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小城忆事 作者:苗尹休 文案 一座小城,一段普通人的平凡故事…… 大龄未婚女青年 VS 坎坷贫穷外卖员~ 没有霸道总裁,没有倾世佳人……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舒童邹昊勤 ┃ 配角: ┃ 其它: ☆、第 1 章 五一小长假的第一天,早上7点半,舒童被妈妈从被子里拉了起来...... 迷迷糊糊中,舒童半睁着眼睛呢喃着“妈,我没穿衣服,裸睡的,别揪被子......” “你是我生的,你身上哪块肉我没见过?还不快点起?昨天我就跟你说过了,今天御景苑开盘第一天,要去看房子......” “嗯......好的我们买不起,差的吧......差的还买来干什么?”舒童挣扎了许久睁开眼,套上一条睡裙,坐了起来。 舒童妈妈一边用力拖地拖得舒童的床嘎吱作响,嘴上也没打算停下来。 “你看你,今年都27岁了,还不让我省心,你如果和别人家的女儿一样,结婚嫁人生孩子了,我还用得着这样吗?我还不是怕等我再年纪大点,你还嫁不出去,手边多套房产,也能稍微过得自由一点,即便没人照顾你......” 眼看妈妈又要开始喋喋不休平日里已经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舒童扬起手来捂住耳朵。 “好了,妈,我起来了......” 妈妈拖完地拿着拖把走出房间,把房间的门关上了。 舒童下床,赤着脚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坐下来,睡裙一边的肩带掉了下来,露出一边的浑圆饱满,舒童没有抬手扶,她仔细又茫然地盯着镜子里面的人,撩了撩及腰的长发...... 镜子里的可人儿皮肤细腻白皙,眉眼如画,两弯浓眉,双眼皮下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高挺小巧的鼻子,丰润的唇,真丝睡裙勾勒出饱满圆润的胸形...... 舒童眼神空洞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乌黑的长发披散,有一丝俏皮的发梢越过性感的锁骨搭拉在前胸,穿过睡衣想去窥探一下更隐秘的部位......可能有点痒,舒童终于伸出手去触碰那一丝调皮的长发,把它拎到了背后。突然又好像想到什么一样,伸出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嗯,柔软有弹性,白皙又紧致...... 放空的眼神终于回了神,舒童莞尔一笑,站起身来打开衣柜挑衣服。 大长腿在衣柜前晃来晃去,短短的睡裙里紧翘的臀部诱惑非常...... 27岁怎么了? 舒童暗暗想。 27岁同样风华绝代啊! 这......人也太多了吧。 下着大雨也阻挡不了市民们掏腰包买房子的心,有钱人可真多...... 舒童开着车载着妈妈在售楼部附近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车位,无奈只能往外环慢慢开。 老板真是豪,外环竟然也被御景苑包了下来,一路都有工作人员穿着统一的制服站岗指挥。 好不容易看到个车位,舒童瞄准了,慢慢挪过去,无奈车技实在不怎么样,再加上前后的车子实在靠的太紧,舒童倒了好几把都没能成功开进去...... 舒童暗暗跟自己较劲,准备再试一把,忽然听到有人轻轻的敲车窗...... 车窗缓缓放下来,一张年轻又......好看的脸。 眼前的男人,可能还只是个男孩,高高的个子,穿着一身迷彩服,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剑眉星目,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唇,干净又白净,胸前挂着一张小小的名牌,此时正撑着一把伞弯着腰朝驾驶座的舒童说话。 “不好意思,小姐,前面不远处还有个车位,你可以停那边试试看......” 舒童说了声谢谢,拉上车窗,往前开,果然有个车位,不止一个车位,一连好几个车位......终于略显轻松的停了进去。 舒童拉开车门准备下车,一只脚刚落地又缩了回去,雨也太大了吧......舒童今天出门穿着一身小洋装,一套卡其色酷酷的套裙,上衣短短的挂在腰上,短裙刚过臀。舒童努力地往下捋了捋裙角,可是短裙里并没有内衬,原本个子就高挑的她穿了双高跟鞋,裙子看起来就更短了...... “妈,你先下车,来这边接我一下吧,雨太大了。” 舒童妈妈撑着伞下了车,来到驾驶座接舒童。 无奈雨实在太大了,舒童刚出车门,立马钻进了妈妈的伞里,然而半边身子都无可避免地淋湿了...... “你好,你们是来看房子的吗?” 迷彩服走了过来,舒童这才仔细看清那张小小的名牌上写着“御景苑邹昊勤”。 舒童点点头。 “你过来躲我这把伞吧,这把伞比较大。” 舒童抬头看了看迷彩服的伞,一把超大的黑伞,就算四个人一起站在伞下,都能被遮得天衣无缝。 迷彩服边说话边把伞往这舒童这边倾斜。 “谢谢,不用了,反正售楼部就在前面,没多远。” “这工作人员的服务态度真好啊!”舒童妈妈也忍不住夸赞了一句。 “额,不用的话,那我先走了”。 “啊?”这也太不禁夸了吧,舒童不禁抬眼瞄了瞄身边的迷彩服“好的,你先走吧。” “嗯,我还有点事”迷彩服说完一个箭步往前冲,很快就没影了。 舒童轻轻笑了笑,走进售楼部。 人真的太多了,虽说政府近年来限购,房价也是在蹭蹭蹭往上涨,但买房子的人还是太多了。 整个售楼部都被围得水泄不通,看房的人排队排了好远好远都看不到尽头。 “妈,我们不应该开盘这天来的,晚两天来人肯定能少点”,虽不情愿,但舒童还是跟着妈妈排起了长队。 舒童感觉自己已经快等了一个世纪了,终于来到了样板房门口。由于外面下雨,看房的客人又多,开发商要求每个进样板间看房的客人都套个鞋套进去,以此保证房间干净不被雨水打湿。 样板间装修得奢华精致,舒童妈妈已经进去忙着边点评边拍照了,完全没空顾及舒童。 此时,舒童正站在样板间门口踱来踱去,迟迟没有进门。 舒童很漂亮,是亮眼的那种漂亮,略施粉黛就足以让很多人驻足回望。 她的裙子太短了,所以根本不敢弯腰换鞋套,稍微一弯,裙底就会全部走光,所以她一个上午都是站得笔挺笔挺,昂首挺胸的。舒童打算就这么站在门口等妈妈看完出来。 “不进去看看吗?” 舒童回头,看到迷彩服走了过来。 迷彩服越走越近,舒童看清了他脸上挂着汗珠,还有几滴顺着脸颊滴过下巴初生的胡茬再流到地上。 他看上去很累。 哦,原来他说的有事,是因为身兼两职。 “咦?你不是在外面做引导员,这样板间的引导也要负责吗?” “哦,现在这个点该来的人都来了,不来的就不来了,所以我又到这边帮忙了”。 邹昊勤用手背擦了擦汗水,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 “做两份工,比一份工工资要高点的吧,不然也太划不来了。” “嗯,是要多一点点的。”邹昊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舒童想继续问点什么。 “你来买房子,真的不打算进去看看吗?”邹昊勤好像并不想继续舒童的问话,迫不及待转换了话题。 “我嘛,看不看无所谓,我妈看好了也一样”舒童还是站得笔直地望向楼下的露天游泳池。 “哎,别说,你们这个小区规划得还是可以的,设备都还蛮齐全......” “哎?” 迷彩服突然蹲下了,拿着一对鞋套......“抬脚,我帮你换。” 舒童一惊...... 真是个细腻的男孩子。 很快又平静下来,“谢谢” 邹昊勤拿着鞋套蹲在她的脚边,舒童先抬起左脚,无奈身体平衡力就不好,再加上穿的高跟鞋,她抬脚的同时身体晃了晃,手无意识地去寻找一个支撑点,搭在了邹昊勤的肩膀上...... 顿时不晃了,舒童感觉到脚踝处传来一阵有力又温暖的触感,她低头看了看,迷彩服的大手正在握着自己的脚踝...... ☆、第 2 章 舒童白皙的脸蛋泛起一阵红晕。 “不好意思啊”,舒童看到蹲着的大男孩抬头了片刻又瞬间沉沉地低了下去“我怕你摔倒”。 抬头虽然只是片刻间,舒童还是看到了他白净的脸上已然红通通。 咦,还蛮可爱的。 舒童一只手搭在邹昊勤的肩上,他的肩膀很宽也很厚,他刚刚出了很多汗,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身体传来的温度。 “嗯,换好了,你进去看看吧”邹昊勤站起身来,说话声音小小的,看得出来他还是很不好意思。 “嗯,谢谢啊”,舒童粲然一笑。 笑容好像让眼前的男孩宽心了不少,“那我先去做事了”。 “谢谢啦”,舒童又道了声谢,便径直往房间里面走去。 此次的看房体验以不怎么满意而告终。老板很小气,公摊面积太多,自己能利用起来的太少,价格又贵。广告打得响,但舒适度实在不高,舒童和妈妈最后一致决定下个礼拜换个楼盘看看。 舒童是这座南方小城市土生土长的妹子,大学毕业熬不住家人劝说,回家乡当了一名光荣的公务员,当初考公务员原本是冲着清闲稳定去的,稳定是稳定了,但清闲这词真的一点也沾不上边,舒童所在的单位,一周平均加班6天,是的,周末也被单位充分利用了起来,晚上加班早的话9点能下班,晚的话要凌晨几点。 所以每逢碰到不加班的周末,舒童就能睡到个日上三竿...... “我们去蓬莱小镇看看吧,前天打麻将,王阿姨跟我说那边环境特别好。” “你不是嫌贵吗?”舒童诧异,自己曾经和妈妈提过好几次去那个楼盘看看,妈妈都拒绝了,原因是环境虽好,但太贵了。 “我先前是觉得贵,后来看到所有的楼盘都这么贵,那还不如买个又贵又好的呢”。 好像逻辑上并没有什么错误,舒童爬起来驱车载着妈妈到郊区这块新开发的号称全市最好的别墅区看看。 当然,她们也只是准备买夹杂在一大片别墅区中间的一块小小的洋房...... 有钱真好啊,舒童和妈妈在小区逛了一圈感慨非常一致。 小区非常的大,走了两个小时还是走不到边,一栋栋或独栋或联排或叠加的别墅坐落在花园一样的小区里,假山、喷泉、游泳池、健身馆、瑜伽馆、篮球场、排球场应有尽有,虽然每天无数的人来人往,但地面仍然被清洁阿姨扫得一尘不染。 舒童和妈妈花了半天终于穿过别墅群找到洋房坐落的位置,洋房的设计也很精妙,小高层,每家都有个赠送的小露台,每栋楼都带着小草坪和小花园...... 妈妈逛傻了眼,舒童知道,妈妈很喜欢。 买!舒童当下就下定决心,即便买不起别墅,也得先买套小洋房给妈妈住住。 “妈,我们去售楼部问问情况吧。” 舒童带着妈妈径直穿过游泳池来到售楼部。 有钱人真多啊,售楼部被挤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 这么贵的房子都有这么多人买,大家可真有钱...... 舒童和妈妈一下子就被拥挤的人潮给冲散了,舒童在人流中被挤来挤去,突然感觉臀部被人覆着一只手,舒童努力转过身,一个约莫5、60岁的大肚男正站在身后猥琐地笑着。舒童正想发脾气,突然手肘被人有力地拖住,拉着她走出了人流,来到了空旷的角落...... 舒童努力甩开了手,大口地喘着气,才看清眼前的这个人...... 迷彩服! 他今天又换了另外一身制服,蓝黑相见的颜色,戴了个帽子,胸前是一张白色的名牌,上面写着“蓬莱小镇邹昊勤”。 刚刚穿过拥挤的人群果然非常耗费力气,邹昊勤也是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他眼神懵懂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没有说话,好像在等着舒童先开口。 舒童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舒童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哎,迷彩服,你到底打了多少份工啊,帮这么多公司卖房子......” “哎...你别说了唉...”邹昊勤好像有点着急了,他不想让眼前的女子继续说下去,这要让这里的工作人员听到,是会影响他的工作的,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舒童别再继续说这个话题了,他本能地走近舒童,舒童也本能地往身后的靠了靠,身后是堵墙...... 邹昊勤把舒童抵在墙上,伸出手覆盖住舒童的嘴唇。 舒童又是一惊,迷彩服已经侵占到自己的安全区域,惊诧之余,她眉头一皱,正准备抬腿反击。 “不是,不是,我不是想...”,邹昊勤支吾了半天,终于把话说了个全,“你不要说那么大声,被人听到了,我这份工作就没有了。” “那你还拉我干什么?你不拉我,我也看不到你,那就没人能认出你来了,也没人知道你同时在两个楼盘卖房子......”舒童拿开邹昊勤的手,轻轻拨了拨头发,她的发质很好,抬手之间,及腰的长发都乖巧地都聚拢在背后,运动过后的脸蛋红扑扑的甚是好看。 “我刚刚看到你身后的男的...嗯...他...那个...”邹昊勤更加紧张了。 “好了,小弟弟,我知道了,谢谢你。” 舒童原地站着,噗嗤一笑。 迷彩服突然靠了过来,用手撑着墙壁,低头看着舒童。165公分的舒童穿了双8公分的高跟鞋,站在人群中已经是鹤立鸡群了。可是在高高大大的邹昊勤身边还是不占优势...... 邹昊勤长长的手臂抵住墙,把舒童圈了起来,他直愣愣地看着被自己禁锢住的女子。 “我不是小弟弟”。 嗯,这句话说得特别利索。 男人果然不管在什么年纪都听不得“小”这个词,特别是“小弟弟”这三个字好像随着时代的变迁已经成了什么特别大的侮辱,即便是真正的大姐姐特别单纯,特别纯粹而简单的喊他一句“小弟弟”,都无法接受。 舒童笑得更欢了,她弯腰从邹昊勤的手臂之间钻了出来。 “好了,我去看房子了”,舒童边说话边往人多的地方走了过去,忽然转身把单肩包往后甩了甩,粲然一笑“我知道了,小弟弟”。 正在往另一个方向走的邹昊勤停下了脚步,轻轻抿了抿嘴,弯成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但他并没有回头。 此次看房依然以失败告终,房子很好,环境也好,但价格对她很不友好。舒童忽然有些理解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的迷彩服为何要同时兼好几份工了,缺什么都不能缺钱。 不过一直到她离开蓬莱小镇,也没有再看到过他...... ☆、第 3 章 一个周四的下午,舒童终于好不容易在5点半的时候按时下了个班,在离开办公室的那一刻,没有听到主任说加班,她欢欣鼓舞地开着车回家,准备好好享受一下妈妈做的晚饭,再早点睡个饱饱的觉。 这顿饭吃得很开心,妈妈难得没有跟她唠叨相亲事宜,做的也是她最爱吃的鱼...... 吃完饭正躺在沙发上发呆,舒童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舒童拿过手机,来电显示三个大字“不要接”。 舒童看到那一串号码,忽然愣了神。 多久了?距离上次打电话来多久了?有一个多月了吧...... 舒童当即又放下了手机,没有接,也没有按拒接,任它在桌上随心所欲地响,舒童又躺回了沙发...... 手机又响了,舒童拿来看了看,一个归属地奇奇怪怪的网络电话,只是看了看,她又放下了,这一定又是顾尚楠,她太了解他了,所以和先前那几个来电一样,她既不接又不挂,随他响。 舒童还是在沙发上躺着,但她的心已经沉静不下来了。 “童童,电话怎么不接啊?”妈妈从厨房洗碗出来,看着桌上一直响着没停的手机,忍不住问她。 “哦,骚扰电话,不用管。” “又是卖药,卖茶叶的?” “是啊,太烦了!”舒童闭上眼睛,双手按摩着自己的太阳穴...... 随着滴滴一声短信的声音,舒童打开手机,看到短信箱里一行字“见一面吧。” 舒童生气地把手机扔到一边,隔了一会却又捡了起来,编辑了一条消息“你去死吧”,在点击发送后将手机关机扔到一边...... 舒童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看电视。 “你能不能不要再换台了,摇得我眼睛都快瞎了。” 妈妈一说,舒童才注意到从刚刚开电视到现在,自己拿着遥控换台一直没停下来...... 舒童又拿起手机开了机,等了5分钟,手机里没有传来来电铃声也没有传来短信铃声,可舒童更左立不安了,她拿着手机走到阳台。 “肖晨,你在哪里啊?出来我请你喝酒啊。” “怎么了?舒大小姐又不开心了,顾尚楠不会又找你了吧?那个死渣男,结了婚这么久还不消停......” 肖晨是舒童大学毕业回家乡工作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她清楚地见证了这些年里舒童与顾尚楠之间的爱恨情仇。 舒童是条件多么好的女孩子啊,却为顾尚楠耽误了最好的青春,她用她22岁到27岁间最好的5年陪顾尚楠走过所有的崎岖坎坷,她看着舒童天真浪漫,心甘情愿地走进这段着实不美满的感情,吃了那么多亏,摔了那么多次跤,她依然不管不顾地付出着,最后竟换来悲剧收场。 她是舒童的好友,她为舒童不值,非常不值。 舒童一直是个坚强淡漠的女子,她什么事都看得开,什么事都能自己咽下去,唯独顾尚楠这个坎,她一直没能成功跨过去。 她不开心也只会因为一件事——与顾尚楠有关的事。 这边,舒童没有说话,她拿着话筒,安静地听着肖晨用尽所有不堪的语言骂顾尚楠,她都一直没有说话。 是啊,有什么好说的呢?肖晨说得都对,他就是如此不堪的人。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难过呢...... 舒童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听肖晨在那头说话,好似能站成一座雕塑,她偶尔抿抿嘴唇,但没有出声,她只是呆呆地望着楼下的人间烟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似失了魂...... 沉默了许久许久以后,在肖晨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舒童才开了口。 “那你现在方便出来吗?我们唱歌去吧。” 1个小时后,肖晨在暮色KTV见到了舒童,她笑着和自己打招呼,眉目含春,眼带笑意,甚是好看,可爱又美丽。 肖晨带了一群朋友来,全是未婚男士,舒童还是和往常一样,一出现便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舒童一走进包厢,肖晨冲过去抱着她在她耳边悄声说,“老娘要是长你这样,天天换男朋友,上半夜一个,下半夜一个,才不会在那个渣男身上吊死,今天来的这些都是我的朋友,真单身也是真贵族,你不要辜负我的一番好意......” 舒童轻轻笑了笑,肖晨看到她漂亮的眼睛里竟还挂着未拭干的泪珠...... 俗话说,女人不喝醉,男人没机会。不知道在场的男士是不是都深谙这句俗语的意思,所以一直在找舒童喝酒。 往常滴酒不沾的舒童今晚不知道是不是酒仙上身,突然变得来者不拒。肖晨只当她是心情不好便由着她喝,又怕她喝醉,所以一个劲地帮她挡酒。 最后,舒童没喝醉,肖晨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她一直对着门口大喊,“服务员,再上两箱酒”,任凭舒童怎么拦都拦不住...... 包厢门一开,服务生推着两箱酒进来了。 肖晨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小伙子,你长得太帅了吧,你叫什么名字?” 进来的服务生个子很高,肖晨努力垫着脚去拍他的脸,但还没来得及碰到,就被服务生用手挡住了,他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看不出情绪。 舒童已经喝得重心不稳了,但她心里还算清楚,她慢慢走过去抱着肖晨,想把她拉回沙发上坐着,不让她再出更大的洋相。 “肖晨,你喝醉了,跟我回去坐着。” 服务生一直持续的弯腰开瓶口的动作突然顿了顿...... “舒童,你看看嘛,真的很帅啊,你看看,跟顾尚楠那个渣男比哪个更好看,你看看嘛......” 肖晨一边迷迷糊糊说着话,一边把舒童往服务生这边推。 舒童借着KTV里昏暗闪烁的灯光,终于看清楚服务生的模样。 真是冤家路窄! 是迷彩服! 他今天又换成了KTV工作人员的制服,黑色的西裤,酒红色的衬衫,包厢里的灯昏黄幽暗,好不容易才看清邹昊勤俊朗的五官,他一直抿着嘴皱着眉,与周围的灯红酒绿显得格格不入。 他到底打了多少份工啊?吃了铁吗?一天都不用休息的?身兼数职已经不足以形容,迷彩服怕是身兼了成百上千职...... 舒童在心里默默地向迷彩服怒吼了两万次,可她终究没再说出来,毕竟经过上次,她也有了分寸,担心影响迷彩服的这份工作。 邹昊勤也认出了舒童,他停下了开酒瓶的动作呆站在那里没说话也没动,只是安静地看着舒童。 舒童扶着肖晨往沙发上走去,经过邹昊勤的身边时,轻声说了句“你继续吧”。 ☆、第 4 章 邹昊勤又低下头,继续他那机械化的开酒瓶动作,两箱酒都打开后,邹昊勤走出了包厢。 男士们看肖晨已经喝到不省人事了,纷纷拿着杯子过来进舒童的酒。 舒童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喝,她一杯一杯的往嘴里倒,除了觉得酒这个东西味道实在是不怎么好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不适的感觉...... 在座的男士们,她只当是肖晨的朋友,肖晨喝醉了,她觉得自己作为她的好友,得帮肖晨尽尽地主之谊,所以,凡是有人来进她的酒,她都微笑示意,然后特别爽快地喝了下去,没有一丝扭捏推辞。 从刚刚认出迷彩服以后,她发现这个小伙子真是尽职尽责得可以,从刚才送完酒出包厢门到后来结束前的1个小时里,邹昊勤总共进来了包厢3次...... 邹昊勤第一次走进包厢的时候,舒童正拿着一杯酒准备喝。只见他慢悠悠地走到舒童身边,拾起她身边的几个空瓶子,一言不发。只几分钟的时间,邹昊勤又走出了包厢。 莫名其妙...... 舒童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没多久,邹昊勤又慢悠悠地打开包厢的门,径直往舒童这边走了过来,弯腰拾起她脚边几个零碎的酒瓶,起身时顿了顿,好像是准备说些什么,但始终没开口,又再次转身走了出去...... 邹昊勤第三次进来包厢躬身捡舒童脚边的酒瓶子时,舒童已经忍无可忍了...... 人一喝酒好像胆子会比平时大个几倍,脑子也会比平时不灵光。包厢里充斥着鬼哭狼嚎的声音,舒童大喊了一声“哎,迷彩服”。 邹昊勤用手指了指自己,“叫我?” 舒童点点头,“这个酒瓶子多少钱一个啊?我看你来回捡了好几次了。” 因为酒精的原因,舒童的脸颊通红,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邹昊勤,她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醉酒后说话容易不经大脑...... 邹昊勤愣了一下,又立刻缓过神来说“1毛钱一个”,说完又转身离开了。 “哎”舒童喊了他几声...... 不知道是因为包厢太吵还是唱歌的声音太大,邹昊勤始终没有回头。 这时舒童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了,在嘈杂的包厢里,听不到铃声,只能通过亮起的屏幕才知道电话来了。 舒童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来电人三个大字“不要接”还有那串熟悉的号码,她又放下了。 1分钟以后,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舒童端起手中的酒杯一口闷下,和大家说了声,“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转身拿起手机走出了包厢,走到楼梯口按下了接听键。 可能对方也没料到舒童会接这个电话,双方都静默了很久...... 所有人的爱情都是这两种结局,一是圆满,二是离散,他们的故事也无非是千千万万个狗血悲剧里面最稀松平常的一个...... 2012年,传说中世界末日的那一年,舒童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家乡的公务员考试,很幸运的考上了,也很不幸的分到了本市一个偏远县区的少数民族乡镇,小镇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桃源。 即便现在五年的时间过去了,很多时候午夜梦回,舒童都会回到那个群山环绕、溪水潺潺、美丽古朴的桃源镇。不同于在市区上班娱乐休闲方式的多种多样,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晚饭后唯一的消遣方式就是围着宿舍旁边的山山水水散散步转圈圈。 夕阳西下,村民们结束了一天在田埂地皮间的辛勤劳作,光着脚丫,扛着锄头,从他们身边经过,空气中夹杂着泥土青草香,甚是好闻,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会亲切地跟对方打招呼...... 在桃源的那些日子里,空气是甜的,井水是凉的,每天早上会有小鸟飞到窗前叽叽喳喳地叫人起床,身边还有顾尚楠的陪伴......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舒童已经调到了市直机关,和同事们聊天时,每当听到别人说乡镇公务员有多辛苦,问到舒童时,她总会笑着说一句“是累并快乐着啊”,而快乐,始终占大多数。 7月份,舒童刚体检完,公示还没开始,就已经接到电话让她过来上班了,乡镇事太多,而做事的人又太少。 舒童来到桃源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肖晨,肖晨早她一届。乡镇本来女公务员就少,而同龄的女孩更少,所以舒童刚去的时候,除了工作,其余的时间都和肖晨黏在一起。 刚去的几个月里,两个城市姑娘繁忙的工作之余,一起散散步看看花赏赏月,晚上一起在宿舍熄灯之后说说悄悄话。舒童长得很好看,肖晨也不赖,而镇里本来女孩就少,所以大家都对他们都很照顾,日子过得虽平淡却也愉悦。 舒童还记得那是10月的一天,南方特有的秋天,院子里种的杏树已经掉落了叶子,铺就一地的金黄,风吹着树叶窸窸窣窣地响,傍晚的夕阳正不偏不倚地挂在了树梢的枝丫上。 舒童和肖晨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聊天,舒童还记得自己当时穿着一件格子衬衣,套了件绿色的毛衣,牛仔裤,帆布鞋,长发松松散散地梳了个马尾耷拉在脑后。 一个高高的男孩子走过来问她“你好,你知道书记办公室在什么位置吗?” 眼前的男孩高大帅气,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轮廓分明,英挺的剑眉,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西装外套,蓝色的牛仔衬衣,黑色裤子,帆布鞋...... 舒童伸出手对着办公楼指了指“二楼最右边那间办公室”,她清楚地感觉到肖晨正在暗戳戳地揪自己的袖口。 他长得真好看啊! 舒童上楼的时候刚好在楼梯的拐角碰到正下楼的顾尚楠,相视一笑间,顾尚楠开口说了一句“你多大了?” 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开场白让舒童记了好久好久...... “我22”。 舒童并不是多话的人,也不擅长挑起话题,顾尚楠问什么她就答什么,绝对不浪费一个字。 “差不多嘛,我23,刚过来报到,以后就是同事了,请多指教!” “好。” 面对第一次见面聊天就落落大方的顾尚楠,舒童感觉自己尴尬到有点窘迫。 后来的故事啊,就如同千千万万个俗气的爱情故事一样,长时间的相处,俊男美女之间产生了异样的情愫,就看谁会按耐不住先开口捅破这层窗户纸..... ☆、第 5 章 一年一度的顺阳山文化节到了,这是桃源镇每年都要承办一次的大活动。桃源是个瑶族乡,到了这一天,整个桃源镇的村民们都要穿着瑶族特有的服饰沿着山路唱山歌,场面甚是宏大。这是一场由市长致辞发言的全市人民都会来参与的大活动,而舒童他们作为东道主,要一连忙活好多天。 舒童是喜欢这个节日的,她最喜欢的是文化节当天顺阳山顶举办的篝火晚会和放烟花的环节。 晚上10点钟,篝火点燃了,当地的瑶族姑娘和小伙子们一起手拉手围在篝火旁跳舞。深秋的夜晚,山顶很冷,但舒童一点也不觉得冷。她和肖晨混进热闹的人群,牵着手转圈圈,山顶的风吹着整个人清爽又舒服..... 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找寻顾尚楠的踪影,发现他正站在人群之外不远处一个纳凉亭的小台阶上。他站得直直的,正朝着舒童的方向看过来..... “舒童,你看,顾尚楠是不是在看你啊?” “才没有。” 虽然只是在朝她的方向看,还不确定是不是在看自己,舒童还是顷刻之间就羞红了脸。 11点了,要放烟火了。 篝火旁跳舞的人群停了下来,大家自发地围在了一起,都想占据一个最有利的位置观赏烟花浪漫时。 人太多的缘故,舒童和肖晨手拉着手也被挤散了,舒童索性也不乱动了,反正烟火在高处盛放,在哪里都看得到..... 忽然右手传来到一阵温热,舒童感觉到自己的右手正被一只温暖厚实的手掌轻轻握住。 她抬眼一看,是顾尚楠。 顾尚楠没有看她,他始终安静地看着天空,和大家一样,正等着放烟火。 舒童脸红红地低了低头,却没有放开顾尚楠的手,转而也微笑着望向天空。 终于,暗黑的夜幕被一团火光照亮,天空中绽放着五颜六色的图案,人群中大家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舒童感觉到顾尚楠握着自己的手又收紧了一点,舒童转过头,只见顾尚楠抿着嘴一言不发,侧脸甚是好看。 突然,顾尚楠转过了身,在人声最鼎沸,满山烟火最烂漫的时刻,他低头亲了过来..... 舒童闭上了眼睛.....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舒童仍旧记得那一晚的风很大,她穿得很单薄可是一点也不觉得冷,人群熙攘喧闹无比,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吵..... 再后来啊,顾尚楠通过了市里的遴选,考到了市区,结束了两人终日相依相伴、耳鬓厮磨的美好时光。 又过了一段时间,舒童发现顾尚楠变得越来越忙,甚至周末和节假日也没空见面。 又一年九月一个风和日丽的一天,一沓结婚请柬寄到了桃源..... 像所有烂俗恶心的剧情一样,她的男朋友要结婚了,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舒童知道,那段时间,整个镇政府大院的人都把她当作一个傻子看。她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小小的身体里竟有那么大的能量,每天像没事人一样上下班,笑语盈盈地与每个人打交道,甚至比事情发生前还要热情..... 就连肖晨私下里安慰她,她都是笑着转换话题。 她只是更加勤奋的看书,更加努力的准备考试,她从来没去责怪过什么人什么事,她只是觉得,桃源好像没有以前可爱了,是时候离开了..... 是有多久没有听到顾尚楠的声音了呢?舒童记不得了,她只知道,顾尚楠曾经是自己的全部,她心心念念、全心全意地爱了他整整五年,一直到今天,一直到接电话的这一刻.....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是那种特别有磁性的男低音。 “童童,你在哪里?我要见你。” 舒童想把晚上肖晨骂顾尚楠的那些话现学现用拿来骂给他听,但话到嘴边却又都咽下去了,她不忍心,真的不忍心,毕竟是自己爱过的人,她又能怪他什么呢? “你会梦到以前在桃源的时候吗?你晚上会做噩梦吗?” 舒童说的很小声,她不知道电话那头听到了没有,还没等到那边有所回应,她就匆匆挂掉了电话,拉黑号码随即关掉了手机。 舒童斜靠在墙上,呆呆地看着地面,突然有几滴水珠划落到地上。舒童伸出左手想揉揉眼睛,竟发现眼眶里全是泪水,她又抬了抬右手擦眼泪,可不争气的泪水却越流越多..... 一定是喝多了酒的缘故,身体里的水分太多。 嗯,一定是这样,一定是的...... “喝不过哭了?” 舒童抬头,发现迷彩服拿着拖把在旁边拖地,正像看一个傻子一样盯着自己。 她不知道迷彩服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他已经在旁边看戏看了多久。 舒童没有说话,只是恶狠狠地朝他瞪了一眼,随后踉踉跄跄地往包厢里走去,走到门口时,大家正往外走,今晚的局终于以二十箱酒的量结束了战斗。 这酒后劲不小,舒童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晕得看不清眼前的路了,然而肖晨好像已经清醒了不少。 她把同伴们一个个送上了车,便来找舒童。 舒童乖乖巧巧地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红肿着双眼。 肖晨和前台说了声要请个代驾,之后和舒童相互搀扶着到了地下停车场。 五分钟之后,迷彩服出现了...... 舒童笑了笑“你果真是一丁点赚钱的机会都不放过啊”。 载着两个醉酒的女人,邹昊勤一直皱着眉头开他的车,完全不理会肖晨一直拿他开玩笑。 “小帅哥,你多大了?有女朋友没?” 邹昊勤“......” “你觉得我们两谁比较好看?” 邹昊勤“......” “小弟弟,你不会还是个处男吧?” 邹昊勤“......” 眼看着肖晨一直在用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闭着眼睛养神的舒童终于忍不住搭腔。 “他啊,只对钱有欲望,对女人是没有兴趣的。” 邹昊勤“......” “那你一晚上多少钱,我买你。” ☆、第 6 章 酒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一向内敛羞涩的肖晨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舒童瞪大眼睛侧过脸看着身边这个酒壮怂人胆的女人...... 虽然邹昊勤还是没有任何声响,但突然的一脚急刹车,坐在后座都没系安全带的舒童和肖晨一个踉跄摔到了前座的座椅靠背上。 舒童才知道,坐在驾驶座的人也是有情绪波动的...... “好了好了,肖晨,你别开他玩笑了,让他好好开车吧。” 肖晨的家到了,舒童下了车,努力控制着自己紊乱的步伐,扶着肖晨走回了家。这丫头刚刚在车上嘴巴多厉害啊,一到家就躺到了床上昏睡不醒。 舒童烧了一壶开水,倒了一杯放到肖晨的床头,轻轻把门关上...... 肖晨住的这栋楼是城区的老式住宅楼,没有电梯。估计是酒的后劲终于上了头,舒童上楼时没什么感觉,下楼时觉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一路扶着栏杆终于从五楼走了下来,看到自己的车还稳稳当当停在楼下等她,舒童稍微有了点安全感。 5月中旬的南方小城,气温已有30多度,舒童穿着一件酒红色的连衣短裙,V领衬衫裙,露出两道明显的锁骨,腰间一根细细的带子收紧,显得腰身更为纤细,一双黑色的一字带凉鞋,两只白皙的小脚几乎全露在了外面。 她晃晃悠悠地朝自己的车走过去,不过十来米的距离,舒童竟晃了好几分钟还没走到,她已经走不了直线了...... 舒童懊恼地用脚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没踢到。裸露在外的脚趾却挂了彩,她慢慢蹲下身来。 邹昊勤安安静静坐在车里等了快40分钟,这会儿终于打开车门下了车。 他慢慢地朝舒童走过来,脸上没有情绪。 舒童抬头眯着眼睛看了好几分钟,眼前重重叠叠的人影终于汇聚成了一个人形。邹昊勤此时已经脱掉了KTV那身别扭的制服,简单的白色T恤,浅蓝色的牛仔长裤,脚上一双系带帆布鞋,带着二十多岁男孩子特有的青春朝气。 他双手插兜,神情淡漠,“还能不能走了?” 酒劲上头,女孩的脸颊泛着好看的潮红,在幽幽暗暗的路灯下,大眼睛含着水光。 舒童弯起嘴角笑了笑,伸出手朝邹昊勤的方向摆了摆,“我好像快要看不清你了呢。”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不似平常的冰冷淡漠,带着酒醉后浅浅的缱绻呢喃,随着夏日的晚风一声一声都温柔得落在邹昊勤的耳边。 他没有说话,躬身将舒童打横抱起。 舒童乖巧地任他抱着,睁着眼睛望向天空中那咫尺天涯的白月光...... 怀中人这突如其来的顺从让邹昊勤有些不适应,他借着余光瞥了一眼怀里的姑娘,只是一眼,他又很快挪开了眼神。 舒童脱了凉鞋平躺在后座上,酒红色短裙的蕾丝边贴在腿上显得双腿更为修长白皙,大V领口歪到了一边,露出黑色内衣的一边带子。邹昊勤别过脸去,走回驾驶座,发动车子,打开车内空调...... “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舒童还没来得及回应,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伸手拿手机,迷迷糊糊看到手机屏幕上那一串熟悉的号码像被浇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了不少。 那个清醒时从来不会接的电话,她接了。 她终究是喝醉了...... “童童,你在哪里?我想见你。”顾尚楠的声音听起来颓废又无力。 以前啊,只要听到这把声音,不管在哪里,她都会不管不顾地立刻赶到他身边。 时间可以改变所有东西。 舒童还是没有说话,她把手机放在耳边,听到听筒对面传来断断续续的顾尚楠的声音。 “童童,你在哪里?” “童童,我想见你。” “童童,我有话跟你说。” “童童......” 终于,电话那头也沉默了...... “你到以前我们常去吃宵夜的地方来找我吧。”沉默良久,舒童终于开了口。 在桃源的时候,晚上的娱乐不过是散散步,聊聊天。有时候兴致来了,乡里的年轻人会一起驱车两三个小时到市区来吃顿宵夜喝点小酒,喝尽兴以后又再开几个小时车回桃源...... 舒童挂了电话,看了看坐在前排驾驶座的邹昊勤,他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舒童是有些感谢这个人的,这样的时刻,她不想一个人待着,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即便他不言不语,像空气一样...... “你送我去城北那家1980烧烤店吧。” 车终于动了,邹昊勤只顾开车,还是不说话。 “你跟我一起去吧。” 邹昊勤“......” “我请你吃宵夜啊。” 邹昊勤“......” “你等了这么久也饿了吧,我请你吃顿烧烤再回去吧” 邹昊勤“......” “哎,你听没听见啊?”舒童趴在驾驶座靠背上,伸出手拍拍邹昊勤的头,毛茸茸的,夹杂着清爽薄荷洗发水的味道,很好闻,舒童觉得手感很好,拍完了也没放手。 “我明天要早起上班。” 舒童看了看手机,已是深夜12点半。 “那你把我和我的车扔在那里,我喝酒了,要怎么回去啊?” “你们只付了一次代驾的钱,意思是我只负责把你们送回家,而不是说你们唱歌、吃饭、吃夜宵、回家所有的路线我都要负责代驾。” 这是认识以来,舒童听邹昊勤说过的最长的话,他字正腔圆、一字一顿不带任何平仄起伏的说完了这一连串的话,脸上还是没有情绪波动,这令舒童着实佩服。 “好,我给你加钱”,舒童有些气愤,她还从没遇到过这样小心眼的男人。 “给你加200块。” 邹昊勤“......” “给你加400块。” 邹昊勤“......” “好,我给你加500块,你负责陪我吃宵夜,吃完后送我回家。” 半晌,前座终于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舒童翻了个白眼,又沉沉地向后座靠过去。从现在开始,她也是一句话都不想再和开车的这个人说了。 ☆、第 7 章 深夜的城市,烧烤店是最具烟火气的地方。 店里人群熙攘,毫无倦怠之意,完全感受不到已是凌晨1点钟,是大自然需要休眠的时间。 舒童先下了车,邹昊勤开车去停车场找车位。 老板和舒童热情的打招呼,“姑娘,你好久没来了呢。” “是啊,工作比较忙,还有空座吗?” “几个人啊?” “三个人吧”。 “哦,你那个又高又帅的男朋友等下会来的吧,你们快结婚了吧。” “嗯”舒童一边往里间走,一边和老板答话,声音轻轻的小小的...... 舒童找了个空座坐下了,不久,邹昊勤也来了。老板拿了菜单过来,“姑娘,你这朋友也长得很俊呐”。 舒童笑了笑“是啊”,又轻声嘟囔了一句“可惜中看不中用啊”。 邹昊勤就坐在旁边,他肯定听见了,可他还是一声不吭。 舒童心里暗爽,被坑掉的钱从嘴皮子上赢点回来倒也不至于那么心疼。 “我说错了吗?掉钱眼里的家伙,黄世仁。” 邹昊勤还是一声不吭,专心致志地去拆他手里的那套餐具。 老板倒了一杯茶回来,“唉,你男朋友怎么还没有来?开始点菜吗?” 舒童拿过菜单,却被邹昊勤抢先一步,只见他拿着菜单和笔,一边打钩,一边抬头和老板说话,声音还是那么冷静,又夹杂着一点......欠...... “老板,来两打生蚝,20只鲍鱼,一份蒜蓉粉丝蒸天鹅蛋,两份皮皮虾,两份蛋黄焗蟹,一份冰镇花螺,两份鱿鱼圈,再要5瓶王老吉......” 邹昊勤放下菜单,看向舒童,神情淡漠,“够了没?” 舒童恨得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够了”。 在这个不靠海的南方内陆城市,海鲜烧烤是烧烤届最贵的东西,深夜来吃夜宵的,无非是喝酒没喝尽兴的,往往来喝酒的多,真正来吃东西的反而少,吃得也是牛肉串、羊肉串、牛板筋这样廉价又实惠的下酒菜,有时候一个晚上都难得卖掉几斤海鲜,而现在被邹昊勤一个人点的差不多了,这也是今晚老板碰到的第一个海鲜大客户,他高兴的接过邹昊勤手里的菜单,直奔厨房。 小包厢里已是战火弥漫。 舒童大力地拆着手里的餐具,“呵呵,看不出来啊,年纪轻轻还蛮厉害的嘛。” 邹昊勤还是没有说话,一心一意地吃小盘子里的点心。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什么是不叫的狗才咬人,说的就是你这种闷骚男。” 邹昊勤终于有了情绪,他弯起嘴角笑了笑,没有出声,舒童没有注意到。 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舒童拿着筷子的手一怔...... “就是这个包厢,你女朋友在里面等了很久了。” “谢谢你,老板。” “不过,你来的正是时候,这不,正好赶上上菜。” “是啊。” 声音越来越近,顾尚楠准备推门了。 包厢里,邹昊勤正慢条斯理地夹着一条海带,舒童也是端正地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塑。舒童想起以前读书的时候,大考后发布成绩的那天,老师手里拿着成绩单走到讲台上准备宣读,她也是像现在这样虽然心里正在翻江倒海,有如万马奔腾,但表面上她还是做足功夫,一板一眼地坐在座位上,双手紧张的放在腿上交叠着,仿佛第一天上幼儿园的虔诚认真。 “快,给我夹菜。” “快,邹昊勤,给我夹菜。” “快!邹昊勤!给我夹菜!现在!马上!” 邹昊勤正吃着津津有味,听见旁边的女人又在咕哝着什么,他正想一如既往地忽略掉,不去理她,没想到她竟越说越大声,越说越近,没完没了...... 他终于回过头看舒童,舒童此时已经把凳子移得更近了点,邹昊勤转头间就看清了舒童大大的瞳孔里一汪已经快溢出眼眶的泪...... 他愣了一下,终于软下心,回应了一句“菜还没上呐”。 此时,听到了旋转门把的声音。 他正准备回头看,舒童亲了过来...... 邹昊勤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钻进一个柔软的身体,舒童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柔软的唇瓣覆在了他的嘴上,他的筷子掉了,海带也掉了,他好像突然忘了自己应该去推开这个女人...... 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一样的生物,大家都有血有肉,都有眼睛有鼻子有胳膊有腿,可是女人又好像哪里都是软的...... 邹昊勤双手依着惯性垂下来,筷子掉了也没去捡,他虽然自始至终没有碰她,但他能感受到怀里的人哪里都是软的,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捏一捏...... 