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将军红颜劫 正文 第一章 喧哗声夹着杂乱的脚步在北固镇的上空回响起来。有人尖叫:“快!蛮兵来了!快逃!” 那些还在摆摊的摊贩如临大敌,顿时将竹筐一收,有的见来不及,只将钱袋往怀里一塞,拔足狂奔。 马蹄的踢踏声在整个小镇里回旋,野蛮的辽兵像发怒的困兽,鞭子挥舞,鞭苔着无辜百姓,旦凡有些姿色的妇女,自然逃不过他们的抢夺。 “你们这些蓄牲,放开我!”一个中年女子奋力挣扎着,高材高大的蛮兵一手摸着她丰满的胸部,一手抵着她的反抗。“奶奶的,老子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气!赶紧躺平了好好服侍老子!” 女子狠狠地在蛮兵脸上啐了一口,“我呸!老娘就是死也不让你得逞。” 蛮兵奸笑一声,“像你这样绝色的老娘们儿,就是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一只毛手便来拉扯她身上的衣服。 “娘——”一阵惊惶的叫声由远而近。 中年女子奋力喊了一声:“晓霜,快走!快走!” 蛮兵的眼睛却比她的叫喊声更快地看到了那个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虽然穿着粗布拙裳,但遮不住她姣好的身姿和绝色容颜。蛮兵的眼睛顿时锃得堂亮! 太美了!一张小小的脸蛋雪白至极,嵌在脸上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灵动;鼻子小巧挺直,两片樱唇丰润饱满,弧度极美,下巴尖尖的,惹人怜爱。 蛮兵抓着中年女子的手蓦然松开。中年女子绝望地尖叫,知道女儿的长相必然为她自己惹来祸端,“晓霜,快走!否则娘死都不原谅你,快走!”她一边嚎叫一边拖住了那个蛮兵。 蛮兵此时眼睛里只有晓霜,恨不得下瞬间就扑到她。对于女子的拖畔自然显得愤怒无比,踢了几下踹不开她,就抡起刀子。 “不……”晓霜伸手从地上捡了个石子就朝蛮兵砸去。 蛮兵轻松躲避过去,淫笑着道:“小姑娘长得漂亮性格又辣,真真是个尤物。”他踹了一脚拦住她去路的中年女子,“滚开!否则老子毙了你。” 中年女子抱着他的腿,瞪着晓霜声嘶力竭:“你还不走?!你要娘死不暝目吗?” 晓霜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知道如果留在这里一会儿她也会走不掉,可是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娘被人欺负? 娘的声音还在耳边,快走,快走…… 她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迅速地往家里的方向逃去。身后响起一声惨叫,泪水模糊了眼睛。娘…… 紧接着马蹄声响,一股疾风扑来,她摔到了地上。回头刚好可以看到娘亲躺在地上,血水汩汩从她身下冒了出来,形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晓霜此时也管不了许多了,扑向娘亲的方向,可是没走几步,一条鞭子便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恶狠狠地看着眼前长相丑陋让她恶心的男子,悄悄地握紧了袖子里的匕首。 蛮兵跳下马,“小姑娘,跟哥哥回营去好好爽快爽快?哥哥绝不会亏待了你。” 晓霜的眸子里喷射出仇恨,“你杀了我娘!” “那个老婆娘,死了也活该。”蛮兵嗤笑一声,往晓霜走了一步。 晓霜往后退,厉声道:“你别过来!” 蛮兵嘿嘿一笑,“不过来咱们怎么要好?你别怕,哥哥会温柔对你的。来……”猴急地就扑过来。 晓霜的匕首蓦然拔出来,朝着他的大腿刺过去!蛮兵反应过来的时候,匕首已经刺入了大腿,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他疼得往后一个踉跄,顿时扬手摔了她一个耳光,“臭娘们!敢刺老子!”大腿上的匕首只剩柄在外头,竟是整个刀身都插进了他的大腿里! 晓霜的耳朵被打得嗡嗡作响,但火辣的疼痛比不了她失去母亲的悲凉。她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丑陋的蛮子,“你要是再过来,我就杀了你!” “也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蛮兵猛得扑过来,晓霜转身逃跑,不过跑出三四步,“啪”得一声响,她的背挨了一记鞭子,顿时火辣辣的刺痛之痛从背脊沿延上来。她忍着痛往前奔跑,又一记鞭子甩上了她的脖子,并且在她脖颈处绕了两圈。鞭子一收,她的喉咙便被紧紧地箍住,快要不能呼吸! “臭娘们儿,敢惹老子!老子叫你生不如死!”蛮兵狠狠扯着鞭子,晓霜就觉得被勒得更紧了些,她柔嫩的双手紧紧抓着绳圈,企图能让它松一点,好透口气。可是鞭子越收越紧,她觉得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也要死了吗? 下意识地往娘亲的方向看了一眼,心哀凉极了。娘的衣裳脏乱,她倒在血汩中眼睛却还没有闭起来……死了也好,死了不管是不是经历屈辱,至少他们都看不见感觉不到了! 就在她觉得快要死掉的时候,鞭子蓦然松了。她正在想是不是蛮兵良心发现要放了她,下一瞬间她就发现了自己的可笑!他怎么可能放了她!蛮子最不讲道理,野蛮霸道,在草原上横行就算了,近来屡屡侵犯他们国土,抢夺他们的粮食!劫走妇人姑娘,稍微反抗的结果,就是枉死在他们刀下! 这种野蛮人,她怎么可能指望他会放了她呢。 一拿下鞭子,还没有从差点窒息中回魂的晓霜就想着逃跑——可是脚一迈开,眼前一黑,就全身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背上的痛彻骨揪心,喉咙也干渴地厉害……迷糊间,双手被什么绑住了,紧接着,她柔软的身体开始被拖着移动。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很快,摩擦的痛感让她失去的感觉回来了!她睁开眼睛,看见周围的东西都在移动,噢,不,是她在移动……她的双手被绑住了,绳子系在马鞍上,马一奔驰,就拖着她在地上滚动。 刚开始还不觉得十分痛,但是随着路越来越颠簸,石子不断地袭向她雪白的身子,粗衣衣裳仿佛已经被磨破了,白嫩的肌肤上是被火灼烧的痛感,手腕因为被麻绳的捆绑拖拉而湛出了血迹,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在受煎熬。 晓霜虚弱地闭上眼睛,紧紧咬着嘴唇。 朦胧中,似乎有人怒喝一声:“萧石,住手!” 第二章 然后,她快速移动的身体似乎就停了下来。她伏在地上,气弱游丝。 耶律赦骑在一匹彪悍高大的骏马上,一双黑曜石般的眼里嵌着冷漠和威慑。一头散放的黑发只系着根丝带,看起来冷狂和桀骜不驯。那个叫萧石的蛮兵终于勒住了马,跳下来:“将军。” 耶律赦看了一眼地上的娇小身躯,衣裳已经被磨得残破,裸露出来的身体白晰中血斑点点。他的眸子里没有感情地扫向萧石,声音中透着森冷:“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侵犯无辜百姓!” 萧石讪笑道,“只是玩玩……” “一个少女,经得起你这么玩?”耶律赦的眸子一敛,“放了她。” 全身都沐在剧痛中的晓霜抬开沉重的眼皮,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具体的却什么也看不见。她只觉得身心都疲累极了,那个为她说话的人看起来权威很高……那么,不会……不会杀她了吧。 她缓缓地闭了眼睛。 “她把我弄成这样。”萧石露出了他的大腿,血已经染湿裤子,但是他没有显得多痛苦,倒是铁铮铮一条好汉。 “我说放了她!”耶律赦一字一句,鹰眸里透射出不耐烦。 萧石多少有些不服气,嘴上却硬:“是。”他拿出弯刀,斩断绑着她双手的麻绳。 耶律赦瞥了他一眼,道:“拉姑!” 一个衣着朴实的中年女子从后面骑了马赶来,“将军,有什么吩咐?” “把这名女子带回营帐,治好了送回北固镇。” “是。”拉姑下马,看到地上的人儿,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她的女儿也差不多这么大,所以见着和女儿同龄的姑娘此时却在受这样的耻辱,连她这个外人都忍不住心疼。温柔地将她从地上翻过来,并及时解下身上围着的毯子将她裹了起来。衣服已经磨破,残洞中露出雪白的肌肤、伤痕,以及隐约可见的艳红肚兜。小脸上亦沾满了尘土和血迹,头发散乱,软软地倒在拉姑怀里。 拉姑将她抱起来,动作虽轻仍是碰到了她的伤口,她皱着眉,从昏迷里轻微呻吟一声。拉姑低咒一声,“萧副将也太狠了。” 耶律赦的目光扫及女子的身子,目光没有多少怜悯。然而在瞥见她脖颈间那一抹翠绿时,眸孔蓦然缩紧,目光缓缓移到她的脸上。 昏迷中的人,脸上五彩斑斓,实在说不上漂亮。美丽的樱唇旁边有一抹血痕,小巧的下巴蹭破了一层皮,湛着血丝。往下是白晰细腻的脖子,大约也是伤势最轻的地方,只是脖子上有一圈红痕,但是红丝绳在白晰的脖子上显得格外醒目,那一抹碧绿,更是夺人视觉。 耶律赦往前一步,伸手在红丝绳上一拧,绳子瞬间断了,碧绿的玉水滴便落入他的掌心。他看了看玉,又看她。 眸子,隧然窜过一丝愤恨! 晓霜昏迷中觉得有双手温柔地抚慰着她,像娘的手那样柔软,却有一丝薄茧。脑海里娘躺在地上的身形放大,下面是一滩触目惊心的血。她蓦然睁开了眼睛弹坐起来,然而她还没有坐起来,整个人便又倒了下去,剧烈的疼痛袭击了她的感官。 昏迷前的一幕幕潮水一样在脑海中涌动,她咬着嘴唇,娘……娘还在大街上……她挣扎着又要起来,拉姑掀帘子进看见她想下床,忙放下木桶过去按住她,“姑娘,先躺着吧,身上的伤口好不容易结痂了,再动要流血的。” 晓霜望着眼前面目慈祥的妇人,却仍然恐惧的望着她。她穿着蛮族服饰!嘴唇哆嗦着,“我要去找我娘……” “等好了再去吧。你现在身上有伤,可哪儿也不能去呢。”拉姑好言安抚道。 “我娘被你们的人杀死在大街上,若是等好了再去,只怕已经暴尸荒野了……”晓霜含着泪低叫。 拉姑一脸沉重,“萧副将确实太不像样了。不过他为这件事已经被将军受到惩罚,也正是因为将军,你才能得以在这里休养。” 晓霜恍忽想起昏迷之前曾经见过的那个男子……异常高大伟岸,然而长什么样她没有看清。 是他救了她吗? 可是他们是辽人……晓霜看拉姑人还好,便抓着她的手哭道:“大娘,你把我送走好不好,我要去见我娘……” 拉姑被她哭得心慌意乱,拍着她的手说:“好孩子,你现在这样站都站不起来,别说走。这样吧,我叫个人帮你回北固镇看看,若是你娘……你娘还在街上,就帮忙把她葬了,你说好不好?” 晓霜眼泪纷飞,为今也只能这样了,“谢谢你,大娘……” 拉姑拍拍她的手,走出去一会儿又回来。她拧了热水给晓霜擦拭脸蛋和身体,晓霜疼得嘶嘶叫。低头看着身子,只穿了件肚兜,雪白的皮肤上斑痕点点,触目惊心。晓霜想到之前被那个丑陋的蛮兵拖着在地上走,眼里便多了一分嫉恨!他杀了娘,还这样对待她……有朝一日,她一定要他生不如死! 疼痛拉回了她的思绪,她咬着嘴唇,想到娘她就痛不可竭。“大娘……这里是哪里?”她环视了一眼所在的地方。触目所及都是灰白色,顶上的弧度是半圆。 “是我的帐蓬。”拉姑微笑,“你只管住在这里,我会照顾你的。” 晓霜点了点头。辽国蛮兵屡次侵犯他们,害得他们北固镇原本安逸一个小镇成了个上空布满哀怨的小城,多少无辜的生命在那里被贱踏和抢夺,像她娘亲一样……眼前的大娘虽然和蔼,终究是辽国人,与他们汉人有着不共戴天仇恨的辽国人! 如果不是他们国家的蛮兵进犯,他们平静的生活怎么会被打破,她娘怎么会死…… 一想到娘,心忍不住再次被揪痛。 她一定要那个男人付出代价。 一定要。 晓霜能下床,是在三日之后。身上的伤已经结痂,她从清澈的水面照着自己的容颜,怔怔出神。 放眼望去,前方是一大片草园,唯有这个地方多了条小溪流,溪水浅而清澈,透着初秋的微凉。这是辽国的地方吗?她从来没有步出过北固镇,因为爹娘不让,她也不敢。北固镇外经常有蛮兵肆虐,她惧怕这个国家的人。 辽人……她咬了咬嘴唇。 身后响起脚步声,她警戒地转过身,目光在触到那个人的脸时,顿时怔住了。 是他……是那个将军吗…… 她在昏迷之前曾经见过他的样子,可是并没有看清楚。 耶律赦望着眼前这个美得空灵的女子,黑眸里没有一丝波动。“你终于好了。” 晓霜虽然对辽人没好感,但是眼前这个人,至少将她从丑陋的男人手里救了下来……她福了一福,“谢谢你救我。我明天就离开这里。” 耶律赦薄唇一扬,“你叫什么名字。” 晓霜望着他,半晌才吐出三个字,“染晓霜。”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耶律赦的黑瞳一紧,“江南织业染家?” 染晓霜瞳孔微微放大,“不……不是……” “很好。”耶律赦蓦然逼近过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晓霜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那突变的语气和眼里的危险,她却看得一清二楚。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你……你想做什么……” 耶律赦迅速逼近,晓霜一味往后退,全然忘了她的身后是那条小溪。脚一踩上松滑的苔藓,她就觉得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后摔去!“啊——”得一声尖叫,身子已经扑通一身掉进了水里,水虽浅,却将身子整个人浸得湿透。 她挣扎着站起来,这里风很大,湿了身又吹风,顿时打了个寒颤。耶律赦飞快地掐住她的手腕,重重一扯,她便踉跄着从水里被拖上来。耶律赦走路快如疾风,他拖着晓霜,她只能以近乎小跑的速度才能跟上。 她的手腕好似要被他掐断似的疼,泪花在眼底打转,快步行走和拉扯让她身上的结痂的伤口似乎要裂开了。好痛…… 她只感觉前面这个狂放的男人全身都沐在怒火之中,为什么……他不是救了她吗?为什么现在,却仿佛她是他的仇人一般?! 第三章 眼前的男人脚步不停,拖着她走过辽兵阵营。不少人都拿异样的目光看着她,晓霜只觉得身疼得眼冒金星,偏偏他的脚步一点都不肯停下来,一直到达一个白色帐蓬。 他蓦然回过头,晓霜不自觉瑟缩了下。他的脸狂鹜地可怕,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这样英俊又这样恐怖。他的眼珠子是纯正的黑色,幽潭一般深,让人望不到边,眼神凌厉而威慑,轮廓仿佛刀刻雕凿,线条无比坚硬。他看起来就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高大的仿佛有她两倍那么巨大,她怕他。 “进来。”他将她拖进了帐蓬里。 晓霜不肯进去,仿佛那里有凶猛怪兽。耶律赦见她不进来,猛得将她扯了一下,她疼得直叫,身子还是被他拖着进了帐蓬。 “染成业在哪里。”耶律赦阴冷地看着她。 晓霜摇头,黑眸里却闪过一丝慌张。“染成业……不认识。” “自己的亲爹都不认识吗?”耶律赦手中闪过一丝碧绿色。 晓霜低头看了一下脖子,早已空荡荡,平时爱若珍宝的物件已经到了耶律赦手中。她上前想夺,“还给我。” “他在哪里。”他手一收。 “我不认识。”她依然嘴硬。 耶律赦邪酷地扬了扬嘴角,“不认识为什么会戴着这块玉滴。再问一遍,他在哪里。” 美丽的幽瞳染上了一层悲哀,终于放弃挣扎,“死了。” 眉扬了扬,眸子里喷出怒火。“死了?” “对,”她直望着他,“一年前被人推下山崖就死掉了。” 耶律赦蓦地上前揪住她的衣领,她被提了起来,惊恐地瞪着他。“你做什么……” 她的脚离地半尺,他蓦地放手,她立刻摔了下来,身上伤口本来就多,哪里经得住这样一摔,全身骨头好似散架了一般,她含着泪,低咒一声,“该死的蛮人!” 他长腿一迈已经到她身边,捏住了她的下巴,“你说什么?” 染晓霜懦动了下美丽的樱唇,终于没有说出来。眼前这个男人绝对不懂得怜香惜玉,他会掐死她的。她还要留着命给娘报仇,不能就这样死在他手里! 耶律赦狠狠放开了她,眼里带着厌恶。“他死了,你就来抵债吧。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父债子还!” 染晓霜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看到男人眼里的认真,身子颤了颤。“我爹他……哪里得罪你?” “你没有资格和权利来问本将军!”耶律赦蓦然吼了一声,“拉姑!” 拉姑以神奇的速度跑进帐蓬,“是,将军。” “她以后是我的女奴,什么活儿都要给她干,直到满三个月为止!” 染晓霜瞪大了眼睛。女奴……她咬着嘴唇,她以前是千金大小姐,从未做过活儿,几个月前家里落难,他们一家逃到北固镇,纵然生活不如以前,但好歹也从来没有自己洗过衣裳做过饭!“我不知道你和我父亲之前有过什么,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为何要算到我身上……” “父债子还没听说过吗?”耶律赦撩下这句话,便大步踏出了营帐。 拉姑有些为难地看着晓霜,“将军和你,有什么过结吗?” 晓霜摇头,“我不知道他和我爹之间发生过什么。” 拉姑叹口气,“将军之命不敢不从,姑娘,你还是随我来吧。” 看着眼前一盆子的衣服,染晓霜一张绝色小脸便成了苦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纤纤玉手,白晰的手腕还有青色勒痕,那是那日被马拖着在地上游移留下的痕迹。 她咬了咬牙,把衣服放到小溪里浸了浸,然后拿木槌子敲打。衣服太重扭不干,她的小脸没一会儿便涨得通红,额上也满是汗水。 这边衣服还没有洗完,一个辽人小丫头蹦过来道,“一会儿到将军帐子里去服侍将军吃饭!” 连吃饭都要服侍!他难道自己没有嘴吗!晓霜不知道他和父亲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美丽的眼睛垂了下来,爹……娘…… 想到娘,心就一阵锐痛。 她要去求求耶律赦,求他放她走——她要回去看看娘!不能让娘连死都没有一个安身之地。想到这里,她便卖力地洗起衣服,眼泪有几滴落在水里,荡起微弱的涟漪。 许靖青远远的便看到这个漂亮的女孩在卖力地洗着衣服。衣服沉重的她似乎都快要捞不起来似的,便上前去,“需要帮忙吗?” 染晓霜被声音吓了一跳。许靖青看到她抬起脸,一双湿漉漉的水眸里有讶异,像只惹人怜爱的惊慌小鹿,他不禁看怔了。 雪白的容颜映衬着乌发,几缕发因汗湿粘在脸颊,格外妖娆和媚惑。 他滚动了下喉结,“姑娘……” 染晓霜又低头把衣服从水里吃力地捞出来,听到那个人走近了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谢谢。”她用力地把衣服的水甩干,虽然知道自己没有气力,它仍旧湿漉漉沉重至极。 许靖青看到她挽起的袖子,手臂雪白细腻,心不觉一动。但上面隐约可见的伤痕却让他蹙眉。“姑娘是汉人吧?怎么会在这儿?” “你也是汉人,你又为何在这儿?” “我来这儿做生意。”见她肯理睬,他便微笑,“那你呢?” 染晓霜怔怔出神,“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不是一言两语就能说得明的。她弯腰抱起木桶,大步往拉姑的营帐走去。 许靖青看着她纤细的身影走远,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有人扯了扯他的袖子,“人都走远了,还看?” 许靖青回头看了一眼同伴诸葛凝辉,笑了笑。随他走了。 染晓霜屁股还没有坐下,刚刚在溪边叫唤她的小丫头就蹦来了,“你怎么还坐着呀,快去侍候将军吃晚膳。” 染晓霜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将军营帐走去。她害怕那个男人,他太高大强悍,仿佛随时都能把她吞灭。 他的营帐里有好几个辽人姑娘,个个手上春着盆子陆续走到耶律赦面前。他坐在几案前,双腿盘着,一张俊脸冷似寒冬。 染晓霜站着看姑娘们摆菜,也顺便偷看几眼耶律赦。 她没有仔细地看过他,因为不敢。他的眼神太狠厉,只是相视就叫她心跳失控。他是晓霜见过的最霸气的男子。眉飞入鬓,粗浓如泼墨。一双眼睛大且有神,双眼皮很深,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冷冷清清。鼻子是天工之作,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鼻子,挺直且温和。 一头黑发此时狂放地散着,似乎刚刚清洗过,还带着一些水气。 女仆将食物放到几案,便陆续出去了,只剩染晓霜在跟前。她站在原地,不知道要上前还是也跟着离开。 耶律赦的目光箭一样朝她射来,“站着做什么?过来!” 染晓霜犹豫地移着脚步。耶律赦猛得一声喝:“耳朵聋了,还是瘸了?过来!” 染晓霜心咚得一声跳。他的声音好像打雷一般响,乍听之下真会被他吓到。只好加快脚步到他身边,“来做什么。” “服侍我吃饭!”他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好像她是弱智。 染晓霜咬着嘴唇,“你难道不会自己用手吃吗?” 他的眼睛蓦地一沉,“你是我的女奴,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 晓霜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生气,她还有求于他。也许把他侍候舒服了,他会放她走也说不定。她顿时拿起筷子,夹了一点菜放到他碗里,“吃吧。” 耶律赦瞥了她一眼。变得还挺快…… 晓霜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道:“将军大人……虽然我不知道你与我爹曾经有过什么纠葛,但是……能不能看在他已经去逝了份上不要再追究了呢?”看他眸光射向她,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大眼里有泪雾闪现,“我娘她现在不知道被人扔在哪里,请将军放我回去将她安葬,求你!” 耶律赦冷笑一声,“你拿什么求我?” 晓霜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什么也没有……你也为人子女,难道不能同情一下我吗?” 耶律赦残酷地道:“同情?你爹当时为何不同情一下我的爹娘!” 晓霜一颤,看着他,“我爹和你爹娘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你爹,我爹娘根本不会死!” 一句话,让晓霜的心遗落千丈!她不知道爹曾经做过什么,但是,如果扯上他父母的生命,那么他大概永远都不会饶了她了! 眸光黯淡下来,心隐隐作痛。 娘……难道女儿连帮您入土为安都做不到吗? 第四章 耶律赦满意地看着她脸上的失落和痛苦,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三个月。只要能在这里呆三个月,我就放过你。” 晓霜忽然看到了灰暗的未来。他会加诸更多的活在她身上,直到把她累垮,累死!她咬着嘴唇,“你可以告诉我我爹对你爹娘做了什么吗?” 耶律赦的笑意隐退,狠肆地瞧着她,“告诉你又如何,你想用性命来偿还吗?” “就算用我的性命,他们也活不过来。”她垂下长睫。 耶律赦想到父母垂死时的样子,眼中闪过暴戾,“说得对!虽然用你的性命不能让他们活过来,但是至少能让我报仇!” 晓霜望着他,“你想杀了我吗?” “杀了你,当然没那么容易,”嘴角又勾起一丝笑,他霍然起立,大步朝她走来。 染晓霜往后退着。她害怕他脸上的阴霾,“你想做什么……”话音未落他已经到达跟前,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那样狠那样用力,触到了下巴之前的伤口,她疼地叫起来,“放开我,痛!” 耶律赦却没半点怜香惜玉的打算,反而加重了手的力道,蓦然欺近过来,在她耳畔轻吹了一下:“你说,有什么是比杀了你更让你觉得痛苦的事呢?” 染晓霜身上起了一起鸡皮疙瘩,恐惧地看着他,他想干什么……眸子里他的脸无比近地靠近自己,她想逃,可是他紧紧捏着她的下巴,她动一动,他就揪得更紧。“你放开我!耶律赦!” 耶律赦突然真的将她松开了,染晓霜差点失去重心摔倒在地。她看着他,等待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他不会那么好心放过她的,她知道。 果然耶律赦大声地喊了一声:“桑可儿!” 刚刚出去的一个辽女丫鬟恭顺地走进来,“将军,有何吩咐?” 耶律赦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染晓霜:“把染晓霜带下去洗干净了送到我帐里来!” 晓霜惶恐地瞪大了眼睛。她虽然是不知人事的少女,也明白“洗干净了送到我帐里”是什么意思!她摇着头,“耶律赦,你不能这样,你没有权利!” 叫桑可儿的女孩拉了拉晓霜,“姑娘随我走吧。”她低声地说了一句,“别惹将军生气。” 染晓霜仍旧摇头,眼里带着祈求:“耶律赦,你放过我吧,求求你……” 耶律赦的眸光一敛,桑可儿忙将晓霜拉扯着出来。直到离开耶律赦的营帐些许远,桑可儿才羡慕地看了晓霜一眼,“染姑娘还是不要和将军拧着来了,他会生气的——他生气起来很可怕,谁也不敢惹。其实能当将军的女人多好呢?草原上多少姑娘都争着想嫁给他,纵然不能嫁给他,能得到他的一眼青睐也是好的,更何况服侍他……”桑可儿脸上流露出一种向往和羡慕,“将军是我们辽国的战神,是子民们崇拜的偶像。再说,他很英俊。” 染晓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辽人民风竟然这般开放的吗?不嫁给他,也能够在床上取悦和服侍他?她摇头,“不……我不喜欢他,绝不能这样……” “那样只会让将军不高兴,让你自己多受点儿苦。”桑可儿劝道,“你还是好好服侍将军,如果他高兴了,说不定能让你回北固镇呢。” 染晓霜仍然摇头。她不能忍受这样的屈辱。她要逃走! 她跟着桑可儿到了一处帐蓬,桑可儿道:“我去打水,你在这里等着吧。” 染晓霜见她走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立刻迈开步伐,往前方奔去。前面是碧绿广阔的原野,虽然不知道这里可以通向哪里,但是至少可以远离他们扎营的地方! 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疼,仿佛要撕裂开了似的。好在这个地方不热闹,人也不大多,她的奔跑并没有引来多少人的注意。染晓霜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让我逃出去,不要让他们追上!她的身子轻盈地和风似的,很快就跑到了草原里,回头看一看,那些人渐渐远了,心里不禁窃喜:应该逃出来了! 可是她仍然不敢掉以轻心,虽然从洗澡的帐蓬跑到草原上来已经让她气喘吁吁,喉咙因为极剧喘息如烈火烧般疼痛,她却不敢停下来。她知道逃出来如果让他们逮回去,她绝对会过上恶梦一样的日子! 然而不用多久,她就听到了一声马蹄声响。回头看了看,一个天神一般高大的男子坐于马上,马儿扬着修长有劲的腿疾奔而来。 完了!染晓霜惊叫失声,这个男人会杀了她的!她看到他眼里的怒气,一边奔跑,一边无力地看着马离她越来越近。她只能使尽了全身力气往前奔跑。 她听到“呼”的一声,紧接着背上传来疼痛,那是……鞭子! 她忍着疼,继续往前跑。第二鞭,毫不留情地又甩了过来。她紧紧咬住嘴唇,忍着火辣辣的疼痛,忍着之前的伤口又崩裂开来。然而她终于跑累了,疼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脚一软,便跌坐在了草地上。 耶律赦勒紧了缰绳,怒气冲天,“你竟敢逃跑!” 染晓霜狠狠地瞪着他,“为什么不敢!难道我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让你欺侮吗?!” 耶律赦看着她倔强的脸,更加生气,猛得一鞭子便甩了下去。鞭子重重甩在她柔弱的身躯,她却咬着嘴唇,一声也不吭。只用怒火熊熊的目光盯着他。 耶律赦厌恨这样的眼神!他也厌恶这样不懂得乖巧柔顺的女人!他忽然又甩了一鞭子,染晓霜下意识地躲,却发现鞭子只是缠住了她的身体,他猛得一扯,她整个人便被甩上了半空。 “啊——”她吓得尖叫。他想要摔死她吗? 屁股传来一阵钝痛,却原来坐到了他的腿上!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坐着,与他面对着面!染晓霜挣扎,背上的鞭伤仿佛撕裂开来,“你放开我!” 耶律赦沉着脸,她的扭动蓦然让他的身体产生了变化,他低吼了一声:“闭嘴!再敢发一句声音,我便在这草地上剥了你的衣服!” 染晓霜吓得噤了声。她知道这个野蛮人绝对说到做到!她双手挡在她与他的身体之间,然而马颠簸,她又不得不揪紧他的衣服,她怕掉到地上被马踩死。 这是她第一次坐在这么高的马上,感觉格外恐怖,风呼呼地在耳边呼啸,背上的疼痛火辣辣的,之前被萧石的鞭打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如今又添新伤!晓霜觉得后背有什么湿湿东西粘住了她的衣服,是……流血了吗? 她扭动了一下,钻心的疼痛便袭来。她疼得倒抽了口气,一双大掌蓦然按上她的背,触到伤口,她尖叫了起来:“好痛!” 第五章 耶律赦冷冷地瞥着她,“这就是你逃跑的代价!” 她咬着嘴唇,就算再痛,也不肯再哼出声。辽人果然是野蛮人,所以才会这样欺负一个孤弱女子! 想到从前她被捧在掌心,父母都围在她身边,唯恐她有一丁点儿的散失,眼泪便蒙上了眼睛。倒不是多想念以前荣华富贵衣食无忧的日子,而是,爹娘给予她的温暖,是她此刻格外想要的东西! 可是爹娘……他们都死了……不会再给她任何温暖了!她在这个世上,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想到这里,眼里的雾气逐渐凝结成一颗颗晶莹的泪水,纷纷坠落。 耶律赦感觉到有水滴打在他的腿上,看了一眼制造水滴的人,嘴角一抹邪酷的冷笑。女人的眼泪不会打动他,只会让他觉得烦。 在许多人异样的目光里,染晓霜以古怪的姿势坐在将军身上被带回了军营,他跳下马,也毫不留情地将她拉了下来,她重心不稳,就那样从马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摔在有些湿润的泥土上,但是那钝痛却袭遍了全身!她头发散乱,衣服上沾满了泥巴,狼狈不堪,可怜兮兮。拉姑看她的眼里有点痛心,可是又不敢上前去扶。耶律赦道,“把她拉下去,三天不准吃饭!派她去马肆干活。”他冷冷说完,便进营帐里去了。 拉姑见将军回营帐才敢上来扶晓霜。 在拉姑的帐蓬里,她一下下帮晓擦着身体,又温柔地上药。叹息道,“哎,姑娘,你又为何和自己过不去呢。看伤才好,又添了新伤——你究竟哪里得罪了将军,他竟要这样对你?将军从来不曾打过女人。” 染晓霜苦笑一声,咬牙忍受着背上传来的刺痛。拉姑的药很有效,可是抹到伤口上却是钻心的疼,眼泪轻而易举就被召唤出来,她嘶嘶地叫,“大娘,如果你是我,会逃跑吗……”。 拉姑叹了口气,“是你,我也会逃跑。谁愿意服侍一个不大熟悉的男人呢。更何况我们是辽人……” 染晓霜找到了知己一般,迅速看着拉姑:“大娘也这么说,就是能理解晓霜的心情。所以大娘偷偷地放我走好不好?” 拉姑蓦然沉了脸,“你还想着要跑?如果你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跑了将军也不会去追你。可是他连自己的伤都不顾策马去追你,不论他是喜欢你还是仇视你,至少他不能让你跑了!若你再逃跑被捉回来,可不是三天不吃饭送去马肆那么简单了!” 染晓霜扁着樱唇,“难道我要一直被困在这里了吗……”想到枉死的娘,眼泪便忍不住涌了出来。 拉姑爱抚着她的头发,“将军不是也说过吗,你在这里乖乖地待三个月就放了你。你何不就在这里安安份份地过三个月呢。” 染晓霜委屈地说,“如果只派给我粗活儿,再苦再累我都可以忍受。可是他……他……”接下来的话,她却没有勇气说出来。 拉姑却明白了,“我们草原上的女子,可是以服侍将军为荣呢。换成是另一个姑娘,只怕高兴都来不及了。” “我不是你们草原女子。”她倔强地说。贞节对一个汉族女子何其重要,大约他们辽人不会懂。 “我也听说过,你们汉族人讲究从一而终。”拉姑微微一笑,收拾了创伤药,“你且趴着休息会儿。若是没人来催,你便继续休息。我只怕将军怕我徇私,会派别人来督促你去干活儿呢。” 染晓霜感激,“谢谢大娘。” 拉姑出去后,整个世界都清静了下来,静得她只感觉到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她想到耶律赦冷傲的面孔就忍不住颤抖一下。 她趴在床上,背上因为刚上了药,只披着外裳,里面穿着白色肚兜。初秋的草原已经开始冷了,她渐渐觉得困意袭来,又感到寒冷,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掀开了她身上的外裳,裸露的皮肤越发冰凉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接着有一双粗糙的手摸上了她的背,没有受伤的区域,皮肤雪白而柔嫩,只是横在白皮肤上的一条条伤口,血红狰狞地像恶魔的獠牙。 背部被人抚摸觉得不舒服,她动了动,那双手竟然沿着边缘,探向她胸前柔软敏感的地方。她蓦然惊醒,这不会是拉姑的手!回头看了一眼,晓霜的心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是那个该杀千刀的萧石! 她尖叫,顾不得疼痛将衣服紧紧拽住往身上裹:“不要脸的畜牲!拉姑,拉姑你在哪里……” 萧石上前一把掩住了她的嘴,说到底他还是有些惧怕的。眼睛望了下帐子,发现没人进来,才低吼道:“臭娘们儿,给我闭嘴!害得老子被耶律赦罚,今日我就要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染晓霜被他的手捂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一只手拉着衣裳一只手紧紧来扳开他的手指,一边大声地呼救。虽然叫出来只是“呜呜”的声音。 萧石迅速剥光了自己的衣服,染晓霜几时见过男人的身体,不觉惊呆了,丑陋的下体让她感到反胃和恶心,她想自己就算死都不能让这种人得逞! 萧石淫笑着就欲扑过来,一只手还不忘死死地掩在她的嘴上。染晓霜的腿乱踢乱蹬,萧石压上来用一边腿制住她,一边开始撩开她的肚兜。 一股屈辱直涌头顶,晓霜在喉咙里嘶声尖叫,闭着眼睛乱踢乱蹬,那是无声的绝望。忽然之间,身上一轻,紧接着是惨叫声响起:“将军……” 晓霜迅速睁开了眼睛,跃入眼中的是耶律赦狂放的脸。他迅速解下身上的皮袄扔到了她身上,总算遮住了她裸露的身躯。那一瞬间,她无比感激…… 耶律赦的目光冷冷地移向萧石,“你好大的胆子!” 萧石的眼睛东张西望,嘴角有一丝血流下来。“不关我的事,将军。是这个女人,她引诱我。” 晓霜不可思议地瞪着他,这个男人,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耶律赦却不是没眼睛没头脑的人,只往外面喝了一声:“钟毓,将萧石带下去!” 萧石慌忙地穿衣服,就算要被责罚,也不能光溜溜出去丢人现眼! 一个英俊的青年人走了进来,他不看床上的染晓霜,直步走向萧石,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走!” 一直到萧石被拎走,晓霜紧绷的身体才放松和柔软了下来。她可怜兮兮地看着耶律赦,“谢谢你。” 耶律赦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大步走出营帐。 晓霜不知道他为什么刚刚会来,但是他来救了她,她真的觉得很感激。过了一会儿拉姑进来帮她穿衣服,又看她后背的伤,“哎,刚刚平躺摩擦,伤口又出血了。可怜的孩子。” 晓霜虚弱地笑笑,“没关系,我不怕痛。大娘……你说我真的只要乖乖在这里呆三个月,将军就会放我走吗?” “应该会吧,”拉姑也不大确定地道,“将军一向是言出必行的。” 晓霜点了点头。那么……她就在这里呆着吧……她不想逃跑再被抓回来,她害怕等她的是极刑。是的,她胆小怯弱,连死的勇气也不会有。娘……她怔怔地想,等她回去,还能找得到娘亲吗? 桑可儿忽然掀了帘子走进来,“将军说了,让染姑娘去马肆清洗马槽。” 第六章 拉姑不忍地看着染晓霜。见她爬起来皱着眉头,知道那鞭伤有多痛,但是她不敢造次。她跟在将军身后这么多年,很明白将军的性子。谁要是求情,只怕晓霜获得的责罚就更多。 晓霜站在马肆里,只觉得一阵恶心的味道扑鼻而来。这里仿佛长年没人清洗,脏乱且臭烘烘的。马已经被牵出来,晓霜皱着眉头忍着反胃,开始动手洗刷。每一下,背部的疼痛就会被牵引到,那疼一直钻到心底,痛得她咬牙切齿。 没一会儿,便已经头晕无力,额上冒汗了。 她自我催眠,“没关系,只要熬三个月就可以回北固镇了。”哪怕爹娘已经不在,也没有别的亲人可以投靠,但是可以回到大宋的土地,便是好的。 她忽然想起了蔡文姬,嘴里轻轻念着:“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对殊俗兮非我宜,遭忍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千古流传的胡笳十八拍。 她也是心愤怨兮无人知……可是她能怎么怨?她的怨没有意义。她只能卖力地去干活儿。汗水模糊了眼睛,疼痛也变得麻木,把马厮清理干净出来,天已然全黑。 她好累又好饿,蹲到小溪边洗了洗手,一屁股坐到草地上,脱了鞋袜,把雪白的双足浸入那冰冷的溪水中。初秋的夜晚,水已经开始澈骨冰凉了。她只觉得寒意穿遍全身,但是这寒冷却让她的精神比先时好一些,疼痛也似乎减缓了一些。 肚子好饿……耶律赦说过三天三夜不让她吃饭。她的脑海里回旋着耶律赦狂野俊帅的面容,耳旁却是他冷酷无情的话。他是她见过最无情的人……还是他们辽人,都是这么野蛮无情?对于女子,能痛下杀手,狠狠折磨虐待。 腹部空空,又怎么能受得住他的折磨呢? 忽然之间,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一看来者是个男子,染晓霜将鞋子穿之为恐不及。他是钟毓……之前耶律赦叫过他的名。 他走到染晓霜身边,飞快地将一样东西放下,不说一句话就走了。 染晓霜奇异地看着他迅速消失在她的视线,才去看他放下来的东西。打开油纸包,里面是白乎乎的两个馒头,还有一片……肉!她感激地朝钟毓的方向看了看,看来辽人,也不一定都是坏蛋。 趁着这里没人,她肚子又饿得很,忙大口大口地嚼起馒头来。一个馒头下肚,肚子已经饱了许多,她又跑回营帐喝了点儿水,肚子便很饱了。剩余的馒头和肉片,她藏得严严实实,明日不一定会有人给她送来吃的东西,她要省着点吃才成。 晚上趴在床铺上,觉得连思考的体力都没有了。她以为白天那会儿自己会晕倒,但是毅力却让她坚持了下来。人的潜能也许是可以无限发挥的,她的身体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孱弱。 三个月……只要三个月,她便可以回去。她好奇爹曾经对耶律赦的父母做过什么,那时他们在江南,怎么会与辽人有交集呢? 能从耶律赦嘴里得到答案吗?父母已经都不在了,也许这会成为一桩永远的秘密…… 清晨,她还没有睡饱,人已经被叫唤到河畔去帮营里的前锋等有官职的勇士洗衣裳。她觉得头有点儿重,大概是因为人没睡够的关系。衣服洗着洗着,她觉得有什么凉凉的东西灌进了她的鼻腔里。 “啊!”一同在洗衣服的桑可儿一声尖叫,“小奴晕倒掉水里了!” 一起洗衣服的几个姑娘慌忙将一头栽到溪里去的染晓霜给拉了起来。她也为此在床上躺了好多天,一直昏昏沉沉,有人来了又走,她觉得娘在身边,一会儿摸摸她,一边低声埋怨她不管身体。 “娘……”她喃喃呼唤,下意识地把脸埋进了那只手里。 耶律赦的身子僵了一下。他看着把脸挪到他手里的染晓霜,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他扯了扯,仍将手抽了回来。她嘴里只是喃喃叫着娘,发烧让她神智模糊。 拉姑掀帘子进来,看耶律赦在,不觉惊奇,“将军?” “她怎么样?” “大夫说身体的伤引起炎症而发热,再加上受了风寒。大概十天半个月都得在床上躺着了。” 耶律赦嗯了一声,“明日我们要回中京。你们坐马车罢。” 拉姑应道,“是。” 耶律赦临走瞥了昏迷的染晓霜一眼,眼里是冷漠,不像前几次那样残酷。拉姑心里有微微讶异,又看向床上的染晓霜。这个女孩儿多么惹人怜爱,又长得一副倾国倾城的面孔,着实叫人喜欢。将军大人是不是也动了心,所以才来特意看望她的? 可怜的孩子,她摸了摸晓霜的头,要不是他们辽人,她就不会失去娘亲,现在也不会在这里。纵然拉姑自己是辽人,她对于打战的行为却是深恶痛绝的。 如果不是打战,她的丈夫……也就不会离去了…… 晓霜觉得四处都在晃动。这种不适让她感到头晕,喉咙干渴,努力了好几次才睁开眼睛,身边只有一个拉姑,她正在用布编织着什么。见晓霜睁开眼睛,连忙放下手中的物什,喜道,“丫头,你醒了。” “大娘……”她的嗓子干哑地可怕。她张望了一眼晃动的狭小的空间,“这是哪儿?” “马车里呢。我们回中京。” 中京是哪儿?她的眉一皱。“大娘,我想喝水……” 冰凉的水灌入腹中,晓霜方觉得自己好了一些。身体没有力气,软绵绵的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她歪歪斜斜靠在马车壁,“大娘,中京是你们的国都吗?” “不,还未到国都的一个城市。上京才是国都。”拉姑拍着她的手道,“你乖顺一点,将军就不会惩罚你了,是不是?等到了中京啊,大娘帮你安排个活儿,离将军远一点,等到时间到了,再去求他一求,让他放你回北固,你说好不好?” 染晓霜忙点着头。 只要能回北固镇,又不用多受皮肉之苦,她怎么样也愿意。 第七章 从往中京的马车下来,染晓霜紧紧拉住了身上单薄的衣服。没想到几日而已,气温已然骤降。她到北固镇才短短几个月,对那儿的气温已是不习惯,对于中京这儿的寒冷,更加难以忍受。 拉姑忙将自己一件袄子搭到她身上,“我都忘了你没什么衣服可穿。等到回了将军府,可以穿吉吉的。吉吉是我女儿,和你一般大。” 他们下了马车,便大步往将军府走。尘土飞扬,大风扑在脸上,打得人生疼。天气很冷,寒意从衣服的缝隙钻进肌肤里,晓霜发抖,觉得这儿的初秋,比她们那儿的隆冬还要冷。江南较之这儿,太过于温暖和湿润了。 纵然冷,染晓霜还是忍不住打量这儿。中京……街上的走动的行人并不是太多,契丹族人长得高大壮实,连姑娘家都是这样。相比之下,晓霜就好像普通人家十二三岁的姑娘那样矮小。他们穿着长长的袍子,袍子外裹着动物皮毛的背心,或是夹袄,脚上蹬着厚重的靴子。 他们这样的穿着让染晓霜更加觉得自己衣裳单薄,寒意也多了几分。中京的建筑与北固镇并没有太大区别,整座城市古朴中透着祥和,不是她以前所想像的到处充满血腥和杀戮。 将军府好不容易到了,是个并不华丽的院宇,但是上下透露着森严。拉姑回到久别的家显得格外兴奋,拉着晓霜直奔西宁院。 一个年龄与晓霜相仿的姑娘正坐在院子里缝衣裳,见到拉姑他们,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娘,你回来了。” 她扑到拉姑的怀里尽情撒娇。此情此景,勾起了晓霜对娘最美好的回忆。她以前也最喜欢扑在娘的怀里,可是……现在没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可以供她撒娇了。吉吉很快发现了晓霜的存在,两个年龄相仿的姑娘不用多久就成了好朋友,吉吉托着腮看她,“你长得真漂亮!汉族的姑娘都像你这么漂亮吗?” 即使是被女子赞美,晓霜也红了脸颊,“过奖了,吉吉长得比晓霜漂亮啊。” 吉吉眨着眼睛,“真的吗?听说你是将军带回来的呢……” 晓霜的脸变了一变,忙摇头:“不是,是大娘带我回来的。” 吉吉笑靥如花,低声道:“你以后就在西宁院跟我干活儿,别的哪里也别去。要是叫沁珠夫人看到你,她肯定要嫉妒死了。她最恨长得漂亮的姑娘。” 晓霜不解,“沁珠夫人是谁?” “将军大人的侍寝小妾。”吉吉认真地说,“她自认为长得天下无双,谁要是比她漂亮,她就要把她赶出将军府。” “可是吉吉也很漂亮啊!” 吉吉调皮地吐了吐舌,“所以我一直在西宁院哪里也不去,这样严沁珠夫人就见不到我,也找不着我麻烦。再说,我们家一直是将军府上的奴仆,就算将军看上了,也绝不会纳我们为妾,她其实不必担心。” 晓霜似懂非懂。从营帐回到中京的十几天,她病养好了,身体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心想着以后见不着耶律赦,心里就一阵放松。她害怕耶律赦的样子,随时都可以把她捏死,那样的生活实在太悬心。 然而她愿意安宁,不代表就能继续安宁得过下去,耶律赦带她回来并不是让她来享福的,几天后,一个丫鬟来找晓霜,说将军吩咐让她到将军居住的“景颐轩”。 晓霜紧张地绞着衣角。耶律赦叫她来有什么事?又要对她施加什么样的惩罚吗……最近遭受的伤害已经够多了,她好害怕。 一颗心七上八下,咚咚乱跳。她站在将军卧房门口,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了暧昧的喘息声。接着有女人的欢快的尖叫,“将军……您真勇猛……啊……” 晓霜白析的脸逐渐染上了红晕。耶律赦叫她来,难道只是听他们在屋子里欢快的尖叫吗…… 她面红耳赤,女人越来越露骨的话让她恨不得把耳朵都捂起来。有个丫鬟模样的女孩看见她这样,嘻嘻笑了起来,“你是新来的吗?咦,好像不是我们契丹人哦。” 晓霜尴尬地笑笑,两个女孩互报了姓名,叫蓝织田的女孩笑着指着屋子,“以后久了你就不会脸红了。” 晓霜的脸更加的通红。就在这时,里面传来耶律赦的声音,“进来。” 晓霜呆呆站着,蓝织田推了她一下:“走啊,将军在叫你。” 叫我?染晓霜眼中露出不解。明明蓝织田也站在这里,耶律赦怎么只叫她呢?蓝织田微笑道,“将军之前吩咐过的,说他叫的时候只要你进去服侍就好了。” 晓霜哦了一声,推开那扇不曾拴住的门,缓缓走了进去。屋子里弥漫着股儿浓烈的味道,晓霜的脸上的红晕还未消褪又染了一墨重彩,她瞥了一眼大床,脸上的红色似快要滴出血来。 那女人竟还坐在耶律赦身上,浑身一丝不挂,这个姿势让她想起那日在马上,她也是这么跨坐在耶律赦身上,她羞愧地直想挖个地缝钻进去。一声轻微响动,那女人从耶律赦身上翻了下来,声音娇软:“将军……今儿怎么不叫蓝织田进来服侍,而是这个贱丫头?” 晓霜低着头,眉蹙到一起。贱丫头……这三个字好像针似的扎在她心里。曾经多么骄傲的染家千金,竟成了贱丫头。真是世事多变,她从前绝对想不以会有今天这样的遭遇。 从前她才是高高在上的小姐,现在角色调转,她是贱丫头。 耶律赦没有回答那女人。晓霜不知道要怎么服侍,只傻呆呆站着。女人道,“还不过来。” 晓霜的心咚咚直跳地往前走去。耶律赦床上的女人长得非常美丽,皮肤雪白,拥有高耸的胸部和纤瘦的腰。一头海藻般的头发,妖妖娆娆地缠了一身。虽是女人,晓霜却连看都不敢看,她尖锐地道:“你是傻子吗?站着做什么?不打水不拿布,怎么侍候我和将军净身。” 晓霜急促地跑了出去,蓝织田已经打了水来,将木桶递给她,里面有雪白的棉布绢子,晓霜替女人清洁身体,感觉无比的耻辱和恶心。她瑟缩了一下,难道她还要帮耶律赦清洁吗? 不…… 第八章 难熬的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耶律赦的声音蓦然响起,“过来服侍我。” 晓霜的眼睛只看着地板,整个人好似风化了一般一动不动。严沁珠皱着眉头,“你是怎么做事的?叫蓝织田进来!” 耶律赦懒懒道,“我偏要她服侍。” 晓霜倒抽了口气。他就是要她难堪吗……她呆呆站着不动。 “你耳朵聋了?”严沁珠怎么看染晓霜怎么不爽,大声喝斥道。 晓霜忽然转身就走,“耶律赦,你如果想鞭打我,想让我去挖马粪都可以,但是要我这样服侍你,对不起……办不到!” 严沁珠的眉陡然挑了起来。这贱丫头倒是出乎她的意料!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将军注意到她吧?她冷笑一声,拦住晓霜的去路,“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将军大人的名讳和违抗他的命令!” 染晓霜沉默不语,严沁珠挥手就欲打她耳光,晓霜连忙架住了。可是架住她的右手,严沁珠的左手却“啪”得一声,响亮无比的一声清脆,在寂静的屋子里响了起来。 染晓霜的脸颊上印上了红红的指印,她抬起头,幽黑的瞳孔喷射出愤怒!严沁珠惊愕地看着染晓霜。 那一刹那,嫉妒像只恶毒的蛇,从她心底慢慢爬过。这个女孩太漂亮,将军指定她来服侍,想必有一定渊缘!早就听说将军带回来的一个汉族姑娘,说的就是她了?她冷笑一声,“敢违抗大人的命令,得到的便是这样的下场。”另一个耳光,又欲甩来。 晓霜忙架住,狠狠地把她往旁边一推,严沁珠踉跄两步,忽然摔倒在地上,尖叫道:“你竟然敢把我推倒!” 染晓霜冷笑一声,她的戏未免演得太做作了。严沁珠哭着奔到耶律赦身边,“大人,你也看见这个贱丫头是怎么对我的……” 耶律赦嘴角一抹儿冷笑,自顾自把衣服穿了起来。他走到染晓霜面前,“想要我鞭打你是吗?宁可鞭打,也不愿意侍候?” 染晓霜倔强地抿着嘴。纵然她现在沦为他手中的玩物,虽时可以把她掐死,但是最启码的尊严,她不想摒弃!这是她可以保护的最后的骄傲了。 “很好。”耶律赦嘴角擒着笑意,那笑却是发怒前的怔兆。严沁珠得意地看着染晓霜,将军一定会好好收拾她的! 耶律赦接下来的行为却让严沁珠的眉拧在了一起,耶律赦伸手抚了一下染晓霜的脸颊。 晓霜亦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他的指尖有薄茧,碰到她的脸颊时,仿佛有火焰灼到了她的脸,她本能地退避了一下。一颗属于少女的心却莫名悸动了。她迟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幽黑深不可测的眸子里,此时竟然有一丝笑意。 晓霜以为接下来会有霹头盖脸的怒骂和责打,但是没有想到会在他脸上看到笑容。他的笑她以前从未见过。 本来英俊帅气的面容,因这笑又添了几分颜色,心一颤,她迅速低下头来。 耶律赦的笑意在严沁珠的眼里成了一簇愤怒的火焰,她狠狠地瞪着染晓霜。 染晓霜是吧!好,我严沁珠记住你了! 晓霜回到西宁院时,吉吉上前问她情况怎么样,见晓霜红了脸颊,皱眉道:“谁打的。” 晓霜说道,“没事儿。” “都打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吉吉忙去房里拿了药。她轻叹一声,“我娘和我说,你的性子比较倔,我却是明白你的,如果我站在你的位置,怎么样也不甘愿做一个女奴啊。晓霜姐姐的手洁白细腻,想必在家里时是从来不曾做过活儿的吧。” 染晓霜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还洁白细腻吗?其实在这一阵子的做活儿之下,已经粗糙了很多了。从前当大小姐的时候,真正是雪白柔荑,绵软无骨,连娘都赞这双手,以为可能一世无忧,却没有想到会家道中落,如今还要变成异番将军府里的囚奴! 她自己也讶异为什么这次耶律赦没有责罚自己。刚刚在房里那一个轻抚,他的手轻轻碰她的脸颊,是为什么? 她的心蓦然悸动,她的脑海里是那张微笑着的脸,英俊邪肆。一直让她揪心的恶魔,怎么突然变成了会微笑,会温柔待她的人?她恍然如梦。 晚上在吃饭时,一个小丫鬟跑来,不屑地和染晓霜道:“我们家主子请染晓霜过去。” 晓霜不认得这丫鬟,吉吉却是认得的,她道,“沁珠夫人这么晚了叫晓霜有事吗?” “主子的心思,我们做下人的怎么知道。”丫鬟崩着个脸。 染晓霜的眉尖微蹙,想到早上那纪耳光,清脆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看来叫她去绝对不会有好事。她轻叹息一声,放下筷子,和一脸担忧的吉吉道,“我去去就来。” 晓霜跟在那丫鬟后面。 近日越发冷了,她夹了夹身上的袄子。吉吉的身段与她差不多,所以她无衣服可换,吉吉便拿了三套衣服与她。虽然下人的衣服是麻布,颜色也灰蓝灰蓝的,但是现下并不是爱美的时候,只要能有衣服可以御寒,她就无所求了。 严沁珠住在静香院,是单独的一处院落。晓霜听吉吉说,耶律赦只有严沁珠一个侍妾,可见她在耶律赦身边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耶律赦年已二十四,但是并无心娶妻。晓霜很好奇,既然耶律赦对严沁珠颇有情义,怎么不娶她做夫人呢? 但是显见的这事情和她没有关系……她进了静香院,四处黑漆漆的,旁边的脚步声一个繁杂,突然间就没了声息。晓霜东张西望,一颗心突然悬到了极致。刚刚那个丫鬟呢? 她怎么一声不响地就不见了?晓霜尝试地叫了一声,忽然之间,黑夜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一股寒意从背脊尾端一直向上沿升,直至她头皮发麻。她喘息着看着黑暗中那双奇异的眸子,以及黑乎乎随时可能扑过来的庞然身躯。 咚咚咚,耳边只有剩心跳声。她害怕得血液都快要结冰。 那,那是什么……染晓霜哆嗦着嘴唇。 第九章 蛰伏着的东西,黑暗而巨大,一双眼睛似乎可以在黑夜中透视。 晓霜的手被汗水湿濡,这么冷的天她也不觉得冷了,此时唯有的念头只是,快点逃离这里而已。直觉让她感觉到前面的危险,而且,她不能跑!只要一跑,那个东西肯定会扑过来的! 她慢慢地往后退。一步,两步,每一步都这么漫长,在煎熬和磨砺她的心。 她在后退,那个东西也在靠近。 怎么办……她紧张地咬着嘴唇。那是什么?是狗吗,狮子,老虎?! 她跑不过那个东西的,难道要被咬死掉了吗。她的拳头握得紧紧的,虽然知道关键时刻她的拳头不会比绣花枕头更有用,但是她现在需要这样来激厉自己,告诉自己不要怕。再怎么样都只是只畜牲而已。 忽然之间,蛰伏的怪物跃了起来,“嗷”得一声叫,朝晓霜扑来!她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拔腿便跑,人在危险之中的跑动速度总是奇异和惊人的,明明已经能感觉到那只怪物温热的气息,她还是从它的嘴边逃跑了,可是它近在咫尺,晓霜一边尖叫一边逃跑,“救命,救命啊!” 她肯定会变在那个怪物嘴里的晚餐,她悲哀地想,一想到要被撕裂成几块,她更加不甘心,不管不顾地卖力往前跑。可是跑得再快,哪里是怪兽的对手,她感觉有重量压上了她的背,在这个力量的飞扑下,她摔到了地上。 我要死了!她手脚冰凉地摔在地上,那个东西顺势压上了她的背,有湿濡的气息喷在她的耳朵,她只想一想到那尖尖的獠牙要咬穿她的颈脉,她就吓得浑身直哆嗦。 “暗夜,退下!” 蓦然有声音在她耳畔响了起来。那是……那是耶律赦的声音! 染晓霜已经顾不得其他,带着哭意叫道:“耶律赦,救我,救我……” 耶律赦又唤了一遍,“暗夜,退下!” 趴在她身上的那个怪兽,浑然不动,喘着粗气。染晓霜额上的汗像下雨似的密集起来一滴滴往下流,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身上的东西终于移开了,轻盈地窜到耶律赦身边。 染晓霜趴在地上,劫后余生的瘫软。耶律赦走上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感觉到真实的温度,染晓霜突然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襟,嘤嘤哭了起来。“那是什么东西……它要吃了我……呜……” 耶律赦奇异地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心底滑过一丝怪异感受。“藏獒。” 晓霜并没有见过那个东西长什么样,黑暗之中她看不清楚。只觉得它非常庞大。耶律赦抱着她大步往景颐轩去,一直到心情平复下来,她才蓦然发觉她在耶律赦怀里,忙挣扎着要下来。 “怎么,刚刚急着投怀送抱,眼下危险没了,就要踢开我了?”耶律赦冷笑一声,“暗夜还在身边,你下去不怕被它咬吗?” 晓霜瑟缩了一下。 往前一段,便有仆人上来举着灯笼引路。晓霜终于在灯光下看到了刚刚把她吓得半死的罪魁祸首,看之下更加觉得恐怖,那是一只有半人高的东西,浑身黝黑长着长毛,脖子上面一圈长长的鬓毛,和狮子一般。它身形巨大,行步却极为轻盈,晓霜不自觉地往耶律赦那里靠了靠。 耶律赦的心掠过一丝异样。在她的身子靠近他的时候。大踏步走进景颐轩,几个丫鬟迎上来,见到耶律赦抱着染晓霜,脸上都有讶异。晓霜也不大自在,见此刻他身边藏獒没有跟着了,便道:“请你放我下来。” 耶律赦恍如未闻般,直接将她抱进了他的卧房。白天他与严沁珠在床上赤条条一丝不挂的样子窜入脑海,血气上涌,脸立刻涨红,也越发挣扎着要下来。耶律赦把她往床上一抛,从高处落向地面的感觉最近晓霜一直在体会,再者和鞭伤和被马拖着在地上行走的痛比起来,这点钝痛一点儿都不算什么。 她一落到床上便爬起来,这个地方太敏感,何况耶律赦未必有那样的好心救她。他的好心不会是无私和不要回报的。 耶律赦忽然捏住了她的脚腕,轻轻一推,她整个人便悬空,再一次摔到床上。屁股仿佛被摔成四瓣,她有点恼怒,“虽然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是你非要这样捉弄我吗?” “我不需要捉弄,我只需要回报。” 看看,她猜的没错吧!染晓霜摇着头,“我可以回报你,但为何非要这种方式。耶律将军,你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非我不可。” 耶律赦冷冷一笑,“你以为本将军想要你?” 染晓霜的脸蓦然红了起来,一种心虚和尴尬油然而升。难道……他不是吗?耶律赦轻蔑地笑了笑,“可见你骨子里不见得有多贞洁。” 染晓霜因他的嘲讽和侮辱把嘴抿得紧紧的。没关系,他怎么说都没关系,只要他对她果然不会有不轨企图。 可是他不是想占有她,又留她在这里做什么?她爬起来,“那么,晓霜可以回去了吗?” “不能。”耶律赦上了床,“睡觉。” 染晓霜惶恐地看着他,“可是你分明说过……” “我说过不要你,但没说过不能搂着你睡觉!” 这,这有什么分别……至少在晓霜来看一点分别都没有。耶律赦道,“天凉了,你替本将军暖床吧!” 染晓霜咬着嘴唇,看向耶律赦幽深的眼睛,“耶律将军,我不知道我爹究竟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如果真的那么不可饶恕,那么我愿意偿还。可是你总得让我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我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 “想知道?”他的嘴角有一丝残酷的笑,“好,那我就告诉你!” 染晓霜期待地看着他。耶律赦朝屋外叫人了一声,“来人!”把晓霜吓了一跳,他……他又想做什么?不是为要她答疑解惑吗,叫人来做什么? 蓝织田很快便进来,弯着腰问耶律赦有什么吩咐。“准备酒和小菜。” 晓霜更加不解了。耶律赦眉一扬,“不知道回忆往事,需要烈酒助兴么?” 不知道。 她有些隐约的害怕,爹爹在她心里的形象一向正义和高大,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让耶律赦这么恨呢? 第十章 屋子里有点冷,晓霜便下意识把床上的毯子往身上挪了挪。耶律赦端了一杯酒到她面前,“喝掉它。” 染晓霜摇头,“我不会喝。” “不是想知道你爹干了什么好事吗?不喝掉休想知道!”耶律赦阴鹜地道。 染晓霜看着那个酒杯。青花瓷的,想必是从大宋运来。瓷杯子勾起她许多往事,她不知不觉也伸手接了过来,自酿的白酒,很有一股香甜。然而喝到嘴里却是辣的。她皱了眉头,“可以说了吧。” “当年我爹娘去大宋谋生,就是在你们染家做活计。”他云淡风清的开口。 染晓霜望着她,有点疑惑。“那你也去了吗?” 耶律赦瞥了她一眼,“你们染家织业名闻天下,连皇宫内院的织物都由你们供应。那一年供上的物品有一匹布上有‘万’的字样,惹得万贵妃勃然大怒,你爹娘为避责任,毫不留情将我爹娘拉出去顶罪。” 晓霜望着他,摇头:“不可能……你爹娘是契丹人,我爹生平最恨契丹人,怎么会……怎么会收他们在织业局做活计呢!” “那是因为我娘会印染!”耶律赦的眸光微敛,似乎正要发怒,“我爹和我娘成了你们家的替罪羔羊,被责打一百大板,责罚一千两银,流放回辽国,从此不能入宋境!他们哪来的钱,怎么受得住一百大板,没有多久就过世了。”他用眼神狠狠剜着染晓霜,“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云淡风清,一点儿没有起伏?!可是你不知道,他们的死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染晓霜喃喃自语,“我知道……难道你忘了,现在我也和你一样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耶律赦重重哼了一声,“你和我有什么可比?从小锦衣玉食,踩在云端成长!而我呢!因为爹娘的死,变成没人看顾的孤儿,若不是遇到我的将军师父,早已成了一堆枯骨!你说,我有没有办法不恨你?!” 染晓霜怔怔地望着他。好半晌才从唇里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你很快就不会对我感到对不起了。”耶律赦忽然邪邪一笑。 染晓霜不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眼里有着疑惑。他们静静坐着,染晓霜放下酒杯,这杯酒,她也只喝了一口而已。然而不胜酒力还是怎的,竟觉得有点晕乎乎的,全身热意蔓延,在这寒冷的冬日竟觉得很舒服。 她捧着他床上的动物毛皮褥子,脸贴在那柔软的毛毛上,长发闪动着温润的光泽,她的皮肤很白晰,虽然灰蓝的衣服让她看起来大打折扣,但仍然不失动人。耶律赦望着她,目光从她的小脸一直延升到她的脚踝。雪白的双足娇小柔嫩,和他们辽人的女子大不有不同。她看起来似乎有些醉了,两颊坨红,闭着眼睛倒在他的床上。 耶律赦嘴角有冷笑。 一杯一杯的烈酒下肚,他等着床上的人有反应。 没错,他在酒里加了料,他要看着这个女人受辱!长得美又如何,不能动摇半分他要报复的心情。他一定要她尝尽痛苦,就如同当年他所受的那些苦一样! 染晓霜觉得自己似乎在床上睡着了。身体越来越热,逐渐觉得有些干渴。是喝醉了吗? 可是,她分明只抿了一口酒呀。她微睁开眼睛,耶律赦还在喝酒,她按了按太阳穴,“我想喝水……” 耶律赦随手便递了个水囊过来,看她咕嘟咕嘟吞了半袋子水下去,半撑着的身体,从锁骨到胸部,再从腰到大腿,耶律赦的眼睛一路扫下来,嘴角漾起了残忍的笑意。 晓霜喝了水觉得身体陡然发烫起来,千万只蝼蚁在体内啃咬似的,她皱着眉头,有一点惶惑。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要回去了,吉吉和拉姑会担心我的。” 耶律赦看她一眼,慢悠悠地喝着酒。晓霜自顾自的下床,然而脚还没有着地,便又软软地摔了下来。她痛苦地拧着眉,体内好像有一把火在烧,她说:“我想喝水……” “水只会让你的身体越来越热。”耶律赦淡淡地道。 “为什么?” “因为我在酒里下了药。”耶律赦忽然笑了,“药遇水药力会扩散,你刚刚喝了很多水,已经够你受的了。” 染晓霜迷惘的看着他,“你下毒?哦……也好……死了就可以去见我爹娘了……”她悠悠一声叹息。这就是中毒的滋味吗?身体像被火点燃了,是一种极度空虚的寂寞,却不钻心疼痛,书上写的中毒,不都是七窍流血,五脏六腑像被摘了一样的疼吗? 耶律赦蓦然欺过来,“可惜,我给你下的药不是毒药呢。”他的声音吹拂在她耳畔,“是春药。今晚,你会求着我要你,一直到你昏过去为止。” 晓霜的神智猛得清醒过来。她瞪视着他,“你说什么……” “没听懂?要不我再重复一遍吗?” 晓霜当然不是没听懂,她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哆嗦着嘴唇,“耶律赦,你怎么能这样……”她立刻就要下床,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平静。她要离开这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里让这个男人羞辱! 可是,越来越高的体温根本让她挪动不了脚步,脚仿佛也不是她的了,全身又热又软绵绵的,毫无气力,她悲愤地看着耶律赦,“你好卑鄙……” “怎么比得上你父母卑鄙?”耶律赦冷笑一声,一只手抚上了她洁白细腻的脸颊,“不过,用他绝世女儿来偿还我,也未必不好。” 晓霜狠狠地把头别过去,“你休想!我宁可死……”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痛感,她缩起了身子。 耶律赦微笑,“药力发作了呢。这种春药是契丹最有效的,不但能让人欲仙欲死,也能让没有办法交合的人腹部绞痛而死。” 晓霜咬着嘴唇,“你好恶毒……”亏她白天,因为他的那个抚触而悸动,亏她刚刚还因为他的遭遇而感到同情!爹就算真的那样对了他的父母,她又何曾做了什么?这样恶毒地对待她一个弱小女子,耶律赦又有多伟大多高尚?! 体内交织着两股奇异的力量。一个火热的快要把她灼烧死,她口干舌燥;一个便是隔一小会儿,便有一种剧痛在绞着她的肚子。刚开始还能忍着,可是随着时间推移,灼热感越来越强,痛感也越来越强烈,每痛一次,都让她汗水淋漓,快要死去。 她咬着嘴唇,她就是痛死,也不想和他好! 第十一章 痛苦和火焰在磨砺着她的毅志。耶律赦的手蓦然擒住她的下巴,带着酒气的气息喷洒在她脸颊上,“求我,嗯?” 晓霜偏过头,“不求!”她趴在床上,觉得委屈,爹和娘的相继去逝已经给她很大的打击,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她蜷着身体,这样的姿势能让她觉得安全,仿佛连痛苦也能减缓一些。 耶律赦看着她弯得像只虾米,眼里有着奇怪的情愫。她真是很倔强……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床上的人越蜷越弯,可是她不张嘴求他。耶律赦忽然觉得,他所作所为根本没有意义,就算她求他怎样?就算强占了她又怎样?! 她会因为他的占有去死吗,就算她去死了,他就快乐了? 似乎不快乐。看到她痛苦,他也不觉得有快感。 耶律赦的眼里是淡漠,他望了她半晌,蓦然爬起来,到柜台倒了一杯清水,在里面混进了白色粉末。他拿着杯子走到床畔,看着神智已经不大清醒的染晓霜。他咕嘟喝了一大口白色粉末,将她扳了过来,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却硬是倔着。见他靠近,用虚弱的声音道:“你不要碰我……” 耶律赦捏住她的下巴,她的嘴便不自觉地张开了。有冰凉的水滑进她的嘴里,她几乎是毫不思索地就吞了下去,不管那是毒药还是什么,她太需要用水来解她身体的渴。她迷蒙的双眼倒映着耶律赦的样子,刚刚的他的嘴唇,碰到了她的,和她一样灼烫…… 她气喘吁吁地看着他,意识逐渐一点点被吞灭。终于还是逃不过他的纠缠吗……昏迷之前,她只有这个意识。 醒时,天已经大亮。 几乎在睁开眼的一瞬间记忆就窜回了大脑,晓霜从床上蹦了起来,身边空空如也,而她的头昏昏沉沉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完好,没有被扯掉过的痕迹。一颗高悬的心安然回到了原位,她看着身上盖着的老虎皮面子的棉被,忍不住大口喘气。昨晚……分明耶律赦想对她那个……那个什么的,后来怎么没有? 是因为良心发现吗?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一点印象也没有。还以为耶律赦一定不会放过她的,没想到……也许她真的对耶律赦有误会?他不是被契丹人号称成战神吗,应该不会做这样无耻的事吧。 她舔了舔嘴唇,干燥无比。一个画面猛得闪进她的脑海:他俯下头来,覆上她的嘴唇,哺喂她冰凉的水。 她抱着头猛摇了两下。噢……他那样喂她喝水,怎么她还吞进去了?太丢脸太无耻了! 她还没有自责完,一句娇喝便响了起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晓霜看向来人,暗叫一声不好。怒气冲冲的不是严沁珠是谁?她身上穿着桃红色紧缚躯体的衣裳,脚下蹬着靴子,手上还拿着条鞭子,似乎正从外面骑马归来。娇俏的脸上怒意沸腾,一双眼睛要在晓霜身上灼出两个洞。 晓霜急忙从床上下来,腿还软软的,几乎站不稳。 “我问你在这里干什么?!”严沁珠愤怒地咆哮道。难道她昨晚留在这里侍候将军了?一想到这里,眼眸里的嫉妒之火烧得更加旺盛。 “我……”晓霜词穷。她在这里干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在严沁珠眼里却成了最可恨的答案。将军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找过别的女人,当然也从来不曾把女人带在景颐轩过夜,自己是他的唯一,现在冒出来这个叫染晓霜的女人,分明是想抢她的位置!严沁珠愤怒地一鞭子就甩过来,晓霜连忙用手去挡,鞭子正巧打在她的手臂上,疼痛顿时袭来。染晓霜咬着嘴唇!萧石鞭她,耶律赦鞭她,现在连严沁珠也敢鞭她!难道她来这儿就可以让人随意欺负吗?耶律赦和萧石会武功她打不过,严沁珠她还能打不过?!她发誓严沁珠要是敢再打她一下,她就扑过去拼了! “不要脸的女人,不过是一个女奴,竟敢勾引将军!”严沁珠怒不竭,一鞭子又甩了过来。 这次晓霜避过了,她甚至伸手拽住了鞭子,严沁珠愣了一下,“好啊,竟然还敢违抗我!昨儿把我推到地上的事我还没和你算帐呢!今天就一起算清了!” 她想把鞭子扯回来,晓霜硬拉着她扯不回,便干脆放开了鞭子,扑过来。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严沁珠终究比晓霜高大强悍,骑到她身上,左手开弓打着她耳光,染晓霜气得发狂,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得将严沁珠从身上耸了下去,也骑坐到她身上,狠狠地甩她耳光子。她把所有的愤恨都发泄到这上面来了,不管手打得有多疼,她只管狠命地打着。 突然有人叫了一声“佛祖啊”便冲了进来,把染晓霜从严沁珠身上拉开。 晓霜看了一眼来人,是吉吉。吉吉看了看躺在地上头发散乱的严沁珠,又看同样混乱不堪的染晓霜,脸上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她忙叫了一声,“袭雨,蓝织田,快进来。” 两个丫鬟一进来看到这阵势,都傻了眼。看着平时一向凌厉嚣张的严沁珠躺在地上,活像一个疯婆子,想笑又不敢笑,只好赶紧把严沁珠扶了起来,那严沁珠被打得头昏耳鸣,一被扶起来就往染晓霜那边冲,“死不要脸的,竟然敢打姑奶奶我,不要命了!袭雨,拿剑来,我要杀了她!” 染晓霜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吉吉安抚完严沁珠,一边把晓霜牵起来,低声说:“我们走……” 严沁珠哪里肯让他们走,立刻扑上来,恨不得把晓霜撕碎。 “够了!”蓦然一声怒吼从门口响了起来。 晓霜不用看人也知道是耶律赦来了!只有他才拥有这雷公似的嗓子。 耶律赦大步走进来,冷冷瞥了眼染晓霜和严沁珠。心里不是没有诧异的,染晓霜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居然连严沁珠都敢打。谁不知道沁珠在将军府里气焰有多高昂? 严沁珠一见耶律赦来,顿时换上了凄楚可怜的样子,“将军……她打我!”她指着脸颊,一双大眼睛里眼泪闪动。 染晓霜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点期待……昨晚他说对她下了药,但是后来并没有发生什么事,那么,他今天会不会维护她……他应该也知道是严沁珠先找她麻烦的吧? 他会不会……替她说话? 第十二章 染晓霜的心怦然跳动。时间在她眼里好像冰封了不动一般。 耶律赦伸手摸了摸严沁珠的脸。那一瞬间,染晓霜的心仿佛有什么在什么悄悄流失。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是呀,她傻了吗?耶律赦和她可是有仇的,就算他昨晚突然良心发现并不强占了她,可是严沁珠是他的小妾,他当然护着自家人,怎么会护着她呢…… 严沁珠顺势扑到耶律赦怀里嘤嘤哭了起来,耶律赦轻轻拍着她的背,这个画面,让染晓霜的呼吸有些不顺畅,她想,接下来她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耶律赦说道,“你想要怎么惩罚她?” 晓霜的一颗心跌落谷底。耶律赦的意思是要把她交给严沁珠随意处罚吗? 那么,她死定了。 严沁珠用愤恨的眼神把她打入地狱,“她把我的脸都打肿,我要用刀割花她的脸!” 好恶毒。晓霜的身子颤了颤。这张脸吗?娘说太漂亮会招来横祸,所以娘被萧石看上,被他打死;所以自己被萧石用马拖着在地上打滚……可是身体发肤,授之父母,谁也别想伤了她! 耶律赦看到晓霜眼里的不屈服,不觉有些儿佩服。染晓霜,倔强的超乎他的想像。原以为她柔柔弱弱的样子,肯定没主见没想法,随意欺凌也不会有半分怨言。原来,却是刺手的玫瑰,有刺儿。 “不行。”耶律赦忽然道,“本将军可不想见到一个脸上被画花的女人出现在我床上。” 严沁珠气得浑身打颤。原来昨晚染晓霜真的在将军床上侍寝!居然敢抢她地位,活腻了! 染晓霜也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耶律赦。他为什么那么说……她看了看眼里喷射怒火的严沁珠,忽然有点明白了。 他是存心的,他要置她于死地,要让严沁珠来折磨她。 冷冷的一笑。她太傻了,怎么会以为耶律赦说出那句‘不行’的时候,是在维护她,是想保护她呢? 严沁珠在耶律赦面前撒娇,“那她伤了我,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过她吗?沁珠不依啊!” “我并没有说放过她,除了不划花她的脸,其余的,就随你处置。” 严沁珠顿时兴奋起来,“真的吗,将军,随我处置?” “对。”耶律赦漫不经心往染晓霜的方向看了一眼。 染晓霜紧紧的抿着嘴唇。把她交给严沁珠任意处置,她还有活路吗?她的目光对上了耶律赦,可是他却给了她一张冷面孔。 一旁的吉吉替拉了拉晓霜的袖子,想让她向耶律赦求情。晓霜摇了摇头,既然他是存心想让严沁珠来整她,她求情有什么用? 更何况,心里对他有恨意的耶律赦,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的。虽然不知道为何他昨夜没有碰近在咫尺的她,但那不代表他就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吉吉急了,可是不敢替她说话。她很了解严沁珠夫人,要是一个不悦,她自己都会被抓去罚责。 严沁珠对耶律赦将染晓霜交给她处置一事很是高兴,走到染晓霜面前,冷冷一笑,用轻的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落在我手里,你死定了。” 染晓霜没有退缩。 心底有个声音在回响:逃走吧! 逃吧,与其在这里被严沁珠虐死。她不如逃跑,逃得出去是她的命,逃不出去,那就……死吧。自己死也好过于死在严沁珠手上! 可是怎么逃……她现在根本没有办法逃,而且处罚就在眼前,今天她是熬不过去了! 严沁珠危险兮兮的一笑,扭身回到耶律赦身上,像只蛇一样缠上他,当着大伙儿的面便挑逗耶律赦。 染晓霜低垂下了眼眸。辽人都是这么放纵,在外人面前也能这样毫不顾忌?晓霜只看了一眼,便忙低下头。耶律赦抱着严沁珠,正在亲吻她的嘴唇。 脑海里再一次出现昨晚他喂她喝水的画面,今日看着他和严沁珠亲吻,觉得这是莫大讽刺。 也说不上为什么,心里恍忽有些不大舒服,隐隐作痛。 严沁珠笑眯眯从耶律赦身上跳下来,脸上的痛也忘得一干二净了。耶律赦低声道,“今日有事,会在王府待到晚上再回来。” 严沁珠甜美地笑了笑,肿了的脸上挂着那样甜美的笑,在耶律赦的眼里显得有些滑稽。严沁珠说,“将军只管忙吧,府里的事情有我,您不用担心。” 耶律赦点了点头。严沁珠虽然有时很任性,但是将军府里的事情她确实打理得很好。他很快便走了,看也没有看染晓霜一眼。 晓霜因为低垂着头,只看到那双修长结实的腿迈着大步迅速地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他一离开,将军卧室的气氛顿时下降,像沉入了万年冰窟。晓霜此时方有了一些紧张,严沁珠,她会怎么对自己…… 严沁珠忽然呵呵一笑,从乱糟糟的头上拔下了一根簪子。簪子的尾部尖而利,晓霜不用想也知道她要干什么,本能地往后退着。 吉吉担心地看着晓霜。严沁珠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爆烈,她肯定会折磨死晓霜的! 染晓霜看着严沁珠,说不害怕是假的。严沁珠冷笑一声,“你也懂得怕?贱丫头!敢打我严沁珠,你还是头一个!” 晓霜一步步往后退,直到靠到墙上,再也没有退路。她的胸部起伏,深深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严沁珠,和她手里的簪子。 严沁珠逼近她,簪子在她脸上轻轻地划着。摩擦带来一点刺痛,她很害怕突然间簪子划下去,她的脸上就会多一道永远都抹灭不去的伤。严沁珠坏坏地笑,“你放心,将军说了不让我把你这张脸给画花。不过呢……没说我不能杀了你。”最后三个字陡得大声起来。簪子划到她的脖子,“你说在这里插进去好不好?肯定会‘嗖’得一声,喷出一道血柱。然后你就软软地倒下去。当!~去见阎王爷了。” 她描述地绘声绘色,晓霜却只是冷笑:“你想杀就杀,不必用那么多华丽的词藻!” 严沁珠将簪子刺进了也的脖子,旁边的吉吉尖叫起来:“夫人,您饶了晓霜吧,她刚来不懂事呢……晓霜,快点和夫人道歉啊。” 疼痛并不尖锐,晓霜知道严沁珠并没有将簪子插进了脖子,只不过划破了一点皮。 跟她道歉?休想! 第十三章 染晓霜知道自己从小就有些倔强,不轻易服输。在这个女人面前,她一点也不想哀求……说她太清高也好,怎样都罢,她不想在这女人面前低头。 吉吉急得不得了,用眼神暗示着她,可是她却视若无睹。 严沁珠蓦然收回了簪子,“真是有骨气呢!我倒要看看,你硬气到什么程度。袭雨,把她给我带出来。” 那个叫袭雨的丫鬟跑到染晓霜身后,冷着一张脸押住她的肩膀:“走!” 晓霜被他们押出将军的卧室,心里很没底。严沁珠想要怎么对她?可是才走出去,便看到那只乌黑的,昨夜吓得她差点三魂少了六魄的藏獒! 白天看,它仍旧很吓人,狮子一般的体魄,只除了它是黑色的皮毛。蹲在那儿也有半个染晓霜那么高。 严沁珠满意地看到着晓霜瑟缩,笑眯眯地走向暗夜,摸了摸它的头。藏獒便发出一声呜鸣。 染晓霜紧张地看着严沁珠和藏獒。严沁珠把藏獒带来想要做什么?看暗夜对严沁珠恭顺的样子似乎是她养的,昨晚她也是安排好藏獒那儿,想要它把我咬死? 好狠毒的严沁珠。 袭雨突然把染晓霜往前一推,她离藏獒便近了几分。她紧张地瞪着它,连忙往后退。暗夜仿佛受到了指示一般,一步步朝染晓霜迈过来。 晓霜害怕得躲到吉吉身后,可是吉吉也一样怕啊……她看到比她抖得还厉害的吉吉,忽然很感激吉吉没有一把将自己推开,虽然害怕,仍然挡在她面前——晓霜幽悠叹息,将吉吉藏到了自己身后,独自面对那只藏獒。 暗夜。 它迈着轻盈的步子一点点朝染晓霜走过来。晓霜觉得它每走近一步对她来讲都是煎熬。听说藏獒就是狗和狮子的杂交,看到东西奔跑会立刻追上前的,可是难道她不跑只能这样站着被它咬死吗? 东张西望,她看着这里的地形。紧张地捏紧了拳头,深呼一口气,蓦地撒开腿就跑。那里有一面墙……几乎在她迈动脚步的瞬间,藏獒也扑了过来,她使着全身的劲往墙跑去,三下两下,终于纵上了墙头,她跨坐在墙上,紧张地看着在下面跳动想要蹿上来的藏獒。 她浑身都是冷汗。还好……还好它没有咬到她,还好她十次里会有七次翻不上墙的概率让她成功地翻上了墙。 她气喘吁吁,暗夜在下面汪汪乱叫,严沁珠气急败坏:“居然会武功?肯定是大宋派来的密探!贱丫头,你这次死定了!” 密探?亏她想得出来。晓霜这哪是武功,只不过是从表哥那里学了一点点皮毛,好方便她以前在染府的时候翻墙出去玩而已。“我不是密探……这也不是武功,翻墙谁都会吧。” 严沁珠冷笑一声,“翻墙?我从小在草原上长大,也没有你这么灵活的身手!” “如果你身后有只狮子在追,我保证你会比我灵活十倍。” 严沁珠不和她理论这些,“你给我下来!” 晓霜看了看下面仰着头乱嚎的暗夜,咬着头,“你把它弄走!” 染晓霜看了看墙外。墙外紧连着是一栋屋顶,如果跳下墙去,是一条小巷子。不知道这条巷子通往何方…… 她是打着主意要跑的,不如就趁这个机会……下去也是死,不如一拼!她朝着吉吉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和吉吉在一起的日子如此短暂,但是她真的觉得她第一次交到了朋友——也许他们的缘份就是这么短暂? “再见,吉吉。”她蓦然转身,朝着巷子跳了下去。 墙不是很高,她没有什么轻功,但从小翻墙的功力就不算弱,跳下去只是脚麻了麻,没别的什么不适。一站稳她就立刻朝着巷子的出口直奔而去。 严沁珠在墙的这一头看得目瞪口呆。 染晓霜,她逃跑了?! 吉吉也是急得不行,晓霜这样急匆匆地要跑到哪里去啊,她身上又没带任何银两!她看着严沁珠,有些讶异严沁珠为何不下令去捉拿晓霜。她不是一直和晓霜过不去吗! 谁知严沁珠只是笑了笑,“算了,贱丫头跑了就跑了吧!” 吉吉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不追吗? 她看了看那面墙,隔着墙也不知道晓霜怎么样了?她一个孤零零的女孩,要到哪里去呢? 染晓霜的脚步一刻不停,她边跑边看后面,想知道有没有追兵。好在,一直跑出了巷子也没有人追上来。她不由地松了口气。 脚步踏在大街上,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终于逃出来了……她要赶紧回北固镇才行。 她东张西望。那日初来中京时虽然也走过一段大街,但是似乎不是这里。出城的路要怎么走,她要怎么才能出城?她身上没钱,看了看手腕,还好还有一对银镯子和耳环,这些钱够雇车吗? 可是在哪里可以雇到车? 她一边思考一边在街上寻找着。自己那点可怜的钱只怕是不够回北固的,再说她是宋人,如果和他们说要回北固镇去,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抓起来呢?两国的关系正是紧张时候,在这当口上,会不会有人愿意送她去…… 她胡乱在街上走着,好不容易看见一家卖马的铺子,走进去东看西看,老板是一个温和的中年男人,过来问道“姑娘要买什么?” “呃……”她不好意思地望着老板,“请问,马一匹多少钱?” “哦,要一百三十两银子。” 啊……竟然这么贵。一百两银子,够普通人家过两三年了。“没有便宜的吗?” 老板笑道,“马的市价就是这么贵。姑娘若真想要,一百二十两一匹就卖给您了。我们这儿的马可是出了名的骏马良驹,脚力好,耐力佳,跑个几天也不累。” 一百二十两……她根本没有。镯子和耳环加起来顶多也只有十几两。她犹豫地问道,“不知有没有雇马车的呢?” “姑娘想去哪里?” “去……去北固城外的军营。”她扯了个谎。 “哦,姑娘可以到城北的车栈去坐,他们每天都会送物资到军营。” “哦,谢谢你。” 染晓霜忙往城北去。今天一定要出这个城,待得越久被捉回去的概率就越大。她恍忽有点明白,将军府内有侍卫,只要严沁珠大声叫喊几句,那些侍卫就会来追她。没有人出来追,十有八九是严沁珠禁住了吧—— 严沁珠今早看到她那么生气,是因为看到自己从耶律赦的床上爬起来,她的眼睛闪过愤怒甚至是一丝恐惧。也许,他是怕自己在耶律赦面前失宠?害怕她侍妾的位置让自己给抢了…… 染晓霜冷笑一声。 谁愿意当什么小妾?就算让她当将军夫人,她都不稀罕! 想到耶律赦,不知怎么的,莫名的,心便扎了一下,隐隐约约的疼痛了起来。他昨晚……是因为突然良心发现,才没有碰她的吗?他不是说给她下了药吗,没有与他……那个什么……怎么药就解了? 第十四章 百思不得其解,只要想到昨晚昏昏沉沉时,他将水哺入她口中的情形,一颗心便颤抖起来,酸酸的意味在其中缠绕。 她深呼吸了口气,仰目看前方。爹真的那样对待过他的父母吗?若真的是那样,他们染家便是欠了他的。 她要拿什么去还?在将军府里束手无策地任人欺负……这样就是偿还了么? 不,她不能那样怯弱。也许在那里,她不用多久就会被暗夜咬死,留着小命,将来或许还有可以补偿的一天。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样的仇恨,她要用什么才可以化解。 奔到城北时,已经是下午了。没想到中京很大,光从将军府到城北,便花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她不认得路,边走边问,又是步行,格外耗费时间。 终于到那家马栈,问了去军营要多少钱,店家上上下下打量她,见她漂亮,便笑道,“不多,平日别人要收八两银,姑娘要去的话,只要六两。” 染晓霜一喜,“几时走?” “要明日清晨了。今儿的车队已经走了。” “哦。”染晓霜失望地拧起了眉。看来得在外头住一夜……但愿不要节外生枝才好。从店家那里问了出发的准确时辰,她便在附近寻找了一处价格不大贵的客栈。订了房间,又出来找银铺。 等回到充满霉味的房间,天已经黑了。 坐在被褥上清数着自己的银子。十二两。除去车钱六两,她只剩六两了,够撑到回北固镇吗?北固镇那个屋子也是临时租来的,不知房东是否会因为娘亲的去世就把他们屋子里的东西全都搬走了? 若是那样的话,她回北固镇之后,又要到何处安身。 幽幽地叹了口气。娘亲不在了之后,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一个人独处。到了军营,总有拉姑作伴,可是今日,只能望着这安静极了的屋子,孤零零一个人。 娘……她轻轻地呼唤着,止不住心酸。抬眸望向窗子外头,一轮凄清的弯月悬在墨蓝的天际,幽幽冷冷,与她一样孤寂。 从此以后,她就要一个人生活了吗……她的心说不出的荒凉与悲切。 耶律赦的屋子里传来暧昧的喘息声。厚重的帘帐放着,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两具躯体疯狂的纠缠,严沁珠坐在耶律赦身上,任一双大手在她雪白丰满的臀上握着,上下抛动。 小小的空间里尽是欲望淫靡的味道。严沁珠尽情地叫唤,耶律赦勇猛地冲刺和挺进,终于在急速的几下耸动后,一切回归了平静。 严沁珠心满意足地趴在他的胸口。能做将军的女人,能做草原上人人都仰望着的战神的女人,严沁珠是无比幸福的。她对他的爱好像与生俱来,不需要理由,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决定了她必须追随他的命运。 她轻轻地说,“将军,你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呢?害人家等到这么迟。” “嗯,有事。”耶律赦淡淡地回答,“府里有事?” “没有啊,”她把头枕到他的胸膛上,玩着自己的发辫,“不过今日暗夜不怎么肯吃东西,不知是否生病了。” “哦?”耶律赦浓眉一皱,“明儿请大夫给它看看。”暗夜打出生就被耶律赦抱了回来,一直都是严沁珠在替他看养。他喜欢这种烈性狂暴的东西,虽然没少伤过将军府里的人,但他仍旧没将它捆绑住。 自然而然地想起昨晚暗夜吓到染晓霜的事。她的身子娇小柔软,在他怀里瑟瑟颤抖仿佛还在眼前……脑海里她迷蒙的眼睛撩人至极,倔强地从柔软的双唇里挤出“不”字,让他没来由的心动。 她是个绝色女子,若不是他们之间有那么多无法化解的渊缘,他会收了她在身边的。这样绝美又娇弱的女子,任何男人见了都会心动,哪怕是对女人并不贪恋的耶律赦,也在看到的容颜的第一眼被她折服。 然而第二眼,他便看到了她脖子间的玉水滴。那是染家的东西,他认得清清楚楚。 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处置染晓霜的?” 严沁珠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起染晓霜,心里有些不自在,嘴上淡淡道,“也就甩了她几鞭子。就撵去干活了。” “嗯。” 严沁珠嘟着嘴道:“也不知您怎么将这样一个丫头带回来,实在太不像样子,居然连我都敢打。” 耶律赦亦十分讶异。那丫头看着柔弱,原来不是省事的灯……也是,从小踩在云端长大的女孩,不会懂得忍让和退避的!哪怕是沦落到将军府当女奴,也仍旧气焰高扬。几次虐打仍旧不能让她屈服一星半点么? 眼里有厌恶闪过。只要一想到她的父亲对他父母做的事情,他就恨。昨夜他根本不应该放过她!他都不知自己是哪里出了差错,竟然心软放了她! 不过,并不一定要让她变成自己的女人才是惩罚不是吗,复仇的方式那么多种,生不如死,应该才是最大的煎熬吧。嘴角有冷酷的笑意升起,严沁珠没有忽略他的神情,“将军,在想什么呢?” 耶律赦没有回答。他并不需要回答女人任何问题,尤其在他不想回答的时候。他说,“折磨她可以,别把她弄死了,那样就不好玩了。” 严沁珠笑道,“是。”原先还担心将军会对那贱丫头有一点留恋之情,但是听耶律赦这么说,心里陡然放松!将军根本讨厌她讨厌得不得了,哪里会对她有半点感情呢,是我想太多了。更加甜蜜地粘上耶律赦,却被他轻轻推开,“回静香院吧。” 严沁珠不悦地抱怨,“都这么晚了,而且外面很冷,就让奴在这里陪您不行吗?两个人睡也更暖和一些呢。” 耶律赦只是看了她一眼。 那一个眼神却比耶律赦的任何话语都有效,她起身穿了衣服,带着点怒气离开了“景颐轩”。将军从来不让人在他床上睡,凭什么那个贱丫头昨晚可以留下来过夜?难道在床闱之中,那贱丫头比她更让将军留恋吗? 严沁珠披着披风,大步流星地回到静香院。心里自我安慰,不管将军对她再怎么特殊,那丫头已经自己跑了,以后都不会回来,她还操这个心做什么。 最好将军以后都不会问起这个人…… 虽然知道没什么理由,但是莫名的,她就是觉得染晓霜这个贱丫头会威胁到自己在将军府的地位。虽然她还不是正夫人,但是好歹是将军告知天下的妾室,若是将来能生一儿半女,将军又是无心于儿女情长的人,说不定就将她扶正做了正室。 想到这里,她不禁伸手摸了摸小腹。若是能早日为将军育得一儿半女该多好呢? 第十五章 染晓霜一夜都不曾睡好,被子太薄,她冻得直打颤。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顿时奔到马栈。个头高大的士兵在搬运物资,店老板告诉她一会儿就可以启程了,只要她站在这里等等就好。 风呼呼地刮,晓霜抱着手臂,走来走去以取暖。脚好像冻麻了,单薄的绣花鞋,根本抵御不了任何寒意。旁边的店铺吆喝着卖馒头,她便买了几个热乎乎刚出炉的馒头抱在怀里,反正在路上这几天,她也得吃干粮。 远处有一大批人走过来,个个都是那样健硕高大,晓霜看了便有点害怕——也许潜意识里,害怕这堆人里面会有耶律赦吧。 虽然跟着部队的士兵走颇有风险,但是只要能回北固镇,她必须这么做,她买不起马,自然只有跟着马栈这一招了。看到那些人簇拥而来,晓霜往暗处躲了躲。心里直想,早知道应该拿点墨在自己脸上画点什么好遮掩一下,免得自己的容貌带来麻烦。 耶律赦和几个前锋伍长大步朝马栈走来,“物资都准备好了?” “是,马上就可以出发了。”钟毓道。 “嗯。”耶律赦的目光在四周扫了扫。然而只是一眼,他便发现了那个瑟缩在角落,当大家都看不见她的女子。她是背对着他们的。 娇小的身躯,从后面看过去和孩子似的。然而那身形那么熟悉,看了她的背一个晚上的耶律赦,怎么会不认得! 面色陡然下沉,钟毓不解地看着他的神色变化,继而跟着他的目光投向那个女孩。他的眉也止不住蹙了起来。 染晓霜觉得如刺在背,隐约的紧张起来。她偷偷地往回看了一眼,那个天神一样高大,正在大踏步朝自己走来的人,不是耶律赦是谁? 她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耶律赦,几乎不用思索地抬脚就跑。耶律赦、立马追过去,人高腿长,晓霜哪里是他对手,不过几下子就已经被捉住了,一双手扣着她的肩膀,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好大的胆子!将军府的女奴竟敢逃跑出来!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想要回北固镇去吗?” 染晓霜心里哀嚎自己的倒霉,若是昨日就走就好了!好不容易逃出来,这下又要被捉回去了!她紧紧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你哑了,嗯?”耶律赦抓着她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 受痛的晓霜终于叫了一声,她望着他,柔声道:“耶律赦,放我回去好不好,求求你……等我赚了很多钱,我会弥补你的。” 耶律赦冷笑一声,“你以为用钱就可以弥补吗?” 晓霜垂下眼睫,“至少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而已……” “谁说只有这些?”耶律赦冷笑一声,“别忘了我怎么说的,留在将军三个月,你就可以走。现在你却违反了约定,私自逃跑出来,惩罚加一倍!半年之内,你都不可以离开!” 晓霜惶恐地瞪着他,“怎么可以这样……在将军府里随意让人欺凌吗?乖乖地毫不反抗地让人欺侮?耶律赦,我做不到!” 耶律赦将她扛了起来,“我不管你做不做得到,你必须这么做!这是你欠我的!” 染晓霜悬在半空中,怀里的馒头散了一地。她吓得尖叫,紧紧抓住耶律赦的肩,尖叫道:“放我下来!” 见他不动,她干脆手打脚踢,耶律赦却拎着她上了马,在一大堆人诧异的目光中往将军府奔去。晓霜被他按在大腿上,像前次那样面对面和他坐着。晓霜捶着他的胸膛,大声尖叫:“放我下来,放我回去!” 叫着叫着,就变成了嚎哭,她一下下捶着他,哭叫道:“你这浑蛋,快放开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是我爹对不起你……又不是我……呜呜呜,娘……快来救我啊!” 耶律赦低头看着这个哭得泪流满面的女人,梨花带泪,竟然是那么楚楚动人,让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都触动了。他大掌在她脸上抹了一下,她却倔强地别过头去,他粗着嗓子,“别嚎了,哭得人烦!” 她泪眼婆娑的瞪着他,“放过我不可以吗?求求你了,耶律赦,我和你不是也一样是个可怜的人吗,你为什么还要折磨我……如果你真的那么恨我,让我死好不好……死了就可以和我娘见面了……” 她的哭诉一字一句,都像虫蚁一样钻进了耶律赦的心底。他看着她娇小白晰的脸上全是泪痕,狼狈又可怜兮兮,他蓦然低下头来吻了吻她的眼睛,吮去那里源源不断流下的眼泪,“别哭了。” 染晓霜依旧可怜兮兮地哭着,“可以吗,耶律赦,你放过我……” “不行。”耶律赦蓦然放开她,眼里又归为平静和冷漠,“这么容易就走掉的话,你欠我的又怎么算?” 染晓霜掩面而泣,“那是我欠你的吗……那又是谁欠了我的?” “怪只怪你当了染成业的女儿!”耶律赦的面孔阴霾下来。策马骏马往将军府疾奔而去。 耶律赦拖着染晓霜进将军府,惹来不少仆人的猜测。袭雨大步跑进严沁珠的房间,严沁珠正在往头上插珠花,见到她慌慌张张进来,不耐烦地瞥了一眼,“什么事啊这样惊惊乍乍的。” 袭雨小声道:“染晓霜被将军捉回来了。” 严沁珠先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她“腾”得从位子上弹起,“怎么会……?”一边说一边已经迈步往“景颐轩”而去。 心里上下打着鼓,颇不是滋味,明明已经走掉了,将军为什么还要把她捉回来呢,不就是一个不相干的女奴,就算让她走了,将军也不像是那等没肚量的人啊!莫非将军真的对她…… 严沁珠摇了摇头,好看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走进将军的卧室,看到的便是染晓霜坐在门口呆呆的,而耶律赦亦沉默阴沉地可怕。 严沁珠的心升起了不好的预感。看看将军,再看染晓霜,心里的那点不是滋味愈发明显了。 第十六章 耶律赦道,“来人!” 蓝织田战战兢兢地出现在耶律赦面前,“将军……有什么吩咐?” “把染晓霜拉下去关到柴房里,三天不要给她吃饭!” 染晓霜的身子只是动了动。又想不给她吃饭了吗……刚刚他吻掉她脸上的泪水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瞬间错觉,觉得他会疼惜她的……可是她怎么那么傻呢,明明知道不可能的! 逃走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到捉回来会有这样的命运,所以她认命了。如果能把她饿死更好…… 站在柱子后面的严沁珠看到耶律赦要惩罚染晓霜,心里的快感无比强烈。看来她是多虑了,将军怎么会对这个贱丫头有感情呢,若是喜欢她,怎么舍得惩罚她。这样想着,脸上的笑意更加深浓,走到耶律赦身边,假惺惺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耶律赦瞥了她一眼,“你不是说她在干活儿吗?怎么会让她逃走了?” 严沁珠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会呢……袭雨!是不是你看管不力?” 袭雨颤了颤,忙跪在地上,“是奴婢看管不严。奴婢该死。” 染晓霜冷笑了一声,觉得他们好笑的可怜。严沁珠是巴不得她能离开将军府吧,这一回来,又成了她的眼中钉了。 耶律赦只叫蓝织田把染晓霜关进柴房,嘱咐道:“别让她跑了!否则你们也别想再留在将军府!” 说罢便大步离开,回马栈去办事情。 晓霜被蓝织田推进柴房里。蓝织田冷着一张脸对她,“你不要再做对我们不利的事情了,你若跑了,被罚的人可是我!好好在这里反省吧。” 柴房的门合上,这里便成了黑漆漆的地狱。只有门缝里的一丝光能透进柴房,可是那一点光,又有什么用呢? 晓霜搂着自己,把头埋到膝盖。耶律赦这样对自己,他又哪里觉得痛快了?他就那么恨她吗……爹爹,你真的曾经那样对待过他的父母吗? 然而爹爹早已逝去,根本不可能再回答她的任何疑问。她只能在将军府里了吗?乖乖地任人欺侮?只要想到严沁珠对她不轨,要让暗夜来咬她,她就发抖。她害怕! 她可以做以前没有做过的事情,洗衣,煮饭,洗马肆,但是不想让任何人鞭打和痛骂而毫不抵御。她的骨子里天生就带着反叛,能低声下气地忍受这些,已经是极限了。可是为什么还是不够…… 耶律赦……她明明也该恨的,可是恨不起来。也许潜意识里她也觉得父亲亏欠了他,所以他的虐待她并没有真正去恨,可是严沁珠凭什么?她不过是一个小妾而已,有什么权利对她做任何惩罚?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过去。 那一抹隐约的光线消失了,四周沉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晓霜的肚子开始觉得有些饿,嘴巴也有些渴。先时还不觉得有什么,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几乎是被冻醒的。四周愈发黑了,连手都看不见,应该……是半夜了吧? 耳边忽然响起了吱吱吱的声音,她紧张地僵直了背。那是……老鼠的声音吗? 这么冷的天儿,怎么还有老鼠?她竖着耳朵,想听一听是不是真有老鼠在附近窜动。因为看不见,觉得随时都可能会有老鼠窜出来,也可能会蹿到她身上。想到这里毛骨悚然起来,觉得这黑暗更加恐怖了,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嘴,黑洞洞地想把她吞进去。 忽然之间,有什么毛聋聋的东西从她的手上跳了过去。染晓霜和石化了一般,但是下一瞬,她的尖叫就响了起来,她把墙当成门乱拍着:“开门,开门!有老鼠!” 她急得都快要哭了,可是外面那么安静,似乎这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靠着冰冷的墙蹲了下来,害怕那只老鼠还会再跑过来。她曾经一个千金大小姐,老鼠也没见过几只,它陡然跑到她手上,她能不害怕吗…… 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闪了进来,发出一声“嘘”。晓霜吓了一跳,看向那个人影,可是只看得到模糊的轮廓而已。他很高……是男人。 这个认知让她节节后退,“你是谁。” “染姑娘别怕。我是钟毓。”他靠近过来。 晓霜听到是钟毓,一颗心才归回原位。见过钟毓的次数不多,但是他总给她最好的帮助。钟毓道,“拉姑托我带了热水和馒头给你吃。你快吃吧,一天没吃东西,想必饿坏了。” 晓霜和他并排坐在干草上,听着耳边的吱吱声,止不住伤心。“谢谢你,钟将军。” “呵,”他微笑,“我是前锋。” “哦。”晓霜掰下一片馒头塞进嘴里。心里有暖暖的感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有吗?”钟毓的眼睛在黑暗中转动,“我只是看不惯一个姑娘家受苦罢了。要不,我向将军把你要回家里去,你说好不好?” 晓霜疑惑地看着他,“要回家去……?” “你别误会,我不是说让你当小妾什么的,只是你一直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又总是惹将军生气。” “是他自己爱生气,并不是我惹的……”她低声说。 钟毓微微一笑,“你真是个倔强的姑娘,这份勇敢却叫钟某佩服——还有一件事,请姑娘放心,你的娘亲,我已经叫属下安葬了。” 染晓霜蓦然瞪大了眼睛,声音微微颤抖,“真……真的吗……” “嗯。拉姑让我们帮忙去北固镇看看,我便派了个可以信任的属下去。” “那太好了……”没想到终究还是要外人帮忙葬了娘亲。还是害了她的辽人……晓霜眼里含着泪,说不出的复杂思绪,“你是辽人吗?” “是的。” “可是你为什么和萧石他们不一样……萧石他们不是去北固镇强抢掳掠吗?” “萧石一向是个流氓。”钟毓低斥,“所以被处死活该。” “什么?”染晓霜震惊地看着他,“他死了?” “对,因为冒犯姑娘,再加上违反军纪,强抢民女和财物,就被将军处死了。” 染晓霜怔怔地出神。竟然死了……她还想着亲手为娘报仇,却原来他已经被耶律赦斩首死了…… “染姑娘?”钟毓看不清她的神情,试探地问道。 “我还以为我将来会有一天可以亲手手刃仇人。”她失落地垂着眼睫。 钟毓一声叹息,“即使手刃又如何呢,其实报不报仇,根本只在一念之间。报仇了能让痛苦消逝一点吗?也不能让逝去的亲人活过来,又何必呢……” 这番话他应该对耶律赦说。“钟前锋,谢谢你。” “不必客气。”钟毓顿了顿道,“明日我便向将军讨了你,好么?” 第十七章 耶律赦的脸越来越沉。 站在他面前的钟毓却面不改色,“这么多年,属下从未求过将军。请将军将晓霜姑娘赐给属下。” 耶律赦眼里有寒光,“为什么非她不可。” “属下……”钟毓有些难为情,“在看到染姑娘第一眼,便爱上了她。” 耶律赦冷笑一声,“哦?” “求将军成全。”钟毓神色诚恳。 耶律赦继续笑笑,那笑意却达不到幽深的眸底。“不行。” 钟毓看着他,“为何不行?跟着将军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什么也不曾求过,难道只是要一名女奴也不可以?将军从前赏赐给别的前锋的女人何其多,钟毓几时要过一个?” “你要别人我都可以给,唯独染晓霜不行。” “为何?”钟毓的眸子里有愤怒。 耶律赦几乎回答不上来。为何不行……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这是染晓霜欠我的。” 钟毓疑惑,“所以将军才折磨和欺凌她一个弱小女孩么?” “你心疼了?”他危险的眯了下眼睛,“所以前次在溪边偷偷拿馒头给她,所以昨夜偷偷溜进柴房给她送东西吃?” 钟毓并不讶异他知道这些。“是。我没有理由眼睁睁看着喜欢的姑娘挨饿受冻。” “真是痴情呢。”耶律赦哈哈一笑,眼神却越发冰冷。“钟毓,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染晓霜是我的女奴,谁也不送。” 钟毓淡道,“既然将军非她不可,为何不能善待她些!难道你不觉得她一个女子很可怜吗?” “有何可怜?”耶律赦冷冷的,“她受不了任何惩罚,会顶嘴会还手,还会爬墙逃跑,你说她哪里可怜?” “怎么不可怜,若是将军您站在她的角度,莫名奇妙被人杀了母亲,又将她拖入敌营,最后还让敌军的将军带回将军府做女奴,让她受本不该她受的苦,受她不需要承接的惊吓,难道你不觉得可怜?!” “正因为我也曾经站在她的角度,所以我才知道我的心有多恨!她心里的仇恨就是我心中的仇恨,像她想让萧石死一样,我也想让她生不如死!” 钟毓呆呆地看着他。原来,将军和染姑娘之间真的有恩怨。是宿仇? 耶律赦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道,“染晓霜我是不会送给任何人的,你死心吧。” 钟毓真诚地道,“那么可否请将军善待她,钟毓看不得一个姑娘家受这样的苦。” “看来,你真的是喜欢她啊。” “是。”他并不羞于承认。第一眼看到她,便是她昏迷在拉姑怀里,雪白的容颜没有一丝血色,可怜兮兮,她似乎微微睁开了下眼睛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又沉沉睡去。后来的几次见面,她都不曾发现他,他站在暗处看着她,心中隐隐生出怜惜。 耶律赦耸肩,“那可对不住了,要让你的美梦泡汤。” “我只希望将军以后能对染姑娘好一点,不要让她再受太多苦。” “行了,钟毓,不要太过逾越。”耶律赦失去了耐心。 钟毓顿了顿,神情黯然地走了出去。他并不是没有猜到将军会拒绝他的请求,可是被拒绝,还是挺难受的。他真的不希望看到晓霜可怜兮兮的样子。 待他走了,耶律赦叫拉姑,“去把染晓霜带来。” 光线射进黑暗的柴房时,晓霜还在沉睡。她前不久才睡着,一个晚上的僵持让她身心俱疲。在被人拍了拍身子后,猛然弹起来,见是拉姑,才没有尖叫。“大娘……” 拉姑拍拍她的手:“来,跟我去见将军。哎,我都听说了,沁珠夫人也实在太过份了,府里哪个人不怕暗夜,她竟然拿暗夜来吓你。” 染晓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拉姑看着她晓霜半晌:“你这孩子,真的太倔了……可是要你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暗夜扑倒,也确实很为难。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你了……劝你乖巧一点却是要以让自己被惩罚为代价。不乖巧的结果,却又是你被关柴房……哎,恶性循环。” 晓霜笑笑,和拉姑说的一样,她也不知道她这样究竟是对还是错。不过她只差一点点就回到北固镇了不是吗?下次要是要逃跑,就偷一匹马跑。钟毓反正是想帮忙她逃走的,求求他,应该可以成功的…… 慢腾腾地移到景颐轩,一见到她耶律赦就发火,“你可真矜贵,千呼万唤始出来!” 染晓霜没有还嘴。耶律赦吼道:“怎么,吃饱喝足了没有力气顶嘴吗?” 染晓霜平静地看着他,“将军想要我说什么?” 耶律赦竟是气愤的,她和钟毓那么熟么,熟悉到钟毓来替她求情,想要讨她回家去!这种莫名的酸意冲得他脑袋发昏,“染晓霜,看来我是小看了你。这张娇美的脸蛋,你也绝不会白白让它浪费,哦?” 晓霜明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有着疑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勾引钟毓,让他讨你出去,好放你走,是不是?”耶律赦的面容阴鹜。 染晓霜忽然笑了。耶律赦出神地看着她明艳的笑容,“你笑什么!” 她微笑,眼神无比纯净,“在你眼里,所有女人都是这样的吗?只许你邪恶,不许别人有善良的心?” 耶律赦冷睨着她,忽然说,“跟我走。”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腕,往景颐轩外面走。晓霜只能小跑着跟上他,心里讶异着他要带她去哪里。接下来又会有怎样的惩罚吗? 却没有料到耶律赦只是把她带到将军府外,“你想回北固镇?好!我给你一个机会。” 染晓霜的心扑通一跳。“真的?” 耶律赦飞身上马,把手伸向她。“上来。” 晓霜看着他,“你还没有说想要我做什么。” “上来再说。” 晓霜迟疑地把手伸给他。仿佛这是第一次手心与他的手心贴合,他的手宽大极了,干燥温暖,有些微粗糙。他轻轻一带,她便飞上了马背,这一次不是与他面对而坐,而是坐在他前面,双手圈住她的身子拉紧缰绳,往前疾驾而去。 第十八章 晓霜的心怦然跳动。他坚强有力的手臂拢着自己,紧密的贴合在一起,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缝隙。她仿佛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回头来看了他一眼,只瞧到他的下巴,在下巴中间有一个微微凹陷的伤痕,她忍不住伸手触摸了一下。 耶律赦浑身一震,低下头,触到的便是一双极明亮的大眼睛,清澈的眼神让他的心触动了,“做什么?” “那伤口怎么来的?” 他面无表情,“想知道这个做什么?现在才觉得你爹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想要补偿吗?” 晓霜平静地与他对视,“非得让我受痛苦,才能叫补偿吗?你就不能想一个可以折衷的方法?” 耶律赦说,“可以。我这不是正在给你机会吗?” “想做什么?”直觉告诉她,他不会有多好心的。 “到了你就知道。” 他们一路疾奔到了城外,放眼望去是一大片草原,无比辽远广阔。风很大,把晓霜的头发吹得散乱,空荡荡的草原连牛羊都没有,“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说到了就知道吗?” 耶律赦从马上跳下,伸手像抱孩子那样叉着她的腰把她抱了下来,晓霜的脸慢慢飞红,脚一着地立刻与他保持距离。 耶律赦看着她乌黑的头发。她的头发乌黑发亮,瀑布一般一直垂到腰际,头上没有什么多余的饰品,只松松的挽了个髻,灰蓝色的袍子裹着她娇小的身躯。风吹着她的头发,缓缓飘动。也带来一股淡淡的清香。 那似乎是她身上的味道。 她昂着下巴看他,“究竟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耶律赦执住她的手腕往草原深处走。越往前,草长得越高,几乎将他们的半个身子淹没。不远处传来阵阵呻吟,愉悦而轻快,夹杂着淫靡的啪啪声。 染晓霜仿佛已经猜到了他们在做什么,急忙转身。耶律赦执住她的手腕,俯到她的耳边:“过去,把那对男女杀了。” 他轻轻一句话仿佛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她摇着头,“不……我不要杀人……” “这可是我给你的好机会啊。”耶律赦冷酷地笑,“杀了那对男女,我就放你回北固镇,以后都不会骚扰你,我们两家的恩怨,也从此两清。” 