敢与父亲动手,只能挥动长枪抵挡,被程仪逼得步步后退。 眼见他们父子剑刃相挥,程子渊又受了伤,程夫人急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渊儿,你是想让母亲为你跪下么。” 程子渊一惊,急忙将目光投向程夫人。恰好此时程仪手中的剑刺过来,程子渊来不及躲避,眼睁睁的看着锋利的剑刃要刺入胸膛,忽然一直躲在身后之人闪到眼前。 程仪大吃一惊,虽是及时往回收剑,可剑刃还是伤了沈枫,鲜血染红胸前的衣襟。 “你疯了么?”程子渊从后面紧紧抱住沈枫,“我挨得住这一剑的,你为何要替我挡。” 沈枫未语,掰开程子渊的手指将他轻轻推开。 而后,众目睽睽之下掀开遮脸的帽子。面如玉,清冷如雪。 对着程仪拱手行礼,“沈枫,拜见程老将军。” 这一拜,此事人尽皆知。这一拜,沈枫护程子渊不受为难。这一拜,沈枫丢掉了所有高傲任人指指点点。 程仪震惊的连连后退了几步,曾还感念入狱之时沈枫鼎力相助,现在才惊觉那不争气的逆子为何要顶撞长公主。 私情也就罢了,可两名男子有私情,只怕要天下人耻笑了。 程仪气的浑身发抖,怒声吩咐身边家奴,“去沈府,请沈大人过府一叙。” 燕鸟衔春泥,往来成双对。 偏厅里,程仪同夫人坐在主位,又是气恼又是无奈的看着程子渊跪在沈枫身前为他包扎伤口。 “疼不疼?”程子渊倒是掩饰不住眼底的心疼。 沈枫摇了摇头。 “渊儿。”程夫人忍不住开口训斥,“你成何体统?跪好。” 大约过了两柱香的功夫,沈枫之父沈平之神色匆忙而来。先是与程家夫妇彼此行了礼数,而后二话不说的扬手就狠狠的打了沈枫一巴掌。 登时,沈枫脸上就起了鲜红的指印子。 沈平之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清高之士,不为权贵低头,不为斗米折腰。而清高之人最注重的无非两个字,名节。 济世堂,几代人救死扶伤保留下的名节,如今被沈枫毁个一干二净。 程子渊见沈枫挨打,心揪揪的像是被人拧了好几道。他伸手拦着将沈枫挡在身后,对所有人说着,“是我强迫他的,你们要杀要剧的就冲我来,别为难他。” 都这个时候了,程子渊还把这些脏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程仪气的胡子都翘起来,指着程子渊吼着,“混帐东西,你别以为我不敢打死你。” 沈平之看着沈枫,“当真是他逼迫你?” 如果是迫不得已,或许还有一丝回旋。 没等沈枫开口,程子渊抢着说道,“是,是我逼迫他的。我把他关在房间里,以匕首抵在他胸前,强迫他和我做了那事,真的和沈枫……。” “不是,没人强迫我。” 本程子渊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在座之人差点儿就信了他,不料沈枫突然幵口打断。 “沈枫。”程子渊气的敛起眉头。 被府中侍卫拦截之时,程子渊就想好了,一旦暴露就把罪责都揽上身,保沈枫一个清白。可这个笨蛋,竟然自己往浑水里跳。 沈枫抬头看向沈平之,目光清透的如水晶石,亦是坚韧不可摧。 他清清楚楚的说道,“父亲,感情之事,非我所能控制。我也知这是不光彩的,可我喜欢他,哪怕海枯石烂日月荒芜。父亲,我愿自行与沈家断绝一切关系,只求父亲成全我这份心。” 说话间,沈枫与父亲叩头,惊呆了所有人。 爱情总是要轰轰烈烈的绽放一次,而绽放过后留下的是绚烂还是寂寥,谁愿意去在乎呢? 近来桃灼一直跟随着老夫人礼佛,老夫人倒是从不为难他,也很少责骂,所以桃灼的日子还算惬意。 只是顾煙很少过来,偶尔来了两次也是给老夫人请安,一句话都不曾和桃灼说过。 桃灼难免会有失落,失落之余还得告诫自己别贪心,将军肯把自己留在将军府就算好的了。 夜里,桃灼从静安居回到了住处。 屋子里幽静,如外面凉凉夜色。 桃灼倒了杯茶水,而后贴到铜镜前仔细照了照。伤痕已不再,肌肤恢复如初。 对着镜中人咧嘴一笑,桃灼自言自语着,“何时变得这么在乎了?你到底是在乎你这张脸还是在乎着将军啊?” 镜中人笑容僵住,转为一丝苦涩。你在乎的人却不在乎你,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铺了被子正准备休息,却见窗外远远的亮起一束光。 这么晚了,谁又点起灯笼? 桃灼吹灭桌上蜡烛,抬头之际却发现那束光越来越近,好似奔着自己的住处来了。 渐渐的,嘈杂脚步声入耳,那束光果真是停在了门外。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不堪的发出“吱呀”一声。 先是闪身进来两名府中侍卫,而后彩珠搀扶着平南郡主出现在桃灼面前。 目光从桃灼那张脸上扫过,平南郡主眸中多了几分冷冽。 “搜。” 郡主朱唇轻启吐出这一个音,身后几名家奴闯入桃灼房中,翻箱倒柜的也不知在找些什么。 “郡主。”有人捧着一对景泰蓝红珊瑚耳环递到平南郡主面前。 片刻后,又有人翻出金镶白玉手镯一副。 这些个东西桃灼连见都没见过,如今却都在自己房间里找出来,郡主的那点心思一目了然。 只是桃灼觉得可笑,上一次被诬陷,自己的确有口难辩,可这一次也未免过于漏洞百出。 自己偷这些女子之物何用,且一整日都在佛堂,哪有时间去郡主那里偷东西。 “桃灼,偷盗府中财物,绑起来,明儿天亮细细审问。”郡主的笑,犹如来自地狱。 第44章 晨曦叩柴扉,揉碎了点点金黄。有鸟叫声入耳,似欢唱着新一天的到来。 桃灼一整夜都未睡,仰头靠着潮冷的墙壁,鼻息间尽是霉烂的味道。脚边偶尔会跑过几只老鼠,也不太怕人,会立起两只前爪像是观摩着桃灼此刻的悲凉。 终是有人打开了门,二话不说的将桃灼从地上扯起,一路推操到琼花阁。 郡主起身不久还在上妆,桃灼自然又是跪在院子里等候着。 —两只蝴蝶飞来,围绕着桃灼转圈圈。人比桃花娇艳,怎奈风雨摧残。 许久后,房门推开,平南郡主又是穿了那件嫣红色的锦绣百褶裙,头上发饰精致繁琐,衬托着她娇俏的容颜。 “来人,先打上他几板子,偷东西嘛自然得给个教训。” 平南郡主慵懒的坐在贵妃椅上,拿过盘中剥去外皮的葡萄,一粒粒的送入口中,悠闲自在的看着桃灼被打的直不起身。 坚硬的板子打在后背,敲击着骨头仿似断裂一般。冷汗渗透衣衫,也将鬓角发丝沾染。 桃灼咬紧嘴唇,纵使口腔里泛出血腥味也不曾松开。 “郡主,将军过来了。” 忽有家奴通传,这令桃灼灰暗的眼眸中瞬间燃起了一丝希翼的亮光。 平南郡主抬手示意不要再打下去了,然后又转头吩咐彩珠,“去搬椅子过来,给将军看座。” 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桃灼回头,墨色绣金丝的衣摆闯入眼帘。 顾煙在桃灼身边顿了顿脚步,却什么也未说的走向平南郡主。 “给将军请安。”平安郡主大着肚子不方便,只是略微的拂了拂身子。 顾煙未理会,坐在一旁的梨花木镂空椅上。 “桃灼,眼下将军也过来了,你也无需担心我冤枉你,说说吧,为何要偷窃?是否衣食上有了困难?”郡主嘴角含笑,再次坐下。 “我没有。”桃灼看着顾煙,“我昨儿一整天都在佛堂里随老夫人礼佛,且我只身一人,每月的月钱足够我度日,我何必要去偷那些女子用的物件。” 只想解释给他一人听,然顾煙一直垂着凤眸未曾理会,这让桃灼心里“忽悠”的一下,剧烈的沉坠。 郡主挑眼看向彩珠,“去请老夫人来一趟吧。” 待彩珠离开后,整个院子都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郡主起身为顾煙倒茶的声音,略显刺耳。 桃灼一眼不眨的看着顾煙,看他轻抚茶盏,看他抿着茶水,看他一言不发的又放下茶杯。由始至终,两人的视线都没有交集。 过了一阵,彩珠回来了,身后跟着的是李麽麽。 “给将军请安,给少夫人请安。” “麽麽不必多礼。”郡主盈盈笑着,“怎么不见母亲过来?” “老夫人身体不舒服,不便走动,我过来替老夫人传个话。”说着低头扫了桃灼一眼,眼神中掠过无奈之色。 “老夫人说了,这府里本就是少夫人打点的,大事小情的都不必支会,少夫人做主就是。” 平南郡主按着贵妃椅上的扶手站起身,“多谢母亲信任,既然母亲身体不适,还请麽麽快回去照顾着吧。” 李麽麽应下后转身离开,也带走了桃灼的那点希望。 傻了不是,老夫人怎么可能为你作证而和少夫人起冲突呢。桃灼自嘲的一笑,隐隐觉得今日是凶多吉少。 “桃灼,你还有什么想说的?”郡主问道。 桃灼不语,杏眸一直看着顾煙。 可将军,仿似置身事外…… “既然你无话可说,那就是认了。你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家奴我们府上是万万不敢留的,就打发出去吧。”说完,转头看向顾煙,“将军觉得如何?” 顾煙依旧垂眸,睫毛似蝴蝶翅膀轻轻眨动。这份沉默,令桃灼紧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口。 片刻后,顾煙站起身,扔下一句,“随你处置吧。” 桃灼多希望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一切都是错觉。直到顾煙从身边走过,衣摆带起的风丝掠过面颊,印证一切都是真实的。 “将军。”桃灼转头,对着顾煙的背影喊出口。 这一句将军,不是期盼也不是委屈,是桃灼对顾煙所有的爱意。 可顾煙终究没有回头,或许桃灼的爱,还不值得他停留。 —滴泪滑过眼角,似钻进心底带着密密匝匝的疼痛。 平南郡主走到桃灼身边,目光望着顾婵离开的方向,“他这个人,还真是绝情。他想留你的时候,有千千万万个理由,他不想留你的时候,一个理由都没有。” 话里几分惆怅,但郡主很快又显出得意,“来人,将桃灼,赶出将军府。” 这爱情,犹如黄粱一梦,终究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眼泪滑过扬起的唇角。笑,自作多情。哭,情根深种。 出了将军府,一辆蓝布马车停靠在门口。身后家奴推着桃灼,“上车,送你出盛京。” 桃灼回头,他期盼着能看见顾煙的身影,可期盼依旧是落空。 上了马车,桃灼急忙挑起窗帘又朝着将军府看去。随着朱漆大门被紧紧关闭,桃灼不争气的让眼泪爬满了脸颊。 从此,天涯陌路。 马车吱吱呀呀的行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便停下了。 随行的家奴喊着,“到了,下车。” 桃灼抬起衣袖擦干脸上的泪痕,从马车里钻出。只见周围依旧熙熙攘攘,还是热闹繁华的盛京,并非是城门处。 眼前楼阁繁华奢靡,有女子莺莺燕燕的歌声,也有男子放浪形骸的笑声。 抬眼望去,朱漆匾额上神韵超逸题写着三个大字:凤鸣轩。 未等桃灼弄清眼前状况,已被家奴和车夫左右架着,拖进这凤鸣轩。 管弦声声丝竹鸣,曼妙身姿舞苍穹。风流才子俏佳人,一曲凤鸣醉薄情。 二楼的小雅间,桃灼被两名凶神恶煞的大汉按跪在地上,挣扎不开。 “模样倒是不错。”年约三十左右的艳丽女子捏着桃灼的脸颊,左右的细打量着。 此人名为红昭,是这凤鸣轩名义上的老板。凤鸣轩是盛京里年代久远的一家青楼。但从前没什么名气,直到五年前红昭接管了这里,很快就名声大噪,成了整个荆国最大最繁华的烟花地。 家奴陪笑,“红姐儿,这小子是我们府里赶出来的,身子干净着呢。我家郡主说了,钱不钱的不打紧,只让他从里到外的脏透了就成。” 红昭用丝帕捂唇轻笑,“我就喜欢这不要钱的,回去问问你家郡主,可还有这样的。” “哎呦我的姐儿,这天上哪能总掉馅饼啊。本我家郡主说随意找个窑子打发了,我是心里念着姐儿,才把他送这来的。” 这家奴好一番讨好,红昭笑的眉眼弯弯,“行,姐念着你这份好。想兰翠了吧?去吧,今儿姐不收你钱。” 待他们离幵,红昭坐在椅上端起茶杯,问道,“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桃灼眼中已布满了恐慌,防备的看着眼前女子,他怎么也没想到郡主恶毒至此,竟把自己送进青楼。 见桃灼不开口,红昭摇头轻笑,“你这样的我见多了,想逃,想寻死。可结果呢?还不是要乖乖接客。恐怕我这会儿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好像我要把你送进虎口狼窝似的。得,姐先饿你两天,你自己考虑清楚。姐不强人所难,但姐的耐心有限。” 随着他们离去,桃灼全身瘫软的跪坐在地上,久久未曾起身。 说两日就是两日,不但一粒米饭未送,就是连口水都没给。房门从外面锁着,窗户钉的严实,如囚笼一般困住桃灼。 蜷缩在床角,桃灼面色苍白,眼角干涩的流不出一滴泪。他怎么也想不通,将军为何轻易就信了郡主,甚至一句话都不说,任凭着自己被赶出府。 开锁声入耳,随着房门被推开,桃灼吓得急忙往后缩。只是身子已然靠在了墙壁,实在无处可躲。 红昭见状笑了笑,“你躲什么?我又不吃人。” 这红昭笑的时候着实妩媚,桃灼总觉得她不似郡主那般歹毒之人,斗着胆子轻声询问,“那你会放我走么?” 红昭被问的一愣,“我在这凤鸣轩经营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问。那你说,我会放你走么?” 桃灼不再说话,警惕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饿不饿?” 桃灼不理会,饿死也是好过被人糟践。 “其实我还真不愿收你们这些男妓,脾气倔起来真是软硬不吃,可比那些个小丫头片子难摆弄。” 说着话的,红昭坐在床边,伸手够着在桃灼的脸上捏了一把。 “这小模样俊的,真招人稀罕。” 顿了顿,又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再烈的马不也是被人骑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饿你两天么?有的人饿怕了自然会乖乖听话。可有的人不怕饿,那就只能打。也有打不好的,那我就找几个人在床上玩他个三两天。别说,还就这招好使,人就是贱的,让他陪一个不陪,非得被好几个摧残够了才肯罢休。” 桃灼被她的话吓得一哆嗦,泛起的恶寒令指尖都不住发抖。 “知道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这招么?”红昭笑着为他解释,“因为那样就不值钱了,但凡不是被逼的没办法,我轻易不做亏本买卖。你好好考虑吧,一会儿我让人送饭过来,你看你是先吃着呢?还是咱们按着规矩一步步来?” 这女人可比郡主厉害,一张口软硬兼施。把话说透也说明,结果只有一个,但过程随你选择。 作者有话说 谢谢红袖添香之令狐冲打赏,化猫屋月票推荐,黑色曼陀罗月票x2,东楼贺朝的小朋友月票推荐,影月票推荐,笔芯写小天使 第45章 没多一会儿,还真就有人把饭菜送了进来。香酥鸡丁,清蒸鲫鱼,鲜笋炒牛肉,桂花丸子汤,还有一盘精致的红豆糯米糕,正好铺满了那张桦木圆桌。 顿时香气四溢,在房间内徐徐缭绕。 桃灼直勾勾的看着,一遍又一遍的吞咽着干涸的口水。 “想吃就吃吧。”红昭眉眼含笑着引诱他,“何苦跟自己为难呢。” 桃灼紧抿着双唇,肚子里不争气的传出“咕噜”一声,把坐在床边的红昭给逗笑。 “你倒是吃不吃?不吃我可叫人撤了。” 桃灼谨慎的看着红昭,又看了看桌子上的佳肴,而后快速绕过红昭爬下床,赤着双脚就跑到桌子边。先是喝了几口汤解了这两日的干咳,而后夹起糯米糕就往嘴里塞。 “这就对了嘛,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都踏进这凤鸣轩了,再挣扎也只是苦着自己罢了。” 红昭亦是坐到桌边,见桃灼吃饭的模样如仓鼠一般,十分的可爱。便抬手在桃灼的头顶揉了几下,“啧啧,小可怜见儿的,我都喜欢,就别提那些色欲熏心的男人们了。” 桃灼挑眼看了看她,不言不语的只顾闷头大吃。 待填饱了肚子,桃灼抬起手背擦去嘴角的油渍,杏眼有了一丝庵足后的惬意。 看着满桌残余,红昭笑的甚是欣慰,“一会儿我让厨房给你烧洗澡水,干净干净,今晚儿就准备接客。” “我不接。”桃灼声音不大,但拒绝的很干脆。 红昭笑容僵在脸上,“你饭都吃了,你又和我说不接?” “是你让我吃的。”桃灼低下眼梢,不敢看她此时的脸色。 屋子里有片刻宁静,桃灼只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的,慌的厉害。 “小东西。”细长的手指勾起桃灼的下颌,红昭皮笑肉不笑的挑眉,“真有你的,敢跟我耍无赖。” 红昭说话的声音不似郡主那般阴柔狠毒,随地一口致命。可一字一句的却令桃灼头皮发麻。就像是绕在身上的毒蛇,随时要说桃灼这娇憨的小模样的确招人喜欢,可烟花巷里呆久了,虚情总是多过真心。红昭的职责是把这些雏都调教成凤鸣轩的招牌,而不是可怜着他们尊重着他们。 “小家伙儿不懂事,来人呐,教教他规矩。” 随着红昭话音落下,推门而入三名男子,速度快的看来是一直在门外候着呢。 桃灼吓得起身想逃,却未等抬脚呢就被制服住。桃灼个头小,脸上看着有点肉,实则身材削瘦。手上也没什么力气,挣扎了几下就累的喘粗气,成了案板鱼肉任人宰割。 被两人按着肩膀压跪在地,另一人蹲下身子抓起桃灼的手腕,而后从怀里掏出几根细长的银针。 针尖儿泛着冰冷的寒光,令人胆战心惊。桃灼吓得不敢乱动,只有目光落在针尖上,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啊。”凄惨的叫声从桃灼口中溢出,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将银针一根根的顺着自己的指甲缝插入血肉中。 不似从前挨打,鞭子或是巴掌落下都是大面积的疼痛,桃灼可以绷紧了全身去分摊。可这次不一样,疼痛都汇集在一个点,渗出一粒小血滴摇摇欲坠。 且十指连心,那份刺痛令桃灼眼神中都失去焦距,仿似随时会昏厥。 “知道为什么用针扎么?”红昭靠在座椅上,唇角笑意令人汗毛直立,“因为没有伤痕,不会影响客人心情。知道为什么扎指甲缝么?因为那里的肉才是最薄弱的。” 桃灼勉强撑起眼眸看向红昭,嗡动着双唇却没能发出声响,就不堪疼痛的晕了过去。 “红姐,他是不是服软了?” “服个屁。”红昭翻个白眼,“这浑小子是在骂我毒妇。” “那怎么办?泼醒了再扎?” “算了。”红昭蹲下身子捏着桃灼的脸蛋儿,“这小东西倔强,十根手指都扎满了也没开口求饶,逼急了他在来个自尽不划算,等醒了再说吧。”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从四季芳华到岁月斑驳。 桃灼看见顾煙朝自己走来,一身银色铠甲,手握龙吟宝剑。 他拉着桃灼的手,笑的那样温柔,他说,我带你回家。 “将军,将军,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么?你怎么才来呢。”桃灼眼尾一片通红,亦是高兴亦是难过。 “我知道。”顾煙温柔的擦去他脸颊上的泪水,“放心,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子秩。” 桃灼错愕的瞪大双眼,“将军,我是桃灼,是桃灼啊。” “桃灼?桃灼?”顾煙喃喃自语,猛然松开他的手,那身影就像流沙一般慢慢的模糊不见。 “将军,将军。”桃灼哭喊着,“别把我扔下。” 泪水掺着汗水落在枕边,桃灼艰难的念着,将军。 忽感到有手指在擦拭泪痕,桃灼猛然从噩梦中惊醒,然而眼前之人却吓得他心脏差点撞破胸膛。 平南郡主满是嫌弃的将手上沾染的眼泪擦拭掉,“竟然做梦还想着他,可惜他再也不会来了。” 若不是眼前的摆设证实着此处是凤鸣轩,桃灼真以为自己又回了将军府。 “你,你怎么在这?”桃灼拧着眉头,眼中说不尽的厌恶。 “过来看看你。” 平南郡主脸上的笑容着实令桃灼觉得恶心。 “滚出去。”桃灼一眼都不想见她,起身用力的将站在床边的平南郡主推开。 郡主被推的后退的两步,桃灼身体一下失去平衡从床上跌落,额头不小心正撞在郡主凸起的腹部。 那种触碰感…… 桃灼怔了好一会儿,难以置信的盯着平南郡主的腹部。 “你,你……。”这种事荒唐的令桃灼觉得不可思议,不确定的问着,“你没怀孕?” 额头撞到腹部之时,软的就像一个棉花包,根本就不是撞击到身体时那种触感。 郡主低头冷笑着,并未承认,却也没反驳。 这女人究竟是藏了多重的心机啊,桃灼只觉的心里像是被豁开了口子,说不出的愤怒与痛苦。 “你骗他,这种事怎么可以骗他?难道将来你还要弄个野孩子冒充是他的孩子么。” 桃灼忍不住落泪,难过着将军被蒙在鼓里,被这个女人以子嗣血脉欺骗。 见桃灼此刻还惦念着顾煙,平南郡主笑的眼角都渗出了泪珠。 “我痴,你也痴。”郡主坐在椅子上,看着桃灼,“可我不像你那么傻,我知道抓不住他的心,所以我要抓住将军夫人的地位,我要抓住将军府的权势。你呢?还对着你根本遥不可及的东西痴心妄想。” 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郡主露出一抹讥讽,“你以为他还会来救你?不会来了,他今儿清早就只身一人远赴西北。知道他为什么去西北么?因为陌家冤屈平反了,他想找回陌子秩的尸身。知道为什么陌家突然被平反么?因为我们平南王府拿住了曾经宜贵妃陷害明贵人的证据。可又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帮着顾煙为陌家伸冤么?” 停顿了一会,平南郡主见桃灼眼中开始凝聚悲痛,才又继续说道,“是不是猜到了什么?没错,诬陷你偷盗,赶你出将军府,这些都是我和顾婵商量好的。为了给陌家平反,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将你一脚踢开,就像扔个垃圾。亏你还心心念念的,可惜连个死人也不如。” 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桃灼摇着头,双手死死的捂住耳朵不肯再听。他怎么会故意冤枉我,然后赶我走呢…… “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桃灼痛苦的仰着头,哭又哭不出,总感觉像是被人揉碎了又摊开,皱皱巴巴的满是裂痕。 “你不信?那日将军可有多问一个字,可有为你说一句话,可有多看你一眼……。” “别说了。”桃灼撕心裂肺的喊着,“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见桃灼痛不欲生的模样,郡主满意的站起身。 弯身拍打着桃灼的脸颊,“这梦啊,也该醒了。你个卑贱之躯,有什么资格喜欢他?” 随着郡主离开,房门关闭的一刹那,桃灼胸口闷的几乎窒息,弯身呕出一口鲜血。 门外红昭面含淡笑,“郡主,这人既然送进我们凤鸣轩,就不便再来看望了。且郡主是女子,出入这种地方怕惹人非议。” 平南郡主冷眼看着她,“你算个什么东西,本郡主要来便来,轮不到你多嘴。” “我也只是给郡主提个醒,咱们女人家最注重名声,万一有什么不好的话从这里传出去,伤的是郡主您自己。”红昭依旧保持淡笑,态度上却不卑躬。 “呸。”平南郡主鄙夷的看着她,“谁和你是咱们,你也配?烟花巷里的贱人。” 红昭垂着眼眸,没再说话,不过脸上还维持着那份淡淡的笑。 直到平南郡主离开,身影消失在凤鸣轩,红昭的脸色才渐渐冷下来。 转身上楼推开小雅间的房门,只见桃灼偻身躺在地上,双眸紧闭,嘴角还有一摊血迹。 红昭吓了一跳,急忙喊人将桃灼抬上床,又吩咐着,“快去百家馆请个大夫过来。” 手帕擦去桃灼唇角的鲜血,红昭念着,“小东西,你可别一命呜呼了,我还指着把你调教成咱们凤鸣轩的头牌呢。” 第46章 暮色黄昏,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绚烂的如一幅精描的画卷。 从百家馆来的年轻大夫坐在桌子旁开着药方子。 “肝气郁结,急火攻心。牛黄安神祛火,血参凉血清心。先每日服用着,醒来后注意安抚情绪,不易再生激动。” 听他讲完,红昭皱着眉头往床上瞧了一眼,叹气道,“一分钱没挣呢,倒要先花钱养身子了,我这是买了个大爷儿啊。” 大夫笑了笑,低头整理药箱子。 “小先生,你们济世堂沈公子那事是如何了?” 女人难免好八卦,且前一阵子程将军和沈公子之事传的是沸沸扬扬,而凤鸣轩这人多口杂之地更是说的没边了。说那沈公子面上清冷,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德行,实则母狗一般,不过是个对男人摇屁股求干的货。 那段时间就连凤鸣轩的男妓都跟着身价大涨,很多客人要求他们穿上一袭白衣,仿着沈枫的模样。做的时候都意淫着,幻想把那如谪仙一样的沈家公子压在身下。 那年轻大夫脸色甚至不好看,愤懑说道,"他能如何,被沈大人关着不许出房门了,听闻还惦记着那程家小将军呢。自己恬不知耻,却害的我们一同丢脸,沈大人也是心软,这等有辱门风之人,就该五马分尸了。” 红昭脸上笑着,倒也没再接茬。 待送那大夫出了门,红昭对着他背影眸了一口,心想着:都说我们薄情,你们这些肚子里装半两墨水的才叫狼心狗肺。” 也难怪红昭骂他。与旁人不同,百家馆的大夫多是穷苦出身,拜师济世堂,是沈大人教会了他们行医救人,留在百家馆得以三餐温饱。如今沈家出了这事,他们不维护也就罢了,还跟着一起嘲讽辱骂,当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待桃灼醒来,已是次日午后。 一双杏眼木然的盯着屋顶,空洞的似被剜走了所有的光芒。 良久后,他缓缓的转头往桦木圆桌上看,上面摆着煎好的汤药和几样清淡的饭菜。 桃灼赤足下床,坐到桌边小口小口的吃着饭菜,药碗却是一碰也没碰。从醒来后他就一脸淡漠,恍如那扯线木偶,没了魂儿似的。 “呦,醒了。”红昭推开门,就瞧见桃灼闷头喝着米粥,顿时眉开眼笑的,“还想吃什么就和姐说,姐让厨房单独给你做。” 桃灼似没听见一般,只低头吃着。 红昭也不恼,反正能吃能喝了就说明身体无大恙,看似心结也没那么重估摸着能接客了。 将碗中米粥吃个一干二净,桃灼起身便往门外走。 红昭怔愣了一下,急忙起身将桃灼拦住。 “哪去?”红昭拧眉问着。 “离开。” 桃灼的目光虽是落在红昭的脸上,可涣散的却空无一物。声音更是淡如飘渺,不似回红昭的话,更像自言自语。 “离开?”红昭唇角弯出一丝冷笑,“你是病糊涂了吧,但凡卖身咱们凤鸣轩的,只有离开的魂儿,还没有离开的人。” “那你就杀了我吧。”桃灼依旧语气淡漠。 这般顽固的态度令红昭眼露凶狠戾色,“我说过,我不做亏本买卖。” 桃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而后将十根玉白的手指伸到红昭面前,“随你处置吧。” 如燃尽的灯烛耗去了所有的光芒,哀大,莫过于心死。 红昭单手念着耳上的翡翠镂花珠,冷声说道,“你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转而对外面唤着,“去把贾六他们几个给我叫来。” 没多时,进来五个彪形大汉。其中为首的贾六上前与红昭陪笑,“红姐儿,唤我们来何事?” 红昭闲散舒逸的靠在椅子上,手中端着茶盏,慢悠悠的说道,“叫你们来能有何事,当然是给你们尝个新鲜。” 手指微翘着往桃灼那一指,“归你们了。” 饶是桃灼没了求生欲,却也不想被人如此糟贱。总有些东西是无法舍弃的,例如,为某人守了这份身与心。 见桃灼生的漂亮,且害怕躲避的样子如同鲜美的小羔羊,无助的任人宰割。那几名男子瞬间就来了兴致,其中一人揉搓着双手,眼冒绿光的说着,“在凤鸣轩两年来,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娇嫩俊俏的,只怕脱了衣服都能把魂给勾走。” 红昭吹着浮茶漫出的热气,提醒着,“这小东西身子不大好,你们可轻着点,别玩坏了我就卖不上价钱了。” 几人点头哈腰的,“红姐放心,咱们有分寸。” 贾六几人是凤鸣轩专门用来调教这些不肯接客的新人,他们花样多,玩法也新鲜,但轻易不会插入。正如红昭所说,那样就不值钱了。 他们的作用也就是摧毁心底最后的那道防线,依旧不干净了也就无所谓再脏些。偶尔也会遇到烈性子寻死,可红昭心狠,便是死也得在床上被人活活玩弄死。如此,倒从没有人不屈服。 桃灼退至墙边,身后的冰冷与眼前的围困令他如笼中之雀,无处可逃。 “别害怕啊。”贾六靠近后一把将桃灼搂进怀中,淫笑着,“哥哥们会好好疼爱你的。” 一阵阵汗臭味入鼻,令桃灼恶心的作呕。 桃灼奋力的想挣脱,岂料非但没有挣幵,又被人顺着衣领一把扯下外罩的青色素袍,连带着亵衣也咧开,露出锁骨处一片细腻的嫩白。 有吞咽口水的声音,央杂着男人兴起的粗重喘息。 粗糙的手指从精致的锁骨上划过,“操,嫩豆腐似的,手感真好。” 桃灼明显感觉到抱住自己的贾六,下身鼓起了一大块。 恶心,真是恶心。 桃灼无声的流下眼泪,他想着,莫不如就从了吧,反正又无人在意,自己还在乎着谁呢? “顾煙。”桃灼喃着,第一次唤他的名字,满是绝望。 桃灼惧死,怕疼,可只是一瞬间的思绪堕落,就毅然决然的狠狠往舌上咬。亏的贾六他们这样的场景见多了,桃灼口中微有一动就迅速掐住他的两颊,使得桃灼没发出力,只是舌尖破了一块儿,不断的流着血从嘴角溢出。 “寻死?”还坐在椅上喝茶的红昭冷笑着,“就算死,你也甭想清清白白的死。” 臭烘烘的布条子被塞入口中,桃灼被人从后面拧住两只手腕,又有人蹲下按住他的脚踝,双手还不老实的隔着亵裤在他小腿上来回抚摸着。 眼看贾六撅着嘴凑过来,桃灼慌的瞪大眼眸,口中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青天白日的,你们这是逼良为娼啊。”带着戏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贾六他们闻声急忙松开桃灼。 顺着泪眼朦胧,只见身穿紫色纹云锦绸的男子走进。轻柔发丝垂至腰际,眉眼微挑含着一股子邪气,绝美的五官透着阴柔。手拿玉色竹骨扇,轻摇扇叶之时真真是风流妩媚。 他笑着看红昭,“你真是愈发的狠如蛇蝎了。” 贾六等人跪下,口里尊称着,“凌少主。” 红昭放下茶杯站起身,“哎呦我的凌主子,我这眼瞧着事成了,你怎么突然就出现给打断了。我逼良为娼还不是为了你呀,我若不狠如蛇蝎,你这凤鸣轩早关门大吉了。” 对于眼前的凌少主,也没人知晓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手掷千金不皱眉,身子孱弱却有数名影卫暗中保护。 红昭也是五年前得他所救,而后帮他照料着凤鸣轩,实则这位凌少主才是凤鸣轩的幕后老板。 “如此一说,我还要谢你了。”这凌主子一笑着实迷人,如繁花坠目,令红昭脸色微微一红。 不过红昭聪明懂规矩,从不起多余的心思。 “哪敢呐。”红昭笑盈盈的为他奉上茶水,正色道,“少主今儿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听闻从平南王府送来个人?” 也不知哪来的神通,少则一月多则半年也不见凌少主来一回凤鸣轩,偏又对凤鸣轩之事了如指掌。 红昭朝着桃灼点了点下颌,“可不就是他。” 凌少主上前,以扇叶挑起桃灼的下颌,仔细打量后,点头道,“长得还不错,就是嘴角的血影响美观” 说着话的,凌少主从袖中抖出白色帕子,轻轻擦拭着桃灼嘴上的血迹。 桃灼警惕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然而这位凌少主只是给他擦了擦血,而后将脏了的手帕扔掉。 “解开。” 随着凌少主的吩咐,贾六急忙将绑在桃灼口中的布条子解下。桃灼趁机大口呼吸着,凉凉的空气入口,引起舌尖伤口细小的刺痛感。 “多大了?” 桃灼不应声,双眸谨慎的盯着眼前妖美的男子。 扇叶再次挑起桃灼的下颌,凌少主笑道,“问你你就说,我可比他们还不好惹。” 桃灼感觉出了,眼前之人虽是笑着,可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诡异阴鸯。 “十八了。”桃灼战战兢兢的回着。 “十八啊,多好的年纪。” 凌少主露出羡慕之色,放开桃灼后抬眼看向窗外。那目光仿似追溯到遥远,覆着一层淡淡的痴怨。 口中喃喃自语着,“那一年,我也是十八岁。” 一声轻叹,凌少主收回目光。 “你们都下去吧,今儿我心情好,亲自调教他。” 作者有话说 求推荐求留言推吐槽,谢过, 第47章 亲自?红昭露出一点错愕,眼神中夹杂着满满的质疑,从头到脚的又扫了一遍眼前俊美如妖的凌主子。自五年前被凌少主所救,虽不常接触,但红昭知道凌少主身子有疾,常年泡在药罐子里。 这会儿出于担心,委婉的提醒着,“少主,还是让贾六他们来吧,这种事也很累人的。” 凌少主勾唇露出邪魅的笑意,回身一把将红昭扯进怀中,低头间,贝齿厮磨轻咬着红昭坠在耳上的那颗翡翠耳珠。 近在迟尺的气息,令红昭全身骨头都酥软,娇羞的嫣红从耳畔延伸到脸颊。 “你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凌少主低沉的声音在红昭耳边环绕,“要不要我把你赏给贾六他们?” 暧昧的气息一瞬间成了芒刺在背,红昭的脸色一下子就转成惨白。如身陷断崖边,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每一个字都是小心翼翼。 “是,红昭知错,请少主责罚,红昭再不敢多嘴了。” 舌尖舔过耳梢,温热间又带着令红昭痴迷与畏惧的复杂心绪。 “这才乖嘛。”凌少主依旧压着嗓音,阴森如鬼魅,“我最恨别人质疑我身子弱,我也想和你们一样健健康康的,你知道那些药有多难喝么。” 红昭紧抿着双唇,胆战心惊的不敢胡乱接茬。 将红昭从怀中推出,凌少主适才的阴森全然消失,笑盈盈的指着门口,“你们出去吧,把门关上。” 待房中只有二人,凌少主恣意慵懒的坐在椅上,抬手招呼桃灼,“你过来。” 桃灼不敢靠近,依旧紧贴着墙壁,杏眸里充满防备的盯着凌少主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展开手中竹骨扇,手姿轻转,发丝随扇风摇曳,尽显阴柔之态。 “我是想放你离开的,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说完,凌少主作势起身要走。 桃灼急忙上前一小步,怯声问着,“你真会放我走么?” 凌少主唇边笑意加深,“当然了,你过来。” 桃灼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但离开的诱惑实在太大,紧张与期待之下,挪蹭着一步步到了凌少主身边。 眼神中掺着一丝戏耍,合上的竹骨扇轻点桃灼血迹干透的双唇。竹骨尾部镶玉,触碰到肌肤上冰冰凉凉的,令桃灼愈发有些心慌。 忽而腰间被一只手勾住,桃灼惊呼之下已然脚步失衡的跌进凌少主怀中。幽香入鼻,让桃灼涨红双颊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放开我。”桃灼用力推操着。 “别动。”凌少主紧按着桃灼的腰身,“还想不想离开了?” 是威胁也像诱惑,迫使着桃灼渐渐安静下来,全身紧绷着一动不动。 手心隔着衣物在桃灼后背缓慢游走,微微透着凉意。桃灼紧张之余又好奇,从一接触他就发觉着凌少主手凉的紧,好似有不足之症。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腰身再次收紧,两人之间毫无缝隙的紧紧贴合。桃灼惊的又想挣脱,凌少主却是低头枕着桃灼削瘦的肩,自言自语着,“明明挺喜欢你这小模样的,怎么就是没感觉呢?” 忽而又被大力推开,桃灼脚步踉跄着退了几步,差点儿跌倒。 “行了,你走吧。”凌少主回身又坐回椅上。 就这么轻易的放我走?桃灼还真有些难以置信,不安的双眸一直看着凌少主。 “怎么?”凌少主笑着,“还舍不得?” 闻言,桃灼急忙抬脚往外走,到了门口忽然想起一事,转头小声与他说道,“我,我的衣服被你们的人,给,给扯坏了。” “那怎么着?我好心放你离开,还得赔你一件衣服?” 见他笑的诡谪,桃灼哪敢在乱说一句,匆忙推门离开。 在桃灼离开不久后,红昭走进来。 “少主。”红唇轻启,却因为今日之事不敢随意开口。 看出她眼中疑惑,凌少主淡声说道,“派人去平南郡主那里知会一声,就说她送来的人逃走了。在派个机灵的跟着那小子,适当的给他制造点麻烦。要把他逼回来,让他知道咱们凤鸣轩是他唯一的活路。” 说完起身,手中折扇指着红昭脑门儿,“红昭啊,做人要懂变通,不要用你那些老规矩一味的逼迫。强按头不算本事,让人心甘情愿的臣服才叫能耐。” “是,红昭谨记。” 凌少主张口还想说什么,忽然间脸色凝住,眼底浮出痛苦之色。 单手紧攥胸前的紫色华服,凌少主脚步匆乱的离开,身型显出几分狼狈。 夜微凉,盛京的热闹繁华一时间退隐,只留下满街清冷。 桃灼蜷缩在一处黑暗的角落中,肚子里偶尔发出抗议声。仿似回到从前的日子里,他也是这般一个人躲在黑暗中,没有光明没有温暖,只是麻木的活着。 有野猫从身边走过,桃灼下意识的去看它口中有没有叼食物。乞讨之时常常与野猫野狗抢吃的,饿极之时真是没什么尊严可讲的。 不过眼前过去的野猫并未寻到吃的,桃灼收回目光,侧头将小脸枕在膝盖上,想着明日是否要离开盛京。这里的繁华与桃灼无关,桃灼只是心底有一丝惦念。盛京是那个人的家,离幵了,就真的是永不相见了。抽了抽鼻子,桃灼抬手抹去眼角的一点湿润。爱的执念真可怕,明明被他伤的体无完肤,却还想着能再看他一眼。 —抹苦笑,桃灼忍着心里的伤痛,合上双眼。 东方泛起鱼肚白,黎明的一道光芒冲幵了夜的黑暗。 济世堂,满园草药浓密,却遮不住一股子凄凉。 有爆竹声骤然响起,似从遥远的地方冲破天际。也不知是谁家办喜庆,月老儿又牵了哪段姻缘。 床上之人缓缓睁眼,眸色灰暗的仿佛陷入尘埃中,俊美的脸颊亦是透着垂败,形如枯槁。 起身下床,走路之时有些跛脚。曾经艳绝盛京令无数女子倾慕的沈家公子,如今却犹如行尸走肉,再不见那份高傲与摄人的清冷。 久不见阳光,沈枫脸上透着一层灰白,如那棺材铺里的纸人,不见一点血色。 随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缕细碎的阳光落在沈枫身上,照着他的脸庞更像是从活死人墓里爬出来的。 原以为是送饭的家奴,不成想沈平之的声音传来。 “你可知错了?”见自幼聪敏听话的儿子落得这般模样,沈平之也是心痛。 沈枫有些迟缓的转头看向父亲,刺眼的阳光令他眯起双眸。 “孩儿不知。”声音嘶哑,如秋风败叶。 那一日,沈枫说出的话决然,可未得到父亲的一丁点儿谅解,反而是带回府中痛打。棍棒之下伤了筋脉,以至于沈枫的左腿落下了一点残疾。 沈平之一遍遍问着,你可知错? 纵是被打的几次昏厥,可沈枫依旧是那句,孩儿不知。 一声叹息,沈平之看沈枫的目光带着些许陌生。 “你母亲走的早,我忙于行医救人也很少有时间陪伴你。幼时你在季先生那里求学,季先生隔三差五的就会夸奖你,说你乖巧听话,从不惹事生非。对你,我还是放心的,你自幼懂礼数识大体从不让我操心。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我最骄傲的儿子,竟然会做出那等不体面之事。悔之晚矣,我是应该多陪伴你,多了解你,才不至于让你走上歧途。” 清高之人不善言语,这么多年沈平之还是第一次对儿子敞开心扉说些体几话儿。 “父亲。”沈枫忽然跪下,“孩儿自幼就什么都听父亲的,从未有过忤逆。唯这一次,就这一次。我是真心喜欢子渊,求父亲成全。” 关了数日,还是冥顽不化。 沈平之又是气恼又是心疼,“你糊涂啊,当初你执意不肯娶长公主,就是不想被人指指点点,笑话你娶个弃妇。可如今倒好,闹了这么一出,你可知外面有多少人看你的笑话?儿啊,闲言碎语淹死人,你且再听我一回劝,放手吧。” “父亲,我不是不能承受别人的闲言碎语,我只是没遇到让我心甘情愿付出的那个人。” “你……。”沈平之颤手指着沈枫,气的说不出话。 半晌后,缓声说道,“枫儿,你别后悔。” 话中有松口之意,沈枫眼中融入些许光亮。他信誓旦旦的回着,孩儿无悔。 “去吧,出了这个门你不再是济世堂的沈公子,也不再是我沈平之的儿子。” 亲情与爱情的纠葛,令沈枫一时陷入两难的抉择。 最终眼泪爬满脸颊,沈枫再次叩头。 “孩儿谢父亲养育之恩,今生不孝未能斩断心中情愫,来生愿做牛做马,还了父亲的恩情。” 沈平之亦是老泪纵横,绝望的挥着手,“罢了,今生你我父子都无缘,来生我也不想再见你了。” 随着沈平之转身离开,那身影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沈枫哭喊着,父亲。 可沈平之却没再回头看他一眼。 出了济世堂,沈枫一路跑向程府。心中几多哀愁几多欢喜。 哀,亲情已逝。喜,长厢厮守。 眼瞧着到了程府所在的巷子,沈枫缓了脚步。 只见整条路上车水马龙,拥挤不堪。有微风拂过,吹起满地爆竹的碎末。 驻足在程府外,沈枫仰头看着灯笼上大红的“喜”字,像是被人生生的在心口上剜了一刀,滴着血。 第48章 阳光依旧明媚,透过院子里茂密的梧桐,洒下点点斑驳。几片叶子悠然飘落,本是青翠的季节,却难逃被黄土埋葬的命运。 卩负呐声声,吹得喜庆。宾来客往,同贺新人。 “一拜天地。” —对新人敬天地,红盖头下澜儿一副小女儿家的娇羞,身旁程子渊却是面无表情。 “二拜高堂。” 正厅外一群宾客围着看热闹,期间还有人窃窃私语着,“不知那沈家公子如何了?” “能如何啊,玩玩算了,还能真娶个男人过门?又生不出孩子,娶回来当摆设吗。” 沈枫顿住脚步,自顾的低下头笑了笑。是啊,你又不能为他传宗接代。 最外层的人偶然回头,一眼看见憔悴如鬼魅的沈枫。登时吓了一跳,抬手推了推身前之人。 一个传一个的,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那对新人身上落到沈枫这里,且很自觉的为沈枫闪出一条路。 还是惧怕他们眼中的不屑与嘲讽,沈枫垂着眸,每一步都似踩在针毡上,钻心刺骨的疼。 “夫妻对拜。” 程子渊有刹那的迟疑,手指轻勾着大红的衣袖,脑子里全是沈枫的音容笑貌。 忽然程老将军怒拍桌案,蹭的站起身,“你来做什么?” 程子渊瞬间扭头往厅外看去,一袭白衣入目,可不正是他的沈哥哥么。 沈枫,程子渊嗡动双唇,可终究也只是在心里念了他的名字。 未理会程老将军,沈枫只是看着一身绛红喜服的程子渊。咫尺天涯,原就是这般。 沈枫眨了眨眼眸,收回差点儿涌出的酸涩。他笑着,问,“当真只是玩玩么?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沈枫明明可以转身离开,带走他最后的一丝骄傲。可他不甘心,还是想问个清楚,哪怕丢了所有的尊严。 程子渊转头不再看他,半晌后,颤声说着,“你走吧。” 还是忍不住让眼角有了湿意,沈枫视线模糊的看着那丰神俊逸的新郎官。还是那个人么?把自己护在身后不惜以命相抵的程子渊。 不是了吧,那个人不知何时死去了,就像曾经的沈枫也死去了。 众人鄙夷的目光下,沈枫拱手作揖,道了声,恭喜。 至此,恩断义绝。 沈枫转身离去,曾经的玉树临风只落下凄凄苍凉,那单薄的背影仿佛承载着世事沧桑。 那句宁负天下不负你,终究成了一句空话。可怜他还沉溺在曾经的海誓山盟,却眼看他为别人披嫁衣。可怜他为爱赌上所有,却输了全部。 因沈枫突然出现,打断了婚礼的进度。主事的司仪在程老将军的示意下,再次高喊着,“夫妻对拜。” 程子渊低头,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中滑落。 正走到梧桐树下的沈枫听闻那句“夫妻对拜”脚下顿住,他仰起头想让泪水倒流回去,已然成了天下人的笑柄,却又不想狼狈的彻底。 无风,梧桐树的叶子却发出微微声响。沈枫离去,丝毫没注意到茂密树叶下,英俊的红衣男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而此时桃灼,如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四处逃窜。 大约是半柱香之前,桃灼撞见将军府的侍卫拿着自己的画像四下询问。好在桃灼反应快,没等他们发现就仓惶而逃。 也不知是跑出了多远,累的桃灼两条腿都微微发颤。他靠着墙壁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直至夜幕降临,桃灼才起身。揉着饥肠辘辘的腹部,似野猫般四处觅食。 月光微亮,拖着他孤独的影子时隐时现。 巷子口,桃灼与一条黑色流浪狗对峙着。那狗嘴里叼着一块熟的大骨头,连着好大一块瘦肉。桃灼不住吞咽口水,肚子里叫的更欢了。 野狗似乎看出了桃灼的心思,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恐吓着。以往桃灼就同猫狗夺过食,非但不惧怕,反是慢慢的靠近。 野狗发出的声音愈发强烈,眼睛紧盯着桃灼。桃灼忽然间做出一个飞扑的动作,口中发出尖锐的呵斥声。那野狗被吓了一跳,丢下骨头夹着尾巴就消失在夜幕中。 看着地上沾满灰尘的肉骨头,桃灼犹豫了小片刻,弯身去拾。 然而手指还未碰到,突然被人一脚踢开。 桃灼顺着眼前衣摆往上看,一脸猥琐笑意的男子闯入视线。 “小可怜儿,是不是俄肚子了?哥哥请你吃饭可好?” 他笑的实在不像个好人,桃灼摇着头,“不,不用了,我不饿。” 转身想走,却被那男子拽住了衣袖。 “别走啊,陪哥哥解解闷儿。”说着,就将桃灼往怀里拉。 两人撕扯之时,桃灼用力一推,那男子后退了几步后脑一下撞到墙壁上,而后直挺挺的躺下。 桃灼傻眼了,自己手上明明使不出多大力气的,怎么会伤人呢? 恰巧有人路过,不由分说的就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桃灼一时慌了神,吓得转身就跑。 待桃灼身影消失在巷子里,躺在地上的男人站起身,扑打着身上的灰尘,口中略有抱怨的,“咱们凌主子也是的,直接抓回去不就成了,非要搞这些花样。你说我个英俊不凡的影卫,如今混成了淫贼。” 那位高喊“杀人的”亦是一脸无奈,“凌主子爱玩,咱们也只能顺着。若是惹了主子不高兴,遭罪的还是咱们。” 发完牢骚,两人飞跃到附近的房檐上,顺着桃灼逃跑的方向追去。 翌日,街头巷尾的墙上,贴着桃灼的画像。前有将军府侍卫抓捕,后有衙门通缉,此时的桃灼犹如过街老鼠,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 将额头抵在膝盖上,桃灼可怜兮兮的抱成一团,胃里空,绞着劲儿的疼。这种挨饿的滋味,令桃灼总有种—脚踏进地狱的恐慌感。 忽见街道上的人群发出躁动,桃灼吓得急忙站起身,随时准备着逃跑。 “出事了,济世堂的沈公子要寻死了。”有人边跑边散播着消息。 那路边摆摊的都按耐不住,忙询问着,“在那呢?” “望江楼。” 桃灼震惊的大脑一片浑浊,想着,他们说的一定不是师傅。 可济世堂也只有那一位沈公子啊…… 也顾不得是否还被人追捕,桃灼随着人群就朝着望江楼的方向跑去。 骨碌碌的,玉白色的空酒瓶子顺着红色琉璃瓦的房檐滚落,落在地上啪的摔个粉碎。人群发出一声惊呼,所有人都仰头看着坐在楼顶上的沈枫。 沈枫又提起一瓶,仰头往嘴里灌着。醇香的酒水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沾湿了胸前的衣襟,透着撩人的清美。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声,“沈公子若是不嫌弃,我也可在床上效犬马之劳,定比那程将军的活儿好。” 一阵哄然大笑。 也有人卩卒骂着,“程将军已成亲,他这般要死要活的实在不知廉耻。” 似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再也克制不住心底的那点阴暗,人群中杂乱的声音铺天盖地的钻入沈枫耳中,或是羞辱或是谩骂。 沈枫笑着,目光注视着下面拥挤不堪的人群。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我不过就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错哪了呀? 当桃灼赶来时,望江楼已被围堵的水泄不通。 “师傅。”桃灼焦急的喊着,奈何人群的嘈杂将他的声音埋没,他又挤不进去,眼睁睁的看着沈枫一人坐在楼顶,随时会有危险。 又一个空酒瓶坠落,沈枫拿起最后一瓶酒,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无半点血色的脸颊上被酒水染出嫩红,俊美之余带着娇艳,令那些对他心存肮脏之人感到血脉债张。 “沈公子,忘了那程将军吧,哥哥们不嫌你脏。” 沈枫依旧笑着,他握紧左手的酒瓶,猛然间砸在自己的右手上。瓶子碎裂,每一片锋利的碎瓷上都沾染着血迹。 缓缓抬起流着血的右手,沈枫说道,“我这一生救人无数,却落得个万人唾骂的下场。你们嫌我脏?我还嫌你们脏了我这只手。你们是不是从未踏足百家馆?是不是从没哭着求救济世堂?” 唇角还是挂着笑,眼泪却不知不觉滑过脸颊,“我自幼学医,十四岁就代父出诊,整整十年。你们怎么就不记我的好呢?” 聚在下方的看客难得出现了片刻的沉默。 “你们既容不下我,我也不愿留在这肮脏之地。可笑我清高了一世,能带走的也只是满身骂名。” 众口镰黄金,使君生别离。 纵身跃下,再无半点留恋。寒梅傲骨,逝清魂。 “师傅,师傅。”桃灼哭喊着往前推挤,却依然不得半点空隙。 就在所有人以为沈枫必死无疑时,忽然一道红色身影掠过,从半空中接住沈枫。 红衣翩翩,足尖轻点,身形矫捷如飞燕,带着沈枫迅速离开,只留下瞠目结舌的众人纷纷议论着会是何人。 桃灼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心里惦念沈枫却又无能为力。 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桃灼,桃灼心底一惊,吓得头都没敢回抬腿就要跑,结果却被人一把扯住了后衣领子。 第49章 正是将军府出来寻找桃灼的府中侍卫。 听闻桃灼从凤鸣轩逃走之时,平南郡主着实气的很,当即就对府中侍卫下了命令,找到后直接打死拖去乱葬岗。 自是不能招摇,几名府卫将桃灼拖进一处偏僻的巷子里,便拳脚相加不余半分力气的落在桃灼身上。 桃灼蜷缩着躺在地上,双手抱头缩成了一团。密密麻麻的疼痛砸下来,卷起的灰尘夹杂着血腥的气味。 “臭小子,害的哥儿几个没日没夜的找你。你说你得罪谁不好,得罪咱们少夫人。也别怪我们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识好歹,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真以为在咱们将军身边呆了几日就飞上枝头了?什么东西,将军府是你这等小杂碎攀附起的么。” 那些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比落在身上的拳脚还要疼些。 此时,房檐之上,两名黑衣影卫将一切看在眼里。 那晚诈死之人正要下去帮忙,却被身边的一把拽住。 “小花,等一下。” 男子脸部紧绷的肌肉抽了两下,回身一把揪住对方衣领,“月无痕,你找死啊。” “是凌主子给你起的,又不是我。”月无痕被勒的脸颊通红,无奈的解释着。 “凌主子可以叫,你不行。” “好好好,玄苍玄苍。”月无痕指着下面被打的桃灼,“赶紧的吧,一会儿被打死了。” 松开月无痕的衣领子,风玄苍正欲飞下房檐,却又被拉住。 “你这么下去那小子还不一眼就认出你啊,脱衣服。” 风玄苍只觉额头上青筋突突跳个不停,若不是上头有凌主子压着,他真想玩一把自相残杀,剁了月无痕这个挨千刀的。 不出片刻,两名蒙面男子从天而降,其中一个还很时尚的穿了件无袖长袍。 只是电光火石间,将军府的几名侍卫就被打的个落花流水。 “什么人?可知我们是将军府的,这是将军府的私事。”为首的侍卫嗓门倒是不小,但瑟瑟发抖的身形出卖了他伪装的强势。 玄苍不屑的一声冷哼,“莫说你们将军府,就是再加上个平南王府,咱们凌主子也不放入眼中。” 被打到几乎昏厥的桃灼吃力的睁开眼,额角的血迹正滑落到弯翘的睫毛上,晕染出一片红色的模糊。 凌主子?桃灼脑海中浮现出那副如妖孽般美异的男子。 几名府卫自是不晓他们口中的凌主子,“你们到底是何人?有本事留下名号。” 玄苍双手抱怀,趾高气昂的,“爷儿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无名氏也。” 一旁无痕拿眼角斜着风玄苍,有点鄙视的意味。 且又不能拆穿他,只得有谎一起说,有孙子一起装。无痕点头说道,“对,他叫无名氏,我叫氏无名。”明知他们是敷衍,但拳脚功夫上又技不如人,只得扔下一句狠话你们等着,便落荒而逃了。 —同回身看向桃灼,只见他睫毛微动双眸轻眨,还活着。两人松了口气,相视一望,而后默契的飞身离去。 日偏西,余晖很暖,却透不过巷子里清冷的石墙,只洒下一片阴影将桃灼罩在暗色中。 沾染着血迹斑斑的手指轻轻划着地面的灰尘,桃灼依旧维持着那个防备的姿势躺在地上,眼神空洞的如一潭死水。 良久后,桃灼费力的站起身,双手紧紧的握成拳。 你们想让我死,我偏要活着…… 凤鸣轩繁华依旧,来往皆权贵,风流覆雅韵。 红昭正招呼着客人,偶然间抬头正看见门口一身脏兮兮的桃灼。顿时怔愣了一下,而后笑廊如花的迎了上去。 “小东西,怎么回来了?外面的日子不好混吧?” 话里有讥笑之意,桃灼颇有些窘迫的垂下头。鼓足了几分勇气,才小声说道,“我想见你们凌主子。” 好不容易等他开窍了,红昭自是不会为难,“行,你去上楼等着吧,吃点东西洗洗身子,我这就派人去通知凌主子。” 红毡铺过黄梨木的楼梯,踩在上面有绵软质感。身边逢场作笑的娼妓走过,留下浓郁的脂粉香在空气中弥漫。身边澤话浪笑的客人走过,满身酒气掺着几分淫靡的气息。 桃灼顿了顿脚步,抬眼往楼梯的尽头看去。自此,身不由己,只为活着。 这晚并未见到凌少主,桃灼躺在柔软的床榻上难得安稳。只是梦里不断出现顾煙离开的背影和沈枫跃下的身影,桃灼几次惊厥,被噩梦吓得冷汗湿透了鬓角发丝。 翌日,睁眼之时就听见雨水打在窗纱上的声音。 顺着窗子望下去,忽见后院的笼子里圈养了两只小兔子。因无处避雨,两团肉呼呼的小东西依偎在一处。猛然间就想起自己曾送给顾煙的那对瓷兔,好似自回了将军府就没再见过,许是被顾煙丢在了角落。终究是不上心的,不似陌子秩留下的玉佩,他当成宝贝一样的呵护着。 眼底浮起淡淡哀伤,桃灼轻呼一口气,将那些不开心的回忆摒弃。而后披上衣服,快步下了楼。 小心翼翼的将两只小兔子从笼子里抱出,感觉它们浑身发抖,桃灼柔声安抚着,“别怕,我带你们找个避雨的地方。” 话音刚落,忽听的身后传来一声呵斥,“放下。” 桃灼被吓了一跳,回身只见一袭紫色华服的凌主子撑着一柄紫色油伞站在雨幕中。雨色朦胧,却掩盖不住他妖美的容颜。 “你要对我的小红小绿做什么?”凌少主问着。 小红?小绿?桃灼低头看了看怀里两只雪白的兔子,尴尬的抽了抽嘴角,可真是个好名字啊。 “我只是想给它们找个避雨的地方。”桃灼轻声解释。 “麻烦。”凌少主从桃灼身边走过,冷哼道,“避什么雨,过两天就吃兔子肉了。” 将两只小兔子塞进鸡窝,里面顿时一阵鸡飞兔跳。桃灼也顾不得了,快步跟在凌少主身后上了楼。 淋过雨的衣服贴在身上有些不舒服,桃灼低头扑去沾染的水珠,又擦了擦额前潮湿的发丝。 忽然间腰上一紧,被人从后面揽进怀中。那双手沁凉,搭在桃灼腰间传递着丝丝寒意。 凌少主唇角的笑意显阴柔,他轻靠近桃灼耳畔,语气暧昧的说着,“我听红昭说你找我,可是想我了?我也是想着你呢,说也奇怪,凤鸣轩里什么姿色的没有,偏我就看中了你这小模样。” 说完在桃灼耳垂处轻吹一口热气,激的桃灼全身汗毛竖起。惊慌之下一把将身后之人推开,许是没料到桃灼会挣扎,凌少主毫无防备之下后退了两步,肩胛骨一下撞到门框上,疼的他略皱起秀眉。 几乎是一刹那间,从窗子外飞进来一道黑影。未等桃灼反应过来呢,已然被人锁住咽喉,滞住了所有的呼吸。 “谁允许你进来的?”凌少主眼含不悅,“滚出去。” 来去间,那道身影飞快的令桃灼都没看清其容貌,若不是咽喉处隐隐疼痛,屋子里没有半点他人来过的痕迹。 凌少主坐在桦木椅上,抬手斟了杯茶水,沉着脸色问桃灼,“你找我何事?” 这变脸也变得太快,桃灼愈发笃定这凌少主脾气怪异且不能招惹。 犹豫了片刻,桃灼咬牙下决心的说道,“我,我想留在凤鸣轩。” “这事归红昭管。”凌少主抿着茶,依旧脸色平淡。 “我知道。”桃灼轻舔了一下唇瓣,很小声的说道,“我是有一事想求你。” “说。” “我,我……。”桃灼双颊憋的通红,却又不知如何说出口,支吾了半天眼见凌少主愈发没了耐心,桃灼眼一闭心一横的脱口说道,“我只想接身份尊贵的客人。” 凌少主挑眉,讥讽着,“皇上尊贵,你接么?” 桃灼低下眼眸,耗尽了那点勇气,这会儿又摆出无措的模样。且脸上还残留着伤痕,看起来就像被凌少主欺负的小可怜。 “为什么只接身份尊贵的?” 听他如此问了,桃灼抬眼看了看凌少主,轻声解释着,“就是,就是不想低过将军府。” 凌少主扬唇一抹冷笑,“心气还怪高的,放眼整个盛京,又有几个能比过将军府去。” 见桃灼绞着袖子口不说话,且眼中结了层薄薄的水膜,凌少主也不愿再为难他。 “罢了,你先跟着红昭学学规矩,若真有一天你成了咱们凤鸣轩的头牌,顾煙那小子够不到你。” 桃灼怔了怔,顾煙可是朝中一品大将军,且府上世代袭官爵,到了顾煙父亲那里已经被封定远侯。怎么在凌少主口中,就成了那小子……。 忽而想起今日隐约听到的,将军府加个平南王府也不入咱们凌主子的眼。桃灼好奇的看着眼前阴柔妖美的男子,实在猜不透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可若身份尊贵,又为何在盛京里开青楼呢。 所谓的学规矩就是每日要练身段,红昭说做这行身子得软,才能承受各种姿势。还要练嗓子,说是这样在床上叫出来的声音才勾魂。还要学会吟诗作对,喝酒唱曲,甚至见人几分笑都得一点点学。 因心里较着劲儿,桃灼学什么都肯下功夫,不过数十日,倒也有模有样了。 夜幕笼罩天地,十几日未见的凌主子又过来了,还特意为桃灼带了些书卷。 原桃灼以为又是那些诗词歌赋,只是翻开之后脸色瞬间难看,“啪”的将手中书卷扣在桌案上。 偷声骂着,“无耻。” 第50章 时光如白驹过隙,又如河清难俟,在漫长的煎熬中从炎炎烈夏到落叶黄沙。 深秋的月色总是清美,洒向人间万般凄凉。 几许秋风透过窗的缝隙,桌上烛光不耐寂寞的舞动身姿。映着床上之人,如影如画。 桃灼跪坐在床上,发丝松散垂落如瀑布倾泻,柔而泽。水蓝色的锦绣梨花袍正贴身,勾勒出秀美的线条。外罩着一件白色水纱云衫,有缥缈如幻之感。 他腿上还枕着一人,闭着双眸似在小酣,慵懒之余却不失妖媚,正是这凤鸣轩的凌少主。 说来凌少主与桃灼竟也投缘,凤鸣轩经营了五年之久,凌少主还从未将哪个娼妓放入眼中。倒是隔三差五的来找桃灼,许是桃灼对穴位脉络有些了解,为凌少主按摩之时会令他格外的放松与舒适。 几下敲门声,红昭端着茶水轻轻推门而入。 桃灼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别扰醒了凌少主。 也不过短短数月,这桃灼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褪去了几分纯真多了些媚色,不似从前娇憨眼中藏了冷漠。 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压着凌少主头部的穴位,桃灼转头看向红昭,轻声问道,“姐姐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红昭点了点头,目光又往凌少主脸上看去,见并未吵醒才低声回着,“中秋临近,我想趁着花好月圆之夜将你捧到众人面前。虽才艺上还不足,好在你容貌姿色是出挑的,必定会引起轰动的。” 桃灼手上动作微微一滞,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这会儿枕在桃灼腿上的凌少主睁开眼,对着桃灼勾唇一笑,而后将桃灼的发丝缠在手指上把玩着。 “怎么?不想接客?”才醒不久,凌少主嗓音蕴着几分暗哑。 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如昆虫的羽翼轻轻波动。桃灼抿了抿嫩红的双唇,回着,“就是,有点害怕。” “怕什么。”凌少主抬手在桃灼的脸颊上摸了一把,“放心,我会让红昭给你挑个好的。” 桃灼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心里如缠了一团乱麻,怎么也是解不开。如若当初还有选择,桃灼也不会再入凤鸣轩。如若当初顾煙不是那么绝情,或许也落不到今日地步。 已经许久不去想,突然那俊美容颜再次闯入脑中,桃灼难掩一抹忧伤。 “我给你的那些小册子可都看完了?”凌少主忽然提及。 桃灼脸色一红,谎称,“哦,看过了。” “那些姿势都学会了?” 凌少主问的太直白,饶是桃灼在凤鸣轩熏陶了数月,却依旧面红耳赤的羞于幵口。且那几本春宫图,桃灼实在耻于翻看。 “撒谎了不是。”一眼看透,凌少主掐着桃灼白皙水嫩的脸颊,“胆子大了呀,竟敢糊弄我。” 凌少主有意用力,疼的桃灼眼圈都泛了红。 坐在桌旁的红昭急忙说道,“凌主子别恼,不看也好,客人们图新鲜都喜欢这种青涩不开窍的。” 等凌少主松了手,桃灼的脸颊已是嫣红的一片。 凌少主坐起身,顺势将桃灼揽进怀中,让桃灼靠在自己的胸前。带着凉意的拇指揉按着桃灼嫩红的唇瓣,暧昧的缠绵,却与情欲无关。 —个美的清纯,一个美的妖孽,宛如瑰丽的玉雕,绝艳到了极致。饶是红昭看惯了的,却依旧为他们感到怦然心动。 “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年纪,也不知要便宜哪个臭男人了。”凌少主感叹,语气中还带着点惋惜。 而后低下头,在桃灼耳边的鬓角处轻吻了一下。 桃灼下意识的抬起衣袖一擦,只听凌少主冷声问道,“怎么?嫌弃我?” 幸而是了解凌少主这阴晴不定的性子,桃灼握住他冰凉的手,摩拳着他的每一根指尖,柔声细语的说着,“桃灼怎么会嫌弃少主呢,若是凌主子喜欢,桃灼一辈子侍奉你。” 凌少主笑了笑,“这就对了,在这种地方就得学会虚情假意,不管心里怎么想,说出来的话是要讨人欢心的。” 桃灼亦是嘴角牵起一抹淡笑,可眼底的思绪却隐晦不明。 夜里,凌少主懒于回云烟小筑,便留在了凤鸣轩,宿在了桃灼的房间。 月光皎洁,透过窗子留下斑驳的冷色。 桃灼躺在黄梨木的罗汉榻上,蜷着身子一直未睡。再过三日就是中秋,桃灼就要和所有的娼妓一样,谄媚的迎来送往。 也不知将军可否从西北回来了…… 桃灼苦笑着,鼻翼扇动着略感酸涩。回来又如何?你到底还在盼着什么? 轻叹了口气,桃灼缓缓闭上双眸。忽而听见床榻上有细微的声响,桃灼睁眼看去。 借着月色,只见凌少主在睡梦中不安的抽搐着,鬓角渗出汗水湿了发丝。 桃灼急忙起身,到了床边握住凌少主紧攥的手,并轻拍他胸口。 然而桃灼的安抚并未起到什么大作用,凌少主的梦魇似乎更严重了。精美的五官都扭曲的皱起,口中念念有词的:你怎么可以这样?阿璃,阿璃。 “少主,少主。”桃灼轻声唤着。 凌少主猛然睁开眼,喊了一声阿璃,而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桃灼起身倒了杯茶水,而后将凌少主扶起靠在自己胸前,将茶水递到他唇边。 “做噩梦了?” 接过茶杯,杯子在手中微微发颤。凌少主低头抿了口茶水,而后才点了点头,“嗯,被这噩梦困扰了好多年了,只是最近愈发频繁了。” 桃灼没多问,等到凌少主喝过了茶水,又扶着他躺下,掖好了被子。 “先别走。”凌少主纂住桃灼的手腕。 桃灼乖巧的坐在床边,也不多嘴,只是静静的坐着。 就在桃灼以为他又睡了时,忽听见凌少主茫然淡漠的声音,“你知道情蛊么?” “曾在医书上看过,但书上记载甚少,我那会儿也不太好学,所以不是很了解。”桃灼如实回着。 屋子里又陷入沉寂,只有淡淡的呼吸在流转。 许久后,只听凌少主幽声说道,“那是一种噬骨蚀心的痛,每每发作之时恨不能以死求个解脱。” 桃灼知道凌少主有隐疾,却未料到会是传说中的情蛊。借着微微月色,桃灼好似从凌少主眼中看出了一丝脆弱与无助。 忽然间心生可怜之意,想他那般高高在上,原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痛苦。 “那,有解么?” 凌少主未言语,而桃灼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总觉凌少主那双艳丽的双眸迸射出无尽的恨意。 夜的黑暗仿似掩盖了所有,唯有心底的记忆在蚕食着每一根神经,那是撕心裂肺的伤,永无愈合之日。 “你有过绝望么?”凌少主轻声问着。 桃灼点了点头,“有,我被郡主赶出将军府时,他一句挽留也没说。后来我才知道,原是他和郡主商量好的,只是为了给他心上人洗脱冤屈,他就容不下我了。” 自揭伤疤,无法言语的疼痛令桃灼声音里几分嘶哑。 凌少主淡淡而笑,“我曾爱惨了一个人,为他甘心放弃一切。可他却亲手把幻情蛊打入我的体内,八年来令我生不如死。” 与他的八年之痛相比,桃灼的那点伤痛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桃灼忍不住问,“那你恨他么?” “恨。”凌少主毫不犹豫的说着,“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只可惜八年前他坠崖身亡,连尸首都荡然无存。” 恨这个字太沉重,桃灼不想恨,只是爱不起了,被迫着放开手。 “那……。” 桃灼还想了解关于情蛊一事,凌少主却闭上双眸打断桃灼的话,“乏了,睡吧。” 回到罗汉榻上,桃灼辗转反侧着一会儿想起将军,一会儿又猜想着凌少主身上发生的事,一会儿又忆起沈枫坠楼那一幕。扰的他愈发没了睡意,泪珠子顺着紧闭的眼角往出涌。 —直到了凌晨,才渐渐睡去。 接连两日,桃灼被关在房中听红昭说着接客的规矩,便是饮食上都换成了清淡,深怕桃灼这两日吃成个小胖子。 纵使心中百般抵触,却也留不住时光如梭,转眼就到了中秋那日,一整天桃灼都是忐忑不安。 临近傍晚,红昭送来了一袭白色锦袍。 正巧凌少主在为桃灼点妆,额前一朵血色桃花,妖艳的绽放着。 “近来的客人都偏爱白衣,桃灼穿上这身必不输他人。” 桃灼皱了皱眉,与红昭说道,“我不穿白色。” “为何?”红昭显出几分不悦,她自然最了解客人的喜好,为桃灼选的也都是最好的。 “就是不穿白色。”桃灼又倔强。 凌少主收起掌心的胭脂,淡声说道,“给个理由。” 桃灼眼尾一红,颤声回着,“沈枫是我师傅。” 关于沈枫一事,桃灼竟是全从凤鸣轩所知。知道那些客人心里作贱着沈枫,但桃灼不能也跟着作贱。 “好。”凌少主转头与红昭说道,“换红色。” 中秋月圆,人难两全。团圆之夜,不曾团圆。 听闻凤鸣轩今日来了新妓,里里外外的早就被围个水泄不通,只等着一掷千金拿下头彩,抱得美人归。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见出来?” “就是,红老板不会是讴骗咱们吧?” 时间久了,众人等的愈发焦急,一双双眼睛都望着楼梯上的红毯,翘首以盼着美人现身。 忽而古琴一声悠扬,令所有的嘈杂都归于寂静。 第51章 —曲《凤鸣》,是旁人未曾听过的新曲子。琴声时而急促如悲鸣,时而缓缓如倾诉。音色清明而透亮,在凤鸣轩婉转荡漾。 出乎人们意料,这次的新妓不似以往从楼上缓缓而下,而是舞妓作舞的台子腾起帐幔,笼罩着一层柔和似水的白纱。 透过纱幔,里面红色身影若隐若现。只见他坐在白色绒毯之上,衬着一双玉足愈发白嫩,脚踝上系着一串精致的银铃,几分魅惑。修长的手指拂过怀中古琴,每一次指尖的律动都似撩拨着人们的心弦。 人流聚集,将一方不大的台子团团围住。 桃灼还是有些心慌的,几处琴音弹错。好在是新曲子无人听过,且没有太多的违和。 待吊足了胃口,白色纱幔才缓缓撑开。 最是那低头怯怯羞涩间,惹人心生欺凌的欲念。额间桃花如妖,眼中清彻如水,妖生艳,水生纯,桃灼把它们融合,举手投足间勾人魂魄。 偶然抬头,莞尔一笑,引风流无数。 “红老板,赶紧开价吧。”早有人按耐不住,恨不得立刻一亲芳泽。 人群鼎沸,都嚷着让红昭出价钱。 红昭笑意盈盈,“老规矩,还是没有低价,你们随意出。” “五百两。”当即有人一下子抛出了高价。 想那去年最红的姑娘才卖到八百两,而男妓最高也就五百两,如今一开口就给了这么高的底价。红昭心中作喜,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随后,自是七百两,八百两的往上抬。 桃灼起身,抱着古琴的双手微微收紧。像个玩意儿一样被他们争相恐后的竞买,桃灼一点不因所谓的身价感到窃喜,反觉心底有股子压不住的悲戚,令他秀眉微蹙。 然而眉间一点愁,更显楚楚之态。 很快,价格就抬到了两千两,这着实不是个小数,很多人望而却步。 此时,凤鸣轩的一处角落。兵部尚书家的公子徐天磊,仔细的将桃灼看了又看,总觉有些眼熟。半晌后,猛然拍了一下额头,口中嘟念着,“想起来了,这不是顾将军身边的那个小桃灼么。” 说完,回身推着烂醉如泥的程子渊,“表哥,表哥,你清醒清醒。” 又是一番竞价,已是达到了三千两。一时间,再无人高过去。 桃灼偷眼望去,倒也是一副好看的皮囊。桃灼对美丑倒不甚计较,只是对那年轻公子眼中流露出的贪婪淫欲比较反感厌恶罢了。 “刘公子出了三千两,可还有人高过他?” 众人交头接耳,虽都是不甘心,但钱财上却压不过。 红昭贴到桃灼身边轻声说道,“这刘公子阔绰,且家世也不错,是刘老丞相的长孙,可还满意?” 不过是记着凌少主说过的,让红昭给你挑个好的。可再好又如何?终究是娼妓与嫖客。 桃灼垂下纤长的睫毛,“随意吧。” 语气里透出点对命运的自暴自弃。 “恭喜刘公子……。” 红昭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打断。角落里传来一声,“我出五千两。” 众人哗然,全部的目光都投向那处角落。 程子渊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对红昭伸出手掌,又重复了一遍,“我出五千两。” 一旁的徐天磊被惊的嘴巴都合不拢,连声解释着,“他醉了,醉了,说胡话呢。我们不和刘公子争,头彩还是刘公子的。” 五千两……,这是要倾家荡产啊。 “我没醉。”程子渊一把推开徐天磊,指着桃灼说道,“我就出五千两,今天我看你们谁敢碰他。” 若是从前,桃灼会感激涕零吧。可如今,桃灼心底一个劲儿的冷笑,程将军威风,却又为何害我师傅落得那般下场。 许是五千两实在过高,也许是迫于程子渊的威胁,一时之间还真就没人高过去。 “表哥。”徐天磊还在为程子渊的冲动而挣扎着,附在他耳边小声说着,“我今儿出门没带那么多,且我也带不了那么多。你我家世清白,上哪去凑那五千两。” 程子渊醉醺醺的一把揪住徐天磊的衣领,“我不管,钱归你,人归我,你自己想办法。” 徐天磊也不是怕他,主要就是打不过他,从小就被这位表哥蹂蹒。 眼下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好端端的干嘛把他叫醒,还让他认认台上新妓可是将军府的那个桃灼。 “表哥,你就是把我卖了我也凑不够五千两啊。”徐天磊欲哭无泪。 程子渊醉眯着双眼,眸光落在徐天磊腰间那枚龙凤呈祥的血玉上。 徐天磊急忙一手捂住,哭丧着脸,“哥,我这是祖传的。” 中秋夜,桃灼以五千两的身价轰动盛京。这价钱也是破天荒了,所谓水涨船高,桃灼一夜间就成了人人仰慕的名妓。 房间内清雅,阻隔了楼下传出的嘈杂。香炉里燃着香片,从铜孔中漫出皑皑雾色,淡淡的清香与空气纠缠着缓缓飘荡。 桃灼与程子渊面对面而坐。 一手敛起衣袖一手拎过青玉茶壶,桃灼站起身,姿势优雅的将茶水缓缓注入杯子中。 “我不渴。”程子渊还以为桃灼是为他倒来解酒的。 谁料手腕一转,桃灼将温热的茶水尽数泼到程子渊脸上。 水珠顺着脸颊滴答滴答的落下,衣领处湿了大片。程子渊有片刻的错愕,而后脸部肌肉抽动,想作出苦笑却没能扬起嘴角,倒是眉头凝聚,似要哭出来的模样。 桃灼仍是不解气,眉眼间尽是鄙夷,开口讥讽道,“怎么,家中娇妻满足不了你?竟也要逛这种地方。程将军倒是阔绰,想让我怎么服侍你啊?” 军营时几多傲慢,如今只剩低微。程子渊埋着头,双肩似有轻颤。 过了会儿,程子渊双手从脸颊上抹过,抬头之时脸上水渍已干,但双眸却隐隐泛红。 “我会替你赎身,带你离开。”程子渊声音很轻,但却异常坚定。 桃灼不屑,“你想从我身上弥补对我师傅的愧疚?我就算沦为万人践踏的娼妓,也不会给你赎罪的机会。 与桃灼而言,沈枫是亲人。沈枫对桃灼的好不似顾煙那般有隔阂,他是毫无保留的对桃灼好。 每每想起沈枫坠楼那一幕,就是椎心的疼痛。 不知不觉间,眼泪就模糊了视线。 桃灼哽咽着,“你可知那一日,你喜结良缘他却受尽辱骂,你接纳万般祝福他却从望江楼一跃而下。你是怎么打碎了他所有的高傲?明明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为什么最后伤的却是他一人。可笑你依旧是程将军,他却不再是沈公子。” 怎会不知,每每闭上眼,仿佛就看见那一抹白色身影从望江楼坠下。虽是知晓被人救走,程子渊却愈发的害怕,害怕他的沈哥哥终究不再是他的沈哥哥。 夜里不敢入睡,要依靠烈酒麻醉每一根神经。他的音容笑貌仿佛是刻到了骨血里,稍有想起都会牵引密匝的疼痛无法呼吸,思念成殮。 这段感情就如沈枫曾顾及的,我们身后还有整个家族。那会儿的程子渊就是太狂妄了,以为彼此相爱就无所畏惧。直到宫里传出安宁长公主为沈枫寻死一事,整个家族的长辈恨不得跪求程子渊和沈枫断了关系。程子渊退缩了,仅仅是顶撞长公主就牵连父亲入狱,若真出了什么事,是否要赔上整个家族的性命? 选择了家族百十口,舍弃了沈枫一人。 程子渊不想和桃灼解释什么,也不想为自己辩解,就算有再多的理由又如何?还是负了沈哥哥。 不想哭的狼狈,程子渊将脸颊埋进手掌心,却止不住泪水从手指缝涌出。 “你走吧。”桃灼开口,眼底一片淡漠。 或许程子渊有苦衷,但桃灼却说不出原谅。 “不行,我得带你一起走。”程子渊擦去脸上的泪痕,“你是他唯一的徒弟,我不能丢下你不管。” —瞬间的犹豫,但桃灼很快又熄了那想法。他连他心上人都护不住,如何护我?且靠着谁也不如靠自己更安稳些。 沉默了片刻,桃灼说道,“不必了,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若心里还有他,就派人寻一寻,如今他生死未卜,我甚是惦念。” “我找了。”程子渊连忙说道,“我一直有在找他,可茫茫入海什么线索也没有,到现在也不得半点消息。” 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就是永恒。 桃灼靠在窗子边看着程子渊远去的背影,盛京的火树银花都掩盖不住他的孤寂苍凉。 盈月当空,月圆人不全。 睡梦中总觉阳光刺眼,桃灼皱着眉头往被子里缩了又缩。 “再不起来,你的早饭就被我吃光了。” 熟悉的声音入耳,桃灼猛然扯下捂在头上的被子。 凌少主尖尖手指捏着青花瓷勺,舀着银耳莲子羹,正吃的津津有味。 堂堂少主总和我抢饭吃,龌龊。 桃灼心里偷骂着,也顾不上梳洗,赤着双脚就跑到桦木桌旁。 凌少主歪头看着他蜷起的双足,啧声道,“凉。” 桃灼想了想,抬起双脚往桌子下一伸,正好踩到了凌少主脚上那双金丝勾边的墨色纹云靴。缎面柔软舒适,桃灼没有要将双脚挪开的意思。 眼瞧着凌少主要皱眉,桃灼揉着小巧的鼻尖,口吻娇憨的说道,“唔,不凉了。” “你倒是愈发不怕我了。”凌少主虽板着脸,但桃灼见他眼底并未有怒色。 轻吐一下嫣红的小舌尖,桃灼笑眼弯弯的将摆在凌少主眼前的饭菜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第52章 其实凌少主此人就是性子有些怪异,桃灼猜想着可能是与他身上发生的事情有关。 深秋的阳光并没有多少温暖,却不妨碍它穿透将枯的树木,落下一道道刺眼的斑驳。 不再与桃灼争饭吃,凌少主自顾着抬手倒了杯茶水。 “那程子渊还真是个楞头,花上五千两就为了陪你说几句话?”凌少主抿着茶水,颇是嘲讽的。 桃灼嚼着饭菜,口齿含糊不清,“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盛京里的事,只有我不想知道的,没有我不能知道的。”凌少主眼底浮出一抹得意,炫耀似的。 桃灼轻咬着竹筷,有些不太相信的问着,“那你知道我师傅在哪么?” 若说沈枫的去处,凌少主还真有点眉目。听无痕和小花的描述,那红衣男子十有八九是从琅州过来的。 琅州断崖阁是江湖第一大帮派,以轻功闻名。而凌少主并不愿触及断崖阁,因断崖阁前任宗主,正是将幻情蛊打入他体内之人。 见凌少主似陷入沉思之中,桃灼不敢打扰,只闷头吃着早饭。 随着推门声,红昭站在门口怔愣了一下。 自从有了这个桃灼,凌少主隔三差五的就来凤鸣轩,总是猝不及防的就出现在眼前。 “凌主子,您来的正好。”红昭从袖中抖落出一枚晶莹剔透的血玉,“您瞧瞧,可值五千两?” 正是徐天磊那块祖传的玉佩。 凌少主只搭了一眼,“玉倒是不值那些钱,但这东西是兵部尚书徐家几代传下来的,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想法赎回去。” 听凌少主如此说了,红昭才算安心,昨儿一晚没睡好,就担心这劳什子卖不上五千两,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忽又想起昨晚徐天磊那副眼泪汪汪的小模样,红昭掩唇一笑,“难怪昨晚徐小公子求着让我保管好了,说定会带着五千两银票来赎。我还当他说瞎话呢,那兵部尚书虽官位高但油水并不多,五千两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个小数。” “够他们倾家荡产了,那徐家小公子免不了一顿胖揍。”脑子里忽然想徐天磊幼时,白嫩的跟个糯米团子似的,每次哭唧唧的时候小嘴嘟的老高,也不哭出声就是吧嗒吧嗒掉眼泪儿。 少时回忆令凌少主咧嘴一笑,“那个小可爱。” 这种略带宠溺的语气从凌少主口中一出,桃灼顿时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扭头对着红昭撇了撇嘴。 偏巧被凌少主看在眼里,还以为是桃灼吃醋呢,伸手往桃灼脸颊上一捏,“还是我们家桃灼更可爱。” 适才身上那层鸡皮疙瘩还没褪去,忽的又起一层,桃灼被激的打了个冷颤。 自中秋过后,桃灼就不在接客。只隔三岔五的弹上一曲,露个面而已。红昭说,就是要让他们看得见摸不着,心痒难耐神魂颠倒,这样第二晚也能卖上个好价钱。 桃灼愈发觉得自己像个玩意儿,卖来卖去的。可路是桃灼自己选的,所以也容不得他有过多伤感。 闲暇之时会翻翻书,也会到后院喂小红小绿,但更多的时候都是靠在窗子边发呆,目光极近,思绪却飘的很远。 转眼间初冬伴随着第一场瑞雪,悄悄的降临。 屋子里燃着的木炭偶尔发出炸裂似的声响,燃起的青烟略微刺鼻,与将军府的银骨碳相比,是劣了等级。 坐在书案边,桃灼满脸不情愿的斜眼看着摊在案上的春宫图,而红昭则坐在对面,低头剜着烤熟的核桃。 “你不是说,客人就喜欢青涩不开窍的么,干嘛还逼迫我看这些。”桃灼闷闷不乐。 “那是勾栏瓦舍的一时新鲜,若总是不开窍客人就乏了,他们心底还是喜欢会卖弄风骚的。” 说着话的,红昭将核桃仁递到桃灼唇边,“张嘴。” 核桃酥浓的香味在唇齿间萦绕,这令桃灼暂时抛去心底的那点不悦,亮晶晶的杏眸盯着红昭手上的动作,不时的提醒她,“小心,别把核桃仁剜碎了,要整块的放入口中才更好吃。” 红昭将手中银簪往桌案上一拍,“浑小子,以为我是你家老妈子啊?” 桃灼乖巧的晃着红昭的手腕,“好姐姐,桃灼没什么亲人,是把你当亲姐姐的。” 红昭噗嗤的一笑,“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倒涨了不少,小嘴抹蜜了?那么甜。” 说完,低头拿起银簪子,继续为桃灼剜核桃。 在这种地方,就要学会看人眼色说恭维话。不管心多冷,面上都得笑,这是凌少主教给桃灼的。 当天,桃灼卖出他的第二晚,是上次未能抢到头彩的刘公子。 还是傍晚时分凤鸣轩里服侍的小丫鬟上来与桃灼说的,叮嘱桃灼清洗身子。 桃灼才恍悟,难怪今儿被红昭逼迫着看那些小册子。想起刘公子那副色欲过头的淫荡样子,桃灼烦躁的连晚饭都没吃。 上次是程子渊,所以才躲过一劫,可今儿是在劫难逃了。 夜幕降临之时,红昭还特意上来为桃灼篦发,又让他穿了身松散的水蓝色亵衣。 “头发就这样散着吧,看起来显慵懒随意些。那刘公子可是见惯了莺莺燕燕的,咱们就给他来个天然去雕饰,保准他心动。” 说着又往桃灼脸上扑了点胭脂,透过铜镜只见镜中人带着几分羸弱的病态美。 红昭双手搭在桃灼的肩上,看着桌上铜镜,叹道,“小东西,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啊。清纯还是妩媚,都能拿捏的住。” 桃灼垂下鸭绒般柔软卷翘的睫毛,轻微抖动着。 琴音曼曼,窗下琴案前,桃灼垂头轻抚琴弦。实则桃灼对音律并无半点儿天分,短短数月不过学个皮毛。 只是现在的客人把目光都聚在他娇俏的容颜上,心里想的是如何与美人共度良宵,所以琴音入耳,也觉天籁了。 刘公子坐在桌旁,双眸半阖,随着琴声点头晃脑的露出欣赏的样子。不过是装作文雅,心里早急的不行了。 好不容易等到一曲毕,刘公子起身拍手称赞,并走到琴案边。 见桃灼搭在琴弦上的一双玉手实在修长娟秀,如一对柔润的凝脂。 按耐不住的将桃灼的一只手握住,顿时心神荡漾,那刘公子露出一副陶醉又淫荡的表情。 桃灼心底一慌,下意识的往回缩手,却被刘公子握的更紧了。 “小宝贝儿。”刘公子一开口,桃灼只觉心底作呕。 “你说你是怎么长得?竟比女人还美,还妖,简直勾了魂了。”说着低下头用力在桃灼颈间嗅着,“香,香气动人。宝贝儿,我还是第一次招男妓,一会儿哪里做的不对,你可要提醒着点。” 桃灼忍着心底的厌恶,唇角佯起淡笑,面露几分娇羞之色,“公子不懂得,我也不大懂,若是我哪里服侍的不周到,还请公子莫怪。” 杏眸中含着几缕羞涩,却又不似女子那般娇柔做作。颦笑间,如繁花绽放,令人朝也思来暮也思。 再顾不得什么君子矜持,刘公子猴急的一把将桃灼抱住,在他脸上胡乱的亲吻着。 桃灼将头别向一旁,一动不动的任由他轻薄。 从此再不为一人厮守,那份卑微的爱意如烟花绚烂后的寂冷,耗尽了所有的光芒只剩下深渊万丈。 桃灼微闭双眼,一对卷翘的睫毛如蝶翼垂死前的挣扎,不住的乱颤着。被烛光映出一片淡色的眼梢,结出—层薄薄的水珠。 刘公子捏着桃灼的脸颊将他扳到眼前,俯身就要亲吻桃灼的双唇。桃灼心下一惊,瞬间抬手抵在刘公子的唇上。 “公子别急。”桃灼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天凉儿,咱们喝点酒助助兴。” 知道今晚是逃不过去了,也并非借喝酒之意推脱,桃灼只是觉得,或许醉了,就没那么痛了。 兴头上被打断,刘公子虽心里不情愿,但还是想哄着怀中美人高兴,便起身斟满两杯竹叶青。 桃灼拿起酒杯正要往嘴里灌,却被刘公子按住手腕。 “小宝贝儿,咱们得换个方式喝。”说着,勾过桃灼的手臂,呈两臂相交的姿势。 酒水入喉,辛辣的味道令桃灼忍不住咳了两声,顺势从眼角渗出几滴泪,刘公子还以为他是被酒水呛的。 见桃灼双颊染起的绯红,那刘公子恨不得立刻将他按在床上扒光了他的衣物。 楼下红昭正招呼着客人,一走一过的难免被有些人趁机非礼,但红昭只是娇嗔的骂上两句,脸上永远挂着招牌式的笑容。 忽然间,门外走进来的客人令红昭怔愣了一下。 银丝勾线的墨色祥云锦服,与腰间银色软带相得益彰。腰上坠着的和田暖玉看起来并不华贵,但整个人气质超脱,有王者睥睨天下的姿态。 且身姿俊朗,面如冠玉,一双凤眸如冰雕的水晶石,仿佛藏着无尽的坚硬与冷漠。 眼生,是从未来过的客人。 红昭笑意盈盈的上前,“公子打哪来?是一次光顾咱们凤鸣轩吧。不知公子有何喜好,我们凤鸣轩的姑娘是盛京里最出挑的。” 只见他从腰间取出一锭银子,放入红昭手中。 薄唇轻启,淡声说了两个字,“桃灼。” 红昭垂眸看了看手中银两,虽笑意未减可眼中却多了几分防备,“敢问公子贵姓?” “顾,单名煙。” 第53章 若说桃灼那点破事,凌少主早就了解个透彻,红昭也是一清二楚。 在这勾栏瓦舍的日子久了,红昭对这些男人也算了解。她可不认为顾煙对桃灼是喜欢,充其量算是有点好感,且还是建立在他与陌子秩相似的份上。保不准哪天冒出个比桃灼更像陌子钱的,那桃灼定会被他一脚踹开。 笑着将手中银两放回顾煙手中,红昭说道,“原来是顾将军啊,红昭久仰。只是今日不巧,桃灼已经有客人了,若是将军喜欢,择日再来吧。” 顾煙将手中银两抛出,稳稳当当的落在帐台之上。 “我现在就要见他。” “不行。”红昭摇头,拒绝的干脆,“这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凡事也都有个先来后到。今儿桃灼是有人陪了,将军出再多的银两也只能过了今晚再说。” 不欲与红昭废话,顾煙抬脚就要往楼上走,红昭急忙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 “让开。” 如千年不化的冰山冷冷伫立,周身散发出的寒意令红昭有些发怵。但红昭混迹在这等地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 难得红昭面上还能保持着微笑,“顾将军别为难我,今儿若让你见了,以后我这凤鸣轩就没规矩可言了。” 顾煙的目光终于完全落在红昭的脸上,黑曜石般深沉的眼眸毫无温度。 轻轻勾起一侧嘴角,顾煙似笑非笑着问道,“我若一定要见呢?” 总觉他话里有威胁之意,红昭心底稍稍乱了方寸。 对于顾煙,红昭也只是有所耳闻。都说顾将军战场睥睨,杀人不眨眼,且冷血无情。如今得见,或许传言非虚。 “王子犯法也是与庶民同罪的。”红昭这话说的,着实没有一点底气。 顾煙不再理会,绕过她走上楼梯。 红昭急忙对门口两名身强力壮的打手使了使眼色,两人不知死活的从身后扑向顾煙。 一个回身带起劲风拂动了发丝,只是转身的空档已抽出腰间软鞭,如一条银色水蛇带着刺眼的锋芒从空中甩过。 听得两声惨叫,两名大汉都还没近身呢就被顾煙手中银鞭抽翻在地,躺在地上捂着流血的伤口“哎呦”乱叫。 软鞭灵活的收回,蜿蜒盘旋在顾煙的手腕处,上面还滴着鲜红的血迹。 见顾煙冷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红昭慌的后退了一步。 顾煙转回身,再次往楼上走去。 事到如今,拦是拦不住了。为了不影响其他客人,红昭忙喊了一句,“月字二号房。” 楼下客人都看傻了眼,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谁呀?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凤鸣轩闹事。” “他都不认识?顾将军啊。” “顾将军?咱们荆国的一品大将军?” “正是呢。” 接而是蚊声低语的嘲笑,不外乎说些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竟也好这一口,家中有盛京第一美人平南郡主还不够竟然跑出来偷食,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红昭回身冲躲在柜台后的小帐房招了招手,“去,到云烟小筑请凌少主,就说顾将军过来闹事了。” 月字二号房,浓烈的酒香与香炉中散出的香味混合着,漾起馥郁的气味。 桃灼被推倒在床榻上,小腿垂在床沿边,因为紧张与心慌使得脚尖紧绷的勾着地面。 亵衣的领口朝着一侧微开,白皙的锁骨若隐若现,而宽松轻薄的衣料紧贴肌肤,明显能看出桃灼的身体在发颤,如含苞的花蕾,无助的任人采撷。 而站在床边的刘公子直勾勾的欣赏着桃灼此刻迷人的模样,双眼都涨的通红,好似饿狼见到了肉腥,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小宝贝儿,我替你赎身吧,然后把你养在身边。”边说着,刘公子开始宽衣解带。 桃灼闭紧了双眸,双手死死的攥着身下柔软的床单。 忽然间房门被大力推开,发出的声响将刘公子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大骂,看清来人后立马将嘴边的澤话吞咽回去。 “顾煙?”刘公子甚是惊诧,整个盛京都知道顾煙洁身自好,从不粘花惹柳。 床上桃灼猛然睁开双眼,一双杏眸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是听错了吧?一定是听错了,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出去。”顾煙目光阴寒的盯着刘公子半脱的衣衫,紧握银鞭的手暴起一道道青筋。 那冷漠而又带有磁性的声音…… 桃灼又惊又喜,且又怨着念着,一时间心绪复杂。手背覆在唇上,珍珠般的贝齿轻咬着那片肌肤。 “顾煙,你,我,我是花了钱的。”刘公子被那寒彻入骨的气场压的说话都开始结巴。 “出去,我不想再说第三次。”顾煙皱起眉头,好似藏了很重的火气。 这刘公子虽家世好,但他不学无术在朝中并无官职。且祖父与父亲都是文官,自古文不与武斗,气势上自然败下来。 郁闷的扫了床上的桃灼一眼,刘公子整理好衣衫下楼找红昭讨银子去了。 桃灼怯怯的坐起身,却不敢看向顾煙。心慌的像要从嗓子口跳出,总有种被捉奸在床的负罪感。 感觉出顾煙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桃灼紧张的吞咽着干涩的口水。 顾煙顺着桃灼微微蠕动的喉结一路向下,那退开的衣领还未整理,透出凝如雪脂的肌肤。宽松的水蓝色亵衣衬着桃灼的娇小,衣摆处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正好卷起一小块露出紧致的腰身,精致的线条延着亵裤的束缚,引人无限遐想。 眼前景色如春光乍泄,令顾煙不得不去在意适才刘公子都做了些什么,顿时心头燃起一股无名火。 “不知廉耻。”顾煙咬牙骂着。 桃灼愣了一下,实在未料到数月后的再相见,竟是一句不知廉耻。 顿时,心如汪洋翻滚没一刻是平静的。你赶我之时可有替我想过半点后路?可又知晓我是怎么从鬼门关逃出来的?我的不知廉耻也不过是想活下去。 苦涩的滋味几乎将桃灼淹没。 眨了眨酸涩的双眼,桃灼扯出一抹佯装的笑意。 “顾将军……。” 桃灼终于转头看向顾煙,差点脱口而出的嘲讽再看到顾煙脸庞的一刹那,尽数哽在咽喉。 他怎么又瘦了?像极了那个冬天他出征而归,带着满身的疲惫。是不是西北风沙猛烈?整个人都略显黑黝了。 桃灼没出息的感觉心口一阵刺痛。 终是没能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桃灼低声道,“我的事,不劳将军费心。” 似是都无话可说,屋子里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为什么不随子渊离开?” 关于桃灼的事,也是从程子渊口中得知。原以为桃灼离幵了盛京,不想却沦落在这烟花巷。 桃灼反问,“我为什么要随他离开?” 顾煙眉眼微动,怒色渐渐转为失望。 他三两步走到桃灼面前,稍有粗糙的手指捏住桃灼的下颌。可能是在西北的日子久了,就连手指的纹路都是干裂的,摩掌在肌肤上有微微的刮痛。 他说,“你就那么喜欢被人压在床上玩弄?” 这话,有点伤人。桃灼用了好一会儿才把它消化,不知从哪里溢出隐隐的痛楚,疼的他想落泪。 “怎么不说话?”顾煙加重手上的力气,也是气桃灼不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骨头仿似被捏碎了一般,趁着下颌传来的剧烈疼痛,桃灼红润了眼角。 “是呀。”桃灼笑,笑的妩媚,弯起的杏眼还闪着点点晶莹的泪花。 抬起嫩白的右手,手指在顾煙的咽喉处打转,“我就是喜欢被人压在床上玩弄,将军要不要试试?” “你……。”一双凤眸燃着烈烈怒火,顾煙一把将桃灼推开,口中骂着,“贱人。” 桃灼被他推的后退了两步,身形不稳的跌坐在地上,后脑一下磕在坚硬的床板上。 桃灼仰起小脸,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 “将军生什么气呀,念在咱两一场相好的份上,以后若是将军来了我一定少收些银两。” 真是在这里呆久了,嗓音都掐着媚,与那些娼妓分不出什么区别。 顾煙冷冷的看着他,半晌后走上前,蹲在桃灼身边。 他俯身贴近桃灼的耳畔,磁性的声音带着无尽的鄙夷,“我嫌你脏。” 一句话就将桃灼打回原型,脸上的假笑怎么也维持不住。睫毛不住的乱颤,极力阻止着想爆发的泪水。 顾煙歪头欣赏着桃灼的狼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片刻后,顾煙站起身,宛似救世主一样的姿态,俯视着桃灼,“我会替你赎身,滚出盛京,越远越好。”桃灼不是没幻想过两人再次相见的场景,他以为顾煙见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会有一点点愧疚,一点点自责。是自己多想了,他有什么可愧疚的,就凭着他的身份地位,也不会对一个卑贱的娼妓产生什么负罪感。桃灼撑着床沿站起身,嘴角再次牵起佯装的笑意。 “将军想让我滚到哪去?也不知你在气什么,若没有将军的狠心,也没有今日的桃灼。” 顾煙怔愣,桃灼终于从那双深邃的凤眸中探出一丝丝的愧疚。 然而那点愧疚已经无关紧要。 “将军还能想起我,是从西北空手而归了吧?要不将军继续把我当成陌子ei?抚慰你那空虚的心。”讥讽,挖苦,桃灼图了一时痛快,却引火自焚。 顾煙脸色阴沉的可怕,忽而甩出盘旋在手腕上的银鞭,随着清脆的声响,桃灼的胸口浮出一道鲜红的血痕,泛起火辣辣的疼。 “你找死。”顾婵满目暴戾。 第54章 桃灼说的没错,西北数月风沙侵染,仅凭着那一点点线索犹如大海捞针。 未能带心上人归故里,使得顾煙意难平。而桃灼的一番话,仿佛在提醒着顾煙他早就背叛了陌子秩,早就背叛了那份情。 所以顾煙动怒,容不得桃灼排挤他与子秩之间的感情。 桃灼抬手拂过伤口,低头看着指尖上沾染的斑斑血迹。 眉间一缕怨,桃灼抬起头,眼含水雾的轻声念着,“将军,疼。”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挤压着心脏,顾煙一瞬间的呼吸都困难。他别过头,不敢看桃灼带泪的杏眸。 垂眸眨泪之际,桃灼忽然看见顾煙腰间的那枚和田暖玉,可不正是陌子秩留下的那块。离着远了倒是看不出裂痕,但上面那个“気”字却是极为刺眼。 突然间,有些心死。 “将军。”话未说声先哑,桃灼低头碾着手指尖的血迹,眼泪一滴滴的落在手腕处,“我知道自己的份量,如若当初你开口让我走,我也不会死赖着将军。你对我的好我记着,你和郡主诬陷我我也忘不掉。适才我戳了你的痛处,你也打了我。自此,咱们算是两清了。” 即是两清了,那便都断了。是爱还是怨,从此再无纠缠。 桃灼不敢抬头,怕自己哭的太难看。 片刻后,他听到顾煙沉沉的声音,“好,两清了。” 脚步声,关门声,而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桃灼一动不动,唯有削瘦的双肩剧烈的抖动着。怕溢出哭泣声,所以紧咬着双唇,可终究还是双手掩面,口中发出呜咽的痛苦。 次日,天大亮。 桃灼蜷缩在被子里,将自己笼进了一片黑暗中。有开门声入耳,桃灼却不加理会,依旧失了魂似的躲在被子里。 随着盖在身上的缎被被扯开,突来的光芒令桃灼微眯起双眼,却依旧一动不动的,就连眼珠都不错动一下。 “你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凌少主冷哼着,盯着桃灼一双红肿的杏眸。 见桃灼恍若未闻,凌少主坐在床边,手指尖轻捻着桃灼的耳垂。 “别伤心了,是顾煙那小子有眼无珠,咱们小桃灼可不是他能攀的起的,盛京多少人惦着念着呢。” 记忆虽遥远却又恍如昨日事,恨意似乎比疼痛更加难忍,凌少主咬的舌尖渗出血,沾染着双唇恨恨的念着那个名字,楚天璃。 云烟小筑恍如一片仙境,百里竹林将那栋楼阁团团包围着,饶是冬季,潺潺温泉却令周遭有花儿盛开,几只雀鸟飞过,留下翠翠的鸣叫声。 马车停稳,凌少主却已经被情蛊折磨的无法起身。 “夙夜,夙夜。”他勉强发出声音,不确定对方是否会听得见。 忽而轿门被打开,一股子凉意瞬间袭来。只是那凉意很短暂,身上很快就被覆盖上一件狐皮大鳖。 身体腾空,凌少主感觉到从夙夜身上传来的气息,稍稍有些心安。 如飞叶璇空,夙夜脚不沾地的抱着凌少主直接飞上阁楼的二层,从窗子进了凌少主的房间。 将怀中人放在床榻上,夙夜转身想去关上窗子,却被床上人颤颤的勾住了衣摆。 凌少主双眸紧闭,似颤声的哀求着,“夙夜,给我,给我。” 额前半长的碎发正好遮住了夙夜狭长的双眼,令人看不清里面藏着什么样的想法。 没有过多犹豫,夙夜弯身解开凌少主的衣衫。 雪白的肌肤因不堪情蛊的折磨而染上一片嫩红色,衣衫的脱落引起全身细小的颤栗。 轻柔的吻一点点落下,小心翼翼的仿佛眼前人是个易碎的瓷娃娃,又似神圣不可侵犯。 凌少主微微睁开眼,无神的盯着红木雕刻的房梁,纵使睫毛浓密,却遮不住眼中无尽的怨恨。 并无过多的爱抚,当身体被撑开的刹那,凌少主掩唇发出痛苦又欢愉的闷哼。 冬日的风从敞开的窗子猛烈的灌入,夙夜扯过一旁的狐皮大鳖再次覆盖住凌少主半裸的身子。 随着一声低低的喘息,夙夜释放在凌少主体内。 情欲过后的脸颊透着潮红,使得凌少主愈发妖艳动人。眼角挂着的几滴泪水显楚楚之态,令人心生疼惜。 夙夜低头轻吻着他脸颊上的泪珠,不知不觉间双唇滑到凌少主的嘴角。情不自禁的想吻上去,忽而一巴掌狠狠的落在脸上。 夙夜被打的一愣,急忙松开凌少主,跪身说着,“少主恕罪。” “滚。”凌少主颤着指尖,眸色阴沉如人间炼狱。 很快那身影就消失在凌少主的视线内,窗子被关严后,屋子里渐渐恢复了暖意。 凌少主无力的躺在床榻上,抬起光洁的手臂挡住了双眸,也遮住了所有的哀痛。 夙夜只是他身边的一个影卫,却在三年前他犯情蛊之时强行将他占有。那会儿恨不能将夙夜碎尸万段,偏他发觉行了那档子事竟然令体内的情蛊安分了,不再受那疼痛的折磨。 自那以后,夙夜成了他缓解幻情蛊的药引子,心里恨着身体却又离不开。 嫣红的唇瓣轻启,无声的念着,阿璃。 逝者已矣,爱恨皆成殮。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飘落,将天地间笼罩在皑皑白色中。 平南王寿诞,府上格外的热闹。这老王爷是先皇的亲弟弟,当今圣上见了也得叫一声皇叔。 宫中送来了贺礼,三皇子萧慕携五皇子萧恒亲自登门祝寿。朝中官员更是数不胜数,虽是落雪缤纷,却依旧宾客满棚。 梅园的花还未有绽放之意,娇嫩的骨朵在雪中亭亭玉立。 远远的两个身影走来,萧恒孩子似的弯身捧起白雪,跑到萧慕身前对着他“呼”的一吹,不料一阵寒风很赶巧的过来,将雪花尽数吹回到萧恒的脸上,瞬间眉毛与睫毛沾染了一层雪白。 “三哥哥,我成老爷爷了。”萧恒开心的笑着。 萧慕拿出袖中手帕,轻轻替他擦拭着,“过了这个年就十六岁了,怎么还是贪玩。” 两人也不过相差一岁,但萧恒是当今皇贵妃之子,从小被人宠的跟个小孩子一般纯真。而萧慕则是在宫中如履薄冰,看起来比萧恒沉稳了许多。 “为什么不玩?母妃说以后若是和父皇一样,就没有时间玩了,我当然要趁现在玩个痛快。” 萧慕眸色微低,未言语。 “三哥哥。”萧恒冰凉的小手牵起萧慕的手,“你会一直对我好么?” “怎么突然问这种傻话?”萧慕宠溺的微笑着。 “会不会嘛。”萧恒摇着他的手臂撒娇。 “会。”萧慕反手将萧恒冰凉的小手握在手心里,“三哥哥会一直对你好。” 萧恒憨憨的傻笑着,这时瞧见萧慕身后走来两个人影。 “三哥哥,顾将军和徐公子过来了。” 第55章 洁白的雪花沾染着顾煙的墨色华服,更添冷冷淡漠。倒是身旁的徐天磊呱噪,一路走来嘴就没停过。 “你说我表哥做的事,那是人干的事么?到现在那枚玉佩还在凤鸣轩压着呢,害得我见到我父亲都得躲着走,生怕他气不顺的再行一次家法。” 说着,转头问顾煙,“你可去看了?是曾在你身边的那个桃灼吧。” 顾煙未理会徐天磊的问话,依旧面无表情的走着。 正巧碰到萧慕与萧恒,四人相互见礼。 彼此寒暄了几句,恰好有家奴过来通传说是正厅那边开了宴席,便一同过去了。 这等场合自是免不了笙歌艳舞,挺着大肚子的平南郡主就坐在顾煙身边,目光总是偷偷探寻着顾煙,担心他和旁人一样垂涎漂亮的舞娘。 不过这担心显然是多余的,顾煙只是自顾着喝酒,偶尔与一旁的萧慕说上几句,目光就没往舞娘身上落过。 当舞娘退去,丝竹管乐声也暂停,难得一阵清静,唯有宾客间觥筹交错。 忽而扬起古琴声,仿似来自遥远的空灵,有落落孤寂之音,有清清幽怨之意。 琴音婉转缓缓而行,只闻琴声却不见抚琴之人,这等神秘感反倒引发众人好奇。 有宾客细细聆听了一阵,低声议论着,“好似凤鸣轩新出的那首曲子,凤鸣。” 终是一曲完毕,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下,一抹红色身影抱着怀中古琴款款而入。 嫣红的缎面斗篷上点缀着一朵朵盛开的桃花,是以红线作绣若不细看还有些不明显,但在阳光的映射下,绣在花瓣上的金丝就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瑰丽夺目。 斗篷的边缘是雪白的狐毛,纯色不掺半点杂质。红白相映,更显娇俏。只红色连帽遮挡着脸庞,令人看不清究竟何人。 在正厅中央停住脚步,抬手掀去斗篷上的连帽,青丝随之拂动,露出精致的容颜。额间朱红桃花印,几分妖烧。 “凤鸣轩桃灼,恭祝王爷大寿。”脆脆之音,犹如天籁。 顾煙手一抖,溅出几滴杯中酒,而身边的平南郡主更是将手指关节都攥的咯吱作响。 这事也新鲜,那不堪入耳的烟花巷中人竟也登堂拜寿,不知晓得还以为老王爷有什么不良癖好。 显然平南王也有诧异,“老夫好像并未邀请你们凤鸣轩前来。” “是。”桃灼微笑着拂礼,“是我们凌主子特意吩咐着要为王爷祝贺,还命我带来一份薄礼。” 