门开了,邹昊勤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僵了一下,却又加大了力度,努力想撬开自己的牙齿,邹昊勤终于妥协了,他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大男孩,他鬼使神差地头一次顺从的张开了紧闭的双唇...... 他感受到咸湿的眼泪也在此时顺着女孩的动作流到自己的唇边,一滴,两滴,三滴...... 他抬眼看到舒童正努力瞪大了眼睛,想收回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无奈越流越多...... 老板显然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了,他把菜放在桌上,看了一眼愣在门口的顾尚楠就匆匆地关上门走开了。 顾尚楠就那么呆立在门口,不声不响...... 半晌,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 “童童...” 舒童始终背对着门口,她听到了,她听到了他在喊她,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但她还是没有回头,她的脸上挂满了眼泪,连抽泣都是努力控制着没有动作,她不知道怎样转过头去面对顾尚楠...... 邹昊勤一直垂着的手轻轻抬起来,覆在舒童的脸上,他摸到了她的脸,她的皮肤柔嫩有弹性,他竟有点舍不得拿开手,他认真而小心地帮怀里的女人擦眼泪,而这动作在旁人看来更像是情侣间甜蜜的亲昵...... 舒童慢慢抬手捉住邹昊勤的手,他的手大且厚,骨节分明而坚硬,她一只手根本握不住,她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再缓缓转过身来...... 包厢里的灯并不亮,她相信坐在昏暗角落的自己不会被顾尚楠看清眼底的泪痕。而顾尚楠此刻正站在门口明晃晃的白炽灯下,所有的情绪都被她捕捉得一清二楚。 ☆、第 8 章 他是个多爱干净的人啊,被子一个礼拜最低晒两次;一个月必须去修剪一次头发,雷打不动;有时候打完球回来乡里停水了,他会开着车到几公里外的学校洗个澡回来;宿醉后的第二天早晨再头疼也会记得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戴得整整齐齐再出门上班...... 顾尚楠此时正笔直地站在门口,他的刘海快遮住眼睛了,显然这次已经一个多月没去修剪了,新生的细密胡茬也有好几天没剃了吧,瞳孔布满红血丝,看得出来他已经很久没休息好了。他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舒童,眼底流露出的是什么情绪,舒童不想多问...... “你来了啊,坐下来吃吧”舒童语气淡淡的,像问候一个久违的老朋友。 顾尚楠坐了下来,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舒童半步。 菜陆陆续续的都上齐了,老板知趣的再也没有多问一个字...... “介绍一下吧,这是我男朋友邹昊勤,这位是以前的同事顾尚楠。”舒童始终面带微笑,笑得大方又得体...... 邹昊勤站起身来想和对面的男人握手示意,而顾尚楠没有回应,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舒童,从进门到现在...... 邹昊勤又坐下开始专注于他面前那盘蛋黄焗蟹,他竟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这厚实的脸皮令舒童又是十分佩服。 这顿饭吃得十分无趣又尴尬非常。 邹昊勤站起来朝门外走去,舒童也立即跟着走了出去,她不想跟顾尚楠单独待在一个空间里,她不敢...... 她知道只要顾尚楠稍微走近一点就能看穿自己虽然表面看起来嚣张跋扈但心里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 出门时经过顾尚楠的座位,她恍惚间感觉顾尚楠的手正在小心翼翼地触碰自己的小拇指,但只是一下,又无力地放开了。 舒童以为邹昊勤只是跑出去上个厕所就会回去的,于是她站在走廊边等他,等了会还没人影,最后在厨房门口找到和厨师聊得正惬意的邹昊勤。 “师傅,你这蟹里面放了邵阳老酒是吧?” “小伙子真会吃啊,是的,小梭子蟹也是最新鲜的,绍酒也是陈年佳酿,所以好吃啊。” “嗯,这调料也放得很好,除了葱、姜、胡椒粉、淀粉之外应该还有放点什么别的吧。” “哈哈,你真会吃啊,还有祖传秘方。” 邹昊勤也笑了,他双手环胸看着包厢里透出来的光,没有继续说话。 “哎,你又在动什么赚钱的歪脑筋?想拜师学艺当厨师了?” 邹昊勤回头看到一抹小红裙,舒童正站在他身后没有表情的看着他,女人真是善变,刚刚还可怜兮兮地满脸泪汪汪,转眼就又冰冷如山。 “吃饱了就不想当电灯泡了,等下你男朋友会送你回去的吧,我先走了啊。” “你敢?!今天晚上的500块我已经给了你了,你想收了钱后过河拆桥吗?” 邹昊勤没再说话了,他微微低头笑了笑,泛黄的灯光下,他嘴角牵起的弧度很是好看,舒童竟看得有些恍惚......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包厢,里面空荡荡的,顾尚楠走了...... 他走了,又一次,他把她抛下了...... 舒童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老板走过来说,“刚刚你男朋友......就是......你朋友他已经结账了,还没上的花螺和天鹅蛋是在这里吃还是打包带走?” “辛苦你帮我们打包吧,要带走。”邹昊勤看舒童半天没说话,忍不住搭腔。 “不,在这吃,老板,麻烦你再给我拿两瓶白酒。”舒童的语气听起来冷淡又坚决。 邹昊勤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没有回应,仿佛一个意志坚决一心赴死的死士,她又变成那个执拗得不怎么可爱的姑娘了...... 舒童不会喝酒,白酒来了,她和喝啤酒一样对瓶吹,一口闷了,刚下喉,五脏六腑就开始烧起来了,烧得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好像快要死过去了...... 她干咳了几声,眼泪就顺着咳嗽一起噼噼啪啪落了下来,眼前的雾气终于散开了一点,舒童看到旁边坐着的邹昊勤还在神情专注地吃着面前的蒜蓉粉丝蒸天鹅蛋...... “来,喝点。” 邹昊勤又开始了他娴熟的装哑巴技能。 “我说让你喝点酒。”舒童已经酒过三巡,管不住自己的所思所想了,她固执地想让旁边的人陪她一起干杯,无奈这块石头始终不声不响。 “哎,你是不是男人啊?” 邹昊勤“......” “喝酒都不会?” 邹昊勤“......” “果然吃哪补哪啊,吃蛋补蛋,啊哈哈哈哈哈......” 邹昊勤终于放下碗里的食物回过头来,带着一副不可思议和满是嫌弃的表情。 他愣住了,眼前的姑娘正哈哈大笑着,脸上却挂满了眼泪...... “哎,你不会喝就别喝了。”邹昊勤边说话边去抢舒童手里的杯子...... 舒童如同一个孩子一样抱着杯子不撒手,直摇头,她又踉踉跄跄地走到门边拿起另外一瓶没开封的白酒。 “呶,开!”她鼓着嘴看向邹昊勤,一副不容反驳的表情,甚是可爱。 邹昊勤觉得自己像中了邪一样,打开了那瓶白酒,倒进自己的杯子。“来,我陪你喝,喝完这瓶就走。” “干杯,黄世仁。”舒童笑弯了眼,大大的眼睛里星星点点,在白炽灯下闪着光。 一人几杯下肚,这瓶白酒终于空了底。 “好了,酒喝完了,我送你回去了。”邹昊勤起身,拖着凳子嘎吱作响。 “不要,我还没醉,还能喝。”舒童仍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嘴里嘟囔着同一句话。 “我没醉。” “我没醉。” “我没醉。” ...... 此时,已是凌晨2点半,店里的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安静了不少。 包厢里的小喇叭放的歌虽然声音小但也听得真切,杨宗纬沙哑低沉的嗓音正娓娓道来“匆匆那年我们匆忙撂下难以承受的诺言,只有等别人兑现......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 舒童听得真真切切,听得泪如雨下...... 邹昊勤一时慌了神,他从来都不会安慰人,他默默地走回舒童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嘴里像哄小孩一样发出低低的声音“好了......好了......”。 迷迷糊糊中,舒童斜靠到他的肩上,他还保持着右手轻轻拍肩膀的动作。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剩时钟在墙上滴滴答答的响声。 邹昊勤低头看了看,舒童竟安静的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 9 章 邹昊勤在附近的快捷酒店开了间房,把舒童安顿好,正打算离开,又听到女孩轻轻柔柔的声音,“水,想喝水......” 邹昊勤倒了杯水,慢慢把舒童扶起来,喂她喝水。 她喝完又继续躺下,全程安心地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紧紧拉着邹昊勤的右手不放。 邹昊勤伸出左手帮舒童掖了掖被角,又调了调空调,再努力松了松右手。 舒童忽然坐了起来,伸出双手紧紧抱住邹昊勤。 “你又要抛下我了啊” “不要走,好不好?” ...... 邹昊勤拍了拍她的背,想趁她又一次躺回去的时候再偷偷溜走...... 忽然间,舒童亲了过来。 她勾着他的脖颈,吻得炽热而浓烈,她嘴里有清香的白酒味,还有香甜的糖果味,邹昊勤感觉自己快要无力招架了,顺势躺了下来...... 舒童的长发散开像瀑布一样铺在床上,醉酒后慵懒又媚态,她的脸颊是红的,袒露在外的皮肤也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 酒红色衬衫裙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开一个,黑色细肩带有一边穿过宽松的袖口掉落在手臂上,里面的内容已是呼之欲出,裙子的一个边角高高翘起,错落有致的铺在白色的被子上,精致的蕾丝边显露在外,一双白皙笔直的腿就那么大咧咧地搭在纯白的床单上...... 她正拥着他,勾着他脖子的双手沿着脊背一路往下,她那双手细腻又清凉,所到之处透过皮肤穿过骨头都能掀起身体最深处一阵惊涛海浪...... 他将两手撑在舒童的身侧,和她的双手紧扣着交叠着,怕自己会不受克制地想要更多,想要更近...... 去他的柳下惠...... 舒童也动了情,她躺在那里,跟着他的节奏柔顺而配合,她闭着眼,红着脸,邹昊勤的手每到一处,她白皙滑腻的皮肤就跟着听话地红到一处......她的声音悠扬婉转如夜莺,鲜妍的唇一张一合,轻轻地吐出几个字...... “顾...尚...楠...” “顾尚楠...” “顾...尚楠...” “顾尚...楠...” ...... 邹昊勤翻身下了床,捡起孤零零躺在地上的蕾丝小蝴蝶,想帮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姑娘穿上。只是一眼,他又感觉到体内那团火正凶猛地往外冒...... 他用力扯过被子把舒童裹得严严实实...... 被子下的人开始热起来,她不听话地拉下身上盖着的厚棉被...... 邹昊勤狠狠地握住她的手,把被子用力往上一拉,倾身下来附在她耳边暗哑着声音说“别动了,你会后悔的,我不只对钱有欲望......” 他啊,只对钱有欲望,对女人是没有兴趣的...... 怎么可能呢? 男人生来就为征服、杀伐、暴虐,他们从来都不会是什么人畜无害的小宠物...... 舒童第二天被单位办公室的电话吵醒,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是9点半。 “蒋主任,我昨天晚上发高烧,现在还迷迷糊糊,本来想跟你请假的,但昨晚一晚上没睡,早上就睡蒙了,忘记跟您说了,我上午去不了了,下午再去吧......” 舒童有气无力的说完这段话,佯装的脆弱乏力和刚睡醒朦朦胧胧的声音配合得很好,听起来像极了病入膏肓、卧床不起...... “好的,好的,你好好休息,今天先别来了,养好了身体明天再上班。” 蒋主任一直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舒童摸着头迷迷糊糊坐起来,被子滑了下去,一阵凉意袭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又抬头看了看四周,脑袋嗡的一声...... 她下意识去找寻自己的衣服,最后在左手边的床头柜看到叠得整整齐齐的裙子还有内衣,柜子下方那双黑色凉鞋也归置得齐整,鞋跟朝里,头朝外...... 衣服上一支黑色钢笔压着宾馆粉红色的点单纸,舒童伸手拿过来一看,字体苍劲有力:车子停在负二层停车场电梯口右拐第6个车位,前台还有300元押金。 舒童收拾完毕拿着□□到前台退押金,看到□□上写着:大床房、298元,再加上收回的300元押金,没想到黄世仁忙乎了一晚上还倒贴了98元...... 作者有话要说:锁了数次,改了数次,删掉了1000字以上的细节,删得啥也没有了,唉 ☆、第 10 章 舒童轻轻笑了笑,搭电梯下楼,开车回家。 昨天晚上她给妈妈发了条消息说朋友聚餐,晚上去肖晨家里休息,白天这个不尴不尬的点回,她得想好怎么跟妈妈解释...... 刚走到楼梯口,一个高大的黑影冲了出来从背后抱住她...... 舒童家住的也是老式的旧小区,没有电梯,没有保安也没有监控,她怕得要命,正想大叫...... 身后的人两只手拥着她,越收越紧。 多久了啊?远离这个熟悉的怀抱多久了啊 舒童一动不动,任凭他抱着,不吭声也不回头。 “我等了你一夜......” 他把头深深地埋进舒童的颈窝,怀抱越箍越牢。 “放开!”舒童的声音并不大,这楼上住着的都是十几二十年的街坊邻里,谁听到都不好。 背后的人还是不听话,他固执的用手圈住怀里的人。 舒童低下头,抱着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身后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她又踮起脚尖用力踩在他的脚上,他还是不放手。 那一排血红的牙印就那么亮堂堂地在他的手臂上肆意张狂,舒童把自己折腾得泪流满面...... 他将她轻轻转过身来扳着她的肩膀俯下身吻她,动作温柔而认真...... “我等了你一夜......你没有回家......” “我去我男朋友那里了。”舒童用力推开了他,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冷淡又坚决。 很显然,她看得出来顾尚楠没有说谎,他真的在这等了一夜,他还穿着昨天晚上那套衣服,胡子也没刮,还有一堆新生的胡渣,大眼睛下黑眼圈重得像抹了两排眼影,看上去颓废又乏力。他轻轻地去抓舒童垂下的一双手,囔囔地说:“我知道,他不是。” 舒童冷笑了一声,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不然你以为我一晚上没回是在外面压马路?” 舒童说完话就朝楼上跑了。 上了几个台阶以后,舒童忽然又转过身来,微笑着说,“顾尚楠,我要结婚了。你自重。” 她的笑冷得像冬夜的雪,冻得顾尚楠在原地站了好久好久。 当晚,舒童又去了暮色KTV。 刚走进大堂,舒童就看到了在前台忙碌着的邹昊勤,他身旁的两位服务生正面带微笑与客人攀谈着,只有他始终抿着嘴机械地低着头开□□。 舒童在大堂的沙发上坐着,想等他忙完再上前打招呼,她从随身的小包包里拿出手机准备上会网...... 几个50岁上下的女性喝得醉醺醺,相互搀扶着走到前台结账。 其中一个身量体格保持得还比较苗条的阿姨伸手拍了拍一直认真伏案工作的邹昊勤,他一脸懵懂地抬起头。 “哎,这小伙子长得不错嘛!” “帅哥赏个脸陪我们姐妹几个出去吃个宵夜吧。” “叫你呢,帅哥......” 兴许是被醉酒的女性调戏得多了,邹昊勤已经习惯了,他只是轻轻抬了下眼又低回了头沉迷于工作。 可是这次却没有平常那么好打发,她们喝得太醉了,谁劝也不听。 “不好意思,姐姐,我们是正规的KTV,没有那种服务。”身旁的服务员开始帮着解释。 不料越帮越忙...... “哎,这话我们就不爱听了啊,什么叫那种服务?哪种服务你说清楚了今天?” “就是。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不过是叫他出去吃个宵夜。” “我们今天还非要带出去不可。” 吵闹之中,老板来了,一个戴着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只见他俯下身和专心开□□的邹昊勤说了几句话,邹昊勤站起身双手插兜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 几个阿姨高兴地拍手发出不知道是欢呼还是鄙夷的尖叫声。 舒童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对围成一个圈的阿姨们笑了笑,“姐姐们,不好意思啊,我昨天就约好了的,今天晚上陪我,不信你们问这小帅哥自己。” 邹昊勤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被舒童牵着跑了出去。 隐约间,听到了身后的阿姨们在指指点点,“这么年轻就这么浪了,以后还得了。” 舒童就那么不管不顾地牵着邹昊勤跑出了门外。 邹昊勤轻轻甩开了舒童的手。 “我还要回去上班的,没空陪你玩。” “上什么班?陪笑陪聊还是□□啊?” 邹昊勤低下头看了一眼舒童,眼神狠厉,又抬起头望着天空中那一轮弯月好像在想些什么...... “那天,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上次什么事都没发生,她又不是什么小姑娘了,她和顾尚楠分手很久了,上次肌肤之亲已是几年以前,她当然知道若是发生点什么,即便喝得再醉,第二天醒来自己的身体还是会有所感应的...... 她知道他是个单纯善良的好人,刚刚自己也是一时气愤才说出那样的话,完全没有侮辱他或者看不起他职业的意思,没想到这小子还当了真。 舒童愣了一下,从包里掏出600元递给邹昊勤。 “这是上次你送我去住酒店的钱,598元,还有2块钱不用找了。” 邹昊勤从舒童递过来的钱里取走了3张。“押金我拿走了,酒店的钱就不用了,毕竟我也进去过。” 对于这个才几面之缘的邹昊勤,舒童虽然并不清楚他家里的情况,但年纪轻轻就打这么多份工,舒童知道他肯定很需要钱。“你有必要分得这么清吗?” “有。” 舒童抬头看他,他站在月光下面,背着路灯,月色把他周身渡了一层明黄色,他就站在光晕里发着光。他低着头,认真地用脚来回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像个生事的小孩。他抿着唇,很少开口说话,额前的碎发被微风吹起,侧脸刚毅,鼻梁笔直,眼眸轻垂...... 舒童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起来,“你还年轻,大好的青春,不要浪费在这个地方。” 他走了,转身前,舒童好像看到他轻微地点了点头又好像没有......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单位聚餐、朋友聚会,舒童前后到过暮色KTV里好几次,都没有看到过邹昊勤。 “哦,你说那个小帅哥啊,他辞职了。” 舒童没有再问他的去处,他们也没有留过联系方式,但只要离开了就是好的。 这个生她养她的小城并不大,可她没有再见过邹昊勤。 ☆、第 11 章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流动着,秋天过完了,冬天快要到了。转眼,舒童就要28岁了,在家人和朋友的强烈攻势下,她终于向生活妥协了,开始了漫无目的一眼望不到边的相亲大会...... 又是一个周末的下午,舒童与一个号称貌胜潘安、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的市直机关30岁的青年才俊约在了一个茶坊。 终于不再是千篇一律的咖啡厅和餐馆了,舒童走进这间别致考究的小茶坊时舒了一口气。 别人都说相亲对象什么样子,就代表媒婆眼中的你是什么样子。这么多天这么多场参差不齐的相亲让她一度开始怀疑自己,几个号称高大挺拔的其实还没有165cm的舒童高,据说前途无量的其实是机关的临时工,说是玉树临风的大概能有200多斤,还有号称容颜俊俏的其实一脸硬结痤疮...... 但她也不敢和妈妈抱怨,因为最后都会以妈妈那句“女儿啊,你28岁了,不是18岁啊”强行终止话题。 直到看到对面这位青年才俊时,舒童也终于放宽了心。至少今天这个号称貌胜潘安的虽然没有介绍人说的那么夸张但也不至于让她太失望。 “你好,我叫陈严,在市房产局工作,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我叫舒童。” 虽然这些日子里,舒童辗转于很多场的相亲活动,但她始终做不到应对自如,两个素昧平生的成年人像被长辈论斤论两拿来卖,硬凑到一起面对面聊天,她还是觉得很尴尬。 相处了半小时下来,大部分时间都是陈严问她来答,舒童对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干净、白净、端正、随和、有礼貌,是一个非常好的结婚对象。如果再过几年,妈妈给她更大的压力,而她也还是没能有幸遇见爱情而只能妥协于现实的话,她可能愿意跟他近一步接触看看,但现在,她还是不甘于和命运就这样握手言和,她还想再等一等。总会有的吧,总会有一个人,正在排除万难努力向她走过来,她愿意再等一等...... 聊完兴趣爱好,聊完工作生活,再聊下去真的要成尬聊了吧,舒童借口去了趟洗手间,准备调个十分钟以后的闹钟,接电话装作有事离开。 她为自己想的点子暗自欣喜着,回来的时候,她看到座位上多了一个人,屏风遮挡着,她隐隐约约看到有个高大的身影,但看不仔细。 越走越近,她听到陈严不好意思地轻声说,“我今天过来相亲,不能整天忙于工作,终身大事也要考虑一下啊。” “人怎么样?”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舒童已经走到门口。 顾尚楠正背着门口坐着拿着杯子饮茶,他的背脊挺得笔直,他穿着很简单的白衬衫,整洁无比,没有一丝褶皱,他直挺挺的坐在那里,像棵坚韧不拔的树...... 陈严说,“长得非常好看,我倒是很喜欢她,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 顾尚楠轻轻笑了笑,又抿了口茶,“争取今年喝上你的喜酒。” 舒童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故作冷静地走了进来,像没看到他一样。 陈严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她站在门口有多久,有没有听到他刚刚的话,他有些尴尬地站起来,“你...你来了...” 舒童感觉到顾尚楠抬头看她了,她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一眼都没有看过他。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顾尚楠,他正好也在这里喝茶。这位是舒童。” 舒童看着顾尚楠,微笑着向他示意,她笑得很灿烂很好看,像个素昧蒙面的陌生人。 顾尚楠比几个月前两人那次并不愉快的会面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他不再是那个每天给她打电话彻夜守在楼下不修边幅苦苦挽留的男人,他剪短了头发,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休闲鞋,他静坐在那里,眉眼如画,像极了大学里受众多女生爱戴的春闺梦里人,他的生活又回到了此前一丝不苟的状态。 你看,男人终究洒脱得多,感情从来不会让他们受挫,至多难熬个一阵,之后又是风轻云淡、往事随风。 顾尚楠也轻轻地笑了笑,和煦如春风...... 舒童等不到十分钟后的闹钟了,她现在就想离开,必须离开。 “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们慢慢喝。”舒童拿着包走到了门口。 陈严对她的突然离开有点惊诧,他站起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鼓足勇气说,“我可以再给你打电话吗?” 舒童微笑着点点头,笑得格外温婉柔顺,余光瞥见顾尚楠仍在专注地沏茶...... 敬往事一杯酒,再爱也不回头,刚刚分开的那段时间,只要一听到两人共同的朋友说起顾尚楠,舒童总会躲开,虽然已经很努力地说服自己这个人已经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现在、以后都不会有交集。但无论如何给自己做工作,心里那一关还是过不去,一夜一夜的失眠多梦,她听不得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但意外的是,这个晚上,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舒童睡得很好,10点半就躺下睡着了,一直到第二天7点钟自然醒过来,她拿出手机,发送了一条微博“一夜无梦”。她是个很少发朋友圈也从来不用QQ空间的人,不喜欢别人围观自己的生活。大学时刚流行微博,她就注册了一个,到现在已经有1000多条内容,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个账号。她所有小女孩细腻的心思到长大以后的女儿心事都藏在这个微博里。 睡得好干活也有精神,桌上堆积了一个多月的文件资料,她哼着不着调的曲子做了统一的归档整理。到了下班时间也没有听到主任关于加班的邀请,舒童满心欢喜地赴了肖晨的K歌之约。 又是先前去过很多遍的暮色KTV,舒童看着前台忙忙碌碌的新面孔服务生,想起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邹昊勤,竟觉得有些恍惚。 舒童忽然想打听下那个男孩的去处,问了几个服务生,竟没人认识他。岁岁年年人不同,对于这个总是接纳新人新事物的地方,好像很难留得住人,新人一波接一波的来,旧的人很快就会被遗忘。 没人认识,那就算了吧。人的一生会遇见许许多多的人,投缘的也会有好些个,可是与你相伴相守的却只有一个,既是匆匆过客,就让他利落坦荡地过去吧,不留一丝牵绊...... 今晚的局散在晚上11点,舒童在小区里把车停好,看了看手机11点半,她迈着轻松的步子往家走。 借着昏暗的路灯光,她看到一辆进口的路虎极光停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在这个老式旧楼区里显得格格不入。 ☆、第 12 章 快走到楼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楼梯拐角处抽烟,感应灯没有亮,他站在一片硕大的黑幕里,一丝光亮也没有,但舒童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抽烟的姿态,站立的姿势,到底要等到几时才能真正忘记...... 舒童装作没看到,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你骗我。” 她听到了,快走到楼梯拐角处,她听到顾尚楠哑着嗓子轻声说“你骗我”。 她还是装作没有听见,自顾自往楼上走。 顾尚楠往前走了几步,伸出双臂将舒童揽入怀中,低头用下巴蹭着舒童的肩,囔囔地说“你骗我”,怀抱越收越紧。 舒童安静乖顺地垂着手,任他抱着,不言不语......她心理是抗拒的,可身体又很诚实,不得不承认,她是十分眷恋这个怀抱的。 少有的乖巧让这个男人又得寸进尺起来,顾尚楠侧过头来吻她,熟悉的唇、熟悉的味道、混杂着烟味还有清新的薄荷味,舒童有些迷惘,她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任他在自己的双唇之上辗转缠绵...... 楼道的感应灯亮了又黑,黑了又亮,舒童终于回过神,理智又重新占领了高地,她狠狠地推开了他。他又用双手固定住舒童瘦弱的双肩,将她抵在墙角。 “你骗我,你根本没有男朋友,你根本没有要结婚。” 舒童冷笑着直直地望着他,“骗你又怎样?” 顾尚楠始终看着她,没有错过她一丝的情绪,内心有个声音很笃定。他的声音轻轻的,很温柔,是恋人在耳边的呢喃,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童童,你还爱我,我知道。” 只是一句话,舒童一下子就溃不成军了,她还爱着他,她当然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明了。付出过那么多感情,相守过那么多岁月,虽然到头来被辜负,但人心总归不是机器,岂能说放下就放下,说忘记就忘记。 舒童偏过头,她不愿再被他看穿此时心底的黯淡...... “童童,我离婚了。” 舒童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所以呢?扔掉的垃圾你觉得我还会再捡回来?” 顾尚楠的双手颓废又无力地垂了下来,舒童转身走了,他在楼下站了很久很久,可她一步都没有回头...... 那晚,舒童没有再安稳地睡到自然醒了...... 年关将至,大大小小的考核加检查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加班又成了常态,办公室已经变得比家还熟悉了。 已经到晚上9点半了,舒童手里的文件还没有处理完,离下班遥遥无期。 她饿着肚子点了个外卖,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她打开窗户看窗外的雷鸣闪电,雨越下越大,舒童越看越饿...... 已经超时15分钟了,还是没有到,舒童生气地正想拿出手机操作取消订单。 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打进来,舒童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哗啦啦的雨声还有马路上汽车鸣笛的声音,外卖小哥的声音快被淹没了,她很努力才听清楚他的话。 “您好,很抱歉没能及时送到,因为送到半路下暴雨了,您的餐盒淋湿了,我又回去给您换了一份。” 他的声音低低的但又很有力,好像在哪里听过,舒童顿时心就软了下来,生活从来都不容易。 “好的,你慢点来,我不急。” 机关大楼里进出的大门有保安守着,没有门牌进不来,舒童原本写材料写得一阵烦闷,她走到门口吹吹风醒醒神等着外卖过来。 南方的12月还不是很冷,保安在门口的保安亭里打着瞌睡,舒童穿着件高领的毛衣站在门口,久了,还是会有点冷,她正想回去拿件外套。 一台摩托车从不远处驶过来,骑车的穿着一件大大的雨衣,几乎遮盖了整个人和半个车身。他把车停好,快速从雨里冲过来,跑到门口,摘下雨衣帽子,头发短短的全被大雨打湿了,雨水顺着脸和脖子往下流着,他没脱雨衣,但也能想到身上的衣服肯定也难逃此劫。他躲在雨衣下的手提着一袋饭盒,他将手里的东西提高,借着路灯光仔细打量,伸出手擦了擦袋子上沾着的小水滴...... 舒童站在门口背光的角落,邹昊勤没看见她,但她认出他来了,他比夏天的时候黑了一点,头发也剪短了一些,瘦了一点,果然送外卖的工作要比在KTV开□□辛苦得多。虽然只是摘掉了帽子,身上还穿着那件滑稽的雨衣,但还是掩盖不了他出众的相貌,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他紧抿着双唇,皱着眉头,像以前一样。 他就那么站在门口,没有打电话,兴许是怕湿漉漉的一身走进去会弄脏这幢大楼又或许是在想些别的什么。 舒童向他的方向走了过来,“哎”。 脆生生的女声,很熟悉的一把声音。 邹昊勤转过身来看到她。 舒童一直看着他,没错过一丝他脸上波动的情绪。他从皱着眉头震惊到舒展开来的平静,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失而复得的欣喜,但只是一瞬又消弭殆尽...... 停顿半晌,邹昊勤终于开了口,“你的?” “是的。” 他伸出手将手里的外卖递给舒童,像所有平常的外卖员一样,说着跟所有客户一样的话“用餐愉快!” 一句话忽然就把舒童嘴里百转千回快要说出来的那些寒暄问候通通逼了回去。想想也是,他们无非是有着几面之缘的点头之交,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叙旧的必要。 舒童并没有去接他手里的饭盒,“你接下来还有外卖要送吗?” “没有。” 依旧是那个惜字如金的邹昊勤,不多说一句废话。 “跟我进来。” 舒童也学到了精髓,只扔出四个字,就转身刷了门卡朝里走出,邹昊勤只是傻站了一会就跟了进去,没有办法,她外卖都还没有收下。 进了办公室,舒童开了空调暖气,又打开办公桌下的烤暖炉。 “把雨衣脱了,坐在这里烤烤。” 邹昊勤没有回应,自顾自的将外卖放在办公桌上,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雨水,从门口沿着自己的脚步一路滴过来,他不自觉地将双脚并拢起来,转身走到门口,手扶着门把,开门的同时轻轻说了句,“我走了。” ☆、第 13 章 舒童不理也不答,她走到门边,轻轻推了一把,门关了,在静谧的空间里发出上锁的声音,又转身走到邹昊勤身边,踮着脚伸手帮邹昊勤脱雨衣。 他愣住了,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舒童的鼻息他都能感受得很清晰,他垂眼便能看到她白皙透亮的脸颊、左边眉间一颗小小的痣、嘴角弯起的弧度还有长长的睫毛一上一下地扇动着。 舒童帮他解开雨衣的扣子,一排连扣,最上面的扣子挨着脖颈,她的手无意识地碰触到他颈间冰凉的肌肤、他凸起的锁骨、他结实的肩膀、他坚硬的胸膛......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舒童俯下身准备帮他解最后两颗小腹下方的扣子。 邹昊勤红着脸抓住她的手,他抓得不重但也不轻,粗粝的大手,手背处青筋暴起,声音很低但听得真切。 “我自己来。” 舒童笑着站起身,终于听话了啊。 邹昊勤脱了雨衣,他穿着一件不薄但也不厚的牛仔夹克衫,里面一件圆领的白色长袖T恤,浅蓝色的牛仔裤,一双黑白相间的板鞋,全身从上到下全部湿了个透。 雨衣已经湿得不成样子,怕弄脏她的办公室,所以邹昊勤一直将脱下的雨衣攒在手里,没有放下。 “给我。” 舒童没有等他回应,就直接抢过那件雨衣放到凳子上。 “把外套脱了。” 邹昊勤直直得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时而有小滴的雨水往下掉,大眼睛里透着茫然无措。 “难道又要我帮你脱?” 邹昊勤还是没有动作。 “你以为我要占你便宜啊?脱掉外套去洗个澡,不然明天肯定感冒发烧,你还怎么送外卖挣钱?” 舒童的岗位经常要加班、值班,所以办公室里配了一间休息室,在里面的隔间里,小小的但五脏俱全,厕所、淋浴、床、衣柜应有尽有。 “哦”,邹昊勤难得听话的点了点头,脱了外套,走进小隔间。 还是那么言简意赅、惜字如金,在没人看见的时候,舒童微微低下头,轻轻勾起嘴角笑了笑。 舒童拿起他搭在座椅上的外套,摊开放在暖气对吹的办公桌上,原本以为这是件为了和浅蓝色的牛仔裤配套而买的牛仔上衣,走近点才知道原来是深蓝色的牛仔色洗得褪色了,手肘处有些泛白,袖口位置已经磨得掉线。不过没有关系,他是天生的衣架子,就好像自己先前没仔细看还以为他穿着当下的流行的破洞水洗白牛仔服。 她还是把他想得太精致了点...... 淋浴间开始有淅沥淅沥的水声,他开始洗澡了,舒童下意识地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只是一眼,她又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淋浴间隔的是玻璃,虽然洗澡时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也看不到外面,但是里面一旦开了灯,虽看不真切,透着光,大概的轮廓也能描画得清清楚楚。 他很高,站在小小的淋浴间里看起来快顶到了吊灯,体力活干得多了,年轻的他有着完美的倒三角身材,两条长腿结实有力,宽阔的肩膀,壮硕的胸膛,窄窄的腰...... 舒童心猿意马的转过头开始给自己找事做。她终于想起来自己起初只是想点个外卖,没想到温饱问题没解决就开始思起了□□...... 她手忙脚乱去解塑料袋打的结,却怎么也解不开,她懊恼的寻了把剪刀,揪起塑料袋的疙瘩,准备用强的...... 手被抓住了,一丝冰凉滑腻的触感,舒童转过头。 额...... 一个...... 一个裸男...... 他上身光着,穿着牛仔裤走了出来,T恤衫搭在肩膀上。 活脱脱一幅型男出浴图! 舒童垂下眼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绝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没见过世面...... 邹昊勤拿过她的剪刀,把袋子拿到一边,伸出手在疙瘩上绕了两圈,一个死结就那么神奇的被解开了。 舒童走过去,将两个饭盒打开,一盒米饭,一盒青椒炒肉,她拆开一次性筷子,将饭盒来回倒腾了一下,就变成了两盒青椒炒肉盖饭。 她去自己的办公桌上拿了喝咖啡的小勺子,在邹昊勤身边坐下,直接将饭盒往他面前推了推,没有抬头,“饿了吧?坐下来吃点。” 邹昊勤意外的没有推辞,他的确是饿了,清早就起来了,外卖从早送到晚,吃饭也只是在路边随便吃点打发一下肚子而已,到这么晚他已经饿过去好几回了。 他坐在舒童旁边,接过餐盒和筷子。 两人坐的很近,让舒童想起上学时期男女同桌之间暧昧不明的距离,他身上传来好闻的沐浴露香味,和自己身上的香味一样。 休息室的沐浴露和洗发水是舒童购置的,和自己家里用的是同一款香薰味道,想到两人用着同一款擦过身体的沐浴露,散发着一样的香薰味,舒童又是一阵脸红眩晕...... 一时思想开小差,身旁的邹昊勤竟已经吃完了,饭盒干干净净。 “你没吃饱吧?要不要再吃点?我吃不了这么多......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舒童红着脸,声音越来越小。 邹昊勤转过头,和舒童的目光对视上,短头发干的很快,眉毛浓黑如墨,大大的眼睛深邃如炬,高挺的鼻梁上跳跃着一颗小水滴,耳后还有几滴水渍顺着鬓角流到下巴,流过颈部,流进幽深的锁骨,流过结实的胸膛,再滑过有腹肌的小腹顺流而下,看得舒童一阵眼红心跳,他终于抿着嘴轻轻点了点头。 舒童将自己的饭盒又递给他,让她吃惊又觉得温暖的是,邹昊勤连她的勺子也没有放下就着吃起饭来,如果说两人用同一款沐浴露就足以让她心猿意马的话,现在更是令她心潮腾涌,他正和她吃着同一份饭菜,用着同一双碗筷...... 连舒童自己都没发觉,她一直在盯着他看,看着他吃饭,毫无顾忌,十分大胆。 邹昊勤吃得很大口很快,男人吃饭如虎,古人诚不欺我! 邹昊勤吃完饭后,将两个饭盒收拾好重新放进袋子,扎紧再扔到楼道的垃圾桶里,接着又拿着那把小勺子,走到小隔间,放开水龙头清洗,洗完之后又物归原主放进舒童的咖啡杯,小勺子落下来转了个圈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又稳稳的在杯子手柄处停了下来...... 舒童一边在键盘上装模作样地敲打着,一边偏过头看得出神,担心他结束这一系列善后工作后马上要走,思考一会她还是决定先开口,“反正你已经下班了,你陪我加加班吧,顺便把衣服烤干。” “好。” 难得他一声没吭就直接答应了,舒童心情很好的打开电脑开始写材料。 窗外雨还没有停,轰隆隆的砸在窗户上,时而震得玻璃哗哗响,屋内温暖如春,偶尔抬头看看他,他正坐在不远处就着烤火炉摊开湿漉漉的T恤和外套烘衣服,虽然两人没有说话,但舒童觉得很心安。 和顾尚楠分手以后,妈妈逼着她相过很多次亲,但舒童是个固执的人,和不喜欢的人吃顿饭,她都觉得难受,一想到和不喜欢的人结婚、日日相对、夜夜相拥、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做更亲密的事、一起生儿育女、一起养家糊口,舒童光是想想就觉得恶心想吐。 她不知道别人到最后是如何说服自己向命运妥协的,但她始终有着自己的坚持和执着,她做不到。 要命的是,今晚看着邹昊勤,她忽然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 这样是怎样?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一个才见了几面的男人,一个知之甚少的男人,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的男人。 舒童,你怕是疯了吧?! ☆、第 14 章 她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看了看时间竟已是深夜1点钟了。 邹昊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到沙发上睡着了。 舒童轻轻笑了笑…… 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此时正委屈巴巴的蜷缩在又短又窄的沙发里,穿着那件烤得半干的T恤衫,还有那件根本烤不干仍旧湿漉漉的牛仔裤,很没有安全感的双手环胸朝里躺着。 舒童走到隔间的休息室,拿了床被子,走过来给他盖上。 睡着的邹昊勤和清醒时那个坚毅沉默的他完全不一样,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就那么随意的搭拉在沙发那头,长长的睫毛乖巧地垂在眼睑处,平常总是轻皱着的眉头也坦然地舒展开来,薄薄的嘴唇轻轻闭合着,除了那高挺的鼻子睡着时和清醒着全无异处,一切都看上去是那么地柔顺可爱又…好看…… 室内的空调开着,烤火炉也开着,温暖如春。 舒童觉得舒适又安心,她放松地伸了伸懒腰又精神饱满的走到办公桌前继续准备明天迎接省里检查的资料,以往加班她总是一边辛苦地熬着夜一边又满肚子的怨气,这次竟意外加得心平气和…… “铃铃铃铃铃铃……” 一阵急促的铃声把舒童吓了一跳,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来电也没有闹钟,才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睡在沙发上的邹昊勤,担心把累极的他吵醒…… 邹昊勤始终朝里躺着,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大概铃声响了有半分钟以后,他终于有了动静,懒懒地伸出一只手从牛仔裤兜里拿出手机,半睁着眼睛看了看,关掉闹钟,一骨碌坐起来,表情木木的,一脸睡眼惺忪,懵懂又可爱…… “才4点钟,你每天都这么早起来?”舒童看了看时间,语气里带着不可思议还夹杂着一些……心疼…… 他慢慢地转过头,看到舒童,惊了一下。 他的头发昨晚刚洗好半干就睡了,有点乱糟糟的,额角的一处高高翘起,显得非常淘气俏皮。看向舒童的眼睛里掺着睡意又有些诧异,唇轻轻抿着,鼓着嘴,双手放在膝盖上撑着,模样呆呆的。 舒童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甚是可爱,她弯起嘴角轻轻笑了笑。 邹昊勤终于反应过来,他每天这个时辰都是从自己那个窄窄的小出租屋里醒过来,还不适应身边有个人跟他说话。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微微抓了抓头发,站起身把被子叠好,整齐的放在沙发一角。 “早上要送早餐的,是要起得早一点,你都没有休息过吗?” “我没事,等应付完上午的检查,我下午就可以请个假不来上班了。” “嗯。” 舒童原本以为经过昨天一宿的交情,惜字如金的邹昊勤能跟她多说几句话,没想到很快就被一个“嗯”字强行结束了大清早的对话。 