染晓霜紧咬着嘴唇摇头。杀人不是杀猪杀狗,也不是翻墙逃跑,她哪来的勇气!那对男女究竟是谁,耶律赦竟要杀他们呢……而且大冷天的,他们为何不在客栈或是屋子里偷情,竟要跑到草原上来…… 叫人撞见了还有脸面再活下去么? “真的不要?”耶律赦仍然笑着,“错失这个机会,你就别想回北固了。半年之内,你都必须留在将军府。”他在她耳边蛊惑着她,“想清楚。” 染晓霜的目光探向那丛不断抖动的草丛。女人的尖叫陡然响起,抖动的草丛也静止了。晓霜急忙拉了耶律赦的手就走。 耶律赦嘴角勾起了笑意,“真的不杀他们?”低头看了一眼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 “我与他们无怨无仇,为何要杀……”晓霜摇头,“不管他们与你有什么样的恩怨,要杀也是你出手,为何要借我之手……” 话未说完,耶律赦蓦然将她揉进了怀里,力气那样巨大!她还来不及想他要做什么,他的嘴唇已经覆了过来,狠狠吻住她娇嫩的唇瓣。 晓霜愣住了,他……他……脑海轰轰作响,整个天空都在旋转。他的舌试探进她的嘴里,她却紧紧咬着,坚守自己的城池。然而他的手忽然攀上了她胸前最敏感的地方,大力揉搓,她啊得一声叫,嘴一松他的舌便顺势溜了进去,疯狂地吸吮着她嘴里的甜蜜。 染晓霜的抗拒渐渐力不从心,她有些喘不过气,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耶律赦……他为何要这样对她…… 耶律赦捧着她的脸,狂野的吻变得温柔细腻起来。他的心里有深深悸动,她的唇那么甜蜜柔软,让他着迷了。 染晓霜喘息着,目光迷蒙地看着他,“你……” 他笑了,“你也挺享受,是不是?” 原来……他刚刚那样,只是想羞辱她吗…… 一颗心,顿时坠入了万古冰窟。她颤抖着抿了抿嘴唇,转身就走。忽然间,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好像有人……” 接着是男人的声音:“是啊。怎么办?” 她回头看了看耶律赦。他却只是挑了挑眉毛。忽然低头从草丛里捡了个石子,往那对男女的方向扔。 一个男子猛然从草丛里站了起来,怒气腾腾地瞪着耶律赦。然而,很快他脸上的怒气就消散了,逐渐被愧疚和恐惧替代。 染晓霜好奇地看着他。这个人……是谁? 他低头说了几句话,刚刚和他在草丛里欢好的女子便站了起来。一头极长的头发,乌黑浓密,此时垂顺地散放着,她的目光触到耶律赦,脸上的神情便变得复杂。 染晓霜打量这个女子。她长得好美……小麦色肌肤,颇有异域风情,一双眼睛大而深遂,眼珠子却不是黑色的,带着点幽幽的绿,邪魅勾人。 晓霜抬头看了眼耶律赦。他的嘴角挂着冷笑。这一男一女,究竟是耶律赦的谁? 他又为何要杀她们…… 那女子轻易地走过来,看着耶律赦,“你一直都在?” 耶律赦的眉勾了勾,“可有解释?” 女子垂下了长而浓密的睫,“既然已经看见,我无需解释。这不正好吗?我不想嫁你,你也无心娶我。和哥哥明说了这件事吧……” “他是谁。”耶律赦朝那个男子看了一眼。 “他是谁重要吗?”女子冷冷一笑,把目光移到染晓霜身上,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她拉住那个男子,从他们身边擦过。走了一段,忽然回头来对耶律赦说,“如果你要和哥哥说这件事,最好早点儿,若是真的嫁过去给你戴了绿帽子,就不好了吧?”说完魅惑地一笑,勾着那男子的胳膊转身离去。 晓霜震惊地看着那女子。 从她刚刚的话看来,似乎和耶律赦有婚约?天……不曾听说耶律赦有婚约啊!再说,耶律赦的未婚妻,怎么会和别的男人有染…… 耶律赦早就知道他们会在这里幽会,所以才来这里,想让晓霜杀了他们的吧? 辽国战神耶律赦,原来也有戴绿帽子的时候!晓霜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并不嘲笑,但也不是同情。 她望向耶律赦,他正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杀他们了?” “因为她的出轨吗?” 耶律赦冷笑一声,“她只会让我蒙羞!” “纵然如此,你也没有理由剥夺她的生命。”耶律赦,真的是那么残忍的人吗?染晓霜直视他的眼睛,“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人,所以才找这样一个借口,假说给我什么机会……其实根本只是想继续把我困在你身边而已。” 他笑了,“你不笨。” 想到他刚刚的那个吻……染晓霜用手抚了抚嘴唇,“耶律赦,你是不是……有一点爱上了我?” 第十九章 耶律赦看着她,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像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样。染晓霜并不是没有难堪的,然而很快就释然了,嘴角边一抹淡淡的笑意。 耶律赦蓦然收了笑,“你可真能想像。” 她只是笑,那笑意让他愤怒,“你笑什么!” “我笑我的也不行么?”染晓霜往前走去。她在嘲笑自己……是呀,耶律赦怎么会爱上她,若是爱上,怎么舍得责罚…… 心里恍忽的,有点失落。她轻声地问自己,是因为他的不爱,所以才失落吗?她自己也说不清,在心底最深处,有某种难以言明的东西正在滋长。 耶律赦走在她身后,心思复杂。“染晓霜。” “做什么?”她回头。 “你记住了,这半年内你都别想回北固。” 染晓霜低着头,“如果你责打我,如果严沁珠欺负我,我还是会跑的。” 耶律赦冷冷一笑,“你只是个女奴而已,不服从于主人,还敢逃跑,实在太过大胆。” “我不是什么女奴。”染晓霜认真地道,“就算我爹爹欠了你,你也不能就把我当成你的女奴。耶律赦,公平一点,你想要我弥补,并不是只有把我困在你身边一途,不能想个别的方法吗?” “刚刚给你机会了,你却让那两个人走了不是吗?” 染晓霜苦涩的笑笑,“那也算机会?若是我杀了他们,只怕会陷入地狱。那女子身份不低吧?” “嗯哼,郡主。”耶律赦抱着手臂,“你看人还有点眼力。” “这是显而易见的,”染晓霜看着他的眼睛,“让我杀了她,却无疑把我自己也送上死路。还回什么北固镇?到天涯海角只怕也会被捉起来。” 耶律赦子笑了,“所以你就安安份份呆在将军府。从今天开始,你代替蓝织田来侍候我的饮食起居。” 染晓霜没有抗拒。 耶律赦迈着大步往前走。她看着他宽阔的背,苦笑了一声,但愿自己能坚持半年才好,如果他不停找茬,严沁珠也联手欺负她,她真的不能保证是不是自己真的会乖乖让人宰割。也许半路她忍受不了了,又会萌生逃跑的念头。 沿着来时的路回将军府,恰巧碰到出府的严沁珠。她看到染晓霜在耶律赦怀里,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凭什么……一个贱丫头,凭什么可以这样靠在将军的怀里?将军可从来没有和她同骑过一匹马! 严沁珠被嫉妒冲昏了头,脸上却不得不带着笑意,假惺惺地上前,“将军一大早去哪里了?” 耶律赦跳下马,并把染晓霜也抱了下来。晓霜感到极其不自在,严沁珠看她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吃了似的。 然而在面对耶律赦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变得温柔多情。耶律赦淡道,“出去办点儿事。”他瞥了染晓霜一眼,执住她的手腕,“回房。” 严沁珠被撩在后面,气得整个人都沐在怒火之中。 染晓霜面红耳赤,她想挣开耶律赦铁一样执在她手腕上的手,“放开我!沁珠夫人会误会的!” 耶律赦并不松手,也不答言。染晓霜却道,“你就当可怜我一下不行吗?她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知道要想什么样的方法来对付我!” 手腕一松,耶律赦果然不再钳制了她。晓霜有点讶异,看着大步流星走掉的男人,第一次觉得,耶律赦也并不是那么蛮不讲理。小跑着跟上他,心想,严沁珠不知道要怎么对付她……刚刚看到耶律赦抱她下来,现下就扯着她的手带她进屋…… 唉,她轻声的叹息,但愿沁珠不要太过份才好。想到暗夜,她就止不住缩了缩脖子。 跟着耶律赦进屋,他对蓝织田说,“以后这里的事情全部交给染晓霜。” 耶律赦的屋子简单干净,并没有多余繁杂的东西。做卫生简单,要侍候他的起居,只要他不刻意为难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把他的屋子收拾干净,被褥叠整齐后,她打来水一遍遍擦拭家具。耶律赦去外头办事,她忙了会儿,严沁珠便来了。 只要一看她就没好事,晓霜本能地避让。严沁珠双手抱在胸口,“贱丫头,你不是跑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是将军把我抓回来的。”晓霜淡淡地道。 她的回答让严沁珠更加不爽快。“你算什么东西,跑了就跑了,将军还要费神去抓你?”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也许问将军会比较好。” 严沁珠上前一步就想甩晓霜耳光,她退后避过了,认真地说:“沁珠夫人,你不要担心,我不会抢你的位子的。” 严沁珠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尖声道:“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样子,将军会看得上你?少在那儿做千秋大梦,说这样的话也不知羞耻。” 染晓霜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将军看不上我,那你还那么紧张做什么呢?” 严沁珠语结,“你——”她甩了甩袖子,“我不想看见你,你滚!” 染晓霜说道,“我也不想看见你。不过我滚不了,要是被耶律赦再抓回来,我只怕要在这里呆九个月!” 严沁珠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杂坛。将军真的就那么喜欢她吗?一定要把她禁锢在身边?严沁珠哼了一声,甩袖回房去了。袭雨跟在她的后面,一句话都不敢说。 严沁珠坐在梳妆台前,从铜镜里看自己的脸。脸仍旧有些肿,都是那个贱丫头干的!竟然敢打她,真是大胆!就是因为她的野蛮和大胆,所以将军才喜欢她的吗?她可以感觉得出来,将军对她很在意,虽然不知道他的在意是否是喜欢,然而染晓霜吸引了将军就是让她怒不可竭。 要想个什么方法把她永远赶走? 严沁珠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虽然有点肿,但是仍然不失娇美的,她喃喃自语,“我难道比不过那丫头吗?” 袭雨在一旁插嘴道:“哪能呀,夫人比那贱人好看多了。” 明知是奉承的话,严沁珠听了仍然乐滋滋的,“那你觉得,将军是喜欢她所以才留她下来的吗?” “肯定不是,将军怎么会喜欢那样的丫头,”袭雨道,“我看将军的样子,似乎是因为和染晓霜有仇。没见着将军每次看见她都怒气腾腾?所以夫人完全不必担心,多半要惩罚染晓霜,将军才将她留在身边的。” 严沁珠想想觉得袭雨说的有道理,这才笑逐颜开。 第二十章 北院中,耶律信正与耶律赦盘腿对面而坐,两人面前的小几上都堆满了美酒和食物。耶律信是北院王爷,和耶律赦同龄相仿,二人从十岁认识,一场架让二人不打不相识,继而成莫逆之交。 可以说耶律赦能入军队,离不开他的将军师父,也得助于耶律信的帮忙。 “阿赦,你看是不是找个良相,把日子定了?”耶律信道,“喜事嘛,趁早儿办了好。” 耶律赦不动声色,“这事儿郡主没有反对过吗?” “她有什么是愿意的?不管心里愿不愿意,嘴上都要反对。其实我知道,她爱慕你很久了,只是你一直不理她,让她怪难受。” 耶律赦嘴角勾起抹儿笑,“不过几日前我见到她,她和邱允在草丛里打滚。” 耶律信顿时沉了脸,“真的?” “我造这样的假做什么?她心里是不愿嫁我的,这婚事还是罢了,也还好不曾订亲,否则要退亲,对她的声誉多少也有影响。” 耶律信恨恨道,“这死丫头!没事总给我添乱。你真的……看见他们在草丛里?” 耶律赦笑了笑,“你也知道我耶律赦是什么样的人。” 耶律信点了点头,“本王自然相信。只是没想到阿香会这么任性——既然如此,自然不能委屈你,让她给你蒙羞。还好如你所说,这门亲事只是我们口头说说,并未真的做准。” 二人碰了碰杯子,烈酒下肚,觉得浑身是暖意。耶律信道,“你几时回军营?” “再过半个月。现在关系虽紧,倒也没有要到立刻就打起战来。”耶律赦的脑海里浮现一张玉颜。毫无预警地,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那幽幽黑瞳,雪白的脸上红润的樱唇,总是好看的倔强地抿着。 “阿赦?”耶律信叫了他两声,他方才回神,“什么?” “想什么呢你。”耶律信笑道,“想你家里的严沁珠了?” “她有什么可想。” “也是,再美的人儿,跟了你几年,也没新鲜感了。”耶律信笑,“本王保媒给你娶尚官家的女儿怎么样?本王见过一次,惊为天人。” 惊为天人的女子,他家里也有一个。耶律赦淡道,“我无心向此。” “何必过这样清心寡欲的生活。”耶律信笑笑,见耶律赦兴趣不大,便不再往下说,换了别的话题,“过几日要一同进宫去面圣,你可别忘了。” “嗯。”耶律赦起身,“天色不早,先回将军府了。” “两日后你来这里与我汇合,我们一起进宫。” 耶律赦点了点头,策马回去。一出北院,漫天飞雪便迷蒙了眼。今冬的第一场雪! 随从将披风给耶律赦披上,又笼了貂皮手套,翻身上马。北风呼呼地吹,仿佛要把人血液都冻僵。雪越下越大,大团大团地飘扬,回到将军府,将马交给马夫,他便入了景颐轩。 卧房中点着灯,里面炉火烧得正旺,一进去暖融融的风迎面扑来。耶律赦看到坐在火炉旁边一边烧火一边低头看书的人,不觉有些出神。 染晓霜蓦然回神,忙站起来,耶律赦道:“过来帮我解披风。” “哦。”她走到他面前。他真的好高,她只到他的肩膀上去一点点。扬着手解披风的结,耶律赦似乎怕她够不着,便走近了一点。 因为他的靠近染晓霜的呼吸陡然急促,好不容易才解下披风,慌忙离开他身边。一边把披风挂上屏风架,一边问道,“你用过晚膳了吗?” “没有。”耶律赦的目光追随着她的影子。 染晓霜便道,“哦,那我去吩咐厨房送饭菜来。” 耶律赦唇角微扬,“你今天很乖顺。” 染晓霜干笑,“我不想惹事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我会做好的。” 耶律赦似是赞许地点了点头。染晓霜缩着脖子去厨房,在厨房等着厨娘将饭菜热好,再捧着托盘回来。 雪花大朵大朵地飘下来,有的钻进她的脖子。一回到暖乎乎的房间,她便打了个喷嚏。耶律赦漫不经心而冷淡地道,“穿多一点,若是感冒了传染给本将军,可没好日子让你过。” “知道了。”晓霜把饭菜铺到茶几上,“吃吧。” 耶律赦实在有些诧异她的乖觉。她仿佛从来也没有这么柔顺过。执起筷子欲钳肉到嘴里,忽然说,“你这么乖,不会是在饭菜里下了毒吧。” 染晓霜轻声说,“我想下毒也要有毒可下。难道将军府里毒药四处放的?” 耶律赦忽然笑了,大口吃着馍馍和肉片。“你吃过没?” “没有。”染晓霜道,“一会儿你这里不需要人服侍了,我回吉吉那儿吃。” “一起吃吧。反正还有很多。”耶律赦拿个馍撕成两半,往里面夹了鹿肉片递给她。 染晓霜犹豫了下,还是接过来。二人静悄悄地啃着,耶律赦时不时看一眼她,只觉得在火光下,她的肤色看起来白里透红,粉嫩嫩的,尤为惹人喜爱。女人就是要这样乖巧柔顺才可爱。 耶律赦递了一杯奶茶给她,“喝。” 晓霜摇了摇头,“我喝不惯这个。”羊奶的腥味混着茶香,她怎么也喝不来,而这儿的人竟将它当成天下间最美味的东西! 耶律赦吃饱喝足,“你去吧,这里不需要你服侍了。” “哦。”晓霜把碗筷收到托盘中,正要离去,耶律赦忽然叫唤了一声。她回头看着他,“嗯?” 耶律赦拿了件狐狸皮的披风扔给她,“穿着,外面冷。” 染晓霜摸着柔软的皮毛,探向耶律赦的目光中充满疑惑和惊讶。他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好…… 耶律赦蓦地变了脸色,“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滚?难道你在怀疑本将军给你那披风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她忙系上,外面太冷,既然是他的一番好意,她就收下,省得推辞他又要罗里罗嗦。在回西宁院的路上,晓霜搂紧了披风,脑海里是他把披风扔给她时的表情。和平时没有两样,淡然和漠不关心。 可是……他怎么会突然对她这么好了?虽然还是恶言恶语,可是眼神,不再那么愤恨和没有温度。这转变得太快太突然,让她有些不适应。 她想起那天早上问他是否有一点爱上了她时他的哈哈大笑,忽然觉得一阵羞愧。当时她怎么有勇气问那样的问题呢?不是自取其辱吗? 第二十一章 雪花洋洋洒洒。 晓霜伸手接住了一片。江南比这里暖和,虽然极冷时也会下雪,但是从来没有下这么大的雪,雪花一团一团,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踩在雪上虽然脚冻得冰麻,但是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却格外地脆。 回西宁院要经过静香院,晓霜下意识地害怕。暗夜会不会跑出来? 想到这里,不禁加快了脚步。 后面一阵脚步声跟来,她忙往前跑。听到一阵喝:“停住。” 那是耶律赦的声音。 晓霜回头,不甚亮的地方,要看清他并不难。他大步走来,染晓霜疑惑地蹙了蹙眉,“你出来……做什么?” 耶律赦道,“没什么。走。”赶着她就往西宁院的方向走。 染晓霜很觉得有些莫名奇妙。再看看他,只披了披风而已,里面衣衫单薄,她道,“你回去吧,外头这么冷,你穿得太少了。” 他挑了挑眉,“穿得少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晓霜真是觉得捉摸不透这个人。两人一起默默走着,只是脚步都有所放慢。到静香院的时候,耶律赦停下了脚步,前方伏着的那只黑黝黝的东西,不正是暗夜吗?耶律赦朝暗夜走去,临走对晓霜说,“回西宁院吧。” 晓霜迟疑了下,还是迈步走了。他与她并肩走,是因为怕她被暗夜吓到吗? 忽然她又笑了。染晓霜,你是傻了吗?已经自作多情过许多回,怎么又犯起傻来?耶律赦怎么可能因为她从这里经过有可能被暗夜袭击,所以特意与她一起走? 他不过是要去静香院看严沁珠罢了。 如此一想,竟有点释然,虽然解释不了为什么脸上笑着,心却逐渐冰凉。大步回到吉吉房间,吉吉正在做针线,见她披着狐狸皮披风进来,眼里是说不出的羡慕,“哇……白狐狸披风,好珍贵啊!你从哪儿来的?” 染晓霜有些尴尬,“大概将军看我穿得太寒酸,怕把我冻死了他要被世人唾骂,所以才借给我用。” 吉吉偏着头,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呢?我们是将军的奴仆,就算被他打死,世人也不敢唾骂他的啊。”她忽然神秘一笑,“我看将军多半是看上你了。” “怎么可能啦。”晓霜的心突突一跳。会是……真的吗? 她摇头,耶律赦不可能会看上她的,早上他不是否定得很彻底吗?还嘲笑她想像力太过丰富。而且他的父母因为她爹而死,他恨她都恨不过来,怎么可能会爱上她…… 吉吉挤着她说:“真的哎,你长得这么漂亮,逃走了将军还把你捉回来,肯定是因为将军爱上了你。” 晓霜红了脸,“胡说什么呢,这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要是落入别人耳朵里,还以为我真的痴心妄想;要是传到沁珠夫人那儿,我的日子只怕就更难过了。” 吉吉吐了吐舌,“你说的有理,是我疏忽了。” 晚上和吉吉睡在一起,晓霜觉得无比的安心,她现在最害怕一个人独处,昨夜冰冷的柴房,让她的心理防线就快要崩溃。有个人在身边温暖着真好,至少她就不是孤独的一个人了…… 很早蓝织田就把她叫醒了,染晓霜揉着眼睛,“什么事啊?” 蓝织田道,“你怎么还在睡觉,将军一早要去万踪岭,你赶紧过去服侍他。” “哦,。”染晓霜忙爬了起来,昨日下过雪,今天的气温更加冷了,她穿了四件衣裳仍旧觉得冷,看了看那个狐狸披风,把它搂在怀里,打算还给耶律赦。 蓝织田看到披风,脸上闪过一丝古怪,接着和她一起到景颐轩。 天还未大亮,朦胧间透着莹白的光。下了一夜雪,已经积得很厚,踩上去雪就灌入了绣花鞋。因为吉吉是下人,衣裳虽有几套,鞋子是容易消耗的东西,也没有几双,所以没有多余的靴子给晓霜。因为冷,她越发使劲地往前跑,蓝织田语调怪怪地道,“你怎么连双靴子也没有,就穷酸到这个程度了?” 晓霜没有答言。 耶律赦的屋子灯已经亮了,她忙敲门而入,耶律赦正在穿衣服,她只好上前去帮忙他把棉袍子穿好,束上腰带。 耶律赦看了她一眼,瞧见了她脚上因为雪湿而脏掉的绣花鞋。眉头蹙了下,又看到放到他床上的狐狸披风,“怎么?这披风配不上你?” “不是,”晓霜忙说,“听说这个很贵重,你也说我只是个女奴而已……若是叫人知道难免引来瑕想。” 耶律赦知道她怕严沁珠来惹麻烦,便也不语。染晓霜取过他的黑貂披风,踮着脚尖才能够得着他。耶律赦低头看着她,小小的鼻尖冻得通红,正在伸手帮他系披风的扭扣。耶律赦有些失神。 她长得真的很美……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眼睛大而晶莹。只要她不那么倔强,服从一点,他似乎也没那么讨厌她。 耶律赦忽然,伸手触了一下她的脸颊。这个轻微的举动,让晓霜愣住了。她的心突突直跳,忙往后退了一步。 耶律赦嗤笑了声,自己打上披风的结,迅速离去。 晓霜看着他,有些纳闷。他刚才碰触自己的脸,是什么意思……想起那天早上,他也曾这样轻触过她,迷茫与悸动,在那个清晨第一次爬进她的心间。可是接下来他却是轻蔑一笑,把她交给严沁珠处理。 深呼吸了口气,她轻笑。自己果然傻了?耶律赦这样的人,与她有着仇恨,鞭过她打过她,她怎么会对他…… 有了一点点幻想? 她为自己的这点想法感到耻辱,深皱了眉。他睡过的床还有温度,深深的陷了进去,染晓霜爬上床把被单铺平,被子叠好。他换洗的衣裳就扔在床沿,她必须拿去洗。在吃了一点稀饭后,抱着大木桶到景颐轩的院子洗衣服。 冰冷的手冻得手都麻木了,只有丝丝刺痛的感觉。她一边搓着衣服一边感慨,她现在,只能屈服于这样的命运。一身骄傲又怎么样呢?换来的只会是责打与辱骂。想到耶律赦,心境变得古怪起来。 从她回将军府后,耶律赦似乎并没有对她有过过激的责罚行为,严沁珠也没有怎么来找她麻烦,世界一下子变得清静了。 如果只需要她洗洗衣服,擦擦用具,就可以让她安静得过半年,那么她愿意——逃跑她也不想放弃,也许在将来哪一个好时机,她可以跑得成功的话,一定毫不犹豫地就离开这里,回北固镇去。 哪怕那里没有了她的亲人……对,她还可以攒一点银子回扬州。虽然家里出了变故,但总有些亲人在,看在以前他们家帮助过亲戚的份上,应该会给她一处栖身之地的吧? 她用力地搓着耶律赦的衣服,仿佛这样可以让时间过得更快一点似的。 第二十二章 三五日后的一天晚上,耶律赦从外头回来,漫不经心把一样东西扔到地上,“给你。” 染晓霜正在给他缝袖子。他经常拿刀拿剑,衣服残破是难免的事,耶律赦因为小时候吃过苦,所以并不奢侈,只要补起来还能穿,他便不丢弃。看了一眼那装在油纸袋里的东西,“什么?” “给你的。”耶律赦看着她在灯下缝东西,娴静温婉,忽然觉得有种儿温暖。然而这个感觉很快就被他厌恶地摒弃,她的爹娘害死了他父母,他怎么能……对她产生这种感觉! 太可恶了! 晓霜放下针线,低头去捡起那个油纸包。一双淡黄色带圆点斑纹的靴子,似乎是鹿皮所制。晓霜赅然,“给我的?” 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嗯。” 晓霜心里有说不出的复杂。他怎么好端端地给她买靴子……普通的靴子都已经很贵,何况还是鹿皮小靴。然而仍然是感动的,她从来也没想到耶律赦会给她买这个,是因为看到她的鞋子太单薄了吗? 原来,耶律赦也有动侧隐之心的时候。前一次的狐狸皮披风,这次的鹿皮小靴,都只向她证明一点,耶律赦并不坏,只不过因为他们之间的恩怨,之前才对她那样暴戾。 “谢谢……”她的语气流露出感激。 耶律赦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便把染晓霜给赶走了,晓霜怪异地看着他,“不用服侍吗?” “我吃过饭了。” 晓霜不明白自己哪里又得罪了他,既然不想看见自己,那她就离开好了。抱着那双靴子要走,耶律赦道,“外面那么冷,你还想继续穿着绣花鞋走路吗?” 染晓霜只好坐下来换上靴子。靴子里有暖暖的棉,又是鹿皮又是新棉花,穿起来格外暖和。关键是,非常合脚,仿佛量身为她定制的一般。她再一次道了谢,见耶律赦白她一眼,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急忙景颐轩出来。 恰遇见刚好来看耶律赦的严沁珠。平时总是避着,所以见着的机会不多。染晓霜不想惹事端,所以见了她轻轻一福,方才从她身边走过去。但是才走几步,严沁珠便道,“慢着。” 晓霜回头,等着严沁珠的下一句话。 严沁珠的目光在她脚上流连,“新靴子?一个女奴哪来的新靴子穿?” 染晓霜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是耶律赦送给她的,只怕这个女人会被醋淹死,可是眼下说谎若是让她知道,也没有任何好处。 严沁珠蓦地提高嗓音,“你哑了?问你话你没听见吗?” 晓霜低声道,“将军在里面等着你。” 她狠狠地瞪了晓霜一眼,“这个我当然知道。”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没有再往下问,而是往耶律赦的房间走去。 染晓霜呼了口气。她最怕和这样的女人斗……原来家里还没有落魄的时候,爹也养着好几小妾,妻妾之间的尔虞争斗,她看得很透彻。所以严沁珠在想什么,她颇有一些明白——附庸于耶律赦才能生存的严沁珠,最害怕的莫过于失去耶律赦。也许她是真的爱他,在精神上依托他,但是也许更多的,是从物质上可以给她安定的好生活。 严沁珠大约也是看得明白,耶律赦并没有和晓霜之间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仍旧只是主人和奴仆而已,所以这些天才没有来找她的茬。 这样也好,否则惩罚一来,她大约又得逃跑,重复着被罚的戏码了。 耶律赦懒散地双手枕于脑袋下。 严沁珠妖娆多姿地走进来,坐到床畔,“将军,怎么了?” 耶律赦没有回答,听看她一眼,“这么晚了过来,有事?” “没事不能来吗,”严沁珠有些许抱怨地翘起了芳唇,“最近将军那么忙,也不叫沁珠过来服侍,难道人家来看看你也不可以吗?” 耶律赦面无表情。严沁珠俯下头来,芳唇覆上他性感的薄唇,灵舌轻轻探进他的牙关,试图勾起他的欲望。 果然在几下挑逗之后,耶律赦伸手将她拉上床,并灵巧地覆到了她身上。严沁珠发出娇媚的笑,在她心里,没有人比耶律赦更男人,更让她动心。她搂着他的脖子,激情地狂吻,伸手脱去他的衣裳,在他胸前的两粒敏感处挑逗。 情到浓时,耶律赦却猛地推开了她,严沁珠媚眼如丝,娇喘微微,“怎么了?” 耶律赦的眸子归于平静,“没什么,明日三更要去北院。” 严沁珠听到他话里的拒绝,不由地一颗心直坠入谷底。最近将军都不来找她,连她的主动逢迎,他都不喜欢了吗?这是不是她失宠的开始…… 她一定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咬着嘴唇,她不甘心地爬起来,脸上带着不悦,“将军是不是因为染晓霜……” “和她能扯得上什么关系?”耶律赦下意识地皱眉,“别总在我面前提起她,明白了吗?” “是。”严沁珠听到他这样说,方才放心少许。她暗笑自己,为何这般没有自信呢,在将军身边这么多年,他若是不要自己,早就把自己赶走了……染晓霜算什么?不过一个女奴而已。再说将军对她的厌恶已经昭然若晓,她还何必这样担忧…… 可是留着她在这里,始终好像一颗毒瘤,随时会毒发!如果可以把染晓霜赶走自然再好不过。她在心里悄悄谋划着,如果能赶走染晓霜,她自然更能安枕无忧。 严沁珠回去后,耶律赦翻身起来,系了披风到外头。寒风冷洌,吹到脸上生疼。他到马肆牵了匹马,从小门出去,一直到背影没入黑暗之中。等回来天已经很黑了,才到景颐轩,便看到有个人影弯着腰走来走去,他走近,声音似乎把她吓了一跳。见是他,她才拍拍胸口,他道,“找什么?” “银子。”染晓霜腰弯得极低。 “你有银子?”他眼眸里有古怪。 “有银子很奇怪么?”染晓霜话一出口忙止住,她怕又得罪了他。“我有两只镯子,拿去换成了十二两银子。这是我的私己,不是偷的。” 耶律赦勾起嘴角,“我几时说你偷?”他顿了顿,“丢了多少?” “一两碎银。”可是那是她所有钱的十二分之一,就算是一两也叫她觉得不舍。从回房间发现钱丢了为止就开始找,从西宁院找到景颐轩,看来是丢了找不着了。她不由惋惜,她本来就没什么银子,在将军府就算累到死也不会有人给她奉录,她的体己老本也只有这些而已。 叹了口气抬起头来,蓦然撞上他的下巴。她揉着吃痛的头,这人的下巴是铁制的吗?“你没事吧?” 耶律赦摇了摇头,忽然将她的手腕一执,往房间走去,“别找了,丢了就丢了吧。” 染晓霜道,“那我回西宁院。” 耶律赦钳住她的手腕,径直走向房间,脚一踏进去,他蓦然就低头吻住她的嘴唇,晓霜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他浓烈的气息灌进她的鼻腔,他喝了酒! 带着浅淡的酒气,他的唇舌霸道地品尝着她的甜美和芳香,晓霜左右摇着头挣扎,他却如影随行。染晓霜晕头转向,第一个感觉便是:他喝醉了! 第二十三章 耶律赦的吻又狠又霸道,晓霜觉得樱唇有点肿痛,他柔软的嘴唇和带着一丝刺刺的胡碴掠过她的脸颊,往锁骨延升下来。烛火摇揶中她看到他闭着眼睛,神情狂野。 他一离开她的嘴唇,晓霜便叫:“耶律赦,放开我……你不能……” 他复又吻住她的嘴唇,一只手扣着她的腰,一只手却隔着衣服覆上她胸前柔软。染晓霜紧张地扭动,不能这样,她的脑海里只有这个意识而已。她哀求,“耶律赦,你放过我……” 耶律赦稍微让开些距离,看到的是她晶莹的眸子。他忽然呼出口气,紧揪住她的衣裳,“染晓霜,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晓霜怔怔地看着他,“什么……”她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已经把她推开了,推得远远的。 晓霜看着他走向床畔,直挺挺躺到床上,很有一种莫名。他……果然是喝醉了,才会这样莫名奇妙! 气息急促地喘着,刚刚还好他没有硬来……偷看着他的反应,他躺在床上,似乎睡了的样子。 喝太多了吗? 染晓霜一直远远地看着他,见他躺在床上都不动,觉得他应该是睡着了。这样冷的天,要是不盖被子就这样睡下去,只怕是要着凉生病的。幽幽叹息一声,她小心翼翼走过去——她不想他着凉,却也害怕他突然会弹起来,把她压在床上。毕竟床这个地方太敏感,一旦天雷勾动地火,想要灭火也许没有在门口那么容易。 她一点一点靠近,看到耶律赦一动不动合着眼睛,胆子方才大了一点。她爬过他的身体,想拉过被子给他盖上。被子在靠着床的另一方,叠得整整齐齐。 就在她的身子跨过他的身体,迅速地拉过被子盖到他身上。耶律赦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均匀而安静,她帮他掖好被子,然后静静坐着,看他的样子。 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是什么让他在睡梦中还这样紧皱着眉呢?不久之前他忽然问她:你说我该怎么做? 这是什么意思?他遇到了什么难事了吗? 她的手,有些儿颤抖地,终于还是落上了他的眉心。轻轻地抚了一下他的眉,想帮他打开眉心的结一般。 然而她轻轻一触,耶律赦的头便动了动。晓霜紧张地呼吸停滞,只怔怔地看着他。 还好,他没有醒来。 她呼了口气,转身走到桌前,吹熄了烛火,走出他的房间。 然而她一离去,耶律赦便睁开了眼睛,眸子里,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染晓霜慢慢地往西宁院走,在经过静香院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娇喝:“站住!” 晓霜看向那个火红的人影。袭雨和几个不认识的丫鬟站在后面打着灯笼。橙色的灯火清昕得映衬着严沁珠的容颜,姣好而有温润的光泽。她身材高挑,比晓霜要高出不少,身上一袭火红披风,看起来火焰一般张扬。 染晓霜不想与她硬来,柔软地行了礼,问过好。严沁珠冷笑一声,“贱丫头变得很快嘛!怎么,现在不和我对骂吵架了?” 晓霜仍是不言语。想要过安静的生活,就必须不能顶嘴。 可她的沉默更叫严沁珠生气,“我在问你话,你没听见吗?你耳朵聋了?” 晓霜看着她,“夫人希望晓霜说什么?” 严沁珠冷笑一声,“我希望你说什么?好尖利的小嘴。我问你,你这么晚了不回西宁院在这里做什么?” 染晓霜道,“我的东西丢了,所以出来找找。” “哦,是吗,”严沁珠笑着点点头,“找到景颐轩去了吗?” “是。”她白天都在景颐轩,就算去那里找有什么稀奇?晓霜看着严沁珠,忽然觉得她有一丝可怜,她应该总是担心耶律赦会娶别人吧? 严沁珠直指着她,“以后,在将军回来之前你就给我滚回西宁院,听见没有?那里的活儿做完你就可以滚了,不必每次都等到将军回来!” “哦。”她还巴不得如此呢。她福了福,“如果夫人没什么事,我先回西宁院了。” 一直到离开严沁珠身边,她才长长抒出一口气。严沁珠总算没有更加挑刺的对她,否则要是多挨几个巴掌,大概她们俩又会撕打在一起。晓霜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下嘴唇。 这是第二次,耶律赦吻了她……眉头拧在一起,心里有隐约的慌,两次都不是在惩罚她的情况下亲吻她,那会不会是喜欢她呢……如果不是,为什么会吻她…… 想到他狂热的气息辗转在她的唇舌,脸上的温度乍然上升,心跳的速度也更快了些。今晚可以当成是他喝醉,可是那天白天,他分明是清醒着的。他真的,只是想以这个方式来羞辱她吗? 眸子里的光逐渐黯淡,耶律赦因为她爹伤害过他的父母,应该恨她都来不及,怎么会喜欢她呢,她还是不要做这样的千秋大梦了。 次日她听严沁珠的话,在耶律赦回来之前就先回了西宁院。吉吉和拉姑正在吃饭,“咦,你今晚怎么不在那儿等到将军回来?” 晓霜只好说了一遍,拉姑道:“这样也好,避着嫌,沁珠夫人就不能找你麻烦了。” 吉吉却吐舌道:“沁珠夫人是怕晓霜长得太漂亮,将军会被晓霜迷住!” 拉姑斥了声:“吃饭,不要乱说话!” 吉吉吐了吐舌,脸上却是笑嘻嘻的。她说,“晓霜要小心一点,免得被夫人赶出去。” 染晓霜微微一笑,“我倒希望被赶出去呢,那样就理所当然地可以离开将军府回北固镇去了。” 拉姑给她装了碗饭,“就算夫人想赶你走,将军还不依呢。” “对啊,将军不舍得晓霜的。”吉吉坏笑道。 拉姑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怎么总是乱说话呢?叫人听见了你可讨不了任何好处。” “这里又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三个,为什么不能畅所欲言嘛。”吉吉翘起了小嘴。忽然又笑起来,“要是我是将军呀,我肯定喜欢晓霜,你看你看,这么漂亮!啧啧啧,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拉姑笑了:“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真是笨丫头,夸人的话都不会说。” 染晓霜也笑了起来。和拉姑他们在一起的感觉真好,真温暖。他们就像她的亲人一样…… 她轻轻地扒着饭,蓝织田突然跑进来,“你怎么在这里吃起饭来了!不知道将军那边还等着你侍候吗?” 染晓霜只好说,“是沁珠夫人叫我在将军回来之前就走的。” 蓝织田不悦道,“你还是赶紧去景颐轩吧,将军回来了,正不爽快呢。” 晓霜有些为难。蓝织田催道:“快来啊,还站着干什么?” 吉吉坏笑了两声,晓霜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说:“好吧。”只怕她不去要得罪耶律赦,去了又会成严沁珠眼中钉,这个日子真难熬! 跟着蓝织田大步走向景颐轩,一路上蓝织田都不说话。想到第一次见面时笑意盈盈的蓝织田和现在总对她板着脸的样子,晓霜暗暗叹气。不过她也知道,蓝织田只不过不想得罪严沁珠罢了,毕竟是这个家里的奴仆,还得仰仗着严沁珠吃饭的。一个不乐意要是把她赶出将军府,也许同为孤女的蓝织田就没有去处了。 一到景颐轩,耶律赦就喷火,“你真会享受,这么快就回西宁院去了?” 染晓霜一言不发,接过他手上的披风到挂到屏风架上,就准备去厨房备菜。耶律赦道,“去厨房的事情蓝织田就可以。” 染晓霜望着他,他一双鹰眸锐利地瞪视着自己,好像她做了万恶不赦的事情。 “之前不是说好了服侍我么,嗯?怎么乖巧了几天,又变成原样了?”耶律赦的眼睛微微一眯。 染晓霜说,“哦,怕一直呆在这里,会有人误会。” 耶律赦的眼里的火焰隧然下降。“明日我要进宫,你随我一起去。跟在路上侍候我。” “呃?”她不明白,“进宫?” “进宫是什么都不懂吗?” 染晓霜摇了摇头,“不是不懂,只是你进宫,为何要我去服侍?” “怎么,主人叫你服侍你还有话说?” 染晓霜只好又摇了摇头。 耶律赦道,“那就行了,晚上回去收拾几件衣服,明日就跟我走。” “要去很久吗?” “从这里启程去皇宫,需要几日时间。” “哦。”染晓霜想,大约他是怕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她跑了!看得可真紧,她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真的要困在这里困一段时日了。也好,至少现在这样的生活并不太难过,虽然要做的活儿很多,但是不会挨打也不会挨饿,还有吉吉和拉姑,感觉还是颇为温暖的。 侍候着耶律赦吃过饭,耶律赦道,“明日五更天就过来,记得多带一点衣服,上京比这里更冷。” 第二十四章 染晓霜回到西宁院的时候,拉姑和吉吉两个正不知说什么,哈哈大笑。 看他们的样子,晓霜不禁想起娘,眉宇间就多了几分惆怅。拉姑见到她,忙招手:“过来过来。” 晓霜坐到他们身边烤火,拉姑笑道:“我们正在说呀,要把吉吉嫁出去,省得在家里我落得不清净。” 晓霜笑道,“等她真正嫁了,您又该觉得寂寞了。” “就是,”吉吉搂住拉姑的手臂,靠在上面,“我才不嫁,我要一辈子陪着我娘。” 这样的话,曾经晓霜也说过。染晓霜微微笑,和他们说明日要去上京的事。拉姑讶异,“将军要带你去上京呀?哦,想是你服侍的好,将军现在离开你就不习惯了呢。” 吉吉吐舌:“据我看,还是将军喜欢上你了。” “你这孩子,怎么总说这样的话?” “往日将军进宫,可是谁也不带的。这次带上晓霜,难道不是因为喜欢上她?” 晓霜脸上有着红晕,不知是火烤还是因为吉吉的话,“我想将军大概是怕我逃跑了。” “就是因为在乎,才会怕你逃跑,才会把你带在身边的呀。” 拉姑赏了吉吉头上一个爆粟,“叫你乱说话。” 染晓霜笑了笑。 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全是耶律赦的样子,他莫名奇妙的转变,对她变得不像以前那样暴戾,甚至还是温柔的…… 这个转变,大约他自己都觉得突兀吧? 五更天,吉吉还在睡觉她就爬了起来。帮吉吉掖好被子,她才缩着膀子出来。接近隆冬,天气越发冷了,可是她的衣服也只有这几件而已。 把自己裹的像只粽子,才往景颐轩去。耶律赦已经醒了,穿齐妥当,见到她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东西都准备好了?” “嗯。”染晓霜道,“你的还没有收拾吧?”看到耶律赦点头,她忙开了柜子,取出一块丝绢铺在床上,叠了几件衣物包起来。他的衣服又大又是棉的,重的她快要提不动。耶律赦随手拎过来,把那件白狐狸披风从柜子里取出来,“穿上。” “这个太贵重了。” “我不想你冷死在路上。” 晓霜抿了抿嘴唇。他说的话永远都要那么难听吗。默默接过来披上。正要准备出门,严沁珠打着伞赶来,在看到晓霜以及她身上的狐狸皮披风时,脸上的神情是错愕和不可思议。“将军,您要去几天?” “半个月吧。”耶律赦忽然张开手臂,抱住了严沁珠。 严沁珠亦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但随即心里一暖。所有的猜疑和思虑,都在这个拥抱里消失殆尽。 站在一旁的晓霜低垂着眉眼。说不上为什么,心里堵堵的,有点苦涩荒凉。 大约是因为这天气太阴沉,快要下雪了的缘帮吧? 周遭突然没了声音,抬眼望去,却是耶律赦将刀严沁珠紧紧抱在怀里,他低头吮着严沁珠的红唇,力道那样蛮霸,吻得严沁珠浑身无力地靠在他身上。 染晓霜急忙低垂下了头,她不明白,心里刺刺的痛感,为什么在这一瞬间陡然袭击了她。 一直到耶律赦说,“走吧。” 严沁珠眼眶红红的,“将军要保重身体。”她望着耶律赦,仿佛世界上再没有了别人。 染晓霜跟在耶律赦身后出了将军府。府外停着十来匹马,站了十来个人。其中一个,便是钟毓。 钟毓的目光停留在晓霜脸上,两个微笑着点点头,耶律赦翻身上马,染晓霜呆呆站着,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她没有单独骑过马啊! 好在耶律赦一上马,就向她伸出手。 染晓霜是诧异的,严沁珠亦然。 虽然和他同骑一匹马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在这么众目睽睽下,尤其还是在严沁珠眼皮底下,染晓霜很有些忐忑。 耶律赦厉声道,“杵着做什么?你想耽误本将军的时间吗?快点!” 染晓霜只好伸出手,下一瞬已经在他怀里,暖暖的气息迎面扑来。严沁珠的思绪从刚刚的平静又变得复杂起来。明明刚刚将军的拥抱是给她吃了一剂定心丸,但是现在与染晓霜共乘一骑却又让她的心悬在了半空之中! 耶律赦朝严沁珠看了一眼,“沁珠回去吧,外面冷。” 严沁珠挤出抹儿笑,点了点头,挥挥手。 耶律赦双腿一夹,挥了一下马绳,马儿便往前疾奔而去。 风很大,晓霜觉得脸被风割得很痛。正在想把披风往脸上挪一点,耶律赦忽然拿了个东西把她头都罩了起来。她吓一跳,“这是什么?” “皮帽。”耶律赦的头发在风中乱扬。 染晓霜回头来看了他一眼,他却面无表情,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坚毅的下巴,嘴唇抿得紧紧的。 染晓霜心里有一丝暖意。看他手上罩着貂皮手套,衣服也穿得厚实,这才安心了些。因为裹着披风,又缩在他的臂弯里,所以觉得挺温暖的。马上的颠簸让她觉得昏昏沉沉,没多久,竟然睡过去了。 耶律赦低头看了一下染晓霜。 靠在他怀里的重量仿佛贴近他的心脏。他迎着细细飘下的小雪,往前狂赶。他皱紧眉头,心里有化之不去的复杂思绪在挣扎和纠缠。 晓霜醒来的时候,雪已经越下越大,他们不得不在半路上停下,在一家村子里找地方落脚。 晓霜因为靠在耶律赦身上睡着而感到不好意思,初睡醒的她全身暖和,手脚都热乎乎的。耶律赦跳下马,抱她下来的时候她触到了他冰凉的指尖。那样凉,简直叫她吓了一跳。 耶律赦和钟毓他们往前面走,她忙小跑着跟上,见没人盯着她看,便偷偷地把手伸了过去,握住耶律赦的手。 从手传来的的暖意让耶律赦震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染晓霜,她却东张西望,好像在表示她并不是故意拉住他的手似的。 她的手温暖和柔软,但是,耶律赦还是挣开了,顺便丢给她一个鄙夷的神情。 这个眼神让晓霜站在原地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他……真的那么厌恶她啊…… 深呼吸一口气,忙又赶上去。他们在一家村民的屋子里扎根。村民听说是耶律赦将军大驾光临,激动地恨不得将所有食物都供上来。耶律赦微笑着道,“多谢老伯,因雪大只能在这里叨扰了。” 那村民乐道,“将军这是说哪里的话,能住在小人家里,那是小人三生有幸!”忙吩咐自家儿子杀鸡宰羊地招呼。 耶律赦连忙制止,“不消这样打扰,若老人家这般费事,我们只好继续上路了。” 那老人听了只好罢了,做了些素菜与他们饱腹。 晓霜还沉浸在他刚刚那个眼神里,觉得灰溜溜的,特别羞辱。果然她是吃撑了,才会那样胡思乱想。不要因为他的一点小恩小惠就忘记了他是怎么对的自己…… 纵然爹欠了他,他不是也在她身上施以报复了吗?她怎么会傻傻得觉得,他可能会对自己有一星半点的情义呢? 第二十五章 耶律赦的目光透过人群,到达染晓霜。 她从进屋开始就坐在门口的地方,看起来很无奈。他清了清嗓音,“染晓霜。” 她没听见。 他又喝了一声,她方才回过神,咚咚咚跑过来。“有什么事?” 耶律赦道,“你去农妇那儿看看,是否需要帮忙。” “哦。”晓霜只好往厨房挪去。 那妇人微胖,脸也圆圆的。因为天气寒冷,皮肤干裂,脸上有着两块异常粗糙的红晕,但是看起来和蔼可亲,她见晓霜进来,微笑道,“姑娘只在外面等着,很快就做好了。” 灶子上面放着两个蒸笼,她正在蒸馒头和馍馍呢。 染晓霜说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不用不用。” 晓霜见灶子里的火快要灭了,忙拿了块柴火伸进去,不一会儿火又旺了起来,那妇人笑道,“你是将军夫人吧?长得可真漂亮。” 晓霜愣了下。脸上爬上了红晕,尴尬道,“不是啊。” “哦,刚刚见你与将军走在一起,还以为姑娘是将军夫人呢,瞧我这嘴笨的。”妇人笑道,“我们这儿地方小,突然来了将军这样了不起的人物,真是太吃惊了,还得感谢老天爷这场雪呢!” 染晓霜默默地看着灶火,有些失神。 耶律赦,打从心底恨着她的吧? 可是为什么要和她同乘一骑?为什么有时候好像又对她很好的样子……她真的有些迷糊了,完全不知道耶律赦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这天下午开始雪就下得铺天盖地,他们只能困在这个小山庄了。底下一个叫林劲的副将提议,“反正我们得在这里困几天,不如去这后山打打猎?” 众人都期待地看着耶律赦。 耶律赦面无表情,“随你们,反正你们身上带着伙计。” 他们欢呼起来,钟毓道:“天气这么冷,没多少动物可猎啊。” 村民道:“有的有的,这后山野猪可多了,还有鹿和老虎。这下天色晚了,明日众位将军要是还没有走,早上就可以上山。雪后动物没东西吃,可爱出来了呢。” 村民家里不太大,腾了两间屋子出来。一间自然是给将军住,另一间打了通铺,让壮士们挤一挤。染晓霜是个姑娘家,本想和屋主的夫人一起,但房间只剩一个,他们一家子挤在一起,晓霜过去也是不便的,耶律赦便道:“染晓霜和我住一屋子就行了,反天她是我的丫鬟。” 钟毓的目光停留在晓霜的脸上。 她的脸颊通红,但是没有抗议。和那妇女一家住的一起,她当然更愿意信任耶律赦。早早地就进了给耶律赦准备的房间,里面有一张床,床不大,但是铺了很厚的被褥。 入了夜整个小村子宁静无声,他们赶了一天路,也颇累了,横七竖八地倒下来就睡。 耶律赦进屋子的时候,晓霜正坐在床头发呆。见他进来忙站起,“这里还有被褥,我铺在地上睡好了。” “不必。”耶律赦脱掉外袍,“我们又不是不曾同床共榻过。” 晓霜的脸红得更甚,火辣辣地发烧。“还是不好,我打地铺吧。” 耶律赦制止了她,“我说什么你必须得听!” 晓霜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前次那是因为你……你下了药……这次我清醒得很,怎么能和你一起睡!” “那要不我再给你下一次药?” 染晓霜的轰然发烫。耶律赦看她闭了嘴,这才满意,和染晓霜道,“躺到里面去,我习惯睡外面。” 晓霜的心突突直跳。真的……要和他同床共枕吗? 前次虽然也有,但是如她所说,是因为被下了药所以没有意识。这意识清醒地要和他睡在一起,她还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呢,怎么做得到。所以动作格外迟缓。 耶律赦一声喝,“你快不快点?我很累,想歇着了!” “哦。”染晓霜只好硬着头皮,背对着他,脱掉外裳。 耶律赦看着她的慢动作,血液汹涌沸腾起来。他深呼吸一口气,把目光移向别处,一直到她躺到床上,他才熄了灯,屋子顿时黑漆漆的。 晓霜躺在冰冷的床上,全身缩在一起。天气太冷,屋子里又没有东西可以烤火。感觉床的那边一层,是耶律赦上床来了。他把剑放在枕畔,余下的衣服叠在被子上。 晓霜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紧张地都快要透不过气来。 耶律赦却气息平稳。晓霜见他没有不轨举动,才幽幽松了口气。适应了房间里的漆黑后,还是隐约可以看清楚耶律赦的轮廓的。 侧面看他,高耸的鼻子,和坚硬的线条,她望着他,有点迷惘。她怎么好像…… 有点在意他了呢? 他突然侧了个身,面对着她,只是眼睛仍然闭着。晓霜也赶紧睁开眼睛,似乎害怕他突然间睁开眼睛发现她在盯着他看。然而耶律赦睁开眼睛看到她眨个不停的睫毛,嘴角不知不觉地浮起了一抹儿笑。 染晓霜心想着他应该睡着了,可是一睁开眼就碰触到那双幽潭般的眸子,吓了一跳,连忙又闭上。 耶律赦忽然命令道,“过来一点。” 晓霜半晌都不动,他声音大了一些:“过来!” 染晓霜仍旧不动,“就这样挺好。” “好什么?我叫你移过来!” 染晓霜摇着头,“不行,男女有别,还是保持距离得好。” 耶律赦伸手,硬将她拽了过来,他的大手穿过她的肩膀,把她往怀里搂。晓霜挣扎,低叫道,“放开我。” 耶律赦轻轻说,“动静不要太大,你想让外面的人都知道我们在床上做什么吗?” 晓霜的脸火热滚烫,在他的威胁之下慢慢放弃了反抗。他的身体很烫,是一种让人温暖的火热。晓霜疑惑,便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耶律赦蓦然捉住她的手,“做什么。” “这么烫,是发烧了?” 耶律赦咬牙切齿,“笨!” 晓霜未经人事,哪里懂得,见又被他骂,忍不住在心底叹气,嘴巴闭得紧紧的,再也不说话了。他身体的温度让本来冰冷的被窝变得暖和起来,虽然赶路的时候她一直都在耶律赦的怀里,但终究一直坐着,也感到一丝疲惫,此时这样暖融融的,止不住生了困意。 一阵阵幽香像蚂蚁一样钻进耶律赦的鼻子,啃咬着他的血管和皮肤。他燥热,欲火中烧,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在沸腾。他的气息变得沉重,而染晓霜,居然正在逐渐睡着!可恶! 他咒骂了声。 沉静的夜变得漫长而焦燥,忽然间,一阵奇异的声响让耶律赦的耳朵竖了起来。 然而只一下,那声响就消失了。 耶律赦的眉头深皱,仍旧保持着高度警戒,在第二次响起那个脚步声的时候,他把身边已然睡着的染晓霜放回枕头上,轻巧地跳起来穿上衣服,拿了枕畔的剑,往外奔去。 外间正是兄弟们扎堆休息的地方,耶律赦的脚步放得更轻,出了门,便是厅堂。耶律赦轻捷地跃过大堂,果不期然外面一个黑色人影,正以奇速往前奔去。 耶律赦拔腿便追。 一直到一个无人之境。 似乎是个树林。 雪已经停了。 那个人影,也蓦地停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北风呼呼地吹,耶律赦的黑发在风中狂乱的飞舞。 那个背对的人亦然。他宽肩阔背,一柄长剑扎在雪地里,他的手就覆在剑柄之上。 风卷残叶,有种浅淡的凄清。 耶律赦的剑缓缓举起,“古毅风,你终于来了。” 一身黑衣的古毅风缓缓回过神来,清华的月光照射在他的脸上,有一种让人愕惋的恐怖。一道巨大的疤痕,从他的眉宇一直划向嘴角,像一道偏斜的闪电,狰狞至极。他的眼神狠厉,像这寂静深夜里的温度,冷嗖嗖让人心悸。 古毅风嘴角一扬,“受死吧!”话音一落,手中没入土地的剑乍然提起,银剑的冷光在黑夜里如一道闪电,朝耶律赦喉间刺去。 耶律赦举剑一挡,刹时两剑相交摩擦出的火花在黑夜中瞬亮。他竖着剑,用力道硬是将古毅风逼退了几步。 两人瞬间拉开了距离,下一瞬两个身影鬼魅般以神奇的速度冲向彼此,刀剑相接,发出铿锵声响。 衣袂飘动,白雪飞扬。 古毅风突然从怀里摸出几只钢针,四指轻扬,钢针尽数朝耶律赦射来。他以剑一一挡落,剑风凌厉至极,节节朝古毅风逼近。古毅风忽然喝了一声,“耶律赦,今天我就要你的命!” 一股白色粉末蓦然朝耶律赦袭来,他下意识就用袖子挡住那粉末入袭他眼睛。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古毅风的脚步瞬间逼近,他急忙一个闪身,欲睁开眼睛,可那漂散的石灰粉飘了一些到眼睛,顿时眼里传来一阵刺疼,忙又闭上。 古毅风每一招都刺向耶律赦要害,他不能睁开眼睛只能一味的闪躲。看不见眼前的东西,听觉往往变得很敏锐,耶律赦凭着声音躲过几个杀招,忽然间古毅风闷叫一声,随即叫道:“是谁?暗箭伤人!” 耶律赦的耳朵一动,猜准了古毅风的方位,执剑直刺而去。 他睁开了眼睛,看到古毅风弯着腰,背上赫然插着一根箭,只是箭只刺入少许而已。眼睛仍有些刺疼,他的剑架在古毅风喉咙处,“下一次,不要用石灰粉这么卑劣的手段。要就来一战真正的决斗!” “你叫人背后放箭,又有多君子?”古毅风冷冷一笑。 “我不曾叫人放箭。”耶律赦冷着脸,“现在,趁着我的弟兄们还没醒,快滚!否则不由分说把你宰了,你可就死得冤枉了。” 古毅风伸手拔下了背下的箭,眼里闪过狠戾,忽的运用轻功,几下起落就消失在了宁静的林子。 耶律赦的目光落在一丛草丛后面,“出来!” 好半晌,草丛里才出来一个娇小的人影。耶律赦冷笑一声,“背后放人冷箭,你想给我耶律赦蒙羞吗?” 染晓霜不语,她的手上还抓着四五枝箭矢。见她不语,耶律赦继续道,“你还有点能耐,竟然能把箭插入他的背!” 晓霜干笑,“误打误撞……” “误打误撞也能伤了第一杀手?”耶律赦的眼里有冷漠和怀疑,“染晓霜,你是不是真的懂武功?” “怎么可能,”染晓霜说道,“我若是躲武功,早和你打起来了,还傻呆呆地让你鞭打,让严沁珠打我耳光么?” 耶律赦微眯了下眼睛,晓霜在他的眼神下心虚地垂下头。他的声音近在耳边,“很在意,嗯?” “那是当然。”晓霜看着暗暗的地面,“父母从来把我捧在手心,何曾打过我一下半下。” 耶律赦嗯了声,“然后呢?你不打算告诉我一下,你怎么将箭射进古毅风背上的!?” “需要怎么告诉?我没有武功,唯一有的只有,从小到大,我都很爱玩弹弓,偶尔也玩飞镖。”染晓霜拿起一支箭矢,直直望着前方的一颗树,执住箭矢,“嗖”得一声,就将它钉射到了树上。然而晃了几晃,终究箭矢还是掉了下来。 耶律赦知道,她虽然精准,但是没内力,所以那一箭只是伤了古毅风而已。 “你先前不是还在床上睡觉么?”刚刚或许太专注于追逐古毅风,他并没有听到她跟来的脚步声。 染晓霜只是迷糊了一下,并没有真正睡着。脑袋一着枕头,她几乎就醒了。月光下,耶律赦头发散放着,衬着他那高大的身形,无比狂放。 月色清华,虽然冷,却别有一种味道。尤其在这寂静的深夜,晓霜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深呼吸一口气,仰头仰望着天际。墨蓝的天空挂着月儿半圆,却有一半隐在了云层后面。 耶律赦望着她,她小巧的下巴扬着,大眼睛里有着他看不懂的东西。染晓霜忽然说,“我有点饿。你呢?” 耶律赦更加看不懂了。她怎么变得那么快?一瞬间就归到了吃的问题上。“不饿。”他大踏步往回走,理也不理染晓霜半下。 晓霜站了会儿,忽然从地上一抹银光闪了闪,刺到了她的眼。她捡起那样东西,心陡地颤动。 她低头检查着它,看向耶律赦。他的身影已经没入黑暗之中,晓霜再次看着掌心的东西,眉尖微蹙了起来,手却有些颤抖。。 她将东西放到胸口,回到刚刚他们呆的那间卧房。耶律赦已经躺下,不发出一点声响。黑暗中晓霜看了看她,慢慢爬过他的身体,往角落里钻。她的手心按在胸口那个东西上面,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 第二天,终究没打猎成,雪停了,路上虽不好走,也仍得前进,否则误了进宫的时间怕上面怪罪。晓霜不知他们进宫做什么,心里兀自猜疑。 仍和耶律赦同乘一骑,一路上她小心翼翼,昨夜虽和耶律赦同床共榻,但好在不曾发生什么事,这让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又想到昨晚那个与他决斗的人,还有在雪地里捡到的那个东西…… 耶律赦应该不会有这枚飞镖,那……是昨晚想刺杀耶律赦的那个男子留下的? 那个男的,是谁呢…… 一路上因为下了雪的缘故,行程比较慢,晚间在客栈落脚时,耶律赦盯着晓霜,“你似乎有些不对劲。” “有吗?”晓霜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昨夜那个人,是和你有仇么?” “这与你有什么相干?”耶律赦神情冷漠。 晓霜不再言语。她一定有办法查到那个人是谁的……他长得那么有特点……最关键的是,他怎么会有那个东西…… 那是他们染家才有的东西啊。莫不是,江湖四处都有,只不过她不知道? 默默地吃完饭,这次因为是在客栈,客房充足,所以晓霜一个屋。这儿不比中原,物资匮乏,晚上能不用灯则不用,蜡烛和媒油都不便宜,所以一入夜,四处就黑漆漆的了,黑暗中晓霜摩擦着手中六个菱角的飞镖,心思重重。 第二十七章 在十来日后,终于到达上京。一入京城的门,便觉得这里比上京要繁华些,毕竟一国之都,人口自是比中京要来得密集,街头巷口,摆摊弄贩的人不少。见着耶律赦他们进京,都颇为恭敬地让出一条道来。 晓霜听到窃窃私语,关于耶律赦。他们在背后赞美,那钦佩之情滔滔不绝,几乎要崇拜他。晓霜抿着嘴唇,头压得很低。既然耶律赦是人人关注的目标,自然他怀里的女人少不了被别人多看。晓霜尤其不适应那样的目光。 耶律赦紧抿着嘴唇,驾马停在一个驿站门口。这个驿站是为往来将军兵而提供,耶律赦战功显赫,在这里一直有独立的房间,他先进去将染晓霜安置,“这里是我的方间,除了这儿你哪里也别去。” 晓霜看着他,“那你呢?” “进宫处理完事情就会回来。”耶律赦立即出门,话并不多留一句。 染晓霜打量着这个屋子。和在将军府时的陈设差不多,颇具耶律赦的风格,简单豪迈。床占据了最大的空间,她坐到床畔,呆呆出神。耶律赦没中把她带来京城做什么,难道就那么怕她跑了吗? 就那么恨她,非要把她困着不可? 可是他又不是真的那么狠心的人,还会给她买靴子准备披风!越来越弄不清楚耶律赦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她想上街去走走,可是耶律赦交待过她只能呆在这里,她知道她不能忤逆,大约一走出这个门,就会有人问她是谁。 她拿出怀里的那枚飞镖,他们染家管它叫“回旋”。虽然没有染家的记号,外形也很普通,但是在制材方面却有区别。外面的飞镖多用生铁或纯钢,染家的不是,它是用一半铜一半铁制成的,两个面的颜色不一样。 江南染家当时财势可称天下第一,用铜制飞镖也不足为奇。但是天下间真的还有别人制这种双面的飞镖吗。 她怀疑。 难道……那天晚上那个人是染家的人?是爹的手下? 她想想又摇头。这个可能性不大……染家的人,在那一场劫难中,应该都死得差不多了,除了他们两……哦不,现在只剩她一个人了。先有爹爹的坠崖而死,才有染家的满门抄斩。他们一路艰难地逃跑到北固镇,原以为可以苟活,却原来,娘还是在那里丧了命。 晓霜深呼吸了口气,想到劫数,眼前和脑海里,仿佛有血腥在喷薄。已经很久,她都没有敢想到这里了,来到北固镇,也似乎将它忘记。然而一枚回旋,让她禁锢在脑海深处的画面,通通调转了出来。 她的胸腔一阵紧窒,狠狠甩了甩头。想把那些画面赶出脑海似的。 皇宫之内,耶律赦朝拜辽国当朝皇帝耶律沅。耶律沅大力拍着耶律赦的肩膀说,“好样的,此次收复南边小国,又属战功一件。你说,要孤王赐你什么好?” 耶律赦淡道,“属下并无求赐之意。” 耶律沅微笑,“孤王知道。最近从大宋进来一批上好的茶叶,孤王赏你几盒顶好的毛尖,如何?” “谢大王。” 耶律沅微微一笑,此时下面一个武官忽然道,“听闻耶律将军这次进京,带来一位绝色美人要送给大王,怎么不见带进宫?” 耶律赦的眸光一凛!那个武官浑然未觉,笑得灿烂无邪。耶律沅面露讶异,笑笑问耶律赦道,“真有这样的事?难得难得。怎么不见那美人?” 耶律赦只道,“大王,此番进宫属下有事情与大王商议。” “哦。”耶律沅点头道,“走,去孤王的书室。” 耶律赦临走还不忘那武官笑嘻嘻的脸,在转身的那一刹,浓眉紧皱。从皇宫出来,钟毓立刻拦住了耶律赦,“将军,他们说的是真的?” 耶律赦瞥了他一眼,“这是我的事吧?” 钟毓认真道:“染姑娘已经够苦了,你为何还不放过她?” 耶律赦心里不是滋味,冷冷地道,“你只需管好自己的事便好。” 钟毓看着他远去,眸子里神色复杂。他不否认,那就是真的准备这么做?!回到驿馆,耶律赦先去洗澡,他立刻奔到耶律赦的屋子。 晓霜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听见敲门声,还以为是耶律赦回来了。拉开门见外站着钟毓,十分吃惊。“钟大哥……” 钟毓道:“染姑娘,快跟我走。” “怎么了?”看他一脸紧张,晓霜也禁不住紧张起来。 “别说那么多了,走了再说。路上我再和你解释。” 染晓霜心里有点慌。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要随时离开耶律赦身边的,可是触手可及的时候,她又有些犹豫了。 钟毓看穿了她似的,“你不舍得走?” 染晓霜慌忙摇头,“这怎么可能。只是现在,真的走得成吗?” “趁将军在洗澡。我们走。”钟毓将她的手一牵,硬把她从房间里拖了出来。 晓霜对钟毓还是挺信任的,跟着他跑出去,寒冷顿时袭来。钟毓一边走一边说,“听说将军要把你送给皇上,你还是快点跑吧,要是进了宫,可就插翅难飞了!” 这几句话,像晴天霹雳一样在晓霜脑海里炸开。她的嘴唇抿了抿…… 耶律赦,要把她送给皇帝? 心蓦地抽紧,呼吸有些不畅。 难道,这就是他带她来京城的目的吗? 嘴角慢慢的勾起一丝笑意。还以为他只是怕自己跑了,原来他存着这样的心思!想用她来讨好皇帝。 耶律赦,根本没有她所想的那么好,他终究还是恨她的!原来,对她好的背后,只不过是想让她安份一点,不要想着逃跑,好让他把她送进宫! 手脚的血液都被抽走,所以她四肢冰凉。 钟毓道:“所以我要赶紧送你走。” 她启口,声音幽幽:“你不怕耶律赦怪罪你吗?” “不怕。”钟毓握着她手腕的手加紧了力道。 他们正要从驿馆的墙上翻出去,身后传来一声冷冰冰的怒喝:“你们在做什么?!” 第二十八章 钟毓与染晓霜皆是心内一震! 没想到耶律赦来得这么快,看来是跑不掉了。钟毓神情平淡地面对耶律赦,“我要带她走。” 耶律赦嗤笑一声,“凭你?” 晓霜再想走,也不希望连累钟毓。“是我让他带我走的……” “染姑娘……” “真是惺惺相惜啊。”耶律赦的眸光一寒!心内窜起巨大的火焰。染晓霜就那么信任钟毓吗?这个念头让他感到愤怒。 钟毓淡定地道:“不管你说什么,今日我要带她走。” 染晓霜不希望钟毓与他闹翻。毕竟他还是耶律赦的手下。她挣回手,摇头:“算了,钟前锋。谢谢你。” 钟毓的眼里冒出火光。“你宁愿跟着他?他会把你送进皇宫!” 染晓霜低低地道,“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就死。割脉,跳楼,咬舌,总有一个方法可以让我死。”她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们,脸上带着是那样甜美的笑意。 两个男人都震惊。她在说死亡的时候,脸上怎么还能有这样的笑意!虽然是笑着的,却让人悲哀荒凉到了骨子里。 染晓霜乖巧地往回走,直到回到耶律赦的卧房。 钟毓叫住转身的耶律赦,“将军,你真的一定要那么做吗?染姑娘不够可怜吗,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她~!” 耶律赦没有回答。他大步地回到屋子里,把门关上。 染晓霜的声音细细小小,“钟前锋说的,是真的么?” 耶律赦没有回答。 晓霜的声音大了起来:“想把我送给皇帝的事,是真的么?”她腾得站起来冲向他,狠狠地捶他的胸膛,眼泪在不知不觉间滑落,“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你为何要这样……我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么,你一定要这样对我!” 耶律赦钳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攻击,声音冰冷冷的,“别在我面前撒泼,我没有多少耐心听你哭叫。” 染晓霜与他对峙着,“原来你这段时间对我好,过平静的日子,不过只是想把我送给皇帝而已。耶律赦,你真卑鄙无耻,这样的人,也配让人景仰,当什么战神!”她冷笑一声,骂道,“你连畜生都不如!” 耶律赦蓦地捏住了她的下鄂,“染晓霜,你骂够没有?!以为我不吭声你就可以随意骂和侮辱吗?我告诉你,若我将你送给皇帝,那是你的运气!可惜,你没那样的好运,我不想把你送给皇帝,我要把你留在我身边,折磨你!你想死吗?我还不让。你必须活下去,看着我美满幸福,看到你嫉妒愤恨地眼睛发红!” 染晓霜的胸口剧烈起伏,“耶律赦,你是浑蛋!” “继续骂。”耶律赦欺近她,眼神阴鸷,“骂到我想把你杀了为止。” 染晓霜红了眼眶。耶律赦怎么可以这样……哪个他才是真正的他?前一段时间的好,真的只是为了把她送给皇帝吗? 她的胸口为什么像压坠了千万斤的石子,沉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目光空洞,怔怔看着地上。 耶律赦看着她放弃挣扎,看着她无助地像个孩子,他的心莫名奇妙的窜过一丝一缕的疼。 突然间,染晓霜抬手,一把将他的佩剑抽了出来。他的直觉是她要杀他! 下意识地往后一闪,没想到她执起剑就往自己的脖子抹!耶律赦见上前不及,立时摸出身上一枚铜钱弹向染晓霜的手腕。 晓霜的手一阵酸麻,连拿剑都拿不稳,任其“当”得一声,掉落在地。她软软地跪在地上。灵魂似乎都被抽走了。 耶律赦不是没有震惊的。她真的想死吗? 他一字一句地道:“告诉你,别想死。就算要死,也别死在我的屋子里,明白了,嗯?!” 染晓霜凄凄地看他一眼,笑了:“你放心,就算我死了,做鬼也不会缠着你。我爹欠你,我把命还你,两不相欠的。” 耶律赦的胸口似乎斥着满满的失落,叫他慌的难受!他咒骂了一声,“给我起来!连拿剑的力气都没有,有什么资格找死?” “我说过了,要死的方法有很多种。”她盯着他,“你想送我进宫,我就立刻死。” 耶律赦没有答言。 究竟是谁说他要把她送给皇帝的?那个该死的家伙! 这里空房子多的是,但是耶律赦偏把染晓霜硬留在他的屋子里,“并不是没有同床共榻过,还装什么羞涩?” 染晓霜这一刻真的很想杀了耶律赦。他怎么能这么可恶! 他躺到床上,她却只呆坐在一旁。 “睡觉!”他吼。 “你要睡自己不会睡么,叫什么。”染晓霜冷漠地看也不看他一眼。 耶律赦忽然从床上跳起来,硬把她扛起来扔到床上,“你、睡、觉!”他咆哮。 染晓霜一声不吭地面对着墙壁,紧咬着嘴唇。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这样痛苦,一波波袭来,快要把她淹没。耶律赦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呢……为什么…… 亏她,一颗心还对这样的人萌动,她真是疯了! 耶律赦看着她紧绷的背,蓦地扳平她,“染晓霜,我警告你,若是寻死没死成,我会让你更痛苦十倍!” “你为什么连死的权利都不让给我,”她看着他,黑暗里,眸子里水光润润的,蓦然叫耶律赦的五脏六腑都揪紧。“为什么?” 他残酷一笑,“因为你爹欠了我,你的命也是我的。” 染晓霜不再言语,她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这一夜,两个人都不眠。各怀心事,隔着一整条棉被的距离,心却在世界的两端。 耶律赦习惯早起,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染晓霜还在憨睡。不知昨夜她几时睡着,此时沉浸在梦乡中,白皙的脸上有两抹红晕,被子给她带去足够的温暖。就算只是闭着眼睛,她依旧倾国倾城,皮肤这样细腻,像白瓷一样,温润光泽。她的睫毛安静地躺着,浓密的,卷翘地。鼻子小而笔挺,嘴唇此时有点微微张开,嘴唇略显苍白,没什么血色,但是色泽仍然很诱人。 耶律赦身上隧然窜起了股儿火苗。他紧盯着她的脸。枕边散放着她的头发,柔软乌黑,散发着幽幽清香。乌发映衬着肌肤,更显她的雪白。他的视线停在她的嘴唇,浓眉微皱。又往下游移,她细腻的颈项,皮肤那样白,仿佛可以看到里面血液在流动。视线往下,被被子挡住了。她身子太纤瘦,以至于曲线起伏很不明显。 耶律赦咒骂了一声,翻身起床,深深吸了口气。他现在,大概需要出去吹风冷静一下! 第二十九章 染晓霜懒散地跟在耶律赦后面。他说要带她出来逛逛,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便拖着出来了。 上京的天气真冷,风呼呼地刮,她觉得脸很痛,仿佛被风割裂。手脚都冰冰凉,南方来的姑娘在这里过冬,真是难挨。呼出来的气都是白烟,感觉水一着地,就会结冰。 耶律赦走在她前面。 晓霜看着他,那样高大挺拔的身形。修长的腿走路流星大步,他走在她前面,不消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群。 晓霜慢慢地踱着,脸上眼里,都是无比空洞的表情。心闷闷的,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总之而言呼吸不畅快,吃饭不香甜,心情糟糕至极。 忽然之间,有人以奇异的速度靠近她,继而用手捂着她的鼻子和嘴。晓霜登时惊恐!是谁? 那双手黝黑,几乎蒙得她快要窒息。他将她拖着进了一个巷子,他用后脚跟踢了一脚朱红色的小门,门便开了。一进到屋子,他才松开手。 染晓霜大口大口地呼吸,刚刚她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掉了!能呼吸的一瞬间她就回头来看着把她拖进这个地方的人! 屋子有点暗,但是足够看清楚他的样子。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瞳孔里有慌张害怕。 那个男人,在她面前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在染晓霜准备呼救的时候,男人忽然凉嗖嗖道,“不用浪费喉咙,这是我的地方,不会有人救你。” 晓霜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快要失去规律。“你是谁……” “这句话换我问。”他的黑瞳冷凛地盯着她,“你是谁?” “我为何要告诉你。” “那我又为何要告诉你我是谁?”他冷笑一声,继续喝茶,“你是染成业的女儿,是不是?” 染晓霜急忙摇头。难道又是爹的另一个仇人? “我知道你是。”他笃定地说。“你叫染晓霜。我听见有人这么叫过你。” 染晓霜硬着头皮说,“天下间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以姓名来认人,似乎太牵强了些。” 他直视她的眼眸,“姓染的人难道很多吗?本就稀少的姓氏,叫染晓霜,又长得如此绝色的人,不是染成业的女儿是谁。早就听闻染家的女儿长得天下无双,原来果真不假!” 染晓霜抿着嘴不理会他。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充耳不闻。直到他拿出一封信。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这个笔迹,你应当不会不认得吧?” 染晓霜的瞳孔,蓦然放大。 耶律赦的脚步,蓦然停了下来。 虽然人潮汹涌,他却仍然感觉那轻盈的跟随。她的脚步声,不见了。 回过头来,几边攒动的都是别人,哪里还有染晓霜的身影? 该死。他低咒了一声,她又逃跑了吧? 昨天的事情,应该更让她坚定要要逃跑的心。他立刻迈步往回走,胸口紧绷绷的荡漾着慌张。 慌张? 他的眉头皱紧了一些。鹰眸在四处扫荡。忽然见看到她从一个巷子里踉跄了一下,扶着墙出来。 一颗心,莫名奇妙的就松了。 他沉着脸走过去,“你上哪儿了?” 染晓霜不好意思道,“我想去……如……如厕,所以就去了一下。” 耶律赦紧皱的眉才松开了些许。这次他不再走在她前面,而是与她并肩而行。两人什么语言也没有,耶律赦时不时看她一眼,见她眉间微蹙,眼神忧郁,问道,“在想什么?” 染晓霜淡淡的,“没有。” 耶律赦瞥她一眼,两人默默地在街上走着。走到肚子饿,耶律赦随便找了家馆子进去,“吃饭。” 点了手抓肉,以及数种肉食,耶律赦见她看着碗不动,便道,“怎么,想绝食?” 染晓霜道,“成天大鱼大肉,你不觉得腻吗?” 他冷笑一声,“有的吃就好,还要要求那么多。难道你还是染家大小姐?” 染晓霜只好扯过来一个羊腿吃。他们这儿的菜不精致,一点儿也没有大宋的菜好吃。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当年染家鼎盛的时候,那吃穿用度,大约公主都比不上她。她慢慢地嚼着没什么滋味的羊腿,时不时看一眼耶律赦。 她有些怔忡。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吗……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她必须……正在胡思乱想,耶律赦的声音又打断了她,“快点吃,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她立刻警觉起来,“你要带我进宫?” 耶律赦的脸色阴霾,“我昨天说的不够清楚吗?要进宫,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虽然他说得恶狠狠的,但是好歹让她放了心。只要不是把她送进宫就好。如果进宫,她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也许那样等她的,就只有死这一条路了。在年幼的时候,曾经父亲也动过念头想送她进大宋的皇宫,让她当个妃嫔,若是得宠,则好庇佑他们染家。 小时不懂,然而长大却知道皇宫是个充满阴险,狡诈,争斗的地方。而且让她与几十甚至几百个女人争一个丈夫,她不愿意。 这一整天耶律赦都带着她在外面闲晃,似乎是想让她欣赏上京的景致,好歹也是来过辽都的了,若是一直闷在驿馆里,还不如不要来。 他们仍旧睡一个房间。 染晓霜自动地睡到角落里,和他保持着距离,一颗心七上八下,手心里紧紧拽着“回旋”。 只要耶律赦睡着,用回旋切入他的喉咙,他就会立时毙命。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紧张地甚至连胸口都隐约疼痛……如果他真的死了,她会高兴吗?没有人再禁锢着她,她可以逃跑——如果能逃得出去的话,不会有人再一直纠缠着她。而且,为了那个交易,她也必须这么做…… 耶律赦的呼吸平稳,他睡了吗? 染晓霜小心翼翼地回转过身,面对着他。他平躺着睡,似乎酷爱这个姿势,全身放松,手脚都张得大大的,像在怀抱天地。晓霜气息急促。他的鼻看起来那么挺,柔和的月光可以让她在黑暗中看清楚他的模样。线条很硬朗,但是睡着之后仍然眉头紧皱。 做为将军,他应该压力是很大的吧?尤其被人赋于了“战神”这样的称号,在作战的时候,她不信他没有一点心理影响。若是败,他必定觉得颜面无光,无颜见父老乡亲。 但是,她不能让他有下一次作战的时候……今晚,她的双手要染上鲜血。 第三十章 “回旋”在黑夜里放出一束金属的冷光。 染晓霜的手有些颤抖,鸡都不曾杀过一只的她,现在要杀一个人……她难过地咽了咽口水,拿起回旋,小心翼翼地看着耶律赦的反应。 她要快狠准,一招就让他毙命! 闭起眼睛,她手起,狠狠地朝着他的喉咙切了下去!然而只到半空中,她的手臂就被钳住了,她猛得睁开眼睛,触到的是耶律赦阴冷的目光! 她的心一颤!他不是睡着了么……怎么她还未下手,他就已经察觉!耶律赦加重了手的力道,一阵被紧揪的疼痛从手臂传来,手中的东西再也握不紧,在丢下的瞬间被耶律赦用另一只手弹到地上,发出“当”的一声响。 耶律赦的眼神像要在她身上灼出数个窟窿!他猛得摔开她的手,“染晓霜,你好大的胆子!” 染晓霜冷冷一笑,没有答言。耶律赦忽然腾地坐起来,用手捏住了她的喉咙:“为什么想杀我?嗯?” 疼痛和窒息感袭来,晓霜恶狠狠地瞪他,“没有杀你的理由吗?你对我那样粗暴恶劣,难道我不应该恨你,不应该杀了你?!” 耶律赦的眸子里喷出火苗:“那是你欠我的!你们染家欠我的!只是那样一点小小的折磨就受不了吗?告诉你,染晓霜,你会为你今晚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染晓霜面无惧色,“那你杀了我!” “我当然不会杀了你。”耶律赦像只腾飞的豹子,猛得将她压到身下,“记住,染晓霜,这是你自找的!” 他乍然低下头,含住了她的嘴唇。把她的尖叫压没在嘴里,只剩她呜呜的叫声。她挣扎,把她的双手压过头顶,嘴唇肆意啃着她柔软的唇腔,火热需索。他恶狠狠地吻着,想要发泄他一腔的愤怒!染晓霜,她竟然想杀他! 这个认知让他愤怒地几乎全身都在燃烧。 晓霜激烈挣扎,她害怕了,在他身下扭动着身躯,表情痛苦。他的吻霸道狂烈,烧灼着她的肌肤,她觉得自己有些无力,头昏脑涨,身体也有些异样的潮热。她的挣扎在他而言只是更加激进他的亢奋,隔着厚厚的衣服她也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像烙铁一样坚硬火热,她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而他仍然那样霸道蛮横!他的唇舌探索在她的嘴里,勾引着她,强迫着把她的舌引向他的嘴唇。她挣扎抗拒,换来的是她舌尖的疼痛。 终于还是被他拉向了他的唇腔。她的心扑通扑通,身体的绵软让她没有力气挣扎,她觉得自己快要化掉了! 她为这种感觉感到羞耻。 耶律赦的吻像永不停止,在她觉得所有的空气都变得稀薄,她快要没有办法呼吸的时候,终于松开了。黑暗中他的眼眸闪烁生辉,她张嘴就要叫,他又覆上来,吻得格外缠绵。他的唇舌与她纠缠在一起,一双手在她身上游移。忽的,晓霜闷叫一声,整个身体翻翻,已经置身于他的身上。 她瞪着他,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耶律赦看她的眼神除了怒火,还充满情欲。他大掌一个撕扯,她便露出一半香肩。他一边吻着她,一边感觉她的挣扎和在他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声的尖叫。 晓霜心内有恐慌,眼神里透露出恐惧。她知道今晚没有得手,反而把耶律赦惹毛了!前几次他会好心放过她,但是今晚她知道,他绝对不会! 皮肤裸露在外面,顿时被寒冷的空气袭击,皮肤上起了点点鸡皮疙瘩。然而在只剩一件贴身肚兜时,他又将她翻了翻,她重又回到了他身子底下。他的呼吸有点粗重,喘着气,全身上下似在发烧。她讶然发现,他的衣服不知在几时也已经褪去,两个就这样隔着一件薄薄的肚兜,他覆在她身上,沉重地像座巨大的山,她被压得喘不过气,却又没有力气可以推开。 他身上的火热烫得她全身也暖融融的,大掌开始在她柔软的身上探索,她颤抖地尖叫,他却仍然没有离开她的嘴唇。蓦地,他离开了,他轻吻她的脖子,有一道暖流酥麻流遍晓霜全身,她甚至发出了一声怪怪的叫声。 她张着嘴,声音却奇小无比:“耶律赦,不要……啊!”他的嘴唇突然覆上她柔软的胸,隔着肚兜轻轻地含舔着蓓蕾。 她紧咬着嘴唇,难以抑制地想把他从身上挪走,可是为什么越来越没有力气。她觉得羞耻,因为他这样……似乎并不难过,反而有难以言喻的舒服感。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回神过来的时候有坚硬的东西抵住她敏感的地方,蓄势待发。她不懂,但是直觉让她紧张。耶律赦像只蛰伏的豹子,不肯去碰触,但仍然能感觉得到,他的皮肤光滑而弹性,结实劲瘦。他粗糙的大掌在她浑圆的胸部慢慢揉捻,一只手却摸向了她美丽的隐匿之地。 “啊……”她下意识地夹紧了腿。 他硬分开,手在那儿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晓霜羞愧地想死掉,然而他下一秒说的话更让她苦涩难当:“真是不经挑拨,看来你也并非不想和我鱼水之欢!” 染晓霜面红耳赤地乱叫:“鬼才想和你那个!耶律赦,你放开我!”她尖叫扭动,他却只是慢慢弓起了背,抬起了腰,双手钳着她的腰,在她还在乱吼乱叫的时候,准确无误地撞进了她温暖湿润的甬道。 染晓霜痛得呼叫,“好痛……”撕裂的痛感袭击了她,腿间那个始作俑者却还在继续深入。她痛得眼泪直坠,“放开我,放开我。” 耶律赦冷笑,“不是这里都渴望着我进来了吗,何必装?”狠狠一个推进,硬是挤进了她窄小的身子。 她又叫了一声,她的紧窒甚至也弄痛了他。他皱着眉头,用嘴堵住她的唇,等到她稍微平静一点,他才开始移动身子,在柔软温暖的身体深处游移。火热的敏感灼烫着他,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在她身体驰骋起来…… 染晓霜眼神迷离,有点不敢相信。她大口喘着气,还在回味刚刚那冲昏头脑的感觉。那是什么?她不知道,从来未曾体会过。 耶律赦从她身上翻下,“销魂,嗯?” 染晓霜紧紧咬着嘴唇。她觉得羞耻!耶律赦在她耳边轻吹了口气,满意地看到她的战栗,“别妄图想死,我还没有玩够……”他邪肆地在她耳旁说,“你的滋味,真的很美好呢。” 晓霜颤抖了下。胸口一阵阵紧窒。她觉得自己太没用,一点事情做不成,反而还成了他的猎物! 不过,她不可以放弃,这是她和古毅风的约定! 第三十一章 腿间的酸疼让染晓霜清晰无比想起昨夜的事情。很奇异的,在心里恨不起耶律赦。她怔忡地咬着手指,若不是心里对他有一点情感和负疚感存在,只怕现在早闹着去死了。她断然不会让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占去了身子的。 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和他,这是孽债! “想什么?”近在耳畔的声音蓦然响起。 耶律赦醒了。她看也不看他,只是望着天花板。 耶律赦的胸口因她的眼神而感到一丝堵塞。他翻开被子,被子下面的她还赤裸,冷风袭来,她止不住缩了缩。床上有痕迹,那是昨晚他们翻云覆雨的证据。衣服被他撕扯扔在了地上,他捡起了给她,“穿好。” 染晓霜冷淡地道,“你出去。” 他的心口一窒,“凭什么我出去?这是我的房间。” 染晓霜叫道,“你不出去我如何穿衣服。”、 耶律赦冷笑一声,“昨晚你哪里我没看过没摸过?” 脸上刹时飞红。染晓霜抄起枕头就往他丢,耶律赦轻松接过,眼神一黯,“别一再挑战我的耐心!” 晓霜蓦地坐起来。用手紧抓着被子,遮住该遮的地方。天气很冷,裸露的皮肤很快就起了疙瘩,她急忙穿衣服。不穿衣服惹怒他的后果也许只会让自己再吃一次亏。 耶律赦看着她雪白的胴体,黑眸眯了眯。虽然单薄,但是她的身体该死的迷人。肤白胜雪,尤其在一头乌发的缠绕下,更显得让人干舌燥。 待她穿备齐整,他口气冰冷地问她,“为什么想杀我?” “我愤恨你。” “在将军府的时候,你也有很多机会可以杀。” 染晓霜冷笑一声,“在你的地盘怎么杀?杀了又逃不掉。” “别忘了,这里同样是我的地盘。你若真的得手,连上京的城门都出不去!” 晓霜的身一颤。他身居大辽的要职,就算杀了他想逃出去也没有那么容易,她知道。她狠狠地瞪着他,“要不然你就杀了我,否则总有一天我会取你的命。” 耶律赦的眸子闪过危险。“你爹欠了我爹娘两条命,你却想要我的命。你们染家的人,果然无情无义!” 晓霜咬着嘴唇,“他们归他们,我归我。你若不是待我那样狠戾,我为何要杀你。” 耶律赦的胸口紧了起来,“你是怪我想把你送进宫去?” 一抹伤痛悄悄爬上了她的心。“原来你真的想把我送进宫。”这句话终于从他嘴里说出来了。 耶律赦语噎了一下,不过他并没有回答。他从来也没有动过念头想把她送给皇帝! 染晓霜笑了笑,笑容凄楚哀伤。“不过我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你也没法儿再送我进宫了。” 耶律赦冷淡地说,“你只能禁锢在我身边。” 她又笑,笑得千娇百媚,“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耶律赦一怔,继而冷漠地道,“就凭你?一只鸡也杀不成,何况是我!” 染晓霜大声地笑了起来,笑得耶律赦火冒三丈,他揪住她的手腕,狠狠地捏,她也不喊痛,脸上还是那样迷死人的笑。“那你就等着好了。” 耶律赦……对不起,对我而言,你必须要死。 在京城停留的这几天,耶律赦要么不在,要么总是由一个小丫鬟看住染晓霜。一是怕她跑了,二来也怕她自尽。 晓霜像困在一只笼子里,丝毫没有自由。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她身上所有尖锐的东西都被耶律赦没收,包括“回旋”。 要杀耶律赦,谈何容易? 古毅风来找她,却看高了她的能耐。假如让耶律赦知道她想杀他的其中缘由,肯定又有一番新的杀戮。 她抱了抱头,实在很害怕一直过在血腥里。她不想杀人,也不想伤害耶律赦。毕竟他们染家曾亏欠了他,如果他的命再了结在她手上,那他们生生世世定会有解不开的渊缘的。可是她只能这么做,也只能在耶律赦面前发狠。她只能用这样伪装的气势来给自己定神和鼓励。 为什么一定要她陷入这样的困境呢,她真恨,她的生活还没有够富有戏剧性么?从锦衣玉食变成三餐不济,抄家,父母相继离开…… 如今,还要受制于古毅风,去做她不想做的事!S 这日午后,她在驿馆的一个小院子里散步。在方形石门处遇见钟毓。钟毓的笑显得有些苦涩,“对不起,没办法带你离开。” 染晓霜摇摇头,“这事不怪你,我不想你为了我和耶律赦闹翻。不值得。”她躲避着钟毓灼灼目光,低垂下螓首。她又抬起头,淡淡地笑了笑,“不说这个,你们要在这里呆到几时?” “过三四日就回中京了。”钟毓说,“你还要继续回将军府吗?” “不然怎么办呢?”她有丝怔忡。耶律赦为人警觉,武艺高强,她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纵然在床弟之间,她也不能伤他分毫,反而是她一被他夹制于床间,就浑身绵软无力提不起劲,就算想要下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从。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明明应该是很好的下手机会……她甚至偷偷怀疑,是不是耶律赦对她下了什么药。 钟毓道:“要不我再和将军说说。” 染晓霜摆了摆手,“不用了,多谢钟大哥。这样只能激怒耶律赦,也许等哪一天他大发慈悲,会放了我的。” 她知道,十有八九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虽然他说半年内,只要乖乖呆在将军府他就会放她走,可是那是在以前。 在有了肌肤之亲之后,他真的还会放手吗? 她的心忽然隐隐抽疼。如果有一天他在一种极虚弱的情况下,她真的能对他下手吗? 为这个想法,她胸口郁闷地发堵。钟毓发现她的异样,“怎么了?” 她干笑两声,“没什么。钟大哥,你一直都跟在耶律赦身边吗?” “十四岁从军开始就跟他。算起来也有七年了。”钟毓微微一笑。 晓霜看着他,钟毓长得很白净,不像大辽的男子,倒像宋朝人。体格虽然颀长,但不似耶律赦那般雄壮伟岸,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文官,而非武将。他见晓霜打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什么不妥之处?” “我只是觉得钟大哥像文人。”她说出心中所想,“若不是一身戎装,还真难叫人相信。十四岁就开始跟着耶律赦,那时他做什么?” “他是一组小队的队长。”钟毓的神情看起来似是怀旧,“将军也不容易,年幼就身世坎坷。在沙战上驰骋纵横,才有了今日的成就。而且,他未曾娶亲。” 染晓霜疑惑地看着他,“钟大哥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钟毓微红了脸,正要说话,外头忽然慌慌张张跑来一个穿士兵衣服的人,对钟毓恭敬道,“前锋大人,将军大人派小人回来通报,在壑林府绊住了,一时半会儿只怕回不来。若是子时未见回去,派兵前去支援。” 钟毓的眉一蹙,点头镇重道:“知道了。你不必再回壑林府,下去休息吧。” 转过头来,对上染晓霜一双探究的眼睛。“耶律赦在壑林府拌住了是什么意思?” 钟毓只道:“没什么,染姑娘不必太担心——”他忽然顿了顿,“你是在关心将军的安危吧?” 第三十二章 染晓霜没有回答,钟毓却自顾自道,“你虽然总想着逃跑,终究没有真正恨将军。” 晓霜不明白他为何说这话,接着他便道:“你不必太担心,他没什么危险,什么场面将军都经历过,这一点小事,他还不放在眼里。” 晓霜于是噤声了,在不该开口的时候保持沉默是最理性的事情。只是心里忍不住猜想,耶律赦怎么了呢?还说子时若未回来,就要派兵去救援。莫非和那里的人起了冲突,壑林府的人要置他于死地?这壑林府又是个什么地方? 她回到屋子里,时刻都在听着外头的动静,可是子时将近,耶律赦也仍然没有回来。难道真的出事了吗? 染晓霜感到一阵紧张,如果真的出问题呢?她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紧张他,还是紧张他若是死了,她不能亲手杀掉他。她深深呼吸,越来越坐不住,便推门出去。 天很冷,刺骨的风钻进皮肤,让她打了个寒颤。外头黑漆漆的,她虽在这里呆了些时日,因为常在屋子里,对驿馆的地形并不熟悉。四处静悄悄地,她顺着印象往前走,穿过一扇圆形门,这里是花园,过了这儿,再另出两道小门,便能出去了。 怎么一个人也没有?耶律赦真的和那个壑林府的人打起来了么?她正想出去,忽然间一个黑影落在了她的后方,晓霜警觉地往前跑了一步才回头来看。 黑衣,身形无比高大,头发散放,无比张狂的模样。脸上一道极其恐怖的疤痕,她的胸口顿时紧了起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古毅风把一柄匕首和一个药瓶子给她,“拿着。三日之内要是不杀了耶律赦,你也别想见他最后一面了。” 染晓霜连忙说道:“你不要乱来,我会……我会守时的!” 古毅风冷笑了一声,“但愿是这样!三日之后若是成了,来玉峰山找我。” “若我杀了他,而逃不出去,希望你也能守诺言放了他。” 古毅风笑了两声,忽然跃起身子,几下起伏就跃出了晓霜的视线。她低头看了看匕首和那个药瓶子。这药瓶子里面装的是什么……是毒药吗? 应该是的。 她赶紧将东西揣到怀里,加快了出去的步伐。她要去壑林府看一看……虽然她并不知道壑林府在哪里。 一出门,便看到钟毓和一组士兵浩浩荡荡,正欲出发。晓霜忙闪身躲起来,心里想着,他们快马离去,她哪里能追得上?得想个什么办法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出发才好。 钟毓和她最熟,可是他一定不肯带她去壑林府的。怎么办……? 钟毓的声音自外面传来:“走!” 晓霜急了,他们要是走了,她要怎么去壑林府啊!等她犹豫着出来的时候,钟毓已经领了人跑了,晓霜急忙到马棚,那管理马肆的士兵正要关棚,她忙说:“大哥,麻烦你把马给我一匹,将军叫我也去壑林府,我一时起得迟了,赶不上钟将军他们。” 那士兵回头看是染晓霜,也没多疑,牵了匹马给她。虽说不是将军夫人,但是她成天都在将军的屋子里,驿馆上下人人都知道这件事。士兵温和地说,“姑娘,这里去壑林府路黑着哪,你要赶紧地赶上钟将军他们了。” “可是我不知道要往哪里赶,他们没给我地图啊。”她有些为难地说。 “这容易,你就往前直走,走到尽头左拐,从这条路走到第三个分叉路口右转,一直走到底,便是壑林府了。” 染晓霜点了点头,又怕那士兵起疑,会将她的马给收回去,便道过谢,牵了马出来。那马无比高大,比他们江南的马都要高壮许多,以往骑马时总是耶律赦与她一起,此番要一个人骑马,有些心怵。 那士兵就在后头盯着,她又不能露了马脚,只好踩住足蹬就要往上奔。哪知那马儿跑了两步,晓霜没上马,差点跌倒。那士兵道:“姑娘不会骑马?” “会骑,只是以往一直和将军一起骑,许久不曾儿自骑马,有些生疏了。”她硬着头皮,又踩上足蹬,翻身上马,这次倒是顺利了,只是坐得这么高,未免担心。紧紧地抓着绳子,学着耶律赦的样子,稍稍伏下身子,轻轻地夹了一下腿,道:“驾。” 那马儿半日迈动双腿开始奔跑。晓霜的心悬在半空中,在马儿跑了一小会儿之后,方才觉得逐渐适应。她大力地甩鞭子让马儿往前赶去。 夜里的上京,仿佛变成了沉睡之城。没有一盏灯亮着,所有的铺面都关了,只有顶上一轮弯月照耀着大地。 天本来就冷,这样疾驰,更让晓霜觉得风如同刀一样,割裂肌肤。她的脑海牢牢记得那士兵指的路,左拐右拐,终于在前面一个路口,看到了前面有人在骑马,身上穿着戎装。他看起来有些戒备地时不时回头看染晓霜,最后干脆停了下来。 晓霜从他身边擦过的时候,他叫了一句:“染姑娘?” 染晓霜没应,他便策马追了过来,边呼唤道:“染姑娘,这么迟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晓霜抿了抿唇,“听说将军出了点意外,心里放不下,赶来看看。” 那个男子是耶律赦的手下之一,叫什么名字晓霜并不知道,他很沉默,很少说话。此时一双黑眸似有怀疑,看了她一会儿方点头道,“那么随我来吧。” 他率先策了马,晓霜便跟在他后面。再往前不远,便到了壑林府。一伙人盘旋在外头,钟毓率先下马,去叩壑林府大门。晓霜接近的时候,那大门刚好开了,管家模样的男人走出来,看到钟毓带了许多人马来,面色不善,“壮士这么晚来我们府有什么贵干?” 钟毓道,“我们将军可在府上?” “将军?”管家面不改色,“哪位将军。” “耶律赦。” “哦,”管家仍道,“耶律将军并不在我们府上,壮士怎么会跑我们这儿来寻?” 钟毓冷着脸道,“我知道他在这里,管家还是不要让我为难。若是冲进去寻人,你们脸上也不好看。” 管家脸上有怒容。“可是将军真的不在我们府上,不久以前他就已经走了。” “那么请褚将军出来见面。” “这……” 钟毓面色一凛,“要我们强闯进去么?” 管家退了两步,才道:“请稍等,我进去和家主商量一下,再出来回复。” 染晓霜隔得远,听他们说话并不真切,而且也不明白耶律赦一向不容易受人欺负,怎么会被困在壑林府?是故意的吗? 好半晌才有一个人出来,哈哈哈地拍钟毓肩膀,“钟前锋别来无恙?” 钟毓很生疏地抱拳,“褚将军。听闻耶律将军在府上做客,时下天色已晚,我等前来接将军回驿馆。” 褚鹤一张圆圆的脸上笑意深深,“我与耶律将军许久不曾把酒谈欢,两人都喝高了,耶律将军现在客房睡着呢,”他看了一眼钟毓带来的人马,“钟前锋也忒小题大作了……” 钟毓面不改色,“我们将军因有事,明日一早需要去处理,所以今日来赴约之前就已经交待钟毓,子时若他还未回去,就来接他。给褚将军造成不便,真是不好意思。现在,是否可以请将军或是管家带路?” 褚鹤的脸上闪过几许戾气,不过很快便道,“好,管家,带钟前锋去找耶律将军。只是他现在喝高醉着呢,你们当真的要在这大半夜把他带回家去?我与耶律将军感情一向稳扎,他就是在这儿睡一夜也不无妨,明日当真有事,我命下人早点将他叫醒不就完了?” 钟毓只道,“谢将军好意。既然来了,还是带回去吧。” 褚鹤只好让开身子。 钟毓带了几名手下,又朝身后几个人使了眼色,便进了壑林府。 染晓霜只能和那些士兵们,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视野。 第三十三章 看这个样子,耶律赦在壑林府里不可能喝醉酒那么简单。染晓霜的心顿时提了起来,难道……那个圆脸的男子已经将耶律赦给杀了么? 心咚得一声跳,慌张失落顿时涌上心头,她害怕他死掉,不由心里酸溜溜的。一想到她自己也想亲手取他的命,又觉得荒唐和可笑。 古毅风只给她三天时间,如果不杀掉耶律赦回去复命的话,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咬了咬嘴唇。 钟毓进了壑林府,管家打了灯笼走在前面,七拐八弯,终于到达一处院落,这里黑漆漆安安静静,钟毓心里窜过不好的预感,莫非将军真的…… 他的眼神一凛,又想,不可能的,将军若是倒在褚鹤的手里,这些年他就白混了。心里一边安慰,一边又猜不准情况。可褚鹤这老东西老奸巨滑,实在不能不防…… 钟毓问管家,“耶律将军呢?” “就在屋子里,可不是喝高了么。”管家一边说一边往一个门上敲了敲,继而推门进去。 钟毓看着他,“里面还有别人?” “不曾有啊。” “那你敲门做什么?” “耶律将军在里头,若是此时已然醒了,我这样贸然进去,岂不失礼?”管家笑了笑,方才进去。 灯光幽暗,钟毓看到耶律赦趴在桌子上,顿时冲上前,“将军!” 耶律赦没有反应,钟毓忙上前将他翻过来,衣前襟染了红红鲜血,钟毓一惊,连忙伸手按住耶律赦脖颈动脉,确定还在跳动,一颗心方才放下。他的眸光锐利地盯着管家:“耶律将军只是喝醉酒,嗯?” 那管家在此时也看清楚了耶律赦那染血的前襟,一时慌了神,“这,这……” 钟毓叫道:“左副将,叫兄弟们进来!” 那左副将用手在唇间吹了声口哨,响亮清澈,顿时在壑林府上空飘扬。 晓霜亦听到了那啸声,她并不知道这是他们的暗号,只是见大伙儿下了马往壑林府里冲,她也跟着进去。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一时之间有不少人冲出来与耶律赦的手下撕打在一起,晓霜心惊胆颤,生怕央及池鱼。她贴着墙慢慢地顺着人潮跑,过了好几道巷子才看到钟毓。 他正在和一个黑衣男子打架,眼角余光瞥见染晓霜,大赅她怎么会在这里。他看了眼屋子里面,示意她去照料耶律赦,接着又专心招架敌人的攻击。 晓霜快速奔进屋子。 屋里只有一盏灯,相当昏暗,她可以看到耶律赦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心时猛得紧缩,耶律赦……她看到了地上的血,看到了他衣服上的血!顿时整个人紧张起来,双手颤抖,他,他已经死了吗…… 伸出颤抖的手探了探鼻息,有温润的气息,虽然显得虚浅。 他没有死…… 染晓霜的心在做着剧烈挣扎。这对她来讲是个绝好的机会,耶律赦此时昏迷着,而且还受了重伤,如果他此时补一刀,没有人知道是她杀了他,他们会把罪名加诸到褚鹤身上。 她的心咚咚咚直跳,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沸腾起来了,可是她慌乱紧张地可以,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耶律赦…… 她不恨他,其实不想杀他的。可是……可是有个人在等着她用耶律赦的性命去交换啊! 她紧张地咬着嘴唇,发现连嘴唇都在颤抖。耶律赦,对不起……欠你的,下辈子再还你…… 她狠了狠心,还是从暗袋里抽出了匕首,握着它的手绵软无力,眼眶热热的,有一滴暖暖的东西滑下了脸颊。 染晓霜不禁惊异。她哭什么…… 外面的打斗声渐弱,如果再不动手,她就来不及了!她猛得举起了匕首,轻声说;“对不起。”立刻就要往耶律赦的背部扎去。左背,正对着心脏,如果她插得够深,耶律赦会立刻毙命。 她用尽了生平力气往下刺,在匕首快要碰到耶律赦的时候,他的身体突然移动了,以神奇的速度往一旁移去,可是他还是趴在桌子上,一副昏迷了的样子。 晓霜被他唬得不轻,但还是卯足了劲,再一次往他背上刺。这一次,她才刚下手,耶律赦已经一个跃起,一只手紧紧地箍住了她拿匕首的手腕,眼睛血红,几乎要喷出怒火!“染晓霜!”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她要杀他!可恶的女人!他还没杀她,她倒起心想杀起他来了,实在可恨! 染晓霜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逆流,手脚绵软无力,那是做了亏心事被人发现的心虚。疼痛从手腕袭来,他仿佛要把自己捏碎。可是她硬是咬着牙不出声,她没有资格再喊痛,没资格让他放手。她知道,耶律赦不会放过她! 耶律赦狠狠将她一甩,她重心不稳,便跌在地上。他冷冷地看着她,“你哪里来的匕首?” 染晓霜没有言语。倒是外面的人,听到里面的动静,跑了进来。尤其是钟毓,看着耶律赦已经起来,而晓霜跌在地上,两个人神情都很古怪,便道:“将军?你要不要紧?伤口还在流血。” 耶律赦挥手,“不要紧。把褚鹤那老东西叫来。”他的眼神狠狠地剜了染晓霜一眼,似要将她碎尸万段。 染晓霜自己爬了起来,看他胸前的血仍然汩汩冒出,那血迹无比刺眼,“你……” 耶律赦的脸色好似万年冰川,再难融化。他迈步,没事人似的走了出去,外面的混战顿时歇止。有人叫道:“耶律将军不是好好地没死么?你们瞎打什么?” 褚鹤急急赶来,看到耶律赦身上的血迹,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耶律兄,要不要紧?我即刻要大夫来给你看看。” 耶律赦冷笑一声,“不必看了,你扎的有多深,难道自己不知道?” 褚鹤眼神闪烁,“耶律兄,这话是怎么说……” 耶律赦冷冷瞥他一眼,“今日之事,耶律赦一定会禀报皇上,褚将军大可放心。弟兄们,走!” 褚鹤忙拦道,“耶律兄,这里面有误会,你听我说……” 耶律赦眸光似冰,寸寸把褚鹤冰冻。“你在酒水里下了‘十滴散’。让我饮一杯酒如有百杯,想让我醉倒图杀了我,不是么?”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褚鹤擦汗道,“你现在身上有伤,不如叫大夫先来瞧瞧。” “不必。”耶律赦道,“褚将军意图杀害耶律赦,岂图抓到军权再谋反,这事情,不假罢?” 褚鹤额上的汗越发多了,“不不不,这中间误会太深,耶律兄要是这样说,褚某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当然应该死无葬身之地。”耶律赦蓦然出手,褚鹤急忙闪避,耶律赦也并不追击,和钟毓道,“带兄弟们走,明日一早进宫面圣。” 褚鹤的眼里露出狠戾,刚刚那一招竟然没有让他毙命?明明已经往要害刺了不是么! 耶律赦若进宫,皇上不一定会听他的一面之辞。但是,若是听信了呢? 他在动手和退让之间挣扎。 耶律赦大步走了出去,那一刀仿佛不曾刺进他胸口似的! 第三十四章 染晓霜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明耶律赦受伤了,他怎么走起路来还这么飒飒有风?难道那受伤是假的吗?似乎他的酒里被下了药,所以才昏迷,所以才会挨了一刀。 可是他明知道酒里被下了药,还是喝了下去,甘愿挨那一刀? 她糊涂了。 她赶紧跟在他身后,一伙人全都涌出壑林府,褚鹤追在后面,直说这是个误会。心里暗暗恼恨。 怪只怪第一刀才下去,管家就来喊人了。如果当时再补一刀,也不至于弄成这样。想到未来的命运,顿时冷汗涔涔,眼睁睁看耶律赦走又不甘心。 眼见着耶律赦翻身上马,他知道无望了,只得想着要如何给自己退路—— 染晓霜急忙翻身上马,心里忐忑不安。回将军的驿馆吗?她怕耶律赦会把她杀了。可是不回去那里,古毅风只给她三天时间…… 虽然她也知道她多半不可能杀得了耶律赦。 耶律赦往她这边瞥了一眼,眸光愤怒,很快驾马而去,长发在风中飘扬,身体挺得笔直,仿佛真的不曾受伤。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踢踏踢踏,浩浩荡荡地往驿馆而去。染晓霜心里忐忑至极,她多想直接离开他身边啊,有马,想要逃跑应该也更快一点。可是她一离开的话,她就永远见不到那个人了…… 受制于古毅风的那个人! 她紧咬着嘴唇。她是不是太自私……他们家分明是欠了耶律赦的。可是,不知道就算了,既然已经知道,她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吗? 心里一阵锐痛。要怎么做,谁能给她指引…… 她慢腾腾地驾着马,忽然间耶律赦的马腾到了她的身边,恶狠狠地说:“给我快点!骑这么慢,想跑么?” 晓霜低垂了头,“没有。” “你最好别想着跑,否则捉到了,我会把你送到军营充军妓!” 染晓霜的脸色乍变。耶律赦的脸上有残酷的笑意,“懂得害怕了?如果懂得,就不应该屡屡惹怒我!” 染晓霜嗫嚅了下嘴唇,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声。她觉得天气更冷了,缩了缩脖子,无比心凉。回去之后耶律赦会怎么待她,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更加没有办法可以接近他,这个念头让她的心痛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何会痛,是因为不能完成‘任务’吗? 回到驿馆,耶律赦一把将染晓霜扯下马,她站不稳,以难看的姿势摔在地上。众士兵都对她露出古怪的神情,不知道她怎么惹怒了将军,将军竟将她直接扯落马上。 将军的私事并不是他们可以干涉的,虽然不乏有好奇之辈,但个个都往马肆去,转眼间走得一干二净。。 染晓霜的手掌摔得很疼,似乎破了皮,她忙撑着爬起来,面对着耶律赦。耶律赦将她的手腕一扣,“走!” 又被他拖着走。他人高马大,脚长步伐大,染晓霜只能小跑。手腕被他箍地好疼,骨头好像要被生生扯开。他胸口受了伤,难道这样走路竟不疼的吗?她跟着他进了屋子,看他开始脱衣服,胸前的血迹触目惊心。“你……” 耶律赦喝道,“去给我叫大夫!” 染晓霜动了动嘴唇,“去哪里叫?” “你不会出去问问别人?”耶律赦没好气地吼。 染晓霜只好推门出来,见一个士兵正走过,忙喊住问话。知道大夫在哪里后,忙小跑着去请。 看着大夫帮耶律赦清理伤口,他只皱着眉头,硬将疼痛忍下来,那大夫笑道:“耶律将军真是铁铮铮的好汉。” 耶律赦面无表情,“多谢。” 大夫点头,“将军不必客气。好好地休息几天就好了。我抓了药命下人去熬,您请先歇着吧。” 耶律赦再次谢过,染晓霜把大夫送出门来。回头看耶律赦脱衣服正准备睡觉,染晓霜便过来帮他。耶律赦闪了闪身子,“少来猫哭耗子,你不是要趁着我受伤的时候再给我补一刀吧?” 染晓霜的胸口似堵着一块大石,闷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明明他的指责都是真的,她却觉得无比难受。 她也不想要伤害他啊……可是…… 谁来告诉她,她要怎么办才好。眼睁睁地看着古毅风把那个人给杀了吗? 耶律赦忽然说道,“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染晓霜震了震,“没有。” “哼,”他冷冷地撇了下嘴角,“凭你想骗我,还太嫩了点。是谁?” 染晓霜的心突突直跳,他果然很精明。“没有。” “那你为何突然想杀我?” 她直直望进他眼里,“难道你不够罪大恶极吗?你强暴了我!” “别忘了,你想杀我是在那之前!”耶律赦手指上夹着回旋,“这是哪里来的?” “染家的东西,就算有它有什么稀奇。”她别过头。 耶律赦看着她胸部不停起伏,知道她在说谎。“是谁,告诉我!否则把你送去军营!你知道军妓会遭到什么样的凌辱吗?士兵们久未见女人,对女人都如饥似渴,不会有一点点温情,只会撕扯剥光你的衣裳,然后像野兽那样发泄!”他满意地看到染晓霜瑟缩了一下,嘴角的笑更残酷了,“你想那样吗,染晓霜?还是,你根本就是个贱女人,喜欢那样被摧残?” 他的侮辱让染晓霜发恨。她恶狠狠地瞪着他,耶律赦轻蔑一笑,“拿这种眼神看着我又是为何?” 染晓霜只是咬着嘴唇不说话。 耶律赦点头,“看来你并不是很怕去当军妓。那好,明日我就将你送去……” “不要!”她尖叫一声,想到那些人猥琐地要接近自己,她就打颤。 “是谁指使你来杀我,快说!”他砰得一声,一手斩到床边的小几,木制茶几顿时炸成粉末,茶几上的水杯亦应声而落,碎得一地都是。 染晓霜的胸口剧烈起伏。“没有人……” “你以为你骗得了本将军?”耶律赦冷笑,“想出来骗人,还太嫩了!是不是古毅风?” 染晓霜吃了一惊。他,他怎么会知道……“不是。” “我说过,你想骗人还太嫩,”耶律赦冷冷地说,“你以为光是否认,我就会相信么?为了什么要听从古毅风?” “我没有……” “够了!”他吼道,“别当我耶律赦是白痴。从你那天在小巷子出来,我就知道事情有不对劲。” 染晓霜吃惊地看着他。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知道?一定只是胡乱猜测,想吓唬她,继而让她自己供出那个人罢了。“你想太多了。” “是么。”他沐在怒火之中,“再让我猜猜,古毅风以你爹的性命来要挟你,让你杀了我,是么?” 染晓霜的心再一次怦跳!他怎么可能都知道,嘴唇颤抖着,“没有这种事。我爹已经坠崖而死,难道你忘了?” “染成业向来命大,掉下山崖不死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耶律赦的黑眸里闪烁火光。 她激动地胀红了脸,“怎么可能,你也跳下山崖去试试,何曾有人掉下山崖还不死?” “当然有。染成业便是。”耶律赦冷笑一声,“古毅风拿你爹的生命来威胁你杀了我,对吧?” 染晓霜仍在否认,只是似乎她越来越不够理直气壮,越来越显得有气无力。心里直打鼓,究竟耶律赦是怎么知道的?难道那一天他根本就知道她被古毅风抓进那个小屋子的事? 耶律赦自顾自地说,“果然如此。你和他是怎么约的,告诉我,指不定我还能救你父亲。” 晓霜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晶亮。他救爹……?很快眼里的亮光便熄灭了。不,肯定只是他想要套出她的话而已,爹害了他的爹娘,他恨不得把爹杀死,怎么可能会救他。 耶律赦说道,“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你怕我见着你爹就会把他杀了吧?放心,我对他仇恨很深,但是我不想杀他。到时候你们用别的法子来弥补对我爹娘的过错,如何?” 染晓霜继续嘴硬,“你想像力太丰富了,根本没有你想像的那种事。” 耶律赦淡道,“是吗?那就让他死在古毅风手下吧。” 第三十五章 染晓霜的心在巨力挣扎。 那天在小屋子时,古毅风拿出一封信,问她:“这个笔迹,你应该不会不认得吧?” 染晓霜的心突突直跳,看着白纸黑墨,那熟悉的染字写法,独有爹爹的味道。墨迹半干,显然才写并不久。她大声叫起来:“爹,爹!” 回应她的是古毅风的冷笑,“我当然不会把他藏在这里。” 晓霜根本不疑有它,“你把我爹藏哪里去了!不要伤害他!” “杀了耶律赦,我放染成业走。” 染晓霜心里还存着怀疑,“单凭这一封信,要我如何相信我爹在你手里。” “不信?不信七日后来玉峰山收尸。” 古毅风绝对比耶律赦要狠辣,可是爹爹就算落到耶律赦手里也不会有活路啊!耶律赦让她拿别的东西弥补对他的伤,肯定只是权宜之计。可是……就算耶律赦受伤,他也绝不是像晓霜这样没有一点功夫的身手就可以杀得了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决心,“你真的不会杀我爹吗?” 耶律赦眼里的温度更冷了,“果然是这样。” 染晓霜心咯噔一沉,“你说果然是这样,是什么意思……” “先时我只不过是猜测,”耶律赦冷冷一笑,“现在你终于自己说出来了。” “你……”她感到被耍弄的愤怒。 “如何?”他的眸子一凛,“染晓霜,你竟敢和古毅风那小人联手想杀我?很好,反正你爹的死与我无关,我再杀了你,以慰我九泉下的父母!” 染晓霜没有抗拒。她修长的脖子挺了挺,“好,你杀了我吧!我死了,什么也感觉不到,爹还能不能活着,我也不管了!” 耶律赦冷笑,“你倒是孝顺。” 晓霜的眼里闪现了晶莹的水光:“耶律赦,若你是我,你该如何做?