说着转头对门外之人说道,“抬进来。” 由四人抬着的碧色玉石呈现在众人面前,隐隐像个“寿”字。 “这块玉石乃是天工巧夺,并非人为打造,我家凌主子说此物罕见,旁人是不配拥有的,特让我带来送给王爷。” 若说这奇石当真是好物件,色泽通透少有杂质。唯一样,那个“寿”字的造型有残缺,若不细看好像独独少了那一点。寿字少一点,这寓意可就不太好了。 众人都看出端倪,却无人敢开口说出。 平南王端详着玉石,片刻后再次问道,“你适才说,是谁送来的?” “凤鸣轩,凌少主。” 来之前桃灼还心有忐忑,凌少主再三与他说,你只需提我名号,那平南王定给三分薄面。 如今看来凌主子倒是没谁骗,平南王果真点头收下,且又说道,“来者即是客,也请公子入座吧。” 桃灼额首,将怀中古琴交与身后之人,低声吩咐着,你们先回吧。 “父亲。”平南郡主按耐不住怒意,蹭的站起身,“这等供人遣乐的卑贱之人怎可让他入座。” 是,桃灼是男妓,且是盛京里小有名气的男妓,在座之人有一半知晓。 桃灼回过身,目光由着郡主艳丽的脸庞一直滑落到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嘴角牵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淡笑,“郡主身怀六甲不易嗔怒,若动了胎气可就不好了。” 只见郡主瞬间变了脸色,毫无血色的苍白。 “贱人,你敢咒我?来人呐,把这贱人拖出去打。”声色俱厉,见桃灼就如眼中钉肉中刺。 “阿娇。”平南王几分不悦的敛眉,“不得无理,我说了来者皆是客,与身份无关。” 平南郡主气的一跺脚,一旁顾煙轻拽她衣袖,说着,“别气伤了身子。”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护着,令桃灼心底的那点得意瞬间转为酸涩,衣袖下的手指攥起,在手心里留下几个指甲形状的小月牙。 捡了一处角落坐下,因身份属实卑微,与周遭的人都说不上话。且垂目自顾饮酒,脑子里还停留在适才顾煙护着郡主的那一幕。 终究她是他的妻,自己却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 期间,倒也有两人上前与桃灼敬酒说话。 “我还等着吃你做的馒头呢,看来是没什么机会了。”三皇子萧慕竟还透出了一点失望。 数月未见,桃灼觉得他个头好像是和自己一般高了。到底是养在宫里的,再不济也是个皇子啊。 毕竟身份悬殊,桃灼难免有点拘谨,轻声说着,“人生的路还很长,或许会有机会的。” 萧慕点了点头,有些感叹的,“是啊,人生的路,还那么长。” 萧慕离开没一会儿,徐天磊就凑了过来。 像某种小动物似的憨憨的蹲在桃灼身边,双手合十的哀求着,“小桃灼,小祖宗,我求求你了,把玉佩还给我吧,那真是我们家祖传的。” 想起红昭拿给凌少主看的那块血玉,桃灼也挺无奈的,“那玉佩不在我这,虽是以我身价卖的,但钱财不归我所有。” “那怎么办?”徐天磊垮下小脸,可怜兮兮的。 “你不是只用玉佩做抵押么?拿银票赎回来就是。” “五千两啊,比我都值钱。且你们凤鸣轩那婆娘凶辣的很,一文钱都不肯让。” 这话,若让红昭听去了估计会出人命。 难怪凌少主叫他小可爱,可怜兮兮的劲儿是挺招人稀罕。桃灼忍不住问他,“那明明是程子渊买了那晚,为何要你拿钱赎玉?” 徐天磊一愣,脑子终于回过弯了,“是啊,凭什么我花钱他嫖妓啊?” 话一出口惊觉不对,急忙对桃灼摆手解释,“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你别忘心里去。” 桃灼淡淡一笑,“没什么,我本来就是个娼妓。” 看着徐天磊离开的背影,桃灼估摸着他的玉是很难往回要了。红昭那婆娘就是个钱串子,恨不得掉钱眼里。 宴席虽热闹,却与桃灼无关,索然无味的熬到了散席。 出了正厅,只见风雪还未停。天空阴暗着,似沉沉的压向地面。 “这位公子请留步。”王府的家奴唤住桃灼,“我家王爷请公子移步偏厅,有些话想与公子私谈。” 桃灼愣了一下,心想着,凌主子真是神了。 来之前凌少主就说了,平南王定会收下礼物,也会请你单独说话,还会问我身体如何。 果不其然的,偏厅里平南王的第一句就是,“你们凌主子他身体怎样?还好么?” 按照凌少主教的,桃灼回道,“并不好,整日用药将养着,近来虚弱的连床都下不来了。” 那平南王面露苦色,命人拿了千年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给桃灼,并叮嘱他好好照顾凌少主。 桃灼愈发好奇凌少主的身份,想着不会是这平南王的私生子吧? 出了平南王府,只见整条巷子已经被各府的车马堵个水泄不通。 记得出门时他并没带斗笠啊。倒也没多想,今儿雪大,可能是临时没多时,见萧慕和萧恒走出平南王府。两位皇子的轿辇先行而去。 又过了一会,顾煙和郡主也出现在桃灼的视线里。桃灼将窗幔又掀开些,目光紧随着他们。只见顾婵单手搀扶着郡主上了马车,郡主回头不知与顾煙说着什么,顾煙勾起嘴角淡淡而笑。 风雪扑面,桃灼觉得异常的冷,便是怀中暖炉都无法暖透,那寒意从外透内令心脏都跟着麻木。 忽见顾煙的目光好似瞟了过来,桃灼心里一慌,急忙放下蓝色幔布,头靠着车厢挡板,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约一炷香的功夫,道路才算通畅,马车晃晃悠悠的行驶着。宴席上酒吃的有点多,这会儿酒劲上头,桃灼阖上双眸昏昏入睡。 梦里也不得安生,总是顾煙离去的背影。 不知睡了多久,桃灼被马车的颠簸扰醒。揉着惺松的双眼,桃灼打着哈欠的抬手挑起窗幔,想看看到了哪里。 然而这一眼望出去瞬间清醒了大半,只见路边荒凉唯有白雪茫茫,莫说房屋就是半个人影都没有。桃灼慌忙的掀开车上挂着的棉布帘子,质问车夫,“你这是带我去哪?” “阴曹地府。”车夫的声音阴沉的仿佛来自地狱的鬼魅。 桃灼被这一句吓得不轻,惊慌之余想跳下马车,却被车夫一把推回到车厢里。 “别急啊,一会儿保准你死个痛快。”车夫回过头,冲着桃灼露出阴狠的一笑,而这人根本就不是凤鸣轩的车夫。 “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桃灼颤声问着。 “凤鸣轩的桃灼,错不了。” “那,是谁要杀我?”桃灼实在想不起自己得罪了谁。 车夫回头看了看桃灼,嘴角弯起一弧冷笑,“顾煙。” 作者有话说 谢谢叶梓安打赏月票推荐3萌友89605559284月票,笔芯零小天使 谢谢忘羡几时x2,熙熙u,明月多笑我,萌友55555333538,不杭,清风细雨,红袖添香之令 第56章 —定是风雪猛烈混淆了听觉,不然怎么会听到他的名字?可那声音又十分清晰,仿佛一记重锤砸在桃灼的心口窝,疼的半晌缓不过气。 单手攥着胸前的斗篷,红色的衣料在指尖蜿蜒着,如同被鲜血覆盖。 桃灼难以置信的再次问道,“你说,是谁?” “顾煙。”那人重复着,把顾煙两字咬的极重。 “不可能。”桃灼抗拒着嘶喊出声,“他为什么要杀我?他不会的。” 几声冷笑入耳,“为什么?死后去问阎王吧。” 马车缓缓停下,满目狰狞的杀手将失了魂的桃灼从车内拖出。银色刀片在白雪的映衬下泛出泠冽的寒光,那光线刺眼,令桃灼猛然间回过神,掉头就跑。 惊慌之余宛如无头苍蝇,一下扎进被积雪覆盖的田地里。 厚厚的白雪淹过小腿,鞋面带起的积雪都令步伐都跟着吃力。桃灼深一脚浅一脚的逃窜着,汗水滴滴答答的流过脸颊。 忽而脚底一滑,桃灼一下子扑倒在雪中。 身后脚步声临近,带着瑟瑟寒意,“看你还往哪跑。” 桃灼惊恐的回过身,只见明晃晃的刀片冲着自己就劈了过来。那一瞬间并无任何想法,只是害怕的骤然闭紧了双眸。 清脆的声响突然间入耳,似兵器撞击的声音。 桃灼一点点的将双眸眯出一道缝隙,只见银鞭如闪电在半空中飞舞,与那刀刃不断的打斗纠缠。 “将军。”桃灼木然的低喃着。 顾煙依旧穿着宴席上那身雅竹绣边的墨色华服,立身于皑皑白雪中。左手拂在背后,持银色软鞭的右手不断挥舞着。 那杀手僵持了一阵后渐落下风,他不住的后退着,顾煙则步步紧逼。长鞭如长了眼睛似的,灵活的在空中甩出刺眼的寒光。突然间银鞭绕过刀刃,直接缠在了那杀手的脖颈上。 顾煙稍一收力,那人便被勒的满脸涨红。 “是谁派你来的?”顾煙冷声问道。 见他不语,顾婵再次收拢长鞭,“说。” 耐不住窒息般的恐慌,那杀手开口求饶,“别杀我,是,是郡主。 桃灼恍悟,想来也只有郡主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 而顾煙眼中的杀意更浓,正欲再次收力,却见那杀手将手中刀刃掷向桃灼。慌忙间将长鞭收回,转而冲着桃灼飞出去。 银鞭缠绕在腰上,就在刀刃落下的一瞬间,顾煙用力将桃灼拉扯进自己的怀中。 那杀手趁机飞身逃走。 温暖的胸膛抵御了所有的严寒,泛白的指尖紧攥着那墨色华服。是劫后余生的后怕,也是知晓真相的惊与喜,桃灼身体不住的颤抖着。 后脑传来掌心的温热,顾煙将下颌抵在桃灼的头顶,把桃灼整个人都拢在怀中。 “别怕,没事了。” 桃灼此刻心情复杂的说不出话,只紧紧抱着顾煙不肯松手,眼角的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滴答。 雪花依旧纷纷飘落,天地苍茫仿佛只剩下两人相拥的身影。 过了许久,桃灼仰起小脸,抽抽嗒嗒的问着,“将军,你,你怎么,会在这?” 顾煙垂眸看着桃灼挂满泪痕的脸颊,闪过一丝怜惜的抬手擦去他眼角的泪珠。 “回府的时候,我见你坐的那辆马车不是回凤鸣轩的方向,而且那车夫驾车的姿势并不熟练。我有点担心,就跟过来看看。” 他说什么?有点担心啊…… 好似有蜜意从某个地方缓缓漾出,甜甜的滋味反倒令桃灼有些无措。桃灼再次将小脑袋埋进顾煙的怀中,偷偷的露出一抹傻笑。 过了一会儿,桃灼又抬起头,眨着圆圆的杏眸说道,“我们都说好两清了,你救我,我又欠了你的。” 顾煙微动了一下双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那日是气桃灼提及陌子秩,也是恼着桃灼被旁人窥视,所以才—时冲动的说了什么两清。 不敢仔细探究内心的想法,顾煙觉得有些荒唐。怎么会喜欢上旁人呢?可若不是喜欢,又为何在他面前故意表现出和郡主的亲昵只为了看到他眼中的难过与在乎。 见顾煙拧着剑眉并不说话,桃灼心急之下双手捧着顾煙的脸颊,踮着脚尖直接吻在那冰凉削薄的唇上。 顾煙惊的一下子瞪大了双眼,看着桃灼纤长浓密的睫毛就近在咫尺间。 唇齿间的甜蜜令桃灼沉醉,从前每一次的触碰都是小心翼翼的,而现在却疯狂的捧着他的脸颊深吻。桃灼不愿去想什么后果,只想放肆的传递着自己的爱意。 这个男人,是他最爱的将军啊。 如果时光停驻,这一刻便是地老天荒。如果岁月穿梭,这一刻便是亘古沧桑。 幽深缠绵的一吻结束,桃灼气喘不均的看着顾煙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眸。 “算是还了你的救命之恩,我们又两清了。” 桃灼从来就看不透顾煙的想法,说这话无非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也想探一探顾煙的心思。 可顾煙依旧一言不发的紧抿双唇看着桃灼,这使得桃灼渐渐有了怯意,忐忑不安的垂下眼眸,不敢再与顾煙对视。 终是叹了口气,顾煙挽起桃灼的手,只说了声,走吧。 那颗心仿似被冰封,那点喜欢仿佛被风雪掩埋。顾煙知道自己对桃灼是与旁人不同的,可他不敢宣之于不敢给自己希望更不敢给桃灼希望。 已是傍晚天色渐暗,两人手牵手踏过皑皑白雪,不远处两匹骏马似是默默守候。岁月静好,却无言永恒。 车帖辘碾过雪地发出“咯吱”的声响,风雪未停,但桃灼却说什么也不肯回到车厢中。 红色连帽罩在头上,双手抱着弯曲的膝盖,明艳娇俏的一团紧挨着赶车的顾煙。 等进了盛京的城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见马车是顺着将军府方向而去,桃灼急忙说道,“我得回凤鸣轩。”顾煙侧头看向桃灼。 虽是夜色沉沉,但桃灼却看清了顾婵眼中的怒意。 “我总不能不明不白的就离开啊,凌少主对我很好的。”桃灼低头解释着。 “凌少主?”顾煙皱眉。 “嗯。”桃灼点头,"就是凤鸣轩的老板。”“他对你很好?”“是啊。”桃灼一派单纯的,丝毫没听出顾煙语气里隐隐的酸意,“所以,我得回凤鸣轩。”顾煙不再言语,手中马鞭用力的一甩,枣红马受了惊似的撒着欢儿的往凤鸣轩的方向跑去。 饶是一个恶劣的天气,但丝毫不影响凤鸣轩的生意,依旧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明日我过来为你赎身。”语气里是不容抗拒的霸道。 桃灼整个人都傻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的低喃着,“我可能忽然下颌被粗砺的手指捏住,桃灼被迫的抬起头。只见顾煙英俊的容颜在眼前放大,未等桃灼有所反应唇边就烙下淡淡的一吻。 不是深情却似情深,桃灼只觉天旋地转晕乎乎的,傻愣愣的对着顾煙点头。 直到顾煙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街头的拐角处,桃灼满脸娇羞的绞着手指,自言自语的说着,“我等你。” 而后将小脸埋到膝盖上,捂着嘴笑的花枝乱颤。 整整一晚,桃灼都兴奋的没有合眼。直到清晨时分才起了倦意,刚睡下没多一会儿,就被推门而入的凌少主吵醒。 蒙在头上的被子被扯开。 “唔,别打扰我,我困。”桃灼挑眼看了一眼凌少主,胡乱的身手去抓被子。 “都什么时辰了,还没睡够。” “我昨晚都没有睡。”桃灼一脸困意的嘟嚷着。 转身坐在桌边,凌少主抿着茶水,笑问,“是昨天被追杀的太刺激,所以晚上才睡不着么?” 桃灼一下睁开眼,蹭的坐起身,“你怎么知道?” 凌少主没回答,手指在桌上叩动了几下。 窗子被人从外面打开,突然倒垂下来的身影将桃灼吓了一跳。 人影翻身闪进屋内,规规矩矩的拱手行礼,“花不归拜见少主,见过公子。” “你,你……。”桃灼指着眼前男子,结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不是昨日的那个杀手么…… 凌少主转着手中的空茶杯,笑着与花不归说道,“这事办的不错。” 而后细看了看他脖颈上的红色勒痕,“戏演的也挺好。” 花不归抬手摸了摸那一道道瘀伤,很认真的解释着,“不是演的,我是真打不过他。若不是我急中生智把刀掷向公子,昨天就栽他手里了。” 凌少主脸色一黑,“滚。” 随着窗扇的摆动,花不归的身影消失在房间内。 看着从窗子涌进来的一阵阵寒气,凌少主忿忿的骂着,“混帐东西,出入从不记得关窗子,是想冻死我么。” 又一道身影倒挂着垂下,但并非花不归。 夙夜细长的双眼从凌少主脸上一扫而过,闷声不吭的将窗子关严实。 随后屋顶上传来打斗声,不过片刻就听见花不归的求饶声,“老大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不关窗子就剁手。” 桃灼可没闲心理会外面,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跳下床赤脚跑到凌少主面前,有些恼怒的质问着,“你为何要这样做?” 第57章 睨眼看了看桃灼赤着的双足,凌少主伸手将桃灼捞进怀中抱坐在自己的腿上。 “小东西,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 桃灼依旧满眼疑惑不解,知道这小家伙脑子不太灵光,凌少主抬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我是瞧你为了顾煙失魂落魄的,就给你创造个机会。不然我是闲的,让你去给平南王那老匹夫祝寿。” 提及平南王,凌少主满眼不屑中又带了一点点恨意。 “顾煙心思缜密,我让花不归赶着马车与他们的车马并行了一小段路,那顾煙定然会发觉异样。他若去救你,就说明心里也不是没有你。若是不救,我以他名义杀你,你也就彻底死心了。” 凌少主的话令桃灼心底又泛甜蜜,他救了呀,他心里有我。 “可是……。”桃灼依旧绷着小脸,“那万一他不救,你还真杀了我啊。” “你就是个猪脑子。”凌少主用力掐了掐桃灼的脸颊,“我自然会找个人假装路过把你救下来。” “那,那花不归还说是郡主……。” 在凌少主面前,桃灼这脑子是跟不上。凌少主气的又掐桃灼白皙水嫩的脸蛋儿,“忘了她当初是怎么诬陷你的了?今儿主子教你一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终于把整件事整通顺了,桃灼强忍着笑意,眼神还透着一点点鄙夷的看着凌少主,“你怎么那么坏啊?” 说完,就实在憋不住的捂着肚子笑出声。 凌少主亦是被他逗笑,“你主子好吧?来,亲我一下。” 桃灼骤然收起笑声,虽心中腹诽凌少主没正经,但却起身倒了一杯茶水恭恭敬敬的递过去。 “以茶代酒,桃灼谢少主。”桃灼笑眼弯弯,尽是真诚。 来了凤鸣轩数月,凌少主还是第一次见桃灼笑的如此开心,如此真实。如十里桃花,灼灼其华。 这时传来敲门声,红昭推门而入。 先是看了桃灼一眼,而后与凌少主说道,“少主,顾将军来为桃灼赎身,要个什么价才合适?” 桃灼紧张的盯着正喝茶的凌少主,心想着你可千万别狮子大开口,顾煙可没什么祖传的血玉。 几口热茶入腹,凌少主在两个人的注视下缓缓放下手中茶杯,红唇一动,“不卖。” “少主。”桃灼惊诧之余脸色都变了,异常焦急不安。 “你现在就是我们凤鸣轩的摇钱树,我为何要把你卖给顾煙?他又出不起多少银两。” 说着又转头对红昭说道,“去告诉顾煙,桃灼来时无人签订卖身契,那就谈不上赎身。他生是咱们凤鸣轩的人,死是凤鸣轩的鬼。顾煙要实在喜欢,明儿将卖出桃灼的第三晚,让他准备好银两过来一度春宵吧。”“他若硬闯……?”红昭颇有些担忧的问着。 “无妨,他不是夙夜的对手。” “是。”红昭额首,再次看了看满眼落空的桃灼,转身离开。 从惊入喜再到悲,桃灼仿佛被裹进浪潮中沉沉浮浮的不断挣扎,最后坠入无尽的漩涡之中。 房中谧静,唯有炭火偶尔的炸裂声。香炉中的香片已燃烧殆尽,余下最后一缕残香缓缓流淌。 桃灼也不言语,杏眸含怨的看着俊美如妖的凌少主。 凌少主亦是不开口,拂袖斟茶,却只是看着茶尖儿浮动,并无入口之意。 “知道我为什么开青楼么?”凌少主忽然开口问着。 桃灼摇头。 “这里的人都凉薄,今日爱的轰轰烈烈,明日便新人胜旧人。我只有看着他们的虚情假意,心里的伤才不那么痛。我帮你,是我心疼从前的自己。我不卖你,是我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 伤的太深,那份痛都变得扭曲。听闻顾煙为桃灼赎身,那一刹那凌少主是有些嫉妒了。 “所以,你是不会成全我的?” 这话一问出,桃灼就有些悔了。他害怕听到的答案不尽人意,会将自己推向绝望的深渊。 然而,并未从凌少主那里得到任何回答,他只是恍若未闻的看着窗外,绝美的容颜覆着一层淡淡的茫然。 茶凉,凌少主回过神的顺手往出一泼,几滴水渍溅到炭火上。发出“毗啦”的一声,滚起阵阵浓烟。 仿佛昨日桃灼还燃着希望,今儿就被灭的粉碎。 凌少主离开后,桃灼就忧心忡忡的倚在窗边,指尖划着窗根上的霜花,凉意彻骨。 昨日还风雪交加,今日已晴空万里。只是阳光透不进心里,唯有满地积雪,映着桃灼的脸色亦是修白。夜色凉如水,冷月罩苍穹。 拂动琴弦三两声,诉诉相思到天明。 桃灼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雅花锦袍,发丝松散的束起,坐在琴案前拨着琴音,曲调中几缕哀怨。 今儿桃灼又接了新客人,说是外地的富商,慕名而来只为一睹桃灼容颜。此人豆眼厚唇,身体有些肥胖, 看桃灼时总是色眯眯的揉搓着双手。 昨日桃灼未见到顾煙,听负责为他梳洗的青夢说,昨儿红昭与顾煙说了句:他不会离开的,生是凤鸣轩的人,死是凤鸣轩的鬼,就算过了奈何桥那也是凤鸣轩的魂,还请将军死心吧。 而后顾煙就离开了。 桃灼总觉得顾煙是误会了,是以为自己不想离开凤鸣轩,所以才未说只言片语转身离去。 心思烦乱,一不小心手下琴弦断裂,弹起的银丝正划过桃灼的脸颊,瞬间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哎呦呦。”那富商发出一声惊呼。 急忙站起身,一副痛心疾首的想要拭擦桃灼脸上的血痕。桃灼偏了偏头,躲过那只肥腻的大手,自己胡乱的在脸上蹭了一下。 “小美人,这弹琴不好玩,这么漂亮的小脸给划伤了多可惜。不如,咱们玩点其他的?”说完,就冲着桃灼猛扑过去。 桃灼慌忙的想躲开,一不小心戚了脚踝,直接就跌坐在地上。 那富商扑了空本还恼怒,却见桃灼蹙眉坐在地上起不来身,顿时又觉这娇滴滴的小模样令人心神荡漾。 “美,真是美。”那富商又色眯眯的搓手,“盛京真是个好地方,男妓都比我们那里的女妓娇柔漂亮。”说完,就跪在桃灼身边,仿似虔诚之人将桃灼白皙的双手捧起,颤巍巍的小心抚摸着。 若说桃说从前认命,可自从知道了顾煙的心意,自然就不愿被其他人触碰。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抽回双手一巴掌就甩在那富商的脸上,杏眸怒瞪,“滚开。” 那富商被打的一愣,脸上布满了狰狞。 他起身一把扯住桃灼柔顺的发丝,恶狠狠的骂着,“贱人,爷儿花钱买你是看得起你,你个烂货还敢给爷儿找不痛快,看我今儿不弄死你。” 再无怜香惜玉,拽着桃灼的头发就往床边拖。仿佛要把头皮生生扯裂,疼痛针扎似的蔓延。 身体撞到了床沿,桃灼拼命的挣扎着,脸上突然落下一记重重的耳光。 那富商本就身材胖壮,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打的桃灼脑子里霎时闪过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失神之际,那件月白色的锦袍已经被撕开。 “敬酒不吃吃罚酒,爷儿我今个就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来吧我的小美人。”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阵嘈杂。有慌乱的脚步声,也有刺耳的尖叫声。隐约的,好似听人喊着,“大将军兵围凤鸣轩了。” 桃灼一下子怔愣住,暗淡的眼神融进一点点亮色。 那富商满是好奇的还低头问桃灼,“什么大将军?兵围凤鸣轩是怎么一回事?” 房门被踹开,顾煙身着绯红色官服,腰系龙吟剑,凤眸蕴着阴森看着眼前二人。 桃灼还坐在地上,想起身脚上又不吃力,只能坐在那傻傻的看着顾煙。 “你,你是,是何人啊?”被顾煙气势压的,那富商说话都不利索了。 顾煙走进,凝眉看着桃灼脸上的指印子。 “哪只手打的?”声音骤冷,如冬日寒冰。 “我,我,问你,是谁?”富商肥胖的身体已经开始发抖,却本着花钱是大爷的心思还对顾煙吆喊着。 剑出鞘,声音清脆泠冽,泛出嗜血的光芒。 只听一声哀嚎,那富商左手的小拇指被一剑斩断,鲜血喷出溅到桃灼的脸上,吓得桃灼不住的往后退。 “哪只手打的?”顾煙又问,如地狱走出的恶魔令人生畏。 眼看滴血的剑刃又扬起,那富商吓得失声喊着,“右手,是右手。” 剑光一闪,整只右臂连同那只适才打在桃灼脸上的手齐齐落地。鲜血喷涌而出,流了满地。 那富商躺在地上打着滚的哭嚎,顾煙命守在门外的侍卫将他连同那断臂一同拖走。 桃灼见过顾煙的温柔见过顾煙的冷漠,也见过顾煙的绝情,却从未见过他嗜血时的狠戾,仿佛人命只是踩在他脚下的一只蜷蚁。 房门被关严,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只剩下两人彼此对望。 桃灼忍不住的瑟瑟发抖,总觉顾煙看自己的眼神带着几分凌厉。 踩着满地的血迹,顾煙走到桃灼身边蹲下身子,脚底的鲜血染在了他的衣摆处,却与那绯红色融合,看不出什么痕迹。 顾煙抬手拂过桃灼脸上的红肿,语气沉沉的问着,“为何不想离开凤鸣轩?” 第58章 满屋的血腥味弥漫,仿佛是无限的接近着死亡,令桃灼愈发感到畏惧。 害怕被误会,果然他还是误会了。 桃灼慌忙的摇头解释,“我没有不想离开,是……。” “或许你骨子里就是这种水性杨花,对谁都可以投怀送抱。” 顾煙的话犹如冰冷的刀子,毫无防备的扎到桃灼的心口,打断了他所有未出口的解释。 旁人辱他骂他,桃灼从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心在哪。可顾煙不行,哪怕是一个嫌弃的眼神,都能让桃灼痛不欲生。 不理会桃灼眼中流露出来的痛苦,顾煙一把抱起桃灼,没有丝毫怜惜的将他扔在床榻上。 肩胛骨撞击床板,疼痛令桃灼皱起眉眼。 顾煙弯身注视着桃灼,薄唇微动,“我真是看错你了。” 桃灼紧抿双唇,欲哭不哭的满眼委屈。 粗砺的手指抚摸着桃灼的杏眸,顾煙冷笑着,“总是摆出这副单纯又可怜的样子,让我觉得我应该保护着你。我知道你气我当初把你赶出将军府,你也一定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赶出将军府。你有什么可怨的?你有什么资格,和他相提并论。” 说来这件事的差错还是出在了红昭那里,若她按着凌少主的原话或许顾煙也不会起误会。偏红昭对桃灼的事一清二楚,心里还是偏向着桃灼的,就忍不住讽刺了顾煙几句。 她说:桃灼是不会离开凤鸣轩的,万千宠爱总好过做他人替身。若真有一日,将军是把桃灼捧在了心尖上,再来赎他也不迟。 这让顾煙误以为是桃灼不肯离开凤鸣轩,借此逼迫着自己忘掉子秩。 而顾煙这个人,对忠诚有种骨子里散发出的偏执。他看不起烟花巷这种地方,也无法容忍三番两次撞破桃灼与旁人共处一室。 当然,顾煙并不认为自己是在乎,只是不太能接受。 萤萤之火怎能比配日月光辉?桃灼知道自己哪里都不如陌子秩,在顾煙心里的位置更不及千分之一。桃灼最怕别人拿他与陌子铿做比较,偏顾婵的一句没资格,将桃灼打入深渊。 桃灼眨着湿润的杏眼,虽还有清泪滑下,嘴角却扬起一丝媚笑。 抬起双臂勾住顾煙的脖颈,桃灼口吻放荡的说着,“将军怎知我不如陌子秩?可能诗书上是不及,但在床上我一定比他更讨将军欢心。” 桃灼,这是把自己踩进了尘埃里。 —双凤眸燃着烈烈怒火,顾煙低头贴近,手掌撑在桃灼头部两侧。彼此的眼眸映出对方的模样,彼此的呼吸相互纠缠。 “你还要点脸么?”顾煙咬牙切齿的问着。 桃灼抽了抽鼻子,滑落了眼角的最后一滴泪。唇边的笑意又深几分,面带娇憨的说着,“我只要将军。” 虽是语气谄媚,但水盈盈的杏眸中却透着真挚,这令顾煙心尖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蛰了一下。 桃灼微微抬起头,水嫩的双唇覆在顾煙凉凉的唇瓣上。似一只贪婪的幼兽,疯狂的吸允着。 顾煙眉心紧皱,他抬起一只手想将桃灼推开,勾在脖颈处的那双手臂却搂的更紧了。 唇瓣上猛然传来刺痛,顾煙发出一声闷哼。桃灼像条小水蛇似的,再次贴近着将顾煙紧紧缠住。 “看你还推我。”桃灼几分娇嗔几分妩媚,伸出嫣红的小舌尖舔去顾煙唇上残留的血渍。 汗水顺着顾煙的额头滑过脸颊,体内被牵引的欲望在叫嚣。说不动情那是假的,身下人跟个小妖精似的亲吻着他的唇瓣,舔舐着他的耳廓,勾引着他每一处感官。 但顾煙忍着不为所动,凤眸依旧冷若冰霜,睨视着桃灼似发情儿的猫一样拱来拱去。 桃灼只觉体内燥热,像是烈火焚烧着血液。他抽回一只手胡乱的脱下已经被撕破是月白色长袍,只着一件素雅的单薄亵衣,紧贴着顾煙并不太温暖的胸膛。 “将军。”拖着上扬的尾音,似猫儿叫春一般彻底打破顾煙忍耐的极限。 单手固住桃灼的后脑,顾煙的亲吻带着攻击性与侵略性,狠狠的占有着他口腔中的每一丝蜜液。 顾煙什么经验都没有,和那次酒后一样,只知道横冲直撞的进去,连桃灼下身被撕裂出血迹都毫无感觉。 窗外的月似是羞于那一室温存,悄悄的躲进云层之中。唯有桌上快要燃尽的蜡烛,还映着床上纠缠不休的人影。 当所有的欢愉都归为平静,桃灼全身脱力的枕在顾煙怀中,潮湿的发丝紧贴着精致的脸颊,手指尖还在为适才放肆的纵情而微微发抖。 顾煙抬手拨开桃灼脸颊上凌乱的发丝,而后起身穿好衣物,又从床底箱子里翻出一身干净衣服为桃灼穿上。 桃灼全身酸软的任由他摆布,直到他用红色大鳖将桃灼裹严实,而后一把从床上抱起。 桃灼才软软的开口,“将军,你带我去哪?” 一说话,嗓子里都是沙哑的疼痛。 “将军府。” 桃灼牵动着唇角笑了笑,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顾煙的怀中。 往日里最是热闹的凤鸣轩此刻却冷冷清清,楼下只有三两个小厮在打扫着客人逃窜后留下的狼藉。见顾煙从楼上走下,皆躲在桌子下瑟瑟发抖。 门外,黑压压的兵马将这朱榭雕阑的凤鸣轩围个水泄不通。 程子渊见顾煙抱着桃灼出来,眼神中闪过一丝隐晦的哀伤之意,垂下眼眸不再多看。 “你要把桃灼带去哪?”红昭虽是女流,此时面对一众将士却毫不退缩的拦在顾煙身前。 “是红昭昨日没把话说明白么?桃灼,不卖。” 顾煙冷笑,“无妨,今儿我是来抢的。” “你还有没有王法?”红昭气恼的质问着。 顾煙将目光瞟向皇城的方向,“你们凤鸣轩来往皆权贵,随时可到圣上面前参我一本。人,我一定要带走。” 说完抱着桃灼从红昭身边绕过,红昭还想上前,却被两名侍卫拿剑架在了脖子上。 —直躲在顾煙怀中不知所措的桃灼急忙出声求顾煙,“别伤害她。” 顾煙回头看去,两名侍卫心领神会的收起刀剑。 刚刚将桃灼放到马背上,忽然间一道黑色身影踩着凤鸣轩房檐上的琉璃瓦飞向顾煙,电光火石间就已经靠近三尺之内。 速度快的令身边将士还未作出反应,两人的兵刃就已经撞击到一处。 因未有防备,顾煙被震的后退了两步。 这时周围的将士才有所反应,将此人团团围住。 冬的夜,冽冽寒风吹过,夹杂着雪花漫天飞舞。 四匹骏马拖着一辆镶金裹玉的华贵轿辇远远驶来,四角的金色铃铛在马车的晃动下,不断发出清脆的声响,扰了黑夜中的谧静。 随着马车停稳,里面传出惺松慵懒的声音,“谁呀?大晚上跑到我凤鸣轩闹事,连个好觉都睡不成。” 听闻是凌少主的声音,桃灼惊慌的想要下马,却被顾煙一手按住。 轿辇的木雕门被推开,一袭紫衣翩翩的凌少主出现在众人面前。墨发未系,在寒风的吹拂下凌乱的飘舞着,月光照着他俊美无双的容颜,有邪魅之感。 “小东西。”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桃灼的脸上,“就这么想离开?” 桃灼鼓足勇气的回着,“少主,我想和将军在一起,你就成全我吧。” 一声冷哼,凌少主满眼鄙夷不屑的,“我倒要看看,今儿谁能把你带走。” 被人团团围住的夙夜飞身而起,手中长剑再次直奔顾煙。 顾煙虽是从小习武,但一招一式都过于保守,不似江湖上的那些野路子,难免会打的吃力。 可顾煙是武将,深谙谋策。他忽然抽出腰间软鞭缠住夙夜持剑的右手,趁着夙夜甩开软鞭之时飞身跃过,龙吟剑泛着幽幽寒光刺向马车旁的凌少主。 剑尖距胸口分毫之时,夙夜如一道闪电般的追上顾煙的剑锋,直接伸手紧攥住龙吟剑的剑身,瞬间鲜血顺着绷紧的指缝缓缓流出。 有风拂过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狭长的眼,充满着慌与怒。 “你敢伤他分毫,我血洗你们将军府。” 身后凌少主冷冷的瞥了夙夜一眼,不为所动。与他而言,夙夜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若不是当作情蛊的药引子,早就让夙夜死无全尸了。 而坐在马背上的桃灼此刻心急如焚,即不想伤了顾煙,也不愿辜负了凌少主,左右为难之时忽然感觉到脖子上传来刺痛,紧接着眼前一黑,失去知觉的从马背上跌落。 周围将士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见一晃而过的人影抱着桃灼脱离人群。 “顾将军。”房檐之上,传来讽刺之声,“你最好离我们少主远点,否则你的心肝小宝贝可就毒发身亡了。” 顾煙慌忙的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凤鸣轩的碧瓦之上站着四人,其中一个抱着已经晕去的桃灼,还有一个怪异的拿袖子遮着自己的脸。 穿着粉色长裙的少女抚摸着手中的银色貂鼠,长得玲珑娇俏,“少主,咱们得走了,我这银貂毒性太烈,怕公子撑不了太久。” 凌少主笑了笑,转身上了马车。 随着悦耳的铃声再次响起,房檐上的四人追着马车的方向一同离去。 夙夜慢慢松开龙吟剑,鲜血顺着指尖滴答滴答的落下。满眼防备的盯着顾煙,而后飞身消失在这片黑暗之中。 握剑的指关节都被捏的作响,顾煙紧抿双唇,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声令下,“封锁凤鸣轩。 第59章 竹林的风瑟瑟穿梭,卷着泛黄的竹叶发出干枯的声响。雪将竹染成一节一节的白,傲骨凌霜之美。 云烟小筑,在一片静谧中迎来一缕晨曦。阳光穿透十里竹林,将光线折成道道斑驳。 黄花梨榻上,桃灼闭着双眼还未清醒,睫毛偶有微颤,唇瓣蠕动似是在念着什么。 风玄苍与花不归靠在窗子边,一左一右的目光都落在庭院里跪在雪地中的那个身影。 “跪了多久了?”风玄苍好奇的问着。 一旁花不归摇头,“我起来时就看老大在院子里跪着呢,我估摸着昨晚回来就被少主撵去罚跪了。你看,手上的伤口都没来得及处理,血都凝固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若说夙夜对凌少主的忠心,如天地不毁日月不摧。剑客最怕伤手,可昨儿夙夜没有一丝犹豫的握住龙吟剑,宁可手废了也要护凌少主周全。 可众人也想不通,凌少主怎么就死活看不惯夙夜。动辄打骂,隔三岔五的就罚跪,一跪就是一小天。 虽是都同情夙夜,可谁也不敢去凌少主那求情。几年前,雪玲珑那个小女娃子心软为夙夜求情,结果也被罚去跪着。夙夜跪了一天,雪玲珑被罚了三天。 打那之后,大家就都装作视而不见。这几年倒是都习以为常了,若是凌少主不罚夙夜那才叫奇怪呢。 忽然一阵怪味飘来,风玄苍皱起一副浓眉大眼,手指捏着鼻子一脸嫌弃的看着花不归,“你有屁能不能出去放?你是看公子迟迟不醒,想一个屁把他熏起来么?” 花不归咬牙切齿的说了三个字,“你放屁。” 随着房门被打开,那股浓烈的味道扑面而来,花不归与风玄苍难得默契的同时推开窗子,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雪玲珑端着青花瓷的小碗,里面装着她精心熬制的解药。小兔子似的,蹦蹦哒哒的就往床边去了。 风玄苍手急眼快的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指着碗中焦黑的那一坨,“你这东西是给人吃的么?” “我这是解药。”雪玲珑皱着秀眉,“给公子救命的。” 听闻,花不归疑惑的瞪起双眸,“那你昨晚给公子吃的什么?” 雪玲珑转着漆黑的眼珠仔细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的说着,“也是解药吧。” “也是?”风玄苍气的真想把雪玲珑倒过来,看看脑子里能不能控出水,“我拜托你走走心行不行,平时迷迷糊糊的也就算了,你要是用你的解药把公子毒死,少主能饶过咱们哪个。” “喂,你吼什么吼啊,你要是不放心,那就麻烦你替公子试药喽。” 风玄苍脸色一变,怂的很彻底,“算了,人各有命,你去给公子喂药吧。” 见雪玲珑捏着桃灼的嘴往里灌药,风玄苍与花不归皆露出一副默哀的神情。 几声剧烈的咳嗽,桃灼昏沉中将那点解药都吐了出来。 “你瞧。”风玄苍有点幸灾乐祸的,“公子昏迷着都能被熏吐。我看你以后也甭养什么毒宠了,直接熬上一大锅这玩意,瞬间放倒一大片。” “你……。”雪玲珑气的直想把这些灌到他嘴里去。 正巧这会儿月无痕进来,拧着眉头开口第一句就是,“谁放屁了?这味儿也忒浓了吧。”风玄苍与花不归忍俊不禁的哈哈笑出声。 “你们这三个臭男人。”雪玲珑气的直跺脚,“我诅咒你们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风玄苍揶揄着用手肘推了推月无痕,“没事,找不到老婆我可以勉强收了你。” 月无痕撇嘴,“用不着,爷儿身后的姑娘多着呢。” 倚在窗边的花不归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直到晌午时分,晨曦换烈阳,只是冬日里难有温暖。 昏睡的桃灼终于缓缓睁开眼。 风玄苍凑近他那张英俊的大脸,咧嘴一笑,“公子,醒了。” 桃灼瞧着他有些眼熟,可一时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我想见凌少主。”桃灼开口,嗓子嘶哑有疼痛感。 “我帮你去通传。”花不归倒是利索,直接翻窗跳了出去。 “你他娘的,就应该让老大把你手剁了。”风玄苍骂骂咧咧的过去关窗,顺带着往下面一看,夙夜已不再。 云烟小筑共有两栋楼阁,云雀楼是影卫居住之处,周围零零散散的有几间木屋只供这里的哑仆休息或是柴房、厨房之地。 而凌少主一人居住的烟霄阁则是在百米外的温泉旁。 花不归正欲抬手敲门,忽听见一声极轻的声音,像是哭泣一般。花不归好奇的把耳朵贴近门边想听个仔细,却听见“哗啦”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门上。 紧接着传来凌少主怒气中又带着嘶哑的声音,“滚,再敢鬼鬼祟祟的饶不了你。” 花不归被吓了一跳,扔下一句公子想见少主,就落荒而逃。 屋内,铜色雕花香炉燃着紫檀香,虽是香味弥漫却也遮不住一股子情欲后的淫靡。 凌少主瘫靠在夙夜怀中,平复着凌乱的呼吸。近来幻情蛊发作的愈发频繁了,但那种椎心蚀骨的痛感好似弱了许多。 “去凤鸣轩看了么?” “嗯,顾将军将凤鸣轩封锁了。好在对红昭她们倒是没怎么样,只是不许出入。” 凌少主坐起身,夙夜扯过床上的蓝色缎面棉毯将他裹住,而后抱着他直接飞到楼下的温泉边,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入水中。 青丝铺在水面,如交织错杂的墨网荡起涟漪。水珠滚落的脸颊,更添妖烧的魅惑。 夙夜垂着头不敢过多窥视,只是静静的跪在温泉旁默默守护。 “你说,我是不是病入膏肓了?”凌少主仰面靠着玉石阶,开口问着。 夙夜脸色微微一变,“少主别乱说。” 微闭双眸,凌少主纤长的睫毛如羽扇般在眼睑处打下一层薄薄的阴影,轻轻颤动。 “我瞧着桃灼那股子天真劲儿和我从前时极像,飞蛾扑火似的追求着自以为是的爱情。可顾煙怎么就真对他动心了?还兵围凤鸣轩。为什么我爱的人却让我一辈子活在痛苦中?我嫉妒,我就是不想让他们在一起。” 凌少主睁开眼,狭长妖美的眼眸中浮现出点点迷茫。他回过身,湿漉漉的手指勾起夙夜的下颌,似孩童天真般的问着,“是我,不值得他爱么?” 夙夜瞳孔微缩,幸而是额前碎发半遮眼眸,否则一定会被看透里面溢出的痛苦。 “少主值得。” 凌少主自嘲的一笑,“也就是你还惯着我,我这脾气越来越不好和你有很大关系。” 而后又转身浸入水中。 片刻后,淡声说道,“去吧,到将军府传个信,让顾煙八抬大轿吹吹打打来凤鸣轩接人,而且要从他们将军府的正门入府。若做不到,这辈子都别想见桃灼。” “少主的意思,是让桃灼嫁给顾将军?” “美的他。”凌少主冷哼,“他倒是想嫁给顾煙,人家平南王府还不同意呢。” 说着,唇角露出狡黠的笑意,“就是让桃灼风风光光的回去,那样平南郡主就不高兴了,平南郡主不高兴平南王那老匹夫也一定不会高兴。如鲤在喉却又无可奈何,嗯,平南王府不痛快我就痛快了。” “是,夙夜现在就去将军府。” 再次看了一眼那背影,就是这样睚眦必报亦正亦邪的凌少主,令夙夜眼底露岀一抹宠溺,而后飞身离去。 云雀楼。 一身粉红娇俏的雪玲珑可怜巴巴的看着桃灼,“公子,就喝最后一口。这是我熬了两个时辰才做好的,你仔细尝尝,也没那么难喝。” 桃灼双手捂唇,连连摇头,“真的不用了,我体内的毒都清了。” 雪玲珑收起哭唧唧的小模样,换出一副凶狠恶毒的架势威胁着,“喝,否则我就让银貂再咬你一口。” 桃灼求救般的将目光投向站在窗边的三人。 “公子,咱们好男不和女斗,你就忍着再喝一口吧。”花不归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 “是。”风玄苍点头附和,“反正也喝不死。” 月无痕倒是没开口,一直在那捂嘴偷笑。 这会儿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也只有凌少主没什么轻功的走路声才会极重。 几个人立即规规矩矩的站好,没有一点适才的懒散。 刚一推开门,凌少主就忍不住皱起眉头,“雪玲珑你若再敢做这些臭哄哄的汤药,我就让你一个人全喝了。” 站在窗边的三人,不知是谁忍不住发出“噗嗤”的一笑。 凌少主眯起眼眸,嘴角牵起诡谪的笑意,“是谁说的好男不和女斗?” 风玄苍同月无痕同时往后退了一步,余下花不归一人抽动嘴角,露出无奈又不失尴尬的一笑。 “是谁说的喝不死?” 月无痕立马将风玄苍推了出去,还不忘解释着,“少主,我什么都没说。” “嗯。”凌少主点头,作出一副记性不太好的样子问着,“无痕平时最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风玄苍与花不归异口同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是了。”凌少主唇角的笑意骤然变深,“玲珑,去熬上三大碗,盯着他们喝,一滴都不许剩。” 待屋子里只剩下二人,凌少主双手撑着床边,弯身凑近桃灼。 “少主。”桃灼有点心虚,垂着眼眸不太敢与他对视。 “小东西,以后若是不长记性还被顾煙欺负,我可不管你。” 桃灼怔住。 作者有话说 谢谢戏精本精x2,明月多笑我,小小云儿,绯色的琉璃,萌友小乖,化猫屋,Summers,不枇,清风细雨,温如言wry,桃花落尽笙歌没,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第60章 那一日,天公并不太作美,洋洋洒洒的飘着雪花。寒风拍打着未关严的窗根,涌入阵阵凉气。 桃灼就站在窗子边,由着寒风卷起发丝打透了衣衫。他听着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他看着骏马之上一袭墨色华服的顾煙。 虽没有凤冠霞帔,但足以令桃灼这一生都铭记这一刻。 当初被凄凄惨惨的赶出将军府,做梦也没料到会被风风光光的接回去。红色斗篷下手指微握,暗自发誓再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 红昭推门而入,见桃灼清清冷冷的站在窗子边,心中亦是几分不舍。 “走吧,这凤鸣轩终究不是你的容身之处。” 桃灼回过头,颇有些失落的轻声问着,“少主他,不来了么?” “少主说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死活就想跟着顾煙他也拦不住,只是以后的路自己走,少主他爱莫能助。” 说着,红昭上前挽起桃灼的手,叹声道,“这凤鸣轩是面子上脏,将军府是内里不干净。你在这虽是卖了笑,可那些爷儿也是捧着你的。但将军府里,别人为主你为奴,日子不见得比凤鸣轩好过。你,好自为之吧。” 桃灼点了点头,“是,我记下了。” 抬手捋着桃灼鬓角的发丝,红昭淡笑着,“姐姐最后再叮嘱你几句,一个男人心里有你的时候,你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他也能为你遮着。若是心里没你,那茅房里的苍蝇都笑的比你可爱。你要自己把握着他的心思,该强则强,该弱则弱,别一味犯傻把自己全都交托出去。” 桃灼垂眸品着红昭的话,倒是话糙理不糙。 下了楼,只见顾煙负手在门外等候。 尽管不是凤冠霞帔,但桃灼的红色斗篷还是添了几分喜色。顾煙怔怔地看着桃灼,但思绪却好像飘出去很远,直到桃灼唤他,他才回过神。 伸手握住桃灼的指尖,沁凉之意滑过手心的纹理。顾煙心底顿感踏实,好似弥补了从前的那点愧疚。 “将军。”桃灼仰起小脸莞尔一笑,“三生有幸,再伴左右。余生漫漫,还请将军护我周全。” 将握在掌心的手紧了又紧,顾煙承诺着点了点头。 从凤鸣轩到将军府,也不过就走过了三条街,却恍如历尽了沧桑。每一步都碾碎了记忆中的沉痛,拼拼凑凑的又拾捡成对未开的憧憬与向往。 一路走来,嘈杂入耳。没什么好听的话,无非是骂桃灼怎么的不要脸勾引大将军,骂桃灼那下贱的身份竟然也配八抬大轿抬进将军府,诸如此类的羡慕嫉妒。 桃灼倒是不以为意,坐在轿中无聊的一根根揪着斗篷上的雪色狐毛。 直到轿子入了将军府,桃灼才规规矩矩的坐好。原还想着平南郡主会过来找麻烦,倒是多心了,桃灼下轿之时并未看见郡主的身影。 将军府还是老样子,和去年冬日初来时没什么两样。若非要找出点什么变化,大概就是府中奴仆看桃灼的眼神不太一样。 从前是无视,如今是鄙视。 桃灼垂着头,再次挽紧顾煙的手。 寒风拂残柳,枯枝越肩头。听得顾煙说着,“我已叫人将翠岚轩打扫出来,你暂且先住在那。” 桃灼轻轻摇头,小声说着,“我怕黑。” “我会派人在外面守夜。” 桃灼依旧摇头,“我也怕冷?” 顾煙怔了怔,“炭火什么的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 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桃灼悄悄的往他身边又凑了凑,两人的手臂紧紧贴合,几乎没留出什么缝隙。 桃灼略显羞涩的低声说着,“我不想一个人住。” 至此,顾煙才明白他那怕黑又怕冷的意思。 沉默了片刻,“那就随我去听风楼吧。” 桃灼偷偷一笑,眼中闪过的狡黠好似一只得逞的小狐狸。转而踮起脚尖,快速的在顾煙耳垂处留下一个亲吻。 顾煙侧头看去,只能瞧见桃灼红色连帽半遮头,娇俏的很。 “府中人多口杂,还是要守着规矩,以免被老夫人训斥。”顾煙柔声提醒。 桃灼乖巧的点了点头,只是没走几步又突然的亲了顾煙一下,顾煙无奈而笑。 听风楼的院子里,几株冬梅含苞待放。 屋子里燃着银骨炭,热气扑面袭来犹如暖春。 “将军回来了。”婢女蓝朵儿疾步上前,话语中透着几分温婉的说着,“适才李麽麽过来了,说是老夫人那边传了话,让将军过去静安居一叙。” “知道了。”顾煙转头对桃灼说道,“我去给母亲请安,你先休息一会儿。无论谁来通传都不必理会,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如甘泉沁过心脾,暖暖的,甜甜的。桃灼点了点头,目送着顾煙离开。 解开红色锦缎斗篷,桃灼随手就放在床榻上。一旁忙碌的蓝朵儿没好眼色的翻了他一下,极嫌弃的用两个指尖捏着桃灼的斗篷丢在了紫檀雕花椅的椅背上。 “这床铺我是铺了许久的,你弄乱了我倒还要重新铺了。”声音陡然尖锐了,再无半点儿温婉可人之态。 桃灼一副胆怯的模样往墙边退了退,轻声说着,“请姐姐莫怪。” “真是青楼里待久了,见个女子就是姐儿,见个男子就是爷儿。”蓝朵儿鄙夷的一声冷哼,“可别和我攀关系,恶心。” 桃灼垂下头,像是被恶犬欺咬的温顺猫咪,一动不动的也不敢乱说话。 大约两柱香的功夫,顾煙走进来。只见桃灼站在墙边,困倦的一个劲儿点头,急忙上前扶住他的削瘦的双肩。 “困了怎么不去休息?站在这做什么?” 桃灼揉着惺松的双眼,目光下意识的往蓝朵儿那瞄了一眼,蓝朵儿心虚的低头擦拭着桌子。 “我在等将军。”桃灼甜甜一笑,抬起双臂勾住顾煙的脖颈,“你不在,我睡的不踏实。” 顾煙顺势将桃灼抱起,朝着床榻过去,“以后困了就休息,不必等我。” 正要将怀中人放在床榻上,突然感觉到桃灼身子紧绷着似抗拒一般。 “怎么了?”顾煙诧异。 桃灼低着眼眸窝在顾煙怀中,如一只怯怯乖巧的兔子,很小声解释着,“这床,是,是那位姑娘好久才铺好的,我怕,怕弄乱了。” 顾煙回头朝蓝朵儿看去,小丫头胆颤心惊的擦桌子的手都微微发颤。 “这床铺来不就是让人睡的,难不成当摆设?”顾煙不由分说的将桃灼放在床榻上,又为他脱去鞋袜,盖好了被子。 桃灼抓着顾煙的手腕,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略有些粗糙的手背上,一行清泪顺着眼角落下。 “将军,我是不该和你回来的。” 顾煙脸色一变,皱起眉头正要问桃灼是何意,只听桃灼泣声说着,“我这样的身份一定是让将军为难了,想来老夫人叫将军过去也是为这事吧。我倒是无妨,可我不想旁人在背后对将军指指点点的。虽说,当初我是被郡主逼迫着送进凤鸣轩,可……。” “你说什么?”顾煙眼神骤然犀利,难以置信的盯着桃灼,“是郡主把你送到凤鸣轩?” 桃灼眨着泪汪汪的杏眼,点了点头,“当初郡主把我赶出府,然后有个府中的家奴说是要送我出盛京,我便上了马车。谁料竟是被带到了凤鸣轩。后来,我死活不从,凌少主就放了我离开,不想郡主得知了,到处派人抓我。” 虽是把话说的可怜,但倒也都是事实,尤其想到沈枫坠楼那日,桃灼更是哭的伤心。 “那天,我看着师傅从望江楼跃下,可是人那么多,我根本就挤不过去。也就是那天我被府里的侍卫抓住,差点被他们活活打死。幸而是凌少主救了我,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无路可走只能再回凤鸣轩。” 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桃灼看着顾煙,“师傅发生那样的事,我就知道了什么叫人言可畏。莫说旁人,就连府里的奴仆都会说三道四。将军,我知道一定是给你带来了困扰。可,可我,真的害怕失去将军。” 桃灼扑进顾煙怀中,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身,哭的全身都跟着颤抖。 这样的桃灼令顾煙愈发心疼也更加愧疚,他性子冷一向不太会安慰人,只能一遍遍抚摸着桃灼的发丝,柔声说着,“你放心,外面的人我管不了,但府中之人胆敢多嘴多舌,我一定不会轻饶。” 过了一会儿,顾煙突然问着,“送你去凤鸣轩的家奴和打你的侍卫,你可还能认得?” “嗯。”从顾煙怀中离开,桃灼点头说道,“若是见了,就认得。” “你先睡吧,我去琼花阁。”顾煙站起身,脸色阴沉的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桃灼急忙拽住顾煙的衣袖,“别,别去。别因为我和郡主生气,那样郡主就更容不下我了。” 俯下身,顾煙轻抚桃灼光洁的额头,“别担心,我只是找她问个清楚,当初说好了只是把你赶出将军府,却为何把你送进那肮脏的地方。” 起身走到门口之时,顾煙忽又停下脚步,转头对蓝朵儿说道,“你以后不必来听风楼侍候了,让管家找个年纪小的不怕弄乱床铺的过来。” “将军。”蓝朵儿心底一惊,还想为自己求情,顾煙却已转身离去。 床上,桃灼伸出纤细的手指揩去眼角的泪珠,见蓝朵儿的目光落过来,桃灼扬起唇角对着她露出一抹单纯又无辜的笑意。 第61章 雪停未出月,如天地初开的混沌,将夜色裹成一片昏浊。 琼花阁的灯火映亮了院子里的枯树在寒风中张牙舞爪的摆动着,忽而传出一声尖叫划破了将军府的夜空。 平南郡主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如纸,宽松的素色亵衣衬着她狰狞的神情更似来自地狱的厉鬼。 捧起桌子上的琉璃花樽,平南郡主用尽全力的朝着顾煙砸去。顾煙偏头闪开,琉璃花樽撞到后面的墙壁,“哗啦”的成了一堆碎片,惊的那只白猫顺着门缝溜走消失在夜色中。 “顾煙。”平南郡主凄厉的喊叫着,“你竟然敢为了那个贱人休我?我可是奉旨嫁给你的,你休我就是抗旨就是大不敬。你今日敢提笔,我就撞死在你们将军府。” 即便她哭的凄惨,可顾煙却无视,那目光冷的如寒冰不化。 彩珠跪在顾煙脚边不断哭着叩头,“将军息怒将军息怒,那件事与郡主无关,是我看不惯桃灼,才让姜三给他卖到青楼去。将军要打要杀的只管冲着奴婢来,千万别说什么休妻的话,伤了夫妻感情。且咱们郡主还怀着孕呢,将军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为了孩子也不能刺激郡主啊。” 听闻“孩子”,顾煙眼中微有动容的将目光落在郡主高高隆起的腹部。 “有你这样的母亲,只怕孩子将来也是难成气候。待孩子生下后,我送你回平南王府。” 他心冷,决绝之时半点不留情。或许也只有那已故之人,占尽了他所有的柔。 看着那墨色身影转身离去消失在夜幕中,平南郡主撕心裂肺的喊着,“顾煙,顾煙,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回答她的只有同样凄惨的回音,在耳边不断回荡。 “贱人。”细长的护甲划过鎏金雕花的红木桌,平南郡主满眼怨恨的愤声,“贱人,我让你不得好死。” 桌面被划出几道长长的划痕。 桃灼睡的迷迷糊糊的感觉床榻微微一动,身边传来一丝凉气夹杂着淡淡的兰花香。 虽是困倦,但桃灼还是吃力的睁开双眼,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顾煙那如玉雕般的精致侧颜。 桃灼慢慢的伸手将顾煙沁着凉意的双手握进手心,捧到唇边轻轻呵着热气。 “怎么还没睡?”顾煙侧过头,两人相隔一尺的距离彼此凝望,虽是昏暗,彼此的容颜却是清晰。 “本来是睡了的。”桃灼嘟起嫣红水嫩的双唇假意娇嗔着,“是被你吵醒了。” 顾煙怔怔的看着此刻的桃灼,几乎找不到半点陌子秩的影子,可顾煙还是觉得有点喜欢,这喜欢仿佛超越了心中那道阻隔。 见顾煙一言不语的看着自己,桃灼脸色微红,贝齿轻咬着下唇低喃着,“看着我做什么?不会又胖了吧。” 顾煙低笑出声,抽出手覆上桃灼白皙的脸颊,继而叹了口气,“是瘦了。” 烛光摇曳,好似将顾煙眼中的那点自责与愧疚打碎,点点落入桃灼心里此生无憾。 桃灼一点都不贪,他从不奢求顾煙全部的爱,只要有个小小的角落就好,在那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供桃灼容身,为桃灼遮风挡雨。 似一条小蛇,桃灼扭蹭着贴到顾煙怀里,安慰般的,“瘦了没事儿,反正也能吃回来。倒是胖了不好,冬日里裹的跟个小雪球似的。” “桃灼。”顾煙轻抚着他额间的发丝,迟疑的问着,“你,是不是,也恨过我?” 桃灼一下子坐起身,片刻后低头贴近顾煙的双眸,几乎睫毛都碰撞纠缠。 “是怨过,但不是恨过。”桃灼杏眸里浮出一层淡淡的水雾,而后侧脸贴着顾煙,令自己眼中的泪痕滑进顾煙的眼角。 “爱你很苦,但恨你会很痛。我不想恨你,如果所有的爱都化成恨,那曾经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我珍惜你带给我的回忆,我也珍惜你对我的好,我不想让所有的回忆所有的过去都变得没有意义。” 桃灼抽了抽鼻子,忍了忍眼角的酸涩,“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没有,是你给了我一切。我怨过你骗我,可我不恨你所做的一切。其实我很执着的,我爱你,那就是一辈子。” 虽然学会了巧言令色,可此刻桃灼的每一个字都是心里所想,心中所念。他爱顾煙,爱的单纯爱的卑微,爱的小心翼翼,也爱的刻骨铭心。 放在桃灼头上的手指发出一下轻颤,顾煙心中紧闭的那扇门不知何时被撬开了一条缝,桃灼就好像突然出现的阳光,一点点融化着被冰封的心门。 按着桃灼的后脑,顾煙用力吻住他的双唇。桃灼怔愣的瞪大双眼,这好像还是顾煙第一次主动亲吻。 心中的激动令桃灼化被动为主动,翻身骑坐在顾煙身上,双手顺着衣摆滑入,揉捏着他每一寸肌肤。 顾煙眼神一暗,捉住桃灼不安分的小手,“你要干什么?” “洞房花烛。”桃灼歪头一笑,笑中又带了媚。 好似火与冰的碰撞,顾煙终究是要柔成水的。他猛然翻身将桃灼压在身下,在桃灼耳边轻喃着,“会有那么一天的。” 细碎的吻如狂风骤雨般落下,桃灼在情爱的沉醉中也没想明白顾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一脚踩在天堂,一脚坠入地狱。身体被贯穿的疼痛是真实的,被推向浪尖的欢愉也是真实的。 这一夜,烛火未灭,桃灼几次哭泣着哑了嗓音。 翌日,阳光晃眼,桃灼皱着眉头将被子拽到头顶上遮去光线。 “公子,该起床了。” 桃灼被惊了一身冷汗猛然扯下被子,看着眼前个头不高的小丫头,才长长的吐了口气。这小丫头,声音脆生生的好像云烟小筑的那个雪玲珑,桃灼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自己又回了那里呢。 如此又想起了凌少主,桃灼难免有些失落,总觉得凌少主是不愿再见到自己了。 “公子,我叫沫儿,以后就负责在房中侍候。将军说了,要把公子当成将军那般敬着。” 小丫头看着不大,却是挺伶俐。 说完就上前准备为桃灼更衣,结果刚拉开一点被子就瞧见桃灼脖颈处好些个牙齿印。 “呀,公子,你被谁咬了?等将军回来可得和他说,不能放过咬你的人。” 小姑娘年纪太小,一看就是情事不懂的。桃灼脸颊微烫,有种带坏无知少女的罪恶感。 “那个,我没事。”桃灼将被子又往上扯,遮住那些刺眼的吻痕也遮住自己赤裸的全身。 “你先去给我准备洗漱的热水吧,衣服我自己换就成。” 沫儿点了点头,“好,我顺带着让厨房送吃的过来。将军上朝之前特意吩咐了,说不用管吃饭的时间,公子醒了就送吃食,以免饿着公子。” 桃灼垂眸一笑心里泛起甜蜜,只是穿衣服时牵扯出的疼痛又令桃灼腹诽着,顾婵那个不懂怜香惜玉的混蛋。 珍珠翡翠莲叶羹味道鲜美入口丝滑,桃灼一人坐在红木桌旁喝了整整一碗,然后夹起水晶冬瓜饺放入口中。 这会儿,沫儿提着裙摆匆匆跑进来,圆圆的小脸上挂着几分慌张的。 “公子,少夫人身边的彩珠过来了。” “嗯。”桃灼淡淡的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吃着早饭。 “将军走的时候说了,不许任何人带公子离开听风楼。可我还是担心,咱们少夫人可厉害着呢。” 这话不假,何止厉害,还狠毒着呢。瞧沫儿担惊受怕的模样确实可爱,桃灼忽然想起一事。 “我怎么一直没看见顾安生啊?” “他成亲了,带着新媳妇回去祭祖了。” 桃灼会心的一笑,想着该准备些礼物的等他回来送给他。 这时彩珠已然走了进来。 看桃灼的眼神都是憎恶鄙夷的,说话恨不得用鼻孔看人,“郡主找你过去有话说,跟我去一趟琼花阁。” 桃灼没理会,依旧低头吃着水晶饺子。 “我在和你说话呢。”对于桃灼这不理不睬的态度彩珠着实恼怒,她虽为俾,但自恃比桃灼这种人要高贵几等。 桃灼放下手中的金丝竹筷,起身坐到了紫檀木雕椅上,懒散的往后一靠,眯着杏眼看向彩珠。 “这里是听风楼,谁允许你再此大呼小喝的?” 桃灼这波气势拿捏的挺稳,使得彩珠半张着红唇硬是没说出一个字。 “郡主既然想见我,就请郡主移步听风楼。我近来身子不适,天寒地冻的不宜出门。”桃灼唇角勾笑,为自己斟了杯热茶,悠哉悠哉的品着。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让郡主来见你。”彩珠有些气急,声音也愈发尖锐。 桃灼秀眉一皱,直接将手中茶杯狠狠摔了出去。在彩珠脚下炸了一地碎片,吓得彩珠不由自主的就退了两步。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么?这里是听风楼,还轮不到你在这吆五喝六的。” 说着,缓了缓气息,桃灼转头对已经傻眼的沫儿说道,“沫儿,把将军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将军说了那么多,哪句啊?沫儿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到底是个聪明的丫头很快就明白过来,对着彩珠说道,“彩珠姐姐,将军说了,要把公子当成将军那般敬着。” “听见了?”桃灼挑眉,“要么滚,要么就站在这等着,反正将军也快下朝了。若到时将军让我去,我一定和你去。” 彩珠也不是傻子,瞧出今时不同往日,吃了一肚子气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愤愤离开。 待她走后,桃灼抬手捂着自己砰砰乱跳的胸口,有些后怕的喘着粗气。 作者有话说 求收求票, 谢谢熙熙u,小甜筒,清风细雨,不杭,戏精本精x2,青争妮,允在,萌友13586519650,Summers,桃花落尽笙歌没,栖华,Minho,牛鹿x2,peggy,萌友22302546271,绯色的琉璃,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第62章 白雪红梅,人间妖烧。 顾煙下朝回来之时,远远的就看见桃灼站在梅树下不断搓着泛红的双手。他只穿了件淡青色的钩花长袍,外面罩了件不算厚实的雅白水袖小袄。 梅花点点,花似人艳,人比花娇。 “将军。”见到顾煙的身影,桃灼兴奋的跑过去想扎进他怀里,没想到半路上脚底一滑,直接扎进了雪堆里。 凉凉的雪花钻进衣领,桃灼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正要抬起衣袖擦脸,脸颊上已是传来温热。 顾煙蹲在桃灼面前,细心的为他擦去每一小块雪迹。 “天冷,怎么在院子里站着。”说着话的,顾煙已经将桃灼抱起,凤眸往他膝盖处看了看,“有没有摔破?” 桃灼摇了摇头,紧贴着顾煙温暖的胸膛蹭着他带有胡渣的下颌,好似一只求宠爱的小奶狗。 “将军。”拖着长长的尾音,桃灼口吻娇憨的,“我今天好像惹事了。” “怎么了?”顾煙耐不住嘴角的笑意,大约是知道他为何这般撒娇了。 将彩珠来过之事从头到尾的说给顾煙,自己那部分倒是一五一十,彩珠那部分稍稍夸大了一些。 顾煙只是笑着听他讲,并未应声。 屋子里的香炉中升出兰草的香味,沫儿正踩着凳子擦着比她还高的山水墨屏风。见顾煙抱着桃灼进来,急忙用双手挡住眼睛,假装什么也看不见。 桃灼被逗笑,低声问顾煙,“这个沫儿才多大呀?” “大概十四五岁吧。” 这么小就离开父母为奴为俾怪可怜的,桃灼爱心泛滥,“你看她还没屏风高呢,万一摔了碰了的,她父母得多心疼啊。” 顾煙走到床边放下桃灼,转头对沬儿说道,“这些以后都不必做了,你只负责侍候公子日常起居即可,房中粗活我会另派他人来做。” 沫儿咧嘴一笑,“谢谢将军,谢谢公子。” 而后将凳子拖回原处,划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顾煙无奈的摇头,转而弯身卷起桃灼的裤腿,冬日里衣服厚且又是扑在了雪中,倒是没摔破只膝盖上有些泛红。 药膏涂在肌肤上散发出淡淡的草药香,带着丝丝凉意。 “将军。”桃灼双手撑着身后的床榻,微微后倾的坐姿显随意,仿佛两个人就应该这般亲昵,“你还没回我呢,我惹了彩珠就是惹了郡主,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顾煙淡笑着,“任打任罚呗。” 桃灼用足尖轻轻撩拨着顾煙的衣袍,笑中带羞的,“你舍得呀。” “我有什么舍不得。”顾煙依旧淡笑。 “哼。”一声娇哼,桃灼收起笑意低头放下裤腿遮住膝盖,嘟着嘴碎碎念,“那还擦药干什么,不如让她活活打死来的痛快。反正她为主我为奴,我……,唔。” 忽然间被堵住了所有的话语,只有顾煙的气息靠近,令桃灼深深迷恋。 长长的一吻结束,顾煙带着命令的口吻,“裤腿卷起来。” 桃灼虽撇着嘴,但还是听话的又露出未涂完药膏的膝盖。 手心里的硬茧摩擦着膝盖处薄弱的肌肤,有微微的刺痛感。 顾煙声音低沉着说道,“我自是会护你周全,但你也不能过于放肆。事情不闹出将军府什么都好说,一旦平南王府和宫里掺合进来,我怕我护不住你。只需躲着她就是,训斥彩珠几句也无妨,但不能在她面前失了尊卑,她那个人争强好胜的很,你若顶撞她她必定想尽办法对付你。” 他有他的身不由己,桃灼明白。 “那郡主以后召见我,我去么?” “不去。”顾煙回的果断。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桃灼倒是想躲着平南郡主,可郡主却视桃灼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翌日,天蒙蒙亮,顾煙就起身更换朝服准备上朝。 桃灼趴在床上枕着光滑的手臂,侧头看着顾煙的一举一动。 “将军。”惺松无力的声音软绵绵的,尾音上翘着有些撩人。 “嗯?”顾煙抬眼看向床上的小家伙,只见露在被子外的肩背上还残留着斑驳的爱痕。 喉结微微一动,顾煙将目光错开。情欲好似绽放在身体里的一株罂粟,有毒,却上瘾。顾煙从前也算是清心寡欲了,如今倒好像破了戒,每晚都要折腾几回。 也许是桃灼实在勾人,白白的软软的又水嫩嫩的,杏眼含媚的往身上一缠,顾煙实在难以把持住。 “我想吃栗子酥,桂花糖藕,还有冰糖葫芦。”桃灼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流口水,伸出小舌尖舔了舔唇瓣。 “甜食吃多了对牙齿不好。” “不嘛。”桃灼嘟着红唇撒娇道,“我就要吃,你回来的时候帮我买。” 顾煙宠溺的一笑,“想吃就让厨房给你做。” “不行,我就想吃外面的,厨房做的甜点总是那一个口味,我都吃腻了。” 整理好官服的顾煙走到床边,俯身轻咬住桃灼的耳垂,磁性的嗓音低沉暗哑,“越来越放肆了,还敢指使起我了。” 温热的呼吸扑在耳的周围,惹的桃灼全身起了一层细小的颤栗。他翻过身拽住顾煙的衣领,令两人的距离拉近到咫尺间。 “那你给不给我买?” “买。” 桃灼笑眼弯弯的,稍一抬头就吻住顾煙薄薄的双唇。 唇齿相依,就连彼此的发丝都纠缠着。怕误了早朝,顾煙依依不舍的松开桃灼,手指轻摩一下他水润的红唇,“在家乖乖等我。” “嗯。”桃灼点头,“我一定乖乖的,你要早点回来。” 红昭曾说,男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小妖精,或许不是倾国倾城,但要柔要媚,要乖巧也要放荡,要把男人当神一样捧着也要把男人当孩子一样宠着。 桃灼领会其意,乖巧放荡都能拿捏。但也只能把顾煙当神一样捧着,他那样强大的人要怎么当孩子宠啊?桃灼觉得自己才应该是被宠的。 目送着顾煙离开后,桃灼闭上眼想着再睡一会儿。 正睡的迷迷糊糊的,忽然被人摇醒。 沫儿满头大汗的喘着粗气,“公子,快,快,郡主往这边过来了。” 瞬间困意全无,桃灼急忙起身穿好衣服。 系好腰带后,桃灼想了想又抬手将衣领扯乱,恰好能看见若隐若现的吻痕。 这会儿听到外室传来的脚步声,未等桃灼过去,平郡主已经在彩珠的搀扶下绕过屏风进了内寝。 桃灼急忙跪下,依旧从前软糯的模样,“给少夫人请安。” 微微低头之际,颈间的吻痕更明显了。 平南郡主的目光就从桃灼稍敞开的衣领处又落在凌乱的床铺上,突然间上前狠狠一巴掌甩在桃灼的脸上。 咬牙切齿的骂着,“贱人。” 桃灼被她打的脸颊一偏,口中泛出丝丝腥甜的味道。 咽下口中的血水,桃灼嘴边浮出一抹冷笑,“眼瞧着少夫人是快要临盆了吧,可别动了胎气。” 郡主脸色瞬间煞白,她也没想到桃灼竟然还能回来,还被他抓住自己假孕的把柄。 桃灼转头对跪在身后的沫儿说着,“你先出去,我有话和郡主说。” 见沫儿胆战心惊的出了屋子,桃灼站起身倒了半杯茶水漱了漱口中残留的血腥味。 混着血沫的茶水吐出,桃灼开口说道,“少夫人在气什么?我记得你好像和我说过,你要的只是地位和权势。那少夫人应该感到高兴啊,我就算天天和将军同床共枕也不会怀上孩子,如此就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威胁。将来随便少夫人从哪抱回个野种,都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将军府的一切。” 说着,桃灼上前凑到平南郡主耳边,悄声说着,“那次醉酒,将军根本就没碰你吧?你是不知道将军的体力有多好,简直要把人折磨死。如果他真的和你同房,你也不至于怀不上靠着假孕保住地位。” 对平南郡主,桃灼是打心底的憎恨,她的每一次狠毒,桃灼都铭记于心。故而就把顾煙的提醒忘的差不多了,说出的话跟刀子似的专门往她心窝上捅。 衣袖下,尖尖的护甲将手心都扎出了血痕,平南郡主斜目瞪着桃灼,“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威胁我?” 桃灼笑,“我没有威胁郡主,我只是和你谈条件。我不拆穿你,你也别来找我麻烦,你要地位权势,我只要将军。” 屋子里陷入无尽的沉默,身后的彩珠不住偷偷瞄着郡主的脸色,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口。 旁人不知,可彩珠是从小服侍郡主的,郡主对将军的爱她比谁都清楚。如心头至宝,岂容他人抢夺。 许久后,平南郡主冷笑着开口,“你以为你揭穿我假孕一事就可以把我踩在脚底下?狗奴才,你以为这事丢的是我一人的脸面?那是将军府,平南王府甚至皇家的脸面,你敢说出半个字,就算顾煙也不会放过你。” 桃灼面上一怔,急忙再次跪下,“桃灼没想拆穿此事,桃灼只是想留在将军身边。还请郡主大人大量,奴才愿领罚,这就去外面跪着。” 态度转变的令人措手不及,没等平南郡主回过神呢,桃灼已然出了屋子跪在了雪地中。 寒冷渗透了衣衫漫进了肌肤,也仿佛僵住了桃灼脸部肌肉,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一片片的雪花。 哼!心底一声冷笑。 要揭穿早就揭穿了,桃灼只是在等时机。再过十日,便是老夫人大寿…… 作者有话说 谢谢红袖添香之令狐冲月票,笔芯零小天使 谢谢熙熙u,清风细雨,胡作非為,夜子筱,萌友小乖,不相,允在,戏精本精,桃花落尽笙歌 第63章 平南郡主在彩珠的搀扶下走出听风楼,见桃灼规规矩矩的跪在院子里,迈着缓慢而端庄的步伐走到他面前。 稍有弯身,细长的护甲轻轻从桃灼脸颊上划过,“就按你说的,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桃灼对着平南郡主弯唇而笑。 擦身而过,各怀鬼胎,都恨不得将对方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见郡主离开,沫儿那小丫头急忙跑过来搀扶桃灼,“公子,快起来吧,外面冷。” “郡主罚我,我不敢随意起身,你先回屋子吧。” 平南郡主强势不饶人,那自己就得软弱可欺,如此顾煙才会更心疼一点更偏心一点。 想想凤鸣轩数月倒是学了不少,从前总怕顾煙担心受了委屈也一味忍着,如今才明白就是要让他担心着,他才时刻放在心上惦记着。 果不其然的,顾煙下朝回来见桃灼一身单薄的跪在冰天雪地中,猛然间就忆起军营时他也是这般跪在自己帐外,只求收留。 顿生疼惜怜悯之心,顾煙急忙将脸色苍白如纸的桃灼抱回房中。 “郡主来过?”揉搓着桃灼通红的双手,顾煙皱眉沉声问着。 桃灼点了点头,却是说道,“我的栗子酥,桂花糖藕和冰糖葫芦呢?” “就知道吃。”顾煙无奈的戳了一下桃灼的额头,起身到了门口接过小随从手中的食盒,将满满一盒的甜品放在桃灼身边。 桃灼笑的杏眼都弯成了月芽儿,搂着顾煙宽厚的肩膀,“吧嗒”的在他脸颊上用力亲一口。 冰糖葫芦上浓郁的糖浆有些黏牙,但甜味十足一口下去又带着山楂独有的酸,极是美味。 桃灼将冻成片的糖浆咬的咔嚓作响,满脸庵足享受的表情。 而后又举到顾煙嘴边,示意他也吃。 顾煙摇头,“不喜欢吃这些甜食,我问你,郡主为何罚你跪在外面?她可有打你?” “没有。”桃灼口齿不清的回着,“是我的错,是我不听话顶撞了郡主两句,郡主才罚我跪的。” "顶撞她什么?” 桃灼脸一红,将口中的糖葫芦咽下,垂着睫毛小声说着,“是我早上懒床,郡主过来的时候好像就看出你和我……。” 桃灼脸色越发绯红,羞涩的说着,“郡主骂我不要脸,我一着急就说了郡主无需顾虑反正我又生不出孩子。然后郡主就更生气了,就让我跪在外面。” 说完挑起眼梢偷偷看了顾煙一眼,小声嘀咕着,“也不知郡主气什么,我又没说错,她能为你传宗接代我又不能。” 顾煙脸色有些难看,剑眉紧拧着凤眸中露出不悦。 知道他不喜欢听这些,桃灼没有再多说什么,咬下一口糖葫芦,硬是缠着顾煙唇对唇的渡入他口中。 “甜不甜?”桃灼歪着头,一脸欢笑的。 顾煙无可奈何的瞪了桃灼一眼,如药膳入腹强行咽下。他实在是讨厌这些甜腻腻的吃食,若不是桃灼亲口喂过来,早就吐扔了。 桃灼被他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是不是很甜?” 没理会桃灼,顾煙伸手脱下桃灼的袜子抓住他的脚腕。 “你干嘛?”桃灼怕痒,下意识的往回一缩。 “别乱动。”顾煙在他白皙的脚背上轻轻一拍,“之前不是有过冻伤么,这又长时间的在外面跪着,我看看犯了没有。” 好像是有什么比冰糖葫芦还要甜,丝丝渗入心底。桃灼抿唇笑着,乖巧听话的蜷着足尖任由顾煙检查。 好在那一次有沈枫配的药一直涂抹才未落下病根儿,如今天气虽冷却也没有复发。 顾煙为他穿着袜子,忽然手下一顿,抬头看向桃灼,“我明儿要离开盛京一趟,你自己在府中万事小心。我会派几个得力的府卫在听风楼守着,免得她又过来找麻烦。” 所有的笑意都僵在脸上,桃灼急忙攥住顾煙的衣袖问着,“你要去哪?” “凉州闹饥荒,皇上让五皇子前往赈灾安抚,命我随行保护五皇子。” “那我也要去。”桃灼死死的抓住顾煙不松手,好像他这会儿就要离开似的。 “胡闹。”声音轻柔并无呵斥之意,“我是奉旨出公差,你跟着算怎么回事。你就安心在府中等着,我差不多五六日就回。” 桃灼缓缓松开顾煙的衣袖,虽是不嚷着要跟去,但整整一天都闷闷不乐的对顾煙不理不睬,也未进一粒米饭。 夜里烛光微亮,将屏风上的水墨画投在墙壁上无限放大。 顾煙端着青花瓷碗站在床边,“桃灼,我最后和你说一次,赶紧起来吃饭。” 置若罔闻,桃灼蜷着身子面冲床榻内侧的墙壁,根本就不理会顾煙。 “我告诉你桃灼,你绝食也没有用,我是不会带你去的。” 犹如对牛弹琴得不到半点回应,顾煙气恼的开始在床边来回踱步。 过了一会儿,顾煙坐在床边轻轻拉扯着桃灼的衣袖,“乖,听话。等我回来还给你买好吃的,想吃什么都给你买。” 桃灼依旧毫无反应,倒也不是毫无反应,又往床里边蹭了蹭,拒绝顾婵的触碰。 “不吃是吧?”顾煙颇是恼怒的,“行,饿着吧。” 将瓷碗重重的的搁置在红木桌上,回身吹灭了蜡烛脱下外服上了床。 不一会儿,身边传来细微的声音犹如抽泣。 顾煙沉不住气的睁幵眼,翻身将那小东西揽进怀中。 “我是真不能带你去,你想我是跟去保护五皇子殿下的,带着你有诸多不便。一路上随行的人众多,风尘仆仆哪有带着家眷的。” “你不用管我。”桃灼终于开口,抽抽嗒嗒的,“你只管走就是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虎狼窝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走吧,回来的时候记得厚葬我就行。” 顾煙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我这人前显赫人后敬仰的将军府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虎狼窝了?我不是说了吗,会派人保护你,她不能把你怎么样的。” “那可难说,郡主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么,趁着你不在,她指不定想什么办法让我从这个世上消失呢。反正你若不肯带我,你明儿前脚一走,我后脚就回凤鸣轩。” “桃灼。”这话着实惹的顾煙愤怒,“你再敢说回凤鸣轩,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窗外月色的映射下,桃灼翻身看向顾煙,通红的杏眼还不断的落着泪珠。 委屈巴巴的一把抱住顾煙,哑着嗓子说着,“我就是不想和你分开,一天也不行,我会想你想的疯掉的。” 因为哭的厉害,紧贴着顾煙的胸口发出剧烈的咳声。 顾煙抚摸着他的后背,无奈之下开始考虑着怎么把桃灼带去又不引人注意。 翌日清晨,刚刚升起的太阳泛着一层的淡白色光晕,让冬日看起来愈发萧条。 盛京的城门被“吱”的一声推开,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走出来。代表皇家威严的明黄色纹龙旗帜,迎着寒风凛凛飞扬。 此次赈灾一事,朝中官员也就理解了当今圣上的心意。这五皇子苏恒还不满十六岁,且上面还有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几个哥哥。而赈灾最为得民心,皇上这是为五皇子的未来铺路呢。 顾煙穿着绯红色的武将官服,衣面上以金线绣着麒麟瑞兽。身披黑色棉锦披风,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稳稳的跟在黄色轿辇旁。 回头望去,只见负责押送的粮草的士兵密密麻麻的,如一群黑色蚂蚁跟着粮车疾步而行。 在顾煙身后的徐天磊夹紧马肚子快行了几步后,与顾煙并排,“顾将军,从队伍启程你都回头看了数十次了,后面不会有你的老相好吧?” 徐天磊被自己说的话逗的哈哈大笑,直到顾炸冷冷的目光睨过来如寒刀子似的刮在身上,徐天磊急忙捂住嘴将笑声憋了回去。 轿辇上的黄色窗帷被掀起,五皇子萧恒探头问着,“徐公子,何事笑的那么开心?” 徐天磊一怔,结结巴巴的解释着,“呃,那个,我,我给顾将军讲了个笑话。” 萧恒一听来了精神,“我也要听,这一路实在无聊,你也讲给我听听。” “啊?”徐天磊清秀的五官都皱到了一处,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讲笑话不太会误。 —路上顾煙都在担心跟在后面的桃灼,虽说只有一天的路程,但天寒地冻的总怕他身体吃不消。 靠近轿辇,顾煙沉声说道,“五皇子殿下,臣去后方视察粮草。” 未等五皇子开口呢,徐天磊就急忙嚷着,“我去我去,还是让我去吧,这等小事就不劳烦顾将军了,顾将军只需保护着殿下就可以。” 说完就调转马头一溜烟儿的跑开了。 不跑不行啊,笑话再讲下去容易把徐天磊给讲哭了。绞尽脑汁的讲了好几个,结果五皇子连个善意的微笑都没装出来,溜圆的大眼睛一直茫然的看着徐天磊。 看着徐天磊离开的背影,五皇子萧恒自言自语着,“他是怎么靠讲笑话把自己逗乐的。” 大约行了两个时辰的路程,忽然队伍后面出现哄乱的嘈杂。 一名将士骑着快马赶到顾煙身边,“将军,有押送粮草的士兵晕倒了,是否要暂缓行程?” 顾煙心底一惊,桃灼。 第64章 枣红色的骏马如一支离弦的箭,朝着后方粮车飞奔而去。 顾煙有些悔了,怪自己一时心软将他带出来。这一路长途跋涉他怎么可能经受的住,虽是有太医同行可凉州本就闹饥荒,环境恶劣的也不宜养病。 粮车已经停驻,一群人团团围在一处。 顾煙下马之时踩到了冰面,又是心急步伐不稳,若不是手中还攥着马缰绳差点儿就滑倒在地。 “让开,将军过来了。” 随着喊声,围挤的人群立刻闪出一条道路。 顾煙快步上前,单膝跪地的将晕倒之人扶抱在怀中,“桃……。” 看清怀中人的面孔,顾煙话锋一转,“传太医过来。” 虚惊一场,根本就不是桃灼。 站起身,顾煙缓缓的吐了口气平复了一下适才的焦急。而后一抬头就瞧见那小东西就站在自己对面,手里攥着一块馒头不住往嘴里送着,津津有味的和旁人一起围着看热闹呢。 顾煙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当目光不小心掠过桃灼身边之人时,惊诧之余只觉被他们折腾的心脏都不太好了。 紧攥手中马鞭,顾煙上前沉声说道,“你们两个跟我来。” 官道两旁的林子茂密积雪也厚实,三个人趟着皑皑白雪远离了人群,树上偶尔抖落下细雪,染着青丝成白发。 停住脚步,顾煙回身拱手行礼,“三皇子殿下。” 与桃灼一样士兵装扮的萧慕额首,“顾将军不必多礼。” “殿下为何在此?”顾煙眉头紧皱。 赈灾一事本就是皇上有意交由五皇子历练的,定是容不得其他皇子插手。若身份败露,不但三皇子受罚,只怕自己也脱不了干系。皇上疑心重,结党营私可是重罪。 也知自己是做错了事,萧慕垂下纤长的睫毛,手指微握颇是窘迫的回着,“是桓儿非缠着我一道去凉州,素日里只有桓儿待我好,我也只心疼他。不忍他难过,就冒险跟了过来,还请顾将军莫怪,也请将军替我瞒着,别让他人知晓。” —旁桃灼撕下一小块馒头塞进萧慕微握的手心里,“将军不会怪你的,将军也是不忍我难过,所以才把我偷偷带来。” 所以呢?我这是和萧慕互抓着把柄?顾煙无奈的又瞪桃灼,也不知他那小脑袋瓜里是装了什么,随随便便就揭了自己的短儿。 “我自是不会张扬,也请三皇子注意自己身份,别让我们这些臣子难做。” “是。”萧慕恭顺的点头,“萧慕谨记。” 顾煙没再说什么,抬脚朝着官道方向走去,桃灼和萧慕急忙跟上。 顾煙向来不太喜欢三皇子,总觉他虽年纪小但心机颇重,不似五皇子那般单纯。 是顾煙出身将门不懂宫中险恶,萧慕从小无依无靠且又是个皇子,若不是靠着那一点点心机如履薄冰的度日,只怕尸骨都凉透了。 如果人生有得选择,萧慕也想似桓儿那般单纯的活着。 走了没几步,顾煙回身看向桃灼。只见他虽是踩着自己留下的脚印,却依旧显得步履笨拙。 “上来。”顾煙半蹲下身子。 虽是脸色不太好,口气也显不悦,但还是一路背着桃灼直到快追上缓缓前行的队伍才将他放下。 好在一路上再无其他事耽搁,夜幕降临那会儿正好抵达凉州,而本地官员早早的就在驿站等候了。 凉州县令赵成文点头哈腰的将萧恒、顾煙、徐天磊三人迎入二楼的厢房。只见酒宴已备好,还有几个凉州的绅豪在此跪迎。 萧恒向来没受过苦,可今儿车马劳顿连口热乎饭都没吃到口。忽然见到满满一桌子大鱼大肉的急忙跑上前先是夹了一块炖肉塞进口中。 只是嚼了两口忽觉不对的皱起眉头,问道,“凉州不是闹饥荒缺银两么?这一桌子饭菜是不是过于奢侈了?” 赵成文急忙解释着,“本是吃不起的,这不听闻五皇子殿下和大将军前来,凉州里这些个土财主凑了钱财特意备下这么一桌子好酒好菜,还请殿下别嫌弃。” 萧恒没经过事心里没主意,只能把目光投向顾煙。 “殿下,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驿站接待来往官员是有用餐标准的,即便是皇子也只能五菜一汤三荤三素。”顾煙出声提醒。 对着满桌子佳肴吞下口水,萧恒狠心的眼一闭,“撤走,换驿站饭菜。” “殿下,将军……。” 赵成文慌忙的还想解释,顾煙冷声道,“赵大人还是按着殿下说的做吧,如今凉州的百姓饥不裹腹,我若与殿下碰了你这桌酒席岂不如同吸食了百姓血肉。赵大人要是手头宽裕,还请赈灾之时多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 “是,是。”赵成文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连连点头。 顾煙转头覆在徐天磊耳边轻语了几句,徐天磊惊的“啊”了一声,而后点点头出了厢房。 不出片刻的功夫,身后带回来两人。 顾煙对赵成文解释着,“这是殿下随行的亲信,是要陪着殿下一同用膳的,也还请赵大人能为他们准备单独的住处。” 桃灼憋着嘴角的笑意,怎么看顾煙都觉得英俊不凡,就连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样子都是神明爽俊令人心动。 席间难免谈及灾情一事,说着说着的就提起了上一次闹饥荒,还是八年前的事呢。 赵成文说道,“那次到粼县赈灾的官员是大学士陌桁,听闻贪污了赈灾款项百万两,所以后来才被抄家流放。” 只听“哗啦”的一声,摔在地上的碗筷将所有人吓了一跳。顾煙拍桌而起,一双凤眸充斥着血丝如暴怒的野兽。 “陌大人一世清白,岂容尔等诬陷。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 说完,就气冲冲的拂袖而去,留下众人一脸茫然的看着瑟瑟发抖的赵成文。 桃灼轻眨杏眸,转头低声询问徐天磊,“那个陌大人和陌子凭是何关系?” “哦,是他父亲。”徐天磊为桃灼解释着。 难怪了…… 桃灼低头苦笑,便是他的亲人顾煙也是护着的,但凡和陌子秩沾亲带故的都是顾婵的禁区。那陌子秩呢?是他身上的逆鳞吧,不容任何人触及。 月色清清,与人间白雪相互辉映。 萧慕解下笨重的士兵铠甲换上一身常服,正要熄灯休息忽闻敲门声。 “三哥哥。”萧恒清澈的声音传进来。 “进。” 随着房门被推开,穿着黄色蜀锦亵衣怀抱玉枕的萧恒走进来,未等开口说话先是打了个喷嚏。 萧慕急忙上前将房门关严,防止寒风入侵。 “你晚上不睡觉,跑我房里做什么?”口中问着,却已经伸手牵着萧恒到了床边。 “我睡不着。”萧恒揉着溜圆的大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平日里都是母妃哼着曲哄我入睡,现在母妃不在,我睡不着。” 萧慕眼中闪过些许羡慕也有点点嫉妒,但很快又恢复如初,仿佛不曾流露出任何情绪。 “那怎么办?”萧慕笑着,“我又不会哼曲子。” “三哥哥。”萧恒仰着小脸满是委屈的看着萧慕,像是一只被人欺负的小奶狗,圆溜溜的眼睛差点就眨出泪花了。 萧慕拿他没法子,无奈的说道,“上床躺着吧,我给你唱。” 坐在床边轻拍着萧恒,萧慕生涩的哼着记忆中残缺的一曲调子。 好似儿时也有个人这般拍着萧慕哼着曲子,只是后来关于那个人的记忆都模糊了,那曲调也残破不堪。 渐渐的,萧慕眼中的柔和成了泠冽的恨意,回忆令他英俊的相貌都染上了一层扭曲。他的母亲,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宫女,却还是难逃厄运,被活活逼死在掖幽庭。 忽然间听到房顶上传来瓦片碰撞的响声,隐约听到有人骂着,“他娘的,这么滑,吓我一跳。” 打断了所有的回忆,萧慕低头看了看萧恒,只见他睡的正酣甜,唇边还带着一丝口水。 站起身,萧慕悄无声息的出了房间。 虽是不得宠,但萧慕身为皇子自是从小习六艺,虽武学上没什么造诣,但上个房跳个墙的还是没什么问题。 飞身纵上房檐,不想那瓦片在雪与冰的打磨下光滑无比,身型未站稳就差点跌落,幸而被人一把攥住,手心里一阵温暖。 “三殿下?”徐天磊一脸诧异的,“你这是要干嘛?” “我还想问你呢,你跑到屋顶上做什么?”萧慕皱着眉。 摇晃着手中的酒壶,徐天磊笑道,“赏月,赏雪,赏人生。” 萧慕一言不发,可心里却是有些羡慕他的肆意不羁。 坐在房顶的脊梁上,徐天磊打开酒壶上的木塞,顿时酒香四溢。 “要不要一起喝点?”徐天磊邀请着,“我买了三壶呢。” 萧慕想了片刻,默默的过去坐在徐天磊身边。 辛辣的酒水入口,徐天磊连连乍舌,“都说凉州盛产美酒,果然名不虚传,好酒啊。” 萧慕亦是饮下一大口,抬起衣袖擦了擦唇角的酒渍,低声提醒着,“小点声,别把桓儿吵醒了。” 他们兄弟两只相差一岁,但性情怎么相差那么多?一个天真一个老成。徐天磊也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闷头饮酒再不作声。 这会儿,静悄悄的院子里走来两个人,借着月色看出是顾煙与桃灼。 忽而桃灼抱住顾煙,踮着脚吻住顾煙的双唇。 房顶上,徐天磊差点儿一口酒水喷出,匆忙抬手遮挡住萧慕的双眼。 “你年纪小,非礼勿视。” 第65章 虽说顾炸是大张旗鼓的将桃灼从凤鸣轩接回将军府,但顾炸在情事上向来脸皮子挺薄的。如今在院子里被桃灼抱着亲吻,说不定就被谁窥视了去,顾煙有些担心的想推开桃灼。 而桃灼此刻却将顾煙视作救命稻草,席间顾煙对陌家的态度令桃灼没有一点安全感,仿佛沉溺在水中无法呼吸一般。 顾煙是桃灼的深渊,也是桃灼的救赎,是生是死全都系在他一人心间。 “别推我。”桃灼死死抱住顾煙,好似一只没睁开眼的猫崽子胡乱的在顾煙的唇角处亲吻着,声音略有些轻颤的重复着,“别推我。” “你怎么了?”顾煙拧着眉头看着有些奇怪的桃灼。 桃灼摇着头,什么也不敢说。 从前心里有怨气的时候桃灼敢拿陌子秩往顾煙心窝上捅,可现在他不敢,他最害怕的就是他们之间还横着个陌子秩。 因为得不到回应而令桃灼愈发不安,总觉得顾煙是他手中的一缕风,误以为攥住了,可摊开却是两手空空。 “将军,你亲亲我,亲亲我。” 低喃的邀宠,令顾煙血液债张的再不顾其他,紧扣着桃灼的后脑与他深深拥吻。 房顶上,徐天磊“咕噜”的吞了一口唾液,一旁萧慕冷冷的斜眼看着他。 直到两人离去,徐天磊才挪开挡在萧慕眼前的手,而后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低声说着,“过分,青天白日的,他们两个也太嚣张了。” 萧慕挑眼看了看空中皎洁的明月,“青天白日?” 这是重点么?徐天磊嫌弃的瞥了萧慕一眼,“月黑风高也不行啊,这种事是不是要躲在房间里偷偷的?万一被人看见成何体统。” “我瞧你看的挺认真啊。” 萧慕说的也很认真,惹的徐天磊从耳根子一路红到脖颈。 “我,我看看怎么了,他们都敢站在院子里亲吻,还怕被人看啊。”徐天磊装模作样的拍了拍萧慕的肩膀,“况且我也是逛过青楼的人,这点小场面算什么呀。倒是你,你没看见什么吧?” 萧慕摇了摇头,他只看见了眼前那只修长的手,不似武将应有的粗砺,倒是白皙干净的连手掌纹都看的一清二楚。 “唉!”徐天磊忽而叹了口气,“但愿他们别落得和我表哥一样的下场。” 关于程子渊与沈枫一事那会儿可真是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想起程子渊入狱之时沈枫奔波相救,萧慕也感唏嘘。 “可惜了沈枫生死未卜,你表哥现在也是不好过吧?” “是啊。”程子渊点头,“整日里靠着醉酒麻痹心里的痛苦,废了,再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了。” 空气中陷入无声的缄默,两个从没触碰过爱情的人都在想着爱情到底是什么?可以令人疯狂,也可以将人埋葬。 “或许,他们的这种离经叛道本身就是错的。”萧慕目光看着远方,似是思考着,“虽然断袖一说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涉及到长厢厮守难免令世人无法接受,毕竟传宗接代才是人伦纲常。” 徐天磊点了点头,这会儿想起适才看到的画面,有些心不在焉的说着,“是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喜欢男子呢?还亲的难舍难分的,那滋味应该也不错吧。” 说着话的,就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萧慕单薄的双唇,淡淡的粉红如细腻的樱花瓣。 而萧慕恰好将他的话和他的目光一并收入。 目光如月色清凉,萧慕歪头凑到徐天磊面前,冷言说道,“徐公子是年纪大了么?有这胡思乱想的功夫不如早早订下亲事,免得望梅止渴。” 说完就起身跃下屋顶。 留下徐天磊一人懊恼的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心里一个劲儿的骂着自己,你是不是有病?被顾煙和桃灼传染了么?犯情痴也就算了,你他娘的盯着人家三殿下是几个意思?三殿下还不满十七岁,人家还是个孩子。 寂静的夜,将万物笼在黑暗中。 顾煙房中,床上身影缠绵,有细碎的呻吟溢出口中…… 萧慕房中,擦去萧恒唇角的口水,萧慕躺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萧恒天真无邪的睡颜…… 徐天磊房中,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起之时,兵马粮草离开驿站,浩浩荡荡的进了凉州城。 凉州本是富庶之地,盛产美酒,只是今年突然遭了灾,导致地里粮食颗粒无收。商人哄抬物价,百姓苦不堪言。眼瞧着入了冬,附近十里八乡的灾民都涌进凉州,以致爆发饥荒。 一路走来,看着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灾民,桃灼眼圈都是红红的。 他转头与身边的萧慕低声说道,“我以前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你比他们要幸运。” 桃灼点了点头,“三生有幸,能遇到将军。” 萧慕亦是点头,“可能他是你命中注定的贵人,但你们也要节制点,一些亲密的行为还是躲在屋子里比较好。” 若不是萧慕一脸真挚的看着自己,桃灼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呢。只觉脸颊上腾起一团滚热,火辣辣的朝着耳垂与脖颈的方向蔓延着。 “你,你怎么知道?”桃灼这会儿真是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徐公子看见了。”萧慕如实回着。 队伍前方,骑在马背上的徐天磊忽然打了个喷嚏。 正揉着泛红的鼻尖,只听一旁的顾煙提醒着,“天气凉,别受了风寒,夜里尽量不要出门。” 徐天磊被吓了一跳,心虚的解释着,“没出门,我夜里从来不出门,我怕黑。” 怕死的人求生欲都高一些。 人马安顿在凉州县衙,皇榜贴告:凉州近日灾情惨重,百姓苦不堪言,朕亦是痛心疾首。特立五皇子萧恒为赈灾御史,开仓放粮,解百姓之苦,解天下之忧。 放出皇榜后,顾煙下令在凉州设了五处粥棚,开了两处粮仓。 以往赈灾之时难免有灾民暴乱的事故,所以顾煙将桃灼他们四人都安排在衙门口的粥棚处帮忙,一般闹事的都不会选择在衙门口。 在顾煙的指挥下,不过短短两日,灾情就得到了缓解。 进了第三日,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这样的天气令街边的饥民都减少了。 萧慕靠在粥棚的木桩旁看着不远处的桃灼给几个小孩子分馒头,徐天磊握着剑跟在桃灼身后。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实则是为了堵住桃灼的嘴。那事桃灼知道就算了可不敢让顾煙知道,徐天磊还想多活几年呢。 随着“踏踏”的脚步声,萧恒从县衙里跑出来,像一只欢雀的小燕子扑到萧慕怀中。 “三哥哥,你看我得了个什么好东西。” 萧恒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只还未长大的小鹦鹉,像个宝贝儿一样捧在手心里递到萧慕眼前,“看,是赵大人送给我的,可爱吧。” 萧慕宠溺的抬手揉了揉萧恒柔软的头发。 这一年萧慕贪长,竟足足比萧恒高出了一头,惹的萧恒总得仰着脸看他。 “三哥哥,咱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起名这事萧慕不太擅长,想了好一会儿,“长着一身绿毛,就叫小绿吧。” “难听。” “啊?”萧慕一时没反应过来,“叫难听啊?这名字有点奇怪。” 气的萧恒一跺脚,“我说三哥哥你起的名字难听。” 萧恒恼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撇着小嘴鼓起两腮,像个圆圆的小肉团子。 每每这时,萧慕都会伸出两只手指用力在萧恒脸上一捏,那白皙的小脸就跟泄了气似的,瞬间就瘪了下去。 “叫团子吧,和你很配。”说着,萧慕恶作剧似的逗萧恒,“恒儿,再把脸鼓起来。” 萧恒很听话的鼓起两腮,萧慕就乐此不疲的捏着他的脸,直到萧恒两侧的脸颊都微微发红。 兄弟两正玩的不亦乐乎,只听得一声巨响传来,将二人吓了一跳。 回过身,就看见放粥的圆桶被人推翻在地,一大群难民凶神恶煞的围了过来。 在场的官兵急忙上前拦住那群人,而萧慕迅速将萧恒挡在身后,厉声质问,“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难民里领头的男子长着刀疤脸,恶狠狠的回着,“你们不把我们当人看,竟然在粥里掺石子。朝廷就是如此对待百姓的么?还说什么与民共苦,就是他娘的放屁。皇帝老儿吃着山珍海味,让我们喝掺了石子的米粥,今天你们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 身后那群人手中或是拿着木棒或是举着锹镐,在刀疤脸的带领下都嚷嚷着要个解释。 “胡说八道。”萧慕拧着俊朗的浓眉,“这三日来我一直在粥棚,根本没有任何人往里掺杂物。 “你当然是不肯承认了,现在粥也被你们弄撒了,就想来个死无对证。” 躲在萧慕身后的萧恒探出头,气恼的说道,“这粥明明是你们弄撒的。” “呦,皇子殿下。”刀疤脸嘲笑道,“皇帝老儿糊弄我们,派你这么个没断奶的娃娃来当什么御史,是把我们百姓当孩子戏耍呢。” 萧恒何时受过这般气,顿时眼尾一红,眼泪珠子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远处桃灼和徐天磊发现异样,桃灼要往粥棚那边跑,却被徐天磊一把拽住。 “别去,你找死啊,他们明显就是来找事的,咱们赶紧走。” “你要把三殿下和五殿下扔在那不管?”桃灼满是鄙夷的看着他,“你是个武将啊。 “武将怎么了?武将就不能怕死么?武将的命也只有一条啊。” 徐天磊很理直气壮。 第66章 严格意义上来说,徐天磊也算不得武将。他虽是在兵部入了册,却还未上过战场,更没有封将。但因为家世原因,这些还未发生的迟早会发生,所以不久的将来徐天磊大概会成为大荆国第一个最怕死的武将。 眼瞧着那群人越来越激愤,桃灼慌乱之下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摇着徐天磊的衣袖慌问着,“现在怎么办?” “你听我说。”徐天磊此刻倒是挺冷静,“你赶紧从县衙后门绕进去找赵大人,若两位皇子在他的地界受了伤,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我去找顾煙,顾将军一定能压得住这些暴徒。” 两人不敢耽搁片刻,分别去寻求救助。 而粥棚这边参与暴动的难民越来越多,那十几名官兵已经快要压不住,被人群逼得步步后退。很快,就将这小小的粥棚团团围住。 “你们到底想怎样?”萧慕虽还穿着普通官兵的铠甲,但气势却犹如沙场之将,“嫌弃粥里有石子是么,我可以让人为你们煮新粥,或是给你们放粮,但你们不要在此闹事。” “谁还敢喝你们的粥,现在放石子,恐怕接下来就要放毒了。” 萧慕与萧恒从小在宫中长大,萧恒不染世故如一张纯净的白纸,而萧慕虽见惯了势力与险恶,却未见过这般胡搅蛮缠的,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何居心。 这时,一直被萧恒揣着怀中的那只小鹦鹉突然飞出来。 “我的团子。”萧恒平日里最喜欢这些个小玩意儿,见鹦鹉飞走情急之下就扑过去想抓住。 而站在粥棚前的一名暴徒见萧恒扑过来,举起手中的木棍就要打下去。 萧恒顿时吓得愣在原处,下意识的脱口喊道,“三哥哥救我。” 电光石火的刹那间,萧慕拔出一旁官兵腰间佩刀,在木棍即将落在萧恒头上之时,锋利的刀刃已直插入对方胸口。 随着刀刃被拔出,鲜红的血一下子喷涌出来。染红了萧慕的右手,也溅在了萧恒苍白的脸颊上,如绽开了点点的血色花瓣。 萧恒是真正生活在童话里的小王子,从未触及过人间阴暗。现在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死去,鲜血流了满地。这样的场景令萧恒仿佛石化了一般,漆黑的眼眸里布满了恐惧与无助。 萧慕将手中的刀换到左手,染满鲜血的右手从萧恒的后脑绕过,紧紧捂住了他的双眼,不再让他看下去。 而后又将萧恒按在自己的肩上,低声安慰着,“别怕,三哥在呢。” 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猩红,萧恒控制不住眼泪,眼泪掺着血液,如同血水一般漫过他的脸颊。 突发的变故令现场陷入片刻的沉寂,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染满鲜血的俊美少年。明明还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却渲染着阴鹫的狠戾。 “杀人了,皇上派来的御史杀人了。”刀疤脸扯着嗓子大喊着,“他们不给咱们这些穷苦百姓留活路,咱们跟他们拼了。” 这些难民蜂拥而上,十几个官兵虽是拼命护着两位皇子,但总归是寡不敌众。 眼见保护圈越缩越小,萧慕紧紧攥着左手的刀,右手一直搂着萧恒没有半点儿松懈,警惕的盯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就在这时,三支箭刃从远处飞来。箭无虚发,三名参与暴乱的难民应声倒下。 马蹄声轰然入耳,如千军万马踏破了这寒冬。 “是顾将军。”萧慕看着远处踏起的飞雪,低头贴着萧恒的耳边轻声说着,“没事了桓儿,顾将军来救我们” 枣红色骏马驰骋着,顾煙从背后的箭袋中又抽出三支利箭。搭在紧绷的弓弦之上,手一松,泛着寒光的箭刃穿破苍空再次命中三名暴徒。 如同经历了一场短暂却又真实的噩梦,好在两位皇子只是受了惊吓却没有受伤。 一声令下,将所有参与暴动的难民都暂时关押到牢中。 左右不见桃灼,顾煙心中惦念,命徐天磊留下照顾两位皇子并清理现场,自己则是进了县衙去寻找桃灼。 徐天磊从衣袖中拽出一方蓝色手帕递与萧慕,示意他擦去手上的污血。萧慕接过,却先是擦去萧恒脸上的斑斑血迹。 如果说皇宫是掩埋在黑暗中的肮脏,那桓儿就是萧慕心中的一方净土,容不得玷污。 “三哥哥。”萧恒一双大眼睛里恐慌未散,声音轻颤着如受到惊吓的小鹿,“你以后不要杀人了好不好?桓儿害怕。” “好。”萧慕点头答应,“三哥以后不会杀人了。” 这会儿又想起那只倒霉的鹦鹉,萧恒眨吧着大眼睛又忍不住泪意,“可惜团子没有了。” “等回了盛京,三哥给你买。”萧慕将沾了血的蓝色手帕递回给徐天磊,而后拿出自己干净的帕子为萧恒擦着眼泪。 徐天磊看着他们兄弟情深,心底隐隐有些不是滋味,想着自己要是有这么个哥哥就好了。 而此时的顾煙几乎把县衙翻个底朝天,却未见到桃灼的身影。他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凤眸里有些茫然无措,指尖不受控制的微微发颤。 雪纷飞,衬着顾煙孤独的身影。他无所畏惧的躯壳下也藏着一颗脆弱的心,他害怕失去,那心无所依的痛苦一次就够了。 