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将女凉烟(重生) 作者:猫逢七 文案: 凉烟是将门之女,上一世父亲被囚,她遭欺辱至死。 重生回到十二岁,凉烟彻底丢弃掉金贵娇养。 随着父亲入军营,习武功,查真相。 上一世她心悦霁王宴星渊,然百般追求无果,这一世便没了痴妄,只想安身立命,护好家人。 ********** 宴星渊全凭赫赫战功被封为王,是霁月王朝的战神,也是世间女子心中的狂热梦想,他如寒玉似冰山,从未正眼瞧过哪个女子。 只有军营里认下的小弟,越瞧越顺眼,在他古井无波的心间挑起了惊涛骇浪。 直至某天,他惊喜发现这小弟竟是个女人? 人间珍宝,万里河山,世间一切美好,他都想捧来送给她,可她,怎就那般难追呢? 凉烟:你如空中皓月,看似近在眼前,却隔着永远也飞不上的遥遥青天,我何必妄想揽月入怀。 宴星渊:那若是明月非要坠入你怀呢? 注:背景完全架空 内容标签: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凉烟,宴星渊 ┃ 配角:预收《我帮妖怪们谈恋爱》 ┃ 其它: 第一章 帝都忱仓的金秋,浸着几丝凉意,微寒。 街市人潮车马汹涌,凉烟脚步匆忙,见紧追不放的人已逼近,慌乱间拐进了一条巷子。 她越走越急,转过了几个弯,前方却只剩下条死路,回身去看,来路已被追上的人堵死。 “阿姊,我们何时回家?”掌中柔软的小手轻晃,声音软糯温吞。 凉烟低头,对上那双纯净黑亮的眼,喉头干涩,说不出话。 凉奚桑举起手里的纸包,又道:“阿姊,我央求着出来,是为了买这紫松糕,娘亲爱吃,她高兴了,兴许病就好了。” 凉烟眸色微暗:“桑儿......” 话语刚出,骤然被打断。 “怎的不跑了?” 巷弄被高墙遮挡,阳光只照进来一半,暗影里,三位少女身后皆有护卫跟随。 凉烟手心冒汗,强装镇定:“朝有朝纲,尊卑有序。我父亲乃是御赐亲封的大将军,职位尚在你父亲之上,江韵薇,你怎敢带人围堵?!” 站在中间的少女嘴角勾起嘲弄:“还大将军呢?你爹已经入狱,审判虽还未下,但勾结边境敌国戈乌,那可是叛国重罪,满门抄斩都不为过,你莫不是还当着以前?” 凉烟呼吸一滞,垂眸不语。 曾经的将军府荣光无限,现却如同铡刀在侧的危险之地,地位已是判若云泥。 而朝堂之上也截然分成了两派,一派落井下石,一派全力维护。 落井下石那一派,以军司马江泔为首,一帮人上蹿下跳拼了命的参奏;全力维护那派则是以霁王宴星渊为首,因着功勋卓越,名声显赫,只是淡然一句便让凉家有了喘息的机会。 江韵薇冷笑,又道:“若早知有今日,你往日里也该收敛些。” 站在左侧的宓蔓眼里尽是揶揄,接过话头:“霁王那般神仙样的人物,你就莫要肖想了。如你这般的乱臣贼子,就该送去那勾栏瓦舍,以你冠绝京都的容貌,想必定能捧成花魁,倒也是风光无限。” 凉烟睫毛轻颤,默然忍受。 年少时的惊鸿一瞥,在她心上种下了一颗瑰丽的种子,让她冲破少女应有的矜娇,只想向着那人竭力绽放。 京都里爱慕霁王的女子比比皆是,但无人敢像凉烟这般大胆热烈。她一心想要嫁与霁王宴星渊,这是整个霁月王朝都知晓的事儿。 曾经背靠着将军府,无人敢欺,不过是生出些流言蜚语。那些个嫉妒,她以前瞧不上眼,也未曾在意。然如今凉家的情形不容乐观,曾经的出格,皆成了落魄时刺向她的荆棘,人人都能嘲上两句,欺上几分。 这欺辱也并未因她的沉默就停止,反而甚嚣尘上,愈演愈烈。 立在江韵薇右边,一直未曾出声的娄沈思上前两步,眼中的嫉妒不加掩饰,抬手就朝凉烟脸上抽去。 巴掌的力道之重,直接将凉烟掀得侧了半边身子。凉烟忍不住抬头怒目:“娄家不过是京都的富商之家,你随着江韵薇欺辱于我,可曾掂量过自家的分量!” “兴许明日你就成了阶下囚,亦或是一缕刀下亡魂,竟还敢叫嚣,看来你是真没明白眼下的处境。”娄沈思说着又欲上前。 凉奚桑冲出来伸开双臂护着:“不许你们欺负阿姊!” 娄沈思面上显出不耐,一把将凉奚桑推倒在地后,吩咐着两个侍从押住凉烟。 凉烟在桑儿被推倒时,墨黑的眸子里猛然迸发出狠意。 “欺辱我便是,莫要碰他!” 三位少女皆笑起来,嘲讽道:“你现在自身都难保,还想护住你弟弟?你拿什么来护?” 凉烟竭力反抗,仍是被两个侍从轻松扣住肩膀。 娄沈思不知何时拿了把嵌满宝石的匕首,拋上拋下地把玩,直勾勾盯住凉烟红肿起来的面颊。 凉烟怕到指尖冰凉,但紧咬住颤抖的牙关,不愿露怯。 三位少女皆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五官里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但眼里却没有分毫的天真浪漫,只有如同捕猎者的冰冷和戏谑。 凉奚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想要推开押着凉烟的护卫,直接被一脚踢飞,小脸痛到皱成一团,再也爬不起来。 凉烟红了眼,嗓子在抖:“桑儿,你听阿姊的话,莫听莫看也莫要过来。” 不忍再看,凉烟将目光投向眼前的三位少女。 “桑儿才六岁,我求你们放过他。” 江韵薇夸张挑眉,伸手掏了掏耳朵,笑起来。 “她在求我们?” 宓蔓和娄沈思笑着对视一眼,得意浮上眉梢。 “大将军的女儿竟然也会开口求人?” “看这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连求人都不会。求人,应是跪着求的。” 凉烟几乎将牙咬碎,第一次这般恨,恨自己这单薄娇弱的身子。如果可以,她真想撕烂这几人的脸! 满腔愤懑,却也只能低顺下眉眼,在禁锢下,凉烟勾着身子,跪了下去。 “求你们,求你们放过桑儿。” 见凉烟跪着,三人顿时笑作一团,刺耳的话语更是连绵不绝。 在跪下去的那一刻,凉烟想到的,是凉家。 凉家自开朝便追随天子,男儿皆为武将,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如今已过三世。 这一辈,父亲凉云天,在其年少时便辅佐新帝左右,平外患安内乱,永远顶在征战最前线。 两位伯父,一位镇守边关苦寒之地,一守就是三十年;一位在邻国嘉盛皇朝出兵偷袭,欲要攻下其镇守的渠城时,带着不足五千的兵士赴死顽抗,至死都未曾退过一步。 一位叔父,在跟随父亲与戈乌交战时,替父亲挡下一只带毒的暗弩,仍悍不畏死浴血奋战,后毒发,砍下一条腿才保住性命。 这是凉家浴血的荣耀,也是凉家世代相传,头可断,血可流,战死沙场也要挺直住脊背,绝不跪下屈服的峥峥傲骨。 凉烟虽为女子,但凉家的风骨是融在血液里的。 这让她无地自容的恨,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丢了凉家那份傲骨。 几人笑够,娄沈思率先上前,蹲下身子,拿匕首轻贴在凉烟脸颊,眼里有藏不住的兴奋。 “我不喜欢你这张脸。” 冰冷贴靠在脸颊,凉烟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娄沈思抬手一划,那刀锋便像是遇到了最上乘的绸缎,细腻如丝,一触即碎。 剧痛袭来,温热顺着面颊淌下。 是痛,也更是羞辱,凉烟大睁着眼,泪珠无声滚落,沾染在伤口上,又是一阵锥心的疼。 “求你们放过......” 哀求的话未说完,躺在地上的凉奚桑不知何时又爬了过来,一把抱住娄沈思的小腿,狠狠咬了下去。 破锣般的惨叫惊起墙檐下的罗雀,娄沈思抬脚便踢。凉奚桑闷声不吭地受着,死死不肯松口。 见踢不开,脚踝已被咬得见了血,娄沈思直接抬起了手中的匕首,欲要刺去。 匕首上还沾着血迹,方才划破脸颊的疼痛并未消弭,凉烟惊得心如擂鼓,趁着侍从们慌乱松懈间,愣是使出全身力气将他们甩开,猛地一扑就掐住了娄沈思的脖子,将其压翻在地。 娄沈思被掐得白眼直翻。 江韵薇和宓蔓吓了一跳,随之便是骄喝。 “都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疯子拉开!” 护卫丫鬟们慌忙上前,还未及上手,凉烟就先一步身子一软,瘫倒在旁,胸口上插着那把匕首。 娄沈思大口吸着气,眼珠一动不动瞪住凉烟,扬声怒骂。 凉烟仰面躺着,胸口的血色透过衣衫迅速蔓延,许是痛得狠了,意识变得恍惚。 她想到了向来素冷刻板的父亲,算不得亲近,但那满腔的忠烈,凉烟从未有过怀疑。 父亲不可能勾结敌国,且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急,就像是早有的预谋。 凉家,真的要完了吗? 凉烟大睁着眼,视线范围却越来越窄,怎么也看不分明。 桑儿,还有桑儿在这里。 凉烟心焦如焚,稍稍回了两分意识,急急用眼去看。 江韵薇几人正笑着,围拢着她在说些什么。 凉烟感知变得迟钝,听不太清。目光尽力捕捉,看到了不远处嚎啕大哭想要冲过来,却被几个护卫拉扯住的桑儿。 凉烟死死盯着,恍惚间,一道高大的身影如同出鞘利剑,轻而易举冲破防卫,狂奔而来。 那人异常凶猛,提刀挥斩,竟无一人能逃脱。 桑儿被他抱在怀中,跪伏在她跟前。 凉烟这时回光返照般地看清了,正满目悲戚望着她的,是她的贴身护卫,卫忱仓。 他被留下来守府,怎的赶过来了?也幸好他来了,桑儿没事了。凉烟心中松了口气,顿觉身子轻飘飘的。 卫忱仓怀中,桑儿小脸上有着血迹,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被泪水一冲,彻底花了脸,柔软的小手一下一下轻抚着凉烟的脸颊,又一声一声歇斯哭喊着阿姊。 凉烟很想摸摸桑儿的头,笑着告诉他,阿姊不疼。 手未能抬起,浑身就泻了劲,眼皮沉沉阖上,无边的黑暗淹没而来。 第二章 (捉虫) 乌云翻卷,堆集出浓郁如墨的水雾,雾气越来越重,最后化为漫天滂沱大雨,落在屋檐上拉成了一条线。 屋子里烛火通明,只是微寒的秋,却烧了盆炉火,暖烘烘的。 紫檀木拔步床前垂着青纱帐幔,上头用丝线细细勾出了红柿小鸟的图案,寓意着事事如意,红事当头。 有呢喃从纱帐内传出,守在床榻前的四个丫鬟皆是面上一喜。 “小姐醒了!” 两个丫鬟急急撩开了琉璃珠帘往外走,去向夫人回报。另两个丫鬟则是紧握住垂在锦被外的手臂,轻声呼唤。 凉烟头疼欲裂,昏昏沉沉睁开眼,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光洁如初,似不曾有伤。 鼻尖有清冽甘醇的异香萦绕,那是她惯用的熏香,取自珍贵草木——椴藤。自父亲入狱,婶婶卷了钱财不见踪影后,她便再也用不起了,怎的现在...... 凉烟有些困惑,扶着额偏头,便见着两张关切的脸。 “小姐,您总算醒了,奴婢都快急死了,可还有哪儿不舒服的?” “昏睡了两日,小姐先喝些茶水润润喉。” 望着端茶送水,拿着帕子给她擦手的两个婢女,凉烟更是惊讶:“之薇?又容?” 之薇和又容立即恭敬应声。 “奴婢在,小姐是不是饿了?冬亦马上就会将药粥送过来。” “小姐,奴婢瞧您面色苍白,莫不是还觉着冷寒?” 见两人面露担忧,凉烟却是态度冷淡,身子往里靠了靠,将手臂抽了回来。 婶婶走的时候,带走了之薇和又容。以往她不觉,现在自然明了她们是婶婶的人。 凉烟不明白她们怎么又回了府,正欲质问,一行人推门走了进来。 最前方快步迎过来的,是本该病重消瘦的母亲,现在看起来却精神饱满,似乎还年轻了好几岁,怀里抱着个咿咿呀呀不过两岁的孩童。 对上幼儿湿润黑亮的眸子,凉烟混沌的脑子清明了,这是桑儿! 往母亲身后看去,婶婶牵着堂姐凉婉香也到了床榻跟前。婶婶厉声斥责,而凉婉香垂着头,细声哭着。 如此熟悉的场景,凉烟想起来了,这是她十二岁那年,落水后染上风寒,高烧刚退醒来之时。 这是回到了四年前...... 凉家有四房,大房凉韬,镇守在霁月王朝最北面的固宁州,妻妾子女皆在那里,算是扎了根。因离得太远,除了偶尔的书信往来,已没了走动。 二房凉宏儒,战死在渠城,仅有一子凉衡,在鋆州替监察御史掌控兵马。如今才娶了妻,每年会回来探望一次。 三房便是凉云天,只娶了章雁菱为妻,育有凉烟和凉奚桑姐弟俩。 四房凉鹤轩,成婚比凉云天早,妻子早年病逝,育有的一子已去了军中。一房妾室,育有一子一女,兄长也去了军中。 凉鹤轩在失去了一条腿之后,退出了征战前线,在帝都做了个武散官——城门校尉。官职不高,还总因身残遭人耻笑。凉云天对此心怀愧疚,并未与四房分家,多年来极尽所能去补偿。 章雁菱也同样感念凉鹤轩在与戈乌交战时,替凉云天挡下了致命暗弩,故而对其妾室俞青曼照顾有加,连府中中馈都给了一半让其打理。 而凉婉香虽只是叔父庶出,但得到的娇宠却不输凉烟。凉烟以往也总觉得这个堂姐温顺柔弱,便总让着,对妾室俞青曼也从不端嫡小姐的架子,还管她以婶婶相称,可谓是给足了尊敬。 后父亲被囚,凉家犹如雨中浮萍,陷入惶惑不安时,婶婶仅三日便将府内财物席卷一空,临走前还带着凉婉香在母亲面前揭露了真面目,一番冷言冷语下气得母亲呕血,病情加重。 凉烟细细回想着,上一世浑然不觉的事儿,这一世带着结果去看,便清明起来,许多未曾注意的细节也随之惊觉。 比方此次落水,便是凉婉香说那塘里有着三色鱼,色彩斑斓,煞是好看。凉烟听得心动,才非要去探个究竟。 后探身往那水里看时,抬步间不知绊到了什么才落了水,虽没淹着,但天凉水冷,一时间高烧不退,昏睡不醒。 如今回想,凉烟便觉出了不对劲。那塘边只有湿润的泥土,连个石块都未曾有,又怎可能绊倒? 正生着疑窦,凉婉香柔柔弱弱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在凉烟听来格外刺耳,不禁抬眼去看。 “是我错了,没能劝住妹妹别去塘边,这才遭了一番罪。我甘愿领罚,只要妹妹能快些好起来。”凉婉香脸上满是自责,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怯懦,脸颊挂了泪珠,加之婶婶在一旁严厉苛责,更显出了凉婉香的楚楚可怜,好似委屈的倒是她一般。 在上一世,同样的话语,婶婶接过话头作势要罚,母亲极力劝着。而凉烟高烧刚退,正头昏脑涨,见凉婉香哭的梨花带雨,便也只能安抚着,将错尽数揽到自己身上来。 然此刻,凉烟面色平静,只一双眼微垂,霎时便聚拢起了朦胧水雾,泪蓄在眼眶,带着几分隐忍,配上那略带苍白的病容,更显娇弱。 “烟儿怎敢怪姐姐,对姐姐,烟儿向来都是顺从的。姐姐说那塘里有三色鱼,想再看一次,我便坚持想要满足姐姐的心愿。一切都只怪我自个儿站不稳,在那平坦如席的塘边也能无故绊倒落水。” 凉婉香听到这话,再看着凉烟泫然欲泣的模样,登时就愣住了。以往凉烟从不会这般示弱,她骨子里是傲气的,故而多是不在意或谦让。 而在章雁菱和俞青曼耳中,凉烟的话又大有不同。特别是章雁菱,先前想着的只有这高烧何时能退,心中难免焦灼。再经凉婉香揽住责任哭诉,只说是没能劝住烟儿的坚持,倒也叫人心疼她的这份小心翼翼,不会过多联想。 但再怎地照拂凉婉香,凉烟才是她捧在手心的亲闺女,见她病得这般虚弱,章雁菱心都是揪疼的,眼下听得话里的意思,瞬时明了。 凉烟坚持要去塘边,那是凉婉香鼓动的。且更让人猜疑的是,在塘边无故落水,很可能就是凉婉香下的绊子。 章雁菱不再劝阻俞青曼了,面色冷下来。 “既然弟妹要罚,那便罚吧,让香儿去祠堂跪着反省,今日的饭食也不用吃了,等到什么时候醒悟知悔了,就再放出来。” 凉婉香吃惊不已,章雁菱待她一向宽厚,这还是第一次罚她。十三岁的少女,有的只是些小聪明,一时没能明白章雁菱为何突然就转了态度,心中惴惴不安,也没敢继续装下去,垂着头应声領罚。 俞青曼明面上向来给足章雁菱面子,叫随行的丫鬟奉上补品后,便领着凉婉香去了祠堂。 一行人离去,床榻前空旷了许多。凉烟望着母亲和其怀中的桑儿,眼里露出温情。 章雁菱坐在床榻边,伸手轻探凉烟面颊。 “烟儿,你大病初愈,这几日就好生歇着,屋里的炉火莫叫人撤了,一会我再让下人给你加床锦被,夜里凉,你可得注意些。” 母亲向来细腻体贴,凉烟对其有着极深的依赖,将脸往那温暖干燥的掌间蹭了蹭,笑着道:“娘,眼下不过是秋日,又是炉火又是加被的,烟儿怕是刚好了风寒便又要上火了。” 章雁菱嗔怪:“休得胡说,我们烟儿和桑儿,该是无病无灾,无忧也无虑的。” 凉烟伸手逗弄母亲怀里的凉奚桑,眼神柔和,带着疼惜。凉烟以前总觉得,桑儿还小,什么也不懂,她做为姐姐,是更爱他护他的。但见过了桑儿被踢踹也死死咬住欺负她的人之后,凉烟便明白,桑儿也很爱她,那是孩童对亲人最纯粹也最毫无保留的爱。 “夫人,小姐,药粥好了。”一绿衫丫鬟推门走进来,托着食盒。 之薇和又容快步上前接过,将药粥和小菜摆上桌。 “冬亦。”凉烟叫住正退出去的丫鬟,“你留下来侍侯吧,之薇、又容,你们先退下去。” 之薇和又容停顿住动作,随即惊慌跪地。 “小姐,奴婢哪里做的不好,还请指出来,我们一定会改正。” “是啊小姐,我们是您的贴身丫鬟,您不让我们侍侯,我们该如何?” 凉烟平静出声:“冬亦是我房里的二等丫头,我把她提了上来,你们两下去填补空缺便是。” 之薇和又容身子颤了颤,跪伏的更低。 “小姐......” “莫要多说,下去吧。”凉烟对两人的哀求无动于衷,出声打断。 之薇和又容垂着泪,低头退了出去。 凉烟的这番举动,章雁菱没有多问,只道:“你房里的丫头,若是有用的不顺心的,只管去找苏管家换便是。” 凉烟垂头应声。 上一世,俞青曼彻底搅乱了府邸,凉烟房里六个丫鬟,能念着往昔情分,无怨无悔留下来的,就只有冬亦一人。 章雁菱怕扰着凉烟休息,简单说了几句话便回了自己院子。 凉烟头还有些沉,但并无歇息的心思,朝冬亦吩咐道:“将卫忱仓叫进来。” 第三章 冬亦很快便将守在门外的卫忱仓叫了进来,凉烟目光平和,认真打量起半跪在眼前的少年。 如今卫忱仓不过才十五岁,身量却拔高,一袭束身黑衣下脊背挺直如松柏,面色坚毅沉稳,让人丝毫不觉他只是个少年。 打量间,凉烟将目光定在了少年额上那道贯穿至眼尾的浅色疤痕,脑中浮起了初见之时。 那年凉烟七岁,父亲从战场前线大胜归来,母亲牵着她侯在城门口。除了凉家的人,许多百姓皆是眼含热切,自发列在道路两侧。 远远便见着一支队伍,黑底嵌金色‘凉’字的旗帜迎风舒展,马儿雄壮,马背上的人皆穿银色盔甲,鞍带枪弓,人佩长剑,数千人马整齐划一,气势雄壮,直看得人心神激荡。 这是父亲营中的五千亲兵——银甲军。 苍髯如戟的父亲一马当先,不怒自威,一入城,百姓们便欢呼起来。 凉烟望着父亲,只觉得威风凛凛,还未及挥手叫爹爹,就突有一人冲出人群,直直撞了过去。 眼见马蹄即将朝着那人踏去,凉云天抬臂后引,马儿嘶鸣,竟是抬蹄至半空,生生止住了势头。 那是个约莫十来岁的孩子,扬起的马蹄几乎贴面,带起的风乱了他额前的发丝,饶是如此,他眼中也无丝毫惧意,直挺挺跪了下去。 人群里又冲出来一人,手里拿着鞭子,望着已经停顿下来的军队,吓到连滚带爬跪地求饶。 “大将军,孩子还小,不懂事冲撞了您,还请大人莫要怪罪,我这就教训他!” 那人说完扬鞭抽去,孩子侧身想躲,却是晃了晃身子欲要栽倒,鞭子下来,直接卷到了额头,皮开肉绽。 不少人看得倒吸冷气,凉烟也止住了所有动作,吓到忘记开口。 鲜血顺着眉角淌下,那孩子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连眼都没眨,目光坚定,望着马背上的凉云天。 “我愿为奴,此生听候将军差遣!” 凉云天适才只要出手,就能拦下鞭子,但他没有,只是垂头望着跪在马下的孩子,眼里带着审视。 拿着鞭子的人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同时侧身拉拽孩子,想要将他拖走。 而他依旧跪在那里,单薄的身子岿然不动。 两两对视间,凉云天沉稳出声。 “你很坚韧,叫什么名字?” “即是将军的奴,还请将军赐名。” 凉烟已从惊吓里回过神来,挥手叫道: “爹爹,我在这里!” 凉云天只是偏头看了一眼,面色一如既往的冷肃,随即扭头朝跪着的孩子道:“跟上吧。” 孩子随着入了将军府,问过之后才知他是人伢子手里的奴隶,因看其相貌不错,便想□□为娈童。 他不从,身上已被打得没了一处好肉,见着凉云天的军队入城,便不顾一切冲了过来。 “为何想做我的奴隶?”凉云天问道。 孩子不卑不亢回答:“虽皆是为奴,但我宁愿拼死为主,也不愿做他人玩物,只求一分尊严。” 凉云天点头:“你很不错,小小年纪便沉稳如厮。”说完看向默默守在一旁的凉烟,“你与我女年岁相差不大,以她为主,你可愿意?” 凉烟心中正想着如何能让父亲多看自己几眼,听到这话一时呆呆扭头去看那孩子。 那孩子也正扭头看过来,目光交接,他毫不犹疑便朝着凉烟单膝跪地,双手拱起。 “愿以性命,守护小姐!” 至此,凉烟身边多了个护卫,赐名卫忱仓,寓意还算宏伟——守卫凉家所在的帝都忱仓。 数年过去,卫忱仓勤练武学,倒是个天赋绝佳的,府内护卫已没人能打得过他。 凉烟从回忆里淡出来,府内有许多父亲培养的忠心护卫,在其入狱后,一部分四处奔走疏通,一部分留下来守府。 俞青曼为了顺利运空府库钱财,暗自从娘家那边叫来侍从,且买通了杀手,将阻拦她的护卫尽数杀害。随后更是放出谣言,说是凉家府里的护卫趁乱谋财,造反内讧。 卫忱仓不是脑热之辈,发现情况不对,立时就带着凉烟和凉奚桑姐弟两逃出府去。 三日后,俞青曼离开,他们才回了府。府内狼藉一片,丫鬟仆从们抢完东西跑了,本就忧虑过重病倒在榻的母亲被气到吐血,而叔父更是无法接受至亲背叛,提刀自刎了。 遭此变故,凉烟惶恐无助,整夜都不敢入睡。即便眼下重生回来,一切还并未发生,那份沉重也如大石压在心头,叫她喘不过气来。 凉烟想不明白,凉家待俞青曼和凉婉香这般宽厚,为何她们却如此冷情。也难以理解,叔父凉鹤轩身为她们的丈夫、父亲,何至于就落得这般下场。 到底是凉家这块大饼过于诱人,还是她们母女俩本就无心?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凉烟朝卫忱仓温声道:“你多盯着婶婶那边,每日里向我汇报。” 卫忱仓抬头看了凉烟一眼,随即利落应声:“是!” 眼见卫忱仓得了命令便要起身退出,凉烟又开口道:“你是我的贴身护卫,私下里无需多礼。” 卫忱仓目露诧异,一向主仆分明的小姐,今日里似乎格外温声软语,眼里甚至还带了几分以往从未有过的关切之意。 顿了片刻,卫忱仓一贯平稳的声音里有了迟疑:“小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凉烟往床榻边侧了侧身子,伸手拉过垂首立在一旁的冬亦,看着两人郑重道:“你们是我现在最信任的两个仆从,既忠心于我,我自要优待你们,日后所需所想,皆可与我直言。” 冬亦和卫忱仓直觉自家主子变了,但也未做他想,只是更加坚定了护主之心。 凉烟吃下热食,恢复了几分体力,让冬亦伺候着穿衣洗漱。 冬亦动作麻利,很快就帮凉烟梳洗完毕,杏圆的眼里带着担忧:“小姐,您刚醒转过来,身子尚虚,何不休养两日,可是要急着见谁?” “去见爹爹。” 听到凉烟的回答,冬亦只当小姐是怨着醒来没见到父亲过来探望,笑着道:“将军虽在京都待得时日不多,在府里也总是一副不甚亲近的模样,但心底里还是疼惜小姐的,您这次病倒了,将军夜里都会过来亲自守着。” 凉烟坐至花丝宝石金背镜前,抬指沾了胭脂,轻轻涂抹在脸颊,掩去了略显苍白的病容。她急着去见爹爹,倒不是怨责什么,只是忧思过重,一刻也不想耽搁。 屋外已是雨歇云散,被大雨洗刷过的天空格外明净,当空悬着的日头不是灿烂的金,而是带着几分酡红,给萦绕着的云朵也染上了几分色彩,柔和明丽。 穿过曲折游廊,水亭山石,凉烟到了父亲院外,稍稍停住步子。冬亦很快便向护卫打探清楚了,凉云天正在书房里会客。 “小姐,您先去院里稍作等候,奴婢去给您备些茶水点心过来。” 冬亦快步离开,凉烟踩着石子铺就的路往院子里走去,脚下积着被雨水打落的桂花,叫人忍不住将步子放轻。 雨后的空气清新好闻,又恰逢父亲院里的桂花开得正盛,微风携着清浅幽香扑鼻而来,沁入心脾,勾起了许多欢快无忧的回忆,凉烟压抑烦闷的心思顿时松了几分。 踏入院中,便见着一片桂树,树上一簇簇的黄色小花娇羞而袅娜,带着几分雨后的晶莹。挪步间透过碧枝绿叶,凉烟远远瞧见亭宇里坐了一人,正握笔伏在花梨大理石桌上写着字,姿态肆意,带着一丝玉山将倾的微妙。 凉烟脚步未停,离得近了,那人样貌渐渐明晰。待看清,其心底骤然震颤,生生止了步子。 也是那一刻,凉烟发现那人所在的地方,便是光之所在,比日光更盛。 那人头戴银冠,青丝顺垂。穿着一件黑底暗银纹的锦袍,衣襟处以金线绣着精致朱雀,腰间还挂着一把清冷长剑,周身气质尊贵傲然、孤冷出尘,如凌立山泉的孤鹤,又如高悬于云端的皓月。 阳光挥洒,将他的面容一寸寸映亮,其眉微沉,精致如剔羽,眼眸转动间,似将斑斓美景尽数浓缩,俱凝华于眉宇。 凉烟指尖发麻,心跳得又快又急,她未曾想,会在今日里见着他。 这攫取了凉烟所有目光的男子,便是日后的霁王——宴星渊。 上一世凉烟初见他,还未有这般早,是到了十三岁时才得见。那时爹爹带人出征,在点将台接受帝王的检阅宣誓,其中最为耀眼灼目的,便是刚被提封为左前锋的宴星渊。 方正队列里,百位军官穿着同样的银白甲胄,独他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夭矫绝艳。 只一眼,凉烟便就此心甘情愿将他镌刻进血肉里。 没曾想这一世,会因急见父亲,将初见他的时间提前一年。 凉烟慌忙低下头,暗自思忖,宴星渊如今十六,已在营地训练多年,算起来现在正是以新兵身份,跟随父亲初上战场的时候,出现在父亲院里,倒也并不稀奇。 第四章 上一世,自点将台上惊鸿一瞥,此后三年里,凉烟便顾不得自持也顾不得矜娇,只想将心毫无保留,完整地捧至那人面前。 她眼里所有的光亮,心中所有的热情,全都一并交付给了宴星渊。然而,即便是整个忱仓都已知晓她的情意绵长,也没能换来他一次正眼相看。 那时候的凉烟是什么样的呢?是养尊处优、娇生惯养,是站在庇护之下便认为世间只有岁月静好,唯一的烦忧也只来自于喜欢得不到回应。直至庇护骤然崩塌,凉烟才方知世间竟有万般艰难,阳光可灼人,人心尽险恶,好好活着就已是不易,爱而不得又算得上什么呢? 比起安身立命,护好家人,那份执着的心意,真算不得什么。 现今的凉烟已有了危机感,再也不是那个天真无忧的少女,也没了那份一往无前的勇气。 京都里爱慕霁王的女子太多,上一世凉烟只是高调出格,并未得到宴星渊青睐便尝尽了嫉妒引来的苦果。这一世她不愿再痴心妄想,只愿能安稳守护住凉家。 “小姐,您站在这里发什么愣呢,外头有风,可莫要吹着了。” 冬亦的声音让凉烟醒过神来,正想扭头退出院落,却发现亭宇内已是空无一人,好似方才所见只是她的幻象。 “小姐?”冬亦提着食盒,再次出声提醒。 凉烟不再多想,随着冬亦入了亭宇。 冬亦一面摆上茶水糕点,一面探头看着桌上留下的藤纸,目光里透出惊奇:“小姐,这字写得可真好!” 凉烟也见着了,那字写得遒劲郁勃,如游云惊龙,银钩虿尾。上一世她苦心临摹过宴星渊的字迹,一见便知方才并非幻象,心中莫名躁郁,朝冬亦打趣道:“你并不识字,又如何知晓写得好不好?” 冬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奴婢虽不识字,但看着这字迹,心中也能激荡出几分豪情来,想必定是写得极好的。” 凉烟接过冬亦递过来的参茶,低头喝下,有热意暖起身子:“明日我带你去府里的沈先生那里,让他教你识字。” 冬亦惊诧,垂下头艰涩回道:“小姐,我一个奴婢识字做什么,再者您现在只留了我做贴身丫头,我去学字,那谁来伺候您呢?” 凉烟答得认真:“我说信任你与卫忱仓,并非只是虚言,你们往后便是我的左膀右臂。不仅是识字,日后你还需学习其它,这样才能替我做更多事情。冬亦,你可愿担负这份期望?” 冬亦神色茫然,不明白她原本只是个送饭打扫的二等丫头,何至于被小姐提拔为贴身婢女后还给出如此器重,虽是感动,但并不自信,怯道:“奴婢没什么天赋本事,心思也不够活络聪慧,小姐为何......”说至最后,声音已是彻底低了下去。 凉烟看着缩头如鹌鹑的冬亦,声音放得更轻更缓:“你品性纯良,且是真正忠心于我,这就是最值得看重的优点。冬亦,我相信你可以成为更好的人,你是否愿意为了我,去学着改变呢?” 冬亦听到这话急急抬头,颇为紧张道:“奴婢愿意!我...我虽不够聪慧,但笨鸟先飞的道理,奴婢还是懂的,也愿意...愿意吃任何苦,只要能帮到小姐,奴婢什么都愿意!” 凉烟看着冬亦眼神逐渐坚定,轻轻莞尔。 坐在亭宇里等待,凉烟的目光从院落每一寸掠过,最后还是停留在了那幅字里。 ‘巍巍剑外寒霜覆林枝 望衰柳尚色依依 暮天静 雁阵高飞入碧云际’ 这首诗,凉烟曾跟着府内的先生学过,知晓并未写完,接下来的两句是江山秋色,遣客心悲。 凉烟微微诧异,宴星渊这等超逸绝伦之人,为何要默这种悲凉的诗? 心头蓦然一动,后来的宴星渊如日出东海,光耀天际,是霁月王朝的奇迹,不足弱冠便已是未尝一败的战神,世人皆瞻其风采。即便是他写的字,也被拿来啧啧称道,皆言霁王字如其人,饱含着热血壮志,气吞山河。只有她在临摹他的字时,能从笔锋勾勒间品出几分悲凉隐忍来。 上一世,凉家出事那年,宴星渊刚及弱冠。而凉烟对其爱慕的如痴如醉,他此前生平自是查探的巨细无遗。 宴星渊并非皇亲国戚,其父亲是帝王亲兵——护月禁军统领,在宫中驻守,保王室安危。 他自小便天赋极高,三岁就可出口成章,五岁已能略施拳脚,是能文能武的天纵奇才。 八岁那年,嘉盛皇朝使臣前来拜访,奉上礼物的同时给出了三道难题,朝中无一人能解。宴星渊年纪尚小,但胜在颖悟绝伦,同时也胆识颇足,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从屏风后跑出来破解了难题,引得使臣直呼神童。 九岁那年,宴星渊家中惨遭灭门。那时他已被朝中名士简承弼收为得意门生,留在简府学课才侥幸逃过一劫。后帝王彻查,凶手为霁月王朝东面,隔着墨海的藏肇国偷渡者。 此后,宴星渊明确了志向,不再走简承弼安排的文官路子,而是选择习武入军营。 帝王有意培养此等天之骄子,又感念其父亲守宫多年的情义,给予了他最大的支持及资源,宴星渊就此潜心研习。 十六岁那年,他跟随凉云天上得战场,此后便是一往无前所向披靡,凭着白马金羁,手中长剑,即可从万千人马中取敌方首级。 霁月王朝边境的西北面,是邑磐,因苦寒之地粮食稀少,便常年出兵掠夺着边境城镇,百姓们苦不堪言。凉韬举家镇守三十年,陷入胶着战。然宴星渊出征仅一年,便将骁勇善战的邑磐人打得闻风丧胆,彻底缩了回去。 嘉盛皇朝在正西面,两国国力相当,相互试探间战事纷起,自宴星渊挂帅出征,只短短几年便成了嘉盛皇朝举国最想歼灭之人,再不敢轻易来犯。 霁月王朝边境的西南面,是戈乌,其土地肥沃,战马雄壮,属游牧部落。没有城池,地广人稀,故极难围剿,一直觊觎着周边几国的繁华兴盛、物资雄厚,长年骚扰抢夺。而宴星渊只带一千轻骑便入了草原,在拿下两个部落头领首级后,戈乌人有了畏惧之心,再不敢对霁月王朝进行骚扰。 短短几年间,宴星渊逐步接替了凉云天,顶在最前线南征北战,平定了诸多隐患纷争,给霁月王朝带来了百年来最安稳的日子,成为了国之脊柱,民之信仰。 十九岁那年,宴星渊接受帝王賜封,成为霁月王朝有史以来唯一的异姓王,被百姓们奉为神勇无双的战神。 如他这般的人,若有悲凉,想必就是为着家仇了,凉烟思索着,虽不知远在一海之隔的藏肇国为何要杀害他一家,但这仇要报,并不容易。 也许,在大仇得报那日,他才能真正开心起来吧。 思及此处,凉烟骤然惊醒,暗自恼恨起来。已下定决心要去放下的人,为何还要为其所忧,想得这般投入。 凉烟索性不再看那幅字,站起身行出亭宇,在院落里踱步。 片刻钟后,护卫过来通报客人已被送走。 凉烟领着冬亦,入门踏过正堂,行出后侧的月洞门,四面出廊,绿窗油壁,又穿过正前方修竹夹道的羊肠小路,尽头处便见着一座静谧的两层阁楼,其上悬了块牌匾,书着月缦堂。 门前的护卫见凉烟过来,皆是行了一礼。 踏入书房,凉烟便见着了端坐在书案前的凉云天,其眉心紧皱,挤出了川字,听见声响,只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低头翻阅着手中的线报。 “何事?” 言语一如既往的平淡简洁,若不是冬亦说父亲夜间会去守着,凉烟几乎都要以为是不知她病了,斟酌片刻,才深吸一口气将话讲出来。 “我要跟随爹爹去往军营。” 上一世,关于凉云天被囚,凉烟知晓的只有指证父亲与其勾结的那人,是戈乌一个部落的阔克尤克——相当于霁月王朝的校尉,名为乌靳勒尔。 她要避免四年后凉家的灾祸重现,就必须跟随在父亲身边,一点一滴去渗透查证。 四年时间,说长也长,足够她做许多事情,然说短也短,要从一个戈乌人着手来找出真相,绝不简单。 凉烟的话,让凉云天彻底抬起头来,平静凝视片刻后才道:“你身子娇弱,落一次水便高烧到昏睡两日,长途奔波的苦,风餐露宿的苦,你又如何受得?” 凉烟心底里是怕着父亲的,父亲总在四处征战,陪伴她的时日并不多。 而即便是陪伴,也总是少了那分关切温馨。在儿时对其亲昵撒娇,得到的反馈永远都是平静肃冷,不甚亲近,使得凉烟在面对父亲时,渐渐有了几分拘束和紧张。 凉烟握拳在两侧,强迫自己镇定迎向父亲的目光,扬声道:“这正是我要跟爹爹请求的,请爹爹允我习武!” 第五章 凉云天静默,在凉烟几乎就要泄气的时候,才出声问道:“为何?” 凉烟微怔,她为何要习武? 当然是为了面对欺辱时,能够用实力通通打回去!她不想再如上一世那般,面对霸凌却毫无还手之力,那种钻心透骨的无力感,她不愿再体会。 “如父亲所言,女儿身子太过娇弱,而习武不仅能强身健体,可自保,兴许,还能护住家人。” 凉云天声音里带了冷严:“你可知一把剑有多重?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习武的苦,岂是你一时兴起就能受住的?” 凉烟坚持:“望父亲准许!” 凉云天收回目光,看向手中的线报:“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若真能吃下习武的苦,我会亲自教你。” 凉烟心里的忐忑、紧张消散一空,面露亲昵笑起来:“爹爹,听闻这两日夜间,您都有去守着烟儿,可是当真?” 凉云天不言。 凉烟笑得更欢,语气变得轻快:“爹爹,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凉云天已经开始往外挥手:“你若真想去做成一件事,自会想尽一切办法,先让我看到你的决心。离出征还有一月时间,尚且充足,你勿要急,先休养好身体再言习武,回去吧。” 父亲虽并未直接应允,但也算是给了首肯,凉烟自重生回来就紧绷着的弦稍稍有了放松,服过药后好好睡了一觉。 醒来时,窗外已是晚云收,夕阳挂,余青曼那头派了人来请去用饭。 冬亦给凉烟梳着发髻,心疼道:“小姐您现在只能吃些清食,应在房中歇着才是,俞氏还邀您用饭,到底存得什么心思。” 凉烟也觉诧异,上一世俞青曼可未曾叫她过去,蓦然想到了凉婉香,笑道:“无妨,总好过某个连饭都吃不上的人。” 冬亦随即也想到了正跪在祠堂的凉婉香,愤懑不已:“以前奴婢见婉香小姐总是含娇细语的模样,还以为是个好相处的,没曾想心思深沉且恶毒,竟害得小姐落水。将军府上下待她都极好,到头来却是养了只白眼狼。” 凉烟想到上一世俞青曼的所作所为,眸色微沉,那何止是养了白眼狼? 凉鹤轩虽是自刎,但俞青曼和凉婉香难辞其咎。连亲情也可枉顾之人,跟她们去讲良善无用,只有将其打得痛了怕了,才会知悔。 现在她们最好是安分些,别让她抓到什么把柄,否则绝不姑息。 到了俞青曼的褚玉苑,母亲也在,见凉烟过来了,自是疼惜。 “怎的把烟儿也叫来了?她身子未好,在房里用饭便是。” 俞青曼笑得极尽真诚:“这嫂嫂就有所不知了,大病初愈的人,需稍稍走动,多呼吸下外面的新鲜空气,方能好得快些。” 章雁菱将凉烟拉至身边检视一番,见精神头好上了不少,面色缓和下来。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便直说吧,弟妹可是想帮香儿求个情?” 俞青曼虽只是个妾室,仪态却是端庄,朝章雁菱微微低头施礼道:“嫂嫂误会了,妾身并非想要求情,请你们过来也只是想表明歉意。香儿虽只是无心之失,但过错已经酿成,该罚自然要罚,我已吩咐下去,两日不得给她送食。” 听到俞青曼的话,章雁菱面上有了动容,心里的芥蒂彻底消散:“香儿向来乖巧,偶尔犯了错也莫要太过严厉,孩子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上两日有些过了。” 俞青曼握住章雁菱的手,眉眼间盛着感激:“我夫君身有残疾,若非你和三哥照佛,我们母女两定是过得极苦的,这么些年了,恩情我都记在心里。烟儿生病,我这心里头的难受可不比嫂嫂少,若不是两日后便是中秋佳节,我定要饿足她三日才是。” 章雁菱是个心软的,见罚的重,又提到了凉鹤轩,顿生不忍,轻拍着俞青曼的手背劝慰。 凉烟坐在一旁,心中冷笑。俞青曼这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就跟真的似的,也着实是狠得下心,为了样子做得好看,竟给自己亲闺女禁食两日。 饭菜端上桌,俞青曼还贴心为凉烟单独备了清食。 凉烟可不会认为婶婶将自己和母亲叫过来,就是为了‘其乐融融’吃一顿饭的。果不其然,在饭食将尽时,俞青曼状做不经意地开口了。 “两日后的中秋佳节,怡妃邀我去宫中相伴,考虑到夫君身体不便,我不好外出赴宴,遂应下让香儿前去。嫂嫂,若不让烟儿也一同去吧,宫里过节要更为奢华热闹些,能见个世面,且姐妹两也能相互照应,正好冰释前嫌。” 俞青曼说得滴水不漏,章雁菱挑不出话来,便转头看向凉烟:“烟儿,你可想去宫中过节?” 怡妃是俞青曼娘家嫡出的女儿,上一世的中秋节可没有这一出,料想以俞青曼的心思,定不会做无用之事,指不定是要作妖。凉烟心中一喜,正愁没机会抓个把柄,现在有了,又怎肯错过,装出一派天真的模样,期待道:“烟儿还未曾在宫里庆过中秋节,自是极愿去的。” 见凉烟毫不犹豫应了话,章雁菱倒是有些放心不下:“你风寒尚未痊愈,外出赴宴,身子可受得了?” 凉烟挽住章雁菱的胳臂撒娇:“娘亲,烟儿想去见个热闹,且还有着两日呢,身子定然无恙了。” 章雁菱仍有迟疑:“就让两个小丫头去宫里赴宴,没个年长的带着,恐有不妥。” 俞青曼抚慰道:“嫂嫂放心,怡妃安排有马车和嬷嬷过来接人入宫,后面也会照应着,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章雁菱这才点了点头:“既如此,便让烟儿也一同去吧。” 用完饭,俞青曼又拉着章雁菱说起了体己话。凉烟无甚兴趣,称累回了自己院里。 为了让身体快些痊愈,凉烟早早便歇下了,次日又服药睡足了一日,风寒是彻底好了。 身子轻快起来,凉烟也开始思索起习武的事情。父亲想要看到的,无非就是那份甘愿吃苦的决心。 习武苦吗?那定是极苦的,凉烟以前虽未有尝试,但也知晓几分。 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凉烟朝卫忱仓问道:“我想要习武,以我现在的身体情况,应如何做?” 卫忱仓直言不讳:“小姐的身体如同娇花,连风雨都经受不得,就习武来说,体质太差,需要一个日积月累的沉淀过程,先让体质强健起来。” 冬亦站在一旁,张着嘴呆了片刻才说出话来:“小姐,您在说什么啊?习武?”说完又瞪着眼瞧向卫忱仓,“小姐如娇花一般怎么了,惹人怜爱不好吗?什么让体质强健起来,你莫要在那里胡乱谏言。” 凉烟虚心请教,接着问道:“那要如何才能让体质强健起来呢?” 卫忱仓答得认真:“体质是习武的基础,没有捷径可走,只有日复一日的枯燥积累,可每日用沙包袋绑腿跑步。” 凉烟点头:“还有吗?” “还能将沙包袋悬在手臂上打拳,因不管是弓枪剑弩,皆有自身重量,日后想要用得好,首先便需得拿在手上轻若无物。” 凉烟听得来了兴致:“那我们先试试,你有沙袋吗?” “有,属下这就去取。” 冬亦见两人完全忽视掉自己,一问一答间说得话匪夷所思,未及开口,卫忱仓就一阵风似的没了踪影。 凉烟扭头,见着冬亦瞠目结舌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把下巴收一收,再张下去该脱臼了。” 冬亦苦着脸:“小姐,莫要取笑奴婢了,只是您说的,可是当真?” 凉烟点头:“真,比珍珠还真,学武有何不好的?不止我练,日后你也要跟着学上几分,至少遇上事了,再不济也还能逃命。” 冬亦的神色彻底变成了一言难尽,她自今早起便天不亮就去沈先生那里学字了,两个时辰下来,她是头昏脑涨心神俱疲,现在小姐居然还让她日后去习武? 扁扁嘴,冬亦都快哭了:“小姐,您让奴婢去多学几种发髻盘法、点心做法,抑或提升下审美搭配才是啊,这些学来都可以更好地伺候小姐,而奴婢习武能替小姐做什么?府内护卫这般多,将军又威名在外,谁有那个胆子来动小姐啊。” 凉烟笑了笑,上一世她何曾不是这般想的,然事实将她彻底打醒:“冬亦,人要懂得居安思危,且我想随着爹爹入军营,你和卫忱仓随我前去,习武是必须的。” ‘咚’一声沉闷声响,扭头去看,便见着卫忱仓眼睛晶亮,楞楞站在那里,沙包袋已掉至地上,见凉烟望过来,卫忱仓脸上竟有几分期盼。 “小姐准备去军营,还要带着属下一同前往?” 见卫忱仓有了几分少年该有的模样,凉烟奇道:“不错,你很开心?” 卫忱仓上前拱手:“属下心中最为敬佩的,便是守家卫国的将士,能去军营,心里自是欢喜。” 第六章 卫忱仓拿来的一组沙包袋有人头大,凉烟看得心头发怵。 “这要绑在腿上?很重吧?” 卫忱仓心情大好,面上的喜意还未退去,闻言径直将沙包拎起来甩得虎虎生风。 “属下没有更小的沙包,这于小姐而言,能拿起已是不易。” 凉烟平日里都有人伺候着,未曾拿过重物,也不知自己的力气到底有几分。 “给我一个,我来试试。” 冬亦抢先一步,从卫忱仓手里拿过一个沙包,双手去抱也微微倾了身,龇出牙花子道:“小姐,这个太重了,您就莫要试了。” 凉烟见冬亦尚能抱着不撒手,心里有了底,朝卫忱仓伸出手。 “另一个给我。” 卫忱仓将沙包提至凉烟摊开来的两手之间,轻缓松开。 ‘嗵’一声响,冬亦立即甩手朝凉烟跑去,随即又是‘嗵’地一声沙包落地。 “小姐!” 凉烟有些意外,那沙包袋虽有人头大小,但在卫忱仓手中轻若无物,在冬亦手中亦能抱住良久,怎地到了她这里,就像是要折断手腕般,片刻都未能抱住。这双手,到底有多娇弱? “小姐,您的手流血了!”冬亦快速检查一番后,捧住凉烟的手惊呼。 凉烟这才发现左手掌心正在往外冒血,鲜艳的红。忍不住拧眉,这是不仅抱不动,还被沙包袋的粗粝给划伤了?这双手难道是豆腐做的不成? 冬亦心疼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只恨不得一脚踢开卫忱仓。 “小姐,我去给您拿药!” 见冬亦匆忙跑开,凉烟有些讪讪。 “倒是我高看了自己。” 卫忱仓望着那伤,从欢喜中冷静过来。 “小姐,习武是一个痛苦积累的过程,您大可不必如此辛劳,属下会力护小姐周全。” 冬亦拿了药膏和纱布折回,小心翼翼地擦拭涂抹。 “小姐,疼吗?” 凉烟摇头:“不疼,我知你们不忍我吃习武这份苦,但我心意已决。明日是中秋节,我要去宫中赴宴,便从后日开始吧,卫忱仓,由你来训练我。” “是!”卫忱仓应声。 冬亦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能道:“那奴婢陪小姐一起吃这份苦。” “你先抓紧学字,每日都尽可能多待在沈先生那里。” 冬亦给凉烟包扎好手掌,垂头应声:“是。” 凉烟能看出冬亦的欲言又止,温声道:“你要相信自家小姐的选择。” 冬亦蹙着眉忧心忡忡:“可是小姐,您是高门贵女,以您的身份,日后定能嫁个如意好郎君,这世间推崇的是女子仪静体闲,这样往后的日子才能顺当些,若是舞刀弄枪,那必定少不了议论和轻视,奴婢不想让小姐经受这些。” 冬亦说的,凉烟自然明白,却是洒脱一笑道:“活在别人的眼里嘴里,活成外界定义的最好模样,便是活得开心吗?” 冬亦一愣,似认真想了想,随即抿唇笑起来:“若小姐能开开心心的,奴婢便觉着习武也没什么不好。” 卫忱仓插过话:“若后日便要开始训练,小姐需得有合适的沙包袋,以及各类跌打损伤的药。” 凉烟拍手站起身:“那走吧,我们去街市里逛逛。” 以往凉烟出府,皆是乘坐华贵大轿,现已决定习武,便不再贪图那份安逸,选择徒步。领着冬亦和卫忱仓,凉烟径直往京都西面的兵器一条街行去。 忱仓作为霁月王朝的京都,端得是繁荣昌盛,高屋建瓴整齐如一,八街九陌,从东至西共有十七座城门,城池最北面临着阆江还建有三座登高望远的琼楼玉宇。 街道上车水马龙,随处可见宝马雕车,锦衣华服,而街道两侧更可谓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几人毫不停歇,行了个把时辰才到,凉烟已是香汗淋漓,双脚生痛,不由又暗自恼恨起这娇弱的身子来。 冬亦拿帕子细细擦去凉烟额上的汗,关切道:“小姐,您先在茶坊歇歇脚,吃些茶水点心了再买也不迟。” 凉烟摆手,未及开口,挥出去的手就打到了什么东西,偏头去看,便见着个白袍锦靴的男子,一双桃花眼里仿佛盛着无尽春光,眼尾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艳丽风流。 “姑娘,你这双柔荑从我胸口划过,便已是撩动了我的心弦,你相信一见钟情吗?”男子嘴角勾起来的模样,更添了几分风流无拘。 凉烟急忙收回手,本是如坠玉珠的声音,却听得她一身鸡皮疙瘩,冷声斥道:“孟浪!” 冬亦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直恨不得拿手戳到那男子鼻子上去:“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轻薄我家小姐!” 卫忱仓没有说话,只是握住腰间长剑上前一步,挡在凉烟身前,面色极冷。 男子身后跟着四个护卫,皆是手握兵器,目露戒备地围拢过来。 男子倒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伸手拦住了身后的护卫,又稍稍退开些距离,手中折扇一开,颇有几分清隽俊雅佳公子的味道。 “姑娘可知京都四公子?” “我不知,也不想知,还请公子莫要挡道。”凉烟不想起冲突,将语态放缓。 男子轻搖的折扇顿住,似极惊讶:“京都四公子久负盛名,姑娘竟然不知?”说完微扬头,眼里盈满笑意自顾自解答下去,“这京都四公子,自然是有颜的蔺安公子,有钱的康裕公子,有才的虞逸公子,而我墨莲生便是四公子之首,姑娘可猜猜看,我有什么?” 凉烟蹙眉,在一旁的冬亦如同护崽的母鸡一般跳出来娇喝:“你有病!” 扑哧,墨莲生身后的护卫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随即就惊慌失措跪至地上请饶。 凉烟也忍不住掩嘴轻笑,没曾想冬亦竟是个嘴利的,对付这种自认风流的浪荡公子倒是最好不过了。 冬亦也果真不负所望,恶狠狠瞪过去接着道:“若非有病,怎会在这凉天里摇着扇子,又怎会没脸没皮当街拦住我家小姐去路!” 墨莲生竟也不恼,还能自己把话给接回来:“作为四公子之首,我自是样样都有,才貌双全,家室显赫,父亲乃是当朝的太子太师,又兼中书学士。若是唐突了姑娘,绝非我本意,只是见姑娘容貌出众,忍不住心生爱慕,不知可否邀姑娘一同饮茶呢?” 凉烟听其提及父亲,暗自心惊,太子太师名为墨章,其身居高位,心怀天下,与名仕简承弼共同担任中书学士,全力网罗着才华高洁之辈,教导出不少能人,乃是一朝之风骨。 而墨章确有一独子,凉烟记得在上一世未曾听说过什么京都四公子,想来名头不大。而墨章之子却纷杂着不少传闻,据说是个极具风流的纨绔子弟,名字原本没记住,没想到现在却是碰上了。 凉烟想了想,只依稀记得后来又有这墨章之子的传闻时,已是两年之后了,传闻只道他自断了右手,与家人断绝关系,远走他乡,似乎是为着个女人。 冬亦在凉烟思索间,也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墨章的分量,虽是厌恶这个登徒子,但也不愿惹上麻烦,只能恨恨道:“墨公子,我家小姐现在年纪尚小,还请莫要纠缠污了小姐的名声!” 冬亦说完扶着凉烟想要绕过墨莲生,墨莲生没有动作,其身后跪着的四个护卫却是极力表现,齐刷刷站起来拦住去路。 “我们公子已禀明了身份,姑娘还是如此,莫不是不给面子?” 卫忱仓独身上前,对上四人,气势上丝毫不弱。 “退开!” 四个护卫昂首挺胸:“不退!你动手吧!” 卫忱仓也不多说,握拳挥出,速度之快竟如残影,还不待看清,那四个护卫便捂住肚子蹲下身去。 墨莲生面上始终带着笑意,见自己的护卫被打,也能摇扇站在一旁面不改色地看着。 凉烟心中生出怪异之感,见卫忱仓身手矫健,对方全然不敌,也就不急着走,驻足观看起来。 四个护卫龇牙咧嘴躬起身子,皆是恼怒不已。 “你再动手!” 话音刚落,卫忱仓抬腿如鞭,一脚出去,四人仰身飞出,摔在不远处的地上哀嚎起来。 墨莲生将扇子一收,打在手心,竟是拍手叫好起来:“好身手!” 冬亦忍不住翻白眼,心道此人果然有病! 躺至地上的护卫皆有武功,立即翻身而起,摆出架势朝卫忱仓扑去。 “你继续来!” 卫忱仓脚尖一动,极速蹿出,那四人一惊,匆忙出招却是连对方衣角都没摸到,只片刻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又飞了出去。 看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的四人,卫忱仓双手抱拳,话露不解:“属下从未见过如此无理的要求,竟接连邀我动手,属下也算不负所求了,还请这位墨公子,莫要怪罪才是。” 打完人还轻飘飘推卸了责任,凉烟忍不住在心里叫好,没想到卫忱仓平日里寡言少语的,这一开口,竟是丝毫不逊冬亦。 第七章 眼见无人继续阻拦,周遭看热闹的人又渐多,凉烟不再耽搁,领着冬亦和卫忱仓快步离去。 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没想到在忱仓,竟会有对本公子无动于衷的姑娘。” 一派闲适的慵懒腔调,凉烟不去看也能想象出墨莲生那副手中折扇轻摇,故作风流潇洒的模样,不由得加快脚步,连同那声音也远远抛在脑后。 冬亦扭头看了两眼,见离得远了些,这才念叨起来:“什么京都四公子,如他那般的也配称声公子?敢当街如此无礼,活脱脱一个市井流氓。” 凉烟只当是个插曲,心思已放到了两侧的商铺里,见陈列的兵器五花八门,一时看花了眼去:“卫忱仓,你说我若选兵器,该选什么好,也如你一般,用长剑吗?” 虽是问着卫忱仓,她心里想到的却是宴星渊腰间挂着的那把清冷长剑,她一直身处京都,未曾见过他拔剑杀敌的模样,也不知是何等风采。 卫忱仓直言:“小姐现在毫无习武基础,远非考虑使用兵器的时候。” 凉烟点头,自己确实是好高骛远了,连拿个沙包袋都会划破手指,竟还想着拿兵器? 商铺里高柜陈列,除了兵器,还有不少新奇的小玩意,多是从边境收集而来。比如戈乌的马蹄铁,比之霁月王朝的就要大上许多;比如来自正南面瑶仓一族的摄魂铃,据说可以用来控制蛊虫;甚至还有位于霁月王朝最北面,隔着千里冰封雪山的天岚王朝所独有的狼锁。 只不过凉烟除了那马蹄铁,其它的皆是不识,朝着掌柜的不断发问。 掌柜的见凉烟虽只带了两个随从,但容貌出众,穿着细致华贵,未敢有丝毫的懈怠,颇为耐心地一一解答。 凉烟伸手握住那条粗重的铁锁链,一只手尽力抬起,也只将就着提起一小截来:“这个是什么?” 掌柜的不厌其烦,解释道:“这个是狼锁,来自于有着雪国之称的天岚王朝,那里的路面不是冰层,便是积雪,所用的交通工具只有雪橇,这狼锁便是用来捆缚雪狼来拉雪橇的。” 凉烟连忱仓都未曾出过,更别提其它王朝,闻言只觉得与霁月王朝是大不相同,倒也想象不出是何模样,心里顿时生了几分向往之意。 见掌柜的颇为热情,凉烟买下了四个拳头大的沙包袋,又买了几件小玩意,付过银子后出了店,随即又去往药堂,买完药品,凉烟是彻底累到走不动路,寻了家茶坊刚坐下,便一眼瞧见了从楼上正走下来的墨莲生。 此时他身上没了那份风流不羁,带着几分雀跃和真诚,动作略显浮夸地回头,一边比划着一边说话。 凉烟怕他又寻过来纠缠,正想以手掩面,恰逢墨莲生身后那人从楼梯转角显出身形来。 抬起的手微微顿住,随即又匆忙将另一只手也举起来一起掩面。 墨莲生身后那人,竟是宴星渊。凉烟难以想象,宴星渊会与墨莲生这种风流的纨绔子弟走在一起。 上一世她未曾听说过宴星渊有什么朋友,似乎他本该就那般孤零零地傲然于世,如天神临凡,只需拯救苍生,无需七情六欲,也无需亲人朋友。强大到让所有人都忘记他年纪尚轻,更忽视他是否有孤独。 宴星渊沿着阶梯蜿蜒而下,目光顺势往下一扫,便见着个淡紫色对襟连衣裙的姑娘临窗而坐,以葱莹玉白的手指覆着脸。静若明渊的眸子蜻蜓点水般划过,对前方喋喋不休的墨莲生轻轻颔首,偶尔从唇齿间挤出两个字来作为回应。 墨莲生说得高兴,并未四处打量,径直出了茶坊。 “小姐,您捂脸做什么?”冬亦一坐下便跟店小二要了小姐爱吃的糕点,并未见到楼上下来的人。 凉烟透过指缝看了一眼,见人已离开,松了口气的同时放下手来:“我就是……就是被窗外的阳光灼了眼,稍微遮挡一下,只是这样。” 冬亦哦了一声,扭头四顾间,见茶坊里的女子皆面露奇色,伸长脖子往外看着什么,不由问道:“那些人冲着外面在看什么?”问完也随之往外看去,却只见路上行人来来往往,看不出有何特别。 卫忱仓瞥了凉烟一眼,习武之人注意力极为敏锐,自家小姐那些细微的情绪和动作,他尽数捕捉进了眼中:“适才楼上下来了两位公子,一位是那墨莲生,一位相貌气质皆超凡脱俗,那些姑娘们目光追随的,便是那位了。” 听到墨莲生,冬亦忍不住瞪大了眼:“竟然会在这里碰上他?幸好他没来纠缠。说起来,再好看脱俗又如何,与墨莲生同行的人,想必也是个纨绔。” “不是!”凉烟骤然出声,自己也是颇为意外。 冬亦没见着那人,一时极为好奇:“小姐可是认识?能引得所过之处,女子尽数回望,也不知是生着怎样惊艳的容貌。” 卫忱仓点头,不容置喙道:“这天下之大,不乏俊朗之人,那人尚能以容貌名列前茅。” 冬亦被卫忱仓这般一说,更是心痒难耐,恼恨自己怎地就错过了一饱眼福的机会,碎碎念了起来。 凉烟心中莫名生出烦闷,此时茶水点心端上了桌,便捻起一块糕点塞进冬亦嘴里,止住其不断提及宴星渊的话头。 从茶坊里出来时,已近黄昏,几人加快步子,等回到府里,天边只余下最后的一抹霞彩。 次日,俞青曼那头早早便派人来请凉烟过去。 凉烟起得早,因要进宫,由冬亦伺候着穿了件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装,外头又罩了件素绒外衣,既保暖又恰到好处地显出窈窕身段来。乌黑的长发梳成了缕鹿髻,只插一支精巧的银色碧玺花簪,又垂以几根白色飘带,脸上再略施脂粉,便已是灿如春华。 冬亦怔怔望着镜中的人,赞叹道:“小姐,您如今方才十二,便已出落的端丽冠绝,想必日后定能成为京都第一美人。”冬亦看着自家小姐,是怎么看怎么完美,暗想着将来得是多么出众的男子,才能得到小姐青睐。 凉烟垂下眼帘,她向来都是不在意虚名的,上一世她之所以高调示人,以容貌冠绝京都,又以才情碾压至顶端,不过是为了吸引那人的目光。想用他人之口来告诉他,她有多优秀,只有她,才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然,一切不过只是徒劳。 到俞青曼院里的时候,凉烟见着了禁食两日的凉婉香,她整个人的精神头看起来都不大好,面色也尽显苍白,着件白色广袖长裙,竟也平添了几分瘦绿消红之美。 只能说凉婉香样貌还是生得极为不错的,又有着一股子怕风怯雨般的柔弱气质,极易引人心生怜爱。 而凉烟现在对其自是怜爱不起来的,且还要撕下她那副虚假的面具。 俞青曼拉着凉烟嘘寒问暖,情真意切的模样做得毫无破绽,一番关切之言更是说得如同发自肺腑。 凉烟心里泛着冷意,面上不显分毫,迎合着摆出颇为感动的模样。 好在没过片刻,宫里的嬷嬷便过来了。 俞青曼又热情寒暄起来,凉烟装出自顾自喝着汤羹的模样,余光里却是一直细细观察着。 俞青曼说话间几次转身,似不经意将那嬷嬷拉至稍远的位置,话无停歇,广袖隐秘地往前一送,却是悄然递了块绝佳的玉佩过去。 那嬷嬷是个人精,面上也是不动声色,动作隐秘且快,接过玉佩便塞进了袖中。 凉烟收回目光,心里对那嬷嬷已有了戒备。 作者有话要说:莫慌,前面男主只露了面,两人没什么交集,但后面入了军营就会有疯狂互动啦~ 第八章 出府时,母亲得了消息过来相送,给那嬷嬷打赏了一个钱袋子,握住凉烟的手温声叮嘱。 “烟儿,想看热闹你大可去看个尽兴,但宫里比不得府中自在,有些规矩你还是得注意些,有什么事你便询问香儿或是这位嬷嬷。” 凉烟乖巧应声,安抚了几句之后,在嬷嬷的催促下上了马车。 马车内空间极宽敞,总得有七人在内也不显拥挤,内里铺着柔软的毯子,摆了玉石案桌,上头搁有糕点果子。 凉婉香侧头靠着,似有些虚弱,随身带着的两个婢女跪坐在她脚边,替她揉捏着腿。 凉烟自不会与其搭话,将帘子微微挑起一角,望向外面。马车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着前行,随行的护卫与车夫坐在一起御马,将目光从卫忱仓身上轻轻扫过,转而投向两侧。 中秋虽在夜间才最为热闹,但外头氛围已是浓厚。家家户户正忙着将灯笼高悬于瓦檐或露台,有些还会别出心裁地用小灯拼成喜庆的图案,俗称“树中秋”或“竖中秋”。 白日里看着那些灯还不显,等一到了夜间,便是满城灯火映照,与空中的圆月呼应,自当是一番盛景。 马车平稳前行,穿过府宅,经了街市,便见路边摆了许多兔儿爷的摊子,各式坐骑、不同色彩的兔儿爷摆放在一起,显得极热闹,摊前簇拥着人群来来往往地挑选。凉烟看着这份热闹,面上有了几分笑意,在儿时,母亲也总会给她买上几个陈列在家中。 那时的凉婉香还会瞒着大人们拉着她偷跑出府,在熙攘的人群里挤过,一路欢笑。 凉烟心中轻叹,孩童不会伪装,儿时的凉婉香就是个调皮好动的,总爱拉着她四处跑。而孩童的快乐也最为简单,两个人闹在一起便是开心。 一转眼,少女初长成,曾经那个调皮好动的凉婉香,如今披上了一层皮,成了现在这副柔弱娇怯的模样。 一个人长大,就会变得不再像自己。 “嘿,桂花新酒,与家人同饮一杯,欢庆合家喜团圆了嘿!”有小二挥着酒旗大声吆喝。 那些酒家用绸缎新搭了彩楼,花团锦簇的,让嗓门大的伙计站在门口揽客,吆喝声一声赛过一声,颇有几分比拼的架势。 看了一路,凉烟也乏了,放下帘子靠在软枕上歇息。 凉婉香微低着头,目光怯生生扫过来,唇口微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嬷嬷看到了,笑道:“老奴观两位小姐一路上无甚交流,可是闹了什么矛盾?依老奴言,自家姐妹还是亲近些好,很多时候生疏也并非是因为过错,而是因着缺少沟通。” 凉烟面上露出几分茫然:“我与姐姐本就亲近,也并无矛盾,嬷嬷何出此言?” 那嬷嬷仍笑着,脸上挤出一道道褶皱:“可老奴见婉香姑娘始终一副歉疚不安的模样,想来是存了什么误会,有心亲近却又畏惧。” 这嬷嬷是怡妃的人,怡妃又是凉婉香娘家的,嬷嬷自然是会向着她。 凉烟故作不知,转眸望向凉婉香,温声道:“烟儿不与姐姐说话,是见姐姐乏累,怕有惊扰。说起来,姐姐是因为我才被婶婶责罚,烟儿心里有着愧疚,也是不敢面对姐姐的。” 凉婉香在祠堂虽并未老老实实跪着,但禁食却是真的。她两日里除了水,一口吃的都未曾有,第一次尝到饥饿难耐的滋味,也是第一次在几盏昏黄的灯火里独自守着一堆牌位,恐惧和饥饿让她度过了最漫长的黑夜。 吃了这么大份苦,本想道出几分来,但她话还未及说,便被凉烟示弱截断。 凉婉香看了凉烟好几眼,这个妹妹自高烧退过之后,就仿佛转了性子,一时之间想好的话被堵在嗓子里,噤了声。 现在还不是跟凉婉香撕破脸的时候,凉烟面上露出亲昵,朝凉婉香稍稍靠近:“姐姐,你可是怪烟儿未能替你求情?” 凉婉香望着凑到跟前,拿一双黑而水润的眸子瞧着她的凉烟,只能僵着脸挤出笑容:“妹妹哪里的话,是母亲执意要罚,你又如何求情?我心里是明白的,绝无怪罪妹妹之意。” 凉烟笑起来,似极开心:“嬷嬷当真是说得极对,我们只是缺少了沟通,才有了这份生疏。” 凉婉香此时也调整好状态,伸手覆住凉烟的手背:“倒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拘泥了,该主动些才是。” 凉烟笑得眉眼弯弯:“眼下误会解开便好了,这外头的节日氛围已是这般热闹,不知宫里的中秋佳节又是何等光景。” 一旁的嬷嬷接过话,言语里有着几分自得:“宫里过节是远非这外头可比拟的,中秋夜最主要的便是赏月,帝王在照月楼设宴,能去的尽是皇亲国戚,后宫中受邀的也只有那些受宠的妃子,而能像我们怡妃这般带人同去赴宴的,就已算是独得恩宠了。” 凉烟见这嬷嬷往自家主子脸上疯狂贴金,便配合着做出憧憬之意:“怡妃娘娘这般受宠,想来升至贵妃是指日可待了。” 嬷嬷面上有了华光,似极为受用,笑眯眯道:“快了快了。” 接下来马车内是一片欢声笑语,就着宫里的话题铺展开去。谈笑间,马车平坦稳速地驶入宫门,宫廷幽幽,清脆的马蹄声回荡在宫墙两侧。 嬷嬷一路上打点着,马车径直往瑞安宫的西院行去,那是怡妃的住所。 下了马车,嬷嬷拿出来两个香囊,一人一个给了凉烟和凉婉香,随后又叫来丫鬟领着两人去客房。 “这香囊的味道是怡妃娘娘喜爱的,你们贴身带着,老奴私自送给你们,也是为了讨我们怡妃娘娘的欢心。老奴便先去回报了,回头再来给小姐们讲讲今个儿晚宴需要注意的。” 谢过了嬷嬷,目送其离开,凉烟望着手中的香囊,免不了有几分警惕。 凉婉香顺着凉烟的目光投向香囊,那是用极好的锦帛制成的,其上还用五彩丝线绣着山雀花丛,精致到连花蕊也是栩栩如生。很显然,凉烟手里头的这个香囊比她的要好上许多。 在将军府里虽是没什么嫡庶之分,得到的东西无甚差别。但在这世上,嫡庶身份分明,即便是母亲娘家的人,给的同件东西也要分个主次等级。 嫉妒缠绕在心间,凉婉香面上不显,笑言:“妹妹这个香囊可真好看。” 凉烟偏头看向凉婉香,随之笑起来,大大方方伸出手去:“既然姐姐喜欢,那我们便换一个吧。” 凉婉香一愣,立即收回目光:“妹妹的东西我怎敢觊觎。” 凉烟却是直接将香囊塞至凉婉香手里,随后又拿走她的那个,毫不在意道:“说起来,烟儿更喜欢姐姐这个,素雅简洁。” 凉婉香不再推脱,捧住香囊深吸一口,芳香馥郁,欢喜间再看凉烟时,也就觉得顺眼了几分。 到了客房,有婢女捧着各式美食鱼贯而入。 凉婉香饿了两日,体验过饥火烧肠的滋味,早就到了看什么都香的地步,更何况这是宫里的八珍玉食,在外头可是吃不到的,免不了食指大动。 凉烟对那嬷嬷以及怡妃,还有眼前的凉婉香皆有着防备之心,是以并未动筷。 “妹妹你怎的不吃?咱们将军府虽是一等世家,但就珍羞美味比起来,还是远不及宫里的。” 面对凉婉香的发问,凉烟只能作势捂住肚子:“昨个夜里好像受了凉,肚子有些不适,这会儿怕是吃不下东西了。” 凉婉香也没有怀疑,自顾自地吃起来。 帝王设下的宴会,是在晚间,怡妃将她们提前接过来,不过是为了防止在席间出乱子,需先教她们礼仪。 嬷嬷跪坐在软垫上,仔仔细细列出了整个宴会流程,以及可能发生的状况。 听着听着,凉烟便觉得手心有些痒,刚开始还未曾在意,到后来却是越来越痒,忍不住挠了几下也无缓解,便低头去看,却见右手泛起了红红点点,零星洒在整个手心。 凉烟一愣,怎的还起疹子了?莫不是突然过敏? 在愣神的功夫,一旁的凉婉香却是扭来扭去,最后更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语气慌张。 “为什么我脸上这么痒,太痒了,挠也无用,还是钻心窝的痒,妹妹,你快帮我看看,我脸上是怎么了?” 凉烟偏头去看,便见到凉婉香方才还白白净净的脸庞现在却是布满了疹子,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这是怎么回事?!”一旁微阖着眼正讲得投入的嬷嬷寻声看去,立时就惊得叫了出来。 听到嬷嬷的话,凉婉香更慌了:“我脸上是怎么了?镜子,哪里有镜子,让我看看!” 凉烟蹙眉,悄然藏起了自己的手。屋里的吃食她未曾碰过一分,若说有什么是她碰过的,那便是起初嬷嬷给的香囊了,她只是握了片刻,掌心便起了疹子,而凉婉香捧着深吸了一口...... 第九章 凉婉香找到镜子后,瞬时捂住脸尖叫起来。 “我的脸!我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凉烟做出吓傻了的模样:“姐姐莫不是过敏了?嬷嬷快帮忙宣太医吧!” 嬷嬷初是惊诧,随即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那香囊是她给的,自然知晓里面掺了什么东西,会出现什么症状。只是,该这般模样的不应是婉香小姐啊,嬷嬷心思急转,隐晦地看了凉烟一眼,沉声道:“两位小姐莫慌,老奴活得久了,见得多,这只是过敏而已,老奴去拿些膏子过来,擦上便好。” 嬷嬷说完匆匆退出了客房。 凉婉香已是吓得惊慌无措,缩到了角落里,低头掩着脸。 凉烟走过去,轻轻将手搭在其肩上,感受到了一丝紧张的轻颤:“姐姐莫怕,不过是起了疹子,很快便会好的。” 凉婉香仍不肯将手从脸上拿开,颤声道:“我脸上从未起过疹子,这些尚不知是什么,若消不下去怎么办?即便是消下去了,留了疤又该如何?” 凉烟明白凉婉香并非是小题大做,毕竟脸上若真出了什么问题,那于一个女子而言,一辈子便算是毁了。也正是因为明白这点,凉烟才更觉心中冷寒,有问题的那个香囊,原本是给她的,若不是心有戒备,做了交换,现在担惊受怕的,便是她了。 “若不是过敏,那会是什么?来了这宫里,唯一姐姐做了,而我未做的,便是那些吃食,难道里面掺了什么东西不成?这绝无可能!” 香囊有问题,嬷嬷定不会承认,凉烟也不愿让凉婉香知晓是换了香囊才如此,便故意往吃食上引。 凉婉香沉默了片刻,低声回道:“怡妃邀我们入宫赴宴是好意,自不会做什么手脚,想来是领罚两日,身子虚了,才会如此。” “这般说来,还是烟儿的错,想必那两日姐姐着实是受了苦了。”凉烟将声音放低,“那今日这晚宴,姐姐还要去吗?” 凉婉香将指缝微张,瞧了凉烟一眼,话语轻飘飘有些凉:“已应了邀约,自是要去的。”发生这种事,她除了惊慌更是恼怒,今日晚宴上的尽是皇室贵胄,包括正当年少的皇子们。怡妃现在正是得宠之时,方能带人赴宴,而帝王不是长情之人,宠妃更替太快,若错过此次机会,那下次便难了。 “老奴将药膏拿来了。”嬷嬷此时折返,叫来丫鬟替凉婉香上药。 黄褐色药膏薄薄涂了一层敷上,一炷香后,丫鬟伺候着洗净。凉烟瞧见疹子消退了些,颜色也淡了不少,但仍有部分极顽固,滞留在脸颊两侧。 凉婉香对镜摸着自己的脸,朝捧着药膏的丫鬟急道:“再给我涂上!” 嬷嬷叹气:“再涂也无用,剩下的会彻底消散,但需些时间,姑娘莫要着急。” 凉婉香的母亲是庶出,怡妃是嫡出,念在是本家的份上,愿意帮衬,但终究是瞧不上俞青曼的,算不得亲近。凉婉香一入宫脸上便起了疹子,适才虽驳了凉烟的话,心里却有着几分怀疑,眼见红疹一时消散不掉,心里的算盘就要落空,再也装不出那份娇弱怯懦来,提声道:“怎能莫急?脸成了这般,我要如何赴宴?!” 见凉婉香陡然发怒,那嬷嬷的脸也冷了下来。她虽是奴,但主子可是怡妃,怎能容忍个小丫头大呼小叫,当下甩袖离去:“婉香小姐的态度,老奴自会禀明给怡妃娘娘。” 见嬷嬷态度瞬时强硬,凉婉香心里一慌,母亲多次叮嘱,是来求人帮忙的,莫要怠慢了才是,当下急急起身去追。 凉烟未动,靠坐着闭目养神。冬亦和卫忱仓静静立在身后,似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自入了宫,他们便谨言慎行,也不与主子随意搭话。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凉婉香才回,情绪已是稳定下来,身上装扮焕然一新,头上添了支华贵玉簪,脸上还拢了层轻纱面罩,不仅遮去了疹子,还多了几分柔情绰态,再配着她脚底步步生莲,盈盈一握的纤腰随步子摇曳,当真是飘然若仙子。 凉烟由衷赞道:“姐姐真美。” “妹妹谬赞了。” 天光渐暗,嬷嬷又过来了,领着两人去见怡妃。 怡妃似极喜奢华,刚踏入屋中,便见墙壁上镶贴着整片玉石,流光轻耀,即便是地上踩的砖,也嵌着大块暖玉。屋子里的摆件更是不用说,一眼望过去,只觉金彩珠光极为晃眼。 几人站在黑檀绣银竹屏风前侯着,怡妃由丫鬟轻扶,从屏风后缓步行出。 怡妃穿着件藏青色席地华服,黑发梳成惊鹄髻,戴满了珠宝金钗,其容颜艳丽,尽显华贵之姿。 “随本宫去赴宴吧。” 凉烟和凉婉香躬身行礼,齐齐应声。 怡妃坐上华轿行在前头,凉烟和凉婉香还是同乘一轿,紧随其后。 天边云晚,光线已是半明半暗,浅白的圆月当头悬在半空。 一路无话,待轿子停下,丫鬟撩开帘子扶着人下来时,凉烟才见外头已经彻底黑下来了,那圆月也更亮了,透着金色。 周遭不断有豪华车辇行来,凉烟不自觉将目光投了过去,她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垣帝设下的私宴,有极大可能会邀约宴星渊。毕竟垣帝对他的照拂程度,可以说是将其当成了半个子嗣。 自重生回来,有些事已经隐约发生了变化。前几日在父亲院里见到宴星渊,凉烟就彻底看呆了去,后来在茶肆里碰上,她也慌得只顾着掩面,若是宴席之上又见着,她要如何才能保持住镇定? 思索间,凉烟脚步未停,随在凉婉香身后行至照月楼前,其上华灯璀璨,悬挂着诸多明灯,映着檐牙翚飞,直立云霄。 丝竹箫弦之乐飘传而出,悠扬如仙乐,不难想象其内盛景。 凉婉香目眩神迷,心中难掩激动。就在那飞天阁楼之上,王公贵族齐聚一堂,只要能得一位青睐,日后能有个妾室之位,她也算是一飞冲天了。 凉烟抛去心中杂念,也仰头望着这帝都之最的高阁,想象其内的骄奢淫逸,安图享乐,却是暗自喟叹起来。上一世与父亲相处不多,就算待在一起,他说起得也都是军营里那些将士,好像他们才是他的家人一般。 他总说前线有多少人食不果腹,席地而眠,到最后更是马革裹尸,连埋在故土都是奢望。 凉烟以前不懂,甚至吃醋父亲总说别人,但现在她看着这宫内盛景,模模糊糊能明白一些了。 繁盛安宁,是将士们拿性命拼出来的,却也是他们一辈子也享受不到的。 凉烟和凉婉香并未过多驻留,随在怡妃娘娘身后稳步登上了照月楼。 照月楼是帝王为赏月专门修建的,共六层,最上面一层除了护栏,四面并无遮挡,浩渺天空尽可一览无遗。 随行的丫鬟护卫不得入内,留在了外头等候。凉烟望着前头行着的几人,心有思量,先前既有香囊之事,接下来也不知还会有什么,但在帝王面前,想必也不会有过分之举。 宴厅最上面是帝王宝座,两侧整齐列着条桌,中央是近百舞姬随着声乐翩然起舞。宴席之上,座位有等级之分,凉烟和凉婉香的位置自是在最下头,待坐定,凉烟抬眼打量起进来赴宴的宾客来,怀着忐忑,目光从人群里飞速掠过。 进来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已是稀稀拉拉,凉烟始终未曾见到那熟悉的身影,悄然松了口气,低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再抬头时,却是有两人过来落座。 凉烟漫不经心偏头扫过一眼,瞬间就变了脸色,刚坐下来的两人里,有一人她识得,竟是上一世带头欺辱她的江韵薇! 凉烟匆忙低头,劝着自己冷静,莫要将上一世的怨恨带到这一世来,对方无错之前,莫要招惹。 凉烟不愿去看,江韵薇却是悄然打量起身边的几人来,目光从凉烟和凉婉香脸上不断掠过,隐隐带了分敌意。 随着弦乐声骤停,众人齐齐站起身来,凉烟便知是帝王携着帝后来了。 悄悄抬眼去看,便见垣帝一身明黄龙袍,虽是正襟危坐,面上却并无肃穆威严,反而带着亲和,抬手携着方落座的芸皇后,芸皇后头戴凤冠,身穿缕金凤凰拖地长袍,极显庄重尊贵。 满堂跪下身,齐声高呼万岁。凉烟不敢再看,随着人群跪下。 垣帝简明说了几句庆贺之语后,道了开宴。 众人叩谢起身,歌舞又起,穿着一致的宫女齐整列队,端着膳食鱼贯而入。 中秋宴开席,首先便是送礼环节,各类奇珍异宝争相送出,只为博得帝王帝后一笑。 凉烟和凉婉香是随着怡妃一道来的,送礼自是轮不到她们的,怡妃早就准备好了珍宝,等着亲自奉上,她们两只需老实安分地坐着便好。 第十章 凉烟已有大半日未曾进食,饥肠辘辘,顾不得去看热闹,提筷先吃起来。 传菜的宫女一直未停,许多菜并未动筷便被撤下,换上新的菜品。 待送礼结束,凉烟正好食足,拿帕子擦了嘴,放下筷子时,宴席上才正是觥筹交错。 来此赴宴的宠妃有二十来个,免不了又是一番争风吃醋,各施手段。 凉烟懒得去看,状似低头静坐,注意力却全都放在了凉婉香身上。她就想知道,俞青曼让她随着一起赴宴,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不过凉婉香的脾性,她是清楚的,无非就是装可怜泼脏水罢了,倒也不难对付。 凉婉香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逡巡在那些个皇子身上,当朝帝王励精图治算得上是明君,但也并不妨碍他享乐。 后宫里妃子无数,如今皇子皇女共二十多位,皇子就有十三位,其中大皇子二十有三,妻妾成群,最小的皇子刚出世,还不足月,太子是五皇子,以她的身份,即便是妾位也是不敢肖想的。看来看去,适当的皇子共有六位,正当少年。 凉婉香目光流转,动着心思。父亲只是个城门校尉,又身有残疾,而她更是庶出的身份,若不早些做好谋划打算,日后她能嫁的别说是皇子,那即便是个不入流的富商也是尚可的。 思及此处,凉婉香不着痕迹地看了凉烟一眼。若是从未得到过,便也不会有怨恨和念想。 偏生她自小就住在将军府,过着和大将军嫡女并无差别的生活,她无法想象,日后没了这些,她要如何活。 儿时她不懂,以为自己和凉烟是一样的,大了才方知,即便是过着同样的生活,其区别也是千差万别。 凉烟是大将军嫡女,是高门贵女,而她凉婉香呢?不过是个跟着残废父亲寄住在将军府的可怜虫罢了! 凉烟感受到了凉婉香的注视,心中有了警惕。 “妹妹。”凉婉香轻声叫着。 凉烟扭头,迎向其目光笑道:“姐姐何事?” 凉婉香托起一樽酒敬过来:“我们姐妹两自小便是一起长大,每年的中秋节也都热热闹闹聚在一起,望往后每年,我们也能如现在这般,情深不变。” 凉烟心中防备,面上不显,笑盈盈举杯回敬。在酒樽靠近间,凉烟眼见凉婉香的手突地就转了方向,看起来竟是要往自己身上泼去。 凉烟一惊,抬手便去阻拦,同时嘴里也不忘惊呼:“姐姐小心!” 凉婉香没想到凉烟的反应竟是这般快,吓得手一偏,恰巧被凉烟伸过来的手推动,那樽酒往旁一送,琼浆玉露呈弧线泼洒而出。 凉烟再想挽救已是无力回天,但见那满满一樽酒尽数泼至到其旁的江韵薇脸上。 “啊!”一声短促尖叫。 江韵薇正低头吃着菜,突地被劈头盖脸浇了一樽酒,吓得惊叫出声,只是一张嘴,酒顺着脸滑过,流入至口中,急忙又将嘴给闭严。 凉烟心里一突,暗道不好,没想到躲过了凉婉香,却没躲过这江韵薇。紧张间两手交错紧握,她需得想个应对之法。 凉婉香也愣住了,手里还托着那空了的酒樽,放也不是,拿也不是,一时间尴尬地僵在那里,原本想好的说词再次如鲠在喉,噤了声。 江韵薇匆忙拿帕子擦了脸,不用看也知有多狼狈,不由得心头火起,一时也忘了场合,拍桌怒道:“你我素昧相识,拿酒泼我到底是何意?不知你是哪家的姑娘,竟如此没有教养!” 凉婉香没想会出这种状况,眼见矛头对准了自己,慌张之下也想不出解决之法,只能用她一贯的示弱,双眼瞬时如聚起水雾的山涧,里面带着慌乱、无助,不用说话,那双盈盈动人的眼便是最好的说词。 宴席间皆是轻声笑语,江韵薇这边的动静就显得格外突出,多数人都注意到了。 垣帝端坐在龙椅之上,探头朝身后的常公公问道:“那桌闹腾着的,是哪家的姑娘?” 常公公头发半白,眯眼细瞧了会,这才躬身凑到垣帝耳边:“回王上的话,发怒的小姑娘是江泔之女,至于其旁的,咱家倒是不知。” “谁带进来的?” “是怡妃娘娘。” “让怡妃过来。” 江韵薇见凉婉香一言不发,只是楚楚可怜地望着她,更是心头窝火。然她现在已经清醒过来,今日这宴席上远容不得她造次,只能将声音压低,咬牙切齿道:“我父亲是朝中军司马,你最好是自报名头,莫要叫我私下去查。” 眼见江韵薇不肯罢休,凉婉香心里头是叫苦不迭,只能硬着头皮扯大旗:“我是住在将军府里的。” 江韵薇皱眉:“将军府?你父亲是大将军凉云天?” 凉婉香的脸开始烧红,不愿接话。 江韵薇还待问,怡妃娘娘却是匆忙行了过来,面色极不好看。 “你们几人随我过来。” 凉烟见怡妃娘娘说完便朝着金銮宝座走去,明白是引起了垣帝的注意。 江韵薇心头慌乱,在帝王所在的宴席之上,她方才的举动简直就是在找死。 凉婉香反倒是最冷静的,甚至还有着几分藏不住的欣喜。她今日来此,便是要吸引注意的。 起身往前,齐步至帝王帝后正下方的空地,几人跪地行礼。 正下方又摆过来一张桌子,垣帝伸手一抬:“免礼,起身坐吧。” 几人谢过,坐在了垣帝正下方,皆有些心生惶恐,毕竟以她们的身份,坐在此处当真是不妥。 垣帝知她们紧张,朗声笑道:“你们同朕一起庆中秋,朕很开心,也很想念凉大将军和江泔参谋,他们是这王朝江山的大功臣,他们的子女又怎能坐至末位。” 垣帝说完将话题一转看向凉烟:“令尊近来可好?朕也有许久未曾见过他了。” 凉烟这两世算起来,还是头一遭同帝王对话,不敢抬头多看,心头紧张,咬字倒还清晰:“回王上,父亲一切皆好,王上的想念,臣女会传达给父亲。” 垣帝点头,一连道了三个好。随即又转头看向凉婉香,见其轻纱遮面,眼帘微垂,睫毛轻动,犹若清晨荷花上的露珠,颤颤巍巍,一时心生爱怜。 垣帝将声音放低:“令尊凉鹤轩曾经也是员猛将,为这盛世江山付出了汗马功劳,朕不会忘记他的。” 凉婉香激动地心尖直颤,能在帝王这里得句好话,她那残废父亲也算是有点用处了。躬身致谢间,探头前引,露出细长的脖颈,更添几分柔弱之美。 此时她全身的毛孔都在欢呼,她知晓,其旁几桌正顺着帝王的话头在看她,包括她的目标。 其旁的江韵薇也正看着她,只是目光里露了鄙夷,心中冷笑,原以为她是大将军之女,却不想只是个将军府上养着的废物罢了,此等身份,也敢往她脸上泼酒,害得她丢脸,这笔账她一定会好好记着! 垣帝将目光投向了江韵薇:“你父亲江泔乃凉云天属官,二人同舟共济征战四方,想来他们的子女,也定当是携手并进的。” 江韵薇见垣帝对方才的吵闹并无追究之意,心里松了口气,立即俯身称是。 垣帝点头,又说了几句客气之言,便不再关注。 凉烟早已吃饱喝足,眼下坐在帝王眼皮子底下,也不好生出懈怠,只能端坐着,假意欣赏下面的歌舞。 只是看了片刻,凉烟便觉出身旁的凉婉香有些不对味来。 在赴宴之前,怡妃的院里,凉婉香已经吃过了,但她眼下却是撩起面纱一角,只露出一张樱桃小嘴,筷箸上下翻飞,吃得狼吞虎咽,活脱脱像是饿了几日未曾吃饭。 稍稍细想,凉烟回过味来,扭头去看,凉婉香正夹了块刚上桌的东坡肉,肥瘦相间,色泽红亮,肉刚入口,眼里竟落出一行清泪来。 凉婉香这番异样之举很快就引来了注视,连垣帝也再次将目光投了过来。 怡妃娘娘见凉婉香这般,只能率先做出关切之意问道:“香儿,你这是怎的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凉婉香神色带着分难言的柔弱凄婉,稍稍停筷,摇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凉烟心头一跳,知晓她这是在故作矫柔,再问两句,她定会哭诉在将军府被罚,两日未曾吃饭了。 凉婉香摇头不语,筷子又动,竟是准备继续夹菜猛吃。 凉烟不敢耽搁,立时拿起筷子,给凉婉香夹了一块又一块的东坡肉,直至在碗里堆成小山。 凉婉香一愣,拿那双泪眼瞧向凉烟。 不待其开口,凉烟抢先道:“回怡妃娘娘的话,姐姐这不是委屈,是缅怀伤感。祖母还在世的时候,很疼我们姐妹两,常亲自下厨,而姐姐最爱吃的,便是祖母做的东坡肉了。姐姐哭,只是因着这道菜,起了思念之苦,难以自持。” 作者有话要说:凉婉香:我他妈是倒了血霉??? 凉烟:别逼逼了,来,吃,这一碗可是祖母深沉的爱啊! (身为新人,我有很多不足,晋江的许多规矩也还没摸明白,希望小天使们能包容鼓励,我会不断努力的鸭) 第十一章 (捉虫) 怡妃面上有了笑意:“原来如此,香儿倒是个重感情的。” 帝王点头称赞:“世间最叫人无可奈何空悲切的,便是和至亲阴阳两隔。”随即抬手一挥,“再送几盘东坡肉过来。” 帝王开了口,一旁坐着的王公贵族也纷纷出言夸赞。 凉婉香一时间被抬得这般高,骑虎难下,再难开口去说些什么,捧着满满一碗祖母深沉的爱,她这回是真的热泪盈眶了,却也只能继续往嘴里塞着东坡肉。 油腻的恶心感不断翻涌,凉婉香强压住胃里的不适,勉强吃完那一碗。有宫女行来,又端上来三盘冒着油光的东坡肉,凉婉香胃里发酸,舌根打颤,僵硬地挤出笑脸朝垣帝致谢。 “谢王上美意,臣女已经饱腹,再也吃不下了。” 垣帝点头:“无事,难得宫里的东坡肉合你口味,待宴席结束,朕会安排人送你一份。” 凉婉香差点绷不住了,仓惶抬眼望过去,对上垣帝平和又深邃的眼,来自上位者的气势让她生不出丝毫抗拒之心:“谢王上赏赐。” 见凉婉香憋屈不已,凉烟警惕更甚。兴许是拜那碗东坡肉所赐,凉婉香接下来再没了小动作。 吃完了宴席,桌子尽数被撤下,又搬上来数张软榻,供累了的人坐下歇息。 帝王率众行至栏杆边,夜色正浓,中秋的月亮比平日更加明亮,举目眺望,可见城内华灯灿然,整个忱仓的繁华皆尽收眼底。 金风荐爽,凉烟倚在栏杆边,风迎面吹来,些许的凉。望月楼很高,比阆江边的三座阁楼还要高,望的也更远,但是再远,也有尽头,尽头处是阆江,水流很深,望过去漆黑一片。 凉烟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空落落,凉婉香不知去了哪儿。目光逡巡,一眼便瞧见了人群里格外亮眼的宴星渊。不禁心里头一紧,忍不住蹙眉,先前他确实是不在的,想必是很晚才来。注视间,凉烟尽量让自己放轻松,试图保持住平和。 他似乎是极喜黑衣的,穿来穿去都是这个颜色,本该沉闷单调,于他身上却是被赋予了尊贵神秘。 有的人生来就是光,如空中这轮皎皎皓月,吸引住你的目光,让你情不自禁想要伸手捞月,你竭力追赶如飞蛾扑火,却忘了明月高悬于空,看似近在眼前,实则隔着你永远也飞不上的遥遥青天。 凉烟冷静下来,收回目光,心头嗤笑,上一世的她还当真是心比天高,竟妄想揽月入怀。 圆月越来越亮,清晖浮景,垣帝说了贺词后开始祭月。 数张黄花梨香案抬上来并列拼在一起,其上摆了月亮神像,红烛高燃,还有被切成一瓣瓣,如同莲花的西瓜。 帝王和帝后站在最前面,皇子皇孙们在后面站成一排,再后面便是后宫宠妃。 凉烟站在最后头一排,凉婉香就在身旁。适才也不知她去了哪,眼下却是一副蔫蔫的模样,神色游离,不知在想着什么。 祭完月,宫女们撤去供品,摆上许多盘精致月饼,供众人分食交换。 宴星渊身边不乏眼睛晶亮的少女,带着矜持不近不远地送着秋波,因娇羞而霞飞双颊,娇柔又妩媚,她们在等那好看的少年主动过来交换月饼。 奈何少女们眼都眨到抽筋,等至望穿秋水,宴星渊也无动于衷,别说是主动上前与她们交换月饼了,即便是目光也不曾施舍一分。 夜色更浓,大多人都有了疲倦,纷纷坐上软塌,分成几拨玩起了博饼的游戏。垣帝兴起,也亲自上阵玩起来,甚至还邀了孤冷站在那里的宴星渊。 凉婉香也抓住机会,与几个皇子围成一圈玩起游戏。 凉烟无甚兴趣,其旁也有三三两两未去参与的,但皆是成双成对,带着几分郎情妾意对月交谈。 “凉烟姑娘独自在此赏月,可是有什么心事?”极平和的声音,让人不会觉得被惊扰。 凉烟回身去看,搭话的少年月色华袍,头顶金冠,一双温柔的眸子静静瞧着她。 这少年姿容秀仪,如琳琅珠玉,能在这照月楼赴宴的,身份也定是不凡。打量间,凉烟心底里有丝窘迫,席间她的注意力大多放在了凉婉香身上,此人是谁,她倒真是不识,只能笑道:“无甚心事,只是月色很美,想再多看一会。” 少年似看出凉烟并不识他,眼里的兴趣更浓,笑着解围:“吾是三皇子景修明。”说完抬起手,朝凉烟递过来一块玉兔形状的月饼,“方才你姐姐想与我交换月饼,我未曾给,只想与凉烟姑娘交换,不知,你可否愿意?” 凉烟微福身行了一礼,低头间心里头不解,她不懂交换月饼有何说法讲究,也更为惊诧先前凉婉香不见踪影,竟是找三皇子交换月饼去了。 礼过抬头,看着温润如玉的景修明,凉烟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谢过三皇子美意,只是那月饼我已经吃下,并无可用来交换的。” 景修明眉眼细长,笑起来温润舒朗,手指纤长洁净,仍保持着递送月饼的姿势:“无妨,凉烟姑娘能收下我这块月饼,修明心里便已是很开心了。” 月光真的很亮,景修明身为皇子,脾性也真的很温柔了,凉烟望着那春风化雨般的笑容,心里却生不出丝毫涟漪,歉疚出声:“臣女不知收下月饼的具体含义,但想来三皇子定是好意,只是这月饼,臣女不想收。” 景修明收回手,笑着点了点头:“是我唐突了,凉烟姑娘,希望你能记住我的这份心意,也望日后我们还能再见。” 凉婉香结束了一轮博饼游戏,见景修明离开,便找了个由头退出,怀着几分羞怯,准备再次出击,她缓步跟过来,却是正好听到了景修明的话。 六位少年皇子中,她最有好感的,便是这三皇子景修明,方才她顾不得矜持主动靠近,他却笑着拒绝了她的示好。无奈之下只能再次等待良机,结果却是等来了他有意中人的致命一击? 凉婉香不再继续靠近,往旁侧走了两步,当看清景修明身前站着的人是凉烟后,双手忍不住在身侧紧握成拳,眼里的愤恨嫉妒更深。 景修明没有过多纠缠,说了几句便回到了人群里。 凉烟觉着有些乏累,找了个软塌坐下,有宫女奉上茶水点心。半个身子倚靠着,望着这良宵美景 ,还当真是极致享受,眼下已至丑时,凉烟也无甚困意。 那边玩博饼的,刚开始奖品还是月饼,到最后已是越玩越开,变成胜利者可以选定一个人去做一件事,被选定者不可拒绝。 一时间,玩博饼的是愈发精神抖擞,时不时还会发出阵阵喝彩哄闹声。 凉烟虽无困意,但脑子已经彻底放空,举目眺望着天边,目光停留在某一处,一动不动。 又是一阵哄声喝彩传出,比先前的声音更大,其内夹杂着的女子声音尤为突出,似带着振奋和期待。 凉烟眼前骤然一暗,却是有人挡住了明月,站在她跟前。她还尚未回过神来,本能地抬头去看,目光仍有些呆滞。 月亮在那人背后,她被他的影子覆住,纤瘦的身体微微缩着,抬起的眸子带着茫然的娇憨,随即很快又转为了清明,因惊愕而双眼微微瞪大。 凉烟确实惊住了,站在她面前,垂头望着她的,是宴星渊。他没什么表情,只是专注平静地凝视着。 这是两世以来,第一次被宴星渊正面注视着,凉烟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了,还不及回身去躲,就听得微沉干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选你。” 凉烟愣住:“什么?” 另一边起哄的声音更大了,其中掺杂着少女们的娇嗔抱怨,闹哄哄吵成一团,听不太分明,凉烟努力辨认,依稀能听清几句对话。 “七皇子赢了,让宴公子选人,倒是引来了满场姑娘的关注,实在是太精彩了。” “宴公子在姑娘里呼声这般高,着实叫人心生羡慕。” “一起玩博饼的姑娘这般多,并非不可选,他为何要选独自坐在软塌上那个。” “宴公子是见她独自一人,怕她孤寂吧,早知如此,我也不和你们一道玩了,我要独自坐在那边赏月。” ...... 凉烟听了一会,算是弄明白了,她本是半靠在软塌上的,现在整了整裙角,迅速站起身来,与宴星渊拉开距离。 “不知这位公子选我,是要我做什么?” 宴星渊平静如初,他就如同一汪深潭,不带任何情感色彩。 “七皇子让我选一位姑娘,为姑娘剥一颗杏子,喂给她。” 凉烟见宴星渊平淡如水地讲出这句话,面皮忍不住抽了抽,本是极具暧昧的事,经他之口,只剩下毫无遐想的单调意味。 他只是平白直叙,在凉烟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上一世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现在却发生了,他就站在眼前,说要为她剥一颗杏子,喂给她。 这个中秋佳节,实在是太刺激了,凉烟心跳得很快,悄然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话语能保持平稳。 “我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疯狂花痴的作者君:选我!选我!我可以的!!! 第十二章 “我拒绝。” 凉烟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有些恍惚。 上一世,她见他的机会并不多。自点将台上惊鸿一瞥,他便是四处征战,回京的次数比父亲还少。 因着父亲的欣赏和提携,宴星渊对其有着亦师亦友的情感,每次回京,若父亲在府里,定会前来拜访。 凉烟很怕父亲,不敢央着他帮忙撮合,只敢偷偷扒在书房外偷看。待宴星渊出来便紧随过去,想尽一切办法吸引他的注意,不管用就去拉他的衣袖,却轻而易举就被抬臂震开。 宴星渊武功高强,她拦不住他。即便是使出浑身解数纠缠,他也目不斜视,脚步未停。 如若他回京,父亲并不与他一道,她会捧着花候在城门口,不顾两侧人山人海的异样眼光,当众迎过去献花,仰脸对他道上一句,你回来了。 虽只简单一句,却道尽了她漫长等待的相思之苦。 他视若无物,打马而过,扬起的风在脸侧呼啸,后头骑马的将士笑着过来解围。 他如一缕清风,她握不住,还妄想让风稍作停留。满腔孤勇坚持了三年,直至她死,都未曾得过他的注视,亦或是一句话。 而现在她什么也没做,却是得到了,凉烟觉得有些讽刺,远远退开,不再看宴星渊。 凉烟的那句我拒绝,在人群里掀起了更为夸张的哄闹。就连帝王也虽是不言,但笑得极为畅怀。 少年们多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生着这样一张脸,竟也会遭到姑娘的拒绝。” “看来也不是所有的姑娘都只看脸。” 少女们则是彻底来了劲头,唯恐机会再次落空,又不好过于直白,只能娇呼。 “也可从玩博饼的人里选的。” “在场的姑娘这般多,再另选一个便是。” 宴星渊见凉烟避他如洪水猛兽,稍稍鞠了一礼:“冒犯之言,还请姑娘莫怪。”道完转身折返。 七皇子笑得开心,见宴星渊过来,抬手往身后轻点:“不知宴公子另选谁?” 宴星渊垂手站在那里:“七皇子的要求是让我选一个姑娘,我已经选了,要求已算完成。至于姑娘是否答应,不在要求之内,我为何要另选她人?” 宴星渊深受帝王照拂,七皇子心里虽瞧不上他的身份,也不满他无礼的态度,但垣帝在此,他需得给这分薄面,笑着应了话。 游戏继续,姑娘们先是失望,随即又铆足劲想要赢。只是后面宴星渊便再也没输过了。 宴席散,已至寅时,众人困倦,匆匆离去。 下了照月楼,凉烟行至马车旁,卫忱仓抱剑站在那里,如青松挺拔。冬亦在马车里打着盹,听到外头的声响立即清醒过来,急忙下车相迎。 “小姐可有乏累?现在外头有雾,凉得很,快些上车。” 凉烟看着两人有些心疼:“下次若再有宫宴,我就不带你们随行了,进不去干守着太过遭罪。” 冬亦立时抗议,同时手上也没停,掀起帘子扶凉烟上马车。 凉婉香静默走在后头,一个宫女捧着食盒快步跟过来,将其稳稳递给了车夫。 “当真是什么身份就做什么事情,帝王设下的宴席,也不知你这种阿猫阿狗是如何混进来的,就跟一百年没吃过肉似的,胡吃海喝还不算完,走了还要提一盒东坡肉回去,简直是笑死人了,你可知丢脸二字怎么写?” 直白的揶揄嘲讽让凉婉香双手握紧,抬眼瞪了过去。今晚的宴席,目标没达成,倒霉事还一桩接一桩,她早就一肚子气了,竟还敢来触霉头,真当她是好欺负的。 “谁家的狗这里汪汪乱叫!” 凉烟听到那熟悉的嘲讽声,止住了动作,回身去看,来人正是江韵薇。 江韵薇见凉烟望过来,倒是给了分好脸,笑着道:“凉烟姑娘,帝王说得极对,我父亲是凉大将军的属官,二人一同征战四方,身为他们的子女,也该是相互亲近的。” 凉烟不说话,静静立在一旁。 江韵薇摸不准凉烟的态度,但她已表明了示好之意,便不再去关注,将目光投向了凉婉香,哂笑:“你是什么身份,又算个什么东西?宴席之上兜头泼了我一脸酒,莫不是想要就此揭过?” 凉婉香皱眉,她想说若不是凉烟伸手过来,那酒也泼不到她头上,但她说不出。江韵薇对凉烟的态度摆明了与待她不同,这叫她心里的不甘嫉妒更甚。 凉婉香不说话,江韵薇却是个不肯罢休的:“说你不知丢脸二字怎写倒也无错,出来还要将脸给遮起来,怎的,莫不是丑到不能见人?” 凉婉香盯住江韵薇,目光阴沉,今日她先是脸上起疹子,随后泼了江韵薇一脸酒,接着又吃下满满一碗东坡肉,而中意的三皇子却向凉烟示好,现在更是被拦在此处羞辱!她心头的火苗早已是熊熊燃起,还讲什么娇柔怯弱,上前两步就指着江韵薇怒喝:“你这等庸俗之姿也敢大放厥词!” 江韵薇气得抬手就朝凉婉香脸上的面纱扯去:“本小姐倒要看看你这面纱底下,是不是满脸脓包!” 凉婉香没想到江韵薇会突然动手,反应过来时已制止不及。 凉烟站在一旁作壁上观,上一世她亲身经受过,自然知晓江韵薇是个什么性子。 有些人,生来便是恶,她不知良善,以欺辱为乐。遇到有背景的,她尚知收敛,一旦碰上身份背景远不如她的,她便会选择霸凌。 冬亦看得目瞪口呆,却也并未有上前帮忙的心思,她还记着小姐被推下水的事儿。 卫忱仓半个身子挡在凉烟身前,以防殃及无辜。 那边,凉婉香的面纱已被江韵薇一把扯下。 凉婉香脸上的疹子大多已经消散,剩下的也比较细微清浅,在月色下看不分明。 江韵薇愣了一下,她已经做好了嘲讽的准备,但面纱下这张脸,确实是生得好看,这让她心头更为火起,抬手指着凉婉香撂下狠话:“我已经记住你了,此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说完将面纱甩至地上,狠狠蹍了几脚后扬长而去。 凉烟知江韵薇是彻底记恨上凉婉香了,日后指不定会狗咬狗,心里免不了有几分快意。凉婉香整个人已经处于爆炸边缘,黑着脸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凉婉香带出来的丫鬟方才在车内睡沉,眼下见她神色不对,也不敢随意搭话,马车内静悄悄的。 凉烟瞥了一眼如同暴风雨前夕的凉婉香,心里头暗自思量。 回到将军府,府里上下还点着灯,一家子也并未歇下,正围坐在一起吃着小食赏月。 见凉烟和凉婉香回来,俞青曼第一个快步迎了过来。 “小姐们总算回来了,玩得可还开心?” 俞青曼问话间目光却是凝在凉婉香脸上细察,见其蔫头耷脑话也不接,心里已大致有了底。 见俞青曼面色变得不大好看,凉烟故作出一派天真的模样,带着喜意道:“很开心!不只是烟儿高兴,姐姐也很高兴的,帝王还赏了姐姐东坡肉呢。” 凉婉香面色变了变。 俞青曼往凉婉香身后的丫鬟手里看了看,果然有个食盒,面色好看了许多,只是有些不解:“为何要赏这东坡肉?” 凉烟笑盈盈回道:“因为姐姐爱吃,一整碗的东坡肉,一块也未剩下呢。” 俞青曼还待问,那边凉婉香却是压抑许久再也绷不住了,彻底爆发,猛然间转身夺过丫鬟手里的食盒便狠狠砸至地上,而后倏地抬眼,怨毒地盯住凉烟。 一路上她虽是怒火攻心,但脑子还算清醒,越思量便越觉得所遭受的一切都跟这个妹妹脱不了干系。 凭什么就她无事,而她却起了满脸疹子?若说这妹妹不知晓什么,那是绝无可能!惹上江韵薇那个煞神,更是拜她所赐!凭什么一樽酒泼出去了,遭记恨欺凌的就只有她? 更别说吃下的那一碗东坡肉,还不是她这个好妹妹促成的,凉婉香现在想起来那个腻味都还想吐! 还有三皇子景修明,那般温润清雅的三皇子,为什么要拒绝她,去向凉烟示好? 皆是因为她这个好妹妹,她才会经受这些!还有前两日的禁食,关禁闭,也皆是因为她! 凉烟被凉婉香凶狠的目光咬住不放,心里头却丝毫无惧,她就等着这一刻,等着在父亲母亲面前撕下凉婉香温顺柔弱的假面具。 “姐姐那般喜爱东坡肉,在席间连形象也顾不得了,狼吞虎咽,怎地又将这食盒摔了个稀巴烂?” 俞青曼拧眉,她观凉婉香神色便知目的并未达成,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蛋,却跟她爹一个样,都没用!眼下还敢发疯,声音立时就冷厉下来。 “你胡乱发什么脾气?!” 凉婉香打了个哆嗦,她很怕俞青曼,母亲心里头似乎从未有过她这个女儿,时常非打即骂,委屈和害怕让她的情绪更为失控,她将一切发泄口都对准了那个让她嫉妒到发疯的妹妹,凉烟。 第十三章 凉烟对上凉婉香毒蛇一样的目光,不仅不惧,还露出一丝笑意。 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刺痛了凉婉香,她再次失控,猛地向前一扑就扯住了凉烟的头发。 “贱人,都是你搞得鬼是不是?你个死狐狸精,还敢与我抢三皇子殿下!”凉婉香又骂又拽,似乎想将心里的不快尽数宣泄出来。 她方才摔了食盒就叫人有些意外,现在的猛然爆发更是惊了满座。章菱雁硬是被惊得回不过神来,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不然平日里那个始终温声细语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怎地突然就变了模样? 俞青曼又怒又慌,正欲伸手去扯开凉婉香,却有一道身影快速掠过,比她动作更快,直接捏住了凉婉香的手腕。 凉婉香吃痛下松了手,还想发疯却看清了抓着她的人是凉云天,当即吓得清醒几分。 凉婉香咬牙低下头去,她怕凉云天,倒不是怕他向来的冷肃,而是怕他收回将军府里给她的锦衣玉食。 凉烟存着故意激怒的心思,也预料到凉婉香会突然发难,是以见她扑过来,凉烟动也没动,头皮虽被拉扯得很痛,但心里却满是快意。 章雁菱现在才反应过来,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一把揽住凉烟,戒备地望向凉婉香,没了一贯温和的好脾气。 “有什么事是说不得,非要动手的?烟儿从未被这般对待过,你敢动手可是想反了天了?” 凉婉香咬着唇,垂头不肯说话。 凉云天也松开了凉婉香,转头望向俞青曼,眼里带着警告。 “弟妹是否该给个说法?” 俞青曼在将军府这么多年,一向能说会道,这是第一次僵了舌头吐不出字来,只能上前推了凉婉香一把,气得咬牙切齿。 凉鹤轩因没有左腿,动作慢了些,拄拐过来后直接一拐杖打在了凉婉香腿弯处。 “忤逆子,跪下!” 凉婉香猝不及防下扑通跪地,死死咬唇望向凉鹤轩,眼里有泪汹涌而出。 她转头朝身前几人一一看去,俞青曼眼里只有愤怒,凉鹤轩是斥责,章雁菱和凉云天则是护在凉烟身前,冷眼瞧着她。 她哭着哭着就笑了,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能问问她,发生了什么? 事情扯上凉烟,因她率先动了手,所以就连她的父母,也不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凉婉香心里透出刺骨的冷,忍不住浑身颤抖,望着所有人都要她给出一个合理交代的压迫眼神,大喊起来:“你们所有人!是不是都把我当成一只阿猫阿狗看待?要不是父亲当初救下三伯父,他连命都没有,何来这般家大业大的将军府?你凉烟只会是个没爹就也什么都不是的可怜虫!” 啪!一声清脆的响。 “你闭嘴!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俞青曼见凉婉香情绪激动,越说越过分,急忙一巴掌甩了过去。 凉婉香头被打偏过去,眼泪横流,也不回转头,抽噎着冷笑几声,声音更加尖利,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去嘶吼。 “她凉烟就可以父疼母爱,护犊情深,连粗鲁对待都不曾有!而我呢,母亲,您真的爱我吗?我自小顽皮,您私底下罚过我多少次?用藤条抽过我多少回?您真的在乎过我是否开心吗?我是不是更像您手里的工具,而不是孩子?” 说着说着,凉婉香的声音又低下去,轻轻啜泣。 “我嫉妒她,我嫉妒到发狂,嫉妒到恨不得想要她死。”凉婉香说到这里又笑,抬眼带着挑衅望向章雁菱和凉云天,“为了你们心尖上娇养的女儿,你们要如何做?杀了我吗?” 大家皆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她,凉烟在她的喊话里,心里头也是五味陈杂。 凉鹤轩拿着拐杖的手在抖,他狠狠咬牙,一转身竟是单腿跪了下去。 “三哥,香儿年纪尚小,一时情绪激动才会胡言乱语,我定当严厉管教。” 凉云天立即俯身去扶,还未开口,凉婉香就哂笑起来。 “父亲,您这一辈子,对得起帝王,对得起天下百姓,也对得起这整个将军府,但唯独,您对不起我和母亲!您身残遭人耻笑,官职连降,连带着我和母亲也活得像是寄人篱下的野狗一般!可笑吗?” 凉鹤轩阻挡住凉云天扶他的动作,单腿跪着,他的脊背挺得笔直,沉默不语。 凉烟看得眼睛发酸,她想惩治的是凉婉香和俞青曼,上一世叔父因她们而自刎,她始终意难平,眼下见他为了给凉婉香求情而跪下来,她眼睛酸得想要流泪。 叔父同父亲一样,将傲骨看得极重,叫他们跪下来,不外乎比死还难受。 凉烟拿开母亲揽着她的手,从凉云天身后走出来,站在凉婉香跟前,声音轻缓吐出。 “你说叔父对得起所有人,却对不起你们母女,那你们呢?扪心自问,你有将叔父当成父亲去敬重吗?在你心里,是否怨恨着叔父官职连降,再也给不了你体面的身份和优渥的生活?你自私又贪婪,心里没有丝毫寸草春晖,你又如何对得起你父亲?” 凉婉香冷笑:“若当年我父亲没救下你父亲,你还能故作凛然说出这番话?” 凉烟不再看凉婉香,转头望向俞青曼。 “婶婶,您让我随同一起入宫赴宴,到底安得什么心思,您真当我不知吗?”眼下已经朝着她的预期发展,凉婉香的虚假面具被彻底撕下,自然就该轮到俞青曼了。 俞青曼心头一跳,对上凉烟平静的眸子和笃定的话语,她尚能稳住情绪:“烟儿可是存了什么误会?香儿的胡言乱语,切莫信得。” 凉烟直视俞青曼,不疾不徐道:“婶婶,您对叔父,又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凉烟这话说出来,章雁菱急急制止:“烟儿莫要胡说!” 俞青曼脸上也有了松动震惊,僵硬回话:“香儿对你动手,我不管是何原因,她动手便是错,但烟儿,我是你婶婶,是你的长辈,你莫要因不满香儿就对我生有怨责,胡口污蔑。” 凉烟上前两步逼近:“婶婶,即便你不认,这话我也要说,我就是要替叔父鸣这个不平!” 俞青曼心里乱成了一团,不知今日这两个孩子到底是怎么了,竟逼得她回不上话来。 章雁菱快步随过来劝诫:“烟儿,你不得无礼。” 凉烟回身望着章雁菱,眼里含着恳切:“母亲,我知质问长辈的行为让您失望了,但是叔父救下了父亲的命,我是打心眼里感激他敬重他,我不愿他日后落不得好。” 章雁菱不太明白凉烟话里的意思,但能看出她眼里的请求,便也不再多言阻拦。 凉烟再次看向俞青曼,一字一句道:“婶婶,叔父他不仅仅是这天下的英雄,也是您家里的顶梁柱,您还记得叔父刚失去腿的那段时日吗?” 俞青曼沉着脸,没有接话。 凉烟继续说下去:“叔父那时连站起都困难,但他没有自暴自弃,他想撑起这个家,身体刚好一点便撑着拐杖去练习走路,摔了多少次跤,又因发力伤了多少次断腿处的伤口?可他未曾有过松懈,终于,叔父能用一条腿稳步走路了,他那样骄傲的人,却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在帝王那里谋了份城门校尉的差事,他这般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撑起一个小家!” 深吸了一口气,凉烟已是心疼到眼泪流出来,她并没有提声,语态依旧从容平缓。 “每天有多少人笑话叔父,婶婶,您知道吗?