不管我爹娘是否愧对了你,我不觉得我有欠你什么,然而对于我的爹娘,我却是欠了他们的,身体发肤受于他们,将我养到这么大,可是我不曾孝敬过他们一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就只能对你下手——可是我,我根本不想杀任何人,我也很无奈。” “你可以和我说!” 她凄凄一笑,“和你说?你恨我爹入骨,恨不得拆坟挖骨,若是告诉你他还活着,你还不立时想办法把他毙了,再让他死一次么?” 耶律赦噤声了。是,如果见到染成业,他真的没有把握不把那个男人给杀了为父母报仇。 耶律赦只是盯着她看。“若不是我之前清醒过来,你是否真的会杀了我?” 染晓霜怔怔地看着地面某处,“也许会。” 耶律赦的怒火更盛了,他咬牙切齿,“很好。”他下床,推门出去喊了一声,立刻有个士兵跑来,“将军,有什么吩咐?” “把染晓霜给我关到地牢里去!”他冷漠地下命令。 那士兵惊愕,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将军?” “你耳朵聋了听不清楚?”他冷冷地。 那士兵顿时行了军礼,道一声“是”,便过来染晓霜面前,毕竟不敢动粗,只沉声道:“染姑娘,请随小的来。” 晓霜没有意外,也不求他。关就关吧,反正耶律赦并不是没有关过她。折磨她,他也只有这一招而已! 然而关在地牢还是第一次,尤其在这样大冷天,地牢潮湿阴冷,那士兵显得有些为难地开了锁,让晓霜进去,“染姑娘,这里冷得很,但有稻草,实在冷了,拿点稻草铺身上吧。虽不知将军为何发火,但是一两日内火消了,应当就会放你出去了。” 晓霜谢过他,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 士兵很快就走了,这里一片漆黑,什么光都透不进来,伸手难见五指。地牢的气味不好闻,充满了霉味和腐烂的气息。初来时还不觉得,多坐一会儿,便觉得刺骨寒冷。晓霜试着将稻草铺点到身上,可是稻草竟然不是干的,潮湿冰冷,一直冷到人的骨头里去。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一次要被关多久? 如果她三天内没有去和古毅风会和的话,他是不是真的会杀了爹爹……古毅风心狠手辣,可能真的会说到做到。她咬了咬嘴唇,心里兀自着急。也许,和爹爹一起死也好,省得再忍受这些痛苦。死了,应该就可以和娘团聚了吧。 迷迷糊糊间有人开了牢门,是个脸很臭的士兵,晓霜忙坐直,雀跃道:“我可以出去了吗?” “送早餐给你。”把两个馒头往地上一扔,又锁了门离开了。 染晓霜无比沮丧。这士兵给她送饭好像施舍似的,被人这样对待的感觉真难受,自尊被贱踏,人格被侮辱。她轻轻地一声叹息,看着那两个馒头,硬得和铁似的,虽然肚子有点小饿,但却不肯放下尊严去捡来吃。 耶律赦的伤口隐隐做痛,大夫帮他换了药之后,他便吃早餐准备进宫。然而人还没动身,圣旨却到了,听完圣旨,不但耶律赦,几乎整个驿馆的人都脸色大变。 “褚鹤这老贼,居然反咬一口。”有人愤愤地嚷。 耶律赦没有说什么,只和那名宣旨的人道,“我随你进宫一趟。” 钟毓担心,“你的伤……” “不要紧。” 天色很阴沉,似乎随时要飘雪。耶律赦翻身上马时扯到伤口,浓眉微微一皱。众士兵没有不钦佩他的,就算受了伤,也仍然这样潇洒坚定。 马一路疾驰往皇宫,庄严肃穆的地方,皇宫并不华丽,外形甚至很普通。宫门口拦着两队士兵,个个手持长矛,见耶律赦等人来,分了自动往旁边退了退。 耶律沅的御书房内,站了好多人。其中一人正是褚鹤,他形如枯篙,衣裳不整,看起来像得了重病。耶律赦的嘴角上扬,深深幽瞳如一潭沉静的湖水,看不出他此时的情绪。 耶律沅看着耶律赦,面色沉重,“耶律赦,今日一早褚鹤便进宫告你一状。说你昨夜欲刺死他,谋杀不成,将他伤了。” 耶律赦眉动了动。褚鹤真是反着来,睁眼说瞎话。他不动声色,“哦?褚将军受伤了?”他的目光移向褚鹤,“褚将军说我刺了你,我用什么刀刺你?刺了你哪里?不如将伤口露出来大家看看。” 褚鹤恶狠狠道,“耶律将军实在太过份了,干了这样的事情,竟一点不觉得羞耻!” “要羞耻的是你吧。”耶律赦淡淡地,“将伤口露出来给大家看看如何?” 褚鹤顿时将衣服一拉,露出雪白的纱布。纱布缠着左胸口的地方,一层层,上面还隐约有血迹。耶律赦嘴角微扬,带着点嘲讽,“绑着纱布怎么看得到伤口?若是你存心造假骗皇上,我们也不知道啊。” 褚鹤脸色一变,“你……!” 耶律沅在一旁看得有些好笑。他看耶律赦,淡道:“咦,耶律爱卿,今日怎么了?似乎背挺不直,受伤了么。” 昨夜初受伤,伤口还不显得那么疼,过了一夜上了药,反而更疼了,伤口在结痂,拉扯不得,所以背有些许弯。耶律赦淡道,“多谢皇上关心。昨日不小心受伤,大夫已经看过,并没有什么大碍。” “哦?这可奇了,”耶律沅看看褚鹤又看耶律赦,“两位爱卿一起受伤?莫不是你们喝多了,打起架来,把各自都刺伤了,结果今儿褚爱卿不服,跑朕面前来告状?” 褚鹤寒了脸,“皇上,臣所言句句属实。” 耶律赦蓦地扯了衣襟,连纱布都扯了,露出一个恐怖的伤口来。因为牵扯的关系,伤口撕裂,血又湛了少许出来。在书房的众位都吓了一跳,有人倒抽气连连。 一个大臣道:“将军伤得不轻啊!” 耶律赦看着耶律沅道,“昨日褚将军请臣到他府上喝酒,谁知竟在酒里下药,趁我醉得不醒人事便刺了我一刀。”他看到耶律沅脸上闪过的讶异,嘲笑道,“是否褚鹤也这么说?” 亲们多多收藏哦!谢谢谢谢 第三十六章 耶律沅忽然笑了起来。 “你们俩这是约好了来给朕演戏么?” 褚鹤尖声道,“耶律赦,你不要太小人!怎么能反咬我一口?” 耶律赦亦笑了。他觉得褚鹤当真好笑。“褚将军这么多年戎马生涯,最后竟为了这样的事仕途尽毁,值得么?我耶律赦行得正坐得直,就是往我身上泼墨亦无用。我的伤口摆在这里,莫非我自己扎自己一刀?你若当真受了伤,将伤口露出来给大家看看何如?” 褚鹤当即剥了纱布,亦露出一道伤口来。耶律沅出声:“传太医。” 褚鹤的脸有些难堪。变幻了好几趟颜色,任凭太医诊断,之后太医和耶律沅道:“褚将军的伤口浅,不过划破了少许。耶律将军的伤口却是伤得极深,险些就要伤到要害了。这样的重症将军竟然屹然不动如泰山,这体魄实在强健,让人佩服。” 耶律沅嘿嘿一笑,朝褚鹤道,“下次褚爱卿想要自残时,可得注意好分寸了。要么就刺得更深一点以假乱真。” “皇上,臣……”褚鹤涨红了脸,额上冒出冷汗。完了,这次只怕无法开脱!可恶的耶律赦!老子总有一天要灭了你。 耶律沅面色一变,喝道:“拉去地牢,羁押半年!” 褚鹤并没有敢叫耶律沅饶命,毕竟没有治他死罪已经是网开一面,他静静地被几个侍卫拖下去,吭也不吭一声,心里只是在扼腕此次没有杀了耶律赦,反给自己惹了一身祸端,实在太过失策。 太医帮耶律赦重新绑好纱布,耶律沅担心地道,“爱卿是否先回去歇息。” “谢皇上明察。”耶律赦本想和皇帝说一说褚鹤这个人不得不防,但是转念一想,耶律沅这个皇帝,表面上总是笑意盎然,装傻,其实心里明镜似的,什么看不明白?何需自己去说。再者,他知道皇帝对自己多少有些忌惮。所谓功高盖主,就算他没有那个心,一些小人也容易造谣生事。他若是在耶律沅面前说别的将军是非,就算耶律沅不觉得有什么,传到底下那些人耳朵里,还不知道要变成怎样不堪和难听,所以干脆对此事不言不语。 耶律沅关怀了几句,便叫人送他回去,又道:“骑马太过劳顿,爱卿现下身体不好,还是坐马车吧。” 回到驿馆,耶律赦忽然觉得有些体力不支,浑身也没什么力气。他踩着虚浮的步伐回到屋子里,习惯性地便喊:“给我倒杯水。” 蓦然发现,屋子里空空荡荡,哪有那个人的身影。一想到染晓霜,他就觉得格外纠结。她被关在地牢也有一夜了,那里潮湿阴冷,不知会不会把她冻死? 他脱了衣裳躺到床上,心里想着,他对谁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好心,为何独独对她仁慈?偏偏他的仁慈人家不但不领情,还要杀他。 嘴角勾起冷冷的笑意。忽然觉得有些冷,他裹紧了被子,闭上沉重的眼皮,撇开胸前那一波又一波的疼痛,昏昏睡去。 就算是白天,地牢里也很黑。只有一小束光不知道从哪里透进来,隐隐约约的。染晓霜坐在地上抱着双膝,还是止不住打冷颤,只能时不时爬起来走一走跳一跳。这里太冷了。 她从来没有被关这么长时间,也许这次是真的惹怒了耶律赦。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下令让她死呢? 明日就是和古毅风约好的时间了。没有带去耶律赦的死讯,他会杀了爹的吧? 也好,那样的话,他们一家就可以在九泉下团聚了。 晓霜有些消极地完全放弃——让她再杀一次耶律赦,她真的不能。她下不了那个手…… 有脚步声传来,是有人给她送晚餐来了。仍然是两个硬绑绑的馒头。晓霜看着六个同样硬馒头,无奈至极。要吃么?还是不要吃了,饿死算了。那样的话,她才可以去和爹娘团聚啊。 她一动不动,时间一点点流逝,在黑暗中,一点声响都能让晓霜竖起耳朵,细微的脚步声从远处响起,紧接着,有光亮随着那脚步声渐渐接近。 停在她视线里的人,是钟毓。 他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给她帮助,晓霜想。 钟毓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染姑娘,在这里不适应吧?” 晓霜抿了抿唇,“嗯。不过我是活该,你不用求情带我出去。” “你为何想要杀将军?”钟毓的眼眸里透露出复杂,“你不该是这样的人……明明心里是牵挂着他的,怎么会想要杀死他?” 晓霜的心蓦然一沉。想必钟毓看到了昨晚在壑林府她对耶律赦动手的样子,心里对她不齿和厌恶。晓霜忽然觉得有点失落,她唯一可以视作为朋友的钟毓,也将不再信任她了。她低垂下了眉,“我和他有私人恩怨。” “不管怎么样,我希望染姑娘以后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钟毓叹息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了一包子东西,“吃吧,我给你带来的牛肉和鹿肉。还热着。” 晓霜不知道要不要接,直到他又催促,方才伸手拿了过来。她叹了口气,“谢谢你,钟大哥。只有你,拉姑和吉吉对我好。” 钟毓道,“将军昨日受伤,今日进宫一趟,此时倒下了。” 染晓霜的心莫名抽了一下。“怎么了?” “那伤受得不轻,又一再扯开纱布,大约受了些感染,从皇宫回来,便逐渐发热,现在还在昏睡呢。” 心猛得下坠,沉甸甸的,有一种近乎窒息的痛楚。 “驿馆里丫鬟少,将军又颇挑剔,我希望你去照顾他。” 晓霜定定地看着他,“你不怕我又杀了他么?病中的人正好下手。” 钟毓反问,“你会吗?” 我会吗? 晓霜也反问。可是她知道内心早已回答了她,她悠然叹息,“不会。让我去吧。” 第三十七章 耶律赦清醒过来是第二天早上。他感觉到手边有柔软冰凉的头发,下意识地碰触一下。然后,他略仰起来一些便看到了染晓霜。 深眉皱了起来。 她怎么在这里?!谁让她来的! 形容虽然愤恨她在这里,可是心底深处,似乎又有一点点安慰。终究,还是有人关心着他,不管她是不是真心都好。 原来夜里迷糊间想要喝水,是她递上水壶,是她帮他一遍遍拧了湿毛巾往额头上压。这不是一个天赐良机么,她怎么不杀他? 发烧过后的头很疼,有许久不曾这样重病过了。耶律赦觉得疲惫,复又躺下来,瞥了一眼染晓霜。 他的手碰到了她的,冻得刺骨。她就在被子外头侍候了他一个晚上? 心里有一点浅淡的温暖,但是她想刺杀他一事,仍然让他觉得难以原谅。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他有时也想,如果他是她,会怎么做?真的就会屈服么? 也许会和她一样,反抗,挣扎。从某一些方面来讲,他们的性格还是颇为相似的,一样的执拗,甚至任性。 染晓霜一直睡,昨夜几乎都没有合眼,她的醒来吓了耶律赦一跳,因为她直接跳了起来,搞不清方向地看了一眼环境,大叫一声:“糟了。”立刻就往外面走去。 耶律赦一头雾水,“糟什么?” “药还在熬啊,这下完了,肯定烧焦了。” 耶律赦忍不住有些好笑。她是睡过了头,还是根本没睡醒?“你看看桌子上。” 染晓霜看桌子上一碗凉了的药,才蓦然长舒了口气。原来已经拿回来了,刚刚醒来的记忆却只停留在熬药中。仿佛虚脱一般,她坐回刚刚的位置看了看耶律赦,“你好些了没有?” “嗯。”耶律赦看着她,“昨晚有机会杀我,怎么不杀?” 染晓霜淡淡地道:“罢了,我知道我杀不掉你。不如你杀了我吧,我好去和爹娘泉下相聚。” 耶律赦心里不悦。“为何要死,你欠我的难道不觉得要弥补够了才能死么?” 染晓霜的眼里闪过一抹光芒,“你会帮我将爹爹带回来么?那时候再想办法弥补你,好不好?” “你觉得用什么才能让我平息怒火?”他的眸子微敛。 “你想要什么。” “如果是卖命给我呢?” 晓霜眸子里是大大的不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终身让我奴役。为我暖床,无名无份在我身边过一辈子。” 染晓霜怔住了。这样么?她咬着嘴唇,四周的一切都静止了。 反正,她已经是他的人……心底突然传来一阵极微的叹息。可是以这样的身份呆在他身边,她也许会嫉妒会难过而死。连一个侍妾都挣不上啊…… 耶律赦挑一挑眉,“如何?” “好。”咬咬牙,下了决心。耶律赦在她看来,有时是无比可怜的。正如昨夜,在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是她。 名誉再高如何?战神又如何?终究是肉体凡胎,不可能天下无敌,也不可能刀枪不入。他没有亲人的温暖,身边的人哪一个又能为他真正贴心着想? 所以连个真正照顾他的人都没有。造成这一切的,似乎和爹又有着扯不清的关系。那么,他既然能救爹,她留在他身边照顾她又有何不可…… 晓霜去外面煮药时,钟毓前来看望耶律赦。 “将军可好些了?” “嗯。”他的脸色虽然略显苍白,但一双眸子还是那么明亮有神,瞳孔冷漠,让人感到紧张和压力。 钟毓道,“那就好——将军那日为何要让褚鹤平白刺一刀?万一那一刀刺得不是地方,真正插进了心脏,可就回天乏术了。” “我知道。我算过褚鹤平时的手法,再加上他刺进去后我偷往后挪了一点,刀法有偏差。” 钟毓看着他,面露不解,“你果然是故意让他刺的。” “这样的话,皇上怎么知道褚鹤是这样的人?” “可是皇上竟然没有将他处死!”钟毓有些愤愤不平。 耶律赦没有说话。褚鹤除去太过处心积虑外,也不失是个将才,耶律沅是惜才的皇帝,就算褚鹤有瑕疵,也不会轻易就斩了他。这半年的牢狱指不定耶律沅会想着法子让褚鹤改邪归正,能真正衷心效命于他。耶律赦明白耶律沅在想些什么,若是有一天耶律赦不能重用了,褚鹤还可以派上用场。 他看钟毓道,“染晓霜是你带出来的?” “我看那些丫头们都笨手笨脚,照顾不好将军,所以带了染姑娘来——她亲口答应不会伤害将军,我才将她带来的。” 耶律赦的心里隐约不是滋味。钟毓和染晓霜的感情这般好么?不过说到底,钟毓还是关心他的,便道:“嗯,我知道了。” 玉峰山上,冷风呼啸。 晓霜的衣裙被吹得贴在身上,黑发在风中狂乱地飞舞。这一路走来,紧张地出了不少汗,她心里有太多疑惑,直到此时她都不是完全相信爹爹还在古毅风手中。因为实在想不通,为何爹爹明明坠崖了反而没有死? 一路胡思乱想地到了山顶。她不让自己看起来慌张没有底气,免得让古毅风看出端倪。她四处观望,打量着山顶。这里约莫一间屋子大小,三面是下山的路,一面却、是悬崖。晓霜看了一眼悬崖,便惊得双腿发软。悬崖下面雾气蒙蒙,但是可以感觉出来下面有多深——一眼望不到底! 她离悬崖远远地,心事重重。 等了一盏茶时间,古毅风还未到,晓霜不禁担心他是不是不来了——又或是看出来有人和染晓霜一起上了北风山? 正在担忧,几阵衣袂飘动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一回头,便看到古毅风已稳稳站在自己身后。他穿着黑色长袍,头发放荡不羁地散放,一道巨大疤痕让他的脸看起来很具有压迫力。 染晓霜东张西望,“我爹呢?” “你杀了耶律赦了没有?”古毅风冷冷地开口。 染晓霜点了点头,嘴唇哆嗦着,“我杀了他……” 古毅风突然拎住了她的衣领,晓霜吓得惊叫:“做什么?” “你说他死了,我怎么信?带我去瞧!” 染晓霜没有抗拒,只觉得身子被人提了起来,接着失去重力,整个人悬空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离地面颇高,发出一声尖叫。这个人的轻功为何这般好,提着她竟然还能行动如此迅捷。 风从自己脸上刮过,周边的景物也一并迅速地从她的视线掠过。染晓霜心里暗暗讶异,这样一个高手,不知为何与耶律赦结上梁子?他的武功较之耶律赦,一点也不逊色。 古毅风拖着染晓霜,很快就回到了上京城内。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步行,不时有人对古毅风指指点点,避及为恐不及。染晓霜突然为他感到可怜,脸上一道这样大的伤疤,想必到哪里都会被人‘关注’。她想这样的关注,古毅风肯定深恶痛绝。她看到有几个姑娘家见到古毅风发出了“啊”的一声尖叫。继而迅速逃跑了。 染晓霜看古毅风,他的脸绷得紧紧的,看不出来情绪有何变化。染晓霜想,他一定也觉得痛苦吧,在被人这样指指点点时。她初见古毅风时也着实被吓了一跳,但是并没有惊慌到尖叫的地步。她偷偷打量过古毅风,若是没有这道可怕的伤痕,古毅风倒是个相当英俊的男子。 可惜,一条疤痕毁掉了。 他们接近驿馆,看到有人在往外面运棺材,古毅风的眼里有惊讶,有点不可思议。耶律赦真的死了么?还是,棺材里的另有其人。 但是紧接着出来的那面旗子却是写着“耶律”二字。在将军之中,姓耶律的似乎没有几个,分布在不同的地方,那么棺材里的人,真的是耶律赦了? 心里有些许失落,没想到敌对了这么多年的人,这样轻易就死了。他瞥了一眼旁边不安的染晓霜,“你用什么办法杀了他。” 晓霜嚅嗫着嘴唇,“他在壑林府被刺伤,回来之后我照料他,趁着他不注意,在原来的伤口又补了一刀。后来,后来……” “后来如何?” “后来我就跑了出来,一直住在平西客栈里。到今天早上就去北风山找你。”染晓霜深呼吸道,“你已经看到了,那么可以告诉我我爹在哪里了吧?” 古毅风淡道,“我没看到耶律赦的尸体,就不信他已经死了。”忽地纵身一跃,冲向那具棺材,修长有力的腿朝棺盖狠踢出去。那些士兵急忙把他团团围住,古毅风丝毫不看在眼里,一边招架一边踢棺盖,忽然之间轰得一声响,棺盖倒到了地上,看到里面的人,古毅风才满意地撤退,心里竟有种怪异的感觉。 原来失去对手,也是件没意思的事。 染晓霜躲得远远的,仿佛十分心虚。古毅风看到她脸色苍白,方才信了是她杀了耶律赦。她直视他的眸子:“我爹在哪里?” 古毅风道,“跟我走。” 她又再问了一遍,“大丈夫说话要算话,若是不算话,可要天打雷霹的。” 古毅风瞥了她一眼,“闭嘴!我几时说过要食言?” 染晓霜立刻噤声。跟在他身后,进了一条小巷子,心里忽然有担忧。万一古毅风食言而肥,还顺手把她也拐了,怎么办?古毅风不是良善之辈,并不是没有可能。因此踌躇着犹豫不前。 古毅风仿佛发现了,回头冷漠鄙视地瞥了她一眼,“我的目的已达到,你不必担心我会拐了你。留你有何用处~!手不能挑肩不能担!” 染晓霜听他这般说心里一阵窃喜,果然如此就谢谢他了。带着他进了前次那个小屋,一进去染晓霜便立刻嚷,“爹……”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染晓霜心里发怵,回头看古毅风,“我爹呢?” “城外马场。”古毅风随手把一样东西扔给她,“拿着,和他一起走。” 染晓霜不大确定地看着他,“你不会是骗我吧?” “骗你为何?快滚。” 染晓霜立即抬腿便跑。明明古毅风才是那个坏蛋,为何那样咆哮!她抱了古毅风扔过来的东西,竟是个包袱,里面沉甸甸的硌手,也不知装着什么。染晓霜也无瑕去看,奔去找爹爹才是此时最紧要的事。 奔到半路,看到路边一匹马停着,也不知是谁的,她起了歹意立刻翻身上马,一个小伙子从铺子冲出来,“喂,喂,那是我的马呀!” 染晓霜羞得面有窘色,只好一边策马一边回头道:“我有急用,过一会儿就还回来,请你等着!” 那小伙子一时看得呆了。骑马那女子,好美……他痴迷地望着她疾驰而去,竟连恼怒也忘了。 第三十八章 染晓霜心里不大自在,要不是急着去见爹,她也不会把别人的马抢了来。这里去城外的马场得有一定时间,她归心似箭,恨不得此刻就在父亲面前。 还记得那年的午后,静谥安详,染府上下都是一片平和,大部分人都在午歇。她在家里和表姐玩九连环,丫鬟春桔慌慌张张跑进来,“小姐,大事不好了!” 对于一向惊惊乍乍的春桔,染晓霜一向不当回事,继续玩着九连环,“什么事呀,这么大惊小怪的。” 春桔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见她这阵势,染晓霜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们平时待下人不苛刻,鲜少跪来跪去的。此时见她这样,便有些隐约不安,“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春桔拿手背抹泪,“老爷他……他死了!” 顿时头顶上响了个焦雷!染晓霜杏目圆睁,“胡说!” 连表姐也站了起来,斥春桔道:“红口白牙的,你这是瞎说什么?” 春桔哭泣道:“没有胡说!和老爷一同出去的宋护卫回来了,他说他们遇上了强盗,老爷失足掉下万尺峰的山崖,死掉了!” 听春桔说得有鼻子有眼,染晓霜也慌了,“怎么会,怎么会。”立刻拔足往前厅奔去。 在万尺峰那样险拔的山峰,掉下去断然不可能有生路的,在寻找几日无果之后,众人为染成业立了衣冠冢。没有人会觉得从这里掉下去还能生还。然而爹真的还活着么? 想到不久之后就能见到爹爹,她的兴奋越发强烈。大力策马,呼啸着往城外而去。顺利地出了城奔向马场,她一边策马一边四处观望,在马场外面围着很多人,不知发生什么事。染晓霜急着找爹,也不多管闲事,在马场绕了一圈,并没有看见爹的身影,不由纳闷:莫非古毅风真的骗她? 又找一遍,果然还是没有,这时停下马,把古毅风给她的包袱打开来看。里面是几件爹爹的衣服!还有两颗大银元宝,她的心顿时一跳,看来古毅风没有骗她,否则怎么会有爹爹的衣服。可是为何在这里找不到爹爹呢? 会是去了哪里? 她在马场绕了一遍又一遍,忽然发现自己除了刚刚围着很多人的地方不曾看过,别的地方都已经走过多次了。她下了马,往人堆里挤去。 不停有人说:真可怜啊,怎么突然就死了? 染晓霜的心扑通一跳,有点恐惧——有人死在这里了? 她扒开那层层人群,终于看到了地上那一动不动的人,顿时长长舒了口气,是个年青男子,不是她爹! 然而下一瞬她又为这个年青人感到悲哀,年纪青青竟已命赴黄泉。她慢慢退出来,四处张望,可是,真的还是没有爹的踪迹。究竟去哪里了? 染晓霜在马场走一圈又一圈,每个地方都不放过,她甚至抓来男女老少,用手形容着爹的身高,大约样貌,人家总是摇头说没有。 晓霜立即翻身上马,她要去找古毅风问个清楚!可是心里又很担忧,万一她一离开这里,爹就出现了呢?万一他们错过了呢?在茫茫人海,错过也许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就在她左右为难不知道要如何是好的时候,前方一个年青男子策着马朝她奔来。 是钟毓!他勒住了马绳,说:“我怕你被古毅风挟制了,急忙赶来找你……” 如果古毅风挟制她,她此时怎么可能会在这里,钟毓出现的显然有些迟。她摇头,“古毅风说我爹在这里等我,可是我没瞧见他。” “这只老狐狸会不会骗了你?” “可是他骗我做什么?他还给了我爹的包袱和两绽元宝啊。”晓霜的大眼里透出空洞,她迷茫地看着钟毓,“会不会从头到尾,他都只是骗人?我爹根本就没有活着?” 钟毓脸上露出为难,“这个我也猜不透。”他张望了眼四周,“既然找了这么多遍都找不着,我们还是回去吧,到时派兄弟留意一下,假如他还在大辽境内,要找到应当不会太难。” 染晓霜不死心。马场就这么大,和钟毓再绕两遍,也仍然没找着!她只能放弃。她忽然想起什么,对钟毓道,“将军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在屋里休息呢。”钟毓低声道,“也难为他会配合你演这场戏。” 染晓霜抿了抿唇。确实,当时她说古毅风多半不会相信她能杀了耶律赦的时候,是耶律赦提出的这个主意——躺在在棺材里是多么不吉利的事,他愿意做,她感激至极。她没想到耶律赦会想这个办法来帮她救爹爹…… 可是,耶律赦这么委曲求全的结果,终究还是没让她见着爹爹…… 她心里有巨大的疑惑。为什么?是古毅风骗人,还是爹爹自己走了?倘若真的是爹爹自己走掉,又是为了什么? 她失魂落魄地与钟毓一起回城,经过古毅风住的小屋时,染晓霜下马进去看了看,门虚掩着,东西都在,只是没有人。准确来说,仿佛根本连住过人的迹向都没有。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等着你来找。”钟毓道,“走吧,回驿馆。” 染晓霜说不出的失落。她心里的疑惑无边扩大,回到驿馆也显得有气没力。耶律赦的病还未大好,一个小丫头正端药给他。晓霜上前接过药碗,把她打发走,自己喂耶律赦吃药。“你今儿可好些?之前古毅风踹棺材那一脚,没伤到你吧?” 耶律赦不答反问:“没找着人?” 晓霜将事情说了一遍,耶律赦亦蹙着眉,晓霜道:“你说古毅风是骗人的么?” “我怎知。”耶律赦瞥她一眼,“怎么,觉得没见着你爹,你就想要反悔了么?” 晓霜缓慢地摇了摇头,“我没有这么想。”她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原来战神也有倒下的时候。“我会按你说的去做。” 耶律赦看起来淡然,仿佛她照不照他说的那样去做根本与他无关。耶律赦闭眼休息,染晓霜替他掖了掖被子,心里是曼无边际的荒芜。 爹,真的还在吗?倘若果真还在,为何我们相聚就在触手可及时,又要离开呢? 她内心深处其实更希望这一切根本就是古毅风一手炮制的骗局。爹早已死去,只是古毅风利用她思念爹爹的心来对她欺骗。爹的笔迹……笔迹这种东西想要模仿也并不是很难不是么。从头到尾,也许只不过是她被蒙在鼓里,被耍得团团转。 想到这里,晓霜有些意冷心灰。她渴望有个亲人,可是至亲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她…… 她空洞的看着某处怔怔出神,静静坐着,便被抽去灵魂的布偶。耶律赦只看一眼,复又闭上。她在想什么,并不关他的事。只是为何因她那神情,他的心竟有种复杂的情愫在蜿蜒。 第三十九章 转眼十来日过去,耶律赦的身体可以经历舟车劳顿之后,就启程出发回中京了。 钟毓有交待下面的兄弟打听染成业的消息,但是一直无所收获。 晓霜在这十多天时间里忽然想开了,不管是不是古毅风给她一次恶作剧,她都不该怨怪。在她的潜意识里,爹爹已经是逝去的人了,若能见到,是他们父女的缘分未尽,倘若见不着,那么父亲早已去逝,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如此一想霍然开朗了许多。耶律赦对她也不似刚开始知道她要刺杀他时那样恶言相向。相较于现在的日子,他们彼此都更喜欢一些,因为没有争吵,染晓霜虽然大小姐出身,到底是个姑娘家,心思细腻,也懂得照顾耶律赦。她无处可去,又答应了耶律赦要在他身边,那,就一直呆着吧。 好歹将军府里有拉姑,有吉吉可以相伴,在苦难的日子里,有这样像亲人一样的朋友陪伴,她也不觉得自己的前程那样灰暗。 爹的债,耶律赦想要她来偿还,那么她就只能偿还。 夜深了,他们在回程的路上找了家客栈住下。染晓霜和耶律赦住一间,一路奔波,着实很累,再加上耶律赦大伤初愈,人也显得颇为疲劳。晓霜这次觉得,他并不是那么高高在上,也和她一样,是个有血有肉,随时会死的人。 这一点认知让她离他靠近了些。客栈老板煮了热腾腾两碗面端来,两人对坐,无声地吃。 染晓霜忽然想起什么,“你是否快要回军营了?” 耶律赦淡道,“嗯。”见她吃面的动作也停了,问道,“怎么?” “那我到时可以留在将军府么?”她想和拉姑,吉吉作伴。 “当然不可,你忘了你要终身被我奴役?” 晓霜不再言语。既然已经答应了他,那么就要按照约定去做。她不过吃了几口面就吃不下了,兴许是从小锦衣玉食,被养叨了胃口。家里出事后,她吃那些粗糙的粮食吃不惯,整个人瘦了两圈。原来不甚丰满的她就越显单薄。来了辽国之后更糟糕,这儿的菜又咸又辣,一点儿没有口感可言,晓霜觉得只要能把肚子填饱,就不愿意再多吃一口。 耶律赦瞥她一眼,默默把面吃完,示意染晓霜给他倒水漱完口才上床。 这一段时间来,她一直睡在他的身边,竟也有些习惯了。她想这真是可怕的事,莫非被他奴役也会变成习惯? 她打了个冷颤。以往她和吉吉睡的时候,似乎从不觉得暖和,但是偎在耶律赦身边,每暖都睡得热乎乎的,那样的温度在这样寒冷的天气让她觉得无比舒适。 她脱了衣裳爬向床铺靠里的位子,蓦然耶律赦伸出手将她拥住一翻,她已置身他的身下。她支着手抵在他们中间,平复急喘的呼吸。“你做什么?” “何必多此一问?”他的吻便覆到她的唇上,炽烫的温度,极切地在她嘴唇吸吮和探索。 晓霜的心跳剧烈跳动,他一离开她的嘴唇便说:“你的伤才好,不可……”吻又落了下来,比刚才更缠绵和有力。他的双手插过她的背下,让她整个人更贴近他的身体,绵软馨香的女性身躯,让耶律赦欲望昂扬,身体仿佛都在着火。 他一边啃吻着她的唇瓣,一边沿着她的身体曲线摸索。他的手仿佛是最烫的铬铁,将她寸寸融化。她软绵绵地瘫在他怀里,任他为所欲为,甚至感到一丝喜悦和兴奋,这个念头让她觉得羞耻…… 身上一凉,衣服已然叫他脱去。两具身体交叠,彼此灼烫的体温在传递,这种温暖似乎传到了晓霜的心底,她舒服地呻吟了一声,双手已然攀上他的背。 他的嘴唇辗转于她身体的每寸皮肤,晓霜觉得说不出的灼热,一种想要发泄却不知要如何是好的闷堵在胸口,让她扭动着。耶律赦的嘴角扬起抹儿笑意,他托住她浑圆饱满的臀,蓄势待发的欲望抵在潮湿温暖的入口。 在很多次他的占有之后,晓霜已经完全适应了他温柔的折磨,总觉得哪里欠缺点什么,意犹未尽,于是扭着身子,想索取更多。 耶律赦一下比一下更猛烈地冲击,原始的快感让他们颤抖和呻吟。蓦然一个翻身,晓霜已置于他身上。耶律赦执着她的腰上下抛动,晓霜从未试过这样,脑海中猛然窜过耶律赦和严沁珠欢爱时的模样,也是这样的姿势,顿时心刺痛起来,从未有过这样苦涩酸楚的感觉。刚刚在经历的快感仿佛消失了,现在只有无边的黑暗。 耶律赦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他更快地在她体内纵横,直到觉得她强烈的震颤和收缩,才将她压回身下,狠狠地撞击,直至达至欲望巅峰。 染晓霜感觉着身边的人平稳的呼吸,她回过脸看他,忽然觉得,这个与她有着最亲密关系的男子,这张脸看起来却是这样陌生。让他终身奴役,不能拥有身份,只能这样卑微低贱吗?他的心上始终不会有她一席地位,他家里已有侍妾,将来还会娶妻…… 她的手轻轻地覆到了肚子上,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 在未来的几天,依然一路赶回中京,好在天气较之前要暖和许多。染晓霜觉得有些疲惫,往往到客栈就扑入床铺休息,耶律赦怎么推她都推不醒,不由恼怒,当他的奴竟然比他更快睡着,实在可恨!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中京,一入城,所有士兵都显得兴奋起来。一路奔回将军府,严沁珠早已等在外面,耶律赦一下马她就扑入他怀中,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隐约可以听到严沁珠欢喜的啜泣。染晓霜低垂着头,让自己不要去看那样的画面。 严沁珠娇嗔地靠在耶律赦怀里,“人家想死你了。” 耶律赦笑了笑,“我也想你。” 大伙儿都跳下马,染晓霜亦然。她跳下马的力气又大又重,几乎发出“怦”得一声响,人也差点跌倒。还好钟毓眼明手快扶住她,“你不要紧吧?” 晓霜摇头,“没事啊。” 耶律赦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揽着严沁珠的腰进将军府。染晓霜随后走进去,先去了西宁院,和拉姑吉吉久别重逢,自然份外高兴。拉姑特意煮了好吃的给她,“你这一趟去上京,瘦了不少呢,看你眼窝凹陷,想是没吃好睡好呢?” 晓霜的心里暖烘烘的,“谢谢拉姑。你对我真好……” 拉姑笑了笑,做别的事情去了。吉吉缠着晓霜让她讲都遇到什么好玩的事了。眼里心里一派羡慕,“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去过上京呢。” “以后会有机会的。”晓霜笑笑。 晚上等吉吉睡着之后,她悄悄起身,走到院子里。爬到墙上,又使劲跳下来。脚震得其麻无比。她等了会儿,不见动静,又爬上去,使劲往下跳,如此反复了五六遍。 “你在做什么?” 突然间,耶律赦的声音窜入了她的耳膜。她吓了一跳,触到耶律赦的眸子,“爬墙,又想着逃跑了?” “不,不是,”晓霜有些尴尬,“听说这样可以练轻功,所以……” 耶律赦的黑眸闪过古怪,“轻功?你学那个做什么。” 她干笑,“只是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学得成而已。夜很深了,我回去睡了。” 耶律赦钳住她的手腕,“你倒是享受得很,忘了要服侍我睡觉了么?” 晓霜眉头微蹙。他难道没有找严沁珠陪他睡?一想到他们之前也许正覆雨翻云,她的心就感到很不舒服。耶律赦不由分说把她带回他的屋子,一进屋他的唇便压上前,肆意地吻着探索着,一步步推着她往床上挪去。 晓霜没有挣扎。她的身体灼烫,但是那份曾经有过欢愉的感觉却没有到达心里。她甚至感到一些矛盾…… 耶律赦啃着她的耳朵,让她一阵轻颤,“在想什么?” “没有。” 耶律赦的热情攻势再一波袭来,他讶然发现,这几日不曾要她,竟出奇的想念她身体的柔软。这种感觉和严沁珠的完全不同!严沁珠身体高大,又偏瘦些,骨头有时都能硌到他。染晓霜虽瘦,骨架子却很小,拥在怀里,软绵绵如抱着一团棉花,这种感觉能激起人最强烈的渴望。 他一遍遍把自己埋入她的身体,她只闭着眼睛,不似前几次那般动容地呻吟出声。不由恼火,“想什么?!侍候我的时候,难道还不尽心尽力一点?!” 第四十章 晓霜睁开了眼睛,忽然眉头拧在一起,整个人蜷缩了起来,一副很痛苦的样子。耶律赦冷冷看着她,“做什么?” 感觉,有暖暖温濡的东西从她的私处流下来,他吃了一惊,眼里闪过厌恶:“你来信期?” 晓霜没有说话,她只觉得好痛好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生生从她体内剥离,她痛苦地卷成了一只虾米的形状,感觉耶律赦退出了她的身体,看着床单上大滩的血迹,似乎也明白,不大可能是来葵水! 血好多! 他的瞳孔猛然紧缩,仿佛明白了什么事情,大吼了一声:“你这该死的女人!”他迅速穿了衣服到外头喊道,“蓝织田,叫戚大夫来!” 染晓霜觉得那疼痛好似一把剑在割她的腹,尖锐极了。她感觉到耶律赦大步停在床边,不知所措地走来走去,“怎么办?怎么办?你这该死的家伙!” 晓霜咬着嘴唇,心里是极矛盾的感触。一个本该与她最亲密的东西正在她的肚子里流失,她不想要它,本来应该感到高兴的,可是这疼痛来临的时候,为何竟觉得不舍……可不可以让时光倒流?她一定不会再那么傻,一定不会不要它了…… 她深深地呼吸,不敢去看耶律赦的眼神。他会在乎吗? 耶律赦的声音在耳边咆哮:“怪不得你从墙头上不断地跳下来!什么练轻功,你根本就是想把孩子给弄掉!” 她居然怀孕……老天,怀孕了也不告诉他,还想着法子把胎儿打掉。处心积虑可恶的女人!耶律赦气得真想把她一剑杀死。 他恶狠狠地瞪着她,这时戚大夫慌慌张张地来了,一见晓霜这个情况,到底男女有别,诊了脉相,说胎儿大概保不住,让人赶紧请稳婆来看看。 请稳婆花了不少时间,晓霜又流了太多血,转眼间面色变得苍白,耶律赦慌张起来,她本来身体就瘦弱,若是这样流血下去,岂不是要出人命!顿时拿了一丸补丸给她吃,谁知一吃下去,腹部更痛,出血的更多了。耶律赦紧握住她的手,“你这个笨蛋!” 染晓霜挤出抹儿笑。他吼道:“你还笑得出来!” 染晓霜出声,可是她发现她的声音竟是这样虚弱。“耶律赦,如果我死了,我们的恩怨也就扯平了!” 耶律赦胸口仿佛堵着巨大的墙,他握紧着拳头,“你永远都欠我!我告诉你,你若死了,你就欠了两条命!” 她的嘴唇苍白极了。只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而已,从刚刚活泼乱跳的她,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耶律赦忽然觉得心有点痛……他被自己吓了一跳,心痛? 稳婆来了,耶律赦只能在外面等着,出去之前,他只看到床单上的血迹无比大,像一朵血色蔷薇在曼延。 时间过得好漫长,终于稳婆出来,说:“这孩子是保不住了。” 听闻将军这里喊大夫的严沁珠一来,就听到稳婆说的话,顿时如遭雷霹,孩子保不住了……那个贱丫头,居然怀了孕,又流产了?! 她的心顿时怒火激扬,不得不承认也有些嫉妒的成份在里面。跟着将军这么多年,她却一直不曾怀孕过啊!染晓霜这贱丫头跟在将军身边不过多久,竟就有了孩子?! 耶律赦沉默。半晌才道,“她要不要紧?” “失血过多,必得好好卧床调养一个月。将军,别怪小的多嘴,知道有喜了,怎么还能同房呢,又是头胎,前三个月可是半点碰不得的呀。” 耶律赦语噎。心里说不出的闷和难受。染晓霜她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严沁珠出声斥道,“对将军怎能这样无礼。染晓霜算什么,比丫头还不如,凭什么要将军去迁就她!” 稳婆不敢出声,告了别立时就跑了。 严沁珠看耶律赦的样子,心里阵阵慌乱。将军从来不喜欢孩子,为何他现在露出这样的神情,他是在心疼染晓霜,还是在心疼还未成形就死了的胎儿?! “将军……” “这么迟了你过来做什么?”他看她。 “听将军这边有人传大夫,以为您身体不适,所以过来瞧瞧。”严沁珠对于染晓霜和胎儿的事情不好说什么,知道她在将军面前保持缄默才最理智。 耶律赦道,“你回去歇着吧。” “那……”严沁珠想了想,“好吧。染晓霜要不要带回我那院子里去?我叫袭雨侍候着。” “不必。”耶律赦说完就进屋去了。 染晓霜的衣裳都已经穿齐整,床单亦由蓝织田撤去,换了新的,蓝织田心里虽不愿服侍染晓霜,但是将军在这里,她不得不做,而且她也感到非常意外,怎么染晓霜有了将军的孩子还这般不小心?难道不知道这是一个翻身的大好机会吗?说不定能母凭子贵,当上将军夫人呢!再不济,有了孩子也能挣上个小妾呀。 见将军进来,她收拾完毕就出去了。耶律赦看着脸色苍白的染晓霜,不明白怎么不久前还好端端的转眼就成了这样。 一想到她故意要弄掉孩子,他就气得握紧拳头!难道生他的孩子对她而言就有那么大的耻辱,好过现在受这样的罪?难道她不知道可以母凭子贵,他或许真的会因为看在孩子的份上,娶她为妻或是做妾室? 他低头审视着她的脸。还是初次见面时那小小的脸庞,可是她的脸已经不复红润,她的那双大眼睛,再也没有让人心动的光芒,经常是空洞无神的,想到这里,他的心蓦然揪紧。究竟是他害了她,还是她害了他? 痛的是她,为何他亦觉得心丝丝抽疼…… 他不明白染晓霜,可是晓霜对未来却看得透澈。耶律赦也说,她只能是他终身的奴仆,无名无份生下的孩子,只会叫人鄙视,受人欺负。她为何要让孩儿遭那份罪?再说,耶律赦不爱她,她生的孩儿他自然也不爱,那她又何必让一个孩儿出生就没有父亲的疼爱?她不是个坚强的人,她对耶律赦有爱,然而那份爱不足以让她无所惧地生个孩子。 她若是将来要依附于将军府生存,她无法不顾及严沁珠。平时她还没怎么呢,严沁珠就视她为眼中钉,怀了孕,还不知道要遭怎样的虐待毒打。耶律赦既然不能庇佑她,她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她就算生了孩子,以严沁珠那样的性格,也未必能放过宝宝…… 她轻声地叹息了一声,鼻子一酸,两行泪滑下了脸颊。 第四十一章 拉姑和吉吉提着一瓷罐党参炖小鸡来将军的房间看染晓霜。大家都讶异染晓霜流产一事,更诧异的是将军让她一直在这间屋子里呆着。 拉姑看着挣扎要起来的晓霜说,“快别起来,好好躺着。小产和月子一样,也是半点马虎不得的。将军都交待了,让我们给你做好吃的补身子。” 晓霜的唇色苍白,“谢谢拉姑。” 吉吉低声道:“天啊,晓霜,你竟然有了将军的孩子……”拉姑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晓霜扯扯嘴角,“已经没有了。” “怎么有了不小心点儿呢,”吉吉厥嘴,“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将军这个年纪,也该有个孩子了。保住这个孩子对你而言只有好处没坏处啊。” 拉姑瞪她一眼,“你知道什么!”她看了看染晓霜,昨夜晓霜在外头乱蹦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心里也不由地疼惜起这个孩子来。她看得明白,没想到晓霜心里也很清楚。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也许没了孩子,也未尝不是好事。 “这一个月你可得好好休息。”拉姑拍了拍她的手,“我们不多打扰你,记得把鸡汤喝了。” 染晓霜点头,目送他们离开。她靠在垫了厚厚的软垫的靠枕上,没什么精神。眼睛看着前方,闭上眼便想到耶律赦。耶律赦虽然让她留在他的屋子里,但是他却不回来这里睡觉。想是觉得她是个很可恶又恶毒的女人,连自己的胎儿也可以不放过。 染晓霜轻轻摸着肚子,这里仿佛从未有过什么,只是隐约的疼痛感提醒她,有什么已经离开。她伸手拿瓷罐子喝汤,不管如何,不把身体调养好,将来若是拖个病痛的身,还怎么能过好日子。 冷嗖嗖的声音自屋子前方响起来:“还真会装腔作势,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染晓霜不用看也知道是严沁珠。此刻她必定恨不得杀了自己。晓霜低眉顺目没有答言,严沁珠脸上的神情是轻蔑的,“染晓霜,听说,你是故意把孩子给弄掉的?” 染晓霜仍旧不答言,严沁珠看她的样子很是生气,扬高了嗓音:“你哑了?” “没有,”晓霜柔顺地说,“夫人,既然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好么?” 严沁珠看了她半晌,忽然说,“染晓霜,别以为这样没了孩子,将军就会更疼惜你,你打错算盘了。” 染晓霜失笑,严沁珠以为她的目的是这样?她不顶嘴,只是低垂着头,若换以前,早和她开杠了。可是她现在真的没有气力,不想和自己过不去。严沁珠也没有得寸进尺,哼了一声,扭身走了。 晓霜靠回垫子,心思有些许恍忽。很快又打起精神,把那鸡汤喝了。不管如何,她还要继续往下活不是么。 是夜耶律赦回来,见她精神稍好,便冷道,“你几时发现自己有身孕的?” 晓霜不答。都已经过去了,说这些还有意义么? “什么时候?”他吼叫。 染晓霜看着她的眼睛,“还知道这些做什么。” 他的眼里有愤怒:“你就那么厌恶那孩子,非要他死去不可?” 染晓霜沉默。她的沉默更加激起了他的愤怒,“染晓霜,没想到你这么恶毒。” 晓霜仰首,雪白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透明,灿亮的眸子里流光闪动。“对,我就是这么恶毒。”他难道不能替她想一想?她的身份在将军府里还不够尴尬吗? 要不是看在她昨日刚刚流产的份上,耶律赦真的想捏死她。然而,她流产的原因也有他肆意贪欢的成份在里面。他为这个原因不能大声责斥,尽管他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 他和她……竟有过孩子。 这个感知让他的心震颤。还来不及欣喜就要失去……他真的看不懂染晓霜这个女人,说她坏,又不是真的坏。可是她怎么舍得从高墙上跳下来,只为不想要他们的孩子。是她不想做母亲,还是因为是怀了他的孩子? 想到这一层,心里有薄怒。“染晓霜,你一定要这样?难道你不想在这里安稳得生活下去?” 晓霜没有言语。在这里,她注定过不了安稳的日子。难道她不要孩子,不是正确的决定吗?她扬眸看耶律赦,不知道他那愤怒是因为她犯事,还是因为没有了孩子。他是不是有一点点在乎,他们那个孩子呢? 耶律赦恨恨地甩袖而去。他看不懂这个女人!不让自己气得内伤的方法就只有离开这里! 严沁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想到染晓霜,她的心里就一阵刺痛。那是她心尖上的刺儿!想到将军对她的种种反常,她心里就一阵恐慌。将军虽然最近有在她这儿过夜,但是她能明显感到耶律赦的改变。 染晓霜……这个有着漂亮面孔的女人,从第一眼看见她开始,严沁珠就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会影响到她的地位。不单是因为她的面孔,还因为她的倔强。这份倔强大约让男人更能产生征服的欲望。 该想个什么办法才好呢?一直让她留在这里的话,未必不可能影响到她在将军府的地位。虽然她出身不够好,但是将军从前只有她一个女人,未必不能她将她扶正当正室。然而,染晓霜竟然短短时间就怀了孩子,虽然不知道为何这个孩子丢了,但是难保不过一阵子她又能怀上。 她的手摸着自己的肚子,不禁产生深深疑惑。难道……竟是自己不能生么? 她摇了摇头,不相信。她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不能生呢?那个染晓霜身子单薄,才一副不能生养的样子! 得想个办法把染晓霜弄走!杀了她显然不可能,还会吃力不讨好。反正染晓霜一心想着离开这里,不如和她协商,让她永远离开,不要回来。 这就算是她‘自愿离开’,她暗中协助,让将军的人找不到她……她心里如此这般地盘算着。 袭雨叩了叩门,“夫人。” 严沁珠懒懒地答,“怎么了。” “夫人请的人来了。” 严沁珠的眼睛顿时堂亮。她没有起来穿衣,只由着袭雨将人领进来,一个四十来岁,满脸皱纹的女人。昏暗的灯光下,脸上堆着无比讨好的笑。 严沁珠脸色淡淡的,“你来了,要怎么做?” 那女人笑眯眯道:“夫人只管躺着,张开腿就好了。” 严沁珠听她的指示,时不时问几句。末了那女人道:“夫人这问题不难解决。我们做接生这么久,多不会错。夫人子宫后位,故不易受孕。房事之后只要将臀部抬高半个时辰,相信很快就会受孕了。” 严沁珠脸上露出微笑,“果然如此的话,他日必重重有赏。” 严沁珠拿了点辛苦钱给她,她便乐呵呵地谢过,点头哈腰地离去。 次日一早,严沁珠到将军的屋子去,拼退了服侍染晓霜的蓝织田。她心里不大爽快,不过一个贱奴,凭什么拥有丫头的照顾。 染晓霜淡定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严沁珠自顾自在她床边坐下,“染晓霜,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她害怕。染晓霜一眼看穿了严沁珠的心事。害怕她在这里会抢了严沁珠的地位,害怕耶律赦的心被她俘虏。她直视严沁珠,语气平淡,“若是离开又被将军带回来,我着实讨不了好处。” “你想走,我自然能让他找不到你。”严沁珠忽尔微笑,“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留在这在,在将军身边更是无奈,我送你离开这里,你说好不好?” 染晓霜偏着头,似乎在沉思。她答应过耶律赦一直在他身边的……这也是她对他的承诺吧。 这也许是离开的大好机会,可是她在耶律赦面前一再地出尔反尔,这样好么,会不会对他太不公平了。想到他在上京,受了伤还配合他演一场戏……她若是再负他,似乎就太过份了。 严沁珠看她这个样子,心里越发没底,“你不想离开这里?” 染晓霜不答,她又问:“难道将军那样对你,你还愿意留在这里?一身骄傲的染晓霜,我看也不像甘于受人制伏的啊。” 以前如果严沁珠愿意给她机会的话,她一定会离开的,可是这次她不行。她扬起睫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神干净清澈。“对不起,不能接受您的好意。” 严沁珠微眯了下眼睛,嘴角却仍然上扬。“你不想离开将军?” “这是我欠他的。” 严沁珠冷笑一声,看来这个女人想要赖在将军府了!真不要脸。她有怒火却又不由得担心,她一直留在这里不办法!得想个办法把她弄走才可以。 看她这个样子,似乎劝她走行不通,那么只能另外想个办法,把她拐走了! 这几天是节假日哦,祝大家伙儿节日愉快哟! 第四十二章 染晓霜能下床走动,是在小产四日之后。耶律赦最近几日不见踪影,她也不能一直在这个房间呆下去,还是要回到吉吉的住处才好。 她起来收拾了一番,把床铺齐整,蓝织田一进来看到她穿戴整齐,惊讶道:“你要去哪里?” “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我去西宁院。”晓霜微笑。 蓝织田蹙着眉,“可是将军吩咐过让你一直都住在这里啊。” 她低道,“不要紧,我在这里不方便。等他回来了,我自然会和他说。” 蓝织田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染晓霜不利用这样的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能从一个奴婢变成主子,那是多好的机会?将军又赏识她!将军连让沁珠夫人在这里过夜都不肯,可是愿意让她在这里安心做小月子! 这代表她在将军的心里是与众不同的。染晓霜偏一副与将军要拉远关系的样子,为何?这不是自找罪受,犯贱么? 染晓霜知道她想什么,但是自己的事不需和人多说,只径直往西宁院去。 吉吉对她的到来显得惊讶,“你怎么就回来了?将军那边……” “我想一直住在那里不方便,就回来了——我可以回来吗?” “当然可以了!”吉吉笑着给她铺床,扶她坐下,“你可得好好休息才成。” 染晓霜在西宁院的日子简单惬意,没有人来过问,连耶律赦仿佛也忘了她这个人的存在。晓霜心里有点怪异的感受,似是失落,又有点期待。她苦涩地笑,期待什么呢?是她扼杀了他们之间的联系,把一条最有可能将他们系在一起的扭带斩断了。 这天晚上,晓霜尚在梦中,忽然一阵奇异的响动惊醒了她。她睁开眼睛,讶然发现吉吉不在。 她去哪里了? 晓霜下了床,披上衣服外往面走。听到外面有人压低了音量,“别乱来,快走啊!” 那是吉吉的声音。 她在做什么? 染晓霜好奇,但是她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去探听别人的秘密,所以又折回来。马上又有一个声音响起,“不行,我已经收了钱了。你走开——” 晓霜没弄懂那个人收了钱,做什么?下一瞬间,她感觉到身后的门被推开,还来不及惊讶,一阵疾风自身后传来,晓霜吃了一惊,隐约的念头从脑海间闪过,然而那个念头还没在眼前真实展现,她就已经被人自身后点了穴。背部酸麻胀痛,麻木地站在那儿。 她听到吉吉的低叫声:“你疯了,快点放了她。” “闭嘴,”那人吼了吉吉一句,“你若想还和我在一起,就要助我成大事!” 大事?染晓霜的耳边仿佛只剩自己的心脏擂动。他要成什么大事?这个大事为何与她有关? 晓霜实在想不通……她张了张嘴,“这位壮士,你若是图财,小女子还有些银两可以给予……” “死婆娘,闭嘴,”那男人吼道,“就你?能有什么银两。” 晓霜正想周旋,突然颈间传来一阵钝痛,黑暗袭来,顿时失去了知觉。昏迷之前,她只有一个念头:她会不会死? 耶律赦回到房间,有种凄清的怅然感。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只为了一个女人?莫非是他们前世欠了染家的,所以这辈子一家人才要被染家所责罚。 他躺到床上,仿佛还有她身上的馨香,淡淡的,缠绵在鼻息之间,叫他无比安宁舒适。已经有六天不曾见到她了吧? 在西宁院拉姑会照顾她,他倒不担心,再说这几天公务繁忙,马上就要准备回到前线,他无心在她身上多耗时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披衣起身,叫蓝织田去西宁院叫染晓霜过来。 蓝织田支支吾吾,“呃,染姑娘她身体才刚……”她以为将军要召染晓霜侍寝。 耶律赦黑眸一凛,“你是否太逾越了!去叫人!” 蓝织田被他吼两声,一张脸顿时胀得通红,慌忙夺路而去。过了一柱香功夫回来,和耶律赦道,“染姑娘不在西宁院。” “这么晚了不在西宁院在哪里?”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耶律赦提高了嗓音,第一直觉:她又逃跑了!“她不是一直都在西宁院?” “是啊,拉姑说今早起来就不见人,东西也没带,整个人好似平空消失了!” 她果然又逃跑了? 耶律赦的心里升起阵阵愤怒。他立刻往西宁院去,已经就寝的吉吉避之不及,只能缩在角落里拥着被子,低垂眉目,看似羞涩,身子却抖个不停。 耶律赦看也不看她一眼,在房间里看一眼。 她没有带任何东西走。 她想逃跑,不可能连自己的几两银子都不带走!那么她会是去了哪里? 耶律赦的目光终于落到吉吉身上,“你和她一起睡,不可能她半夜走了,你不知道吧?” 吉吉抖得越发厉害,“回将军,奴婢……真的,真的不知道……我一向睡得极沉。” 拉姑也说道:“是真的。吉吉一觉睡下去,就是打战了也叫不醒她的,而且染姑娘究竟什么时候走的,我们竟也都不知道。” 耶律赦甩袖离开西宁院,怒气从脚底腾升。她又逃跑了吗? 她明明答应过的!他咬牙切齿,拳头紧握!她的话真的听不得!不管她答应了他几次,她每次都背弃诺言,实在叫他恨得牙痒痒!这样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奴,竟也能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实在可恶! 他回到卧室,脸色阴霾至极。可是仔细想想,又似乎不大可能……每次她逃跑,都是有理由的,这次她好端端的,为何走?再说小产没有几天,她身子还虚弱地很,要跑也不应该选在这个时候啊。 染晓霜不笨,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如果不是逃跑的话,她会是去了哪里? 耶律赦连夜到钟毓府上,钟毓讶异地出来,见耶律赦寒着脸,感到莫名奇妙,“将军这么迟来,可有什么事?” “你可曾见到染晓霜。” 钟毓不觉失笑,“将军有意思,怎么会向我问起染姑娘的事?” “因为你总想拐着她跑!” 钟毓眸子一变,“将军——我与染姑娘之间清清白白。” “这我心里有数。但是你想帮她逃跑,这事不假吧?” “那是以前。自从知道她与将军总住一个屋子,我便不再劝她走。”钟毓道,“怎么,染姑娘这回又跑了么?” 耶律赦见他说得真诚,而且自己的属下,他不是不明白的,知道钟毓所言不假,转身便走,回到将军府,他踱来踱去,偏头脑乱轰轰的,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关心则乱”这句成语蓦然窜进脑海,他忽然发现,是的,他在担忧,这次他不是担心她为何逃跑,而是担心,她怎么会逃跑?会不会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情? 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情……这个想法让他心头一跳,止不住紧张起来。万一真的是被人掳走,而并非自己离开呢? 他在思索着,忽然走出卧室,往严沁珠的院落走去。暗夜潜伏在门口,嗅到他的气息,亲昵地过来蹭着他的大腿。耶律赦没有心情和它玩耍,大步走到严沁珠的卧室,严沁珠早已睡下了,四处一片漆黑。 他伸手叩了门,严沁珠猛然惊醒,“谁?”听是耶律赦的声音,又疑又惊,将军这么大半夜地到她屋子里来做什么? 今天是五四青年节哦!大家节日快乐吖! 第四十三章 严沁珠紧抿着嘴唇,她的脸上有愤怒的神情。 冷冷地斜着耶律赦,“将军这么大半夜来,竟是来找染晓霜?染晓霜又怎么会在我这里!” 耶律赦从未见过这样的严沁珠,如此气愤,若不是叫他踩到痛处,便是做贼心虚。“我只是问你一问,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严沁珠冷笑:“将军现在火气比从前不知大了多少,反倒说别人火大!你若是我,做何感想?自己心爱的男子好不容易来一趟,竟是为了问别的女人的下落!不过一个女奴而已,将军何必对她那般在意?!”她的心里早有答案,只不过不愿意服输。那个女人,竟然轻而易举地得到将军的心!凭什么,难道就因为她长了一副漂亮的面孔么? 耶律赦面对严沁珠的张扬,无动于衷。“不曾见过便罢,何必动怒——” 严沁珠直直望着他,鼻子一酸,眼里便落下两行泪来。 耶律赦见她如此,不由得也有些心软。 严沁珠也是个高傲的人,平时对耶律赦百般顺从,她已经够忍耐够压抑了,此时仿佛下了决心般,要让他重视自己,再不肯像平时那样,只是直挺着背,“将军请回吧,要找染晓霜请到别处。” 耶律赦少不得上前抚着她的肩,“好了,别生气。你也说她不过一介女奴,何必为着她的事生气?” 那你又何苦因为她离开而如此焦灼紧张?他的反应他自己兴许不知,看在严沁珠的眼里却无比刺眼。耶律赦给了她台阶,她就顺势而下,把脸埋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背幽幽叹息,然而背对着耶律赦的那双眼睛里,没有温度,只有深深的哀怨。 从静香院离开,耶律赦便越发肯定。染晓霜定是让人掳走,而非自己离开的!他也许找不到扎实的证据,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心。 从无边的黑暗醒过来,染晓霜冻得直发抖。后脖子有肿胀的钝痛,但是这疼痛不算什么,比较厉害的是这寒意,她身上的衣服好像是湿的,天气本来就冷,这寒一直冻到骨头里去,让她不住地牙齿打战。 她睁开眼睛,触目所及都是黑色。这里是哪里? 昏迷之前的那个场景猛然窜进脑海,她惊出了一身汗!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在颤抖。吉吉居然由着那个人把她给掳走了? 肯定是掳走了,这黑暗的屋子,她这湿冷的衣服,都显示她不可能还在将军府内。她的心怦怦直跳,会是在哪里?那个要掳走她的人,是谁,又是为了什么? 她的命不值钱,那个人想掳她做什么?! 寒意一阵阵袭来,她冻得直哆嗦,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彻骨的寒冷冻晕了。这辈子也不曾经历过这么寒冷的时刻。她紧咬牙关,想要站起来,可是才一离地,怦得一声便摔在地上。地上又湿又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 晓霜此时觉得恐慌和紧张起来!她的手脚都被捆绑,嘴巴也被布条封住了。这让她处在这黑暗看不清的环境里更加多了恐惧。怎么办?她该叫喊吗?就算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吧,别丧了命还莫名奇妙。想到之前那个点了她的穴的人说要助他完成大事,那大事是什么……想必掳了她,就是为了那所谓“大事”了。 正在犹豫着该不该叫唤时,忽然一缕光从一处透了进来,晓霜紧张地僵直背,胸口起伏的弧度正在扩大。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本能地往后挪着躲避。 那抹光线扩大。蓦的吱呀一声,是开门的声音。晓霜惶恐地看着来人,正是和吉吉纠缠不休的那个男子! 这人,是吉吉的谁?从他和吉吉的谈话来看,似乎与她关系颇为亲密……吉吉没有制止他对自己无礼么? 还来不及理清楚头绪,那个声音已经冷冷地响在她头顶,“不要乱喊乱叫,我就解开你嘴上的布条。” 晓霜慌忙点头,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这是个个子高挑,身形纤瘦的男子。面目白皙,不像辽国男子。她很配合地没有尖叫,男子满意地点点头,扔给她一个馒头,“吃。” 染晓霜也不客气,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她望着他,“这位大哥,我……得罪过你么?” “没有。”他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那你为何……” “少废话,解了你的布条不是让你说话的!” 晓霜顿时噤声。这个人的来路还没有摸清,可不能叫自己立时就吃亏了,闷闷吃着馒头,心里那么多疑问,却一点也得不到答案的感觉真不好受。她小心翼翼打量眼前的男人,他长得斯文秀气,并不凶神恶煞,他要抓自己做什么呢…… 见她吃得慢腾腾,那男子没什么耐心,吼道:“吃快点,否则就别吃了。” 染晓霜忙把剩下的馒头都塞进嘴里,“大哥,能不能给我一点水……” 他犹豫了一下,仍旧转身去取水了。晓霜眉头微蹙,这个人看起来不大坏,为何要做坏事? 心里活动着要怎么才能说服他把自己给放了,虽然她知道有可能自己一开口,他便会把布条又绑回她的嘴。怎么办才好?若是不开口,难道就由着他把自己送到某个未知的地方,面对她想也想像不到的危险。 那人回来,手上一个粗瓷杯子,晓霜发现那瓷虽然粗糙,但颇为干净,外面还有水滴,想是他刚刚清洗过。她喝了一口,道:“大哥真是细心的好人,洗过了杯子才给我喝。” 他瞥她一眼,冷笑:“好人?你知道我要把你送到哪里去?几天之后,你就不会觉得我是个好人了。” 晓霜慢悠悠地,“你本性善良,从你肯给我喝水,又洗过杯子才给我用,便可看得出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要绑了我来,但我想,你一定是有难处才会这样的。” 男子看了看她,忽然哈哈大笑:“真不知你是天真还是傻瓜!不管我以前有多善良,对你有多细心,我要害你的心不会变。你别以为对我说几句好话,我就会放了你。”他一把抢过粗瓷,“你话不少,应当喝够了。”接着又将布条绑回她的嘴。 晓霜无奈地看着他。奇异的,她现在反而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说不清为什么——是潜意识里对这个人的良知有期盼?希望他突然悔过,能把自己放了? 她低头想着,也许她真的太天真,如他所说那般。他就算以前善良,他现在正在做恶事,难道还可能因为她两三句奉承就放了她?她知道不可能。她闷坐在一旁,仍旧冷得直打颤。食物的温暖过后,只余冰冷身体。她忽然想起了耶律赦。 心蓦然一痛,毫无预兆。 耶律赦会不会发现她不见了?发现她不见了,他会找她么。 他心里恨她,她知道,也许以前并不是那么恨,但是她弄死了他的孩子,所以他现在必是恨她入骨的。她幽幽一声叹息,她是不是真的很自私很残忍? 门关上,周围又变得黑暗。她缩着肩膀,眼睛无神地望着黑洞洞的前方。 不会有人来救她,她知道。 第四十四章 过了很久,门又打开,那男子进来把她从迷糊间唤醒,接着把她从地上拖起,押她往外面走。染晓霜想说话,出声却是呜呜的声音,话不成调。紧张上升,她开始恐惧了,他要把她送到哪里去? 还未出门,那男子似乎想起什么,拿黑布蒙上了她的眼睛,顿时眼前一切都成了黑暗。她慌乱了。嘴里的呜呜声也更大。男子在她耳边吼道,“闭嘴,否则割了你舌头!” 染晓霜终于相信人不可貌相,她的眉头紧皱,真痛恨自己为何小时不学武,若是学了武,也不至于落人手里,连一丝逃跑的能力都没有。 她被一推,身子扑到了不知什么东西上面,撞得生疼。接着臀部被人抬了一下,她整个人惊跳起来,除了耶律赦,没有人碰过她。好在那人并非想非礼她,吼了句:“上去!” 她忙往上爬,直到吱吱呀呀声音和马蹄声响起,她感到摇摇晃晃,方才想到,她是上了车子。车轮轱辘辗过,晓霜心里越来越慌张。怎么办,怎么办? 坐以待毙吗? 可是她不坐以待毙,又能怎么样,她根本无力逃跑,就算有那个心,眼下也没有机会啊! 就这样过了好漫长的时间,忽然车子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一个森冷的声音:“把车子里的人交出来。” 晓霜的耳朵动了动。外面……是谁在说话?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可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听他的话来看,似乎是来救她的?她的心咚咚乱跳,那人会是谁? 掳走也的年青男子的声音响起,“你是谁。” 对方冷冷一笑,“你不配知道。”接着是钉得一声,晓霜不知发生什么事,打斗声继而响起,她紧张地握着拳,也不知外面那是什么情况。她思索着那声音属于谁,分明以前是听过的,可是为什么想不起来。 头很痛,外面的声音逐渐弱下来,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滚!” 接着是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声音来看,似乎是那个掳了她的男子落荒而逃了。她的心再次悬起。拥有这个熟悉的声音的人,也不知是善是恶…… 感觉有人掀起了车子的帘,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虽然蒙着黑布,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到,从隐约的光线变化,还是能感觉出来的。他靠近,晓霜便想叫,蓦地绑在眼睛上的黑布一松,视线触到一张布了巨大伤痕的脸,她顿时倒抽一口气! 古毅风! 怪不得觉得声音熟悉,原来是他! 这个发觉比被那斯文男子掳走的害怕更厉害,古毅风可不是好东西,再说她还和耶律赦一起骗了他! 古毅风看到她眼里的害怕,冷冷一笑,“现在知道怕了?在骗我之前,为何不好好想想,若我知道了之后,你会面对什么下场?” 晓霜的眼里神色复杂。他伸过手扯开她嘴上绑着的布条,继而替她松绑手脚。 这么多个时辰都被绑着,手脚血液不畅,着实有些疼痛。她道一声:“多谢。” 古毅风嗤笑,“谢什么?很快你就不用感谢我了,我可不会比那个掳你的男人好。” 染晓霜抿了抿唇,低垂了头。“对不起骗了你。 古毅风冷冷一笑,什么也没说,弯身就要出车厢。染晓霜忙问:“你要把我怎么样?” “别着急,你会知道的。”他驾了车,车子开始剧烈的摇晃。晓霜被这里抛一下,那里抛一下,撞得身子生疼。她急忙扶住车棂,稳住身子再说。心里的不安比之前要多许多,之前那个绑了她的男人,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前途虽然晦暗不明,但至少不一定会死。但是古毅风和耶律赦有宿仇,是个杀手,再说她曾经欺骗过他,他肯定不会饶了她的! 车子风驰电掣般往前疾奔,她逐渐觉得四肢无力,有想要呕吐的感觉。她往前爬,捂着嘴叫道:“停车,快停车,我……” 车子才停下来,她整个人便跌下马车,地上都是突突的尖石,柔软的身子砸上去,像被刀子刺了般疼。她伏在地上,胃部排山倒海,她面色苍白,马上就要吐出来。 然而下一瞬她的身体被古毅风整个提起,摔回马车。晓霜觉得浑身都快要散架了,疼得不行,她一转头,便大口吐了出来,古毅风面色一沉,顿时将她又从马车扔回地面,“真恶心。” 染晓霜仿佛要连整个胃都吐出来,她用手撑着冰冷尖锐的地面,大口喘气,脸因为呕吐而胀红,头发散乱,额边渗出冷汗。 古毅风冷眼看她,双手抱胸,过了良久,他问:“你没死吧?那就走。” 染晓霜无力地站起来,晃了两下才站稳。她苍白的脸上,一双黑瞳更显幽深,微乱的头发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古毅风眉头皱了下,刀削般轮廓深刻的脸庞上有瞬间复杂。他目光清冷,“走!” 染晓霜看了看马车,“已经脏了……” “那就走路。”他甩下这句,便大步离开。 晓霜站在原地不动。她当然不可能乖乖跟在他后面,见他一直都不回头,她便用仅剩的力气往刚来时的方向慢慢移动。她不能跑太快,一听到脚步声古毅风必然会回头来的。她像在做贼,紧张地呼吸急促,喉咙生疼。她慢慢往后退,眼睛一直瞪着他宽阔的背,害怕他突然间回过头来。 见他离自己有十丈远,他的身体变得模糊微小,她顿时拔足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她心里祈祷着他不要追上来……她用尽力气往前跑,风在耳边呼啸,不用跑多久她的喉咙便开始疼痛,呼吸急促,双腿无力。跑了一段之后回头,发现古毅风没有追上来,心里一阵窃喜,同时又疑惑。古毅风武功造诣高,不可能没有发现她逃跑的才对。莫非……是故意放过她? 她一回过头,蓦然发现一个人站在离她无比近的地方,顿时吓了一跳,抬头看清楚那个人的脸,更加紧张害怕,又觉得自己无比好笑。 这不是古毅风是谁?她还以为他不追上来!他的轻功比她的脚功不知要好多少倍,甚至不知不觉地到了她的前头都不自知。 她望着古毅风,他紧绷着张脸,脸上的神情是一惯的冷漠,倒没有特别愤怒的意思。他抛下一句话,“再跑的话,我把你从这山上扔下去。” 染晓霜看他转身,立刻叫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说明白一点,痛快一点!” 他回头,“当然完成你答应了我却没有完成的任务。” 他还希望她去杀耶律赦?她仰高了脖子,“好。” 古毅风看她半晌,忽然嗤笑,“你当我是傻瓜么?你和耶律赦关系不一般,前次屈服于我,是因为你爹在我手上。这次没有什么可以挟制你,你为什么要帮我?你回答得这么干脆,只不过想回将军府吧?” 染晓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莫非她想什么,全写在脸上?还是古毅风太过聪明?她有点恼羞成怒,“我和他关系不一般?对!我恨他恨得想要杀死他。你不知道他是怎么羞辱我的么?你不知道他怎么践踏我的尊严?你若什么都不知道,别在那里一副世事皆知的嘴脸!” 古毅风冷笑一声,“恨得想要杀死他?那为何和他联手做戏。” 染晓霜脸色不变,“那是迫不得已。” “你爹在我手上还能‘迫不得己’,如今我没有可以挟制你的东西,你应该就更加‘迫不得已’了。” 晓霜生气,音量也提高许多,“你废话这般多做什么?既然觉得我根本不可能杀了耶律赦,你为何还要找我说这许多话!” 古毅风哼道,“脾气还不小!在求人的时候,难道不知道姿态要放低点?” “求?”染晓霜忽然莞尔,“我几时求你。” “很好,”古毅风面有愠怒。“有骨气。” 晓霜自觉有些不妥。她怎么总是这么容易被激怒,如果娇柔一点,低声下气一点,也许古毅风会放了她?至少会待她善良些……不是大多男人都吃这一套吗? 可是话已经出口,收回也没有用。再说,让她去讨好,她自认学不来。也许和自己这成长环境有关,习惯了当大小姐,就学不来卑躬屈膝。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不知道这样的性格是不是最后会害了自己。 古毅风抛下一句,“走!” 第四十五章 染晓霜仍旧站着不动。古毅风头也不回,“不走,想要我动粗么?” 晓霜的眉头紧锁,思索了片刻,仍旧迈开步伐。也可以听得出来古毅风声音里的振怒,也许下一秒他就会抡刀把她砍死。她毫无怀疑古毅风就是这样的人。 她慢腾腾地跟在他后面,仍旧忍不住出声,“那日之后,我根本没有找着我爹!你一直便是骗我的,我爹根本早就死了,是不是?” 古毅风没有回答,这让晓霜增加了几分肯定。她怒火升腾,眼眶火辣辣的,没骨气地落下眼泪。拥有希望再失望的感觉,真的好苦涩。自从家里落难之后,她和娘相依为命,娘死了,她心里不知道有多渴望有个亲人。如今希望落空,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凭空生出一个大洞,再多的东西都填补不了。 她一边走一边用手背擦泪水,这里风大,流了眼泪皮肤更显得刺痛。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几乎她的脚步一停下,古毅风也停下,回头瞪视她。见她流泪,脸上的不屑更深,也多了几分不耐烦。“刚才不是还很傲骨么,现下哭什么?” 染晓霜擦干眼泪,没有回话。 本就不大晴朗的天空,忽然越来越暗,接着狂风大作,有沙石飞滚。古毅风和染晓霜抬头看了看天色,阴云密布,倒像立刻就要下雨的样子。古毅风拖了染晓霜,“快走!” 晓霜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子已经腾空,古毅风将她扛在肩上,大步地往前奔去。晓霜觉得所有东西都在眼前一闪而过,然而耳边传来了轰轰的声音,那是奇异的巨响,紧接着她看到坚硬的土地,有一丝丝裂开,她瞪大了眼睛,是……地牛翻身? 染晓霜惊呆了,她捶了捶古毅风,“放下我,你自己逃吧,你轻功好,带着我逃不出去的!” 古毅风没有说话,脚下的速度更加快了。可是再快,也快不过地面裂开的速度。天地似乎在旋转,山上飞石轰隆滚下,染晓霜心里忽然有点悲凉。也许她今日就要死了。 眼前忽然浮现出耶律赦的样子,他在朝她奔来。染晓霜不自觉地喊出声:“你快走……” 清醒过来却发现,哪有他在眼前? 她的心像坠了千斤沉的东西,压力让她喘不过气。她感到难受……她也说不上为什么此时想起耶律赦,仿佛似乎,那是牵挂,是想念。 她抿了抿唇。她在古毅风肩上,往看不见的前方奔去。那个前方,是一片无边的草原,晓霜已经看见了远方的绿。那里空旷,只要逃离了山路,应当就不怕了。 在古毅风把她甩到草地上的时候,大地仍然在震颤,晓霜很怕身下的土地裂开一个大洞,把她吞蔑进去。 摇晃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就趋于平静了。她看着气喘的古毅风,忽然有了感激。如果不是他刚刚那么快扛着她从山路上飞下来,指不定她就命丧在那里了,飞走的沙石完全可能把她压成肉泥。 “谢谢你。”她诚挚的道。 古毅风面无表情。晓霜审视着她,他脸上的疤痕看起来在此时似乎也柔和了些。这是她第一次敢这么大胆仔细地看古毅风的模样。 古毅风生得颇有一些和耶律赦相像,这个念头让她吃了一惊,是的,有些相像。一样的古胴色肌肤,宽肩阔背,伟岸壮实。他的眼睛和耶律赦一样极黑,极有味道,鼻子末端微勾,整个人显得凌厉。 他和耶律赦不知有什么宿怨,非要取彼此的命不可。古毅风过了会儿从地上跳起来,“可以走了。” 染晓霜看着他,“你想要我做什么,开门见山地说吧。” 古毅风淡道,“我还没有想到怎么处罚你才能让我消气。” 染晓霜皱眉,“你要我一直跟着你,直到你想到要怎么处罚我为止?”太可笑了。 “没错。” 她这次没有回嘴,温顺地点了点头。他罚她的,难道她不能逃跑吗? 她暗自苦笑了一声。为何这几个月来,她一直处在逃跑与被抓回的恶性轮回里。好想过回以前平静的生活,哪怕三餐不济,也比这样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强。又或者,呆在耶律赦身边也挺好的,不是还有拉姑和吉吉与她作伴吗…… 想到吉吉,她的心蓦然一跳。 吉吉不曾阻止那个人掳走她,还是阻止不了? 这个想法让她的心感到不舒服。在失去娘亲之后,拉姑和吉吉给她温暖,她真的把他们当成亲人来看的。若是吉吉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掳走而不出手相救——她幽幽叹息一声。随即又想,吉吉也许是有难处,她不必想得那么绝望。再说,纵然不出手相救也不能怨怪不是吗。 古毅风也有点讶异她的温顺。他走,她就跟在后面。晓霜刚经历小产没多久,身体格外虚弱,走没多久便没力气了,渐渐体力不支,走几步便要蹲下来休息会儿。然而蹲一会儿起来又觉得头昏眼花,“我走不动了。” 古毅风白她一眼,默不吭声继续往前走。只是脚步放慢了少许。 晓霜觉得身子沉重,走几步就要休息一下,她听到古毅风咒骂一句,“没用!”便过来将她抓起,扛在肩膀上大步往前走。 晓霜觉得这样被扛比自己走路更痛苦,挣扎着要下来,古毅风却吼道:“闭嘴!照你的脚程,半夜都得在山里过!你想露天席地的被冻死吗?” 晓霜只能噤声。古毅风走路速度很快,在天黑时分扛着她进了一个村子。村子住户不多,因为之前大地震荡过的关系,有几处屋宇裂开,随时要倒下来。村民怨声载道。古毅风如若不曾听见,径直找到一处屋子好的,见只住两个老人家,递一锭银子过去,告诉他们想在这里过夜。 老人家哪里禁得住吓,一见到古毅风的脸差点魂都没了。古毅风只好把晓霜扔到他们面前,“你去说。” 晓霜的身子骨好像快要散架,巴不得赶紧找个地方能够好好休息。她人长得甜美,好言和他们说几句,两个老人家便收下银子,依允了。屋子残破,但好歹有被子有床。晓霜缩在墙角,害怕古毅风欲行不轨。 好在,他连走进房间都不曾。想是到另一个房间去了。晓霜躺在味道有些怪异的床上,合上酸酸的眼睛,便立刻跳出耶律赦英气逼人的脸庞。 夜已深了,四处黑洞洞的。 他在做什么……在将军府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同一时间,他会在做什么。可是现在,她难以抑制地想要知道,更想知道,她的离开他是不是根本不在乎。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她怎么能奢望他会在乎她的离开呢?她伤过他很多回,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样跟着古毅风要到几时?他在想什么,她全然不懂,更不知道最后会对她怎么样。 让她去杀耶律赦,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就算爹真的活着真的在他手里,她都不打算那么做——她们之间的冤债已经够多,再多这一笔,她的天下就要大乱了。若是古毅风真的想让她那么做的话,她还不如抹脖子死掉。 第四十六章 耶律赦面色沉重。已经四天,没有染晓霜的任何消息。是生是死,全然不知。吩咐下面的士兵去找,整个中京都翻遍了,仍然找不着。 离开中京,想要找到她也许有点困难了。他浓密的眉紧皱在一起。他感到心烦意乱,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面对染晓霜的事就有失沉稳。钟毓站在他面前,“将军,怎么办好?已经这么多天,该查的地方都已经查过了。” 耶律赦面色不豫,“有何怎么办,她走了就走了,不过一个女奴。” 钟毓知道他在嘴硬,不肯承认染姑娘在他心里其实占了一席地位。“可是……” 耶律赦挥了挥手,示意:“把吉吉带来。” 钟毓犹豫一下,仍旧走下去。过不久吉吉被带来,她显得有些紧张,耶律赦瞥她一眼,“你抖什么?” “没,没有……”吉吉说话的中气不足。 耶律赦黑眸微眯了下,已经看出一些端倪。他说道,“你和拉姑准备一下,离开将军府吧。” 吉吉的眼睛蓦然瞪大,恐惧地望住耶律赦。“将军,为何?我们一直在将军府呆的好好的。哪里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请将军指示,给我们母女机会!”若是离开将军府,他们孤儿寡母地,要去哪里啊。 “你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我留你不得!”耶律赦的声音掷地有声,不怒自威。 吉吉瑟缩了下,顿时方寸大乱。将军……将军他知道了?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可是在母亲和自己的安危面前,她不能再装作不知道!她可以流离失所,可是娘年纪大了,她经不起啊!吉吉跪倒在耶律赦脚下,“将军大人,吉吉知道错了,您不要赶我和娘走啊!我们一定会更加尽力地服侍您的!” 耶律赦听她说知道错了,便知道事情有了眉目。“既然知道错了,我就原谅你,但你必须告诉我,染晓霜究竟去了哪里。” 吉吉抽抽噎噎。在她断断续续的描述完之后,耶律赦打听到她嘴里那个叫“萧明”的男人的住处,直奔那儿。虽然不见得还会在家里等着被逮,但跑得了兔子挪不了窝儿,总有能找到他的办法。 耶律赦到萧明家时,家人看见耶律赦身上穿戎装,立刻扔了手上的活计就往屋子里跑,闫门来不及,大门被耶律赦一掌推开。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年纪大的老爷子抱着头蹲到地上。 耶律赦见他头发胡子花白,是个瘦弱的老人家,语调放柔和些,“请问萧明是否在家。” 老人家的眼神闪烁,回答得却干净利落。“不在。” “去哪里了?” “不……不知……” 耶律赦温和道,“老人家不用太担心,我找他是有点儿事想问他。” 老人家顿时眼睛发亮,“不是因为他犯了事来抓他的?” “他若犯了事,自然有官府的人来抓,犯不着我来找。” 老人家像是听到了什么大好消息似的,松了口气,脸上的戒备也松懈许多。“原来如此——他离家好几天了,也不知道野到哪里去。将军有什么事找他?” 一番交谈得知老人家是个萧明的祖父,家里就两口人。早年战事带走了萧明父母的生命,他一直跟祖父母生活在一起。前几年祖母去逝之后,萧明变得更加恶劣,小偷小摸的事情常有,所以老人家见耶律赦找上门,第一感觉便是想着躲。 耶律赦随便编了个借口,问他:“可知道他去哪里了?” “好像说去上京几天。” 耶律赦点了点头。离去前看他们住的房子破旧,老人家衣裳残破,似乎都是穿了十数年的旧衣裳了,缝缝补补的。他的背伛偻,脸上布满沧桑的皱纹,身体瘦瘦的,像风干了一样。耶律赦将要离去前,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给他,“这是萧明得的赏钱,老先生就先收了吧。” 老人家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地把耶律赦送出来。耶律赦出了萧明家门,便闪到另一条巷子里去。果然不久,萧明的祖父探头探脑地出了门,手上抛动着银子,颇有一些得意,还哪里有刚才可怜兮兮的样子。 耶律赦嘴角有丝冷笑。 他的猜测和判断果然没错。悄悄跟在老人家身后,过几条巷子,到了一处庙宇。老头子还警觉地东张西望,确定没有人跟着他之后,才进庙里去。 耶律赦在不远处看着这个庙。庙里还有人烧高香,难道萧明会藏身在这里? 耶律赦移到庙门口,里面有善男信女跪在菩萨面前求平安求姻缘,他穿过他们身边,直到后堂。庙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庙里的情况。在一尊镀了银的菩萨身后,有一片露出来的衣角。 耶律赦走过去,那一对祖孙正蹲在菩萨后面吃鸡腿。啃着鸡腿的爷孙俩看到突然而至的耶律赦,两个人的动作不约而同地止住,看起来无比滑稽。 下一瞬间想要溜之大吉,耶律赦长腿一迈,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萧明揪了回来。他提着萧明的衣领,把他拎出了庙,以免吵了清修的菩萨。 他狠狠地瞪着萧明:“染晓霜在哪里。” 萧明装蒜,“染晓霜?那是谁?将军大人,你是否搞错了……” “吉吉亲口说的,错不了吧。” 萧明脸色一变,“什么吉吉,我也不认识。” “不吃点苦头,你是不愿意说实话了?”耶律赦脸色不变,声音却已经失去温度和耐性。 萧明白皙的脸上有丝泛红,“大人,我真不知道……啊!痛,痛痛……”他一连迭声地叫起,脚亦随着耶律赦揪他发角的高度往上踮高。 萧明的祖父看了也紧张,“大人,萧明不懂事,您就放了他吧。” 耶律赦的手在加重力道,“她在哪里。” “我不……啊啊,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吗,那我叫属下带你回官衙。私掳妇人,如今她不知身处何方,大约是你杀了她,杀人要偿命,你不想丢小命,就趁早把她的下落告诉我!” 发角这个位置是最敏感脆弱的,脸上又痛,被耶律赦这番话又着实吓到,萧明忙说:“快放了我,我就讲。” 耶律赦这才松手,眸光森冷,“快说!” 萧明支支吾吾,“是,我是绑了染晓霜,不过……后来真的不关我的事。有人来把她抢走了。” 耶律赦的心蓦地一沉。“谁?!” “不知道,是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男人。大约和你一般高大。拿一把很大的剑,像是杀手。” 古毅风! 耶律赦几乎第一时间便想到他。 晓霜被他掳走了?这真是大大不妙。拳头紧握,他的眼神变得狠厉。“她在哪里被带走,带我去!” 第四十七章 那一辆马车在断壁残垣之中。马已经被乱石压死,尸体四周围绕着苍蝇,嗡嗡作响。耶律赦的眉头紧拧在一起。 临出将军府时,严沁珠追来,“将军,您忘了马上就要归营了吗?为何还非要去找染晓霜不可?” 为何要找她不可。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有个信念,觉得自己必须找到她。所以他来了,就算归营迟一点,也没关系。 前几天的地震中京自然有所觉,只是没想到这里的破坏这么大,有些大石横住了去路,耶律赦只能爬过石头,再往前走。几个士兵跟在他身后,显得不大乐意。将军带着他们竟不是去战场,而是来寻找女人,这在他们眼里看来实在太英雄气短。 耶律赦在附近寻找一圈无果之后,让他们先回去,自己往前走,道,“三日之后你们做好准备等我,我一回府立刻去营地。” 他策马往前奔,沿路打听染晓霜的消息。古毅风长相想让人不记住都难,再说染晓霜又是个漂亮女子,这两个极端的相貌应当很容易引人耳目才是。 在一个小村子里终于打听到他们的消息,一个老者道:“哦,那个壮汉和那姑娘呀,走了,住一夜就走了!那姑娘家好像得了什么病的样子,走都走不动。” 耶律赦的心蓦地一动。晓霜吗?她本来小产就没多久,出血那么多,身子虚弱,如何经得起跋涉。再说古毅风必是怨恨前次他们联手起来欺骗他,所以对晓霜施加报复。 他的胸口有挥之不去的沉重。古毅风会怎么折磨晓霜? 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要找点找到他们才行。否则再迟一些,若是晓霜死了…… 这个念想让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不得不加快速度往前寻找。这一路行来,越走越荒凉,前面是冥山谷,里面有凶猛怪兽,是无人之境,古毅风会带晓霜去那里么?如果是,又是去那里做什么?那里根本也住不得人。 耶律赦感到迷茫,策马往山谷疾奔。 没有马,一天到晚都在走路,染晓霜很快就支撑不住了。本来身体就娇弱,在这样一番跋涉之后,终于栽倒了。 走在前面的古毅风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便到的便是倒在地上,蜷着身子的染晓霜。他眉一皱,不耐烦地回头把她从地上拎起来。这是第一次打横抱女人,身体的轻盈和柔软让他的脸不觉一沉。低头看了看她,雪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头发散在脸上,看起来凄楚可怜。 他把她抱到一处山坡,找到一个干燥的地方,将她放上去,伸手想去探她的额头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拨开她额上的头发,轻触了下她柔软细腻的肌肤。他的手心传来热烫的温度,他像被烫到一样收回了手。 她发烧了,而且还烧得不轻! 古毅风有丝厌恶。这女人真麻烦,好处没叫他尝到,竟给他惹了一堆麻烦。不如就扔了她,让她自生自灭! 他这么想着,很快就付诸了行动。他把她抛在身后,自己一人往前走。走了约莫一里路,忽然又觉得她一个在那里,若是被野狼叨走,岂不是白浪费了一条命。留着她在,指不定将来还有用处。 如此想着,他又折了回来。她仍在昏迷,古毅风觉得这人女人真没用,不过才一段路而已,她怎么就受不住晕倒了?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把手搭在她的腕上,细细枕了枕脉,眉头陡然蹙了起来。 滑脉!她有身孕么? 他不觉吃了一惊。怪不得如此虚弱。他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往前疾走。冥山谷就在前面不远,他运了轻功,让速度很快一些。 染晓霜觉得迷迷糊糊,恍忽间觉得自己被人抱在怀里正奔跑着,想挣扎,却没有力气,意识也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她仿佛觉得回到了耶律赦的怀抱,温暖和宽广,不觉往那个怀抱偎了偎。 古毅风身子一僵!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古怪。 半个时辰后,终于进了冥山谷深处。这里的天暗的特别快,也许是因为和这里的树木太过茂密,丛丛树叶遮挡住了阳光倾泄进来。四处一片阴冷,草丛里沙沙声响,凶狠猛兽,是这里最不缺乏的。古毅风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剑,警觉地往前走去。 看似没有路的地方,古毅风七拐八弯,终于寻到一条荆棘丛生的密径,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再往前不久,出了林子,便有潺潺流水声,一座竹院赫立在前方,显得有些突兀。他抱着染晓霜进了竹院,出了一身汗。 推门进屋子,发出吱呀一声。房子已经久无人居住,好在家具上都蒙着布,他单手撑着染晓霜,一手揭开床上的布,然后将她放到木床上。 染晓霜的意识并不是完全没有的,她恍忽看到古毅风把她放到床上,惊得要起来,古毅风将她按平,“想活着就躺下。” 一个粗糙的大掌覆上她的额头,手有些冰凉,让浑身滚烫的她觉得很舒服。很快他就离开了,晓霜觉得昏昏沉沉,想起来没有力气,嘴唇又干得厉害。 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屋子简单的厉害,大约只有这一张床和屋子中间的木桌。上面光秃秃的,铺着灰布。过不久古毅风回来,手上端着个竹筒,他把竹筒递到她嘴边,“喝吧。” 晓霜口太干了,如果他现在给她喂的是毒药大约她也会吞进去。冰凉的泉水下肚,灼烫的感觉顿时少了些。她撑着身子,发出的声音是让她惊讶的干哑:“这是哪里?” 古毅风绷着张脸,“这你不必管。你有身孕?” 染晓霜的心似被捶了一拳。她的嘴角往上勾了勾,“已经没有了。”她又看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滑脉。” “你还会医术啊?”晓霜仿佛自嘲般笑笑,“大约这个脉像等一阵子才能消吧。” 古毅风的脸色变了变。她这话里的意思,竟像是刚刚流产不久?神色很快恢复正常,一如既往的冰冷。“你就在这里歇着吧,我不去,你就哪里也不许去。” 晓霜疑惑,“你想把我困在这里做什么呢?” “那你觉得,你骗了我的事,就这么算了?”他冷冷地问。 染晓霜咬了咬嘴唇,“你不是也骗我我爹还在人世吗?但是我根本就没有找到他。” 他冷笑,“你找不到,不代表我骗你!” 染晓霜的心蓦然一动。古毅风看样子不像会骗人的人,他那冷硬的性格,定是连骗人的那份耐心都没有。那么爹真的还活着吗? 假如真的还活着,为何他不在马场等她,而要自己离开呢? 第四十八章 在这里的两天时间,晓霜一直都在反复发烧。古毅风不知从哪里弄来草药,硬逼着喝下去,她不信他的医术,拧着眉头,“会不会喝死掉?” 古毅风怒瞪她,“就算会死,你也得喝!” 晓霜忽然嫣然一笑。把古毅风惹恼了,瞪她,粗着声道:“笑什么?!”然而冷硬的心,因为那个明媚的笑竟有一丝儿晃动。 她的声音轻轻的,“我觉得你有点像耶律赦。” 古毅风的脸一变,“放屁!他凭什么和我像?” 晓霜微微一笑。尽管对古毅风采的草药有怀疑,仍然还是喝了进去。古毅风虽然医术不甚高明,应当也不至于把人毒死了。再说,死了也罢——反正她没有什么可牵挂的。就算爹还活着,他在她到来之前选择离开,也许在爹心里,根本没有她这个女儿…… 想到这里,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第三天,烧终于退了,晓霜下床却觉得脚步虚浮,差点没跌倒。她扶到那个摇摇晃易学,似是年久失修的桌子,生怕她会连人带桌都倒下去。好在,桌子晃了几晃还是稳住了。 晓霜看这里陈设简单,不像是有人长住的样子,不觉好奇这里的主人会是谁。是古毅风的屋子么? 是的话,也未免太简陋了。恍忽听耶律赦说过古毅风是杀手……想起来不觉打了个抖人,她竟和一个杀手在同一屋檐下,甚至在接受他的照顾。她想了想,其实古毅风也不是那么坏,没有那么丧心病狂么…… 如果是杀手的话,居无定所,四处飘泊……她忽然想到他孤单的背影。他那张毁了的脸。 他的人生必定也是充满坎坷的吧。仔细分析来,他和耶律赦真的有相像之处,一样的飘泊,只不过一正一邪,古毅风为何总想着杀耶律赦?是因为宿仇,还是别人请他杀耶律赦? 她推门走出去,一股清甜微凉的风扑面而来。眼前的景像让她有些惊讶和欣喜。这里像是一片无人山谷,仿若武林高人才住的地方,前方是远山含翠,烟雾飘渺,一股仙境般的感觉。四周是树林,耳畔有水声,有鸟叫虫鸣,就是这个破竹屋子煞风景了些。 四处也不够干净,地上沙土很多,成堆的树叶堆在一旁。前面那个男人更加煞风景,明明是一股极好的清泉,他偏头伸在上面接水喝。 古毅风别过头来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子站在那里,抹了把湿湿的脸,“你可以走了?” “嗯。”她望着他,“这两日多谢你的照顾。” 古毅风只道:“别自作多情,并不是照顾你。不想你死在这里弄脏了我的地盘。” 他说话不中听晓霜也不在乎。不相干的人说的话并没有能影响到她心情的力量。她朝他走过去,“你以前一直住这里吗?” 古毅风没有回答,他只是往竹屋子里走。忽然间,有几声嗖嗖声响,晓霜闻声望去,竟是一个人径直往竹屋子冲进来。 那身形那身影,让晓霜的心跳顿时加速许多! 她的眼睛比她的大脑更快地反应到他的到来,热热的液体莫名冲了上来,她看着耶律赦高大的身体向她疾速移来,然而就在他快要接近她的一瞬间,竹屋顿开,感到异样的古毅风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手上明晃晃一把剑,直指耶律赦。 染晓霜几乎要叫出来,为什么他们一见面便是刀剑相接?!转瞬间两个人便打在一起,铿铿的撞击声和撞击发出的火光。 晓霜在一旁看着因为打斗而漫天飞舞的树叶和尘土,一边用手挥着,一边叫:“别打了!你们不要打!” 古毅风虽然有点可恶,掳了她到这个地方来,但好歹这两天她生病他待她不薄,而且看起来本性也不坏,她不希望耶律赦伤了他,当然她更不希望古毅风能够伤着耶律赦! 她的叫声被巨大的铿铿声淹没。他们的打斗越来越激烈,速度越来越快,只见两道黑色的身影忽左忽右,出手的速度都极快。 忽然之间,耶律赦一个跳跃,极快地闪到古毅风身后,他的剑已经抵住古毅风的脖颈。 “你输了。”耶律赦冷冷地说。 古毅风的身子僵在那里,脸色和这寒冬一般冷。 耶律赦朝晓霜喝了一句,“过来。” 晓霜没有抗拒,乖巧地到他身边。几乎一挨近他,就立刻被他卷入了怀中,一只手拥着她,一只手扔握着剑,慢慢地往后退。 感觉到他的力量,他的温度,晓霜整个人都沸腾起来。她偎在他怀里,心跳扑通扑通。他是特意来找她的吗? 古毅风一直没有回过身来。晓霜正想和他说一声谢谢,突然整个身子悬空,原来是耶律赦将她托了起来,速度地往外奔跑。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身边的人气息温暖,那么真实。她把脸贴在他的胸膛,听到他厚实的心跳,心里便无比安稳。 一直出了那个山谷,他们才停下来。路边系着匹马,是耶律赦常骑的那匹。晓霜直直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山谷里?” 耶律赦冷瞥着她,“你们相处得还不错么!” 染晓霜摇摇头,“那倒没有。他不说话——这两天生病,是他照顾我。” 耶律赦的胸口紧了紧。“怎么了?” “大约因为太疲惫,之前关在那个潮湿的屋子又受了凉。”她莞尔一笑,贝齿在阳光下闪烁生辉。“没有想到你会来找我……” 耶律赦把她抱上马,接着自己也翻身上去,什么话也不说。能找到她,一颗心便放下来了,还需要多说什么?风刮过她的头发,有柔软的发丝扬到他的脸上,触感痒痒的。他圈紧了她。 染晓霜有点儿感动。他来找她……她虽然曾经想过,但是只当自己是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他真正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是觉得很感动很开心。他是否原谅她了?所以才来寻找她的呢。 她靠在他身上,说不出的放松。原来不知不觉,这个胸膛已经成了她想要依偎和停靠的地方。她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心境。她喃喃地说,“耶律赦,我好想你。” 耶律赦的心猛得一震,低头看了看她,黑眸里闪过复杂。我好想你……她的声音轻柔地在耳畔缠绵,他的身子紧绷起来,血液窜动得更快,他忽然勒住了马绳,马受惊扬蹄而起,半天才站平稳。晓霜亦是受惊不小,然而心跳还未恢复平稳,耶律赦一掌扳过她的脸,猛得矍住她的唇,浓烈的气息迎面扑来,窜进她的檀口,带着热切的需索狠狠地吻着她。 晓霜的姿势怪异,很快觉得脖子好酸。她捶了他两下,他方才放开,黑瞳里有迷离,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粗呷低哑:“永远别再离开!” 染晓霜的心怦然一动,接着窜过欣喜。他是因为不舍得她,所以才说这话的么? 第四十九章 他们停在一处大树下休息。不知是否怕她累着,这一路的行程都慢许多,晓霜接过耶律赦手中的馒头,撕下一片细细的啃着。抬头看耶律赦,坐在她旁边喝水,头发有些微乱,便伸手帮他拨了拨。 耶律赦别过过头,目光与她撞在一起,她的心便一阵乱跳。 他的心底曼过一片温柔。 很久没有人对他有过这样亲昵的举动。肉体之欢是一回事,这样贴心的爱抚又是另一回事。 几天没见,觉得染晓霜有些变化。“古毅风可曾对你怎么样?” 染晓霜摇头,“本来他把我扔在路边了,后来又折返把我带回那个山谷。我想他大约本性不坏。” 耶律赦不屑地扬起嘴角,“滥杀无辜,他又有多善良?” “不是有句话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么。”她怅然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已经回营地了。” “嗯,马上就回。”耶律赦淡道,“你得和我一起走。” “好。”这次晓霜答得爽快利落。半晌她才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那儿?” 耶律赦简略和她说了过程,晓霜闷闷的:“萧明是吉吉的朋友么?” “似乎是爱慕的人。” 晓霜苦涩地笑了笑。为了爱的人,所以对耶律赦隐瞒……吉吉也没有错。只是本来觉得亲密的朋友,忽然间就拉远了距离。“你不要责怪吉吉,她也不想的。” 耶律赦冷笑,“你倒是好心。被卖了还帮忙数钱。” 晓霜摇头,“吉吉也曾劝过的——劝不住又有什么办法?这事不怪她。要怪只能怪萧明——他究竟想捉我去做什么?我恍忽听他提到什么大事……” 耶律赦的眉头微皱。“没什么,你别听他瞎说。” “你怎么处置他?” “贩卖妇孺,将他关押了。” 晓霜没有言语。萧明虽然看起来不坏,终究做了理法难容的事,牢狱之责也是免不了的。耶律赦忽然问道,“你累不累?” 他的话像温暖的春风,一直拂进晓霜的心。他在关心她。她微笑,“不累。” “嗯,我们继续上路。” 在官道的分岔路口,不甚认路的染晓霜也发现了他是往和将军府不同的方向走。“去哪儿?”她问。 “直接去军营。” 晓霜微微诧异。不过这样也好……不用看到严沁珠,也不必在那个让她害怕的地方。虽然不能和拉姑和吉吉道别…… 在离开的这几天,她想了许多,耶律赦对她的种种不好,不过由于对父亲的迁怒。但是他也并非对他全然不好的,也有温柔的时候……他和古毅风一样,都是看起来冷硬,实则内心柔软的人。她离开他,才发觉对他前所未有的思念,也许在不知不觉间,她早已经把他放进了心里。 在天黑时,耶律赦找了户农家过夜。夜晚晓霜蜷在他怀里,汲取他身体的温暖,近来一个人睡觉,总是半夜被冻醒,辽国的天气毕竟对她而言太过于寒冷了。 耶律赦此时方觉得真实。身边的人身体柔软,带着些许冰凉,伸手摸过去,都是一点点疙瘩。他便伸手将她拥过来,让她枕着自己的肩。晓霜的心怦然跳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她往他的肩窝蹭了蹭,“耶律赦,谢谢你……” 耶律赦没有言语。直到她睡着,他还是不能放松。明明不应该原谅她的,她那么残忍自私地弄没了他的孩子。可是她消失,到再找回来,他的心松驰紧张,只有自己知道。再不肯承认都好,却拗不过自己心里那一个弯。 他需要她。 低头来,借着模糊的夜色看她的脸。虽然只能看个大概轮廊而已。她的呼吸均匀,娇小的身子随着呼吸起伏,他轻轻的抚了下她的脸颊,柔软的触感,带着热热的温度,她睡熟了,脸颊必定因为蒙在他肩上而被温暖染红。 这是一个爱怜的触碰,无关欲望。 在离开山谷七日后,他们已经逐渐到了人口繁密的地方。军营在北固镇边上,他们要往那里走,至少还得八九天时间。耶律赦觉得她小产不久,还不宜如此颠簸,所以行程慢了许多。 这一路上耶律赦没有对她冷着脸,晓霜就已经觉得无比高兴了。她喜欢现在和他这样相处,两个人融洽,不会拌嘴。她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们走近?她被人掳走么? 也许只有意识到将要失去,才会猛然间想起来,原来这个曾经在自己身边不起眼的人,早已不能没有。 在半路的馆子坐下来歇息,晓霜递上耶律赦爱喝的酥油茶,“今儿天气不错呢。”她的目光探向外头,阳光倾泄下来,染亮了一大片草原。塞外风光磅礴大气,若是有一天可以逍遥自在熬游,那该多好。他们不用背负仇和债——晓霜偷偷看他,耶律赦正淡定地喝茶,英俊的脸上神情松适,不像平时总皱着眉。 他应当也享受这样的日子的,是么? 晓霜朝他微笑,耶律赦淡道,“这样看我做什么?” 她轻声地说,“以后,可不可以一直这样?不要吵架,不要生气,不要互相伤害。” 耶律赦脸上仍然一点笑意也没有。“你如果再想着逃跑呢?” “我不会再逃跑——被人掳走又另当别论。” 他斥道,“胡说!谁还能再把你掳走?” 他那语气,是关心的意思吗?晓霜嘴角绽开了抹儿笑意,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悦甜蜜。“以后我就在你身边照顾你。但愿我们一直在军营,永远都不要回将军府……” “为何?”他挑了挑眉。 晓霜笑笑没有言语。回到将军府,他又会和严沁珠欢好,她看着心里会难过。她知道自己任性又小气,可是多希望他回答一句:好。 他没有,“不可能不回将军府。那是我的家。” 晓霜的脸上火辣辣的烧,觉得羞愧。是呀,她怎么能那么自私呢?她听到耶律赦问,“你是因为不喜欢严沁珠,所以不喜欢将军府?” 她没有言语。明明他看得明白,何必明知故问。耶律赦道,“我不可能扔了阿珠,她年纪青青就跟了我,除我之外,她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 他的语气里透出淡淡的怜惜,晓霜咬咬下唇,心里颇不是滋味。他对严沁珠不舍不弃,为何要和她说。不知道这些话听在她耳朵里,是多么的刺耳么? 耶律赦看到她垂下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晓霜抬头望着他,这个亲昵的举动让她身体有暖流蔓遍。可是他终究不能给她一个名份,一个承诺…… 耶律赦道,“休息好了的话,我们出发吧。在路上已经拖太长时间了。” 第五十章 北固镇就在眼前。 染晓霜拉着马绳,远远眺望那一片宁静的土地。她的心揪痛,往日一幕幕和潮水一般淹没她的呼吸。她仿佛可以听到娘凄厉的叫声:晓霜,快走! 如果那一天,娘没有在大街上摆摊,他们会不会遭遇那样的不幸?如果那一天,晓霜没有从家里出来找娘,会不会她的人生又是另一种状况? 以往不敢想的,今天都鲜血淋漓地在眼前。 “想什么?”耶律赦淳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她别过头,微风吹过她的头发。耶律赦与她并骑,一身戎装,看起来更加显得笔挺高大。头发高束,冠着青铜束冠,两道剑眉,无比英气。 晓霜微笑。耶律赦真是英俊无涛,穿上戎装更显得英气逼人。“我想回一趟北固镇,可不可以?” 耶律赦道,“过几日吧,到时我陪你去。” 晓霜摇头,“我自己去就可以——你放心,我许诺过你不会再逃跑,就会说到做到。” “我不是担心你跑了,”耶律赦淡道,“北固镇混乱,有些不听服从的士兵经常跑那儿去为非作歹,没有人陪伴,你一个姑娘家去那里太不安全。” 他原来是在关心我。晓霜大眸里透出薄薄泪光,“嗯。” 辽国士兵杀了她娘,将她掳了来这里,结果她却成了辽国将军的宠奴。命运是在和她开玩笑,还是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唯一能让她安心的是,耶律赦并不是那等不讲道理,滥杀无辜的将军。 在军营的日子颇为无趣,耶律赦每天都要在草原上巡逻看情势,这种时候染晓霜决不可以随往,她只能在军营里给耶律赦整理床铺,缝补衣服。因为小月还未满一个月,耶律赦并不让她碰水牢累,一应的活儿都交给下面粗使的丫头和士兵。 拉姑此次并未来营地,晓霜也曾问耶律赦,他只道:“拉姑年纪已大,不必每回跟着我奔波。” 晓霜心想拉姑也不过三十出头,哪里年纪就大了?只怕是他对于拉姑母女气还未消。 男人待的地方,自然没有女人家那般喧闹和勾心斗角,虽然有不便处,但是晓霜还是挺喜欢呆在营地里。她经常在帐蓬中绣些手工活计来玩,以前做大小姐,虽主女红第一,但是她哪里坐得住,根本不学。如今做着玩打发时间,倒也觉得颇有趣味。 她一边扎着棉布上的花,边想,过几日耶律赦闲了,必要他带她去娘的坟那儿看看,拜祭拜祭。 想到这么久了,她都不能去看一眼,心就涩涩地痛。 “染姑娘。” 有小丫头的声音在外头叫染晓霜。 晓霜忙放下针线活掀了帐子出来,外头一个辽装打扮的女孩,脸因被风刮着带着开裂的红晕,头上戴着皮帽,垂下来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她笑嘻嘻地和晓霜说,“染姑娘,前面溪里有一条鱼很大呢,长得也怪模怪样的。一起去看看?” 晓霜点了点头。这丫头叫梅朵,听说是孤儿,跟了军队充了伙头军,给大伙儿烧食物。因是女孩子家,年纪又相差不远,没找到人可以说话的时候,总来找晓霜。晓霜也乐意,在这里着实孤单,耶律赦不在的时候,她有时一整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跟着梅朵往小溪流走,不禁让她想起曾经满身是伤,在这里洗衣服的情景。 梅朵蹲在溪边,“快来看。” 晓霜也蹲到她旁边,清澈的小溪里一条约莫一尺半长的棕黑色有花纹的大鱼趴着不动,头很大,细看竟有腿的!晓霜吃了一惊,“这是鱼么?” “是鱼呀,不然怎么在水里呆着呢?” 忽然间,那鱼发出一声怪叫,细细的哼声,竟像娃娃在哭似的。晓霜和梅朵都吓了一跳,“这是它在叫?” “是吧。”梅朵拿起一个树枝捅了捅它,它也不游走,只是叫得更大声了些。 梅朵忽然尖叫一声,拔腿就跑,晓霜被她的尖叫声吓了一跳,也跟着往后退了两步。不过,梅朵跑什么?不就是一只鱼么。 她见四处无人,那大鱼又不动,想是受伤了,把它捉回去给耶律赦熬汤应当不错吧? 她撩起袖子,伸手进那冰凉的溪水。伸手摸了摸那大鱼的背,它动了一下,似乎要溜走,可是不过爬几步,便不动了,这更加让晓霜相信它受了伤。她双手抄到水里,将它捧了起来,转身就走。 往前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阵繁杂的脚步声,有人喝道:“站住!” 染晓霜怔住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有三个男人,体魄高大,从衣着来看,似乎出身不凡。中间那个男子生得不怒自威,英俊的脸上一双幽深的黑眸,此时正打量着染晓霜。 在看清楚晓霜的样貌后,眼睛里投射出惊讶和惊艳。 晓霜警觉地往后退了退,行个礼,继而转身就跑。 “等等,”他喊道,“你抱了我的大鲵要往何处去?” 晓霜吃了一惊,这条大鱼是他的?晓霜连忙把鱼放到地上,“我没有偷你的。”连忙拔腿就跑。 直到奔回帐里,确定没有人跟上来,她才重重松了口气。 耶律赦像看怪物一样看她,“你跑什么呢?谁在追你?” “没有。”晓霜忙说。 耶律赦看她衣服有水渍,皱眉道:“不是让你别碰水,上哪儿去了?” “在溪边看到一条大怪鱼,我想把它捉回来煮汤给你吃。” 耶律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温度。“鱼呢?” “鱼的主人来了,我就只好跑了呀,”晓霜呼出一口气,“差点被人当成小偷。” 耶律赦笑了。晓霜很少看到他笑,见他笑,也忍不住嘴角上扬。他伸过大掌,覆住她红红的小手,给予她温暖。晓霜露齿一笑,主动靠入他的怀里,把脸贴在他胸膛。 耶律赦眼里有笑意。这段时间以来,她真的改变不少。他道,“明日没什么事,我带你去北固。” “好。”晓霜感激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静静拥抱了会儿,耶律赦放开她,走到床边拿起她做了一半的活计,“这是你绣的?” 晓霜抢过来,“还我。” “你那绣的是什么?我看了一柱香时间也没猜出来。” 晓霜的脸蓦地涨红,“不要你管。” 耶律赦忍不住笑出声。晓霜的脸上红晕更大,“笑什么呀,人家以前都不曾做过,这有什么好笑的?” 耶律赦点着头,“嗯,是没什么可笑。你有心做这个,便了不起了。” 二人正在说话,钟毓的声音忽然从外面响起:“将军!末将有事,请将军移步说话。” 耶律赦看一眼晓霜,“我去去就回。” 第五十一章 见耶律赦出来,钟毓抱了抱拳,在耶律赦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耶律赦面色一变,“真的?” “应当不假。将军还是去看看罢。” 耶律赦大步而去。有不好的预感袭上眉间。他紧皱了眉头,和钟毓大步走到那边溪流旁边。果然看见不远的前方站着三个高大的男子,中间那个穿着白色锦袍,玉树临风,正和旁边的人在说着什么。 耶律赦的眉头皱了起来。果然是他…… 他来做什么? 耶律赦大步上前,对着那白色锦袍抱拳行礼,“皇上。” 耶律沅回过头来,面露喜色,“怎么把你给惊动来了?” “怎敢说惊动,”耶律赦道,“大王何以不通知一声,竟到了这里?” “没什么,在宫里待得烦闷,出来走走。”耶律沅低声道,“我们这趟行程隐秘,没想到惊动你们,你可别给我露了马脚。我还要在附近玩一玩呢。” 耶律赦应了声是,便问耶律沅何处落脚。耶律沅道,“我打算换一身衣裳到北固镇去,听说那里的景致不错,连青楼的姑娘都美艳不可方物。朕……本公子要去观赏观赏。”他接着挥挥手,“你去吧,啊,别管我。” “公子可曾带足够的侍卫?” “带了带了,别担心。”耶律沅给他一个温和的笑。“对了,这个东西,你帮我保管着。”说着递过来一个水桶,里面是一条黑色大鱼。 耶律赦愣了愣。晓霜刚刚说的那条鱼……应当就是这只吧?那…… 心咯噔一声,觉得有一丝不祥的预兆。他接过来,耶律沅道,“那本公子先走了。”带着另两个侍卫模样的人走了。 耶律赦回头,看了看钟毓,钟毓低声道,“随着他们么?” “自然。他出行必是带了人来的,我们不必太担心。”说着便抱那木桶回营去。 染晓霜见他抱个桶回来,便问:“这什么呀?”凑过来看看,便吓一跳,“这个不是刚刚抓的那条鱼么?怎么你又把它抱回来了?” “鱼主人托我看着它。”耶律赦突然凑过来道,“反正它看起来半死不活,回头把它煮了吃。” 染晓霜惊讶地看着他,耶律赦她呆呆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晓霜嗔道,“笑什么呀。” 耶律赦止了笑,认真地说:“真的,煮了它吃。