入了夜,雪已停,却依旧未找到桃灼。 赵成文跪在顾煙脚边胆颤心惊的为自己辩解着,“是下官无能,在下官的地界出现京中官差失踪一事。是下官渎职,还请大将军宽恕,下官定将人找回来。” “今日县衙外暴乱,你做什么去了?” 赵成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是下官的一房妾室也不知怎么就寻了短见,下官忙着回家办置丧事,不成想县衙这边就出了事,下官该死啊。” 顾煙心乱如麻,无力的挥了挥手,“下去吧,限你三日之内把人找到。” “是,是。”赵成文连滚带爬的出了屋子,即刻召集了所有的衙役出去寻找。 这一整夜,凉州城里灯火通明,却仍然寻觅不见桃灼的身影。 凌晨时分,顾煙拖着满身疲惫回到县衙。他眼底一团乌黑,眼神也是黯然,丝毫看不到往日的丰神俊朗。 一直在门外等候的萧慕急忙迎上前,“顾将军,还没找到么?” 顾煙怔愣着摇了摇头,他心底一直想着或许桃灼已经回到县衙了,明知道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可顾煙还是怀揣着一点点希望。眼下萧慕的问话,却将顾煙心存的希望打个粉碎。 掉转马头还欲去寻找,萧慕却上前将其拦住。 “顾将军,你已经寻了一夜,再这样下去身体也吃不消。还是先回去休息片刻吃些东西再去寻找吧。” “不必了。”顾煙声音里几分沙哑,尽显累乏,“找不到桃灼我什么也吃不下,还劳烦三殿下在县衙等着,—旦有了消息请立刻通知我。” 萧慕点了点头,“顾将军放心,只要有桃灼的消息我一定会及时告诉你。” 目送着顾煙离开,萧慕暗暗的叹了口气。古人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想顾煙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所谓气盖山河却也难逃一个情字,如笼中困兽无半点精气神儿。 刚刚转身回了县衙,就瞧见赵成文身穿白色麻衣急匆匆的往外走。 “赵大人去哪?”萧慕好奇的一问。 “哦。”赵成文停下脚步,“昨日我家小妾寻了短见,因是暴毙身亡尸体不易常在家中久留,我这就回去打点出殡一事。待家中事物料理完,就回来帮忙寻找五皇子的亲信。” “你家小妾为何要寻短见?” 没料到萧慕突然这样问,赵成文愣了一下后才解释说,“与我拌了几句嘴,我情急之下就打了她一巴掌,谁知她就想不开了。” 萧慕没再多说什么,侧开身子让赵成文离开。 许是从小就习惯揣摩人心,萧慕总觉得赵成文似乎不太对劲,不管是神色还是语气,焦急过多却少有悲痛。 只是也并未多想,像赵成文这种人一看就是私欲重,家里家外的不知有多少女人,可能是那小妾不得宠吧。 沿着石子铺彻的小路往房中走去,都已经快到了门口萧慕却顿住脚步。 桓儿昨日受了惊吓,萧慕心中总是惦念,想着还是回京之前都一直陪着他吧。 如此又转身朝着萧恒的房间走去,到了拐角处只见两名衙役靠在墙边聊着闲话,说话声不偏不倚的落入萧慕耳中。 “你说咱们赵大人那小妾怎么突然就死了呢?上个月才花一千多两从青楼里买回来,这才没几天,一千多两打了水漂了。” —千多两买回,又才一个月,不应该不受宠啊?萧慕停下脚步,想再听听他们说什么。 “谁说不是呢,昨儿早上还来县衙里和赵大人卿卿我我的,突然人就没了。你说也奇怪,昨天人死后直接就入了棺,是我帮忙把棺材抬回赵大人府上的。那女子看着娇小,可抬起来一点也不轻巧。” “正常,死人身子重,况且还有棺材压着。” 萧慕垂眸细听,猛然间似想到了什么,转身就往县衙外跑去。 说来凉州城不算太大,但寻找一个人也犹如大海捞针。顾煙拿着桃灼的画像,几乎走遍了每一条街每一条巷,可依旧一无所获。 站在十字路口,顾煙似失去方向的候鸟,竟不知要何去何从了。 忽然听闻急促的马蹄声,顾煙转过头只见萧慕扬着马鞭飞奔而来。 “顾将军,快跟我走,我知道桃灼在哪了。” 赵成文因贪污赈灾款,被判了死刑。但桃灼的身份不上台面,所以奖赏这事也就和他没关系了。 倒是桃灼不在意这些,如今满心惦念着顾煙给他的承诺。 将军府依旧端庄肃穆,桃灼觉得天好像更蓝了,梅花也开的更盛了,就连屹立在门口的两个石狮子都显得可爱了。 顾煙牵着桃灼的手,眼梢染着淡淡的笑意,“我先带你去静安居,这事还是要和母亲说的。” 提及老夫人,桃灼难免心有忐忑,被顾煙攥住的手心渗出丝丝细汗。桃灼本想问着若老夫人不同意怎么办?嗡动了一下双唇却什么也没说出口。确切的说,是桃灼不敢问,他知道老夫人一定不会同意。 静安居檀香袅袅,木鱼声缓缓入耳却无法令人静心。 顾煙与桃灼并肩跪在外室,仅隔着一扇屏风却不敢打扰到老夫人礼佛。 大约过了两柱香的功夫,老夫人在李麽麽的搀扶下从佛堂走出。略与顾煙相似的凤眼冷冷扫过跪在门口的二人,一言不发的坐在了松红林木桌旁。 “母亲……。” 顾煙才开了口就被老夫人打断,“顾煙,做人可别太贪了。你兵围凤鸣轩,从凤鸣轩将这男妓一路风风光光带回将军府,这些我都不和你计较。脸面算什么,反正顾家的脸早就被你丢尽了。你愿意宠着就宠着,可你带着他往我这儿一跪算怎么回事?想娶他过门?这事我不会同意的。” 明明还什么都没说,却被老夫人看透了一切,直接将话堵死。 桃灼垂着头,紧咬着唇瓣强忍住眼中的泪意。他不知老夫人是因何不同意,如果嫌自己是男儿身自己无话可说,若嫌自己曾为妓桃灼总觉万般委屈。凤鸣轩数月,但桃灼不脏。 萌生了娶桃灼的想法时就知道母亲不会同意,可顾煙既然对桃灼承诺出口就是下了决心。有的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顾煙不想历史重演,不想再一次失去。 “母亲,我是要娶桃灼,想将他纳入房中。这次来也不是求母亲成全的,是告知母亲一声,择日我就迎桃灼入我将军府的门。” 片刻的安静,仿佛是在震惊之余消化着顾煙的大逆不道。 “你可听到了?”老夫人回头问着李麽麽,尽是难以置信的痛苦,“如今,咱们的顾将军做什么事,只需告知一声就成了,我倒是成了个摆设。” “老夫人别气,煙哥儿不是那个意思。”劝了老夫人,李麽麽又语重心长的对顾煙说着,“煙哥儿,看在老奴从小照顾你的份上也容老奴说句话,名份都是虚的,心里喜欢才是最重要。如今老夫人不拦着你们在一起,你又何必多此一举闹的人尽皆知呢,放在房里宠着就是了。” “名份对我们来说或许微不足道,但对桃灼来说,很重要。”顾煙看了看忐忑不安的桃灼,给予安慰似的轻轻握住他的指尖,“我就是要让天下都知道他是我顾煙的人,他背后的男人是荆国的大将军,让他不再受冷眼不再受欺负。他又不似女子能孕育,我能给他的除了宠爱也就只剩下名份了。” “哦。”桃灼应了声,就连忙跑出去。 急的沫儿在后面直跺脚,“公子,天冷,你倒是把斗篷披上啊。” 只是话音还没落呢,就已不见桃灼的身影。 钻进马车,桃灼搓着冻红的小手,欢喜的问着,“你要带我去哪?” 正看着书的顾煙抬起头,看着他单薄的衣衫忍不住皱了皱眉,而后将自己的披风解下裹在了桃灼身上。 “下次出门多穿些,别染了风寒。” 桃灼笑嘻嘻的钻进顾煙怀里,撒娇似的来回昵蹭着,“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啊?” “锦绣轩。” “酒楼?” 顾煙抬手戳了戳桃灼的额头,“就知道吃,锦绣轩是盛京最大的绸缎庄子,我带你去做身嫁衣。” 虽然桃灼也想矜持一点,但还是忍不住躲在顾煙怀里高兴的花枝乱颤。 而就在街道旁的房檐上,一抹红色身影追随着车马也朝着锦绣轩而去。 按着规矩,桃灼是做妾的不能穿红色,但顾煙向来不在乎这些,特意为桃灼挑了一匹嫣红色的锦缎。 之后就是量尺寸选款式,等忙活完已经过了晌午。 “将军,我饿了。”桃灼扯过顾煙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肚子上,“摸摸,都瘪了。” 顾煙宠溺的刮蹭了一下桃灼的鼻尖,“小馋猫。” 这时,忽听见身后传来轻颤的声音。 “凤兮。” 顾煙一下子僵住。 见顾煙眼神犀利的盯着自己,徐天磊问也不敢问了,硬着头皮随同顾煙出了房门。 衙门大牢,墙壁两侧的烛火泛着幽幽的亮光,空气中的血腥味掺杂着腐朽的霉味一道扑面而来。 徐天磊捏着鼻子紧跟在顾煙身后,“顾将军,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你父亲托我照顾你,可以后真到了战场之上,刀枪无眼的我也难以顾及,总归还是要你自己面对的。”哪跟哪啊?徐天磊一脸懵的,这回答和我的问话有关系么? “把那日在县衙门口带头闹事的带过来。”顾煙一声令下,狱卒将那刀疤脸带到了刑房。 顾煙慵懒的靠坐在木椅上,一言不发的看着那人。 经不住顾煙阴沉的目光,刀疤脸卩卒了一口痰,“要杀要剧给个痛快,老子二十年后还是条汉子。” —声冷笑,顾煙转头对狱卒说道,“把他嘴堵上防止他自尽,先用匕首剜下他身上的肉,然后用烙铁烫他的伤口。” “顾煙。”一旁徐天磊惊恐的仿似看着一头凶残的怪兽,全身汗毛连同着头发丝都竖了起来。 “你就给我睁大眼睛看着,但凡敢闭一下眼,我就让你去行刑。”顾煙说的倒轻松,却简直是要了徐天磊的命。 “顾煙。”徐天磊急了,一着急求生欲就为零了,“你还有没有人性?咱们也认识十几年了吧,我可是一直敬重你的,你就这样对我?” 顾煙歪头掏了掏耳朵,把徐天磊的话当成了放屁,全然不理会。 随着刀疤脸发出闷声的哀嚎,锋利的匕首在他身上连皮带肉的削下一块。 徐天磊只觉得胸口作呕,想吐又吐不出。他可怜巴巴的蹲在顾煙身边哀求着,“顾将军,顾大哥,适才是我胡说八道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次,这场面我真的承受不住啊。” “好好看着。”顾煙冷冷开口。 脱不开家世牵绊,徐天磊迟早是要上战场的。顾煙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他,他必须要学会面对。只有见惯了血肉横飞,才不会被敌人吓破胆。只有学会厮杀,才有存活的希望。 见顾煙软硬不吃,徐天磊又急了,“顾煙,你是不是存心报复啊?我不就是不小心看到你和桃灼在院子里亲吻,你至于这样欺负我么?” 顾煙眯起凤眸,“你说什么?” 糟了…… 顾煙跳下马,三两步上前,怒气冲冲的抬脚又将赵成文踹倒在地,“把棺材给我挖出来。” 凤眸斥着殷红的血色,本就是寒若冰霜的一张脸此刻又尽显凶狠,令人望而生畏。 红色棺木又渐露出黄土,萧慕急忙跑过去,“桃灼,桃灼,你在不在里面?能听见我说话么?” 很快,里面传出桃灼的声音,“三殿下,是你么?” “是我。”萧慕喜极,转头对顾煙喊着,“顾将军,桃灼果然被关在了棺材里,还活着。” 顾煙一动不动,握着银鞭的手却是藏在袖中簌簌发抖。喜悦只是一瞬间的,而残余的慌怕却是一直在心头萦绕。 如果他也似子秩那般悄无声息的离开…… 顾煙不敢往下想。 红木棺材被抬到了地面,随着棺盖被推开的刹那,突然涌进来的光芒令桃灼抬手覆在眼前。他侧头想避开强光,结果一下子与那死去的女人几乎贴脸。 那女子还睁着眼,泛青的脸颊已经凹陷,就那么阴森森的盯着桃灼。 承受不住突来的恐惧,心脏陷入刹那间的偷停。有股子恶寒从尾椎骨直渗入头皮,惊吓之余大脑都进入了空白,唯有牙齿不断的打颤。 “桃灼,桃灼……。” 在一声声焦急的呼唤中,桃灼那双眼睛终于恢复了光亮,有了点点聚焦。 “将军?”桃灼有些恍惚的抬手抚摸过顾煙的脸颊,肌肤柔滑的触感是那般真实。鼻息间也不再是那令人作呕的腐臭,而是他熟悉的淡淡兰草香。 如同卸下了满身疲惫,桃灼冲着顾煙微微一笑,就偏过头昏睡在他怀中。 午夜,桃灼被噩梦惊醒,他剧烈的喘息着,眼睛虽是盯着帐顶,但脑子里全是那张灰白泛青的死人脸。 “桃灼。”一直守在床边未眠的顾煙连忙将他抱进怀中,轻轻顺着他的后背,“别怕,已经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桃灼好似一只温顺的小奶猫,趴在顾煙怀里一动不动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喃语着,“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我也不想让你担心的,我会努力照顾好自己,你别赶我回盛京,我不想离开你。” 可怜的小东西像是在求收留。 “桃灼。”顾煙声音顿了一下,沉声说道,“等回了盛京,我娶你可好?” 这想法不是经过深思熟虑,也不是突然心血来潮。是顾煙茫然的站在街头时,想着他若安然就许下他一世。如此,也算成全了彼此的感情。 桃灼瞪圆了杏眸,慌忙的从顾煙怀中挣脱出来,难以置信的问着,“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次。” “我想娶你。”琥珀色的眼眸郑重的看着桃灼,“虽不能成为我的妻,可我也想给你个名份。” 幸福来的太突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桃灼垂着卷翘的睫毛,眼底流露出惊喜与不安。忽然抬起手臂,狠狠的一口咬在了手背上。看着鲜红的小齿印,桃灼视线有些模糊,他想哭,但不是因为疼痛。 “你,你可别反悔。”桃灼哽咽着。 “无悔。" 或许此生都无憾了,只为顾煙的一句“无悔”。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待桃花盛开,染十里红妆,剪一株相思,寄一世相厮。 次日,顾煙竟懒了床。 也是昨晚折腾的过于乏累,太阳都升的老高,两人还相拥而睡。 突然响起“砰砰”的敲门声,将顾煙吵醒。他先是为桃灼掖了掖被角,而后才起身去开门。 “顾将军。”萧恒圆团团的小脸满是焦急的,“不好了,徐公子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 “他怎么了?”顾煙心底一惊,临出行时徐尚书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拜托顾煙照顾好他家那棵独苗。 “适才他在院子里与三哥哥练剑,三哥哥觉得他是武将世家功夫不会差,不小心就把徐公子给伤了。那徐公子怕血,直接就晕过去了。” “他怕血?”顾煙忍不住皱眉,十有八九是装的。 “好,殿下先回吧,我即刻就过去。” 回屋整理身上衣物时,被吵醒的桃灼惺松睁眼,“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你再睡一会吧。”俯身在桃灼额头上轻吻了一下,顾煙打趣道,“我怕你腿软站不住。” 桃灼脸颊一红,“讨厌。” 而后就缩进被子里不再理会他。 等顾煙到了徐天磊的住处时人已经醒了,躺在床上如大病初愈般,虚弱的还得靠三皇子为他端茶递水的。 “没事吧?”顾煙双手撑着床边,弯身看着清秀娇气又挺会演戏的徐天磊。 “顾将军。”徐天磊有气无力的,“我是不中用了,可怜我空有为国效力之心,却无为国征战之力。还请顾将军与我父亲美言几句,别让我上战场了。” 顾煙弯起一侧嘴角,笑的令徐天磊莫名感觉出毛骨悚然。 “起来,跟我走。” “去哪?” 第67章 淡淡的气味传入鼻中,有点像垃圾堆里的那股子腐臭。桃灼努力的睁开眼,可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这是哪?阴曹地府么? 总感觉身边有个什么东西在挤压着自己,黑暗之中桃灼伸手去触摸,结果却是摸到了一张人脸。 惊吓之余,桃灼张着嘴却是一点声也没发出来。他拼命的想将身边这个人推开,奈何空间狭小的令他们之间空不出半点缝隙。 “你是谁?”桃灼颤声问着。 声音都如同被困在这完全漆黑而狭小无比的空间里,闷闷的透着死气沉沉。 得不到回应,桃灼斗着胆子再次去触碰,惊觉身边之人的身体是僵硬的,而那股子腐臭味好像也是从这人身上传来的。 身边的,是个死人? 桃灼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汗毛直立,而后脑又传来隐隐钝痛。 这到底是哪?桃灼记得自己是去找赵大人的,却不小心听到他和自己小妾提及贪污赈灾粮款一事。后来就不知被谁从后面打晕,醒来后就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 “有人吗?有人吗?” 桃灼惊慌的喊着,声音回荡着传入耳中带着无尽的沉闷。 突然间打了个冷颤,桃灼想着自己不会是在棺材里吧…… 仿佛被人世间遗弃,只剩下桃灼和身边的死人。不过倒是隐约听到有哭声和喚呐声,只是声音不清晰,像是被什么隔绝着。 白幡送葬,丧事潦草。 眼看着棺柩就要黄土被完全掩埋,赵成文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幸而师爷聪明,将五皇子身边的这个亲信打晕,否则贪污一事难辞其咎。 只是可惜了自己那娇滴滴的小妾,为了掩人耳目也要跟着一起陪葬了。 然而心里的侥幸犹如昙花一现,远远的就看到两匹骏马卷着雪花与灰尘,如离弦之箭飞驰而来。待靠近了,看清来人,赵成文双腿发软的差点儿就瘫坐在地上。 银色软鞭带起凛冽刺骨的气流狠狠的抽在了赵成文的身上,略有肥胖的身躯竟抵不住这一鞭子,整个人被抽翻在地。 “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啊。”都不敢躺在地上呼痛,赵成文手脚麻利的跪起身,口中连连求饶着。 眼泪不受控制的流过脸颊,入了唇畔桃灼尝出了它是甜的。 从前顾煙并非忤逆的性子,只是自从陌子秩死后,顾煙就愈发的独断独行了。而老夫人又在这事上总觉得亏欠了顾炸,所以很多事也都由着他不和他计较。 只是老夫人出身官宦人家,对门风一事看的极重。若是放在桃灼刚来府上那会儿也就认了,偏桃灼现在又顶着个盛京第一男妓的身份,这令老夫人实在难以接受。 “煙儿。”老夫人软了态度,“这事你和郡主商量了?若她也同意,那为娘就无话可说了。” 老夫人是极聪明的,她知道郡主容不下桃灼定不会答应此事,干脆就推过去让郡主去解决,免得他们母子还生嫌隙。 “无需她同意,等孩子出生我就会写下休书,从此与她再无半点关系。” 这真是一个霹雳又带着一个晌雷,震的老夫人半晌没回过神。 桃灼亦是扭头看向顾煙,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你再给我说一遍。”老夫人颤手指着顾煙。 “我要休妻。” 话音落下,老夫人就起身上前狠狠甩了顾煙一个耳光。 “你是疯了吗?那郡主是皇上赐婚,你说休便休了?你是想拖累死我们全家么?且郡主眼瞧着就要临盆,你是有多狠的心呐能说出这种话,就为了这么个千人压万人骑的男妓就要抛妻弃子?” 肆意的侮辱像重石砸在桃灼的胸口,滞住了所有的呼吸,无法承受的痛。 “与桃灼无关,是我厌弃郡主的歹毒。还有,桃灼不是妓。”也幸而顾煙处处维护着,支撑着桃灼的全部。 看着自己养的好儿子,老夫人又气又恼又是无奈。 事已至此,老夫人只得做出最后的让步,“你想娶谁便娶谁吧,但休妻一事绝对不许再提。顾煙,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你若还是不依,从今以后你我母子缘尽。” 顾煙沉默了许久,终是妥协的说了句,多谢母亲成全。 因再过四日就是老夫人大寿,顾煙又不想太委屈桃灼,就把纳他入房一事往后推了推。 而平南郡主大概是没得到消息,所以并未到听风楼来闹。难得清静,桃灼幵始盘算着如何将她假孕一事公诸于众。 阳光和煦,虽是寒冬竟也带着丝丝暖意。桃灼站在院中仰头看着浮过的白云,心情好看什么都是极美的。 “公子。”沫儿那小丫头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将军下朝了,说是要帯公子出去,马车在府外候着呢。” “哦。”桃灼应了声,就连忙跑出去。 急的沫儿在后面直跺脚,“公子,天冷,你倒是把斗篷披上啊。” 只是话音还没落呢,就已不见桃灼的身影。 钻进马车,桃灼搓着冻红的小手,欢喜的问着,“你要带我去哪?” 正看着书的顾煙抬起头,看着他单薄的衣衫忍不住皱了皱眉,而后将自己的披风解下裹在了桃灼身上。 “下次出门多穿些,别染了风寒。” 桃灼笑嘻嘻的钻进顾煙怀里,撒娇似的来回昵蹭着,“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啊?” “锦绣轩。” “酒楼?” 顾煙抬手戳了戳桃灼的额头,“就知道吃,锦绣轩是盛京最大的绸缎庄子,我带你去做身嫁衣。” 虽然桃灼也想矜持一点,但还是忍不住躲在顾煙怀里高兴的花枝乱颤。 而就在街道旁的房檐上,一抹红色身影追随着车马也朝着锦绣轩而去。 按着规矩,桃灼是做妾的不能穿红色,但顾煙向来不在乎这些,特意为桃灼挑了一匹嫣红色的锦缎。 之后就是量尺寸选款式,等忙活完已经过了晌午。 “将军,我饿了。”桃灼扯过顾煙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肚子上,“摸摸,都瘪了。” 顾煙宠溺的刮蹭了一下桃灼的鼻尖,“小馋猫。” 这时,忽听见身后传来轻颤的声音。 “凤兮。” 顾煙一下子僵住。 第68章 正愁找不到理由对这小可爱下狠手,这下找到了…… 刑房里血腥味刺鼻,昏死过去的刀疤脸脚下已经凝聚起了一滩血洼。 徐天磊死死的攥着匕首,双手都染满了鲜血。他用力的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汗水,鲜血沾染在睫毛上,视线所及都是模糊的血色。 回过身,徐天磊愤愤的看着顾煙,“满意了?” 顾煙笑了笑,“还不行,你得让他招出为何要引起暴乱,这样回去以后我们在皇上面前才有个交待。” “人都已经昏死了。”徐天磊气急败坏的吼着。 “那就泼醒,然后用烙铁烫他的伤口处。” 只是一句话,却令徐天磊全身都哆嗦了一下。他总听别人说顾煙凶残冷血,从前不信,今儿算是见识了。 “他,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徐天磊的声音开始颤栗。 顾煙起身走到他面前,目光冷漠的无一丝温度,“徐天磊,你给我记住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他会放过两位皇子?若两位皇子出了事,你我还有命活着?他最开始的动机就是置我们所有人于死地,你同情他,他可不会同情你。” 道理徐天磊懂,可他天生不是狠辣之人,打小又被家里宠着,心思恪纯也向善。 但是,他早晚要上战场,早晚要成为长风军的一员,相比他那份赤子之心,顾煙更想保住的是他的性命。 “这里就交给你,他就是铁打的你也得想法把他的嘴给撬开。” 顾煙转身离开,留下徐天磊一人如寒风中落叶簌簌发抖。 —直临近傍晚,浑身是血的徐天磊走出牢房,平日里清澈如水的双眸此刻却被鲜血映衬的有些浑浊黯然。 见顾煙就靠在墙边等着自己,徐天磊缓缓停下脚步。 “招了?” “豫国人,想趁着这次凉州闹饥荒鼓动难民造反。” 顾煙点了点头,“走吧,回去清洗一下然后好好休息,明日回京。” 跟在顾婵身后,徐天磊蠕动双唇无声的骂着,王八蛋。 回到盛京后,顾煙因保护皇子压制暴乱有功,得了封赏。徐天磊因为打探出对方底细也得了封赏,把徐尚书高兴的祖传血玉一事都忘到了脑后,一个劲儿的夸着我儿有出息。 萧恒自是不必说了,萧慕一事没瞒住,幸而萧恒为他求情,功过相抵算是不了了之。 第69章 那一年,炎炎夏日。空气中翻滚着热浪,书院里的几棵梧桐都蔦蔦的奁拉着枝叶,鸟儿不飞,蝉儿不鸣,竭力躲避着烈日酷暑。 季老先生还孜孜不倦的讲着孔孟之道,只是底下一众学子耐不住酷热,昏昏沉沉的都露出倦乏的样子,有的已经趴在书案上小酣。 就连平日里好学的陌子秩也忍不住走神儿,单手撑着下颌呆呆的侧头看向窗外斑驳的树荫。 一个小纸团飞过来,正好就落在陌子秩书案上。他拾起摊开,只见上面字迹苍劲:下了学,我带你去后山抓野兔。 陌子秩转头朝着顾煙那边看去,顾煙冲他眨了眨眼。 提起搭在砚台上的紫毫,陌子秩写下一行娟丽的小字:不去,天气实在炎热,你带我去西塘摸鱼吧。 吹干了墨痕,陌子秩将宣纸揉成团,朝着顾煙丢去。 陌子秩可扔不了那么准,顾煙往前倾了身子才接住。身体顶着书案,发出“吱”的一声。 季老先生抬头,手中的戒尺敲打了一下桌案。 “顾煙,你自己不好学还拐着子铿胡闹。有什么话要写于纸上传达?” 季老先生严厉,顾煙可是没少挨打,所以还是有些惧着的。略显局促的站起身,解释着,“季先生,我是在与子es探讨诗词。” “嗯?”季老先生显然不太相信,“说来我听听。” 顾煙愣了一下,迟疑的念出,“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说着侧头看向陌子秩,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似是与他诉说着,“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陌子気垂眸,耳畔微红。 季老先生挑眉看向陌子秩,“那你回了什么?” 陌子秩起身,朗朗之音,“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向来是偏心和相信陌子気,季老先生点了点头,捋着花白的胡子夸赞道,“你们也都和顾煙、子秩学着些,闲来无事多探讨学问,不要总是想着今天去哪摸鱼明天去哪打野兔子。” 两人坐下,相视着偷偷一笑。 坐在顾煙前面的沈枫回过头揶揄着,“你们可真够酸的。” 那一年,顾煙十七,陌子秩十五。最纯真的年纪,懵懂而纯粹的喜欢。 那些尘封的记忆,随着一声“凤兮”渐露出它们斑驳的痕迹。 顾煙如同被抽去了灵魂,僵硬而又迟疑的缓缓转过头。 一刹那,一滴清泪滑出眼角。 公子如兰,光风霁月。容颜如画,染点点哀愁。月牙白的长袍衬托着清瘦的身姿,发丝散拢,仿似久病之人美的令人心疼。 眼前之人和记忆中的少年重叠,容貌几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岁月在他的眼中夺走了一些天真无忧的光彩,染上了不该有的沧桑和愁绪。 桃灼眼睁睁的看着顾煙一步步走过去,如同踩着心尖,疼到无法呼吸。桃灼知道,这个人一定就是陌子気,他从顾煙踉跄颤抖的背影里就能看出,顾煙在害怕在期待甚至是不知所措。 顾煙抬手轻轻的触碰了一下陌子秩的脸颊,又似惊厥般猛然缩回,仿佛眼前的他是个泡影,一碰就会碎。 指尖上残留的触感令顾煙心跳的速度愈发不受控制,他再次抬起手,将掌心贴在陌子秩的脸颊上,淡淡的体温在两人肌肤的贴合处缓缓流转。 陌子秩稍稍歪头,在顾煙的掌心里蹭了两下。顾煙猛然将他抱进怀中,恨不能揉入骨血中。 “子秩,子秩。”顾煙轻哺着他的名字,总是有些不太真实的虚幻,他把陌子秩抱的很紧,好似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而这一切桃灼只能无力的看着,那是一段与他无关的爱情,他像个局外人一样茫然到不知所措的看着,看着他的将军将心上人紧紧抱在怀中。 一刹那,桃灼无尽的恐慌,他怕自己连当个影子的资格都没有。心生幽怨,恨命运的不公,恨上苍的玩笑,恨陌子秩竟然还活着,恨自己终究是放不下。恨尽了所有,唯独恨不了他。 潸然泪下,落入口中方知它的苦涩。 陌子秩清瘦的下颌抵着顾煙的肩膀,抬眸间,与桃灼四目相对。 一个如皎月清朗,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与雅。一个如烛火微燃,拼命的燃烧着自己却依旧卑微不可及。 过了许久,顾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陌子秩,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凤眸里都是他的音容相貌。 “子铿,我,我是在做梦么?”就是眼前的一切太真实,真实到顾煙都不敢相信。 陌子秩摇了摇头,温柔的抬起手摩掌着顾煙的眉眼,“不是梦,凤兮,是我们真的又见面了。” 说着似想起什么,拽着顾煙的手走到锦绣轩的门口。 俊秀的男子双手抱怀靠着门扉显逍遥之姿,一袭红衣翩翩,眉眼间英气十足。 “楚天歌。” 听闻,男子转过头。见到陌子秩之时眼中一亮,只是看到他身边的顾煙,那微亮之光迅速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 陌子秩与顾煙介绍着,“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楚天歌。流放之时差点客死异乡,幸而得他相救,也多亏他的照顾与帮助,我才有幸与你重逢。” 顾煙敛起衣袖,弯身拱手行了个大礼,“多谢少侠相助,请受顾煙一拜。” “顾将军不必多礼,我……。” 心甘情愿。 只是话到嘴边又停顿住,为陌子秩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哪怕是将他送入盛京,眼睁睁的看着他回到顾煙身边。 “应该做的。”楚天歌改口。 陌家虽是沉冤得雪,可数年之久,陌家一脉在盛京早没了踪迹,如今只剩下陌子秩只身一人。曾经门庭若市的学士府,也早就改名换姓成了旁人的府邸。 偌大的盛京,陌子秩能依赖的只有顾煙,能去的地方也只有将军府。 阳光和煦,映着马车四角的琉璃珠熠熠生辉。楚天歌靠坐在车厢外,垂目若有所思。 车厢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陌子秩捧着个精致的金色暖炉,随意的枕在顾煙的腿上。 顾煙的目光在他脸上未曾移开过,指尖绕着他轻柔的发丝,缠绵至极。 “为何不早些来找我?”顾煙问着,语气里有些担忧有些自责的,“是在气我没能救你么?” “我若气你,便不会来见你。”陌子気淡然一笑,“我曾是戴罪之人,不敢贸然回盛京,更怕连累你。故而我想着你,也只能是想着。后来听闻陌家被免了罪责,我是要回来的,可楚天歌不放心,他说要来盛京先替我打探一番。” 说着,陌子気猛然坐起身,“对了,有一事我忘告诉你,那次楚天歌来盛京,带回琅州一个人,你猜是谁?” 顾煙沉思片刻,“沈枫?” “正是。”陌子铿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我们都是自幼一同长大的情份,彼此再了解不过,我真是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打击将他那样高傲的人踩进了尘埃里。那段时间我忙于照顾他,所以拖了数月才来盛京找你。” 提及了沈枫,顾煙突然想起被自己遗忘的另一个人,桃灼。 出于心里的愧疚,顾煙难免有些坐立不安。只是碍于陌子铿,顾婵心虚的不好说出口,只想着到了将军府再派人去锦绣轩接回桃灼。 可接回之后呢…… 顾煙自是不肯负了陌子秩,如此桃灼倒成了烫手山芋,令顾煙左右为难的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的桃灼坐在锦绣轩墙边的一块青石上,茫然的看着人来人往。 昨日在老夫人面前,顾煙还是把自己捧在心尖上的,还信誓旦旦的要给自己个名份。甚至今儿上午还兴高采烈的来做嫁衣,可怎么突然就都变了?还没来得及准备呢,怎么就一下子从天堂摔进了地狱? 桃灼只觉得双眼酸涩胀痛,所有的痛苦争先恐后的想喷涌而出。他将额头枕在膝盖上,让眼泪肆虐。他又不敢哭出声,怕引来旁人的笑话,只能咬到唇角都渗出了血。 只有双肩不住颤动着,无助的不知该何去何从。 当顾煙将陌子秩带回将军府,犹如巨石掀起的千层浪,没有一处角落是安静的。所有人议论纷纷,说的最多的就是他怎么会活着?毕竟从前是个罪人,会不会连累将军府? 而静安居与琼花阁看似安静之下,却早已波涛汹涌。只是无论郡主还是老夫人,都知道陌子秩不比桃灼那个身份卑贱之人,故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暂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将陌子秩安排在听风楼附近的辰星阁,顾煙寸步不离的陪着他,与他说着相思之苦。直到入了夜,陌子秩昏昏沉沉的有些犯了困,顾煙才照顾他睡下。而后又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月浑浊,夜幽深。辰星阁的房檐之上,楚天歌仰头喝下一口烈酒,注视着顾煙的身影慢慢消失不见。 牵起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反正已经守护他四年之久,在多上几日也无妨。这将军府人多口杂的,总是不放心把他扔下不管。尽管,他的身边有了另一个他。 直到推开听风楼的房门,看到蜷缩在床角的桃灼,顾煙才猛然想起自己竟然忘了派人去接他。 “你……。”顾煙竟不知如何开口,尴尬的抿着双唇露出难堪的姿态。 桃灼总是忍不住眼中的泪意,他赤着双脚跑下床榻,用力的撞进顾煙的怀中。 仰起沾满泪痕的小脸,傻傻的乞求着,“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求你别丢下我。” 顾煙却是沉默… 第70章 突来的沉默令桃灼心里咯瞪的一下,仿佛被人推着从高处坠落,拼了命的想抓住一颗救命稻草,可还是摔个头破血流。 桃灼一度陷入自我怀疑中,想着是不是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了?令顾煙感到为难了。 然后桃灼去回想自己说了什么,却发觉脑子里只有乱糟糟的一团,如乱麻打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死结。困着桃灼什么也想不起来,唯一传递的信息就是陌子铿还活着。 几乎是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慌乱,桃灼哀求似的呢喃着,“将军,别再赶我走,我会很乖的,我什么都不要,就是别赶我走。” 说着,踮起脚尖胡乱的想去亲吻顾煙淡色的薄唇,可顾煙却是一偏头,桃灼冰冰凉凉的唇瓣就落在了他的耳畔。 意图明显的拒绝,无论是蹙起的眉尖还是淡漠疏离的面孔,都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从前,甚至连从前还不如。 桃灼片刻的怔愣,却又不甘心的再次紧紧抱住顾煙想去亲吻。 顾煙躲不开,心烦意乱之下用力的将桃灼推了出去。有些猝不及防,且他的力气也不是桃灼能抵挡住的,桃灼往后韧起的好几步,重重的撞到了身后的红木桌,坚硬的桌角亦是毫不留情的戳在了桃灼后腰上的那根骨头上。 疼痛令桃灼一点点冷静下来,而他不经意露出的痛苦并着额角的冷汗也令顾煙冷静下来。 “桃灼。”顾煙上前一大步,想看看他有没有被撞伤。 而桃灼却是后退着与他又拉开距离。 “是我痴心妄想了。”桃灼垂头看着自己因为疼痛而蜷曲的脚尖,想把话说的平静却止不住语气里苍凉的颤抖,“我以为你的心里是给我留了一处角落的,不想那些个日夜的缠绵情欢都是假的,只是我做的一场梦罢了。好在梦醒了,我也不会再打扰你了,我明儿就离开。” “去哪?”顾煙下意识的脱口而问。 桃灼未曾理会,他只听见心脏破裂的声音,所有的痛苦碎成一片又一片,然后在身体里无尽的蔓延。 “你想回凤鸣轩?”顾煙语气不善。 桃灼呆呆的愣了一愣,他原是没想过,倒是顾煙突然提及,桃灼就想起了。 红昭说过,在凤鸣轩虽是卖了笑,但那些爷儿是捧着你的,可进了将军府,别人为主你为奴。红昭还说了,别把自己全交托出去。 可桃灼被那短暂的幸福冲昏了头脑,他又飞蛾扑火似的把自己完全奉献给顾煙。他还以为是自己把顾婵攥在了手中,实则还是处处被顾煙牵扯着。哭与笑,都由不得自己。 见桃灼不说话,顾煙莫名的就升出心烦与恼火。他上前一把揪住桃灼的衣领,拎小鸡似的将他提到自己面前,冷声问道,“是要回凤鸣轩么?” 脚尖勉强勾住地面,这姿势使得桃灼呼吸有些困难。但他丝毫没有挣扎,只是一眼不眨的看着顾煙,反问他,“你在乎么?” 顾煙又沉默了。 不说在乎也不说不在乎,就这么模凌两可的绞着桃灼的心都跟着无所适从。 见桃灼脸颊被憋的微红,顾煙急忙松开手。 桃灼弯身喘着粗气,只听头顶处传来顾煙的声音,“留下吧,我不会赶你走的,但是O” 顾煙停顿了片刻,说道,“我不能负了子铿,你我之间,都断了吧。” 随后就是脚步声,关门声,只留下桃灼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听风楼,全身如同被冰水浇透,不受控制的发出簌簌颤抖。 都断了吧,他说的可真轻巧。那是桃灼付出的全部啊,剪断的不是他们之间的情分,是桃灼的每一根脉络,每一滴心血。 像是被抽空了所有,桃灼缓缓瘫坐在地,看着一滴滴眼泪落在手心里。你怕伤着他,就把所有的残忍对准了我。可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也害怕疼痛。 夜,仿佛变得漫长,漫长到让人盼不到黎明。 翌日,天还未大亮,沫儿那丫头就敲响了房门。 “公子,你起了么?我瞧着少夫人好像是朝着这边来了。” 在地上坐了一夜的桃灼迟钝而机械的慢慢抬起头,而后双手撑着地面站起身。腿脚的酸麻使他差点儿又跌倒,幸而一把扶住了身边的红木桌。 “我知道了。" 桃灼对沫儿应了一声,而后低头系好身上的衣衫,又快步到盆子边胡乱的洗了两下脸。水珠从鬓角的发丝滴落,桃灼忽而露出一抹苦笑。 竟是不愿在郡主面前露出丝毫的狼狈,明明是两个被抛弃的人,争个什么劲儿呢?谁又比谁好到哪里去呢? 正胡思乱想着,平南郡主已经推门而入。 平南郡主脸上的笑意很浓,好似并未因陌子秩的出现而影响心情。 “眼圈发黑呢?”郡主难掩嘲讽之意,“昨儿将军宿在书房了吧?怎么陌子秩一回来你就突然失宠了呢? 这女人嚣张得意的嘴脸真是让人恶心,桃灼冷哼了一声,“郡主高兴成这样,我还以为是将军昨晚去了琼花阁呢。将军也是的,怎么就不想着给你浇点水呢,再鲜艳的花朵得不到滋润也会枯萎泛黄。郡主有跑来讽刺的功夫,不如多照顾照顾你的肌肤,老的太快只会让将军更加厌恶。” 这话如同揭着郡主的伤疤,很是戳她的痛处。平南郡主哪里肯罢休,上前就狠狠的甩了桃灼两记耳光。 “贱奴,你还当是从前顾煙护着你么,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桃灼用手背贴着脸上火辣的疼痛,淡淡说道,“要撕你就赶紧撕,否则等你那所谓的孩子生出来,我就让天下人都知道,那是你抱回来的野种。” 桃灼还是单纯的有些犯傻,他以为在凤鸣轩学的透彻,实则也不过皮毛,人心叵测这东西他还是没理解。只是随口一句气话,却为自己埋下祸根。 平南郡主怒气冲冲的离开,半路上却折身去了辰星阁。 陌子秩没有贪睡的习惯,早早的就醒来了,只是也不愿下床,就懒懒的倚靠着床边翻看着手中的书卷。 还是顾煙亲自端来洗漱的温水,又端来他从前爱吃的饭菜,三哄两哄的拿走他手中的书,照顾小孩子似的为他擦干脸颊又为他盛好了饭菜。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了?”陌子铿笑着打趣。 顾煙抬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却是不痛不痒,“没良心,我哪次不是对你这么好。” “倒也是。”陌子铿歪头笑了笑,“不过从前也没少惹我生气。” 说着,指了指顾煙腰间的玉佩,“看,证据还在呢。” 顾煙顺势握住陌子秩的手,极其认真的看着陌子秩的双眸,“以后都不会了。” 也未等陌子秩说什么,平南郡主就很不凑巧的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温馨。 “你来做什么?”顾煙不悦的皱起眉头,将陌子铿的手摟的更紧。 平南郡主佯装笑意,“我听闻子気安然无恙,念在相识一场的情分上,过来看看他。” 陌子秩起身行礼,淡淡的目光从平南郡主高隆的腹部一扫而过。 “子铿谢郡主为陌家平冤一事尽心尽力,大恩无以为报,请受子铿一拜。” 平南郡主怔了一下,急忙搀扶住行拜的陌子秩,笑道,“快不必多礼,我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是正好拿捏住当年宜贵妃陷害你姐姐的证据,也是咱们皇上觉得对璃贵人亏欠了,这才免了陌家的罪责。” 说着,目光往顾煙那边偷瞄了一眼,见顾煙冷着脸子一言不发,郡主寻思片刻又说道,“且我帮陌家平冤也是存了私心的,那会儿将军被他房里的那个桃灼迷了心神,我嫌弃他身份实在卑贱配不的将军,就借此将他赶出了将军府。不想将军竟然放不下,把那个当了男妓的桃灼又接回了将军府。听说,老夫人已经允了将那贱奴给将军做妾。” 三言两语的,将顾煙与桃灼一事都抖了出来,郡主这次着实聪明,既伤了顾煙和陌子秩之间的感情,也将桃灼牵扯进来令他们三人纠缠不清。所谓鹳蚌相争渔人获利,也不过就是这个道理。 顾煙气恼的一掌拍在桌上,狠戾的气势令空气都跟着一震,桌角出现细细的一条裂痕。 “你大清早的过来,就是想挑拨是非么?”顾煙咬牙切齿的质问着。 平南郡主不着痕迹的往陌子秩身后躲了躲,“将军误会了,我过来就是想问问那桃灼要怎么处置。是打发出去还是接着筹备纳妾一事?毕竟我是当家主母,有些事总是要跟着操心的。” “滚。”顾煙低喝。 滚就滚,反正目的达到了,平南郡主也不欲再火上浇油,心藏得意的转身离开辰星阁。 被她这么一搅,屋子里之前的氛围都沉淀着成了无言的静谧与冷清。 顾煙颇有难堪的解释道,“不是我不想打发了他,只是他一个孤儿无依无靠的,我也不忍他再回凤鸣轩那种肮脏的地方。如若有了好的去处,我一定送他离开。” 陌子気垂眸未语。 房间里的银骨炭已经燃尽,并未取新炭续上,没了往日的温暖。 桃灼浑浑噩噩的趴在桌子上似睡非睡,临近晌午时分忽然听见外面轻轻的叩门声。 桃灼恍若未闻。 随着房门被推开,有轻缓的脚步声入耳。桃灼抬起头,与陌子秩的目光撞个正着。 本能的抵触令桃灼心里涌起一丝紧张与抗拒,他站起身微皱着秀眉,“你来做什么?” 第71章 年少时,平南郡主非顾炸不嫁,只是陌子社却从不放在心上。他有才气也有傲气,他相信自己是唯一能占据顾煙内心的。可现在的陌子铿是敏感的,甚至是自卑的,他不觉得自己还能配的上顾煙,而郡主的话更是令他内心惶惶不安的。 所以他来了听风楼,也是好奇顾煙想纳入房中的男妓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别紧张。”陌子铿轻语,“我就是过来看看。” 乍看之下,两人的脸型都是那种团团的鹅蛋脸,但五官却相差甚远,桃灼更显惊艳又含楚楚之态,而陌子程却是温润文雅。 尽管陌子秩表现出温和,但桃灼依旧瞪圆了杏眼满是防备的盯着他。就像是受尽欺凌的幼兽,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令他露出警惕。 空气中微妙的飘着一丝尴尬,好像谁都无话可说。 陌子秩垂眸之际正巧看到桃灼赤着的双足,因为踩在地面整整一夜,被冻的有些泛红。 见状,桃灼蜷着脚尖想把它们藏进衣袍之下,掩盖那点点狼狈。 “我幼时也喜欢赤着脚满地跑,我母亲说那样的人多是稚朴纯真的性子。”陌子铿似回忆般,“后来每每穿上鞋袜时,我都忍不住想,我是不是失去了那份纯真。” 说完,淡淡的一笑,且又问道,“我总瞧着你年纪不大,可到了弱冠之年?” 桃灼摇了摇头,“十八。” “十八呀。”陌子気唇角的笑意凝固,目光仿佛凝望着过去,浮出了淡淡的哀伤,“正是我流放时的年纪。” 说上了几句话就显得没那么拘谨了,陌子秩在红木桌旁坐下,想自己斟些茶水,只是一提起紫砂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桃灼见状,就唤着门外的沫儿去拿壶新茶。 当剑拔弩张的气氛缓下来,桃灼竟是不太敢直视陌子秩。毕竟从前一直被当成他的影子,如今与他面对面坐着,难免有些自惭形秽。 陌子秩转动着手中的空茶杯,说道,“我不知道是应该羡慕你还是嫉妒你,竟然只用短短的一年就占据了凤兮的心。又或许我应该感谢你,谢谢你将他带出曾经的痛苦愿意接受新的开始。” “不需要你来谢我。”桃灼郑重的回着,“我爱他,与你无关。” 陌子秩愣了一下,淡然而笑,“可他能接受你,却是因我而开始。” 桃灼只觉得胸口像是被蹂瞩了一下,呼吸有点闷疼。尽管他不愿接受,却没法欺瞒自己,顾煙的喜欢只是因为自己和眼前之人有那么点点相似。 这会儿沫儿走进来,分别为他们斟了茶水。桃灼没心思饮茶,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向陌子秩,只瞧着他饮茶的姿势都是端庄雅正。 犹如云泥之别,任谁都会喜欢他的吧。 “我听说,你做过男妓?”陌子気的语气里好似还有些不太相信。 衣袖下蜷曲的指尖不住发抖,如同被强行掰开的蚌壳,被人看的赤裸裸,疼痛之下是无尽的屈辱与脆弱。 桃灼伪装着坚强,嘴边勾起一丝媚笑,“那又如何?就算我里里外外的脏透了,他不还是八抬大轿将我从凤鸣轩接回了将军府。” 陌子秩颤着浓密的睫毛,眼底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如缓解着情绪,陌子ei又低头囁了口茶水。 顿了片刻,陌子気才说道,“你若喜欢他就应该顾及他的名声,他一生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你想成为他唯—的污点,让他受尽世人的耻笑么?” 这话太重,让桃灼承受不住。仿佛巨石砸在了心口,就连痛苦都是被碾的四分五裂。爱一个人是有多难啊?桃灼只是纯粹的爱着顾煙,可他的纯粹却成了别人眼中的污点。 强忍眼中的泪意,桃灼抖着手指拿起茶杯,想用热茶压下心中不断泛出的苦涩。 只是玉色茶杯刚刚碰到唇瓣,就看见坐在对面的陌子秩忽然露出难耐的痛苦之色。他弓起身子手心紧紧攥在胸口处,紧接着一口鲜血从口中呕出。 “你……。”因疼痛,陌子気精致的五官都扭曲,颤微微的指着茶杯吃力的说着,“你,竟然,下毒。”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桃灼一瞬间的呆傻,脑子里空白的做不出任何反应。 直到陌子ei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发出“卩彭”的一声闷响,桃灼才彻底回过神。 他匆忙上前蹲跪在陌子秩身前,先是诊了脉搏,又翻看他的瞳孔见已经出现散涣之意,确是中毒之状。 桃灼起身含了一口茶水又连忙吐出,抿着口腔里残留的味道,好似是被人掺了夹竹桃的汁液。 “你先不要乱动。”桃灼再次蹲下身子安抚陌子秩,“这种毒散得慢,只要快些服用了解药就没事,我这就去给你找。” 连鞋子都顾不得穿,桃灼裸着双脚就跑出屋子。只是还未到听风楼的院子口,就见郡主带着一众府中侍卫浩浩荡荡而来。 “桃灼。”郡主厉色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毒害陌子社,这是要畏罪潜逃么?” 桃灼一怔,她怎么知道? 没来得及细想呢,平南郡主已经令府中侍卫将桃灼死死抓住。 “放手。”桃灼用力的挣扎着,“他撑不了太久的,赶紧放开,我去给他找解药。” “你这下毒之人会这么好心?”平南郡主冷哼着,“分明就是你嫉恨陌子秩,所以下毒谋害他。 好一招一石二鸟,桃灼愤恨的瞪着平南郡主。阻拦自己去救陌子es,那他只有一死。陌子秩死了,顾煙定然不会放过自己。她倒是好算计,简简单单的就除掉了两个心腹大患。 桃灼焦急的回头往屋子里看去,只怕再多耽搁真的会要了陌子秩的命。 “你这个女人。”桃灼气的咬牙切齿恨不能嚼其骨吞其血。 平南郡主冷笑着,就站在听风楼的院子口一动不动的,分明就是耗着时间再等陌子秩的死亡。 “那是一条人命啊。”桃灼歇斯底里的嘶吼着,“赶紧放开我,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让他死么。” 置若罔闻,但平南郡主眼底却露出狠色。她是想让陌子秩死,顺带着让桃灼去陪葬。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红色身影从天而降,手中长剑直接将按压着桃灼的侍卫刺伤。 楚天歌将桃灼扯到身前,紧张的问道,“发生了何事?子es呢?” 陌子秩出了辰星阁那会儿,是楚天歌踩着青砖碧瓦将他护送到听风楼。许久不见他回来,楚天歌不放心就过来寻看,正巧赶上这一幕。 没时间细说,桃灼只是匆忙叮嘱着,“人参三钱,甘草六钱,五味子四钱,我怕陌子気等不了太久,也不必煎药了,碾成碎末和着温水就给他服下。要快,越快越好。” 楚天歌一句废话都没问,只是抬剑指着平南郡主,“我回来之前他们两个出了任何事我都不会放过你。” 扔下狠话,就施展轻功飞身而去。 未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平南郡主脸色甚是难看。正盘算着如何是好呢,彩珠远远的跑来,有些慌乱的与郡主低声私语。 “这么快?”平南郡主语气里有些焦灼不安,“不是还没到下朝的时间么。” 彩珠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 “把他先给我抓住。”在郡主的指示下,桃灼又被府中侍卫扭住了双臂。 深深呼了口气息,平南郡主转身离开听风楼。 没过多久,桃灼就看见身着绯红色官服的顾煙匆匆而来,他剑眉紧皱,脚下的步伐显慌乱。 桃灼松了口气,只要有顾煙在,陌子秩就应该会无恙。只要他不死,自己也就没事了。 然而这只是桃灼自己的一番想法,他看着顾煙一步步靠近,凤眸中尽是冰冷与愤怒。 “贱人。”一声怒骂,在桃灼还没所反应之时,腹部就被狠狠的踹了一脚。就连扭压他的侍卫都没能承受住这份力度,桃灼直接被顾煙踹趴在地。 若说最柔软的莫过于人心,桃灼不喜欢陌子铿却不能看着他死。若说最坚硬的也是人心,顾煙的残忍令桃灼始料未及。 腹部是最脆弱的地方,那里蕴含着人的五脏六腑,最经不得重创。顾煙身为武将怎么会不知道人身上的弱处,这一脚下来恨不得要去桃灼的半条命。 然而顾炸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径直进了屋子,很快里面传出他焦急而又慌恐的呼唤。 子秩,子気,他的心里只有子秩。 桃灼就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他看着从自己口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青石砖,他看着自己的眼泪与那一滩血液密切融合。 他感觉腹部像是有一团火在灼烧着每一根神经,几乎承受不住的疼痛令他全身痉挛着想蜷缩却又动弹不得。他听见耳边有个声音,放弃吧,他爱的从来就不是你。他听见心碎的声音,把他那份卑微的爱溅落满地。 忽然手指被人用力踩住,只听到平南郡主有些得意忘形的声音飘入耳中,“如你所愿,陌子秩可能不会死了。但你下毒谋害他,你这次是死定了。” 蜀锦绣制的鞋子耗尽力气的在桃灼手指上碾磨了几下,待挪开,只留下血肉模糊的一片。 桃灼咧开嘴角无声的笑着,到底是自己太傻还是太天真?从陌子秩出现的那一刻就不应该回将军府的。不会再有人护着自己,他和他的爱都可被人随意践踏在尘埃里。 将军,终究不是他的将军。 第72章 屋子里的气流乍然间扑在身上并没有为桃灼带来温暖,反而是令冻伤的脚面发出痒痒的刺痛。 随着侍卫用力的一推,桃灼往前踉跄着跪在地上,因身形不稳,双手撑地之时正好按在了被陌子秩打碎的茶杯上。锋利的瓷片将手心划出一道伤口,桃灼的手指缝都被染红。 “将军。”平南郡主站在床边,“我把那贱人带进来了,要怎么处置啊?” 顾煙恍若未闻,好似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和陌子秩二人。 握着陌子秩的手贴在唇边,顾煙似祈求般的呢喃着,“子钛,你快点醒过来啊,你别吓我。” 桃灼垂着眼眸,听着顾煙语气里的深情,睫毛迟缓的眨动着如僵冻住的蝶翼。 大抵也是被他们之间的爱给刺激到了,平南郡主走到桃灼面前,发泄似的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贱人,瞧你干的好事,若是陌家公子死了,谁也饶不了你。” 尖锐的嗓音终于令坐在床边的顾煙有了一点点反应,他侧过头,凤眸落在桃灼的身上,如冰渊万丈没有温度。 顾煙起身,高高在上的神祇一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在面前的桃灼。 “是你下的毒?”他冷冷的问着。 桃灼不语。 解释从来都是毫无意义的,从他开口怀疑的那一刻,就没有所谓的信任。 倒是一旁的平南郡主又按耐不住了,急于定下桃灼的死罪,“沫儿,你说。” 小丫头吓的噗通一跪,哭着说道,“不管我的事,是公子让我倒的茶。” 压抑不住心底的怒意,顾煙一脚将地上沾了血的瓷片踢过去,正打在沫儿的身上。 “他也让你下毒了么?”顾煙嘶吼着。 被顾煙吓的眼泪都不敢流了,沫儿惊恐的瞪圆了双眼,结结巴巴的回着,“是,是,都是公子,让,让我做的。” 桃灼眼底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静的如一潭毫无生气的死水。他转头看向沫儿,那个他一直觉得傻乎乎的,还有点可爱的小丫头。 牵动着嘴角,桃灼对着沫儿笑了笑。 “桃灼。”顾煙半蹲下身子,细长的手指捏住桃灼的脸颊。仿佛心里所有的怨怒都集中在手指上,捏的桃灼双颊酸麻胀痛。 “我要听你亲口说。”声音竟是有些颤抖。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桃灼从那双凤眸里除了愤怒还捕捉到一缕说不清的情绪,是悲痛?是不舍?桃灼看不透,也不想看透,反正他所有的悲欢都是留给陌子秩的。 脸颊实在过于疼痛,好像骨头都要被捏碎似的。桃灼想将顾煙的手推开,但那只手就似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桃灼伸出嫣红的舌,正扫过他拇指与食指间的虎口。口中卷入了血腥味,是适才桃灼推操时留下的血迹。 如惊厥般的顾煙猛然将手缩回,拇指的尾部轻轻按在桃灼舔过的地方。 桃灼稍鼓两腮,活动了一下两侧酸痛的肌肉,而后才开口说道,“是我下的毒,都是我做的。” 目光扫过顾煙脸上的难以置信,可笑的是平南郡主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想来是没料到桃灼轻易的揽下了罪名。 脸上忽然挨了重重的一下,桃灼被打的跌坐在地。口中泛起浓浓的血腥,半边脸颊陷入片刻麻木,牵引着耳边都是一阵嗡嗡的明响。 顾煙的一巴掌,打碎桃灼的心。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愤恨的声音仿佛被什么阻隔着,闷闷的传入耳中。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桃灼仰头看着顾煙,情绪渐渐陷入失控的嘶吼着,“为什么他一回来就什么都变了?你答应过余生护我周全,你这就是这么护着的?你说你能给我的除了宠爱只有名份,宠爱在哪呢名份又在哪呢?” 桃灼仰起脸,想让眼泪倒流回去,可已经无法控制它们的肆虐。 吼过之后,桃灼慢慢恢复平静,淡声说着,“你说你要娶我,你说无悔,你说你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你的人,我背后是荆国的大将军,你说不再让我受冷眼,不再让我受欺负。可你说的,没一样是兑现了的。” 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沾染的血迹在脸颊上划出一抹刺眼的红,桃灼略显凄楚的笑着,“还哪有为什么,爱不都是自私的。” 曾经的缠绵缱绻就如昙花一现,现在回想起来,恍似精心编制的谎言。桃灼多不想承认,顾煙从来就没有爱过自己。而所谓的喜欢,就像是施舍他那点怜悯对待一只可怜的小猫小狗。陌子秩回来,就连那点仅存的喜欢都被掩埋的一干二净。 顾煙在沉默,或许是桃灼的话令他感觉到有些无地自容,指节蜷曲着似有微动,琥珀色的凤眸里掺入了恻隐之意。 “将军。”平南郡主显出焦急,“你现在心软那就是害了陌子秩,这贱奴一心想攀附咱们将军府的权贵,如今还不是把陌子秩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今儿是下毒,明儿又指不定做出什么呢。” 果然陌子es才是顾煙心尖上的,眼中的恻隐慢慢消散。顾煙无力的挥了挥手,“先关押着,一切等子铿醒了再说。” 被侍卫拖出听风楼,恰巧碰到急匆匆赶回来的楚天歌,他手里拿着为陌子秩救命的药。 楚天歌脚步迟疑的顿了一下,却又什么都没说的与桃灼擦身而过,飞速的跑进听风楼。 桃灼自嘲的一笑,我救了他,可谁又能救得了我? 依旧是那间狭小的柴房,阴冷的看不到阳光,鼻息间尽是墙面发霉的气味。 墙角的阴暗将桃灼完全笼罩,他垂头看见自己赤裸的双足已经出现一道道细小的裂纹,便盘起双腿将两只冰冰凉凉的小脚丫贴在小腿上,借此传递着并无温暖的温度。 夜里,外面寒风呜咽着像是上苍的哭泣。 桃灼蜷缩着躺在地上,身体偶有抽搐。只觉身上很冷,像是坠进了冰窟里。可被顾煙踹过的腹部又似灼烧着,火辣辣的疼。呼吸好像都成了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时缓时急的令心脏的跳动都毫无规律。 恍恍惚惚的,眼前好似有一片桃林,嫣红的花瓣灼透了半边天。 “母亲。”桃灼梦吃似的低喃着,随之眼角滑出一行清泪。 多陌生的一个词啊。幼时乞讨,看见别的孩子缠着母亲撒娇,桃灼能羡慕的整晚睡不着觉。也会幻想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也会哭着怨恨,是什么样的女人如此狠心把出生不久的婴儿抛弃。 “师傅。”桃灼迷迷糊糊的又好似看见那一袭白衣胜雪,耳边回荡着慵懒的声音,傻徒弟。 眼睁睁的看着你从望江楼坠下我却无能为力,师傅,你以后要好好的活着,别做傻事。 最后浮现在脑海中的是身穿银色铠甲的背影,他铁骨铮铮傲立于天地间,他是桃灼的全部,却又亲手毁了桃灼的全部。桃灼不愿唤他,却又忍不住的总想抱抱他。 “将军。”一声将军,耗光了桃灼所有的心力。 随着柴房的木门被推开,顾煙抬着迟缓的步伐迈入。因为昏暗,巡视了一圈才发现躺在角落里的桃灼。 “子铿他醒了。”顾煙淡淡的开口。 见桃灼没有回应,顾煙暗暗的叹了口气,“我听楚少侠说,是你让他去找解毒的药材,所以下毒之人未必是你。” 还是没有回应,顾煙以为是桃灼在气恼着。 “我知道你是觉得受了委屈,可那种情况下我没办法不去怀疑。你知道子秩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不能再失去他。” 顿了顿,顾煙眸色转为一片黯淡,“我想了许久,还是送你离开将军府吧。这样,对我们都好,既不会再伤害你,也不会伤着子铿,我亦是不必左右为难。” 依旧没有声音,这时顾煙才惊觉不对,急忙上前。 借着窗口透进来的一丝月色,只见桃灼脸色惨白如纸,双唇干裂的也看不见血色。他双眸紧闭,呼吸急促。气息更是像一扇破旧的风箱,呼啦啦的仿佛随时中断一般。 “桃灼。”顾煙慌忙将蜷躺在地上的人扶起,手指往额头上一搭,滚烫的温度令顾煙心里“咯瞪”的慌了一下,愈发感到自责了。 将人抱回听风楼,正要命人将守在子社那边的大夫先传过来,可想了想又改□让家奴速去济世堂请大夫。扯过蓝色的蚕绒锦被正要盖在桃灼身上,顾煙一眼扫过他冻伤的双脚。 顾煙俯下身,将桃灼的双足握在手中慢慢的揉搓着。他眸中神色有些混乱,大脑亦是乱糟糟的一团。 与桃灼,顾煙也不知道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若说喜欢,可得知他毒害子気,真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了。若说不喜欢,见他现在这个样子又隐隐有些心疼。 若要细究,那大概就是喜欢过。将他从凤鸣轩带回将军府那段时间,顾煙是动了情的。可人心就一颗,顾煙不想把分成四分五裂。 这一生一世,陌子秩足矣。 从秋风阁请来的大夫诊着桃灼的脉搏,眉头紧皱着脸色并不是太好。 “将军,这位公子极有可能是伤了……。” 这会儿,门外的小厮慌张的跑进来,“将军,辰星阁那边来人传话,说陌公子又吐了。” 顾煙也没心思再听大夫说下去,急忙起身赶往辰星阁。 “唉!”大夫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着,“我话还没说完呢,这公子应该是腹部受到重创伤了内脏,眼下又起了热病,若不好好将养着怕是要落下病根儿的。” 第73章 桃灼醒来时已经是临近晌午,听风楼静悄悄的一片,只有他残破的呼吸声在耳边刮过。 忆不起是如何又回了听风楼,许是将军不忍心了吧。只是桃灼感觉不出欢喜,只是怔怔的盯着帐顶,像失了魂似的。 胸口突然一阵闷痛,紧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声。那咳嗽就似止不住,桃灼紧按着胸口弓起身子,咳得脸色都是涨红,有种要把内脏连带着咳出来的错觉。 许久,咳声才有所缓解,桃灼被折磨的趴在床边忍不住干呕。 —只药碗递到桃灼面前,桃灼缓缓抬头,只见楚天歌面无表情的站在床边。 这人走路都没有声的…… “谢谢。”桃灼接过,捏着鼻子将已经凉了的汤药一口气喝下。 “你喝药倒是痛快。”楚天歌依旧面无表情,与桃灼说着,“今早顾将军喂子気吃药时,子铿吐了好几遍,急得顾将军只能一口药一颗蜜饯的那么喂着。” 握着手中的药碗微不可见的一颤,桃灼紧紧攥着碗边,指尖都渐渐泛白。 只听楚天歌又说道,“子铿是对汤药厌恶的有些怕了,那年我从西北将他救回琅州,整整两年他每日药不离口,才算把身子调养过来,所以闻不得汤药那个苦味。”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子秩这几年过的很苦,我想顾将军是他心里唯一的支撑吧。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掺合他们之间的感情,不要伤害子秩。” 曾几何时,桃灼竟成了旁人眼中沾满剧毒的匕首,仿佛他稍稍一动就会伤着陌子秩。可难倒不是因为他的突然出现,伤的桃灼体无完肤么? 桃灼扯动着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你担心什么?你觉得我有资格介入到他们之间?你没有,我也没有,我们两个都是过客。只不过,你爱陌子秩没有我爱顾煙爱的那么深。” —直面无表情的楚天歌难得微微皱眉,似是很不赞成桃灼的话,问着,“何为爱的深?” “你一定没和陌子铿表白过吧?就算你爱的意图很明显,他内心也很清楚,可你们两个还是一起装糊涂。你可以满足陌子秩的所有要求,甚至是亲自将他送顾煙身边。” 桃灼停顿片刻,平复了一下心中的痛苦才又接着说道,“爱,从来都是自私的。你愿意放手,是因为你对陌子秩并没有那种疯狂的想占为己有的欲望。” 爱一个人,至死方休。 楚天歌沉默不语,似是在思考着桃灼说过的话。 “我师傅他还好么?”桃灼突然问道。 “你师傅?”楚天歌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枫。” “哦,身体倒是无恙,但心里的结一直打不开。”楚天歌反问,“我好像没和你提及过,你怎么知道沈枫在我那里?” “你救他的时候我正巧看见了,谢谢你。” 一时间,两人又无话可说。 忽而外面传来丝竹乐器声,欢庆至极。桃灼这才想起今儿是老夫人寿辰,而他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 “我身子不适,请回吧。也不必再为陌子気来找我,我不过是个影子,从他回来的那一刻我就被掩盖在黑暗中了,你实在无需为他担心。” 心底泛起难言的酸楚,尽管桃灼不甘心,却将一切看得透彻。自己拼命的追逐也赶不上顾煙的脚步,而陌子秩却可以站在原地,等着顾煙去寻他。 待楚天歌离开不久,桃灼起身洗漱干净,又换了衣服,将那件红色斗篷披在身上。 镜中人,朱颜瘦,爱亦痴,怨亦幽。 桃灼也痴想过还能守在顾婵身边,也期盼过他对自己还有那么一点情分。可那一脚踹过来的时候就打碎了桃灼所有的痴,那一巴掌落在脸颊也醒了桃灼所有的梦。 推开房门,夹杂着雪花的冷风贴过苍白的脸颊,那刺痛好像顺着肌肤毛孔渗入心底,有种令人想哭又哭不出的凄凉。 桃灼顺着乐声传来的方向走去,他要在众人面前揭穿郡主假孕一事。此等丑事一旦轰动,顾煙有足够的理由休了她。顾煙也一定会休了她,然后迎娶陌子秩。 桃灼顿了顿脚步,想自己冒死去揭穿郡主,结果却是要为陌子ei添嫁衣裳。但并未有过多的退疑,对郡主,桃灼是恨之入骨的。 今日后院也冷清,想来府中奴仆都去前厅忙活了。 寒风透过衣领,桃灼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快走到庭芳园时桃灼停住脚步,只见平南郡主和彩珠正步履匆匆的朝着自己这边而来。 而见到桃灼之时,平南郡主也是露出一丝错愕,但转而就换上一副诡异到有些修人的笑模样。 “你这是身子好了?竟然出了屋子。”郡主将插在暖袖中的手拿出,将本是整洁的发帘拨弄的稍稍有些凌乱。 “你说巧是不巧,我还想着去听风楼看你呢。” 桃灼并未理会,但杏眸却浮出一抹警惕,紧紧盯着郡主。 “今儿母亲大寿,我左思右想的终于是想出了一份大礼。”平南郡主掩唇笑的甚是得意,“彩珠,把咱们的礼物先给这小贱人瞧瞧。” “是。”彩珠趾高气昂的走到桃灼身前,从衣袖中抖出个水袋子。 “你摸摸,猜里面是什么?”不亏是郡主身边长大的,彩珠那阴毒的笑意与郡主如出一辙。 似水在晃动,却又显粘稠流淌的不那么顺畅。桃灼心生不详的预感,他掉头想离开,却听闻身后哎呦的一声。 转回头,只见平南郡主躺在地上捂着腹部,而彩珠则是跪在她身边戳破那个水袋,瞬间鲜红的血液涌出来撒了郡主的下身的裙摆上。 “来人,快来人啊,少夫人流产了。”彩珠惊慌失措的呼喊着。 平南郡主撑着身子看向桃灼,嘴角挂着阴森森的笑意,如鬼魅般愤声说道,“我就不信你这次还不死。” 远处已有家奴跑来,平南郡主顺势躺下捂住腹部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本是打算揭露她假孕一事,未曾料到却被她倒打一耙,反要被诬陷害她流产? 桃灼一瞬间慌了神,怔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反应。直到郡主被七手八脚的抬走,只留下那一滩刺眼的血迹。 而桃灼被侍卫押走之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庭芳园中一抹白色身影,仿佛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 平南郡主流产一事瞬间在将军府里炸开。 桃灼跪在偏厅里,听到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很快涌进来一群人,有老夫人,有平南王,还有一群陌生的但带着愤怒的面孔。 “小贱人。”忽然被人从后面一脚踹倒在地,紧接着就被人踩在头上,恨不能将桃灼碾碎,"竟然敢害我妹妹流产,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来人啊,将这贱奴拖下去乱棍打死。” “世子。”顾煙的声音响起,“这里是将军府,人也是我们府上的人,还轮不到世子来做主。” 听闻,踩在桃灼头上的脚移幵,而后快步走到顾煙面前,“顾煙你什么意思,我妹妹肚子里怀的可是你的骨肉,如今孩子没了,你就这么个不冷不热的态度?竟然还想袒护这个贱奴?我知道他是你从凤鸣轩接回来的,你舍不得啊?” “我没有袒护,也没有舍不得。”顾婵淡声说着,“可总得把事情说个清楚吧,总不能冤枉了谁。” “冤枉?你的意思还是我妹妹自己把自己摔流产了?你知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盼着怀上你的骨肉,自从有了身孕大气都不敢出,就怕肚子里的孩子有任何闪失。” 顾煙剑眉微皱没有言语,就算他内心是想偏袒桃灼的,可这事实在闹的太大。况且,孩子无辜,顾煙还是有一些心疼的。 “平南郡主根本就没有怀孕。”桃灼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衣袖擦去嘴边的血迹,毫不畏惧地看着眼前众人,“她不过是想靠着假孕巩固她的地位,是被我识破后怕我揭穿,才又闹出假流产这一出来诬陷我。” 恍如湖面突然掀起的巨浪,卷的众人措手不及,面面相觑的都露出震惊之意。 “贱奴,竟然还敢诬陷我妹妹清白。”世子上前恶狠狠的连着抽打了桃灼十几下,屋子里只有清脆的巴掌声,却无一人阻止。 等他打的累了,桃灼吐出口中的鲜血,倔强不服输的与众人说道,“若不信就请济世堂的沈大夫来为郡主诊脉,流产之人的脉象但凡有些医术的都能诊的出。” 都说沈大夫一世清廉正直,别人桃灼信不过。 “好,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世子抬脚就要往外走,却被平南王厉声呵斥住,“你做什么?你妹妹房中又不是没有大夫,轮得到你去找。” 不管郡主假孕一事他们是否知情,可一旦有外人插进来就会变得棘手。若郡主真是流产还好说,若是假孕,那平南王府丢不起那个脸。 桃灼转头看向顾婵,目光中帯有乞求。这事若查不清楚,自己害郡主流产一事做实,那就必死无疑。桃灼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顾煙,希望他可以请沈大夫过来,还自己一个清白。 然而,顾煙接触到桃灼的目光后却是有意的闪躲开,凤眸微垂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爷。”老夫人开口,“事关重大,我家侯爷又远离盛京不在家中,我一介妇人也是深感无措。只是请王爷放心,郡主怀的是我们顾家的血肉,绝容不得他人诬陷。” 说的再清楚不过,将军府与平南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桃灼算个什么东西? 第74章 凤鸣轩是面子上脏,将军府是内里不干净。在将军府的日子未必好过,你好自为之吧。 脑海里只剩下红昭曾说过的话,一句好自为之似看透了桃灼的下场。 桃灼的目光扫过众人,他们看桃灼的眼神或是愤怒或是冷漠,那高高在上的态度如同俯视着蜷蚁。 最后,桃灼还是将目光停留在顾煙那里。他,是桃灼活着的唯一希望。 “老夫人。”平南王开口,“这事虽与小女有关,但阿娇毕竟是你们顾家的人,事儿也发生在将军府。我们平南王府是不好插手,只请老夫人能给个说法。” 老夫人抬起手腕扶了一下头上的金步摇,十分得体的回着,“请王爷放心,自古杀人偿命这是无需质疑的。这奴才害死我未出世的孙儿,必不会轻饶,只是我们不好染血还是送往刑部大牢,定下死罪吧。” “母亲。”一直沉默的顾煙终于再次开口,“此事是不是过于武断?毕竟只是郡主的一面之词,也未必是桃灼……。” “顾将军。”平南王打断顾煙的话,虽面上未露出太多不悦,但一声顾将军却甚显隔阂。 “将军是想说我家小女冤枉了他?” 未等顾煙开口,倒是一旁的老夫人出声了,“怎么会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岂会冤枉了他。是煙儿这些年征战沙场有些骄纵了,王爷莫往心里去。” 平南王缓缓的叹了口气,“当初将军不愿娶我家小女,是我厚着脸皮从太后和皇上那里求了旨意。我也知将军一直心有怨念,只是小女无辜,她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你。老夫年事已高,唯子女是心中挂念。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愿将军看在你们四年的夫妻情分上,能为阿娇做一回主。” 姜还是老的辣,三言两语的就将顾煙堵死。年事已高,四年夫妻,如若顾煙再为桃灼说上一句,倒成了不忠不孝之人。 锦袖之下,双手微握成拳。顾煙回头看向桃灼,无奈之余问道,“当时除了你和郡主真的就无旁人了么?” “还,还有一人。”桃灼说的有些迟疑。 “谁?”顾煙眸色一亮。 “陌子丘。” 顾煙眼中的亮光一下子消失殆尽,剑眉紧绷神色复杂。 陌子秩不复从前,他不喜欢见客,不喜欢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更不愿见到从前的旧相识。这是身份的巨大落差为他带来的敏感,顾煙感觉的出。且顾煙也不愿子秩趟这浑水,所以当桃灼提及陌子秩之时,顾煙有些恼他不应该将子秩牵扯进来。 没多时,陌子秩在家奴的带领下进了偏厅。 但见他身着雅白色的青花锦缎,如芝兰玉树气质温润,眉尖微蹙,遮不住眼梢流露出的才气傲人。 先是见了礼,老夫人与平南王又客气的与他寒暄一番,先是表达了对故人之子的关怀,而后才提及郡主小产一事。 “是。”陌子es如实回着,“我确有去庭芳园赏梅。”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陌子铿身上,各怀心思的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郡主与桃灼是有争执,但郡主是如何小产的,我并未看见。” 桃灼仅存的希望就这样落空,他有些不甘心的扯着陌子铿的衣摆,语气焦躁的,“你怎么会没看见呢?我明明都没有靠近郡主,是她自己假意跌倒,你应该看见的。” 陌子秩往顾煙身边靠了靠,将攥在桃灼手中的衣摆扯回,与他拉开了距离。 “抱歉,我帮不了你。”温润的声音却有掺杂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 桃灼无力的垂下手,事到如今已是再无求生的欲望。本以为顾煙是希望,结果陌子秩成了绝望。看没看见是一回事,帮不帮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即刻把这奴才送往刑部大牢。”老夫人发话。 身上印着斑驳血迹,令大病未愈的桃灼看起来虚弱不堪。 正欲离开,却又顿住脚步,回头看向顾煙的刹那,泪水如决堤一般再也收不住。 “我,我能再和你说句话么?”是最后的期盼。 顾煙上前,凤眸里的情绪实在复杂,复杂到桃灼已不愿一一去辨认。 稍踮着脚尖,桃灼贴在顾煙耳畔低声说道,“我依旧不恨你,我就是后悔了,不该爱上你。” 顾煙身型明显的一颤,他想去握住桃灼的手,可桃灼已然回身,带走了所有的伤痕累累,带走了他所有的爱。 手心成空,却忽然被另一片温热轻轻覆盖。顾煙侧头,只见陌子秩站在他身边。紧紧攥住陌子秩的手,可依旧无法心安。似是被什么东西挤压着胸口,说不出的难受。 牢房里的潮湿与阴冷令桃灼有些吃不消,身上的热病反反复复,蜷缩在角落里时而昏沉时而清醒。 昏沉之时梦里是顾煙的身影,清醒之时脑子里还是顾煙的身影。 咳声此起彼伏的在这狭小的牢房里回荡着,隔壁关押的犯人很是不满的探脚过来踢在桃灼的身上,口中骂着,“小杂碎,咳什么咳,扰的老子心烦。” 但这是落下的病根儿,不是桃灼能控制住的,他每咳一声那人就踢他一脚,身上那件曾令人惊艳的红色的斗篷已经脏兮兮的没了从前的锦绣之色。 夜里,送饭的狱卒将饭菜就丢在门口,而后扬长离去。 桃灼从昏沉中醒来,看着不远处的饭菜却使不出力气爬动。 隔壁犯人捏着馒头再次靠近,脏乱而丑陋的脸上带着猥琐的笑意,“小杂碎,饿了吧?学一声狗叫,大爷儿我赏你口吃的。” 垂着乱颤的睫毛,桃灼不去理会。 “小杂碎,别说,长得还挺俊俏。” 那只沾着污泥的手伸过铁栏杆,在桃灼腰上用力的捏了一下,而后不满足的还想往下游走。 “我饿了。”桃灼开口,声音嘶哑着,“能给我一口吃的么?” “学狗叫啊,你学声狗叫大爷儿我就喂你一口馒头。”这牢中实在乏味,初来的桃灼倒成了这人唯一的消遣。 杏眸黯然,桃灼微张干裂的双唇,“汪。” “小杂碎,真是一条乖狗,爷儿这就喂你吃的。” 看着捏着一小块馒头的脏手递到唇边,桃灼恶狠狠的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耗尽全身力气死死不肯松口。 哀嚎声响起,若不是狱卒赶来,只怕那只手指都要被桃灼生生咬断。 看着桃灼满嘴的血,狱卒都打个冷颤,“明儿就上刑场了,可别这么大的戾气,小心投不了胎。” 眸出口中污血,桃灼紧盯着隔壁牢房中捧着手指满脸痛苦之人,嗡动双唇无声的骂着,恶心。 随后缓缓闭上双眸,没多久又陷入昏沉。 昏睡中,身体仿佛靠近了一处暖炉,渐渐的不再那么寒冷。又好似有甘露滋润着唇瓣,桃灼贪婪的吸取着水份。 双眸渐睁,桃灼看见墨色锦袍,空气中的血腥却遮不住淡淡的兰草香。 往那温暖的怀抱里又蹭了蹭,桃灼呢喃着,“我是做梦了么?” 没有回答,但桃灼感觉出抱住自己的那双手臂箍的更紧了,贴在耳边的心跳声也愈发凌乱了。 “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么?”问过,桃灼又止不住的咳。 那温暖的手不断抚摸着桃灼的后背,直到他咳声唤住,顾煙才应着,“是。” 说着,端过药碗递到桃灼唇边,“先把药喝了。” 桃灼乖巧听话的一口气喝下,抿着口腔中的苦涩,轻声说着,“我听楚天歌说,陌子気怕苦。我不怕苦,但我害怕失去。父母遗弃我,师傅抛下我,凌少主说不再见我,你又来送我最后一程。我又不是小猫小狗,你们怎么总是把我丢来丢去的,你们就不知道我也会害怕我也会难过么。” 埋在顾煙怀中,桃灼哭的全身都跟着颤抖。 “将军。”桃灼仰起头,却见顾煙眼尾一片通红,“如果,如果还有来世,你别再这样对我了,好么?” 顾煙用力的点了点头,承诺着,“好。” 桃灼牵着嘴角想笑,却终还是窝在顾煙怀中抽泣着。这一世都没能结缘,又何来下一世。如若你许了陌子秩,下一世岂不还是你们要在一起。 将军,还是就此别过,生生世世永不复见。 哭过之后,桃灼慢慢的平复了下来,他说着,“将军,我还有一事求你。” “你说。” “隔壁那人实在可恶,在我最落魄之时还意图轻薄我,我想让他死。” “好。”顾煙斩钉截铁的说着,“他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还有什么没说的呢?桃灼想了想,“郡主真的是假孕,你信我。你要是想休了她迎娶陌子秩,就趁早找人为她诊脉,这个时候还能诊出来,若再过些时日,你就没机会了。” 顾煙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这些事都过去了不必再提,我先喂你吃些东西,免得身子扛不住。” 有些规矩桃灼也听闻过,上刑场之前是要填饱肚子的,吃饱了才好上路。 顾煙带来的吃食很丰盛,都是平日里桃灼喜欢的。顾煙一口一口的喂入他口中,可桃灼却犹如嚼蜡,吃不出任何滋味。 勉强吃了一碗,桃灼便吃不下了。 窝在顾煙怀中,桃灼轻声问着,“将军,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么?” 带着胡渣的下颌抵在桃灼的额头上,只听顾煙声音略有沙哑的,“我知道你爱我,我却没有办法去爱你,终究给不了你幸福。以后一个人,要好好的活着。” 什么? 桃灼的诧异还未问出口,眼前一黑,歪靠在顾煙怀中昏迷过去。 第75章 潺潺溪水映出万里无云的晴空,岸边花正红柳正绿彩蝶翩翩,六月里烈日炎炎,几声蝉鸣碎了午后的宁静。 茂密挺拔的树木下,桃灼将手臂枕在脑下,闭着双眸在小睡。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落下斑驳,一张干净白皙的脸,好似林中睡美人。 “不要。”一声惊呼,桃灼猛然坐起身,粗重的呼吸令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该死,又做噩梦。尽管事隔一年多,可有些事有些人总是不经允许的擅自闯入梦中。适才桃灼又梦到他,他赤红着双眼掐着桃灼的脖子,要为死去的婴孩索命。 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蜷起一条腿,桃灼有些呆愣的将脸颊侧贴在膝盖上,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爹爹,爹爹。”稚嫩的童音传入耳中。 桃灼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三岁多的小宝迈着他的小短腿,跟个圆滚滚的小肉包子,左右晃着撞进桃灼的怀中。 “我就知道你躲在这儿。”小宝扬起肉肉的小脸,“阿娘四处找你呢,那个王老财犯头疼,派了人来求医。” 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极聪明,讲事情清楚流利的很。桃灼起身,扑去身上沾染的草叶子,然后一把抱起小宝,沿着蜿蜒的小路出了这片林子,走向不远处的农家。 素兰正站在院子外张望,见桃灼抱着小宝回来急忙迎上前。 “你又跑出去躲清闲,就让我一个人在家碾药材,也不知道心疼我。”娇嗔之下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我拜托你也心疼心疼我。”桃灼将小宝塞进素兰怀中,背起放在石桌上的药箱子,“以后能不能不要在街坊面前乱说话,昨儿隔壁的刘婶还问我什么时候办喜酒,拜托你别毁我清白成么?” 素兰忍不住掩唇而笑,“那小宝都叫你一声爹爹了,你连儿子都认了,还差儿子他娘啊。” “儿子他娘倒是无所谓,但让我娶个母老虎我就不乐意了。” “浑小子,你又皮痒了是吧。”素兰一脚踹过去,桃灼矫捷的躲闪开。 “小娘子,你这脾气再不改,怕是要一辈子臭在家里了。” 眼瞧着素兰去拿扫把,桃灼拔腿就跑。 看着桃灼的背影,素兰急忙提醒道,“那王老财家中富裕,诊金你多要些。” 这女人贪财的程度和红昭有一拼,不但贪财还抠门的很。 一路上朴实的村民笑呵呵的同桃灼打着招呼,桃灼亦是笑着回应。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刑部大牢的,醒来时就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那车夫是个聋哑,只一味的赶着车听不见桃灼说话也无法与桃灼沟通。 后来趁着夜里车夫休息,桃灼就偷偷离开了。寒冬腊月的桃灼身上又染着病,若不是得素兰相救,怕是要死在外面了。 自此在这庄子里一住就是近两年,从十八岁的少年蜕变成二十岁的俊俏男子。 且这穷乡僻壤之地,只有桃灼这么一个识文断字又精通医术的,自然就受到村民的追捧。 从王老财那间大宅里出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素兰早做好了饭菜在家中等候。 吃过晚饭,素兰收拾好了破旧的桌子。桃灼将怀中的散碎银两掏出,连带着扯出一方粉色手帕,素兰眼尖的一把抢过。 “哪里来的?” “王老财的那个小女儿塞给我的。” “你可真行。”素兰抿唇笑着,“那丫头还不过十五岁,就对你芳心暗许了?不过那丫头也水灵,且王老财也算富户,不如你就娶了她,然后我给你做小。” 要说这素兰人长得挺标志,性格也豪爽,除了贪财抠门爱打人也没什么大的缺点了。 桃灼起身,双手撑着桌子前倾着贴近素兰,唇角勾起一抹痞痞的坏笑,“我对那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不感兴趣,你若实在喜欢我,莫不如……。” 话说了一半,杏眸里染着暧昧的盯着素兰,一副登徒子的模样。 “不如什么?”素兰平日里最泼辣,这会儿却被桃灼盯的双颊绯红,说话都透着小鸟依人的味儿。 “不如帮我打盆洗脚水,送到我房里。” 看着桃灼嘴角绽开的笑意,素兰才知被他戏耍,气的抬手就打,“浑小子,整日里就知道欺负我这寡妇,别以为老娘多喜欢你,油头粉面跟个大姑娘似的,也就王老财家那小丫头瞎了眼才会喜欢你。” “谁说的。”桃灼侧身躲开素兰,“村东老李家那姑娘隔三岔五的就给我送吃的,还有杨瞎子他孙女,没事就过来找我闲聊。不过说真的,她们长的还不如你呢,你若是能改改你这脾气,我倒可以考虑让你做小。” “谁稀罕。”素兰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又泛红,娇嗔的瞪了桃灼一眼,出去为他烧洗脚水了。 翻出箱子里的文房四宝,桃灼招呼小宝过来练字。 握着小宝胖乎乎的小手,桃灼一笔一画教的极其认真。 没多时,素兰擦着手走进来,笑着凑上前看他们写字,闲聊道,“我之前去镇子上看那写信先生的字可比你的好看多了,你唯那照顾的顾是写的最好。” 手上一抖,在麻纸上划出一道重重的墨痕。 见桃灼脸色忽然变得不太好,素兰急忙问着,“你怎么了?” “没事。”松开小宝的手,桃灼拍了拍他肩膀,“爹爹不太舒服,今儿自己练吧,我先回去休息了。” “用不用给你煎点汤药?”素兰追到门口。 桃灼留下一个挥着手的背影,转身进了与正屋紧挨着的偏房。 朗朗月色映着床上的人影,偶尔传出一阵咳声。咳过之后,桃灼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月,眸色黯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样日子平淡,温馨,是桃灼喜欢的。但夜深人静之时总觉得空落落的,好似心被挖走了一大半不知遗弃在何处,无论生命中出现多少人都无法将它填补。 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桃灼缓缓闭上双眼。有些人终归是要尘封在记忆里,化作心头不可磨灭的一缕伤痛。 桃灼现在懒床的毛病是愈发严重了,不睡到日晒三竿是不会睁眼的。 “爹爹,爹爹。”随着小宝的推晃,桃灼睁开惺松的双眼。 “困着呢,等我起来再陪你玩。”阳光刺眼,桃灼扯过被子蒙在头上。 小宝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的爬上床,肉肉的小手用力扯着桃灼的被子,“爹爹,你快出去看看吧,那冯木匠又跑到咱们家了,你再不出去,你娘子就被人拐跑了。” 桃灼被逗得扑哧一笑,露出半个脑袋看着小宝,“跑就跑呗,她跑了爹爹再给你找个新的阿娘。” “你还是出去看看吧,我怕阿娘受欺负。”小宝抽了抽小鼻子,撇着嘴欲哭不哭的可怜样。 桃灼只好起身下了床,只听那小机灵鬼问着,“爹爹,你是不是也担心阿娘啊?” “嗯。”桃灼低头整理着衣衫,“我担心她把冯木匠打死,回头还得吃官司。” 冯木匠是庄子上的光棍,没事就跑到素兰家里献殷情,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再明显不过。 这会儿正坐在院子里与素兰说着话,“我昨儿从镇子里回来,听闻咱们荆国和豫国已经打起来了。偏巧咱们的庄子离边境不过百里,一旦豫国打进来咱们这最先遭殃。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会保护你和小宝的。” “你?”停下碾药的动作,素兰嗤声冷哼,“那刚出生的小牛犊子都能把你掀个跟头,你能护住你自己那都是祖上烧高香了。” 被揭了短,冯木匠那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不服气的嚷着,“再不济也好过你们家的那个郎中,小身板弱不经风跟个娘们似的。也就是你们这群女人没见过世面,被他那张脸蛋儿迷的神魂颠倒的。那男人长得俊俏有什么用,还能当饭吃啊。” “滚。”素兰抄起捣药的石杵就砸了过去,若不是冯木匠躲的快,非砸个半死。 恰巧桃灼撞见这一幕,跟着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泼辣娘们,难怪守寡三年都没人敢欺负她。 上前拾起石杵,桃灼与冯木匠说道,“可别再来招惹我家娘子,弄不好后山就立新坟了。” “你家娘子?” “正是呢。”桃灼笑眼弯弯,“慢走不送,改日请你喝喜酒。” 目送冯木匠气冲冲的离开,桃灼一回身就撞见素兰火辣辣的眼神,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这样毁我清白,小心我真赖上你。” 桃灼笑了笑,未语。或许那样也没什不好,娶妻,生子,终老。 平淡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从六月里又到了七月初。 夜里,雨水淅沥着飘落,将整个村庄拢进了黑暗与宁静中。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渐起一片泥泞。 素兰搂着小宝睡的正香,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她起身点燃油灯,走到门口谨慎的问着,“谁呀?” “过路的,请问你们庄上有郎中么?”语气很焦急,但声音倒是温和。 素兰正犹豫着要不要开门,只听外面的人又说道,“麻烦你帮忙找个郎中过来,钱不成问题,你要多少我都给的起。” 什么谨慎什么担心都不复存在,素兰的脑子里只剩下银光闪闪。 连忙将门栓拿下,推开门的刹那素兰没忍住的惊呼出声。 只见门外二名男子,身着将士铠甲。虽被雨水打湿,却不掩身上的斑斑血迹。其中一人双眸紧闭,眼尾一片痛红也不知是血还是肌肤被灼伤。 素兰惊慌的回身抱起小宝,“我,我去找郎中。” 第76章 桃灼被拍门声吵醒,推开门就瞧见素兰抱着小宝站在细雨中。 “你干嘛?”桃灼急忙接过小宝,“下着雨呢你把孩子抱出来做什么?” 说着狐疑的目光扫过素兰,“你不会是想和我同房吧?我可不同意。” “胡说什么呢。” 素兰恼的在桃灼后背上拍了一巴掌,然后急忙回身把门关严。 “出事了。”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素兰说道,“我那屋里进了两个当兵的,说是找郎中。他们一身的血,可吓死我了。怎么办?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当兵的?不知为何,莫名的有些心慌。桃灼将小宝放在床上,而后转身问着,“长什么样?” “没敢细看,好像是挺英俊的。” 桃灼沉思片刻,“你们娘两别出去,我去看看。” 夜雨扑在脸颊上凉涔涔的寒意,桃灼捂住唇,将欲要出口的咳声硬是压了回去。虽然他也有细心调理自己的身子,可咳疾是落下的病根儿,已经无法完全治愈。 正欲推门,想了想又缩回手,桃灼蹑手蹑脚的走到窗户边,偷偷的朝着里面看去。 蓦然间瞪圆了双眸,呼吸卡在喉咙里泛起闷闷的疼痛。潜伏的记忆疯狂滋长,那些过往令桃灼全身止不住的发抖。回过身,桃灼无力的靠在墙上,听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分离与相遇,或许都只是上苍开的一个玩笑。 夜雨中,桃灼脸色苍白入纸,他捂着狂乱跳动的胸口踉踉跄跄的回了屋子。 “你怎么了?”桃灼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将素兰吓了一跳。 桃灼摇了摇头,牙齿打着颤的,“我没事,你去叫他们走,马上走。” “哦。”素兰也没敢多问,正要往外走却又被桃灼拽住。 “你切记,别提起我的名字。” 素兰点了点头,总觉得桃灼实在奇怪,难不成……,是逃兵? 正屋内,徐天磊焦急不安的来回踱步,目光不住瞟向门口,“这郎中怎么还不来。” 坐在凳上的顾煙抬手想揉眼,徐天磊手急眼快的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别揉,万一毒性扩散了,我怕你的眼睛保不住。”说着,一脸懊悔的垂着头,“都怪我不听话,还连累了你。顾将军,我对不住你。” “兵不厌诈。”顾煙淡淡开口,“也是敌人太狡猾,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可再鲁莽。” 徐天磊点了点头,可惜顾煙看不见。 这会儿素兰进来,壮着胆子说道,“我家郎中身体不适,不能为二位诊治,你们还是另寻他处吧。” 穷乡僻壤之地且有人生地不熟的,去哪再找郎中?徐天磊心里着急却又没了主意,只能把目光投向顾煙,“顾将军,怎么办?” 顾煙沉默了片刻,“郎中应该是住在隔壁吧,天磊你过去问问他为何不肯诊治,不必太谦和。” 满屋的草药味实在浓烈,且外面下着雨这女人却是抱着孩子出去的,而这会没把孩子抱回来,还提了我家郎中,顾煙才猜测着郎中就在隔壁偏房。 桃灼心事重重的靠坐在床边,心里如被狂风搅乱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不复平静。 随着房门被踹开,桃灼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护住床上酣睡的小宝。 徐天磊谨记顾煙那句不必太谦和,抽出腰间长剑一副凶神恶煞的闯进来。当与桃灼四目相对,脸上表情瞬间变成呆呆的傻萌。 “桃灼?”徐天磊又惊又喜的,“怎么会是你?”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顺着房檐聚成一片片的水洼。 素兰担心小宝也担心桃灼,却站在门边不敢乱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着坐在凳上之人。 眼角又痛又痒,顾煙总是忍不住想去揉。但手抬到一半又放下,毒粉亦扩散,只怕揉过之后更难痊愈。 随着房门被推开,徐天磊和桃灼一前一后的走进来。桃灼在素兰身前停住脚步,“你去陪小宝休息吧,暂时先别来这边了。” 素兰点了点头,小声叮嘱着,“你小心点。” 烛火摇曳,散着温和而柔弱的光。 桃灼翻看着顾煙的双眼,他面无表情的好似心中并无波澜,平静的只是一名郎中与一名患者。 “桃……。”徐天磊刚一开口,桃灼的目光带着冷冷之意睨了过来,徐天磊急忙转口,“花、酿,有么?我想暖暖身子。” “没有。”桃灼淡声回着。 因咳疾伤了嗓子,桃灼的声音不似从前清透,总是带着淡淡的嘶哑,令人从声音上已经辨别不出。 “郎中,他的眼睛还能恢复么?” “瞎了也无妨,眼盲心才不盲。”桃灼置气似的随口就回了一句,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到底还是没办法只把他当成普通患者。 顾煙稍稍仰起头,似是看向桃灼,好在他的视线里只有一片漆黑。 回身去厨房取了几种药材,桃灼细心的碾碎了调和成糊状,而后涂抹在黑色绫布上,覆盖住顾煙的双眼。 “疼么?”桃灼问着。 顾煙点了点头,桃灼心中冷哼,活该。 “今晚你们就宿在这吧,明儿一早我过来给你换药。”说着,桃灼把手伸向徐天磊,“诊金。” 徐天磊无奈的解下腰间的钱袋子,桃灼毫不客气的尽数拿走。 回了偏房,只见素兰坐在床边还未休息。 “小娘子。”桃灼咧嘴一笑,“等着和我同床共枕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开玩笑。”素兰愁眉苦脸的,“不会惹上麻烦吧?我瞧着他们不像好人。” 桃灼很赞成的点了点头,夸道,“眼神不错。” “你不是不愿意给他们诊治么,怎么又过去了?” 桃灼将银两递给素兰,胡作无奈的叹气道,“谁叫你贪财呢。” 惦着白花花的银两,素兰乐的嘴都合不拢。 背过素兰,桃灼收起那副玩世不恭,杏眸里终还是融进了一片神伤。他是不想再与那人有任何牵扯的,偏徐天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差跪地哀求了。说来也还是桃灼不忍心,罢了,就当是还了他的救命之恩。 狭窄的床榻上挤着三个人,小宝在中间将这对孤男寡女隔离开。桃灼尽量贴着床边,为她们母子留下足够的空间。 桃灼闭着双眸,却清醒的没有一丝困意。顾煙的擅自闯入,令桃灼无所适从,曾经的痛是真的,曾经的爱也是真的,虽然会学着去遗忘,可心中还是有一道伤。 “桃灼。”黑暗之中,只听素兰问着,“我还能叫你的名字么?” “不能。”桃灼开口,带着一丝玩笑的,“叫相公吧,你不是一直想嫁给我么。” 片刻的沉默后,素兰语气里竟是含了娇羞,“你会娶我么?” 没有回答,仿佛石沉大海,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差点儿就答应了她,可总好似被什么牵绊着,使得桃灼无法迈出这一步。他所向往的那种平淡看似近在咫尺,却无形中被隔阂的远如天涯。 翌日,难得桃灼没懒床,早早的就起身出了屋子。 雨停,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泥土香,檐下燕子飞来飞去,沐浴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相公。”素兰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问着,“要不要把他们的饭菜也带出来?” “你说呢?你收了人家那么多钱,难道还让人家饿着肚子啊?” “那不是诊金么。”素兰撇了撇嘴,转身朝厨房走去。 想想也是,诊金归诊金,饭钱他们得另付。于是,饭桌上就出现了这一幕…… “我没钱了,你有么?” 顾煙摇了摇头,“没带银两。” “你不是有玉佩么?” 顾煙下意识的往怀中一摸,断然拒绝道,“不行。” 这两日中了埋伏被追杀,滴米未进。徐天磊看着满桌饭菜口水都要流了出来,一咬牙,解下腰中长剑递给桃灼,“抵押给你了。” 桃灼不屑的看了一眼,“我要你这破铜烂铁做什么?” “你什么眼神啊?”徐天磊不服气的嚷着,“我这可是盛京最厉害的铸剑大师打造的名剑,它叫追风。还破铜烂铁,你家破铜烂铁值百两黄金啊。” 素兰听闻,急忙伸手接过,强忍笑意的推了推桃灼,“行了,就它吧,做人别太贪。” 徐天磊欲哭无泪的看着桃灼,“你给我保管好了,我还是要赎回来的。” 桃灼差点儿就脱口而问,你的血玉可赎回了?幸而话到嘴边,又急忙收住。 吃过了早饭,桃灼留下为顾煙换药。刚刚解下覆眼的黑色绫带,就瞧着他颤着睫毛想睁眼,桃灼急忙呵斥着,“别乱动。” 大概除了沈枫还没见过这么凶的郎中,顾煙愣了一下,乖乖的坐在那一动不动。 如此听话的顾煙,令桃灼的心不受控制的怦然一动。 久违的血腥味掺杂着兰草香,仿佛初见那一年他坐在书案边,问着,叫什么名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自此,沉沦失陷。 “爹爹。”小宝摇摇晃晃的进来,打断了桃灼的思绪。 一边将黑色绫布缚住顾煙的双眼,一边问着,“怎么了?” 小宝歪头看着顾煙,“爹爹,你为什么要蒙住这位哥哥的眼睛啊?” 可可( 叫我爹爹,叫他哥哥,桃灼忍不住扑哧一笑,莫名的捡了个大便宜呢。 换好药,桃灼上前抱起小宝,贴在他耳边偷声说着,“因为这哥哥眼瞎。” 第77章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的晚霞映成一片火红,仿佛灼透了半边天,如美轮美奂的画卷。 远处布谷鸟的叫声穿过了丛林,在这寂静而又安逸的傍晚回响盘旋着。 桃灼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将手中的蒲草编织成活灵活现的各种小动物,一旁的小宝靠在他的腿上,奶声奶气的说着,“爹爹,我还要小兔兔。” 厨房里传出炒菜的声音,素兰拿着勺铲忙活的满头大汗,浓郁的香味在这农家小院里漂浮着。 —切都是温馨美好。 徐天磊凑到石桌旁,想学着像桃灼似的编蒲草,奈何草叶子在他手里变得异常笨拙,半天也没弄出一个像样的。泄了气的将蒲草往石桌上一丢,转头看了看坐在大门外的顾煙。 “桃灼。”徐天磊悄声问着,“都三天了,他的眼睛怎么还没恢复?” 桃灼亦是抬头朝着大门外那道身影看去,“可能是毒性太强,一时没法完全化解。” 腿边的小宝不满桃灼的分神,嘟着樱红的小嘴推着桃灼,“爹爹,你快一点,我要好多的小兔兔。” 桃灼笑着在小宝头上揉了揉,低下头继续编蒲草。 徐天磊看的有些傻眼,实在忍不住问道,“这孩子不会是你亲生的吧?” “你说呢?”桃灼鄙夷的瞪了他一眼,“我离开盛京还不到两年,小宝三岁多,你说他是不是我亲生的。” 徐天磊尴尬的摸了摸鼻尖,“这么说,你和那个女人没什么关系啊。” “我是孩儿他爹,她是孩儿他娘,怎么会没关系呢?”说着扭头冲厨房喊道,“娘子,饭还没好么?我都饿了。” —直坐在大门外的顾煙转过头,蒙着黑绫的双眼仿似看向桃灼。 晚间,桃灼为顾煙换好了覆眼的绫布,又特意煎了一碗口服的汤药,清毒祛火,苦涩的味道极浓。 喝的时候顾煙被呛的有些皱眉,但还是一口气喝的干干净净。 “张嘴。”桃灼命令似的。 顾煙迟疑了一下,很听话的分开淡淡的薄唇。 桃灼将一块糖糕塞进顾婵口中,却瞧见顾婵眉头皱的更深了。猛然想起他是不爱吃甜食的,莫名的心里涌起恶劣,很想趁着他看不见好好的欺负他。 “快吃,不许吐。”纤细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顾煙的下颌,似逼迫着他往下咽。 糖糕入腹,顾煙的眉头还未舒缓开,桃灼就又凶巴巴的说着,“再张嘴。” 就这么,一块糖糕被桃灼分成了八份,笑意盈盈的看着顾煙苦着脸全部吃完。 “好吃么?”桃灼笑廣如花,仿佛经历了什么特别开心的事。 忽而,顾煙露出淡淡的一笑,沉声说着,“不知为何,感觉你很像一个人。” 桃灼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仿佛被黑绫遮盖下的那双眼看个透彻。如一只被拆穿的腹黑兔子,心神不宁的落荒而逃。 