您和姐姐躲在内宅里,那些□□裸的嘲笑没说到你们身上,你们都觉得羞耻,那叔父呢?他是直面那些伤害!尽然,叔父不能像以前一样继续做英雄,给你们带来荣耀和富贵,但他还是那个挡风遮雨的顶梁柱,已经竭尽全力去给你们他所能给的了。可是婶婶,在你心中,叔父并非我认为的这般,是吗?” 俞青曼身体绷得很紧,见所有人都望着她,骤然扯过跪在地上的凉婉香就劈头盖脸地抽起来。 “一切皆因香儿不懂事才生出这般多的不愉快,未能管教好子女,便是我的过错,待打完香儿,我也甘愿領罚!还请三哥三嫂莫留情面!” 凉烟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如她所料,与俞青曼说这些,她根本就没办法明白。因为她心里,没有叔父,没有凉婉香,那里藏污纳垢,只有她自己。 俞青曼下手极狠,凉婉香叫得凄厉。 章雁菱看不过去,拦住俞青曼。 凉烟的话,俞青曼未能听进去,凉鹤轩却是在看见俞青曼的反应后明白了,眼里有着泪,又硬是憋了回去,憋到眼眶发红。 凉云天扶他半晌,他不愿起,现在,他却是自行站起身来,拄着拐杖沉默离开,背影寂寥。 章雁菱已经拉开了俞青曼,见凉鹤轩离去,抬指点了点凉烟额头,无奈道:“你胡说八道那些话做什么,徒惹你叔父伤心。” 凉云天却冷冷出声:“伤心也好过拿一片真心喂狗。” 作者有话要说:在看的小伙伴欢迎来评论区活跃鸭,你们的鼓励就是我的动力~ 第十四章 凉烟未想父亲会这般说,似乎是极相信她的,心里不禁一暖。 俞青曼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但还是挤出笑脸朝凉云天温声道:“三哥,莫要因香儿的胡闹就生出误会,夫君的难处苦楚,我自是晓得的。” 章雁菱温声劝解:“都是一家人,何必这般冷言冷语。”说完又拉过凉烟,责怪道,“你今日着实是过分了。” 日后发生的事,凉烟没法去细说,也就没办法揭露俞青曼到底是怎样的人,但至少已窥得了一二,凡事讲究适可而止,凉烟垂头认错:“母亲说得极是。” 凉婉香跪坐在地上,适才被俞青曼一阵厮打,头发和衣衫皆乱了,垂头啜泣着。 章雁菱叹了口气,将凉婉香拉了起来,叫来丫鬟将其扶回房间。 俞青曼上前握住章雁菱的手:“嫂嫂,我和香儿有过错的地方,该罚还是要罚,罚完我们定会改,你和三哥就莫要往心里去了,我是希望一家人能和和气气的。” “时辰已经很晚了,你也回房歇息去吧。” 俞青曼见章雁菱不欲多说,松了手:“嫂嫂和烟儿也早些歇息,明日我会带香儿过来认错领罚。” 待俞青曼离开,章雁菱这才看向凉烟,面色少有的严肃:“烟儿,今日你为何这般反常?” 凉烟不想欺骗母亲,但俞青曼定会想尽办法去挽回,她得编造些话来敲打章雁菱,让她对两人生有防备之心。 “母亲,您也知上次落水,是姐姐有意为之,幸而是烟儿会水,否则焉有命在?平日里,她也没少暗地里给我使绊子,我一直不想与其计较,但今日在晚宴上,霁月王朝最尊贵的人尽在,她又想与我为难,若不是我机敏,化解了危机,恐怕我与将军府都会落下个坏名声,这心思,就如她方才直言那般,她是因嫉妒想要彻底毁了我啊。” 章雁菱听得动容,随即心疼不已,揽住凉烟轻抚:“你为何不早说,吃了不少苦吧?” 凉烟作势哭诉起来:“姐姐这般,还不是婶婶指使教唆的?婶婶这人精得很,平日里看起来和和气气大度宽容,实则心思最为恶毒,今个儿在她院里,我亲眼见着她塞了块玉佩给宫里来的嬷嬷,后来那嬷嬷就分发了香囊,独我那个香囊有问题,碰了便起疹子,其痒无比。” 章雁菱心里一紧:“起疹子?你这傻孩子,怎地不早说,快叫大夫!” 凉烟抬起盈盈泪眼,继续半真半假道:“母亲,无事,已擦上药膏,完全好了。不是烟儿要去说婶婶和姐姐的坏话,实在是烟儿太害怕了,也无法继续容忍她们这些阴损的招数。” 章雁菱心疼不已,对俞青曼和凉婉香母女两彻底改观,怒道:“当真是斗米恩升米仇!” 凉烟还嫌不够,又提醒道:“母亲,我们将军府上下待那俞氏不薄,她一个妾室,我还管她叫着婶婶,行着长辈之礼,您更是给了一半中馈让其打理,我行长辈之礼是无碍,但中馈以及那些良田铺子,您可得一定防着些,若母亲愿听我一言,希望您能暗里查一下帐,莫要叫她中饱私囊给贪了去。” 若凉烟以前说这种话,章雁菱定是不信且斥责的,但今日却是不得不考量几分,将凉烟揽得更紧,有些自责:“烟儿,你如今方才十二,本该是天真浪漫的年纪,却有着超过年龄的成熟,你会这般,私底下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我这个做娘亲的,却丝毫不知,实在是过于失职。” 凉烟回揽住章雁菱,将头埋在臂弯里:“母亲,我们与她们不同,我们重情义轻利益,即便知晓她们如此,也不过是生着防备,不再付出真心,绝做不出赶走她们之事的。” 章雁菱叹气:“烟儿说的是,不过你别怕,日后她们再敢有小动作,你尽管告诉我,母亲替你讨回来。” “母亲,这样算计防备的日子,不是我喜欢的,她们要与我为难,我避开便是,我愿随着父亲去军营。”凉烟这几日正苦恼如何跟母亲提及习武的事,此刻倒正好盘算起小九九,借机甩锅给俞氏母女。 章雁菱惊得一把扶住凉烟,诧异道:“军营?胡闹!” 凉烟抱住章雁菱胳膊蹭起来:“好母亲,您就答应我吧,如俞青曼这样的人,待桑儿大一点了,指不定又要暗里欺负桑儿,我想去习武,她敢动桑儿,我也不与她掰扯,直接打到她知痛,打到她怕,肯老实下来为止。” 章雁菱更是惊讶到上上下下看了凉烟好几眼,半晌才说出话来:“烟儿,你怎地突然就转了性子?习武又苦又累,那些个舞刀弄枪的你以前也说粗鲁,现如今怎地非要习起武来了?” 凉烟拉长声音撒着娇:“母亲,您就莫要劝我了,此事父亲已经首肯,我也下定了决心。” 章雁菱望着凉烟,一时间眼眶濡湿:“烟儿,你是真的长大了,许多事也不与母亲说道了,鸟儿要飞,我只能等候归期,烟儿,你随行去军营,母亲想见见你,便难了。” 听到这番话,凉烟心里头也有了酸楚,紧紧揽住章雁菱安抚道:“母亲,还有桑儿陪在您身边呢,我也至多随军几年,待一些事情解决了,我便回来继续陪伴您。” 母女两又细声说了一番话,才各自回房,此时天边已有光亮破开了黑暗,预示着新的一天就要到来。 凉烟躺上床榻,朝冬亦轻声道:“习武的事不可拖延,待外头天光亮起,日头将升时,你将我唤醒,我去跑步。” 冬亦困得迷迷瞪瞪,闻言有些惊讶:“小姐,那您岂不是只睡个把时辰?” “嗯,即是要吃苦的,那就得付诸行动才是,待我去跑步的时候,你就在外间里休息,但莫要贪睡,沈先生的课你得抓紧了。” 冬亦手脚麻利地给凉烟脱下外衣鞋袜,又拉上被子,点头道:“小姐您放心,莫操心奴婢了,您抓紧睡会。” 凉烟早已困倦,刚阖上眼便沉沉睡去。她做了个梦,梦里漆黑一片,唯身前有一束光,印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走得很快,她跟在后面快步追赶,脚下湿黏,如同陷在沼泽之地,她焦灼又慌乱,腿却如同灌了铅,怎么也走不快。 那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再也看不到了,光亮随着身影消失,前方漆黑一片。恐惧侵吞着凉烟,脚下似乎有松动,她在不断下沉。 “小姐,您醒醒,天亮了。”冬亦一直侯在床边,见叫不醒,凉烟又面露痛苦之色,赶忙伸手推了推。 凉烟豁然睁眼,看到熟悉的床顶,紧张慢慢退去,周身酸软无力,只想翻个身再沉沉睡去,咬了咬牙,凉烟撑着昏沉的脑袋坐起身来。 冬亦忙伺候着穿衣洗漱。凉烟挣扎着不让沉重的眼皮阖上,张开双臂任由冬亦伺候着。洗过脸,凉烟稍稍回了一丝精神,让冬亦帮忙将沙包袋绑在了胳膊和腿上。 几个小沙包袋不过拳头大,但绑在凉烟身上,她几乎都要走不动路,那感觉就像是刚才的梦里,深陷沼泽,寸步难行。 推开门,卫忱仓侯在门外。 负重下,凉烟姿势极怪异,注意力也尽放在了保持平衡上,头也没抬道:“我去跑步,你下去歇息吧。” 卫忱仓却是身形一动,挡在凉烟面前。 凉烟不解抬头:“怎的了?” “小姐既然让属下来训练您,自是要陪同一起。” “无碍,昨夜你和冬亦陪我入宫,都未能歇息,现在趁着我跑步,赶紧去休息吧。” 卫忱仓不动:“小姐,以您现在的法子,是无用的。” “那我该如何?” “属下陪着小姐一起吧,跑步虽是基础,但仍有诀窍。属下希望小姐每日都能比昨日有进步,积累下来便是突破。” 凉烟点头:“好,你陪着我。” 凉烟身上绑着四个沙包袋,她拼尽全力跑起来,速度也是不尽人意。 卫忱仓给自己也绑了沙袋,人头大的,面不改色跑在身侧鼓励着。 凉烟刚跑出府门,便已是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心跳快得就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更别说是腿了,已经软绵绵酸得使不上力,只能机械地向前迈动,时不时还会踉跄一下,幸而卫忱仓每次都会及时扶住,帮忙稳住重心。 两人出了府,挑着巷弄小道走,跑过两条巷弄后,凉烟就彻底坚持不住了,胸口剧痛,大口喘息着,伸手扶靠着墙,弯下身去,直恨不得就地一滚,躺在地上不动弹才好。 第十五章 卫忱仓守在一旁,等着凉烟缓过劲来。 凉烟呼吸渐稳,但双腿还是止不住地打颤发抖,苦笑道:“我是不是表现很差?如我这般的,需得多久才能有所进步?” “尽了力的,都不叫表现差,小姐,您要相信,在属下的指导下,每日都会有所进步。” 见卫忱仓将鼓励说得一板一眼,凉烟有些好笑:“在你的指导下有所进步?我是不是应该改口叫你师父才对?” 卫忱仓忍不住勾了下嘴角,笑容稍纵即逝:“属下不敢。” 若不是凉烟正望着他,都该错过这难得一见的笑容了,忍不住揶揄:“卫忱仓,看你笑一次,真可谓是铁树开花。不过别说,你笑起来,怪好看的。” 卫忱仓没吭声,别过头去,悄然红了耳根。 凉烟一路上脚步虚浮,如踩云端,感受不到落在实处,待回了府,直接瘫坐下来。平日早晨无甚胃口,今个儿却是胃口大开,吃得丝毫不剩。 冬亦捧着空碗瞧了又瞧,小声嘀咕:“该吩咐下去,让之薇和又容多备些饭食了。” 凉烟吃完去睡了个回笼觉,两个时辰后醒来又去找卫忱仓训练。一天下来,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身上的衣服反复透湿蒸干,已有些皱巴巴了。 冬亦提前准备好了热水,凉烟躺靠在热气蒸腾的木桶内,从未觉得泡澡竟是这般舒坦,全身紧张酸痛的肌肉都开始得到放松。 冬亦帮忙按摩,见凉烟手上多了几道口子,既心疼又担忧。 “小姐,再继续下去,您这双手该变成什么样啊?哪里还像世家名门女儿家的手?” 凉烟舒服地闭上眼,不在意道:“手要细腻滑嫩有个什么用?冬亦,我既已决定并且付诸行动的事,你就莫要胡乱忧心了,不管日后我变成什么样,也都还是你的小姐,你还能嫌弃我不成?” 冬亦愁结在一起的小脸舒缓开来:“奴婢怎会有嫌弃之心,只是免不了看着难受,也就卫忱仓那个木头人不知道心疼小姐。” “我倒觉得卫忱仓不错,该鼓励的还是会鼓励,也绝无放水懈怠,累是累了点,但我这心里头,踏实。” 凉烟夜间睡得极好,一夜无梦。 卫忱仓每日都会在前一日的基础上稍增难度,恰好把握在凉烟力竭又尚能接受的范围。为了锻炼手劲,她开始在手腕上悬了沙包袋打拳。 足足坚持了近一月,手上的伤口越来越多,结了痂变得粗糙,还渐渐生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离出征仅有三日时,凉烟去了父亲院里,凉云天倒也难得闲适,在亭子里与凉鹤轩饮茶下棋。 这一月来,在卫忱仓的规划下,凉烟清晰看着自己每一天的进步,这让她逐渐有了信心。她不再认为自己的身子过于娇弱,也不再认为习武难于上天,她相信吃了这些苦,她就一定可以。 凉烟带了几分想求得夸赞的心思道:“父亲,您说过,只要看到烟儿能吃下习武的苦,便可让我随着入军营,且亲自教我习武,现在您可以验收成效了。” 凉云天看着棋盘,快速落子:“可以。” 相比较凉云天的波澜不惊,凉鹤轩颇为惊讶,转过头来望向凉烟。 “烟儿要入军营?” 凉烟这段时日都在训练着体能,心里头虽觉得撕下俞青曼和凉婉香的假面具是对叔父好,但那天叔父寂寥离去的背影,让她难受又自责,反思这种她认为的好,是否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强加给别人? 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凉烟便有意无意地避着凉鹤轩,眼下也不敢与其目光对视,微垂下头:“叔父,那日的事情,烟儿确实冲动了,也一直未曾找您道歉,我......” “烟儿。”凉鹤轩打断,他的眼窝略深,眼里带着疼爱,“你是为着我好,我能感受到,真心和假意,是很好区分的。有些时候分不清,不过是自欺欺人,我夫人过世的早,是俞氏陪伴在身边,我总归是惦念着这份好的,许多事也就装个糊涂,无所谓真心假意了。烟儿,你无错,反而做得很好,她对你心思歹毒,那就证明她对将军府是包藏祸心,该防着些。” 凉烟心里安定不少,看来父亲母亲还有叔父皆已认清俞青曼的真面目,那她日后去了军营,也不用担心她在将军府搞什么小动作。 凉云天从棋盘前站起身,行至凉烟面前站定:“我知你这些时日都在训练,一天也未曾落下,很好,让我看看你的手。” 凉烟将双手摊开,其上交错着新的旧的伤痕,看起来有些狰狞,在掌心上有一圈薄茧。这双手哪还有往昔青葱白玉的模样,粗糙的就如同一个粗使丫头的手。 凉云天的目光一寸寸扫过,点头:“你愿意吃苦的决心我已看到,不过我的指导,比之卫忱仓要严厉许多,你随我入军营也不会有任何优待,届时你不会有后悔的机会,即便是哭闹退缩,我也会逼着你继续向前走。” 凉烟眼睛一亮,知父亲已经应允,笑着应声:“烟儿绝不后悔!” “嗯,下去吧。接下来两日就不要训练了,好好休息,保存住体力,随着军队去渠城。” 渠城,是和嘉盛皇朝交界的边境守城,也是二伯父战死的地方。凉烟脸上有了肃穆,声音提高一分:“是!” 凉云天见凉烟如同服从命令的兵士,神色缓和了几分:“一会你去你母亲那里拿些银子,买些你想要带走的东西,毕竟渠城过于艰苦贫瘠,很多忱仓有的,那里都没有。” 凉烟有些茫然:“父亲觉着,我该买些什么东西?” 凉云天却是回了座,又捻起棋子看向了棋盘:“这便看你需要什么了,去准备吧,让我与你叔父好好下盘棋。” 凉烟回了院子,也没想到有什么是紧需着买的。渠城是西面的边境城池,从帝都忱仓过去少说也得一个多月的路程,舟车劳顿的,别说是带东西了,她连衣服都想要轻便准备。 对,衣服,她既然是跟着军队走,一路上风餐露宿,若穿衣裙总归是极为碍事的,而且女子随军,也过于引人注目,最好还是扮做男装方便些。 找母亲拿了银子,凉烟带着冬亦和卫忱仓出门了。 冬亦老老实实学了一个月的课,自知时间宝贵,每日在夜间都会挑灯看书,现如今不算繁复的字,她基本都已经识得了。自识了字,冬亦倒发现自己兴趣颇浓,捧着那些本书籍能够连蒙带猜,研读到舍不得放手,问起她最想带到渠城去的东西,她想也没想就说要带上一箱书。 凉烟忍不住反问:“一箱书?” 冬亦点头,兴奋道:“对呀小姐,奴婢现在才知读书竟是这般有趣,古人可是说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奴婢倒觉着,何止啊,那书里可是什么都有!” 凉烟好笑:“你这学了一个月,都晓得咬文嚼字了。” 冬亦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顺手就从衣襟内掏出本书来:“小姐,奴婢现在最大的兴趣,便是书了,随身都会带上一本,这出了远门,不知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自然要带上一箱书了。” 凉烟忍不住拿手指点向冬亦额头:“我看你呀,是读书给读傻了,渠城条件虽苦,但书还是有的,既然那儿有,你为何要千里迢迢带上一箱子书过去?” 冬亦猛一拍头:“对啊!小姐言之有理!” 第十六章 见冬亦是个傻的,凉烟便不再问她,径直去了裁缝铺,量好尺寸,给自己和冬亦定下了十来套束身轻便的男衣。 从裁缝铺里出来,冬亦都没能明白为什么要量她的尺寸:“小姐,您要给谁做衣服啊,跟我的身形差不多吗?” 凉烟委实受不了了,拿过冬亦手里的书,抬手就扔给了卫忱仓:“我罚你十日不准看书,再看下去,就当真成个傻子了。” 冬亦转身去和卫忱仓抢书,见抢不到,只能委屈望向凉烟:“小姐,您让我学习,我这般废寝忘食,刻苦研读,您应该高兴才是呀?” 凉烟斜睨:“你看,现在说话都还会蹦词了,就是脑子变得不大好使,我让裁缝给你量体裁衣,还能是给别人做衣服?你怎么想的?” 冬亦茫然:“可小姐,您让裁缝做的是男衣啊。” “对,就是我们穿的,方便随军。” 冬亦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只是这一明白,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小姐的意思是,我们要女扮男装?” 凉烟头大如牛:“卫忱仓,你快把她拉走,我现在不想看到她。” 卫忱仓见凉烟东走西看,面上时不时露出几分苦恼,问道:“小姐可是在想买些什么随军物品?” 凉烟眼睛一亮,回头看向卫忱仓:“你有什么意见?” “属下认为,可以去马市看看。” “马市?” “小姐,您可会骑马?” 凉烟愣住了,骑马?随即反应过来,是了,她不骑马难不成还想乘轿随军? “我未曾骑过马,两日时间,我可以习会吗?” 卫忱仓笑了一下:“是小姐的话,一定能的。” 凉烟有了分信心:“那我们去马市吧。” 冬亦在一旁瞅着卫忱仓,杏眼圆睁,奇道:“你这木头脸居然笑了?” 凉烟训练的这段时日里,时不时都能见到卫忱仓显出一分笑容来,那是真的只有一分,笑过便收,在多见了几次之后,便也没有初见时那般惊讶了。 几人一到马市,竟见最大的马庄外头已经排满了人。 凉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好奇问道:“马庄的生意都这般好?” 卫忱仓四下看了两眼,回道:“想必是这马庄里来了好马,好马需得抢,小姐,您身上银票多吗?” 凉烟摸了摸袖子里那厚厚一沓,点头:“多,怎的了?” 卫忱仓抬手指向马庄右侧一个不起眼的门帘处,压低声音道:“我们从暗门打点了进去,好马难求,我们得抢占先机。” 凉烟惊讶:“买马?” 卫忱仓点头:“对,有匹好马,日后随军会轻松许多。” “好。” 凉烟走到那破旧不堪的门帘前,冬亦先一步抬手掀开,便露出门帘后站着的一个老头来,模样精瘦,目光如炬。 冬亦没想到门帘后站了人,吓了一跳,卫忱仓上前一步。 “请问从此道进马场,需得多少银子?” 老头不说话,只伸出两根干枯的手指。 凉烟回头朝冬亦道:“给他二两碎银。” 冬亦哦了一声,递过去,那老头却是不接,也不说话,只定定瞧着几人,眼里似有讥讽之意。 冬亦不高兴了:“难道是个哑巴不成?怎的给银子也不接啊。” 卫忱仓解释道:“小姐,外头排队的人有那般多,我们从暗门走,省去了排队时间,也得了买马先机,二两碎银太少,他的意思应该是二十两。” 凉烟还来不及说话,那老头却是抢先了,声音幽幽,毫无平仄起伏。 “错,是二百两。” 凉烟直接惊呆了,为了买匹马,走个后门居然要打点二百两银子?这怕不是黑店抢劫吧? 冬亦当下便斥责:“你疯了吧!” 卫忱仓也动容,语态里却是带着分激动:“不知要卖的,是什么马?” 那老头嘿嘿一笑:“那马来自戈乌,戈乌土地肥沃,好马不少,而今天要竞价的这匹,更是在戈乌都弥足珍贵的越影神驹,为了抓回这匹马,我们死了不少人,至于价格,那自是有市无价,你们若有这个实力,大可插队进去竞价,若是没有,那便过去排队凑个热闹吧,好歹也能瞧上一眼神驹的风采。” 这话说得可谓是极张狂,冬亦气得跺脚。 “一匹马让你给吹得天花乱坠!我看就是奸商,什么越影神驹,小姐我们走。” 凉烟瞧向卫忱仓,卫忱仓却是站立不动。 “小姐,越影神驹是戈乌独有的顶级品种,无法人工养殖,传闻灵性十足,智慧超群,奔跑起来快到只剩影子,但脾性也大,向来独自野蛮生长,难以被驯服。” 凉烟听得一知半解,但也明白了,那越影神驹确实难求,心里有些意动,但又怕自己实力不足,抢不到这马儿。 毕竟将军府虽是家大业大,但忱仓作为霁月王朝的京都,是藏龙卧虎之地,单论财力,将军府真的排不上号。 凉烟正患得患失犹豫间,身后有声音传了过来,不耐和嚣张毫不掩饰。 “到底进不进去?不进去就别在这里挡道!” 这声音...... 凉烟回头去看,便见着一个脸大嘴方的姑娘,是娄沈思。上一世跟着江韵薇欺辱她,拿匕首划花她的脸,还欲要刺向桑儿的人。 娄沈思见凉烟怔怔望着她不说话,不耐更甚:“看什么看!滚开!” 冬亦火气蹭一下上来了,怡然不惧娄沈思身后跟了五六人,手一叉腰就娇喝起来:“你脸大了不起?我们就得给你脸了?滚什么滚,先来后到你懂吗!” 凉烟噙了冷笑回转身,拿出二百两银票递给门帘后的老头。 “神驹难求,今日我倒是要争上一争。” 娄沈思气得在后面大叫,凉烟不予理睬,领着冬亦和卫忱仓进了马场。 刚行过狭窄的暗道,便有两个小厮热情地迎过来招呼着。 穿过几间屋宇,来到一处极大的空旷场地,用栅栏圈了起来,其内有几匹马儿正在受训,场地外地势稍高,有座位整齐排列,眼下已坐了三十多人。 “几位还请落座,越影神驹还有半炷香的时间出场,还请稍安勿躁。”小厮弯着腰恭敬迎着几人落座。 凉烟刚坐下,便见着娄沈思气冲冲地进来了,且就选了个其旁的位子坐下。 “一会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来跟我争这越影神驹。” 凉烟只淡淡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娄沈思说的确实不错,娄家是京都数一数二的富商之家,比财大气粗,她是真的比不过。 马场内有人赛马,极速比拼下倒是看得极为过瘾,凉烟还是第一次见,看得兴致勃勃。 半炷香时间很快过去,涌进来一大批人,正是先前排在外头的那些。 待人尽数落座,一位穿着刺绣杭绸缎裙,手腕上带了个赤金色手镯的女子含笑从屋宇内行出,冲着等候的众人施了一礼。 那女子的模样生得极好,长发半挽,随风逸动,眼角轻佻,仿若桃色,看过来时,带着勾魂的诱惑。 在座不少男子都发出意味不明的嘘声,有赞叹,也有荤言荤语的。 女子冲着四方侧身行礼,笑靥如花:“小女子冉瑾,是这次竞卖越影神驹的主事人之一,接下来便由我主持,如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各位大人多多担待。” 冉瑾说完,朝另一边招了招手,有两人牵着一匹白色骏马行了出来。 那马儿身形匀称高大,浑身毛发雪白,看上去仿佛透着光亮,当真如同神驹天降,而那双大而黑亮的眼里满是桀骜。 牵着它的两人皆是有名气的训马师,共同合作下才让越影神驹配合着走进马场,将其栓在了桩子上。 在座的不乏爱马之士,激动地站起身催促起来。 “快些开始竞价吧!” “此等神驹,在有生之年不知还能不能再碰上一次,就是砸下血本我也势在必得!” “也不知这马儿最后会落入谁手。” …… 娄沈思也伸长脖子看着,她祖父是个爱马的,过几日便是他的生辰,若能买下这马儿送他,老头子一高兴,别说是把买马的银子补给她了,定然还会给出丰厚的奖赏。 凉烟望着那马儿扬头甩鬃,毛发洁白如雪,如不染尘埃的俊逸仙兽,很想伸手去摸上一摸。若原本她只是存了跟娄沈思争上一争的心思,那她现在便是真心想要竞得这匹马,只是论财力...... 她远不及娄沈思。 场下冉瑾行至越影神驹旁,细细介绍着其顶级优良的血统。 在众人的不断催促下,冉瑾最后才才不紧不慢道:“现在开始竞价,起价五千两,价高者得!” 冉瑾的话一出,满场喧哗。 “起价五千两?!怎么不去抢!” “起价这般高,在座多少人倾家荡产也出不起价,那我们进来只是凑个热闹?” “此等神驹,五千两还觉得高了,你们懂马?” “老子有得是银子,但一匹马起价就是五千两?万花楼的花魁都没这般贵。” …… 五千两,凉烟出得起,但她后面竞不起价来,越影神驹,她只怕是真没有指望了。 第十七章 冉瑾不管众人的哄闹声,清了清嗓子:“请大家安静,竞价开始!” 马场有马场的规矩,宣传期间只会说马儿有多好,是不会提前透露价格的。 不满者甚多,但也陆续安静下来。凉烟知道竞价怕是争不过了,但还是想试试,第一个举起手来。 “我出五千五十两!” 凉烟一开口,周遭瞬时哄笑成一团。 “哪里来的小姑娘,也跑来竞马。” “第一次见到竞价加五十两的,有意思。” 笑归笑,但都是善意的,毕竟能加价竞马的,即便是个小姑娘,也不可小瞧。 有凉烟开了头,后面自是顺当地接着竞价了。 “我出五千五百两!” “五千六百两。” ...... 此处虽是帝都,但能出得起五千两去竞价买马的,不多,所以虽是满座,但出价的也就只有那么十来个。 娄沈思面上显出一分不屑,扬声加价:“一万两!” 娄沈思这一声出来,周遭吸气声一大片。 “这又是哪家的小姑娘?” “太狠了,直接就加至一万两,这财大气粗的做派可比我们这些老梆子还厉害。” 议论声中,娄沈思扬着脸瞧向凉烟,嘲笑道:“跟我争上一争?就你那加价五十两的穷酸样,你配吗?” 一万两,凉烟摸了摸袖里的银票,她加不起价了,比财力,她争不赢。 见凉烟不回话,娄沈思笑得更为得意。 冉瑾见出价直接飞升至一万,已是笑逐颜开,将声音提高:“这位小姐出价一万两,还有没有加价的?”冉瑾环视一圈,接着道,“错过了这次,想再求得越影神驹,便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随着娇媚的话音刚落,有人再次出价。 “一万五千两!” 娄沈思看也不看竞价的人,带着震慑的意味,再次开口:“我出两万两!” 人群里再次爆发出阵阵议论。 “这小姑娘不简单啊。” “竞价都是直接力压,想来一万两万的人家压根就不看在眼里,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这世道,一匹畜生比人还贵。” ...... 娄沈思加完价就斜眼去看凉烟:“先前你那婢女挺嚣张的,说我脸大了不起?呵,我看脸大的是你啊,如你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也敢来竞马?还敢放出豪言要与我争?” 凉烟平静对视,她知道,面对娄沈思这样的人,你忍让无用,你越是想退,她便越是得寸进尺。 “我承认,论财力,我争不过你,但在其它方面,我哪样都能争过你。” 听到如此狂妄的话语,娄沈思都气笑了。 此时场中,冉瑾等待片刻,见无人竞价后,一锤定音:“两万两一次!两万两两次!两万两三次!好,竞价结束,青云马庄宣布越影神驹由这位出价两万两的小姐获得。” 满场看热闹的鼓掌吆喝起来,满目艳羡看向娄沈思。 欢呼和注视让娄沈思既满足又膨胀,她看着凉烟,从那张好看的脸上一寸寸滑过,心中阴暗的角落开始蠢蠢欲动。 “其它方面,你哪样都能争过我?” 凉烟不答话,只是带着笃定迎向娄沈思的目光。 娄沈思嘴角勾起冷意:“你既然是来竞马的,想必很想要得到这越影神驹,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只要你能骑上它绕场一圈,银子我出,马儿就送给你了,怎么样?” 听到这话,冬亦瞬时就急了,那越影神驹高大强壮,比霁月王朝的马匹可大多了,有一人高,且看起来极为桀骜不驯,想要驾驭它跑一圈?那必然是要么摔跤要么被马踩。 “小姐,万万不可!” 凉烟在娄沈思说这番话时,笑了笑。认为不可能的事情,便一定要退缩,甚至直接放弃?如果连尝试都不敢,那会彻底失去掉所有可能。 “好,说话算话,让冉姑娘帮忙做个见证。” 娄沈思见凉烟不知死活地应了,心里头更是看她不起,不仅穷,还是个没脑子的。 “呵,本小姐说的话自是作数的,走吧,随我下去。” 越影神驹竞价结束,纷纷起了身,在座的带着遗憾准备离开,却听到冉瑾在下头又道了话。 “各位先别急着离场,今日竞得越影神驹的这位小姐请我们大家做个见证!” 众人纷纷顿住脚步,朝场中看去,只见两个小姑娘站在冉瑾身旁,皆又好奇地坐回了位子。 “这两个小姑娘还真挺有意思的。” “可不是,马场里很少有小姑娘独自前来,这一来吧,还来两。” “她们两一个起价,一个收尾,看样子应该是一起的吧?” “我看不像,她们之间的氛围明显不大对。” ...... 众人看着热闹,冉瑾问明情况后,再次开口道:“今日竞得越影神驹的娄小姐说,这位凉小姐若能驾驭越影神驹绕场一圈,娄小姐便将马儿当场赠与她!” 人群里迸发出更为热烈的议论。 “越影神驹桀骜不驯,需得两个训马师共同安抚才不暴动,连他们都不敢上马,那个小姑娘居然想要驾驭?难道她是更厉害的训马师?” “那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马儿和她人平高,她要驾马?疯了吧,只怕是上马都难。” “小孩子脾性,不知天高地厚,等摔痛了,就知道哭了悔了。” “要说这摔了还算好,那越影神驹若是踏上两脚,那小姑娘怕得废了。” “这摆明了是两个人杠上了吧,现在的小姑娘都这般大胆?” ...... 这场下是热火朝天,一片哗然,场上的娄沈思也不愿放过任何机会打击踩压。 “原来你姓凉,倒是和当朝大将军同姓,只是一等世家的凉家,又怎会出你这种穷酸愚笨之人,真是同姓不同命呐。” 凉烟不看娄沈思,她心中很紧张,以前别说是驭马,那是连马都没摸过的,如越影神驹这等野性十足的烈马,要说她不怕,那也是装出来的。 目光紧盯马场里的越影神驹,以及其旁的两个训马师,凉烟认真观察着他们的动作,与马儿的反应。 娄沈思很不喜欢凉烟这副冷静自持的模样,无论她怎么嘲,都是无动于衷。娄沈思不再说话,只用等下去就好,等着看凉烟摔跤丢脸,狼狈不堪。 冉瑾有些迟疑,拦在凉烟面前,丰盈窈窕处随着动作跳跃:“凉小姐,你且考虑好了,这越影神驹不同于一般马匹,常人难以驾驭,更何况你一个娇弱的小姑娘,可莫为惩一时之快,伤了自己。” 凉烟仍望着越影神驹那边,甚至还嫌冉瑾遮挡了视线,稍稍侧步挪开。 冉瑾:…… 凉烟自然知晓冉瑾在担心什么,不紧不慢道:“冉姑娘且放心,若真出了什么事,我绝不会赖上青云马庄,一切后果,由我自行承担。” 冉瑾松了口气,但见凉烟这般坦然,又有些过意不去,走过去用身子挡住娄沈思的视线,往凉烟怀里悄然塞了一个瓷瓶,探过头压低声音道:“这是戈乌独有的猫尾草研磨出的粉浆,味道浓郁,能适当稳住马儿。” 冉瑾说完快步退开,凉烟握住那瓷瓶,拢入袖中。 娄沈思一脸狐疑:“你们靠那么近做什么?”随即盯住冉瑾,“记住,这两万两银子是我付给青云马庄的,你莫要弄什么小手段。” 冉瑾笑起来千娇百媚,软声道:“娄小姐说得哪里话,您是我们青云马庄的贵客,怎敢与您耍弄心思。” 娄沈思也认为她没那个胆子,挑衅望向凉烟:“怎么?退缩了?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只要跪下来抽自己两个耳光,我就放过你,如何?” 凉烟这次从越影神驹那头收回了目光,瞧向娄沈思:“跪下来抽自己两个耳光?”她想到了上一世巷弄里的欺辱,生平第一次挨耳光,就是娄沈思动得手,目光里透出冷意,接着道,“你的手段,也就仅至于此了,打耳光和跪下,毫无新意。不如这样,我们加个赌如何?” 娄沈思被说得恼怒,但还是问道:“你要赌什么?” 凉烟淡淡开口:“就加赌我若赢了,不仅能得到越影神驹,你还要跪下来,让我抽两个耳光。” 娄沈思被这狂妄之言气得不轻,她觉得眼前这人要么是有绝对的把握,要么就是个傻子。看着凉烟平静的神色,娄沈思有些动摇,但看到她那副柔柔弱弱的身子,又笑起来:“大言不惭,好,我们就加赌!但若是你没能骑着越影神驹跑上一圈呢?” 凉烟声音干脆:“那我跪下来,任你抽两个耳光。” “好!”娄沈思压根就不信,连男子都驾驭不了的桀骜烈马,一个身娇体弱的小丫头能成功驾驭。 凉烟扭头看向冉瑾,以及全场,声音稍稍拔高:“这个赌,还请满场来做个见证。” 人群里再次爆发出激烈的哄声。 有人打开一方栅栏,凉烟压下忐忑向越影神驹走去。唯有破釜沉舟,才能争得那一分可能。 第十八章 凉烟站在离越影神驹两米远的位置,两个训马师退开来 ,将马场内的其它马匹尽数牵走。 冬亦站在栅栏外,急得团团转:“小姐为何这般冲动,这可如何是好!”慌乱下扭头望向卫忱仓,“你功夫好,可得盯仔细了,一会马儿躁动,若要伤到小姐,你就快些去救。” 卫忱仓面上无甚波澜,沉静道:“这不合规矩。” 冬亦看着那张木头脸,鼻子都气歪了:“什么不合规矩!小姐待我们那般好,你莫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小姐受伤不成?” “我相信小姐,她提出赌约,便是想要拼尽全力放手一搏,我们不应进行干扰。”卫忱仓目光始终追随在凉烟身上,答话间也未曾挪开。 冬亦咬了咬牙,要不是打不过,她真想一脚踹到卫忱仓屁股上,眼见说不动,急得又去找冉瑾。 场内,凉烟只是站在那里,既不靠近,也无任何动作,只定定打量着越影神驹。 越影神驹被绑在桩子上,凉烟走来时,它有些烦躁地扬头甩鬃,但在凉烟保持两米距离不动后,马儿又逐步安稳下来。 凉烟的不作为,引得娄沈思极不满,她就等着看凉烟窘迫出丑的模样,可左等右等却是一丝进展也无,当下就失了耐心,双手扶在栅栏上摇了摇愤然道:“你在磨蹭什么!你莫不是故意拖延时间?难不成你还想在这里耗上个几天几夜?” 凉烟听到那破锣嗓子的喊叫,头也没回。她倒是想要拖上个几天,这样马儿也能对她熟悉适应几分。但她马上就要随着父亲去军营,许多事情尚未准备妥当,没有时间久耗。 “我们说好的是骑着越影神驹绕场一圈,可没定下需得多少时间内,你耐心等着便是。” 娄沈思可不是那么好搪塞的,当下手中摇得更狠,口不停歇地叫骂起来。 冬亦去叫冉瑾帮忙,被拒后本就焦躁,见娄沈思将话说得越来越难听,当下也顾不得其它,跑过去吵了起来。 座椅席上的人也都开始交头接耳,最后一致认为这无非就是两个小姑娘的意气之争,至于所谓的加赌,也不过只是说说而已。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去驾驭越影神驹?除非她脑子被马蹄子给踢了。 接连有人起身,不想浪费时间去看这无聊的争吵。 场地内,凉烟见越影神驹适应了两米的距离,又大步往前跨了一步,保持在半米内。 越影神驹又有了躁动,比起初更甚,看起来似乎是想要撅蹄子。 凉烟拿出冉瑾给的瓷瓶,将塞子拔掉,试探着慢慢往前伸手。 咴儿咴儿 !越影神驹扬头叫起来,转了个身,抬起马蹄做出踩踏的动作,其高大的身形几乎就悬在头顶,凉烟心下紧张,条件反射想要后退,但终究咬牙克制住身体反应,手继续向前伸着。 越影神驹的马蹄落下,扬起一片灰尘草屑。 凉烟被呛的闭上眼,还不待睁开,便感觉到手上有温热一扫而过。慌忙睁眼去看,那越影神驹竟是用舌头卷走了瓷瓶,再吐出来时,已是个空瓷瓶摔至地上。 它很聪明,凉烟心里想着,又细细观察起越影神驹的状态,见其温顺下来,这才缓慢往前探身,伸手轻抚马儿的耳后以及腹侧,动作起初轻柔,随后不断加重,节奏也掌握在先慢后快。 越影神驹眼神依旧桀骜不驯,但没了暴躁,也没了攻击的示警动作。 场内一人一马和谐起来的画面,让那些起身离开的人纷纷止住身形,又坐了回去。 “这小姑娘可以啊,竟能靠近越影神驹。” “还以为她只会消磨耗时间,没想到是个有真本事的。” “两个训马师才能稳住的越影神驹,在她这里也能收起脾性,难不成也是个训马师?” “有钱人家的孩子谁会做训马师啊。” “是有点看头了,但依我之见,也就仅限于此,能靠近越影神驹和能骑上去,那完全是两码事,此等烈马,野蛮生长,焉能忍受被人骑乘?” ...... 栅栏外,冬亦和娄沈思也止住了争吵。 冬亦松了口气的同时,看着自家小姐,只觉得真厉害,连那般狂躁的马儿也能安抚下来。 娄沈思面色就难看多了,最后目光盯在了掉在地上的那个瓷瓶上,随即阴测测望向冉瑾:“好,好得很!方才你是否给了她训马的东西?” 冉瑾矢口否认:“还请娄小姐莫要胡乱猜测,她现在的动作,与训马师无异,想来是懂些门道的。”话虽这般说,但冉瑾在马场多年,见得多了,自然一眼就能瞧出,那小姑娘虽知晓马儿的敏感处,也懂得掌握节奏逐步赢取好感,但她做得极生疏,就像是第一次。 凉烟当然是第一次,莫说是训马,连摸马都是初次,现在所做的不过是方才观察那两个训马师后有样学样。她面上看起来镇定,实际却紧张得将呼吸都放轻,唯恐惊了眼前的马儿。 越影神驹吃下了凉烟给的猫尾草,似乎是还想要,不断探头去触碰凉烟的手。 凉烟心里一动,这马儿虽桀骜,但贪吃。垂在身侧被马儿触碰的手抬起,握住缰绳。 越影神驹打了个响鼻,抬脚朝着地上的瓷瓶绕圈。 凉烟温声安抚:“马儿,让我驾着你跑一圈,我会给你更多猫尾草。”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她反复说着这一句。 在安抚马儿的同时,凉烟也不断安抚着自己。那马蹬几乎到她胸口的高度了,想要上马,于她来说极不容易。 在凉烟抖着手紧张犹豫时,坐席上的人却认为她是气定神闲,皆给出了几分期待和高看。 “这小姑娘看起来娇弱的很,却始终未曾露怯,着实不错。” “这样瘦小的人儿,不知要如何翻身上马。” “现在的小姑娘可真厉害,今日这热闹看得值。” 万众瞩目之下,凉烟不知他人所想,只是咬了咬牙,劝着自己冷静,将拴在桩子上的绳子解开,随后手臂用力握紧缰绳,抬脚踩上了马蹬。抬腿直至抵住膝盖,凉烟才勉强够着马蹬,脚用力一踩,同时手也向下用力拉拽,好让身子尽力往马背上蹿。 半个身子刚刚伏上马背,另一条腿还未跨过去,那越影神驹就陡然扬蹄嘶叫起来。 凉烟身子一歪,猝不及防下欲要落马,慌乱间缰绳一时脱手,立即抬手便抓,抓住了马儿脖子上的鬃毛。凉烟死死抓住,拼命抬腿才勉强斜挂在了马背上,看起来险之又险,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场外,冬亦吓得捂住嘴惊呼:“小姐!” 卫忱仓身体前倾,生生止住跃进马场的冲动,抬手一握,竟将身前的栅栏捏了个粉碎。 娄沈思则激动得满面红光,目光兴奋地追随着扬蹄奔跑的越影神驹,生怕错过了她期盼良久的精彩画面,笑意越来越深,含着幸灾乐祸。 看台上发出阵阵紧张的惊呼。 “她只半个身子伏在马上,如何抓得住?” “惨了惨了,她连马都未能上得,摔下来是必然了。” “越影神驹身形高大,马蹄如铁,摔了倒也还好,要是不小心踩踏下去那才不得了。” “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姑娘,说来,还是过于自信了,让青云马庄赶紧叫人侯着吧,一会救晚了,不被踩死也得残废了。” ...... 凉烟随着越影神驹的极速奔跑,直颠得想将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就埋在鬃毛里,让整个身体都紧贴住马儿。 她今日穿着长衫衣裙,裙角飞扬,烈烈作响,幸而是穿了宽腿裤,才不至过于狼狈不堪。 越影神驹的速度很快,当真是脱缰的野马,没了木桩束缚,肆意狂奔,速度之快,就如它的名字一般,超越了影子。 凉烟摸索着又抓回了缰绳,身体不敢乱动,只如壁虎一般贴紧,四肢用力抓牢。手臂已经有些酸楚疼痛,腿也开始发软,但凉烟还能坚持,并没有落马。若是在一月前,以她的身体素质,早就力竭到再也拉不住马缰,然这一月来,她每日坚持绑着沙包袋跑步,身体和意志力比之以前有了很大进步,后又让手臂悬着沙包打拳,使得臂力也有所增长。 一个月的成长,在这一瞬间尽数激发起了身体的所有潜能,凉烟竟以那摇摇欲坠的侧悬姿态,坚持住了一圈。 越影神驹还在极速奔跑,卫忱仓见赌约已完成,身形一动就跃进了马场。他的速度很快,冲过去迎面横出手,拦在了越影神驹的脖颈前。 马儿扬蹄,嘶鸣间止住了奔跑。骤然之下,凉烟被巅得向上冲,腿离了马腹,惊得差点叫出来。 卫忱仓迅速往前一步,直接揽住凉烟下马。 “小姐莫怕,属下在。” 凉烟方才并未看到卫忱仓进场,还以为是越影神驹突然发难,眼下听得声音,激跳的心脏安稳下来。 第十九章 卫忱仓揽着凉烟落至地面便立即松了手,耳朵悄然染了层淡粉,垂着头抬手拱起。 “属下并无冒犯小姐之意。” 凉烟两腿着地,心里踏实下来,只是双腿软得直打颤,抬手抓住卫忱仓的胳膊借了力方才站稳。 “无事,你做得很好,若不是你拦下马儿,它还不知要跑多久,我也已到极限。” 眼见绕场一圈的赌约已经达成,冉瑾身为主事人,应过要做见证,自然得站出来说话。 “我宣布,这场赌约,是凉小姐获胜!” 冬亦高兴得又跳又叫,朝马场内的两人拼命挥手:“小姐!你赢了!”喊完还不忘扭头朝娄沈思挑衅,“怎么样,我家小姐就是厉害,劳您破费了。” 娄沈思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胸口剧烈起伏,脸红了又白,一句话也未说。输了越影神驹倒是小,但加赌之事…… 凉烟行出马场,站在脸色阴晴不定的娄沈思面前,轻笑:“愿赌服输,履行约定吧。” 娄沈思面皮抖动,挤出僵硬的笑:“放心,越影神驹是你的,银子我现在便可付给青云马庄。” 见娄沈思说完欲走,凉烟快步拦下。 娄沈思面上的假笑退去,将声音压低:“你最好懂得见好就收,如你这般的穷鬼,得了两万两银子的越影神驹,该知足了,莫要惹事。” 凉烟仍笑着:“怎样叫惹事?跪下来抽两个耳光,可是你率先提出的,满场这么多人,你莫不是想要耍赖?” 娄沈思气得想要骂人,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此时并不占理,冲动不得:“我跪下来让你抽耳光,你能得到什么好处?除了多一个仇人外,你什么都得不到,不如这样,我给你一千两,此事就此作罢。” 凉烟扬眉,冷笑:“给我一千两?此事作罢?” 娄沈思咬牙:“嫌少?那给你五千两!收起你那穷酸样,莫要坐地起价!” 凉烟清晰记得上一世在巷弄里,娄沈思拿匕首欲要刺向桑儿的狠毒模样。嘴角勾起,笑意更深:“若我说不呢。” “什么?”娄沈思认定了凉烟是想要趁机敲一笔,从先前竞马加五十两就可以看出,五千两于她应是极大的诱惑,可现在听到的,却是拒绝? 娄沈思有些不甘,话语里带了威胁:“你可得想清楚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五千两不少了!别妄想我会继续加价,你若仍是不肯作罢,那日后在这帝都,你需得注意些!” 听着娄沈思的威胁,凉烟不仅不惧,笑容反而是彻底舒展,如沉郁已久的阴云里透出暖阳来,说不出的明媚生辉。 “你误会了,别说是五千两,即便是拿出娄家的整个家底来,也无用。今日,你必须跪!” 娄沈思向来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人心更是唯利是图,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她的眼珠微凸,不可置信地望着凉烟:“你疯了?” “看来你是不想跪了?” 娄沈思当然不想跪!笑话,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跪下挨耳光?!这种羞辱若受了,日后她要如何见人? 娄沈思不说话,凉烟上前两步:“你若不跪,那就别怪我用强的,毕竟,我占着理。” 娄沈思惊了,从小到大,向来都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何曾碰到过这种利益诱不动,威胁不害怕的硬茬? 凉烟看起来比她还要瘦弱,但她却是怕了,往后退了两步,脸上惯有的嚣张跋扈没了,色厉内荏道:“我娄家在忱仓家大业大,你得罪了我,日后定叫你没好果子吃!” 娄家是忱仓数一数二的富商之家,虽是不入流的商户,但富可敌国,身后朝廷里的人可不少少,一般人还真就惹不起。娄沈思向来盛气凌人,脾气暴躁,瞧不起那些穷人,霸凌这种事她是得心应手。 凉烟莞尔,她突然想看看,如若用娄沈思霸凌他人的法子来对付她,她会做何表情? “娄家?在开国元勋,百年世家的凉家面前,区区的商贾之家,真算不得什么。莫说是今日我叫你跪下,即便是打残了你,你们娄家又能如何?” 娄沈思面色倏地变了,尖叫脱口而出:“不可能!你当真是大将军凉家的人?你莫要信口开河,就凭你?” 凉烟站在娄沈思身侧,骤然抬腿踢向其膝弯:“是与不是,看你娄家能不能动了我便知。” 娄沈思毫无防备,一个踉跄下扑到了地上,想要起身,却被凉烟一把按住了肩头。那手的力道极重,哪有分毫外表上看起来的娇弱,娄沈思站不起身,脸憋到通红。 偏生头顶上那声音还带着几丝冷气幽幽落下:“既然跪下了,就莫要挣扎,还能少受点苦。” 娄沈思是彻底怕了,没了抗争的念头,嘴巴一咧,竟是哭了起来。 凉烟看着那张哭起来丑到一言难尽的脸,没有丝毫怜悯,抡圆了胳膊就是两个清脆响亮的耳光下去,直接将娄沈思给打懵了,张着嘴忘了哭。 “赌约完成,最后与你道句谢,马儿我很喜欢。”凉烟没有拖延,打完就走。 冉瑾让人盯住跪坐在地上的娄沈思,自己则是快步跟上凉烟,巧笑嫣然:“原来姑娘竟是大将军凉家的人,将门之后,难怪这般有气魄,越影神驹归你了,不过我们马场有马场的规矩,还需得有个流程,姑娘签了字便可。” 凉烟点头:“多亏冉姑娘给我的瓷瓶发挥了奇效,不然那马儿哪里肯跑直线,只怕是上颠下跳非得要甩开我。” 冉瑾原本是不想看到马场里出事才给的,但现在她无比庆幸帮了这个小姑娘,毕竟她背后可是将军府。 “凉小姐的谢意,小女承受不起,霁月王朝能有这般盛景,凉大将军功不可没,这天下百姓,对凉家可都生着感激哩,若早些知晓姑娘的身份,我们青云马庄也不敢让姑娘在马背上受惊了。” 凉烟知冉瑾是有意逢迎,便也给了她面子顺过话头,几句话下来,冉瑾是笑得花枝乱颤,更加喜欢这个小姑娘,不骄不躁的。 凉烟很快签好了字,马场对凉家不敢生有怠慢,越影神驹由训马师送到凉府去。 冉瑾讲了些训马技巧后,拉着凉烟认真道:“你出生将门,应能理解于将士而言,马匹不仅是坐骑,更是同生共死的战友。马儿可以不畏生死,载着主人冲锋陷阵,如若主人不幸战死,马儿还会悲戚绝食,守在身边不愿离去。它们极度忠臣,选了主,便是誓死相随,即便不是作为战马,只是豢养观赏的,在马儿的生命里,也只有主人,生命的意义,便只是为主人的需求而活。如越影神驹这种顶级品种,灵智比普通马匹更高,懂得反哺之情,还望凉小姐能待它亲厚些。” 凉烟见冉瑾说起马儿来,倒是真情流露,知道是个爱马的,倒也不觉她啰嗦,反而郑重回道:“冉姑娘请放心,我会善待它的。” 得了承诺,冉瑾也不再多说什么,热络客套了几句便送凉烟出了马庄。 凉烟回到将军府,越影神驹已被送了过来,牵至了后院的马厩。 过去的时候,便听到了人仰马翻的动静。只见那越影神驹被绑在柱子上,几个人围着它打着圈的试探,手里拿了干草想要靠近,却被一个响鼻吓得后退几步。 越影神驹看起来似极为暴躁,不断在地上踩踏着马蹄,发出咴儿咴儿的嘶叫。 凉烟走上前,几个下人顿时慌乱着行礼。 “你们下去吧,马儿交给我。” 几人面面相觑,有些迟疑。 “小姐,这马儿性烈,给它喂食都不让靠近,您身子金贵,贸然靠过去,过于危险。” “是啊小姐,还是先找训马师将马儿驯服了,您再亲近吧。” 凉烟也不看几人,径直向越影神驹走去。 那几人不敢退开,紧张地守在一旁,只见方才还暴躁着的越影神驹,在凉烟伸手递过去一个瓷瓶后,瞬时温顺下来。 凉烟从青云马庄离开的时候,特意跟冉瑾买了许多猫尾草,用来培养感情是最好不过。 那几个仆从相互看了一眼,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格外服气,自然不忘抓住机会夸赞。 “小姐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儿,连此等烈马也能轻而易举驯服。” “就是,我们几个五大三粗的,连马毛都未能摸到一根,还是小姐厉害。” 两人语速很快地说完之后,看向了还未开口的那个,那人急得直挠头,最后却是抬了抬手臂故作振奋道:“小姐真厉害!” 凉烟嫣然一笑:“行了,你们去忙吧。” 待人离开,凉烟轻抚着越影神驹的毛发,有些许硬,但并不扎手,比一般马匹的毛发要稍长些。 地上已经扔了一堆瓷瓶,越影神驹吃饱了极为愉悦,拿头蹭着凉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书十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凉烟心中一动,只要学会了骑马,去军营的路上就能轻松许多。将手紧握住缰绳,凉烟抬脚踩踏马蹬,想要上马。 只是刚一动身,方才还亲昵着的越影神驹突就暴动,身子一转甩开了凉烟。凉烟及时松了手,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子。 越影神驹甩开凉烟后,又转过头来望着她。马儿睫毛长得如同两把小刷子,那双眼睛就像是一对琉璃珠子,里面倒影着清晰的人影。 凉烟无奈,看来用猫尾草贿赂,也不过是能让她靠近,却不会让她骑乘,果然是性子桀骜,还需得多费些功夫才行。 从马厩出来后,凉烟径直去了父亲院里,母亲也在,正絮絮叨叨亲自帮忙收着东西,见到凉烟,带着关切行了过来。 “该买的东西都买上了?” 凉烟点头:“母亲放心,远行在外,轻便为主,该准备的我已备好。” 章雁菱拉住凉烟的手:“一会我再替你收拾收拾,这么些年,你父亲出征,我最后都会清点一遍,我熟稔,你第一次出远门,有些尚且不知,你父亲又是个大老粗,你随着去,他也照顾不上你。” “母亲放心,烟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凉云天似乎是被絮叨了很久,有些憋闷:“烟儿已经大了,你的心思都尽数用到桑儿身上吧。” 章雁菱冲着凉云天白了一眼:“大什么大,你这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是需得我操心?”说完似骤然想到了什么,抬步往外走,“我也该去看着点桑儿了,烟儿,晚些我去你院子。” “是,母亲。” 凉云天亲自沏了茶,飘香四溢。 “坐下吧。” 凉烟坐至凉云天对面,捧上热气缭绕的茶水,身子暖了几分。 “父亲,我去裁缝铺里做了男装,届时随父亲随军,烟儿会以男儿身份示人,也不会透露与您的关系。” “嗯,你有这个想法很好,但我需得提醒你,隐藏了身份,无人知晓你是我女儿,你便不会有任何优待,只有适者生存,你可否想清楚了?” 凉烟迟疑了,她有隐藏身份的念头,是怕给父亲带来影响,但她一个闺阁女子,总归是有不方便的时候,想了想,问道:“父亲,不知我随军应以什么身份?” “现在整个松关州都在招募新兵,待我们到了渠城,招募应该已经结束,人都汇入到了训练营,到时候你就充当新兵。在毫无基础的时候,我能教给你的反而有限,新兵不会随着军队上前线,而训练营作为将士休整的后备营,我会常去,去了会单独找时间验收成效,教你些实用技巧。” 这是凉烟头一遭见父亲说这般多的话,笑着连连点头:“父亲说的,烟儿都会照做。” “别高兴的太早,我唯一能安排下去的,便是让你有个单独房间,至于其它,我什么都不会帮你,训练营里,弱者面临的是淘汰。” 凉烟听到她有独立房间,先前的担忧一消而散。 “父亲,我不想让您失望,再难,我也想尽力试一试。” “嗯,你的性子比之以前,大有不同。” 凉烟笑起来,眉眼弯弯。父亲的一句大有不同,她将其理解为夸赞,再次重复道:“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因为烟儿想要得到您的赞许。” 从父亲那儿回自己院里时,已近黄昏,母亲也一道过来了。 眼见出征在即,章雁菱是极为不舍的,养在身边亲近了十多年的女儿一朝远行,心里头就像是被硬生生剜去块肉般,只想多相处片刻,再多看两眼。 凉烟两世来,还是初次离家,见着母亲这番依依不舍的模样,直恨不得放弃一切打算留在她身边相伴,最终还是别过眼,狠下心道:“母亲,夜深了,您回去歇着吧,桑儿没您陪着,睡不安稳。” “哎,母亲晓得了。”章雁菱匆匆低下头抬袖拭泪,复又抬头,露出惯有的温柔慈睦,“烟儿,营地的苦,不是女儿家能受得住的,你若是想回忱仓,便只管回来,莫要在心里给自己设下屏障,觉着半道回来是丢脸。” “母亲放心,烟儿绝不会逞强。” 章雁菱点头,又注视了凉烟许久,才正了正面色道:“这一月来,我安排人彻查过了,俞氏虽已在全力销毁证据,但不过徒劳。执掌中馈之事,本就容易动些手脚,我原本以为是些小打小闹,但这一彻查可远超我的预料。我匀给她的那些商铺,账面上尽数记着亏损,实际上盈利都被侵占。良田更是不用说,她手里一半的地契都落了自己的名字。做了这般多手脚,我往昔竟是丝毫不察,俞氏的手段算得上高明了,也当真是贪得无厌。” 知母亲已查清,凉烟轻声问道:“母亲准备如何处理?” 章雁菱叹了口气:“你叔父那个情况,往后定无另娶的打算,赶走了俞氏母女,谁能伴他身边?我们能做的,便是尽数收回权力,那些良田铺子,她贪了去的,便也算了,将军府不予追究,但是日后,她莫想再贪得一分。 ” 凉烟彻底放下心来,她离家远行,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俞氏,眼下她已被母亲提防,只要日后凉家不倒,即便她再想作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母亲宽厚,如俞氏这般的人就是过于贪婪,将军府每月给她的银钱不少,日常花销那是绰绰有余的,偏生还要动着坏心思将不属于她的东西占为己有。”说完了俞青曼,凉烟又想到了凉婉香,“姐姐呢?近日来一直未曾见过她了。” 说起凉婉香,章雁菱抬手覆住凉烟手背:“那孩子也还算情有可原,有俞氏这样的母亲刻意引导,心思自然就越走越歪。上次她那般闹了一番,听说回去便被俞氏拖住打断了两根棍子,卧床几日才下得来床。”说到此处,章雁菱眼里有了不忍,“同为母亲,我无法理解怎有俞氏那般的,面对自己的亲骨肉,竟也下得去如此狠手。后来香儿似乎就彻底变了,与俞氏闹得不可开交,整日里也不知去了哪儿,早出晚归的,几乎都不怎么落府,你见不着她,也属正常。” 听到这话,凉烟有些奇怪了,早出晚归?不知怎的,她就蓦然想到了中秋宫宴上见过的三皇子景修明。凉婉香钟情于他,性子也不是个善罢甘休的,绝不会轻易放弃。思及此处,凉烟心里有了一丝异样之感,总觉着,那凉婉香在日后还会引出什么事儿来。 “母亲,我们虽管不到姐姐头上去,但总归还是要看着些的,她如今住在将军府,便也代表着将军府的脸面,切莫叫她做出什么过分之举,给将军府抹了黑。” 章雁菱拍了拍凉烟的手:“你莫叫我这个做母亲的胡乱担忧就好,你操心这般多是做什么?放心吧,这将军府我会好好守着,出不了什么乱子的。” 凉烟也不再去胡思乱想,上一世,凉婉香十六岁时嫁给了朝中秘书郎,虽只是个七品官员,但她一个庶女,却是以正妻身份嫁进去的,也算是极不错了。这一世,重生回来,有些事虽已变,使得凉婉香有了心属之人,但以景修明的身份,想来也不会有甚结果。 压下心里那丝隐隐不安,凉烟又和母亲絮叨了许久,直至外头繁星满天,章雁菱才不舍地回了自己院子。 出征在即,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了,凉烟在府里的最后一日便是想尽办法和越影神驹亲近。只是那马儿傲气的很,将在青云马庄买的猫尾草都尽数吃完了,也还是不让她上马。 只要凉烟有所动作,那越神神驹就瞬息变脸,前一时还温顺亲昵,后一时扬头就甩,但也好在它不对凉烟撂蹄子。 眼见着骑马无望,凉烟免不了心头苦涩,看来漫漫行军路,她只能牵着马儿徒步了。 出征那日,凉烟早早起来,由冬亦伺候着将长发高高束起,又穿上了从裁缝铺新做的男衣,素雅简洁之下,看起来倒也是个清隽俊雅的佳公子。 冬亦打量下,双眸里兴奋不已:“小姐您扮男装当真配得上俊美翩然几个字,您若出街,指不定能勾去多少怀春少女的心思。” 凉烟去看冬亦,她也换做了男装打扮,扮相也不赖,只是那双圆溜溜的杏眼,让她看起来总有那么几分可爱。 收拾妥当,凉烟牵着越影神驹,领着卫忱仓和冬亦从后门行出。 作者有话要说:凉婉香这个伏笔埋得比较远,你们可以尽情发挥脑洞猜一猜鸭~~ 第二十一章 为藏住身份随军,凉烟不好惹人注目,与父亲定在城门处汇合。 街头已有不少百姓列队相送,在这些人心中,最为敬重的并非帝王,而是守卫一朝江山,给予他们安稳生活的将士们。 到了城门处,五千银甲军已列队整齐,带着震天威势,凉云天就站在最前方。凉烟正欲行过去,余光里却是瞥见了角落边站着的宴星渊。 他换下了平日里花纹繁复的锦袍,穿了件黑色简练骑装,笔直站在那里,自成一副水墨画。 “墨莲生?他怎么会在这里!”冬亦杏眼四处乱转,在看到一人后惊呼起来。 凉烟顺着冬亦的话,这才发现宴星渊身旁还站了一人,依旧是一身白色锦袍,手中折扇轻摇。 “应是来送人的,莫要管他。” 凉烟行至凉云天跟前,鞠了一礼:“禀大将军,柏桑前来报道。”隐藏身份,化名自然少不了,凉烟说话间将头微低,显出几分恭敬之意。 凉云天抬手指向宴星渊:“去那边,那两个少年也是一道去渠城的。” “是!”凉烟站了过去,与宴星渊隔开距离,目不斜视,脊背挺直如松柏。 墨莲生在凉烟走来时就毫不遮掩打量之意,见其站定,扬着笑脸主动凑了过来。 “小兄弟也是去渠城的?这般小的年纪便准备从军吗?” 凉烟不想搭话,静默不语。身后跟着的冬亦甩过去几个眼刀,语气不善:“多管闲事。” 墨莲生手中折扇一开,将目光望向冬亦,随后又停留在了卫忱仓身上,反复扫过,面上显出几分苦恼。 凉烟眉心跳了跳,突然想起她和冬亦虽是扮了男装,墨莲生也许认不出来,但卫忱仓打过他的护卫,应是留有几分印象的,坏了! 凉烟心中忐忑,暗道出门不利,本想藏住身份,却在初开始就遭暴露,正想着应对之法,那边墨莲生却是突地将折扇一合,敲了下脑袋。 “我观这位冷冰冰的兄台有些面熟,但实在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想来是与几位结有缘分,才觉面善。” 凉烟 :…… 卫忱仓在街市打翻了墨莲生的几个护卫,这才过一月时日,他竟然想不起来了…… 这般看来,倒是个不记仇的,虚惊一场,凉烟总算回给了墨莲生一个笑脸:“算是缘分。” “知音难觅!”陡然一嗓子喊出来,声音劈了叉,将几人都吓了一跳,冬亦再次眼刀横飞。 凉烟莫名其妙望向墨莲生,只见他浑身都洋溢着热情扑了过来,展露出极具感染力的笑容:“既然我们彼此欣赏,不如干脆就结拜为兄弟吧,观你年龄,想来也是去训练营的,我们简直就是一对难兄难弟。不过你放心,去了那边,我罩着你!” 凉烟后悔不迭,不过是接了话茬,竟会让墨莲生迸发出如火热情,但再热情,也得有个限度吧,刚见面就要拜把子?这墨莲生怎么就非瞧上她了?女装的时候要过来调戏一番,怎地扮了男装也还是逃不过? 凉烟冷着脸,觉着完了,去了训练营,受折磨的不再只是她的身体,在精神上恐怕也要备受煎熬。 “莫见怪,他天性纯良无拘,遇见感兴趣的人,会过度热情。”说话的,是宴星渊。 凉烟将本就笔直的脊背又挺了挺,目视前方,既不看宴星渊,也不回话。 墨莲生却是一副更为激动的模样,转头去看宴星渊:“三弟对二弟不予理睬,但方才却理了我,岂不是代表着已经接纳了我这个大哥?” 凉烟不由对墨莲生的脑回路产生了怀疑,虽不想搭话,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声:“谁是你三弟?” 墨莲生笑得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当然是你啊。” 凉烟看了墨莲生好几眼才说出话来:“你连我是谁都不知,如何就成了你三弟?” 墨莲生还是笑容灿烂:“我知道你是谁。” 凉烟心头一跳。 墨莲生接着道:“你是柏桑啊,方才你与大将军说话,我都听到了。至于我嘛,我名为墨莲生,是你大哥,我旁边这个,是你二哥宴星渊,现在你全都认识了。” 凉烟:...... 她实在是不想理这人了,闭了气眼观鼻鼻观心。 凉云天一声令下,五千银甲军列队从城门口通行。 银甲军骑着马匀速前行,几人也皆是牵了马匹,卫忱仓是直接从将军府里牵了一匹,冬亦则挑了匹身形稍矮小些,性子也温顺的,昨日里几个时辰便习会了驭马。 凉烟属实有些无奈,众人骑马,就只有她牵着越影神驹跟在后头走,幸而并非是急战,军队没有加速赶路。 墨莲生早就看到了越影神驹,此时忍不住夸赞起来:“三弟,你这马儿看起来俊得很,与平常马匹大有不同,应不是霁月王朝的品种吧?” 凉烟并不想承认三弟这个称呼:“还请墨公子不要乱搭关系,我并非你三弟。” 墨莲生茫然挠头:“你看起来年岁最小,当然是三弟,我今年十七,宴星渊十六,按照年龄来排序,无甚毛病。” 凉烟有了无力感,闷声不吭。 墨莲生毫不介意凉烟的冷淡,继续挥洒着热情:“你为何不骑马?跟着走迟早会掉队的,你的马儿虽好看,但也不能只观赏,舍不得骑乘啊。” 被戳到痛处,凉烟欲哭无泪,她也想骑马,但越影神驹傲气的很,死活不让。凉烟虽想道个苦楚,但又怕墨莲生再次胡乱迸发热情,埋着头没敢接话。 墨莲生也不觉有什么,自顾自说起来:“三弟,你也是家里人管不住了,送去训练营的吗?我就是,我爹死活要送我去吃两年苦,想让我老实安分下来。说起来也正合我意,那个家,我早就不想待了。” 凉烟权当听不见,默不作声。 墨莲生话语未停:“你二哥与我大不相同,他可是个厉害人物,如今去往渠城是与新兵汇合,直接上得前线杀敌。说来也是缘分,你二哥前几年待的训练营,便是渠城那个。三弟,你二哥厉害得紧,去了训练营你便知了,他在营里的声望算得上是史无前例,凉大将军对他的评价也很高。” 凉烟绷着脸,嘴上不接话,心里却是默然自语上了。宴星渊的厉害,还需他墨莲生来告诉她?这世上,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他日后的成就了。 别说是在训练营里的声望史无前例,那即便是在整个霁月王朝的百年历史上,也独此一人。 凉烟走得很快,但再快也不及骑马的,渐渐有些掉队。 冬亦下了马,将自己手中的缰绳递过去:“公子,您骑我这匹吧,它很温顺,不难驾驭。” 凉烟没去接,笑着道:“我骑你的马,越影神驹又有谁能牵得住?它现今虽不让我驾驭,但好在还是让我亲近的。” “越影神驹?好马。我可以帮你驯服,后面你想驾驭就会简单许多。” 干净微沉的音色撞入耳中,凉烟意外之下偏头看,正对上宴星渊深邃黑亮的眸子。 凉烟撇过头去,又觉有些刻意,将拒绝的话咽回,闷声道:“嗯,多谢。” 宴星渊翻身下马,走过来伸出手。那双手如寒玉,略显苍白,泛着微微冷意。 凉烟递过缰绳,触碰到掌心,干燥温暖,匆忙缩回手。 墨莲生在一旁兴趣盎然:“三弟,你二哥待你不错了,他平日里冷得很,对我这个多年老友,都甚少主动。” 凉烟未及说话,宴星渊略带疏离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我并非是帮他,不过是见到这难得一见的好马,心生几分兴趣罢了。” 宴星渊的这番坦诚让凉烟噎住了,顿觉方才她那句道谢有了自作多情的意味,微恼地瞟了宴星渊一眼,只道自己上一世当真是被美色给迷了眼,怎会喜欢这样一个毫无人情味的寡淡之人。 越影神驹有些躁动,冲接过缰绳的宴星渊踏着马蹄。宴星渊毫不在意马儿的暴动,动作利落,如苍鹰搏兔般瞬息翻身上马,将身子微微向前伏低。 越影神驹扬蹄嘶叫起来,左右摇晃跳跃,但无论它怎么甩,宴星渊都沉稳如山,身形连晃动都不曾有。 越影神驹越来越狂躁,甩动的幅度更大,其动静引来了前面列队而行的将士们回头观看。 只见宴星渊双腿带着节奏夹住马腹,手中缰绳牵引控制方向,如同一人一马之间的争斗博弈,你来我往之间,烈性十足的越影神驹逐步落入了下风。 那帮回头看热闹的将士们纷纷叫好,有些还高声喊了起来,最前方的凉云天只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将士们便瞬时收声,在马上端正起身子,随着凉云天回转身,他们又悄悄扭头,不再出声,只冲着宴星渊比划称赞。 此时宴星渊彻底稳住了越影神驹,握住缰绳抬臂回引,马蹄哒哒行至凉烟跟前,马上的少年伸出手来:“我教你怎么驾驭它。” 作者有话要说:男女主的互动戏份来啦,让你们久等了~ 第二十二章 现在是晚秋,官道两侧的树木枯黄了叶子,丛生的杂草蔫了吧唧伏在地上,是萧条的荒凉景色。 越影神驹通体雪白,四蹄如墨,马背上的少年面上无甚表情,只干脆地伸出手。 不远处的军队彻底成了背景墙,周遭的枯木荒凉也从眼中退去,天地间只剩下眼前这少年,仿若带着一副只属于他的水墨色渲染而来。 凉烟仰头看着宴星渊,本能想要拒绝,旁边的墨莲生却是笑着将她往前一推,推到了宴星渊跟前。 “三弟,别傻站着啊,你这马儿威风的很,赶紧骑上去挫挫它的桀骜脾性。” 宴星渊没有说话,只是自然而然地伸手拉住凉烟的胳膊,直接将她提上了马背,圈进了怀里。 凉烟脚一离地瞬时就慌了,忍不住轻呼,当后背顶靠住结实的胸膛,温度透过衣衫穿透过来时,凉烟更是惊得差点落马。 宴星渊将手臂收紧,防止身前的人歪身坠马。 “不用害怕,驭马不难。” 那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耳后,凉烟感觉血液几乎是直冲天灵盖,脸颊烧烫,憋了又憋,才细若蚊蝇道:“共乘一骑有些不妥。” 宴星渊没听清,将身子又往前倾了倾:“你说什么?” 凉烟又羞又恼,直恨不得一把推开宴星渊,身子往前伏了伏,拉开距离,声音也提高数倍:“我说这般共乘一骑不妥!” “小......公子。”另一边冬亦见凉烟娇小的身子被彻底囊括入怀,不仅没有恼怒,反而是笑得促狭,“有何不妥?宴公子马术了得,有他教您,您定能很快习会,如此也不会再掉队,是好事呢。” 凉烟见冬亦这般,更是来了气性,正想强硬下马,身后那人又开口了,带着一丝凉凉的冷淡。 “你怎像个小姑娘似的扭捏。” 凉烟心里头刚腾起的火苗如同被冷水兜头浇下,嗞一下熄灭,心虚地矢口否认:“胡说!”当下也老实下来,只是将身子尽量往前靠。 宴星渊把握住节奏,同时将诀窍一一道出:“你莫要紧张,双手各持一缰,两手间保持同等距离,若想让马儿调转方向,就握住缰绳调转控制。至于马儿的起止快慢,则大可由握缰的松紧程度来决定。你的马儿很聪明,方才已经领悟了这些,知晓与人配合。至于你的身体,要展胸直腰,可以稍稍前倾,但不要如你这般伏低得过于厉害。而你的脚,要踏好马蹬,能帮你保持平衡,用腿夹马,则是控制节奏。” 宴星渊说到哪一句,便配合相应的动作示范,干燥的手掌覆在凉烟手背之上,随后将人往后一带,再次贴靠在胸膛,最后又拍了拍凉烟的腿示意。 凉烟身体绷得很紧,有些微微颤抖,尽力摒弃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专注着有样学样。 宴星渊感受到了凉烟的震颤,只当她是在害怕,并无安抚之意,反而是声音更冷。 “身为男儿你身子瘦小也便罢了,怎地还如此胆小?你若是怕疼怕摔,那去营地又有何用?那里的每个人都在拼命向前奔跑,摔了跤连迟疑都不会有,继续爬起来闷头追赶,若爬起不来的,便是匍匐也要前行。” 凉烟听着耳边的话语,面红耳赤,随即眼睛酸涩,倒不是因着受了说教,只是想到了她上一世的苦苦追求与期待。 凉烟总以为她是极了解宴星渊的,然实则对他的所有认知,只来源于外界信息的拼凑,一切皆不过是她的臆想。 她以为他如寒冰如孤星,惜字如金。但其实他也可以说上这么一大段话的,他还会教人驭马,还会说教。 她曾自以为是的了解,太过可笑。上一世那份执着的喜欢,当真如一场镜中花,水中月,如今想来,只有难言的酸楚。 凉烟思绪飞远,脑后骤然挨了一巴掌,登时回过神来,还不及斥责,宴星渊的声音就从耳边幽幽钻入。 “还能走神,看来你是不怕了,握好缰绳,接下来便看你能领悟到几分。” 凉烟还在咀嚼话里的意思,宴星渊已是纵身飞跃,以肆意之姿下了马,稳步落地。 方才还温顺着的越影神驹又躁动起来,凉烟一惊,在心里问候了宴星渊一番后也顾不得其它,按照方才所学去控制着马儿的节奏。 歪歪扭扭险之又险下,凉烟逐步稳了下来,越影神驹也渐渐有了配合之意。 冬亦一直笑盈盈随在一旁望着,此时忍不住朝并驾而行的卫忱仓小声道:“你觉不觉着宴公子与我家小姐甚是般配?” 卫忱仓压制着心里的躁动,只平静道:“小姐现在做男装打扮,我们要助她藏好身份。” 冬亦撇嘴,小声嘟囔:“无趣。” 稳步驾着越影神驹,凉烟心情大好,墨莲生的喋喋不休似乎也没那般烦人了,反而觉着在这枯燥的行程里有了几分趣味。 此人本性不坏,甚至可以说是有着几分难得的赤诚,想到他两年后的传闻,凉烟试探着问道:“我在京都听过你的名头,你是出了名的纨绔,喜好惹是生非不说,还爱当街调戏姑娘,墨家如此纵容你吗?” 墨莲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笑起来:“谬论,皆是谬论。” 沉默许久的宴星渊接过话头:“世人愚昧蠢钝,看人浮于表面。” 凉烟讪讪,不再说话。 墨莲生却是将话头又捡回去说道起来,只是笑容淡了下去,有些勉强:“三弟,你别看我如今形如纨绔,然在几年前我尚不是如此。那时我性子虽也跳脱,但安分守己,勤奋好学。后与家人因着些矛盾积了怨,无力反抗下,才索性破罐子破摔,成天惹是生非,让他们头疼。” 凉烟从话里抓到了关键,借着两年后的传闻可知,他与家里人积怨的矛盾应是为着位姑娘,本欲再问,但想了想,还是闭了口。 凉家日后的灾祸她尚且无处着手,至于他人之事,又如何是她能管得了的? 夜间,将士们就地搭起了营帐,几个人挤在一起歇息。 卫忱仓特意带了个稍小的帐篷,让凉烟和冬亦两人能恰好在里头歇息,他就守在帐篷入口,席地而眠。 凉烟从帐篷里探头望过去:“卫忱仓,夜间有露水,且这天又冷寒,你这样迟早是要生病的,这里无需守着,你去另寻帐篷歇息吧。” 墨莲生搭的帐篷就在其旁,极热情地朝卫忱仓招着手:“过来吧,我这个帐篷足够大。” 卫忱仓只掬了一礼:“谢墨公子好意,属下守在此处便好。” 墨莲生朝凉烟望去:“你这护卫倒是忠心耿耿,哪像我那几个,一听我说要长途跋涉去往渠城的训练营,没一个愿意随着过来。” 凉烟只嗯了声算是接话,从卫忱仓脸上扫过,知他是要坚持了,也不再多说,只从行囊里拿出件裘皮递过去。 “你夜间盖着这个。” 卫忱仓垂头接过,握着裘皮的手紧了紧:“公子请放心,属下幼时便是这般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过来的,身强体健,甚少生病。” 凉烟声音轻柔下来:“今时不同往日了,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的。” 卫忱仓将头垂至更低,沉默不言。他在街市上拦下凉云天的军队,面对初见之人,他尚能说出我愿为奴,此生听候将军差遣这番忠心之言。 进了将军府,在初次见到凉烟时,他亦能说出愿以性命,守护小姐这样的承诺。 往后几年里,他也多次表露过忠主之言,直至今日,他的忠心都未曾有过动摇,但又好像是哪里变了。 那些话,他再也说不出了,只是在心里默然告诉自己,只要能守护好小姐,即便是要他这条命,也绝不会有分毫犹豫。 冬亦在地上铺了两层衣衫,凉烟睡上去,却还是难以入眠。睡了那么多年的高塌软枕,这草地就显得格外硬了,周身都硌得慌。凉烟在黑暗里睁着眼,能听到隔壁帐篷里墨莲生还在说着话,宴星渊只偶尔应上一句。 不远处有呼噜声传过来,那些将士们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倒头就能入睡。 今夜无月,帐篷里什么也看不见,凉烟却不想闭眼,她想家了。 在离开帝都忱仓的第一宿,她就想念起府里的灯火通明,想念起温和慈睦的母亲,想念起乖巧懂事的桑儿了。 第一次体会到想家的滋味,凉烟悄悄揉了揉眼角,用手背擦掉了淌在脸上的眼泪。擦过之后,又开始厌弃这分软弱,自重生回来,她就在逼着自己成熟坚强。 她渴望强大,渴望坚毅。却忽略了,她上一世也不过只活了十六个年头,如今重生回来,才过去数月,两世加起来的人生阅历,并不能让她达到心里对自己的期望。 凉烟辗转反侧,直至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又做了梦,梦见在阴暗潮湿的牢狱里,铁链穿透了父亲的琵琶骨,将他吊在那里,满身血污。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给卫忱仓的戏份不算少,虽然只是男配,但有用处哒,在文的后期体现~ 第二十三章 梦里,父亲双目紧闭,垂头歪靠着,凉烟扒着牢门上的铁锁摇晃,声嘶力竭叫喊也未能将其唤醒。 慌乱间,凉烟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猛然睁眼,冬亦正跪坐在身前,面色焦急。 “小姐您是不是做噩梦了?怎样叫都叫不醒。” 凉烟晕眩了片刻,目光逐渐聚焦,忍不住轻嘶一声。她不过是睡了一宿帐篷,全身就酸痛到如同被石头蹍过一般,想要起身都酸软得使不上力。 “原来富贵病倒是真有的,冬亦,拉我一把。” 在冬亦伺候着穿衣洗漱时,凉烟脑子里回想着方才的梦境。虽只是梦,但父亲那凄惨的模样,还是叫她揪心不已。 上一世,父亲凯旋归来后,先回府中换了朝服,准备去宫里向垣帝汇报。还未及出府,宫里的圣旨就先过来了。父亲匆忙间入了宫,便再也没有回来,据说是一去就被押入了大牢。垣帝也下了命令,禁止任何人前去探望,包括凉家的人。 凉烟不是没有想象过父亲在狱中的模样,但她总会安慰自己,父亲是霁月王朝的大将军,凉家更是百年的一等世家,绝不会轻易崩塌,也绝无人敢对父亲动刑。 然上一世凉云天究竟如何,宫里的消息却是严防死守,无半分透露。 凉烟怀着乱糟糟的心绪,从帐篷里出来时,见外头也是阴沉沉的,看不出时辰来,将士们都已收好了帐篷,整装待发。 凉烟不敢耽搁,帮着冬亦和卫忱仓一起收拾。其旁站着墨莲生,顶着两个黑眼圈,睡眼惺忪地抱怨。 “三弟,我以前只觉着你二哥厉害,是旷世奇才,但没想到天才还会努力如斯。在天还没亮那会,他就起来练武了,练完还生拉硬拽把我给弄醒,将士们也不过才起了一半。今个我不想与他一个帐篷了,三弟,我来跟你挤挤吧。” 凉烟欲拒绝,冬亦就喊出来了:“不行!” 墨莲生还想说话,忍不住先张嘴打了个哈欠,抬手指了指自己,含糊道:“三弟你看我都这样了,你就可怜可怜我,收留我吧。” 冬亦摊手:“也请墨公子可怜下我们,我家公子睡眠奇差,若是有外人在,那是无论如何也睡不好的。” 墨莲生哭丧起脸,只能去求着宴星渊说好话。 军队行了几日后,从官道上下来,行上一条山道。这几日睡帐篷,吃干粮,凉烟本以为已经很苦了,待走得路越来越颠婆,逢山开道,遇水架桥后,凉烟才方知什么叫真得苦。 当吃的苦头越来越多,凉烟便不再觉得睡帐篷会身体酸痛,也不再觉得吃干粮食之无味,这些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大半个月过去,凉烟原本瓷白的肌肤在风吹日晒里,变成了小麦色,身上的肉也紧实了许多,整体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神采奕奕。 此时军队行至一处镇子,凉云天下达了休整两日的命令,凉烟第一反应便是终于可以沐浴了。这大半月来,夜间休息的地儿附近不一定有水源,用的水都是行军路上储备的,喝水都要省着些,沐浴?那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恰逢附近有水源,凉烟也是不敢去的,她到底是女儿身,多有不便。 凉烟只觉着整个身子都积了层泥土,只想泡进浴桶里,刻不容缓。 镇子外,有管事的小吏带着人过来接应,整个镇子拢共才两千多人,数百家住户,安排下去,每一户都要借住上好几人。 凉云天给了银子,让每户分摊下去,将士们几人一组选定一户住下。 墨莲生热情相邀,凉烟倒也没拒绝,一道选了家农户。 “天天吃干粮,喝野菜疙瘩汤,我都快要想不起肉是什么滋味了,而那些将士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此,着实是叫人敬佩。”墨莲生这些日子,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以前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觉有什么,现在吃了苦,才知来之不易。 “食不果腹于将士们来说算不得苦,苦的,是看着身边的同伴们一个个倒下,还要踩着他们的尸身继续厮杀。”宴星渊说起这些时,眼里的淡漠退去,带着几分敬意。 墨莲生正了正身形,没有插科打诨,认真点头:“他们值得敬重。” 凉烟几人借住的这家农户里,虽有三间房,家里却是有着五个孩子,一家人极热情,非腾出来两间给他们住。 妇人去院里抓了只鸡,忙着给大家烧饭,汉子还在外头农作,估摸着得天黑了才会回,几个孩子围住话最多,看起来也最好相处的墨莲生笑得欢快。 凉烟一刻也不想耽搁,吩咐冬亦去烧了热水,回了房间准备沐浴。冬亦要伺候着,凉烟觉着庖厨里更需要搭个手,毕竟妇人要准备这么多人的饭食,委实过于勉强。 冬亦去了庖厨,凉烟也等不及了,立时脱去衣衫,沉入水中,仰头倚靠在木桶里,拿胰子细细刷着身体。 待洗刷干净,那木桶里的水已成了乌黑色。凉烟没有起身,仍是瘫在木桶内,水温尚足,索性闭起眼小憩起来。 这大半月的长途跋涉过于辛苦,夜间又总是睡不安稳,乏累早就超过了身体负荷,凉烟小憩之下竟是沉沉睡了过去。 凉烟是被人拍醒的,那双手干燥温暖,轻拍在脸上更像是抚摸。 一睁眼,便见到宴星渊站在浴桶前,弯腰垂头,从正上方看着自己。 “叫你无甚反应,便进来了,你擦干身子了出来吧。” 凉烟瞪着眼瞧着宴星渊,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脑子里瞬时炸开,只剩下空白一片。 宴星渊的脸离得很近,近到凉烟能看到对方瞳孔里的自己正满脸惊恐。 见凉烟不说话,宴星渊直起身来:“别磨蹭,动作快点。”说完转身就走。 凉烟稍稍回过神来,本就只露了脖子在外,现在更是往下沉了沉,直恨不得将头也埋下去才好。 这是被撞破了?怎地非就睡过去了,还睡得这般死。眼下该如何是好,假扮男装的事被拆穿,她还如何去得了军营? 凉烟懊恼万分,但随即又反应过来,现在该是担心身份被拆穿的时候吗?她眼下可是什么也没穿泡在这浴桶里,脸烧红到耳根,羞怒喝道:“你给我站住!” 宴星渊回转身,仍是惯有的清贵疏离,凉烟却从那双眸子里看到了一分冷意。 他又折了回来,用双手撑住木桶边缘,俯身几乎贴着面:“莲生喜欢亲近你,将你唤做三弟,但我并未认可你,莫要以为我们关系亲近到可以对着我大呼小叫。” 凉烟被这突然起来的靠近吓得想要后退,却又不敢乱动,只微张了唇,欲要说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难不成要骂他看了她身子,污了她的清白? 见凉烟怔愣望着他,宴星渊伸手拿过其旁的亚麻布扔到凉烟头上。 “莫要让我说第二遍,你在磨蹭什么,污水里泡着就这般有趣?” 凉烟心中更恼,他看了别人的身子,态度竟还如此恶劣?只是略一咀嚼,污水里泡着很有趣? 凉烟骤然想起来了,这木桶里的水早就洗成了乌黑,别说是看光她的身子,那是连其形都看不出。悄然松了口气,凉烟只暗道方才乱了分寸,忘了关键,此时平静下来,冷声逐人:“宴公子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想观我换衣?” 宴星渊扭头就走:“泥猴子出浴,不值一观。” 凉烟被刺得脸色血红,想骂回去,但低头看着那桶黑水,又咽了声。 宴星渊离去时掩了门,凉烟匆忙擦干身体换上衣裳,唯恐再有人推门而入。 凉烟出来时,便见厅堂里摆了张黑木桌子,上头摆满了菜,碗筷已经放好,却只有五个人的。偏头去看,农户家的五个小孩探头趴在门边看着,哈喇子流出来了就用手去擦。 汉子已经从田地里回来了,正在屋子外头劈柴,墨莲生跟在一旁帮忙。 宴星渊也没闲着,门前有棵很大的梨树,他轻而易举就纵上枝头,帮忙收着梨。 冬亦和卫忱仓没见着,想来也是帮忙去了。凉烟摸了摸鼻子,自觉羞愧,大家伙都在忙活,只有她在房里睡着了,也难怪宴星渊语气不善。 正想着,那妇人端了托盘过来,冬亦和卫忱仓跟在后头。 汉子赶忙放下手里的活,招呼大家用饭。只是最后上桌的,却只有他们几个。农户一家站在一旁,不肯上桌。 墨莲生站起身,一手牵了一个孩子,又冲着夫妇两道:“用饭就是要热闹,都过来一起。” 那汉子很热情,只是热情里带着几分拘谨:“一介草民怎敢和大人们同桌。” 轮番相劝无用,几人便也不再坚持,用完饭,皆早早回房歇下。 后半夜,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最后雨势逐渐滂沱,砸在屋顶上哐当作响。 凉烟惊醒,难以入眠下干脆批着衣裳起来了,蹑手蹑脚摸索着去了堂屋,正坐下,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瞬时亮如白昼。 凉烟目光微缩,那屋门竟是大开的,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沉闷滚落,闪电消散之际,凉烟在瓢泼大雨里看到了一道黑影。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被拒在房门外的宴星渊懊悔不已,吹着彩虹屁在线卑微。 宴星渊:泥猴子?什么泥猴子?小烟烟洗净凝脂,便如那出水芙蓉,玉骨冰肌直叫人魂牵梦萦,小烟烟出浴是视觉上的极致享受,我抓心挠肝地想要一观呐! ps:看到有些小可爱的评论,作者弱弱解释一句,男二是能和男主势均力敌的存在,还没放出来 按照框架大纲看,应该是四十万字以上的长篇,所以请耐心等待剧情铺展开~ 作者屁话多,顶锅盖遁走 最后再说一句,评论有空了我都会看哒,啾咪~ 第二十四章 这镇子地处偏僻,雨势滂沱的深夜里骤然看到一抹黑影,难免让人心生胆寒,凉烟咽了咽口水,头皮有些发麻。闪电过后,周遭又陷入了黑暗,凉烟只觉得身边潜藏了妖魔鬼怪正在乱舞,轻手轻脚离了座,准备摸索着回房。 才行了两步路,凉烟闷头撞上了‘一堵墙’,冰冷湿凉,似乎还淌着水,凉烟吓得往后跳开,砰一声又撞到了身后的桌子,痛得扶住腰吸起气来。 顾不上疼,凉烟扶着桌子卯足劲想跑,只是刚抬腿便被一股大力揽住,从背后箍住了脖子,并未用力,也足以让人惊得手脚瘫软。 凉烟心跳得很快,几乎要冲出胸口,脑子里冲击着一张张可怖鬼脸,在她快要被自己的想象给吓晕时,哧一声轻响,有火折子的光亮燃起。 光能驱走黑暗,也能驱散恐惧。凉烟发麻的身体恢复了知觉,重重鬼影也从脑子里退去,扭头往身后看去,便见一张完美如神祇的面庞映着微弱火光,将淡漠神色晕出一分柔光暖意来。 这张脸离得很近,凉烟一眼便认出,是宴星渊。心里瞬时来了气,方才竟被吓得几乎瘫倒,一把甩开了横在脖颈间的臂膀,退开来几步,不满道:“宴公子夜半不在房里歇息,站在夜雨里吓人很有意思?” 宴星渊用火折子点燃油灯,昏黄的光亮只能照亮方寸距离,他的头发披散着,被雨水淋湿凝结在一起,如墨丝沉沉垂在身后。身上着了件黑色的丝质睡袍,正滴答滴答往地上淌着水,因浸湿而紧贴着肌肤,显露出宽厚的胸膛以及块垒分明的腹部。 他面上的神色很奇怪,除了惯有的淡漠,还带着一股子喷薄欲出的痛苦压抑,目光落在凉烟身上,却是空落落的,似乎是穿透了她这个人,在看着并不存在的某一处。 凉烟脊背发凉,她直觉宴星渊不大对劲,他眼里晦暗无光,似乎是将自己放进了一个隔离外界的自立空间里,陷在风暴狂涌的漩涡中心,独自对抗着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 冷气从他身上透出来,似乎是神游天外,却还能接过话来,话语似是而非:“疾风暴雨冲散恶行,掩埋真相,但终有一日,我要将其公之于众。” 那声音里透出阴冷恨意,凉烟心里无端瘆得慌,只觉眼前这人如同走火入魔般,本想不予理睬,然退了几步,终归是带着懊恼行至宴星渊跟前站定。 他的眼眸漆黑,无法聚焦,周身冷森的气息越来越盛,垂手站在那里竟如地狱修罗。 凉烟拿了帕子递过去:“你先擦干头发,再回房换身衣裳,莫要僵在这了。” 宴星渊置若罔闻,肤色冷白,连唇色也带了分青白,看起来似乎是受了寒。 凉烟无奈叹了口气,她不想与宴星渊过多接触,但良心又让她没办法放任不管。踮起脚尖,费力伸长了胳膊才将帕子覆在他头顶。 “头皮容易受凉,你自己擦拭,别妄想我会帮你。” 欲收回手时,却被一把捉住了手腕,炙热的温度让凉烟心尖一颤,不明所以地望向宴星渊。 宴星渊眸子里充斥着浓郁黑暗,如蛟龙在黑压压的云层里翻滚挣扎,手向后一扯,将凉烟拉至近前,贴靠在胸膛,随即探头低垂,火热的呼吸喷在怀中人的面颊。 凉烟被拉拽得踮起了脚尖,手腕痛到脸色郁结,倒吸冷气。望着几乎就要贴面,近到只见对方眼眸的距离,她扭动手腕,想要逃脱,那腕间的手指却如同铁钳,挣扎间除了更痛,却是动不了分毫,一时间急了起来:“宴公子,再不放手,休怪我不客气。” 凉烟后悔自己的烂好心和多管闲事了,眼前的宴星渊神智并非清醒,她想跑又跑不掉。手腕似乎是要被捏碎一般,凉烟痛得轻哼,也顾不得其它,低头就咬向了捏在腕间的手背。 用力一口咬下去,见效奇快,宴星渊霎时松了手,凉烟扭身欲跑。 宴星渊眸子里的阴云暗黑散开,恢复清明,动作极快,一把就抓住了凉烟的衣衫后领。 凉烟正抬腿跨出一半,却又被直接拎了回来,瞬时恼羞成怒:“放开我,宴星渊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做什么?”宴星渊松开领子,伸手一推,将凉烟转了个面,目光冷峭,“你夜半不在房里歇息,跑来咬我一口,难道不该是问你要做什么?” 凉烟见宴星渊目光清明,对答如流,知晓他从方才的状态里醒转过来了,只是他怎恁地气人,竟还倒打一耙:“若不是你死抓我手腕,实在痛急了,我又怎会咬你?” “你若没做什么,我又如何会抓你的手腕?” 凉烟听得这话,气血都不顺畅了:“当真是不识好人心,你以为你头上的帕子是哪儿来的?若不是见你淋了个透湿,怕染上风寒,我又怎会多此一举,差点被你捏碎手腕不说,还要受你这颠倒黑白的气。” 宴星渊眸色微动,抬手取下了头上的帕子,低头端详间,隐约有清冽香气钻入鼻腔。 凉烟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就怕会被他气死,试探着走出两步,见宴星渊并未再次将她拎回,松了口气,正欲加快步子回房,宴星渊清冷的声音低缓而出。 “给你药膏,涂在腕间,明日便能好。” 凉烟头也没回,脚下步子更快,只匆匆丢下一句无事便回了房间。只是躺下来,也难以入眠,脑中不自觉就浮现出宴星渊眸色沉郁的脸,他的心智远超常人,绝不该呈现出这番失智的模样,还有他那句带着恨意的话语,更叫人摸不着头脑,他到底想要将什么公之于众? 翌日,凉烟头昏脑涨醒过来,腕间多了道青痕,冬亦问起,凉烟恨恨道:“这宅子不干净,遇上了恶鬼,被捏青的。” 冬亦面色刷一下变了,眼珠子四处乱转,抬手就从衣襟里扯出脖子上挂的玉佛,嘀嘀咕咕一会诵佛经,一会念道法。 凉烟眼底带着青黑推开房门,便见门口立了道人影,抬眼一看,是宴星渊,当下脸就垮下来了:“烦请这尊大佛给让个道。” 宴星渊抬手一撑,横在门框上,反而是拦了去路。 凉烟黛眉轻蹙,拿眼斜睨宴星渊:“好狗还不挡道,宴公子可是连狗都不如?” “牙尖嘴利。”宴星渊低头,捉住凉烟的手腕。 凉烟一惊,气急:“你!”刚吐出一个字,腕间便有清凉触感,低头去看,宴星渊拿膏子细细抹在那青痕上。 清凉过后,是手掌摩挲的温热,凉烟不自在地冷着脸,正想着措辞,那人又开口了。 “如你这般身材矮小,细皮嫩肉的小公子,不应来渠城的。” 凉烟眼睛倏地瞪大,身材矮小? “宴公子莫不是瞧不起人?” 抹匀了药膏,宴星渊抬手一扔,将瓷瓶扔进凉烟怀中,随后抬手比向凉烟头顶,平直划过,手掌推到自己锁骨处:“并非瞧不起你,只不过训练营里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吃得了苦,身体也好,你很容易就成受欺负的那一个。” 这还不叫瞧不起?凉烟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愿与他多说:“让开。” 宴星渊放下手,侧过身子:“莲生年纪比你大,也会点花拳绣腿,你若受了欺负,便与他说。” 凉烟权当没听见,加快步子走得飞快。 军队在镇子里休整了两日,雨势刚收,路上皆是泥泞,整个队伍的速度都慢下来了。 从近道翻山越岭又行了半月,才总算到了渠城。将士和马匹在漫漫长路的磋磨下早已乏累不堪,凉烟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里却吃素喝汤,悄悄摸了摸胸口,免不了有几分愁苦。 渠城依山而建,虽荒凉,但也算不得贫瘠。因为此地离霁月王朝和嘉盛皇朝的贸易连通点——彝安相近,只两日路程,城中做生意的不少,过日子还算不错。 说起彝安,这是一个极特殊的小城,它是完全独立的存在,既不属霁月王朝,也不属嘉盛皇朝,它更像是一个枢纽,连接着两朝共生。 彝安没有官员的存在,但有一个名为闇羽楼的组织掌控着秩序,朝廷的手还伸不到这里来。闇羽楼给彝安定下了十多条规矩,只要遵守,便能相安无事,如若触犯,得到的惩罚也不只是驱逐那么简单,会丧命,且要悬尸于城楼七日作为警示。 彝安鱼龙混杂,里面可能出现权势滔天之人,也可能出现身负多条血案在逃的通缉犯,但不管是什么身份,在彝安皆无甚作用,只是普通一员。 军队入了渠城,径直去了月煌山山脚下的营地。营地占着山脚下的一大片地,除了屋宇,还有几个演练场。 军队住所和新兵训练营不在一块,隔了个演练场。有教头过来接人,那教头肤色黝黑,龙眉豹颈的块头很大,目光从几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带着欣喜望向宴星渊,爽朗大笑。 第二十五章 教头几步跨向宴星渊,极热情地将手搭在宴星渊肩上道:“你小子可算回来了,这次是准备直接上前线吧?” 宴星渊身子一侧,使得教头的手径直滑落,神色淡淡道:“营里于我已没了成长空间,既到了年龄,不上前线,留在此处何用?” 面对宴星渊冷傲的态度,黝黑的汉子却并无恼怒,反而嘿嘿笑着:“总教头自从在你手里过不了十招败北后,每日疯了一样练武,他自己练也就算了,还总拿我们来练手,你如今回来得正好,我们也能少遭点罪了。” “邱翰海的事先放在一边,这几个是从帝都过来的新兵,先记录在册吧。” 帝都会来新兵,凉云天那边已经吩咐过了,教头顺着宴星渊的话从凉烟几人身上掠过,最后着重落至凉烟和冬亦身上:“从帝都过来的,应是家里管不住的兔崽子吧,只不过这两个,是不是过于瘦小?军营里大家身份平等,没有什么人情可讲,只有服从军令,他们两能行吗?” 冬亦不服:“怎的不行?我们公子可没想过讲人情,也没想过浑水摸鱼有什么优待。” “公子?”教头眼里的轻视更甚,“当真是公子做派,随军参训还要带两个护卫随行。” “莫说闲话,先登记。”宴星渊对营地颇熟,率先行出。 教头对宴星渊的态度明显大有不同,热情里甚至带了几分敬畏,跟在后头,同时不耐地回头叮上一句:“你们几个跟上。” 冬亦不满嘀咕:“这教头当真是狗眼看人低。” 凉烟抬指竖于唇边:“嘘,莫妄言。” 宴星渊径直走向了一间屋子,内里坐了十多个教头,抬头看到来人,皆是站起身迎了过来。 凉烟进了屋,便见到宴星渊被教头围在中间,明明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那些教头却没有分毫对待晚辈的懈怠,反而是放低着姿态。 教头们七嘴八舌说了一番话,才注意到门口站着的几人,有人问话了。 “杨教头,你领来的这几个人是干什么的?” 先前说凉烟和冬亦瘦小的黑脸教头接过话来:“他们几个啊,京都过来的,完全是把我们这儿当成改造营了。” 有人嗤笑:“每年都会有十来个这样的送过来,皆是权贵世家,总以为吃了点苦头就晓得知事了,将入军营当成儿戏。” “我每次手里头分到这样的人,才不管他们什么身份,一视同仁,呵,没一个能坚持下来的,最后都是哭爹喊娘要回家。” “哭爹喊娘还算好的,去年我队伍里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对了,高岑,他爹是朝中一品大员,傲气的很,不愿意服从军令,成天将他爹挂在嘴边,后来强行惩治,这才老实下来,结果他当夜就逃出了军营,幸而是没出什么事,遇上好心的商队将他送回了京都,不然他爹还不得闹翻了天。” “嘿,闹?再高的权贵又如何,送来了此地,便是生死由命,他们在京都能只手遮天,但管不到这远在边境的渠城。” “打住,打住,这话可胡说不得。” 那些教头讲话没有丝毫遮掩,摆明了是看不上从京都过来的,话虽不好听,但凉烟倒也并不在意。训练营收纳新兵,是为了给前线输送人才,他们这些只来训练,却并不上战场的人,让教头不喜是再正常不过了。 冬亦神色愤愤,但得了凉烟的话,也不敢多言,卫忱仓一直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 “你们几个,过来签个字。”带他们过来的杨教头朝几人招了招手。 凉烟几人刚签完,墨莲生捂着肚子匆匆忙忙进来了,跳着脚直叫唤:“这训练营克我,克我啊,一来就水土不服闹肚子,嘶,这营里有大夫吗?” 杨教头冷哼:“大夫没有,教头挺多,你要哪个?” 墨莲生望着一帮身强体壮,须发怒张的教头们,捂着肚子往后退了退:“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还能干什么?滚过来签字!” 墨莲生看着被教头们众星捧月的宴星渊,挺了挺胸膛:“二弟,这些教头怎恁地凶?” 宴星渊未及开口,那边有教头将桌子一拍,厉声道:“别想在军营里拉关系,我们对星渊和颜悦色,那是他自身强争取来的面子,莫说是你,就是我老子来这里了,只要他弱,也别想得个好脸!” 墨莲生苦着脸,不吱声了。 那边几个教头围在一起商量起来了。 “这四个人要如何分?别给我,我手里的新兵人数已经超了。” “我也不要,我手里的人本就是最弱的,再来几个累赘,那就更没眼看了。” “要不给老崔吧,他那个营比较稳定。” “凭什么就给我?” “总不能给我吧,总教头不在这里,要不将人都给他带吧。” “不要他们活命了?总教头手里向来只收筛选出来的拔尖人才,将他们几个弱鸡塞过去,以总教头的雷霆手段,他们不死也要脱层皮。” “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们几个人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干脆如以前一般,抓阄吧。” 于是教头们写了四张有名字的纸条,搓进空白的纸团里摇匀,准备看看谁会是那四个倒霉的教头。 抽完展开,几家欢喜几家愁,几个抽到空白的离开了,只留下四个神色不愉的教头还坐在屋里,其中就有接几人进来的杨教头。 “柏桑,哪个是柏桑?” 凉烟立即举起手:“我!” 杨教头本就黝黑的脸更黑了:“往后你是我队里的新兵了。” 其余三个也纷纷念了名字分了人。 冬亦被分给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教头,对这些教头,她有些怕,但还是出声问道:“我想与我家公子在一个队里,能通融一下吗?” 那络腮胡子的教头笑得开怀,望向杨教头:“人都开口了,要不就让给你吧。” 杨教头脸比锅底还黑:“这里是军营,去哪个队,需得服从安排!” 冬亦还想争取,凉烟伸手将其拦住:“听教头的。” 从屋子里出来时,冬亦哭丧起脸:“公子,不在一个队里怎么行?” 凉烟笑:“如何不行,难不成你还想在一个队里照顾我?军营里照顾不到的,只能靠自己,干脆大家就各自成长吧,还能比一比谁进步最大。” 墨莲生接了话:“三弟这主意不错,不过不用比也知第一人定然是我,墨公子是也。” 冬亦呛声:“第一日就水土不服闹肚子,就您这个娇贵身子,能不能坚持下去都难说。” 墨莲生抬了手,正想慷慨陈词,骤然又捂住了肚子:“咱们回头再说。”说完拔腿就跑。 凉烟有些好笑,正走了几步,便见着有三五个少年探头往这边看,在看到什么后,瞬时兴奋地大喊起来。 “弟兄们快出来,宴星渊回来了!” “宴星渊真来了营里,我没看错。” 几嗓子嚎下去,原本空旷的地面就像是突地长出了一大片菌子,骤然冒出许多人来。 宴星渊十岁便来了训练营,他是营里年龄最小便开始受练的,且一年比一年的进步要更为神速,因年龄不够,在此稳扎稳打待了近六年。 “真是宴星渊。” “如今他年满十六,应是准备上前线了。” “我也是过两日便要随着凉大将军上战场的新兵,届时能一观宴兄的风采了。” “我如今的实力还上不了战场,可惜了。” “总教头来了!” “快散了吧,散了吧,总教头肯定是来找宴兄比试的,一会吃了瘪,肯定又要拿我们来出气。” “别看了,快走快走。” 在一个穿着灰色衣衫,魁梧英武的男子行过来时,那些刚聚拢过来的少年们又如鸟兽散地跑开了。 这男子就是渠城训练营里的总教头,邱翰海了,看起来约莫三十四五,鼻沟略深,显得格外严肃,负着手站在宴星渊跟前,目光上下轻扫:“准备好了?” “无需准备,若非年纪受限,早该去战场上杀个人仰马翻。” 邱翰海从鼻子里发出冷哼:“几月未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傲。” 宴星渊毫不客气地回敬过去:“几月不见,总教头依然无甚长进,还是如往昔那般人神共厌。” 邱翰海不做声了。 墨莲生这时又捂着肚子折回来了,抖着腿,脸色煞白,但还是不忘话多的毛病,瞅了邱翰海两眼,朝宴星渊问道:“此人是谁?房间分配下来了吗?我实在熬不住了,须得躺下歇息。” 冬亦看着如同拦路虎的邱翰海,抢先答道:“这是训练营里的总教头。” “总教头?”墨莲生笑起来,抬起胳膊肘戳了戳宴星渊,“就是那个打不过你,也说不过你,就会拿训练营里的教头和新兵出气的大魔头?” 邱翰海的脸色沉沉,将望着宴星渊的目光转移到墨莲生脸上:“你叫什么名字,报给我。” 第二十六章 邱翰海目光不善,墨莲生却是不知死地扬起感染力十足的笑脸,凑过去小声道:“总教头,先告诉我房间在哪儿吧,届时我把名字写十遍递交给您都行。” “不报名字也可以,你分到了哪个教头手里?” 墨莲生闹肚子闹得身体都虚了,见邱翰海顾左右而言他,笑容撑不下去,苦着脸道:“训练营的教头个个皆长得虎背熊腰,一个模子似的,我哪能认得出啊。” “不识得也无所谓,我会安排你入我的队伍来。” 墨莲生一愣,随即高兴地拿折扇将大腿一拍,兴奋道:“总教头好眼光,只观我一面便知我骨骼惊奇,日后必成大器。” 凉烟拿同情的目光望着墨莲生,知他是个没记性的,恐怕是已经忘了方才教头们抓阄时,说邱翰海手里头只收最拔尖的一批人,手段雷霆,极其残忍。 邱翰海冷哼:“希望过几日,你还能保持住这份天真。”说完又扬声道,“柏桑。” 凉烟立即打起精神头应话:“总教头。” 邱翰海探究地打量了几眼,这才开口:“柏桑,你可享有单独的房间。” 墨莲生听到了自己抓心挠肝想问的,登时插言道:“我呢,我的房间呢?” “你?”邱翰海瞥了一眼,“你们几个一样,新兵皆是十人一间房。” 墨莲羽眉飞扬,不可置信道:“十人一间房?那岂不是想翻个身都难?” 邱翰海嗤之以鼻:“怕吃苦头就趁早滚蛋。” 墨莲生搓了搓手,带着几分谄媚迎过去:“总教头,那有什么法子可以像柏桑那样享有单独房间?银子好使吗?或者让我墨家许个官职也是尚可的,好商量,一切皆好商量。” “想行贿?” 墨莲生笑眯眯猛点头:“对对对,什么条件都好商量。” “营里军规,行贿必罚不贷!” 墨莲生见邱翰海虎目一瞪,吓得又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想行贿,总教头误会了,误会了。” 邱翰海只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移向宴星渊。 “你随我来。” “他们呢?”宴星渊不动。 邱翰海抬手招了招,一个十六七的少年从柱子后跑了过来,笔直站定。邱翰海将管钥递了过去,吩咐几句后,再次望向宴星渊:“这几月,善启将军给了我诸多提点,你可得小心了。” 宴星渊面色无波,径直往演练场行去:“那倒要看看长进如何。” 邱翰海跟在宴星渊身后,龙行虎步。 那拿着管钥的少年目光追随着离去的两人,看也不看几人,急急道:“我带你们去房间,动作快些。”说完就走。 凉烟几人只能快步跟在后头。 墨莲生见那少年行步匆忙,奇道:“这位兄台,你这般急做什么?” 那少年恨不得都要跑起来了,头也不回:“宴兄和总教头的比试,自然不容错过,你们走快些,这样我回头兴许还能赶上。” 墨莲生更是来了兴致,追上去问道:“他们一起走,是比试去了?我听说总教头就从未赢过星渊,为何他还要来比?” 凉烟走在后头,心里轻哧,宴星渊这种冷傲的,不仅出手不会谦让,讲话也不讨喜,那总教头还找他比试,纯粹是找虐。 与凉烟对宴星渊越来越深的不待见相反,冬亦眼睛晶亮:“公子,一会儿我们也去看看吧,给宴公子喝彩撑撑场子。” 凉烟反应冷淡:“给他撑场子的多了去了,有那个闲工夫看他比试,还不如好好歇息。” 冬亦瞅着凉烟,眼里带了困惑:“公子,这一路随军,我们都是同宴公子一道走的,算得上亲近了,不去捧个场,有些说不过去吧?” “何来亲近?冬亦,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与他亲近了,莫要胡言,我与他只有两看相厌。” 冬亦委屈应声:“是。”她不明白,如宴星渊这般明亮耀眼的少年,她家小姐怎就无甚反应。 说话间,带路的少年止了步子,直接将管钥塞至墨莲生手里:“新兵住处就这几排空着了,你们自己找管钥对应的房间吧,我先行一步。”少年说完撒腿就跑远了。 墨莲生捧着管钥,瞠目结舌:“星渊的魅力当真是无人能及,姑娘便也罢了,怎的少年也如此疯狂,就这般扔下我们不管了?” 凉烟从墨莲生手里拿了管钥,分给冬亦和卫忱仓:“先把房间找出来。” 墨莲生笑眯眯凑到凉烟跟前来:“三弟,你是单独的房间对吧?” “嗯。” 墨莲生笑容更甚,见牙不见眼,一口整齐的白牙明晃晃的:“三弟,我们一路上也算是患难与共了,想来你是很乐意与大哥分享房间的。” 凉烟瞧着墨莲生笑起来纯质的模样,心里一软,拒绝却是毫不犹豫:“我不乐意,只有贴身护卫方能与我同住。” 卫忱仓知晓凉烟说得是冬亦,但还是禁不住心里一紧,耳尖犯粉。 墨莲生还在软磨硬泡,凉烟不予理睬。 不远处冬亦高兴叫道:“这间房就是了!” 那边卫忱仓也推开了一间房,朝墨莲生道:“我家公子的难处,还请墨公子体谅。” 墨莲生挠了挠头,也不好意思再缠着凉烟,朝卫忱仓行去,探头往房里张望,登时就往后退了两步:“这大通铺未免也太小了吧,能睡十人?” 卫忱仓抬步踏进去,墨莲生急忙追上:“卫兄,我与你同住一间吧。” 凉烟也进了自己的房,与卫忱仓他们隔着四五间,倒也挺近。 房间不大,内里只摆了张破旧的小木桌,一张卷着脏棉絮的木床,便再无其它。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开文一个月了,我连个免费的营养液都不配拥有,冷穿地心的暴风哭泣,别的作者都有,就我没有,嫉妒使我面目全非,我决定恶向胆边生,我要…… 怂哭,断更是不敢断更的,那就短小叭,我要重振雄风,不对,是重拾信心~ 第二十七章 这房间应是许久没住人了,冬亦呛得拿手直扇:“小姐您出去侯着吧,待奴婢先打扫干净了您再进来歇息。” 凉烟往门外望了一眼:“军营里头人多,私下也要稍注意些,还是叫我公子。” 