回头我们就和它的主人说它已经死了就好了。” “这样可以吗?好像有点恶劣噢……” “不恶劣。”他为耶律沅做牛做马,不曾要过多少赏赐,吃他一条鱼不怕受不住。 晓霜伸手进去捅了捅它,“它长得真怪,是什么鱼?起先听他的主人说,它叫什么大泥。” 耶律赦将她扶起来,“别玩水。” 染晓霜拿布擦了手,看着他微笑,他紧张她呢……这个认知让她欣喜不已。耶律赦淡淡地道,“这是中形大鲵,大的可以长到一米多长。只不知它的主人带着它做什么——以后看见那个人,你一定要避开。” 晓霜点着头,“我知道。” 耶律赦看着她姣好的脸庞。雪白细腻的肌肤,小小的脸庞,灵动的大眼。这样一张绝色脸蛋,无怪乎当时萧石会起了色心。女子长得太倾城,终究不是好事,容易惹纷争。 见他这样端详自己,晓霜有些疑惑,“怎么了?” “能留在营帐还是留在这里吧,女孩子家出去,要是惹人注意终究不好。” 染晓霜讶异,他怎么突然会这么想?辽国人不都是不拘小节的么?还是……他怕她长得太好看,出去把别人给迷住了?她嫣然一笑,“放心吧,除了在营帐里,我也无处可去呀。” 夜里那大鲵发出呜呜的哭泣声,耶律赦烦燥,起身将它搬到屋外去,那声音才渐渐小了。晓霜躺在里面,小小的军床上挤了两个人,显得很拥挤。耶律赦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晓霜的长睫毛扇动。 “还没睡?” 她摇头,睁开眼睛,在不甚黑的帐里,显得亮晶晶的。 两个人对视了会儿,晓霜笑了笑,偎进他怀里。“耶律赦,如果你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多好?” “嗯?”他抚着她的背,把玩她柔软如丝缎的头发。 “你现在不会对我凶,也不会讨厌我,甚至有时候好像还有些喜欢我,”晓霜扬唇一笑,“如果就这样过下去,我会觉得幸福。” “目光真短浅。”耶律赦虽这么说,语气却有一丝丝愉悦。 “我就是目光短浅,拿那么远大的抱负做什么呢?”她偎得更深一些,暖暖的体温让她昏昏欲睡。 感觉她的气息变得平缓,逐渐趋于长而深的呼吸,知道她已睡着,耶律赦轻轻拥着她。她瘦了不少,单薄却柔软的身体,盈盈一握。他只不过不愿意承认,他现在也觉得幸福。 那是从未有过的安宁,他无比舒适,回帐子里便有人等他,替他下披风,为他递上暖茶。这些丫鬟也可以做得到,然而同样的事从不同的人手里做出来,感觉便有了颠覆。 明明是该带着仇恨的,因为她的重回身边,他竟就忘得光光的了。他说服自己,把恨常存心里有什么意义?再说,做错事的人是她的父母,不是她。 虽然她也有种种不好,甚至想要杀了他,害他的孩子还未成形就流产,但是他还是提不起恨……也许先有另一种感情进驻了心里,所以他不能真正恨起她来。如今她就在身边,过去的种种,就让它过去吧。他也不想再过那样没完没了的日子,她逃跑,他追逐。 那样太累,他没有精力和多余的时间玩这种游戏。 他不是那等盲目的人,非得纠结在仇恨里。冤渊相报何时了的道理,他何尝不懂?所以他才能够放下心里包袱。 低头看着染晓霜,眼底有浅浅的柔情。 第二天大早,染晓霜便醒来,慑手慑脚地下床,怕吵到还在熟睡的耶律赦。 他蓦地扣住她的手腕,“去哪里?” “你醒了呀,”晓霜干脆坐到被子上,“还怕吵醒了你,所以小心翼翼地呢。”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你不是说今天要带我回北固镇?”她期待地望着他。 第五十二章 站在杂乱的乱葬岗,染晓霜看到一个歪歪扭扭写着“染氏墓碑”的新坟。 钟毓说的应当就是这里没错了。 晓霜怔怔看着它,眼眶一热,两行泪便落下。她跪在墓碑前,望着那堆埋葬了娘的黄土,痛不可扼。 耶律赦站在一旁,没有阻止她哭泣,也没有劝慰。 染晓霜只是流泪,泣不成声。“娘……你安息……晓霜会好好的……” 有一双手搭到了她的肩膀上。晓霜感激耶律赦,就算他没有话语,这一双手也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安抚。 晓霜将带来的几样果品摆到坟前,擦了泪,“娘……等晓霜下次再来,就带您回江南。” 耶律赦的心微微一动。 她还是想着要回江南么? 晓霜默默烧了纸钱,散了白纸,又在坟前跪了许久,才起身。因跪得久了,腿竟有些酸麻。耶律赦忙拉住她。 晓霜的声音带着浓浓鼻音,“走吧。” 耶律赦看着她圆润的鼻头红红的,眼眶也红红,不胜可怜。他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上马。 晓霜恋恋不舍,一直望着新坟,拭去的眼泪又重新坠落。终究人死不能复生,她再伤心难过,也唤不回娘亲。她深深的呼吸,想到爹,心里就更痛了,在回去的路上,她问耶律赦,“我爹仍然没有消息么?” 耶律赦看着她,“古毅风没有骗你,你爹之前真的还活着?” “看他的样子不像说谎。” “那么再叫兄弟们去查一查便是了。若是在辽国境内,总能找到的。” 晓霜咬了咬下唇,“若你看见我爹……会杀了他么?” “你觉得我会不会?” 她垂下眼睫,“我不知道。” 耶律赦道,“没有到眼前的事,就不要去考虑。你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亦然。”他策了马,比她先一步离开。 晓霜随后跟上。晓霜说,“我想去北固镇逛一逛,可不可以?” 耶律赦犹豫了下,方说,“好。”他今日没穿一身深蓝色的长袍,除了轮廓比宋人深刻些,看不出与宋人有异。常有士兵进北固镇捣乱,以致这里百姓对辽人万分嫌恶,虽未必敢惹耶律赦,终究用汉人的装束可以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走在曾经熟悉的街道,青石子铺着的路,踩上去凹凸不平,有些碜脚。晓霜牵着马绳,走到娘死去的那条小巷,久久驻足不前。 猛然,“咻”“咻”两声,有什么东西朝他们的方向射来。耶律赦长剑一挡,顿时将两枚飞镖挡在地上,留下一声“在这里等我”,便追那射飞镖的人而去。 染晓霜想叫住他的,可是一转眼他的身子便随着马消失在了她的视线。她蹲到地上,捡起那两枚飞镖。 圆形尖角的飞镖,不知出自哪门哪派。他们是来对付耶律赦的么? 晓霜想耶律赦一时半会大约回不来,便牵着马,在附近走走。路两边有不少卖东西的摊贩,琳琅满目,虽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倒也是时下姑娘家喜爱的头钗手镯之类。 晓霜站在一个卖廉价玉的铺位,看到一支簪子颇特别,绿的通透,倒像是真的,下面有玉流苏,相当雅致,便拿起来问老板多少钱。 老板正要回话,忽然一支手从她左侧伸出,抢走了她手中的玉簪。晓霜看向来人,是位公子……她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眉眼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公子,这是我先上看上的……” 他回头,微微一笑,递出一锭银子给店老板,接着将簪子递到晓霜面前,“送给你。” 染晓霜的脸蓦地红了起来!看清楚他的模样了,不正是昨日那个大鲵的主人?她将簪子推回去,“既然公子先买,那就该归你。” “我一个大男人,拿它何用?” 晓霜没好脸色,“你花钱买的,反问我拿它何用,这我怎知。”她牵了马就走。 公子身边的人就要去追染晓霜,他挡住了。他看着染晓霜的目光意味悠长,“这姑娘有点意思。” “皇……公子,是否要属下上前把她叫回来?” “不必。”他眼睛里透出笑意,“眼下我们有事,也不该缠恋这些事。”回了宫,还怕找不着么? 耶律赦回到刚刚离开的地方时,却不见了染晓霜的身影。 心蓦地提起来。 她去了哪里? 还好只转过一条街,便看到她拉着马在闲逛,一颗心顿时放下。晓霜在回头的瞬间也瞧见了他,大步向他走来。“没追到人?” “嗯。”耶律赦道,“追了三条巷子被他跑了。” “也不知道是谁……是古毅风么?” “不像。”耶律赦看她道,“你没什么事吧?” “没有啊,能有什么?”染晓霜道,“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可逛的,不如回营吧。” 耶律赦点了点头,与她策马,一齐出了北固镇。他当然不知道这一日耶律沅再一次遇到染晓霜,为他们的将来埋下了隐患。 染晓霜当真把大鲵给熬了汤,加些枸杞党归和生姜,熬了足了三个时辰,汤熬得白白的,味道香浓。 耶律赦一入营帐便闻到气味,“好香。” 晓霜兴奋地眼睛晶晶亮,盛了一碗递给他,他尝了尝,“稍淡了些。” “正是吃这样好,以前我们府的大夫说,吃太咸对身子不好。”晓霜与他对面,拢着热乎乎的碗取暖。“大鲵主人没有向你要它吗?” “要了,我回答它不适这里的环境,已经冻死了。” 晓霜点着头,“果然死了。你这点倒没说谎。” 耶律赦眼里透出笑意。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转眼间到了快要过年的日子。寒冬蜡月,北风呼啸,纵然晓霜再不适应,也要咬牙忍受。打从小产之后,她的身子日复一日瘦下去,只剩脸颊还颇为丰满。耶律赦也知道军中伙食不佳,她吃不惯。然而莫奈何,除了这里她又该往哪里去?将军府?她不可能在那儿,也许在那里不到五日,她又会想着如何逃跑。 严沁珠的性子他不是不知道,能不让他们有正面冲突,便罢了吧。反正他常年在军营,染晓霜若能忍得这些苦,跟在他身边也未尝不好——除了他可以依赖,她还能往何处去?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子,从某一层来说,他们的命运在重叠。两个同样不幸的人相互摒弃了仇恨若能相互取暖,未尝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入夜时分,忽然外头有声音响动,熟睡的晓霜亦被吵醒。她看到耶律赦已经穿戴齐整,问道:“怎么了?” “不知,我出去看看。” 第五十三章 冷风呼啸,在夜里显得格外寒冷。就算是耶律赦,在迈出帐蓬的那一刹,也被冷风袭得冷不住打了个抖。 前方不远处人潮涌动,不知发生何事,他眉头皱起来,大步朝那儿迈去。见一个士兵慌慌张张从那儿跑回来,便拉住问道,“前面怎么了?” 那士兵抱拳道:“将军。前面走水,大伙儿正搬水过去呢。” 听说是走水,他的心才放心一些。走水好过于被偷袭。“严不严重?” “火势不大,已经救下来了。” 耶律赦仍走去查了查,果然没有人受伤,方才回营。心里有些纳闷,怎么走水?明日待整治整治。往营帐走时忽然想起什么,心中一惊,随即加快脚下步伐,飞一样冲进帐蓬,把刚躺下的晓霜吓一跳。“怎么了?”她稍稍立直身子。 “没有。”他的心松了松,脱衣服上床。直到确定晓霜睡着后,他的手才伸到床底下,确认那雕绘着帅字的印章还在,冰冷的温度真实无比的传到指尖,方才放心。 年关已近,耶律赦决定返中京过年,现下无甚战事,少许士兵表现良好亦休假回家中。耶律赦带着几名手下,一路奔波赶往中京。好在这几天天气都不错,虽然寒冷却没有大雪,让赶路进程亦快了许多。 他们走官道,并不进镇和城,除非天黑无处可歇,才进去小住一夜,次日天未大亮又重新出发。快到中京时,一日中午他们吃过午饭,正准备继续赶路,钟毓朝耶律赦招了招手,把他叫至一旁。 耶律赦硬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什么事?” 钟毓东张西望,把一张黄色的纸张塞到了他的怀里。耶律赦觉得很莫名,他这样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然而打开一看,俊美的脸上出现了裂痕。他迅速看向钟毓,“哪来得来?” “城门的的公示牌上。”钟毓皱起了眉,“染姑娘做了什么事……?” 耶律赦有不好的预感。他摇头,“这事谁也不要说起。” 回到饭馆,晓霜还在吃面。她吃东西的速度不快,因为天冷,她戴了皮帽,遮住了半张脸。也因为这样而不引人注目。他暗自庆幸了一把。他坐到她面前,端详她半晌。晓霜捧着碗咕嘟咕嘟喝汤,放下碗来见他这样瞧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盛了笑意。“这样看我做什么?” “一会儿拿点灰抹脸上。” “呃?”她惊讶。“为何?” “按我说的做,对你没有坏处。” 染晓霜眨着眼睛。真的不明白为何他突然间要自己把脸涂上灰?难道是因为她的美貌太引人注目?可是她穿成这样,连脸都遮住大半,没有谁可以看清楚她长得什么样吧。心里虽然有疑惑,但想着这段时间来他们俩相处的融洽,他不曾再对她冷言冷语发脾气,她甚至在心里有点害怕这样的生活会逝去,所以对来中京一事显得极不乐意和抵触。 回到将军府,他必然不会像在军营那般对她的。 在次日早晨到达中京。入城门时晓霜看到公示牌上大大的画像,眉尖一蹙。那画像,怎么看起来这般眼熟? 耶律赦蓦地将她到他马上,与他同骑而走。已经很久,他们不曾同乘一骑了。晓霜的脸微热。她时而猜想自己在他心中是否占有一席之地,又或是军中生涯实在寂寞捱,他可以勉强接纳她在身边? 有时他所表露出来的,又似乎是宠溺……她的嘴角往上翘,很希望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回到将军府,严沁珠欣喜地出来迎接,等来的却是耶律赦与染晓霜同骑,他将她揽在怀里,用风衣将她裹住,仿佛怕她被风吹到丝毫。一颗心顿时从喜悦坠入痛苦,沉入万古冰窟,冷得全身打颤。 耶律赦抱着染晓霜跳下马,严沁珠的心里已经嫉妒得发恨,脸上却堆满笑意扑进耶律赦怀里。“将军……”她亲昵地呼唤,紧紧地拥抱着他。 耶律赦并不推开她,反而给了他一个深深拥抱。站在一旁的晓霜觉得好刺眼,想不通男人怎么可以这般?先前将她拥在怀里,下一刻抱着别的女人,淡然自若! 拉姑和吉吉随后奔出来,紧紧抓住晓霜的手。许久不见,再见面不是不激动的,先前那点小介蒂,也被晓霜轻易地藏了起来。 耶律赦被严沁珠拉着进府了,临走看了晓霜一眼,晓霜没有正视他,也不知道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回到将军府,她的地位又变得极尴尬。让她再一次意识到,名份这东西至少在将军府里还是有用的。在他身边只有她的时候,她完全不介意,是奴也罢,妻也好,有什么要紧?眼前的人在身边,什么名份她都不在乎。可是回到这里心态却完全颠覆。 也许是因为这里有严沁珠的存在吧。她笑着回拉姑的话,“嗯,还好。” “好什么呢?我看你瘦了一大圈。”拉姑不无心疼地抚着她,“走走走,进屋子里去。” 拉姑知道他们今日抵达,已经煮了一桌子菜。拉姑知道晓霜不喜咸辣,特意做了清淡合她胃口的。再加上之前的事,她因怕吉吉受惩罚,母女俩有意隐瞒,多少也让拯救晓霜的进程变慢许多,心里感到愧疚。 晓霜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所以只字不提。倒是饭到中旬,吉吉红了眼眶,“晓霜,对不起……” 晓霜装傻,“对不起什么?” 拉姑在桌子底下踩了吉吉一脚,笑眯眯和晓霜说,“吃菜吃菜。” 晓霜点着头,把菜夹到吉吉碗里,“吉吉也吃,好久没见你们,好想哪!” “可不是。我也想死了。”吉吉吸着鼻子。“还好你这下回来了,要是年后……” 晓霜疑惑地看她,“年后怎么啦?” 吉吉红了脸,拉姑代答道:“年后她可就要出阁了!” 晓霜惊讶,“真的吗?”她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喜道,“恭喜你,吉吉!” 吉吉羞涩一笑。晓霜便问:“是哪天的日子呀。” “就是大年初六。”拉姑道,“说是好日子,迎过门去,便是了。” 晓霜举杯祝贺吉吉。酒有点苦,缠绵在舌尖。 一直到夜很深,将军那里没派人来叫晓霜,她今夜与吉吉挤一张床。 心里不是没有失落的……她就知道,回来这里,一切又会归为原点。 第五十四章 与吉吉睡在一起,晓霜有些许不适应。女子气血不足,两个人睡很久被子还是冰凉。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黑暗模糊的房间。心里酸酸的涩涩的。 她做不到霍然大度。至少看到耶律赦拥抱严沁珠,她便起了醋意。一辈子无名无份地呆在他身边,她真的不会被醋意淹没吗?年青时或许耶律赦尚能怜惜她,再过几年,成昨日黄花了呢,届时又该情何以堪? 幽幽地一声叹息。 吉吉忽然说,“你还没睡呀。” “是呀,你原来还没睡?我以为你睡着了呢。” 吉吉过来揽住她的手臂,“晓霜,我要嫁人了,可是有点害怕。” “怕什么?” “都怕。怕嫁的男人不中用,怕婆婆太强势,怕生不出儿子。” 晓霜扑嗤一声笑起来,“你想得真不是一般多。还未出嫁,就想这么多,那若是嫁过去,要烦的岂不是更多了?” 吉吉叹口气,“所以说为何做女儿家呢,要是是个男儿,便不必考虑这般多。” “男人要养家,也并非我们想的那么轻松呀。”晓霜轻松地呼口气,“据我说,做人都是苦的,位高权重的人如何?最后不过一死。” 吉吉紧张地看着她:“你怎么这样想?这种想法可要不得。纵然活着再苦,不是有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着么。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哎,我不想了,指不定我要嫁的那人能对我百般疼爱呢,婆婆也疼我如女儿一般呢!” 晓霜微笑地看着吉吉,她闭上眼睛,开始努力睡觉。晓霜却怎样都睡不着。吉吉至少还是幸福的,有娘亲在陪伴。虽然不知道要嫁的男人会怎样,仍然还是有指望。不像她……她的嘴里曼延着苦涩。嫁人的那一天,她有吗?也许不会有。 曾经幻想过穿着大红喜袍,在轰隆的鞭炮声中,被迎上八抬大轿的那一天,想必永远都不可能会有了。她的前半生荣华富贵,下半生是否注定要仰人鼻息?如果耶律赦身边能只有她一个人,她会甘之如饴。 可是他将来终究要娶妻,要生子的呵。 她再一次,深深地叹息,似要除去心里浓浓的哀思。 回到将军府的日子变得极度无聊。耶律赦仿佛忘了她,接连数日她都不曾见到他,马上就过年了,她却越来越觉得孤单。她帮拉姑做事,再忙碌都填补不了心里的洞。不过好在严沁珠没有来找她麻烦,让她的日子能继续平静下去。 年三十傍晚,蓝织田突然来西宁院喊晓霜,“将军叫你过去服侍。” 终于想起她来了?晓霜不觉得欣喜,只觉得荒凉。她跟在蓝织田身后,许是明白她在将军身边位置不同,说话也客气许多,“许久不见你,你在军营过得习惯吗?” 晓霜嗯了声,“挺好的。你呢?” “还不和以前一样?” 他们之间没有话题,勉强说几句,便冷了场,于是大家不说话,专心走路。天气阴冷,仿佛随时都要下大雪。中京的年三十几乎必下大雪,也让辽民有个“瑞雪兆丰年”的喜庆念头。 晓霜到耶律赦住的院落,里面安安静静,似乎没别人在。蓝织田推晓霜道,“进去吧,将军在里头。” 晓霜几乎一迈进屋子就被一堵厚实的身体拥住,紧紧地压在胸前,继而一双灼热的唇压上她的,狠狠吻了好一会儿,方才放开。 晓霜小脸飞红,怎么她一来他就这样……用手背抹了抹嘴,“你做什么?” 耶律赦揽着她的腰。他黑眸里窜动着思念和渴望。“你说我做什么?这几天怎么都不来?” 晓霜挣开他。“没有大人指示,奴婢来不得。” 他的眸子里有浅笑。“几时这么乖顺了?” “我这一阵子还不够乖吗?” 他揽了她的肩膀进屋,走向大床。床上叠着几件新衣裳,“这是给你做的,拿去穿吧。” 都是厚厚的新棉袄,大红色一套,白色一套。另外还有靴袜等物。这些都是给她准备的吗?她望着他,心里有怪异的感受。他没有忘了她么? 她还以为一回将军府,他就将她忘个精光。她的手在衣物上轻轻抚摩,听耶律赦道:“今晚除夕夜,到正厅和我一起吃饭。” “哦。” 耶律赦的视线流连在她娇小的身子。她身上穿着吉吉的旧衣裳,看起来质朴无华。但那一把清亮的头发,却叫她的背影陡得叫人想要窥视她的模样。她只绾了个松松的云髻,上面什么缀饰也无。 耶律赦忽然说,“这儿有样东西,给你戴吧。好歹过年,戴着喜庆。” 头发突然一坠,晓霜被吓到,看耶律赦道:“是什么?” “去照镜子。” 铜镜里模模糊糊照出她的脸容身影。头发上缀着的东西着实看不清,她伸手摘下来,是一朵红梅花的金簪,缀着三条流苏,流苏下面是梅花串子。她愕然,他给她的么?目光碰到他刀凿般深刻的脸庞,如一潭汪洋般深不可触的黑眸。“这太贵重了……” “过年戴戴。” 她摇头,耶律赦眸一凛,“怎么,莫非染大小姐还看不上?” “不是啊,”她轻轻说,“若是叫严夫人看到,不好吧。我只是一个奴……” 耶律赦的胸口发闷。曾经一身骄傲的她,说:我只是一个奴……声音轻轻的,却叫人心痛。他说,“换上红色那套衣服。过年喜庆喜庆,不要有那么多担忧,我的赏赐,她能多说什么?” 见她杵着不动,耶律赦加重语气:“还不快去?” 她只好换上了他指定要她穿的衣服。很合身,仿佛量身订制。虽然是传统的辽国服饰,却融入了一些宋朝的针织,红色的裙角勾勒白色的花丛,一簇簇,很活泼生动。配上同色鹿小靴,晓霜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团移动的火。 耶律赦的眼里流露出惊艳。自从来到辽国,染晓霜从未刻意打扮过。此时穿着簇新的红衣裳,衬得脸色更加雪白,一双星眸灿亮,一张樱桃红唇与衣服相映衬,更显得妩媚别致。 耶律赦嘴角微勾。“把头发梳一梳。戴上那个簪子。” “这……”打扮得会不会太隆重?虽说是过年,可她在将军府不过是一个下人……她已经习惯了要避风头,别说严沁珠,就是别的丫头看到她这样的打扮,难免会心生嫉妒。 “不要紧。”耶律赦道,“不会有人敢对你这身打扮抱有微词。” 晓霜还是没抗拒他,给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蓝织田来请他们去正厅用餐的时候,看到晓霜,顿时眼里透出又妒又忌……染晓霜,将军为何独独对她一人这般宠溺? 第五十五章 在异国他乡过除夕,对染晓霜是从未有过的感受。想去年在江南时,一家人其乐融融,穿新衣放炮竹,何等喜庆热闹——如今在辽国将军府内,虽说眼下气氛喜庆,然而她终究不是这里的人……她感到一阵空虚,想到娘亲,鼻子便有酸意。 她坐在将军右边,左边坐着严沁珠,她穿一身桃红,从进来到现在,一眼也没有看过染晓霜。然而眼角余光可以瞥见,那一张让人惊叹的美颜,让她的心如蛆在咬。将军对她的与众不同,她也都看在眼里。 凭什么,凭什么? 她的心底在叫嚣,然而面容平静。 一起吃团圆饭的人并不多,在将军府内做事而有家室的,都各自回去独过。只有没有亲人的人,才在一起吃团圆饭。拉姑和吉吉嫌自己独过太冷清,也来凑热闹。所以一桌子十数个人,倒也很有过年的喜庆味道。 耶律赦倒酒敬大家,“这一年大家操持府务,实在辛苦了。” 大家连忙站起来回敬。耶律赦比往日要善谈,脸上也有笑容。吉吉直叹,还是过年好,过年可以看到将军的笑……否则一年到头,将军笑不了几次。 看着满桌子大鱼大肉,晓霜只吃少许,静静坐在耶律赦旁边,心里却想着,爹如果还在的话,他会在哪里?耶律赦说他一直都在搜求爹的消息,但是毫无讯息。如果他活着,他过得会不会潦倒?这样冷的天,他有没有地方住,有没有衣服穿。这样团圆的日子里,他会不会一个人缩在某个角落里…… 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心酸,她几乎要忍不住落泪。然而在这样一个大家都洋溢笑脸的时刻,她若掉泪,似乎太不知好歹。她使劲吸气,把那眼里的湿热逼回去。 团圆饭罢,爱热闹的小厮们去外头放炮竹,顿时噼哩啪啦乱响。四周越热闹,晓霜觉得越孤寂。趁着大伙儿都散了,她也散去,在西宁院外头,将藏在袖内的香拿出来点在墙头,嘴里喃喃念着母亲,然后跪在地上磕头。 严沁珠和耶律赦回房。解下他的风衣,温柔道:“将军最近身子可好?前次受伤也不曾好好休养……” “我没事。”耶律赦淡淡地。 严沁珠笑眯眯,“今儿是除夕夜,咱们来玩一玩?去外头与他们打马吊如何?” “你去吧,”耶律赦对她露出笑意,“我倒想趁这时候静一静。” 严沁珠腻在他身边,“那我陪着你。”她靠在他手臂上,轻轻说,“许久不曾这样和将军坐在一起,真怀念……沁珠但愿一直能伴在将军身边直到老得走不动。” 耶律赦看她姣好的脸庞,这张麦色肌肤,倔强的嘴,在此时化作蜜糖。听她说:“你在军营的日子,我好想你啊……真恨不得跑去军营找你。可是又不敢,我怕你生气。” “嗯,那里条件苦,你也不必去那里受罪。” “我想见到将军。”她直起身子望着他,“将军,下次回军营,带我去,好么……我可以照顾你,比那些粗使的丫头要上心要强。” 耶律赦道,“以后再说吧。” 严沁珠知道他就只想让染晓霜在军营里呆着。那女人究竟哪一点好?除了年青貌美,还有什么可值得将军留恋?心里有怒意,却发作不得,只好隐忍。半晌她才摒去这些怨怒,和耶律赦闲唠家常。夜深了耶律赦并没有留她,也无意与她温存,严沁珠不禁有些恼。 气乎乎地回静香院,坐到床榻生闷气。袭雨准备水来给她烫脚,严沁珠却恨道:“烫什么?滚出去,别在这儿烦我!” 袭雨颇委屈。愣立了半晌才说,“夫人,昨日我出门去买您要的东西,回来忘了告诉你。” “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现在烦得很。” “是有关染晓霜的。”袭雨急忙说。 严沁珠更怒,“我现在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就怒火攻心,你还提她?你想死是不是?” 袭雨忙上前一步,在她耳边说了一串话。严沁珠的脸色迅速变了几变。染晓霜?她? 没想到!她真的就那么美,让一个拥有后宫三千的男子都对她着迷么?她心里嫉妒,愤恨,妒火像虫子啃着她的心。 “这种事情告诉我做什么,反正我们就当不知道。”她懒懒得躺到床上。 袭雨还想说什么,终究忍住了,退出了房间,轻轻将门带上。 晓霜等香燃完,方才回西宁院。拉姑和吉吉不知道去哪里了,西宁院里静谥得可怕,黑漆漆一团。黑暗中有一团蛰伏的东西,晓霜瞬间想起暗夜,回身就跑,她听到一阵吠声,头皮一麻,心想,暗夜怎么会跑西宁院来? 好在前方有颗树,她顿时上了树,留暗夜在树底下狂吠。 许是它的吠声引了人来,熟悉的声音窜进她的耳膜,她紧绷的身体才松泄下来。“暗夜,退下。” 那黑乎乎的藏獒终于乖顺地走到耶律赦身边。他摸了摸它,“回静香院。” 藏獒在他身边蹭了会儿,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耶律赦仰高了脖子,看紧紧抱住树干的晓霜,“下来吧,它走了。” 晓霜跳下来,腿震得一阵酸麻。揉揉腿,她心里有抱怨。好端端在府里养这么大一只怪兽,人见人怕,这是何必?而且这头怪兽大约和严沁珠一样讨厌她,见面就想啃之。 耶律赦执了她的手腕,“走。” “去哪儿?” “回房。” “呃……”和他睡一起吗?在将军府似乎不大好吧。 “呃什么?”他瞥她一眼,“你何必诸多顾忌。难道与我睡,是第一回?” 晓霜的脸升起红晕。他一定要这样说话吗!可恶。“你当然不必顾忌,我不过一个小丫头,我若被人看不顺眼,会遭责罚。” “你在将军府不过几日,不怕。” 她真的很怕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她无意的,却似乎已经当定了这个角色。耶律赦道,“还不走?” 第五十六章 奇异的是,严沁珠果然没有找染晓霜麻烦。她暗自庆幸,如此甚好,反正如耶律赦所说,她在这里不会呆太久。他们很快就会返回军营。 年初六,吉吉欢欢喜喜地出嫁,拉姑一边高兴一边流眼泪,晓霜扶着她出门,心里感慨万千。她若也能这样风光出嫁该多好? 耶律赦似乎也显得颇高兴,虽是丫头,好歹是将军府嫁出去的丫头。新婚夫妇两个拜过了他,吉吉才上轿,随着吹拉弹唱的乐队子走了。 晓霜挽了拉姑的手,“姑姑别伤心,吉吉这可是欢喜的出嫁呢。嫁的又近,一日总能回来看你好几回。” “终究嫁到别人家,想要回来还得看婆家脸色。”拉姑叹了口气,接着又笑道,“她嫁了好人家,日后我去地底下,也和她爹有交行了。” 晓霜扶她回西宁院,回头时正见耶律赦朝她走来。他面色沉重——咦,刚刚看吉吉出嫁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转眼间就变了脸? 他和晓霜说,“回屋子。” 她眨着眼睛,“做什么?” “听我的话。”他的语气听起来甚不耐烦。 晓霜觉得有些怪,又不知怪在哪里,只得顺从地迈开步伐跟在他身后。他的身躯高大挺拔,一身青色长袍穿在身上,更显得宽肩阔背,瘦腰窄臀。 他是在哪里遇见什么不高兴的事了么?对她,他已经很久不曾这样绷着脸了。 他的屋子里,严沁珠也在。她脸上似有若无一抹笑意,晓霜惊诧,她在得意洋洋什么? 耶律赦简短地说,“收拾行礼,我们去上京。” 晓霜惊愕,“去上京?做什么?” “将军让你收拾就收拾呗,怎么那么多问题?”严沁珠不大愉悦地道。 晓霜咬了咬嘴唇,很震惊。不是要回军营的么?去上京做什么?她心里惴惴不安。若是严沁珠不在这里,她或许缠着缠着,耶律赦便会告诉她去上京的目的。然而严沁珠在这儿,对她指手划脚,她做的每一件事在严沁珠眼里都笨拙不堪。 “不曾见过有哪个丫鬟像你一般不会做事!” 耶律赦也不出声,晓霜在心里默想,在严沁珠面前,她永远都要受辱,耶律赦也不会帮她丝毫。在军营里他们的友善,不过是因为两个孤单的人互相取暖,在他的妾面前,她就成了奴,一文不值,他也不需要去安抚和呵护。 终究还是这样呵…… 时间好紧迫,几乎收拾好行礼,耶律赦就叫出发。 这次严沁珠竟然随行,耶律赦让她与染晓霜坐同一辆马车。一行十几个人马往上京而去。晓霜心里没底,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跑去上京。难道又是皇帝召唤么? 想到上京,很自然就把前次萧明联想在一起。萧明当时一直想把她带到上京去来着,中途若不是古毅风…… 萧时当时要把她带去上京做什么,至今她还不知道。 她想起了古毅风,那个模样凶神恶煞,本质却不太坏的男子,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分明自身难保,却还同情和怜悯别人。 严沁珠显然很不希望和她坐同一辆车子,在她看来,染晓霜下贱,凭什么与她同坐一骑!然而这是耶律赦的安排,她抗议不得。她心知肚明,耶律赦对她的特别,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在狭小的空间里,晓霜触到她的目光,如坐针毡。 严沁珠的眼神好狠戾。 车子吱呀吱呀响,她的双手拢在袖内,轻言淡语,“染晓霜,我真是对你又嫉又恨。” 染晓霜的心咚咚跳,好害怕下一瞬间她扬手给自己一巴掌。挨严沁珠的耳光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咬着嘴唇,什么话都不说。 严沁珠伸过手来,她下意识地躲,然后下巴终究被她捏住,轻挑地抬起来。晓霜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迎上她的目光,却发现她的眸子里有讥讽。“都说红颜祸水,可见太美也不是什么好事啊。还好将军识时务,否则你要怎么害了他?” 晓霜听她这番话说得莫名奇妙,毫无章法,心里更加不安。“夫人这话怎解?晓霜听不懂。” 严沁珠嘻嘻笑,“很快你就会懂了。这么早要是叫你知道,若你逃了,将军可难逃其咎。” 晓霜的心咚得一跳!不安越发放大。什么红颜祸水,什么将军识时务,什么她要逃?这些模糊的东西,在她心里串不成一条完整的线索!她紧张地瞪大眼睛,严沁珠却轻薄一笑,不再理她。 晓霜好慌张。她试着平静,开始把这些只言片语串联起来。似乎送她上京,并不是什么好事……严沁珠说,若不是耶律赦识时务将她送到上京,可能会害了他。 为什么?她能怎么害! 她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利,身份低微的小丫头啊。严沁珠虽然不言明,但是她似乎也能感觉得到,耶律赦要将她送到上京,完成某种任务。 一定是这样。 她突的紧张起来,在上京的时候,她曾经为了那件事想要自杀——难道,难道耶律赦要送她进宫? 这个念头让她拽紧了拳头,她的血液冲向大脑,四肢瞬间冰凉。她努力平复自己,不会的,不可能。她已非处子,耶律赦送她进宫还为哪般?皇帝后宫三千,还要她这样一个女子何用。 这样想着,逐渐将自己说服。她想,等晚上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她得去问一问耶律赦。 车子摇摇晃晃,严沁珠不知不觉睡着。晓霜缩在角落,显得很紧张。她慢慢地,轻盈地,唯恐惊动严沁珠地移到马车的门帘那里,眼睛却一直盯着严沁珠,生怕她突然睁开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紧张,她并非没有自由,想要下马车完全可以啊。 冷风迎面扑来,钻入她的的脖颈中,她打了个冷颤。咬咬牙跳下还在奔走的马车,还未站稳,便跌入一个结石的怀抱。抬起眸来,触到耶律赦微怒的眼神,“你做什么?!从上面跳下来,不知道危险么?” 第五十七章 染晓霜咬着嘴唇。她迎着他的视线,挺直脖子和小小的身躯。“严沁珠说,我是红颜祸水,还好你识时务,否则不知道要怎么害了你……我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耶律赦的唇抿得紧紧的,线条看起来格外紧绷。晓霜的粉唇颤抖,“我会害了你么?” 马车往前奔,人马也都往前,唯有他们立在风雪中。耶律赦道,“外面冷,有什么回到马车上再说。” “回到马车上我与谁说,难道与严沁珠?”她的大眼里流露出苦涩,她揪着耶律赦的衣角,“我很害怕,觉得四周都是雾,我看不清楚前面的路。” “我带着你往前走。” “你带着我往前,会不会中途退缩?” 耶律赦的胸口沉闷。他霸道地钳住她的手腕往前走,“走,回车。” “你告诉我,去上京是为何,我再上车。”她倔强地甩着手,试图挣开。可是他的手那么有力,钳得她的手腕像被绞了一样疼。 耶律赦冷着张脸,“不管送你去上京是为何,总之不会害了你!” 他们彼此仍然不信任。耶律赦心里有这个认知,但并不怨怪。正常的不是么,染晓霜糟遇变故后人显得很警戒,不轻易对谁信任,这可以理解。她能从严沁珠的言语里察觉端倪,也是她的心智成熟了,不再像从前那样毛躁。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有着质疑的光。“不会害我了么?那为何不能让我知道去上京是为什么。” 耶律赦低吼了一声,“你有完没完?不知道大伙儿还在赶路?有什么话,等到我想说时,自然会与你说。现在,走!”他二话不说扛起她就往马车走去。晓霜尖叫,捶打,可是仿佛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拳头根本不曾沾到他的身体。他把她扔到马车里,动作丝毫不留情,从这点可以看得出来,他在盛怒。 马车哐当一声,把严沁珠从好梦中惊醒。 染晓霜摔得浑身钝痛,严沁珠伸出头来恰见她不雅的身姿和大步离去的耶律赦。她心里顿时升起快感,无以言喻的舒畅。她带着嘲讽笑道,“真是不自量力,将军若对你有贪恋,那不过是因为觉得新鲜。如今新鲜感过去,再者他身上还有更重要的使命,怎么会保全你呢?你太单纯太好骗了。” 晓霜的身子颤抖,紧咬嘴唇,一言不发。严沁珠要嘲笑就让她嘲笑,她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耶律赦要将她送到哪里去?严沁珠话里隐约透露的信息似明非明,更让她感到揪心和迷茫。 耶律赦说,总之不会害了你! 所谓‘害’,要怎么定义?有人觉得攀上荣华富贵便是一生平安安康,可是那也要攀上了什么样的荣华富贵,也要看去攀的人这个人觉得它是否不是‘害’!晓霜忽然觉得害怕,也许耶律赦的这个不会害了你,恰恰是她觉得最恐怖的地方。 外面很冷,吹够了风,她自动爬进马车内。严沁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脸上得意的神色,让晓霜觉得恶心。她缩在角落里,像只受伤的小兽。 严沁珠嗤笑一声,便拿出针线,做针线活。晓霜缩着身子,内心混乱浑沌。 入夜,本来该找地方投宿的他们不知何故竟没有住店。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赶。车子突然颠簸一下,接着久久不往前,仿佛掉进什么坑里,马儿行不动了。静谥的夜里忽然传来尖锐的锵铿声,呼喝声。晓霜一震,严沁珠放下针线,早已掀帘子看外面的情况。 冷风呼啸而进,温暖的车子里顿时灌满冰冷。外面唯有几盏灯笼照亮,但是足够让他们看清楚外面的情形。好多人打在一起!晓霜紧张而惊讶地看着外面,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匪贼吗? 竟然来抢耶律赦,那些人不是疯了么…… 人越涌越多,看样子似乎对方的人数要比他们多许多。她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那个高大的身影,怪他归怪他,她仍然不愿意看到他受任何伤害。可是好黑暗,人又多,她根本分不清哪个是他。 她的心跟着那些挥舞的剑一样忽上忽下,忽然间,有七八个蒙面的男子朝着他们的马车而来。他们想要做什么?! 严沁珠大着嗓子:“你们滚远点!啊——”一个人已经将她腾空提了起来。她一边扑腾一边乱叫,“放开我!你们这群兔崽子,将军不会放过你们……” 染晓霜下意识地跳下车子就想逃,可是还没跑出两步,肩颈吃痛,一个人的大掌已经袭上她的肩。她和严沁珠一样乱踢乱叫,得来的结果是被人劈了一掌,继而什么也不知道了。她只知道在昏迷之前听到严沁珠的一句话:“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抢皇上要的人……” 晓霜来不及思索严沁珠话里的意思,黑暗就已经吞没了她。 她觉得摇晃,后脖子疼得厉害。 等她恢复知觉,看到的又是和前一次一样的场景。黑暗,无边的黑,不知身在何处。前次被萧明绑走的时候,她觉得四处阴暗湿冷,但好在,这次周围的一切都是干燥的,她似乎躺在软绵绵的被子上,这是哪里? 她瞬间坐了起来,下意识地拥紧身上的被子。这里摇摇晃晃,应该是在马车上!好黑暗,也有点冷。她迅速掀开帘子,发现在外面赶车的是个男子。她的心悬到嗓子眼,几乎要尖叫。 之前的一幕幕窜进脑海里。 她被人掳走了么? 耶律赦呢?严沁珠呢?车子里只有她一个人而已!这样说来,她真的是被人掳走了?她噤声,怕惊动了前面的那个人。仿佛那个人会突然变成魔鬼,张口就将她吃掉。她紧揪着被子,细细的思索,唯恐漏了哪一个环节。 她在昏迷前,好像听到严沁珠的喊叫:竟敢抢皇上要的人…… 皇上要的人?! 这个认知让她的血液仿佛瞬间结冰,皇上要的人……联系起严沁珠之前说过的话,红颜祸水,还好耶律赦识时务…… 意思就是说,耶律赦要将她送给皇帝吗? 心,一下一下,慢慢地沉了下来。 紧揪着被子的手也放松了。 她觉得无力,不,应该是说全身力气仿佛都被抽光了——耶律赦,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真的要把她送给皇帝?在经历过那么多,她臣服于他之后,他竟然要把她送给皇帝?! 第五十八章 明明应该落泪痛哭,按往日,也许早已泪流成河,可是现在,她竟然哭不出来了。 耶律赦怎么会忽然要把她送给皇帝…… 在上京的时候,他明明自己说的,不会将她送给皇帝,送给皇帝那是她的福气,可是她没有那份可以承受的福气! 再者,她与他早已有了肌肤之亲,他如何能将一个不清白了的女子送给皇帝……她想不透! 还有,她被掳了来,这些掳她的人是谁? 耶律赦人呢?他要不要紧,有没有危险? 她凄凄一笑。没想到这样的时刻,她还在挂记他危不危险。他不是双手将她奉送给皇帝么?她该恨的! 前面的人仿佛感觉到她的醒来,凶声道:“姑娘若是醒了,奉劝你一句,别做傻事,乖乖地跟着爷儿走!我带你回大宋。” 晓霜的眼睛蓦然瞪大。带她回大宋?她扑到前面,看到的是一张清秀的脸庞。极年青的男子,五官俊俏清秀,看到晓霜瞪他,微笑:“怎么,不想回?还是想跟咱回山寨?” 染晓霜脱口而出:“你怎知我是宋人?” “听乡音呀,”他说。“姑娘是江南人氏吧。” 染晓霜没有直接回答,道:“是你将我掳来的么?之前与我一起的人呢?” 他耸耸肩,并不回答。晓霜心想他大约不喜自己的语气,便柔声道:“这位大哥,可否告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男子扑嗤一声笑了出来,“也难为姑娘还能用这样心平气和的语气。你当然是被我掳了来的。至于与你同行的人么……不知道,大约死不掉。” 晓霜的心松了又紧。“你要带我回大宋?” “对啊,不乐意吗?”他笑笑,露出一口白牙。 染晓霜不知道眼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是被人掳了吗?这个人要带她回大宋?这也忒奇怪了些。“你为何要送我回大宋?” 男子呵呵一笑,“想送就送呗,怎么,你想留在这蛮夷之地?若是的话不妨说一声,我现下就扔你下去。哎呀,这里黑漆漆的,外头有虎有狼,下去肯定是猛兽的猎物。不过如果你想死,我是可以成全你的。” 晓霜被他说得身子一颤。那男子得意极了,哈哈一笑。 晓霜发现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策马,附近没有别人。她涨红了脸,“你是谁?” 男子看着前方,“姑娘问在下的名字吗?” “不是,问你是谁,为何要掳我。”她一鼓作气道。 “哦,”男子仍旧笑眯眯,“我叫何霆。是谁么……大概是山寨吧。专门掳人钱物那种。” 晓霜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男子的身影,觉得这人有些可笑。他的语气滑稽轻快,甚至有点骄傲和自豪。莫非当山贼抢匪,还能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她的嘴唇动了动,小心翼翼:“你当真要送我回大宋?” “对啊。我们都是宋人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应该的。” …… 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时她并非遭什么劫难,他躲在车子里,他们几乎一来就冲着马车把人掳走了。这样也叫拔刀相助么? 但是她心里又有些动摇。一直想回大宋的,机会就在眼前,可是她却无觉得无比哀凉。耶律赦……耶律赦…… 你当真那么狠心么? 她闭上眼,过往在她心底涌现。痛苦,快乐,欢笑,泪水,交杂在一起,都聚集成一个高大的身影。 可是那个人,还是不要她么……就算她甘心了,同意他不再逃跑了,可是他却要将她送给别人……多么可笑呵。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女子。 她好奇惊讶。她是皇帝要的人……皇帝认识她? 不可能啊,她几时见过皇帝的面!也许只是一个借口罢了……她的心好凉。风吹来更显得冷了,何霆看她一眼,“你去歇着吧,我们一直走捷径,很快就可以出辽国的。” “你是哪里人?”见他并无恶意,晓霜懒懒地问道。 “我也是江南人氏啊。”他眨眨眼,“不信?但我确实是那里的人,只不过年幼就来了这里,有大部分时间倒都在辽国。” 晓霜无意与他攀谈,放下帘子,隐蔽在马车之中。听着轱辘轱辘的声音,觉得自己离耶律赦越来越远。 这样的人,并不值得她留恋不是吗,为何心里还有浅淡的哀伤?会不会,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他们的缘份,终止于这里? 心里是说不出的惆怅滋味。她迷迷糊粗,仿佛睡着,又仿佛不曾。觉得耶律赦就在身边,他低低唤她一句:“晓霜……”她便整个人都震醒了过来。然而醒来看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天已破晓,车子里不再似先时那般黑暗无光,有微弱的光线自帘子里透出来,朦胧的灰白,是黎明过后的拂晓。前面那个驾车的人一夜无眠,他不困吗? 晓霜掀了帘子,何霆立时回头笑,“我们过了中京了。” 她古怪地看着他。这个人的脸好似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她蹙着眉,心下怀疑,但是不提这话。她看了看四周,分明是山路,怪不得一路颤巍,四面是山,掉光树叶的树木环绕,更显一番清幽。 晓霜不知怎么着,就想起了古毅风和他的那个山谷里的幽幽院子。 仿佛一切都是做梦,她从来没遇到过耶律赦,没遇到过古毅风,连这段在辽国的日子都是梦一场。这个叫何霆的男子要送她回大宋……她心里隐隐作痛,这回走和她自己逃跑不同。往日只要跑开一小段,耶律赦就追过来了。这次呢?她感觉他这回离她很遥远,也许不会追上…… 是呀,如果他还有一点良心,他不应该追上来。如果他真的想把她送进皇宫的话,她会选择死。 上吊咬舌投河割脉,总有一个能让她死得成。她心里的哀凉在放大。 何霆忽然说,“你肚子饿么?我这儿有干粮。” 晓霜怀疑这个人当真是抢匪?又或者,宋人见着宋人,老乡遇老乡,便想着帮一把?真的是他说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她现在不似以前那般容易信任别人,只是紧抿嘴唇,不言语。何霆看她一样,仿佛明白她在想什么似的。她没有拒绝他递过来的食物,有时候他们会把马车停下来,他去打猎,不消一会儿总能拎一只山鸡或是野兔,回来烤了吃。 晓霜吃着香喷喷却没有什么滋味的野味,心思恍忽。他们这样在车上有多久了?三日,五日? 她的直觉告诉她,耶律赦不会追上来了。 第五十九章 这滋味太古怪。 有一天晚上绻在马车里,染晓霜做梦。她梦见她在北固镇,欣喜地看到耶律赦朝她走来。她扑上前,紧紧抱住他,“你是来带我回去的么?” 耶律赦不言语,她感觉到冰凉的东西架在她的脖子上,那是他的刀剑。他的嘴角带着冷酷的笑,“你若不跟我走,我便杀了你。” 染晓霜仰着脖子:“那你就杀了我吧!” 他面目陡然狰狞,拿着刀的手便下了劲。 染晓霜猛地惊醒,觉得脖子有痛感!醒来发现,她泪流满面,心好痛好痛,楚酸地喘不过气。她不去提醒自己这般哀痛是为什么,一切都会过去——若是他待你好,你恋恋不舍也就罢了。耶律赦不觉得她去念念不忘啊…… 马车一日一日行走,终于车子不再像以前那样摇晃,他们走入了平坦的路。终于在一个傍晚,何霆告诉她,“我们出了辽境,已经到北固镇了。不过还是要坐马车往前一段,等到大的港口,我们搭船去江南。” 已经到北固镇了吗? 她的心一紧,和何霆说:“我们可以在这里停留片刻么?” 她答应过娘,要把娘带回江南的呵。 何霆自是问她要做什么,“我担心会有追兵。” “拜托你,我们小心一点就好……” 晓霜用她的耳环请了一个好心人帮她把染晓霜的母亲尸骨化为骨灰,用一个瓷罐子装了带走。这事情颇费劲,花了将近一个下午。染晓霜抱着瓷罐,哭得不能自己。 一切都无比顺畅。入了宋境,他们就不用再躲躲闪闪,这里是他们的天下。 染晓霜在登上渡船时,忍不住回头。看着船离岸,看着辽国,还有北固城外的一切越来越远,心里好荒无。 回到江南,她又该去哪里? 严沁珠照顾着躺在床上的耶律赦。 他的脸紧绷,神情阴鹜。虽然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但严沁珠仍然怕他这个样子。不言不语,冷漠气息让人不敢靠近。她的脸上是讨好的笑,执着一碗粥,拿汤匙吹凉了递到他嘴边,“喝一点吧。” 耶律赦嫌恶,“不喝!” “你身上有伤,不多吃点东西,怎么有体力恢复呢。”那一夜混乱,兄弟们多半受伤,但是没有人员身亡。耶律赦伤得最重,被刺了两刀,好在刺的都不是要害,养了这么多日,其实早好得差不多了。 严沁珠想到当时,不禁后怕。那一日染晓霜被击晕之后,轮到的便是她!她醒来在一个荒废的屋子里,显然被人遗弃在这儿。 她被人全身捆绑,肚子好饿,可是没有人找到她……她过了几日非人的生活,直到耶律赦的部下找到她,她恍若新生——也忽然悟过来,那些贼匪根本就是要抢女人! 山贼缺女人谁都知道,她心里大惊,又暗暗庆幸,好在自己不曾被他们掳了去,不曾被他们做出那样有辱她人格与尊严的事情来……想到那个染晓霜,她心里就高兴。果然红颜祸水,长得漂亮并非就是幸事。至少山贼将染晓霜掳走,而将她留下了。 严沁珠以为耶律赦怕上面怪罪,柔声安慰:“皇上也知此事与你无干,并不怪罪啊。你为何还闷闷不乐呢?”她的心里有落寞。将军果然喜欢那贱丫头么?从未见过将军为谁这般失魂落魄啊。 耶律赦仍是脸着一张脸。心里却想着,她好不好?她到哪里了……她应当已经离开辽境了吧? 他在意,究竟是谁将她在将军府的事情告知上面?又是如何这般神速地,皇上下了旨要将染晓霜这个人送进宫去! 耶律沅莫非不知道他与晓霜的关系?君子不夺人所好,任耶律沅再喜欢,也不应当和一个臣子抢女人才对。他恍忽有所觉,目光定定地看着严沁珠。 严沁珠被他突如其来的瞪视弄得心神一荒。“将军怎么了?” “是你传消息出去,染晓霜在将军府的,是么。” 严沁珠愣了愣,继而眉蹙了起来,“将军在说什么?” “你不必装,我大致已经猜到。”他冷哼一声。 严沁珠愣愣看了他半晌,忽然说道:“对,就是我。莫非皇帝不催,将军并不打算将染晓霜那个贱女人交出去?皇上在全国各城贴了告示,而你竟然视若无睹?纵然我不说,总有一天会有别人告诉皇上:您要找的那个人其实一直都在将军府!介时,你要如何和皇帝交待?” 耶律赦冷笑一声,“果然是你,你那么冠冕堂皇,为的是什么,我心知肚明。” 严沁珠胀红了脸,待要反驳,却发现无可辩解。她坐到一旁,与耶律赦僵直对立。 耶律赦明白,就算好严沁珠不说,大约也会有那一天,但是性质却不大相同了。也罢……至少他已经想了万全之策,把她送走了。 只是以后,他们还能见面?他们还能像从前? 他忽然觉得有些悲怆。最后一句话,他们说了什么?十几天了,她的眉目在脑海里清晰依然,她巧笑倩兮的样子,她恼怒时紧抿的嘴唇,握得紧紧的双手。她委屈时迷蒙的大眼里泛着水光,楚楚可怜。他的心猛得疼了。 耶律沅得知他们半路被围,似乎不疑,派人追赶,但是毫无消息。他拜托何霆走的是秘密山路,不见得人人都知道——但是他们是否已经出了辽境,他却不知道。他们不会有事的吧? 但愿,他们不会有事。 第六十章 过了长江,天气一日暖似一日了。 晓霜身上穿着厚重的棉衣,显得有些热。她站在船头,望着碧水清江,望着远方含翠,和隐约可见的浮动人潮。 已经接近苏州了。 她的心波涛汹涌,为回到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然而也越发无措。她要去哪里?还有哪家亲戚可以投靠?她微眯了眼睛,细细思索。 当年家里牵连很多人,虽然她不明白为何他们从商竟也有被抄家的一天,但染家织业家产庞大,许多亲戚都倚靠他们为生。染家一倒,他们也跟着一起倒下来了。她真的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她还有谁可以去投奔。 “想什么呢?” 耳边响起的声音她一点都不觉得陌生。这一阵来,早也见晚也见,想不熟悉都难。她不看何霆,目光眺望远处。 她的侧脸好美。在阳光下更加显得皮肤白皙,一点瑕疵也没有,细腻柔软地好似可以掐出水来。何霆忽然耸了耸肩,“等你上岸,我便要走了。”‘ 她这才别过头,“去哪儿?”‘ “自然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呗。” 晓霜启唇,终于说出心中疑惑:“你很古怪,把我从耶律赦手中他走,又千里迢迢送我回江南。你说谎对吗,你不是山贼。” 何霆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我是谁不重要,关键是你安全回到这里了。” “你为何要帮我?我们无亲无故……” 何霆笑笑,“你若当真感谢,他日请我饱餐一顿以示感激,如何?” 晓霜丰软的嘴唇浮起笑意。“我连安身之所在何处都不知,大约请你饱餐一顿的时日不会在短期之内。” 何霆挑挑眉,“有何干系——需要我帮忙么?寻找落脚之处。” “不用。否则我欠你的就更深了。” “那日后你拿来还我便是。” “可是我不知道拿什么来还。” “将来的事,谁说得准?指不定你总有能偿还的时候。再说,其实我并不喜欢还与不还这样的论调。我帮你,也是受人之——”话嘎然而止。 染晓霜警觉地捕捉住了。“受人之什么?受人之托?” “没有,”何霆目光悠远地飘向远方,“我用错了词。” 晓霜心里有疑惑。然而转念又想,怎么可能呢?耶律赦要将她送入宫中,她也没有什么知心朋友,谁会为她受托于何霆? 她在此刻觉得自己很孤单。至亲不在了,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她也把目光看向逐渐近了的城,她似乎已经听到它沸腾的声音。她还有谁可以先去依靠吗? 她仔细地思索。一个个亲戚排除过去。她心里哀思,若可以找到表哥就好了……从小与她最好的表哥。教她爬树玩弹弓的表哥,许靖青。 船逐渐靠岸,何霆率先上去。行礼都由他提着。晓霜站在这片熟悉的土地,心却好荒凉,就算站在密密人潮,也觉得自己像遗世孤立。这样大的城,她又要在何处落脚。 熟悉的街道,一景一物,仿佛没变,又仿佛都变了。 她穿着朴素,却看见曾经穿着名贵锦衣的自己在大街上风一样奔跑,银铃一般咯咯笑。她和何霆说,“我要去个地方。” 何霆勾一勾眉,“找到落脚的地方了?” 她摇头。他跟在她身后,一直走。穿过大街,小巷,终于停在一处街头的屋子。她怔在外头,有泪雾爬上眼睛。 何霆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那是一家青楼,有烟花地的姑娘家挥着绢子拉客卖笑。他皱了眉,“怎么?有相熟的人在里面吗?” 晓霜仍是摇头,把眼里的湿意眨去。家被抄,它的用处自然与她无干了。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被人买去开妓院。这个感觉仿佛让她觉得好似自己也成娼妓,被人狠狠地凌辱了一般。 一直到回到这熟悉的地方,那真实的感觉才强烈的捆住了她。她终于还是回来了这里——可是回来这里有什么用?如果耶律赦不把她送走,她还有一个人可以依偎…… 现在却什么也没有。这样的孤身一人,也未尝不好吧。她抱着娘的骨灰檀,又走了长长一段路,何霆见她往山上走,不免郁闷:“染姑娘,你这样走不觉得累?” 她又摇头。仿佛她现在不会言语,只会摇头。 何霆无奈,看她走入山里,入一片荒芜的杂草堆。再走进去一点,倒是风景不错的地处,只是林立着大大小小的墓桩,何霆似乎明白她来这里做什么。 果然她是将她母亲的骨灰放入祖坟。她跪了半晌,没有哭,像不会言语,可怜兮兮的布偶。 何霆心想,她一个姑娘家这样,也真是够可怜的。打从见到她开始,她又瘦了不少,仿佛全身上下都没肉了。还好一张娇小的脸还有点肉感,只是下巴尖尖,衬得眼睛又大又空洞,看了就心疼。 他们下山,实在累得走不动,便提议去客栈住一晚。明明送她到这里,任务便已完成,但男人的怜香惜玉作祟,觉得应该要让她安定下来,有个安身之所才能离开。 休息了一晚后,染晓霜郑重其事地对他福了一福。何霆连忙要扶,但碍于男女有别,只好说道:“快别这样,我们江湖人士不兴这一套。” “虽不知你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将我带回这里,但仍可算是我的恩人。人都说大恩不言谢,我着实也无以为报,只有‘谢谢’二字。他日若是有缘,我定报这份恩情。你陪我走这一两个月,实在耽误了你的时间。不如就此别过——” 何霆点头,“是否需要帮你找个安身之所……” 晓霜摇头,“不必,我自有去处。” “往何处去?” “天下之大,总能有我落脚的地方。” “这样说来,还是没有找到可以住的地方了?”何霆蹙了蹙眉,“这样吧,你先我一个朋友家中去住。何如?他在苏州城也小有名气。” 她摇头要拒绝,何霆飞快地道:“切莫倔强。这不明智。你一个姑娘家,没有特长,不会武功,若是自己走江湖,不知要吃亏到什么田地。我介绍你一个去处,至少你暂时就有地方安身了。若有打算,等将来还可以再做。现在你无钱无力,一味不想欠我而拒绝,只会让自己吃亏的。” 染晓霜看着他。 第一次觉得这个男子风度翩翩,心思也慎密。他说的没错,她如果拒绝,此时要住哪里便先是一个问题。她还是抛不开那卑微的尊严啊…… 咬了咬唇,她才说:“好。” 第六十一章 坐在诸葛府中,染晓霜有些当安。终究这是别人的地盘,也不知道何霆这个人到底是善还是恶。虽然陪着她一路走来,她仍不能完全信任。她是不是很恶劣?她扭着裙角,显得有些不安。 何霆来这儿之后便把她留在这里,进去与那位朋友商谈收留她一事。 她的嘴角有淡淡自嘲。她沦落到受人收留的地步…… 时间过得极慢,好久好久都没有人来。一个小丫头奉过茶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端坐,眼观鼻,鼻观心,静坐不动。 忽然有笑声由远及近,接着是两个男子爽朗交谈的声音,在谈什么却听不真切。然后,何霆与一个不青衫男子便落入了她的视线。 她忙起身。 目光停留在青衫男子身上,在他脸上稍作逗留,便急忙移开。这一眼却与他撞个正着,青衫男子的眸子里有古怪的神色,点头道:“你说的姑娘,便是她么?” 何霆嗯了声,“让她先在你府上居住,你不是正有孩儿要教,大可给她教。她是大家闺秀出身,教人读书识字不难。” 晓霜抬头看了那人一眼,何霆忙过来介绍道:“她叫染晓霜。染姑娘,这位是这儿的当家,诸葛凝辉。以后你就在他这儿做事,我们已经说好了。” 诸葛凝辉看着晓霜,问她:“教一个三岁孩子读书识字,可使得?” 染晓霜点了点头,“我虽不才,几个字倒还认得。” “谦虚了。”诸葛笑了笑,看何霆道,“你今日便要走么?” “对。” 晓霜也有些讶异,何霆这么急着要赶路?然这是他的私事,能帮她到此,她该感激的。何霆仿佛明白她在想什么,笑道:“诸葛与我情同手足,你在这里无碍。只管放心留着吧。我还得去赶船,就此告辞了。” 诸葛凝辉和晓霜送何霆出来,直到他走远,晓霜还觉得如做梦一般。这个诸葛府,做什么的,她却全然不知。 诸葛凝辉微笑:“我见过你。” 晓霜微讶,抬起头,触到他含笑的眸子。“怎么会?” “不骗你。”他略想了想,“在辽国军营附近见过你。” 染晓霜抿了抿唇。不接话。诸葛是明白人,见她不答,便不再说下去,只道:“我带你去瞧瞧你那学生。她是我女儿,才刚三岁,很会使唤和折腾人。” 晓霜挤出一抹儿笑。跟在他后面,忍不住打量这儿的环境。府上不算大,但也不小,所有的空间都安排得恰到好处。园子,假山,亭榭,一个不差,也不显拥挤,落落大方地了伫立在有限的空间,却让人感到舒适和惬意。 池塘里养着肥鲤。 树木都已经抽了芽儿,粉嫩嫩的春季,有刚刚下过雨的泥土清香。 “爹爹!”清脆的呼声响起,接着是奔跑声。一团粉嫩的肉团团风一样飘过来,直扑到诸葛凝辉的怀里。 他将她抱起,笑眯眯地在她脸颊上啵了一口。“馨儿,你今天有没有乖?” “有啊,娘都夸我乖。”馨儿奶声奶气,这时方才看到爹身后站着个阿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停在晓霜身上,害羞得往诸葛凝辉身上靠了靠,然而又止不住好奇,偷偷从他的肩膀处望晓霜。 染晓霜忽然觉得她好可爱,便露出真心笑意。 诸葛凝辉笑道,“来,馨儿,见过老师。以后她做你的老师,好不好?” “老师?”馨儿的声音轻轻的,好好听。“可是娘不是说,等我大一点,就可以去冬冬哥哥一起去上学堂吗?” “现在先由老师教着,以后再上学堂啊。”他拍拍她的头,“叫老师。” 馨儿的一双大眼睛打量着染晓霜。显然这小姑娘怕生——晓霜看着她,不禁绽露微笑。她长得真可爱。乌黑柔软的头发,扎着两个发髻,上面缠着与她衣服同色的发带。她面如满月,圆圆的,白皙小巧;眼睛大大圆圆,水润润的,好似会说话,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充满无辜。她忽然朝着晓霜笑了笑。 晓霜喜欢这粉嫩嫩的小女娃,一副机灵的样子,好叫人喜欢。 诸葛凝辉叫管家给晓霜安排了住处,单独的一个院落,多是招待客人所用。暂时无别处可安置染晓霜,便先安排在这里。房间整洁干净,又清幽,晓霜很是喜欢。 诸葛家人并不多,父母尚在,妻子温柔淑良,只是身体不大好,生育之后更显孱弱。晓霜便在这里安定下来,白天与诸葛温馨一处玩,读书识字,时间倒也过得快,不知不觉半个月已然过去。 晓霜倚在床头,手中拿着一卷书。和在辽国的日子相比,在这里无疑是舒适的。离开多久了? 午夜梦回,她会想起他,然后拥着被子,思觉停滞,只觉得茫然。她的未来在何处?从前家世良好时,她会和表姐在一块儿聊天,说以后如何如何,无外乎嫁一个好婆家,没有起伏却安稳地过完下半生。那时的一切似乎都平顺,如果他们家没没落,大约她这一两年也该嫁了。 而如今呢?她真的不知前路何兮。 这个夜漫长而宁静,隐约的虫鸣更显得夜的幽静。突的,有嘈杂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听不真切,人很多,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显然这声音来自诸葛府。 她期待着那声音快点消失,然而不但声音没有静下来,还有越响越激烈的趋势。她穿了衣裳,推门走出来。静静的长廊里只有住她一个人,风扑来,倒还有些早春的寒意。这风不比辽国那般凛洌,竟是舒爽而恬适的。 穿过长廊,下了楼梯,循着声音的来源慢步走去,那声音越发靠近,清晰无比,是鼓乐声。什么事这般高兴,竟然半夜三更地在这儿奏乐? 人声渐近,听得一阵喧闹,还有哈哈大笑的声音。逐渐走近了,看到不少人和一顶红轿子。她吃了一惊,迎亲吗? 可怎么有人半夜才迎亲的?当真古怪。 果然从轿子里走出一位穿红衣服的女子,头上盖着盖头,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上前扶住,慢慢往里走,那鼓乐声也渐歇。晓霜持着红衣女子,感觉好古怪……女子身材略显雍肿,倒像是……有身孕的人一般。 晓霜再次抬眸望向穿喜服的男子,心想着,这是诸葛家的谁? “咦,晓霜姑娘,”待人散去,诸葛凝辉看见了她,“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没有,”她忙说,“听到鼓乐声,不免好奇,所以下来看看。” “哦。”诸葛笑,“我的朋友娶妾室,因怕家里母老虎知道了,便先安置在我这儿。” 染晓霜似乎没料到他会和她说,更没料到竟然是偷娶二房,怪不得要这般遮掩,选在夜里。只是夜里悄悄迎进来就罢了,偏鼓乐彻响,这不是谁都知道了么? 这毕竟不是她的事,还是少管为妙,便说,“我先回房了。”欠了欠身,转身缓慢离去。 第六十二章(亲们端午节快乐) 那位被娶进来的姨太太染晓霜一直没见过,只在教馨儿识字的时候,一旁做针线活的夫人宁氏叹了口气,“留着她在这里,只怕将来我们不好做人。” 染晓霜听见,却不知该答什么。宁双趁馨儿去玩闹时问晓霜道,“那晚的事,你想必知道吧?” “嗯。”她点了点头,微笑道,“夫人莫担心,那位姨太太总不能在这里一直待着呀,想是找到地方,就搬了。” “我就怕还没找到地方,许相公的娘子就找上门了。” 她安抚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夫人也不要想太多了。纵然最后人家找上门来,理亏的是许相公,不与你们相干。” “哪儿呢,人是在我们这里娶的,怎么能脱得开干系。哎,我就和相公说过这事儿不行,他偏不依。将来果然闹起来,两家还怎么处得下去……” 宁双性格寡言,甚少说话,想是觉得闷了,再加上有晓霜这么个可以说话的人,方才开了话匣子。 晓霜微笑,“又或许不会闹得那样呢?” “但愿看在孩子的份上……” 原来她猜的没错。那位姨太太体态雍肿,是因为有了身孕。好日子没有过十来天,巨大的争吵和哭闹声把晓霜给吸引了。彼时馨儿正在学写字,瞪着无辜的眼睛看晓霜,“外面怎么那么吵?馨儿去瞧瞧……” 晓霜将她拉回来,轻声道:“大人的事儿,馨儿还是别管了。咱们去后院玩。” 小娃娃一听说有的玩,立刻扔了笔,拉着晓霜的手就跑。晓霜听着她银铃般笑声,嘴角也不自觉上扬。来这儿有一个月时间了,这个月是他们家没落之后过的最安稳最舒适的一个月,她喜欢和馨儿在一起,这小娃儿很有心思,总能说出让人莞尔的话来。晓霜和她相处融洽,她很依恋晓霜,有时宁双都忍不住说:“这丫头和你倒亲,和我从未这样过的。” 在后院玩了会儿,馨儿累了,趴在晓霜膝头睡着。晓霜抱着她回院子,觉得气喘吁吁,手臂酸疼。虽然是三岁的娃,但也有二十来斤,抱着沉甸甸的,她又是这样一个病弱的身子,何曾抱过这样的重物。到得馨儿的居所,奶母急忙接过去。 外头的争吵声已经小了,晓霜仍想过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厅堂里一片宁静。虽然站了不少人——宁双正拥着一个女子的肩膀,轻轻拍着。那女子正拿着绢子流泪,眼睛肿得核桃似的,显然哭得不是一时半刻了。 诸葛凝辉身旁站着个身材颀长的青衫男子,她处的地方恰好可以瞧见他的侧脸。好熟悉…… 她的心怦得一声跳。青衫男子身边站着穿浅色素衫的女子,她个儿娇小,却挺个着大肚,显见的是快要临盆了。 不难看出现在是什么情形。晓霜的目光停落在那颀长男子的脸上,这就是那样在家里瞒着正室娶小妾的男子吗?别人的事她勿需予以评价,也不能说这样一个男人是不是就混帐至极。但她觉得那个哭泣的正室可怜,挺着肚子的女子更可怜。 青衫男子忽然是意识到有人到来,回过脸,往晓霜看了一眼。 那一瞬,两个人皆是身子一震! 所有人仿佛都感应到他们的异样,染晓霜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丰神俊秀的男子,一刹那,委屈,悲痛像潮水一样袭卷她,扑入她的眼里,让她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晓霜!”许靖青大步走到她的面前,声音里带着几许不敢肯定。 “表哥……”她话一出口,便已崩溃。看到久违的亲人,仿佛所有的记忆,辛酸,全都涌出来了。 许靖青捏住她的肩膀,“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目光转向诸葛凝辉。 他们换了一个地方,然而气氛仍然僵滞。 所有人都都在沉默,只有染晓霜低声诉说。诸葛凝辉这才知道他们竟然是表兄妹,他苦笑道:“你们在辽国也差点遇到了,命运弄人啊!” 染晓霜这才知道,原来刚刚离开诸葛凝辉,许靖青随后就来了。也许这就是命运罢。她悠然叹息。 似乎大家都暂时忘了争风吃醋一事,只顾感叹晓霜命运多舛了。许靖青握拳叹道:“没想到姨母……哎……” 许靖青是染晓霜姨家表亲,常年在徽州,只一年带他来苏州住一两个月,在自家的事业,并不倚靠染家,所以染家倒台,并没有影响到他们。 “当时你们怎么不来徽州找我们?” 晓霜摇头,“娘说要到北边去,只有在那里才安全。她不愿意连累你们啊。” 许靖青叹气,“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呢?回头你收拾收拾,就跟我家去吧。” 有个声音冷哼道:“如今你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晓霜看向声音来源。是个神采丰凡的女子,身材高挑微丰,皮肤白皙,一双眼睛狭长柔媚,勾魂慑魄地美艳。只是因为哭得久了,显得红肿。她神情冷淡甚至带着恨意地盯着许靖青,想是他的原配。表哥成婚的时候她没去赴宴,大约是两三年前的事儿了,后来家道中落,他们忙着逃命,根本没见过这个嫂子。 他们的家事,染晓霜自然无意去介入。坐在一旁,只叹命运的神奇。原来当时她曾与表哥擦肩而过,倘若那时表哥带她回来,与耶律赦,便不会发生那么多纠葛,日子也不会过得那般繁复…… 她的心空落落的,在想起耶律赦时。 许靖青的妻子佟氏看起来很强势,并不饶人,尽管那小妾已经将近临盆,她仍然不愿意让她进许家门。她冷冷地说,“要么你就休了我,要么你就别带她进家门,唯有这两条路!” 许靖青几乎毫不考虑,“若你非要这么蛮横不可理喻,休了你又何妨!” “你!”佟氏怒红了眼,那狭长的凤眼,却蓄上了委屈与泪水。 晓霜的心忽然一疼。假如她是佟氏,她必也不能接受丈夫在外与人有染,还即将临盆!一番劝解之下,佟氏挥袖离去,在座众人,都各不是滋味。 连带着晓霜遇见亲人的心情都失落几分。然而能遇见表哥,仍然是好的……只是……她真的该到表哥的府上去吗?他自己的事情尚未理清,她又何必去涉那一淌混水。再者,寄人篱下要看人面子,佟氏显是不欢迎她的,她还是……还是留在这里教馨儿识字吧? 第六十三章 当许靖青终于说服佟氏要带小妾进门之后,许靖青才有余力来关怀晓霜。听完她的诉说,许靖青睁大眼睛:“你要在这里继续呆下去?这怎方便……” “我也自知不便,但眼下表哥府上我也不方便去,只好在这里打扰诸葛先生了。” “不行,还是随我回许府。总不能任你在这里待下去,外人听了,还以为我这般冷血无情。”许靖青的声音温柔下来,“再说,你现在孤苦无依,也只有我这个亲戚了,我还不收留你,我还是个人?” 染晓霜抵不住他这样的言辞,还是搬进许府。许靖青给她安排了一处独院幽静的居所,指了两个丫鬟给她用。一切似乎都稳定下来,找到亲人,不必再漂流,可是染晓霜感到不安,比住在诸葛家里要不安难受的多。在这里真正是篱人离下,不似在诸葛家,虽说是收留,她终是有指导馨儿读书识字的。 她在这儿人人称呼她表小姐,下人之间不说什么,她总觉得佟氏不喜欢她的存在。许靖青在苏州的房子其实并不常住,在这里打理完生意,又会回徽州去。许靖青说,届时她跟他一起回徽州,就留在那儿陪她姨母。 晓霜觉得茫然。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觉得好冰凉,好孤单。 明明该恨的,却怎么也恨不起来,甚至在想,耶律赦……他好不好…… 没有她在身边,他的一切都不会改变吧…… 时间流逝,又到了清明时节。江浙一带开始雨季,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像化不开的墨,雨连绵不断,有时十数天都见不到回太阳。她因独住小院,不怎么和佟氏有交集,所以日子过得还算安静。这一天大伙儿要去扫坟,晓霜换了套素白的衣衫,丫鬟搀着她,替她打伞。终于又过回大小姐的生活吗? 晓霜不觉欣喜,只感到一丝悲哀。一直在这里不是办法,她要怎么办?她比在辽国时还迷茫,看不到未来,前路凄迷。 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多人,染晓霜有些不适应。一同去扫坟的人很多,佟氏是苏州本地人,所以大部分是她的亲戚。佟氏笑眯眯地把众人指给晓霜看,这位是XXX,那位是XXX,言下之意,似乎要为她保媒。 染晓霜有些许惶恐。佟氏定是嫌她在这里吃白饭,所以想要把她嫁出去! 许靖青浑然不觉般,亦过来凑热闹。晓霜苦笑,嫁人? 只怕那她的命运更加凄惨。 谁不在意新妇的贞节?而她,早已将自己托付给了那个人……心揪疼,麻木地到染家祖坟,只两个丫鬟跟着。她拔了杂草,将带来的竹篮子放到地上,慢慢将里面的贡品拿出。 一个小石子,蓦地打到她的手腕。她吃痛,眉尖蹙了起来。 显然是有人打过来的……是谁?她站起身来东张西望,四处树木林立,哪有什么人。她忽然觉得有丝森冷,呃,该不会是……祖先显灵吧? “表小姐,雨下得更大了。咱们走吧?” 染晓霜迈步,蓦地,后背又着了一记。不会很痛,但能感觉得到。她忽然觉得,林子里真有人……? 本来应该逃之夭夭的,不知道为什么竟没逃,还和丫鬟青草将伞给她,“你同碧色一起到外头等着,我很快就出来。” 青草心想她大约是想和娘亲说私房话,笑笑应了是,和碧色齐肩出来。 晓霜撑着伞,待她们的身影消失,方才回头。然而下一瞬她惊呆了。前面不远的那个男人,高大如林立在山间的松柏,高拔俊挺,穿着宋人的交领长袍,头发高束,露出一张线条刚毅的脸。 晓霜吃惊地微张嘴唇。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瞬间,高大的身躯闪电一般过来,她还未搞清状况,整个人已到达他怀里。他的身体热烫,他的湿衣很快沾染了她的,热意还未到达,她便打了个冷颤。 耶律赦忙又将她推开一小段距离,眼神热切地在她脸上搜索。 晓霜的心神回位,轻轻退开距离。眼神冷漠,“你在这里做什么?” 耶律赦却忽道:“此地不宜长谈。住哪里,我去找你。” 染晓霜不语。他钳住她的手腕,低语:“住哪里!” 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细雨沂沥,晓霜的心不能平静。从山上下来已经好久,天也已经快黑了,他没来…… 她绞着衣角,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难道她还期待他会来吗? 不。她咬着嘴唇,她没忘记他是怎么待她的!竟然将她交给皇上么…… 那他为什么要来?! 忽然间心头一凉!难道他来,还是为了把她带回辽国?他是来抓她的吗? 思绪波澜起伏,好痛心。如果他真的是这样对她的……那……心悴不及防地绞痛,她捂着胸口,趴到桌子上。 她不知道这样趴了多久,碧色进来见她这样,着实吃了一惊,顿时奔到她身边摇她,“表小姐……” 直到确定晓霜没事也没死,才呼出一口气。“刚刚真是把碧色吓死了。表小姐身体不舒服吗?想是早上淋了雨,受凉了,叫个大夫来瞧瞧可好?” 晓霜摇了摇头,“我没事,不要紧的。你下去休息吧,累了一天。” 碧色轻笑,“好,饭菜已经给小姐送来了。请用吧。回头我叫小丫头过来收拾。” 看着桌上的饭菜,晓霜没胃口。来许府这一段时间,她只和佟氏他们一起吃过一两次饭,其余时候都在自己屋子里。五菜一汤,还有饭后甜点,并不亏待她,她也乐意这样清净。 夜很深了,一直到她犯困,人还是没来。四处黑漆漆的,她关了窗子,熄了灯,爬上床铺。躺下来不到一会儿,忽然间窗子开了,一道劲风闪进来,带了一屋子冷风,然而很快,窗子又关上。 她的心颤抖。他……来了? 一袭黑影落在她的床畔,晓霜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身影那轮廓。一双大手摸上她的脸,“我来了。” 晓霜紧咬嘴唇,“你来做什么?!” 第六十四章 耶律赦顿了顿,“我来做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 这是什么答案!她愤愤地瞪着他,“若你是想把我带回去送给皇帝,那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耶律赦的身子一僵。“何霆没和你说明?” “说明什么?” 他身子一松。晓霜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气,这儿的天气虽然不比辽国那般冷,但连着几日下雨,这湿冷与北方的干冻又不一样,许多北方人未必能适应南方这般湿寒的天气。 染晓霜嘴硬,“你衣裳湿了,那儿有火盆,不介意你去烤烤。” 耶律赦登时燃了蜡烛,又将染晓霜的门拴上。她见屋子亮了,便起身,只见他衣裳下摆都湿透了,肩膀上也透着雨渍,一双黑眸紧锁着她的脸庞,晓霜直视他的眸,心狂跳,有点紧张。 “你为何不在辽国呆着,来这儿做什么。”她从唇间挤出这句话。 “何霆只给我捎去信息,说安全把你送回苏州,没有做别的交待。我怎么放心,所以亲自来看……” 晓霜的心一阵雀跃。他说……是他拜托何霆将她送回来的么?怪不得何霆说过,他是受人之托!一时间她还没有完全理清这是怎么回事,太过突然,太没有准备,一直怨怪的人,竟然是为她好?一直以为他要将自己抓进宫,却没想到暗中安排了人劫持她,把她弄回江南!她的心怦怦跳,看他的眼神热切,“你……我以为你要将我送进宫……” 耶律赦的眸光一黯,“原来你这样看我。” 晓霜咬了咬红唇,“无怪乎我……你不曾提前与我说,就贸然带我上京城,严沁珠又那般明示暗示,我如何不乱想……” 原来他待她,还是有情有义的。 这个念头叫她欣喜不已。原来这段时日来她一直都在错怪他。 耶律赦坐到她床畔,“若我不来,你打算一直恨我到老?” 染晓霜怔了会儿,慢慢摇头。“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们都会忘了彼此曾经出现过。”她扬了扬睫,“你早晨为何会出现在山上?你知道我会去那里?” “嗯,我一路跟着你们上山的。” 她微愕。“那你还问我住哪里——” “我瞧见你时,你正巧下马车。”耶律赦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 染晓霜不在这个问题上挣扎深究,“耶律赦,你来这儿……是为了见我?” “难道还能是为了来见你表哥?”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有片刻冷场,再重逢,竟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耶律赦淡淡地叹了口气,“既然知道你在这里安全我虞,我就该放心了。” 晓霜因他这句话,眼眶热了。瞬间不安又再度笼罩了她,“你才来,又要走了吗?” “我在这里不能久留。一来一回就去了一个多月,擅离职守,是我此生最大的疏忽了。” 是喜还是悲?一向严律于己的他为她擅离职守。悲的是他不能久留,既然这样……为何要出现。他留一瞬便走,还不如不来的好……她哽咽,“既然只是想来确认我过得好不好,为何不看一眼就走……” 耶律赦的胸口绷得紧紧的。他也想立刻就走……可是。他走不掉。不自觉地就跟着她们上了山,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从另一条岔路拐进了染氏祖坟的林子里。他也想说看一眼她好,他就离开。可是似乎放手从来不是他的性子。 哪怕他知道,要与她一起困难重重。 他们从未像此刻这样平和地相处,这种静谥太诡异,让他们像陌生人。晓霜的心揪痛。明知道他们不可能再在一起的,其实也没什么可留恋,偏偏就是忍不住会难受。她与他对坐,半晌才问,“为何皇帝要我进宫?” 耶律赦沉吟半晌,“大约是严沁珠告密。” 她摇头,“我不是问这个……我想知道皇帝召我进宫是为何?我甚至不曾见过他……” “你见过。”耶律赦略黑的脸庞上有浓重的失落。“大鲵的主人,你可还记得?” 晓霜如水般的眸子透出惊讶,“原来是他……可是只不过几面之缘而已,他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几面之缘?”耶律赦沉吟,“原来你们不只见过一面?” 她点了点头,“在北固城,你当时去追一个向你掷飞镖的人——我在一家玉饰摊子前遇到了他。”想到那个看似温文其实充满霸气的男子,她不自觉抖了下。只是因为见过这区区两面,他开始昭示天下地寻找她——是否身揽重权的人,都这么肆意放纵,不管别人是否愿意,便扰乱了本该继续宁静下去的生活。 是的,至少她觉得回到军营,她和耶律赦的生活,可以说是宁静的…… “怪不得。”耶律赦沉沉一声叹息,“我不想你进宫,然而你不能在辽国,不然随时都有可能会被传进宫去……”也许他们注定一辈子只能这样而已。 “我知晓。”她亦叹息。 两个人的眸子碰在一起。 晓霜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开始亲吻,怎么将彼此的衣裳褪去的,好似熊熊大火那般燃起,唯有彼此才能救赎。她的床似乎快要摇晃得倒榻掉,她咬着嘴唇,“别人会听到……” “怕什么?就让他们以为地牛翻身。” 染晓霜忍不住笑了。她偎在他怀里,听他沉稳的心跳。她的心口钝痛,“你几时走?” “后日。”耶律赦握紧了她的腰,心里颇不是滋味。这个女人的父亲间接连累他父母辞世,他真的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爱上她。她离开辽国,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影子,没有熟悉的气息,他方才觉得慌乱和难过。 回到军营,操练士兵到累得倒头躺在床上,却仍然睡不着,仿佛灵魂缺失了一角。他不知该怎么形容心情的失落。他谎称到宋朝察看,只命一个大将军坐镇,便出发来了。 他未曾理解他怎可以将自己的职责忽略,只凭一股热血和冲动便奔来江南。从来他便不是这般草率的。 然而见了又如何?他们,终究还是要分开不是么。 第六十五章 彻夜,他们低言细语。仿佛这是他们最后的时光。晓霜亦明白,他此去辽国,他们将永无再见之日。 次日是仍然下雨,染晓霜自知在许府无法与他一起,便随意找个借口,撇开丫鬟,与他到客栈。 耶律赦从未像此时那般温柔。“以后做何打算?” 染晓霜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桌子,“我不知。” 耶律赦忽然替给她一张银票,“这个,给你。” 染晓霜瞥了眼,神情冷然。“给我做什么?” “你无依无靠,拿着这些防身吧。”耶律赦喉头一紧。深深地望着她,忽然有些懊悔,假如当时没有将她带走,让她回大宋,她的命运会不会好一些…… 染晓霜没有拒绝。他作风清廉,又无旁业,这些钱想必是他所有家当了。她紧抿了抿唇,神思空洞,像被抽离了所有气力。半晌她才启唇,“耶律赦,”她迎上他的目光,“回辽国之后,好好过日子罢。” 这句话,也正是他想说的。 他们紧紧拥在一起,把彼此的身体都弄疼。抱得太紧密,因为怕下一瞬就会失去。晓霜忽然释然了,她的父母对他不起,然而他还愿意这般对她,是她的福气。虽然他们无缘……她的唇腔苦涩。 他们无缘啊…… 耶律赦移开距离,轻抚她柔嫩娇美的脸颊。那双眸子里带着点空洞和水雾,她的嘴唇紧得很紧。他们以后,不会再见面。 像把她从心底生生扯开,顿时鲜血淋漓。他冷下了目光——君要他死,他不得不死。然而君要她,他却不想给他……他能守护的,只有这些而已。所以,以后再也不要见面,永远不再有交集,才是对她好。 他们说很多话。晓霜带他吃各种苏州美食,好在路上不曾撞见熟人,否则她真不知要如何交待…… 夜很深了,耶律赦劝她,“回去吧,家人会找的。” 她知道她不能不回去过夜,不然不知道将来人家会对她的名声怎么传。在辽国似乎女子的名声并不那么重要,然而宋人不同。受悠远文化影响,女子不贞,未出阁与男子通奸被逮到,是要浸猪笼的。 他们,要到为止了么。 晓霜好茫然,心不似先时那么痛,也没有存着要他留下来之类不切实际的念头。她只是茫然,看不清前路而已。 耶律赦捏紧她的手,“不论如何,都活下去。” 她点了点头。他的手又用了一点力,嘴里却说:“走吧。” 染晓霜抽不回手,他捏得太紧。抬起头,触到他的黑眸。那可是……心痛?她似乎是看到了他的痛楚。 她在他嘴上吻了一吻。这是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吻他。“你保重。”她迅速抽回手,推开客房的门直冲了出去。 没有眼泪,唯有恒固在心间的酸楚苦涩。也许她将她一辈子的幸福都在十六岁之前挥霍干净,所以将来的日子,她拥有的只有苦涩和回忆。她不可能嫁人,新婚之夜若人发现她已非处子,她要如何解释?她不想表哥家难做人。到徽州去陪姨母,在那里深锁自己的一生吧。 进许府的时候刚巧遇到正要出门的许靖青,“你往哪儿去了?我正要出门去找呢。下人说你一整天不在府上。” 她低着头,“嗯,出去逛了逛。” 许靖青见她低垂着头,心里涌出一股怜惜。他深深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表哥知道这一年多你的日子苦。过两三个月我回徽州,你就和我一起去……” 染晓霜没有来得及说话,一声尖刻的喝声便传进她耳朵里:“你们在做什么?!” 是佟氏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慢走来。她狐疑地看着染晓霜和许靖青,冷言冷语,“表小姐怎么淋得这样?上街连把伞也不带,若是着凉了,不是存心叫我难做人么?” 凉嗖嗖的讽刺让晓霜心里不舒服。她屈了屈膝,“对不住。我只是忘了带伞……我这就回房。” 她和许靖青打了声招呼,急忙忙就往她住的院儿跑。许靖青看着她离去,眉头拧成一团,微斥地望向佟氏:“啧,你这人怎这般不会做人?她现在一个女儿家,就只有我们这里可以依靠,你对她和颜悦色一点,又如何?” 佟氏冷嗤一声,“我凭什么对她和颜悦色?她是我的谁?再说!你别忘了她们家什么身世,万一连累到我们家!我没赶她出去已经很对得起你。” 许靖青变了脸,“你……”一股怒气化之不去,只好吞咽下肚。他怎会娶得这样一个女子回家。作孽! 染晓霜虽然跑开,但那些话仍然断断续续地传到她的耳朵里。好酸涩好刺耳,对,她怎么没有想到,她在这里可能有一天会连累到他们…… 可是除了这里,她哪还有地方可去。 回到屋子里,碧色给她打水洗热水澡。她将自己淹没在浴桶,直到不能呼吸。温热的水笼罩着肌肤,带来无比舒适的感觉。可是再怎么舒适,都无法让她抑止悲痛,她紧绷着身子,忍到喉咙发痛,胸腔紧紧的,还是止不住要流泪。 流泪有什么用?染晓霜?!一个声音自心底传来,你就是这么一个动不动就流泪的废物! 她一直泡在水里,直到水变得冰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碧色进来收拾的时候惊叫,“水都这么凉了小姐才起来,可别冻感冒了。” 这两丫鬟倒是贴心。晓霜比平时沉默,她眼眶通红,丫鬟已经看出来。但愿他们不要说出去,否则传到佟氏眼里,不知会不会传成是别人委屈了她,所以在表亲家里忍不住哭泣。并非晓霜胡思乱想,佟氏这样的女子她见过的不少,嫉妒心强,最能捕风捉影,与严沁珠在本质上是有些相似的…… 收拾散乱的心思,她靠在床上,怔怔望着前方出神,眼圈时不时泛酸冒热意。 耶律赦,他现在在做什么?他是否像她一样,彻夜难眠?命运把他们牵在一起,偏又不能成全,难道真的是父母欠了他,所以她必须这样来弥补么?可是耶律赦看来,和她一样难舍。 轻声叹了口气。纵然再有情又如何?他们没有在一起的那个缘份! 六一儿童节快乐,哈哈哈哈 第六十六章 耶律赦坐在客栈房中,愣愣出神。 不久前他随她下楼,看着大街上她奔跑的身影,眉深锁,心重重被击。她纤细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脸上一片湿濡,他也不知道那是不是雨。他大步回房,心里只有无边的黑暗。 明天启程回去,他们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 这个念头为何沉重地让他觉得每吸一口气,都觉得胸口快要裂开。情字伤人,原来是这个意思……他紧握成拳,恨不能抛了所有世俗,只要守她便好。然而他不能做到!再爱,都不能动了原则,他是辽国的将军,永远属于那里,师父给了他重生一般的命运,不是让他用来践踏的。染晓霜……也许这刻他无法忘却,然而他会忘记的。 会忘记的。 像是催眠那般,他一直提醒和说服自己。他紧握拳头,唯有那暴涨的青筋出卖了思绪。他有冲动想要再去见她一面,已经霍然起立,又硬逼自己坐下。再这样下去还有完没完?他不该这么优柔寡断,当断不断。 不管多么不舍,不能延续的,始终要放下。 窗外雨潺潺,透雨的湿寒让他的神智顿然清晰。晓霜,但愿你能过得好。 染晓霜大约那夜受了凉,之后数日都在冷热中渡过。她时而发烧时而冷得像堕入冰窟,许靖青急忙请医问药,直到全愈,已是七八天之后。昏昏沉沉中,晓霜只觉得自己似乎飘离于自己的身体,无欲无求,无痛亦无伤。 她经常坐在窗前细算着,耶律赦此时到哪儿了?他怎么样?一路上可还好呢? 想着想着不自觉便发怔。她的神情看到别人眼里,便以为她是寄人篱下的寂寥,佟氏忍不住冷嘲热讽:“表小姐真是会过日子,我也多想像你这样清闲呀。” 染晓霜知道她大约想要鸡蛋里挑骨头,并不回嘴,再说,她确实寄人篱下,又怎么有立场回嘴。佟氏笑眯眯道:“表小姐今年多大了?” 染晓霜不得不回:“十七。” “那可是该找个婆家了。再不找,只怕别人就嫌年纪大了。” 晓霜抿了抿唇。她心里的想法与佟氏讲亦无用,去徽州陪姨母一事还须得和表哥说才算数。然而当晚快要用餐时,佟氏一个小丫头来找晓霜,“我们夫人请表小姐到前厅用膳。” 晓霜奇异地看着她。用膳? 好端端的,为何请她到前厅用膳?她虽狐疑,但人家来请,并不能拒绝,只好收掇了下自己,随那丫头走。雨仍然不止,天似乎永远都晴不了。终于穿过一个个院落,到了前厅,许靖青和佟氏都在,还有三两个不曾见过面的男子。 晓霜一一问候过,方才落座。佟氏与她介绍,又是一番见面行礼,其中有一个叫高胜安的,一直盯着晓霜瞧,害她连头都不敢再抬一下。秀眉轻蹙,哪怕不看也能感觉得到那个人灼灼视线,令也如坐针毡。全席他们谈笑风生,独她不言不语。 佟氏似乎很有为她与那几位相公撮合之意,晓霜只当不知,好不容易用过晚膳,草草退席。也许她该和表哥说一说,省得到时他们尴尬。 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子,她觉得好孤寂,仿佛置身在一个没有人的世界,天地只剩她一个人而已。那种空虚寂寥像潮水漫过头顶,冰凉刺骨。 次日佟氏笑眯眯地来串门,“昨儿给你介绍的高公子,你觉得如何?他是朝廷重臣,很受皇帝器重呢!” 染晓霜如何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只淡淡道:“多谢嫂子如此为晓霜着想。只是……晓霜想到徽州陪姨母,这事我会和表哥说……” 佟氏变了变脸色,“妹子,咱们能年青几年?销售量你这个年纪,许多人都已经生了娃娃了。年纪再长一些,就不好找婆家了。你叫我一声嫂子,我自然要给你打点清楚来。这几个人都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如此还不称心满意?” 晓霜很尴尬,不知道要怎么推脱。似乎拒绝她的好意就是不知好歹。可是……她真的不曾想过要嫁给谁,更何况,她若是这样嫁出去,岂不是会给表哥他们蒙羞么。沉默半晌,仍道:“让我再考虑考虑,可以么?” 佟氏看起来不悦,脸上却笑道:“好。可得快点想。” 她和晓霜没什么可聊的,不过瞎扯了几句,便起身离去。晓霜送她出来,心想,要快点和表哥说说才行。果然中午的时候让她等到了许靖青,他正从外面回来,见晓霜在长廊上徘徊,便叫道:“晓霜。” “表哥。”她屈了屈膝。“可否借用表哥一点时间?” 他挑了挑眉,“有何不可?走,咱们到花园去。” 天空飘着蒙蒙细雨。晓霜在许靖青后面,慢慢走过抄手回廊。花园里光秃秃的,新枝才抽芽,什么花儿也没有。四处湿答答泥泞一片。许靖青皱了皱眉,似乎没料到花园这般颓败。只好站在屋檐底下,笑道:“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挺好的,只是,”她顿了顿,“表哥,我想去徽州陪姨母。” 许靖青惊讶:“怎么,难道是你嫂子她……” “不不不,”晓霜连忙说,“嫂子很好,你们想替我保媒,我真的很感激,只是晓霜暂时不想嫁。只想过几年清静的日子。” 他似乎有些明白,“你心里有人?” 晓霜的脸刷得红了,纵然不言说,许靖青哪里会看不出来。他沉吟道,“既然如此,我送你到徽州便是,和我母亲做个伴也好。” “表哥,谢谢你。”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小时候那般。“傻丫头。” 晓霜低垂了眼睫,心里好感伤。他这个动作,这亲昵的语气都让她想起另一个男子。他鲜少有这样的举动,然而只是偶尔的一个动作,却足够让她感动半天。 许靖青回屋子去和佟氏说了这事,佟氏顿时拍桌子:“果然这样的人是不中用的,待她好她还以为咱要害死她!滚走最好,省得吃我们粮食!!” 许靖青不悦道:“你这满嘴说的是什么话?像样吗?!她几时说我们是待她不好了?她想去徽州陪咱娘,又有什么错,瞧瞧你那小鸡肚肠的样儿!” “我小鸡肚肠?”佟氏头顶冒烟,“怎么不说你心里有鬼,看上她貌美如花!如何,是不是还要把她收到屋里做三房四房?” 许靖青挥物给她一巴掌,打得她一个趄趔。佟氏怒得扑过来:“你竟敢为她打我,你这个王八蛋……” 争吵打骂的声音,一直传到了染晓霜的耳朵里。 她静坐在床上,眉头皱得紧紧。她幽幽叹息,究竟来这里还是不对……早知道,她就去外头自立门户了……耶律赦给她的那些银两,也够维持一段时间生计。她再做点别的什么来糊口,应当不难。 昏暗的烛光下,她的脸上有苦涩。没想到曾经的一个大小姐,如今却要为生计头疼。好嘲讽。 第六十七章 许靖青给晓霜联系了车马,三天后就送她去徽州。佟氏很不甘愿,但是也只能妥协。许靖青交待她许多,“此去徽州得需要一些时间,届时送你去码头再走水路。” 染晓霜对他自是感激,佟氏满脸不悦,在她心里晓霜这样离去根本不识好歹。晓霜无可辩驳,何况在佟氏面前做这样的辩驳根本毫无用处。她不需要看佟氏的脸色过日子——她不禁同情表哥,怎娶了这样一个女子…… 出发去徽州那天早上,天好不容易止了雨,虽然还是阴沉沉的,但好歹地上是干的。空气中漫溢着清甜,鸟儿啾鸣,似乎也在欢喜天气放晴。碧色陪着晓霜去徽州,许靖青交待道:“要照顾好表小姐。晓霜,到了那儿写封信回来,好叫我们安心。” 晓霜点了点头。 上了马车,晓霜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去徽州也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姨母纵然不说什么,底下那些人肯定会对她指指点点。寄人篱下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可是没有了依傍的人,只能去寻求只存的亲戚啊…… 车子摇摇晃晃,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嘎然而止。 晓霜的心顿时悬到极致!她如今最害怕的就是马车突然停下了。这样的事情她已经经历了不止一次……每次马车被停下,都意味着她要被人掳走!她都怕了这种事了。 悬着心问外面,“发生什么事?” 静悄悄没有人答言。一会儿有人说,“没事,马车被绊住了。” 接着又轱辘轱辘地往前开。晓霜的心复又归位,但癖有一种忐忑挥之不去。她靠在窗棂旁,掀起帘子看外头。外面是大街,铺面都开着,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晓霜想起了耶律赦……他到哪里了?此时想必也还在江面上漂泊吧? 每每一想起他,心就如刀绞般疼痛。他们永远不能再见面,这个念头总是在煎熬着她。纵然他曾经欺负她,从不给她好脸色,然而他给她的却也是真心实意的温暖。 车子颠簸,外景逐渐安静下来。晓霜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却是官道!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们明明是要去码头的,怎么会上官道?连忙爬到前头,和驾车的人道:“大哥,你驶错方向了。这不是去码头的路。” 那人冷冷瞥她一眼,“我们就是从这里走。” 染晓霜盯着他,忽然道:“你不是许府的人!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这可是掳人的勾当,会被官府抓起来坐牢的!” 马车夫冷笑,“坐牢?俺不怕。” 晓霜一听急了!刚刚还不敢确定这个人是不是掳了她们,但听他现在这语气,分明就是!明明之前是表哥家里的小厮替他们驾车,怎么转眼成了这个人?她放下怒容,可怜兮兮地说:“大哥,我是许靖青的表妹,我们家在苏州有权有势,你若是得罪了他……“ “你省省吧,”车地凉凉地道,“是许家的当家夫人让我们把你送走的,还有什么可说?” 染晓霜脸色巨变!是佟氏?!“她要你把我们送到哪里去?” “不知道吗?当然是给高胜安做小妾啊!” 染晓霜的头顶上好似打了个焦雷!佟氏竟然把她卖给高胜安做小妾?不不不,表哥是否知道?还是这件事是瞒着表哥的…… 碧色脸上亦露出了惶恐不安,“怎么会这样……夫人怎么能这样对表小姐……” 染晓霜咬了咬下唇,“大哥,您放了我们行吗?要是到了那高胜安那里,我们也活不成了。” “放了你们,就是我活不成。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纵然同情可怜你,也不想搭上我的命做赔偿。” 晓霜全身颤抖。碧色着急地哭起来,晓霜心烦意乱,被她这么嚎哭弄得更加无措,只得安慰:“别哭。他们只是想要我,让他们放你回许府。” 碧色眼里有惊讶,随即道:“好,好。” 晓霜苦笑一声。果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哪怕一句虚伪的‘表小姐,碧色与你同甘共苦’都不说。她让车夫把碧色弄下车,车夫看怪物似的看她:“自然是两个人一起到高家去。两个人上了车,我只带一个人去高家,你让我和高相公怎么交待?” 碧色闻言大声啼哭,晓霜愤然道:“我又未曾许给高家,这样将我送去,根本欺人太甚!你把车停下!” 车夫哪里理她。 晓霜怒气盖顶,冲过去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几乎没把他撞到地上去!他怒目圆睁瞪着染晓霜,“你疯了?要死也别拉我垫背!” “给我把车子停下!”她咆哮怒吼。 她的声音太清脆,音量有限,就算是怒吼听起来也不具慑魄力,车夫哪里理她。 染晓霜扶住车棂,一脚脚朝车夫身上招呼。那车夫没料到个大家闺秀竟会有这样的举止,不由惊呆。半晌才道:“小姐你就认命吧,既然是许夫人给你保的媒,你若逃了,让他们也不好做人。” 晓霜冷冷地:“她好不好做人与我什么相干?她可曾问过我!”她根本就是被骗的!心里耿耿于怀,不知道表哥究竟是与佟氏一伙儿的,还是也根本被蒙在鼓里。 她欲哭无泪,苦痛排山倒海而来!她为何这般命苦……连一个栖身之所都找不到,要这样颠沛流离! 那车夫驾着马,冷哼道:“我劝你快坐好,不然一会儿被甩出马去摔成重伤,可没人救治你。” “死也比嫁给那高胜安做小妾好!”染晓霜纵身就欲跳下车。 这可把马车夫吓了一大跳,连忙勒住马绳,才让染晓霜稳稳地跳到地上毫发无伤。晓霜脚一着地立刻就跑,车夫连忙驾了车去追,嘴里叫着:“喂,你别跑!你这不是存心叫我难做人吗?” 晓霜拼了劲地往山上跑。上了山马车追上她,她知道。她紧张地只记得奔跑,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嚎哭出声。她为何要忍受这样的痛苦磨难!她究竟做错了什么……马蹄声逐渐消失,她回头看,马车夫正跳下马车前来追她。 她慌不择路,一边回头看一边往上跑,石头绊到她的脚,让她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膝盖碰上尖锐的石头,似乎把腿骨都震碎了!她忍着疼,一瘸一拐地往上跑。突然间听到马车夫啊得一声叫,回头看他,只见他捂着头,有鲜红的血迹自他指间流出来。 呃,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第六十八章 染晓霜无瑕顾及,她只能拼命逃跑。她不要嫁人做小妾!等到确定那个人没追上来,她才按着受伤的膝盖,急促地喘息。她实在太累了,便随便在地上坐了地上,也不管这里是不是很潮湿。 坐下来,等气息平稳之后才看四周的环境。乍看之下,全身毛骨都悚了起来。这……这是墓地! 她的紧张顿时上升到极致,偏这时候一只乌鸦“啊”得一声从头顶上飞过,那声音在空旷寂寥的墓地听起来那样清昕诡异,让她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她跌跌撞撞站起来就往山下跑。 “怎么,就这样逃下去?” 浑厚的嗓音传入她的耳畔。这里分明没别人,她遇鬼了?尖叫了一声,用飞一样的速度朝山下去。结果没跑几步就被尖石绊倒,像个圆球般咚咚咚滚了一段,终于撞到了树干上。 她觉得全身骨架子都要散了,疼痛的感觉在五脏六腑传来。她听到脚步声逼近,顿时闭上了眼睛:她不要看见鬼!就算死也不要看见…… 疼痛和委屈一瞬间涨满心房,痛得她鼻子发酸。 “死了?”一只手探上了她的颈。 她吓了一跳!那样冰凉的手!是鬼…… 看出了她的颤抖,那人嗤笑一声,“没死,别装了。怎么说我们也是故人相见么……” 故人相见? 晓霜忽然觉得,这淳厚的声音,是有些耳熟!是谁? 她睁开眼睛,先是看到黑色布衫的下摆。慢慢往上,再往上,她的眼睛逐渐瞪大。那男子伟岸壮硕,黑发散放,无比粗旷。她的心一窒!那条巨大的伤疤盘垣在脸上,一点不叫她惊讶。她忽然有遇到故人的辛酸,失声痛哭起来。 古毅风的脸如黑锅底面一样黑,“刚刚不见你哭,这下哭什么?我比那要追赶你的车会还可怕?” 染晓霜抽抽噎噎,“我只是感叹遇到故人。” 古毅风冷笑,“故人?别忘了我这个故人不是良善之辈。” “我也没忘你曾经救过我。”古毅风内心深处是柔软的,所以染晓霜并不怕他。因为有了竹屋子里衣不解带地三天侍候,她见到他才有那样的辛酸,如漂在海洋里本来无望的人突然抓到了浮木。 他冷哼。晓霜要爬起来,可是坐起来便是一阵头晕眼花,再看身上,没有一处干净,衣服蹭了冰冷湿湿的泥土,脏兮兮的,异常狼狈。膝盖那儿破了个小口,有鲜血渗出。 古毅风道,“要下雨了,你不下山?” 染晓霜急忙说,“要。” 古毅风率先往前走去,染晓霜喊道:“古……古大哥,等等我。” 古毅风在听到她喊“古大哥”时,明显一怔!半晌他才回过头,嘴角有讥讽。“忘了我曾经绑你一事了?染姑娘似乎太容易忘事。” “我没忘。”染晓霜咬牙道,“不管你是善是恶,你总比想把我掳走的人强……” 他挑了挑眉,“你怎知我不是来掳你的?” 染晓霜忽然颓然道,“你若要抓我,就抓走吧,总好过去做别人家的小妾。” “这样说来,你想和我做对野鸳鸯咯?”他轻佻地嗤笑。 染晓霜的眉一蹙,摇头:“若你想对我有不轨意图,我从这里纵身跳下去便是了。” “身体,真的比生命还重要?” “那是自然。” 古毅风冷笑,“看来你还真是爱上耶律赦了。” 否则一个清白姑娘家,被耶律赦给强占,为何不自尽,是这个意思吧?染晓霜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忽然一惊,“你……跟着耶律赦来的?” 他耸了耸肩。往山下走去。晓霜宁可跟着他……也许是见识过他柔软的一面,才信任。又或者,她此时根本没有办法不信任他。要么被追来的捉走当小妾,要么,就跟着他。只要出了苏州,她可以随便找个地方住下,隐居终老。她相信只要多求古毅风久一点,他会同意的。 看到那辆马车还在,只是人却不知所踪。刚刚那车夫受伤,难道不是该驾着马跑了么?想到碧色,染晓霜担忧她的安全,便想上前去看。古毅风斥道,“不是要跟我走?” 染晓霜顿了顿足,终于没往那辆马车那儿走。她跟在古毅风身后,他衣袂飘飘,她则一瘸一拐地,每走一步,膝盖的疼痛便加重一些。恰是伤在关节的地方,每次屈膝都会碰到伤口。她咬着牙忍受,古毅风也没发现她越走越慢。 好不容易再次赶上他,发现他停在一匹高大的骏马旁边。古毅风飞身上马,接着冷冷地道,“上马来。” 染晓霜东看西看也只有一匹马而已!要和他同乘一骑? 古毅风冷哼:“怎么,不愿意?那么后会无期。” 见他真的策马走掉,染晓霜急忙提了伤腿去追,“等等我……” 等到置身古毅风身后,晓霜还觉得有些难堪。她紧紧揪着古毅风的衣摆,生怕掉下去。古毅风的眉头皱得紧紧,没有人和他这么近接触过。柔软的身子就在身后,似乎可以感觉到她的热度,有淡淡幽香一阵阵钻进鼻子。 他烦燥地扬起马鞭狠狠抽下去,顿时马儿一阵疾驰。揪着他衣摆的手瞬间又拽紧,他不耐烦道,“染姑娘,再扯我的衣服就要破了!你要赔我衣裳的钱么?” 身的手力度减小一些,但仍然扯着。古毅风不再说话,往官道的前方疾驰而去。 不久下起了雨,他们在没有被淋透之前找了家客栈。染晓霜看着他将一顶黑色帽子罩到头顶,黑色纱巾隔住了她看他的脸。是因为怕那张脸太过引人注目,所以才戴帽的吗? 要了一间屋子,点了几样小菜,古毅风方带着染晓霜进屋。 屋里有两张床,被褥俱全。染晓霜觉得又冷又痛,好想换身干净的衣裳,偏偏一应物品都在那马车里,她根本来不及拿。只有银票还暖暖地贴在胸口上。 古毅风将自己的包袱扔给她,“你的衣服又脏又破,在干掉之前,先换我的。” 染晓霜惊愕地看着他。呃,穿他的衣衫……? 古毅风凶恶地扫了她一眼,“还不照作?” 他是不想她生病么?晓霜也不明白他的用意,见他出了房间,只好拴上门,打开他的包袱。一件件衣服都这样巨大,她要怎么穿! 但是衣服确实很脏,又湿湿的,咬咬牙只好脱下来。好在只外裳湿了,里面都是干净的。她扯了件古毅风的袍子穿到身上,像罩了个巨大的布袋,走路都差点拌倒。扭扭捏捏地开了门就往回走,不小心踩到下摆,她瞬时往前倾去,成了“五体投地”。 古毅风黑眸里闪过一丝笑意,脸上却不动声色,看着她慢吞吞爬起来,在过程中差点又被下摆绊倒。她穿黑色看起来显得稚气,一张脸雪白,两只黑溜溜的大眼此时里面有薄雾。 他嗤之以鼻。这个女人太爱哭! 第六十九章 四方桌子,染晓霜与古毅风各坐一角,默默地吃着没什么味道的饭菜。晓霜将肚子填饱,便放下碗筷回床铺。这次下意识地拉起过长的衣摆,才总算没有摔跤。身上好痛,不知道被撞淤青了多少个地方,最厉害的当属膝盖的伤。她背对着古毅风,将棉被拉高,悄悄地看膝盖上的伤口。 伤口大部分已经结痂,血凝成一团。但因为在膝关节,每次走路总能牵扯到,所以有一小道口子是裂开的,还往外湛少量血水。她疼得嘶叫,然而手边没有药,心想任它自生自灭好了。 这一个晚上睡得极不安稳,一直梦见有人追杀她,她一直在奔跑,一直在跌倒和恐惧。这样的情况,一直到鼻间闻到一丝古怪的香气。然后才沉沉地睡着。 古毅风坐在床畔,将瓶子收回。她再这样睡,明天一整天都不会有精神。她额上渗出薄汗,古毅风想了想,从怀里掏出绢子,轻轻擦了擦,又若无其事地躺回床上睡觉。 次日晓霜觉得身体更痛,尤其是膝盖的伤。她问古毅风,“你要往何处去?” “捉你回辽国。” 她的心一沉。紧抿着嘴唇,“为何?” “难道你不知道辽国皇帝出重金悬赏,让各路人马送你进宫吗?” 晓霜脸色骤变,声音也在颤抖,“你……是为了抓我进宫?” “不然你以为?”他的嘴角扬起些微弧度,似是嘲讽。 晓霜的心好似遭到重创。是呵,他为何好端端要救她,自然是出于想把她递交上去的理由!她抿着嘴唇,觉得好苦涩,快要不能呼吸。她前半生享尽父母的宠爱呵护,所以现在才注定面对这样流离的失所的结局,是么? 古毅风看到她一脸倔强当落寞,心里窜过一丝怪异感受。他没当回事,只翻身上马。染晓霜坐在他身后,心思恍忽。她为何觉得古毅风不会送她进宫,也不会害她?是不是脑子坏了,开始产生幻觉…… 接下来的几日晓霜浑浑噩噩,白天酸软无力,晚上就发烧,晓霜忽然觉得自己也许命不久矣。 好在她虽然逃跑了,也没人来追。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跑了就跑了……她苦笑。那么她对于耶律赦是特别的人,所以每次她逃跑或是被人掳了,他都要把她追回去。 耶律赦…… 这个名字盈满了心房,她再也没有比此时更想他。他虽然欺负她,真正对他好的,也只有他而已……她想他若无其事地把狐狸披风给她,说是因为怕她冻死了。他看她没有靴子,就特意买了一双…… 她揪着被子,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古毅风正从外面推门进来,奇异地看着她,“哭什么?” 她只是哭。像是要把这些日子没掉的眼泪都一起挥霍掉。看她哭得那么凄凉悲哀,古毅风的眉紧紧地皱了起来,这些哭声像钻进了他的心底,缠绵地他的胸口发堵。 他静静看着她哭,慢慢地无声无息,只是啜泣。停了哭泣,还在不自觉地抽气。他只瞥她一眼,“哭够了?别人还以为我杀了你呢,要这般哭。” 染晓霜咬了咬唇,不言语。她望着他,“你可不可以不要送我进辽国皇宫……求求你……” 古毅风挑了挑眉。“看情况再说。” 听他的话有松动,晓霜立刻直起身子:“求求你,你叫我做什么我都做,只要不要把我送进辽国皇宫……” “什么都做?” 他的眸子漆黑幽深,晓霜吓了一跳。这双眸子里蕴含的东西太多太深,她有些害怕起来。她低垂了头,“我可以帮你洗衣做饭……做牛做马地侍候你。” 古毅风嗤笑,“我需要一个丫鬟做什么?睡吧,不送你进宫便是。”难得有个人不怕他的脸,还是个花容月貌的姑娘。 听他这么说,心里顿时一松。然而没过一会儿,染晓霜又开始纳闷。整夜忐忑,不知道是不是古毅风别有意图? 一夜胡思乱想。再过几日,他们上了船换走水路,一段时间后又改走陆路。说要去长安。晓霜紧张,他说过不带她去辽国皇宫的……这日她点了些酒菜,与他斟满,“谢谢古大哥这一段时间来的照顾。” 古毅风不动声色。染晓霜夹菜到他碗里,“古大哥答应过我不送我去辽国皇宫……” “我没说要变褂。”怪不得准备这么多饭菜。哼。 “我知道,古大哥一看就知道是光明磊落的人。”染晓霜笑了笑,“只是……将来我们要往何处去,古大哥可否告知一声。” “你想去哪?” 染晓霜咬唇道,“我想找个地方隐居。若古大哥能成全……” 他挑了挑眉,“先是求我不要送你进宫,现在得寸进尺,想要走掉了么?” 染晓霜急忙摇头,“大哥的恩情我不会忘……” “恩情吗。”他嗤笑,“别把我说得那样高尚,我不过有自己的盘算而已。” “至少你不曾伤害我。”她低低地说,“真的很感谢。” 染晓霜见他不语,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好。似乎不管说什么都很谄媚。偷看古毅风一眼,他神色自若地吃着饭菜,半点声响都不发出。晓霜慢慢拨着饭,心不在焉。 古毅风忽然道,“耶律赦,宁可放了你?” 他们之间鲜少谈到耶律赦。晓霜的心一沉,吃饭的速度更慢了。她不言不语,古毅风嗤笑道,“看来你在他心里果然处有一席地位。不如拿你的命和他交换,你说他肯不肯?” 晓霜的筷子当郎落地。她望着他,不可置信。他打着这个主意么……她的手颤抖,声音也在颤抖,“你说的不是真的……?” “我古毅风是谁,你不知道么?”古毅风冷笑看她的反应,“难道你觉得我有多好心多善良?” “至少我以为你救了我,不会是拿来要挟耶律赦。”她咬着下唇。 古毅风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染晓霜心里闷闷的,也许她真的太可笑,不过是他救了她一回,她就以为他真的是那等良善之辈了? 想到这里不禁悲凉。她为何要一直处在这样被人追来追去,卖来卖去的立场上?这不是逼着她一次又一次地逃跑吗! 她寻思着,如果古毅风真的要将她以威胁耶律赦,那她更应该逃跑。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耶律赦为她出事。她无力去指责古毅风,毕竟对她而言,他曾救过她几次,大概是这位冷血无情的杀手能做的最宽容的事了。 她不该指望什么。 这天夜里她偷偷地出了客栈,夜色漆黑,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一边走一边回望,让她没想到的是,古毅风没追出来!以他的功力,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跑出来。他是默许的,是么? 染晓霜不知道这是自己的猜测还是事实果然如此,仍然往前奔跑。夜色很黯,四处都黑漆漆的,隐约有狼嚎声。晓霜害怕万一此时出来一只猛兽,她岂不是要落入猛兽腹中。越想越觉得恐怖,脚下的路都似乎越来越难走,她慢慢地前行,时不时蹲下来喘气。 黑暗中,有两抹碧绿色的光。那光太诡异,在夜里显得灿亮。 晓霜整个人怔住了。她能感觉得到危险在降临,正如曾经看到暗夜藏獒时那般。可是她知道,这次这东西,比藏獒要可怕!这儿是官道,四面环山,有凶猛野兽下山觅食不古怪。晓霜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冻住了,前后四处无人,她这次定要葬身在这里! 她想过各种各样死的可能,可是被猛兽嘶咬,肢体零碎,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恐惧得要昏倒。可是她不能昏,昏了更是一条死路! 她看到那两抹光亮在朝自己步近。轻如猫爪,无声无息。 染晓霜只听见自己的心在狂乱,手脚冰凉,手中紧紧抓着刚刚蹲身捡起的石头。那东西在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迈近,也许它也正在衡量。晓霜耳边是急速心跳声,她举起手往前挥了挥,那两束光便往后退了退。 染晓霜一点点慢慢往后退。她知道若是现在转身就跑,她不用片刻就要变成腹中餐!怎么办,谁来救她啊! 第七十章 猛兽在短暂的惧怕后又开始往前走,小心翼翼,似乎伏着身子,蓄势待发。