他拿起已经半干的外套,抖了抖,穿在了身上,又去小隔间洗了把脸,只听见一阵哗啦啦水龙头的流水声,他很快又走了出来。全程不过2分钟。 舒童想起自己每天早上要6:30起床才能保证8点准时到办公室不迟到,有时候妆化得不得心应手要推倒重来好几次,还得迟到个十来分钟,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一句,男人早上起床真的太不费事了。 邹昊勤拿起座椅上搭着的雨衣,打开门锁。 门开了,一阵冷风也顺着他开门的动作猛地灌了进来。 他站在那里拉着门,背影颀长,门外仍是漆黑一片,只有一杆昏暗的路灯在发着虚弱的光。 “我走了,谢谢你。” 说完就径直走进门外的那一片黑暗里,门关了…… 舒童听到摩托车发动的声响,她打开窗户,任凭寒风呼啸而来,车和人都走了,又是凄清空荡的一片,和他没来之前一样。 冬夜的路灯光看上去都是那么地孤单又冷酷,和他的人一样…… 这天,舒童又是迟到十分钟到的办公室。刚走到过道,隔壁办公室的兰姐走出门口跟她打招呼“小姑娘,面带桃花啊。” 舒童一脸莫名,但还是拘谨的朝她笑笑,说了声“兰姐,早上好。” 她刚到这个部门没多久,机关里人情世故远不比外面简单,行事更要谨慎小心。 一走到办公室,看同事们都围在自己那张小小的办公桌上,她疑惑的走了过去,直到看到桌上那簇大到夸张的玫瑰花。 “舒童姐,你好幸福啊,你男朋友真浪漫,999朵玫瑰花呢。” “小舒啊,看来好事近了吧。” “记得到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 同事们七嘴八舌的,舒童也不好做什么不应景的解释说明,她笑着附和说,“好的好的,到时候一定会请大家的。” “舒童姐,我们还没见过你男朋友呢?” “是啊,什么时候带出来给娘家人看看呐?” …… 年纪小点的女同事,对这簇花好像特别感兴趣,一直逼问个不停,舒童一下子找不到结束这个话题的机会,只得配合他们。“会有机会的,放心。” 终于等到大家的热情冷却下来,话题结束,一哄而散。 舒童拿着花仔细瞧了瞧,自从调到现在的单位,这大半年认识的男性无非就是几个年纪很大的领导,最近也没有相亲,先前相亲的那些个也已经都被自己的冷漠坚硬拒之千里之外了。 这送花的究竟是谁?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身影,但当她看到盒子内侧小标签上的价格,瞬间又打消了那个念头,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轻轻说了声“怎么可能是他……” 今天不用加班,下班以后,舒童径直往停车场走去,好久没有陪妈妈吃顿饭了,她想早点回家。 一台蓝色的路虎极光停在她的车子旁,靠得很近,近到已经挤不进驾驶座开车…… 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她想从副驾驶座上车,再爬到驾驶座开车,无奈副驾驶那侧靠着墙,而她今天穿着长筒靴,丝袜,短裙,也实在不方便做些大幅度的动作。 极光车主也没有留挪车号码,舒童正犹豫着是应该打电话拖车还是在原地等车主。忽然,路虎车驾驶座的车窗慢慢降了下来…… 傍晚的霞光温柔得笼罩在他的周身,他看着舒童,眼含笑意,就好像先前的很多次吵架以后,他大费周章来哄她一样…… 舒童愣在原地,听见顾尚楠喊了一句“童童。” 声音还是记忆里那般地熟悉好听。 “麻烦你把车移一下。” 她不想去纠结顾尚楠是否是在等她,等了有多久,这些都已经与她无关了不是吗…… 舒童上车,发动引擎,从他身边经过时,她摇下了车窗“花是你送的吗?” “是的,喜欢吗?” “我扔了……” 好像替自己出了口恶气,又好像没有…… 她已经做好准备,顾尚楠会跟在后面,然后她会拐进一个熟悉的小巷子,单行道的那种,把他转晕之后甩掉他…… 遗憾的是,他并没有跟过来,一直开回小区门口,她始终没有从后视镜里看到那辆蓝色极光…… 她发现自己很失望…… 而这个发现让她既难堪又难过…… ☆、第 15 章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忽然接到明天开会的通知,主任要求晚上把明天的开会资料准备好,顿时,办公室一片呜呼哀哉,结婚的说要回去照顾小孩,未婚的说已经约好晚上相亲,总不能因为工作耽误人生大事…… 舒童主动留下来加班,同事们都对她感激涕零。 晚上8点多钟,她又鬼使神差拿出手机订外卖,找到历史订单,又在同一家店下单了一份宫保鸡丁。 虽然肚子不饿,但嘴巴总归有点寂寞…… 舒童去门口告诉保安自己点了外卖,让他帮忙放行。 半个小时左右,外卖准时到了。 虽然已经看到舒童坐在那里,但邹昊勤还是见外地轻轻敲了敲办公室业已敞开的门。 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套着宽松的黄色外卖服,戴着配套的黄色帽子,但他还是好看的,眉眼俊俏,轮廓鲜明…… 舒童抬眼看到他,眼角眉梢都挂满笑意。“你吃饭了吗?” “吃了。” 办公室开着暖气,邹昊勤刚从室外走进来,强烈的温差让他下意识往下捋了捋紧锁的衣服拉链,衣领已敞开,外套里面还是那件白色圆领T恤,锁骨露出一半,还能清晰地看到喉结上下滚动着,舒童慢慢别过眼…… “你又没吃饭啊?” 难得听到邹昊勤主动发问。 舒童点点头,“一起吃吧。” 邹昊勤轻轻把餐盒放在舒童的办公桌上,说“不了,我吃过了。” 擦身而过的瞬间,舒童闻到了邹昊勤身上好闻的类似洗发水的香味,她抬头看了看,果然在帽子没遮住的地方,露出一小撮湿漉漉的短发。 “来之前还特意洗了头发?” 邹昊勤愣了一下,“是洗了头发,但不是特意。” 舒童狡黠地弯起嘴角笑了笑,“……哦……是吗?”这个哦字音拉得特别长。“你不是这些天一直在等着我叫外卖吧?” 这次,他终于答得特别干脆利落,“不是”。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过来陪我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吃不下。” “吃不下你还点?万一是不认识的人来送呢?你也叫他陪你一起吃?”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 舒童低着头专心地倒腾餐盒,不一会儿就匀出两盒饭,一盒大的一盒小的。 她将那盒大的推给邹昊勤,又拿了张椅子过来,两个人并排坐在办公桌上吃饭。 舒童晚饭其实吃得很饱了,她此时只是攒着眼前的饭盒数米粒,不时侧过头看看身边的男人。 他应该真的已经吃过了,没有骗他。见识过他上回饿极了狼吞虎咽的样子,这次他真得收敛得不像话。 他吃得很认真,将餐盒撕开成两半,仔细地挑鸡丁里的葱,挑出放在另一半的餐盒里。 “你也不吃葱啊?” “你也不吃吗?我帮你挑。” 还没等舒童有反应,他主动拿过她的饭盒,认真地帮她挑起葱来…… “小时候不爱吃葱,那时候家里条件还不错,吃饭讲究,不喜欢吃葱姜蒜之类的,后来……”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自己的事情,舒童听得正入迷,又戛然而止了,她忍不住发问。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邹昊勤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后来……就什么都吃了。” 舒童一直在偏过头看他,看他清俊的侧脸,说话间时而弯起的嘴角,时而微蹙的眉眼…… 邹昊勤也知道她在盯着他看,但他始终没有偏过头看她,也没有拆穿她。 舒童想,他大概就是那种非常难得的做事专一的人吧,挑葱就仔仔细细挑葱,讲故事就认认真真讲故事,心无旁骛地只专注于做一件事,有着与实际年龄不相符合的稳重成熟。说到年纪…… “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邹昊勤把挑完葱的餐盒又重新递给舒童,“我快24了。” 舒童有些失望的努努嘴,“啊?那么小啊,你猜我多大了?” 邹昊勤终于侧过头看她了,面带微笑,嘴角轻扬,表情有点戏谑,“你应该有二十五六七八了吧。” 舒童拉着他的手肘,表情认真又严肃,“那到底是25、26、27还是28?” 隔着厚厚的外套,舒童能够明显感觉到邹昊勤怔了怔,兴许是不习惯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他又低回了头,专注于眼前的饭盒。“25、26、27、28重要吗?前后不过4岁,还没达到四舍五入的程度。” “重要,非常重要,你是理工男吧?还四舍五入!对于女人来说,相差半岁都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你今年24岁,25、26的女人对你来说只是小姐姐;27、28的女人对于你来说就是小阿姨了。” 邹昊勤可能不想再继续这个25、26的话题,他只挑了舒童的前半句话作答“你猜对了,我学计算机的。” 舒童抓住邹昊勤的那只手暗暗使了使劲,用力拧了他一把。“我现在不想知道你究竟是学计算机还是学挖掘机的。” 他挪开了自己的手肘,摆脱了舒童的钳制,神情专注地看着她“不管是小姐姐还是小阿姨,你就是你,不管你是25还是28,你还是你,对我来说都一样,所以并不重要。” “对你来说都一样?什么意思”舒童突然靠近了他,嘴角上扬,露出左边脸颊浅浅的酒窝,她紧盯着他的双眼,带着点辛辣和挑衅。 邹昊勤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我的意思是,对我来说,客户不管是80岁还是18岁,我都会兢兢业业把外卖送到她手上,所以年龄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直男一旦不想告诉你什么,或者不想继续某个话题,你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舒童被他这一段强词夺理的理论绕晕了,她也不想去追问了,毕竟告诉他自己已经28岁了也不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你学计算机的,为什么不找份计算机的工作啊?为什么……”舒童成功被他带跑了话题,下半句的你为什么要在这里送外卖,为什么要在KTV当服务生,为什么要在售楼部站岗,好多好多个为什么,她都没有问出来,她并没有看不起这些职业的意思,她只是单纯想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又怕问出来会令邹昊勤尴尬,所以话到嘴边又全都咽下去了。 “因为我还没毕业,找不到更好的工作。” 舒童有些震惊,“你都24岁了还没毕业啊?” 邹昊勤轻轻“嗯”了一声,眼神放空地看向窗外那盏孤独的路灯,他明明就坐在身边,声音却听起来悠远绵长,“家里有些变故,休学了几年。” ☆、第 16 章 至于什么变故,邹昊勤没有再说下去,舒童也没有再问了…… “你在哪个学校上学啊?算了,先别说,让我猜猜看……” 舒童所在的城市虽小,但教育资源还挺好,有三所大中专院校和两所本科院校,一所科技大学和一所师范大学,邹昊勤看上去是个挺聪明的孩子,又学的计算机,所以…… “我猜你在科大。” 邹昊勤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点了点头。他将两个餐盒折好放进塑料袋里,又拿纸巾把桌面仔细擦了擦…… 真是个勤快的男孩子啊! 舒童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动作,撩了撩额前的碎发,声音不大,但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听起来掷地有声,“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摇了摇头,兴许怕舒童没有看见,他转头看了看她,表情认真而严肃,“没有。” “不会吧?” 舒童脱口而出,她确实是不相信的,以邹昊勤的外在条件即便在僧多粥少的理工科大学里应该也是属于女生们众星拱月的那弯珍稀的明月才对。对,他是忙了点,也是……也是穷了点……但这也不会影响身在象牙塔里姑娘们的热爱啊,毕竟他如此的秀色可餐…… 邹昊勤提着塑料袋去门口扔垃圾,听到她的话又回过头看她,笑容明媚。他的牙齿很白,嘴角弯曲的幅度很耀眼,看得舒童又不好意思地躲开了他的目光。 “为什么不会?” 如果是别的男人说这句话,舒童会觉得这是极为自恋的人在变着法子求夸赞求表扬,她才不会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 但是邹昊勤看向她的眼神清澈而真挚,让舒童忍不住像个老母亲一样认真思索起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竭力帮眼前的男孩建立起他理所应当拥有的自信与骄傲…… “因为你……因为你长得还不错啊……应该很讨女孩子喜欢才对。” 刚说完,舒童就忍不住想扇自己一巴掌,明明心里想的是很委婉很有内涵的东西,诸如勤劳勇敢、吃苦耐劳,拥有着许多当下年轻人所没有的美好品质,一定会是个很有出息的人…… 然而说出口的却是如此肤浅至极的一番话,舒童很是懊恼,感觉自己像个愚蠢的花痴。 “哦”。 邹昊勤提着塑料袋走出了办公室,对于舒童的答案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简单地附和了一个字,“哦”,语调也是平淡地没有波折起伏…… 幸好他没有再深究这个“长得还不错”的答案,舒童在心里为自己轻叹了一口气。 他扔完垃圾回来经过舒童身边时,声音不大也不小,办公室里的两个人刚刚能听得很清晰。 他的语调轻缓柔和,似乎是对前一个问题的回答,“我不想耽误别人……” 舒童自说自话,“也是,你在科大念书,女生比较少,你如果在师大的话,你不想耽误别人,别人也要来耽误你的。” 邹昊勤没有再搭腔了,他拿起搭在座椅上的雨衣穿上又拉好拉链,“你加班要加到什么时候?” 舒童指了指桌上堆着的资料,“把这一堆资料整理完就可以走了,你明天要上课吗?” “上课的。” “那你回去早点休息啊。” “嗯。” 邹昊勤往门口走去,他身形高大,穿着宽松的外套,背影看起来单薄瘦削…… 舒童就那么看着他慢慢走远,忍不住开口道,“你每天都很辛苦吧?白天上课,晚上送外卖。” 他拿着门把的手忽然停顿了一下。 “还好,最苦的日子已经熬过去了。” 还好,最苦的日子已经熬过去了…… 大门外传来一阵摩托车发动的轰鸣声,接着晚上的办公楼又回归于一片寂静…… 这天下午下班,已经是连续第三天在停车场看到那辆蓝色极光了。 上次在停车场相遇,她就记下了他的车牌号。这三天以来她每天下班都可以看到那辆蓝色极光停在离她或近或远的地方,但她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任凭他离得再近,她都装作没有看见,直接无视他从旁边走过。 但奇怪的是,顾尚楠除了把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其他什么事都没有做,未曾找她说话,更没有在她把车开走后跟上去…… 舒童甚至开始怀疑顾尚楠是不是已经调进了她们单位,或者他只是碰巧在附近办事,顺路把车停在这里,其实车上根本没有人…… 这次,她决定走近一点一探究竟…… 车牌号没错啊……是自己记错了吗? 车窗缓缓降了下来,顾尚楠正坐在驾驶座微笑地看着她…… 以前啊,在一起的时候,吵完架以后顾尚楠不会哄她,舒童也可以憋好久好久,有时候他会没有一丝预兆的突然出现,冲她粲然一笑。那一刻,好像什么怨气怒火都可以在看见他之后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不顾一切冲到他面前抱住他,双手环住他的背脊,脸蹭在他的胸口,无比的满足与安心…… 而现在,时间成了一场最为残酷的闹剧。 舒童迎上他的目光,面容冷峻,朱唇轻启,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顾尚楠,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停顿半晌,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眼神柔和而坚定,“什么也不干,只想看看你。” 舒童像个整装待发的战士一样,兵器和粮草都已经备好,只待上阵杀敌,锐不可当…… 然而只是一句话,她瞬间就挫败了下来。 他说,只想看看你…… 她计划好了,如果他撂狠话,她就比他更狠;如果他决意死缠烂打,她就及时止损,快刀斩乱麻。 但她的计划里全然没有准备他竟会不战而败,她所有的战术都还没有实施,他就先行向她投降了,举着白旗,挥舞着手臂,从远处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目光虔诚,顺从恭敬,看得她眼鼻发酸、热泪盈眶…… 在一起时,他从未如此,他一直是骄傲的,高高在上的,即便吵了架,两个人都倔强地不主动联系对方,冷战的时间短则一个礼拜,长达两个月不等…… 等到他终于忍不住过来找她,也不会像别人的男朋友那样诚诚恳恳的道歉或是费尽心思哄女朋友开心…… 他不会。 他只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身边,清清淡淡地喊她一声“童童”。 饶是这两个字,舒童也会很快败下阵来,瞬间就忘记了吵架的缘由,然后软软糯糯地奔向他,抱紧他,亲吻他…… 无数次她都在心里暗暗骂自己,真是个好哄的女朋友啊!这样只会助长他嚣张的气焰,让他越来越不重视自己。 但没有办法,一看见他,自己身上所有的倔强坚硬都会很快柔软下来…… 往日的幸福欢愉还有种种心酸委屈都在顷刻间涌上心头,舒童努力收敛起脸上不经意间就外露的情绪,转身往自己的车走去,打开车门,转动钥匙,拉上手刹,发动引擎,绝尘而去…… 后视镜里没有出现那台蓝色极光。 和往常一样,他并没有跟上来…… ☆、第 17 章 舒童是个性格慢热的姑娘,从小到大,好像也并没有多少朋友。 大学在遥远的外省念书,同学也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四面八方。毕业以后回了老家,大学同学也都各自散落在天涯,慢慢疏远了。 高中同学随着高中毕业时各自去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省份、不同的城市读书工作也都陆陆续续断了联系,最后留在身边的朋友寥寥无几,肖晨是一个。最近随着老朋友陷入一段新恋情,舒童就彻彻底底连约饭的人都没有了。 肖晨恋爱后,舒童和她约过几次饭,没想到她那热恋中的男朋友非常粘人,吃饭中途也会来几次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去…… 虽然肖晨秉承着不能重色轻友的原则一直对于她的邀请来者不拒。但久而久之,舒童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打扰肖晨刚刚才建立起来的二人世界了,毕竟肖晨比她还大一岁,不能再耽误她迫在眉睫的终身大事…… 又一个加班的晚上,处理文件有些累了,舒童伸了伸懒腰,站起身做了两节体转运动,随后打开办公室的门,门外竟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舒童像个孩子一样冲到院子里,用手戳了戳地上刚落下来松松软软的雪花,食指压下去,隐没了小半截……像小时候在大夏天里吃到第一口凉嗖嗖的冰淇淋一样欢欣雀跃,她开心地拿出手机想找人倾诉一下此时心里莫名的满足感。然而通讯录翻了几遍,竟没有能拨出去的电话…… 她颓废地回到办公室,面对办公桌上一堆亟待处理的文件和手机短信里主任发来的工作任务,她静静地坐在烤火炉前,用力搓着一双冻得通红的手,眼神茫然地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搓了许久,手都搓红搓疼了但还是没感觉到暖,舒童第一次因为孤独压抑到想哭…… 真的…… 没有人喜欢一个人…… 安静了许久,舒童打开外卖软件,惊喜地发现很多家店都在照常营业,并没有因为下大雪而打烊。 还是吃点东西吧…… 她又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等待着那个熟悉的面孔来给她送吃的,有人可以说话也是开心的嘛,毕竟还是个好看的帅哥…… 半小时以后,手机铃声响了,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您好,是舒小姐吗?您点的外卖到了,单位的大门锁了进不去,可以麻烦您出来拿一下吗?” 不是他的声音…… 舒童疑惑地走到门口,一个陌生的面孔穿着和邹昊勤一样的黄色外卖服…… 舒童接过外卖员手中的餐盒,礼貌地向他致谢。 有时候人不得不认命,孤独的时候连找个人说句话竟也是奢侈的…… “师傅,以前来这送外卖的那个人呢?”舒童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哦,你说小邹是吧?他请假了,好像病了吧。” 病了…… 这个下着大雪的晚上,舒童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外卖师傅告诉她的地址。 才把车停好,她就有些后悔了,雪太大了,现在还能勉强开过来,但等会能不能顺利开回去还是个未知数。 一下车,她就开始抱怨自己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想来看看这个才几面之缘的……病人…… 这里已经不能称之为老旧的居民楼了,它是一条老式的深巷,刚刚可过两个人的窄巷,房子也是旧式的木板楼,踩上去咚咚作响…… 家家户户把桌子炉灶都放在过道,只在房间里睡觉,只要一户做饭,整层楼都能知道这家人这顿吃什么菜…… 以前外婆在世的时候曾在这条小巷里住过,儿时的舒童寒暑假来这待过一段时间,任凭巷外多少高楼林立,随着时代变迁一年一个模样,这条小巷竟与世隔绝般数十年如一日没有任何变化…… 唯一的改变大概就是这里的住户了,小巷留不住人,大多数住户都是在经济拮据或是穷困潦倒时租住在这个便宜的深巷度过一段艰难困苦的时光,过后便会搬到另一个宽敞明亮的地方…… 住在这里的人大多在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里屈居在社会的底层做着最艰苦难耐的体力活,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很多人才刚刚结束一天辛苦的劳动回家,摆起炉灶在过道做饭…… 舒童迈着步子慢慢走过,如她所料,没有人认识她,她也一个人都不认识。她暗自在心里舒了口气,这是不是也可以证明儿时住在外婆家旁边的邻居们都还混得不错,至少都离开了这条幽深昏暗的窄巷…… 挨家挨户走过,舒童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问路,大多是年迈的老人家,有的拄着拐棍,有的眼神放空望着天,不言不语……好不容易有个看上去能轻松对话的5、60岁左右的大叔,在舒童连喊了几声“叔叔”后仍是埋首于自己手中的饭碗,不曾抬头看过舒童一眼…… 她放弃了。 只能硬着头皮一路往更幽幽暗暗的小巷深处走去…… 没想到越走越深,越走越暗,巷口尚有几盏并不明亮但在晚上还算有点用处的路灯光,快到巷尾竟然简洁到连路灯都省了…… 听到不远处有哗啦啦的水声,舒童打开手机,借着微弱的光看到一个男人精瘦的背影,正拿着盆接水龙头的水…… 舒童的手机一照,那人警惕地转过身,一张与这条小巷格格不入的年轻面孔,中规中矩的长相,不算英俊但也不丑陋别扭,蓄着狂放不羁的长碎发,在这个寒冷的隆冬身穿着一件单衣,光脚趿拉着一双拖鞋…… 舒童是高兴的,他是这条巷子里自己遇到的第一个年岁相当的年轻人,应该可以顺畅地沟通问出邹昊勤的住处。 “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想问问邹昊勤是不是住在这个附近?” 相比舒童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彬彬有礼,眼前的男人仍是一副冰冷无趣的表情,神情淡漠地上下打量了一圈舒童,看得舒童在大冬天里应景地打了个寒颤。 他一声不吭地端着手中的那盆水回了屋,舒童尴尬地杵在原地,作为美女的她很少会遭受这样的冷遇,她自行安慰着自己,一定是晚上看不清楚模样……灯光再稍微亮一点,他一定会非常积极主动的搭话…… 似乎是听到了舒童内心的号召,那人又走了出来,手里没了盆,嘴角叼着一支烟,还是板着一张脸,无悲无喜无怒无嗔,声音还算有力,在这个白皑皑的冬夜听得清晰真切,“你说那个大学生?” 终于快找到他了……舒童很高兴,连这张无趣的脸都看起来生动了一些,“是的,是的。” “送外卖那小子?” 舒童开心地点了点头,这两个信息都说明了他是认识邹昊勤的,她不由自主地走近了他,抬起头,仰着脸,弯起嘴角,满含笑意,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欢欣雀跃。“可以告诉我他住哪里吗?” 男人倚在门口,皱着眉头深吸了口烟,面无表情地往里一指。“他就在里面。” 踏破铁鞋无觅处,找了半天,原来就在眼前…… 舒童满怀感激地连道了几声谢,朝里走去。 屋子里一片漆黑,舒童举起手机正准备找开关开灯,身后的男人跟了进来…… 突然门被关上了,舒童警觉地转身,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了,男人走了过来,顺势将她压到旁边的床上…… 完了…… ☆、第 18 章 舒童感觉到一阵恐惧感从脚心瞬间蔓延到头顶,她拼尽全力挣扎着想从男人的怀抱中挣脱,无奈力量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他喘着粗气,肆无忌惮地上下其手,用力撕扯着自己身上的衣物。舒童紧抓着大衣护住胸口,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恶心和害怕,大喊了一声救命,马上又被捂住了嘴…… 舒童像个困兽一样拼命挣扎着维护自己仅剩的一点尊严,她张嘴用力咬了一口男人的手,随即一个耳光又重重地落了下来…… 没救了吧…… 是该认命了吗…… 她被打得头晕目眩,心底的绝望和恐惧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 忽然门边一声巨响,房间里的灯“啪”的一声亮了起来,昏黄黯淡的光,照在舒童身上却温暖无比…… 门口一阵狂风猛的灌进来,她侧过头就看到了他,他正站在门口,似乎刚刚从睡梦中被吵醒,迷蒙着双眼,还是那件洗得快褪完色的牛仔裤,随意套了件黑色夹克外套,穿着一双毛绒拖鞋,兴许是因为天气太冷,风太大,衣衫太薄,只见他高挺的鼻梁上鼻尖泛着红晕…… 门外是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刚毅有力,那张好看的脸上挂着震惊且愤怒的表情,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生病,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大大的瞳孔里带着醒目的红血丝……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舒童每每做梦梦到那个糟心的晚上,她不慎堕入冰窖,最后邹昊勤都会提着一盏幽暗寒碜的灯向她走来,温暖她,照亮她,治愈她…… “侯耀,你在干什么?!”他的声音洪亮有力,掷地有声,和以往与她说话时那般低沉温柔全然不同。 男人终于放开了她,冷哼一声爬了起来,拿起放在一旁的烟盒,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冲邹昊勤放肆地笑了笑,坐在床上开始吸烟。 舒童坐起来,理了理被撕扯得乱七八糟的外套,双手抱着膝盖坐到床的另一个角落…… 房间里的灯光很暗,舒童抬眼的一瞬间和邹昊勤对视了几秒,他也终于看清了蜷缩在一角的人并不是别人…… 邹昊勤瞪大双眼看着她,眼神里的情绪从无以名状的惊讶又过渡到心疼…… 只是一眼,舒童忽然委屈得像个被丢弃的孩子,一整晚的辛酸难过都在此时涌上心头,泪水充盈了眼眶,接着两行热泪就势滚落了下来…… 邹昊勤径直向她走过去,脱下身上那件单薄的夹克又给舒童套上,帮她理了理长发又将她打横抱起朝门外走去…… 舒童像个木偶娃娃,睁着大眼睛看着她,脸颊挂满眼泪,呆呆地任凭他拾掇自己。 邹昊勤全程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板着一张脸,不言不语…… 虽然木板房隔音、隔热的效果都不好,但好歹还是有点用,一到门外,那刺骨的寒风就从衣服的边边角角灌进来,冰冷如骨。舒童下意识地缩缩脖子往他怀里靠了靠,双手也环紧了他的腰,才发现他夹克下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而夹克已经被她套在了身上…… 舒童冰凉的双手贴着他,隔着那件单衣,将寒意全都渡给了他,邹昊勤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舒童有些心疼他大病未愈,又被冻一遭,忍不住开口道,“你住的地方有多远啊?” 声音细甜软糯,但邹昊勤不为所动,还是一声不吭…… 幸好,话音未落,就到了,不用冷太久。 原来,他就住在隔壁! 幸好,他就住在隔壁! 幸好他听到了动静,幸好他听出了异常,幸好他伸出了援手虽然并不知道落难的姑娘是自己,幸好……他是个皎洁善良的好人…… 不然,今天晚上不管怎样都难逃出生天了吧…… 舒童安心地往他温暖的胸膛钻了钻…… 房间的灯亮了,挂在房檐上老旧的小灯泡发出还算亮堂的光,骤然接触光源,舒童刚想伸手捂住眼睛,就被扔到了床上…… 对的,是“扔”,亦或是“丢”…… 舒童摔了个四脚朝天,好在这张小床还算柔软,不至于伤筋动骨。刚准备说出口的“谢谢”又急忙咽回肚子里,舒童一骨碌坐起来想要和他理论,没想到他又一声不吭就朝门外走去。 莫名其妙! 男人也真是善变! “喂!” 舒童一连喂了好几声,他仍是没有一丝反应,直至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苍茫的夜色里…… 舒童开始打量起这个小房间,约莫4、50平米左右的样子,简单至极:一张小床,一张矮桌,一个小柜子,几张凳子,还有个窄窄小小的卫生间,挂着两条毛巾,放置了一些简单的洗漱用品。 床头搁着两本书,舒童好奇地拿过来看了看,一本《c++ 语言程序设计》,还有一本《J□□a程序设计与应用开发》,她随手翻了翻,书里记着密密麻麻的笔记,字迹遒劲工整。 嗯,上课还算认真…… 就在此时,隔壁忽然传来了打斗声还有桌子、板凳砸落的声音…… 舒童一惊,慌忙放下书本朝隔壁跑去。 只见邹昊勤把那人压在床上,左手揪着他的衣领,右手捏紧了拳头如雨点般直直地砸下去…… 眼前的一幕让她心慌,生怕会给邹昊勤惹出点什么事端,她焦急地大喊了一声,“好了,别打了。” 听到声音,邹昊勤停止了动作,收起拳头,整了整衣服站起身。 他依旧抿着唇,皱着眉,好看的轮廓刚毅清冷,眼神阴兀冷峻,仍是不言不语…… 身下那男人就势坐了起来,就快及肩的碎发沾着血渍,脸上也挂了彩,但他还是咧嘴笑着,笑容不羁又放肆,看得舒童脊背发凉。 只见他往邹昊勤所在的方向伸出手,舒童担心他玩偷袭的阴招,下意识往邹昊勤身边跑了两步…… 没想到他只是伸手捞了捞放在那边床头的烟…… 似乎看出了舒童往这边跑的动机,他点燃一支烟,皱着眉抽了一口,随后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起来。 寒冷的隆冬,寂静的深夜,持续不断的笑声听起来怪异诡谲,听得舒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又放恣地用眼神由上而下打量了一圈舒童,看着邹昊勤用狂妄肆意的声音说,“这是你马子?” 邹昊勤又将他那惜字如金的功力发挥地淋漓尽致,又不搭不理,不声不响地朝门外走去。 舒童羞红了一张脸立在原地,竟出神地忘记了挪动脚步。 邹昊勤走到门口停了下来,顿了顿,严厉地说道,“没有下次了。” 这五个字在寂寥的雪夜里铿锵有力,屋里那肆无忌惮的笑声瞬间停止了。 他直面着门外的皑皑白雪,没有回头,不知道是对谁人说,但想来屋里的两个人都会明白…… 接着他又转过身,暗哑的灯光下,只见他一脸严肃老成,表情凝重,冲舒童说道,“你还不走?” 这句话舒童很清楚是对自己讲的,她“哦”了一声,跟着邹昊勤走出门外…… 屋里的那个男人,始终咧着嘴笑得恣意张狂,终于在那一男一女的身影都消失在门口之后才收敛起来,他静静地坐在床上抽烟,没有起身去关门,也没有起身去关灯,昏黄无垢的灯光下,他眼角的一丝惆怅黯淡都显露得真真切切…… ☆、第 19 章 这个冬天太冷了! 舒童一路搓着手,呵着气,终于进到他的小房间。虽说比外面稍微暖和了一点,但由于缺乏现代化的取暖工具,既没暖气又没烤火炉,舒童还是冻得直跳脚,她想跳起来跺跺脚取暖,但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邹昊勤看了个穿…… 他还是板着脸,不苟言笑,声音平淡,“隔音不好,这个点,楼下的人都已经睡了。” 舒童拿出手机看了看,已是深夜11点半。不知道是不是睡意袭来生物钟到了的缘故,邹昊勤的声音听起来慵懒又脆弱,全然没有刚刚在隔壁那般的掷地有声。 舒童听话得点点头,走到他的小床边,脱下鞋子,往床上一坐,裹紧了他的小被子。 她被冻得声音直打颤,哆哆嗦嗦问他“你不冷吗?” 还是没有应答…… 只见他走到窗户边撩开窗帘,原来那头别有洞天,用帘子隔出一个小隔间,放置着一个老旧的煤火炉,一张小方桌,桌上砧板、菜刀、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邹昊勤将火炉提到靠床的位置,又打开门走了出去,一阵狂风袭来,舒童立马往被子里缩了缩。 不一会儿,他拿着一把火钳夹起几块蜂窝煤走了进来,先把一块煤放进火炉里,打开下方的火炉盖,再用打火机点燃一张报纸,从打开的盖子里扔进去,扇扇风,很快乌黑发亮的蜂窝煤就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丝,等到火丝烧得再旺一点,将剩下的两块煤球依次添进去,等到最上方的煤球也顺利点燃,关上炉盖,留个小孔。 他又从帘子后方拿出一个烤火座,将烧得火红的炉子放进烤火座,再支起一张方桌放在上方,铺上烤火布,一个简易的烤火炉就大功告成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冻得发抖的舒童,轻声说,“过来。” 舒童已经好些年没有看到有人烧煤了,她看得入了神。听到邹昊勤的声音,赶紧坐到火炉旁,撩开桌上的布帘将双脚搭在烤火架上,摊开手掌放在里面烤了烤,一阵暖意顿时从四肢百骸蔓延到身体各处…… 终于活过来了啊…… 邹昊勤大概就是那种生命力极其顽强的人,多冷也冷不死,再热也热不死,永远有自己适应环境的方式和能力…… 一想到自己比他还大几岁但一无是处、百无一用,舒童就觉得很挫败…… 舒童如是想着,带着些许崇拜和懊恼看了看邹昊勤,他还是那副老样子,始终抿着唇,皱着眉,俊脸上不带一丝情绪,忙碌着进进出出…… 舒童冻得上下打颤的牙齿终于回暖了过来,看着邹昊勤像个陀螺一样忙忙碌碌,丝毫没有过来烤火的打算,忍不住说道,“你不冷吗?” 邹昊勤刚从门外接了壶水回来,听到她说话,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经过短时间的挣扎,但最终还是选择没有搭理她,认真的做着自己的事——烧开水……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舒童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回头搓了搓手,生气地撇了撇嘴道,“有意见你就说,像个闷葫芦一样,谁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邹昊勤放下手中正在扞火的火钳,看着炉子里烧得正旺盛的火苗,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持重,“你是本地人,你应该知道这一带有多危险,怎么还大半夜的跑过来?” 舒童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但他语气里那种不咸不淡的苛责让她听起来很恼火,越想越难过。 “我知道啊,我有病呗,大半夜好好的家不回,好好的觉不睡,下着大雪跑到这里来,还被流氓袭击,还要讨你骂!现在车也开不走了,家也回不了,我真是有病!” 舒童有个毛病,不能跟人高声争论,即便自己有理,一抬高声音与人争辩,眼泪就会不争气地夺眶而出,虽然她一点也不想哭,一点也不想…… 她背过身去,伸出手擦眼泪,她不喜欢这般脆弱的自己,不想让讨厌的邹昊勤看到自己此时软弱无能的样子,吵架永远吵不赢别人,只会在角落里委屈得抹眼泪…… 忽然听到门锁旋转的声音,一口狂风吹了进来,舒童转身一看,门开了,邹昊勤走了! 邹昊勤走了! 邹昊勤竟然……走了…… 冬夜的寒风除了可以刺入骨髓,烘干的作用也是十分强大,舒童的眼泪瞬间凝固,也没有再哭了,满腹的委屈已经全部被惊讶、恼怒取代。 有个姑娘在他家里哭……而他……竟然离开了…… 这已经颠覆了自己的认知。 自己可能真的有病先前才会觉得他是个多么皎洁善良的好人…… 舒童把门关上,整个屋子暖和多了,她安心地坐在烤火炉前打盹,在这个回不了家的晚上,虽然经历了惊悚的一幕,虽然没有人说话,但有个烤火炉可以暖暖手也不至于那么失落狼狈…… 大约过了半小时,舒童都快趴在桌上睡着了,听到有人开门,她警觉地坐起来睁开眼。邹昊勤出门前套着的黑色夹克衫已然被雪下成白色,他站在门口抖了抖身上松软的雪花,迈着长腿朝烤火炉走来,而后蹲了下来,将冻得通红的一双手越过布帘伸到火炉旁。 舒童的位置刚刚可以看到他清晰分明的侧脸轮廓,她竟看得出了神。 邹昊勤高挺的鼻子被冻得通红,未经修饰的剑眉纤长浓密,长长的睫毛上沾染了点点雪绒花,目光如炬,顾盼生辉…… 好看有什么用? 你怎么是如此肤浅的人…… 舒童懊恼的转过头,学他也摆出一副高冷状,不言不语,只专心致志的烤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兴许是身体的温度已经回转过来,邹昊勤开口说话了,“你说得没错。” 舒童听得云里雾里,她侧过头看着他,正想问问自己说对的是哪句话,邹昊勤搓了搓手站起身又接着说道,“你的车子今天晚上开不走了,雪太厚,轮胎已经陷进去了,我刚去帮你铲了铲周围的雪,但没有什么用。” 舒童的车子停在巷口,而邹昊勤住在巷尾,幽深的窄巷,大雪弥漫的天气,他竟然帮自己去铲雪了…… 好吧……收回刚刚对你的差评…… 舒童低着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这个闷葫芦应该听到了吧,虽然他并没有回应自己的致谢。 邹昊勤从外面接回一盆凉水,又倒了些烧好的热水,手伸进盆里试了试水温,对舒童说,“泡泡脚吧,晚上好睡觉。” 真是个细心的男孩子…… 舒童微笑着对他说了声“好”。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将两床被子都抖了抖平铺在小床上,对舒童说道,“两床被子应该不冷了。” 舒童点点头“嗯”了一声,被人照顾着的感觉真好…… 泡脚真是老祖宗伟大的四大发明以外最有魅力的第五大发明,足底很多关键性的穴位,劳累了一天以后将冰冷的双脚伸进滚烫的热水里,泡上个十来分钟,那股温暖和惬意一下子就从脚心延伸到四肢,到头顶,到皮肤,到骨髓…… 泡完脚再换上邹昊勤递过来的毛绒拖鞋,瞬间觉得这个缺少现代化取暖工具的小房间温暖如春。 邹昊勤披上一件外套,提着火炉走出门外。 一看到最重要的火炉子被提出去了,舒童坐在床上焦急地发问,“这晚上没有火炉的话会很冷吧?” 邹昊勤笑了,露出左边脸颊一个浅浅的酒窝,“是很冷,但熬不熬得过取决于你想不想煤气中毒。” 他鲜少显露的笑容看得舒童有些不好意思,而自己匮乏的生活常识又让她羞红了脸微微低下头。 邹昊勤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枕头,对舒童说,“我去隔壁睡了,有事叫我。” ☆、第 20 章 舒童一听到隔壁这两个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在抗议,“隔壁?是刚刚那个人?……” 邹昊勤定了定,想了一会儿,看着舒童说:“他其实是个还不算太糟糕的人。” 如果这都不算太糟糕?…… 舒童没有把心里想的这句话说出口,但她的肚子却不配合。 邹昊勤开门的瞬间,舒童的肚子极为尴尬地咕噜噜响起来,在这个安静的小房间,听得清清楚楚…… 邹昊勤握着门把的手放了下来,扭头跟舒童说“你是饿了吧?我这只有泡面了,要吃吗?” 舒童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点头如捣蒜。 她从来没发现泡面有这么好吃过,她大口大口地吃面喝汤,完全忘记了要顾及形象,忍不住夸赞他,“为什么这么好吃啊?你太厉害了吧。” 邹昊勤饶有兴致地坐在一边看她吃面,“你知道泡面怎么煮才好吃吗?水的温度,何时捞面,何时放调料都很有讲究的。” 舒童放下筷子,好奇得抬头打量他,“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先前在新东方学厨师?” 邹昊勤微微笑了笑,那弯好看的酒窝又露了出来。舒童很喜欢看他笑,觉得那个浅浅的酒窝甚是可爱,让原本无趣的他鲜活了不少,她看得入了迷…… 邹昊勤看到舒童在看自己,不好意思地侧过脸看着窗外说道:“小的时候,爸妈常常不在家,复杂的菜不会做,总不能饿死,就经常煮泡面吃,久而久之就熟能生巧了。” 经过这几次打交道,舒童大概知道邹昊勤有过苦难的过往,聊天的时候无意会窥探到一些,但谁会希望一直执着于那些波折坎坷呢?人总要向前看的,所以她自动略过这些邹昊勤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艰难往事,开心地拍了拍手附和道,“厉害厉害,吃泡面都能长这么高!” 俊脸上那浅浅的酒窝再一次显露出来…… 今天晚上一共笑了有好几次了吧,他已经好久好久没这样笑过了…… 舒童把碗里的面和汤都吃了个底朝天,满足地将碗筷轻轻放在桌子上,站起身往外走,想把碗筷洗干净。 已经帮我煮了面,不能再麻烦他洗碗了…… 邹昊勤接过碗筷,“我来吧”,并没有给舒童反应的机会就迈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走出了门外,一阵冷风吹进,门外响起了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 邹昊勤走了进来,没有关门。他放下碗筷,随意擦了擦手说,“早点休息吧”,又转身朝门外走去。 “可不可以别去了……”舒童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隔壁那个人看上去不是个好人……而且……而且……我一个人好冷……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邹昊勤立在门边,背朝舒童,双手插兜,没有动作,没有转身,谁也不知道此时站在屋外冰天雪地里的他突然红了脸,放在衣服里的手,大拇指已经紧张得扣紧了食指…… 虽然邹昊勤没有转身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模样,但舒童还是羞红了脸低下头,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了,“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刚说出口,她就懊恼得想要掐死自己,这算什么话…… 门关了,舒童抬起头看到邹昊勤面无表情得朝她走过来,昏黄的灯光下好像看到他脸上带着一丝无可名状的红晕…… 他看着舒童,声音还是那样清清淡淡,不带涟漪,“放心,我对你很放心。” 