冬亦打扫起屋子,一边悄悄抬眼瞧一眼凉烟:“公子,您当真不去演练场看看宴公子?” “你怎地还想着这事,有甚好看的。”好不容易跋山涉水到了营地,当然是抓紧时间休养好体力才是正事。 冬亦知凉烟不爱听,但张了张嘴,还是小声道:“如宴公子这般年少便厉害如斯的人,日后的成就定然不可小觑,容貌又是生得那般出众,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嫁与他呢。” 凉烟心道,是啊,有多少女子想要嫁与他,但他何曾看过哪个女子一眼? 那些个怀春少女,一腔热烈也终究只是一厢情愿的痴妄罢了。 上一世她不就是如此?不过是梦幻一场。这一世在接触过之后,凉烟还真就无甚兴趣了。 “他性子冷傲,估摸着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物,看看样貌就行,嫁与他?还不如出家当个尼姑呢。” 凉烟刚说完,便觉着眼前光线一暗,抬头去看,宴星渊正站在身前定定瞧着她,声音微扬。 “嫁与我,还不如出家当个尼姑?” 凉烟词穷语塞了,只心道,真巧。 冬亦也吓了一跳,匆匆瞥了凉烟一眼才道:“宴公子不是在与总教头比试吗?” 宴星渊目光没有挪开,带着清冷:“让柏兄失望了,邱翰海实在是不争气,只几招便败下阵来,使得我折返这般早,听到了一番高论。” 凉烟很不喜宴星渊总是话里带刺,每次说又说不过他:“高论谈不上,不过是小弟的一番肺腑之言。” 宴星渊嘴角凝出似笑非笑:“能让我看上的女子,别说什么不如当个尼姑,那自是捧成公主也不为过,就算她想要这江山,我也能打下来给她。” 凉烟和冬亦脸色皆变了,这番言论可谓是大不敬,有犯上作乱之嫌,这要旁人听了去,还不安他个意图谋反的罪名? 见两人吓得不敢说话,宴星渊继续道:“世间女子娇柔妩媚,虽是赏心悦目的景致,但激不起我心中丝毫波澜,若是遇不上能并肩而行之人,此生就此上阵杀敌,达成心愿下独孤了却残生又如何?” 凉烟被宴星渊两番话惊得无法反驳,但又不甘心次次皆被他堵的哑口无言,冷声道:“宴公子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若我将刚才那番话禀给垣帝,后果如何你应该很清楚。” 宴星渊收回目光,语气笃定:“你不会。” 凉烟狐疑:“宴公子如此信任我?” “信任谈不上,只是以你憨头憨脑的模样,怕是揭露不成反自伤。” 凉烟气得嘴唇抖了抖:“宴公子,可曾有人说过你极不讨喜?” 宴星渊毫不在意:“不曾。”停顿片刻后,又继续道,“他人喜欢与否,我不在意,且与柏兄相比,喜欢我的,总归是多些的。” “狂妄自大!”凉烟再次从嘴仗里败下阵来,气恼得很,“宴公子似乎总是格外针对我?” “柏兄应该问问自己,为何总要对我出言不逊?”宴星渊挑眉的样子比平日里的淡漠更添生动,风流自在,说不出的清雅贵气。 凉烟目光直勾勾被引了过去,目眩神迷,回过神来后轻呸了一声,暗道这好皮囊真能勾魂夺魄,就是可惜了,此等容姿生于一个性子如此不讨喜的人身上。 凉烟没吭声,宴星渊却是将气死人不偿命发挥到极致:“说不赢日后就收敛些,莫要总叫我撞上,当真是生得矮小不说,还呆头呆脑的,日后怎有姑娘愿意嫁你。”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凉烟:我矮小是吧?呆头呆脑是吧?听说还没姑娘愿意嫁?我真是好惨一女的。 宴星渊扑通跪地抱大腿:小烟烟身娇体软,恰能揉进怀里,要高大做什么,我又不拜把子!呆头呆脑的那个是我,都是我,没姑娘嫁不打紧,我娶,我来求娶。 凉烟:狗男人。 这两天比较丧,进入了自我怀疑阶段,所以短小更,很感谢愿意奉送温暖的小天使鸭,我会尽快调整好状态,恢复粗长更哒~ 第二十八章 生得矮小不说,还呆头呆脑的,日后怎有姑娘愿意嫁你。 这话在凉烟耳边回荡,气得她一下子忘了实力悬殊,扑过去只想给他一拳,却反被宴星渊捉住手腕,这还不算完。 那少年勾唇轻笑,当真如春溪融冰雪,天光破层云,目光里也带了几分笑意:“说你呆头呆脑,你还不服气,打我?我即便是站在这里让你打,你也摸不到我的衣衫。” 凉烟没曾想宴星渊还会有这样一面,气恼道:“你松手,你看我能不能打到你!” 宴星渊当真松了手,气定神闲望着凉烟:“来。” 凉烟已在宴星渊这里吃了太多次瘪,早就对他厌得牙痒痒,双手一张就扑了过去。 宴星渊脚步未动,只身子灵活一侧,径直躲开来,凉烟眼见着衣角从眼前飘过,不甘心下再扑,宴星渊就站在那里,身体灵活如水蛇,晃动间让凉烟次次扑空。 卫忱仓收拾好床铺行来时,便见宴星渊噙着笑意左闪右避,而自家小姐气鼓鼓地微躬着身子扑来抓去。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自卑有难受也有欢喜。 他想了几个日夜,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但那是他的小姐,于他眼中披着满身华光,那份心思,映出了他的苦涩自卑。那样好的小姐,不是他能妄想的,然而要说不难受,也绝对是假的。 他同样也是欢喜的,小姐自上次高烧退过之后,变了许多,再无分毫少女该有的天真浪漫,反而是压着性子,成熟冷静到不似十二岁的小姑娘,但在宴星渊这里,小姐终于有了几分孩子气,虽看起来有点傻,却是丝毫不作伪的。 此时凉烟一顿猛攻,连毛都抓不到一根不说,还将自己给累得气喘吁吁,躬身将手撑在膝上,发现了一点窍门。 宴星渊闪躲极快,可他脚却始终只在原地腾挪,抓不到他的人,那抓他的脚便是了。 凉烟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却也不敢过多盯着脚看,唯恐他提前有了防备,于是决定来个声东击西,故意瞧向宴星渊身后喊道:“总教头来了。” 喊完就盯住宴星渊的脚猛扑过去,只是那即将要抓到的脚怎么往后退了两步?凉烟还有心思抬头去看,发现宴星渊压根就没回头,只斜眼瞧着她,眸子里的戏谑闪亮如星子。 凉烟心里咯噔一下,再回头时,便见着地面上的灰尘都变得清晰,吓得闭了眼,就等着迎头撞地。 其旁的卫忱仓倏地如猎豹蹿出,急急伸了手去,只是手虽伸出,却是定在了空中。 凉烟身形以下趴的姿势顿住,脸离地面不足一寸,她双目紧闭,却没感受到预料的疼痛,睁眼去看,宴星渊一只手提住了她的衣衫,就让她以这般狼狈的姿态悬空着。 凉烟以手撑地,想要爬起来,宴星渊又抬手往上提了提,最后直接将她提着站起了身。 “还想诓我,呆头呆脑的。” 凉烟被拎小鸡崽子似得拎起来,窘迫得面色通红,她发现自己遇上宴星渊,几句话就能将她刺得怒极,轻而易举失了冷静,羞赧地瞪向宴星渊,只觉得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哪哪都看不顺眼。 “你给我松手!” 宴星渊松开,冬亦忙拿帕子给凉烟擦手,卫忱仓早已稳了身形,安静站在一旁。 宴星渊转过身去,望向西斜的日头:“两日后便要上前线了。” 凉烟想到他日后的丰功伟绩,没好气道:“经我掐指一算,你前途无量,一路皆是节节高升,只一年,便能爬到左前锋的位子。” “左前锋?我已经等太久了。”宴星渊顿了顿,接着道,“借你吉言。” 凉烟轻嗤:“既然要上前线了,就莫在新兵营浪费时间。” 宴星渊上前两步,凉烟防备后退:“你做什么?” 宴星渊抬手轻弹了凉烟脑门一下:“现在我认可你是我小弟了。” 凉烟皱起鼻子,嫌恶道:“不稀罕,莫要学墨莲生那般乱攀关系。” 墨莲生在房间里歇了片刻,独自待着觉得闲闷,正行过来,便听到了自己名字,扬着笑脸急急跑过来:“什么?你们在说我什么?夸我尽管当面的,无需含蓄。” 凉烟摸了摸鼻子,不说话。 宴星渊回头看了墨莲生一眼:“在营里,若受了欺负,待我从前线退回休整时,你告诉我,我帮你讨回来。” 墨莲生笑嘻嘻应声。 宴星渊又转头看向凉烟:“你也是。”不待凉烟说话,宴星渊径直离去,墨莲生赶忙追在后头。 凉烟冲着背影翻了个白眼:“臭显摆什么,总有一天,我也能变强。” 从松关州招募来的新兵陆陆续续登记完回了房,墨莲生已折回,与同屋的新兵天南地北地胡侃。 明日便要集训,凉烟准备早些回房歇下,只是行了几步,发现卫忱仓还静默站在那里。 “你怎地还没走?” 夕阳沉了一半在山头,暖金色透着暗红,寒意未等夜色来袭便已降临,预示着即将要入冬。 卫忱仓气息均匀,依稀可见喷吐出的白雾蒸腾:“公子,属下虽未能和您同队,但若有人敢欺您,无需等宴公子出手,属下也可。”说完又立时加上一句,“这是属下的职责。” 凉烟有些好笑:“你们这是怎的了?都觉着我会被欺负?放心,不会的。” 只是这话,在第二日就被打了脸。 天还未亮,营地里头就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凉烟昨日未等天黑就歇下了,倒也无甚困倦,只是这个时辰寒气重,从被子里出来禁不住哆嗦。 冬亦打了个哈欠替凉烟梳洗:“起这般早,日后天越来越冷寒,便更难了。” 凉烟自己动手穿着衣裳:“号角一响,一刻钟内就需站在队列里,时间仓促,往后你无需伺候着我,各自抓紧。” 冬亦手中动作一顿,急了:“那怎行,奴婢跟来就是伺候您的。” 冬亦手冻的有些僵,动作却没停:“别管我了,你收拾自己吧,动作快些,一会儿点兵没到,该得受罚了。” 冬亦也无时间继续反驳,两人窸窸窣窣慌乱着洗漱好就往演练场跑。 几个演练场,教头站在上了高台,场地上已是人头攒动,慌着寻到自己的教头,站到其列队里。 冬亦和凉烟并非在同个演练场,分头跑开来。 凉烟赶到时,杨教头已经开始点兵了,少年们乱糟糟站成一团,有些是披着衣裳就跑过来的,现在匆忙着穿衣。 凉烟不知前面有没有念到她的名字,正忐忑着,便听到柏桑两字从教头口中吐出,立时高声回应:“到!”心里松了口气,幸而是赶上了。 营地里共有十五个教头,每个教头皆带三百名左右的新兵,杨教头点兵的速度很快,拿着军籍册用笔飞速勾着,念一个勾一个,没到的就打叉。 待念完,该来的也都到了,那些迟了的少年们聚在一起小声说着话,有不满也有害怕的。 点兵结束,杨教头望着底下散乱无形,乱七八糟站成一团的少年们,面色更冷,将声音提高:“你们的表现很差,初次点兵就有一半的人未能准时到场,且豪无队形可言,松松散散过于混乱,念在是第一日,我也不处罚你们,方才点兵未到的,站到前面来。” 那些迟到的少年推推搡搡,磨磨蹭蹭地没一个愿意上前。 “出列!”杨教头眉心拧起,声音更严,“往后我的话,就是军令,需第一时间执行,谁还磨蹭的,军棍处置!” 那些方才还犹犹豫豫的少年,霎时就你推我挤地站到队伍最前方。 “转过去,面向着队列里的人。”杨教头继续下令。 那些少年大多垂下头,不安地照做。 杨教头从他们身前走过:“今日念在是初次,不罚你们,但也要让你们知晓,迟到是耻辱。” 那些少年们垂头丧气不吭声。 杨教头猛然一喝:“答话!” “是。”并不统一的字节从少年们口中稀稀拉拉地传出。 杨教头面色更黑:“今日早训开始,每人沙袋绑腿绕着军营外围跑三圈,日后号角响,来迟的,加圈跑!” 凉烟竖起耳朵听,听是绑着沙袋跑步,悄然松了口气,还在帝都时,卫忱仓就领着她跑了一月,好歹也是有基础的。 只是在她看到那沙包袋时,瞬时冷静不下来了,那沙包袋与她以前用着得最少大两倍,那得有半个人头大了。 凉烟还记得她最开始抱人头大的沙包时,抱都抱不住…… 凉烟愣着眼皮子直跳,那头杨教头又开始催促了:“谁跑在最后的,需得接受处罚!” 凉烟不敢耽搁,急忙弯腰去绑沙包袋,其他人也皆是不敢拖延,动作麻利。 不远处有个块头壮实的少年,绑好后,却是突然用肩膀横着撞向凉烟,凉烟正躬着身子,猝不及防下直接被撞得侧歪,一屁股摔坐至地上。 第二十九章 沙包袋本就重,一摔之下,竟有些难以起身,凉烟心头火起,去看那个大块头,那人也正回头看她,面带讥诮看了片刻,随后身形一动,速度极快地跑了出去。 凉烟气恼归气恼,也不敢有耽搁,毕竟跑在最后的,有处罚。以手掌和膝盖撑地,被细密粗粝的碎石子扎得生疼,但总归是爬起来了。 队列里的人已尽数跑出去了,独留她落在最后,凉烟甩开胳膊全力向前,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连迈开都费劲。 三百人的队伍,前簇后拥跑在前方,距离越拉越远,凉烟吊在最后,颤颤巍巍小跑而行。 杨教头负手望着,一副早知如此的神色摇了摇头,那小子的身形过分瘦小,绑着个沙包袋跑都跑不起来,行动速度如同上了年岁的老婆子,这种人上军营来,纯粹就是让他看了来气的。 其它演练场的队伍也往训练营的营门汇去,拥挤在一起人头攒动,整体的速度慢了下来,凉烟不愿错过这个机会,卯足劲地想要追上自己的队伍。 训练营外头有多条环山路,每个队捡不同的道跑,一圈下来有好几里地,而他们要绑着沙包袋跑三圈,便是十几里地,光是想一想就让凉烟腿根打颤。 那些少年们虽是怨声载道,但也能接受,他们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家里连饭都吃不上了,才来这营里谋条生路,平日里干惯了重活累活,这点苦头还是能吃的。 杨教头队里那些少年抱怨间,不知是谁起了头,纷纷看向了坠在后头的凉烟,有嘲笑也有可怜的。 “这般瘦小还跑来参军,当军营里的饭是那么容易吃的?也不掂量下自己的实力,你们看他那能算跑吗,还没我走得快。” “跑步都跑不动,就是个废物,去外头做苦力也没人要。” “怪可怜的,这般瘦小,家里应该挺穷,连饭都吃不上吧。” “你们不知?”先前撞翻凉烟的大块头故作神秘开了口。 那些少年们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纷纷追问起来,有认识这大块头的也叫了起来。 “方安,别卖关子了,要说什么你就直说了吧。” 方安不屑瞥了一眼坠在后头的凉烟,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还吃不上饭?那小子可是京都里过来的,贵公子,知道吧?锦衣玉食那种,跟我们这种泥地里打滚的哪能一样。” 方安话里的揶揄很明显,人群里也发出一阵阵嘘声,再看凉烟时,目光就有所不同了。 “背景一般的还来不了这里,能来的皆是一等权贵,也不知那小子是哪家的。” “既然他家世显赫,那若能跟着他,岂不是比在营里还好,能顿顿吃上肉那种?” “你小子脑子里在想什么呢,他们这样的人,如何瞧得上我们?往年又不是没有,一个个自命清高得很。” 方安见众人讨论上了,哂笑:“再给你们说件事,他跟往年那些个,又不一样,他能破了营里的规矩,享有单独的房间。” 这话一出,顿时怒乱声起。 “他娘的,此话当真?” “不简单啊,这小子到底什么背景?” “管他什么背景,就算他爹是帝王老子,这天高皇帝远的,顶个屁用。” “我们十来人挤一间房,他却独享?凭什么?” 方安继续道:“公子哥与我们自然是不一样的待遇,据我昨个儿打听的,他还带了两个护卫一同来营里伺候着。” 嘘声更大,嫉妒的人有不少,对凉烟的态度也就多了几分敌意。 “怎恁会享受,他干脆再带几个姑娘过来得了。” “教头们不总将公平挂在嘴边吗?” “单独房间,还带人伺候着,这算个什么狗屁公平。” “这事要跟教头说吗?” “蠢物,这很明显就是教头默许的,你去说,到头来挨骂的反而是你自己。” “那就让他这么潇洒着?我看不过眼。” 在别人口中潇洒着的凉烟此时只感觉生不如死,她现在连营地大门都还没出,就已经累得面色白了几分。 随着队伍往外通行,速度又逐步加快起来,凉烟叫苦不迭以为又要拉远距离时,却发现队里有三人放慢了速度,时不时回过头看,似乎是正在等着她,其中就有先前撞了她的那个大块。 凉烟直觉来者不善,干脆目不斜视,保持着自己的速度前行,跑至他们身旁时,准备绕开,那几人却并不准备放过凉烟,呈包抄式围了过来。 “你们不跑步,拦我做甚?等着跑在最后面领罚?” 方安冷笑:“有你垫底,我们还会害怕跑在最后头?” 凉烟不明白这人为何要针对自己:“方才你故意撞了我,还未与你追究,眼下又想与我为难?我们是否是认识的?” “认识?我等穷小子高攀不起。”方安身旁一个长脸男子愤然瞪着凉烟。 凉烟只觉得莫名其妙,本就累得气息不稳,吭哧了好一会才说出话来:“我一人吊在最后也觉丢脸,你们要陪跑,便陪着吧。” 大队伍已经远远跑开了,最后面几人就显得格外醒目,站在岗楼上瞭望的教头们发现了后,议论开了。 “那几个磨磨唧唧的,是谁手里的兵?” “隔着距离,有点看不大清脸。” “这几人不快些跟上队伍,在那做什么?真想受罚不成。” “那个小个子的,有点眼熟啊,杨教头,像不像京都里来的那个?” 杨教头沉着脸,没吱声,跑圈才开始那会,他就注意到凉烟速度奇慢了,随后登上岗楼他就率先注意到了这一幕,心里对凉烟已是极为不喜。 其他教头知晓是谁后,话语更多了。 “原来是他啊,他似乎被三个人给缠上了。” “老杨,三个对一个,算是欺负人了吧,你不管管?” 杨教头冷哼:“京都来的,少不了一身臭毛病,若不是那柏桑挑事,怎会被针对?管?这样的人,没救,烂泥扶不上墙,别影响旁人才好。” 杨教头话音刚落,宴星渊踏着阶梯而上,将话接了过去:“杨教头什么时候成了这般武断之人?只远远瞧上一眼,便知是非曲直。” 众教头皆回过头看,带着热情打起了招呼。 杨教头语气缓和下来,只是话里并无赞同:“这第一日,相互之间还不认识,若非那柏桑惹是生非,他人又怎会注意到他?我知你与他熟识,定会为他讲话,但凡事还得讲个理字。” 宴星渊站到杨教头身侧,望着下面几人,冷淡道:“讲个理字?若真讲理,杨教头又怎会妄下定论。” 杨教头脾气向来不好,被驳了话本想发火,但对上宴星渊,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暴躁。 宴星渊却是一改往日的寡言少语,接着道:“有一点你说对了,我与他的确熟识,所以相比于杨教头的臆断之言,我更了解柏桑的为人,他并非惹是生非之人。” 杨教头讪讪:“此话不错。” 此时的凉烟焦头烂额,本就跑得吃力,那三人还左冲右突地干扰,稍有不慎就要被绊倒,终是怒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如此针对我,到底有何目的?” 方安:“目的?你待在这营里,我们便会一直针对你,明白了?哪来的,就滚回到哪去吧,营里可不是你能戏耍的地方。” 凉烟明白了,这几人必然知晓她从京都来,故而心有仇视:“我自愿来此,来了,便没想过回去。” 那几人上下扫了凉烟几眼,嘲讽开了。 “莫说我们哥几个看不惯你这贵公子,就单说你这干瘦的身板,没想过回去?你能坚持得了几天?” “绑上两个沙包袋就累成这样,你还上什么军营,干脆滚回去绣花吧。” “你们看他那副文文弱弱的模样,活像粉郎。” 凉烟专注着避开他们的推搡,脚下未停:“既然你们都认为我坚持不下去,何不等等看?” 方安舔了舔干燥到裂开的嘴唇,冷笑:“自以为心气很硬?行,我就等着看好了。” 其旁两人接话:“等着看你哭爹喊娘,灰溜溜地滚回去。” 方安几人不再干扰凉烟,加快速度追向前面的队伍。凉烟心里并没有放松,反而更为沉闷,这天冷寒,而她额上的汗已浸湿了发丝,绑着沉重的沙包袋跑十几里地,于她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在京都跑步的那一个月,有卫忱仓在一旁鼓励支持,每日里也只是让她突破自己,一直保持着循序渐进的步调,虽苦虽累,但能够坚持下来。 而在这营里,不会有人给你循序渐进的机会,这里只有强者生存,弱者淘汰,在同一个目标下,你做不到,而别人可以,那你就是比别人差。 凉烟心头苦涩,她现在的身体与以前相比,确实进步了许多,但和那些小牛犊般强壮的少年们相比,她差得太远了,这是事实。 但她不想放弃,有差距,那就想办法去弥补。 第三十章 落后于人知迎难而上,与直接放弃,全然不同。 已有人跑完一圈,且很快就反超了凉烟,他们带着笑意回过头看,嘲弄不加掩饰,以方安几人最为过分,从她身后赶超的时候,径直从后面撞过来,直撞得凉烟趔趄着差点扑倒。 凉烟深吸气,稳住步子继续向前跑,她眼里只有前方的路。 凉烟跑完第一圈,已经直不起腰来,那些跑得快的,已经开始跑第三圈。 凉烟跑第二圈,速度最快的那批人已经跑完,有好事的,就站在那看,嘲着凉烟抬步都难。 凉烟跑第三圈,已是摇摇欲坠,在旁捡了个稍粗的木棍,用手臂的力量支撑,如同划船般拖动着腿继续向前。 那些少年尽数跑完了,回了演练场休息,也有三三两两还未走,或站或蹲在那,冲着凉烟指指点点。 “京都来的就是娇气,你们看他跑得那样,身子都佝偻下来了,就差跪下来手脚并用。” “这小子铁定跑不完三圈,就等着挨罚吧。” “他慢如龟速,跑不跑完三圈已经无甚意义了,总归是挨罚的。” ...... 议论纷纷里,凉烟埋头杵着棍子前行,喘着粗气浑身都在发抖。 “公子,我陪您。”沉静平稳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凉烟抬头去看,面前站着卫忱仓,勉强朝他挤出一丝笑来:“你怎地过来了,你我不同队,还是去教头那儿集合吧。” 卫忱仓腿上绑着沙包袋,如同仍在帝都时,每日里伴跑那般:“公子放心,我已经请示过教头了,无碍。” 凉烟点头,有人伴跑,总归比自己一个人强撑着要好上许多,她稍稍恢复了些精神头。 岗楼上,教头们正扯着闲话,有人注意到下面的情况,另起了话头。 “那小子身边多了个伴跑的。” “看到了,那不是他的护卫么,倒挺忠心的。” “他们不是一个队的,这样伴跑合规矩吗?” 一个眉头上有痣的教头将手一挥,嚷开了:“怎就不合规矩,又未曾搀他背他,陪着跑而已,无甚问题。” “看你这般维护,那护卫是你队里的吧?” 那黑痣教头嘿嘿笑了两声,目光里带着赞许:“那小子叫卫忱仓,是今日我队里第一个跑完的,甩开后面一大截还轻轻松松,面不红气不喘的,态度举止也有模有样,我看他很不错,是个好苗子。” “做护卫的,总归有点武功底子。” “好苗子又如何,京都来的,总有一天会回去,不上战场,再好又能如何?” 黑痣教头听得这话,皱起眉头,那颗痣陷入挤出的川字里。 有教头骤然想起了什么,环视一圈后奇道:“星渊呢?怎没见着他人了。” “他早就下去了,问他做甚也不说。” “以他的性子,会说才奇怪了。” “我看到他了,在那边,他去了杨教头队里的演练场。”有教头说完抬手指了方向,其余人皆扭头看过去。 演练场的空地上,一帮人径直坐在地上歇息,讨论一会能吃到什么。 方安正对身旁几人说笑着,提起凉烟,嘲弄道:“你们说那傻子最后会不会爬着回来?” 一道影子罩在方安头顶,浸着几分冷寒。 “他爬不爬我不知,现在该爬的,是你。” 方安瞬时变了脸色,凶意尽显,猛地抬头,观面前这人形相清癯,哂笑:“哪里来的臭小子不知死活。” 方安不识得宴星渊,一旁里却是有人识得的,坐在他身侧的两人咽了咽口水,吓得连话都不敢说,周边坐着歇息的少年们则是带着兴奋围了过来。 “我昨日也在演练场,正好见识到宴兄和总教头的比试,总教头那般凶,却没几招就败下阵来,宴兄实在是太厉害了。” “我跟老兵们打听,问到了许多有关宴兄的事儿,那是名副其实的营里第一人,即便是教头们,也没一个是宴兄对手。” “何止啊,我听说是所有教头一起上,宴兄也能轻松击溃。” “宴兄这般强,此次上得战场,定能锋芒毕露,挣下军功。” 那些围拢过来的少年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开了,望着宴星渊的目光里满是崇拜。 方安被这些话给吓得不轻,慌乱想跑。连总教头都不敌的少年,他又如何是对手? 他动作极快,本是坐在地上的,霎时撑身想起,只是宴星渊动作更快,霍然往前一纵,抬手将他拍得一屁股坐下。不甘心下,他翻了个身手脚并用,想要拉开距离再跑,宴星渊抬脚踩其背,将他压得彻底趴了下去,像个王八似地手脚乱舞,却动不了身,这才彻底知了怕,急急求饶。 “我知错了,昨日在演练场未能一睹兄台风采,这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勿怪,勿怪。” 宴星渊面色清冷,不仅没有放开方安,还将脚往下压着蹍了蹍:“柏桑是我小弟,你与他为难,我怎能放任不管。” 方安心里头正疑惑着怎就惹到了这尊大神,听得这话瞬时明了,慌忙出声道:“方才是我一时糊涂,我保证,日后对柏兄绝不敢有分毫不敬。” 宴星渊松了脚,脚尖一勾,将方安挑着翻了个身,随后眸光带着寒芒扫视一圈。 “日后不管是谁欺负柏桑,我都不介意替他十倍讨回。” 少年们忙不迭点头应诺,在他们看来,宴星渊是这营里最强的,只有疯了才会与他作对,别说是欺负柏桑了,日后见着他都要绕着走。 凉烟跑完三圈,已是头晕眼花,刚入了营门,便见方安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登时心头戒备,以为他又要为难。 卫忱仓上前半步,将凉烟护在身后,静默瞧着方安。 方安见两人姿态防备,先是一愣,随即堆挤出笑脸捧着手里的吃食递过来:“柏兄,今日有肉馍吃,担心晚了你那份便没了,我特意帮你拿的。” 凉烟狐疑着打量方安,扫视了几眼后这才望向他手里,除了肉馍,还贴心地端了碗粥,只是怎么看,就怎么觉得那吃食有问题。 “可是掺了东西进去?一个男儿用这般龌龊的手段,不觉可耻?” 方安脸上燥得通红,一时也有了脾气:“爱吃不吃!”转身就走,只是才走了两步,便骤然想起宴星渊来,憋屈地回身行至凉烟跟前,垂着头瓮声瓮气道:“先前撞你,是我不对,对你抱有敌意,更是我不对,这吃食未曾做过手脚,你大可放心。” 凉烟见方安这副模样不似作伪,再者以他强壮的体格,也犯不着跟她弄这些小心思,伸手拿过来,刚欲说话,那方安唰一下就飞速跑没影了。 凉烟也不再关注,她早就饿得厉害,埋头吃起来。 吃完歇了片刻,号角声又响,杨教头拎出来二十几个跑步时浑水摸鱼的少年,至于凉烟,作为落后垫底的一个,也被揪了出来,站成排的扎着马步。 杨教头在上头讲军规,扎马步的就在最前面一排,后面队列里的少年们也被要求腰背挺直,不可乱动。 凉烟跑步本就累得够呛,马步扎下来,连走路都踉跄,讲完了军规,杨教头早就看不惯这松松垮垮的队形,为此来来回回训练了一整日。 当天边红彤彤的夕阳没入山头,映出霞彩时,这第一日终是熬过去了,凉烟两腿彻底成了没有知觉的木桩子,在卫忱仓的搀扶下才回了房。 沐浴过后,身体的酸痛稍有缓解,眼下已入夜,凉烟却并未歇下,换上干净衣衫,独自去了父亲那里。 凉云天和几个将领正拿着地图及线报在商榷着打法,凉烟侯在门外等待,她来时匆忙,忘了加衣,冷得抱住胳膊缩成一团。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凉烟冻得嘴皮子青乌,屋子里的人行出时,免不了打量她几眼,走在最后头的,是个身形清瘦、清雅如书生模样的人,与前头那些个探究直率的目光不同,这人眼里带着和煦笑意,且驻足在凉烟跟前。 “小兄弟是来见大将军的吧?小可怜,都冻坏了,快些进屋。”说完伸手欲要拉过凉烟。 凉烟侧身避过,故作慌张地躬身行礼:“小人不敢托大,谢过这位大人的好意。” 那人也不介意,笑盈盈离去。 凉烟回头看了一眼,眸色沉了下来,此人便是江泔,任军司马一职,虽腹有谋略,却是个不会带兵的,故而被凉云天压上一头,本是无可厚非,偏生他自命不凡,认为自己比凉云天更强,只是拼不过凉家的百年底蕴,这才屈居于下。 上一世,父亲未出事时,江泔就是个笑面虎,从未显露过野心,待父亲一朝被囚,他瞬时参奏得比谁都凶,各项罪名列出来有数百条之多,直恨不得马上参死凉云天。 是以父亲被囚一事,凉烟对江泔是持有怀疑的,毕竟他随在父亲身边,掌握着实时机密。 抛开散乱的思绪,凉烟揣着手进了屋。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护着的感觉就是好鸭,不过烟烟自己也会努力哒,冲鸭,争取日后一jio踢飞十个~ 第三十一章 凉云天端坐在案桌前,面前摊着地图,拧眉沉思。 “父亲。”凉烟轻声叫道。 凉云天抬头,见着凉烟模样,起身拿了件皮大氅裹在她身上。 “你过来怎不知披件厚衣裳。” 父亲的皮氅很大,凉烟穿在身上拖了地,将她显得更为娇小,冻僵的身子有了暖意,禁不住吸了吸鼻子:“父亲,您今日要教我武技吗?” 凉云天抬手轻招,有暗卫从角落里行出:“去弄碗热姜汤过来。”待影卫离开,接着道,“习武没有一蹴而就,你先扎扎实实打好基础,待我下次回营,会教你练习内力,内力之后,再言武技。” “是,父亲。”凉烟心里踏实下来。 “今日训练,感觉如何,能坚持住吗?” 凉烟摸了摸酸胀无力的腿,只一日便累得欲要栽倒,她不想放弃,但架不住力不从心,也不知往后能坚持多久。 见凉烟不说话,凉云天没了往日的冷肃,放缓了声音抚慰道:“在你摊开手掌给我看你习武的决心时,我便知你是真想做成这件事的,你不怕吃苦,想要坚持,却又担心体力太差,有心无力是不是?” 凉烟咬唇,点头道:“父亲说得没错。”她深知与营里其他人相比,差距过大,女子本就比男子体弱,即便再想跨越这道鸿沟,也要懂得量力而行。 “烟儿,每个人的身体都有无限潜能,且你天赋很好,学什么不是比别人更快?万事开头难,熬过去了,你便能赶上、甚至赶超他们。” 凉烟眼里燃起希望:“当真?父亲,我真能赶上那些男儿?” “女子的坚韧,远非男儿可比,你要相信,你一定可以。” 你一定可以,凉烟从屋里出来时,脑子里一直回荡着父亲这句话,将其拿在嘴边反复咀嚼,身体里似乎真就注入了一份坚定的力量。 翌日,号角声起,依旧是沙袋绑腿跑步,凉烟也依旧是最后一个,接受着不变的惩罚,扎马步。 就连吃食,也同昨日那般,由方安替她保管着,给了就跑,如避瘟神似得,凉烟都未及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杨教头没了第一日的宽容,迟到要罚,仪容不整要罚,列队时站歪站错的也要罚,一顿猛罚下来,队里大半少年都遭了殃,一个个叫苦连天,怨声载道。 很快少年们便发现,那个他们最瞧不上眼,就等着他哭爹喊娘的贵公子,竟是淌着汗,咬着牙,不吭一声地默然忍受着。 连京都里来的都这般能吃苦,那些个吃苦吃惯了的少年们又如何好意思去叫嚷?一个个憋得面红耳赤,也皆学着闷声不吭,较着劲地去忍耐。 这样的转变,杨教头自然欣喜,只不过当他发现整个队的转变,是因着个头最小,他最瞧不上眼的柏桑时,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柏桑在他眼里,只是个纨绔公子,不应是眼下这幅脸色煞白,却绝不偷懒叫苦的模样。 结束完一天训练,凉烟松了口气,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隔着老远距离便见到了横在屋门前,鬼哭狼嚎的墨莲生。 一想到总教头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凉烟觉着墨莲生能坚持住两日再嚎,已算是很不错了。 墨莲生见到凉烟,瞬时扑了过来,拿起凉烟袖子拼命拭着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呼天抢地道:“我怎就这般命苦啊,我太傻了,真的,我当初竟以为邱翰海要我入他的队伍,是慧眼识人,我大错特错矣,他分明就是个小肚鸡肠,心狠手辣的大魔头啊。” 凉烟累得只想泡进木桶里洗去一身汗水,被墨莲生缠得无法,也只能同情着安慰一番。 好不容易打发了墨莲生,沐浴之后躺上床,凉烟侧过身,盯着潮湿斑驳的墙面,想着往后的打算。 她有些恼,上一世,她对前线战事毫无兴趣,与父亲交流也不多,知晓的只有父亲什么时候走了,去了哪儿,又是什么时候回府的。 若她能知晓得多一些,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毫无头绪,对江泔,她虽持有怀疑,但父亲绝对是个聪明人,身边人想要捣鬼,不可能毫无防备,所以江泔的可能性,其实并不大。 戈乌,她一定要等到父亲去戈乌征战时,想尽办法随着上前线,想上前线,就一定要有自保的实力,否则父亲绝不允许,而现在她能做的,只有努力变强。 凉烟安抚着杂乱心绪,不知不觉睡去。 到了凉云天领兵上前线的日子,教头们领着新兵列队相送。 除了凉云天的亲兵银甲军,其他将士也尽数汇合而来,统共有五万人马,皆着统一铠甲,带着排山倒海之势拔出腰间长剑呼喝,其声震震,在月煌山间荡起层层回音,激得在后方观看的少年们热血沸腾。 营里各教头也有些眼热,但与少年们的激情蓬发不同,他们想到的,是一战之下,不知又有多少兵士要倒下,再也回不来,心里虽想着悲壮,话语却还是端着激励的。 凉烟这边队伍里,杨教头将声提起:“今日让你们相送这些上战场的将士们,便是让你们知晓,差距在哪,日后想像他们一般挣军功,得荣耀,你们就得沉心静气,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叫苦叫累坚持不下去的,你就永远是个碌碌无为的平庸小子,为着吃一口饱饭而劳尽心力。” 这话说到了许多少年的心坎里去了,一个个目露向往之意,精神头攀登到了顶峰,哪还有前两天没精打采的模样。 杨教头趁热打铁:“告诉我,想不想像他们一样?” 少年们扯着喉咙喊:“想!”第一次声音这般齐整洪亮。 杨教头点头:“第一个月,会着重你们的体力训练及仪队军容,月后会有一次考核,通过了,方可进行下一步的兵器训练,否则,就去后勤队。”见不少人面色一滞,又接着道,“于军队而言,后勤相当重要,粮草、物资、战马皆需大量人力,还有你们每日的饭食,皆是因为有他们在背后支撑着,才能让整个军队以更好的状态去战斗,你们莫要小瞧了后勤队。” 话虽如此,但又有哪个少年愿意在考核中经受淘汰,被发配到后勤队去? 凉云天那边已经整装待发,教头们领着新兵迎过去说祝词。 各个演练场的新兵蜂蛹而至,队形彻底被挤散了,凉烟甚至还看到了冬亦,隔着五六个人的距离,冬亦伸长了胳膊叫着公子,想要挤过来,却是被往前的人群携裹着越离越远。 凉烟还看到了卫忱仓,他过人群如入无物,轻而易举就到了最前方,对将士们眼含敬意和热切,真诚祝愿他们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周围的少年们怀着激动,急着想要靠拢过去,凉烟这种身形瘦小的,登时被挤得双脚离了地,完全不受控地被动向前。 凉烟想动都难,最后索性放弃,听之任之随波逐流,骤然身子一轻,竟被人一把提了出来,随后那人伸展双臂在身前圈出一块安全地。 凉烟抬眼一看,是宴星渊,本想刺他几句,又想到这是他初上战场的日子,不应在这时斗气,冷脸别过头生硬道:“雏鹰羽丰初翱翔,披惊雷,傲骄阳,此次你定能带着荣耀大胜归来。” “柏桑。”声音很轻,如同羽毛在心尖轻挠。 凉烟带着疑惑抬头望过去,有凉风袭来,将宴星渊的发丝送过来轻轻搭在她脸上,她惊觉周遭的拥挤让他们离得过近,凉烟心跳没来由变得有些快,也有些沉。 “你是我见过最别扭的人。”宴星渊的眸子如秋水清润且淡漠,好似万事万物都不曾映在眼中,但在看向身前的人时,却是有了分专注,“能让我认可做兄弟的不多,以前除了莲生,再无他人,往后,便多了你。” 凉烟眼里困惑更浓:“你说过许多次,我矮小,呆头呆脑,现在又说我别扭,如我这般的,你怎会认可?” 她无法理解,如宴星渊这般卓尔不凡的人,应是眼高于顶才对,她如今在新兵里算得上是最差的一个,他竟说认可? 宴星渊轻笑:“认可为兄弟又不是认可做妻子,哪会在意这些,兄弟间最重要的是肝胆相照,是赤诚之心,莲生有,你也不赖。” 凉烟眉眼微挑,笑起来,如春色葳蕤里繁花似锦:“宴兄认可我做兄弟,却殊不知我对兄弟是有要求的,他需得是一朝之脊柱,是如凉大将军那般战功赫赫之人,宴兄现在不过是个初上战场的小兵,还未能得我认可。” 凉烟不愿与他有过多交集,故意拿话刺他,却不料宴星渊不仅不恼,反而是信心十足:“那柏兄等着叫二哥的日子,不会远。” 凉烟还欲说话,凉云天一声令下,五万大军整齐划一列队前行,纵横驰骋间,唱起了战歌,几万将士的引吭高歌直冲天际,带着热血豪情。 第三十二章 上一世凉烟生活在繁华京都,过着细水长流的舒坦日子,对边远将士虽心怀敬意,但并无过多感触。 然在这一刻,气势恢宏的战歌当中,她真实感受到了将士们的热血壮志,以及生死与共的袍泽之情,心里难免激荡起热意。 车辚辚,马萧萧,战歌一路引行,军队逐渐从视野里消失,高歌仍在高空回荡。 又站了许久,教头们才领着新兵折回。 日复一日的训练照旧,营里其它队列已有不少人知晓柏桑这号人的存在了,毕竟每日里雷打不动吊在最后一名,太过显眼,注意到的人越来越多。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新兵基本上适应了,受罚的越来越少,仪队军容也似模似样,教头们心里舒坦了,开始细细观察起手里的人来。 资质好的已经脱颖而出,岗楼上,教头们谈论起自己队里的好苗子。 眉头有痣的张教头带着几分炫耀的喜意,率先道:“我队里最强那个,着实不耐,别说是我队里,只怕是纵观整个新兵营,也属他最强。” “你说的那小子,这段时日我也注意到了,属实不错,看起来是有些武功底子的。” “老张成天将卫忱仓挂在嘴边夸,想不认识都难。” “那小子我也注意到了,老张,要不你找个机会与他试试手,看看到底有几分本事。” 张教头有些犹疑:“那孩子资质是好,但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能有多厉害?总不能如宴星渊那般,也是个奇才吧,奇才难遇,可不是随便就能捡到的大白菜。” “老张话也在理,奇才难遇,我也就随口一说。” 张教头拧着眉,一副不愿割舍的模样:“我确实看好他,今日等训练结束,我会邀他试试手,若真不错,我会想办法劝他投军。” “劝卫忱仓投军?那柏桑怎会愿意。” 张教头也苦恼此事,没吱声了。 “说起卫忱仓和柏桑,不得不说此次京都里来的这几个,确实与以往那些大有不同,已经半月了,没一个呼天抢地闹腾的。” 邱翰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狗屁,墨莲生那小子成天都在闹腾,也不知是哪儿来的精神头,简直没完没了,我现在瞅见他就头疼得厉害。” 教头们笑开了。 “营里可都管你叫着大魔头,还能让你头疼的,那小子也算是个人才了。” “想当初,墨莲生可是总教头你亲自换过去的,我还估摸着在你手里,没几天他就吃不消了,怎还硬挺着不说,反倒叫你吃不消了?” “看来总教头的雷霆手段也不管用了啊。” 说起这个,邱翰海更是心头来气,那小子滑溜的很,专门钻空子踩军规,恰巧每次都只游离在边缘,罚又罚不着,那小子还竟会得意卖乖,能将人给活活气死,当初将墨莲生换到自己队里来,就是他最大的失误。 “哎?怎地没看到那个总是垫底的小个子了?” “你一说倒是想起来了,杨教头,你队里那个柏桑呢,今日怎没见着他?” “难道是坚持不下去了,没参训?” 见所有人都望向自己,杨教头神色复杂,抬手指了指:“跑在最后面那排,中间那个就是了。” 顺着杨教头手指的方向看去,惊诧声四起。 “她竟然追上队伍了?” “我还记得起初她和别人的差距是一整圈,差着好几里地呐,在跑最后一圈时,还需拄着棍才能前行,这才半月,她就已经能追上了?” “基础虽是差了些,但进步很快,不出意料的话,也是个好苗子。” “没想到这小子还挺不错啊。” 杨教头心里明白柏桑资质不错,但起初是完全瞧不上他的,说下了许多嘲讽之言,现在又去夸赞,岂不是将自己的脸给打的啪啪作响? 顿了顿,杨教头冷声道:“那是他太弱了,才会显得进步神速,往后自然难以为继。” 凉烟跑完第三圈,虽还是垫底,依然要受罚,但她相信,待月底考核时,她能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吃食还是由方安送过来的,只是他今日并未调头就走,站在那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凉烟起初被方安针对时,是恼怒他的,但此后他便再也没找过事,还每日里帮她领早饭,一开始的那点芥蒂早就烟消云散了,主动问道:“说吧,想说什么就直说,看你块头挺大的,磨磨唧唧地做什么。” 方安没了仅有的那点别扭,将手臂扬起,抬手紧握,肌肉块直接透过衣衫显出来:“磨磨唧唧这词不适用我。” 凉烟望着那隆起的两个大粗胳膊,差点没把嘴里的粥给喷出来,她真怀疑,方安那一身肌肉疙瘩是吃什么长出来的,讪讪笑了笑,没敢说话,就怕他一言不合直接给上一拳。 方安径直挨着凉烟一道坐下,巴掌大的肉馍,他两口就咬完了。 凉烟咽了咽口水,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此人前后行为上的差异,她当真是摸不到头脑,唯有保持镇定,静观其变。 方安说话了:“你与我认为的那些个贵公子,不太一样。” 凉烟小口喝着粥,竖起耳朵听他继续说。 方安抬手仰头,一碗粥瞬时就见空了,咂巴了一下嘴,这才接着道:“我一直在观察你,你身体确实很弱,但你很努力,且当真是有天赋的,每日我都能见着你追上队伍一大截,差距不断被拉近,如今只半月时间,你就已经追上来了。” 凉烟笑着接话:“那说到底,我不还是个垫底的吗?” 方安摇头:“不,并非如此,那些人是在原地踏步,而你是在飞速前进,你往后定会赶超他们。说起来,能让他出头力保的,又怎会是普通人。” 凉烟没大听明白:“什么?” “起初他警示我,我是不服气的,只装了样子与你道歉。认为你不过是个家世好的纨绔子,在营里也有人为你出头,但这段时日来,我对你已有了改观,我起初的偏见,是我的武断和狭隘,这是我之过错,真诚乞得柏兄原谅。” 凉烟蹙眉:“你说的他,是谁?” 方安微怔:“你不知?” 凉烟摇头。 “宴星渊,起初我不识他,是从旁人口里才知他有多厉害,轻而易举就将我踩至地上,倒也没跟我动手,只是让我往后莫再欺你。” 凉烟明白过来了,难怪这大块头的态度前后转变这般大,竟是因着宴星渊,只是,那人像是这般多管闲事的样子吗? 训练结束后,凉烟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了匆忙寻过来的冬亦。 “公子,一会儿卫忱仓和张教头要在演练场比试。” 凉烟奇道:“比试?他们怎么比起来了?” “是张教头主动邀的,卫忱仓没拒绝,公子我们快去看看吧。” “走。” 凉烟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知晓卫忱仓性子沉稳,应不会出什么事儿。 等到时,已围上了一大圈人,卫忱仓笔直站在空地中央,对面正站着张教头,看起来两人也是刚到没多久。 张教头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笑着道:“不用紧张,我们只是随意切磋,点到为止。” 卫忱仓点头:“请赐教。” 张教头见卫忱仓在这个关头依然沉稳,更为满意了,抬步踮起右足倏地跨出抢占先机,逼近后身形微蹲,右手成爪朝着卫忱仓下盘攻去。 卫忱仓不退反进,抬腿如鞭,径直踢开了探过来的手爪,随即快速向前跟进一步,以肘击肋,直接将张教头打得捂住胸口弯下腰去。 一击得手,卫忱仓动作更快,一把抓住了张教头的臂膀反身一押,控制住使其动弹不得。 张教头都被打懵了,弯着腰被紧扣着想要起身都难。 周遭围观的人群里,先是几声轻呼,随即反应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鼓掌声欢呼声也越来越大,直至最后整个场地都是震天呼喊。 少年们原本只是来看个热闹,眼见卫忱仓只一招便败了张教头,对强者的崇拜,让他们一个个目光变得火热,抬起手拼命喝彩。 卫忱仓松了手,张教头活动了一下肩膀,整个脸都臊得通红,原本他还打算着,这是个好苗子,他得下手轻点,别把人给打坏了,结果他还没及发挥就败了。 虽有他大意的成分在,但卫忱仓本身的实力也着实强劲,这是不容否认的。 “承让了。”卫忱仓抬手拱起。 张教头被周遭那些少年吵得耳朵痛,抬手压了压,待安静下来后,这才开口道:“卫忱仓,你是个很不错的人才,你应当上得战场奋勇杀敌,以你的本事,往后定能青云直上,听我一言,你投军吧。” 没有人不想出人头地,也没有人不想要荣耀,张教头以为卫忱仓会毫不犹豫答应。 然卫忱仓只是偏过头,目光从人群里快速扫过,最后定在某一处,平缓道:“卫忱仓只是公子的护卫,功名利禄,皆为过眼云烟。” 第三十三章 在场看热闹的,有许多并不识得卫忱仓,带着疑惑向旁人打听起来。 张教头自然知晓卫忱仓话里的意思,随其目光望向人群里的柏桑,面上有了不喜。他对卫忱仓极为看好,现在一比试,更是出乎他意料,只觉得卫忱仓是难能可贵的好苗子,而柏桑就是个恶主。 有识得卫忱仓以及柏桑的,很快细细道出,指给那些不认识的人看,越来越多的目光投注到凉烟身上。 “那个便是柏桑,每日晨跑都被甩开很远,垫底那个。” “哦,他呀,一说垫底我就知晓是谁了,弱的离谱,弱到整个新兵营都知晓一二。” “他这个护卫倒是挺厉害的,只不过跟了柏桑,可惜了。” “这柏桑是不是太刻薄了?卫忱仓大好的机会,就这般断送了?” 议论声里,凉烟瞧着卫忱仓,她早就知晓他天赋好,也从未想过将雄鹰圈在身边,失去翱翔的机会,她扬声道:“卫忱仓,你投军上前线吧。” 卫忱仓朝凉烟行过来,垂下眼眸:“公子,莫要赶属下走。” 凉烟笑着打趣:“怎会赶你,就怕你日后有了成就,便再也瞧不上我这个主子了。” 卫忱仓倏地抬头:“您一辈子都是属下的主子。” 关于卫忱仓的往后,凉烟早就做过打算,眼下到了时候,索性就摊开来:“回去再细说。” 几人越众离开,那些少年却是热情不减,毕竟柏桑这个名字,在这段日子里被反复提及,很多不在杨教头队里的,也听过其诸多消息。 京都里过来的,带着护卫,格外弱小,宴星渊还帮忙出过头。 这让许多人都愤愤不平,在崇拜强者的同时,他们更瞧不起弱者,且公认最强的宴星渊,以及刚崭露头角,一招便败下张教头的卫忱仓,都向着柏桑,这在他们看来,就像是金子被糊上了污秽物一般难受。 回了房间,因空间小,连个凳子也无,凉烟坐至床榻,伸手拍了拍身侧:“过来坐。” 卫忱仓僵着身子没动,惶恐抬手:“属下不敢。” 冬亦脱了鞋,盘腿坐至凉烟身边:“有什么敢不敢的,自来了营里,往日那些个规矩礼数,我通通都顾不上了,说到底还是摊上了好主子,无需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 卫忱仓不说话,仍站在那里。 凉烟也就随他了,说起正事来:“卫忱仓,你随我父亲一道上前线吧,我日后总归是随军而行,不难见面。且训练营于你来说,太过屈才,上得前线,你能为自己挣下功勋和荣耀,这是我最想看到的,我希望你们能过得更好。” 卫忱仓定定望着凉烟:“属下只知,保护好公子,是属下的职责。” 凉烟见说不动,干脆换个方式继续道:“卫忱仓,这是命令。” 卫忱仓回去了,给张教头回了话,他愿意投军上前线,张教头一时喜不自胜,下定决心要着重培养。 训练照旧,日子一天天过去,越来越冷寒,营里不烧碳火,凉烟每日听着号角声响,都要鼓起莫大的勇气才能掀开被子。 凉烟跑步时继续向前赶超,彻底摆脱了垫底,再也没受过处罚,她也未曾有丝毫松懈,每日在训练结束后,自行加训,扎马步,以及在双臂上悬着沙包袋打拳,直至精疲力竭了才会睡去。 冬亦看着,再不会如以往那般,总说些疼惜之言,只随着一起加练。 将到考核之时,凉云天回了营里,宴星渊仍留在前线。凉烟训练完,去了凉云天那边,她还记得父亲上次说过,再回来时,就教她内力。 冬日冷寒,凉云天却只穿了件薄薄青衣,脊背挺直,负手而立:“体魄与内体相辅相成,练体乃基础,内力则是往上更进一步,接下来几日,我会慢慢引导你。” 凉烟目光灼灼,她终于熬过了最难的起步,欣喜之余,也没忘了身边两人:“烟儿恳请父亲准许冬亦和卫忱仓一道练习。” 凉云天对此没有异议,那两人忠心耿耿,一心为主,不用见外了去。 接下来凉烟白日练体,夜里则废寝忘食随着凉云天练习内力,几日过去,终于到了考核的日子。 队列里那些一直在最后头垫底的少年们惶惑不安,他们正处在争强好胜的年纪,自然是好面子的,又如何愿意经受淘汰,一个个面带愁云地哀叹着。 杨教头站在高台上,讲完规矩后扬手一挥:“考核开始!希望每个人都能拼尽全力,放手一搏!” 凉烟早已蓄势待发,她正想检验全力以赴之下,现如今能赶超上多少人。 少年们拔足狂奔,凉烟抿着唇竭力紧追,用这几日学的内力之法吸纳吐气,保持着快却稳的状态加速冲刺,她超过了一个又一个,风在耳边呼呼作响。 一圈,两圈,三圈…… 凉烟前面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甚至可以说是寥寥无几,跑在最前头的方安注意到了凉烟,吃惊不已。 即将抵达终点之际,凉烟已超过了另外几人,只余下方安,凉烟追上,与其齐头并进。 方安忍不住偏头道:“没曾想柏兄现如今的进步更是突飞猛进,竟已能追上我。” 凉烟专注着前方:“方兄莫要走神,否则这追上很可能就变为赶超。” 方安知晓柏桑是以怎样的速度在进步,不敢有丝毫懈怠和放松,全身肌肉都迸发出力量极速向前奔跑。 凉烟望着仅剩的那段距离,心无旁骛,她要看看,这一个月在拼尽努力之下,她能达到什么程度。 教练在各自队伍的尽头处侯着,等跑完的人过来在相应排名下签字。 杨教头望着拐角处,耐心等待,一道身影拔足狂奔映入眼帘,杨教头面上显出笑意,只是这笑还未及展开,就在看到紧随其后的身影时彻底凝固住,活像是刚吃了死老鼠。 方安和凉烟站到杨教头跟前,在记录册上签下字,直至签完了,杨教头还愣愣望着凉烟,一副不愿相信的模样。 两人未与杨教头搭话,签完便回了演练场歇息。 方安大口喝着水,喝完瘫坐至地上:“我已经很久没有如今日这般拼尽全力了,柏兄,你此次虽稍落后于我,但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赶超我。” 凉烟只是笑了笑:“方兄过奖。” 等待考核结束的时间里,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开了。凉烟这时才知方安竟是在土匪窝里长大的,后来寨子被官兵围剿,独剩了他一个漏网之鱼死里逃生,自此便一心想要做官,只是他大字识不了几个,走文是行不通了,就干脆跑来投了军。 人陆陆续续跑完汇聚在演练场,三五成群地说着话,只是说着说着,最后都说到了凉烟身上。 “难以置信,柏桑竟跑了个第二。” “可不是,方才看到签字排名,我几乎都要以为队里有第二个柏桑。” “我记得他起初是远远落在后面的,怎的一月时间,就直接飞跃成了第二?” “他以前该不会是在故意扮猪吃老虎吧?” “那不至于,他第一日最后一圈是撑着木棍走完的,那般狼狈的模样应该不是作伪。” “想当初我们皆以为京都来的吃不了苦,又见他瘦弱,便都瞧不上他,没曾想在最后考核的时候来了个逆袭。” 新兵这边讨论上了,教头们此时也聚到了一起,免不了拿队里突出的前几名来相互比较,独杨教头闷声不吭。 发现了不对劲,那些教头们相互间打起眼色,随后一拥而上抢了杨教头手里的记录册。 率先摊开扫过一眼的教头叫出声来:“柏桑第二名?” “柏桑,哪个柏桑?” “还能有哪个,就京都里来的那小个子。” “他?就他跑了第二名?这名字是不是签错了位置?” “他这段时日的进步,大家有目共睹,但如今直接飞升至第二,也太过骇人了吧。” “若是之前没有藏拙,那他这个资质就非常不错了,老杨,你捡到宝了。” “可不是,起初还以为是根废柴,没想到却是良木。” 杨教头的脸色并不好看,一把抢回记录册,冷淡道:“一个不上战场,只来这营里戏耍的贵公子,也值得你们这般关注?” 那些教头自然知晓他在恼恨什么,眼见他那张黑脸是愈发深沉,皆觉有趣,故意揶揄上了。 “杨教头,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那柏桑这一月来规规矩矩,既认真又努力,你怎能说他是来戏耍的?” “嘿,看来我们杨教头也有看人不准的时候,起初嘲得那般凶,这下可被打了脸咯。” 张教头自得了卫忱仓要投军的准话,对柏桑那是彻底转了态度,怎么看怎么顺眼,此时少不了帮忙说上两句:“老杨,那柏桑确实做得很好,你是他的教头,对此你应感到欣慰才是,这般苦大仇深的模样是做甚?” 一番揶揄下来,杨教头也不回话,直接掉头就走。 第三十四章 杨教头黑着脸回了演练场,大致说完过去一月的训练,开始对表现突出的前几名,给出鼓励之言。 在长篇大论赞着方安时,凉烟舒眉浅笑,她终归是想要得到认可的,杨教头起初有多瞧不上她,这段时日她就有多想证明自己。 等待中,杨教头却是径直跳过凉烟,夸赞起第三名。 凉烟笑容淡下去,漠然瞧着杨教头,方安站在一旁也有惊诧,偏过头来小声耳语。 “柏兄,你的进步大家伙有目共睹,无需在意教头如何看待。” 凉烟冷哼,她是可以不在意,但也不愿接受有失偏颇的对待,径直扬声道:“杨教头为何要略过我,可是有意针对?” 杨教头话语骤停,面无表情瞧着凉烟,片刻后才出声回应:“柏桑,人贵在知足,你已通过考核,有了操练兵器的机会,还要如何?” 凉烟蹙眉:“还要如何?我凭自身努力得来的名次,未曾作弊也未有投机取巧,为何就不能得到应有的赞扬?” “应有的赞扬?谁告诉你是应有的?”杨教头面色沉下来,声音陡然一厉,“柏桑,这只是一项简单的体力考核,你跑到第二又如何?往后的兵器操练,你当真以为还是如此轻松?到时你不合格,照样要滚到后勤队去,还想要赞扬?” 凉烟将手指捏紧,冷笑:“如此说来,杨教头是认定了我不行?” 杨教头黝黑的脸沉得快滴出墨来,声音再次提高:“对,我认定了你不行!” 凉烟气得都想骂娘了,这死黑脸当真是固执己见,不讲道理,深吸了一口气,平缓道:“若我通过了接下来的考核呢,又当如何?” “不可能。”杨教头脱口而出,他已经知晓凉烟的潜力,但他就是不愿承认眼拙,更不愿承认他曾经的嘲讽皆为偏见武断之言,是以他选择继续打压,“你跑得快又如何,兵器看重得是臂力腰力,你有力气吗?你行吗?若是连兵器都拿不起,你还谈什么操练?” 凉烟冷冷注视着杨教头,再次反问:“如若我行呢?” 杨教头别过头,干笑两声:“行又如何,也不过是个垫底的货色。” 凉烟话语紧逼:“若我在考核中拿了队列第一呢?” 杨教头豁然回头,讶然望着凉烟,随即彻底笑开来:“柏桑,就凭你?你想在兵器考核里获得第一?你可知兵器考核统共有弓、枪、刀、剑以及骑术五项?当真是狂妄无知的毛头小子,愚蠢。” 凉烟没想到兵器考核包含这般多,但她不想退缩:“兵器考核的五项,我若皆拿下第一,杨教头该如何?” 杨教头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凉烟:“你若真能拿下五项第一,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好,杨教头可要记好今日的话。” 杨教头哂笑:“自当记得,如若是你没能拿下五项第一,便要离开这里,你敢应吗?” 凉烟点头:“敢。” 杨教头盯了凉烟片刻:“好,我便等着看了。”说完陡然严厉起来,“凡兵体尚静恶喧,柏桑你无视规矩,当众抢白,当罚,站到前面来。” 凉烟站到队伍前,杨教头手执军棍杖其背部,十棍下去,凉烟闷哼着将唇咬破,背后火辣辣地疼。 处罚过后,杨教头赞完表现好的,又开始抚慰起那些考核垫底,将要去后勤队的人。 共有三十多人去了后勤队,杨教头望着剩下来的人,沉声道:“战场主兵器杀伐,接下来我们要着重操练的便是兵器,至于体力训练,同样不能落下,还希望大家莫要懈怠,场地上有沙包袋、石锁等工具,你们要善用。” 接下来杨教头就着各类兵器讲了个把时辰,随后让大家在演练场自行练习。 凉烟一刻也不耽搁,尝试着投掷石锁。 一旁里大伙看她的眼神却是带着怪异,宴星渊的威慑犹在,无人敢上前招惹,但不妨碍他们偷偷议论。 方安站到凉烟身旁,敬佩道:“柏兄,你当真厉害,五项考核皆想要拿下第一,以前可是学过一些?” 凉烟老老实实回答:“未曾。” 方安面色微僵:“那你为何要应下,难道柏兄想要离开训练营?” “离开?不,我未曾想过离开,也算是逼自己一把,说不定能压榨出更多潜能。” 方安已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看了一眼周遭的窃窃私语,以及不断投过来的目光,接着道:“柏兄,想必今日你与张教头的那番言论,定会如风长了腿,传遍整个营里。” 凉烟毫不在意,反正自她来了,就未曾少过关注和议论:“军营里生活太过枯燥,我能给他们制造点乐子,倒也是好事。” 方安挠头,彻底无话。 柏桑要拿下兵器考核第一的言论,不出两日便是人尽皆知。 “狂妄,那小子真当这营里无人了?想拿下五项考核第一?” “我前些日子听到这柏桑,不还说他是垫底的吗?” “你那消息都闭塞了,昨日的考核,她跑了个第二。” “原来如此,看来是得了第二,便狂妄到不知自己是谁了。” “他们队里的都是些什么废物,就让这么个人如此嚣张?” “既然他想比,那只跟他队里的人比有什么意思,干脆跟整个新兵营比好了,想狂也要有狂的实力。” “他背后有人啊,有强人宴星渊力保,再看他不顺眼又如何,谁敢动他?” 有人冷笑:“动他不行,但比试切磋总没问题吧。” “说得对,那小子分明是将我们都看扁了去。” 凉烟还不知她引了众怒,只觉身边几人喋喋不休扰得她无法沉心练功。 冬亦频频跺脚:“公子,你怎就夸下如此海口,我们来营里吃了那般多苦头,难道真要半途而废,回京都去?” 墨莲生则是拍着大腿直叫唤:“三弟,你当真是我辈楷模,太解气了,那些个教头我早就看不顺眼了,一个个神气得不行,就会欺负我们这些新兵,你干得好。” 连卫忱仓也开口了:“公子,此次您确实冲动了,五项考核第一,难度太大。” 凉烟怎会不知,可那杨教头坚定认为她不行,若不能拿出绝对的实力,如何证明她真的可以? “想恁多无用,抓紧练功吧。” 翌日,兵器操练首先习得是弓箭,因器械有限,十人为一小队,一小队一把弓,十支箭。 许多人将目光放在了凉烟这里,包括演练场上其他教头的队伍,也伸长脖子望向这边。 队伍正前方竖起了多个草靶子,杨教头拿起一张弓,搭上箭,眼睛微眯,手一松,那箭矢嗖一下射出,正中靶心。 少年们鼓掌叫好。 杨教头放下弓:“演示结束,你们挨个来,每人十支箭矢,也就是十次机会,先勿急,尝试着找到感觉。”说完目光投向凉烟,“也顺便让我看看,你们的天赋究竟如何。” 少年们跃跃欲试,排好队拉弓射箭。有连箭都射不出去,直接掉至地上的,也有射得不准,但好歹能和箭靶子擦个边的,当然也有射出去正中靶心,立时引来欢呼的。 队里有几个是猎户家的孩子,弓箭于他们来说,熟稔得很,在阵阵喝彩叫好声里,有了几分得意之色。 那方安是土匪寨子出身,弓箭自然不在话下,更何况他力大,箭矢射中靶心不说,力道直接带着箭靶冲出去一段距离,叫好声更大了。 当排到凉烟时,少年们噤了声,队里出奇的静谧。 凉烟是第一次摸弓,手里这把弓是杉木制的,摸起来还算顺手,学着教头的模样搭上箭,拉弦对准了远处的靶子。 所有人屏气凝神地瞧着她,杨教头抱臂站在那里,手微握成拳,也一瞬不瞬地望过来。 终于,箭矢平稳飞了出去,所有人的目光追随着移动,啪嗒一声轻响。 箭矢在半道上栽了下来,歪斜落至地上。 凉烟蹙眉,暗道自己的力量还是不够,体力训练得再加把劲才行。 杨教头紧绷的脸放松下来,随即又忍不住笑了,倒也没说什么嘲讽之言。 那些提着心吸着气等着的少年们瞬时嘲开了。 “箭都射不远,还想拿考核第一?” “让人白白期待一场,还没我射得好,就这样也敢大放厥词要拿下五项第一?” “年少轻狂,年少轻狂啊,这下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等着滚出军营吧。” “兴许人家正有离开的打算,才故意为之呢?” 杨教头见队列里哄闹成一团,将声一提,怒喝道:“可是又忘了凡兵体尚静恶喧的规矩?吵吵嚷嚷全都想挨罚?”见少年们瞬时缩着头噤若寒蝉,这才将目光若有似无地扫向凉烟,“有些人,实力不行,就莫要用哗众取宠的方式影响他人,否则,一样要罚。” 凉烟也不恼,只平静瞧过去:“杨教头,你可曾想过,如今你嘲得越狠,将来脸就被打得越痛。” 第三十五章 “你可曾想过, 如今你嘲得越狠, 将来脸就被打得就越痛。” 这话激得杨教头心头火起, 却只是笑:“弓箭考核就在十日之后, 第一?就凭你?我如今就是嘲了, 也拭目以待,你要如何将我这脸,打得更痛。” 才安静下来的少年们又发出阵阵嘘声, 望着杨教头和凉烟之间的争锋相对,兴奋不已。 其旁的几个教头望着这边, 皆摇了摇头,杨教头竟与一个毛孩子如此较劲,当真是有失身份。 此次的小摩擦, 又风一样卷过整个训练营,等着看好戏的越来越多。 凉烟不敢有分毫松懈,白日里需得排了队才能摸到弓箭,真正训练的时间并不长。她坚信熟能生巧,便在夜里也来演练场摸黑练习。 离十日之期的考核越来越近, 凉烟夜以继日练习,箭术突飞猛进, 却也远远不够。 夜间月光清冷, 视线不佳,凉烟站定,许久后才射出一箭,箭矢虽径直没入靶子, 却是偏离了靶心。 抬手从背后的箭篓里再抽出一根,搭上弦,射出去。一根又一根,直至箭篓空了,凉烟才停手。 又是如此,十根箭矢射出去,能中靶心的却只有一两支,就这样还想拿下第一? 凉烟有些沮丧,手已酸痛无力,干脆放下弓,一屁股坐至地上,仰头望着当空冷白的月亮,叹了口气:“费劲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就此前功尽弃,当真是不甘心啊。” “傻小子。”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凉烟吓得汗毛倒竖,猛地回头喝道:“谁?!” 一转头,正对上黑色衣袍的双腿,抬眼往上看,便见到了宴星渊那张好看到过分的脸。 凉烟赶忙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气恼道:“怎的是你?你不应在前线吗?难不成是飘回来的鬼魂?” 宴星渊靠近凉烟,将气息喷在她脸上:“若我是鬼魂,定当拉你下去作伴。” 距离过近,凉烟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两步,正踩上放在地上的弓箭,身子晃动间,惊得抬手胡乱一挥,抓住了宴星渊伸过来的手,干燥温暖。 身子站稳,凉烟松了口气,想抽回手时,宴星渊却是紧抓着不放,她登时急了:“你松手!” 宴星渊不仅没放,还握着细细摸了摸,直摸得凉烟心里发紧,偏生她甩又甩不开,正待发怒,手垂直落空,宴星渊松了手。 “你练了内力,谁教你的?” 凉烟正将手在衣衫上拼命蹭着,听到问话动作一滞,矢口否认:“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内力,我还绝世武功呢。” 宴星渊唇角轻翘:“没想到一段时日不见,我这个废柴小弟进步了不少。” 凉烟纳闷地瞧着宴星渊,摸一摸手能摸出内力?此人果然危险得很,在他面前一点秘密都藏不住。 见面前的人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宴星渊没有多问,只是颇感欣慰,话语多起来:“我现在升为都伯了,离你心里兄弟的要求更进一步。” 宴星渊神色很认真,似乎真将凉烟那日随口刺他的话,当成了目标去逐步靠拢。 凉烟仔细打量,见宴星渊面上并无平日里待他人时,那般生人勿近的淡漠,知他是真心认可自己为兄弟,一时竟也不忍再说甚难听的话,只生硬道:“恭喜。” “你倒是比我还寡言,就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凉烟愣了愣:“问你什么?” 宴星渊拿起地上的弓,搭上一支箭,不看靶子,瞧着凉烟道:“若是莲生,他会问我何时回的,什么时候会走,为何夜间要来演练场,你就无甚问的?” 绷紧的弦发出一声轻响,箭矢飞速射出,正中靶心下将草靶子击飞老远。 整个过程,宴星渊都没看手里的箭,凉烟心中惊叹,若有他十分之一,这次考核第一也就不用愁了。 “我可以教你。” 凉烟惊诧,不确信道:“你要教我射箭?” “嗯,今日回营里,莲生便与我说了,你应下了五项考核第一,做不到就要离开这里。” 凉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十天时间太短,再给我十日,我应当能勉强一博。” 宴星渊将弓递过来:“我教你,两日后的考核,你必得第一。” 凉烟接过弓箭:“多谢。” 话音刚落,宴星渊便站至凉烟身后,高大的身形径直笼过来,握住她的双手拉开弓:“你集中精神至手上,慢慢感受我对力量的控制。” 凉烟的脸不自在的烧红,宴星渊教她射箭的姿势可以说是从背后拥着她,炙热的温度包裹而来,让她僵了身子。凉烟不断劝诫自己,是兄弟之谊,莫要多想,眼下学会射中靶心才是关键。 两个晚上,宴星渊皆来演练场教凉烟射箭,相比较自己的胡乱摸索,进步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凉烟越来越顺,至最后已不用宴星渊帮她,便能箭无虚发。 到了考核的日子,凉烟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万众瞩目,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皆凝聚过来。 方安有些担心:“柏兄,队里好几个在训练时百发百中的,你想拿第一,太难。” 凉烟垂着头闷声不吭,相比较考核,她现在更烦闷的是宴星渊,本想离他远些才好,也明明前不久还厌他至极,现在却是莫名其妙就熟稔起来了。说起来,还是她的性子使然,别人的好向来都会记在心间,宴星渊帮过她几次,便觉着与他做兄弟似乎也还不错。 而让她万分苦恼的,便是害怕接触多了,真实身份被发现。昨个夜里宴星渊还邀她一块喝酒,墨莲生也会去,可她向来滴酒不沾,若是露了馅,惹出什么乱子可该如何是好? 见凉烟心不在焉,方安叹了口气,摸着后脑勺想了半天,才挤出来一句干巴巴的抚慰之言。 “柏兄,考核之时,我会放点水,这样你好歹也能少个竞争对手。” 凉烟回过神来,望着方安一板一眼的认真模样,忍不住笑了:“你要放水?要不你再干脆点,去将那几个射箭厉害的,给打晕了带走,让他们无法参加考核,这样我岂不是稳拿第一了?” 方安瞧见凉烟面上的烦闷退散,放松下来:“柏兄说笑了。” 两人说话间,有阵阵叫好声传出,凉烟往前面看去,是猎户少年先后射出了考核的三支箭矢,无一例外,皆稳稳正中靶心。 那少年抬臂欢呼一声,随后扭头望向凉烟,目光里带着十足的挑衅。 凉烟只淡淡看着,无甚表情。方安哼了一声,道:“射中靶心了,那靶子连晃动都无,不过是软绵绵的花架子,得意个屁。” 一个又一个的排着队上前考核,后面值得一看,三支箭矢皆正中靶心的,有六个人。 凉烟和方安站在最后头,身前的人越来越少,直至最后,所有人皆围在了两侧,等着看凉烟考核。 甚至是其它演练场考核结束了的,也纷纷跑过来拥挤在一起。被这般多的人围着,方安活动了一下手臂肌肉,微侧过身子道:“柏兄,你别有太大压力,尽力而为便好。” 凉烟点头:“嗯,你也莫要放水,拿出你最好的状态来,这第一,要争着才有意思。” 方安拱手行出,拿过一张弓,搭上箭矢,将弦后拉,松手之下箭矢带着破风声直击靶心,且带着靶子向后拖行了半米。 距离加大,难度自然更甚,方安很快搭上了第二支箭矢,射中靶心后又往后拉远半米。 人群里大片叫好鼓掌的,比之前更甚,杨教头也频频点头,很明显方安比先前那几个还要更胜一筹,考核第一自是归他莫属。 杨教头自动忽视掉凉烟,如他那般站在最后一个磨蹭的,不是胆怯是什么?更何况就凭他一个箭靶子都挨不到的人,仅十日就想超过方安? 凉烟拿过弓,搭上箭矢,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她又拿出了第二根箭矢搭上去。 原本静悄悄屏气凝神看着的人群瞬时炸开了。 “这柏桑同时搭上两根箭矢想做什么?” “他该不会是自知拿下第一无望,破罐子破摔吧?” “他模样看起来倒是镇定,难不成他想双箭齐发?” “别做梦了,教头都做不到双箭齐发,他才多大啊,这些日子总能听到柏桑这个名字,今日特意过来看看,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货色。” 杨教头看着凉烟,目光不异于看着一个疯子。 不管周遭如何喧嚣,凉烟自动摒弃放空,沉心静气回想着夜间在演练场时,宴星渊指导下的状态,射箭最重要不是力的大小,而是力的技巧。 眼眸微眯,手指轻动,调整两支箭矢的角度,最后绷紧的弦发出一声铮鸣,两只箭矢飞射而出。 虽无人愿意相信,但目光还是死死追随着箭矢,眼见离靶心越来越近,最后正中了红心,又冲击着靶子向后挪动近两米才静止下来。 人群里轰然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怪叫以及欢呼,杨教头望着靶心上的两只箭矢,不敢置信到双目微凸,嘴唇颤动着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六章 杨教头神色震动, 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 连他都无法做到双箭齐发, 那个他始终瞧不上眼的柏桑却是可以? “弓箭考核就在十日之后, 第一?就凭你?我如今就是嘲了, 也拭目以待,你要如何将我这脸,打得更痛。” 他亲口说出的话还言犹在耳, 眼下只觉得整个脸都烧得滚烫。 凉烟再次搭上箭,又快又稳地拉弓, 箭矢激射而出,在一片喝彩声中轻而易举直击靶心。 围观的少年们欢呼着围拢过来,认识的不认识的皆大声呼喊柏桑的名字。耳边铺天盖地皆是夸赞之言, 凉烟放下弓箭,唇角微翘,隔着人群望向僵直不动的杨教头。 不远处的枯木底下,宴星渊抱臂站在那里,面色冷漠如寒玉, 在瞧见少年脸上意气风发的笑容后,他眸子里微微有了丝温热, 有种自家小弟初长成的欣慰之意。 凉烟越众而出, 行至杨教头跟前站定,声音清亮:“我拿下了箭术考核第一。” 杨教头胸腔里怒火在烧,他活了三十多年,当教头已有十多年, 这还是第一次被一个毛头小子当众打脸,压着火气沉声道:“柏桑,你现在得意还为时尚早,下一项是最难的考核,骑术与枪法两项并考,只要有一项你拿不到第一,你便是输。” 凉烟不管杨教头如何说,她既已应下考核第一,就没有退缩的道理:“不至最后一刻的竭力而为,我不会认输。” 杨教头望着凉烟眼里的光亮,心头苦涩,他已后悔了当初的妄断,但他同样不能退缩,毕竟说过的话,焉有收回的道理?心头憋闷却再也嘲不出来,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调头转身。 见杨教头气势已弱,凉烟心里却并无轻松之意,接下来的两项并考...... “你小子箭术不错。” 凉烟正思量,一个高大魁伟的少年阔步行来,望过来的目光里带着审视,接着道:“听说你要拿下兵器考核的五项第一?” 凉烟看过去,那人并非自己队里的,果然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刚崭露头角就有人主动找上来了,凉烟也在打量眼前这人,直接开门见山道:“不错,这位兄弟可是看不过眼,想要教训我?” 那少年摇头:“岂敢,有宴兄那等人杰照拂,谁敢动你,只是观柏兄确有几分本事,心生敬佩之余,想与柏兄切磋一番。” 凉烟心头轻哧,说什么切磋,不过是眼热,见她现在风头正盛,便想要压上一头夺了关注。 “切磋?你想要如何切磋?与我比箭?” 那少年一滞,比箭?他可不会双箭齐发,疯了才要比这个,望着凉烟瘦弱的身子,他自信地扬了扬沙包大的拳头:“我们赤手空拳比上一场。” 凉烟冷笑,目光从围拢的人群里扫过,扬声道:“可还有要与我切磋的?” “我!” “还有我!” “我也想见识下柏兄的厉害。” ...... 人群里先后有人站出来,加上方才想要赤手空拳比一场的少年,统共有九个之多,想来皆是各自队里最拔尖的。 “你们都想与我比,一个一个去应付,岂不是要将我累死。”凉烟望着那些个跃跃欲试的少年,不愿日后的麻烦层出不穷。 有耐不住性子的径直嚷开了:“你莫不是怕了?既放出豪言要拿下五项第一,就该让我们看看你的厉害。” “若是没那分本事,日后行事就莫要如此高调,叫我们一声大哥,便也不与你为难。” “别说我们以多欺少打轮流战,你随便选一个出来切磋吧。” 凉烟在心里啐上一口,就这几个货色还想让她叫大哥?实在是想不高调都难:“不用选了,你们的切磋,我全都应下。” 九个少年震惊望着面前的小身板,皆是不可置信,他们听到了什么?这小子想要一挑九? 围拢的人群彻底疯了,又叫又吼吵嚷得整个新兵营都在震动。 那边杨教头已不知该摆出什么神色来了,他只觉得这柏桑太能折腾,整个新兵营都被他给闹得翻了天去了。 凉烟只觉得这些人着实太烦,她只想踏踏实实打好基础,习好武功,怎就总要与她为难?泥人尚且还有三分脾性。 “如今我眼里只有考核,再无旁的精力分给你们,既然你们想要切磋,那便在两项并考时,与我加试一场,争夺这两项并考的全营第一,如何?” 狂妄,这是九个少年起初的想法,但随之便是狂喜,争夺全营第一,听起来可比打败柏桑要厉害多了,这不正是他们想要的? “好!” “柏兄好魄力。” “如此便说定了。” “届时我们来争这全营第一!” ...... 见这些少年们毫不犹豫便应了,凉烟接着道:“只有先拿下自己队列第一的人,才有资格与我比试。” 九个少年相互间打量起来,目光里充满了较量的意味。 “若拿不到队列第一,自然也就没有资格与柏兄切磋。” “柏兄的提议不错,我赞成。” “我也赞同。” ...... 凉烟知晓她能清净一段日子了,松了口气:“既然你们提出要与我切磋,那自当得有点彩头。” “不知柏兄想要什么彩头?” 凉烟一时也没想好,只是不想日后再被人百般挑衅,便道:“若我胜了你们所有人,拿下第一,往后营里再有人想要与我切磋,便得先胜过你们才方有资格。” 少年们本是竖起耳朵听,见凉烟只提出来这么个无趣的要求,便也轻松应了,随即又兴致勃勃提起若是他们赢了,想要个怎样的彩头。 一旁围观的少年们也来了兴致,三五成群悄然聚在一起做起了赌局,营里严明禁令赌钱,他们不敢触犯军纪,便拿伙食来赌。 赌那九个少年,再加上柏桑,到底谁能拿下最终的第一。 一时间热闹非凡,营里生活枯燥,只要不涉及赌钱,这种玩闹,教头们一般选择睁只眼闭只眼,但少年们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人群尽数散开来。 杨教头黑着脸心情不佳,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叫人收走了场地上的弓箭,又抬上来一排长/枪,一声号角声响,尽数归位站好队形。 方安压低声音朝凉烟道:“我信你,我可是押上了后面十天的肉饼赌你赢。” 凉烟瞧了方安一眼,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人家把口粮都押给她了,她更不能输。 杨教头拿了一杆长/枪在手,舞得虎虎生威,最后枪尖一收,立直收于身侧。 “接下来,长/枪与骑术两项一起训练,考核也是两项并考,也就是需得在骑马时用枪,难度不用我说,想必你们也知晓,马上用枪,必然握不了缰绳,如何维持平衡,以及如何在马背上发力,便是你们接下来着重训练的。” “而且。”杨教头稍顿,“这两项练习与弓箭相比,存在着更大的风险,不管是坠马,还是被枪头所伤,切不可逞强,及时去军医处医治。” 少年们噤若寒蝉。 “你们可是怕了?”杨教头扫过下面队列里一张张青涩面庞,“来了军营,若是害怕流血受伤,想要退缩当逃兵的,按照军规,当斩。” “再问一遍,你们可是怕了?” “不怕!” 眼下已是黄昏,看了眼即将没入天边的太阳,杨教头挥了挥手:“今日训练结束,骑术及枪法明日正式开始。” 凉烟刚走出演练场,墨莲生便迫不及待迎过来拉着她跑:“你二哥已备好了酒肉。” 营里规矩多,他们这些新兵尤胜,酒是万万碰不得的,墨莲生已许久不知酒的滋味,早就馋得只能在梦里欢饮。 凉烟从未喝过酒,对此没有分毫兴趣,之所以应下邀约,不过是想再得几分指点。 她箭术考核之所以能拿下第一,宴星渊功不可没,两项并考的难度更甚,且她今日为了应对那些挑衅之人,夸下海口弄了个争夺全营第一的嘘头,若单凭她自己训练,不用想也知道,那定会成为最大的笑话。 当到了地方,见到宴星渊从屋里行出时,凉烟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抱紧粗大腿。 “二哥,听莲生说你过两日便要回前线了,小弟特意前来践行。” 宴星渊挑眉:“你叫我什么?” 凉烟笑起来:“当然是叫你二哥,你不总说我是你小弟吗?我这寻思着也该换个称呼了。” 宴星渊淡淡扫过一眼:“今日你可是威风够了,叫我声二哥,是有事相求吧。” 一眼被看穿,凉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进来吧。”宴星渊回身进屋。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长/枪放在一成会成口口,所以用/隔开了~~ 第三十七章 宴星渊的屋子虽清简, 但比新兵营那边要好上许多, 好歹还有个堂屋, 桌上摆了酒菜, 墨莲生急不可耐扑过去抱着个酒坛子深嗅, 满脸迷醉:“曾经琼浆玉露也不觉香,如今再普通不过的清酒也能让我垂涎三尺。” 凉烟落座,墨莲生递了碗满当的酒过来, 酒香浓烈,直钻鼻腔, 正想着如何推脱,宴星渊已抬手将酒拿至自己跟前。 “三弟不会喝酒,别让他喝。” 墨莲生又伸手撕下只烤兔腿递过来:“那就吃肉, 营里哪有这般大块的肉,这可都是你二哥在山上猎回来的,多吃点。” 兔腿烤得金黄焦脆,闻着味都香,凉烟轻舔嘴唇, 捧起来咬上一口,又酥又嫩, 直吃得满嘴是油。 墨莲生和宴星渊吃着小菜, 慢悠悠喝着酒,推杯换盏间,逐渐有了几分微醺之意。 越喝,墨莲生那双桃花眼便越是潋滟生辉, 喝至最后,却是突地埋头哭了起来,哪还有平日里满脸带笑,欢快跳脱的模样,他一边哭一边骂,头埋在臂弯里,瓮声瓮气听不大清。 凉烟肚子吃得滚圆,就只模模糊糊辩出易懂的那几句。 “墨章你这个冥顽不灵的死老头。” “墨章你个杀千刀的,断子绝孙。” “墨章你别想我给你养老送终。” 凉烟听得惊奇不已,朝宴星渊问道:“他喝了酒,怎的连自己父亲也骂?还骂的恁凶,断子绝孙,那岂不是将他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营里条件清苦,喝酒只能用碗,端起来本该是豪放的模样,在宴星渊这里却是说不出的尊贵清雅,他动作很轻,每次只小饮一口,瑰粉的唇色浸了酒,透着诱人的亮泽。 “墨章此人从为官来讲,极为不错,赤心奉国,但从为人尊长来说,他并非是个好父亲。” 凉烟望着宴星渊唇上的酒色,突然也想尝尝酒是什么滋味,她只听人说过酒是苦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拿了只空碗试探着倒上一点,恰淹没碗底,动作的同时轻声道:“给说说大哥的事吧。” 那边墨莲生停了哭,又开始一口一口喝着酒,喝完了就斜斜倚靠着,仰头一遍遍温柔轻唤着:“阿芷,阿芷,我每天都很想你,你到底在哪,阿芷......” 凉烟见他眼角有泪渗出,刚拿出帕子,宴星渊便伸手拦下:“无需管他,哭一哭心里才能舒坦些。” 凉烟收回手,端起碗轻舔一口酒,一股子辛辣瞬时直冲嗓子眼,龇牙咧嘴地慌着拿筷子夹菜,只心道这酒苦倒不苦,还挺香,就是太呛人,怎就有那般多的人爱喝? 偏头看了墨莲生一眼,想来是世间活着有诸般不快的人太多,才喜借着酒意肆意,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宴星渊瞧着凉烟吃完菜仍吐着舌头的模样,淡淡道:“没喝过就别碰酒。” 凉烟只沾上一口,面颊就烧红起来,心道这酒真厉害:“不喝了,酒不好喝,还是紫苏甜汤好喝。” 宴星渊怪异地瞥了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凉烟随即反应过来,哪有男子喜好喝甜汤的,直恨不得给自己嘴上来一巴掌,慌忙转了话题:“大哥嘴里叫着的,可是位姑娘?” “嗯,温芷,与莲生青梅竹马一道长大。”宴星渊越喝酒,眼眸便越亮,缓缓讲起来,“墨章年少时是个贫寒书生,后来考取功名才在京都里安顿下来,不过那时也只是个闲杂八品小官,没多久娶妻生子,有了莲生。” “那时邻里住着的,是墨章的同僚,两人不大对付,那同僚家里同年也添了个孩子,唤做温芷,后来两家大人虽是不往来,孩子却整日里玩闹在一起。” “如此过了七八年,墨章得了帝王器重,就此青云直上,最后更是一跃成为了太子太师,换了府邸,就此两家在京都的一南一北。” “莲生与温芷还是经常玩在一起,后来情窦初开,自然而然互生情愫。莲生十五岁那年,与墨章坦白了与温芷的感情,并提出让墨家前去提亲,他要娶温芷为妻。” “只是墨章此人虽清正,但免不了有几分古板,将门当户对看得极重,认为温芷的身份够不上正妻之位,断然拒绝。莲生爱之入骨,莫说舍不得让温芷做妾,此后更是没想过让别的女子进门。” “父子两为此大吵一番,墨章将莲生锁在屋里严加看守,对于这唯一的子嗣,墨章早就替他铺好了路,正妻的位子留给了远安侯的女儿。” “为了让莲生死心,向来不屑权术手段的墨章,威压着让温芷的父亲辞了官,随即给了银两让他们一家子离开京都。” “只是他们一家运道不好,在回老家的路上遇上了劫匪,温芷的家人尽遭杀害,独留下温芷不知所踪。” “莲生好不容易被放出来,得到的却是这等晴天霹雳,苦寻半年之下,也未能找到温芷下落,因无望便索性当个了纨绔,成日与墨章作对。” “那远安侯如何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与一个纨绔?墨章只好再次挑选合适的姑娘,只是挑一个,莲生就去招惹着告吹一个,几次下来,京都里已无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肯嫁给莲生了,章墨气得无法,便将他送来了这营里。” 宴星渊说完之后,那边墨莲生的声音已彻底低下去,变成了细语呢喃,竟是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了。 凉烟见宴星渊说话间半坛子酒已没了,面颊上染了几分清浅的粉,眼睛时不时会落至墨莲生那边,见他睡沉,便站起身将其扛至肩上:“将他送回房了,我便回来。” “嗯。”凉烟轻轻应了声。 原来墨莲生喜欢的那个姑娘,叫温芷,着实可惜,本是绝好的两情相悦,现在却一个失踪,一个与家人怨恨渐深。 凉烟现在管墨莲生叫大哥,情感上并未作伪,在这营里,针对嘲讽太多,难得的几份真挚维护就显得格外珍贵,她想帮墨莲生,思来想去,却也没个头绪。 宴星渊折回时,便见凉烟满面愁容。 “有烦心事?” 凉烟压下心绪,随口道:“无事,只是忧心接下来的两项并考。” “骑术我教过你,行军路上你已驾驭得炉火纯青,越影神驹也远非其它马匹可比,不用缰绳无妨,至于枪法及后面的刀剑,今日先喝酒,明日夜里我尽数教你。” 凉烟惊讶望过去:“二哥要一个晚上教会我枪刀剑?能行吗?” “明日再告诉你行不行。”宴星渊不再说话,只低垂下眉眼,又开了一坛酒。 凉烟瞧着宴星渊越喝,面色越冷沉的模样,心头跳了跳,轻声劝道:“二哥莫要贪酒。” 因喝了酒的缘故,宴星渊声音里带了丝挠人心肝的沙哑,脊背也不似平日那般挺直如柏,斜斜抬肘撑靠在桌上,掀起眼眸望过来,静若明渊,内里仿若有黑色海浪翻卷,一层层的厚重冰凉,似要将人淹没:“难得喝上一次,自要喝个痛快。” 凉烟望进那双眸子里,更觉冷寒,刚欲找个说辞,宴星渊便先开口了。 “夜深天寒,三弟先回去歇息吧。” 想说的话被说出,凉烟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二哥你呢?” “我再喝一会,也该如莲生那般睡沉了。” 宴星渊垂眸浅酌,清冷孑然的模样。 凉烟想到明日还要随他练习兵器,唯恐他醉了出什么乱子,耐下性子道:“那小弟再待上一会,大哥醉了有我们在,你醉了,也总该有个人看着些。” 宴星渊面上带了分淡淡笑意:“好,阿桑还是体贴的。” 阿桑这个新称呼,激得凉烟摸着双臂抖了抖鸡皮疙瘩。 半个时辰过去,百无聊赖下,凉烟困倦得眼皮都快要睁不开了。桌子那头宴星渊面颊绯红,头上的发带不知在何时被取下,歪垂着头,绸缎般垂顺的发丝挡了一半脸,醉眼朦胧的眼半眯着,长睫轻轻翕动。 醉了酒的宴星渊哪还有半分如云端孤鹤的清冷孤傲,眼下模样与往常可谓截然不同,再无禁欲,带着几分迷醉的慵懒风流,凉烟肆无忌惮打量起来,一时困意退去,精神抖擞。 许是燥热,宴星渊抬手拉扯下,衣衫松垮垮耷拉下去,喉结轻动,健硕的胸膛显出两分。 凉烟摸了摸鼻子,心道平日里他凭着一张脸便能让人看呆了去,没想到连身上的每寸肌肉也能生得恰到好处,直勾得人眼睛黏过去了,想转动都难。 宴星渊伸长一只胳膊摊在桌上,将头靠拢过去,眼眸彻底阖上。 凉烟轻轻唤了一声:“二哥?” 宴星渊无甚反应,只嘴唇微动,彰示着他尚存微弱意识。 凉烟松了口气,看来她这大哥二哥酒品都还算不错,醉了皆只是睡。 起身行过去,搀住宴星渊的胳膊,将其连拉带拽地往卧房里拖去。 “要说我也算有心了,没让你在这天寒地冻里睡冷板凳。”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在昨天有大改过~对又得重看的小天使说声对不起~ 第三十八章 宴星渊身量极高, 看着清瘦, 但一架起来才知那一身匀称肌肉并非白长的, 实在太重, 凉烟拖动间脸已涨红, 庆幸着现今力气大了许多,若要搁在以前,就是累死也扶不住他。 好不容易生拉硬拽将其拖到床榻前, 凉烟径直侧过身松了手,嗵地一声响, 极引人遐想的轻哼从栽倒那人唇齿间发出。 凉烟心虚望过去,发现宴星渊竟然睁了眼,一时讪讪:“二哥,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宴星渊睁着眼眸,深沉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与镇子里雨夜时的他重合在一起,凉烟心里一突,扭身想跑。 历史重演, 手腕一痛,凉烟来不及惊呼就被拽倒在床榻上。栽倒之下, 半个身子压进了宴星渊怀里, 坚韧厚实的炙热胸膛吓得她往后拱了拱,将距离稍稍拉开来。 凉烟悔得肠子都青了,方才若是没有懈怠,能稍微弯腰轻放, 他也就沉沉睡过去了,哪还会将他弄醒。手腕吃痛下,她在犹疑要不要如上次那般咬上一口。 凉烟盯着宴星渊骨节分明的手背,撑起身子伏过去,唇口微张刚欲咬下,那手却是松开来,随即一个紧实到密不透风的拥抱将她压倒,宴星渊揽住她的腰肢,靠拢过来将头埋在她颈侧,均匀呼吸着,气息刺挠得她有些痒。 凉烟吓到忘了动弹,只觉得这定是幻象,或许今夜醉酒的根本就不是宴星渊,而是她。 宴星渊似乎极喜欢她身上的清冽熏香味儿,拿鼻尖轻轻蹭着脖颈,凉烟只觉得呼吸都加重了,一股说不出的奇异之感冲击她的四肢百骸,紧张到连脚趾都禁不住蜷缩绷紧。 屋里燃着盏油灯,凉烟木愣愣垂眸望着宴星渊揽紧她的手臂,又羞又怒奋力去推,却推不动分毫。无可奈何下,她瞪眼瞧着房顶,悔得眼睛都要绿了。 这叫什么事儿,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偏生她还怪不得人家什么,毕竟她扮作男装,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可即便是将她当作男儿,这般紧揽不放也不合适,且还蹭她脖子,亲昵到过分。 似想到了什么,凉烟眸光骤然一亮,上一世宴星渊不近女色,不管是多么娇柔妩媚的女子,他皆无动于衷,绝不瞧上一眼,莫非...... 宴星渊本就有龙阳之好? 凉烟深吸一口气,难怪她上一世苦追无果。遥想那时的她窈窕多姿,才情出众,上将军府提亲的婆子能踏烂了门槛,若是正常男子,如何能对她的一腔真情毫无反应? 凉烟越思量越笃定,再瞧着紧揽在腰间的手臂,便也淡定下来。宴星渊已经睡沉,凉烟试探着将肩膀往后缩,让他的头从颈窝落至枕上。 烛火跳动,室内染着一层朦胧光晕,宴星渊闭着眼,面上带着安稳入睡的舒缓。他的头骨生得极好,将脸显得很小,凉烟忍不住张开手掌去和他的脸做比较。 “真叫人嫉妒,这比女子的脸还要小了吧。” 比过之后,凉烟并没有收回手。宴星渊的眉毛浓密,根根分明,连一丝杂乱也无,将手按下轻轻抚过,随即顺着往下,摸向小扇子般的长睫。 “人的睫毛怎可以这般长,跟我的越影神驹一样。” 将手横移,摸上宴星渊高挺如峰的鼻梁,一路向下,却是悬在了唇边,他的下唇看起来分外饱满,摸起来应该很是柔软。 手指终是按下去,轻轻摩挲。 “这就是让我上一世痴迷沉醉的面容,始终仰望却触碰不到的一张脸啊。” 从有菱角的下巴划过,指尖摸过凸起的喉结时,喉结上下滚动,惊得凉烟身子一颤,一颗心慌张乱跳起来。 提着心等了片刻,见宴星渊还是沉睡模样,喉结只是自然滚动,凉烟松了口气,却仍心有余悸,她偏过头不再看那张完美到蛊惑人心的脸。她到底是在做什么?若被抓个正着,宴星渊误会她也有龙阳之好可怎么办? 凉烟动了动身子,想从宴星渊怀里钻出来,他却在睡梦里下意识紧了紧手臂,凉烟见挣不脱,浓重的困意又沉沉袭来,索性便不再费劲,阖眼睡去。 宴星渊向来起得早,这是他多年来的生活习惯,哪怕前一宿他醉了酒。只是他方醒转,还未及睁眼时,便察觉出了不对劲,他手臂横旦,紧拥着一具温软身体。 宴星渊惊得豁然睁眼,他向来敏锐,从不与人同塌而眠,昨个夜里却睡得格外香甜,竟是揽着他人睡的? 油灯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光亮,宴星渊却还是看清了,身边睡得安稳轻柔的,是他那小弟柏桑。 宴星渊瞧见那张脸时,稍稍放松下来,悄然收回紧揽的手臂,蓦然觉得心里空落落。 轻身一纵,宴星渊下了床榻,定定瞧过去,蹙了眉,这异样的感觉…… 他从未有过。 宴星渊眸色变幻又瞧了片刻,转身出了屋子。 凉烟醒来时,迷迷糊糊叫了声冬亦,随即反应过来昨夜她并未回去,噌一下坐起身,往里侧看去,人已不在,她也顾不得其它,慌慌张张爬起来,找了张帕子擦过脸便往演练场跑。 毫无意外,她迟了,杨教头罚起来毫不手软,凉烟结结实实挨了几军棍。 “今日上午练习枪法,刺、戳、点、扫、挑,每个动作一千次。”杨教头说完握着枪演练每个动作,队列里尽数跟着练。 凉烟握着枪杆,沉甸甸的,基础动作倒也不难,她学得很快。 杨教头教过几遍后,逡巡在队列里,时不时上前指点,行至凉烟跟前时,稳稳站定。 面前直愣愣杵了个黑脸桩子,凉烟浑身不自在,将枪往地上一顿,迎向其目光:“杨教头可是要指点我一二?” 杨教头眼里是疑惑,这柏桑的种种表现,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不觉间由起初的浑不在意变成了如今的格外关注。眼下这小子耍枪的动作分明生涩,如他当初射箭一般,一看便知是生手,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仅十日不仅射中了靶子,还是双箭齐发,天纵奇才?无师自通? 杨教头望着凉烟,笃定道:“有人教你。” 凉烟扬眉:“什么?” “有人教你,且教得很好,又如何轮得到我来指点一二。” “可您是我的教头。”凉烟站得笔直,接着道:“杨教头,您在营里已教习多年,各类基础技巧,您教得很好,实用又细致。” 杨教头不明白凉烟为何突然赞他,没说话,只蹙眉看着。 “可您身为教头,教给我们的,便只有技巧吗?” 杨教头下意识接过话:“何止技巧,还有军心,我从头至尾未曾落下。” “可您还落了一项,品格。”凉烟平静道,“杨教头,起初因我弱小,有多少人嘲笑我?这其中也包括您,即便我取得了进步,您也依旧认为,我不配得到赞扬,您甚至笃定我不行,嘲笑我是垫底的货色。” 周遭操练的人尽数停下来,静悄悄望着。 凉烟语态平缓:“我运气好,有人护着,所以无人敢欺,但若没有呢?我会成为被欺凌的那一个,营里有军纪禁止打架生事,但那些暗地里的欺辱手段,有人管吗?” “杨教头,新兵营里这般多人,难道每一个都是天才,每一个都很强大?那些弱小的,他们就只配接受嘲笑和欺凌?”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欺凌存在,难道品格,不应当也是必不可少,需得教与我们的?” 杨教头被凉烟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奇怪的是他却生不出丝毫怒火,甚至差点就要为自己曾经的嘲笑打压而道歉。 一个训了十几年新兵的教头,去向一个十二岁的毛孩子道歉? 杨教头只丢下两个字:“诡辩。”霍然离去。 方安凑到凉烟跟前:“虽没大听明白,但柏兄你当真厉害,连杨教头都说不过你。” 方安现在看凉烟,哪还有最初那般矮小的模样,如今在他眼里,看凉烟那都是自动拔高两米,敬佩得心服口服。 见凉烟只是摸着鼻子不说话,方安又继续道:“待五项考核结束,再有一次总考,便该分营了,那时柏兄应是回京都,再难见面。” 方安说的这些,凉烟一概不知,问道:“总考是什么?还有分营?” 方安答得飞快:“如今我们学得皆只是皮毛,以十日为期考核一次,也是看我们自身的天赋更适合哪一项,待考核结束,便可根据自身情况选择入哪个营,待分了营,训练才是真战实练。至于总考,是为了选出最优秀的那批人,进入最好的虎翼营。” 凉烟听明白了:“谢过方兄。” 上午练完枪,下午便是骑术。自来了营里,越影神驹便交给了后勤军照料,一段时日未见,马儿见到她,欢腾得紧。 凉烟牵着越影神驹至练习骑术的山道时,引来所有人的炙热目光,凉烟甚至觉得她牵的压根不是一匹马,而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宴星渊:听说有人造谣我喜欢男人? 凉烟:我没有,你胡说,不是我 宴星渊:破解谣言最好的方法,就是身体力行证明我对女人,到底有没有反应。 抬手紧扣腰肢,火热贴近 凉烟:…… 所以上一世不喜欢她,不是因为他取向有问题,而是他瞎? 第三十九章 越影神驹毛发通透, 肌肉线条充满着力量的美感, 扬蹄踏步间呈肆意之姿。 那些少年何曾见过此等良驹, 一个个看得眼睛都直了, 连其它山道上训练的队伍也纷纷伸长脖子看过来。 岗楼上教头们站在一起, 无不咂舌。 “这柏桑近日来的势头真可谓是越来越猛。” “营里已许久没像这般热闹了,我现在瞧见他,倒是越瞧越喜欢。” “说起来, 宴星渊那时在营里的热闹劲也分毫不差。” “他那时可完全就是个刺头,分毫不让, 以一人之力挑下了整个新兵营。” “啧,现在想起来,只觉得那时挺对不住的, 我们这些教头对新兵,说是更严,实则放纵,许多事只要不闹大,也就视而不见。若不是宴星渊实力强劲, 以一敌百也无惧,打到整个营彻底怕了, 只怕会被那些人暗自集结欺凌到天才陨落啊。” “有甚对不住的, 宴星渊那小子现在不挺好,以他这个速度继续升迁下去,用不了多久便可扬名立万。” 一旁沉闷着的杨教头面皮轻动,开口道:“不是每个被针对的人, 都如宴星渊那般实力强横,那些本就弱小的,遭受欺凌该如何?” 有教头满目疑惑地望过来:“老杨,我发现你也变了不少,这话还需问?” “可不是,以前你不就总说,营里强者生存,弱者淘汰,那些实力不行的,本就不适合留在这里。” 杨教头面上有分茫然:“弱小的就应该遭受欺凌?我们这些教头继续冷眼旁观,那他们便真的永无出头之日。” 有教头不耐烦了:“你今日怎婆婆妈妈的?” “他们是兵,是要上阵杀敌的,弱的被淘汰,那是救他们的命,否则等着去前线送死?” “柏桑起初弱吧?”杨教头却是道,“可现在你们谁还能说他弱?” “那也是他自己天赋好又努力,那些嘲笑,特别是你杨教头,几次三番与他争锋相对,他不是一样成长起来了?” 杨教头心头晦涩:“柏桑能成长起来,是因为有人护着,否则幼苗未及抽芽发新便已被折断,昨日他与我说,我们教给新兵的,除了技巧和军心,还应有品格。” 岗楼上一时静悄悄的,再无人说话。 骑术训练的山道上设下了诸多障碍,越影神驹无需凉烟握绳牵引,便能又快又稳地越过重重障碍,轻而易举跑完全程。 其他人只能远远望其项背,白驹快如闪电,马背上的少年端的是飒爽英姿。 凉烟来回几趟过后,便知骑术考核是稳妥了,干脆拿了枪,尝试着在马背上如何抖枪向前刺、挑、扫。 训练结束之后,凉烟先回去换了件干净衣裳。 冬亦推门见到凉烟,快速跑过来道:“小......不是,公子,我知您昨夜在宴公子那里,这一宿未归,您......您该不会是?” 凉烟想到昨夜的同塌而眠,她还伸手细细摸过他的脸,不自在地僵直动作:“不会是什么?” 冬亦靠过来挤眉弄眼:“公子,起初你不还说与宴公子只有两看相厌吗?我看现在呀,你们亲近着呢。”说着又将小脑袋伸过来凑了凑,“公子,实话说了吧,昨个夜里?” 见冬亦这副模样,凉烟便知她是想岔了:“莫要胡乱猜测,昨夜他们皆醉了酒。” 冬亦眨巴下眼睛:“醉了酒,然后呢?” “二哥将大哥扛回去了,后来我守着二哥喝酒,没了。” 冬亦急了:“怎么能到关键地方没了呢,墨公子回去歇息了,可公子您没有回来啊。” “我跟二哥一块歇下的。”凉烟见冬亦眼里迸发出精光,赶忙解释道,“二哥他醉了就直接睡沉了,且他喜欢的是男子,你莫要多想。” 冬亦瞪大眼,愕然:“宴公子喜欢男子?” 凉烟已收拾好,抬步向外走:“我去二哥那边习兵器,你也莫要懈怠。” 冬亦垮下脸,那般神仙样的宴公子,真是可惜了。 凉烟到的时候,宴星渊正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阿桑,坐下来一道用饭吧。” 凉烟来前胡乱塞过两口干粮,现在闻着桌上的香味儿,后悔没留着肚子过来:“二哥你做菜是真不错。” 宴星渊盛了饭递过来:“喜欢的话,日后我回营,你和莲生都过来一起吃。” “谢谢二哥。” 待吃过饭,天已黑了,无月,宴星渊挂了两盏灯笼在门廊处。 “快下雪了,前线的仗,更难打了。”宴星渊手里拿着枪,随手一抖,枪尖发出尖锐的颤鸣之音,“阿桑,你可知这红缨是做什么的?” 凉烟望着那抹亮眼的红色枪缨,摇了摇头。 宴星渊横枪递过来,凉烟抬手抓住,他转身站至身后半拥,两手也握在枪杆上:“士兵上阵杀敌,长/枪定会染血,若血液顺着枪杆流下,就会变得很滑,士兵们很难握住。但有了这串红缨穗,便能吸走血液,阻止血液淌下,也就不会影响兵士作战。” 凉烟心中一肃,她未曾见过血,也未曾见过战场厮杀:“他们都是英雄。”她想到自己,所思所想只有安身立命,如何守护家人,哪怕她日后有了能力,她也不会想着去前线守卫疆土,保护百姓,她是自私的,想守护的,只有身边的人,“二哥从军,是为了什么?” 宴星渊握着枪杆,引导着发力:“阿桑,我非凉大将军那般一襟朗月,心怀天下百姓之人,你是否会失望?” “不会。”凉烟想到日后宴星渊的丰功伟绩,就算他并非心怀天下,但他实实在在给百姓们带来了百年间最安稳的盛世。 宴星渊从嗓子里轻轻嗯了一声,迅速将枪扎出去,提声指引道:“枪是爆发力最强的兵器,扎枪要直出直入,腰腿臂腕之力皆要与枪合为一体,劲透枪尖。” 凉烟随着宴星渊的动作发力,领悟很快,初步掌握了要领之后,宴星渊收了枪。 “接下来我教你用刀剑,阿桑,你身体灵活,缺点在于力量薄弱,我会教你如何运用巧力,着重快准稳健。” 宴星渊教的并不难,只几个要点融会贯通,学会了巧力,刀枪剑便有了共通点,学起来很快。 收剑之时,一片冰凉落至手上,很快融开。凉烟抬头,便见黑沉沉间有絮絮散乱的白色飘落:“二哥,下雪了。” 宴星渊也仰头望天:“嗯。” 雪花由零星的细碎越飘越大,宴星渊拉着凉烟进屋,递了个手炉过来:“明日我便要回前线了。” 凉烟心里一动,接过手炉:“我知你们内力强的,不惧严寒,这个是你特意拿给我的?” “嗯,新兵营那边没有,便给你拿了一个。走吧,送你回去。” 凉烟微愣:“我自行回去就成。” 宴星渊径直拉过凉烟臂膀:“夜深路滑,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凉烟被拉着走,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二哥忧心了,我一个男儿,这区区的天黑路滑,不打紧的。” 宴星渊没松手,稳稳走在身侧挡住寒风:“我知晓,但许是阿桑你现在年纪尚小,便总叫人心生疼惜。” 凉烟捧着手炉,暖烘烘的,悄悄侧眼去看,雪扑簌簌落下,落在他眉眼间,神色竟不再有分毫往常的淡漠冷寒,带着股子春阳破冰雪的轻柔暖意。 原来二哥这人看着冷傲,待亲近之人却是体贴的,想来待喜欢之人温柔更甚,如此说来,二哥骨子里更接近女子?他喜欢的男子,应当是充满阳刚之气的吧。 宴星渊察觉到凉烟在偷偷打量,且满脸深思随即又恍然的模样,禁不住侧头问道:“你看着我,在想什么?” 凉烟慌忙别过头:“没......没什么。”说完又耐不住心里的好奇,试探道,“二哥喜欢的男子,是什么样的?” 宴星渊抬手轻轻拂掉凉烟头上的雪花:“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凉烟心道似乎问得过于直白,赶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心里记得最深,或者说最感怀的男子,是谁?” 宴星渊认真想了想,凉烟又偷偷拿眼瞧过去,巴巴等他回答。 “凉大将军。” “什么?”凉烟掏了掏耳朵,不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是谁?” “是大将军,凉云天。” 凉烟骤然停步,满脸郁结及震惊地望着宴星渊:“你......你......”却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宴星渊随之停步,雪越落越大,飘扬在两人面前,洁白轻盈。 宴星渊干脆解下外袍,遮在凉烟头上挡雪:“幸得凉大将军赏识,起初几年教会了我许多,我才得以少走弯路,他是真正心怀天下百姓的英雄,值得我敬佩,也是心存仁义的好人,真诚给过我帮助,自当牢记心间。” 凉烟僵着脸,再说不出一句话,直至宴星渊将她送回,她也只是闷头进了屋,连谢字也未说。 作者有话要说:宴星渊:我媳妇多半有病,胡思乱想病 第四十章 凉烟辗转反侧一宿, 越思量越难以接受, 翌日青着眼眶去的演练场。因着有宴星渊指导, 凉烟已没了昨日生涩, 枪/刺出去又稳又快, 只是所谓的巧劲,她一时摸不太准。 看了眼身旁的方安,他块头大, 力量拔尖,枪在他手里耍着能带起风声。 “方兄, 不如我们来对练吧?” 方安先是意外,随即一喜:“好啊,自己瞎琢磨总比不上切磋进步更快。” 方安先施了一礼, 随即抬枪向前一刺,凉烟自知力量不及,枪身一抖,聚力于枪尖,平稳往旁轻挑。 方安眼眸一亮:“柏兄好技巧, 如此我便使全力了。” 方安长/枪骤然如疾风暴雨来势汹汹,一枪接着一枪, 又快又狠, 且力道透过枪杆震颤,直逼的凉烟乱了身形,只能横枪去挡。 但也正因为方安的力量够强,凉烟才能感受着如何用巧劲去抵挡, 两杆长/枪胶着在一起,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响。 凉烟逐渐摸索到技巧,由一开始的节节败退至越来越顺遂的游刃有余,她始终记着宴星渊说的,切莫动作太多,以最轻简的动作去灵活化解强力。 杨教头逡巡间,便见方安猛力攻击,累到额间出汗,而凉烟身子沉稳,只简单的出枪/刺挑便尽数挡下,且时不时还能出其不意攻上几招,一派轻松简练的模样。 这如何能叫他不吃惊?方安是队列里最突出、他最看好的一个,弓箭若非是凉烟能使出双箭齐发,那第一非方安莫属。 