晓霜听到几声忽忽声,似乎是衣衫飘动的声音。突然间肩膀被人托住,接着整个人悬起,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她来不及吃惊,不管怎么样,带她离开这危险的境地才是最紧要的!她看到他们急速狂奔的同时,后面那只猛兽已经像箭一般射了出来,用极快的速度追赶他们。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他们会被猛兽追上!到山头低一点的地方,借着月光可以看得清楚,它是一只身上斑斑点点的豹子! 天哪!若被它追上,他们就死定了! 几下顿足,她们越发攀高,接着停留在了一颗树上。 染晓霜急喘着气,那个救她的人亦然。他们落在树上,看追到树旁的豹子迅速地爬树。晓霜的心悬得老高,豹子会爬树?! 她回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刚刚他提着她跑,她便知道他是古毅风……她闻得出来他身上的气息,再说,谁还有像他那样的好功夫?纵然是耶律赦,轻功也不及他强。 “怎么办。”她屏住呼吸,豹子就要走近了! 古毅风的手揽上她的腰,等豹子将要上来的那一瞬,突的将她托起,往另一颗树上飞去。那豹子见嘴边的猎物跑了,嘶吼一声,飞快窜下树,就往这颗树而来。古毅风带着她从这棵树到那棵树,好不容易才回到平地,飞快地回到客栈。 一直到手上握着热茶,她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清醒。 古毅风也没有计较她逃跑一事,只道:“夜里还敢走这附近的官道,胆子真不小!我要去的迟一些,现在看到的就剩一些骨头!” 染晓霜打了个寒颤。 古毅风往她的杯子换上一点热酒,“喝了它压压惊。” 她扁着嘴唇,好沮丧。她是不是很笨?逃也逃不掉,每次都遇上危险!她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没有一身绝世武功。 心里气闷,仰头便将那杯酒喝光。辛辣的液体曼过舌尖到达胃部,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酒好难喝!一下肚便觉得腹部热热的,可见这酒之烈。只这一口,她就觉得头晕乎乎的。身子还是冷冰冰的,想到刚刚差点变成白骨,就忍不住颤抖。心里说着寻死是一回事,真正死亡在眼前,随时都会将她的命掠去,又是另一回事。再者,谁也不愿意是这样死去呵……宁可病死摔死被杀死,也好过被动物咬死! 一整夜晓霜睡得迷迷糊糊,总觉得黑暗中有双幽亮的眼睛,随时要迈动步伐朝她奔来。她被惊醒数次,古毅风冷冷的声音适时安抚了她:“这是在客栈,没事别鬼嚎,免得人家以为发生人命。” 晓霜的心放才沉沉放下,继续睡。次日,谁都不提昨夜的事,好似它只是一场梦。然而晓霜却不再敢轻易就逃跑,她好矛盾,恨自己没有一身功夫,连逃也逃不掉,又不能一直呆在古毅风身边。他不是要送她进宫,就是拿她威胁耶律赦…… 他们经过昨夜遇到豹子的路段。这儿的左右都是林子,上面有高山,猛虎猎豹出没的绝佳好地点。古毅风道,“肚子有点饿,很久没吃野味,我们去抓只豹子来烤了吃如何?” 晓霜瞪大了眼睛。“烤豹子?!” “有什么大惊小怪?”古毅风面无表情地带她往林子里去。“万一好运,逮到老虎或是熊就更好了。” 晓霜只觉得心怦怦怦。昨晚的惊吓还不够吗?居然还要再受这种怕!她尖声道,“我不去!你要去自己去吧。” 古毅风瞥她一眼,“抓只豹子解解恨不好吗?” “我怕恨没解成,自己反而成了腹中餐!” 古毅风嘴角有讥笑,“你未免太看不起我。” “无关看得起看不起,我只是不想再见到它!” 古毅风却我行我素,大步往深山里去。晓霜怕白天也会有虎豹出来觅食,只得跟在他身后。林子里古朴幽静,渗透着大森林的气息,头上树木参天,只有几缕阳光透过厚密的树叶射下来,在地上形成古怪的斑斑点点。 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无比妥贴地形容出此时的意境。偶尔的鸟叫虫鸣,却更显得这个森林的静谥,仿佛树叶飘落下来的扑朔声都可以听闻。她紧张兮兮,生怕下一瞬便窜出一只大虫。 古毅风的健硕的身子灵巧无比地在林子里穿梭,忽然捉住晓杆的手腕,迅速地往林子深处而去。仔细看了看古毅风,这才发觉他不知几时弄了副弓箭背在身后——那弓其大无比,有她半人高,箭很尖锐,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能将肉划破。 忽然之间,古毅风停下了脚步,和染晓霜说,“有猎物。” 晓霜的心顿时紧了起来,昨天惊吓还不够吗?竟然还要她忍受这样的痛苦。她紧跟在他身边,快忘了要怎么呼吸。 忽然间,一只大虫窜入了她的视线,隔着几丈的距离与他们对视。古毅风忽然弯弓,那只大虫仿佛预感到什么,转身便逃入到竹林里。晓霜则被他拖着往林子深处跑,她已经惊呆了!大虫!从来只能在画里见过猛虎的模样,没想到竟然让她见到了活着的老虎!古毅风还拉着她正在追逐猛虎,要把它烤了吃。天啊…… 悠得停住,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古毅风再次弯弓,这次射的其快无比,然而终究老虎还是逃跑了。古毅风露出得意神色,大步拉着她过去草丛后面,捡起了一只小鹿。 晓霜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刚刚不是在射老虎么?” “本来是,不过看到这小鹿,自然是它为先。老虎太大只,剥洗都麻烦,味道也不如小鹿这般好呀。”古毅风拎起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的鹿,晓霜见那小鹿土黄色身体,上面是白色的梅花点点,大眼睛里透出可怜,血却染红了它整个胸腔。顿时升起了悲悯。 古毅风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有这样的猎物如何不吃,到得林子里的一处小溪流旁,用匕首将小鹿剥洗干净,搭了木头生火,将它用荷叶包了,叉在剑上放到架子上烤。不消多久,一阵阵香气便钻进鼻子,晓霜才蓦然觉得饿了。 在啃食鹿肉时,她方才觉得自己的无力。她悲悯这只鹿又如何?最后还是要把它拿来裹腹。这也许和古毅风想要捉她的道理一样吧?就算有些同情,有些怜悯,最后还是要把她送出去,他有他的目的。 然而她呢,注定只能当这只小鹿,怎么挣扎都没有用么? 第七十一章 霉雨季节的天气多变,才享受完美餐,顿时沂沂历沥下起雨来。他们只能找个树木茂密,雨透不进来的地方躲雨。古毅风用剑在地上沙沙沙地做着什么。晓霜探头去看。他似乎在做画,只是她看不明白他画的是什么。 “让你住到我的竹林子去,愿意么?”古毅风突然问道。 晓霜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一跳。半晌方才蹙眉,“竹林子?你是说……辽国那个?” “不然是这里吗??”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瞥她一眼。 晓霜抿了下嘴唇,“你不是说要将我拿去换耶律赦的性命。” “人的思想万化万千,哪怕一下刻,也可能把之前的想法全部颠覆,你不知道么?” 她的心一跳,“古大哥是说不会威胁我的咯?”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问你愿不愿意住到我竹林子里去。” 晓霜的秀眉微微蹙在一起。他为何突然让她住以他的竹林去?有些古怪……但她又看不出古怪在哪里。两方都没有说话,静默的空间让她很快就思考出端倪。这个答案让她的心狂跳,古毅风该不是……想要把她困在他身边一辈子吧? 她望着他的眼睛,仰起脖子问道:“你是想要我做你的女人?” 是否错觉,她竟觉得那条万年冰川般冷漠的脸,竟有丝窘迫和红晕。她觉得困扰了,“为何?你……” “少自作多情,”他打断她,“我不过看在你孤苦无依无处可去,想要收留你而已。” 这样吗……如果是这样,又有何不为?她真的孤苦无依,无处可去。既然佟氏要把她赶出来,她就算去徽州,也只能让姨母为难。她点点头,感激地说,“好。我去。谢谢!” 然而她不知道,就连过这样简单安定的生活,对她而言都是奢侈…… 三天后,他们在一家客栈休息。以往总是两人住一间屋子,各住一铺,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从未出差错,但是这日他们一人一间屋,晓霜因路途疲惫,睡得酣畅淋漓,直到怪异的响声响起,方才猛得瞪开眼睛。 她只看到屋顶破了个大洞!还来不及吃惊,一股怪异的味道扑上了她的鼻子,她在几番挣扎之后,逐渐失去了力气,意识被黑暗吞没。 这是一场恶梦,她一直在被追与逃跑里轮回。 晓霜在清醒过来后,这是她唯一的感慨。她不知道原来被绑也可以成为习惯,从刚开始的惊恐到这一次,她已经处变不惊了。她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认命,停止这种恶梦。 又或者,她应该选择死,这样恶梦不会再有,什么都不必再烦恼。 可是现在她被绑着手脚,蒙着眼睛捂着嘴,就连想死的权利都没有。她面无表情,心如死灰。 这次又是谁? 是那高胜安派来人追? 这个可能性似乎没有。不过娶回家做妾而已,逃了就逃了,何必大费周章地来捉?可是不是他们,还会是谁?难道是辽国的那些人? 似乎这是最有可能性的那个原由。她咬着嘴唇,有点认命的灰丧。眼睛被厚厚的布蒙住,她的世界一片昏暗。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昼是夜,终于有一个嗓音钻进她的耳朵,“吃饭。” 继而动作粗鲁地解开她嘴和手上的束缚,将一个碗塞到晓霜的手上。碗上还有温度,但不至于烫手。接着一双筷子塞了过来,“快吃!”那人命令。 有香味飘进鼻子。似乎是牛肉汤的味道。虽然瞧不见,还是拿着筷子下意识地钳住了些东西往嘴里送。 是面条,口感爽韧的面条。牛肉汤煮面,这人待她这个俘虏还不算差。迅速将肚子填饱,还想喝一口汤,一双手将碗夺过,又瞬时离去了。晓霜被静静地困在黑暗中,不知道这是哪里。很明显不会是在马上,马车颠簸而有声音,可是这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不,不能说没有。外面有人在说话的。她侧耳倾听,只能听到模糊的人声,都是陌生人的声音,间或带着讥笑。再接着,她晃了下,听到一阵哗哗声。 她的心一惊,她是在船上? 这些人究竟要把她弄到哪里去啊…… 她悲哀,只能这样被人抢过来抢过去吗?她欲哭无泪! 几天时间过去,晓霜除了确定自己在船上之外,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她只要一张嘴问,到手的食物就会立刻被拿走。 久而久之她不想拿自己饿肚子开玩笑,便只能安之若素了。她心里也没有太忐忑,如果终究有什么非来不可,她就迎头面对!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日,有人拿下了遮住她眼睛的幕布。她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个英俊的男子,面如冠玉,眉眼极漆,鼻子挺拔,唇不点而朱,微微勾着笑意。一双眼睛微微上扬,带着点轻佻一点邪肆。 晓霜瞪他,“高胜安?” 果然是他?!她不过出逃而已,为何值得他千里迢迢地追回去?心顿时跌宕到谷底。她看了看四周。这是一间普通的屋子,只是陈设似乎……似乎…… 心顿时一沉!这是辽国许多平凡百姓家的摆设!她……怎么又到辽国来了?不可思议地看着高胜安,他仿佛看出来她的想法,笑道,“小郡主,下官奉命送你来这儿,千万别怪罪下官。” 小郡主?染晓霜的脸色变了几变。这又是在唱哪一出?她咬了咬下唇,“高公子,你是否认错人?你亦在许府见过我……” “小郡主想是病糊涂了,您是晋南王府的千金,下官何曾见过。”高胜安打了个千儿,“小郡主连日来身体不适,已经请随从看过,并无大碍,请放心。” 染晓霜的眉头紧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小郡主?是他疯了,还是她被困得太久精神失常?她冷着脸,“这是哪儿?” “回郡主,是辽国。”高胜安嘴角含笑,“郡主体恤姐妹,不忍大郡主来辽和亲,故自己请璎前来。这份勇气,实在叫下官佩服。” 和亲?! 脑子里仿佛响了个焦雷,前的一切,也开始慢慢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第七十二章 她是不是被捉了来,当那替罪羔羊,来辽国和亲? 她的身子一片冰冷,不可思议地看着高胜安。咬牙切齿地道,“你陷害我!” 高胜安眉一挑,“郡主何出此言?” “我不是郡主,你心知肚明!”她紧咬着嘴唇,“你故意说要娶我做小妾,只是想要把我拐到这个地方来!” 高胜安微微一笑,“郡主果然冰雪聪明。” 染晓霜只觉得一股怒气窜起,真想扑过去和这个人撕杀。她还不够可怜么,为何一定要这样待她!“别打好么美的算盘,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高胜安皱眉道,“啧啧,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又不曾得到什么好处……入了宫,你可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妃,何乐不为?比起你寄人篱下可好得多了。” 染晓霜恶狠狠地道,“是你掳了我,虽一副施舍的嘴脸!你有什么权利决定我的人生?!” 高胜安薄唇一扬,“我没有,但皇上有。” 晓霜不解,“什么意思!” “你们染家被抄家一事,难道你不知道吗?”他轻薄一笑,“皇上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既然没要你的命,又给王妃做义女,和亲辽国,又有何不可?”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是佟氏告诉你的?”否则,他怎么会知道她是染家的人! 高胜安不答,只道:“明日启程去上京,所以还是要委屈郡主。洗漱一下便睡下吧。” 高胜安走了,染晓霜起身要追,可是脚还被绑着,才迈出两步便摔了一跤。有人推门进来,是个扎双髻的小丫头,连忙放下木盆子将她扶起,嘴里说,“郡主不要紧吧?” “我不什么郡主。”她觉得好讽刺。 小丫头笑了笑,“在奴婢眼里,您就是郡主。以后可儿打点您的生活起居,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那你把我的腿松绑。” 可儿尴尬地笑笑,“高大人吩咐不能解,要到上京城才能解呢。” 还是怕她给跑了!染晓霜只觉得全身都在颤抖,她为何这般倒霉,这样的事情都能叫她给遇上!佟氏!她是和高胜安勾结好的,怕她在家里吃他们许家的饭,所以就将她清户出来了么? 那表哥呢……表哥到底知不知晓啊! 晓霜好想痛哭一场。 耶律赦操练完士兵回营,拿起羊皮角囊猛灌了口水。深棕色的衫子紧紧缚住他紧实的身躯,透出些许汗渍。 回到军营已经五六天。有个身影在他梦中不断徘徊,然而他不能再做什么。他只能看看她,知道她在许府里好好呆着,这些就足够。 但愿她能永远过得幸福安定。他怔怔出神,士兵的一声召唤将他从沉思中拉回。他冷眸扫了士兵一眼,淡问:“何事?” “钟副将和几位将领猎得几只山猪野鸡,已经烧烤妥当,请将军前去享用。” 耶律赦嗯了声,沐浴之后穿了干净的衣裳前去。几个将士围在一起,高唱着歌谣,中间一团火,上面架着几只山猪。见耶律赦来,无不起身,耶律赦道,“不必拘礼,坐着吧。” 他在钟毓身边的位子坐下。将士给他倒了一大碗烈酒,喝了一口,顿是整个胃肠都暖和起来。虽然天气渐渐暖了,北方仍旧比南方要寒冷得多,到现在他们还需穿着袄子。稍冷一点的天,还会下小雪。 夜色渐暗,他们的篝火在夜色灿亮,看着簇簇火苗,心里却暖不起来。耶律赦大口嚼着山猪腿,钟毓又给他斟杯酒,“这几日不曾得闲,还未来得及问将军她怎么样。” 军中只有一两人知道耶律赦是前往江南。当然前往江南是为了什么,自然没有别人能猜得透。他闷声道,“还好。” 钟毓见他这样子,心里不大好受,只低低叹了口气。有缘无份,只怕是最难熬的折磨。将军从不将感情放在身上的人,他都能轻易看出他的落寞。 有人突然说,“对了,你们听说了吗?辽国弄了个郡主来,说是要和亲。”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宋国怕我们打他,所以弄了个女人来。真没用!”有人嗤笑。 “听说那郡主长得很漂亮!” “谁又见过了,净是瞎传。” “守关的兄弟见了,说那时还躺在马车中歇息,因要验人,只得掀起帘子来看了一眼。说是长得天仙一般,就是睡着,也无人能及。” 钟毓忍不住笑了:“哪有这样的美人,我倒想见识见识。” “你见也见不着了,这会儿应当已经过了中京了吧。一到上京就要送进宫去给皇上的。” 耶律赦面无表情。这事与他什么相干?和亲,前几年也不是没有过,那公主受不得这里的天气,没几个月便病死了。如今又送了一个送死。他默默吃酒,只偶尔说一两句话。 “这郡主听说是苏州衡南王妃的女儿。” 耶律赦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几岁?” “听说十七。” 耶律赦的眉拧得更紧。此去苏州,他也曾无意撞到过衡南王携女同行,分明才八九岁模样。再者膝下还有一幼子,没有别的女儿,哪里再来一个十七岁的郡主?只怕又是随便拉个无辜女子送来和亲,也顺便骗骗他们罢了。 想到苏州便情不自禁地想起染晓霜。 前次见她,又比往日瘦了,本来没有几两肉。他灌了一大口酒,辛酸的味觉从喉咙延升到胃,带来暖哄哄飘飘然的快感。他不该想,要忘记。 不就是一个娘们儿……有什么不能忘的? 时间会带走一切,埋葬一切的。 几碗酒下肚,他起身,“你们继续,但不能贪杯,若喝高了小心军法处置。” 众人应了是,耶律赦才慢慢走回帐蓬。他脱了衣裳上床,喝了酒的缘故,睡意来得快,不消多久便沉入梦乡。 “救我……耶律赦……快来救救我……” 他的眉头紧皱,嘴里喃喃自语。“是谁?” “来救我……我不要进宫……” “进宫做什么?” “他们说我要去和亲!耶律赦,你来救我……我不要进宫啊……” 耶律赦猛得清醒了过来。 四周漆黑寂静,只偶有蟋蟀的悉悉声。他的眉拧得很紧,胸口疼得异样。刚刚梦见的,是染晓霜。 他失笑。想必是刚刚和将士们喝酒,听多了关于和亲,便做起梦来了。晓霜怎么可能会去和亲。 他,也许还是太过相念她的缘故…… 深深地吸了口气,那疼痛,直钻心底。 第七十三章 两日后,耶律赦接到一封信。“何人送来?”看信封上只有署名,便问道。 “是一个妇人。千求万求,一定叫我给将军送来。” 耶律赦将信拆了,简单地看了看,脸色骤变。 那一夜的,不是梦? 是染晓霜入他的梦来求助么? 耶律赦觉得周遭的气息一下子降到冰点,冷嗖嗖地直灌心扉。他凝眸看着上面的笔迹,苍劲有力,略显文秀,落款写了个“许”字。是许靖青么? 他不敢确认。 他立刻飞鸽传书,一面吩咐底下的人他受召唤要进京一趟,一面收拾东西,立刻准备去上京。 他的心里像爬了千万只蚂蚁那样难受。染晓霜不是好好地在许府呆着吗,怎么会……怎么会成了什么狗屁郡主?! 两天后中京传来消息,管家确认那位“郡主”确实貌似染姑娘,耶律赦再停留不得,策了马直奔上京。中途不歇不息,唯恐一赶到那儿,她已经进了京。 想尽办法把她送走,没想到她还是会被弄到辽国皇宫里去。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无瑕去追究。他要想的是,怎么把她从“和亲”中救出来。和亲说明白了便是送给皇上的女人,前一次他尚可安排人劫持,这一次,他要怎么办?显然不似以前那般好解决。 晓霜,晓霜,究竟是你与耶律沅的缘份太深厚,还是你的命太苦! 他昼夜不歇,只有在极困极困的时候,才休息一会,继续赶路。他害怕错过,一旦她进宫,想要再出来就不可能了。 染晓霜木然地坐着。手和脚仍然被人绑住,只除了眼睛和嘴巴不用再蒙上布条。她已经打好了主意,只要他们将她松绑,她就寻死。她不要进宫,更不要嫁给不认识的男子!更何况那个人是辽国皇帝……哦,这不算嫁,她只不过是被送给了这个皇帝而已。 叫可儿的丫鬟一直陪在晓霜左右,一切都由她服侍。明明知道这事不怪可儿,可是对她无论如何也友善不起来,成天都绷着张脸对待。 只在吃饭的时候晓霜手上绑着的绳子才会被松解,这日在吃过饭之后,可儿要将绳子绑上,她皱眉,“我要如厕。” “郡主,您别为难我呀……高大人吩咐吃饭由我来喂,不要将你松绑的,我将你松绑,已是冒着被他发现的危险。若您再闹出点儿事来,可儿的命运只有死,而郡主仍然能风风光光的嫁到皇宫里。” 可儿虽然说得云淡风清,言语中却止不住凄凉。都是命不由己的女子。染晓霜怔怔出神,任是由她又绑上了绳子。反正进了宫,有的是机会死,怕什么……何必连累了可儿。“现在到哪儿了?” “听说快要到上京了。” 染晓霜愈发怔忡。这几日来,她一直梦到耶律赦,梦见他用温暖的大手抚慰她冰冷的心,梦见他说:我们走吧,去深山隐居,再不问世事。 他来苏州找她的时候,她真的有过这样的痴想的。可是她知道,不可能……于男人而言,女人不过衣服。纵然再爱,如何比得上自己的事业重要。他这么多年来的汗马功劳,岂是她一句话,他就可以放弃的?女人可以再爱一个,他的戎马生涯却绝不可能放弃。 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她这样的话一句也不说。总归要结束,不如留个快乐的回忆。他一定还觉得她在苏州过的好好的吧。这样也好……至少她死时,他不知道,也就不会觉得悲伤了。 这几日天气骤冷,都已经是春天了,这儿还飘雪。她满脸落漠,可儿只当没看见,默默坐在一旁做针线。 和亲。她冷冷一笑,从未想过有一天这种事会降临到她头上。她听过几个小丫头说这是祖上积福。积福吗?是祖坟上冒了黑烟,她才这般倒霉呵。她不能怨天尤人,只能选择自己结束这凄苦。 所以她反而无比期待进宫的日子。 在终于进了上京之后,她的心情出奇平静,连可儿都发现。她笑眯眯道,“郡主想通了,这可好了。” 染晓霜不言语。 他们住在驿馆,等待两日后送进宫去。虽说进宫也并非当皇后贵妃,好歹当了皇帝的女人,是要讲究日子的。后天是个良辰吉日,他们在驿馆里歇息做准备。 染晓霜仍然处处被他们绑着,唯恐她死了,他们不好交差。 这日中午可儿不知往哪里去了,她没有睡意,便在床上假寐。忽然间,听到一阵奇异的响动。 她睁开了眼睛,环视屋子一周,并没有发现什么。 闭上眼睛,那响动越发明显。她又睁开眼睛,四周张望,当真的没有什么。然而就在这时,一袭黑影从天而降,她吃惊至极,还未来得及出声,一个大掌掩住了她的嘴,她的目光触到那张轮廓深刻的脸,顿时瞪大了。她用力地眨了眨眼,却发现眼前的人真的是他,不是梦! “别出声。”他细声说,看了眼房门,迅速地移过去将门闰拴了起来。 他一回到身边,染晓霜立刻急切地说:“你怎么会来?你快走!” “我带你走。” 晓霜摇着头:“不可以。” “怎么?”耶律赦变了变脸色,“难道你自愿进宫么?” 染晓霜摇了摇头,又点头。“现在没有办法,也只能进宫了……耶律赦,你快走,若是被人发现就不得了了!” “一起走。”耶律赦立刻动手解她的绳子。 染晓霜急忙摇头:“不要,你赶紧走,他们马上就要来了,万一发现你在这里,走不掉的!我现在的身份是和亲郡主,你若在这里,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耶律赦,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让我自生自灭。” 她的话让耶律赦的心猛得揪疼起来。“不可能。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进宫。” “进宫也没什么不好,”染晓霜抿了抿嘴唇,“反正进了宫可以锦衣玉食,也不必再四处逃亡,应当是个不错的选择。” “是吗?!”耶律赦知道她是想让他走而说的反话,并不当真。“快点不要罗嗦,否则我们俩都走不掉。” 远远的似乎有脚步声传来,染晓霜的心紧张到了极致,低叫道:“你快走!永远不要再来,快走!” 有人走到了门前。耶律赦无法,只得率先上了屋顶,将搬离的瓦片重合上,只留一个缝隙,让他可以看得清屋子里的动静。 第七十四章 那个丫鬟一直不走,坐在染晓霜床畔。 耶律赦心急如焚,不知要找什么样的法子好。强抢肯定不行,然而一直有人在她身边,他如何能万无一失地将她抢出来。抢出来后怎么办?她说得对,这次她是和亲的郡主啊! 若是抢了他,基本上便是和皇帝做对。 他能去求皇帝将这位郡主赏赐给他么? 继而哑然一笑。这个想法更可笑。一个鲜嫩的郡主,皇帝想必未必不垂涎的,他战功再高,又有什么理由将郡主赏给他? 他头疼欲裂。 当他趁着晚间丫鬟出去给染晓霜准备饭菜时,再一次到屋子里,晓霜怔愕,“你还没走?你快走啊!不要管我!” 耶律赦不由分说便来解她的绳子,晓霜落下两行泪:“耶律赦,你走吧,我不想连累你。把我带出去我们又能往哪里逃?若是郡主消失,不可能不像前一次你派人将我掳走那么简单。他们会追寻到底的。到时若是把你揪出来,我不能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我的命运已经够悲苦,我真的是那么想的,也许嫁进宫并非不是好归宿。你不要再为我犯傻,离开这里,回军营。你是铁铮铮的将军。别为儿女私情落得被世人耻笑。” 耶律赦无比痛楚。她落泪,声音却很平静。“那个地方很脏污,你会受欺负。” “我会好好过日子,谁想欺负我,我会以牙还牙。”染晓霜知道他有点被她说动了,她一边欣喜,一边痛苦。喜的是他终将离开的话,他不会有任何损伤。痛的是他若离开,便是真正的放弃了她。 她在这两种极端的情愫中痛得不能自己。 耶律赦深深地望着这张绝色容颜。是因为有了这一副好样貌,所以她的命运波折不断。她说的对,他将她带走要往何处去?他的使命还未完成,他是军人。 他先是将军,才是个男人!为了女子擅自脱营,已经是一个错。如今来这里,更是错上加错。‘ 可是他的心几乎不受指引。他的肺好疼痛,每次呼吸都这样艰难。 终于,慢慢地,他还是松了手。 染晓霜觉得他的心也在渐渐抽离。终于还是放手了…… 这样才是对的,才是理智的。她扯出一抹笑,“耶律赦,走吧。回军营——忘了我。” 脚步声骤响,染晓霜惊恐地看了看他,耶律赦的声音像从地底钻出来的一般:“保重!”立刻转身窜上了屋顶。他的眼眶有热意,他不知道,是否终于流泪。 染晓霜静静坐着。 可儿推门进来,“你刚刚和谁在说话?” “何曾有,你听错了。”晓霜淡淡地道。 “明明听见你在说话。” “这里除我之外只有你,难道我还能是自己和自己说话么?” 可儿警觉得环视屋子一周,确定没人,方才说,“吃饭吧。” 染晓霜心如死井,再不起波澜。耶律赦…… 多想索要他的一个拥抱,一个最后的温暖。凄凄地笑了笑,心底是看透世事般的怅然和无奈。可儿被她的笑弄得全身发毛,“郡主,你不要紧吧……?” 晓霜低头吃饭,“能有什么要紧?” 那一日,她终于不再被五花大绑。身上穿着大红喜服,她暗自嘲笑,吉吉出嫁时,她在怨叹自己也许永远没有那一天,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只是嫁的,却不是自己中意的男子。 她嫁给了命运。 铜镜里的她看起来这样陌生。美艳得似乎不是自己。大红色喜服上绣着凤凰来栖,呆呆地任由可儿为她薄施脂粉,大妆,海藻般乌黑的长发绾成了髻,带上满头珠翠。她麻木,像具玩偶。 可儿赞叹,“郡主真美。” 这张脸,早知道该毁了它的……它给自己带了多少不幸! 所有一切准备好,便有人牵引她上轿。轿就放在房门口,坐到里面,可儿还吩咐道:“郡主可不要做傻事……咬舌自尽先要受痛不说,还极容易死不成。” 染晓霜语噎。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咬舌自尽。”要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 “那就好了。”可儿释然一笑。 染晓霜坐到花轿里,任其摇摇晃晃,心里明镜一般,像超脱了尘世,突然间看明白许多事情。 她轻轻拔下一只簪子。簪子不太尖锐,但要刺死人还是能做得到的。 簪子轻轻地抵在喉咙,冰凉的触感,开始隐隐没入肌肤。她紧闭着眼睛,感觉到尖锐的疼痛。她将簪子举远,准备重重一击,就在这时,轿子突然剧烈摇晃,紧接着轿子砰得一声摔到了地上。 染晓霜紧皱起眉头。如何,她又要再次被掳走了么?果然,外面是高胜安的声音:“大胆,竟敢劫郡主,来啊,围住他!” 晓霜的心突突直跳。不知为何,她想到的是耶律赦。他是重情义的人,他动了情,也许做不到眼睁睁看她进宫无动于衷,哪怕他昨天已经答应过她…… 轿门被开,她只看到一团黑,有力的大掌拽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将她抢了出来护在身后。一只手上宝剑横辉,敌退几十个欲接近她的护送她进宫的士兵。 染晓霜只觉得面前刀光剑影,有温热的血喷到她脸上!如此血腥可怖的场面,她何曾见识过。几乎忘了思考,只能任人拖来拖去。她的目光停留在这张蒙了黑布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是,她知道这双眼睛是属于谁。 真的是他…… 她痛苦的低嚎了一声:“你快走!” 回应她的是她的胳膊被缚紧了一点。染晓霜整个身体突然腾空,仿佛还踩到了某些人的头,然后迅速地窜上了屋顶,以她不可理解的速度疾速狂奔。她仿佛还能听见那些人在叫,“快点叫人来!有人抢了郡主!” 染晓霜看着他,心里升起了无限的爱意。他终于没有抛弃她,还是来救她了……虽然这样太傻,虽然这样可能会毁掉他。 “你为何要来。”她咬着嘴唇,已不是责备。 “我不得不来。你,真是我的劫数。” “现在要怎么办?”她好担心。那么多人来追,他们要躲哪里去啊! “我带你去躲,放心。” “你……放得下整个军营么?” 明显感觉得到他停顿了下。耶律赦没有答言。晓霜的心便沉了下来。也许,他没有想过救她出来,和她一起共渡余生,他想的只有让她不进宫而已。 第七十五章 森严壮阔的皇宫内,太监急急忙忙赶向耶律沅的书房。守在外头通传的内监急忙拦道,“什么事儿呀,这么慌慌张张的。” “出大事了!和亲的郡主半路叫人给劫了!” 守门的太监也吓一跳,慌忙通报正在阅书的耶律沅。他抬起眼睛,看他们欲言又止,问道:“什么事,说。” 他们忙跪下通传。 “什么?”他愣了愣。天子脚下,竟然还有人敢抢和亲郡主?好大的胆子。“何人所为?” “回皇上:听侍卫队说,只一个穿黑衣的健硕男子。”太监战战兢兢地回道。 耶律沅的浓眉紧蹙。他近来何以这样不顺,对一个美貌的姑娘一见倾心,她半路被人劫。如今宋国和亲来一个据说长得沉鱼落雁的郡主,竟然又被人劫?好大的胆子哪。 “只一个人?” “是。” 一个人竟能拦得住大几十人的队伍?是谁竟有这样的身手!“没有去追捕?!” “正在追捕当中。可是在城里,似乎就失去了他们的踪影了。” 耶律沅喝道,“增派人手去查!此贼胆子未免太大!” 太监身子颤巍巍地应了几个是,连忙往后面退。耶律沅紧拧着眉。居然有人敢抢和亲郡主,还居然只是一个人!那些侍卫队都是饭桶么?!还是这个人,当真武功高强。他细细沉思着,若是这样的人能收到军中来用,未尝不是好事。 至于那和亲的公主,又有什么所谓……美丽的女子他见得多了,送这壮士个把又有什么要紧,只是,要先找得到这个胆大包天的劫匪才成! 他坐回位子人,心里不爽快。想他九五至尊,能够呼风唤雨,想要什么没有。偏偏想找个姑娘,在送来京城的路上便被跑了。他从抽屉中拿出染晓霜的画像,细细查看。其实他画的她,不算很像,只能有点神韵相似而已。 染晓霜……有意思。染成业的女儿!那染成业的秘密,不知道是不是她也知道? 耶律赦带着染晓霜在巷子里飞窜,忽上忽下,然后从一个小小的墙翻过去,便是一大片草原。墙角下停着一匹马,两人飞身上马,疾奔而去。晓霜依在他怀里,他真实的温度,他剧烈的心跳和喘息。他一定也觉得紧张,也感到害怕。 放眼望去,不曾见到追兵,也许是因为他轻功太好,他们没追上。又或者他刚刚绕了太多弯,早把敌人甩在身后。染晓霜喃喃自语,“耶律赦,你还是回去吧。任我自生自灭。” “就算要任你自生自灭,我也要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觉得地府最安全。你杀了我,好不好?” 耶律赦的心猛得一窒!“胡言乱语什么!” 她抿了抿唇,“我真的是这么想的。一直延续着这样逃跑和被捉回,我的心受不住,觉得好累。” 她的模样让他的心疼痛。什么也不说,只是在越来越荒僻的地方疾驰。晓霜幽幽地说,“你走吧,万一被追上,你的一辈子就毁了。” 耶律赦只低斥一声:“闭嘴!” 染晓霜咬着红唇。对未来的茫然感愈发强烈。她说,“你这般来救我,是想要放弃当将军么?愿意和我在一个幽僻的山村厮守终老?若你只打算将我一个人丢弃在你觉得安全的地方,那么还是把我送回宫去,岂不更好。” “你就那么想进宫?” 晓霜神情淡然,“至少我们的局面不会比现在更尴尬。” “不用一年,你就会在宫里死掉。” “不用一年。”她痴痴地笑了声。对,不用一年,她是打着主意不进宫就死的。若不是他来,也许她现在已经死了呢。 晓霜只觉得拥着她的双臂收紧了力量,似乎要把她箍死在他的怀抱中。明明是如此真实的温度,却叫她更觉得冰冷。她猜到的,他不可能为她放弃所有,他只不过想把她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可是哪个地方对她来讲是安全的?她自嘲地笑了笑,也许真的只有地府…… 仰起了脸,让眼泪不能流出来。 屋陋偏逢连夜雨,说得大概就是他们的处境。滂沱大雨浇灌而下,顿时将他们的衣衫淋得湿透。天气本来就不暖和,再加上淋了雨,两个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忍着割肤剔骨的寒意。终于他们觉得逃得够远了,在一个山头找了个山洞落脚。 耶律赦在附近捡了点柴火,晓霜紧紧攀着他的手,他瞥她,“怎么?” 黑漆漆山洞,她害怕!有过几次遇到老虎豹子的经历,她实在不敢在深山里一个人独处。耶律赦没等到她的答案,却从她的肢体里看出了端倪。直到生了火,她还是偎在他身边。身上穿着华贵的丝质喜服,衬得一张脸娇艳动人,只是因为淋了雨,又在风雨中狂赶,头发凌乱,显得有丝狼狈。发髻歪了,一头的发簪歪歪斜斜。 耶律赦递过一只山鸡腿,“吃吧,赶了这么久路也累了。” 晓霜接过来,轻轻啃一口。“私奔原来是这种感觉。被抢亲的感觉,更加新鲜。”她像是自嘲,嘴笑升起笑意。 耶律赦也微笑了,“对于我们而言,都是独一无二的体验。” 染晓霜什么也不说。哪怕知道他终会走,她不提。等他自己说要走……耶律赦在簇簇高升的火光中看到她脖颈上的划痕,大姆指轻轻摩索,“这里怎么了?”血痕是新的,血液凝结在那儿,已成了痂。 “没什么。”她默默啃鸡腿,自动避远一些。身上的衣服湿黏在身上,显得很难受。她动手解了衣裳,耶律赦停下吃的动作:“做什么?” “将衣服烤干。”转瞬间身上只留一件艳红色的肚兜,衬得肌肤如雪。她摘了簪子,解了发髻,瀑布般的头发垂顺在肩头。红艳艳的肚兜,白得亮眼的玉骨冰肌,极黑的发。在视觉上形成强烈冲击。 耶律赦一手将她捞了过来,因为冷,皮肤上已经起了点点疙瘩。他俯身在她红唇上亲了下,灵舌撬开她的唇瓣长驱直入。晓霜没的抗拒,热情如火地回应,剥了他的衣裳,冰冷的手在他火热的身躯摸索。 在一番极剧激情后,染晓霜躺倒在耶律赦怀里,她拨弄他的黑发,轻声呼唤。“耶律赦。” “嗯。”他的声音有着惫懒和满足。 染晓霜只叫了他的名一声,便合上眼,不再言语。山洞被火光薰得暖暖的,一路奔走的疲倦感涌上来。她很快就睡着了。她不去想他什么时候走,他们要停留在什么地方。她不想,因为她累了。 次日清晨,她睁开眼睛时,身边已经没有了耶律赦。他身边的位置空荡荡,冷冰冰,也许走了不是一时半会儿了。心里有空落落的寂寥,走也不说一声?嘴角扬起自嘲,这样走了也好,省得斩不断理还乱。 正在胡思乱想间,有脚步声响起,紧接着高大的身影堵住了洞口。 他没走! 晓霜并非不欣喜的,看他手上抓着一只已经被宰了的兔子,放到火上开始烤。他看她,“醒了?吃过饭之后我们就走。” 晓霜点了点头。 耶律赦一边烤肉,一边时不时看她一眼,仿佛要说什么,却又最终没说。晓霜知道他想说的话,他想必觉得不好开口?觉得她孤苦无依,他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晓霜漫不经心吃着肉,一边说:“耶律赦,你走吧。我以后就住这里。” “开什么玩笑!” “真的,”晓霜看了看山洞,“挺好的环境不是么,只要再来一扇门,这里便是绝佳的隐居地方了。” “我不可能让你独自一人在这里。”他斩钉截铁地说。 “你不管送我去哪里,我都还是独自一人不是吗,那么在哪里还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耶律赦道,“至少住的地方要像样。” “住的地方像不像样对我而言,已经没有分别。”晓霜平淡如是。 “听我安排。”他只撂下这句话,便不再言语。 雨已经停了,森林里行路有点难,马都几欲摔倒。终于走过最艰难的路段,仍然没有追兵,晓霜觉得他们应当不会再追过来,便和耶律赦道,“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你把马给我。” “不成。没有一个落脚处,你在这里想被野兽咬死吗。” “那又如何,反天迟早都要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分别。” “你……” 染晓霜倔强地仰起下巴,“你反正也不准备陪我到最后,又何必现在当断不断。走吧。若你不舍得把马给我,那你尽管把马也拿去!” 第七十六章 耶律赦知道她是在发泄情绪,也不多说什么,只顾骑着马往前。越往前越荒僻,晓霜真的不知道他要将她送到哪里去。直到过了丛丛山里,到得一处无人的幽谷。四面环山,有一涧清泉,有一座茅屋。一如此陌生,又如此眼熟。 晓霜惊讶地看着他,“来这儿做什么?”这是古毅风的屋子啊!没想到他竟将她带来了这里。 “你对他来讲没用,他不会杀你。再者他天涯飘泊,几年都未必会回这里一次。你就住这儿。”耶律赦命令道,“等到风声过了,我会想办法把你弄走。” “再送我回江南吗?”染晓霜凄然一笑人,“然后再被人卖给所谓王妃,和这狗屁的亲?” 染晓霜从未在他面前暴过粗口,这样美丽娴雅的女子,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一次脏话。他知道她郁积了太多心事,不能抒发。“如果你愿意,可以一直在这里过下去。只是太委屈你,这儿一个人也没有。” 晓霜慕地扑进他的怀里,哭喊道:“我想到我爹娘身边……” 耶律赦的心震了震。把她留在这里,会不会做傻事?她有太多理由不活下去。他圈紧了她,想说什么,却不能说。他给不了她未来。是否是自私?他自然不希望她嫁入皇宫,甚至不想她成为别人的女人。明知道这是种强制掳夺,还是将她禁锢在身边。 晓霜喃喃自语,“我真的很想我爹和我娘……” 他的鼻子亦酸了起来。“乖。我再想想看会不会有别的办法。” “不会有的,”染晓霜推开他,流着泪平静控诉,“你不可能放弃当将军,我又不能进将军府。” 耶律赦紧抿着嘴唇。除非将军府的所有人都迁出,不再有人认识染晓霜,这样才能把她养在深闺人未识。然而这个工程太浩大,但,并非不能实现。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无力,救她出来却不能许她未来。这又算什么? 久久之后,染晓霜平静了。她四处张望,“你走吧,我就住这儿好了,听你的安排。” “不许做傻事。”他说,“我会再想办法。” “嗯。” “你发誓。” 晓霜的眉微蹙。“誓言有用吗?” “发誓。”他简洁干脆又强硬地下命令。 染晓霜只好指天立誓,“我会在这儿等下去,不寻死,好好等着耶律赦来。” 耶律赦似是松了口气。“这儿地处偏僻,只怕没什么可吃。”这是最大的问题。他进茅屋一会儿,出来之后脸上有欣喜,“居然还有点谷子麦子和米面,地方也还干净,大约古毅风前一阵子住过。他既然离开,就不会这么快回来,正好你可以暂住这儿。你会射箭,想要捕一些鱼或是山兔不难。在这儿先委屈你几天,我会尽快回来。” 晓霜只管应好。 她太温顺,他反而担心。“你要不要紧?” “当然。”她迎着他的视线,“我会好好的。你别担心。” 可是怎么不担心?一个姑娘家……这里并非没有毒蛇猛兽的。可是除了这里,他真的不知道要将她安排到哪里去。 他给她一把剑,一支匕首。茅屋里还有弓箭。耶律赦紧紧抱着她,“我在这里不能久留,要赶回军营。”他已经在外面耗费了太多时间。若是叫皇上知道他擅自离营,少不得要被处置的。 晓霜乖顺地点头,“嗯,我知道了。你走吧。”她挤出抹儿笑,“你别担心,我既然起了誓,就会在这里好好的呆下去。” 耶律赦用力地抱了她一下,“那我走了。过一小段时间就来看你。或者派个值得信任的人给你送东西来。” 他很快就走了,晓霜走进充斥着干草味的茅房,心里好酸涩。她就要这个地方开始独居生活了么?这里好简陋,屋子除了桌椅和一张床铺,还有一个小柜子上叠着几个箱子。这大约是古毅风的东西吧? 不知道他发现她不见了,是不是以为她又一次逃跑? 门突然间叩叩响起,晓霜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是耶律赦吗?轻快地飞奔去开门,果然耶律赦站在门外,“天色也不早了,我还是等到明天再走吧。” 他放不下她。她为这个发现感到高兴,能让他为她做到这一点,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了。 耶律赦带他到附近的小湖泊。湖不大,但是里面鱼儿却又多又肥美。在这样罕无人迹的地方,鱼儿过得极是逍遥自在,没人会捕食它们,所以鱼群极是丰富。耶律赦不消一会儿便捞起了一头鱼蹦乱跳的大鲈鱼。又去猎了只小兔子,做他们的午餐。古毅风的小厨房地方虽窄,东西倒还齐全。只是东西陈旧,碗都是破了口的。 吃了几天烤肉,吃些清淡的煮汤,鱼,还有一点野菜,倒觉得别有滋味。耶律赦说,“这段日子你就将就着这么吃。知道了吗?” 晓霜点了点头。她从未自己独居过,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而且她心灰意冷,不知道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什么。她看不到未来的希望,一个人在这里独处一辈子,她活着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想着想着不由得又沮丧起来。只是不想让耶律赦看出来。 晚间他们躺在生硬的床板上,极尽所能地汲取对方的体温和气息。整夜燃烧激情,仿佛这是他们的诀别,是他们最后一次肌肤相亲。 天一亮,耶律赦便起身了,“我得走了。” 染晓霜送他出来,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耶律赦说:“等着我来。” 她含泪点头。 这一次,他真的没有再回头。 回到空荡荡孤伶伶的屋子,晓霜忍不住放声大哭。她哭得声厮力竭,肝肠寸断。哭了好久好久,觉得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趴在床上静默不动,直到天黑。中午一餐饭不吃,竟也浑然不觉。她在桌子上点了油灯,幽暗的灯光更加显得这屋子的孤寂。外面有虫鸣的声音,晓霜不敢开门,怕外面有怪兽。 她偷偷地从窗子看出去,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肚子有些饿,可是似乎没什么可吃的。想忍忍就算了。待得越久,肚了似乎越饿,在戊时,终于忍不住打开了门。外面一片寂静,头顶上一轮弯月,清辉月色将这山谷照得幽深。四处影幢幢,远处层峦叠起,四周围着参天大树。林子里面大约什么怪兽都有,晓霜不禁惊惧,急忙又回屋子里。 这一夜,她难以成眠。 第七十七章 在山谷独居的日子是清苦的。染晓霜出身好,只在耶律赦的将军府做过家务,然而她没有烹饪经验,常常烧火都需要老半天时间。每回煮好饭,肚子已经饿过头了。 染晓霜用箭插过一回鱼。不知是她身手太灵活还是这儿的鱼日子过得太安逸,太没有警觉性,她很轻松就捕回了一条鲶鱼。鱼长得很丑,晓霜立时剁了鱼头,只用身子熬汤,免得影响她的胃口。 在过了十来天之后,竟也慢慢适应了这里。这儿连空气都是清甜的,这么多天下来,也没见有什么凶猛怪兽出现,只有一次在外围见到了一条蛇,吓得她尖叫一声,惊起了远处许多飞鸟。 最终那条蛇甩在巨响的尾巴走了,从此后晓霜只要有外面,便要将门屋锁得严严实实,以防有这些爬虫蛇蚁进入她的屋子。若是半夜见到这东西,她会被吓死的。 她不再亏待自己,每日三餐都定时吃。不为别的……只为,还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依赖她。 用手轻抚着腹部。信期久违不来,近来又惫懒贪睡,应当是有了身孕。不同于前一次那般迷惘和惊惧,她这次对于腹中这个小生命是极爱的。她要生下他(她),哪怕耶律赦不再来,她也要独自抚养。她太需要一个亲人,也太需要活下去的勇气。现在这个小小的生命,就是她的指引。 她每天都尽量让自己不难过,不要太消极太悲观。实际上,在经历这么多事情后,她确实也淡定多了。 在这里至少没人可以叨扰到她。这样也未尝不好…… 这日抓了只野鸡回来熬汤喝,正在厨房里切割,外面突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耶律赦才走半个月不到,应当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她东张西望,可是厨房太小,她根本无处可躲。想要逃出去也来不及了,因为她已经看到了衣服一隅。 是锦色的长袍下摆,布料上乘,应当是有钱人家公子才穿用得起。晓霜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只能贴着身子靠在墙上。外面有推开卧室的吱呀声,继而人声传来:“主子,屋里没人。” “有香气。”淳厚的嗓音,仿佛在哪里听过。 “属下去厨房看看。” 晓霜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慌乱不知所措。如何是好?也不知他们是谁,究竟想要怎样,是古毅风的仇家么? 有人走了进来。是个长相温和的公子,脸色黝黑,眉飞入鬓。他一眼就看到了染晓霜,似乎半点没有讶异。他回头朝外面说,“主子,在这。” 晓霜的心剧烈跳动。听他们这么说,似乎是找她而来?她脸色顿时煞白。是哪一方的人?是因为“郡主”被抢,所以追来了吗? 狭小的空间,再挤不下第三个人。辽人体魄高大,进来的那个男子亦是顶天立地的伟岸男子。 锦色的长袍,面如冠玉,剑眉飞扬,温厚中透着精明睿智。染晓霜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她认得这个人!她曾经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心跳仿佛要停止,这个人怎么会追来了这里……他为何要追来…… 耶律沅微微一笑,“我们又见面了。” 染晓霜犹还不忘假装,“小女子不明白这位壮士说什么。这是寒舍,你们这么多人闯进来所为何事?” 耶律沅语气温柔,“我该叫你晓霜好呢,还是叫你郡主好?” 染晓霜的心怦得一跳!脸上却仍装作若无其事,“壮士只怕找错人了。” “不会错。”耶律沅笑道,“这样绝色美貌,见过一眼便终身难忘,我怎么会弄错呢?让朕不曾想到的是,前来和亲的郡主,竟然是你。我们也算是有缘了。” 如果有缘,也是孽缘!染晓霜自知扯不过去,只得可怜兮兮地跪下:“民女求皇上饶恕,民女实乃被人所害才冒名当和亲的郡主。” 他的眉挑了挑,“不管你是冒名还是真郡主,已经定了的亲事,违背不得。更何况你一个姑娘家住在这样荒僻的地方,连温饱尚不能解决,又怎么生存下去?” 染晓霜叩首道:“民女能够在这儿生活下去,求皇上成全。求皇上成全。” 耶律沅不置可否,先上前将她扶了起来。“有什么话,不妨起来说。” 晓霜执意不肯,“求皇上成全。” 耶律沅呵呵一笑,“你倒挺孤执。你如今安安稳稳在这儿过日子,这样说来,抢亲不是抢亲,而是你们早有预谋的了?” 晓霜惶恐地睁大眼,“不,不是!” “那你告诉朕,是何人将你掳了来?” “我不知道,”晓霜认真地说,“他蒙着脸,将我挟持到这儿之后就走了。” “是么。” 他脸上的笑意让晓霜毛骨悚然。离一位皇帝如此近的距离,是未曾有过的体验,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他可能随时会要了她的命。她不敢确定耶律沅是否知道耶律赦的事。她只能死死咬定不认识那个劫她的人,打死她都不能提到耶律赦。 耶律沅忽然走出去,“这儿太小了,说话不便,出来吧。” 染晓霜心跳飞快,她抚着胸口,低声说着:不能怕。随后才走出来。外面站着十数个人,把她吓了一跳! 耶律沅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郡主不必害怕,他们都是朕的属下。” 染晓霜咬着嘴唇,“我并非郡主。” “既已做为和亲对象前来,朕便当你是郡主。”耶律沅放眼望着这片山谷,“景致虽好,一个人想要在这里生存却艰难。尤其是一个姑娘家。跟朕回宫,朕会好好待你。” 染晓霜再一次下跪,然而双膝还未落地,已经让耶律沅给托了起来。他望她的眼睛,“进宫就让你这么为难?这一次如此,那一次召你进宫,也是你私自逃跑的,是么?”在得知染晓霜是染成业的女儿后,他大肆在全国寻找她的下落,委命下面的官员跟进。终于得来消息,却发现她是耶律赦的爱妾。 在军营遇到她,其实他已经想过——若不是为了她身上那个秘密,他也不需费尽辛苦将她从耶律赦手中夺来。耶律赦战功显赫,对他忠心不二,不论怎么看,他都不应该夺人所好。也应该顺势将染晓霜奖赏给他让他更加忠心于自己才是。可惜,染晓霜身上的东西,是他太梦寐以求的。 “不是。”晓霜慌忙否认,“也是被人掳走的。都说红颜祸水,长得太美并非好事,晓霜是个不吉的人,父母接二连三出事直至死亡,最亲的人都个个离开我,皇上请让晓霜独自在这里孤独终老,再不必去祸害人。” 耶律沅微笑,“人都有命,他们出事死亡,命里都是注定的,怎能怪到你身上?我绝不信这种可笑之说。换句话说,一个女子在这样的深山里,毒蛇猛兽最不稀缺。我们进来时便遇到一只大虫。倘若大虫逛到这儿,你逃得掉?” 染晓霜咬着嘴唇,不,不能跟他走啊……可是看他笃定的样子,她似乎不走都得走!和他来硬的肯定不行,别的不顾,还得顾着肚子里这个啊。 耶律沅继续道:“你知道做为和亲的郡主,若是私逃在外,引得两国争战,这份罪,你受得住?” 晓霜语噎。拿国家民族来压她?她是受不住这个罪名。耶律沅不可能放她在这里,她就暂且跟他走好了……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指不定她还可以逃掉。她暗叹一声,自己果然走入了这不断逃跑的怪圈。 她下了决心,望着耶律赦的眼睛:“好,我随你走。” 耶律沅随即绽放一抹笑容。“想通就好。染姑娘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朕命人帮你收拾带走。” 染晓霜摇头,“我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 耶律沅的不动声色,“那么,请。”他指了一个方向。那儿停在数匹高大马匹,“染姑娘会骑马么?” 马太颠簸,染晓霜怕对胎儿不大好,便道:“不会……” “也罢,好在有马车。” 原来早有准备。染晓霜屈了屈膝,随着他走出来。临走念念不忘地看了眼这间简陋的屋子。不管再怎么不好,终究她在这里平静地生活了数天,竟也觉得这儿的清苦别有一番味道。至少,这儿宁静,哪怕有可能会有蛇虫鼠蚁大驾光临,可是兽终究是兽,比起人来,它们一点都不算什么。真正可怕的,是人心。 马车在疾驰,染晓霜纠着粗布衣裳,心里七上八下。皇宫似乎是她必去的一个地方,也许她逃不掉,就,只能面对。 她的手轻轻地覆在腹部。不知道这个小东西命运会如何,而自己,又将面对什么…… 第七十八章 耶律赦静静地躺在军营,眼睛瞪着蓬顶。 留染晓霜在那里一个人,他心晨真的放不下。然而他有更放不下的东西,就是这里。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一切。然而两端都放不下,便成了纠结。他双手枕于头下,心思烦乱。 她在那里可还好?他请了熟识的驿馆伙计专门替他跑一趟,给她送点吃穿用度的东西,等过一段,或者可以把她接到中京另僻一块院落给她住。 是要金屋藏娇么?耶律赦苦笑一声。 但愿她在那儿一切都能顺利。有时他亦问自己,这般做究竟是对抑或错?将她掳出来,无非是不想她成为皇帝的附属,想要她独为自己所有,可是她将她藏在荒乡僻壤,那样她就幸福了么? 她或者只觉得越来越悲哀呢?想到她说,“我觉得地府最安全,你杀了我,好吗?”心就忍不住惊跳。她不会做傻事的。对吧?对吗? 他其实,毫无把握。 心里好艰涩。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原来忠与爱情,亦然。 他深长地,叹了口气。 染晓霜一路都很警觉。摆在眼前的事,她反而不去担心了,进宫就进宫,该面对什么就面对什么……最坏最坏的打算,也不过于一死。只是,从前死她可以没有牵挂,可是现在。 她轻轻地抚着肚子。 车子摇晃,她忽然觉得反胃,喉咙苦涩,她呕了一口,却是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染晓霜抚着胸口,吞咽分泌得越来越多的唾液。唾液越多只能代表她现在越想呕吐。 这是害喜的反应,她知道。紧咬着红唇,她不知道若是自己有身孕的事被耶律沅发现,会如何?她感觉他应当不是为了真正想纳她为妃寻找而来。可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又是什么值得他这样辛苦地寻找?从上京到这儿,是个不近的距离啊。 车子忽然停下,一名侍卫的声音自外面响起:“染姑娘,天色已晚,请下车住店。” 染晓霜掀开帘子走了下去。耶律沅站在不远处,他换过了衣裳,穿得与侍卫无异,然就算他这般打扮,仍掩不了王者的贵气。他笑吟吟朝晓霜走来,“咱们这般赶路,你是否觉得累?” 晓霜摇了摇头。他微笑,“如此便好。我还怕你累着了。” 染晓霜发现他不再用“朕”。想必是因为要对人保密身份。皇帝微服出访,竟是为了她,这让染晓霜觉得更加古怪。她绝不相信自己有这等大的魅力。一定有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 这个“不知道”才是让耶律沅在她还是染晓霜的时候四处寻找她,在她成了被劫的和亲郡主之后,还亲自微服出来寻找。 这个“不知道”让染晓霜感到紧张。会是关于什么的?耶律赦吗…… 但愿耶律沅不要安置人手在那竹屋子里等着耶律赦。虽然她知道,耶律赦不会再亲自去。至少短期之内不会有可能。如果皇帝知道是耶律赦劫走的她,会怎样?她不敢相信呵……她害怕耶律赦会因为这个原因而受到责罚乃至免职。那样的话,不单是她,耶律赦也要怨恨一辈子。 她苦笑一声。有时她真的觉得自己不吉……古人说红颜祸水,也许并非没有道理。她养在深闺的时候世界平静无波,然而自从出了染家,她还有过过几天安宁的日子? 尽管是在路上的客栈,物资贫乏,能做出眼下这一桌子菜已经了不起,但染晓霜提起不起任何食欲。耶律沅这个九五至尊倒得畅快,染晓霜看着闷蒸鱼,却忍不住反胃。她只能拿了两个窝窝头,说自己有所不适,希望先回屋歇着。 耶律沅允了。染晓霜穿过院子的时候,忍不住吐了一轮。 她浑然不知耶律沅正在远处透过窗子看着她。见她吐得面无人色,眉头紧皱了起来。那双幽深的眸子,有不可察觉的愤怒。 染晓霜回房间勉强啃几口窝窝头,将肚子裹饱便躺下来睡觉。看清许多事情之后,反而连思想包袱地都放下,睡前不再乱想,整夜好眠。一直到有人敲门她方才醒来。此时,天色尚早,前来敲门的侍卫说:“打扰郡主休息了。只是我们要赶回上京,请郡主耽怠。” 染晓霜洗漱完,勉强吃了几口饭便出发了。耶律沅没有和她说话,似乎有自己的事情正在烦恼。染晓霜自然不会特意去打扰他。时光飞转,十几日后他们进了上京。染晓霜再淡定,到此时也开始忐忑了。想得霍达是一回事,真正要面对又是另一回事。她抚着胸口,深深呼吸。她安慰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咬牙忍受下来。她要想办法走,她要保护她与耶律赦的骨血。 马车在摇摇晃晃中,终于还是驶进了皇宫的城门。染晓霜心跳剧烈,耳边只听到怦怦怦,胸部剧烈起伏,马车内的空气仿佛变得稀薄,让她快要不能呼吸。 终于,马车停了。 在良久的沉默后,外面响起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请郡主下车。” 晓霜想,应当是辽国的内侍吧?染晓霜掀了帘子,外头站着几个内侍,几个宫女。见她探头出来,两个宫女忙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让她下车。晓霜着地便不动声色抽回手,为首的那个内侍笑道:“郡主这一路辛苦了!随咱家来。” 染晓霜一面跟着走,一面偷偷打量辽国的皇宫。这是她第一次进宫。辽国的建筑方方正正,肃穆严峻,皇宫里的院子长廊,更有民族气息,长廊上铺着暗红色羊毛地毯,柔软舒适。晓霜看了看旁边的宫女。两个女孩儿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年龄,都有几分姿色,看起来温柔沉静而大方。 皇宫这样的地方,外表是最容易骗人的。晓霜深明其中的道理。但是在这个孤立无援的地方,她必须要获得一些人的信任。在这里想要逃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也许自己和腹中的胎儿,都是福薄的人…… 他们停在一处院子前。晓霜看了看院门,并没有任何牌匾或是可以显示它院名的东西,内侍介绍道:“郡主且就屈住在这儿,等皇上择日给您另赐宫殿。流香,郡主长途跋涉辛苦了,你们好好侍候着。那,郡主,咱就先退下了。” 晓霜微笑点了点头。再不喜欢都好,她必须要挤出笑容。在说不出奉承的语言的时候,笑是最好的替代品。她曾经听表姐说过,宫里的除了妃嫔有权利,其实那些大的太监宫女的权利也不小,如果不讨好这些人,有时候一些莫须有的罪名都会扣到自己头来上。都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晓霜明白自己在这里,少不得还在倚仗他们,少不得必须要多得礼数。 那太监领着几个小内侍走了,只留下四个宫女。其中一个穿粉红色春衫,鹅蛋脸儿,长相端庄秀丽,她往前迈一步,“奴婢是流香。郡主请随奴婢来。” 晓霜笑笑,“多谢。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日后我在这儿,还得仰望你们多多照顾。” 流香亦回以一笑,“郡主言重了。” 晓霜进了这个院落的主屋,所有物事一应俱全。旁边架一个美人榻,中间雕花大床带有垂下来的流苏帐,颇具中原特色。 流香下面几个小宫女不久抬来一个大浴桶,往里面加了热水牛奶与花瓣,“郡主长途劳累,请净身沐浴再歇一歇。” 他们服侍染晓霜脱衣洗澡。原来在当大小姐的时候,底下丫鬟都这么侍候她来着,可是阔别一年多,竟然觉得很不习惯。但她既然是“郡主”,少不得要演到底。不知道她为假郡主的人,只怕在皇宫里不多,或许郡主这个身份还能庇佑她少许。她泡水暖暖的水中,整个身子仿佛都松了,她闭上眼睛,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洗浴过后换上干净的衣服,流香道:“郡主请歇着吧,稍迟些奴婢再来侍候您。” 晓霜躺在陌生的床上,并不能像几天前在客栈里那样安之若素。心里充满了茫然。耶律赦几次三番不让她进来的皇宫,她终于还是来了。在这里她会遇到什么面对什么?她心里没底也无从知道。 合上眼睛,耶律赦的面孔在脑海里荡漾。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唤他的名字,止不住有些许伤感。 毕竟舟车劳顿,加上有身孕,这一路赶来早已疲累,所以在茫然过后,困意袭来,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没有梦。只有无边的黑暗。 直到流香来唤醒她,她乍醒,四处只有一盏灯幽幽亮着,让她有些回不过神,不知道此地是哪里。流香笑道,“郡主想是极累了,奴婢唤了几句您才醒。肚子想必饿坏了吧?” 晓霜摇了摇头。流香又道,“皇上在朝天殿摆了洗尘宴,请郡主过去共进晚膳。” 染晓霜从床上撑起身子,流香回身又点了几盏蜡烛,美人榻上整齐地放着一套衣裳,是宋朝的服饰。想必是“郡主”陪亲之物。染晓霜只得换上,流香要替她涂脂抹粉,晓霜道:“不必了,我素来不用香粉,皮肤会起疙瘩疹子。” 流香只好做罢。晓霜自知自己长相容易招惹是非,再打扮岂不是让自己更加陷入困境么?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没有一个可以让她想要仔细打扮的人,自然也就没了那打扮的兴致。 跟在流香和几个宫女身边穿过几条长廊,穿过一片林子,拐到了一处人正道上。天色已经暗了,天空一轮弯月,月光却黯晦,四周一片凄黑,只有宫女手上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 正道两旁都是林立的院宇,隐隐有歌舞声自前面不远处一个子里飘出来。再走近一点,那声音越发明显,里面灯如白昼,晓霜不禁有些紧张。几次见到耶律沅,他都在宫外,这让她无形中少了几计见到皇帝的压力。然而这次不同。 他以一个皇帝的身份会坐在最高处,身边还会有他的皇后,妃嫔等人。她的身份却尴尬至极,一个冒牌的所谓和亲郡主,换个角度来看,亦可当作是宋朝皇帝送给他的女人。一个心有所属,还怀着别人的骨肉的女人!想到这里就觉得有些可笑。她害怕今晚会有别的事发生,比如,耶律沅唤她侍寝之类…… 在她进入朝天殿后,歌曲骤停。耶律沅挥挥手让他们下去,晓霜便可以看得清大殿的景象了。大殿里坐着十几位妃嫔,顶上两个位子,坐的是耶律沅,他今晚穿了件紫金龙袍,皇帝的气度顿显。他身边的女子庸容华贵,年纪与他相仿,应当是皇后无疑。染晓霜只见旁边都是衣着鲜艳,暗地互相攀比的妃嫔,庆幸自己不曾刻意打扮而来。她屈膝行礼,“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和诸位娘娘。” 耶律沅看起来很开心,“平身。请坐。” 流香引着染晓霜到底下左边第一个位置。每个人的身前都是一张方桌,上面数样果品。染晓霜行了礼坐下,眼观鼻鼻观心,能不说话就不说,虽然她知道已经有无数道目光在她身上扎洞。 皇宫里的女子缺乏安全感,见到姿色稍好些的“郡主”,想要不有防人之心恐怕有点难。染晓霜根本不屑与他们争宠,但她得自保。 第七十九章 又是歌舞升平,为了迎接“晓霜郡主”的到来。 染晓霜觉得索然无趣,她素来不喜欢这些,但看他们乐此不疲,她自然也只能奉陪到底。虽然睡了一下午,仍忍不住有倦意,肚子又饿。看着桌上的东西都是大鱼大肉,油腻不堪,真是倒胃口。然而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响了,他们都还未动筷,她先吃似乎也有损形象。只得忍着。 好一会儿,耶律沅才对染晓霜说:“郡主远道而来,请尝尝我们辽国的著名菜式。” 谢天谢地,终于可以吃东西了。染晓霜斯文地谢过,才动筷子。虽然稍微咸了些,但味道还不错,眼前的盘子里装的似乎是鹿肉,用蒜与一些绿色的菜爆炒。晓霜便只吃两三口。鹿肉燥热,孕妇本身体燥,所以不敢吃太多,恐怕太补反对胎儿不好。 她的心里是暗边的落寞。每次一想起这个孩子,她的心就往下坠落。在这个独身一人想要求生都很生存的皇宫,她要怎么样才能生下孩子。这个可能性几乎没有呵……她是被送给耶律沅的女人,他怎会允许她在他头顶上戴绿帽呢。 未来充满变数,她却不知道要怎样应对。 皇后是个体态丰润的女子,身材高挑,大多数辽国本地女子,身形都较为丰满高大。像染晓霜这样娇小的个儿几乎找不到。她微笑着打量染晓霜,语气温和,“妹妹远道而来,这些食物可还吃得习惯?” 染晓霜道过谢,“味道很好。谢谢。” 皇后点了点头,“妹妹喜欢还请多吃些。你身子这样柔弱,可得养胖点才好。” 染晓霜嘴角一抹笑意。表面功夫,这些皇宫里的女子做得比谁都强,但是她们心里一个比一个恶毒。好不容易散了宴,她回到那个不知名的院落,倒也平安无事。一夜安睡。 染晓霜在床上时本想仔细想一想要怎么做,是否要对耶律沅澄清一切,说她已经不洁,已经有了别人的骨肉——可是她又说出来耶律沅会立刻送她一贴堕胎药。 说了可能保不住,不说更加保不住。现在身体还看不出变化,但若是过一两个月肚子慢慢大起来,想藏可都藏不住了啊。 可是没思考一会儿,上下眼皮就已经开始打战,并且很快就让她进入了梦乡。 她梦到耶律赦,心里的沉痛全部爆发。她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泪湿了枕头。梦里,她追随着耶律赦,“你带我走吧……我们一起到一个没有人可以找到我们的地方……” 可是他留给她的,只有背影。 突然睁开眼睛,脸还是湿的,鼻子还是酸的。胸口堵的,那是极剧悲伤的留下的痕迹。醒来之后,染晓霜没有掉泪,只是轻轻笑了笑。是呵,她其实是多想留下耶律赦?可是,她知道他不会留下,她不敢开口求他,怕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 可是她其实真的很想,很想他能够留下来陪她啊…… 收拾了一下自己残败的心情,她慢慢起身。低头看了看腹部,依然平坦。她轻轻地抚了抚,像是隔着这样的距离,也可以抚摸到那小小的生命。 有人叩门,她轻轻地回答,“请进。” 是流香,后面跟着两个小宫女,他们捧着木盘子,里面是还在冒热气的水。流香微笑上前行了礼,“郡主昨晚睡得可好?” 染晓霜点了点头。“很好。”这个叫流香的宫女倒是让人可亲。话不多,人也很机灵。 流香吩咐宫女替她净面,染晓霜问流香:“我今日要做什么?” 流香奇异地看着她,笑道:“郡主想要做什么,自己都可以做呀。” “不是,我的意思是,是否要去见皇帝皇后之类……”她说着露出抹儿笑。 “哦,皇上今早说晚上要过来。” 晓霜瞪大了眼睛,“过来?过来这里?” “对呀,”流香含笑点了点头,把晓霜拉到铜镜前,开始帮她梳头发,“郡主这样儿,似乎不希望皇上来?” 染晓霜红了脸,“没,没有这回事。” 流香的手灵巧地梳顺她的长发,再开始绾髻。“郡主独自一人在宫中,亲人都远在千里之外,若皇上能宠爱郡主,将来郡主在这儿的日子也好过些。” 她这是在教她在后宫的生存之道呢。染晓霜叹息,可是她……已经注定是耶律赦的人。晚上耶律沅要来,她要怎么办才好,她一时也想不到对策。 她还未册封,对辽国而言严格来说算是客人,所以并不需要去向皇后等人请安,再者她不是那等无事献殷勤之辈,所以整日呆在屋子里,看一回书,又抚一抚琴,时间过得倒也快。 天黑的时候,耶律沅终于还是来了。他将晚膳传到了这里。 染晓霜神情淡淡,却止不住紧张。用晚膳的时候,他们身边没有人服侍。两人独处,让染晓霜更为紧张。 “初到这儿,想必感到害怕吧。”耶律沅忽然说。 染晓霜怔了怔,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顿了顿才答:“嗯,有少许不适应。” “并不甘愿来和亲吧?”耶律沅道,“朕记得你曾说过,是被人逼迫方才来和亲的。” 染晓霜低声道:“皇上不迁怒于宋国,发动战争,晓霜才敢说。” 耶律沅嘴边有一抹笑:“我不怒。你说。” 染晓霜将大致情形说了一遍,她望着耶律沅:“晓霜斗胆。晓霜在江南已经有了私定终身的男子,早将他视为自己的丈夫,若不是此次被人陷害,我们早已成亲……晓霜自知这个请求太荒谬,但是……”她紧咬着下唇,看着耶律沅越来越暗的脸色,再也不敢往下说。 耶律沅英俊的神情在烛光下变幻着,晓霜的心跳得很快,开始后悔自己为何不多思考一阵,再对他说? 第八十章 晓霜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从耶律沅脸上看出什么。她读不懂他的情绪,他修长的手指突然在桌了上轻轻地弹了两下,柔声问:“那日来劫你的,亦是你那情郎?” 晓霜急忙摇头,“不是,我并不知那人是谁……”她不能实话实说,倘若有一天耶律沅知道劫走她的那个人是耶律赦,在君臣之间难免会有不必要的战争。 耶律沅若有所思:“依你之意,是想要回江南去?” 晓霜听他的话松动,似乎是要让她走的意思,连忙跪下,然而双膝还未及地,人已经置身于耶律沅的臂弯。晓霜慌张地挣脱,脸颊绯红。耶律沅看她窘迫的样子,不禁感到好笑,“放心,朕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晓霜的眼里窜过惊喜。真的吗?这是他对她的承诺。她立刻福了一福,“谢大王。” 耶律沅无奈地摇了摇头,似苦涩又是自嘲,“多少妃嫔等着朕临幸,而你竟对朕说不对你怎样而欣喜成这样,真不知该说是朕缺乏魅力,还是你太特例。” 晓霜觉得这个问题她不回答比较好。但是心里又怕他反悔,万一不肯将她送走怎么办呢?耶律沅将菜夹入她的碗中,“你姓染,又来自江南,可曾听说染家织业?” 晓霜心里有丝儿古怪,睨着他,“大王为何突然问起染家织业?” “只是听闻那儿的织物很有名。” “早在一两年前就已经被抄家了啊。” 耶律沅若有所思,“你对他们家了解么?” 染晓霜迎上耶律沅清亮的眸子。这双眼睛太精明,仿佛她所有的秘密他都知晓,却偏偏假装不知,只想探一探她的底。晓霜咬了咬唇,“不瞒大王说,晓霜正是从染家织业出身。” “哦?”耶律沅不吃惊,这正暗合了染晓霜的想法。他其实什么都知道……晓霜心里打鼓,猜疑他是否也知道抢走她的人,就是耶律赦……是否知道,她与耶律赦之间有感情。 染晓霜低垂螓首,“嗯。” “真是没想到,”耶律沅莞尔,“被抄家之后,人呢?” “死的死,逃的逃。”染晓直的神色黯然下来。他碰到了她的痛处,一双眼睛骤灭,取而代之墨般的黑暗。 耶律沅轻声地说,“这样说来你的命运真够坎坷的。” 晓霜祈求着看着他,“所以求大王成全……晓霜只想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这事儿也不难。”耶律沅望着她,“只是,你又要往何处去?还要住到那个猛兽出没的小山里?你不怕把你劫去的人去而复返,动了歹念吗?” “出了这里,自然能有容身之所。”染晓霜有点不敢确定。耶律沅真的会有这样的好心吗?于情于理,似乎他都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好心肠才对。难道……她的眉尖轻蹙,又开始狐疑起来。 耶律沅轻笑了,“既然这样,朕也不为难你。只是,你得为朕找一件东西。” 看吧,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望着他,“不知道大王要做的是什么?晓霜见识狭窄,养在深闺,连几个朋友都不曾有,只怕……” “这东西是你们染家的,你应当见过。”耶律沅微笑、 染晓霜的心咯噔一声。“染家的东西?大王是要织物吗?” “不是,”他的笑在烛光下显得那样真诚,“是一样听说是上古部落大王戴过的玉坠子。” 晓霜的眉蹙得更深。玉坠子……她的心蓦地一疼。连记忆都有些模糊了……是呵,她曾经有过一个玉坠子,是爹临出门之前特意戴到她脖子上的,说在街摊上买的,看新巧别致,就给她戴,还嘱咐她除了爹之外,别人不能将它摘下来。不过是街摊一个玉坠而已,可不是上古皇帝戴过的啊。于是她摇头:“玉坠子我们家不少,但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却不曾听说——大王是哪儿得来的消息?” 耶律沅笑而不答,“你真不知道?” 晓霜茫然地摇了摇头。耶律沅又笑道,“你想离开这里,可以,但是你得帮朕找到这个东西哦。” 晓霜忙又问:“这东西拿来做什么用?” “朕最喜爱收集各色古董,尤其玉佩玉坠之流。” “我在染家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玉佩,大王从何处听来?”她更加疑惑了。 “是护送你来上京的一位高姓官员所说。” 高胜安!染晓霜眉皱了一下,“此人恐非什么良善之辈他。我身为染家人都不曾听说有这么一个玉坠,他一个外人如何得知?”若不是佟氏和高胜安,也许此刻她已经在徽州与姨母做伴了! “这样说来,你果真不知道那玉坠?” 染晓霜摇了摇头,“真的不知道。若是知道,定当立刻将它送与大王。你看,我身上并未戴任何玉佩而来。打小儿戴的是银镯子等物,也因为流落到中京时将它典当了。” 耶律沅看她所说不假,便道:“你可好好想着,等想到什么线索,再告诉朕,如何?只要拿到朕想要的玉坠子,你想出宫便出宫,一切都依着你。” 直到耶律沅离开,染晓霜还觉得有点古怪。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他们染家,有过那样一个玉坠么? 流香进来收拾桌子的时候,显得十分惊讶,“主子,大王为何来了又走了?” 染晓霜知道她是为自己好的意思,微笑道:“大王的心思我哪儿捉摸得清呢……” 流香怔了怔,“郡主,大王喜欢乐律,您琴调得好,下回大王来的时候,给他奏一曲如何……” 晓霜握住她的手。流香只觉得这双手柔软而冰凉,,指尖却有了不符她身份的茧子。她为这双手感到诧民。难道她,竟不是金枝玉叶? 晓霜轻轻说:“谢谢你,流香。我想我不属于这里,迟早有一天要离开的。” 流香似明非明,但看晓霜似乎对一切都不在乎,也不像别的妃嫔那样成天算计着怎样才能让大王青睐,心里便多了些尊重与怜惜。 这一夜,晓霜躺在辗转难眠。玉坠…… 是高胜安编出来的吗?哪来的玉坠子?她闭着眼睛。真的,除了那个路边摊玉坠子之外,哪还有别的? 而且……那块玉坠。她仔细想了想它的去处,突然间震了震。是耶律赦!记得她被萧石拖回军营浑身是伤的时候,刚刚醒来,他就已经扯走了她脖子上的那个玉水滴坠子。 晓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假如那个玉水滴真的只是爹说的街摊上买来,何为那么慎重地亲自戴到她脖子上,并且交待除了爹之外,别人都不能摘下来? 难道这个玉水滴,就是耶律沅所要寻找的东西吗? 明明只是平凡如是的一个玉水滴,怎么可能是上古皇帝戴过的呢。假如真的那么贵重,爹应该要好好和她说,免得她丢失呀。爹知道她从来都是爱乱扔东西的,有些首饰只戴过一次便找不着了…… 难道说,那个玉水滴,真的就是耶律沅要找的东西?可是,这东西真的是上古皇帝的古物吗?假如是,爹没有理由不告诉她啊。 还是……那个玉水滴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第八十一章 所有的疑惑都得不到答案。晓霜不知道玉水滴是不是还在耶律赦手里,会不会他抢过去之后,随手就丢了? 丢了就丢了倒不可惜,可是耶律沅说,只要拿到那个玉水滴就放她出宫呵。怎么办好?她不可能联系耶律赦,否则难免引起一场风波。难而拿不到,耶律沅真的不放人怎么办……耶律沅很明显不相信她说的话,也许他觉得事实上玉坠就在她身上,想要她主动交出来。 她想着想着,精神却越发好了,夜已过去大半,竟还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干脆起身,春末的深夜还有丝儿冷意。晓霜的肚子发出咕噜一声,馋虫做祟。她披了件衣裳,屋子里没什么可吃的,怕招惹虫蚁之类东西,她便点了灯,推门出来。 一袭冷风刮来,带着一股儿幽幽鸣叫,似人的叹息又似风声,着实把她给吓了一跳。她忙转身进屋,也顾不得肚子饿了。外面那么黑,也不知道人都在哪里……紧接着一阵大风刮来,竟将门都刮得关上,发出怦得一声,这在暗夜里尤其惊心,她更是吃了一惊,待见到是门发出的声响,才抚了抚胸口,然而接下来,一声近在耳畔的叹息声,却让她连寒毛都竖了起来。她紧贴着门,不敢动弹。 是人,还是鬼?这声音太可怖,让她头皮发麻。她颤着声音,叫道:“来,来人……” 忽然间,背后传来一阵推力,原来是有人在推门。接着是流香的声音响起来,“郡主,您怎么了?” 晓霜立刻开了门,她一把捉住流香的手:“你可来了。好可怕……” 流香神情诡异:“怎么了?”她打着灯笼,照了照屋子里。灯光微弱,但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一股冷意自晓霜的背脊漫遍全身,接着起了一身疙瘩。“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叹气。” 流香忙道:“必是郡主听错了,怎么可能会有叹气声呢?” 可是刚刚那一声叹息真的近在耳畔,可把她吓坏了啊!她抚着胸口,“兴许真是我听错了。” 流香微笑,“郡主这么半夜的,有什么吩咐吗?只在屋里叫一声,旁边有丫头值夜,就算打了磕睡,也警醒着呢。” “哦,没什么。”这么一吓,馋虫也跑光了。 流香善解人意,“主子要不要吃些果品?外间还有一些桂花糕和蹄子冻。” 晓霜点了点头:“好。有劳你——流香怎么就这么善解人意呢,我不说你也知道。” 流香莞尔一笑,“奴婢去取。” 晓霜忙拉住她,流香回头看了看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莞尔一笑。“奴婢叫小桃去取来就是。” 晓霜忙点了点头。流香往外唤了一句,果然来了个脸上带着困意的小宫女,流香吩咐了,便扶着晓霜一同回屋子里来。她道:“偶然一两回我会以为自己听到自己娘亲的召唤,其实发现是过于想念她而滋生出幻听的缘故。” 晓霜嗯了声,“也许刚刚当真是我听错了。”可是那一声叹息,像只蚂蚁一样钻进她的心底,让她止不住有寒意袭过。就算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害怕。真的只是幻听而已吗? 流香陪她到桌边坐下,小桃拿了两叠子小吃和一壶好茶来过又退下。晓霜不好意思地和流香道,“半夜吵到你睡觉了。” “主子这说的是什么话,奴婢被命来这儿,本就是来服侍你的呀。”流香微笑,替她倒了茶,“就这些点心,将就着吃些。” 晓霜吃了几口,又喝了两口茶。末了擦擦嘴道,“我吃好了,你快去歇着吧。” 流香点了点头,“郡主莫怕的,这屋子很干净,不必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晓霜笑了笑,“我知道了,想是我没睡好,幻听了。” 流香说有事再叫她,便拿着托盘走了。晓霜再躺回床上,却怎样都睡不着,不知是不是刚刚嘎了两口茶的缘故。她的胆子不大,经过刚刚的惊吓,便不敢熄灯睡,翻来翻去的,又怕对腹中胎儿不好,轻抚着肚子,思绪惆怅。 直到天将亮时分,她才迷迷糊糊睡去,醒时已到晨时末,一夜不曾睡好,醒时觉得头很重,精神贫乏。这儿也无人管制她,晓霜觉得自己好似不在皇宫内,倒像到了某个世外桃源。只不过,这世外桃源却处处挟制她的自由。 染晓霜推门出去,小院子静静的,只有几个小宫女压低了说话的声音。只隐隐约约听见郡主,不受宠之类,大约对于昨夜皇帝来了又走一事也感到十分好奇,充满猜测吧。染晓霜也不打扰,皇宫里人多嘴杂,谁能保证不在背后被人说呢?反正他们说并不能影响到她,倒也不必在意。 这一日都昏昏沉沉,直到午睡过后,方才觉得精神好了些许。戊时初时,几个太监宫女浩浩荡荡的进了他们的小院,众人都高兴,只染晓霜觉得莫名。他们来做什么?太监笑眯眯看着她:“大王宣郡主到建旭宫欣赏夜明珠。” 染晓霜蹙起了秀眉。欣赏夜明珠?那找她做什么?晓霜虽然疑惑,但圣旨不可抗,她只能跟着去。流香帮她略打扮了一番,当染晓霜嫌隆重,把头上大部分的头饰都摘了下来,在太监古怪的目光下上了轿子。大约他亦觉得难得皇帝召唤,指不定要留她侍寝,怎么不打扮得美艳一些吧。 到得建旭宫,恢弘的建筑散发出一股历史陈旧的味道,晓霜被牵引着到不甚明亮的宫中。建旭宫宽大而安静,仿佛整个宫里只就剩下他们几个人似的。领她来的太监躬身道,“郡主请稍等,大王一会儿便出来了。奴等先告退。” 染晓霜目送她们离开,感觉怪怪的。这里怎么没别人?忽然间前方一阵脚步声响起,却是耶律沅漫步而来,有好么一瞬,她觉得失神,仿佛看见了耶律赦向她走来……然而定睛看时,才发现自己的幻像多可笑。耶律沅与耶律赦,哪有一点相像?虽然耶律沅也俊美伟岸,却与耶律赦结实的身体,宽阔的胸膛大有不同。那是常年挥刀抡剑锻炼出来的体魄。 她行了礼,“大王。” 耶律沅微笑,“从南边一个小国进贡进来一个大夜明珠,朕就想着邀染姑娘前来欣赏。” “多谢大王想着。”只是她对这个,着实没什么兴趣。无端端地叫她来赏夜明珠?她不信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已。 耶律沅带她到卧殿之内,里面站着几个宫女,门口挂着一帘水晶帘子,给屋子增添了不少旖旎气氛。晓霜有些紧张……耶律沅叫她来,应当不是……不是侍寝吧?在屋内这样一个敏感的地方,也由不得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她东张西望,却没瞧见那颗夜明珠。 忽然间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想要逃离这被压迫的紧张感,一双手却搂住了她的腰,并且将整个身子贴着她的曲线,她芳心大乱,连忙就要挣脱。 她就知道,耶律沅不会是找她看夜明珠这么简单! 第八十二章 她紧张地扳开置于他腰间的大手,心儿怦怦跳动。除了耶律赦之外,还没有人这样近距离地拥抱过她! 使出了全身力气,才终于挣脱,她心神不定地回头看着耶律沅,他脸上有着谦和的笑,仿佛刚刚的事他并没做过。她的呼吸急促,“大王,请你……别这样!” 耶律沅露出抱歉的神情,“你长得太美,令朕都心猿意马了。” 染晓霜退后几步,眼里有惶恐。耶律沅看她这样子,不觉有些失望,耸了耸肩道,“罢了,朕带你看夜明珠。” 他走到里屋,一会儿拿出个檀木圆盒,命宫女,“熄灯。” 染晓霜紧张,熄了灯之后他想要怎样?若他想硬来,她根本就逃不出去呵。灯才灭,她就听见叭嗒一声响,接着一阵幽幽光亮在面前绽开。晓霜看着那颗发出柔光的圆球,它在檀木盒中,看起来约有她的拳头大小。耶律沅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漂亮吧?” 染晓霜没有答言。这么大的夜明珠,肯定价值倾城。他特意叫她来赏?不请别的妃嫔么? 这事儿要是让别的妃子知道了,还不嫉妒她到死?染晓霜往后退了两步,“大王,夜明珠已经赏过,晓霜觉得有些不适,是否可以回寝宫了……” “身体不适吗?”耶律沅叫宫女点灯,关心地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叫太医来看看可好?” 晓霜慌张地摇头。太医一诊断便知她有身孕,到时候会是怎样的下场,她想也不敢想。耶律沅答应拿到玉坠就放她走,不代表可以接受她腹中有一个胎儿。她已经和亲过来,虽然没有册封,但名义上已是他的女人,他怎么可能会容忍自己头顶上戴一个这么高的绿帽。 “那先坐着歇一歇吧。”耶律沅扶她到美要榻坐下,“在这儿也有几日了,可还习惯?” “谢大王念着。”染晓霜并不正面回答。不习惯,她当然不习惯!在这个前途未知的地方,呆着是煎熬,怎么能成‘习惯’。“我可以回去了吗?” “陪朕坐会儿可好?”耶律沅自顾自在她身边坐下来,“你亦觉得这深宫的生活烦闷无味吧?你只住几日尚且如此,可以想见朕在这儿过得有多无聊。” 染晓霜吃惊。大王和她说这些做什么?晓霜并不想接他的话题,只是闷闷坐着,耶律沅道,“昨晚可曾仔细想过有没有那枚玉坠?” 叫她来目的,果然还是拐着弯儿想要打听那个玉坠的下落。她摇了摇头,“仔细想过了,仍是没有想起有关那个玉坠的丝毫。会否消息错了?我身为染家人尚不曾听说,外人怎么可能知道呢?” “兴许。”耶律沅耸了耸肩,看起来对晓霜的话不怎么相信。 晓霜试探地道:“大王是否还想要别的什么东西,晓霜能够寻找得着的……” 耶律沅看着她,“你这么想出宫?” 她低低地说,“我并不属于这里。” “可是你做为和亲郡主已经嫁过来了呢。”耶律沅摸着下巴,看起来有些为难的样子,“而且,朕颇欣赏你。你模样美貌,脾性温和,朕还真想自私些将你留在宫里呢。” 染晓霜大惊,摇着头道:“不,大王,您昨日答应过的……” “朕也有条件的不是吗?” 晓霜咬着唇,“可是,明知道晓霜没有那玉坠,大王您这不是……” “特意为难你?”他微笑,“朕也并非特意为难你。只是想出宫,总要付出些代价,是不是?” 晓霜低垂下头。他道:“你要出宫,朕还要编排许多让你出去的理由,难道你小小的回报一下,竟也做不到?” “若那是晓霜能够找到之物,当然愿意交付给大王。可是,晓霜并未见过那东西啊……” “来。”耶律沅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往里间走去。晓霜大惊,他,他想要做什么? 好在,他很快就松开手,自顾自到柜子一方,从上面取下一张宣纸,上面写着一个碧绿色水滴模样的东西。染晓霜心蓦地一沉。听到耶律沅道:“这就是朕要的东西,你记得吗?” 晓霜猛点了点头,“记得!” 耶律沅的眸光喷出欣喜的火光,“真的,在哪里?” “原来我爹给我戴着的!可是我不知道原来它竟是这样贵重的东西。和我娘在流离失所时,在一个小城镇死当了它。当时还觉得古怪,它不过是很普通一块玉,怎么能当二十多两银子。” “才当了二十多两?”耶律沅跌足叹道,“奸商,奸商!在个城镇哪个当铺当的,可还记得?” 晓霜仔细思索了会儿,摇摇头,“不记得了。” “可有当票?” 晓霜又摇头:“因为是死当,所以没有当票。而且是我娘去当的……就算有,如今也已经不在了吧。” 耶律沅叹了口气。“难道朕注定得不到?” 只是喜爱收集玉坠,至于失望至此?晓霜坚信这其中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她已经和耶律沅这么说,想的就是断掉他的念头。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大王,找不着那块玉坠,您还有什么可想要的?晓霜好想着法子帮您弄……只要能让我出宫……” “暂时没有。等想到再告诉你吧。” 那,不就意味着她要一直呆在皇宫里?她等得,肚子里的孩子可等不得。总不能叫他(她)在皇宫里出生呀……哦不,也许等不到那一天,她就会被那些妃嫔安上不洁的罪名,赐以毒酒一杯或白绫三尺。 她望着耶律沅,缓缓下跪:“大王,求您……” 耶律沅忙将她扶了起来,“你莫要这样。”他的眼眸停留在她凝脂般细腻洁白的肌肤,心内起了一阵骚动。“待朕再想想办法。” 他若想让晓霜出去,还需要想什么办法?分明知道这是推托之辞,可是晓霜找不到话可以相求。耶律沅性子不算太坏,能容忍她一心想着外逃已经是心胸宽广,若是遇上别的皇帝,指不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她压到床上去为所欲为了。她深呼吸一口气,“既然大王那么想要,可否让晓霜出宫去找?凭着记忆到那家当铺,想找到应该不会太难。只要东西还在当铺的话。” 耶律沅看起来有些意兴澜珊,“这事稍后再说吧。你也才来宫中没几日,养养再斟酌。” 一股失望落寞爬上心间。耶律沅望着佳人站在近处,却生出一股“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感触。他叹了口气,“你回去吧。” 晓霜动了动唇,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出来。耶律沅转身到他的床榻上去,几个宫女太监来请晓霜回住所。她坐在轿子里,心里是漫无边际的凄凉。怎么办?她要在这耗到什么时候? 此时此刻,忽然,好想好想耶律赦。耶律赦……你好不好?你,会去小屋那儿找我吗? 第八十三章 染晓霜回到屋子,看到的仍然是宫女们的惊讶和失望。看来他们以为皇帝是召她去侍寝的,忽然间半道回来,没发生‘什么事’可想而知。 流香服侍她卸妆,没有再说关于今晚的事。晓霜知道若是自己得宠,底下的丫鬟太监都跟着扬眉吐气。可是她进宫来并非冲着当贵妃当皇后,她是迫于无奈才进来的啊。 躺在床上,晓霜在想是不是真的要找个法子联系耶律赦,让他把那个玉水滴坠子派个人送过来?这样也许她就可以交差出宫了。可是,这里人生地不熟,认识的人几个,她怎么联系得上耶律赦啊。再者,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耶律赦和她的关系,他是她腹中胎儿的父亲,那…… 她不敢想像。她在外人看来是和亲的郡主,和一位将军有染,别人先说的也许不会是她,而这名将军。亏他平日对大王忠心耿耿,转身却给大王戴了绿帽,对大王的女人尚能如此,那对江山呢?他手握重权,倘若要兵变呢? 翻来覆去,始终觉得找耶律赦不妥。然而不找他,她又不知道要怎样都能出得去。真的好煎熬呵…… 她浅浅睡去,感觉似乎有人翻动她的枕头和被子。她想醒来,但仿佛被定身似的,就是醒不来。接着一切都归于平静。 晓霜突然惊醒时,近在耳畔的,又是一声叹息。 真的是叹息!她甚至感觉得到有呼吸在她脸颊上!但是,屋子里漆黑的,根、本、没、有、别、人! 这次她是真真切切地被吓到了,啊得一声尖叫,整个抓着被子弹坐起来。屋子里静得让她头皮发麻,可是,那一声叹息,和昨晚的叹息一样,那么明显那么真切,她不觉得那是她幻听! 她壮着胆子,“是谁?” 没有人回答。 如果有人回答也许她会不那么恐惧,可是,回应她的是无比寂静,静的只听到她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声。她的头皮一阵阵发麻,全身都起了凉意!这间屋子不干净,有鬼!这是她唯的一念头。 屋子好静好静。可是她却不敢再睡了。她起来点了灯,秉着烛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好在,没有让她看到恐怖的东西。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更加恐慌。她可以肯定,真的可以肯定,那两声叹息,真的是她亲耳听到的。可是,明明没有人啊……假如真的是鬼,那,鬼会叹息吗?鬼不是没有气吗,怎么叹息? 难道有人装神弄鬼想来吓唬她? 这个可能性似乎也没有。可,她一下子就醒来了,假如是人装神弄鬼,应该跑不掉才对,哪有人有那样快的身手?就处是耶律赦或是古毅风超高轻功,从床这儿翻窗或是翻门出去,也得要有时间才成。再者,她并没有听到开门开窗的声音啊。 越想越觉得紧张。如果不是鬼,那那个人肯定藏在屋子里面…… 触目能及的能藏身的地方就这么几个。晓霜甚至开了柜子,里面整整齐齐叠着衣物,什么也没有,她跪下去照了照床底,也没有什么东西。她拧了眉,心想,难道真的是鬼?昨晚第一次听见那个叹息,她可以说服自己是幻听,但是,今天这次,就绝对不可能是幻听!她可以百分之百肯定。 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怎样都睡不着了,好不容易挨到天微明,便推门出去。清晨的空气是清甜的,闻起来格外舒畅。她深深吸了口气,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腹部,这里平平的,一点儿没有起伏,也不知道胎儿在里面做什么呢?算起来也有一个多月大,这时候的他,应该什么都听不到吧? 看到旁边一个人影闪过,她定睛看了看,原来是小桃。她正匆匆忙忙往外跑,过了会儿又跑回来,看到染晓霜,吓了一大跳,“郡主,您……您怎么在这儿?” “我醒了,。”她微笑点头,“你做什么呢?” “奴婢到外头看看小兔有没有在……小兔是奴婢养的,也不知是不是从御膳房跳出来的。可是现在又找不到了。”她无奈地摊摊手。 染晓霜走过去,问她年龄家乡等话语,又问她平时都做什么。晓霜和她坐到门槛上,小桃紧张道:“郡主不要坐这儿,这儿脏,坐着也不舒服。” “不要紧。”晓霜温柔地看着她,“你打从一开始,就在这儿服侍吗?” “不是的,奴婢原是林妃娘娘那儿粗使的丫鬟,因郡主您来了,才将奴婢调来这儿供郡主使唤。” “这儿原来住什么人你知道吗?” 小桃忙摇头,“不知道啊。” “以前没有妃嫔住这儿?” “有……呃,不知道。” 她微笑,“住着谁呢?” “小桃真的不知道。”小桃神情闪烁,“皇宫这般大,谁住哪儿,小桃真的不是很清楚的。” 染晓霜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小桃慌慌张张地说,“奴婢去厨房瞧瞧。”行了礼,一溜烟跑了。 这么慌张,显然是害怕染晓霜知道些什么。她蹙起秀眉,这儿以前肯定有妃嫔住过,这点她可以肯定。可是住着谁?那叹息声,这个妃嫔有关吗? 难道不得超生的冤魂? 想到这儿,不禁打了激灵。 早膳过后,晓霜和流香在附近的园子里散步。天气很好,暖风中充满花的清香,园子里许多花儿都结了花苞,小部分开了花,蜜蜂正辛勤地飞来飞去。晓霜说道,“昨晚我又听见有人叹息。” 流香吓一跳,“怎么会?” “若是接二连三听到,想要相信那是自己的幻觉,有些儿困难。流香,你信世上有鬼么?” 流香的脸色看起来有点不大好,“我……我信。” 晓霜背脊发寒。“好,鬼会叹息吗?” “奴婢也不知道。”流香咬了咬唇,“郡主,您是真的听到了吗?” “完全肯定。”染晓霜坚定地说,“你告诉我,以前住在那间屋子里的人是谁?” 流香怔了怔,才道:“是景媛妃。” “是妃子,怎住在这屋儿呢?”这个小院不大,她还以为只是给才人或是更低等一些的女子住的。她被分住在这里,也可以让人看得出来她在皇帝面前有多不受宠。 “听说是因为惹得大王动怒,后来就被分到这儿来了。” “后来她人呢?” “死了。但不是死在这屋子里……”流香回忆道,“听说是在井底找到的尸首,都已经化成白骨了。大约是想不开从宠妃到弃妃,所以跳井身亡了吧。” 晓霜紧盯着她,“她曾经是宠妃吗?” “是,是大王最宠爱的一个妃子呢。也不知道怎么惹怒了大王……其实她也不用那么想不开,大王很快就下旨来找她了的……那时大伙儿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直到一两年之后才在枯井里找到了尸骨。” “那怎么能证明那就是景媛妃呢?” “奴婢也不知道,仵作似乎是这么说的,大家便都当了真。” 染晓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能肯定自己听到的叹息是真实的,但,那是谁发出的叹息,她也不知道。是鬼吗,她觉得不像……难道,她那屋子里还有活人住着? 想到这里不禁毛骨悚然。倘若真的有人和她同住一个屋子她却找不着那个人,这情况不是太诡异了么? 这间屋子,有什么不可为人知的秘密么? 亲们~~~看书要收藏哟~~ 不收藏也不留言,飞樱都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在支持我啦。嘻嘻。 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八十四章 一整夜,晓霜都提心吊胆,她害怕那叹息,害怕从床底钻出一个披头散发穿白衣的女人,害怕那个人腐烂着脸满身鲜血。她安慰自己,都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她从未做过亏心事——就算曾经想做,也终究没做成,那样应该不算什么吧? 烛火摇曳,困意终还是袭来。她害怕而担忧的叹息声,没有再一次想起。应该说,接连几日,都非常平静,让晓霜几乎忘了这件事。没有人记得她们的存在,耶律沅也不再召唤她。晓霜经常想,若能真的把她扔在这里不管不问该多好?要是大伙儿都能看不见她,能让她在这儿把孩子生下来,那该多好? 可是她自己也明白,自己不能太傻太天真。要面对的那一天,始终是逃不掉的。 时隔七日之后的一个夜晚,睡在床上的晓霜突然感觉到一阵震动。她警觉地坐了起来,床仍然在动!难道——是地牛翻身?她“有幸”见识过一回地牛翻身的“壮观”和惊心动魄,那时还是和古毅风一路,他背着她没命似的往前奔跑…… 晓霜有些怔忡。最近经常想起古毅风,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其实他就是长得惊人些,他并未对她做过半分无礼的举动,甚至还处处都在帮着她。晓霜感到羞愧,她总是一直在辜负着他从来不说出口的好心…… 床不再抖动,似乎刚刚那颤动是自己的幻觉。她忽然感觉在黑暗中,有一道白光慢慢爬起,然后—— 染晓霜瞪大了眼睛,张嘴欲要尖叫,一张冰冷透骨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唇,阻断了她的尖叫,接着冰冷阴森的声音响起:“别叫,否则我杀了你。”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透着些许苍凉和有气无力。晓霜的心剧烈跳动,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好可怕好可怕,她披散着凌乱的头发,只是,一双眼睛清亮,并不算极恐怖。可是,她是谁?她为什么会从床底爬出来……她真的是鬼吗? 晓霜好想哭,因为她真的很害怕…… 仿佛感觉到她的颤抖,白衣女子放柔了声音:“你别怕,我不是鬼。我松开你,你别叫,成不成?” 晓霜急忙点头。她手放开的时候还烦着晓霜怕她会叫,但晓霜没有。她轻声地问,“你是谁?” “先别管我是谁,我要喝水,我要吃东西。”她急切地威胁,“快点给我准备。否则我还是要杀你。” 晓霜愣愣的不知所措。这究竟……是什么状况?但她仍然照作了。她点了灯,发现白衣女子的衣服并不白,甚至脏得有点不可思议,她头发乱糟糟,露出的一张脸蛋也脏兮兮的,但可以看得出来,她清洗干净之后应当很漂亮。她看不出来年龄—— 晓霜低语:“我叫人送东西进来,你先藏起来好么?” “你以为我会上当?你好趁机叫人把我抓起来,是不是?” 晓霜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想——既然这样,你请等一等。还有,别出声。”她在门口开了一条缝,轻声叫流香。过了会儿,流香才匆忙起来,问晓霜需要什么。晓霜尴尬地说肚子饿,问她能不能弄些水和吃的东西来。 流香照作了,她很快端来食物,“因那天郡主夜里肚子饿,这几日我们晚上都有备点心。总算有派上用场的时候。”流香要端着托盘进来,晓霜微笑,“我来便好。吃完了我叫你,可好?” “不用奴婢服侍吗?”流香有些诧异。 晓霜点着头,“不用。你去歇着罢——吃完了我放着,明天你们来收也是一样的。” 流香想了想,才点头离去。晓霜端了托盘回来,看到“她”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有些发怵。“她”现在的样子真的真惊人,被当成鬼也完全不会有意外。染晓霜用力闰上门,把托盘放到桌子上,轻声说:“吃吧。” “她”像是饿鬼投胎,一手抓了三四个桂花糕往嘴里塞。这厢还没吞进去,就捧起微热的粥,呼噜噜就开始猛喝。晓霜看着她这样子,不禁同情。她究竟是怎么回事?看她的样子,似乎好久好久没吃过饭了。 她轻唤着:“吃慢点,没人和你抢。” 她看了晓霜一眼,又低头开始吃。似乎在肚子稍填饱一些之后,她冷冷地问,“你不怕我会害你吗?居然还敢栓门。” 晓霜淡淡地说,“你若杀了我我也不怨,反正……活着死着,又有什么区别?” 她怔愕,接着嗤笑,“你懂什么叫活着死着没什么区别?若你过过我这般日子,才真正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晓霜仔细打量着她。发现她一直都是用左手在拿东西,而右臂空悬,仿佛使不上力。她没有问,心里也猜着几分。她怯怯地问,“你一直住在这张床底下?” 她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把流香送来的东西全部都吃光光,然后喝了一整杯水,才发出一声饱嗝。 染晓霜在屋子走了一遭,但没有看到水盆。以往都是宫女将木盆抱进屋子里给她洗了脸,又端走了。回头,看到“她”傻愣愣坐在椅子上,忽然凄凄地笑了。她的笑在黯淡的光下显得诡异可怖。 晓霜心里一惊,但好歹她不是鬼。只要是人,她就不感觉那么可怕。再说,这个人居然住在她床底下……这其中有什么内情,她一定要搞清楚! 晓霜坐到她面前,“怎么称呼你?” 她反过来问,“你又是谁?” 晓霜如实回答,一个被人当成郡主来和亲的冒牌货。她坐在晓霜对面,冷冷淡淡说:“想要在这儿住下去,最好就别去招惹大王,否则你会怎么死呢?” 晓霜从其中听出了端倪。她蹙着眉,“是大王把你安置在这儿的?” 她眸光锐利地瞪向晓霜,“这也叫‘安置’?” 晓霜语噎。她轻声说,“你的声音小一些,省得引起外人怀疑。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在床底,但我想必是被别人所害才不得不这样……我能保密,却不代表外人可以。” 她淡淡地嗯了声,染晓霜看着她,“可否回答我,你是谁?你……”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她轻道,“你不会就是景媛妃吧?”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惶恐,“你怎知道?” “原来真的是你。”晓霜暗自想,看来人并非没有一丝预感的。至少她在潜意识中,有想过那一声叹息,会不会是景媛妃的“冤魂”。她想过这样一个可能,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景媛妃不但没死,还住在她床底下! 第八十五章 景媛警觉地看着她,晓霜忙解释:“你别误会,我只是猜想。原来以为你已经过世了,我听到的两声叹息是鬼魂所发出来,没想到你还活着。你在这床底多久了?” “三年。” 晓霜惊愕,“怎么会!那你如何生存下来,又没有吃的喝的……” 景媛淡淡地说,“先时他们将我捆在这里,隔三岔五便送吃的来。后来渐渐许久才来一回,最近干脆不来了——这屋子空了这么久,我有时出来觅食,所以有闹鬼的传闻。” 怪不得流香和小桃曾经支支吾吾,原来有过闹鬼的传闻,他们又不敢明言。“那你又是如何逃脱的?” “困的久了,自然有法子自救。” “既然你能出来,为什么不去求大王?” 景媛忽然冷笑一声,“求大王?他间接将我推入这般境地,我还去求他做什么?不过活一天是一天,熬日子罢了。” 人生存的欲望是强烈的,哪怕景媛在这样的困境里,几年时间不是依旧活了下来。她听到景媛叹息:“再者,就算我肯,她却未必能让我有见到皇帝的机会。” 晓霜的心震了一下。“她?”她是谁?皇后,还是哪个得宠而阴险,蛇蝎心肠的妃嫔! 景媛的目光停在染晓霜脸上,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你没有打算和别人说起这件事?好让他们把我捉起来?” “若我想要那样,刚刚大可让流香带着小太监宫女们进来。”晓霜望着她的眼睛,“你与我无害,我害你为何?” “你怎知我对你无害?”她冷笑,“指不定让你知道了秘密,我也会杀了你。再者,就算我不杀你,当有一天‘她’知道你不但知道这床底下住着谁,还和她聊过天,那么,你大约离死也不远了。” 染晓霜想,这个人也许是皇后……否则,谁还能在皇宫这样呼风唤雨?她看着景媛妃,“你既然能挣脱绳子的束缚,就没有想过要想办法逃出去吗?” 景媛没有答言。 晓霜又道:“‘她’留着你,就不怕有隐患?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因为她要我生不如死。你可明白那滋味?活着却不如死了好,住在阴暗狭窄的密室,成天见不着阳光,这座屋子空了之后,只有趁晚上出来透口气,寻找能吃的东西。然而只要出这里半步,她的爪牙就会如期而至。” “太狠毒了。” 景媛耸了耸肩,“三年呵。被困在这里三年!” “其实那日大王来,你大可以出来……” “出来如何?难道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他在以前已经嫌弃我,让他看到我如今这鬼样子,他只怕也想着干脆将我困在这儿,永远不出去吓他的好。” “你多想了。听说大王在把你贬到这儿后没几天,又召旨让你回去——只是在他们看来,你却‘自尽’了。” 景媛的心一动,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可是泪光?晓霜不敢想像她一个人被困床底下时是怎样无助绝望的心情。那个困她的人,怎能做到这样阴狠绝决。她同情地看着景媛,“我要如何帮你?” 她望着染晓霜,“帮我?这世上,又有谁能帮我。” “要不,我和大王说说……你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儿。倘若有人知道我发现了你的存在,只怕你性命堪虞。” 景媛凄笑一声,“只怕你的境遇也好不到哪儿。” 晓霜正坐危襟,“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待我想一想再说。”她看着染晓霜。不曾想过,这个女子会帮她。她只是饿极了,才出来觅食。以往她未搬到这个屋子里,她至少能趁着晚上出来,可是染晓霜白天夜里都呆在屋子里,害她差些要岔气。 好在密室里她挖了一个洞可以透到另一个小空地,偶尔在那儿寻找些吃的。她看着染晓霜,目光往下,停在她的腹部。 染晓霜惊赅。景媛淡淡地说:“你有身孕?” “……”她怎么知道? “你刚刚不自觉地摸过腹部。”像是看透她的想法,景媛自动解惑。 有吗,她自己不曾发觉。她凝眸看染晓霜,“你才进宫数日,不是大王的孩子吧?” 染晓霜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她值得信任吗?所以她仍旧采用沉默的方式来回答。景媛也不深究于此,“你助我把那个女人杀了,我就助你出宫,如何?” 染晓霜瞪大眼睛,“杀……杀人?” 景媛嘴角流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对。如何?” 染晓霜摇头。“不。我不杀人。”她望着景媛,“我没有非帮你的必要。你能助我出宫,自己为什么不出去?” “我若想走,早走了!”景媛泠冷地说,“但是我心有不甘!我不能看着害我的人享尽荣华,而我只能在怨毒中渡过余生!” 染晓霜止不住打了个冷颤。三年,被困在这里三年,她的心里究竟能存多少怨多少恨?她不敢想象。 景媛盯着她:“没有我的帮助。你不可能出得了宫。” 她凭什么这么笃定?“我自己会想办法出去的。那个人,她得罪你,但没有对我怎么样……我不想不能杀人。” “我们现在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只能相互扶持,你不明白吗?” 染晓霜坚定地看着她:“不明白的是你,我们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真正在困境里的人只有你。我想告密,走出这扇门就可以。你呢?你至多只能把我杀了,还能怎么样?” 景媛看了她半晌,忽然一笑,“看来我是低估了你。” “你也不需高估我,我没什么本事。”晓霜淡淡地说,“我可以帮你在大王面前打听情况,或许可以委婉告诉她你还活着的事实。至于你想怎么对付那个害你的人,你大可以在恢复身份之后再做。” “我就怕没那一天……” 染晓霜沉默不语。不知道是谁安置自己住在这里的呢?那个害了景媛的人,不是一直都知道这儿困着景媛吗,怎么晓霜竟会住到这里而不受阻拦呢?她有一堆疑惑,但眼下没人能给她答疑解惑。 甚至她住到这里这么久,也没人理踩没人问。难道那个人就不怕晓霜总有一天会发现景媛的存在吗? 第八十六章 景媛是个不大容易相处的人,或许性情本身如此,或许是因为在床底困了三年,性情变得难以捉摸且多疑。晓霜要出去时,景媛总是用警告的眼神瞪视她,晓霜知她怕自己泄密,一再保证:“我不会和人说你的存在。再说,说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怎么没好处?你就不必成天被我烦。” 晓霜叹息一声,“如果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景媛出来之后,晓霜便叫人打水,以自己要洗脸洗澡的名义,让景媛梳洗,让她换自己的衣服。她比晓霜高大,稍小的衣裳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紧迫。 晓霜看着沐浴后的景媛,仿佛像换了个人,明艳四射,只除去她那略显苍白的脸。晓霜坐在床畔,“你可想好要怎么办?总是在这屋里不是办法,迟早要被人发现的。” “你带我去见大王。” “想通了?”晓霜点着头,“但要委屈你先等一等,我去见一见大王再说——冒然与我一起出去,别说大王,就连外面的宫女内侍都要觉得奇怪。” “好。”景媛点着头,“那,你要小心点儿。早点回来。” 晓霜点了点头,“你可以到床上去歇着,我会吩咐宫女们不要进来收拾屋子。”她说完方才出去,问了流香要怎么去见大王。流香有些疑惑,“郡主怎么突然想到要去见大王……?” “有点事想和他说。”晓霜微笑,“可以去求见么?” “当然可以。”流香道,“奴婢陪您去吧。” 晓霜无论怎样都没有想过事情会是这样发展的—— 才到建旭宫,正巧遇到正欲到皇后那儿的耶律沅。看到晓霜,颇有些惊讶,“郡主特意前来,所为何事?” 旁边这么多人,她根本没法儿说。不等她回答,耶律沅道:“朕刚刚命了太监总管到你那儿去,不曾遇见?” 晓霜摇了摇头,“差太监到晓霜那儿,不知……” “给你换个住所。先是因为时间紧迫未来得及安排,才叫你暂时住在那厢。实在委屈你,如今芙柳院空出来,你不如就搬到那儿罢。” “不,”晓霜煞白了脸,忙说道,“大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耶律沅觉得她有些怪。看了她一眼,便对身后的人说道,“你们不必跟着。”他指着前方的小林子,“我们上那儿去。” 晓霜待走开几步,便低声说道:“大王,晓霜暂时只能住在那儿。” “为什么?朕已经叫人过去将你东西移到芙柳院。芙柳院比你现在住的地方要宽敞干净地多。” 晓霜急了:“不行啊!那里……还藏着人呢!” 耶律沅的脸色变了变,“你藏个人在你屋子里?” 晓霜摇了摇头,又忙点头,“哎,可否一边回去我的住所一边说?万一他们进了我的屋子,岂不是糟了……” “为什么糟?”耶律沅感到莫名奇妙。她究竟在说什么?有些语无伦次。 晓霜皱了皱眉,忙将昨夜一事说给他听。耶律沅愣了半晌,“景媛?”他的目光悠悠从远处收回到她脸上,“你,莫不是傻了?她早在三年前便已跳井自尽。” “真的,您别不信。快点和我去那屋子里看看你就知道了……”晓霜拉着他往回赶,没发现耶律沅脸上的古怪。他突的握住她的手,“你别跑,注意身子。” 晓霜的心突的一跳。他……他的语气很温柔,让她不自觉放下心防,“谢谢。但是大王,请你相信,景媛妃真的正在我屋子里。倘若他们进去收拾屋子,岂不把她吓坏了吗?” “她是怎么和你说的?” 晓霜将景媛的话陈述一遍。耶律沅的眉头拧了起来,“被人困在床底?这……怎么可能?” 他仿佛也意识到染晓霜不可能说谎,大步与她一起回到住处。宫女太监正在搬东西,见大王突然驾到,急忙跪倒在地。耶律沅指着晓霜的门,“这里有人进去过了?” 底下的太监宫女都说:“还未曾进去搬。” 晓霜松了口气,和耶律沅道:“我们进去吧。”她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响,里面静静的,一个人也没有。她尝试地叫了叫,“景媛。” 回应她的是寂静无声。 她有些紧张,景媛去哪里了?难道听到有人来,又爬回床底下了吗?她又叫了几声,仍然没人回应。她看到耶律沅紧皱的眉,深怕他以为她发了疯,忙说:“她真的之前在这里的,一定是爬回床底下去了。我去找她……” 耶律沅突然扣住她的手腕。