邹昊勤径直走到床边去铺被子,一人一床,泾渭分明…… 舒童背着他,嫌弃得吐了吐舌头……她刚刚透过他那件单薄的外套,分明看清楚他的两只手在衣服口袋里揉捏成了两只拳头…… 真是个傲娇虚伪的人啊,明明已经心潮澎湃了,表面还是要装得风平浪静…… 邹昊勤铺被子的时间,舒童已经翻上床跳进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为免尴尬,她转过身对着墙…… “我关灯了?” 舒童轻轻地“嗯”了一声。 随着“啪”的一声,房间回归到无声的黑暗里…… 听到邹昊勤上床的声音,大冬天里舒童紧张得两手在被子里捂得全是汗…… 她纠结了许久,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数星星,无奈还是睡不着…… 她小心地翻了个身,借着窗外的点点星光,看到邹昊勤正仰着脸闭着眼睛睡得乖巧安稳,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刚毅的下巴、清晰的面部轮廓…… 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舒童莫名的安心,她侧过脸沉沉地睡了过去…… 凌晨2、3点左右,舒童睡到一半被热醒了,她困倦得睁开双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一只手已经钻进了邹昊勤的被子里…… 自己睡相不好,她是知道的,晚上在这头睡觉,经常早上在另一头醒过来…… 她尴尬得想缩回手,动了动,竟是一手的汗…… 大冬天里,邹昊勤竟诡异得睡出了一身汗…… 舒童起身摸了摸他的额头,刚一碰又像摸到个烫手山芋一般马上把手伸了回来。 他……发烧了! 舒童都忘了她今天来这儿的初衷是因为他病了,她都忘了他是个病人了。他这一整个晚上忙前忙后的,帮自己生火煮面烧开水铲雪,不发烧才怪呢…… 她起床点上灯,看见邹昊勤睡得迷迷糊糊,但始终皱着眉头,贴在额前的发丝都是汗,显然已经烧得很难受了。 他大概已经病了好几天了,桌上还有两片退烧药和感冒药,舒童拿着水和药走到床头喂他吃下,又拿着毛巾走到屋外接上水拧干,想给他擦擦汗。 刚给他擦了擦额前的汗珠,他就醒了,挣扎着要自己来。 舒童撇撇嘴说道,“哎,烧成这样还怕我占你便宜不成?” 邹昊勤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脱下衣服准备自己擦身体。 舒童自觉地转过脸去,听到他用低沉嘶哑的声音吃力地说了声“谢谢。” 舒童觉得他的声音由于感冒听起来更加有磁性了,她暗暗骂了句自己这变态的喜好又红着脸轻轻说了声,“不客气。” 终于招呼完这位病号,舒童也沉沉地睡过去。 凌晨五点半,一阵急促的闹铃声响了,舒童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正想骂人,那边邹昊勤已经起床穿衣服了…… 可能是退烧药药效太好,也可能是他太年轻,相比半夜那烧得病恹恹的他,才两三个小时过去,他又能生龙活虎地行动自如了。 舒童也坐起身一脸懵地看着他来来回回洗脸刷牙穿衣服。 怕吵着舒童,所以邹昊勤起床并没有开灯。等到从门外进来,看到一片黑暗里她坐起身安静得看着自己,邹昊勤先是吓了一大跳,歉疚地说道,“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我一会儿还得去送早餐。” 见识过他昨晚烧得一塌糊涂的样子,舒童有些生气他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你不要命了。” “昨天晚班没去,现在这个早班是和别人换的班,必须要去的。” 舒童没再说话了,要是可以生活得惬意富余,谁又愿意去吃这些苦头呢…… 舒童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她也起身穿衣服准备和他一同出门。 邹昊勤看她要起床,对她说,“你可以先休息一下,还早。”刚说完又好像想到什么,“算了,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舒童看到自己已经面目全非的车,有些灰心。虽然路面相比昨天暴雪时好开了一些,而且邹昊勤昨晚出来已经帮她支起了雨刮器,使雨刮器逃过一劫,但一整个车身,包括后视镜,轮胎,玻璃全都结了冰…… ☆、第 21 章 舒童站在原地,无奈地叹了叹气,不知道如何是好,而另一边,邹昊勤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个小铲子开始帮她除车身上的冰。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舒童都记得那个凌晨6点的冬日早晨,昏暗的巷口,寒风呼啸,她裹紧大衣站在背风口看着邹昊勤在冰天雪地里冒着寒风,顶着感冒辗转在车子四周拿着把小铲子帮她除雪…… 一时间,车窗、后视镜、倒车影像、轮胎都被他扫得干干净净,他撑着腰吃力地站起身,脸上滴滴晶莹的汗珠分外惹眼,舒童走上前踮着脚抬起头,支起袖口给他擦了擦汗。 邹昊勤立在原地,怔了怔…… 舒童坐上驾驶座,刚启动引擎,听到发动机里传来和往常不一样的轰鸣声,她有点发怵,害怕得不敢去挂挡前行。 坐在副驾的邹昊勤看出了她的紧张,安慰她道,“没关系的,发动机启动预热,旁边有冻了彻夜的冰遇雪即融,这种情况下发出点声响是正常现象。” “那你来吧。” 舒童爽快地顺势把锅扔给邹昊勤。 说来也奇怪,邹昊勤的车技好到让人震惊,时间尚早,结冰的路面还没有车辙印,但他在行进的过程中,总能稳稳当当的把轮胎架在极为稀少的干燥之地,不至于陷进冰雪里,也不会让冰块刮到底盘,更不会在结冰的路面让轮胎打滑。 舒童好奇地问“你开几年车了?开得不错啊。” “有六年了吧。” 他今年24岁,六年的话说明18岁开始开车,而18岁正是法律允许开始学车的年纪。 舒童脱口而出,“啊?18岁就有车开了啊,厉害厉害。” 车子里安静了一会儿,邹昊勤平淡地说道,“嗯,那时候家里条件还可以。” 舒童这才醒转过来,自己又提起了那些不该提的往事,又惹得他去回忆那些不想再记起的事情。 还是说点别的吧…… 一想到昨夜发生的种种,舒童对他所在的这条小巷还是有很多抵触,她轻声说“为什么不住在学校的宿舍里?” 邹昊勤顿了顿,说道,“因为在外面兼职,很多时候需要早起晚归的怕影响到室友。” 舒童侧过头看他,“那为什么不住稍微安全一点的地方啊?” 少女时期她曾在一本青春杂志上看到这样一个投票:男人最性感的时刻是什么时候?票数最高的选项是开车的时候。 年少的她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 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这个答案实在太确切了。 邹昊勤开车时异常专注,双手把在方向盘上,修长的手,用力时,凸起根根分明的经脉,英俊的侧脸,紧抿的唇,性感的喉结,在这个清冽的冬日晨光下,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合宜,多一分甚多,少一分太少…… 她看得着了迷…… 忽然那好看的薄唇微微轻启,慢悠悠的吐出一个字“穷”。 多么理直气壮的答案啊…… 那为什么不住稍微安全一点的地方? 穷。 …… 舒童瞬间就明白过来为何女都衷爱霸道总裁人设,因为有钱啊,才不会在如此浪漫的时分说出一个“穷”字来煞风景。 舒童无力地瘫倒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睛小憩,自言自语地说,“你收留了我一晚,我也收留过你一晚,咱两扯平了。” …… 和预想的一样,没有回应。 而她不知道,专注开车的邹昊勤左边脸颊上又露出了那个浅浅的酒窝…… 这天下午,舒童一下班就收拾东西走了,想早早地回去补个觉。 停车场里,她又看到了那辆拉风的路虎极光。 她装作没看见,径直往自己的那辆白色小本田走过去。经过他时,不复往常,顾尚楠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高大的身影站在她旁边,俊脸微笑地看着她说,“今天下班早了些。” 一时有些恍惚,好像回到分手前恋爱的时候,在偏僻而遥远的桃源镇,下班以后,他在路边问她,“童童,晚上想吃什么?”当时,两个人都没有车,他会牵着她跑到车站,搭上去县城的最后一趟末班车…… 舒童也定在原地,抬眼看他,几年过去了,她的生活一潭死水,没有任何起伏波动。而他呢?经历了分手、新欢、结婚、离婚,可他的模样还是和先前一样,那熟悉的面孔、好看的眉眼。以前啊,只要瞧上一眼就足以让自己沉沦…… 但经历了昨天,好像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突然就不一样了,空荡了许久的内心一隅又长了点什么出来…… 舒童迎上他的目光,对他诚恳地笑了笑,“是啊,今天早了点。”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再也回不到以前;有些人错过了便就再也不需要了。 舒童自然坦荡得仿佛老友重聚,这比她之前歇斯底里地骂他,避之不及地躲他,极尽措辞地气他更让他手足无措…… 只要她还在骂他、躲他、气他,说明还在意他,那么他就有机会。而现如今她这稀松平常的语气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就只是一个多日未见唠家常的老友,别无其他…… 这认知让他挫败到不行…… “舒童姐,这是你男朋友吗?好帅啊!” 舒童回过头,隔壁办公室的小郑正走过来打招呼,她连忙摆摆手说道,“不是。” 顾尚楠在一旁只平静地看着她,眼含笑意,并没有否认。 而小郑也当她是在害羞,冲舒童狡黠得笑了笑,走远了还不忘转过头冲她大声喊道,“舒童姐,记得请我们吃饭啊。” 舒童尴尬地立在原地,她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顾尚楠,你以后不要在这里等我了,已经影响到我的工作。” 她的语气平淡里又带着些许坚定,不容反驳。 顾尚楠又往前走近了一步,伸出手想牵她,“童童,一起吃顿饭吧。” 但还没握住就被舒童干脆利落地甩开了。 舒童轻轻叹了口气,“顾尚楠,我们两如今除了认识,没有任何其他的关系了。如果你执意要一起吃顿饭,我改天有空的时候可以请你吃一顿,但不是今天,不是现在。一来我今天没空,二来我还做不到和你心平气和地吃饭,虽然我对你已经没有爱了,但还有恨,我没有那么大度,所以我需要再修炼一阵才能吃得下这顿饭。” 舒童转身走了,她不知道顾尚楠在原地站了多久,抽了多少根烟,她都不在乎,随便他吧。 回去的路上,她也没有再在后视镜里寻觅过那辆蓝色极光,跟或不跟,都随他去吧。 她应该有更重要的人,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见,去做。比如,首先应该搞清楚邹昊勤究竟有多穷…… 周末和妈妈逛街的路上,舒童接到一张健身馆的传单,她忽然有些心慌,焦急地拉着妈妈的手问到,“妈,我现在是不是身材已经走样了?怎么健身馆还给我发传单了?” 妈妈嫌弃的盯着舒童说道,“健身馆给经过的路人都发了,不只是你。” 舒童环顾了一下四周接传单的路人,难过得说,“还说不是,接传单的路人明明都不是瘦子。” 舒童听见内心有个声音对她说,你已经不年轻了,身材可千万别走样,男人本来就老得慢,而且还比你小…… 她烦躁得摇摇头,想摇走内心的这个声音,自言自语道:谁说要找小的了,我要找个大几岁的! 然而她的手却诚实得摊开这张被她本来揉做一团快扔掉的传单,看到健身馆地址,她惊喜地拿着传单走回去找到了给她发传单的这个教练模样的男人,激动地说,“你好,你们健身馆在科大啊?” ☆、第 22 章 “是的,您要报名吗?” 从小到大,舒童都是方圆几里最懒的那个孩子,小时候别的小朋友在周末和节假日开开心心地学钢琴、学口才、学书法、学舞蹈,只有舒童懒得一门都不愿意去学,家里强迫她去学了一天小提琴,她上了半节课就溜回了家坐在沙发上吃零食看电视…… 站在一旁的妈妈正打算拉着她走,没想到舒童看着教练竟激动地喊,“报!我要报名!” …… 妈妈下意识又仔细看了一眼这个教练,求证似的对舒童说,“这个教练并不帅吧?” 舒童摊摊手,无奈地笑了笑,“我这是锻炼身体,你想到哪里去了。” “好的,那我就拭目以待这次你能坚持几天。” …… 出乎妈妈的意料,舒童已经坚持5天了,这是她从小到大报名的兴趣班出勤率之最。 下班以后,先从办公室走路去科大练一个小时瑜伽再回家,随便吃点东西洗漱完倒头就睡,几天下来,舒童觉得从视觉上看起来自己好像瘦了一点。 这样既能避开顾尚楠,幸运的话还可以碰见邹昊勤,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几天下来,仍然没能看到邹昊勤的影子,舒童有些泄气了。 那天以后,她没有再见过邹昊勤,也没有什么理由去找他,更不想刻意地去找他,而让她难过的是邹昊勤也没有找过自己。 女人啊,总是这样!我不找你,是因为我矜持,我害羞,我太爱你,我有千万种理由不主动;而你不找我,你就是十恶不赦…… 总不能天天晚上点外卖吧,越是不年轻就越要注意身材啊!原本寄希望于能来个校园偶遇,但学校实在太大,学生也太多,五天下来还是没能看到他的身影…… 练完瑜伽,走到楼下,舒童看了看时间已是晚上7点40分,经过学校门口的小吃街,舒童走进一家奶茶店点了杯烧仙草,坐在吧台等待的间隙,终于看到了那个暌违已久的身影…… 在学校的邹昊勤比平时穿着外卖制服的他青春洋溢得多,眉宇间都流露出满满的少年气。他还是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色夹克,洗得泛白的牛仔裤,黑白相间的帆布鞋,剪短的碎发长长了不少,轮廓分明,眉眼英俊,高高的个子、出众的容貌站在人群中央分外显眼。 还是那个姿势,他双手插着兜好像在寻觅着什么…… 舒童开心极了,她拿出手机,借着玻璃屏幕照照镜子,理了理运动后有些凌乱的头发,准备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昊勤,我在这儿。”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抓住他的手肘,笑容甜蜜…… 一个和他一样……青春洋溢的女孩子…… 大大的眼睛,高挺小巧的鼻子,可爱的齐刘海,简单的外套勾勒出挺拔丰润的身躯,紧身的牛仔裤包裹住纤长紧实的双腿…… 那女孩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正羞怯地抓着他的手,站在他身边,宛如一对璧人一般,登对极了。 你应该知道的……他那么好,那么优秀……你应该知道的……学校里怎么会没女孩子喜欢他呢…… “您的奶茶好了……您的奶茶好了……” “哦……谢谢你啊。” 舒童心不在焉地接过店员递来的奶茶,没接住。一个不小心,滚烫的奶茶从吸管里渗出全部落在了她的手上,她吃痛地缩回了手。 “不好意思啊,我再给您换一杯。” 舒童愣在那里,轻声说“没关系,不用了。” 这有什么关系呢?经历了刚才的一幕,这点小事又有什么关系。看到一地的狼藉,舒童难过的想哭…… 兴许是这边的动静有些大,人群里好些人都在往这边看,邹昊勤也看到了她…… 只见他面色冷静地朝她走过来,谁也猜不透他内心是否和舒童一样有着久别重逢的欣喜…… “没事吧?” 舒童很庆幸他一开口问她有没有事,没有问那个尴尬的话题——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他问了,她又该如何作答呢?她竟然蠢到连他有没有女朋友都不知道就为他来到这里…… “我没事。” 为了避免邹昊勤女朋友看出什么端倪出更大的糗,舒童说完话就立马转身走出奶茶店。 让她惊讶的是,邹昊勤也跟了出来,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她不说话,他也不吭声;她走得快一点,他就迈着长腿跟快一点;她走得慢一点,他就跟着放慢了脚步…… 直至走到了公交站,舒童终于忍不住转过身,皱着眉头对他说,“你跟着我干吗?” 邹昊勤只是看着她,保持着那个双手插兜的姿势,面容平静,并不言语…… 舒童觉得更恼火了,他总是这样,即便自己生气或是恼怒,开心或是大笑,他总是这样不言不语,风平浪静,仿佛没有什么人能让他在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上心,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值得让他有喜怒哀乐,跌宕起伏的情绪…… 邹昊勤此时正站在一棵大槐树底下看着她,斑驳的树叶借着清冽的月光映照在他身上,那影影绰绰还有他清冷的面容合称得甚是好看…… 舒童侧过头,好在是晚上,叫人看不清楚自己羞红的脸。她嘟囔着说“你这么跟着我,你女朋友不会生气吗?” 邹昊勤笑了,那弯浅浅的酒窝又出现了,他看着她,走近她,慢慢低下头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她不是我女朋友。” 舒童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此时冲到了太阳穴,她的脸红得仿佛要炸开了,她羞赧地低下头,急忙转过脸去,语气听起来满是藏不住的幽幽怨怨,“都牵你的手了还不是女朋友?” 话一说出口,舒童就更加懊恼了,那清甜软糯的声音竟是自己发出的,那种不情不愿中带点撒娇式的嗔怪,像极了一个正在质问自己男朋友的女朋友…… 邹昊勤用双手扳过舒童的肩,微笑着看着她,神情戏谑邪恶,“那我们都一起睡过了,你也不是我女朋友啊。” 他的双手并没有用力,但舒童感觉自己已经深陷进他的桎梏里,脸颊迅速红成了一只小龙虾,她赶紧甩开他的手,走到离他一步远的距离,转身背着他。 邹昊勤站在原地,并不着急去看她出糗的样子,还是保持着一脸沉静肃穆,仿佛刚刚出言不逊的人并不是他,他只是个路过看戏的人。 这是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啊! 想到比他大几岁,还要受他捉弄,舒童害羞完了终于醒转过来,花了几秒钟构思好反击的台词,努力收敛好情绪,走过去装得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那只是躺在一起,不是睡在一起,希望你搞清楚。” 邹昊勤目光清冷,表情平淡,声音也是轻轻浅浅的,但说出来的话直接让舒童甘拜下风,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不急。” 不急…… KO…… 好像自己就是来求睡的一样…… 舒童又气又恼又羞,但同时又没想到更狠的话来反驳他,她咬咬牙红着脸看他,他竟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突如其来的摸头杀让炸毛的舒童瞬间溃不成军…… 她怔在了那里,会做的、能做的就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天呐!怎么会有这样可恶又可爱的人…… “末班车要走了。”邹昊勤的话让她终于回过神来。 一直到上车找到座位坐好,班车已经开动了,舒童都感觉自己的双脚好像踏在轻盈的云朵上,是飘起来的。 这种感觉好像是……好像是……恋爱了……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怒着嘴自言自语道:舒童,我对你今晚坎坷的撩汉历程极不满意! ☆、第 23 章 几天下来,舒童已经摸清楚邹昊勤的早晚班时间了。一三五早班、二四晚班、周六日客流量多就早晚班都得上。 今天周三,舒童早起了一个多小时试衣服,最后挑了一身小洋装。酒红色扎腰竖领的毛呢外套和酒红色的修身毛呢小短裙,黑色的棉绒打底,黑色的中跟及踝小短靴,将头发用卷发棒卷出好看的弧度披散开来,再画个精致的小淡妆。镜子里的美人明眸皓齿、身姿曼妙、姣若秋月…… 舒童对着镜子微微一笑,满意地点点头,还是这样好看啊!认识邹昊勤以来很久没这么花心思收拾过自己了,生怕和还是学生的他走在一起自己的年纪大得很明显。所以她也天天穿着牛仔裤、平底鞋,扎着青春活泼的马尾,不施妆、不打扮。每天走在单位大楼里显得格格不入,和27岁的年纪也极不相称…… 瑜伽课上到最后的大休息式,舒童就偷偷起身到更衣室脱掉了瑜伽服换上小洋装,再对着镜子重新补了补妆。收拾完毕走出门,正碰上大家坐在垫子上双手合十说着结束语“Namaste”,所有人看到舒童变装后的那一刹那都赞不绝口,异口同声道,“舒童,你今天好漂亮啊!” 舒童又在心底暗暗吃了颗定心丸,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门口的小吃街,空气中都弥漫着食物飘过来的香味,舒童忍不住站在了一家卖杂粮煎饼的小摊前,刚打开钱包又毅然决然地走开了…… 好不容易画好的妆在见他之前得保持好才行,一口煎饼下去口红就卸掉一半了,还是见面以后再吃吧…… 舒童在校门口显眼的校牌处站着,刚好站在“科技大学”四个大字中间的位置。 只见一个美人正袅袅婷婷立在校门口最惹眼的方块字中间,来来往往向她行注目礼的同学很多,就是没有邹昊勤的身影…… 等了一会儿,舒童有些着急了,担心自己是不是在健身馆里补妆磨蹭了太久,他在门口等很久没见着人以为自己先走了,又或者是他今天和别人换班了,要送晚班的外卖…… 舒童懊恼得皱起了眉头,应该提前跟他说好的,忙活了一天最后白忙活一场。原本期待了一天,换上了美丽的衣服,画了美美的妆容,最后竟没人赴约,生他气的同时更心疼自己的衣服和妆发还有那原本有所期许最后却落得一场空的等待…… “给你的。” 舒童正气恼地低着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一杯烧仙草映入眼帘。抬头就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身边的邹昊勤…… 校门口明亮的路灯下,他好像周身都在发光,好看的眉眼正盯着自己,瞬间就扫走了心底的阴霾,多云转晴。 但是想想还是有些不甘心,天已经比自己刚出来那会儿更暗了些,两旁的路灯也是不给力地忽明忽暗,自己的精心打扮到现在除了大致轮廓是清晰的,鲜妍的酒红色洋装在夜色中已然成了暗红,精致的妆容在明明灭灭的黑暗里更是如云雾笼罩般变得迷蒙模糊…… 心里愁肠百结,舒童决定不说话,听他讲。 但作为省话一哥的邹昊勤,也绝没有辜负这个名号,舒童不说话,他也不说,两人就这样静默着,静默着…… 舒童:“你……” 邹昊勤:“你在等我?” 两人同时开了口,舒童偏过头去,嘴里嘟囔着,“谁等你了?” “不是等我啊?那我走了。”邹昊勤可不是说说而已,他将奶茶递给舒童抓紧,就转身迈着长腿作势走人…… 舒童连忙抓住他的衣袖,气鼓鼓地说,“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邹昊勤转过身看着她,眼含笑意,在这寒冷的冬夜,和煦如春风。 舒童此时眉眼微蹙,委屈巴巴,“你耍我啊?”又把奶茶递回给他,气鼓鼓地说“我不爱喝这个。” “你上回就点的这个。” “哦,上次其实你很早就看到我了是不是?”舒童说话间盯着他那双勾魂的桃花眼,不想错过任何一点细节。 而邹昊勤并没有做错事的闪躲,他也低头坚定地回望她,“没有很早,早一点点。” 舒童一脸黑线,这人可真欠! “那都看到我了,怎么也不去跟我打声招呼?” 邹昊勤慢慢侧过脸,眼神黯淡了下来,轻声说,“我不确定你是来找我的。” 舒童生气地撇撇嘴,“即便不是来找你的,都认识这么久了,过来打个招呼也是有必要的吧。” 兴许是站在外面太久了有些冷,邹昊勤缓缓将双手伸进口袋,眼神越过舒童头顶看着不远处缥缈的人间烟火,“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舒童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大道理想跟他据理力争,但一抬头看到他神情淡漠,眼神茫然地望着远方,心底咯噔一声,把所有想说的话就那么硬生生地吞进了肚子里。 这是个多么别扭、要面子、又怕受伤害的人啊!把自己的心早早就关起来,树起坚硬的外壳,面对纷至沓来的人群,一定得确定别人先执着衷情于自己,才会不情不愿地慢慢将那道封闭的大门打开一点点…… 舒童看着他,定了定情绪,“那你什么时候确定我是来找你的。” 邹昊勤弯起嘴角笑了笑,左脸颊边清浅的小酒窝显露出来,“看到有人牵我的手,你生气地摔掉奶茶的时候。” 舒童的脸倏地一下就红了,像熟透的小柿子,她紧张地别过脸,气呼呼地迈着步子朝前走,嘴里嘟嘟囔囔着,“我什么时候生气了……不是……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来找你的……你太自作多情了吧。” 邹昊勤微笑地看着她,慢慢地跟在身后,不说话…… 两旁大树的枝叶随着微风窸窣作响,清幽淡雅的月光缓缓映照在两人身上。地面的剪影也并不孤单,时而重叠在一块严丝密合,时而分散顺着两人的动作如水波荡漾开…… 舒童默默在脑海里回旋那首很喜欢的诗: 草在结他的种子, 风在摇他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对面一辆自行车按着急促的铃铛,朝这边驶过来,擦身而过的瞬间,舒童一个趔趄身子往后倾了倾,顺势倒在了身后跟得很近的邹昊勤身上,撞了个满怀……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惯性的作用,邹昊勤本能地伸出手揽住她,舒童贴着他的胸膛,紧紧抓着他的手…… 骑自行车的同学也停了下来,舒童在邹昊勤安稳的怀抱中终于回过神来,看了看停下来的自行车,与自己的距离其实相隔不近,即便不躲,它也根本不会擦到自己…… 整个场景都显得自己是那么地矫情又做作,好像是蓄谋已久的设计,目的是想与身边的邹昊勤有些什么肢体接触…… 舒童红着脸低下头,懊恼地皱着眉头,咬着嘴唇在心里嘀咕着:舒童,你太丢人了吧! 那位骑车的同学在一旁不停地向舒童致歉,“不好意思,骑得快了点,吓到你了。” 舒童连忙摇摇头,“没关系,没关系。” 一时间,好像两个人都忘了应该是时候松开对方的手…… 由于紧张,舒童抓着邹昊勤的那只手力度很大,扣得很紧,洁白通透的指甲都已经微微陷进他紧实的皮肤。等到她终于反应过来松开,她紧握住的那只手已经泛红,还留有她清晰分明的指甲印…… 舒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又羞又愧,“很疼吧?抓疼你了也不吭声。” 邹昊勤别过脸,舒童没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有些害羞…… “不疼。” ☆、第 24 章 不远处,末班车的大灯开了,司机师傅上车发动了引擎,一旁等待的行人也都陆陆续续上了车…… 少不更事时曾在车站、在机场见过很多分别的恋人们,年少的舒童觉得那些真挚虔诚的眼泪、拥抱、亲吻以及不舍于众目睽睽下都显得很不合时宜,当时的她还暗暗想以后即便和爱人在这些场合分别,也一定不要当众这般的不矜持、不懂事…… 然而,现在面对着即将行驶的末班车和即将分别的邹昊勤,舒童多希望自己可以早几年认识他,回到十几二十出头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可以不管不顾地撒开双手坦然拥抱他,不羞不臊地抛开一切亲吻他,无论邹昊勤会不会拒绝自己,也任凭周围的人如何看待她,就那么好好地爱一场,痛快地疯一次…… 舒童第一次认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3岁的年龄差是那样的残忍。 好可惜…… 舒童看着他,眼波流转,心里百转千回,然而说出口不过三个字“我走了。” “好。”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样冷冷淡淡、轻轻浅浅的,全然听不出有一丝的惆怅与不舍。 舒童负气般当即转身,快步朝班车走去。 邹昊勤跟着走了几步,“我明天的晚班,不用等我。”语气还是那样清清淡淡的。 舒童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这是认识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跟自己交代第二天的行踪。她收敛起微笑,也学着他神情淡漠的转过身,嘴里嘟囔着,“谁说要等你了。” “哦”。 邹昊勤笔直的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双手放进衣服的口袋中,说完那个“哦”字,就又和往常一样,回归于一片平静…… 听到这个冷淡的“哦”字,舒童感觉自己火热的心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一样从里凉到外。 但是一辈子这么短,遇上一个喜欢的人也实属不易,有幸遇到了,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想用力争取一回…… 而且感情这回事,从来没有说一定需要双方付出的一样多,爱的一样多,各走50步。总要有一方要多努力一点,如果可以和他在一起,自己愿意多走几步甚至多走几十步…… 一想到这里,短暂的雾霾又瞬间被晴空驱散…… 舒童已经上车买了票,她站在自动投币箱那里,扬起嘴角,转身粲然一笑,朝站台处的邹昊勤大声喊,“后天见。” 他微笑着点点头,露出了那个让舒童魂牵梦萦好久的酒窝…… 车已经开动了,兴许是刚刚喊得太大声,满车的人都像看热闹一样看着她…… 但舒童并不在乎…… 她双手握着那杯奶茶,虽然这么长时间,奶茶已从温热变得冰凉,握在手里早已没了最初的暖意。但她仍然像捧着最心爱的宝贝一般,从心底慢慢溢出爆棚的幸福感,眼角眉梢全是隐藏不住的笑意…… 舒童坐在靠窗的位置,回过头朝窗外看了看,邹昊勤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朦胧的路灯下,他直直的立在那里,像棵挺拔的树,和老旧的公交站牌、人潮拥挤的小吃街一起于无形中勾勒成一幅意境唯美的画…… 舒童想,她一定会将这个画面记住很久……很久…… 第二天,邹昊勤上晚班。舒童下完瑜伽课收拾好东西就急忙下楼去赶公车,想搭早点的班车回家陪妈妈吃顿晚饭。 健身房有很多可供选择的课程,但舒童有自知之明,强度大的课程她根本坚持不了,所以每次只上一节瑜伽课就溜之大吉。 刚走到楼下,一阵清甜似话梅糖的香水味袭来…… 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舒童转过身,看到一位身量窈窕,楚楚动人的美女…… 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瓜子脸,肤色白皙,画着精致的淡妆,略施粉黛已是出尘脱俗。大大的眼睛,眼波流转;鼻梁秀气又高挺;樱桃小嘴涂着豆沙色的口红,朱唇轻启,诱惑非常;梳着乖巧的齐刘海,又披散着魅惑的大波浪长卷发…… 她只安静地站在一处,亭亭玉立,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可爱又带着些许自然而然由内散发的风情…… 舒童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个真正的大美人…… 好像有些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 兴许是自己这些天在校园里穿梭见过她,毕竟这种级别的美女,见一眼便过目难忘也属正常…… 美人开了口,声音清脆又娇媚,让人不忍拒绝,“姐姐,你也是这家健身房的会员?” 原来是健身房的会员,大概在馆里打过几次照面,所以觉得眼熟…… 舒童笑着点点头,“是啊。” “姐姐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凡珂,平凡的凡,王字旁加个可爱的可。” “你好,我叫舒童,舒服的舒,童话的童。” “你的名字真好听!” 舒童是真的不擅长如何自如地与陌生人交流,她也只好顺着这个话题尴尬地笑着回应,“你的名字也好听。” “舒童姐的瑜伽练得很好啊。” 这家健身馆里课程种类很多,适合女生的也很多,有普拉提、肚皮舞、爵士舞、拉丁舞还有搏击操等。而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在练瑜伽呢?应该观察有些日子了吧…… 舒童侧过头,带着探询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身边的美人。 凡珂有些紧张,“我……我刚刚经过教室时看到你在上瑜伽课……你练得很好啊,有空能教教我就好了。” 舒童自知自己的水平几斤几两,一把生硬的老胳膊老腿,完全没有瑜伽和舞蹈方面的天赋,大部分体式她都做不到位,不知道这位大美女如此大费周章昧着良心尴尬地搭讪到底是为什么…… 鉴于对方一直称呼她为姐,虽然舒童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但也顺势倚老卖老随她去吧;虽然很多疑问,但她还是本着真诚待人的原则老实交代着。 “小妹妹,我练得并不好,你若是想学的话还是跟教练学比较靠谱。” “舒童姐,你多大了?” …… 现在的小姑娘都是如此地活泼开朗不见外到初次见面就开口问年龄了吗…… 饶是有些不理解,但舒童还是诚恳地答道,“我27了。” 舒童不是个对身边的人和事充满探究好奇之心的人,特别是陌生人,虽然对方一直在打探自己,但她也无意去探询对方的事情……所以一直是凡珂在问,她在默默地回答。 虽然舒童并没有发问,但凡珂还是自说自话道,“我22岁,快毕业了。” “舒童姐,你是哪里人?” 这位初次见面的美人好像对自己特别感兴趣,再给她点时间,可能户籍住址、生辰八字、父母工作、恋爱经历、性格喜好……通通都要问个遍吧…… 换在平时没事的时候,舒童可能愿意多和美女聊几句,但今天她只想早点回家吃饭。因为下班以后练瑜伽的缘故总是错过家里的饭点,已经有好些天没有陪妈妈吃晚饭了。 “我就是州城本地人。”舒童想早点结束这次不尴不尬的谈话,于是凡珂问什么,她都答得干脆利落。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公交站走去,令她诧异的是,这位大美女也随她一路跟到了公交站。 “那舒童姐就在家里这边上班吗?” “嗯,我大学毕业以后就回家工作了。” 凡珂轻轻点了点头,又自顾自地说道,“我是浙江人,等毕业以后就会离开这里,或许去北京吧!” 舒童真的有点摸不着头脑了,现在的姑娘是怎么了,和初次见面的人就可以开始聊理想聊人生?果然5岁的年龄差,代沟还是很明显! 她答得既敷衍又真诚,“江浙一带果然出美女啊!州城太小了,毕业后去大城市闯闯挺好的!” 班车已经发动了,陆续有乘客上了车,舒童也想早点上车能有座位,“我先走了啊,改天再聊。” 凡珂漂亮的脸上微蹙着眉头,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轻轻点头笑了笑,“嗯……好……” 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舒童误以为两人已经相识了好久,但她已经归心似箭,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场与陌生人的尬聊终于要结束了吧,舒童轻松地往车上走去。 她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车,忽然听到身后的人说,“等毕业了,邹昊勤也要离开这里的……” ☆、第 25 章 舒童入定般怔住了,她那只已迈上车的脚又落了下来,撩了撩被风吹到额前的乱发,转过身来,走到站台,直直地看着凡珂,没有说话…… 凡珂也在看着她,只是安静的看着,也不言语…… 那场大雪过后又是南方常见的暖冬,傍晚霞光漫天,微风吹起凡珂的刘海,露出饱满的额头,小小一张鹅蛋脸。 舒童觉得凡珂留着齐刘海,虽说也可爱,但总归可惜了那一张完美的上镜脸,留个大光明或者中分应该更为美艳绝伦。 她安静地看着凡珂时而将被微风轻拂到脸颊的长发撩到耳后,时而不自然地侧过脸看着身边拥挤的人潮…… 她也不急,她饶有耐心地等着凡珂下一次开口。 等待了良久,凡珂终于说话了,“舒童姐,你喜欢邹昊勤?” 舒童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位大美女了,那天在奶茶店,那个跑过来拉着邹昊勤手的女孩,就是凡珂。 她神色平静,答得自然坦荡,“嗯,还挺喜欢的。” 静默了许久。 凡珂拂了拂夹在耳后的头发,害羞地低下头,轻声说,“我是她女朋友”。 这句宣誓主权的话听起来很没有底气…… 舒童弯起嘴角轻轻笑了笑,淡定地看着她,“他说不是。” 凡珂漂亮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下来,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舒童,轻蔑地笑了笑,冷哼了一声,满脸的敌意昭然若揭,“不是我难道是你吗?阿姨。” 最后的“阿姨”两个字,声调是上扬的,拖着长长的尾音…… 原来是邹昊勤的小迷妹,终究还只是个易冲动的小姑娘啊…… 他还是和自己最开始想的一样,在学校里受欢迎得紧。虽然很穷,可见也没怎么影响到他的魅力,以后若是在一起,这种场面估计还要面对很多次。想了想,舒童决定还是留点力气回家吃饭比较好。 她也不生气,仍是微笑地看着凡珂,一脸的风轻云淡,“可是他就喜欢阿姨啊,小妹妹。” 说完,迈着步子朝前走去。 看着舒童转身要离开,凡珂有些诧异地怔了怔,而后又跟在她身后大喊了两句,“凭什么?你凭什么啊?” 舒童转过身,看到她忽然捂着脸蹲了下去,小声地抽泣着…… 街道两旁一路都是热闹的小店,熙攘的人群。凡珂蹲在一角,小小的,细细的,在无边的黑暗里,没人注意到那是个气质出众的美人。 她的肩膀轻轻颤动着,舒童想,她一定对邹昊勤有着很深的感情吧…… 舒童没有去哄她,也没有去扶她,只是陪着她在夜色中站着,默默地看着她,等她发泄完。 良久,凡珂才缓缓站起身,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张面巾纸,擦了擦眼泪,“你知道我认识他多久?喜欢他多久吗?” 她的声音清脆动听,带着哭腔,在无垠的夜暮中听得异常真切,“你凭什么?你才认识他多久啊?又了解他多少啊?你知道他都经历过什么吗?” 舒童猜凡珂大概要告诉自己邹昊勤家境不好,年纪小不懂事,两人之间有年龄差,有着巨大的代沟,不要一时头昏脑热沉迷于邹昊勤的皮相之类的,要懂得知难而退…… 可她舒童从来不是个如丘而止、趋利避害的人啊!迎难而进、逆流而上才是她更喜欢做的事情…… 她思考了一会儿,一脸沉静地答道,“是的,你说的那些,我都不知道,但我不介意。他告诉我,我就听着;他不说,我也不会去问。我能确定的是我很喜欢他,只要他也喜欢我,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我都不在乎。” 凡珂冷笑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边高悬的明月,若有所思…… 好看的脸颊在昏暗的灯光下泛起柔和的光,她又回头看着舒童说,“我喜欢他很多年了……看着他从衣食无忧的小少爷到如今为了给家里还债,四处兼职、打工、做苦力。他吃过多少苦头,扛过多少冷眼,有过多少辛酸和无奈,你都了解吗?你见过高中时每天上课收一桌子情书的他吗?你见过玩世不恭,频繁换女朋友的他吗?你看到过遭遇变故前,那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少年吗?后来家里举债被迫辍学的他,生活得有多辛苦,你能想像得到吗?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时候睡在桥洞下的他,你见过吗?去工地打工被落砖砸到骨折,没有钱治病,生生熬到愈合,你陪伴过吗?关于邹昊勤的过去你一分钟都没有参与,你凭什么要去插手他的未来?” 还有很多话,凡珂都没有说出来…… 她从很多年前开始就一直满怀虔诚地仰望着这位光芒万丈的学长。最初喜欢他的那几年,是最难熬的,始终独自演绎着自己的独角戏,从未有机会跟他说上一句话。一路看着他从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忽然家道中落,早早经历人世的艰难……她努力了多久才跟他勉强合辙同行,付出了多少才站到他身边一个相对而言比较重要的位置。虽然他一直以来都从未接受过自己的感情,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他后来也再没有接受过其他的异性。身边也从没有第二个人像自己一样衷情了这么多年,付出过这么多年,陪伴了这么多年…… 她相信着,并坚信着,终有一天邹昊勤会以最毋庸置疑的姿态张开双手坦然拥抱她…… 没想到梦做了一半,就被舒童横插了一脚…… 上次在奶茶店,邹昊勤追着舒童跑了出去,她其实也跟在了后面。 她见过他们俩站在一起的样子,虽然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但邹昊勤看她时那遮掩不掉的绵绵情意,和她说话时那神情专注的模样,是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也从来未曾拥有过的。 原本以为只要这样继续等下去,他一定会回头看到她,接受她…… 她开始害怕了…… 她爱了七年的人,守护了七年的人,就快就不是她的了。虽然从未真正属于过他,但在没属于任何一个人之前,她始终以为她是有希望的,而现在舒童的出现让自己那最后一点点希冀都摔得支离破碎…… 凡珂自认从来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而她现在却只有一个念头——只想舒童能立刻消失在邹昊勤的生活里。 她稳了稳情绪,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娓娓道来,希望舒童听完能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个错误,“你比他还大几岁,还有几个月我们就毕业了,他有他的理想和志愿,他不可能一直守在这座小城送外卖,这里也根本没有机会可以让他施展抱负。你毕竟不小了,你还有多少青春陪他熬?你等不起也耗不起。离开他吧,好吗?算我求你了。你们根本就不合适。” 凡珂说完后又是一阵长长久久的沉默…… 舒童听得很认真,脑海里甚至能呈现出许许多多的画面……仿佛能看到以前那个整天无忧无虑、无所事事在校园里晃荡的邹昊勤,只有等上课铃响了以后,才会插着口袋缓缓走进教室;还有操场上英姿勃发打篮球的他,中场休息时总会有活泼大胆的女同学羞涩地给他递衣服递水;还有收到一桌子情书的他,表面风平浪静,在四下无人时又红着脸偷偷翻开一页一页和着香味的信笺,有人看到时又恢复到傲娇高冷…… 还有后来那个早早经历世态炎凉、命途多舛和人情冷暖的他……那个经历着兵荒马乱,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的少年,一个人蜷缩在黑暗的角落,没有停泊的港口,没有关切的好友……她多想走过去伸出双手抱抱他,并告诉他“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的过去,舒童没有机会参与,但她更加不想错过他的未来。 她定了定神,轻声说,“你知道吗?两情相悦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得的事情,我觉得他也是喜欢我的,所以我想试一试,毕竟要先试一试才知道合不合适。” 凡珂没再说话了,她只是在黑暗中看着她,仔细地看着…… 不远处,末班车发动了。 舒童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身对凡珂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凡珂还是没有说话,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等到那辆末班车终于驶远了,她才回过神来,听到擦肩而过三三两两的女生说,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她也抬头看了看,是满月…… 只是那月色黯淡得吓人…… …… 舒童坐过站了…… 一路上,她都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转瞬即逝的街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清醒过来的时候,班车已经驶离她的目的地很远很远了…… 下车后是一片陌生的区域,等了很久才等到出租车。 