方安强壮魁梧,枪在他手里耍起来最为有力,也是攻击最强的一个,而柏桑昨日还生涩的连枪杆都握不稳,今日便能气定神闲挡下方安的所有攻招? 越瞧,杨教头面色便愈沉,凉烟那匹越影神驹,营里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总教头都眼馋不已,当真是身姿飘逸,快如残影,过那些障碍如无物,骑术一项自是不用说,无人能与凉烟匹敌。 如此便当真叫她拿下两项并考第一? 杨教头心里很不是滋味,若非起初生有偏见,后又生出莽撞相争,他如今也不用经受这般煎熬。 雪下了几日才停,在地上堆积起厚厚一层,营里人多,踩来踩去便只剩脏兮兮的泥泞。 这几日,其它队列里,先前提出切磋,要争夺并考全营第一的九个少年皆是不甘示弱,卯足劲拼命练习。 关于押赌,整个训练营几乎所有人都参与了,每日里为着谁更有可能拿下第一,争论不休。 “我看洪任是最有希望的,他可不是一般的乡野小子,他家是开武馆的,手上功夫实打实得厉害,枪法考核,他必能稳拿第一。” “枪法好又怎样,你看人家柏桑,那马儿谁能比得了?骑术再好,也顶不上人家的马儿好。” “话说并考那日,能骑自己的马儿?柏桑的马驹从品种上来说,甩开大家一大截,当真不公,要比,就该用同样的马儿才对。” “别说柏桑了,看见那边骑马能纵向横移的没?那个是我们队里的强人吴山,真比马术,那柏桑怎能及他?我赌吴山赢。” “他们十个,我看都很不错,要不我多押几个?” “我把我半个月的伙食都押进去了,这若是输了,后面我可怎么活,李石头,你可一定要争气啊。” 冷寒的天,营里却是一派火热,引得教头们也心痒难耐。 “这些日子走哪都能听到那些少年三五成群说着押赌之事,我这耳濡目染的,也跟着心潮澎湃起来,真想参与赌上一把,要不我们教头间来开个注吧?” “眼见并考临近,这真要开注,可得抓紧了。” “说起来,你们最看好的,是哪个?” “这还真不好说。” “你们到底赌不赌?” “赌,自然赌,不过我们拿什么赌,银子肯定不行,如那些少年般用伙食赌对我们来说,无甚意思。” “那当然得用好东西来赌了,我这里有一坛好酒,十多年的陈年佳酿。” “我有本珍藏的好书,这次就贡献出来吧。” “哎?杨教头,我记得你手里有不少好东西,这次准备拿什么来下注?” 杨教头扭头就走:“没兴趣。” “嘿,他怎么走了,我说错话了?” “老杨这脸,近日来是越来越黑,臭脾气。” “要说这事,也不知他这个岁数了,怎就跟个愣头青似的,非得杠上了。” “老杨确实端着了,多大点事,私下找那柏桑聊聊,相互和解不就成了。” “冯管他,老杨不听劝,日后他下不了台面自然知悔。” 在众人期待间,终是到了双项并考的日子。 杨教头站在高台上肃正扬声:“山道上设有多重障碍,需先完成骑术考核,才方可进行长/枪考核,在跑道终点,不同方位摆有四个小方板拼凑成的人形木偶,每个木偶只要能击落一块方板,便算考核通过,长/枪的精准度越高,击落的便越多,排名也就越靠前,号角声响,考核开始!” 号角声紧随而来,凉烟只将腿一夹,越影神驹便扬鬃嘶鸣,四蹄生风地飞跃而出。 寒风凌冽,长/枪握在身侧,身姿随马儿跃动而起伏,白驹逸动,凉烟笑带朗月清风。远远甩开队列里的其他人,越影神驹连分毫停滞都无,极速过完所有障碍,一马当先至尽头处,便见木桩上挂了只铜锣,凉烟抬手敲下,轻松拿下了骑术考核第一,继续御马向前,转过一方弯道,前面不同方位摆放着四个人形木偶。 抬枪又快又稳地连续刺出,所有的小方板尽数落下,无一块剩余。 杨教头站在不远处,望着不复存在的人形木偶,心底抱着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望着马背上持枪而立的惊艳少年,颓然落笔,在记录册排名第一后面写上柏桑两字。 凉烟拿下队列第一后并未松口气,反而是严阵以待,到休息处坐下,吃着食物和水,恢复体力,保持在最巅峰的状态。 随着结束考核的人越来越多,话题也尽数拢聚在接下来争夺全营第一上。 “那柏桑的马儿跑起来可当真是一骑绝尘,这谁能比得上啊。” “关键是没想到他枪法也那般厉害,全部的方块一一被挑落。” “是啊,他的枪法当真是出乎意料,此次相争,我看还是这柏桑最有希望夺得第一。” “还没开始比,胡猜什么,我全部押注在了吴山身上,他一定要赢。” “这柏桑看起来确实出挑,可我们队里的洪任也不差,孰强孰弱,需得真正比过才知。” 讨论间,那九个少年已经聚在一起,他们皆强势拿下了各自队里的考核第一。 “柏桑那匹马儿不凡,单凭这一点,我们就比他弱上了一截。” “那能如何?让他换一匹普通马儿,如此倒显得我们怕了一般。” “马儿厉害又如何,再厉害,能有我们九人加起来厉害?” “这......不知吴兄的意思是?” 那少年冷笑:“我的意思是,既然柏桑大言不惭,应下我们九人的切磋,那我们何不联合起来,先让那柏桑败下出局,我们再来公平竞争这训练营并考第一。” “吴兄言之有理,我们败给谁,也绝不能败给柏桑。” “那可说好了,一会加试开始,所有人先对柏桑进行干扰,切不可趁机浑水摸鱼,在我们无暇顾及时抢夺第一。” “这是自然。” 凉烟养足了精神,正顺着越影神驹的鬃毛,在一声声欢呼叫喊声中,偏头去看,便见九个少年牵着马匹一字排开,看上去倒是气势不凡。 那九人站到凉烟跟前,一一站出拱手自报姓名。 凉烟坦然回礼,未有丝毫怯意。 山道两侧挤满了人,教头们也齐聚在岗楼上望过来。 满场灼灼关注下,号角声响,凉烟翻身上马,越影神驹似离弦之箭,眨眼便窜出十几米开外,扬蹄掀起融雪的湿泞泥地。 其余九人动作也分毫不慢,其中有两人骑术尤为精湛,一左一右直追在凉烟身后。 前方有半人高的栅栏阻碍,越影神驹抬蹄刚要越过,后面拼死追赶的两人已夹击而来,其中一人将手中枪杆微扬横扫,状似无意地抽向越影神驹的臀腿。 越影神驹一时受惊,仰头嘶鸣下跳跃的更高,凉烟一时间身形难稳,赶忙压低身子,夹紧马腹。 落地间,猛力的震颤几乎将凉烟甩下马背,紧抓住缰绳,还不待调整,身后两道落地声响,两个少年驾着马儿趁机贴拢过来,有意无意地撞一下越影神驹。 凉烟眼见马儿暴躁,速度慢了下来,心里大致明白她是被联合针对了,冷声道:“未比便先怕了,你们已经输了。” 一左一右两道不服的声音异口同声:“谁怕了!” 凉烟驭着越影神驹继续向前,不愿让后面其他人也追上来捣乱:“若非怕了,何至于联手来欺负我一人?” 第四十一章 两个少年见凉烟想要突围, 皆紧紧黏了过来。 “切磋是你应下的, 何来欺负一说?” “怕?我们共有九人, 又怎会怕你一人?” 凉烟定心平气, 沉稳抬手, 长/枪如白蛇吐信,骤然又快又狠刺向右边的少年,同时身随枪进, 驭着越影神驹径直朝对方的马儿撞去。 那少年吓得慌忙抬枪抵挡,惊怒道:“你敢伤人!” 凉烟不言, 又是一枪/刺出。越影神驹默契配合,径直扬蹄蓄力朝那不断贴靠过来的马驹横撞。 越影神驹高大健壮,猛力一撞之下, 右边那马儿竟直接晃着脚歪过身去,马背上的少年本想抬枪去挡攻击,却瞬时随着马儿一头栽下去。 而凉烟刺出的枪如同长了眼睛般,又像是早有防备,骤然往后一挑, 挡住了来自左边的攻击。 那少年惊诧,他原以为这是个机会, 正想一枪将凉烟横扫下马, 却是半道就被反身截住,一时慌张抢白:“柏桑,你将人逼至落马,当真是欺人太甚!” 凉烟冷笑:“你们先动手围过来惊我马儿, 怎不问问自己是否欺人太甚。”说完一夹马腹,越影神驹扬蹄跃过前方的障碍,速度稳健如飞,将紧追不放的少年再次甩开。 前面还有两道障碍便至终点,凉烟驾着越影神驹跑出极速,她想赢,就得拼速度,快一点,再快一点。 岗楼上的教头们望着下面的比试,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那些小子挺聪明,知柏桑的马儿占优势,便合力对抗,只不过骑术这一项,他们再怎么追,也追不上了。” “方才柏桑以一敌二,也未曾吃亏,这小子是愈发叫人惊喜了。” “骑术柏桑能占下鳌头,长/枪考核就未必,你们看,后面那些小子追得有多凶。” 后面那些少年当真拼了命在追,且个个都是强中好手,除了摔下马的少年,尽数越过障碍追赶上来。 转过弯道,凉烟看到了前方交错摆放的人形木偶,越影神驹放缓速度,凉烟抬枪/刺出,刚刺落两个方块,后面便有一人追了上来,一枪抢着刺落另外两个方块。 凉烟蹙眉,这几个少年实力当真不错,不敢耽搁,驭马冲向另一个木偶。 身后又有两人陆续赶来,凉烟枪已刺出,一个少年竟直接从马背上纵身一跃,扑过来抬枪一挑,凉烟手中长/枪被挑得偏开,刺了个空。 旁的有少年则抬枪前刺,竟是直接刺向越影神驹的眼睛。 凉烟心头一紧,刚欲抬枪,越影神驹却是先一步暴动了,霍然扭头,甩起后蹄朝着那少年撂蹶子。 少年的枪错过越影神驹的眼睛,只堪堪擦过脖颈,还未及可惜,胸口便骤然一痛,竟被越影神驹扬起的后蹄踢得仰身坠马。 越影神驹似彻底来了脾气,踢完人又横冲直撞朝着旁边的少年猛然撞去。 那少年本想继续朝凉烟刺出两枪,座下的马儿却是惊慌后退,未及退上两步,就被直冲过来的越影神驹撞得人仰马翻。 凉烟抓住机会刺向临近的人偶,四个木块落地,后面的少年尽数追了上来,凉烟自知时间紧迫,俯身躲过后面一枪,一手握住缰猛力拉扯,越影神驹浑身的肌肉线条绷紧,鬃毛飞扬,快似流星闪电。 凉烟只觉背后一凉,两杆枪/刺过来,携着破风声落空,越影神驹的骤然提速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凉烟精神一震,越影神驹已奔至另一方的人偶跟前,手中长/枪连连刺出,四个木块尽数落地,收枪回身,望着追上来的那些少年,轻笑:“已击落十个木块,我算是赢了。” 那些少年面露不甘,呈围拢之势聚拢。 “柏桑,这番比试太过不公。” “你的马驹远非普通马匹可比,我们竭力也追赶不上,谈何切磋?” “考核比得应是骑术,枪法,你凭借马驹的速度快来领先取胜,有什么意思?” 凉烟并无怯意:“我倒觉得很有意思,这马儿是我的,与我配合默契,赢了是理所应当,你们九个联合起来也不敌,还有脸来叫嚷着不公?” 那些少年还想说话,旁里的人已经欢呼着围拢过来。 “柏桑是全营并考第一,我押对了!” “柏桑着实厉害,这样都能叫他赢了去。” 有欢呼的,自然也有怨声载道的,那些人将目光望向目露不甘的九个少年,肆意嘲讽。 “洪任平日里在队列里威风得不行,还以为他多大本事,五天的伙食全押给他了,结果骑术考核还没过就坠了马?丢人!” “你五天的伙食算什么,我可是押了半个月,这叫我接下来怎么活,吴山这个废物,白瞎了我的信任。” “亏得李石头拿下我们队列考核第一后,还信心十足放出豪言,说必会拿下两项并考全营第一,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 “九对一还败,未免也太废了。” 夸赞与嘲讽两厢对比下,九个少年再也说不出什么狠话,只恨恨瞧着凉烟,暗自记在心里。 前簇后拥间,凉烟正想着脱身之法,杨教头骤然出现了,定定站在不远处。 少年们自动退散开,等着看好戏,毕竟两人之间的争锋相对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杨教头侧过身,看起来似乎想扭头就走,几番踌躇,最终还是绷这脸大步行过来。 “柏桑。” 凉烟没说话,静静瞧着,如今她拿下了箭术和长/枪考核第一,倒要看看他还能如何嘲讽。 “我承认,我错了。”杨教头几个字说出来,似用尽了全身力气,黑着脸颓丧下去,“我当初不应带着偏见去嘲讽打压,此后更不该几次三番错上加错,你说得对,品格这项,也是我们应当教的,我有失职,该离开训练营的,是我。” 见杨教头竟公然认错,凉烟惊诧,随即眉目舒缓:“我想要的,并非是教头离开训练营。” 杨教头眉心紧皱,一副欲要发火又硬生生压下的模样:“当初我应下,只要你拿下五项考核第一,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难道离开还不够?柏桑,你且直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五项考核如今我只拿下三项第一,现在言之过早。” “你连最难的并考也拿了第一,还干翻一帮人,有这份实力在,其余两项考核第一于你而言,又有何难?” 凉烟笑起来:“杨教头,我并非锱铢必较之人,起初所想,也只是拿下五项考核第一,让你与我道歉,以及将当初略过的夸赞补给我,如今你既道了歉,又认可了我的实力,我还有甚可计较的。” 杨教头怔愣片刻,瞧着凉烟,真挚道:“柏桑,你是个好苗子,迟早有一天,你能一飞冲天。” 两项并考之后,是刀、剑训练。杨教头彻底成了炫耀狂魔,与其他教头聚在一起时,提起凉烟来总是神采飞扬。 “明日便是刀法考核,勿用说,这第一定当是柏桑的,这孩子有天赋,懂得扬长避短,将巧劲用得融会贯通,自有一套门道。” “杨教头,你整日里将那柏桑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我们都听腻了,你能不能消停几天?” “可不是,起初我们提起柏桑来,你都闭口不谈,甚至扭头就走,不与我们论上一句,现在倒好,夸起来没完没了,你怕是被灌了迷魂汤吧。” “要说老杨你这人啊,善变,先前还将人柏桑踩得一文不值,现在却恨不得将人捧到天上去。” “如此说来,也不知柏桑有什么魅力,让老杨这般好面子的人,由打压变为拥护。” 面对众教头的轮番揶揄,杨教头连脾气都变好许多,未有丝毫恼意,只奇道:“不参军来营里受训的,在京都分位绝不会低,要么是一等世家,要么是皇室贵胄,可思来想去,也没有这柏姓大族,你们说那小子到底是哪家的?” “既没有,那自是用了化名,人家不愿透露身份,我们还是莫要胡乱猜测得好。” 又是一场大雪降落,且越来越盛,如满空梨花凌空飘舞。整个月煌山被一片纯净雪白所覆盖,树木尽数裹上银妆,从训练营里眺目望出去,是一望无际的冰雪世界。 营里每日的早训就此多了一项,铲雪。少年们鼻尖冻得通红,搓着手跳着脚清理地面上被冻结在一起的冰雪。 刀、剑考核先后在寒风暴雪里结束,毫无意外,凉烟起初应下的兵器考核第一,算是真正做到了。 兵器考核结束,随之而来的,便是分营前的总考。 杨教头站在高台上,声音洪亮:“总考是新兵营的整体选拔,以队列划分,只有兵器考核排名前二十的人,才有资格参与。届时每个队列选出的二十名会分为四组,上月煌山冬猎,你们可以带任何兵器上山,刀枪剑弓及其它皆可,最后下山时,按照每个组的猎物总数排序,表现优异,排前十的人,才有机会进入虎翼营。” 第四十二章 一个队列二十人, 分四个组参与总考, 整个训练营算起来, 有六十来个组, 而最终能进入虎翼营的, 只有前十名,也就是排名第一第二的组。 当真是在好苗子里,再选出最拔尖的。 凉烟兵器考核第一, 与她一组的,自是队列里排名前五的。 排名第二的方安瞧着凉烟, 喜不自胜:“柏兄,上次押你赢,我可是赢了半个月的伙食, 我信你,跟着你,此次我们队,定能顺利进入虎翼营。” 凉烟见方安如此信服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打猎我不在行。” 其旁一个少年清瘦, 腼腆不说话,名为陈寿。 其余两个平时性子活跃, 只是眼下精神头却不大好,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其中一个是猎户家的少年,起初比箭那会还挑衅过凉烟,名多福,另一个叫李丰收。 方安注意到了, 不满道:“你们两没精打采的做什么?” 多福叹了口气:“方兄,你平时消息灵通,没听到点什么吗?” 李丰收接过话:“那几个都直接放话了,在大家眼里看来,此次总考,我们这组是直接判定为出局的。” 凉烟冷眼瞧过去:“将话讲清楚,为何未比,便要说判定出局?” “还不是上次两项并考时,与柏兄切磋的那九个少年,联合出手还输,害许多人输了伙食,便将他们给骂惨了,对柏兄自然怀恨在心,此次总考,据说他们要再次联手。” “是啊,我们才五人,他们九个组便是四十多人,无论如何也是赢不了的。” 听到两人的话,方安彻底怒了:“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他们当真是脸都不要了,以九对一这种事做过一次已引来众耻,居然还来?” 自那次赢过之后,凉烟是彻底清净了,刀剑两项考核无人再来挑衅,本以为能接着安稳下去,没想到那几人竟是憋劲等着总考,冷声道:“想要一雪前耻,结局就未必能如他们所愿。” 方安愤愤不平:“他们休想联合起来欺负柏兄,我要去找教头,此事不能不管!”说完抬步便走。 多福伸手拦住去路:“关于总考的规矩,教头只说不可伤人,至于是否能联手,并无说法,去找教头也是无用。” 李丰收垂头丧气:“此次总考,莫说是争取进入虎翼营的机会了,即便是想安安稳稳下山,怕是都难,只能自认倒霉。” 两人说起来,心里对凉烟已有着几分怨怪,简直就是十足的惹事精,与其一组,失了机会不说,还要遭受牵累。 凉烟知现在说什么也无用,索性闭口不言。 高台上杨教头还在讲着总考事宜:“月煌山深处你们切不可去,那里有狼群虎熊,去了没谁能救得了你们。为了方便你们考核,教头会尽数分布在月煌山,稍后给每组下发一张地图,教头所在的地点会标红,当你们猎取到足够的野物,可以先寻最近的教头,将猎物交出记录在册,中途不限次数,待下山之后,教头会将记录册综合,给出你们每组的捕猎总数,以此来排名。” 地图很快发下,只是拓印出的简易草纸,其上囫囵画着大致方位,以及多条大大小小的路径,十多个红点隔着适当的距离遍布地图。 拿着这张所谓的地图,凉烟抽了抽嘴角,她在父亲那里见过精细的地图,连河流林丛都会标出,手里这张可以说是相当潦草了。 方安知晓此次总考,想顺利进入虎翼营希望渺茫,虽有些失落,但很快调整过来:“有什么好丧气的,虎翼营统共就收十个人,进不去是理所当然。往好处去想,我们和营里大部分人比,已好上许多,我们可以进山冬猎,听着就多有意思,兔子,狐狸,飞禽,想打什么,我们就打什么,反正总考也无需做指望,干脆就留着野物,还有个什么好记录的,直接就地烤着吃了就成。” 多福是猎户家的孩子,打猎是最大的兴趣所在,被方安这般一说,稍稍有了几分笑意:“方兄说得是,左右进不去那虎翼营,被针对下输了总考,也无甚大不了的,不过就是成绩会难看一点罢了。” 李丰收却并不乐观:“上了月煌山,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他们只是单单抢走猎物还好说,若是看我们不顺眼,狠狠揍上一顿,我们又能如何?” 凉烟想到上次两项并考之时,众目睽睽之下,他们靠近后直接拿长/枪攻击她的马儿,待去了山里,下手是不是更狠,还真不好说。 说起来,这几人确实是受自己牵连,也算无妄之灾,凉烟过意不去,许诺道:“你们安心,若是情况不对,便与我分开跑,他们针对的是我,定不会与你们为难。” 方安不乐意了:“柏兄说得这是什么话,我们既为一组,理应共同进退。” 凉烟不看方安,目光注视着另外三个少年:“我不想牵连无辜,你们不想与我一组是人之常情,我绝不会多说一言。” 多福和李丰收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这话可是你说的,待下山回营,你可莫要有诋毁之言。” “入山我们先一起走,待无人了,我们再分开。” 两人说完看向了从头至尾一声不吭的陈寿,等他的回答。 陈寿谁也没看,似有些木讷,微垂头看着地面:“我们是一个组,要走在一起。” 多福和李丰收面子上有些不好看了,皆白了陈寿一眼。 “傻子,到时候被欺负了,有你后悔的。” “不与他们说了,赶紧选兵器吧。” 凉烟望着陈寿,有些意外,此人她没什么印象,但既能在几百人的队列里排进前五,想来是有些实力的:“你确定要与我走在一起?” 陈寿只匆匆抬头瞥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嗯。” 见其不善言谈,凉烟倒也没过分热络:“陈兄,我会尽力保障你和方兄的安危。” 那边方安端的是豪气云天:“一帮子鼠辈,人多就要怕他们了?敢滋事,老子一枪过去打到他们跪地求饶。” 凉烟笑:“先选兵器吧。” 方安自然选了长/枪,凉烟拿了张弓斜跨在背后,又拿了把剑在手里,同时还不忘选出一把精巧匕首插进裤腿里。 方安瞠目结舌:“柏兄,你拿这般多?” “准备充分点,总没错,走吧。”凉烟说完去看陈寿,发现他手里拿了条乌黑的鞭子,不由奇道,“竟还有鞭子,营里未曾教过,没想陈兄倒是技艺颇多。” 陈寿腼腆回道:“鞭子轻便,且动起手来,不会如利刃那般伤人。” 多福和李丰两人分别选了刀剑,站在一旁等着。凉烟便也不再耽搁,率先往月煌山的方向行去。 未能参加总考的人,皆只能止步于营门处。 “来营里两个多月了,成天除了训练还是训练,除了晨练跑步,我们连营门都不能出,真羡慕他们能上山。” “羡慕就不说了,我更痛惜,总考可是营里最强的那批人,竞相争夺进入虎翼营的机会,必然精彩,我们却什么都看不到。” “何止精彩,我听说上次两项并考和柏桑切磋的那九人,这次又要再次对上了。” “你不说还好,你这一说,我便越是心痒难耐。” 凉烟一组人刚行出营门,便看到有人正等着她,是卫忱仓。 他领着四人,静默守在那里,见凉烟行出,抬手拱起:“属下陪同公子一起。” 凉烟笑,她倒是差点忘了卫忱仓也要参加总考。自从他给了从军的准话,张教头对其是倾尽全力的栽培,且又一道随着凉云天习会内力,现在的实力,只怕是有了质的飞跃。 “卫忱仓,你在此等我,想必是听说了有人要针对我,你有很大把握能进虎翼营,没必要跟着我影响总考,你的忠诚我心领了,但要分清主次。” 卫忱仓执拗望进凉烟眼眸里:“属下分得清,保护公子是主,总考是次。”见凉烟蹙眉欲要说话,竟是直接扬起腰间的剑对向自己,“若护不住主子,属下这命,也无需要了。” 凉烟愣着瞧了两眼,笑起来:“没想到你现在还会这么一招了,要跟就跟吧,拿剑对着自己像什么话。” 正走出两步,身后就有呼喊声连绵不绝传过来:“三弟,三弟你等等我!” 凉烟不用回头也知,是墨莲生,只不过她还是忍不住转身看去,便见墨莲生将一人拉得飞跑,后面还跟了三个,一时难免有几分感动:“大哥,你怎么出来了,教头不是说了不参与总考的人,不可出营门吗?” 墨莲生霎时间唾沫横飞:“三弟,你也太瞧不起你大哥了吧,队列里前二十名能参与总考,以我的本事,离第一虽是差了点,但总考资格还是没问题的。” 被墨莲生拽着得那人满面无奈:“离第一是差了点,直接差到了第二十名,恰好擦着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营养液和雷的小伙伴,后台的一键感谢点了不显示,不过我都记在心里啦,爱你们,啾咪~ 第四十三章 不留情面地被拆穿, 墨莲生斜睨一眼, 随即挥了挥手:“不用在意这些虚的, 我实力摆在这儿, 大家有目共睹。” 墨莲生身后两人忍不住了, 一拥而上。凉烟倒是颇感意外,总教头队列里,除了墨莲生, 皆是第一批预选下的好苗子,实力不容小觑, 墨莲生能挤进前二十的行列,已算是相当不错。 一番闹腾过后,墨莲生身上多了几个脚印, 老实下来,抬手引着凉烟介绍:“这就是我与你们说的,我小弟柏桑。” 那几人朝凉烟笑着,先后打起招呼来。 “营里不认识柏兄的,恐怕没有几个, 在下王贵。” “在下宋文。” …… 卫忱仓那组的人也先后过来自报姓名,热情打着招呼。 简单寒暄过后, 墨莲生笑着道:“三弟, 别说我不仗义,我这组的人,全都给你拉过来助阵了。” 多福和李丰收两人坠在最后头,压着声音商量起来。 “眼下有人愿意帮着柏桑, 我们还要分开走吗?” “分吧,柏桑只有两个组相助,而那边可是九个组,真打起来,如何招架得住。” 一行人往月煌山行去,凉烟本以为会碰上那九个少年带着人来耀武扬威,却是一个都没见到,想来是已经进了山。 月煌山堆积着厚厚积雪,凉烟摊开地图看,上山的大路共有三条,再抬头看向眼前的山道,雪地上已印了诸多凌乱的脚步,想来其它两条山道也有不少人走。 凉烟还未想好如何应对九组联手,唯恐他们守在半道上设伏,抬手指向条杂乱的小道,地面的雪还光洁一片:“我们从此处上山。” 多福和李丰收对视一眼,却是转身朝着另一面的大道走去。 墨莲生注意到两人离队,奇道:“他们去哪?” 凉烟只回头看了一眼,便继续往前走:“无需管他们。” 小道与大道比起来,自要难走得多,灌木丛生,只能容一人通过。卫忱仓越过凉烟,自行走在前面,手中握着长剑,时不时劈斩开拦路的荆棘。 陈寿走在凉烟后头,行走间隔上一段距离便扬鞭在树木上留下几道抽痕,做为标记。 凉烟回头瞧了两眼,赞道:“山路复杂,四处又皆是皑皑白雪覆盖,极易迷失方向,陈兄有心了。” 陈寿只腼腆一笑。 一行人走了几百米,旁边灌木丛里有只受惊的兔子突地蹿了出来,凉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猎物出现,一时反应不及,倒是身前的卫忱仓直接将手中长剑掷出。 兔子刚跳起,便被卫忱仓的长剑刺穿身体,径直钉入前面的树干上,这一手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 凉烟还是第一次见到血腥场面,轻轻蹙眉,多看两眼后倒也适应下来,卫忱仓取下剑,拎住兔子耳朵,用绳子匆匆绑上,斜跨在身后。 墨莲生嘴不得空,对着卫忱仓赞完一番,又开始东张西望着呼喊连连:“看我发现了什么,那棵树上有个鸟窝,把鸟蛋掏下来,也能交给教头计入冬猎成绩吧?” 王贵从身后踢了墨莲生屁股一脚:“鸟蛋算个屁的冬猎,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给我们队争点气,好歹也猎只狐狸山鸡什么的。” 见一行人打打闹闹,凉烟心里稍稍放松下来。那九人的针对,凉烟无惧,最糟的情况无非是挨顿揍输了总考,算不得什么,她怕就怕在连累他人,这些人与她一道,免不了多了一分沉甸甸的责任,叫她提不起劲来,眼下受他们情绪感染,便也暂时抛开那些不快。 好不容易出了营门,还是冬猎这般有趣的事,怎能错过。 凉烟从背后取下弓箭,跨出一步侧过身,搭箭对上不远处一只惊慌跳跃的小鹿。一箭射出,偏了少许,掉至地上,这是凉烟第一次射向活物,并不气馁,再次飞快搭上箭矢,根据小鹿奔逃的方向预判,箭矢嗖一声飞出,径直射中小鹿腹部。 小鹿挣扎着踉跄几步倒下,凉烟心头一紧,旁里欢呼入耳,凉烟没动,墨莲生跑得飞快,扒开杂草冲过去将小鹿提过来:“柏兄,你猎到了,快,拿好了,这是你的战利品。” 凉烟调整好心态,伸手接过,学着卫忱仓的样子绑上绳拖在身后。 随着接连猎到野物,少年们更是兴致昂扬,稍稍分散开去搜寻,惊喜的欢呼声不时从各方向传过来。 月煌山很大,他们一路上又专捡着小道走,个把时辰过去,竟也未曾碰到过任何其它队列的人。 大家已算是收货颇丰,每个人身后都串着一堆野物,凉烟逐渐领略到打猎的乐趣,除了那只小鹿,身后又多了五只山鸡和八只野兔。 临近晌午,墨莲生正猴子样爬到树上又掏下一窝鸟蛋,喜不自胜攀在树枝上叫唤道:“我们晌午便吃烤鸟蛋吧,野物也弄几只烤了,真希望总考之后,还能让我们上山打猎。” 王贵手里提着只刚徒手捉到,还活蹦乱跳的兔子,不屑道:“你除了掏鸟蛋还是掏鸟蛋,打猎?你就是来凑数的。” 墨莲生正想反驳,另一边却是突地传来一身惨叫,惊得他身子一抖,失控下一头栽了下来,幸而树枝不高,一骨碌爬起身,望着满手碎掉的鸟蛋,愤愤望向发声处。 凉烟和卫忱仓第一时间跑过去,其他人动作也不慢,一边问询一边赶来。 惨叫的人是陈寿,跌坐在深雪覆盖的草木间,面色煞白,额间冷汗涔涔。凉烟目光从他身上迅速扫过,最后定格在小腿上,是猎人放的陷阱捕兽夹,夹子应是放了许久,有斑斑锈迹,紧咬住陈寿脚踝,血淌下来染红了地上的白雪。 凉烟急忙扭头望向赶来的人:“你们谁力气大?” 方安上前蹲下身:“我来。” 墨莲生这时才擦干净手赶过来,见陈寿腿上渗血,忙从衣襟里掏出个精巧的瓷瓶:“我这有止血良药,有谁带了纱布?” 相互询问过后,皆是摇头,那边方安胳膊上的肌肉鼓起,硬生生掰开了捕兽夹,墨莲生赶忙将药瓶递过去。 卫忱仓见无纱布,从自己衣衫上撕下一块布来,替陈寿敷上药粉后将伤口包扎好:“接下来你切不可妄动。” 陈寿除了起初的一声惨叫,便再无痛哼,只白着脸,怯怯垂头:“大家无需滞留,地图我看过,这附近不远处便有教头在,我自行过去,让教头安排人送我下山……” 凉烟不待其说完便出声打断:“陈兄可是说笑?地图在我手里,附近有些什么,我最清楚,最近的教头少说也离着十多里地,你伤了腿要如何自行过去?你说过与我一组,要走在一起,你伤了腿,我又如何能做出撇弃之举?” 一旁墨莲生接过话:“这位兄台,别逞强,这山里什么野兽都有,若是落单碰上了野狼,腿又受了伤,想跑都跑不掉,就让我们先把你送到教头那儿去吧。” “乌鸦嘴。”几个少年异口同声。 陈寿抿着唇,仍垂着头,只清晰道:“谢谢。” 凉烟转过身,想背上陈寿,却被卫忱仓扶开,自己俯身蹲了下去:“让属下来。” 一行人继续往前,朝地图上最近的教头标红点行去,只是才走了数百米,就真被墨莲生的乌鸦嘴给说中了。 他们遇到了野狼,一共三头,仰头嗅着空气中隐约的血腥味,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冷森的眼里满是凶恶。 王贵忍不住当下又给墨莲生屁股来上一脚:“你小子的嘴巴是开了光?” 墨莲生摸着屁股不服:“我们有十几个人,还怕这三匹畜生?小爷我一刀下去就能劈死一头。” 王贵躬身抬手做出请的动作:“来,你来,给你大展拳脚的机会。” 卫忱仓面色凝重:“狼是群居动物,眼下我们碰上三头,不远处定然还有,不可恋战,跑为上策。” “卫兄说得极对,切莫耽搁,留下几人垫后,其他人先跑。” 卫忱仓将背上的陈寿交给墨莲生:“你带着陈兄,还有我家公子,先走。”随后望向其他人,“你们都走,我一人断后足矣。” 没人肯动身,卫忱仓将声音提高:“莫要以为我是在恐吓你们,拖到狼群来了,我便再也顾不上你们,先走!” 那三只野狼见人多,未敢上前,只扬起脖子发出连绵嚎叫。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野狼在呼唤同伴。 卫忱仓再次催促:“三只野狼我一人对上无碍,莫要滞留引我分心!” 凉烟相信卫忱仓的实力,望向墨莲生:“我们先走,尽快将陈兄送到教头那去。” 墨莲生组里的人也不再耽搁,几人顺着地图上红点的方向快跑而行,卫忱仓组里的人想留下,却被尽数撵走。 三只野狼见人要跑,追了上来,卫忱仓提着剑飞身而上,瞬时便砍下一只狼脑袋,另外两只呜呜咽咽地叫着,往后退了两步,随即更为凶狠地猛扑过来。 第四十四章 凉烟回身望过去, 正见卫忱仓斩下一只狼头, 稍安下心来, 朝着地图上的红点快速移动。 即将离开视野之际, 有人轻呼:“是狼群!” 众人奔逃的速度一滞, 皆回过头,只见密林里飞速钻出来二十来头野狼,龇牙咧嘴朝着卫忱仓逼近。 “我们该怎么办?” “我要回去帮卫兄!” 有人伸手将其拉住:“莫要冲动。” 眼下已离得稍远, 又有树木灌丛遮挡,凉烟望过去只能隐隐瞧见卫忱仓身影, 他手握长剑笔直站在狼群包围圈内,未见奔逃之意。 “卫忱仓在替我们争取逃离时间,我们拖得越久, 他便要对战狼群越久,不要停留,继续赶路。”凉烟说完率先扭头继续向前疾行。 其他人明白过来,也尽数跟在身后快速撤离。 陈寿趴在墨莲生背后,声音里带着歉意:“是我害了大家。” 墨莲生抬手往上颠了一下:“跟你有什么关系, 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凉烟拿着地图,瞧见前面很快就能走出这灌木丛生的小道, 鼓舞道:“马上就能到大道上去了, 再走三四里地,便能看到教头,陈兄,你莫要过多自责, 我相信卫忱仓的实力,他定能甩开狼群追上我们。” 没多久,一行人行至大道上,凉烟松了口气,将地图递给方安:“你们继续往教头那边去,我留下来等卫忱仓。” 此处离教头处不远,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众人需得将受伤的陈寿送过去,还有猎物也要交付,无人扭捏,叮嘱几句后便继续往前赶。 墨莲生在赶路间还不忘回头喊道:“你等到卫兄,就快些过来与我们汇合,眼下快至晌午,该烤点野味来填饱肚子,晚些就没你的份了。” 凉烟独自等在路旁,有只寒鸦站在树枝上,黑黑的眼一瞬不瞬望过来,骤然双翅一震,扑棱着发出喑哑的叫声,凉烟目光微动,那密林里飞快掠出一道人影来。 是卫忱仓,凉烟赶忙迎上去:“怎么样,没受伤吧?”问话间,目光已定在了卫忱仓紧捂的手臂间,有血透过指缝渗出。 卫忱仓见凉烟蹙眉,将伤口捂得更紧:“公子莫要担心,无甚大碍。此地不宜久留,属下斩杀了近一半野狼,才得以冲出来。狼分外记仇,有两只一直远远跟在身后甩不掉,想来不会善罢甘休,再出动的话,数量只会更多。” 凉烟不悦,从袖间拿出一瓶止血粉来:“卫忱仓,你虽是我的护卫,许多事需得你抗,但你一样是血肉之躯,受了伤也会疼,将手拿开,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卫忱仓眸子润黑,平静的面色有了松动,将手拿开来。 凉烟看到手臂上还在汩汩往外冒血的伤口时,眉头皱得更紧,从衣衫上撕下一块布条来:“都这般了还说无甚大碍,我先帮你上药。” 卫忱仓垂下眼眸,没说话,只顺从伸出手臂。 上过药包扎完,见血止住,凉烟松了口气:“走吧,那两只狼可还跟着?” 卫忱仓回头看了一眼,凉烟随着去看,乍看之下还看不出什么,待卫忱仓抬手指过之后,才见到灌木丛里低伏着两只野狼,免不了忧心:“它们这般跟着,岂不是随时能引来狼群,要不要将这两只给杀了。” “属下也想,但它们只远远跟着,想追上很难,想甩开也难,狼群估摸着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我们要尽快离开,最好去找教头,集结更多人来对付。” 凉烟不敢再耽搁,赶忙往前走,只是没走两步,便见前面道上来了五人,领头那个有些许面熟,还不待细想,那人望过来后倒是率先发声了。 “可让我们一路好找,柏桑,今日我要与你公平切磋一次。” 听到这话,凉烟想起来了,这是那九个少年之一,似乎是叫庄青:“公平切磋?我听说的,可是你们九个组要联手对付我一人,当真是公平。” 庄青冷笑:“柏桑,眼下在这月煌山,你竟还敢横,我倒要看看,将你打趴下了,是否还能如此狂妄。” 卫忱仓上前两步挡在凉烟跟前,手中长剑拔出,严阵以待。 那庄青领着人靠拢,话语不歇:“柏桑,你知我们在路上碰见谁了?碰见你组里那两个傻小子,吓唬几句就哭天抢地什么都招了,他们说你挑了小道走,想要避开我们。” 凉烟思忖着应对之法,眼下身边的人尽数去了教头那里,卫忱仓又有伤,对上他们可以说只有吃亏的份,心中一动,似想到了什么,凉烟故意激道:“不过是几个手下败将,联手也不敌我的废物,我还需要避开你们?” 庄青虽是队列第一,但这些时日没少受嘲讽,憋屈这般久,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只恨不得立马就找回面子来,如何经得住挑衅,瞬时勃然大怒:“等我将你踩在脚下,看你这嘴,除了狂妄之言,是否也会求饶。” 眼见庄青提着大刀快步过来,凉烟还能作出气定神闲的模样:“上次并考,你们九人联手,我也能赢。眼下只你一人,如何够我出手,你干脆先将其他人一并叫来,再言切磋。” 庄青骤然停步,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凉烟:“就凭你?你要一人独挑我们九个?眼下在这月煌山可不是简单的骑术枪法考核,是真刀实枪,流血受伤都有可能,你当真疯了不成?” 凉烟手心沁汗,面上端着镇定:“你可是不敢?害怕九人联手,却再次输给我?” 庄青压根不信凉烟能强到一对九真刀实枪地打,还有什么好犹疑,当下回头朝身边的人说了几句,便有两人飞速朝着不同方向跑开,他收了刀,抱臂朝凉烟嗤笑:“你怕是以为其他人都分散的远,才胡乱放狗屁给自己强行争点面子,可惜了,他们就在这附近,赶来都无需一刻钟。” 听到这话,凉烟反而是松了口气,她就怕人来得不齐:“是不是为着面子,一会便知。” 见凉烟无慌乱也不跑,那庄青倒是有了几分迷惑,细细打量,面前站着的不过只两个少年,一个瘦弱,一个胳膊还受了伤,怎么看都是不足为惧。 卫忱仓始终沉静,只侧身挡在凉烟跟前。 等待间,那庄青极为聒噪,嘲讽之言一刻未停,似乎是想将这段日子里的憋屈都尽数宣泄出来。 还不足一刻钟,便有人先后赶来,正是其余八个少年领着自己的小组,一个个皆是跑着来的,似乎生怕凉烟会逃走一般。 一个高大瘦削,鹰钩鼻的少年率先围拢过来:“柏桑,你今日插翅也难飞。” 凉烟瞥了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飞了?我在此已恭候多时,洪任,并考那次,骑术山道你未过完便坠了马,当真是弱的可以。” “你说什么!”洪任被戳到痛处,眼眉倒竖,铿锵一声拔出手中大刀来,“今日便叫你看看我的厉害。” “一个靠马儿赢了考核的人还敢如此嚣张。” “忍了这小子这般久,今日不叫他跪下来道歉休想离开。” “还跟他废什么话,不痛揍一番我都咽不下那口气。” 九个少年率先越众而出,身后是他们组的少年包围成一圈,防止人逃走。 凉烟手心冒汗,正想着如何拖延时间,便听到了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顿时放下心来,轻轻拉住卫忱仓衣袖靠头过去小声道:“人群一散,我们马上跑,一刻也不要停留。” 那九人注意到凉烟的小动作,嘲讽更甚。 “现在才知道怕已经晚了,你跑不掉的。” 还不待多嘲几句,有人先后大叫起来。 “狼,有狼,好多狼!” “狼群,是狼群,我们被狼群围住了!” “这,这么多狼,跑,快跑啊!” 一时间少年们慌得乱成一团,那九个少年这才将注意力从凉烟身上挪开,只是在看清之后,一个个皆吓得在这严寒里冷汗直流。 只见近百只野狼从密林里踩着积雪轻快而来,冷森的眼睛,尖锐的利齿,惊得一众少年彻底没了主张。 凉烟忍不住勾唇轻笑,这些人非要针对,也怨不得她坑人一把了。 只不过这狼群的数量,也着实惊了她一跳,近百来只,恐怕是倾巢而出,清了清嗓子,朝彻底吓傻了,都顾不得再看她少年们扬声道:“如此煞费苦心,铁了心要与我为难,你们这番百折不挠的坚持,真叫我心中感动,便特意为你们备了一份大礼,不是想要切磋吗?百只狼群可还够?” “我地亲娘!”有少年目瞪口呆,吓得腿都已经软了。 趁着众人惊慌,凉烟立即朝着人少空缺的那方跑去,卫忱仓紧随其后。 眼见两人突围一溜烟跑了,那九个少年这才回过神来,气愤大喊:“你们在干什么?拦住他!” 可哪还有人愿意听,哭爹喊娘寻了个方向就跑,只恨爹娘没多生出两条腿。 第四十五章 凉烟头也不回, 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拔足狂奔, 卫忱仓如影随行。 方才还威风叫嚣的九个少年, 眼见狼群气势汹汹, 大伙又人心散乱, 彻底没了气焰,哪还顾得上找凉烟麻烦,一个个抖着腿, 气得扯着嗓子吼。 “被这直娘贼坑惨,跑!” 刚围聚没多久的少年, 眼下如鸟兽散,慌得挤成一团奔逃,只是哪比得上狼群的速度, 头狼一声嚎叫之下,近百只野狼扑咬过来。 少年们被缠得脱不开身,只能节节后退着,逐渐靠在了一起。洪任、吴山几人气愤之余,很快恢复冷静, 扬声高喊,企图稳住混乱。 “我们皆有兵器在手, 这么多人联合起来, 何须怕这群畜生。” “大家不要怕,每队团结一致背向而立,只有杀出一条路来才能逃脱。” 那些少年们没一个能听进去,个别胆子小的, 吓得兵器都扔了,他们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跟他们谈临危不惧,那纯粹是扯淡。 “野狼数量要多上一倍,如何杀出一条路来?” “狼群彻底将路给堵死,跑不掉了,我不想被野狼吃掉。” “父亲母亲尚还等着我回去,我不能死。” “死在狼肚子里,太过憋屈。” “洪任!要不是你非要来此对付柏桑,还说服我们一道过来,如何会遇上狼群?” 此话一出,方才还嗫喏着惨无人色的少年们瞬时回了几分生机,皆恨恨盯向领头的九个少年。 “对,都怪你们,眼下我们的处境,全都是你们害的。” “上次双项并考丢人还嫌不够,这次非要拉着我们一起送命?” “你们就是害人精!” “让他们顶到前面去。” “对,平时不总认为自己厉害吗,真那么有本事,你们就赶走狼群啊!” 眼见人心不仅没有安稳下来,还有暴动的趋势,九个少年悔恨不已,若不是非要来此针对柏桑,何至于被他坑上一把。 随着狼群逐渐围拢,队友又有威逼之势,九个少年心头苦涩,只能握着兵器,顶在最前面,迎上还不知怎样惨烈的搏杀。 在这边水深火热之际,那边凉烟和卫忱仓已彻底跑远,前面不远便是教头处,凉烟安下心,将速度放缓,偏头去看卫忱仓,见对方正噙着笑,不由也跟着笑起来:“我是不是太损了点?” 卫忱仓摇头:“是他们欺人太甚。” 山里的积雪很厚,踩上去咯吱作响,凉烟欣慰道:“总考之后,是分营,你可要好好表现,再过几个月,你年满十六,就能上前线杀敌了。你以前不是说最敬佩的,是守家卫国的将士吗?以后,你便是自己最敬佩的人。” 卫忱仓微张口,有些话在胸腔里打转,却说不出来,只道:“公子,即便日后属下功勋加身,也仍是您的护卫。” “将军府对你有恩,但没必要拿一辈子偿还,日后有需要用到你的地方,你不会推辞便好。” 卫忱仓快走两步,挡在凉烟跟前站定:“公子……” “三弟!” 凉烟正惊诧向来尊卑守礼的卫忱仓竟拦了路,便听得一声高呼,扭头去看,不远处墨莲生正挥着手里的烤肉冲她笑。 凉烟也挥了挥手,快步迎过去:“大哥这就吃上了?不会真没给我两留吧。” 其余人纷纷围聚过来,手里拿着烤好的野物。 “哪能啊,好的全都给你们留着了。” “没看到你们平安归来,我如何吃得下,这不正等着你们。” “见到卫兄没事便好,如此我这颗心也就安定下来了。” “今日多亏有卫兄断后顶着,否则狼群赶来,我们莫说是打猎,自己就成了猎物。” 凉烟笑起来:“狼群还真就来了,不过倒霉的自有他人,教头在哪儿?” 望向众人抬手指的方向,一排大树后方有片空地,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想来教头就在里面,凉烟快步行过去。 墨莲生跟在后面奇道:“是我们烤的野味不香吗,三弟你不吃急着找教头作甚?” “现在狼群估摸着已跟那帮人彻底斗上了,我虽有心教训,想让他们长个记性,但没想过要他们的命,我需得找教头帮忙。” 墨莲生又问道:“那帮人是谁?” 其余人也好奇地一并跟来,只有卫忱仓没动,垂手立在那里,头顶的树枝有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走,震落了枝头的雪花,扑簌簌落至他肩上。 凉烟与教头稍省略过程,润色着讲出狼群之事,那教头立即发出集结信号。 “那帮臭小子,不好好考核,就想着欺负人,这下倒好,遇上狼群了,一帮不让人省心的兔崽子,还想拿下最好的排名进入虎翼营?门都没有,直接取消他们的总考资格!” 其它各点的教头在收到集结信号后火速赶来,带上人赶去营救。 “三弟,快具体说说,我们回来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凉烟在篝火前坐下,扯下一块喷香的烤兔腿:“我早就饥肠辘辘了,让我先吃点再说。” 待凉烟吃饱说完,教头们也带着人回来了,一眼看过去,那九个少年哪还有先前围住她和卫忱仓时的神采飞扬,一个个衣衫褴褛活像是丐帮乞儿,不只是衣服烂了,还看得出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挂了彩。 墨莲生摇着头感叹:“三弟,我是发现了,与你作对,那是一次比一次惨。” 九个少年狼狈又疲倦,如同烂泥瘫坐在地上,有随行的军医替他们包扎伤口。凉烟就坐在他们不远处,却没一个再敢看过来,休憩片刻,便有教头领着他们下山,直接终止总考。 陈寿也要随着一道下山,他感激望着凉烟:“柏兄,谢谢你。” 凉烟不在意地摆摆手:“你安心回去歇着,即便组里只有我和方安两人,也定能给你拿下总考第一,到时你就准备入虎翼营吧。” 方安在一旁憨笑着,他本来已经不抱任何能进虎翼营的希望了,没想到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对凉烟到了彻底无脑信服的地步:“这话我信,只要跟着柏兄,就一定能赢。” 其他人也纷纷接过话头表示赞同,凉烟没想到自己在这帮人眼里评价这般高,一时有些感慨。毕竟一开始是公认的最弱,连她自己都不确信能否追赶上一帮男儿,在不知不觉间,竟已成长到在他们眼里是理所当然的强大,得到了完全的认可和信服。 陈寿又一一谢过众人后,随着队伍下山去。 “耽搁了这么久,我们需得抓紧冬猎才行。”凉烟率先往密林里钻去,其他人紧随其后,随即开始了疯狂扫荡。 一路上不管遇到什么野物,毫不犹豫就是一阵弓枪刀剑齐飞过去,一帮人如同蝗虫过境,连树上的鸟蛋都不曾留。 王贵望着揣了满怀鸟蛋的墨莲生,气就不打一处来:“我们组若是败了,也全都败在你手上,总考是冬猎,不是掏鸟蛋,你他娘的就算掏了这满山鸟窝,也比不上猎一只兔子。” 墨莲生不服:“这么多鸟蛋,如何就比不上只兔子?” 王贵瞪眼:“冬猎,猎的是兽,你这还是个蛋,屁都不算一个。” 宋文在一旁叹气:“你们还有时间斗嘴呢?能不能抓紧点,我怎么就摊上了你们这两个队友。” 不远处,凉烟搭箭射出,熟练下来,面对活物,基本上能做到箭无虚发,一弯腰捡起刚打中的兔子继续向前走。 方安望着凉烟身后拖成一大串的野物,艳羡不已:“在山里打猎,用长/枪终是比不上弓箭,还不待我追过去,它们就跑了,还是柏兄厉害,它们想跑都跑不掉。” 凉烟将弓递过去:“给你。” 方安连连摆手:“箭术我如何能与柏兄相比,此次总考就全看柏兄的了。” 凉烟点头之际,便见前面一只火红色狐狸在灌木丛里扭身便跑,当下急追两步,飞快搭箭射出。 一箭射中了狐狸的腿,那畜生惨叫一声后瘸着腿就跑,凉烟再次搭箭,射出后却被它就地一滚给躲开了,再拉弦射出一箭,还是落空。 这是今日冬猎,唯一一次射出好几箭仍未能将其猎杀的野物,方安也瞧出那狐狸机灵得很,当下快步纵跃过去:“柏兄,这只狐狸交给我来。” 只不过方安才跑出两步,已有人动作更快,直接纵入灌木丛中,抬手径直提住狐狸的脖颈,将其送到凉烟跟前。 “公子,这只狐狸的皮毛极佳,用来做件皮裘最好不过。” 那狐狸在卫忱仓手里挣扎着,一身毛发蓬松光亮,火红的颜色更是将冷寒冬季衬出几分暖意来。 “好。”凉烟刚应声,山脚下便有连绵不绝的号角声响起。 是总考结束的集结号,所有人清点着猎物下山,一整个下午,他们猎得了不少,中途去临近的教头处交付过两次。 墨莲生掏得那些鸟蛋,并未得到教头认可,他便干脆用自己的衣襟兜起来带下山,王贵看不过眼,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第四十六章 回到训练营, 营门两侧已站满了人, 教头们围在一起, 整合着记录册。 多福和李丰收自知总考无望, 回来得很早, 本以为没多久便会等到凉烟等人折回,没想到最终等回的却是洪任、吴山等人,且还一个个带着伤, 看起来活像是被凌虐过一般,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后来一打听, 两人彻底傻眼,那些人竟然遇上了狼群围攻,不由心道柏桑运气实在太好, 早知如此,又如何会与他分道走,此时唯有懊悔不已。没了九个组的针对威胁,他们组定能进入虎翼营,而他两却是早早放弃, 下山回来,将自己陷入这般尴尬的境地。 多福和李丰收见凉烟满载而归, 神色极不自然, 又怕旁人闲言碎语,只能厚着脸皮凑过去打招呼。 “我就知柏兄定能化险为夷,那九人如何是柏兄对手。” “全营第一,柏兄当之无愧。” 上月煌山时凉烟便承诺过, 他们两要分开走,绝不会多言,但不说他们不好,不代表就要接受虚伪的恭维,凉烟没给好脸:“自是有愧的,对方人多势众,我这组里只有三人,如何能是他们对手。至于他们为何搞成这副模样,又不是我打的,何来全营第一的说法?” 多福一时面红耳赤,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李丰收没了笑容,一脸羞愤:“柏桑,上山之前,是你主动说起不想牵连无辜,也说选择分开行动是人之常情,如今你不过是运气好,无事回来便又转变态度,怎的,我们两可是做错了什么?” 凉烟扬眉:“你们无错,但如此虚情假意一番,我就定要接受?将我们走小道的方向透露给洪任等人,我没与你们追究已是大度,莫不是还想让我好言相待?” 李丰动了动嘴,将憋得脸通红,却也说不出任何反驳之言,气得拉过多福便走。 方安在旁啐了一口:“我们这组定能进虎翼营,他们两一分力未出,就想动动嘴皮子捞上功劳,想得倒挺美。” 那边教头们已整合出排名,齐齐站至高台上,连总教头也过来了。 演练场最前面站着参与总考的人,其他人则尽数按照队列划分,整齐站至后方,眼里皆带着振奋,因着眼下不仅是总考选拔进入虎翼营,他们这些人的分营也在今日。 邱翰海拿着教头们整合出来的排名,看过一眼后声如洪钟地宣念起来。 “此次总考第一名,是以柏桑为首的小队。第二名,是以卫忱仓为首的小队。恭喜你们十人,获得进入虎翼营的机会,全部上前一步。” 凉烟站出后,瞧向一旁跟着站出来的多福和李丰收,这两人倒是一派坦然的模样。 “总教头,我有话要说。” 多福和李丰收的面色瞬息变了,皆紧张瞧向凉烟。 邱翰海也看了过来,点头:“说吧。” “我不参军,入虎翼营没有必要,这个空缺可由排名第三的小队补上。” 多福和李丰收心道这柏桑还算上路子,刚要松口气,便听到凉烟又接着道:“还有队里的多福和李丰收两人,他们不配进入虎翼营。” “柏桑!”两人瞬时急了,进不了虎翼营事小,但若让整个营都知晓他们为了自保,甩开队友,焉能有颜面在?恐怕要经受漫天铺地胆小怕事的嘲笑。 邱翰海瞪向多福和李丰收:“让他说。”随即转头瞧向凉烟,“你且说说,他们为何不配进入虎翼营。” “总考考核的冬猎,是以小队共同打到的猎物来排名,而他们两一开始便和队友分开走,考核未曾贡献出一分力,那小组的排名,与他们又有何关系?” 多福和李丰收想要辩解,但在山上碰到过不少人,即便出言也会被拆穿,一时急赤白脸说不出话来。 邱翰海声音一厉:“多福、李丰收,你们站出来自行讲清楚。” 邱翰海在营里是公认的魔头,被他这般猛然一喝,两人吓得脑子空白一片,哆嗦着站了出来。 “总考排名……排名与我无甚关系,我没想过要进虎翼营。” “我也没有,没想过。” 天已经半黑下来,邱翰海不想浪费时间,只将手一挥:“既然不入虎翼营,就退到后面去,排名第三,以王贵为首的小队到前面来。” 进入虎翼营的十个名额很快敲定下来,随后就是各教头根据兵器考核的排名及个人意愿,进行分营。 所有新兵全都聚集在一个演练场,论起分营的事来,显得格外热闹。 陈寿腿上的伤在军医处仔细处理过,此时也来了演练场,挤过人群,站至凉烟跟前,带着几分欣喜,还是不大敢与人对视的模样,微偏着头:“柏兄,我能入虎翼营,全是多亏了你。” 凉烟瞧向他的腿:“你说过,我们是一个组,又何须说这番话,你的伤,军医怎么说?” 陈寿低下头,从怀里摸出一物递过来:“军医说十来天我这腿就能彻底好了,柏兄,我是真心记着你这份好,这把匕首作为谢礼送给你。” 凉烟瞧过去,那是把乌青色的匕首,看起来颇旧,想来并不珍贵,便伸手接了过来:“陈兄倒是个有心人,多谢。” “柏兄。”陈寿总算是抬眼对视过来,颇为认真道,“这把匕首是我机缘巧合捡来的,看起来虽破旧,却削铁如泥,极为锋利。” 墨莲生不考虑分营的事,就站在一旁,听到陈寿这话,嘴上闲不住了:“削铁如泥?真有这般厉害?给我试试。” 凉烟递过去,墨莲生接过后又一把抓住方安的长/枪。方安刚想说话,墨莲生就已经拿着匕首划了下去,只见长/枪一分为二,径直断为两截。 一帮人瞠目结舌,墨莲生拿着怎么看都是平平无奇的匕首,惊了:“这还真是个宝贝,陈兄,你给哪儿捡的,我也去。” 方安手里的长/枪只剩下一截,气得就要抓着墨莲生理论。 凉烟更是意外:“陈兄,这匕首我无法收下。” 陈寿分外坚持:“这是我捡来的,留着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赠与柏兄,日后兴许有大用也说不定。” 几番推脱无用,凉烟便收下了。总教头那边开始召集进入虎翼营的十个新兵,陈寿和方安赶紧随了过去。 分营结束,演练场的人往四下散去,墨莲生走在身侧,哈了口白气:“年关将至,快马赶回京都,差不多恰能赶上岁首。在营里再待上两日,我便启程,三弟,不如结伴而行吧。” 凉烟前些日子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也回想起,此次与嘉盛皇朝的边境战,大约还得一个月才能打完,因着她记得上一世父亲未能回府庆新岁,是入春后才回的。 且回来后,父亲将自己关在书房两日才红着眼眶入宫面圣,凉烟那时见父亲情绪不佳,没敢过去打扰,如今想来,恐怕此次的仗会打得极为惨烈,父亲才会那般低落。 “大哥,我不回去,待这场仗打完了,我再回京都。” 墨莲生颇感意外,盯着凉烟瞧了又瞧后,似想到了什么,将腿一拍:“我知晓了,你是想等你二哥打了胜仗,再一道回去是不是?我怎就没想到,三弟,你是个讲情义的,我也留下来,到时我们兄弟三一起回京都。” 凉烟一愣,这如何就扯上宴星渊了?随即一想,她留下来总得有个理由,不能说是为了等父亲,而宴星渊确实是个好借口,便点了点头道:“是。” 分了营,凉烟虽不再参训,却也仍旧保持着勤奋,天还未亮就绑着沙包袋去跑步。现在她绑的都是人头大的沙包,体力与初来训练营那会相比,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些日子,内力修习,她也未曾落下,虽还未有太大成效,但想必只要坚持下去,假以时日定能有质的飞跃。 “阿桑。” 凉烟正埋头跑步,听到轻声呼唤,抬头去看,便见到了宴星渊。他身上还穿着银白甲胄,身后跟着一队兵士,每个人的面色都极差,透着阴郁焦急。 宴星渊回头简单说过几句,那些兵士便先行进了训练营。 凉烟试探着问道:“二哥,前线可是出了什么事?” 宴星渊眸子里是比冰雪还冷的森然:“前日,从松关州押运来的粮食,被嘉盛皇朝的九皇子司靳拦截,现在前线的余粮撑不住多久,而嘉盛皇朝的军队也开始发起猛攻,这一仗,很难打。” 凉烟记得那次父亲情绪虽极度消沉,但还是打了胜仗的,劝慰道:“我相信这场仗一定会赢。” 宴星渊面色却是更加冷沉:“阿桑,你不去前线不清楚缺粮的残酷,现在那边已经开始吃战马了。” 话尽于此,凉烟却是骤然明白了,仗是要继续打下去的,一旦退了,就是丢城失地,百姓遭殃。然而现在粮食不够,已经开始吃战马,那接下来…… 凉烟不敢深想,冷意却仍是透过骨子渗透进心里,冻得她牙根打颤。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就要换地图啦,男二即将上线~ 至于男主,小天使们别急,等时机到了,全都是男女主的互动戏份哦~ 长篇需要耐心,该有的感情戏份后面全都会有哒~ 第四十七章 凉烟知此次的仗不好打, 但没想到会是如此严峻的粮食问题, 见宴星渊面如寒霜, 轻声问询道:“二哥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宴星渊声音里浸着比寒冬更甚的冷意:“无甚法子, 只能想办法先借粮, 这边界之地,离得近的便只有渠城,能借到的粮食有限, 现如今只能多撑一日是一日。” 凉烟心头沉重:“你回来,也是为了借粮?” “恩, 方才已让他们去找总教头核对营里的粮食总数,能匀出来的一会就用马车运到前线去。” 接下来两人陷入沉默,只并在一起缓步又漫无目的走着。 “二弟, 你回来了!”墨莲生得消息很快,径直赶了过来,笑得极灿烂,“这次回来这么快,可是前线告捷?” 凉烟瞧了那张笑脸一眼, 不知该如何说,斟酌下未待开口, 宴星渊就已将话题引开。 “总考结束, 这几日你就该回京都了吧?” 提起这个,墨莲生笑得更开心了,抬手指指凉烟:“我原是准备这两日收拾收拾便回的,但三弟是当真有心, 他想留下来等你打了胜仗,一道回京都,我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便也决定留上一段时日。” 宴星渊瞧向凉烟,本是冷寒的眸色有了分缱绻温度:“阿桑向来体贴的。” 他九岁那年便没了家人,本以为往后身在前线浴血奋战,这世上也不会有人候着他归来,如今有了,便觉着有了分牵挂,心里头是暖的。 凉烟听着向来体贴这句话,有些心虚,只垂了头闷声不吭。墨莲生又兴奋地说起总考来,宴星渊一面听,一面瞧着凉烟赞上两句。 又说了一会话,有士兵过来通报粮食已装上马车。宴星渊简洁告别,径直出了营门。 墨莲生眼见人刚回来便要走,总算是瞧出点不对劲来,一时收了声,不再多言。 待人走远,凉烟也彻底没了训练的兴致,略思忖后还是决定去找教头问问。 见凉烟二话不说抬腿就走,墨莲生紧随其后:“到底怎么了?你们两看起来都不大对劲。” 凉烟简练说了前线情况,墨莲生难得正色起来。推开门,便见教头们正聚在一起,愁云惨淡,见到兀自进来的两人,皆是一滞。 “眼下前线缺粮,我们能做什么?”凉烟问道。 听到这话,教头们更是愣了愣,杨教头叹了口气,率先答道:“运粮的军队被截杀,前线缺粮,我们能做什么?又不能给他们变出一堆粮食来,只能坐在这里愁肠百结,祈求他们能借到粮食。” “现在他们只能借到一点是一点,但也撑不住多久,嘉盛皇朝那个九皇子叫什么来着?司,是叫司靳吧,着实可恨!” “也不知他是如何得了精准消息,竟在运粮路上提前设伏。” “这司靳以前从未听说过会上前线,如今怎就突然来了这一手稳准狠的?” “他此次也没上前线,只劫了粮食。” 见教头们越说越远,凉烟平静打断:“我们是否能想办法来筹集粮食?” “想什么办法?他们已经派了兵士去渠城运粮,附近的几个村子也都派人去了,我们还能做什么?” “柏桑,你能有这份心已经极为不错,不是我们不想做,是当真没有办法。” “粮食充足的,距离远,远水救不了近火。这距离近的,渠城虽算不上贫瘠,但拿不出太多粮食来。” “这离得近,最富硕的,当属彝安,听说有着边境地界最大的粮仓,只不过这个地方过于特殊,谁敢去借粮,除非是不要命了。” 凉烟眼睛骤然一亮,最大的粮仓。彝安,她记得在随军初至渠城时,便听身边的人说起过,那是一座独立的小城,也是贸易连通点,那儿没有朝廷和官员的存在,是由闇羽楼这个组织掌控着。 “为什么不能去彝安借粮?” 教头们纷纷摇头,一脸讳莫如深。 “别小瞧彝安,能不属于任何一方独立存在,本身就能说明问题。而它既是独立的存在,又如何愿意卷入纷争当中?不管去多少人借粮,恐怕都只是有去无回。” “我去。”凉烟平缓道。 众教头瞬时扭头瞧向凉烟,半晌后才纷纷出言劝阻。 “你去又能做什么?彝安归闇羽楼管,而闇羽楼平常人根本就进不去,你要如何借粮?” “柏桑你现在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难免有些异想天开,但真没必要白跑这一趟。” “白跑都算好的,你知道彝安有多鱼龙混杂吗?你一个傻小子跑过去,足够你死一百回。” 教头们说的这些话,凉烟都认真听进去了,但她还是平缓道:“我不想没尝试过便有了定论,与其等在这里,不如抓住任何一丝希望,我要想办法去闇羽楼。” 墨莲生赶忙站出来:“我也去。” 杨教头如今对凉烟爱护得紧,当下眼睛一瞪:“胡闹!柏桑,这不是儿戏,你知闇羽楼手段有多阴鸷弑杀?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可以随意虐杀的畜生而已。” 一旁有教头接话:“且不说闇羽楼,彝安躲着不知有多少亡命之徒,你一个毛头小子,去彝安纯粹就是找死。” 总教头见着墨莲生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胡乱凑什么热闹,就你成天给我闹腾的劲儿,去了彝安都活不过三天。” 墨莲生没说话,只瞧向凉烟。 凉烟蹙眉:“在彝安生活的,难道全都是亡命之徒?难道没有寻常百姓吗?” “大多数的,自然还是寻常百姓。” “闇羽楼对百姓们算是不错,有条规矩是外来者进入彝安可以私斗,但绝不可伤害当地百姓,否则便要尝遍闇月楼酷刑,悬尸城楼七日作为警示。” 凉烟点头:“那关于外来者,可还有什么规矩?” “入了彝城就必须得做事,事无大小,去酒楼里当个跑堂的,或是去农户家帮忙干活皆可。至于想在彝城安稳下来的,不管是做生意还是买良田,每年都要拿出三成来供奉给闇月楼。” “除了方才所说的切不可伤害当地百姓,还有不可随意毁坏彝城建筑。” “再有些规矩就是针对不同行当给出来的,你无需知道那般细。” 杨教头面上满是急躁,但还是将语气放缓:“柏桑,你当真要去彝安?” “恩,左右我接下来不用训练,与其待在营里无所事事,去试试看,未尝不可。”凉烟听得教头们所说,明白从彝安借粮希望渺茫,但无论如何,那也是唯一的希望。 见劝不过,教头们干脆零零碎碎地叮嘱起来,路线,需要备上的东西,以及彝安其它规矩,你一言我一语细细说下来,竟也说了一盏茶的功夫。 杨教头平日里粗犷惯了,性子也向来暴躁,此时却是细致罗列着事项,耐心到让其他教头纷纷侧目。 “老杨啊,没想到你还能有这样温情的一面。” 杨教头只瞪了眼过去,黑着脸不再说话。 凉烟不再耽搁,拿着教头们方才临时绘制的线路图,回去收拾行囊,墨莲生随在身侧。 “三弟,就算此次借粮不成,也不要气馁,至少我们尽力而为了,你二哥若是知晓你这般用心,也会欣慰。” 凉烟轻轻叹气,彝安有最大的粮仓,但如何去借粮,她一丝头绪也无,想必在前线,父亲更是焦头烂额,她即使很想帮上几分,也有心无力。 “你看你这小脸郁结的都快要拧成一团了,莫要多想。说起来,三弟,你年龄这般小,却是想得比谁都多,性子也沉稳,我完全是痴长你几岁,惭愧惭愧。” 凉烟心虚,没吱声。 墨莲生又笑起来,颇为自得的模样:“虽说我实力不怎么样,但我认下的两个兄弟却都是最厉害的,皆是这训练营里的第一人,我这眼光,也可算得上是万中无一了。” 说话间,回了屋子,冬亦迎过来:“公子,我去领了早饭,还是温的。” 凉烟坐下,一边吃一边轻声道:“稍后我要启程去彝安。” “彝安?”冬亦早晨起了便打扫屋子,洗衣裳,对外头的消息一概不知,“公子去彝安做什么?我听说那地方危险得很。” 凉烟将情况道明,放下碗筷开始起身收东西:“冬亦,你就在营里等我。” “公子,我也要去。”冬亦急道。 “墨莲生会随着我一道去,教头们都将彝安说得如同龙潭虎穴般,你去了反而是拖累。” 冬亦也知她在队列里实力垫底,与两人相差甚远,随着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失落地撇嘴垂下头:“公子说得是。” 凉烟简单收拾了行囊,和墨莲生快马赶路。彝安离得不远,不过几个时辰的路程。 天色刚暗之际,两人便见到了前方高巍的城门,顶上嵌着彝安两个青黑色大字,城门两侧站着身穿黑甲,头戴骷髅面具看不见脸的守卫。 两人翻身下马,望着那十多个守卫手里一人高的大刀,不由生出几分怯意。 墨莲生去瞧凉烟:“这彝安,怎看起来跟座鬼城似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要入V啦,从35章开始倒,看过的小天使不要点错哦~ 明天会有三章掉落,渣手速作者熬夜拼字很不容易,喜欢的小天使还请继续支持鸭,入V后的三天,留评我都会发送红包哒,也算是我的一份小小心意~ 第四十八章 “这彝安, 怎看起来跟座鬼城似得。” 凉烟瞧着也心里发憷, 但既然来了, 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心里开始演练起各类盘问。 “进城每人二十两。” “嗯?”凉烟已备好不下十个答案, 听到这短短几字却是反应不及,方才飞速运转的脑子一时凝固住。 “没银子想进城也行,做一个月的奴隶, 一个月后只要还活着,就能留在彝安。” 骷髅面具是铜制的, 守卫的声音从里头幽幽回响传出,吓得墨莲生急忙从袖子里掏出银两递过去:“有银子有银子,我们不想做奴隶。” 凉烟也明白过来, 心道这彝安当真特别,别地儿入城需要路引,这里入城竟是要银子。 “进去吧。”两侧守护收起大刀,挥了挥手。 凉烟牵着越影神驹往城内走去,刚进了城门想要打量一番, 便见六七个彪形大汉如同一排肉墙,将视野挡了个严实。 凉烟僵着脸, 心道这些人难不成是要在城门口打劫? 墨莲生随在身后进来, 倒是壮了几分胆子,扬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两位小爷需要打尖还是住店?” “来我们风满楼吧,有彝城最软的床榻,还有最软的姑娘。” “我们欢宵阁有彝城最好的酒肉, 两位小爷何不来尝尝?” 凉烟抹了把额上的虚汗,瞧着这帮长得凶神恶煞,笑起来活像是开黑店的大汉们婉拒道:“不劳……” 话刚起头,就有一个大汉伸手抢过凉烟手里的缰绳。 “这位客官好眼光,我们欢宵阁雅间里有彝城最大的酒池肉林,包您满意!” 凉烟:…… 这不是强买强卖吗,刚想发作,又有个大汉挤过来强硬拿过凉烟肩上的行囊。 “吃好喝好,再来我们风满楼歇息,岂不快哉。” 旁里有几个大汉站着没动,其中一个插了话道:“王昆,那就是个毛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别费劲去整那些乌七八糟的。” 王昆不满地回头瞪了一眼:“谁还没个从不会到会的阶段。” 一旁的墨莲生同样没逃过争抢,马儿和行囊皆被那帮人抢在手里。 只稍稍对手便知他们是实力强劲的硬茬,凉烟和墨莲生在他们面前形同稚子,眼见抗争无用,凉烟索性跟在他们身后。 “住你们的店可以,但需得给我们两一份差事。” 王昆眼白多,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看起来叫人心生胆寒:“我那风满楼正缺两个打杂跑腿的,就你们了,不过工钱没有,只管饭,如何?” 墨莲生知彝安多亡命之徒,这几人明显不是当地百姓,多半是外头跑进来避难的,他闷了半天没敢胡乱开口,眼下实在憋不住了:“我们住你的店,给你付银子,而给你干活,却没有工钱?这叫什么道理。” 王昆收了笑脸,三白眼更显凶恶:“彝安的规矩,外来者必须有活干,我帮了你们,还需给你们工钱?” 墨莲生被盯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嗫嚅道:“无需给,无需给。” 待人转过身去,墨莲生朝凉烟战站兢兢靠拢,将声音压得很低:“三弟,我们该怎么办?” 凉烟轻着嗓子:“你能打过他们?” 墨莲生慌忙摇头:“这又不是在新兵营,在这彝安,我们两那点功夫都不够看的。” “我也无法子,既然反抗不了,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几个大汉带路,七弯八绕,越走越偏,望着前头离主街已相去甚远的深巷,凉烟和墨莲生相互交换起眼神来。 墨莲生眼里满是惊恐,凉烟也不遑多让,这几人难道认定他们两是肥羊,才故意半骗半强硬地将他们带到偏僻之地? 凉烟不再看墨莲生,四下打量起路线来。 在两人心怀忐忑,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随时准备全力奔逃时,那王昆停步转过身来:“到了,你们先去齐爷的欢宵阁吃点东西,晚些再回我这风满楼歇下,马匹我先替你们牵过去。” 凉烟本来心生防备,听到这话免不了又生疑窦,抬眼细细打量起窄狭巷子两旁的低矮房屋来。 青黑色的墙皮斑驳脱落,木窗上挂了两盏破旧灯笼,窗子底下摆了张老旧木桌,木桌上搁了坛酒,就靠在柱子边,而柱子上挂满了干辣椒等物,稍上点的位置悬了块刻着歪歪扭扭字迹的木板。 凉烟努力辨认过后,吃惊念出声:“欢宵阁?” 墨莲生则是望着相邻那间墙面裂开来几条缝,门板摇摇欲坠,同样挂了块木板的房屋,不可置信道:“风满楼?” 王昆和齐爷皆是嘿嘿一笑:“别看这地儿不大,没那般大排场,但内里可是应有俱有。” 身后随着的两个大汉则是逼近一步:“你们尽管放心,先进去坐下吧。” 墨莲生仍是一脸震惊模样:“这里有彝城最软的床榻,还有彝城最大的酒池肉林?” 凉烟叹为观止,也处于怔愣当中,方才她想着这几个大汉多半是故意哄骗,所谓的食肆和客栈根本就不存在,本想着能否找个机会逃走,就见到了与名字完全不相符的两间店,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王昆将马匹牵至屋后,齐爷领着两人进了欢宵阁,一进去,便见到五张桌子拥挤排列,有两张坐了人,听见声响皆回过头打量。 凉烟和墨莲生不敢东张西望,找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有小二过来记了菜名,齐爷打了个招呼便又出了门。 墨莲生满脸憋屈,探头小声道:“这彝安听教头们说起是一回事,我还能生出几分豪气来,眼下真来了此地,我这心里头倒怕了,三弟,莫说是寻到闇羽楼,只怕是想出彝安城都难,这里的人,当真如同豺狼虎豹。” 凉烟一路上不断反思,在训练营的这段时日里,她的信心不断增长,便觉着自己也是厉害的,加之遇事少,很难想象出外头的危险,说到底还是被保护得太好,过于天真,认为只要有心,努力下便定能做成点什么。 只不过眼下刚入城,就让她清醒了几分,这彝安,真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 等菜上桌时,那小二还一直游说,五十两银子能去享受单独厢房里的酒池肉林。 墨莲生和凉烟哪还肯信,就这小破屋,所谓的酒池肉林,恐怕也就是在后面院里随便挖个槽,倒点酒水。拒绝过后,得了店小二几记白眼,后来还是抱来一坛酒,强行卖给两人。简单的三个小菜,再加上这坛酒,就收了两人十五两银子。 凉烟不喝酒,墨莲生也没这个心思,匆匆吃完便去往邻旁的风满楼。 天彻底黑透,巷子里只两侧门廊挂着的破旧灯笼发出昏暗微光,墨莲生缩着脖子,忧心道:“三弟,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凉烟胸口烦闷难安:“先在风满楼做着活,有个落脚地,再想办法去探听点闇月楼的消息。” 两人进了风满楼,王昆已从城门处回来,又带了两个人住店。 交过银子,去到房间,凉烟发现这就是个十多人的大通铺,上面的褥子又黑又薄,已经有几人躺着睡下。 闻着连冷寒空气都抑不住的怪味,凉烟几乎作呕,而墨莲生望着石板般硬的床铺,忍不住道:“这就是彝城最软的床榻?彝城其他人都是在睡荆棘吗?” 话音刚落,就有一道拖着尾音的娇腻声音传过来。 “公子,床榻软不软,让娇娘来告诉你。” 一股浓到刺鼻的劣质香粉味儿随着声音一道过来,混杂在空气的怪味里,呛得凉烟皱眉瞧过去。 那是个穿着桃红色绣花袄的女子,面上脂粉厚厚一层,唇上口脂艳红,刚行进屋,便脱去外衣,只着一件领子很低的薄纱衣,手腕上套着个金晃晃的镯子。 见凉烟和墨莲生只怔愣望着她,那女子一摇三摆地扭了过来。 “两位公子这般直勾勾看着娇娘,奴家这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甜呢。” 别人吃没吃蜜凉烟不清楚,她只觉得胸口里堵得更慌,一时再也忍不住,推开扭过来的娇娘便冲到了屋子外头,深吸着清新空气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屋,墨莲生便风风火火,一脸惊慌地跑了出来。 “她……她……” 见墨莲生磕磕巴巴说不出话,凉烟接过话道:“她扑你怀里去了?” 墨莲生拼命点头:“还……还伸手碰我大腿根,着实可怕,她若是不出来,我不敢回房。”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娇娘的声音就带着婉转媚意从里头高亢传出,依稀还能听见男子的荤言荤语,娇娘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至最后节节攀登。 凉烟和墨莲生抱着胳膊,站在墙根冻得瑟瑟发抖,听着里头越来越夸张的响动,先后叹了口气。 “一宿便要一两银子,床榻脏乱便也算了,现在连进去避寒都是奢望。” “那里头加上方才跟我们一块进去的,共六人,今夜还想休息?别想了,找到去闇月楼的法子,刻不容缓。” 第四十九章 凉烟和墨莲生蹲在墙根直至后半夜, 都快要冻成冰棍时, 娇娘才拢着头发, 面色潮红地行出来。 见两人定定瞧着她, 娇娘展颜一笑, 没有方才在屋子里的媚眼如丝,眼里带着丝疲惫:“莫要这样看娇娘,奴家不过是为了活着。” 凉烟自觉失礼, 低下头去:“抱歉。” 墨莲生挠着头解释:“我们并非是看不起你,只是第一次见……见这般的, 有些少见多怪罢了,你别在意。” 娇娘并无急着走的模样,朝着墨莲生扭腰靠近两步:“第一次见?难怪了, 你的……很不错呢,奴家可以算你便宜点,公子可要试试那极致享乐?” 墨莲生想到先前被她触碰大腿根,一时吓得连连后退抵至墙面:“姑娘莫要消遣在下。” 娇娘扑哧一笑,放过了墨莲生, 转而扭身靠向凉烟,凑到其耳边。 一股刺鼻粉香扑面而来, 凉烟皱眉想躲, 那压低似喘息的声音却让她惊得忘了动作。 “这位姑娘,娇娘伺候不了你,是否该打赏一二,奴家也好帮着你些?” 这是扮男装以来, 第一次被识破身份,凉烟大惊过后迅速冷静下来,也将头靠过去低语:“不知娇娘想要多少银子才能守口如瓶?” 娇娘笑得花枝乱颤,抬起一根手指竖在凉烟唇上:“这彝安于外来者而言,太过艰难,我也不愿为难你们,便只收十两吧。” 凉烟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递过去,娇娘伸手接过,捧在手心亲了一口,笑得更欢:“公子真是爽快人。” 墨莲生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眼见着两人耳鬓厮磨窃窃私语,他这三弟最后更是拿了银子出来,有些惊疑不定地劝道:“三弟,你还小,莫要被她引诱。” 娇娘那双眼俏生生地扫过去,带着股粼粼波光:“可不小了呢。” 墨莲生瞧见娇娘这幅模样,吓得咽了咽口水,退无可退,便又往墙面上蹿了蹿。 凉烟知他是误会了,尴尬地摸着鼻子找理由搪塞:“大哥,我只是想跟娇娘买个消息。” 墨莲生神色放松下来,一副庆幸着自家三弟并未误入歧途的高兴模样:“甚好,甚好,你要买什么消息?”随即恍然,“闇月楼是不是?” 闇月楼几个字一出口,那娇娘瞬时没了媚意,一脸惊恐:“闇月楼?你们打探闇月楼做什么,不想活啦?” 在教头们口中,闇月楼阴鸷弑杀,但凉烟未曾见过也未曾经历过,难以想象出来,心中便也并无过多惧怕,见眼下只是说出名字,娇娘便吓成这样,不由更是生奇。 “闇月楼的消息为何不能打探?娇娘,若是你告诉我,闇月楼具体在何处,且要如何才能进去,我可以给你更多银子。” 娇娘唇口翕动,眼里尽是惧怕之意,声音没了绵软,尖着嗓子道:“去闇月楼?你疯了吗!这彝城每个外来者都在害怕哪天会被闇月楼找上,你竟想主动过去送死?” 凉烟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这是一百两,你告诉我闇月楼的消息,便是你的。” 娇娘目光直了,定定瞧向凉烟手里的银票,速度极快一把抢过,艳红的唇勾出一抹妖娆笑意:“彝城很难碰见你们这般蠢的,既然非要探听闇月楼,那不如先让你们了解下彝城,你怀里,还有银票吧,拿出来,尽数给我。” 凉烟没动,冷冷瞧着娇娘:“买个消息,何至于要用上全部家当?” 娇娘咯咯笑起来:“你们两位当真是不谙世事,这世间多得是人心险恶,而这彝城更是遍地走着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奴家还算不得毫无人性的,只是管你们要钱财罢了,那些个狠的,要的可是你们的命呢。” 墨莲生听懵了,这女子是要讹人?向前几步,气势拔升:“说这般多,不过是为了银子,消息我们不跟你打听了,你走吧。” 娇娘的话,墨莲生没明白,他太过赤诚,没见过什么黑暗,许多恶他都想象不到。 而凉烟却是明白过来,她自见识过俞氏和凉婉香,便已知晓阳光可灼人,人心尽险恶,而彝安这种多亡命之徒的地方,可谓更甚,是她太过愚蠢,一时竟忘了财不露白。 娇娘白了墨莲生一眼:“傻相公,奴家说得这般明白,你怎还不懂?买个消息就能拿出一百两银票,这不是待宰的肥羊是什么?若是让彝城的其他人知晓,哪怕是这风满楼的掌柜王昆,你信不信他能连夜给你下药,谋财害命?” 墨莲生惊得舌头打结:“虽……虽是忽悠了点,但不至于要害人性命吧?” 凉烟则直接从怀里掏出所有的银票,递了过去。 墨莲生伸手去拦:“三弟,她不过是想要吓唬我们。” 娇娘身子一个扭转,将胸脯往前挺,正迎向墨莲生伸过来的手,吓得他立即往回缩,而娇娘笑盈盈一把拿过凉烟递过来的银票,塞进自己衣襟里。 “莫要觉着娇娘是在吓唬,奴家可是用行动在告诉你们,彝城的人,都是豺狼虎豹,要吃人的。他们大多都有命案在身,为了躲避官府追捕才躲在这里,谋财害命在我们眼里看来,不过稀松平常。”娇娘说话间抬手指了指后院里黑咕隆咚的一块菜圃,“当地百姓的死活,闇月楼在乎得紧,可我们外来者的死活,却是无人在意的,那里头呀,打我到这儿来,已经埋下去五六个了。” 墨莲生慢慢转眼望向那块菜圃,只觉得凉风拼命往他脖子里灌,冷得他直哆嗦。 凉烟心头沉重:“银票都给了你,娇娘可否能守口如瓶?” 娇娘抛了个媚眼过来:“我方才便说了,我算不得毫无人性的,此生杀过的人,也不过只有我那个薄情丈夫,如今躲在这彝城,但求能苟延残喘继续活下去,杀人这种事,奴家会睡不安稳,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的。” 凉烟稍松了口气,若说先前她想的是如何寻到法子去闇月楼,那她现在想的便只有如何和墨莲生一起活着走出彝城。 娇娘似知凉烟所想,又靠拢过来:“被王昆等人盯上,你们想走很难,不过我既然得了好处,会想法子帮你们出城的。” 墨莲生还是不大愿意相信的模样:“王昆他们虽看起来凶恶,但何至于为了钱财便胡乱杀人?” 娇娘笑着瞧向墨莲生:“你应当没杀过人吧?才会觉着生命可贵,但在亡命之徒眼里,只有自己的命才叫珍贵。你知他们为何每日都要去城门口拉人吗?因为难,活着过于艰难,彝安能阻挡朝廷势力抓人,但相应的,我们要付出酬劳。” “说是拿出每年的三成来供奉给闇月楼,但若是这一年颗粒无收勉强度日呢?拿不出供奉该如何?死,且是生不如死,为了能活着,我们这些人只能想尽法子,谋财害命在彝安真算不得什么。” 见两人面色难看,并不说话,娇娘瞳孔放大,嘴角的笑透出股说不出的诡异:“而你们想要探听的闇月楼,那里更是人间炼狱。” 娇娘走了,步态摇曳生姿。 墨莲生和凉烟还站在墙根处,僵硬着身子,心如同掉进冰窖里。 “三弟,我们还出得了彝城吗?要不现在连夜就跑?” 凉烟心乱如麻,本以为彝城是一线希望,却没想到这里更是绝望。 “大哥,那道门锁死了,还有个看守的在外头,现在想要跑出去很难,只能等待机会。” 两人又站了会,心情沉闷地回了屋子,那几人已经睡熟,呼噜声此起彼伏。 凉烟在最里侧靠墙的位置躺下,被子有股酸臭味,盖在身上并无暖意,沉甸甸的冷硬。 早间,凉烟是被同屋里那几人的喧哗声吵醒的,言语粗俗又毫无顾忌,根本不会管屋子里是否有人在入睡。 凉烟撑开眼皮,头昏脑涨坐起身,一旁墨莲生也是没精打采的模样。 简单收拾着出了房门,正碰上走过来的王昆。 “要给我干活还起这般迟?你们两今日的早饭不用吃了,去将后屋打扫干净,还有马棚。” 墨莲生忍不住道:“没工钱便也算了,现在连说好的伙食也要苛扣?” 王昆冷冷瞧过来,三白眼凶狠如野狼:“想吃?活干好了,才有饭吃,否则你再多说上一句,老子打烂你的嘴。” 王昆又去城门口揽客了,留下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盯梢,墨莲生和凉烟憋屈又惶恐,只能花银子吃早饭,几个干馒头,一碟咸菜和两碗粥,就收了他们一两碎银。 昨夜里,凉烟将银票尽数给了娇娘,而墨莲生带得银子不多,眼见每日吃住都是漫天要价,心中更为愁结,只想快些离开此地。 打扫完各个房间,又清扫了脏乱不堪的马棚,两人彻底累到直不起腰来,刚想歇下,看守的大汉查看一番后,指派道:“干得还算不错,中午的饭食你们有得吃了,齐爷那边需要搬运米面,你们随我一道过来。” 第五十章 凉烟本以为在营里的训练便是极累, 眼下才知干活更累。 墨莲生在清理着臭气熏天的马粪时, 想起在京都的日子, 那时连喝茶都有几个下人围着服侍, 这种脏活累活, 是他从未想过的。 那大汉可不管两人在想些什么,将声音提高:“你们磨蹭什么!” 凉烟赶紧回过神,随着大汉往屋外走, 刚出门便发现又开始下雪了,天阴沉沉压下来, 叫人心头也带着几分灰心丧气。 “你这腌臜厮说好了这篮子菜和半筐子鱼虾是两吊钱,现在只给我一吊算什么意思?” 旁里有吵闹声传来,凉烟扭头去看, 便见齐爷的欢宵阁门口聚着不少人,看来是在采买。有用驴子拖来米面正在清算账目的,也有挑着小菜正往里送的,而扬声说话的是个面容姣好的姑娘。 那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 面容清丽,可谓是灼若芙蕖出渌波。而最引凉烟注目的, 是姑娘明明有着大家闺秀般端庄的面容, 却偏生做着泼妇般的无赖行径,只见她就地一躺,横在欢宵阁正门前叫骂起来。 “如此没信行的老猪狗,莫要真当我好欺, 今日这开门生意,姑奶奶我全都要给你搅黄了!狗娘养的东西,别想这么糊弄过去,街坊邻居们你们也都来看看了啊,还卖给他什么米面小菜,这泼贼就会胡乱短价。” 齐爷从门里匆匆赶出来,眼见就要掀起一场骂战,凉烟叹了口气,朝墨莲生道:“这彝城的人,当真没一个省油的灯。” 身旁静悄悄的,并无应答,凉烟不禁奇了,扭过头去看。便见墨莲生嘴唇不断翕动,面上带着似狂喜,又似不敢置信的惊愕,脚步虚浮着往前迈出两步,随后变为踉踉跄跄的疾跑,他似风一样刮到那姑娘身旁,一下子就跪了下去,俯身捉住姑娘的手,那双桃花眼里蓄满了热泪:“阿芷,阿芷,我终于见到你了,阿芷……” 他一遍遍反复叫着,随即将人一把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凉烟怔住,阿芷?与他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姑娘温芷? 温芷在墨莲生扑过来时,彻底呆住,没了方才泼辣叫骂的模样,在见到眼前这人时,那一团爆炸般的火焰瞬息一消而散。在墨莲生将她揽入怀中时,她才倏地醒转过来,满眼惶惑惊慌,猛地一把推开面前的墨莲生,手脚并用着从地上爬起来往巷子外头跑。 墨莲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好不容易遇上,怎愿错失,当下便急追过去。 凉烟身旁那大汉一惊,大吼一声贼男女便追在了墨莲生后头。 齐爷冷哼一声:“大清早就敢在我门口叫嚷,嫌命长了。”随即瞧向凉烟,“你最好是祈祷那小子能老实回来,也别傻站着了,过来搬东西。” 原本说的是替王昆做工,眼下却是连齐爷这边的活也要干,凉烟未抱怨一句,只垂下眉眼,麻利扛起米面往后厨去。 搬完东西,齐爷又吩咐上了:“彝城外有块地也是我的,那儿搭棚子圈养了牛羊,每日里需得有人看着,你做事还算不错,今夜你便过去守着吧。” 凉烟垂着头,只顺从应声,简单收拾了干粮之后,随着齐爷一道出城。 雪越下越大,凉烟心头沉重不安,走的那会,墨莲生仍未回来,那追他而去的大汉也未曾折返,也不知在回来时,王昆会如何做。 若是那大汉追不上,墨莲生趁此跑了,她说不定也能趁着夜守时逃走。凉烟一路上胡乱想着,只不过等她到了地方,见着齐爷拿起拴在地上有手腕粗的铁链时,她彻底断了逃跑的念想。 齐爷将镣铐锁在凉烟的脚踝处,咧嘴干笑了两声:“夜里若是有人敢来偷牛羊,你就拿这把铁锹拍他,明日我会带人来换你,这锁链也够长,你能四下走动,可比清扫和搬运要舒服多了。” 凉烟接过齐爷递过来的铁锹:“若是我不敌来偷牛羊的人呢?” 来彝城虽才短短两日,但凉烟已有了几分清晰认知,她就是落入狼群的羊,真对上了,只有死路一条。 齐爷漠然扫视过来:“你只需记好,这里的牛羊不能丢,丢了就拿你的手脚来抵。” 凉烟不说话了,她的命已经和牛羊等同在一起。 齐爷走后,雪越落越大,天色愈发阴沉,牛羊在棚子里时不时叫上两声,凉烟拿出陈寿送得那把匕首木然瞧着,只要她斩断铁索,就能逃出彝城了。 可是她逃走了,墨莲生该怎么办?以他的性子,断然做不出扔下同伴的事来,此时恐怕已经回了店里,还不知那王昆是否会大发雷霆。 还有温芷,墨莲生苦寻已久的人竟会出现在彝城,也不知是如何在这等虎狼之地生存下去的。 独自坐在这荒无人烟的空地,眼看着天一点点黑下来,白雪逐渐覆盖住黑色泥土,凉烟心里的迷茫惶惑便愈深。 天彻底黑下来,棚子外头只挂了盏灯笼,凉烟昏沉沉拖着脚步往挨着棚子的茅草房走,刚要推门进去歇息,便听到后头一声沉闷声响。 凉烟心里一惊,立马将铁锹拿在手里:“谁!” 没有回应,凉烟就着灯笼的昏黄光亮,瞧见雪地上一团黑,隐约能看出是个男子的身形,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凉烟紧张得心怦怦直跳,拿着铁锹一点点靠拢过去,同时壮胆般边走边问话。 “你到底是谁?” “是不是想来偷这里的牛羊?” “你为什么躺在地上?” “你还活着吗?” “还能说话吗?” 镣铐在走动间发出声响,伴随着凉烟的问话,缓步靠近到那男子跟前。 凉烟见他始终一动不动,如同死去一般,心里却并无丝毫放松,彝城的人,需要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焉知他是不是故意装死,好让人掉以轻心? 凉烟抬起没有镣铐的那只脚狠狠踢过去,那人发出一声低吟,却并无醒转的模样。 铁锹始终举在身前,凉烟蹲下身推了推,男子还是无甚反应,等了片刻后,这才放下心来。 凉烟将人拖进了茅草屋,就着屋里的油灯细细检查一番,却并未在这人身上发现伤口。 这人身形很高,将他放在茅草屋的床榻上,腿还能伸出来一大截,身上穿着的黑色锦袍是上好的缎子,最让凉烟惊疑不定的,是他脸上戴了半张青黑色的镂空面具,面具的花纹透出几分鬼魅,连带着叫人看那张唇时,也觉着红得妖异。 凉烟虽生疑也好奇,但并未随意取下面具,只检查了一下鼻息及脉搏,见无甚大碍便帮他掖好被角,趴在床边守着睡过去。 凉烟是被刺挠醒的,还未睁眼便先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听到身前一声轻笑。 霍然睁眼,凉烟见到那张面具脸离得很近,几乎就要贴面,正拿着她垂在床榻上的发梢刺挠她的鼻子。 一把拍开那只作怪的手,凉烟起身退开来,只不过在地上跪坐着睡了一宿,腿麻的让她虚晃着险些摔倒。 这模样又引得床榻上那男子一声轻笑:“彝城什么时候有这般善良又有趣的小姑娘了?” 凉烟大惊,慌乱抬手摸自己身上的衣服,见完好下松了口气,矢口否认:“什么小姑娘,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男子长腿一迈,从床榻上下来,逼近后抬起苍白修长的手指挑起凉烟的下巴,细细摩擦着:“我见过女子无数,你以为只是穿上男装,束起长发我便认不出来了?呵,只有那些从未碰过女子的愣头青,才会傻得认不出来。” 凉烟冷脸后退两步:“这位公子既知晓我是女子,还请莫要有这般轻浮之举。” 见凉烟躲开他,那男子狭长的丹凤眼里带着几分饶有兴致:“昨日在回城路上,遭人布阵埋伏,虽没伤到我,却不小心吸入迷烟毒瘴,甩开那帮废物的追踪,没能撑住晕倒在你这儿,也算天定的缘分,美人怎能这般冷情?” 凉烟瞧着面前这人,只觉得莫名其妙,几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王昆派过来故意盯梢的:“公子为何会晕倒在这里,我不关心,既然无碍,还请离开这里。” 男子瞧向凉烟脚边的镣铐:“生得如此好看,却被这般粗鲁对待,真叫人心生怜惜,不如我救下你,你往后跟着我可好?” 彝城的人跟外头的当真全然不一样,凉烟都气笑了:“公子要我跟着你?当个玩物?我还不如死了得好,早知你是这般的人,昨个夜里,我就该趁你昏睡不醒时一铁锹拍死你。” 那男子竟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你对我有不杀之恩?我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且说说看,有什么心愿,我都可以满足你。” “满足我的心愿?这位公子说笑了,你以为你是神?好意我心领了,但还请速速离开此地,莫要生出事端来。”凉烟见天色大亮,唯恐齐爷现在过来。 男子勾唇笑起来:“你说对了,在彝安,我就是神。” 作者有话要说:宴星渊:那句愣头青莫不是在说我? 第五十一章 “你说对了, 在彝安, 我就是神。” 男子身姿如玉, 透着分不容忽视的贵气, 说这话时, 言语里也带着轻笑,似乎真就如同能随意玩弄乾坤的神祇。 凉烟瞧着他,那镂空面具虽挡了半张脸, 但眼尾处的一颗黑色小痣,及饱满的唇色分外引人注目, 想来相貌绝不会差,只可惜脑子不大清醒。 “你是神?那我还是王母娘娘,请公子莫要拿我做消遣。”凉烟如今对彝城的人百般防备, 只觉着此人醒来还滞留在此,定没安好心,“我只是帮人做工的,无甚钱财……” 正说着,骤然听到外面有了人声, 依稀能辨出是齐爷,凉烟惊得止了话头, 看着仍旧一派闲适站在那里的男子, 急得跑过去将他向外推:“你快走,他们皆非良善,若是以为你来此偷牛羊,我们两都没好果子吃。” 男子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且还气定神闲抬手覆在凉烟手背上:“这般娇嫩的一双手,想来你应是个大家闺秀。” 那男子的指尖反复打圈横扫,温热里带着分酥痒,凉烟又气又急,甩手退开:“眼下都什么时候了,公子还有这份轻薄的心思?” 男子垂下眼帘,瞧向凉烟脚踝处的镣铐,骤然变得阴鸷冷森:“有我在,何须害怕,待你这般粗鲁的人,不如我杀了他,将其扒皮抽筋,直到美人你解气为止。” 听着脚步声已经踏至茅草屋外,凉烟虽恼恨,也顾不得多说,慌忙出了屋子挡在门口。 齐爷领着两个人走来,瞧向凉烟的目光里有愠怒。 “你莫不是一直窝在屋子里睡觉?我走时便说过,若少了牛羊,就拿你的手脚来抵,真当我只是吓唬你?” 凉烟心头烦乱不安,眼见这齐爷同王昆一般,逐步凶相毕露,她只能伏低做小,垂下头往棚子那边又走上两步:“齐爷误会了,我……” “你要拿谁的手脚来抵?” 凉烟的话语被打断,回过头看去,那男子竟也随了出来,抱臂倚靠在门框上。 齐爷倏地拔出腰间大刀,指向男子,朝凉烟喝到:“他是谁?这是我的地盘,让你在此守好牛羊,你倒好,不但偷懒,还放了外人进来!” 齐爷身后的两人也纷纷拿过棚子旁的铁锹和木棍,面色不善地围拢过来。 凉烟蹙眉,还当真就惹出事端来了,刚要解释,那男子却是再次出声打断。 “这是你的地盘?” 齐爷上下打量着男子,冷笑:“脸都不敢露的鼠辈,想必也是外来者,如此不懂规矩,是刚逃到彝城来的?” 不待男子说话,齐爷目光一扫,盯向其腰间挂着的玉佩,眼里露出贪婪接着道:“在这彝城,我齐爷还算有几分薄面,大多人见了我都得称声爷,我不只有眼下这块地,城里头还有座酒肆,有着彝城最好的酒池肉林,你若是去了,我还能给你份差事,让你在城里落脚。” 凉烟想到那摇摇欲坠的破房子,颇为无语,倒也不敢打断齐爷故技重施的忽悠,只偏头瞧向行至她身旁的人。 “哦?”男子唇角勾起凉薄冷意,“若是不去呢?” 齐爷手中大刀往前一送:“既然不给面子,还敢擅闯我的地盘,就别想安稳走出去。” “你的地盘?我别想安稳走出去?”男子怡然不惧,反而向前走上两步,站至齐爷跟前,“这整个彝安都是我的地盘,你算个什么东西。” 齐爷大怒:“我算什么东西?我算你爷爷,不知死的狗崽子!” 他骂完便抬手抓向男子,手刚伸出,却在骤然看到举至他面前的金木令牌时,吓得双目凸出,扑通一声瞬时跪至地上,浑身颤抖如筛糠,哆嗦道:“小……小人不知是,是楼主大人,求……求楼主饶命。” 齐爷后面的两人在看到令牌后均是大惊失色,紧随着跪至地上,且磕头如捣蒜,一副被吓到魂不附体的模样。 凉烟眼见齐爷方才还在吹嘘大多人见了他,都得称声爷,然只瞬息之间便跪地讨饶,不由惊诧万分地瞧向男子手上的令牌。 那金木令牌上镌刻着一张骷髅鬼脸,横穿着血红色的闇月两字。 闇月?闇月楼!凉烟猛然间明白过来,瞧向男子的目光也全然变了。 “饶命?在你们心中,我竟是这般仁慈?”男子声音很轻,幽幽落在跪着的几人耳中,却犹如惊雷炸得他们面无人色。 齐爷垂着头,身体抖动的厉害,骤然握紧大刀就向前一砍,径直砍向站在他身前的男子。 凉烟没想到齐爷都吓成那样了,还会突然暴动,忍不住轻呼:“小心!” 男子站立未动,苍白的指尖轻弹,一抹流光闪耀,那大刀瞬时断成两截,紧接着是齐爷的惨叫,只见他整个手腕竟也随之齐整断去,鲜血喷洒而出,随着断手浇至地面。 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开,凉烟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她甚至都没看明白那男子是如何出手的,想到先前对他的不敬,心里免不了生出几分慌乱。 男子没有停手,他手指间似乎有蛛丝一般的东西,来回轻弹之下,齐爷的惨叫一声盖过一声,发出恐惧到极致的哭喊求饶。 “饶了我吧,饶了我,让我做什么都行,饶了我。” 凉烟眼睁睁看着齐爷的四肢一寸寸齐断,疼到满地打滚,再看向那手指冷白,翻飞轻动的男子时,胆寒不已。 齐爷身后那两人更是吓得早就丢了手里的铁锹长棍,拖动着又麻又软的双腿扭身便跑。 男子手指横扫着往前一送,两人膝盖之下以迈动的姿态与身体分离,一时没了支撑,双双扑倒,甚至于顾不得回身去看一眼断腿,便慌乱着抬臂向前爬。 “如长虫般,真叫人不喜。” 身形往前一纵,男子抬脚径直踩向两人脖颈,虽未听到声响,但凉烟在见到两人的头颅以怪异姿态扭曲时,脑子里自动回响着叫人唇齿发麻的碎骨声。 齐爷躺在地上声嘶力竭求饶,只是喊着喊着已经语不成句,身下的血渗透进雪地里,刺目的红。 男子踩过两具没了气息的尸体,又踩过齐爷身下如红莲盛开的血色,站至凉烟身前,唇角带笑:“跟了我,在彝安,你想要谁死,谁就得死。” 凉烟以前连杀人都未曾见过,眼下得见,还是这般残忍的手段,双腿已不争气地打着颤,握紧了双拳才让自己勉强镇定着说出话来:“你是闇月楼的人?” “闇月楼楼主,在彝安无人知晓我的名字,因为他们不配。但若是你的话,云九,这是只有亲近之人才知的乳名。” 凉烟惊诧,她来这彝城,便是想找闇月楼借粮的,只不过这两日下来,她彻底断了这份念想,只求能和墨莲生一道活着逃离这里,熟料竟这般巧遇上了闇月楼楼主? 想到前线缺粮,却还得拼死守卫的将士们,凉烟压下恐惧,轻声问道:“不过是萍水相逢,何至于能得云公子青睐?” 云九探过身来,抬手往凉烟纤腰间一掐,力道不轻不重,只叫人身体一麻,几乎瘫软了去:“我对自己的女人向来坦荡,情感上无需作伪哄骗,我已有十多个女人,皆只一眼,便知是否能取悦我。你若是愿意,我也能给你个位分,绝非你认为的玩物,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你想要什么,我全都可以给你。” 凉烟咬牙吞下几乎溢出唇齿的轻哼,冷眼瞧着他:“若我不愿,云公子是否要如对待齐爷那般,将我折磨至死?” 面对云九的轻薄,凉烟不敢妄动反抗,此人就如他说得那般,是彝安的神,能忍则忍,若真到忍不下去的情况,她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云九感受到凉烟身体僵硬,抬了手从背后轻抚:“若是不愿,那便是你还不知我的好,我有耐心,可以等。” 凉烟有些摸不准这云九的脾性,试探着继续问道:“我很快便会离开彝城,你能让我离开?” 云九手臂骤然用力收紧,将凉烟紧揽入怀,温热手掌颇为娴熟地从背部往下游走:“这般身娇体软的美人,真叫我爱不释手。你也无需问了,我云九瞧上的美人,需得是心甘情愿跟着我,断不会行那禁锢之事,但我会跟牢你,直到你动心为止。” 在云九手掌或轻或重的游走之下,凉烟身子已经开始发烫,自觉丢脸地别过头:“请云公子自重。” 云九倒也干脆,立时松开手,往旁退开两步,蹲下身来。 凉烟慌忙后退:“云公子作甚?” “我的武器为仞千丝,虽已是掌控得炉火纯青,隔着几米开外便能断人手足,但待你,当是得慎重些,你莫要乱动,我帮你斩断锁链。” 凉烟惊疑不定,脚踝处一松,那镣铐已是断开。 “除了这地上躺着的,彝城里,你可还有想杀之人?” 凉烟想到墨莲生,不知他眼下到底如何,事不宜迟:“我要救人。” 作者有话要说:认真跟小天使们求下预收,隔壁接档文《我帮妖怪们谈恋爱》,一卷一对妖怪X人类cp,拍着我36D的胸脯(并没有)保证,我会努力写好哒~ 第五十二章 凉烟赶回风满楼时, 外头已乱哄哄吵成一团, 温芷手里拿着竹枝扎成的笤帚冲着王昆等人抽打。 “你们这帮杂碎子, 将人交出来!” 王昆瞪着眼, 一副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神情:“你一个下贱胚子, 若不是得方老爷帮手,让你在这彝安落下户籍,你当你眼下还能活着大呼小叫?” 温芷一笤帚径直抽至王昆面上:“你个滥污匹夫, 有本事你打死我,我是彝安百姓, 打死我了,也叫你不得好死。” 王昆气得一把拽住笤帚,温芷疯子般又踢又喊。 “你若不将人交出来, 便别想有安宁日子,我彻底死守在此闹个鸡犬不宁!” “烂婆娘真以为我拿你没辙?阿青、方汕你们两将她绑起来。” 眼见那边围起来闹得更凶,凉烟快步跑过去喝道:“住手!” 所有人尽数止了动作望过来,王昆瞧着凉烟,眼里带着凶狠。 “你那个兄弟造反, 难道你也想随着一起?全都不想活了是不是?” 凉烟瞧向温芷,拉扯间她已是披头散发, 双颊不知是气愤还是蛮力抗争的缘故, 泛着嫣红,清眸里氤氲着蒸腾水汽,也随着望过来。 “温姑娘,墨莲生是我大哥, 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温芷刚要答话,那边王昆已大踏步行过来,带着正没处撒的盛怒:“那婆娘动不得,你若不长眼敢随着滋事,老子便将你一并卖到奴隶场去!” 凉烟不悦,提声问道:“一并卖到奴隶场?你将我大哥给卖了?” 温芷急得胸口剧烈起伏,朝着王昆扑过来:“你将阿生卖到了奴隶场?你个老猪狗,我跟你拼了!” 温芷抬手就往王昆脸上挠,后者不耐烦地一把推开,温芷被推得倒退几步后摔坐至地上,还想爬起,两个大汉赶过来一边一个将其架住。 王昆阴狠瞧向凉烟:“这般急着找你兄弟,不如我送你们去相聚。” 凉烟对上野兽般凶恶的目光,禁不住向后退,刚退上一步,便有双手稳在她肩头,一方温热靠拢过来,阴测测的声音从头顶传出。 “我在此,倒要看看你们谁敢动她。” 王昆这才注意到凉烟身后还跟了一人,戒备道:“你是谁?” 云九没答话,只将手轻抬,巷弄暗处里便飞速奔出数十道身影,皆着黑袍,头上罩着骷髅铜面具,悄无声息,形同鬼魅。 在看到那些人的装扮时,王昆如同骤然被捏住脖子般,惊惧到声音变得尖锐怪异:“闇月楼!” 闇月楼几字刚叫出来,风满楼和欢宵阁门前聚拢的人尽数惊慌着四下逃散,嗖嗖嗖破风声从耳边刮过,凉烟眼见着那些黑袍手里甩出鬼爪般的钩子,所有疯狂奔逃的人无一幸免,鬼爪穿透胸口,紧锁琵琶骨,如同拉扯牲口般拖到云九跟前。 哀求哭嚎声连成一片,王昆被拖动着,手忙脚乱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不知闇月楼各位大人在此,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放我一条生路,求求各位大人,求求你们了,饶过我这条贱命吧。” 凉烟瞧着地面上拖行出的血迹,无分毫同情:“奴隶场在何处?” 王昆跪在地上,抬头望过来,猛地一扑就想抱住凉烟的大腿求饶,被云九一脚踢到下巴上,那壮硕如牛的身体竟飞出去半米远,整个下巴歪斜,满嘴血肉模糊说不出话来。 温芷见到闇月楼的人同样惊慌害怕,但发现无人对她下手,稍稍壮了分胆子,朝着凉烟快步行来:“方才你说阿生是你大哥?” 凉烟见温芷睫毛轻颤,身子还在发抖,本想握住她的手安抚,只是刚抬手,便骤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作男装打扮,真要摸了人家,墨莲生怕是要怒了,那伸出的手在空中晃了一圈,最后摸到自己头上,讪讪道:“对,你别怕,眼下找到大哥要紧,你可知奴隶场在何处?” 温芷没了方才的泼辣劲,整个人温婉如小家碧玉,轻声细语道:“我知道路,你们随我来。” 温芷走得很快,凉烟跟上,云九望向还跪在地上讨饶的王昆等人,冷漠如地狱修罗。 “将他们带回闇月楼,记得留上一口气,等我回来。” 黑袍齐刷刷单膝跪地:“恭送楼主!” 凉烟见云九很快随过来,心下安定,想在彝城救人,还需得劳驾这尊大佛出面才行。 温芷边走边道:“昨个夜里,阿生回的风满楼,说还有兄弟在那,想必便是公子你了,我不放心想随过来,他执意不肯。今日一大早,我过来问询,那王昆死活拦着不让进,在外头大喊阿生的名字,也无应答,我便猜是出了事。” 凉烟走在其身侧,偏头打量:“你和大哥的事,我略微知晓一些,大哥是当真想念你,醉酒后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宴星渊那时说起墨莲生和温芷时,凉烟脑子里便有了分描摹,拼凑出的温芷当是温良里又有几分俏皮的,然这两日见到的却是满口污言秽语,举止泼辣的温芷,她将声音放轻,继续道:“在彝城这等虎狼之地,想必你一定撑得很辛苦。” 温芷面色一松,眼眶微润,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心里泛起的酸楚:“我以为这辈子便只能这样了,没有盼头,形同枯木的活着,没想到还能在彝城重逢阿生,见这一面,我也算是了却心愿了。” 凉烟听出话里的不对味来,劝慰道:“我知晓,你对墨家定有隔阂,若不是墨章罢官你父亲,赶你们离开京都,便不会半道上遭遇山匪,但大哥他是无错的。在你经受那些时,他被锁在家里无能为力,你失踪后,他找了你很久,这几年也一直未曾婚娶,当了个纨绔与他父亲对抗,大哥是真心喜欢你,温姑娘,你们既能重逢,不也正好重新开始吗?” 温芷瞧向凉烟,眼里有盈盈泪意,唇角却弯起清浅的笑:“阿生真傻,他该娶亲的,父亲身为太子太师,他能娶到极好的女子。” “可大哥想娶的只有你,他甚至未曾想过纳房妾室,温姑娘,你要相信大哥是真心待你。” “我从未有过怀疑,只是我配不上这份真心。” 几人已走出巷子,朝着街市行去。 “当初离开京都,在回老家的路上,我们一家子遇上山匪,除了我,没一个活口。山匪头子见我样貌不错,便留着性命卖出去,几经辗转,最后落至个游商手里,他有兄弟在彝城,一路波折,将我带来此地,送给了王昆口里的方老爷。” “我连妾室都算不上,只是个供他消遣的玩物,后来那方老爷腻了,便视如敝屣,好在他起初花下大价钱,在闇月楼给我置办了户籍,否则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外来者,早就被这座彝城吃到骨头也不剩。” “这大半年,为了养活自己,有口饭吃,我被逼着从以前那个知书达理的闺秀,变为了现在这般撒泼斗狠的无赖模样。