“不用找了。” “为什么?”他不相信,还是肯定不在乎景媛到底还活没活着? 耶律沅的神色有些复杂,晓霜却不肯轻易放弃,“你等着。晓霜进去瞧瞧。”她蹲身,从床底爬了进去。四处黑漆漆,床底下也没有干净到纤尘不染的地步,而且散发着一股怪怪的臭味。她摸索了一下,似乎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下去!那景媛究竟从哪里爬出来的?还是说……昨晚的她根本不是人,只是鬼而已? 不,她不相信这个可能。可是,为什么找不到可以下去的地方?正在她转头要往回退的瞬间,脑袋撞上了一个硬物。她哦得一声叫,才看清楚,她撞不上的不是硬物,而是耶律沅的头。他也吃痛地倒抽一口气,“你脑袋还挺硬。” 晓霜急忙道歉,耶律沅嗤道:“不用了,为何这么怕朕?难道撞了朕一下,朕会取你脑袋?” “不是这个意思……”她尴尬地道,“大王,我们出去再说可好?” “床底下什么也没有。”他下结论。 晓霜咬了咬唇,“但是她和我说她是住在床底下……” “床下就这么大的空间,没有就是没有。” 晓霜还是有些不死心,突然间,一丝光亮在床底下骤显,晓霜看清了那光线的来源,是耶律沅手中一个不大的夜明珠。虽然不是太明亮,但可以让她们看清楚床底的模样。什么也没有……只除了,最角落那个地方,有个凸起的锁链。耶律沅和染晓霜互望了一眼。 耶律沅没说什么,只是朝那儿爬去,晓霜跟在他身后。他用力掀了掀那锁链,可是纹丝不动。他和晓霜说,“你让开些。” 晓霜便爬到他身侧的位子,耶律沅再重重一提,一块石板顿时被提起,露出一个容得下一人的大洞。里面一股臭气汹涌而来,耶律沅被呛得咳嗽,用手在鼻前扇了扇,“朕下去看看。你在上面等着。” 晓霜按住他,“先别。”她尝试叫了几声景媛的名字,然而回应他们的仍然只有寂静无声。 耶律沅率先从洞口跳下去。洞口不大,而耶律沅太魁梧,费了半天劲才钻过洞洞。他一下去,她便对着洞口问他下面情况如何。可是回应她的,也是寂静无声。她的心突的一声跳!难道大王在下面出了什么意外? 倘若如此,她也死定了!是她引着皇帝来这儿,若他出什么意外,她难逃其咎!这样想着,忙自己也从那洞口爬下去。脚还未着地,她就先咚得一声摔倒了。但是奇怪的是,地板却很柔软,并不曾将她摔得很痛。蓦地,底下一个声音响起:“你还要在朕身上压多久?” 是耶律沅!晓霜吓了一跳,忙爬开,突然间他又低叫了一声,“喂,你手按在什么地方?” 晓霜也不知道,只下意识地就缩回手来,这里黑漆漆的,散发刺鼻的臭味。她看着耶律沅,“大王,你没事吧?” “如果你不压到朕身上,就一点事也没有。叫你在上面等着,下来做什么?” “我叫了几声,您没回答,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所以下来看看……” 感觉到耶律沅在移动身子,接着悉悉索索一阵声响,耶律沅又拿出那颗夜明珠,照了照这个地方。晓霜乍见之下,深吸了口气。看来景媛所说不假,她之前确实住这儿!屋角有被挣脱的锁链,一些碎布,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四处脏乱,味道难闻至极。晓霜在耶律沅眼里看到了诧异,甚至是……心疼?她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情愫。只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你真的没有说谎吗?之前,她说她住在这里?” “以性命发誓我没有说谎。” 他点了点头,“可是不在这里,她会去了哪儿……” “她说一直有人监视着她,会不会趁我出去,有人将她爪走了……” “如果是那样,宫女太监怎么可能会不知情?” 晓霜慌张地摇着头,“我不知道。但我想除了这个可能之外,应当她没有理由离开这里。我答应了她要带您去见她的。” 耶律沅的眼神变幻了几次颜色。晓霜望着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迈开长腿,在这狭窄的密室中弯着腰寻找可能出去的办法。终于堆着着稻草的墙角,发现了一个洞。和方才那个洞差不多大小,只是十分没规则,看起来应当是她被困在这儿时自己凿的。晓霜忽然觉得无比同情景媛,被困在这里的无奈和恐惧,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不能理解。 她是从这里逃出去了吗?应当……不可能吧?若是逃走了,这稻草怎么会铺得这么好? 耶律沅突然回身,与染晓霜又撞在一起。这一次她的嘴唇被他的额头撞上,牙齿碰到软软的唇,顿时一阵尖锐的疼痛伴着血腥味在唇腔弥漫开。耶律沅顾不上她,立刻要从刚刚下来的洞里回去。他正要往上爬,突然想到染晓霜,便道:“过来,朕抱你上去。” 晓霜知道若他不帮自己,自己根本上不去,此时也顾不得男女之嫌,由他抱着她软软的身躯,送上洞口,接着借助双肘的力量爬上去。耶律沅轻轻一跃便已上来,随即爬出床底。乍见光明,两个人都有无些无奈,床底不干净,身上沾了灰尘是必然的,去密室底下,两个人的头上还沾了不少蜘蛛网。 两人这个样子出去,底下的人会怎么传?晓霜忙踮了脚尖,将他头上的蜘蛛网摘下来,又用绢子替他擦了擦脸颊。耶律沅静静地看着她,这是二人前所未有的靠近在一起——比刚刚抱着她出密室显得更为亲密。 晓霜颇不自在,低头拍了拍自己的衣裳,“我不过不希望他们误会……” 耶律沅嘴角浮起抹儿笑意。很快,他就转身出去问宫女太监有何人来过这间寝室,大伙儿一致只说没有。没有的话,她去了哪里? 耶律沅又回晓霜的屋子看了看,窗子虚掩,上面有一些尘土。晓霜吃了一惊。他们把景媛从这里弄出去了吗? 呵呵字数很多的一章哦 喜欢的亲们请收藏,谢谢大家啦~~~飞吻~ 第八十七章 耶律沅后来去了哪里,晓霜不知道。她跟着宫女太监一同去了芙柳院。这儿的环境宽敞干净地多,可是她担心。景媛到底去了哪儿?那个一直害她的人,发现了不对劲,所以想要真正痛下毒手了吗? 她好担心。是自己太欠考虑吗?若是当时将她直接带到大王面前,也许就不会有这般波折了。 傍晚她到建旭宫求见耶律沅。宫女带她进去的时候,耶律沅正在发呆。她行过礼,耶律沅只淡淡瞥她一眼,不言语。晓霜心想,他必是没找到景媛,他必是……在怪罪她。她幽幽叹息一声,“对不起。若是我早些将她带上大王面前,就不会……” 耶律沅挥了挥手,“既然找不着,便罢了。是朕与她无缘。” “大王不曾差人在宫中寻找吗?” “找过了,没发现。”又或者,发现的事实太残酷,他不得不忌惮于处理。景媛妃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他没有办法再多伸张什么。他叹了口气,终于站起来看她,“你是否也觉得失望?” “是我做事太欠考虑。” “你怕朕被吓到,想先汇报一事并没有错。” “她一定还在皇宫内的……不可能逃得出宫吧?” “整个皇宫都找不到,应当是出宫了。”耶律沅无奈地道,“罢了,她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在朕心里死去了。” 晓霜张了张唇,欲言又止。然而,皇帝都不再找,她能做什么?或者景媛还在宫里某处,正在忍受折磨。可是,她能做什么?她连自己都保不住,何况保别人?她不会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心里有无限感慨,都说生在帝王家薄凉无情,她此番才是真正了解了。她问耶律沅,是否可以让自己出宫去寻找玉水滴的下落,耶律沅却道:“这事过一阵子再说吧。” 还要再过一阵子?她怕她等不及啊!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耶律沅问她,“还有事?” 她摇摇头,只能退出建旭宫。她不能指望皇帝能放她出去寻找玉水滴的下落,她要找另外的法子出宫!否则肚子逐渐大了,她不知道要怎样收拾残局…… 耶律赦听着眼前这个身材矮小的男子的陈述,拧在一起的眉泄露了他此时正严重不愉快。他喃喃低语,“不在了?” “是啊。所有地方都找过了,没找着。也没有凶猛野兽到过那儿的痕迹。” 他的心咚咚跳动。不在那儿,她会去了哪里?他还是错了吗,应该要带着她走的,不管在哪里,总好过让她一个人在那儿。他的心涌出剧烈的感伤,可是现在还来得及吗,在他走之前,她就不想再活下去,已经那么明显地想要离开人世,他却将她放任自流。 现在他还可以去哪里找她? 他独自站到城墙高岗上,望着前方不清晰的景象。心中惆怅茫然。他是不是很自私?她已经什么也没有,他却不能留她在身边。她会恨他的吧? 一个人孤立无援地住在那儿,怎么可能忍受得住那样孤单寂寞。她会去了哪里?不管她去了哪里都好,他最怕的是,她会想不开,结束生命。 “将军。”钟毓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耶律赦没有回答。钟毓走到他身旁,“将军,你是在为染姑娘的事烦恼吧?” 耶律赦别过头看他,“想说什么?” “认识将军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将军这般,”钟毓淡淡地说,“可惜染姑娘也许这辈子都与将军无缘了——她进了宫。” 仿佛一枚火药在脑海引爆。他看着钟毓,“你怎么知道?” “营里有个士兵才从上京赴丧回来,”钟毓道,“他说那名和亲的郡主被大王找到,并且已经带回宫去了。” 耶律赦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她真的被带回宫去了?大王是怎么找到那里的?古毅风那个小屋够荒僻的,他怎么能找得到?难道一早他们就被跟踪了?他伸手按了按额头,思绪好混乱。要怎么办?她已经进宫了,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已经发生…… 钟毓冷静地看着他,“将军,还是由她去吧,也许这是命。大王几次三番地寻找染姑娘,我相信他会对染姑娘好的。” 耶律赦的眸子冷冷瞥着他,“欠的意思是说让我不要再去找她?” “将军,你可曾给过染姑娘什么,又能给她什么?将她随便安置在哪一处,自己回军营来。既然你不能给她幸福,就不能霸占她!” 就不能霸占她。是啊!他太自私,这不是霸占是什么?可是为什么会感到这么苦涩这么难过,她进宫了,会对大王千依百顺吗?依她的性子,不会!她曾经想过自尽,那进宫后她可还好? 他迷惘了,从未觉得自己原来是这样无力,处事也欠考虑。他知道她不愿进宫不愿苟活,也出自私心,才将她抢回来。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给她一个安定的未来。抢来的和亲郡主,大王四处寻找的染晓霜,一旦发现,都是君臣反目的罪名。可他要怎么做?放任自流? 他做不到!从第一次下召要将染晓霜送进宫去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她就像渗进了他的血液里,不能割舍,不能没有!他自以为让她回江南她会过上安静幸福的生活,可是兜兜转转,她还是到了辽国皇宫。真的是命吗? 他们,真的是无缘吗?“她在皇宫里好不好?”出声才发现,声音如此干哑。 钟毓叹气,“深宫之中,我们怎么会知道呢。” 他可以进宫一趟吗?或者这次把她掳出来,从此隐迹?他放得下拼搏多年换来的成就吗? 他知道自己仍然放不下,太根深蒂固的信念,男人事业重于山河,而女人,长久以来在他的脑海里,是可有可无的。染晓霜颠覆了他对女人的信念,他几乎想要舍弃一切,只和她在一起。是不是很无用?那一句诗怎么说来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性命都可不要,何况前程乎? 何况,很多东西,他都已经拥有了。他想要的权利,地位,都曾有过满足;然而夜深人静,这东西能抚尉他吗?能让他抱着渡过漫漫长夜,能捧着它渡过一生? 耶律赦说,“我进宫一趟。” 钟毓拦住他,“将军,何必还是看不透!除非你能放弃一切带她走,否则你进宫做什么?” 耶律赦只抛下一句话,“我可以放弃一切带她走。” 钟毓看着他的身影消逝,脸上有着不可置信。是吗,将军还是决定放弃一切了?他苦笑一声,原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的话说得一点不错。 收藏收藏,砸票砸票,哦也~~~ 第八十八章 自从搬到芙柳院,晓霜的心一天比一天着急。算算日子,进宫已经快一个月,最近皇帝也不来找她,她去找大王,总避而不见,再这样下去怎么办?她不敢想象腹部隆起被人发现,会怎样!孩子必是保不住的……倘若这次连孩子也保不住,她还有颜面见耶律赦吗? 想到他,星子般的眸便黯淡下来。他好吗?他会想起她吗……他对她有爱,她知道的,可是那爱不足以让他为自己什么都不要。再次求见耶律沅被挡回来,晓霜沮丧地快要哭泣。流香扶着她的肩:“郡主别这样。早知道如此,那几次就该杨着法子将大王留在身边呀。” 流香以为她是因为‘失宠’所以难受?染晓霜苦笑一声,谁也不能明白她的处境吧。除了景媛……可是景媛去了哪里了?昙花一现似的出现在她身边,即而又消失了。她甚至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曾经见过这个人。 流香道,“这事儿急也急不来,再过一阵子说不定大王就记起您来了。” 晓霜苦笑摇头,再过一阵子,她的肚子也该大起来了,到时要怎么办?她不敢想象。回到芙柳院,屁股还没坐烫,太监太报:“皇后娘娘驾到——” 晓霜吓一跳。皇后来找她做什么?心里虽然疑惑,仍然硬着头皮出来迎接,弯身行礼,一股浓郁香气飘进鼻端,她的身子已叫人扶住,皇后微笑:“妹妹无需多礼。” 晓霜忙皇后坐上座。她坐了,让晓霜也坐到一旁,“妹妹进宫也一个月了,今日忽然想起,特意过来瞧瞧。听说江南的女子来这儿身体不大吃得消,妹妹可还好?” 晓霜点着头,“谢皇后娘娘关心。晓霜很好。倒是晓霜不曾去探望娘娘,反让您来瞧我,实在失礼。” “我们一家人,说什么两门子话?”皇后笑容可掬,“前几日外国史节送来许多新鲜果蔬和零嘴儿,本宫命人送了些过来给妹妹。” “谢皇后。”晓霜起来行了礼,心里想,皇后特意过来只是为了看她和送这些东西?哪怕为尽‘地主之谊’也说不过去。可是能有什么目的呢?她不是宠妃,对皇后没有威胁。 她淡淡地回答着皇后问的问题,问关于江南,问她女红做得如何,锁碎的拉拉家常,漫无边际,似乎正如她所说,只是过来看看晓霜。末了终于说,“先前你住的那个地方呀,是下面掌管住所的长宫女安排不当,怎么能让你住那样小的地方,真是委屈妹妹了。” “那儿挺好的啊。地方虽不大,但一应俱全,环境也清幽。”晓霜认真地回答,突的心里有些明白,皇后为什么来了。她的目光轻轻扫一眼皇后,庸容华贵的面容,没有一丝慌张,坦荡至极。 将景媛妃困在床底密室的人,会是皇后吗?在皇宫之中,除了六宫之主,还有谁有这样大的胆子呢?那么皇后,此来是试探她吗? 倘若景媛这次的消失和皇后有关,景媛是否有和皇后说起过,她知道景媛的存在? “别的没什么,只听说那儿有些不干净。那阵子本宫身子不大好,否则定不叫人让你住那样的屋子。” “啊?”晓霜惊呼,“不干净?” “是呀,妹妹没有听说过吗?” 晓霜忙摇了摇头,装作无辜,“真的不曾听说。倒是娘娘这么一说,有些后怕。” “不怕了,芙柳院没有那些传闻。”皇后笑道,“坐了这么会子,本宫也有些乏了,你若平日没事,可到本宫宫里坐坐,咱们聊聊天,也好打发日子。” 晓霜点了点头,送皇后出来。待她走了,才担忧地想,会不会皇后已经从景媛那里知道自己曾经见过景媛,所以前来试探…… 想到这里不禁心惊肉跳!假如景媛不曾逃出宫,而是落到皇后手里,她必然已经是凶多吉少了!景媛,真是个可怜命苦的人。 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开始担心自己的命运。说到命苦,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次日傍晚,流香从外头回来,和晓霜说:“郡主,耶律将军求见。” 晓霜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耶律将军?“哪位耶律将军?” “耶律赦将军啊。” 晓霜的血液好似刹时沸腾。耶律赦?是耶律赦?她的眉眼难掩欣喜,一颗心怦怦跳动,脑子里只有他来了这个消息。“他在哪儿?” “在落月斋。” 那是专门给宫妃接见亲人的地方。晓霜迫不及待地道,“带我去。”想了想觉得不妥,又回屋照了照镜子,确认自己没有形容枯蒿,才出门。流香暗暗讶异,郡主去见大王时,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慌乱。都说女为悦己者容,难道郡主她…… 这些心思,他们做下人的自然藏在心里就好。她听到晓霜问她,“流香,我这样子能见人吗?” 流香微笑,“郡主就是不打扮也是天香国色。” 晓霜微露笑意,连忙拉着她,“带我去见他。快。” 耶律赦进京,以染晓霜曾经家主的身份想要见她一面,这并不难。落月斋里静悄悄,所以远远的脚步声响起时,他就已经猜到是晓霜在向他走来。他激动地看着她翩翩来到面前,瘦了,整个人只瘦一把骨头般的娇弱,让他不忍和心疼。 流香行了礼便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他们俩。晓霜一见他,酸意就止不住直冲鼻梁。“耶律赦……” 他望情地搂住她,紧紧拥在怀中。低低呢喃着:“对不起,我不该将你一人独自留在那儿……还好你没做傻事,谢天谢地。” “我不可能再做傻事了啊,”晓霜拉开距离,捉住他的大掌放在她的腹部。 耶律赦吃惊地看着她的举动。可是她的腹部还很平坦,并不能感觉到什么。他轻轻抚着她的娇颜,“你受苦了。” 晓霜摇摇头,“大王将弄来这儿,倒还算以礼相待。要不是为了他,我想我肯定不能来这儿。”她轻轻抚着肚子。 刚刚不明白她为什么捉着他的手去抚她肚子,但看她此时的神态举止,再不明白他就是个傻冒!惊喜夹杂着苦楚窜过他的心头,“你有了?” 晓霜羞涩却坚定地点了点头。“你离开小屋后几天我就发现了。这次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他生下来。” “晓霜……”他低低呢喃,“正好。我决定以后不管去哪里都带着你,哪怕不再当将军,也无所谓。” 晓霜怔怔地看着他。为她放弃了他多么辛苦拼搏才得到的东西吗?她咬了咬唇,摇头:“阿赦,你还记得初次相遇时,你从我脖子上扯走的碧绿色玉水滴吗?” 耶律赦仔细想了想,“记得。怎么?” “大王说,只要我将那个玉水滴交给他,他就会放我出宫。”晓霜说,“你有没有带在身上?” 耶律赦摇了摇头,仔细思索:“它应该放在将军府里。” “你快去拿来呀,只要有了那个大王会让我出宫的,他亲口答应过。” 耶律赦浓眉紧皱,“他怎么知道你有那个玉水滴?他拿这个又做什么?” “做什么不知道,只是他知道我是染家的人,说听说染家有这么一个东西。但事实上从前爹爹并没有告诉我那玉水滴那样贵重。” 耶律赦觉得有古怪,但既然大王答应晓霜给出玉水滴就将她送出宫,那他让将军府的人送来就是。一来一回要花的时间太长了。 耶律赦拥着她娇小的身躯,“对不起。” 晓霜全身都觉得暖暖的,把头埋在他宽阔的胸膛,就觉得全世界再没有比这个更温暖更安全的地方。“别说对不起,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个。” 他的手轻轻在她的腹部抚摸,“TA好吗?” “嗯,只之前让我吐了几回,吃东西没味道。”她甜甜笑,“我生下来,你会不会要TA?” “傻瓜,当然会!”他紧紧将她圈入怀中,“你在宫里,可有人欺负你?” 晓霜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大王的妃嫔,他们来算计欺负我做什么呢?” 听她这样说,一颗心才安稳下来。“在后宫这样的地方,防人之心绝不可无。” “我明晓。”晓霜搂着他的手臂,害怕他很快就要离去,“你哪时要走?” “这儿不能久呆。” 话音才落,外面传来一声喧闹,接着太监高:“大王驾到——” 第八十九章 耶律赦与染晓霜皆是吓了一跳,忙分开距离,四只眼睛齐齐看着门口。那一抹金黄快速进入他们的视线,耶律沅笑吟吟走向他们,“将军。” 耶律赦忙抱拳,“大王。” “你进京怎的不和朕说一声?倒先看来美人了。”他似有所指的看了看晓霜。 晓霜有些担心耶律沅会怪罪,好在他并没有生气的模样。耶律赦也不知道要说她是冒牌郡主,还是属于将军家的染晓霜,只沉默不语。耶律沅笑道:“难得爱卿来,咱们去喝两杯。” 耶律赦看了看晓霜,终于还是随着耶律沅走了。临走前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晓霜轻轻颔首,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耶律沅在寝宫内殿摆一桌子与耶律赦同饮美酒。耶律沅道,“爱卿突然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耶律赦不知道该不该说。若是他开口求皇帝,也许看在他这么多年忠心护主的份上,会将晓霜给他。可……他要怎么开口?人毕竟不是货物,是想要就可以索要的走的,再说,这也是对晓霜的不尊重。既然大王说拿玉水滴就可以换晓霜走,那,他大可以等上一等,实在不肯放人时再去求耶律沅。 耶律沅却忽然道,“爱卿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还没有心仪的对象?” 耶律赦也不隐瞒,“有。” “哦?那好事近了?” “近不了。”耶律赦的眉拧了起来,“臣也不知,是否与她无缘。” 耶律沅轻轻笑了,“怎么会?耶律将军这样人品样貌,还有女子不为你心动的?” “那倒不是。每回与她走近了,总被外力分开。” “还有这等事。既如此,只说明你们无缘,”耶律沅轻叹道,“不如这样,朕给你赐一门好婚约,如何?” 耶律赦的脸微变,“谢大王好意,但,不必了。” “你还不知朕要许谁给你,就拒绝?”耶律沅微笑,“倘若赐那位和亲郡主与你,你看如何?” 耶律赦吃惊地看着他。大王他,不是说笑?他当即单膝下跪:“谢大王赐婚。” 耶律沅微怔,接着笑起来,“爱卿果然心属于她,还真急呢。起来起来。” 耶律赦生怕他反悔,“大王金口玉言……” “是啦,君无戏言,起来吧,将她赐婚与你便是。这个郡主也有意思的很,别的妃子都巴不得能分沾一点朕的雨露,她却对朕避而不及。所以虽然进了宫,朕可一天也不曾享用过,既然爱卿喜欢,就将她赐与你做妻子。” “谢大王!”耶律赦怎样也想不到竟然会峰回路转!他太吃惊,等顿悟过来,满心里便都是欢喜。看来这一趟来京,真是来对了! 晓霜要是得到这个消息,一定也很欣喜! 耶律沅笑,“你要拿什么谢朕这个媒人?” 耶律赦道,“大王不管要什么,臣都会想办法拿到。” “那好,问染晓霜,她知道。” 仍然是要那个玉水滴?好。他一定会拿到它给他的!耶律赦到现在还觉得这一切好似在梦中。怎么会突然峰回路转了呢?是大王看出来他对晓霜的不同,所以顺水推舟,做这个人情,让他以后更衷心地效忠,是这样吗? 不管怎样,大王愿意成全他与晓霜,他便心存感激。 次日太监到达芙柳院,让染晓霜接旨。晓霜心里担忧,却不得不接旨,当她听到太监那怪声怪调说道:“将郡主染晓霜赐婚镇国将军耶律赦,钦此。”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流香扶她起来,轻声提醒她:“郡主,接旨啊。” 染晓霜如梦初醒。捧着圣旨,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流香虽然不知道她与耶律赦之间是什么关系,对大王的赐婚也感到奇怪,但好歹服侍了她一场,见她这样,也为她高兴。 染晓霜捧着圣旨坐在房中,觉得这好像和做梦似的。是耶律赦和大王说了什么吗?这场赐婚的背后,会不会有条件? 好希望此刻就看到耶律赦,可以问清楚事情始末。可是他想要进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再说有了皇帝的赐婚,想必不会再有变故,她这颗心才稍稍安稳一些。 这天夜里,她做了个梦。梦里她正独自散步,突然有人自后面勒住了她的脖子,掐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在好不容易挣开之后,她看到了那个掐她的人——很脏的白衣,头发散乱,拿一双带血的眼睛瞪着晓霜,不是景媛妃是谁? 她冷冷地瞥着晓霜,紧接着又扑过来,双手握成爪,长长的指甲还流着鲜血。其状太恐怖,晓霜尖叫一声,立刻转身就逃。然而脚下一空,却突的摔倒在地! 床上的染晓霜猛然惊醒。她还记得梦里那深深的惊惧,她看了看屋子,黑漆漆的,没有别人,但也仍忍不住叫:“流香……?” 流香很快就执着灯火走来,见晓霜额上渗着冷汗,忙说,“郡主做梦了?” 晓霜点了点头,心内还在恐惧刚刚那个可怖的梦境。景媛是不是已经遭到毒手?可,可她是有意想要帮景媛的,没想到最后没帮成……她究竟去了哪里?也许已经叫那个折磨她的人害死了吧? 做这个梦有什么寓意吗?还是说,景媛在痛恨她,认为是晓霜出卖了她?不不,她真的没有那么想过啊。流香忙倒了杯水给她,“郡主,您别怕,就只是梦而已。” 晓霜接过水,一仰而尽。她抓着流香的手,“流香,你今晚别走,在这儿陪我可好?” “好。” 一合上眼睛,就是景媛披头散发的样子,她的眉忍不住紧拧。她不曾做过愧对景媛的事,怎么会梦到这样的场景呢。难道景媛真的已经不在了? 这一夜,她再难成眠。次日耶律赦到落月斋与晓霜会面,二人见面止不住欣喜相佣,晓霜问他:“大王是怎么给你赐婚的?你和他说的吗?” “不,是他自己提的。”耶律赦微笑,“我也纳闷呢。他说要送他这个媒人一份礼物,你知道那个礼物在哪里——想必他要的还是玉水滴。我已经飞鸽传书到将军府,让他们将玉水滴送来,顺便叫管家筹备婚礼事宜。” 一直到听他说‘婚礼’,这感觉方才真实起来。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是不是上天对他们的眷顾?还是让她终于苦尽甘来,不必再过这样水深火热,颠沛流离的日子。 “玉水滴你确定还在将军府吗?” “确定。你放心吧,”耶律赦柔声说,“这次你可以光明正大的披嫁衣了。” 晓霜白皙的脸上升起两抹娇羞,轻轻靠入他怀中。他宽阔的胸膛,才是她此生所依啊。 第八十九章(下) 耶律赦将军府的管家接到飞鸽传书,顿时大喜,开始吩咐下人将房子番整一新,尤其是将军的新房。他在将军屋子里找到玉水滴,亲自藏好,打算即日上京。 严沁珠正躺在床上无聊地玩着自己的头发,袭雨匆匆忙忙地进来,“夫人。” “怎么了?赶尸啊,这么急着做什么?” 袭雨焦急地道:“夫人,你还在这儿发呆呢。全府上下都在做什么,您不知道吗?” “做什么?”何泌珠坐直身子,疑惑地看着她。 “听说将军要大婚了。” “什么?”严沁珠从床上瞪了起来,“大婚?和谁?” 袭雨急急地说:“听管家房里的丫头说,似乎是大王赐婚。” 严沁珠顿时面色大变。大王赐婚?她神情顿时变得空洞,“大王?”出声才发现,声音是颤抖的,“那,将军答应了?” “对啊,不然怎么会开始准备婚事了呢。夫人,这可要怎么办啊。” 怎么办?千防万防,这一天终归还是会来。“能怎么办?大王赐婚,难道能让将军抗旨吗?”更何况,她也没有那个能耐。“大王将哪位公主许给他?” “好像不是公主,”袭雨想了想,“听他们说似乎是什么郡主。” 严沁珠凄笑一声。都是有权利,身份高贵的人,才能让皇帝赐婚呀。以后她要怎么办?未来的日子,可想而知会有多凄惶。 她想了想,起身便去管家那儿打听情况。管家彼时打算出发前往京城,见严沁珠来,问候了声,便出门。严沁珠叫住他,“原管家,你这是要进京去会将军吗?” “是啊。夫人。” 严沁珠咬了咬红唇,“不知道将军要娶的是……” “具体的咱也不知道,”原管家说,“等十来日,应当就和将军一起到家了。” 严沁珠道,“那管家怎么不在将军府上操持着,赶着上京做什么呢? “将军让咱送点东西过去,顺便那头也还有事情要操持。”原管家不欲说太多,“咱走了。” 严沁珠目送他离去,心里沉甸甸的。她走到马房,小厮恭敬地叫她,“夫人。” 这样一声“夫人”,她还能听多久?想必不用太长时间,他们赶前赶后叫夫人的,却是另有其人了。想到这里,不禁一阵神伤。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出身,倘若她能配得起将军些,他或者会将自己扶为正室。然而现在,没有可能了。她只能是一个妾! 她说:“给我牵一匹马。” 小厮领了马给她,她利落地翻上马背,往郊外疾驰而去。她的头发和衣裳在风中飞舞,仿佛是想要宣泄心中的不快,马鞭扬得又快又狠,马儿吃痛,越发往前疾奔。 到那片绿草丛生的草原,她才蹦下来,跌坐在地上,眼泪忍不住畅流。他终于还要娶别人……有一个染晓霜,已经够叫她难过的,再来一个女人,占据他所有心房,她该何去何从?她早早便跟在他身边,不管什么苦都愿意为他吃,不管什么活只要自己能扛,就把它揽下来,绝不让他受一点委屈和难过。可是在他眼里,她是什么呢?她不过是一个没有用的妾室。只是偶尔温存,偶尔记起的人。 她要怎么做?屈居于另一个女人之下,她真的没有想过。她幻想的只是有一天他会突然发现她无与伦比的重要性,然后将她扶正。然而现在的梦想,破灭了。 草丛中突然传来“悉索”声响。她虽在哀伤,倒也警醒,立刻站起来。草丛中容易有蛇,她往后退了几步,看着晃动的草丛和露出一隅的衣角。那是……是人吧?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果然草丛里躺着个衣裳滥褛的男人。她伸腿踢了踢他,“喂。” 没有反应。 严沁珠嫌恶地用脚把他踢翻过来,是一个中年男子,四十来岁模样,头发散乱,不过……虽然紧合着眼睛,倒不难看出他长得模样英俊。虽然有了一定年岁,但那并不影响他的气度。 他看起来有种贵气,纵然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仍然让严沁珠有这感觉。难道是虎落平阳的皇亲贵族? 她蹲下身叫他,“喂。” 昏迷中的人,当然不可能回应她。严沁珠想了想,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扶到马上,然后策马离开,到将军府附近一间客栈,把他安置下来。她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她从来不是良善之辈。 到客栈后,她端了盆水替他洗净脸庞,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身上有几处伤口,但应该都不至于让他昏迷。看他嘴巴干裂,想必很久不曾喝过水,便拿了水囊递到他嘴边,倒了点儿水到他嘴里。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将流入嘴巴的水吞入腹中,少部分顺着脖子流了下去。 严沁珠帮他擦了擦,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红色丝绳,便拿起来看看是什么宝贝。 一抹翠绿的玉水滴躺在她的掌心,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东西发,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床上的人突然惊醒,见她在端看他的玉水滴,立刻将东西抢回来,警觉地看着她:“你是谁?” 严沁珠坏笑,“你的救命恩人。” 他神色警觉,“姑娘好端端将我的东西拿出来做什么?”说着一面坐起一面将玉水滴塞入领口。 “只是看看而已,小器!”严沁珠冷哼一声。“早知道该让你在草原上昏死。没水喝没饭吃,加上这一现在你身边,很快就会死的。” 他慢慢放柔了神色,“多谢姑娘相救。” “这下懂得感谢了?”严沁珠淡漠地看着他,“你是谁?看你这身服饰,是汉人吧?” “嗯。在下宋朝商人,来这儿经商,不慎被山贼打掳,冒着危险才从山寨逃了出来。幸好姑娘相救。” 见他说话客气了些,严沁珠也就没那么厌恶他。“我救了你,你拿什么答谢?” “这……,”他疑惑地看着严沁珠,“我刚刚被山贼打劫一空,只怕没什么东西可以报答姑娘。等回了宋朝,定另派人送贵重玉器来。可好?” 严沁珠微笑:“也不用那么麻烦,你脖子上那东西不错,给我好了。” 他脸色一变,“那是我的传家之宝,绝对不能给人的。” “可见你是骗人了,被山贼掳了去,人家看你脖子上这东西,还不偷走,等什么?难道也等着你回宋朝命人给他们送玉器?”严沁珠冷笑,“你是谁?别是朝廷钦犯,若我将你藏在这里,我倒还成了共犯了。” “不不,姑娘你别误会。先前被山贼掠去的时候,这将这玉水滴藏在最隐密的地方,是出了山寨我方才戴回脖子的。我也并非朝廷钦犯,姑娘莫怕。” 严沁珠哼了声,直盯着他的红线。那个玉水滴,她真的见过,可是在哪儿呢? 她偏着头仔细思索。“传家之宝,这东西吗?那是天下无双的咯?” “嗯。” “骗人!”严沁珠道,“我分明见过另一个一模一样的。” 男人的眼睛闪过一丝热烈的光芒,“真的?在哪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勾起抹儿笑,“看来你又说了谎。既然是天下无双,怎么可能在别处看到一个一模一样的?你这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倒是满嘴没一句可信的真话!” 昨天没更新,抱歉啊。 亲们请收藏支持哦。谢谢谢谢啦 第九十章 男人不说话,严沁珠转身便走,“客栈的钱本姑娘还未付,你请自行处理吧。我走了。” 他看着她离去,忍着身上痛楚急忙起来追。然而双腿虚软,根本走不了。赶忙开了窗子,看到她下了楼,直往前面走去,看她入了一座院落,他才移开目光。 他说的在哪里见过玉水滴,是真的吗?那……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见过霜儿? 严沁珠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屋顶。满府上下,已经结了红色喜绸,一派喜庆景象。这些画面在她看来,真讽刺。她进府的时候,甚至没有摆一桌宴席。而所有的幸福,现在要归结到另一个人身上。将军是那么无所谓的人,都让他们尽可能地筹备漂亮些,可见他对那未新嫁娘,相当的在乎。 那染晓霜呢? 曾经在将军心占据一席之位的女人,在那次被抢走之后,将军一直闷闷不乐,虽然去了军营,她听说也是常常一个人发呆的。真的那么容易忘? 也许男人,都是薄情薄幸的吧? 幽幽的叹息一声,然而不管耶律赦再怎么不好,他始终是她第一个,也是想要一辈子守住的人。 想到染晓霜,心里不再有恨意,而是嫉妒。半上眼,脑海中闪过一抹幽绿。她突的又睁开眼,是了!她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个玉水滴!在将军的卧房里! 他随意的放在抽屉中,她曾经见过,但因为并不是什么漂亮的玉佩,只看了一眼又把抽屉给关上了。 那个人也有玉水滴,不知道是不是和将军有关? 看来明天要亲自去问一问才行。然而再去那家客栈,人早就走了。她倒也不觉得有多失落,就算他有一个和将军一模一样的玉水滴,那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耶律赦也并非特别在意那个玉水滴啊,否则就是随身携带,而不是随便扔在桌子里了。 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想要去找那个男人——也许隐约中,她觉得这个男人有一丝利用价值,但他的价值在哪里,她却抓不着这个一闪而过的头绪。 染晓霜坐在床榻上,手中是大红色嫁衣,她正一针一线缝着。想到半个月后就要嫁给耶律赦,她就觉得好似做梦一般。 芙柳院里静悄悄,大伙儿似乎都去睡了。白天耶律沅来过,说将把她迁出皇宫。既将赐给耶律赦,就必须让她在宫外被接走。 晓霜觉得松了口气,终于要离开这里了。真好。她一直胆战心惊,害怕那个害了景媛妃的人会将矛头指到她身上——后来想想,大王分明知道景媛的存在,都不与那个人计较了,那那个人也就无所谓怕她把这件事情抖漏出来了。 原来耶律赦一直以来不让她进宫,并非没有道理。这个地方太胺脏,为了争宠,什么样的手段都可以使得出来。她不谙世事,在这里也只能被人瓜分吃食怠尽。好在,她不必在这里生活下去。 近来容易腰酸,她只坐会儿,便要捶一捶,伸伸懒腰。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她侧耳听了听,似乎是人走动的声音。只当是丫鬟起夜,并不当回事,然而那走路声一直到了她的房门。紧接着,急促的叩门声响,让她吓了一跳。 她走到门口,“是谁?” 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晓霜壮着胆,开了道门缝,一阵风刮来,把她吓了一大跳!外面,没人。 她的心狂跳,既然没人,刚刚为何有人敲门?她没有做什么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但是万一鬼真的在她面前,她却不能不怕!她颤抖着正要把门关上,突然看到了一袭白纸。就在门外。她本来应该害怕的,但她却依靠着直觉,迅速将那白纸捡了起来。 她迅速关了门回到床上,借着幽幽烛火看那张白纸上都写了什么。然而没有,只是画了张地图。她根本不知道这是哪儿?上面并没有写字。叩门声忽又响起,她按了按胸口,最近太紧张,总是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她问:“谁?” “流香。”轻柔的女声回应她。 晓霜去开了门,“流香还没有睡呀?” “奴婢刚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便出来瞧瞧。郡主您没事吧?” 晓霜摇了摇头,“没事。我刚刚也听到有脚步声,走到我房门前又没了。” 流香皱了皱眉,“想是哪个小宫女半夜不睡瞎晃呢。天色不早了,郡主早些歇着啊。可别太累了。” 晓霜点了点头,“谢谢你,流香。” 流香正欲离去,想起什么,忽然说:“郡主,流香可否跟你出宫?” 晓霜疑惑地看着她,“你想要跟我走吗?” 流香点了点头,又回到她身边,“奴婢不想再在宫里了。郡主和大王讨了奴婢,跟出去服侍你好不好?” “可是……”晓霜有些犹豫,“在外面的日子不比在皇宫里舒服。” “至少外面比较自由。奴婢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走出皇宫。”流香垂下眼睫。 晓霜点了点头,“好,那我与大王说说看。” “谢郡主。”她要行礼,晓霜忙托住了。 “别这样,将来跟我出去,可不能再这样动不动就要跪。” “是。”流香微笑。 次日一早,耶律沅便命人过来传了口谕,让她稍稍收拾便离开皇宫,到恭亲王府小住。染晓霜没想到离开皇宫的日子来得这样快,有些迫不及待。这儿她真是住够了!幸亏她不是真的妃子,否则一辈子要被困在这个地方,怎么受得了? 耶律沅倒也大方,除流香之外,另外两名宫女也成了她的“陪嫁”。她去亲自谢过耶律沅,他只微笑:“别忘了朕要什么。” 晓霜点着头:“晓霜不会忘。” 回到芙柳院,流香已经打点好一切,还说:“皇后娘娘送了几样御厨刚做的小菜给郡主,说是为您饯行。” 晓霜有些吃惊,看一桌菜皆菜色精致,然而大鱼大肉,她没什么胃口,便摆摆手,“我吃不下,赏给底下的人去吃吧。” 流香应了声,便拿走了。 下午染晓霜如时出宫,宋朝“陪嫁”过来的物品,尽数运往将军府。耶律沅可谓给足了她面子。晓霜心里不禁想,这颗玉水滴,究竟有什么值钱之处?能让耶律沅轻易放手,连这将嫁妆都丝毫不留。是他惜才,以此让耶律赦更加忠心效劳,还是只是单单为了那个玉水滴? 或许两者都有,但是她真的猜不透,这个玉水滴的魅力。 在恭亲王府只要住一夜,明天耶律赦就会来接她到将军府。近在眼前的事,却觉得有些不真实。 半夜有人敲门,她先是吓了一跳。怎么半夜总有人敲她的门?皇宫如此,王府还如此?! “谁啊?” “我。”低低的男声,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男音。 耶律赦。她飞奔去开了门,果然他站在外头,含笑望着他。晓霜忙将他拉进来,“你怎么来了?” “想你。”他望着她的眼睛,“你怎么还不睡?可别累着。” “一切都太梦幻,所以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晓霜轻轻靠入他的怀中,“我们是真的可以在一起了吗?” “当然。” “真好。”她合上眼睛,“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拆散我们了吧?” “嗯。”他搂紧了她,接着摸了摸她的腹部,“好像肚子大了些。” 晓霜脸上伸起娇羞颜色,“算起来也已经三个多月大了。” “那回将军府路上可得小心些。”耶律赦扶着她的腰到床榻,“睡吧,别劳累了。怀着身孕本就容易觉得疲乏的。” 晓霜侧脸看他,“你……难道想在这儿睡?” “不许吗?我可是你的夫君。” 她的脸更红了,“可是这里是……” “是王府又如何?明日一早我再出去,这样不是很好?”他太怀念拥抱她入眠的日子。虽然他们有一辈子时间可以在一起,但,他现在就是等不到明天。 染晓霜轻笑,“拿你没办法。” 她替他宽了衣,整齐叠在床头。尔后自己了解了衣裳,只穿贴身衣物。耶律赦隔着她薄薄的亵裤抚摸她的肚子,温柔地对上她的目光,“在刚开始知道有他的时候,你没有怨恨我吗?” 晓霜摇了摇头,“这一次我不会怨。” 第九十一章 耶律赦将她拥入怀中。他想起那一次曾经对她的不好,心中掠过疼痛。因为怨,所以第一个孩子,她才那么下决心不要。他有时候不理解她,这么一个娇小的人儿,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忤逆他,与他对着干……也许那只是,她对命运的不屈服。 轻轻亲吻她的发丝,他低低在她耳边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晓霜微笑,伸手抱住他结实宽厚的背,把脸贴在他的胸膛,“嗯。”她忽然想起玉水滴,便问他道,“你将玉水滴给大王了吗?” “还没有。”耶律赦指了指脖子,“我把它戴在脖子上了。明日再给大王。” “解下来给我看看。”从戴到脖子上之后,她还没有仔细地研究过它有什么与众不同的。 耶律赦一边解下来给她一边说,“外表看没什么特别的。管家把它给我的时候,我已经反复研究过了。” 玉水滴身上有他暖暖的体温。玉水滴是极绿极翠的颜色,但水滴底部最浑厚的地方,绿得几乎是藏青,也不透明了。耶律赦望着她,“有不对劲吗?” 她摇头,“你也仔细看过了。它只是个普通的玉而已,只不知为何大王那么喜欢它。” “大王爱玉,这是众所周知的。” 晓霜若有所思地颔首,又将玉水滴给他。夜色深浓,她逐渐困了,有耶律赦在身边,觉得更加安心好眠。耶律赦轻吻她的额,心里却是想着,这可怜的女人,她的未来,他会好好照顾。 任何人都不能再伤害她,严沁珠也不行。如果严沁珠要是对她有一点不好,他会把严沁珠送走。这是他对晓霜的弥补,她已经为他受了够多苦了。 听着她沉稳呼吸,知道她已睡着,耶律赦大掌抚摸她的容颜,轻声的叹了口气。是释放,又是叹息。 早上染晓霜醒来时,身畔的耶律赦已经不在了。知道他想必是进宫面圣去,也没在意,流香进来帮她梳妆打扮。在晨时末,耶律赦来接她。没有太多礼仪,她被接上马车,好悄是恭亲王府的郡主,也不必那么隆重。谁也不知道今日耶律赦要娶亲,路上看热闹的人一个也没有。 一同坐在马车里,耶律赦高大的身子显得局促。晓霜笑他,“你去骑马嘛,省得在这儿占了大半空间。” “陪你说会子话。”他笑笑,“要是嫌我占了太多空间,大可趴我身上来。” “不要。”她白皙的脸上有了两片红晕。她忽然说,“若是回到将军府,他们认出了我,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是大王亲赐的将军夫人,还用在意人家说什么吗?” 晓霜微笑,“倒也不是在意别人怎么说,只是想他们应该会觉得很吃惊。” 耶律赦也笑了。“那倒是。” 染晓霜忽然想起了严沁珠。如果她发现自己就是皇帝赐婚的人,会不会气得发疯?她几乎可以看到严沁珠看见她时会露出的神情。幽幽一声叹息,其实这个女人,何尝不可怜呢?耶律赦听到她的叹息,柔情地握住她的手:“在想什么?” “严沁珠。”她老实地说。 耶律赦的眉微拢,“你介意她一直在将军府?” “说不介意是假的,但我知道她对你的重要性。” 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僵硬。“但我和你保证,以后只会有你一个人。” “那她呢?留在府上形同虚设?” “她也是可怜的人,除了将军府无处可去,纵然我不能给她温存,给她个栖息之地也好。” 染晓霜点了点头。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但,她有顾忌。这个女人有多嚣张,她见识过。哪怕就算她是皇帝赐婚的人,她也绝对不会买帐。大约还会觉得染晓霜不过是个低贱的女奴,还会嘲笑她冒充郡主。 她苦笑了声,那样的画面,她似乎都已经看到了。 耶律赦知道她的不安,只说:“大王给了我两个月假。我会陪在你身边——到时让拉姑来照顾你,可好?你现在有身孕,可得好好调养调养。” 晓霜微笑,偎入他怀中,“你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 “都行。只要是我们的骨肉,男孩女孩又什么关系呢?” 他的话让她窝心。喜悦包围着他们,让她觉得一切都那么虚幻不真实。真的是可以得到安宁和幸福吗? 离开那天流香告诉她,芙柳院里有两个小宫女因为吃了皇后送来的食物,次日原因不明的身亡了。这让她大大吃了一惊。皇后送来的食物有问题!还好那日她不曾吃,否则耶律赦接到的,就该是她冰冷的尸体了!想到这里不禁后怕。看来皇后对她还是颇有忌惮吧?可,她还忌惮什么?明明大王知道都不吭声了,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不管怎么说,她终于离开那个黑暗阴险的地方了。也好在那一段时间,她因为性格寡淡没有引来太多妒忌和是非,只除了景媛妃这一桩。 “在想什么?都出神了。”耶律赦问道。 她摇了摇螓首,“没什么。” “你先歇会儿吧,路还长着。” 因为有身孕,耶律赦将她照顾得格外细致,流香和另外两个小宫女都已经颇久不曾出宫,显得格外高兴,一路上叽叽喳喳的。看来并不是人人都向往皇宫内的生活,至少在这些小宫女看来,就算在将军府的日子过得不似在皇宫好,俸禄也没有那么多,但她们可以自由自在的过日子了。 他们在傍晚时到中京,先安排晓霜等人在客栈的上房住了,次日一早流香帮她梳洗打扮得宜,再迎入将军府。 流香看着穿大红喜服的晓霜羡慕道,“郡主真美啊。” 染晓霜微笑,“不要再叫我郡主了呀,我不是郡主。一直都不是。”、 “奴婢叫惯了。”流香笑笑,“那以后叫你夫人可好?” 晓霜颔首。这一身喜服,是她自己亲手所制,布料用了皇宫内正上乘的血绸,艳红如血,柔软富光泽。每一朵花都是她夜里挑灯绣成,虽然苦累,但是能在大婚之日穿上它,仍然觉得无比幸福。 今日她就要真正成为耶律赦的新娘,她喜悦不已。 迎亲的队伍似乎已经到了外面,鼓乐声响不已,流香帮她披上红盖头,笑道:“今日夫人就是最幸福的人。” “小妮子想嫁人了吗?”染晓霜微笑。 流香也不隐瞒:“想呀,希望流香能找到一位像耶律将军一样威武的男子汉来嫁。” 晓霜忽然想到钟毓。她笑,“回头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忽听外面有人叫嚷着新郎来了,晓霜忙正坐危襟,盖头来一张粉脸羞红,嘴角洋溢着喜悦笑容。吉吉出嫁的时候,她多么羡慕,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 在耶律赦坐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的时候,她想,自己这一生,与他再也撇不清,分不开了。 第九十二章 严沁珠伏在枕头上,呜咽不止。昨夜将军回到府里,她曾经去找过他,可他只简单地说:有什么话,过几日再说。 他现在,连话都懒得和她说了是吗? 他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好几个月不见,他对她没有一丝眷恋,那么是否,她在他面前的日子也到了尽头? 今天是他大婚之日,全府上下都浸淫在喜悦中,唯有她觉得仿佛末日来临,心境苍凉悲哀。 外面鞭炮声炸响,接着是大声的呦喝。想必接亲回来了。她抹了把脸,到铜镜面前照了照,双拢了拢头发,方才走出屋子。不管如何,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今日的耶律赦,穿了大红衣裳看起来喜气洋洋,眉眼间都含笑意,和往日那个冷洌的他完全不同。这样的笑容,她从未见他有过。自己果然连快乐都不能给予他么? 新娘子娇小玲珑,她的视线留在她的身上。明明很娇小,但给严沁珠的感觉却是,她似乎有身孕。 接着嗤笑一声。怎么可能有了身孕将军还将她迎娶过门呢?将军又不是傻子,皇帝也不可能让爱将戴这样的绿帽。 新娘被送入洞房,她倒是想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天香国色,让将军同意了大王的赐婚。 可,现在似乎不是时候。耶律赦抬头的瞬间看到严沁珠,她报以温柔一笑,那笑在耶律赦眼里,看起来却有些悲凉。他的眉皱了皱,没说什么,往外面走去。 耶律赦在经过角门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中年男子。他觉得有些眼熟,可似乎这人又不是将军府里的人。他问那男子道,“你是谁?” “小的是新来的,管柴房。” 耶律赦点了点头,方才离开。这个人看起来,怎么感觉这么像……像谁呢?他脑海里闪过这个意识,真正让他想起来像谁,却又摸不着方向。 直到宾客散尽,夜已深沉,耶律赦才回屋。他命拉姑将流香和两个小宫女带去休息,房中便只剩他们俩。耶律赦掀开她的盖头,见她含羞带涩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嘴角漾出喜悦,“夫人。” 晓霜笑出声,抬头看了他一眼。耶律赦亦笑了,二人吃了合卺酒,耶律赦方道:“终于娶到你了。日后我会好好待你,从前我的不好,对不起,请你原谅。” 晓霜心里满满的感动。他替她解去发簪,垂下如水乌发,再替她宽衣,二人躺到床上,只是静静搂在一起。“这么多日旅途,想必累坏了吧?” “还好。”她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到安心。“阿赦——以后我这么叫你可以吗?或者要叫你相公?” “就这么叫吧。”他拥紧她。今天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天。 晓霜撇开一些距离,主动亲吻的住他的嘴唇,轻柔地辗转,见他无动于衷,睁开眼睛,看到他含笑的眸子,刹时红了脸,“怎么了?” “可以么?” 晓霜红着脸点了点头。他火热的唇便压过来,带着燎原的热度,将她融化。 次日一早,晓霜醒来的时候耶律赦已经醒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晓霜摸摸脸,“怎么这样盯着我看?” 他吻她的额,“幸福满溢。” 晓霜笑了,忽然觉得一阵反胃,忍不住呕了声。他紧张道:“怎么了?” “不要紧。害喜而已,好久不曾想吐,大约昨日吃得太油腻了。” “我命厨房给你做些清粥来。”耶律赦起身,晓霜也起来披了衣裳,流香和蓝织田打了水进来服侍他们。 在看到新夫人的时候,蓝织田眼睛直了。“你,你……” 染晓霜微微一笑,“是我。织田。” 蓝织田一副见到鬼的样子,不是说将军娶的是位郡主吗?怎么会是染晓霜?难道,难道说她一直都是郡主,以前落难到他们家,结果他们还欺负她……啊……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脸就吓得苍白。耶律赦淡道,“以后可得好好照顾夫人。听到了?” 蓝织田急忙点头如捣蒜。染晓霜亲自拧布巾给耶律赦擦脸,他说:“这些交给下人做就好。你好好养胎。” 养胎?蓝织田更是吃了一惊。流香倒没有太多惊讶。虽然晓霜从未告诉过她,但从她的举止和刚到皇宫食欲不振的模样来看,她当时是有这么猜过的,只是不敢说。 蓝织田服侍过他们,飞一般跑到静香院。袭雨直接伸手按住嘴唇,“嘘,别吵,夫人刚刚才睡着一会儿。” 蓝织田道:“还叫夫人呢。将军房里那位才是正夫人。” “那不然要怎么叫她?我还不想对不起咱这张脸,若有叫错,一巴掌就会摔过来。” 蓝织田叹息,“她一直都是这么个脾气。对了——你猜我们的新夫人是谁?我想打死你都想不着。” “大王赐婚的郡主,这还有什么好猜好想的?” “笨,若果然是那样,我还会这样说吗?”蓝织田在她耳边说了两句。顿时袭雨眼睛瞪大,“真的?天啊……她原来就是郡主?” “想是如此。具体如何也不知道。只是以后可得好生候着,不然咱们脖子上的脑袋可不保,人家可是皇帝亲赐的呢!” 袭雨点着头,指了指屋子里面,压低声音:“她若是知道,还不怎么生气呢!” “生气也不管用。再说,她有什么生气的立场呢?” 两个丫头嘀嘀咕咕,房间里没睡熟的严沁珠火大地起来,“你们两个要碎嘴不会滚远点?在我门口乱嚷什么?” 两人唬了一跳,连忙奔走。 严沁珠昨夜一宿没睡,早上头重脚轻,伏在枕头上,却再没有睡意。想昨日不曾见到那个“郡主”,今日必要见一见。便起来叫袭雨过来梳洗了。见蓝织田也在,便问她:“早上可去服侍将军了?” “有。”蓝织田老实地说。 “新夫人见到了?长得如何?”她问得云淡风清。 蓝织田支支吾吾,“呃……” “怎么,长得难看?” “不是,”蓝织田说,“稍后去偏厅用餐,二夫人就会知道了。” 她这么说倒是勾起了严沁珠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她梳洗之后便到偏厅,耶律赦和他的新夫人走在她的前面。他揽着她的腰。两人从背影看上去就显得无比登对。再次觉得这个身影好熟悉,仿佛,似乎…… 她加快了脚步,到他们跟前,目光在触及晓霜的脸时,倒抽了口冷气,往后退了两三步方才站稳。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耶律赦又看她,“你……你……” 耶律赦淡淡地说,“怎么了?” 严沁珠盯着他和晓霜,“她怎么会在这里?” “大王赐婚的新娘,不在这里要在哪里?”耶律赦反问。 大王赐婚的新娘,染晓霜?!她就是那个郡主?她不相信。这是个骗局吗? 可,这有什么可骗的?染晓霜现在人已经是他的夫人,他们拜过堂,不像她,只是小轿子抬到他屋子里,便算作是他的人了。眼眶里迅速凝聚眼泪,但她不能在他们面前掉泪,转身飞快地离去。 晓霜的眉拢了起来,看耶律赦道,“她……” “不要紧。走吧。”他扶着她的肩到偏厅用餐。 晓霜今儿穿了件鹅黄色宽大的袍子,腰间打着个绦,看起来颇有一丝孕妇的样子了。拉姑见到她的时候呆了呆,到底是有年岁的人,很快就回神了,笑眯眯扶着她:“夫人。” “拉姑还是向以前那样叫我。”晓霜笑道,“好久不曾见,你可还好?” “好。”拉姑的视线停在她的肚子上,接着探询地看她。 染晓霜笑得有些羞涩,点了点头:“三个多月了。” “哎哟。”拉姑道,“那可得好好养养身体。瞧你,比以前还瘦。” 耶律赦道:“所以拉姑请多多照顾她。” “那是自然的。”拉姑摆好了碗筷,“吃饭罢——” 染晓霜看了看耶律赦,“她不来吃吗?” ‘她’指的是谁耶律赦心里清楚得很。“这里也是她家,不需要人去请。她若想来便来,不想来也罢了。” 第九十三章 拉姑给染晓霜盛清粥小菜。晓霜便拉着她一同坐下拉家常,“吉吉还好吗?” “好,她婆家对她不错。”拉姑脸上掩不住喜悦,“她也有了身孕了,只才刚有呢。” “这可太好了。” 耶律赦伸手扶上她的腰,“夫人,吃饭。” 晓霜回头朝他甜甜一笑。他从未如此温柔体贴呢。耶律赦夹菜给她,“快吃吧,挟姑都说你太瘦。这样可不好生养。” 染晓霜听话地点了点头。这一整天,耶律赦都陪在她身边。大王给他两个月假,他无须成天出去,只用飞鸽传书与军营保持联系便好。 过了几日,染晓霜才发觉自己好像这几天都没有见过严沁珠,想要过去看看,拉姑拦她道:“霜丫头还是不要去,她那性子你是知道的,她不来招惹你就算好了,别去管着她。反正她有的穿有的吃,也不会饿死。” 染晓霜笑着点了点头,“拉姑说的是。什么时候叫吉吉回来和我说会子话呀,我好想她呢。” “好。”拉姑拍着她的手叹息着说,“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如今好不容易能过这样的生活,拉姑也替你高兴。将军又疼惜你,你又有了身孕——对了,厨房正炖着小母鸡呢,我去瞅瞅。” 染晓霜待她离去,也走出房间,流香过来扶她,晓霜笑道:“还没有到行动不便的地步啊。” 流香微笑,“将军紧张您,我们也紧张啊,要有一点闪失,我们还要不要活了?” “哪有这么夸张,”晓霜拉着她的手,“流香,在这儿可还习惯?住的吃的都不比皇宫强呢。” “但这里比皇宫自由呀,规矩也少,”流香认真地说,“我还能偶尔上街去走走呢。要知道我已经好多年都不曾自由自在在街上走走逛逛,买些想要的玩物首饰了。” “你喜欢就好,我还怕你们到这儿来过不惯,也怕委屈了你。” “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真的,流香很感激你能将流香从皇宫要出来。” 染晓霜笑眯眯,“好,我知道了。”他们不知不觉走到将军府大门口,忽然一道身影窜进她的眼眸。那是颀长伟岸的身躯,她永远不可能忘记的背影。胸口一阵怦跳,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是错认吗? 她放开流香的手,大步奔了过去,把流香吓了一跳:“夫人……”有了身孕还敢这么跑,要是被将军知道,她们可就惨了。 似乎感觉到身后的召唤,那个人停下脚步,并且回过了头来。 他的神瞬间僵滞,染晓霜亦然。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从小到大,无比熟悉,无比熟悉的男人!她的眼眶瞬时蒙上热泪,他转身要走,染晓霜急忙拉住:“别走。” 身后的流香古怪地看着他们。心里猜想着,他们是什么关系? 男人说:“你认错人了。” “才不会认错。你……跟我来。”她一把抓了他的手,和流香说,“你回屋子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中年男人被她拖着往西宁院,男人见她走太快,忙扶道:“小心跌着!” 晓霜的眼睛顿时又热了,她瞪着他:“你还会关心我们吗?爹,你明明还活着,为什么要骗我和娘!” 染成业面上露出痛苦神色,“我是有苦衷的!”他急促地问,“你娘呢?” 晓霜凄凄一笑,“娘?她走了快一年了……” 染成业的胸口仿佛被重拳捶了。他失魂落魄,喃喃地道:“走、走了……” 晓霜泪眼朦胧,接着哭道:“你不知道你不在之后,我们娘俩有多可怜,我们一路奔波到了北固镇,后来,后来……”那一段往事,她根本不想去回想!哪怕现在耶律赦是她的夫君,那一段历史却永远不会被掩埋。娘是萧石杀死的,这件事也永远都不会在她心底消逝。 染成业突然抱住她呜呜大哭。 严沁珠走出静香院不远,便听到有哭声,循着声音看来,却看到染晓霜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哭!她先是震惊,随即冷笑。这染晓杆还真是不耐寂寞,都已经得到将军这么好的男人,居然一颗心还向着别人? 而且还是个老男人! 拥在一起的人总算分开了,在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之后,她震惊了!这不是前几天她救到的那个男人吗?他怎么会到了将军府?! 他们放低了声音,说什么她听不到。只一会儿,那男人便先走了,而晓霜则在原地呆呆地站着,过了好久才擦干脸上的泪,回转过身。 在看到严沁珠的那一刹,首先跳入晓霜脑海的便是:她什么时候来的?! 严沁珠冷笑一声,“你不用露出那种眼神。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到了。” 染晓霜不语,从她身边走过。严沁珠冷冷地道:“染晓霜,你别仗着混了个什么狗屁郡主的名号就在我面前摆威风,告诉你,一日是奴终身都是!尤其还是像你这么低贱的奴!有了将军还不够,还去外面勾引老男人!” 晓霜的眉紧皱了起来。看来她并不曾听真切,才会误会自己与爹的关系。她回头冷冷地看着严沁珠,“别听风就是雨,记住,我才是这个将军府的当家主母,你不过一个小妾而已,凭什么这样跟我说话?” 严沁珠固然可怜,但她没有打算委屈自己。从前她没有立场,但她现在,没有让严沁珠继续欺负的理由。 听到她的话,严沁珠都快要气炸了。很好,居然拿将军夫人的身份来压她?好,很好!她颤着声音,“你别得意,等我去告诉将军你在外面有男人,看他怎么收拾你!” 晓霜笑了笑,“只管去说。连你自己都不清楚我与刚刚那男人的关系,就敢说我在外面有男人吗?原来你会想到的,也只有这些而已。我不是以前的染晓霜,会任你捏扁搓圆,想要在将军府继续渡日,还是想着和我和平相处的好。” 她云淡风清地甩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剩严沁珠在原地,气得全身打颤。染晓霜居然敢这样对她说话……她紧紧地握住拳头。是,她是将军的正室夫人,那又如何? 慢慢的,她软了下来。那又如何……那又如何!她偏偏就是很在乎,染晓霜成了将军夫人!让她有了这个可以欺压自己的权利。染晓霜是在报复吗?报复她以前对她的种种! 她深呼吸了口气,朝将军府外走去。耶律赦在一个时辰后回来,看见她蹲在门口可怜兮兮地,便道:“阿珠,你怎么了?” 严沁珠红了眼眶,“我有事要告诉将军。” “嗯?”他的眉挑了挑。 “是关于染晓霜的。”严沁珠说道,“刚刚我在西宁院外面看到她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 耶律赦的眉拧了起来。“阿珠,这种事不要乱说。我知道我娶她进府你心里不高兴,但胡乱这样说她,对她太有失公平。” “你以为我是说假的?”严沁珠心如死灰,“我用性命发誓,我要说的有半句假话,就让我死掉!” 看她发这么重的誓言又不像说假的,但,耶律赦还是相信染晓霜。这个女人有几两重心思在想什么,他摸得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和严沁珠道,“你在这里久等了,先回房去吧,稍迟一些我去静香院找你。” 严沁珠木然地转身离去。究竟将军是看上了染晓霜什么?是因为她的美貌,还是因为她曾经有过他的孩子? 他在染晓霜身上付出的,是她永远都可望不可及的啊…… 耶律赦走回房间,发现晓霜坐在床上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出神。他叫了她一声,她一个不留神扎到手指,啊得叫了声。 耶律赦连忙过来,拿过她的手指,好在只是扎到皮肉,没出血。“怎么不小心点,在想什么?” 染晓霜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要怎么说。 第九十五章 耶律赦吹了吹她细腻的手指,“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就说吧。” 能说吗?他就算爱上她,却不见得对她父亲的恨能减少。咬了咬唇,终于还是没说出来。 耶律赦道,“刚刚阿珠说,她看到你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 晓霜的心颤了颤。果然严沁珠还是跑去和他嚼舌根了。她望着耶律赦如夜般的黑眸,“你信不信她?” “相比之下,我更信你。如果你也够信任我,就该和我说那是怎么回事。” 晓霜深呼吸了口气,还是将在将军府里看到父亲的事情说了出来。她仔细看着耶律赦神情的变化,果然眉头紧皱,脸也绷了下来。她的心提到最高点,生怕他突然会咆哮。可他只说,“他在哪里。” 晓霜连忙捉住他的衣角,“赦,你答应我,不要伤他。我们已经成亲,他是你的岳丈啊。” 耶律赦冷眼看她,“虽然是这样,但,仇恨不会减。” 晓霜紧张了。她惊恐,“阿赦,不,别……我求求你,还有看在我们未出世的孩子的份上,不要伤害他。” “我没有说要伤害他。”耶律赦平静地道,“他在哪里,叫他来这儿。” 晓霜再三确定他不会害自己的父亲,才叫蓝织田去请。在等待的过程中,耶律赦不说话,晓霜也不敢说。她只是不安地看着耶律赦,他紧绷着脸,已经好久好久她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神情了。 倒是耶律赦忽然说,“你不要那么紧张——孩子都要被你吓到了。” 晓霜听他这样说,分明还是关心自己的,连忙撒娇地钻进他怀里,“所以你一会儿不要更加吓我,好不好?”她捉过他的手掌贴在自己微隆的腹部,“今天好像感觉他动了呢。” 耶律赦的神情柔软下来。轻轻抚摸她的腹。不管曾经有多恨,在晓霜的身上报复之后,他悟出了很多东西。仇恨不能带一辈子,他也该试着放下了。但那是在以为染成业已经死了的、不在自己面前出现的基础上。乍听原来他还活着,不但如此还到了将军府,他心里真的有些愤恨。 但,再恨还能怎样?他是他妻子的亲爹,他孩子的外公! 他们静静地等待着染成业的到来。不久后,染成业果然来了。他看着耶律赦和染晓霜,打从心里欣尉。这二人站在一起,无比登对啊。女儿能有个好归宿,他也放心了。 染晓霜轻声说,“爹,他是你的女婿耶律赦。” 染成业笑着点点头,却只看见耶律赦冷然的脸。这让他有些难堪,他的出现想必不受欢迎,但,他不是来这里赖着的,他只不过想靠近严沁珠,寻找玉水滴的下落。玉水滴的主人是染晓霜,能找到玉水滴,自然也能找到晓霜。但他没有想到,晓霜会是将军夫人。 耶律赦望着他,“你不认得我。” “你是耶律将军。”染成业看着他的脸说。 耶律赦嘴角升起冷笑,“不是这个身份。” 难道他还有别的身份?染成业没弄懂。只是看着耶律赦对他似乎怀有敌意,自己正纳闷着哪里得罪了他?还是,他怕自己这个岳丈不识趣,将来要一直霸在这里?他连忙表明立场:“我只是来看看晓霜,见她好好的,我很快就会离开。” 晓霜惊道:“爹……”他要是走了,要往何处去? 耶律赦紧盯着他的脸。看来,他真的对自己的父母一点印象也没有了。这个念头让他吃惊和愤怒。晓霜看到他变幻的脸色,忙伸出手拉住他的大掌。 耶律赦忽的道,“算了。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染晓霜惊愕,染成业亦然。这就是女婿对丈人的态度吗?他瞥了晓霜一眼,转身就走。晓霜往前追,“爹!” 染成业没有留步,她回头看了耶律赦一眼,追着染成业出来。“爹。”她拉住染成业的手。 染成业安慰地拍拍她:“没事,爹反正就是想看看你过的好不好,他虽然对我不善,至少还是疼惜你的。爹这就走了。” 晓霜摇头:“爹,你别走,你离开了这里还能往哪里去——他是一时没有准备。再者,他对我们的怨恨太深了……” “对我们的怨恨?”染成业看着他,“我们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为可要怨恨?” 染晓霜只好将陈年往事诉说一遍。染成业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有这种事……”他仔细地回想,终于在好半晌之后突然想起来,“那件事不是我在处理,是你舅舅。等我从外地回来,他们夫妇已经离开了。我有派人去追的,但没找着。没想到……哎,还真是孽债。那他,娶你也是报复?” 晓霜摇了摇头,就算耶律赦曾经有对她不好,那也都过去了。染成业看起来松了口气:“没有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段。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对不起他家,所以他怨我也是应该的。我不能在这里,否则你们的感情也会因我而出现裂痕。我还是走罢。” “不要,”晓霜摇着头,惊慌地抓住他,“我们才刚刚碰面而已,你怎么能丢下我就走掉呢?爹……” 染成业心里一酸。晓霜忍住泪,和他说:“不管怎么样,你先不要走,我来慢慢说服他。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问你,你不能就这样走掉,不然女儿会怨你一辈子的,知不知道?” 染成业思索半晌,方才点了点头。 晓霜将他送回住的地方。很小的屋子,但好在东西都齐全。染成业说:“你还是回去吧,免得回晚了他不高兴。” “他不会的。”她理解耶律赦。她看着染成业躺下,“爹——对了,你当时真的是被古毅风挟持吗?” “古毅风?” “就是脸上有一道很大疤痕的男人。” “是。不过他并没有怎么为难我。”染成业的眉头一蹙,“你见过他?” 晓霜点了点头。又聊了两句,染成业又道:“回吧。天色不早了。” 染晓霜只好离开他的住所,只是才走出来几步,便看到耶律赦。他终于还是不放心她,对吧。晓霜甜笑着迎上前拥住他,“赦。” 耶律赦冷哼一声,却没有将她推开。染晓霜一路上将染成业刚刚说的话转述与他听,耶律赦只道:“事情过去这么久,他要怎么说都可以。” 晓霜尴尬,“我爹不是那样的人啊。” 他只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晓霜自知此时不该多做维护,否则只会惹得他更反感。她搂着他的手回房,他不说话,她也跟着沉默。耶律赦瞥她,“你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晓霜叹口气,“我想说,可是怕你现在不想听。” “你倒了解我。”耶律赦似笑非笑,一手揽住她的腰,“走了。回去。” 两个人躺在床帐里,晓霜挤进他的怀里,一手抱住他的腰。耶律赦轻轻抚着她的背,“让他留在这里可以,但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晓霜咬了咬唇,“好吧。”可,依爹的性子,只怕在这里也不肯多留。 耶律赦吻了吻她的发梢,“那睡吧。” 晓霜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赦。” “你没有必要说对不起。”他已经亏欠她够多了,“算了,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不要再提了。” 晓霜轻轻点头。次日一早,染晓霜去染成业屋子里看他,才出去撞着严沁珠。她抱着手冷笑,“怎么,将军大人竟没有责怪你?”心里不是滋味,为何将军只对她情有独钟? “下次在嚼舌根之前,你最好打听清楚再去说,省得丢脸。”晓霜淡淡说完,穿过她身畔。 “站住!”严沁珠叫道。 染晓霜没有停,只嗤笑一声:“你有什么立场和资格让我站住?别忘了,我才是将军夫人,这个家的当家主母。”她无意炫耀自己的身份,但绝不能让自己被人欺负。 严沁珠气得浑身打颤,几乎要扑过来将她撕碎。 晓霜走到染成业卧房门口,恰巧他从里面出来,见到她,忙说:“怎么这么一早就过来了?” “过来看看你啊,”晓霜笑笑,“爹一个晚上没睡好吧?” “也没有。”染成业脸上却掩不住疲倦。 “爹,我们进去坐会儿吧,离开这么久,我们还没能好好聊一聊呢。” “可,我还有活儿要做。” 晓霜拉住他的手:“你是将军的丈人,谁敢让你做活?进去进去。” 晓霜硬将他推入房间,接着把门虚掩上,父女俩坐到桌边,染成业先倒杯水润了润喉,“霜儿,我看爹还是离开这儿吧。随便去哪儿都好,省得你在他面前不好做人。” “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再者,他在家的时间也不多,再过半个月他可就要回军营去了。”晓霜看着他,“爹,能不能告诉霜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要骗我们已经不在人世了?” 染成业叹了口气,“当时爹在一家古董铺买了两样东西,没想到它给我们全家都带来了杀身之祸。” 晓霜的心咚咚直跳,“什么东西?” “就是玉水滴。”染成业忽然想起来,“你的玉水滴呢?” 果然那个玉水滴有来头?!她说:“被大王拿去了。” 染成业大惊:“大王?” “是辽国的皇帝,耶律沅。”晓霜忙补充。 染成业的眉头紧皱。“他拿去做什么?难道他也知道……” “知道什么?”晓霜问道,“爹,那玉水滴究竟有什么效用,竟会让我们惹来杀身之祸?” 第九十六章 染成业细细道来。原来他在染家被抄前的半年,在长安一家地下古董铺子看上了一对玉水滴。那玉碧绿通透,实则不怎么纯,但他在看到它们的第一眼便爱上,不惜花十万两白解将其买下。 然而他不知道,这对玉水滴才到他身上,便引来入许多人追杀和追讨。如果只是单纯的玉件,不会引起这么多风波。彼时染成业方才意识到,自己得到的这对玉水滴,可能有什么不平凡之处。他在夜里挑灯观看,但并没有看出端倪。他开始追溯这玉水滴的历史,害怕两个玉水滴都在自己身边会带来更多不测,所以将其中一个交给了晓霜。不久之后他失足落下了山涯——掉下山涯不是造假,而是果然有这件事。 再后来,他所知道的就是,染家已经被抄了家。这让他更为明白这玉水滴的重要性,一边死死护住,一边寻找据说逃亡了的妻儿。 “后来怎么到了辽国?”染晓霜静静地问道。 “我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三不五时还有人在追杀我,我只好往辽国逃。”他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在他们追我索要玉水滴的时候,我就应该将东西给他们,也不会毁了一家人。”说到这里,他抹了把脸,晓霜也不知道他是否在拭泪。 “可是,那时就是鬼迷心窍,别人想要的东西,想必是极重要的,所以拼了命将它护在身边。” 晓霜问道,“那找到了玉水滴的秘密了吗?” “十之八九。”染成业道,“不过你那个玉水滴不在了也不重要,还好我这个还在。到辽国后,我曾被古毅风抓走一段时间,好在他没有为难我。、” “古毅风说你会在城外的马场等我,为什么没有等?” “因为我被人掳走了。一伙山贼。”染成业叹了口气,“他们看我身上穿得还像模像样,以为我是个有钱的主儿。还好我一直将玉水滴藏在最贴身的地方,否则它早被人拿走了。” “你在山贼那里一直困到前一阵吗?” “是。他们似乎干成了一大票,赚了不少钱,所以全寨喝酒庆祝,趁他们喝东倒西歪,我赶紧就下山来了。后来是严沁珠在草地上救了我。” “她?”怎么会……严沁珠看起来不像有那么好的心地。 “是。她看到我戴回脖子上的玉水滴说很眼熟,我想她说不定见过你,所以就跟着到将军府来了,恰巧这儿的管事说要招几个长工做粗活,我就混进来,想看看能不能再见到你。没想到真的能见到。可见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叫我找到了你……只可惜你娘……”他的声音哽咽。 晓霜眼中泛出泪光,“那究竟那玉水滴拿来做什么用,要被这么多争抢。” “据我找到的记载,这个应该是春秋时期的著名方士祝庆春所有物品。据说他在死前将毕生绝学都铸进了玉水滴里。” “怎么可能,玉水滴里什么也没有。” “有。要在阳光折射下才看得到。但是却是个地形图,我看不出来它究竟是哪里。但我想,想要它的人必定知道。因为他们有完整的史料。” 染晓霜皱了皱眉:“既然是方士的所有物,那……是不是炸药?” “大约是炸药配方和剂量。大概藏在什么秘密地方,不想让后人知道罢。” “既然不想,何必弄出这个东西来让大家争抢,害得我们……” 染成业叹气道:“都是爹不好。是爹鬼迷心窍。” 晓霜顿了顿,忽然道:“既然那东西是藏着炸药秘方,那落入辽国皇帝手里……” “只有一个玉水滴,他们看不出来地形。而且他们也并不知道只有在特定的折射角度,才能看得到地图啊。若不是偶然渗透,也许我们一辈子都找不到它的秘密。” 染晓霜皱着眉:“这样也不是办法。怎么办,爹,它若再留在你身边,迟早是后患。不如将它埋了,谁也得不到,岂不很好?” 染成业默默没有言语。晓霜急道,“这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东西,为了它我们已经家破人亡,这样还不够吗?爹!~~不要再执念,让它归于尘土,这样对谁都好。” 染成业还是没有说话。晓霜有些急了:“爹啊。” “好,我知道了。”染成业拍拍她的手,“你别急。爹听你的。” 晓霜这才点头。没想到玉水滴竟然有这样的秘密,怪不得耶律沅一直想要它。火药无疑是最强力的武器,在战争中可以无往不利,所向披靡。但,终于宋朝才是他们的国家,虽然她嫁给了耶律赦,她也不想看到两国开战,而辽国还是赢的那一方。 听到爹答应她,她的心放才落下。她轻轻拍着爹粗糙的手:“爹,你就只管在这里住下来就好。耶律赦只是外面看起来很冷漠,其实人还是挺好的。” 染成业只笑笑,“只要他对你好,这还有什么可说的?爹现在什么也不要,只要看到你幸福。” 晓霜点了点头,拉起他:“走,咱们去吃早餐。说了这么久,肚子也饿了吧?” 染成业由她牵着。他们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晓霜的眉头皱了起来。严沁珠……她刚刚,有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倘若她使坏和耶律沅说玉水滴在爹爹身上,那……那会怎么样? 她带着侥幸心理。他们刚刚说的话不是很大声,也许严沁珠没听到。更或者……她甩了甩头,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甚至最好都不要告诉耶律赦。倘若他知道这么个东西,也许会让爹交出来,然后送给耶律沅? 想到这里,不禁一阵怅然。倘若真的那样……她不敢想象,如果辽国发兵对付宋国,他们要怎样接受良心的遣责? 严沁珠回静香院的时候,脸上带着浓浓笑意。原来如此,哈哈!拥有这么大一个秘密,如果她可以去告诉大王,说不定大王会赏她很多钱,她也就不必依附于耶律赦……就算离开他,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反正,他并不爱她的不是吗? 然而虽然只是这样想想,心仍像堵了千斤重的石头。她慢慢走回房,却意外地看到耶律赦!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走入静香院了? 他正在摩着暗夜的头,暗夜趴在地上,享受他的爱抚。耶律赦听到脚步声,目光移向她,继而站起。“去哪里了?” “到外头走走。”她走向他,“将军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嗯,想很久不曾主动来看你,过来瞧瞧。” 她鼻子一酸。他还会想得起她吗?她低低地道,“我以为将军再也不会踏入静香院一步。” “怎么会。你还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可是,将军已经很久不来了……” 耶律赦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点安慰的意思。“因为赐婚的事,没叫你烦恼吧?” 严沁珠眼里泛起了泪珠,“跟着将军那天起,阿珠就想过有这一天。” “是我委屈了你。”耶律赦道,“既然她已经进门,希望将来你们和平相处。都说家和万事兴,我可不希望为你们女人间的事情烦恼伤神。”严沁珠年纪青青就跟着他,纵然对她没有眷恋,她总是陪了他这么多年,让他休了她或是将她送走,着实也做不到。然而再与她温存,他对晓霜又有愧疚感。他不知道自己这是不是就是所谓英雄气短?人都说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他的心现在,怎么只能容得下染晓霜一个人? 原来他来的目的,只是希望她不要去伤害染晓霜吗?她的眼泪落了下来,“你放心,将来被欺负的只会是我。如今我算什么呢?她正室夫人,丫鬟一个个都讨好她,把我当成透明的。” 耶律赦的眉头皱了起来,“不会。他们哪敢在你面前放肆?”谁不知道阿珠的强势呢。“好了,不说这个。再过几日我要回军营了,晓霜有身孕,这里又没别的亲人,只拉姑和几个丫鬟照顾着,所以你也多耽怠些。” 严沁珠呆呆地看着他,“身孕……?”竟然让她照顾有身孕的染晓霜?!s “是。有四个月的身孕了。”耶律赦道,“所以我不在的日子,请你多照顾些。” 原来他来这里,就只是为了交待这些吗? 她的心,仿佛沉入了海底。 第九十七章 染晓霜在屋子里没见到耶律赦,心里不知是否他还在生自己的气。昨晚虽说让爹留在这里可以,只要不出现在他面前。可听这话就知道他心里还怨着,这样她不好做人,爹待在这里也只会显得更加不自在。 她出来找耶律赦,才迈开步伐,便看到他往屋子的方向走来。耶律赦远远地看着妻子挺着微隆的腹部,走路却已经有了孕妇模样,不自觉地嘴角伸起笑意。 染晓霜走向他,“你去哪里了?我正想找你呢。” “有事?”他揽住她的腰,一同往房里走。 “也没有,只是没见着你,想你了。再过几日你回军营,可就不能天天见到你了。” 耶律赦摸了摸她的脸,微笑。“净说好听话。” 染晓霜亦笑。她喜欢现在他们这样子,和乐平静,不似从前,见面都要大起大落,真叫她吃不消。她慢慢回屋,“你这次去军营,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回来。指不定娃儿生了你才回。”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叫你跟着我去军营吃苦。再者,那里都是男人,你一个女人家不方便,也没人照顾。” “我知道。”晓霜点着头,偎入他怀中,“所以还是在这儿好。若你能陪在我身边,那就更好了。” 听着她撒语气,耶律赦心软绵绵的,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孩子。染晓霜伏在他的胸前,想到不久前爹说的玉水滴,她想,这件事还是不要让耶律赦知道的好,找个时间找个地点,他们把东西给埋了,让它永远消失在世间,这或许对谁都好。她已经太累了,不想再发生任何风波折磨她的心。 耶律赦心里无比疼惜,不管从前如何,和他在一起之后她吃了很多苦,这个苦的源头,自然还是他这个大坏蛋。 “现在边境情况不动荡,也许过一阵子可以和大王告假。” “那倒不必,为了我特意告假,那别人怎么看你呢。” “这些年我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就算告假半年,也不是什么大事。”耶律赦道,“只是这阵子我跑外头跑得勤,不大好和大王提。待你生了孩儿,我再回来。” 染晓霜点了点头。耶律赦道,“走,我带你逛逛去。回来你太劳累,连家门都少迈出一步。” “好。”她由他搂着,往家门外走去。人人看见他们,都暗地里羡慕他们伉俪情深。严沁珠看着他们相携的背影,只有泪珠模糊了视线。将军,从来也没有这样呵护过她。 恰逢十五,正是赶集的时候,所以街上很是热闹。这儿的集市晓霜从来也没见过,所以颇觉新鲜,卖的物什都是土特产,不精致,甚至可以说得上粗糙,但别有一番风味。还有一些刚从地里摘来的新鲜的菜,她看着喜欢,就买了几个葫芦,耶律赦提着它,笑道:“我堂堂将军居然提起这个来了。”虽然这样说着,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世事总要都体验一回。我倒想等咱们老了,随便到哪一处乡下,自己种点菜养些牛羊。” 耶律赦笑道,“你出身高贵,从小锦衣玉食,怎么会想务农?” “不知道。我想我应该可以将地种得好好的,牛羊都养得肥肥的。” 耶律赦的手覆在她的腹部轻轻地摸了摸,“现在将他养胖才是最紧要的。” 晓霜点了点头,白净的脸上是甜蜜笑意。耶律赦说,“咱们生三个孩子,一儿二女,将来只让他们过平凡的生活,不必力征沙场。” “咦,”晓霜讶异道,“难道你不希望孩子传你衣帛?” 耶律赦摇头,“有我尝过这苦,已经够了。或者这样有些英雄气短,但我想,天下父母都愿意自己的儿女平平安安,他若在前线,担惊受怕的是我们。” 晓霜莫名的红了眼圈,鼻子也酸酸的,她点着头,“你说的是。所以你也要知道,你在军营,我和孩子都会担忧你。” “现在未曾打仗,不要紧的。”他笑着抚了抚她的脸,将忍不住滑落下来的泪珠拭去。“瞧瞧你,我才没说什么呢,你就哭了。” 染晓霜抱住他的手臂。他的从前有多苦,她知道。一个孤儿,要经历多少苦难才能到达今天的位置。当他在战场上厮杀,没有人为他担心,疲累地回到将军府,没有谁发自内心的关心他。这些以后她都会做,只因为现在,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他们再也不可能没有任何瓜葛牵连。 耶律赦经过一家银楼时,硬将她拉了进去。晓霜问道:“去干什么?” “你嫁了我,还未曾添置几样金银首饰,走,咱们进去选几样。” 染晓霜拗不过他,只得随他进去挑了一对金镯子,两条项链。又在外面茶楼吃了点心方才回家。不巧一进去就遇见染成业,晓霜看了一眼耶律赦,没发现他的脸立刻沉下,方才放了心。 染成业看着耶律赦也极不自在,说:“我到里面干活。” 晓霜看得眼睛一阵酸涩,实在不希望父亲这么委屈自己。她看了眼耶律赦,他只淡淡地说:“以后不用做事,那些事情交给别人做就可以。我很快就要回军营,晓霜要你照顾。” 他的声音僵硬,但晓霜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忍让。不由喜盈盈地勾住他的手,用眼神道谢。染成业望着耶律赦:“晓霜和我说了才知道当年的事。但当年的事我们确实有不对,尤其是我舅子,他胡乱使用权利,真的……很对不起,虽然这句空话什么也不能挽回,但至少我会心安一些。” 耶律赦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怪,好久才说:“都已经过去了。”仇恨再深又如何,他是晓霜的爹。既然不能挽回什么,不如尝试着和平相处。他知道晓霜绝不可能放任染成业独自一人出去的。如果自己将岳丈给赶出去,晓霜大约以后都不会原谅他。 晓霜欣喜不已,只要他们能和平共处,最愉快的就是他了。回到房里,晓霜和耶律赦旖旎温存了一番,晓霜靠在他怀里,“谢谢你,阿赦。” “没什么可谢的,我不过是为了你。” 她依入他的怀中,“我知道。但是要你做出这么大的忍让,我知道已经很不容易。真的很谢谢你。” 耶律赦摸了摸她的头。 温馨的日子总是稍纵即逝,转眼到了耶律赦要归营的日子,这一大早染晓霜心里便不乐意,仿佛在预感着什么。耶律赦把她推回床榻,“你睡着,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我送你走。” “别。你要那样我走不成了。”耶律赦在她额上吻了吻,“记得来信告诉我你和孩子的情况。到快生的时候我尽量回来。” 染晓霜咬唇点了点头,眼里已经生出水意。耶律赦也不拖泥带水,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便快速离开了将军府。离去前严沁珠叫住了他。耶律赦伸手抱了抱她,想这两个月他不曾踏进她房里,不曾和她温存,似乎也太过冷落了她。 严沁珠的身子僵了一下,酸意涌上眼眶。已经多久没有步入过这温暖的怀抱?她搂着他的腰,“在营里小心注意身体。” 耶律赦点头,“你也是。我走了。” 严沁珠看着他离去,眼泪落了下来。 第九十八章 严沁珠回身,往将军主屋走去。染晓霜刚刚收拾好床铺,便听到身后动静,回头见严沁珠走进屋,淡道,“有事?” 严沁珠看着她,“将军出远门你也不送?” “他不叫我送。”晓霜自顾自地将床单铺平,“你无事不登三保殿,来找我必是有事吧?” “那天你与你爹的对话,我听到了。” 染晓霜有片刻的怔愣。过了会儿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天自己和爹在屋子里的对话。她真的,听到了?她淡漠地看了严沁珠一眼,“我与我爹的对话你听到了那又如何?难道父女谈天,还犯了法?” “是不犯法,但你们手上有的那东西,大约挺耐人寻味,”严沁珠在她床榻坐下,带着得意神情,“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染晓霜微笑,“严夫人,不要再想着法子欺负我。那对我们俩都没有好处。既然你是将军的妾室,我们就该和平相处,都说家和万事兴,你也不愿意成天这样勾心斗角吧?” 严沁珠冷笑,“果然当了正室夫人就不一样了,从前我说什么,你哪里敢顶嘴?” 从前她没有顶嘴吗?染晓霜想,也许严沁珠忘了。“你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我不会拿夫人身份压你,但也请严夫人自重。” “我不自重?”她轻嗤,“你还真是胆大呢,难道不怕我把你们的事情陡漏出去?” “有什么可怕的?”染晓霜直直望着她,“我杀了人还是放了火,需要害怕?倒是你,为何总钻牛角尖,处处想着折磨我。是,你爱将军,希望他能属于你一个人,可是,你若闹得这个家不得安宁,难道不叫他寒心吗?你用我和我爹的谈话威胁我,想如何?想我带着腹中的孩子永远消失再也不要出现在将军面前,那你有没有想过,失去妻子孩子,将军会有多难过?!” 严沁珠瞪着她。烈性的她哪里肯服输,可是,她能怎么做?她不能冲过去像以前那样摔染晓霜耳光。不单是身份上的不同,她现在还怀着孩子!她性格虽烈,却不至于残暴。她的神情冷若冰霜,“你不要说得那么义正严辞,你手里拽着的那个东西,难道对我们就没有隐患?你自己也知道有多少人会想要找到它,偏偏还将它藏在将军府里,要是有一天让人知道了,将军难道不会受处置?难道他们会相信,将军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东西在将军府里?” “这事你不用担心,我会让它消失无踪的。” 严沁珠瞪了她半晌,方才甩袖离去。染晓霜的眉头拧了起来,严沁珠真是个不省事的家伙呵,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万一她真的和别人说起这个玉水滴……不行,得赶紧解决掉这个才行。否则哪天要是真传到大王耳朵里,还只当耶律赦有两个玉水滴,却只交出一个呢! 届时难免对耶律赦心存不满,又或者一个不爽快要治耶律赦的罪……她越想越觉得恐惧,连忙出了屋子去寻爹爹。看见爹在院子里劈柴,她的眼一阵酸涩。爹从小锦衣玉食,何尝受过这样的苦呢?玉水滴,真的把他们都害惨了。她轻轻唤了声,“爹。” 染成业抬头,“丫头,怎么不多睡会儿?这天色还早呢。” “不睡了,阿赦今天早上回军营,我也没法子睡。”他才刚走,染晓霜就已经开始不舍了。这样的别离,还得经历将半年!想想都觉得好漫长。 “哦,他走了,”染成业脸上神不变,“你不舍得了吧?看你,眼圈都是红的。” 晓霜微红了脸颊“也没有啦。爹,我们尽早把水滴给丢了,省得到时候麻烦找上我们。”她轻声和他说了严沁珠方才一事,染成业皱眉道,“这人怎么这样……还好你是正室,要不然还不得叫她欺负惨了?” 晓霜笑笑,“别说这些了,总之她欺负不成我。我也没那么好欺负。” 染成业摸了摸她的头,“从小你就最倔,爹知道别人欺负你不着的。可是这一年,真的叫你吃了太多苦了。好在现在嫁了人,又有身孕,我看他对你也还好,往后好好的过日子。” 听他这么说,晓霜的心一紧,“爹,你不是打着主意想走吧?” “这儿终究不是我的家,女婿他心里有介蒂……” “你看他昨日不是已经说了吗,让你在这儿住下来。他也知道在这个家,我没亲没故的,好不容易爹你来了,他也想让你在这儿陪我的。他这个人肚量大,能明白些道理。有些事不能抱一辈子,恨不见得能让自己快乐,只会凭添烦恼,那又何必让自己痛苦?” “他如果真能这么想当然好,怕只怕他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其实心里不想见着我,那我何必在这里惹人嫌呢……” “爹,你想多了。处得久了,你会发现他这个人刚正不阿,他会将你当成亲人看待的。真的。”染晓霜抱着他的手,“所以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我和你的外孙怎么办呢?” 染成业摸了摸她的手,“好,爹暂时不走就是了——只是,这玉水滴你要埋到哪里去?” 晓霜想了想,“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出了城,到达一大片原野。染晓霜说,“前面不远处有个大树,咱们把它埋在树底下。” “远么?”染成业看了看她的肚子,“走这么远的路,可使得?可别动了胎气。” “不要紧。”她唇角微勾。 染成业方才与她一起到那棵树下,挖了个深坑。他凝望了玉水滴良久,方才放入土坑中。重新堆好土,染成业才说,“走,这玩意儿害得我妻离子散,如今是该扔掉了。” 染晓霜也止不住伤感。要不是这个东西和爹一时的贪念,他们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如果娘还在,那该多好呢……她叹了口气,随即又想,若是一切不曾发生,她定是找苏州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嫁做少奶奶,从此过一辈子,就不会认识耶律赦了。 可是这些只是‘如果’,而人生,谁也无法重来。 第九十九章 日子一天天流逝,染晓霜的腹部渐长,她不大管将军府的事,反正自有管家打理,而且很多事情从前就由严沁珠操持,她做得井井有条,晓霜也没有那个意思想要去插手。拉姑偶尔会说她应该多长点心眼,否则按严沁珠的性子,只怕要骑到她头上来作怪。 染晓霜倒不以为然,严沁珠再做怪也不能耐她何,更何况她也不想操那么多心。偶尔耶律赦会有飞鸽传书写回来,他很想说会想念她,但那字里行间,她分明可以感觉得到他在军营里的孤独。 还好晓霜身边有拉姑,流香,有爹,可以分享孩儿在她腹中成长的点点滴滴。眼见着肚子吹球似的大起来,晓霜写了封信给耶律赦,让他看看能不能请假回家,毕竟回来路上就需要十几天时间,而她马上就要临盆了。 这天夜里,染晓霜突然觉得一阵阵隐约的腹痛,连忙叫人。流香和拉姑就住在隔壁,因为怕她夜里有需要特意搬到旁边候着的。听到叫声,两人慌不迟迭地赶了过来,见染晓霜躺在一滩水,拉姑叫道:“哟,不好,破了水了。肚子痛不痛?” 晓霜点了点头,咬牙道:“不过可以忍受。” “我得差人去请个稳婆,”拉姑想了想不放心,推流香道,“你到底下叫个厮去请东关口的蔡婆子。你到底是个姑娘家,没见过这事儿,还是我在这里陪霜丫头好。” 流香听说,慌忙出去了。晓霜看着床上的水,“怎么流了这么多水,这可怎么办啊……” “不要紧。不要紧。”拉姑安抚道,“我生吉吉的时候,也是先破的水。你现在肚子有痛,那可就好了。” 晓霜这才放心。心里却只念着,不知道耶律赦什么时候才能赶回家。此时才三更天,外面黑漆漆的,只有他们这一屋子亮着桔色灯火。拉姑怕她痛得厉害,只管拉扯些有的没的。这样一来分散了晓霜的注意力,倒不觉得那么难熬。 稳婆很快请来,说看晓霜这情况,八成还得等个一天,所以漫不经心地说着他们对将军的崇拜,说染晓霜好命,嫁一个这样的男人。晓霜肚子痛,听着他们这番话不觉得窝心只感到恼火,她嫁的好不好究竟与这个婆娘什么关系? 腹部一阵紧似一阵,终于在次日天快要亮的时候,诞下了一名男婴。它的声音清澈响亮,哇啊哇啊地哭着,晓霜满脸汗水,整个人几乎要虚脱。看着孩子被清洗干净,由拉姑抱着放到她枕头边,“长得真像将军!看看,这才刚出生呢,一双眼睛就溜溜转。眼睛像你,但大部分像将军!啧啧,瞧这小鼻子挺的,还真没见过刚出生的娃儿这么好看。以后定是和将军一样,是个美男子。” 染晓霜看着裹在锦被里的小东西,他扁着嘴,叭唧叭唧地发出响声,舔嘴唇,似乎是饿了。这是她的孩子呢,她与他的孩子……心里难以抑制得难过起来。他的爹不知道到哪里了?都说月子里的孩子是一天一个样儿的,他爹回来,孩子又长成另一样儿了。 严沁珠呆呆地坐在床榻,听着袭雨兴奋地跑进来:“夫人,大夫人生了。”一出口,方才发觉自己说错话,连忙怯怯地看着严沁珠。 严沁珠一脸平静,“男的女的?” “男孩。”见她不气,袭雨继续说道,“刚刚听蓝织田说,长得可像将军大人了。” “是吗。”严沁珠面色怆然。那个女人得天独厚,自己在将军身边这么多年都没有半个子息,她一来就是生个儿子。这不是上天对她的眷顾是什么呢? 幽幽的叹了口气,为自己哀悼起来。将军对她已经没有感情,或者说,一直以来将军对她的感情无疑只是暖床和需要,他不爱她,这点她比谁都心知肚明。这样的人,纵然她再爱,她真的要在他身边留一辈子吗? 也许,她是该做个抉择了。 耶律赦在孩子出生两天后风尘仆仆地到达家里,下人忙和他道喜,听说染晓霜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笑意顿时浮现在他疲倦的脸上,他大步流星地飞进屋子,小家伙和染晓霜都在休息,气氛平和得不可思议。 耶律赦感动无比地看着他们。他坐到床头,先看了看染晓霜。她比先时胖了一些,但脸容可见疲倦,想必生这个娃累到她了。再看旁边的小娃娃,虽然出生才两天,但比他见过的娃娃要大个,整和脸的轮廓都像他。 他忍不住伸手将这个软绵绵小东西抱在怀里,心里充满初为人父的紧张,小心翼翼和骄傲。他亲情淡薄,这两个人,是他的至亲。幸福的构成。 染晓霜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身畔,睁开眼睛的,看到耶律赦,他满脸胡渣,眼神依旧精神无比,想必这一路他没怎么停歇地赶回了。她轻轻一笑,见他怀里抱着孩子,微笑道:“见过他的人都说像你。” “辛苦你了。”他略粗糙的脸抚摸着她的脸颊,发现她额边都是汗,“怎么流这么多汗?不舒服吗?” “没,拉姑说产生都是这样的。”她着实觉得有点累,见他已经到家,更觉得安心,眼睛一合,又接着睡去。 耶律赦见他们母子睡得香甜,随即放下孩子,脱了衣裳也躺到床上,他这一路狂赶,一天没有睡几个小时。所以倒头下去便睡。 严沁珠听说将军回来,赶忙过来,可是推开虚掩的门看到的便是人家一家三口睡在一起的样子,显得那么温馨,但倒显得她一个人的孤寡可怜。鼻子一酸,眼里滚下两行泪来。 她默默离开,去马房牵了匹马,肆意地到城外去发泄。无垠的草原,没有人可以窥视她的悲伤,所以她放声大哭,一点也没察觉到有什么正在朝她靠近。等到蓦然惊觉,冰冷的长剑已经架上了她的脖子:“想活命,就别叫。” 那是女人的声音,森森透着阴冷。 第一百章 染晓霜清醒来,发现睡在边上的耶律赦,这才想起,是他回来了。刚刚太困,根本没来得及和他说什么话。将近半年不见,她真的有很多话想要和他说。 仿佛感应到她,耶律赦蓦地睁开眼睛,见她双眼含笑望着自己,也笑道,“怎么醒了,不多睡会儿?” “睡够了。你一路赶回来累了,再多睡会儿。” “不用了。”他一骨碌爬起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随即将她搂入怀中。“晓霜……” 她把头埋在他的胸膛,莫名就湿了眼眶。他抚着她的背,“真是苦了你了这半年。我和大王请了假,大概半年都会在家里。” 晓霜惊喜道,“真的吗? 耶律赦点了点头,“是。我都想好了,就算要回军营,就把你们带回北固镇去,连着管家也带走。那儿离军营近,我一有空便可过去看你们,不必大老远跑中京,一来一回就去了大把时间。” 晓霜欣喜不已。他们终于不用再分开了吗。 在几天后,晓霜发现耶律赦虽然是个大哥们儿,照顾起孩子却很有一手。他们给孩子取名叫耶律骏。小家伙很乖巧,不会胡乱哭闹,带起来就省心许多。 只是生出来这么多年,严沁珠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染晓霜心想,虽然对她不,但好歹看在将军面子的份上,也得过来走动走动,可见得严沁珠的性格也是极不圆滑的。耶律赦想起来这么多天,严沁珠没有主动来找过他,甚至连吃饭时间也很少露面,这会儿把耶律骏哄睡了,便到静香院去走走。 他前腿才迈出去,一个身影便溜进了染晓霜房间。染晓霜与娃娃皆在沉睡,那人在床前停了停,迅速将一样东西投进尚还冒着热气的鸡汤。做月子的人一天吃六七顿,这汤是耶律赦不久前端进来,只等染晓霜醒来后就可吃的。 那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又迅速离去。 耶律赦去静香院,见严沁珠正从外面走来,见到他,没有惊喜,反而有着疏离和冷漠。耶律赦道,“怎么近日都不见你?你在怪我么?” “没有。”严沁珠淡淡地说,“阿珠怎么敢?将军。阿珠有件事和你商量。” “你说。” 严沁珠望着自己迷恋的这张男性化和坚硬的脸庞。“我想离开这里。” 耶律赦的神情没有变化,“为什么?除了这里你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有。将军的赏赐和这些年放利的利钱,也够我在别处觅得一处房子,过安定无虞的生活。” “在这里不够安定?” “不是,”严沁珠的泪落下脸庞,“如今我与将军可算是路人一般,你回来数日,也不见来我房里一趟,阿珠不是瞎子傻子,实在不能做到无动于衷。反正我们已经没有了做夫妻的情份,我何必在这里呢?” 耶律赦的眉拧了起来。他长长叹了口气,“说到底,是我对不住你。若你真心要离去,我依允。房子我会替你买,当做……是一片心意。” 这么多年的情份,他一点都没有在乎,只是用一座房子做为弥补?严沁珠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但是唯一知道的是,她真的很难过,心底一片冰凉。也许她不会做错什么,也不会后悔。 她平静地点了点头,“好。那我,择日就搬走。”她倔强地转身,再不与耶律赦相对。 耶律赦知道留在这里徒增她的伤感,便转身离去。心里并非没有一丝不舍的,毕竟他十分清楚,严沁珠也并非那么坏,总有她良善的一面,只是自己既然什么也给不了她,她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享天伦之乐觉得难受,那么,放手未必不好。 回到屋子里,看看时辰,差不多要吃点心了,便上染晓霜起来。他用手碰了碰瓷碗,确定它的温度适宜,方才端给染晓霜。 她才吃过,耶律骏便醒过来。小家伙长势喜人,十几天的孩子已经长得圆溜溜的,一张小脸鼓鼓地涨满了肉,因为晓霜没什么奶,拉姑差人找了个妥贴和强壮的女人做孩子的奶母,吃得壮壮的,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在床上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十分可爱。 耶律赦看着忍俊不禁,“这小东西可真有意思。霜,等你身体养好了,咱们再生一个。有子有女,就成了一个‘好’字。” 晓霜笑着点点头,摸着耶律骏的小脸,抱起他来逗他说话。耶律赦不知道,原来天伦之乐是这种感觉。他已经忘了这种滋味太久太久了。然而是否快乐都太短暂?他忽然有一瞬间,很害怕这个问题。 这天夜里,耶律赦被奇异的声响吵起,他看到染晓霜下床就往门外走,问道:“去哪儿?” “屋子里闷,我想出去走走。” “不行,你在做月子呢。”耶律赦硬将她拉回来,将她抱在怀里才发现,她身上的温度好烫。他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发烧了?” 染晓霜摇头,“没有啊。” “分明烧了。”耶律赦紧张地将她按回床上,出去叫小厮请大夫来。接着回床看她,身上滚烫着,担忧道,“月子里还病了,将来落下病根子怎么是好?” 染晓霜微笑,“不要紧的。” “这可马虎不得。”耶律赦拨开她额上的发,仍然是汗涔涔的,这不禁叫他担忧。大夫好在很快就来了,诊了脉,说:“大约有点受风着凉,多歇着就是了。产褥期可得好好休养,否则要是落下病根一辈子难除。” 耶律赦连忙叫小厮去抓药,回头对染晓霜道,“你最近出汗多,又不爱盖被子,想是着凉了才会这样。以后被子可得盖严实了,我说了不管用,大夫说了还不够吗?落下病根不是玩的。” 染晓霜怔怔看着他,忽然觉得好温暖。毕竟有他这么关心自己。把脸往他胸膛移了移,圈住他壮实的腰。 吃了大夫的药,连着三天染晓霜的高热却不消退,耶律赦逐渐担心起来,她平时身体就不怎么强壮,他真的很害怕……听说哪儿的大夫好,就连忙请回来,可是开的方子几乎都是一样的,吃下去一点也不见效果。拉姑说:“会不会是着了什么鬼神了?要不请个人回来看看s?” 耶律赦是最不相信这些的,但人都病急乱投医,少不得也试一试了。 请来的是一个巫女,从身段上看很年青,脸上罩着个黑翼绿色斑点的蝴蝶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耶律赦仿佛觉得,这双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 巫女做完法事,耶律赦等人才可以回屋子。早前孩子已经交给拉姑和外公看管,只有染晓霜在里面,然而耶律赦回房之中,看到的却是空荡荡的屋子! 他的心猛得一跳,屋子就这么大,没有藏身的地方,更何况晓霜也没有必要逃。她去哪里了? 他风一样卷出来问拉姑和染成业,染成业皱眉道:“她不是刚刚还好端端屋子里躺着吗?正生着病,能到哪里去?” 耶律赦被一种恐惧笼罩了。好端端一个人,会去了哪里?更何况她还在生病呢! 发动全家人全府上下找遍,根本没有!他们只好又往府外去找,但是,一直到天亮,都一无所获! 耶律赦从未有过的恐慌。她究竟去了哪里?抛下夫婿抛下儿子,她究竟是,去了哪里! 第一零一章 时光冉逝。 一年前还在襁褓里的孩子,现在已经蹒跚学步。耶律赦向皇帝告了长假,只为寻找他莫名奇妙失踪了的妻子。 最初的那段时间,他觉得灵魂仿佛被抽空,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找不到她,他几乎怀疑,她是不是遭人暗杀了? 否则以她的个性,怎么可能抛夫弃子! 他发疯地寻找,然而什么消息也没有。他甚至去了一趟江南,去了她表哥许靖青家里。许靖青当时得知晓霜因为佟氏的私念半路被人劫了去,愤恨不已,一怒之下已经休了妻子。人都说一表三千里,再好的感情,也会被岁月消磨,他几乎都已经不再想起染晓霜。耶律赦突然找上门,把他倒吓了一跳。在听说事情始末后,他摇头说不曾看见染晓霜来。 耶律赦其实也知道,她根本不可能来这里的。当时是迫不得已,她才会到江南来!她的爹她的夫她的孩子都在将军府,她怎么可能到别的地方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不可能的。她不见了,没有消息,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死了。 耶律赦站在窗台前,神色阴郁至极。他的命是否就是这样坎坷,老天爷见不得他幸福,让他过不了几天快乐日子,就要面临生离死别。 两抹淡淡的泪还未滑落就已经被他擦去。 一年了,用尽了所有办法去寻找,还是找不到,那也许只能说明,她真的不在了。后面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他回头,从另一格窗子看出去,只见流香,拉姑还有两三个丫鬟围着走路摇摇晃的耶律骏,生怕他摔倒。小家伙越大越像他,可是那双眼睛,却分明是晓霜的再版。他走出门,耶律骏看见他,小脑袋仰得高高的,嘴里叫着含糊不清的“爹,爹”,接着抬着小腿儿就朝他走来。 耶律赦笑着迎接他到怀抱里,一把将他举得高高的。小家伙笑得格格响,在场的众人都笑了。拉姑和他招着手,“来,到婆婆这里来。” 耶律骏忙缩在耶律赦怀里,露出只长了两个门牙的牙床。 染成业从后面来,耶律骏一看见外公就要外公抱,将他接过来亲了几口,便交给拉姑他们,他看着耶律赦道:“将军,我有事和你说。” 这一年来,也许因为有了同样的信仰和痛苦,耶律赦对他更加不怨恨了,有时候会主动找他喝酒。两人回屋子里,染成业老眼里泛出泪光,这一年来,他的白发又添了不少。“这一年咱们哪儿也找了,霜儿想必是已经……哎……” 耶律赦心一痛。听染成业继续说下去:“你为了找霜儿已经耽误了很多正事,再这样下支部分怕大王会怪罪,你不用担心阿骏,他我们会带好的。你若要回军营,只管去就是了。” 耶律赦久久都没有说话。真的就这样放弃了吗? 他还是不甘心。明明那一天所有一切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间她就不见了?心揪得厉害,这一年的寂寞孤单,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他只知道,第一步都像有刀在割他的心,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能为一个人牵挂到这样程度。 可惜,他也许永远得失掉她了。 耶律赦太喜爱阿骏,不想与他分离,所以打算带他们前往北固镇,在那儿觅一处居所,和当时他和染晓霜所说的那样,只是少了女主人,一切都显得灰暗和萧条。 在北固镇安置好他们,耶律赦只身回了军营。营里的兄弟们都听说将军家里遭遇的事故,对他更加多了几分关心。夜里钟毓来找他,哥俩一起喝酒,耶律赦有些喝高了,躺在地上喃喃自语,“你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 钟毓看得辛酸,交他扶回营帐。 这一觉,耶律赦睡得极沉。然而身为军人,哪怕已经喝高,在遇到危险的那一瞬间他还是立刻清醒了过来。冷洌的剑直指他的胸膛,他猛得弹起,将剑挥开。然而那一刻,他惊呆了。 晓霜,是染晓霜! 他整个腾得站起,将她拥入怀中,泪淬不及防盈满眼眶。“晓霜,晓霜!”他狂喜,根本没有去思考她为什么会来,一把匕首已经送入了他的腹部。他怔愕地连忙推开他,虽然及时推开,但还是没入了半寸。血像泉般涌出,他连忙用手捂住伤口的锐痛,望着还欲扑过来的染晓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不,她不是染晓霜。 她的眼里透露着冷冷的寒意,她没有任何神情,像是戴了面具的假人! 血流失地很快,他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挡开她的攻击,血瞬间染湿了他的衣襟,滴落在地。虽然受伤,染晓霜仍然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几招下来他发现,这个人有武功根基!她不可能是染晓霜。 兴许是他们的声音惊动到了在外面巡逻的士兵,他们在外面问道:“将军,是否发生什么事?” “不要紧。”耶律赦猛地将她按到床上,飞快地单手用绳子制伏,她一直在挣扎,叫嚷着放开我! 外面的士兵听见声音,仍旧问道:“将军,真的没事吗?” 耶律赦才道:“叫大夫来。” 那些小的忙领命而去。他怔怔地看着床上的人,她真的,是染晓霜吗?不,不应该是她,可是如果不是,她为什么长得和晓霜一模一样? 他,真的很难不把她当成晓霜来看。他看着她在床上不停叫嚷着放开我,骂他是浑蛋,整个人扭个不停。 不会是晓霜吧,否则怎么可以这样肆意地谩骂他?莫名的,鼻子有些儿酸,眼睛有些涩。是他想念晓霜发了狂吗? 他拿起一件干净的衣裳挡住伤口,期望可以堵住血往外涌,然后点了灯,静静看她的模样。她愤愤地瞪着耶律赦,像要吃掉他一样。 明明是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感觉却好陌生。 大夫迅速赶来,连并着钟毓。他先看到耶律赦的伤,惊呆了,但看到床上的人之后,整个人仿佛石化一般怔立着不动。“染姑娘……哦不,嫂子?” “她不是。”耶律赦下了定论,“只是长得像而已。” 钟毓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指着他的伤:“这是她弄的?” “是。” 大夫说:“将军,快躺下来,血流得太多了。” 