翌日清晨,草叶上的露珠还未散,晶莹剔透的好似圆滚滚的小水晶球。 桃灼早早的爬起床,院子里的丹参和三七都所剩无几,还需去林中采摘。 刚刚背上药篓子,就听到吱呀的开门声。 小宝揉着惺松的双眼,“爹爹,你要去哪啊?” “去林子里采药,你乖乖回去睡觉。” 紧接着又传来开门声,顾煙摸索着从房中走出。 磁性的嗓音还有着刚刚起床后的惺松和慵懒,他试探性的问桃灼,“我能和你一起去么?” “不能。”桃灼拒绝的干脆,有些狐疑的仔细打量了一下顾煙的双眼,不太像能看见的样子。 只听顾煙又说着,“实在过于烦闷,我想去林中猎些野味,也算补贴我和天磊的伙食钱。” 桃灼微皱眉头,“你又看不见。” “无妨,可靠声音辨别。” 未等桃灼说话,小宝却是乐颠颠的跑到顾煙身边,胖乎乎的小手拽着顾煙铠甲的一角,口齿不清的说着,“哥哥,我想要小兔纸,你可以抓到小兔纸么?” “你哥哥不喜欢兔子。”桃灼还是不想带着顾煙,总觉得别扭。 顾煙低头握住小宝的手,淡淡地说了一句,“喜欢。” 林中的道路蜿蜒曲折,好在并不难行。桃灼也不理会跟在身后的顾煙,走出老远才回头看一眼。 只见顾煙一手握着弓箭,一手拄着木棍,像只蜗牛似的缓缓而行。 在杂乱的野草中发现一株三七,桃灼拿出药篓中的小铲子,小心翼翼的连根挖起。等他直起身再回头,却不见顾煙的身影。 心脏像是倏的一下被勒紧,溢出的担心在身体里蔓延。这片林子究竟有多大桃灼也不知,他从未往深处走过。想着顾煙又看不见,万一走丢了,再碰到什么野兽…… 冷汗顺着鬓角沾湿了发丝,桃灼懊恼着自己不该对他不管不顾的。 “顾煙,顾煙。”返身顺着蜿蜒的小路寻找,桃灼焦急的喊声在这片林中幽幽回荡。 “我在这呢。” 就在桃灼喊的喉咙都有些嘶哑时,顾煙从一棵老树后缓慢的走出来,手中还攥着一只雪白的兔子,活蹦乱跳的直蹬腿。 “你下次离开的时候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桃灼暗暗松了口气,上前接过那只肥兔子,然后翻出一根麻绳,将它四条腿捆的严严实实的塞进药篓子里。 再次站起身,桃灼伸手牵住顾煙潮湿而温热的指尖,带着他一步步前行。 忽听顾煙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是那个徐天磊告诉我的。”说完桃灼不自禁的一笑,觉得自己反应还挺快。 又行了一段路,只听顾煙迟疑的问着,“你,和那个女人,成亲了?” 桃灼回头看了看顾煙,总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是那种想知道又不想知道的别扭劲儿。 “嗯,成亲了,不然哪来的儿子。” 顾煙没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地跟在桃灼身后。 临近中午,桃灼挖了满满的药材,两人这才折身往回走。一路上倒是安静,谁也不说话,就是不知何时,顾煙已经反手握住了桃灼,将那柔软细腻的手包裹在自己粗砺的掌心中。 眼瞧着快出了林子,走在前面的桃灼猛然顿住脚步,身子晃动着差点儿跌倒,幸而被身后的顾煙一把搀扶住。 “庄子,庄子,起火了。”桃灼似难以置信一般的喃喃出声,整个人紧贴着顾煙,已经站不稳。 那漫天的火光像极了昨日的晚霞,烧的云彩都是通红一片。火蛇翻滚着,吞噬了整座村庄,除了漫天飞舞的火星与浓烟,桃灼竟是看不见一个人影。 “怎么会这样?”桃灼依旧难以相信自己看到一切,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他推开顾煙想往庄子里跑,却被身后的顾煙一把拽住。 “别去,整个庄子都失了火,一定有人刻意而为之,怕是会有危险。” 还什么危险不危险的,桃灼所惦念的人生死未卜,这里可是他平淡而温馨的家啊。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他们,他们不能死。”桃灼像发了疯似的推打着顾煙,一心只想去寻找素兰和小宝。 “桃灼。” 顾煙的喝声令桃灼猛然间安静下来,泪眼模糊的杏眸怔怔地盯着顾煙。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桃灼自嘲的笑了笑,“早就知道了是吧?把我当傻子一样戏弄。” 顾煙抿着薄唇不知如何回答,只低声说着,“以后再和你解释,先跟我走。” 桃灼挣不开顾煙的钳制,低下头狠狠一口咬住顾煙的手背。血腥味在口腔里肆意,可顾煙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你放开我啊。”桃灼又气又怒又是着急的嘶吼着,“你不是很早就已经放手了么,这会儿又拽着我做什么?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么,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 “你别激动。”顾煙无奈的缓缓松开手,“我放你走便是。” 桃灼刚刚转身想往村子里跑,忽然后脖颈传来一阵钝痛,而后就失去知觉的陷入黑暗中。 待桃灼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一轮明月高挂在空中,偶尔会听见几声虫鸣。 他想坐起身,却被人轻轻按住了肩膀,“别乱动,再休息一会儿。” 顾煙的声音如同点燃了桃灼所有的记忆,大脑欲炸裂般容不下所有的悲欢离合,钝痛一波波袭来,令桃灼痛苦不堪的蜷缩起身体。 “阿娘,阿娘。” 小宝的啼哭声令桃灼倏然瞪圆了杏眸,他爬起身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不远处小宝窝在满身是血的徐天磊身边,不安的在梦中哭喊着。 “小宝。”桃灼低喃着,而后转头看向身边的顾煙,却发现他覆眼的绫布早已撤去,虽眼尾还有些泛红却遮不住那双凤眸中流转的清冷。 顾不上他的眼睛是不是恢复了,桃灼心急的问着,“小宝怎么在这里?素兰呢?村庄里其他人呢?” 顾煙静静地看着桃灼,沉默了片刻后才低声说着,“都死了。” 原是敌军一直在寻找落单的顾煙和徐天磊,终于在庄子里寻到蛛丝马迹。而素兰为了让徐天磊带着小宝逃命,被乱箭射杀。 没抓到他们二人,敌军一怒之下就将整个村庄埋葬在火海中。 桃灼踉跄的起身抱起睡梦中的小宝,他想离开,顾煙却是拦在他面前。 “你要去哪?” “与你无关。”桃灼眸色黯然的怒视着顾煙,“滚开。” “这孩子是他母亲用命护下来的,你就这么带着他去送死?” 见桃灼眼中微有动容,顾婵攥住他的手腕,“跟我回军营,我让你亲眼看着我为死去的人复仇。” 作者有话说 谢谢路远啊催更,笔芯写 第78章 静谧的夜仿似将一切掩埋,嗜血、杀戮,都不复存在。只有微风撩动着凌乱的发丝,沾染过脸颊上的泪痕,疼痛才是刻骨铭心。 桃灼侧躺在与顾煙相隔不远的地方,他怀中搂着还在酣睡的小宝。将额头抵在孩童的手臂上,银白的贝齿用力咬着唇瓣,就连哭泣都隐忍着不敢发出声响。 熬到了凌晨时分,天边已经泛起一道鱼肚白,桃灼耐不住困意渐渐睡去。只是这睡意很浅,一点点细碎的声音都可将他吵醒。 他听顾煙问着,“都伤了哪里?” 紧接着是徐天磊隐忍又无助的抽泣,他哭着说,“心,疼的厉害。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残杀无辜的百姓,却无能为力。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让我面对这一切?我只想做个闲散公子不问世事,就因为我的出身没得选择我的人生就没得选择么?我怕死,我怕疼,我害怕的有太多太多。顾将军,我真的尽力了。” 是的,他尽力了,杀出重围保住了一个孩童。徐天磊双肩剧烈的抖动着,脸颊窝在膝盖上哭的不能自已。 顾煙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徐天磊的肩膀。 出身没得选,人生也没得选。顾煙亦感心酸与无奈,曾经最是天真无忧的少年,终究要被战场上的风沙与鲜血洗礼成另一副模样。 桃灼也再没了睡意,随着徐天磊压抑的哭声默默的流着泪。 待到天色愈发明亮,徐天磊也随之缓缓止了哭声,他红着双眼看向顾煙,“顾将军,你眼睛好了?” “能视物,但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像被一层水膜遮挡着。” 徐天磊又问,“你是什么时候能看见的?也不和我说,害得我一直担心。” 另一边的桃灼竖起双耳,他也想知道顾煙的眼睛是何时能看见的。一天前?两天前?想自己还像个跳梁小丑似的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只怕他全然当作一个笑话了。 然而并没有得到顾煙的回答,顾煙只是转头朝着桃灼这边看了看,黑曜石般的墨色瞳孔映出细碎的自责之意。 或许不该贪图那短暂的平淡与安逸,如果自己早些离开,也不会再次将桃灼卷入无尽的痛苦中。 “咳,咳。”咳疾不请自来,桃灼怕吵醒小宝急忙起身跑出挺远,而后才弯着身子捂着唇不住的咳着。 顾煙想上前,只是才迈出一步就又停住。给不了承诺,就别再招惹。 虽然此地离军营不过百里,但一路上要躲避敌军,只能捡着偏僻崎岖之路行走,等回到军营,整整耗去了四天。 “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随着哨兵的呐喊,整个军营都跟着沸腾起来。 也是一个布满余晖的傍晚,桃灼怀中抱着小宝,再一次看向那如火的晚霞。明明还是那轮残阳,明明还是那般刺眼,却再没有了曾经的美轮美奂,倒是狰狞的令桃灼不敢多看。 抬脚跟上顾炸的步伐,相遇、相随,都是命运使然。 身穿墨色铠甲的程子渊匆匆跑过来,与顾煙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就急忙奔向徐天磊。当看到桃灼时微有一愣,下意识的回头往营帐那边看去。 而桃灼也是不经意间顺着程子渊的那道目光,一眼就注意到站在营帐边的陌子秩。 —身月牙白的锦绣华服,翩然玉立之姿。夕阳将他的发丝与睫毛都染上了一层淡薄的金黄,眸中似含着清晨的露珠,晶莹易碎。 与之相比,数日奔波又要照顾小宝的桃灼,就显得狼狈至极。他低垂下眼眸,如万丈光芒下的一粒尘埃,卑微而渺小。心里像是被堵塞着,说不出的难受。 怀中的小宝扭动着身体,糯糯的说着,“爹爹,你的手,把我勒疼了。” 看到陌子気的一刹那,顾煙心里就再无其他了。他匆匆上前,忍着想要将他抱入怀中的冲动,抬起手指轻轻拭去陌子秩眼角的泪意。 “我没事,别担心。”倒是受尽疲惫的顾煙先出声安抚,好似他生来就应该这样护着陌子気。 桃灼像是个多余的,抱着小宝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好在程子渊和徐天磊还没有将他遗忘,带着他去了住宿的营帐。 “这是我的住处。”程子渊边说着,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床铺,“我去和天磊住在一处,你暂且带着孩子先住这儿。” 与徐天磊相比,程子渊或许是天生的将才。身穿铠甲的他不似盛京时那般萎靡不振,自有英雄儿郎的气概。只是桃灼总觉得不似当年初见,他终究还是少了一份桀鹫不羁多了一些不该有的沧桑沉稳。 送他们兄弟二人到了营帐外,桃灼终是忍不住问道,“陌子気为何会在军营?出征也可以带着……。” 桃灼顿了顿,竟不知该怎么形容陌子秩和顾煙的关系,该用什么样的称呼。 倒是程子渊和徐天磊都明白桃灼的意思,徐天磊为他解释道,“原是不允许带的,但顾将军是在皇上面前下了军令状,如果因为陌子秩而误了军情,顾将军一死谢罪天下。如此,皇上才迫不得已的允了。听闻,是顾将军怕郡主伤害陌子秩,所以才执意把他带在身边,这份情……。” 一旁的程子渊轻轻推了一下徐天磊,低声提醒着,“好了,别说了。” 徐天磊这才想起,桃灼与顾焯也是有着过去的。倏然闭上嘴,再不多说半句。 桃灼低头绞着手指,说好了让一切都成为过去,却又不受控制的有些难过。 或许是顾煙对陌子秩的好,总是让桃灼有些嫉妒。 回身进了营帐,只见小宝跪坐在床铺上,可怜兮兮的说着,“爹爹,我饿。” 接连四日都在奔波赶路,因为不敢拢火,只能靠着野果充饥。他们三个男人还好说,就是苦了小宝跟着饿肚子。又被那场杀戮吓破了胆,这孩子一路上都不怎么敢说话。 桃灼俯身揉了揉小宝的小脑袋,“等着,爹爹去给你找吃的,你乖乖的不许乱跑。” 自是不能去找顾煙,三个人的场面尴尬难堪的只有桃灼。与巡逻的士兵打听了徐天磊所在的营帐,桃灼快步走去。 越是怕见到就越是会见到,老天就是这么喜欢开玩笑。眼瞧着快到了徐天磊的营帐,却与突然从营帐中走出来的陌子秩撞个正着。 两人皆是一愣,又彼此心照不宣的错开了对方的目光。 “是要找凤兮么?”陌子铿先开口,缓了彼此之间的尴尬。 桃灼摇了摇头,“我想去问问程将军,伙食营在何处,孩子饿了。” “那随我去吧,正巧我也要去给凤兮拿些吃的。” 跟在陌子ei身后,桃灼默默与他保持着距离。在这军营里只有他们两个与旁人不同,当士兵们的目光若有若无的飘来,桃灼就更觉不自在,好似随时被拿来与陌子秩做比较。 这会儿,走在前面的陌子秩忽然开口说道,“听凤兮说,是你医治了他的眼睛,谢谢你。” 尤记得第一次陌子秩说谢谢,也是因为顾煙。那会儿桃灼还自以为是的辩驳,我爱他与你无关。如今时过境迁,才发觉自己就是个笑话。 桃灼低声回着,“不必客气,也是碰巧。” 仿佛都压着心事,再无交谈。 从伙食营端了两个馒头和一点点凉汤,桃灼正欲出去,却被陌子秩唤住。 “凤兮的眼睛还未痊愈,有劳你一会儿再过去为他医治。”话说的很客气,却隐隐透着命令的口吻。 桃灼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目视着桃灼的背影,陌子秩微微皱起眉头。他从未怀疑过凤兮对自己的爱,桃灼算不上威胁,顶多是有些碍眼。陌子秩不喜欢桃灼,这种不喜欢无非就是桃灼曾短暂的拥有着顾煙。 也就是因为不喜欢,所以那年郡主假流产,陌子秩目睹了全部却什么也未说。爱是自私的,陌子秩做不到落井下石,但可以袖手旁观。 接连几天没有正经吃一顿饭的小宝捧着馒头狼吞虎咽,吃了一半忽然停下,泪汪汪的看着桃灼,“爹爹,我想阿娘。” 抽了抽鼻子,桃灼忍着眼中的酸涩,柔声哄着,“小宝乖,你阿娘没有离开,她一直会在天上看着你,夜里最亮的那颗星星就是你阿娘。” 小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将馒头递到桃灼嘴边,“爹爹,你吃。” 桃灼象征性的咬了一小口,而后叮嘱小宝,“还记得那个眼瞎的哥哥么?他很厉害的,这里所有的人都要听他的。所以,你在他面前要乖乖听话,要让他喜欢你,这样你就天天有饱饭吃了。” 小宝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奶声奶气的说着,“那爹爹也要乖乖听话,他就会喜欢爹爹。” 桃灼怔愣…… 童言无忌,却更触心伤。 哄了小宝睡下,桃灼才起身朝着顾煙的营帐走去。天色已暗,有星光闪闪。 帐外无人看守,桃灼犹豫不决的不知要先发出点声音,还是直接挑帘进去。 正徘徊着呢,里面传出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入了桃灼的耳。 只听顾煙说着,“你别胡思乱想,我与他早就断了的。我救他是因为我心里有些愧疚,我若真的喜欢他,又怎么会送他离开盛京。就算我动过情,那也只是因为他和你有些相似。你在怕什么?他不过就是你的影子,你都已经回到我身边了,我还怎么可能对一个替身动真心。” 好似冰冷的利刃穿透耳膜,划破了心脏,滴出的鲜血灼痛了曾经的伤。 第79章 七月里的夜并无凉意,但桃灼却恍然有种被冻的手脚发麻的错觉。桃灼不是不知道自己曾经的位置,可有些话由顾煙说出来,桃灼一时间还是无法承受。 仿佛淬着毒的匕首,吞噬着骨肉还尤为不足,非要伤到体无完肤。桃灼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忍住眼中的酸涩。 恰好顾煙挑起营帐上的蓝色布帘走出,露出一抹错愕的低头揉了揉眼睛,而后才又眯眼看向桃灼。 “你怎么在这?”说着又回头望营帐里看了看,唯恐被陌子気误会似的。 桃灼垂着眸,纤长的睫毛似冻僵的蝶翅,迟缓的轻颤着,“是陌子気让我过来给你治眼睛。” 顾煙沉默了片刻,沉声道,“随我去葛老太医那吧。” 葛老先生依旧精神抖擞,说话时雪白的山羊胡就跟着一翘一翘的。见到桃灼,顿时露出慈眉善目的笑意,“呦,这不是小桃灼么?” 自去了盛京就未曾再见过葛老,不想三年之久老先生竟然一眼认出,桃灼有些受宠若惊。 在葛老的营帐外晾晒着各种药材,桃灼挑了自己所需要的几样,按照之前的法子为顾婵敷眼。 覆上黑绫的顾煙是真的看不见了,但桃灼并没有送他回营帐,拿着小宝当借口就匆忙离开了。 踏着月色,桃灼觉得自己是有逃避的意味。可不逃又能如何呢? 也幻想过,也糊涂过。如今顾煙把话说的清清楚楚,连最后的余地都没留。桃灼只剩下逃避,逃避自己的心,逃避三人中与自己无关的爱情。 自从顾煙的眼睛痊愈后,桃灼就很少见到他了。倒是徐天磊总往桃灼的营帐里跑,虽然他不说桃灼也没问,但桃灼从他对小宝的态度上能感觉出,徐天磊是愧疚。因为愧疚,他真是把小宝给宠上天了,害得小宝偷偷问桃灼,“我能管天磊哥哥叫爹爹么?” 桃灼醋意满满的,不能。 午后阳光明媚,桃灼在葛老先生那里帮忙碾了药材回到营帐,只见徐天磊正在教小宝读书识字。 桃灼正要上前,小宝忽然捂住小鼻子,指着桃灼说道,“爹爹,臭。” 徐天磊亦是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你干嘛去了?身上什么味啊?” 也怪不得桃灼,天气实在炎热,他又整日泡在药材堆里,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渗着腥苦刺鼻的味道。 “草药味啊。”桃灼将衣袖伸到徐天磊面前,徐天磊急忙捏着鼻子往后躲了躲。 “我带你去后山洗洗吧,那有一条特别清澈的小河,你别把小宝给熏坏了。”说着,徐天磊起身抱起小宝。 桃灼急忙翻出干净的衣衫跟了上去。 踩过被黄土覆盖的松软小路,两边的杂乱野草几乎将他们的身影淹没。桃灼看着走在前面的徐天磊,觉得他抱孩子的姿势倒是越来越娴熟了。 “让他自己下来走吧,他年纪虽小但身上肉多。”桃灼被阳光晃的眯起眼,见徐天磊的衣衫都被汗水打透。 “不沉。”徐天磊这话说得有点虚。 远远的就听见河水潺潺怕打石面的声音,令人心情舒缓的毛孔都跟着张开。 清澈的河水映入眼帘,桃灼心情欢雀的正要跑过去,忽然发现河边的草地上躺着一人。 两人停顿住脚步,徐天磊仔细看了看,“好像是顾将军。” 只见他懒散随意的将手臂枕在脑后,一条腿平伸另一条腿蜷起,又着了一身墨色常服,悠闲自得的好似出来游玩的富家公子。 “还过去吗?”徐天磊低声询问桃灼。 过去干嘛?自讨没趣。桃灼颇有些失落的摇了摇头,正想说着晚上再来,徐天磊怀中的小宝忽然对着顾煙大喊,“漂亮哥哥。” 徐天磊和桃灼齐刷刷的看向小宝,皆是被他口中的“漂亮哥哥”给震了一下,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用漂亮形容顾煙。 随着顾煙递过来的目光,两人只好上前,桃灼硬着头皮跟着徐天磊身后。 顾煙双手撑着地面坐起身,呈现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这么热的天儿,怎么把孩子抱到后山来了?” “桃灼要洗澡。”话音刚落就感觉有人轻轻踢了踢自己的小腿,徐天磊急忙改口,“啊,不是,是桃灼要给小宝洗澡。” 顾煙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没往桃灼身上落,仿佛无视桃灼的存在。 而桃灼也甚觉尴尬,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却备受煎熬。 随着河水发出“哗啦”的一声,水中青石后走出一个身影。他趟着河水走了几步,直到水面降至到腰际才停下。 不是陌子牡还会是谁,墨色发丝如一张柔顺的网,凌乱的披在肩上。被河水浸过的肌肤呈嫩白色,透着淡淡的粉红。额头上的水珠滑过精致的五官,美的纯粹而淡然。 “麻烦回避一下,我要穿衣服。” 徐天磊和桃灼不约而同的转过身,垂眸之际,桃灼无意中发现顾煙竟然也回避似的躺在草地上,衣袖搭着双眸。 片刻后,身后传来脚步声,“凤兮,我们走吧。” 顾煙起身,说了句,“我们先走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别逗留太久。” 走在前面的陌子秩脚步稍有一滞。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桃灼若有所思的凑到徐天磊身边,语气中略有疑惑的问着,“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不太正常?” 徐天磊边为小宝脱着衣服,边摇头说道,“没觉得,怎么不正常了?” “就是,就是。”桃灼红着脸颊不知怎么形容,半天憋了一句,“看起来不太亲密,陌子铿洗澡,顾煙就在岸边躺着。” 徐天磊扑哧的笑出声,“不然呢?他们两个一起洗?还是陌子铿洗,顾煙像个色狼一样盯着看?那才叫不正常好吧。君子发乎情止乎礼,喜欢归喜欢,但不能做出越矩之事。我表哥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就因为他抛了孔孟之道,所以才落得被世人耻笑的下场。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应该不让对方受到任何伤害么。” 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桃灼觉得脸上更烫了。自己的想法似乎有点龌龊了,在纯情的徐天磊面前显得无地自容。 当身体完全浸泡到河水中,桃灼还在想着那个发乎情止乎礼。可能是自己没学问吧,桃灼想着,反正我要是陌子秩一定不会这么若即若离的吊着。都分开四年了,还什么孔啊孟啊的,就是要彼此缠绵着像两棵藤蔓,紧紧缠绕相连。 想着想着脑子里就浮现出一些不该有的画面,桃灼感觉血管要炸裂似的。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凉凉的河水里,他需要降温。 衣摆刮过路边的野草,发出“沙沙”的声音。陌子気忽然停住脚步,紧跟在后的顾煙差点儿就撞到他身上。 “怎么停下了?”顾煙探头过来,脸上带着宠溺的笑意。 陌子秩沉着脸,看得出他是在恼怒。偏他又一句话不说,狠狠的瞪了顾煙一眼继续往前走着。 顾煙也不知自己怎么惹了他,心里顿时没了着落,快步上前将陌子秩挡住。 “你怎么了?” “没事。”陌子铿推开顾煙继续走着,可那语气态度分明就是有事。 顾煙再次上前,双手按住陌子秩削瘦的肩。 “子铿,你心里有什么就和我说,我们好不容易又在一起,别这么藏着掖着的彼此疏远了。” “疏远?”陌子気皱眉,“你觉得我们疏远了?那你是和谁更近了?” 从前陌子秩也爱发小脾气,但自这次顾煙把桃灼带到军营,他好似就愈发敏感了,一点点小事也要无限的放大。 就是因为理解陌子社的敏感,也愧对从前的感情,所以顾炸处处忍让,说话都是低三下四的,“子任,我已经尽量避开他了,见面连话都不说的,你不要想太多。” “不说话?”陌子気冷哼着,“那适才走的时候,你那个关心是留给徐天磊的?” “只是叮嘱他们早些回军营,后山野兽多,若真的遇到天磊一个人应付不了,怎么就是关心了。”顾煙有些焦头烂额。 陌子気一时哑口无言,片刻后才低声说道,“我不喜欢他。” “我知道。”顾煙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知道你还把他带到我面前。”陌子铿气急,“我是不喜欢他,那你呢?你喜欢是吧?” “子気。”顾煙抬手抚着他的脸颊,“别吵,咱们别吵好么?我不是和你解释过了么,他所在的村庄因为我的存在被毁的干干净净,他自己带着个孩子太危险,我总不能扔下不管啊,你信我好么?” 眼泪顺着眼角滑出,陌子ei茫然的摇了摇头,“我是想信任你,可四年了,什么都有可能改变的。我害怕,害怕再次失去。” 顾婵只觉得心里绞着劲儿的疼,他用力将陌子袱抱入怀中,“不会失去的,你放心,我们还和从前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抵在顾煙的肩上,陌子秩止了泪水,问道,“那你何时送他离开?” “等到战事结束,回盛京的途中我会找个地方安置他。” 话说完,陌子秩就气冲冲的从顾煙怀里挣脱开,“天知道这战事要熬到什么时候,一年?两年?你就打算永远把他放在身边是么?” 陌子秩转身朝着深山疾步走去,顾煙只得匆忙跟上。 临近傍晚,桃灼和徐天磊带着小宝回到军营。一直在营外徘徊的程子渊急忙跑上前,焦急的问着,“你们知道顾将军去了哪里么?” 两人面面相觑,他们不是早回来了么? 第80章 夜里小宝嚷着想阿娘,桃灼只好抱着他到外面看星星。顾峰和陌子社还没回来,隐隐看见营帐外程子渊开始调动人马准备去寻找。 没多时,小宝趴在桃灼的肩上睡去。桃灼回身进了营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外面起了一阵嘈杂。是不是回来了?桃灼坐起身,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 这会儿,营帐外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桃大夫,将军出事了,葛太医请您速去将军营帐。” 心底骤然一惊,桃灼匆忙下了床榻,踉跄之下不小心还赢了脚。 等到了顾煙的营帐外,只见外面围满了士兵。桃灼过来,他们很自觉的就让出了一条路。 挑开门帘,纵使隔着好几道身影,桃灼还是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顾煙。他双眸紧闭,脸色隐隐泛黑,就连唇上都是青紫。胸口微弱的起伏着,仿佛随时就会停止。 桃灼跑上前,见葛老太医按着顾煙的手腕在上面划出一道口子,黑色的血液缓缓流出。 “是中了什么毒?”桃灼颤声问着。 葛太医抬头看了一眼对面仿佛失了魂的陌子秩,说道,“听陌公子说,是被一条花色毒蛇给咬了。你去看看脚踝处,还有细小的齿印,应该是蛇毒没错。” 桃灼急忙将顾煙的裤脚往上推了推,只见上面确实有两个小齿印,已经凝固成黑色的小血珠。 身后的程子渊焦急的问着,“葛太医,桃灼,你们到底检查的如何?他不会有事吧?” 对于蛇毒桃灼也不太了解,把目光投向葛太医。 葛太医眉头紧皱,回着,“拖的太久,毒液已经和血液融合,药物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我曾在医书上看过推宫换血这一说,或许只有如此才能救顾将军一命。” “那就赶紧换啊。”徐天磊催促着。 葛太医叹了口气,“我也只是略有耳闻,那等医术刁钻的很,未曾见过。放眼盛京,大概只有沈太医能做到。” 徐天磊急的一跺脚,“盛京到这里来来回回最少也要二十天,只怕把沈太医接来顾将军都凉透了。” 营帐里陷入片刻的沉默,只有陌子秩偶尔发出的抽泣声。 忽然似想到什么,陌子社抬起沾满泪痕的脸颊,“琅州呢?到这里需要多久?” 程子渊怔愣了一下,想了想,“大概要五六日的行程。” “去琅州断崖阁,请沈枫过来。” 像是一道惊雷轰过头顶,打散了程子渊的三魂七魄,如空洞的木偶站在原地连喘息声都听不见。 是有多久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了?消失的那么彻底,仿佛从未在生命中出现过。 “我,我现在就去。”程子渊不受控制的手脚都在发抖。 他正要转身离开,只听陌子秩说道,“不行,我怕他不愿见你。天磊,你去,你去。” “好。”徐天磊用力的点头,“我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沈枫接来。” 所有人各怀心思的看着徐天磊离开的背影,桃灼无声的念着,师傅。 在徐天磊离开的这段时间,只能靠药物维持着。每隔一天,葛老先生就会挤出一点顾煙体内的血,可每一次都是黑色的不见改变。 傍晚,桃灼端着煎好的药走进营帐。陌子気就躺在顾煙身边紧紧的搂着他,好似只有如此才不会失去。 听到声响,陌子秩睁开红肿的双眼坐起身。此时已经顾不得任何嫌隙,反倒因为彼此心境相同,陌子秩无端的生出一种依赖。 “他会好么?”陌子铿哑声问着。 “会。”桃灼毫不犹豫的回答,尽管这自信不知从何而来,但桃灼就是相信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当勺子里的汤药慢慢送入顾煙口中,苦涩的液体又顺着唇角尽数流淌出来。 陌子秩慌乱的擦着顾煙的唇,忙问着,“怎么会这样?前两日还可以下咽的,怎么,怎么突然就不能喝药了。” 桃灼也慌,他试探着再次为顾婵喂药,可依旧都顺着唇角流出。 “怎么办?”陌子es又落泪。 “你用嘴给他渡进去。” 陌子秩眸中闪过慌乱无措,“我,我不会。” “这有什么不会的。”桃灼语气有些急,也有些恼他这个时候还扭扭捏捏的,“你把药含在嘴里,然后再喂入他口中。” 陌子秩迟疑着接过桃灼手中的药碗,含了一小口,而后低头覆住顾煙的双唇。然而,汤药还是顺着两人的唇缝一点点流出,并未成功的令顾煙咽下。 “你用舌头抵着他的舌根,等到药完全进入他口中以后在卷着他的舌往上抬,让药物无法倒流。” 陌子秩坐起身,憋的脸色有些微红的将药碗又递回桃灼,“还是你来吧。” “我?”桃灼一愣。 “你快点啊。” 桃灼不再废话,仰头含了一口汤药捏着顾煙的鼻子贴上他薄薄的双唇。 除了汤药的浓郁味似乎没有其他,又或者是桃灼没敢去探索其他,只机械性的喂着药,脑子里没有冒出一丝杂念。 而陌子社则是把目光挪开,睫毛颤的厉害,好似一只受到致命攻击的昆虫,拼了命的逃窜着。 —碗药喂完,桃灼的额头上已经起了密密的一层细汗。 营帐里很是安静,出奇的安静,仿佛一滴水落地都会惊起巨响。 好在这会儿葛老太医进来,打破了空气中诡异的僵局。这几天都是葛老太医和桃灼轮流守在顾煙的营帐里,毕竟也只有他们两个懂医术。哦,还有陌子秩,他是不需要轮换的,一直就没从顾煙身边离开过。 闷热的风拂过脸颊,桃灼抬手抹去额头上的细汗。口中苦涩的味道犹存,顺着嗓子滑落,将心脏紧紧包裹着。 回了营帐,小宝乖巧的一个人坐在地上玩着徐天磊送他的竹蜻蜓、短木剑、波浪槌,等等一大堆小玩意儿。 “爹爹。”小宝仰起头,“漂亮哥哥醒了吗?” 桃灼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心情哄小宝,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床边,将自己用力扔在了床榻上。 肩胛骨被床板珞的生疼,桃灼忽然就止不住眼泪了,如泄闸的洪水,疯狂的往外涌着。 从顾煙中毒到现在,也已经三天了。这是桃灼第一次哭,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因何落泪,是害怕?是无措?还是其他的什么?桃灼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就是想哭,宣泄似的恨不得流尽所有的泪。 “爹爹。”小宝爬上床,胖乎乎的小手擦着桃灼的脸颊,“爹爹你不要哭,漂亮哥哥不会有事的。” 被一个三岁孩童安慰是一件挺丢脸的事,于是桃灼一弯身,将脸埋在小宝的腿边继续哭。也不知哭了多久,脸颊贴着的床单都湿了一大片,等到哭累了桃灼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挨到了第五日,整个军营都被笼罩在愁云惨淡之中,看不到一点笑模样。高高挂起的免战牌透着木色的陈旧,站在哨楼上的士兵一会儿看向远方,一会儿看向将军的营帐。 战场上,将领是主心骨,没了将领便是一团散沙。 昨儿一夜守在顾煙的营帐里,早上出来的时候被阳光晃的有些发晕。桃灼扶着身边的木桩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脚底发虚的朝着自己营帐走去。 刚到了营帐外,忽然听到喊声,“徐校尉回来了,徐校尉回来了。” 一瞬间所有的虚弱乏累都消散的无影无踪,桃灼飞一般的朝着大营的进出口跑去。 两匹骏马踏起弥漫的土雾,一路上风尘仆仆。 沈枫虽做过军医,但对骑马可不太擅长,所以他身后还有一人,红衣翩翩的楚天歌。 依旧白衣胜雪,但因为连日奔波染了点点尘埃。依旧谪仙般的容颜,覆着淡淡的清冷。恍如隔世般,他从遥远之处而来,牵动着某些人的心。 楚天歌先从马背上跳下,然后搀扶着沈枫下了马。 细长的眼眸落在桃灼身上,沈枫淡淡一笑。 “师傅。”桃灼声音发颤,再也按耐不住的扑过去,一头扎进沈枫怀中。好似这几年桃灼被逼迫着一点点长大,只有见到沈枫后才像个孩子一样放肆的哭放肆的笑。 沈枫抬手揉着桃灼顺滑的发丝,低低的在他耳边说了声,对不起。 桃灼呆愣的仰脸看向沈枫,沈枫却什么也没再说,挽起桃灼的手朝着顾煙的营帐走去。 而程子渊就怔怔的站在原地,两人擦身而过,沈枫却连个眼神都没施舍。仿似不曾相识,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也没休息,甚至连口水都没喝,沈枫就扎进顾煙的营帐里,顺带着把所有人都赶出来,包括陌子気。 一群人围在营帐外,无头苍蝇似的。好在每个人心底都对沈枫有一丝信赖,所以围着的人多,却没发出半点焦虑的声响。 程子渊的目光总是不经意的从楚天歌脸上闪过,似要看出点什么。而楚天歌也终于在程子渊无数次的探索后,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有想一拳挥上去的冲动,程子渊紧攥着双手。 这醋意来的有点莫名其妙,沈枫不会骑马,要想快点赶到只能与人共乘。 可为什么不能是天磊?而是一路靠着另一个男人。只想想,程子渊就觉得身体似是被禁锢住,连同着全身的血液都跟着凝固。 过了好一会儿,沈枫从营帐里走出。 “推宫换血我也只是从医书上了解一二,并未见过更不曾做过。但顾煙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或许也只有用此办法才有存活的几率。但我无法保证一定能救他,甚至也不能保证为他换血之人的性命。” 说完,沈枫的目光在陌子秩脸上片刻停留,而陌子秩却是下意识的垂下不住抖动的眼睫毛。 “我来吧。” 在一片静寂中,桃灼发出轻微的声音。似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落在桃灼身上的目光都不太平静。 沈枫微皱了一下眉头,“想好了,我可不保你还能活着。” 桃灼点了点头,开口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又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营帐门口,转头看向徐天磊,“记得帮我照顾小宝。” “好。”徐天磊用力的点了点头。 当两人进了顾煙的营帐,外面的几双目光似不约而同的落在陌子秩身上。 陌子秩用力绞着衣袖,指尖都泛出触目的血红。 楚天歌上前,单手揽住他削瘦的双肩,低声说道,“没有对错,你无需自责,你是死过一次的人,我理解。” 说完,带着陌子秩离开众人的视线。 第81章 桃灼觉得眼前发晕,身体像是在坠落,无止尽的一直下沉着。这期间他的大脑也一直乱糟糟的浮现出许多回忆,大部分都被顾煙占了去。 所以用尽全力的去爱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这是桃灼意识快陷入休克状态时最后的想法,不是陌子秩那般的畏手畏脚,也不是顾煙那般克制隐忍,就应该是自己这样,就算被伤的体无完肤,却又能在某一件事上幸福感爆棚。 就好似此刻,想想自己的鲜血在他的体内流动着,与他融合着,总感觉死而无憾了。 桃灼吃力的转头看向顾煙,视线已经出现模糊,但不妨碍顾煙的侧颜在他脑海中的清晰。 如果我死了,也请你好好的活着。 这是桃灼对顾煙的最后一个请求,而后他的世界就陷入一片黑暗。 沈枫再次从营帐出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门帘挑起的一刹那,外面等候的人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就连沈枫那身白衣也沾染着斑驳的红色印记,仿似妖异绽放的花朵。 看着众人紧张严肃又甚是期待的神情,沈枫随意的说了句,“放心吧,阎王说了,他不收。” 好似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裂,陌子铿脚下一软差点儿摔倒,幸而被一旁的楚天歌搀扶住。 “我想进去看看他。” 沈枫伸手拦住陌子秩,淡声说道,“先别进去,人都还没醒,再等等吧。” 也不是不能进去看,只是他们三人的纠缠中,沈枫内心难免更偏着桃灼一些。尽管里面的两个人都昏迷着,可沈枫还是想让他们能独处一会儿。 炙热的阳光晃着沈枫的后背,汗水掺杂着斑斑血迹散发出的黏稠紧贴着他挺拔又清瘦的后脊梁骨。 从顾煙营帐到伙食营百十米,沈枫因乏累走的有些缓慢。隐隐觉得身后有人跟随,沈枫面上无动于衷,但漆黑的眼眸却划过一丝隐晦不明的意味。 寻了两个凉馒头,沈枫不顾形象的大口噎入腹中,实在饿的厉害,这几天的奔波加上紧张的治疗,算是把他的体力透支干净。 忽然一碗清汤递到眼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的攥着碗边,抖的碗里清汤都跟着左右晃荡。 顺着那只修长粗砺的手,沈枫微拧的眉眼一点点上移,最后落在程子渊那张英俊的却有透着沧桑与疲惫的脸颊上。 恍似经历了千年,再见面物是人非,谁也不再是谁的谁。 程子渊的目光如定格了一般,一眼不眨的盯着沈枫的脸。那双眼流露出太多太多的情绪,愧疚中掺杂着眷恋,胆怯中又含着思念。所有的复杂都纠缠在那双泼墨般漆黑的眼眸中,复杂到沈枫根本就不愿意将它们看透。 迟疑了一下,沈枫接过那碗清汤,淡声道了句谢谢。 未料到沈枫还能与自己说话,程子渊激动又慌乱的一把握住沈枫的手,颤声唤着,“沈哥哥。” 沈枫眉尖微蹙,面若冬日寒霜,“程将军请自重。” 生分了,疏远了,一声程将军,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程子渊颤颤的松开手,可瞬间又不甘心的再次紧握住沈枫的手。泪水顺着眼角潸然而落,“沈哥哥,我错了,是我对不住你。” 勾起一侧唇角,沈枫淡淡而笑,笑容里藏着对往事的悲凉。他抽回手,转着手腕将手中那碗清汤倒洒在地。 “如果你能把它们收回来,我就原谅你。”沈枫的声音很轻,语气却是坚定。 覆水难收,他们之间亦是如此。 与程子渊,沈枫爱过。爱的时候放弃所有,伤过之后天涯陌路。骨子里的傲,注定了沈枫不会再回头。 桃灼醒来之时是在自己的营帐里,从帘子的缝隙可隐隐看见天边的星辰。烛光下只有沈枫的身影歪靠在桌边,单手撑着额头昏昏欲睡。 “师傅。”微弱之声恍如蚊虫,在空气中蕩了一下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沈枫隐隐觉得有人在叫自己,奈何精神困乏,实在睁不开眼。 桃灼注视着沈枫点头式的睡姿,苍白干裂的唇角扬起一抹微笑。曾以为此生再无缘得见,而此刻他就在眼前。好似这一生,再没有比沈枫更令桃灼觉得亲近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沈枫迷迷糊糊的挑眼朝着桃灼看去。见桃灼睁着双眼看向自己,顿时困意消了一半。 “醒了。”沈枫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到桃灼床边。先是搭了脉搏,然后又探了探桃灼的体温,笑道,“为师医术还不错吧?能把你从鬼门关拽回来。你也不必太感激涕零,等身体恢复好了,请我喝上三天三夜就成,咱们一醉方休。” 言笑间好似就为桃灼撑起了一片天,令桃灼感到无比的信任与依赖。桃灼撒娇似的蹭着沈枫的手背,眼泪吧嗒吧嗒的顺过指缝。 “师傅。”桃灼喃声抽泣着,“你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 沈枫无奈的笑了笑,揉着桃灼的头顶,“所以你这是尽得我真传?如今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再找不到比你更傻的了。” “啊?”桃灼抬起水润的杏眸,露出一副不解的模样,纯真之极。 “你的事我从天磊那里大约知道了些。”沈枫叹了口气,“如果当初我知道你是如此至情之人,我必不会想法子成全你和顾煙。他的不完整,配不上你的死心塌地。” 桃灼摇了摇头,垂下眼眸继续蹭着沈枫的手背,轻声说着,“也正是他的不完整,让我更加的心疼他,想用尽全力的去爱他守护他。或许也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天不遂人愿。” 实在不想提及这一切,桃灼转而问道,“师傅,你和程将军……?” “此生陌路。”不等桃灼问出口,沈枫果断的不留一丝回旋。 那些个独自舔伤口的日日夜夜,每一寸疼痛噬骨,磋磨着人心。已记不清是用多少的绝望换取的煎熬,依稀可记的只有人群中发出的嘲讽与谩骂,将沈枫从梦中惊醒又将他疯狂的掩埋。 桃灼嗡动双唇还想劝解着,却终究没说出一个字。师傅与自己不同,他那样高傲的人,伤过一次就是粉身碎骨,再拼凑不出完整的爱。可自己没有高傲,只是无尽的卑微。像一簇火焰,哪怕落入万劫不复,也要燃尽最后的余辉。 轻拍了拍桃灼的脸颊打断他的沉思,沈枫提议,“走,我带你去看看顾煙,这会儿也应该醒了。” 桃灼怔愣了一下,“我,我还是不去了。” 心里莫名的担心与紧张,令桃灼如一只蚌壳将自己不留空隙的封锁住,躲避着关于顾煙的一切。 “为何不去?他理应和你道声谢,他欠了你一条命。” 桃灼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逃避的摇了摇头,“他不欠我什么,是我一厢情愿救他,与他无关。” 虽是桃灼这般说了,可沈枫还是不依的将他从床上拖起,硬是拉着桃灼出了营帐。 夜里的风不凉,但桃灼身子虚,刚出了营帐就掩唇一阵咳。 沈枫轻拍着桃灼的后背,等他咳声缓了才问道,“是怎么染的咳疾?” 桃灼惊的瞪圆了杏眸,“师傅,你连这陈年旧疾都诊的出来?医术简直是登峰造极了,我以后都不要离开你了,我要继续跟着你学医。” “少打岔。”沈枫冷哼,“我问你是怎么染的咳疾。” 被打破了伪装,桃灼眼中的神色渐渐黯淡,不堪的回忆令他嘴角的笑意渗出无尽的苦涩。 “伤了内脏。”桃灼简单的低声解释着,“没有好好将养,就落下病根了。” 沈枫没再多问,从桃灼那黯然伤神的眼眸中就猜测出,这伤大概和顾煙有关吧。问的多了,倒成了强行揭起桃灼心底的伤疤。 两人沿着夜色缓步慢行的来到顾煙的营帐外。 沈枫的手指刚刚搭到帘子上,忽然就听到里面传出来的说话声。 “凤兮,你是不是心里怨我?”陌子気的声音里掺着哭腔。 “怎么会,你别胡思乱想。”许是顾煙身子虚,说话的语气柔和的如暖雾萦绕在心尖,令帐外的桃灼都感觉呼吸微滞。 只听陌子铿又说道,“你为了保护我中了蛇毒,可我却在救你的那一瞬间犹豫了。你应该怨我的,我自己都是恨我自己的。可是,我,我真的害怕,我怕极了临近死亡时的那种感觉,我不敢去面对,我……。” “子気。”顾煙打断了陌子铿颤抖的声音,“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我睁开眼就能开见你,这一生便足矣。别多想,我也不愿你舍命救我,只要你安然无恙,其他的都不重要。” 大概也是刚醒不久,话说的多了,顾煙的呼吸就有些急促。 “先休息一会吧,别再说了,你的心意我懂。”片刻的沉默后,陌子es轻语,“谢谢你。” 而顾煙回的是,我爱你。 沈枫默默的收回手,扭头看向一脸苍白的桃灼。 桃灼勉强的对着沈枫笑了笑,转身离幵顾煙的营帐。 这会儿沈枫真是有点后悔了,他本是打算让顾煙看清楚,桃灼为了他付出那么多,就算是心生愧疚心生怜悯,也应该对桃灼有一点表达一点补偿。谁料到正碰上顾煙和陌子秩互诉衷肠,反倒给桃灼雪上加霜。 三两步追上桃灼,沈枫沉声问道,“值么?” “嗯?”桃灼怔了怔,继而牵起一抹迷惘的苦笑。 值么?桃灼也是这样问自己。 第82章 月色幽幽,笼罩万般苍凉。月下清影,踏过几度沧桑。往事残梦,但忆三两悲伤。时光荏苒,可愿再复那年初见?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沈枫轻拍着桃灼削瘦的肩膀,“早点回去休息,别想太多。” 桃灼倒是也没想太多,就是脑子里一片浑浊导致反应总是跟不上。沈枫同他说了话,他要愣上一会儿才木纳的点了点头,转身往营帐里走。 沈枫无奈的自身后一把将他扯住,“反了,你的住处在左边。” 左边?桃灼茫然的左右看了看,分不太清方向。沈枫只好将他送回营帐,守着他睡下后才起身离开。 天边月色清冷,沈枫驻足观望了片刻。此情此景难免心生感慨,若那一年不随军从医,或许此时此刻还是盛京里人人敬仰的沈公子。 忽而被人紧攥住手腕,不等沈枫反应过来,就被大力拖到了阴暗偏僻之处。 “程子渊。”沈枫低声怒喝。 待身型站稳,沈枫气急的用力抽回手腕。虽周围昏暗令人视线不清,但沈枫依稀能看到手腕上被勒红的印迹。 还恼着手腕上的疼痛,忽然间又被紧紧抱入怀中。几乎窒息的感觉,有种要把沈枫揉进骨子里的疯狂。 对于三更半夜被程子渊强行拖到此处强行示爱的做法,沈枫从心底渗着厌倦与反感。只是他力气不如程子渊,用力挣扎了半天,反倒被搂的越来越紧。 索性也就放弃了挣扎,沈枫冷笑道,“程子渊,你想做什么?” 明显感觉到程子渊身子一僵,却迟迟没发出半点声响。 想做什么?不知道。就是迫不及待的要把沈枫抱在怀里,好似只有如此,才能将心里那块遗失已久的空缺完全填补。 程子渊从前爱冲动,也是年少轻狂没受过规束。可成亲后的程子渊就像变了个人,仿佛被流沙掩埋过突然就沉淀下来。此时此刻不知算不算冲动,但也只有沈枫能搅动着程子渊的心,令他无法在佯装冷静。 “放开我。”沈枫冷声冷语。 “不放。”像极了曾经的霸道,却已经止不住语气里的轻颤、慌乱,终归他也不再是那个他。 沈枫怒极反笑,冷淡的笑声令程子渊周身起了一层细小的颤栗。 “若那一天你也说不放,我会陪着你入地狱深渊。可那一天你新婚燕尔,我受尽世人耻笑,你当时与我说的是什么?” 沈枫假意回顾了一下,“哦,想起来了。你说,你走吧。” 还有什么是比这回忆更加剜心刺骨的?疼的程子渊几乎站不稳脚跟。他只能更用力的抱着沈枫,尽管丝毫缓解不了心口的痛。 “所以,你现在和我说不放,是几个意思?是想带我回去面对你的父母你的娇妻?还是想和我偷偷摸摸的就这么纠缠下去?” —时间程子渊被问的哑口无言,他既没想着要带沈枫回去面对众人,也没想着要和他偷偷纠缠。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许只是想这么抱着他,一直抱着他,从天荒到地老。 “沈哥哥。” 程子渊颤着声音,刚一开口就被沈枫打断。 “叫沈公子听着顺耳些,程将军。” 每一个字从沈枫口中说出都展露着锋芒,准确无误的扎进程子渊的心脏。程子渊恍惚觉得怀中之人其实也很绝情,不惜将伤疤挑起让彼此一痛再痛。 “要怎样,你才肯原谅?” 程子渊的问话令沈枫有片刻的沉默,他没想过要原谅,也没想过再继续纠缠。 贴在程子渊耳边,沈枫轻念,“你死,或是我亡。” 温热的呼吸卷在耳畔,刮起刺痛顺着耳蜗一路延伸到五脏六腑,碾压着程子渊几乎无法呼吸。 程子渊难以承受般的一点点松开沈枫,夜色暗淡,他眼角的泪光却清晰的闪烁着。 “沈哥哥,你当真如此恨我?” 沈枫抿唇而笑,“你想多了,如果我还恨着那便证明我还爱着。与你,无关爱恨,放下了。” 比爱恨情仇更为窒息的,大概就是不在乎了吧。 看着沈枫离去的身影,程子渊无力的瘫跪在地上。他想过被沈枫厌着、怨着、恨着,却未曾想过被他从心中剥离,痛不欲生的感觉。 桃灼从梦中惊醒之时天已大亮,这一晚上他都在做噩梦。一次次被无情的抛弃,从生离到死别,鲜血与眼泪从未停息。 半睁双眸,眼波朦胧之间恍惚看见顾煙坐在床边。 桃灼怔怔的看着,可笑自己是有多放不下啊,梦里是他,醒来以后还是他,精神都跟着出现幻觉了。 再次闭上眼,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又睁开眼,见顾煙依旧那个表情那个姿势,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随着顾煙的眼眸微微一眨,桃灼猛然打了个激灵。或许,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幻觉? 很快,桃灼的怀疑被证实,因为顾煙开口说话了。 “是做噩梦了么?” 桃灼慌忙的想坐起身,却被顾煙轻轻按住,“躺着别乱动,身子虚,先好好休养着。” 似乎很久不曾听到顾煙如此温柔的与自己说话,总有些不太真实,桃灼略有不自在的往被子里缩了缩。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顾煙语气微有停顿,低声说道,“谢谢你舍命相救。” 总有种期盼落空的失落感,尽管桃灼也知道顾煙除了谢谢不可能再说出其他。 藏在被子里的指尖轻轻划着温热的手掌心,似缓解着失落与不安。桃灼轻语,“不必客气,我……。”一时间语塞,桃灼不知要说些什么。说心甘情愿?这四个字的份量太重,只怕顾煙承受不住,会给他和陌子秩之间带去压力。说应该做的?太虚假,他既不是自己的爱人,也不是自己的将领,怎么就是应该做的。 除了彼此的寒暄客气好像再无话可说,营帐里静的出奇,而由始至终两人的目光也不曾有过交集。 见桃灼鬓角的汗水打湿了发丝,顾煙下意识的抬手想为桃灼擦拭,然而肌肤的温度又仿似将他灼伤,猛然间的缩回手。 “为什么要救我。” 声音很轻,如羽毛在耳边拂过,若不是桃灼一直紧绷着神经,一定听不见顾煙的问话。 桃灼无声的叹了口气,解释着,“因为你也救过我一命,我不想欠你的。” 顾煙眉尖微微蹙起,或许这并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泛白的薄唇抿出一抹无奈的苦笑,顾煙问着,“所以,我们又两清了是么?” 一句两清了,好像把记忆延伸的很远很远。那一轮夕阳,那一片冰天雪地,那一声别怕,那一句我有点担心…… 桃灼强撑着眼角的酸涩,闷闷的点了点头,“嗯,又两清了。” 顾煙似是怔神,就连目光都是一动不动的凝在一个点。忽然间,他抬手覆盖住桃灼的双眼。 所有的视线被遮住,眼前只有一片淡红的光线映着顾煙每一根手指的纹路,桃灼一怔,“你做什……?”还未问出口,只觉唇角触碰到一片柔软,蜻蜓点水般那带着凉意的触感很快就消失不见。 桃灼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欲冲破胸膛,那一瞬间的感觉再熟悉不过。尽管被遮挡着视线,可桃灼知道适才顾煙轻吻了自己一下。 再也绷不住眼中的泪意,带着温热的水珠滚过顾煙的手掌心。 “你耍我?”桃灼哭着。 你明知道我爱你,我也知道你什么都给不了我。我都已经退避三舍,你干嘛还来招惹?这算什么,怜悯? 施舍? 耳边传来顾煙沉沉的声音,对不起。 覆在眼上的那只手挪开,可桃灼已不愿睁眼。他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好似他和顾煙之间的距离,再也回 不到原点。 他留给陌子秩的是我爱你,留给自己的只是对不起。 桃灼抬起手臂想遮挡着双眸,最后却下滑到唇角,用力擦拭着顾煙曾留下的点点痕迹。 在沈枫的营帐外,陌子秩细心的整理着顾婵最近服用的药材,神色凝重,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沈枫说着话。 “人参就剩这一株了?” 沈枫点点头,“这还是葛大夫从盛京带来的呢,后山应该也有,但走的深了太危险。你也不用担心,顾煙和桃灼都没什么大碍了,一株参足够他们调理身体。” 陌子秩没再应声,恰巧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顾煙的身影,就急忙放下手中药材迎了过去。 见陌子铿走来,顾煙用力眨去眼角的酸涩,勉强着露出温和的笑容。 “你都和他说了?”陌子気低声问着。 “嗯。”顾炸点了点头,不经意间露出一丝惆怅,“也无需说太多,他知道你我之间的感情,不会因为救我—事就过多纠缠的。” 陌子铿垂眸,眼低总是透着不安,“其实,我应该去谢谢他的,可是……。” “无妨。”顾煙双手搭着陌子es的肩膀,“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见他,不必勉强。” “那,他什么时候离开军营?”陌子铿的语气里有些急切。 顾煙一时间哑口无言,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提及让桃灼离开的事。 适才面对桃灼,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顾煙虽不愿承认,但他心底确实藏着几分不舍。 第83章 桃灼是在午后那会儿勉强撑着身子下了床,自顾婵离开,桃灼就像一片落叶被卷入了汹涌的漩涡中,几经挣扎却依旧七零八碎。 想不清楚顾煙到底是何意,如果他能一直绝情下去,或许桃灼不会比现在更痛苦。 桌上的饭菜已凉,一旁的药碗还透着最后一丝温意。晌午时,桃灼被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折磨的实在困倦,迷迷糊糊的在睡梦中隐约知道沈枫进来过,但很快就离开。 还是师傅对我好,桃灼如此想着。小口小口的抿着汤药,后知后觉的苦的皱起秀眉。 吃过午饭,桃灼起身出了营帐,他想小宝了。 “爹爹。”刚踏进徐天磊的住处,小宝奶声奶气的童音就撞入耳中,仿佛在一瞬间就驱散了桃灼心头萦绕的阴霾。 抱起扑过来的小宝,桃灼惊叹道,“你怎么又重了?” “天磊哥哥总喂我吃肉肉。”小宝用胖乎乎的双手捧着桃灼的脸颊,“爹爹,你是抱不动我了么?你是不是瘦了?是漂亮哥哥不让你吃肉肉么?” 小娃娃一堆问题,桃灼都不知从哪开口了。 徐天磊上前戳了戳小宝的额头,“你爹爹比我年纪还小,你叫他爹爹叫我哥哥,我怎么这么别扭。” “那爹爹不让我管你叫爹爹。” 徐天磊反应没那么快,被小宝绕的在脑子里念了两遍才弄明白小宝的意思,继而瞥了桃灼一眼,“你怎么那么小气。” “我什么时候大方过。” 徐天磊笑了笑,见桃灼额头渗出了细汗,急忙从他怀中接过小宝,“你最近身子虚,好好养着,我会替你照顾小宝的,你不用惦记。” “谢谢。” 火辣的阳光透进营帐,在徐天磊的侧脸颊渡上一层柔和。桃灼想到一句俗话,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而徐天磊便是如此,同样是军中将领,却没有半点顾煙或是程子渊身上那股子嗜血杀戮的气息。 这会儿,帐外来人通传,“徐校尉,将军叫你过去议事。” “知道了。”徐天磊懒懒的回了一声。 而后转头看向桃灼,无奈的略有抱怨着,“免战牌挂了好几天,想来也是该撤了。你先照顾着小宝吧,我走了。” 徐天磊那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令桃灼忽然间就想起凌少主对徐天磊的评价,那个小可爱啊。心中难免叹息,任谁也逃不过命运的束缚。 陪着小宝玩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时,小宝揉着自己肉肉的小肚子,“爹爹,我饿。” 他这么一喊饿,桃灼肚子里也咕噜咕噜的唱起了空城计。 “行吧。”桃灼揉着小宝柔软的头发,“你先自己玩着,爹爹去给你找吃的。” 夕阳坠在天边,几缕厚重的云朵将那轮淡淡的金黄半遮半掩。偶尔会拂过一阵轻风,带着沉闷的潮气。这样的天儿,好似随时会飘落雨点。 行至伙食营,桃灼慢下脚步。他瞧见校场那边围了一大群人,人头涌动着好似发生了什么大事。 桃灼心怀几分好奇的走过去,还未靠近,就听到棍棒落在身上时发出的那种钝钝的闷响。 是谁在受刑罚? 桃灼在人群外用力踮着脚尖往里瞧,透过丝丝缝隙只见顾煙跪在地上,身后执杖的士兵丝毫不留情面的打在他的后背。 顿时,那刑罚的声音穿透耳膜落在桃灼心里,牵起丝丝钝痛。 桃灼硬是挤进去,靠近后才发现顾煙鬓角的发丝已被汗水打透,额前的汗珠大颗大颗的滑落着。后背泛起淡淡的殷红,他紧皱眉头咬着牙关,任凭棍棒落在身上却没发出半点儿哼声。 —旁的程子渊表情凝重,口中的数字随着刑杖的落下一点点往上涨着,十七,十八…… 桃灼心急的想上前阻止,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扯住衣袖。 “师傅?”桃灼回过头,只见沈枫一脸淡然。 “这是怎么了?”桃灼慌忙问着,“他犯了什么错?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呢,这么打下去,是要他的命么?” “他自找的。”沈枫语气里渗着不满。 桃灼再次将目光投向顾煙,他隐忍疼痛的模样令桃灼的心都跟着揪在了一处。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桃灼焦急的再次询问。 “陌子紆不见了。” 沈枫的话令桃灼微有一愣,只听沈枫又说道,“议事之时不得擅自离开,但顾煙执意要去寻找陌子秩,甘愿受三十仗的刑罚。你说,这不是自找的又是什么?” 原来是这样啊…… 桃灼垂着眼眸,一时间心里翻滚着苦涩与酸楚,好似体内的某一处被轻轻击打着,疼的不明显却有窒息之感。 之后桃灼就一直没敢往顾煙那边看,直到程子渊口中落下最后一个数字,三十。 若放在平时,三十刑杖也算不得什么。只是顾煙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这顿责罚实在有些吃不消,若不是被人搀扶着,起身都已经吃力。 “将军,寻找陌公子的事就让属下等代劳吧,还请将军回营休息。”有将士劝解。 顾煙执拗的摇头拒绝,“我不放心,你们只管看守大营,我带几个人出去寻找就可以了。” 与桃灼擦身而过,顾煙的脚步与目光都未曾停留。 回了营帐,桃灼心不在焉的将饭菜放在桌子上。小宝笨拙的拿着筷子往嘴里扒拉着饭菜,小腮帮子塞的鼓鼓的还不忘问桃灼,“爹爹,你不吃么?” 连着问了三次,桃灼才回过神。 “嗯?哦,我不饿。” 这会儿是真的不饿了,仿佛身心都被掏空,却又都被顾煙带着伤的背影填充的不余空隙。 天色渐暗,小宝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桃灼却是坐立不安的没有半点儿困意。 心烦不安的出了营帐,恰好碰见程子渊又派人去寻找,桃灼悄无声息的跟在他们身后出了军营。与其在等待中煎熬,倒不如出去寻找,见不到人总归心里是不踏实。 霁月当空,繁星乱目,远处的山谷偶尔传出夜莺的啼叫声。 “程将军,顾将军回营了,陌公子也一并回来了。” “知道了,放信号,让所有出去寻找的人速速回来。” 听着帐外的说话声,沈枫起身走出来。刚一挑帘,就看到程子渊伫立的背影。 最近程子渊倒是不纠缠了,就是每日都守在沈枫的营帐外,无论沈枫走到哪身后都带个尾巴。 见沈枫出来,程子渊急忙将搭在肘弯处的披风披在沈枫身上,好似专门为他准备的。沈枫懒得在这些小事上和他计较,抬步朝着顾煙走来的方向迎去。 “跑去哪了?”沈枫歪头看了看陌子気,只见他灰头土脸好似从泥里打了滚儿的。 陌子秩略显难堪的没有言语,倒是顾煙替他解释了,“子铉担心一株人参不够用,去山里挖参了。” 陌子気悄声说着,“我是带着楚天歌一起去的,想着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又在议事,所以才没有告诉你。没想到不但让你受了罚,还兴师动众的派出那么多人寻找,抱歉。” 顾煙抬手揉了揉陌子社的头顶,目光柔和的没有一点怪罪之意。 不知为何,沈枫总觉得陌子秩不似从前,他不是个爱惹事喜欢挑是非的人,可今日之事总让沈枫有种故意为之的感觉。好像陌子秩是存了心的想让顾煙着急,想证实自己在顾煙心里的重要。 “下次再出去还是说一声吧,哪怕过来告诉我。”沈枫算是告诫的,“听说带你来军营顾煙是下了军令状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顾煙的那条命凡事你也应该三思而后行。” 陌子気面上闪过一丝窘迫,贝齿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 随着外出寻找的人陆陆续续回来,程子渊开始清点人数。 “顾将军,所有人都已归营。” “嗯。”顾煙点了点头,“辛苦了,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人群散去,沈枫也转身往营帐方向走。只是走了没几步猛然间停住脚步,他转头看向桃灼的营帐。 小东西,顾煙回来了,他怎么无动于衷? 林中树木茂盛,洒下来的月影被遮盖的只剩下点点斑驳,衬着瑟瑟之声,张牙舞爪的有些修人。 桃灼单手撑着树干,弯身捂住口中溢出的咳声。尽管如此,那闷咳的声音在这幽静之中依旧刺耳。 桃灼心惊胆颤的看着四周,唯恐自己发出的声音招来什么猛兽。 他迷路了,原本与他同行的士兵进了林中就分散开了。桃灼体力不济被落在身后,时间久了就寻不到人影了。他想原路返回,大约是错了方向,走了许久也没走出这片山林。 桃灼挺怕黑的,又是在这种抬眼都望不见月色的深山老林中,好似每一棵树后都藏着一双眼,令桃灼心底发怵。 思来想去的,还是决定等到天亮再继续寻找回去的路。 借着微弱的月光,桃灼见不远处有一小块空地,草色柔软正适合宿夜。 岂料刚刚靠近,桃灼脚下踩空,瞬间跌进一人高的坑洞里。 尘土纷纷而落,呛的桃灼又是一阵咳,踮着扭伤的脚踝,桃灼简直欲哭无泪,“谁那么缺德,在林中挖了这么大一个陷阱。” 忽而头上传来低沉的声音,“谁那么瞎啊?有路不走往坑里跳,浪费我的精心布置。” 桃灼仰起头,恰好那人也往下看。因为逆着月色,桃灼只看见突然探出来的漆黑一团,瞬间吓得心脏都要蹦出来。 第84章 扭伤的脚踝着实疼的厉害,桃灼紧贴着后背的土墙慢慢滑落着坐在地上。还好,尽管不知道上面的是好人坏人,终归他是个人,好过碰到什么饥饿的野兽。 如此想着,心里的警惕就松了大半。 桃灼仰头看着那团黑影,“喂,你能把我从你的陷阱里弄出去么?” 那人偏着头似乎在思考,片刻后对桃灼伸出手,“我拉你上来。” 这陷阱比桃灼还高一丢丢,看着递下来的那只手,桃灼心存怀疑。就凭他蹲着的那个姿势,得需要多大的腕力才能把自己拽上去? 不过还是要试一试,桃灼可不想一直呆在这坑里。撑着墙壁站起身,桃灼把手递过去。 那人的手很凉,包裹着桃灼的五指没有一丝温度。桃灼心里打个冷颤,这是人是鬼啊? 随着两人习性的用力,黑影突然坠落,猝不及防的扑向桃灼。“卩彭”的一声闷响,桃灼被砸的头昏眼花,脚踝的疼痛令他额头泛出冷汗。 “没良心,我好心好意想救你上去,你竟然把我给拽下来。” 桃灼嗡动着双唇,却什么也没说出。脚踝那里之前是嵐了,这会儿大概是骨折了,刺痛令桃灼连辩解的心思都没有。 且那么重的一个人压在身上,桃灼庆幸自己竟然没断气。 那人爬起身,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说道,“看着挺瘦啊,身上的骨头都珞得慌,怎么有力气把我给拽下来。” 见桃灼依旧不说话,男子蹲在桃灼身边俯身仔细往他脸上瞧。 “怎么了?”冰凉的手拍着桃灼的脸颊,“我又没压着你嗓子,怎么连话都不能说了?” 桃灼指了指自己的脚踝,紧皱着眉眼。 脚踝处传来凉意,那只手的轻轻揉捏仿佛将冰冷透过每一个毛孔传递,令桃灼全身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我说。”桃灼艰难的开口,“你是人是鬼啊?” 话音刚落,脚踝处“咔嚓”的一声,瞬间的剧痛令桃灼忍不住喊出“啊”的一声。 “骨头都接好了,鬼叫什么。”男子不耐烦的发出冷哼。 桃灼怀疑他是在报复自己适才的问话,不过脚踝的疼痛确实没那么明显了。 “谢谢你啊。”桃灼闷声闷气的,这声谢谢说的不是太情愿。毕竟若没有这个陷阱,自己也不至于掉进来伤了脚,所以罪魁祸首还是眼前这个男人。 这陷阱的空间并不算太大,那男子舒舒服服的躺下后,桃灼就只能蜷膝坐在角落里,防止与对方触碰。 “叫什么名字?” 还以为他睡着了,却又忽然开口问话。 “桃灼。”削瘦的下颌抵着膝盖,桃灼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着。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也不知道顾煙有没有找到陌子秩,若是发现自己也丢了,他会不会也那么疯狂的寻找? 正胡思乱想着,只听那男子又问,“半夜三更的跑到这深山里做什么?” “采药。”桃灼随口胡扯。 “你是郎中?还是,军医?” 桃灼怔了一下,心中起了一丝警惕,“我是郎中。” 男子笑了笑,嘴角弯出漂亮的弧度。之后就没再问什么,仿佛在一瞬间就陷入深深的安静。 桃灼没有一丝困意,仰头望着洞口大小的天空,数着那寥寥几颗星辰。 “喂。”桃灼看向不知是睡还是没睡的男子,忍不住问他,“我们还能出去么?” 男子摇了摇头。 是不能还是不知道?桃灼叹了口气,这深山老林的,若是等到别人来救,估计饿都饿死了。 “喂。”桃灼不甘心的又问,“你挖的陷阱,你就没有什么自救的办法么?” 男子猛然的坐起身,将桃灼吓了一跳。他凑到桃灼面前,表情甚是不悦。 之前因为过于黑暗没看清此人的样貌,这会儿适应了黑暗,隐约看出俊朗的轮廓。 “喂什么喂,我没有名字的么。” 桃灼愣了愣,“你又没说。” “你又没问。” 眨着无辜的杏眼,桃灼只好顺着他话里的意思,“那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说完,往后一仰又躺地上了。 桃灼有些凌乱,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嫌弃我不问,我问了又不说,有病。 就这么靠在角落里一直熬到了天亮,桃灼整夜没合眼,不过身边那人呼吸均匀睡姿安逸,好似睡的还挺香。 清晨,林中的鸟叫声此起彼伏。 桃灼感觉自己刚刚闭上眼就被人推醒,睁开双眸,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将桃灼吓得一哆嗦。 “你干嘛?”桃灼皱着眉头,偏头扯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男子嘴角卩禽笑端详着桃灼,“长的还不错。” 至此,桃灼也看清了对方的样子。一双风流的桃花眼,眼下一颗淡红的泪痣,高挺的鼻梁,弧度似个月芽儿般弯翘的双唇。想来书中常说的美男子,大抵就是他这般长相吧。 只不过心里有了顾煙做参考,好像看谁都差了那么一点点。 总觉得对方笑的不怀好意,桃灼扶着墙壁站起身,蠕动着小碎步往一旁挪了挪,与男子拉开一小段距离。 看出桃灼那点小心思,男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躲什么呀?我要真想对你怎么样,昨晚上就把你吃干抹净了。” 说完,再次靠近桃灼,单手撑着桃灼后面的墙壁将他圈在怀里。几乎是贴着桃灼的耳畔,压着嗓音问道,“你喜欢男人啊?” 桃灼脸上腾的一红,热度肆意蔓延,又羞又恼的结巴着,“关,关你什么事。” 看着桃灼通红的耳垂,男子放肆的大笑出声,忍不住逗他,“我男女通吃。” “你……。”桃灼恼的脸颊愈发艳红,好似熟透的樱桃,“无耻。” 忽然男子一把扣住桃灼的腰身,将他紧搂在怀中。不等桃灼惊呼出声,已是脚尖离地,被带着从坑洞里跃出。 低头看了看脚边的陷阱,桃灼还恍惚的有些不太真实的错觉,这么轻易就出来了? “你,既然……。”桃灼很是不解又很是无奈的咬牙问道,“干嘛昨晚不出来?” “昨晚不想出来啊。”男子随意的解释。 而后又用那种略带调戏的目光看着桃灼,“救不救你,何时救你,还不是我说了算。” 若不是担心他再把自己推进去,桃灼真想骂他,你不但有病你还病得不轻。 桃灼气鼓着两腮转身想离开,却被人扯住后脖领子。 “哪去啊?跟我走,我带你出这片林子。” 桃灼虽然不太情愿,但他现在是一点方向也没有,只能一脸委屈的跟在男子身后。 好在男子也没再做什么过分的举动,甚至一路上话都没怎么说,像个忠实的引路者,带着桃灼走出山林。 当没有了树木的遮挡,眼前的视野一下子就清晰了很多。 桃灼看见不远处一座军营,飘扬的旗帜上赫然绣着斗大的“豫”字。 心里一慌,桃灼悄无声息的转身想逃跑。岂料那男子就像后脑长了眼睛似的,一伸手就揪住桃灼的衣领。 “怎么又想跑?” 桃灼挣脱了两下却没挣开,似一只惊慌的小鹿警惕的盯着眼前男子。 “你是豫国人。” 男子扬唇一笑,“怎么,你是荆国人?” 桃灼想说不是,但估计他也不会相信。只好认命的点了点头,心想横竖都是一死,还是死的有骨气点吧。 男子笑着在桃灼脸上摸了一把,“放心,我不杀你,只要你乖乖听话。” 怎么话里好像还有点威胁的意思?桃灼也不敢随意言语,只能继续跟着男子往前走。 越靠近豫国的军营桃灼心里就愈发慌怕,幸而昨晚说自己是郎中,若说自己是军医还不得被就地正法啊。 现在两军交战,进了豫国的地界简直就是羊入虎口,桃灼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眼瞧着到了军营外,守营的士兵齐刷刷的单膝跪地行礼,“云将军。” 将……,桃灼被自己的唾液呛的连声咳嗽。我这是何其幸又何其不幸啊,怎么总能跟将军扯上关系。 不过桃灼再一次打量着眼前的云将军,和顾煙那傲然泠冽的气质也差太多了,怎么看也不像个将军。 云将军回头看着刚刚止住咳声的桃灼,嘴角又漾起笑容。别说,这云将军笑起来真的挺好看,就是桃花眼的弧度比较明显,总透着一股子风流韵味。 “我营中缺少军医,你若有本事我保你荣华富贵,你若不行,我就把你的尸首送回荆国。” 那云将军依旧卩禽着笑意,可眼中的冰冷却令桃灼心里泛出恶寒。好似不管他有多么爱笑,此刻眼低的寒意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事已至此,只能任人宰割,一切听天由命吧。 跟在云将军身后,桃灼被带到一处营帐外。只见簸箕里晒晾着不少药材,只是桃灼细细辨认后有点傻眼。 断肠草、曼陀罗、红信石、钩吻草……,皆是含有剧毒的草药。 “长卿,你在么?”云将军对着营帐喊道。 很快,从营帐里走出一青衫男子。细长的眼眸斜挑,慵懒肆恣的扫了云将军一眼。只是一个眼神,桃灼却断定这个叫长卿的男子对这位云将军有着不一样的心思。 “不是去捕猎要改善伙食么,怎么整宿未归?”长卿看了一眼桃灼,语气泛酸的,“这是抓了个什么东西回 来?” 第85章 留在了豫国军营桃灼才理解云将军那所谓的军营缺少军医,他不是缺少,他压根就没有。 长卿是药师,还是个专门喜欢研制毒药的药师,听闻顾煙的眼伤就是拜他所赐,所以桃灼看他很不顺眼,巧的是他也看不上桃灼,两人共事的时候可以做到一整天谁也不和对方说半句话。 八月里天儿跟下了火似的,空气中的热浪一波波的席卷而来,就连林中的翠色都蔦头登脑的没有一点生机。 在军营附近有条清澈的小河,河边一排排的垂柳,柳枝延到水中,随着水流的涌动荡起一波波涟漪。在没有战事的日子里,此处便成了纳凉的好地方。 靠坐在树下,桃灼将赤裸的双足伸到河水中。看着河水潺潺而过,桃灼怔神的想着顾煙,想着师傅,想着小宝。 不远处忽然响起的哄笑声将桃灼从回忆带到现实,他扭头看去,只见几名士兵围成一个圈的将云将军困在其中,他们手中都拿着剑应该是在比武。而众人哄笑的原因是其中一个士兵的裤子被云将军用剑挑开,可能是天热,里面竟然什么也没穿,撅着白花花的屁股弯身提裤子。 桃灼忍不住的也跟着笑了笑,难得看到这么轻松的场景,顾煙的长风军就从不这般松懈随意,永远都是严阵以待,庄严而肃重。 好巧不巧的正撞上云将军那双桃花眼,桃灼僵住脸上的笑意,有些不自在的错开他的目光。 不过片刻,耳边传来脚步声。不必刻意去看,桃灼也知道是谁。 “原来你会笑啊。”云将军慵懒的声音入耳,他紧贴着桃灼坐下,桃灼迅速往一旁挪了挪。 “笑起来还挺好看,比军营里那些个大老粗顺眼多了。” 听他这么一说,桃灼恍惚的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没笑过么?是有多久没有真正的开心过了?自从和顾煙回了军营,是不是就习惯了伪装? “呦,我就是随口一说,这怎么还忧郁上了呢。” 那张俊美的脸丝毫不知廉耻的突然贴近桃灼,鼻尖几乎都要碰到一处,彼此的呼吸混合着空气中的热浪萦萦缠绕着。 桃灼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头,再次与他拉开距离。 “说话就说话,你贴那么近干嘛。”桃灼不自在的有些脸红,“我又不是听不见。” “我知道,我就是喜欢贴近了。”云将军忽然再次凑上前,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诱惑的,“我喜欢看你的眼睛,很干净。” 桃灼被这突然的暧昧搞的脑子发晕,愣愣的回了句,“当然干净,我又不是不洗脸。” 紧接着,耳边就是云将军爽朗的笑声。桃灼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那笑声很有感染力,令桃灼一直盘旋在心底的阴霾都有了消散的迹象。 笑过之后,云将军终于算是恢复了正常,也没有刻意的贴近桃灼,这令桃灼暗暗的松了口气一点点坐直了身子。 “我这个人对干净的事物没什么抵抗力。”云将军懒懒的靠着身后的柳树,目光凝视着河水中桃灼被泡的发白的双脚,似倾诉又似自言自语的,“我父亲大大小小的娶了六房,我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从小夹缝中生存恶心透了家里那些肮脏的人和事,所以我喜欢接近你这种人,看起来干净透彻让人觉得很舒服。” 桃灼不太理解的微蹙眉尖,“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因为我们不熟。”云将军侧头看着桃灼,笑的有些落寞但话里的语气很真诚。 然而他深邃的目光却令桃灼有一丝胆怯,唯恐和他扯上什么关系似的,桃灼脱口而出,“我没有很干净,我曾经是男妓。” 说过之后桃灼就后悔了,不熟绝对不是口无遮拦的借口。人家只是说喜欢干净透彻,又没说喜欢你,你忙着把自己的肮脏抖出来做什么? 桃灼难堪的轻咬唇瓣,觉得自己真是蠢到无药可救了。 云将军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太相信的问着,“真的假的?” 桃灼没说话,纤长的睫毛似秋日里的枯叶瑟瑟发抖着。那是一段不算太美好的回忆,又是和一个不熟的人提及,窘迫与尴尬令桃灼眼尾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水雾。 “我先回去了。”桃灼慌乱的站起身,连鞋子都忘了穿,转身就想逃。 忽然间,手掌被一片冰凉包围着。桃灼没回头,只是耳边传来云将军不轻不重的声音,“慌什么,我又不认识过去的你。反正现在的你让我觉得很干净,像清晨的露珠不掺杂质,所以我喜欢看,就是看看而已,又不能把你看坏了,你总躲什么啊。” 与他的纯粹相比,还显得自己心思重了。桃灼脸颊微红,这会儿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了。 偷偷的呼了口气,桃灼重又坐下。从他的手掌心里将手抽回,桃灼瞬间找到了一个新的话题。 “你的手怎么总是冰凉啊?你有顽疾啊?”桃灼想起沈枫,师傅怕冷,但手的温度也不似云将军,大夏天的还冰冰凉凉的。 “胎带的恶寒,我母亲怀我的时候被人换了养胎的汤药,连着喝了三个多月,大夫说还能把我生下来也算是个奇迹。” “是谁换的?查出来了么?”桃灼听的心里都跟着紧张。 云将军摇了摇头,“他那么多的妾室,一个个人精儿似的。再说我母亲也不受宠,又没什么地位,谁愿意为她花心思啊。” 他说这一切的时候很平淡,好像再讲着别人的故事。桃灼忽然间很理解这份心情,伤透了,心死了,往往剩下的都是这份让外人看不懂的平淡。 “那你就没找人调理一下身体么?” 云将军歪头看向桃灼,感觉自己是被同情了,因为眼前这小家伙说话的语气突然就软了下来,像一只柔顺的小兔子。 云将军笑了笑,“找谁调理?长卿么?我怕他给我毒死。” 噗嗤的一声,桃灼被逗笑。 “如果那晚你不和我说你是郎中,我肯定把你丢在林子里不管。”云将军感叹似的抬手扯了扯桃灼鬓角的发丝,“缘分啊,我营中缺军医,正需要你这个郎中来坐阵。” 桃灼嗤之以鼻,“你那是缺军医么?你压根儿就是没有。” 云将军哈哈大笑着一把搂住桃灼的肩,“这不就有了么。” “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桃灼从他的臂弯里钻出,还不忘提醒他,“不是说好了只是看看而已么。” “只让看不让碰,那滋味多难受。” 认真了没一会儿,又变得不正经了,桃灼无奈的丢了一个白眼过去。 “小桃子,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 过于亲切的称呼令桃灼怔愣了一下,桃灼蹭了蹭鼻尖,仿着他那晚嚣张的语气,“我凭什么要知道,谁稀罕你叫什么。” 一声低笑,他贴近桃灼的耳畔。 “云逸。”磁性的嗓音低声细语的在桃灼耳边萦绕着,“别那么小气,我那晚就是随口一说。记住了,我叫云逸。” 低飞从墨绶,逸志在青云。 桃灼傻傻的点了点头,“嗯,记住了。” 没有战事,营中的日子属实无聊。至于为什么双方一直不交战,桃灼听闻是顾煙那边还挂着免战牌。 云逸闲来无事带着几名将士从林中猎了一头野猪。 夜里微风习习,这会儿篝火正旺,除了巡逻的将士,其余的人都围着篝火流着口水的看着那只烤全猪。 肉香四溢,桃灼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一旁的云逸笑着歪头凑近桃灼,"馋了?一会给你分块最大的。”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假意的咳声。桃灼与云逸同时顺着咳声看去,只见苏长卿冷着个脸,像是谁欠了他银两似的。 “长卿吃醋了。”云逸低声而笑。 “他喜欢你。” 云逸满眼诧异的看着桃灼,“你怎么知道?” “他的眼神。”桃灼回答的简洁。 “那你看我的眼神。”云逸用力眨着他那双桃花眼,“有没有看出我也挺喜欢你的?” “没看出。”桃灼冷哼着,“跟脑子不正常似的。” “啧。”云逸戳着桃灼的额头,“我好歹是个将军,你能不能稍微的尊重我一下。” 桃灼撇了撇嘴,“就没见过你这么不正经的将军。” “那你见过哪个正经的将军?” 桃灼被问的一时语塞什么也回答不出,倒是眼底神色复杂的藏都藏不住。 “你是长风军的军医吧?”都没给桃灼喘息的机会,云逸连声问着。 “我不……。” 桃灼起了一丝慌怕,他着急的想解释,话还没说完,只听云逸又问,“顾煙的眼睛好了么?” “好……。”桃灼急忙住了嘴,他声音轻,在这周围乱糟糟的环境里不确定云逸是否听到了这个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被云逸探得有些恼怒,“你要不信任我就放我走,或者杀了我。” 说完,桃灼气冲冲的起身离开。 云逸看着桃灼的背影,似被抽空力气的往地上一躺。 唉!还真是长风军的军医啊,留还是不留呢? 桃灼说的那个好,云逸确实没听清,只是看他的口型就猜想出字意。且之后桃灼又是恼羞成怒的,云逸就知道桃灼一定和长风军有关系。 所有人都以为桃灼是云逸半路捡回来的郎中,甚至都以为他是豫国人。两军正交战,此时冒险留下桃灼,—旦身份被揭穿,自己和他都没好果子吃。 云逸叹了口气,真是为难啊。 第86章 回到营帐后,桃灼倚着床边慢慢坐下。当心里的那点愤怒消失殆尽之后,余下的只有害怕与不安。 桃灼低头握着微颤的双手,不知身份的败露会不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随着帐外的脚步声靠近,桃灼一下绷直了身子,像是一只遇到危险的幼兽,紧张到全身汗毛都跟着竖立。云逸走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暖暖的透着点痞气的笑意,手里还拿着烤好的野猪肉。 “香不香?”往桃灼身边一坐,云逸晃着手中的烤猪肉从桃灼鼻尖处一扫而过,故意馋着他似的。 恍如一切都不曾发生,就连桃灼都有些怀疑是自己敏感了,兴许他什么也没听见。 “你这个毛病可不好,说生气就生气,一点准备都不给人留。”说着,云逸将烤肉递到桃灼唇边,“张嘴。” 被他这么一弄,桃灼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成了自己无理取闹了。 抬手接过云逸手中的肉,桃灼闷声说着,“谢谢。” “不应该是对不起么?” 桃灼抬眼看了看他,"对……。” 修长的食指轻轻按在桃灼的唇上,昏黄的烛光映着云逸俊美而柔和的容颜,他暗着嗓音说道,“逗你的小傻瓜,快吃吧。” 不知为何,桃灼心底隐隐泛起一丝刺痛。他想顾煙了,想起了顾煙的那声对不起,也是这般哑着嗓子却充满了绝情。 起初还被心事压着而食之无味,过了没一会儿,桃灼的注意力就被口中的美味吸引住了。 将最后一块肉塞进口中,桃灼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上留下的残渣,还不忘对云逸点头夸赞着,“好吃。” 云逸单手撑着下颌,笑眯眯的看着桃灼,亦是夸赞道,“真可爱。” “明天还烤么?” 云逸戳了一下桃灼的额头,“美的你。” 出了桃灼的营帐,云逸漫无目的地四下闲逛。远处的篝火已被扑灭,空气中却还漂浮着焦灼的味道。天边厚重的云彩遮住了月光,天色似是一点点的阴沉。 也不知这战事还要维持多久,可若是不打仗回了洛城更是无趣。云逸想起那个乱糟糟的家,眉头自然而然地就皱起。 因为心烦,云逸又开始规划自己的未来。先打下名利,然后圈点钱财,寻一处世外桃源,建房屋数幢,收百亩良田。当个悠哉悠哉的老财主,身边养个单纯貌美的小娘子。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桃灼吃东西时娇憨的模样,于是云逸改了一下自己的规划,不是小娘子也无所谓,单纯貌美即可。 已是多日不曾见到雨水,桃灼依靠在营帐的门边看着密密麻麻的银线从天而落。他伸手接住雨水,搓洗着白净的手指,力度大的似乎沾染了什么肮脏的污物。 远处忽然传来一片混乱,桃灼捧着手心里的雨水,颤微微的扑在自己的脸上,而后抬脚朝着那片混乱走去。 营中的刘副将突然暴毙,然而并无任何明显外伤。 苏长卿蹲在尸首旁检验着,约一炷香的功夫,起身与众人说道,“应该是被毒死的,曼陀罗掺了钩吻。” 这两种含有剧毒的草药一直就在苏长卿的营帐外晾晒,军营里人多手杂的保不准被谁偷走了些。 云逸冷着脸靠坐在桌案上,目光如利刃,紧盯着苏长卿,“和你说了多少次把那些毒药看住了,如今出了事,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苏长卿皱了皱眉,“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突然出事。我还想问你呢,到底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怎么他一来,就突然发生了这种毒杀之事。” 这话意指的太明显,所有人都猜想到了苏长卿口中的“他”说的是谁。 “你还有理了?”云逸脸色愈发难堪,“不管这事是谁做的,毒药是你的总没错吧?” 说着,对围观的将士一挥手,“拖下去,打二十军棍。” “云逸。”苏长卿难以置信的瞪着他。 两人说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但苏长卿一直觉得是比旁人更亲近些的。云逸这个人看着总是一副笑模样,可性子却冷的很,像包裹着一层尖锐的外壳,与谁都那么不冷不热的保持着一段距离。 唯独能和苏长卿饮上几壶好酒,背靠着背的彻夜长谈。 苏长卿满目苍凉的走到云逸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轻问,“你究竟为何要罚我?是因为我晾晒有毒的草药,还是因为我说了他的坏话?” 云逸又笑,苏长卿第一次觉得他笑起来真的很讨厌。 “与他无关,是我觉得你该打。” 苏长卿点了点头,“明白了,你需要一只替罪羊。” 顺着苏长卿离开的背影,云逸看见帐外淋在雨中的桃灼。他目光有些空洞,搭衬着苍白的脸颊好似失了魂的纸人。 云逸凝起眉头,这样的桃灼令人心生怀疑,却也令人心生怜惜。 “你进来。”云逸冲着桃灼招手。 桃灼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走进营帐,他瞄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拼尽全力的压住心底的恐慌。 “你是军医,去验验死者。” 桃灼没有动,“适才不是已经验过了么,你不信任苏长卿?” 云逸挑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没有谁是值得我信任的,去验尸吧,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桃灼没再反驳,回身单膝跪在尸体旁,做做样子。 这个刘副将是怎么死的桃灼再清楚不过,苏长卿说的没错,曼陀罗掺了钩吻。量不大,却足以致死,桃灼是算好了用量掺入他饮食中的。 片刻后,桃灼起身,“没什么异样,和苏长卿的观点一致。” 桃灼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露出令人怀疑的神情,他强迫着自己镇静,却抵不住指尖微微发抖。 云逸起身走到桃灼面前,稍稍俯身与他对视,似是要从桃灼的眼中看穿什么。 桃灼呼吸不稳,明显的缓滞跟不上云逸的频率。他想移开目光,却又害怕被云逸瞧出自己的心虚。 良久后,云逸抬手摩拳着桃灼的双眼,“我对你这双眼睛是真的没有抵抗力。” 想不透他话里的意思,桃灼正琢磨着,只听云逸又说道,“你回去吧,脸色不太好,早些休息。” 雨点滑过脸颊,与泪水相互融合着分不清彼此。桃灼不敢哭出声,却又很想找个地方放肆的宣泄。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杀人,只是那一瞬间的怒意令他没有了任何理智。 他都听到了些什么,那刘副将炫耀似的说着:那小娘们长的好是俊俏,只可惜为了救那个校尉和那个奶娃子被活活砍死。好在人刚死还有点温度,不影响老子快活。什么百姓不百姓的,只要是荆国人就都该死,烧了村落算什么,我还要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盛京呢。 桃灼抬起手背堵住自己的双唇,牙齿将白皙的手背咬的血肉模糊,却依旧忍不住发出丝丝呜咽,在这样的阴雨天,不清不楚的落入耳中。 只是桃灼没敢哭的太久,怕被人看出异样。他回了营帐后又接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的泼下。 他不想见任何人,所以他需要大病一场。 也是他身子本来就虚,这么一折腾再加上心里慌怕,真就起了热病。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时而沉睡时而清醒。 沉睡时会梦见顾煙拂袖而去,也会梦见素兰凶巴巴的让自己与她成亲。后来梦里只有一片荒凉的沙漠中,口渴,干涸的嗓子着了火似的。 一丝甘露润在唇上,桃灼贪婪的吸允着,像只一只还未睁眼的小奶猫,只懂得胡乱的吸食。 当解了口中的干涸,桃灼又一次从梦中醒来。 模模糊糊的看着床边坐着一人,桃灼颤巍巍的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低喃着,“将军。” 人影靠近,“你是在喊我?” 落入眸中的面孔令桃灼瞬间惊醒了大半,他盯着云逸的双眼,半晌后才发出一句,“你怎么在这?” “药师挨了打,军医生了病,我突然想起临出征时父亲给我算的那一卦,听天由命。” 似是抱怨又似是玩笑的语气,令桃灼渐渐松了口气。 云逸修长的指尖挑着桃灼凌乱的发丝,低声细语的说道,“你适才唤的那声将军真是苏到骨子里了,我还以为你是爱上我了呢。莫不如你再说一次,刚才太突然了,我还没来得及细听。” 桃灼有些为难的抿了抿双唇,若说不是唤他,就暴露了自己与顾煙相识。 “将,将军。”桃灼被迫无奈的又说了一次,只是没了那份深情,只有应付时的磕磕巴巴。 “太敷衍了。”云逸撇了撇嘴,并未再纠结这事。 坐直了身子,云逸将目光投向营帐外。已是黑夜,但雨水未停,云逸出神的看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而他这般神态却令桃灼愈发感到慌张,和云逸相处的久了,发现他这个人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不太正经。 “刘副将那事结了,我上报朝廷说他是自杀。” 桃灼愣住,“会有人信么?” “管他们信不信呢。”云逸回头对着桃灼嘿嘿一笑,“将在外,一切我说了算。” 桃灼被子下的手掌偷偷捂住胸口,面对云逸的目光不知是该紧张还是该庆幸。 云逸拨开桃灼额前的碎发,慢慢的靠近,适才还藏笑的眼眸转瞬间覆上一层寒意。 “这里没旁人,说说吧,为何要杀死刘副将?” 桃灼被云逸低沉的语气吓得一抖。 第87章 云逸深邃的目光一直未从桃灼脸上移开,宛如黑珍珠般的眼眸带给桃灼巨大的压迫感,仿佛自己从里到外的都被他看的清清楚楚。 垂着纤长的睫毛,桃灼不敢迎合云逸的眼睛。眉眼微皱,纠结着是承认还是隐瞒。 最后,桃灼缓缓叹了口气,凝视着云逸的双眸。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云逸点头,“洗耳恭听。” “从前有一个小孩,还在襁褓之时就被父母遗弃……。” 桃灼的声音很轻,目光依旧与云逸对望,可云逸却知道他此刻看到的只有过往。人生也不过才短短二十年,可桃灼的回忆却是繁琐冗长。 “那段美好实在是过于短暂。”桃灼眼角渗出一片湿润,“短暂的犹如昙花一现,小男孩做梦也没想到,公子的心上人还活着,他连当个影子的资格都被剥夺……。” 云逸听的很认真,眼睛里映出的是桃灼沾满泪水的双颊。 “男孩以为自己会死,可醒来时却发现自己依旧还活着。小男孩不想与公子有任何纠缠,便连夜逃了。那会儿他身上的伤很重,冰天雪地的几乎丧命,幸而遇到好心的农妇将他收留,他才免于一死。” 有些回忆实在过于沉重,桃灼将手臂搭在眼睛上,忍不住发出抽泣的声音,使得他口中的故事没法再继续。 云逸既没有安慰他也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桃灼身边,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桃灼用力的抹去眼泪,继续讲道,“那两年,对男孩来说,平淡、安稳、幸福,虽然他偶尔也会想起那位公子,但真的不似从前那般悲痛了。以为这一辈子都可以在村庄里惬意的生活下去,谁料突然的一场大火将村庄掩埋,所有人都死了,就连救男孩一命的那个女人也没能幸免。” 桃灼的眼神终于从回忆中苏醒,带着幽怨的看着云逸,“我知道人命在你们的眼里如同草芥,你愤怒也好,要杀要剧都随你。但我要和你说的是,男孩他没有杀人,他只是想让逝者安息。” 桌上的蜡烛燃尽,火苗挣扎着窜了几下却难逃泯灭的命运。营帐里陷入一片漆黑,唯有两个模糊的身影还维持着那一个姿势彼此对望,耳边是沙沙的雨声。 “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给我听?”云逸轻声询问。 桃灼沉默片刻后嘶哑着声音,“因为我们不熟,压抑了太久,总想找个人倾诉。” 黑暗中,桃灼恍似看见云逸的嘴角又弯出了笑意。 “故事讲的不错。” 云逸起身走到桌子边,摸索着从抽屉里翻出新的蜡烛,而后掏出腰间的火石,随着“嚓”的一声,昏黄的烛光又将营帐填满。 “早点休息吧。”云逸笑着与桃灼说道,“麻烦你在梦里帮我转告那个小男孩,如果他愿意开始新的生活,我不介意陪着他一起。” 桃灼傻傻的看着云逸,直到他离开还未能回过神。 出了桃灼的营帐,云逸在雨中站了一会儿。不知是天气使然,还是桃灼的故事过于沉重,云逸心底很是压抑,烦躁的想找个发泄口。 “夜袭长风军?”苏长卿一脸震惊的看着云逸,“他们不是还挂着免战牌呢么?你这么做,不太和规矩吧。” “规矩?”云逸勾唇一笑,“战场上我就是规矩,他挂一年的免战难道我就要陪着他耗一年?就是想打他个措手不及。” 苏长卿皱着眉头端倪着云逸,好像要从他漫不经心的表情中看出什么似的。 只是云逸并不是一个能轻易看透的人,苏长卿无奈的收回目光,“那你找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行军打仗。” 云逸弯起漂亮的桃花眼,“借我点毒药。” 苏长卿挑眉,“没有,那东西我哪还敢留啊,我怕云将军一怒之下将我活活打死。” 修长的手指刮了刮鼻尖,云逸难得露出一丝难堪,“别这样,毕竟出了条人命又是军中副将,我怎么也得给众人一个交代。确实委屈你了,等回了洛城,我请你喝酒。” “那凭什么用我交代?怎么不用你捡回来的那个东西。” 云逸无奈的摇头,“我看你也别当什么药师了,改行卖醋吧,这怎么酸起来没完没了的。我不是早就说了么,咱们两个的关系止于喝酒、聊天、共事,不能再进一步了。” 苏长卿不甘心的靠近云逸,挑逗似的勾起他的下颌,“我哪里不如你捡回来的那个东西?” “感觉,感觉你懂么?”云逸笑着推开苏长卿的手,“就是你脱光了站在我面前,但我提不起兴趣。” 苏长卿脸色一红,“你又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没兴趣?” 说完就将手指搭在衣领上轻轻一扯。 云逸吓了一跳,急忙按住他的手,“别闹,你到底给不给药,不给我走了。” 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苏长卿边整理着衣领边问着,“为何要夜袭长风军?先给个理由。” “听了一个故事,不开心。” 苏长卿眨着双眼,“呵,真是个不错的理由。说吧,要内服的还是外用的?” “可以涂抹在兵刃上的。” 夜雨渐缓,淅沥沥的坠入水洼中,看似平静却又不平静的水面。 沈枫倚靠着书案,肘下压着一本医书。然而许久都没有翻书的声响,只闻得几声微弱的叹息。 下雨了,这样的天气不会派人再去寻找。臭小子,你到底跑去哪里了? 随着帘布被挑起,衣衫挂着雨水的陌子秩带进了丝丝凉气。很快蓝色的帐帘再次被挑开,陌子秩扔进来一件墨色披风,看了沈枫一眼却什么也没说的将帐帘放下。 陌子秩顺手拾起递给沈枫,“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你真的就不打算原谅他了?” 好像很多人都这样问过,好像他们觉得程子渊应该被原谅,只因为他还爱着沈枫。可被父亲赶出家门,亲眼看见他与旁人成亲,被世人唾骂嘲讽,那些痛却是沈枫一人经历过的,不感同身受就没资格劝沈枫大人大量。 “你来就是想和我说这个?”沈枫莞尔,接过陌子铿手中的披风。 陌子秩摇了摇头,心事重重的坐在沈枫对面。 “心里烦闷,除了你,我不知道该找谁倾诉。” 陌子秩有些沮丧,他的生活重心都是围着顾煙转的,突然间就发现,除了顾煙他一无所有。 沈枫倒了两盏热茶,将其中一杯推给陌子秩。 茶水入腹,带来一阵阵舒心的暖意,沈枫抿了几口,才问道,“怎么了?他惹你生气了?” 陌子秩再次摇头,“他对我很好,但我知道,他并不开心。” 沈枫扬唇一笑,似嘲讽,“那么个大活人说丢就丢了,他不开心也是正常吧。” “所以,他心里还是在乎的是么?”陌子気问的急,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茶盖拂过杯身发出清脆的声音,沈枫吹散了眼前的雾气,透过皑皑之色看见陌子秩眼中的失落与不安。 “子铿,你在怕什么?” 沈枫放下茶盏,凝视着陌子秩的双眸,“你是担心你配不上他了?还是觉得四年之久的分离令你们的感情不似从前了?” 陌子秩眨着慌乱的睫毛,眼中浮出盈盈泪意,“都有吧,我也想过他可能会娶妻生子,甚至妻妾成群,可是…… 陌子秩没再继续说,但沈枫却猜到了,“没想到他的心还会被另一个人占据是么?” 陌子秩点头,泪珠从眼中滑落。 “唉!”沈枫叹息,“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就算是一只小猫小狗,养的时间长了还有感情呢,何况是一个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人。” 顿了片刻,沈枫又说道,“你知道桃灼是我的徒弟,情理上我更是偏向他的。但我偏向他没有用,顾煙是更爱你的。所以,你的那些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子秩,你有没有发现你变了?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样子并不是顾煙曾经喜欢的样子。” 像是被一记重锤砸在心头,陌子秩怔怔地看着沈枫,眼中涌出茫然之色。 “可,物是人非,我怎么可能还是原来的样子?” 沈枫回答不出,毕竟他也没经历过陌子秩的痛。 营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呼吸都被隐匿。 忽而从外面传来一阵混乱,两人不约而同的起身想出去看个究竟。 程子渊神色慌张的掀开帘子,吼着,“在里面呆着别出来。” 话音才落,一支燃着火的利箭不偏不倚的插在营帐的斜上方,瞬间将营帐点燃。 程子渊匆忙跑进去,一手推着陌子秩一手牵着沈枫,“走,快走。” “发生了何事?” “豫国将士卑鄙,竟然偷袭。” 出了营帐,才发现外面已经陷入混乱。军营里多处起了火焰,火光冲天,夜晚如白昼。 陌子秩慌张的想跑去找顾煙,却差点儿被飞来的利箭伤到。幸而一袭红衣从天而落,将陌子秩一把扯到身后。 “没事吧?”楚天歌回头看了看陌子気,继而目光又迅速在慌乱中寻找着沈枫。 两人皆为他所救,便总觉得理应护他们周全。 程子渊拽着沈枫的手腕,与不远处的楚天歌喊着,“随我来,我送你们去密道。” 四人朝后营的方向跑去。 凌乱的利箭似密集的雨水,一支接着一支的飞来。眼瞧着快跑到密道口,泛着寒光的箭刃飞向沈枫。 没有任何迟疑的,程子渊回身将沈枫紧紧护在怀中。就像他履行着最初的誓言,我会一辈子护你周全。 箭刃穿透身体的声音令沈枫忍不住开始发抖。 “子渊。”沈枫在害怕,说话的声音都跟着发颤。 “我没事。”程子渊反手拽出体内的箭刃,“伤在肩上不碍事,你不必担心。” 说完对着沈枫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沈枫垂目,竟是不敢再看下去。 将沈枫送到楚天歌身边,程子渊指着不远处的密道,“麻烦你带他们进去躲着。” 停顿了一下,仿佛最后的叮嘱般,满眼凝重的看着楚天歌,“请你,保护好他。” 而后,抬起未沾血的左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沈枫的脸颊。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程子渊轻喃着,“沈哥哥。” 颤颤的往肩上摸了摸,手掌递到眼前,只见沾染的血液是乌黑色的。 第88章 天边的一道亮光撕破了漫漫黑夜,天地间笼罩着淡色的雾白。雨水已停,军营里残余的火苗也尽数熄灭,只余下一片狼籍。 顾煙带着一队人马踏血而归,他手中的龙吟剑已经染成了红色,从头到脚都沾染着血迹斑斑。 见陌子秩跑来,顾煙缓住脚步。 “凤兮。”一开口就止不住眼泪。 顾煙轻轻拥着陌子秩,嗓音嘶哑的安慰着,“别担心,没事了。” 雨后的空气里只有血腥味在蔓延,遍地的尸体触目惊心。 “天磊。”顾煙忍着伤痛撑着疲惫,吩咐道,“清点伤亡人数。” 眼圈微红的徐天磊点了点头,“已经着人清点了。” 沈枫从那些伤者面前一一走过,却一直不见程子渊的身影,他有些心慌,藏在角落里的恐惧开始蔓延。 “天磊,你表哥呢?”沈枫的声音有些发颤。 顾炸亦是看向徐天磊,他带兵突围时程子渊还在坚守军营,那会儿顾煙就发现他受了伤,只因伤的不是要害,所以顾煙也没太往心里去。 “他,他走了。”面对众人的目光,徐天磊到底是没忍住眼中的泪意。 “走了?”沈枫急的按住徐天磊的双肩,“什么叫走了,走去哪里了?” “他……。”徐天磊深吸一口气,压住哭声,“他说他回不去盛京了,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的睡一觉。他说,只有睡着了才感觉不出痛,只有在梦里才能和他的沈哥哥永远在一起。” 荒草漫过膝盖,沈枫丢了魂似的在林中四处寻找程子渊身影。他想起那一年程子渊贴在自己耳边说着,宁负天下不负你。 