因为那些人,都是凶兽,通情达理只会被当作好欺负,我已不再是以前的温芷,不光是身子,是由里到外都变了,我配不上阿生。” 温芷停下步子,站在一方石阶前:“这里便是奴隶场,有这位闇月楼的大人在,想来阿生定能顺利得救,你们去吧。” 凉烟听了一路,不难想象温芷这几年活得有多艰辛,也明白昨日她为何见到墨莲生扭身就跑,就如她现在并不愿一道进去是同个道理:“温姑娘,大哥他心思赤城,绝不会有嫌弃之意。” “我自是信阿生的,他那样好的人,无论我多不堪,也绝不会变了心意。是我无颜面见他,以前我清清白白,就已是门不当户不对,配不上他,更何况我现在就如同这地上的烂泥,我喜欢阿生,又怎能成为他的污点?” 温芷笑起来的样子温温柔柔,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递过来。 “这是我昨夜写下的,麻烦转交给他,并告诉他,我已嫁做人妇,也有了子嗣,莫要打搅,在心里祝愿我便好。” 凉烟蹙眉接过:“你让我骗着大哥?” “我与你道尽全部过往,便是让你明白,我和阿生走不到一起,墨家如今在朝里如日中天,他再执拗,又如何拗得过家人?你是真拿阿生当兄弟看的,自然知晓如何做,才是对他好。” 温芷转身欲走,凉烟想到上一世墨莲生两年后的传闻,急忙叫道:“温姑娘,若是大哥他喜欢你,喜欢到愿意同家人决裂,甚至是不惜自断手臂,你也还是要躲着他吗?” “我了解阿生,他不会强人所难,你只需告诉他,我已遇到喜欢的人,嫁人生子,他自会断了念想,另结良人。” 温芷没有回头,说完便又往前走。 “站住!” 骤然一声熟悉轻喝,惊得温芷身形一颤。 凉烟诧异回头,便见墨莲生擦去脸上的血迹,从石阶上那黑色大门里一瘸一拐地行出来。 “大哥?” 墨莲生鼻青脸肿,一双桃花眼破了眼皮,往下淌着血,他将眼眯缝起来,执着瞧向他朝思暮想的身影:“阿芷,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以前没能护好你,是我蠢笨如猪。往后,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第五十三章 “阿芷,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以前没能护好你, 是我蠢笨如猪。往后, 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墨莲生在说这话时的模样狼狈极了, 一身白袍脏污不堪,满是青黑色脚印和暗红血迹,瘸着腿刚要行下石阶, 后面就涌出来一帮人,凶神恶煞叫喊着。 “臭小子打伤了人还想跑!” “这奴隶滑溜得很, 莫叫他再使手段。” “这小猢狲,不让他吃点苦头不会老实!” 有人抬脚狠狠踹出,墨莲生刚行下两步台阶, 瞬时失去重心身子往前扑,他本就有伤站立不稳,猝不及防间从石阶往下滚。 “大哥!”凉烟一惊,慌忙上前,正要俯身去扶, 身旁刮过一阵极快的冷风,温芷已跪坐至地上, 小心翼翼托着墨莲生坐起, 又从怀里拿了帕子,动作轻柔地擦去他面上的血污。 身后那帮人追了下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几位爷若是来买奴隶,还请里面去选, 这个刚送来的不老实,需得时间教化。” 话虽是说得客气,但那些人眼里的打量和防备毫无遮掩,还有两人俯过身想将墨莲生拖走,温芷一把将人抱住,凶狠瞪过去:“别碰他!” “闹事的?” “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难道还想在我们永安庄门口抢人不成?” “我看你们谁敢在这里撒野。” 那些人见温芷不松手,皆凶相毕露,高喝着拔出腰间长剑指过来。 “彝安需得整顿了,今日不管走到何处,皆有人敢对我不敬,莫说是在你们永安庄门口抢人,就是满门血洗,又如何?” 被人拿剑指着,即便隔了面具,也能感知云九面色阴沉如水,他抬指翻飞,仞千丝轻耀,那些长剑纷纷化为碎片,接着扬手朝空中发出一枚暗红色信号。 眼见手里只剩下光秃秃的剑柄,那帮人吓得往后倒退几步,惊疑不定瞧向云九,再无人敢上前,只色厉内荏喝道:“彝城规矩,当地百姓受闇月楼庇护,你这贼子竟敢大张旗鼓动手,可是想破了规矩,与闇月楼作对?” 凉烟扫过那些人,目露同情,当着闇月楼楼主云九的面,他们竟然驴蒙虎皮拿此来做威慑。 信号放出不过片刻,整个永安庄四面八方里倏如魔兵降临,鬼面具的黑袍人凭空出现,席卷而来,齐刷刷跪至云九跟前。 云九肤色苍白,在青黑色面具的映衬下更显出几分病态,唇如朱砂,比女子还要艳红,独身立于跪伏的鬼面当中,冷森气势仿若实质,将永安庄的人吓得霎时瘫软如泥,尽数随着跪了下去。 永安庄前面的街道虽算不得繁华,但来往的人却不少,在近百鬼面出现时,皆惊惶敬畏地望了过来。 “恭迎楼主回城!” 声音齐整一致,透过铜制骷髅面具发出,荡荡悠悠颇具几分鬼魅气息。 街道上望过来的百姓们皆是心头大惊,闇月楼在彝城绝对是立于顶端神坛的存在,每个人都心生敬畏,至于闇月楼楼主,那更是神龙见尾不见首的人物,众人只知其手段残暴,有万般法子将人折磨到生不如死,很少有人能得见真身,然今日却是出现在这闹市当中,怎能不叫人悚然,带着慌乱不安,百姓们尽数跪了下去,无人再敢抬头乱看。 凉烟见此情景,不由松了口气,再瞧向那一路随来的云九,顿生感慨。此次来彝城,就像是脚踏恶鬼门,在一帮鬼魅魍魉里看清了自己的弱小,不知正前方是生是死,无助惶惑时,那鬼门里走出个阎王,告诉她,有我护着,鬼门就是生门。 那头墨莲生眼里看不到任何旁人,只满眼嵌着身前的温芷,牢牢抓住她的双手,紧紧相扣,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一开口眼里就有了温热:“阿芷,我不要任何人,我只要你,你知我这几年有多想你吗?”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陶瓷人偶,其上色彩已是模糊斑驳,边缘间没了棱角。 “我每日都在想阿芷在哪儿呢?她那般挑食,外头吃不惯该怎么办,肯定是瘦了。她孤身流落在外,会被人欺负吗,我总要祈祷着她能遇上好人照顾,毕竟阿芷就是个小姑娘啊,看见只蝈蝈跳过来都会害怕到哭鼻子。天冷了,我又会想,阿芷自小就畏寒,手脚冰凉,却又不喜多穿,出去的时候,没我给她带件厚衣裳,她定要冻成冰雕。” “每次想你的时候,我都会将这个人偶拿在手里轻轻摩挲,你看,它都变小了一圈,是不是都认不出来了?这是十二岁那年花灯节,我慌里慌张凑到你耳边说,我以后要娶你,你笑着答应后,从旁边小摊上买下来的两个人偶,女娃娃给了我,男娃娃你自己留着,你说,以后想对方了,便拿出来看看。” 温芷望着那个摩挲了不知多少遍的人偶,痛哭出声。 “阿生,你始终还是纯净如初雪的模样,但我回不去了,那人偶我早已弄丢,连活着都是艰难,喜欢又算得上什么,以后你想我了就忍住,你我之间早在遇上山匪时便已经结束,你莫要再纠缠。” 温芷说完推身想跑,墨莲生却是死命抓牢,将其拉入怀中,将头抵靠过去,声音轻颤:“我不会放手,死也不放,阿芷,你现在一定很难受,你骗不了我,骗不了的。不管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也不管你认为自己有多大变化,你都是我的阿芷,你现在身处泥淖或黑暗,那我就拉紧你,拉你到平地和阳光里来。” “阿生,我……” 温芷滚着泪,想将自己的不堪和盘托出,墨莲生却是探过头将唇印过来,动作很轻,待若珍宝,从柔软的唇一寸寸点到面颊,将眼泪尽数吞咽。 “阿芷,你说什么都无用,我如今在京都里就是个纨绔,无赖得很,没姑娘愿意嫁了,这辈子我都要缠上你。” 温芷在这番话里,哭得更凶,揪住墨莲生的衣襟,如同小女孩般,垂头大颗大颗落着眼泪,间或抽泣几声。 墨莲生揽得更紧:“你看,你还是同以前一样,这般爱哭。昨日见你,多威风啊,将那齐爷骂得狗血淋头,我还想着我家阿芷本事见长了,原来不过是在强撑。”抬手捧住温芷的脸,对上她的眼眸温声道,“以后有我在,不管遇到什么,我帮你抗,你像以前那般安静站在我身后便好。” 温芷对上那双深情缱绻的眼,再也说不出违心之言,只抿唇点着头。 闇月楼的人已如一团黑色风暴,先是将方才拿剑指着云九的那帮人一击致命,随后涌进了永安庄里,一切动作干净利落,快到那些人都来不及喊叫。 凉烟瞧得头皮发麻,朝云九问道:“真要将永安庄的人尽数抹杀?我只是想来此救人,没想过要尸山血海。” 云九靠拢过来,拉住凉烟的手,朝向那些仍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百姓们。 “全都抬起头来。” 百姓知永安庄正在经受屠杀,皆浑身发颤,唯恐惹祸上身,听到云九一声轻喝,一个个吓得想要哭喊求饶,却又唯恐触怒了那位,只巴巴抬了头望过来。 凉烟被握住手,颇为别扭想要甩开,云九却是握得更紧。 “你们皆抬眼好好瞧瞧我身旁这位,日后见到她,等同于见到我,谁敢冲撞,死。” 一个死字惊得那些百姓们拼命揉眼,瞪大着上上下下仔细瞧,直恨不得将凉烟每根头发丝都深刻印在脑子里,那些个离得远的,急得伸长了脖子来看。 凉烟一时窘迫不已,咬着牙小声怨责:“你何须做这等无用功,彝城我一日也不愿多待,马上便会离开,实属多此一举。” 云九抬手挑起凉烟下巴,逼迫她望向自己:“一日也不愿多待?眼下这彝城再无人敢欺你,我对你又是这般维护,往后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你当真要离开?” 凉烟自是明白能活着站在这里,还有能救下墨莲生,全都是靠着他,便也说不出太过冷硬的话:“楼主您说过,我要离开,绝不会禁锢。” 云九仍托着凉烟下巴,将拇指放在她唇边摩挲:“猎物越难猎,当有朝一日得到的时候,便更觉欣喜,我有这个耐心。” 那些百姓仍望着这边,眼见着闇月楼楼主用手托起一个少年的下巴,抬指轻轻触唇,氛围是说不出的微妙,一时间皆瞧得目瞪口呆,不知是继续记住少年的模样好,还是非礼勿视低下头去更好。 凉烟不自在别过头,心里头狠狠骂了几句浪荡子,但面上不显:“我知彝城有边境处最大的粮仓,这粮仓应是闇月楼的?” 云九手上动作一停:“你为何要问这个?” 凉烟转过来对上云九的眼,试探道:“我想与你借粮,你可愿借?” 她说完心头紧张不安,分外关注着云九的眼神。 云九只轻笑:“正好前不久我得了许多粮食,美人的要求,大可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ainnight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染染染 50瓶;yummy 2瓶;娇鋆、孤独患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四章 云九毫不犹豫便允了, 凉烟倒是万分诧异。 “我并非只是借一斗两斗米, 而是需要一万石粮食, 你当真愿借?” 云九将手从凉烟唇上移到面颊, 狭长眼眸里满是纵容:“不过一万石粮食, 无需说借,我给你。” 云九的手指极有技巧,配合着话语引得凉烟心起涟漪。她未经人事, 情感上除了上一世一厢情愿的痴心不悔,可算作空白一片, 面对云九这般经验丰富擅长撩拨的,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扮男装的这些日子,凉烟说话尽量舒朗, 不敢有分毫女儿家的娇柔作态,然此时却有了羞怯,抿了唇轻语:“我听说彝安不归属任何一方王朝势力,也并不愿参与到纷争当中,你就不问问我借粮作何用, 便直接应了给我?” “霁月王朝和嘉盛皇朝已交战数月,前不久霁月王朝从松关州运了粮食送往前线, 却在方寸口这处山道遭到截杀, 抢了粮食。你要借粮,当是为霁月王朝前线的那些将士们借的了。” 凉烟瞧着云九,此人戴着面具,不知面目, 名字也只道乳名,让人不禁去猜测他是否除了闇月楼楼主这个身份,还有其它,试探道:“你给粮食我,便是解了霁月王朝前线的燃眉之急,于你可有不便?” 云九嘴角勾出凉薄笑意:“我非善类,生就离经叛道之人,我给你粮食,不过想博得美人一笑,即便我是嘉盛皇朝的人又如何,那些将士百姓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凉烟心头震动,原以为他肯给粮,多少是与霁月王朝有些瓜葛,没曾想这云九竟是嘉盛皇朝的人? “你真愿给霁月王朝送粮食?” 云九纠正:“不是给霁月王朝的,是给你。”随即身子前倾,探过头来,轻笑道,“但我有个要求。” 凉烟心头一紧:“你有什么要求,太过分了我是万不会答应的。” 云九将额头轻轻碰上凉烟的,在她即将生出不适时又恰到好处地退开:“你马上便要离开彝城,我一时有事在身也走不开随着你,那便去闇月楼陪我一日可好?” 凉烟慌乱瞪大眼:“陪你一日?”这云九初见时便百无禁忌又揽又抱,他口中的陪当真叫她胡乱猜想。 “在你眼中,我是强人所难的急色之徒?分别在即,总需得一日时间来稍作熟悉,让你知晓我的好,无作他想。” 凉烟放下心来,真诚致谢:“好,此次来彝城,凶险莫测,若不是你,恐怕我如今也要被卖去奴隶城,更谈何借到粮食,这份帮助之谊,我会牢记。” “如此甚好,就怕你是个没心肝的,记不住我的好。” 两人说话间,闇月楼已将永安庄屠杀干净,血色从大门里蜿蜒,顺着石阶淌下来,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触目惊心。 凉烟如今走了彝安这一遭,再看这些倒也无甚不适反应。鬼面黑袍人尽数行出,恭敬立于云九身后。 墨莲生牵着温芷行过来,用异常诡异的眼神瞧着凉烟和云九,来回扫视。他好不容易稳住了温芷,让她应着一道离开彝城,日后都不分开,欣喜之余扭头望过来,便见他那三弟与闇月楼楼主在众目睽睽之下举止亲昵,又是抚唇又是碰头,怎么看都不对味。 他这三弟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还搭上这么个粗大腿? 凉烟看墨莲生的目光也是颇为意外,她没想到那般跳脱,有时还傻不愣登的人,竟也能这般温柔细致,倒是个极好的夫婿人选,温芷吃了那般多苦,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 两人用奇怪的眼神互相打量间,云九率先开口了。 “几位随我到闇月楼再叙。” 随在云九身后行至彝城西南面,踏进一座巍然矗立的府邸,一路走过间,随处可见奇珍异宝肆意摆放,奢华到叫人咂舌。 墨莲生身上的伤方才清理过,此次也算是死里逃生,憋屈了几日,眼下放松下来便又犯起话多的毛病,四下打量着啧啧称赞。 凉烟也是心头惊诧,拿将军府与之相比,可说是相形见绌,略显清寒,此处说是府邸,还不若说是一座宫殿。 目不暇接间,云九领着几人转过长廊,步入水榭之中,冬日严寒,水面本该结上薄冰才是,此处却水雾蒸腾冒着温热之气,看起来更似温泉。 坐至亭内,很快便有两列娇美婢女捧了吃食过来,步若踏莲,仙姿玉貌。最后方行着的是位白色衣裙的女子,梳着高髻,姿态娴静端庄,手里捧着把琴。 凉烟瞧向那些个婢女,就是在宫里,她们的容貌也能艳压一众宫女,更何论后面那捧琴的女子,面上带着清而浅的淡淡笑意,气质出众,看起来不像琴师,更像是贵女。 见凉烟瞧得目不转睛,云九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啄一口。 “抱琴的女子你可以叫她思思,也是我的女人,是嘉盛皇朝有名的高门贵族白家的女儿。” 凉烟不知为何,心里头有丝不舒畅:“楼主当真是好福气,有思思这般才情容貌绝佳的美人相伴左右。” 云九轻笑,目光灼灼瞧过来:“我说过,我有十几个女人,你眼下亲见,是否不高兴了?” 凉烟坦言:“不高兴尚不至于,只是并不想成为你后院里的其中之一,我要的,是独属于我。” 凉云天只娶了章雁菱为妻,再无妾室,受此影响,凉烟想要的自然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再多出一个来,她都是不愿的。 “平庸之辈,给不了自己女人太多,那一个便好,但若有足够的实力,多几个又何妨?”云九也不指望能说服凉烟,只道,“时日还长,总有一日,你会愿意的。” “自大。” “我的女人大多一开始都这般说,后来仍旧心甘情愿跟了我。” “那便等着瞧好了。” 说话间,有琴音婉转泄出,那女子一边抚琴,一边目露柔情瞧向云九。 云九站起身,将凉烟拉了起来,她正拿起筷箸夹向桌上的珍馐美味,此时又不得不放下来:“你要作甚?” 云九拉着凉烟走出亭宇,取下悬挂在木栏上的宝剑,站至木道上。 “琴音起,最适合舞剑,我教你这曲琳琅辞。” 凉烟还不待说话,云九便从身后拥过来,将剑放至她手上,温热手掌覆拢过来,剑如白蛇探出,剑风卷起地上的落雪纷飞,身随剑动,飒爽洒脱里又带着几分轻盈灵动。 凉烟随着云九身体力行的指引,脑子里却是想起了宴星渊,不管是马术,还是刀枪剑,他都是这般半拥着细致教习。 “是否能感受到心灵相通?” 云九的话打断了凉烟刚要飘飞的思绪,下意识反问:“心灵相通?” “思思奏乐,我带着你以剑舞之,配合下我们三人便是心灵相通的。” 凉烟想到方才的走神,直言道:“我并无心灵相通之感。” “用心。” 一曲终了,凉烟确实用心了,却也只是习会了这支剑舞,并无旁的感受。 云九收了剑,并未引着凉烟回亭宇,只垂头瞧着她:“你还未与我说起你的身份。” 凉烟往亭宇里瞧了一眼,墨莲生正细致给温芷布着菜,这才回头道:“我是大将军凉云天之女。” 云九帮了她许多,甚至还愿意给粮,凉烟便也不准备对其隐瞒。 “凉云天?倒是霁月王朝里为数不多值得我正眼相看之人,你扮作男装是随父出征?” 凉烟摇头:“我不参军,只是去了渠成的训练营。” “你来彝城,莫不就是为了借粮?” 凉烟点头。 云九抬手捏了凉烟腰肢一把:“你胆子倒是不小,跑来彝城借粮?幸而是遇上了我,美人,你这般天真鲁莽,日后会吃亏的,若是跟了我,我便能护着你,哪怕你是捅破天,我也能保你无忧。” 凉烟避不开云九那肆无忌惮的手,只能找了由头道:“今日一直未曾进食,身份也已向你道明,再耽搁,菜该要凉了。” 吃完从水榭回到屋子时,凉烟又陆续见到了几个容色姝绝的女子,且可谓是各有千秋,不同类型的都叫这云九给集齐活了。 云九方回城,那些女子少不了欢喜围拢,一时燕语莺声。 凉烟退出来,去和墨莲生说话:“大哥,楼主愿意给我一万石粮食,前线的燃眉之急是解了。” 墨莲生方才便一直琢磨这个问题,既已来了闇月楼,他这三弟看起来还一副和楼主熟识的模样,想来借粮不难,眼下得了准话,不禁笑得开怀:“如此也不枉我们跑这一趟,遭这番罪了。” 凉烟瞧着墨莲生面上的几处伤口,歉疚道:“若不是我非要来彝城,大哥也不会受伤,脸上若是留下疤,倒是破坏了这张俊脸。” 墨莲生时刻牵着温芷,听到这话得意地抬起胳膊,晃了晃那十指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留下疤痕也不怕,反正阿芷定不会嫌弃,我还在意这张脸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weetkissin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初妆 5瓶;素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五章 墨莲生面上几处乌青, 左眼皮还有道伤口, 笑得却分外欢喜, 温芷垂眸轻笑, 娇羞着将头轻靠过去。 眼见两人蜜里调油, 凉烟正想识趣退开,刚退上一步,背后便贴上一道温热, 回头去看,是云九, 歪头再往他身后瞧去,那群莺莺燕燕的美人正往屋外行去,不由奇道:“你回来尚没多久, 不先温存一番?” 云九揽住凉烟细腰,看向墨莲生:“他今日要留在闇月楼,你先回渠城叫上人马来此运粮。” 墨莲生望着气势冷寒的云九,这可算是在赶人了,再看向紧揽凉烟的那只手, 眼神又变得怪异起来:“三弟你要在此歇上一日?” 凉烟先前允了云九,点头道:“恩, 眼下是未时, 大哥赶回渠成,差不多刚好天黑,在营里歇上一宿,明日让教头们安排车马来彝城, 那时我再随着一道走。” 见凉烟当真想留上一日,墨莲生便也不再多说,携着温芷出城赶回训练营。 屋子里只剩下凉烟和云九两人,连婢女们也尽数退下,一旁宝鼎里的熏香清幽,呼吸间更觉宁静,凉烟心头轻滞,不知这云九到底要作何。 “我带你去一处地方。” “去哪儿?” 云九未答,只拉住凉烟的手,行至壁画前轻旋,出现了一道暗门。 这条暗道很长,待行出时,凉烟发现竟已是出了彝城,在一处山脚下。 “这里对外宣称是闇月楼的捕猎场,外人不可靠近。” 凉烟不解:“捕猎场?你带我来打猎?” 云九揽住凉烟,抬步轻点,竟是踏空飞纵而起:“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打猎哪有看风花雪月来得有意思,我带你去看花。” 凉烟从未见过轻功,这般凌空飞纵,惊得她心头直跳,听到云九的话,颤着嗓子问道:“看花?梅花?” 云九见凉烟害怕,勾唇轻笑,故意将手一抖,吓得凉烟下意识抬手抱住云九的腰。 他顿时畅笑出声:“今日我这手臂也不知为何,使不上劲来,你可得再抱紧些。” 凉烟气恼,知他是故意使坏,但速度当真太快,时不时还腾挪着踩至树枝上借力,急转下更为惊险,她是万不敢撒手。 上到半山腰时,凉烟眼里有了惊艳,但见山腰至山顶上漫山遍野皆是红枫树,树桠间落着晶莹白雪,映衬得那无边火红更为鲜艳夺目。 云九落了地,凉烟慌忙松手退开两步,踩着地上如同野火绚烂的落叶,惊诧道:“冬日里竟也能看到枫树林?这里大半的叶子都还未落,你是如何做到的?” 云九不顾凉烟躲闪,执意握紧她的手:“随我来。” 枫树笔直,错落有致显出一条四五人宽的曲折幽道来,凉烟看得出此地别具匠心,树木排列皆为有意布景,心头不由暗赞这云九当真是个懂得享受的妙人,美人美景全都不落。 凉烟正瞧得目眩神迷,眼前的幽道骤然开阔,便见一方烟雾缭绕的深潭嵌在枫林正中央。 红的枫,白的雪,烟雾袅袅的水潭深邃幽缈,凉烟几乎都要以为她踏入了仙境。 云九牵着她继续往深潭靠近:“瑶仓有一种花,名为睡火莲,是这世间最娇贵的花,这种花每年只开七天,花蕊只有在凋谢的前一刻才会张开。” 靠近至潭水边,凉烟透过缭绕水雾看到了云九口中的睡火莲,那是巴掌大的花骨朵,还未张开,骨朵儿是透亮晶莹的雾紫,美得不像凡物,让她忍不住蹲下身来,从飘散着温热雾气的水面划过,轻轻触碰。 “这花儿虽还未开,但已绝美。” 云九俯身于凉烟头顶,声音里也好似带了层朦胧雾气:“这便是睡火莲盛开的模样,如今正好是第七日,只有在凋谢之际,花蕊才会从沉睡中姗姗醒来,再等上片刻,我们便能看到。” 凉烟轻抚花瓣,感叹道:“天地的博大无言总能震撼人心。” 云九拥过来:“这便是寻幽的浪漫,美人可还喜欢?” 没有女子不喜浪漫,凉烟也不列外,但这份动容仅片刻:“这美景我自是喜欢的,但这片地儿,想来是云楼主煞费苦心建给所有心仪女子瞧的,我不过是沾了份恰到好处的时机。” 云九托住凉烟下巴,使其转过头来,从自己腰间摘下一块玉佩递过来:“这是我贴身佩戴之物,它能代表我完整心意,是只赠与你的。” 凉烟并未伸手去接:“定情信物?这玉佩一见便知价值连城,我如今对云楼主并无念想,恕不能接受。” 云九将玉佩又挂回腰间,将凉烟拉起身:“倒是个有脾气的,如此都不能打动你心。” 凉烟不说话,云九便又拥着她去看潭中的睡火莲。 “在瑶仓,睡火莲象征着纯洁天使,同时也是妖艳恶魔的化身。你如今在我心里,便如这睡火莲,天使般吸引我,却又如恶魔一般拒绝我。” 凉烟蹙眉,正欲反驳,余光里却是瞧见潭里的睡火莲接二连三绽开了花蕊,一时欣喜轻呼:“快看那些睡火莲。” 雾紫色花瓣抖动着层层绽开,显露出中央包裹着的金色花蕊,蕊尖上渐着紫,一簇簇伸展开来,就如同刚睡醒的美人正姿态慵散地伸着懒腰。 整个深潭里皆铺满了睡火莲,如波浪层层翻涌推开,一朵接着一朵绽放到极致。 凉烟还在震撼之际,最先绽放的那些睡火莲却在盛放的瞬时又开始了凋零,飘飘扬扬落至潭水中,让人心头升起难言的惋惜:“过美的事物,当真只是昙花一现。” 待所有的睡火莲尽数凋谢,天色也暗了,云九领着凉烟下山,回了闇月楼。 用饭时,凉烟本以为会再见到云九的那些女人,却只有两人坐在一起。 “没其他人了?” “今日我只独属于你。” 凉烟不说话了,闷头吃菜,云九倒是时刻瞧着她,每每在她刚要动作时,便先帮着她做了。 这顿饭,凉烟吃得别扭极了,好不容易吃完,本想找借口称累,早早歇下,云九却是煮了茶,在房里的外间邀她共品。 “你后面作何打算?” 云九问话,凉烟是无甚隐瞒的:“待前线的仗打完,我会随父亲一道回京都。” 云九一套繁复动作过后,递了杯热茶过来:“如今我有事需得处理,走不开身,待结束后,我会去霁月王朝。” 凉烟捧茶的手微微一颤:“你去霁月王朝做什么?” 云九贴靠过来:“当然是想我的女人了,千里迢迢追过去相见。” 桌上琉璃灯的柔光从侧面晕在云九眼眸里,盛着叫人沉沦的专注柔情,凉烟匆忙别开眼:“你去了京都,便由不得你这般肆意放纵,有将军府庇护,我也不用怕了你去,到时休想再对我有轻薄之举。” 云九靠得很近,骤然往前一探,竟是吻了过来,凉烟慌得扭头去躲,却还是被一抹温润柔软亲在面颊上,顿时恼恨地推了一把:“你莫要胡来!” 云九歪过头,笑起来尖利虎牙显出,如同妖孽:“既然去了京都便再也碰不到我的美人,何不趁此时多轻薄一番?” 凉烟捂着刚才被亲过的脸颊,面色烧红,正要发怒,云九却已是起身往门外退去,只留下肆意笑声:“美人果然香甜,叫人更期待日后果实成熟之时,那采摘的乐趣。” 无耻!见人已走,凉烟只能在心里怒骂。 翌日近午时,墨莲生带着训练营里的人浩浩荡荡而来,除了教头们,还有不少新兵,皆是来拖运粮食的。 云九很是干脆,直接开仓放粮,凉烟恼他昨日之举,招呼都不想打一声便牵着越影神驹朝墨莲生那边迎过去。 新兵营里来此的所有人皆瞧着凉烟,眼里是五体投地的佩服。 教头们站在最前方,连总教头邱翰海也来了,率先迎过来,抬起蒲扇般的大手就重重拍向凉烟的肩膀,向来冷严的面上此刻只有激动。 “你小子是当真不错,原本听他们说你一意孤行来彝城,我是大为震怒,认为你是不知死活,没想到竟真能借到粮食。” 一帮教头也在后面插上话来,还直将杨教头往前推。 “柏桑,你这几日未回,老杨都快急疯了,都准备单枪匹马杀来彝城找人。” “老杨如今是当真爱护得紧,你刚一启程离开,他便担忧得将头发都揪掉了几根。” “老杨未曾娶妻生子,我看啊,他都快把你小子当成自己儿子看待了。” 杨教头不耐烦地连连摆手:“胡说八道什么,人柏桑是天之骄子,厉害着呢,何须我来胡操心。” 跟来的新兵们围拢过来,眼里带着兴奋的光亮,纷纷出言夸赞。 “柏兄当真厉害,我听说彝城危险得很,普通人来此想活命都难。” “柏兄自然不是普通人,他是我们新兵营里拿下所有考核第一的厉害人物。” “能跟闇月楼拿到一万石粮食,除了柏兄,还有谁能做到。” 被盛誉包围,凉烟心虚得厉害,只讪讪笑着,卫忱仓也一道来了,垂着头声音沉闷。 “公子来如此危险的地方,为何不与属下说一声?” 第五十六章 “公子来如此危险的地方, 为何不与属下说一声?” 卫忱仓向来守礼, 这话里却是带了分怨责。 凉烟不与他端架子, 只笑着解释:“当时心中急迫, 走得匆忙便忘了。” “是属下无用, 护不了主子。” 卫忱仓心里仅有的那点怨意消散过后,又是更深的自责,哪有做护卫做成他这样的, 没能尽忠职守不说,竟还敢生出奢望, 奢望能得到她事事想起他的那份在意。 不待凉烟说话,那云九便随过来了,眼看着他伸了手靠拢过来, 凉烟大惊,这就是个百无禁忌的主,即便她作男装打扮,也能毫不在意旁人眼光搂搂抱抱,眼下有新兵营恁多熟人在, 若被看到过分亲昵的举止,凉烟哪还有脸见人, 慌忙退开几步。 “云楼主, 不用相送了。” 云九见凉烟紧张的模样,也不再靠近,站定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凉烟没接话,心里只暗道, 就巴不得他别去,又怎会等,躲都来不及。 粮食装好,一行人拖运着启程,并未回训练营,直接去往前线。 霁月王朝和嘉盛皇朝的交战地在一方广阔平原,粮食直接送往后方驻扎的营地。大批粮食车马震惊了整个营地,后方留守的只有两个将领和一百多个兵士,一个个几乎喜极而泣,望着送粮的这些人,几乎都要跪下来叫活菩萨。 “你们来得太是时候了!” “营里的粮食撑不住几日,现今已开始吃米汤了,你们正是雪中送炭。” “若是饥肠辘辘的,兄弟们哪有力气去打仗,霁月王朝又抓住这么个时机步步紧逼,前面的死伤数目眼见着与日俱增,大家伙士气也在逐步低迷,你们是当之无愧的救星。” “如今有了粮食,便是有了转机,只不过军中将士们四处借粮,也只是杯水车薪,你们是从何处借到这般多粮食的?” 新兵营所有人瞧向凉烟,邱翰海颇为自豪地抬手指过去:“全都是这小子的功劳,她去了彝城,跟闇月楼楼主拿到了粮食。” 墨莲生在一旁抢着接话:“我也去了彝城,没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邱翰海倒没像以往那般看他百般不顺,给了分笑脸:“嗯,你也不错。” 两位将领朝着凉烟和墨莲生行过来,激动地拱手致谢,那些兵士们也满目热诚地望过来,瞧凉烟如同瞧救世主一般,在他们眼里,这些粮食就等同于活生生的性命。 凉烟自觉羞愧:“借粮这事,我不过是凭了运气。” 两位将领却是兴奋的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只将大手一挥:“今晚我们定要给这位小兄弟摆下酒宴!” 凉烟几乎是被众人抬进营帐里去的,坐下还未多久,前去战地上报信的兵士便已折回,战地双方此时正是停歇修整,凉云天得了消息便亲自赶回,掀开帐幕,见里头坐着的是凉烟,稍愣了愣,将所有人屏退后才踏进来。 “去彝城借粮的是烟儿你?” 凉云天当真吃惊不小,这个女儿自上次落水病了一场后,性子就突然转变,没了那份琼枝玉叶的娇贵,提出想要习武。 那时凉云天还无甚反应,身在将门,习点武功防身再正常不过,即便后来发现她是真下了苦心,甚至还要随军来训练营时,凉云天也只是有些欣慰,相比娇滴滴养在繁华京都里,出来多见见再吃点苦,总归是好的。 然直至此刻,他知晓急到满嘴血泡的难关是被凉烟解决时,心里头终于有了动容,望着跪坐在兽皮上,清瘦了不少,也长高了不少的少女,重新有了认知。 他记忆里的女儿,仿佛前不久还是那个抚琴作画,弱不禁风的大小姐,今日里,却已是能替他分忧解难,当真不输给任何儿郎。 “父亲。”凉烟见凉云天只怔怔不说话,带着怯意轻声叫道,她此次鲁莽行事,还是怕惹父亲不高兴的。 凉云天醒过神,坐至凉烟身旁:“自己的女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这做父亲的,却是后知后觉,现今回想起来,发现我竟从未给过陪伴,父亲这个身份,我做得过于失败。” 父亲以前总是肃冷的,每次回府,也不会有单独的时间来伴她。自言习武后,他才稍稍多了点话语,也愿拿出时间来教导,眼下见父亲言语神态里多出几分亲近来,凉烟心中欢喜:“父亲莫要这样说,相比较陪伴,您更是榜样,在我心中是一份指引,这便足矣。” 凉云天声音温和下来:“有了粮食便是最大的保障,我争取着早日败退嘉盛,到时兴许能一同回京都庆新岁。” 凉烟想到了母亲和桑儿,许久未见,想念得紧,笑着应声:“好。” 凉云天很快便离开了营帐,没多久前方战鼓擂响,冲锋声震天动地。 两方厮杀持续到天黑才停歇,营帐外头陆续有了人声,凉烟在帐内歇了几个时辰,正准备起身出去,却是有人掀了帐幕,是墨莲生,正笑着望过来:“三弟,我把你二哥领过来了。” 宴星渊银白甲胄上满是血污,头发也是微有散乱,看来是直接过来的,凉烟赶忙迎过去。 “二哥怎不先去换件衣裳?” 宴星渊行进来,径直解下身上脏污的甲胄,靠拢后又加快了一步,一把将凉烟紧拥。 凉烟愣住,她相比较宴星渊矮上许多,整个脸直接被捂在了胸口处,能感受他非常用力,一时闷住口鼻,说不上话来。 “莲生与我说了,你为了借粮,去了彝安。” 凉烟被闷得心慌气短,只能抬手去推,宴星渊却是抱得更紧。 “莲生还与我说了,你这般用心,不怕死地赶去彝安,是忧心我在前线的仗难打。” 墨莲生在一旁瞧见凉烟不断挣扎的模样,忙帮着手去拉开宴星渊臂膀:“二弟,有你这样抱人的吗?三弟都快要被你抱闭气了。” 宴星渊这才松开来,将手扶在凉烟身侧:“阿桑,有你这般的兄弟,我心甚欢。” 世间每一份真心相待,都尤为难得,宴星渊孑然一身,更是习惯了任何事都独自面对,造就了他孤冷傲然的性子,如今知晓他这三弟竟如此重情重义,头一遭心里有了热意。 凉烟何曾想过孤高如天上月的宴星渊竟会主动抱人?她扭头冲着墨莲生抽动嘴角:“大哥,你都跟二哥胡说八道些什么了?” 墨莲生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巨细无遗都说给你二哥听了,还有你跟那个闇月楼楼主的事,我也一并说了。” 凉烟都快要翻白眼了,到底是巨细无遗还是添油加醋啊?她什么时候说过去彝安借粮是为了宴星渊了?还有提起云九?从他这大哥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果然,宴星渊扶住凉烟双臂,一副仔细斟酌用词的模样:“阿桑,你和那闇月楼楼主,当真有断袖之情?” 凉烟忍不下去了,直接推开宴星渊就去揍墨莲生:“大哥,你瞎三话四简直是够了,断袖之情你都能扯出来!” 墨莲生跟条泥鳅似地左闪右躲:“三弟你敢打我,小心阿芷一会拿了笤帚过来抽你。” “来了正好,也该让温姑娘好好管教下你。” 见两人追赶着打闹起来,宴星渊站在那儿只静默瞧着。他方才问完那句话,见着凉烟的反应,有庆幸,也有几丝隐晦的失落,却也说不上是为着什么。 营帐外头越来越热闹,没过多久便有人掀了帐幕笑盈盈行进来,是江泔,他目光在打闹的两人身上稍一逡巡,定在凉烟身上。 “给我们带来了希望的小兄弟,外头大家伙设了酒宴,正等着你呢。” 江泔与营里其他将领比,没那般粗犷,要多一分儒雅,笑起来也是和煦模样,显得更易亲近。两人止了打闹,墨莲生回给江泔一个笑脸,热情打起招呼。 凉烟却是笑不出来,只冷淡应声:“多谢,这就来。” 营帐的环境,比训练营那边还要差上许多,一堆堆篝火烧起来,上面烤着战马及一些简单的菜汤,酒是直接一坛坛摆在地上,那些将士们明日还要打仗,纯粹是为了热闹才端着大碗倒上一碗酒,并无人真正去喝。 倒是凉烟和墨莲生面前,摆的酒坛子多到将他们都围起来了,有将领倒了一大碗酒,递至凉烟面前。 她不会喝酒,但见着将士们因有了粮食而振奋不已,一个个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未去歇下,而是聚在这里向她致谢,这酒若是不喝,着实是对不起众人的这份盛情。 闭了眼扬起脖子直接就胡乱咽下去,呛得凉烟嗓子都快要烧起来了,随着酒水下肚,腹里也开始烧起来。 将士们是分批次一饮而下,喝完便将碗猛力一摔,紧接着又是一碗酒送到凉烟面前,另一批士兵随着凉烟一饮而尽。 几碗下肚,凉烟只觉得浑身都热得发烫,整个头也晕晕乎乎到意识混沌。 第五十七章 凉烟端着刚满上的一碗酒, 继续往嘴边送, 腕上一热, 有人拦了下来。 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摇晃, 凉烟定定瞧过去辨认了良久, 这才看出是宴星渊,冲着他眯起眼笑:“二哥,你怎么有三个头啊?” 手上一轻, 碗被拿走,宴星渊似乎在说话, 凉烟侧过耳去,有声音在回旋,但她脑子里浆糊一片, 辨不出在说些什么。 眼见凉烟坐在原地开始摇摇晃晃,墨莲生站起身喝下三大碗酒,和将士们简单说上几句后,人群纷纷起身退去。 宴星渊将凉烟从地上拉起,她醉了酒之后, 整个人软绵绵的歪靠过来,眯缝着眼, 嘴角一直噙着笑, 面颊酡红,看起来竟有几分娇艳,宴星渊不再看她,将人架着送往营帐。 “我去拿壶热茶过来。”温芷说完转身往后勤营帐行去。 墨莲生赶忙追上:“天黑灯火微弱, 我陪着你。” “你先去帮忙搭个手。” “有二弟在就行,我更担心你,天这般冷,我不牵着,阿芷该冻手了。” 宴星渊加快脚步,进了营帐,将那两人腻歪的话语隔开,刚松开手想将凉烟放至地铺上,她却自己仰头笑着甩手而去,在营帐内摇摇晃晃转着圈。 凉烟瞧向了营帐内案桌上的笔,踉踉跄跄扑过去一把抓在手里,放进砚台里去沾染墨汁,墨汁被搅得四下飞溅,弄脏了她纤细的皓腕。 宴星渊抬手捉住她捣乱的手,心道日后再不能让阿桑碰酒,他和墨莲生醉了,只是安静睡过去,她醉了却是比平日要好动得多。 凉烟咯咯笑着,抬了笔对着宴星渊的脸,声音拉长:“我要帮你描眉,描眉,将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瞧着这幅模样的凉烟,宴星渊升腾起怪异之感,定住她的手腕不让动。 凉烟眼见笔画不过去,一时急了,明明一直笑着的,眼下又开始咧了嘴就哭。 “我要描眉,你不让,呜呜,坏人,你是坏人,讨厌你。” 见人只一瞬又哭得抽抽搭搭,真有豆大的泪珠往外滚,宴星渊黑着脸松了手,将脸凑过去:“来,阿桑,让你描眉。” 凉烟还在掉泪,却又翘着唇笑起来,又哭又笑地执着笔在宴星渊面上画起来。 墨莲生一手提了茶壶,另一手牵着温芷,进了营帐瞧见那两人先是一愣,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壶里的水都要泼了去,温芷急忙将茶壶给抢过来。 “营帐里弄点热茶多不容易,你就这样糟践。” 温芷刚说完,抬眼瞧见了正扭头看过来的宴星渊,一时没忍住,也扑哧笑出声。 宴星渊那本就浓密的眉毛,在凉烟拿笔不断涂抹之下,又粗又黑,如两条歪歪扭扭的毛毛虫挂在眼睛上面,本是丰神俊朗的一张脸,此刻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二弟,你……哈哈哈,一会功夫不见,哈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凉烟得偿所愿画了个尽兴,已经不哭了,笑得格外灿烂,宴星渊见之便也随着心情舒朗起来,只是这幅模样,还是不愿被旁人笑话的。 “将茶水留下来,你和温姑娘先去歇着,阿桑我来照看到他入睡就行。” 墨莲生不仅没走,反而行过来围着宴星渊转圈:“二弟,你这眉毛怪别致啊。” 宴星渊不瞧墨莲生,只朝一旁放下热水的温芷道:“温姑娘,莲生还得交由你来将他领走了。” 墨莲生眉飞色舞地笑着,听这话不乐意了:“我自己可以走,别使唤我家阿芷。” 墨莲生和温芷离开了,凉烟还是一副精神头十足的模样,眼下扔了笔,又开始半个身子趴在案桌上翻滚,一边滚还一边嘟囔着床榻好硬。 宴星渊拿了帕子,替凉烟擦干净手上的墨汁,见她即将滚下案桌,又忙扔了帕子去将人揽住。 凉烟突地不再滚了,一双眼里全是迷蒙雾气,定定瞧着俯身揽住她的宴星渊。 宴星渊瞧着一时也没了动作,喉结轻动,只觉得他这三弟面若桃花,比女子还要好看。 “宴星渊你就是个瞎子。” 宴星渊:…… “女人不好吗?你为什么非要喜欢男人?” 宴星渊:??? “喜欢男人就算了,你还敢觊觎我父亲,你休想!” 宴星渊:!!! 人醉酒后能胡言乱语到这种程度?宴星渊彻底黑了脸,臂膀一抬,将凉烟揽起来往地铺那边走。 凉烟双脚凌空跳起胡乱踢着,手上也没闲着,又推又捶。 见闹腾得厉害,宴星渊直接将凉烟提起来,行到地铺边,将她扔了过去。 凉烟闷哼一声,坐起身又想起来,宴星烟将她按住,又在额上轻敲一下。 “醉了酒就成小疯子了?老实点,躺下歇息。” 宴星渊扭身去帮凉烟脱去鞋袜,凉烟两条腿轮番抡成风火轮胡乱踢着。 宴星渊只能捉住凉烟脚腕,按了下去,回转身刚要说上两句,凉烟却是已经坐起,一扭头,两人面对面只隔着几寸距离,温热的呼吸径直喷至对方脸上。 凉烟还是那副满眼水汽,眼神迷蒙的模样,宴星渊眸色渐深,染上一层奇异流光,瞧向这张醉了酒后带着娇憨,格外勾人的面庞。 宴星渊见多了醉酒之人,但从未见过哪个男子如他小弟这般,如一朵晨露下正倏忽绽放的娇花,相比之下,他便觉着其他男子醉酒后的模样都是污浊之气。 说起来,他这小弟与旁的男子的确大有不同,身子瘦瘦小小的,模样也带着几分雌雄莫辨的清秀,比男子要贴心,当然与女子又有不同,没有那份矫揉造作的娇贵,当真…… “当真在我心里是独特的存在。” 宴星渊将心里的话道出,漆黑眸子里盛着星子般的清辉柔光,目光从这张正吃吃笑着的面庞上一寸寸划过,最后定在那张饱满润泽的檀口。 翌日,凉烟是头疼欲裂醒来的,掀开被褥坐起身,捂住头狠狠按压,疼得她龇牙咧嘴轻轻嘶气,嘴里倒是无甚干渴的感觉,还带着股子甘甜。 一边按压着头来缓解疼痛,一边努力回想,她只记得没喝上几碗酒,她就如坠云端,意识飘忽起来了。 当真是丢脸。 将士们的一番盛情,她就这般不争气地给辜负了,使得酒宴才将开始便结束。 正捧着头自怨自艾,帐幕被掀开,墨莲生和温芷打了水,还有热汤端过来。 温芷笑得柔和:“可是头疼?来,先擦了脸,再喝点热汤暖暖胃。” 凉烟站起身,脚步还有些虚浮,晃了晃才稳住。 墨莲生放下水盆便急着过去粘上温芷,嘴上还不空闲。 “三弟,你喝了酒当真是能闹腾的,如你二哥那般神仙样的人物都遭了殃。” 凉烟醉酒后的事一概想不起来,听得这话心里一紧,忙问道:“我做什么事了?” 墨莲生忍不住又笑:“你拿了笔在星渊脸上鬼画符,给他描了两条又黑又粗的眉毛。” 凉烟不敢置信道:“当真?” 她怎就不愿相信呢?就凭她的身手,能在宴星渊脸上鬼画符?只要他不愿,那是稍靠近都做不到的,除非…… 除非是宴星渊自愿让她胡涂乱抹的,但这又如何可能? 宴星渊的性子,对生人那是冷如寒冰,认可她这个小弟后,虽多有照拂,也没有那份冷寒,但仍能感受到一层很厚的壁障,是万万容不得她造次才对。 墨莲生一边笑一边点头应答:“当然是真的,我昨日见着都快笑疯了,他冷脸将我和阿芷赶了出去。三弟,要说你这二哥向来颇有洁癖,我与他认识那么多年了,如今若是脏兮兮想去拉他,都要被他嫌弃避开,竟是能容忍你将墨汁涂在他脸上,当真不像他的作风,说吧,你醉酒后是不是拿什么事来威胁他了,才让他如此顺从听话?” 凉烟怕得心头扑通直跳,她绞尽脑汁去想,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她不会真拿什么事来威胁宴星渊了吧?可她虽知晓上一世的许多事,但也无甚好拿来威胁的,她到底做什么了? 她一边努力回想,一边又怕真想起点什么来,不会做出什么惹怒二哥的事吧? 正忐忑着,帐幕又被掀起,宴星渊端了热粥过来。 墨莲生笑嘻嘻正想转头去问宴星渊,后者只清冷垂下眼帘。 “温姑娘,劳你将莲生带去歇息。” 温芷笑着应了声,挽着墨莲生向外走。 墨莲生老大不情愿地回头叫嚷:“我都歇了一宿刚起来,又歇息?二弟,你现在怎的老想着赶我走?” 宴星渊端着热粥俯身在凉烟跟前,头也不回:“你有温姑娘了,多陪着温姑娘便好。” 墨莲生已被温芷拉到营帐口,还伸长了脑袋欢喜道:“我知晓了,你是见我和阿芷琴瑟和鸣恩恩爱爱,你孤身一人见着了羡慕又嫉妒是不是?” 宴星渊不答,只舀了一勺粥轻吹着送至凉烟唇边。 凉烟自宴星渊进来时,便小心翼翼瞧着他的脸色,见他无甚恼意,还给自己送粥,想来昨日里醉酒并未做出惹怒他的事,悄悄松了口气。 见他喂粥,一时惶恐,忙抬手去接:“我自己来便好。” 第五十八章 凉烟伸手想拿过碗来, 宴星渊却是将手一抬, 避了开去。 “你眼下头痛, 端不稳, 我来吧。” 虽觉怪异, 凉烟也不与其争,只张了口,咽下宴星渊喂过来温度恰好的粥, 在吃着的空档偷眼瞧过去,小心翼翼问道:“昨夜, 是二哥照看着我睡下的?” “嗯。” “我……我没做什么惹二哥不高兴的事吧?” “没有。” 见宴星渊言语简洁,凉烟也不好再去细问,只察言观色着暗自揣摩。 “阿桑。” “嗯?”凉烟听到宴星渊唤她, 忙止住吃粥的动作,忐忑瞧过去。 “你对龙阳之好如何看?” 凉烟先是一愣,以为他是又问起了云九那档子事,慌忙将粥咽下去急急道:“我当真没有断袖之癖,我发誓。” 宴星渊笑了笑, 笑却不达眼底,甚至可以说得了这回答有丝僵硬, 不再说话, 只继续喂粥。 凉烟想问,却又不敢,胡思乱想吃完粥,宴星渊离开去了前方战场。 有了粮食, 将士们便有了力气,士气逐步攀回到顶峰。 凉烟和墨莲生未回训练营,就待在这营帐里,每日里除了练武,还常去后勤军那边帮忙。 因感念粮食之恩,将士们见着两人皆极热情行礼或是笑着打招呼。 半月后,两军交战也进入了最激烈的阶段,各方都有了数万兵力支援,战斗逐渐持续到日夜不休。 “嘉盛皇朝又有了两万援兵!” “他们前几日才有了三万骑兵支援,怎么还有?” “我们兵士人数本就比他们少,现在他们继续增援,这仗还要如何打?” 前方传来了消息,留守的兵士们皆是人心惶惶,凉烟和墨莲生知晓后,也快步行出营帐。 留守的两位将领面色肃穆,准备登上高台观望前方战况,凉烟和墨莲生连忙跟了过去。 对凉烟,两位将领还是颇客气的,未多说便带着一起登上高台。 凛冬之际,天色冷青,寒风呼啸,有雪花零星飘飞,凉烟站至高台,脸上如同被冰刀子刮过,举目眺望前方战场。 战鼓擂响,杀气凝聚,两方军队正胶着厮杀在一起。 嘉盛皇朝后方,有闷雷声起,是万蹄踏地之声,扛着飘扬旗帜的两万援军翻涌起地上的白雪泥泞,分成两拨朝向霁月王朝的军队左右夹击而来。 两位将领皆是皱了眉,紧紧握拳,凉烟还是初见两军交战,早就被杀意弥漫至风云色变的气势所震慑,眼见嘉盛皇朝兵马多上一倍,霁月王朝被包围着腹背受敌,她免不了也随之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嘉盛皇朝的兵马如惊涛骇浪,萧杀冲来,掀起的惊天狂潮仿若要吞尽一切。 霁月王朝的军马在将旗挥舞下,各营迅速调整阵型,急速变幻。平原适于驰骋,然眼下陷入包围,骑兵反而难以发挥出作用,盾牌手和持着刀枪的步兵相互配合掩护着冲杀在最前方,弓箭手在军队中央的位置远射,一时间羽箭漫天,密密麻麻飞射而出。 嘉盛皇朝奔腾之猛,最前方冲杀的兵士倒下了,后方的兵士又前仆后继迅速补上向前冲杀,一排排长/枪往前刺去,伴随着震天冲锋陷阵的呼喊。 霁月王朝号角声响,阵型再变,凉云天带着五千精锐银甲军如一只利箭激猛而出,带着虎狼之势横冲直撞杀进了嘉盛皇朝的军队,速度之快,卷起一地积雪飞扬,如烟冲上半空。 战鼓声陡然昂扬,凉云天手中长剑指天,其声有如雷鸣,震荡人心:“杀!” 身后将士随之整齐划一发出惊天怒吼,响彻云霄,杀!杀!杀! 威势地动山摇,凉烟隔着距离,站在高台之上也能感受到一阵猛烈心悸。 号角长鸣,幽远传开,交战处大片战马兵士倒下,惨叫鸣嘶下鲜血漫天飞溅,染红了大片雪地,蜿蜒成溪。 凉云天带的银甲军长驱直入,硬生生冲杀出一条血路,将嘉盛皇朝的夹击冲破,杀伐之气有如实质,竟继续朝着对方军队贯穿冲杀而去。 嘉盛皇朝的军马瞬时又开始收拢,布阵成一柄尖锐长剑,剑锋对上箭尖,强强相碰。 凉云天领着银甲军来势如风,去亦快如风雾,在极致的默契下,银甲军急速散开,已再无方才的肃杀齐整,竟是直接化整为零,分散至四面八方。 嘉盛皇朝所有将领的目光皆聚首在凉云天身上,派出精英铁骑全力追击,看起来势必要趁机抹杀,连将领们也纷纷手握兵器冲杀而来,目标皆是对准了凉云天。 凉烟在高台上看得心惊肉跳,眼看着血肉横飞,霁月王朝的兵士踩着倒下去的尸山血海,源源不断冲杀围剿,紧张地双手捏在一起,身上冒出了冷汗。 “那边有一支百人骑兵队在做什么?怎离了阵型,胡乱冲击?” “有人在挥舞阵旗,他们在布阵?仅一百人能如何?” “他们是在掩护!” “快看那个一马当先如过无人之境的小子。” “他想做什么?!” “我认出来了,他不就是那个一路高升,才刚晋升为中郎将的小子吗?” “宴星渊。” “是二弟!” 墨莲生在此等场合专注着噤了声,此时再也忍不住惊呼。 他们站在高台上,整体局面都囊括眼中,哪里有异常,很快就能发现,但是在战场的军队,他们身处其中,又只是区区百来人的变故,根本无从发觉。 嘉盛皇朝所有将领的目光,依然锁定着凉云天,和精锐银甲军。 凉烟望着满身肃杀气势的宴星渊,只觉他如神兵骤然天降,在风雪中以磅礴之势纵马如电,银甲寒冰,眉眼里盛着如深渊极地的凌厉冷森。 凉烟身体里血液在奔涌,心头肃然,望着千军万马里的宴星渊,就像是看着另一个人,很难将他与平日里叫着二哥,还会喂她吃粥的那个身影重合起来。 他本是龙腾天际,熟稔相处过后,竟是模糊淡忘了他上一世的满身华光,惊艳绝伦年少封王,那是霁月王朝建朝百年来唯一被奉为战神之人。 宴星渊队里的百人兵士配合默契,斜地里形同其羽翼,助推着急速靠拢嘉盛皇朝正中心,那里一辆华贵车辇停驻,其上端坐着一位华服男子,其旁还有将领随身守卫,华服男子是来此助势的嘉盛皇朝六皇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逐在凉云天以及不断变幻阵型的银甲军上,待发现宴星渊时,他已靠近到车辇不足二十米的距离。 他的百位兵士开始疯狂后退,独他一人只身单骑。 眼见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嘉盛皇朝的六皇子慌忙抬手下令,羽箭如飞蝗射出,宴星渊座下的马儿瞬时中了几十支箭,哀嘶倒地。 宴星渊在马儿倒地前就已飞身而起,手中长剑快如一道光华,斩断身前所有箭矢,几乎是同时,又有一排长/枪刺来,宴星渊一脚踩踏上密集而来的长/枪,借力下如离弦之弓,飞纵而出,竟是将二十多米的距离瞬时拉近。 那六皇子失了镇定,慌乱着抱头惊呼:“护驾!护驾!快拦住这贼子!” 六皇子身边的将领手中长/枪一抖,拦身迎上,眼见距离过近,弓箭无用,六皇子身旁围拢的兵士皆举起刀剑朝宴星渊砍去。 雪又开始大了,狂舞飞扬,宴星渊身轻如燕,飞纵间手中长剑挥扫而出,竟能以一敌百。 六皇子骇得心胆俱裂,竟然弃了车辇想跑,护在他身前的将领同样惊惧不已,但仍是一往无前朝着宴星渊全力攻去。 宴星渊身形却是陡然飘忽,如一抹轻影,在雪花纷飞间如幻影朦胧。他径直避开了将领的攻击,不与其纠缠,只身形更快地朝那惊慌爬下马车的六皇子扑去。 六皇子脚刚落地,脖子上就多了一道凉意,低头去看,是泛着冷光的长剑,一时间吓得腿软,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宴星渊迅速靠拢,将人提在手里,长剑仍横旦在六皇子脖颈间。 那将领一时呆若木鸡,难以置信地瞧着宴星渊,随即急忙抢过其旁将旗拼命挥舞,不远处看到信号的士兵吹起号角,其声急促,一时间整个嘉盛皇朝的军队骚乱起来,随之快速收拢,与霁月王朝的军队拉开距离。 本是杀气弥漫,两军交战正酣,眼下却是骤然停战,所有将士皆瞧向了挟持住六皇子的宴星渊。 高台上,两位将领一时振奋欢呼。 “功名竟谁成,杀人遍乾坤!” “这小子绝了,当真是天纵将才,上得前线才数月,便已是屡建奇功。” 凉烟脸上也泛起光辉,定定瞧向大军中央,凭一己之力便擒下敌方才随着援军前来助阵的六皇子,此时军力不够,明显不敌的局面彻底被扭转。 天地在这一刻,彻底静下来,没了惊天动地的厮杀声,也没了血染长天的冰冷,只有兵戈烽烟的寂静。 凉烟瞧着千军万马当中淡然而立的宴星渊,恍惚间只觉天地为之一宽,日月也随之高悬。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花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花燃 20瓶;水墨莲画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九章 原来同一个人, 在不同时刻, 是全然不一样的。 上一世凉烟认为宴星渊是一道光, 能掩去周遭所有事物。这一世相处多了, 便觉着他虽比旁人出彩许多, 但也还是人,她不再有仰望心中神祇般的卑微如尘。 而此时,于千军万马当中, 她瞧着他,那满身的华光仿若一瞬间又回来了。 以六皇子做要挟, 嘉盛皇朝认降,持续了数月的征战,以霁月王朝的胜利告终。 大军班师回朝, 凉烟几人随着一道赶回京都。此次因军队不再缺粮,将士们并未经受残酷境遇,这场仗得以提前打完。与来时不同,所有人脚程都快上许多,年关当头, 每个人都急切往家赶。 凉烟一路上也是快马加鞭,想起母亲和桑儿时, 她心里便觉着路上的日子太过漫长。 待赶回京都, 恰逢赶上庆新岁,城内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凉云天军马一进城,便如往昔那般, 百姓们自发夹道欢迎。 凉烟和宴星渊、墨莲生也到了分别之时。 墨莲生和温芷共乘一骑,自回了京都,他就没有太多笑脸,此时望过来道:“三弟,你家在何处?待过几日,我们兄弟几个出来聚聚。” 凉烟眼神飘忽,随口胡诌:“父亲母亲管教甚严,恐怕暂时出不了府。”随之又温声道,“祝愿你们两能突破墨家的阻碍,早日定下亲事。” 墨莲生是个想法简单,不愿深究的,从未怀疑过凉烟身份,点了点头,只是在听到她后半句时,神色并不乐观。 而宴星渊却知柏桑定为化名,毕竟不参军便能去新兵营受训,身份绝不简单,然京都里的世家贵族就那么些,没有一个柏姓。 见凉烟不愿说,宴星渊骑着马儿上前两步:“阿桑,你若是得了出来的机会,便去京都的清河酒庄留个信,我们很快就能赶过来。” 凉烟含糊着:“大哥二哥放心,来日方长,我们见面的日子还多着呢。” 宴星渊却是执拗:“那便给个准话,来日方长,是哪个来日?” 墨莲生在一旁也接话:“三弟,你莫不是不愿见我们?” 凉烟无法,只能摸了摸鼻子讪笑:“怎会不愿见,得了空,我定会去清河酒庄留信。” 宴星渊又定定瞧上几眼,这才打马离去,墨莲生走时还不忘叮嘱酒庄的具体位置。 待两人离去,凉烟领着冬亦和卫忱仓走了小道,从侧门进的将军府。 父亲已经先一步回了,母亲抱着凉奚桑候着,见到凉烟,顿时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眼眶泛红。 “几月不见,烟儿黑了又瘦了,也长高了许多。” 其怀里的凉奚桑扭过身瞧向凉烟,眼睛黑亮湿润,温软地发出简单字节。 “抱,抱抱,阿姊。” 第一次分别这般久,凉烟一路上早就按捺不住,眼下扑过去双双抱住。 “母亲,桑儿,我好想你们,一直想,做梦都想。” 章雁菱忙将人往屋里引:“外头冷寒,你脸颊怎这般冰凉,先进屋再说。” 屋子里烧了炭火,暖烘烘的,冬亦和卫忱仓先退下去了,今日正是庆新岁,府里的下人们正忙得热火朝天,他们需得去帮忙。 坐下喝了几杯热茶,身子有了暖意,章雁菱拉着凉烟的手,两人絮絮说起闲杂琐事来。 凉烟不敢说营里受过的那些嘲笑,只说她如何让他人刮目相看,拿下了各项考核第一。 凉烟说得简洁,章雁菱却是心疼得厉害:“少糊弄我,专捡好听的来说,为娘活了这么多年,如何不知光辉背后堆砌的都是苦涩艰难。” 听得这话,不知为何,凉烟想到了宴星渊,他孑然一身成长为日后的霁王,背后付出的绝对远超常人。 “母亲,我当真没吃多少苦头,有父亲指点不说,我还有两个结拜大哥照拂,特别是我二哥,当之无愧的人中龙凤,帮了我许多。” 章雁菱皱眉:“你扮男装从军也就算了,怎还拜把子?烟儿,我是纵容你,你想做什么,我心有不愿也还是依着你,但你得有个度,你是女儿家,即便出生将门,能比旁的女子多些洒脱,那也得注重男女有别!” 见母亲严厉,凉烟蹭过去抱着胳膊撒娇:“好母亲,烟儿知错了。” “知错?你知错在何处?香儿即将年满十四,都已入宫了,再过两年,你也能嫁人了,怎地越活却越不像个姑娘家了?你往昔的模样气质多好,你再看看你现在,赶紧先去把衣裳换了。” 凉烟一怔,讶然:“姐姐入宫?她入什么宫?” 章雁菱面上显出几分复杂,叹了口气,道:“垣帝下诏,将香儿封为选侍入宫已有半月。” 垣帝?凉烟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当初的中秋宴,凉婉香中意的分明是三皇子景修明,怎数月过去,她却是入宫成了垣帝的选侍? “姐姐怎就与垣帝扯上关系了?” 章雁菱似有些疲乏,只摆了摆手:“那俞氏和香儿的事,我早就不过问了,只要不影响我们将军府,我跟她们操个什么心,人各有命,由着她们去吧。” 凉烟本还想与母亲多亲昵一会,桑儿却是在两人说话间歪了头睡沉,章雁菱起身要将桑儿送回房间。 “母亲,桑儿即将三岁,无需这般抱来抱去的,该多让他走走才是。” “是啊,等过了这冬,便让他学会自己相处。”章雁菱站起身,“你的新衣早已给你备好,快回去换上,我要看到以前那个漂漂亮亮的烟儿。” 凉烟辞了母亲,往自己院子走,府里下人们都忙着换门神,贴对联,挂灯笼,大扫除,一派热火朝天。 回了院,差人将冬亦寻了过来,她已换回了衣裙,见着凉烟时面上带着几分神神秘秘。 “小姐,你猜我方才见着谁了?” 凉烟瞧见冬亦那副急不可耐想讲的模样,笑问:“见着谁了?” “俞氏。” 凉烟不解:“见着俞氏有甚大惊小怪的?” 见凉烟面上有了好奇,冬亦搬过椅子坐在对面。在营里日日都和自家小姐睡一张床榻,那些个礼仪她一时半会还捡不回来,眼下只顾着说话,更是顾不上这些,也幸而屋子里没旁的人在,否则冬亦免不了要挨训。 “我刚在门口挂完灯笼,进来时瞧见那俞氏正和一个卖菜的小贩讨价还价,哪还有半点以前端庄大气,形同正室的风仪?果然这人啊,有了银子才有底气,才能端出气势来,没了银子,那也不过只是个市井妇人。” 凉烟再次吃惊不已,怎离了京都数月,这凉婉香和俞氏就让她摸不着头脑了? “难道母亲断了俞氏那边的月例?” “哪能啊,夫人厚道,怎会如此行事。我见着后也觉诧异,便和其他丫头打听过了,那俞氏以前花钱如流水,她打理的中馈铺子皆被将军府收回后,哪还有油水可捞?正所谓由奢入俭难,俞氏的胃口已经养大了,如今没有财力支撑,日子可不就捉襟见肘了?” 凉烟心里不禁感慨,将军府的厚道,滋长了俞氏的贪婪,被贪去的银子于偌大的将军府来说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但俞氏这个人却是被自己的贪婪所腐蚀,尝下了自己种的恶果。 冬亦今日事没做多少,全趁着热乎劲打听消息去了,眼下倒豆子般朝自家小姐娓娓道来。 “以前老爷夫人待俞氏好,给足她场面,这府里头的下人们便也随着主子,给足她尊重。然如今大家伙都知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几位主子除了月钱,也不再管她,那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也就瞧不上她了,别说是尊重,她院里除了陪嫁过来的丫头,别的都已经使唤不动了,许多事只能亲力亲为,我听说何止是自己买小菜啊,后厨里也不给她那院送吃的,她都得自己来做。” “要说这俞氏,如今在将军府里是人人厌嫌,就连她那个女儿,婉香小姐,也在上次中秋节后与其彻底闹掰了,那俞氏如今唯一的指望,也就只有从军的大儿子清岩少爷了。” 凉烟对这俞氏颇为不喜,见她眼下的日子不好过,心里倒有几分舒爽,随即想到凉婉香,不由奇道:“姐姐又是怎么回事?她为何入了宫?” 问起这个,冬亦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上一口,絮絮说起来:“奴婢倒是觉得婉香小姐怪可怜的,中秋节那次,被俞氏打得几日下不得床,母女两也彻底大吵一架,关系就此冰冻。紧接着婉香小姐开始早出晚归,起初下人们还不知她是去做什么了,后来京都里出了一桩笑谈,大家才知,婉香小姐竟然中意上了三皇子,每日里想方设法制造偶遇,但那可是三皇子啊,婉香小姐一个妾室庶女如何有资格高攀?听说三皇子生辰那日,包下了整个方雪园听戏,邀请了诸多好友权贵,婉香小姐使了银子,买通一个看护便从小门里溜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ainnight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圆驼yup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章 “那日婉香小姐一改往日清丽欲仙的打扮, 华服盛装出场, 只可惜遭到了所有人的嘲笑, 就连向来温润如玉的三皇子殿下, 也坦言让婉香小姐日后莫要再纠缠, 他已忍耐到极限,再有下次直接让人押走。” “在场有不少贵女同样中意三皇子,免不了有心欺辱, 那日婉香小姐回来时,满身脏污, 消沉了几日,外头也笑话开了。” 凉烟听得蹙眉:“那姐姐又是如何搭上垣帝的?” “这奴婢就不知了,要说婉香小姐入了宫, 也算好事,奴婢虽觉着她可怜,但害小姐落水之事,奴婢可是到现在还记着呢,她离开了将军府, 日后也能多些清净。” 凉烟心里却不觉得这是好事,反而隐隐不安。 冬亦说完府里这些闲碎杂事, 立即拉着凉烟起身:“小姐, 穿了几个月的男装,您也该换身行头了。” 为了映衬新岁,母亲送过来的衣裳底色虽为月白,但在边角间皆做了大红色卷边, 正身上也绣了大红色花骨朵,冬亦瞧着,兴冲冲翻出行囊里的火红皮裘大衣。 “这还是总考时小姐猎到那只火红狐狸做的,如今穿上正好,喜庆又好看,搭上这衣裳更是绝了,小姐,我再给您梳个发髻。” 换了衣裳,梳好发髻,冬亦还嫌不够,又替凉烟细致描眉,涂上胭脂,抹了口脂,望着镜中的娇俏人儿,冬亦欢喜不已:“这才是我家小姐该有的模样。” 凉烟瞧着镜中的自己,一时恍惚,在新兵营里莫说胭脂水粉,连镜子也是没有的,她已经很久没看过自己这张脸了。 去厅堂时,内里已颇为热闹,二房仅剩的独子凉衡,在鋆州替监察御史掌控兵马,每年会回京探望一次,在早几日时便携着妻妾子女到了将军府,眼下女眷们正和章雁菱围坐在一起说话。 凉衡和凉云天、凉鹤轩以及其妻育下的独子凉雾坐在一起,正谈着各方战事。 凉烟行进去,众人皆是眼前一亮,蓬松的火红狐狸毛将她肌肤衬的雪白,巴掌小脸透着股出尘灵气,弯唇轻笑,朝着一家子行礼问好的模样又显得分外乖巧。 围在章雁菱周边的女眷顿时将话头放在了凉烟身上,直夸赞得合不拢嘴,起身拉着凉烟恨不得立马就说上几门好亲事来。 凉烟笑脸微僵,目光哀求地瞧向章雁菱,章雁菱上前帮忙解围,只说年纪还小,得先慢慢挑选,急不得。 庆新岁有诸多平常不会做的吃食,今日后厨里算是忙翻了天,一道道菜络绎不绝端上桌,氛围更是欢庆温馨。 大家边吃边聊渐入佳境,却是有一人怒气冲冲大步行了进来,瞧向一大桌子言笑晏晏阖家欢乐的模样,更是气得脸色发青。 “你们全都聚在这里庆新岁,却让我母亲一人冷锅冷灶,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众人皆回头瞧过去,那人满身风尘,身上还穿着银甲战衣,应是刚赶回来的。 凉烟自然认得,此人便是凉婉香的哥哥,凉清岩,他口中所说的,自然是俞氏。 自上次凉烟随军前揭了俞氏真面目,章雁菱也不指望俞氏能尽心照料陪伴在凉鹤轩身边了,而凉婉香又早出晚归,对她这个父亲无甚敬意,章雁菱便时常将桑儿带过去,桑儿乖巧,伴着凉鹤轩,也算是个安慰。 章雁菱早将俞氏当成透明人看待,除了按时给她月例,已算作是不闻不问,如何会叫来一起庆新岁。 凉云天对后宅的事向来不过问,即便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并未见到往昔该有的俞氏身影,他也不会提上一句。 至于凉鹤轩,若非顾忌俞家是世家大族,赶走俞氏多少会给俞家蒙羞,于凉家不妥,他早就赶走对凉家怀有心思的俞氏了,又怎会在一家人团圆的日子将她叫来? 但对凉清岩,凉鹤轩心里是有温情的,虽腿不方便,仍是起身迎了过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岩儿回来了,先过来坐下吃东西,再回去换身衣裳,新衣已送至你房里。” 凉清岩不动,只目光一扫,扫向章雁菱凉烟几人,随后才转动眸光瞧向凉鹤轩:“父亲,母亲做过的事,我已问清楚了,母亲确实有错,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生出贪婪是有不对,可她伴您身边,也伴了半辈子,以往执掌中馈时,也帮着打理将军府多年,总归是有苦劳在的,这么些年的功,当真抵不了一些平常人会犯的错?” 凉鹤轩不想在这种时候起争执,只声微沉:“先和和气气吃完饭,有什么,待回了院子,我们再慢慢说。” 凉清岩瞧着凉鹤轩,眼里有失望:“父亲,俞氏虽只是个妾室,但她是我的母亲,一年到头能相聚的时日太短,在新岁这样团圆喜庆的日子里,我赶回来却见母亲独自一人,饿了还得自己生火做饭,孩儿心疼,这顿饭,恕孩儿不能陪同父亲,陪大家一块吃了,我要陪着母亲。”说完扭身就走。 凉鹤轩并未阻拦,只轻声叹气:“如此也好。” 一顿饭吃完,便是一家人彻夜守岁,凉清岩过来一遭只算是个插曲,氛围很快再次回转至高峰。 凉烟在新兵营的日子,每日皆是苦训,将自己逼得也紧,还要去克服身体及心理上的种种难关,在飞速进步间,她也是疲倦的,眼下回了京都,回了这将军府,她整个人才完全放松下来,最亲近的人都在身边,这才是踏实安心的幸福感。 凉烟记得,上一世父亲再次出征,是三月尾,去往戈乌。 戈乌,她一定要去,若是不能找到那个指证父亲与其勾结,名为乌靳勒尔的戈乌人,那如现在这般欢庆聚首的日子,终将成为奢望。 翌日,凉衡一家启程折返,凉云天在书房里整写与霁月王朝一战的呈文,同时也让人将凉烟请过来。 凉烟正在叔父院里,领着桑儿一道玩耍,见父亲的守卫来请她,连忙赶了过去。 父亲每次从前线回来,都忙着书写呈文进宫面圣,从未有时间来分给她,这还是头一遭,凉烟欢喜跑进书房,亲昵抱住凉云天的胳膊:“父亲叫烟儿来,可是良心发现,想多陪陪烟儿了?” 凉云天一改往日肃冷,笑起来:“明日宫里正旦朝会,文武百官,附属国使节都会参加,我需得入宫,到时烟儿你随我一同前去。” 说完正事,在凉烟的纠缠下,凉云天搁了笔,随着凉烟回到凉鹤轩院里,凉奚桑正跑着,手里拿着把凉鹤轩亲手削出来的小木剑,嘴里含含糊糊嘿哈喊着。 今日阳光明丽,地上的雪在柔光里融化,几人坐在院里,晒着太阳喝茶谈天,是一年里难得放松的几日悠闲。 正旦朝会,冬亦听说京都贵女皆会前去,自是下足了功夫替凉烟梳妆。 若在上一世,凉烟定会兴致勃勃同冬亦商量着如何将自己装扮得更好看,但如今,她却不太在意这些了。 随军几个月,见过了诸多她以前从未见过的,心思逐步变得宽广,便不再只专注自身。 此次入宫,凉烟只带了冬亦,至于卫忱仓,他自是不能去的。此次正旦朝会,文武百官皆携有家眷前往,宴星渊受帝王照拂,必然会在,而墨莲生的父亲墨章是太子太师,自然也会在,他们两人皆眼熟卫忱仓,若是随着去了,凉烟的身份也就瞒不住了。 随着父亲一道入宫,一路上豪华马车拥堵着川流不息,需得排着队缓步前移。 一年才有一次的盛大朝会,冬亦在路上就已开始兴奋,眼下掀了轿帘一处边角,将眼凑过去向外看,看到有趣的,便欢喜着说给凉烟听。 凉烟靠坐在软垫上,见冬亦如鸟雀般欢快,心头随之舒朗,时不时笑着应上两句。 待好不容易下了轿子,尚还不能入得大殿,礼部吏员在给百官作指引,依次列队,女眷则是站在最后方。 人到齐后,钟鼓齐鸣,教坊司进行唱喝,沛然大曲声中,帝王携着帝后披挂冠冕现身。 站在两列的银甲禁军向前一步同声叱吼,声音洪亮如同炸起惊雷,刹那间仿佛连殿梁门阁都在震动。 群臣百官及其家眷尽数跪下拜伏,钟鼓声停,垣帝将手抬起:“履兹新庆,与卿等同。” 所有人蹈谢圣君恩后才站起身,百官按照阶位依次献礼拜贺,步入大殿。 女眷只能从旁的小道走,由侧门入席。 一行进大殿,冬亦脑袋就转成了风车,最后瞧向某处定下来,拉扯着凉烟指过去:“小姐小姐,宴公子在那边。” 凉烟拍开冬亦胡乱指的手:“我们来此是赴正旦朝会,又不是来见大哥二哥的,眼下我们恢复了女装打扮,你莫要胡乱行事,露了馅。” 冬亦瞧着凉烟,却是笑得欢快,凑过来小声道:“要我说,小姐和宴公子在营里关系那般好,如今若是揭露身份,定能成就一段良缘才对。小姐,再过两月,您便年满十三,可以选定好人家了,我看这宴公子就极为不错,绝非池中之物,您要趁着他刚初露锋芒时就抓住机会,否则日后宴公子功成名就,京都想嫁他的女子比比皆是,平白多出来一堆敌手。” 冬亦替她谋划,想得确实不错,但凉烟却一丝念想也无。 上一世宴星渊一朝封王,爱慕他的女子如过江之鲫前仆后继,甚至不乏尊贵公主,他也依旧孑然一身。凉家出事那年,他已年满二十,一房妻妾也无不说,连个愿意瞧上一眼的女子都没有,凉烟曾经苦求三年无果,是万不想重蹈覆辙的。 第六十一章 凉烟没去瞧宴星渊, 也不让冬亦多看, 停步略一观察, 便见男子席位和女眷席位分在两侧, 将军府的位置靠在前列, 凉烟领着冬亦行过去,刚落座,便见到了坐在不远处, 隔着几桌的凉婉香,一时愣住。 倒不是惊诧她也能坐在这里, 而是她的模样,不过数月未见,竟全然寻不着以前那副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 凉婉香如今看起来娇艳如盛开的玫瑰。 凉烟直直望过去时,凉婉香也正瞧过来,就连目光,也与以往不同。 以前凉婉香看人,稍稍将头微垂, 眼里盛着楚楚可怜,如今看人, 精巧的下巴却是微扬, 眸色里带着几分强势。 凉烟蹙眉,凉婉香在她心里是个不懂感恩的白眼狼,中秋宫宴的多番刺激下,在父亲母亲面前成功撕下她温顺柔弱的假象, 两人已算结了怨,若是她安生待在将军府里,还能看着些,如今她进了宫,凉烟心里免不了在意几分。 凉婉香只瞧了凉烟片刻便挪开视线,朝着最上方的垣帝巧笑嫣然。 桌上摆放了精致点心和酒水,凉烟捧着热茶慢饮。来参加朝会的女眷,大多为年轻女子,有些认识的,便换了位子坐在一起说起闲话家常,好不热闹。 凉烟无甚好友,独自坐着,也不觉孤单。 旁边那桌的姑娘瞧了凉烟好几眼,笑着搭话:“这火红皮裘大衣可真好看,应是珍稀货,得要不少银子吧?” 凉烟点头致意:“姑娘谬赞,这就是山上猎来的狐狸,不要银子的。” 那姑娘面上的笑僵了僵:“那还真是不错。”似瞧不上凉烟,说完便扭过头去,和另一边桌上的姑娘说起话来。 凉烟也不在意,宴会还未正式开始,接下来是附庸国贡礼,眼下常公公那边已拿到了礼单,正呈给垣帝端详。 过了半盏茶功夫,几个附庸国在礼官唱喝下躬身行进大殿,对垣帝表着忠心之意。 垣帝看过长长的礼单,似颇为满意,笑着赐了座,宴会正式开始。 乐伶和琴师鱼贯而入,丝竹之乐声起,紧接着大殿中央倏地落下数十道红色丝缎,衣衫翩跹的舞姬顺着丝缎从天而降,引得群臣纷纷仰头去看。 殿外虽大雪纷飞,殿内却是温暖如春,那些舞姬轻薄纱衣挽着飘带,身姿曼妙飘飞而下,当真是美轮美奂。 凉烟也仰头瞧着,舞姬在落至半空时骤然停身,声乐也随之一变,形同魅惑的靡靡之音,一道曼舞身姿飞荡而下,在那些舞姬的众星捧月下,腰肢如同细柳扶摇,媚而不俗。 从丝绸上轻盈滑下,一众舞姬围绕在那最后出现的女子身边曼舞,而那女子容颜绝色,媚骨天成,舞技更是超凡脱俗,将女子的柔软妩媚展现的淋漓尽致。 凉烟瞧得赏心悦目,只觉这女子真当得起人间绝色一词,只是其旁几桌的议论里,却是带着鄙夷。 “这女子不过是个名妓,如正旦朝会这等盛宴,竟然请这等下贱人来宫里,也不知是如何想的。” “这馥水瑶呀,可不是名妓两字就能概括的,凭着超群舞技便能名满天下,听说是整个霁月王朝当之无愧的舞姬第一人呢,还只卖艺不卖身,引得所有男人们,一个个都跟勾了魂儿一样,想见一面都得一掷千金,这分手段,我们这些纯良人家的女子,是万万学不来的。” “什么卖艺不卖身,不过是噱头罢了,当了□□还要立牌坊。” “听说萧山王想纳她为妾,都被拒了呢。” “萧山王虽说年岁大了些,但她一个勾栏瓦舍里出来的,也敢如此清高?” 凉烟听得这些话,再瞧其旁那几桌,便觉她们的嫉妒都快要溢出来了。上一世她为了吸引宴星渊,拼了命去博得美名,不管是容貌还是才情,她都夺下了当之无愧的京都第一,那时她便感受过了,来自看着端庄贤淑的贵女们,心中深深的恶意。 上一世她没有好友,流言蜚语,暗里诋毁,这些手段她瞧不上,也瞧不上那些表里不一的人。 思绪飘飞间,有一位婢女行过来福了一礼,送上一樽酒。 “我家主子邀凉小姐共饮一杯,还请莫要推却。” 凉烟顺着婢女指引去瞧,见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貂鼠毛领下,着一件水红色窄袖短袄,披着缎狐肷褶子大氅,模样生得俏丽,看过来的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凉烟迟疑:“你家主子邀我共饮?你家主子是谁?”那姑娘她并不认识,看起来极不友善的模样。 那婢女举止虽恭敬,神色里却带了分倨傲:“我家主子是祎澜郡主,凉小姐不接酒,莫不是瞧不上我家主子?” 祎澜郡主?凉烟与其未有分毫交集,虽疑惑,但也不想给将军府招麻烦,接过酒樽一饮而尽。 “岂会不愿,谢郡主赐酒。” 那婢女又福了一礼,退了开去。 凉烟见祎澜郡主仍目光不善望着自己,索性别过眼,她要看,便让她看好了,继续瞧向大殿中央的绝色舞姬。 只是刚瞧过去,那些舞姬骤然间提起裙角,身姿袅娜地向角落里退去。凉烟疑惑望向金銮宝座上的垣帝,常公公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垣帝面色不大好看,只挥了挥手。 常公公直起身,高声唱喏:“宣嘉盛皇朝九皇子司靳进殿!” 满殿哗然,嘉盛皇朝?两朝长年征战,算是死敌,竟敢在正旦朝会这种日子到霁月王朝来?这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一行人刚踏进来,凉烟便发现女眷席这边倏地静了下来,随即是一口口倒吸冷气的声音。 凉烟瞧清后,目光也随之一亮,领头那男子头顶金冠,着紫色暗银纹锦袍,在外头披了银狐裘镶边的鹤氅,一圈雪白毛绒领子轻巧包裹住脖子,一身装扮尽显贵气绝伦,但更贵气的,是那人容颜。 瓷白如尊贵名玉的肌肤,眉尾轻扬,一双丹凤眼狭长,面上带着清而浅的淡淡笑意,红朱砂唇色在白到透光的肌肤下显得尤为妖艳,嘴角牵起完美弧度,虽是笑着的,却透出诡而艳的气质,不仅不觉得亲和,反而叫人心底森凉。 嘉盛皇朝的九皇子司靳?凉烟蹙眉,那不就是两朝交战时,劫了霁月王朝粮草的人吗? 凉烟在打量司靳,而对方在行走间也将目光投了过来,将眼轻眨,笑意更深,随即才站至垣帝面前,只懒散敷衍地行了一礼,桀骜模样引得殿上再次哗然。 男席那边是愤然,女席这边却是捧脸轻呼。 凉烟瞧着司靳的轻佻眨眼,心头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这人……怎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垣帝说话自带上位者的威严:“不知嘉盛皇朝九皇子不请自来,意在何处?” 司靳在这股威严之下,尚能一派闲适:“霁月王朝出了两个我极感兴趣的人,故而带了贺礼,千里迢迢在正旦朝会之际赶来,一来祝贺,二来便是见我想见之人。” 垣帝见司靳全然不受威势影响,眸色渐深:“哦?不知能让九皇子感兴趣的,是谁呢?” 司靳将目光在男席那边一扫,很快定在某个方位:“虽只是听闻,并未亲见模样,但听说一骑孤绝,于千军万马中挟持我六哥的人,有着天人之姿,如今一瞧,果真如此,宴星渊,想必就是你了?” 司靳抬手指过去,所指的赫然就是宴星渊。 宴星渊端坐在桌前,脊背挺直,只清冷对视过来,不发一言。 眼见两人目光对上,在空中交织,截然不同却强劲的气场相互碰撞,垣帝出声打断:“不知九皇子想见的另一人,又是谁?” 司靳收回对上宴星渊的目光,面上带了几分光彩:“今日一见,宴公子名副其实,实力强劲,容貌气质又俱佳,棋逢对手实乃畅快之事,期待日后我们能有交手的机会,至于另一位我想见的人。”司靳目光在女眷席轻扫,引得一帮贵女轻呼,唇角笑意更深,眼尾一颗小痣如黑钻醒目,“我想给她个惊喜,眼下还未到说出的时候。” 这番话更是引得女眷席上的姑娘们眼眸如水,脸红心跳,皆暗暗有了分期待。 虽是不喜嘉盛皇朝来人,但既然已经来了,还是得保持一朝之国的大气,垣帝给司靳赐了座。 声乐又起,馥水瑶领着舞姬回至大殿中央,美酒佳肴也随之奉上桌。 待几曲舞毕,舞姬们尽数退下去换装,此时宴席氛围热烈,垣帝赐酒群臣,提出饮酒作诗以增雅兴,为新年助彩。 那帮文臣顿时争先恐后出口成诗,一时氛围更热,垣帝见活跃的都是男子席位这边,笑望着女眷席:“姑娘们莫要羞怯,大胆展示出你们的才情便好。” 得垣帝开口,女眷这边也不再端着了,且男子席那边有两个那般好看的人在,她们早就按捺不住大放异彩的心思,也纷纷抢着起身作诗。 没过多久,祎澜郡主便站起身,施了一礼:“臣女不才,作不出诗来,唯书法尚且拿得出手,即是庆新之际,书写对联倒也应景,还望圣上恩准。” 垣帝笑着点头:“朕准了。” 那祎澜郡主行出,却是又施一礼:“只臣女一人书写,无甚意思,得有人比拼才叫有趣,有一人,我听闻很是了不得,志气也高得很,请圣上准我与她比试一番。” 垣帝来了兴致:“准了,给朕说说,这位了不得志气高的,是谁?” 祎澜郡主目光锁定一人:“凉大将军之女,凉烟。” 第六十二章 “凉大将军之女, 凉烟。” 在瞧见祎澜郡主行出时, 凉烟就预感不妙, 只是没想她竟如此直接, 提出要跟她比书法?还说她了不得、志气高? 凉烟压根就不认识这祎澜郡主, 对方挑明了要针对,凉烟茫然之下也只能自认倒霉,站起身垂头行礼:“祎澜郡主谬赞, 臣女无甚志气,也并无甚了不得的, 书写之字形同狗爬,郡主想要比拼,实在是找错了人。” 那祎澜郡主似料到凉烟会推辞, 眉目微扬:“凉家乃开国元勋, 武将世家,凉大将军实属当之无愧的英雄豪杰,护王朝百姓无忧山河,如此令人敬佩的凉家, 唯一的嫡女却如此怯懦?” 凉烟不想给凉家惹麻烦,但这祎澜郡主摆明了是要找麻烦, 凉烟魏然自立, 不动声色道:“如此,臣女却之不恭,献丑了。” 垣帝笑起来:“好,很好, 你们尽管比,赢了的朕厚赏!” 两张案桌被抬出来放在大殿中央,上面摆好笔墨纸砚,祎澜郡主和凉烟抬步行出。 祎澜郡主高傲掀眼,从头到脚将凉烟打量一番:“算是没有辱没将军府威名,有几分胆量,本郡主拭目以待。” 凉烟没说话,只微施礼,稳步行至案桌前,拿起笔蘸墨,有清新如竹的清淡香气萦绕鼻尖,将宫中御用的白鹿纸摊开来,指尖抚过,匀细光滑,这些皆是上等之物。 席位上,冬亦原本垂头守礼站在凉烟身后,此时免不了蹙眉望过去,琴棋书画里,小姐最喜欢的是琴棋,书画却是不曾细琢过,这祎澜郡主非要找上自家小姐比试,那小姐岂不是成了陪衬? 先前问凉烟身上皮裘的女子笑着朝其旁几桌宣扬:“武将之女,就是与我们这些真正的贵女有所不同,上不得台面。方才我瞧她那件狐狸皮裘不错,本想问问是哪间匠作处做的,她居然说是山上猎的,你们说粗不粗俗?” “京都里有才情的,大多会出席各种风雅聚赏,她面生得紧,想必是从未参与过的,倒是祎澜郡主,她那手书法我见过,的确不错。” “祎澜郡主性子跋扈,也有几分爱出风头,单挑那凉家小姐出来,想必是想压上一头,给自己多添几分光彩。” 那些议论之词,也都只敢压着嗓子说,凉烟不觉分毫,她已专注持笔,动作端正,静气凝神,看起来倒颇有几分大家风范,其头微垂,火红的狐狸毛衬着雪白面庞,如朝霞映雪,垂下的睫毛卷翘,美好如仕女画般静谧。 祎澜郡主先是瞥了凉烟一眼,冷笑一声后也拿起笔,缓缓铺开白鹿纸,稳稳落笔,细腻地横平竖直转动笔锋,如精巧地勾勒着画卷一般。 凉烟在略微思忖过后,骤然重重落笔,将肘横扫,动作肆意潇洒,在纸上飞快游走,与祎澜郡主的细致不同,她好似浑不在意。 瞧见两人架势全然不同,下面又小声议论开了,男子席那边还好,不喜闲碎言语,女眷席这边却是如同嗡嗡嗡的小蜜蜂。 “笑死了,那凉家小姐真的会书法吗?哪有如她那般动作粗鲁的。” “她大开大合地挥笔,写出来恐怕真如她所说,是狗爬字了,原以为她是自谦,如此看来倒是实话。” “瞧她端着笃定的气度,还以为真有几分底气,然这般动作,恐怕是自暴自弃,在胡乱涂写了。” 祎澜郡主搁笔,先心满意足地看一遍,禁不住暗自点头,今日她算是超常发挥,写得比平时还要好,一时信心十足抬头去看凉烟,发现对方也搁了笔,似乎比自己还要快,忍不住将眉轻挑:“凉大小姐的速度倒是出人意料,只是不知写出来的字究竟如何,不若呈出来让大伙瞧瞧吧?” 凉烟平静对视:“臣女如何敢抢在郡主前面。” 祎澜郡主写下满意的字,已是迫不及待,听得这话直接将白鹿纸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常公公手里。 常公公摊开来看着:“哎哟哟,这几行字工整啊,如美女簪花般娟秀多姿,好看,好看。”说完将手中的字反过来,对着两侧席位左右停留,让众人能有时间看清楚。 称赞之言纷沓而至,祎澜郡主面上逐渐浮出几分得意,扬起下巴去瞧凉烟,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 常公公最后将字交到垣帝手中,垣帝将头轻点:“嗯,确实不错,祎澜郡主的字和人一样,俏丽可人。” 祎澜郡主嘴角翘起来,目光仍瞧着凉烟:“该你了,凉大小姐,让大家伙也欣赏下你的书法大作吧,想必如此了不得的人物,定能大放光彩。” 凉烟将字递给常公公,目光仍对着祎澜郡主,这是她第二次说了不得这词了,扪心自问,凉烟自重生回来后,在京都里低调如路人,实在想不出如何就碍了这祎澜郡主的眼。 常公公刚拿上字,就轻嘶了一声,也并未急着反过来拿给众人看,只仔细端详着,且眉头轻皱。 祎澜郡主见此,忍不住轻笑,莫不是写得太丑,常公公认为那字羞于见人,想给凉烟留点面子? “常公公,不管写得如何,公平起见,总归是要拿给大家看的。” 常公公点头:“是呀,只是……”抬眼瞧向凉烟,“这般花容月貌的姑娘家,写出的字,怎……怎……” 祎澜郡主窃喜,催促道:“到底怎的了?” “太好了!”常公公嗓子尖细,骤然将声一扬,随即将字反过来朝向众人,“女子能写出这般笔走龙蛇,比男子还要遒劲郁勃的字来,当真叫人吃惊。” 席间顿时惊奇,伸长脖子去瞧常公公手里的字。而祎澜郡主在常公公说出太好了三字时,面上的笑就彻底凝固,僵硬又不敢置信的模样。 女眷席这边有人见过祎澜郡主的字迹,且比试又是她提出的,想必胸有成竹,众人自然更看好祎澜郡主,眼下见常公公赞凉烟明显胜过祎澜郡主,皆细细瞧过去,议论起来。 “这字迹雄健洒脱,如游云惊龙,银钩虿尾,确实比祎澜郡主那娟秀的书写要好上许多。” “难怪常公公惊叹,女子字迹多细腻稳重,这凉大小姐的字迹,却是比男子的笔锋勾勒还要有气势。” “没想到凉大将军之女并非是个草莽,腹里还是有几分文墨的。” 男子席那边,也有不少赞扬之声。 “字能带上气吞山河的气势,就已是跳脱寻常人的范畴,能往书法大家的行列靠拢了。” “如此一比较,这两人字迹孰优孰劣,立见高下。” “以前未曾见过这凉大小姐,想来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 凉婉香将目光投在三皇子景修明身上,那人笑着,一如既往的温润舒朗,此时神色带着赞许,定定瞧着凉烟,她顿觉这张笑脸面目可憎,同样可憎的,还有她那好妹妹,心中怨毒滋生,面上的笑容却是更加明艳。 嘉盛皇朝的九皇子司斳,似乎也兴致颇浓,抬起手有节奏地鼓掌,扬声道:“好字!”引得众人望过来,也随之鼓掌。 席间独一人,在瞧见那字迹后,却是目光微变,无任何言语,只蹙眉瞧向大殿中央,在赞扬包围下依然面无波澜的凉烟。 宴星渊是第一次正眼瞧一个女子,只因她的字迹,同自己的像极,在认真端详那人面貌后,更是有了几分奇异之感,这人的五官,同自己那三弟竟然极为相像。 常公公将字交至垣帝手中,垣帝点头称赞:“当真不错,赏。” 常公公朝凉烟笑了笑,宣扬道:“赏凉大将军之女凉烟,白银千两,绫罗绸缎百匹,紫珊瑚玲珑玉一对,第一工匠白栩打造的长青雪鸾金步摇一支。” 女眷席这边皆是满眼羡慕,银子绸缎她们不稀罕,但白栩打造出的东西却是千金难求,每个花式一生皆只打造一件,需得精雕细琢,费时良久才出一件。 祎澜郡主面色沉如霜降,听着那些对凉烟的赞扬,她更是怒得几欲喷火,垣帝给出奖赏,她的脸更是青一阵白一阵,比试是她提出的,人也是她选定的,结果最终沦为陪衬的却是自己? 垣帝认为这比试起了个好头,笑言道:“接下来不论何等才艺,大可上前提出比试,获胜的,皆获封赏。” 此言一出,席间更为热烈,女眷这边尤甚,她们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男子席上的两道身影,跃跃欲试。 垣帝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舞姬们:“这大殿之上,任何人皆可参与,馥水瑶,你们也可以,只要胜了,同样获得封赏。” 那群舞姬顿时欢欣不已,方才的书法比试,帝王赏下了白银千两,她们这些人为着的,可不就是银子?皆拉住馥水瑶让她参与,论舞技,还有谁能比过她去? 席间女眷有不少原想跳上一曲的,见馥水瑶意动,纷纷打消了念头,同第一舞姬比试,那不是上赶着自讨没趣? 琴棋书画唱,贵女们纷纷掂量出自己最擅长的,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思,皆想要一鸣惊人。 第六十三章 凉烟和祎澜郡主已回了各自的位子, 祎澜郡主在擅长的书法上败了, 她只觉脸如火烧般羞耻, 周遭热烈的议论, 仿佛不是在谈论接下来的比试, 而是在嘲笑她,明明无人去关注,她却自觉难堪。 凉烟写完了字, 有些心虚,偷偷去瞧宴星渊, 发现他竟望着自己,这个发现更是让她心脏抖了抖。 宴星渊在宴席之上,是一如既往的生人勿进模样, 淡漠孤冷,无论那些贵女们冲着他如何巧笑嫣然,他也始终连眼皮都懒得掀起。 但他现在却是看过来,直直谛视,凉烟一时慌得拿过茶盏, 装作低头去喝,一直守礼不敢说话的冬亦忍不住轻轻戳了一下, 小声提醒道:“小姐, 这是您方才拿来清洗筷箸的水。” “噗。”凉烟一口茶水喷出来,忙拿了帕子去擦嘴和衣裳。 冬亦狐疑:“小姐?” 凉烟摆了摆手:“无事。”以手挡头,悄然去瞧,发现宴星渊已挪开了视线, 这才松了口气。 琴棋书画之中,她对书画的兴趣,的确比不上琴棋,上一世她一曲琴音,便能引人入胜,获得满场喝彩叫好,但书画就略显生涩,直至后来,她见到宴星渊,倾心交付,费了很大功夫才从父亲那里偷拿到他的信件,想他却又总是不得见,想到焦灼时,便一遍一遍细细临摹他的字,三年下来,书法长进不少,只是字迹却也像极了他的。 凉烟还在胡思乱想,垣帝见女眷席这边已是蠢蠢欲动,适时出声:“想参与的,行出来以才艺划分列队。” 女眷席这边瞬时哗啦一声,一半的人都站了起来,行至大殿中央。 垣帝瞧着,有些意外,笑道:“姑娘们倒是踊跃,甚好。” 常公公行下,按照琴棋书画等不同才艺分类,让姑娘们站好了队。 馥水瑶也站了过来,只是她身后空荡荡的,再无一人。 常公公瞧了瞧琴棋书画,每列都有十多人,唯独舞这项…… “姑娘们各个身姿窈窕,想必舞姿定然曼妙,怎只馥姑娘一人站在此处?” 姑娘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却仍是无人愿意站到馥水瑶身边。 垣帝出言道:“比试自得有人比才有意思,只一人要如何进行,舞这一项我大为看好,可还有愿意参与的?” 垣帝发了话,姑娘们不敢有迟疑,有几位原本擅长跳舞的,无奈下正要踏出站至馥水瑶身边,席位上便有一人站起身来,拈花微笑:“王上,舞这一项,臣妾倒可荐上一人,她的舞技,定能与馥姑娘一较高下。” 凉烟腹中有几分饥饿感,正低头慢条斯理吃着实物,听到熟悉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抬头去看,站起身袅袅婷婷的,正是凉婉香。 垣帝望过去:“能和第一舞姬一较高下?那必须得站出来让大家伙开开眼了,不知是哪位姑娘?” 凉婉香侧身垂头福着礼:“回王上,是臣妾的妹妹,凉烟。” 凉烟顿觉这嘴里的食物,突然就不香了,莫非她今日不宜出门?先是她都不知道哪儿得罪了的祎澜郡主跳出来,指名道姓要与她比字,现在她这个姐姐凉婉香又跳出来给她挖坑,还吹捧她能和第一舞姬一较高下? 她跳舞算是不错,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跟第一舞姬相比,怎么说也差了几个山峰的距离。 垣帝已转了目光,去瞧凉云天,笑着称赞:“大将军养了个好女儿。” 凉云天将手拱起:“王上,小女不才,舞这一项,撑不起这份盛赞,还是另寻他人为好。” 垣帝却是哈哈笑了两声:“凉大将军莫要自谦,令爱容貌已出落得如此姝绝,想必舞姿更是叫人赏心悦目。” 凉云天眉微沉,瞥了凉婉香一眼,还欲说,凉烟却已是自行站起身来。 左右不过是比试一场,得了第一的有赏赐有荣光,那些得不到第一的总归是大多数,只要不是差到引人发笑,也不会有人去过多关注,不值当父亲为此扫了帝王的兴致。 “舞之一项,臣女却之不恭,愿意比试,只是论舞姿,姐姐不遑多让。”凉烟淡淡开口,眸光清澈瞧向凉婉香。 垣帝似乎也极高兴:“那就姐妹两一起,甚好。” 凉婉香面上娇艳的笑意微微碎开,很快又压下,只心头暗恼,母亲娘家的怡妃算是有些手段,已升了贵妃,今日正旦朝会,她一个选侍能坐在这里,全是托了怡贵妃的福,她原是想等在最后时刻再行出,琴和画都争下第一,好在垣帝那里留下几分深刻印象,眼下却不得不站起身,随着凉烟站至馥水瑶身边。 “妹妹消失了几个月,不知是去了何处?” 面对凉婉香冷冰冰的问询,凉烟不予理睬,只心道,姐姐如今与她说话也变了许多,搁在以前,该得假模假样关切几句才是,如今却好似懒得再装了。 见凉烟不答,凉婉香也不再说话,将眼一转,望向别处。 分好了组,比试随即开始,先是从琴起。 凉婉香莲步轻移,也走入琴的队伍,凉烟回了位子,看过去时轻笑,她这姐姐倒是贪心。 琴这一项参与的人多,其中琴音一出就引人叫绝的,有三位,饶是如此,凉婉香仍旧脱颖而出,强势拿下第一。 获垣帝嘉赏时,凉婉香的目光里盛着缱绻崇敬,笑魇如花,显出脆弱又珍贵的美好,引得垣帝目光涌动。 其后几项的竞争同样激烈,氛围不断推动高涨,男子席那边时不时就爆出一阵阵喝彩,毕竟谁不喜欢才情出众的美人,尤其是家世好长相还好的,免不了引来一批少年的爱慕。 凉婉香如愿所偿,在画这一项险胜一筹,拿下第一,垣帝说了几个好字后给下嘉赏,还又额外给了赏赐。 “接下来,是舞之一项。”常公公笑吟吟望着站出来的三位。 女眷席上,祎澜郡主的怒火总算消下来许多,冲着凉烟冷笑。看起来,她那个选侍姐姐跟她也不对付,年纪不大,惹人嫌的本事倒是不小。 祎澜郡主想到了她那个小跟班娄沈思,虽是瞧不上这个富商之女,但没人不喜欢银子,尽管她不缺,也架不住成天的恭维,还给她送各种金银珠宝,出去吃喝玩买,那娄沈思也屁颠颠跑来帮着结算,这样的冤大头还是叫人畅快的,所以当她的小跟班奉上银票的同时,说出在马市被人欺负的事时,她爽快应下了,要帮她讨回来。 大将军之女拿自己的身份来压富商之女,她身为郡主,同样也能压上凉烟一头,这种有意思的事儿,她向来喜欢,只不过那凉烟突然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她派人盯梢了一个月,连鬼影子都没蹲到,如今正旦朝会,终于得见,本想先扫扫面子,给她点警醒,没想到最后落了面子的却是她自己,这如何能叫人不恼火? 若先前只是想随便应付着,那她现在便是真动了怒气,跟第一舞姬馥水瑶比试,输了是理所当然,落不下太多面子,但若是输的足够滑稽惨烈呢? 见凉烟和凉婉香两人气场不对付,馥水瑶不想耽搁,率先行出:“我先来吧。” 声乐起,清音流转,其它舞姬列成排,虽没一同舞着,但齐声轻唱,一个个皆是好嗓子,又同馥水瑶多年默契,吟唱如娇莺初啭,完美搭上馥水瑶的动作步调,更显震撼。 馥水瑶的腰肢仿佛只有巴掌细,扶风弱柳般以不可思议的柔软度舞着,声乐由清音逐渐变为婉转缠绵,舞姬们的歌声也变得轻啼似喘息,却不显□□,只有蛊惑人心的魅惑,馥水瑶抬手一撕,撕下裙摆一角,修长笔直的大腿若隐若现,她的身子更软,腰臀扭摆张扬出极致的媚。 男子席这边大多已瞪直了双眼,惊艳不已,司靳狭长的眼微眯,毫不吝啬夸赞之言。 “没想到在霁月王朝能看到此等跳舞如燃尽生命的尤物,妙哉。”随即将头一扭,望向隔着两桌的宴星渊,“这正旦朝会,有点意思,女眷席比试完,我们是不是也该拿出点诚意来,不若我们比上一场如何?” 宴星渊一直未曾说话,此时淡漠回应:“九皇子远道而来,总不能丢了面子回去,这远非我霁月王朝的待客之道。” 司靳笑起来,没有温度的冷森:“丢面子无所谓,只是本王下手没个轻重,你莫叫我失望,丢了命才好。” 音止歌停,馥水瑶已舞完一曲,席间喝彩鼓掌声连绵不绝,持续许久才停。 凉婉香皱眉,馥水瑶的舞技确实华而不虚,最主要是那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媚,抓心挠肝却又不觉低俗艳情,且还有一帮舞姬伴唱助势,想要超越,根本就不可能,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拿下两项第一,眼下就要成了这馥水瑶的陪衬,她就心中有怨,目光却藏得极好,轻飘飘落至凉烟身上,笑道:“妹妹舞技超群,不比馥姑娘差,姐姐信你定能大放华彩,还是妹妹先舞吧。” 总归是要比的,凉烟不在意这个次序,但也不想让凉婉香心里舒坦:“烟儿愿意先行献丑,姐姐可莫要自谦,敢压轴最后一个的,那才是真正的好本事,烟儿万分期待。” 第六十四章 一句压轴, 气得凉婉香咬牙, 但随即又放松下来, 无所谓了, 反正都有馥水瑶压上一头, 她们两无甚区别,都是陪衬。 凉烟行至乐师身边,附耳说了曲, 又从守在大殿两侧的守卫那儿借了把剑。 “还与人借剑,故弄玄虚。”祎澜郡主嗤之以鼻。 凉婉香知她这妹妹嘴是厉害, 让她吃过不少亏,但她无论如何也不信,凉烟能胜过馥水瑶, 嘴角沁出笑,做陪衬就做陪衬吧,她只要能胜过凉烟就好,在那一刻,定能扫去她心中阴霾, 叫她欢愉。 琴音起,不似女儿家喜爱的婉转清扬, 而是带着几分萧瑟磅礴。凉烟已脱去外头的皮裘, 藕荷色绛纱褥裙让她的面色看起来白里透粉,本该是娇俏模样,然在她拔剑出鞘那一刻,却端的是飒爽英姿, 手中长剑随着琴音如白蛇探出,剑风凌厉,身随剑动,轻盈腾挪间带着肆意洒脱,琴音逐渐高亢,凉烟手中的剑也更快,快到只见剑光,不见剑身,剑光如月照风雪,月在天,风雪满人间。 大殿上无人议论,所有人已看呆了去。 祎澜郡主眼里满是嫉妒与怒火,手里攥了颗拇指盖大小的莹白玉珠,在桌底下朝着凉烟膝盖的方向悄然弹去,看来竟是对自己的精准颇为自信。 她性子非柔弱女子,欺压成性,习了点武功,喜用鞭子,府里头的下人常被她抽的皮开肉绽,更何论这点小手段。 玉珠飞射而出,她眼里的怒火变为了幸灾乐祸。 摔吧摔吧,只成为陪衬如何够,要输就要输的滑稽惨烈才够,祎澜郡主眼里冒着光,死死盯着。 司靳在琴音起的那一刻,嘴角的笑意就忍不住溢到眼角眉梢,满身森冷贵气里似撞进了一丝火光,虽微弱,却也留下分温度,在看到一颗不起眼的玉珠朝着眼前的美人飞去时,面色骤冷,放在膝上的手往前一送,指尖光华轻耀,似有什么看不分明的东西覆去,玉珠瞬时化为粉末,如尘埃纷扬落地。 宴星渊也一直望着凉烟,这是他第一次这般看一个女子,只是定定瞧着,不断想起的,却是他三弟,世间真有容貌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柏桑是这凉大小姐的近亲?可他得凉云天赏识,算得亲近,凉家的情况尚还了解,年岁相仿,模样近似的,独这凉大小姐一人。 他略思忖,心里便有了一个忽视不掉的猜想,虽惊诧,却也有压不住的欢喜从心间溢出,就在这愣神的功夫,便看到一颗玉珠朝着浑然不觉的凉烟飞去,刚要起身,那玉珠就已化为粉尘。 琴音止的时候,凉烟脊背挺直,轻挽剑花,利落入鞘,一丝声音也无的静谧停留了片刻,随即是潮水般的鼓掌叫好声。 凉婉香看着凉烟,如同看着妖怪,她这个妹妹她是知晓的,娇贵的不得了,连一点重物都拿不住,虽为武将之后却不喜舞刀弄枪,认为粗鲁,然而眼下一曲剑舞却是气势十足,剑气如风,完全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如何能叫她不吃惊? 女眷席这边眼里初有惊叹,待回过神,却是有些鄙夷,霁月王朝的女子,以柔弱为美,如男子般舞刀弄枪的,她们只觉粗俗。 “身为女子竟然舞剑,像什么样子。” “大将军之女,自是与我们不同的,如我们这般娇嫩的手,拿剑都能被划伤的。” “我连剑都拿不起。” 男子席那边,却是兴致颇浓,正当年少的几位皇子瞧着凉烟,心里盘算开了。 凉家是百年武将世家,兵权在握,若能得了凉家助力,岂不是如虎添翼?更何况这凉烟面容姣好,虽不似一般女子那般娇柔,但也不是个草包,若能娶了她,怎么看都不亏,心下皆有了思量,再看凉烟时,目光里便多了分炙热。 “好,很好!”不待常公公说话,垣帝就已在王座上鼓掌叫好,“不知这曲剑舞,叫什么名字?” “琳琅辞。”凉烟声音清明悦耳,这是闇月楼楼主教与她的,没想到能在今日派上用场。 垣帝点头:“馥水瑶展现出女子极致的柔软娇媚,凉烟则是轻灵中带着飒爽肆意,都很好,比试结果并列,皆可获赏。” 一句皆可获赏,引来女眷席一大片惊诧的轻呼声。 “馥水瑶符合霁月王朝的柔弱之美,获赏是理所当然,但那凉大小姐……” “连垣帝都夸赞,莫不是我们落后了?” “你们快看男子席那边,一个个朝着凉大小姐赞不绝口,看来真是我们落后了。” “待正旦朝会结束,我立马就去买剑。” “真要如此吗,我们是名门贵女,如此跟风恐有不妥。” “说什么傻话呢,你看那三皇子,对凉大小姐笑得多温柔。” “宴公子,宴公子也在看她!” “还有那嘉盛皇朝的九皇子,居然给她送飞吻,这曲剑舞,我学定了。” 凉烟站在大殿中央接受赏赐,还不知她今日一曲剑舞,在接下来几月里,引来了京都贵女们的争相效仿。 凉婉香站在一旁,捏紧拳,指甲深陷进肉里,她如何能想到这个妹妹竟能同馥水瑶平分秋色? 如今舞这一项,独剩她了,接连两曲惊艳之舞,所有人的期待也随之加大,当真有了分压轴的意味。 接下了赏赐,凉烟去瞧凉婉香,淡淡开口:“轮到姐姐大放华彩的时候了。” 凉婉香立即躬身,朝着金銮宝座上的垣帝行礼:“见过两位仙子的舞姿,臣妾自惭形秽,心悦诚服认输。” 垣帝笑:“无需自谦,琴和画皆能拿下第一,又在舞之一项压轴,想必定能如你妹妹那般,给人惊喜,开始吧。” 凉婉香面色一白,有馥水瑶和凉烟两座大山在前,她如何能翻越?但垣帝的话,她不敢不从。 声乐起,凉婉香舞姿尚可,但有了比较也便有了峰顶,峰顶越高,落差越大,席位上众人索然无味地瞧着。 凉婉香旋转间,看到女眷席上略带嘲弄的眼神,看到三皇子景修明毫无波动的脸,看到垣帝似有失望的神色,她的心一下乱了,脚下一晃,竟然崴了脚,旋转的舞姿一时失控,轻呼一声,踉跄着狼狈摔地。 她的大脑倏地空白一片,看人模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像是人们心中的嘲笑,凉婉香窘迫到脸烧红,一咬舌尖,逼迫自己迅速冷静,诚惶诚恐地跪伏下来向垣帝请罪。 垣帝将手一挥,并无甚怪责之意。 凉婉香忍着脚踝处的痛回了位,心头的暗恨如小虫子在噬咬,好不容易突围获胜,靠琴和画两项挣来的好感,皆因这一舞,消失殆尽,她恨得几乎想扑过去咬上凉烟两口,但面上尚能维持住云淡风轻之色。 垣帝瞧向男子席:“姑娘们才情出色,在欣赏间想必大家已是酒足饭饱,不若移步至室外,换男儿们来一展风采。” 年轻气盛者登时高声应和,年长的见到这些蓬勃朝气,也是愉悦,皆笑着起身,随帝王向室外行去。 女眷走在最后,仍是由侧门出,凉烟随在娇声细语里,沉默行着,在快要行至嵌着檀香木浮雕的月洞门时,脑后突然破风声起,身体本能一偏,躲了开去,有女子的轻呼此起彼伏,似被惊到。 凉烟快行几步将距离拉开,回身去看,发现祎澜郡主手里竟拿了条鞭子,眼下傲然瞧着她,抬手一甩,鞭子如长蛇再次抽来。 旁的那些贵女们都惊呆了,慌忙退开躲远。 凉烟也惊诧,这祎澜郡主疯了不成?敢在宫里打人! 眼见鞭子带着尖锐爆破声而来,凉烟再次将身一侧,躲了开去。 祎澜郡主连空两鞭,气得将鞭子往地上一甩,在雪泥地上砸出一道坑槽:“你居然敢躲?” “不知郡主为何非要与我为难,甚至不惜动手,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愿道歉。” “本郡主想打个人泄愤还需得理由了?”祎澜郡主跨出两步,鞭子再次凌厉抽出。 见祎澜郡主如此蛮横不讲理,还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凉烟不再闪避,从其旁站着的馥水瑶身上一把扯过她挽在双臂的披帛。 “你!”馥水瑶先是一惊,见只是抢了她的披帛,又定下神来,噤声退开几步。 鞭子扫来,凉烟精准抬手,披帛一把裹住灵活长鞭,随即紧握着向后一扯,祎澜郡主被拉着踉跄几步,险些向前扑倒。 “你敢!”祎澜郡主见抢不回鞭子,直接朝着凉烟扬手扇来。 凉烟又稳准捉住祎澜郡主的手腕,用力捏紧:“贵为郡主,却如此不懂礼数,今日是正旦朝会,你在此动手,莫不是想引垣帝震怒。” 祎澜郡主没想到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竟有如此大的力道,疼得龇牙咧嘴,却是诡异地向前一靠,贴靠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垣帝震怒?那些个皇子大多都是傻的,揣摩不了圣心,但我爹有七窍玲珑心,他知道,你们凉家,是迟早要完的。” 凉烟悚然大惊,手上力道更重,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第六十五章 你们凉家, 迟早要完的。 这句话在凉烟耳边, 不异于惊雷炸响, 若说方才她只是被动闪躲抵挡, 那她现在便是不再顾忌身份, 握在祎澜郡主腕间的力道收紧,抬起另一只手猛地捉住祎澜郡主的下颚,声音沉如暮鼓:“郡主, 你竟然动鞭子,我自保下不小心伤了你, 也在常理之中。” 祎澜郡主吃痛下神色凶狠:“你敢对本郡主动手,睿亲王府绝不会放过你,你等着。” 凉烟顾忌祎澜郡主的身份, 那也是怕给凉家带来麻烦,她重生回来唯一所思所想的,便是护住凉家,日子一天天过去,意味着留给她的时间正在飞速流逝, 慢慢变少,她时常焦灼, 不知现在做的这些, 是否在向真相靠拢,她很害怕,害怕就算四年时间过去,也找不到阻止父亲入狱的法子。 “郡主。”凉烟声音冷得如同这冬季寒风, “不知可否道个究竟,何以认为凉家迟早要完?” 祎澜郡主痛到咬牙,一只手腕被捏住,另一只手却还不老实,抬手就朝凉烟脸上抓去:“从未有人敢如此,本郡主生气了。” 凉烟两手不得空,正欲抬腿踹出,祎澜郡主的手腕就被人捉住,似太过用力,发出按捺不住的尖声痛呼。 “本王也很生气。”声音冷森好似从幽幽地狱钻出。 凉烟忙偏头去看,身边站着的赫然是嘉盛皇朝的九皇子司靳,虽疑惑,但还是施礼道:“多谢九皇子出手相助。” 祎澜郡主在扬起第一鞭时,就有宫女慌忙追出去,向常公公禀明了情况,垣帝本是笑着的,听了常公公附耳之语,顿时扫兴将袖一挥,大步行了过来,其他人还不清楚情况,也慌忙跟在身后。 凉烟听到了繁杂的脚步声,忙又出声:“快松手。” 司靳不仅没有松手,还稍一用力,径直将祎澜郡主的手腕折断,听着那声凄厉惨叫,唇色似乎更红,勾起来弯成一道残忍笑意。 在大殿上,凉烟跳琳琅辞时,这女人就敢弄小手段,他就知这绝非是个沉得住气的主,一定会再次动手,并且还很快,这才留了心,没想到赶来时,还真逮个正着。 “松手?我恨不得把这女人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祎澜郡主手腕的整个骨头被捏碎,本是痛得她惨叫哀嚎,眼下听到这句话,一时吓得叫也不敢叫,哆嗦着涕泪横流。 