钟毓将床上挣扎的女人拎了起来,腾出位子让耶律赦躺。他的目光触到她的脸的时候,止不住深吸了口气。她真的,很像染晓霜!可是染晓霜不会有这样的眼神,仿佛与将军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把他撕碎才甘心似的! 耶律赦一边躺在床上一边看着染晓霜。她真的不是晓霜吗?可是怎么会拥有一模一样的面孔?如果是她,她怎么会完全不认得他了,只一心想着杀死他? 第一零二章 伤口好在伤得不太深,大夫止了血上了药,扎了绷带。耶律赦说,“大夫给她给诊诊脉。” 大夫犹豫了一下,走近她。但她立刻警觉,像一只受伤的困兽,格外尖锐。钟毓将她按住,大夫迅速替她诊脉,接着摇了摇头,“脉像正常,只是气血严重失调。” 大夫提了箱子出去,钟毓问耶律赦道,“要怎么安置她?” “留她在这里。” “可是她刚刚伤了你。” 耶律赦点头,“把她绑到床上,那样她就伤不了我了。” 钟毓小心地把染晓霜绑到床上,用绳子捆住手脚,又注意分寸地不伤到她。他不确定地看着耶律赦,“将军,这样真的可以吗?” “不要紧,你去歇着吧。”耶律赦的目光片刻都没有离开她的脸庞。直到钟毓出去,他才问,“你是谁?” “为什么要告诉你?”她恶狠狠地说。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进的军营?”守卫层层,她怎么做到进了军营,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他的营帐里来? 她撇过头,不言语。耶律赦将她的脸扳过来,“回答我。” 她紧抿着嘴唇,那线条,那倔强的神情,无一不是和染晓霜如出一辙。他几乎舍不得下这么大的手劲,轻轻松开手,他开始在她身上搜寻晓霜的印迹。但是倘若她不是,他的动作似乎又太逾越。 他不信有人可以长得相似成这样。就算是双生子,都不可能如此相像。他想,逾越就逾越吧,若她不是染晓霜,闯入军营,刺杀将军,这些罪名都足够她死了。晓霜曾经受的那些鞭鞑,伤口有留下浅浅疤痕。如果眼下的女人是她,只要露出她的背就可以分晓! 他支撑着身子起来,用手解开她的衣襟。她惊恐地大叫,“你想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她奋力挣扎,全身都在扭动,耶律赦置若罔闻,继续解开她的衣裳。她声嘶力竭地呼吼,拍打着床铺,然后,两道眼泪就滑下来了。 耶律赦怔怔地看着她,她不再哭闹,只是流眼泪,眼泪源源不断地从她的眼睛里渗出来,像发了洪水。 她连哭泣的样子都出奇地像染晓霜!耶律赦简直要呻吟了,天来告诉他,这究竟他妈的是怎么回事?他粗着嗓音:“别哭了。” 她哪里听,眼泪把发角鬓边都染湿了。耶律赦心头窜过疼痛,若她是晓霜,他再不肯叫她这样哭的,可她不是。她哭不哭也不与他相干,只是心里,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他对她说,“我叫你别哭了,再哭我把你拉出去毙了!” 她总算止住了哭,目光空洞的看着顶蓬,好像完全没了生气。要不是胸口还有起伏,脉搏还在跳动,耶律赦几乎以为她要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看起来有些不大正常。耶律赦拧了拧眉,要是能知道她是怎么到军营里来的就好了,可是她看起来不配合,也不准备和他说太多话。 耶律赦不由有些懊恼。伤口的疼痛隐约袭来,他到营外,叫士兵搬来一床新的铺被,铺到地上打地铺睡。士兵看到将军床上绑着个姑娘,现下他受了伤还要睡地上,无不感到好奇,但又不没有资格去问,颇为郁闷。 次日一早起来,耶律赦先是看床上。“她”好好地躺在床上,似乎还没睡醒。耶律赦的伤口有些疼得厉害,他不知道心痛比较多,还是肢体上的疼痛比较多。他爬起来坐到床畔,看她沉睡的姿颜。无一不是和染晓霜一模一样。说她不是染晓霜,可是怎么会这么巧合,他真的,无法相信。 等到意识清醒,他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的娇颜。略显苍白的神色,没有颜色的嘴唇似乎都在昭示着,她身体的不健康。大夫说过,她气血严重不足。 也许是别人的碰触让她蓦地睁开了眸子,见到耶律赦,眼眸睁大,接着想要坐起,却由于手和脚被束缚无法顺利坐起来又躺回床上,她恶狠狠地瞪着他,“放开我!” “你是谁。”他慢条斯理地问。 “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但是你也许一辈子都得被绑在这里,或者被我送到地牢里去。”他冷淡地说,“你可以选择答与不答。” 她的脸鼓鼓的,一直瞪着他。但是却没有说“不”字。她想了半天,说:“我没名字。” 耶律赦微愕,“没名字?怎么可能,你少拿这套来敷衍我。” “是真的,”她说,“我没有名字。” 见她说得认真,似乎不像说谎,便道:“你怎么到军营来的?” “走来的。” “废话!”他的浓眉皱了起来,“军营里防卫重重,你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地到我的帐蓬不被别人发现?” “我怎么知道。”她的眉头拧了起来,“大约是你们的士兵都在打盹睡觉!” 好个尖牙利嘴的丫头,倔强和不服输的嘴,和染晓霜那么相像!他望着她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眼睛明亮而清澈。他说:“好,先不说这个问题。你认识染晓霜吗?” “染晓霜?”她重复了一遍,“是谁?” “我的妻子。”他盯视着她,一点也没错过她的神情。可是,她似乎对这个名字一点感觉也没有,平静的面容没有出现一丝起伏。“我的妻子,名字叫染晓霜。” 她忽然白了耶律赦一眼,“你妻子叫染晓霜关我屁事?” “……”她真的不是晓霜吗?如果是的话,总能有破绽的,可是为什么她的神情这么平静?真的不是吗……一颗心往下坠落,像是寻找了很久的东西,总算找到一点可能性,却突然间幻灭,心痛的感觉随之而来,紧紧地揪住了他。“真的不认识她?” “废话,你这大男人怎么这么磨叽?如果认识我不就早说了吗?” 她也许真的不是晓霜,她们的说话方式有些不像。虽然声音像到极点,让他错觉地以为他们是同一个人。他盯着她的眸子,“你进军营来杀我,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她的眉头皱了一下,“不知道。” “什么?”有怒气从腹部升起,耶律赦的眉皱得更深,“你来杀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杀我?”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是疯子?”他再一次审视她,重新打量眼前的女人。来杀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杀,可见的,她不正常,极不正常!眸光冷下来,不再心存她是晓霜的畸念。 她瞪他,“你才是疯子!我若是疯子,早把你啃成肉骨头,怎么可能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耶律赦指着她手腕和脚腕上绑着的绳子,“因为你绑了绳子动不了,而不是你不想攻击我。”据他看来,她十分有攻击性。 她轻嗤,“你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怎么做?” 耶律赦不想浪费唇舌与她做无聊的争辩,外面响起钟毓的声音:“将军,属下能否进来?” “请进。” 钟毓掀了帘子弯腰起来,见耶律赦坐在那个女人床畔,目光怪异地在他们身上流连。他看着“她”,“将军,要怎么处置这位姑娘呢?” “先将她押下去洗澡。” “洗澡?”钟毓错愕。 床上的女人也叫道:“洗澡做什么?你休想轻薄我……” 耶律赦没有理会她的尖叫,“叫几个丫头帮她洗。”他拍着钟毓,两个人走出帐蓬,便交待道:“和帮她洗澡的人,让她们留意一下,里面这个女人后背有没有鞭伤痕迹。背脊尾部有没有一颗红痣。” “这些……” “是晓霜身上的特征。”他的眸子黯了下来。 钟毓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带了五个穿辽服,扎粗大辫子,脸被风吹得红扑扑却朴实无比的姑娘来带她去洗澡。她被人押着显得很生气,一直嚷着:“我自己可以走。” 那些妇女的力气都很大,哪里理会她,硬将她带走了。 耶律赦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眸子微眯了眯。他看旁边的钟毓,“不知道她昨晚究竟怎么进的军营。” “是呀,大伙儿都觉得很古怪,明明巡逻的士兵都说没有看见她。又或者,真的是他们惫懒了。” “可能性不大,我们的士兵一直以来都训练有素。”耶律赦看他,“你觉得,她会是晓霜吗?” “这个……”钟毓叹了口气,“属下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大约不会有两个人能长得如此相像。” “你也是这样觉得的吗,可是如果是晓霜,为什么她会变得这样……她不认得我了,不知道染晓霜这个名字。”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只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耶律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那她这个,算是什么?是不是晓霜,一会儿结果就会分晓。他的心从未跳得如此快过,胸膛充滞弥漫着苦涩。他竟有些害怕,万一她真的不是染晓霜。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把谁都忘记了,只要她是晓霜就了。可是,假如她不是染晓霜,那一切,都又落空了。 他忐忑难安,走来走去,觉得伤口更加疼痛了。时间过得,好漫长。 第一零三章 像过了一整天那么久,终于刚刚押着“她”去洗澡的大姑回来,耶律赦急切地上前,“怎么样?” “有将军说的那些个标志。上面有三道比较明显的鞭伤,虽然已经淡化很多,但仍然看得出来。那个痣,她扭来扭去不让我们看,但小的眼尖,还是看到了。” 耶律赦的心咚咚咚快速地在胸腔跳动。真的是晓霜吗?真的是晓霜……他狂喜,随后被人拉进来的染晓霜在踢打尖叫,“放开我,我又不是犯人,你们凭什么这样扭着我?” 耶律赦知道她现在不大正常,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要她是晓霜,一切都没有关系。她仍具有一定危险性,毕竟昨晚,她刚刚捅了他一刀。他仍叫人反她绑到床上,绳子弄得不紧,尽量不伤到她。 她愤怒地朝他咆哮,“你为什么抓着我,我犯了什么法?” 耶律赦指着他受伤的肚了,“你忘了?昨晚刚刚捅了我一刀。难道你觉得,这样不是犯法?” “我怎么知道。”她慌张地说,“我又不是故意的。” 特意跑到他的军营里给他来一刀,却说不是故意的?耶律赦糊涂了,老天来告诉他,这究竟是什么状况啊!她是晓霜,可是晓霜究竟怎么了? 他也不多说,只叫人去请大夫来。染晓霜躺在床上大喊大叫:“你们放开我,这样绑着我是什么意思?喂,那个块头最大的,你过来帮我把绳子剪了!”她冲着耶律赦叫。 块头最大的?耶律赦苦笑。她是晓霜的话,却真的把他忘了个干干净净。但只要她是晓霜,他就相信总有一天能将真正的晓霜找回来! 大夫一共有八九个,全都被耶律赦找了来。他们一靠近染晓霜,她就跟刺猬似的竖起了尖刺,拒绝他们的触碰。耶律赦只好将她的手硬压住,让大夫轮流诊脉。可是他们一致都只觉得,她的脉像没问题,只除了身体稍微虚弱些之外。 脉像没有问题,那究竟是怎么了?他忽然想道,“检查一下她的头。是否受过重创。”他曾经有见过脑袋受伤的士兵变得痴傻,甚至不记得从前的事,晓霜会不会也是这样? 但是大夫检查过之后,仍然没发现染晓霜脑袋有任何伤口。耶律赦的眉头拧在一起。没有外伤,不是发疯,那她究竟是,怎么了? 等到大夫都出去之后,耶律赦坐到床边,染晓霜怒气冲冲:“你究竟想怎么样?要绑我到什么时候?” “我若放了你,你会不会再刺杀我?”他望着她的脸颊,怔怔出神。她真的是他找了一年的晓霜啊……无论怎样,他都不会伤害她,如果他只是没有了他们之间的记忆,他一定会帮她找回来。 她看了他半晌,“大约……不会。” 只是大约不会?耶律赦的眉下意识地皱了下。她究竟为什么会把他们都忘光了呢?她难道不想骏儿吗?他望着她:“你想不想骏儿,晓霜?” “晓霜?”她重复一遍,“就是你刚刚说的染晓霜?我不是。” “可是你没有名字。” “那我也不叫染晓霜!” “你既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知道自己不会是染晓霜?”他温和地说,“你是我的夫人,染晓霜。只是你忘记了。” 她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诘诘的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想你夫人想疯了?” 耶律赦的心掠过一丝疼痛。从前温柔可人的晓霜,去了哪里呢?如果一重逢,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样子,那该有多好?他预想过很多次他们的重逢,也许是相拥在一起哭泣,也许是她会捶打着他的胸膛说:你怎么现在才来。 可,绝对不会想像到是这样的情况。但他要有信心,他如果没有信心,眼前已经迷失了方向的晓霜,又要怎么去面对未来的日子? 他望着她,“没有。只是你忘记了。你叫染晓霜,今年十八岁,是我的妻子,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她像听到他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扑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怎么可能?” “那你告诉我,你打小在哪儿长大,哪里人,父母还在不在?” “我为何要告诉你?”她一脸戒备,“你问这些事情做什么?” “你说不是我的夫人,总要说出个理由来。我的属下,他们都认识你。如果你不信,我带你回家,你的父亲,你的儿子……”他的声音突然哽咽,红了眼眶,“骏儿已经一岁了,会叫爹和娘,长得很胖很可爱,四处跑。” 染晓霜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觉得好笑,胸膛里像坠了颗石头,沉甸甸的,让她感到难受。可是,难受什么呢?她不知道。 她望着他,“你一个大男人,红什么眼眶?” 耶律赦别开目光,深吸了口气。他重又回头面对她,“你能说出来你住哪里吗?” 染晓霜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 “从哪里来不知道,怎么来的军营,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啊,耶律赦头疼地按了按额头,似乎,她的问题十分棘手。 染晓霜缓缓摇头。耶律赦便道,“那么看来,我暂时不能解开你。只能把你困在这里一小段时间。” “不行!”她大叫,“你不能将我捆在这里!” “在我没有确定你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我不会放开你。”否则什么时候她又得逃跑。他可以接受她忘了他,忘了他们的一切,忘了骏儿,但是,不能让她再消失在他的世界! 他说到做到。接下来的几天,他一直密切关注着染晓霜的样子。她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方才解开了她手脚的束缚。 她也没有了刚开始那么强的劲儿,温顺了许多,也许是看清了局势,但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不是想着逃跑。她一直住在耶律赦的军营里,虽然她对此很有微辞,觉得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对她名声很不好,但眼下的男人坚称她是他的妻,她无可反抗。 真的会是他的妻吗? 她仔细思索,可是记忆中没有他的样子。她甚至发现,她的记忆很模糊。她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完全完全都没有印象。这让她感到有些恐慌,难道自己真的是疯子? 不然的话,怎么会不知不觉进了这所谓军营,不知不觉把那个男人给刺伤了?刺伤了人,她竟一点也不觉得害怕,还似乎理所当然。这是怎么了? 她不是疯子的话,一定就是个杀手。血溅五步杀人面无表情的杀手。 耶律赦掀了帘子进来,见她坐在床上发呆,问道:“怎么了?” 第一零四章 她缓缓摇了摇头。 耶律赦坐到她身边,“我带你出去走走如何?” 染晓霜不甚感兴趣,“我很累,想睡觉。” “你已经睡了一晚上了。”耶律赦不由分说,“走。” 染晓霜指了指他的腹部,“你身上有伤,不要紧吗?” 他的喉头一紧。她终于,会关心了他?“没事。”他捉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染晓霜心想,他受了伤,怎么会不要紧呢?难道他是铜墙铁壁吗?心里开始有点愧疚,自己怎么会拿刀子捅他?他和自己有仇吗?可是他说,自己是她的妻子。越想越觉得好慌,头有点疼,猛烈的眩晕扑天盖地而来,她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一双结实有力的手托住了她。耶律赦因为扶她而牵扯到伤口,疼得倒抽了口冷气。他忙问面色苍白的染晓霜,“你有没有事?” 眼前好多金星在冒,染晓霜赖在他身上,觉得自己似乎出了一身冷汗。耶律赦忍着伤口的疼将她拖到床上,“哪里不舒服?” 染晓霜摇了摇头,就势倒了下去。她又睡着了。耶律赦发现她很爱睡,来这儿几天几乎都在睡,仿佛这一年她都没有睡似的。轻抚着她苍白的娇颜,心头掠过疼痛。他不知道这一年,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在自家屋子里突然消失不见,为什么回来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但是勿庸置疑的,她一定受了很多苦,因为她瘦了很多。姆指轻刷过她细嫩的肌肤,他看到她的眉皱了起来。秀气的眉心起了两道褶皱,也许这一年来她经常皱眉。他把头轻轻伏在她的肩膀上,心里盈满了落寞。她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呢? 这天晚上,三更。 耶律赦躺在地上睡得好好的,突然间清醒,隐约还有怪异的音乐声飘忽不定地响起,耶律赦看到晓霜从床上一蹦而起,扑到他身上就准备伸手掐他。他赅的不浅,连忙叫她:“晓霜,醒醒!” 她置若罔闻,仍旧大力地骑坐到他身上,双手猛掐住他的脖子。耶律赦不反抗,只是想试试她究竟会下多大的力度,只是没想到她竟是全力以赴,掐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但到底他是个男人,尤其是久战沙场力大如山的男人,轻而易举就把她按在了身下,他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她亦然,眼眸里冷光洌洌,白天时的温训全然不见。她此时就第一天晚上她刺伤了他时一样,疯狂和咆哮,很快就引来士兵的注意,隔着帘子问是否需要帮忙。耶律赦说了不必,便将染晓霜扔回床上,将她绑好,随即才点了煤油灯。 灯光将她照亮,她神情狠厉,大声吼叫:“放开我!” 耶律赦的心在打颤。“晓霜?” “什么小霜大霜,你快点放开我。”她咆哮着。 仿佛她根本不认识他。耶律赦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晓霜难道真的疯了吗?可是这两天,她看起来并没异样啊。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已经快要把他折磨发疯了。他叹了口气,走出营帐,心里充斥的是落寞和空虚。明明是一样的肉体,可是灵魂却完全不同。谁可以告诉他,这一切只是梦?! 钟毓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将军。” 耶律赦回头看了看他,“这么迟了怎么还不睡?” “听到声音,过来看看。”钟毓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钟毓道:“将军伤还未好,不如我们坐下来说话。”他找了处草很干净的地儿坐了下来,拍拍身边的草地。 耶律赦坐下来,“想说什么?” “染姑娘,她又想要攻击你了吗?” 耶律赦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钟毓,你觉得她会是疯了吗?” “不会吧,这两天她不是都好好的么,有时候还会笑。但是感觉确实很古怪,一会儿很尖锐,一会儿却很柔和。” “这样看来,是有些疯了。”他沮丧至极。 “倒也未必是这样。有的人说受刺激过度,也会这样的。但只需要调养一阵子,就会好。” “但愿吧,”耶律赦想起不久前的音乐声,“你之前有听到声音吗?” “有啊,所以我才过来看看。” “我不是说我们动手的声音,而是音乐。很古怪的乐声,应该是什么乐器吹出来的,很细很飘渺,但细听时却没有了。” 钟毓侧头想了想,“好像没听见。将军听到音乐声了?” “对,先听到音乐声,然后突然间晓霜就醒了,接着攻击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关联……” “应该不至于吧。” 耶律赦眉头深锁。钟毓忽然说道,“会不会是鬼附身?” “不会吧。”耶律赦并不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 “可是除此之外,真的不知道嫂子为什么会这个样子。”钟毓叹了口气,“好不容易你们在一起了,没能想到竟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过我想,她会好起来的。” 耶律赦点了点头,“你近来经常到北固镇去,顺便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比较有名的大夫,懂得治这种症状的,请回来试一试。” “好,属下明日就去,顺便去看看阿骏。有几日没瞧见他了。对了,将军,何不将嫂子带回北固那边的家里去?见到骏儿,说不定她就想起来是怎么回事,病就好了呢。” “我也有这么想过。只是将什么也不知道的她带回家去,怕她要是不喜欢骏儿,骏儿该多可怜呢。自己亲娘却不认得他了。” “人都说母子连心,指不定见了面,嫂子能想起来。且试一试。女人对孩子都有偏爱的,就算她忘了骏儿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也不会不喜欢骏儿吧?” 他分析得也有道理,耶律赦决定了,等天亮她若平静些,就带她回北固镇。但愿她不要在家里突然发作,逮着人就要杀。 他回到他的蓬里的的时候,染晓霜已经睡着了,她头发浸湿,像经历了一场极累的动作。睡着的脸也很不平静,痛苦地扭曲着,隔一小会儿,就会呻吟几声。他抚着她,“晓霜,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回应他的是一片安静。她看起来很难受,额头上的汗不停的渗出来,耶律赦感觉很无力,她究竟是怎么了呢? 天亮的时候,染晓霜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耶律赦坐在她床头,眼里有红血丝,看起来似乎一夜没睡。 她坐了起来,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你做什么这样盯着我看?” “昨晚睡得好吗?” 她头偏了偏,“不好,老做梦。” “做了什么梦?” 她仔细地想着,半晌摇头:“不知道,记不起来了。” 她说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是掩饰做戏,还是真的将昨晚的事情她忘了个精光?耶律赦的眼睛一瞬都不眨地看着她,“真的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她看着他,“做什么这样看我?我不会又捅你一刀了吧?” “那倒没有。”他苦笑。没有关系,慢慢来,总能找到可以治好的方法的。“来吧,吃过早餐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去了,我累得慌。” “出去走走身体会好。”他下了命令。她因为吃不惯油茶奶酪,耶律赦特意叫伙房给她弄了粥和馒头,她慢慢地吃完,他才牵了匹马到她面前。“走吧,咱们进城。” “进什么城?” “去了就知道。”他飞身上马,扯到伤口,不禁让他低咒了声。染晓霜问他,“你受伤还这样乱跑,伤口不会破开?” “不会。”耶律赦伸手向她,“来。” 染晓霜犹豫了半晌,摇头:“我还是不去了。” “过来。”他下命令。 染晓霜看他脸虽俊,神情却严肃地很,考虑了下方才伸出手,下一瞬她已经置身于马上,被他圈在怀中。这让她感到十分不自在,想要挣开却怕摔下马。马骑得有点快,风迎面扑来,把脸打得生疼。他究竟要带她去哪里呢? 她心里觉得很纳闷。为什么这种感觉有点熟悉?难道真的是像耶律赦说的那样,她是他的妻?可,如果是的话,她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一零五章 马一路往前奔跑,逐渐进了一个小镇。人一下子多了许多,染晓霜看着人来人往,问道:“是哪儿?” “北固镇。” 她在嘴里嚼了嚼。耶律赦根本不指望她会记得这个地方。用了十八年的名字都已经忘了,怎么会记得这里呢?可她突然蹦出来一句,“好像来过。” “真的?”耶律赦心一紧,“什么时候,和谁,还记得吗?” 染晓霜思索了半晌,脑袋里却空空的,她摇了摇头。耶律赦说道,“不要紧,慢慢想,总能想起来的。” “你真的觉得我是那什么染晓霜?” “嗯。你身上的胎记我都知道。” 她的脸蓦地热了。她抬头望进他的眸子,眼下的男人,她的丈夫?她为什么会不记得了呢?“那我怎么会不记得你?” “这得问你啊。我也想知道。”耶律赦苦笑。 “定是你将我打傻了。”她下了定论。 耶律赦继续无奈,“如果我要打你,何必还要将你带到这儿来,想让你想起一些事?走吧,爹和孩子在家里等我们。” 他们下了马,走在青石路上。四处都有摊贩卖着东西,染晓霜东张西望。这里好陌生,她真的有来过吗?她什么也想不起,脑海里是白茫茫一片。这感觉令她难受。她被耶律赦牵着,往一条巷子里拐进去。她的心咚咚直跳,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湿润了,全身都在颤抖。 耶律赦感觉出了她的异样,“怎么了?”见她低垂着头,轻轻勾起她的下巴,只见眼里泛着泪光,看起来楚楚可怜。长睫轻轻一动,两行泪就落了下来。耶律赦轻轻拭去,“怎么哭了?” 她摇了摇头,心里越发酸楚了。耶律赦说,“也许是近乡情怯了。” 他拉着她的手,在一扇漆朱红色的门前停了下来。接着叩了叩门,不久管家来开门,先是见到耶律赦,忙叫“将军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门开大点,见到染晓霜,整个人都惊呆了。“夫,夫人……” 耶律赦带染晓霜进屋,和她说:“这是我们的老管家。” 管家奇异地看着他们,尤其是晓霜,他说:“夫人这一年究竟去了哪里,叫我们大家好生找……” 染晓霜看着他,眼里露出疑惑。他也认得她。 看起来他们都不像是在骗她。她真的是染晓霜,像耶律赦说的那样,莫名奇妙的消失了一年?等她再出现的时候,她已经忘了大家。 假如真的是这样,那她这一年去了哪里?心口瘁不及防地划过一丝疼痛和茫然。忽然间婴孩的笑声响起,格格的,伴随着脚步声,她看向声音的来源,一个半大小子露胳膊露腿地朝耶律赦奔来,嘴里叫着“爹,爹”,后面跟着好几个婆子丫鬟,生怕他跌倒。 耶律赦一把将奔来的耶律骏抱了起来,在他圆胖的小脸上亲了两口,“骏儿。想爹了?” 跟出来的丫鬟除了拉姑,流香,还有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两丫鬟。他们笑盈盈地看着父子俩相拥,过了一小会儿地看向染晓霜。拉姑惊讶地大叫:“夫人?您可回来了!”她激动地握住了晓霜的手,晓霜可以看得出来,她确实认得自己,也许他们的感情还挺好。 她茫然地看着她,拉姑继续说道:“您怎么现在才回来呀?我们可都想死你了。尤其是骏儿,他第一个开口叫的人可是娘呢。可怜娘竟不在身边……”说着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染晓霜见她哭,鼻子也忍不住酸涩。她的目光停留在流香身上,流香正想过来和她说话,但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她疑惑地看了看耶律赦,又看晓霜,“夫人怎么了?她好像……不认得我们。” 耶律赦只嗯了声,把骏儿递到晓霜手上,“来,抱抱他。他是你的儿子。” 染晓霜看着这个圆胖的小子,喉咙堵得厉害,眼泪哗哗落了下来。耶律骏伸手搂住她的脖子,直钻到她怀里去,嘴里叽哩咕噜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她下意识地伸手抱着这个胖胖沉沉的宝宝,眼泪像瀑布似的往外飙。 不久小家伙抬起了头,胖胖的手摸着她的脸,她便笑了。她亲了亲他的脸颊,“你多大了?” “一岁。”他含糊不清地说。 小家伙长得很漂亮,整体像耶律赦,但这双眼睛,又大又圆又清澈,睫毛长长的,格外讨人喜欢。真的是她的儿子吗?是她怀胎十个月经历了疼痛生下来的,可是为什么她没有印象?她的眼泪一直流,虽然脸上带着笑。 耶律骏看她一直哭,赶忙把手里拽着的糖给她,嘴里说着:“给,给。” 耶律赦轻搂住她,胸膛震颤着难过。“孩子不想你哭呢。别哭了。”他替她擦了眼泪,带她回房里。小家伙也不认生,只管赖在染晓霜怀中,猛盯着她看。 晓霜被他逗笑了,“你看什么呢?” 他也笑,露出上下一共四颗牙,可爱极了。染晓霜忍不住又在他的脸颊上亲了口,拉姑和流香他们在后面拭泪,虽然不知道染晓霜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她和耶律骏母子重逢,都忍不住感到辛酸。 耶律骏很好带养,身子健壮,喂饭也乖,极少吵闹生病。可终究是个没娘的样子,谁看了都觉得他可怜,如今他娘回来了,他们也就松了口气。 他们没跟着进屋子,一个小丫鬟说道:“夫人怎么会把我们都给忘了呢?记性再不好,走一年也不该全忘了呀。” 流香低斥:“别乱说话。” 拉姑拧着眉:“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瞧夫人,整个人瘦得那样,将军的心大概都要碎了。好在现在回来了,不管怎么样,回家了就好办。” 第一零六章 耶律骏拖着晓霜陪他玩这个那个,不亦乐乎,晓霜没玩一会儿便觉得体力不支,耶律赦看在眼里,便叫拉姑进来抱走耶律骏,把他带到院子里玩。耶律骏还哭闹了会儿。晓霜说“要不还是我带他。” “你累了。”他下了定论,先让拉姑他们出去了。、顿时偌大的房间就只剩他们两人。染晓霜看着这里,“这就是我家?” “不是。只是因为方便我经常回来看骏儿,才在这里寻了个房子。”她虽然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但很明显,对于亲情的召唤她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否则不会在接近这儿的时候落泪,不会在看见骏儿的时候哭成这样。血缘亲情,这是无论如何都斩不断的。 “哦。”她打量着这里。屋子很空,除了一床一柜之外,什么也没有。 耶律赦看着她,“你现在信你是我的妻子了吗?” “有点相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染晓霜看着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摇头:“那时你才刚生完孩子十几天,在做月子。突然得了场大病,高烧不退,请医用药都没有效果,拉姑就说——拉姑是刚才抱走骏儿那个,请个人回来跳大神,看是不是沾惹了鬼神。可是等我们回到房间之后,你已经不见了。四处寻找,找了整整一年,你才突然间出现——还是以那么奇怪的方式出现。” “我捅了你一刀?”她想起他说过的话。几天前的事,好像又有些模糊了。“可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你仔细想想,这一年究竟去了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染晓霜心急火撩地想,可是,空白,还是一片空白!看她摇着头,神情激动,耶律赦连忙安抚:“好了,慢慢想吧。总有一天可以想起来的。那,以后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染晓霜没有回答。他说,“你不喜欢骏儿吗?” “喜欢。”她不经思考就说,“好可爱。他的眼睛很漂亮。” “大家都说,他的眼睛像你。” “真的吗?”她喃喃自语,心里酸酸地疼痛起来。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儿子,可她却连他小时候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她还算是个母亲吗…… “嗯。所以,你就住在这里吧。你不是也挺喜欢他的吗?难道不想天天看着他?” “想。”她点了点头。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耶律赦笑了笑。“累了吧?你先躺着休息会儿,过会儿我来喊你吃饭。” “不用了,我出去和骏儿玩。”她站起身就往外走。 耶律赦拉住她的手臂,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很明显能感觉得到她全身一僵。他轻轻地安抚着,闭上眼睛。有多久,没有拥抱过这具柔软的身体,紧紧地抱着她,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的灵魂。染晓霜只静静地让他抱着,心里又有酸楚上涌,眼泪止不住就要冒出来。他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亲的吗? 忘了,她全部忘得精光。 为什么呢?一年前,她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了? 这一年,她究竟在哪里,在做什么?她都不知道,不单如此,她还完全忘了从前的事。不管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她全然不记得。好像她就是个空白的人,突然从婴儿就到了她这么大,记忆里什么也没有。 耶律赦说,“你别担心,已经回来,就不用怕了,那些事情,迟早能弄得清楚的。就算你把以前全忘了,不是还有现在吗?” “万一连这些都怎么办?”她问。 “会吗?”耶律赦担忧地看着她。“你这几天的事情不是还记得?” “快要忘记了。”她蹙着眉,“真的,快要忘了。也许明天又记不起来了。那怎么办?”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不会的。”他安慰着,心里却同样是惊慌。有这样的事吗?前几天发生的事情,转眼就能忘掉?这究竟是什么病症啊!大宋名医很多,也许他可以去寻找这些大夫诊治看看。 染晓霜有些惶惶不安。这些消失了的记忆,究竟去了哪里?这一年,她又去了哪里?这种滋味绝不好受,不是他们简单地输送给你你的过往就可以接受的了的。然而越想越觉得无力,越觉得惊慌。她不自禁再一次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只有现在才是清醒的时候,发起疯来,便又要拿刀子捅人。她可以把耶律赦捅一刀,万一她也对骏儿也那样呢…… 这个念头让她惊吓,她摇着头:“不,我不要住这里。” “怎么?”耶律赦皱了皱眉。她怎么又反悔了? 染晓霜将她的担忧说了一遍,耶律赦大掌覆住她的手,“你能这么想,说明你的心智都很正常。你就住在这里,晚上我会派人看住你。而且骏儿跟着拉姑睡,你不必担心这一点。” 晓霜仍然很害怕,她望着他,“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你有见过哪个疯子说自己是疯的呢?都说自己好好的,正常的很。”耶律赦心隐隐作痛,“你别担心,回头带你去找大夫看看,是得了什么病症。” 染晓霜点了点头。然而始终觉得惶惑,所有记忆的空白,让人胆颤心惊。 耶律赦轻拍她的手,“不要急于一时。只要你现在平安健康地在我们身边,这样就已经够了。哪怕你转眼就把我们忘了,那都没关系——只要你在这里,这样就好。” 染晓霜望着他刀削般深刻的轮廓,俊逸的脸庞,黑如浓墨的瞳和眉睫。她和这个人有过什么样的过往,怎样成的亲,是否感情很好,她已经都不知道,但是她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疼惜,包容和宠溺。她想,他应该是个疼妻子的好夫君吧? 第一零七章 吃晚餐时,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奔进来,晓霜捧着碗,怔怔地看着来人。他盯晓霜,立刻就要捶她,耶律赦连忙拦住了,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可是鼻子却发酸得难受。反应过来,泪已染上眼眶。 染成业怒叫着:“你这个不孝女,你跑哪儿去了一年才舍得回来?难道你不知道大家都在发疯的找你?你这个不孝女,你也配当娘……”一边骂着,一边却老泪纵横。 耶律赦拍着他道,“您别这样,晓霜能回来就好了。” “你说说,你这一年究竟去了哪里?!”他怒哮。 晓霜只是看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汩汩冒了出来。耶律赦拉她道:“他是你爹。” 染成业听到耶律赦的话,只觉得诡异,“离开一年,连爹都忘了?”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耶律赦解释道。 染成业退后两步,“怎么可能?”他瞪着晓霜,“你真连爹也不认得了?” 染晓霜只是茫然。她现在比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想要知道,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将所有事情都忘得精光。 染成业在听了耶律赦的话后,情绪才平稳了些,拉着晓霜问长问短,可惜,一问摇头三不知。这顿晚餐用得格外凝重,既有重逢的喜悦,又有为染晓霜忘了所有事情而感到惆怅。 耶律骏一直流连在染晓霜的脚边,童年稚语总是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晓霜将他抱在膝头,抚摩着他柔软的脸颊和头发。大约是玩得太起劲,小家伙靠在晓霜怀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拉姑感慨道:“你看,这就是亲情的召唤。平时没有我,他哪里肯睡呢?就是流香天天带着他,到了晚上他也只要我的。” 染晓霜看着拉姑,真诚地说:“谢谢你,将孩子带的这么好。” “说哪里话。这孩子可爱又讨人喜欢,有了他我才没那么觉得孤单。” 晓霜低头审视耶律骏的睡颜。紧合着的双眼,睫毛安静垂着,很密很长。小嘴旁边有一丝口水似乎要掉下来,晓霜轻轻将它拭去,心中升起股儿感动来。这是她的孩子……他再小些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一年啊。婴儿时期进步最大的一年,她不在他的身边。她心里酸楚,比谁都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她离开了她的家,是什么让她遗失了记忆。 这天晚上,耶律骏还是跟拉姑睡,耶律赦带着晓霜回房,两人洗漱过,晓霜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你要睡哪里?” “睡床上。” “我呢?” “也睡床上。”耶律赦问道,“夫妻俩一起睡床上,有什么问题?” 她摇了摇头,有些儿紧张,“可是……” “我不会做别的事,你放心。”他率先上了床。躺在外侧。 晓霜脱了衣裳,躺到里面。黑漆漆的屋子,静得只听到他们俩的呼吸声。晓霜有些紧张,紧靠着床的里边,身体紧绷。耶律赦说道,“你紧张什么?” 晓霜呼了口气,“不知道……” “放松心情,我说了不会对你怎么样。” 晓霜偏过头,看他的侧脸。在适应了黑暗后,其实并不难看清他的容颜。他的鼻子很挺,像大多数辽国男子,但他的五官更深遂。“你伤口要不要紧?” “没事。”他望着她,“你在担心我吗?” 晓霜点头,“不管是为了什么,这一刀总是我捅的。” 耶律赦微笑。侧过身来面对着她,“谢谢。”长臂一伸,突然将她拥入怀中。 晓霜没有惊吓,也没有推开她。她还以为自己会反射性地将他推开的。他的怀抱宽阔温暖,置身其中,她像是在海上漂浮的人终于找到了归航。静静贴着他的胸口,听沉稳有力的心跳。 仿佛从未有过这么安心,没有任何瑕想,不用多久,就沉入了梦乡。 感觉怀里的人呼吸趋于平稳,身体也放松了,耶律赦知道她已经睡着,便拉开距离,审视这张熟悉的容。可眼底,已经有了青影,似乎是常年不曾睡好留下的印迹。这一年发生过什么,他一定会想办法找到答案。 她柔软的头发顶着他的下鹗,那样绵软像一直触到了他的心底。他抱紧她,跟着成眠。 夜正静好。相拥的两人呼吸平稳,正自好眠。 幽暗中,耶律赦的眼睛蓦地睁开。 细而悠扬的古怪乐曲仿佛似远而近地响起。常年在营里练就的警觉让他在听到声响的那一刹便已起床。前一次,他听到的也是这种音乐声! 之后晓霜便直直从床上弹了起来,试图掐死他。 听起来似乎有些无稽,但他不能不将这两者连接起来。他直直看着染晓霜,仿佛她一瞬便要清醒。 他侧耳听着那音乐,似有时无,有时候突然去了声音,但不要一会儿,乐律又会重新响起。乐调十分古怪,似喜非喜,似悲非悲。听了让人有些犯迷糊和惆怅。 身边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染晓霜蓦地睁开了眼睛,她直直看着耶律赦,“有音乐声。” 他的眸子紧锁着她的脸。她是清醒着的?不会像上次那样听到乐曲便发狂吗?“嗯,不知道是谁,大半夜地这么吵。” 染晓霜点了点头,复又躺下。 耶律赦密切关注着她的状况。在静静过了半个时辰,他都几乎睡着的时候,忽然间听到染晓霜发出了一声闷叫。 他吓了一跳,立刻起身推她,“怎么了?” 染晓霜双手抱着肚子,整个人蜷成一团。耶律赦说道:“哪里不舒服吗?晓霜?” “痛……”她的齿关蹦出这个字。 耶律赦立即翻身下床点灯。幽亮的烛光可以看清染晓霜脸上的汗珠,尤其是额头上,密密麻麻地覆盖着一层。鬓角都被打湿了。她面色苍白,身子绻成一团的样了看起来很可怜。他心揪疼,忙让她躺好,“怎么了?哪儿痛?” “到……处……”染晓霜喘着气,“我快要死了。” “胡说!”耶律赦说道,“我叫人去喊大夫来。”她怎么了?之前不是都好好的么?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就想起了一年前她高烧不退的情况。他已经迈出屋了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万一他离开这里,她又会消失不见怎么办? 他不能冒险。 他朝外面大喊道:“来人!” 接着开了门,去看床上的染晓霜。她看起来痛苦极了,事实上,她也真的很痛苦。仿佛万箭穿肠,痛得排山倒海。晓霜只能大口喘着气,她真的觉得她就快要死掉了,可偏偏又死不成,还得继续着这样可怕而钻心刺骨的疼痛! 耶律赦从未见过她颤抖得这么达成,汗珠好像下雨一样从额上滴落。脸色苍白似白纸,他感到恐慌和害怕。万一她有什么事,他要怎么办!不由又往外吼了声:“来人!”他抱着晓霜,让她靠着自己,“你究竟怎么了?怎么会到处痛?” “不,不知道。”她咬牙切齿地说,声音已经很小很虚弱。 “以前有过吗?” 她思考着,“好像……没……啊!”她猛得揪成一团,捂着肚子的手更加紧了。“好痛……” 染成业最先听到耶律赦的叫唤声,连忙跑来,见晓霜绻在耶律赦怀里神情痛苦,便问道:“发生什么事?” “她说全身都痛。得叫下人赶紧去请个大夫来。快!” 染成业慌忙去了。耶律赦看着染晓霜,柔肠百结。难道真的红颜多难?染晓霜这几年来,有几天是过得平顺的?尤其在跟了他之后……胸膛里聚积了太多的责备,他拥住她,“晓霜,你千万不能有事。你忘了我和骏儿了吗?” 染晓霜的喉头突然一甜,猛得推开耶律赦,朝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来。耶律赦大赅,连染晓霜也被吓到了。好多血……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栽到了枕头上。 “晓霜!”耶律赦如遭电击,简直不敢去伏软到枕头上的染晓霜。她,不会是……心狂跳,手在颤抖着。时间漫长得像过一万年,他才猛然回神,伸手探到她的颈动脉,确定它微弱的跳动,悬在半空的心才坠落。那一刹,有强烈的热意冲上他的眼眶。原来,他也会有如此强烈害怕的时候。 他迅速将她扶起,她的头发散在脸上,嘴角有血迹,看起来可怜极了。软绵绵地倒在他的怀中,他鼻子发酸,“晓霜,你醒醒!” 她悄声无息地昏迷,还好还有气息。他将她抱起,往外走去,与其在这里等着,不如他直接带着她去找大夫。他的叫声已经惊醒了几个下人,尤其是流香,她刚跑出来就看到耶律赦抱着晓霜往外走,晓霜脸上还残留着血迹,不禁吓呆了,“将军,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耶律赦没有空解释,飞快地往外面奔去。他时不时看一看晓霜,月光下她的脸色看起来不但苍白,还有隐约的青色,让他胆颤心惊。 夜无比寂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和漱漱风声。染成业刚安排了人去叫大夫,见他们这样,心已经凉了半截。晓霜软软地被抱在怀中,看起来……一点生命迹象也没有…… 他颤抖,怔怔地看着耶律赦从自己身边跑过。等回神之后,连忙追了上去。知道他们肯定是要去找大夫,忙说道:“我知道城北有个大夫口碑不错,正叫家丁去请了,如果实在等不及,我们现在就过去。” 耶律赦和染成业各自上了马,朝城北直奔而去。耶律赦的眉拧得很紧,胸腔绷得更紧。染晓霜,你一定不能有事。我不能让你有事! 到得城北的大夫家,他正匆忙准备出门,手上拎着药箱,见耶律赦已经将人带来,连忙迎进屋内,命内多点了几盏灯,将染晓霜放到床上。 耶律赦一直注意着大夫脸上的神变化。直到他脉诊的手离开晓霜的手腕,他才问道:“大夫,怎么样?” 第一零八章 那大夫神色古怪,“她咯血,但肺无疾病。要么就是虚热,或是内伤。但这几样从脉像来看似乎都没有。但,她体内定有蛔虫。” “这不会是让她吐血的关键吧?”谁体内还能没有蛔虫啊?耶律赦现在最想知道的,当然还是让她吐血的本质原因!是让她昏迷不醒主要原因啊! “也并非没有可能。”大夫捋着胡须道。 耶律赦有些儿急躁,连忙问道:“那究竟她现在怎么样?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我现在先用针将她几个穴位封住,稍等片刻看看她能不能醒。从她的脉像来看,是没有大碍的,虽说如此,最好还要开几剂驱虫的药打打虫。早年老夫游历四海的时候,曾见过一个年青人因为体内长了种奇怪的寄生虫,不曾及时发现,结果长到了脑子里,痛苦而亡。” 耶律赦的眉皱得紧紧的,心里发怵,“有这种事……” “是啊。”大夫一面说着一面取来银针。 耶律赦看着平躺在床上的染晓霜毫无血色,心里一阵疼痛。究竟是什么病,能叫她这么折腾,这么受罪啊。然而连大夫都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张脸,在初见的时候多么美丽,虽然也因生活不好而略显憔悴,但白皙中透着健康红润!而现在,却死一样的苍白。“死”这个字,像毒虫钻进他的心,放肆地啃咬、嘶蔑着。 在大夫这儿什么法子都用尽了,一直折腾到天亮,染晓霜都没有醒来。 大夫将银针从她的头皮里拔出来,摇头道:“老夫医术有限,实在也诊不出个所以然。能肯定的只有,贵夫人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既没有性命之忧,那醒来也就指日可待,需放宽心等候。” 听到这句话,耶律赦的心略宽了些。染成业无比疲惫地拍了拍耶律赦的肩膀,“先将霜儿带回家去吧。” 回到家里,一众家丁都围着窃窃私语。耶律骏从一旁窜出来,看到耶律赦抱着染晓霜,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拉姑连忙抱起耶律骏,问耶律赦道,“将军,夫人怎么样了?” “不知道,大夫也诊不出个所以然。” “啊,这可怎么是好啊,年纪青青的。”拉姑愁道,“屋子里的血我叫下面的丫头们都已经清理好了。” 耶律赦点着头,先将染晓霜抱回屋里,将她置到床上。看着她无声无息的,苍白的脸色,鼻头涌起一股酸涩。她究竟在受怎样的煎熬?现在尚是如此,那这一整年呢?想必没比现在少受苦! 那个万恶的家伙,若叫他查到,定要亲手送他去地狱! 门被敲响,拉姑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她手上空空,耶律赦问道:“骏儿呢?” “他外公抱着。”拉姑看着床上的晓霜,有些犹豫地说,“将军……” “有什么话要说?” “嗯,早先骏儿还没醒,我进来看过地。结果发现了这个东西。”拉姑伸出手,粗糙厚实的手掌上,有一条很细小的虫子,几乎透明,但绻在一起,像一丝白线。 耶律赦拈起这东西,早已死了。“从哪里得来的?” “就是夫人吐出来的血里。” 耶律赦大吃一惊,“血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我也正纳闷呢。” 耶律赦盯着它半晌,忽然想起了一样只有苗人才会的用的东西:盅! 不知道为什么就冒出来这个念头,也许是因为这只虫子在晓霜吐出来的血液里,也许是暗夜里古怪的音乐声。耶律赦没有犹豫,对拉姑说道,“你们好好照顾晓霜,我出去找人。” “去找大夫吗?”拉姑忙问道。 耶律赦应了,立刻从小厮那里牵了马,飞快出了家门,往城郊急疾而去。盅!若晓霜真是中盅!天,晓霜怎么会中盅?若不及时盅,他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愿久未联络的人还在。但愿。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关。 他的心咚咚直跳,慌乱让他的四肢冰冷。这种感觉,还从未有过。那是一种深切的无奈,知道死亡在靠近,却又没有能阻止死亡靠近晓霜的办法。 马蹄声在耳边回旋不已。从刚开始的四蹄声,渐渐变得多重。那马蹄声越逼越近,耶律赦陡然回头,发现,有人在跟踪他! 拉马回头,那人也不闪躲,骑在马上,拿着把亮闪闪的刀直直朝耶律赦砍来。那人身材高大,遮着一个黑色斗蓬。不必多费心思,耶律赦就已经猜到他是谁。已经消失了太久太久的人,终于又冒出来了。 “古毅风,要决斗下次再来。现在我有急事。” “哼,纳命来!”古毅风哪里管这么许多,挥着刀就逼近。 耶律赦冷然道:“我说了有急事!你少他妈废话。要是因为你的拖延,染晓霜有丝毫损伤,我就宰了你!” 古毅风听到染晓霜的名字似乎怔了一下。“她?她不是死了?” “谁和你说她死了?”这么不吉利的话,听得耶律赦心中冒火。 古毅风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她怎么了?” “盅。可能是被人下了盅。”耶律赦简单地说道,“所以你若是还有一点良心,不要拖延我去找沐易。” “沐易?”古毅风冷笑,“不知道吗,他一年前已经死了。他喜欢的女人死了,他就抱着她一起跳了崖。英雄气短!” 耶律赦忙勒住了马上就要飞奔的骏马,心内一颤,“真的?” “有骗你的必要么?” 沐易死了,那他还能去找谁!耶律赦一时有些茫然。沐易是早些年偶然认识的一个苗人,擅用盅,能知下盅的人肯定知道解盅。可,现在沐易死了。他不认得还有谁知道这些……总不能跑到云贵一带去吧?那样一来一回时间花得太多!他怕回来的时候,能见到的只有染晓霜的…… 他全身一抖,不敢再往下想。 他望着古毅风。这个人虽然从来和自己势不两立,但常年在江湖游走,指不定能知道一些法子。 古毅风仿佛也看出来他在想什么,“要我帮你?行。但,你这条命要给我。” 耶律赦紧抿着唇,随即鞭马就要走。古毅风未必能解,他为什么要搭上命?他的命赔了,晓霜怎么办,骏儿怎么办!他不需要做牺牲,他要的是两全!若他没了,换得晓霜性命,母子俩会过得有多孤苦?!他不能这么做! 他才起步一会儿,就听古毅风说道,“算了,跟我来。” 耶律赦冷冷地问,“去哪里?” 古毅风只说,“带你去找个人。你不必如此戒备,若不信,就别来。” 耶律赦仍然有些担心。古毅风与他向来是死对头,能有好心吗?可似乎,认识这么多年,他也没有骗过自己。但那前提是,他们交谈的机会不多!值得信吗?这是耶律赦经历的一场最大的赌局! 古毅风抛下一句,“爱信不信!”就策马走了。 耶律赦在沉默了会儿之后,终于策马跟上。且就信他这一回。反正,若是沐易死了,他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办法。二人一前一后地往前疾驰着。古毅风朝着一条山路往上,到马不能往上了,方才跳下来,将马拴到树上,和耶律赦说道:“上面的路不好骑马,走着去吧。” 耶律赦和他走了一段,才问:“答应帮我,你想要什么?” “人情。将来你必要还我。” 耶律赦点了点头。两个人都不说话,一直默默往上爬。直到走路过半,耶律赦终于忍不住,“他会用盅?” “是苗疆一个部落的族长。” “会答应救人么?” “他欠我一条命。”古毅风简短地说。过会儿,他才问道,“染晓霜,前年逃掉之后,就是去找你了?” 耶律赦嗯了声,“她在你的竹院里住过一小段时间。” 古毅风若有所思,“怪不得,米和柴都被人用光了。”原来……她曾在他的屋里住过一段时日。他却在天南海北地寻找她,有些可笑。 “到时我补给你。” 古毅风扫了他一眼,盖在黑色斗蓬下面的脸看不见,但那条大疤痕,肯定还盘桓在他脸上。“稀罕!” 逐渐上了山顶。荒僻至极的山头,根本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耶律赦看了看古毅风,心里有疑惑:难道这家伙,是在骗自己上山? 可,他不像那么弯着肠子的人。他要么会直接拿剑出来和他决斗,绝不是玩这种心机游戏。 第一零九章 走过荆棘丛生的野路,前面顿时是另一片天地,有一处被开垦过的土地,还有一间不大的、树木盖成的屋子。耶律赦一喜,“这就是他住的屋子?” 古毅风只说,“你在外面等。”说着便自己推进那间屋,过了良久方才出来朝耶律赦招手。 耶律赦忙走进去。这间屋子充满了古怪的味道。刺鼻腐朽。靠窗的地方坐着个穿着苗人服饰的男子,他身材颀长,但是用布遮着脸,手上的皮肤残破惊悚,像是经历过严重的烧伤。耶律赦看了看古毅风,才对那人说道:“这位兄台,耶某今日冒昧来访,是有件事相求。” 苗人嗯了声,声音沙哑至极:“家里有人中了盅?” “不确定是不是。”耶律赦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将绢子里包着的那只虫子递给他。“这是从内子咯出来的血里找到的。” 他接过去看了看,又还回来。耶律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请问……” “忘情盅。都这么大了,想是救不成了。回去吧。” 耶律赦如遭雷击地呆立着原地。救不成了……?!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她的回来,只是和他们告别? 胸口如被重击一拳!疼得他连呼吸都不能了。 还是古毅风道,“可否亲自去看看?以你治盅偏方,天下哪有能难得倒你的。” 那人冷笑一声,“少拍我马屁。” “你这可不是对待救命恩人的好法子。”古毅风说道,“去看一看。” “哎,”他叹了口气,“当年你为什么要救我?不如叫我死了也好。” “你真的要死为什么不直接被烧死了,还逃出来做什么?看你没死成我才救的。” 耶律赦听着他们着三不着两的对白,心急如焚。听他说晓霜救不成,心里早已急得不行,偏偏他们还在扯淡。顿时隐了怒气,说道:“你们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兄台能够移步到寒舍诊一诊内人。” “去。”古毅风说道。 那苗人半晌才站起来,腿也有些跛,“好吧,去就去。” 耶律赦喜道,“多谢!兄台怎么称呼?” “苗鼓。” 耶律赦从没听过这么古怪的名字,直觉将他说的鼓字变成了盅。心想他们苗人擅养盅,就是以这个命名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尤其苗鼓肯下山,他心里已经存了几分感激。顿时一行人往山下赶,但因苗鼓行动不大方便,路程慢许多。 耶律赦虽急,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古毅风似是和他道:“他肯出马,多半可以解的。” “若她能好,我一定重谢你。” “重谢?”古毅风冷笑,“拿命来偿吗?” 耶律赦道,“除命之外,你就不要别的?我的命就这么值钱,让他们非要不可?” “哼,”古毅风道,“当然只是我个人想要你的命。” “打不过我就用这种方式,未免太胜之不武。” “……”古毅风臭着张脸,“你不怕我让苗鼓回去?” 这句威胁有用,耶律赦忙闭了嘴。心里挂念着晓霜的情况如何,恨不能下一刻就已经到家里。然而这山路毕竟不好走,又陡峭得很。到好不容易下了山,时间又过去一个时辰了。古毅风倒是识趣,把马让给苗鼓,问清楚耶律赦住在何处之后,就让他们先走了。 耶律赦带着苗鼓风驰电掣地往北固镇家里狂奔。 到了地方,他忙跳下马,叫小厮出来牵马,将苗鼓请进家中。苗鼓身上有一股怪味儿,不知是药味儿,还是常年不洗澡的味道。耶律赦对他不敢怠慢,引着他往他们的屋子走。 路上遇到染成业,忙问道:“晓霜有醒来吗?” 染成业摇了摇头:“没有。”他的目光停在苗鼓身上,“这位是……” “请来替晓霜看病的。”耶律赦对苗鼓说,“这边请。”边说着边将他往卧房里请。 一入卧室,耶律赦便看见染晓霜仰躺在床上,紧合着眼睛,但脸色却不若昨夜那般苍白了。耶律赦忙说,“这是我内人。” 苗鼓什么也不说,黑色遮面布以上,只露出一双黑黑的眼睛,像鹰似的精隼。他的目光停留在染晓霜脸上,然后大步上前,在她腕上按了按,似是诊脉,接着又翻了翻她的眼皮。 耶律赦无比紧张。生怕他说出一句‘没救了’。然而好在,苗鼓半天说道:“好在这盅练得不精,且试一试再说。” 耶律赦听这话像是有救,连忙说道:“需要什么药吗?” “我那屋子里有一些治这种盅的药,得回去再拿。” 耶律赦问道,“这……治得好的机率大吗?” “这事儿谁也说不准。”苗鼓说完,便往外面走去。耶律赦突的问道,“她有几次晚上起来想杀我,隐约间似乎听到有音乐声,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嗯,有一种习惯用叶埙控制盅虫。这种盅是忘情盅,会让人把七情六欲都给忘得干干净净,幸而中盅的时间也许不是太长,否则毒虫篾脑,早已死了。” 耶律赦方知,昨夜那大夫说的那少年,也许就是中盅而死。好在他们及时发现,但愿晓霜,这病有治。他诚恳地看着苗盅,“我家夫人的性命,就交托与你了。” “我只说尽力而为。若最后救不成,可不能怨我。” “不敢。” 耶律赦听话里的意思没有把握,不觉多了几分黯然。难道他与染晓霜,果然这么无缘?心里空落落的,送苗鼓出去后,又派了个人跟他一起去,到时好带他过来。等回到屋子,坐在床头看染晓霜苍白的容颜,心里涌出一股酸涩。他们之间,真的要遭遇这么多苦难?万一,万一苗鼓并不能治好她,他怎么办? 虽然她消失的一年,他也有想过她大约已经不在人世,可,他只敢偶尔想想,就算只是想想,都觉得难受无比,若是她真的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离开人世,他不知道要怎么样去接受这样的打击。 他轻轻地抚着染晓霜的脸,胸腔涌起巨大的悲伤。老天爷就真的那么看不得他过好日子吗?有一点念想了,就要将它掐灭得干干净净才好。 门口响起慌而浅的脚步声,耶律赦抬头看去。是耶律骏小小胖胖的身子,颤巍巍地跑到他身边,趴在他的腿间看着染晓霜。小家伙并不知道娘亲怎么了,只是静静看着,乖巧的一声都不吭。 耶律赦将他抱在膝头,静静不语。 第一一零章 随后而来的染成业从他怀里接过耶律骏,“你别这样,既然找到大夫,晓霜肯定会好的。她好不容易回到咱们身边,又有骏儿在,她哪里会舍得离开呢。” 耶律赦嗯了一声,让自己的意志振奋一些。等苗鼓再来时,天已经将黑了,他熬了黑漆漆的药汁,吩咐给晓霜灌进去。耶律赦托起晓霜,由拉姑拿着碗,用汤匙一点点喂她吃进去。 只有半碗药,却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吃完。 然而才吃下去没有多久,染晓霜突然头一歪,又再吐出一大口血来。耶律赦紧张地看着坐在一旁的苗鼓,他只淡淡说,“没事,正常。能吐出来是好事。” 耶律赦听他这么说,心情才放松少许。然而吐过的染晓霜,却一点清醒的迹向也没有。耶律赦不是没有暗自怀疑过苗鼓究竟有没有那份能耐,但,他现在除了苗鼓,还能上哪里去找一个能解盅的人? 目光移向门口,看到古毅风站着,不知道来了多久,他解了斗蓬,几个人丫环看了都躲躲得远远的,像见着了怪物般。他看着染晓霜,没想到一年多没见,再见面她竟是这个样子。心里,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苦苦的,闷闷的。 嗓子干哑地问过苗鼓她的情况,苗鼓说:“这是人家夫人,与你什么相干?” 一番话问得人哑然,更觉得有几分尴尬。古毅风冷道,“以后你最好也别问与你不相干的问题。” “放心,这种时候不多。” 古毅风像是说给耶律赦,又像是说给染晓霜听:“苗鼓在这,肯定会好起来的。” “那未必,”苗鼓冷漠地说,“盅毒这种东西最难说,每个人身体不一样,盅在体内生长的速度也不一样。若那些盅进了脑子里,华佗开颅都没救。” 耶律赦的心又紧绷了起来。他看着染晓霜,蓦地,鼻子酸涩。他望着地面,将那情绪使劲抹去。 要相信她会好。要有信心! 这一夜,他们都没睡。染晓霜没醒,耶律赦,染成业他们都不敢睡。那个叫苗鼓的,倒是躲在角落里呼呼大睡去了。只是到了丑时初,突然从地上蹦起来。耶律赦看着他,“怎么了?” “时辰到。”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似乎是用叶子做成的东西,放到嘴巴正想要吹,忽然,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耶律赦猛得道:“就是这个声音!” 躺在床上的染晓霜,突然坐了起来,疯狂地朝耶律赦扑过来,又打又啃,耶律赦一边躲着一边尽量不伤到她。他看着苗鼓,希望他能有办法。苗鼓却从怀里摸出一种草,点燃了放到床头,插在床头之间的缝隙。 苗鼓说,“让她疯。” 耶律赦看染晓霜睁着空洞的双眼,对着他又捶又打,鼻子一酸,紧紧地抱住她。用只有他们俩的声音,“晓霜,别这样。你别这样……你清醒一点……”说到后面,声音竟是有些哽咽的。 可是染晓霜不知道。音乐起伏,她又开始狂乱,紧接着抱住身体,发出一声呻吟。耶律赦心惊胆颤地看着她,又看苗鼓,“她究竟怎么会这样?” “这个时间刚好是盅的活跃期。听到乐律召唤,就会这样。”苗鼓说道,“我先用这香来镇住。这样过两天,再吃药让她把体内的盅引出来,若能引得清,就可望好了。” “这样说来,会有救的,是不是?” “尽力而为。”苗鼓仍然不给一个保证的答案。 但是这样,却让耶律赦的心安了一些。染晓霜躺在床上发抖,耶律赦将她搂住,拍着她的背。但愿这苦痛快点过去。 仿佛过了一个时辰,染晓霜才又沉沉睡去。从始至终,她也没有清醒片刻。苗鼓被染成业带到客房去休息,耶律赦折腾了一夜,也实在累了,躺在她身旁睡去。那枝草,一直在燃烧着。直到天将亮才燃完,空气里一股草的淡香,这香让耶律赦都不禁沉睡。 连着两三日,染晓霜都不清醒,只到半夜那音乐声响起的时候,才开始发作。耶律赦悄悄派了钟毓,想在听到乐律的时候循声而去,把给晓霜下盅的人揪出来。但是连着两天都没有收获。 在第三日晚上,晓霜盅毒发作的时候,苗鼓拿进来一碗药,几个人按着染晓霜逼着她灌了下去。完了之后染晓霜又吐又拉,折腾到了第二天夜里。 看她软绵绵地瘫在床上,耶律赦和染成业都心疼坏了,怕没效果,反而晓霜就此丧命。苗鼓却道:“不要紧,这样出来不少盅虫了。只要多来几次,相信很快就会好。” 听说会好,大家都松了口气。再苦再难,只要能有好结果,他们就不怕。 在这天夜里,乐律再响起的时候,晓霜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知是根本没有体力起来,还是盅毒失了效用。只是她看起来人有些难受,不断地扭来扭去。耶律赦安排到染成业在这里看着她,自己则跟着乐曲声音寻去。他就不信找不到那个给晓霜下盅的人! 在觉得自己接近了那声音的时候,声音却嘎然而止了。他静静地站立不动,等到声音再响起的时候,他听清了方向,就在他们后边的一个院子里传来。他迅速地翻身跃进院子,音乐声乍停,只见一个人反应奇快无比地从另一面墙翻出去,并且迅速地往前奔去。 耶律赦猛追。夜虽暗,但是要看清前面的身影并不难。那是一抹纤细高挑的影子,应该是个女子。那身影跑动得非常快速,但到底是女子,跑到城郊,体力流失,就已经跑不动了。 她回头看了看耶律赦。脸上蒙着一块黑布,看不清长什么样子,但耶律赦可以确定地是,他不认识她。至少,这个人是他极不熟悉的。 她看着耶律赦逼近,胸口剧烈起伏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小桥,那里面的水湍急,水也不浅。她看看下面,又回头来看耶律赦。似乎在犹豫是要放手一搏,还是跳进水里! 就在耶律赦逼近的那一瞬间,她已经下了决心,纵身跳到了水里! 第一一一章 黑暗中,人跳进湍急的水里,便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哗哗水流和落水时发出的怦响。耶律赦看着那个身影消失,有些沮丧地回过身。这么跳下去,如果不是深谙水性,大约会死的。他现在也没有必要去追这个人……只是,晓霜永远都想不起来的这一年是怎么过来了的话,大概永远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了。 回到家里,染晓霜已经安静下来,沉沉在睡梦中。 第二天她清醒了一些,但似乎不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全身软弱无力。苗鼓说,“再多服几天药,以后每个月定时吃两天,不间断吃三五年。就可好了。” “要吃这么久?” “嗯,以防有盅不死。保险些总是好的。”苗鼓说,“有什么事儿再上山找我,总归我都在那里。” 知道他们要走了,耶律赦也不留,只说:“大恩不言谢。他日是有用到耶某的地方,只管来找。”他看向古毅风,“若不是你,我也不能找到苗神医。这次真的谢谢你。” 古毅风嘴角牵了牵,算是笑。“不用谢,她好了就行。”目光透过他身后的屋子,直到染晓霜身上。那片刻的怔忡,收回眼神时,一切都了无踪迹。 谁也不知道,他的心底曾经住过谁。 耶律赦送他们出来,“内人还未大好,就不相送了。一路顺风!青山不改,绿水常流,后会有期。” 他们渐行渐远,耶律赦方才回身,往卧室走去。回想这几天来,过得实在是煎熬。但好在,这么难熬的时刻,晓霜也都熬了过来。慢慢可望好了。 晓霜躺在床上,正和耶律骏玩。他胖胖的身子攀到她的床上,然后贴着她,躺在她怀里。晓霜虽虚弱,脸上却是真切幸福的笑容。 耶律赦感动不已。晓霜望着他笑,“骏儿刚刚叫我娘。” 他也笑了,“是拉姑和他说的。” 晓霜低头亲了亲耶律骏,小家伙就势粘上她的胸膛,爬着蹭来蹭去。晓霜搂着他的小身躯,心里有好多滋味在翻涌。拉姑随后进来,把骏儿给带走了,耶律赦坐到她床畔,“你觉得好些了么?” “嗯,就是没什么气力。”她看着他,“我究竟是怎么了?” 耶律赦将毒盅一事告诉她。她怔怔地念,“忘情盅?那是会把所有事情都忘掉?那现在发生的,以后还会忘吗?” “应该不会。盅都已经清理干净了。” “可是那些丢失的记忆,大约找不回来了。” 耶律赦说,“假如那是不好的回忆,丢了也罢。以前的一切对你来讲都太煎熬了。” 染晓霜点了点头,这样。也未尝不好。虽说是一切都忘了,但是遇到熟悉的人,爱的人,她并不是完全丧失的感觉。那种酸楚的滋味会在心尖弥漫。在一起时,也觉得更为亲切。她都不怎么怀疑他说他是她的丈夫,也许潜意识里,这些记忆还在。 只是一年前,她是怎么离开他们,去了哪里,谁给她下了盅,也许她永远都不会再知道了。 耶律赦白天必得回军营,偶尔晚上才回来。在看到晓霜大好之后,他也才能放心处理国事。 自从晓霜来了之后,耶律骏白天黑夜总要粘着她。晓霜还怕自己晚上万一会发作伤到这小东西,所以他仍和拉姑睡。这天夜里耶律赦回来,他们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散步之后才回房间。 晓霜感到有丝不自在,甚至羞涩。她慢慢接受了他是她丈夫的事实,这几天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也在眼里的。这个男人是在意她的,这点只凭靠感觉就能衡量出来。 耶律赦脱了衣裳,“要睡了么?” 晓霜点了点头。他便熄了灯,然而回到床上的时候,发现晓霜占据了他躺的那个地方。他说,“你睡里面,我怕你半夜掉地上。” 晓霜的呼吸有些急促,“我睡相不可没有那么糟糕。” 耶律赦只好翻到里面去睡。经过他身体的时候,染晓霜忽然抱住了他。他壮实的身子僵了僵,低头看着她。黑暗中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他的眸子里燃起了火花。全身似被火点燃似的灼烫起来,他轻轻抚着她的脸,“晓霜……”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轻软地钻进他的耳膜,让他的身体骤然起了反应。他紧紧将她压住,吻如狂风暴雨而来。一年多的积压的欲念,在此刻全然爆发。 悉悉索索,是迫不及待地解去束缚的声音。耶律赦的动作轻而缓慢,然而仍是让她痛呼出声。在爱念里浮浮沉沉,几番极致激烈的缠绵。 屋子里,只有粗重的喘息和隐约的娇吟。 “阿赦……”她掐着他的背,猛得惊呼出声。接着一阵战粟袭而来,蔓到四肢百赅。 在久久之后,一切归于平静,晓霜偎在他怀里,感觉从未有过的安定。这一年来她忘了发生什么,但以后,她一定都要记得。 耶律赦轻抚着她光滑的裸背,心,像是尘埃落定,终于不再是在半空中飘浮着。“晓霜,你能好起来,真是太好了。只要能在我们身边,不管怎么样,我都很感激。” 晓霜的鼻子亦酸溜溜的。“虽然很多事情都记不起了,但似乎感觉正在慢慢回来。若当你只是个陌生人,必不能和你……”说着脸颊飞红。 耶律赦亲吻她的额头,“是。但愿你若想起来的,都是美好的东西,把痛苦的恶毒的,全都忘了吧。” 她紧紧拥着他,“嗯!” 这一夜,他们睡得极好。在天还未大亮的时候,耶律赦已经起床准备去军营了。“这两天大约都得在营里,得了空就回来看你们。”他亲吻晓霜的脸颊和发丝,“流香他们给你炖的补药可都得喝。你要把身子养胖一些,如今这么单薄的身体,我稍微用力,就怕把你给折断了。” 晓霜乖巧地点头,起身送他。耶律赦道,“不用送,你躺着。” “我送你。”她坚持地说。 耶律赦也不和她拗,“那一会儿回来再补一会觉。你昨晚可没睡好。” 晓霜羞红了脸,轻轻拧了他一下。耶律赦便呵呵笑了,简单的温暖和幸福,让他感动。这是他希翼了一年多的画面呵。 晓霜将他送出门,耶律赦拉着缰绳,“我会想你的。” 她的脸持续地发热。“你好生照顾自己。” 耶律赦见四处无人,低头亲了她一口,方才翻身上马,依依不舍地离去。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晓霜才回头。回头看见流香,露出微笑。流香过去道,“夫人,你还是不记得我吗?” “不记得了。”晓霜摇头,随即微笑。“但没关系,以后会认识的。” “夫人,那位男子……” 晓霜偏头想了想,“哪位?” “就是脸上有很大的疤的那位。”流香说,“能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吗?” 染晓霜努力地想了想,摇头:“记不起来。等阿赦回来,我问他。” 流香点了点头,脸颊不经意升起红晕。晓霜虽有很多事情不记得了,但总不至于变傻子。看流香这样子,便笑道:“你看上他了?要不要我们替你保媒?” 流香脸红得更厉害,“夫人你说什么呀。” “你问他,可不就是想要知道他有没有婚配了吗?”晓霜眨着大眼睛,微笑,“不过,他脸上那道疤怪惊人的,你不怕?” 流香摇头,“流香以前见过他的。只是他不记得了。” 晓霜哦了一声,“等阿赦回来,一定让他问个清楚。顺便叫他来提亲。” “……”流香虽害羞,倒也没有拒绝,只笑着低下头。她挽着晓霜回屋,耶律骏随即又到屋子里,大伙儿陪着他玩。小孩儿的童言稚语,总能逗得大人前仰后合。拉姑掐着他两片肥肥的屁屁,嘴里叫着,“你这小心肝小祖宗,拉姑可没白疼爱你。” 晓霜笑笑,心想骏儿还是幸福的。至少她不在的一年里,拉姑倾力爱他。 正嬉闹着,外面走进来个丫鬟,回报道,“夫人,二夫人来了。” 晓霜愣了下,一脸迷茫。二夫人?那是谁?拉姑微变了变脸色,“她来做什么?她一年前自己搬出去,和将军没了关系,早也不是什么二夫人了。” 那小丫鬟被拉姑严厉地反驳斥红了脸,说道:“是。以后再也不敢了。她来了,要如何安置?” 拉姑把骏儿塞到晓霜怀里,“你们接着玩,我出去看看她来有什么事。” 晓霜看着旁边的流香,“这二夫人是谁?” 流香说道,“夫人真真把什么都给忘了。早些年将军有个妾室,她叫严沁珠。但去年夫人出事之后,她自己就搬出去了。将军待她也算好,在中京还给她备了间屋子。早已与我们不相干了,这一年多也没有往来,不知道她这会子还来做什么。” 第一一二章 染晓霜抱着耶律骏,若有所思。可再怎么‘思’,也想不起这号人来。但反正与她没什么相干的人,她想也没意思,不如和骏儿玩的好。耶律骏胖胖的小手伸到晓霜的脸上,突然左右捏她的脸颊。手劲不大,咧牙一笑,露出几颗小牙齿得意地笑。 晓霜也忍不住笑了,回捏他的小胖脸,“你还敢欺负娘啊。你这坏蛋。” 骏儿挥舞着双手,晓霜忍不住骚他痒痒,他摆着手一边笑一边躲,嘴里还说着,“不要,不要。” 染晓霜用力将他搂入怀中,笑眯眯地说,“骏儿真可爱。” 流香也笑道,“果然是血缘亲情,人都斩不断的。你看我们和他再好,也比不过你一个人。你一回来,他可就把我们都忘光了。” 晓霜微笑看着怀里正拿她头发玩儿的耶律骏。这小家伙长得厚实,眼睛又大又圆,着实很讨人喜欢。又或者是自己的娃儿,只有越爱越喜爱,越看觉得他俊的感觉。只是这一年来,她竟错过了他的的长,感到无比惋惜……又逗耶律骏玩耍了会儿,拉姑进来说,“夫人,严沁珠说要见你。” 晓霜哦了一声,“那就出去见一见吧。”这严沁珠以前竟然是耶律赦的妾室?她还以为,他只有她一个人呢。不过好在,那只是以前。心里莫名的松了松,她想,就算忘了很多事,自己的权利总不能忘。身为妻子的占有欲,也不会消退。 她整了整衣裳,确定自己衣着清楚,又在铜镜前照了照,拢了拢发鬓,方才出去。 客厅处,一个高挑纤瘦的人影站着。她穿着艳红色的衣裳,背影看过去都风情妩媚。似乎是听到晓霜的脚步声,她回过头来。一张略显暗沉的脸色,和娇艳的脸孔印进晓霜的眼里。她一双美丽迷人的大眼睛,颧骨略高,显得立体。不知是否没有休息好的关系,眼底下隐约青影,人也有些憔悴。 已经自请离开的妾室,又回来做什么?难道想找耶律赦重燃旧情吗? 染晓霜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严沁珠的眼睛停留在她脸上,久久才说,“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连丈夫儿子都忘了,自然也不会记得你。”一出口,晓霜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很尖锐,带着厚重的敌意。她睥睨着严沁珠,“只是听说你自己离开了将军,现在来找,不知道有什么事?” 严沁珠抿了抿唇。就算把过去忘记了,染晓霜看起来也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样子。做为正室,就这么骄傲么?“我只是过来看看。没想到你还活着。” 晓霜望着她,“我活着让你失望了?” “没有。”严沁珠说,“只不过以为你消失一年,大约是死定了的。” “让你失望了真是抱歉。” 严沁珠没有反驳,晓霜直视她道:“如果你是来看耶律赦的,那大概找错地方了,你该去军营。如果没事的话,就走吧,我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我不欢迎你。” 严沁珠哼了哼,“别太嚣张,染晓霜。你能消失一年,就……” “就什么?”染晓霜目光灼灼地瞪住她,“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我消失的那一年和你颇有关系啊?” 严沁珠冷笑,“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你的报应。” “我从没有伤过别人,凭什么这要是我的报应。再说……你怎么知道这是报应?” 严沁珠语噎,差点掉进她设的套,接着冷笑道,“就算没有这一年,你还是这么让人讨厌。” “所以还是不要在这里待着了,省得让你更讨厌。”染晓霜转身,“恕我不招待了。” “等下!”严沁珠叫住她,晓霜回头看着她,她却半晌说不出话来。染晓霜说道,“你想要在这里住下来?” 严沁珠紧紧抿着嘴唇,“不是。麻烦你告诉一声将军,我曾来看过他。” 晓霜微微一笑,“我为什么要和他说?我只会当你不曾来过。”把严沁珠抛在客厅,径直往屋里走去。心里不禁讶异,自己对她怎这般无情?好似与她有深仇大恨一般。他们从前是否就相处得很不愉快?拉姑看着她,“严夫人来做什么?” “说是来看看将军。” “哼,”拉姑愤愤地道,“这种人最是薄情寡性,也不想想将军以前怎么待她。那时你刚刚失了踪,将军四处找你,她还有心向将军讨要搬出去的房子呢。不知廉耻。” 染晓霜说,“算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她想了想,皱起了眉,“拉姑,你说她是不是走投无路所以才会来找我们?” “管她呢。”拉姑说道,“你可别心软,对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好同情的。当时你不见了,我可记得她那个得意的嘴脸呢,如果你能不回来大约她会更开心。” “既然我那时候走了,为什么她也要选择离开将军?不是正好可以填补空缺吗?” “当时我们也都这么想,但不知她为何做了决定,还十分坚决的一定要走。” 晓霜凝眉,“那她也许现在是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才会来这儿吧。拿二十两银子给她吧,让她以后不要再来了。” “哎,夫人太好心了。”拉姑虽然不乐意,但晓霜已经开口,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去取银子。 染晓霜拥着耶律骏,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一阵失落。她虽不记得以前与严沁珠发生什么,但人与人之间,弄成这样也太没意思。不久后拉姑回来,“她走了。钱也没要。” 晓霜拧眉,“如果真的遇到难处,这样走了不是会出事吗……” “别管她了,她能来,就能回去。再不济,她在中京还有一间屋子呢。” 晓霜想想也有道理,便随她去了。这天夜里,她睡到酣沉处突然惊醒。屋子里漆黑而空荡,只有她的呼吸声。仿佛受到某种指引,她起身披了衣服,走出小院儿。开了大门,果不其然看见有个人影绻在门边。 她似乎也听到了声音的,抬头看着染晓霜。晓霜说道,“给你钱你又不要,现在缩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严沁珠看着地面,没有说话。染晓霜呼了口气,“进来吧。只收留你一晚,明天就得走。” 严沁珠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跟在晓霜后面进了屋子,染晓霜说:“没有什么东西可吃。” “不用。”严沁珠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不知道。只是想出来看看,就见着了。”晓霜将她带到屋子里,“这边房子小,没什么多余的房间,不介意的话今天就在这儿打个地铺将就睡会。” “你不怕我会对你怎么样吗?” “你会不会?” 严沁珠的唇抿了抿。半晌才说,“不会。” “那就行了。”染晓霜从柜子里取出被褥给她,“你自己铺吧。我先睡了。” 染晓霜躺回床上。虽然以前不记得了,不知道她都怎样对过自己,但对严沁珠的敌意却像是梗在心里,不能拔除。她也并不是真的有多好心,只不过,她还想从严沁珠这里问一些问题。 屋子里静悄悄的。过了好久,晓霜才问,“睡着没有?” “没有。” “你当时……是怎么对我下的盅?” “什么?”严沁珠似乎被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对我下的盅。”晓霜扭过身来,在黑暗中对上她的视线。 严沁珠嗤道,“你中了盅?怪不得。不过,那与我什么关系?我又不是苗人,怎么会下盅。” “你不会,但你可以帮人。” 严沁珠腾地从地铺上坐了起来,瞪着染晓霜,“你这是什么意思?兴师问罪吗?我就知道你没那个好心!想乱扣罪名在我身上。大不了我走就是,不受嗟来之食,这点骨气我还有。” “如果真的那么有骨气,为什么要从中京到这儿来?为什么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还要倚在我们家门角?” 严沁珠气得发颤指着染晓霜,“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吗?那我这一年又算什么?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抛夫弃子一年!” 严沁珠被她喊的发愣。“你被别人下了蛊,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吗?那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我哪里有。”严沁珠眼神闪烁,只是在黑暗中,晓霜看不见她的摸样。 染晓霜冷笑两声,“此地无银三百两!” 第一一三章 严沁珠的神情更加不自然了。但晓霜没有再说话,屋子里静地只有他们的呼吸声。严沁珠紧张极了,生怕晓霜接下来更为深刻的指责。但好在,她没有再说话。 这一夜,他们胡乱地睡了,一早起来染晓霜说,“走吧,我不准备再收留你。” 严沁珠不说什么,立刻就走。 拉姑抱着骏儿到晓霜房里,“听说夫人昨晚收留了严沁珠?”见晓霜点头,她叹气道,“真真是想不透夫人了。这样的人,还收留她做什么呢?我们的好心,指不定是引狼入室!” “反正只有一夜。”她笑笑。接过骏儿亲了一口,“过去的一切,就都让它过去吧。” 拉姑点了点头,“就怕过去的那些人啊,还得再来烦我们。” “那我们不再理她就是了。”晓霜笑笑。 这天夜里,耶律赦回来了。外头正下着雨,他被淋得全身湿透,一进屋就嚷着晓霜的名字。晓霜递给他一条布巾,“我在这儿呢,你瞎喊什么?” 耶律赦笑了,“想你了呗。” 晓霜脸上一红,仿佛似乎还是他第一次和自己说会想她呢。以前不知他们说不说?晓霜有些遗憾,若过去的事情能回想起来多好呢,酸的甜的,她都愿意回想起来。只要不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耶律赦接过布巾胡乱擦了擦,吩咐底下的人备热水,他拉过晓霜在她耳畔说,“咱俩一起洗。” 晓霜的脸更红了,推了他一把,“你洗你的。” 耶律赦不让,把她衣服剥光了一起扔入浴桶。晓霜哪见过这种阵仗,紧张地心怦怦直跳。耶律赦一下下帮她抚着身子,他身子贴着她的背,晓霜紧张地绷直身体,呼气都觉得不顺畅。耶律赦收拢手臂,让他们俩的身子更贴合。晓霜紧张地血液都涌到脸上去了,“别……” 他咬着她的耳朵,“听说昨天有人来过了?” 晓霜思索了会儿方才发现他说的是严沁珠。“嗯。但后来又走了。你会怪我不收留她么?” “不会。”耶律赦道,“反正她已经做了决定要走的。一年前就已经走了。” 晓霜转过身来,望着他如夜般深遂的眸子,“你曾经很宠爱她?” “没有。”耶律赦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吃醋了?” 晓霜不答,只管把水泼到他身上。耶律赦说,“就只是从前有过一段缘。如此而已。如今走了就走了。” 晓霜说道,“昨儿我故意问她为什么对我下盅,她很紧张。” 耶律赦看着她,“她?她怎么会对你下盅?” “我只不过试一试。她紧张极了,听说从前她与我一直不合的,后来生了骏儿没多久就高烧不退,接着就失踪了。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吗?” 耶律赦看着她半晌,染晓霜咬了咬唇,“难道是我多想了吗?” 耶律赦的眉拢在一起,半晌才道:“也许不会是她吧?她虽然性格比较烈,但一没什么功夫底子,二,盅这种东西不是人人都会的。” 晓霜点了点头,“我只是那么一想。没别的意思。” 耶律赦将她拥紧,“别说她了,不是怪扫兴的么……” 浴盆里,一时水声连连,晓霜低叫:“会叫人听见的……”娇喘和水声绕动着。顿时一室旖旎风光,无边蔓延。 末了,耶律赦把她从水里捞出来,二人一同擦拭干净,命丫鬟进来把浴桶搬走,方才一同躺到床上。耶律赦摸着她的背说,“阿珠已经不是我们的人了,以后也不会再来烦咱们,莫想那么多了。” 晓霜点了点头,“你还是打心里愿意相信她。” “那倒也不是。我是打心里同情可怜她。你想她一个女人家,纵然有一处屋子,还能怎么过日子呢。” “那你为何不把她接回来?”她哼了哼。 耶律赦呵呵笑道,“你还真吃醋。这陈年的醋没啥好喝的。把她送走,就没有想过要再将她接回来。再说,我心里也只有你,放着别人在这里,也是浪费了别人青春。” 听他这么说,心里还是有点喜悦的。晓霜伏在他怀里,慢慢地沉入了梦乡。 次日耶律赦回军营,一早起来,见晓霜还在睡梦中,不忍吵她,只自己穿衣出来。他绕到拉姑屋里看耶律骏,儿子睡得沉沉的,他脸上止不住露出微笑。拉姑习惯了早起,要给他做饭,耶律赦道:“不忙。你再歇会儿吧。待晓霜大好了,便让骏儿轮流跟你和晓霜睡,你也可望好好睡一觉。最近她没有犯病了吧?” “没。夜里有时我去看她,都睡得沉沉的。” 耶律赦点头,“那我就放心了。这阵实在辛苦你。” 拉姑笑笑:“说什么辛苦呢,这是我们该做的事。若没有将军,哪有今天的拉姑?” 耶律赦摸了摸骏儿的脸,方才出来。他策马回营的路上,看见一个身子缩在路旁睡觉,天气不冷,但她却缩着。耶律赦没什么好心肠,他只不过觉得这个人很眼熟。当他的马停在她的身旁,她抬起脸来的时候,耶律赦的眉便深皱了起来。“阿珠?” 严沁珠腾地站了起来,“将军……” “你在这儿做什么?”他问道,“为何不在中京好好待着?” 严沁珠一下子抱住他的腿哭起来:“将军……将军,呜呜,我没地方可去了。” 见这个样子不体面,耶律赦下马,刻意与她保持距离。“走,那儿有家馒头铺,我们去那儿说话。”坐到板凳上,把热呼呼地馒头堆到她面前,严沁珠一边流眼泪一边大口嚼着。 看她这么狼狈的样子,耶律赦有丝于心不忍。“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沁珠就着豆浆把馒头吞进去。“从将军府搬到你给我买的屋子后,我闲时没事,就去赌两把玩儿。结果……” “你赌钱?!”耶律赦沉下了脸,“你从前不是这样挥霍的人。做什么这样遭贱自己!” 严沁珠苦着脸,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刚搬出来的时候,太过苦闷,一时不慎就跌入了这个深渊。”她抹着眼泪,“当时若是不搬出来就好了。可……看将军一心一意都在染晓霜身上,阿珠看了实在很难过。尤其你们已经有了孩子,那个家,就更加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没人赶你走,是你自己要离开的。” 严沁珠点着头,“我知道。是我自己待不下去,我没度量……可将军您不是女人,不明白和另一个女人分享男人是什么滋味。” 耶律赦看着她,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你来这儿,中京的房子没了,是不是?” 严沁珠点头,“我掉进了赌庄的人设下的套,欠了很多钱,没的还只好把房子押了。所以我就来了这儿。希翼能见你一面,可是……没想到染晓霜已经回来了。” 耶律赦忽然想起昨夜晓霜说的话。“你似乎很意外她会回来?” “已经消失了一年,我以为她不会回来。她已经死了。” “很失望吗?” 严沁珠惶恐地摇头,“我没有。是不是她对你说,是我下的盅?是不是和你说我很希望她死?” “没有。”耶律赦语气淡淡地,“晓霜从来都不是搬弄是非的人。” “她哪来的这么好心……”严沁珠哭丧着脸,忽然抬头望着耶律赦,“我知道错了,将军。我错了。你还能收我在身边吗?我以后再也不会去赌了。昨儿从你们住的屋子出来,我就不知道要往哪里去。难道我只能流落街头当乞丐了吗?” “这一切,是你自己当初做的决定。”耶律赦说,“在搬离将军府之后,你与我就再没有瓜葛。如今晓霜已经回来,我更不能收你在身边。顶多与你几十两银子,你自己且看怎么办吧。” 严沁珠泪流满面,“难道真的就不能再接受我了吗?将军……” 耶律赦忽然看着她的头发,“有只虫子。” “哪里?在哪里?”严沁珠大惊失色。 耶律赦眉蹙了下,从她发梢拿下一只小飞虫,“一只虫子而已,你做什么怕成这样?我可不记得你有这么怕小昆虫。” 严沁珠看起来似乎重重松了口气。她面色有些苍白,像是虚脱了一下趴在桌子上好一会儿,才说,“算了,将军不收留我,那我另想去处吧。” 耶律赦看着她,忽然说,“你知道盅是什么吧?” 严沁珠惊恐地看着他,“你,你什么意思……你也和染晓霜一样,在怀疑我吗?” “你还记不记得,你初到将军府的时候,曾经捉虫子玩,还戏谑丫鬟胆小?如今变得这么胆小怕虫子,想是见识过盅虫的威力了?” 严沁珠瞪着他,眼里充满悲戚。“你果然还是怀疑我。” “你不想洗涮嫌疑?” 严沁珠惨白地摇了摇头,“你若要这么怀疑,就怀疑吧。反正,我已经不能指靠你了。” 第一一四章 用过早餐,耶律赦要回军营。可严沁珠虽说不指靠他,仍旧跟在他身后,走了很长一段路。他想了想说,“我带你去军营住两天吧。” 严沁珠的眼睛骤然灿亮,“真的吗?” 严沁珠坐在耶律赦的马后,紧紧抱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背,有种恍然隔世的沧桑。从前最着恋的地方,她有多久没有拥抱过?再次如此近地贴近他靠近他,她心里只有满满的哀凉。他的心,她从来也没有到达过。 到了军营,钟毓先看到严沁珠,脸上尽是不解。将军怎么会将她给带来了军营?那和染姑娘……哦不,要和将军夫人怎么交待?!但将军的家事,做为一个手下自然无从管起。 把严沁珠带到他的营帐,耶律赦说,“你就在这儿歇着吧,我还有事去办,回头来找你。” 严沁珠点头,仿佛漂流的人终于靠了岸,不管知道这个地方她不能长久地待下去,但哪怕多种一日,也是好的!还是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觉得最安定。在他的床铺上饱饱地睡了一觉,一个士兵端着饭菜进来,耶律赦跟在他身后。士兵摆好饭菜,朝耶律赦行了个军礼,便笔直地走出去了。 “坐吧。”耶律赦指着矮瞪。 他与她面对面地吃饭,明明近在眼前,严沁珠却觉得耶律赦好遥远,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虽然还是不变的英俊容颜,但似乎有什么,已经悄悄不一样了。也对,他们中间空缺了一年,何况他对她从来也没有他对染晓霜那样的感情。她默默地吃着饭,耶律赦语气平淡,“等你吃饱了,我们谈谈。” “谈?”她紧张地看着他,“谈什么?” “你和晓霜。”耶律赦认真地看着她,“有时不用说,人的眼神已经透露了一切。你对晓霜被人下盅有恐惧。你知道盅是什么。” 严沁珠心虚地低垂下眼睛,嘴里继续狡辩着:“听说过一些。” “也许你不但听说过,还亲手拿过它。” 严沁珠蓦地抬眼看他,“我就真的,那么不让你信任吗?” “你的眼神已经泄露了很多。”耶律赦淡淡地道,“相由心生人、,你心有所惧,所以不曾发觉自己眼里透露出了恐惧。” 严沁珠望着他,不知道这是声东击西,还是他真的发现了。她低垂下头,嘴唇抿得紧紧的。耶律赦想了想,才道:“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你比我都清楚,是吧?” 严沁珠轻轻启唇,“我真的不知道。” “阿珠!”耶律赦叫道,“看在我们曾经有过一段缘,看在往日我待你不薄,你就不能告诉我?晓霜到现在记忆都找不回来,也许从前的事,她都想不起来了。可是,那个害她的人是谁?我们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万一她再回来害晓霜怎么办?万一她连我们的儿子都要害怎么办?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也是女儿家,难道不能体谅一下我的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这样的打击,我想就算是铁打的人,都再也经受不起第二次。” 严沁珠继续沉默着。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女人,现在还有一个长得极像他的儿子耶律骏!她苦笑,她的青春年华,像是都交付给了一潭水,而不是耶律赦!他对他们都有情深似海,那她呢……她就注定得不到爱,只能被遗忘吗?往后的日子,她又能怎么办?巨大的悲痛在心底排山倒海而来,她望向他,“如果我告诉你,你能给我什么?你能让我回将军府吗?” “不能。我只能给你一笔钱。”耶律赦的眼里透出冷光。原来,她真的知道!是他错看了这个女人么?他以为她不过是性格烈一点,不会做那样偏激和丧尽天良的事。可她,真的知道!女人一旦迷失了自己,是不是就会变得比毒蛇猛兽更危险?! 严沁珠咬了咬唇,像是下了决心。“好,我告诉你。但,你要履行承诺。” “嗯。”从什么开始,她变得这样了呢?她贪婪的嘴脸,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骄傲却敏感的严沁珠。他有些厌恶,又有些怜悯。说到底,终究还是爱与恨毁灭了她。“说吧。” 严沁珠静静坐了一会儿,思绪仿佛飘回了一年前。 严沁珠跪哭在草原的那棵树下,一点也没察觉有人走近,忽的脖颈一凉,一把长剑已经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大惊失色,回头想看,那人却在剑上用了力道:“不许回头!”那是女人的声音。 严沁珠就算处于弱势,嘴巴都不免要占便宜:“你这狗贼,知道我是谁?竟敢这样威胁我。” 那女人的气息就在耳畔,她冷笑道:“少在那儿狐假虎威,你是谁?不过是个落魄不受宠的妾室而已。” 她的话像把尖刀刺进了严沁珠的心房。她哭丧着脸,像还未愈合的伤口被人又生生撕扯开来,顿时鲜血淋漓。 那个女人收了剑,严沁珠迅速回头,看见一张蒙在黑纱的面的脸,只露出一双水亮的大眼睛,可是这眼睛里,透出残酷和阴冷的恨意。严沁珠看着她,“你是谁?” “这你不要管。你对她,是不是恨之彻骨?” 严沁珠虽然不喜欢染晓霜,但这个从眼前冒出来的女人,也不可能让她有多信任。“这关你什么事?” “管我什么事……”她冷笑,“如果不是她,我今天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她是谁?”严沁珠怕她找错了人,忙问道。 “染晓霜,还有谁?”她继续冷笑着,“你不是也讨厌她吗?给你个机会好好折磨她,如何?” 严沁珠的眼睛,在听完她的一番话后蓦然睁大。 仇恨这东西,就像滋长在心底的毒咀,能一点点啃蔑人的良知。 严沁珠回到将军府的时候,手心里紧紧捏着一样东西。白色油纸包着的东西。她经过染晓霜房间的时候,发现她在睡觉,便慑手慑脚进了屋子,迅速将白色纸包里的东西倒进鸡汤里,顺便用筷子搅了搅。看着那丝丝白色透明的东西迅速融进汤里,她连忙逃了出去。 好在,没人发现。做贼心虚让她整天都坐立难安,时刻听着染晓霜屋里的动态。那包白色的东西,据说是叫盅,可她从未听说过盅是拿来做什么用。她害怕这是毒药,一吃下去染晓霜就毙命。可,她又希望染晓霜永远都消失在自己的世界。 她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但她能明显感到她对染晓霜的恨意。她恶毒地想,看吧,染晓霜仇人遍布天下,并不是单单自己讨厌她,也有很多人想要她死的。 那一夜,听到将军屋子有动静,听说是染晓霜发了高烧,她心里暗喜。若能让染晓霜一病不起,直接去见阎王爷该多好。接下来的几天,染晓霜高热不退,吃什么吐什么,见到全府上下的人都在着急,她却暗自窃喜。但是心里,也有着浓烈的嫉妒。她生病,从来也没有这么多人为着牵肠挂肚过。人都是现实的。染晓霜是当家主母,将军夫人,又为耶律赦添了个儿子,她的地位在将军府自然更加固若金汤了。讨好着这个家的女主人,是他们的本能。 而自己,又算什么呢?蝼蚁都不如。 本来还有那么一点愧疚,此刻已被她的仇恨吞灭了。在几天后,拉姑说要请个跳大绳的回来驱一驱神,看染晓霜是不是招了鬼神。她知道,那个女人等的时机来了。 所有人都被赶到别的地方,只有跳大绳的那个女人和她在将军的屋子里。几天不见,染晓霜已经瘦了一大圈,整个人似乎淹没在了被子里。严沁珠有些怔忡,忽然有了一丝不忍。她……真的会死吧? 这个女人会弄死她的。严沁珠不知道她是谁,但她对染晓霜的仇恨似乎很强烈。正在发怔之际,那个女人把染晓霜从床上抱了起来,严沁珠瞪眼,“你,你要做什么?”不是要当场就把染晓霜杀了吗? 但是她没有。她扛着染晓霜飞出了卧室,严沁珠跟着出去,把窗子关了起来。跟在她后面一直跑了很远。 她蓦地停下脚步,瞪着严沁珠,“你还跟来做什么?” 严沁珠望着她,“你想带她去哪里?” “怎么,心软了?” 严沁珠有些着急,“你究竟想要带她去哪里?” “这你就不用管了。” 严沁珠眼睁睁地看着她把染晓霜带走,停在原地的脚步,却一步也挪不开。心里掠过太多种情绪,当然,也有想过叫她把染晓霜还回来。染晓霜失踪了,将军府肯定会有一场大风波。将军肯定要急疯了。在仔细思索了会儿之后,她还是往前奔去,可是,再也找不到染晓霜和那个女人的身影了。 她站在宽旷的山林,四周只有风声,再没有别人的身影。 她只得往回走。回到将军府,果然看见他们都已经发疯地在找染晓霜。她不敢看耶律赦的样子,他失落的模样像失了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她心里有了一点忐忑,她害怕被他发现是她和别人一起把染晓霜弄走,害怕他会在知道后当场把自己杀死。 耶律赦在寻找了一个月无果之后,她有一次看到耶律赦坐在屋子里一边喝酒一边落泪。黑暗中,两道银色的泪光,像银色的鞭子一直鞭进了她的心。她曾经妄想染晓霜离开之后,她可以照顾耶律骏,可以照顾他,真正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可是看到他这副模样,知道她永远都不可能了。 她决定离开。 第一一五章 耶律赦早在中京还有一套屋子,知道她要走,就将它给了严沁珠。她要走,他没有理由留她。而且也不想留。那会儿所有心思都在找染晓霜身上,他根本无瑕去理会她。 严沁珠抿着唇,抬头看了眼耶律赦绷得紧紧的脸庞,“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阿珠,”耶律赦过了半晌才说,“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竟是这么恶毒的女人。” 她的心如被重拳袭击。她哭丧着脸,“是。我是恶毒。可你不知道,你对她的好,在我眼里就像一根针,像有毒虫在啃着我的心。我想要的一切,她都有。而你从来吝啬给我。” 耶律赦沉着脸,“这不该是你伤人的理由!后来,你还有没有见过她?” 严沁珠知道他问的掳走染晓霜那个女人。严沁珠说,“我只知道她住在那个山里。别的都不知道。” “哪个山?” 耶律赦问清楚之后,交待好军营里的事,给了严沁珠一点钱让她离开,又回了一趟家。染晓霜正和骏儿玩,天伦温暖的画面让他的心也跟着温暖。她能回来,真好。真好。 晓霜看见他,忙站起迎过来,“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早上刚刚走吗?” 耶律赦拥着她走到耶律骏旁边,将他抱起来放在膝盖,“不放心你们,回来看看。” 晓霜笑了,“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还有人能冲进屋里把我们掳走吗?” 一句击中他的心房,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家里哪儿也别去,也别轻易上街。” 晓霜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紧张,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耶律赦摸索着她的头发,那种害怕和恐惧,再次袭来。那个女人,他一定要找到他才会安心。否则哪一天她又来找晓霜怎么办? 如果晓霜再消失呢? 如果再消失,她不可能再回来了!所以耶律赦不想做任何冒险。尤其在严沁珠一番话之后,他虽然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但那一夜,那女人从湍急的水跳下去,多半伤不到她的性命。 她会不会卷土而来?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然而事业不能不顾,他在这儿待到夜里,仍旧回营去了。去了之后派几个信得过的手下到将军府来,一边让他们在北固镇办事,顺便保护染晓霜他们母子。 染晓霜虽然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但她有敏锐的直觉。她知道耶律赦在害怕什么。这天在家里和染成业聊天,染成业拍着她的手叹气:“还好你回来了,不然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染成业看着她,又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要把那个东西怎么办。当时我们已经埋到树底下了,可后来我发现严沁珠时不时会去那儿。我怕她会发现,就把它又挖了出来。” 晓霜不解地看着他。染成业这才想起来:“是了,你想不起来……爹老糊涂了。” “是什么啊,爹?” 染成业低头,“算了,既然你已经忘了,那也就没有必要再说了。” 晓霜想了想,说:“那爹爹自己做主就是。” 染成业点了点头。 这天下午,耶律骏纠缠着让晓霜带他出去上街。胖胖的小手直指着大门,嘴里叫着:“街,街,走。” “一会儿都待不住。”晓霜刮他的鼻子,“可是爹说让我们待在家里哪都不去呀。” “去,去去呀。”耶律骏一手直指大门,整个身子往前倾去,晓霜几乎要抱不牢他。染成业在旁边笑道,“这孩子,拗起来和他爹一模一样。去吧,我和几个丫头都跟在后面,能有什么事呢。” 耶律骏一听就乐了,手舞足蹈地,只差没唱起歌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街上,此时正是未时末,街上行人不多,天气也有些稍热。耶律骏到得大街就不说话了,一张脸严肃地很,大眼睛滴溜溜地东张西望。晓霜笑道,“看什么呢,这么起劲。” 耶律骏突然看着一个方向,哇得一声大哭了起来,紧接着紧紧抱住晓霜的脖子,整个人缩在她怀中。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晓霜安抚着他,“骏儿不怕,娘在这儿。”她朝耶律骏刚刚盯着的方向看去,根本什么也没有呀。他为什么突然哭得这么伤心呢? 拉姑皱眉道,“哎,小孩子眼净,指不定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咱还是回家吧。” 晓霜点头,拍耶律骏道,“骏儿我们回家了。不怕啊,你别哭哦。” 她的目光再次看向那儿,蓦地全身一震。有个女人,穿着黑衣蒙着黑色面纱的女人,静静地站立在那个地方,然而下一瞬间,就已经无影无踪。她的心咚咚直跳,难道她是见了鬼了吗? 染晓霜问染成业,“爹,你刚刚有看到那人的边吗?” 染成业摇头,“没有啊。你见着了?” 拉姑赶紧地道:“阿弥陀佛,想是真的见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赶紧回家去,别把我们骏儿给吓倒了。” 染晓霜拄刚刚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然而那个人早已不在了。是鬼?鸡皮疙瘩迅速地冒了一身!一股凉意直从背部蔓来。 不不,她不信这个。刚刚看到的那个,肯定是人。她也许见过的……因为一看到她,晓霜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颤抖,像埋在她心间最深的恐惧。她有些无力地把耶律骏交给拉姑,染成业扶住她道,“晓霜,没事吧?” 晓霜摇了摇头,“没事……”她往回看了看,蓦地又震住了!那个黑衣女人,仍然在的。那是谁,为什么要跟着她! 染成业往回头看了看,那女人飞快地闪身不见了。晓霜停下脚步,“爹,那不是鬼,是有人跟着我们。” 染成业皱眉道,“不管是什么人,我们都别管。她指不定就想让我们跟上前去,好对咱们怎么样呢。我们回家去。” 拉姑也说:“对。快回家。” 一直到了家里,耶律骏才止了哭。小脸上梨花带泪地伸手要晓霜抱抱,可她似乎全身都没有力气,有一种经历大劫后的虚软。 是谁……那人是谁……为什么会让她有这么深的恐惧呢。为什么远远地看着她们,如鬼魅一般。 难道她就是那个让她消失了一年的人吗?晓霜记不起来,但她本能地就这么想。是谁向她下的盅,是谁带走她,她根本都已经不记得了。但她想,这个黑衣女子应该和这件事有一定关系的,否则她为什么这么怕? 一直到了晚上,她都还是手脚冰冷,甚至有些颤抖。 拉姑煮了压惊的茶的给耶律骏喝,顺便给她也弄了一碗。“喝下吧,看你比骏儿还更怕呢。” “谢谢拉姑。”她接过来喝了口,“骏儿呢?” “睡下了。”拉姑道,“流香正陪着他呢。今晚你要不要和我们一块儿睡?一个人睡会怕么?” 染晓霜摇头,“不要紧。我到现在还怕我夜里发病呢,要不可想搂着骏儿睡了。” 拉姑叹气道,“哎,那个人真是缺德!害得你夫离子散,好在现在团聚了。要她再敢来,我拿菜刀剁了她。” 晓霜笑了,“谢谢拉姑。我不要紧的。” “哎,我是担心那个人,若是真是个人,那轻功多了得啊,万一她跑到家里来再把你掳走怎么办,我可怎么和将军交待啊。” 晓霜拍着她,“拉姑不怕的,不是还有几位前锋在府上吗,有事他们会救援的。” “哎,但愿是这样。”拉姑说,“那你喝了药就歇着吧,我帮你把门锁上。” 晓霜点着灯,害怕那个黑衣人忽然间会到她的屋子里来。这一夜睡得迷迷糊糊,总觉得身边有动静,睁开眼睛,看到屋子里是亮着的,心才又放松了。 大约耶律骏昨夜受了惊吓,天未亮就听见他哭,晓霜爬起来,看着拉姑正抱着耶律骏走来走去,轻轻地拍哄着。可耶律骏仍旧哭。晓霜过去道,“我来抱吧,他一整夜都这样吗?” “嗯,昨晚不大乖。” “那你岂不是一夜都没合眼。去歇着吧,我带他。”耶律骏还在哭闹,晓霜轻轻地将他搂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的胸膛,轻柔地拍着他的小屁股,慢慢地走回房间。拉姑跟在后面把他的小被子带过来,“你看,他到你怀里就不哭了,看来是想娘亲,不愿和我睡了呢。” “怎么会,他是受了惊才这样。”晓霜朝她笑,“拉姑快去歇着吧。可别累着了。” 拉姑回屋,染晓霜则抱着耶律骏坐到床头。刚刚还挣扎不休的耶律骏,这会儿倒安静多了,伏在晓霜怀里,闭上眼睛,只是一只小手还紧紧揪着晓霜胸前的衣服。她低头审视他的模样,圆圆胖胖的小脸,真可爱。眉型与他爹一模一样,只是更显平直些,睫毛很长,小鼻子挺挺的,嘴唇微张,唇角有一丝口水。此时小脸紧贴她的胸膛,肉挤在一起,看起来特别有意思。晓霜拿下他紧紧揪着她衣服的小手,放到嘴边亲了亲。他便抓住了她的手指不放。小手的肤色略深,指节胖胖的,手掌厚厚的,关节处还有窝窝,十分可爱。 把他哄得睡熟了,晓霜方将他放到床上。此时天已蒙蒙亮了。 门口突然闪过一个影子,晓霜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护紧了耶律骏。好在,半晌也没人进屋子,染晓霜呼了口气,心想着,自己真是草木皆兵了。然而愣是如此,她不敢再睡,怕睡着之后,骏儿会叫人给偷走。 第一一六章 中午吃过午饭,拉姑抱着骏儿哄他去睡觉。晓霜夜里也没睡好,便去补一觉。 才睡着没一会儿,晓霜觉得有人进了她的屋子,门吱呀一声开了,复又关上。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她陡得惊醒。那一抹黑色跳进了她的眼眸,她正欲尖叫,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后颈一痛,她竟就僵在那儿,丝毫动弹不得了。 她心狂跳,瞪着那黑衣人。是她……就是昨日在街角见过的那个!她心里不禁暗自庆幸骏儿中午跟着拉姑睡觉,否则此时,她要如何做才好。她自己受伤害没关系,但她见不得耶律骏受半点苦楚! 她僵着身子,看那个黑衣女人用匕首在她脸上划来划去,“你怕了,嗯?” 染晓霜的气息急促,“你是谁?” “啧啧,果真连我也不认得了,”她叹气道,“那这一年受的苦,岂不是都忘光了?这真是不妙耶。” 晓霜听她这番话,顿时清醒明白过来。她真的就是害得她消失了一年的人!她气愤地瞪着她,“你是谁?我做了什么对不起的你的事,你竟要这样对我!” 那人冷笑,“既然已经记不起来,那就正好。上路也不痛苦了。” 晓霜心里大惊。她这话里的意思,是要杀了她吧……不,她不想死!她才刚刚回到耶律赦和耶律骏身边没多久。