回到家,妈妈已经睡了,桌上还给她留了饭…… 舒童知道自己远不如凡珂看到的那般淡定,她其实从一开始就乱了,从听到她的第一句话开始就乱了…… “等毕业了,邹昊勤也要离开这里的……” 她说的“要”,不是“会”…… ☆、第 26 章 凡珂是笃定邹昊勤要离开的。 这些一直以来舒童都刻意避开不去想的问题,终于被人提到了台面上,逼着她不得不去考虑。她和邹昊勤之间从来不止3岁的年龄差距,还有这3年1095天里产生的各种无法逾越的鸿沟…… 舒童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年纪大了,只要心里稍微装着点事情就会睡不着觉。 她不知道自己晚上翻来覆去那么多遍究竟睡着了没有。只是第二天,当她顶着两只核桃眼去上班,整个办公室都知道她失眠了。 几个同事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开她玩笑说,“有男朋友的人就是不一样哈。” 还有的笑得意味深长,“舒童啊,这刚开始谈恋爱,不能太惯着对方。” 舒童也不答话,也不解释,不管别人说什么,只听着,看着,然后附和着笑了笑。 越是这样别人越觉得没趣,不过十分钟大家就索然无味地离开了。 舒童浑浑噩噩地上完一天班,今天周五,但她全然没有周末来临前的欣喜雀跃。她也没有去上瑜伽课,在见到邹昊勤放下自己的心结前,她不想再面对一次凡珂。 一下班,舒童就开着车往东门巷去了。 那个盛载着许多她儿时记忆的地方,上一次去虽然并没有留下多少好印象,但有邹昊勤的地方总归是不一样的,她愿意去…… 周末是送外卖最忙的时候,早晚班都要上,今天他应该会早早地就回到东门巷的出租屋里吧。 天还没有全黑,舒童熟门熟路地就找到小巷深处邹昊勤的住处。 站在那扇旧木门面前,舒童只是轻轻敲了敲,绿色的漆就掉下来好几块。 没有人开门…… 舒童趴在细细的门缝往里看了看,一片漆黑。 忽然隔壁的门开了…… 那张深沉阴鹜的脸,挂着轻佻的笑容。 她记得上次邹昊勤喊过他的名字“侯耀”。 侯耀此时正懒懒地靠在门边,“他还没回来,要不要来我这坐一下?” 舒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说话也结巴了起来,“不……不用……不用……”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紧张,侯耀收敛起了笑容,双手交叉着环胸斜倚在门边,看着舒童说,“那有事再找我。”随后转身走进房间,关了门。 眼看着门关了,舒童心里那阵压迫和恐惧感才消散,一颗悬着的心才真正落下来。 入夜了,月亮升起来,周遭的空气也冷了起来。舒童站在门口搓了搓手,本想跳一跳,暖暖快冻僵的双脚。想起上次邹昊勤说的,楼下有人,隔音不好,便也就作罢了。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他还没有回…… 舒童很少给邹昊勤打电话,开始是没有留号码,后来送过几次外卖存了号码,但舒童也从未打过。 邹昊勤每天除了上课就是送外卖,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她不忍心再打搅他。最重要的原因是,邹昊勤也从未给她打过电话,那仅存的一点点自尊、矜持与骄傲,使得舒童也没有主动去联系他。 可是,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舒童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拨出了那串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了优雅的女声,“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舒童有些泄气了,毕竟他在学校也有宿舍的,在学校住也不一定。她紧了紧衣服,搓搓手,准备回去了,再晚些这一带就更危险了。 心底那根弦也啪的一声快绷断了,从认识到现在,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邹昊勤从来没对她表露过感情,也从未对她承诺过什么,连电话都从未给她打过。兴许他也和凡珂想的一样,考虑的一样,一切都是自己的独角戏。 想起自己昨天在凡珂面前信誓旦旦说的那句“相信邹昊勤也是喜欢我的”,就觉得既羞愧又难过…… “不冷吗?” 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向她走过来,走路的姿态,熟悉的声音,是邹昊勤! 简单的三个字,毫无久别重逢的欣喜,声音也是平平淡淡的。 舒童既紧张又激动,好几天没见到了呢,一看到他,心里的乌云就一扫而空。 他走到门边拿出钥匙开门,舒童跟着他走进屋,小房间的灯开了,舒童蓦地有些恍惚,看着小小的屋子充斥着暖烘烘的光,她小声地嘟囔着“我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了。” “找我有事吗?” 舒童抬眼看着他,一下子便没了说话的心情。“没什么事,我走了。” 她拢了拢衣服,拉了拉单肩包的肩带,迈着步子往外走。 华灯初上的时分,家家户户亮起了昏黄的灯光,舒童越想越心酸,在这哆哆嗦嗦地等了一个多小时,有什么用呢?被感动的永远只有自己。他开口只一句话就将自己打回原形,人永远无法感动一个不爱你的人,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 快下楼梯时,背后传来温柔的声音,“你吃饭了没?” “没吃。” 舒童是喊出来的,她转过身,气鼓鼓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邹昊勤,这两个字答得特别大声,似乎要把堆积在心里的怨气全都喊出来。 她还是站在原地没动,想等着邹昊勤来哄哄她,毕竟委屈很久了…… 邹昊勤自顾自地说,“还是泡面吧,没有别的了。” 然后一说完话就进了屋,舒童都还没来得及点头…… 她觉得自己像是中了邪一般,受到某种蛊惑又迷迷糊糊地走进了那间小屋。心想以后若是真的有机会在一起,自己大概每天都要被气得死去活来好几次。 热腾腾的面一上桌,舒童就拿着筷子胡吃海塞了一阵,化悲愤为食欲。 邹昊勤也在这张小四方桌坐下,轻声说,“饿了?” “那不然你试试看,天寒地冻的在门口等一个多小时看看?” 邹昊勤没再说话了,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吃饱喝足后,舒童抬起头,发现邹昊勤正看着自己,和他对视的瞬间,她又不争气地眼神飘忽低下头。 不得不承认,邹昊勤好看的五官在昏黄的吊灯下异常精致,剑眉星眸,丰神俊逸…… 舒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你……吃饭了?” “嗯。” “在学校吃的?” “嗯。” “吃的食堂?” “嗯。” “和同学吃的?” “嗯。” 邹昊勤秉承着能一个字说清楚的绝不多说两个字的原则,一直以一个“嗯”字贯穿始终,应付完舒童所有的问题。 但这也没浇灭舒童继续问问题的激情,她依旧说得轻轻柔柔,“和凡珂?” 舒童抬头看着邹昊勤,不想错过他任何的表情,回答这个问题时他的表情竟也是清清淡淡的,一如常态,“她找你了?” “嗯。” 舒童也想跟他一样装得高冷一点,说完一个“嗯”字便没再说话了,没想到邹昊勤也没再多说一个字…… 憋了许久,舒童还是妥协了。“你不问我她找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凡珂说她是你的女朋友。” 邹昊勤看着她,还是一脸平静,“嗯。” “嗯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她说的没错?” “这个问题我说过一次,就不重复了。” …… 说完,邹昊勤又起身拿着碗筷出了门。 回来时将洗好的碗筷工工整整地放在窗帘后面的小桌上,倒扣在桌面滴水晾干,又取出毛巾擦擦手,“外面真的很冷,一会儿早点回去。” “嗯。” …… 又是一阵良久的静默。 房间里安静到尴尬,舒童甚至有些怀疑上次见面时在车站送自己的邹昊勤跟现在这个并不是同一个人,虽然一样不多话,但上次那个人至少还留有让自己能憧憬的暧昧小情愫,而现在这个人从回来的第一句话到现在一直在冰冷地拒人千里之外…… 舒童想再找点话题,让原本满心期待的见面不至于以如此遗憾又难堪的局面收尾,就这么走了的话估计今晚又会是一个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失眠夜。 “其实刚到的时候,隔壁叫过我到他家里去等你,但我没去,我有点怕……” “侯耀其实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的人,上次……” 邹昊勤没再说下去了,上次的事任谁都不想再回忆一遍,“你以后别再来了。” 舒童“……” 舒童一直在看着他,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面无表情,神色平静,好像在说“你以后别再吃泡面了”一样简单。 任她脸皮再厚如城墙,也能明了这句话里背后坚定的拒绝,毫无退路可走…… 她再锲而不舍,再心甘情愿付出,也敌不过从一开始就不给她努力的机会…… 若是自己再坚持,就成死缠烂打了吧……舒童强忍着委屈和眼泪,站起身拿着包,就往门外走去。 邹昊勤也跟着她出了门,舒童走得飞快,他也在身后迈着长腿,放快了步子。 快到巷口停车的地方,舒童转过头看着他,生气地说,“跟着我干吗?” “晚上危险,送送你。” 舒童原本想说些霸气的话,展现一副老娘不在乎,我根本不在意你类似的豪言壮语,没想到一说出口就变味了,成了委屈巴巴的嗔怒。 “有什么好送的,你都说了让我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不可能脸皮那么厚。我们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你以为你是什么香饽饽?你以为我有多想来啊?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想来这鬼地方,一分钟都不想和你这个闷葫芦多待!不是一分钟……是一秒钟都不想!” 邹昊勤站在巷口,安静地听舒童说完,看着她轻轻地笑了笑。 要命的是,左脸颊上那颗清浅的酒窝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舒童坚硬的心又不争气地柔软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等我租个安全的地方再过来,东门巷你不要再来了。” …… 舒童睁大眼睛看着他,又不好意思地侧过脸,既害羞又难堪,轻声嘀咕着“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邹昊勤一脸坏笑看着她,“好了,不用憋着,你可以笑了。” 舒童憋了一整晚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终于破涕为笑…… 邹昊勤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顺顺毛。” 一直到车子往前行驶了好几分钟,从后视镜里还是可以看到那个高高的身影站在原地,舒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听着歌,在车里自言自语道: 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我就知道…… 你不说我也能知道…… …… 既然你不习惯走近别人,那么站在原地不动就好,等我来走向你…… ☆、第 27 章 可是邹昊勤还是没有给她太多走近的机会,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都没能见到他…… 不过,也还算是有进步的,因为他至少提前发了条短信告诉自己,最近比较忙,没有时间见面。 快毕业了,忙点也正常。舒童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多想,不要给这段还未来得及开始就已经足够脆弱的感情再添堵…… 这天,舒童练完瑜伽刚下楼就看到凡珂站在健身房门口。 她想装作没看见,堂而皇之从凡珂身边经过,才走了两步就被叫住了。 “舒童姐。” 舒童转过身,笑得很漂亮。如果注定躲不过,就得潇洒地面对。“你好。” 凡珂今天穿了身湖蓝色的毛呢大衣,衬得皮肤更为通透雪白,她微微扬起嘴角,“聊聊吧?” “好。” 舒童跟着她走进附近一家装修得古朴别致的咖啡厅。 “舒童姐,你现在一个月收入多少?够你一个人用吗?” 这简单粗暴的开场白着实又让舒童吃了一惊。 她拾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嘴边的咖啡,看着凡珂那张精致的脸淡定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问这么私人的问题是要干什么,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工资不高,但养活自己没有问题。当然这并不代表着你如果问更加隐私的问题我会回答,希望你能体谅。” “你以前交过几个男朋友啊?” 舒童刚喝进去的咖啡都快喷出来了,显然这小姑娘并没有理解自己刚刚说话的意思,五岁的年龄差代沟已经这么深了吗?已经到无法沟通的程度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镇定地放下咖啡杯,“一个。” 舒童相信自己说话时语气里的冷淡已经显露在外了,凡珂应该已经听出自己的情绪已经不那么高兴了,接下来会有所收敛吧。 “所以你跟前男友在一起的时候,他给你花过多少钱?” …… 即便是再有礼貌,再温顺可亲,再镇定自若的人听到不熟的人问这样使人难堪的问题都会忍不住失态了吧。 年轻真是好,永远刨根问底,永远精力充沛,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永远不会有人责怪…… 舒童虽然没有生气,但声音里已经有了不怒而威的震慑,“我没有理由回答你。” 凡珂拿起面前已经凉下来的摩卡,仰着脸,喝了两大口。她还是没有失去耐心,“舒童姐,你是个爽快的人,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邹昊勤什么情况,什么家境,我上次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想必你也能看得出来,他很穷,特别穷的那种……家里的债还没还完,他没有多余的钱给你花。我也早就已经给你打过预防针了,接受得了就受着,受不了就离开,他现在还在念书,除了每天送送外卖,他也没有别的方式赚钱,他每天已经够辛苦了,你为什么还要去逼他?” 一大段话,舒童听得云里雾里,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惹到这个大美人了…… 凡珂看到她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心里的愤怒蓬勃而发,“你不要用那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我,他现在每天都要上早晚班,早晨5点多就起来送早餐,晚上有时候送宵夜送到凌晨1、2点,经常累得在课堂上睡着,我们马上要毕业了,现在不能出一点差错,四年就差这最后几个月了,能不能平安顺遂地度过大学这最后的几个月,能不能顺利拿到毕业证也是这几个月了,你为什么还要逼他去多打一份工?他原本每天上一个班已经够辛苦了,现在还要上两个班,你既然喜欢他为什么要把他逼成这样?你敢说不是你逼他的?!” 原来邹昊勤说的最近很忙没时间见面不是指学习忙,毕业忙,而是送外卖太忙…… 舒童很难过,虽然她还不知道邹昊勤把自己搞得这么累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但她始终不想他这么辛苦,“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不陪你了。” 舒童拿着包,去前台结完账,走出了咖啡厅。 她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办公室…… 打开手机点了个外卖,已是晚上8点多,不知道他那么忙有没有忘记吃饭…… 大约半小时以后,邹昊勤穿着那身熟悉的明黄色半旧制服出现在了舒童的办公室。 他又瘦了,轻轻推开办公室虚掩的门走进来,缥缈地像一阵风,看起来困倦又憔悴。 舒童走近他,轻声问,“吃饭了吗?” 他不答话,从又大又空的外套里伸出手往衣服上蹭了蹭,又仔细看了看,直到确定双手都干净了,才轻轻上前摸了摸舒童的头发,缓缓摇头。 他似乎很喜欢摸自己的头发,舒童也任凭他摸着,小声地嘟囔,“怎么总是不吃饭?” “你不也没吃。” 他离得很近,说话间,呼吸都能听得很清楚,舒童一抬头便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在来回扇动着,性感的喉结一起一落…… 舒童赶紧别过脸,走到一旁拿着杯子喝下一口水,才终于镇定下来。 她接过塑料袋,打开盒子,拆开一次性筷子,把座椅搬过来摆好,对邹昊勤说,“我吃过了,这是点给你吃的,早就猜到你没吃饭了。” 让她高兴的是,邹昊勤没再跟她见外,他乖巧顺从地坐下,拿着饭盒,毫不客气地就是一阵风卷云残…… 他是真饿了…… 舒童坐在一旁看着他,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心疼与感慨…… 忽然铃声响了,邹昊勤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走出门外接电话。 舒童将桌上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盒叠在一起,放进袋子里,出门扔垃圾。 刚走到楼梯拐角处,就听到了那把熟悉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这个月请再宽限我几天,我最近碰到点事情,需要些钱,但请放心,我一定不会拖太久的,三、四天就可以。” 舒童只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提着塑料袋的手变得颓废又无力,她转身放轻脚步走进办公室,装模作样地坐在电脑前打资料。 这个骄傲的男孩子一定不想让人看到现在这个场景…… 有钱人的生活千姿百态,穷人的世界却各有各的难过……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邹昊勤站在门口朝她说,“我得走了,店里还有外卖要送,你早点回去。” 舒童轻轻笑了笑,“好的。” 他转身走了,几秒钟之后又走了回来,“以后想见我,打个电话就好,不用点外卖。” 舒童没有说话,走到他跟前,毫无预兆地伸出双手拥抱他,脸颊绯红着靠在他胸膛,暖暖的,不想起身。 他并没有回抱她,只是将左手抬起,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但舒童知道,他是喜欢她的…… 元旦小长假到了,节假日是餐厅最忙的时期。三天的假期,邹昊勤在店里送了整整三天的外卖,而舒童在家里迷迷糊糊地睡了三天。 到第三天的晚上,舒童决定去看看他。 晚上10点多,这个时间应该也忙得差不多要回家了,舒童和妈妈撒了个谎说是朋友聚会,就开着车直奔东门巷…… 深夜的繁华喧嚣只属于市区,而这悠长的东门巷除了明明灭灭的路灯,大部分人家都熄了灯,整条巷子都寂静无声…… 舒童轻轻敲了敲那扇熟悉的绿色木门,和往常一样,没有回应也没有人开门…… 这么晚还没回来…… 舒童靠在楼道的栏杆上,心里有些担心。 忽然隔壁的灯亮了,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敞开,侯耀走了出来。 虽然晚上看不太清晰,但舒童明显能感觉到他看起来比前两次精神多了,长长的乱发剪短了,清爽了不少;瘦骨嶙峋的身体也养壮了一点,脸上的肉也回来了一些;额前杂乱的刘海没有了,露出深邃的双眼;蓄得乱七八糟的胡子剃掉了,高高的鼻子和薄薄的唇也显露在外,舒童惊讶地发现,其实侯耀也是一枚眉清目秀的帅哥。 但舒童还是一见到他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侯耀懒洋洋地靠在木门前,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你放心,我其实对你并没有什么兴趣,上次是意外。” 他的声音在深夜听得真真切切,舒童又窘又气又惧又怕,没有说话…… 他颇有兴致地继续找她说话,语气里满是戏谑调笑,“哎,美女,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该做的都做了吧?邹昊勤厉不厉害?” 舒童唰地一下满脸通红,她侧过头看着楼下发愣,一声不吭。 侯耀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没意思,假正经的人最没意思了,你两很般配。” …… 舒童既不生气,也不说话,姑且不论他前面说了什么不堪的话,至少最后那句“你两很般配”,还不是很惹人讨厌。 侯耀似乎也魔怔了,看她一晚上都不搭理自己,偏执地一定要让她答话。“哎,你们准备搬去哪里啊?” 搬?他要走了? 舒童惊讶地转过头看他,脸上满是质疑的表情。 “我看他已经和房东说好下个月开始不租了,难道不是要搬吗?哦,我知道了,他是要搬去和别的女人住,所以没告诉你,也难怪你不知道。” 舒童看着他,冷笑了一声,“我当然知道他搬到哪里了?但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吧。” 侯耀倚在门口看着她,笑容放肆,“他一定会告诉我的。” ……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走近,那个高大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漆黑的夜幕里。 “好了,你男人回来了,不要太欲求不满哦,毕竟他这一天忙下来很辛苦,体谅一下。” 舒童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侯耀笑着扶着门把,等邹昊勤走近时,他笑得越发肆意张狂,轻佻地说,“晚上动静别太大,隔音差,我睡眠浅。” 说完立马躲到房间关上门。 邹昊勤还是一脸平淡冷静,只剩舒童自己站在原地脸颊红成一个小番茄…… 她稳了稳情绪,看着邹昊勤轻声说,“你要重新租房子了?” ☆、第 28 章 邹昊勤拿出一次性杯子和热水壶给舒童倒水,“侯耀告诉你的” 舒童握着手里温热的水杯,轻轻点头,“嗯。你要租到哪里?” “就正南街那块吧。” 正南街是州城城区中心的主干道,也是房价最贵的区域。 “就我单位那条街啊,你租那边干什么?死贵死贵的。” “没什么,刚好房租到期了,总要找地方住的。” 他在骗她,根本不是房租到期的原因。其实想到这些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舒童心里大致已经有个答案了…… 这个从来没有向她表露过心迹的男人,从来没有主动过的男人,从来都是一副清高冷漠示人的样子,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她的感情,并且一直在不求回报地付出着,沉默又温柔,还不让她知晓…… 舒童牵过他的手,靠到他温暖的怀抱里,轻声说,“是因为我吧,侯耀刚刚告诉我了,租期没到,是你自己不租了。” 邹昊勤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摸了摸她的头发,“当然不是因为你,你可真自作多情。” 他就那么微笑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温柔地像蓄满了一汪暖和的春水,还有那张紧抿的薄唇,眉清目朗,俊逸非常,他的周身仿佛都渡着一种奇妙的磁场,不断吸引着她靠近…… 舒童情不自禁地踮起脚尖,想靠得再近一点,更近一点…… 从一开始到现在,什么都是她主动的,到最后,竟然连亲吻都是她主动的…… 舒童想想有些不甘心,最后关头她调转了方向,侧过脸轻轻用下巴抵着他的肩,囔囔地说,“对不起,让你这么辛苦。” 邹昊勤没有说话,扳过她的脸,左手牵住她的手,右手扣住她毛茸茸的后脑勺,重重地吻了下去…… 舒童闭上眼睛,任由他缱绻缠绵、纵横捭阖…… 轻轻敲开贝齿,和上次一样,舒童嘴里熟悉的清新糖果味让他欲罢不能。 良久,两人才难舍难分的松开对方…… 舒童依偎在他胸膛,声音小小的,低低的,“你要记得。” 邹昊勤一脸坏笑地看着怀里的人,“记得什么?” 舒童红着脸掐了他一下,“记得此时此刻,记得我们的第一次接吻。” “上次吃宵夜那次才是第一次。” 舒童抬起头看着他,一脸狐疑。 “上次和你前男友吃完宵夜,我带你去酒店……” 虽然邹昊勤的声音还是清清淡淡,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但舒童仍然不想两个人相处中有什么“前男友”、“前女友”类似的字眼影响到他们。她捏紧了他的手,“好了,不要说了。” 她忽然抬高了声音,音调拉得长长的,“哦……你从那么早就开始喜欢我了啊。” 邹昊勤一脸严肃又平静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舒童吐了吐舌头,“你最没意思了。” …… “送你回去吧,有些晚了。” 舒童背着包一路和他并肩走着,两人的手前后晃动时,偶而会拍打到一起,舒童鼓足勇气用食指轻轻抠了抠他的手掌,然后就被邹昊勤的大手用力握住…… 黑暗里,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牵着手,没有说话,舒童的脸上泛着幸福的笑容…… 直到上了车,系上安全带,舒童又下车冲到他跟前,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腰,“我买了房子,一个人住的,你别租正南街好不好?下个月直接搬到我住的地方来吧。” 说完,没等邹昊勤有所回应,舒童踮起脚潦草地亲了他一口,转身跑到车上,发动引擎,绝尘而去…… 她已经习惯性地从后视镜里搜寻那个高大的身影,庆幸的是,他今天也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后视镜里的人影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小到看不见…… 舒童这几日也没去找过邹昊勤,她忙着看房子,拉着妈妈一起,大街小巷各个小区都走了个遍,最终还是在单位附近的正南街用公积金贷款买了一户80平米的二手房。 虽然小,但是位置在邹昊勤喜欢的正南街,两室一厅也够两个人住,又是装修过的现房,进去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 从此以后,月薪小几千的舒童也成为了每月都要负担大几千贷款的房奴,虽然压力山大,但舒童还是很高兴,一走进这间小屋仿佛都能看到以后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在幸福地冒着泡泡向她招手…… 先前的住户已经有段日子没有住了,舒童一有空就去打扫,上网买了些有趣的家具小件添置进去,捯饬了好几天,已经一应俱全,终于有了温馨小窝的雏形,像模像样的,是时候让男主人来看看了…… 这天一下班,舒童就向妈妈报备说今晚在新房住了。回到住处,把晒了几天的新被子铺好,做了几个小菜,毕竟能力有限…… 随后洗澡,换衣服,化好妆,再打电话到邹昊勤送外卖的餐厅。 现在已经不是点单的高峰期,电话只响了一声,那头就接了。 “老板您好,我想点个茄子炒肉盖饭,送到正南街耀江小区A栋1301,让邹昊勤送吧,他经常送,比较熟悉……对了,我手机快没电自动关机了,让他直接来敲门就好。” 老板对客户要求邹昊勤送餐已经习以为常了,就好像他虽然是个粗枝大叶的汉子,但第一天邹昊勤来应聘送外卖的时候不光惊艳了旁人,也惊艳了他。 这小孩子长得太好了,引人注目很正常。 好在邹昊勤是个勤劳肯干、吃苦耐劳的小伙子,从来不会因为让他送得多而抱怨牢骚或是要求加工资,所以老板还是挺喜欢他的。 “小邹,又是一个点名要你送餐的,你直接去这个地址,不用打电话,客人说她手机没电了。” 半小时了,快到了吧…… 刚刚洗过的头发随意散落在胸前,无需用香水,整间屋子都散发着优雅清甜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香味;屋里开着暖气,将严寒的冷空气隔绝在外,舒童换上一身淡粉色居家服坐在餐桌前等待着……连帽的短款卫衣,修身的包臀长裤,绵软的质感,将凹凸有致的身材包裹得曲线玲珑…… 客厅里的灯光调得幽幽暗暗,餐桌前点了两根蜡烛,这样既有气氛还能使她做失败的那两碟黑暗料理看起来并没有在强光下那么难看…… 舒童坐在座椅上开心得像个吃到第一口糖的孩子。 门铃响了,从猫眼里看到那张熟悉的俊脸站在门口,满脸是汗。 舒童伸手扭动门锁,又松开,快步跑到卧室里大大的梳妆镜前照了照,补了点口红,又飞快到跑到门口,把客厅里那盏昏暗的灯直接关掉,只留两根明明灭灭的蜡烛在餐桌上暗淡地发着光…… 她又整了整上衣的帽子,拉链拉到胸口恰到好处的位置,锁骨刚刚好可以全部裸露在外,她为自己的小心机既兴奋又有点不好意思。 转动锁孔,只打开一小半门,舒童躲在在门后,伸出一只手,修长如葱根,棉软似柔荑…… 邹昊勤就那么立在门外,考虑到客人可能穿得不太方便露面,他也没有往前,只在原地站着,递出餐盒,“不好意思,这栋楼电梯坏了,晚了几分钟。祝您用餐愉快!” 只见门后闪现一个窈窕的人影,忽然伸出双手拥住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进屋里,反手关了门…… 房间内一片漆黑,只剩远处的餐桌上留有两点烛光,邹昊勤下意识地重重把她推到墙边,用力将她反手禁锢着抵在墙上…… “好痛,是我啊……” 客厅的灯啪地一声打开,邹昊勤低头看了一眼被钳制住的人…… 舒童正红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邹昊勤赶紧松开了手。“你搞什么?我以为是什么劫财或是劫色的。” 舒童撸起袖子,揉了揉发红的手肘,“劫财劫色的也不用下手这么重吧?劫财的反正都没有你穷,劫色的你又不吃亏……” 邹昊勤“……”。 邹昊勤还想说点什么,看了眼舒童又迅速转开了视线…… 舒童也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在刚刚的挣扎中,拉链已从胸口上方滑下好几公分,蕾丝内衣的花边显露在外,浑圆饱满已是呼之欲出…… 他不会以为我故意穿成这样勾引他吧…… 虽然是有过这个想法,但现在这个尴尬的局面和如此放浪的着装也太明显了点…… 想着想着,舒童又是一阵脸红心跳,同时又懊恼地将拉链一股脑拉到脖颈的位置锁住,眼神闪躲地指着餐桌上两碟看不清食材的菜,“那是我做的,要不要赏脸吃一口。” “好。” 邹昊勤只每个盘子尝了一口又快速放下了筷子。 舒童小心翼翼地问,“不好吃?” 他一脸严肃地皱着眉头,“嗯,你自己试试。” 舒童夹了一口离她最近的可乐鸡翅,耗时1个多小时才做好的菜,都是一板一眼照着网上的菜谱做的,虽然最后不知道是酱油放多了还是可乐倒多了,整盘菜都是一团黑,但她觉得应该味道也不至于太差。 还只是刚刚碰到舌尖,没开始咬,她又立马将那块黑乎乎的鸡翅放回了碗里…… 太……太……太咸了…… 她扯了张餐巾纸擦擦嘴,看着对面纹丝不动筷子的邹昊勤说,“我做了好久哎,就算不好吃,你也象征性的吃一点好不好?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吗?就算女朋友做的再不好吃,男朋友都会赏脸地全吃光……” 话刚说出口,想到自己没经过大脑说出来的“女朋友”三个字,舒童又羞又囧。 其实两个人相处到现在,虽然她心里已经十分笃定邹昊勤的感情,但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捅破那扇窗户纸,少了最后一点必须的仪式,而女生最在乎的恰恰就是那最后的仪式,不然总觉得这份感情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如此想着,她越发觉得自己刚刚不羞不臊说出口的“女朋友”三个字让她无地自容…… 很意外的是,邹昊勤并没有深究她话里的“男女朋友”这一层意思,他只是又用那不近人情的语气,冷冷清清地看着舒童说,“是真的很难吃。”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可能要开车,但jj这大环境不知道怎么开,可能费尽力气写完面临的又是无止境的删减,无止境的锁,唉,人生为何如此的艰难? ☆、第 29 章 看着他那无辜又真挚的眼神,舒童妥协了,于是两个人又像以前一样分食了那碗茄子炒肉盖饭…… 邹昊勤吃饭很快,舒童还坐在桌前精挑细选茄子和肉时,他已经站起身开始帮她处理餐桌上那一堆做失败的剩菜残羹了,先把黑乎乎的菜倒掉,再把盘子清出来,拿到厨房去洗。 一会儿,厨房就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舒童一时觉得有些恍惚,搬进来不过几天的事情,空无一人的屋子一片乱糟糟,没等几日,邹昊勤来了,有了他,有了人气,有了最让人安心的人间烟火味…… 舒童收拾好外卖餐盒,起身走进厨房,走到邹昊勤身后,双手环着他的腰温柔地抱住,脸颊贴着他单薄却紧实的背脊,任凭他洗碗的动作如何大,她始终靠在他身后就那么一直粘着贴着…… 舒童慢慢闭上眼睛,喃喃地说,“有个人帮我洗碗真好,我最讨厌洗碗了。” 邹昊勤把碗洗好,擦干净手之后,轻轻用大手覆盖住她的小手。 舒童起身拉着他往卧室走去,“我带你去看看房间。” 舒童先带他去了自己的卧室,刚刚布置好的小房间,床、被子、衣柜、梳妆台都是她去家具店精挑细选的,粉色的花边棉被,成套的粉色枕头,粉色抱枕,还有床下铺着的粉色瑜伽垫。“你的房间构造和这间是一样的。” 舒童虽然没有抬头看他,但能感觉到当听到“一样的”三个字时,邹昊勤的大拇指无意识地紧扣了一下,她又调皮地冲他吐了吐舌头,“放心,你的房间色调不一样,是灰色的。” 另一个房间在隔壁,舒童拉着他推开门走进去,按了按墙上的开关,小小的卧室顿时明亮了起来,灰色的床,灰色的书桌,灰色的衣柜,还有床底下一双毛茸茸的灰色拖鞋,拖鞋很大,显然不是女生的尺寸…… 但只是一瞬,邹昊勤还没来得及看清拖鞋的图案,整个屋子忽然啪的一声,陷入了黑暗。 断电了…… 头顶传来邹昊勤的声音,“应该是跳闸了……” 舒童没有说话。 忽然眼前成了一片夜幕,舒童紧张地揪着他的衣服,用力地往他怀里靠,为了不让她慌张,邹昊勤本能地伸出双手环住她。 虽然两人相识于暖和的5月,但真正开始来往,开始相处已是寒冷的隆冬时节,每次见面看到的都是棉衣、羽绒服、毛呢大衣的舒童,邹昊勤还未曾拥抱过只穿着一件单衣的舒童,似乎稍微一用力,就能透过单薄的衣服触碰到她滑腻的皮肤、柔软的身体…… 舒童抱得很紧,紧地让他一呼吸就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紧张地往外发汗…… 舒童还在不停地往他怀里蹭,他能清楚地闻到她身上淡幽幽的香味,感觉到她起伏的柔软,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异样。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而怀里的人也在黑暗中抬起头,想要更多、更近的接触,直至碰碰到那张向往已久的薄唇,舒童才真正安心下来…… 感觉到怀里的人正在小心翼翼地亲吻自己,邹昊勤用双手紧紧地将她禁锢住,重重地吻了下来。舒童还没做好准备,一个趔趄就栽倒在身后的大床上…… 这个舒童花了很多心思布置好的房间,这张属于邹昊勤的床…… 舒童知道他不喜花花绿绿的颜色,特意去床上用品店挑了很久。虽然邹昊勤平时生活的很糙很随意,但她想尽其所能给他一个安逸舒适的环境…… 睡觉的地方,可不能马虎。被子的质地一定要够柔软亲肤,花色要低调一点但不至于显得暗沉乏味,最后买回来的是这床灰底白花的四件套,布料顺滑有质感,颜色也是清新不张扬,舒童很满意。 她爱他,她愿意将自己的一切交付于他;她爱他,她愿意被他征服,被他占领,被他驯顺;她爱他,她心甘情愿任他在自己的领地征伐索取、攻城略池…… 舒童闭着眼睛,虔诚而真挚地配合着这个男人,等待着进一步升华这段感情,期许着完成这古老、神秘、魅惑、性感的灵肉结合仪式,期盼着他在那一刻带着疼痛地进入、迸发、释放…… 然而,在他把自己重重地撞到这张装点着禁欲系色彩的大床上之后,意乱情迷地亲吻了自己绯红的脸颊、下巴、脖颈,再然后把卫衣的拉链狠狠地拉到胸口以下的位置,他忽然意外地停下了…… 他保持着伏在自己胸口位置的动作,岿然不动。舒童清楚地感觉到他在大口大口隐忍地喘着粗气,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腹部下方的异样,她知道他是动了情的…… 但在这最后的关头是怎样的心结,怎样的情绪,怎样的定力促使他克制着伸向自己的手又果断决然地收了回去,她不得而知。 现下她什么也不想问,什么都不想知晓…… 兴许是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才令他即使到了悬崖边也能勒得住马;或者是他根本没有那么爱自己,不想因此负担什么责任;又或许是他那悬而未决的郁郁心结让他还是无法抛开一切和自己真正在一起…… 答案不管是哪一种,她此时此刻都不想听…… 舒童入定般躺在床上,保持着他先前压过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头发随意而散漫地披散在被子上,眼神茫然而空洞地往上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 邹昊勤已经起身,他正站在床边整理衣服,在一片黑暗里,他挺拔的身姿显得异常高大。 舒童伸出左手打开手掌在黑暗里轻轻抓了个空,又慢慢收回…… “你家的电闸在哪里?” 一句话终于把她拉回现实,她的声音很轻很无力,“在进门右手边,鞋柜那里。” 邹昊勤拿出手机,借着微弱的光走到客厅,随着拉电闸的声音,整个屋子又恢复了光明。 舒童起身,将这张满是她心血和汗水的灰色大床整理好,被子重新叠整齐,枕头和毛毯都放置在原本的位置。等收拾好一切,她走到客厅,看到邹昊勤套好外套站在门口,纹丝不动,表情颓然。 看到舒童走出来,他抬头看她,良久才说话,“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又尴尬的气氛,舒童微微点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好的,路上注意安全。”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再见面…… 舒童可悲的发现,两人之间的缘分全靠她一个人在死撑。邹昊勤从未主动找过她,她只要也不联系他,两人就能这样冷到世界尽头,断到地老天荒…… 算了吧,是人都会累的,总是这样一个人主动着,一个人固执着,一个人苦撑着,别提有多累了…… 这天下班,恋爱中的肖晨难得的给她打电话说约饭,庆祝她乔迁之喜,舒童二话没说问清地方就过去了,毕竟有人陪伴总好过独自面对漫漫长夜…… 两人相识多年,肖晨从未见她这么喝过酒,一杯一杯下肚,看起来比喝水还轻松…… 肖晨开她玩笑说,“你又失恋了?” 舒童也笑着回答,“还没来得及恋呢……” 笑着笑着,一颗颗眼泪就偷偷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晶莹剔透…… 舒童还是笑着的,“哎,你说,我想好好谈个恋爱怎么就这么难?喜欢我的我不喜欢,我喜欢的又不喜欢我,你说老天爷怎么这样啊?想碰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怎么就这么难?” 肖晨递给她一张纸巾,打趣着说,“哎,你这大美女就不要在这边说风凉话了吧,你谈恋爱都很难了,那让我们怎么活?擦干眼泪,你往大街上走一圈,愿意跟你谈恋爱的人多了去了好吧?你什么眼神非要看上个瞎的?” 舒童被她逗笑了,边擦眼泪边笑…… 肖晨看她这个样子,也开心地大笑起来,“你这人总是这样,笑得快,哭得也快,我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你就又换了表情……” 说话间,肖晨接了个电话,只见她撒着娇抱着手机说,“好了,好了,马上回来……” 挂完电话,放下手机,肖晨气呼呼地说,“我找了个比我妈还管得严的男人。”但气归气,言语间还是布满了藏不住的笑容。 舒童微笑地看着她,“哎,哎,哎……就不要在我这种失意人面前显摆了吧!”随后拿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轻轻说了声,“我可真羡慕你。” 肖晨果然没骗她,她真的找了个比她妈还管得严的男朋友。才放下手机,没喝几杯,那位传说中的男朋友已经来到饭店接她了…… 舒童睁着朦朦胧胧的一双醉眼打量着这位从天而降的闺蜜男朋友,由于酒精的原因,眼前男人的脸一直在左右晃动,有重影,看不真切…… 他的个子很高,肖晨一直好这种高高大大的款,她是知道的;看起来很结实,身体应该很不错,嗯,不错,很实用…… 舒童暗暗点了点头,坏笑着看了一眼肖晨…… 这位男朋友剪了个清爽的寸头,总的来说,看起来敦厚实在,希望她此次所托是良人…… “舒童,我闺蜜;魏鸣……不用介绍了,你反正也懂。” 肖晨笑着嘻嘻哈哈跳过这个话题…… 舒童也不逗她了,给自己倒了杯酒,也给肖晨和魏鸣满上,“敬你们。” 三人豪迈地一饮而尽…… 就喝酒这方面,舒童觉得魏鸣应该是个不错的人,毕竟酒品见人品。 不过,没过多久,魏鸣就撺掇着肖晨回去了…… 古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位男朋友大概已经到一时不见如隔六载的程度了…… 肖晨似乎也很享受有人粘着的感觉,在男朋友面前,她娇娇俏俏的模样,顺从地像个柔弱的小媳妇…… 看着好友终于收获幸福,舒童心里也是高兴的,“你们先回去吧,也喝得这么多了,挺晚的,是时候回去了。” 肖晨家就住在附近,散个步就到了,她不放心舒童,“先把你送回去再说。” “不用不用,我待会找个代驾就回去了。” “不行,找了代驾我也得跟着先把你送回去才行。” 舒童最怕麻烦别人,何况还是一对如胶似漆热恋中的情侣,耽误他们的二人世界可真是罪过。她在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脸颊上浮现出抑制不住的笑意,“你放心吧,我会找个熟悉的代驾,你也认识的。” 肖晨看着她,一脸莫名…… 舒童拿出手机递给她,接着说,“你帮我打这个电话,说我喝醉了,让他过来开车,我跟这个代驾吵架了,目前不想跟他说话。” 肖晨原本想说,代驾那么多,有过嫌隙的人就不要喊了呗。 但当她接过手机,看了看通讯录里那串13位数,还有电话簿里存的名字,她傻眼了…… 那是三个醒目的大字——“邹哑巴”。 作者有话要说:唉 又被锁了 改了又改 唉 ☆、第 30 章 肖晨一脸诧异又气愤,“不是吧,舒童,哑巴你也能和他吵得起架,哑巴当代驾已经够可怜了好吧,你还和人家吵架……” 魏鸣在一旁慢悠悠地说,“哑巴可以考驾照吗?