从来都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用鞭子将下人们抽个半死不活,看他们痛苦哀求时,她从未想过那是怎样的疼。 疼是什么感觉,祎澜郡主没有体会过,金娇玉贵之躯,撞破皮都是天大的事,眼下望着司靳,眼里再无傲慢,惊恐得如同看着魔鬼。 凉烟听到这话也是心头一跳,正欲劝说,就有声抢先,伴随着一阵疾跑。 “这里是霁月王朝,你若真敢对我女儿下手,该挫骨扬灰的便是你!”睿亲王知晓女眷这边到底出了何事后,一时也顾不得什么狗屁的王法礼法,第一个快跑赶来,冲着司靳直扑,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真出了事,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司靳松开手一推,将祎澜郡主扔垃圾般扔了出去,睿亲王一时也顾不得找司靳麻烦,忙将摔倒在地的祎澜郡主扶起来。 此时常公公高声唱喏,垣帝到了,扫过一眼,面有愠色:“放肆,竟敢在宫里如此胡闹,可还将朕放在眼里!” 见垣帝发怒,所有人皆跪至地上。 垣帝见人尽数拥挤在那不算开阔的月洞门内外,拂袖一甩:“睿亲王,凉大将军还有九皇子司靳,你们随我来,今日正旦朝会就此结束。” 司靳冲凉烟眨了眨眼:“可惜了,本还想多玩会,没想到这样便结束了,美人,一会找你。” 垣帝走后,宴星渊这才后知后觉赶至这边来,见垣帝领了几人离去,人群正在纷纷散开,径直朝着凉烟行去。 凉烟还愣在原地,瞧着司靳的背影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最后靠拢过来小声说了句什么,他说他是云九? 闇月楼楼主竟然是嘉盛皇朝九皇子司靳?才抢了霁月王朝的粮草,随后又送给了她? 这人…这人,当真肆意妄为,还无耻,想到司靳被垣帝点了名时,还敢偷偷在她腰间掐上一把,吓得她差点汗都出来了。 宴星渊随着凉烟直勾勾的目光,瞧向那连背影都透着贵气的司靳,仿佛不经意般横挪两步,挡住凉烟的视线:“我有话问你。” 凉烟从司靳就是云九的惊诧里回过神来,瞧见站在身前,与她说话的宴星渊,再次一惊,忙伸手往身上一摸,是襦裙,她现在的确是女装扮相,正想装作不认识,一旁由婢女扶起的祎澜郡主嘴唇疼到煞白,说话嗓子是颤着的,带着啐了毒般的阴狠。 “凉烟,这只手,我记住了,定会向你讨回来。” 凉烟又偏过头去看祎澜郡主,只觉得今日这正旦朝会真是一团乱糟糟:“你的手是司靳折断的,与我何干,我看郡主还是赶紧找太医为好,强撑着连脑子也不清醒了。” 祎澜郡主的脸一时气得泛起红,还欲说狠话,宴星渊先行开了口。 “莫说有将军府护着,由不得郡主行报复之事,我同样也会盯紧了,郡主大可以试试。” 宴星渊的声音不高,清冷里却带着分不容置疑的威势。 祎澜郡主瞧着宴星渊,神色精彩极了,正旦朝会开宴没多久,女眷席的各位便将目光汇聚在了他身上,有着如此盛世容颜,席间哪个女子不是心生爱慕? 她祎澜郡主向来眼高于顶,也在今日动了心意,席间让婢女过去两次送话,宴星渊皆是不理不睬,她不仅不恼,反而更为痴迷,自降身份行过去,他连目光都不曾施舍一分,眼下却为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说话? 祎澜郡主觉着自己不仅手疼,现在胸口也疼。 身旁的婢女早就急得不行,忙掺了人去找太医,祎澜郡主不再说话也不挣扎,如同个破布娃娃般任由几个婢女拉扯着走远。 其他人也散的差不多了,凉烟独自面对着宴星渊,一时浑身不自在,眼睛都不知该落向何处为好,四处游移。 “阿桑。” “嗯…啊,啊?这位公子在叫谁?”凉烟心头大窘,只觉得自己眼下模样一定滑稽极了,否则宴星渊怎会笑得如此开怀? 望着眼前脸颊透红,慌张着手足无措的姑娘,宴星渊探身将人紧揽入怀。 凉烟身子一僵,随即羞怒,在新兵营便也罢了,她作男装打扮,轻薄之举还能当做是不知者无罪,眼下她明明女装,竟还敢如此行径:“没想到宴公子也是孟浪之人。” 宴星渊笑起来不复孤冷,手臂又紧了紧:“方才还叫这位公子,一副不认识我的模样,怎的转口又叫我宴公子?” 凉烟挣不脱,气得不想说话,就听见明明对上旁人一字都吝啬的宴星渊,眼下不嫌啰嗦的絮叨起来,说话间,喷出的热气在她头顶打旋,暖的,又有些痒。 “原本想跟你求证,但站在你面前,那份熟悉感,绝不仅仅是因为容貌,你就是阿桑。” “阿桑,虽然相处才几月,在营里你做男装打扮,说出来也过于荒谬,但我当真认为你不同,你在我心里跟别人,是不同的,这份不同,甚至跨越性别。” “起初我意识到这份不同时,排斥甚至厌恶,但只要一看到你,这些全都烟消云散了,我不再同自己对抗,学着坦然接受这份特殊,但我又不知该如何让你接受。” “好在,我现在知晓你并非男子,自大殿上有了猜想,我便按捺不住心中欢喜,阿桑,我本以为往后的路,只能独自一人摸索在黑暗里,但如今有你,你是我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光亮,是我想起来,心间便会聚起一丝温暖的人。” “阿桑,你向来体贴,心里也一定是有我这个二哥的,对吗?” 宴星渊扶住凉烟的双臂,低头对视,那双眼眸不再清冷,是炙热,是星子般的光彩,也是温柔。 凉烟有种脚踩云端的不实感,上一世爱慕他的那三年,她拼凑假想出无数个宴星渊的模样,却没一个如眼下这般。 他没说一句直白的喜欢,但表达出的意思相差无几。 她高兴吗?若是上一世,宴星渊这般注视着她,与她说这番话,她能高兴到几个日夜都难以入睡。 但现在,凉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许是时过境迁,重生回来,那份曾经的念想,一点一点的没了。 宴星渊面上的笑在凉烟的沉默里慢慢淡去,松手向后退开一步。 “失礼了,原以为阿桑心意与我一样,只差捅破这层窗户纸,没曾想是我自负了。” 凉烟还记得在新兵营里,宴星渊的维护,轻声道:“你依然是我二哥。” 宴星渊的眸子黑如深潭,沉静又专注:“我要的并非如此,阿桑无意,那不妨慢一些,总归是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要说:不容易,终于掉马,男主要开始追妻之路了鸭,为了庆贺这个特别时刻,我今天悄咪咪更了两章,啾咪~ 第六十六章 一句来日方长, 凉烟心头莫名沉闷, 若护不住凉家, 哪有什么来日方长。 “二哥, 接下来父亲出征, 我会继续随军而行,望我们一如往昔,还是拜了把子的友情。” 宴星渊心里第一次有这般特别的人存在, 以至于连表达,都不懂该如何去说, 喜欢,爱,这几个字眼, 他难以启齿,也看得过重,见凉烟反应冷淡,他便想着是不是说得不够:“阿桑,我以前与你说过, 若是有看上的女子,捧成公主也不为过, 就算她想要这江山, 我也能打下来给她。” 凉烟自然记得,那时两人还不对付,宴星渊的嘴刻薄得很,总能气得她没了理智, 如今想来,倒也觉有趣:“这是在宫里,二哥说话得注意些。” 宴星渊很想靠近些,揽着她牵着她,但又不愿冒犯,克制着保持距离:“无碍,有人我会察觉,阿桑。” “嗯?”凉烟抬眼看他。 宴星渊似有许多话想说:“这里不是能静谈的地方,我们先出宫。” “我需得等父亲,还不知王上是否会责罚。” “我来时问了守在此处的宫女,能作证是祎澜郡主先动手,且她的手腕被司靳所伤,垣帝真要责罚,也责罚不到凉大将军头上,大可放心。” 凉烟还想推辞,去瞧早就远远躲在一旁,只笑盈盈望过来的冬亦,朝她挥了挥手,冬亦不仅没靠拢过来,反而撒腿就跑。 冬亦跑得飞快,头也不回,只心中暗道,小姐您就放心吧,奴婢先行回府,绝不会打扰这独处时光,至于老爷夫人那里,奴婢定会给出完美说词,保证绝无后顾之忧。 凉烟看着一瞬间跑没影的冬亦,也不敢在宫里高声喧哗将人给喊回来,只好讪笑着瞧向宴星渊:“不知二哥要与我静谈什么?” “方才一些话,是我唐突,阿桑莫要有心理负担,一切还同以前一样。” 凉烟稍安下心:“那走吧。” 两人出了宫,找了家茶楼雅间坐下。 “二哥想说什么?” “阿桑,今日正旦朝会,你入了不少人的眼。” 凉烟不解:“入了不少人的眼?” “你背后是将军府,兵权在握,而你年纪虽还小,但模样已长开,有莺惭燕妒之姿,今日又展露出不俗的才情,有几位皇子已然起了心思。” 听得这话,凉烟想到上一世,在她未有出格之举前,的确有几位皇子有意结亲,甚至还登门造访。 但后来她喜欢宴星渊喜欢到抛去女子应有的自持矜娇,热烈到让整个京都皆知晓了她的情意后,那些皇子便也作罢。 “二哥是如何知晓的?”被这般夸,凉烟有些羞怯,但也愉悦,“没想到我还挺抢手。” 宴星渊耿直答道:“眼神,席间你一曲剑舞,他们看你的眼神,如同愚蠢野兽,你是他们垂涎欲滴的一块肉。” 凉烟一滞,宴星渊这个比喻,听着怎如此不对味,不待开口,他又接着说下去。 “阿桑,身份越高的人,情感上越稀薄,他们最想要的,是将军府的助力,而非你本身。” 凉烟有些好笑:“二哥要与我说的便是这个?” 宴星渊眸色暗下来:“阿桑,我瞧见他们,确有不喜,若你想要尊贵身份,我也可以,打下江山来送给你绝非戏言。” 凉烟面上的笑冷下来:“二哥,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以后莫要再说。” 打下江山来送给她?现在的江山是谁的江山,是垣帝的,宴星渊的话不异于谋逆,其心可诛。 凉家是百年忠君世家,宴星渊一句绝非戏言,凉烟无法再像以前那般充耳不闻。 “阿桑,我并非狼子野心之辈。”宴星渊见凉烟不快,小心翼翼斟酌着措词,“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我也只在阿桑面前说过,且绝非是觊觎高位,而是因着垣帝。” “垣帝?”凉烟诧异,“霁月王朝知晓你的人,皆知垣帝对你百般照佛,待你如义子般亲厚。” “阿桑,在随军去往渠城的路上,你问莲生,他是出了名的纨绔时,我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不待凉烟细想,宴星渊接着道,“我说,世人愚昧蠢钝,看人浮于表面。” 凉烟微恼:“我就是愚昧世人。” 宴星渊见自己越说,凉烟越不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凉烟瞧着宴星渊,见其神色不安,轻垂着眼睑,长睫如枯叶悬吊,萧瑟又小心翼翼,心头那点子气闷消散:“若垣帝待二哥好只是表象,那实则到底如何,才会让二哥有如此胆大包天的想法?” 她心里头吃惊不小,垣帝乃是一朝君主,宴星渊孑然一身,他说的话,不异乎一个疯子,而且疯得无法理解。 “阿桑想要什么?”宴星渊却是话题一转,“虽无给人欢愉的经验,但我愿学,该如何做,可以让阿桑高兴?” “我什么都不需要。”凉烟瞧着此刻的宴星渊,反而没有在新兵营里称兄道弟时相处得舒服,“二哥,来茶楼前,你说一切皆和以前一样,我才随你出来,你什么都无需做。” 说完这句,凉烟情绪莫名微妙,开始走神。一份感情,在对方不想接纳时,原来是负担,并不会因为愿做任何事,而让对方生出愉悦。 她突然释怀,上一世想尽一切办法痴缠,总盼着能为他做些什么,好让他看到自己,三年无果下,她只觉酸楚,认为那人淡漠无情,现在却能理解几分。 凉烟是强硬离去的,宴星渊垂手站在那里,如同做错事的小孩,声音很轻。 “阿桑,你的字迹像极我的,我便误以为你心里有我。” “阿桑,我能去将军府见你吗?” “阿桑,你应不喜如此无礼打扰,那我给你写信。” 凉烟一句不答,走得很快,将零碎话语远远抛在脑后。 宴星渊在她面前敛去满身华光,没有半分面对旁人时的孤傲冷淡,只如同一个初次萌动感情的愣头青般,想知道如何能哄她高兴。 凉烟并未因这份特殊而生出沾沾自喜,反而心绪很乱,本能想去逃避,感情之事繁杂,还是这般有两世羁绊的,她更是分不出精力去理顺心思,如今她最想要的,只有往后每年守岁,亲近之人都能相聚身边的踏实安心。 回了将军府,冬亦惊诧不已:“小姐,您怎回来的这般早?老爷夫人那里我都已经说好了,奴婢办事,您还能不放心吗?” 凉烟脱去皮裘外衣,坐至窗前,屋子里有炉火,很暖,外头的寒风只拂至脸上便融进暖意里:“能放心才怪了,在宫里我朝你挥手,让你过来,你却扭头就跑,你跑个什么呀?” 冬亦弄不明白,小脸上带起委屈:“宴公子认出您了,那样好的氛围,奴婢留下来也不合适啊。” 凉烟并无真的责怪之意,望向院里树干上跳动的阳光。 “以后莫要胡乱做主张,我同宴公子的关系,与以往并无差别,父亲可是回来了?” “是,奴婢知错了。”冬亦有些失望,垂着头蔫了吧唧答话,“老爷回来已有半个时辰了。” 凉烟不再说话,支起头望着外头即将隐没的光亮,冬日的阳光,在残雪映照下,总是显得格外干净,瞧着浮光掠影,心里得到宁静。 宴星渊果然写了书信送来,那只洁白的鸽子准确无误落至凉烟窗前,发出咕咕轻唤。 凉烟叹了口气,此时离她回府还不足三个时辰,将书信取下,又喂了食,径直挥手将鸽子赶走。 冬亦忙扑至窗边,往天上看去:“小姐,您怎的将它赶走了,得写完回信才是啊。” 凉烟将信纸摊开,有股冷松木的清冽味道,里面还夹了片薄薄的树叶。 “我没什么要说的,如何回信。” 她无甚想说的,宴星渊送来的这纸书信却是满满一张。 外头天色已暗下来,凉烟离了窗边,坐在琉璃灯旁看信。 开头先是道歉,接着就是些琐碎飘散的话语,前后都衔接不上。 “阿桑,在茶楼你只吃下半块糕点,想必是不合口味,我知宫里有个做糕点一绝的,独后宫宠妃们能享用,比京都里姑娘们哄抢的瑰月斋还好,你想尝尝吗?” “与嘉盛皇朝征战,立下大功,封赏刚送来府上,奇珍不少,不知有没有阿桑喜欢的。” “看到书信里夹的那片树叶了吗?树叶只是普通的树叶,但我看到它的时候,它在夕阳最后一抹光辉里离开了树干,追着光影落地,旋转飘飞时很美好,我想到了你。” 凉烟还在往后看,手里的信纸却是骤然一空,偏头看去,不禁蹙眉:“九皇子为何在我闺房里,这里是将军府,不是彝城,再不出去,我马上叫人。” 司靳身上携裹着外头的冷寒,看来是刚进来的,粗略扫完手中书信,定在最后的署名上。 “宴星渊?没想到看起来孤绝如仙的人,竟也有凡俗一面,手段还如此幼稚。” 第六十七章 “宴星渊?没想到看起来孤绝如仙的人, 竟也有凡俗一面, 手段还如此幼稚。” 司靳说完, 抬手往上一扬, 笺札摇坠, 细微的光影闪烁,霎时化为粉末纷扬。 看着毁人书信此等同样幼稚的举动,凉烟嗤笑一声, 偏头往屋子外间看去,冬亦躺在铺就的厚重羊毛地毯上, 看起来竟是晕过去了。 “你将我的婢女打晕了?”想到守在屋外的卫忱仓,又继续道,“外头的呢?你动我的人?” 司靳靠拢, 凉烟仰头直视,眸色渐冷。 “美人,你这般态度,真叫人伤心,你可知来见你之前, 我闯过了几波围杀?” 凉烟防备着盯紧眼前的人:“在将军府,我绝不容忍你再有轻薄之举, 若敢靠近, 我马上叫人,有什么话,还请坐下说。” 司靳轻啧一声,难得没有逾越之举, 顺从坐了下来。 凉烟一时侧目,隔了两张凳子坐下,细瞧之下,发现他的面色比宫里见时又白了几分,冷白到好似毫无生气。 “你被人围杀?” 司靳一手放在桌上,修长手指跃动,冷白指尖轻敲桌面:“此事先放一边,来说说宴星渊,你们什么关系,恋人?” “不是,在渠城新兵营,我们是拜了把子的兄弟,他今日才知我身份。” 司靳指尖一顿,轻笑:“连你女扮男装都看不出,还拜把子?一品便知男女之事分毫不懂,这等傻子,能把你伺候舒服吗?” 凉烟心有愠怒:“九皇子若无事,只是要说这些污言秽语,恕我无礼赶客。” 司靳没听见般,拿起桌上茶具过茶起浮,随后又拿上两个杯子来回倾倒,待茶温了,推到凉烟面前。 “无需剑拔弩张,本王不碰你,也没有时间让我在此多逗留。追杀的人不会轻易罢手,本王今夜便会离开京都。” 凉烟想问,话转了一圈又咽回肚里。 司靳狭长的眼瞧过来:“你就是个没心肝的,看来在彝城只留你一日,远远不够,你压根就没有记住我的好。” “你可知为你伤了那劳什子郡主,她爹就如同疯狗似得想杀了我?垣帝也是个狗东西,明着劝和几句,一转头就安排人想围杀本王,还假意呼喊有刺客,呵,倒也真出现了刺客,从嘉盛皇朝一路追过来刺杀本王的人。算下来,统共三拨围杀,若非本王神勇,又如何能再见美人一面?” 凉烟面色温和下来:“祎澜郡主的事,多谢了。” 司靳似不满足,撑着身子往前探了探:“我不要你一句多谢,上次彝城帮了你,你说会牢记,结果回了霁月王朝,回了这京都,你就如此冷情。” “那九皇子想如何?” “我一直以来图什么,想必美人很清楚。” 案桌上摆放的紫金香炉里喷吐出袅袅白烟,清冽甘醇的异香萦绕,凉烟笑了,笑容透过轻烟,缥缈虚幻:“想我跟你走,成为你女人堆里的其中之一?” 司靳站起身:“本王不会愚蠢如斯,美人,你现今只需答应我一点,在你愿跟我走之前,不准和任何人好,否则,不管他是谁,本王都会用尽酷刑将他折磨至死,再剁碎他,捧到你面前,叫你好好看看。” “如此残忍?”凉烟在将军府,倒也不会怕了他去,故意出言刺道,“二哥今日与我说,我入了几个皇子的眼,怎么,连霁月王朝皇室之人,你也要去剁碎了?” 司靳将手撑在桌上,靠拢着俯视过来,话头一转:“你可知刺杀本王,一路追至霁月王朝的,是谁吗?” 凉烟没说话,只仰头瞧着半个身子覆在她上空的司靳。 “是我那些兄弟姐妹,哪会有什么人间亲情,只有互相残杀,想方设法置对方于死地,皇室没有干净的,帝王更是血冷无情。” “你知在彝城,为何本王初见,便想得到你吗?” 凉烟白眼:“还不是见色起意。” 司靳笑起来,眼下那颗小痣映在贵气面容下,显出几分妖异:“天下美人何其多,以本王的身份,若单因容貌便心生意动,那本王何止十几个女人?” 凉烟已懒得接话茬,十几个还不够多? “在彝城这种遍地恶人的地方,你尚且心无防备搭救来历不明之人,倘若选择皇室那帮腌臜之辈,你绝非他们对手,你会失去自己。” 听着说一圈又说回来,凉烟也听明白了,司靳就是在说她心思简单,毫无手段,只有被人拿捏的份。 “你别忘了,你也是皇室的人。” “自是不一样,本王厌极皇室。”司靳还欲说,窗外有一声短促啼鸣,“需得走了,记好本王的话,不准和任何人好,皇子也好,宴星渊也好,若是本王得不到,那谁也别想得到。” 推窗动作利落,轻悄悄无任何声响,提身一纵,人已飞出窗外。 凉烟轻叹气,起身去关窗,关至一半,动作一滞,窗台上几点嫣红,伸手一蘸,是血。 低头往地上看去,先前司靳站的地方,也有几点红色血迹。 拿了帕子将手指擦干净,凉烟行去外间,蹲身推了推冬亦。 冬亦眉头轻皱,迷蒙着睁开眼,随即滕地一下坐起身惊呼:“小姐,有刺客!” “别紧张,不是刺客。” 冬亦爬起身,拉住凉烟仔细检查,一副快哭出来的神色:“小姐您没事吧?” “我没事。”凉烟绕过冬亦,推门时受了阻碍,正想唤一声,外头有了响动,一只手从底下扒住门缝,猛地拉开门。 冬亦吓得叫了一声,凉烟安抚:“别怕,是卫忱仓。” 卫忱仓还躺在地上,应是心急,被门推醒后来不及起身便扒开门望进来,抬头见到凉烟,面上的惊慌退去,恢复平日的沉稳,手一撑地,轻松跃起。 冬亦还是心神未定的模样:“你武功那么高,也一点声都没有就晕过去了?” 卫忱仓垂头,笔直跪下去,力道之重能听见膝盖撞上地面的声响。 “属下无能。” “不怪你,他要来,就是整个将军府防护也无用。”虽未见过司靳全力出手的模样,但想来同宴星渊一样,能从千军万马中挟持住一方首领。 冬亦惊呼:“这般厉害?难道是宴公子?” “不是他,天色晚了,歇息吧,今晚的事不要报给父亲。”凉烟回了房。 冬亦小声嘟囔着关门:“天底下难道还有同宴公子那般厉害的人物?” 卫忱仓站在门廊处,静默了片刻,夜长天黑,寒风愈发凛冽,他执剑行至院中,挥剑如风,做好日后更加勤练的准备。 翌日,凉烟起得很早,绑了沙包袋去跑步,卫忱仓一如既往随在身旁。 安逸了几日,习武需得继续抓紧,跑了个大汗淋漓回府,母亲那边有人过来请。 踏入母亲院里,桑儿伸开双臂扑过来抱住腿,声音软糯:“阿姊,抱抱。” 将凉奚桑抱起来,往屋里看去,便见母亲蹙着眉,正端详桌上的什么东西,行进去问道:“母亲在看什么?” 章雁菱点了点桌子:“一清早就收到了两张拜帖,五皇子和七皇子,想在这两日登门造访。” 凉烟转头去瞧桌上那两张红,心头微沉:“母亲帮我称病推了吧。” 章雁菱拉过凉烟的手坐下:“你不喜欢?” “我看母亲似乎也不喜欢,眉头紧皱,我在外头便瞧见了。” 章雁菱细细瞧着凉烟,眼里带着慈爱:“再过两年,你就能嫁人了,现在大可挑选了好人家先定下来,皇家尊贵,但最值得看重的还是人品,烟儿,凉家不兴父母之命这套,只在品行上帮你把把关,这拜帖你拿过去,自行答复便好。” 凉烟回了帖子让人送去,一时也没了练武的心思,坐在树下晒太阳。 树叶落了大半,只耷拉着少许枯黄欲坠的,阳光透下来,是斑驳的影。 日后父亲入狱的事还毫无头绪,就要面对各路神尊大佛的干扰,凉烟心头更难舒畅。 她是有那么几分天真,也不会那些个算计,宴星渊和司靳所说,她自然也明白。 几位皇子看中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背后的将军府。 感情? 不存在的。 即便是帮过自己多次的司靳,同样如此,并无太多真情实感,能说出本王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的话语,她就已经等同于物件。 一件好看的,能勾起他兴趣的物件,从而生出来几分清浅喜欢,想要占有。 凉烟不稀罕这些,还要去想,如何才能摆脱眼前,甚至接下来几年的困扰。 世俗枷锁,她挣不脱,眼下只是两张拜帖,在往后几年里,会有源源不断的婆子上门说亲事,在寻个夫婿嫁了之前,她摆脱不了这种烦扰。 愣神间,冬亦欢喜着跑过来。 “小姐,宴公子让人送了东西过来。” 凉烟心绪不佳,头也不回:“退回去。” “哎呀小姐,您先看看信吧,我觉着宴公子挺用心的。”冬亦见凉烟不动,清了清嗓子开始读信。 凉烟瞧着枝上斑驳的光点,倒也全都听进去了。 依旧是琐碎飘散的话,前后都衔接不上。 说着送来的东西是宫里宠妃们都爱极的糕点,是封赏里尽数的奇珍宝物,又说起今日见到了哪些有趣的事,见到了哪处绝美的景。 冬亦念信起初还是昂扬,念到后来,声音就低下来,念完后皱了眉:“还以为信里会倾诉几句深情呢,这都写得什么呀。” 凉烟没出声,先前烦闷的心绪,在这份零碎分享里,平和下来。 第六十八章 凉烟一眼扫过那几口沉甸甸的大箱子, 挥挥手叫人尽数送回去。 冬亦巴巴抱着一食盒糕点, 轻咽口水:“小姐, 奇珍异宝贵重, 理应不收, 但这糕点……” 凉烟伸手拿过:“你若贪嘴想吃,我可让父亲去宫里讨一盒。” 冬亦忙慌张摆手:“奴婢怎敢。” 尽数退了回去,宴星渊知趣地不再送东西来, 但每日里还是写信。 冬亦念过那一次书信后,便觉无趣, 每次不再探头看,只叹气,暗道上天当真公平, 那般惊才绝艳之人,追求手段却稀松平常,看起来分明是强势之人,却偏生在情感上如此温吞。 那些信,凉烟每日里都会看。习武累了坐下歇息时, 细细展开来,冷松木清香萦绕在鼻尖, 整个人能平和下来。 信里始终没有一句情感吐露, 只分享着每日见闻,透过字,那些美景和趣事,仿佛一一浮现在眼前。 即便那日无甚特别的事, 他也能洋洋洒洒写上一满页纸。也写过墨莲生的事,说他想娶温芷为妻,墨章强烈反对,还想故技重施,将墨莲生锁起来,再将温芷赶走。 墨莲生带上温芷跑了,离开京都,跑之前找宴星渊借够了盘缠。 宴星渊不放心,墨莲生性子单纯又算不得聪明,在外头容易吃亏。 墨莲生却洋洋得意扣着温芷的手扬起,道,我有阿芷,跟着她,谁能让我吃了亏去。 凉烟看到此处时,笑出声,她几乎一瞬间就能想象出墨莲生那张眉飞色舞的脸。 放下信,望向窗外,风轻云暖,万物生发,春天来了。 再有半月,父亲便要出征戈乌,征战三个月即告捷而归。凉烟指尖扣在掌心,轻轻摩挲,若三个月里她都查证不出什么…… 从戈乌回京都时,是金秋八月,宴星渊立下大功,一路高升攀登至左前锋,此次修整只半月,便要出征去邑磐,上了点将台。 那时的宴星渊,开始在整个京都初露峥嵘,成了诸多女子眼里一抹挥不去的光亮。 随之,宴星渊便如陀螺般,在嘉盛皇朝、戈乌、邑磐几国来回征战,一次比一次勇猛,终是将他们打服打怕,再不敢轻易来犯,就此迎来霁月王朝百年间最安稳的日子,宴星渊成了国之脊柱,民之信仰,也成了无数女子心间的梦。 看过的信纸皆整齐折叠,放在一起。 凉烟望着那沓雪白,嘴角带笑,待他日后成为震慑外敌,万人敬仰的战神时,再看到这些稚嫩青涩,不知会作何感想,是否会窘迫到抢过去毁个干净? 凉烟有些恶趣味地想着。 春意怏然,适合踏青郊游,父亲放下繁忙事务,带上一家人去南离山。 母亲牵着桑儿,叔父凉鹤轩也坐了四轮车一道出来,只是看清站在身后推车的人时,凉烟惊诧,竟是宴星渊。 见凉烟怔愣望过来,凉云天笑着拍了拍宴星渊的肩膀,介绍起来。 宴星渊模样虽清冷,但并无生人勿进的疏离,把握在刚好的尺度,做出初次见面的模样,同凉烟拱手行礼,打起招呼。 凉烟僵着脸侧身微福,回施一礼,不解地抬眼去瞧凉云天,当初随军,在京都城门处汇合,父亲便将她安排着同宴星渊、墨莲生一道走,自然知晓他们认识才是。 随即眼眸一转,又去瞧母亲,凉烟稍明白几分,守岁那日与其说起两个拜把子兄弟,向来温和的母亲倏地严厉,想来父亲是怕母亲多想。 南离山在京都最北面,出了城门需再行十多里。 霁月王朝共有十四州,阆江贯穿了六州,从松关州发源,峒州入墨海,为最主要的一条江脉。 南离山傍着阆江,风景极好,一眼望过去,翠色环绕。在山腰之上蒙蒙白雾缭绕,仿佛仙境,在那山顶之上坐落着巍然寺庙,是霁月王朝皇家国寺,据说在建朝前便存在,垣帝登位后又重新修葺过。 章雁菱信佛,先在山脚虔诚拘了礼才往上走。 “烟儿,一会去烧香礼佛,给凉家求个顺遂平安,也顺便给你求个姻缘。” 凉烟不信这些,但敬畏之心常在,点了头应声。 南离山并不陡峭,石阶路蜿蜒而上,旁里也多开阔平地,可供歇息观赏,临着阆江那侧多有石栏,眺望下可一览阆江风光。 阆江边的一排排柳树全都发了芽,一丛丛翠色在江面投上倒影,愈发显出山光水色。在江面上还有一条条小舟轻泛,琴音轻泻,伴着姑娘清亮的歌喉飘来。 春花迎风,日光绮丽。 石阶路行不了四轮车,凉云天背上凉鹤轩走在最前面,章雁菱帮忙拿着手杖,牵着凉奚桑紧随其后。 宴星渊和凉烟落在最后头,太阳打在身上,草木散发出清幽气味。 “阿桑,许久不见。” “大哥还好吗?” “原来我的信,阿桑是会看的。” 凉烟皱眉去看,阳光映在他侧脸,细小绒毛镀上层金色柔光,他看着前方的路,阳光在长睫上轻跃,清冷气质里显出几分温柔来。 “你是我二哥,书信自然会看,只是我无甚说的,便不曾回过。” “不打紧。” 两人沉默,耳边只余脚踏青石的声音。 春日里,来南离山踏青的人不少,来往的人皆会将目光投过来,停下步子,转动头瞧上许久。 凉烟笑:“二哥的容貌可真打眼,不管走哪儿都能引来瞩目。” “方才陆续擦身而过的,共二十三位公子,目光可都是凝在阿桑脸上。” 凉烟摸摸鼻子:“二哥数得可真清楚。” 话音刚落,一位青衫公子走路直着腿,目光迎着凉烟就行过来了,模样虽算不得俊朗,但也有几分清秀,笑着将手往前一拱。 “姑娘当真如诗句所描,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在下王……啊!” 那公子话至一半,突地身形一坠,踩着石阶路就向下冲,冲出几步后直接踏空,摔着翻滚而下。 凉烟去瞧宴星渊,他神色无波,好似完全未觉般继续往上行。 “二哥怎欺负人。” 宴星渊只微偏头瞥一眼:“阿桑在说我?若非亲见动手,莫要胡言。” 凉烟眼珠一轮,想到正旦朝会那日,宴星渊小心无措的模样,转了话头打趣道:“二哥,今日你怎又硬气上了?” “因为阿桑对我无意,且在外头,人多眼杂。” 凉烟笑:“二哥懂得知难而退了?” 宴星渊止步,声音压得稍低,沙哑微沉:“是不想有损阿桑名声,不管在茶楼雅间还是写信,无外人知,表露情感无碍。然世俗对女子多苛刻,瞧见一分,便妄自揣摩到十分,阿桑无意于我,更不该遭这分无妄。” 凉烟面上打趣的笑意散去,专注行前面的路。 行至半山腰时,凉云天等人没再继续往上走,去了旁里的平地歇息。 踩在柔软茂盛的草地上,有蚱蜢飞蛾慌乱而逃,绿意里挤着一簇簇野花,引来蝴蝶振翅,蜜蜂环绕。 凉烟径直躺在草地上,草尖扎在脖子间,有些痒,抬了手遮挡住空中那轮温煦太阳,光透过指缝,能感受到热意。 凉奚桑追着蚂蚱蝴蝶,抓到了就软软叫着阿姊,跑过来拿给她看。 母亲递了水壶过来,又打开食盒,将她爱吃的挑出来。 父亲和凉鹤轩捡了几个石子,铺上张纸下起土棋。 凉烟目光慢慢扫过,嘴角不自觉带了笑,最后看向宴星渊,他坐着,一腿伸直,一腿曲着,手上拿了根略宽的草茎,修长手指轻绕,看起来正折着什么。 目光游移,又转到空中,五彩斑斓的纸鸢越升越高,底下拉线的人笑得欢快。 眼前骤然一绿,有个东西挡在眼前,离得太近看不大清,凉烟抬手去抓,拿在手心里去看,是个蚂蚱,草编的,栩栩如生。 扭头看向宴星渊,奇道:“二哥还会这种手艺?” “嗯,一个师兄能用草茎做出各种小玩意,跟着学了点皮毛。” “师兄?” 宴星渊不答,又行至凉奚桑跟前,蹲身,摊开手,满满一手的草编蚱蜢。 他还有师兄? 凉烟低头看着自己手里这只大号蚂蚱,一瞬又觉得宴星渊再次变得遥远起来。 临近晌午,继续往山顶登行,朦胧雾气已退散许多,然山间鸟雀和寺庙里的颂佛声萦绕盘旋,仍显出几分不似人间之境的缥缈。 有小僧迎着几人进去,刚踏入,便见那正堂金身大佛下的蒲团上,跪了一人,其旁立着位长须洁白的老僧,阖目转动着手中佛珠,朗声颂佛,在后面还有一排小僧,敲着法鼓、钟、木鱼、钹。 这寺庙是皇家国寺,能来此的人皆身份尊贵,凉云天往后退出一步,不愿有冲撞之意,那跪在蒲团上的人却是回过头来,面上笑意如春风和煦。 “能在此碰上凉大将军,是佛缘。”说完目光一转,望向凉烟,“先后给凉小姐递了三次请帖,皆未能如愿所偿得见,在这月昭寺巧遇,想必凉小姐风寒已好,本王也能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九章 温润清雅, 此人不是三皇子景修明又是谁? 景修明从蒲团上起身行过来, 目光一扫, 瞧见宴星渊时有些许微妙。 凉云天行礼时, 凉烟从尴尬里回过神, 忙跟着福了一礼:“劳三皇子挂心。” 景修明对凉云天颇有敬意,谦逊着回礼,寒暄几句后, 抬手邀章雁菱去金身大佛前焚香。 章雁菱见三皇子如此平易近人,待她一个妇人也礼貌周到, 暗自点头。 老僧颂佛声起,伴随着小僧们手中敲打乐响,章雁菱净手焚香, 跪在蒲团上闭眼默求。 凉云天长年征战沙场,身上杀气重,怕冲撞到金尊神佛,从门廊处往后稍退开些,瞧向凉烟和宴星渊:“礼佛最少也得半个时辰, 你们先四下走走,此地值得一观。” 月昭寺占了南离山大半个山顶, 据说形态各异的神像共有一千多座, 佛室建造旷古奇今,乃出自于数百年前辉煌耀世的风氏一族。 风氏一族,传承五代,惊艳建筑大多出自他们之手, 只可惜惨遭灭族,后世再难造出那等独树一帜的建筑群。 景修明屏退侍从,随行着讲完建筑大家风氏一族后,又细致说起月昭寺每尊佛像的故事渊源。 凉烟不知景修明跟来是何意,但他对月昭寺很熟,在其引路讲解间的确大开眼界。 景修明说话慢条细理,声音同样温润,只是目光总有意无意地投向宴星渊,最后讲到口干舌燥时,才停下来:“所谈这些,烟儿姑娘可觉枯燥?” 凉烟听得认真,一时中断,倒有些意犹未尽:“怎会枯燥,三皇子知识渊博,小女不懂建筑,也能听得陶醉其中。” “烟儿姑娘有兴趣,是本王荣幸,回去会再差人递送请帖一张,两日后在昉笙阁有诗酒集会,皆乃京都有名文士,细数落花,花间饮酒,所谈才是真正渊博,烟儿姑娘定会喜欢。” 凉烟推脱:“谢三皇子美意,只是……”只是什么,她一时想不到合适理由。 “只是,她的时间皆给了我,无空闲接受他人邀约。” 一直静默行在其旁的宴星渊快行两步,稳稳揽住凉烟,漠然瞧着景修明,语气里的冰冷有如实质。 凉烟一滞,抬头去看宴星渊,他的下颌角分明,周身冷芒瞬时迸发,叫她忘了做反应。 景修明未曾想宴星渊竟敢用威势压他,不自觉后退两步,面上温和的笑意消失殆尽:“宴公子可是忘了身份!” 凉烟忙笑着劝慰:“三皇子莫要在意,他性子冷,待谁都这般。” 景修明不喜宴星渊,应是说没有哪个皇子喜欢宴星渊,得垣帝照拂,区区的一个护月禁军统领遗孤,他们这些皇子反而还要给他一分薄面。 “烟儿姑娘说得对,宴公子向来如此目无尊卑,就是不知那份倚仗何时会变,真到了那天,宴公子又该凭仗什么去放肆。” 宴星渊将揽着凉烟的手臂紧了紧:“三皇子既知我放肆,还请日后莫再纠缠凉烟姑娘,否则,我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景修明皱眉,所有人皆言他谦和有礼,此人竟用纠缠来形容他:“荒谬!”还待说,却被宴星渊生硬抢话。 “三皇子才当荒谬二字,生生横旦在情投意合的两人之间,可还顾忌皇家脸面?” “情投意合?”景修明一怔,望着那只紧揽的手臂,又扫过凉烟低头不语的模样,一时被噎到无话可说,拂袖而去。 待人走远,凉烟抬了抬肩:“还不放手。” 宴星渊深吸气,不舍地松手退开。 凉烟盯着他:“我知二哥守礼,是帮我才如此。” 宴星渊从鼻子里嗯出一声。 “但是二哥。”见宴星渊抬眼瞧向自己,凉烟存了逗弄的心思:“上山那会,分明还说着不想损我名声,可方才的举动和话语,又算什么?” 宴星渊垂下眼帘:“景修明纠缠阿桑,我不喜。那些看你的人,我也不喜。”顿了顿,“的确是我错,给阿桑添了乱。” 凉烟见他当真,忙摆手:“我不在意名声,方才的事,要多谢二哥才是。” “女子怎能不在意名声,别说逞强话,也别担心,这等小事掀起的流言蜚语,我尚有法子压下去,会护阿桑做那白璧无瑕之人。” 寺庙深处有钟声撞响,阳光热烈却不灼人,微风穿过山里的树木灌丛、花簇绿叶、奔跑的小兽,也从面向而立的两人间穿过,留下春的气息。 从南离山回来后,母亲问询起三皇子景修明的事,凉烟只说了那是姐姐凉婉香喜欢的人,母亲便不再多说。 接下来的日子,凉烟勤奋练武,内力修习算起来已有数月,精进不少,父亲教了剑术,还给她配了把轻细软剑。 卫忱仓也满了十六,达到参军的要求,凉云天径直将他归入军中,现在每日会去练兵场训练,待出征戈乌时,将随着将士一道上战场。 卫忱仓拿到置配军物,换上一身银甲战衣,恭敬立在凉烟跟前。 “行军路上不可擅自离队,虽一道,但属下不能守在小姐身边了。” 凉烟倒觉欣慰,抬起手刚举高,卫忱仓便识趣地微低身子,凉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 “你功夫好,性子又沉稳,想必日后定能成为父亲身边的一员猛将,这比守在我身边的用处可大多了。” 卫忱仓静默,凉烟嘱咐几句,转身进屋时,身后有了铿锵之声。 “小姐,属下从军不为自己,只想习得更多本事,成为小姐更好的助力。” 凉烟笑:“你忠心我向来清楚,所以待你不薄,但除了为着主子,你大可为自己活上几分。” “属下只为小姐而活。” 凉烟回过头,愚忠两字还未出口,发现身后已没了人影。 离出征戈乌只有三日,一直闷头待在府内习武,应当出去采买些必需品。 卫忱仓在练兵场,凉烟便只带了冬亦出门。 “小姐,我听说戈乌那个地方民风彪悍,我们买些暗器防身吧,袖箭就不错。” 凉烟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各类伤药也要备好。” 两人一路说着话,将到兵器街时,旁里正经过的一条小巷子传来小孩的哭声。 凉烟寻声瞧过去,哭着的是个五六岁小姑娘,身上脏兮兮的,应是乞丐,她身前还躺了个稍大一点的男孩,双目紧闭,看不出是死是活。 似听到脚步声,那小姑娘抬眼望过来,脸脏到看不出容貌,独一双眼睛格外分明,如幼兽般盛着无助害怕,满眶眼泪,手脚并用着快速爬过来。 “求两位神仙姐姐救救我哥哥,他就快要病死了,呜呜呜,求求你们了。” 小姑娘模样急切,却也害怕冲撞,只隔着一米开外的距离朝两人拼命磕头,砸在地上听得到声响。 冬亦面露不忍,去瞧凉烟。 凉烟拿出些碎银子,声音温和:“快起来,给你银子,你带你哥哥去看病。” 小女孩猛地抬头,眼泪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刷出两条白痕,小心翼翼捧着手高举起来。 凉烟上前几步,将银子轻轻放在她手心,又拿帕子擦去她脸上的眼泪:“救你哥哥要紧,快去吧。” 小姑娘扁着嘴,满脸感激却又难以启齿的模样。 冬亦在一旁急了:“救人要紧,是不是银子不够?别担心,尽管实说,银子于我家小姐而言算不得什么。” 凉烟速度更快,已拿出一个荷包递过去:“这里有五十两银子,看病必然是够了。” 那小姑娘快速接过塞入怀里,黑亮的眼珠仍望着凉烟,祈求道:“仙女姐姐,可以帮小雪把哥哥送去医馆吗?小雪力气不够,就是拖动了,救人也来不及。” “好。”凉烟应了声。 冬亦自然不会让凉烟动手,忙跟着小姑娘走进巷弄里,弯了腰刚准备将人扶起,那一动不动的小男孩却突然就地一滚,小女孩也从身后猛地一撞,飞快跑到小男孩身边,随即两人牵着手狂奔,竟是瞬息便跑到了巷子转角,没了踪影。 冬亦惊愣过后,气得抬了手骂:“这两个小骗子!” 骂完回转身,但见巷子口空落落的,竟没了人影。 冬亦忙冲出巷子扭头四顾,发现方才还站在这里的小姐是真的不见了! 这还如何得了?难不成那两个小乞丐不只是骗银子,还拐人不成? 冬亦慌得六神无主,都快吓哭了,左边走上几步呼喊着小姐,又往右边走上几步呼喊,依旧毫无应答。 这条街邻着巷子,离主街远,算是去往兵器街的一条近道,冬亦急得直跺脚,早知如此,今日便乘轿子出行了,但谁能想到在天子脚下的京都还能被拐,更何论小姐有功夫在身,竟是一声未出就失踪了。 待冬亦慌忙火急带着消息赶回到将军府,府里彻底炸开。 凉云天沉着声,任谁都能听出他压抑的怒火:“报官封城,城守备、衙门官府,全都通知下去让他们找人!还有练兵场那边,让所有兵士出动!在全城将烟儿画像也贴出去,提供线索的百姓,厚赏!” 第七十章 章雁菱急得眼眶泛红, 见凉云天火速吩咐下去, 心头杂乱。 “要不我们私下寻人吧, 报官封城, 还让百姓们帮忙提供线索, 那岂不是整个京都皆知晓烟儿被歹人掳走,流言蜚语势必纷纷扬扬,坏了名声, 烟儿日后还怎么嫁人。” 一个女儿家被拐,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事不关己的有心之人会往最恶劣的方向揣摩,悠悠众口,就是将军府想压, 也压不住。 “名声有命重要?!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名声没了,嫁不出去,将军府大可养烟儿一辈子!”凉云天又将府内护卫尽数召集过来, 亲自出去寻人。 章雁菱压下瞻前顾后,随着出去寻人。 卫忱仓从练兵场赶回来, 让冬亦带路去凉烟失踪的那条巷子, 寻找线索。 整个京都的大街小巷穿梭着一拨拨兵士,百姓们惊疑不定,随着夜色降临,华灯满城, 凉家在时间流逝里都快急疯了。 每家每户,每个商铺皆有兵士进来盘查,位于城西僻静处的清河酒庄也未能幸免。 酒庄大堂一墙之隔有间密室,正喝茶谈话的两人止了话头,凝神去听外头的动静。 问查的兵士声音响亮,听得倒是清楚。 “搜!” “哎,哎,各位官爷,小人是正经生意,此番是何意?各位大人可有搜查令?” “今日申时在北城兵器街附近的柳谷巷,凉大将军之女被歹人所掳,你看看画像,可有线索提供?” “嘶,什么歹人如此凶,连大将军之女也敢动?” “别废话!提供线索有赏,看清楚、想清楚再答!” “报,已查完,无可疑之处。” 暗室里,一人在听到凉大将军之女被歹人所掳这句话时,出尘如仙的面容霎时崩裂,眼眸里似有风暴汹涌,将手中茶盏生生捏碎,惊得对面那人讶然。 “星渊?” 杯盏碎片落地,站起身的那人,正是宴星渊,若说方才他是幽冷深潭,那他现在便是掀起惊涛飓浪的怒海。 “三师兄,你帮我一起寻人。” “寻人?”宴星渊口中的三师兄站起身,“就是外头所说的凉大将军之女?” “离申时已过了三个时辰,耽搁不得,先去醉仙楼的情报驿拿消息。”宴星渊说完,身形一闪,出了密室。 还惊诧着的人忙跟着追出去:“小师弟,还以为你天塌了都波澜不惊,哪怕是师父驾鹤西去,你奔丧都没这般殷勤,那凉大将军之女,莫不是跟小师弟有不可言说的关系?” 凉烟恢复意识睁开眼时,手脚已被绑了个结实,想动都难,转头四顾,发现是在一间柴房里。 虽是柴房,却无丝毫破旧,大而整洁,干柴整齐摞在一起,看得出是大户人家的宅子。 凉烟头还有些昏沉,回想失去知觉前的事。 一个可怜兮兮哭着的小乞丐,她给了银子,冬亦进了巷子去帮忙,就在那个时候,身后有人悄无声息用帕子捂住她的口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伙的?不然绝不会这般巧,和小乞丐合伙拐人,难不成是人伢子? 但大户人家又何须去当人伢子? 凉烟头昏脑涨地思索,一边扭动着身子,想缩手拿袖里的匕首。 在新兵营里,陈寿送的那把匕首削铁如泥,她一直随身带着,只要能拿出来,不仅能割断绳子,还能斩断柴房上挂着的铜锁。 咬紧牙磨动手腕,绳子绑得极紧,磨破皮外加扭动身子下,费了半晌功夫才拿到匕首。 凉烟摸到匕首的瞬间,心跳得很快,两手缚在一起,想拔出刀鞘也难,正动作,门外有了响动。 忙扭身往后退,背靠至墙上,将握着匕首的两手死死压住,不敢再动,在门锁落下时,她立即闭上眼装作昏睡。 “方才赶回太匆忙,未及好好看她模样便去复命,抗在身上只觉很香,应是个美人。” “你扛着看不到,我却看清楚了,啧,绝色。” 声音越来越近,听起来已经蹲在了身前,歪靠的脸被一只粗粝的手掰正。 “嚯,当真绝色,但怎的还没醒,莫不是药量大了?” “看着年纪挺小,身子又娇娇软软的,跟你这种体壮如牛的自然比不了。” “说起体壮如牛,郡主说,要从最低等的下人里挑出些糙汉子来,让这小丫头尝尝厉害。” “当真?那我两大可先尝尝鲜。” “恐怕不妥。” “总不是糟践,有何不妥。” 那捏着凉烟脸颊的人似迫不及待,抬手一撕,径直扯开凉烟衣襟。 凉烟听到郡主两字时,心里突了一下,祎澜郡主? 随着一声裂帛声响,她惊得再也装不下去,抬起双腿一扫,直接将两人踢得摔坐至地上。同时身后的手也没闲着,憋劲憋到脸通红将匕首抽出,还不待割开绳子,直接就挨了一耳光,力道很大,嘴里血腥味弥漫。 “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阿术,按住她的腿。” 凉烟刚要抬起的双腿被用力按下,抬眼去看,那是两个服饰统一,腰间佩剑的男子,此时望着她的眼神凶戾又满是淫邪。 打了凉烟的那人欺身压过来,将头也凑近。她死死盯着,盯着凶恶狰狞的脸,一切动作似乎都在放慢,随着那张脸靠近放大,张狂的笑在某一刻突然凝固,变得古怪。 那人直直倒在凉烟身上,双目凸出,缓缓低头朝自己胸口看去,未及出声就歪过头没了气息。 凉烟的双手举在身前,手里一把匕首,锋芒尽数没入胸膛。 按着腿的那人见同伴压过去,却没了动静,一时催促:“你动作快些,一会郡主过来,还如何轮到我。” 没有应答,那人觉出不对劲,靠拢过来将同伴推了推,又翻过身,双目豁然瞪大。 趁他呆愣之际,凉烟猛地坐起,举起匕首狠狠扎下。 男子的身体反应不慢,一偏堪堪避过要害,伤在肩头,一时痛得五官扭曲。 凉烟手中动作更快,连连横刺翻飞,男子没想到一个小丫头身手竟这般好,被匕首锋芒逼得后退,忙去摸腰间的剑。 凉烟怎会让他有反应时机,使出全力又狠又快,接连扎中也不敢有丝毫放松,在男子要往外跑时,凉烟猛地就地一扑,匕首削铁如泥,横扫下直接将男子小腿斩断。 男子的痛呼刚叫出一半,凉烟就爬过去朝他脖颈划去,惨叫戛然而止,嘶嘶声中血喷在凉烟脸上,温热。 快速割断脚上的绳子,凉烟跑出柴房,猫身往外看,能看到宅子不远处是南离山。 此处在郊外,想必是祎澜郡主自己私下里的宅子。 凉烟稍松口气,这样的宅子人不会多,想逃有机会。然刚跑出几步,便觉出迷药的药效未过,双腿软绵绵使不上劲,不由心跳得更快,一手捂着胸前被撕烂的衣服,一手扶着柱子踏上长廊奔逃,临了转角,却撞见迎面而来的祎澜郡主。 祎澜郡主见到凉烟,又惊又怒。 “快,把人给我抓住,若让她跑了,你们谁也别想活命。” 身后十多人一跃而出,朝着凉烟追来。 凉烟自知跑不掉了,也不想束手就擒,握着匕首戒备着。 “郡主,你竟如此胆大又不顾后果,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你想给睿王府捅多大的娄子?若动了我,将军府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劝你在错还未酿成之前,及时收手。” 拦在凉烟面前的十多人,虽身强体壮,却无什么手上功夫,凉烟接连刺伤好几人。 祎澜郡主目光愈发阴狠,将手一挥,角落里行出一个如影子般悄无声息的暗卫,速度很快,瞬息而至,躲过刺来的匕首,抬手飞快点过几个穴道。 凉烟保持匕首刺出的动作定住,心头一沉。 “徒劳挣扎,小贱人,你爹是挺护着你的,敢在京都大肆动兵,怎么,要造反?王上只怕已怒极,不知你凉家要如何交代?” 凉烟深吸气,让自己冷静:“郡主,你我的矛盾并不深,何不坐下来好好谈?” “并不深?”祎澜郡主如风刮来,站在凉烟面前抬起自己的右臂,手以无骨的姿态耷拉着,“看见了吗?骨头彻底碎了,本郡主的手废了!” 凉烟蹙眉:“伤了郡主的,是嘉盛皇朝的九皇子司靳,将我绑来是何意?” 祎澜郡主声音里沁出怨毒:“他也别想好过,你们两,本郡主一个都不会放过。”说着又笑,“看见围住你的这些人了吗?不只是他们,我要让你日后千人骑万人枕,将你送到那最低等的窑子里去。” 疯了,凉烟望着神态已入癫狂的祎澜郡主喃喃,身体动不了,眼看着围拢的人靠近,冷静分崩离析,害怕到牙齿打颤。 蓦地一阵风吹过,有香气如烟似雾而来,一道白色衣袍的身影隐隐绰绰。 凉烟眯起眼细看,还不待看清,头就昏昏沉沉,眼也即将阖上。 一件黑色外袍从天而降,稳稳落在凉烟身上,身后有温热贴靠,叫人安心的声音传来。 “阿桑别怕,有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会有第二更,我好想快点写,可恨渣手速,打笨手。喜欢男二的小天使千万别弃我,呜呜,一定要耐心,后面男二会变好哒,绝不会比男主差。 第七十一章 “阿桑别怕, 有我在。” 是宴星渊的声音, 凉烟心下安定, 这才发觉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宴星渊抬手解开穴道, 又递来一颗药丸:“这雾气有毒, 先吃解药。” 凉烟吞下,扭头四顾,便见祎澜郡主和她的人尽数晕倒, 而先前制住她的暗卫欲跑,被一白衣男子纠缠上。 “那人是谁?” “我师兄。” 那暗卫应是祎澜郡主身边最强的人, 但同宴星渊的师兄交手,不过几招便被擒住。 宴星渊将凉烟披着的衣袍紧了紧,声音很轻:“阿桑吓坏了吧?” 他的外衣很大, 笼在身上,将凉烟整个人完全裹住,不用担心扯烂的衣衫带来窘迫。 “无事,二哥来得及时。” 宴星渊面色却冰冷,瞧着躺了一地的人, 抽出腰间长剑。 凉烟忙伸手拽住:“二哥,莫要冲动。” 祎澜郡主如同疯狗, 睿亲王府地位摆在那, 也不好惹。 白袍男子拖着暗卫如拖死狗般行过来,瞧着凉烟细细打量,啧了几声才拦在宴星渊身前:“这里留给我来收拾就行,他们方才没见到你, 你就当从未来过,别生事了。” “我要他们死,一个也不例外。” 宴星渊话语里满是煞气,凉烟拽着他的手又紧了紧,急道:“二哥!” 他师兄摆了摆手:“死了哪有生不如死来得好,你师兄的手段你还不放心?这破玩意郡主不是想糟践人吗?咱们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放心,一个都不会好过。” “如此,便多谢三师兄费力了,解决完记得回来找我喝酒,给你一直觊觎的陈年佳酿。” “嘿,那敢情好。” 凉烟还欲说话,宴星渊已将人揽住,飞纵而起,几个轻跃便出了高墙。 “你不用担心,师兄出手,外人查不到分毫,先离开这里再说。” 将人放下时,已到城门外。 “失礼了,此次失踪,动静太大,京都必定流言四起,我会帮你。” 能毫发无损站在这里,已是万幸,凉烟笑了笑,扯到脸颊有些痛:“若不是二哥,我还不知道要遭受些什么,实在感激不尽。至于流言,悠悠众口堵不住的,不打紧,二哥别再费心了。” 宴星渊捕捉到凉烟细微的神色变化,目光凝在她右侧脸颊,微肿。动作麻利拿出瓷瓶,指尖沾上,是淡青色药膏,轻轻涂抹上去。 “他们打你了?” 药膏微凉,指尖温热,凉烟瞧着近在咫尺的宴星渊,温声应答:“不疼的。” 涂完药膏,宴星渊将目光从脸颊移到凉烟的眸子,正色道:“怎会不疼,这药膏你收好,比旁的药效更好。至于被掳之事,悠悠众口的确堵不住,但不管是否有损名声,都不要担心,只要阿桑愿意,我便三书六礼,娶你过门。” 凉烟不敢对视那双认真又期待的眼,别过头:“父亲母亲只怕是急疯了,二哥先送我回将军府吧。” 在进城时,宴星渊通过城门护卫,先将消息传报给凉云天。 凉烟身上的迷药劲这时才彻底散去,一想到祎澜郡主那疯狂的意图,她现在还心有余悸,再瞧身边的宴星渊时,只有满心庆幸:“二哥,你总是在帮我,在新兵营时也如此,我感激,但也歉疚,就像是占了你的好,却又无法给回馈。” “阿桑。” 明月如眉,星如点缀,春风带来诗意的温柔。 宴星渊叫阿桑已成习惯,每次唇齿轻咬,微沉的声线里总溢出缱绻。 “哪怕你对我无意,也还是我三弟的,护着你是应当,从来都不是为了得到回馈。” 凉烟心有动容,深吸口气:“二哥,若我年满十六,还能有现在这般安宁的日子,亲人皆聚在身边,我愿考量你是否为良人。” 宴星渊眼里如烟花乍然绽放:“阿桑此话当真?” “考不考量得过,另说。”凉烟说完又后悔,心道这夜色撩人,她劫后余生下竟是胡言乱语。 宴星渊仍笑着,笑容清浅,察觉出凉烟不想继续说,另起了话头。 “阿桑,今日你见到我师兄,可有好奇?” 凉烟竖起耳朵听,上次给她一个草编蚂蚱,提起师兄时,她就想问了。 “有师兄,那必然就有师父了,竟从未听说过。”凉烟都想把上一世的自己揪着猛抽一顿,自以为了解得巨细无遗,结果其实连屁都不知道。 “父亲是护月禁军统领,只受命于垣帝,保皇室安危,想必这便是你们对我父亲的了解。” “就连垣帝也不知,我父亲进宫只是入世,他自小便师承于焚九谷。” “焚九谷在柏州的岐行山脉,是传承五百多年的隐世宗门,但说是宗门,却小的可怜,算上做杂役的,还不到一百人。” “师尊老人家常年不见踪影,门下除了我师父,还有一位师伯,三位师叔,每人只收几个徒儿,所传授的也各不相同,但总体说来,每个皆是惊艳绝才之辈。” “待学有所成,便会下山入世,宗门除了下发的任务需要完成外,不会给任何限制,也就是说,教给我们本事,却还是自由的,可以选择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父亲武功高,别的一概不会,在遇见母亲后,为了保证家人的衣食无忧,入宫当了侍卫,后来一路升迁,成了护月禁军统领。” 凉烟生在京都这等繁华之地,听到宗门,只觉遥远,一时难有对照:“五百多年,连王朝都要经历多次更迭,改朝换姓,焚九谷却能长存,岂不是很厉害?” “焚九谷除了门下弟子,世人无所知,宗门不为发展壮大,只寻合适的人纳入门中,保证传承不断。” “前些日子踏青,景修明口中的风氏一族,便师承起源于焚九谷,只可惜背弃了宗门条规,利用所学大肆敛财,壮大己族,后来终是树大招风,惨遭灭门,也算是自食恶果。” 凉烟总算了解几分,难怪宴星渊厉害如斯,除了自身天赋外,焚九谷功不可没。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将军府门前,凉云天和章雁菱得了消息,已经赶回。 “烟儿,能平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章雁菱寻人的过程里心急如焚,眼下得见人,几步跑过来紧紧揽住。 只几个时辰不见,凉云天面上便已憔悴几分,看了宴星渊一眼:“先进府再说。” 将军府搜城的动静太大,附近百姓等着看热闹,不少立在一旁,窃窃私语。 进了府,关上门,凉烟道完来龙去脉,只是隐去了宴星渊师兄的事,也未说要对祎澜郡主行报复之事。 章雁菱和凉云天皆是庆幸,待他们的人搜查到那郊野宅子,黄花菜都要凉了,真诚向宴星渊致了谢。 宴星渊自进府便守礼,一句未曾多言,眼下也只是轻轻点头致意,找了话头离开。 凉云天出门相送,两人就此事如何处理稍加讨论。 章雁菱则是拉着凉烟一道回房:“今日你受了惊吓,母亲陪你说会话,再叫人准备安神汤送来。” 凉烟顺从应声,她自然明白,母亲心中的惊吓不比自己少,得多陪着她,安抚好情绪。 章雁菱絮叨起日后该如何,又庆幸凉烟随军去往戈乌,不用每日里听着那些闲言碎语在耳边萦绕。 忧心完又说起宴星渊,大有怎么看怎么顺眼的架势。 婢女送来安神汤时,也带了消息过来,凉云天请罪入宫了。 章雁菱免不了又是一阵提心吊胆,毕竟在京都大肆动兵,不仅容易遭到大臣弹劾,也会引帝王动怒。 翌日,凉烟被掳的事发酵而出,官府放出的消息是城中的小乞丐联合人伢子拐了人,现在已尽数抓到,证据确凿下招供伏罪。 百姓们议论纷纷,京都的大街小巷,茶肆酒楼里皆谈论起此事来。 “这些人伢子胆子太大,动土都动到大将军头上了。” “咳,拐人的事一直都有,只不过那帮人伢子这次倒了霉,碰上惹不起的人。” “幸而当夜便将人给找回来了,否则被人伢子转手卖了,还不知会经受些什么。” 就在议论刚起,还未及热乎时,便出了一桩更劲爆的消息。 “你们还在说凉大小姐那事呢?那算个什么,你们莫非没听说?” “又出什么事了?” “昨个夜里,府衙兵士不是满城搜查吗?那些城外头的宅子铺子也全都没放过,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要急死个人,别卖关子了,说吧!” “搜到了一处私宅,就在南离山边上,风景好啊,那一进去,院里可是光溜溜一团人抱在一起,一个姑娘家,十来个体壮如牛的汉子,那叫一个壮观。” 顿时抽气声一大片,所有人的兴致皆被提起来了。 “能饥渴成这般的女子,也就是个淫娃荡妇,不知是谁?” “祎澜郡主。” 四字一出,彻底炸了。 京都里前所未有的热闹,此等丑闻简直惊天骇俗,从未有过,不管走到何处,都能见到兴致勃勃议论着的人。 此事一出,大将军之女被掳之事,便显得乏善可陈,无人再议。 第七十二章 出征戈乌的日子到了, 凉烟又换做男装打扮, 随军而行。 祎澜郡主的事, 沸沸扬扬, 光是百姓议论不说, 连说书的唱戏的全都齐活上阵,阆江边春日风光正好,戏班子趁此搭起台子来, 场场满人。 流言可杀人。 就在今日一大早,祎澜郡主的尸体被发现, 自缢。 此番之下,热议推至顶峰,至于大将军之女被掳, 谁还记得? 凉烟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用早饭,只稍怔愣片刻,无太大感觉。 去往戈乌的路,比去渠城好走太多, 无需逢山过山,遇河搭桥, 多为平原, 行军速度要快上许多。 待行了半月,凉烟的生辰到了,冬亦天还未亮便出去寻菌子,想给自家小姐做汤羹。 凉烟回想着以往生辰, 整数时,母亲会操办得热闹许多,除了酒宴,还会请杂耍班子来府上庆贺。 若是平常的小生辰,母亲会亲自做吃食,再送些衣裳首饰过来。 如今在行军路上,诸多不便,凉烟便觉着生辰不过也罢,但见冬亦上心,仍有感动。 冬亦回来时,兜了满衣襟的菌子,还捡了几个野蛋,嚷嚷着要做一份愈变愈美鸿运福星汤。 凉烟笑:“瞧你这用词,最近学字看书可是懈怠了?” “小姐,这您就说错了,所谓大俗即大雅,奴婢未曾懈怠,反而是大有进步。” 说话间,天边抹上了粉色朝霞,光亮层层增叠,云霞色彩渐深,橙红一片。 “小姐。” 卫忱仓行过来,发梢上还有露珠,递过来一捧香气袭人的野花。 凉烟笑着接过来,多谢还未说出,一旁的冬亦就倒吸冷气,急急抬手去指。 顺着手指的方向去看,但见一堵鲜花‘墙’过来了。 那是大簇大簇,或清雅或鲜艳或含苞或娇娆的繁花似锦,随着花‘墙’移动的,还有几只蹁跹的蝶,一群想落在花蕊间采蜜的蜂。 “他不会是把周遭的花全都给采来了吧?”冬亦望着那片色彩斑斓,讶然出声。 卫忱仓同样惊诧,他天还未亮便起了,却费了大半个时辰才攒到这一束花,原还奇怪,现在明白过来,竟是先被人采了。 花‘墙’里露出一张脸,本是绚烂夺目的花簇,在那张脸下,却是瞬息被夺去光彩。 凉烟微张嘴,难以置信,此般浮夸之举,应只有司靳那样的人会做才是,怎的…… 冬亦在惊讶过后,噗嗤笑出声:“小姐,宴公子昨日来问我,说姑娘家都喜欢些什么,我随口说了几样,却没想到宴公子如此实诚。” 花‘墙’里那张脸也极不自然,似很不习惯做这样的事。 “阿桑,生辰吉乐,花灿金萱。” 凉烟忍不住了,笑起来。 几人席地而坐,坐在花团锦簇里吃冬亦做好的汤羹。 微风吹佛,花香沉酣,太阳从天边跃出,灿烂的金。 凉云天也过来了,看着满地铺就的花丛,微怔,朝凉烟递了个黑色锦袋。 “也不知在你生辰时送什么好,便送件防身之物吧。” 简单说过几句,凉云天走前,又瞧了眼满地花簇。 “烟儿,你同冬丫头扮作男装随军,还是得注意些,弄这般多花,容易引人注目。”说完又拿眼扫向卫忱仓和宴星渊,“归队。” 那眼神里,没了平日对两人的赞许和赏识,而是防贼般地戒备。 待几人归了队,凉烟打开锦袋,里面装着件金丝软甲。 清早便陆续收到生辰关怀,凉烟心情甚好。座下的越影神驹肆意奔腾,春风卷起凉烟的衣襟,猎猎作响,在这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心头更为舒朗愉悦。 天黑时,军队选在一处河流旁驻扎歇息。 夜晚的月色很好,银色镀在无边旷野、阔达河流,有光辉随着流动的水面盈盈闪耀。 凉云天送来一整只烤羊,卫忱仓在袖里拢着东西,犹豫再三,是否要送出,目光隐晦瞥向宴星渊,最后还是默然收起。 待吃完,凉云天率先离去,冬亦也急匆匆拉走了卫忱仓。 凉烟心道这丫头又在自作主张,正想将人给叫住,宴星渊出声截断。 “阿桑,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二哥无须送我东西的。” “平日想送些奇珍异宝,阿桑不收情有可原,但今日你生辰,收礼是应当。” 凉烟总觉着,和宴星渊单独相处,浑身就像爬满蚂蚁般不自在,僵着笑脸致谢。 “在送礼之前,先给阿桑看样东西。” “是什么?” 见宴星渊往河边行去,凉烟跟在后头。一直走到离军队稍远的地方,宴星渊才停下。 河边的风稍大,些许凉,宴星渊解下外袍给她披上,似在斟酌如何开口。 凉烟道了谢,拢着衣衫一会看看天上的月亮,一会又看看眼前的河畔,暗自揣摩她这二哥是不是又想真情袒露。 “阿桑,我向来不与女子接触,是以一无所知,昨日找冬亦姑娘问询,她说,姑娘家喜欢美好的东西,还举出几个例子。” “今早的花,阿桑似乎并不喜欢,但还有样冬亦姑娘提到的,我有近似之物。” 不待凉烟说话,宴星渊便已拿了什么东西在手里,往空中一送。 一抹红光冲天而起,凉烟目光不自觉随着升空,但见那红光如烟花盛放。 紧接着,是一道又一道光亮冲起,颜色各不相同,几乎是赤橙红绿青蓝紫全都有,先后绽出,光辉如星如雨,又如彩色花瓣从天际散落,夺去了月的光彩。 凉烟眼眸里映着一束束光亮,奇道:“这是烟花?不太像,烟花绽放的时间更久。” “嗯。”宴星渊闷闷应答一声,小心翼翼道,“我身上只有宗门的信号弹,的确比不上烟火璀璨。” 凉烟忍不住笑出声:“信号弹?二哥,你放这一排信号弹,不怕把焚九谷的人给引来么?而且为什么会有这般多颜色。” 见凉烟笑,宴星渊目光柔和下来。 “这些在京都使用,方能知会自己人,至于不同颜色,传递出的暗语也不同。” 凉烟坐下来,仰手撑在身后,望着斑斓火光过后,静谧的夜空:“二哥,我理解你。” “理解遇上意动之人后,想方设法去做点什么的冲动,我曾经也是如此。” 宴星渊隔着半米距离,坐在凉烟近旁,听得这句话,倏地扭过头来。 凉烟仍望着天,但还是能感受到宴星渊目光突如针刺。 “我用尽一切法子,孜孜不倦向他表明我的爱意,想让他看到我的真心,但是没用,他始终不曾看我一眼。” 宴星渊沉了声,冰冷如凛冬骤降:“此人是谁?如此不识好歹,我帮阿桑教训他。” 凉烟轻笑,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随即自顾自说道:“后来,命运让我清醒明白,更重要的到底是什么,便也对那人彻底断了念想。但是现在,我看透了一点,若是那人喜欢自己,什么也无需做的。若是不喜欢,那做什么都无用。” 宴星渊仍皱着眉:“阿桑这般好,他有何等资格冷傲如斯,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宴星渊执着于这个问题,凉烟不由笑得更欢。 见凉烟只笑不答,宴星渊伏身靠拢,直至距离近到凉烟笑不出来时,才停驻。 宴星渊身量高,即便是坐着伏过来,也比凉烟高,垂眸瞧过来时,那张脸无暇到让人失神。 “阿桑,即便做什么都无用,我也还是想做的,除非哪天我如你一般,断了念想。” 宴星渊伸出手来,一颗宝石吊坠垂下。 “这是送给你的。” 凉烟凝目细看,吊坠链条由细巧的赤金打造,宝石有拇指盖大小,晶莹剔透,在中央嵌着抹三彩流光,看起来隐约像只鸟儿。 宴星渊将手转动,那团流光霎时活过来了,栩栩如生似神鸟振翅。 “是毕方鸟。”凉烟惊叹,这般好看的吊坠,她还是第一次见,“称得上是鬼斧神工,二哥,这绝非贵重二字就能担得起的,该不会是传家宝吧?” 一语道破,宴星渊眼眸往旁晃了晃,怕她不收,温声否定:“这是我从封赏里随意挑出来的一件,好看吗?” 凉烟的目光在看到吊坠时,便不曾挪开,下意识点头:“好看,父亲每次打了胜仗回来,王上都会给下厚赏,珠宝首饰虽是一箱箱的,但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吊坠。” “阿桑喜欢便好,我帮你戴上。”宴星渊行至凉烟身后,跪下一只膝,垂下的眼眸温柔,将手绕至凉烟脖颈前。 凉烟低头看着,虽欢喜却迟疑:“二哥,你没骗我?这当真是王上赏赐之物?” “嗯,阿桑,二哥送你生辰之礼,是理所应当,你安心收下便好。” 凉烟不再多言,低头看着刚好垂在锁骨下方的宝石,喜爱得紧。 “二哥,多谢……”致谢间扭过头去,几乎和宴星渊贴了面,忙将身子后仰,又去道歉,“对不起,我一时太高兴,也不知二哥离得这般近。” 宴星渊瞧着方才险些触碰到的唇,饱满润泽,不自觉喉结滚动,声音喑哑。 “阿桑唇齿的味道,在送粮那次的醉酒时,我尝过。” 第七十三章 “阿桑唇齿的味道, 在送粮那次的醉酒时, 我尝过。” 宴星渊说话间, 脑海里浮现出凉烟醉酒后, 那副满眼水汽, 眼神迷蒙的模样,只红唇微启,便让他入了魔障, 不受控制地倾了身,先是轻碰, 再是难以自持的细细研磨吮吸。 在那一刻,宴星渊无比确认,阿桑在他心里跟别人不一样。 凉烟望着眼前眸色渐深的宴星渊, 震惊到失声,半晌才回过神来,一时气得喝骂:“二哥怎能趁人之危。”随即又狐疑,“难道二哥那时便知我是女儿身?” 说完又紧张起来,一把扯下披在身上的外袍狠狠扔过去。 “还给你的衣裳!那时二哥, 可……可还做了什么?” 见凉烟方才还言笑晏晏,瞬息便怒不可遏, 宴星渊脑中的旖旎彻底消失殆尽。 “阿桑, 我从未骗过你,醉酒之时我以为你是男儿,正旦朝会认出你那日,我便说过, 阿桑在我心里的这份不同,跨越性别。” “一时情难自持吻了阿桑确有冒犯之罪,但莫要紧张,除了亲吻,别的什么都没有。” 凉烟在问话时,拼命回想醉酒后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唯一记得的,便是翌日头昏脑涨醒来时,口中甘甜。 再瞧眼前的宴星渊,凉烟便觉这几日的好感彻底消散,起身就走。 宴星渊跟在身后,想将人拉住,又怕触碰更惹反感,伸出的手在空中缓缓收拢。 “男女授受不亲,礼也,我那时尚不知阿桑是女子,否则绝不会如此逾越,阿桑,该如何做,才能让你消下气去?” 凉烟停步,猛地回转身:“就算是不知身份,那对男子就可如此?” 宴星渊随之停住身形,竟有惧意。 哪怕是在战场前线,情形不容乐观,他一人要对上一支军队,都未曾有过惧意。 但他现在却是微微紧张,害怕眼前的人就此厌恶自己。 “阿桑说得对,即便是同性,也应当守礼。” 凉烟冷哼,转身继续往前走。 宴星渊亦步亦趋跟在后头,有几分无措。 “阿桑,你不知你醉酒后的模样,有多勾人。” 一提起醉酒,凉烟心头的火更是滋滋燃烧,再次回转身。 “二哥的意思是,被轻薄那也是我的错了?” 宴星渊惯有的波澜不惊崩裂:“这必然是我的错,阿桑,你莫再生气,气伤身子,我更是难辞其咎。” 凉烟扭头继续走,如此反反复复,走走停停,等到了帐篷时,心里头的气竟是莫名其妙消了大半,见宴星渊还紧紧跟着,抬手阻拦。 “停,二哥莫非要跟着我进帐篷不成。” 宴星渊止步,声音很轻:“阿桑,你不能带着怒气去歇息,对睡眠不好。” 凉烟摆手:“刚才路上吵吵闹闹,气就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二哥无需担心,一切都同以前一样。” 宴星渊稍松口气:“我做错事,阿桑大可惩罚,什么都可以。” “无需如此,你是我二哥,不会因这件事便否认了交情,回去吧。” 宴星渊信了,彻底放心,不敢耽搁凉烟歇息,道了别回到自己帐篷。 只是接下来的日子,宴星渊发现并非如凉烟所说得那般,同以前一样。 她总刻意回避着与他单独相处,在一起时,也格外注意保持距离,分明防色狼般得防着他。 又半个月过去,军队到了长洲的边境城池——瑕宁,为应对戈乌的长年骚扰,瑕宁的城墙很高,且每隔百米,便向外曲伸延长,从城墙整体去看,形如齿轮,而每道齿轮间皆设有机关,防止攻城。 军队入瑕宁修整,留守在此的将士及城中官员早已等候多时,凉云天一刻也不耽搁,忙着收集各方汇报,商议运筹作战之法。 凉烟和冬亦选好客栈,宴星渊竟带着他的兵士就近住过来。 “阿桑,近日你总避开我。” 路上需得和队里的将士一起走,宴星渊不好总是离队,眼下有时间相处,便想消除凉烟对他的这份疏离。 “避开?二哥误会了。”凉烟坐在大堂,见宴星渊过来,若无其事挪开位子,拉远距离。 宴星渊:…… 行军路上吃得粗糙,一个月的路程下来,凉烟嘴馋不已,将招牌菜全都点了个遍。 “二哥,你也坐下一块吃。” 宴星渊端坐在窗边,斟酌说词,那副凝眉沉思的模样,引得外头路过的女子纷纷看呆了去,没过片刻,大堂便已坐满。 “阿桑,如何做,才能得到原谅?” 凉烟看着周遭那些点了菜却不吃,就光瞅着宴星渊的女子,又去看宴星渊的脸,这是一张毫无瑕疵,近乎神的面容。 这些日子,她抓破脑袋去想,也始终想不起来亲吻之事,到最后不只是防着宴星渊,还莫名其妙生自己的气,至于气个什么劲,她自己也弄不明白。 “阿桑?”见凉烟瞧着他走神,宴星渊轻轻唤了声。 凉烟眨眨眼:“二哥方才说什么?” “我想知如何做,才能让阿桑原谅那次的荒唐之举。” “我并未有怪二哥的意思,又谈何原谅,只要日后,不要再有逾越之举便好。” 宴星渊自知晓阿桑是女儿身后,始终小心翼翼克制着,当下便应了声,保证日后发乎情止乎礼,绝不逾越分毫。 只是信誓旦旦不过两日,宴星渊就打了自己的脸。 军队在瑕宁修整的第二日,春雷滚滚而落,暴雨骤降,打在屋顶劈啪作响,顺着屋檐成白线倾泻而下。 随着这场雨,温度冷凉,冬亦找出稍厚的衣裳给凉烟换上。 “瑕宁比渠城可大多了,还想和小姐出去逛逛来着,眼下雨这般大,便是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待在这客栈里。” 凉烟望着外头的雨,今日二哥有些奇怪,一直不曾露面,思及此,只心不在焉地应声。 冬亦说着说着,话头说至宴星渊身上。 “宴公子有事无事便会出现在小姐面前,怎今日不见踪影?莫不是这天突然转凉,病了?” 凉烟蹙眉:“二哥武功高,身体自然不差,应不会轻易生病。” 话虽如此,还是去敲了敲宴星渊的房门,就在凉烟对面。 敲了半晌,内里却是静悄悄的,没有应答。 冬亦不由猜测:“小姐,宴公子莫不是病晕过去了?” 凉烟也顾不得其它,推了门,目光逡巡,空荡荡的。 “人呢?” “这般大的雨,宴公子还出门去作甚。” 既然人不在,想必并未生病,凉烟扭身回房:“可能去父亲那儿了,今日天不好,早些歇息,你也回房吧。” 凉烟歇得早,睡至不知什么时辰时,接连做起噩梦,最后又梦见父亲在牢狱里遭受非人虐待,一时哭喊着惊醒。 猛地坐起身,凉烟大口呼吸,待心神平定,想再躺下歇息时,窗外一道闪电划过,霎时照亮屋子。 凉烟瞳孔豁然收缩,但见床榻前一道身影直愣愣站着。吓得她抱着被子就要尖叫出声,然刚张了嘴,面前一根火折子亮起。 修长的手托着油灯靠拢,点燃,将光亮映照在凉烟面上。 凉烟也借着光亮看清了,是宴星渊,一时从头皮发麻的惊惶里挣脱出来,恐惧退散,怒火升起。 “二哥,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我房间做什么?”说完目露戒备,往里侧缩了缩,“昨日你可答应好了,绝不再有逾越之举,眼下夜闯进来又算什么?” 宴星渊静默着没有应声,他身上湿透了,面上也都是水珠,不断往下淌,神色极为古怪,冷如寒玉,却又透出分痛苦压抑,如同无所不能的神,流露出悲天悯人的模样。 他的脸只有一半染上光亮,眸色晦暗深沉,如有风暴侵袭自身,森森冷气透出,冻到人唇齿打颤。 凉烟吓得咽了咽口水,二哥现在这幅模样,她自然印象深刻。 随军去往渠城,在途中歇息的那个镇子,同样的雷雨天,他便是这幅模样,如同变了个人一般,那日紧紧捉住她的手腕,痛到几乎以为要被捏碎。 凉烟想叫人,又心虚着害怕引人误会,捏紧被子一时不知所措。 “阿桑。” 如暗夜修罗般浑身冷戾的人,在叫出这两个字时,却还是一如既往唇齿轻咬的温柔缱绻。 将油灯放置在支架上,修长的手指探出,轻轻抚向凉烟面颊。 凉烟惊得往后缩了缩,惊疑不定又分外恼火:“二哥,你,你怎能昨日说的话,今日便食言。” 凉烟躲,宴星渊便进,手锲而不舍地抚过面颊,口中轻轻唤着,阿桑。 凉烟气得拿枕头去砸,又拿脚踹。 “二哥!” “宴星渊!” “若是还想做好兄弟,马上滚出去!” “敢碰我,日后别再想我搭理你!” 凉烟打不过,完全不是对手,整个人缩到床榻最里面,气到想骂人。 宴星渊执着伸出的手微停住,随即下移,握住凉烟手腕。 凉烟轻呼一声,人已经从角落被拉出,撞入一个炙热的怀抱。 宴星渊衣服湿透,凉烟能清晰感触到胸膛的宽厚,脸刷地红到耳根,挣脱不开下气到咬牙切齿。 宴星渊揽住凉烟,身上的森冷戾气,如冰雪遇初阳,眸色逐渐恢复清明,只是当他醒过神时,不由心头一慌。 作者有话要说:好不容易攒点好感度,就又坐回冷板凳的男主,追妻长路漫漫鸭,人生就是这样的起起落落落落落~ 前面写醉酒的时候,我暗示过这事,男主也是通过那次亲密触碰,才真正明确心意。 至于一打雷下雨就变副面孔,emmmm,再完美的人,也总会有点毛病,下章再说。 我下午再拼命写,晚上应该能发第二更~ 第七十四章 身体温软, 熟悉的熏香萦绕鼻尖, 不用看, 宴星渊也知怀里紧揽的人是谁。 凉烟还在挣扎, 感受到箍紧的手臂稍有松动, 猛然发力一把推开。 两两相对,火光跳动,外头闷雷声响, 稀里哗啦的雨一直未停。 沉默以对片刻,宴星渊撑不住凉烟针刺般的目光, 谨慎开口。 “阿桑,你听我解释。” 凉烟冷着脸,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先从我榻上爬下去再说。” 宴星渊忙站起, 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湿透,衣衫紧贴,竟隐隐绰绰显出肌肉条理来,一时窘迫。 “我先换件衣裳,再过来细说。” 待宴星渊行出, 凉烟正襟危坐的身子霎时一松,趴在床榻上捶着被褥暗自恼恨。 “我有什么好脸红的, 明明是他不对, 我做贼心虚什么?” 但是…… 他衣衫湿透贴身,紧揽下健硕紧实的胸膛如隔无物,炙热如火,只片刻便将她烧得面红心跳。 脚步轻响, 凉烟忙坐起身,披上衣裳从床榻上下来。 宴星渊进来,没敢看凉烟,垂眸坐在椅子上。 他昨日还说绝不再行逾越之举,结果今个夜里便直接闯入房间,还将人给抱住,若是不给出解释,阿桑怕是再也不愿见他了。 凉烟坐在对面,也没催他说话,只暗自琢磨着,为何他上次也是这般,大半夜不睡觉,形同鬼魅,意识看起来不大清醒,就好像将自己放在一个隔离着外界的自立空间里,陷在风暴狂涌的漩涡中心沉沦,任他的身体做什么,都无知无觉。 难不成二哥有梦游的毛病? 宴星渊似斟酌好,抬眼望过来,眸子漆黑一片。 “阿桑,有件事,除了我师父知晓外,再无人知,是我一直保守的秘密。” “倒不是不可告人,只是我如今没有实力去将真相公之于众。” 见宴星渊神情郑重,凉烟便知自己想岔了。 “怪异之举,总归是情有可原,若涉及自身秘密,二哥大可不必解释。” 宴星渊倏地笑了,笑容清浅舒缓。 “阿桑,你很重要,以前我的人生,活着的目标只有一件,现在便又多了你,自然要解释清楚,今晚的事,需得从我九岁那年说起。” 九岁?凉烟瞧着宴星渊,知晓他要说什么了,沉下心,听他细细说起。 自神童之名传扬,朝中名仕简承弼亲自登门造访,将我收为得意门生。 我经常去他府上学课,有时一学,便是几日才回家一次。 那日,下着大雨,简先生如往常一般安排马车送我回家。 待到府邸前,天已经黑下,马夫给了我一把油纸伞,打马折回。 府门紧闭,我拍了拍门,守门的刘伯并未如往常那般很快便探出头来,雨越下越大,我伸手试着推了推,朱红色大门朝两侧打开。 府门上挂有灯笼,但院子里却是一盏灯火也无,门廊上灯笼的光亮照得不远,只觉家中漆黑一片。 我踏进去,小心着往里走,却是接连绊到东西。 大雨敲在地上,溅起水花,我摸索间跌跌撞撞进了屋子,点亮屋里的烛火,我叫着父亲母亲,叫着姥姥,叫着几个亲近的下人名字,没有一句应答。 每次从简先生那里回来,便接连迎出来的笑脸和拥抱,一个都没有。 我甚至觉得,这不是我的家,这是座空房子。 倏地,一道闪电划过,将周遭一切照得通亮,我看清了。 方才我行过的院子里,躺着一地我最亲近的人,他们或仰或趴的横在那儿。 雷声轰鸣震震,闪电一道又接着一道。 我拿出父亲以前给的信号弹,放了出去。 那时我并未见过焚九谷的人,只是总听父亲说起,来的,是我现在的师父,江秋子。 师父懂验尸之道,蹲身检查。 我随着踏入院中,蹲下身,挨个去抱他们最后一次。 以前每次回家,都是他们抱着我,笑着同我说话,关切我的感受。 那时他们的怀抱很暖,现在却是冰冷的,浑身刺骨的冷。 抱着父亲的时候,他一直紧握的手松开了,掌心躺着一颗金色珠子。 师父验完尸,拉着我进了屋子。 他告诉我,除了父亲,其他人的死,皆是同一种特殊兵器,飞翼钺。 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这种武器只有隔着墨海的藏肇国能打造出来,且只有最顶尖的那批人才能拥有。 我举起手中那颗金色珠子,珠子只有半个小拇指盖大小,但珠子上雕刻的金龙,却是无比清晰,栩栩如生带着龙的威严。 师父接着说,父亲死于长剑,并非飞翼钺,且死去的时间比其他人早两个时辰。 师父又说,我手中那颗珠子,只可能来自于龙袍之上,我的猜想得以确认,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师父先走,随即连夜去报了官。 三岁出口成章,五岁已通拳脚,八岁被奉为神童,我相信自己,知晓该如何做。 衙役很快赶来府中,我装作什么也不知。 翌日,垣帝就此事大怒,要求三日内查个水落石出,案子也很快有了结果,对外宣称凶手是藏肇国偷渡者。 垣帝厚葬了我的家人,赐给我新的宅子,在我提出不想走简先生安排的文官路子,而要选择习武入军营时,他又接连赏赐我更多,甚至安排我进新兵营受训。 世人皆言,垣帝待我如义子般亲厚,但我却知,我父亲,必定是死在他手里。 至于府中其他人,又怎会如此凑巧,在父亲死去两个时辰后,也随之遭到杀害? 所谓的藏肇国偷渡者,不过是垣帝派出来灭门,外加掩盖的一把刀。 凉烟听完,已不知该做何表情,如同在听天方夜谭。 垣帝是宴星渊一家灭门的真正凶手? 那他…… 是以怎样的心情隐忍这么多年的? 知晓她身份那日,宴星渊说可打下江山来送给她,又说绝非是觊觎高位,而是因着垣帝。 在说起垣帝时,他云淡风轻的模样,根本看不出来是有着血海深仇。 凉烟以前只觉他孤傲清冷,待人淡漠,连照拂他的垣帝,人人奉承的帝王,也不冷不热。 她看到的,一直都是如星闪耀的一个人,从未想过,他背负的,竟比世人所知要更多也更深沉,那是如深渊一般的不动声色。 先前是有几分气恼,现在却彻底被浇灭,将声音放轻。 “所以二哥在电闪雷鸣的下雨天,会想起家人来。” 难怪他满身森冷戾气,目光晦暗压抑。 是人,便有感情,哪怕他表现得再云淡风轻,心里的痛苦也绝不会少。 凉烟有些心疼:“二哥,垣帝是一朝君主,你想报这个仇,很难,且帝王殒命,这天下,便也就乱了。” 宴星渊面色平静,将话头一转:“垣帝的事,稍后再言。阿桑,我为今晚,还有以前的诸多冒犯,向你道歉。” 凉烟是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今晚的事,二哥情有可原,每次雷电雨夜,你都会如此?” “并非是每次,一年大约会有四五次,师父说过,这算是一种病,积郁已久的心病。阿桑,可是会害怕?”宴星渊睫毛很长,小心翼翼的模样,叫人心头一软。 “二哥莫要多想,只是上次夜半见二哥站在雨里,今夜过来时,身上也是湿透,每次神志也并非清醒,自会叫人生出担心。” “不打紧,师父印证过,神志虽会恍惚,但身体的本能还在,若有人对我动手,除非能打过我,否则伤不到。”宴星渊听出凉烟话里的关心,轻轻唤着,“阿桑,可还生我的气?” “真不气了,二哥,若在这样的天气里,有人陪着你,会不会好些?” “有阿桑在,怎样都好。” 凉烟皱起鼻子瞪一眼。 宴星渊却是眸色温柔,接着道:“我孑然一身,便惯以为喜欢独自一人,直到遇见阿桑,我才知,那是因为没人能如阿桑一般,等在身后,甚至于无所畏惧地帮我分忧。” 凉烟面色一僵,等在身后? 总考结束,墨莲生说她是为了等宴星渊一道回京才滞留。 无所畏惧地帮他分忧? 送粮时,墨莲生说她是忧心宴星渊,才不怕死地去彝城借粮。 当初她为了有理由,便顺着墨莲生的几番胡说八道,没想到宴星渊竟然牢记在心? 一时尴尬,生硬转了话头:“还是说回垣帝,二哥可有准备?” “没有。” “没有?”凉烟惊诧,“那二哥如何报仇?” “如阿桑所言,垣帝毙,这天下便乱了,苦的是百姓,不知要有多少个家,遭那无妄之灾。” “是以,即便我有刺杀垣帝的机会,也从未动过念头。” “我需得找到合适的继位人选,需用功勋爬上位,握有兵权,能保证推新帝上位,还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顺应天下民心。” “每件都很难,但仇恨我不会忘,总有一天,我会用垣帝的命,来祭奠家人。” 凉烟看着宴星渊,如今仅十七的少年,未有准备,但他说得这番话,她却无比相信,信他将来一定可以。 “垣帝可能做梦都没想到,你什么都知晓,以为自己捡了只幼兽,以虚伪饲养,却不知养的是虎。” 宴星渊摇头:“阿桑,那是帝王,小瞧任何人,都万不可小瞧他。我知晓真相,他不知是一方面,但之所以如此照拂,更重要的,不过是看中了我的天赋,想要收买人心。” “一个孤儿,于他没有任何威胁,只要培养好了,便能带来比投入多数倍的回报。” 作者有话要说:原因等后面会写的。 第七十五章 宴星渊道尽自己的秘密, 甚至吐露出终有一日要弑帝报仇, 这份毫无保留的坦诚, 让凉烟觉着, 那份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彻底消融了。 她看到的,不再只有他的惊天之貌和惊才绝艳,还有那颗最真实的心。 “二哥, 你知我以前,是怎么看你吗?” “阿桑如何看我?” 凉烟不好意思地低头轻笑:“以前看二哥, 如看空中皓月,看似近在眼前,实则隔着跨越不了的遥遥青天。” “何须阿桑跨越青天, 若我为月,必当拖着青天到你面前。”宴星渊的声音磁性低沉,同凉烟说话时,总沁出丝温柔,如轻语呢喃萦绕耳边。 外头的雷声只余喑哑沉闷, 雨势渐收,听不到打在屋檐的声音, 天地都静了下来。 凉烟没有接话, 静谧到好似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今夜搅了阿桑好眠,不再多扰,安寝吧。” 宴星渊退出房间,凉烟躺回床榻, 却再也睡不着。 又在瑕宁停留一日,有兵士送来情报,五十多里外一个戈乌部落——瓦尔山有了异动。 凉云天这几日休息甚少,彻夜商榷针对戈乌人的军队阵型和打法,听到有异动,便一刻也不再等,带着兵士出城攻敌。 戈乌在噶乎丹草原,是游牧族,大大小小的部落有十几个,没有城池,住帐篷,以牛羊为食,迁徙生存,当然,还有掠夺。 他们掠夺周边几个相邻王朝的边境城池,在噶乎丹草原北面的,便是霁月王朝。 草原西面,是嘉盛王朝,南面,是焱耀王朝。 在物资困难时,他们便去抢,十几个部落犹如风扫落叶般驰骋而过,行到哪边,就抢哪个王朝。 但是很奇怪,噶乎丹草原除了戈乌,还有瑶仓,戈乌却从不抢瑶仓得物资。 瑶仓也是部落,但并不像戈乌那般不断迁徙,虽也不建城池,但有屋宇,会种粮食。 关于瑶仓,人们说起来,多言神秘,甚至还有几分惧怕。 瑶仓信奉毗湿奴,据说他们是最接近神的一族,懂诅咒之术,还会操控人魂,但也有人说,他们是养蛊,以血肉饲蛊,是活在阴暗里的一族。 凉云天领军出城前,父女两聚了一次。 他这个女儿天赋出众,熬过了起初最艰难的时期,如今算是突飞猛进,武功已不错,又教了她新的武技,让留守在瑕宁的将领指导。 凉烟乖巧应声,待军队一走,却隔了片刻,便骑着越影神驹悄悄跟在后头。 噶乎丹草原很大,戈乌虽有十几个部落,但若是无头苍蝇般乱转,只怕是半月,也不一定能碰上一个部落,或是一个戈乌人。 她所知晓的,只有上一世诬陷父亲的戈乌人是可巴乎岩部落的,名为乌靳勒尔,他在几年后是部落的阔克尤克,然现今不知是否籍籍无名,想找到,很难。 父亲带着军队迎上的,是瓦尔山部落,凉烟跟上时,双方已经交战,厮杀战鼓声震荡至一望无际的高空。 凉烟兜了个大圈子,绕过两军,远远眺望瓦尔山部落后方的军帐,数千个牛皮大帐错落有致,拿着兵器、穿着铠甲的兵士来回巡逻。 外围一圈,每十步便有哨兵站岗,凉烟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想直接抓个人来问问似乎不大现实。 思索片刻,决定还是伺机行动。这一伺机,便等到了天黑,远处冲锋喊杀的声音渐渐消弭,两军退回修整,哨兵也开始轮换。 凉烟抚摸着越影神驹,让它候在原地,自己则是极速奔袭。 选了巡逻队相对薄弱的一角,蹲守到哨兵换岗,凉烟悄无声息地潜进去。 她身子瘦小又灵活,几番停顿疾驰下,躲过哨兵,贴向军帐暗影。 征战的将士陆续回来,凉烟寻了处角落蹲身藏好。 她来此,便是想挟住一个戈乌人,打探想要的消息,若是一个不知道,那便多胁迫几个,总有人知晓。 她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紧张到手心冒汗,有说话声和脚步声靠近,忙将身子伏得更低,凝神蓄力,等待时机。 有四五个人,说话间,几人先进了帐篷,独剩一人继续走来,正朝着凉烟蹲身的方向,好机会! 那身影刚行至身侧,凉烟便反手一抓,拧住那人胳膊,同时另一手握着匕首贴在他颈前,刻意将声音压低:“别动。” 突如其来之下,将那人吓得浑身一抖,感受到匕首的锋芒,颤了声:“阁下是谁?” 很奇怪的发音,几乎是弹着舌头在说话,凉烟勉强能听明白,担心还有人来,不敢耽搁,手中匕首轻贴,刺痛感让那人身子僵住。 “如何去可巴乎岩部落?” “阁下是霁月王朝潜进来的刺客?” “别废话。”凉烟冷声,“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说。” “我只是个小兵,不知啊。” 凉烟不死心:“你有地图吗?” “草原茫茫,戈乌人以天地为家,不需要地图。” 凉烟太阳穴突了突:“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再答不出来,杀了你,可有听过乌靳勒尔这个名字?” 那人在威胁下又抖了抖,忙不迭答道:“听过听过,而且很熟,乌靳勒尔是我的父亲,别杀我,我带你去见他。” 凉烟直接一手刀将人打晕,正动手要扒下他身上的战甲,穿上好掩人耳目,便有一队巡逻军过来了。 凉烟忙止住动作,身子一矮,从另一侧溜走,顺着暗影奔逃,刚跑出数百米,却是险些又撞上另一队巡逻军,眼见无路可走,凉烟忙左右四顾,最后将心一横,就近掀起一个帐幕钻了进去。 这个牛皮大帐似乎比旁的更大,目光正小心四处逡巡,想看看是否有人,身后便骤然有人贴靠,形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只瞬息便捂住了她的嘴。 凉烟吓得抬肘去撞,那人轻松化解,又抬了脚欲要踩向那人脚背,刚抬起,身后那人说话了。 “阿桑别紧张,是我。” 是二哥的声音,凉烟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拍了拍捂在嘴上的手。 宴星渊忙松手退开:“方才听见脚步,本想直接打晕,见是你,才转而捂住嘴,怕你受惊叫出声。” 外头有巡逻军的整齐脚步声踏过,两人不敢出去,又往大帐里靠了靠。 凉烟压着嗓子,奇道:“二哥,你怎的在此?” “这话该我问阿桑才是。” “我想来打听一个部落,一个人。” “我来拿张柬帖。”宴星渊拉住凉烟的胳膊,“这里太危险,先回去再说。” 凉烟能在此碰上宴星渊,心里那份紧张消退,顺从跟在身后。 两人快步行至帐幕前,还不待观察外面的情况,便听到了说话声,且正朝着这个帐篷而来。 凉烟刚稳下来的心瞬息又提到了嗓子眼,慌忙去看宴星渊。 后者将目光在大帐内快速一扫,锁定在床铺后方的黑色屏风上,将人揽住,脚尖轻点,直接飞身掠去。 待落地,刚藏于屏风后,帐幕便被掀开,娇嗔媚意的轻笑和肆意豪放的声音交织传出。 “大人,您可真心急呀,在外头便将奴家弄得浑身难受,幸而撑到帐篷里来了,只怕再片刻,奴家便站不住了。” “美人浑身难受?来摸摸我。” “啊——”女子似触到什么,轻呼声婉转娇腻,勾得人心肝一颤。 凉烟躲在屏风后头,虽什么也看不到,还是刷一下红了脸,缩着头看都不敢看身边的宴星渊一眼。 宴星渊也没好到哪里去,窘迫地别过头,悄然松开抓着凉烟的手,只觉空气都开始变得燥热。 裂帛声响,女子娇呼连连。 “大人,还请克制些,莫要如此急切。” 男人粗犷的声音里带着喘息:“怎能不急,这般细嫩娇软的身子,真叫人恨不得吞入腹中。” 帐篷里烛火映照,依稀可见人影交叠,随着两声满足闷哼,霎时掀起一阵狂风暴雨。 粗俗之言和娇媚欢愉之声交织,空气中渐渐弥漫起让人脸红心跳的味道。 凉烟垂着头,掰紧手指,脸红到发烫,脑子早就空了。 还有比这更难堪的事吗?她恨不得就地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动静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才停歇,窸窸窣窣的声响,男人穿好衣裳。 “我要去可汗的营帐一趟,新衣裳稍后会有人给你送来。” 待男人离开,那女子轻哼一声:“满足了便走,德行。” 说完刚要从被褥里行出,却突地头一歪,躺了回去。 凉烟见宴星渊将人打晕,又行去案桌前,快速翻找,最后从一沓柬帖里抽出两张来塞入袖中。 凉烟一声不吭,随在宴星渊身旁。 拿到了东西,宴星渊伸手揽住凉烟,轻挑起帐幕一角往外看,待巡逻兵走过,急速飞掠而出。 宴星渊轻功极好,不出片刻便带着凉烟飞纵至外围。手指连动,小石子飞出,接连击中了几个哨兵,骚乱顿起,旁的哨兵急忙赶过来。 看准方向,宴星渊带着凉烟再次飞掠,顺利逃出。 待停下时,两人站在空无一物的草地间,只有头顶的明月,洒下清辉。 作者有话要说:双十一快乐鸭,一定都忙着剁手,嘤,跟你们求下预收,谢谢啦~ 新人能力不足,但会认真写,不断进步哒,也绝对不会坑,开坑一定填,从不始乱终弃的作者发四,坑品杠杠好~ 第七十六章 宴星渊松开揽着凉烟的手臂, 眼神游移至别处:“阿桑, 方才……” 凉烟烧烫的脸还未降下去, 听到方才两字, 忙出声打断:“二哥, 莫要提及此事。” “咴儿咴儿。”马蹄声响,越影神驹从不远处奔来,低头去蹭凉烟的手。 凉烟顺着马儿的毛发, 稍定下心,去瞧宴星渊。 月光明亮, 凉烟发现,他的面颊竟也泛着粉,一时惊奇:“二哥, 你为男子,怎也会如此羞涩?” 原以为不小心听到那番□□,他该是面不改色,从容平静才是,毕竟他年长四岁, 该有的见识定然都有,且男子更能坦然面对些, 但他看起来, 却是同自己相差无几。 话一问出,宴星渊的脸更红了,肉眼可见清透的粉蔓延至脖颈,随即, 在凉烟震惊的目光里,流出了一行鼻血。 凉烟:…… 宴星渊微仰头,拿帕子擦去血迹,脸瞬息如染红霞。 “阿桑。” 叫着名字,却不知该说什么,还是头一遭狼狈如斯。 凉烟原本窘迫到无地自容,甚至不敢对上宴星渊一眼,但发现他比自己还要慌张时,一时放松下来。 “说回正事,二哥不惜跑上一趟,在军帐里拿走柬帖,要做何用?” 宴星渊止住鼻血,停步望过来,神色端着几分认真:“阿桑,你切莫多想,我也不知为何……” 话语停顿,凉烟迎上目光,见宴星渊一本正经蹙着眉头,觉得好笑:“二哥想说什么?” “我无旁的杂念,也从未碰过女人。” “哦。”凉烟拉长声点了点头,“明白了。” 宴星渊不再过多解释,接回先前的问话:“每年的五月,是戈乌最大的节日,只有每个部落的贵族才能拿到请柬,齐齐汇集至最大的部落——塔丝,祭拜先祖、天地和鬼神,也会进行狩猎赛。这样的盛会,汇聚着戈乌最有实力的一批人,所以我想去摸清楚各部落实力。” 戈乌所有部落齐聚?那可巴乎岩部落必然也会去,这不正是寻到乌靳勒尔的机会? 原以为今日一无所获,没想到在二哥这里柳暗花明。 “有请柬的人应当能带几个随从,到时我假扮随从,跟着二哥去行吗?” “阿桑在说要打听一个部落时,我就想着多拿一份柬贴了,无需扮随从,阿桑同我一道去便是。” 在军帐里,凉烟亲见着宴星渊从一沓柬贴里抽出来两张,没想到…… 竟是替她拿的一张。 “多谢二哥。” “阿桑,你想打探哪个部落,什么人?兴许我能帮你。” “可巴乎岩部落,一个叫乌靳勒尔的人。”凉烟牵着越影神驹,走在宴星渊身侧,心中莫名安定。 凉家剩余的时间只有三年了,她经常会焦灼,不知路该往哪里走,重生回来,她只能一个人背负这些压力。 但这一刻,她觉得并非只一个人在摸黑前行,她有了陪伴,对未来,也生出了信心。 凉烟回到瑕宁,随着父亲安排好的将领练武,十日后,宴星渊从前线回了客栈。 “凉大将军,是我见过最好的将领,也是我见过最通明的父亲。提出混入戈乌盛会,他只稍作讨论便允了,提出阿桑同我一道去,凉大将军一副早知如此的神色也允了。” 凉烟惊诧:“你同父亲说起我去,他允了?没有生气?” “嗯,凉大将军说你非要随军而行,除了习武,必然还为着其它。” “父亲可还说了什么?” 宴星渊轻笑:“凉大将军还说,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不会胡来,让我护着你点。” 凉烟深吸气:“父亲他......” 以前总觉父亲冷肃严厉,让人不敢亲近。但如今回想起来,上一世她何尝不是有几分肆意妄为,女子在意的名声她不在意,喜欢人便大胆去追求,母亲总护着她,而父亲,又何尝不是给她撑出来一片安宁的天,对她从未有过横加指责和约束。 比起其他贵女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来,父亲对她的纵容,恐怕在霁月王朝算是独一份了。 宴星渊见凉烟目光涌动,温声道:“阿桑,往后我也会护着你。”似知晓不会得到回应,递过来几件衣衫,继续道,“戈乌人善骑马,所以衣裳不像霁月王朝那般繁复,以骑装为主,面料也大不相同,不讲究绫罗绸缎的华而不实,以舒适为主,这是我从军帐里拿出的几件衣裳,换上再出发吧。” 草原一望无际,凉烟辨不出方向,只能驭马跟在宴星渊身后。 “二哥知晓路?” “看见前面那队人马了吗?那是瓦尔山部落参加盛会的队伍,我是跟着他们。” 凉烟这才注意到,前面远到只剩下一团模糊人影的队伍。 如此跟了六日,始终保持远距,碰见的队伍,也越来越多,周遭随处可见策马奔腾之姿,扬起草屑翻飞。 有不少人在看到凉烟骑乘的越影神驹时,会神态恭敬地靠过来搭话。 凉烟虽能勉强听懂,但说是万万不会的,每次只能端着架子,故作高冷,一言不发。 皆是宴星渊帮她应对,看起来,反而成了她的随从一般。 “二哥,你怎么连戈乌人的话语也会说。” “做了参与盛会的决定后,我便找了个戈乌人教习,临时学了几日,勉强够交流。” 凉烟叹服,宴星渊的天分当真毫不含糊:“二哥谦虚了,交流起来,分明是顺畅无阻,连细微表情都惟妙惟肖。二哥也教我几句吧,若是一直不说话,总会引人怀疑。” 又骑行了半日,总算看到遍地蘑菇般密集的白色帐篷,熙熙攘攘的人和马。 在不远处,还有大片成群的牛羊,他们已经到了塔丝部落。 赶来的人马队伍皆排着队,有兵士收着柬贴,检查过后,才挥手放行。 凉烟有些许紧张,去瞧宴星渊,后者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定下心神,递过柬贴,还是由宴星渊来跟人沟通,凉烟在旁只简单附和几声。 兵士检查完柬贴,却并未放两人进去。 “你们是哪个部落的?” “瓦尔山部落。” “瓦尔山部落?方才不是已经进去了吗,你们两个为何落单?” “舍弟肚子不舒服,所以耽误了一会。”宴星渊说话间,放在背后的手捏了碎银子往后弹出。 后面排着的队伍里,一人瞬时捂住流血的额头,粗着嗓子叫骂起来。 宴星渊再次投掷,明明背对着,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般,再次打中一人。 随着后面两人的叫骂汹涌而起,引起骚乱。 还欲问话的兵士霎时不耐,冲着后面叫了几句,挥了挥手,放凉烟和宴星渊进去。 顺利通过,凉烟松了口气,朝着宴星渊眨眼轻笑。 宴星渊瞧见,也随之笑起来。 盛会在明日卯时开始,其它部落过来的人,纷纷搭起帐篷,就地歇息,戈乌人性子粗犷,很快便打成一片。 凉烟和宴星渊为了不引人注意,选了处最边角,不显眼的地儿搭起帐篷。 盛会虽还未开始,夜里已提前掀起了喧嚣,兴奋着吃肉喝酒谈天,一直到三更才逐渐消停。 清晨,喧嚣又起。凉烟虽未睡好,但精神还算不错,出了帐篷,宴星渊已收拾好,等候着。 不远处,有奇怪的歌唱萦绕,起了的人接连行过去,加入其中。 凉烟遥遥望过去,但见远处的平地上,矗立起一座用石头堆砌出的圆形石塔,在塔的顶端插着树枝,树枝上系有五彩斑斓的布条,其上写满了看不懂的字符。 在塔的周围,用平滑的石子铺就,一个打扮怪异的人站在那里,身上披着如同牦牛皮的衣裳,头上戴了顶帽子,插满了黑色羽毛。 看起来年岁很大,满脸皱纹,嘴巴已经看不到唇,正闭着眼,用奇异的腔调唱着。 戈乌人源源不断地汇聚过去,一圈圈围拢,跪下去,双手抬起,高举在头顶,随着唱和。 “那是戈乌的巫师。” “巫师?”凉烟惊奇,随着往那边走。 随着不断汇拢,凉烟发现有十多个人是没有跪下去的,只是站在那里,单手握拳举起,放在心口的位置。 凉烟只疑惑的目光扫向宴星渊,后者便靠拢过来,小声解释。 “那些站着的,是各部落首领。” 唱和还在继续,巫师收了声,有几个身强体壮的人,抓着几只不断挣扎的牛羊上前。 手中大刀一挥,斩下了牲畜的头颅,送到巫师手中。 巫师将牛羊的头在石塔边摆成一圈,随后抬手一压,唱和声止。 巫师的声音苍老而荒凉,飘荡在草原之上。 这回不是古怪的字节唱和,凉烟听懂了在说些什么。 那巫师在祭拜先祖、天地和鬼神,手中端着一碗碗刚宰杀的牛羊鲜血,往石塔上泼洒,祈求着风调雨顺、人畜平安。 泼洒完鲜血,日头正好跳了出来,巫师苍老如枯枝的手敲动着一只鼓,低语喃喃。 各部落首领骤然出声高喝,跪在地上的戈乌人站起身来,用尽力气往天上抛洒着羊奶和酒水,欢呼着感谢苍天大地、先祖神佛的丰富馈赠。 第七十七章 凉烟望着满空泼洒飞扬, 汇集如水幕的羊奶、酒水, 手中什么也无, 只能佯装出泼洒的动作。 幸而戈乌人皆是欢欣不已, 并未去关注旁的人。 霁月王朝若有盛会, 必当讲究奢华和排场,如戈乌人这般闹哄哄的,凉烟还是头次见, 颇感新奇,也受气氛所染, 笑得开怀。 宴星渊的目光一直聚集在凉烟身上,有泼洒的酒水溅下,便挥袖一震, 径直扫开。有欢呼着不小心撞过来的人,他便拉着凉烟侧过两步躲开。 看她在这份热闹里欢欣着又跳又笑,宴星渊目光微动,阿桑性子比同龄人成熟,如这般少女本该有的模样, 天真无忧,是他最想带给她的。 祭祀仪式结束, 塔丝部落首领站出来, 兴奋高喊了半个时辰,盛会才正式开始。 “咚、咚、咚。” 沉闷急促的鼓声响起,以戈乌女子跳舞开场,那些女子手里拿着长穗银器, 踩着鼓点,动作里带着力量,整齐划一竟如训练有素的兵士。 咚咚鼓声和咔嚓银器声稳稳交汇,回荡之声显出庄重,叫人升起几分热血之感。 待女子退下,便是盛会上所有人最感兴趣的重头戏——竞技,戈乌人个个都是骑术高手,此次各部落汇聚,免不了有比斗之心。 骑射、摔跤、比武,众人围成圈的比斗起来,各部落皆拿出丰厚奖赏,胜出者得。 凉烟将目光投向可巴乎岩部落,来的共有五十多人,不知其中可否有认识乌靳勒尔的。 宴星渊目光则是逡巡在各场比斗上,戈乌虽有十几个部落,但注重团结,绝不轻易掀起内战,平日里相互间无甚切磋的机会。在这戈乌盛会上,万众瞩目,各部落首领,也惯将这盛会当成一场荣耀之争,皆带了部落里实力强劲之人。 宴星渊来此,便是想对各部落的厉害人物摸个底。 戈乌没有城池,噶乎丹草原又广阔无边,根本无法让军队来此围剿。 凉烟和宴星渊看着各场比试,欢呼叫好声一波接着一波。 一处,瓦尔山部落、克邱什部落和塔丝部落正在进行骑射比试。 “乌兹甫,四场比试下来,你皆让部落里的勇将上阵,那你呢,是否也该出来比个高下?” “阿史巴马说得对,乌兹甫,听说你骑射的本领进步不少,该让我们大家伙瞧瞧才是。” “乌兹甫,你前几年,每年盛会都出来比试一番,没道理在今日失了勇气。” 被喊话的乌兹甫垂手站着,在一众高大强壮的戈乌人里,显得格外瘦弱,神色虽不服,却也只有暗恨咬牙的份。 戈乌崇敬强者,男子皆会习武,每年五月的盛会,贵族们为了有个好彩头,皆会亲自上阵比试几把。 乌兹甫是瓦尔山部落首领的八个儿子里,最不受宠的那一个,他太瘦弱了,注定没办法用实力赢得喜欢,且脾性也不讨喜,即便身份尊贵,也总被人打趣嘲笑。 每年五月的戈乌盛会,他这是第四次来了,前三次简直就是灾难性的出丑。第一年,他尚且还有分信心,同人比试摔跤,结果没碰着人家就被按进泥地里,待爬起来时,已吃了半肚子泥。 第二年,乌兹甫本不想再参与比斗,但父亲为可汗,即便他再不受宠,也总有人盯着,乌兹甫不得不硬着头皮选择了骑射比试,结果刚射中靶子,骑乘的马儿就因为受惊,将他甩下马,好巧不巧还摔到了一滩马尿里。 第三年,乌兹甫想好了,干脆不参与五月盛会,但父汗却因为他前两次的丢脸,已有了不满,安排部落里最厉害的勇士教他骑射,想要一雪前耻。结果不受宠的乌兹甫,因为父汗这份难得的关注,过分紧张,踩踏马镫时脚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偏生左脚还卡在马镫里,被马儿拖在地上跑。 这三次惨痛经历,让乌兹甫成了笑柄,提起戈乌五月盛会,每个部落都会笑着说起他。 这第四次,临出发前,父汗怕他过于紧张,只让人捎了话,这次若是再不能找回面子来,往后就没他这么丢脸的儿子。 喊话乌兹甫的越来越多,其它部落的,也都纷纷围聚过来,等着看他的笑话。 乌兹甫紧紧握拳,这次若是再丢脸,恐怕他就真成了瓦尔山部落的污点。横竖人已经站在这里了,父汗的话也放出来了,他这次,一定要赢。 乌兹甫扬了声:“我参与比试,但这次,我要自己挑选对手。” 戈乌的比斗没有那般多规矩,只要尽兴便好,可以几十人一起比,也可以一对一比,挑选出想要切磋的对手来。 以往乌兹甫总是被动接受比试,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喊话要参与,还提出自己来挑选对手,人群瞬时更热闹了。 “乌兹甫今年似乎很有信心啊。” “在戈乌,难道还有比乌兹甫更弱的人不成?” “哈哈哈,就是个娘们都比他强。” “不知他这次又能闹出什么笑话来,老子竟然还有几分期待。” 乌兹甫的目光在人群里快速扫过,心中焦急,挑选对手是他临时起意,好歹他已经参与三次了,每个部落的那些强人面孔,他都识得几分,只要避开那些人,兴许,他能输得没那般难看。 目光焦急逡巡,在移至某处不起眼的外围角落时,瞬时眼睛一亮,抬手指了过去:“我要他做我的对手。” 所有人的目光皆随着乌兹甫手指的方向瞧过去,霎时更大的哄闹声爆发出来。 “在戈乌还有比乌兹甫更瘦小的人?” “那小子该不是乌兹甫为了找回面子,刻意找来的人吧?” “面白皮滑,那小子竟然长得比娘们还要清秀。” “看着就是个没什么能力的,老子胳膊都比他大腿粗。” 凉烟正动着心思,来此的人,身份皆是不俗,即便没有认识乌靳勒尔的,也必然有法子快速查出人来。 正寻思着,却是发现一道道目光齐刷刷落至她身上,心头猛然一跳,莫非是混进来被发现了? 急忙去看宴星渊,后者还是一派镇定,只轻声安抚她。 “先别慌。” 乌兹甫仿似生怕人跑了般,已快步行过来:“我要跟你比骑射。” 凉烟明白过来,心中叫苦不迭,那般多人,怎就偏偏选中了她? 宴星渊挡在凉烟身前:“要比骑射,与我比。” 乌兹甫瞧着面前这人,虽也面生,但气势不俗,一看便知实力不凡,忙摇头,坚持道:“我要同他比。” 宴星渊冷冷瞧着:“舍弟身体不适,要比,我来。” 跟着乌兹甫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乌兹甫被拒,面色难看,他今日绝不能再输。 “你们是哪个部落的?他身体不适,可以等好了再比。” 凉烟听到问询起部落,暗道糟糕,忙从宴星渊身后探出头:“好,我跟你比,给我一炷香的时间。” 乌兹甫得了话,一时喜不自胜,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将人看紧,心道他今日终于可以一雪前耻,不用再丢脸,说不定还能赢上一次。 凉烟压低声音,去瞧宴星渊:“要不我们现在便跑?戈乌人比试前需先自报身份,一会我同他比,必然会露馅。” 宴星渊在这种情况下,仍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气的淡然模样:“那人看起来非要与你比试不可,盯我们盯得紧,现在想跑很难,你就与他比试,先拖着不报身份,他急切想比,必然不会多说什么。” “在你比试的时候,不会有人再盯住我,我会想办法制造骚乱,等乱起来了,你什么都不要管,只管跑,朝着守卫疏松的方向,冲出去,以你的武功,再有越影神驹,定然能逃走。” 凉烟急了:“那你呢?” 宴星渊轻笑,好似世间无任何事能困住他:“阿桑无需担心,他们再多人,只要我想跑,拦我不住。” 凉烟想起宴星渊在战场上的肆意风姿,定下心来,只要没有她这个累赘,她相信没人能拦下他。 “好,二哥小心。” 宴星渊从袖中拿出信号弹递过来:“你收好,逃远一些,待彻底安全了,给我信号,我会来寻你。” 乌兹甫守在不远处,几乎是掐着时间等,待差不多的时候,行了过来。 凉烟也不再耽搁,直接抬步迎向乌兹甫。 鼓锣连敲三下,凉烟和乌兹甫站在两道人墙中间,因为乌兹甫前几年的表现太过啼笑皆非,围拢过来的人,瞬息成了满场比斗中最多的。 戈乌的骑射比试分三段路,第一段路是箭靶子,按照一定角度错落排列。第二段路便不再是箭靶子,而是苹果,第三段路自然更难,需要射中的,是树叶。 乌兹甫笑得极开心,大有能一举扬眉吐气的欢喜:“瓦尔山部落,乌兹甫,请指教。” 