可他终究不负天下不负家国,唯独负了他的沈哥哥。 沈枫想起那一年,他与自己惬气,后来又跟个孩子似的认错,他说我只是害怕失去你,自己亦是回着我又何尝不怕。 岂料,他们终究失去了彼此。 沈枫想起那一年,他肆无忌惮的将自己压在房中那张红木桌上,疯狂的占有。他以死相逼以命相护,不惜和父母反目也要将自己送出程府。 若那时自己没有冲动的挺身而出,或许结局也不会那般潦草。 最令沈枫刻骨铭心的依旧是那声,你走吧。那是午夜梦回,碾压在胸口千百次的伤痛。 “程子渊。”一声嘶吼,堆积在心底的悲痛随着声音在林中慢慢扩散。 晨曦透过丛林洒下斑驳的色彩,在这个并不温暖的清晨,沈枫终于看到了程子渊的身影。 他静静的躺在一蒲乱草中,仿似只是睡着了,英俊的脸上带着安然与恬淡。只是身下的血液,将周围的绿草都染成了暗淡的乌黑色。 沈枫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他慢慢的靠近,而后缓缓的跪在程子渊身边。 扶起他的双肩,沈枫将程子渊轻轻的抱入怀中,手指斜插进他的发丝中将他紧按在自己的胸膛。 “子渊,你若是醒来,我就原谅你。” 眼泪从脸颊滑落,滴在程子渊紧闭的双眸,好似他在陪着沈枫一起落泪。 沈枫失控的摇晃着程子渊的身体,“你起来啊,你亏欠了我那么多,都还没有偿还呢就想丢下我不管不顾,程子渊,别再让我恨你了。” 哭吼过后,沈枫又一次将程子渊紧紧抱在怀中。 只是无论沈枫抱的有多紧,再也暖不透他的身体。无论两人贴的有多近,也只剩下一人的呼吸声。 曾经公子世无双,鲜衣怒马少年郎。爱恨纠缠半生痴,一杯黄土尽埋葬。 终究,是回不去了。长风万里,留下他孤独的灵魂永远守在这片土地…… 注定是个不安静的日子,豫国的军营也陷入一片混乱。 桃灼的热病还没退,就被人从梦中唤醒,说是云将军受了重伤。 还未入营帐,那熟悉的又令桃灼厌恶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匆匆而入,只见云逸浑身是血的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着发出微弱的呼吸。 苏长卿回头看向桃灼,无力的说道,“你来吧,我对治病救人没有太大把握。” “怎么会伤成这样?”桃灼有些心悸。 轻轻挑开云逸的衣衫,只见身上布满了血痕,而最致命的伤是在胸前,看着像是剑伤。 一旁的苏长卿回着,“他昨晚带兵偷袭长风军。” 桃灼手上一抖,露出满眼的惊愕。 “听巡营的侍卫说,昨晚云逸是去看你了?” 桃灼怔怔的点了点头。 苏长卿冷冷的扫了桃灼一眼,“你可真是害人不浅啊,若不是你与他胡说八道,他也不至于跑去夜袭长风军。现在人已经这样了,怎么救你自己看着办吧,是你欠了他一条命。” 说完,苏长卿转身离去,留下还沉浸在震惊中的桃灼。 从清晨到日暮,桃灼守在云逸的营帐寸步未离。一盆盆的清水端入,一盆盆的血水端出。忙碌了整整一天,终于将云逸身上所有的伤都处理好,将他从鬼门关拉回。 夜深,桃灼却不曾离开。他失神的靠在床边,想着云逸身上的伤是不是顾炸所为?那顾婵呢,他还好么? 一声微弱的呻吟令桃灼回过神。 “云将军,云将军。”桃灼趴在云逸耳边轻声唤着。 片刻后,云逸缓缓睁开双眼。往日里如黑珍珠一般璀璨的双眸覆盖着淡淡病色的浑浊,云逸一眼不眨的看着桃灼。 过了好一会儿,咧开干裂的双唇云逸淡淡而笑,声音如撕裂般的破旧,“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要不,我以身相许吧。” “你,你真是无药可救了。”桃灼好气又好笑。 “嗯。”云逸虚弱的点了点头,“我早已病入膏肓,幸而遇见你。你治了我的病又救了我的命,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始乱终弃。” 起初桃灼还以为他又没正经的开玩笑,可后来发觉他好像说的越来越认真。 登时又羞又恼的威胁着,“你在敢胡说八道,我可扔下你不管了。” 云逸立马紧闭双唇,想了想又抽出双手压在唇瓣上。桃花眼一眨一眨的看着桃灼,像是乖巧的宠物在期盼主人的夸奖。 桃灼强忍嘴角的笑意,无奈的瞪了他一眼,“一点将军的样子都没有,竟然还撒娇。” “我渴了。”云逸眼窝的笑意愈发明显,“小桃子,给我倒杯水。” 看着桃灼起身的背影,云逸眸色中闪过一丝黯然。小桃子,将军应该是什么样?我不是顾煙,但如果你愿意,我想我比顾煙更值得托付。 喜欢是一件很玄幻的事,只因为你有一双干净清澈的眼,一个转身一个回眸,我便深深沦陷。 云逸很聪明,他从桃灼的故事中就知道了那位公子的身份,他也不太聪明,一时意气就令带出去的将士损伤惨重。 而桃灼好几次想询问他长风军的状况,却始终也没敢开口。 经过四五日的将养,云逸身体慢慢恢复,而这几日桃灼衣不解带的照顾,倒是热病反反复复一直没有痊愈。 期间,听闻长风军撤营返京,很快云逸也收到旨意,豫国的皇帝下令大军回朝。 看着那些将士打点行装,桃灼心里就愈发的烦闷。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跟随还是应该离开,他只知道长风军撤营,自己与顾煙的距离越来越远。 云逸醒来时就瞧见桃灼站在营帐外发呆,那单薄的背影透出无尽的落寞与孤寂,令云逸心中隐隐作痛。他起身下了床榻,缓慢的走到桃灼身后。 “小桃子,我带你回洛城吧。” 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桃灼急忙回头。 “洛城?”桃灼喃声自语,“人生地不熟的……。” “有我呢。”云逸打断桃灼的话,轻轻握住他滚热的指尖,“你我之间,已经很熟了。且你为我治伤之时脱了我的衣服,有了肌肤之亲,你可不能毁了我的清白就一走了之啊。” 桃灼牵动着嘴角,想笑却没有笑出来。或许跟他去洛城也不错,只是与盛京更是山水相遥,可望而不可及了。 心里总是有着那么一缕牵挂,令桃灼无论如何也是放不下。 “手怎么这么热?”云逸抬手贴上桃灼的额头,“你看,你为了照顾我到现在病还没好。我这个人又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你还是可怜可怜我,让我留在你身边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桃灼有些恍惚。 从前他习惯了追逐顾煙的脚步,从未想过会有人愿意为自己停留。云逸的那句,让我留在你身边,着实令桃灼有一些感动。 思考过后,桃灼答应了跟随云逸去洛城。这些年经历了种种曲折,桃灼已经不适应一个人的生活,他害怕孤单,害怕一个人的苍凉与无助。 豫国领土小,从驻军之处回往洛城大都不过短短三日的路程。云逸因身上有伤,便随同桃灼一起坐着轿辇,一路上兴高采烈的为桃灼介绍着洛城的美食与风景。 挑开车窗上的竹帘,路边翠色新新,三两蝴蝶围绕着花丛间。 铁骑铮铮,一路南行,桃灼不知等待自己的还会有什么…… 第89章 洛城正值雨季,桃灼来了有四五日,连太阳光都没见过。小雨淅沥沥的从房檐坠落到地面的水洼,空气中夹杂着潮湿的凉意。 出不去屋子,桃灼百无聊赖的靠在书案边翻着书籍,偶尔因潮气入侵引起一阵咳声。 随着脚步声,房门被推开。 云逸将滴水的雨伞丢在门边,又抖了抖身上的寒气,这才进了屋子。 “这几日天气实在糟糕,你是不是呆的有些烦闷了?” “也还好。”桃灼蔦蔦的将下颌抵在桌案上,“你每日都过来与我说话,倒也不算太无聊。” 云逸弯身刮了一下桃灼的鼻尖,“你看你,满脸都写着没意思好无聊。把斗篷披上,我带你去船坊。” 听闻可以出去,桃灼眼色一亮,急忙起身抓过衣挂上的那件水蓝色雅花斗篷。 虽桃灼出门时也撑了雨伞,但云逸依旧把自己伞往桃灼那边倾着。 快要出云府时,巧遇云府的当家主母。云逸毕恭毕敬的唤了声,母亲。 大夫人笑的一脸和善,“逸哥儿,这是要去哪啊?” “今日船坊赛花魁,去凑个热闹。” “那等地方还是不要去了,如今你身份不比从前,这洛城的名门闺秀都是任你挑选的,你可别贪图玩乐毁了自己的名声。” 云逸略扬唇角,讥讽的一笑,“母亲说笑了,有我二哥那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人在前面挡着,哪个大家闺秀能不开眼的看上我。” 年前云大人商议着子女婚事,提及云逸之时,大夫人冷嘲热讽的说着,咱家泽哥儿还没说亲事呢怎么就轮到那个小兔崽子,非嫡非长的哪个大家闺秀会瞎了眼的看上他。 后来这话就不知被谁传了出来,整个云府都知道了。 如今被云逸这么顶了一嘴,大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难堪,“你别听府中那些个坏心眼的挑唆,你和旁的哥儿姐儿不同,你生母不在了,我自然是把你当亲生的一般。” 云逸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母亲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出了云府上了马车,桃灼手指捻着斗篷边缘的小水珠,及其认真的与云逸说道,“你母亲那样的人我见多了,明里笑暗里刀,你可小心着点。” 云逸慵懒的侧身躺在桃灼身边,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摆弄着桃灼垂到腰际的发丝,笑着与他说道,“我从小就被她们欺负,从来都没有人可怜过我。还是你最好了知道关心我,你要是实在不放心莫不如就和我成亲吧。咱们夫夫同心,其利断金。” 桃灼无奈的撇了他一眼,“那我以后不关心了,你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绝对不多插一句嘴。” “别啊。”云逸猛然坐起身,不小心扯了桃灼的头发,疼的桃灼嘶的一声。 “我都这么可怜了,你还要把我扔下不管。”云逸作出一脸委屈的,一边揉着桃灼的头,一边说着,“你信不信我哭给你看。” 桃灼噗嗤一笑,“好啊,你要真能哭出来,我还可以考虑留下来关心你。” 随着一声闷响,桃灼被云逸按到在车厢内,幸而云逸用胳膊垫着才没有磕到桃灼的后脑。 云逸单手压着桃灼的胸口,俯身看着桃灼,狭小的车厢里顿时充满了暧昧不清的气息。桃灼脸颊微烫,睫毛乱颤着不敢直视云逸的目光。 耳边传来云逸低沉的声音,带着对往事的悲凉,“我五岁时母亲去世,就再也没哭过了,我都忘了眼泪的滋味。若是,有一日,你能让我哭出来,那一定是你在我心里超越了我母亲的存在。” 不知为何,桃灼反倒被云逸的话说的想落泪,他不再躲避的看着云逸那双透着哀伤的眼睛,“我不会让你哭的,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我对你真的很重要,那,那我一定不舍得让你哭的。” 云逸缓慢的俯身趴在桃灼身边,将头埋进桃灼的脖颈,双肩微颤着发出闷闷的笑声,“小桃子,怎么办?我现在就想哭。” 桃灼轻轻抚摸着云逸的后背,说了声,“乖。” 而后车厢里就是云逸爽朗的笑声,笑过之后,云逸忽然在桃灼耳边飞快的一吻。 “小桃子,你怎么这么可爱。” 桃灼咬唇不语,只觉被他亲过的耳垂处腾起一片火热的红晕。 下了马车后,桃灼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一下。 一望无边的河面被碧绿的荷叶笼罩着,白的、粉的数不尽的荷花或是含苞或是绽放,细雨蒙蒙令远处烟波渺渺,恍似入了仙境。 而所谓的船坊则是由数十只船舶相连而成,宛如水上移动的小镇。 桥头负责送客人过去的船夫迎上前,点头哈腰的问着,“两位公子是要上哪家的船?” 云逸笑着扔给他几块碎银子,“许久不来玩了,哪家的花魁更出彩些?” “琴香苑,公子投琴香苑基本就八九不离十了。” “好,那就送我们去琴香苑的船上。” “行嘲,两位公子请上船,你们坐好了。” 乌篷船下,微风细雨,一朵朵荷花从眼前缓缓滑过。远处有丝竹乐器的声音,船头是船夫浑厚的歌声。 桃灼微眯起双眸,被陶冶的心情都跟着舒畅。 行船途中云逸又为桃灼讲了赛花魁,每年八月的雨季借着荷花正盛雨水清清,洛城都会举行一次赛花魁。而这些花魁也自然是各个青楼精挑细选出来的,在船上不会做出什么有伤风雅之事,无非就是丝竹管乐,所谓的比拼才艺。 而过往的客人不论走到哪家船上都要先留下过船钱,若有喜欢的姑娘就可以为她掷筹子,等到结束之时哪家得到的筹子多,哪家的花魁算是获胜。 靠近琴香苑的船舶,才发现船上基本人满为患,就连甲板上都站满了人影。 云逸转头询问桃灼,“要不换个地方吧,这琴香苑一时半会儿的进不去,你别淋着雨,咱们先找个人少的。” 桃灼点了点头,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充满新奇的到处观看着。 两人挑了一艘冷清的船舶,踩着踏板上去后,只见红木柱廊上挂着一块小牌子,上面刻着:樊州•梨花阁 云逸解释道,“樊州离洛城不算太远,盛产丝绸是豫国的经济来源之地。” 而后贴在桃灼耳边细语,“都说樊州女子多才艺,咱们进去开开眼界,你要是有喜欢的你就给她投筹子,等下了船就可以和她一度春宵了。” 桃灼抬手在云逸的腰上用力一拧,疼着云逸呜嗷乱叫的,“开玩笑开玩笑,你放心,你就是有喜欢的我也不答应。” 这支船上客人虽少,但稀稀疏疏的也坐着十来人,围绕着中间弹琴的女子。 云逸掏出过船钱递给门口的老鸨子,然后带着桃灼挑了一处靠边的雅座。 对于琴律桃灼还略记一二,细细听来倒是委婉悦耳。 如此,一壶清茶,一曲旋律,倒也算惬意。 曲毕,已有人起身为女子投筹。桃灼跟着凑热闹,也跑上前将红布筹子放在那姑娘的琴台上。 这会儿门口处响起混乱,前前后后的走进来四五名男子。为首男子衣着显赫,长得也算相貌堂堂。 云逸将桃灼往自己身边拽了拽,低声与他说道,“那是当今太子洛炎,身后那个浓眉大眼穿着水青色长袍的是我家二哥云泽。” “太子也会来这种地方?”桃灼诧异。 “咱们这位太子风流着呢,早些年娶了你们荆国的公主,却又不满公主的脾气,以无所出为由给休了。如今的太子妃也是空有虚名,早被冷落在一旁。但凡这样的场面,咱们的太子都不会落空的。” 桃灼怔了怔,想到了安宁公主。 显然,在座之人并不晓得这太子身份,甚至还有人嚷着让他们小声些,扰了雅兴。 随着琴声再次响起,倒也有片刻的安静,只是新的一曲还未落幕,那太子就起身走到抚琴女子的身前,伸手扣住女子的下颌。 “你这旋律不太对啊,是在敷衍本公子么。” 女子眼中添了几分慌乱,“奴家不敢。” 瞧着他们就是来故意调戏的,有客人不满的起身离开。 云逸压低嗓音与桃灼说道,“咱们也走,免得惹一身腥臭。” 然而两人才站起身,就听到一声,“呦,这不是我三弟嘛,一向自持清高的云家三少爷竟然也来逛船坊。” 自然而然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他们。 太子手持摇扇走来,“原是云将军啊,适才竟没注意,失礼了。” 云逸淡淡而笑,拱手称道,“炎公子。” “不必拘礼,你我君臣一家,以后我豫国江山还要靠云将军镇守呢。今儿也算是缘分了,我请云将军喝上几杯。” 云逸正想着要如何拒绝,那云泽却连上说道,“那咱们就去花杨柳,他家的酒水是最有滋味的。三弟,请吧。” 云逸回头看了看桃灼,无奈的说着,“你在此等我,我一会儿就回。” 桃灼刚要点头,一旁的太子用手中折扇托起桃灼的下颌,两眼放光的盯着桃灼的面容。 “这是谁家的公子?看着,眼生啊。”神态之中,显露出猥琐之意。 云逸抬手拨开太子的折扇,将桃灼护在身后,郑重的与他说道,“是我的心上人,还请炎公子自重。” 太子脸色一暗,一旁的云泽怒声呵斥,“云逸,你放肆。” 作者有话说 谢谢梔恬打赏月票推荐,笔芯写 谢谢灼灼其华兮,允在,Domoto糖,小小云儿,Summers,萌友小乖,翎瞳,吧唧吧唧的禾旭,欣怡爱肉肉,猫捡球球球,小言无言,温如言wry,草莓味的可可,桃花落尽笙歌没,一诺千金0413,Singkit,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第90章 豫国领土不比荆国,且民风也不似荆国那般强悍。百年来武将难求,云逸算不上奇才,但如今也是豫国的栋梁。 尤其是和长风军一战后,更是立稳了根基,就连兵符在手,皇上都没有急于收回。 云家老二是嫡子,向来看不起他这个庶出的弟弟,早就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态度。 倒是太子虽昏庸奢靡,但也知道云逸对自己未来的重要性,所以并未在这等小事上与云逸争执。 出了梨花阁的船舶,外面的雨水还在滴滴答答个不停。人多不方便撑伞,云逸将衣袖遮在桃灼的头顶,一行人穿过几艘船板到了花杨柳。 花杨柳也算是洛城出名的青楼,船只也更气派些。楼阁分成了上下两层,里面的客人也是拥拥而挤。 云泽是花杨柳的常客,将银两塞给门口的老鸨,“樊妈妈,给咱们找个雅致点的小间,备上一桌好菜几壶小酒。” “云公子阔绰,我楼上的房间就为公子留着呢,随我来。”樊妈妈惦着银两,脸上笑的跟朵花似的。 窗边抚琴的姑娘身着白色微透的裙纱,手指尖都渗着妩媚,抬眼之时尽显风情万种。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被这姑娘撩拨的太子等人显得情绪高涨。 待酒水刚刚端上来,太子就先与那姑娘对饮了一杯,而后才返回桌边和云逸相敬。 桃灼一直注视着抚琴的女子,恍惚的就想起凤鸣轩的那段时日。正出神呢,忽而唇边漾起一丝凉意。 太子满脸笑意的将酒杯抵在桃灼嫩色的唇上,“这位公子,我敬你一杯。” 他眼底的欲望实在太浓烈,仿佛燃着一团烈火,恨不得将桃灼焚烧。 桃灼微蹙眉尖,不着痕迹的往后躲了躲,“抱歉,我不会饮酒。” 似是料到会被拒绝,太子毫无恼意的再次凑上前,“无妨,你只要张开嘴,喝上一口自然就会了。” 未等桃灼再次开口,太子手中的酒杯就被人接过去。 “炎公子。”云逸笑意盈盈的举起酒杯,“我替他喝了。” 太子没作声,只是扫了云泽他们一眼。这几个时常和太子厮混的富家公子立即就明白了,一个个的起身争着为桃灼敬酒。 知道他们故意而为之,却又推脱不开。云逸只好接过,一杯杯的冷酒频频入腹。 云泽不怀好意的再次将酒杯推向云逸,“三弟,这杯是二哥敬你的。”云逸伸手接过,虽面上镇定自若,可酒杯里的酒水已经开始微微发晃。正欲仰头喝下,酒杯忽然被人用力夺走。 云逸怔了怔,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一饮而尽的桃灼。 辛辣的味道令桃灼忍不住咳了两声,呛的眼尾涌出点点湿润,晶莹的双眸更是令人心动。 拭去唇角残余的酒渍,桃灼转头与云逸说道,“我头疼,咱们回吧。” 云逸点了点头,随后与太子拱手告辞。 “还没尽兴云将军便要走,这是不肯给我面子啊。”太子阴阳怪气的,脸上已显不悦。 一旁的云泽附和着,“是啊三弟,我是知道你的酒量的,这才喝了多点啊就急着离开,可是不愿意陪我们?” 云逸有点想不透他们是单纯的想把自己灌醉,还是藏了其他心思。 “炎公子。”云逸依旧保持着淡淡笑意,“改日我设宴请罪,今儿实在不能贪杯了,我这位朋友身子虚,你适才也听到了他有些头疼,我就带他先离开了。” 太子转而换上一副笑脸,“即是身体不舒服就更不宜此刻离开,这外面还下着雨呢。不如让樊妈妈给他备出一间房先休息着,咱们继续饮酒听曲。” 这边太子话音刚落,云泽就已经起身去喊老鸨。 云逸少有的皱起眉头,此刻想离开倒成了难事。 不忍云逸为难,桃灼藏在衣袖下的手偷偷捏了捏云逸凉凉的指尖,悄声说道,“便这样吧,我先去休息,你留下陪他们吧,切记别喝醉了。” 也只能如此,云逸亲自将桃灼送到隔壁房中,而后才又折回与太子他们饮酒。 桃灼屈膝躺在床榻上眯眼看着桌上的铜色香炉,炉孔散发出淡淡烟雾,那香气极浓,萦绕在鼻尖令人有种说不出的躁动。 明明还开着窗,细雨夹杂着丝丝寒气飘入,但身上却渗出细密的汗珠。桃灼心烦意乱的踹开薄被坐起身,呼吸有些凌乱。 环视着房屋四周,简单而淡雅并无任何不妥之处,最后桃灼还是把目光停留在那鼎香炉上。 这浓郁的香气…… 桃灼用力的嗅了嗅,突然从床上跳下赤着脚跑到桌边,提起茶壶将里面的茶水尽数倒进香炉中。 里面的香料被熄灭,桃灼打开香炉盖子仔细看了看。随即抬手拔出纟官发的玉簪,用其拨弄着香炉里未燃尽的香料。 “该死。” 桃灼低声骂着,这香料里掺了令人动情的依兰花和迷迭香,难怪只躺了一小会儿就感觉出燥热。 倒也没多想,毕竟这船坊也是青楼,有这东西不奇怪。只是回身刚坐到床边,房门忽然被推开。 太子好色,遇到看上眼的总会千方百计的弄上床。这会儿云逸被他们灌的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太子自然不会放过桃灼。 猛然看见桃灼赤着双足,披散着发丝坐在床边,那即是纯情又隐隐魅惑的模样令太子春心荡漾,恨不能立刻扑上去一亲芳泽。 不过毕竟是当朝太子,装也得装出正派的样子。 “怎么还未休息,头疼可缓了些?”太子装模作样的关心,坐到桌边时一眼看到被熄灭的香炉,眉头不经意间的拧起。 桃灼谨慎的看着太子的一举一动,双脚挪蹭着寻找地上的鞋子。 “嗯,好多了,多谢公子挂念。”说着,问道,“云将军呢?” 太子一笑,“醉了,已经不省人事。” 桃灼心中一惊,隐隐起了不详的预感。 跋着青色布鞋,桃灼站起身,“即如此,便不打扰了,我这就带他回去。” “急什么。”太子上前一大步,张开双臂拦住桃灼,“云泽自然会送他回去,至于你……。” 太子眼中笑意猥琐,抬手挑起桃灼的光洁的下颌,“就留下来,陪我共度春宵。” 因适才吸入了催情的香料,这会儿体内的躁动并未完全平复,当太子的手指轻捻桃灼的下颌时,肌肤想触令桃灼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小宝贝儿。”太子故意嘶哑着声音,诱惑桃灼,“是不是身子空虚无力?别急,哥哥会好好的填补你。” 说完往前一压,直接将桃灼按在床上。 无论是后背传来的的疼痛,还是身前之人作呕的呼吸,都令桃灼心底的不安极速扩散。 在慌乱之余,桃灼扯出一丝媚笑,抬手抚上太子的脸颊。 声中带媚的问道,“我听云将军说,你是太子?” 桃灼的转变令太子微有一愣,体内的欲望却是愈发膨胀了。 “是。”太子的手开始摸索着想探进桃灼的衣摆,“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 “我知道。”桃灼强忍着胸口翻涌的恶心,笑廣如花的环住太子的脖颈。 “你的身份地位岂是将军能比的,我又不傻,良禽择木而栖我自然知道要投靠哪一个。只是太子怜我,我却不能寐着良心服侍,我近来身体状况是不太好,惹了花柳病。莫不如太子再忍忍,等我病好了咱们日子长远着呢。” “花柳病?”太子撑起身子瞪着桃灼,将信将疑。 “是。”桃灼满目哀怨的点了点头,“之前碰到个不干净的客人,所以O” 桃灼没再往下说,眼中的哀怨倒是更盛了。 对于桃灼的话,太子显然是怀疑的,只是花柳病传染且又难以痊愈,太子不敢轻易乱来。 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太子很是不甘心的用力掐着桃灼的脸颊,恶狠狠的问着,“你到底是什么人?” “荆国的凤鸣轩不知太子可有所耳闻?我是凤鸣轩的男妓。” 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打的桃灼半边脸都发麻。 “贱人。” 还以为遇到一朵纯情的水仙,谁料是被人践踏过的烂货。且体内的欲望无处发泄,这令太子暴躁的恨不能将桃灼打死在床上。 站起身,太子扯着桃灼的头发将他从床上拽着坐起。 “小贱人,天生一副勾人相,撩了火还不负责灭。”太子气恼的挺着下身在桃灼脸上来回蹭着。 “得了花柳病是吧?那就用嘴,今天不让我舒服的泄出来,我绝不轻饶你。” 桃灼惊慌的想推开太子,只是这会儿太子已经完全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态,见桃灼抗拒,就狠狠的一巴掌又抽在他脸上。 “贱货,别跟我得寸进尺,张嘴。” 太子一手用力掐着桃灼的脸颊,一手扣住桃灼的后脑,还隔着衣衫就想将膨胀的欲望送入桃灼口中。任凭桃灼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太子的钳制。 这时,原是被太子反手插上的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太子惊的刚一扭头,冰冷的匕首已经贴在他的脖颈上。 “云,云逸,你,大胆。”看清眼前之人,太子却莫名的有些慌怕。 云逸赤红着双目,宛如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眼底的怒火似要将太子活活吞噬。 手上稍作用力,匕首割破了肌肤,鲜血顺着灌进衣领中。 “云逸,你,你别乱来。有话,有话好说,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太子与云逸少有来往,只知道云家三少爷性子冷不爱与人结交。如今被他用匕首抵着,吓得说话都不完整。 云逸看着桃灼脸上的指印和唇边未干涸的血迹,手上的匕首微微发颤。 “太子殿下,我说过他是我的心上人。我喜欢的人,谁欺负都不行。” 第91章 当今圣上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三子两女,且另两位皇子都身有残疾。这太子是皇后所出,从小娇生惯养的连皮儿都不曾擦伤过。 眼下被云逸划破了脖颈,唯恐这小将军年轻气盛捅进自己的咽喉,太子吓得面如土色只剩下求饶。 桃灼怕云逸酒后冲动,起身握住他攥着匕首的右手腕,“云逸,放他离开。” 云逸盯着桃灼的脸颊,迟迟不肯松手。 “云逸,听话。”似哄小孩的语气,令云逸的手稍稍有所松动。 惊慌未定的太子双腿发颤的正想要离开,桃灼却一把将他扯住。 “太子殿下,你先发誓以后不会找云逸的麻烦,我才肯放你离开。” “我,我发誓。” “不行。”桃灼皱着眉头,“用你的皇室血脉你的国家发誓。” 看着桃灼一心为云逸着想,太子恍然而悟。适才说的什么男妓什么花柳病都是骗人的,他分明就是想为云逸守身。 被欺骗又被以刀相逼的屈辱感令太子心中卷起万分的恨意,只是此刻面对暴怒的云逸却不敢露出半点儿痕迹。 “我以皇族之名起誓,以后不会找云将军的麻烦,否则我豫国永无安生之日。”太子咬牙起了毒誓。 桃灼这才松开手让他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寂静之余耳边唯有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 匕首落地,云逸回过身小心翼翼的捧起桃灼的双颊,拇指轻轻拂过那鲜红的指印。 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桃花眼此刻却却融进细碎的悲伤,他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 桃灼抬手覆盖住云逸冰凉凉的手背,“我不碍事的,你别担心。” 见云逸眼中的伤痛不曾散去,桃灼弯起嘴角绽放出笑容,“那太子谁我,说你都醉的不醒人事了,我瞧着你很清醒嘛。” “装的。”云逸松开桃灼的脸颊,继而又牵着他的手一同坐在床边,“我就怕他们不安好心,哪敢真的喝醉,喝了几杯以后就装作不胜酒力趴桌子上假装睡了。” 懊恼的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太子是喝多了出去方便,见他迟迟不回我才起了怀疑。都怪我,要是我早一点发现异样,你也不会被他欺负。” “我已经没事了,你别愁眉苦脸的,我喜欢看你笑。” 说着,桃灼抬手捏住云逸的双颊,“乖,笑一个我看看。” 云逸很配合的露出一排小白牙。 而后突然的伸手抓向桃灼腋下,桃灼怕痒的急忙往后闪躲,两人嘻嘻哈哈的闹成一团。 过了没一会儿,云逸眼底就浮出困倦之意。虽他一直说自己没喝醉,但酒劲上来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看来今晚只能宿在这儿了。”云逸打了个哈欠,将自己往床的里面又贴了贴,给桃灼留出足够的位置。 见桃灼有些犹豫不决,云逸笑嘻嘻的竖起手指,“我发誓,绝不会非礼小桃子的,否则就天……。” 桃灼急忙伸手捂住云逸的嘴,“你真是醉的不清,胡说什么呢。” 云逸嘿嘿一笑,轻拍着身边的床铺,“上来,睡觉。” 同床共枕,可两人之间却隔着一道缝隙,如同无法逾越的鸿沟。桃灼知道云逸的心思,却始终无法迈出一步,永远有个身影挡在桃灼眼前。 耳边是云逸均匀的呼吸声,桃灼却迟迟无法入睡。他紧闭着双眸,脑子里都是顾煙的音容相貌。 他说我想娶你,无悔。 眼泪顺着紧闭的眼角疯狂的涌出,打湿了鬓角的发丝。 怕扰了云逸,桃灼偷偷起身走到窗边。被风吹进的雨水落在脸上,与泪水融合着滑过唇角。 靠着窗边站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听着外面断断续续的乐声。回身之时膝盖不小心磕到摆放在墙边的琴案,桃灼缓缓蹲下身,指尖抚过墨色的古琴。 拨动琴弦,记忆中的那曲凤鸣从指尖漾出。琴音柔曼,桃灼想起那个美如妖孽的凌少主。琴音悲鸣,桃灼忆起自己被赶出将军府的前前后后。琴音婉转,桃灼眼前浮现出顾煙那段时日的温柔。 琴音嘎然而止,桃灼怔怔的顺着眼前的身影抬起头,只见云逸皱着眉眼。 “吵醒你了。”桃灼开口,发觉自己嗓音沙哑。 云逸不语,只是弯身将桃灼从琴案前一把抱起,回身将他轻轻的放在床榻上。 “小桃子。”云逸凝视着桃灼的双眼,“我也喜欢看你笑,答应我,别再想那些令你伤心的人和事了,好么?” 桃灼垂下纤长的睫毛,泛白的指尖紧紧勾着云逸的衣袖。 他答应不了,因为他做不到。怎么可能会不想?从相遇到分别,耗尽了五年的时光,这五年的爱恨纠葛岂是说忘就能忘的。 忽然间,冰凉而柔软的唇瓣落在脸颊,桃灼慌乱的想往后躲避,却被云逸轻轻箍住后脑。 亲吻着桃灼脸上的泪珠,苦涩的味道落入唇中,仿佛顺着咽喉滑落,将云逸的心紧紧包裹着。 吻去桃灼脸上的泪痕,那柔软的双唇慢慢向下移动着,就在要触碰到桃灼的唇瓣时,桃灼突然抬手挡住,将云逸的爱隔离在外。 云逸垂眸看着桃灼挡在唇前的手掌,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早点休息吧。”云逸揉着桃灼松软的发丝,“睡着了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其实睡着了才可怕,有些人有些回忆会在梦中无比清晰。 总觉得心里对云逸怀了愧疚,桃灼乖巧听话的躺下。片刻后,手指轻轻勾了一下云逸的发丝,桃灼闷声说道,“对不起。” 云逸仿佛没听见,闭着双眸似又睡着了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云逸侧头窝在桃灼的肩上,低声说着,“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也不要和我说谢谢你,如果只能说三个字,那就说我爱你。” 桃灼抖着闭紧的睫毛,未语。 这一晚起初睡的并不安稳,桃灼频频梦到顾煙。后来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温柔的拍着自己的后背,桃灼这才摆脱了那些噩梦,渐渐睡的香甜。 醒来之时天已大亮,透过半开的窗子,见天空竟然泛晴。虽然厚重的云朵还是会遮住太阳,但偶尔阳光还是会从云的缝隙中撒泄出来。 云逸不在房中,桃灼起身洗了脸,而后坐在铜镜前梳理着凌乱的头发。 这会儿云逸推门进来,顺手从桌上拾起桃灼纟官发的玉簪。 “我帮你。” 接过桃灼手中的篦子,云逸认真的为桃灼挽起三千青丝。 “你适才去哪了?”桃灼询问。 “本想弄点吃的,不巧的是厨子还没来呢。” “你饿了?”桃灼顺口说道,“我也会做,就是味道不太好。” 这会儿头发也梳好了,云逸两眼放光的搂住桃灼的肩膀,撒着娇的,“饿了,饿的很,你做饭给我吃。” “呃……。”桃灼犹豫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其实桃灼挺喜欢做饭的,喜欢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将生的食物鼓捣熟了。只是桃灼很少下厨房,与素兰小宝一起生活的时候,桃灼也给她们娘两做过一次,后来就被素兰骂骂咧咧的倒扔了,桃灼也就再没进过厨房。 眼下见云逸满心期待的,桃灼对厨艺这事又跃跃欲试。 给了樊妈妈一两银子,桃灼才被允许进入厨房。虽是船上临时搭建的,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的用具和食材一样都不少。 桃灼挽起衣袖,转悠了两圈后决定大显身手。 半个时辰后,桃灼端着一菜一汤外加一盘甜点进了房间。 “看着不错嘛。”还没拿起筷子,云逸就先开口夸赞了。 桃灼腼腆的一笑,双手托腮的坐在云逸对面,满心欢喜又满心期待的看着云逸夹起糕点放入口中, 口中的筷子微微一顿,云逸若无其事的夹起盘中的菜,缓缓放入口中。 “怎么样?”桃灼满眼忐忑的询问,“我在这方面好像没什么天赋。” 还挺有自知之明,云逸为了不打击桃灼的热情,笑着点了点头,“不错,很好吃。” “真的吗?”桃灼有些难以置信的,“真的好吃么?” 云逸再次点头,把假话说的及其认真,“真的很好吃,我怎么会骗你。” 难道是厨艺增进了?桃灼高兴的差点儿蹦起来,欢喜的跟个小孩子似的摇着云逸的手臂,“你要是喜欢,我明天还做给你吃。” 惊吓之余,云逸一口咬在舌尖上。忍着疼痛嘴角强撑笑意,“好啊,你若喜欢,我天天吃也无妨。” 这绝对是有生之年吃过的最难吃的饭,但也绝对是有生之年最泛甜蜜的一餐。 离开船坊后,两人又在洛城转悠了小半天儿,等回到云府时已经是傍晚。 “三少爷。”守在门口的小厮跑上前,“奴才在这候了许久,老爷吩咐了,请三少爷前往忠和堂。” 云逸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我陪你一起去。”看出云逸神色不对,桃灼也跟着露出担心。 云逸本是想拒绝,可想了想还是握住桃灼的指尖,带着他一起前往忠和堂。 忠和堂是云府的正厅,平日里都是在此接待贵客或是商议府中大事。 前脚刚刚踏入门槛,一个玉色的杯盏就砸了回来,云逸反应迅敏的偏身闪躲幵。 随着杯盏落地的清脆响声,云逸的父亲云天祥怒声呵斥,“逆子,还不跪下。” 作者有话说 谢谢红袖添香之令狐冲月票,萌友14416256369月票推荐,笔芯, 谢谢小小云儿,允在,舆其賣花x2,—只小白兔,sarahguo,清风细雨,小甜筒,灼灼其华兮,张大仙的女朋友,草莓味的可可,Singkitx3,Domoto糖,兰萌,Summers,小言无言,桃花落尽笙歌没,一诺千金0413,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第92章 云逸扫了一眼四周的人群,只见云府里上上下下但凡有点名份的都聚来了。或是幸灾乐祸的,或是冷嘲热讽的,都是一副看好戏的嘴脸。 “父亲。”云逸并未依言跪下,只是拱手行礼,“孩儿做错了什么?还请父亲明示。” “你还有脸问。”云天祥气的指着云逸的鼻尖,“我问你,你昨晚是否伤了太子殿下?” 倒把身后的桃灼惊了一跳,偷偷的扯了扯云逸雅白色的衣角。 云逸镇定自若的扫了一眼幸灾乐祸的云泽,猜想着可能是他在父亲面前说了什么。若是从宫里传出来的,父亲哪能这么温柔,早就家法伺候了。 “昨晚被二哥灌醉了,期间都发生了什么,孩儿记不太清了。” 轻飘飘的一句,就将责任推给云泽。不等云泽开口辩解,大夫人就不依了。 “云逸,你自己闯了祸可别拖你二哥下水。” “就是。”云泽附和着,“分明是你和太子殿下争风吃醋的,跟我有何关系。” 她们母子两这么一唱一和的,顿时忠和堂里就热闹起来。无非也都是议论着云逸越来越不服管束,早晚为云家惹祸。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把云天祥气的恨不得当即掐死云逸这等逆子。 一向得宠的苏小娘坐在椅子上嗑着瓜子,卩爹声哮气的说着,“老爷你也别动怒,咱们三少爷长大了,去那种地方也不新奇。若是三少爷真的看上了哪个姑娘,纳入房中做个妾室就罢了。” “胡说八道。”云天祥气的瞪眼,“那种肮脏的女子怎配登我云家的门。” 云泽趁机火上浇油,“父亲,若三弟真是为了女子争风吃醋也就罢了,他是为了他身后的那个桃灼,才和太子大动干戈的。” 此话一出令忠和堂陷入片刻的安静,几乎每个人都是难以置信的把目光放在桃灼身上。桃灼垂着头,心慌的往云逸身后躲了躲。 随之一阵笑声,苏小娘掩唇指着云逸,“老爷,你这儿子可比你还风流,竟然连男子都不放过。不过别说,你瞧他们两个眉清目秀的,倒是般配。” “滚。”云天祥本就在气头上,被苏小娘这么一笑更加怒火中烧。平日里把苏小娘捧上天,难得当着众人的面吼骂她。 因为云天祥的暴怒,忠和堂再一次陷入寂静。 回身拿起搁置在桌子上的皮鞭,云天祥像抽打牲口似的狠狠朝着云逸甩去。 鞭子在空中划出清脆的响声,带起泠冽的劲风。 云逸抬手攥住即将落下的皮鞭,霎时手心里就被划开一条深深的血痕。 云天祥想抽回鞭子,奈何云逸不松手,怒声骂着,“真是反了天了,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当父亲的。” “你心里又何曾有我这个儿子。”似是多年被孤立的怨恨在这一刻爆发,云逸眼眸里布满了猩红的与父亲对峙,“现在想起来管教我了,可我已经不需要了。” 一旁的大夫人大呼小叫着,“你这小畜生竟然敢顶撞你的父亲,你伤了太子牵连全家不说,竟然还与男子媾和败坏家风。我说你怎么整日里和这贱人形影不离的,想来早就和他勾搭上了吧,真是不要脸。” “你闭嘴。”云逸转头对大夫人吼着,“我敬你的时候叫你一声母亲,我不敬你的时候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你在敢骂他一声试试,我连太子都伤得,还怕你啊。” 被云逸的狠戾吓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大夫人愣是一句话没敢说。 目光环视众人,云逸冷声说道,“今日依旧撕破了脸,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我是豫国的大将军,论起官职父亲也在我之下。平日里我是把你们当家人才不屑和你们计较,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别把我惹急了,否则你们谁都别想安生。” 缓缓松开手中的鞭子,云逸回身搂住桃灼的腰身,将他带离忠和堂。 夜色已暗,微风拂过身边的杨柳。月光清冷,透过树影洒下斑驳。 云逸一言不发,走路的速度很快,桃灼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云逸。”桃灼不知该如何劝解,只说着,“你别难过。” 忽然间云逸停住脚步,扯住桃灼的手腕一把将他拽进怀中。不等桃灼反应过来,云逸已经托着他的后脑将冰凉的唇压下来。 唇上的柔软与凉意令桃灼愕然的瞪大双眼,他清晰的看见云逸紧闭的双眸,浓密的睫毛如羽扇般不住的颤抖。 桃灼双唇紧闭,心理上还是抗拒云逸的亲吻。然而云逸却像是寻找着最后的安慰,疯狂而又霸道的用力撬开桃灼的唇瓣。 “不……。” 桃灼呜声想要拒绝,却在开口的瞬间就被云逸轻易的霸占。温热而灵活的舌,搜刮着桃灼口中的每一丝蜜液,堵住了桃灼所有的拒绝。 这一吻,绵长而悠远。等到云逸恋恋不舍的松开,桃灼像缺了痒似的大口呼吸着。气息还未喘匀,就再次被云逸用力的抱进怀中,勒的桃灼又有点呼吸困难。 感觉到云逸的身体在发抖,桃灼怔愣了一下,轻声问着,“云逸,你,哭了么?” “没有。”云逸的额头抵着桃灼的肩膀用力的蹭了蹭,“他们不值得我落泪。” 良久,云逸的情绪才渐渐平复。 “走吧,我们回去。”云逸握住桃灼的手,手心里血液的黏稠令两人都怔了怔。 “哦,我忘记换手了。”云逸笑着,用未受伤的右手再次握住桃灼。 “手给我。”桃灼捏住云逸的左手尖。 而后在云逸诧异的目光下,像一只温顺的小狗,轻轻舔舐着云逸手上的伤口。 “小桃子。”云逸的声音发颤,有些激动。 桃灼默不作声,舌尖一遍遍从他的掌心扫过,直到再没有新的血迹渗出,桃灼才松开云逸的手。 “我只是帮你杀菌止血,你,你别想多了。” 借着微弱的月色,依稀可见桃灼的耳尖漫出一团红晕。 翌日,天空中又飘起了小雨。因朝政不勤,云逸是每隔三天才去一次早朝,今儿无事,便和桃灼在房中对 “哎,不行不行。”桃灼弯身抓住云逸的手腕,抢回他吃下的黑子。 “我走错了,你等我换个地方。” 云逸满眼宠溺的看着皱眉的桃灼,“你这个小赖皮,知不知道落棋无悔。” 桃灼振振有词的,“我这不是才学会么,你不让着我,我怎么可能会赢。” “好好好,我让着你。”云逸凑到桃灼眼前,语气暧昧的低声说道,“我允许你把我吃干抹净了。” 桃灼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低着头认真的思考着应该将手中棋子放在哪里。 这时,门外的小厮挑帘进来,“三少爷,宫中来了旨意,让三少爷和桃灼公子速速入宫。”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都添了几分凝重。 “别担心。”云逸轻轻握住桃灼的指尖,“我会拼了命的保护你的。” 桃灼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你不要为我做傻事,我会承受不起。” “你承受的起。”云逸又扬起他一贯的微笑,口吻霸道的,“我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你了,不要都不行。” 桃灼垂眸不语,他真的害怕自己欠云逸太多,然后只能以身相许。可桃灼不确定自己对云逸是喜欢还是依甚至只是感动和感激。 可如此,是对云逸的不公平。桃灼不想伤害他,所以才不敢回应云逸的爱。 豫国的皇宫也不似荆国那么气派辉煌,但雕龙画柱的却是精致,好似每一砖每一瓦都是精心设计的,就连玉石台阶上的浮雕都令人赏心悦目。 云逸被宦官带去皇上的朝阳殿,而桃灼则被告知在外等候。 细雨渗过青色衣衫带来丝丝寒意,桃灼掩唇咳了几声。许久也不见云逸出来,桃灼揉着泛红的小鼻尖,偷偷挪动着双脚缓解腿部的酸麻。 这时另一名宦官匆匆走来,与桃灼说道,“你随我来。” 桃灼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只能跟在宦官的身后。 走了好一会儿,前面引路的宦官才停住脚步,表无表情的吩咐着,“到了,你进去吧。” 桃灼抬头看了看眼前宫殿的匾额,永安殿。 推门而入,只见殿内静悄悄的并无人影。檀香缭绕,眼前的摆设倒是精致奢靡,彰显皇家富贵。 忽而耳边响起关门声,桃灼被吓了一跳。才要回头往后看,突然间身后窜出一道黑影,一把将桃灼扛在肩上。 桃灼惊呼出声,手脚并用的踢打着,“放我下来。” 略有耳熟的声音响起,“别急,地上凉,我还是把你放在床上吧。” 是太子,桃灼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随着重重的闷响,桃灼被太子用力扔到床上。顾不得疼痛,桃灼慌怕的往后躲避着。 看着桃灼惊慌失措的缩在床角,太子得意的笑着,不紧不慢的开始解着自己的锦袍。 “小贱人,我看你这次还往哪跑。” 话音落下,太子就似一头被欲望支配的野兽般,猛的冲着桃灼扑上去。 桃灼挣扎之余打了太子一个耳光。 太子怔愣了一下,毫不心软的抬手就扇了桃灼一巴掌。 —手扯住桃灼头发,逼迫着他仰起头。太子恶狠狠的骂着,“贱人,竟然敢打我,等我玩腻了就把你扒光了扔到街上去,看你还怎么张狂。” 令人作呕的笑声在耳边回荡。 随着身上的青色衣衫被撕开,胸前大片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因为害怕而染上粉红的颤栗。 眼泪大颗大颗的滑落,桃灼颤颤的咬住舌尖。 作者有话说 许久没有顾将军的身影了,你们是不是也有点想念& 谢谢萌友22302546271的月票,笔芯, 谢谢舆其賣花x2,隅梦,允在,清风细雨,张大仙的女朋友x2,灼灼其华兮,Domoto糖,蘭曲霖,小小云儿,栖华,翎瞳,欣怡爱肉肉,萌友84435896139,温如言wry,萌友小乖,桃花落 第93章 许是受尽太多的苦难,上苍也对桃灼有了怜惜。就在桃灼不堪屈辱想咬舌自尽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皇后娘娘到。 太子显然被惊了一下,他匆忙松开桃灼,起身胡乱的穿好衣服。 这时,脚步声传来,随着内寝的珠帘被婢女挑开,身着锦凤华服的皇后走进来。头上步摇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着,略施粉黛的脸上容颜未衰,举止投足间尽显雍容华贵。 皇后严厉,太子向来敬怕,这会儿脸上毫无血色的匆忙跪下,“儿臣给母后请安。” “安?”皇后扶着黄梨木雕花椅缓身坐下,皱着眉头扫过眼前淫靡的景象,“不被你气死都是好的,青天白日的就躲在房中做这些事。” “是,儿臣知错,请母后喜怒。若是因为儿臣伤了身子,那儿臣真是罪该万死。” 皇后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年纪也不小了,要帮你父皇分担着点。虽然你是太子,但你也不能过于骄纵,若真惹怒了你父皇,保不准你这太子之位就拱手相让了。” 听闻,太子慌的连连叩头,“母后,儿臣再不敢胡闹了。” “起来吧。" 在皇后的示意下,一旁的婢女搀扶起太子。 “你先出去吧,今儿这事你闹的实在荒唐,宫里人多口杂的这么一会儿都传到我那儿去了。这里我帮你善后,你父皇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太子唯唯诺诺的退下,到了门口又不甘心的回头看了桃灼一眼。 桃灼依旧缩在床角,紧紧的攥着胸前被撕开的衣衫。惊慌未定,泛着青白的指尖一直在颤抖,脸上未干的泪痕润湿了苍白的双唇。 端起茶杯,皇后轻轻吹着浮动的茶尖,语气淡淡的问着,“说说吧,为什么要勾引太子?” 说着,挑起眼尾略有鄙夷的看向桃灼。然而,当看清桃灼的面容时,皇后手上的茶杯猛的颤了一下,渐出几滴滚烫的茶水落在她的手背上。 “皇后娘娘。”一旁的婢女紧张的上前想为她擦拭,却被轻轻拦住。 “我没事。”皇后放下茶杯,脸色忽然间变得异常,“你们先下去吧,我和他单独说会儿话。” 等到所有人退出永安殿,皇后站起身快步走到床边。她弯身想扯下桃灼肩上的衣衫,桃灼似受了极度惊吓,猛然拍开皇后白皙的手掌,全身发抖的不住后躲着。 皇后意识到桃灼心里的恐慌,便缩回手坐在床边轻声细语的安慰他,“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是炎儿无理,我定会责罚他。你,叫什么名字?” 她眼中的柔和令桃灼渐渐安稳下来,只是仍然躲在床角,警惕的如刚刚脱险的小可怜儿盯着皇后的一举一动。 “桃灼。” 皇后连上又问,“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桃灼摇了摇头,“没,没有父母。” 闻言,皇后抬手捂住胸口,似是在平复着情绪。 过了一会儿,皇后又迫切的问着,“怎么会没有父母呢?那可有养父母?” 桃灼再次摇头,“没有养父母,我在襁褓之时就被遗弃了,是靠乞讨为生的。” 皇后没再问下去,而是站起身在房中来回的徘徊着。时而转头看向桃灼,眼中竟是有些湿润,令桃灼看不明的情绪在皇后娘娘眼中流转。 “来人。”皇后唤着。 很快殿门被推开,进来几名婢女。 “去给这位公子找身合适的衣服来,不要旁人穿过的。” 婢女应声正要退下,皇后又吩咐着,“再沏壶茶水来,再拿些点心过来。” 桃灼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尊贵的皇后娘娘,心想着,她是不是因为太子的事对自己有了愧疚? 再次坐到床边,皇后想去握住桃灼的手,桃灼却匆忙的躲闪开。 “你,你不必害怕,我真的不会伤害你。”皇后语气有些焦急,“我就是觉得你很像一个人,莫名的有些亲切。” 桃灼皱了皱眉,“陌子铿?” “什么?”皇后愣了愣。 桃灼解释着,“你是说,我像陌子気?” “什么陌子社?”皇后一头雾水的,而后又忍不住再次去握桃灼的手。 这次桃灼没有躲避,任由皇后带着护甲的手指在自己掌心里摩拳着。 到底皇后也没说桃灼像谁,只是与桃灼聊了许多,都是关于桃灼的过往和现在的生活。 捏过最后一块糕点递给桃灼,皇后笑的嘴都合不拢,“你慢点吃,若是喜欢我叫人多做些,随你吃个够。” 桃灼伸出殷红的小舌尖舔了舔唇边的糕点渣子,一双杏眼忽然间就浮出点点泪意。 见状,皇后娘娘急忙掏出袖中的帕子,在桃灼眼角处轻轻擦拭着。 “怎么了?” “我,我……。”桃灼说不出口,他瞧着皇后娘娘实在慈爱,就好像,母亲。 可母亲对桃灼来说太陌生,陌生的不敢去想,也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皇后好似看透了桃灼的心思,眼睛微红着也险些流出泪,“好孩子,是不是,想你娘亲了?” 娘亲?桃灼怔愣的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垂眸咬着手中的糕点,桃灼含糊不清的哽咽着,“不想,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有什么可想的。”皇后娘娘不再说话,只是一遍遍揉着桃灼的发丝。别过头,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 “呀。”桃灼忽然想起一件事,将剩余的糕点塞入口中,桃灼匆匆站起身。 “皇后娘娘我得走了,我怕云逸找不到我会着急。” “这,这就要走了?”皇后依依不舍的攥着桃灼的手,“那你什么时候再进宫来?” “啊?”桃灼怔住,他也没想过再入宫,况且宫里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太子。 看出桃灼的犹豫,皇后急忙说道,“你放心,有我在,这宫里任何人都不敢欺负你。” 想了想,又解下腰间的玉佩递到桃灼手中,“这个你拿着,有了它你可以随时入宫。你不要有什么负担, 我就是,就是瞧着你亲切,想和你多说说话。” 桃灼点了点头,柔声道,“那我该日再来看你。” 目送着桃灼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皇后娘娘才无力的扶住门边,低声抽泣着。 身边的婢女不知所措,只好跑回景兰殿找到皇后贴身服侍的刘姑姑。 御花园的林荫小路,淅沥沥的雨水顺着雨伞的边缘滴落。 刘姑姑一手撑伞一手搀扶着皇后,担忧的问着,“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我见到他了。”皇后停住脚步,难以自控的紧紧攥住刘姑姑的衣袖,泪水爬满了脸颊,“锦瑟,你还记得么,我那个才出生就被丢弃的孩子,我见到他了。” 刘姑姑满眼震惊,难以置信的说着,“娘娘,这,这怎么可能呢?二十一年了,怎么会突然见到呢?娘娘怎么就知道是那个孩子?可看到他后肩的胎记了?” “没看到。”皇后哭着摇头,“他那会儿被吓坏了,不许我触碰。都说外甥像舅,他和容弟年少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会错的。且母子连心,我见他就打心眼里的喜欢,亲切,我相信一定是他。” 皇后激动的声音有些大,刘姑姑急忙轻轻捂住她的双唇,“娘娘小声些,就算他是娘娘的亲骨肉又能如何?天下人都被咱们瞒着,都以为太子才是您亲生的,这会儿您若是说出来,那是欺君大罪,株连九族不说,太子和那个孩子都脱不了干系,您可不能一时犯糊涂,害了整个家族啊。” 是啊,陈年旧事一旦被揭发,死的何止是自己啊。太子虽不是亲生,却也养育了二十一年,又哪能割舍的下。只是面对亲子却无法相认,那噬心之痛又当如何缓解? 细雨缠绵,掩盖着御花园中低低的哭泣声。 醉仙楼的二层,靠窗边的小雅间,桃灼比手画脚的和云逸讲着宫中发生之事。只是怕他担心,把太子那一段给弱化了,主要讲了皇后娘娘对自己是如何的好,还赠送玉佩允许自己随时入宫。 “你还笑。”云逸捏了捏桃灼白皙的脸颊,“到处找不到你,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桃灼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以后会注意的,尽量不让你担心。” “那就嫁给我呗,把你时刻拴在身边我就不担心了。”说着,云逸挑了挑眉,“你若不嫌弃,我嫁给你也行。” 恰好这会儿店小二端上来饭菜,桃灼夹起一块酱肉塞进云逸的口中。 奶凶奶凶的瞪着云逸,“吃饭,不许再说话。” 云逸倒真就一句话不说了,只是眼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楼下挑担的老叟走过,嘴里吆喝着,糖酥油饼。 桃灼手指扒着窗边,透过雨帘眼巴巴的望过去。糖酥油饼这东西是桃灼来到豫国后才尝到的,外皮酥软里面渗着满满的糖馅。 正抿着口水,只见云逸的身影竟然出现在卖糖酥油饼的摊位边,隔着细雨串成的珠帘,还回身对着桃灼挥挥手。 贝齿咬着唇瓣,桃灼心里泛起异样的蜜意。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滋味大抵就是如此,而这种幸福的感觉没办法让人完全忽略。 从醉仙楼出来,躲在墙角下的车夫急忙将马车赶到他们身边。 云逸搀扶着桃灼上了车,桃灼坐稳后,闲着无事顺着车窗欣赏着外面的雨景。 忽而街角处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桃灼手一抖。仿佛一道闪电从身体里划过,每一根神经都泛起密匝匝的刺痛。 怎么可能? 桃灼脸色苍白如纸,他好似看到了,顾煙…… 第94章 棋盘上黑白错落的棋子看的桃灼有些晕晕乎乎的,他手中执着一枚黑子,咬唇皱眉的盯着期盼,最后手往下一落,黑子稳稳放在棋盘上。 “确定放这?”云逸笑着问他。 桃灼感觉云逸不是好笑,但他往棋盘上扫了扫,也没发现自己这步棋有什么不妥。 “嗯,就这吧。”桃灼有些发薦的回着。 “通杀。” 在桃灼的眼皮子底下,云逸的白子将黑子吃了一大片。 唉!一声很微不可闻的叹息,桃灼将手中棋子往棋盘上顺手一扔,“不玩了,输了一上午了。” 云逸歪头看着桃灼的脸色,“你怎么了?昨儿从醉仙楼回来就心不在焉的,有心事啊?” “啊?”桃灼心虚似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想着自己表现的这么明显么? “没有,就是,有点无聊。” 桃灼心里升起负罪感,他知道云逸对自己的心思,也知道云逸对自己很好,可自己却不得不隐瞒他欺骗他。总不能和他说,自己是因为看到了和顾煙很像的身影,所以才这么精神恍惚的,那样好像更过份。 “那我带你出去逛逛,正好今儿晴朗,也该出去晒晒阳光了,身上都要发霉了。” 桃灼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他本来也不喜欢闲在屋子里,尤其是心情烦闷时。 两人去茶楼里听书,又去戏班子里听戏,在洛城的街头穿梭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天边染满了晚霞。 桃灼肚子里唱出空城计,云逸就带着他扎进一品居。 店小二机敏,见他们穿着不俗,直接就带到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且有屏风围着,看起来像个单独的小雅间。 “二位客官需要点什么?” 云逸看着桃灼,桃灼对点菜不太拿手,说了句,“能填饱肚子就行。” 这让店小二为难了,一文钱的馒头能填饱肚子,一两银子的水晶糕也能填饱肚子,我这是给您上哪一道啊?只好求救似的把目光递向云逸。 云逸笑了笑,点了几道一品居出了名的菜式。 店小二刚刚转身离开,一道灰色身影就从屏风后闪进来。 “还真是你啊。” 云逸与桃灼顺着声音抬起头,只见身穿灰色锻炮的苏长卿手中握着小酒壶,眼中似是有些嘲讽又有些不甘的在他们二人身上流转。 苏长卿眉头微皱的看着云逸,“怎么?有了新欢就不记得我这老朋友了,连句坐下都不会说。” 云逸立马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老朋友,您请坐。” 苏长卿坐下后先是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下,而后再次皱眉看着云逸,莫名的问了一句,“你玩真的啊?” 云逸似乎在品味他话里的意思,而后淡淡一笑,“真的,但不是玩。” 这句话对苏长卿打击挺大,连着喝了三杯。而云逸只是看着他,并未劝阻也没有安慰。 其实苏长卿真的挺看不透云逸,有时候觉得这人笑起来特别暖,但一靠近却又发现性子特冷。有时候让人觉得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但认真起来还挺吓人的。就好像他把自己隐藏着,展现给外人的从来不是真正的他。 不再理会云逸,苏长卿转头又看向桃灼,问道,“你能看懂他么?” 桃灼被问的有些犯愣,他知道苏长卿喜欢云逸,所以触碰苏长卿的目光都是带着微妙的尴尬,脑子里根本就想不透苏长卿话里的意思。 “不需要他懂。”云逸淡淡开口,也算给桃灼解了围,“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懂。”苏长卿好似有了醉意,眼中带着几分朦胧的。 “你不懂没关系。”云逸毫不避讳的说着,“反正我想要的也不是你。” 这会儿店小二来上菜,适才饿的肚子直叫的桃灼此刻却没了任何食欲。他不太喜欢这种三个人搅在一起的感觉,很容易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 而且苏长卿那种不待见的态度也让桃灼不舒服,好像又是自己横插在他们中间似的。 带着点赌气的意味,桃灼夹起几块肉都堆在云逸的碗中。 刚想说你多吃点,只见苏长卿跟看怪物似的看着自己,“他不喜欢吃太腻的,你不知道么?” 桃灼一下烧红了双颊,难堪的咬着双唇。 “没事。”云逸夹起碗中的肉放入嘴里,“那毛病改了。” 苏长卿忽然将手中的酒壶摔碎在地,蹭的就站起身,对着云逸吼着,“你这样有意思么?就喜欢迁就他是吧?” 没料到苏长卿突然发火,云逸和桃灼都怔住。 云逸蹙了蹙眉,“你抽什么风?” 话音刚落,在云逸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苏长卿突然俯身压过来,用力的将双唇压在云逸的唇上。 好在他很快就分开,在趁着云逸还没反应过来直接给他一拳的情况下,眼神有些迷离的放开云逸。 盯着云逸还处在震惊中的双眸,苏长卿一字一句的说着,“这才叫抽风。” 转身离开,背影有些悲凉。 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弄的两个人都尴尬的无话可说,对着满桌子饭菜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云逸平复下情绪,轻声说道,“抱歉,不知道会遇到他,也没想到他o” 云逸没好往下说,只解释了一句,“从前不这样。” “哦。”桃灼心里很别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想把桌子翻了来发泄那种。 可桃灼从不敢那么疯狂,他习惯了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让自己看起来还算正常。 “没事。”桃灼颤颤的拿起筷子,努力保持平静的说道,“没关系的。” 云逸盯着桃灼垂下的双眸,“什么是没关系?” “啊?”桃灼怔怔的抬眼看着云逸,没明白他的问话,他说抱歉,自己说没关系,不对么? 胡思乱想之际,云逸已经起身过来站在桃灼身边。 云逸有一双很好看的手,修长均匀骨节分明。此时指尖挑起桃灼的下颌,依旧带着他手上散不去的凉意。 盯着桃灼的杏眸,云逸低声问道,“你根本就不在乎是么?” 桃灼明白云逸话里的意思,就因为明白而不知该如何回答。不在乎么?可也别扭的想起身翻桌子。在乎么?可不是看到顾煙与陌子秩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我,我。”桃灼磕磕巴巴的,最终还是选择逃避,“我吃饱了,咱们,咱们走吧。” 轻轻推开身前的云逸,桃灼从另一侧起身想往外走。 心里正慌着呢,忽而被云逸从后面扯住,顺势往边上一推他就压了上来。 偏巧桃灼的身后是那扇看着的窗,桃灼的后腰珞在木制的窗台上,整个上身却毫无依靠的往后倾去,仿佛要坠落的失重感令桃灼惊呼出声。 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顺着桃灼的喊声好奇的投来目光。 好在云逸搂着桃灼的肩将他后仰的身体带回,又顺势关上半扇窗隔绝了楼下的视线。 云逸将额头搭在桃灼的肩上什么也没说,桃灼无措的一动不敢动,任由他搂着依靠着。 过了许久,云逸抬起头。 “小桃子,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我,我不知道喜欢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我只是想对你好,比任何人都要好。” 云逸说话的样子像一个无助的小孩,可眼中的深情却令桃灼双腿发软。 “我从小就不喜欢和人亲近,不知道要如何与人相处,所以我也不懂得怎么才算好,就是想把我认为好的统统给你。” 桃灼没说话,却点了点头。他知道云逸的人生也不幸福,他知道云逸是在拼了命的对自己好。 似是得到了桃灼的回应,云逸的语气显得不是那么无助不安了,“小男孩的故事我还记得,我知道没有办法让你完全忘记又完全接受。抱歉,是我有些心急了。我,我就是有点害怕,你可以慢慢的接受,慢慢的适应。但,不要完全忽视好么?” 最后一句,仿佛是带着乞求的。 其实云逸并不是一个喜欢剥开内心,与人分享心事的人。他就是太在乎桃灼,急着和他表明。 “我知道。”桃灼还是有些无措的伸舌舔了舔唇瓣,“我没有忽视,我,我也会试着接受的。” 仿佛一剂定心丸,令云逸的唇角又绽放出笑意。 表明心意后,两人之间仿佛萦绕着那种心跳过速的暧昧气氛,云逸慢慢低下头,柔软的双唇轻吻着桃灼的额头,眼睛,鼻尖,最后滑落到他的唇角。 只是还没来及加深这个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很大的声响。 两人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跌跌撞撞的闯过来一个人,将屏风的一角都撞掉了漆。 当那人又是无辜又是无奈的抬起头,桃灼的心脏都差点停止跳动。 “抱歉,抱歉。”徐天磊欲哭无泪的,那尴尬的神情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 惊觉自己说的不对,连声纠正着,“别别别,别继续。” 感觉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徐天磊忿忿的冲着屏风后面的那个人影狠狠瞪了一眼。 也怪自己眼神太好,顺着半开的窗户都能依稀看出是桃灼的身影。 也怪自己太单纯,丝毫没料到顾煙会一脚给自己踹进来,直接撞翻人家的好事。 云逸没见过徐天磊,以为只是某个路过的不小心撞了屏风。直到一袭黑色身影闪入,云逸才怔住。 “顾煙?” 手持龙吟剑的顾煙拱了拱手,冷声道,“云将军,好久不见啊。” 第95章 离别最是相思苦,再回首恍若千年。 顾煙就这么没给桃灼任何准备的再一次闯入他的世界,让原本平静下来的日子又起波澜。 好似用了许久才建筑起来的坚强一瞬间就崩塌了,桃灼很没出息的紧紧攥住云逸的衣服,连手指陷进云逸腰间的肌肉里都没发觉。若不是有云逸在前面撑着,桃灼肯定是要瘫在地上了。 没敢往顾煙那边看,桃灼想掩饰着自己的脆弱,却止不住的靠着云逸发抖。 “没事的。”云逸贴在桃灼耳边轻声安慰,“别紧张。” 温热的呼吸从耳边撩过,柔和的声音仿佛掺杂着某种力量,渐渐驱散了桃灼心底的不安。 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狠命的掐在云逸的腰上,桃灼急忙松开手。后知后觉的,又在自己掐过的地方轻轻揉了揉。 云逸这才放心的转头与顾煙说道,“你们胆子不小,竟敢入我豫国大都。” 顾煙恍似没听见,垂下的眼眸一直看着搭在云逸腰间那双白皙的手。直到那双手被云逸紧紧握住,顾煙才回过神的将目光越过云逸,落在脸色苍白的桃灼身上。 莫名的有点心酸,好似一直属于自己的小玩意儿忽然被抢走了。 只是顾煙脸上从来都是冷漠淡然,看不出异常。 将龙吟剑放在桌边,顾煙稳稳的坐下,随手转动着桌上的空酒杯,“云将军说笑了,两国停战修好,我有什么不敢来的,难不成还能被偷袭?” 有讽刺之意,云逸却并未理会,只是握着桃灼的手坐在顾煙的对面。 “小二。”云逸唤着,“把这桌菜换新的,再备一壶好酒。” 说完,对顾煙说道,“算是尽地主之谊为顾将军接风洗尘,不会拒绝吧?” 顾煙没理会他,转头示意一旁的徐天磊坐下。 桃灼好几次都想起身离开,可又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压制着,令他动一下都成了困难,只能闷着头绞着手指。 四个人却安静到连呼吸都听不太清晰,良久的静默后,忽然听到顾煙说了句,“我一直在找你。” 声音不是太大,桃灼却听的清清楚楚。如同戳到了涓腺,不受控制的眼角就湿润了一大片。 顾煙没有骗他,从桃灼失踪后顾煙从没放弃寻找。顾煙觉得自己是愧疚,因为愧疚他必须要找到桃灼算是补偿。 看到桃灼的一刹那,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欢喜冲击着全身,只是注意到他和云逸拥抱在一起,那欢喜又瞬间被覆盖,箍砸着密密麻麻的伤痛。 顾煙忽然发觉,自己对桃灼或许不简简单单的只是愧疚。而这种认知,又让顾煙产生了深深的背叛感。 一向沉着冷静的顾煙,此刻却陷入迷茫。他想带桃灼回去,可子秩呢?终究是难以两全。 桃灼用力咬着双唇压抑住哭声,只是眼泪滴答滴答的不住的落在手上。一旁的云逸侧头看着桃灼,眼低是难以掩饰的哀伤。 抬手搂住桃灼的肩,云逸用力的将他往自己怀里抱了抱。 就在这时,桃灼忽然仰头亲吻住云逸的双唇。泪水渗透两人的嘴角,带着无尽的苦涩。 “带我走。”桃灼发出细碎的呜咽,“求你了,带我走。” 没有任何犹豫的,连句话都没和顾煙说,云逸搀扶起桃灼带着他离开。 在他们从身边经过时,顾煙差一点儿就起身拦住,可最后也只是握紧了双拳任由他们离开。 马车颠簸着驶过街头,桃灼仰头看靠着车厢,所有的隐忍好像绷到了极限,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是委屈,是怨恨,更是思念。 他哭的悲渤,云逸不知要如何开口,只能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发泄出所有的痛苦。 直到马车进了云府,桃灼的哭声才缓下来。只有满脸的泪痕,衬着那双红肿的眼。 两人没有下车,依旧坐在车厢里一动不动。车夫也没敢打扰,将马栓好后就离开。 万籁俱为寂,好似天地间唯有他们二人。 “傻了不是。”云逸抬起手指轻擦着桃灼脸上的泪痕,“又把自己推进深渊,陷在那出都出不来。就算你想气气他,也不至于来这么一下,这回好了,想挽回更难了。” 云逸的话一下就砸在桃灼心坎上,他哭了一路也没想透自己干嘛要当着顾煙的面亲吻云逸。可能真的就是赌气,想证明给顾煙看,自己不是非他不可。 “对不起。”桃灼觉得有些愧疚。 “不是说好了不要说对不起嘛。”云逸仰头看着车厢的棚顶,无奈的一笑,“也没什么可对不起的,我只是—不小心就成了曾经的你。” 桃灼一下子惊住。 那种爱而不得却还拼命追逐的痛苦,没有人比桃灼更清楚。 擦去脸上残留的泪痕,桃灼凑上前轻轻抱住云逸,“不会的,我不会让你陷入那种痛苦中。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做出选择的。” 云逸神色有些飘忽的扭头看向桃灼的双眼,最后将额头窝在桃灼的肩上。他什么也不能说,他只能等,等着桃灼留下或者离开。 可等待总是煎熬的,那种磋磨人心的滋味令云逸感到害怕。 翌日,宫中来人传话,说是皇后娘娘想让桃灼去宫里说说话。 桃灼挺奇怪的,算起来也不过三天,怎么突然又想见自己。恰好今儿云逸上朝,桃灼也是闲着无事,就上了宫里来接的马车。 刚刚踏入景兰殿,皇后娘娘就迎了上来。桃灼正准备跪下行礼,却被一把搀扶住。 “免了免了,以后到我这儿来,一切礼数都免,你别拘谨着,自在些。” 皇后娘娘依旧和颜悦色,偏她越是这般温柔桃灼越是紧张。桃灼想不明白,母仪天下的皇后怎么对自己这般亲切? 今日皇后娘娘穿着不似那日华贵,倒是简单素雅更显平易近人。倒是站在皇后身边的刘姑姑,难以置信的盯着桃灼的脸。 皇后娘娘说的没错,和死去的容少爷简直一模一样。 拉着桃灼的手走到紫檀木雕的桌边,皇后娘娘指着一盘盘精致的糕点。 “我又叫御膳房做了点心,我瞧着你喜欢吃,这次多做了些。” 手里捏着杏酥糕,桃灼怯怯的看了看身边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皇后,小心翼翼的问道,“皇后娘娘,您是不是因为太子那事补偿我?其实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您不必觉得亏欠。” 提及亏欠,皇后娘娘差点儿没忍住眼泪。她急忙趁低头倒茶的功夫擦了擦眼角,再抬头依旧满脸慈爱的笑。 “别多心,我就是瞧着你喜欢,打心眼里的喜欢。” “是呢。”一旁的刘姑姑应道,“长得怜人,莫说娘娘,老奴见了都觉得喜欢。” 很少被人如此善待,桃灼吃着喝着的渐渐也就不那么拘束,与皇后娘娘闲聊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桃灼顺着敞开的窗子瞧着太阳已经正挂头顶。 “娘娘。”桃灼擦了擦嘴角,“云将军是不是下朝了?我想和他一道回去。” “还没呢。”皇后有点不舍得,“你先坐着,我叫人去看看,若是下了朝就让云将军过来等你。” 吩咐了殿外的婢女,皇后娘娘又返回身坐在桃灼身边。 脱下尖细的护甲,皇后娘娘一粒粒的剥着水晶盘里的葡萄,而后都放在了桃灼眼前的白玉碟里。 “你怎么和云府的那个三少爷那么要好?我听闻他性子挺冷的,并不善与人接触。” 桃灼点了点头,带着一点娇羞的,“他只对我好。” 皇后皱了皱眉头,忍不住担心道,“他是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啊?不会像太子那样……。” “不会。”桃灼急忙解释着,“他才不会像太子那样,他只是喜欢我却从来没有强迫我。” “喜欢你?”似受了惊吓,皇后娘娘猛然站起身,“他一个男子,怎么能喜欢你,这不是害了你么。” 桃灼怔住。 忽然就想起顾煙的母亲,也是无法接受顾煙喜欢男子。 可自己既无身份又无地位,若说害,也是自己害了云逸。心里猛然一抽,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自己真的害了云逸么? 从宫里出来,桃灼觉得心底烦闷就拖着云逸步行回府。 “怎么了?”云逸捏了捏桃灼的耳垂,“皇后娘娘训你了?闷闷不乐的。” 桃灼垂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不知要如何开口。 云逸却也不催促他,只是陪他沿着街头慢慢行走。 “云逸。”桃灼忽然停住脚步,有些迷惘的问着,“我会害了你么?” “嗯?”云逸被问的一头雾水,“你想怎么害我?” 又忍不住逗他,“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 “哎呀。”桃灼忍着嘴角的笑意撞了一下云逸的肩膀,“我和你说正经的,你别打岔。” “好好好,你说。” “就是……。”桃灼郁闷的再次低头踢石子,“你要是和我在一起,就不能正常的娶妻生子O” 话还没说完,就被云逸打断,“我又没想娶妻生子,我只想我爱的人也爱着我,然后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可是。”桃灼眼中的愁绪更浓了,声音也低了下去,“万一你爱的人并不是那么爱你呢。” 云逸抿唇看着远处两只缠绵飞舞的蝴蝶,似自言自语的念着,“能怎么办,等着呗,等他也爱上我。” 两人一路上再没说话,仿佛都被沉甸甸的心事压着。 直到快进了云府,桃灼忽然攥住云逸凉凉的手指,“给我点时间,让我试着忘记过去。” 云逸很用力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谢谢红尘墨友月票推荐,红袖添香之令狐冲月票,笔芯专 谢谢允在,牛鹿X2,小小云儿,隅梦,一只小白兔,小甜筒X2,灼灼其华兮,Summers,薄荷荷,舆其賣花x 2,Domoto糖,清风细雨,s a r a h g u 0,神马情况,小言无言,萌友 第96章 阳光明媚,一如桃灼的心情,拨开所有沉重的过去,准备迎接新的开始。 为了不在“巧遇”顾煙,桃灼整日呆在云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云府虽人多口杂,但好在三少爷压得住,从桃灼住进来就一直没人上门找他麻烦。 怕桃灼寂寞,云逸还特意给他弄了一对小兔子,又在院子里的槐树下挂了个秋千。 “小白小黑。”蹲在兔笼前面,云逸托腮看着里面蹦蹦哒哒的一只白兔和一只黑兔,忍不住笑桃灼,“这名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了。” 桃灼知道云逸不是在夸自己,但比起凌少主的那对小红小绿,桃灼觉得小白小黑这名还算秀气的。 “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吃的。”桃灼双眸里揉进金色的阳光,带着闪闪发光的璀璨。 近来无事,桃灼特别喜欢研究各种各样的糕点。云逸也是奇怪,这小东西对做饭热情高涨,偏偏厨艺就不见长进。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饿了,我想吃桂花糕。” 桃灼蹦起身,热情洋溢的拍了拍云逸的肩膀,“等我。” 看着一溜烟儿跑进小厨房的背影,云逸无奈的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并安慰道,“唉!为了哄他开心,暂时就委屈你了,你对小桃子有点信心,保不准哪天做出来的东西突然就好吃了那。” 肚子很不配合的发出咕噜一声,好似抗议。 桃灼爱睡懒觉的毛病倒是一直没改,每天日上三竿才能睁开眼。 打着哈欠坐起身,桃灼拉开床幔往贵妃榻上瞧了瞧。只见被褥叠的整齐,上面摆放着云逸的常服。 桃灼掰着手指算了算,今儿又是早朝日子。 起床洗漱后,到院子里喂了小白小黑。回身刚刚进了屋子,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今儿这么早……。”桃灼回过头,所有的笑意都凝固在脸上。 为了躲他,自己已经许久不曾出府了,可他怎么还是阴魂不散的。 “你怎么进来的?”桃灼褪去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慌乱无措。 顾煙在桃灼面前停住脚步,“云府守卫松懈,很轻易就可以进来。” 温热的呼吸扑在桃灼的脸颊,引起细小的颤栗,桃灼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 然而顾煙却步步紧逼,不给桃灼留下一点空隙。 “你想干嘛?” 桃灼抬手抵住顾煙的胸口,阻止他再次靠近。 “跟我回盛京。”顾煙不由分说的攥住桃灼的手腕。 曾经桃灼会因为顾煙的一句跟我走,就幸福的如同踩进云端。而岁月境迁,时光耗尽了桃灼的执着,再也不是一句跟我走,就义无反顾的那个少年。 桃灼并未挣开手腕,他只是很平静的看着顾煙,“你会为了我离开陌子気么?” 顾煙怔住。 “所以,你让我和你回盛京,然后呢?”桃灼无奈的苦笑,“陌子铿容不下我,我也不想和他争,你注定只能选一个,你真的想带我回盛京么?” 顾煙被问的哑口无言,桃灼趁机抽回手腕。 “你为我编织了一个很长的梦,我累了,我想醒过来重新开始,我们都放手吧。”桃灼眨了眨双眸,忍住泪水。 爱也好,恨也罢,这个梦终究还是碎了。 顾煙垂着眼眸,睫毛如频临挣扎的残翼,剧烈的抖动着。 许久,顾煙低声说道,“我要回去了,此次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桃灼点了点头,还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出口。 顾煙转身的一刹那,桃灼终究没能忍住泪水,顺着眼角无声的滑落。 忽然顾煙又猛然间回身,一把将桃灼抱入怀中,双臂禁锢着桃灼,似要把他镶入血肉之中。 “对不起。”顾煙说。 好似有冰冰凉凉的水滴紧贴着桃灼的脖颈滑落,桃灼感觉心跳都变得不正常。顾煙他,哭了? 只是桃灼并未看见,顾煙松开他以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背影仿佛嵌入桃灼的脑海中,久久的呈现在眼前不曾散去。 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他倾尽一生去爱的人,永远的消失在视线中。 等到云逸下朝回来的时候就瞧见桃灼坐在椅子上发呆,云逸上前敲了敲他的额头,“想什么呢?” 桃灼抬起头,对着云逸露出灿烂的笑容,然后贴着云逸的胸膛将他抱进怀中。 “想你了。” 桃灼软软的声音令云逸呼吸都跟着一滞。 轻轻的叹了口气,桃灼仰起小脸看着云逸,“咱们谁也不说对不起。” 云逸笑着点了点头。 桃灼很孩子气的伸出小手指,“拉钩。”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天气渐寒,迫近初冬。 平淡的日子令桃灼感到安稳,有云逸在身边陪伴,桃灼会觉得舒心。 而此时的豫国也发生了一件大事,皇上染了恶疾,连十天都没挺过去就驾崩了。太子登基,朝政陷入新的局面。 怕桃灼受寒,云逸早早的就在屋子里备下了暖炉。炭火烧的正旺,屋子里温暖如春。 清早,桃灼难得从床上爬起,为云逸整理着朝服。 “我有点担心。”桃灼愁眉苦脸的,“太子从前就恨着你,如今他登基成了皇帝,会不会报复你啊?” “不会。”云逸斩钉截铁的回着,“他根基未稳,我又是朝中重臣,无缘无故的不敢找我算私仇。况且太后健在,也不会允许他胡来的。” 如此,桃灼才算安心。 将云逸送到门口,桃灼猛然又想起一件事,急忙唤住云逸,“你等一下。” 转身跑回屋子,不出片刻功夫手里拿着两样东西又跑出来。 “这个是我给太后做的糕点,你替我带过去。这个是我给你买的手炉,天冷了,我感觉你双手都要成冰了,没事捂着,暖和。” 看到桃灼的糕点,云逸就想起太后从欣喜到无奈的神情。从前云逸一直以为桃灼是拿自己练手呢,现在才发现,这小东西是真不知道自己做的东西有多难吃啊,还隔三岔五的给太后送点。 惦着手中的暖暖的手炉,云逸笑眼弯弯的歪头在桃灼脸颊上亲了一口。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乖,在家等我回来。” 就这油嘴滑舌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桃灼冲着云逸的背影吐出舌尖做了个鬼脸。 因为两个人都不喜欢被打扰,故而院子里也没有专门侍奉的奴仆,一些琐碎之事桃灼都亲力亲为。 喂过兔子,桃灼又清扫了院子里的几片落叶,而后才回了屋子坐在书案边,翻看着医书。 紧贴着檀木书案边上,摆放着厚厚一摞的医书,都是桃灼费心搜罗来的。他想查看一下有没有关于云逸体寒的方子,能试着调理一下。 只是那密密麻麻的小字看的桃灼眼睛都花了,也没找到关于云逸那种病的。 拿过一本看起来破旧不堪的医书,桃灼耐心性子一页一页的翻看着。忽然手指一顿,桃灼所有的注意力都停留在一段短短的记载上。 “幻情蛊?”桃灼皱着眉头,反反复复将那几行小字看了好几遍。 云逸下朝回来的时候就瞧见桃灼趴在书案上睡的正香,微张的红唇牵出一丝口水,像个酣睡的小婴儿。 将绒毯轻轻搭在桃灼的肩上,云逸在他身边盘膝而坐,静静地看着桃灼的睡颜。也不知这小东西藏了什么魔力,每次只要见到他心底的抑郁就散了大半。 “唔,别吃我,兔子肉不好吃。” 桃灼突然发出的梦吃使得云逸没忍住的笑出声,虽然他急忙捂住嘴,但桃灼还是缓缓睁开惺松的睡眼。 “你回来了。”桃灼抻着懒腰坐起身,“怎么样,今日上朝太子没为难你吧?” 云逸抬手抚摸着桃灼被桌案珞红的脸颊,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可能当不成将军了。” “那就不当呗,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桃灼贴着云逸的手心蹭了蹭,“不过我总担心太子找你麻烦,要不,我们私奔吧。” 没料到桃灼一个字都没问,本来还因为这事有些烦心,而桃灼的信任让云逸一下子豁然开朗。 “这主意不错,找一处世外桃源,有屋有田还有小桃子陪伴,正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嗯。”桃灼念叨着,“把小白小黑也带着,免得被人给蒸了。” 云逸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不会,兔子肉不好吃。” 桃灼撇了撇嘴,“谁说的,可香了。” “我的小桃子,你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伸手将桃灼抱入怀中,云逸心满意足的低头亲吻着他柔顺的发丝。 太子登基后愈发贪图享乐,增加粮税令百姓苦不堪言。千里之外的荆国再次发兵攻打,因太子与云逸有过节,故而朝堂之上对其冷嘲热讽,更是派了毫无将才的云泽带兵出征,想借此打云逸的脸。 然短短一个月,豫国将士死伤无数。荆国士气高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突破豫国最后一道关口,兵临城下。 新皇这才感觉到危机,急忙宣云逸入朝,命他率兵迎战。 外面降了冬雨,站在门口能感受到寒气直逼入骨子里。 整理着云逸身上的银色铠甲,桃灼眉间皱出了川字,“如今被人打到城下就想起你了,你就不应该答应他出战。” 云逸将五指陷入桃灼的发丝中轻揉着,“不管是做为将军还是男儿,我都应该守护着豫国。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虽是他如此安慰着,可桃灼依旧心慌, 双臂穿过云逸的腰间将他紧紧抱住,桃灼嘱咐他,“一定早些回来,我还等着和你私奔呢。” “好。” 第97章 豫国气候潮冷,尤其是雨后,空气扑在脸上都觉刺骨。 街上很多商铺都关了门,每个人都是愁云惨淡的模样。被这战事闹的,整个洛城都陷入阴郁之中。 桃灼一路走来,心情也是备受压抑。他这几天都没怎么见到云逸的身影,偶尔他回来一次也是深夜了,话都说不上几句,睡了一小觉就得匆匆离开。 但也幸而是云逸守护着洛城,才使得荆国大军一直未能攻进来。 入了宫,桃灼熟门熟路的到了慈安殿。皇后娘娘如今已是太后,连着居住的宫殿也跟着换了。 殿内静悄悄的,桃灼将装着糕点的食盒轻放在桌上,搓了搓冻红的双手。 是不是礼佛呢?桃灼怕惊扰太后,轻手轻脚的往内室那边走了几步,刚到屏风外,就听见里面传出细微的言谈声。 “太后您先休息一会儿吧,在佛前已经跪了一上午,小心着身子。” “刘姑姑。”太后的声音透出憔悴,“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当年我为了巩固地位把一个毫无皇家血脉的婴孩养在身边。如今他登基为帝,却葬送了整个豫国。” “太后别这么说,错不在你,当年后宫嫔妃为了争宠丧尽天良,若不是小太子突然失踪,娘娘也不会出此下策。” “刘姑姑,我是不是应该把一切都告诉那孩子?如今豫国危在旦夕,我怕我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我想听他叫我一声母后。” “还是再忍忍吧,眼下云将军为国奋战,我瞧桃灼那孩子每次过来都闷闷不乐的,只怕太后您这会儿说出来他一时难以接受,反而心里有了怨念。” 一声叹息过后,内室里陷入安静。 桃灼丢了魂似的,跌跌撞撞的在街上没有方向的走着。直到被人用枪矛拦截住,桃灼空洞的眼神中才融进点点色彩。 不知不觉的竟然到了城门,或许是想见云逸了。 桃灼与拦截自己的士兵说了来意,那士兵听闻是找云将军的,顿时和颜悦色满眼都透着对云将军的敬重之意。 低头碾着鞋尖,正想着要不要和云逸提及这事,肩膀被人轻轻一拍,桃灼抬起头的瞬间鼻子一酸。 “你,你怎么又瘦了。”桃灼捧着云逸的脸颊,心疼的抚摸着。 不单单是瘦了,也黑了,眼圈下的乌黑衬着眼底的疲惫。尽管他还是习惯性的对着桃灼笑,可身上承担的重任却令他眉眼间都是凝重。 “你怎么来了?”云逸说话的声音有些嘶哑,“天这么冷就应该躲在屋子里烤着炭火,你这个小傻瓜。”桃灼再不忍云逸为自己的事情烦忧,低头握住云逸冰冷的手轻轻揉搓着。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你都好些天没有回家了。” “快了。”云逸挑眸看着云府的方向,“敌军攻不进来,我们只需死守耗尽他们的粮草,到时候他们不得不退。” 说着,低头抵住了桃灼的额头,两人注视着彼此的眼眸,淡白色的呼吸纠缠在一处。 云逸轻声细语的说着,“等他们退兵我就带你离开洛城,买一处大宅子,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小白小黑。到时候你天天给我做吃的,我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瘦了。” 随着云逸的话,桃灼脑海中浮现出那平淡温馨的画面,就连因身世带来的痛苦都冲淡了不少。 桃灼嘴角漾着笑意,“那我一会儿回去就给你做,明天早上给你送来。” 天气潮冷,云逸本是不想让他折腾,可私心里却很想见他。犹豫了一下,云逸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因是战时不宜过多停留,只得依依不舍的告别。 回了云府,桃灼就钻进小厨房里忙碌起来,刻意的想忘掉在慈安殿里听到的一切。 有些事对桃灼来说太陌生,陌生到令他感到害怕。 翌日,桃灼早早的起来将糕点装进食盒。天空中又飘起了细雨,密密匝匝的寒意宛如银针扎透了肌肤。 到了城门处,只见富贵堂皇的金色轿辇停在城楼下,几名宫中禁卫守在一旁。 桃灼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悸,仿佛被什么压在了胸口而无法喘息。 他匆忙的往城楼上跑,被守卫拦截后迅速亮出太后给他的玉佩,并晃着手中的食盒,“我是来给云将军送吃的。” 听闻云将军,守卫的脸上露出沉重的神色,二话没说的就放桃灼通行。 等桃灼气喘吁吁的跑到城楼之上,就瞧见新皇坐在金色雕龙的椅子上,悠哉悠哉的吃着怀中新宠喂给他的葡萄。 而两侧官员跪了一地,不住的请求新皇收回旨意。 “皇上。”一把年纪的辅相在冷雨中声音都瑟瑟发抖,“我朝向来多文臣少武将,如今正是两国交战时期, 请皇上以大局为重,让云将军速速回城。” “是啊皇上,此刻不是斗气之时,若云将军有什么错,也请皇上在战事平息后加以处罚。” 然而面对众臣的哀求,新皇无动于衷。很是不耐烦的说道,“你们慌什么,我只是让他出去迎战。那敌军一直在叫嚣,朕岂能容得他们猖狂。云将军身为武将,理应奋身而战压一压敌军的气势。” —直跟随云逸的副将忍不住起身骂道,“昏君,你就是公报私仇想致云将军于死地。敌军叫嚣是因为他们再也耗不下去,我们只需死守些时日他们必定退兵。你如今把云将军推出去送死,豫国退早葬送在你的手中,你会沦为荆国的阶下囚。” “放肆。”新皇怒气冲冲的推出怀中女子,“来人,拖出去斩了。” 被押走的副将从桃灼身边而过,口中还不住的辱骂着。 桃灼全身抖的厉害,手中的食盒掉落在地上,掀翻了里面的糕点。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蹭到城墙边,俯身往下看去。 云逸一人一马一杆长枪,如浩瀚中的一片孤舟面对着荆国的千军万马。也不知交战了几回,铠甲上血迹斑斑。 这时,荆国阵前又派出一人。 徐天磊一手牵着马缰绳一手握着剑刃,“荆国徐天磊,向云将军请教。” 话音一落,就策马奔来,兵器的撞击在空中闪出一道银色火花。 桃灼不懂战术,却因为从前崇拜顾煙所以翻看过一些兵书。他们接二连三的派出武将挑战云逸,就算是体力上云逸也撑不住,这是想用车轮战耗死云逸。 徐天磊在武力上不及云逸,却因心里记挂着程子渊之死,每一剑劈下来都是气势汹汹的。 在城楼之上将一切尽收眼底,桃灼看出云逸已经是勉强抵挡,身型微晃着有两次差点儿从马背上跌落。 也幸而是徐天磊,他心性纯又缺乏对阵经验,手上微显露出迟缓就被云逸抓住破绽,直接将徐天磊手中的长剑挑落。 徐天磊败阵,无奈的策马回到阵前。 此时城楼之上出现一片低呼,好似每个人都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辅相劝新皇,“皇上,云将军已经连胜敌军五人,速宣他回城吧。” “急什么。”新皇皱着眉,“荆国的将军还没上阵呢,他若赢了荆国的将军,我便让他回城。” 直到看见顾煙手持龙吟剑骑着黑色骏马缓缓而出,桃灼再也按耐不住心底的恐惧,转身往城楼下跑去。 他得阻止顾煙,就算跪着求也得求顾煙不要伤害云逸。 因为跑的急,不小心踩空,桃灼直接从十几层的台阶上滚落下来。 额角被磕破,左腿上更是传来锥心的疼痛。但桃灼不敢耽搁,他撑着墙面站起身,一痛一拐的走到城门口。 然而守门的将士却说什么也不肯打开城门,任凭桃灼苦苦哀求却无动于衷。好在跟随云逸的将领认出桃灼,这才命人将城门推开一道缝隙。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或许桃灼宁愿自己不曾看到眼前的一幕。 冬雨纷飞,落在脸上与泪水融合。一片模糊中,只见顾煙的龙吟剑穿透了云逸的胸膛。 他从马背上跌落,倒在血珀之中。 “不要。”桃灼撕心裂肺的喊声划破天际,令顾煙措手不及的愣在原地。 桃灼往前跑了几步后摔倒在地,他已然站不起身,只能爬着向云逸靠近。 骗子,你这个骗子,不是说好了要带我私奔,带我离开洛城,找一处世外桃源过安稳日子么。 雨水渗透了衣衫却感觉不出冷,手心被地面的沙石蹭破也察觉不到疼。万物都从桃灼的眼中沉寂,唯有云逸,沾染着满身的血红。 “云逸,云逸。”桃灼跪着将他的头抬起,抱在自己的怀中,颤抖的手指一遍遍擦去他唇角渗出的鲜血。 在桃灼泣声的呼唤中,云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睁开双眼。 他笑着,“对不起,我食言了。” 吃力的抬手擦着桃灼脸颊上的泪水,云逸气若游离的叮嘱他,“别留在豫国,跟他走。” 他哭了,眼泪终究只为桃灼而流,“小桃子,我爱你。” 他闭上双眼,任凭桃灼如何哭喊都不曾再次醒来。 “啊!”桃灼声嘶力竭的仰天呐喊,满腔悲愤。 想上苍何其不公,残忍的夺走了自己的一切。他还有什么?他还剩下什么?他只想守着云逸过平稳日子,怎么就不行呢? 顾煙上前想搀扶起桃灼,却被桃灼一巴掌甩在他的手背上。 桃灼抬起看着顾煙,眼中的寒意令顾煙心中一颤。 “顾煙。”桃灼不解的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恨你?” 天地间陷入一片漆黑,桃灼倒在云逸的身上,紧紧的将他抱住。 求你,别丢下我。 作者有话说 早晚给自己写出抑郁症 谢谢宝贝枫月票x3,红袖添香之令狐冲月票推荐,萌友22302546271月票推荐x2,笔芯, 谢谢Domoto糖,温如言wry,隅梦,清风细雨,小小云儿,小甜筒,浅笑心柔,红尘墨友,一只小白兔,舆其賣花x2,允在,凤歌笑孔丘,萌友48260028364,戳可爱,桃花落尽笙歌没,栖〉 第98章 恰似一场春秋梦,曲终,人散,梦醒,空余悲和痛。 桃灼昏睡了整整两天,醒来时是在太后的慈安殿。整个人精神恍惚的跟丢了魂的牵线木偶,让吃就吃让睡就睡,就是一直也不说话。 殿外的松树挂着一层银霜,桃灼如一尊雕塑一动不动的站在寒风刺骨中,任凭几名婢女跪求着也不肯回 屋。 刘姑姑从外面回来,见桃灼穿着一身雅白的亵衣站在院子里,吓得急忙跑上前。 “这大冷的天儿公子是不要命了,快随我进去。” 桃灼将手指放在唇边,说出了这些天的第一句话,“嘘,你听。” 隐隐的啧呐声入耳,悲天泣地之音。 刘姑姑双眼一红,心疼的说道,“是云将军出殡了,要不,老奴派人带公子去送他一程?” 桃灼没言语,又回归了那面无表情且一动不动的状态。 “公子,你要是难受你就哭出来,别这么忍着。” 哭了又如何,你们谁能把他还给我? 桃灼看着远处,淡声问道,“我母后呢?” 刘姑姑一下子怔住,那日她与太后在内室闲谈,出来后就瞧见桌子上放的糕点。猜想着可能是被桃灼听了去,可他不说两个人谁也不敢问,就这么都假装糊涂着。 “哦,如今太后垂帘听政,正早朝呢。”刘姑姑怔了许久,才回了话。 颐呐声已经完全听不见,就好像那个人,彻彻底底的消失在桃灼的生命中,永远逝去的梦。 桃灼回身进了慈安殿,双腿盘膝着坐在床上,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如同与外界隔绝陷入一个人的世界。 太后回来时就从刘姑姑口中听闻了桃灼唤自己母后一事,又是欣喜又是激动的快步进了内室。 “桃灼。” 见桃灼神游天外的模样,太后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小心着。 桃灼扭头看向太后,唤着,“母后。” 霎时,太后的眼泪就涌了出来,快步上前紧紧抱住桃灼。 “儿啊,是母后对不住你,害你吃尽了苦头。当年……。” 桃灼出声打断太后的话,“当年的事,母后还是留着说给天下人听吧。” 明显感觉出太后身子一滞,她迟缓的松开桃灼,有些不太相信的问着,“你想让母后将此事昭告天下?” “是。”桃灼依旧维持着坐姿,也不曾抬头看向太后,只是淡淡说着,“新皇昏庸,差点儿断送豫国,惹臣民共愤。母后此刻说出来,也能顺水推舟的废黜新皇,保住豫国的千秋万代。” 太后攥着手中的帕子,为难的不知开口。 “母后在犹豫什么?”桃灼终于把目光落在太后的脸上,“如今他不得人心,母后只需把自己说的可怜点,必不会被牵连丝毫,且天下臣民也会赞许母后为了豫国大义灭亲。母后这般犹豫不决的,难道是还想维护他?然后眼睁睁的看着百年基业毁在他手中。” “我若现在说了,岂不是就害死了炎儿。”毕竟养育二十多年,终是不忍。 桃灼牵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真是母子情深啊,我就从未体会过这种感情。受尽太过的苦,我怕了,真的是怕了。我现在想要回属于我的一切,母后,你注定只能从我们之间选一个。我知道你养育新皇多年,感情一定更深厚些。若母后实在不舍我也不为难,就请母后赐我一死,这人间太累太苦,毫无留恋。” “你,你想要做豫国的皇上?” 桃灼摇了摇头,跪起身轻轻抱住太后,像个孩童一样在她怀里蹭着毛茸茸的脑袋。 “我不想当皇上,我只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不是孤儿,我想要个名分从此再不受欺负。母后,难道我和豫国加起来也抵不过那个昏庸无能的新皇么?你真想让天下臣民成为荆国的阶下囚么?” 太后轻轻抚摸着怀中的桃灼,喃声道,“你让我再想想。” 三日后,豫国皇室发生巨变。太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道出当年太子被偷一事。苍天怜悯,母子得以相见,本应昭告天下。且新皇昏庸无道,害死为豫国浴血奋战的云将军,惹臣民共怒,太后提及废黜新皇得百官拥护。 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太子自知资质不足难以挑起国之大任,愿将皇位禅让先皇与嘉嫔所出的七皇子。七皇子年幼,且生母早逝,由皇太后辅佐朝政,新太子则赐封宁王。 牢房里的霉臭味扑鼻而来,桃灼抬手掩着鼻息。身旁的狱卒点头哈腰的跟随着,“宁王小心脚下,这里的台阶有些陡峭。” “废帝何时被处斩?”桃灼淡声问着。 “回宁王殿下,还未听闻处斩的旨意,奴才们也不知。” 桃灼没再多问,衣袖下指尖陷入掌心的嫩肉中。何时处斩已经不重要了,他今日就是来索命的。 昏暗潮湿的刑房里,废帝被绑在木桩上,痛苦的蜷起脚尖,全身如同痉挛般抽搐着。 桃灼拿出水中浸泡的黄纸,再次贴在废帝的脸上,静静地看着他长大了嘴巴却无法呼吸,眼睛突兀着,显露出濒临死亡时的那种恐惧。 将黄纸揭下,废帝趁机大口的呼吸。 桃灼呵呵的一笑,问道,“好玩么?” 曾经不可一世的太子,如今如同丧家之犬,对着桃灼哭嚎着,“求你放过我吧,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做牛做马哪怕是当只狗,只求你放过我,饶了我这条贱命吧。” “话真多。”桃灼再次拿起浸湿的黄纸,在废帝恐惧的目光下贴在他的脸上。 看着废帝在纸下呼哒呼哒的喘不出气息,桃灼转头问狱卒,“还有其他好玩的么?” 狱卒怔了怔,眼前的宁王不过是长着一副纯真无邪的模样。 废帝被吊住手腕,脚下坠了一块重石。随着绳子被拉扯,废帝发出惨烈的叫声。 狱卒与桃灼说道,“把人吊到一半在突然放下来,因有石头坠着摔得狠,不出个十几下保准腿上的骨头都碎裂。” 桃灼点了点头,“这个不错,就是得疼着才好。” 曾经怯弱天真的少年,如今宛若刚刚涉世的恶魔,废帝的每一声哀嚎每一滴鲜血都令他露出兴奋又得意的笑。 直到外面天色完全暗下,废帝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抽搐着。 “宁王殿下。”一旁的狱卒都不忍去看废帝此刻的模样,却也不敢直视桃灼那双杏眸,只能垂头回话,“这刑房里的刑具已经用遍了,这犯人怕是撑不到明儿早上了。” “没用的东西。”桃灼冷哼。 歪头看着全身没一块好皮的废帝,桃灼忽而一笑,与狱卒说道,“我想起一处典故,把人剜去双眼,割掉舌头,砍去双手和双脚,为彘。” 狱卒吞咽着口水,只觉背后泛起冷飕飕的寒气。 “宁王殿下,这,是不是过于残酷了?” “现在就做,我要亲眼看着你们把他做成人彘。” 残忍而血腥的场景令桃灼作呕,他害怕了,全身都随着废帝的惨叫声瑟瑟发抖。可桃灼却不肯移开目光,充满恐惧的双眸中含着泪珠,逼迫着自己亲眼看着废帝在受刑的过程中惨痛的死去。 “不要葬。”桃灼留下最后一句话,“拖出去,喂狗。” 出了刑部大牢,冷冷的月色洒在桃灼苍白如纸的脸上,他紧紧裹着身上的狐毛斗篷,却仍然止不住的发抖。 “宁王殿下,咱们回宫么?”外面等候的宦官问着。 桃灼想了想,“你可知道云将军在何处?” 摇晃的树影如同邪祟,张牙舞爪的将桃灼包围。 一个人坐在坟墓前,桃灼歪头靠着那冰冷的墓碑。 “你闻到我身上血腥味了么?”桃灼轻声说着,“你说你喜欢我干净的样子,可我还是把自己弄的脏透了。这样的我,你大概不会喜欢了吧,也好,从此了无牵挂。” 眼泪滴滴嗒嗒的顺着脸颊滑落,浸着唇瓣满嘴的苦涩。 “可若是你都不喜欢我了,还有谁会喜欢我呢?她们总是说让我哭出来,可你就是睡着了而已,我为什么要哭?我还等着你带我离开洛城,买个大宅子,只有我和你带着小白小黑。我要每天给你做糕点,不好吃也得吃。” 桃灼擦着眼泪,笑了笑,“我真的是要被你宠坏了。” 不知寒冷也不知困倦,桃灼就这么依偎着冰冷的墓碑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直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天都亮了,你别在睡了。” 桃灼回身跪在坟墓前,开始用双手扒着冻的发硬的黄土。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你起来啊,我还等着你带我私奔呢。” 在云逸死后的第十天,桃灼终于为他哭的撕心裂肺。 十个指尖都泛出了血丝,桃灼却固执的扒着冻僵的黄土,哭声都跟着嘶哑。 “云逸,我求你了,你别再闹了,赶紧醒过来还不好。你这个骗子,你说你爱我的,那你怎么还忍心丢下我。你现在就给我醒过来,我就原谅你装睡了这么久。云逸,云逸,你怎么就舍得把我丢下不管不顾。” 有些人离开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萌友22302546271推荐,是甜甜的梓橙鸭,遗约,宝贝枫,允在推荐,蘭曲霖x2推荐x2,悦儿圆,一只小白兔,小可爱们的月票,笔芯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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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过小白小黑,桃灼进了小厨房开始鼓捣着做糕点。 “难吃。”抿着口中的糕点,桃灼自言自语着,“真难为你了,每次吃那么多,我还以为是我厨艺长进了,原来是你不嫌弃啊。” 仰起头,桃灼让眼泪倒流回去。 “真是个很让人讨厌的毛病,总是忍不住想哭。可没有了你,谁还会心疼我落泪。” 思念成了绝望,泪成了殓。 桃灼没再回宫中,一直住在小院子里。依旧贪睡,醒来后会看着云逸睡过的贵妃榻发呆。然后喂兔子,做糕点,打扫房间。 一个人的生活,假装有两个人在过。 没几日,小皇帝竟然找来,那会儿桃灼正在扫院子。 “兄长。”小皇帝急忙上前接过桃灼手中的扫把,“这些粗活你吩咐下人做就是,别累坏身子。” 小皇帝十六岁,长得倒是眉清目秀人也聪慧,就是腿上有些小残疾走路时跛脚。 “不妨事,闲着也是无聊。” 桃灼将小皇帝引进屋内,为他斟了茶水。 “你怎么从宫里跑出来了?今儿不必早朝么?” 小皇帝抿了口茶水后,回道,“是过了早朝才出来的,有些事想和兄长商议。” “何事?” “荆国虽退兵八百里,却没有要返朝的迹象,只怕不日还会攻打我豫国。自云将军去世后,我朝难寻武将奇才,我怕豫国会抵挡不住,所以前来找兄长商议要如何应对。” 桃灼并不精通家国策略,也不知小皇帝此次前来是真心请教还是有意试探。 沉思片刻后,桃灼轻声说道,“莫不如,就降了吧。” “兄长。”小皇帝诧异。 “国力实在悬殊,荆国早晚会吞并豫国。还不如先发制人,与荆国提出交好,只要荆国接受降书,你便可韬光养晦让豫国再复当年强盛。” 看似字字为豫国考虑,实则桃灼是为自己有了盘算。他得离开豫国,一是云逸之死难以释怀,二是自己身份尴尬,若太后百年,小皇帝可不一定一口一个兄长的如此恭顺。 果然,小皇帝问道,“兄长,那要如何降?” 其实这种事根本不需要询问,桃灼都懂得小皇帝又岂会不懂。只是现在豫国的实权是在皇太后手中,小皇帝不能随便开口,只能让桃灼来说。 “割让城池,承诺年年进贡,送往人质让荆国皇帝安心。” “人质?”小皇帝一脸为难,“我都还没成亲呢,没有子嗣可送。” “你是没有,皇太后不是有么。” 小皇帝惊的猛然站起身,“兄长万万不可,我怎能将兄长推向那凶险之地,且母后也不会同意的。” 痛心疾首的模样,倒令桃灼都分不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暗暗的叹了口气,果然是人心难测。 “母后那里我会和她说,你只需拟定降书,想办法能让荆国接受就是了。” 送走了小皇帝,桃灼靠着门边怔怔的环视着屋子里的一切。 垂头苦笑,桃灼轻声与他诉说着,“你走了,这豫国也就没了我的容身之地。我想我是得离开了,有些人也应该为你的死付出代价。” 不日,荆国使臣抵达豫国。荆国接受降书,与豫国签署了协议,并由长风军护送宁王殿下前往荆国。 那日,桃灼最后一次去看望云逸。远远的瞧见坟墓旁站着一人,如青松傲然。 “你来了。”桃灼上前,弯身将做好的糕点摆放在墓碑前。 苏长卿垂眸看着桃灼的动作,忽而讽刺的一笑,“他生前满心满眼都是你,可死后能长久陪伴他的却是我。” 桃灼身型一晃,用力的咬住下唇。 苏长卿说的没错,等自己离开豫国,就与他遥遥相隔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我真是替云逸感到不值,怎么就会爱上你。” “是啊。”桃灼抬手抚摸着墓碑上字迹,“早知如此,宁愿不曾相遇。” 随行的宦官催促着桃灼离开,桃灼从衣袖中抖落出自己剪下的一缕发丝,将它埋进云逸的坟土中。 “剪青丝,断恩怨。”苏长卿冷声说道。 “留青丝,寄相思。”桃灼将手指再次用力滑过墓碑上刻着的'云逸'二字,而后咬牙转身离开。 看着桃灼的背影,苏长卿不知为何就落下一滴泪。 “你怎么就会爱上他?我又为何放不下你?云逸,我今生陪你到白头,只为换你给我一个来世。” 豫国的冬季多雨少雪,递上降书那日天空却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 桃灼挑开车窗上的竹帘再次回头望去,洛城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唯有皇太后泪流满面的样子还在眼前晃动。 与皇太后,桃灼并未有太多眷恋,可心底想起之时也会隐隐作痛。 放下竹帘,桃灼将怀中暖炉放在一侧,拾起几片菜叶喂着笼子的兔子。 马蹄声声,碎了白雪,一路泥泞。 顾煙骑着黑色骏马就跟在那辆蓝色的华贵轿辇后,目光偶尔会定格,仿似要透过车厢看清里面的人。 接降书时顾煙镇定自若,可看到豫国送出来的质子,顾煙惊的手中降书都掉落在地。 顾煙很想问问桃灼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一路上也没找到机会开口,桃灼根本就无视他的存在。 徐天磊从后面靠到顾煙身边,小声问着,“怎么会是桃灼?” 顾煙摇了摇头。 “要不,我去问问?” 顾煙点了点头。 只见徐天磊策马上前,然后将负责保护桃灼的侍卫拦截住。 顾煙怔住,他满脑子都是不知如何与桃灼开口,却没想到完全可以询问桃灼从豫国带出来的侍卫或侍婢。没多久,徐天磊又到了顾煙身边,低声与他讲了关于桃灼的一切。 说完,感叹道,“真是想不到,桃灼竟然是豫国的皇子。造化弄人啊,你们天生就是敌对的命。” 顾煙依旧没说话,攥着马缰绳的指尖却一点点泛白。其实身份上倒是无碍,顾煙担心的是云逸之死,他怕桃灼会记恨。 天色渐暗,大军就地安营。 看着桃灼从马车上下来,顾煙再也按耐不住的上前。 “桃灼,我有话想和你说。” 桃灼一手拎着兔笼子,一手抱着小暖炉,墨色斗篷上的绒毛托着他尖瘦的下颌,白皙的小脸越发显得娇柔乖巧。 转头看向顾煙,桃灼透出鄙夷之色。声音清朗依旧悦耳,却再也不会对着顾煙柔声细语。 “你们荆国也算礼仪之邦,可大将军的一言一行实在让人难以恭维。” 顾煙无奈的往后退了一步与桃灼拉开距离,拱手道,“宁公子,顾煙失礼,还请公子莫怪,可否请宁公子借一步说话。” “一路颠簸劳累,我实在是乏了,且我觉得自己和大将军也无话可说。” 说完,从顾婵身边走过,头也不回的直接入了营帐。 留下顾煙一人站在雪中迟迟不曾离去。 第100章 —如那年初到盛京,也是这样一个寒冷萧瑟的冬。只不过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在承德门前下了轿辇,桃灼并未急着入宫,而是驻足看着周围的红墙绿瓦。 恍如见到那个怯怯的身影,将双手放在唇边呵着热气,揣揣不安的站在宫墙外等着他爱的将军。 那时的桃灼只单纯的想留在将军身边,做梦也没料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宁公子。”顾煙低沉的嗓音打断了桃灼的回忆,“请随我来。” 顾煙在前面引路,桃灼紧随其后。这几年顾煙好像没什么大的变化,依旧挺拔的背影,俊朗的散发着英气勃勃。令人生畏,也令人心动。 巍然耸立的天恩殿坐落在正中,金色的瓦片在阳光下折射出熠熠光辉。房詹的四角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飞龙,是皇家的象征。 拾着白玉台阶步步而上,走在前面的顾煙忽然停顿住脚步,但很快就若无其事的迈上石阶,只是往一侧闪了闪。 到了大殿外,桃灼才知晓顾煙为何要靠边行走,原是殿外跪着一人,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却屹立着一动不动。 桃灼没敢随意乱看,跟着顾煙进了天恩殿。 荆国的皇帝也上了年纪,说上几句话就要咳上一会儿。 与桃灼说了一些场面话,并为他安排了宫外一座闲置的府邸作为住处,又派了家仆不计其数,说是侍候却意在监视。 桃灼一一应下,并跪谢天子之恩。 好不容易挨到散朝,桃灼随在众臣身后走出天恩殿。 如此迎着面,桃灼才看清跪在殿外之人,竟是三皇子萧慕。 三年未见,他倒是长了不少,脸上也褪去从前的稚嫩,愈发的英俊不凡。 显然萧慕也认出了桃灼,墨黑的瞳孔中显露出错愕。只是人多眼杂的两人也没能说上话,桃灼对他淡淡一笑,就绕身而过。 出了宫门就瞧见顾煙站在红墙下似是在等候,桃灼脚下略有迟疑,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顾将军还有事?” 桃灼的生分令顾煙总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的很。 “我送你去皇上赐的府邸。” 此次出兵豫国,已是数月不见子秩,顾煙心里想着早点儿回将军府,可也不知怎么的,脚下的步伐总是停留着想等等桃灼。 “不必了。”桃灼淡声拒绝,指了指身后赐给自己的家仆,“他们应该找得到。” 赶巧着车夫把马车牵了过来,桃灼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对顾煙没有半分从前的依恋。 新府邸很大,前前后后的院落也够逛上半个时辰的,桃灼一个人住倒显得荒废了。 命人将各房各院都打扫了出来,桃灼拎着他的兔笼子住进了宅邸的正屋福熙阁。 倒也揣着心眼呢,留在身边服侍的依旧是自己从豫国带来的那几个,其余的都吩咐着做些外面的粗活。 待炉中炭火旺盛了,屋子里有了热乎气,紫嫣为桃灼解下斗篷,柔声细语的问着,“宁王殿下饿不饿?奴婢去做些吃的来。” “吃不下,你去把床铺打扫一下吧,这些时日的奔波实在乏累,我想休息一会儿。” “是。” 也不知是不是因屋子里暖了,桃灼瞧着紫嫣脸颊透着淡淡的粉红。 桃灼确实乏累了,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昏昏入睡。睡梦中好似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碰在了唇上,桃灼嘤咛了—声,将自己缩进被子里。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晌午,桃灼刚刚坐起身,紫嫣就急忙走上前。 “殿下可算是醒了,府里来了位客人,已经等候许久了。” 为桃灼更衣时,紫嫣的指尖总是有意无意的从桃灼身上滑过,带着撩拨之意。 “我自己来吧,你去收拾床铺。” 这丫头有了攀附之心也不足为怪,毕竟是从豫国一道过来的,总认为自己和主子更亲近,心性高了自然就没那么安分了。 桃灼若说的轻了怕她不以为意,说的重了又怕心生嫌隙,索性就先置之不理。 今儿阳光倒是好,只是刚一踏出福熙阁,寒风还是不留情面的钻入衣领中。桃灼捂唇咳了几声,快步朝着待客的碧落轩走去。 对于来客是谁隐隐也猜到了几分,所以见到坐在桌旁品茶的萧慕时,桃灼并未露出半分惊讶之色。 如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两人谁也没有刻意的起身行礼。桃灼在萧慕的身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我是该称呼宁公子,还是依旧唤你桃灼?” 桃灼笑了笑,“三殿下若觉得生分了便是宁公子,若还记得同分馒头的情谊,那便是桃灼。” 萧慕亦是笑了笑,“还好我念旧。” 关于桃灼身份的转变,萧慕并没有追着细问,桃灼就那么随口—说,萧慕就那么随耳一听。 “说说你吧。”桃灼放下青玉茶杯,“昨日因何受罚?” 摇着杯中浮动的茶叶尖,萧慕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大概是因为不得父皇喜欢吧。” 这话题略显沉重了,一时桃灼也不知如何安慰。 倒是萧慕自嘲的一笑,“矫情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喜欢与不喜欢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或许时间并不能将一切都改变,如眼前的萧慕,流露出的孤寂和失落一如掖幽宫里初见的少年。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临走前萧慕邀桃灼晚上到临风楼一聚,算是为他接风洗尘。 出门之时桃灼穿了件红色的斗篷,站在铜镜前,桃灼怔怔的好似看到了曾经身处凤鸣轩的自己。勾起唇角,桃灼尝试着露出一丝媚笑,魅惑众生之态令身后的紫嫣惊艳的愣在原地合不拢嘴。 临风楼是盛京最热闹繁华的酒楼,豪门子弟在此饮酒作乐,文人墨客在此吟诗题词。 当桃灼走进酒楼之时,艳红的斗篷衬着他白皙娇小的脸庞,顿时引起注意。有人私下里交头接耳,觉得桃灼好像三年前盛京中红极一时的那个男妓。 萧慕早已在此等候,还带来一人,徐天磊。 因徐天磊一路上护送桃灼来荆国,桃灼冷着脸子和谁都不说话,这令徐天磊有些不是滋味。他也是极其重情义之人,总觉得莫名其妙的就疏远了。 恰好下午徐天磊入宫找萧慕,听闻此事就随同着一起来了。 见了面徐天磊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起身后有些尴尬的拱手行礼,“宁公子。” 桃灼歪头看着徐天磊,嘴边漾出笑意,“徐公子的传家血玉可赎回来了?” 徐天磊被问的一怔,随后哈哈一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红昭那婆娘视财如命,如今连本带利的要我八千两才肯还我。一块破劳什子,若不是有着传家两字,扔地上都没人稀罕捡。” 气氛一下就缓了起来,都不再约束着,酌酒相谈。 桃灼是没什么酒量的,好在徐天磊和萧慕都不逼迫他,随着他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但一杯入腹,桃灼就有点晕晕乎乎的了。 “天磊。”桃灼放下酒杯,脸颊已经微红,眼眸中有几分愧疚的问着,“小宝还好么?我一直想和你询问他的情况,可这一路上你总和顾将军在一起,我也没得机会。” “难怪你总是冷着脸不说话,原来是因为顾煙啊,我说你怎么突然就不愿意搭理我了。”说了一堆发现不是重点,徐天磊急忙回他,“小宝现在很好,住在将军府里,由顾煙亲自看护教导。” 桃灼“啪”的一拍桌子,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炸起全身的毛,“他凭什么收养我儿子,他顾婵算什么东西。” 看到周围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萧慕连忙解释着,“醉了,醉了,莫见怪。” 徐天磊急忙凑过去将桃灼搂在臂弯下,“祖宗你小点声,小心被人听了去。” “听就听。”桃灼推操着徐天磊,“我还怕他听啊,就他还教导我儿子,养成个冷血无情的小混蛋么?” “是是是,你说的对,顾煙冷血无情,顾煙不是东西。”徐天磊连声劝慰着,“别嚷了,你现在身份特殊,小心惹祸上身。” 一杯就能喝成这样,坐在对面的萧慕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桃灼嘿嘿一笑,从徐天磊的臂弯下挣脱出来,趴着桌子凑到萧慕面前,自以为很小声的和他说着,“你听到了么?天磊骂顾将军不是东西。抓到他的小尾巴了,以后他敢不听话就把这事告诉顾将军。” 萧慕强忍笑意,指了指桃灼身后的徐天磊,“都被他听到了,你小心他杀你灭口。” 桃灼急忙转头看向徐天磊,娇憨憨的问着,“你听到了么?” 徐天磊叹了口气,“我没听见,我聋。” “那你再说一次。” “说什么?”徐天磊好奇的。 “说顾煙不是东西。” “嗯。”徐天磊无奈的敷衍着,“顾煙不是东西。” 桃灼忍不住捧腹大笑,转头与萧慕说道,“他又骂了一次,你记下来。” 这次萧慕也没忍住笑,看着满脸郁闷的徐天磊,“他是真醉,你是真傻。” 趴在桌子上,桃灼的小脑袋枕着手臂,依旧小口小口的抿着杯中酒。 忽然听到脆脆的喊声,“爹爹。” 不等桃灼反应过来呢,一个小肉团子已经扑进怀中。 瞬间酒醒了大半,桃灼又惊又喜的揉着小宝的脸颊,“小宝?你怎么在这?我不是眼花了吧。” “我今天背书得到先生的夸奖,父亲带我来这里吃好吃的。” 顺着小宝的手指,只见顾煙和陌子秩就站在不远处。 作者有话说 祝小可爱们元旦快乐???? 谢谢怕不怕冷打赏月票x4,萌友44317994565,qqqqqe推荐,sarahguo,小可爱们的月票笔芯, 第101章 如此场景倒是令萧慕和徐天磊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他们也是偷看过顾煙与桃灼亲吻的人,如今瞧着两人疏远的连陌生人都不如,总觉得尴尬。 “要不,我们再换个地方?”徐天磊在桃灼耳边小声提议。 桃灼好似没听见,只是紧紧抱着小宝,不断蹭着他肉肉的小脸儿,久别重逢后的亲呢。 着墨色玄服的顾煙与雅白袍服的陌子秩一同走过来,而陌子秩一向守礼之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紧紧握住顾煙的手,连顾煙都是微微一愣。 冷峻与儒雅相互衬托,如佳偶天成,令人羡慕。 二人与萧慕拱手行礼,萧慕起身回礼。 “真是巧啊,竟在此遇见顾将军。” 萧慕吩咐店小二上酒上菜,顾煙坐下后转头看了看桃灼和小宝。 等到所有的菜式上齐了,陌子秩对小宝招了招手,“星辰,过来吃饭。” 小宝显然不太情愿,但还是依依不舍的离开桃灼的怀抱,垂头走到陌子社身边。 桃灼的酒劲还没退,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反应都是慢半拍。看着陌子秩喂小宝吃饭,桃灼才疑惑不解的转头看向徐天磊。 “星辰?” 徐天磊点了点头,依旧在桃灼耳边小声说着,“顾星辰,我们从边境撤兵后并未返京,而是已经开始计划如何攻打……。” 想了想,徐天磊觉得这段不能说,就跳过去继续谈小宝,“经过被偷袭一事,顾煙觉得军中实在危险,就派人将子秩和小宝送回盛京。小宝乖巧,老夫人很是喜欢,且顾煙没有子嗣,就以义子为名收养小宝并取名顾星辰。” 所以小宝才管顾煙叫父亲,那母亲是谁?陌子铿还是郡主?桃灼觉得脑子里特别乱,又似被针扎一般刺痛。他拿过桌上的杯子,想缓解一下心底的烦躁,结果一口灌下去才发觉杯子里装的不是水。 辛辣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舌苔都跟着麻木的失去知觉。 “疯了。”徐天磊一把抢下桃灼手中的空酒杯,“又不会喝酒,你还想来个醉生梦死啊。” 桃灼木木的看着徐天磊,虽然酒水入腹有些难受,但桃灼觉得此刻脑子挺清醒。就是身体不怎么听使唤,起身的时候晃悠悠的脚底下发飘。 他朝着顾煙迈了两步,脚底一软差点儿跌倒,幸而顾煙手急眼快的起身将他一把搀扶住。 桃灼顺势扑进顾煙怀中,淡淡的兰草香萦绕,桃灼鼻子一酸眼中就浮现出泪意。 十指泛白紧紧攥着顾煙的墨色玄服,仰头盯着顾煙深邃的双眸,杏眼中已经覆了一层湿润,桃灼哽咽着,“顾炸,你把小宝还给我好不好?你已经抢走了我的一切,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这种孤独的滋味有多可怕么,我求你把小宝还给我吧。” 悲痛的想哭却又极力隐忍的模样令顾煙心生怜惜,有想把桃灼紧紧抱在怀中安抚的冲动。 几乎没怎么思考的,顾煙就脱口答应,“好,你把小宝带走吧。”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原是陌子気用力将筷子搁置在桌上。 “凤兮,你还没喝呢就醉了么?星辰如今是老夫人的命根子,你说送走就送走,只怕老夫人也不会同意。眼下老夫人又病着,你是不想让她过个安稳年了。” 顾煙回头看了看冷着脸的陌子秩,顿时面上浮现出一丝难堪。 他从前都是顾着陌子钛心思的,任何事都得小心翼翼的揣摩着,唯恐伤了陌子秩的那份敏感。只是自从桃灼失踪后,顾煙就好像被人从中劈成了两半,无法全心全意的只考虑陌子秩一人。 起初顾煙还骗自己,是因为桃灼接二连三的救他,他是对桃灼愧疚的。他一直没放弃寻找桃灼,从两国边境一直寻到豫国的洛城。直到撞见桃灼和云逸亲密的画面,顾煙才惊觉不仅仅是愧疚。他会嫉妒,会难过,会想着把桃灼从云逸身边抢回来。 刺向云逸的那一剑是有点泄愤的意思,只是顾煙并没想杀死云逸。他以为云逸可以躲得开,却忘记了云逸经过多番轮战早已疲惫不堪。 看着桃灼抱着云逸哭,对自己说出“恨”字时,顾煙真觉得天都塌了。 犹豫了片刻,顾煙对子秩说道,“无妨,我会和母亲解释的,毕竟小宝从小就跟着桃灼,感情更深些。” 陌子秩二话没说,冷着脸起身就离开。 “子铿。”顾煙想去追,可桃灼还在怀中攥着他的衣服,一下子陷入两难的境地。 桃灼松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算了,你还是先把小宝带回去吧,他也到了识文断字的年纪,我冒冒然的接到我身边也怕耽搁了他。只是有一件事,希望顾将军可以让我随时去看望小宝。” “好。”顾煙用力的点头,“你随时都可入将军府。” 说完,与萧慕徐天磊二人道别,而后抱起小宝离开。 看着小宝泪眼婆娑的趴在顾煙身上盯着自己,桃灼这次是真的没忍住眼泪。 回府的路上桃灼下马车吐了好几次,把胃都倒腾空了,还没入福熙阁肚子就幵始发出抗议的呐喊。 绕过屏风进了内室,只见紫嫣竟然侧卧在自己的床上,抚摸着自己的玉枕。 “你干嘛呢?”桃灼皱了皱眉头。 原是闭眼畅想的紫嫣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惊厥般的从床榻上蹦起。 “殿,殿下,您,回来了。”紫嫣脸色惨白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着实被吓得不清。 “嗯。”桃灼解下斗篷搭在衣架上,“我饿了,你去给我做碗面。” 见桃灼并未责骂,紫嫣的脸色由白转红,眼底也露出羞涩的喜悦。 面条的香味在热气中混合着扑在桃灼的脸颊上,桃灼轻轻吹散着热气,忽然就发出两声轻笑。 “殿下笑什么呢?可是出去喝酒时遇到了什么高兴事,不妨说出来让奴婢也跟着高兴高兴。” 桃灼是挺高兴的,筷子搅着碗中的面条,脑子里想着陌子秩冷着脸离开的情形。 似是与紫嫣说着但更像自言自语,“他一向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那我就得让他疼着珞着,心里没一刻是舒服的。只要他不舒服,那顾煙也别想舒服。” 紫嫣不解的问着,“殿下说的是谁啊?” 桃灼没再言语,低头吃着面条。 只是顾煙的态度令桃灼有些惊讶,难道他愧疚了? 桃灼也懒得想,愧疚了更好,他越是愧疚自己挑拨起来越是得心应手。 只是不能把小宝接到身边,且还要利用着他接近顾煙和陌子秩,这令桃灼心底的那点兴奋瞬间冷却,又被难过掩埋着。 准备休息之时,紫嫣却迟迟不曾离去。 “你去睡吧,不需要在我屋里侍候着了。”桃灼半合双眸,打了个哈欠。 “殿下。”紫嫣绞着手中的帕子,满脸羞红的低声说道,“天气愈发寒冷了,奴婢想着为殿下暖暖床铺。” 那点小心思到底是憋不住了,桃灼又头疼了,抬手按揉着太阳穴。 “紫嫣,你是从豫国随我过来的,我自是不会亏待了你。但你自己要懂得分寸,我愿意给你的,你大可以伸手接着,我不想给的,你若强求最后伤的只能是你自己。” 没有直白的拒绝也没有呵责申斥,算是给紫嫣留了足够的面子。 紫嫣咬着发白的唇,眼泪在眼窝里直打转,“是,奴婢告退。” 屋子里完全静了下来,桃灼却没了困意。怔怔的盯着床顶,眼前浮现出云逸暖暖的笑容。桃灼抬手去触碰,打碎了一切的幻影,抓在手心里的只是看不见摸不到的空气。 或许自己抱着顾煙哭的时候也并非完全的虚情假意,至少这孤独的滋味是真的可怕。 缓缓的吐了口气息,桃灼扯过被子蒙住泛红的眼尾。 接连着三天桃灼都没出门,期间徐天磊来过一次,说是怕桃灼闲着无聊,送来了一只鹦鹉。 “这鹦鹉是我自小养的,本是一对。那年凉州赈灾,回来后三皇子和我说想买只鹦鹉,我寻思着就送了他—只,谁知他转手就送给了五皇子。我也不爱养了,送给你逗了乐子吧。” 从徐天磊的话语中并没听出什么不妥,但桃灼隐隐觉得他好似有些失落。若是细挑着字眼,也唯有“转手就送给了五皇子”令人感觉出不悦。 桃灼并不是多嘴多舌的人,道了谢将鹦鹉收下,放在兔笼子旁边,改名叫小花。 年关将近,荆国的皇帝却突然卧床不起。因未册立太子,朝中出现混乱的局面。 未料到顾煙会登门拜访,那会儿桃灼正喂着小黑小白和小花。 听闻顾煙已经在碧落轩等候,桃灼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过去。 “不知顾将军此次前来是有何事?” 桃灼坐在主位上,吹拂着茶盏中的热气。态度一如既往的生疏淡漠,这倒令顾煙怀念起那晚偶遇,桃灼醉着扑在自己怀中哭泣。 “近来朝中局势不安,你身后是整个豫国,你的立场对某些人来说可能至关重要。我此次前来就是想提醒你,千万别掺合进去。我瞧着你和三皇子走的近,这段时日还是别往来的好。” 桃灼抿了口茶水,沉思了片刻后,问道,“三皇子有机会么?” “没有。” 顾煙斩钉截铁的回着。 “为何?”桃灼疑问。 顾煙没说,只是又嘱咐桃灼离三皇子远些。 “好,我知道了。”桃灼微笑着放下茶盏,“多谢顾将军记挂,巧着我也惦念小宝,可否随顾将军一同去府上看望?” 作者有话说 谢谢萌友15598571824催更,笔芯■ 谢谢冷戈(我家责编大大)清风细雨,牛鹿x2,戳可爱,萌友51296189768,总攻很想攻,一只小白兔,允在,萌友小乖,凤歌笑孔丘,张大仙的女朋友x2,隅梦,舆其賣花x2,Domoto糖,Singkitx2,爱看yy的小金鱼,Summers,灼灼其华兮,小千岁,小甜筒,萌友14416256369,温如言wry,薄荷荷,桃花落尽笙歌没,萌友48260028364,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第102章 年关将近,盛京的街头就愈发热闹了,人头涌动,就连马车也只能放慢了速度缓缓行驶。 想来顾煙是下了朝就到了自己那里,身上还穿着绯红色官服。荆国的武将官服看起来气派,上面绣着威风凛凛的祥瑞之兽。想来豫国武将的官服就难看了许多,只是一块没有什么图样的黑色素服,桃灼还曾嘲笑云逸穿上官服犹如披麻戴孝。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桃灼被问的一愣,恰好听到外面嚷着卖炒栗,顺口回着,“想吃炒栗了,许久没吃过了。” 顾煙推开车门子让车夫停下,而后跳下马车。 顺着车窗看见顾煙掏出银两递给卖炒栗的小贩,桃灼放下车窗帘收回目光,有些无力的仰头靠在了车厢上。 来得太迟,已经激不起心底的波澜。 炒栗的香味很浓,在车厢里漂浮萦绕着。 顾煙看桃灼吃东西的模样倒是没变,像只可爱的小仓鼠,两腮微鼓不住的往嘴里倒腾着。 顾煙随手拿起一颗炒栗剥去外壳,然后递给桃灼。 桃灼没有丝毫扭捏的接过放入口中,边吃边问着,“若是新皇登基,会不会放弃盟约攻打豫国?” “不会。” 顾煙如此肯定的语气令桃灼心生疑惑,难道他已经知道新皇会是谁了? “你怎么知道不会,我听说二皇子好战,当初攻打豫国他也是极力支持的。”桃灼再次接过顾煙手中的炒栗,若无其事的仿佛只是闲聊着。 顾煙垂头继续剥着炒栗,“二皇子有勇无谋,皇上不会把皇位传给他的。” “那会传给谁?” 顾煙抬头看向桃灼,目光如一潭深水毫无波动。 片刻后,只听顾煙说道,五皇子。 桃灼没再顺着此事聊下去,只是问了问小宝的近况,又询问了沈枫的去处。只是顾煙也不晓得,只知道沈枫是和楚天歌一起离开的,是不是回了琅州就不得而知了。 入了将军府,顾煙先下了马车,而后回身搀扶了一下桃灼。 将军府里的一草一木好似都不曾改变,一路走来熟悉的景物映入眼帘,庭芳园的红梅怒放,与白雪相互辉映。 偶有家仆经过,看到桃灼后皆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小宝在听先生讲课,桃灼悄无声息的靠在门边看着那孩子专注的样子,嘴角不知不觉的就上扬着。 过了一会儿,桃灼退出来,与在院子里等候的顾煙说道,“我瞧着一时半会儿不会下课,我就先回了。你也不必和他说我来过,只把我带的东西给他就成。” 顾煙怔了怔,“才看一眼就要走?” 桃灼莞尔一笑,“怎么,将军还舍不得我?” 像是被什么东西在心口上撞了一下,酥酥麻麻的,顾煙急忙避开桃灼的眼眸。 恰路过陌子秩居住的辰星阁,桃灼忽然停住脚步,踮起脚尖在顾煙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什么?”顾煙没听清。 桃灼却是没理会他,反而转身对着辰星阁的院落拱手行礼,“陌公子。” 寒风吹拂着陌子秩的发丝掠过他苍白的脸颊,眼神中流露岀复杂的情绪,一眨不眨的盯着桃灼那娇艳的面孔。 也不知是自己聪明了,还是太熟悉陌子秩那种目光,好似自己也曾经这般看着他,有害怕,有怨恨,有痛苦和不安。 桃灼笑了笑,“都说陌公子出身书香门第,却也是如此不懂礼数。是陌公子不屑与我回礼还是不屑与我说话?” 桃灼的讽刺令陌子秩脸色又白了几分,犹如一张薄纸,就连唇瓣都跟着失去了血色。 他向来高傲,眼里只容得下顾煙。也是有顾煙护着,他才得以维持他的高傲。可陌子秩知道眼前的桃灼与旁人不同,因为顾煙也想护着他。 从前陌子秩就担心桃灼会在顾煙心里留下一席之地,所以才总想着让桃灼离开。在桃灼失踪的那段日子里,陌子気是暗暗庆幸的。他并不是想害谁,他就是没法容忍旁人占了顾煙的心。 可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他没想到桃灼竟然又回到了盛京。就如同桃灼曾经也没想到,陌子秩还能活着。 “桃灼。”顾煙出声提醒,不忍陌子铿难堪。 桃灼便回身与顾煙说道,“我先走了,还麻烦让你府上的车夫送我一程。” 马车吱吱呀呀的驶出了将军府,桃灼猜想着陌子秩够难受几天的了。其实桃灼很清楚,他们两个就算打打闹闹的也伤不到根基,以顾婵的性子定是百般容忍,两人分不开。 桃灼也没想过让他们分开,就是不喜欢他们过的太舒服。若不是现在实力不允许,桃灼还想把自己受过的诬陷,冷落,都让陌子秩感受一番呢。 自己虽是豫国的王爷,可在荆国的地界上也就算个客卿,人家尊着唤一声宁公子,但凡豫国那边有点风吹草动,立马就成了阶下囚。 所以桃灼需要有个稳固的靠山,而最值得他信赖的就是三皇子萧慕。只是听顾煙的意思,朝中局势已定,想来皇上在病时就册了五皇子萧恒。 将车门推开缝隙,桃灼与车夫说道,“先别回府,入……。” 正想说入宫,忽然想起顾煙对自己的提醒。 桃灼想了想,“去凤鸣轩。” 朱红的楼阁撞入眼中,繁华奢靡不减当年。莺声笑语盈盈入耳,丝竹管乐琴音曼曼。 凤鸣轩,桃灼抬头看着朱漆匾额,内心犹如隔世的感概。 那年离开,红昭传了凌少主的话,说是以后的路自己走他爱莫能助。所以桃灼走投无路之时,也不敢登凤鸣轩的门,心里总是觉得愧对凌少主。 如今倒是不得不来此,一则有求于凌少主,二则关于幻情蛊一事应该说与凌少主听。 “客官里。”红昭的话顿在唇边,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桃灼。 “小东西。”这一声叫的,甚是亲呢。 红昭笑着抬手掐了一下桃灼的脸颊,“前些日凌主子还嘀咕着,说你忘恩负义,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宁公子,都不肯过来看一看少主。” 本来桃灼心里还忐忑不安,怕被红昭赶出去。却不想听到这样一番话,顿时有点想落泪的冲动。 “少主他,他真是这般说的?难道,不是不愿见我么?” “哎呦。”红昭戳了戳桃灼的脑门,“从前觉得你傻气,如今还是没变聪明。少主接管凤鸣轩也快有十年了,除了你可没见他对哪个上心过。少主是真心疼你,倒是你这小东西不知好歹,被那顾将军拐走后就把少主忘个干净了。” “我也没有忘记少主,我就是怕少主生我的气,一直不敢见他。”说着,又好奇的问红昭,“凌少主怎么知道我现在的身份?” “这满盛京啊,只有凌少主不想知道的,没有凌少主不能知道的。” 桃灼忍不住偷笑,真不愧是凌少主调教出来的,语气都是如出一辙。 对云烟小筑桃灼并不是太熟悉,只不过在此住了两天,还都是呆在屋子里没出门。偏车夫到了竹林外就说什么也不肯进了,说是凌少主有吩咐,无令不得擅入。 桃灼也不愿为难他,就自己沿着小路往里走去了。 两侧竹林深篁,寒风一过,发出萧瑟之音。一眼望去,竹色青黄看不到尽头。 虽是有风过之声,但桃灼依然感受到静,恍如万里无人烟般,除了风声入耳再无其他半点声响。越是走到深处,就连风声都渐停,静的令人心底发慎。 忽然身后传来异响,桃灼警觉的回过头,只是除了两侧竹林和幽长的小路再也没发现其他。 桃灼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长长的吁了口气。 只是走了没几步,忽而又听到声响。 “谁?”桃灼回身问着,回应他的只有竹叶发出的簌簌之声。 桃灼忽然腿一软跪在地上,似不受惊吓一般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一道黑影俯身靠近,紧张的询问着,“公子,你没事吧?” 桃灼猛然转身一把扣住对方的手腕,几分不悦的,“没事,还没被你吓死。” 而后看着那人熟悉的面孔,桃灼一时忆不起名字,“花……。” “花不归。”说着,没好气的瞪了桃灼一眼,“公子可真会做戏,害得我差点儿被你吓死。少主命我来迎你,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我就得亡命天涯了。” “那你还吓唬我。”这下桃灼彻底想起来了,不正是当年那个要“杀”自己的车夫么。 花不归抱怨着,“整日闷在此处,就那么几个人看都看腻了。与公子许久不见,我这是用特别的方式欢迎公子。” “是够特别的,胆子再小点直接被你送去阎王身边了。”说完,又问着,“少主怎知我过来了?” “红昭的信鸽子比公子早到了。” 果然来找凌少主帮忙是对的,自己此时不方便出入宫中找三皇子,必是要有神不知鬼不觉就能传信的人或鸽子。 靠近烟霄阁,远远的桃灼就瞧见雪地里跪着一人,虽是挺直着脊梁却也能看出身姿微微发晃,像是跪了许久的样子。 “是夙夜么?”桃灼问着。 花不归点了点头,“除了他,也没谁会被凌主子罚跪。” “他犯了什么错?” “他不需要犯错,凌主子罚他从来不需要理由,算上今儿,已经跪了三天了。” 从夙夜身边走过,桃灼有些心酸。若是凌主子知道夙夜为他做的一切,不知会不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铜色的小香炉散发出浓郁的白芷香,雾色缥缈,缭绕之间幻出一小方仙境。 四方的红木卧榻上铺着金丝蚕绒被,凌少主着了水蓝色的丝绸亵衣,单手撑着脸颊侧卧着。双眸微闭浓密卷翘起睫毛偶尔眨动,发丝凌乱的垂落铺在身下,透着慵懒随意之美。 桃灼坐在床榻边的四脚圆凳上,与凌少主讲着自己离开盛京后的所有遭遇。 听过后,凌少主缓缓睁开双眼,眼波流转泛着祸国的妖魅之态。 “当初我就不愿让你回到顾煙身边,可你就鬼迷心窍了似的,给你两个甜枣你就忘了巴掌有多痛,屁颠屁颠的冲着人家摇尾巴。” 被凌少主一通数落,桃灼满是委屈的往床边一趴,脸颊枕着手臂,手指勾着眼皮子底下凌少主的头发,小声嘀咕着,“我那会儿不是年纪小嘛,又是从小被遗弃的,谁对我好点我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凌少主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我对你不够好?” “少主自然是对我好的,但,那不一样啊。” “怎么个不一样?”凌少主抬手抚过桃灼的脸颊,“是因为他能让你欲仙欲死?” “少主你。”桃灼脸颊涨的通红,把脸往臂弯里一埋,羞的抬不起头。 凌少主笑弯了双眼,“你是不是想歪了?” 桃灼闷声闷气的回着,“难道不是少主说歪了么。” 片刻后,桃灼抬起头正色道,“少主,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凌少主坐起身,眯眼打量着桃灼,使得桃灼一阵心慌。 “如今朝局动荡,你也想插一脚进去?” 即是被凌少主猜出,桃灼也不想隐瞒欺骗,点头说道,“我与三皇子交好,且他也不是昏庸无能之辈,我只是想尽我所能的帮帮他,至于成不成,便尽人事听天命了。” “这话掺假。”凌少主笑了笑,却又没点破。 桃灼低下眼眸,略显心虚。 是,所谓帮三皇子无非也是为自己铺后路,如一场豪赌,赢则心想事成,输则命丧荆国。 “你想我怎么帮你?” 桃灼急忙回着,“我自是不会让少主搅入这浑水中,只需少主借我几只可以传信的鸽子。我现在不方便与三皇子频繁见面,须得有什么代为传话。” “鸽子不行,我还得烤着吃呢。” 桃灼瞪圆了杏眸,那是信鸽啊,少主你还有没有人性? 好在凌少主还没聪明到能解读桃灼的心理,想了想,“送你几个人吧,危机时刻还能保护一下你。” “夙夜?”桃灼征求凌少主的意思。 凌少主皱起眉头,眼中之色忽然就冷了下来,“你想要夙夜?” 听出凌少主语气不善,桃灼却依旧说道,“反正少主你也不待见他,不如让我把他带走吧。” 话音落下,尖细的下颌就被凌少主用力捏住,疼的桃灼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不喜欢的,不代表别人可以染指。” 桃灼强忍疼痛,与凌少主争辩着,“即是舍不得,那便是喜欢的。” “小东西,你今儿是来找死的吧?”凌少主的眼中浮现出狠戾,妖异俊美的脸庞扭曲出阴狠之色。 桃灼心底虽是害怕,却依旧开口与凌少主说道,“少主体内的幻情蛊是有多久不曾发作了?少主就没想过是因何原因么?我不是想插手少主的私事,也不敢插手少主的私事,我就是想提醒少主要懂得珍惜,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 一年,整整一年,幻情蛊不再发作。凌少主不是没想过,却不愿往那方面想。从前蛊毒发作起来痛不欲生,每次都是和夙夜发生关系那噬心之痛才有所缓解。 “他就是个药引子,也只能是个药引子。”凌少主紧盯着桃灼,似是否定着桃灼的话,“如今蛊毒都清了,我还能留着他都是对他的恩赐。后悔?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早已经在二十多年前翻篇了。如今连心都没有的人,你觉得他会后悔?” “少主。”桃灼想推开钳制在下颌的手指却徒劳无功,只能继续忍着疼痛劝说着,“少主若真没有心,又何来这么大的怒气?少主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前尘旧事也应该翻篇了,少主,你别给自己留遗憾。” 有些事,桃灼知道却不能明说,因为有些事,凌少主不一定承受的住。 “滚。” 凌少主一脚踹在桃灼的胸口上,指着门口吼着,“带上花不归,月无痕和风玄苍,滚的远远的,没事少过来气我。” 桃灼感动的眼尾一红,“少主,你都生我的气了还惦记着我的事,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了。” “想报答我?”凌少主缓缓的吐了口气,心平气和的说道,“把雪玲珑也带走吧,每日喝一碗她做的药膳。” 桃灼打了个哆嗦,那年在云烟小筑住了两天,雪玲珑简直成了他心底抹不去的阴影。 “算了吧。”桃灼委婉的拒绝,“我瞧着少主气色也不是太好,把雪玲珑留下侍候少主吧。” “不行。”凌少主一口回绝。 直到桃灼离开后,凌少主起身走到窗子边,冷眼看着依旧跪在那一动不动的夙夜。 他是药引子,医了蛊毒也就罢了,凌少主可没允许他医自己心底的伤疤。 “夙夜。” 听到声音的夙夜微微一颤,缓缓抬头看向窗口,狭长的双眸凝视着凌少主。 凌少主特别讨厌夙夜的那双眼睛,如黑暗中覆盖的深渊,从不流露出半点情绪,令人永远无法看透。 “你恨我么?”凌少主问着,虽然他心里知道夙夜的答案。 果然,夙夜摇头,“不恨。” “那就继续跪着吧。” 凌少主将窗子关严,回身又卧在了床榻上,却翻来覆去的难以心静。 回到府里,桃灼恼的一脚将门踹开。原是从云烟小筑出来时还欢喜着,以为得了四个帮手,谁知竟是一帮猴崽子。前脚踏出云烟小筑,后脚他们几个就“嗖嗖”的,撒了欢儿似的上房的上房,上树的上树,一眨眼的功夫都不见了。 一直回了府,也没瞧见他们的人影。可见孙悟空再厉害也得有紧箍咒震慑着,一旦离开凌少主的视线他们就成精了,桃灼根本就控制不住。 “殿下可算是回来了。”紫嫣迎上来,“今儿午时来的那位客人又过来了,说是找殿下有事,等了好一阵了。” 顾煙又来了?桃灼皱了皱眉,难道不应该是在将军府哄着陌子秩么,这么快就和好了? 正要往碧落轩走,紫嫣拽住桃灼,“殿下,人在福熙阁呢。” 桃灼顿住脚步,原本就气不顺,甚是不悦的训斥道,“谁允许他去福熙阁的?” 紫嫣委屈的拧着衣袖,“是他自己闯进去的,奴婢们拦不住。” 等到桃灼进了福熙阁,瞧见顾煙正站在兔笼子前看着小黑小白,这莫名的令桃灼更加恼火。 “顾将军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啊,不在碧落轩等着却跑到我的房间里,还有没有点规矩?” 顾煙转回身,脸色阴沉着也不是太好看。 桃灼还以为是因为陌子秩一事,顾煙心里不痛快和自己算账来了。谁料顾煙却是冷声问着,“去哪了?” 被他问的一怔,桃灼有些莫名其妙的反问,“与你何干?” 顾煙咬磨着唇角,似是压着自己的怒火,“我听车夫说,你去了凤鸣轩?” 桃灼又是一愣,随即笑了笑,“是啊,闲着无事去接客。” “桃灼。”顾煙低吼出声,上前紧紧攥住桃灼的手腕,因气恼而双眼通红着,“你一定要这样么?” “怎样?”桃灼冷笑,“我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与顾将军有关系么?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又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顾炸被噎的说不出话,只是愤愤的瞪着桃灼,半晌后才吐出一句,“你如此,对得起云逸么?” 这一下是捅到了心窝子里,疼的桃灼半天儿没缓过劲。直到嘴角泛起了苦涩,才发觉眼泪打湿了双颊。 “你和我提云逸?”桃灼怒极反笑,“顾煙,你是不是忘了云逸是怎么死的?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和云逸找一处世外桃源过安稳日子了,还会去什么凤鸣轩么?从前我觉得你无情,现在才发现,非但如此,你还无耻。” 看桃灼悲痛的模样,顾煙也是后悔不已。只是顾煙实在难以接受桃灼去那种地方,且又被他忍的没话说,所以情急之下才提了云逸。 “桃灼,我只是不想你踏入凤鸣轩。你现在身份不似从前,既不愁吃穿,为何还要进那肮脏之地。” “我喜欢啊。”桃灼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我就喜欢凤鸣轩那种肮脏的地方,顾将军放心,我就算脏也脏不到你的床上。” “你……。”顾煙彻底被桃灼激怒。 他很久不曾动怒,陌子秩虽然爱使小性子却从不会说出令顾煙恼怒的话,也只有桃灼,不计后果的什么都敢说。 如泄愤般的亲吻带着疯狂的压迫感,令桃灼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羔羊,毫无挣扎之力的被顾煙锁在怀中,发了疯似的蹂瞩占有。 唇瓣,舌尖都被咬出了血,随着唾液在两人的口腔中翻卷着。而顾煙就像嗜血的野兽,毫无理智的只知道索取。 顾煙是疯了,当他触碰到桃灼的双唇时就不想再松开。这种久违的感觉如一团烈火,在他体内疯狂的燃烧着。而这种超乎理智的欲望,是只有桃灼才能撩拨起来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珠琳琳珠,小甜筒,舆其賣花X2,—只小白兔,隅梦,灼灼其华兮,清风细雨,Singkitx2,神马情况,温如言wry,栖华,Domoto糖,允在,浅笑心柔,小小云儿,薄荷荷,桃花落尽笙歌没,一诺千金0413,戏精本精,翎瞳,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第104章 鼻息间尽是淡淡的血腥味掺杂着兰草香,像极了初见那年桃灼从顾炸身上嗅来的味道。 霸道的亲吻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桃灼透不过气息,大脑晕乎乎的仿佛坠入迷雾中,想逃离却又找不到出口。 带着薄茧的手掌心隔着衣物在桃灼的后背上游走用力的揉捏着,没有什么柔情,却是带着一股子想把桃灼融进体内的狠劲。 随着顾煙弯身将桃灼抱起,桃灼终于从那窒息的亲吻中解脱出来。他大口大口的平衡着呼吸,还不忘凶顾煙,“放我下来,我现在是荆国的客卿,你敢辱我清白,我……。”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放在床榻上,随后又是一个深吻堵住了桃灼所有没说出口的话。 顾煙并非是克制不住的人,就好似这些年他从不会碰郡主,也没舍得或是不敢碰陌子秩。偏桃灼能将他激怒,令他褪去所有的理智,压制不住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身上的衣物不知不觉间已凌乱不堪,半开的衣领遮不住桃灼柔滑细腻的肌肤,露出精致的锁骨。 顾煙柔软的唇瓣在那片白皙处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吻痕,被钳制住双腕的桃灼无声的落泪,他哽咽着,“顾煙,你混蛋。” 他哭,是他觉得委屈,好像自己是个破旧的宠物,随着顾煙的喜好捡了扔,扔了又捡。他哭,是他觉得愧疚,他重返荆国是想为云逸讨个公道,而不是被这个杀人凶手压在床上欺负。他哭,是觉得自己无耻,身体竟然不排斥顾煙的亲近,甚至想要的更多。 当粗砺的手掌隔着亵裤贴到那敏感之处,桃灼难以抑制的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他不安的扭动着身子,嘶哑着嗓音阻止顾煙,“放开我,顾煙,求你放开我。” “不放。”顾煙的语气低沉不显霸道,却是决绝。 顾煙想要桃灼,从身到心,完完全全的占据。这一刻,顾煙的眼中只有桃灼,脑子里也只有桃灼。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丢了桃灼,也愧疚过,也伤心过,终是不能再失去了。 就在顾煙情动不能自抑时,忽而一道银色物体如闪电般扑来。顾煙反应迅敏的拿过床上的玉枕抵挡了一下,即刻将桃灼紧紧护在身下。 “禽兽,放开我家公子。”一袭红裙的雪玲珑接住被顾煙打过来的银蛇,双手叉腰的厉声喝道,“胆大包天的淫贼,今儿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一甩红色镂花袖口,一只银白的貂鼠从袖中窜了出来,速度要比那条银蛇快许多。顾婵单手紧扣在桃灼腰间,抱着他飞身闪避,躲过银貂的攻击。 这东西桃灼见过,自己曾就被它咬的昏迷过去。 抽出腰间软鞭,顾煙没去理会那两只带着剧毒的小东西,而是挥舞着鞭子直奔雪玲珑。雪玲珑轻功不算好,抵挡了几下就被顾煙的软鞭缠住了脖颈。 “公子救我。”适才的嚣张劲全然不见,雪玲珑可怜兮兮的向桃灼求救。 这叫什么事啊,主仆两个全军覆没。桃灼扣住顾煙持鞭的手腕,低声细语的算是央求,“你别伤害她,她还是个小姑娘。” 顾煙收回软鞭,冷声与雪玲珑说道,“你养这两只东西必是耗了不少心血,以后藏好了,若再让我看见,我就毁了它们。” 这时房门被一脚踹开,“谁那么猖狂?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一看来了帮手,雪玲珑瞬间又傲娇了,“花不归,这个淫贼不知廉耻,把咱们公子压在床上亲吻,你赶紧给他点教训。” 还被顾煙锁在怀中的桃灼一下涨红了脸颊,小丫头,你是想让此事人尽皆知么? 花不归还没来得及嚣张,看清顾煙那张冷峻的面孔后,急忙低声与雪玲珑说道,“你盯着他,别让他跑了,我出去找帮手。” 说完,一转身就跑没影了。 顾煙低头看着怀中的桃灼,略是有些疑惑的,“我怎么觉得他有些眼熟?” 能不熟么,差点儿被你送到阎王殿去。桃灼无奈的在心里翻个白眼,都怪少主不肯借夙夜,这几个做事也太没谱了。 也正是被他们这么一搅合,桃灼趁机推开顾煙,低声呵斥着,“你赶紧走,若此事张扬出去,我岂不是成了两国的笑柄,我可不想落得跟我师傅一样的下场。” “不会。”顾煙握住桃灼的手,似郑重的承诺,“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在你身上。” 桃灼冷笑,“我凭什么相信你?” 顾煙怔住。 他说的没错,凭什么相信。这些年自己的哪一样承诺是兑现了的,哪一次不是把他伤的体无完肤再弃之不顾。 像是被磨盘从心口上碾压过,碎裂的疼痛向四肢百骸蔓延着。 屋子里的炭火烧的旺盛,发出疇啪的响声。 桃灼坐在床边拢着自己凌乱的衣衫,一旁的雪玲珑嘟着嘴满脸不高兴的,“公子,你干嘛要放那个淫贼离开,让他白白占了便宜。” “应该还没走远,你若敢拦着,现在还能追的上。” 雪玲珑怂怂的缩了缩脖子,“算了,饶他这一次。” 整理好衣服,桃灼起身与雪玲珑叮嘱道,“今儿这事以后不许再提了,我被他欺负,你也被他欺负,多没面子。” 雪玲珑点了点头,虽然总感觉不太对,但公子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公子。”雪玲珑笑嘻嘻的凑上前,“要不,我给你做碗药膳,压压惊。” 桃灼受了惊吓般急忙往外走着,“不必了,你还是赶紧把他们几个找回来,我有要事。” 到了傍晚,花不归从宫中带回来口信,说是三皇子邀桃灼到临风楼小酌。 这次是在二楼的小雅间,桃灼过去时三皇子已经在此等候。 “如今朝中动荡,我不敢随意入宫,只能想办法私下见你。”桃灼坐下后,喝了口热茶暖了暖身子。 萧慕点了点头,起身为桃灼斟了一杯琼花酿。 桃灼又说道,“我也不知你是存了什么心思,但我听闻皇上那边有了定夺,所以想着还是要通知你一下。” “是萧恒么?”萧慕垂头转着手中的酒杯,看不清眸色,唯见他手指用力的从杯身上划过。 “你都知道了?” “原是不知道的,但听你一说我就猜出了。你的消息应该是从顾将军那里得来的吧,若顾将军说是萧恒那一定就是萧恒,必是父皇将五弟托付给了顾将军。” 萧慕聪明,不需要桃灼多说就猜出了全部。可桃灼不太聪明,看不出萧慕是如何想的。 “你有什么打算?”桃灼问着。 萧慕沉默了许久。 有些话不可随意乱说,稍有不慎那便是大祸。尽管萧慕觉得桃灼值得信任,但依旧不会冒然全盘托出。 “恒儿一向待我很好,若他成了新皇,必然也不会亏待我的。” 桃灼呷了一口琼花酿,点头道,“那是自然,五殿下心思恪纯又与殿下您交好,必不会伤害你。” “是啊,五弟心善,可心善之人总是容易被人抓住软肋,只怕到那时有些事非他所能控制。我又一向不得他母妃喜欢,朝中多少人都暗讽我巴结着五弟。” 桃灼终于听出了萧慕话里的纠结,原是说着五殿下很好,却又称他易被利用,三言两语的道了五殿下的短处,又将自己置于不得不争的困境中。 桃灼起身也为萧慕斟了一杯酒,“三殿下,我今日即约你出来就已经表明了我的立场,若再藏着掖着的就没意思了。你若不信我,喝完这杯酒咱们大可一拍两散。你若信我,咱们就把话说的直接点。” 萧慕亦是起身,满满一杯酒一滴不剩的灌入口中,抹去唇角的酒渍,萧慕问道,“为何要帮我?” “我想要权倾天下的靠山。” “我想要权倾天下的皇位。” 一拍即合,没有利益冲突却有年少时最单纯的友谊,值得彼此信任,同生同死。 翌日,桃灼准备了几样小玩意儿,大摇大摆的带着风玄仓和月无痕去了将军府,美其名曰看望小宝。 只是刚到了听风楼,两个人就和顾煙大打出手,急的桃灼直跺脚,喊都喊不住。 引得府中众人皆跑过来围观,很快就惊动了琼花阁的郡主,还有辰星阁的陌子秩。 平南郡主依旧美貌,只是大约在府中被陌子秩压制的日子并不好过,眼底略显憔悴。 虽早已听说宁公子一事,但还是初次再遇桃灼,沉淀多年的恨意并未减去一分一毫。 “贱人。”平南郡主恶狠狠的瞪着桃灼,“你还有脸来我们将军府。” 桃灼满含轻蔑的扫了她一眼,不屑与她说话。 平南郡主指着府里侍卫,“还愣着干嘛,把那两个贼人抓住。” 风玄苍与月无痕两个人联手才勉强和顾煙打平,因心里不服气,憋着劲儿的想打败顾煙,连正事都给忘了。 眼瞧着府中侍卫都围了过来,桃灼急的大声喊着,“月无痕,你们给我住手,不是让你们来打架的。” 月无痕一下子反应过来,转头与桃灼说道,“公子你别管,这淫贼竟然敢登门入室的调戏你,我今天绝不饶他。” 另一侧的风玄苍亦是嚷着,“没错公子,这什么狗屁将军竟然敢扒你的衣服,看我不脱了他一层皮。”桃灼脸颊发烫,在众人迥异的目光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们两个混账东西,都给我闭嘴。”一旁,陌子秩转身离去,脚步有些踉跄。 平南郡主倒是没走,只是尖尖的护甲在手心里划出一道血丝。 作者有话说 谢谢怕冷不怕冷的打赏,笔芯小天使写 谢谢小甜筒x2,Summersx2,灼灼其华兮,清风细雨,栖华,红袖添香之令狐冲,允在, Domoto糖,舆其賣花x2,Singkitx2,戳可爱,隅梦,温如言wry,萌友小乖,桃花落尽笙歌没,翎瞳,神马情况,一诺千金0413,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第105章 该说的都说了,该让他们听见的他们也听见了。那边风玄苍与月无痕还缠着顾炸打斗,桃灼却是收起适才的窘迫,从容的朝着小宝居住的院落走去。 小宝住的院子是碎竹轩,离着老夫人的静安居较近,想来老夫人是真挺喜欢小宝的。 脆脆的读书声从屋子里传出,桃灼站在门口不自觉的就扬起嘴角。小孩子是应该读书识字的,想自己就是启蒙太晚,所以就显得笨拙,总是被人瞧不起。 笑容忽又僵在脸上,桃灼想起了自己能读书识字是顾煙手把手教出来的。如今怎么就落到这般地步?憎恨着,算计着,却又纠缠着。 深深的叹了口气,有些心酸。 许是这叹气的声音过大,扰了屋子里读书的小宝。 “爹爹。” 小宝难得再看见桃灼,高兴的起身扑过来,连先生都被抛之脑后。好在先生通融,给了他们一柱香的功夫亲近。 小宝胖乎乎的小手捧着桃灼的脸颊,奶声奶气的问着,“爹爹,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把我扔在这就不管了。” 霎时,桃灼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出来。 可现在他还不能带小宝走,只好避开小宝的问话,反问道,“将军府里的人待你不好么?” “父亲和祖母待我很好,但郡主娘娘不喜欢我。嗯,陌叔叔会和我说话,也会教我背诗,但不怎么爱笑。” 桃灼疑惑着,“为何叫陌叔叔?” “不然叫什么?”小宝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桃灼。 桃灼哑然失笑,到底是自己想的复杂了,不如小孩子心思单纯。总觉得即叫了父亲就得有个母亲,可说来就算要唤母亲,也应是郡主,怎么也轮不到陌子秩。 正抱着小宝闲聊,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唤着公子,细听之下好像是月无痕的声音。 “小宝乖乖读书,爹爹先出去一会儿。” 小宝有些不舍的拽着桃灼的衣袖,“爹爹,那你什么时候还来看我?” “爹爹有时间就过来。”桃灼弯下身子用力的在小宝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才转身离开。 前脚刚刚踏出碎竹轩的院子,一道身影就飞身跃到自己面前。可不正是月无痕,神色慌张如见了鬼似的。 “公子,出事了。” 桃灼心底咯瞪的一下,平日里这几个猴崽子最是没心没肺,眼下月无痕的神色令桃灼隐隐不安。 且又不见风玄苍过来,莫不是被顾煙…… “发生什么事了?”桃灼有些焦急的问着,“风玄苍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他伤了人。” “顾煙?”桃灼愈发心慌。 “不是,是那位姓陌的公子。” “陌子気?”桃灼震惊失色,艰难的吞咽着口中的唾液。 他带着风玄苍和月无痕来将军府闹事,本是与萧慕事先商量好的,无非是想让顾煙家宅不宁,对朝中之事有所分心。可这一下弄巧成拙,万一因为陌子秩一事把顾煙直接推到对立面,他和三皇子的路可就不好走了。 路上听了月无痕的解释,原是他们与顾煙打斗之时,陌子秩突然扑上前为顾煙抵挡了风玄苍挥下的那一剑。 “不对啊。”桃灼停住脚步,“我明明见他离开了,怎么又回去了呢?” 月无痕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莫非是故意的?桃灼揣摩着,人虽是风玄苍伤的,可这笔账势必要记在我的头上。陌子秩倒是聪明,这么—来自己和顾煙那点不雅的传闻自然就烟消云散了。再提及,也只剩下他甘愿为顾煙而死,情比金坚了。 到了辰星阁,只见风玄苍被四名侍卫用刀压跪在地上,胸前的衣襟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公子。”风玄苍捂着伤口,有些吃力的说道,“我给公子添麻烦了,请公子赐死。” 桃灼皱了皱眉,回身贴在月无痕耳边低语了几句。 月无痕很是为难的悄声回道,“那公子你呢?” “别管,人不是我伤的,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只见风玄苍的伤口还在不断的溢血,月无痕咬牙与桃灼说道,“公子务必小心,我迟些带花不归和雪玲珑来救公子。” 虽然与顾煙交手不占优势,但区区几名侍卫还不被月无痕放在眼里。将那四人打退后,月无痕扶起重伤的风玄苍飞身离开将军府。 内室,陌子社平躺在床榻上,从肩部染出的血痕还未干涸。血色刺眼映衬着他苍白的脸颊,令人心生怜惜。 大夫也还没过来,顾煙想看看他的伤口,他却死活不让顾煙碰。 “子铿,你不要再和我使小性子,伤成这样不看看我怎么能放心。”因心中害怕与惦念,顾煙的语气不知不觉就重了些。 陌子秩似是被吓到了,眼睛里覆着薄薄的水雾怔怔地看着顾煙,那哀怨的眼神令顾煙感到自责。他不敢看陌子社的眼睛,只是轻手轻脚的解开陌子社的衣衫,肩上那一道深深的伤痕令顾煙拧起剑眉。 眼泪顺着陌子気的眼角滑落,打湿了两鬓的发丝。他哽着嗓音嘲讽顾煙,“你是不是很擅长与人宽衣解带?” 最是令顾煙难堪的一幕,脸都没地儿放了。想解释,却无从开口,不解释,怕起了隔阂。 “子铿,我……。” 到底是陌子秩爱的更深更执着,他从顾煙眼中的纠结与鼻尖上渗出的细汗,几乎就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陌子気以一句诗词打断了顾煙想说的话,悲戚的目光显出涣散,陷入思忆之中。 “终究时光流逝,再不复从前那份单纯,彼此相爱又彼此无忧的日子到底是远去了。凤兮,早知如此,我宁可魂藏西北风沙中,也不愿守着一个陌生的你。” 是的,陌生。不管顾煙对他有多好,心里藏了旁人的顾煙,对陌子秩来说就是陌生的,陌生到不敢相信不敢承认。 顾煙原是想说出自己的内心的想法,此刻却什么也不能说了。他只有选择,势必要舍去一个。 从前他会不太犹豫的选择陌子秩,可对于桃灼他真是丢怕了,总是相思最熬入。心里也劝说着自己选择子秩,这么多年的感情不可辜负,且子秩现在也只有自己可依赖。但一想到放弃,又觉得心脏的另一头被剜空,血淋淋的疼。 恰巧这会儿桃灼走进来,更为顾煙添了几分烦乱,心中如麻紧紧缠绕着理不出头绪。他与千军万马前可临危不乱,与战场杀伐时可冷漠果断。只是英雄难过情关,唯有一个情字最令人优柔寡断无法抽身而退。 “大夫还没来?”桃灼走到床边扫了一眼陌子铿肩上的伤,“需要我帮你止血么?” 陌子秩将头扭向一边,无视桃灼的存在。 倒是顾煙暂时放下心中的纠结,只惦念着陌子秩的伤势。 “你给他看看吧,伤成这样我实在担心。” 然而桃灼的手指尖刚刚触碰到陌子秩的衣领,就被陌子铿很用力的打开。“啪”的一声清响,桃灼的手背上瞬间浮出一片鳞状的红色印记。 “别碰我。”陌子铿的抵触情绪很强烈,好似与桃灼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似的。 捂着红肿灼痛的手背,桃灼冷哼道,“狗咬吕洞宾。” 顾煙弯身握住陌子程沁凉的手指,轻声细语的哄劝着,“子铿,就先让他帮你止血,大夫很快就过来。”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他,何苦这般强迫我与他共处。”陌子铿眼角的泪水更凶了,被顾煙握着的手指都发出微颤。 往日里陌子社心思也是细腻敏感,会落泪却不会哭的这么凶。顾煙心疼的一边擦着陌子社眼角的泪,转头与桃灼说道,“你还是先出去吧。” 尽管桃灼也不愿站在这看着他们情深意切,可顾煙的驱赶还是令他有些不是滋味。到了门口,桃灼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虽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却难免羡慕陌子秩能被人如此垂爱怜惜着。 想自己也是个藏不住泪的,只是再没人心疼罢了。 出了门正好与匆匆赶来的大夫撞了个正着,看样子被催的紧,额头上都是汗水。 桃灼是想回府的,但院子里的几个侍卫哪肯让他离开,跑了个风玄苍这会儿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着呢,生怕被将军怪罪。 桃灼左右看了看,用衣袖将桂花树下青椅上的残雪扫去,而后坐在那静静的看着远处的天空。直到眼前被晃出一片花白,桃灼才收回目光,低头搓揉着被冻的发木的双手。 咳声震落了树枝上的白雪,洋洋洒洒的沾在桃灼的身上,将他斗篷上雪白的毛领打湿。 桃灼受不得冷受不得潮,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脸色也由红转白,怏怏的没了精神。 临近正午,没等到顾煙,倒是等来了月无痕他们几个,气势汹汹的一副要把将军府铲平的架势。 “公子咱们走,今儿看谁敢拦着。”雪玲珑傲气的叉着小蛮腰,“花不归已经给少主飞鸽传书了,少主说了,他会召集凌阁三十六死士前来为风玄苍讨个公道。” “三十六死士?”桃灼好奇,但也没追着细问。 这会儿桃灼急着离开,他怕事情闹的太大自己没法善后。 “先走,回府再说。” 只是还未出辰星阁,就听顾煙冷冷的声音传来,“站住。” 顾煙虽不会把伤子秩之错怪在桃灼身上,但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伤他之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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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桃灼从没去探究自己的内心,一个人会为另一个人而改变,或是爱,或是恨。爱恨纠缠很难割舍,能放下的那是不爱了,放不下的才只能恨着。 “想来顾将军是满意了,陌子気再身娇肉贵,我们三个人的伤也算相抵了,还请顾将军放我们出府。” 桃灼就那么冷冷的看着顾婵,看的顾煙心底发寒。 “我没想伤害你。” “迟了。”桃灼薄唇泛白,勾唇一笑时显得几分凄然,“我早就被你伤的不成个样子。” 推开顾婵冰凉的手,桃灼带着他们三人转身离开。 马车飞快的行驶着,使得车厢里有点颠簸。 桃灼单手捂着伤口,无力的歪头靠在车厢上,睨眼看着雪玲珑,“小丫头,你没事吧?” 雪玲珑双眼一红,“公子,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惦记我。” “不一样啊,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可以随便折腾。但你们几个是我从少主那借的,我当然要格外珍惜了。” 桃灼本是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车厢里沉重的气氛,不料雪玲珑直接嘤嘤的哭出声,桃灼顿时手足无措了。 连忙与一旁的月无痕说道,“你哄哄她。” “公子自己犯的错,还是公子自己哄吧。” “我错哪了?”桃灼满脸不解的。 “对我们太好。”月无痕揉了揉鼻子,吓得桃灼以为他也要跟着哭呢,好在他只是揉了揉鼻子。 也不是桃灼有多好,只是凌少主喜怒无常令人难以接近,就显得桃灼平易近人更暖心一些。 桃灼用袖口擦着雪玲珑的眼泪,与他们叮嘱道,“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都不许再提,更不许去将军府找麻烦。” “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雪玲珑抽抽嗒嗒的问着。 桃灼想了想,“过年。” 这几日府里上上下下的剪窗花,扎爆竹,拜灶王,忙碌而又热闹着。 桃灼因身上有伤,被他们四个轮流看管着床都不让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府里的喜庆,却参与不进去。 “一会儿我和月无痕出去买对子,再买些灯笼。公子,你有什么想买的,我帮你带回来。” 风玄苍啃着手里的苹果,兴奋的跟个小孩子似的,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 也难怪他们几个高兴,因凌少主喜清静,在云烟小筑过年时,不过就是到酒楼对饮,或是买了饭菜回云雀楼对饮,丝毫没有年节的气氛。 如今在桃灼这里就撒了欢儿似的,好像所有的乐趣都弥补回来。 “我想和你们一起出去。”桃灼苦着脸。 “不行。”风玄苍啃着苹果摇着头,“公子得养伤。” “你不是也受伤了么,伤的比我还重呢。”桃灼不服气的嚷着。 风玄苍鴨瑟的在桃灼面前转了两圈,“我好了呀,我伤的比你重但我好的比你快呀,气不气人。” 这会儿月无痕从屏风后探头进来,“公子,我和风玄苍出去买年货,你还有什么吩咐的么?” “把风玄苍卖了,换十斤猪肉回来。” 风玄苍“啧”了一声,“公子,傻了不是,就我这如花似玉的模样,怎么也能换三十斤啊。” 桃灼点头,“何止啊,咱们小花能换五十斤。” 风玄苍脸一黑,“公子,谁和你说的?” 桃灼傲娇的对他摇了摇食指。 对付风玄苍不需要武力,就单单这一个外号,就能令他崩溃。 外面传来风玄苍质问月无痕的吵闹声,桃灼缓缓的闭上眼休息,在这温馨的气氛中沉沉睡去,只是梦里关于年的回忆却多有痛苦不堪。 年节的前一天,宫中设宴。 在掖幽庭的墙头上,悠闲的坐着两个身影。 “我怎么觉得顾将军心里还有你。”听过桃灼的讲述,萧慕得了这么个结论。 桃灼觉得心尖上被微微一刺,虽是不明显却也能感觉出疼痛。 错开这个话题,桃灼问萧慕,“你在宫里怎么样?” “都很好,恒儿将许多事都交由我去做,私下里和朝臣们走动的多了,关系也就越来越亲近了。” 萧慕说这些话时并未露出什么喜色,反而眼中是有些茫然与无措的。 萧恒是信任他,才毫无防备毫无保留的将朝中很多要事交给他,将他推向朝臣。可萧慕却是踩着萧恒的那份单纯与信任,走出一条最肮脏的路。 两人似乎都有心事,不约而同的陷入沉默中。 不远处,宦官为掖幽庭的罪奴提来了两桶馒头。因为是年节,这次的馒头竟然是冒着热乎气的。 桃灼忽而拽起萧慕的手腕,“走。” “干嘛去?” “履行我的承诺。” 所谓承诺,就是…… 萧慕拿着手中看起来发黄的馒头,疑惑的问道,“你做的?” “是啊。”桃灼开心的点头,“那年离开掖幽庭时,我说过亲手给你做馒头吃。” 萧慕放在鼻下闻了闻,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咬了一小口。 “怎么样?”桃灼觉得自己的厨艺并没有退步。 萧慕皱着英俊的小脸,虽是不想打击桃灼,但还是忍不住提个建议,“要不,咱们还是去掖幽庭偷一个吧。” 宫宴设在宝华殿,招待五品以上的官员以及皇亲国戚。 桃灼想着顾煙和郡主是一定在的,如此脚下的步伐就迟缓着不愿过去了。 路过御花园之时,迎面过来八人抬着的黄色玉辇。坐在辇上的老妇人满头花发,却依旧雍容优雅。 萧慕跪下行礼,桃灼也急忙跟着跪下。 随着玉辇缓停,老妇人对着萧慕招了招手,“凌儿啊,你跪在这做什么?是你顽皮又惹父皇生气了?” 萧慕起身,上前握住老妇人的手,柔声说道,“祖母,孙儿没有惹父皇生气,祖母别担心。” “哦,那就好,玩去吧,早点回来别闯祸。还有,你那只小呆又跑到你皇兄那里去了,你皇兄可是说了,再不看管好了,他就把小呆炖了吃肉。” 随着玉辇离去,桃灼问道,“是太皇太后?” 肃慕点了点头。 “那她怎么叫你凌儿?”桃灼好奇。 “祖母年岁大了有时犯糊涂,凌儿是我小皇叔的名字,他从前最得祖母疼爱,只可惜年纪轻轻染了疾病去世了,如今祖母糊涂起来就会唤我们这些晚辈凌儿。” 人生莫大的痛苦,或许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桃灼觉得老人家挺可怜,叹息着摇了摇头。 “小呆是个什么东西?”这名字令桃灼觉得可笑。 “我小皇叔养的一条狗,他总是喜欢起这些俗不可耐的名字。” 桃灼笑了笑,小呆,凌儿…… 猛然间顿住脚步,桃灼想起凤鸣轩的那两只兔子,小红,小绿,凌少主…… 从宫中赶往云烟小筑时已是傍晚,天边的昏暗映着此处愈发冷清幽静。 凌少主正坐在桌边执着棋子与自己对弈,见桃灼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也没显出太多的好奇,只是指了指棋盘,“会么?” “会,但下的不好,你得让着我。” “来吧。” 桃灼本就对棋艺不精,心里又揣着事,没用上片刻功夫就被杀个片甲不留。 “你这棋艺也是烂的可以。”凌少主认真点评着。 桃灼脸色一红,“我不是说你得让着我么。” “美的你。” 再次摆好棋盘,将第一颗子落下后,桃灼小心翼翼的说道,“今儿宫中设宴,我过去了。” “嗯。”凌少主心不在焉的。 “我,我见到了太皇太后。” 只听“嗒”的一声,凌少主手中的白子掉落在棋盘上。 作者有话说 下章凌少主番外 谢谢怕不怕冷的打赏,么么哒3 谢谢舆其賣花x2,清风细雨,一只小白兔,允在,灼灼其华兮,萌友14416256369,萌友小乖,神马情况x2,Si ngkitx2,不凡钦此生x2,浅笑心柔,隅梦,小小云儿,Domot。糖,sarahguo,张大仙的女朋友,薄荷荷,小甜筒x2,温如言wry,桃花落尽笙歌没,一诺千金0413,Summers,萌友48260028364,推荐票, 第107章 黑白棋子错落有致,可桃灼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棋局上,他在听凌少主讲故事,一个冗长而遥远的关于回 忆的故事…… 正月十五花灯节,虽是夜晚可盛京的街头灯火通明,人群熙攘往来犹如白昼。 带着鬼脸面具的少年穿一袭紫色镂边锦袍,衣领与袖口处是金丝银线精心钩织绣的竹叶图形。腰间系着龙纹翡翠金腰带,坠着一块无暇的羊脂玉。 少年一手提着花灯,一手拿着根糖葫芦,步伐欢雀的在人群中穿梭着。 身后的小厮小跑着紧随在后,眼睛落在少年身上都不敢移开,生怕一个不注意被人群挤散了。 “公子,咱们还是回吧,再晚些宫门就下钥了。” “急什么。”少年声音清脆,如初辰的露珠干净透彻,“好不容易溜出来的,明日再回去也无妨。” 身后的小厮,确切的说是个小太监,急的脸都抽抽成一团,“公子,咱们还是回吧,这若是被人发现公子夜不归宿,奴才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啊。” “放心,我在,你脑袋就在。”说完,又一头扎进五彩缤纷的花灯中。 不远处的酒楼门口忽然起了嘈杂,人群一波波涌上去凑热闹。 “公子公子,你等等我。”在小太监的呼喊声中,少年已经挤入人群中没了踪影。 原是酒楼里唱曲营生的父女二人遭了祸,因女子有几分姿色,被几个泼皮无赖盯上了。 拉扯之间女子被推倒,不小心撞到了少年身上,见少年衣着华贵,便扯住少年的衣摆求救。 少年蹲下身子,抬手勾起女子的下颌。他手指修长细腻如玉,指尖散发着淡淡的温度。 “我若救你,你会以身相许么?” 因带着面具,令人看不见少年的神情,但话语中却丝毫没有调戏的意思,问的极其认真。 女子脸色微红,想着自己本是个唱曲的,就算能做富贵人家的妾室也是好过被这群泼皮无赖侮辱了,便羞答答的点了点头,“奴家愿意。” 岂料少年推开女子的手,“那不救了。” 女子傻眼。 一声低笑传入少年耳中,声音不大却听的格外清晰。少年扭头顺着笑声看去,在一群帯着面具的围观群众中,将目光落在一名身材硕长的男子身上。 明明笑声已沉寂,可少年就觉得适才是这个人在笑,不由得瞪了他一眼。 那群无赖无视少年的存在,上前拖起女子就想走,任凭女子的老爹跪着哭求也无动于衷。 “麻烦。”少年撇了撇嘴,从腰间的钱袋子里掏出两块碎金子扔过去,“拿钱赶紧走,否则报官了。” 出手如此阔绰,引得周围一片哗然。几个无赖拾起金块儿子,相互使了使眼色,转身离开。 这会儿小太监也气喘吁吁的挤了进来,不由分说的拉住少年的手腕,“公子,赶紧走吧,真的不能再耽搁了。” 出了主街,没有灯光的照耀,顿时周围的环境就随之暗了下来。唯有少年手中的那盏灯笼发出微弱的光线,在夜色中摇曳。 走了没多远,忽而从巷子里窜出几道身影,拦住少年的去路。借着月光一看,正是适才遇到的那几个泼皮无赖。 “识相的就把钱都交出来。”几个人慢慢靠近,手中的刀子泛出冷冷寒意。 小太监像只老母鸡似的张着双臂将少年护在身后,“哎呦我的祖宗,怎么惹了这些个东西,快把钱袋子扔给他们吧,保命要紧。” “反天了?我可是皇子。”少年皱眉。 “我的小殿下,说出来他们也得信才成啊。”小太监欲哭无泪。 少年名萧凌,年十八,是当今圣上的第六子。此子生的一副好相貌,又聪明伶俐,虽也是顽劣,却深受他父皇母后的疼爱,从小娇惯着。 因皇后宠的很,怕摔摔打打的弄伤了这位小皇子,从小就只习书文不习武艺。如今被几个无赖围堵,竟是束手无措难以脱身。 萧凌很是不情愿的解下腰间的钱袋子,而后用力的扔过去。 “都给你们了,算本公子行善积德,让路。” 正欲离开,那无赖的小头目却伸手将其拦住,眼睛落在萧凌腰间的那枚玉佩上。 “这块玉看起来不错啊。” 那无赖想上手摸,萧凌嫌弃的退了一步躲开对方的触碰。 “别动手,我自己来。” 萧凌低头假意要解下玉佩,忽而对身边的小太监喊了声,“小德子,快跑。” 正月里的天气还寒着,跑的太急,冷风顺着衣领子往进灌,冻的萧凌打了个寒颤,却又忍不住想笑。 平日里在宫中闷的都快发霉了,虽然此时被一群人追赶着,但萧凌觉得很刺激很好玩。 直到跑进了一条死胡同,萧凌嘴角的笑意僵住。回头望去,那些人已经在逼近,而小德子也不知何时跑散了。 就在他无措之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低沉的嗓音,“嘿,需要帮忙么?” 萧凌抬头看去,只见高高的青砖墙上坐着一人。半张面具遮住了他的眉眼,但鼻梁高挺,颜色浅淡的唇型也算好看。 萧凌一眼就认出,正是在人群中发出笑声的那个。 “你跟踪我?”萧凌歪头问着。 “何以见得?”男子嘴角勾出淡笑。 “这巧合不太自然,大半夜的,我跑进死胡同,你正好坐在墙头。” “那就算是吧。”话毕,男子跃下。趁着那群无赖还没靠近,单手圈住萧凌的腰将他紧紧箍在怀中,而后飞身而起,如轻盈的燕掠过每一片房檐上的青瓦。 绚烂的烟花在空中散开又隐匿,忽明忽暗的流光在眼眸中闪过。 烟花这东西,在宫中之时萧凌早就看的厌烦了。只是这次不太一样,是坐在屋顶上,绽放的瞬间就在触手可及的面前。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个连彼此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陌生入。 这种感觉让萧凌觉得很新鲜,只要是新鲜的,好玩的,他都喜欢。 当一切都沉寂,空气中漂浮着烟花燃尽的味道。 萧凌忽而弯身凑到男子面前,淘气的一把掀开他脸上的半张面具。 狭长的眼眸落入萧凌眼中,如深沉的夜空点缀着点点亮光。倒是不负书中的荒唐,仗义相救的英雄大多是美貌的,还是个年轻美貌的。 男子也不恼,只是一眼不眨的盯着萧凌。 明明自己是带了鬼脸面具的,可萧凌还是被那双狭长的眼眸盯的有些慌乱,耳尖蹙起一团血红。 “你叫什么名字?”萧凌回身坐好,低头摆弄着手中的面具,想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 “楚天璃。” 水天一色清琉璃,名字也还行。 过了一会儿,萧凌转头问道,“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 “洗耳恭听。” 什么嘛,好像自己上赶着想告诉他似的。萧凌闷闷的不说话,又过了好一阵儿,实在憋不住的哼声道,“小爷叫萧凌,记住了。” 楚天璃笑了笑,“那我是叫你小爷,还是叫你萧凌?” “叫阿凌。”萧凌故意和他杠着。 所有的初遇都是美好的,因为美好才引人深陷,想抽离时却无法自拔。 萧凌不愿回宫,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楚天璃。只是楚天璃并不太喜欢自己身后跟着条小尾巴,尽管初次见到小尾巴的容颜时,楚天璃感受到心脏骤然收紧,眼前的阿凌美的惊为天人。 “你就不怕我给你卖了?” 两人站在市场口,楚天璃指了指头插草标的那些等着被贩卖的奴仆。 “你不会的。”萧凌盲目的信任令楚天璃很是无语。 不同于生长在温室的萧凌,楚天璃从小混迹于江湖中,执掌着天下第一的帮派,见惯了人心险恶。 就没见过萧凌这么单纯的小傻子,就是因为太傻了,楚天璃才没有扔下他一走了之,怕这小尾巴被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楚天璃喜欢四处游历,从盛京到燕州,又到青城。 “你总是跟着我不回去,就不怕家里人担心么?” 是夜,两人走在青城的街上,楚天璃顺着远处灯火璀璨的娼妓馆走去。 提到这些,萧凌就难免心情低落。想自己离宫母后定是担心坏了,尽管自己离开盛京之时也偷偷让人往宫里传了话带了平安。 “会担心吧。”萧凌很是郁闷的,“可我不想回去,家里实在太无趣了。” 楚天璃点了点头,什么都没再说。 跟在楚天璃身边就这点特让萧凌觉得放松,楚天璃从不会过问他的出身问他的家世。不管任何事,只要是萧凌不想说的,楚天璃绝不多问半句。 “我好像没听你提及你的家人,你总是在外游历,不回家的么?” “回啊。”楚天璃停住脚步,开始在身上翻银两,“正想着下个月就回去看看呢,我家里有个弟弟,整天板着个脸不爱多说话,我怕时间长不回去他又该把我忘了。” 说完,指着不远处的烟花巷,“我要去喝花酒,你是跟着?还是先自己回客栈?” 看着那些浓妆艳抹的勾栏女子,萧凌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干嘛喜欢去那种地方?” “一听你就是没去过,走,我到你去开开眼界,保准儿你乐不思蜀。” 当手指被温热的掌心握住,好似有微弱的电流从身体里划过。尽管心底不太愿意,但萧凌还是乖乖的跟着楚天璃进了烟花巷。 看到老鸨带来的头牌姑娘,楚天璃贴在萧凌的耳边低语着,“姿色一般,和你一比差远了。” 萧凌的耳尖又泛红,如娇艳欲滴的血珠子,楚天璃莫名的想舔一口。 第108章 断崖阁之所以叫断崖阁,萧凌猜想着大概就因为它建在了陡峭的悬崖边上。 整个断崖阁都被掩埋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中,从山脚抬头望去,只看见一条蜿蜒的阶梯无限的延伸仿似没有尽头。 “上来。”楚天璃在萧凌面前弯下腰,“我背你上去。” 萧凌疑惑不解的,“为什么?我自己能走。” “真不用我背?”楚天璃回头看着萧凌,嘴角扬起揶揄的笑意。 “不用。”萧凌拒绝的干脆。 然而萧凌的硬气并未维持太久,攀着陡峭的阶梯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萧凌就累的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还有多久啊?” “按照你这个速度,大概会走到天黑吧。”楚天璃抬头看了一眼正当空的艳阳。 萧凌低头揉着酸痛的小腿,苦着一张俊俏的小脸,在心底纠结了好一会儿后小声说道,“要不,你还是背我上去吧。” 坐在他身边的楚天璃挑了挑眉,“晚了,过时不候。” “你……。”萧凌气鼓起两腮,将头扭向一边不再搭理他。 楚天璃揪下新发芽的草叶叼在嘴里,悠哉的往后一靠,静静的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低低的抽泣声,楚天璃怔了怔,转头看向将脸埋在膝盖上的萧凌。 “怎么了?”吐掉衔在口中的叶子,楚天璃急忙抬手轻轻抚摸萧凌的后背,“哭什么?” “腿疼。”萧凌闷声回着,哭得几分可怜几分委屈的,“我知道你烦我,不喜欢我跟着你。可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出过家门,如今离盛京山高路远的,除了你我还能跟着谁呀。” 最初楚天璃是不太喜欢带着萧凌,觉得麻烦。可长时间相处下来,楚天璃觉得这小尾巴也不错。萧凌孩子气重,爱玩爱闹的,若是不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的还有些不习惯了。 “我没有烦你啊,我也没有不喜欢你,别哭了。”楚天璃虽年纪轻轻,却是只手遮住整个江湖。身为断崖阁的宗主,也是从小被人尊着敬着长大的。从来都是别人对他低声下气,这还是他第一次软声细语的哄着别人。 “可这山路那么高,我实在爬不动了,你又不肯背我上去,那我只能被你扔在这了。” “我就是随口说说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了,放心我会背你上去的。”楚天璃揉着萧凌的小脑袋,愈发觉得他傻的有点可爱。 “那你答应我,以后只要我走不动了你就背着我。” “行,背着抱着扛着,保准儿不让你累着。” 萧凌的双肩在颤抖,楚天璃还以为这孩子又哭了呢。 “我不是都答应你了么,快别哭了,以后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总行了吧。” 萧凌转过头,露出一双如小鹿般纯净的大眼睛。哪有一点哭过的迹象,笑意盈盈的闪着狡黠的神气。 “蹲下。”萧凌又恢复他趾高气昂的傲娇模样。 “合着是演戏给我看呢。”楚天璃戳了戳萧凌的额头,没有露出任何不悦,只是无奈的蹲在萧凌身前。这哪里是个小傻瓜,分明是只小狐狸。 萧凌嘿嘿笑着,故意很用力的扑上去,本是想撞楚天璃一个踉跄,可楚天璃的双脚如同定在了石阶上,稳稳的将他接住。 断崖阁以轻功威震江湖,楚天璃更是如云中飞燕踏雪无痕。从前回断崖阁都是施以轻功飞上去,如今背着萧凌倒也不是不能用轻功,可不知为何楚天璃就是想背着他一步一步往上走。 萧凌的身子骨轻,背起来并不吃力,但楚天璃步伐慢,走了近一个时辰才看见断崖阁门口的两座石兽。 “阿凌,阿凌。”楚天璃轻轻的唤了两声并未得到回应,萧凌趴在他肩上睡的正香。 由于许久没回断崖阁,守在断崖阁门外的弟子见到楚天璃后露出错愕的表情,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上前拜见。 “都起来吧,先别声张,别把他吵醒了。”楚天璃低声提醒。 楚天璃回了居住的院子,倒是没有惊动帮中任何人,只是断崖阁上下都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宗主背回来一位宗主夫人。 后来才发现是个误会,宗主带回来的是个少年。再后来,众人发现宗主把这少年宠的无法无天,将断崖阁闹的鸡飞狗跳也从不责罚半句。 清晨,天才蒙蒙亮起,楚天璃被忽然压在胸口的重物砸醒。他迷迷糊糊的睁幵眼,只见毛茸茸的小脑袋正抵在自己的胸口处。 抬手将五指插入萧凌的发丝中,楚天璃带着困倦的鼻音,“怎么了?大清早的就来吵我。” “我想下山。”萧凌皱皱着小鼻子,“在断崖阁呆了一个多月都无聊死了。” “怎么会无聊呢,不是有很多人陪你玩么?”楚天璃闭上双眼,但手指却摩拳着萧凌的发丝没有停下。 “没人了。”萧凌气鼓鼓的嘟起櫻红的唇瓣,“他们说习武要持之以恒不能有所懈怠,都跑去习武了,没人陪我玩。” 楚天璃抿起嘴角笑了笑,“你瞧你,都成了混世小魔王了,我阁中弟子哪个不是飞檐走壁身怀绝技,可见了你都吓得绕道走。” 萧凌哼了哼,想自己也没做什么呀,就是不小心砸了供奉在宗堂的玉图腾,可自己不是又给拼凑上了么。又不小心将藏书阁给点着了,可火也扑灭了书也没烧到。又一个不小心把楚天璃养的小乌龟给踩死了,可楚天璃也没生气他们怕什么呢。 “我不管。萧凌尖尖的下颌用力在楚天璃胸前蹭着,“我就是要下山,我要憋疯了。” “憋疯了?那下山是想找个姑娘发泄发泄?” “你就是个臭流氓。”萧凌涨红了脸颊,想起第一次同楚天璃去烟花巷,自己被那姑娘按在床上扒衣服,吓得萧凌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扯着自己的衣领,萧凌凑到楚天璃的眼前,“你瞧你瞧,上次被那女子抓的血印子还没消退呢,都怪你,把我往狼窝里送。” 精致的锁骨处一条细小的红色印记,伤痕已经浅淡,只是萧凌肌肤白皙,衬托着那一道红色就极为明显。 靠的有些近,从少年身上传来幽幽的香气。 楚天璃喉结微动,忽然间有些口干舌燥的,粗砺的手指轻轻拂过那道抓痕。 只是萧凌依旧没有如愿,有人递拜帖想与楚天璃切磋武艺。这一耗就是整整五天,萧凌连楚天璃的影子都看不见。 而就在此时,以暗器闻名的天仓派忽然前来挑衅。因楚天璃不在断崖阁,是由他弟弟楚天歌带弟子迎战。那楚天歌虽年纪不大,但做起事来沉着稳重,只短短一日就击退天仓派守住了断崖阁。 只是在这一战中,萧凌不小心被暗器所伤,虽是请了不少大夫却都束手无策,只因暗器上有特制的毒药。 楚天璃到天仓派求解药,并答应让出天下第一帮的称号。 断崖阁的几名长老为此很是愤怒,堵在萧凌居住的院子里斥责楚天璃不该如此草率的一个人做决定。 楚天璃眼底都是疲惫,自萧凌昏沉后他一个整觉都没睡过。 “此事我心里有分寸,诸位先回吧。”楚天璃揉着眉心,勉强应付着几位长老。 “宗主,此事非同小可,这是关于我们断崖阁的声誉。” “是啊宗主,为救那少年你在天仓派低三下四的央求,实在有辱脸面。” “没错,我一直就觉得那少年长相过于妖异,定是祸水。” 他们三言两语的吵得楚天璃头疼,一怒之下扫落桌案上的茶盏,“这断崖阁到底是谁当家?我敬着你们年事已高才不愿多做计较,平日里你们就对阿凌指指点点的,闯了一点小祸你们就抓着不放絮叨个没完。今日一并把话说清了,只要天仓派给解药,莫说低三下四,就是让我俯首跪拜我也认了。天下第一帮的称号算什么?我只要阿凌活着。” 骂走了几位长老,一抬头瞧见楚天歌站在门外。 楚天璃无奈的冲他招了招手,“怎么,你也想过来训斥我几句?” “你是兄长。”楚天歌依旧那副淡漠的神情,只是眸色有些波动,“你,你是爱上他了么?” 楚天璃怔住。 爱?他没想过,他只是喜欢看阿凌笑,喜欢阿凌陪在自己身边。只要想到失去,就会害怕,就会无措,就想用力的将阿凌抱在怀中。 “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些做什么。” 楚天歌暗忖片刻,“如果他醒不来,你打算怎么对付天仓派?” “他一定会醒。”楚天璃一字一顿的与楚天歌说道,“天仓派也必须从江湖上消失。” 萧凌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他眯眼看着床边单手撑着下颌不断打瞌睡的男子,仔细的辨认了一下才瞧出是楚天璃。 萧凌嫌弃的伸手推了推他的额头,楚天璃一下子惊醒。 “我不过就是睡了一觉,你怎么把自己弄的跟个小老头似的?胡子都长出来了。”萧凌咧开苍白干裂的唇角,露出暖暖的微笑。 “阿凌。”楚天璃呢喃着,“不枉我日夜守着你,谢谢你没把我抛弃。” 忽而俯下身,楚天璃用力的吻住萧凌的双唇。 萧凌蓦然的瞪圆了双眼,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一片毫不知反抗,任由楚天璃挑拨着他柔软的舌尖。 “阿凌。”只听楚天璃深情的说着,“我爱你。” 是的,爱上了,或许从初见的那一刻就是心动,尽管那个少年带着个鬼脸面具,但楚天璃还是一路追随着想保护,将这个碍事的小尾巴带回断崖阁。 第109章 自萧凌受伤后,楚天璃也算是把他捧在手心里哄着了。就连一向高冷不爱说话的楚天歌都酸溜溜的质问着,你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么? 倒是萧凌没什么感觉,他从小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所以楚天璃对他的宠他记不住,楚天璃的凶他倒是记得清楚。 例如泡药浴清毒这事…… “楚天璃,你还不如一刀杀了我呢。”萧凌一手捏着鼻子,趴在床边不住的干呕。 他受不得浓烈的草药味,自幼不喝汤药,都是从济世堂专门配制药丸。可自从受了伤,接连两个晚上被楚天璃按进黄箍子的杨木浴桶中,每一个毛孔都渗着难闻的药味。 楚天璃不疾不徐的站在床边,等萧凌干呕过后就将他一把从床上抱起。 “放我下来。”萧凌很不老实的在他怀里拼命挣扎着,“楚天璃你这个王八蛋。” 随着“咚”一声,楚天璃毫不客气的将萧凌扔进浴桶中。药浴呛入口鼻,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萧凌如瓷玉无暇的脸颊。 没料到楚天璃这么粗暴的把自己扔进浴桶,萧凌傻愣了片刻后,眼尾忽然泛红很是委屈的说道,“我明儿就离开断崖阁,免得整日被你欺负。” “咱们两个谁欺负谁啊?”楚天璃低头解开萧凌的衣襟。 被毒侵染过的肌肤泛着一片乌黑色,楚天璃每每看见都有种被人踩压了一下心脏,碎裂似的钝痛。撩起温热的药浴轻轻揉压着萧凌的伤口处,黑色的血液一点点渗出,楚天璃低声问着,“疼么?” 萧凌将脸扭向一旁不搭理他。 “敢当面骂我的你是第一个,能让我心甘情愿细心照顾的你也是第一个,让我心疼让我害怕让我为了报仇血洗天仓派的你是唯一一个。”楚天璃笑了笑,板过萧凌的脸颊,伸出舌尖在他的唇瓣上轻舔了一下,“阿凌,哪有你这么欺负人的,不经允许就把我的心偷走了。” “你强词夺理。”不知是被药浴蒸的,还是被楚天璃撩拨的,萧凌白皙的脸颊染上一片潮红。 楚天璃挑了挑眉,“好吧,就算我强词夺理,我就是欺负你了,你能怎么样?” 霸道的吻深情的落下,与萧凌柔软的唇瓣贴合后又改为小心翼翼的舔舐,好似萧凌是个易碎的美瓷,不敢过于用力。 这伤养了半个多月,就在萧凌觉得自己快要闷的发霉时,楚天璃带他离开断崖阁四处游玩。 后听闻皇帝重病,萧凌火急火燎的赶回盛京,楚天璃才发现他的身份不单单是富家公子那么简单。 国丧,满城白幡,天下同悲。 等萧凌跑回宫中,看到的是父皇的灵柩,迎接他的是母后一记响亮的耳光。 “孽障,你鬼混到哪里去了?你父皇想见你最后一面,熬到灯枯油尽,是带着遗憾离开的……。” 母后又骂了什么萧凌已经完全听不见,只是跪在灵柩前不断的磕头,鲜血染红了地板。 夜里,闲杂人等撤出宫殿,只剩下几个皇子笔直的跪在那里守灵。 萧凌额头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双眼无神的盯着金丝楠木打磨的棺椁,偶有泪水顺着眼角滴落,从唇上晕开在口腔里泛出苦涩。 “凌儿。”萧凌的皇长兄萧誉偏头靠近萧凌的耳边,低声说道,“自父皇病后我一直派人四处找你,打探到一些我不愿相信我也不敢相信的消息。凌儿,从小我和父皇母后就宠着你,可昨日我见我家三岁的恒儿跪在灵前哭皇爷爷的时候,我猛然惊觉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不知皇兄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脸上沾着泪痕的萧凌怔怔地看着他。 “你是皇子,是我的亲弟弟,很快就会册封王爷,拥享无边的尊贵。这些年疯也疯够了,玩也玩够了,也该收收心了,不要和江湖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有什么来往,他们的心机城府你根本都想象不到。” 皇兄知道了什么?又知道了多少?萧凌不敢细问,总感觉脑子里嗡嗡的随时会炸开一般。 “母后,母后也知道么?”萧凌很是担心的问道。 萧誉摇了摇头,“左不过是你交了江湖上的朋友,不是什么出格的大事,就没说给母后听,怕她又担心你被人谁骗。这事也只有我和平南王府的皇叔知道,所以你收收心别再往外跑了,毕竟生在皇家还是不要与那些草莽之人结交。” 白白受了惊吓,看来皇兄知道的也不多。萧凌胡乱的点了点头,心中隐隐后怕。皇兄口中“不是出格的大事”他便这般苦口婆心的劝说,若他知道自己已经和楚天璃…… 后背隐隐渗着凉气,萧凌不敢再往下想。 翌日,棺椁从宫中的正门抬出,准备入皇陵。 乌泱泱的人群跪满了街头,百姓披麻戴素的哭喪。但凡是有色彩的东西都被白布裹的严实,一路走来,能见之处皆是刺眼的白。 萧凌跟在众兄长的后面,眼睛已经干涸红肿的流不出泪,显露岀一片悲痛与茫然。 忽而,萧凌缓了缓脚步,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在追随着自己。他左右看了看,路边皆是跪在那低头痛哭的百姓,并未发现异样。 又走了几步,萧凌恍然般抬头往一旁的房檐上望去,正与楚天璃的目光相交,两人彼此凝望。 自萧凌入宫,整整五日不见,可楚天璃却总觉得度过了沧海桑田。 如今终于是见到了,虽然没有办法靠近,可楚天璃还是一路跟随,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 国丧之后便是新皇登基大典,萧誉是皇嫡长子,自然无可厚非的登上皇位。如此又忙碌了三五日,一切才算尘埃落定渐渐安稳下来。 因萧凌还未成亲,加之皇太后心有不舍,便没有急于封王开府,一直留在宫中。 四月底,白日虽有了暖春之意可夜里还凉着,萧凌随手将窗子推开,不过片刻身边的婢女又将窗子关严。 “殿下,春寒料峭,夜里千万别再开窗子了,当心染了风寒。” “知道了。”萧凌趴在桌边打了个哈欠,“下去吧,我困了。” 等到所有人退出殿外,萧凌吹灭了烛火,偷偷将窗子又推开一条缝隙。 过了三更天,一道黑影借着夜色,从半开的窗子闪入萧凌的寝殿。 “阿凌。”楚天璃蹑手蹑脚的走到床榻边,只见萧凌正睡着。 墨发散落在身下,皎洁的月光映着他无暇的容颜,如坠落在凡间的精灵,妖美的令人窒息。 楚天璃低头轻轻吻住萧凌的唇瓣,贪婪的吸允着他的芳香。忽而舌尖上传来刺痛,楚天璃皱眉发出“唔”的一声。 萧凌睁开眼,笑的像只小狐狸。 “你没睡啊。”楚天璃满心欢喜的。 “我等你呢。”萧凌坐起身,很自然的靠在楚天璃的肩上。 楚天璃宠溺的刮蹭着他小巧的鼻尖,笑问,“等着咬我?” “谁叫你喜欢耍流氓,惩罚。” 被萧凌傲娇的语气逗笑,楚天璃回身将他压在身下,低沉着声音如在耳边蛊惑,“你知道什么是耍流氓么?” 气氛一下子暧昧不清,萧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就像有只小兔子在里面乱蹦。 “我,我当然知道。”萧凌结结巴巴的说着,“你经常去烟花巷,不,不就是去耍流氓么。” 声音愈来愈轻,有点羞涩有点泛酸。 楚天璃在他白皙光滑的脖颈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偷笑着,“我去那里只是喝花酒,又没做过什么。” “谁信啊。”萧凌冷哼,心底却因为楚天璃的解释而漾起甜蜜。 “那……。”楚天璃再次亲吻萧凌的唇瓣,“你要不要检验一下?” 情动,再无声,只有两个身影爱意绵绵的纠缠着,在寂静的夜发出细碎的呻吟。 凌乱的床榻上,萧凌气喘吁吁的躺在楚天璃的怀中,纤细的手指用力在他腰上拧了一下,撒气似的拧过之后还用指甲抠了一下。 “啧。”楚天璃吸了口凉气,“疼。” “我才疼呢。”萧凌满脸委屈的,“好像撕裂了,都不敢乱动。” 楚天璃急忙低头亲吻安抚着,“你看,我说我没经验你还不信,下次我会轻点的。” 而后挺心疼的问着,“房里有药膏么?我给你抹些。” “没有。”萧凌气哼哼的回着。 “寻常百姓还知道备些化淤去痛的药,你这么尊贵的身份倒是粗养了。” “我说的是没有下次。”萧凌又狠狠的掐了一下楚天璃,“以后你还是去烟花巷吧,不许再来招惹我。” “不成。”楚天璃翻身再次将萧凌压在身下,低语着,“这辈子就你了,你不要也不行。”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萧凌虽无法出宫,可楚天璃却是常来看望。他轻功好,能避开大内侍卫,只是白日还是不得相见,只有夜里才能偷偷私会。 那日,萧凌生辰。 楚天璃将一块玉牌递在萧凌手中,“我思来想去的也不知送你什么,你自小锦衣玉食不缺金银,就把这个护命符送你吧。” 将手中玉牌颠来倒去的细看了一阵,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萧凌好奇的问着,“怎么用啊?” “我们断崖阁隐匿着三十六名死士,只听从这块玉牌持有人的调遣,他们都是绝顶高手,曾经屠杀蛮夷的一座城。” “这个,应该是你们断崖阁历代宗主的信物吧?你给我?” “嗯。”楚天璃轻咬着萧凌的耳垂,笑道,“谁让我色令智昏呢,就想把最好的都给你,至于楚天歌就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这是我今日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萧凌转过头,第一次主动亲吻着楚天璃。 就在两人难舍难分之时,忽然间,殿外亮起一片灯火。萧凌紧张的推开楚天璃,顺着窗缝望去,只见外面—排排的弓箭手将这里包围。 而身穿龙袍的皇兄与最疼爱自己的皇叔,面色铁青的就站在外面。 第110章 萧凌这一生就是活的太顺,每个人都宠着他让着他,以至于突然遇到点什么事就六神无主的不知如何是好。 当楚天璃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走时,萧凌犹豫不决的拿不定主意了。 情正浓时,萧凌的态度让楚天璃有种说不出的失落,目光黯然的盯着萧凌眼中的纠结,“你不愿和我走?是舍不得荣华富贵么?” 萧凌错愕,“你是这么想我的?” 彼此相视,又是彼此沉默。好像心里都有个小结,却因为习惯了高傲,谁也没开口解释。 殿外,平南王萧擎安身披战袍,单手按着腰间佩剑,煞是威风的与楚天璃喊道,“何处来的宵小之辈,竟敢夜闯皇宫。识相的就放了小殿下,还可饶你性命。” 这话说的甚是巧妙,定了楚天璃是贼,抛开了他与萧凌的任何关系,且只要肯离开就既往不咎。又不失皇家威严,又保全了萧凌的名声,又给楚天璃留了回旋的余地。 楚天璃看着萧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留下,转身从窗子口飞身跃出。 黑色的身影刚刚露面,萧誉手一挥,喝道,“放箭。” 幸而楚天璃是在江湖上飘荡惯了的,对人总是留了三分防备,身法灵活的躲过了射来的箭刃。 这会儿萧凌也跑了出来,急声喝止着,“皇兄,放他走。” 火光映着翠色的琉璃瓦,也映着房檐之上楚天璃轻盈飘逸的身姿。 手中握着适才躲避之时随手抓的两只利箭,楚天璃满眼不屑的讽刺道,“只以为你们皇家是金口玉言,原来也是狗屁倒灶的说话不算话。你们最好把这里守的严实点,别把小殿下弄丢了。万一被我偷走了,你们可就再也找不到了。” 而后又看了萧凌一眼,飞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此事是从萧凌殿中传到萧誉那里去的,萧誉办事干净利索,什么也没查什么也没问,直接将所有侍候萧凌的奴仆打进掖幽庭。所以这场小风波并未掀起大风浪,偶有传闻也只是萧凌被歹人劫持,并未损了清誉。 “以为你只是顽劣,不想做出与男子私会的这等丑事。”寝殿内,清退了所有闲杂之人,只剩下萧誉端着茶杯斥责萧凌,“若传了出去,皇室的脸面还要不要?若有文官弹劾你,我是理还是不理?” 萧凌垂头听训,也知自己是离经叛道了,故而不敢辩解。 见状,自幼就对这个弟弟疼爱有加的萧誉也不忍心再多苛责,只是叹气道,“把心思都收回来吧,不要再有往来了。明儿我就替你张罗亲事,我瞧着大学士陌桁家的长女就很是不错。” “是不错。”萧凌冷着个脸,淡声说着,“正巧快选秀了,皇兄若喜欢就册封嫔妃留在身边吧。” —句话,气的萧誉将茶杯重重的捲在桌上,“说你的事,你又往我身上扯什么?就是从小太纵着你了,才会越来越不知深浅,做事无法无天。” 本就因楚天璃的那句“舍不得荣华富贵”梗在心口极其不舒服,又发生了这些乱糟糟的事,又被萧誉训斥。此刻萧凌就像全身被塞满了火药,随时要炸开一般。 忍不住顶嘴道,“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咱们荆国的哪一条国法写着不许我和他在一起了?皇兄若怕我丢了皇室颜面,就把我抹去族谱赶出宫去。” “你……。”萧誉气的扬起手,吓得萧凌侧头躲避,只是萧誉的巴掌在半空中颤了颤,始终没舍得落在萧凌的脸上。 