“你别……你也是人生父母养,不管我是不是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将我掳走一年,难道还不够吗?我的丈夫儿子这一年没有我在身边,他们是怎么过的你又知不知道?我有杀了你的父母吗,仇恨竟然有这么深?如果没有的话,请你放了我。” 隐在黑布后面的脸,有片刻的僵滞。眼神也闪过一丝迷惘。但是很快,那残戾的光芒再现。她把匕首放到晓霜喉咙底下,“一年岂能平我心之恨?” “我究竟对你做了什么?”晓霜迷茫地看着她。 “对我做了什么……你通风报信,害得他们来捉我。我迫于无奈只好逃跑,可你知不知道,那个恶毒的女人都对我做了什么?”她的眼神残暴,手指捏得咔咔响,用阴冷的声音说,“他们追杀我,害得我,害得我他们强暴……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哈哈哈!你有今天,这是你的报应,知道么?美人如蛇蝎,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她那样的!” 染晓霜摇着头。她做过这样的事吗?她嘴里说的‘她’又是谁?“我不记得,我肯定不会是故意的。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连过去都想不起来,你怎么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染晓霜语噎。黑衣女子冷冷地笑着,“给了你一年时间,本想让你把耶律赦杀了,再杀了你的儿子,让你一辈子都在痛苦里过下去。不过现在看看,还是让你早些死好了,免除后患!” 晓霜的心猛得下沉。这个女人,真的好恶毒!下盅只为了让晓霜杀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好让她以后都活在痛苦里?!她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才要让人这样待她啊!她此时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渴求记忆的复苏。 然而似乎没机会了,手中的匕首加重了力道,割肤之痛随之而来。她惊叫,“不,别杀我……” 突然之间铿得一声响,紧接着叮当一声,似乎是匕首坠地的声音。晓霜被点了穴,根本回不了头看门。突的整个身子被提了起来,一只手呈爪子状态抓着她的喉咙,那女人的声音自她耳后响起,“让路,否则我杀了她!” 被她拖动着,晓霜正面对门的方向,才能看得清楚,是钟毓站在门口,他剑指着黑衣人,“放开她,你逃不掉的。” 黑衣女子冷冷一笑,“逃不掉我也要拉着她一起上路!” 晓霜只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她今天,要丧命在这里了吗?背上有冷汗透衣而出,她紧张地咬住嘴唇。不,她已经离开了一年,不想永远离开她的丈夫和孩子! 可现在,她能做什么?她根本动弹不得! 门口陆续赶来几个前锋,黑衣女子抓着她喉咙的手更加加重了力道,声音冰冷:“退后!如果你们还想让她活着的话。” 钟毓犹疑了那么瞬间,才跟后面的人说:“让开。” 晓霜只觉得自己被推着往前走,钟毓一再后退,一直到出了房间,来到院子。 接下来会怎么样?她不知道会往哪个方向去发展。心咚咚直跳,她被挟制着,往外面拖去。气氛紧张极了,每个人的神经似乎都紧绷着。 突然,钟毓脸色一变,抬起眸光似乎看向身后,晓霜觉得那黑衣女子似乎也往身后看去,就在那一刹,晓霜的喉咙一痛,然而黑衣人还未来得及用力收紧力量,就猛得往后面栽去。 晓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她倒,自己也跟着摔,然而还未摔落在地,她便跌进了一堵坚实的怀抱。回头看到的,是耶律赦关切的面容。他的手在她后脖一点,她整个人顿觉舒畅,扭了扭头,发现可以动了,忙去看已跌在地上的黑衣女子。 她的眉心一丙匕首深中,眼睛瞪得老大,显然已经毙命。晓霜惊叫,扑入耶律赦怀中不敢再看。 “你有没有事?”耶律赦检查着晓霜。好在,只有喉咙叫那个女人抓破了几道血痕。 晓霜摇着头,看黑衣人,“她怎么……” “趁她刚刚回头的功夫我用匕首射的。”耶律赦看着晓霜,“你先回房间去。” “不,我要看看她是谁。”晓霜浑身都在颤抖。耶律赦想了想,拉下那黑衣女子的面纱,顿时吃了一惊。“景媛?!” 染晓霜看着他,“你认识她?” 耶律赦将黑布蒙回她的脸,搂着晓霜,“走,先回屋子。”他看着钟毓道,“这里麻烦钟前锋收拾一下。” 钟毓领命去了,染晓霜抬头看耶律赦,“你认识她吗?” 耶律赦苦笑,“认识。在她进宫之前我们就认识,也是因为我,她才进宫成为妃子的。” 晓霜不解地看着他,“我不明白……” 耶律赦缓缓道来,“当年景媛本是我在途中收留的一个孤女,后来大王来军营巡访,顺便将她带回了宫。此后我一直没有再见过她。只听说已经死了,怎么今日会在这儿……”他的眸光蓦地一沉,“她就是那个对你下盅的人吗?” 晓霜拧着眉点头,“她是这么说的。” 耶律赦叹了口气,“可惜她死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也许谁也不会知道了。” 晓霜咬着嘴唇,“她说我陷害她,让她陷于不义。所以她才想要报复我。有这样的事吗?” 耶律赦看着她,“你觉得你是这样的人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晓霜无助地摇着头。 耶律揉揉她的秀发,“你不是那样的人。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只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晓霜咬着唇,“她是因我而死。” “也是没有办法。刚才那样的情况,若我不出手,只怕死的会是你。” 尽管是这样,她也仍然有些无法接受。好端端一条人命,就这样葬送了。虽然她不知道以前究竟做过什么……但她心里有个潜在感觉,就是,自己没有那么坏。她也不信自己会那么坏。 可,她中盅的时候,不是还拿刀刺过耶律赦吗?难道她以前真的是如蛇蝎一般毒的人? 不…… 耶律赦似是明白她在想什么,轻抚她的肩膀,“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虽然中间发生什么大概我们永远不会再知道,但,已成为历史的,就不要再去回想。” 晓霜苦笑,“我就是想回想还想不起来呢。” “有时想不起来也未必是坏事。”耶律赦认真地说,“有很多不想记得的时候铭刻在脑海里,想忘也忘不掉,那样才最痛苦。” 耶律赦后来说了什么,染晓霜没有听见。她觉得很疲倦,一种被抽空了想法的空白和无力。流香端着茶进来看她,晓霜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拉住她,“流香,你是从宫里来的,是不是?” 流香点了点头,“是啊,跟着夫人从宫里出来——可惜您连这些都不记得了。” 晓霜按着她坐下,“那你一定知道景媛?告诉我她的事情可以么?” 流香想了想,“夫人怎么又想起她来?” “你只管告诉我。”晓霜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我实在很想知道,究间我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还有……他不是在宫里吗,怎么我也去过皇宫?” 流香笑了笑,颇有些无奈。她细细道来,染晓霜方才知道原来景媛曾经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大约是三年前,皇后使计将她害了,据说一直困在床底下的密室里。这些我知道的也不清楚,那一段大概只有您才知道。那天早上你去禀报大王,但大王来之后,并没有找到景媛妃。” “那她去哪儿了?” 流香摇头,“这大概只有景媛自己知道吧。” “她说我告密,陷她于不义。害她被人追杀。”她喃喃自语,“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流香又摇了摇头,“是她想多了。你当时去叫大王来,告什么密?一直将她困在床底禁锢的人,都是皇后而已。想必她逃出去之后,也是皇后派人追杀的。景媛妃得大王恩宠,皇后眼红善妒,屡屡与景媛妃暴发冲突。后来有一次皇后莫名发了疾病,治了很久方好。现在想来,当时也是景媛妃下的盅了。” 然而当时如何,谁也不知道。景媛死了,这其中的原由,也跟着长埋地底。 晓霜忽然心有戚戚焉。在深宫之中,大约人都活得这样累吧?争宠斗艳,想要赢,就要踩着别人的鲜血上位。但倘若是景媛已经被困在床底三年之久,皇后为何还不放过她?仇恨,真的可以这么强烈么? 她悠悠地叹了口气,她庆幸自己不在宫里,庆幸自己离开了丈夫孩子一年,终于还是能回到他们身边。 当时景媛只是想要在盅在她体内留一年,让她性情大变回来杀了耶律赦和孩子,让她以后的日子都在痛苦中渡过。 晓霜却有些感激。如果在一年前她就杀了自己,那自己还有机会回来吗? 所以被下了盅,她倒也不怨。 至少眼前的幸福是真实的。景媛死了,她的盅毒清了,未来的日子,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忧惧的了。唯一觉得遗憾的只有,那些消失的记忆,也许一辈子都找不回来。 第一一七章 日子变得平静了。空气中都蔓延着幸福的味道。 耶律赦比平时回来得少一些,军营中的事务骤然变多,他也不能总回来。自从景媛死在这屋子之后,下人恐慌,觉得景媛是不吉利的人,又在这儿死不暝目,多少有些惧怕,耶律赦只好换了个屋所,离原来住的地方也不远。 这日染晓霜抱着耶律骏玩儿,小厮进来回,“夫人,有位壮士来找。” “壮士?”她皱了皱眉,“是哪位?” “小的也不知道,但前次夫人生病时,是他引荐的大夫。” 晓霜想起来那个脸上有着巨大疤痕的男子。她点头,“请他进来。”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晓霜仔细地想了想,方才想起,他叫古毅风。 是这个名儿没错。 出神的空档,他已经到跟前来了。那道疤狰狞地盘桓在脸上,耶律骏怔怔地看着他,然后蓦地躲到她怀里。她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对不住。娃儿小不懂事。”她拍了拍耶律骏的小脸,“跟拉姑去玩儿。” 拉姑便将他抱到屋子里去了。 “娃娃才是最诚实的。”古毅风目光柔和地看着慢慢走远的耶律骏,“多大了?” “一岁两个月。”她笑,“请坐。” 古毅风便在她对面的藤椅坐下。晓霜说道,“不知道古大哥来找有什么事吗?” 他想起很久前,她也这么叫过他。古大哥,这世间有哪一个女子会这样唤他?唇线绷得紧紧的,好久才说,“我来找耶律赦,若他不在,就麻烦你传个话。” “嗯,大哥请说。” “耶律赦欠我个人情,所以这次我要他还。” 晓霜被他生硬的语气吓了一跳。她试探地问,“怎么还?” 古毅风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然而紧绷的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我要娶老婆。” “呃,啊!”她惊呼了两声,“可……你要娶夫人与我们将军有什么相干呢?” “人是你们府里的,自然要向他要。” 染晓霜的眼睛眨了好几下,都没回过神。她忽然想起前不久流香打听过他的名字,她一时糊涂,竟忘了个一干二净!瞧他这模样,讨要的必是流香了。她嘴角含笑,“我是这家里的主母,向我要也使得的,何必向将军传话。你要娶谁?可是我们流香?” 古毅风面无表情,“你怎么知道。” “果真是啊。”染晓霜点着头,“你什么时候和她暗渡陈仓了,我都还不知道呢。” “让不让人走,这么啰嗦。” “有你这么提亲的么!”染晓霜瞪他,“先去备齐了礼再来吧。流香虽说是侍女,但出身不低,配你这么在大粗人是便宜了你,成亲这事儿可不能委屈了她。” “夫人……”身后传来小小的怯怯的声音,流香站在后面,很有些羞涩。“我……我什么也不要。” 染晓霜瞪她一眼,“哪有你这么自掉身价的。”她回头看着古毅风,“这事儿我做主了。时下娶媳妇的那些物品,你都去备来,你是飘泊惯了的,可女儿家一辈子就一回的事,怎么也得隆重些对待。” 古毅风嗯了声,“都要什么,我自不懂。还请赐教。” 看他说话文绉绉的,晓霜止不住觉得有趣。当下叫人拿来纸笔,略写了一些,知他是飘泊久了的人,未必多银财,所以并不为难,要他准备的多是便宜且提亲必须的东西。他看了看流香,接过晓霜的红纸单走了。 流香红着脸:“夫人……我们着实不必准备那么多东西的。” “你放心,我让他买的都是便宜货,并不让你们以后小日子不好过。”晓霜拉着她的手,“几时你们竟暗生情愫,我竟不知道?” 流香的脸更红了,“夫人还记得上回我问你他名字的事吗?” “刚刚才想起来。前阵子迷糊了,把它忘了个光,真对不住你。”晓霜拍着她的手。“虽然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但这一段时间来,我也知道你从前待我必也是这么好的。你要出嫁,我还真舍不得呢——” 流香微笑道,“以后我还经常来侍候夫人,。” “我岂敢?你家男人一脸横样,我还把他把我劈了呢。” 流香扑嗤一声笑了,接着柔声说,“他其实就是一张脸凶恶,心地是好的。” 晓霜有些恍忽。似乎什么时候,她也有这样说过。可是她是和谁说的呢?她已经不记得了。“你嫁与他,不会后悔吗?” “他于我有恩。”流香绞着衣角,“而且……其实他人也不坏。” 晓霜笑了起来,“知道,知道。否则你怎么看得上他呢?他对你有恩?什么时候的事啊……” “大约是进宫前吧。那时候不过才十三四岁,我遭人劫掳,是他救了我。s” “当时怎么不以身相许,反而要等这么多年。”晓霜打趣道。 流香红着脸,“那时光看到他的脸就吓坏了。等到进了宫才发现,其实他待我算是最好的人了……我自小是孤儿,没在几个人那儿得到过温暖,所以进了宫想起他,反而越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真正待自己好的人。再没有想到能与他相遇的,所以一切,都还要感谢夫人。” “谢我做什么?”晓霜笑道,“我又不是你们的媒人。” “但若是当年你没有将我带出宫,没有来这儿,我怎么还会与他相遇呢?” “若是命中注定,兜兜转转,始终会在一起的。” 流香笑了笑,“就像你和将军一样,兜兜转转,还是找回了彼此。” 染晓霜莞尔。她不记得她与耶律赦的相遇,相爱了。那样是好还是不好?也许一辈子,那些记忆都找不回来。痛苦的她想要忘,可甜蜜的,她却不再想得起来,这多少让她觉得失落。 耶律赦几天后回来,晓霜与他说了古毅风和流香一事,他颇诧异,“还有这种事?” “你做什么这种样子?”晓霜捶他的胸膛,“只觉得自己英俊能抱美人归,就不许人家幸福?” 耶律赦干笑,“不是这个意思。”他拥着她坐在膝头,听她讲古毅风和流香之间种种。晓霜望着他,“我们又是如何相遇的?” 耶律赦尴尬,他们相遇的最初,一切都那么不完美,甚至他残暴而嗜血。他拥紧了她,什么话也不说。晓霜静静依在他怀抱,“阿赦,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嗯。”他低头吻她的唇。 晓霜低低地说:“我错过了骏儿的成长。我想要知道骏儿的弟弟妹妹是怎么成长起来的。” 耶律赦蓦地她压在床榻,“那我们现在就来制造一个。” 晓霜捶了他一下,“没正经。” “生孩子,这可是再正经不过的事了!”他俯下头,吻住她柔软的唇瓣。顿时室内只有暧昧旖旎。 良久之后,耶律赦拥着染晓霜,“据说,大王要来一趟军营。” 染晓霜抬头看着他,“他来做什么?” “现下京城中没什么大事,他大约出来巡查,顺便游山玩水。”他轻啄她耳廓,“怎么这般紧张?” 晓霜摇了摇头,“没有。我连他长什么样儿也不记不得的,但听流香说我见过他。” “嗯。他必不会到我们家来,只在军营停留,所以不必担心。” 晓霜颔首。可,心里确实有担忧。她在担忧什么?自己却说不清道不明。难道她以前做了什么对不起,或是瞒着皇帝的事? 哎……无从得知。 第一一八章 练完兵回营,耶律赦已是一身汗。刚抹了把脸,一个士兵在外道:“报!将军。” “何事。”他问道。 “大王已到营前五里,请将军前往迎接。” 耶律赦愣了愣,大王怎这般快就到了?他应了声,顺便换套干净的衣裳前往接驾。远过地便看见一个庞大的队伍而来,大王平时出游,甚少摆这么大的排场,这么隆重地来,倒叫耶律赦有些感到古怪。 正欲参拜,耶律沅一把将他扶起,嘴角含笑,“爱卿不必多礼。朕不过随意来走走查看。” 随意走走竟这般大张旗鼓?耶律赦纳闷。但大王在想什么,最好不去猜,省得惹麻烦。 接下来的一两日,耶律沅亲自审阅士兵操练情况,见个个都训练有素,服从军令,耶律沅微笑看着耶律赦,“还是爱卿有训练得当。” 耶律赦道,“是这些士兵们精忠爱国。若个个都贪懒,早已溃不成军。” 耶律沅颔首,“只可惜我们的力量还不够强大,否则一举拿下北宋江山,扬我耶律威名,那该多好。” 耶律赦心头一跳。大王这话里的意思,是要攻打大宋河山吗?不过好在,他说大辽的兵力还够强。耶律赦不顺着他的话匣接下去。只望着苍苍草海。 耶律沅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当年朕要的媒人礼,是拿来做什么用的吗?” 耶律赦仔细思索了下,方想起那枚玉水滴。“大王是说那个玉坠子?”他摇了摇头,“臣不知。” 耶律沅看着远处,“那是中原始祖方士留下来的东西,藏在一座大山里的宝藏,还有一个秘密方子。” “什么方子?” “炸药。宋国做战偶有用炸药,其威力,胜过千军万马。若我们能取到那秘方,可望天下无敌。”耶律沅叹了口气,“可惜,只找到一个玉水滴。” 耶律赦的眉皱了起来,“莫非还有多个玉水滴?并且,这玉水滴和秘方怎么能扯得上关系呢!” “我们手上有一本秘技,上面缺了埋藏宝藏和秘方的详细地形图。那地形图,正藏在两枚玉水滴之内。你给朕的那一枚,里面只有一个小小的地形,更多的地形图,在另一枚玉水滴里。” 有这回事?但,晓霜并没有告诉过他。脑海已经转了千百折,也许晓霜不知道它有这种功用? 但想想这玉水滴似乎是岳父给她的,想必她不知,岳父也知道的。又或许,他们都知道,只是因为事关国事,不敢轻易告诉他。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们不同国家,倘若战争爆发,便是两难。 “还有另一个呢?” “没找着。相传仍然在染成业手中。” 耶律赦的心蓦地一跳。真的还在岳父手中么?!倘若是,这可真是不妙。大王要查到染成业住在她家中,轻而易举。若是果然在岳父手中他不交出来,岂不是会有一场战争。但若是不在岳父手中,他说没有,大王能相信么?常理推断,必是不信的! 耶律赦看着耶律沅道,“有这等事……实不相瞒,我的岳丈染成业现就住我家中,若他有这个,必是随身带着。待我偷偷将它取了来。” “哦?”耶律沅笑了,“朕以为爱卿不肯做这等偷盗之事。朕也并非有这个意思让你去偷……” 耶律赦笑了,“事关国家,只能得罪丈人了。” “将军能如此晓以大义,实乃朕之大幸。” 耶律赦笑着寒喧,心里却已有了主意。 这一夜,他在军营彻夜不眠。若是拥有炸药,自然能够所向披靡。但峰烟一起,百姓必会遭殃。他身为将军,职责便是保家卫国,开拓疆土。必当是必无反顾地为全上卖命。可是,他娶了个宋人女子。 是人总有民族情结,若他攻打大宋,晓霜做何感想?她的父亲又做何感想。诚然这样是太过妇人之仁,但站在远景角度来想,现在攻宋并不是好时机。就算拿到火药方子,宋人早已会用火药,保不定现在的火药更加厉害了呢。去打这样的战,并没有胜算! 一夜胡思乱想,他想先将这事情摆平了再说。玉水滴交给大王必会引起不小的风波,若它真的在岳父手里,不若保留在手中,他日兴许也有用到的时候。总之就是不能在此刻交给耶律沅。 耶律沅微服欲北固镇走走瞧瞧,耶律赦有事在身,便不相陪,回到北固镇的家里,晓霜正和骏儿午觉。看着他们俩的睡颜,耶律赦的心中涌起极大的温暖。这是从小就缺了父母的耶律赦所想要的温馨。常年累月的孤寂,使得他比任何人都更想要个像样的家! 晓霜蓦地惊醒,见是他,忙撑起身子小声道,“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说完又低头看了看沉睡中的耶律骏。 “有事儿。”他说,“你睡吧。” “急事?若不急,歇一歇再去。” 耶律赦点了点头,脱了衣裳上床。他们俩一左一右护着耶律骏,越过小家伙的身子,两人手交握在一起。 晓霜看着耶律骏安静的脸庞,“骏儿长得真像你。” 耶律赦微笑,“我可希望他像你。你还未回来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就能想起你。”那一段岁月,凄清不堪回首。每次回想来,剩的只有心痛。为自己,也为没娘在身边的耶律骏!每次拉姑说起这段,都要红了眼圈儿的,他便只能回屋子喝酒神伤。 “以后再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了。” 耶律赦点了点头,是。没有什么再能把他们分开。不管要面临什么样的困境,他也要保住这个家,要和家人在一起。 晓霜很快便又睡着了。耶律赦看着他们的睡颜,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也许他的决定是对的。他不想两难,不想有朝一日他的妻子和儿子都恨他。 他只稍睡少许,便轻轻起来,给骏儿和她拉好被子,缓步走出来。染成业正在院子里拿竹蔑纺织鸟笼,他也仅有这个爱好了。听到脚步声他回头,“将军回来了。” 耶律赦点了点头,思索要如何开口。半晌他道,“岳父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虽然这是他自家的院子,到底防犯些为好。 染成业怔了怔,进而点头。他们俩进了耶律赦的书房,门关上,染成业道:“将军有事和我说?” “不必如此生分,叫我阿赦就行了。”耶律赦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请坐。” 坐定之后,染成业越发显得局促。因为有他父母的关系僵在,他们这么久以来其实真正说话的机会不多,平时只问候几声就完了。耶律赦特来找她,显然有特别的事情。所以他率先问出口,“有什么事情,只管说吧。” 耶律赦想了想道,“大王这两日在军营里。他明示暗示我,有一块玉水滴在你身上。是否真的在?” 染成业的神情变幻了几次。仍然还是这个问题!这个玉水滴,是否真要伴着他走大半生!不免又有些后悔,当日埋了埋了,为何他又要挖起来?若万为这个毁了女儿一生,他真是无颜去地底见祖宗了! 他思索了会儿,终究没撒谎,“是。” 耶律赦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得想个法子把它藏起来再说。这个东西,落到谁手里都不见得是好事。” 染成业紧悬的心终于落下。他还以为耶律赦要了这个去,终究要把那火药秘方找出来,最后攻打宋国呢。他想了个主意,“晓霜还未离开之前,我们曾经将它埋在了中京郊原的树底下。但后来见严沁珠总去那儿,怕坏了事,我就又挖起来了。” 耶律赦点着头,“好,就说埋那儿去了。他们见有挖动过的痕迹,咱们只说不知谁挖了去,这样就成。把玉水滴藏好,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最好。” 染成业连声应是。 耶律赦摸着下巴,但愿这风波能这么过去了吧。耶律沅会不会信? 但是信与不信,都不在他的斟酌范围了。只要他一口咬定是埋在了那里又被人挖去,就是想找语气也不谈。 他和染成业一起找个地方藏玉水滴,但找来找去,似乎只有院子里那棵树最实在。那株树十分高大,枝叉也多,树叶又茂密。到夜里万籁寂时,耶律赦飞上树,将玉水滴藏到树干下的凹槽,然后用树叶挡了,再飞下来。染成业在底下看着,神情有些飘忽。 耶律赦道,“暂时就这么着吧。不管有人怎么问,都要和我口径一致。” 染成业点了点头。 第一一九章 耶律赦回屋看了看染晓霜和耶律骏,他们正睡得沉,想接下来也没事,便爬上床铺和他们一起睡。现在回营和耶律沅交待反而显得过快,还是明儿再回营。 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吃过晚餐,耶律赦拉着晓霜回屋子,晓霜侍候他沐浴,问他,“你鲜少中午回来,是否有什么事情?” “都弄好了,”耶律赦搂着住她,“以前的事情你都忘了,别人问你,你只照实说记不得了就行,知道了吗?” “别人问我?哪个别人?” “总会有人来问的。”他笑笑,玩着她柔软长发。 染晓霜点了点头。她不去想别人会问她什么,反正,她现在只要家人都平安健康就成了,不稀翼别的东西。但她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正在发生,会是什么呢?难道是阿赦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么? “别想太多,不会有什么事的。”耶律赦安慰她道。 “可你说大王要来。是不是他来了,你会有什么事?” “怎么会,你想多了。大王一向待我不薄,再说我未曾犯错,何必惧怕?” 晓霜这才点头安睡。 耶律赦一早起床回营,耶律沅已经由内侍侍候着起了床,出营望着晨光染红草原,一眼望不到头,只有天苍苍野茫茫。心中升出感叹,“我们大辽风光景致,如此雄伟壮阔,不是中原可比。” 耶律赦站在身后问安,耶律沅回头看他道,“你回来了。” “是。” 耶律沅笑道,“将家置在北固也颇好,得了闲便可回去看一看。军营的生活自是苦的,朕也明白,这些年苦了你们。” “大王何出此言。保家卫国,是我们身为将士的职责。” “难为你一片忠心耿耿。”耶律沅目光探向远方,半晌之后才问他,“玉水滴之事,可有消息?” 耶律赦道,“我问过丈人。他先时不肯说,因为那玉水滴连累得他妻离女散,家业尽失,多少有些忌惮。后来在我一再追问下,他总算说出,玉水滴埋在中京郊原的一棵大树下。大王可速速派人去取。” 耶律沅大喜,“当真?” “臣不敢对大王有半句虚假。” 耶律沅笑着点点头,“如此甚好。朕这就命人去取。” 耶律赦点头着,心里想着,他信就好。等到有人去取却取不回来东西,看那地方不是近期被人挖过,也应当不会怀疑到他们在说谎。当然,若皇帝对他起了疑心,认定他要将东西留着己用,也就无可奈何了。这一切,都还要看耶律沅对他是否信任了。 耶律沅在军营并不久留,立刻整装微服前往宋国游山玩水,顺便考察去了。耶律赦觉得松了一些,去中京就是飞鸽传书也得几天时间,再说耶律沅这去宋国大约也得有个把月才回来,等他回时对这件事有疑心再做解释。 这一夜耶律赦正在营中看书。灯光稍暗,看书未名有些费神。 他想到耶律沅。想到这个待了这么多年的军营,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了一股寂寥感。莫非有一种直觉,告诉他,这里不能久留了? 他悠悠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冒出来这些感慨。 突的帐蓬有石子撞击,他登时登起,抄起巨剑出来。巡逻士兵不少,见到他,立刻行礼。耶律赦的目光在四处扫描一圈,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往草原深处翩飞。巡逻士兵也看到了,连忙要去追。耶律赦止道,“不必慌张。是本将军旧识。” 他拉马奔去,果然在前面不远处的草原下,静立青衫淡影,他下了马,“何霆!” 那人影回过头,正是从前将染晓霜带回江南的何霆。他笑道,“许久不见,将军可还好?” “老样子。你呢?许久不曾有你消息。” “也还是那样儿。正巧经过这儿,想着老友许久不见,所以来看看。”何霆笑盈盈。 耶律赦点头道,“走,到我帐中小叙。” 耶律赦取了坛酒,二人叙别离之后种种。耶律赦和何霆曾是对头,何霆是山贼头子,与耶律赦屡不对盘,有一次耶律赦受伤,却是何霆救的,耶律赦虽不喜山贼,但在了解了之后,发现他们寨子并没有做无恶不赦的事情,对何霆便多了几分尊重。这份交情便定了下来,人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虽然见面时候不多,但有事情时,却是挺身而出相救。正如贺庭那年被官府,还是耶律赦走通了关系将他救出,他也就不再走山贼老路,自从把晓霜送回江南,又回来覆命之后,二人便暂失去了联系。 “这几年在哪儿混呢?”耶律赦问道。 何霆灌了口酒,“回宋国去了。机缘巧合,倒进了军营。” 耶律赦听说何霆现在在宋朝军队效劳,大大吃了一惊,“你也从了军?” 何霆笑道,“可不是!这都是机缘巧合。散漫惯了的人,到军营里整整倒也好。只是刚开始,那操练得差点没把我骨头给震散了。” 耶律赦笑笑,“可别有一日我们战场上相见。” “若果真那样,也没办法,”何霆笑道,“不过现在两国太平,短期内打不起仗来。你呢,近来如何?比前次见你要瘦了不少。” 耶律赦淡淡一笑,何霆道,“当时你对染姑娘颇有心思,现在叱?也不曾联系了?” “她现在是我夫人。我们有一个儿子。” “真的?”何霆举杯道,“可喜可贺!不似我,还是天涯飘零,孤苦一人。其实有时想想,再大的功成名就,没个人分享,都是白搭。” “你也想有个家了。” “谁不想?只是还没有遇到能组成家的姑娘。” 耶律赦和他碰了碰杯,“那便祝你早日找到罢。” 二人把酒言谈,一直到天将亮何霆方才离去。 日复一日,耶律赦隔三岔五回家看望晓霜和骏儿,在一起匆匆一夜,就又得赶回营,很是疲累。但累归累,耶律赦却是心甘情愿。只要能见到妻儿一面,再远他都不怕。 过不到半个月,耶律沅回营,耶律赦吃惊道:“大王这么快就回来了?臣以为至少要去个把月。” 耶律沅似笑非笑,“有些事,朕就先赶回来了。” 耶律赦点了点头。过半晌问道,“大王可派人去将玉水滴拿来?” “派去了,可是没找着。”耶律沅淡淡笑道。 耶律赦浓眉微拧,“没找着?为何?染成业必不敢说谎。” 耶律沅摆了摆手,“大约他是没说谎,只不过叫别人给挖走了。那儿有被人挖过好几次的痕迹,还不是新土。大约很久以前就叫人给挖去了吧。” 耶律赦拧着眉,“这可不好!若落别人手里,岂不是……” “那倒无妨,普通人只拿它当个玉佩带,根本也不知道它其中的秘密。就算知道的人,没有地形图也是白搭。” 耶律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还好一些。” 耶律沅没有说什么,只望着前方。耶律赦难测君心,也不言语,静静立在一旁。过半晌耶律沅才道,“过几日朕便要回朝了。将军可有什么话要说?” 耶律赦吃了一惊,大王这话是什么意思?然而接下来耶律沅却道,“没什么事了,你下去罢。朕静一静。” 耶律赦默默退开,有些纳闷。大王问他有什么要说,莫非是怀他玉水滴撒谎一事么?至少没证据,他也不能就说自己撒谎。耶律赦慢慢走回军营,脚步少许沉重。不管如何,耶律沅待他已经不若从前那么信任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已经无可考究。千古帝王,终是如此。对谁也不能太过于推心置腹,尤其手握了重权的他。君臣难再往日,曾经那些视若兄弟般的日子,终于过去了。耶律沅少年即位,那时他们可以当得来哥们。然而随着年长,对皇帝的权利,使得更加如鱼得水,终究是皇帝,高高在上的一个人,谁,都不能与他平起平坐地当朋友了。 耶律赦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自己这样拼搏,平定战乱,收服边周部落,如今想来竟全然没有意义。他叹了口气,思绪有些混乱,一时连自己也不知想这些的意义是什么。 耶律沅临别前到耶律赦营帐,二人喝酒吃肉。酒过三旬,耶律沅突然问道,“你可知何霆这个人?” 耶律赦怔了怔,“何霆?知道。大王怎知这个人?” “这人乃是宋军前锋。为人果断,武艺高强哪。但听说,前几日他到我们军中来了。你可知?” 耶律赦的心猛地一跳。“知道。何霆与臣乃是莫逆之交,故而请他到帐中喝了几杯。” 耶律沅淡淡道:“他是敌兵前锋,你竟请他到帐中对饮?你可知若是稍有差池,多少士兵要陪着你死!” 耶律赦立刻跪下,“臣该死。” 耶律沅只说,“起吧。以后切莫再犯这样的错误了。如今你们是对头,保不定他会对你做什么呢。” 耶律赦只应声说是,耶律沅站起来道,“如此朕先走了,你好自反省。” 目送耶律沅出营,待出了营帐,耶律赦的脸色方才黯沉下来。耶律沅如此一番话,虽然没有言明,但已经有些怀疑他了。耶律赦坐在床头,仔细思量。何霆何时为前锋,他并不知道,至少请他入营时并未曾想到他当了前锋。 他们之间交情不必说,别人却未必这么看。保不定还有那些好事的人,在耶律沅面前嚼舌根。若说他手握重权,又私结敌营齐攻自家天下,那他届时如何脱身?从耶律沅的模样看来,似乎是对他不大信任的,至少玉水滴一事他也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话。 他幽幽叹了口气,难道终有一天,他真的要离开这个他挚爱和拼搏了近半生的地方? 第一二零章 七日后,耶律沅正准备回京,忽然有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之后便一直在营帐中未出来。耶律赦等在外面候命,半晌召见耶律赦,他一进去,便看见耶律沅背着手,身上似乎发出震怒。 耶律赦暗讶,这是怎么回事? 耶律沅忽的转回头,指着桌上一本奏折,“你自己看。” 耶律赦拿起奏折看了一眼,脸色微变,“这件事大王已经知道了,他们为何这般胡言乱编。” 耶律沅道,“终归是你错了在先。” 耶律赦点头道,“是臣有错。臣愿受罚。” “如今几个大臣联名上奏,那些人往日都是你的对头冤家,也不肯轻易放过你。你先歇十五日,待朕说服他们。” 这是革职查办了? 耶律赦面色一沉,心情少许沉重。他没有想到仅因为何霆来此,竟引起这么大的风波。转念又想,或许自己平时是锋芒太露,叫他们感到担心了。从前就有他拥兵自重的传言,如今私会敌军前锋,他们岂不能这些事来大做文章?从前尚有皇帝保他,如今呢? 大王本身就缺乏安全感,这天下就怕被谁夺了去,如今有人这样参一本,又他亲口承认何霆来过,心里大约多少有些忌惮。心里有些寂寥,耶律赦抱了抱拳说道,“是。臣遵旨。” 耶律沅拍着他的肩膀,没有说话,只是沉重地叹息两声。 然而这叹息,是什么意思,耶律赦也不想去追究了。 耶律赦也不久留,立刻离营。钟毓跟随出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有这种直觉,将军若是走了,想必就不回来了。耶律赦道,“别跟来,在营里好好待着。” 钟毓不问,但点了点头,没有再跟上。 耶律赦驾马回家,忽然有一种释然的轻松。其实他也想卸下重担过一过无忧的日子。前半生,不是在孤苦便是在这马背与战场渡过,蝇营狗苟,戎马半生,喘一口气都嫌累。如今好了,总算能歇上一歇了。 回到家里,顿时有一股温暖的感觉袭上心头。累了倦了,终究还是家的感觉最好。染晓霜迎面跑来,“怎么了?这几日也不归家,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 “没。”他笑笑,蓦地将她抱了起来,像抱耶律骏那般。身体陡然腾空,染晓霜尖叫了声,低头对上他的双目,“不要抱这么高。放我下来……” 耶律赦嘿嘿笑了两声,就这样抱着走,几个家丁丫头都盯着他们笑,晓霜捶了他一下,“还不下来,人家都看到了。” “那有何关系,你是我的娘子,难道抱也不能抱?” 晓霜羞得满脸通红,捶打着他见他都不放开,只好随他去了。到院子里遇到拉姑抱着耶律骏。拉姑抿着嘴儿笑,耶律骏一看却急了,整个人伸过去要晓霜抱。耶律赦抱着晓霜到一边,耶律骏哇得一声哭了起来,“娘,娘……” 大伙儿全都笑了起来。“小骏儿还吃醋呢!” 耶律赦放晓霜下来,不禁也笑道。“再抱一下子,儿子要找我拼命了。” 晓霜也是忍俊不禁,把耶律骏接在怀里轻轻拍着。小家伙一到她怀里就不哭了,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小手还在他的后背轻轻拍,怕她被夺走了似的。 耶律赦走过来搂着他们俩,这样宁静的幸福,不是他前半生最想要的么?多出一些时间来陪他们,也未尝不好。他如此想着,心里那点沮丧阴郁便消失大半。仕途本就不会永远顺利,他前几年急剧上位,多少人眼红着呢。现在别人该偷着乐了。 朝廷里争来斗去,真是没意思。 晚上在房里,染晓霜说,“你有心事。” 耶律赦揽着她在胸前,闻着她身上的馨香。“还是你最懂我。” “发生了什么事?” 耶律赦没说,只道:“你说我若不当将军了可好不好?” 染晓霜笑,“好呀!如此我便就不用担心你不回来时会是去了哪里,是否遇上敌人了。” 耶律赦莞尔,“那你就不再是将军夫人了。” “那有何关系呢?”染晓霜道,“嫁的是你这个人,不是这头衔。” 耶律赦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玩着她的头发。染晓霜见他不欲说,也不强求,他想说时,自然会对她讲的。耶律赦说,“若我当真不当将军了,我们去江南吧。” “嗯?”她疑惑地看着他。 “江南是你们生长的地方,那儿气候温暖湿润,骏儿过冬也容易些,这儿实在干冷。再者,岳父嘴里不说,其实是想回去的。我们只找个小地方过活,这些年积攒的银钱够我们过日子的,再做些小买卖,生活无忧,你再生两三个孩子,我们的生活岂不美好无忧?” 染晓霜望着他,“当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吗?”虽然记忆不在了,但这点直觉还有。 “也没什么。只是忽然倦了,不若生活自在的好。” 晓霜笑眯眯地点头,“只要你觉得好,我们就去那儿。人生短暂数十年,还需得过自在了,若现在的日子与你而言是煎熬,我们离开也很好。。” 耶律赦点了点头。 如果他还在军营继续待下去,指不定会有更多风波起来。他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便罢了。若有一天,国家还需要他,他再报国不迟,现在还是退开来吧。 放弃这么多年已经习惯的东西,心里未必没有失落的。 他躺在床上,晓霜都睡着了,然而他还没有睡。睁着眼睛,忽然半夜外面有异响,他忙追出去,只看见一个黑影翻屋顶而逃,紧接着染成业跑了出来,“小贼!竟敢到我屋子里去偷东西!” 耶律赦诧异道,“可曾丢了什么没有?” “那倒没有。”染成业摇道,“如今的贼也忒张狂了,我在屋子里睡觉呢,竟就跑来四处翻。放桌的银钱却又不动。” 耶律赦眸光一动。 原来如此!这个贼分明不是冲着钱来的。是耶律沅派的人吧?原来耶律沅不信他的说辞,不相信玉水滴当真的不在他们身边了。耶律赦顿时感到一阵落寞。被人不信任的感觉,无比失浇。也罢,也罢。连信任都没有,留着还有什么意思?如此反复一想,才觉得一切都释然了。 他温声和染成业说,“岳父大人,你可想回江南?我们,回江南吧。” 染成业怔怔地看着他,终究是个明白人,皱眉道,“那个东西影响到你仕途了?” “也不尽然如此。” 染成业半晌才点头,“我明白了。我是想回江南,若你们一块儿去,那就更好了。” 耶律赦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回房。这一回,他一沾枕头便睡着了。晓霜分明知道他有心事,但又不好多问,只想等着他亲自吐露。 连着几日是他都在家,晓霜和骏儿自是高兴,他们极少能在一起这么多天的,一家人在一起的感觉,让晓霜觉得温暖,有他在的地方,她更觉得安全。记忆虽然没有了,但她却发,她现在出奇地依赖他。 “你不去军营了吗?”这天午后出来散步时,晓霜问他。】 “要的。只是时间问题。” “哦,”她怔怔地,“我还以为你那晚说的不当将军了是真的。” 耶律赦摸着她的头发,“感到失望了?” 晓霜笑了笑,“有一点。若你不当将军,我们的日子过得也简单些。在皇帝面前当差,总是不那么安全的。” 耶律赦揽着她叹息,“你是期待回江南的,对不对?” “有你在的地方,哪里都可以。” 他笑了。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几日后,他回军营,而耶律沅却已经回朝了。耶律赦回来和晓霜说准备进京一趟,顺便带她四处走走,欣赏大辽风光。 “可骏儿怎么办?”晓霜有些放心不下。 拉姑忙说:“你们只管去,骏儿我来照料便是了。” 晓霜仍然犹豫。她离开儿子已经一年,要再离开一阵子,还真有些舍不得。但看耶律赦孤身一人要前往京城,又怕他有事,权衡了下,还是决定陪他同去。夫妻二人准备了些物品,次日便动身出发了。 抱着耶律骏亲了又亲,晓霜才舍得出门。 染晓霜坐于马上,和耶律赦共骑。她回头看,正巧碰到他的鼻子。“你进京是准备请辞么?” 耶律赦点了点头,“对。” 染晓霜若有所思,继而莞尔。 “你可高兴?” “高兴。但,你高兴么?” “我也高兴的。” “那便好。我就怕你有委屈。” “傻子,我能有什么委屈?我是大男人。谁还能委屈了我?” 说得晓霜笑了。 两人走走停停,以前从未有这般轻松心境可以看人生。边走边玩,倒一点也不觉得费劲。耶律赦想到从前晓霜逃跑,他一次又一次追她回来。那时他也确实逼她太紧,严沁珠也待她不好。想到这里,胸口蓦地一疼。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定当好好珍惜她,再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他如此想着,收紧了手臂。晓霜回头看着他,“怎么了?” “想起从前的事。晓霜,你会不会怨我?” “怨你什么?” “没什么。”耶律赦一笑,遮掩过去了。毕竟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们现在很幸福,在成亲的时候,她也是高高兴兴的嫁与他的。这样,就可以了。 到达京城后,耶律赦本想把晓霜放在客栈,想想不妥当,索性将她带进宫。晓霜看着壮阔森严的皇后,恍如一梦。这儿自己真的来过么?真的在这里发生过那么多事?真的在这里认识的景媛么? 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白。她努力地寻找一些熟悉的痕迹,可是没有,入目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这威严的大殿,雄伟的建筑,甚至连一个个挺直得和被风化了似的人,她一个都不认得。 由太监通报之后,等着耶律沅召见。耶律赦看着晓霜,“你在这里住过将近两个月时间。” 她只东张西望着。 耶律赦拉着她的手,直到内侍过来传:“大王宣耶律将军觐见。” 他拉着晓霜的手一步步走进耶律赦的书房。 耶律沅自那年后就没有再见过染晓霜。这么久没见,她除了变得更瘦之外,仍是那么美丽。他笑看耶律赦,“将军好福气。” 耶律赦淡淡笑了笑,忽然有太监出来说,“皇后娘娘找将军夫人进内小叙。” 耶律赦眼里不经意闪过一丝忧虑。晓霜和皇后之间有什么好叙的?但皇后的旨意又不可不领,心想着这么明着宣她觐见,必也不能对她怎么样,才和晓霜说:“去吧。” 耶律沅笑道,“不必如此紧张。晓霜好歹在宫里待过一阵,皇后时不时还念起她来呢。” 耶律赦点了点头,和耶律沅道,“臣此次来,是恳请大王……” 他们后面说的话,晓霜没听到。她跟在太监身后走向后宫,曲折回廊穿过,停在假山亭石之前。前面一处亭子,四周是池塘,里面却只几尾鱼游来游去。亭子里一个庸容华贵的女子端坐,晓霜料想她就是皇后娘娘了,上前拜了一拜。“参见娘娘。” 皇后笑眯眯搀起她。“妹妹多礼了。” “妹妹二字,民女万不敢当。”染晓霜说。 “你曾在宫中待过二月,也算是这个皇宫里的一份子呢。” 晓霜不好意思地笑道,“一年前民女出了些意外,回家后什么也记不得了,实在对不住皇后。” “什么都记不得了?” “是。”晓霜道,“连丈夫儿子都给忘了。” 皇后吃了一惊。但随即点了点头,“现在总算回到他们身边,也算是造化了。” 第一二一章 晓霜点头说是。一时有些冷场,皇后问道:“那你必也不记得景媛妃了?” 染晓霜一怔。随即问道,“那是谁呢?”心下却暗暗思量。原来当时追景媛妃的人真是皇后啊。一切都是皇后干的好事儿么?以为她去揭发景媛躲在床底下生存的事实,最后自己却招来杀身之祸。皇后这一招借刀杀人,着实好手段。可她根本不必忌惮,想杀景媛妃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一个被幽禁在床底三年的女人,晓霜不知道,她究竟还有什么竞争力,为何不让景媛干脆死了,何必那样遭贱她,让她出去后被追杀,甚至被…… 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景媛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子!景媛恨自己也恨得着实没道理。她最该恨的是皇后呀!但或许皇后身在宫中,她耐何不了,便把所有的恨都泄在了晓霜身上。 在这一场斗争里面,她是旁观者,却被连累得消失一年,差点死去。 皇后后来又说了许多话,大致就是探测一些关于她这一两年生活中锁事。晓霜一一都回了,却显得十分心不在焉。心里早已经飘到耶律赦那里去了。他与大王,会怎么说? 耶律沅的神情变幻。“你当真要做这个决定?” 耶律赦道,“恳求大王成全。” “你是栋梁之才,又正值盛年,就这么离去岂不太可惜了吗?这么多年创造的硕果,你当真一点都不留恋?” 留恋归留恋,若大王对他有了忌惮,君臣信任不再,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耶律赦只抿着唇不语。耶律沅叹了口气,扶着他的肩膀道,“你是在怪朕让你暂歇一段时间么?” 耶律赦笑着摇头,“微臣若为这事请辞,那也太没度量。臣实是觉得乏了。” 耶律沅沉默半晌方道,“好吧,若你执意要去,朕也不能强求。只他日国家需要你时,还望你能回来。” 耶律赦镇重点了点头。 一个太监走到亭子前回道,“耶律将军准备出宫,大王请将军夫人一同前往。” 染晓霜忙对皇后行礼后出去,耶律赦已着着等她。二人一起向耶律沅拜别,出了皇城她才问,“你和大王提了么?” “嗯。他早先不肯放人,我说如今我已无心恋战,只想早早离去陪妻儿。” 晓霜笑了笑,“他必是说你英雄气短。” “你是这样觉得的么?” 她摇头,“重情重义好男儿。若家都不恋,那就是英雄了么?也未尽然。” 耶律赦笑了笑,“我自来不顾人家怎么看。他们觉得我英雄气短也好,色字头上一把刀也成,总之,这个日子我过累了,我得去歇着。” 二人相视一笑,又说到景媛一事。耶律赦叹道,“这景媛却是恨错了人。她最该恨的,可不就是那六宫之主。” “想不透她为何来恨我。我又不是唯一知道她住床底的人。”她摇摇头,如今景媛已不在,恨也罢爱也罢,都随风去了。 耶律赦道,“算了,人都已经死了。咱们回去吧,等回北固镇,很快就可以启程前往江南了。” 晓霜抬眸看他,“你会不会后悔?” “后悔什么?”耶律赦揽她的肩膀,“我做事都已经过熟虑,决不后悔。” 他们一同策马,往北固镇疾奔而回。 数日未见耶律骏,小家伙儿没有一点陌生,伸过手就叫晓霜抱,此后再不肯让人抱开。拉姑说道,“你们去的最先几天,小家伙哭得可凶了,哄也哄不住啊。后来只好骗他说娘去给他买新衣裳,好吃的,才渐渐习惯了。” 染晓霜笑了笑。一家人一些时日未见,自然更加亲密。染成业找耶律赦问玉水滴之事,耶律赦只说,“没人发现。等咱们要走的时候,把它带了,随便埋到哪个地方去。反正我们拿来无用,别人拿到,也未尝是好事。” 染成业点了点头,叹气道,“都是当年我想不通,否则今日又岂会有如此光景。”想从前富甲天下,谁不让他几分,这些年过的却又是怎样疲累颠沛的日子。 “如今生活安定,共享天伦,也未尝不好。”耶律赦道,“择日等流香嫁了,我们便启程。” 染成业看着他道,“终究我也连累了你。” 耶律赦摆了摆手,“再莫说这样的话。我辞官,并非为这件事。” 染成业便默默不再言语。 古毅风与流香的日子就定在他们回家后的第三日。家里热热闹闹办了回酒,古毅风是飘泊无定的人,在这儿也没有屋宇房产,只随意租了一处屋子做新房,之后自带着流香走南闯北。 喜事完了之后,便是一屋子寂寥。耶律骏自晓霜回来后半刻也不肯与她分开,所以晚上也跟着晓霜睡了。耶律赦进屋便看见晓霜拍哄着耶律骏,低声道,“睡着了?” 晓霜点了点头,替他盖上被子,回头道,“你今天喝了不少酒。一身都是酒气。” “是,还望娘子恕罪,今儿多贪了几杯。” 晓霜笑笑,“偶尔喝酒,何罪之有。再说,你心里有事,我也知道的。叫你放下这么多年努力的成果,实在很难吧?” “已经做了决定,也就不难了。今儿倒也高兴,我和古毅风也不知争斗了多少回,如今他娶媳妇竟还是从咱们家接走的,人生变幻,当时实在也不能想到,会有今日光景。” “或者你们一直都惺惺相惜,英雄惜英雄。。” 耶律赦耸了耸肩,揽过她的肩膀,二人一同坐于窗口,“后日就启程去江南了,要到那儿去,心里会不会忐忑?” 她摇头,“怎么会呢。但也不能到苏州去了,只在小镇里过活倒也自在。省得叫熟人遇上,倒不好说了。” 耶律赦搂紧了她的肩膀,默默无言。晓霜看他道,“我去给你熬些儿醒酒的药吧。” “我又未曾喝醉,醒什么酒?”他笑笑,“陪我说会子话。” 晓霜点了点头,紧挨着他的肩膀。他说,“当年那么努力地拼到这个位置,转身却放手离开,其实说实话,还是有很深的不舍。” “我知道。”晓霜抚着他的手,“你虽说不后悔,但我能感觉得到的。” “后悔我自是不后悔的,都是经过熟虑才做的决定。只是偶尔想来,做人怎么那么累呢?互相猜疑,对谁也不能绝对信任。那时不让你进宫,一则为我私欲,二也是怕你在那样一个环境里,没多久就会被人折腾死了。” “你的决定是对的啊。” 他摸着她的头,“我们的决定都是对的。”他不再说话。晓霜看他的侧脸,知道男人要放弃仕途,肯定要下很大的决心,现在的他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云淡风清的日子,她不语,不打扰他的沉思。 她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着的。突然惊醒的时候,自己已经置身床铺之间了。耶律赦没在屋子里,她想了想,仍旧没起身,随他去吧。他比她见识高,自会想通的。 次日流香回门,满脸止不住娇羞。朝耶律赦染晓霜拜过,耶律赦与古毅风一旁说话去了,流香跟着晓霜进屋子,晓霜笑道,“你如今也嫁人了,这两日我们就准备去江南,只怕这一别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你们自己好好保重。” 流香脸上流露出不舍,“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要走了……” 染晓霜笑道,“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筵席,如今你有一个好归宿,我们也放心了。古大哥会待你好的。” 流香红着脸颔首,“我知道。” 染晓霜从床头拿了一个匣子给她,“喏,这是给你的,昨儿骏儿瞎闹,哄不过来,没给你你就出了门。” “夫人已经给我许多嫁妆了……” “拿着罢,是我的一点心意。”染晓霜笑着拍拍她的手。 回门酒吃完,耶律赦带着染晓霜和耶律骏上街逛逛。耶律骏坐在耶律赦脖子上,兴奋地拍着他的头。晓霜看着他的样子止不住扑嗤一笑。怎么说也是个堂堂大将军……忽然一想,他已经请辞,已经不是将军了。她的脚步,蓦然停了下来。不远处,有个女子正看着他们。 耶律赦见她停下,问她道,“怎么了?”他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了严沁珠。眉头皱了皱,不是已经给她银子让她离开了么?他说,“不用管,我们与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晓霜有些踌躇,“可她……” 耶律赦再次看向严沁珠的方向,她看起来有些落魄,衣服又脏又旧,脸色也很糟糕。晓霜看着耶律赦,“你不过去和她说些什么吗?” 第一二二章 “不必了。” 染晓霜想了想,“我过去和她说会子话,你先带骏儿玩玩吧。” 耶律赦的浓眉一皱,但是没说什么,由她去。晓霜一步步走向严沁珠,终于站定在她面前,“你……怎么还没回中京?” 严沁珠紧紧抿着嘴唇,“是你叫他不要过来的吗?”她的声音低低的。 染晓霜摇头,“不是。他自己不愿来。”她看着严沁珠,“你怎么不回去?缺银子吗?” 严沁珠顿了顿,转身就走。晓霜忙拉住她,“去哪儿?” “那和你没有关系。”严沁珠挥开她的手,“既然他已经全无留恋,那我也是该回去了。” 晓霜忽然觉得有些怜悯她。虽然因为她与景媛合伙将她弄走了一年,但现在她并不怨恨,严沁珠为此也付出了代价了。“那么,以后好好过吧。不要再赌了,趁着年青,再找个好男人嫁了。” 严沁珠凄凄地笑了,“还会有人要我吗?”她看着染晓霜,眼里有泪光,“我一直都很羡慕和嫉妒你,一直。” 晓霜低垂了眼睫,“我只能说,人与人之间是讲究缘分的。” “现在我已经明白了。”她长叹一声,“祝福你们吧。” 她转身就走。这次,晓霜没有叫住她。还叫住做什么呢?耶律赦对她已经没有感情,就算有感情,她能毫无介蒂地让她回到耶律赦身边么? 她想自己是不能的。她没有那么大度。回到耶律赦身边,他问,“都说了些什么?” 她摇摇头,耶律赦淡淡地道,“我们也顾不了她许多了。咱们又不是有金山银山,使之不尽的银两。” 晓霜莞尔,把头贴着他的手臂,“只要钱够使,丈夫子女都平安,如此我便满足了。” 耶律赦微笑地揽住她的腰,一手抱着耶律骏,往热闹的大街走去。一家人安乐平和,也是他现在最在的祈愿。 次日一早,天刚蒙亮他们都醒了。昨日已经将东西都捆好,现在只要扔到马车上就行。府里的管家小厮,大多还有家眷在辽国,不欲去江南,耶律赦便许他们银钱,让他们回乡。拉姑却是无处可去的人,她说:“吉吉嫁了人,我总不能去她婆家。所以还是跟在将军和夫人身边吧。再说,我也舍不得骏儿。” 染晓霜笑揽着她:“如此甚好,我也不舍得拉姑呢!以后他可不是将军了,咱们不必这么生疏,什么将军夫人的叫。我们是一家人!” 所以一行中有五个人起程,连个丫鬟都不带。 临走的时候,染成业一直盯着那棵树。耶律赦推着他出门,趁人不注意地时候说,“别看了,我已经取走。” 染成业看着他,才怔怔地点了点头。三辆马车缓缓地启程,一辆专载货物,两辆载着他们五口人,朝江南进军。 天气逐渐开始冷了,若在辽国,已要穿厚实的衣裳,但在路途中,他们却不觉得冷。尤其耶律骏,正是学走路的时候,穿了厚重的棉衣,太容易摔跟头。小家伙出远门,一双眼睛只滴溜溜地看着外面,醒着的时候就不肯坐在马车里,耶律赦只好将他绑在自己胸前驾马。 小东西也不害怕,喜欢得手舞足蹈。拉姑笑道,“终究是我们草原上的孩子,从小儿就贪恋马背。” 染晓霜也笑了。她看着拉姑,“去江南过日子,拉姑会不会习惯?” “再不习惯,住三五个月可不就好了么。” 染晓霜抚摩着她的手,“对不起,叫你跟着我们跑这么远。” “这有什么对不起?若不跟着你们,我确实也无处可去,”拉姑叹气道,“吉吉他爹去的早,所以只给我留了个吉吉。倘若有个儿子,自也就有靠了。” “就把我当成您的女儿。”晓霜微笑地靠在她肩头,“你就是咱们家的一份子,不必把自己当成外人看。” 拉姑点了点头。 这天夜里,耶律赦等晓霜和耶律骏都睡着了,才悄悄起身,到客栈的院子里,飞身上树,将那一抹碧绿放到了树干里面。 下来的时候他想,也许不会有人再找得到这个东西了吧。让它一直隐藏在这里,数十年后也许再被人拾到,那时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东西究竟有什么作用了,只会把它当成一枚普通的玉坠子来看吧。 回到染晓霜身畔躺着,他双手枕于脑后,眼睛望着天花板。离辽国,他生长的地方一点点远去,心里并不是没有一点难受的。悠长地叹了口气,感觉到染晓霜往他怀里挪了挪,便收紧手臂,回头在她头发上落下一吻。 晓霜知道他出去必有什么事情,但没有问,也无须过问。他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这点只要她知道就成了。 想到严沁珠,心里不觉有些难受。但是造成她今日模样的人又是谁呢? 自己? 肯定不是她。也许怪只能怪严沁珠,一时想不开,做了错事。又因为搬离了将军府就去赌博。各人有各人的命,他们谁也顾不了谁。 每日都是住了客栈起来,次日清晨接着赶路。这天早上匆匆吃过早餐,便又上路了。 然而路到中途,从四面奔出几个黑衣人来,耶律赦惊地连忙拉住缰绳,晓霜只觉得车子一停,外面铿锵声响起。她下意识地搂紧了怀中的耶律骏。 怎么了?那些人是谁?! 拉姑也有些慌,双手搭在染晓霜和耶律骏身上,时不时地看着外面,虽然隔着帘子,什么也看不到。 “拉姑,会不会有事啊……”晓霜的声音都在颤抖。 “肯定不会的,将军在战场上杀敌轻松自如,就几个人他能对付的。”拉姑安抚着她,心里却也一点底都没有。 晓霜忍不住把骏儿塞给拉姑,要掀帘看外面的情况,拉姑按住她的手小声道:“别,若叫别人知道你们在这一车,转过来攻击你们,那将军岂不是要分心了。” 晓霜想她说的有理,忙点了点头。一颗心扑通乱跳,七上八下地,又想知道外面情形如何,又害怕。 耶律赦长剑挥舞,七八个黑衣人朝他围攻而来。纵身跃起,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迎风斩杀,顿时裂帛声响,黑衣人低下头一看,衣服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顿时大吃一惊。 耶律赦举剑冷冷地道,“我不动杀机,你们快滚!回去告诉大王,他想要的东西真的不在我这里,以后切莫再来打扰。” 那几个黑衣人都愣了愣。面面相觑了片刻,方才转身往前疾奔而去。没有功夫,躲在一旁的染成业这才出来,“你有没有受伤?” 耶律赦摇了摇头。 染成业叹道:“没想到他们还是不肯放手。怎么办?都是我不好,我当年就实在不应该将它买下来……” 耶律赦淡淡说,“不必太自责。以后应当不会再来烦恼咱们了,话都已经说白了。”希望耶律沅念在曾经有过的君臣之情,能够放他们一马。心里不禁黯然,原来那些彻夜品酒言欢的交情,都是假的。都不过是笼络他更为国家卖命。终究,帝王无真情。 他转身去染晓霜的马车,掀了帘子,见他们平安,一颗心松了松。晓霜忙问,“没事吧?” 他摇头,给她一纪微笑,“没事。我们接着上路。” 晓霜却分明看到他眼里的那抹哀伤。这夜在客栈住店,耶律骏交给拉姑照料,晓霜替耶律赦解了发,帮他细细梳着,“那些人,是谁呢?” “说白天的那些?” “嗯。” “大概是大王派来的人。”耶律赦回身,头刚好碰到她的胸膛,便埋头进去,闻着她身体的芳香。晓霜搂住他,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再高大健硕的人,都有软弱的时候,她感觉到他心里那点小心事,也不言明捅破。只有满心怜惜。 “你这样子像是在哄阿骏。”耶律赦拉开距离笑了。 晓霜坐到他的大腿,圈住他的脖子,“虽然你放弃了很多东西,但你还有家。有我和骏儿。” “我知道。”他啄她的唇,“我郁闷的不是放弃了那些东西。只是感叹,人与人之间能真诚以待,太难得。” 晓霜点着头,“所以我们更要做到诚实。” 耶律赦将她抱到床上,自己也脱了衣裳躺下来,“睡吧,赶了一天路,又被骏儿折腾,肯定累坏了。” 染晓霜枕在他的怀里,轻声说:“将来的日子,茶米油盐酱醋茶,还有你陌生的生意经,陌生的生活环境,不知你会不会后悔。” “你怎么总怕我后悔呢?我既做了决定,就不会后悔,所以一切我都是已经想好了的。再说,若论生意经,谁还能比岳父大人更厉害?” 晓霜莞尔,继而眸光一黯,“爹很会做生意吗?” “染家织业当时名动江南,几乎是天下首富,你说他会不会做生意?” 晓霜怔怔的,“真的吗?原来爹这么厉害。后来为什么我们会来这里?我的娘呢?” 耶律赦一点点解释给她听。晓霜闷了半响,“原来是这样,那皇帝派人来,必是以为玉水滴还在你身上了。怪不得你心里不舒坦。” “现在好了,”耶律赦说,“也不能怪他,是帝王都想扩展疆土,谁能没有野心?” “你啊,”晓霜笑笑,“若真的有野心,更狠一点,就不是我认识的阿赦了。” 耶律赦笑了,“不论如何,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去江南重新开始,隐姓埋名,也不要叫孩子们知道我曾经是将军,省的给他们添麻烦。” “姓耶律,别人不用猜都知道咱们是从辽国来的啊。” “改。” “你不介意吗?” “为何要介意?名字不过是代号,姓字名谁有什么打紧?我不是在乎这些的人。改了姓染,岳父更高兴。” 晓霜无语。半响方说:“那样太委屈你了。” “傻子,这有什么委屈的?”耶律赦道,“我们到了江南,开始全新的生活,改了名姓有什么不好?省的有些人来找。” 晓霜知道他大约不想被耶律沅找着,才下这样的决心。耶律沅对他的不信任,定是让他感到难受了。心疼地抚着他的背,“嗯。一切都依你的去做。以后什么事都听你的,好不好?” “嗯。”他吻了吻她的额,“睡吧。” 第一二三章 这一路走来,再没有突发状况。天气逐渐冷了,早晚都得穿上薄袄。临近江南,他们开始考虑要在哪里落脚,将来又要做什么生意。 晚上在客栈里,染成业拿着一张图纸找耶律赦,“我们可以选镇江这个地方落脚。这个地方以醋闻名,地方不大,却够繁荣,私塾也多。将来骏儿可以在私塾里上学。” “我们也学人家酿醋?” “地方大了,做什么不成?做生意,只要有人的地方,你瞅见了那个商机,不愁赚不到钱。” 耶律赦点了点头,“论生意,无人能比得过你了。” 染成业叹了口气,“哎。老了。老了。”接着摇了摇头,神情颇悲凉。想是想起从前的日子何等风光。 耶律赦倒不想赚大钱,那样太出风头,想要平平淡淡过日子倒不能了。 按照染成业的想法,他们就前往镇江。甫一进入,便被它的氛围吸引了。这是一个繁华中见宁静的小镇,民风淳朴,四处都是做生意的作坊人家,和乐融融。 染成业用当地方言询问是否有屋子可租,大家看他是会讲本地话的外藉人,也极热情,看了一处屋子,也不能嫌它太小,便先租了几天。反正租金便宜,家私也齐全,总好过去住客栈。打算等在这儿安定下来了,再去租或买一间更大的屋子。 这屋儿虽小,却是五脏俱全,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耶律骏坐了这么久的马车也着实闷得慌,在小院子里跑来跑去,很是欢快。 晓霜在屋里收拾,耶律赦则和染成业一起出去了。到天黑方才回来,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喜融融的笑意。晓霜笑道,“遇着什么好事了?” “没有,看了一处铺子,正巧要急着租。我们就先租下来了,反正租金便宜,做什么都成。”染成业笑着弯身把耶律骏抱起来,“以后啊,咱就在这里太太平平地过日子,骏儿,你说好不好?” 耶律骏奶声奶气地回答,“好。” 一屋子里人都笑了。拉姑做了一桌菜,众人在赶了这么久的路之后,终于能吃一顿平淡温馨的家常菜了。屋子虽小,但有三间房,正巧够住。 晚间躺在床上,晓霜赖到耶律赦怀里,“就在这儿定下来了,你喜欢么?” “喜欢。” “可你似乎还有点愁。在愁什么?” “呵呵,总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晓霜拥着他的腰,“阿赦,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是一家人,你都不要瞒我。” “自然,我几时想着要瞒你呢?”他亲了亲她的发梢,“赶了这么久的路,你必也是极累了吧?” “累。骏儿越大越顽皮,又沉甸甸的,最近老爱缠着我,可累死了。” 耶律赦捏了捏她的鼻子,“等在这儿安定之后,我们去买几个丫头来使唤。只拉姑一人,也怪累的。” “好。都听你的。” 平淡温馨的日子,总是流淌地特别快。不知不觉,他们在镇江已经住了二月有余。天气已冷,若在辽国,早下了初雪了。他们换了一处屋子,院子很大,里面放着数个染缸,和几匹白布。 染成业做织染出身,所以还是操起了老本行,耶律赦从未涉过这一行,但听说父母当年织布染布都非常擅长,对它也就多了几分喜欢。日子和以前在军营截然不同,但简单而快乐,没有那么远大的抱负,连带着心情也轻松了。 他们只做小买卖,足够维持生计就成,并不打算做得太大,省得引人注目。这日耶律赦读完书藉才刚放下,便听到外面有人喊:“有人在家吗?” 他走出来,外面是一个本地男子,四十岁出头,见耶律赦便笑道,“你是这家当家的吧?外面有人找你呢。” 耶律赦微讶。他们到这儿,虽与街访敦亲睦邻,但私下里没有太亲密的来往,自然也很少有人来找他。想了想方才大步走出巷子。 外面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他叫,“何霆?” 他回过头来,面目含笑,真是何霆。耶律赦走上前,“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前几天见着有个人像你,从这儿进来了,今日找来看看,没想到真是你!”何霆笑道,“你怎么跑江南来了?私逃啊?” 耶律赦笑,“不,我以后都在这儿定居。” “啧啧,”何霆打量着他,“还真放得下呢?多不容易才爬到那么高的位置,怎么就舍得放手?” 耶律赦耸了耸肩没答话。何霆的眉头皱了皱,“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去了你们军营的关系?” “也没有。” 何霆却自顾自地按自己的猜想走下去了:“哎,我该考虑到这一点的。如今我也不是当年的山贼了,敌军前锋到你军营里去,怎能不叫人落下口实。” 耶律赦笑道,“你是来炫耀的?” “我在谁面前都炫耀,独不敢在你面前卖弄刀斧。”何霆也笑了,“也罢,入了军营才知道,规矩真他娘的多,你能熬这么多年,实在佩服。又得上下注意着,还得去奉承达官显贵,实在不合我这性子。所以就容易得罪人。” “你那性子,自然是是没少得罪人的。” “你也不比我好多少,”何霆笑道,“你以后就一直在这里了?” “不知道。你少来找我,省得扰我清净生活。” 何霆啧啧叫道,“真绝情。” “对你用得着有情吗?” 何霆在他肩膀上敲了一拳,两个人都笑了。何霆道,“也罢,既然你想云淡风清的过日子,倒也好。省得将来有一日我们战场上相逢,两两难堪。” 耶律赦送他到渡口,“你今儿来这儿是为什么事?” “来看望一个旧友。”何霆道,“不想原来能遇见你。可见咱们有缘。就这么着吧,我走了。” 耶律赦点点头,转身回去。他没有想到,刚刚送走一个旧友,又迎来一位知交。远远地便看见钟毓,他有些不相信,怎么钟毓竟跑来这里了?想要找到真这么容易么? 钟毓也看见了他,忙小跑朝他走来。“将……”见他眉一扬,便改了口,“阿赦。” 耶律赦看他道,“怎么来了?” “咳,说了将军要见笑。” “你反正被我笑的次数已经多到数不过来,难道还怕这一次?”耶律赦揽了他的肩膀,“不是特意来找我的吧?” “一半。” “一半?这是怎解?” 钟毓白皙的面皮微红,“那个……我看上一个姑娘,她前几日生我气,跑江南来了。” “哦……”耶律赦明了地道,“原来寻美人来了。问你是否特意来找,还说‘一半’,可见虚伪了。你就直说,难道我会生气不成?” 钟毓尴尬地笑笑,“说一半,着实是我四处在打听你们消息。怕从此你就不与我联络了。” “总之知道彼此都安好就成了,不联络也没关系。” 钟毓低声道,“你是怕大王找到你吧?” 耶律赦耸一耸肩。钟毓叹气道:“不知大王究竟怎么想,将军为国这么多年,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为何……哎。” 耶律赦问,“我走之后,谁掌帅印?” “褚鹤。” 耶律赦怔了一怔。那个被耶律沅禁闭了半年多的褚鹤?!没想到,耶律沅会让他接管军营,也不知这是幸或是不幸。 心里一声叹息。不管幸与不幸,这些都已经不再与他相关了。钟毓自顾自说道:“这个褚鹤野心很大,才进军营就把我们原来的兄弟下放了不少,有的都被赶去做伙头和管理马房。很是欺人。” “我与他素来不对盘,他这是侍机报复。倒是辛苦了你们。” “我倒无碍,”钟毓道,“你不在那儿,仿佛整个军营也变了味道。士兵也不像从前那样齐心致志了。” 耶律赦有刹那恍忽,钟毓接着说:“倒是将……你现在自由快活。我看了都忍不住想要跟着来了。” 耶律赦笑道,“你怎和我一般没骨气?” “我并不觉得这没骨气,不过换一种活法。老实说,我也觉得在军营中的日子累,从前有你支撑着我们走下去,如今你走了,大多数人也觉得没意思,有的兄弟也想返家种地养猪了。” “倒是我起了个不好的开头。”耶律赦苦笑,“只是,他们应当不知道我为何要走才是。” “他们不知内里原因,只当你恋着妻儿,所以才要离军。” “我倒成了痴情种。”他好笑地道,“你呢,做何打算?” 钟毓道,“还未做决定。如今的军营,人人呆着都憋闷,如果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大约也会一走了之。只是又想,我们若都走了,那军营不完全变成褚鹤的地方了吗?大王不知怎么想的,竟让这样一个匹狼掌管,倘若拥兵谋权,只怕后悔都来不及。” “大王自有他的思量。”耶律赦简单带过,不想再去想太多。毕竟那些,已经不是他所需要去考虑的事情了。 第一二四章 钟毓无限惋惜,“真怀念从前的日子。” “人可不能活在过去,往前看不是很好么?不管如何,大王还是器重你的,将来在军营里,你会有出头之日。” 钟毓笑了笑,看他道,“将军以前公务繁重,成日眉头紧皱,一阵子不见你,倒觉得你看起来年青活力多了。还是这样活得自在啊。” 耶律赦望着远处,“本来卸下重担,人就会活得更轻松一些。你中意的那姑娘呢,还不去找,不怕找不着了?” “不怕,若有缘,总能找着了。若无缘,那也是没法子,我已经尽力了。”他耸了耸肩,“我告了两个月假,打算也借此机会好好玩耍一番。可有太久太久,不曾如此惬意地过过日子了。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耶律赦看他道,“说。” 钟毓迟疑了会儿,方道:“就是严沁珠夫人。她……投河了。” 耶律赦大吃一惊,“怎么会……” “听说她离开将军府之后就一直好赌,那次将军把她送出营之后,她大概又去赌了,没钱吃饭,衣衫褴褛的,还当街遭人调戏。我看不过眼,帮了她几两银子。没想到再见面,她就已经……哎!也只能帮忙处理了后事,草草葬了。” 耶律赦心下黯然。 这个女子给过他她最美的青春,然而她犯下的错,也是那样不可饶恕。后来的嗜赌,却是她自己不学好,自取灭亡。心里叹息,好好一个人,就这样去了。最后一次见面她那可怜兮兮的眼神,让他的胸口闷痛。 耶律赦交待,“若别人问起,你只说不知道我在这里。” “明白。”钟毓道,“你不希望他们来打扰。但还望不要断了联系,你是我钟毓这辈子里最尊敬的人,我不想永远都没有你的消息。” 耶律赦点了点头。他送走钟毓,回家的路上心情显得有些沉重。晓霜正在门口张望,他叫她,她才露齿一笑,他问:“在做什么呢?” “找你啊,刚刚端了点心到你书房里,怎么不见人?” “有熟人来找,出去了会儿。” “熟人?” 耶律赦揽着她的腰进屋子,顺手把门关上。“嗯。你说这天地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你瞧,离了这么远,想找还是能找得上。” 染晓霜面色一变,“是大王找来了?!” “不是。是钟毓。” 晓霜的气息微松,“当真把我吓一跳,还以为他们想怎么样呢。钟毓来找,怎么也不请他进来坐坐?” “不用了,他自有他的事情要忙。” “就没见过你这么待客的。”捶了他一下,脸上却仍然笑意盎然。 “如今与那边既没有关系了,还是少联络为好,省得他在军营中为难。” 染晓霜怔了怔,“是哦,你想得有理,倒是我不懂事了。快趁热吃猪心汤暖暖,今儿天气凉了不少呢。” “嗯。”耶律赦进了屋子。 晓霜看着他把一碗汤都喝下去,坐到他大腿上,用手搂着他的脖子,耶律赦笑道,“这么献殷勤?接下去是哪一句,我要不要说出来呢?” 晓霜在他鼻子上啃了一下。“待你好你也有话说。” “可我感觉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晓霜趴在他的胸口,“是有话要和你说。阿赦,我想去一趟苏州行吗?” “去做什么?”他低头看她。 “隔壁阿婶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想必苏州是漂亮的地方了,虽然爹爹说最好不去苏州,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去一趟也无妨吧?我想去瞧一瞧。”她认真地说,“现在铺里不忙,爹也没想把生意做大,所以我们三口正巧去苏州玩一玩,你说好吗?” 耶律赦打量着她,突然拧了下她的鼻子:“就我们三去?你打什么主意?” “呵呵,”她露齿微笑,“叫你给猜着了?你就顺着我的意思走嘛,成不?” “傻丫头,他们都是经历过事儿的人,又都没有那个心……” “你怎么知道没那个心?”晓霜说道,“我时常看见拉姑发呆,惯可怜的。我爹也是,手上的活儿一停下来就发愣,儿女虽好,有些事他们却不与我们说,怕咱们多想了。他与拉姑年纪相当,两个人又都没了伴儿……”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耶律赦笑道,“依你吧。那次去苏州找你,不过匆匆数日,还没来得及上哪儿去玩呢。正巧这次去玩一玩。” 染晓霜欣喜,“那你可是答应了哦!”随即又道,“我是苏州人么?” “嗯,”他摸着她柔软垂顺的头发,“都过了这么久了,事还是想不起来呢。” “大约中了忘情盅,就是这种症状罢。还好没有今日事明日就忘,否则我可要哭起来了。” 想她中盅差点离开他,那一年发生的事,尽数都涌了上来。他庆幸现在能有机会和妻儿有更多时间在一起。也要感谢耶律沅的不信任,让他终于放下了这个包袱。事实证明,放下了军营,他能活得更好。他拥着她,“我只能庆幸,景媛没有把你捉去就杀了你,而是让你回来了我们身边,虽然她心存更邪恶的残念,但是你好在是回来了。” 晓霜微笑仰头看他,“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景媛没有到罪无可赦的地步。”她深深弹凝望他的俊脸,“阿赦,你喜欢现在的生活么?” “喜欢。” “真的?没一点点隐瞒?” “没有。”他莞尔,“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我担心嘛,”她嘟起红唇,“我总觉得你是为了我和骏儿才离开军营,所以害怕有一天你会后悔,会离开我们。” “傻子。我是那样的人嘛?而且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会后悔。并不是因为你才离开军营,若是没有让我寒心的事,我仍然会继续待下去的。现在这样的生活很好,以前在极辛苦极累的时候想的就是这样的画面,拥有一个温柔娇妻,有孩子承欢膝下,过上了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还有什么可抱怨和后悔的呢?也许这种生活不如以前有成绩和自豪感,但是我是容易满足的。人要知足。” 晓霜点了点头,“那我以后再也不问了。我要相信你,相信我们。” “嗯。”他笑,“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苏州?” “你想什么时候去?时间由你来定。” “过三四天吧……最近有新布要染,我得帮着岳父。” “曾经的大将军来染布,会不会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 耶律赦笑了起来,“我那套功夫拿道这里,什么也派不上用场。但是十分佩服岳父,他做生意真的很有一手,毕竟就是做这个出身的。而且我爹娘也都在你们染坊里做过,这样,算不算是子承父业?” 晓霜笑了起来,“你只要有兴趣就好。爹会教你的。等以后叫骏儿继承。” “我以为你想让骏儿考功名。” 晓霜摇头,“大家都想从政,我却不稀罕骏儿当不当官。当然若是他自己想往这条路走,我们也管不着。那时我们都老啦!” 耶律赦若有所思的抱着她,只是静静不说话。书房的门被骏儿打开,拉姑随后也进来,晓霜忙从耶律赦腿上跳下来,脸上有些许羞色。晓霜和拉姑说:“拉姑,过几天我们要去苏州一趟。” “去玩儿吧?好好好。”拉姑笑道,“你们只管去,骏儿我来带就是了。” “我们带骏儿一起去,你总带着他很辛苦,是该休息几天了。”晓霜笑道,“本来该把你给带上一起去苏州看看,但是我们若都去了,可只剩下爹在这里,店里也忙不过来。” “哦,”拉姑点头道,“我倒不辛苦,你们带着骏儿怎么玩儿呢?还是我来带罢。一边带着骏儿一边关照亲家老爷,也不是难事。” “让你好好歇几天,等骏儿回来,又会成天烦着你了。” 拉姑笑笑没有再说话。晓霜和耶律赦交换了个眼神,两人莞尔一笑。晚上和染成业日到要去苏州的时候,他只点了点头,“去吧。最好别叫熟人给遇见了……不过,那些亲戚大部分也都不在苏州了,倒也不怕。” 晓霜点了点头。 第一二五章 耶律赦准备了辆马车,三日后带着染晓霜和耶律骏又出发了。此去苏州,晓霜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像是走在熟悉的一条回家的路。在那儿,她能把以前的事情想起来吗?虽说那些记忆找不找的回来都无所谓,可是有些回忆,不想甜的苦的,她都想记得,那样人生才丰富。如今什么事都想不起来,过去就像是完全空白的。有时候难免会觉得有些发怔。 天气冷了,晓霜和耶律骏就坐在车厢里,里面暖融融的,耶律骏先还能和晓霜一问一答,没两下困意袭来,便睡着了。晓霜将他放到铺平的被子上,又盖了被子,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见小家伙蠕动着嘴唇,嘴里发出啧啧响,晓霜不禁笑了。再给他掖了掖被子,方才掀帘子坐到耶律赦旁边。他回头看她一眼,“天冷,怎么不在里面待着?” “骏儿睡了,我想陪陪你。” 他微笑,“小心脸冻得生疼。” “不怕,我陪你说会子话。你在外面驾车,还更冷呢。” “我是男人,皮肤早跟树皮一样厚实了,怎么吹也不怕。你要这样吹,一会儿脸该红了。躲进去吧。” 晓霜的心暖融融的。“谢谢你,阿赦。” 他瞥她,“傻瓜。”说着自己也笑了。 无声胜有声的情义流转在他们之间。染晓霜靠在他的肩头,脑海里蓦然窜出一个画面。他策马扬鞭地追赶,然后一鞭子甩在自己身上。 她吓了一跳,忙睁开眼睛。 耶律赦感觉到身边的她震动了下,“怎么了?” “呃,没有。”是梦吗?还是曾经,他真的那样待过她?现在对她如此宠爱,以前也曾经鞭过她,打过她么? 心头微微颤抖着。 不过,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就算记忆找不回来,不知道以前都发生过什么也好,现在的他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疼她宠爱她,这样就可以了。她重合上眼睛,靠回他的肩膀。这堵坚实的胸膛,才是她最终的港湾。 到苏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们赶忙找个客栈落脚。 晓霜看着这地儿,“好似来过这儿。” 耶律赦眼睛瞪大了一些,“你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她张这儿,忽又摇头,“只感觉来过。” “想必那些事,你也快要想起来了。”耶律赦抱着耶律骏进客栈。小家伙还在沉睡中,紧紧偎着耶律赦。小二进来给他们点了油灯,“两位客倌还需要什么么?” “来两碗牛肉面吧。” 小二领命下去,晓霜把门关上,看着耶律赦轻手轻脚将耶律骏放到床上,胸口是满满感动。她坐在桌边支着头看他,他一回头便看见也探究的眼神,“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晓霜莞尔,“你是个好父亲。” 他也笑了,“你最近嘴抹了蜜,成天就说这么甜蜜的话。” “你不喜欢听吗?” “当然不是。”他搂她在怀里,“晓霜。我觉得很值得。没有什么比合家幸福更重要。真的。” 她点着头,“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他亲吻她的嘴唇,气息逐渐沉重。晓霜神情迷离,任他的大掌在身上游移。蓦地敲门声响起,晓霜忙跳下他的腿,脸上绯红一片。耶律赦眼里有着浓浓笑意,她瞪他一眼,“去开门。”一面说一面整理着自己的衣裳。 小二送了两碗面进来,两人呼噜噜吃着,“苏州有很多景致可欣赏,明日带你和骏儿慢慢玩。” 晓霜点头,“也不知几前我是否都去过。” “必是去过的。你可不是一般大家闺秀,听说以前也常翻墙出去玩儿。” “真的吗?”她喜道,“原来我会翻墙的。” “如今当了娘,还敢吗?小心骏儿学你。” 她吐吐舌,将半碗面都推到他面前,“我吃不下了。”她手撑着脸看他。耶律赦是她见过的长得最俊的男子,斧凿深刻的轮廓,泼墨剑眉,一双眼睛如黑夜般,魅惑具有吸引力。他左手拿筷子,将一大筷子面送进口中,见她傻看着他,不由笑了,“你今儿是怎么了,总看我看不够。” “谁让你长得这么俊。”她笑嘻嘻地,“你吃快点。”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 晓霜红着脸在他额头上戳了下,“胡说什么啊。天冷,再不吃完面要凉了。” 耶律赦低低地笑了。“娘子,你看起来比面好吃。” 晓霜的脸更红,使劲掐了他一把,“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听听都说了些什么?若叫骏儿听见,你好意思?” “他反正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笑得更欢快,眸色低沉,叫晓霜的面皮都发烫起来。她推了他一把,羞道:“越来越没正经。不理你了。”说罢起身去看耶律骏。 耶律赦自她身后抱住她,“晓霜。” 晓霜的心一动,他低声说:“一年多前在这里,我真的很想把你留下来。可终究那时候放不下很多东西。幸好我们又走在一起,否则一辈子都要遗憾。” “不会过三五年就将我忘了么?” “若能忘我还哪有今日。你就是我今生最大的劫。” 次日一早,给耶律骏换过衣裳,喂他吃了早饭后,一家三口往大街上走。两人一左一右牵着这小东西,高高兴兴的。耶律骏脸上满是好奇,东张西望,时不时蹦两下。 街上行人见这小孩长得可爱漂亮,偶有顿足来看。耶律赦将耶律骏抱了起来,“小家伙走得慢,要照这速度,咱们天黑都到不了要去的地方。” 染晓霜点了点头,反正耶律赦人高马大,怎么样也累不到他。三人一同去了沧浪园,外头有卖字画的,不胜热闹。还有一群人围着猜字谜。晓霜笑看耶律赦,“这儿比北固要热闹。” “自然的,苏杭都是繁荣地方。” 耶律骏指着一个灯笼,嘴里呃呃地叫,“要,要要。” 他们无奈,只能选了个灯笼给他。这儿人头攒动,晓霜忽然想起来,今儿是初一,旁边有香火铺,怪不得人这么多。他们正要走,忽然有人拖住了晓霜的袖子,“老师!” 晓霜怔怔的看着那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姑娘,疑惑的看着耶律,“她是谁?” 耶律赦摇了摇头,那小姑娘抓着晓霜袖子道,“你不认得我啦?我是馨儿啊!” 晓霜的脑海里一片空白。馨儿?她认得这小女孩么……这小女孩眼睛大大的,水灵灵的,倒十分讨她喜欢。这时一阵惊慌的声音响了起来:“馨儿,馨儿?你在哪?” “这里!”那小姑娘朝后面的方向招了招手。 紧接着一个穿儒衫的男子奔了过来,将女孩抱起,“爹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若是叫别人抱走了,看你怎么办!”目光探向耶律赦和染晓霜时,他愣住了。“染姑娘!” 晓霜看着他,“你……认识我?” “染姑娘不认识我们了吗?”他有些惊讶,“我是诸葛凝辉。” 耶律赦沉声道,“内子脑袋受过重创,以至很多事情都忘了。” “原来如此。”诸葛凝辉看着晓霜道,“你表哥一直在找你呢!他也在这个园子里,我去叫他。” 说罢抱着馨儿跑了。晓霜看着耶律赦,“你认得他们吗?” 耶律赦摇了摇头,“但我知道你的表哥许靖青。他曾经写过信给我。” 晓霜若有所思,过了会儿一个男子快速地奔跑到他们面前,气喘吁吁地盯着晓霜,“真的是你!晓霜,我找你好久了。” 他的目光移向耶律赦,眼里露出诧异。“你……就是耶律将军?” “已经不是了。”耶律赦简单地说。 许靖青看到盯着他看的耶律骏,笑道,“是你们的小孩吗?” 耶律赦点了点头,再次说道:“晓霜头部受重创,忘了很多事情。” 许靖青惊讶地看着晓霜,“真的?” 晓霜点了点头,许靖青露出遗憾的神情,“真是。这几年怎么就这般不顺。既然这次来了苏州,定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耶律赦道,“不用了,我们还赶着去别处……” 许靖青摇摇手:“我知道你们在担忧什么。那只母老虎我已经休了,竟然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我留她为何,所以发现晓霜没有按我预想的回徽州后,回去问了她详细情况,知她竟为将晓霜赶走而自作主张将她嫁于高胜安做小妾。谁知高胜安又心怀不轨,将晓霜送往辽国……哎,”许靖青叹了口气,看晓霜道,“说到底,也是我对不起你!” 晓霜有些茫然,耶律赦说:“这些事都过去了,你也无须自责。” “虽然是这样,但你们难得来一趟,还是要到家里小叙一番。” 耶律赦征求地看着晓霜。过了半晌她才点头,“好吧。” 许靖青喜道,“那快随我走。” 第一二六章 进了许靖青的府邸,晓霜方又觉得这儿有些眼熟。许靖青的女儿比耶律骏大两岁,两个孩儿一见面好似故人相逢,拉着耶律骏就往旁边玩儿去了。 大人坐在一旁喝茶。许靖青的夫人笑眯眯地在一旁看孩子。 许靖青看晓霜道,“你们现在在哪里住?” 晓霜没有回答,只看着他道,“你真是我表兄?我记不得了。” 许靖青失笑,“咳,从小玩到大的情份,全都忘光了。” 晓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又说:“不过这也不能怪你,都怪那个可恶的女人!若她当时不那么使坏,你又何必受这么大的苦。话说回来,听说你被送到辽国皇宫的,后来怎么回来了?” “大王知道我一向中意晓霜,所以下旨赐婚了。”耶律赦在一旁出声。 “哦。”许靖青若有所思,“也该是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他看着晓霜道,“舅舅还没有消息么?” “有消息了。”晓霜说。“现在他与我们住在一起。” “真的,在哪儿?改天我一起去看看他……” 晓霜摇头道:“不用了。听说我们的身份不是很方便,还是哪儿不起眼哪儿住着吧,怕联系多了,会连累到你们。” “这说的是什么话,”许靖青沉了脸,“我们可是至亲的亲人。如今好容易终于找着了,岂有不联系的道理。连累不连累的倒不用太担心,都过去这些年了,事情早已松泄下来了。” 耶律赦问道,“没有再查这事儿的人了?” “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事,哪就要查这么久?”许靖青叹了口气,“也该让你们过一过平静的日子了。你们如今不在苏州本地吧?” “嗯,在镇江。”晓霜说道,“不过可别和别人说。” 许靖青笑了,“不需你说我也知道。”他的目光转向耶律骏,“这娃儿跟他爹长得真像,高高壮壮的,将来肯定比他爹还高。” 耶律赦的目光追随着耶律骏,泛起一片柔光。许靖青看着他们,“你们现在做什么过活?我这儿还缺很多人手,妹夫可有兴趣来替我管一管?” 染晓霜笑道,“我们在镇江有个小铺面,简单一点过活就好,太招摇了怕引人注目。” “也有道理。”许靖青叹了口气,“哎,时运不济,连回到自己故乡,都要这么躲躲掩掩的。” 染晓霜也有一丝黯然。偏这个故乡,她连记都不记得。许靖青又道,“舅父身体可还好?” “还算硬朗。” “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我。你们不好出面的,由我去做就好。”许靖青道,“初到镇江,是否需要物质帮忙?” 耶律赦道,“不用了,多谢好意。我往年还有些积蓄。现在的铺面也能赚几个钱,日子只要过得安定就好,不必太过富贵。” 许靖青笑道,“终究你们比我超脱。我还是一头扎在钱眼里的粗人一个!” 一个丫鬟进来回:“老爷夫人,饭菜都已经备好了。” 许靖青忙招呼他们去吃饭。饭过半旬,一个小厮奔了进来:“老爷,有人找。” “谁啊,值得这么惊慌。” “是前夫人……”小厮看了看正在喂女儿吃饭的当家主母。她神色平淡地瞥了许靖青一眼。 他面色微沉,“她来做什么?” “不知道,还非要见老爷……” 怒气腾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反了?如今我要见一见他,难道还要你们这些狗奴才决定?” 说话间,人已经到了跟前。许靖青立刻将晓霜拉到了身后,她正在吃饭,猛得被他一拉,满脸无措。但她自动自发地隐到了耶律赦和许靖青的身后。 许靖青的声音充满愤怒,“你来做什么?!” “我不能来吗?”女人的声音极尖锐,“别忘了那封休书根本不成立!若不让我回到这个家,你就等着替你女儿收尸!” 啪得一声,是一纪清脆的掌声。 晓霜的心咚得一跳,是谁打了谁?接着是许靖青的夫人声音:“给我滚!这个地方容不得你撒泼。”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 接着乒乒乓乓声音骤响,晓霜从耶律赦身后看出去,只见两个女人已经扭打在一起,旁边的娃娃吓得大哭起来。连坐在竹椅里的耶律骏也大哭了起来。晓霜连忙过去将骏儿抱起来哄,许靖青已经冲过去将两个人给拨开了,嘴里怒喝着同,“行了,成什么体统!叫人看着笑话!” “我如今还怕什么笑话!苏州城里谁不知道我被你休了,你叫我怎么做人?如今还怕你丢了这一点脸吗?”说着扑过来撕打许靖青。 耶律赦脸色很难看,他看了看正哄着耶律骏的晓霜,苦笑一声。晓霜说,“我们要不避避?” 耶律赦点头,二人正要走,突然听到一阵怒哮:“站住!” 染晓霜要回头,耶律赦挡住了,只回头冷冷看向发飙的佟氏,“何事?” 佟氏披头散发地盯着晓霜的背影,目光转向许靖青,“她是谁?” “与你何干!你给我出去!”许靖青怒指着外面的发向。 佟氏却发疯似的朝晓霜奔来,“她,她是染晓霜?她不是去辽国了吗?” “不是,你看错人了。”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许靖青一面说一面将她推了出去,“我与你之间再无瓜葛,你莫再来烦我,否则,别怪我不顾当日之情。” “你还会顾念情义吗?”她冷笑,“若是顾念情义,又怎会休妻!” “你若不是做了人神共愤的事,我怎会休你!”许靖青不客气地将她轰走,命来小厮,“将她叉出去!” 被这一闹,大伙儿也着实没了吃饭的兴致。许靖青难堪地看着耶律赦和晓霜,“真是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 晓霜的心头掠过一丝怜悯。“不怪你。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我们还是先走好了。” 许靖青也不留:“好,早些走。省得这个疯女人又做出什么事来。” 许靖青备了车马,对耶律赦道:“实在对不住。” 耶律赦没有说话,晓霜再三说不要紧,才上了车子。见耶律赦脸绷得很紧,不安地看着他,“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没。”耶律赦道,“刚才那女子,真是泼妇。” “是啊。”晓霜咬了咬唇,“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儿吧,听说她曾经把我卖给那什么高胜安的,这种人惹不得。” “我去教训教训她。” 晓霜瞪大了眼,“去教训她……你想做什么?” “放心,不会出人命。”耶律赦把车子停下,调转了个方向朝许靖青的府邸疾奔而去。不久之后他停下来,转头对晓霜说,“别出来,只管抱着骏儿。” 晓霜点了点头。 耶律骏缩在晓霜的怀里,刚刚那一场泼打让小家伙有点受了惊吓,此时又起了困意,小脑袋靠在晓霜胸口,眼见着就要合上眼睛。见耶律赦出去,忙又睁开,晓霜拍着他,“睡吧,爹爹出去看看就回来了。” 耶律赦想要做什么?她还真猜不着。 第一二七章 佟氏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往前走。她头发散乱,衣衫上有数种颜色,想是刚刚在扭打的时候,沾上了酱油等物。 她心里恨恨的。许靖青,真是毁了她一生!被休的女人,未来要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不禁发恨。但是很快的,脑海里冒出那个女人的背影。染晓霜! 明明已经到了辽国,怎么会在这儿出现?她是私逃出来的吗? 正在怔怔出神想着,忽然身后有脚步声,她回头,顿时吓了一跳,整个人贴到墙上不敢动弹。 那个高大的迫人的男子,玩味地拿着一把匕首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的声音颤抖个不停,“你,你想要做什么?” 耶律赦的匕首蓦地架到她的脖子上,“听说你为人很罗嗦,经常会做些不该做的事,说不该说的话。” 佟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没没没没有。” “你觉得这一刀刺下去,你会不会死?” 佟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我们素未相识,你你……” “我只告诉你,别多管闲事,多说废话。染晓霜从前怎么去的辽国,这帐还未和你算,你最好不要再添新仇,否则,”刀子已经没入她皮肤半寸,她吓得哭叫了起来。“不敢了,我不敢了……” 耶律赦猛得将她推开,“很好。记住,若是再敢多嘴半句,我把你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 佟氏靠着墙全身颤抖。一直到他离开,她还在抖个不停。终于他不再在她的视线里,她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这个男人……很恐怖。他一定会说到做到,把她的肉一块块割下来的。这样说来,之前那个女人,真的是染晓霜? 不管她是不是,她再也不敢打歪主意了。这个男人,她害怕。 回到车上,染晓霜忙问,“你把她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就是吓唬吓唬。”耶律赦驾起马车,“这种人实在欠教训。贪生怕死,刀一架到脖子上,就吓得差点屁滚尿流。” 晓霜笑了,“女人家,当然会怕了。” “你就不怕啊。” “你怎么知道?” 耶律赦笑了,“从前你可爱和我对着干呢。” 晓霜无比憧憬,“要能想起来该多好啊。” “罢了,就算想不起来,也无所谓,现在和以后才是最重要的。” 晓霜点了点头,“本来想出来玩一玩的,没想到现在却是这样一个情况,玩也玩不成了。怎么办?” “回镇江?” “也行。但,你会不会遗憾?好不容易跑了来这里。” “于我而言,在哪里都无所谓。”耶律赦扬了扬马鞭,“只要那个地方有你,怎么样都行。” 晓霜的脸颊热了。 她看着耶律赦的侧脸,风吹起他的头发,黑丝乱扬。晓霜握住他一只冰冷的手,什么话也没说。两人交换了个笑容,迎着暖暖的阳光一直朝前头奔去。 耶律骏睡了一觉醒来,见又是在马车上,显见的不高兴了,一直嚷着要去外面玩。晓霜安抚着他,“外面天冷,你出去吹风,爹爹和娘会心疼的。娘和你玩游戏可好?” 耶律骏点了点头,忽闪着大眼睛,晓霜便和他玩躲猫猫,逗得他咯咯直笑。晓霜一面笑着,一面心里却有点担忧。那个佟氏,不会再起什么风波吧?虽然耶律赦去吓过她,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现在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觉得外面的耶律赦开车慢了些,便探头出去,冷冷的风便灌进来。“阿赦,你冷么?” “不冷。”耶律赦笑笑,“习惯了辽国的气候,这点冷一点不算什么。” 耶律骏一点不肯在马车里呆着了,晓霜只好抱着他出来,坐在耶律赦身畔。一出来他就安静了,眼睛四处看,小手指着旁边的屋宇庭园。晓霜搂着他说,“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竟没玩成,真是可惜。” “以后还有机会。”耶律赦扬着鞭子,脸上是一闪而过的困惑。 晓霜察觉到了,“怎么了?” “没有。” “分明有的,”她肯定地说,“发生什么事了?有人跟着我们?” “你都快要成精了。”耶律赦笑道,“没人跟着我们,就是有些恍忽。” “恍忽?为何?” “不知道。”耶律赦说道,“别紧张,大约没睡好吧。” “嗯,早知如此我就不折腾了。”晓霜淡淡地说,“倒连累了你和骏儿不得安宁。” “傻瓜,说这样的话做什么?” 他们一路往前,冬天天黑得特别快,不过行了不到一段路程,天就已经全黑了。他们只好先找一家客栈落脚。可是这儿是半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耶律骏大约肚子饿了,直闹腾。晓霜只好拿出冷硬的干粮,孩子家虽不好吞咽,但也总好过饿肚子。 耶律赦说道,“先给他吃点垫肚子,我瞧见灯光了,再往前肯定有村庄。我们届时可以借宿一宿。” 晓霜脑海里电光幻影般掠过一些画面。“我们……以前是否也住过这样的村庄?” 耶律赦的心瞪时一震。“晓霜,看来你快要想起从前的事了。我们在一家村庄里借宿过。”那还是下着雪的冬夜,他们借宿在一个老旧村庄。其实不过两三前的事,却总觉得过去好久好久了。 晓霜也有些许兴奋,如果真的快要想起来了,那就太好了!虽然有时候安慰自己说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但能想起来的话,何乐不为呢。 耶律骏在吃了一点东西后,加上天又黑,很快便又伏在晓霜怀里睡着。耶律赦驾着马车靠近灯火。果然是个小村庄,他们向一户只有两个老人的人家借宿,他们见耶律赦一家三口,又有个孩子在,也不生戒心,忙将他们请进屋子里。 屋子是砖瓦修葺,可见生活状况不错。老俩口约莫四五十岁,脸上却已经满是皱纹,皮肤黝黑,想是种田出身。 他们热情地下了面条给耶律赦和晓霜吃,“难得有人来我们这儿,多吃点。” 晓霜不好意思地道,“真是打扰你们了。” “莫说这样的话,出门在外,谁还没需要有个照应呢?”老人说,“我姓苏,咱们这个村子叫苏家村,都姓苏的。” 苏大爷和苏大婶为人好客,苏大婶见耶律骏睡在晓霜怀里,便要替她抱一抱。“哎哟,我可是这么多年都没有抱过娃娃了。” 晓霜心里有一点担忧,但想想他们不是坏人,耶律赦又在这儿,他们也不会对骏儿怎么样,便交给了她。苏大婶抱着耶律骏上下打量,“啧啧,真是个小俊娃。这要长大了,得迷倒多少人?” 说得大家都笑了。苏大爷叹气道:“若不是那年……哎,我们的孙子都该十岁了。” 苏大婶说:“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没的扰了两位客人吃饭。” 耶律赦和晓霜也都不问,就怕触到了他们的伤心事。苏大婶看着耶律骏动了两下,睁开眼睛,顿时笑道,“哎呀,这娃儿眼睛可真大!” 耶律骏瞧着苏大婶脸生,端详了她一会儿,嘴巴一扁顿时哭了起来。晓霜连忙接过,不好意思地看着苏大婶。苏大婶摇着手说:“没事,没事,小孩子呢,都认娘的。” 耶律骏依在晓霜怀里半晌方才止了哭,苏大婶道:“娃还没吃东西呢吧,我去炖颗蛋给他吃。” “不用了,那多麻烦您……” “不会不会。”说着去了。 苏大爷笑笑道,“不怕你们笑话,我们俩老头是寂寞怕了。我们这一整日的,也没和别人说上一句话。更别说有孩子来了。” 耶律赦终于还是问道:“为何呢?” “十年前我们家烧了场大火,”苏大爷说着神情一黯,“把什么都烧没了。孩子,孙子,哎……” 晓霜原就善良,最听不得这样的事情,如今当了娘这种感觉犹甚。她安慰了几句,更加抱紧了耶律骏。她不能想象失去孩子和至亲的人会是什么样的痛楚!娘死的时候,她是什么感觉?她已经回想不起来,但胸口却是闷闷地痛。 苏大婶将炖得嫩嫩的蛋端来,帮忙吹凉了喂耶律骏吃。晓霜心想她也许是想起了自己的至亲,倒也不怕麻烦她,就随着她喂去了。 村里的人都早睡觉。放眼望去,屋外只有几家人还点着灯,其他的早熄灯睡下了。苏大婶给他们铺了床,“这间屋子我们重修起来后一直没人睡的,你们歇吧。” “真是太感谢你们了。”耶律赦和晓霜打心底感激这善良的老俩口。 苏大爷苏大婶摇摇手,“夜里要喝水,只管自己去取。不用太客气。” 再次谢过,他们方回了屋子。晓霜叹气说,“他们真可怜。老了却只能孤独相伴。” “是啊,”耶律赦叹道,“所以我们要更加珍惜在一起的生活。” 晓霜点了点头。耶律骏对这陌生的环境很是不喜欢,老嚷着要出去。耶律赦吓唬他:“外面黑,有老虎,你怕不怕?” 耶律骏忙缩到了晓霜怀里,没哄一会儿他就睡着了,晓霜坐到床边看耶律赦,“打从上了马车你就怪怪的。怎么了?” “终究骗不过你。” “怎么回事?”她皱起了眉。 “感觉有人跟着我们。”耶律赦道,“不过,应当没有敌意吧。若有敌意,跟了这么久,早也动手了。” 晓霜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有人跟着我们?!那会是谁?是佟氏吗?” “别那么紧张,兴许只不过刚好同路呢。” “会吗?”晓霜忧心忡忡,“我好怕他们会把我捉走。” “捉走?”耶律赦失笑,“捉你做什么?” 晓霜摇了摇头,“不知道。怕又有人把我和你们分开。” 耶律赦走过来拥着她,“景媛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第一二八章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晓霜替他脱衣,“歇着吧。你也累了。今天又是一天乱糟糟的……” 想到佟氏和许靖青之间的折腾,晓霜不禁想,幸好她与耶律赦之间,不会这样。女人多了,总得闹麻烦的。也不知从前严沁珠在将军府的时候,他们是否有过不愉快? 应该是有的吧?否则严沁珠也不会和景媛合伙,给她下盅了。悠悠地叹了口气,幸好那些都是过去,幸好他现在身边只有她一个人。黑暗中,她搂着耶律赦的手臂,“你以后还会不会娶妾?” 耶律赦笑了,“你想我娶妾?” 她捶了他一下,“你要敢娶妾,我可就不和你过了!我休夫!” 耶律赦笑了起来,“真是个醋坛子。我也没打算再娶妾,有你一人足矣。” “真的?” “真的。” 染晓霜这才心满意足地睡去。然而耶律赦久久都不能进入梦乡。直到染晓霜睡着了,他才轻轻挣开手,慑手慑脚地穿了衣服起来。一切,和那次和宿于村民家里多么像。也是同寝一榻,也是半夜他偷偷溜开。只是现在却和从前一样了。现在他们有三个人! 耶律赦再次看了看晓霜,确定她没有醒来,耶律骏也睡得很沉,方才轻巧地出了屋子,带上门。 苏家老俩口都已经睡熟了,外面有少许动静,他迅速地出去,果不其然看到几个黑色影子。 他沉了脸,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剑。“你们怎么还来?” 这几个人,正是当时在回江南路上遇到的袭击他们的那几个!虽然天色很暗,但并不难分辨出来。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道,“将军莫恼,是皇上叫我们来的。” “前次不是说过了?他要的东西,不在我这儿!” “皇上就在前面,请将军过去一絮。” 耶律赦吃了一惊。耶律沅就在前面?他到这儿来做什么!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屋子。晓霜和骏儿都在里面,万一有个什么事…… 那黑衣人似是看出他的担忧,“将军放心,我们绝不会对你的妻儿怎么样。” 他想了想方问,“皇上在哪儿?” 确定耶律沅只在前面不远的那户人家,耶律赦才往那里走去。如果晓霜在这儿有事,他也能用最快的速度赶来救援。好歹他为耶律沅卖命这么多年,应当不至于要他们的命!再者,耶律沅必定有一直安排人手监视他们,可以知道玉水滴不在他手上了吧!他们行为磊落,没有一丝遮掩,这个结果,难道还不够? 心蓦地一沉。不知道他会不会派人到镇江去对付染成业? 想到这里,脚步不禁加快了一些。 终于见到耶律沅了。几个月不见,耶律沅并没有一丝变化。屋子里点着烛火,稍暗,但可以看清他脸上的神情。微微带着笑意,一如往日。他轻声道,“爱卿,别来无恙?” “托皇上的福。”他抱拳行礼。“皇上此次来,不知所为何事……” “不过来游山玩水。”他淡淡地说。“看到你与妻儿相处融洽,看来离了军营的日子,过得还是颇为惬意的。” “放下了重担,活得是要轻松些。”耶律赦坦诚地看着他,“皇上,您是否以为玉水滴仍在我身上?” 耶律沅笑了笑,“没有这种事。爱卿多想了。” “不论是不是我多想。玉水滴,真的不在我身上,也不在我岳父的身上。” 耶律沅看着耶律赦半晌,才点头说,“朕知道。朕也没有再想从你身上找到这个东西。毕竟在朕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你离去之后,朕觉得难舍,所以这次借着来江南,顺便也看看你们。” 一直都派人跟踪他们的消息,还‘顺便’来看看他们?耶律赦心里有怒气,却不敢言明。 耶律沅叹气道,“你当真的,不想再回军营么?” 耶律赦摇头:“如今这样简单的日子,乃是我最想要的生活。” 耶律沅的手指在桌子上轻敲着,“我也想过这样的生活了。奈何,奈何!” 这两声奈何里,耶律赦看懂了很多耶律沅的无奈。耶律赦只说,“皇上是胸心壮志的人,不似我这般渺小无用。” 耶律沅看着他笑了,“倒是你来得明智。罢了,朕也只是想看一看你。见你现在都好好的,就好。这两日朕也要回去了。” 耶律赦道,“一路保重。” 耶律沅背着他挥了挥手,“你回去吧。” 耶律赦出来的时候,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辛酸。他来找自己,真的只为和他说这几句废话么? 然而是与不是,他都不想去探究了。他要做的,是和耶律沅拉远距离。不管从前有过多深厚交情,一旦离开,最好还是不要再有任何联络。免得将来会有后患。 那些守在苏家门口的便衣侍卫自动退开。耶律赦进了屋子,才发现晓霜是醒着的。她紧张兮兮地搂着耶律骏,轻声问他,“怎么了?外面的人是谁?” “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晓霜的气息还很急促,“可我又不知道外面那些是什么人,怕一走开骏儿就会被他们捉走。又担心你。” “傻丫头。”他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能有什么事?别怕。” 她紧紧抱着他,“是谁?” “皇上。” “他怎么又找来了?”她惶恐,“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没有。” “他想让你回去吗?” “也没有。他只是说来看看我们。” “值得信么?” “他没有理由撒谎。”耶律赦安抚着她,“别怕,真的什么事也没有。我们现在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将来他也不会再出现。毕竟并不是能放下国家大事,成天就往我们这儿跑的。” 晓霜听他这样说,心里方才塌实了些。然而这一夜,终究他们还是说不好。耶律骏不知怎么着也隔一会儿便哭闹一下。 这么折腾着到了天亮。苏大爷苏大婶已经起来了,正做早饭。 耶律赦留了十两银子给他们他,“非常感谢二位昨晚的收留。将来若有机会,一定再来看望你们。” 苏大爷推搪了一会儿才将银子收下,热情地将他们送出来。 晓霜现在无比想回到家里,看看爹是否安全。不知为何,她就是有这样的担忧。按说他们在镇江,应当什么事儿也不会有的才对。 耶律赦也察觉到了她的紧张,“你怎么了?惶惶不安的。” 晓霜便担忧告诉他。耶律赦只淡淡说,“虽然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直觉倒有。你是怕皇上对岳父不利。” 晓霜点了点头。 “不会的,你放心。”耶律赦虽然如此说,但还是加快步伐,往镇江驾去。 到镇江的时候,天已黄昏,铺子已经关了,他们忙到买来的屋子,见到里面有灯光,方才松了口气。 耶律赦拴好马,方才抱着儿子进屋,“总算到家了!” 想是听见声音,染成业和拉姑从屋里奔了出来,笑道:“你们怎么就去了这一两天就回来了?” 染晓霜见他们都没事,一颗心方才落定。只说:“骏儿想你们呢,在外头叫着你们,所以只好回来了。” 瞅着染成业和拉姑一片坦然,似乎啥事也不曾发生。染晓霜忽然想,一切随缘吧,最重要的还是他们平平安安! 耶律赦亦感觉到一阵舒心。幸亏没有什么事,否则他要怎么面对晓霜?晓霜这几年过得太苦,他半点儿也不想再让她受伤害了。 拉姑忙着给他们煮面,耶律骏回到家里也比在外面快乐得多,拉着拉姑用他“单字语”加上一堆听不懂的话交流着。 晓霜问染成业,“爹,这几天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 染成业瞥了拉姑一眼,又看她,脸有臊色。“哪有什么不寻常的事?” “没有呀?”晓霜点着头,“那就好了。我就怕有人来打扰你们。” “这话怎么说?” 晓霜想了想才摇头,说道:“我在苏州遇到表哥了。他也怪可怜的,原先娶了个河东狮,已经休掉了,还总是回来找他们晦气。” “所以呢,娶个贤妻是再重要不过的事了。”耶律赦笑着说。 晓霜脸上含笑点头,“你在夸我呢吧??” 说着大家都笑了。染成业笑道:“就你不知臊。” 晓霜吐了吐舌,呼噜噜大口吃面。得知家里境况一切正常,店铺运作也无异常,方才真正放心了。看来耶律沅并不曾来过这里。也许,他也并非只为玉水滴才来找阿赦吧? 晚上在屋子里,染晓霜趴在耶律赦身上,“阿赦,你说爹和拉姑……” “怎么啦?” “能不能成呀?” “大人间的事,难说。你别凑热闹,省得他们要是没那个意思,将来见面难免尴尬。” 晓霜点了点头,“也是。我就没想到这一层——不过我怎么觉得爹和拉姑能成呢?” “你就是个多事婆。”他笑道。“自己的事情还管不过来呢,就去管他们的。” “我的事情怎么管不过来了?”她笑眯眯地趴在他身上看他,“阿赦。” “嗯?”他柔柔望着她。 “我们以后,就在这里长长久久地过下去,过简单又快乐的生活。好么?” “自然。不然,我们大老远地跑江南来做什么呢?” 晓霜脸上的笑意更深。“你说……要生几个孩子呢?” 耶律赦蓦地一个翻身将她压住,“你七拐八弯的,是想……” 晓霜捶了他一下,“没正经!” 耶律赦的眸子温度骤亮,他俯下头欲吻她的唇。晓霜连忙用手挡住,“不行。” “为何?” 晓霜脸红扑扑的,“今天才发现,信期……过了十多日了还未来。” 耶律赦微愕,“有了?” “大概。”她呵呵笑。 耶律赦忙从她身上退下来,“傻丫头,过了这么多日都不知道,还去苏州玩!有个闪失怎么办?” “也是才想起来么。”她笑着搂住他的手臂,“你想要个闺女么?” “想。和你一样漂亮。有子有女,就凑成了个‘好’字!” 晓霜点了点头。 黑暗中绕动着温馨与甜蜜。他们头靠在一起窃窃私语,刻画着未来的美好画面。夜很安静,外面的星空,飘飘洋洋下起了镇江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雪不大,细小的雪片飞扬,在这夜里却显得格外旖旎。幸福会延续,那些痛苦的都已经过去,生活必不会总为难他们,让他们总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未来的日子,晓霜相信,他们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 ——全文完—— 这么久了,这篇文终于结束啦。看霸王文不留言的亲们,等飞樱的新书传上来,请一定支持支持哦。谢谢大家了。亲~~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