凉烟挑眉,她会的戈乌语不多,只能故作狂傲,话语精简:“若不能胜我,不配知吾名。”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第七十八章 “若不能胜我, 不配知吾名。” 凉烟说完径直翻身上马, 不去看乌兹甫, 也不再说话, 将宴星渊的孤傲冷言学的入木三分。 周遭看热闹的人顿时起哄声更响。 “不配知他名?这小子谁啊。” “真不是乌兹甫为了挽回面子, 刻意找来的?如此瘦小,也敢如此狂傲?” “看来今日的笑柄,不止一个。” 乌兹甫本是笑着的, 听到凉烟的话,笑容瞬时收起, 变得恼怒。 这小子面生得紧,绝不是身份尊贵亦或实力强劲之辈,敢如此嚣张, 莫不是也瞧不起他? 想到这几年的憋屈,还有周遭围拢过来想看笑话的人,乌兹甫随之翻身上马:“我一定要赢,待赢了,我会洗耳恭听阁下的名字, 看看是否同脾性一样硬气。” 鼓锣敲响,凉烟霎时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竟是瞬息拉开距离, 快如幻影。 乌兹甫的马儿才刚踏出一步,不由惊得目瞪口呆,握着缰绳都忘了去追。 “还愣着干什么,快追啊!” 在周遭齐齐的呼喊声里, 乌兹甫慌忙一夹马腹,拼命追赶,心头狂跳,这小子怎么回事,速度怎这般快? 而凉烟不仅甩开乌兹甫一大截,还已搭上箭矢,手指轻巧一拉,箭矢激射而出,再毫不停歇搭上第二根箭矢,朝着另一个方向的箭靶射出。 一箭接着一箭,箭矢极速飞射而出,朝着错落在不同方向的箭靶射去,因间隔时间短,箭矢皆杂乱飞在空中,倒像是胡乱射出。 “那小子果然是来逗趣的,连校准靶心都无,他以为这般乱射一通,便能瞎蒙着射中一箭?” “我这才发现,她那匹马儿不简单,那是越影神驹!” “你不说,我都还没注意,还真是越影神驹,这可是戈乌最顶级的品种,想来这小子是部落里颇受宠的贵族。” “难怪速度这般快,可惜了这样好的马儿,跟了个狂妄……我去?” 随着一声疑惑里带着惊诧,惊诧里带着不敢置信的我去,人群里瞬时爆发出更多我去。 但见那些凌空飞舞,看起来如同稚儿胡乱射出的箭矢,尽数稳中靶心。 第一段路,共十五个箭靶子,每只箭靶子皆是正中红心,箭无虚发。 乌兹甫好不容易驭马狂追,总算追上凉烟扬起的尘土,刚举起弓,箭还未射出一发,便在一声声我去里,惊得弓都掉了。 以他的实力,在第一段路能勉强射中一半箭靶子,至于第二段路,他估摸着那六个苹果,他能射中两个就不错了,至于第三段路,射中树叶?他想都不敢想,只要在第二段路能赢了对方便可。 然而看着一骑绝尘,已策马奔腾冲向第二段路的凉烟,乌兹甫连捡起弓,追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凉烟驭马至第二段路时,稍将速度放缓,她既需要吸引满场注意,还要拖延住时间,等宴星渊那边事成为止。 只是二哥说要制造骚乱,却并未说到底要如何做,叫人免不了担心。 一边胡乱想着,一边抬手拉弓,箭矢激射而出。 马上虽颠簸,但凉烟射箭的手却异常平稳,箭矢一支接着一支射出,悬挂的六个苹果皆被箭矢横穿,再次箭无虚发。 乌兹甫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直接下马放弃比试,这还怎么比?他盯着凉烟,满脸懊悔,这小子到底是谁? 看着瘦瘦小小,面生得紧,偏生实力却强到过分,难道他注定要在这第四次盛会也翻不了盘? 想到父汗的话,乌兹甫面色发苦。 周遭围观的人群在惊疑过后,是热烈的欢呼,戈乌人崇敬强者,见识到凉烟的实力,叫好声一片,热议高涨。 “这小子看着瘦小,没想到这般厉害。” “他射箭的速度很快,而且一支箭矢也未浪费,皆是稳中,有这分实力的,在整个戈乌也不超过两只手。” “是啊,他还在奔向第三段路,那可是树叶,目标越小,难度越大,且还随风摇摆,想射中更难,只有各部落里有名有号的人物才有这分实力,这小子从未见过啊。” “还以为是乌兹甫特意找来的废物,没想到是找了个神箭手。” “他若能再次箭无虚发射中那三片树叶,他就是我卡沙心中的勇士,我尊敬他。” 凉烟已驭着越影神驹冲到第三段路,抬手、飞射,一气呵成,三片树叶倏地被击中,飞向空中。 热烈到响彻云霄的欢呼声轰然爆发,乌兹甫绝望地跪到地上,他又失败了,这次他特意挑了个看起来瘦弱无能的小子,谁能想到反而强到令人发指? 他连弓都还未及捡起来拉开,对方便已跑完全程,百发百中。 五月盛会,是他的噩梦,乌兹甫这样想着。 凉烟跑完全程,目光快速往兵士驻守的各方扫去。 围拢在两侧的人欢呼着围拢过来,相互间还兴高采烈地问询着,这到底是哪个部落的勇士,对强者的狂热,让他们恨不得行大礼来以示尊敬。 望着围拢过来的人群,凉烟的心提起来,绷紧身体。 乌兹甫正沮丧地跪坐在地上,人群乌泱泱朝着凉烟涌去,径直推搡而过,待人群过去,乌兹甫被推搡得鞋子都掉了,哭丧着脸想要爬起来,退到旁里去,还未及动身,远处营帐那边却有号角声急响。 所有人皆扭头去看,便见营帐那边火焰冲天,黑烟袅袅。 “着……着火了!” “快救火!” “是粮仓,是粮仓着火了!” “快,快去帮忙。” 戈乌人团结,烧起来的虽是塔丝部落的粮仓,但其它部落也纷纷赶过去。 乌兹甫才捡起鞋子,还未及穿上,便见刚乌泱泱冲过去的人群,突地又调了个头,再次乌泱泱冲回来,他提着鞋,转身就想跑,却是一个趔趄,扑摔在地。 人群乌泱泱踩过,赶着去营帐救火。 乌兹甫被踩得脸都抬不起来,待人群过去,颤巍巍伸了只手抬起,再也忍不住地嚎哭出声。 凉烟在人群往营帐那边快速汇集时,便朝着兵士守卫最薄弱的那个方向急速冲去。 越影神驹的速度很快,全力奔跑下,如风似影。 凉烟将父亲给她的软剑握在手中,虽大多数人赶去救火,但守卫的兵士依旧不动如山,在见到有人直冲过来时,举起了手中的武器阻拦。 “盛会期间进出皆需记录在册,还请阁下止步!” 凉烟不仅没停,反而速度更快,手中长剑一挥,径直挑开阻拦的长矛,冲了出去。 兵士们忙叫喊着,吹响急号,旁里巡逻的兵士骑着马匹狂追而来。 凉烟回头看了一眼,数十个巡逻兵紧追不放,心头倒也无惧,比速度,他们的马儿如何及得上越影神驹? 奔逃间,凉烟发现前面有七八个蒙着面纱,身穿绯红衣裙的女子正风驰电掣追着一人。 看穿着,不像是戈乌的女子。 凉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打量间正想引过缰绳换个方向走,却是骤见那些女子纵身踏马,手中长剑泛着冷光朝前方追着的那人刺去。 那人看起来似乎受了伤,伏在马背上,面对刺来的长剑,侧身偏过,苍白修长的手指轻动,那些女子惊慌着飞快退开,却仍有两人速度稍慢,在凉烟震惊的目光中,径直化为一滩碎肉,血沫飞溅。 震惊过后,凉烟看清了被围杀的那人,当下一夹马腹,不仅没有调转方向,反而快速追过去。 直接损失了两位同伴,那些女子下手更为狠辣,扬手一甩,袖中竟是飞出一排梅花镖。 似知晓伤不到那人,梅花镖是朝着马匹去的,马儿骤然跪地、痛苦嘶鸣,马背上的男子再也撑不住,身子一歪,竟是仰面摔下。 摔下之际,一只纤细的手臂伸出,稳稳将人托住。 男子一身墨色云绣锦袍,玉簪随着摔下的动作歪斜,发丝倾泻,本该是狼狈模样,却因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从高高在上的贵气里显出几分慵懒来。 那双丹凤眼微扬,先是瞧见通体雪白、四蹄如墨的骏马,随后是马背上未施粉黛便美得浑然天成的少女,眸色里染上渐深的波光,似乎在瞧见少女的那一刻,便如天光落于苍宇,冰雪融于春溪。 凉烟接住人,随即一把捞上马,横旦在身前。 围追的女子不肯罢休,再次持剑而来,男子眼里带着冰冷,抬指轻动,嘴角扬起残忍的弧度:“找死。” 又有两个女子化为血雨飞扬,男子也因着动手而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身后戈乌的追兵也还紧咬不放,凉烟驭着越影神驹疾驰,凭着速度稍拉开距离。 男子抬眼瞧她,轻笑:“你还是那般傻,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当好人来救我。” 速度太快,风在耳边呼啸,男子因虚弱,声音微小,凉烟根本就听不见,只余光瞧见身前的人动了嘴。 这是她第一次生死时速奔逃,想甩开身后的两拨人,又怕身前的人捣乱,忙高声嘱咐:“司斳,你受了伤就老实安分点。” 第七十九章 司靳似乎受伤极重, 肤色是病态的苍白, 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只是他的目光却如跗骨之毒, 让人难以忽略, 浑身如刺。 凉烟蹙眉,忍着将人一把扔下去的冲动,策马狂奔。速度之快, 视野里只有光和绿的影,回头去看, 身后那两拨人似乎是起了冲突,一时将距离拉得更远。 凉烟稍松口气,这才发觉紧张到背后已濡湿, 手也在急速下被缰绳磨破,又疾驰了一刻钟,身后彻底看不到追兵的影子时,她才停下来。 速度太快,马背颠簸, 司靳的情况看起来不大好,面白如纸。 凉烟将人揽下, 见司靳一直按压着腹部, 血迹透过指缝已经干涸,轻蹙眉:“想必九皇子身上有不少良药,现在安全了,赶紧上药吧。” 司靳毫不避讳, 刺啦一声撕开染血的衣衫,伤口极深,血肉模糊,但他面上却无丝毫波动,好似没有痛觉,轻描淡写地上药包扎。 凉烟忙撇过头,在戈乌碰上司靳,她颇感意外,见他被狼狈追杀,更是吃惊,毕竟司靳是何人。 是闇月楼楼主,嘉盛皇朝的九皇子,摆开身份不说,他自己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挥挥手便是血流成河,如何能想到他也会受伤? 随即又想到京都正旦朝会那晚,他不请自来,夜闯闺房,虽看起来无异,但地面和窗台分明落有血迹。 那时他说有三拨人追杀,但他能去见她,便是无大碍,而今日的情况看起来要严峻得多。 “美人,若是没有你,本王今日只怕要折损于此了。” 许是因着虚弱,司靳声音里带着几分喑哑,尾音轻扬。 凉烟忧心宴星渊那头的情况,只冷冷应声:“说笑了,以九皇子的本事,那些个追杀你的,得尽数折损才对。” “伤口已处理好了,许久未见,回过头来,让本王好好瞧瞧。” 凉烟却是径直背转过身:“念在以往帮过的恩情,这才出手相救,眼下既已安全,九皇子还是叫自己的人来吧,也就此别过。” “带来的人皆已死了,你个没心肝的,当真要将本王孤零零扔在此处?” 凉烟急着去放信号,听得司斳的话,诧异望过去:“你手下的人全都死了?方才那几个女子武功应是远不及你,怎会被她们追杀?” 司斳轻笑:“伤我的另有他人,若非我的人全力拖住,恐怕想要脱身都难,方才追着的,不过是些杂鱼。” 能将司斳伤成这般的人,凉烟暗自咂舌,也做不出将人抛下之事,从怀里拿出信号弹放出。 司斳半躺在草地上,精神状态不算好:“烟儿为何会来戈乌,不知是同谁一道来的?” 凉烟放出信号弹,坐下来等,司斳总美人美人的叫她,眼下突然将称呼一换,竟更觉别扭,转眸望过去,发现后者的长睫无力垂着,似要晕过去的模样,忙靠拢过去推了推。 “你还好吗?” 司斳的肤色本就透白,眼下更是如同虚幻,然那唇色在虚弱里却仍是艳红,半阖着眼瞧向凉烟,微弱的声音里透出冷森。 “同你一道的是谁?可是宴星渊,他比我好在哪?” 凉烟见他状态不好,虽不喜他的话,也只当充耳不闻:“二哥应当正在赶来的路上,他懂得比我多,能帮你治伤。” 司斳本要无力阖上的眼,骤然染上深沉光亮,他伏着身子靠拢过来,目光死死咬住凉烟:“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凉烟垂下眼眸,避开攫取炙热的目光:“想必九皇子应当明白,若非记着在彝城的帮助,我不会一再容忍无礼之举。真论交情,聊胜于无,还请九皇子早些断了念头,天下美人何其多,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司斳苍白的面色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粉,眼眸迷蒙,似乎意识有些不清明,再也撑不住身子,如摇摇欲坠的玉蝶,歪倒在草地上,声音虚弱却带着穿透之力。 “天下美人何其多,我也只想要你。” 凉烟见他说完话,便阖眼晕了过去,心里一突,忙俯身过去检查,伤口并未渗血,只面颊发红,伸手探了下额头,很烫。 “当真麻烦。” 检查过后刚站起身,便听到马蹄之声,凉烟忙抬头去看,宴星渊正快马加鞭而来,日头西斜,垂挂在他身后,日光如金芒流淌在身侧,熠熠生辉。 “阿桑,我给你抓了个可巴乎岩部落的人,你想去找人,我陪你一起,让他带路。” 听到这话,凉烟才注意他身前还趴着一人,看样子是晕过去了。想到盛会还未进行多久,她便被人挑出来比斗,颇感歉疚:“二哥来戈乌盛会,本是想对各部落实力摸个底,结果却因我而中途离场,破坏了打算,怎还记着我的事。” 宴星渊看到了昏迷的司靳,翻身下马:“我走的时候,与几个部落勇士交过手,实力已有了解,阿桑无需怪责自己。此人,不是嘉盛皇朝的九皇子司靳吗,怎会在此?” “我逃出来的时候,见他被人追杀,顺手搭救下来的。” 宴星渊目光凝在司靳面上:“上次在渠城边境与嘉盛皇朝交战,此人劫了粮食,我稍打探过几分,听闻他是嘉盛皇朝里容貌气质最佳之人,哪怕关于他的传闻皆为阴鸷弑杀、手段残忍,也还是有无数女子为之痴迷。” 第一次听到宴星渊夸人,凉烟却从语气里听出不对味来,只觉后背一凉:“二哥,他额头很烫,我们先赶紧寻个安全的地方,搭上帐篷歇息。” 宴星渊瞧着司靳的目光更冷,如刀锋剑影扫过,藏着山雨欲来的风暴。 “阿桑摸他的脸了?” 习惯了宴星渊与她说话时沁出的温柔,骤然话语一厉,凉烟竟莫名心虚:“不是摸,他方才骤然晕过去,这才检查了一番。” “阿桑既然在意,我来照顾他即可。” 默然行了一段路,宴星渊搭起帐篷,将司靳丢进帐篷里,喂过药后又拿水湿了帕子覆在他额上。 凉烟则是盘问起宴星渊抓来的那个戈乌人,他吓得不轻,结结巴巴说了半天才说清楚话。 他只是个杂役,叫做帕凡埃鲁,随着来这场盛会是伺候主子的。凉烟心头也明白,宴星渊抓来个身份不足轻重之人,可巴乎岩部落自然也就不会在意,无需担心他们会派人出来追踪寻找。 问起乌靳勒尔,他并不认识,也算意料之中,凉烟无甚失望,只要有帕凡埃鲁带路,去了可巴乎岩部落,想找到人就简单多了。 月白星稀,原野清旷。 司靳醒过来了,凉烟刚问完话,准备将帕凡埃鲁送到宴星渊这边时,便见那帐篷霎时化为乌有。 凉烟:…… 司靳身上还盖着被褥,眸色满是森森冷意,虽半坐着,气势却并不输站在身前之人。 宴星渊垂手站立,神色淡漠,看起来宁静无波,然身上的气势却是带着形同毁灭的压迫。 凉烟忙提着帕凡埃鲁挤到两人中间,隔开胶着在一起的目光。 “二哥,从盛会出来一直没吃东西,我刚猎到只羚羊,现在便烤了吧。” 宴星渊收回目光:“我来。” 司靳轻笑,望着凉烟的模样风流昳丽:“烟儿,我想吃你亲手烤出来的羊腿。” 宴星渊周身气势猛然间迸发,吓得帕凡埃鲁嗷了一嗓子缩起身子,他还清楚记得被抓时的恐惧,宴星渊将他提在手中轻如无物,纵身飞跃下还能同人交手,几番下来,他愣是在阵阵刀光剑影里活活吓晕过去。 凉烟瞪过去:“吃肉?别想了,你就只准喝粥。” 司靳微仰头,因受伤的缘故,衣衫只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瓷白如玉的脖颈,唇角微勾:“烟儿还是这般体贴,本王受伤了,便管着我的嘴,不让贪食。” 凉烟蹙眉,只觉他烦到叫人头疼:“贵为一朝皇子,想必有的是人前仆后继赶来伺候,既然醒了,还是通知你的人来寻你为好。” 司靳见凉烟面有恼色,噤了声,只挑衅望向那道背影。 宴星渊在不远处已架起了火,帕凡埃鲁瑟瑟发抖站在一旁,扛着让他抖腿的凌冽寒气,清理羚羊。 凉烟行过来时,宴星渊便将周身肆掠的气势收起,闷头拨弄面前的火焰。 “阿桑与他熟识?” 宴星渊不悦,她自是感受到了,虽觉着没有必要同他解释,但也不想看到两个人剑拔弩张。 “他以前帮过我几次,也算是救过我的命。” 宴星渊望过来:“阿桑遇到过危险?什么时候?” 在彝城,只知云九这层身份时,他以面具示人,想来是不想身份被人知晓,凉烟略思忖,没有擅自透露,只含糊道:“总归是安全渡过,不提也罢,所以今日见着他,才会出手搭救,我知霁月王朝和嘉盛皇朝是死敌,应当水火不容,但我并非忘恩负义之辈,望二哥能谅解。” 宴星渊冰冷如霜的面色缓和下来:“阿桑以为我是在介怀他的身份?他是谁,我不在意,在意的,只有阿桑同他的关系。” 第八十章 同司斳的关系?那还能有什么关系。 凉烟稍偏头, 因没了帐篷, 月光清晖径直洒落, 司靳一直紧咬着瞧向她, 目光碰撞, 凉烟慌忙躲开。 “二哥多虑了,我同他,连友人都算不上。” 宴星渊绷着的脸稍柔和下来:“原来是硬凑过来的, 既然没什么交情,明日我们便与他分道扬镳吧。” 司斳的人都死了, 他自己又受了伤,直接扔下不管有些于心不忍,凉烟想了想, 温声道:“以他的身份,想必很快便能联系到自己的人,等人来了,我们再走。” 宴星渊接过帕凡埃鲁清理好的羊腿,撒上粗盐, 架上火烤:“好,待晚些由我来跟他说。” 随着烤肉金黄冒油, 香气随着晚风飘散, 勾得人舌下生津。 凉烟一整日都没怎么吃东西,便巴巴望着。 宴星渊一回头,瞧见凉烟馋嘴的模样,拿匕首轻巧割下小块肉, 拿帕子包好递过来。 “你先尝尝,里头的肉还没熟透,再等等。” 凉烟接过,刚咬下一口,便听见咕咚,是清晰吞咽口水的声音。 偏头去看,蹲在一旁的帕凡埃鲁正直勾勾瞧着凉烟咬下去的烤肉,见两人望过来,霎时吓得瑟瑟发抖,想挪开目光,却又忍不住反复横扫。 宴星渊又切下块肉来,没那般讲究用帕子包上,直接朝帕凡埃鲁扔过去。 “饿了先吃一点。” 帕凡埃鲁接过肉,看宴星渊的眼神,没了先前的惧怕,一副感动到要哭出来的模样:“你们对待我这个俘虏,比主子待我还好。” 烤肉的同时,旁边吊了罐粥,里面放了蘑菇野菜和小米。 待吃完,帕凡埃鲁已变得极为殷勤,主动去帮忙搭帐篷,凉烟原本想提着粥去给司靳,却被宴星渊抢了过去。 “阿桑早些歇息,我来便好。” 凉烟也不大想接触司靳,应了声,只是还不待歇下,便见那刚搭起来的帐篷,再次化为乌有。 凉烟:…… 望过去,发现两人的气势比先前更加恐怖,帕凡埃鲁在威压下,吓得趴在地上一寸寸爬出来的,站到凉烟身边时,腿还在哆嗦。 “太吓人了,站在他们之间,就像站在风暴中心,随时会被撕裂。” 凉烟担心他们打起来,只能硬着头皮挤过去。 “你们又怎么了?若实在不和,那便一人一个帐篷,分开来。” 宴星渊冷起来的模样,比之冰川冬雪也不为过,眸子仍定在司靳身上,似乎要将人冰冻。 “帐篷都叫他给毁了,今夜只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司靳狭长的眼里是比狼还要残忍的冷森,瞧着宴星渊,如同随时都会给出致命一击的凌冽危险,鲜红的唇弯起一抹弧度。 “别向烟儿恶人先告状。”说着眼眸一转,掀开被褥,朝凉烟指了指自己的腹部,“你的好二哥跟我动手,伤上加伤,还想要甩开我,分道扬镳?伤了人,还想跑?休想。” 凉烟望过去,司靳腹部的纱布沁出血迹,染红了大片。 宴星渊豁然拔剑,剑尖直指司靳修长的脖颈。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司靳仍瞧着凉烟,剑的锋芒已微微刺破肌肤,他不仅不退,反而扬起脖子更进一步。 “即便我现在受了重伤,只要我这双手还在,在你一剑杀了我之前,我也能将你挫骨扬灰。” 眼看剑都□□指过去了,凉烟头疼到不行,伸手拉过宴星渊退开几步:“二哥,别与他一般见识,先将剑收起来。” 司靳轻笑,不无得意地朝宴星渊挑衅:“烟儿果然还是心疼我的。” 凉烟恼喝:“你闭嘴!” 宴星渊顺从收剑,似不想再多看司靳一眼,背转过身。 凉烟拉住宴星渊的袖子,将人引开几步,隔了段距离后,才温声道:“相较而言,司靳此人离经叛道,并无是非可言,起了这争端,我知必然是他先挑起来动的手,但是二哥,无论怎么说,他也是嘉盛皇朝的九皇子,真动了他,后果我们难以承担。” “是我先动的手。” “什么?”凉烟一愣,简直有些不敢相信,“是二哥先动的手?” 宴星渊轻应声:“嗯,我提及明日分道走,他不愿。如此纠缠阿桑,我的确动了杀心。” 凉烟吃惊不已,真动了杀心? 随即清醒几分,宴星渊在她面前总是温柔小心的模样,便叫她一时忘了,他本身便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杀人绝不会手软之人。 轻叹气,凉烟后悔极了,早知救了司靳这般麻烦,她干脆视而不见,经受良心的谴责好了。 “二哥,司靳虽不讨喜,但远不至于到要杀了他的地步,我去同他说。” “阿桑认为司靳不讨喜?”宴星渊嘴角微翘,似有了分愉悦。 想到认识以来,每次的轻薄无礼,凉烟点头:“对。” 宴星渊嘴角的笑意晕开:“我也认为他很不讨喜。” 凉烟行到司靳身边时,看向地上未动的粥:“为何不吃?” 后者捂住腹部,眸子里潋滟流光,透着妖异:“伤上加上,一丝力气也无,需要烟儿喂给我。” 凉烟忍住将粥扣到他脸上去的冲动,默默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这人救过她,也救过墨莲生的性命,不要忘恩负义。 憋了半晌,才挤出生硬的话来:“九皇子身份尊贵,又受了伤,跟我们一道总归不妥。” “有何不妥,戈乌人粗鲁又野蛮,明日我的人会来,可以随在身后保护烟儿。” 一口一个烟儿,叫得凉烟浑身别扭,有了不耐:“我还有事需得去做,你如此纠缠到底为着什么?” 司靳眼眸微眯,轻笑起来的模样肆意又危险。 “为着什么?在京都时,本王便同你说过,在你愿意跟我走之前,不准和任何人好。否则,不管他是谁,我都会用尽酷刑将他折磨至死,再剁碎他,捧到你面前,叫你好好看看。” 见司靳阴鸷的目光有意无意扫向不远处的宴星渊,凉烟头皮发麻,这两个人皆毫不掩饰,他们想要杀死对方的心思。 “你若敢对我二哥动手,司靳,我不会再念彝城的恩情。” 司靳将目光定在凉烟脸上,笑容倏地从唇角溢开,染上眼角眉梢,容姿妖冶,他伸出苍白的手指,拿过凉烟的一缕发丝把玩。 “本王想要的女人,虽不会直接将她禁锢在身边,但也绝不会放纵,她身边的男人,都该死。” 凉烟面色一冷,正要发作,司靳却抢先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凉烟唇上,接着道:“这是以前,但是本王现在发现,我想要你,这份渴望,不再只是猎取的满足,本王竟然开始在意你的想法和感受。” 凉烟稍往后退上半步,将距离拉开。 司靳似乎也有些疲累虚弱,躺了回去。 “我以前的女人,从来都是捕猎与臣服的关系,我对她们好,要什么便给什么,但也仅限于此,我只需强势攫取和馈赠,她们的感受和想法,我不曾在意。” “可现在,我在意你的感受,你同他亲近,我应当杀了他,而我竟然害怕你难过。” 凉烟沉默着,心里稍松口气,他不会真对宴星渊动手便好,一抬眼,对上司靳灼热的眸子,有些不自在地又退了半步。 “本王不会杀他,但也绝不会让你们单独相处,不可能分道走,本王会盯紧了。” “若我非要各走各的路呢?”凉烟冷冷瞧着他。 司靳眸色深沉,声音冷幽,是沁进骨子里想要霸占的欲望:“你别想甩开我,你只能是我的。” 就像是被魔鬼盯上,凉烟迎着他的目光,还是败下阵来,索性转身想走。 司靳的声音很轻,如影随形。 “你若在戈乌扔下本王,本王便去将军府拜访,等你回来。” 凉烟的手动了动,放在腰间的软剑上:“你拿我的家人威胁我?若敢碰他们,我绝不会放过你。” “烟儿误会了,本王断不会行如此无耻之事。” 想到自初见起,司靳各种肆无忌惮,凉烟自然不信:“你是我见过,最无耻之人。” 再也不想看那张脸一眼,凉烟扭身就走。 司靳眉头轻蹙,有一丝迷茫:“被误解,竟也会难受。”很快面上又泛起一丝奇异的波动,“麻木太久,哪怕是不太好受的情绪波动,竟也叫人欢喜。” 凉烟知晓甩不脱司靳了,除非她能一不做二不休,一剑刺死他。 同宴星渊打了个招呼,回到帐篷歇下,至于司靳要跟,便由着他跟吧,凉烟不愿再去费那个心思。 翌日一早,几人便骑马赶路,帕凡埃鲁已没了起初的惧怕,尽职尽责在前面带路。 至于司靳,凉烟一早从帐篷里出来时,便见到多了十来个人,也不知从哪儿弄的轿辇,抬着他飞快而行,竟是不输骑马的速度,且还平稳。 再看那十多个好似平平无奇的黑衣人,凉烟便知皆是高手。 有人伺候着司靳,凉烟更是懒得管他,直接将其当成空气无视。 一行人的速度很快,五日后,到了可巴乎岩部落。 第八十一章 可巴乎岩部落依在一汪碧水清透的湖泊旁, 一望无际的碧草蓝天, 白色帐篷围聚, 有骑马的汉子正在放牧, 成群的牛羊散漫而行。 几人停驻, 遥遥望着帐篷外围逡巡的兵士。 凉烟心头一舒,重生已近有一年的时间,她终于跨出去一步, 寻到了可巴乎岩部落。只是激动过后,又是患得患失的担忧。 距离乌靳勒尔举证父亲勾结还有三年, 如今那人,也许还未及筹划,此行一无所获也说不定。 宴星渊见凉烟先是欢欣, 继而惆怅,只静默注视。 司靳从轿辇行下,在宴星渊越来越冷的目光里,靠到凉烟身旁。 “不管烟儿来此所为何事,我的人, 你只管拿去用。” 凉烟也不推辞,点头:“有劳了, 我要找到一个叫乌靳勒尔的人, 先别动他。” 司靳朝身后的人轻抬手:“找到这个乌靳勒尔,再好好看看他的样貌,回来一并报给我。” 那十多人得令,齐齐行礼后, 分散开来,朝着可巴乎岩部落飞速掠去。 凉烟已翻身下马,有十几个人帮手,她也不打算亲自去找人,干脆闲适下来,等着消息。 司靳跟在身侧:“烟儿大费周折来此,要找的乌靳勒尔,听名字,便是个男人。” 凉烟这几日一直将司靳当成空气无视,眼下也不搭话,只暗道寻个人而已,竟也值得他如此嫉妒,还要叫人将样貌报给他,不可理喻。 宴星渊侧身站至凉烟跟前,硬生生横旦在中间,挡住司靳。 “话这般多,且还中气十足,看来伤势恢复得挺快。” 司靳冷冷轻笑一声:“话多也好过你跟个木头似得,啧,听说曾经还和烟儿称兄道弟,是男是女都分不出,可笑。” 凉烟骤然感觉周身一凉,便知两人气势再次争锋相对,默默往后退了几步,避开来。 这几日两人虽没再动手,但在口舌和气势上却时不时就要较量一番,凉烟已见怪不怪。 帕凡埃鲁坐在草地上,看着远处那片白色帐篷,轻轻叹气。 凉烟坐下来,安抚道:“别担心,待我们离开,便会放你回部落。” 帕凡埃鲁还是垂着头没精打采的模样:“失踪了这几日,待小的回去,主子必定会罚。” “罚你?你是被人掳走,并非自己跑的,为何要罚?” “你们一路上待我很好,都是好人。但小的主子不同,他脾气很坏,消失几日,定然不只是打我,还会罚扣工钱。” 听到罚扣工钱时的语气骤轻,凉烟便知比起挨打,他更忧愁的是这个,从袖里拿出一个荷包递过去:“你引了路,总不能叫你白白做事,这里有点碎银子,拿去吧。” 帕凡埃鲁先是惊诧,随即眼眶一红,直接跪下来:“大人当真是活菩萨,我母亲已病了很久,一直没能攒够看病的银子,多谢大人恩赐,小的感激不尽。” 凉烟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不缺银子,能解你燃眉之急,也是好事一桩。” 帕凡埃鲁正感激涕零接过荷包,便浑身一抖,战战兢兢扭头去看,便见两尊冷冰冰的煞神站在他身后,吓得他忙哆嗦着缩了缩身子。 司靳扫了他两眼,收起逼仄的气势,似有些瞧不上眼:“离我的烟儿远一点。” 帕凡埃鲁慌忙连滚带爬,躲得远远的。 司靳坐至凉烟身边:“果然谁都阻挡不了烟儿的魅力。” 凉烟默不作声,只觉得司靳看谁都像情敌。 一直等了大半日,待到太阳坠入湖泊,碧水浸染灿烂霞光,泛着粼粼波光时,司靳的人回来了。 “报,已找到乌靳勒尔的帐篷,但人很警觉,在我们寻过去时,跑了。” “跑了?”司靳目光一扫,那些人瞬时面如死灰,齐齐跪至地上。 “未能完成主上吩咐,我等死不足惜。” 司靳默了片刻,才幽幽问道:“可有看清样貌?是何身份?” 凉烟听到人跑了,心头不安,正等着司靳问话,谁知他问起的竟是这般无聊的问题,忍不住瞥去一眼,后者将眼轻眨,霎时激得小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回主上,乌靳勒尔只是个普通牧民,但听闻已报了名,明年会投军。样貌并未看见,待寻到帐篷时,人已不见。” “应当刚跑没多久,桌上的茶水还是热的,如此迅速,必定是有人帮他盯梢报信。” 凉烟失望过后不安更甚:“有人帮乌靳勒尔盯梢报信?” 她为了找这个人,已等待良久,实在不愿出任何状况。 宴星渊始终未曾多问过为何要找人,见她这般在意,轻声安抚:“想必他走得匆忙,我们先去帐篷看看,兴许能有线索。” 凉烟望着宴星渊,心绪平和下来,点头:“好,事不宜迟。” 司靳见两人说话,硬生生挤到中间:“我带上一个人领路,陪烟儿去便好,人多反而不好行事。”说话间,目光落在宴星渊身上。 “阿桑在哪,我便在哪。”宴星渊漠然接话。 最终,一人在前面带路,凉烟左边是宴星渊,右边是司靳,活像两尊杀神护法。 天边只余一抹暗色红霞,牧民正赶着牛羊回家,凉烟几人速度很快,顺利潜到了乌靳勒尔的帐篷。 那个帐篷孤零零搭在最边缘的角落,掀起帐幕望进去,里面东西不多,粗略扫过一眼,应是独自生活。 凉烟去问带路的人:“他没有家人吗?” 虽只服从司靳,但自家主子的态度,他看得分明,忙答道:“属下已打探清楚了,此人的确没有家人,会帮着各家做点活计,性子略有孤僻。” 凉烟一面听,一面仔细检查,帐篷很小,里面只有被褥和一张小方桌,在掀起被褥夹层时,看到了一张信件,忙伸手拿起来。 展开后一时惊诧地捂住嘴,这信件的字迹,的确是父亲的。 上一世,父亲毫无征兆,骤然被囚,后来宫里才传出消息,一个名叫乌靳勒尔的戈乌人,因不满父亲的许诺未兑现,便直接摊开指证,父亲与其勾结,还拿出了诸多信件,甚至还有信物,可谓是证据确凿。 父亲被囚太过突然,什么话都未曾留下,凉烟一直以为,那些所谓的证据全都是捏造,是假的。 但是…… 凉烟看完手中的信,又在方才的地方找到一方虎头令,乌靳勒尔的确是父亲的人。 垂下头,凉烟心绪杂乱,她依然相信父亲,绝不会做对霁月王朝不利之事,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不明白。 “这是什么花,本王竟从未见过。” “九皇子所见,皆是奇珍异宝,一个普通牧民种的花,平日里自然不得见。” “哦?你识得这花?” “不识。” “呵。” 在两人互相冷嘲热讽时,凉烟将物件都放回原位,以前她以为父亲不认识乌靳勒尔,这才想法子来戈乌找人,但如今已确定,乌靳勒尔的确是父亲的人,那就需要找父亲谈一谈了。 凉烟本以为来一趟可巴乎岩部落,事情会明朗几分,没想到却更是如坠云雾。 朝目光碰撞交织的两人行去,便见到了他们正说着的花,目光有一瞬间的迷离。 这花…… 乍看之下,连几片花瓣都看不分明,美得不似凡物。红如火芒,还融着滚滚鎏金色,明明鲜艳明亮,却偏生看起来朦朦胧胧,如裹着层轻纱薄雾,叫人看不分明。 凉烟情不自禁问道:“这是什么花?” 那花儿不大,养在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黑色土盆里,司靳拿在手上细细瞧了会,又扔回了原位。 “不知是什么花,美则美矣,却不仅不香,还一股子腐味,叫人不喜。” 凉烟点点头,不再去关注花,面对空无一人的帐篷,轻叹气。 “阿桑,你要找的人既然跑了,再想找到,恐怕要费些功夫。”宴星渊刚说完,目光一凛,倏地飞身而出。 司靳也意识到什么,紧随其后:“有人,必定是给乌靳勒尔通风报信之人。” 几人追出去,在月光里,只依稀见着一道黑影。 凉烟武功不及两人,不待反应,他们却已折返回来。 宴星渊拉住凉烟的胳膊:“那人引来了巡逻兵,再待下去,恐怕整个可巴乎岩部落的兵士都会赶来,先走。” 司靳不甘示弱,握住凉烟的另一只胳膊:“先带你走。” 凉烟来不及说话,两人便一左一右,架着她飞掠。 宴星渊和司靳轻功皆极好,带着凉烟脚不沾地朝部落外飞掠,那些巡逻兵连影子都未能见到。 待落地时,留守着看护马匹的人忙朝司靳行礼。 凉烟站稳,动动胳膊,从一左一右的两人里挣脱出来。 “阿桑接下来如何打算?” “已经打草惊蛇,不适合继续逗留,先走。”凉烟无奈。 司靳则是吩咐了几个人留守在此:“无事,本王帮你监视着,后面有情况,皆会报给你。” 如此最好不过,凉烟稍松口气:“多谢。” 司靳挑衅地看了宴星渊一眼,轻笑:“能帮到烟儿,本王甚欢,也会安排我的人制造些假象,今日烟儿来此,不会被那乌靳勒尔知晓。” 第八十二章 离开可巴乎岩部落, 宴星渊径直赶回前线。 凉烟回到瑕宁城, 司靳找了诸多理由, 对宴星渊的眼刀视而不见, 死活要跟随一道。 乌靳勒尔有司靳的人盯着, 凉烟知晓只能耐心,日子又恢复为每日练武。 司靳将凉烟住的客栈包下,赶走了其它客人, 有事没事,便在凉烟面前萦绕。 “想必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 你不回嘉盛皇朝,总跟着我做什么?” “再多事,也比不上烟儿重要。” 凉烟放下手中的剑, 这几日,不管她做什么,都能感受到司靳炙热的目光,实在叫人烦闷。 “九皇子殿下变了。” 司靳递来帕子:“如今的天已有了热意,烟儿练剑累了便歇歇吧。” 凉烟并未伸手去接, 径直往客栈大堂走。 叫了茶水点心,刚坐下, 司斳也随了过来。 凉烟蹙眉:“九皇子殿下到底要做什么?” “你管宴星渊叫二哥, 为何叫本王却这般生分,你知我乳名,唤我云九便好。” “岂敢。” “你不是不敢,是不愿, 本王哪里及不上他?” 凉烟垂眸,沉默以对。 司斳伸手挑起凉烟的下巴,逼迫她将目光对向自己:“烟儿可有发现,近来本王守礼许多?” 凉烟看着那张俊美妖冶的脸,细一回想,的确如此,以前的司斳毫无顾忌,总肆意揽住她的腰肢,如今目光虽变得更为炙热,但在举止上却恪守许多。 司斳挑起凉烟下巴的手指轻轻摩挲:“可即便如此,烟儿待本王仍是这般冷淡,那如此克制的意义何在?” “意义自是有的。” “叫我云九。” 凉烟只目露疑惑,没有出声。 “如此唤我,本王日后便继续克制,不行逾越之举,如何?” “云九。”凉烟片刻犹疑也无,径直唤道,只是语态略显生硬。 司斳手上的力道重了一分:“不够,你叫二哥时,可不是这般叫的。” 凉烟抬手成刀,去斩司斳手腕,却被他牢牢抓住。 “若是今晚想要彻夜畅谈,本王大可去烟儿房间一叙。” 凉烟打也打不过,比无耻更是比不过,气得恨恨瞪了两眼,将声音刻意放轻,拿着矫揉造作的腔调:“云九,云九哥哥。” 司斳狭长的眼微眯,一副牙酸却又无比享受的模样,松手前又轻掐了凉烟的脸颊一把:“不愧是我的烟儿,连叫人都叫得这般好听。” 凉烟气闷。 五月,春夏交替之际,燥热刚升起,外头便又下雨,先是绵密如丝,后又倾盆而下。 因客栈被司靳包下,大堂里只两人临窗而坐,喝茶观雨,倒也是难得的悠闲好时光。 喵,喵…… 哗啦啦落下的雨声里,有细声细气,绵长又急促的叫唤沿着窗子透进来。 凉烟放下手中糕点,微侧头去听。 司靳见状,将目光投向窗外:“烟儿在听什么?” 凉烟已站起身,窗是开着的,探头往外去瞧,一低头,便见到一只毛发漆黑,湿乎乎粘结成团的猫儿。 它很瘦小,蹲在窗台底下,在凉烟探头望过来时,它似有所感,仰起头,靠在瘦弱的脊背上,猫脸儿是不符合身子的圆润,一对琉璃琥珀般的眼睛,瞳孔张大,无助又略呆的模样,叫声骤然急促娇腻,站起身,抬起前爪的软垫踩在墙面上,似乎想要更靠近些。 凉烟心头瞬时软化一片,忙起身一跃,径直从窗台纵了出去。 “烟儿。”司靳紧随其后纵出,在看到凉烟蹲身抱起一只湿漉漉的小猫时,目露不解又有几分嫌弃,“这猫儿脏兮兮的,若可怜它,交给掌柜的便是,何须亲自抱着。” 喵,猫儿窝在凉烟怀里,眼睛望向司靳,软软叫了一声。 凉烟没有理会司靳,抱着小黑猫回了房间,叫掌柜的送来木盆和热水。 司靳瞧见凉烟亲自给猫儿洗澡,端的是小心翼翼又仔细温柔的模样,声音里带上阴沉沉的冷意。 “烟儿,你待一只猫,都比待本王好。” 凉烟瞥他一眼:“它只是只猫,你莫不是连只猫都要嫉妒?” 司靳冷冷瞧着,那猫儿在氤氲蒸腾的木盆里非常乖巧,任由热水浇在身上,正扭头望过来。 司靳将眼轻闭,抬手轻捏鼻梁,是了,这只是只猫儿,但他也是真的嫉妒了,真想让她眼里再无别的关注,除了他。 “烟儿,我知宴星渊是我最大的敌手,但同他比,论样貌,本王绝不输他,论身世,本王比他更好,论情趣,他就是个愣头青,绝不如本王能取悦你。所以,烟儿为何待本王如此冷淡?” 凉烟将小猫从水里捞出来,裹上帕子擦着毛发,对司靳所说充耳不闻,头也不抬:“云九,将桌上的碎肉和羊奶拿过来。” 等了片刻,没动静下凉烟才抬头看去,司靳站在那里眸色沉沉,一副欲要发作又极力忍耐的模样。 索性站起身,准备自己去拿,司靳却倏地动了,抢先一步端了碗,黑着脸蹲身,递到小猫面前。 应是饿极了,小猫喵呜一声便埋头啧啧喝起羊奶来。 凉烟伸手顺着猫儿背上的毛发,动作很轻:“黑漆漆一团的小家伙,以后就叫你小黑吧。” 司靳挑眉:“烟儿要养它?” 小黑可爱得紧,凉烟见到便喜欢,但是想到现今在戈乌,她只能随军队回京都,骑马赶路需得一个多月,猫儿不知能不能经受得住颠簸。 “先养一段时间,待我回去时,便交托给客栈老板。” 司靳瞧见凉烟面上的不舍,似想到什么,轻笑:“烟儿可将小猫送给我。” 凉烟一怔,她能看出司靳压根就不喜欢猫儿,想到他那不可理喻的嫉妒心,生出戒备:“杀人都要挫骨扬灰的云九殿下,莫不是连只猫儿也不准备放过?” “若要弄死它,方才烟儿抱起来时,本王就直接拧碎它的脑袋了,又何须等。” 凉烟依旧不大信任,瞧着司靳,待他继续说。 “烟儿从未送过我什么东西,既喜欢这小猫,那便送给我吧。” 凉烟微愣,这人脑子和别人的,是不是不太一样? 见凉烟不说话,只怔怔瞧着他,司靳靠拢,伸手在她衣襟上捉下几根小黑的毛发。 “以本王的身份,它想吃什么没有?送给掌柜的照顾,如何及得上送给我。而且,阿桑想见它了,本王便带着它一起去见你。” 凉烟知晓他打的什么主意了,抱起吃饱喝足、正靠在脚边撒娇的小黑,一把塞进司靳怀里。 “真想我送给你,那便让我看看,你能不能照顾好它。” 小黑似很喜欢亲近人,一靠到司靳怀里便细声叫着仰头去蹭。 司靳皱眉,抬手就丢,苍白的面上冷气森然。 “何须我来照顾,本王安排十个人来照顾它可还够?” 小黑身子柔软,轻巧落地,虽没伤着,但吓得瞳孔放大,唰地跑到凉烟脚边。 凉烟也懒得与他废话,径直将人往外推:“出去!” 司靳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一把握住凉烟手腕:“本王待你已克制守礼,你却为了只小猫与我发火?” 凉烟不说话,只仰头瞪他。 司靳面上风起云涌,最终还是松开手,一言不发,转身走得很快。 接下来几日里,凉烟发觉小黑着实粘人,许是流浪过,有了依靠便格外害怕失去,需得时时有人守着看着,否则它就不安,喵呜叫个不停。 凉烟大多时候都将小黑抱在怀里,摸起来软乎乎的,直叫人爱不释手。 司靳那日虽是恼然离去,但因着凉烟,还是会冷脸帮忙照顾小黑,偶尔也会僵着手,粗重摸一下小黑的头。 “乌靳勒尔有了消息,他回了部落,我会叫人继续守着。” “多谢。”凉烟稍安心几分,有人盯住他,后面不管有什么动作,总能有反应时间。 “明日该回去了,这次追杀,他们找了不该找的人,本王绝不会再轻饶,让他们多活这段日子,已是恩赐。” 凉烟没有多问,只客套一句:“一路小心。” “本王要走了,烟儿可有不舍?” 凉烟淡淡瞥了一眼,她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会不舍。 “没有。” 司靳定定瞧着凉烟,端详良久才出声:“铁石心肠的小姑娘,待本王处理完事情,便去见你。”说完一把提溜住凉烟怀里的小黑,“猫儿既然送给了本王,那便带走了。” 司靳带走小黑,凉烟并未多说什么,他身份尊贵,只要安排下去,小黑自会被照顾得妥妥帖帖。 前线来了消息,初战告捷。 凉云天回瑕宁城稍作休整,凉烟带着憋了良久的疑惑过去,也不绕弯,直接开门见山。 “乌靳勒尔,可是父亲的人?” 听到乌靳勒尔这个名字,凉云天略有惊讶。 “的确是我的人,烟儿是从何处得知?” 凉烟心头微沉,追问:“可乌靳勒尔是戈乌人。” 凉云天低头去翻线报,浑然不在意:“烟儿在戈乌盛会上恰巧碰着他了?乌靳勒尔虽是戈乌人,但实则是安插进去的探子,不只是戈乌,还有嘉盛皇朝和邑磐,皆有这样培养了多年的自己人,只待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第八十三章 乌靳勒尔是安插进去的探子? 几年后的事, 凉烟没办法去细说, 只试探问道:“父亲可有许诺过乌靳勒尔什么?” 凉云天抬头瞧上一眼, 似奇怪凉烟竟会问这种问题:“安插出去的探子, 皆是孤儿, 打小便培养定性的,何须给他们许诺?” 凉烟略思忖,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乌靳勒尔是父亲培养的探子,但他被另外的人发现并且许以好处, 使得乌靳勒尔倒戈,不仅隐藏自己探子的身份,还反过来诬陷一把。 若是这样, 那策反乌靳勒尔的人,才是真正想要陷害凉云天的。 抓住乌靳勒尔逼问?那人既然能策反,一定也做好了万全准备,逼问到结果的可能性不大,反而还会打草惊蛇。 凉烟思来想去, 庆幸司靳留了人盯住乌靳勒尔,说不定将来能有所发现。 “烟儿站着作甚, 说完了先坐下等上片刻, 待我写一封信件,再来检查你近日武功进步如何,顺便教习你轻功。” 凉烟不仅没去坐下,反而行至凉云天书案前站定。 “父亲, 您需有对乌靳勒尔留有防备,即便是从小培养的自己人,也可能有叛变的一天。” 凉云天面色一肃,有了分严厉:“烟儿不得胡说。” 凉烟张了张嘴,知晓再说下去,只会让父亲更为不喜,默了声,她需要有证据。 战事持续到七月,接连败下了三个部落,瑕宁城再次得以安宁。 宴星渊毫无意外立下大功,耀眼到军中只要提起他,每个人皆是赞不绝口的敬佩。 而初参军的卫忱仓,表现也极为杰出,升为伯长。 一个多月的路程,凉烟随军回京都时,已是金秋八月。 一年,真正过去了。 凉烟回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娇弱得连手指都能被沙包袋的粗粝磨破,会在离家随军的路上,夜不能寐偷偷地哭。 现今,她耍起刀枪剑来,已不输男子,心性也坚韧不少,这一年,很苦,但踏实。 回到将军府,凉烟先是伴了母亲和桑儿几日,这才恢复每日练武的习惯。 “小姐,半月后老爷便要出征邑磐,我们还要随军而行吗?” 冬亦的习武天分不够,现今还是以体力训练为主,凉烟练剑,她便在一旁绑着沙包袋打拳,习累了,坐下来,擦着汗气喘吁吁地发问。 凉烟也有些疲乏,收起剑:“无需随军了。” 冬亦从石凳上跳起来,杏眼瞪得溜圆:“当真?” 凉烟点头,坐下来歇息。乌靳勒尔已有司靳的人盯住,习武的基础也已足够夯实,她自然就无需再随军而行。 冬亦忙给自家小姐擦汗倒茶,面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随军路途艰辛,风餐露宿不说,每日里还只能穿男装,束长发,哪有在京都来得舒坦。 “小姐的五官,现在是愈发长开了,不施粉黛便已是莺惭燕妒,这身量也高了些,小姐,明个儿去做几件衣裳吧,奴婢要将小姐打扮的叫所有女子都嫉妒。” 凉烟低头去瞧身上的衣裙,纤细的腕露出一截来,的确是该添新衣了:“胭脂水粉也该添些了。” 冬亦一时眼眸放光,连连点头:“许久未伺候小姐梳妆打扮,奴婢手都笨了,这几日除了练武,还得将以前的东西捡回来才行,还得多去学学,如今京都里的贵小姐们都喜欢些什么妆面发式。” 叽叽喳喳又说了一大堆,冬亦心满意足地感叹道:“还是回京都好,我家小姐就该是漂漂亮亮,瑰姿艳逸的模样。” 只是感叹完,似又想到什么,轻皱鼻子惋惜道:“留在京都什么都好,就唯独一样不好,要见宴公子,便没随军时那般多机会了,少则数月,多则大半年,漫长的相思之苦啊。” 一句相思之苦,让凉烟放下手中茶盏,正欲说话,却是有人抢先。 “我会写信,想念阿桑虽苦,但我相信,只是暂时。” 回头,宴星渊站在蔷薇花架旁,长身而立,面上的笑意将孤冷冲散,声音轻而坚定。 想到那沓收起来的信笺,凉烟也没去反驳,下意识笑起来。 冬亦眼睛滴溜溜转,看看宴星渊又看看自家小姐,捂嘴轻笑,悄悄退出院子。 “二哥怎会来?” “去拜见了凉大将军,自然也要来看看阿桑。” 宴星渊行过来,坐至对面,见凉烟饮茶,探手摸了下桌上茶壶:“已经凉了,我去拿个炉子。” “不打紧,天还有丝热意,且这种事,怎能劳烦二哥来做。”凉烟回头准备叫冬亦,却发现那丫头不见了。 宴星渊已起身行进屋,很快寻了个小炉拿出来。 “女子大多体寒,还是需得注意些。” 凉烟稀奇地望着开始烧炭煮茶的宴星渊:“我以为二哥对姑娘家的事一概不知。” “不知是不知,但长了嘴的,总能多问问。” 凉烟看着认真煮茶的宴星渊,想起还在训练营时,下雪那晚,他给她的那个手炉。 随军路途遥远,临走时会将诸多物品送给营里的兄弟,她那时便送给了方安。但不知怎的,在方安高兴地拿起那个手炉时,她抢了过来,且还装进行囊,千里迢迢带回京都。 热茶放到跟前,热气缭绕蒸腾,凉烟从思绪里回神,透过热气去看对面的宴星渊,时光似倏地疯狂倒退,她又看到了那个始终冷傲如寒玉冰山,不管她如何努力追赶,如何在他面前拼命挥动双手,也得不到一眼注视的宴星渊。 真正的恍如隔世,她已很久没想起上一世的宴星渊了,在如今二哥二哥叫着的相熟里,曾经用三年时间,一点一滴拼凑出的那个影像,彻底被淡化。 她以为她已经不在意,却没想到回忆说来就来,想起还有几分酸楚。 上一世,宴星渊每年都会来将军府见父亲,她只能揣着小心蹲着守着,巴巴追过去,满心渴求。 现今,她只坐在自己院里,他便会寻过来。 “阿桑?” 热茶的雾气消散,凉烟目光聚焦,宴星渊正蹲身在她跟前,细瞧着她,“阿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凉烟眼睛发酸,轻闭目了片刻。 宴星渊见她不说话,顾不得礼数,伸手扶住凉烟双臂:“头疼?还是……还是肚子疼?我问过府里年岁大的妇人,她说许多姑娘每月葵水时会腹痛,大枣和姜熬汤能稍好些,我去端蛊过来。” 凉烟忙睁眼,将人叫住:“二哥。” 宴星渊回头,凉烟脸一热,葵水两字从男子口中说出,她一时臊得慌。 “我只是眼睛有些酸,身体……身体无碍。” 凉烟尴尬,宴星渊浑然不觉,反而坐下来继续着方才的话题。 “妇人同我说,痛得厉害的,能眼黑晕过去。大多数虽不会痛得这般厉害,但或多或少也有难受,她还教给了我几个土方子,烟儿,我说给你。” 见宴星渊端着认真神色,一副要细细道来的模样,凉烟忙抬手制止:“二哥多虑,我真就只是眼睛酸,现在已经好了,而且,二哥将这些事打探清楚做什么,我听着都难为情。” “我对女子的事知之甚少,诚如司靳所说,我只是愣头青,自该不耻下问。” 凉烟一时好奇:“那二哥都问了些什么?” 宴星渊将目光投向别处,凉烟便探头挡在前面,好奇更甚。 “二哥方才说起葵水都能面不改色,怎现在却连看我都不敢?” 注视下,宴星渊面颊霎时变红,匆忙站起身。 “早晚寒凉,阿桑要注意保暖,晚些会有人送药材过来,那妇人懂些医理,专门祛体内寒湿,炖汤时放一点便好。” “二哥要走了?” “嗯,过两日再来。” 见宴星渊连茶水都未喝一杯便走,凉烟免不了嘀咕。 “只问上一句,怎急着走了,还脸红,莫非……” 恍然大悟的凉烟啐了一口,他莫不是被司靳给带偏了? 也不对,这种事何须去问妇人,难不成要问姑娘家的感受? 凉烟将额头一拍,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很快到了父亲出征邑磐的日子,南离山脚下,巍峨坐落着点将台。 兵士披甲戴盔,手持兵器,整齐列队于点将台之下,而高台之上,只有战功显赫的将领,才有资格站在那里,接受垣帝封赏。 此等盛况,不论是京都百姓亦或官家名门,皆汇聚于此,亲见垣帝祭天,检阅宣誓,战鼓擂响,将领兵士尽显雄壮气势。 凉烟站在人潮里,仰头看着高台之上。 上一世,她初见宴星渊,便是在今日。 凉云天站在最前方,身后是整齐划一的方正队列,百位将领穿着同样的银白甲胄,齐声高喝。 独他,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只一眼望过去,便惊艳所有人。 虽无上一世初见时的震撼,一见便将之镌刻进血肉心尖上,但现今望过去,依然会有心神震动。 有些人,生来就是光,与旁人不同,见之不忘。 有些事,即便是重新来过,留存下的记忆,仍会携裹着旧时感触铺叠而来。 第八十四章 凉烟仰头望着高台之上, 那张俊美绝伦的脸, 身边无数女子, 也同她一般, 望过去, 便再也挪不开眼。 “那是哪家公子?” “皆言沈家公子风姿美仪,是霁月王朝最叫姑娘家心悸的美男子,我见过, 容貌的确不俗,但同这位少年将军比, 不值一提。” “对着这张脸,我一辈子都看不腻。” “世间怎会有生得这般好看之人,光好看不够, 气质还出尘到叫人生不出妄念。” “正旦朝会时,我见过他。” “那时我也见过,见之不忘,没想到不止容颜出色,还这般惊才绝艳。” “他看过来了!” “目光掠过去了, 他在找人?” “我心跳得好快,怎么办, 若是看我, 对视上了,会激动到晕过去吧。” “你走开,他是在看我,不要挡着。” “论容貌, 你们哪里及得上我,要看,也是看我。” “就凭你分不清前胸后背的身材?别做梦了。” 宴星渊眸光轻动,投向点将台下,往乌压压的人群里快速扫过,那些目光迷离的姑娘们,瞬息按捺不住激动,一个个翘首以盼,伸长了脖子送着秋波,若不是顾忌着矜持,都想挥手丢帕子尖叫了。 凉烟周遭尽是满脸期盼,紧紧绞着帕子轻呼的姑娘们,没来由的,她也紧张起来,心脉的律动变快,视线对撞,她撞进了一双烨烨星河般的眸子里。 宴星渊遥遥望过来,敛眸含笑,如极地冰雪消融,天光垂下,盛开出葳蕤春色。 所有人顺着他的视线,如同炙烤汇聚至凉烟身上。 台下齐整划一的兵士队列里,卫忱仓在高台上的那人望过去之前,便一直注视着自家小姐,那是他心底最珍贵的明月。瞧着遥遥对视,无比般配的两人,心底沁出苦涩。 “在看她?” “太失落了,我也好想被他这般灼灼注视。” “分明清冷如仙,却能让他笑望过来,那姑娘到底是谁啊?” “上次在正旦朝会我也见过,那是凉大将军之女凉烟,一曲剑舞倒也惊艳。” “剑舞?原来是她呀。” “正旦朝会之后,京都掀起一股女子习剑的风潮,可不就是从她那里起的头。” “粗俗,我看模样也不过如此,还惊艳?” “就是,我看也不怎么样。” “好歹是大将军之女,连身像样的行头都没有,寒碜。” 冬亦站在凉烟身旁,听得那些酸溜溜的话,气得眼刀横飞,想要骂回去,抬了手,却被凉烟压下。 “有心嫉妒,即便再好,也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由着她们,不过是只敢酸上几句而已,无妨。” 待垣帝检阅宣誓结束,将士们便也要领兵出发了,观望的人群自发左右列开。 一队队兵马踏着鼓点声整齐而行,独万千姑娘眼中的那个少年,领着他的兵士同大部队分错开来,马蹄哒哒,少年脊背挺直,视线投注在凉烟身上,径直而来。 马背上的少年俯下身,温柔凝结在眼底。 凉烟望着近在迟尺的宴星渊,心跳漏了一拍,周遭的声音尽数消失,只有他醇厚质感的声音轻轻吐出。 “阿桑,等我回来。” 时空再次交叠,风声慢慢远去,凉烟仿佛看到了上一世,同样的人山人海,少女捧着花迎过去,仰脸满脸希冀,你回来了。 这次,那个少年不再视若无物、打马而过,他目光缱绻望着她,轻声道,我回来了。 回到将军府时,新做的衣裳正好送来,冬亦忙拉着凉烟细细打扮起来。 “早知宴公子今日如此热烈,奴婢就该去催催衣裳,给小姐打扮好了再去,让那些人还胡说八道。” “宴公子也当真是出彩,只怕他会成诸多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小姐,您可得将人抓牢了。” “老爷也很赏识宴公子,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要不小姐暗示一下宴公子,让他再回京都时,来府里提亲?” 凉烟终于听不下去了:“再胡言,我就换个丫头来伺候。” 冬亦扁了扁嘴,老实静默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出声:“小姐,您当真不喜欢宴公子?” 凉烟抬手摸向颈间吊坠,垂着眼睑不去接话。 重阳节时,宫里派了帖子过来,邀约游船泛江,署名为凉贵嫔。 “凉贵嫔?是姐姐?”凉烟这些日子可谓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府里练武,外头的消息知之甚少。 冬亦探头瞧了几眼,也是惊诧:“待奴婢去打听。” 只去了一盏茶功夫,冬亦便回来了。 “小姐,原来半月前宫里的中秋宴,垣帝宠幸了婉香小姐,这才从八品选侍一跃成为了四品贵嫔。婉香小姐,不,应该说凉贵嫔,虽同俞氏闹僵,不曾回来见过,但如今送了不少金银翡翠过去。” 凉烟点了点头,将帖子放至一边。 “未入宫之前,婉香小姐恨惨了小姐,如今成了凉贵嫔,还下帖子过来,奴婢瞧她是别有居心,拒了便是。” “不,这邀约,我应了。”凉烟语速不急不缓,“若姐姐真要如何,拒绝这一次,她难免还会生出别的心思来,不若大大方方的,正面对上。” 以前她不怕凉婉香,现在自然更是不怕,若就此安生着,两不相犯,她自不会去理会,但若对方非要挑事,她也绝不忍耐。 冬亦先是吃惊,随即又兴奋起来。 “既是重阳佳节游船泛江,少不了还会请旁的人一起热热闹闹,正好奴婢近日来学了新的妆容,到时定叫小姐艳光四射,看谁还敢说我家小姐的不好。” 凉烟知她还记着前些日子,点将台时,那些嫉妒之言,低眉轻笑:“你如今倒是全能,这般好的丫头,还真舍不得你嫁人了。” 冬亦鼓了鼓腮梆子,闷声闷气道:“小姐莫要打趣奴婢,嫁人如何及得上伺候在小姐身边。” “当真不想嫁人?你嫁妆我可都给你准备好了。” 冬亦脸一红:“小姐。” “好,不说了,但冬亦,你若真遇上合适的人,不许瞒着。” “奴婢怎会瞒着小姐,定当第一个就告诉您,但相比奴婢的终身大事,更在意的,还是小姐您,良人难遇,莫要错过才是。” 凉烟挑眉:“你可是收了我二哥什么好处?总在我耳边吹风,听都听腻了。” “对奴婢来说,最大的好处便是小姐能幸福安康,奴婢跟在小姐身边,宴公子待您的好,可都落在眼中。” 凉烟不言。 重阳节这日,冬亦特意给凉烟梳了个回心髻,以两根绯色玉簪固定。新买的上等胭脂水粉也尽数送来了府中,冬亦新学的妆面,细致地走过一道道工序,待完成时,凉烟早已坐不住了。 “一动不动坐在这里,比练武还累。” 冬亦则是神采飞扬,望着凉烟,如同望着一副心满意足的杰作:“小姐,今日阆江之上,您便是最美的风景。” 凉烟久违地选择乘轿出行,到了阆江,便见秋日阳光正好,落叶繁花,江水粼粼。 诸多画舫游船顺流而下,丝竹管弦之声飘飘悠悠地传出,游船之上,随处可见围聚饮酒,欢声笑语的人们。 凉烟正望着江景,有人快步行过来躬身一拘:“凉小姐能来,我家主子甚是欢喜,还请这边来。” 随着人登上画舫,排场倒是端的不错,有数十个丫鬟列在两侧躬身行礼,上了一层,便见内里已坐了大半来人。 凉烟刚一行进,所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扫了过来,原有的娇笑畅谈也瞬息停止,静到能听见凉烟踩踏船板的脚步声。 丫鬟就站在一旁,却并无引路,凉烟在一道道目光里,轻快扫视一圈,在看到几人时,只稍有停驻便自行找了处空位坐下。 凉婉香看起来,眼角眉梢间多了分风情,只冷冷站在那里,并无招呼的意思。其身后还站了几个老熟人,江韵薇、娄沈思还有宓蔓。 倒也有趣,去年的中秋佳节,凉婉香一杯酒泼在了江韵薇脸上,就此结怨,现今竟站在一起,一副好姐妹的模样。 江韵薇同娄沈思还有宓蔓走在一起,倒也算意料之中,上一世,便是她们三人将她堵在巷弄里,欺辱至死。 当真是蜣螂抱粪,臭味相投的几人。 冬亦见自家小姐一来,凉贵嫔就给这冷场的下马威,心头愤懑。 “既邀请了我家小姐,怎连待客之礼也无?” 凉婉香淡淡瞥了冬亦一眼,随即眉眼带笑,行至凉烟身旁坐下。 “许久未见,妹妹姿色出落得更是惊为天人,倒叫人一时没认出来,难怪能得宴公子青睐,当真是羡煞旁人。” 一句宴公子出口,席间数道眼刀横飞,恨恨盯着凉烟,一副欲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憎恶之色。 凉烟端坐着,脊背挺直,不动如山,连笑也懒得敷衍,只眼眸望着凉婉香,从头到脚轻扫一遍:“该姐姐羡慕的,还多着呢,上次在南离山国寺里,见到三皇子殿下,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清雅,细致地娓娓道来国寺历史和建筑,这番博学多才引人钦佩,也难怪姐姐进宫之前,那般的喜欢爱慕。” 在座的,有不少对当初的事有所耳闻,一说便想起来了,看凉婉香的目光也怪异起来。毕竟她当初不仅被景修明直接拒绝,还被其友人欺辱,彻底沦为笑料。 第八十五章 一道道隐晦目光落在凉婉香脸上, 她面色无波, 只眸光里闪过一丝冷意。 “如今我是圣上的人, 那些个入宫前的旧事, 妹妹应谨言慎行才是, 可莫要冲撞了龙颜。” 凉烟有些好笑,真冲撞龙颜,那也是她这个姐姐冲撞才是, 丢脸的事儿又不是旁人做的。 见凉烟只笑而不语瞧着她,凉婉香起身, 将手轻拍,琴音起,有婢女鱼贯而入, 端上果子点心,还有重阳节必喝的菊花清酒。 凉婉香回了主位,她身后的江韵薇几人款款走来,围着凉烟坐下。 江韵薇目光黏在凉烟身上,打量片刻后, 隐晦地朝娄沈思和宓蔓递去眼神,随即脸上堆出笑。 “凉小姐风采照人, 早有耳闻, 今日得见,竟是比传闻更甚。” 娄沈思眼神飘忽,生硬夸赞:“正旦朝会凉小姐一曲剑舞惊艳,听闻席间所有男子皆是痴迷不已, 不知今日可有幸得见?” 宓蔓忙不迭点头:“是啊,能得宴公子那般神仙样的人物青睐,凉小姐可千万别藏拙,也教教我们这些姐妹才是。” 凉烟待她们一人一句说完,眉眼微冷,她才没心思去虚与委蛇,先是瞧向江韵薇。 “犹记得去年中秋宫宴,江小姐朝着凉贵嫔怒骂,算个什么身份、是什么东西,还一把狠狠扯下面纱,端的是憎恶模样。没想到如今却是化干戈为玉帛,走得亲近,两位可真大度。” 江韵薇面色猛变,还不待说话,凉烟便眼眸一转,朝着娄沈思冷笑开了。 “娄小姐就更为有趣了,莫不是忘记曾在青云马庄,你跪下来,被我抽上两个耳光的事儿?还能违心赞我一句,是该说娄小姐大度,还是健忘呢?” 娄沈思当然不会忘! 娄家富可敌国,她嚣张跋扈惯了,何曾受过那等羞辱? 她当真是记恨惨了,花了不少功夫和银子去拉拢祎澜郡主,想教训回来,偏生左等右等,凉烟就像凭空蒸发了一般,等不到人。 后来好不容易等到凉烟露面,祎澜郡主却弄出那等哗然丑闻,还自缢结束了性命。 她那些银子算是白花了,殷勤如狗般花费那多功夫,却连凉烟一根毫毛都没碰到,怎能叫她不气? 是好友江韵薇说今日要惩治凉烟,叫她沉住气,才勉强随着赞上一句,结果她竟是如此不识好歹,当众提起旧日耻辱来? 娄沈思手中酒盏扬手便甩,朝着凉烟砸去。 冬亦站在凉烟身后,一直戒备着,见酒盏朝小姐脸上砸来,动作相当快捷,径直一脚踩踏至案桌上,以更快的速度踢回酒盏。 “啊呀。” 娄沈思面上的快意还未晕开,便捂住额头弯下腰去。 这变故太快,琴音骤然一断,席间的姑娘们也瞬时捂住嘴轻呼起来。 凉婉香再也维持不住镇定,霍然站起身,厉声喝道:“来人,抓住这个伤人的婢子。” 十多个护卫一跃而出,朝着冬亦围去,凉烟起身,将人拉到身后护着,声音平和,不疾不徐,却透出不容置喙。 “将军府的人,我看你们谁敢抓。” 护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去看凉婉香。 凉婉香已快步行到凉烟跟前,面向而立,她发现这个妹妹竟长得比她高了少许,更叫她吃惊的,是比她身在后宫里浸染出的气场还要不动如山。 “一个婢女敢动手伤人,妹妹竟还要无理维护?” “凉贵嫔。”凉烟眸子微挑,靠近半步,将声音放得更轻,“众目睽睽之下,分明是娄小姐骤然动手,我的婢女不过是护主心切,姐姐怎能颠倒黑白,说我无理,可真叫人寒心呐。” 凉烟说话时面色温和,轻声细语,凉婉香却有股站不稳,不自觉想要后退的压迫感,稳了稳心神,转身朝娄沈思行去。 见娄沈思额头肿起一块,凉婉香这才道:“娄小姐性子爽利,易有冲动,我代她向你道句不是,但即便她先有不对,也轮不到一个下等人来动手,你那婢子若是不罚,当真说不过去。” 凉烟正瞧着娄沈思,她蹲身伏在案桌前捂着额头,眼里淬着怨毒。 “真要追究,也要从娄小姐这里开始才是。”她轻笑,怡然不惧地挑衅道,“我的婢女是下等人,那娄小姐是商户之女,在我面前,何尝不是一个下等人,要抓要罚,娄小姐首当其冲,她是否能继续坐在这里,全看姐姐的了。” 凉婉香凝视了凉烟片刻,倏地又笑起来,一派和气道:“是我招呼不周,才起了纷争,该罚,罚我自饮三杯。两位也莫要与我计较,坐下来好好赏这外头的江景才是。” 凉婉香说完,拿起杯盏接连喝下三杯,而后笑盈盈将空杯翻转,示意一圈。 凉烟坐下,抬肘靠在画舫的窗沿上,去瞧外头的景。既然邀约她来,还敢合力针对,自不会让她们顺下心去,该膈应就得膈应,淡淡道:“姐姐出身虽不高,只是妾室庶女,但今夕非彼,如今已是宫中贵嫔,身份水涨船高,结交之人也该有个筛选才是,可别什么阿猫阿狗都给她面子,这样显得姐姐上不得台面。” 娄沈思额头火辣辣痛,凉烟几番明的暗的揶揄下来,她气到脸色潮红,手紧紧捏成拳,却也只能硬生生忍下来,再不敢冲动。 来赴这场邀约的,大多是京都贵女,原见到凉烟,还有几分明晃晃的嫉妒针对,眼下见娄沈思额上渐渐鼓起大包,那本就不好看的容貌更是不堪入目,皆有了几分惧意。 来到阆江,便是申时,眼下外头的太阳已沉了下去,黑夜正驱逐最后一抹橘色的云。 江边也比来时的人要多,花灯烛火晃动,载着祭拜之人的思念,轻轻放入水中,晃晃悠悠飘向远方,到达念想的终点。 放花灯的人多了,烛火跳动,如万点银花映照在江面,汇聚靠拢,顺流而下。 糕点撤下,各色佳肴呈上,席间有不少人已行出,站在甲板上眺望江景。 船舫上灯笼悬挂,来往的船只灯火通明,有公子看到甲板上站着的姑娘,扬了声打招呼,以诗赠之,逗得姑娘们花枝乱颤。 坐在船舱内的,大多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凉婉香放下筷箸,看向独自坐着,望向窗外的凉烟,缓步行过去。 “我给妹妹介绍几个人认识吧,独自坐在这里倒显得孤寂了。” 凉烟偏头瞥去一眼:“谢过姐姐好意。” 凉婉香伸出手来,想执着凉烟。 凉烟站起身,装作未见,只整了整裙角。 行出船舱,站至甲板上,有晚风拂面,略微有些寒意。 这艘画舫够大,甲板也开阔,即便人已尽数行出,也不显拥挤。 凉婉香介绍了几位姑娘给凉烟认识,皆是朝中官吏之女,说话也还算温和有礼,只不过寒暄几句后,便将话题引至宴星渊身上,似极好奇两人的关系。 “我在去年中秋宫宴便注意到了宴公子,可惜他性子清冷,无法靠近。在点将台,得见他待凉姑娘的态度,当真是羡煞旁人,你们是定下亲事了吗?” “宴公子随着凉大将军四处征战,想必是凉大将军撮合的?” “你快给我们说说吧,宴公子他,当真同你在一起了?” 望着一双双饱含期待的眼,凉烟在这番急切追问里,想好的回答是并非定亲,也并未在一起,但她微张了口,却失了声。 “凉小姐?” “好妹妹,你就告诉我们吧。” “我们也不是要抢,只是过于好奇,毕竟见惯了宴公子的孤冷,被他瞧上一眼都是奢望,能那般打马迎过去注视着的,也独凉小姐一人了。” 凉烟吐出一口气,唇齿轻动。 “无须问了,我同他,的确在一起。” 唇瓣碰在一起,话语吐出,她却似乎瞬息失聪,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亦或是内心选择逃避,不愿去听自己说了什么。 那些姑娘们目光灰败下去,随即又变为挑剔的打量,得了准话,她们瞬息没了说话欲望,甚至隐隐透出几分不满的敌意。 凉烟本也不欲同她们多说,转头望向江面。 船已经在往回启程,待靠了岸,今日这宴席,便也散了。 凉烟准备去看凉婉香,身后却传来一声惊呼,头刚转至半程,一股大力便猛然撞在背后。 甲板的栏杆不高,凉烟身子往前一倾,竟是要直接栽入江里。 “遭了,都怪我不小心!” 是江韵薇的声音。 凉烟已没时间回头去看,身子悬出去半截之际,伸出手朝着声音的方向猛力一抓。 “啊!”江韵薇再次尖叫。 凉烟臂力极大,轻而易举扯过江韵薇便往江里甩去。 扑通。 落水声之后,是江韵薇更为尖利连绵的呼救声。 凉烟悬出去大半个身子,眼见也要落水,却是抬脚一勾,勾住栏杆后借着力纵身跃起,跳回到甲板上。 一番利落身手,瞧得姑娘们瞠目结舌,半晌才回过神来,凉婉香急忙朝护卫们怒喝。 “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还不赶快救人!” 第八十六章 “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 还不赶快救人!” 凉婉香一声怒喝, 数道身影瞬时扎入水中, 朝着扑腾几下, 已开始下沉的江韵薇游去。 “妹妹。” 凉婉香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一步一步走到凉烟跟前,她心里的震动远不如面色平静。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个妹妹竟有这般身手, 大半个身子都悬出去了,还能安稳站回来。 凉烟静默立着, 等凉婉香继续说,娄沈思却几个跨步抢到凉婉香跟前。 “凉贵嫔,您这个妹妹当真歹毒, 径直将人一把扔到江中,她这是仗着背后有将军府撑腰,便胡作非为吗?” 娄沈思尖锐着嗓子叫喊,虽是同凉婉香在说,但目光始终望着凉烟。 凉烟迎着她的目光, 前进两步。 娄沈思憋着一肚子火,又气却又怕, 见人靠拢, 忙又色厉内荏道:“凉小姐,在场的,大多皆是有身份的官家小姐,你将军府再强势, 也总不能一手遮了天去。” 凉烟望着明明害怕,却又不服气非要挑衅的娄沈思,抬手径直一把揪住她的衣襟。 “你说我歹毒?先动手的难道不是江韵薇?” 就是这分力道,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娄沈思浑身颤抖起来。 她还清清楚楚记得,在马场那次,凉烟抬手按住她的肩头,让她起不来身,两个重到耳朵轰鸣的巴掌将她彻底打蒙,是耻辱,同时也在心底烙印了恐惧。 眼下被凉烟一把扯住,娄沈思吓得尖叫起来。 “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怕我?”凉烟抬起另一只手掐住娄沈思下颚,让她只能呜呜发声,喊不出话来,“怕我还偏要招惹?” 凉婉香在正旦朝会时便知她这个妹妹变了许多,但没想到竟变得如此荒诞,忙抬手去拉:“妹妹你怎如此粗鲁,还不将人给放开。” 凉婉香的手劲,于凉烟而言没有丝毫影响,直接拽着娄沈思站在栏杆边,将人悬了半个身子出去,吓得一旁早就看傻眼的贵女们再次捂嘴轻呼。 这时护卫们将落水的江韵薇救上来了,她面色死白,双目紧闭,浑身淌着水,吓得一帮贵女们远远退开,若不是船还未靠岸,她们都想直接离开才好。 凉婉香更是吓了一跳,若在她下帖的重阳宴上出了人命,那还得了,也顾不得娄沈思和凉烟,忙跑过去蹲身查探。 轻触下见呼吸心跳正常,这才松了口气,忙安排人抬进去换衣喂汤。 娄沈思脊背抵着冰冷的栏杆,头后仰,江风从背后侵袭,她整个人都吓出了冷汗。 凉烟去瞧那些远远退开的贵女们,轻轻一笑:“江小姐撞了我,想必只是无心之举,只是不巧,在即将落水之际,我惊慌着胡乱一抓,不小心下,倒将她给先拉扯下水了。孰是孰非,想必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先前因着宴星渊而对凉烟抱有敌意的贵女们,望着那温和笑脸,一个个打起寒颤。 她们皆看得分明,的确是江韵薇先动手,结果反而自己遭了殃,那凉烟就是个报复心强的主,一时间,纷纷害怕地出声附和。 “此事没有孰是孰非,真要说,也是江小姐她自己不小心,才落了水。” “是啊是啊,凉小姐显些被撞下去,看我得心尖一颤,要怪,也只能怪江小姐运气差了点。” “江小姐没事便好,只是闹剧一场,无需放在心上。” 凉烟继而去看娄沈思,她惊慌地不断摇头。 “大家皆可作证,江小姐落水,是她自己不小心。你一开口,便说我歹毒,将人扔到了江中,如此信口污蔑,看来是当真弄不明白自己的身份。” 凉烟将手一松,娄沈思惊恐叫出声,仰面望着凉烟淡笑的面庞快速拉远。 临落水前,娄沈思听到凉烟在头顶冷冷的轻语。 “既然怕我,日后便收敛起来,再有下次……” 后面的话,娄沈思听不到了,她倏地沉入江中,随即又冒出头来,想呼喊,江水不断从口鼻涌入。 这次不用等发话,那些护卫们便再次跳入江中救人。 而凉婉香刚安排好江韵薇,从舱内行出,便听到了扑通落水之声,一时不敢置信地望向凉烟。 江韵薇尚可说是不小心,但娄沈思就当真是她扔下去的了,凉婉香原以为凉烟只是吓唬吓唬,没曾经竟来真的。 太阳一时穴突突疼起来,她邀凉烟来,本是想给几分教训,结果反而被她强势反压,眼下一个落水昏迷,一个又跟着下去了,那帮贵女们皆惶惑不安,这场宴会是她发起的,自然少不了她的责任。 见凉婉香面色不善,凉烟先行开口。 “今日是看在姐姐面子,才来赴宴,没曾想会有娄沈思这等不懂尊卑之人,竟肆意污蔑,若不惩治,岂不是由着她落我们将军府的名声,姐姐现今虽入了宫,但将军府这些年待姐姐可不薄,想必姐姐也都记在心里,定不会怪我冲动。” 凉婉香话语一梗,梗在胸口气都不顺畅了,深呼吸两口,浅浅一笑。 “妹妹说的是,娄小姐万不该如此直言,一个商户之女,又如何及得上将军府呢。” “咳咳咳,呕。”娄沈思被护卫救上来,冻得全身发抖,咳嗽半晌后又趴下身子吐出腹里的江水。 宓蔓瞧着凉烟,早是目露畏惧,她原随着江韵薇和娄沈思一起商量着,先后给凉烟几个教训,结果还没轮上她呢,两个好友便先后遭了殃,她还如何敢有动作? 忙拿了外衣去给娄沈思披上,吩咐丫鬟将人扶进里舱去。 此时船即将靠岸,凉烟觉着今日也算无趣,姑娘家的手段,始终温和,她筋骨还未舒展开,便将她们吓到瑟瑟发抖。 凉婉香也顾不得再找凉烟麻烦,忙去安抚着紧张不安的贵女们,当然,免不了隐晦地道上凉烟的几句不是。 只要明面上说得过去,不会给将军府抹黑,不管背地里如何议论她,凉烟根本就不在意。 待画舫靠岸,凉烟领着冬亦扬长而去。 过了两日,冬亦笑眯眯说起听到的消息。 “小姐,奴婢听说那江韵薇还有娄沈思,皆是回去便高烧不退,当真是该。” 凉烟正看完宴星渊的信笺,收起来同以前的放在一起。 邑磐离得比戈乌还要远,收到信的日子自然也漫长许多,她依旧只是认真看完,并不会回信。 冬亦见小姐看完,坐在窗边望着外头愣神,捂住嘴偷笑。 “奴婢一直就奇了,如宴公子那样好的人,小姐怎会不动心。自听小姐承认,奴婢才知您也是喜欢的,既如此,何不给宴公子一个回应呢?” 凉烟每次看完信,练武的疲乏便一扫而空,眉目舒展放松下来,听到冬亦的话,下意识反驳。 “谁说我喜欢二哥了?” “是小姐您自己说的呀。”冬亦圆溜溜的眼睛瞧着凉烟,藏不住的笑意,“就是前几日,赴约重阳宴时,那些贵女们觊觎宴公子,非追着小姐问话,您可是直接说,同宴公子的确在一起。奴婢自然知晓未到那一步,但小姐这般答,自然也是承认了,心里还是有意的。” 凉烟将身子坐直,矢口否认:“莫要胡说,只是她们问得烦了,为了寻个清净才如此作答。” 冬亦笑得更欢:“原来我家小姐呀,是这般害羞的人,喜欢也羞于承认。” “冬亦。”那日说的话,凉烟的确不愿承认,也不愿自己在一条路上摔了一跤,在路变得畅通无阻后,她就能彻底忘却曾经摔跤的疼,“我并非害羞,只是心里有结。” 冬亦眼睛扑闪,大为不解:“心结?” “你只需记得,以后不许胡说,否则,我马上找个人,将你给嫁了。” 听到这话,冬亦一时急眼,举起手连连连保证:“我的好小姐,日后我绝不再提宴公子,就让我好好伺候在您身边吧。” 一月后,司靳却是突然出现在了院落里。 在暇宁城时,冬亦对司靳是严防死守,偏生他极为过分,居然直接将她赶到了相邻的客栈,还派人看守,在他同小姐相处时,是万不会让她出现打搅的。 对此,冬亦对司靳意见颇大,见人骤然出现,忙挡在凉烟跟前,将人拦住。 “别以为你是皇子殿下便可如此无礼,这里是霁月王朝,你……” 冬亦话还未说完,便被司靳的人架住拉到一旁,张口欲喊,口中霎时被塞了帕子堵住。 凉烟蹙眉:“云九,你每次招呼都不打便直接闯入府中,上次是将我的人打晕,现在又如此粗鲁,你能不能守点规矩。” “本王只是想和烟儿单独相处,今日来找你,也是有正事相商。” 听到有正事相商,凉烟心头一动:“可是司靳勒尔那边有消息了?” “我也不想对烟儿的人粗鲁,你让她莫要大喊大叫,我们进屋说。” 凉烟安抚住冬亦,司靳的人将其松开,一行人进了屋。 “嘉盛皇朝爆发了疫病。” 第八十七章 “嘉盛皇朝爆发了疫病。” 司靳周身透出阴寒之气, 眸色沉沉。 凉烟虽惊诧, 但更多的还是不解, 本以为是乌靳勒尔的消息, 没想到与她说起的, 却是疫病。 “疫病,不论在哪里,时有发声, 算不得稀奇。” 司靳唇角勾勒出一丝尖锐嘲弄:“疫病缘由,大多有三, 一是在大水之后容易爆发,二是在战争之后大量士兵的死亡容易形成病源,第三个, 则是人为。” 疫病意味着大面积死亡,凉烟心有戚戚,司靳话已至此,那想必源头并非是水灾也并非是战争,而是人为, 但她还是不大明白:“你为何千里迢迢来找我,还要与我相商此事?莫非人为造成疫病的, 是霁月王朝的人?” “疫病很可能同乌靳勒尔有关。” 凉烟愈发糊涂:“疫病若是人为, 至少也得有势力,有大量人力可用,乌靳勒尔?他只是个孤儿,虽有些特殊, 但充其量也不过是枚棋子。”话语一停,恍然道,“是乌靳勒尔背后的人?” 司靳莹白的指尖轻敲在桌面,眉头轻拧:“若不是我恰巧经过那个小镇,疫病还不会这么快被察觉,待传到宫中,怕已过去数月,死了数以万计的人。” “发现得早,想查明疫病源头,要简单很多。人为的疫病,多是从水源着手,但这次却不同,那是一种很奇异也可怕的植物,不仅仅汲取土地的养分,还会汲取周遭所有植物的生命作为养分。” “它的生长速度非常快,种下去,不足半月便可开花,而花朵每日会分泌出三到五滴露水般的液体,这种液体挥发,便是疫病的来源。一朵两朵几十朵,问题不大,但成千上万连成片的花,便能生出遇风飘摇的大片毒气,让方圆十几里的人畜皆染上疫病。” 凉烟眉眼间的诧异越来越浓,能引起疫病的花,她闻所未闻:“竟会有这般可怕的植物?你还说同司靳勒尔有关?” “烟儿,你还记得在戈乌,我们寻到他的帐篷时,本王大为好奇,拿起来的那盆花吗?” 司靳说起这个,凉烟脑子里霎时便想起那花的模样来,红如火芒,融着鎏金色,本该艳丽,却是如罩轻纱的朦胧,美到失真。 “引起疫病的植物,就是它?” “嗯,出了这般大的事,我更不敢打草惊蛇,也加派了更多人前往戈乌,乌靳勒尔只要同背后的人有联系,早晚能顺藤摸瓜。” 凉烟心头沉闷,乌靳勒尔是父亲安插在戈乌的探子,但这探子在将来会反口诬陷,使得父亲被安上勾结敌国的罪名,径直扣押入狱。 原以为,乌靳勒尔背后的,是同父亲有过节的某个小人,但这一转眼,怎么又牵扯上嘉盛皇朝的疫病爆发? 如何去想,也都关联不起来。 “烟儿,你随我去嘉盛皇朝吧。” 凉烟眼角微挑,不待说话,旁边的冬亦先按捺不住了。 “在将军府你都敢如此无礼,还想将我家小姐拐去嘉盛皇朝?”气咻咻说完又急着去摇凉烟的手臂,“小姐,您可千万别去,到了他的地儿,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凉烟摆出言之有理的神色,不说话,去瞧司靳。 “多嘴多舌的丫头,若非你是烟儿的人,敢同本王如此说话的,早成了一滩血水。”司靳眸子里泛着冷色,瞥上一眼,冬亦一个哆嗦差点咬到舌头,还想说,又着实害怕,抬手捂住嘴。 “为何要我去嘉盛皇朝?” “烟儿莫不是真如你那婢女所言,害怕到了本王的地方,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 凉烟心中虽腹诽,但还是相信司靳的。 “若真要做什么,早在彝安,那座云楼主大可为所欲为的小城时,便做了,何须等到现在。” “你知晓便好,接下来乌靳勒尔的事,本王会着重关注,有什么消息或决定,递送到霁月王朝,太过耗费时间。虽不知你查那个人是作何用,但既然亲自去戈乌寻人,想必极为重视,索性跟着本王,任何消息,皆能马上获知。” 凉烟点头:“好。” “小姐!”冬亦再次忍不住了,急得跺脚。 司靳眼眸一眯,没想到凉烟会应得如此干脆。 凉烟只用了两日时间,便收拾完东西,但在安抚母亲上,遇到了阻碍。 章雁菱原见凉烟老实待了两月,还以为日后能安安稳稳留在府里伴着她和桑儿,顺便再挑选个乘龙快婿,没曾想这说走就走,一时也有了脾气。 “烟儿,以前你要随军而行,想要习武,哪次不是依着你了?这一年多四处跑,不着家,还没让你收心?现在你该安稳着,哪也不准去,多用点心思在选择适合的夫君人选上,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需要时间来慢慢挑,别以为你现在还小,这日子啊,一晃可就过去了。” 母亲向来极好说话,但这次,凉烟知晓若不能让她满意了,定不会放人。 “母亲。”凉烟略一思索,决定还是找个挡箭牌,“女儿心里已有了合适人选。” “什么?”章雁菱掀开茶盖的手微顿,激动到将茶盏重重一搁,“烟儿有中意之人了?为何从未提及,是哪家的公子?” 凉烟低垂下眉眼,面颊微红:“母亲见过的,是父亲赏识的那位宴公子。” 章雁菱先是惊愕,随即恍然,最后笑起来:“那孩子的确不错,你父亲喜欢他,我瞧着也是分外喜欢。” 凉烟只垂着头,试探道:“寻合适人家的事,母亲便不用挂心了,如今我也尚不及说亲的年纪,这出去的事儿?” 章雁菱面上的笑收起来,皱了眉:“烟儿,老实说,你以前非要随军,莫不是为了同他一道?你们早就相识?” 凉烟忙摆手,章雁菱对男女有别看得极重,是万不敢让她知晓曾在军营里称兄道弟的人就是宴行渊:“那时我们还不识,母亲莫非忘了,踏春时,父亲才引着我们认识的。” 章雁菱放下心来,点头:“你不是为着他行荒唐事便好,否则我看待他,该有几分不满了,说吧,这次你又想去哪儿?” “嘉盛皇朝,那边有个好友照应着,母亲大可放心。” 章雁菱听到嘉盛皇朝,眉心皱得更紧,还欲说,凉烟却先一步抱住她的胳膊撒起娇来。 软磨硬泡半晌,章雁菱便也心软作罢了。 “出去可以,但在宴公子从前线回来时,你也必须给我回来。” 凉烟面色一僵,勉强应付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冬亦一直静默立在身后,待从章雁菱院里出来,她忍不住笑起来。 “小姐,这次您再没办法抵赖了吧,都同夫人说起宴公子是选好的夫婿人选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凉烟底气微弱地辩解:“若不拉二哥出来挡着,母亲如何会放我走?” “那你为何不说旁的人,偏要说宴公子?” “我……”凉烟脚步一乱,心头更乱。 “小姐,您就是过于别扭,分明喜欢,却又不愿承认。上次您说,有心结,但结总能有解开的法子,同宴公子商量着解开便好,何必要蒙骗自己的心,去为难自己呢?” 凉烟闷声不吭。 “您愿意跟那些嫉妒的贵女们承认,愿意跟夫人承认,但就是不愿跟自己承认,您心里是有宴公子的。” “同宴公子认识起,奴婢便一直跟在小姐身边看得分明,他一直都是护着您的,自知晓女子身份后,待您更是全心全意,不论做得好坏,单论心意,是真真切切的。” “所以奴婢想不明白,小姐怎么会对宴公子有心结呢?” 一路上,冬亦喋喋不休,凉烟始终沉默,回了自己院子,司靳正等在那里。 “同家人说好了?” 凉烟点头:“嗯,明日便可出发。” “那今晚,本王便要在将军府上叨扰一宿了。” 戒备地瞧了司靳两眼,凉烟倒也没说什么,只吩咐下去,收拾出最好的客房来。 “本王不要最好的,就要住在你隔壁。” 凉烟进到屋里,让冬亦帮忙研墨,听到这话头也没抬,只铺开信笺。 “我隔壁只是间杂物房,如何能让身份尊贵的皇子殿下住进去。” “烟儿要给谁写信?宴星渊?” 外头已是月沉星隐,凉烟只轻声道:“云九,你还是早些去歇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去嘉盛皇朝。” 司靳眼角眉梢里带起冰冷,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多言,随着引路的护卫去往客房。 冬亦害怕司靳,见人走了,这才放松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难得见他顺从一次。” 凉烟执笔蘸墨,埋头书写。 冬亦一时又兴奋起来:“小姐是要给宴公子写信吧,您收下他快有近百封的信件了,这还是第一次写回信呢。” “此次去嘉盛皇朝,自然要告知一声,且今日与母亲提起合适人选之事,我想了想,也一并告诉他吧,拿他当做挡箭牌,需向他赔个不是。” 冬亦忙摇头:“小姐,您怎么能这样写呢,宴公子该难受了。” 第八十八章 凉烟笔尖一顿:“用二哥来搪塞母亲这件事, 我本就做得不对, 若不道歉知会一声, 到时二哥回了京都, 闹出乌龙来岂不是更糟?你没听见母亲说么, 待二哥回时,我也需得回来。母亲这摆明了是想就着亲事商谈一次,到时我也只能另寻借口拖延。” 想到这个凉烟就头痛, 也后悔为何要用这么愚蠢的方式来脱身。 冬亦见凉烟皱眉苦恼,摇摇头叹气道:“小姐您这是在行动上已经做下抉择, 但心里却过不去,非要自己给自己添堵。您把方才跟夫人说的话,当成真心话去接纳, 将此事当成好消息去告诉宴公子,不就是皆大欢喜吗?” “他想得美。”凉烟埋头继续写信。 “小姐,您这样做,可不是想得美,那是让别人想都不敢想。女子在感情上矜娇是没错, 但您分明有意,却一点甜头也不给, 宴公子就是想进一步, 也会害怕冒犯呀。这样始终不到回应,您就不怕久了之后,宴公子怯了?” 凉烟想到上一世,她连眼神都没得到一个, 还是坚持了三年,嗤之以鼻:“若是没有回应便怯了,想必也并无多少真心,不要也罢。” 话虽如此,心头却莫名烦闷,不知不觉信笺已写满两页,翻看一遍,确认无误后封上递给冬亦。 明日便要启程去嘉盛皇朝,凉烟早早歇下。 章雁菱一早便亲自下厨,做了凉烟爱吃的食物,司靳不便露面,先行出了将军府。 “这次你不再扮作男装出行?” “嗯,此次并非随军,无需遮掩身份。”司靳已安排好马车,马是好马,脚程不会比骑马慢多少,且相对舒适太多,大可着衣裙。 “阿姊,舍不得。”凉奚桑坐在凳子上,两只小脚直楞楞伸着,声音很软。 望着凉奚桑黑润眸子里直白的委屈,凉烟心里软化一片,轻轻摸摸他的小脑袋:“桑儿,等你再长大一点,阿姊就回来陪着你,天天同你一道玩,好不好?” 章雁菱在一旁接过话:“桑儿听话,你姐姐下次回来,还把你喜欢的大哥哥也一道带来。” 凉奚桑笑起来,那双圆圆的眼睛弯成月牙,肉肉的脸颊也随之鼓起来:“喜欢大哥哥,喜欢蚂蚱。” 章雁菱笑着望向凉烟:“上次踏春,宴公子给了桑儿许多草编蚂蚱,他便总惦记着,说喜欢大哥哥。烟儿,你可别忘了,宴公子回京都时,你也必须得给我回来。” 凉烟低下头吃饭,含糊应话:“嗯。” 待吃完,章雁菱牵着凉奚桑相送至府门。 待章雁菱折回时,司靳的马车才靠拢过来。 凉烟上了轿,冬亦要跟上,却被司靳的下属请到了另一辆马车上。 司靳如此,凉烟见怪不怪,只强调一句:“上次在暇宁,你应过我,只要唤你云九而非九皇子,便克制守礼。” 司靳先前掀了轿帘,遥遥望着凉烟同家人的互动,此时放下,将目光落在凉烟身上。 “烟儿的家人,当真是极好,本王很喜欢。” 凉烟蹙眉,警惕坐直腰背:“你若敢打将军府的主意,我……” 话未说完,司靳抬指轻轻按在凉烟唇边,眼底浮起一丝暗色。 “真叫人嫉妒,烟儿,我们相识已有一年,为何你对我始终心存戒备。待宴星渊,心里恐怕就只有信任了吧?” 凉烟往后稍退,避开司靳的指尖:“你对克制守礼的认知是否有所偏差?” 司靳直勾勾瞧着凉烟,眸里的冷霜几乎凝为实质,能将人冻伤。瞧了片刻,轻轻阖眼,再睁开时,眼底疯长的嫉妒尽数退去。 “本王初识你时,便说过,我是离经叛道之人,肆意惯了,没有人可以跟我讲规矩,即便是我父皇,也不行。” “我不在意,谁都不在意,本王承认,起初只是喜欢你的模样和单纯,但不知不觉已经变了,在本王心里,你跟我其他的那些女人不同,我只在意你。” “因为在意,所以就算再怎么想杀了宴星渊,再怎么想大张旗鼓去将军府求娶,也全都克制住了,本王不想你不高兴,也不想你心存芥蒂。” “烟儿,我已压抑本性,我待你,比待任何人都好,你为何还是认为,本王会做伤害你的事,打将军府的主意?本王巴不得能哄得将军府上下都高兴,认定我做你的夫婿才好。” 凉烟轻点头:“云九,方才提及家人而过度紧张,是我不对。” 司靳身子斜斜倚靠在小桌上:“嘴上道歉,心里却依旧防备,小没良心的,帮你再多也还是将本王当作坏人。” 凉烟被戳穿,索性不再说话。 后来看出同乘一轿,凉烟极不自在,司靳便将冬亦换了过来。 天越来越冷寒,司靳安排人送来裘皮铺垫,再稍上炭火。 凉烟闭目养神间想着前线,邑磐在西北面,冷寒更甚,长年冰雪,现在入了冬,怕是冷到头发都能凝结冰渣子。 邑磐人是最骁勇善战的部落,比戈乌还要难打。凉烟稍稍回忆,记得这次出征邑磐,八月底去,一直到来年三月,才回京都。 日夜兼程地赶路,近一个月,到达嘉盛皇朝境内。 司靳径直将凉烟带回了帝都府邸,待掀起帘子,冬亦扶着凉烟下马车时,怔愣发现外面跪伏了一地的人。 司靳站在那里,身前半跪着两人正在汇报,身旁只站了一个身形清瘦的老伯。 凉烟打量一眼,知晓司靳离开这么久,有诸多事都等着他处理,正想退开几步不做打扰,对方却扭头朝她招了招手。 “昭青、昭晚,稍后再报。烟儿,过来,舟车劳顿过于辛苦,本王先带你去府上歇下。” 话音刚落,半跪着汇报的两人便霎时噤声,齐刷刷扭头去瞧凉烟。 而站在司靳身旁的老伯也望了过来,同样神色震惊。 凉烟略不自在地行过去,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好震惊的,正想着,那老伯就解了她的疑惑。 老伯头发半白,面颊略凹陷,不苟言笑时显得肃冷,在凉烟行至司靳跟前时,他笑起来,眉毛轻抖:“小九向来以事为主,还是第一次见他以人为重,看来姑娘在小九心里,格外特殊。” 司靳瞧见凉烟在寒风里瑟索,径直拉起她的手用温热的手掌包裹住。 凉烟先是微怔,随即挑眉怒喝:“云九!”抬手想抽回,纹丝不动。 “不想本王将你裹进怀里进府的话,就老实下来。” 司靳握紧凉烟的手,同时还朝旁的人吩咐:“用外衣遮挡寒风。” 霎时两排人跟在身侧,脱下身上外衣撑开,在周遭严实地围挡一圈。 凉烟:…… 这种浮夸之举,是司靳一如既往的作风,她已生不出腹诽的心思。 待到了屋内,凉烟恨恨瞪过去:“松手!” 司靳依言松开:“烟儿,这位是源伯,是看着我长大的管家,有什么他都会给你安排好,本王晚些再来陪你。” 凉烟冷着脸,不愿接话。轿里有炭火,行出时冷寒格外明显,但犯得着拉她的手吗? 总说克制守礼,却常行逾越之事。 见司靳关怀备至,凉烟却冷言少语,源伯更是吃惊:“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凉烟微点头致意,面色缓和下来:“凉烟。” 源伯俯身行礼:“凉小姐赶路辛苦了,先去客房歇下,老奴来带路。” “多谢。” 去客房的路上,凉烟咂舌,在彝城时,她便知司靳是个懂得享受之人,这府邸也随处可见奇观异景,处处透着极致的美感和奢华。 “凉小姐可以随着小九叫我源伯。” 凉烟的目光从长廊两侧冒着热气的汤池扫过,又见前方花卉盛开,蝴蝶翩飞,这府内哪还有冬的影子,心不在焉地应着声:“嗯。” 源伯也不在意,继续说下去。 “小九可算是我一手带大的,老奴是最了解他的人,也是最在意他的人,所以想冒昧问上一句,凉小姐同我家小九是什么关系?” 凉烟从问话里回过神来,去瞧身前的源伯,对方侧着半个身子,目露温和,正等着她答复。 若说没什么关系,未免太过伤人,凉烟温声答道:“是友人,云九帮过我许多。” 源伯一副失望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神色:“凉小姐,小九从不会隐藏心意,想必您应当知晓,他是喜欢您的。” 凉烟略微冷淡,只轻轻嗯了一声。 源伯轻叹口气,不再多说。 客房很大,比她在将军府里自己住的院子还要大,源伯很快安排过来几列丫鬟和护卫,又叫人送来诸多物品。 安排妥当后,俯身退下。 屋内炭火充足,很暖和,冬亦伺候着凉烟换上轻便的衣裳。 司靳过来时,天刚擦黑,丫鬟们鱼贯而入,摆上晚膳。 “数月不在,事情过多,先陪烟儿用饭吧,接下来几日,本王都抽不开身,若觉无趣,便给你请几个戏台班子来府上。” “不用,这一月在路上,练武已有耽搁,明日起需得抓紧才是。” 司靳点头:“烟儿来此,是为了乌靳勒尔的消息,明日会有人来详细报给你。” 凉烟心头稍定:“多谢。”停顿片刻,主动问询道,“既知晓源头,疫病现今可是控制住了?” “是消失殆尽,那个镇子爆发疫病,更像是一场试验,若非本王恰巧见到,此事根本不会引起注意。” 第八十九章 “更像试验?”疫病爆发, 极可能同乌靳勒尔有关, 凉烟自是格外在意, “可查到些什么?” 司靳伸出苍白如玉的手指, 凌空轻握, 狭长的眼微垂,眉间是森森冷然。 “那帮人不简单,连本王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唯一的线索,便是疫病源头, 那些植物。” 凉烟精神一振,那花儿,美得过于妖冶, 她只见过一次,便深深印刻进脑子里。 “能引发疫病的植物,绝不会籍籍无名,查到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司靳嘴角掠过一丝冷意,“那样惹眼的花儿, 却查不到任何资料,如同凭空现世。” 司靳贵为一朝皇子, 手底下的人和组织绝不会少, 却什么也查不到? 凉烟吃惊下更觉难安,轻蹙眉:“唯一的突破口,便只剩乌靳勒尔,云九, 切不可打草惊蛇,他若出事,我们便彻底断了线索。” “大可放心,本王已换了一批更牢靠的人过去。”说完,司靳骤然起身,往外行去。 凉烟略诧异,目光追随,但见司靳折回时,手里提了只毛发漆黑,肚子圆鼓鼓,四肢垂着,一动也不敢动的猫儿。 “小黑?” 猫儿身子虽肥了一大圈,不复瑕宁城初见时的瘦小,但凉烟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有些惊喜,见司靳提着小黑脖颈,忙不迭起身抱过来。 “你就不能抱着它,非得拎着?” 司靳瞧着抱住小黑便爱不释手的凉烟,眼底染上一抹晦涩,这是她今日来府中,第一次笑,再看向她怀里,那一脸懵懂,只乖巧轻蹭的猫儿,心头嫉妒如火在烧,冷声道:“本王没捏死它已算仁慈,还抱着?它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个福气。” 小黑翻起肚皮呼噜呼噜,凉烟摸它的下巴,它就眯起眼,尾巴轻摇。 凉烟轻轻顺着小黑的毛,越摸越喜欢,至于一旁逐渐阴鸷的目光,她瞧都懒得去瞧上一眼。 司靳青白着脸拂袖而去。 接过来几日,果真如他所说,忙到不见踪影,凉烟也乐得清静,练武撸猫逛园子。 说起来,司靳的府邸当真别具匠心,每个院子的特色各有不同,每日晚饭后,凉烟都会领着冬亦抱着猫,四下里走走。 “你们是什么人!” 凉烟走了两日都无事,在这第三日时,却碰上个绿袄丫鬟朝两人怒喝。 冬亦忙笑盈盈解释道:“我家小姐同你们的皇子殿下是好友。” 那丫鬟上上下下扫视凉烟几眼,却是招手,叫来了一帮护卫将人围住。 “哪来的阿猫阿狗也敢同我家主子攀关系,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莫不是偷了东西,抓起来。” 冬亦一时傻眼,这几日,府里的下人们皆是恭恭敬敬,连管家源伯都会时常过来,嘘寒问暖,怎就突然碰上个二话不说就要抓人的婢女? “什么偷东西,你不要血口喷人。” 冬亦气得高声辩驳,凉烟面色冷下来,静默着没说话。 这丫鬟分明就是故意的,哪家的婢女敢这般莽撞,不分青红皂白就信口污蔑的? 得了丫鬟的话,那些护卫却是有一半迟疑不动,另一半上前围住两人。 冬亦气得鼻子都歪了,朝围过来想抓凉烟的护卫径直一脚踹出。 凉烟怕冬亦吃亏,随即跟着动手。 站在那儿不动的护卫唰地拔剑,有些着急。 “你们几个冲动什么,源伯早就吩咐下来,府里来了贵客,再不住手,别怪我们出手阻拦!” 围过来的护卫有八个,凉烟丝毫无惧,对付他们,她尚且游刃有余,只片刻钟,便将人给尽数打趴下了。 “快住手。” 凉烟正准备领着冬亦离开,便听到一声轻柔娇喝,扭头望过去,便见一位披着银白狐裘的女子款款而来。 那张脸美而柔,属于看一眼,绝不会轻易忘记的美貌。 凉烟脑子里有些许印象,稍作回忆,便想起在彝城的闇月楼见过,是司靳十多个女人里的其中之一。 那女子莲步轻移,行到凉烟跟前,展颜一笑如枝头梨花盛开。 “当真误会一场,我这婢女性子鲁莽,冲撞了贵人,是依儿管教不周,先赔个不是,马上便叫她去领罚,妹妹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才是。”女子说着福了一礼,面上带着歉意,眸子轻转,潋滟流光,端的是无辜模样。 凉烟不冷不淡地平视着,这女子在她把人都打趴下了才姗姗出现,哪有这般巧的事? 且来的护卫,有一半知晓她是客人,还有一半问都不问就直接冲上来,说是没人授意,她信都不会信。 但这是别人的地盘,也并未出什么事,凉烟便接了她的话,算是给分面子不予追究。 “姑娘说得对,不过误会一场,我自不会放在心里。” 女子又上前两步,轻轻执起凉烟的手:“妹妹大度,依儿喜欢得紧,既然遇上,也是缘分,干脆到我屋里坐坐吧。” 凉烟不动声色将手抽出来,后退半步,还不待她想好拒绝的说辞,背后便传来森冷应答,替她接了话。 “柳静依,你是否当本王死了?” 柳静依忙转头望过去,面上掩不住的惊喜,提起裙角跑过去,仰头轻柔唤着:“云九哥哥,已经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妾身好想你。” 她伸了手,满面欢喜又娇羞的模样,想扎进司靳怀里,后者却是抬手轻推。 柳静依被推得向后退了两步,面上的笑一点点消散,疑惑地望着:“云九哥哥?” 司靳不看柳静依,目光在那些护卫身上一扫,气势凌然,护卫们吓得面色煞白,扑通跪了一地。 “对她动手了?” 凉烟没想到司靳会过来,不想生事,便轻描淡想将事情盖过去:“他们没动手,倒是我一紧张,将人给打了。” 司靳置若罔闻,朝着跪成一排的护卫行过去。 先前并未动手的几个护卫扛不住威压,忙出声辩解。 “动手的是阿江他们几个。” “我们几人还开口劝了,他们若有冒犯,我们便要出手阻拦。” 那动手的几个护卫霎时面无人色,却没谁敢开口求饶。 司靳也不吩咐旁的人,修长的手指凌空跃动,一团团血雾肉沫唰地横飞,吓得柳静依轻呼一声,捂住嘴瞪大了眼。她身旁那一开始叫嚣着的丫鬟更甚,浑身发抖,站都站不住地跪伏下去。 动手的那几个护卫死了,司靳却并未停手。 濒临死亡,有护卫忍不住厉声求饶,已怕到变了声。 “求皇子殿下饶命,我们并未动手啊!” 司靳轻笑,有如魔鬼的冷戾残忍:“但你们也没有保护我的烟儿。” 随着一滩滩血沫横飞,凉烟不适地别过眼。这人的弑杀残忍,她在彝城便见识过,但没想到他在自己的府邸,依然如此。 十多个护卫死光了,司靳又一把提起那跪在地上的丫鬟。 “若不是我安排人时刻关注着烟儿,还不知她竟会在我眼皮子底下受欺负。” 柳静依看着司靳,自他推开她时,眼里的惊诧便愈发浓厚,亲见着他动手杀人,还一把揪住她的贴身婢女,她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她的云九哥哥,以前从不会这般待她的。 柳静依去拉司靳的衣袖,颤着声轻轻唤着:“云九哥哥,求你放了巧儿,这一切皆是误会,没有人想欺负妹妹的。” 司靳抬袖一震,震开拉扯他衣袖的手,随之一把掐住那丫鬟的脖颈,掐得她翻着白眼蹬腿挣扎,只片刻,骨头清脆声响下,一切挣扎骤然一松。 柳静依满眼的不可置信,她在这府里,日日夜夜等候着,翘首以盼下终于等到他回来的消息,却仍等不到人,去见他,又被护卫挡下,一面都未能得见,思念紧锣密鼓,她一刻也不想再等。 但除了等待,她没有任何法子,没有人可以要求司靳。 她又听说府里来了位姑娘,不是嘉城皇朝的人,格外得宠,接来府时被护得密不透风,生怕她受了冷,晚间还陪她一起用饭。 府里十多个女人,哪个不是嘉盛皇朝有身份有才情的女子?她们爱他心切,所以甘愿忍耐一切,但这么个异国小姑娘,也配同她们争抢? 柳静依本也没想做什么,只是想吓唬一下,顺便摸清楚底细罢了,反正只要她不承认,在司靳面前装装无辜,最多认个错,这事便也就过去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司靳会亲自动手杀人,杀光她的人。 司靳高大的身影覆过来,好似自来到这园子,直至这时才正眼去瞧她。 “罚你禁闭两个月,再敢有下次,本王府里容不下你。” 柳静依眼里霎时雾起,泪眼朦胧下如雨中清荷:“再有下次,容不下我?云九哥哥,依儿是家中嫡女,当初不顾父亲母亲的劝阻,执意要给您做妾,您同我说容不下?可依儿离开这里,除了去死,还能去哪儿?” 司靳伸手拉过凉烟,眸子里浸着冷寒瞧着柳静依:“不想死,日后便敬着她。” 他这番杀人及威慑之举,虽是为着凉烟,但她心中却无半分愉悦,恼然地一把甩开司靳的手。 第九十章 凉烟心头微恼, 那些人虽说别有用心, 但远不至于为此丢掉性命, 动手的是司靳, 但说到底起因还是她。 “云九, 有必要如此大开杀戒吗?你这番举动,我不会有丝毫感动,反而厌恶。” 凉烟甩开司靳拉着她的手, 一刻也不想在此多待,转身就走。 “厌恶?”司靳面色冷沉, 径直背转身,往另一个方向离去。 独剩柳静依还站在原地,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 她望着背道而驰的两人,心头酸涩难耐。 凉烟回去没多久,源伯便过来了。 “方才的事,老奴听说了,凉小姐可是在怪小九过于嗜杀?” 凉烟自来了府里, 源伯便将吃穿用度皆安排妥当,每日里还过来问询一次, 极为用心, 对其便也还算客气。 “源伯多虑了,他性子本就如此,今日之事要怪,那也是怪我四处走动惹出来的。” 源伯躬着身, 轻叹口气:“小九方才回去便将自己关进房里,老奴想多嘴说上几句,凉小姐可能不大爱听。” “小九是有十几房妾室,但皆只为流露于表的喜爱,就像喜欢一件衣裳,一把剑,一朵花,这样清浅的喜欢,不会投注太多心思。这还是老奴第一次见他因为一个姑娘,动怒、难受,从实质上来说,凉小姐是他第一个真正动心之人。” 凉烟蹙眉,她并不想听这些:“我同云九至多算是好友,来府上暂住,并非是为了他,也从未想过成为他的女人,所以源伯若是没旁的事,还是请回吧。” 源伯将身子伏得更低,语态带着恳求:“老奴知凉小姐无意,也不喜他嗜杀成性,在嘉盛皇朝,许多人都不喜的,大多数人皆惧怕小九,将他当成闻风丧胆的阎罗王看待。” 凉烟不接话,心头冷嗤,彝城在他的掌控下,不就如同一座鬼城吗,说他是阎罗王一点都不冤。 “小九嗜杀成性,是有源头的。他虽出生皇室,身份尊贵,但相应也经受着更多的残酷。小九的母亲是前朝公主,也是老奴最初的主子。她相中了边远境地的监察御史,后来先帝骤然病逝驾崩,宫里各方势力纷纷拥护自立,乱成一团。” “那小小的监察御史带了兵马,在公主的里应外合下,趁乱浑水摸鱼,先行入宫黄袍加身,连夜拟了圣旨昭告天下。为了帮他站稳脚跟,公主几乎是拼了半条命去周旋那些不服的皇子及亲王。” “嘉盛皇朝的内乱,使得霁月王朝虎视眈眈,为了稳住人心,新帝亲自挂帅出征,用胜仗稳固了自己的地位。” “在新帝大盛归来时,我的主子被加封为后,前朝的皇室贵胄,也在主子的请求下,全都加封进爵,给了领地。一切似乎都向主子期望的方向发展,但在皇朝稳固两年后,王上开始大肆扩充后宫。” “而主子在当初帮忙争夺帝位时,受过重伤,留下了病根,难有子嗣。王上对主子说,她贵为皇后,要有气度凤仪,皇室需要开枝散叶。” “后宫那帮女人们争宠,一个接一个的皇子诞生。王上也开始接连有了动作,显露出他狼子野心的真面目,前朝那些皇子亲王,被他逐步打压流放,甚至不惜用暗杀的手段。而主子的血缘至亲也并未放过,几乎可算是斩草除根。” “主子开始意识到自己信错了人,心灰意冷,想让出后位,自愿去寺里青灯古佛,就此了却残生。王上不允,主子同他争执两年无果,本起了一尺白绫了断的心思,却突然晕厥,发现有了身孕。” “原本诊断难有子嗣,五年也未有动静,主子早就不敢揣有期望,没曾想在这万念俱灰之际,却是怀上了。算是一份绝处逢生的希望,主子有了活下去的盼头,王上也极为高兴,大赦天下。” “只是留下的病根,在生产时终究还是起了祸患,小九一出生,主子薨。王上许是将主子的死牵连到小九身上,多年来该给的封赏虽未少,却不闻不问。” “这么多年,王上不再立后,小九便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自小便受过太多羞辱和虐待,各种暗害手段也从未停止过。主子走了,这皇室于小九而言,便只有伤害,多年来累积凝结进小九的潜意识里,生长进脉络里,才会成为这幅嗜杀成性的模样。” “老奴说这般多,并非想为小九开脱,只是希望凉小姐能有一分谅解,切莫因此而生厌。” 凉烟想到彝城外初见时他晕过去,还有正旦朝会去她房中,地上的血迹,以及戈乌时受下重伤。他似乎总在被人追杀,那些人锲而不舍死咬不放。 能让他那般狼狈的,想必皆是他的兄弟姐妹了,而更多的腌臜之处,凉烟想象不到,虽无法共情,但的确有了几分体谅,性子,都是环境逼出来的。 “源伯,我知道了。” 源伯感激行礼,退出去时又安排人摆进来各式糕点。 “这是小九特意请宫里的人来做给凉小姐的。” 接下来凉烟清净才不过两日,司靳便黑着脸来了。 “烟儿莫名其妙置气,本王用糕点示好,怎连回应也无?” 凉烟大惑不解瞧过去:“回应?什么回应?” 司靳不答,进屋坐下,冷声道:“本王陪你用饭吧。” 冬季的初雪,降下来了,凉烟来嘉盛皇朝已有半月,起了去外头逛逛的心思,但司靳却是径直送来府库钥匙,让她想要什么,径直挑选便是。 “云九,你莫不是想将我囚在府内?” 司靳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眼轻扫:“烟儿多虑,如今你在府里,有心之人恐怕已知晓,若本王不能亲自伴着,无法安心。再等几日,得空闲了,本王带烟儿出去走走。” 凉烟微怒的神色缓和下来:“昨日你的人向我汇报,乌靳勒尔已进了营地集训。” “嗯,我已安排人混了进去,耐心等下去,事情总会有眉目。” 在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人会格外焦虑,凉烟为了平和耐心,每日疯狂练武,司靳偶尔过来时,会指点一番。 接连几日大雪纷飞过后,暖阳和煦冒出头,驱散阴霾,阳光如根根金线透过云层洒下来,小黑躺在凉烟脚边眯着眼晒太阳。 “烟儿,本王今日得空,趁天气正好,出去走走吧。” 一行人乘轿出行,司靳面上戴了半张面具,又带了十多个护卫随行,暗卫还尚不知有多少,凉烟出来本是想放松,但见这番阵仗,又有些怯。 见凉烟紧张戒备,时不时打量周遭来往行人,司靳轻笑。 “烟儿莫要担心,在京中,他们反而收敛许多,且有本王护着,你大可放轻松。” 有司靳这番话,又有冬亦兴高采烈拉着她去看霁月王朝所没有的新奇玩意儿,凉烟便也放松下来。 