待萧誉离开后,萧凌一个人憋闷的想哭又哭不出,就将寝殿里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直到怀中的玉牌不小心脱落,发出“铛”的一声。 萧凌弯身拾起,紧紧握着楚天璃送给他的礼物,像只无助的小猫儿缩坐在墙角。 楚天璃的那句话,还是很伤他的。他犹豫是因为他也顾及着皇室颜面,顾及着皇兄与母后的疼爱,就算要浪迹天涯是不是也应该把一切交代清楚。可他,怎么就会认为自己是贪图富贵呢。 接连十几天,楚天璃都没在来找过萧凌,而萧凌又被禁足,连寝殿都出不去。 乌云遮蔽着天空,天闪雷鸣间倾盆大雨天而落。 萧凌靠在敞开的窗边,狂风挟着雨水打在他的脸颊上,好似落泪一般。 自己寝殿周围虽然增加了防备,但萧凌是知道楚天璃的轻功的,只要他想就一定能进来。可已经十几日未见,他生气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喜欢过? 用力擦去脸上的水渍,萧凌再次翻出怀中玉牌,摩掌着上面的图腾,“楚天璃,你若再不来见我,咱们就—刀两断。” 脸上的水珠有了温度,是从眼角滑出。 后来,等待就成了煎熬,煎熬过后,是看似被遗忘实则不能触及的伤。 三个月后,萧凌终于等来了楚天璃的消息。 那日,他怏怏的趴在桌边愣神。自出事后他经常这么魂不守舍的发呆,再不似从前顽劣,脸上也不见笑容。 平南王萧擎安走进来,看着萧凌日渐消瘦的模样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萧凌幼时就喜欢黏着他这位皇叔,而萧擎安也是疼爱萧凌比疼爰自家孩子还多些。 “凌儿。”平南王出声。 萧凌抬起头,反应退缓的回了句,“皇叔。” 再次叹气,平南王走到萧凌身边,“我知道你的心思,这段时间一直派人找那个楚天璃的下落,皇天不负有心人,可算逮到了他的踪迹。” 数月来压在心头的沉闷如同瞬间被扫空,萧凌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终于融进了光芒。 “皇叔,你可别骗我,他在哪?”萧凌急切的问着,恨不能立刻找到楚天璃,质问他为何许久不来。 “凌儿,你还是忘了他吧。”平南王皱着眉头,“他根本就不是真心待你,整日寻花问柳的,只怕早就把你忘在脑后了。” 平南王的话像是一把尖刃的利器,刺透了萧凌的身体几乎将骨髓脉络都蚀空。蜷曲的指尖微微发抖,才八月末的天儿,却犹如数九寒冬,将萧凌一寸一寸的冰封。 许久后,萧凌微动双唇,只说了三个字,“我不信。” 或许这不信也只是萧凌残留的最后一丝骄傲,不是不信是不愿相信罢了。若没有变心为何迟迟不肯出现?若没有变心怎么会不肯相见? “我知道你不会信,不肯死心。”平南王道,“我这次来,一则是想告知你,二则也是打算带你亲自去看。” 萧凌那会儿被这突来的消息冲昏头脑,他什么都没怀疑,什么都没多问就随着平南王出了皇宫。 之前禁足都不肯让他离开寝殿,为何突然又肯带他出宫了?以楚天璃的轻功若是被人跟踪怎么会没有察觉,平南王怎么可能轻易知道他的下落?就算知道楚天璃的下落,他又是用什么办法让楚天璃出来相见? 这些,萧凌都没想过,只想着见到楚天璃势必问个清楚,为何要负了我。 高耸的悬崖边上,山谷的风声发出诡异的呜咽,像是谁在哭泣着,令人心底发怵。 “皇叔。”萧凌莫名有些心慌,“楚天璃怎么会在这?” “别急,他很快就会过来。”平南王面色深沉,少了些慈爱。 果然,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袭熟悉的身影踩着密林中的树枝飞身而来。 楚天璃,萧凌在心中默默唤着他的名字,却站在原地不曾迈出半步,只是远远的看着。 再看到萧凌后,楚天璃并未露出太多的惊讶,而是从那双狭长的眼中散出了怨念,令萧凌心底泛寒的怨念。 “阿凌。”楚天璃扬唇冷笑,“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你说什么?”萧凌疑惑不解。 楚天璃那悲愤又痛苦的神情几乎要把萧凌的心都给搅碎了。 站在萧凌身边的平南王忽然怒吼道,“少废话,你玷污凌儿的清白,死上一万次都不足惜,就应该把你千刀万即了。” 说完,抽出腰间佩剑。而就在此刻,像是得到某种信号般,林中涌出一大批藏匿的侍卫,不由分说的冲向楚天璃。 “皇叔。”萧凌彻底被眼前的情形惊住了,大声质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是想杀他么?” “他必须死。”平南王语气中的狠戾吓得萧凌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 忽而,只听平南王喊着,“小殿下有令,若能取楚天璃性命,封官进赏。” 谁的令?萧凌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从小就崇拜的皇叔,就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透过层层人影,萧凌与楚天璃只有一次目光碰撞,萧凌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恨。 以楚天璃的身手完全是可以全身而退的,可他就像发了疯似的只顾拼杀,没有半分想离开的意思。终究是寡不敌众,被蜂拥的侍卫伤的浑身是血。 “住手,都给我住手。” 任凭萧凌如何嘶喊,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听从他的话。情急之下,萧凌抢下平南王的佩剑抵在自己的颈前。 “皇叔,你再不让他们停下,我就死在这里。”眼泪滚滚而落,萧凌知道楚天璃是误会了,他必须要和楚天璃解释清楚。 脸上的鲜血映着楚天璃凄惨的笑容,那笑容不似从前温和,倒是有着让萧凌心悸的狰狞。 “阿璃,我o” 萧凌想解释,却被楚天璃打断,他似从前那般对着萧凌招手,“阿凌,你过来。” 推开平南王的阻拦,萧凌飞奔着跑向楚天璃,他想着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然而,楚天璃却是一掌拍在萧凌的胸前,萧凌不堪重击的吐出一口鲜血。 “阿凌。”楚天璃眼中有恨,亦是有泪,“是我错爱了你,我要让你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中。” 泪水从楚天璃眼中落下,他哭着也笑着,从万丈悬崖纵身跳下。 没有施展任何轻功,就像一片枯竭的落叶,坠落,不断的坠落…… 第111章 桌上的烛火因灯芯过长而摇曳的摆动着,掉落的那颗白子打乱了棋盘。人静,心不静。 从凌少主脸上的神情揣摩不出爱恨,面色平静的就如同一潭死水。但桃灼知道他内心还是极其痛苦的,情绪隐藏的再深也会被眼睛出卖。 “后来呢?”桃灼轻声问着,因为凌少主的故事也心情低落,“少主为何离开皇宫?” “蛊毒初发作时,就好像被推进万丈深渊中,被蚀骨的疼痛包围着,挣不开也躲不掉的,就是想寻死都使不出力气。那会儿宫中御医、江湖郎中,流水似的迎来送往,可皆是束手无措。” 凌少主顿住声音,似是在脑中整理着那些令他痛苦不堪的过往,许久后才又说道,“皇兄以为我撑不下去了,哭着跪在我床边忏悔。原是他为了断我念头,与皇叔谋划着杀害楚天璃。且又知道楚天璃身手了得,便以我的名义一路追杀,意在让他对我产生怨恨,不再往来。” 又一次停下了话语,凌少主低头摩拳着棋盘上的棋子,因力气过重手指甲泛出了淡白。 之前的事还能不停歇的讲完,可如今却是断断续续的总是要沉默一会儿。桃灼想着,其实那一刻对少主来说才是最煎熬的。最爱的人带着仇恨离去,又以残忍的蛊毒将他折磨的生不如死。最亲的人一直在隐瞒欺骗,偏又在他最痛苦之时说出所谓的真相。爱情、亲情,都不复存在,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 “所以,在我盼着阿璃的那段时日里,他却一直在躲避着'我'的追杀。”凌少主似乎是想苦笑,只是动了动嘴角却始终没露出什么表情。 “一时间万念俱灰,我想寻死,皇兄却日日夜夜守在我殿中,连国事都置之不理。我也恨过,怨过,可终究血浓于水,我也心疼他。蛊毒无解,我不愿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我死,就求着离开宫中。也是皇兄对我有愧,虽不忍却也允了,对外只说我患了重疾,早逝。” 至此,似乎一切尘埃落定。为了皇室颜面,被阴谋毁掉了爱情。也是因为楚天璃的不信任,被爱情毁了一生。曾经也是单纯顽劣的少年,蜕变成脾气怪异阴晴不定的凌少主。 桃灼小心翼翼的说道,“少主,其实楚天璃也没什么错。” “没错么?”凌少主眸色忽然间阴沉下来,挥手扫落了桌上的棋盘。棋子散落一地,白色围绕着黑色,黑色又包裹着白色,犹如凌少主的那段过往,没法单一的去判断对错。 可无疑,凌少主是最无辜的。 他盯着桃灼冷声说道,“他怎么没错?他但凡愿意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就不会害了我一辈子。他不信任我,从来就没信过。” 桃灼不敢再说话,蹲下身子默默的拾起地上的棋子。好在凌少主对他一直不薄,并未真的迁怒于他。 将所有的棋子归置到棋盒中,桃灼又去热了水,为凌少主沏了新茶。 吹拂着热气,凌少主问道,“你是不是搅入朝局中了?” 什么都瞒不住他,桃灼也没想隐瞒,点头道,“是,如今皇帝病的已经无法下榻,一众皇子蠢蠢欲动。我是不愿再过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想为自己谋个出路。” 凌少主未语,桃灼从侧面看只见他睫毛轻颤,雾气在睫毛尖儿上凝结出细小的水珠,衬出了哀伤之色。 如今病入膏肓的皇帝,却是当年最疼他的兄长。 桃灼轻问,“少主,你,要入宫看看么?” 沉默了片刻后,凌少主摇了摇头,“萧凌,十八岁那年就殁了,葬在皇家陵园中。” 夜已深,桃灼留宿云烟小筑。 与凌少主同床而卧,桃灼猜想着少主这些年过的实在寂寞,所以才愿意和自己靠近,想缓一缓那无尽的孤独。至于凌少主为何不排斥自己,桃灼觉得大概是十八岁的自己像极了十八岁的凌少主,单纯的傻傻的爱着,却又被伤害着。 被凌少主的故事扰的心情沉重,桃灼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还有话想说,想问,却不太敢开口。“少主。”憋了许久后,桃灼还是忍不住很小声的唤着。 一片安静,只有彼此均匀的呼吸声。 就在桃灼以为是凌少主已经睡了时,听到淡淡的一声回应,“嗯?” 桃灼抬手蹭了蹭鼻尖的细汗,壮着胆子低声说道,“我,我也想听听关于夙夜的故事。” 凌少主睁开眼,是比外面的月色还要清冷,令桃灼心底发寒。 “你今儿话太多了,别再惹我生气。”凌少主警告着。 桃灼将头缩进被子里,不敢胡乱去打探关于凌少主的过去了。 片刻后,只听得凌少主鄙夷不屑的说道,“一个狗奴才而已,能有什么故事。” 桃灼探出头,杏眼里充满真挚的劝说道,“可夙夜是真心喜欢少主的,少主何不放下过去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桃灼的好意只换来三个字,滚出去。 瑟瑟寒风中,桃灼冻的手脚发麻,双手抱怀的在月光下不住的蹦跳着。好在凌少主还没有完全丧失人性,半柱香后,命哑奴将桃灼带去云雀楼。 这一夜,凌少主都没有入睡。他第一次与人敞开心扉谈起了过往,曾以为那些爱恨会烂在回忆中随着自己长眠,不料也有忍不住想倾诉的一天。 脑海中都被那些痛苦的过往占据着,期间也浮现出夙夜的面孔,但很快又被凌少主赶出。 夙夜是真的没有什么故事,就算细说着讲起来,也不过是当年凌少主扔给他一个馒头,他就誓死追随不曾离开。是他召集了一些江湖高手成了凌少主的影卫,也是他趁情蛊发作时将少主玷污。一而再再而三,直到凌少主如上瘾似的完全依赖他这个“药引子”。 夙夜的事三言两语就可以讲完,但他带给凌少主的屈辱却不是三言两语说的清的。 翌日,正是年节。 桃灼站在烟霄阁外的温暖旁,静等着凌少主起床。这云烟小筑实在清冷,没有一丝过年的气氛,也难怪风玄苍他们几个在自己府中筹备年节时喜不胜收。 “你怎么还没走?留在这等着我请你吃晚饭?”凌少主擦着湿漉漉的脸颊,声音还有着刚刚起床后的沙哑。 桃灼笑着歪头捏了捏耳垂,“少主,你去我府中吧,咱们一起过年守岁。” “不必了。”凌少主语气淡淡的,可眉眼间却透出一丝笑意,“我喜欢清净,不愿意和你们闹腾,你回去吧。” 即是凌少主如此说了,桃灼知道再强求也无用,只好拱手与他告辞,“少主,那我先走了,改日再过来与你下棋。” “过来可以,下棋就免了。有句俗话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和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 桃灼无语,真是损的毫不留情面啊。 就在桃灼转身准备离开时,忽而又被凌少主唤住。 从抽屉里翻出一块沉甸甸的金色腰牌,凌少主将它扔给桃灼。 “这是我当年离开宫中时皇兄给我的,有了它可以随意调遣锦衣卫,若是夺取皇位,它就堪比玉玺,也算名正言顺。” 桃灼愣了好一会儿,才感激不尽的跪下给凌少主磕了三记响头。 凌少主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赶紧走,我可不会给你压岁钱。” 街头巷尾的热闹自是不必多说,就是桃灼的府上都是爆竹声声一片欢庆。 风玄苍他们几个就如同三岁孩童,疯玩起来恨不能把房顶掀出个洞。 吃过午饭,桃灼一个人回到福熙阁,蹲在兔笼子旁边发怔。他喝了点酒,脸色发红,一双杏眸也是雾气蒙蒙的。 有些人一旦离开就是永远,这一刻所有的热闹喜庆都将桃灼拒之于外,只有无尽的孤独与思念。 “公子。”正黯然伤神之时雪玲珑突然闯入,打破了桃灼寂寞的结界,“公子,那个狗屁将军找上门来了。” 顾煙?桃灼急忙起身。 在碧落轩的院子里,风玄苍与月无痕、花不归,虎视眈眈的盯着顾煙,似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大打出手。 然而顾煙并未理会,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怀中抱着小宝。 远远的见桃灼疾步走来,小宝张着双臂欢喜的喊着,“爹爹,爹爹。” “小宝。”桃灼亦是满心欢喜,只是碍着顾煙,所以并未靠近。 深邃的凤眸在桃灼精致的容颜上停留了片刻,顾煙嗡动了一下双唇,却又什么也没说。 最后只是放下小宝,轻揉了几下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温和的说了句,“去吧,去陪你爹爹过年守岁。” 小宝像只刚出笼的小兔儿,撒着欢儿的扑进桃灼怀中。 顾煙转身往外走,虽依旧身姿挺拔,却好似从骨子里透出了淡淡的失落。 到了门口,终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桃灼的胸口,“伤,可好了?” 桃灼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再也就无话可说,桃灼的淡漠令顾煙无从靠近,就如同当年的桃灼怎么也暖不透顾煙的心。 作者有话说 谢谢路远啊打赏月票推荐X4,怕不怕冷打赏,笔芯小天使专 谢谢清风细雨,允在,栖华,隅梦,一只小白兔,Summers,—诺千金0413,Singkitx2, Domoto糖,浅笑心柔,萌友22302546271,萌友小乖,sarahguo,舆其賣花x2,温如言wry,灼灼其华兮,小言无言,桃花落尽笙歌没,小甜筒,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第112章 烟花落幕后,宫中也散去了热闹喧哗。数不清的红灯高挂,却也是将威严的皇宫映出一片寂寥。 因皇帝病重,这个年,也不比从前欢庆。 每座殿宇都还灯火辉煌,唯独掖幽庭此处没有任何年节的渲染,和往日里一样,死气沉沉的好像是被无形隔离出的一方异处。 温婉的笛声打破了静谧,音色清亮却也掩饰不住淡淡的忧伤。 “三哥哥。”忽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笛声。 坐在墙头的萧慕低头看去,只见萧恒怀里抱着个食盒正仰头看向自己,笑眯眯的眼睛都弯成了月芽儿。 “我就猜到你又来这儿了,我给你带了瑰花糖酥烙,是我母妃亲手做的。” 萧慕想起还是半年前在萧恒寝殿偶然吃了一口皇贵妃做的糖酥烙,其实也不算喜欢,只是萧慕习惯了顺着萧恒说话,就说了一嘴好吃,不成想萧恒竟记下了。 打开食盒,里面的瑰花糖酥烙还散着热气。萧慕扭头看了一眼萧恒红扑扑的小脸,就知道他是一路跑着来的。 见萧慕将糖酥烙放入口中,萧恒忙问着,“味道怎么样?” “嗯。”萧慕点了点头,“挺好吃的。” 萧恒心满意足的笑着,明媚如骄阳,令萧慕不敢直视。 夜里寒风重,坐在墙头上很是感觉出四面八方袭来的凉意狠命的往衣服里钻。 萧恒有些冷,但萧慕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便缩成一团的紧紧靠在萧慕的身上,歪头枕着萧慕的肩膀。 “恒儿。”吃完了一块糕点,萧慕低声开口,“现在是你代父皇整理朝政,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愿” “三哥哥这话说的生分,你只管开口,只要是我能办到的都应了三哥哥。” 萧慕暗暗的叹了口气,伸手搂住萧恒的肩膀将他又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恒儿,这宫里上上下下的只有你是真心待我好,你说,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呢。” 萧恒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很认真的回着,“那是三哥哥也真心待我好,我才愿意对三哥哥好啊。” 眼底闪过隐暗的哀愁之色,萧慕将萧恒搂的更紧了。自己哪有什么真心,不过是贪图萧恒受宠,算是依靠他的庇佑。如那次私自跟随萧恒去赈灾,事情败露后因为萧恒的哭求自己才没受责罚。 “三哥哥,你还没说是有什么事想让我帮忙的。”萧恒仰起小脸看向萧慕。 只是与萧恒眼神接触的一刹那,萧慕到了嘴边的话就差点儿吞咽回去。萧恒的眼睛太明亮,就如同他这个人,不掺有任何杂质,干净的令人形秽。 “也不是什么大事。”萧慕转过头错开萧恒的目光,“年前湘西那边不是闹匪乱么,我如今也不小了,却一直碌碌无为没能帮着父皇分担过。想着趁此次历练一番,前去平匪乱,日后若恒儿登基,我也能有辅佐之力。”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若三哥哥想去便去吧。带多少兵马你自己盘算着,还有,我让顾将军同你前去护你周全。” 知道此事萧恒一定不会拒绝,但听闻要顾煙陪同,萧慕连忙拒绝着,“顾将军还是留在盛京吧,如今朝中不稳,我把他带走了你怎么办。就让徐家小将,徐天磊陪我前去吧。” 天下如棋局,走一步算三步,一步错步步错。世人皆为棋,得之我用,谋之我利。 萧慕离京后,也不知怎么的,满盛京起了谣言,说是豫国的宁公子手中有一物,得之可得天下。 都说传言荒唐,可也有人夜半之时登门拜访。桃灼左右搪塞,说是并无此物,可踌躇的语气却让人觉得此事无风不起浪。 后,几位皇子分别登门拜访,离去时皆是神色凝重。 没多久,各种各样的玉石珍宝明里暗里的往桃灼府中送,一时间桃灼竟成了盛京炙手可热之人。 “公子。” 紫嫣的声音刚刚传来,桃灼烦躁的缩进被子里,闷声闷气的嚷着,“不见不见。” 这段时间访客跟流水似的,眼瞧着天色还不算太亮,桃灼还没睡足呢就又被唤醒,着实是郁闷。 没过多一会儿,院子里忽然想起兵器撞击的打斗声,惊的桃灼一下子坐起身。 “紫嫣,外面怎么了?” “回公子,顾将军来了,听闻公子不肯相见就硬闯,和那几个侍卫打起来了。” 桃灼直挺挺的又躺下,烦躁的在床上左翻右滚了几下,无奈的与紫嫣招招手,“让他们别打了,请顾将军进来。” 入门之时,顾煙带进来一阵刺鼻的血腥味。只是他身穿墨色玄服,所以桃灼并未发现任何血迹。 “你又伤了他们?”桃灼冷声冷气的,“若有下次,别怪我告顾将军私闯民宅。” 虽然语气挺狠,但穿着亵衣懒在床上的样子只会让人觉得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虽然牙尖嘴利的却还忍不住想揉一揉捏一捏。 桃灼贪睡,懒床的模样顾煙也见过多次,如今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触,平白添了几分温馨。 “之前就告诫过你别搅入朝局中,你倒好,还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顾煙坐在桌边,语气里甚是关怀也甚是无奈的,“不管外面传言是真是假,只怕都会惹来祸事。” 桃灼拱进被子里只探出个小脑袋,清澈的杏眸一眨一眨的看着顾煙。 “那怎么办?”桃灼很是无辜的,“都已经牵扯进去了,就算我想全身而退也是不可能的了。” “随我去将军府。”顾煙脱口而出,“我会保护你。” 心尖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疼痛中还有些酸麻。桃灼垂下眼眸,睫毛在眼睑处撒下一片阴影。 一时间,往事成殮在脑海中盘旋,密密匝匝的爱与恨撕扯着心脏,令桃灼踹不过气息。 太迟了,桃灼与自己说着。 花都枯死了才想来浇水,已经不需要了啊。 半晌后,桃灼抬眼再次看向顾煙,问道,“顾煙,若当初没有陌子気,你会选择我么?” “会。”顾煙毫无迟疑的回着。 桃灼笑了笑,觉得自己问的有点傻。哪有什么如果,痴人说梦一般。 “所以,到底是我梗在了你和陌子秩之间,还是陌子気梗在了你我之间?”桃灼喃声自问着,清澈的双眸染进了蒙蒙的黯淡。 顾煙特别害怕看到桃灼这种失魂落魄很是茫然无助的神情,他会忍不住想靠近,却又被拒之千里,使得顾煙有种被悬在半空中慌乱又无措的感觉。 “桃灼。”顾煙上前单膝跪在床边,粗砺的手指轻颤着拂过桃灼的眉间,“就算赎罪也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保护你。” 避开顾煙深邃的目光,桃灼轻声问着,“那陌子ei呢?我若随你去了将军府,他会同意么?” “我会和他解释。”顾煙眉头微皱,显然也为这事有些犯愁。 沉思了片刻后,桃灼说道,“算了,我也不愿意去将军府看平南郡主和陌子es的脸色,你若真担心我,就留在我府上吧。” 顾煙微露错愕。 桃灼连声说道,“不愿意就罢了,我不会强求。” “我去军营点兵,等我。” 待顾煙离开后,桃灼缩进被子里将自己困在黑暗中。他咬破了唇瓣才抑制住哭声,只有眼泪将床铺打湿。 还是会舍不得,终究是不忍心,明明是恨着却还是为他想了后路,就算是萧慕登基清理异党,桃灼还是想好了说辞可以护顾婵一命。 自顾煙带兵守在桃灼府上,倒是清静了许多,顾煙挡住了所有来访的朝臣。 桃灼倒是落得个悠闲,反正流言都传出去了,自己该见的想见的也都见过了,如今就随他们折腾去,只需静静等待有人按耐不住爆发的那一刻。 夜里星空朗朗,月色清明。 桃灼推开门,就见顾煙靠在门外的长廊下,低头拭擦着手中的龙吟剑。 “你今晚又睡在这?”桃灼问着。 顾煙诧异的抬起头,看来之前是分神了,所以没听到桃灼推门出来的声音。 “嗯。”顾煙应着,“守在外面踏实些。” 绕过雕花的红色支柱,桃灼坐在顾煙对面的廊椅上。 单手撑着下颌歪头看了他一会儿,问道,“顾煙,你到底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手里的那个东西落在别的皇子手中,影响五皇子的地位。” 顾煙亦是看向桃灼,片刻后回着,“都担心。” 桃灼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笑,“你倒是诚实,若你说只担心我,没准儿我还感动感动。” “担心五皇子是为国,担心你是为了我自己。” 桃灼的笑意僵在脸上,下意识的追问着,“若只能选一个呢?” 应该是心底的一个执念吧,抹不去的伤痛。在二选一的时候,顾煙永远都是选择陌子秩抛弃自己,所以桃灼才会忍不住在此刻又给顾炸提出选择,尽管这个选择看起来毫无意义。 顾煙似乎是猜透了桃灼的心思,凤眸中有了愧疚之意。 “你更重要些。”他说。 顾煙沉默了。 只是那声音太轻,好似刚一脱口就消散在风中,如同美妙的幻听。 桃灼没敢细想也没敢多问,回身关上房门。 作者有话说 谢谢浅笑心柔月票推荐,sarahguo月票,笔芯, 谢谢一只小白兔,清风细雨,萌友22302546271,舆其賣花x2,一诺千金0413, Singkitx2,隅梦,张大仙的女朋友,温如言wry,薄荷荷,桃花落尽笙歌没,吧唧吧唧的禾旭, 第113章 街头走过的更夫敲着手中的锣鼓,夜半三更小心火烛。 一道黑影从皇宫的方向一路飞到桃灼的宅邸,气喘吁吁的从房檐上直接落到福熙阁。 守在廊下的顾煙瞬间睁开眼,抽出握在手中的龙吟剑。 “顾将军别动手。”花不归急忙出声表明身份,“是我,我找我家公子有急事。” 顾煙收回龙吟剑,看着花不归急匆匆的推开桃灼的房门,一双凤眸暗沉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子。”花不归推醒睡梦中的桃灼,低声说着,“宫里有变,动手了。” 原是困顿不堪的桃灼瞬间清醒,猛然坐起身,“给三皇子传信了吗?” “传了。” 桃灼垂眸想了想,“你们几个缠住顾煙别让他进宫,万一他赶在三皇子之前平了宫中之乱,咱们就白忙活了。” 再无睡意,桃灼穿戴衣物之时指尖都是发抖的。谋划了这么久,成败在此一举,或为王或为寇,总归是要落幕了。 当夜色被撕开一抹亮光时,院子里传来发抖的声音。想来是顾婵终于知晓宫变,准备赶去宫中了。 坐在床边,桃灼手中紧握着少主给予的那块金色令牌,紧张的手掌心都渗出细汗。 白色的信鸽扑棱棱的落在窗台上,桃灼匆忙上前解下信条,三皇子已经到了城门处。 出了房门,只见他们四个将顾婵缠的死死的,一时半会儿是无法脱身了。桃灼正准备离开,忽而顾煙飞身过来将桃灼扯到身前,冰冷的龙吟剑抵在桃灼的颈间。 “公子。”风玄苍等四人发出惊呼。 桃灼垂眼看着锋芒的剑刃,发觉剑身随着握剑之人在微微发抖。 顾煙的臂弯紧锁住桃灼的双肩,气愤也悲痛的在桃灼耳边问着,“你早知道宫中会出乱是么?留我在你身边,是不是就为了今日阻止我入宫?” 桃灼没回答,却是反问着,“你舍得杀我么?” 顾煙手中的龙吟剑晃的更厉害了,就是被钳制的桃灼都能感觉出顾煙的身体在颤抖。 桃灼想推开架在脖颈处的龙吟剑,不料剑刃甚是锋利,瞬间将桃灼的手指划出一道伤口,疼的桃灼“嘶”的吸了口凉气。 “桃灼。”顾煙惊慌的将他松开,“伤了哪里?” 将手指伸到顾煙面前,细长的一道伤口不停的渗着血,顺着修长的手指不断流下,染过指缝令白皙的手背都布满了血红。 将伤口贴在顾煙的唇上,柔软的唇瓣带着沁凉,稍稍缓了伤口的疼痛。 桃灼勾唇一笑,“舔一下,唾液可以止血。” 他笑眼弯弯的如孩童一般纯真甜美,只是嘴边的弧度却是魅惑之极,像个勾人的妖精。 顾煙似是被蛊惑着一般伸出舌尖,轻轻划过桃灼手指上的伤口,小心翼翼的唯恐弄疼了他。 “甜么?”桃灼笑问着,“我的血是不是很好喝?” 顾煙怔愣,总觉得桃灼话里有嘲讽之意。 收回手指,桃灼对着风玄苍他们四个使了使眼色,示意继续纠缠着顾婵,桃灼则转身快步离幵。 此次宫变是二皇子率先挑起的,而后另外几个皇子也就按耐不住的掺合进来。都知道皇上有意将皇位传给五皇子,奈何一直未立下诏书,使得其他皇子都想为了那把龙椅争上一争。 等到三皇子萧慕赶回宫中之时,已是遍地尸首血流成河。厮杀声不断入耳,太监宫女贴着墙边逃窜着,或是哭骂着或是哀嚎着,一片狼籍。 踩过满地鲜血,跨过数不清的尸骸,萧慕带着兵马站在天恩殿的玉石阶下,冷笑着与身边的徐天磊说道,“看见了么?这就是皇家。什么手足,什么亲情,在权势面前一文不值。” 徐天磊神色凝重的问着,“杀进去么?” “杀,以平乱之名,一个不留。” 萧慕冷着眼眸,没有丝毫犹豫的。就好像多年以来的隐忍与屈辱,在这一刻都爆发出来。那张英俊的面孔,透着扭曲的狰狞。 当萧慕将手中之剑插入二皇子的体内后,二皇子瞪大了眼睛指着萧慕,却是一个字都没说来,带着他那充满错愕的难以置信置信的神情倒地死去。 不单单是二皇子,似乎每个人都没料到萧慕会来争夺皇位。他从小就备受冷落,生母是贱奴,又早逝,萧慕就是宫中最不起眼也最令人不屑的皇子。 太祁殿是皇贵妃的寝殿,自皇后娘娘病逝后皇上一直未立新后,便是由皇贵妃执掌凤印打理后宫。 曾极受圣宠风光无限的太祁殿,此刻却是被四皇子带兵团团围住。 “萧荣。”年华随逝却风韵犹存的皇贵妃怒气冲冲的指着四皇子,“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谋反。” 四皇子讽笑道,“如今宫中早就乱了,反的也不止我一个。” 皇贵妃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将长公主与萧恒护在身后,与萧荣好言相劝道,“他们是谋逆,那是要掉脑袋的。萧荣你是个聪明孩子,怎能做出这糊涂事。顾将军是受你父皇之命扶持你五弟,等他带兵攻进来谁又能跑得了?只要你现在收手,我保证你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提及顾煙,萧荣难免心生忌惮。顾煙身为一品大将军,手握荆国百万雄兵,万一以平乱之名谋反,那就得不偿失了。 看出萧荣有所动摇,皇贵妃连忙又劝说道,“你且放心,只要我恒儿登基,就立即赏你封地赐封为王,总是好过落下个谋逆之名吧。”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为你写下手谕,亲盖凤印。” 萧荣思量了片刻后,笑呵呵的与皇贵妃身后的萧恒说道,“五弟,是哥哥糊涂了,你可别忘心里去啊。” 未经历过事的萧恒早已脸色苍白,眼角含泪的唤了声,“四哥。” 在这冷漠虚伪的皇宫里,也就养出萧恒这么一个质朴纯真的,他是真心把所有人都当作兄弟毫无防备的。 这一声四哥叫的萧荣心里泛酸,将手中之剑扔在地上,大声吩咐众人保护太祁殿。 而就在这时,满身是血的萧慕闯了进来,他俊美的脸上亦是沾染着斑驳血迹,眼中嗜血的阴狠令人胆寒。不由分说的,一剑刺穿四皇子萧荣的胸膛。 “啊!”长公主吓得发出一声尖叫。 “三哥哥。”萧恒嗡动双唇,眼中的泪不住的滚落着,显然也是吓得不轻。 踉跄着扑到萧慕身前,萧恒扯住他的衣袖哭说着,“三哥哥,四哥都已经同意不再谋逆了,你为何还要杀他,你答应过我不再杀人的。” 萧慕没说话,只是抬手擦拭着萧恒脸上的泪水,手上的血迹花了萧恒的脸颊。 皇贵妃从萧慕阴沉的眼神中就知道他也是心存不轨的,只是其他皇子也就罢了,他这么个无权无势的也想当皇帝,简直就是笑话。 “小杂种。”皇贵妃冷笑着,“就凭你也想窥觊皇位?简直是痴人说梦。” 萧慕垂下头呵呵的笑了两声,那声音阴森的好似来自地狱的鬼魅。 忽而萧慕抬手捂住萧恒的双眼,就似那年在凉州,萧慕亦是不忍心让萧恒见到血腥。 剑刃穿透身体的声音尤为刺耳,萧恒的眼泪从遮在眼前的指缝中渗出,他颤声问着,“三哥哥,你杀了我母妃是么?” 萧慕依旧不说话,萧恒却又一次听到肉体被刺穿的声音。 “长姐。”萧恒念着,却没有任何回音。 萧恒想推开萧慕的手,萧慕却用力将萧恒搂进怀中。 “恒儿,别看。”萧慕在他耳边沉声说道,“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怎么可能过去? “三哥哥,你告诉我,我只是做了个噩梦。”萧恒突然的哭出声,发疯似的推操着萧慕,“三哥哥,你告诉我,我母妃和长姐都还好好的,你告诉我你没有杀他们。” 萧慕不回话,只是将萧恒紧紧按在自己怀中,肩上的衣衫都被眼泪打透。 过了许久,萧恒渐渐安静下来,没了哭声只有身体还在不住颤抖。 “三哥哥,你会杀了我么?”萧恒茫然空灵的声音令萧慕心口泛起阵阵刺痛。 “不会。”萧慕的手指用力陷入萧恒的发丝中,“三哥哥不会伤害你的。” “可你杀了我母妃,杀了我长姐,杀了所有人,你怎么会不杀我灭口?” 萧恒的话正是萧慕所忧虑的,他看到了太多知道了太多,已然成了最大的隐患。可萧慕不忍心,他可以杀尽天下人,却唯独不舍得对萧恒下毒手。 “恒儿,我不会杀你。”萧慕承诺着。 “可我活着,就是三哥哥最大的忧患。” 萧恒忽然仰起头狠狠的一口咬在萧慕的咽喉处,突如其来的疼痛,令萧慕下意识的将萧恒从自己怀中推出去。 萧恒趁机握住萧慕持剑的手腕,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恒儿。”萧慕惊呼出声。 温热的鲜血溅在萧慕的脸上,他慌了神的想擦去萧恒唇角的血迹,可怎么也擦不净似的…… “三哥哥。”萧恒弯起沾满鲜血的嘴角淡笑着,“你想要的,恒儿都给你。” 等到桃灼赶来时,就瞧见萧慕跪在太祁殿,怀中抱着死去萧恒,眼泪顺着他英俊的脸颊不断滴落。 他曾答应了萧恒不再杀人,可不但血染皇城,就是萧恒都死在自己的剑下。 坐拥了天下却失去了他,再不会有人软软糯糯的唤声,三哥哥。 作者有话说 谢谢薄荷荷打赏催更推荐,笔芯V 第114章 新皇登基,史书有记:荆国危难,与皇病榻之时众子起乱,二皇子刺杀先皇,四皇子谋害皇贵妃与其一双子女,幸而三皇子平宫中之乱,使荆国免于浩劫,百姓安然。 二皇子与四皇子从皇族除名,其家眷子女男丁斩首女眷为奴。可怜五皇子死于浩劫,又是先皇之爱子,故新皇恩泽是以太子之丧出殡。 发喪的那一日,身穿黄色龙袍的萧慕站于皇城之上,看着萧恒的灵柩在前呼后拥中穿过每一条街道,直至消失在视线中。 萧慕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白皙而修长,却是每一道纹路里都沾染着鲜血。杀兄弑父,萧慕的冷血与狠戾成就了他的王者之位。 可就算睥睨天下也是有意难平的时候。 “恒儿。”望着灵柩消失的方向,萧慕的眼角滚落出一滴泪。 一朝天子一朝臣,自萧慕登基后清除所有异党,提拔新科才子,整个朝堂新旧交替算是大清理。 朱砂笔顿在折子上,萧慕犹豫不决的看着“顾煙”二字。 这一笔落下,顾煙被贬,只是没了顾煙谁又可撑起大将军之职?思虑了许久,萧慕暂将朱砂笔放在一旁,与身后的宦官说道,“去宣徐将军与宁公子觐见。” 桃灼赶来之时,萧慕正在与徐天磊议事,只得在殿外等待。 又是三月春来,树梢的桃花已经露出点点粉红,随着春风轻轻摇动。 呈乾殿内檀香袅袅,俊美如玉的萧慕有些疲累的斜靠在龙椅上,眯眼看着跪于下方的徐天磊。 “一品大将军之职,手握荆国兵权,令朕都要忌惮三分。多少人盼都盼不来呢,朕有心册封你,你还不要。” 徐天磊笑了笑,“臣有几分能耐臣自己知道,我最是贪生怕死的,怎可担大将军之职。且顾将军为荆国出生入死从未出现批漏,祖上就是开国将军,几辈人为荆国征战沙场,皇上没理由撤顾将军的职。” 自是,萧慕心底也不想动顾家的根基。只是顾煙拥萧恒,对自己向来疏远,萧慕是担心他会心有不忠。 看着徐天磊那副誓死不做大将军的模样,萧慕无奈的哼声道,“我瞧着你就是懒散,贪玩惯了。什么怕死惜命的,都是借口,平乱之时我怎么一点没瞧出你胆怯退缩。” 徐天磊挑眼看了萧慕一眼,随即又垂眸,“臣确实怕死,但这世上总还是有让臣甘心赴死之人。” 原是唇角还含着的笑意忽然间滞住,萧慕的眸色一点点暗沉。 “你先下去吧。”萧慕淡声与徐天磊说道。 “是,臣告退。”徐天磊起身,恣意潇洒的转身。 萧慕注视着徐天磊的背影,暗自揣摩着适才他言语中的意思。他甘心为我赴死?是因君臣之道么?一时间又想起萧恒,你想要的恒儿都给你…… 萧慕心烦气躁的揉着胀痛的额头,与旁边的宦官挥了挥手,“宣宁公子。” 在呈乾殿的翠色水晶珠帘后,是皇上的内书房。黑色檀木雕刻的硕长书案,散发出淡淡的笔墨香。 萧慕与桃灼没个正形儿的并肩靠坐在书案下,像两个躲避先生目光的书童,将身影遮个严严实实。 掏出藏在怀中的馒头,萧慕撕开一半递给桃灼。 桃灼有些惊讶的,“你把馒头藏在龙袍里?” 萧慕笑弯了双眼,“是不是感觉这馒头瞬间就成了美味佳肴?” 桃灼低头咬了一口,摇了摇头,“还是馒头味儿。” 历经岁月变迁,仿佛又回到少年。只是万物更替,少年也不是曾经的少年。 小口小口的咽着,待手中馒头快要吃光时,萧慕低声问道,“你想我怎么处置顾煙?” 桃灼不语,只管低头咬着馒头。萧慕也不催促,耐心的等待着。 等到所有的馒头都入了腹,桃灼才转头看向萧慕,“你打算怎么处置?” 到底还是没有生分的,称呼都不曾改变。 “或是处死,或是拉拢,总不能放任不管。”萧慕回着。 桃灼沉默了一小会儿,问着,“怎么拉拢?” —句话就看透桃灼的心思,萧慕笑了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让他死。” 桃灼胸口瞬间的刺痛,犹如千虫叮咬,又似困于深潭之中,不得以呼吸,又无法抽身解脱。 只有顾煙一死,云逸之事才算平息。可桃灼的恨总像是被什么干扰着,无法恨的彻底,也无法看着顾炸死去。 或许与云逸只是感动过后的心动,与顾煙才是爱恨纠缠不死不休的宿命。 见桃灼不言语,萧慕又说道,“我知道顾煙想要的,大概也知道你想要的。即是拉拢,自然是要打动他的心,也要与我有利的。所以,我想下旨赐婚,成全你和顾煙。” 最后一句好似晴天霹雳,震的桃灼半晌没回过神儿。 许久后,才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凭什么说,嫁给顾煙,是,是我想要的?” “嫁给顾煙当然不是你想要的,但将之前所受的屈辱一并讨伐回来应该是你想要的。你在将军府跌得太重,自然也是想从将军府爬起来,我说的没错吧。” 是,萧慕说的没错。桃灼处心积虑的帮助萧慕,名义上是想有个靠山,可有了靠山还不是为了做一些从前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桃灼思考了片刻,下定心思的与萧慕说道,“不能为妾,我要做平妻。” “自然。”萧慕回着,“不但如此,我还会册封你为荆国的宁王,与顾煙也是能平起平坐的。” 桃灼将小脸埋在弯曲的膝盖上,脑海中想了想平南郡主和陌子秩接到圣旨时的神情,嘴角忍不住上扬着弯出嘲讽的弧度。 回到府中,桃灼想着如今朝局已然稳定,萧慕也登基为帝,自己该把那四个猴崽子还回去了。 如此,半路转身朝着他们居住的院落走去。 春风拂面,惬意融融。桃灼眯起杏眸,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桃花香。 正要抬手敲门之时,忽听到里面传来花不归的怒吼声,吓得桃灼急忙缩回手。 “月无痕你就是个傻子,你弄疼老子了。” 月无痕也挺恼火,“叫你不要乱动,你看看,都出血了。” 门外的桃灼有些凌乱,手悬在半空中,心想着是敲还是不敲呢? 这会儿窗子忽然被推开,雪玲珑眼尖的一眼看到桃灼,“公子,你在门口偷听么?怎么不进来。” 我哪有偷听,是你们喊的太大声。桃灼涨红了双颊,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进了屋子,只见雪玲珑与风玄苍蜷腿坐在椅子上。而花不归与月无痕则是站在床边,月无痕的嘴角还渗着一丝血迹。 桃灼还是挺羞愧的,觉得自己适才好像想多了。然而雪玲珑的一句话,却震的桃灼当场石化。 “公子,他们两个连亲吻都不会,你教教他们。就像上次那个狗屁将军把你按在床上那样,给他们做个示范。” 疯了么?且不说自己那点頫事再一次被曝光,他们两个亲吻,另外两个围观指点算怎么一回事? 桃灼无奈的扶额,这四个神兽必须送走。 “那个。”桃灼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不太尴尬,“我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也多谢你们一直以来的保护,明儿我就将你们送还给少主。” “不要。”四个人异口同声的喊出,震的桃灼耳蜗里嗡嗡作响。 雪玲珑跳下椅子,跑到桃灼面前扯着袖子的撒娇道,“公子,你就再多收留我们几日嘛,我们会尽心尽力的侍奉公子的。” “是啊,公子。”风玄苍附和,“待在云烟小筑实在是太憋闷了,再容我们几日吧。” “可是……。”桃灼有些为难,事情都处理完了,哪有不归还的道理。 然而桃灼这个可是刚刚说出口,四个人就跟商议好了似的一同跪下,“求公子再收留数日。” 桃灼无奈,只好点头,“三,就只能再留你们三日。” “谢谢公子。”雪玲珑高兴的蹦起身,一手挽着桃灼的手臂,一手指着花不归与月无痕,“你们继续,正巧公子也在呢,不懂得可以问公子。” 吓得桃灼连连挥手,“别,你们自己研究,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休息。” 说完一路小跑着离幵,生怕被他们抓过去做示范。 不日,桃灼册封一事与赐婚一事一并传遍了整个盛京。 将两名男子赐婚,这也算旷古之今的新奇事了,瞬间掀起了大街小巷的热议。听闻年迈的平南王一次次进宫觐见,却都被皇上以身体不适挡了回去。 倒是将军府里安静,想当年顾煙被赐婚,可是三番五次的入宫请求皇上收回旨意。 当天夜里,就有人入府行刺桃灼,却被雪玲珑的银貂咬伤。 身披红色斗篷,桃灼坐在椅子上看着被绑在柴房中的三人,神情慵懒,却又是冷声淡语的,“是谁派你们来行刺的?” 三名歹徒倒是一副宁死不屈的神情。 桃灼打着哈欠,“不说就算了。” 转头吩咐月无痕,“把他们的舌头拔下来,不想说,这辈子都不要说了。” 而后就起身回屋休息去了。 第二日清晨,桃灼躺在被窝里,听着月无痕的回话。三人中有两人露怯,都说了,原是平南王府派出来的。 桃灼沉思了片刻,“先把人关在柴房吧,每日打上二十鞭。” “不去平南王府讨个公道么?”月无痕问道。 桃灼摇了摇头,只回了两个字,不急。 作者有话说 谢谢红尘墨友月票,耦合月票,笔芯 谢谢栖华,萌友22302546271,舆其賣花x2,清风细雨,神马情况,哎呦呵呵x2,浅笑心柔,灼灼其华兮,热负荷江南华府,Summersx2,Domoto糖,Singkitx2,萌友小乖,允在x2,隅梦,桃花落尽笙歌没,一诺千金0413,小甜筒,大鱼,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第115章 桥头的柳枝抽出了嫩芽,春风挟杂着细雨,催开满城桃花。十里灼灼,十里红妆。从宁王府到将军府,这一路走来短暂而漫长。 坐在八人抬的喜轿中,桃灼低头捻着红色衣袖上金线钩织的花纹。想那一年顾煙带着自己去锦绣轩,可终究是心愿落了空,未能穿上嫁衣…… 如今算是成全了当年的心愿,却不复那一年的心境,无悲无喜平静如水。 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轿帘,贴着缝隙只见顾煙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身上亦是穿着从绣锦轩定制的华贵喜服。 似是有所感应,顾煙忽然回过头。桃灼下意识的想缩回手,却又强迫着自己不去躲避,就隔着那一道缝隙与顾煙彼此凝望。 每每坐在铜镜前,桃灼总觉得自己变了模样。如今细看顾煙,发现他一如初见那年,深邃精致的五官,似鬼斧神工精雕细琢而成。 将军府甚是热闹,为了不使众人流言蜚语,萧慕更是亲自过来参加他们的婚事。 因老将军已逝,老夫人称病,高堂之位是空缺的。桃灼倒是不在乎顾家的族老是否愿意接受自己,规规矩矩的按着喜娘的吩咐从拜天地到入洞房。 在听风楼的偏西侧有一处烟雨楼,恰巧院里还有几株桃树,唯一令桃灼不太满意的,就是这个院子紧邻着陌子秩居住的辰星阁。 桌上的红烛映着红色的珠帘,屋子里的陈设皆是喜庆。 桃灼一人坐在床边,抓过撒在床铺下代表寓意的桂圆、大枣、花生等,一颗一颗的往嘴里送着。 忽然窗子被推开,将偷吃的桃灼吓了一跳。只见雪玲珑身体倒挂着垂在窗子前,眼巴巴的问着,“公子,你吃什么呢?” 桃灼捧起床上的干果,走到窗边塞给雪玲珑。 “不够,他们三个也想吃。” 于是桃灼又划拉划拉,床铺上基本也就干净了。 “公子,你今儿真好看。”雪玲珑毫不掩饰的夸赞着。 一块花生皮落下来飘到雪玲珑的头上,只听花不归的声音传来,“咱们公子什么时候都好看。” 又听风玄苍说道,“嗯,虽然比我还差点儿,但也算倾国倾城了。” 随后风玄苍就被月无痕与花不归合力从房檐上踹了下去,理由是臭不要脸。 前几日桃灼是去了云烟小筑的,想将他们四个归还给凌少主。不过并未见到凌少主的面,只得了凌少主的口信,说是将军府里不太平,暂且把他们四个先留在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桃灼困倦的有些睁不开双眼,鞋袜未脱衣衫未解的就蜷躺在床边昏昏而睡。 短暂的梦境却很杂乱,桃灼梦见自己母后,梦到久久未见的师傅,梦到死去的云逸,也梦到曾经的顾煙。 等顾煙进来时就瞧见桃灼在睡梦中不安的呢喃着,眼角还渗出几滴泪珠。如此安静又委屈可怜的模样,像极了从前那个软弱的小东西,那个被自己不小心丢了的桃灼。 俯下身,顾煙轻轻吻在桃灼的脸颊。柔软的触感终于令顾煙感觉到了真实,自从接到赐婚的旨意,顾煙就总是恍恍惚惚的,似沉浸在梦境之中又游离在梦境之外。 陌子秩的眼泪会让顾煙无所适从,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敢面对。他不知要如何同陌子秩解释,他想娶桃灼,想把那个人放在自己身边,只有时时刻刻的看见,心才不会感到慌乱。 可子秩呢?顾煙也曾静下心来想过,也会害怕子秩落泪,也会害怕子秩伤心,会宠着他护着他甚至答应他所有的要求,就好似要把从前亏欠他的全都偿还了。 顾煙已然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不爱,只是面对陌子秩还能做到心如止水,可面对桃灼,却要随着他的情绪波动。 鼻息间浓烈的酒味将桃灼熏醒,他微睁双眸,就瞧见近在咫尺的顾婵。深邃的凤眸有着茫然也有着情动,令桃灼不经意间心跟着颤抖了一下。 “饿么?”顾煙今日喝的微醉,声音都有些沙哑。 桃灼摇了摇头,但很快又点了点头,“是有点饿了。” 出了宁王府就一口饭都没吃呢,睡觉之前肚子都开始唱空城计了。 顾煙起身,到了门外吩咐顾安生去厨房拿糕点,而后折回身,就坐在桃灼身边。 “好像做梦一样。”顾煙低声自言自语着。 他知道桃灼心里有个结,以为缘分止步,从未想过还能有成亲的一日。不得不说,萧慕的这个旨意实实在在的打动了顾煙的心。 贴着桃灼的后背躺下,顾煙轻轻勾着他的腰,低头埋进桃灼的颈间。 醉酒后的呼吸都是滚烫的,喷在桃灼的脖颈处的肌肤上,引起一片细小的颤栗。桃灼觉得有些痒,想挪动着远离一些,可搂在腰间的手却加重了力气,令桃灼动不得。 “桃灼。”顾煙低语,“我亏欠你的太多,就像曾经亏欠了子秩,怎么还都还不起。” 桃灼皱了皱眉,嘲讽道,“顾将军还真是多情呐,惹的风流债怕是这辈子都还不完吧。” “没有。”顾煙摇着头。 发丝撩拨着桃灼颈部的肌肤,更有些发痒了,桃灼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从前是子铿,现在是你。没有旁人,只有他会让我觉得怜惜,只有你会让我觉得难过。再没有旁人了,就欠了你们两个。” 桃灼知道顾煙是喝的有些醉了,才会胡言乱语的说了这么多,他平日里并不是擅长表达的人。 桃灼并不想去分析顾煙话里的意思,反正在新婚之夜听到陌子秩这三个字就挺窝火的。 恰好这会儿顾安生送了糕点进来,桃灼很用力的推开顾煙,坐到桌边吃着糕点。 顾煙亦是坐起身,迷朦的双眸一直注视着桃灼。 “看我做什么?”桃灼冷哼着,“你若是惦念陌子気,放不下他,现在就可以去找他。” 顾煙似是想开口解释,动了动薄唇又不知如何开口,脑子里晕乎乎的一团,只有桃灼吃糕点时鼓着两腮的模样,甚是可爱。 这会儿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只听顾安生小声唤着,“公子,公子你歇息了么?” “没呢。”顾煙揉着泛痛的额头,“怎么了?” 顾安生犹豫了一下,回道,“辰星阁那边来传话,说是陌公子不见了。” “不见?”顾婵急的猛然起身,因动作过猛而有些头晕,站在原地身型晃了几晃。 桃灼将糕点放在唇边却没有再吃下去,抬眼盯着顾煙的一举一动。 “是。”门外顾安生回着,“已经派人去找了,公子,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顾煙看向桃灼,桃灼便垂眸不理会,依旧吃着糕点。 自皇上赐婚以后,顾煙是没和陌子秩解释太多,他是不敢看陌子秩那哀怨的模样。总以为尘埃落定,到时候都会顺其自然的去接受。 没成想陌子秩竟然会离开,盛京虽大,可陌子秩除了将军府已经别无归处。 “桃灼,我……。”顾煙自知新婚之夜不宜离开,可万一陌子铿出了什么事,自己怕是要愧疚一辈子。 “我去去就回。” 顾煙匆忙的往外走,只是还未到门口,就听得“哗啦”的一声。 顾煙惊愕的回过头,只见桌上的糕点连同盘子,都被桃灼扫落在地。 “平日也就算了,今儿不行。”桃灼忍着胸口的恼怒,还算心平气和的与顾婵说着,“只管派人去找,把所有人打发出去都行,但你不能踏出这屋子半步。” “桃灼。”顾煙似是不理解。 “今儿你我成婚,你若现在出去寻找陌子铿,我以后在将军府是不必见人了,还不被笑话死。且咱们又是皇上赐婚,你新婚之夜抛弃我去寻找你心上人,这事若传到朝堂上,传入皇上耳中,顾将军,你也是难堪啊。” 顾煙不语。 桃灼蹲下身子开始拾捡地上的碎片,“这个陌子気还真是任性,他是不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将军府的主子。即没什么名分又没什么地位,怎么就不能学着安分守己点。你宠着他,我却不愿惯着他,等找了回来就让他到我院子里跪着。我大婚头一晚他就折腾,也算是给他个教训,以免以后做出更出格的。” 这些话落入顾婵耳中,总觉得桃灼是有些刻薄了。 紧拧着剑眉,顾煙劝说道,“是,他本就是无名无份的,在这将军府里已经很是受人冷眼。如今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又是平妻,地位自然不一样,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就是平南郡主也是容得下他的。” “顾将军是说我还不如平南郡主有容人的气度?”桃灼冷笑,“你说是就是吧,陌子es这次非罚不可。若将军不服气,咱们也可以同去殿前辩上一辩。哪有这样的道理,我成婚头一晚他就玩失踪,逼着你去寻找,好让我成为将军府的笑柄。” “子铿他未必想那么多,他只是……。”顾煙挺是无奈的解释着,“只是接受不了,我与你成婚。” 破碎的瓷器不小心划伤了手指,桃灼骤然缩回手,用力将伤口的淤血挤出。 顾煙见状急忙上前,将桃灼的手指含入口中。 “他接受不了又如何?”桃灼歪头看着顾煙为自己清理伤口,“这是圣旨,他接受不了大可以去求皇上收回 旨意,正好我还不想嫁给你呢。” 顾煙手上的动作猛然顿住,抬起凤眸,难以置信般紧盯着桃灼的双眼。 “你不愿意?” “你以为我愿意?” 作者有话说 谢谢怕不怕冷打赏月票,君伶打赏月票x5,笔芯小天使专 谢谢栖华,Domoto糖,灼灼其华兮,红尘墨友,萌友小乖,隅梦,张大仙的女朋友,浅笑心柔,Singkitx2,戳可爱,温如言wry,舆其賣花x2,Snowby,允在,桃花落尽笙歌没,冷戈x2,小甜筒,绯色的琉璃,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第116章 这一晚顾煙到底是没有离开,却也一直未睡。两人同榻,中间却隔出不可逾越的距离。 大婚头晚,喜烛不可灭。昏黄的烛光摇曳,顾煙盯着桃灼的背影。 原来,他是不愿意的。即不愿意,又何必勉强呢? 顾煙缓缓闭上双眸,心中有密匝的刺痛感。 翌日,桃灼被推门声扰醒。这一晚他睡的也不踏实,好似顾煙每一次翻身每一次叹气,桃灼都略有印象。 转身看了一眼稍有凌乱的床铺,空荡荡的,果然是顾煙离开了。 天色也只是微亮,他就匆匆离开,想来也是这一晚上都因为陌子ei失踪一事耿耿于怀,而无法安然入睡。 桃灼原是想再睡一会儿,只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了,最后只得起身洗漱,脱下喜服换了一身淡青色钩兰花的锦袍。 正是乍暖还寒时,出了屋子就感觉到空气中的凉意,桃灼紧了紧衣领忍不住咳了几声。 本是想去看看小宝,又怕这孩子还没醒,就顺着青石路沿着湖边闲逛。 这会儿瞧见不远处走过一名婢女,原桃灼是没太注意的,只是府中其他奴仆见了桃灼都要驻足行礼,偏那婢女见了桃灼跟见了鬼似的脚步匆忙着想逃离。 “站住。”桃灼挺是好奇的将人唤住。 那婢女吓得一抖,急忙跪下并埋着头,“奴婢,奴婢给宁王殿下请安。” 桃灼上前,待看清了那婢女的长相,才恍然明白她为何害怕了。是沫儿,从前侍奉在自己跟前的,又诬陷自己毒害陌子秩的那个小丫头。 “你这丫头,跑什么跑,我还吃人不成。”桃灼笑了笑,笑容很是冷漠,“是在哪里做杂役呢?” 沫儿吓得一直再发抖,声音都带着惧怕之意,“奴,奴婢,在少夫人那里做事。” 说完,忽然就哭着一个劲儿叩头,“宁王殿下饶命,宁王殿下饶命。” “嚷什么嚷。”桃灼皱眉,“我有说要杀你么?你哭天喊地的是想让全将军府的人都觉得我仗势欺人草菅人命?” 沫儿的哭声嘎然而止,慌的连连摇头,“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桃灼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身后,有些没底气的喊了声,"来人。” 随着不远处的柳树枝晃动了几下,月无痕飞了过来。他们几个是习惯了当影卫,尽管桃灼说过可以正大光明的跟在自己身后,却依旧要隐身在暗处。 “雪玲珑呢?”桃灼怕月无痕手太重,真的把人打死。 “在厨房呢,说是公子昨晚应该累着了,给公子准备药膳呢。” ……桃灼无语。 转身又看向沫儿,桃灼冷声道,“我与郡主是平妻,你却唤她少夫人唤我宁王殿下。自己掌嘴,我这侍卫手上没轻重,万一把你打死就不好了。” 又吩咐了月无痕,“你在这看着,她自己不动手你就代劳,三十下,必须见血。” 不顾沫儿的求饶,桃灼踱步回了烟雨楼。 雪玲珑的药膳已经做好,满屋都充斥着一股子难闻的怪味。 桃灼捏着鼻子大气都不敢喘,“拿走拿走,这也太难闻了,把小白小黑和小花都给熏的打薦了。” “公子,这可是我花了很大心思的。”雪玲珑哭丧着脸,委屈巴巴的,“虽然难闻了些,但口感还是不错的。公子你又没喝,怎么就断言不好喝了。” 是我以前喝过啊,桃灼如此想着却没忍心说出来打击雪玲珑。 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昨晚什么也没做,不需要补身子。这样吧,你先端走,过段时日天天让你做,还保准有人喝。” 如此,雪玲珑才不情不愿的将那碗颜色难堪,味道难闻的药膳端走。 桃灼摇了摇头,这厨艺,简直是得了自己的真传。 —直到了晌午,辰星阁那边也没传出动静。桃灼也挺是奇怪的,这陌子秩无依无靠的能跑到哪里去呢? 小宝过来陪同桃灼一起用午膳,这两日最开心的就是小宝了,又可以不用离开父亲,又可以一直和爹爹在—起。 正吃着饭呢,门外通传,说是平南郡主过来了。 话音才落,平南郡主就带着彩珠走进来。小宝急忙放下筷子,小大人儿似的,规规矩矩的给郡主行礼。 “宁王殿下好大的架子,成婚第二日就责罚我房中的婢女,是想在府中立威还是想打我的脸?”平南郡主—贯她的跋扈,尽管桃灼的身份早已不同往日,却依旧做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睨视着桃灼。 桃灼先是戳了戳小宝,示意他继续吃饭。这孩子应该挺害怕平南郡主的,那些应有的天真在她面前一点也显露不出来。 而后才与郡主说道,“是我冒失了,我可没想打郡主的脸,但郡主也不能把脸伸过来让人打啊。为了赔罪,我送郡主一份大礼。” 说着,冲着门外喊道,“花不归,把给郡主准备的礼物带过来。” 平南郡主满眼狐疑的看着桃灼,“礼物?你耍什么花样?” 桃灼没理会她,温和的给小宝布菜。 不出片刻,花不归与月无痕压进来三个人,血葫芦似的身上皮开肉绽没一块好地方。一道道鞭痕,新伤覆盖着旧伤,凝固的血痂都成了黑褐色,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爹爹。”小宝有些害怕的往桃灼身边蹭了蹭。 桃灼将小宝轻搂进怀中,“别怕,一会儿郡主娘娘就把他们带走了。” “桃灼。”平南郡主有些气急败坏的,“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桃灼淡淡讽笑着,“物归原主而已。” “你,你别血口喷入。”平南郡主有些心虚。 桃灼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我也没说什么,怎么就血口喷人了?还是郡主知道些什么?例如,刺杀。” 很是满意平南郡主此刻苍白无血的脸色,桃灼起身用脚尖踢了踢蜷在地上的男子,伤口的疼痛令他们哀嚎出声,嚷着,“郡主救命,郡主救命啊。” “郡主不必担心。”桃灼笑道,“我若是想把事情闹大了,今儿他们三个就是跪在大殿之上,喊着平南王救命了。我也是可怜你父亲爱女之心,就不声张了。还是请郡主将人带回去,没事好好看看他们身上的伤,和当年郡主留给我的,是一个样的。” 本是想借题发挥给桃灼一个难堪,不成想到最后自己却下不来台面,还被桃灼明里暗里的讽刺威胁了一番。平南郡主铁青着脸色,忍了一肚子气将那三个被打的半死的男子带离烟雨楼。 午膳过后,桃灼打着哈欠起了困意。命人将小宝送回去听课,便上床歇息了。 只是刚刚入睡,就被吵醒。有奴仆来回话,说是将军随同陌公子回来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掌红色锦被上龙凤呈祥的图形,桃灼思虑了片刻后,起身整理好衣服,去往辰星阁。 顾煙是在曾经的陌府外找到陌子秩的,那会儿他蜷缩在墙角,无依无靠的一个人守着他曾经的家。 那一瞬间,顾煙心酸至极。曾经盛京里人人赞许仰慕的翩翩公子,如今却落魄到无家可归,就连自己的将军府都令他无法安身。 “子铿。”顾煙上前,将他抱到马背上。 陌子秩彷徨无助的看着顾煙,“如今你又成了亲,还会要我么?” 顾煙没说要还是不要,只说,“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就在顾煙跃上马背之时,陌子秩忽然回过头,在顾煙的唇边胡乱的亲吻着。 陌子社的主动令顾解有些怔愣,但很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的将陌子社推开。 “子铿,你无需这样,不必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什么,相信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陌子铿眼中有泪,很快顺着脸颊滑落,“你不喜欢我碰你?” “不是那个意思。”顾煙没敢看陌子钱的眼睛,只是解释着,“我昨日才成亲,被人看见了不好。” 而后夹紧马腹策马扬鞭,将陌子秩又带回将军府。 自从昨天离开,陌子気滴米未进,又受了一夜的凉风,这会儿躺在床上发着热病,看起来极为虚弱。 而顾煙就坐在床边,看着大夫为他诊脉。 顾安生跑进来,“公子,宁王殿下过来了。” 陌子秩握着顾煙的手,正想说不愿见他,桃灼却已经推门而入。 陌子気扭过头,冲着床榻内侧不去看桃灼。 “怎么了这是?”桃灼看了看诊脉的大夫,又往床上扫了一眼,问着,“将军是在哪里找到的?” 顾煙简单的与桃灼说了,又怕桃灼真的责罚陌子铿,劝说道,“子秩无依无靠的也着实可怜,他身子又虚,稍一折腾就染了病,此事,就别再追究了。” 桃灼笑了笑,“到底是将军心尖上的,我这还没开口呢,将军就急着求情了。身子虚不算什么,养个三两日就好了,像我还落着病根儿呢,也没见将军关心过。” 如今桃灼说话是尖酸了些,顾煙知道他有咳疾,也知道他这咳疾因何而来,桃灼这是有意让他难堪。 可若不是伤过痛过又何来现在的尖酸刻薄,桃灼也曾像陌子秩一般无依无靠,也曾柔弱无助的只求顾煙收留。可桃灼不是陌子秩,陌子铿丢了顾煙会睡不着会拼命的寻找。而曾经的桃灼,却是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只能带着对顾煙的眷恋一个人苦撑着活下去。 说是怨恨也好,说是嫉妒也罢,桃灼就是不想成全他们,似是借此来抚平伤疤。 作者有话说 谢谢萌友22302546271催更,笔芯■ 谢谢清风细雨,Domoto糖,萌友48260028364,一诺千金0413,栖华,一只小白兔,浅笑心柔,大鱼,岁然,灼灼其华兮,默默呵呵,萌友14416256369,温如言wry,Singkitx2,qqqqqe,隅梦,猫捡球球球,红尘墨友,怕不怕冷x2,桃花落尽笙歌没,翎瞳,路远啊,允在,南邵,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第117章 桃灼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看茶色应该是今年新茶,味道清香口感也极佳。看来吃穿用度上,顾炸的确是照顾着,没让陌子秩受一点委屈。 大夫诊过脉开了药方子,说是染了风寒又气弱体虚,要好好养着。 桃灼一直坐在桌边看着大夫开药方,只见多是一些名贵的补品。 “大夫。”桃灼笑问,“你是经常来我们将军府为陌公子诊治么?” 那大夫虽不知桃灼为何如此问着,但还是点了点头,“是,一直以来都是老朽为陌公子诊脉。” “哦。”桃灼放下茶杯,伸手点着他药方子上的几株名贵药材,“这灵芝、人参、鹿茸虽然都是进补的上品,但你一次就开出这么多,也不怕把陌公子补的精力过盛流鼻血。且我们将军也清廉,一个月就那么点俸禄养活着一大家子,照您这种开药的方子,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得陪着陌公子喝西北风去了。” 大夫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宁王殿下说笑了,这方子是给将军过目了的,这些年一直都是……。” “那是将军不懂。”桃灼打断了大夫的话,再次端起茶杯,“将军都恨不能去摘朵天山雪莲给陌公子呢,自然就以为名贵的就是好的。所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补的太过对陌公子的身体没有益处。” 大夫回头看了看顾煙,瞧着顾婵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大夫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问桃灼,“那宁王殿下的意思?” “都划去吧,什么灵芝啊,人参啊,都不要了。” 那大夫再次回头看了看顾煙,而后很是无奈的点了点头,“是,一切都按宁王说的。” 等到大夫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陌子秩依旧冲着床铺内侧,桃灼看不见他的脸,但依稀发现他双肩在轻颤。 而顾煙依旧没说话,只是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早就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凸起,似是极力隐忍着。 将最后一口茶喝下,桃灼闲来无事的用手指摩拳着茶杯上的花纹,随口说道,“吃过了药,就劳烦陌公子到外面跪着吧。” “桃灼。”顾煙终于是忍不住开口了,“适可而止。” 摩拳着茶杯的手指停顿住,桃灼挑眉看向顾煙,“将军是觉得我哪里说错了?还是哪里让将军不满意了?” 顾煙每次生气的时候面色都是平静毫无波澜的,做不出太狰狞的神情。唯独是语气和眼神发生着变化,尤其是那双凤眸,气极了会布满赤红的血丝。 从前顾煙生气的时候桃灼会感到害怕,现在……还是有些怕,但不会退缩。 顾煙收紧双拳,深深的吸了口气缓解着心头的恼怒,“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但很多事都已经过去了,已经无法再改变,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你自己,我们重新开始。而且伤害你的也不是子铿,你没必要处处针对他。” 躺在床上的陌子社忽然紧紧攥住被子,五个指尖都陷入一团泛出清白,他就是太敏感了,轻易的从顾煙话里捕捉到“放过你自己我们重新开始。” 我们……,这让陌子ei很难接受。 桃灼将茶杯重重的摔在桌上,“顾将军,我发现你不但是无情,还很是不要脸。以将军的意思,我从前所受的一切都是活该的?连提起的资格都没有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落下的伤也好了,逝去的人也不在了,但为什么还会疼呢?将军,疼,你知道么?” “我会补偿你。” “拿什么补偿?”桃灼不屑的冷笑,“你的命么?” 顾煙心痛的问着,“你想我的命么?” 桃灼忽而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就出来。他不懂,他什么都不懂,若自己真能忍心要他的命,他未必会活到现在。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恨的有多深,爱的有多痛,痛的又有多重。 眨着杏眸,强忍回眼底的酸涩,桃灼站起身说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和顾将军也真是没什么可说的了。一会儿让陌子秩去我院子里跪着,他若不去,我会再回来请。” 转身正准备离开,只听陌子秩虚弱的声音传来,“请宁王稍等。” 陌子秩起身下床,顾煙急忙按住他削瘦的肩,“子铿。” 陌子秩轻轻推开顾煙的手,只穿着一件单衣走到桃灼身边。 “是我犯了错,当罚的,我这便和宁王殿下一同过去。” 桃灼侧目看向陌子秩,当真是柔弱的惹人怜惜。 笑着回身勾起陌子秩的下颌,桃灼讽刺道,“都说我像你,可我瞧着你现在的模样,倒是像了从前的我。我从前也是这幅可怜相,将军就心软了,看来你也知道他的弱处。” 陌子秩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紧抿着双唇不说话,但眼底却掩饰不住对桃灼的怨恨。 这一跪就是两个时辰,陌子秩倔强,好几次顾煙过来搀扶他起来他都不肯,只等着桃灼开口。偏他穿的也单薄,虽是三月里缺也耐不住春风刺骨,额头越来越烫。 就在顾煙无奈之下进屋找桃灼时,发现桃灼竟然躺在床上正睡着,难免有些气恼的狠狠一脚踹在了桌子上。紫檀木的雕花桌不堪的刮蹭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其实桃灼也没睡,就是心里烦闷坐不住,想躺一会儿。屋子里的窗户半敞着,连顾煙到院子里几次桃灼都心明镜似的。 桃灼坐起身,看了一眼紫檀桌,“将军想出气就到听风楼去,别在我这里摔摔打打的,或是将军实在怨愤,不如打在我身上来的痛快些。” 顾煙深深的吸了口气,走到床边挨着桃灼坐下。 “你知道我不会伤你,又何必说这话。只是我们之间的事,我们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不要把子铿牵扯进来行么?” 桃灼冷笑着,“将军,你真是想多了。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不过是皇上赐婚,确是有名无实,就如你和郡主一般。我罚陌子秩的缘由昨晚我说的很清楚了,我不想再为这事浪费口舌。” 顾煙盯着桃灼的眼睛看了好一阵,说了句,“你倒是越来越像平南郡主的性子。”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清响,打人的与被打的皆是满眼震惊的愣住。若不是手心还疼着,脸上还红着,那一下仿佛梦幻般消散的无影无踪。 这是顾煙从小到大第一次挨巴掌,被人实打实的扇了一个嘴巴,半晌儿没反应过来。 桃灼颤着手指,慌怕的额角都渗出细汗。他很是心虚的垂下眼眸,纤长浓密的眼睫毛也似紧张的不住抖动。 就算自己的身份抬的再高,可他和顾煙之间的那种不对等就如同刻在了骨子里,在桃灼潜意识里还是顾煙为尊自己为卑。这一下,着实是被顾煙的话刺激的失了理智。 只是打都打了,桃灼不想露怯,颤着声的说道,“别拿我和那个贱人相提并论。” “好,好。”顾煙冷笑着点头。 凤眸里又出现了赤红色,顾煙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只连说了两个好,而后起身离去。到了桌子边又踹了—脚,进了院子里也没管陌子秩愿意不愿意,直接将人抱起离开了烟雨楼。 桃灼将还疼着的手掌心贴在脸颊上,忽然就忍不住落泪。 心里像是被拧成了团,摊开了铺平了也是密密麻麻的褶痕。那种伤着别人又痛着自己的滋味令桃灼想放声大哭,那种无法靠近又无法远离的折磨令桃灼一再隐忍着,将眼泪化作无声。 之后的几天顾煙一直没来烟雨楼,也没人过来找麻烦,桃灼总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桃花开又看着桃花落。说不上是孤独,毕竟还有紫嫣和风玄苍他们陪伴着。或许是空虚,就算耳边有欢声笑语,桃灼也融入不进去。 成婚后的第五日,顾煙例行上早朝。而桃灼被册封宁王,也有上朝议事之权。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将军府,一个坐轿一个骑马,无半点交集。 朝堂之上,萧慕说道大学士年岁已高,提出告老还乡,问满朝文武可有人选推荐。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后顾煙上前,“臣倒是有一人选,前任大学士陌桁之子,陌子気。” 立即有人附和道,“陌公子从小饱读诗书,知圣贤通法礼,又耳濡目染,倒也可以胜任大学士之职。” 身穿墨色王爷制服的桃灼捻着袖口,冷冷的听着那一群臣子吹捧着陌子秩。 “既如此,那就……。” 萧慕正要下定论,桃灼却在此刻上前,行礼道,“皇上,臣有话说。” “讲。” “陌公子从前是极富盛名,但也是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陌公子旁人不知,我与顾将军却是最了解不过。整日里小女儿家的做派,或是争风吃醋,或是哭哭啼啼,臣以为,此人不适合在朝中做事。前几日我与将军大婚,他还耍了小性子,一点不懂得分寸。” 众朝臣面面相觑,有点搞不清这夫夫二人,怎么一个举荐一个贬低。私下里,交头接耳的揣摩着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心思。 萧慕将手指放在唇边假咳了两声,止住了群臣的私下议论,而后看向顾煙,“顾将军,此事你还是和宁王商议好了,别为了一个外人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 顾煙没再多说,回了一声“是”,就退到了一旁。 散朝之后,行了一半的路程,顾煙忽然跳上马车,将闭目养神的桃灼吓了一跳。 “你可什么都敢说啊。”顾煙气恼的瞪着桃灼,“就不怕众人耻笑么?” “我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还是给将军留了面子的。如今满盛京谁不知道将军与陌公子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桃灼轻轻往后一靠,又闭上了双眸,完全不理会顾煙此刻的恼怒。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提议让子秩入朝为官?”顾煙气的揪住桃灼的衣领将他扯到自己眼前,“只要他封官,就可自立府邸,也算有了归处,免得还留在将军府看人脸色。只要他安稳了,我也就放心了,也就没那么多纠缠不清了。” 桃灼眨了眨杏眸,懒懒的语气说着,“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将军是觉得他现在的身份配不上你,想给他抬身价呢。” “你……。”顾煙被他气的说不出话。 桃灼笑了笑,“不过是将军一厢情愿罢了,若那陌子秩为了官却也不肯离开将军,想来将军也还是舍不得他难过,毕竟从前的情份在那摆着呢。” 一语中的,顾煙连反驳都说不出口。对陌子秩,顾煙总也狠不下心,未必还是爱,可心里却是真的有。 两人贴的太近,呼吸都拂过彼此的脸颊。桃灼试图推开顾煙, “在朝堂上你们说他聪明这倒不假,他不过是跑出去一晚上,不说我在府里也没了威严。若罚他,了个笑话。左右都是被他捡了便宜, 顾煙就一直盯着他的櫻唇,仿佛上面泛着诱人的光泽。 “我不过就罚他跪了一会儿,将军就受不住了,若真是让他离开,将军能舍得?不过是……唔。”话还没说完,双唇就被堵住。 顾煙一手搂住桃灼的腰,一手按住他的后脑,用力的亲吻着,舌尖掠夺着他口中的每一丝蜜液。 桃灼想将他推开,却被顾煙禁锢着使不出力气。 这个吻太绵长,桃灼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无奈之下狠狠的在顾煙的舌尖上咬了一口,顿时血腥味四溢。顾煙眸色一沉,毫不怜惜的也在桃灼的唇瓣上咬了一下,疼的桃灼差点儿涌出眼泪。 将桃灼从怀中用力推出去,顾煙气汹汹的与桃灼说道,“我是舍不得,你既然怎么都不满意,明儿我就把陌子秩纳入房中,都落个清净。” 说完气恼着跳下马车,骑上骏马飞奔而去。 桃灼一手擦着唇边的血迹,一手胡乱的揉着眼中的湿意。 像是两只刺猬,不挖去所有的硬刺不磨的遍体鳞伤,终究是无法靠近。 第118章 桃灼不太想回将军府,累。是那种陷在淤泥里,每走一步都身心疲惫的累。尤其是和顾煙起了争执以后,更是心烦意乱的不愿去面对。 在街上闲逛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 桃灼嘴里含着一小块糖人,站在街上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忽然有种无家可归的感觉。 不知道陌子秩那晚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的心境,桃灼忽然有些同情他,也同情着自己。 这会儿戏班子倒是人多,进进出出的都是来听曲找乐子的。桃灼在外面站了一小会儿,而后走到对面的墙边下,挑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这让桃灼很轻易的就想起曾经乞讨时的日子,会坐在墙角羡慕着每一个进出的客人。 桃灼听不太懂戏曲,其实他不懂的东西有很多,就连复杂一点的字都会不识得。和饱读诗书的陌子秩相比,或许自己只是运气好了一点点。 将下颌搁在膝盖上,听着戏台上有些悲愁的曲调,桃灼莫名的有些失落。 “这位公子,能赏我一口吃的么?” 虚弱的声音打断了桃灼低落的情绪,桃灼顺着声音抬起头,原来是个小叫花子,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 桃灼翻出一锭银子递过去,大概是那小叫花子没见过这么多的钱,瞪圆了眼睛却一直没敢伸手接。 “拿着吧。”桃灼动了动手腕,示意他接着。 “谢谢公子。”接过银钱,小叫花子跪下给桃灼磕了个头。 就在他低头的一刹那,桃灼看见他后脖颈上有一条很深的伤疤。应该是新伤,血色是深红的还未结痂。 桃灼忍不住问了一嘴,“哪来的伤啊?” 小叫花子不太在意的笑了笑,“乞讨之时被人打的。” 其实桃灼也猜想到了,自己乞讨的时候也经常被欺负,只不过是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桃灼没再说话,那小叫花子也没走,而是坐在了桃灼旁边,但又和桃灼保持了一段距离。 倒是安静,只偶尔的歪头看看桃灼。 等到天色完全沉了下来,桃灼才起身准备离开。走了没多远,就发现那个小叫花子不远不近的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桃灼抬头往街道两边的楼阁、房檐望了望,自然是没看见半个人影。也不知道他们四个又去疯玩了,还是觉得跟在身后小叫花子没什么威胁,不屑于现身。 —直到了将军府外,所有游离在外的情绪都沉淀了下来。沉重,只有沉重,是那种令桃灼转身想逃离的沉重。 桃灼一点也不喜欢将军府,只是这里有牵绊着他的人。 转头朝着街角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躲在黑暗中。明明很远,得那孩子眼里流露出期盼。 又或许,桃灼看到的,只是曾经的自己。 暗暗的叹了口气,桃灼对着远处的身影招了招手。 小叫花子今年十七,没有名字,桃灼苦思了许久给他起了个名儿, 意在以后的日子里没有忧愁。 待洗漱干净又换了身衣服,桃灼瞧着这孩子倒也标志,挺俊秀的, 到了夜里,桃灼刚刚熄了灯,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闷响,还有无忧焦急的声音。 桃灼披了衣服出去,一推门就瞧见无忧坐在地上抱着顾煙的腿,嘴里嚷着,“不许进去,就是不许进去,公子已经歇息了。” “干嘛呢?” 听到桃灼的声音,无忧急忙回过头,嘴角处带着血迹。 “公子,这个人非要闯到屋子里去,我拦着他,他还一脚踹到我胸口上。”无忧一脸委屈的跟桃灼告状。 顾煙想抽回腿,奈何无忧抱的太紧,压着火的问桃灼,“你从哪弄这么个东西回来?赶紧让他松手。” 瞧着他们两个现在的样子着实有些滑稽,桃灼忍不住掩唇笑了笑。 “无忧,这是将军,也是我的夫君,以后过来你不必拦着。” 顾煙错愕的猛然抬头看向桃灼。 回了屋子,桃灼正往床边走着,忽然被顾煙从后面一把抱住。双臂环过桃灼的腰,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顾煙俯在桃灼的耳边,似命令又似乞求着。 “嗯?”桃灼回忆了一下自己说过的话,“哦,我说你是我夫君,怎么,说错了?” “没有。”顾煙用鼻尖蹭着桃灼的耳垂,可能是适才躺着时压的,耳尖红红的带着暖意,“没有错,我是你的夫君,我们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桃灼轻轻推开搂在腰间的双手,边往床边走着边说道,“将军你激动什么,又不是我一人叫你夫君,你也是郡主的夫君,且又嚷着要把陌子es纳入房中,将来也可能是很多人的夫君。一个称呼罢了,也不值大惊小怪吧。” 就好像一桶冷水泼下,熄灭了顾煙所有的余温。让他想起了新婚那晚,想起了桃灼的不愿意。 跟着桃灼走到床边,顾煙冷眼看着重又躺下的桃灼,忍不住问道,“真是这样想的么?真的就一点情份也没有了么?” 纤长的睫毛在桃灼的眼睑下打出一层扇形的阴影,似挣扎一般不住的抖动。桃灼轻咬着唇瓣,沉默了好一会儿,再顾煙的注视下说出两个字,没有。 试探着,退缩着。顾煙不敢贸然上前,桃灼又一味的退后,近在咫尺的距离无形中却是遥远到触不可及。 “是……。”顾煙顿了顿,“是因为云逸么?” 云逸是一道坎,不单单是桃灼心里的疤,也是顾煙心里的一个结。顾煙不想提及,可顾煙想要个答案。 是爱,是喜欢,是留恋,还是惦念,顾煙想知道,却也害怕知道。 揉了揉酸涩的鼻子,桃灼低声回着,“大概是吧。” 分不清了,桃灼真的分不清了。有时觉得是因为云逸,有时觉得是因为曾经伤过的自己,甚至有时只是为了折磨而折磨,为了发泄而发泄。就像情绪得不到控制,灵魂游离在外,自己也不是自己。而顾煙口中的情份,桃灼觉得早就耗得一干二净了。 单膝跪在床边,顾煙将双手撑在桃灼的两侧,俯身凝视着那双干净的透着茫然的杏眼。 近乎哀求的呢喃着,“桃灼,忘了他。” 没办法给桃灼一个完整的顾煙,可顾煙却想拥有一个完整的桃灼。 桃灼盯着顾煙眼中的悲痛,弯起唇角笑了笑,紧接着从左眼滑出一行清泪。 “忘不掉了,已经刻在心上了。他说带我私奔,带我去个世外桃源,带我远离……。” 顾煙的唇霸道而凶狠的落下,没再给桃灼说话的机会。 像是宣示着所有权,顾煙对桃灼没有一点怜惜的疯狂占有。每一个齿印都渗着细密的血丝,如同烙在桃灼身体上的印记。 桃灼没有反抗,也没有落泪,就是怔怔的盯着床顶,看着那白色柔纱的床幔晃动,不停的晃动。疼,身体被强行撕裂的疼,可桃灼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是比身体上的疼更让他无法接受的。 像汪洋中的浮萍,起起落落却没有归依。 欲望让顾煙陷入疯狂,全身的血脉仿佛都是为了占有而跳动着。 桃灼缓缓闭上双眸,疼痛令他陷入昏迷中,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等到桃灼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的上午。充足的阳光从窗子里照射进来,可以看到空气中有一缕彩色的光芒。 桃灼想坐起身,稍稍一动,全身就像散了架似的牵起阵阵疼痛。 昨晚顾煙是怎么折腾的,又是何时离开的,桃灼完全没有印象。抬起手臂,就看见上面布满了青色的,紫色的,血红色的,各种伤痕。 或是掐的,或是捏的,或是咬的…… 桃灼无力的又扯了扯被子,遮住赤裸的全身。身下的黏稠令桃灼有些不适,他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只见指尖上有血迹也有白色污浊的液体。 顾煙纯粹是为了发泄,粗暴的就好像对待娼妓馆里的小馆,没带任何感情的。 桃灼觉得难受,却没有眼泪可流。 又休息了片刻,桃灼唤无忧进来,让他准备洗澡水。 无忧看到床上一片狼籍,又看到桃灼露在被子外的肌肤布满了欢愉过后的痕迹,霎时瞳孔收缩着,不知是害怕还是其他…… 直到桃灼的目光递过来,无忧才急忙低头出去。 泡在温水中,每一个毛孔都被滋润着,渐渐缓解着疼痛。 无忧推开门,“公子,将军那边传话来了,说是让公子去听风楼用午膳。” 桃灼闭目靠着浴桶的边缘,无力的说道,“告诉一声,不去了。” “将军说,是关于纳妾一事,请公子务必过去。” 桃灼睁开眼,那一瞬间眼中有痛苦有哀伤也有迷惘,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只剩下淡然与疲惫。 “知道了,过来帮我更衣。” 随着“哗啦”的水声,桃灼站起身。水珠从他的肌肤上滚落,显得愈发白皙娇嫩,然而那些狰狞的伤痕也愈发明显,几乎布满了桃灼的全身。 无忧喉结微微一动,他没敢乱看,几乎是闭着眼的将衣服披在桃灼身上。当手指不小心触碰到桃灼光滑的肌肤,无忧霎时打了个寒颤。 桃灼也没在意无忧的反应,只把他当成个小孩子。 到了听风楼,恰好遇到走来的平南郡主。 郡主略是讽刺的一笑,“你们才成婚几日啊,他就忍不住想纳陌子気入房了。” 桃灼亦是笑了笑,“你有什么可得意的?怎么轮也是轮不到你那。” 第119章 听风楼里备了午膳,不知道是有意无意,桃灼瞧着那几样菜都是自己从前在将军府时喜欢吃的。 令桃灼有些意外的是陌子秩并不在,只有顾煙一个人坐在红木餐桌旁,脸色阴沉着也不太好看。 桃灼与郡主一左一右的坐下后,顾煙忽然抬手想触碰桃灼的衣领,桃灼下意识的往后一躲。因事发突然动作有些猛,椅子发出“吱嘎”的一声,桃灼某些难言的部位因为扯动而泛起阵阵疼痛。 顾煙的手就停留在半空中,神色复杂的看着桃灼。似是想抓住什么,却空空如也。 他内心还是很害怕桃灼的疏远与抗拒,但顾煙不知道要如何改变,如何能让桃灼彻底忘掉云逸,如何完整的拥有。 “还疼么?”顾煙低声问着。 桃灼拿起一双金丝筷子,笑问,“将军觉得呢?” 桃灼的反问,令顾煙些许难堪。 冲动过后,顾煙也是后悔的。当他看清桃灼身下的血迹,那种恐慌不知该如何来形容。他是见惯了鲜血淋漓的,也是浴血奋战踩着旁人的尸体活下来的。 战场上都没怕过,就是那一瞬间,有些慌怕了。 顾煙是逃出烟雨楼的,在院子里站了许久。他纠结着是抓紧还是放手,他想知道自己还在不在桃灼的心里,是不是真的比不过死去的云逸。 一旁的郡主也没听明白他们两个的哑谜,直到看见桃灼夹菜时从袖子口露出半截小臂,上面明显的咬痕才令她有所顿悟。瞬间恨意滋生,她想要的,总是能被桃灼轻易夺走。 “将军。”郡主撑着脸上假笑,“说正事吧。” 来之前平南郡主还想着怎么阻止这事,可现在她又改主意了。她是不喜欢陌子秩,但这两年同在将军府也并未起过什么冲突,主要是因为顾煙和陌子秩之间……,永远都是那么不清不楚不远不近的,看着亲密却从无越矩。 可桃灼就不一样了,他对顾煙的霸占能让平南郡主感觉到威胁。所以,平南郡主也是想有个人能牵制着桃灼。 顾煙转着手中的酒杯,侧目看着桃灼,“把你们叫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思。” 桃灼没说话,依旧低头吃着菜。 倒是郡主先开了口,“我觉得将军与陌公子情投意合,且陌公子对将军也是一片痴心,将军若想纳他入房我是没意见的。” 顾煙没理会平南郡主的话,只是一直盯着桃灼。可桃灼就像置身事外似的,只是吃着饭。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沉默了许久后,顾煙还是忍不住问桃灼。 那会儿桃灼脑子里挺乱的,他不知道顾煙这两日为何突然就提及要纳陌子秩入房。不是桃灼不相信他们之间感情,桃灼就是觉得有些难以理解。着气似的……明明陌子社都回来两年多了,怎么才想起要纳他入房?像故意和自己置气 因为脑子乱,在顾煙问完话之后,桃灼迟钝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 “嗯?”桃灼有些茫然的看着顾煙,“我没什么想说的,将军还想说什么?” —直在手中转动的酒杯终于停下,脏隐隐作痛。顾煙仰头将一杯酒水尽数灌入口中。辛辣的滋味在腹中翻腾着,灼的心 他,真的是不在乎的。 “没什么可说的。”顾煙放下酒杯,扬起唇角自嘲的一笑,“就这么办吧。” 平南郡主收了收眼中的无奈与忿恨,笑的不是太好看,“那还需要添置些什么?我这就着人去办。陌公子不比旁人,也不好亏待了。” “随你吧。”顾煙又喝了一杯酒,好似并不太上心。 “是。”平南郡主起身,“我这就去差人去办,别的不说,喜服也是要有的。” 抬脚正要离开,只听桃灼淡声说道,“等一下。” 平南郡主以为桃灼和自己一样是心里不痛快了,可任凭她怎么端详,也没能从桃灼的神色中捕捉出半分异样。 “宁王殿下还有吩咐?” “这事,我不同意。”桃灼依旧夹着菜,好似云淡风轻。 唯顾煙和平南郡主,各怀心思的皆是一愣。 顾煙忽然觉得一下子轻松下来,像是卸下个沉重的包袱。说来他也不过是想知道桃灼的对此事的态度,纳陌子秩入房,这事陌子秩都不知道。 “为什么?”顾煙盯着桃灼的双眼,莫名的还有些紧张,手心轻搭在腿上都蹭出了细汗。 为什么?为什么?桃灼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反正就是不开心,不高兴,不愿意。 咬了一口莲子糯米糕,桃灼含糊不清的解释着,“刚成婚就纳妾,被人笑话。” 顾解眼中的期待渐渐落空,有些不甘心的问着,“就为这个?” 桃灼不再说话,又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美食上。 “将军,这事……。”平南郡主着急了。 顾煙往椅子上一靠,目光还是在桃灼身上,对郡主说道,“你和宁王商议吧。” “这有什么可商议的,纳谁入房是将军的事,也轮不到旁人做主……。” 桃灼打断郡主的话,“我不是旁人。” 或许只是随意打断郡主的一句话,却让郡主在震惊过后忽然有种悲伤到想哭的感觉。他们成婚了,是拜了天地入了族谱的,所以他和他不是旁人。可自己也和顾煙成婚了,同样是拜了天地入了族谱的,为什么就永远都是,顾煙是顾煙,自己是自己。 一旁的顾煙微有错愕之后,低下头唇角弯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 平南郡主对桃灼的怨恨不是一日两日,尤其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一个任人宰割的贱奴摇身一变成了宁王,霸占着顾煙不说连权势都要和自己平分。又被桃灼那句话刺激的,温婉贤良都装不下去了,挥手就将眼前的碗碟扫落在地。 长长的护甲指着桃灼,失声怒骂道,“贱奴,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一朝得势就忘了你曾经是个什么身份了么,将军府还轮不到你做主。” 顾煙脸色阴沉着,正要出声呵斥平南郡主。桃灼忽然扔下手中的筷子,起身直接将桌子掀翻,连着桌上所有的碗筷碎了一地。 屋子里霎时就安静下来,再无半点儿声响。 平南郡主依旧维持指着桃灼的动作,只是手指颤的更厉害了,另一只手却捂着唇发不出声音。 “我真想一巴掌甩你脸上。”桃灼盯着平南郡主,声音带着愤怒之余的波动,“有些事咱们还是谁都别提的好,这将军府还能太平一些。” 眼前的桃灼令平南郡主感到一丝心悸,是从心底透出来的慌怕,又无可奈何。 知道顾煙不会帮着自己说一句话,平南郡主忍着满腹怒火愤愤的离开。 出了听风楼,彩珠小心翼翼的安抚着,“郡主别生气,咱们还有机会。” 平南郡主猛然停住脚步,回头盯着听风楼的方向,目光阴狠的令人颤栗。 未回琼花阁,郡主带着彩珠朝着辰星阁的方向走去。 轻轻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瓷片,桃灼心里忽然有种很畅快的感觉。那一地的狼藉就像他伪装的冷静、坚强,这会儿终于都发泄出来碎成一片一片。 他没有很冷静,也没有很坚强,他只是,无处可宣泄,也无人可倾诉。 守在门外的顾安生不敢派人进去打扫,只是偶尔偷偷看向桃灼,脑子里却一直是那个说话都要看人脸色,软软糯糯又傻乎乎的,有点吃的就会心情大好的桃灼。 瘫坐在椅子上,适才情绪处于愤怒之中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平复下来全身又开始不舒服。那种左一下右一下毫无规律的疼痛,想揉揉都摸不清地方,惹的桃灼心烦。 顾煙温热带着一点潮湿的手掌心覆盖住桃灼的手背,并稍作用力的用拇指按了按桃灼的手心,好似一种无声的安慰。 桃灼想抽回手,想想却又放弃。心情很糟糕,或许也很需要这种算不得安慰的安慰。 “满意了?”桃灼自嘲的一笑,“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的样子比平南郡主跋扈多了?” “还好。”顾煙的拇指贴合着桃灼手心的纹路一点点摩拳着,“只要是你,我都能接受。” 语气很温柔,温柔的令桃灼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抽回握在顾煙掌心里的手,手背上的余温瞬间散去,连带着心底那点烦躁也跟着冷却下来。 桃灼站起身,目光仿佛透过门窗看着遥远,却是对身旁的顾煙说道,“我不同意你纳陌子秩入房只是单纯的不同意,不是因为嫉妒,脸面,或是其他。如果非让我给你个理由,你不曾成全我,我也不想成全你。” 阳光很暖。 桃灼仰起头,眯起双眸看着天空中浮动的白云,直到眼前出现花白的眩晕,桃灼才收回目光。 浮云易散,漂泊无依。 走到庭芳园附近时,一根大约手指长的树枝砸在桃灼的肩上。桃灼往左右的树木上看了看,终于在一棵参天的杨树上寻到一抹红色身影。 “下来。”桃灼拍了拍肩上的浮尘,嘀咕着,“愈发胆子大了,竟然拿东西砸我。” “公子你说什么?”雪玲珑笑的跟朵花儿似的飞到桃灼面前。 “下次别飞那么高,你不比那几个粗糙,别摔坏了。”桃灼想着责怪,但一看见雪玲珑灿烂的笑容顿时就变成关心了。 “公子,我这是站得高看得远,你猜我瞧见什么了?” “说。” “那个郡主,去了那个什么陌公子那,估计着是要联手对付你。” 桃灼怔了怔,回头往辰星阁的方向看去。 第120章 三月尾,院子里的几株桃花有了落败的痕迹,倒是院子外的杏花一树雪白娇艳。 桃灼将尖尖的下颌搁在书案上,一双杏眼追随着小宝手中的狼毫,看着他写出一个又一个规范的字迹。 桃灼叹了口气,气流吹着纸张的一角微微卷起。 “爹爹,你怎么了?”小宝近来又长高了些,性格也愈发稳重,不似孩童应有的淘气。 “没什么。”桃灼略是郁闷的,“就是想起你以前刚学习写字时还是我教的呢,现在却比我写的还要好了。” “那以后我教爹爹写字。” 小宝说的还挺认真,桃灼笑着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不得不感叹时光荏苒啊。想那会儿小宝还是个连笔都拿不稳的小娃娃,如今已经满五岁,桃灼抱着都有些吃力了。 小宝,顾星辰…… 桃灼忽然想起自己都还没问过这名字是谁给起的,听着怎么有些耳熟似的。 “小宝,顾星辰的名字是你父亲给起的么?” 小宝摇了摇头,“是陌叔父。” 难怪耳熟,陌子秩居住的地方是辰星阁,就给小宝起名叫星辰,桃灼心里很是不爽。 “以后不要叫顾星辰了。” “那叫什么?”小宝顿住手中的毛笔,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桃灼。 “嗯……。”桃灼有些头大,他在起名字这方面和凌少主差不多,没什么天赋。 左思右想了许久,桃灼试探的问着,“要不,叫桃舒?” “桃酥?”一旁研墨的无忧瞪圆了双眼,“还是桃树?那还不如叫桃花呢。” 小宝撇了撇嘴,不太满意的小声嘀咕着,“爹爹,不太好听。” 桃灼无奈的坐直了身子辩解道,“舒,我说的是舒,舒心的舒。想让小宝以后活的舒舒服服的,随心所欲没那么多糟心事。” “爹爹,我虽然不是父亲亲生的,但也是在祖母和父亲的要求下进了族谱的,只能姓顾。” “哦。”桃灼有些失望的又将下颌枕在桌案上,继续看小宝写字。 其实姓顾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现在看来顾煙还没有生儿育女的打算。若将来真没留下后人,那小宝就是将军府唯一的继承人。 又盯着小宝的字看了一会儿,桃灼抬眼看着无忧,“无忧,你识字么?” 无忧有些害羞的摇了揺头。 看到无忧,桃灼难免就会想到自己。孤苦无依,乞讨流浪,也是十七岁的年纪,自己遇到顾煙,无忧遇到了自己。 “想学么?”桃灼问着,“如果你想学就让小宝教教你。” 无忧摇了摇头,红着脸颊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道,“我,我只想跟着公子。” 多么卑微又渺小的愿望,桃灼笑了笑,也抬手弹了一下无忧的额头。无忧没有躲避,只是低下头,嘴角羞涩的笑意又深了些。 顾煙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温馨的一幕,桃灼趴在书案上身子前倾,后背绷出笔直的线条。因身材削瘦,几乎可以看见微微凸起的蝴蝶骨,呈出漂亮性感的弧线。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毛笔落在纸上的声音。这种恬静的感觉顾煙在陌子秩那里经常能感受到,可与陌子秩的静又不同,这里又多了几分温馨舒适,令顾煙有种想围坐在他们身边的冲动。 “父亲。”还是小宝最先看见了顾煙,将手中的狼毫搁置在砚台上,拱手行礼。 无忧也急忙跪下给顾煙请安,只有桃灼还趴在那一动不动,似睡着了没听见一般。 在顾煙的示意下,小宝与无忧一前一后的出了烟雨楼。 顾煙弯身看着小宝的字迹,似教书先生极其认真的想寻出字里行间的不足,再挑出一笔一划中的优秀。 “又长进了,这孩子聪明。”说着顾煙坐在书案前,抽出新的纸张又拿起砚台上的狼毫,“研墨。” 桃灼是闭着双眸的,他不确定自己的情绪是否潜移默化的绕过眼睛从面部表情上展露出来。这一刻,心酸,是那种想哭又根本流不出眼泪的酸楚。桃灼不想动,可身体好像失控似的不听大脑的指挥,他直起身子修长的手指捏起墨条。 手腕轻转,满室墨香。桃灼垂着眼眸,眼中好似有些潮湿的痒意,桃灼用力的眨了一下双眼,潮湿的感觉消失不见,唯有睫毛上凝起一小颗水珠。 顾煙的字迹苍劲有力,如龙飞凤舞给人一种大气磅礴之感。 原以为他是要写什么桃之夭夭之类的,只是顾煙将书写好的纸张铺到桃灼眼前时,上面写的却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桃灼没拿稳墨条,不小心溅出两点墨滴落在纸上迅速晕染开。虽是没有乱了顾婵的字,但看起来终究是没那么完美了。 “我再写一张。”顾煙说着。 “不必了。”桃灼眸色浅暗,似有些茫然的,“就算可以重来,也不复最初的美好了。” 顾婵凝视着桃灼的容颜,沉默。 四月里,平南王府宴请朝中显贵。平南世子虽是妻妾成群,但膝下皆是女儿。去年纳了个青楼女子,不想今年就给添了个男丁。府上自然欢喜,风风光光的办了满月酒。 顾煙和郡主自是不必说了,却是连桃灼和陌子秩都收到了平南王府下的请柬。 原以为桃灼会不想去,毕竟桃灼和郡主一向是水火难容。且那年郡主流产,平南世子也是将桃灼好一顿毒打。顾煙都帮桃灼想好了推脱之词,不成想桃灼竟是答应一同前往。 怕风玄苍他们几个惹乱子,出门之时桃灼站在马车前特意嘱咐他们四个不必跟随了,只带着个随身伺候的无忧。 马车上,无忧趴在窗沿边往后看了看,而后缩回身子有些不服气的问着,“公子,那个陌子秩总跟着将军算怎么一回事啊,妻不是妻,妾不是妾的,也不怕被人笑话。” 桃灼神色慵懒的挑眼看了看无忧,“谨言,话说多了会惹祸。” 无忧急忙悟上嘴巴,眼睛里盛着几分恐慌的看向桃灼。 桃灼猜测着陌子秩那张请柬应该是平南郡主替他要来的,就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恶心着自己吧。毕竟自己和顾煙成婚不久,可顾煙不论走到哪都带着他的心上人,大概是会被人看笑话的。 到了平南王府,无忧跳下马车挑起轿帘。桃灼刚探出身子,就瞧见顾煙站在马车旁对自己伸出手掌。 桃灼扬起一抹微笑,扶住顾煙下了马车。 站在府门外迎接宾客的平南世子笑道,“宁王殿下和将军真是恩爱啊,下个马车还需搀扶着,真真是比女子还身娇肉贵。” “哥哥这话可就错了。”平南郡主盈盈走来,“咱们宁王殿下可比女子凶悍,掀桌子摔碗只把好手。” 平南世子大笑出声,“是堪比泼妇么?” 他们兄妹两一唱一和的当着众人面将桃灼好一番羞辱。 顾煙眉头紧蹙,还未想好说辞阻止他们,只听身旁的桃灼淡淡开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最近的处事态度的确越来越像平南郡主了。我一直以为只是嚣张跋扈了点,不成想都已经落到泼妇的地步了。原来,你们这侯门贵族也能教出泼妇啊。” “你o”平南郡主怒气冲冲的指向桃灼。 桃灼出声打断郡主想说的话,“郡主,有什么话咱们回了将军府关起门来说,这大庭广众的就不要撒泼了。你不要脸面,也不能带着咱们将军府跟着失了脸面啊。” 这会儿陌子秩也走过来,轻轻扯了扯顾煙的衣袖。 “我有些不舒服,咱们能先进去吗?” 顾煙回头,见陌子秩脸色确实不太好,连忙问着,“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陌子秩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上次染了风寒一直未能痊愈。我一直记着宁王殿下的话,不敢吃滋补的药材,怕伤了身子。” 一旁的桃灼眯了眯眼眸,似笑非笑的看着柔弱不堪的陌子秩。 “宁王殿下。”陌子気亦是看了看桃灼,“恕我多嘴,今日王府皆是贵客,咱们说话的时候还是要拿着分寸。你与郡主都是将军的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郡主丢了脸面那就是将军府丢了脸面。覆巢之下无完卵,宁王殿下还是要学着和将军同心同德。” 之前桃灼还不确定陌子秩是否会答应和平南郡主联手,毕竟他是那么清高的一个人。如今倒是看明白了,再清高的人也容不下那颗嫉恨的心。 到底是饱读诗书的,一番道理损了桃灼,又令桃灼无言以对。 宴席之上桃灼好似心情不太好,酒水喝的有些猛,没多久就醉的趴在桌子上起不来了,顾煙只好将他抱去客房休息。 等桃灼睁开眼时外面天色已晚,无忧正趴在床边小睡,桃灼抬手戳在他的额头上,将他扰醒。 “公子。”无忧打了个哈欠,“可算醒了,下次可别这么喝了。” “什么时辰了?宴席散了?”桃灼问着。 “早散了。”无忧起身给桃灼倒了杯茶水,“将军见你迟迟不醒,只好同意今晚留宿王府,这会儿还陪着老王爷说话呢。” “哦。”桃灼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听闻平南王府又几处汤泉,你去打听一下。我这会儿身子乏,想去泡一泡。” 汤泉位于王府西侧的后院,周围没有楼阁,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木和些许堆砌的假山。水温正好,在月色之下还能看到一层飘渺的白雾,衬着此处犹如仙境。 桃灼褪去衣衫,身上被顾煙蹂蹌的伤痕依旧显眼。 