一般哑巴听力都有问题,听不到别的车主按喇叭的声音,也听不到交警的哨声,应该不能考驾照吧……” 舒童在座椅上笑弯了腰,没有解释也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 一直到邹昊勤出现在包厢的门前,肖晨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睁得宛如两只铜铃…… 她拿起舒童的手机又打了一遍“邹哑巴”的号码,而此时邹昊勤的口袋里正好响起了铃声,肖晨才真正确定此“哑巴”正是彼“哑巴”…… 想起上回她和舒童喝醉了找他代驾,任凭她如何调戏,这个男人始终一言不发,一声不吭,她不觉开始佩服起舒童取外号的天赋,这真正是名副其实的“邹哑巴”…… 不知道舒童使了多少劲,才搞到这位大帅哥的联系方式,肖晨着实开始佩服起舒童的能力…… 她惊讶地发现,自从邹昊勤出现以后,气氛忽然就不一样了,空气中蔓延起异样的情愫…… 刚刚还在嘻嘻哈哈大笑着的舒童收敛起来,理了理垂在额前的乱发,安静地坐在那里,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着看着邹昊勤,用朦朦胧胧充斥着醉意的眼神直直地看着他…… 迫于男朋友在一旁,肖晨也不好意思像上次那样出言调戏他,一时之间,热闹的包厢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魏鸣轻轻地揽过肖晨的肩,在她耳边轻声说,“晨晨,我们回去吧?现在代驾来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肖晨拍了拍魏鸣的手,“嗯,再稍微等一下。”又转过身看着邹昊勤说,“帅哥,又要辛苦你把我朋友送回去了。” 邹昊勤向她点了点头,走到舒童身边,躬下身扶着舒童的手肘在她耳边轻声说,“回去吧。” 舒童像个孩子一般,怒着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点点头,开心地笑起来,“我以为你不想再见我了。” …… 肖晨也轻轻笑了笑,到现在都看不出一点儿端倪的话,就枉跟舒童当闺蜜这么多年了,她拉着魏鸣的手出门结账。 魏鸣不解地问,“不是说再等一下吗?” 肖晨也只是笑笑,不做声。 邹昊勤坐到驾驶座,扭动钥匙,发动引擎,挂挡,看着镜子里坐在后排的舒童,一脸沉静地说,“回哪儿?回正南街的新家还是以前那里?” 舒童躺在座椅上不说话,半晌,她坐起身,双手撑在前排的座椅靠垫上,偏过头看着邹昊勤轻声说,“你一会儿还有外卖要送吗?” “没有,我请了假。” 舒童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是接到我的电话再请假的?” “嗯。” 虽然他只是轻轻的“嗯”了“一个字,舒童还是很高兴,她轻松地往后排的座椅上一躺,“去新家吧。” 一路上,两人都静默无言…… 邹昊勤专心地开着车,忽然听到后排那把熟悉的声音淡悠悠地说,“你喜欢我吗?” 他一双把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然后又放松…… 舒童躺在后座,时间已是深夜,窗外星星点点的人间烟火透过玻璃窗折射到她的脸上,身上。她摊开手掌放在脸颊,想遮住那刺眼的光芒,却摸到眼眶满溢的泪…… 他最终还是没有回答…… 她又笑了笑,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我多可笑啊,我先前以为你很喜欢我的。” …… 车里仍是一片寂静无声,没有回应。 忽然听到“砰”地一声巨响,邹昊勤赶紧把车靠路边停下来,转身对舒童说,“你车上有备胎吗?车胎爆了。” 舒童听到爆胎两个字,精神开始紧张起来,但看到邹昊勤仍是一脸平静地和自己说话,有条不紊地去后备箱取工具,她也就安心了不少。 她跟着下了车,虽然帮不上多大忙,能帮他递递工具也是好的…… 刚一下车,不远处一辆蓝色车子开着近光灯朝自己的方向驶过来,靠近了,才看清是一辆路虎极光,还有那串熟悉的车牌号码…… 大半夜的,前男友和喜欢的人同时出现,躲也躲不掉,舒童尴尬地愣在原地…… 顾尚楠迈着长腿从驾驶座下来,径直朝舒童走来,“童童,我看着像你的车就开过来了,这么晚在这干吗?” 平时见面,舒童总是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但今天考虑到邹昊勤在旁边,她不想把这种区别对待搞得太明显,她指了指一旁忙活的邹昊勤,平静地说,“车胎爆了。” 此时,蹲在轮胎旁费力拧着螺丝的邹昊勤站了起来。好不容易把破胎换出来的他在这寒冷的冬日夜晚累得满脸是汗,袖口和裤腿上全是地上还有车上的污泥,兴许他刚刚擦了擦汗,所以左脸颊和下巴上也是脏兮兮的一片…… 舒童去车上拿了包纸巾递给他。 顾尚楠走到舒童身边,小声问她,“这位是?” 舒童还没来得及做声,邹昊勤淡淡地说道,“我是代驾。”说完,又拿着工具在轮胎旁蹲下。 “你好,我叫顾尚楠。” 邹昊勤在原地怔了怔,“我叫邹昊勤。” …… 代驾就代驾吧……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舒童愣在那里…… 直到顾尚楠走近她,“你喝酒了?这代驾还蛮靠谱的,还包换胎。” 舒童下意识地往外走了两步,没有答话。 “我先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 舒童还是没有理他。 邹昊勤再次站起身,“先让你朋友送你回去吧,这里还需要些时间,等换好以后,我再帮你把车开回去。” 顾尚楠走过去拍了拍邹昊勤的肩,“那这里就辛苦你了,兄弟,麻烦把你身份证给我看一下。” 邹昊勤放下工具,正准备往口袋里掏身份证。 “不用了,不用了,很熟的。”舒童赶紧摆摆手说,“帮我开过好几次车了。” 邹昊勤又一次蹲下了,努力拧着轮胎,神情专注…… 舒童在一旁站着看了他很久很久,然而他并没有回过头看过自己一眼。 天越来越凉了,她搓了搓胳膊,看着顾尚楠说,“麻烦你送我一趟吧”,随后走上了那辆路虎极光…… …… 新的胎终于换好了,邹昊勤站起身,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拿出那盒早上出门时,侯耀给的半盒烟,上车打开暖气,点燃一根烟…… 温度终于回暖,快冻僵的四肢百骸也开始有了知觉,他往车窗外轻轻呼出一口烟,寒冷的天,烟圈清晰可见。 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仿佛能清楚地看到父亲去世时萧瑟肃穆的灵堂,被催债的人砸得七零八落的家具,母亲离家那天家门口那辆按着喇叭的出租车……还能清晰地听到睡在桥洞下的第一晚桥上那络绎不绝的车辆轰鸣声,第一次贴小广告被城管追了几条街胸腔里紧张刺激的心跳声,还有今天早上侯耀抽着烟,倚在门口对自己说,“那妞应该可以找个有钱人”…… 他还想起了和舒童刚认识的时候,第一次和她吃宵夜的晚上,后来进包厢的那个人就是刚刚开着路虎极光来接她的顾尚楠,还有那个晚上送舒童去酒店,意乱情迷时从她嘴里一声声喊出来的也是这个名字——顾尚楠。 侯耀的话在此时这个寂静的深夜,一字一句在头脑里回旋得真真切。 那妞应该可以找个有钱人…… 吸完第二根烟,他开着车跟上了前面那台极光…… 舒童不想让顾尚楠知道自己的新家位置,于是回了妈妈那里。 下了车,顾尚楠执意送她上去,她拗不过也没心思再与他作多余的争执,也只好随他去。 蒋丽清一打开门,看到顾尚楠和女儿一起,不觉傻了眼。女儿最开始和顾尚楠谈恋爱的时候,她是见过小顾的,后来两人分手了,舒童死活不告诉她原因,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只好作罢。 没想到几年过去了,他竟然会在半夜出现送舒童回家。 自从顾尚楠几年前第一次来家里,蒋丽清就对他很满意,觉得小伙子不光模样长得俊俏,说话做事也是彬彬有礼,落落大方,所以看着他们旧情复燃,她心里也是高兴的,毕竟她为女儿的婚姻大事已经操心好几年,终于可以尘埃落定了…… “小顾啊,好久没来了呢?” “是啊,阿姨,好久不见了。” 舒童已经自顾自走进了自己的小房间,只留顾尚楠尴尬地站在门口。 蒋丽清喜笑颜开地打量着他,“进来坐坐吧。” 随着门锁哐啷一声关上,三个人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内,一切又回归到深夜原本万籁俱寂的面貌,听不到任何声响。 站在一楼的邹昊勤灭掉手里的最后一根烟回到了车上。 十分钟后,顾尚楠下楼开车走了,此时已是深夜1点半。 不知又过了多久,邹昊勤下了车,拿着车钥匙往楼上走去,随着一层一层的感应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他又下了楼,双手放在衣服的口袋里,布料的褶皱呈现出拳头的形状,他不疾不徐地往小区门口走去,慢慢消失在迷蒙的夜色中…… 舒童第二天醒来,看到昨天夜里2点16分,邹昊勤发来的短信:车已开到楼下,钥匙放在三楼设备间的消防栓。 ☆、第 31 章 蒋丽清很早就拿着拖把来舒童房间拖地了,听到门吱呀一声打开,原本坐在床头抱着手机发愣的舒童又重新躺回了被子里,“妈,你怎么总是不敲门?” 意外的是,妈妈并没有像以前一样与自己争论进女儿的房间敲门是否必要的问题,她只是拿着拖把走到床头,安静地看着舒童。 她的表情认真严肃,良久才开口说话,“童童,妈妈想知道你和小顾是和好了吗?” 舒童一边换衣服,一边答得利落干脆,“没有。” “嗯,慢慢来也好,先不理他,免得和好以后又不珍惜你。” “妈……”舒童皱着眉头说道,“——我跟他已经不可能了。” 蒋丽清放下拖把,在床边坐下,“为什么不可能?小顾模样好,工作好,人也好,对你也挺好的,你知道你今年多大了吗?你还能上哪儿找到比他更合适的人?” 舒童心烦意乱地说,“找不到就不找了,我一个人孤独终老总可以了吧。” 听到孤独终老几个字,蒋丽清的眼圈红了,“唉,你啊!真的想把妈妈气死!” 舒童定了定情绪,愧疚地摸了摸妈妈的手,放轻了声音,“妈,我跟他真的不合适,合适的话先前就不会分手了。” “妈看得出来,小顾对你还是有感情的,不然分手都这么久了,他也犯不着再来找你。” 舒童冷笑了一声,“你知道分手这么久,他都干吗去了吗?——他结婚了,当然——后来又离婚了,不然也不会再来找我。” 蒋丽清怔在了原地…… 肖晨说晚上要来她的新家庆祝一下乔迁之喜,舒童一下班就去超市打算买些东西回去做饭,刚走到琳琅满目的食材区,她又退了出来。 还是叫外卖吧,自己做的不好吃,还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浪费钱…… 鬼使神差地,她又拨出了那一个熟悉的点餐电话。 接电话的还是那个讲话中气十足的老板。 “你好,我要点几个菜,剁椒鱼头、小炒五花肉、蒜苗炒腊肉,麻烦送到正南街耀江小区A栋1301。” “好的。” 犹豫了一会儿,舒童还是在对方挂电话之前开了口,“——麻烦让邹昊勤送吧,他送过几次了,比较熟。” 挂掉电话后,舒童还在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才不是因为想见他呢,是因为只留了这一家餐厅的电话…… 门铃响了,肖晨站在门口。 “你一个人来的?你男朋友呢?” 肖晨进屋,正准备关门,“我没叫他来,就我们俩,可以说说悄悄话。” “别关门了,我点了外卖,应该马上送到了。” 肖晨打趣地说,“还说要做饭给我吃呢,我就猜到你会点外卖的。” 舒童去厨房拿碗筷,肖晨正一个个房间参观着…… “诶,你这个客房是给男客人住的吧?灰蒙蒙的一片,我来住的话才不要住这个房间呢。” 舒童在客厅摆着碗筷,“客房哪里还分什么男女,来客人就住啊。” 肖晨走到餐桌前坐下,看到桌上摆着三双碗筷,好奇的问,“等下还有人会来吗?” 舒童淡淡的说,“嗯,可能会来吧。” 肖晨拿起面前的橙汁倒了一杯喝下,看着舒童说道,“你喜欢昨天给你代驾的那位帅哥?” 舒童捏着饮料瓶的手骤然收紧,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除了代驾,他还有别的工作吗?” “他还在上学,目前在做兼职。”舒童看着虚掩的门口,轻声说,“——兼职送外卖。” 肖晨惊诧地睁圆了眼睛看着她,抬高了声音,“他比你小好几岁吧,你没搞错吧!舒童?” 舒童摸着手中的杯子,答得自然坦荡,“也没小多少,就3岁多。” 肖晨皱着眉头,轻哼了一声,她多想把舒童骂醒啊,然而对方却始终一副低眉顺目的表情,又让她狠不下心。她努力平复情绪,轻声说,“我知道,他很显眼,很惹人注目,是个很漂亮也很难得的恋爱对象。可是舒童啊,我们不再是20出头的小姑娘了,我们现在的年纪更需要的不是恋爱,而是婚姻,需要一份更加稳定的感情。而婚姻需要的是坚实、可靠的物质基础,可他什么也给不了你。——对,我们不能这么现实,他还小,你可以等。可是等谈何容易?我们可以等,但是到底需要等多久呢?谁也不知道这个期限有多长,我们不能把原本就没剩几年的青春押在无休无止的等待里。” 舒童用手支着下巴,认真地听着好友说话,谁也没注意到此时已经到门口的邹昊勤,听到两人的对话,在门外放下餐盒,匆忙地下了楼…… 他比谁都清楚两人之间的距离,他比谁都了解自己什么也给不了她,他比谁都明白自己不应该耽误她…… 肖晨说完话,舒童给她倒了杯水,理了理思绪,慢慢将心里的想法娓娓道来,“这些道理,我当然懂。贫贱夫妻百事哀,我都一把年纪了,早就过了为感情奋不顾身的少女时期。说实话,一开始接近他我的确别有用心,想着这男孩子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可能不能长期发展下去,但可以帮我早点走出顾尚楠的阴影。可是后来啊,我必须承认,无关顾尚楠,无关物质,无关条件,无关世俗的偏见,我确实喜欢他了,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所以我想争取一下。” 舒童轻轻笑了笑,“——不怕你笑话,他其实到现在还没接受我,但我真的不想放弃,我想再努力一下。” 舒童拿起面前的装满饮料的杯子,一饮而尽,“——你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事,潜意识告诉你如果不去做的话以后会后悔一辈子。邹昊勤于我来说就是这样一件不争取就会后悔的事情,而我……不想后悔……我也不愿意后悔。” 她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了,“——我其实根本没想过我现在的年纪到底是应该恋爱还是结婚。真的……我什么都没想……我根本没考虑那么多……我只知道我爱他……我想再努力一点,再争取一下……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以后后悔。” 肖晨轻轻握住舒童的手…… 此时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舒童一打开就看到邹昊勤的短信:餐盒放在门口。 言简意赅,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和标点符号,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 舒童去门口拿回两袋外卖,把桌上多的那副碗筷收了起来。 肖晨轻声问她,“他不来了?” 兴许是因为刚刚哭过,舒童的声音听起来颓废无力,“嗯,不来了。” 第二天一下班,舒童就去了健身房,许久未练瑜伽,一堂课下来浑身腰酸背痛。 下课后,舒童去了门口的小吃街,在视野最好的奶茶店点了杯香蕉奶昔坐在靠窗的位置,渴望着能看到那个久违的身影…… 一直到满杯的奶茶喝完了,终于看到邹昊勤迈着长腿,插着衣兜,缓缓从门外经过。 舒童起身往门外跑去,大街上人潮汹涌,眼看他的身影即将被人群湮没,她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大声喊了一句,“邹昊勤!” 他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四目相对的瞬间好像能看到他眼睛里也饱含着万千愁绪…… 舒童正想往前跑,此时,凡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身边,紧紧拉着他的手…… 舒童怔住了,她尴尬地立在原地,努力克制着情绪慢慢往前走…… 她一直在看着他,所以她很清楚地知道在她走向邹昊勤直至擦肩而过的那么长时间里,他并没有甩开凡珂的手…… 他们两站在一起,登对得像是报刊杂志上的一对佳偶。 凡珂正牵着他的手,直直地看着自己,嫣然一笑,灿若桃花。那笑容像极了两个清晰的巴掌,啪啪打在舒童脸上…… 舒童不觉想起不久前她与凡珂的对话,当时有多自信,此刻就有多卑微;当时有多淡定从容,此刻就有多慌乱失措;当时有多笃定坚信,此刻就有多惆怅难过…… 经过他们时,凡珂看着她说,“舒童姐,今天过来练瑜伽啊?”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甜腻,而传到舒童耳朵里却是如此嘈杂刺耳,舒童轻轻点点头,逃也似地往站台跑去。 她终究不是个演员,她做不到若无其事,她装不出冷静沉稳…… 而邹昊勤,没有再跟过来……像上次一样…… 拥挤的班车上,舒童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哭得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可是成年人的世界多现实啊!即便你昨夜经历了多艰难的事,哭得再惨,醉得再凶,第二天我们还是要上班。总得养活自己,总要安身立命,还是得笑语盈盈地迎接第二天新的苦难,新的折磨…… 失眠了一整夜,早上起来,舒童的眼睛肿得像两只核桃,原本想请个把小时的假,不料7点钟就接到主任的电话,说8点开会。 舒童急忙起床,洗漱换衣服化妆吃早饭一气呵成,由于前一天去大学里练瑜伽,把车停在单位,她只能出门搭车。 她许久未搭车上班,不知道早高峰搭车的艰难。站台已经站满了人,好不容易来了一辆公车,却根本挤不上去…… 她又走到路口去摇出租车,等了许久都没看到一辆,此时已是早上7点50分,舒童焦急地站在路边。 今天注定要迟到了吧…… 忽然,那台熟悉的蓝色极光停在了路旁。 车窗缓缓降下,顾尚楠探出头,微笑地看着她,“上班吗?我送你。” “好的,谢谢。”舒童想也没想就上了车。 顾尚楠都很诧异她的反应,这是分开以后,舒童第一次没有拒绝他。 好像越急就会越不如意,早高峰车水马龙,在离单位还有两站路的十字路口,前一个绿灯没赶上,瞬间就变成了100多秒的红灯…… 顾尚楠偏过头看她,舒童正紧张地搓着手,“很急吗?早上检查?” “没有,要开会。” 顾尚楠忽然拍了拍舒童的肩,“诶,那个人是不是那天晚上你找的代驾啊?” 舒童顺着顾尚楠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停在驾驶座的左侧等红灯,骑车的人穿着宽松的黄色外卖服,很长很大。露出的半截腿穿着那条熟悉的水洗白牛仔裤,脚上瞪着的也还是那双出镜率最高的帆布鞋…… 风很大,他宽大的外套被吹得呼啦作响,他没有戴帽子,短短的碎发在寒风中根根直立着,坚硬得如同他的人一样…… 隆冬的早晨,即便在南方,也是严寒料峭。 他应该很早就起来送外卖了,浓密的剑眉和纤长的睫毛上都落着星星点点的白霜…… 驾驶座的车窗缓缓摇下来,顾尚楠手肘撑着窗沿和他打招呼,“哎!你是小邹吧?” 邹昊勤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顾尚楠还有副驾驶座上如坐针毡的舒童…… ☆、第 32 章 舒童赶紧回过头,正襟危坐地在副驾驶颤颤巍巍,她开始懊恼,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坐在副驾驶,如果坐在后排,邹昊勤就看不到她了…… 喜欢的人正冒着严寒奔走在大街小巷辛苦地送着外卖,艰辛地讨生活,每一步都步履艰难,每一步都战战兢兢……而她一点儿忙都帮不上。不仅如此,她还在别人的车里舒服地吹着暖气,看着他在天寒地冻中栉风沐雨……此时此刻,她一点也不想和邹昊勤打招呼,她一点也不想让邹昊勤看到自己…… 而车窗降下来的那一刻,邹昊勤一回过头就看到了她,他怔住了…… 只是几秒,他很快又平静了下来,看着顾尚楠,轻轻点了点头…… 100多秒的红灯终于过了,邹昊勤的半旧摩托车发出剧烈的轰鸣声,他侧过头说了声“先走了”,很快就消失在左侧的车道…… 驾驶座的车窗摇了上去,顾尚楠自顾自地说,“这小伙子真能吃苦。” 久久都未听到副驾驶有所回应…… 开会的时候,舒童什么都没听进去,原本岌岌可危的感情可能会因为早上的误会而更加危险…… 纠结了许久,她决定给邹昊勤发一条短信。 短信编了删,删了再编,已经好几个来回,最终只发出了两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忙吗?” 刚点完发送,她又懊恼地皱起了眉头:真心蠢到家了,忙不忙刚才不是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吗?还问这么白痴的问题…… 舒童把手机调成振动模式收进包里,又生怕错过他的消息立刻又拿出来放在桌上…… 然而一直等到11点半会议结束,手机始终没有震过一下。 去食堂的路上,舒童越想越难过,最后还是决定给他打个电话。电话那头“嘟”声响了很久才接,似乎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后才做的决定。 舒童握着手机,坐在路边的石凳上,不安地来回走着,“你……现在忙吗?” “还好。” “我昨天去健身房,就把车停在单位了,早上赶着开会,顾尚楠恰好在路边看到我,所以……” 舒童被打断了,电话那头清晰地传来一把清清淡淡的声音,“这不重要。” 舒童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打出这个电话。此刻,这四个冷淡生硬的字一下子就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 我捧出一颗真心想赠予你,你说——这不重要…… 我努力着跌跌撞撞走向你,于你——这不重要…… 她往一旁的假山走了走,抬起手臂拂住眼睛,无声地吸了吸鼻子。 电话那头传来了他的声音,“没什么事的话,我去忙了。” 舒童握着手机,听到听筒里略显急促的“嘟-嘟”声,愣在了原地…… 下午下班回家,依旧没有接到要求加班的通知,舒童有些茫然沮丧,她期待着忙碌的工作能帮助她暂时忘记心里的痛楚,竟没能如愿。 她也不想一个人待在新家,于是回了妈妈那里。 妈妈操持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难得和妈妈一块吃饭,尽管自己心情不好,舒童还是配合着大口吃饭,大口吃肉,极力搜刮着在单位听到的为数不多的新鲜事讲给妈妈听。 蒋丽清也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新鲜事终究会有说完的那一刻,舒童生怕妈妈看清自己脸上强颜欢笑的痕迹太明显,又沉默着低下头,专注于自己碗里的饭菜…… “童童,小顾是什么原因离婚的?” “不知道。” “会不会因为当时你们闹分手了,他想气你才随便找了个人结婚?” 舒童放下手中紧握的筷子,“妈,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想象力也是够丰富的。” 蒋丽清又给舒童的碗里添了块鱼肉,喃喃自语道,“我觉得很有可能。” 舒童看着妈妈,抬高了声音,“妈,我跟您说实话吧,那年他一离开桃源就结婚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知道吗?我被大家当笑话一样笑了一整年……” 听完女儿的一席话,蒋丽清是震惊的,也是愤怒的,但她很快便平复下来,小心翼翼地说,“童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看小顾是本分老实的孩子,这不像他做的事啊。” 舒童冷笑一声,放轻了声音开口道,“随便他吧,误会不误会的,也都过去了。” “我看他现在追你也追得挺勤的,你真的不再考虑他了?” “摔过一次的坑,我难道还会再掉一次进去吗?再怎么样也长记性了吧。” “那你有碰到合适的人吗?” 合适的人…… 舒童的脑海里不觉浮现出那张好看却又冷漠的脸,心里又是揪着一阵疼,她茫然失措地盯着那一桌色泽鲜美的菜,轻声说,“哪能那么幸运就能碰到那么合适的人……” 吃完饭,舒童帮妈妈收拾完桌子后,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微博、微信、网络游戏等下载的APP玩了一个遍,越玩越觉得没意思…… 她下意识打开了电话簿,翻到邹昊勤的号码,停顿了一会儿,抓起盘子里的一颗冬枣扔进嘴里…… 再回过头来看手机屏幕时,那串号码已经被意外地拨了出去…… 她立马惊慌失措地按住,也不知道拨了多久,打通了没有…… 舒童懊恼地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扔,便沉沉地往后躺倒在沙发上。 如果不小心打通了,他应该会回一个电话过来吧…… 过了许久,手机仍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舒童又心烦气躁地坐起来,收拾好包包,准备回新房子睡觉。 在这翻来覆去睡不着,还影响妈妈睡眠,毕竟回自己的小窝可以肆无忌惮地不用顾忌任何人,睡不着的时候可以看电视看到半夜甚至凌晨。 “妈,明天要早起开会,我去新房子睡了,那边近一点。” 舒童换鞋的间隙,妈妈已经走到门边给她拿了一份炒好的铁板牛肉。“晚上饿的话,可以放微波炉里烤烤就能吃了。” “好的,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路上注意安全。” 舒童点头微笑着关了门。 恍惚间,听见妈妈哽咽着在身后轻声说,“童童,妈妈多想能早点看你成家。” 一出门,外面的冷空气冻得舒童连忙缩了缩脖子拉紧衣领。 这层楼的感应灯坏了,黑暗里,舒童裹紧大衣,借着高悬的月光一步一步往楼下走…… 直到上车开了暖气后,知觉和意识才逐渐恢复过来。 舒童掏出手机,这次,她完全没有丝毫的纠结与犹豫…… 纤长白皙的手指打字行云流水,给那个熟悉的号码发送了一条短信——“今天有空见一面吗?” 直到开了半个小时车回到正南街的新住处,仍然没有收到回信。 舒童并没有愤怒或是难过,她慢条斯理地打开客厅的空调,调整好一个最舒适的姿势窝在沙发里,打开电视调到喜欢的综艺节目,跟着主持人放声大笑…… 笑完了,暖气也已经充盈了整个房间,整间屋子都暖和了…… 舒童起身走到阳台,吹着13楼凌冽的寒风,拨出了电话。 接电话的仍是那个中气十足,讲话低沉浑厚的老板,舒童猜他应该是个胖子才对。 依旧是那句重复数次的开场白,“你好,我要一份青椒炒肉盖饭,送到正南街耀江小区A栋1301,麻烦让邹昊勤送。” “不好意思,小邹出去送餐还没回来,等他回来可能晚了,可以让别的外卖员送吗?” “不用,我等他。” 挂掉电话后,舒童还是没有回客厅,她甚至都忘记应该把外套收紧,她就那么敞着大衣站在13楼的阳台,任凭寒风呼啸着拍打她的身体,呆呆地看着楼下的万家灯火发愣…… 听说每个吸烟的人抽第一口烟时总会有一个契机。舒童想,她的那个契机应该已经来了,以至于此时此刻,她无比地想抽一口烟,在寒冷的空气中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 门铃响了,舒童快步冲过去把门打开,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立在门后,高大挺拔、器宇不凡…… 他依旧穿着那身宽大的黄色外卖服,面无表情地把餐盒递给她,并没有进房间的意思…… 舒童固执地不去接,她努力抑制住自己低落的情绪,一脸春光明媚地看着他,伸手去捋他的衣袖,眼波流转,温柔如水,“进来坐坐吧,我们说说话。” 邹昊勤立在门边,轻轻甩了甩胳膊,“店里还很忙。” 舒童的手就那么尴尬地垂了下来,小声地说,“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邹昊勤没有再说话了,他将那一袋餐盒放在门边,转身往电梯口走去。 舒童瞬间就红了眼,满眶的眼泪,满腹的委屈就像泄洪的水闸即将汹涌而出…… 她穿着一双毛拖鞋和单衣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冲出家门,跟在他身后走到电梯间,伸出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脸颊贴着他结实的背脊…… 邹昊勤一低头看到那双在自己腰前交叉紧握的双手,十指纤纤,一双白皙娇嫩的小手,一双不曾沾染阳春水的手…… 此时,他多想用自己的大手紧紧包裹住她,覆盖着她……又生怕自己这双做惯了苦力,经多了劳作,粗糙的,长着老茧的手会伤到她的细腻、稚嫩…… 他比任何人都不想看到她伤心难过,而遗憾的是,他只能狠心地生生将她推开…… 他轻轻地拨开了舒童禁锢着自己的手,声音清亮冷静,“下次会换个人来给你送外卖。” 舒童无力又颓然地站在那里,垂着头,扬着声音,“为什么?” 她试图小心翼翼地去拽他的手肘,又放低了语调,“你是知道的——你知道我很喜欢你。” “可是我不喜欢你。” 邹昊勤的声音不大,但好似有回音一般一直在这个小小的电梯间回旋…… 可是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 不喜欢你…… 电梯来了,邹昊勤走了进去,面朝舒童站着,一脸沉静。 原来自始至终,紧张的只有她,难过的只有她,失态的也只有她…… 在这场两个人的电影里,邹昊勤一直都能明哲保身地置身事外,只有她一个人不顾一切地深陷其中…… 电梯门快合上了,舒童擦了擦眼泪,仰起脸,看着邹昊勤,抬高了声音,“不可能。” 她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虽然输得一塌糊涂却仍在最后骄傲得昂着头,努力为自己挣回那残留的一丁点儿尊严…… 电梯门已经合上了,她抬手轻轻擦了擦电梯门,看着镜面上那个失落沮丧的自己,那张布满泪痕的脸,囔囔道,“我不相信……” ☆、第 33 章 第二天,舒童还是准时到了办公室,和同事们谈笑自如,对工作一丝不苟…… 没有人知道她昨天经历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昨夜翻来覆去多少遍才睡着……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擦干眼泪,我们都要上班。 而她也从来都不是一个能轻易就被击溃的人,遭遇失败后,兴许会消沉,会难过,但无需多久,她仍会重振旗鼓再一次卷土重来…… 下班后,舒童早早回了新家,打扫卫生,梳妆打扮,换好衣服。一切准备妥当后,她又一次拨出了那串熟悉的点餐号码。从一开始的羞羞答答、磕磕绊绊,到现在已经可以神情自如、面不改色地跟胖老板要求邹昊勤送餐了…… 她不觉在心里嫌弃了自己一把:厚脸皮的人是强大的! 打完电话后,舒童窝在沙发里抱着抱枕看电视,时不时侧过头看看墙上的挂钟。 半个小时应该差不多了吧…… 门铃响了,刚刚半个小时。 餐厅的外卖服务水平越来越到位了…… 舒童飞奔到门口,手刚把到扶手,又退回来对着镜子拨了拨长发,理了理领口,长卷发要自然慵懒地披散在胸前、颈后,家居服的领口要刚刚好露出两边性感的锁骨,一切都要美得恰到好处又魅惑十足…… 舒童满怀欣喜打开门,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穿着与邹昊勤同样宽大的外卖服,礼貌地递给自己餐盒,说着同款开场白——“祝您用餐愉快!” 舒童木讷地接过外卖小哥递过来的餐盒,连感谢的话都忘了说…… 等到那件明黄色宽大的身影已经走到电梯口,她才回过神来跟上前,皱着眉头轻声说,“邹昊勤是生病了吗?” 外卖小哥黑瘦的脸闪过一丝惊讶,他伸出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听说诶,店里让我来送的。” 至此,舒童仍不愿意相信邹昊勤因为不愿意见她而执意疏离生分到如此程度…… 她回家直接在家居服外套了身羽绒服,任凭长发藏在外套里没有拿出来,穿着一双毛绒拖鞋,拿上车钥匙就下了楼,开车直奔东门巷…… 晚上的小巷幽深暗淡,舒童穿着毛绒拖鞋踩在青石板上,发不出一丝声音。 长长的羽绒服虽然拉紧了拉链,但仍然可以感觉到有风见缝插针地从小腿处的空洞往上冒,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舒童不禁又收拢了大衣,双手环腰紧紧地抱着自己…… 越走越深,越走越暗,舒童腾出一只手拿着手机,借着微弱的光给自己指引着方向,一直到踏上那栋二层楼的连排小房子,舒童越发放轻了脚步。 木质结构的房子,随意一点声音都能惊醒左邻右舍、楼上楼下…… 上了二楼,脚下是轻薄的木板,在这寒冷寂静的冬夜,舒童的毛绒拖鞋都能踏出惊天巨响…… 邹昊勤的房间在最左侧,过道上看不到他房间的窗户,仅凭那扇光秃秃的绿漆木门,看不出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而隔壁的那间屋子,窗户就在走廊,朦胧的灯光从小小的玻璃窗户透出来,昏黄暗淡却也柔和温暖…… 舒童走到那扇绿漆掉落得差不多的门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她已经敲得够小声了,然而,隔壁那间小房子里还是有了些动静。 兴许吵到侯耀了吧…… 舒童又有点不敢再敲了,生怕再敲两声就能把上下左右的邻居们都吵醒。 她站在门口,将耳朵轻轻贴在门边,仿佛能听到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动静…… 于是她又不死心的轻轻扣了扣门…… 然后门开了…… 接着凡珂走了出来…… 舒童是震惊的,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从邹昊勤房间里走出来的凡珂——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男式咖啡色外套,使得原本苗条纤细的身材看起来更惹人怜爱;她拉紧了拉链,外套的方领高高竖起来,遮住了尖尖的下颌和下巴,使得一张小巧的脸更为迷人可爱…… 她慵懒地倚在门边,长发随意散漫地耷拉在身上,双手环胸,睁着大大的眼睛困倦懵懂地看着舒童,像是在看一个不识时务的入侵者…… 舒童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地看着凡珂,很久很久…… “舒童姐,你这大晚上的是来找邹昊勤?” 舒童没有答话,她只是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凡珂,昂首挺胸地像一个整装待发的战士,没有人知道此时的她已经是一位被抽走了元气的武林高手,徒有其表,外强中干…… 她都快要站不稳了,支撑她的只剩最后那么一点点倔强…… 幸好羽绒服的衣袖够长,袖口也够大。暗夜里,没有人能看到她藏在衣服里的手捏得紧紧的,五指深陷进肉里,快让指甲刺出血痕…… 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你怎么在这儿?” 凡珂笑了,笑起来整张脸都明艳动人,千娇百媚…… 只见她伸出一只白嫩的手从衣服的左边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小的黑色钥匙,对着舒童轻轻晃了晃,“我有钥匙啊。” 这件男式外套的袖口很大,凡珂抬手的一瞬间,袖子就那么顺着她纤细的手腕、手肘、手臂落到腋下的位置…… 在如水的月色下,美人的双臂光滑细腻,白如莲藕…… 她竟没有穿衣服…… 这件宽大的咖啡色外套下,她没有穿衣服…… 这件男式外套下,她没有穿衣服…… 从邹昊勤的房间里走出来,她没有穿衣服…… 这件邹昊勤的外套下,她没有穿衣服…… 在这寒冬腊月里,舒童头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刺骨的冷,仿佛被人脱光了扔进冰窖里,从脚底板冷到天灵盖,从皮肤寒到心脏…… 舒童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拖鞋有些打滑,她用手扶住过道的栏杆……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说完话,舒童快步转身往前走去,无奈脚下的拖鞋毫无气势,比起高跟鞋来差远了,一段并不长的距离今天好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还没走到楼梯口。 转身的瞬间,她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侯耀,正倚在隔壁的房门口看着她,表情意味深长…… 于是,积攒了那么久很快就要掉落下来的眼泪硬生生又被逼了回去…… 这么多人像看戏一样紧盯着她,等着看她失落,等着看她难过,等着看她失败,等着看她失态,她不能如此轻易就束手就擒…… 她加快了步伐,拖鞋“咚咚咚”踩在娇弱的木板上,发出剧烈的响动。可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此刻只想消失在这里,越快越好。随便吵醒几个人,几十个人,上百个人都不要紧,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也不想管那么多,毕竟这条破旧的老巷子她再也不会来了,才不要管别人怎么看她…… “舒童姐,等一下。” 身后传来凡珂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清脆如铃铛…… 舒童在黑暗中擦干了眼泪,收敛起情绪,努力绽放出一个盛大隆重的笑容,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凡珂,镇定自若,掷地有声,“什么事?” 凡珂已经走近了,“舒童姐,我已经和他在一起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打扰我们。” “好。” 舒童答得干脆利落,随即就转身消失在了走廊的黑暗里…… 凡珂怔在了原地。 一直到侯耀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小凡,外面冷。” 无垠的夜色中,没有人看到他望向凡珂的目光里有着如水的温柔…… 青石板这一路比来时更暗了,先前还有零星几盏点着灯火的人家,而此时,沿途的住户门几乎都睡了,幽深的小巷已成黑茫茫一片…… 但舒童全无去时的恐惧,她踏着这双毛绒拖鞋大步往前走着,连手机都没有拿出来借光。 哀莫大于心死,此时此刻,恐惧已经全然被战胜了…… 她连抽泣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惊动了这一条已然沉寂无声的深巷…… 快到路口时,舒童远远就看到了自己停在巷口的那辆小白车。 大概永远不会背弃自己的也只有这些能攒在手里的身前身外物了…… 刚走出小巷,舒童就看到了在路灯下蹲着修摩托车的邹昊勤…… 在这安静的冬夜里,他还是穿着那件明黄色的外卖服蹲在路灯下,拿着工具修理着那辆在舒童看来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大动干戈的半旧摩托车,神情专注地操纵着眼前的轮胎…… 寒风中,他那件宽大的塑料制服被风吹得嘎吱作响…… 要命的是,舒童发现一直到此时此刻,对于邹昊勤,她还是恨不起来…… 她在巷口站着刚刚可以看到他英俊的侧脸,挺拔的轮廓,好看的眉眼,她坚硬的心瞬间就柔软了起来…… 他的坚韧,他的果敢,他经历的苦难,他度过的磨折,他一切的一切,她都讨厌不起来,除了他不喜欢她这一点…… 其实,即便他不喜欢自己,舒童承认,对他也还是讨厌不起来…… 感情从来不是一件可控可操纵的事情,又能怪得了他什么…… 舒童放慢脚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拍拍他的肩膀,微笑着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赢了,我已经放弃你了。” 我放弃你了…… 我已经放弃你了…… 我终于放弃你了…… 邹昊勤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没有抬头,没有起身,也没有动…… 直到舒童把车开远了,远远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身影也还是蹲在摩托车旁,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她不知道,后来啊,邹昊勤一个人在寒风凌冽的巷口站了多久…… 也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很早便回来了,看到她的小白车停在巷口,知道她过来了。碍于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好意思送她,又担心她回家不安全,所以才会一直在这里守着…… 更没有人知道,当她踩着那双毛绒拖鞋踏上青石板的第一步,他就知道她要离开了,他小心地在巷口等着,等到她快出来了,才装模作样的蹲下身修摩托车…… 虽然已是深夜,路灯也不亮,但还是担心她会透过这微弱的光看清自己眼底抑制不住的深情…… ☆、第 34 章 单位有赴省委党校培训学习一个月的名额,舒童想也没想立刻就报了名。 是时候离开一阵了…… 周一的早晨7点钟,舒童按照规定的时间早早就来到了集合的车站。 好几辆大巴车停在路边,各单位参训的工作人员也都提着行李在附近等着,乌泱泱一大片,人山人海,车水马龙…… 舒童径直走到最近的一辆大巴车,上车签了个到,就去最后一排最左侧靠窗的位置放下行李开始补觉,她已经有好些天没有睡好了…… 再醒过来时,车窗外已是一个陌生的城市,舒童感觉到头往右侧枕着一片柔软,她坐直了身子扭了扭已经睡僵硬的脖子,再往右侧看过去…… 一张好看又熟悉的脸。 顾尚楠也侧过头来看她,微笑着说,“醒了?” 舒童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礼貌地点点头,随即又看向窗外。 可真是冤家路窄! 顾尚楠递过来一张纸巾,舒童诧异地接过,谨慎地对着玻璃窗照了照。 趴在前任肩膀上睡着已经够尴尬了……难不成还流了一路的哈喇子? 玻璃车窗蒙了些灰尘,照不清晰,舒童又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仔细瞧了瞧…… 那边,顾尚楠已经笑出了声…… 舒童转过头看着他,愤恨地说,“你耍我啊?” 顾尚楠收敛起了笑容,不觉想起两人以前在一起时有一次一起去广西旅游的情形,在桂林开往阳朔的大巴车上,不过两个小时的路程,舒童趴在他身上睡了一路,也晕了一路,口水流得他肩膀上都是,醒过来时可怜巴巴地睁着大眼睛望着他说,“怎么还没到啊?” 他一直记得当他拿出纸巾宠溺地给她擦脸的情景,那时两人才确定关系没多久,舒童红着一张脸盯着他,期期艾艾又羞愤难当,娇俏又可爱…… 没想到才不过几年,竟什么都变了…… 他本能地想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还没来得及靠近,舒童就转过了头…… 是啊,一切都变了…… 这个让舒童以前只是看一眼就会脸红心跳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可以做到内心平静无波,泛不起丝毫涟漪了…… 一路上,两人也并没有过多的交谈,最亲密的举动无非是坐在外侧的顾尚楠去前排帮她拿过两次水和面包。 她客气地致谢。 他也客气地回应。 物是人非事事休,即便其人如故,其情也不存…… 幸好此次培训班为期只有一个月,一起也上不了多少节课,教室里人那么多,坐远点就是了,下课各回各宿舍,平时也就打个照面而已,不用交流太多,也无需尴尬太久…… 如此想着,在左摇右晃的大巴车上,舒童又沉沉地睡了过去,清醒前的最后一刻,她还记得调整好姿势,使身子尽量往□□,保持跟右侧的顾尚楠一段遥远的距离…… 直到顾尚楠再次将她摇醒,“到了,睡神。” 那宠溺的语气竟让她朦朦胧胧中意识恍惚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去阳朔的情景,舒童懊恼地坐起身,即便睡前已经调整好身体,但醒来时仍是趴在了顾尚楠的肩膀上…… 又失败了…… 上午11点40分,舒童终于结束半天的尴尬下了车。 负责引导的工作人员拿着小喇叭站在人群中说,“大家先去宿舍收拾好东西,接着来食堂吃饭,下午是半天的自由活动,晚上8点钟举行开班典礼,请大家准时参加。” 