一路上,所看皆是两边小摊贩的东西,做生意的都是些寻常百姓,司靳一直默然跟在身后,虽戴了半张面具,但周身的冷森,仍是无法遮掩,惊得那些人面有惊惶。 凉烟察觉之后扭头看过去:“云九,你吓到人了。” “闹市过吵,烟儿若觉新奇,本王差人尽数买下送至府中便好。我带你去看更值得看的,桥廊榭舫、湖心阁楼。” 凉烟看到前面摊贩卖的草编蚂蚱,不由自主想到了宴星渊,忙买下来几个,捏在手里回身答道:“一些小玩意,图个热闹新奇看看便好,无需买回去,走吧,去看你说的湖心阁楼。” 凉烟虽说不用买下,但司靳还是吩咐下去,让人将摊贩上的东西一扫而空,送回府中。 再次乘坐轿辇,一路上的树木逐渐多起来,行了半个钟头,便看到了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湖泊,水面桥廊蜿蜒,视野尽头一座阁楼凌空建立。 冬亦望着那座阁楼轻呼,凉烟顺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眺望,也随之赞叹。 从轿辇行下,上了一艘三层高的船舫。 船上的丫鬟护卫尽数恭敬行礼,司靳取下面具,径直往最上一层行去。 凉烟领着冬亦走在后头,四下打量间暗暗咂舌,奢华算是司靳的一贯作风了,人也好,府邸也好,没想到连船舫也肆意摆放着奇珍异宝作为装饰。 待坐下来,丫鬟奉上茶水点心,司靳抬手指向窗棂外:“那座空中阁楼,是嘉盛皇朝最别具匠心的建筑,说起来,还是出自你们霁月王朝一位大师之手。” 说起建筑,凉烟便蓦然想到了宴星渊师门里曾叛出的一脉:“那位大师可是出自风氏一族?” 司靳屏退婢女,亲手煮茶,听到凉烟的答话,眉尾微挑起,快速瞥过一眼。 “烟儿也知晓,不错,是风氏一族,只可惜消失在了历史长河里,这座阁楼,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嘉盛皇朝能登上去的人,不超过双手之数。” 凉烟惊诧:“整个嘉盛皇朝,能登上去的不超过双手之数?那我进得去吗?” 第九十一章 凉烟遥遥望着湖心阁楼, 没想到风氏一族在嘉盛皇朝留下的建筑, 竟被如此珍视, 能登上去的不超过双手之数? “烟儿应当知晓, 本王喜欢那些无用之物, 奢华、繁花、皓月、山海。那空中阁楼在这闹市当中,也算一处绝景,本王自然愿意费些功夫, 登上不成问题,带上你, 也不成问题。” 烟波浩渺,阳光之下,湖面蒸腾起层层水雾, 飞鸟低低掠过,惊动了湖里的鱼儿,漾起一圈圈波纹。 阳光从窗子照进来,舱内炭火充足,感受不到外头的冷寒, 品茶赏景,凉烟瞧着瞧着, 整个人彻底放松, 半眯起眼几乎就要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船身骤然一震,凉烟惊得霍然睁眼,对面的司靳动作极快, 掠过来将她紧揽在身侧。 “别怕,我会护你周全。” 凉烟尚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怎么了?” 话刚问出,就有一名护卫冲了进来,神色慌张地跪地禀报:“主子,一艘船撞了过来,一拨人前去查探,没了声息,那船上恐怕有埋伏。” “船还能继续前行吗?”司靳立在窗边,阴冷望下去。 “对方的船锚穿透了我们的船身,不仅无法前行,还……还有下沉的危险。” 司靳静默片刻,舱内温度骤然降低:“姜克呢?” “方才带上人,上了船。” 护卫刚说完,外头便骤然一声爆破声响,紧接着是船身更猛烈的摇晃,动静大到凉烟都要以为船要彻底崩塌翻倒。 司靳将凉烟紧紧护进怀里蹲下身去,船身竟有小半直接崩塌,木屑纷飞,船桅折断,压塌了头顶的舱顶。 司靳抱着人轻身一纵,躲开砸下的桅杆,凉烟这时已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船身的震动摇晃让她站立不稳,全靠着司靳支撑。 随着轰隆声响,船桅砸下来,径直将甲板砸出个大洞,凉烟的头紧靠在司靳胸口,侧过脸去瞧,便瞧见那大洞下方跳上来一波黑衣蒙面人,手中长剑泛着冷光,朝着两人视死如归地扑过来。 凉烟第一次遇上这种变故,船身似乎正在下沉,忙去摸腰间的剑,只是刚一动,司靳就紧了紧臂膀:“会没事的。” 凉烟奇怪地抬眼去看,司靳面上除了冷森,眼底还有一抹复杂情绪,似失望似倦怠。 还不待多想,刀剑相接碰撞的声音便吸引了凉烟的注意,转头去看,司靳的暗卫已将那帮黑衣人围住。 “船正在下沉,我先带你走。”司靳揽住凉烟,径直破窗而出。 凉烟虽也习了轻功,但现在还做不到飞檐走壁,一见下面的湖水,顿时惊得心头一紧。 司靳足尖轻点,方向骤变。 船身已经倾斜,第一层甲板尽数淹没进水里,也有黑衣人,正同司靳的护卫缠斗在一起,湖面有大片血色晕染,不知死了多少人。 司靳轻旋转过几个方向,最后立在一方船舷处,朝守在一扇舱门前的护卫吩咐:“将备用的小船放下水。” 凉烟在司靳说话间,戒备着不远处的厮杀,余光里倏地有黑影袭来,忙看过去,竟是两个黑衣人从水里钻了出来,一人手中长剑刺来,一人扬手飞掷出一排梅花镖。 “小心!”凉烟轻呼提醒,手已经摸上腰间软剑,剑身一抖,如长蛇扭动,叮叮碰撞声响,梅花镖尽数挡下。 未及去挡另一个黑衣人的长剑,凉烟便眼睁睁看着他凌空化为血肉胡乱洒了一地。 去瞧司靳,他的手轻扬,明明如琼脂白玉般不染纤尘,却偏偏血腥残忍,凉烟见过多次,还是忍不住轻蹙眉。 “将人弄死就行了,何须碎成数块。” 小船刚放入湖中,便再次有黑衣人从湖里跃出,径直刺死了那几个护卫。 从出手的利落程度看,是高手。凉烟身手还算不错,但在司靳面前,她自知略有些不够看。 “云九,你这般护着我,不便发挥,还是先解决他们,我在一旁躲起来,自保没问题的。” 感觉到怀里的人想挣脱,司靳将手臂收得更紧:“你不在我怀里,我反而更易分心。” 接连有人跃出,这艘船舫已有一半浸入了湖里。 数十人一攻而上,司靳手上的动作很快,但想用一只手去应对,有些勉强。 凉烟握紧长剑:“云九,你松开手,我同你一起对付他们。” 司靳刚松手,水底却轰然爆炸,水浪拍起,船舫彻底翻倒。 那些蒙面人早就有所防备,皆是纵身飞跃,趁机朝两人攻来。 凉烟正要挥剑,身子却是随着船身后仰,彻底失了重心。 司靳面色已冷到可以凝出寒霜,猝不及防下已来不及出手,忙拉住凉烟,带入怀中。 一柄长剑映着阳光,凉烟只觉光芒一闪,便见那剑已至司靳胸口,而他仍看着自己,伸出的手臂揽过来,只将身子一侧,避开要害,长剑划伤他的胳膊。 这时船舫彻底沉入湖中,司靳揽住凉烟飞纵至小船上,他的暗卫已清缴完自己的对手,赶来护在司靳跟前。 那艘先前撞击过来的船只飘荡着,大部分黑衣蒙面人回了他们的船。 凉烟正想问司靳胳膊上的伤口,便见他眉眼低垂,手指连动,小船下有大片血色浸染开来。 “他们水性很好。” 凉烟轻抿着唇,对方看来是有备而来,撞船炸船一气呵成,且水性也如司靳所说,是极好,如游鱼般潜伏靠近,他们能轻而易举弄翻这艘小船。 正暗自担心,司靳骤然带着她飞掠而起。 凉烟水性不好,仅停留在落水不会淹死的地步,司靳再次飞纵,她瞧着下头深不见底的湖水,不自觉揪紧他的衣襟。 司靳竟是直接跃上了敌人的那艘船,刀光剑影夹杂着暗器悉数而来,司靳揽着凉烟依旧身轻如燕,灵活腾挪,手指翻飞,流光轻耀,这次倒下去的人并未碎成数块,但是要么头颅横飞,要么拦腰截断,血腥到凉烟皱眉不愿再看。 早知如此,她先前便不多嘴了。 凉烟相信司靳的实力,面对这些拔尖高手,仍能胜出。 但她很快发现,这些人似乎极了解司靳的招数,且也有个别格外阴险,手中招数尽是冲着她来,司靳每次皆毫不犹豫选择护她,为此背后又添了几道伤。 凉烟只能伺机而动,帮上几分。 司靳的暗卫也皆是好手,对方虽人多,但已渐渐落于下风。 那些人见形势不妙,竟是直接抬起刀剑劈斩船身。 船被破坏,湖水沁漏,司靳动手也更狠了,最后船只下沉时,司靳揽住凉烟跳进了湖里。 冬季的湖水冰凉刺骨,一入水,凉烟忙闭了气,胡乱划动手脚,在发现司靳能轻松带着她游动时,稍安下心。 那些黑衣人紧追不舍,他们在水里如鱼得水,极为灵活。 司靳的暗卫拖住了大部分人,只五六个追过来。在水里,司靳的仞千丝似乎很难发挥,身形也施展不开。 他也不去缠斗,只快速游向小船,冒头出看去时,凉烟却发现那小船已经飘远了。 此处接近湖心,湖面的船只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凉烟发现一艘精致画舫正朝着这边过来,忙提醒道:“云九,我们上那艘船。” 云九刚拦下一波攻击,杀了两个人,自己也挨了道伤,听到凉烟的话,快速扭头瞥去一眼,没有丝毫犹豫,从湖里极速掠出。 后面的几个人紧紧追上,凉烟反手挥剑,刺伤一个黑衣人落入湖中。 许是因为身上的伤,司靳面色更是苍白,落至船舫的甲板上后,放开凉烟,两手往前轻扫,追过来的黑衣人顿时惨叫着落水。 “什么人!” 甲板上的护卫发现了司靳和凉烟,唰地拔刀围过来。司靳想动手,凉烟忙抬手制止,轻轻摇头。 这边的响动,也引起了舱里人的注意,先是有位姑娘探头看过来问询:“出了什么事?” 当她目光轻扫,在看到司靳时倏地捂住嘴轻呼,而后一扭头跑回了舱内。 凉烟去瞧司靳,莫不是他残忍无道阎罗王的名头过于吓人,姑娘一见便要躲? 正想着,却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但见跑回的那姑娘领了一群莺莺燕燕又跑了出来,满含欣喜地望过来。 这船舫精致讲究,姑娘们穿戴皆是不俗,想来是富家小姐们聚在一起出游。凉烟快速打量过后,又去瞧司靳,心底彻底放心下来。 那一张张娇羞的笑脸,很明显不是害怕,是爱慕。既是爱慕司靳的,那便好说了,无需动粗也无需浪费口舌,便能安稳留在这船舫之上。 “九殿下,您是落水了吗?天寒地冻,快进舱内换身干净衣裳吧。” 当真如凉烟所想,一位姑娘率先捏着帕子走过来,说完便红着脸垂下眼睑,竟是连多看几眼都不敢。 是个端庄淑女,凉烟心里赞了声,腰间多了一只手,司靳揽着她径直往舱内行去。 “给她找件合身的干净衣裳。” 第九十二章 “给她找件合身的干净衣裳。” 姑娘在这句话里, 抬起眼来, 目光定在司靳紧揽的那只手上, 忙又紧张的别过眼去。 “随……随我来吧。” 凉烟拍开司靳的手, 瞪上一眼:“你还揽我做什么。” 司靳望向湖面, 此次折损了不少护卫暗卫在此,剩下来的或多或少都带了伤,眼下接连上了船。 凉烟有些不安, 去瞧先前缠斗的地方,船已彻底沉没, 大片血色消散无踪。 “不用看了,苟活着没完成任务的,就算没死在我手里, 也会以死谢罪。” 凉烟安下心来:“那我去换衣裳。” 朝等在那儿的姑娘点点头,姑娘回身带路,先前站在她身旁那些姑娘们目光仍黏在司靳身上。 凉烟从她们身前走过时,听到抑制不住的轻呼议论。 “我也好想嫁给九殿下啊。” “长得这般好看,被他揽一下, 我能三天不洗澡,可真羡慕她。” “看着面生, 应是新纳进府里的, 什么时候能轮到我。” “现在不正是机会吗?说起来,小庄喜欢九殿下有三年多了吧?” 凉烟没有出声辩驳,也没停步,那些姑娘在说起小庄时, 目光一致望向她身前带路的那位。 进了船舱,小庄径直带她进了一间房。 “我观姑娘身形同我差不多,这里有些新做的衣裳,你选一下,我让人送热水过来,你先沐浴,去去寒气。” 小庄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唇角是恰到好处的笑。 “多谢。” “我叫庄妙,姑娘你呢?” 凉烟见她欲言又止,知晓她想问的并非名字。 “我同他只是友人。” 庄妙眼睛一亮:“可否问问你,九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凉烟想了想司靳的那些女人:“貌美的。” 热水送了进来,庄妙得到貌美两字,神色略有郁结,寒暄几句后退了出去。 凉烟屏退伺候沐浴的丫鬟,脱了湿衣,沉入木桶里,热气蒸腾,冷寒的身子暖和起来。 待她换好衣裳出来时,司靳正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伤药和纱布,将人一拽,又拽入房中。 凉烟拗不过,站定后防备地退开几步:“云九,你又想做什么?” “要烟儿帮我包扎伤口。”司靳将药放至凉烟手上。 凉烟脸都绿了:“让你的护卫来做便是,难不成你还想在我面前脱衣?” 司靳一脸理所当然:“我脱衣如何不可,本王愿意给烟儿轻薄。” “谁要轻薄你了。”凉烟气得扭身就走,司靳总能用无耻打败她。 “烟儿若是不愿,那换本王轻薄你?”司靳抢过身,一把按住门,拦住去路,因身量高,说话时倾下身子。 “你!”凉烟恼怒,知僵持无用,回身坐至凳上,“云九,你别太过分,若敢有逾越之举,我拼了命也会反抗。” “烟儿多虑,真就是让你包扎伤口,并无他想。”司靳行来时,手指轻动,径直解开衣衫。 敞开的衣衫间,块垒分明的腹部,和隐约显露出的胸膛让凉烟慌得别过头,脸唰一下红透。 凉烟不敢看,闭着眼,脑子里却骤然撞进宴星渊醉酒时的模样。 抬手拉扯松垮的衣衫,喉结轻动,坚韧结实的胸膛显出几分,还有那密不透风的紧拥,头埋在她颈侧时均匀的气息。 凉烟没想到这些竟清晰刻印在脑子里,如今回想起来,其感觉跟当时也大有不同。 “烟儿,你在想什么?” 司靳坐在凳子上,将背后的伤对过来,却半晌没有动静,回头去看,便见凉烟面如火烧,绯红一片,轻笑:“莫不是在想入非非?” 凉烟醒神,心虚着拿过药瓶,将药狠狠涂抹在司靳肩胛骨的伤口上。 司靳轻嘶一口气,只侧头瞥过一眼,神色带着几分莫名意味。 凉烟羞怒:“我没有想入非非,就算想了,也不是想你。” 司靳的脸菱角分明,冷森骤降时,更显出几分遥不可亲。 “想宴星渊?” 他轻闭眼,头微扬着,冷意从嘴角溢开,抬手一挥,桌子霎时化为粉末,随即倏地起身,轻抬臂膀,衣裳回至身上。 凉烟手上还沾着药粉怔住,待目光从稀碎的桌子移向司靳时,后者只余一片衣角在门廊处晃过,竟已是快步离去。 “早知二哥这般有用,我还非礼勿视干嘛。” 待船靠岸,司靳竟破天荒没同凉烟一顶轿子,回了府更是消失了两日。 凉烟乐得轻松,两日后,司靳憋不住了,提着小黑过来,还非说是小黑跑到他院里,他才过来的。 生气也好,别扭也罢,凉烟毫不在意。 乌靳勒尔上了战场,每隔一段时间,司靳的人都会将消息细致罗列,通报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凉烟闲暇时,总会想起宴星渊来。收不到他的信件,不知他做了些什么,又看到些什么,竟觉着不习惯了。 到了正旦时,嘉盛皇朝同霁月王朝一样,宫里大办宴席,举国欢庆。 司靳本想带着凉烟出席,凉烟不愿,他竟直接拒了宫里的传召。 一如既往的肆意妄为,凉烟见怪不怪。这个守岁,她是在异国他乡过的,也不是没想过回去,只是回了京都,她恐怕心中难安。 正旦这日,司靳带凉烟去了上次没能顺利登上的空中阁楼,贵人皆参加宫宴,这儿除了他们,倒也没有旁的人。 阁楼灯火通明,向外眺望,能将整个皇都尽收眼底,热闹在眼中,身处在清净,是别样的舒畅。 天上璀璨烟火乍然绽放,湖面上花灯飘飘荡荡。 凉烟望着天上水上的景,司靳望着凉烟。 “烟儿,真希望你永远留在这里,永远伴在我身边。” 凉烟的笑意收拢,偏头去看司靳。 “云九,你知道我心里没你。” 司靳伸手轻覆在凉烟颈间:“这般羸弱的身子,性子却如此硬,本王初识你便说过,我本离经叛道,不强迫女人的规矩,是我以前定下的,现在也大可打破,我真想将你囚在身边,真想捏紧你的脖子,逼着你答应。” 凉烟仰着头,司靳炙热的手其实未有分毫力度,几月朝夕相处下来,她知晓他不会行伤害之事,却也不想给他信任的错觉。 “我不怕死。” 司靳贴靠过来,将手从颈间拿开,将人揽住。 “我舍不得,别说死,烟儿不高兴,我都舍不得。” 凉烟静默。 司靳将手臂收紧,下巴抵靠在她头顶,冷气森森里还透出分咬牙切齿。 “本王喜欢破坏规矩,哪怕是自己立下的,只要本王想要,即便手段无耻,也要抢过来。但对上你,我束手束脚,自缚枷锁,我该拿你,怎么办?” 凉烟心头冷静,声音平缓。 “云九,你起初只是看中了我的样貌。变化从何时起的,你想过吗?” “戈乌。”司靳似知晓凉烟要说什么,掐住凉烟后颈,逼她仰头直视,“你想说,我是因着宴星渊,才激出的不甘和占有,是吗?” “是。” 许是起初的轻浮之举,凉烟看待司靳,就是如此,女人于他而言,同他喜欢的那些奢华、繁花、皓月、山海,并无两样,那是对美好的占有。 司靳听着凉烟毫不犹豫的答话,目光逼人:“他起初的确激起了我争夺的心思,毕竟他很强,是难得的对手,但后来不一样,本王真心实意喜欢上你了,你要信我。” 凉烟不为所动:“日后,你仍可去喜欢另外的人,一个、两个,很多个,错失我这个,并不可惜。” “你还是不信。烟儿,人一辈子的热情只有一次,燃尽了,往后都不会再有。” 对上那双执拗的眼,凉烟只有不耐:“云九,你再不松开,别怪我动手。” 在凉烟伸手摸剑的时候,司靳松手退开来,空中又是一簇接着一簇的烟火绽开来,燃尽最灿烂的华光,随后星星点点的消失。 不欢而散。 雪越下越大,凉烟还未等来春暖复苏,便先等来了宴星渊。 凉烟得到通传赶去时,两人已经对上了。 银甲白衣,白马长剑,宴星渊看起来是从邑磐前线直接赶来的。 在他面前,一大波护卫手拿兵器戒备着,司靳越众而出,一句话也无便飞身而起,径直朝着宴星渊出手。 宴星渊翻身下马,手中长剑凌空挥斩,轻松挡住了比蛛丝还细,根本看不清分毫的仞千丝。 招数被挡,司靳并不意外,还不待他继续攻近,宴星渊已率先飞至屋檐,在后者追赶时,长剑如银河倒卷,倏地回刺。 凉烟在听到通报时,惊诧不已,邑磐那场战事,在上一世未能有这般早便结束,而她更没想到的是,宴星渊竟会赶来嘉盛皇朝。 眼下见两人二话不说直接开打,凉烟刚想飞身而起阻拦,便见两人已接连几个飞纵,踏过树干,踩过屋脊,掠过墙沿,瞬息不见了踪影。 凉烟现今轻功大有精进,也能飞檐走壁,但同两人那般急掠,她尚还远远做不到,索性也不飞了,寻了方向跑着追过去。 第九十三章 追着跑了大半个府邸, 凉烟才见着两人止住飞掠, 宴星渊手中长剑挥出, 明耀惊艳, 剑气横扫下房屋树木轰然倒塌, 就连地面也被掀起一道道沟壑。 凉烟下意识后退几步,积雪纷扬,剑风四溢, 她知晓二哥的厉害,但没想竟厉害如斯。 而此等威势之下, 司靳尚能稳稳立在原地,杀气迸发,身形倏地一动形同鬼魅之影, 躲开凛冽长剑,朝着宴星渊扑近间,抬手连连轻动。 宴星渊挥剑抵挡,然袖子还是粉碎一截。 凉烟心头一跳,忙急切上前几步:“云九, 你做什么!” 司靳已逼近宴星渊跟前,但后者已先一步将剑对准了他的咽喉, 身后的叫喊让他将抬起的手指蜷缩收紧, 握成拳垂在身侧。 宴星渊转头望过来,清冷的眉目霎时化为温暖春阳,长剑一收,径直飞身纵跃而来。 “阿桑, 我接你回去。” 凉烟目光轻扫,见他只是缺了半只袖子,人安好无恙,也笑起来。 “二哥怎的来了,邑磐那边如何?” “不用担心,那边已顺利告捷,想必能安稳一段日子。” “邑磐人骁勇善战又难服输,本以为还需得几月,二哥辛苦了。”凉烟知宴星渊在战场神勇无敌,没想现今比上一世更凶。 “闯入本王的府邸,还视若无人,同我的贵客谈笑风生,宴星渊,你可真行。”司靳见到凉烟脸上的笑,胸口更是憋闷钝痛。 相处几月来,她甚少对他笑,始终戒备疏离。方才相斗,宴星渊不过断了一截袖子,她就怒喝他,而对方的长剑就指在他的咽喉处,却半分目光都不曾施舍。 这番区别对待,叫司靳眼底充斥起一片猩红。 宴星渊看也不看司靳,眸光专注如墨玉,望进凉烟眼里:“阿桑,乌靳勒尔的事,我安排人帮你查,你随我回去。” 不待凉烟说话,司靳已掠过来,目光森冷,唇色是诡谲的艳红。 “在本王的地盘还想带人走?不怕我杀了你!” 宴星渊丝毫无惧:“九殿下说得对,这是你的地盘,即便我能胜你,也架不住你人多。但想杀我,也必叫你损失惨重。” 见两人又剑拔弩张,凉烟忙拦在中间将人隔开,随后看向司靳。 “云九,二哥擅闯进来,还毁你几座院子,的确不对,但不至于喊打喊杀,我先跟二哥谈话,晚些去向你道歉。” 司靳冷笑:“同他久别重逢,便这般急着赶我走?本王算什么?” 凉烟目光平静瞧着他。 那分平静无波,让司靳背转身,长睫低垂,也掩不住眼底的黯然。 凉烟看他一步步轻踏行出院子,背影依旧透着贵气,但不再是不可一世的肆意,孤零零的显出几分落寞来。 “阿桑。”宴星渊轻唤。 凉烟收回目光:“二哥赶路劳累,进屋坐下说。” 先是说起各自在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凉烟这才知晓,宴星渊得了她的信有多急迫,恨不得马上结束战事赶来,为此过于激进,受了重伤,但效果也卓越,乱了邑磐的人心,凉云天则抓住时机步步紧逼,这才能加速告捷。 “伤好彻底了吗?”宴星渊穿着甲胄,凉烟打量下也看不出什么,轻声问道。 “尚未好,但已无碍。烟儿,梵九谷虽为隐世宗门,弟子不多,但在师成之后皆会下山,我那些师兄弟们精通五花八门,相互间持有联系,也有共用的情报机构,我可以帮你。” “嗯,二哥既已来,我们便一道回去。” 宴星渊从邑磐赶来的路上,忐忑不安,昼夜不歇,跑死了好几匹马,甚至后悔不已,当初在戈乌时,就不该让司靳帮阿桑盯住乌靳勒尔,他就该让师兄出手帮忙。 让阿桑和毫不掩饰爱慕之心的司靳相处数月,他寝食难安,好在现今赶来,她尚且是更维护他的。 “至于阿桑信里所说的另一件事,本就无需道歉,伯母那边你也不用担心,阿桑要我如何做,我都会配合。” 凉烟脸一僵,想到写信时,冬亦所说,不自然地垂下眼:“二哥可会难受?” “高兴都来不及,如何会难受?阿桑,就算只是挡箭牌,我也乐意的,至少不是别人。” 凉烟松口气,能回家自然更好,母亲强烈要求的事,宴星渊也愿意配合着,总能拖着安生一段日子。 至于往后,先等乌靳勒尔那边有了进展再说。 同宴星渊说完,凉烟让人带路,去了司靳那边。 如今已做好回去的打算,叨扰了数月,总不能一走了之,想到司靳先前离去时的寂寥背影,凉烟轻叹口气,做好了他会狂风暴雨,指不定还会血雨腥风的爆发。 过去时,司靳安排人布好了饭菜,如同往常陪她用饭时一样。 见司靳平静坐在那里,凉烟反而更不自在,硬着头皮坐至他对面。 “云九,明日我便启程,同二哥一道回去。” 司靳给她夹菜的手一抖,抬眸看过来,眼底爬上一层晦涩。 “有事,吃完再说。” 这顿饭吃得安静又压抑,凉烟味同嚼蜡,勉强吃了少许。 司靳拿帕子擦净嘴,声音里带着狠戾。 “烟儿想跟他走?我舍不得你难受,但也无法忍受你的离开,若是杀了他,会让你记恨本王一辈子,那便记恨吧,本王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日后不管你再喜欢谁,我全都杀个干净。” “你不会。”凉烟清冷出声,“你的确杀人绝不手软,人命在你眼里,就同蚂蚁一般,引不起你丝毫怜悯。在他人眼中,你也是阴鸷弑杀的炼狱修罗。” “但我知晓,你内心有块地方是澄澈真挚的柔软,像是孩童,即便被伤害,信誓旦旦说出再多狠戾之话,也还是会选择原谅。” 司靳俯过身,瞳孔散发出锋利冷霜:“你以为本王不会如此狠绝?是否对你好上几分,你便自以为是了?” “云九,你认为凭借你的实力和人手,为何总被追杀?又为何多次受伤?恐怕如此已有多年。” “别说是你这般弑杀之人,就是正常人,长年累月被追杀围剿,也早就将源头狠狠连根拔起。但你没有,他们杀你,哪怕让你受伤,最危险时可能命悬一线,你也还是没动他们。” “为什么?因为动手的那些,是皇室里,你的那些兄弟姐妹。源伯同我提起过,你母亲是前朝公主,拼了半条命去助你父亲登基,但结果呢?你母亲的血亲手足被尽数残害,她自己也心灰意冷,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念。而你,被后宫那些女人们视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后快。” “我想你是恨他们的,恨皇室所有人,但即便如此,你仍旧念着亲情,被伤害多年也未同他们动手。” “待他们尚如此宽容,更何况你并不恨我,甚至如你所说,心悦我,又如何会行决绝之事?” 司靳面上的狠戾崩裂,将眼轻闭,再睁开时,蹲下身来。 “烟儿,既知晓我绝不会对你行狠绝之事,那你留下来好不好,他能给你的,我同样可以。” 凉烟对上那双逐渐赤红的眼,别过头:“你待我再好,喜欢之事也强求不来。” 司靳执拗:“烟儿,你以前说过,你要的,是独属于你。本王那些女人,可以尽数遣散,我只要你。” 凉烟不说话,司靳继续道:“你可知前些日子,他们为何敢在皇都对我动手?因为父皇的身子每况愈下,父皇一死,他们绝对容不下我,所以我迟早要同他们抢夺那帝王宝座,烟儿,我会让你为后,让这嘉盛皇朝的子民朝拜你,一切能给的,我也全都给你。”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的,烟儿。” “云九,我来,一是想谢你帮过我许多,二是为了同你道别。”凉烟心头沉闷,司靳说这些,她只觉愧疚,给不出任何回应,索性站起身向外走。 “还有小黑,你走了,它会想你,烟儿,不要丢下我和小黑。” 凉烟抬步走得更快,将司靳的话抛在身后,不忍再听。 翌日一早,几人便收拾好行囊,临出发时,凉烟让人去通报司靳,本想再好好道个别,在府门处等了半晌,却是等不来人。 “罢了,我们走吧。” 几人快马而行,后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停驻了许久的华贵大轿被抬起,远远跟在后头。 司靳掀着轿帘一角,默然望着那道背影。 源伯坐在他身边,心疼地叹了口气:“主子当真不舍,用强硬手段留下有何不可?这世道多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前连面都未都见过的,感情之事,可以慢慢培养。更何况主子同她相熟已久,大不了用点卑劣手段,先将身子占为已有,慢慢的,她便也就想开了。” “勿要妄言。”若是旁的人说这番话,司靳能将他大卸八块,但源伯是他最亲近的人,只清冷给出一句制止。 一直跟到城门之外,司靳才让人停轿,望着消失在前方的背影,微阖上眼。 “本王不会放弃的。” 第九十四章 一路急赶, 待回到京都时, 正赶上开春。 父亲早已回府, 也不知母亲同他说了什么, 在见到凉烟同宴星渊一道回时, 先是扫了两人几眼,随后又将宴星渊单独叫走。 凉烟心头忐忑,靠到章雁菱身边:“父亲这是要做什么?” 章雁菱自看到两人一道回来, 满面带笑,听到问话, 握住手安抚:“烟儿别担心,你们在一起,你父亲比我还高兴, 不会为难小宴的。” 凉烟不敢对上章雁菱的眼睛,低头喝茶,故作轻松地问道:“母亲,若是哪日我同宴公子有了不和,分道扬镳, 该如何?” “分道扬镳?”章雁菱深吸一口气,似难以接受, “烟儿, 离京时你说有了中意之人,正是小宴,我看他这孩子也极喜欢你。两情相悦,已算难能可贵, 两个人在一起,有问题有摩擦太过正常,你别孩子气。” “是,母亲说得对。”凉烟只附和。 章雁菱极不放心,又细致说起相处之道,甚至拿自己来做例子,数落了凉云天诸多不是。 咳咳。 直至门外咳嗽声起,章雁菱才意犹未尽地回头,朝凉云天丢过去一记白眼,而后起身将宴星渊拉过来。 凉烟望着同桌坐下的几人,心里打起退堂鼓,去看宴星渊,后者立马意会,才刚坐下便又站起身,歉意地微躬身。 “伯父伯母,我还尚有要事再身,今日已多有打扰,下次再来登门拜访。” 见宴星渊骤然起身要走,凉云天将桌子大力一拍。 “再重要的事,能有你们两的终身大事重要?” 凉云天发怒,凉烟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恐怕是方才两人谈过什么,眼下宴星渊要走的举动,引发了误会,而父亲如此,也多半是为了给她出头。 凉烟心里愧疚,但随即一品那话,又大惊:“父亲说什么终身大事?”她原以为几人坐在这里,父亲母亲是想提及日后的打算,再确定一下两人的心意罢了,怎就直接扯上终身大事了? 章雁菱瞪了凉云天一眼:“你拍什么桌子。”随即笑盈盈招呼宴星渊重新坐下,“你家中只你一人,无长辈在,所以诸多事宜与你商讨便好。你同烟儿早已见过,又是两情相悦的,所以‘六礼’大可省去一些步骤。” 听到‘六礼’,凉烟再也坐不住了,急得打断章雁菱的话:“母亲,我今年才十三,您如今说这些,为时过早。” 宴星渊不好再走,见凉烟着急,接过话头:“烟儿说得对,大可等两年再谈。” 凉云天本就不怒自威,眼下将眼一瞪,更是气势骇人。 “你在新兵营时,我便看好赏识你,也知你必定前途无量,但你再好,我们也不能让唯一的女儿受半分委屈。纳采、问名这些不必要的大可省去,但聘礼这项,绝容不得丝毫含糊。” 凉烟稍松口气,明白提及‘六礼’并非是要将亲事定下来,而是要告诉宴星渊,日后所需的聘礼绝不会因为他没有家族支撑便缩减,他现在需要尽早努力才是。 心头的慌张退去,随即又涌出愧疚来。她并未想明白自己的心意,为了应付母亲,信口就拿宴星渊来搪塞,眼下父亲母亲将此事看得极重,而宴星渊,不管她如何无理,始终无半分怨言去配合着。 宴星渊在凉云天的威视下,面上漾出一丝笑,认真瞧向凉烟:“伯父伯母放心,我绝不会让烟儿委屈,日后的聘礼,我自当给她最好的。” 凉云天点头,面色缓和下来:“我信你。” 章雁菱更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将宴星渊里里外外夸了个遍。 凉烟闷声不吭坐在一旁,看着三人笑谈,温馨和睦下,她心里那点烦闷一点一点消散。 重生之后,她最想要的,是家人安稳,至于感情,她认为并没有那么重要。但不重要,并非是一定要排斥。 凉烟握着茶盏,细细想着她一直不愿面对的心思。她上一世爱慕宴星渊三年无果,所以重生回来之后,她便将这件事当成无用,甚至是抵触的,然事实上,这一世宴星渊喜欢上她了,而父亲母亲甚至还有桑儿,全都很喜欢宴星渊,看着他们相处融洽,她很满足。 一起用完饭,待到天黑,凉云天和章雁菱才心满意足站起身,让凉烟送宴星渊出府。 冬亦也识趣,未跟在凉烟身后,只两人缓步走着。 “阿桑。”宴星渊脚步一顿,半转身站至凉烟跟前,“今日之事,你一定很生气,但我是真心想去准备着,将来给你全天下最好的聘礼。” 凉烟随之停步,仰头瞧过去,宴星渊认真又小心翼翼的模样,没了半分孤冷仙气,更像是幼兽精灵,叫她心头一软。 “二哥若能喜欢我三年之久,到时自会考虑你的聘礼够不够娶我之事。” 听过太多次拒绝,这番等同认可的话,叫宴星渊惊喜到眉眼带笑,连嘴角也忍不住翘起来。 “我喜欢阿桑,又怎会只有三年,自当是一辈子的。” 凉烟低下头去,暗自嘀咕,上一世那三年,怎么也得先叫你还清才行,现在高兴,还为时过早。 “阿桑说什么?”宴星渊探过身子。 凉烟一抬头,人离她只寸许的距离,近到径直撞进那双如繁星清辉的眼眸里,心跳骤然一快,抬手就推:“你靠那么近做什么。” 宴星渊退开身,继续往前走:“真希望时间能快些。” 时间的确快起来了,凉烟生辰之后,宴星渊又随着凉云天去了各处征战。 乌靳勒尔那边有宴星渊的人帮忙盯着,他那个师兄更是亲自出马,势必要查出曾在嘉盛皇朝短暂出现,引发瘟疫,同乌靳勒尔有所关联的植物。 又是大半年过去,凉奚桑已能追在凉烟身后跑了,冬亦依旧喜爱打探各类消息,叽叽喳喳说给凉烟听,说起凉婉香在宫里是愈发扶摇直上,已封了妃嫔,受宠的势头甚至超过了她母亲娘家那边的怡贵妃。 而卫忱仓在征战杀敌的打磨下,五官愈发沉稳坚毅,升迁速度虽远不及宴星渊那般逆天,但现今也是个小将领了,每次回京,总会有几家小姐脸红心跳地向旁人打探。 凉烟颇感欣慰,当初让卫忱仓从军是对的,这才是他该有的人生。如今他十七,也该帮他留意合适的姑娘家了,但每次问,甚至将那些对他有意的小姐画像拿给他看,他都始终只是那一句话。 “属下永远都是小姐的护卫,不会再有其他身份。” 这日,凉烟捧着手炉从街市回来,刚进府,便有人过来通报,来了客人。 踏入院中,见到的正是宴星渊那个帮忙查探的师兄,江衡。 凉烟忙将人引入屋中。 江衡撩开白袍,坐下后直接开门见山:“那植物我查到了,难怪以我的博学多才和见多识广,没见过不说,还死活查不出来,原来这东西根本就不是周边几朝的。” 凉烟顺着话说下去:“我知梵九谷里每个弟子皆是旷世奇才,江大哥定能查出,不知那般特殊的植物,究竟是出自哪里?” 江衡毫不谦虚地点头:“此言不差,若非我出手,一般人还真就查不出什么。那植物叫做‘鬼百合’,是近年来才培育出的,来自远在墨海之隔的臧肇国。” “臧肇国?”凉烟惊诧,“乌靳勒尔怎会有臧肇国的植物?” 江衡侧头轻甩额角的一处鬓发:“‘鬼百合’可不是路边大白菜,那是臧肇国秘密培养多年才成功养出来的,是顶尖那一小撮人才能掌握的东西,珍贵无比。” “既如此珍贵,乌靳勒尔背后的人,难道是臧肇国皇室?”凉烟难以置信,乌靳勒尔日后会诬陷凉云天,说明乌靳勒尔背后的人是要对付父亲的。 但臧肇国皇室同父亲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关系,何至于要毁了将军府? 还有‘鬼百合’,既如此珍贵,怎会随意出现在嘉盛皇朝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子里? 凉烟不断想着臧肇国,脑子里突然有一道光亮划过,想到了宴星渊。 世人皆知,宴星渊满门上下皆死于臧肇国偷渡者手里。 她也清楚记得,宴星渊说过,除了他的父亲,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全都死于飞翼钺,那是臧肇国才能制造出的兵器。 她很快就有了一个心惊肉跳的猜想,抬眼去看江衡。宴星渊说过,他家里的事,只有他师父知晓,所以她并未多说,只压下心头繁杂的心绪,邀请江衡在府里住上几日,她好尽地主之谊。 江衡将手一拍,应了下来。 凉烟现今每隔一段时日仍会收到宴星渊的信笺,她除了看完收集起来,并不会回。 这次想了又想,提笔铺开信笺,涂涂写写好几遍撕掉后,凉烟决定还是不要提及猜想,只将江衡查到的信息写了上去。 一个月后,又是临近一年正旦朝会之时,宴星渊回了京都。 作者有话要说:临近完结,卡到难受,嘤。 第九十五章 宴星渊这次回来, 垣帝将其授封为云麾将军, 实乃战功赫赫的少年名将, 风头一时无两, 成了霁月王朝所有男儿最敬佩, 所有姑娘们最仰慕之人。 军队一回来,凉云天便径直将宴星渊带回了将军府,章雁菱也颇为赞同。 毕竟新岁在即, 宴星渊没个沾亲带故的人在世,又算不得外人, 索性直接邀来府里住下,临着凉烟的院子。 凉烟明白父亲母亲替她着想的苦心,并未多说什么, 待一家人吃完饭散席,她叫住了宴星渊,说有要事相商。 凉云天斜睨一眼,甩下一句硬邦邦的注意把握分寸率先离去。 章雁菱挂着理解的笑意,温声安抚两人的尴尬。 “他自然信你们, 只是说话向来不中听。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所以我们才叫小宴来府上暂住, 一起庆新岁。” 章雁菱走时,将丫鬟也都叫到了门外守着,就连冬亦和卫忱仓也一并退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两人。 “阿桑的脸瘦了些。” 凉烟在宴星渊的直视下, 不自在地别过头:“二哥,留下你,的确是有要事相商,并非其它。” 一如既往的冷淡,宴星渊仍是毫不在意,从怀里拿出一个晶莹透亮的绯红镯子递过来。 “在霁月王朝的东北面,有一个地方叫做落云间,同邑磐最深处,杳无人迹的沙漠地带,以及广阔无垠的墨海相接。” “落云间是海和沙漠共生的一个地方,这种暖红玉石,只出自那里,听说制成手镯带上,对女子身体的冷寒极有效用。是前阵子师父云游到那里时,我托他带回的,是心意,阿桑莫要推脱。” 凉烟伸手接过,那镯子不光颜色特别,一入手就能感受到贴合肌肤的暖度,轻轻套在腕间。 “二哥有心了,多谢。” 见凉烟戴上,宴星渊嘴角噙了笑意,眉目舒朗开:“阿桑要同我说的要事,可是有关臧肇国得‘鬼百合’?” 凉烟轻抿唇,望着宴星渊,他的眸子生得很好看,如同盛着星河,又如盛着满春旖旎光景。原清冷如仙,是不染凡俗的画卷,在对上她时,却总带着清浅温柔,有了几分人气。 她一时不忍开口去提。 见凉烟不说话,宴星渊似知她所想:“怕提起杀害我全府上下的凶手,我会难受?” 方才浸在他眸子里,一时竟失了智,凉烟失笑,二哥能忍耐多年,又怎会是脆弱之人:“二哥,我记得你说过,臧肇国偷渡者,是垣帝派来灭门,外加掩盖一切的一把刀。所以垣帝是你真正的仇人,而他同臧肇国之间,必有牵连。‘鬼百合’会不会,也是垣帝从藏肇国得来的,而乌靳勒尔背后的人,正是垣帝?” 自她有了这个猜想之后,这些日子是愈想愈多,有时还会彻夜难眠。仅凭垣帝曾将藏肇国当成刀来使用,便做如此大胆猜想,实在不妥。 毕竟那是垣帝,一朝君主,她敢生出这种怀疑,实在是大不敬。更何况凉家乃忠君世家,她更不应如此去想。 内心的煎熬让她盼着宴星渊回来,唯一能倾吐也能帮上她的,便是他了。 宴星渊目光柔和,抚平凉烟微蹙的眉心:“收到回信时,我便有了同桑儿一样的想法,司靳想必已有段日子没传讯息了吧?” 凉烟在听到一样的想法时,心头一沉,连二哥也这般说,那十有八九并非她胡猜乱想,只是为何要将话题一转,突然扯上司靳,莫不是还在吃醋? “嗯,两个月前他尚且来过一次,但之后便断了联系,兴许,他是想开了,也算是好事。” 司靳虽离得远,但时常递消息过来,从嘉盛皇朝回来后的近一年时间里,还时不时来一次他所谓的惊喜,突然就出现在她屋子里,每次凉烟都不会给半分好脸,那样尊贵傲气的一个人,久而久之受挫下放弃,去寻更多的美人,也在情理之中。 宴星渊却摇头:“阿桑,司靳这两个月正是焦头烂额之际,自然无法给你传讯。” 凉烟惊诧:“他怎么了?”想到皇室那些一直想铲除他的人,心头一凛,“莫不是出事了?” “嘉盛皇朝多座城池爆发瘟疫,而他们王上的身体每况愈下,迟迟未立的储君,如今立了,不是别人,正是司靳。所以他现在焦心的不仅是瘟疫之事,还有来自其他皇子对储君册封的不满,如今能不能保住位子,全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凉烟被这一连串消息震到半晌才说出话来:“爆发瘟疫?那个镇子不是早就清理干净了吗?而且司靳怎会被立为储君?” 这是她万万想不到的,从源伯所说来看,司靳的母亲应是被利用的,皇室那帮人待司靳没有分毫温情才对。 莫不是他父皇身子骨不好,回顾一生有了愧疚,起了补偿之意? 但随即她又想到一点,司靳的母亲过世之后,后位一直空置多年,后宫那么多嫔妃贵人,却再没抬过哪个新后,故而司靳才会被那些人视为眼中钉,想要除之后快。 所以嘉盛皇朝的那位王上,是真心想立司靳为储君? 那他现在的处境一定非常危险,凉烟有些担心,毕竟他待那些血亲,始终有着一分同他外在狠戾完全不同的,仁慈。 “阿桑,你要相信司靳,也要相信一朝君主不是老糊涂,他父王已私下让渡了诸多兵权,而且你也知闇月楼是他的,楼里高手已被他从各地召回身边。” 凉烟稍安下心,奇怪地看了宴星渊一眼:“二哥怎知道的如此清楚?” 宴星渊笑:“因为我们现在是盟友,我也拜托梵九谷里关系好的师兄弟们,甚至让我师父去召集人马,前往嘉盛皇朝相助。梵九谷的人虽不多,但作为源远流长那么多年的宗门,其内的又皆是天纵之才,人脉早已渗透遍布整个神州大地,只要召集,能得到诸多呼应。” 凉烟没说话,去拿面前的茶盏,低头去喝茶。宴星渊的话,一句比一句带来的震撼更强,她需要缓缓。 盟友? 宴星渊同司靳结成盟友? 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这两个人以前若不是怕她伤心,早就恨不得杀死对方一万次了,这样的两个人竟然结盟? 喝了几口茶水,凉烟稳住心神,去瞧宴星渊,难怪他以前敢笃定同她说,迟早有一天,要杀了垣帝。 “听二哥如此一说,梵九谷要想推翻一个王朝,似是轻而易举之事。” 宴星渊点头,但又轻摇头:“倾整个梵九谷之力,的确可搅弄天下风云,但梵九谷作为隐世宗门,这种事自是绝不会做的。此次帮助司靳,是我关系极好的那几位,从私下交情来助我,召集的,也是他们自己的人马,并非整个梵九谷的底蕴。” “那二哥为何要帮司靳,与他结盟?” “师父他们召集的人,多为江湖门派,保护人极为不错,但日后想动垣帝,动一朝君主,还得需要借助兵力,我只要保护好他,让他坐稳储君之位,不日之后,他父王一定会退位,待他成了嘉盛皇朝的君主,便一定会对付垣帝。” 见凉烟仍是一副难以消化的模样,宴星渊接着说下去。 “你已知晓,‘鬼百合’出自臧肇国,而乌靳勒尔曾养过这种植物,他不可能是臧肇国的人,所以背后之人如你所想,正是垣帝。如今嘉盛皇朝大肆爆发瘟疫,垣帝已秘密往各边境下派命令,到时朝中大半武将军队都会调回整合,大举进攻嘉盛皇朝。” 凉烟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嘉盛皇朝的瘟疫,一定是垣帝大肆投放‘鬼百合’造成的,他要趁着瘟疫肆掠之际,攻打嘉盛皇朝。所以二哥和司靳是有共同的敌人,这才就此结盟。” “我没想到垣帝的野心这般大,两国建朝近百年,相互间虽长年伴有摩擦,但几任帝王下来,皆未能吞下对方,垣帝弄出‘鬼百合’这般下作的手段,看来是铁了心了。” 凉烟全都明白了,但她有一点不明白,乌靳勒尔背后的人是垣帝,那他日后诬陷父亲,也一定是垣帝的意思,可这是为什么? 关于将来发生的事,凉烟从未同任何人说过,就连父亲母亲也未曾。 “二哥,我也要加入成为盟友。” 凉烟仔细回想上一世,那时嘉盛皇朝瘟疫,她听过那么两分,但知之甚少。至于攻打嘉盛皇朝,似乎也是有的,但吞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攻打之际,边境骚扰加剧,父亲属于保守派,相比较攻打,更心系百姓安危。 她记得父亲那时愁闷不已,同她说过几句,和垣帝有所分歧,不接受面对百姓死活而不顾,只一心攻打,所以他带了自己的兵士赶往边境守城。 至于攻打嘉盛皇朝,半年之久的征战未能将其吞并,上一世她对战事兴趣不大,知之甚少,听说的也都不知道是第几手消息了,只知是一股神秘势力在帮助嘉盛皇朝。 如今想来,极大可能就是宴星渊的人,他们上一世,也结盟了。 第九十六章 “阿桑何须说结盟, 我的就是你的, 需要什么, 只管告诉我。” 凉烟知宴星渊待她好, 也值得信任, 想了想道:“二哥,我一直要查乌靳勒尔,其实全因一个梦, 是否很荒诞?” “什么梦?” “我梦见一年多以后,乌靳勒尔会拿出信件及信物, 举证父亲同戈乌勾结,有叛国意图。”凉烟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宴星渊的神色,这种话怎样说都像疯子, 但他听得很认真,这让凉烟彻底放下了心里的忐忑。 “叛国之罪非同小可,乌靳勒尔背后的人是垣帝,所以阿桑才会说,想要成为盟友。” 凉烟抬手指了指自己:“我说这只是一个梦, 二哥愿意信我?更何况我们凉家是忠君世家,垣帝为何要这样做。” 哪怕是日后父亲在吞并嘉盛皇朝一事上, 同垣帝意见有所分歧, 也远不至于如此吧? “我信阿桑。”宴星渊轻敲着桌面,“也了解垣帝是怎样一个人,所以将来他会用如此阴险的手段铲除凉家,我也是信的。” 凉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 父亲对帝王是绝对的忠心, 叛国那是子虚乌有,他这一生,心中最重要的就是家国和百姓。 这样好的臣子,垣帝居然想要铲除? 他疯了吗? “因为你们凉家底蕴深厚,是建朝的开国元勋,是百年世家。而在百姓心中的威望,也早已根深蒂固,甚至在有些人眼里,比对帝王还要尊敬。且更不用说,在霁月王朝所有武将当中,属你父亲兵权最重。” “你说这样的凉家,他不忌惮吗?” 凉烟摇头:“我父亲绝不会有二心,他强大,不是更能守卫疆土吗?垣帝何至于生出忌惮,用那样下作的手段诬陷忠良?” “可这就是帝王。”宴星渊快速又清晰地接话。 将双手握在一起紧紧捏住,凉烟心头复杂,所以为了动摇百姓心中对父亲的敬重,凉家的威望,便要直接扣上叛国罪名? 这于父亲而言,一定比死还难受,想到上一世父亲被急召入宫,径直抓进大牢,紧接着就是乌靳勒尔呈上的证物被垣帝公之于众,顿时群情激愤。 当初那些百姓有多敬重,此事一出后,便有多憎恨。 凉家近百年,每个男儿皆为武将,镇守边关,永远顶在最苦寒最贫瘠之地。叛国之言一出,大多人便彻底忘却凉家曾艰苦守卫的那些年,用最难听的言语去谩骂父亲,每日都有人往将军府里扔烂菜叶和臭鸡蛋。 虽然其中定有垣帝的刻意引导,和推波助澜,但想一想,凉烟仍感心寒。 对幕后黑手垣帝,尤为感到齿冷。乌靳勒尔是父亲安插进戈乌的探子,有极大可能,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是垣帝安排的人了。 而父亲,是那样相信垣帝,否则他绝不会毫无防备进宫,径直打入大牢,连一句话都未曾给家里留下。 凉烟替父亲感到难受。 陷害忠良,还弄出‘鬼百合’这样可怕的东西,投放到嘉盛皇朝,不顾生灵涂炭,只想着吞并皇权。 这样的帝王,不值得凉云天的忠心。 “阿桑,你知我为何升迁如此之快吗?” 凉烟望向宴星渊,心头更为难受,垣帝灭他满门,若非他有师傅,若非他自己机警,真相会被永远掩埋,在垣帝的照拂下,会感恩戴德将其当成恩人。 仇人当恩人,等真相揭开那天,该何等残忍? 凉烟轻吸口气,答道:“二哥升迁快,自是凭借自身本事过硬。” “自身实力只是一方面,升迁如此之快,更大一部分,是因为垣帝想要这样的局面。我之所以能活着,不过是垣帝以为我不知真相,而自小又展现出非凡天分,他想将我打造成一件趁手的兵器。” “我孑然一身,没有家族没有底蕴,适合掌控,就算他给我再多官职荣耀,我也翻不起什么风浪。而且,他既想搞垮凉家,那就必须推出一个新的,让人折服的将军出来,代替你父亲,这才是原因。” 凉烟再次为垣帝的阴险和苦心铺陈所惊叹,难怪上一世,宴星渊年仅十九,便被垣帝所賜封,成为霁月王朝有史以来唯一的异姓王,更是被百姓们奉为神勇无双的战神。 那时她是真正的年少无知、懵懂少女,除了目眩神迷为宴星渊的容貌所倾倒,也有无限的崇拜,毕竟年少封王,这是怎样的英雄,哪个女子不会对其心生爱慕? 但现在看来,凉烟终于明白那一切全是垣帝的手段,他分明是在刻意造神,要将宴星渊推举到史无前例的顶峰位置,相对于一个战神,谁还会在意一个背着叛国罪名的大将军? 明白了一切,凉烟对垣帝可谓是深恶痛绝:“二哥,从现在开始,你安排人去搜集证据,关于日后能推翻诬陷我父亲的,还有其它能揭露垣帝罪证的。” “嗯,这些年来我已收集诸多罪证,而事关伯父的,我会尽快安排下去。” 这一宿,是凉烟重生以来睡得最踏实的,明确了敌人,还有能够并肩而行之人,她从以前的茫然焦虑中脱离出来,终于看到一丝希望。 嘉盛皇朝的瘟疫死了许多人,好在如今是冬季,蔓延速度稍有缓解,司靳早已安排人前往臧肇国,寻找能对抗‘鬼白合’的法子。 另一面,梵九谷虽不会插手两朝争斗之事,但对‘鬼百合’这种可怕的植物不会坐视不理,谷内懂医理的已下山帮忙控制疫情,对植物颇有研究的,也开始着手寻出克制‘鬼百合’的法子。 垣帝想要整合兵力,从透出的信息看,他应是想等到来年春末,瘟疫爆发正迅猛之际,再一举攻打嘉盛皇朝。 司靳那边调动了自己所有人,还有宴星渊这个盟友提供保护,同皇室那帮人的争早已是如火如荼。 凉烟睡了两宿安稳觉,府内已张灯结彩,又是一年新岁。 二房的凉衡依旧携着妻妾子女回来,见到宴星渊时,先是惊诧,随即全都高兴的合不拢嘴,特别是女眷们,看见宴星渊便眼前一亮,挪不开眼,一个个喜欢得紧。 凉烟笑盈盈看着,心里已经接纳又喜欢上宴星渊这个事,只不过她并未表态,只想再等等,等上一世的委屈抵消,等一切事情全都解决,凉家安稳、宴星渊报仇、司靳守住自己的王朝。 到那时,她一定不再冷淡,她要如上一世那般热烈、毫无保留。 一家人团圆,吃饭守岁,俞氏自是又不在的。 冬亦咬着耳朵告诉凉烟,俞氏与去年冷锅冷灶的凄凉可不一样了,毕竟女儿如今在宫里得宠,势头正好,娘家那边以前不屑她这个庶女,如今却是亲自登门,倒也是热热闹闹的。 俞氏那边如何,凉烟毫不关心,若是司靳和宴星渊联合下能成功扳倒垣帝,凉婉香在宫里再受宠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守岁之后,是正旦朝会。凉家虽没那般多礼数,但仍要顾忌凉烟的名声,宴星渊离开了将军府。 冬亦一大早便帮着凉烟梳妆打扮,凉烟如今十四,再过几月,便满十五,个头上许是因练武的缘故,拔高不少。 脸颊原先还有些微圆的肉感,如今清瘦下来,整个轮廓都变得立体,美得更为明艳。 冬亦一边动作着,一边忍不住夸赞。 “小姐,您虽不论刮风下雨,每日都在坚持跑步,但您这皮肤是当真细腻白嫩,就跟剥壳的鸡蛋一样。” “小姐,您是出落得越来越美了,如今在这京都啊,您凭着容貌定能艳冠群芳。” “您身段也好,腰细腿长,穿什么都好看。” 冬亦叽叽喳喳一顿真心实意夸赞下,凉烟消失许久的爱美之心,在这时又回来了,忍不住对镜细看,还亲自选了合适的发簪戴上。 待收拾妥当踏出房门,守在屋外的卫忱仓躬身。 “如今你也是有身份的人了,无需守着我,也无需行礼,四处征战太累,难得回来,你去好好休息一段时日。” “属下说过,一辈子都只是小姐的护卫。” 凉烟又劝诫几句,卫忱仓始终坚持,见拗不过便也随着他了,见他非要随在身边保护,一同入宫,凉烟略思忖,应了。 正旦朝会,满朝文武百官皆可携家属前往,往年去的,基本都是各家的公子小姐。 卫忱仓如今是个小将领,时不时也有爱慕他的女子来府中送东西,带他一块去,正好能帮他相看相看。 凉烟这般想着时,将目光落在卫忱仓身上打量,暗自点头。 他身形不是单薄的瘦,是带着力量感的匀称,一双腿极长,窄腰宽肩,是难得的好身材。 脸虽算不得惊艳俊逸,但颇为耐看,眉尾至眼角处那道淡色疤痕也丝毫不影响,反而增添几分说不出的味道,可以说是男性气息非常明显。 凉烟打量间,卫忱仓面色虽镇定,目视前方,但耳尖悄然犯了粉。 第九十七章 对垣帝已有防备之心, 凉烟面上还是丝毫不显的, 正旦朝会也大大方方随着父亲一道前去。 女眷们在侧门院里候着时, 诸多打量的目光落在凉烟身上。 宴星渊同凉烟的关系, 在凉家已算定下, 只待日后宴星渊有足够的实力,能让凉烟风光大嫁时,再做宣扬。如今是未有丝毫声张, 只自家人知晓。 凉烟同宴星渊也并未更进一步,还是管他叫着二哥, 只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言感情。 两人关系虽不明朗,也并未声张,但随着宴星渊逐渐声名鹊起, 京都里爱慕他的姑娘越来越多,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还是有的。 凉烟无视那些目光,爱看就看吧,将军府的地位摆在那儿,也不会有人敢明里找她的茬, 且就算找了,她也不怕。 那些小姐们看着看着, 目光又逐渐落到凉烟身后默然站定的卫忱仓身上。 “她身后那护卫, 气质倒是出众,不像个普通护卫。” “当然不是普通护卫了,他现今可是翊麾校尉,有军职的。” 女眷们聚在一起自然闲不住嘴, 说起什么来,就风一样刮过,纷纷加入。 “看起来年岁不大,倒是挺厉害的。” “既是个校尉,为何不以官职身份往正门入,而是在我们女眷这边?” “卫公子我是知晓的,未参军前,是凉小姐的近身护卫。” “嚯,好大的面子,人家如今有功勋在身,那凉小姐还将人当护卫看待?” 虽是压着声音谈论,但谈论的人多了,那声音也小不到哪儿去。 凉烟浑不在意,卫忱仓却是目光一扫,沉声轻喝:“各位都是有身份的官家女眷,还请注意言辞。” 卫忱仓一出声,那几个中意他的小姐忙站出来说话。 “卫公子,我们只是替你鸣不平。” “是啊,你现今的身份,何须继续做护卫。” “卫公子若是需要份差事,我大可帮忙寻个更好的。”那姑娘捏紧帕子,红了脸,忙又加上一句,“我只是敬佩前线边疆的将士们。” 将军府的地位在那摆着,她们不敢明说凉烟什么,女子的矜持也让他们不敢表露心思,只故作打抱不平的神色。 但那份心思,其实大可说是明晃晃的,凉烟笑着在说话的几个姑娘身上来回打量。 “今日我带他来,其实是想帮他寻寻,是否有合适的,能看对眼的姑娘。” 凉烟不喜欢那些矜持客套,直接将话挑明了说。 那几位姑娘原是对凉烟不满,只隐晦瞥她几眼,听到这话,一个个目光倏地就变了。 此时有礼官唱宣入殿,大家有序地列队从侧门进。 几位姑娘忙挤到凉烟跟前来,眼睛晶亮,一副害羞又不愿被人抢了去的急迫,争相围在凉烟身边。 人凉烟是认不得的,正笑盈盈想问,卫忱仓沉静又坚决的声音抢先一步。 “小姐,属下只是您的护卫,并无婚娶打算。” 卫忱仓一句话,让那几个姑娘面色一僵,凉烟恨铁不成钢地白他一眼。 后者更是一丝余地也不留,朝几位姑娘躬身拘礼:“实在抱歉,卫忱仓担不起几位小姐的好意。” 姑娘们虽有不甘,也不好纠缠,恼然甩着帕子离去。 “你……” 凉烟刚开口,卫忱仓猛然俯身行半跪之礼,将话截断:“小姐要帮属下相看的念头,还请彻底打消。” 女眷们都走到前面去了,独他们落在最后头,冬亦便也开了口。 “小姐这是为了你好,怎么还弄得跟要害你似的。” 凉烟想将人拉起来,卫忱仓却坚持的很,一时也有了几分脾气。 “连主子的话也不听了?拉你起来,还要抵抗上了?” 卫忱仓抬头:“望小姐答应,属下的终身大事,希望能自己做主。” 见他坚持,凉烟再出于好心也不好过多干涉,冷哼一声转身往前走。 “知道了。” 这次正旦朝会凉婉香也在,整个人都沉稳大气许多,也未找凉烟的茬,只长袖舞歌,交际在女眷席上颇有身份的那些人跟前。 宴星渊坐在席间孤冷依旧,不与人过多交谈,女眷席大多姑娘都将目光投过去,他视而不见,只时不时瞧向凉烟一眼,对上时,清冷融化,轻笑的模样引得姑娘们更是激动不已。 凉烟偶尔扫向垣帝几眼,金銮宝座之上,近四十略发福的男子看起来气质平和,上位者的威严只不经意间流露,如何看,都是个性子极好的明君。 她尚还记得中秋宴那次,同凉婉香、江韵薇之间的纷乱扰了席会,垣帝是半分责备也无,朗声笑着,拉着家常安抚她们紧张的情绪。 轻叹口气,凉烟转过视线去看宴星渊,心头刚升起的那分烦闷顿时消散无踪。 正旦朝会之后,很快开了春。 司靳那边已经稳住储君之位,他父皇也逐步放权,将许多事交由他来处理,大有提前让他适应皇位的意思,想必退位也不会太远。 瘟疫因知晓源头,已经控制住了,不过司靳并未将瘟疫源头是‘鬼百合’之事昭告天下,甚至苦心营造瘟疫正在疯狂肆掠的假象,实际上暗自畜养兵力,瞒天过海。 皇室里他那些兄弟姐妹如何会在意瘟疫里,百姓的死活,皇朝的动荡,只猛足劲地想趁这个时机拉下司靳。 司靳也不再对他们采取放任的态度,强势打压,只是终究顾虑亲情,不伤他们的性命。 很快到了春末,垣帝召集了朝中大半兵力,想要一举攻下嘉盛皇朝。 这次不同于以前的小打小闹,垣帝的这个举措过于突然,虽是昭告天下,给了诸多解释,但百姓们对主动掀起的战争,还是有几分难以理解。 在这时民间开始涌动起各种有关垣帝的不好传言,一时民心惶惶。 而嘉盛皇朝的王上,因霁月王朝突然的攻打,身体状况更差了,直接退位给司靳。 司靳用了不少手段,营造出皇朝力不暇接,接连败退两座城池的战况。 实际上朝中军力早已开始休养生息,败下的城池也是计划好的,垣帝得了甜头更想一鼓作气。 嘉盛皇朝看着狼狈,似乎只要再加把劲,就能继续败退,垣帝也知只要攻破防守要塞,那之后便是顺通无阻,是以更是牟足劲地进攻。 很快征战已是数月过去,入了秋,戈乌趁着两朝交战,自是更加放肆,疯狂烧杀抢掠。 凉云天如上一世那般,心系边境百姓安危,执意放弃攻打嘉盛皇朝,要去守卫边疆。 几番交涉坚持下,垣帝自信数百将领,近百万大军攻打,少了凉云天并不会影响大局,收拢他大部分军力后,允了。 凉云天只带着三千兵力,赶往戈乌,宴星渊知晓戈乌的厉害,且他们现在趁着交战,更是大肆抢掠,只三千兵力够呛,要求随行。 凉烟知乌靳勒尔在军中已是个小将领,她一直未曾得见那人,同时还心系那边的情报,一同随行前往戈乌。 照旧是在暇宁城修整,再来这里,发现模样已大变,这里被抢掠洗劫过了,整条街道空荡荡没有人,到处都是掀翻砸烂的摊子,还有地上未及洗刷的血迹。 凉云天带着兵士到城门时,没见到城墙上守城的兵士,便知不妙,一直行进大街走上了一段路,兵马的响动才引得那些躲在屋子里怯懦望着的百姓们纷纷跑出来,跪在地上磕头,痛哭流涕。 凉云天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扬声安抚住百姓的哭诉,让兵士们帮忙收拾。 凉烟还是头次得见,望着被洗劫一空,破坏掉的商铺房屋,望着那些哭得不能自已,诉说失去亲人的痛苦百姓,望着曾经热闹非凡,如今萧条破败的小城。 她心头更厌恶垣帝了,是他调回边境所有将士,不顾百姓生死。 兵士们拖着疲累的身体,帮忙清理到很晚才歇下。 修整的两日里,暇宁城的百姓们虽被抢劫一空,但还是将最好的拿出来招待将士们。 凉云天只有三千兵力,能做的,只有守城。 戈乌有十多个部落,才抢完掠暇宁城的,已心满意足走了,但接下来肯定还会有其它部落过来,他们在暇宁抢不到足够的物资,肯定会继续抢掠下一个城池。 凉云天要做的,就是守在这里,拦住他们的路。 修整的两日时间里,凉云天和宴星渊有了争论。 “戈乌长年骚扰抢掠,打退了,也只能安生一段日子,过后还是会卷土重来。更何况如今同嘉盛皇朝的战役不知要持续多久,不只是这戈乌,其它边境之地,也需要我们。为今之计,只有将戈乌彻底打怕,让他们不敢再来侵犯。” 凉云天眉心紧皱反驳:“垣帝如今铁了心要攻打嘉盛皇朝,剩余的兵力全都守在京都和各关塞要道,防止被其它小国趁虚而入,已算是放弃了边境城池。如今我们只有三千兵力,连守城都困难,要如何将他们彻底打怕?” “给我三百轻骑,我去戈乌。” “不行!” 第九十八章 宴星渊坚持:“戈乌各部落的情况我已大致了解, 将军既心系百姓, 应让我一试。” “三百轻骑, 你能做什么?若是出了什么事, 烟儿怎么办?”凉云天说话间抬手指过来。 “草原辽阔, 大军虽没办法围剿他们,但他们这样的游牧民族,想要刺杀却是不难, 我会选两个部落首领出手,震慑戈乌。”宴星渊态度恳切, “且就算是失败,想要逃离,他们也留不下我。” 凉烟望向宴星渊, 上一世父亲坚持来戈乌守城,大部分兵力被垣帝收走,宴星渊未能随同。 但凉烟亲眼见过,宴星渊能靠着不足百的兵士掩护,一举成功挟住对方首领, 他有这个实力,应是不会有问题的。 “我跟他一起去, 我信他。” “你跟着胡闹什么?”凉云天气得将桌子一拍, “这不是叫我更担心?” 凉烟伸手抱住凉云天的胳膊:“我知道父亲担心,可越影神驹跑得可快了,情况不对,立马就逃, 绝不会有事的。” 宴星渊适宜接话:“我会保护她。” 凉云天最终还是允了,面上一贯的肃冷散去,看了凉烟良久才说话:“烟儿,我不知怎样才是个好父亲,但自始至终,我都在最大限度满足你想做的一切。” 凉烟眼眶微热,她当然知道,父亲跟母亲到底有多纵容她:“您当然是个好父亲。” 修整两日,买了些衣物,让所有人套在甲胄外面,扮成商队模样,趁着月色出了暇宁城。 宴星渊对戈乌的了解,得益于他的同门,提供了不少信息,对各部落实力也算是上一清二楚。 戈乌的各部落虽是散开的,但之间消息的传递可不慢,小的摩擦不断,但遇上事,还是会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在草原上快马加鞭驰骋了六日,人马停驻,远远见到一片白色帐篷,还有大群牛羊。 宴星渊的安排简单粗暴,先派几个人潜伏进去摸清主帐位置,先观察两天,确认首领作息。 然后趁一个月色朦胧的深夜,他带上两三个得力好手潜进主帐等候时机,其余的人则尽数埋伏在各方位接应,以防意外发生。 宴星渊在选随行的人时,凉烟不放心,将卫忱仓安排过去。 “二哥,他实力不俗,随你同去,更有保障。” “那你呢?” “我远远躲起来,等着你们事成回来,怎么也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卫忱仓站到宴星渊身旁,默然不语。 这么多人里,卫忱仓的实力仅排在宴星渊之下,行刺之事非同小可,便也不再推脱,安排了十多个人保护凉烟。 银月高悬,乌云漂浮,将光辉笼住。 凉烟看着他们身形轻纵,悄无声息从各方向靠近部落,心头紧张。 暗夜寂静无声,只那些马儿时不时发出点声响。 近一个时辰过去,凉烟矗立到腿已因紧张而生出酸涩时,目光忽地一动,她看到宴星渊踩着月色疾驰而来。 很快,各方位接应着的兵士也退了回来。 上下打量一圈,见人完好,凉烟松下气来:“可是顺利?” 宴星渊只点头,快速吩咐众人赶路,待骑上马,疾驰奔远时,凉烟回头去看,隐约见到部落那边亮起了大片灯笼。 众人无片刻停留,直至天光乍亮,翻起鱼肚白时,宴星渊才停下整顿休息。 一夜未曾休息,也未吃过任何东西,所有人就地搭起帐篷,架起火堆,很快飘香四溢。 宴星渊坐在凉烟身边:“一切都比想象中要顺利,只我们几个潜进去,悄无声息便放倒了主帐外头的守卫,那部落首领睡得正熟,尚在睡梦中便没了声息。” 凉烟想到走远时,部落那边纷纷亮起的灯火:“还是很危险,且出了这种事,部落之间定会很快传出消息,再想动手,更难。” 宴星渊点头:“阿桑说得对,所以两个部落首领便是极限,他们也一定会团结起来,四处抓捕,我们需得抓紧,再取下一个首级,立即撤回暇宁城。” “只要抓不到人,我也证明了能随时取他们首级的实力,再安排送去信函威胁一番,戈乌会彻底老实下来。毕竟没哪个部落首领,会不怕死。” “下一个部落,我们去可巴乎岩。” 那是乌靳勒尔所在的部落,凉烟心头一动,动手的部落都是宴星渊慎重挑选出来的,虽隐隐有些不安,也并未多说什么。 修整几个时辰后,又是马不停蹄的赶路,只两日,便到了可巴乎岩部落。 月朗星稀,宴星渊准备动身时,凉烟莫名烦躁,忍不住出声叮嘱。 “二哥,我等你。” 宴星渊看出凉烟担心,安抚道:“阿桑,我还等着你应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事的。” 两人对视间,宴星渊很想伸手拥抱,但伸出来又怕冒犯,只轻快地触碰了下凉烟的脸颊。 卫忱仓站在宴星渊身后,看着互动,心头酸涩,那种酸,就像是被掐住了心尖,一点点细细碾压。 望着人远去,凉烟笔直站立,抱手在在胸前等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一个时辰过去,还是未有人影,凉烟只觉得每一刻都是难熬,望眼欲穿之际,那部落有两个方位突然燃起一片火舌,火势汹涌,随着风势疯长蔓延。 看到火光时,凉烟便知宴星渊的刺杀被发现,接应的将士为了营造骚乱,也为了声东击西,纵火给宴星渊争取逃出来的机会。 她的心没来由抖了一下,慌乱不已,忙安抚着要冷静,要相信宴星渊的实力,就算是被发现,逃出来也不成问题。 火舞长空,喊杀喧闹声逐渐升起,隔着远远的距都能听到。 时间更是变成了煎熬,守在凉烟身旁的护卫扶着她后退。 “宴将军吩咐我们,一定要护您安全,若是情形不对,需先护送您赶回暇宁城。” 凉烟的手紧紧攥着:“他会没事的,再等等。” 一刻钟后,有黑点正在奔来,凉烟凝神细看,是宴星渊的兵士,他们中间正护着人,不待看清,凉烟已翻身上马,越影神驹速度快到兵士反应不及,只余一句话高声甩下。 “随我去接人!” 涌来的黑点在不断增多,那是可巴乎岩部落的兵士,喊杀声越来越清晰,刀光剑影交错,箭矢密集飞驰。 凉烟看清兵士们拼死护着的人了,是卫忱仓,他已如同个刺猬,浑身是箭,背后背了一人,了无生气地耷拉着。 卫忱仓背着人走得很慢,踉踉跄跄,格外坚持。 凉烟猛夹马肚。 月光的清晖洒下,卫忱仓仰头望着疾驰而来的凉烟,目光逐渐聚焦,嘴角弯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他的小姐,像一束光,照耀而来。 凉烟伸出手,卫忱仓一手扶着背后的宴星渊,另一手抬起,紧紧握住凉烟的。 将人拉上马来,算勉强能骑乘住三人,也亏得越影神驹体型比普通马匹更加高大。 卫忱仓坐在凉烟身后,一手仍紧扶着背上面色青黑的宴星渊,另一手却不敢去扶凉烟。 凉烟听到后面的喊杀声,心中愈发急了,再多的话想问也不敢耽搁,头也没回,只反手一把捉住卫忱仓的手臂,放在自己腰间,高喝的声音迎着风,清冽传出。 “抓紧我!” 凉烟握紧缰绳,拼命狠夹马肚,跑出越影神驹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速度。 能活着逃出来的将士皆是死命跟在她身后,后面箭矢还在密集飞射,不断有人栽下。 追赶呼喊声追在身后,破空声中,光影来去,一个又一个接着倒下。 凉烟未曾回头,她驾着越影神驹一直跑,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渐渐听不到追赶喊杀的声音时,天又亮了。 光带来一丝希望,凉烟极度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风一吹,她才发现冷汗已彻底浸湿了她的衣衫。 回身去看,远远跟在她后头的兵士,竟不足十个。 将马儿停住,凉烟轻拍腰间的手:“你们现在的情况如何?” 没有应答,那手臂只虚弱的动了一下,凉烟忙拿开来,翻身下马。 她刚一下来,卫忱仓就紧拽着宴星渊险些摔落,忙将人稳住,一把提下来。 颤着手放至宴星渊鼻尖轻探,呼吸虽微弱,但捏紧的心稍松了一分,将他的头轻靠在自己腿上,心疼到眼眶发红:“二哥为何嘴唇青黑,昏迷不醒?” 卫忱仓直挺挺半跪下来,震颤中血滴答下来,落到凉烟手背。 凉烟忙从身上拿出伤药来,望着浑身上下有二十多支箭的卫忱仓,有无处下手的茫然和绝望:“你还好吗?这些箭,该……该怎么取。” “药。”卫忱仓的眼皮耷拉着,声音微弱。 凉烟没听清,将身子靠近两分:“什么?” 微弱的呼吸喷吐在耳边。 “他中了毒,药……药在我怀里。” 听到卫忱仓有解药,他又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凉烟赶忙伸过手。 他胸前也有箭矢,血不知流了多少,已凝结成暗色血块,凉烟小心翼翼挑起他衣襟的一丝缝来,手抖得厉害。 费了点功夫,才拿出那个瓷瓶,凉烟快速打开,倒出里面的黑色药丸,塞入宴星渊口中。 喂了药,又打开水壶喂了水进去,那仅存的几个将士也追上了,翻身下马,全都受了伤,径直跪在地上。 凉烟喂下药,着急去看卫忱仓,而后者却是骤然往后仰倒,惊得她抬手去拉。 “我帮你上药,你坚持一下!” 眼眶里的热意彻底忍不住了,凉烟知道,没人中了这么多支箭还能活下去,他能将人背出来,又在马背上坚持住好几个时辰,已是奇迹。 “打起精神来,卫忱仓,你不可以,不可以闭眼。” 卫忱仓努力撑着疲惫的眼,嘴唇翕动。 凉烟忙将耳朵附过去。 卫忱仓已经看不见了,但他的脑子清明一片,一张脸一帧帧划过。 “小姐,你给我……取名卫忱仓,可我想守卫的,从来都只有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忱仓是霁月王朝京都,那时候取名差不多寓意保家卫国的意思,开头有写,然后卫忱仓这个角色,出现比男主早,结局是注定的。后面不会再有人死,很快就能迎来happy ending啦~~ 第九十九章 “可我想守卫的, 从来都只有小姐。” 刚听完这句话, 凉烟拉着卫忱仓的手骤然一沉, 人竟又仰面倒去。 凉烟心头一慌, 忙转头朝旁边的几个兵士喊道:“你们快过来帮忙, 快来救救他。” 兵士们都带着伤,但动作很快,围过来却不并触碰卫忱仓, 只是跪着欲言又止。 凉烟不敢看卫忱仓毫无血色,双目轻闭的脸, 深吸一口气:“你们想说什么,就说吧。” “卫校尉这个伤,撑到现在, 已是全凭可怕的毅力,救……就是神医也没法救,还请大人节哀顺变。” 在去可巴乎岩部落的时候,她预感不好,但也只是担心宴星渊, 还将卫忱仓派给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 活下来的兵士里,有一个是随着宴星渊和卫忱仓一起行动的, 所有人都望着他。 “宴将军成功取下首级后, 被人发现,那人只一个背影显现,宴将军却死活要追,后来好像是说, 说是一个乌什么尔身边的暗卫,一直都未曾抓到其露面,不想错失机会。” 定是上次去找乌靳勒尔,给他通风报信,还引来兵士的那个人,凉烟将手攥紧:“继续说。” “宴将军身法太快,我们追不上,待赶上时,宴将军已中毒倒下,那人受了伤想跑,卫校尉将其抓住,他嘴里藏有毒药,自杀了。好在怀里有解药,刚拿出来,我们便被巡逻兵发现,只能强行突围,卫校尉坚持由他来背着宴将军。” “虽有接应的兵士帮我们制造混乱,但突围太难,箭雨密集,躲不开时,卫校尉就拿自己的身体帮宴将军挡着,一路冲出来,就活活成了这幅模样。” “是我等无能,护不住两位大人。” 凉烟轻摇头:“你们已经尽力了,接连死了两个部落首领,眼下只怕正在疯狂搜捕,我们要抓紧赶回暇宁城。”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在凉烟伸手去拉静静躺在那里的卫忱仓时,发现他的手已是冰凉,眼眶酸涩,不再有顾虑,将乱箭全都拔出,把人横在马前。 宴星渊面上的青黑已经消退,快速查探一番,脉搏恢复强健,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醒转,由另外的将士带在马上。 半个时辰后,宴星渊醒来,看了一眼凉烟身前横旦的卫忱仓,静默冷沉。 一路上日夜兼程疾驰赶路,只有在他们的马儿疲累不堪时,凉烟才会安排休息片刻。 好在总算是顺利回到了暇宁,去时有三百多号人,回来时却连十个都不到,一个个满面尘霜,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赶路,让他们狼狈到有些脱相。 凉烟下了马便骤然晕厥,宴星渊在人倒下前将其揽住。 凉烟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在梦里,她看到了卫忱仓。 他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一个人,陪伴的时间久了,便成了习惯,容易将他忽略。 相处的一点一滴,却如涓涓细流,不到决堤的那一刻,就永远不会知道,汇聚了那么多年的小溪,成了怎样的汪洋。 梦里有初见时,凉烟七岁,他十岁时的模样,两人目光交接,他毫不犹疑单膝跪地,双手拱起,如同立誓般坚定。 “愿以性命,守护小姐!” 重生回来,刚习武的那段日子,他每日伴在身边跑步,耐心教着最枯燥的基础。 他的话不多,梦里都是沉静内敛的模样,每日守在房外护她平安,在随军路上时,又彻夜守在帐篷外头。 在营里,教头惜才,劝他投军,他铿锵利落地拒绝,只道:“卫忱仓只是公子的护卫,功名利禄,皆为过眼云烟。” 凉烟强制命令他投军时,他垂下头的模样,像极了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委屈又顺从。 在他年满十六参军时,穿着一身银甲战衣,恭敬站在她面前,当她伸手拍肩时,贴心地微躬身子,让她能够着肩膀。 “小姐,属下从军不为自己,只想习得更多本事,成为小姐更好的助力。” “属下只为小姐而活。” 卫忱仓的脸在梦里越来越清晰,她似乎从来都没好好看过他。 凉烟也明白,他拼上性命救下宴星渊,是为了她。诚如他所说,他想守护的,只有她这个小姐。 心口的难受,并非排山倒海般淹没而来,是细细密密,一点一点渗透出来的心疼。 卫忱仓于她,不只是护卫,还是家人。 凉烟醒来时,宴星渊守在床榻边。 “你睡了一天一夜,这次,是我牵累了卫校尉。” 凉烟摇头:“二哥去追那个人,所为的,不还是我吗,谈何牵累。他……他的身体,现在何处?” “你父亲已备好棺木,灵堂也已设,到时人会运回京都。” “嗯。” 宴星渊从怀里拿出一块赤色令牌:“这是我中毒晕倒后,卫校尉在那人怀里搜出来的,既是垣帝的人,兴许能查出点东西来。” “嗯,有劳二哥了。” 见凉烟兴致恹恹,宴星渊起身拿过桌上的食盒。 “为了不让你醒了腹饿难受,客栈每个时辰都会送来热汤,这份刚送来没多久,你先吃一点。” 凉烟靠坐起来,沉默着喝汤。 “卫校尉的身体停放在后院,待你恢复了体力,我陪你去守着。” 凉烟从房里出来时,已是深夜,冷意深寒,宴星渊解下外袍将其裹住。 “多谢二哥。” 入目一片白,烛火下有守卫的兵士,看到两人,纷纷行礼。 “你们歇下吧,这里有我来守着便好。” 卫忱仓双手交错,放在腹上,衣衫已换上了干净整洁的,面上也清理过,甚至擦了粉,但依旧掩不住失去弹性的皮肤,和暗色斑点。 凉烟将手扶在棺木旁:“没有再比他更忠心的护卫了,身为他的主子,我是真心盼着他好。” “我以前总跟他说,你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但谁能想到呢,还没看到他过上好日子,人就没了。” “二哥,我初见他时,他为了不被人伢子卖作娈.童,当街拦下父亲入城的军队,跪下来,人伢子一鞭子抽他面上,血淌下来都不皱一下眉头。” “他后来跟我说,被转卖过多次,毒打还有吃不上饭,是常有之事。” “上天为何这般不公,有些人活着,难道就是为了尝这世间疾苦?” 凉烟越说,声音越轻,垂着头,眼泪砸下来。 宴星渊站在凉烟身旁,静静听她说话,让她靠着自己。 接连两个首领被杀,戈乌陷入恐慌,宴星渊适时放出消息,哪个部落若再敢抢掠霁月王朝,便刺杀哪个部落首领。 凉云天给大房凉韬,和二房剩下的独子凉衡写信,让他们从嘉盛皇朝攻站前线退回来,去守其它正被攻打抢掠的边境城池。 而他自觉现有的兵力做不了什么,准备回京,向垣帝上书请兵。 一行人在赶回京都的路上,宴星渊将令牌和信函交给了焚九谷的情报驿站。 司靳那边已彻底坐稳皇位,暗杀他多年的兄弟姐妹,全都留了性命,只是将权力剥夺一空,如今同霁月王朝的征战,开始逐步显露实力,有将霁月王朝打退之势。 回到京都,凉云天立即入宫面圣。 凉烟吩咐下安葬之事,同宴星渊坐在屋内喝茶。 外头冷寒冰冻,屋里已烧上炭火。 “二哥,你同司靳,准备何时动手?” “再等几月,等垣帝自知吞并无望,召集兵力退回时,司靳会趁这个机会发起猛攻。而我要做的,就是伺机而动。” “嘉盛皇朝的反击,大可说成是垣帝判断失误,大举进攻引来的报复,百姓自会对垣帝有所怨言,我再推波助澜放出垣帝的大量罪证,让他失去部分民心。” “但仅仅如此,还是不够,还需一个名正言顺,造反后,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的由头。而且合适的继位人选,仍无头绪。” “所剩的时间不多了,阿桑,若我败……” “不许胡说!” 宴星渊有师父师兄弟帮忙,还有司靳这个强力盟友,但胜败之事,难定。 凉烟甚至想都不敢去想,若是败了,该如何,她死死盯住宴星渊。 “只要功成,我就嫁与你。” 宴星渊目光灼灼:“功成后,我便上将军府提亲。” 凉烟垂下头,刚要说话,冬亦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不好了小姐,老爷他,他入宫后直接被押送大牢了。” “什么?!”凉烟豁然站起身,父亲入狱了? 不该是大半年之后,父亲从邑磐征战回来,被垣帝急召入宫才会出事的吗? 为何提前了? 宴星渊听过凉烟说起的梦,吃惊下出去放了信号弹。 “阿桑,我叫师父过来,以他的本事,定能帮你将伯父从牢里救出来。” 凉烟伸手拉住宴星渊的臂膀,轻摇头:“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你切不可引起垣帝的怀疑。而且救出父亲又能如何,偌大的将军府在这里,难不成我们还能一大家子潜逃不成?” “阿桑,相信我,我师父有法子,伯父留在狱里,后面反而更不好动手。” 第一百章 翌日早, 大堂里, 章雁菱和凉鹤轩愁眉不展商议着, 见凉烟和宴星渊进来, 忙又故作轻松。 “烟儿, 别担心,同你父亲交好的几位已递来消息,一起入宫面圣了, 会没事的。” “如此毫无预兆,应是三哥同垣帝借兵, 有了冲突,垣帝一时气恼才会如此。不管怎么说,凉家可是开国元勋, 三哥更是振国大将军,定会没事的。” 如垣帝这样的人,怎可能一气恼便做出关押大臣这种不理智的事来,那必定是早有预谋,且做足了准备。 凉烟心头腹诽, 并未多说,一是不想母亲和叔父担心。二是宴星渊信号发出没多久, 他师父便来了。 一个鹤发童颜, 神采奕奕的老人家,横竖打量她几眼似颇有怨气,说话时胡子一翘一翘的。 “最近为师替你跑断了腿,现在又要帮你的小媳妇跑腿, 哦哟,真是,我这把老骨头都块被你折腾散架了。” 抱怨归抱怨,分毫推辞也无,同宴星渊简单商量后,很快定下法子。 老人家的易容术登峰造极,准备安排个人将真正的凉云天替换出来,省去一切顾虑。 凉烟信宴星渊,自然也信他师父,既信誓旦旦确保万无一失,那就定能将人换出。 正想着,章雁菱推了推她,面带忧色:“烟儿?” “母亲说得对,父亲定会没事的,莫要忧思过重。” 又安抚几句,一起用完早饭,凉烟回了自己院子。 她院里除了自己的房间,还有杂物房以及三间给下人们住的房间,父亲暂时安置在了杂物房里。 一路上,她心里就惦记着,不知父亲醒了没有。 宴星渊的师父叫常白,皇宫戒备森严,也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昨日后半夜里便将人给带了回来。 望着一动不动,被老头信手一扔,扔到地上的麻袋。 凉烟:…… 宴星渊动作迅速,将麻袋解开来,里面昏睡躺着的,正是凉云天。 “老白,你为什么要把人给弄晕?” 常白冷哼一声:“你当皇狱是那么好进的?时间紧迫啊,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和解释,当然是直接弄晕扛回来。” 不管怎么说,常白都帮了大忙,凉烟忙躬身行礼:“大恩不言谢,将军府自然比不上梵九谷超然世外,有的都是些俗物,不知您喜欢什么,晚辈也好投其所好,奉上谢礼。” 始终都不愿正眼看凉烟的常白豁然扭头,哪还有半分怨气,爽朗大笑起来:“俗物好,俗物好啊。”说完又朝着宴星渊点头,“不愧是我徒儿,选人的眼光不错,哈哈哈哈。” 凉烟也不耽搁,忙安排人带常白去客房歇下,还让冬亦去找管家。 听着一大串丰厚谢礼报出,常白乐开了花,神采飞扬夸完凉烟,临跨出门时又回头补上一句。 “就当是孝敬师父的,你可比星渊那小子识趣多了。” 凉烟思及此,手已按在门上,笑意刚沁开,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一抬头,正是凉云天茫然的脸,连声音都带了迟疑。 “烟儿?” 凉烟忙进屋,关上门。 “父亲,你醒了。” “我不是在牢狱之中吗?为什么……” 凉云天生出不真实感,一想到昨日进宫请兵,待他向来和颜悦色的垣帝面色阴沉,狠狠甩出一堆证据,说他同戈乌勾结,意图叛国? 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径直喊来兵将捉拿,他想要据理力争,动手下,垣帝竟亲自取了佩剑横在他脖颈上。 那是他想象不到的垣帝。 更想不到,入了牢狱当夜便骤然昏昏欲睡,这一睡下,再醒来却在一间杂物房里? 凉烟拉着凉云天坐下,将事情选择性讲了一遍,重在让父亲明白,垣帝对凉家抱着怎样的心思。 门轻响,是宴星渊推门进来,等讲完自家那笔血海深仇,以及嘉盛皇朝瘟疫起源‘鬼百合’后,凉云天的神色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怔愣良久之后,整个人颓丧下来,那是一腔热血被瞬息抽空的疲惫倦怠。 “父亲,救您回来的常师父会在府里住上两日,您先委屈在这杂物房,到时随常师父一起去梵九谷。” “牢狱中有‘替身’在,您切不可暴露,所以就连母亲,也不知您被换出来了。” 凉云天保家卫国大半生,临了却被垣帝扣上叛国罪名,他再看宴星渊时,目露感怀。 “烟儿能交给你,我很放心。” 常白悄然带着凉云天回梵九谷时,乌靳勒尔也来了京都,垣帝将所有罪证公之于众,同凉云天交好的武将不少,联名上书喊冤,垣帝以帮忙洗脱皆是乱臣贼子为由,罚了一通赶出大殿。 有帮忙喊冤的,自然也少不了一些如江泔这般落井下石的。 凉云天为人肃冷,不讲究官僚场上那套互利共赢,虽待在京都的时间很少,但得罪的人可不少。 百姓听闻凉云天入狱的消息,初是震惊和不信,但随着帝王宣告天下,证据罗列而出,他们有了动摇。 再接着就是那些落井下石者,大肆造谣惑众,说得人多了,百姓们便也就信了,开始群情激奋,曾经的敬重变成耻辱,谩骂更甚,每天都有人往将军府院墙里扔东西。 这是异常寒冷的冬,上一世经受过的一切,提前了半年,又经受一遭,似乎都没变。 母亲病了,凉烟为了一切看起来更加真实,并未告诉她父亲已被救走,只日夜守在榻前伺候着。 府里乱成一团,小厮婢女开始慌乱。叛国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他们还留在这里很可能工钱都拿不到。 而俞氏,老实安分了那么些日子,现今眼见凉家要垮,她自然想趁机将那些觊觎已久的良田铺子据为己有。 只不过这些东西都牢牢抓在章雁菱手里,她想占也做不了手脚,便干脆主动寻过来想威逼利诱。 凉烟将人拦在门外:“你想做什么?” 要说俞氏最痛恨的,不是别人,正是凉烟,要不是当初她逼得香儿发疯,也不至于手里那些商铺被尽数收回,日子过得是就此一落千丈。 俞氏微扬起下巴,虽是笑着的,却笑得极为挑衅。 “这不是三哥出事了,我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吗?毕竟你姐姐在宫里啊,正受宠着呢。” 凉烟将门关好,朝守在门前,比较忠心的几个家生子吩咐道:“守好了,别让闲杂人等扰了母亲休息。” 俞氏这两年早就憋够了气,如何肯罢休,上前一步就想伸手扯住凉烟胳膊。 “目无尊长,你还……啊,嘶。” 话未说完脸就痛到皱成一团,躬了腰去。 凉烟一把捉住俞氏扬过来的手腕,捏紧:“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尊长?” 俞氏痛到语不成句:“凉家……凉家现在能指望,能指望上的就只有香……香儿了,你还敢如此待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得什么主意,你跟我那个姐姐,哪个是有半分真心待将军府的?你想趁火打劫是吗?” “告诉你,休想。你以为姐姐在宫里正受宠,能给垣帝吹点枕边风,母亲就要感激涕零将良田铺子都捧上送给你?” “俞氏,你怎么想得比做梦还美?要不这样吧,我干脆拿你来威胁姐姐怎么样?若是她不肯出力帮凉家,我就弄死你,你说姐姐是会拼尽全力保你,还是毫不在意呢?” 俞氏望着凉烟,惊骇到连痛呼都忘了。 她心里想的,竟被这小丫头给说得半分不差,更过分的,竟然还想拿她来胁迫香儿? “烟儿,你竟变得如此歹毒。” 俞氏咬牙切齿,她还是不愿相信,凉烟敢如此待她。 凉烟也不与她多说,直接吩咐人将俞氏绑起来关进柴房里。 “烟儿,外面是什么声音?” 有凉烟每日陪着舒缓情绪,又彻底隔绝了外头恶劣信息,章雁菱身体已好转许多。 凉烟推门进去,见章雁菱下了塌,忙又将人按回去躺下。 “母亲,现在外头冷寒,你别出去受了凉,快歇下。” “一点小毛病,心头郁结,这都已经好了,再躺下去,还真就给躺出毛病来了,你父亲入狱,如今一点消息都没有,想必府里上下都一堆事等着我来处理,你让我起来。” 凉烟忙半趴过去抱着章雁菱撒娇:“您放心好了,府里的事,有我呢。而且宴公子说,不日之后就能下聘,到时嫁过去了,掌管府上事物的,自然是我,现在您只管放手,让我跟管家先学着点。” “当真?”章雁菱躺了下来,“你父亲这人,过于耿直,俗话说忠言逆耳,想必此次入狱,定是垣帝让他反省一段日子。到时人回来,府里给他接风洗尘去晦气时,咱们再把小宴邀过来,确定下黄道吉日。” 又安抚几句,章雁菱安心躺下了。 凉烟松口气,暗道还是拿二哥来做幌子最有用。 想起宴星渊,她心头免不了紧张。 宴星渊已是彻底见不到人影,正逐步铺陈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第一百零一章 数月征战, 除了起初吞下两座城池极为顺利, 之后便是陷入胶着。垣帝焦心不已, 毕竟他收到的消息, 嘉盛皇朝分明瘟疫肆掠, 民不聊生,国力正是空虚之时,谁料竟还这么难啃? 时间愈久, 垣帝愈是难安,不断调派兵马过去援助, 可他越想尽快攻下,那嘉盛皇朝便越是难攻,最近更是有反超之势。 盼望这一举能成功不知盼了多少年了, 垣帝甚至开始怀疑,那‘鬼百合’是否真有那般厉害,他是不是预估错了? 纵然心头有再多不甘,垣帝也知吞并嘉盛皇朝是不可能了,他得召集军队回朝。 将命令下发, 垣帝颓然靠着,他开始恼恨, 恼恨嘉盛皇朝的负隅反抗, 也恼恨那‘鬼百合’。 他花了那么多代价,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到底……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凉婉香站在紧闭的御书房外,守在门口的护卫躬身行礼。 “娘娘请回吧, 王上吩咐过了,谁也不见。” 凉婉香的手紧紧握着,回转身离去,走得又快又急,随行的侍女全都加快脚步跟在后头。 凉云天入狱,她高兴坏了,那个一直稳稳压她一头的凉烟,终于能看到她落魄的样子了,她都已经做好准备,等着她来求自己,求她去跟垣帝吹个枕边风。 她都要得意坏了。 可等到的,却是那小贱人有恃无恐拿俞氏来威胁她! —— 凉烟听到消息了,垣帝要退兵,停止攻打。 宴星渊忙到不见踪影,但时不时会送来信件,报给凉烟事情进展。 司靳要反攻霁月王朝,他要想尽一切办法帮其开路,这事他不能露面,要费的功夫自然更多。 还有凉云天的银甲军,他暗自接手了,那是凉云天最精锐的一支亲兵。 军队撤回至半道时,嘉盛皇朝开始猛烈反攻,几乎是以狂风扫落叶的迅猛姿态,在垣帝收到线报时,已攻下三座城池。 垣帝再不复往日的平和模样,他面目狰狞地抬臂重重扫落桌上一切物件,又狠狠砸烂了满室精贵瓷器。 “废物,养了一帮废物!召宴将军入宫。” 满朝武将当中,最堪重用的,一个是狱里的凉云天,只不过他现在已被酷刑折磨的不成人样,垣帝甚至后悔没将人留着再等等。 但他如何能想到,经过瘟疫洗礼过后的嘉盛皇朝,还能如此凶猛? 另一个可堪重用的,自然是他一手培养推举起来的宴星渊了。 宴星渊很快入宫,垣帝先是邀着一起用饭,席间谈及这些年的大力栽培,言至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国之安宁,靠你了,朕信你的实力。” “臣不会让王上失望。” 垣帝紧盯:“我知你同凉大将军私交不错,只要你能打退嘉盛皇朝,叛国重罪也大可从轻发落,毕竟朕对凉大将军,始终心怀敬意。” 宴星渊依旧是那副清冷的面无表情,只抬手恭敬一拘:“是。” 看不出什么反应来,垣帝摆了摆手:“你先回去休息两日,两日后,挂帅出征。” 垣帝没等来宴星渊的挂帅出征,便先等来了一场早已铺陈好的围宫。 大部分兵力虽还在回京路上,但垣帝一直防着这招,所以皇宫守备森严,留下了足够的兵力守卫。 本以为敢反的,是那些迫不及待想要争夺皇位的皇子亲王,熟料看到的却是宴星渊这张不染凡俗的脸。 “为什么?”垣帝想不通,惊诧过后,面目阴沉。 他认为最好拿捏掌控,最不可能背叛他的人,却反而出乎了他的意料。 大殿外厮杀呐喊声已响起来了,宴星渊默不作声,眸子如墨色翻涌,深不见底。 垣帝知宴星渊身手绝佳,但他除了有护月禁军贴身保护,还有暗卫跟死士,可谓高手如云,他并不担心,拿过佩剑指来:“你莫非当朕这皇宫是纸糊的,凭你就能攻破?” 宴星渊垂手立在原地,望着被护拥在中央的垣帝,倏地笑了:“景垣,莫非你认为我此举只是儿戏?” 司靳借给他的兵,有师父布在京都那些关系在,早就被他瞒天过海渗透进来。垣帝全部心思都在隔着几十座城池之远,正猛攻而来的嘉盛皇朝大军上,对京都防范的,也都是那几个有实权的皇子,宴星渊的动作,他一无所知。 垣帝嗤笑:“若今日站在这里,敢跟我叫板的是凉云天,朕还真要悸动几分,而你?” “老夫在此!”一声响亮高喝,惊得垣帝面皮颤动,死死盯过去,正见到凉云天大踏步从殿外行进来。 随着距离在凉云天的跨步下拉近,垣帝发现他哪有牢狱里那副满身血污,半死不活的模样,整个人反而可以说是如脱胎换骨一般,神采奕奕。 凉云天龙行虎步,去了梵九谷一趟,他多年的武学瓶颈是彻底破了,收到要他回京的信函,便急忙赶回,带着自己的军队同宴星渊汇合攻来。 而跟在他后头的,是凉烟。 焦急等待下,终于在这样一个春色正浓的季节里,等来了这一日。 垣帝的面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现在自然明白,牢狱里那个凉云天是假的。 “看来你这谋逆之心当真不容小觑,朕亲见着你被押入狱,还能来个偷梁换柱,可真是了不得。” 凉云天一回来,望着家丁尽散,萧条到整个墙面都挂着烂菜叶的将军府,虽早有预料,但亲见这份凄凉还是气愤不已。 “谋逆之心,也都是被你逼出来的!” 凉家是百年的武将世家,垣帝再如何戒备,也挡不住兵权实握,凉云天当真现身,垣帝慌了,转头去看宴星渊:“星渊,他能给你什么,朕加倍给你。想你九岁便成了孤儿,是朕照拂着你长大,给了你现今这番荣耀。而且你答应过,要助朕开疆扩土,卫国安宁,凉云天这叛逆贼子,你随朕一起拿下,先前的冒犯,不予追究,还封你做唯一的异姓王,朕让你做霁月王朝的战神,如何?” 宴星渊抽出腰间长剑,径直飞纵而起,用行动答话。 垣帝先前虽嘲讽宴星渊,但对其以一敌百的实力还是分外忌惮,慌忙后退几步,围在他身边的数十位高手联手迎敌,剩下的将人护着,准备伺机而逃。 垣帝明白,凉云天跟宴星渊敢大张旗鼓对上他,想必外面的战况,是他的人落于下风。 外面喊杀声振聋发聩,凉烟站在殿门处,正望着宴星渊和凉云天齐齐动手,想要制住垣帝。 “什么人!” 殿门两侧有兵士看守,原本的早就被打晕替换下来。 听到外头的厉声呵斥,凉烟扭头向外看去,不远处不知是哪出宫殿烧起来了,火光和浓烟冲天而起。 目光从火光移向近前,竟看到了凉婉香。 被呵斥,凉婉香扬手就是一巴掌:“狗奴才,看清楚我是谁,垣帝是不是在大殿里头,快……” 话未说完,那被打的兵士锵一声拔出大刀横在凉婉香脖颈处。 凉烟冷笑,这凉婉香还不知此处的人被换下了,缓步走过去。 在凉烟从大殿内踏出时,凉婉香目光一缩,似不敢相信,想说话,脖上的冰凉又让她连呼吸都恨不得静止。 “将她放开。” 这些兵士都是凉云天的,自然也听凉烟的话,齐齐躬身行礼。 颈上一空,凉婉香吸了几口气的同时打量着瞧向凉烟,忍不住问道:“你为何在这里?”随即又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凉烟的手,“不知是哪个皇子兴兵造反了,将军府的亲兵银甲军不是所向披靡吗,你快想办法让他们入宫救驾!” 凉烟将手一甩,似笑非笑地望着凉婉香:“银甲军可不就在宫里,救驾这种事,还是得需我父亲来。” 整个皇宫已经被围,外头打得如火如荼,甚至还打到宫里来了,凉婉香正睡得香呢,就被外头的喧嚣骤然惊醒,待侍女给她披上衣衫出来一看,才发现宫里已彻底乱了,到处都是慌乱逃命的宫人。 她尚不知出了什么事,但垣帝同她说过,为了防止那些皇子亲王们趁他吞并嘉盛皇朝、大举兴兵时造反,留了足够的兵力守卫皇宫。 所以不管出了什么事,凉婉香都相信,只要跟着垣帝,绝对是安全的。 “你是我打造出来的一柄剑,剑怎能伤自己的主子!” 大殿内突然传出一声愤怒高喝,凉婉香浑身一震,那是垣帝的声音,忙绕开凉烟,提着裙角往大殿里跑去。 凉烟也不阻拦,跟在后头折回大殿。 护着垣帝的人躺下了一大半,而垣帝已经被宴星渊禁锢住,手中的剑如人一般,清冷凛冽,横在垣帝颈前。 宴星渊说话了,清正的声音里沁着透入骨髓的冷:“景垣,在我九岁那年,便已知杀害我满府六十多口人的真正凶手是谁。” 垣帝惊骇莫名望着宴星渊,整颗心如坠冰窖,身子一软,竟是瘫坐至地上。 他知道,他是真的活不了了。 第一百零二章 大结局 凉婉香跑进大殿, 步子骤然一滞, 她看到垣帝在宴星渊的长剑下满面不甘, 头上的冕冠已经歪斜。 而大殿上还站了她意想不到的一人, 那本该在牢狱当中的凉云天。 本以为垣帝身边是最安全的, 但眼下看来…… 凉婉香不自觉后退,才退两步,就被一只手推阻, 回身对上凉烟,恼恨到双手用力捏紧裙角。 “反的不是别人, 竟是凉大将军?你们疯了?” 凉烟目光轻扫,凉婉香那巴掌小脸儿是愈发精致了,没了以前的柔弱清淡, 整个人都明艳生辉起来。 “这天,要变了。” 凉烟话音刚落没多久,外头常公公和几个垣帝的亲信便扑在大殿外高喊起来,被门口的兵士押住才惊觉不对。 那几人慌慌张张喊的话,凉婉香听见了, 皇宫彻底被攻下,她几乎都要怀疑耳朵出了问题。 怎么可能, 就凭凉家, 能造反攻破皇城? 凉婉香不知道司靳事先给了兵,垣帝同样不知道,外头的响动,他听到了, 宴星渊来对付他,本以为是不敌才要胁迫,没想到却这么快就攻破了他布防守宫的军队。 垣帝顾不得脖子上横旦的剑锋,瘫坐在地。 凉婉香震惊下踉跄着退了两步,瞧着凉烟,瞧了片刻开始疯狂大笑,像极了那次中秋宫宴,被撕下面具后又哭又笑的模样。 “我受了多少苦,做了多少孽,才爬上这妃嫔位子,只要能再给我几年时间,我未尝不能登上后位!” 凉婉香咬着牙,说完急踏几步,凑近到凉烟跟前,眼眶红成一片。 “真是可笑,我还是输给了你。” 上一世,凉婉香虽使绊子让她落水显些丧命,但重生回来,凉烟对她的怨恨,其实远不及俞氏。 “姐姐,这天虽是要变了,但活着,总会有希望。” “希望?”凉婉香仰面笑着,甩着袖子转了个圈,“你会让我活?” “会。” 凉烟轻快的回答让凉婉香有些意外,她又问道。 “俞氏呢?” 凉烟想到挨了一顿板子,奄奄一息的俞氏,实诚答话:“听天由命。” “以前我还不信,现在信了,这命,由不得自己。”凉婉香将目光投向大殿外面。 不远处烧着的大火已经扑灭,只明月高悬,清辉映着廊檐的灯笼。 她的目光遥遥望出去,熠熠生辉,突然疾步向殿外奔去。 凉婉香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凉烟看得蹙眉,并未阻挡,只安排了几个兵士跟上。 再回身看向大殿时,垣帝已经躺在血泊里了。 只一夜之间,整个霁月王朝风云色变,在狱中的凉大将军逃出来带兵反了。 那些皇子亲王们最是激愤,有兵权的迅速集结起来,还不待他们动手,关于垣帝的种种罪证先一步铺天盖地,其中最为大肆渲染的,自然是凉云天蒙冤入狱之事。 帝王因自己的猜忌,而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打压,泼上污名,将忠臣逼反了。 宴星渊一家的事也放了消息出去,只不过时隔已久,没有太多证据,很多事也无法拿在明面上说,真假掺半着宣扬之下,反而有不少人深信不疑。 凉云天反了,自然算不得名正言顺,只能勉强说得过去,即便他先行蒙冤,垣帝也都是君,君要臣死,哪怕手段不耻,那也由不得臣反。 不等民心发酵,凉云天就昭告天下,他心系的始终都是王朝百姓,如今当务之急是如何击退嘉盛皇朝的大举进攻。 此话一出,不用多说,因垣帝决计吞并,征战数月,不仅让百姓们为战争吃了苦头,更要命的是还引起了嘉盛皇朝的反攻。 没有哪个百姓喜欢战争,这一切都是因为垣帝。 而凉云天是谁,是守卫了霁月王朝二十多年的大将军,是他带给大家安宁的生活。 大部分先前咒骂痛恨将军府的人,全都后悔不迭,而他们之所以生出质疑,全都是因为垣帝。 极少部分不随波逐流,相信凉云天未同戈乌勾结的,则是喜极而泣。 垣帝死了,但百姓们不再替他唏嘘,反而全都振臂高呼,要凉云天登上帝位,打退嘉盛皇朝。 他们只想要安稳的日子,眼前来看,能带给他们的,就只有凉云天了。 宫里赶制龙袍,拟年号,举办登基大典,出乎意料的,新帝却并非是凉云天,而是他的幼子,凉奚桑。 这是宴星渊同凉云天早就在商量下定好的,其实说是商量,还不如说是宴星渊个人决定好的。 毕竟凉云天是多亏了宴星渊,才能洗刷冤屈,帝位?他想都未曾想过,当将军当了半辈子了,他心中系着的只有百姓安宁,帝王权术,他毫无心思。 不管是凉云天还是凉烟,都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帝位该是宴星渊的。 起初,就连宴星渊自己,也是这般想的,但在一次饭后,同凉烟闲谈间,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以前便说过,天底下所有最好的,全都想要送给你,哪怕你想做尊贵的皇后,我也大可满足。阿桑,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凉烟垂着头认真思考。 时间过得很快,宴星渊曾对她说得那些话,她全都记得。那时虽并未觉得荒谬,但也认为是遥不可及的事情,现今却已近在眼前。 以前她所思所想,只有保全凉家,哪还敢奢望更多? 现今凉家自然保全了,她再仔细思虑这些,发现心中的确没有那份野心。 “我不想做皇后。”凉烟眼神笃定,随即带着向往,“天大地大,我想去很多地方看看,每年再留几月时间待在家中,陪伴家人。” 因着凉烟这句话,宴星渊没有登基为帝的想法了,当然,帝王还得是自家人。 宴星渊去看凉奚桑,他已经六岁了,依旧乖巧懂事,蹲下身,平视过去。 “你想不想做皇帝?” 凉奚桑皮肤很白,脸颊微肉,声音软软糯糯:“当皇帝有什么好处吗?” “那小奚桑想要什么好处?” “能保护姐姐吗?” 宴星渊笑,忍不住伸手去摸凉奚仓的头:“当然能,皇帝就是王朝最厉害的人,你想保护谁,那谁都不能被欺负了去。” 凉奚桑顿时高兴拍手,黑亮的眼睛眯起来,正值换牙,缺了两颗,说话时微有些漏风:“那我想当皇帝。” 凉云天带兵迎上攻城略地已有两个州的嘉盛皇朝,司靳吞不下霁月王朝,也没这个野心,他也牢记着和宴星渊之间的约定。 现今他进攻,不过是装装样子,让凉家坐稳帝位更加顺应民意。 凉云天有司靳配合着,一路告捷将嘉盛皇朝的军队赶了出去,百姓们对凉家的拥护之心高涨。 凉婉香死了,就在那日她从宫殿跑出去之后,她去寻了三皇子景修明,一跃从阁楼上跳下来血溅当场。 凉烟没想过要她这个姐姐的命,最想看到的,是凉婉香能甘心做一个普通人,平淡过完这一生。 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凉烟只能唏嘘。 司靳退兵之后,暗里赶来将军府见了一面。 许久未见,凉家的危机已经解除,甚至现在还一跃成了霁月王朝最尊贵的皇家,凉烟重生后一直压在心头的阴云消散,看待一切都平和起来。 “你脸上的笑容变多了。”被封为储君,司靳大为震动,随之发生的一切又快又急,父王临死前对他说的那番话,还有同那帮兄弟姐妹间的斗争,让他变了许多。 凉烟在他府上住的数月,甚少给笑脸,司靳能看出来,她现在很满足。 “宴星渊不屑帝位,我也同样,只要你想要,我就肯给,烟儿当真一丝机会也不给?” 凉烟始终是笑着的,轻而浅,拿了张喜帖递过来:“皇城攻破隔日,星渊便下了聘礼,日子也早就商榷下来,你现今贵为一朝君主,想必不得空,能提前得你祝福,我也算心安了。” 司靳的性子,凉烟有几分顾虑,不愿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索性先摊开讲。 司靳盯着喜帖,眼睛染上几分赤红,良久才说话。 “烟儿可是担心我抢亲,或是做出伤害宴星渊的事?” 凉烟还未作答,司靳又接着说下去:“以前喜欢你,是你想要什么,我就愿意给你什么。现在喜欢你,是什么我都可以放弃。” 司靳没拿那张喜帖,这在凉烟意料之中,但他连曾经惯有的半句威胁也无,就实在是令人意外了。 司靳默然离去,凉烟是松了口气的。 八月十七,黄道吉日,宜婚丧嫁娶,利远行。天还未亮,便有京都里最好的几位喜娘围着凉烟,替她梳妆打扮。 昨日夜里,母亲拉着她说了许久。后来歇下,她又回忆起一桩桩往事来,上一世和这一世同宴星渊的点点滴滴相交织,想起来也是百感交集,一夜未眠。 喜服是整个宫里尚衣局不分日夜用了半月才完工的,其精细华贵可谓独此一份。 换好喜服和首饰,几个喜娘围着她绞面盘头,描眉扑粉。 凉烟看着镜里的人,眉如新月,唇如花瓣,姿容堪称绝色。 府里上上下下一派喜庆热闹,送礼排的队伍,几乎长到了城门口。 而其中最壮观的,是抬着九十九个箱子的队伍,主子没来,报出的名字是云九。 九十九箱贺礼引起议论,长长的礼单报出来,每样都珍贵无比。 当初宴星渊下聘,一百箱聘礼就引得所有人艳羡不已,没想到还有人送贺礼能送得这般夸张的。 外头热热闹闹,凉烟出嫁,可谓万众瞩目。 凉烟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喜娘替她装扮完,蒙上盖头,搀着人出去。 送礼的人太多,看热闹的百姓更是挤满了。 凉烟被牵着行出来时,人群也正起了骚动,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来,迎亲队伍的最前方,宴星渊鲜衣怒马,容颜灼然不可逼视。 听到一声声惊叹,凉烟心头忽地紧张,喜娘扶着她入轿的身形也一止。 “阿桑,我来娶你了。” 盖头下,凉烟忍不住弯起嘴角。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排场甚至比历年来皇室迎亲都还要大,宴星渊如今已经封王,府邸又换了一座,此时外头也是人山人海,翘首以盼着。 凉烟被喜娘搀扶行出时,一道华贵身影便立在不远处的墙头注视着,镂空色面具遮掩了大半张脸。 随着队伍前行,在屋脊上轻纵随行,一直跟到了王府前,翻身而入。 凉烟从轿里出来,宴星渊翻身下马,屏退喜娘,亲自牵着她入府。 他没有家人在,拜高堂时,是常白这个师傅端坐着喝的茶。 礼成过后,墨莲生鼓掌叫喊起来,声音比谁都大,宴星渊瞥他一眼,他笑得反而更加灿烂。 凉烟和宴星渊成亲,整个霁月王朝都知晓,墨莲生一听说忙带着白芷赶回来了,光回来不说,还抱了个孩子。自离了京都,安定下来的两人就清简着操办了婚事,墨章也早已松口。 在喜娘带着凉烟走时,宴星渊靠过来轻轻捉住她的手。 “夫人,客人这边我会尽快抽身,等我。” 一句夫人,凉烟红了脸,轻轻应声。 坐在房里等待时,凉烟双手握在一起,心间除了喜悦,还有丝忐忑。 不到一个时辰,门就推开了。 听着脚步声靠近,凉烟双手攥得更紧,盖头下的脸红到发烫,紧张又不想摆出这番娇羞模样。 当宴星渊掀起盖头时,对上的,是凉烟毫不避让的眼,面颊却绯红。 眼见宴星渊目光逐渐炙热,凉烟败下阵来。 “该喝合欢酒了。” 坐在床榻上,宴星渊望着凉烟沾染酒浆的唇色,水嫩鲜红,叫他情不自禁伸出手。 手是温热的,骨节分明,带着薄茧,擦去她唇上残留的酒浆,柔软的叫人舍不得松开,轻轻摩挲。 抬手一震,烛火熄灭,只留了不远处一盏昏黄的灯笼,光影朦胧,凉烟仰头望着,能看见宴星渊那双眸子很亮。 窸窸窣窣撇去衣衫,宴星渊珍稀又克制的轻蹭,让凉烟羞怯又难耐,眉头轻蹙。 “夫人可是不喜欢?” 凉烟不想弱了去,微探起身子,环住宴星渊,双眼弥漫起水润的光亮:“喜欢,喜欢到想要更多。” 宴星渊身上温度很高,凉烟答这一句,他便再也忍不住了。 温度灼热到几乎要烧起来,宴星渊握住荡在腰侧的脚踝,再也舍不得松开。 两人都习武,哪怕是折腾一宿,翌日也没有疲累,反而神采奕奕。 自成婚,宴星渊不再上前线,如今同嘉盛皇朝是盟友,不会再有征战,戈乌又被彻底打怕,霁月王朝已迎来了太平盛世,他开始当起闲散王爷,离了京都,带着凉烟去从未去过的远方。 圣境山,是天岚王朝的天然屏障,万里雪封。山巅之上,五匹雪狼拉着雪橇,紧拥在一起的两人在冰雪上急速下滑,雪沫横飞间,两张笑脸若隐若现。 “夫人,接下来我们去落云间。” 山长水远,都有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