作者有话说 谢谢君伶催更300推荐x5,么么哒3 谢谢小小云儿月票,424116月票,小甜筒x2,—诺千金0413x2,清风细雨,栖华,灼灼其华兮,萌友小乖,舆其賣花x2,—只小白兔,戏精本精,赤刃冰殓x2,qqqqqe,允在x2,Snowby,Domoto糖,浅笑心柔,梧悠x2,Summersx2,忘勿染,Singkitx2,隅梦,戳可爱,怕不怕冷x2,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第121章 墨发如铺开张的网漂浮在水面之上,一缕一缕的随着汤泉中的水流缓缓浮动。 月色皎洁,桃灼恍惚的看着映在水面之上自己的容颜,手指轻轻触碰便是打碎,碎过之后用在荡漾中恢复如初。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桃灼撩拨出的水声发出细碎的清响。 汤泉四季常温,就连沁在水中的青石都没有寒意。桃灼将手臂搭在石沿上,歪靠着将额头枕在臂弯处。只需微微垂眸,可见臂上斑驳的伤痕在水珠的滋润下愈发显眼了。 万籁俱静之时稍稍有些响动都是清晰,桃灼挑眼朝着声响看去,只见在汤泉的另一侧,一条银白色的蛇吐着蛇信慢慢的游动着。 桃灼被惊了一下,紧张的握起双手。原还觉得这汤泉着实温暖,现下却是全身都打着寒颤。 “无忧。”桃灼抖着声音又不敢大声呼喊,“无忧你在么?” 很快从假山后传来脚步声和无忧的声音,“公子,我在呢。” “别过来。”桃灼阻止住无忧,依旧是慌怕的颤着声,“去,喊将军过来,这汤泉里有蛇。” “蛇?天啊!”无忧发出低呼,“公子你别怕,我,我现在就去喊将军。” 听闻桃灼遇蛇之时,顾煙还在与老王爷对弈,吓得猛然起身还将棋盘撞翻在地,出门时更是差点儿被门槛绊倒。 顾煙是受过蛇毒差点儿丧命的,此刻心底的恐惧就像浸入水中的棉花,沉甸甸的无限膨胀着,几乎将顾煙压垮。 跑出院子后,顾煙先是喊顾安生速去济世堂请沈太医。 顾安生有些为难的,“公子,听闻沈老太医病着,已经闭馆多日。” 顾煙扔下一句,就算抬也得给我抬来。而后就飞似的朝着后院的汤泉方向跑去。 眼瞧着快到了汤泉,顾煙喝止身后跟来的一群人停止脚步,唯恐声音太大惊了蛇,会让桃灼愈发陷入危境中。 绕过假山,只见桃灼依旧靠着那块青石,但人已经昏死过去。顾煙没看见那条蛇,只看见汤泉中漂浮着血色。 “桃灼。”顾煙跳入水中,激起的水花扑过脸颊,如泪珠似的滚落着。 不过几步,却像是跋山涉水耗光了所有的力气。当顾煙把桃灼抱进怀中时,只觉得全身都在抖,控制不住的抖。 在桃灼的左肩上有两个小小的伤口,是蛇牙的印记,一直渗着血。顾煙脱下外服将桃灼包裹住,将他从水中抱起。 “没事的,没事的。”顾婵声音沙哑着,不住蹭着桃灼的额头,也不知是安慰昏沉他还是安慰慌怕的自己,“别怕,不会有事的。桃灼,不会有事的。” 见顾煙抱着桃灼过来,多是等着看热闹的那群人立刻围上前,询问着桃灼是否还活着。 顾煙不理会,只是与平南王说道,“请王爷速传府中太医。” 忽而人群中发出一声尖叫,“啊!蛇,有蛇。” “郡主,郡主。”彩珠惊呼的声音传出,带着慌乱的哭声,“王爷,将军,不好了,郡主被蛇咬了。” 顾煙似是没听见一般,不顾身后乱糟糟的一团,抱着桃灼迅速离开。 到底还是请来了沈老太医,沈平之步履蹒跚确实是有了病态,而他的病是起于听闻程子渊的死讯后。 那日从程府传出的哭声几乎覆盖了整个盛京,都说程家小将军没留下后,是带着遗憾走的,可也只有沈平之和程老将军才知道他的遗憾是什么。当年棒打鸳鸯,不想留下的竟是一辈子的悔之晚矣。 桃灼和郡主是被同一条蛇咬的,有毒,但沈太医一时也没法断定用何解药。 顾煙忙问着,“是否需要推宫换血?” 沈平之愣住,半晌后双唇颤抖着问道,“顾将军,小儿可还好?” 顾煙亦是一愣,实话实说着,“并不是太好,子渊的死……。” 顾煙没有再说下去,沈老太医背过身,抬起衣袖擦了擦双眼。 而后才又转回身与顾炸说道,“将军也不必担心,我检查过了,宁王体内的毒并不深,不是无解。如果真到了需要推宫换血的地步,老夫也是会成全将军的。” 整整一夜,顾煙就守在桃灼的身边。尽管顾安生提醒着现在是在平南王府,将军不应该太过于厚此薄彼, 顾煙却是一个字都听不见去,只是坐在床边紧紧握住桃灼的手。 顾煙无情,也痴情。 最是害怕失去的一个人,却不断的尝着失去的滋味。顾煙想着可能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自己是怎么把桃灼一次次的赶出将军府的,一次次将他从自己身边推开的。凭什么?凭什么还让你轻而易举的得到? 次日,顾煙将昏迷的桃灼带回将军府,却没管平南郡主,气的老王爷嚷着要和离,从此和顾家划清界限。最后还是病中的老夫人要去平南王府赔罪,顾婵不忍母亲伤神才又登门谢罪,并接回同样昏迷的平南郡主。 无忧拧干手中的帕子,轻轻擦拭着桃灼的脸颊。 桃灼的五官精致,像是一笔一划勾勒出,从画中走出来的。肌肤白皙细腻的几乎看不清毛孔,美的干净透彻,宛如美瓷。 无忧顿住手指,忍不住低头凑近了在桃灼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那柔软微凉的触碰感令无忧头皮都跟着发麻,想扑上去用力的亲吻。 恰好这会儿顾婵挑帘进来,“做什么呢?” 无忧吓得差点儿将手中的帕子掉在桃灼脸上,急忙跪下,“将军,我,我给公子擦擦脸。” 顾煙垂下睫毛盯着无忧。 他倒是没看见什么,就是瞧见无忧弯身贴的很近,似是再打量桃灼的容颜。 “出去吧。” 如今的顾煙像是被抽空了骨子里的血气,尽管对于适才的那一幕心里有些不舒服,却连发脾气的精力都没有了。 拿过那块帕子,顾煙坐在床边为桃灼擦拭着。 “沈太医说找了几样草药,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可以一试。” 解开桃灼的衣领,那些青色的伤痕令顾煙停顿住双手。过了好一会儿才颤颤的用帕子按在那些痕迹上,轻轻擦拭着。 “沈太医是想你师傅了,苍老的令人唏嘘。沈枫大概是不会再回盛京了,这里对他来说,太痛。” 顾煙叹了口气,又说着,现还有比生离死别更痛苦的,“从前,我总觉得最深沉的痛苦就是生离死别吧,就像我和子铿那样。现在才发我们面对面,却越来越疏远。” 顾煙忽然弯身抱起桃灼,将他紧紧按进自己的怀中,眼中的湿润沾染在桃灼的耳边。 “桃灼,我错了,我错了。” 爱上你是错,失去你也是错,从一开始就是错。 错在顾煙的看不透,错在桃灼的太执着,错在他们都学不会潇洒的转身。 沈太医的药并未见效,桃灼和平南郡主依旧昏迷着,整整又过了两日。 一波波的御医,江湖郎中,进了将军府又出了将军府,皆是束手无措。 顾煙站在烟雨楼的庭院中又送走了一位自称神医妙手的郎中,一时间心乱如麻。 “安生,再去请沈太医,就说请他行推宫换血之术。” 顾婵等不下去了,尽管毒素蔓延的很慢,可顾婵还是等不下去了,他害怕,怕再晚些就真的失去了。 就在顾煙想回身进屋的时候,忽而一个瓦片砸下来打在顾煙的后背上。这一下砸的挺重,顾煙却好像忘记了疼痛,有些茫然的转身抬头望去。 只见房檐上的四人,或是悠闲的坐着或是懒散的半躺着,此时都带着不屑的目光看着顾煙。 “喂。”风玄苍很是嚣张的喊着,“将军,你跪下和我们认个错,我们帮你救公子一命。”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一刻顾煙却没有任何犹豫。风玄苍也就是随口说说,却没料到顾煙竟然真的撩起衣袍对着他们几个跪下。 花不归和月无痕几乎同时从房檐飞下来,一左一右的想搀扶起顾煙。 “将军,你这样我们可受不起,万一惹了公子不高兴我们就惨了。” 顾煙未动,凤眸中融进最后一丝希望的,问着,“你们真的能救他?” 月无痕抬头看向雪玲珑。 一身红衣娇俏的雪玲珑吐出含在口中的草叶子,飞身而下。 “能救,但凡是蛇毒我就能救。将军起来吧,以后也千万别和公子说你跪了我们。” “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顾煙匆忙拖着雪玲珑往屋子里走。 烟雨楼的房檐之上,风玄苍懒散的斜躺在瓦片之上,很是不解的问着,“这个顾将军是不是傻?就算他不管公子,咱们也不会扔下公子不管,他还真跪下啊。” “你才是傻。”花不归鄙夷道,“这是将军爱着咱们公子。” 一旁的月无痕看了花不归一眼,花不归回了他一个眼神。明明他们两个什么也没说,但风玄苍总有种自己在这碍事的错觉。 “娘的。”风玄苍忿忿的站起身,“从前都是你和他和我,现在是你和他还有我。自从离开云烟小筑你们都跟着放肆了,还敢偷偷摸摸的眉来眼去,等着少主责罚你们吧。” 说完飞身离去,带着单身狗的愤怒。 留下房檐上的两人相视而笑。 “你会为了我不顾一切么?” “不会。” “给你个机会重说。” “不会,是假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君伶催更X300,爱你么么哒3 谢谢涂月十八月票推荐,舆其賣花x2,灼灼其华兮,清风细雨,一只小白兔,栖华,Domoto糖,隅梦,萌友22302546271x2,路远啊x2,萌友小乖,Singkitx2,424116,小甜筒,一诺千〉 第122章 桃灼醒来之时听到雨点淅沥的声音,怕打着窗子,滴滴答答的落个不停。 荆国四季分明,少雨。不似豫国,一年里下雨的日子几乎比晴天还多。 桃灼睁着双眼,一眨不眨的听着雨声,忽而就从眼角滚落出泪珠。也不知为什么会流泪,豫国虽是母国,可桃灼是从小在荆国长大的,没有那么深刻的念故乡之情。 或许是想母后了,或许是想起那一座孤坟,想起在那个雨季里发生的一切。 顾煙只是扛不住困意打了个盹,醒来就看见桃灼怔怔的盯着床顶,眼角还有未干涸的泪痕。 顾煙只眯睡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这一柱香的功夫里能让桃灼醒来又落泪的,除了回忆就是梦境。可无论是回忆还是梦境,都是顾煙不敢触碰的。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柔的拭去桃灼眼角的泪痕,顾煙没说话,只是趴在床沿上窝在桃灼身边。 “饿了。”过了好一会儿,桃灼开口说道。 顾煙眼神里瞬间闪出光亮,急忙的站起身,“我这就去让厨房去给你做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几日的昏沉消磨的,看着顾煙的背影,桃灼又有点想落泪了。 叹息着,桃灼闭上双眼,不愿再去胡思乱想。 顾煙前脚离开,雪玲珑后脚就钻进屋子里,发丝被雨水淋成一络一籍的。 “公子。”雪玲珑蹦蹦哒哒的跟个小兔子似的凑到床前,“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桃灼睁开眼,“就是胃里有些泛恶心,你是不是又喂我吃你特制的解药了?” “对啊。”雪玲珑点了点头,“再不给你吃解药,那个狗O” 雪玲珑强行把后面的字憋回去,改口说道,“顾将军就要为你推宫换血了。” 桃灼怔住。 他,是想还了自己的人情么? 莫名的有些失落,桃灼抬手按着额头,努力不去想那些令自己心情压抑的事情。 “郡主醒了么?”桃灼问着。 “我还没给她解药呢,她醒个屁。” 桃灼被逗笑,“女孩子家,说话要矜持。” 而后又挺是好奇的问着,“你养的那条蛇也是神了,怎么你让它咬谁它就咬谁?是有什么信号么?” “气味,在听不到我的号令时,它会寻着气味。”雪玲珑认真的给桃灼解释着,而后又有些难以理解的问着,“公子,我那天都看见了,你其实很怕蛇吧?你说你干嘛也要自己被咬一下啊,直接去咬那个郡主不就好了,害得你也跟着遭罪。” “不想惹祸上身,我和她都受了蛇毒,也就没人怀疑我了。”说着,桃灼自嘲的笑了笑,“可能,也是有点心虚吧。” 桃灼也狠戾过,他毒死了云逸军中的那个副将,也残忍的杀死了豫国曾经的太子。可每次都是被仇恨刺激的完全丧失了理智,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可这次不一样,桃灼很清醒,清醒的盘算着如何让平南郡主永世不得翻身,所以他会害怕,因为害怕而感到心虚。 “那我还给郡主解药么?”雪玲珑问着。 “给。”桃灼毫不迟疑的回着,“你不是总觉得厨艺无处施展么,这回你就每天给郡主送药,她为了活命也不得不喝。” 而后又凑到雪玲珑耳边轻语了几句,雪玲珑点了点头,“放心吧公子,我保准看着她一滴不剩的喝完。” 临走之时,雪玲珑又问道,“公子,你干嘛要晚些时日服用解药啊?这几天那顾将军都担心坏了,你这也是为了做戏么?” “嗯?”桃灼敷衍着,“是吧。” 他没想让顾煙担心,他只是想暂时放下一切,什么都不去理会的大睡一场,所以才让叮嘱雪玲珑可以晚些给解药。只是在梦里也依旧不得解脱,被各种噩梦充斥着,逃都逃不掉。 雪玲珑把心思都放在平南郡主那里,桃灼这里就是无忧负责熬药。虽然也是苦涩难喝,但比起雪玲珑的手艺已经算很好了。 顾煙时常过来,桃灼借着病榻缠身怏怏的也不愿和他说话,很多时候都是桃灼闭眼似睡非睡着,顾煙在一旁静静的陪着。 傍晚时分,桃灼披着一件月白色苏绣软缎披风靠在窗边,天边夕阳映红霞,一树梨白越墙来。院子里静悄悄的,空气中浮动着梨花香。 “公子。”无忧端着药进来,唤了一声见桃灼没反应,就又唤着,“公子,该吃药了。” 桃灼回过神,手指拢着披风的衣领走到桌边。 无忧将窗子关严,回身只见桃灼捏着鼻子将汤药一口气咽下。无忧眸色微动,上前解开桃灼的披风搭在衣架上。 闲来无事,桃灼倚靠在书案旁翻着手中的书卷,偶尔掩唇打着哈欠。 无忧跪在桃灼身后为他揉捏着双肩,贪婪的目光一直盯着桃灼的耳垂。白皙的接近透明色,像摇摇欲坠的水滴小巧精致,令人要将它裹入口中吸允。 “公子。”无忧温热的呼吸扑在桃灼的耳边,惹的桃灼打了个颤儿,“怎么只停留在这一页,是喜欢这篇 《桑柔》么?” “你,识字?”一开口,桃灼就惊觉自己的声音绵软无力,察觉出异样却已经全身瘫靠在无忧的怀中使不出半分力气。 并未理会桃灼的问话,无忧紧紧抱住桃灼,低头吻在他的唇上。 “你……。”桃灼被堵住双唇,声音含糊不清的怒斥,“放肆。” 只是体内好似中了软香散之类的药,就连怒斥都是颤颤的如同调情勾引似的。 桃灼本就只穿了一身素雅的亵衣,无忧轻而易举的扯开他的胸襟,裸露出来的肌肤因为愤怒与恐惧而染上—层淡淡的粉色,如绽放的桃花瓣瑟瑟发抖。 “公子,你真美。” 离开桃灼的唇,无忧的手指轻轻沿着桃灼的锁骨一点点滑动,不复纯真少年那副模样。 “混账。”桃灼有气无力的骂着,软棉的声音令无忧眼底的欲火膨胀,再次低头亲吻着桃灼的唇瓣,疯狂的厮磨着。 忽而有脚步声传来,两人都是一愣。而就在那一瞬间无忧就扯开自己的衣服,顺势往后一躺,成了桃灼将他压在身下的姿势。 无忧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像桃灼最初捡他回来时。 “公子,不可以,我不是云将军。你,不行的,就算你心里还爱着云将军,可你已经成婚了,不能对不起将军的。” 脚步声嘎然而止,就在门口。 桃灼全身酸软无力无法起身,但他脑子里是清醒的。他不曾和无忧提及过云逸,他怎么知道的?是一开始就被人算计了么,利用自己的同情心把他塞到自己身边。是郡主?还是陌子秩? 忽而桃灼感觉到腰间一阵刺痛,是被银针扎入体内的痛楚。 没等桃灼反应过来,无忧已经用力将他推开。 “将军。”无忧对着门口的方向慌乱跪下,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将军息怒,公子,公子是悲伤过度一时糊涂了才误以为我是云将军,我,我和公子是清白的。” 清白?衣衫不整姿势暧昧,唇上还有着被咬破的痕迹。桃灼冷笑,换作谁能相信这是清白的。 手指微微一动,桃灼发觉自己正在逐渐恢复力气,想来是那银针上有解药。真是心思缜密啊,如此自己想辩解是被下了药,估计也无人会相信了。 顾煙的脚步声再次传来,沉重的好似踩在了桃灼的心尖上,每走一步就碾压出碎裂般的疼痛。 这一刻,桃灼发觉自己其实也会在乎,在乎顾煙会不会相信自己。 顾煙的手指在颤抖,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在颤抖,好似随时会跌倒一般。大脑像是被重物锤砸着,一下,又一下,剧烈的钝痛几乎要将脑仁炸开。 他在意的不是桃灼将无忧压在身下,他在意的是无忧说出的那些话。 云逸,云逸。 这名字就像一根利刺,在顾煙的心里生根发芽又凶猛的将他刺穿,不留任何余地的在顾煙心里捅出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滚出去。”顾煙声音不高,只是冷的犹如冰窟恶寒。 无忧拢着撕开的衣衫慌乱的跑出屋子,只剩下顾煙站在那居高临下的看着衣衫不整的桃灼。 两人就那么彼此看着对方,一动不动的。 顾煙将攥紧的拳头松开,又紧攥,又松开。如此反复了多次,才颤声问道,“你就不想和我解释一下么?” 桃灼双手撑着地面半坐起,依旧仰头看着顾煙,“你会信么?” 桃灼的反问压垮了顾煙最后一丝理智,他猛然半跪下身子狠狠掐住桃灼的脖子,嘶吼着,“你都没有解释,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信。” 顾煙的失控着实吓坏了桃灼,他想往后躲,奈何顾煙的手还用力的掐在脖颈处。桃灼推了两下没推开,呼吸已然开始吃力。 恐惧之余桃灼用力的低下头,正好咬住顾煙的手背,吃痛之余顾煙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桃灼的脸上。 桃灼一下被打翻在地,大脑轰的一下陷入空白。半张脸颊陷入麻木,后知后觉的才泛起疼痛,像是被无数的针尖儿扎着。 桃灼吐出口中的血水,神色惘然的呢喃着,“解释过的,可你从来没信过。” 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顾煙脑中的浑浊,终于有了一点点清醒。 他跪在桃灼身边,颤着手触碰到那红肿的脸颊。 “桃灼。” 桃灼偏头躲开。 这时顾安生慌里慌张的跑进来,“公子,陌公子出事了。” 顾煙眼底划过震惊,急忙起身匆匆离开。 作者有话说 谢谢君伶催更300,么么哒9 第123章 陌子社撞墙寻短见,好在是被救下来暂无生命之忧。而他撞墙的原因竟然是在湖边散步时遭遇无忧的非礼,陌子秩惊慌之余将无忧推入湖中。 至于陌子気为什么要撞墙,他人还没醒,也没谁清楚,但府中之人都议论说是陌公子不堪受辱。 倒是桃灼心里明白,一是找个理由杀无忧灭口,二是想表明他对顾煙忠贞不渝,三是想让顾煙看清谁更值得爱吧。 桃灼从没想过害陌子気,他只是不喜欢,不想成全,却从未想过伤害。他与陌子秩无仇,唯一的纠葛大概就是那年郡主诬陷自己,陌子秩选择了袖手旁观,但桃灼从未因此事记恨过。 费尽心思的想置郡主与万劫不复,未料却被陌子秩在背后捅了一刀。但凡顾煙狠下心,自己与无忧不清不楚的那一幕足够搭进去一条命了。 只怕等他醒来,已经轮不到自己是成全还是不成全了,顾煙本就对他有愧,如今更是要言听计从了。 自那日顾煙从烟雨楼离开就一直没再来过,出门上朝,下朝回家,两人就如同陌路,关系僵的连萧慕都看出端倪。 四月末,和风习习,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身上,全身的筋骨都像棉絮一般蓬松着,懒懒的舒适。 桃灼在院子里搭了个秋千,无事就坐在上面晃来晃去的。 “这兔子被你养的这么肥,乍一看我还以为你在笼子里关了两只小猪呢。”徐天磊嘴里嫌弃着,却蹲在兔笼旁拾着菜叶子不停的喂着那两只肥兔子。 秋千飞起又落下,桃灼眯着眼睛看着蔚蓝的天空,感觉自己是一只小鸟,没有翅膀的小鸟。 “也没想到它们长那么快。”桃灼感受着轻风从耳畔拂过,感叹道,“太能吃了。” 手中的最后一片菜叶被小白抢夺走,徐天磊起身拍了拍手,走到桃灼身边。 “你和顾煙吵架了?” 桃灼用脚尖点住地面,秋千停下的一刹那脑子里还有些晕乎乎的,如同思绪还在半空中漂浮着没有完全静止。 “皇上说看你们两个好像不太对劲,让我过来旁敲侧击的问问。”徐天磊直言,“但我不太会拐弯抹角儿,若问的唐突了,你也别生气。” “啊。”桃灼笑了笑,“其实我的事,大概也只有你知道的最多。我和顾婵,就这样了吧。隔阂太多,越不过去。” 是啊,之前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从陌子秩到云逸,化作无形的沟壑,将两人阻挡的密不透风。 虽然来之前萧慕叮嘱徐天磊帮忙劝说着,但徐天磊还真是无从开口。就因为知道的太多,才没资格劝桃灼放下一切。 “或许……。”徐天磊顿了顿,叹气道,“回到荆国就是错误的选择吧,在你们豫国做个闲散王爷也好,总是会比现在舒心些。” 桃灼怔怔的看着远处,其实豫国也未必容得下自己,等小皇帝掌了权,自己还不知能不能活下去呢。 所谓天大地大,却是无以为家。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就在徐天磊准备告辞离开之时,月无痕踩着墙外那棵梨树飞进来。 “公子。”月无痕看了一眼徐天磊,而后趴在桃灼耳边低语着。 “什么?”桃灼惊讶之余,一手拽住徐天磊的手腕,“府里出了些事,我怕应付不来,你随我去做个见证。” “既然是你们府上出了事,我去不太好吧?” 徐天磊有心回避,却被桃灼一路拖拽着到了琼花阁。 院子里,彩珠正对着跪在地上的沫儿破口大骂,“贱人,你竟然敢污蔑咱们郡主,你是长了几颗脑袋,活得不耐烦了么?” 沫儿就是一直低头哭,不敢辩解半分。 —旁的红衣翩翩的雪玲珑嘴边含着草叶,不屑的看着彩珠,“是不是冤枉请了大夫过来自然就一清二楚,你这么扯着嗓子大骂,只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家郡主和人偷情暗结珠胎?” 这……,徐天磊真想说一声,小桃子你放过我吧,我不想知道你们府上太多内幕,我怕被人灭口。 “雪玲珑。”桃灼呵斥着,“你胡说些什么呢。” 雪玲珑吐出草叶,一脸委屈的,“公子,这是侍奉在郡主身边的沫儿姑娘说的,与我无关。” 彩珠噗通的跪下,“宁王殿下且不可相信这贱人的胡话,我家郡主清清白白的。” 桃灼看了看几乎要哭出来的彩珠,又看了看惺惺作态的沫儿,心底不由得几分好笑。说平南郡主傻吧,她又挺能算计,说她聪明吧,她竟然会把沫儿留在身边。 背信弃主之人她竟然也敢放在身边,像沫儿这种就是养不熟的狗,谁给的骨头多点,她就跟着谁走。 “别哭了。”桃灼皱起眉头看着沫儿,“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回宁王殿下。”沫儿哭的那叫一个真实,若不是桃灼一手安排,还真分不出真假,“这几日我发现彩珠在郡主的房间里偷偷熏艾,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适才,我打扫房间时竟然听到彩珠姐姐与郡主说什么孩子要不要生下来,想办法让将军在琼花阁留宿一晚之类的话。我惊慌之下撞到了花瓶,郡主想杀我灭口,幸而这位雪玲珑姑娘过来送药,我才捡了一条命。请宁王殿下为我做主,奴婢不想死,奴婢只是实话实说啊。” “你放屁。”彩珠怒气冲冲的喊着,“我何时与郡主说过那些话,你栽赃陷害。” 说的没错,就是栽赃陷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像是凌少主教过的。 桃灼什么也没说的朝着屋子里走去,当他走到彩珠身边时,彩珠忽然全身瘫软的几乎趴在了地上。 她看到桃灼嘴角有一丝淡淡的冷笑,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房中,平南郡主竟然被捆绑了手脚扔在床上。口中因塞着帕子说不出话,只能对着桃灼发出呜呜的声音,无需听声就知道她在大骂。 桃灼一脸惊讶,跟随着进来的雪玲珑解释道,“公子,郡主实在太不安分,我怕她也跟陌公子似的来个自尽,就擅自作主将她绑了起来。” 鉴于徐天磊还在身边,桃灼只能低头用手指掩了掩唇,强憋回嘴角的笑意。 桃灼上前搭住平南郡主的脉搏,片刻后蹙起秀眉,“玲珑,去请将军过来吧。恭喜他,咱们郡主又有喜了。顺带着再去济世堂请几名大夫,免得说我冤枉了郡主。” “呜呜。”平南郡主剧烈的挣扎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双眼突兀着像要将桃灼生吞活剥了似的。 徐天磊硬着头皮尽量不去看郡主,在桃灼耳边小声说道,“既然郡主有喜了,还是放开为好吧?万一伤了胎儿……。” “将军不曾和她同房。” 桃灼轻飘飘的一句话,呛的徐天磊咳了半天。苍天怜见,自己是真不想趟将军府的浑水,更不想知道这种丑闻。 静安居还是老样子,是桃灼记忆中的幽静安雅。又或者说将军府不曾有什么变化,似乎一草一木都和桃灼的记忆重叠。 推开房门,还是那熟悉的檀香袅袅,绕过沉香木雕的四季如玉屏风,便是老夫人常常礼佛的小佛堂。 只不过老夫人如今缠绵病榻,佛龛前的香火也没那么旺盛了。 剧烈的咳声似止不住一般充斥着整个房间,顾煙坐在床边不断轻抚着老夫人的后背,“母亲不要过激,当心身子。” 好一会儿,咳声渐止,老夫人虚弱的躺下,问着,“确诊了?” “是。”顾煙面无表情的回着,“从济世堂请了大夫来,确实是喜脉,一月有余。” 老夫人闭上眼,片刻后又缓缓睁开,“奸夫是谁?” 顾煙转头看向坐在椅上的桃灼,桃灼起身回道,“回老夫人,原是我房里的一个小厮,名无忧。” “人呢?” “一个月前因为企图侮辱陌公子,不小心被陌公子推入湖中,死了。” 老夫人终于是拿正眼看了桃灼,“你房里的?” “是我捡的。”桃灼笑了笑,“又或者说,是有人故意设计让我捡的。” 无忧到底是郡主的人还是陌子秩的人,或者是他们两个合谋塞去桃灼那里的,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从陌子社撞墙的那一刻就不会再受牵扯,这个祸也只能郡主一个人来扛。 老夫人问道,“宁王觉得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本是关起门来应该自家解决的,可很不凑巧的徐家公子来了府上目睹了一切。好在徐公子与我和将军都是要好的,不会随意乱说,但若还是把郡主留在府里也实在辱了将军。莫不如,以无所出为由,休妻吧。” 老夫人笑了笑,“宁王准备的说辞倒是让我吃惊了,还以为宁王会说浸猪笼什么的。” “按说是该杀的,可她一死这丑事就遮不住了,损了咱们将军府的名声。”桃灼不卑不亢的接下老夫人的话。 沉静了片刻,老夫人再次闭上眼,摆了摆手,“我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这些琐碎事,将军和宁王商量着办吧。” 出了静安居,桃灼抬头看了一眼阳光。很是灿烂明媚,仿佛连心情都被渲染出明朗。 “桃灼。”走在后面的顾煙开□唤他。 桃灼停下脚步,“将军还有何事?” 顾煙沉默了片刻,“人生还长,别把自己困在黑暗中。” 看着顾煙离开的身影,桃灼心里有些忐忑不安的用贝齿紧咬住下唇。 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翌日,郡主连同着一封休书,被送回平南王府。 作者有话说 祝小可爱们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谢谢君伶催更300,怕不怕冷打赏,薄荷荷催更x5推荐,爱你们么么哒???? 谢谢梔甜月票推荐,此生不悔来世不会月票x5推荐,戏精本精,栖华,神马情况,允在, Domoto糖,一诺千金0413,清风细雨,Singkit,灼灼其华兮,小小云儿,隅梦,舆其賣花x2,赤刃冰荡,路远啊x2,梧悠,sarahguo,Summers,萌友31468806236,萌友小乖,小甜筒,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第124章 在平南郡主被送回王府的第三日,将军府里收到郡主自尽的消息。 那会儿刚刚敲过三更的棒鼓,桃灼被外面嘈杂的声音扰醒。他刚刚坐起身,紫嫣就魂不守舍的跑进来,说郡主悬梁自尽,死的时候穿着当年那身鲜红色的嫁衣。 “哦。”桃灼攥了攥被角,看似平静的说着,“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从窗子望去,夜色漆黑着好似吞噬万物的人间炼狱,就连树影都跟着张牙舞爪的,目光所及只有黑暗中的狰狞。 桃灼维持着那个姿势坐了许久,唯有收拢的手指因攥的太紧而泛出青白色。 躺下之时桃灼被身上的凉意激的一哆嗦,才发觉全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一直到天色渐亮,桃灼才感觉出一点点困意。 好像才刚刚闭上眼,一身红衣的郡主就闯进桃灼的梦境。 受到惊吓的桃灼猛然坐起身,床板都因他动作激烈而发出“吱”的一声。 等到天色大亮之时,紫嫣进来唤桃灼起床,只见桃灼双眸紧闭锁着眉头,不安的偶尔抽搐着,嘴中念念有词的发出梦口艺声。 “公子,公子。”紫嫣上前轻轻推了两下,手指往额头上一搭,滚烫的温度吓得紫嫣骤然缩回手。 桃灼生病了,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有人说是被郡主的死给吓到了,也有人说,是平南郡主来索命了。 接连一个多月不曾来烟雨楼的顾煙这几日却是日夜守候,桃灼的脸色很难看,好像棺材铺里扎出的纸人,透着颓萎的灰白。呼吸也不安稳,时急时缓的如同在梦中苦苦挣扎着。 入夜,沉睡的桃灼又露出痛苦的表情,双手紧紧攥住轻轻抖动着。 “桃灼,桃灼。”顾煙急忙摇晃着桃灼的肩膀。 这几日都是如此,但凡桃灼做了噩梦顾煙都会将他推醒,每次桃灼都是失神的盯着顾婵看一会儿,然后再闭上眼睛,睡的就会安稳一些。 “嗯?”桃灼吃力的睁开双眸,依旧是双目无神的看向顾煙。 “没事了。”顾婵将五指插入桃灼凌乱的发丝住,不住的轻揉着,“别害怕,没事的。” 桃灼又闭上眼,不过这次却又很快再睁开。杏眸含着醒来后的雾色,一眨不眨的看着顾煙。而后似受了极大委屈似的,撇了撇嘴就流下两行眼泪。 “别哭。”顾煙不太会安慰人,只是一个劲儿的念着,“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他愈是柔声安慰,桃灼的眼泪就愈发收不住。坐起身,桃灼直接扑进顾煙的怀里,失控的哭出声。 墨色华服的胸前晕湿了一大片,桃灼似鸵鸟一样将头埋在顾煙怀中哭的双肩都跟着激烈抖动。 哭声萦绕在心尖,似无形的绳索紧紧收缩,勒的顾煙胸口闷痛着呼吸都困难。顾煙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的抱住桃灼,不断抚摸着他的后背。 哭声渐渐平息成了无声的抽泣,桃灼慢慢的从顾煙怀中离开,红肿的双眼依旧毫无神采。 躺下后,桃灼说出了这些天的第一句话,“我没想到她会自杀,我o” 没想让她死。 竹色青青,斜影重重,风吹林响,云烟仙境。 幽长的小路在晨曦中染着斑驳的光晕,桃灼每走了几步就回头往后看看,只见风玄苍他们四个不远不近的一直跟在身后,并未隐匿在这茂密的竹林中。 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却让桃灼心里暖暖的。 这些时日他就像是被困进了黑暗的深渊中,心里的沉重与压抑几乎令他放弃挣扎,想溺死在那种说不清的痛苦中。 他不是愧疚平南郡主的死,可平南郡主的死就如同引火线,爆发了这些年压在心底的伤痛。而昨晚一场肆意的大哭,终于令那些痛苦的压抑也随着眼泪一点点的流出,又干涸。 今儿早早的他就爬起床带着他们四个来了云烟小筑,只有这个地方可以躲避开外界的一切,屏蔽纷纷扰扰,让桃灼有片刻的安宁。 烟霄阁依旧静谧的给人一种画中之感,不管是空气中流光溢彩的阳光,还是温泉潺潺升起飘渺的薄雾,或是林间传来的翠鸣,都会让人有种一脚踩在原地,一脚踏入仙境的感觉。 正准备顺着扶梯上楼,桃灼眼尖的发现红木地板上有一块已经干涸的血迹。因是与地板颜色相融,若不仔细看还真是不容易发现。 心底的恐慌又不请自来,桃灼三两步的冲到凌少主的房门外,用力的敲砸着,“少主,少主,你在不在?” 没回音,桃灼急的快哭了出来,“少主,你说话啊,少主。” “要死了。”慵懒的声音含着几分不悦的从里面传出来,“大清早的跑我这抽什么疯。” 虽然挨了骂,但桃灼却突然放松下来,眼中含泪泪中又含笑的舒了口气。 坐在桌旁,凌少主接过桃灼递来的茶水,双眸带笑的上下打量着桃灼。 “你这是回光返照了?”凌少主打趣道,“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平南郡主,受不了刺激想为她殉情呢。” 桃灼脸色一红,尴尬的低头囁着茶水。也不知道是谁回来说的,想想他们四个好像都是肚子里藏不住话的人。 “我,我就是没想到她会自杀,有点被吓到了。”桃灼揉了揉脸颊,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急忙转移话题,“少主,我看楼梯上怎么有血迹?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凌少主勾起唇角淡淡的一笑,未解释。 一盏茶入腹,桃灼才后知后觉的,略显迟疑的问着,“不会是,夙夜吧?” 凌少主依旧没理会,不过嘴角的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眸色瞬间沉了下去,满脸的不痛快。 “少主。”桃灼蹙着眉头劝说道,“夙夜对你是真心的,你,不要总是伤害他。” “你怎么知道他真心?他和你说的。”凌少主讥笑着。 再明显不过的嘲讽,桃灼抿唇说不出话。 桃灼和夙夜只是有过几面之缘,却是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只是桃灼知道了幻情蛊,所以就知道了夙夜对凌少主的爱。 可凌少主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桃灼不敢说,或许夙夜也不想让凌少主知道,所以才一直隐瞒。 可是桃灼脑子里乱糟糟的,只能捡了最关键的说,“少主,你体内的蛊毒是如何清的想必不用我提醒你也是明白的,别让夙夜受伤,我说的是身体上的伤,他不能见血。” “是么?”凌少主冷笑,起身到了窗边,唤道,“夙夜。” 一眨眼的功夫,夙夜翻着窗子落入房中,单膝跪地,“少主有何吩咐?” 凌少主勾起夙夜的下颌,看着那张永远毫无表情的脸,让他厌恶无比的脸,带着怒意的将手指甲陷入夙夜的肌肤里,下颌瞬间浮出了一块月芽儿形状的血印。 “桃灼说你不能见血。”凌少主嘴角的笑意愈发阴沉,淡白色的指甲很快被渗出的血染出半圈红色。 夙夜没有说话,狭长的双眸微垂着让人看不出思绪。或是悲伤,或是痛苦,或是无奈,他什么也不表现出来。这样的夙夜会让凌少主更觉得讨厌,琢磨不透,永远不知道夙夜有什么想法。 “少主。”一旁的桃灼心急如焚,他是想劝着凌少主的,谁知凌少主的性子真是怪异的让人猜不到他会做出什么举动。 根本就不理会桃灼,凌少主蹲下身子与夙夜平视着,“你告诉我,你为何不能见血?又为何偏偏在我蛊毒发作时侮辱我?” 夙夜不回,凌少主起身一脚踹在夙夜的胸口,“滚出去。” 转头又看向桃灼,“你也滚。” 桃灼觉得凌少主不是不能接受夙夜,大概是不能接受夙夜对他做的那些……,可想要引出蛊毒,必定是发作之时喂养精血。 离开云烟小筑后桃灼又跑去酒楼坐了一会儿,给风玄苍他们四个点了几样好菜,自己喝了一杯酒。 身旁还有人再议论郡主被宁王害死一事,说是宁王为了争宠不择手段,说的那个夸张,简直把桃灼比喻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花不归与风玄苍把筷子往桌上一扔正要起身,又被桃灼的一个眼神制止住。 “公子,就由着他们胡言乱语么。”风玄苍一肚子火气的。 “也不是把他们打一顿就能解决的,等他们谈论够了,觉得无趣了,自然也就淡了。” 回了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守在门口的侍卫小跑着迎上前,“宁王殿下,这怎么才回来?将军找殿下一天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早晨离开将军府那会儿顾煙恰好没在烟雨楼,连紫嫣都不知道桃灼是什么时候出的屋子。 “嗯。”桃灼淡淡地应了一声,事不关己似的从容进了将军府。 快到了烟雨楼时,就瞧见陌子秩从辰星阁出来。额头应该伤的不清,都一个多月了却还能看见一块通红的印记。 眼中露出一丝错愕后,陌子秩停住脚步拱手行礼。 桃灼无视的与他擦身而过。 “宁王殿下。”陌子铿忽然开口,“是去买醉了么?可将军还在外面奔波着呢。” 不过才喝了一杯,酒味散发的这么明显么?桃灼抬起衣袖闻了闻,确实沾了点酒气。 “你心疼?”桃灼回头看着陌子秩,“是忘了将军为你奔波的时候了?为你中了蛇毒差点儿丧命。就算你再不情愿,这辈子他都欠着我一条命呢。” 陌子秩的脸色瞬间惨白着一片难看。 作者有话说 谢谢君伶催更300,爱你么么哒3 谢谢花栗鼠加油月票,舆其賣花x2,清风细雨,木森,隅梦,允在x2,灼灼其华兮,萌友48260028364,Singkit,Domoto糖,赤刃冰殮,红袖添香之令狐冲,清风止水,薄荷荷,张大仙的女朋友,小甜筒,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第125章 阳光洒在天恩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刺眼。殿前的禁卫军肃穆威严,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气派。 休养了多日后,桃灼与顾煙一同出现在朝堂之上。 近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朝中也没什么大事。就在宦官准备喊下朝之时,只听得殿外一声高昂的通传,“平南王觐见。” 萧慕与众朝臣皆是疑惑着,毕竟平南王已经多年不参与朝政。只有桃灼和顾煙都是微微一怔,下意识的彼此看了对方一眼。 平南王穿着素服,在家奴的搀扶下走进天恩殿。那日平南王府摆宴席时看着还硬朗,短短数月就苍老的不成个样子,想来是不堪失女之痛。 “老臣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萧慕急忙站起身,“皇叔祖不必多礼,快请起。” 拒绝了宦官的搀扶,平南王道,“还是让老臣跪着说吧,老臣是厚着脸皮来请皇上主持公道的,便是跪死在殿前也无憾。” 萧慕看向桃灼,眉眼间透出担忧之色。而后坐回龙椅上,和颜面善的说道,“皇叔祖有话只管说,朕必会为皇叔祖讨个公道。” “老臣殿前状告当今一品大将军顾煙,一告他抗先皇旨意擅自毁婚约,二告他与小女成婚后不履行夫君之责却诬陷小女无所出,三告他与宁王勾结,害我小女一条性命。” 原本还算安静的大殿瞬间起了嘈杂的议论之声,众臣交头接耳的将目光都投向顾煙与桃灼。 平南郡主自尽一事本就在盛京里传的纷纷扬扬,说法也是夸浮不一,原以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平淡,但桃灼忘了,平南郡主还有个疼爱她的父亲。 桃灼静静地看着满头花白的平南王,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也有些羡慕平南郡主。 “顾将军可有话说?”萧慕看向顾煙。 顾煙上前,“平南王爱女心切,今日大殿之上告臣三宗罪。第一罪,臣领。第二罪,是臣之家事,亡者已矣臣不愿辩解。第三罪,实则无稽之谈,郡主自尽是因不堪被休之辱,若平南王竭力追究,臣也领。但此事与宁王毫无瓜葛,还请陛下明鉴。” “顾将军心里不中意小女,可成婚这几年来虽疏远却也算安然。怎得宁王嫁进将军府数月,小女就被以无所出之名送回平南王府?”平南王恨声道,“我倒想问问顾将军,宁王若无所出,是否也是一纸休书?” 桃灼紧抿双唇,衣袖下的手指轻颤着。他垂目不敢四处乱看,但却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带着嘲弄之意落在脸上。平南王这话实在过于羞辱,令桃灼难堪的眼尾都泛出淡红。 萧慕假咳了两声,“皇叔祖哪里话,宁王也是朕下旨嫁入将军府的……。” 话未说完,平南王打断,“皇上的旨意是旨意,先皇的旨意就不是旨意么?怎么小女无所出可休,宁王无所出就不可休?” 三言两语堵的萧慕也是无话可说,龙颜微有不悦。 “王爷。”顾煙开口,“宁王有一子,名顾星辰,是早早就入了我顾家族谱的。当年征战之时,百万将士亲眼所见,那孩子是宁王抱到军营中,唤宁王为爹爹。宁王不能似女子生育,养子也是子。” 顾煙的一番话算是解了桃灼在殿前的尴尬。 桃灼深深的吸了口气,上前两步撩起衣摆亦是跪下,“陛下,人之爱子可穷尽毕生,平南王爱女之心亦是人之常情。只是情字大不过理,郡主被休不假,可郡主是死在平南王府,平南王却总是想把脏水泼到我们将军府。” 一旁平南王气的胡子都跟着抖动,“你休要狡辩。” “不是狡辩,是不能由着王爷您陷害我们将军府。”桃灼继续说道,“说将军抗旨,可当年的圣旨是赐婚,将军既然娶了郡主又何来抗旨一说。说将军不履行夫君之责更是片面之词,当年郡主可是怀过孕的。说来不过是王爷心中意难平,如此,臣愿领罚三十责打,算是平了王爷心中之忿,从此将军府和平南王府互不相欠。” 不等众人从桃灼的话里反应过来,顾炸已经跪下,“臣也愿意领罚,且前些日宁王因郡主之死伤怀染病,身体还未痊愈,臣愿代宁王受罚。” “不需要。”桃灼转头瞪了顾煙一眼。 此事明摆着就是冲着他们两个来的,一并都罚了打了,免得再起怨恨。 没给平南王说话的机会,萧慕连上就说道,“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好在顾将军和宁王深明大义,愿意为郡主自尽一事做出承担。既如此,罚顾将军三十仗,宁王三十仗,此事就算到此为止,不论是平南王府与将军府都休得再提。” “皇上……。” 平南王自然是不满意这样的结果,萧慕打断他的话,“皇叔祖,郡主是自尽在平南王府。顾将军身为我朝的一品大将军,手握百万雄兵,征战四海讨伐外敌,乃国之重臣。” —句国之重臣是劝说更是警告,郡主已死但将军府不会陪葬。毕竟萧慕不是先皇,他与平南王的关系还不如与桃灼亲切。 虽然桃灼说了不需要,可受罚之时顾蜂还是将桃灼紧紧护在身下。像是遮风避雨的港湾,将桃灼抱在怀中没留出一点空隙。 负责刑罚的禁卫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萧慕,萧慕只说了一个字,打。 耳边的呼吸凌乱沉重,每一次板子落下,桃灼都能感觉出顾煙后背的震动与喉间隐忍的嘶声。 汗水从顾煙的额头滴落在桃灼的头顶,后来汗水中好似掺杂了一丝丝粘稠的温热。桃灼没有回头看,才想着是顾煙吐血了。毕竟是六十板子,就算铁打的也很难扛住啊。 不知何时,桃灼已经握住顾煙的手背,用力的收紧着。 当宦官喊到六十,桃灼忽然觉得身上一沉,顾煙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下来。他的唇蹭过桃灼的脸颊,桃灼摸了一下,指尖上果然沾了血迹。 “皇上。”宦官有点心慌的,“顾将军昏死过去了。” “赐软轿,护送顾将军回将军府。” 此事自然是惊动了整个将军府,很快听风楼就聚满了人群。 桃灼靠在门边,看着进进出出的奴仆,看着焦头烂额的太医,看着落泪的老夫人,看着落泪的小宝,还有落泪的陌子铿。 抬手碰了碰眼角,没有泪,一滴也没有。只是心里很难受,压抑着令桃灼想大声嘶吼,可就是没有眼泪,哭不出来。 转身出了听风楼,桃灼一个人避开所有的嘈杂,寻了一处偏僻的凉亭缩在墙角边。他蜷着双膝抱作一团,将额头抵在膝盖上。一闭眼,就陷入黑暗。 他知道顾煙不会有事,虽然后背的伤看着修人,但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多休养些时日就可痊愈的。但他不是因为这个才没有落泪,他只是……,不想让旁人看出他还是在乎顾煙的。就好像现在,四下无人,眼泪就有点控制不住了。 情绪才释放到一半的时候,顾安生竟然寻来了,“宁王殿下,我还到处找您呢。将军醒了,想见你。” “嗯。”桃灼头也没抬的,“知道了,你先去吧,我马上就过去。”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桃灼才用力擦去脸上所有的泪痕,拍了拍脸颊装作若无其事的又去了听风楼。此时听风楼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只有顾煙一人趴在床上,衣衫半搭,隐隐还能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伤。听到声响顾煙扭过头,深邃的目光一直停在桃灼的脸上。 “哭过?”顾煙问着。 “嗯。”桃灼揉了揉鼻子,“朝堂上的事有些后怕了。” 桃灼不说实话,顾煙也不细问,反正彼此心知肚明。想靠近,却荆棘丛生,或许只有遥遥相隔才会感受出彼此心中的那一点在乎。 顾煙不说话,桃灼更是无从开口。沉默了许久,桃灼才有些不自在的问着,“安生说你找我,有事?” “就是想看看你。” 桃灼没言语,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顾煙也沉默,就看着桃灼,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桃灼觉得双腿都要麻木,也不知顾煙是看着自己呢,还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恰巧顾安生进来,“公子,陌公子过来了。” 桃灼见顾煙蹙了一下眉头,看来是醒着呢。 “我先走了。”桃灼没给顾煙挽留的机会,话音一落就转身离开。 在门外与陌子秩撞个正着,公子无双这种话桃灼一直觉得就是拿来形容陌子気或是沈枫这种人的。可自从无忧一事发生后,桃灼再看陌子秩,就觉得他少了温润如玉的气质。 “凤兮欠你的,这次是还了么?” 陌子気的问话令桃灼怔愣住,自己不过是呈一时口舌之争,不想陌子秩竟然记得清楚。 “不知道。”桃灼头也不回的边走边说着,“你自己去问顾煙吧。” 他实在不愿理会陌子気,与对待平南郡主的心境不同。桃灼对郡主是往事的怨恨,对陌子秩,大概是觉得可怜吧。 还未走到烟雨楼,月无痕就像一只天外飞鸟毫无征兆的落在桃灼面前,吓得桃灼往后退了一大步。 “不是让你留守在云烟小筑么?”桃灼诧异着,“怎么回来了?” 担心少主再次伤害夙夜,桃灼就让月无痕在那盯着,若真出了事自己也能及时赶过去。不成想这么快就出事了,月无痕一开口桃灼吓得腿都软了。 “公子,少主用匕首伤了夙夜。” 作者有话说 武汉加油!中国加油! 谢谢君伶催更300零萌友96183795972催更,么么哒白 谢谢允在x2,栖华,灼灼其华兮,Domoto糖,小小云儿,一诺千金0413x2,赤刃冰荡,清风细雨,舆其賣花x2,萌友小乖,隅梦,Singkit,薄荷荷,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第126章 屋子里还残留着刺鼻的血腥味,从夙夜踉跄离开的地方都沾着斑驳血迹。 凌少主就站在原地,双手沾染的血迹还未干涸,顺着指尖缓慢滴落。整个人都陷入无边的静谧中,耳边好像只剩下桃灼的那一句叮嘱,夙夜不能受伤不能见血。 可匕首拔出之时血液都溅到了凌少主的脸上,落在唇边带着腥苦的味道。 莫名的一阵阵心慌,从前夙夜任由他打骂都不会离开。可凌少主这次却感觉到夙夜会抛弃自己,再也不会留在自己身边。 走就走吧,我身边又不缺他那一条狗。纵使脑子里一遍遍浮现这句话,可凌少主依旧止不住颤抖的指尖。 夙夜从来都是面无表情令人看不透情绪,唯这一次,匕首拔出之时凌少主好似看到夙夜眼底透出的复杂。好似解脱后的欣慰,又似离别时的哀伤,还有依依不舍的痛苦。 也就是夙夜的眼神,让凌少主心慌。他不爱夙夜,他只是,习惯了这么多年的陪伴。 脸颊上有水珠滑落,凌少主抬手擦了擦,抹干净了不知所谓的眼泪,却留下了一道道红色的血印。 桃灼赶来时就瞧见凌少主仿佛雕塑一样站在那一动不动,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 桃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满地的血,就是凌少主身上都是一块块的斑驳。 “少主。”桃灼颤着声音,“夙夜呢?不是告诉过你他不能受伤见血的么,你这是?” 一直陷入混沌之中的凌少主被桃灼的声音拉回,他有些发怔的看着桃灼,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说着,“夙夜?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里了,放心吧,他不会让我看见他肮脏的尸体。” 凌少主勾着唇角想笑,却先从眼睛里落下眼泪,似自言自语般低喃着,“他不会,不会死在我眼前的。” 见凌少主此时精神恍惚大概也问不出什么,桃灼心急如焚的吩咐花不归他们去寻找夙夜,却是被凌少主大声喝止住。 “不许去。”如发泄一般,凌少主的喊声透着歇斯底里,“谁也不许去,让他死,让他死,让他死。” 声音一点点弱下来,最后一声让他死,几乎只有凌少主自己才能听见。 “少主。”桃灼有些急了,大声质问着,“你知不知道你体内的蛊毒是夙夜为你引出去的?你恨他在你蛊毒发作时强行占有你,可也只有在你蛊毒发作时才能以精血引出蛊毒。” 桃灼忽然就忍不住哭了出来,他知道的太多,想到凌少主的一生都是怨恨,错过,如此循环着,心里就难受的像是万虫蚕食。 哑着嗓音,桃灼又说道,“少主,幻情蛊在你身上时还可用此法来解,可蛊毒进了他的身体就无解了。他是蛊毒最后的宿主,每一次受伤流血都会引起蛊毒的分裂。你,这是要了他的命。” “那又如何。”凌少主因桃灼的话愣了好一会儿,自欺欺人的说着,“他自找的,我又没让他引走我体内的蛊毒。“ “他不是自找的,他是自愿的。”桃灼仰头忍了忍眼中的泪,平静的与凌少主说道,“少主,有件事我一直不敢说,我怕你承受不住。可我若不说,我又怕你一辈子悔恨遗憾。” 长长的呼了口气,桃灼下定最后的决心,“幻情蛊可用精血喂食将其引出,可引出之人必是种蛊之人。所以,夙夜就是楚天璃。” 仿佛被闪电劈开了地狱的裂口,凌少主陷入那片绝境中坠落,不断的坠落。他被黑暗包围着,看不到一丝光明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在眼前浮现,只有年少时那场以怨恨收场的爱情不断将他吞噬。 阿凌,我爱你,就想把最好的都给你。 阿凌,哪有你这么欺负人的,不经允许就把我的心偷走了。 阿凌,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阿凌,是我错爱了你,我要让你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中。 “啊一,,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惊起飞鸟无数。凌少主双手捂头蹲在地上,“噗”的喷出一口鲜血。 竹林的风瑟瑟而过,散碎的阳光落在周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竹韵清香。 靠着一块青石,夙夜还是第一次仔细观察竹林。从前把心思都放在了阿凌身上,守着这么一大片竹林却从不知原来景色也很美。 蚀骨的痛疼不知维持了多久,夙夜甚至疼的都有些麻木了。这次伤的太重,体内的幻情蛊开始疯狂的吸食,怕是撑不过去了。 想来这蛊毒还是那年为了替阿凌报仇,灭了天仓派之后夺来的。想来世间因果大抵就是如此,他血洗天仓派,却被天仓派的幻情蛊害了一生。 阿凌,对不起。若不是因为当年的不信任,就不会害的你受了那么多的痛苦。 阿凌,对不起。我想守护你,保护你,把这一生的亏欠都补偿给你。可这一生太短,还来不及好好爱你。 阿凌,对不起。阿凌,我爱你。 眼前的景色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看到一袭紫衣,那熟悉到令夙夜牵挂了一生的身影。 可是,阿凌? 夙夜努力的睁大了眼睛,是阿凌没错。可他怎么……,满头青丝化白发。 “楚天璃。”终于寻到他的影子,凌少主一步步靠近。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刀尖上,钻心的疼。 “夙夜?阿璃?”凌少主低头看着他,眼泪肆虐的流淌着,“你骗的我好惨啊。” “阿凌。”夙夜痴痴的看着他,眼角亦是滑落出泪滴,“对不起。” “对不起就够了么?”凌少主双膝一软跪在他身边,双手颤抖捧着夙夜的脸颊,“你害我前半生活在痛苦与怨恨中,又想我下半生活在思念与愧疚中,你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补偿了么?” “下辈子,下辈子你等等我,我继续偿还。”夙夜吃力的抬起手擦着阿凌脸上的泪水。 “谁稀罕你的下辈子。”凌少主泣不成声的紧紧抱住夙夜。 这一生如昙花绽放,只是那一瞬的美好,空留了一辈子的痛苦和遗憾。如果真有下辈子,是不是不要再相见? 夙夜的气息越来越弱,他靠在阿凌怀中留下最后一句,“阿凌,我爱你。” 伤离别,生死相隔。 等桃灼他们寻来时就瞧见满头白发的凌少主跪坐在竹林中,怀里抱着已经死去的夙夜。 谁也不敢出声,只能远远的看着。 许久后,凌少主转头看向桃灼,对着他淡淡一笑。 “我房间的抽屉里有号令凌阁三十六死士的玉牌,你拿去吧,或是自己留着或是还给断崖阁。” 而后又看向风玄苍他们四个,“你们以后就跟着公子,他就是你们的主子。” 怎么听都像是留遗言,不等桃灼他们劝解,忽见凌少主从怀中拿出匕首,上面还残留着夙夜的血迹。 “少主。”喊声穿过竹林,又随风消散。 拔出胸口的匕首,凌少主低头轻轻吻在夙夜的额头上,“说好了,下辈子。我陪你一起走,咱们谁也别喝孟婆汤。” 恨过也怨过,最后的爱,就是不离不弃。奈何桥,忘川水,我们依然牵着手一起走过。 风过竹林,哀声萧瑟。一座新坟,两缕痴魂。 桃灼带着他们四个在坟前守了三天三夜,算是最后的送别。 遣散了所有的哑仆,在竹林唯一的入口处留下雪玲珑的那条灵性的银蛇,守护着云烟小筑永远宁静。 这里只属于凌少主和夙夜。 回到将军府时,桃灼看了看烟雨楼的匾额又掉头离开院子去了听风楼。 离开数日,也不知顾煙身上的伤好没好。 挑开珠帘,只见陌子気正坐在床边为顾煙涂抹药物。后背的伤痕已经开始愈合,出现一条一道的暗色血痂。 听闻声响,顾煙与陌子秩同时朝着门口看去。 桃灼离开的时候是随着月无痕从墙院飞出去的,也没人看见,顾煙一直以为桃灼是留在烟雨楼不愿出屋,不想来看自己。 “是身体不舒服了吗?”顾婵问着。 桃灼愣了一下,先是摇了头,却很快又点头,“嗯,染了风寒不方便过来。” 说着走到床边,一言不发的看着陌子秩为顾煙擦药。他就这么怔怔的看着,弄的顾煙倒有些尴尬了。 “可以了子铿,就这样吧。”说完,就扯过衣服披上。 陌子秩拿着药瓶有些不知所措。 “你先出去吧。”桃灼与陌子铿说道,“我和将军有话说。” 陌子秩看向顾煙,直到顾煙对他点头示意,陌子秩才有些不甘心的离开。 “你若真的喜欢陌子秩,就给他个名分吧。或是娶或是纳,都随你。” 桃灼语气倒是平静,却在顾煙那里荡起波澜,失声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桃灼坐在床边低头绞着手指,“想通了,这世间有太多太多的遗憾,错过了就是一辈子。我也不是想成全你们,我只是不想临死之时后悔自己的选择。” “成全?”顾婵冷笑,“你可知道什么是我想要的?什么才是我的遗憾?” 桃灼叹了口气,起身,“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怎么选择是你自己的事,但你和陌子秩之间我不想再掺合了。” 出了听风楼,就瞧见陌子秩还站在院子里。 “我想和你单独谈谈。”陌子铿开门见山的说着。 桃灼本是想拒绝的,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朝着湖边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抱歉,心情不太美丽,别问夙夜为什么长相都变样了,请参考梅长苏。 谢谢君伶300催更,爱你么么哒3 谢谢木森,总攻很想攻,赤刃冰殮,清风细雨,小甜筒,路远啊x2,灼灼其华兮,栖华,萌友小乖,Domoto糖,萌友22302546271,小小云儿,Singkit,舆其賣花x2,薄荷荷,柬淋,萌友58260028364,Summers,小甜筒,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第127章 微风拂过湖面,漾起波光粼粼,好似被打破的阳光,撒下点点金黄。 陌子秩站在湖边,看着水中因碧波荡漾而扭曲的倒影抿着唇角苦笑了一下。 “有时觉得,我都不像我了。”陌子铿略显伤感的。 桃灼看了他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从前桃灼觉得陌子秩是挡在眼前的一座山,任凭自己怎么努力也翻越不过去。桃灼会羡慕,会嫉妒,陌子秩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温润儒雅令桃灼自惭形秽。 可如今的陌子秩却不再是桃灼的任何障碍,他的温润他的儒雅不过是包裹着自卑懦弱且自私的一层外壳。当华丽的外表被一点点剥开,流露出的只有不堪。 陌子秩转头看向桃灼,问了句,“你爱他么?” “与你何干。”桃灼冷声冷气。 “我爱他。”陌子秩嘴角轻挑,说不出是无奈还是苦笑,“从幼时入学堂一直到现在,整整二十年。他会包容我所有的任性,会无所畏惧的永远站在我身前。就算是被流放,我也坚信我们之间的爱不会改变。” 陌子秩忽而笑出了声,笑过之后脸颊上淌过泪痕,“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仗着与我有几分相似才博得他几分青睐。不过是命好,和当今圣上关系交深,才被赐婚到将军府。你以为他爱你?他不过是感念你曾经的救命之恩。” 这种无意义的嘲讽更像是自欺欺人,陌子秩只能靠这些话麻痹着自己,假装没有发现顾煙对桃灼的感情已经完全超越了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顾煙很少去辰星阁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顾煙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脸上不见笑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顾煙只要听到桃灼的名字就心神不宁。 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远,陌子秩却无能为力。 桃灼低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只觉得陌子秩可怜。 “你有爱过顾煙么?”桃灼停住脚下的动作,歪头看着陌子秩,“你只是习惯了被他包容被他保护,习惯了被他捧在手心里的那种感觉。你不在意他和郡主成亲是因为顾煙的好从没施舍给郡主,你针对我,不过是害怕我分担走顾煙对你的呵护。你的爱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你什么时候为他着想过?” 不愿看陌子秩那副错愕的,好像自己冤枉他似的那种神情,桃灼继续低头踢着石子。 “我爱顾煙,所以我才愿意放手,只为了他不为难。我爱顾煙,所以我才愿意舍命相救,只为了他能活着。陌子秩,你不要把顾煙当傻子,你的爱太廉价,我都瞧不起。但顾煙是爱过你的,因为爱过所以才不忍心抛弃。” 石子落入水中发出“咚咚”的闷响,每一下都好像砸在了陌子気的心头,是那种压制不住的钝痛。 “你胡说。”陌子気的声音开始发抖,“你凭什么说我不爱顾煙,你又不是我,你凭什么说我没爱过。” “或许爱过,可你的爱太自私,永远是把自己放在顾煙的前面。”桃灼嘲讽的一笑,“我当然不是你,我爱顾炸的时候,是看不到我自己的。” 有时候噩梦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叫醒后不得不面对血淋淋的现实。 桃灼的话像把刀子,一点点剥开陌子秩的心,露出他自己都不忍直视的一面。 “可你现在也不爱他了,不是么?”陌子秩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了命的想证明什么,“他为了你愁眉不展,你却总是拒他与千里之外。所以,你有什么资格在这教训我。” 桃灼没理会他,抬眼看着幽深的湖面,看似平静却是一颗石子一缕清风都能荡起涟漪无限。 我不是不爱了。 只是累了、倦了。 被折磨的不敢靠近了。 陌子秩再次低头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嘴角的笑意很是悲凉,似自言自语的说着,“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还爱我就足够了。” 就是这么一点点幻想也被桃灼无情的戳破,“他不爱你,他爱的是没有被流放时的陌子铿,现在的你不过是他的负担他的愧疚,与爱无关。” 好似机械般木然的回过头,陌子铿带着厌恶憎恨的神色看着桃灼,“你休想挑拨,他怎么会不爱我?难道他会爱你么,你除了和我长得有些相似,还哪里是值得他爱的。” 见桃灼不理会,陌子気扬起怪异的笑容,“你要试试么?” 没等桃灼反应过来,陌子秩转身拽住桃灼的衣袖往后一仰,在即将落入湖中的瞬间陌子秩松开桃灼。 不远处传来惊呼,“快来人啊,陌公子坠湖了。” 而桃灼此刻弯身伸手的姿势,像极了推陌子秩落水的罪魁祸首。 桃灼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后,纵身跳入湖水中。 在陌子秩的惊愕的表情下,桃灼用尽力气的将他推到岸边。 看着匆匆跑来的那群奴仆,桃灼对着陌子秩淡淡一笑,“我从未想过要害你,你知道为什么么?” 陌子秩还是一脸的茫然,桃灼却已经一点点沉入湖底。 因为我怕顾婵伤心啊。 清澈的湖底因为自己的沉入而变得有些浑浊,桃灼看着眼前浮起的小气泡,视线也随之变得模糊。 累了,不愿再这样活下去了。就如凌少主那般,爱了一辈子也恨了一辈子,弥留之际竟只剩下遗憾与悔恨,那还有什么意思? 缓缓闭上双眼,桃灼任由着自己在黑暗中沉沦。 陌公子落水,宁王相救却不慎坠进湖底险些丧命,这是将军府里流出最多的说法。也有一小部分说法,宁王失手将陌公子推入湖中,良心发现后又舍身相救。 流言蜚语也是同情弱者的,毕竟陌公子安然无恙,宁王却是差点儿溺毙,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好在这次昏迷并未维持太久,在夜里更鼓响起之时,桃灼就嘤咛着睁开眼,一双染了雾气的杏眸如清晨的林中小鹿,干净而清澈的看向床边的顾煙。 “桃灼。”顾煙疲惫的眼底露出笑意,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颊,“终于醒了。” 桃灼怔怔出神的样子好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忽而娇憨的一笑,薄唇轻启念出两个字,“云逸。” 好似惊雷劈过,震的顾煙半晌没回过神。 桃灼撑着床铺坐起身,抬手捏了捏顾煙的脸颊,“你怎么了?” 说完又环顾一下四周的环境,“这是哪啊?是你带我私奔了么?” 憨憨的一笑,但很快又露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头好疼啊,怎么好像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呢。” 最后歪着身子懒懒的往顾煙怀里一靠,“你怎么不说话啊?突然这么安静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桃灼。”顾煙轻轻将他从怀中推出,颤手捏着桃灼的下颌令他直视自己,“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桃灼盯着顾婵看了好一会儿,噗嗤的一笑,“云逸,你别闹了。” 选择了自己想记住的,忘记了令自己痛苦的。留恋的是一段时光,不是最爱的却可以是最想念的。 宁王失忆一事很快就一阵风似的传了出去,萧慕和徐天磊都登门看望,对着桃灼一个劲儿的追问,当真是不记得我了? 被问的不耐烦了,桃灼就嘟着嘴躲在顾煙身后,“云逸,你让他们走。” 最令桃灼心烦的是每天被那个红衣服的小丫头逼迫着喝什么药膳,说是可以恢复记忆。 难喝的桃灼闻到味就忍不住想吐。 “你们放开我。”桃灼被花不归和月无痕左右架着挣脱不开,只能蹬着腿嗷嗷喊着,“不是说我是你们的主子么,哪有谋害主子的。” 风玄苍叹了口气,“公子,咱们不是害你,是想让你恢复记忆。你说你失忆后傻了吧唧的连我们叫什么都记不住,我们也很难过的。” 说完,略是疑惑的看了看月无痕和花不归,“雪玲珑的药真好使么?没听说过还治失忆啊。” 两人皆是一愣,花不归心虚的说道,“那怎么办,顾将军连沈太医都请来了也不见起效,暂时活马当死马医吧。” “万一公子以后想起来,只怕不会轻饶了咱们几个。”风玄苍颇是担忧的。 倒是月无痕淡定,“没事,公子追不上咱们。” 这会儿雪玲珑端着药乐颠颠的跑进来,“清热解毒又治失忆的药来了。” —言难尽的气味令屋子里的四个人皆是皱起眉头,此起彼伏的一声声干呕。 “要死了啊。”雪玲珑凶巴巴的瞪着风玄苍他们三个,“是不是也想喝上一大碗啊。” 三个人立马屏住呼吸,装出什么都没闻到的样子。 而此刻的桃灼简直可以用惊恐来形容,看雪玲珑的眼神就像看着毒蛇猛兽。 “你别过来。”桃灼挣不开钳制,记得都快哭了出来,哇哇大叫着,“救命啊,云逸,你在哪啊?” 话音刚落,恰巧顾煙进来。 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纵使满屋子难闻的味道,顾煙却还保持着面不改色的从容,这令一向看顾煙不顺眼的风玄苍都感到佩服。 “你们在做什么?”顾煙蹙起眉头,“放开他。” 趁着花不归和月无痕的手稍有松动,桃灼立马挣脱开逃到顾煙的身后,像个寻求庇护的小可怜儿。 “顾将军。”雪玲珑不满的撅起嘴,“我还不是为了让公子早些恢复记忆,难道你喜欢他每天对着你喊什么云逸啊。” 雪玲珑的话勒的顾煙喘不过气,感觉心脏被拧成了麻花劲儿,疼痛紧紧缠绕着无法解脱。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甜筒打赏推荐,萌友96183795972催更,萌友31468806236催更,萌友62529778951催更月票推荐,笔芯■ 谢谢怕不怕冷月票x2推荐x2,清风细雨,一诺千金0413x2,Singkit,隅梦,灼灼其华兮,Domot。糖,舆其賣花x2,陳淋,赤刃冰荡,吉利利,小小云儿,就此长大了,栖华,木森,允在,梧悠,薄荷荷,萌友35627528318,戳可爱,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第128章 书案上的烛台散着柔和的黄色光晕,将顾炸的身影映在墙上无限放大。 案上摆放的宣纸只勾勒出寥寥几笔,顾煙握着紫毫盯着宣纸,足足呆愣了半柱香的时间。近来被桃灼失忆这事搅得,思绪总是飘忽不定很难集中精力,就连上朝之时都因想着桃灼而心不在焉。 好比今儿,萧慕连唤了三声顾将军,自己才回过神。 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顾煙用力的揉了揉太阳穴,收回思绪继续在纸上作城防建筑图。 内室门上的珠帘被挑起又被放下,发出珠子撞击的声音。 顾煙抬起头,瞧见穿着雅白色亵衣的桃灼抱着枕头站在门边。 “你怎么过来了?”顾煙诧异着。 桃灼有些不高兴的走到顾煙身边,坐下后歪头靠着顾煙的肩膀。 “睡不着。”桃灼撇着嘴,“你之前都是守在我房里等我睡了才离幵的,你不在我睡的不踏实。” 忍不住嘴角上扬,顾煙淡淡的一笑。这种亲近和依赖是顾煙许久不曾感受到的,尽管在桃灼此时单一的记忆中,很可能是将自己误做成另一个人,却又甘愿与桃灼一起坠入梦境中。 “今日留在朝中议事回来的晚了。”顾煙解释着,“怕扰了你休息就没有过去。” “你画的是什么?”桃灼指着书案上的宣纸。 “城防图。” “给我也画一张吧。”桃灼轻轻磨蹭着顾煙的肩。 “嗯?”顾煙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桃灼是想要一张城防图。 “我呀,我呀。”桃灼坐直了身子,用怀里的枕头不轻不重的砸着顾煙的腿,“我也想出现在你的笔下,你为我作画。” 顾煙恍悟,抬手揉着桃灼的脸颊,“好。” 桃灼选了个最是慵懒简单的姿势,盘腿坐在床上,怀里依旧抱着枕头,尖尖的下颌搭在枕边,不累。 一室寂静,唯有紫毫蹭过宣纸的“沙沙”声。顾煙每抬一次头,就看见桃灼对着自己露出憨憨的笑容。杏眼眯成了月芽儿,如一弯清水,令顾煙沉溺。 最后一笔落下,不等顾煙拿去给桃灼看,就听见“哆”的一声闷响惊的顾煙急忙抬起头。只见桃灼已然倒在了床上,睡的正香甜。 顾煙好笑的摇了摇头,上前为他盖好了被子,才又回到书案前。盯着桃灼那幅画看了好一会儿,画中人的娇憨与纯真之态尽显,不似初见时的卑微怯懦,不似接回将军府时的妩媚,更不似再见时的冷漠与疏离。像是—个全新的桃灼,褪去了所有的过往,干干净净的闯进顾煙的心窝。 将城防图作好之后已经是午夜,顾煙放下手中的紫毫,拽动着手指活动了一下关节。而后将城防图放到一边,又摊开桃灼的画像看了一会儿,嘴角上扬着一直再微笑。 直到床上的桃灼发出梦吃,顾煙才吹灭了烛火,起身走到床边。 借着月色可以看见桃灼如孩童般安静的睡颜,如羽翼般纤长浓密的睫毛微颤,鬓间的发丝凌乱的拂过白皙的脸颊,有柔美的魅惑之感。 弯身将桃灼抱起往里面挪了挪,顾煙脱下常服躺在了床边。 均匀的呼吸扑在耳边,好似轻盈的羽毛在撩拨着,一阵阵痒意。顾煙翻身面对着桃灼,呼吸扑在脸上却更无睡意,好似有毛茸茸的东西在心里蹭来蹭去。 “桃灼。”顾煙轻轻唤了一声,但桃灼还是睡的毫无反应。 也不在乎桃灼是否能听见,更多的是想说给自己听,顾煙轻语,“其实这样也很好,不管你把我当作谁,只要可以摒弃前嫌就这么安稳的在一起,都无所谓。前些日子我一直害怕你不记得我,现在又很庆幸你不记得我。或许也是天意,我带给你的那些痛苦终于可以全部埋葬。桃灼,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会让你的记忆里出现伤痕。” —切从头开始,再没有伤害。 又盯着桃灼看了一会儿,顾婵凑过去轻柔的吻住桃灼的唇瓣。 “桃灼。”顾煙低喃,“我爱你。” 唇上的暖意令桃灼嘤咛着躲开,翻身对着床的内侧。 许久后,顾煙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而此刻的桃灼却是睁幵眼。漆黑的眸子如平静的水面看不到波澜,却有—滴泪珠从眼角滚落出来。 桃灼缓缓的闭上眼,寂静的夜吞噬着一切,仿佛什么都未发生,什么都没改变。 桃灼贪睡的习惯并没有因为他的失忆而做出改变,明明顾煙起床时就跟着醒了,却又缩进被子里睡个回笼觉,这一觉醒来太阳光已经充斥了整个房间。 胡乱的在床边摸了一通,桃灼才想起这是听风楼,自己就是穿着亵衣过来的。 “宁王殿下,您醒了么?”门外传来顾安生的声音。 桃灼坐起身,“进来吧。” 顾安生手里攥着画轴,先是给桃灼行了礼,而后解释着,“咱们将军特意吩咐我把这幅画裱上画轴,挂在内室的墙上。” 随着画轴被打开,桃灼笑道,“这不是我么。” “是。”顾安生回着,“将军与宁王伉俪情深,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把画轴挂在内室便可时时得见。” “云逸上朝去了?”桃灼问着。 顾安生点了点头,“是。” 这些时日桃灼记住了风玄苍他们几人的名字,记住了烟雨楼与听风楼,也记住了顾安生与小宝,甚至对萧慕和徐天磊的都有了一点点印象。唯一记不住的就是顾煙,任凭谁跟他纠正那是顾将军不是云将军,可桃灼就执拗的不肯改口。 后来顾煙就吩咐全府上下不准再纠正,随便桃灼怎么说。 快要散朝之时,宫中传来消息,说是济世堂的沈老太医病逝了。百官哗然议论纷纷,顾煙和徐天磊都请旨提前离宫去祭奠沈老太医。 出了宫,顾煙先是回了将军府。 桃灼正趴在院子里的是石桌上,教小花那只傻鹦鹉说话,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就抬起头。 已经换下官服的顾煙匆匆将桃灼拽进屋子里,吩咐着紫嫣立即为桃灼找一身白色素服。 “怎么了?”桃灼好奇的问着。 “你师傅的父亲去世了,我们得去祭奠。” 桃灼怔了怔,“我师傅是谁?” “以后再和你说。”拽着换好衣服的桃灼,两人又匆匆离开将军府赶去济世堂。 街边很多地方都撤红挂白,沈老太医一生清廉救人无数,深受万人敬仰。 此时济世堂外面的整条街都被堵的水泄不通,来祭奠送别沈老太医的不单单是朝中之人,还有受过恩惠的普通百姓。 济世堂的老管家见顾煙进来,第一句就哭问着,“顾将军,可有我家公子的消息?老爷临死前就唤着公子的名字,走的时候都没闭上眼。能否找得到公子?当年的断绝父子关系也不过一时气话,公子就狠心一别数年都不曾回来,如今老爷去世,怎么也得回来送一程啊。” 顾煙很是为难的,“我不知道沈枫现在在何处,自程将军死后他就离开了,走的时候也没说他会去哪里。” 一旁的桃灼看着院子里挂满的白幡,听着一声声的哀哭,吓得面色苍白的躲在顾煙的身后,“云逸,我害怕。” “没事的。”顾煙回身抱住桃灼,“只是进去祭拜,祭拜之后我就送你回去。” 桃灼乖巧听话的跟在顾煙身后,行了祭拜之礼后就嚷着要回去。沈家此时没有主事的,念着和沈枫的交情,顾煙不忍扔下不管,只好吩咐顾安生护送桃灼回将军府。 半路上桃灼说想吃玫瑰脆皮酪,顾安生去买的功夫,回身就看不见桃灼的身影了,又急又怕的腿脚都跟着发软。 因为沈老太医过世,凤鸣轩都停了琴乐之声,客人的数量也明显减少。 二楼的房间里,桃灼低头在娟布上书写着。这里曾是桃灼住过的地方,自桃灼离开后也一直空着,凌少主说这屋子不再容纳旁人。 “公子。”红昭坐在一旁,“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自凌少主去世,这凤鸣轩就归了桃灼。但桃灼和凌少主似的,是个懒散不愿经营的,就把凤鸣轩交给了红昭,而红昭也改口唤桃灼为公子。 桃灼没回,只说着,“把你的信鸽借我一用,要速度最快的。” “公子,它们也不是神仙哪里都去得,你得告诉我传信去哪里,我才能为你挑选啊。” “琅州,断崖阁。”桃灼紧张的看着红昭,生怕消息传不过去。 红昭细想了一会儿,“巧了,只凌主子亲自喂养的那两只,可飞琅州。” 看着雪白的信鸽振翅冲入云霄中,桃灼暗暗祈祷着,师傅,你可一定要在断崖阁。 “公子。”红昭用手中的摇扇轻扇着桃灼鬓角的汗珠,问道,“近来听闻有人说,公子你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可我瞧着……。” 桃灼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红昭怔愣了一下便恍然大悟,笑着说道,“你也不嫌累。” 桃灼垂眸,无奈的笑了笑。 “就是太累了,才装作忘记了。” 第129章 沈枫终究是没能赶上父亲出殡,他回来之时沈平之已经入土为安。沿着灵柩出殡时的那条道路,披麻戴孝的沈枫三跪九叩到了坟前,守灵整整七天。 期间顾煙带着桃灼去探望,瞧着沈枫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身型削瘦脸色灰白的跪在坟前一动不动,与他说话时都要好一会儿才有所反应。 心结缠绕了太久,父子俩个都是清高的谁也不肯低头认错。等到想说一声原谅,却是天各一方。 好在有楚天歌一直陪着他照顾他,似精神支柱撑着沈枫没有倒下。 回头看了看蹲在草丛里抓蜻蜓的桃灼,沈枫与顾煙说道,“等我守丧过后,我会留在盛京尽力医治他的。” “也不必了。”顾煙亦是看向桃灼,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无忧无虑的没有任何烦恼。” 沈枫赞同的点了点头。 收到飞鸽传书时,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一行字:沈老太医病逝,速归。 没有署名,信鸽的来路也无从得知,但沈枫对那字迹倒是熟悉,能把字写的那么丑的,在他认识的人里也只有桃灼了。 所以顾煙和他说桃灼失忆时,沈枫惊诧之余第一个想法就是,装的吧。可见到桃灼后,沈枫又有些不确定了,怎么看桃灼都像是真的不记得了。 临走之时,顾煙正搀扶着桃灼上马车。换去一身红衣改为墨色的楚天歌走了过来。 略是犹豫了一下,楚天歌还是开口问道,“子気他还好么?” 顾煙沉默了一下,若说他不好,却也吃穿不愁安然无恙。若说他好,可顾煙知道陌子秩过的并不快乐。 “你要去看看他么?”顾煙问着。 楚天歌回头看了看远处依旧跪在坟前的沈枫,“过些日子吧,等他守灵过后我再去吧。” 顾煙点了点头,越过楚天歌的肩看向远处的沈枫,顾煙低声说道,“沈枫和子気都已经伤不起,你若是不能给出承诺就不要给出希望。” 楚天歌微是怔愣,扫了一眼马车后露出无奈的苦笑,“你辜负了他是么?” 顾煙无言以对。 这会儿车帘子被挑起,桃灼气鼓着两腮,“你还走不走呀,我都要饿死了。” 顾煙回身对桃灼露出宠溺的一笑,“这就走,带你去临风楼吃美食。” 转而又对楚天歌说道,“我并非是想辜负子秩,只是不想一辈子欺骗他也欺骗我自己。过去的终究是要过去,复制不出曾经的美好。弱水三千,也只取一瓢饮。” 三个人的情感纠葛,终归是需要顾炸来为它画上句号。选择或许很难,但彼此纠缠却是更痛。总有一个人,是顾煙想呵护在心上,更不愿去伤害的。 “云逸,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啊?”马车上,桃灼懒懒的躺靠在顾煙怀中,手指绞着他墨长的发丝。 “离开?”顾煙疑惑着,“去哪?” “世外桃源啊。”桃灼勾着顾煙的脖颈坐起身子,枕着他的肩贴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带我私奔啊,你忘了呀?” 温热的气息钻进耳朵里有些痒,也有些闷闷的钝痛。 顾煙暗暗的呼了口气,抬起双臂将桃灼圈在怀中,“没忘,都记着呢。近来西北蛮夷又作乱,等平了此事我就带你离开盛京。” 勾在顾煙衣衫上的指尖微微一顿,桃灼用力抱住顾煙秀窄紧实的腰身。 那日坠湖后,桃灼的确是陷入了短暂的记忆丧失。只不过没维持过两日,记忆就原封不动的又回到脑海中。 很多回忆桃灼不愿意去面对,就这么将错就错的继续假装忘记。也是有着一点点报复的心理,所以才执着的把顾煙唤作云逸。 故意让顾煙难受着,可看到顾煙对自己的迁就与宠溺,桃灼心里也会隐隐作痛。 伤着他疼着自己。 夕阳寂寥,染晚霞残红。清风徐徐,散天边浮云。 马车从侧门进了将军府,顾安生刚刚挑起车帘,就见顾煙对着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桃灼睡着了,被顾煙抱下车时不安的动了动,像只温顺的小猫埋在顾煙的胸前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顾煙低头看着桃灼酣睡的模样,唇角勾出笑意。 到了听风楼,就瞧见陌子秩站在院子里的那棵杏树下。已经不是杏花开放的季节,满树青翠之色衬托出他一身月白的清冷。 顾煙缓住脚步。 陌子秩把目光落在还睡着的桃灼身上。 “我想和你单独聊聊。”陌子铿的声音很轻,如同残破的落叶随风摇曳又随风飘散。 顾煙点了点头,“好,我先把桃灼送回屋子里。” “我去辰星阁等你。”陌子铿与顾煙擦身而过,脚步有些踉跄。 一壶清酒两盏玉杯,藏万千思绪皆入喉。 陌子秩与顾婵都不是善于言谈之人,爱过的错过的,感情纠葛着又理不出头绪,半壶酒入腹却是什么都没说出。 “别再喝了。”顾煙按住陌子铿端着酒杯的手,“你本来身体就不好,喝多了伤身。” 滚热的泪珠滑出陌子気的眼角,滴落在顾煙的手背上,灼出丝丝疼痛。 “你是在关心我么?”陌子铿笑的凄凉,“我以为你的心里眼里,只剩下那个人。” 顾煙顿了顿,“毕竟我们也是从小到大的情分。” “只是从小到大的情分么?”陌子ei抓起顾煙的手贴在自己落泪的脸颊上,不甘心的问着,“只剩下从小到大的情分了么?你说过你爱我,都不做数了么?你是忘了我们之间的承诺了么?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陌子秩的话令顾煙感到愧疚,那种无力逃脱仿似压迫住心脏的愧疚。 抬手擦着陌子秩脸上的泪痕,顾煙倍感压抑的叹了口气,“子铿,很多事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改变,就算你不想接受不愿接受,可变了就是变了。我也想过还假装爱着你,只为不让你难过。可是子秩,我就算骗的了天下却骗不过我的心。” 不忍再看陌子秩失落又无措的目光,顾煙垂下眼眸。 “子秩,当年把你丢了,我真的是有种心如死灰的挫败感,觉得自己没用,连你都保护不住。后来,我把桃灼丢了,一次又一次,那种剜心蚀骨的疼痛折磨的我透不过气。我一次次欺骗自己,我身边还有你,与他只是愧疚而已。可这种欺骗就如同酒后的麻痹,它会清醒,它会一次次的提醒我我是真的放不下桃灼。子秩,如果我能控制我的内心,我一定选择不辜负你。可我控制不住,与其我们都痛苦,我宁愿让他幸福着。” “所以,为了他,伤害我?”陌子気伸手抬起顾煙的下颌,让自己此刻心碎的模样落入那双凤眸之中,“是这样么?凤兮,你不忍心伤害他却忍心伤害我,嗯?” 这种选择对陌子秩来说最是残忍的,可顾煙却不得不做出选择。总好过三个人纠缠不清,对谁来说都是痛苦。 只恨月老多情,右手是缘,左手是怨,红线错牵。 “子铿,不是我不想伤害他,是我不能再伤害他。我,不能失去他。” 何须过多的解释,一句不能失去就是顾煙最后的答案。 陌子秋颤颤的拿过酒壶,仰头将酒水全数灌入口腔里。刺激辛辣的味道呛的他连声咳嗽着,顾煙急忙上前夺过酒壶。 “凤兮。”陌子気脸色嫣红的靠在顾煙怀中,“我问你最后一次,你还爱我么?” “你醉了子気。”顾煙扶住他的双肩,“早些休息吧。” “你回答我啊。”陌子铿扯着顾煙的衣领哭闹着,“你也是醉了再说胡话是不是?你是爱我的是不是?你对桃灼只是愧疚是不是?” “不是。”顾婵眼神坚定的看着陌子社,“子社,我没有喝醉,也没有说胡话,我对桃灼,也不是愧疚,是我爱他。” 刹那间如坠入深渊中的安静与彷徨,陌子秩怔怔的看着顾煙,好似身体与灵魂瞬间的脱离。 许久后,陌子気嘴角漾出悲苦的浅笑,喃喃低语着,“是我错了,你不是凤兮,你是顾煙。在我被流放的那一年,凤兮就已经随着我去了。” “子铿,你听我……。”顾煙的话还没出口,就觉出胸膛上一阵刺痛。 顾煙难以置信的缓缓低下头,只见陌子秩手中握着匕首,鲜血染透了自己的衣衫。 “你死了,就可以把凤兮还给我了。”陌子铿凑过去亲吻着顾煙的唇瓣,柔声说着,“你别害怕,我会陪着你的。” “子钛。”顾煙捂着伤口,依旧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所听所经历的,“你是疯了吗?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子秩么?” 陌子秩凄凄然的一笑,“我是疯了,我亲手打碎了我的骄傲和平南郡主同流合污。我教她利用无忧陷害桃灼,我将无忧推入湖中亲眼看着他溺死,又想以同样的方法杀了桃灼,我早就不是我了。可是凤兮,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回到我身边,我有什么错?” 沾着血的手抹去脸上的泪,陌子铿的温润此刻成了狰狞,“错的是你,是你负了我。所以,该死的也是你。” 从人人仰慕的贵公子到人人鄙夷不屑的犯人,早在流放的路上褪尽了所有的高傲与清冷。就算扯出一点伪装的模样,也遮不住刻在骨子里的自卑与敏感。早已扭曲的心,承受不住抛弃与背叛。 顾煙是他的光,如今光没有了,谁还在乎是否跌进地狱般的阴暗。 第130章 顾煙的伤不在要害上,流血虽多但还不至于毙命。本是吩咐着顾安生偷偷请个大夫过来别惊动府上任何人,但顾安生见血流的多就晃神了,请了大夫之后又偷偷的去找了沈枫。 沈枫守灵七日的时限还未到,可因担心顾煙有性命之忧,只好趁着夜色在楚天歌的护送下到了将军府。 “真是子铿伤的?”沈枫难以置信的问了第三次。 胸前的匕首还未拔出,顾煙脸色苍白的如一张纸。点了点头,嗡动着毫无血色的双唇,顾煙低声说着,“这事,别声张。” “放心,我肯定是不会说的。谋杀朝中一品官员,这事传出去陌子铿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沈枫叹口气,“别说话了,我准备拔了,要不要找什么咬在嘴里?会有点疼。” 顾煙摇了摇头,“就这样吧。” 是该疼着的,他给子気带去的伤根本就不是这一个小小的匕首就能比拟的。他带给子気的痛也不是这点伤痛缓解的。或许只有这样,顾煙才会有一点点心安,好似对子秩有了一点点补偿。 虽是沈枫帮忙按着伤口,可拔出匕首时依旧溅出不少的鲜血。疼的顾煙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闷哼,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了额头。 清理伤口,敷药,止血,沈枫毫无慌乱的做着这一切。 过了一会儿,见顾煙的脸色稍稍缓过来一些,沈枫忍不住又问着,“你打算怎么处置子気?” 顾煙哑口无声,他没想过,至少是没想清楚。送他走?可他无家可归啊。 “还留在将军府?”沈枫抬头扫了顾煙一眼。 “我怕他伤害桃灼。”顾煙蹙着眉头,甚是为难的,“子気现在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若把他留在将军府我怕他伤害桃灼。可若是送他走,我……。” 顾煙止住声音。 “不舍得?”沈枫问。 “不是不舍得,是觉得他一个人无处可去,不忍心扔下不管。” 沈枫手上包扎的动作稍一用力,疼的顾煙瞬间又浮出一层冷汗。 “顾煙。”沈枫皱了皱眉,“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你好了,你平日里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怎么处理感情的时候总是摇摆不定?你不想伤着子秩,就势必伤着桃灼,反之也是一样。总是要做个决断,总比大家都受伤要好。” “我不是没有做决断。”顾煙话说多了伤口就疼的很,稳了稳气息后才又说着,“就因为我做了决断才惹恼了子秩,可你说我能把子秩送去哪?” 沈枫转头看了一眼外面茫茫夜色,心里隐隐泛起令他不安的预感。虽然没有回顾煙的话,但沈枫感觉出大概子社不会留在将军府了。 辰星阁的血迹还未清理,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涌动。 陌子秩蜷身坐在墙角,眼泪不断的流过脸颊。总以为眼泪流干了,可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湿了眼眸。 怎么会伤了顾煙?怎么忍心伤了顾煙?是如桃灼说的,自己根本就不爱顾煙么? 陌子秩抬起双臂紧紧捂住头,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敢想。疼,头疼,心疼。 “子钱。” 轻柔的声音入耳,陌子秩以为是自己出了幻听。他缓缓的抬起头,因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楚天歌而愣住。 “你……。”陌子铿有些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你怎么会在这儿?” “陪着沈枫过来的,听说了你的事,想过来看看你。”楚天歌在陌子気身前蹲下,迟疑了一下,抬起手轻轻擦着他脸上的泪痕,“别难过了,顾煙他没有死。” 陌子秩怔怔的看着楚天歌,忽而用力扑进他怀中,泣声道,“你带我走好不好?离开将军府,我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了。” 若是从前,楚天歌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可现在…… 当年救陌子秩,陌子気经历的一切令楚天歌心疼。之后救了沈枫,沈枫经历的一切却是令楚天歌心碎。陌子秩喜欢伤春悲秋,总是郁郁寡欢多愁善感的令人想保护。沈枫却是云淡风轻,好似放下一切习惯着自我坚强令人想呵护。 “楚天歌。”陌子铿紧张不安的紧紧攥住他腰间的衣衫,“你答应我啊,带我离开。” 都是放不下,但此刻的陌子秩却更是需要被照顾。楚天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的用力抱住陌子秩,“好,我带你回琅州。” 或许陌子秩只是一时冲动,或许到了琅州又会后悔,可楚天歌没办法扔下他不管。尽管他对陌子秩已经不是那份朦胧的爱,只是想尽一个救人救到底的责任。 没给顾煙留下一句道别,甚至没留下任何痕迹,陌子秩执拗的连守门的侍卫都没惊动,就让楚天歌带着他悄悄离开。 直到第二日清晨才有了陌子秩不见的消息。 那会儿沈枫还在听风楼观察顾煙的伤势,听闻家仆的通传,两人相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顾煙倒是松了口气,知道楚天歌不会亏待子秩。沈枫却是有些许失落,毕竟也是朝夕相处了三年。 等到沈枫回去守灵时,远远的就瞧见楚天歌靠在树下等待。 沈枫脚下一顿,但很快又疾步上前。 “是要离开了么?”两人沉默了片刻后,终是沈枫先开口问着。 楚天歌点了点头,眼中透露出依依不舍。 “你要和我一起走么?”楚天歌问着。 “不了。”沈枫笑了笑,“家父已逝,我打算留在盛京继续打点济世堂。” 两人又是无语,就连目光都没有交流,躲避着彼此。 有一种习惯,是有一个人陪伴。沈枫会陪着楚天歌游历天涯,看他行侠仗义。楚天歌会陪着沈枫走过四季,看他行医救人。 有些习惯忽然被打破会有种难以接受的心酸,尽管楚天歌洒脱,沈枫恣意,却也难掩分别时的痛楚。 “对不起。”楚天歌垂着头,声音似是哽咽,“我不是一定要做出选择,只是子秩他更需要被人照顾着。” 沈枫淡淡的一笑,“我知道。” 谁又不需要被人照顾呢?只不过是外表看起来坚强而已,谁的心不是一碰就碎呢。 但沈枫就是沈枫,他清高了一世,习惯掩饰好自己的脆弱。 纵使心有不舍,他也会笑着对楚天歌说声,"后会有期。” 看着沈枫转身离开的背影,楚天歌甚至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过去将他抱住。可他是知道沈枫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从自己说出想照顾陌子秩之时,他和沈枫之间就划上了终点。 顾煙受伤一事除了顾安生再无人知晓,就连陌子秩离开将军府一事都没人敢轻易提及。 听风楼。 桃灼坐在顾煙床边,无聊的摆弄着顾煙修长的手指。 “你怎么还不起床?”桃灼嘟着嘴,“比我还懒。” 顾煙笑了笑,“这两日染了病,大夫说需要静养。” “哦。”桃灼看似不太情愿的往床上一趴,却紧紧握住顾煙的手不肯松开。 是受了伤吧,扯到胸口就会露出隐忍的神情。是陌子秩伤的?那陌子秩又去哪了?顾煙不肯说出受伤一事就是为了保护陌子秩,不可能做出对他不利的举动,是被护送着离开盛京了么? 桃灼第一次发现装失忆也是一件很烦心的事,想问又不能问,像只没头苍蝇似的乱琢磨。 脱下鞋子,桃灼小心翼翼的从顾煙身上翻过去,紧挨着他躺在了床的内侧。 顾煙转头看着他,“是要留在听风楼么?” 桃灼将额头抵在顾煙的肩上,用力的点了点头。 “可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辰,你睡的着么?”顾煙笑问着。 “睡不着。”桃灼闷声闷气的说着,“就想这样陪你躺着。” 顾煙眼底的笑意片刻的凝滞,而后就肆意的漾开。 反手握住桃灼,顾煙轻声说着,“桃灼。” “嗯?” “我爱你。” 不是第一次说,却是第一次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口。桃灼心口猛然收缩着,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流出来。 缓了好一会儿,桃灼才假装平淡的开口,“嗯,知道了。” 有些爱来的太迟,如守得云开见月明,终是没辜负了年少时的那一片痴情。 “等我病好了,我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粗舫的手指按压着桃灼的掌心,顾煙闭着双眼开始想着他与桃灼的未来。 “好。”桃灼回着。 “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顾煙忍不住问。 桃灼想了想,“早点儿把病养好。” 顾煙轻笑出声,“好。” 这点小伤对顾煙来说算不得什么,养了四五日就恢复的跟平日没什么两样了。只是还没等他带着桃灼去想去的地方,宫里就传来了旨意。 西北蛮夷屡犯边界,萧慕命顾煙率兵讨伐。 萧慕一直是个有抱负有野心的,想趁此一举击退蛮夷,令他们再不敢来犯。故而对这场战事也颇为重视,赐壮行酒,亲自送百万将士出城。 顾煙离开将军府的时候桃灼还贪睡着,怕他不开心顾煙就没敢告诉他。 等到桃灼赶到城门外时,大军已经浩浩荡荡的启程。 桃灼提着衣摆匆匆的跑上城楼,隐隐看见大军最前面身穿银色铠甲的顾煙。 “顾煙。”耐不住心底的担心与不安,桃灼失声大喊出口。 顾煙猛然转过头,与桃灼遥遥相望。 “我等你回来。”桃灼低喃着。 第131章 (大结局) 深秋十月,落叶飘飞,满城瑟瑟。 将军府挂起白灯笼,扬起白幡,老夫人病逝。死前一直唤着顾煙的名字,只是顾煙远在西北出征,未能得见最后一面。 出殡之时朝中百官设路祭,因老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送葬时的排场自然是壮观,浩浩荡荡的队伍将道路堵个水泄不通。 正准备出城之际,一名士兵骑着快马从城门口进来,与送葬的队伍迎面相向。 “让开,让开。”那士兵挥舞着手中的令旗,高声呐喊着,“前方八百里加急,顾将军遇难,闲杂人等都让开,允我通行。” 喊声在喚呐声的压制下显得不是那么清晰,可桃灼却是一个字都没落下。他腿脚一软差点儿跌倒,幸而顾安生在一旁搀扶住。 “宁王殿下,这,这可怎么办?” 前方送葬的队伍因这突然传来的消息陷入短暂的混乱。 桃灼随手抹了一下眼泪,镇定的说着,“队伍出城为老夫人送葬,谁也不许慌。” 如今桃灼就是将军府唯一的支撑,谁都可以乱唯独他不能乱。尽管被顾煙遇难的消息蚕食的只剩下害怕与疼痛,却依旧佯装出平静看着老夫人入葬,行了一切丧事礼仪。 回了城,桃灼脱下孝服直接就去了宫中。得到的消息是,与蛮夷周旋了四个月,长风军大胜,追击部落残余之时受到伏击,顾将军负伤跌落山谷。 “找到尸体了?”桃灼紧紧盯着萧慕的双眼。 萧慕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是没死。”桃灼拼命的忍着眼中的泪珠,顾煙没死没什么可哭的。 从秋入冬,盛京飘起了第一场雪花,铺天盖地的将盛京拢进了一层淡薄的雪白之中。 听风楼,桃灼守在暖炉旁看着炭火怔怔的愣神,火光映在脸上红彤彤的一片。 三十二天,从得知顾煙遇难的消息到现在整整三十二天。只有桃灼还固执的相信着顾煙没死,可没死怎么会一直不回家呢? 眼泪落在唇角带着淡淡的苦涩,桃灼拨弄了一下炉中的碳火,低声轻喃着,“天儿越来越冷了,你走的时候穿的单薄,不经冻的,赶紧回来吧。” 眼泪忽然间就不受控制了,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似的。趴在膝盖上,桃灼再也抑制不住的哭出了声。 失去,失去。为什么一定要周而复始的重复着这种失去的滋味?难道人活着就是为了这一次又一次的失去? “公子。”紫嫣推门进来,怯怯的看了看哭泣中的桃灼,“济世堂的沈公子过来了。” 桃灼没说话,却忍回了哭声。 沈枫在门口脱下雪白的狐毛大鳖递给紫嫣,摆了摆手示意她先退下。 “哭过了?”沈枫在桃灼对面坐下。 桃灼抬起头,想说没有,却知道自己的双眼此刻一定是红肿的。 “师傅。”桃灼沙哑着嗓音,“我想这几日动身去西北,将军府没有了主事的,只留下小宝一个人我不放心,你可以暂时帮我照料着么?” “西北环境恶劣,皇上不是一直在派人寻找么,你又何必亲自过去。”沈枫颇为担忧的。 “我等不下去了,每天就这么没有头绪的等着,盼着,却依旧没有任何音讯。”桃灼眨动着潮湿的双眸,“是死是活的,总得我亲自去看了,去证实了,总是好过这么盲目的等待。” 沈枫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路上艰难,你自己万事小心。小宝你不必惦记,我会照顾他。” 有些事过多劝阻也是无用,一辈子总是会有那么一个人,是忘不掉也割舍不掉的。桃灼爱顾煙,从初见的那一年。 西北荒凉,风沙掠过脸颊带着凛冽的刺痛感。沿着长风军踏过的足迹,桃灼寻了整整两个月。 顾煙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彻底消失在桃灼的世界里。多少次从梦中惊醒,梦中的顾煙满身是血的渐渐远去。 篝火与漫天星辰相辉映,刺骨的寒风吹着火花扭曲的狂舞。 “公子,又睡不着了么?”花不归将厚重的皮毛大警又往桃灼身上裹了裹,“是太冷了么?” “还好。”桃灼无力的回着,捂着唇忍不住发出咳声。 月无痕拾了枯树枝回来,一边往火堆里添着一边说道,“公子,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都六十多天了,风餐露宿的,我瞧着你的身子骨儿是越来越差了。万一没等找到顾将军,你再倒下了……。” “我没事的。”桃灼垂眸看着跳跃的火光,低声说道,“我一定要找到他,他一定还活着的。” 多么卑微又可笑的安慰,一百天,就算爬也爬回盛京了。活着,只不过是桃灼的一厢情愿,一厢情愿的不肯接受顾煙死去的事实。 冬去春又来,几经风雨,桃灼病了好,好了又病。一双杏眸总是黯然无光的,如同被夺走了所有的希翼。 月无痕说,“公子,你得往前走,不要一直在原地徘徊停留了。” 花不归说,“公子,最好的缘分不是寻找,是遇见。不管顾将军是死是活,若有缘,上天会把他送回到你身边。” 桃灼不想放弃,可他已经看不到希望了。 眼见桃花开,又见桃花落,一年复一年,转眼整十载。 三月里春风从窗子闯入,不经允许的撩动着墙上的画像。桃灼顿住脚步,视线一点点模糊。画中人犹在,作画之人却不复再见。 “今日小宝就要随军出征了。桃灼对着画卷喃喃自语着,“十五岁,比你第一次上战场时的年纪还要小些。他说他要为将军府争光,为他的父亲争光,他不让我再喊他小宝了,他说他叫顾星辰。” 说着,桃灼叹了口气,“跟着师傅学医多好,可他又不肯听。那孩子到底是被你养偏了,小小年纪就桀鹫不驯的,自己有自己的想法。” 出征之时,徐天磊挂帅,顾星辰暂时只能是一名小小的先锋。桃灼不放心,请旨作为军医随行。 而此次征战之地恰巧是那年桃灼被充军妓,与顾煙初次相见的地方。 如故地重游,每处山草都能牵扯着心底的回忆,藤蔓般蔓延出的疼痛将桃灼紧紧缠绕。 “爹爹。”顾星辰满头大汗的跑进营帐,“这附近有一大片桃林,你要过去看看么?美极了。 桃灼一怔,桃林?从前怎么没注意到。 跟随着小宝一路过去,已经四月初,远远的就看见漫天飞舞的桃花瓣洋洋洒洒的落下。 莫名的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心悸,桃灼撇下小宝独自一人匆匆跑进桃林中。 在桃林深处有一间草屋,虽然简陋,但是看着倒是整洁干净。 “有人么?”桃灼抑制不住狂乱的心跳,一点点的靠近。不知为何会心慌,心底涌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无人回答,桃灼轻轻推开房门,随着“吱呀”的一声,屋子里简单的摆设跃进桃灼的眼帘。 一方书桌,几本书卷。桌上一壶清茶,还隐隐散着雾气。 可屋子里没有人,空荡荡的床铺上摆着整整齐齐的被子。 忽而有脚步声入耳,随之传来低沉磁性的声音,“你是谁?”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每日每夜在脑海中回荡的声音,就那么毫无防备的闯入耳中。桃灼紧紧把着身侧的木门,才不至于瘫软在地。 他缓缓的回过头,当梦中萦绕的身影,朝思暮想的面孔突然出现在眼前,瞬间眼泪决堤般汹涌而出。 “顾煙。” 他忘记了全世界,却拖着满身伤残寻找着那年初见之地。他忘记了自己在等谁,只记得桃花漫天,心里的那个人就会出现。他忘记了那个人的名字,却总是想起一句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