舒童看了看宿舍安排,拿了房卡就拖着行李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不想吃中饭,只想再睡个回笼觉。 这些天心事重重的她在家里根本没有睡好过,刚刚在车上也只是浅寐而已。 大巴车摇摇晃晃,车上的空气令人窒息,身边还有个让她无比尴尬的前任,别提睡得有多憋屈了…… 舒童在睡着前的最后一秒钟还在想着:一切没有在床上睡的觉都是耍流氓。 一阵急促的铃声将她从睡梦中拉了回来,她烦躁地从枕头边拿出手机看了看,熟悉的号码——“顾尚楠”三个大字…… 她早就已经释怀,也早就已经将备注好的“不要接”三个字改回了号码主人的真实姓名。 “童童,该吃晚饭了,等下要上课的。” 顾尚楠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内敛沉稳,不管什么时候听起来都会给人一种释怀安心的错觉。 舒童揉着惺忪的睡眼,恍恍惚惚地回答,“哦。” 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6点半,只有1个半小时就上课了,得抓紧时间梳妆打扮去吃饭。 舒童立刻坐起身,开始收拾…… 果然还是在一起过的,顾尚楠太懂她了,清楚的知道舒童做各种事需要多长时间,他永远懂得在最合适的时机提醒她做最合适的事情…… 虽然他到底还是辜负了自己,但没有辜负那些相依相伴的岁月…… 她不得不承认,一个人在外地,身边有一个熟悉的人照顾着还是觉得挺温暖的,特别是像她这样毛毛躁躁又经常误事的人,身边有一个得体又明事理的朋友实在太必要了…… 好吧,一会儿再见面好歹也打声招呼,不能再视而不见,或者冷眼相待…… 那一页早就翻过去了,现在的他于自己而言只是一个稍微熟悉点的陌生人。 几天以后,舒童才明白,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晚上的开班典礼,舒童紧赶慢赶还是去晚了。 教室里已经黑压压一片坐满了人,她原本就有点近视,眯着眼睛吃力地在这个大教室里找空位。 走了几排都没有看到空座,只能在人群中挣扎着走来走去。 忽然间,身旁伸出一只手把她拽到一边。 她一回头就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睛,“坐这儿吧。” 顾尚楠想得远比她周到,竟还帮她占了座…… 舒童感激地在他身边入了座,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上课,所有人都是坐在今晚一样的座位,连吃饭的桌子也都是按座次表来排。 所以往后的一个月里,不管是上课还是吃饭都得和顾尚楠同桌,这个发现让她不禁觉得尴尬又可怕…… 而偏偏,顾尚楠又对她特别的照顾,从早晨当闹钟提醒她起床,到中午当保姆招呼她吃饭,再到晚上发微信告诉她睡觉。 虽然舒童一直保持着不接电话,不回微信,把他当空气对他所有的殷勤呵护视而不见,但他仍然乐此不疲地坚持着…… 几天下来,班里竟还有同学明面上和背地里都大咧咧地喊她“小顾嫂子”,令舒童既尴尬又难堪。 久而久之,整个培训班的同学甚至老师都以为他们是一对恋人。 一开始一两个人开她玩笑,舒童还会极力去解释,后来说的人多了,她反驳不过来所以也就懒得搭理了,反正等培训一结束,各回各单位,谁也不联系谁,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知道谁…… 为了避嫌,舒童一下课吃完饭就回宿舍里待着,避免再多的接触。 然而,身边总是会有些想跟着看好戏的人…… 这天下课,舒童也还是一下课就回了宿舍,刚关上门,对面宿舍就有几个女生来敲门叫她去唱歌,舒童不想表现得太不合群就跟着去了,到了KTV才知道原来是班级聚会,小小的包厢里坐满了人。 一看到舒童到了,大家都开始起哄,在一片灯红酒绿中对着顾尚楠使眼色,“小舒来了。” 大家都懂事地在顾尚楠身边给舒童让出了个座位。 舒童配合得在他身边坐下,毕竟这些天以来的相处,他在很多地方都有帮过自己的忙,所以也不想当众使他难堪。 KTV里嘈杂无比,大家抢着话筒大声唱着不着调的歌,舒童则安安静静地坐着吃面前的水果。 有人拿着酒杯过来叫舒童喝酒给,她微笑着摆摆手拒绝,“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那人又拿着杯子转向了顾尚楠,“小顾啊,你女朋友说她不喝酒,要不这杯你帮她喝。” 舒童烦躁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抢过那人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大声说,“我不是他女朋友。” 她的声音完全被包厢里聒噪的音响淹没了,根本没有人听清楚她说什么。 只见那人嬉皮笑脸地看了看舒童,撇撇嘴,“嗯,好酒量”,又转过头看着顾尚楠,伸出大拇指,“嗯,tiao教得不错!” 舒童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忽然走到大荧幕前,抢过正在陶醉着鬼哭狼嚎的“实力唱将”手中的话筒,大声说,“我不是他女朋友。” 小小的包厢顿时安静了下来…… 随后,舒童打开门走出了包厢。 门关上的那一刻,世界都静止了。 终于,所有的谣言也都到此为止了吧。 顾尚楠也跟了出来,在昏暗的过道,他拉住舒童的手,俊脸上因酒精的作用而泛着红晕,他看向舒童的眼睛依旧是那么深情又温柔,而眼前的女人却冷淡遥远得仿佛从未相识过…… 舒童一次又一次重重地将他的手甩开,平时无比绅士的顾尚楠却像着了魔般一次又一次追上前轻轻拉过她的手…… 再又一次被甩开时,他重新覆住她的手,轻声说,“真的没有重新开始的可能了?” 曾经啊,她一刻都见不得眼前这个男人委屈,吵架吵得再凶,犯了再大的错误,只要他一低头,只要他一皱眉头,只要他一道歉,她就会立刻柔软起来,妥协并原谅。 而此时此刻,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一点也没有。” 话一说出口,舒童转身就走。 顾尚楠又一次追上前,“真的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狭窄的过道,仿佛有回声一般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舒童的话。 “不能。” 不能…… 不能…… …… KTV一声吼还是很管用的,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再也没有人当着舒童的面挤眉弄眼开她玩笑或者放肆地喊她“小顾嫂子”。 就连同桌的顾尚楠也不复以前那么对她照顾了,早起的电话和睡前的微信都没有了,也没有再提醒过她上课或是吃饭。 但舒童并未觉得不妥,她原本就是一个喜欢自处的人,反倒乐得清静。 原本以为此趟学习充电之旅虽然有着不开心的小插曲,但应该能像现在一样风平浪静、相安无事的度过剩下的日子,没想到临近结束还会出现一段不和谐的尾声…… ☆、第 35 章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上完最后一堂课,大家一起聚集在省委党校的大门口牌匾下拍了一张合照,接着去大教室里举行结业典礼,一人发了一本红色的“结业证书”,再听带队的领导讲完回去时的注意事项,为期一个月的培训学习就这样正式落下帷幕。 当晚,在党校附近的酒店里,大家一起吃了最后一顿散伙饭。 舒童到时,整个大厅差不多都坐满了人,敬酒的敬酒,对饮的对饮,吹牛的吹牛,闹哄哄的一片。她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经过上次KTV一事,应该不会有人再找她喝酒了,她放心地坐在一边吃吃喝喝。 没想到,给她上经济课的曹老师忽然举着杯子走了过来,“舒童,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边,不去和同学们喝酒” 曹老师大概60岁左右,是一位慈眉善目,博学多才的老人家,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每上完一堂课总会微笑着问他们,“大家听懂了吗?有没有学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舒童对他的印象是很好的,远远看到曹老师拿着杯子走过来,她恭敬地站起身端着杯子迎上前,“曹老师好。” 走近一看,曹老师竟已喝得满脸通红,眯着眼睛看了舒童半晌,又拿下眼镜,扯了一块纸巾仔细地擦拭镜片,模模糊糊说道,“起水雾了,都看不清你。” 舒童笑了,真是个可爱的老人家。 不过也就可爱了那一下子…… “舒童,来,老师陪你喝杯酒。” 舒童抱歉的说,“老师,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曹老师仍然拿着杯子不依不饶,“来,喝点儿。” 舒童还在犹豫着,一方面曹老师虽然已经喝醉了,但自己平时挺敬重他的,不好违逆他的意思;另一方面,自己确实酒量不好,以前也只有和肖晨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喝点酒,在好朋友面前即便酒品不好也没关系。可现在在遥远的异乡,身边也没个亲近的朋友,周围又是一堆等着看戏的看客,等会要是喝醉了出什么洋相可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周遭有人开始起哄,“舒童,你连曹老师的面子都不给了?老师叫你喝酒都不喝?” 舒童原本就是一个喜安静,很低调的人,不想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或是箭靶,她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拿起手中的杯子甄满了一杯白酒,一饮而尽,“老师,我敬您。” 一大杯白酒入喉,那清冽刺热的感觉烧得喉咙隐隐作痛,舒童皱着眉头连忙扶住凳子坐下。 没想到,喝醉酒的曹老师已经成了一个执拗的小老头。 他也顺势坐到舒童旁边的座位,拿着白酒瓶给自己也甄满了一杯,说话都已经模糊不清了,但仍在固执地劝酒,“嗯…… 好……好酒量……老师……老师再敬你。” 几杯白酒下肚,舒童发现自己目之所及全变成了一片朦胧,眼前的人影开始摇曳恍惚,脑子也已经晕晕乎乎。 她想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一不小心却扑了个空,手肘跌落在座椅的扶手上,一阵吃痛。 她懒懒地坐起身,茫然地看着眼前喧嚣的人群…… 热闹全是别人的,她什么也没有……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大厅门口,双手插进衣兜,慢慢朝她走过来,仪表堂堂,品貌非凡…… 眼前的男人和被关进记忆牢笼的那个身影重叠起来,看得舒童如鲠在喉。 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舒童终究没有喝醉,在距离不过3米远的地方她看清了来人…… 怎么可能是他呢…… 还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还要有期待…… 为什么还会有希冀…… 在省委党校培训的这段日子里,她每天都把自己搞得很忙,恨不得付出和高考同样的心血与努力来应付此次学习,上课时从不与同桌的顾尚楠多说一句话,下课后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拒绝和外界过多的接触。 她把自己和同学之间的人际关系处理得一塌糊涂,把自己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她多自以为是,多可笑啊,认为烦心事多了就不会有多余的时间、多余的空间想起他…… 好多次,她都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把所有不好的记忆删除了,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然而,她错了。 在每一个午夜梦回的深夜,在每一次独处的空隙,在一个临睡的夜晚,在一个早起的清晨,她握着手机,看着窗外的人间烟火,心里都会不可抑制地想起他。 遇见的每一件趣事,看到的每一处风景,尝过的每一份美食,读过的每一本佳作,她都想第一时间分享给他。 遗憾的是,她知道他并不想听…… 邹昊勤就像个幽灵一般,见缝插针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无时无刻不闪现在她的生活中,拿不走,逃不过,也躲不掉…… 顾尚楠已经走到她跟前,声音很温柔,“你喝酒了?” 舒童斜倚在座位上,不言不语。 他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却被一把推开。 舒童强撑着站起身,撩了撩长发,朝门外走去。 此时此刻,她无比的想念邹昊勤…… 想看见他…… 想听到他…… 想触碰他…… 打个电话吧,听听声音也好。 就当最后一个电话…… 电话拨通了,传来“嘟——嘟”的声响,40秒快过去了,那边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没有人说话,无声无息的。 舒童想唤他一声,刚一张口,嘴角却是一阵抽搐,嗓子哽咽着发不出声,只有眼泪汹涌着夺眶而出…… 不知从何时起,在邹昊勤面前,她连哭都卑微到静默无声,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厌弃了,不想再被更加瞧不起…… 她始终没有说话,而电话那头也依旧沉默着。 这一次,舒童主动挂掉了电话。 有些事情,一定得自己做个了结才算结束。 她迈着大步走进大厅,挑了个远离人群的座位醒酒。 有位叫不出名字的胖同学端着杯子走了过来。 舒童知道自己的酒量已经快到头了,再喝肯定会醉,她笑着客气的回绝。 可是喝醉酒的人毫无道理可讲,纵使舒童拒绝了他好几次了,这位胖同学依旧在旁边喋喋不休。 她正为难的时候,顾尚楠走了过来,接过胖子手中的酒杯,“我帮她喝吧”,而后一饮而尽。 上次KTV一闹,所有人都以为他两没戏,而这回顾尚楠一帮忙,大家又都以为两人好了,所以劝酒的大部队一时之间全涌到舒童面前,带着一脸八卦和好奇。 舒童知道顾尚楠的酒量很好,他们的工作应酬无法避免,但跟他在一起的那么长时间里,从未见他醉过。 饶是如此,舒童也不想再欠他的情,界限划得越分明越好。 所以,对于前来敬酒的人,舒童来者不拒,抢着在顾尚楠伸手拿杯子之前就拦下喝光……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喝下多少杯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醉了没有,只记得清醒前最后一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轮廓分明,五官俊美的脸,接着就感觉到身体一阵悬空,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之后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兴许是太累,太困,太倦了,这个醉酒后的夜晚,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受,迷迷糊糊中有人一直在身边为她擦脸,喂她喝水,帮她换衣服,贴心的照顾着。 一夜无梦…… 舒童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8点钟,她摸着昏沉沉的脑袋慢慢坐起身。 “喝水吗?” 身边传来熟悉又好听的男声,转身就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顾尚楠竟睡在她身边! 舒童下意识低头,看了看不知何时被换上的圆点睡衣,心里百爪挠心…… 她紧紧地揪着被子的一角,一时之间,后悔、气愤、怨恨、恼怒一阵接一阵席卷而来,让她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 估计是看出了她的担心与顾虑,顾尚楠起床帮她倒水,递给她时轻声说道,“放心,我不是那种趁火打劫的人。” 舒童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释怀地沉了下来。 转眼又想到自己昨晚醉得一塌糊涂,顾尚楠肯定辛苦得一夜未眠。 她接过那杯水,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谁也不知道昨晚她喝醉后,那娇憨的姿态,可爱的睡颜,换衣服时身体毕露的起伏婉转,一声声慵懒柔媚的酒后呢喃,顾尚楠到底挣扎了多久,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才忍住没有进一步的窥探与动作。 归根结底,他爱她,所以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等她,他愿意等她,等她再一次敞开心门,等她再一次接纳自己,等她再一次回头,等她再一次爱上他。 舒童起床去卫生间梳了梳头发,回头看到顾尚楠还在房间里,她微蹙着眉,“昨晚谢谢你了,你先回去吧。” 顾尚楠看着她点了点头,眼前的女人又回到了平时那个正经慎重的她,完全没有喝醉时的半分可爱。 他刚打开门,对面几个房间的女生刚好一起出门吃早饭…… 女人聚集在一起就是八卦的本源,只见她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就同时转过头对着顾尚楠一阵挤眉弄眼,接着走到舒童门口,对着房间里大喊,“舒童,昨晚休息得挺好吧”,语气里全是戏谑的口吻。 直到坐上返程的大巴车,舒童才知道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不可控了。 全世界都以为他们在一起了…… 一上车,大家就齐刷刷地对着她大喊,“小顾嫂子。” 顾尚楠只是笑笑不说话,她则沉默着穿过人群走到最后一排座位,邻座的人嬉笑着主动站起来腾出座位给顾尚楠。 连此次带队的领导在车上发表感言都特意加上一句,“此次培训之旅除了让大家学到新的知识,新的理念,最实际最值得的就是成就了一对情侣。——小顾,你和舒童结婚时记得邀请我们,大家可都是见证人。” 接着,车厢里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大家不约而同朝最后一排那对俊男美女看过去,顾尚楠笑着点头回应,舒童尴尬地将头转向窗外。 而所有人都当她是在害羞…… ☆、第 36 章 舒童一到州城就回了妈妈那儿,对着满大桌子菜风卷云残了一阵儿。 吃完还一脸满足地感叹:哪里的饭菜都没有妈妈做的好吃,哪里都没有家里舒服…… 蒋丽清忍不住问她,“童童,在省委党校培训了一个月,有没有遇到条件优秀的适龄男青年啊?” 舒童不耐烦的说道,“妈,我是去学习的,你以为我是去相亲啊?” 蒋丽清没再说话了,只默默收拾桌子,女儿的婚姻大事已经成为她心口的一根刺,不知道何时才能拔掉。 舒童吃饱喝足后就立刻爬到自己的小床上准备补觉,此时,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她的房间离客厅不远,旧房子隔音也不好,躺在床上能清楚听到外面的对话。 蒋丽清一打开门,言语间掩饰不住欣喜,“小顾啊,你来了。” 顾尚楠站在门口礼貌地微笑着,“阿姨,我来给舒童送合照。” 蒋丽清一听到合照二字,两眼都在发着光。 顾尚楠:“是这样的,阿姨,我和舒童这次都在省委党校学习,结业那天一起拍了大合照,刚发下来,我帮她带一张过来。” 蒋丽清:“别在门口杵着了,快进来吧,舒童还在睡觉呢。” 紧接着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舒童小房间的门被敲得叮咚作响。 “童童,快起来了,小顾来了。” 舒童穿好衣服走到客厅时,顾尚楠正坐在沙发上喝着茶和妈妈相谈甚欢。 看到舒童走出来,蒋丽清看着女儿说,“童童,你去门口超市买点菜吧,晚上留小顾在家里吃顿饭。” 舒童拿上钱包不声不响地出了门,随着门锁啪的一声关上,顾尚楠也站起身,“阿姨,我陪舒童一起去。” 本以为培训一结束,就可以不用再看到顾尚楠在眼前晃来晃去了,没想到回了家,竟还是纠缠不休…… 她一路上都没有搭理过顾尚楠,而奇怪的是,对方也并没有找她说话,只是安静地在背后跟着她,在她从超市的货架上拿物品时,小心的将推车推到她身边刚好合适的位置。 舒童回过头看他,表情严肃,无波无澜,厉声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意思还不够清楚,态度还不够坚决,才会让你有所误会。如果是的话,那不好意思,我向你道歉。我今天说的再直接一点,我们之间没戏了,请你不要再做这些无用功,这样继续下去只会让我更加讨厌你。” 顾尚楠也不生气,只轻轻笑了笑,“没事,你继续讨厌你的,我继续做我的无用功。” 舒童:“……” 她是真的无语了,刻意拐了几个弯走到生鲜区,眼不见为净。 她心不在焉地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蔬菜、水果以及肉类,忽然间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一个高大的男人,留着最简单的短发,西装笔挺,牵着一个女人…… 舒童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终于想起那晚在烧烤摊,肖晨害羞地向她介绍,“这是我男朋友。” 是魏鸣! 是肖晨的男朋友! 一个非常粘人的男朋友! 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男朋友! 此时正和另外一个女人如同一对新婚燕尔一般手牵手逛超市。 魏鸣身边的女人长得还算清秀,身量窈窕但个子不高,蹬着一双8厘米左右的细跟鞋,才及他的肩。在这天寒地冻的大冬天“不畏严寒”地穿着一双肉色丝袜,一件红色毛呢长裙,看着都为她冷。 今天早上,肖晨才打过电话邀请她去家里吃饭,说要给她接风洗尘,还是一副热恋中的幸福小女人模样,害羞地跟舒童说,“我男朋友掌勺,你早点来。” 一想到这些,舒童就气愤得不行,立马走到那对“狗男女”身边,拍了拍男人的肩,“魏鸣是吧?” 魏鸣回过头看到舒童后,下意识往周围看了看,眼神中带着一闪而过的逃避和紧张,让舒童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 他小声地跟身旁的女人说,“你先去结账,我和朋友说会儿话。” 等到女人走远了,舒童气愤至极,“魏鸣,你还要不要脸?” 魏鸣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他扯了扯领带,把舒童拉到一旁的冰柜后面小声说,“你闹什么?那是我妹妹。” 舒童一把甩开魏鸣拉扯着自己衣袖的手,冷笑一声,不禁抬高了声调,“哦?——你妹妹?好,我们一起去问下你妹妹看她到底是你哪边的妹妹?亲妹妹、表妹妹、堂妹妹还是干妹妹?” 说话间,舒童扫了一眼正在柜台排着队红裙飘飘的“妹妹”,回过头瞪着魏鸣一脸不耐烦地说,“还是我们一起去问问肖晨,看她知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有个可以在超市一起手拉手买东西的妹妹?” 魏鸣已然恼羞成怒,“你……你不要太过分。” 舒童也不甘示弱,“是你过分还是我过分?” 沉默半晌,魏鸣终于又开了口,语气软下不少,“你先不要告诉肖晨,这件事我会尽快处理好,我爱的是肖晨,我不想失去她,也不想让她伤心,她是你的朋友,想必你也不想让她难过。” 舒童轻蔑地看着他,掷地有声,“我无法相信你,我一定会告诉她!我马上就会告诉她!免得她被你骗得团团转,到时候人财两空。” 魏鸣又急又气,开始语无伦次,“你……你……这边的事我一定会尽快解决的……算我求你了……先不要告诉她。” 舒童恨不得立马上前扇渣男两个耳光,她经历过,她太明白被欺骗、被辜负、被抛弃的感觉有多绝望,虽然她已经熬过来了,但她不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再经历一次。 忽然感觉手肘被人牵制住,舒童转过脸就看到顾尚楠正皱着眉头看着她…… 他的声音低沉有磁性,“不要冲动,或许别人有苦衷,凡事不能看表面。” 舒童冷笑一声,重重地甩掉顾尚楠的手,“出轨还有苦衷?外遇还要理由?难道有人把刀架他脖子上逼他跟别的女人上床?恕我才疏学浅,理解不了你们文化人。” 顾尚楠的眼神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双手颓然无力的垂在一边,他明白她的愤怒,他也清楚她的意有所指,他知道再堂而皇之的理由,再迫不得已的苦衷都无法弥补曾经的那些伤害…… 等舒童回过神来,魏鸣和那团火红色毛呢裙都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视野范围。 顾尚楠走了,舒童买回东西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小房间。 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去肖晨家里,她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还蒙在鼓里的好朋友,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她,告诉她现在幸福得冒泡泡的热恋时光其实都是假象,告诉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其实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一个虚有其表的草莽。 她需要再想一想…… 这个下午,肖晨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催她赶紧过去。 于是5点钟左右,舒童就出发了,想着一会儿还要再见到魏鸣,她边开车边计划着对策…… 但想来想去,毫无头绪…… 她轻轻锤了锤方向盘,算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见机行事…… 离肖晨家还有10分钟的距离,舒童又接到了她的夺命连环CALL。 电话里,肖晨的声音仍是轻轻快快的,“怎么还不来啊,菜都快凉了。” 舒童:“好好好,马上到,谁家吃饭这么早的?” 肖晨:“谁让魏鸣手艺好,一下子就做好了这么多菜。” 舒童沉默了,现在只要一听到“魏鸣”两个字,她就犯恶心。 电话那头,肖晨还在继续说着,“快点来了,菜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舒童轻轻说了声“好”,就挂掉了电话。 一进门,肖晨就迎上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舒童被抱得有些懵,她们两都是内敛的人,很少有如此亲密的举动。 一个多月不见,肖晨的气色看起来很好,容光焕发,神清气爽,也较以前圆润了不少。 看来这段恋情给肖晨带来的幸福感要比舒童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舒童那些打了一路腹稿,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犹豫得咽了下去…… 肖晨拉着舒童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魏鸣从厨房走出来端了一碟洗净切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上。 他系着一件滑稽的围裙,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来回回忙碌着,看上去老实得可怕,实际也确实太可怕…… 只是对视了一眼,魏鸣又匆忙躲开了舒童的目光,走到厨房继续佯装成一副好男人模样。 肖晨看着他,脸上挂着幸福甜蜜的微笑,转过头对舒童说,“魏鸣这人很好吧,别太羡慕我喲!” 那笑容看得舒童既难过又焦躁,她喝了一口水,清清喉咙,定了定神,“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肖晨剥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同时说道,“舒童,我要结婚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肖晨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嘴角弯起漂亮的弧度,眼睛里散发出灿烂的星光,如此的闪耀明亮…… 舒童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 肖晨笑着握住她的手,“怎么了?吓到了吧,是不是太快了?” 她又往厨房的方向看了看,继续说道,“——其实啊,只要遇到了对的人,多快都不算快……” 舒童低着头,她不忍心看肖晨一脸沉醉地陷进魏鸣编造的虚假童话里,她回握住好友的手,看着她发光的双眼,轻声说,“再……再考虑一下吧……你还年轻,不急着这么早结婚。” 肖晨低着头一脸温柔的摸了摸肚子。 舒童忽然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肖晨,一时之间语无伦次,“你……你……” 肖晨抬起头,面向舒童微微笑着,目光柔和,声音清朗,“是的,我怀孕了。” ☆、第 37 章 舒童整顿饭吃得五味杂陈,多年的好友即将为人妻、为人母,她很高兴,但对象是魏鸣,她又祝福不起来。 而眼下这种节骨眼,她担心揭发魏鸣的卑劣行径,同时也会对肖晨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原本来之前,她已经做好决定,一定不能让好朋友做魏鸣的牵线木偶,成为被蒙在鼓里的傻子,无论肖晨一下子有多接受不了,她都要告诉她,一定要告诉她。 而现在她是真的犹豫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肖晨竟然怀孕了,这已经不是两个人的事了,还牵扯到一个小生命…… 她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不忍心抬头多看好友一眼,肖晨越笑得灿烂,她越觉得心疼。 她也不想多看魏鸣一眼,从她进门到现在,他一直在忙里忙外的照顾肖晨、操持家务,表现得十分勤劳肯干,而舒童每多看他一眼,就会想起在超市看到的那团火红毛呢裙,越发觉得那老实敦厚的外表下是如此的丑陋不堪…… 舒童感觉自己快要纠结到爆炸了,于是饭一吃完,她就拿着包准备离开。 “我先回去了,改天过来看你。” 肖晨剥着手里的坚果,惊讶地望着舒童,“怎么这么早就急着回去啊?我看你一直心不在焉的,是不是生病了?” 舒童努力扯出一个微笑,“没有没有,是坐了好几个小时车回来,有点困。” 肖晨:“我送送你吧。” 舒童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现在要多注意休息,我的车就停在楼下,不用送。” 肖晨站起身朝厨房的方向看过去,“魏鸣,你去送送舒童吧,楼下的灯坏了。” 魏鸣洗完手走出厨房,拿了一张抽纸擦干净手里的水渍,便随着舒童出了门。 舒童一路走得很快,魏鸣跟在身后,保持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一路无话。 随着小白车的车灯闪烁了两下,舒童已经走到车子旁边,她打开车门,停顿了几秒,又重新关上,转过身紧紧盯着离她不远的魏鸣。 她的眼神冷峻又严酷,看得魏鸣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在这安静的夜晚每一句话听起来都清晰无比。 她看着魏鸣,一字一顿的说,“你好自为之。” 魏鸣转身上了楼。 黑暗中,她看不清魏鸣脸上的神情,而如今的情况,也只能信他一回…… 不知不觉中,心烦意乱的舒童又把车开到了东门巷。 已经有一个多月未见了,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她想看看他…… 远远的看一眼就好…… 她并没有想怎么样…… 只是想看看他…… 她把车停在离巷口还有一段距离的废弃洗车店里,这个位置,可以很好的隐藏自己,又能清楚地看到巷口的行人,如果他刚好经过话…… 而此时,正好是邹昊勤平时送完外卖回来的时间。 只要再等一等,便能看到辛苦忙碌一整天的他,风尘仆仆回到这条深深的小巷…… 舒童开了暖气坐在车里等着,半个多小时后,油箱的红色警示灯开始闪烁,油量告急。 她立马关了暖气下车。 天气冷得可怕,舒童双手交叉搓着手臂,离得最近的那户人家家里的灯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好几遍,终于等到小巷口出来一个人影。 一个女人…… 款步姗姗,袅袅婷婷…… 等到那人终于走到昏暗的路灯下,舒童才得以借助那微弱的光看清楚来人是凡珂…… 她身穿一件白色羽绒服,及膝的长度,雪白的羽绒毛领把一张精致无暇的小脸衬托得越发甜美娇俏。 舒童站在原地怔了怔,无力的垂下了双手,她仰着脸看了看天边星光寥寥的天空,迈着缓慢的步子走上车。 暗夜里,高跟鞋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的嘀嗒声听起来格外落寞孤寂…… 因为担心魏鸣会死性不改,疏于对肖晨的照顾,于是舒童三天两头一下班就跑去肖晨家。 但无一例外,魏鸣每次都在,不是忙前忙后的做家务,就是在悉心照料着肖晨。 好几次趁着肖晨没在场,她会马上借机再给魏鸣敲个警钟,而后者也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顺从地应承着“已经解决好了”、“我知道错了”、“我一定不会辜负肖晨的”、“你放心吧”之类的话。 看着肖晨一天比一天红润的脸蛋,一天比一天的眉舒目展、春风满面,舒童也终于宽下心来,庆幸着当初没有凭着一时冲动毁掉现在的一切。 舒童劝慰着自己:大概浪子回头这种事也还是存在的…… 年终4S店做活动,工时费打8折,很少给车做保养的舒童也心动了一回,中午一下班便把车开去了店里。 无奈心动的人太多,一直等到下午快上班了都没有轮到她的车,无奈之下只好先搭车回单位,下午下班再来取车。 谁知下班前就接到了加班的通知。 对于加班,舒童现在没有了丝毫的抱怨,唯一的好朋友肖晨也已经有了归宿,自己也不好老是跑去叨扰她,又不想回妈妈那儿听唠叨。 与其回家孤零零一个人面对着冰冷空荡的房子胡思乱想,还不如在闹哄哄的办公室听同事们嬉笑八卦来得有人情味…… 已经有快一个礼拜没去肖晨那儿了,自从她怀孕以后,发朋友圈也变得频繁起来,常常会分享一些为人母的喜悦或是怀孕时的注意事项,但已经有几天没见她更新过微信了,舒童拿起手机想打个电话给她问问近况。 电话打通了,没有人接,又打了一个,也还是一样没人接…… 这个时间难道在跟魏鸣出门散步,没有带手机…… 一想到魏鸣,舒童又紧张起来:不行,明天取了车一定要再去看看他最近老不老实,对肖晨是不是一如既往地好…… 舒童把手机放下,开始专注于手边的文件。 不到八点,同事们就陆陆续续说饿,开始商量起点外卖的事。 主任推了推眼镜,“今天你们随便点,我请客。” 一句“请客”将整间办公室瞬间点燃了。 “烧烤?甜点?小吃?” “那些东西都不管饱,不如来点主食比较实在。” “那点什么呢?有没有人推荐一下啊?” “打开外卖APP看看嘛,看看哪家评分最高。” …… 身旁的同事侧过头问她,“舒童,你饿了没?大家都在点外卖,你有没有想吃的?” 这两个月里,外卖二字已经被她自动屏蔽了。 她努力扯出一个微笑,“随便吧,吃什么都行。” 同事们还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哎,这家“湘菜馆”看评论很不错诶,我们点这家的盖饭试试看吧。” “好啊,好啊。” 虽然大家都说主任请客,要吃点贵的,到最后还是懂事的点了便宜又实惠的盖饭…… “我要一份青椒炒肉。” “我要茄子肉末。” “我要回锅肉。” …… “舒童,你要吃什么?” 一旁的同事拍了拍舒童的肩,“哎,主任叫你——问你吃什么。” 她终于回过神来,轻声说,“青椒炒肉吧。” 手中的红头文件已经被她攒成了一个卷,紧盯着的电脑屏幕也早已黑了屏…… 她连忙转过头望向窗外的月色无边,生怕身旁的同事看出自己的慌乱。 干净的玻璃窗上映照出一张白净灵秀的脸蛋还有一双通红的眼睛闪着湿润的柔光?…… “湘菜馆”就是邹昊勤送外卖的那家店。 此时,电话响了。 一定是肖晨散步回来看到了,舒童想也没想就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顾尚楠的声音,“童童,我到你家附近了,饿了没有,我给你带点吃的上去。” “不需要,我在单位加班。” 还没等到那边有所回应,舒童就挂断了电话,她不想与他再有多余的牵扯。 忽然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坐在门口的同事站起身去开门,“一定是外卖到了。” 舒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装模作样的在座位上打着字,直到听到那声熟悉而久远的“用餐愉快”?…… 身旁的同事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肘,惊叹一声,“好帅啊!” 舒童抬头望向了门口,她已经有快两个月没见过他了…… 还是那身熟悉的黄色外卖服,洗得泛白的牛仔裤,黑白相间的帆布鞋,他正挺拔地立在门边,玉树临风,俊逸清新…… 办公室里所有的女同事都在看他,眼神里含着向往和钦羡。 只有舒童的目光里多了一份心疼与怜惜,他似乎瘦了一些,眼角眉梢的困意和倦怠她都看在眼里…… 她多想上前抱抱他,轻声说一句“累了吧”…… 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她一眼…… 停留不过1分钟,他就走了,走得利落干脆。 说完那句“用餐愉快”,他便转身离开了。 有位活泼大胆的女同事追到门口大声说,“帅哥,留下来一起吃吧。” 他淡淡地回了句“谢谢,不用”,又抿着唇转身离开了。 办公室里,大家又开始讨论起来去匆匆的他。 “哇,我明天还要点这家的外卖。” “那明天万一不是他送呢?” “就点名让他送呗。” “又不知道人家叫什么,还怎么点名?” …… 主任最后做了一句总结陈词,“大家吃了帅哥送的饭,好好把今晚的班加好啊!” 办公室又是一阵哄笑,没人注意到舒童一直隐忍着的那滴眼泪在人群最喧闹时终于滚落了下来…… 就在此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看着屏幕上“肖晨”两个字,舒童摸了摸脸颊,轻轻拭去那滴不听话的眼泪,稳定好情绪,按下接听键。 那头却不是肖晨的声音,是一把抽泣着的女声,低回又慌乱,“是小舒吧……我……我是蔡阿姨……肖晨出车祸了。” ☆、第 38 章 舒童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克制又隐忍的人,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失态,挂完电话手还在哆嗦,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她走到主任面前请假,连声音都是颤抖着的,“主任……我朋友出车祸了……我要去看看……看看她”。 她颤颤巍巍地走出办公楼,站到路口等车。 10分钟过去了,竟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 最好的朋友正躺在病床上煎熬着,她什么忙都帮不上,竟然连陪伴都做不到…… 她茫然无助地朝前走着,同时注意着马路两旁穿行的车辆,蔡阿姨在电话里告诉她肖晨的情况很危险,她不敢多耽搁一分…… 一直到看见停在对面路口的那辆破旧摩托车…… 接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旁边一家居民楼里走了出来…… 舒童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快速跑去对面马路,连红灯都不管不顾。 邹昊勤也看到了她,停下了手中戴头盔的动作,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看着她像兔子一样朝自己的方向跑过来…… 舒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以送我去趟……市中心医院吗?” 只见他薄唇亲启,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从鼻腔里慢慢哼出一个“嗯”,随后将手里的头盔轻轻扣到舒童脑袋上,再帮她锁住颈部的系带。 他的手布着一些粗糙的旧伤与新茧,轻轻擦过舒童光滑细腻的脸颊和下颌,磨得她瞬间红了脸…… 舒童不禁抬起头看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仿佛多看一眼便会泥足深陷,无法自持…… 剑眉英挺,一双桃花眼明亮又深邃,高挺的鼻粱,紧抿的薄唇,精致分明的轮廓。 许久不见,他黑了也瘦了,但依旧清俊出众,依然气宇不凡…… 命运从未给予过这个男人些许的温暖和怜惜,但未曾消磨掉他眉宇间的奕奕神采…… 永远挺拔向上,永远昂首阔步…… 舒童不知道此时戴上头盔的她从邹昊勤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双大大的眼睛和小小的脸颊,越看越像一只蹦跶着的大头娃娃。 太可爱了…… 她太可爱了…… 只是低头多瞧了两眼,他的嘴角便忍不住泛起淡淡的笑意,在左边脸颊上那个轻轻浅浅的小酒窝露出来之前,他及时转过了身…… 他迈着长腿跨坐到摩托车上,转动钥匙,发动前还不忘侧过脸叮嘱一声,“坐好了。” 舒童轻轻点点头,“嗯。” 然而启动了快半分钟都没有听到发动机的响声。 邹昊勤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把钳子和扳手,蹲下身熟练的打开发动机。 舒童脱下头盔拿在手里,也随他蹲下,不安的说,“是坏了吗?” 只见他神情专注地修着手中的零件,大冬天里额前竟汗水涟涟,但声音依然镇定沉稳,“不用担心,很快就好。” 舒童瞬间宽了心。 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喇叭声,舒童转过身便看到了那台蓝色路虎…… 顾尚楠放下了车窗,“童童。” 不复以往的冷漠疏远,这次舒童意外地主动迎上前,“肖晨出车祸了,可不可以麻烦你送我去趟医院?” 她走过来将手中的头盔递给邹昊勤,轻轻说了声“谢谢”,接着上了那台越野车。 邹昊勤神情如常地接过头盔,依旧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车开远了。 他一时恍神,手中的扳手掉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 庆幸的是,谁也没有听到…… 电话里,舒童从哭泣的蔡阿姨那听到断断续续有关肖晨的消息,虽说都是坏消息,但处于悲伤中的母亲来来回回不过几个字“情况很危险”…… 等真正走进病房,舒童才明白,所谓的“情况很危险”根本就是晴天霹雳…… 白色的病床上,肖晨安静地躺在那里,头上包扎着白色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脸部浮肿到不看床尾的名牌已经根本认不出模样。 床头摆放着两台冰冷的仪器,指针不停跳动着,看得舒童一阵心惊肉跳。 蔡阿姨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沉默着掉眼泪,肖伯伯则在病房外抽着闷烟。 在看清肖晨的那一刹那,舒童忽然无意识地往后摔了个踉跄…… 她轻轻唤了一声,“蔡阿姨。” 蔡阿姨轻轻站起身,摸了摸她的手,两行清泪顺着脸颊两旁滚落下来。 眼前的这位母亲,脸上愁云惨淡,头顶华发早生,想到上个月才在肖晨家里见过她,那时老人家还在精气神十足的跳着广场舞。 舒童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蔡阿姨吸了吸鼻子,紧皱着眉头,哑着嗓子说,“小舒啊,帮阿姨劝劝晨晨吧。” 话一出口,蔡阿姨脸上的眼泪有如断了线的珠链,怎么也抑制不住,“——车祸夺走了晨晨的一条腿,现在她连命都不想要了啊,出事后已经不吃不喝好几天了……” 舒童下意识回过头看向床上躺着的肖晨,白色被子遮盖住细细小小的身体,右腿笔直的起伏着,而左腿由大腿延伸至膝盖处,膝盖下方竟是空空如也…… 舒童有如遭到白日里一道惊雷击中,头皮顿时发麻发怵…… 肖晨夏天最喜欢穿短裙、短裤,她有着一双极为漂亮的腿,白皙光滑,又直又细,是炎热的天气里一道靓丽的风景。 那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一双腿…… 谁能禁得住这样的打击…… 舒童紧握住肖晨的手,看着她如今已面目全非的脸,很难相信 上个礼拜才见过的鲜活有朝气的人,忽然就变成了眼前这副模样。 她的手冰凉且毫无生气,肿胀的脸上双目紧闭着,眼角满是泪痕。 任谁都一样…… 谁又愿意醒来面对如此残酷的生活…… 顾尚楠正在门外安慰着肖伯伯,舒童走到他身边轻声说,“我今晚在这陪陪肖晨,你先走吧。” 顾尚楠一回头就看到她通红的眼眶,他下意识握住了舒童的手,眼神温柔,“嗯,我明天早上过来接你上班。” 舒童没有推辞,也没有甩开他的手,只轻轻点了点头。 考虑到肖晨爸妈已经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了,舒童要来两张陪护床给两位老人家,自己则坐在床头陪着肖晨。 先前外婆生病住院时,舒童也去医院守过,病人一晚上要喝水、上厕所、还得不停的输液换药,陪护的人需要一直忙里忙外的伺候着。 然而肖晨一晚上却安静得可怕,自舒童前一天晚上来到第二天早晨离开,完全没见她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点东西、上过一次厕所。 医生说,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求生的本能,就凭每天输液蓄着命…… 舒童每天一下班后就来医院陪肖晨,坐在床头自言自语着,给她讲办公室里发生的新闻,给她说两人以前一起在桃源共事的趣事,和她一起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她相信肖晨是听得到的,虽然她从不曾回应过。 肖晨终于睁开眼睛是在第三天晚上的凌晨1点半。 当时舒童正趴在病床上休息,忽然感觉小小的病床有着轻微的晃动,她猛的睁开眼睛就看到肖晨在轻轻用手勾她的手指。 舒童微笑着抹了抹眼泪,起身想去叫医生。 肖晨却缓缓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先不要走。 她费力地张嘴想开口说话,挣扎了许久,舒童才从她嘶哑的声音里听清楚那几个字,她说的很慢也很轻,却又惹得舒童眼泪直流。 她说,“孩子……没了……” 舒童伸手帮她擦拭掉眼角的泪痕,柔声道,“没关系,以后还会有的。” 肖晨轻轻转过头看向窗外,轻叹一声,“不会……再有了……” 之后她便再也没开口说话。 舒童悄悄从肖晨的手机里翻出魏鸣的号码,第二天一离开医院就给他打了电话,而对方一听到“我是舒童”这句话就立刻挂掉了,再也没有接过。 无奈之下,舒童下午请了半天假去到魏斌单位,她两点就开始守在大门口,生怕错过他上班的点。 直到2点40分才看到姗姗来迟的魏鸣。 舒童喊了他两声,魏鸣没有回应,还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往办公楼里走。 舒童往前走了几步,见他还是一副要搭不理的样子,终于忍无可忍重重的拽了拽他的手肘。 此时正是上班的点,身边来往的同事很多,因为担心舒童会闹出什么乱子,魏鸣不情不愿地将她带到办公楼后面的小花园里。 他有些抓狂的向她怒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肖晨出车祸了,你知道吧?孩子没了,你知道吧?现在她躺在病床上好多天都还没有脱离危险,你知道吧?你竟然看都不去看一眼,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舒童越说越激动,说得眼圈通红。 魏鸣声音冷淡,像说一件与他根本不相干的事,“我们分手了。” 舒童冷笑一声,感觉到一股无名火正在胸口熊熊燃烧着,“我当初竟然会相信你这种人?竟然还会帮你隐瞒?我真是愚蠢至极。” 一说完话,她便马上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她一秒钟都不愿意多待,这个人她一眼都不愿意多看。 走到拐角处,魏鸣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你当真以为她不知道?你当真以为她很喜欢我?” 舒童停下脚步,顿了顿,但最终还是没有转身。 ☆、第 39 章 这个晚上,肖晨开始吃东西了,喝了几口水,吃了一块小蛋糕,但还是不愿和大家多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也不答话,更多时候是看着窗外发呆…… 不过,能开口吃东西这事对于蔡阿姨和肖伯伯来说已是倍感欣慰。 蔡阿姨拉着舒童的手,眼里满是温柔,“小舒啊,谢谢你这些天的陪伴,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折腾好些天了,她确实也很累,如今肖晨也好点了,她便不再推辞,“好的,那我先回去了,明天下班我会早些来的。” 从市医院开车回家,路上花了40多分钟,回家收拾完毕躺床上已经11点半,舒童一碰枕头就睡着了。 但这个觉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她走进一间黑洞洞的屋子,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女人蹲在角落,披散着头发,身上满是血渍。 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肩,只见那人缓缓转过头,一张肿胀着快要变形的脸,根本看不清楚模样,但眉中间那颗痣的位置竟和肖晨一样,她起身紧抓住舒童的手,狰狞着,嘶吼着,“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舒童瞬间就惊醒了,吓出一身冷汗,她连忙起床打了个电话给蔡阿姨,问问情况。 听到蔡阿姨说肖晨正在吃早饭,她才放下心。 大概是因为在医院待久了,所以会夜有所梦吧…… 这天一下班,舒童就去了附近的超市,想买些水果和零食带给肖晨,她最近身体有好转,胃口也跟着好了很多。 忽然接到了顾尚楠的电话。 “童童,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这些天在医院见多了生老病死,舒童对待身边的人和事也变得更宽容温柔起来,“等会儿要去医院看看肖晨。” 顾尚楠:“我和你一起去吧。” 舒童回答得很爽快,“好。” 肖晨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而出事之后,舒童遗憾地发现自己身边的人之中能和她一起聊聊肖晨的,也只有顾尚楠了。只有顾尚楠参与了她和肖晨共同在桃源的日子,也只有顾尚楠清楚地知道她和肖晨之间有多深厚的情谊。 一到病房,那浊重的消□□水味和一台台冰冷的仪器让舒童不觉深吸了一口气。肖晨正在睡觉,顾尚楠和蔡阿姨打了声招呼就出去陪肖伯伯聊天。 舒童坐在一旁削着苹果。 蔡阿姨慢慢走到她身边,“小舒啊,这个小伙子是你男朋友吧……” 舒童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蔡阿姨轻轻笑了笑,“不用不好意思,你人这么好,男朋友也找得好,小伙子长得精神,阿姨看得出来,他对你也是很在意的。” 舒童只好配合着尴尬笑了笑。 蔡阿姨望了望躺在病床上的女儿,不经意间又看到白色的被子遮盖下那双修长的腿和缺失的部位,她又伸手抹了抹眼泪,“你命真好,你妈妈命也好,不用为你操心这些事情。可怜我的肖晨,长这么大还没有领回一个男朋友,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以后找对象就更难了。” 舒童停下了削苹果的动作,原来肖晨还从未带魏鸣见过父母,即便怀孕了,想结婚了,都没有带他见过父母……这实在太让她惊讶了,难道真如魏鸣所说的那样,肖晨早就知道他的那些破事,又或者真如他所说,肖晨并没有很喜欢他,也并没有打算与他厮守一生…… 虽然猜不出肖晨的真实想法,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因为没那么爱魏鸣,所以分手这件事对于肖晨来说也算不上打击。 舒童伸手轻轻抚了抚蔡阿姨瘦弱的背脊,“您不用担心,肖晨这么优秀,一定可以找到很好的对象。” “妈,我饿了……” 肖晨醒了,说话也恢复了从前的清晰利索。 蔡阿姨忙站起来,“好的,晨晨,我和你爸出去给你买饭。” 舒童贴心的把水果切成一小块放到碟子里,拿到床边给肖晨用牙签戳着吃,“阿姨,你和叔叔顺便出去多走动走动放松放松,我这儿买了很多东西,都是吃的,肖晨不会饿的。” 蔡阿姨走出病房拉着肖伯伯下了楼。 接着顾尚楠走了进来…… 肖晨一看到顾尚楠,一张肿得失了颜色的脸忽然皱起了眉头,她挣扎着坐起身,吃力地凑到舒童耳畔,焦急地说,“让他走。” 由于动作幅度太大使得手臂上的留置针移了位,引起血液回流。舒童赶紧帮她抬高输液瓶,安抚她躺回枕头上,同时对顾尚楠说,“你陪肖伯伯他们出去走走吧。” 顾尚楠离开了,舒童又上前帮她捋了捋输液管,柔声说道,“慢点。” 肖晨直愣愣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白天魏鸣给我打电话了,问我在哪个医院,你去找他了?” 舒童吃下一块苹果,点了点头,囔囔道,“算他还有些良心。” 肖晨并没有回应她的话,继续自顾自地说,“我没有告诉他。” 舒童:“为什么不告诉他?” 肖晨侧过脸看了一眼舒童,又回头盯着头顶那盏灯,“以前我健康完整的时候,他已经选择了别人,如今这副样子再见他岂不是让他更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 说完,她又冷笑一声,“我才没那么自讨没趣。” 原来,肖晨真如魏鸣所说的那样已经知道了…… 舒童拉过她的手轻轻握住,“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肖晨抽回了手,直直地看着舒童笑了笑,“没事,反正我也没那么喜欢他,也不会很伤心。事情发展到现在,谁也没有对不起谁,我反而还能更坦荡一点。我原本想着一把年纪了,反正也不能和爱的人结婚,那就随便找个合适的对象谈婚论嫁吧,所以我对他也没有很上心。如果不是魏鸣恰好出现,可能我会找李鸣、赵鸣、高鸣……” 她低头摸了摸手臂的针,笑着自言自语道,“反正都一样……” 舒童哑然,“你怎么这么傻?以前遇不到喜欢的人,现在遇不到喜欢的人,不代表以后也遇不到啊,你还这么年轻……” 肖晨打断她,“可是我遇到了啊……我努力过的,可是他不爱我。” 舒童想到很久以前肖晨告诉她曾在大学校园里谈过一段简短的,无疾而终的恋情,于是猜想这个让肖晨耿耿于怀的“他”,大抵就是这个大学同学。但肖晨提起这段感情总共不超过2次,所以舒童也并没有很在意。没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谈论甚少的人竟然在肖晨心里占据着如此重要的位置…… 肖晨渐渐激动起来,声音拔高,“他不爱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我退而求其次,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又有什么错……总不能一辈子吊死在那一棵树上,孤独终老……” 她转过头,背对着舒童,小声抽泣,“我只是不想再自己一个人,我只是想找个人作伴,我又有什么错……” 舒童没再说话了,只是握着她的手,默默安抚着。 良久,肖晨才转过头,眼神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一开始知道怀孕了,我是很开心的,虽然那时魏鸣已经又找了一个,但我是真的想要个孩子,真的很想……至少以后一个人生活也不至于太孤单,于是我告诉他,只要他改过,我就可以原谅他。因为我需要与他结婚啊,这样孩子就能名正言顺的生下来。当然我也已经想好了,生下孩子后就和他离婚。” 肖晨的表情又变得悲伤起来,“可是我错了……我特意去过两个离异的朋友家里,我发现他们的孩子生活得并不幸福,一个残缺的家庭不能给他们健全的人生,不能给他们完整的爱,孩子多可怜啊……我心疼那些孩子,我更不想我的孩子也变成这样……所以出事的前几天我就去医院打掉了他……” 她大笑着看着舒童,笑着笑着,又淌出满脸的泪,“你知道吗?他已经三个月大了,他的脸颊已经成形了,刚从我的身体里剥落出来,我强撑着坐起来看他,都可以看得出他是很像我的……”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现在这一切大概就是报应吧……他在怪我……他在怪我……” 舒童拿着纸巾给她擦眼泪,柔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这么好,以后会碰到更好的人,还会生很多活泼健康又可爱的孩子……” 肖晨静默了半晌,又微微摇了摇头。 她接下舒童递过来的水果,仰起头问她,“你们和好多久了?” 舒童愣了愣,“其实并没有和好,就是每次从医院回去以后,我总想找人说说话,可是我除了你这个朋友以外,好像没什么可以倾诉的人了。而顾尚楠总会在这个时候恰巧打电话进来,所以我便没有像以前那样为难他而已,并没有和好……” 她又笑着轻轻捏了捏肖晨的脸,“所以即使是为了我,你也要快点好起来啊。” 肖晨:“你还爱顾尚楠吗?或者说还是忘不了那个大学生?” 舒童低下头,沉默不语。 肖晨紧盯着舒童,语气镇定而冷静,“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你跟那个人在一起会很辛苦的,你还没想明白吗?” 舒童抬眼看着她,眼里盛满了委屈和悲戚,“我都知道的,也根本不用自作多情地担心以后会不会很辛苦,他并不喜欢我,也没有选择我……” 肖晨轻叹一声,“你又何苦这么为难自己,你原本可以很幸福的,顾尚楠很爱你,比你能想到的,看到的还要多……” 此时,病房外传来了脚步声。 肖晨的话说到一半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她放低了声音,看着舒童轻声说,“你要知道,我不管在哪里都希望你能幸福……” 顾尚楠陪着肖伯伯和蔡阿姨走进病房。 肖晨下意识转过头背对着他们,舒童帮她轻轻拂开额前的发丝,她是理解的,任何一个女孩都不愿这副模样去面对同龄的异性…… 顾尚楠显然没有明白肖晨的刻意回避,他偏偏拿着饭盒走到肖晨床边,低下头问她,“好点了吗?” 肖晨点了点头,立马又转过头背对着他…… 值班的医生来了,他问了问肖晨的情况,叮嘱她好些之后可以下床多走动走动,不然会影响另一条腿的康复。 他边说着话边拉开肖晨身上盖着的被子,帮她捏了捏那条完好的腿。 这也是舒童第一次看到另一条残缺的腿…… 病服于膝盖处高高隆起,因为裹着厚厚的纱布,而膝盖往下的部位竟是空空荡荡…… 为了方便走动,蔡阿姨上前帮肖晨膝盖以下的病服打了个结。 肖晨皱着眉头挣扎着要起身,动作间额前颈后都渗出了绵密的汗水…… 蔡阿姨以为是医生揉捏间没注意分寸,按摩按得疼,于是俯身到床头轻声对女儿说,“很快就好了,马上就不疼了……” 肖晨咬着牙颓然无力的瘫倒在床上,固执的撇过脸,眼睛里满是委屈和屈辱。 时至深夜,窗外的路灯是昏暗的,但病房里的灯光却异常明亮,转头间,舒童似乎看到肖晨的眼底闪烁着泪光…… 医生接着让肖晨撩开另一边的裤腿看看伤口的恢复情况。 舒童连忙上前扯了扯顾尚楠的衣袖,“我们先走吧。” 肖晨似乎看着窗外那星星点点的灯火入了迷,她看了一眼已经走到病房门口的两人,又转过脸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囔囔自语道,“那年我们在桃源,文化节那天,在顺阳山顶的篝火晚会上,我们被挤散以后,你花了多长时间才找到顾尚楠……” ☆、第 40 章 她的语气并非问句,而是单纯的陈述,而且声音并不大,舒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被顾尚楠拉着走出了病房。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肖晨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但无奈病房外还有行人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她听得并不真切…… 回去的路上她不禁回想起那年顺阳山顶的篝火晚会,文化节那天山上热闹非凡。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瑶族部落里有着流传已久的习俗:未婚的年轻男女在篝火晚会上跳舞,如果心里有衷意的对象,可以上前牵起对方的手,若是对方没有推辞,则视为同意,便可成就一对佳偶。 那时舒童还没有和顾尚楠在一起,原本抱着看热闹的心情上了山,可是当她于绚烂耀眼的篝火之外看到顾尚楠的那一刻,心里又隐约有了些许的期待。 那天她和肖晨在熙攘的人群中被挤散,她既期许着,同时又担心着。期许着顾尚楠能从远处走来于人潮汹涌中牵起她的手,同时也担心着会不会有人恶作剧故意拉紧她不放松,到时候如果甩也甩不掉难免尴尬难堪…… 所以当顾尚楠用温暖的手掌将她包裹住的那一刻,她小小的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那一刻,漫山的篝火是色彩斑斓的,头顶的天空是浩瀚浓重的,就连拥挤的人潮都是和乐欢喜的,连山涧的清风都是温暖和煦的…… 烟花盛开的那一刹那,顾尚楠猝不及防地俯下身吻她,那是舒童前20几年的生命里最璀璨绮丽的时分。 那一刻,天上流光溢彩,身旁良人在侧,她好似浸泡在一罐粘棉的蜜糖里,忘了周遭万物,忘了身处何境,所以也一直无暇顾及同她一起被挤散的好友…… 也就是那天晚上,当晚会结束后一切归于平静,她和顾尚楠把山顶所有有趣的、无趣的地方都走了一个遍,直到凌晨才依依不舍的,磨蹭着回了宿舍。 本以为同室的肖晨会借机打趣她一番,没想到的是她竟一夜未归……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去食堂吃早饭时才看到独坐在一桌闷头吃饺子的肖晨…… 只见她背对人群坐着,看不到脸上的情绪。 舒童端着早饭走到她身边坐下,问她昨晚去了哪里,她只说跟着单位的大部队留宿在山上的旅店里。 当时舒童刚刚和顾尚楠确定关系,一门心思陷入热恋里,完全没有对肖晨的话产生质疑。 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异样的,肖晨是一个有着严格生活习惯的人,睡前一定会练30分钟左右的瑜伽,喝杯牛奶,敷一贴面膜,雷打不动…… 所以她不管去哪里,只要过夜,即便只有一夜,也会带足东西。而那次她什么也没带,完全没有过夜的打算…… 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年,舒童还清楚地记得那顿早饭,肖晨吃了很久很久,从自己进食堂的那一刻起到离开,肖晨一直坐在座位上,专注着眼前的碗,动也不动…… 那时的舒童还太年轻,没能从肖晨佯装轻快的语调,努力平复的情绪看出些端倪…… 兴许是因为带着太多的问题和疑虑,这天夜里,她睡得迷迷糊糊,肖晨一直频繁的入梦。 睡梦中,舒童又回到了那年的桃源,在顺阳山顶的篝火旁,她羞涩的拉着顾尚楠的手,肖晨忽然从身边经过,仍是那时的打扮,梳着简单的马尾,一张小脸灵动可爱,微笑着对自己说,“你要知道,我不管在哪里都希望你能幸福……” 舒童也笑着去牵她的手,可是还来不及触碰,肖晨就幻化成了一阵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舒童开口唤她的名字,但不知为何就是喊不出声音,她急坏了,也吓坏了,接着就睁开了眼睛…… 此时已是凌晨3点半,舒童醒来打开台灯,坐在床前,仔细回想这一桩桩一件件,心头忽然升腾起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 她不安的躺下,想着第二天一定要和肖晨确认一下。 没想到这次睡下又梦到了肖晨,这次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她安静的躺在那里,脸是肿的,腿是肿的,整个人都是面目全非的…… 她又说出了那句晚上对自己说过的话,“那年我们在桃源,文化节那天,在顺阳山顶的篝火晚会上……” 不过这一次,她的病床旁站着的是顾尚楠。 只见肖晨紧紧的看着他,问出了一样的话,“我们被挤散以后,你花了多长时间才找到舒童……” 舒童又醒了,这一次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朦朦胧胧中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先是停顿了一会儿,再然后传来了肖伯伯颤抖的声音,“肖……肖晨……走了……” 舒童猛的一下挣开眼,手机嘭的一声摔到床下,发出的响声刺耳尖锐…… 出事之后,蔡阿姨就病倒了,老人家谁能禁得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这份痛苦,肖伯伯一人强撑着身体料理肖晨的后事,舒童请了半个月假去帮忙。 回单位上班以后,她总是心不在焉,总是愁容满面。 在第二次拒绝集体聚餐,第三次打错文件,第四次没听到领导喊话之后,主任在经过她的办公桌时站定,抬了抬眼镜,“小舒啊,悲伤也要适可而止,况且只是个朋友,又不是至亲的人……” 原本办公室的同事对这件事情都是漠不关心的,无非觉得舒童有些矫情,连朋友家的事都要休半个月假。 但州城原本就是一座小城,来来往往就这些人,有人不知道从何处打听到某某单位有个女公务员不堪车祸截肢跳楼自杀,再打听到是舒童好友后,就传出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八卦,每天茶余饭后大家只要一闲下来就会向舒童打听…… 所有人都当肖晨的离世是个笑话,是无聊时的聊机,是闲暇时的谈资…… 所有人都说舒童矫情,说她小题大做,说她佯装愁绪,说她假模假样…… 没有人知道肖晨于她究竟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没有人知道肖晨的离开于她而言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这么长时间,她整晚整晚的睡不着,不想让坏情绪影响到妈妈,便没有回家。 这天,妈妈给她打电话说做了满桌她爱吃的菜,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回家吃顿饭。 一进屋,就看到站在玄关处为她开门的顾尚楠。 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明白肖晨的离去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么这个人就是顾尚楠。 她虽然还做不到一见面就对他微笑,但也能泰然自若,坦然处之了。 吃饭的时候气氛很好,妈妈和顾尚楠一直在说着有趣的新鲜事,无奈她实在提不起兴趣,只闷声扒着碗里的饭,菜没了也不往里夹。 妈妈给她夹了一个鸡腿,是她平时爱吃的卤鸡腿,她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坐在窗前的妈妈。 阳光透过来,照见妈妈头顶最显眼的地方竟生长出郁郁葱葱的白发…… 她忽然心头一酸,拿着碗接过鸡腿,轻声说,“妈,我以后会常回来吃饭的。” 蒋丽清满意的点点头,“妈妈一个人在家难免孤单,你能经常回来我就高兴了,小顾也要常来啊。” 顾尚楠笑了笑,嘴角露出好看的弧度,“好的,阿姨,我会常来的。” 舒童只闷声吃饭,并不答话。 蒋丽清又长叹一声,“唉,别怪妈妈啰嗦,你现在如果已经结婚了,成家了,有孩子了,妈妈的心愿了了,就不会再跟你唠叨这些了,到时候随便你回不回来,我有外孙带着就好。” 舒童不禁想到精神状况仍不大好的肖伯伯和一病不起的蔡阿姨,肖晨走得那么匆忙,对于她爸妈来说可谓是灭顶之灾,如果当初可以留下一个孩子,两位老人家也能稍微宽慰一点…… 时至年关,考核检查越来越多,加班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晚上八点,舒童还在办公桌前忙得不可开交,看文件看得眼花缭乱。 顾尚楠打来电话,她自然的按下了接听键。 他们之间的联系比之前紧密得多,每当她想念肖晨的时候,身边可以倾诉的人也只有顾尚楠而已。 虽说,她对他已经没有别的念头,但认识这么多年的人即便做朋友也比别人合拍得多。 因为最近找舒童,她都在加班,所以电话一接通,顾尚楠便脱口而出,“你还在加班吗?” 舒童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疲惫,“对啊,明天省里要来检查。” 顾尚楠:“我就在你单位附近,我等会儿去看看你。” “好。” 这些天,舒童一空下来便会仔细回想肖晨离开那天跟她说的最后那几句话,隐隐约约觉得应该与顾尚楠有着某些关联,虽然现在已经无法求证了,但她对待顾尚楠也较以前亲切了许多,她愿意相信,如果肖晨在世的话,也是希望她能待顾尚楠好一点…… 寒冬腊月里,湘菜馆的生意比盛夏季节要好很多,毕竟天气一冷,人们越发饿的快,越发食欲好,也越发不爱自己动手做饭而选择点外卖。 所以邹昊勤也越来越忙,幸好此时已经放寒假,不用担心会耽误学校的功课。 他是整个店里最勤奋的人,寒假期间全职送外卖,常常晚上送到凌晨,第二天又起个大早送早饭,而且指定让他送的客户特别多,好在他不怕苦不怕累,换了别人都很难吃得消。 他此时正仔细盯着手里的订单,收货地址是那条熟悉的街道,那个熟悉的单位…… 他紧紧攒着手里的单子,快将它揉成了一个团。 多久了,他多久没见到她了,他竟已记不清了。 多少次,当他结束一天辛苦的工作,总会顺路或是不顺路的去一趟正南街。 有时候她在加班,他就立在院子外面那条街道边,久久的看她一眼,时常可以透过窗户的灯光看到她正端坐在电脑前伏案工作的剪影…… 大部分时间她已经回了家,他就站在小区里靠近观景湖的那面假山前,那个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13楼。有时候她睡得早,送完外卖后的他只能远远看到那间小小的卧室留了一盏昏暗的灯;有时候她睡得晚,还能看到那个忙碌的身影在阳台上晒着衣服…… 他主动接过餐盒开着小摩托去了正南街。 这次,他想奢侈一回,他想近近的看她一眼…… 即便相对无言,即便形同陌路,他都想近近的看她一眼,只一眼…… 这辆半旧摩托车一路上发出轰隆的响声,怕叨扰到机关里面加班的人,还没进院子,邹昊勤就下了车,小心翼翼的将摩托车推进去。 刚走进大门口,他就看到了停在小花坛旁边那辆熟悉的蓝色路虎…… ☆、第 41 章 邹昊勤的这台半旧摩托车虽然破,虽然旧,但重量却相较全新的机动车来说丝毫不减,从院子外面推到里面的露天停车场,体力甚好的他在这个大冬天都累得汗流浃背。 路虎车旁正好有个车位,已经大汗淋漓的他又费劲的将摩托车推到车位里摆好,拿着餐盒往办公楼走去。 没走几步,他回头看了一眼。 停车场的路灯不算亮,那台路虎车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都显得呈亮耀眼,而自己那辆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旧摩托车在旁边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又……碍眼…… 他定了定神,又重新走回摩托车旁,将它从刚停好的位置移出来,又满场找车位。 今天他也是和往常一样,5点钟就起来送早饭了,到现在都没休息过,三餐也是随意对付了一下。 一天的工作量下来,他已经精疲力尽,他太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了…… 多年的苦难其实早已将他最后的骄傲和自尊都磨得差不多了,但留下那一点点要命的倔强和固执仍旧支撑着他任性这一回…… 他推着这台旧摩托车围着停车场走了一个圈,两个圈…… 汗水浸湿了他穿在里面的那件薄毛衣,又快渗透到外面的这件棉外套,他还是没能找到空余的车位。 年终确实哪里都很忙,本来是下班的时间,院子里却停车停得满满当当。 几圈走下来,他看了一眼路虎车旁的车位,那里还空着。 他推着车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会儿又继续推着走出了机关大门,最后在马路边找了个空位停下,才放心的拿着餐盒走进大院。 舒童办公室的灯是开着的,她就坐在窗前专注的打字,剪影的轮廓和着柔软的光晕,明媚又好看。 她身旁还坐着一个人——熟悉的身影,利落的短发,高鼻深目,五官分明。 他认得顾尚楠的车,自然也认得顾尚楠的人。 就不进去了吧,看一眼又能怎么样呢…… 反正结果横竖都一样,又何苦去强求一个不一样的过程…… 他站在办公楼外的路灯下,拨通了订单上留的那个号码。 他知道那并不是舒童的电话,号码的主人应当是顾尚楠。 果不其然,没多久,顾尚楠走了出来。 看到邹昊勤,他似乎很惊讶,“你不是在做代驾吗?” 邹昊勤伸手递给对方餐盒,表情严肃又认真,“嗯,代驾也做。” 顾尚楠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很能吃苦啊。” 邹昊勤点了点头,“您用餐愉快,我还有几个地方要送,下次再聊。” 顾尚楠接过塑料袋,轻轻“嗯”了一声,便转身往办公楼里走去。 回头的时候,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正好走到院门口,顾尚楠觉得有些奇怪,“你走路来送的?送外卖不都有交通工具的吗?” 邹昊勤双手插着兜,停顿了一会儿,微微侧过头,“有的,我把摩托车停在了外面。” 接着,大院外传来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邹昊勤骑着车扬长而去。 夜色冰凉如水,正如他此时的脸,疏离默然,看不出眼里波动的情绪,猜不透心底起伏的涟漪…… 舒童根本没注意到不过1分钟的时间,顾尚楠竟提着一袋外卖走了进来。 看见包装袋上“湘菜馆”三个大字,舒童怔住了…… 顾尚楠将餐盒一个一个拿出来放在桌上,“这个店我看评分挺高的,我估计这个点你应该饿了,所以自作主张给你点了盖饭——你猜我刚去外面拿外卖的时候,碰到谁了?” 舒童放下手中的文件,没有接话,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顾尚楠帮她把餐盒打开,又撕开一次性筷子搁在上面,一起端到她桌前,“是那天那个代驾小伙子。” 舒童的眼神不动声色的往下一沉,她下意识转过头朝窗外看了看。 月色高悬,院子里空空荡荡,昏暗无光…… 她想象着,不久前,邹昊勤曾提着餐盒站在窗前,正对着她的位置…… 兴许还站在那里多看过她几眼…… 他应该又穿着那身宽大的明黄色外卖服,洗得泛白的牛仔裤,黑白相间的帆布鞋…… 天气这么冷,不知道他有没有添件毛衣…… 舒童好像想到什么,倏尔一笑:应该没有,他一向秋冬只穿两件衣服,不冷的时候短袖T恤加外套,冷的时候长袖T恤加外套…… 脸上好不容易舒展开来的笑容转瞬间又黯然失色:他一定又跟先前一样,自始至终都未朝她的方向看过一眼,不然又怎么会连办公楼都不愿意进…… 顾尚楠走到她跟前,摊开手掌在舒童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快吃东西啊。” 舒童回过神,轻轻点点头。 湘菜馆的老板老黄开店多年,店里的配送员来来回回换了一批又一批。 这份工作苦归苦,累归累,还没有底薪,全凭送外卖的个数拿提成,又整天早起晚归、日晒雨淋,没有几个人受得住,多半做一两个月就立马辞职了。 邹昊勤一开始来应聘,老黄就认定他干不长久。 他长得实在太惹眼了,即便穿上外卖服,戴着帽子,遮得严严实实,都不像一个送外卖的,掩盖不了出众的气质。 他又是如此的年轻,还在上学,未来天高海阔。 所以老黄坚信像这样的白面书生一定坚持不了半月便会离开。 他之所以会留下邹昊勤也是同样的原因,像他这样的糙汉都清楚邹昊勤长得很显眼,那客户们更不瞎,留下他对店里的生意总归是有好处的。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邹昊勤一干就是三年多,成了“湘菜馆”里最资深的老员工。 而且他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店里早上卖早餐,需要员工们5点半就得到,他从来不迟到;晚上生意好的时候送到深夜凌晨是常有的事,他也从来不抱怨…… 考虑到邹昊勤白天要上课,老黄一开始常常告诉他工作日的白天可以不用来,或者晚上早些回去以免耽误第二天的功课。 但每次邹昊勤都只是认真的听着,然后点点头,一出门就忘得一干二净,照样每天起早贪黑。 老黄是在一次偶然间听到他打电话才明白过来这小伙子年纪轻轻就如此拼命的原因是因为他真的很需要钱,那是生存下去的钱,是活下去的钱,是救命的钱…… 但老黄从未预料到邹昊勤会在此时向他提出辞职,他一直以为至少也要等到毕业…… 这天晚上,邹昊勤从外面送完外卖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虽说他原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但像今晚这样喊了他两次都没听见实属头一回。 老黄知道,邹昊勤是个很有礼貌也很懂事的人,即便现在每天都生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能想得到他在突遭变故之前肯定生养在一个教养良好的家庭。 他也想知道邹昊勤今晚为何如此反常。 此时已是晚上10点多,店里也快打烊了,老黄正坐在门口的桌子上算账,他放下计算器,走到邹昊勤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小伙子,你今天有点反常啊。” 邹昊勤回过头,一张俊脸上写满了心事,他皱着眉头看了老黄一眼,低下了头,“老板,我想辞职了。” 老黄微微往后一颤,大肚子都轻轻抖了抖,他没有表态,只问他,“怎么了呢?” 邹昊勤抬起头,“学校放假了,我也要回家了,等来年开学就得出去找工作,所以也没有时间送外卖了。” 老黄笑了,脸上的肉都皱到了一块,“好。” 他又走到里面的小房间拿出一个红包递给邹昊勤,“你的工资等月底算清楚会直接打到你的卡上,这红包里的钱不多,只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希望你以后能万事顺遂些,有时间可以回这里看看,随时欢迎。” 邹昊勤是很感激黄老板的,在最困顿最窘迫的时候接纳了他,给了他工作,发给他工资,让他得以顺利的念完书,顺利的把这艰难的日子熬下去。 看着老板递过来一个红包,他也震惊了,“谢谢老板,但红包我不能收。” 老黄是很喜欢这个孩子的,虽然邹昊勤一直在百般推辞,但最后还是强行塞给了他。 眼看着邹昊勤把钱包收好放进口袋,他才安心的关上卷闸门离开。 没想到这孩子还是犟得很, 第二天早晨,老黄早早的过来开店,拉开卷闸门就看到门口的桌子上那堆叠的整整齐齐的制服还有钥匙,以及那串钥匙下压着的红包…… 他最终还是没有收。 舒童在一个礼拜之后听说了邹昊勤辞职的消息。 又是一个集体加班的日子,女同事们吵着要点上次那位大帅哥送的外卖,还特意打电话到店里说“让你们店最帅的人送来。” 等大家都翘首以盼的打开门,门口站着的竟然不是他。 办公室里一片呜呼哀哉,“怎么不见上次送外卖的帅哥。” 外卖小哥伸手挠了挠脑袋,有点摸不着头脑,“哦,你们说的是小邹吧,他辞职了。” 舒童瞬间警觉的抬起头,随着大流望向门边,紧盯着门口的外卖小哥。 这外卖小哥也是个老实人,见这么多人关注着,就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都倾囊而出,“小邹是个大学生,不是本地人,现在毕业了,自然要去外面的大城市里找工作的,不会再来了。” 有同事长叹一声:州城果然太小了,留不住人才就算了,还留不住帅哥…… 热闹的办公室里人声嘈杂,没有人注意到:正在写字的舒童,手忽然抖了一下,紧握着的签字笔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已经走了,不会再来了…… 不会再来了…… ☆、第 42 章 舒童周末去了一趟科技大学,假期的校园落寞又萧瑟,沿街的小吃店也全都闭了门。 连一向热血沸腾的健身房都萧条多了,原本馆里的学员多半是在校的学生,现在学生都放假了,所以来健身房的人少了一大半。 舒童心不在焉的上完一节瑜伽课,门口那家她常去的奶茶店也关了门,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思绪万千。 那班9点半的末班车已经取消了,幸好她今天没有磨蹭太久,赶上了最后那趟8点半的车。 公交车上除了司机便只有她一个乘客,但舒童还是习惯性的坐到最后一排的座位。 窗外的路灯与人影明暗交织,影影绰绰…… 她不禁回想起那天在奶茶店碰到邹昊勤与凡珂,她负气离开,他则追上前略显笨拙的讨好…… 那天她也是坐在这最后一排,时间也差不多,连窗外的风景都大致相同,但心情却全然不一样。 那次她怀抱着奶茶坐在这里雀跃欢欣,激动万分…… 而这一回,就连窗户上的重影都是黯淡晦涩的…… 那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不会再来了…… 此时手机忽然响了,是妈妈打来的,舒童忙按下接听键。 那头传来妈妈颤抖着的声音,“童童……童童……你……你在哪儿……我……我忽然肚子……肚子疼的厉害。” 舒童急坏了,她头一回体会到手足无措的感觉…… 大学园在城市的郊区,这个时间,附近打车不易,她只能先坐回单位再开车回家,但又生怕耽搁了时间,一想到妈妈在家里被病痛折磨着,她就心急如焚。 情急之下,她拨通了顾尚楠的电话。 等她赶到医院时,妈妈已经被推进手术室里动手术了。 顾尚楠正在门外守着,看见舒童来了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没关系,是急性阑尾炎,小手术,放心。” 舒童绷紧了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瞬间泪流满面。 顾尚楠拉着她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舒童眼神茫然的看着前方,像被抽干了浑身的气力一样依偎在他的肩头。 最近发生太多事了…… 生活给了她一个潘多拉魔盒,她满心以为打开之后迎接她的会是一颗又一颗香甜的糖果,没想到竟是接踵而来的意外和变故,把她折磨得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她太累了,她太需要一个依靠的肩膀…… 她再也不想孤军奋战,再也不想踽踽独行…… 她忍了太久,也压抑了太久…… 终于,这个夜晚,在医院的走廊上,她趴在顾尚楠的肩头放声大哭…… 手术室的门开了,妈妈被推了出来,麻药还未过,仍在昏迷当中。 舒童告诉顾尚楠如今没事了,让他回家去,但他不同意,于是两个人一起在病房里守着妈妈。 后半夜,妈妈终于睁开了眼睛,她面色苍白的抓住舒童的手,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童童,你跟小顾结婚吧。” 舒童没有答话,只是圆睁着眼看着妈妈,沉默不语。 蒋丽清接过顾尚楠递来的一杯水,喝下一口,润了润干涸已久的喉咙,“——妈妈那会儿快疼得晕过去了,还以为再也不看不到你了。” 蒋丽清越说越激动,一张惨白的脸上,瞬间淌满了泪,“妈妈想着,我如果就这么走了,还没能看着你穿嫁衣,还没能看着你结婚,还没能看着你生孩子,还没有人照顾你……我如果就这么走了,我真的不甘心……一点也不甘心……” 舒童听得眼圈泛红,她慢慢伸出手擦了擦妈妈汗湿的脸颊,为她拂开额前的乱发,看向她的眼神认真而温柔。 她许久未这样仔细端详过妈妈的脸了…… 在她很小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这些年,她一直跟着妈妈生活。小时候她一直以为妈妈是无所不能的,用瘦弱的肩膀给她撑起一个温暖的家,给了她吃穿不愁的生活,给了她满满当当的爱…… 如今,她真的老了…… 妈妈年轻时也曾是个美人,而现在脸上已然爬满了岁月无情的印迹,灵动的眼角眉梢有了皱纹,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也有了丛生的华发…… 不记得从几时开始,她的行动已经不那么灵敏了,退休在家的她变得唠叨啰嗦,和其他所有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无异…… 无论她承不承认,她的妈妈真的老了…… 舒童握着妈妈的手,一行热泪滚落下来,她紧抿着唇,颤抖着声音,“我答应您……答应您。” 等明天再去把科技大学的健身卡退了,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蒋丽清一出院就整日撮合两人吃饭约会。 对于顾尚楠,舒童是满怀感激的。妈妈住院的这段时间,幸好有他轮班在医院守夜,她才能隔天睡个好觉。 但她打心底对顾尚楠还是有些抵触情绪,不愿过于接近。而妈妈 此番揠苗助长的举动更让她生出了逆反心理,越发的排斥。 好在顾尚楠不知道是因为沉得住气还是体贴她,也并不着急。不会每天嘘寒问暖的打电话,也不会缠着约吃饭约见面。 两人保持着每周见一面吃顿饭的频率,既不亲近也不疏离。为了让妈妈放心,饭局十有八九安排在家里。 看着舒童开始愿意接纳顾尚楠,蒋丽清每天都喜笑颜开。为了给两人制造独处的机会,她经常找借口出门,留两个年轻人在家;有时候一吃完饭就借机搞卫生,特意将两人推出门约会…… 以前吃完饭出门时已经很晚,舒童就带着顾尚楠在这片老旧小区里转上一圈,然后把他送到车上自己再走路回家;如果时间尚早,她就自己在楼下多转上个几圈,前后花费2个小时左右,也算蒙混过关。 但今天实在太早了,吃完饭才7点钟。妈妈又来老一套借口搞卫生,让两人出门,“我听人说,最近有部电影还蛮好看的,你们没事去看一下呗。” 两人应承着下了楼,又照常围着小区转圈圈。 几圈下来,人都走乏了,竟还是7点半。 舒童坐在石凳上发呆,顾尚楠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 舒童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头发,她下意识抬起头蹬他,只见顾尚楠正低头朝自己笑着,目若朗星,俊逸非常,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看向自己的眉眼温柔至极。 她一直知道他是好看的,第一次见面就被吸引不就是因为这诱人的皮相嘛…… 刚开始两人在一起时,舒童总不敢直视他,仿佛那深色的瞳孔里有着无尽的磁场,一个不小心便会深陷进去,摔得粉身碎骨。 不过后来啊,造化弄人,分开以后的她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希冀,小小的心房里也住进了新的人,也很久没仔细瞧过他了。 她都快忘了,顾尚楠是如此的好看,一晃神竟和心底深处的那个影像重叠了…… 在与邹昊勤鲜少的肢体接触中,他最常做的事也是摸自己的头发。 可是,他就这样走了,走得无声无息 ,走得匆匆忙忙,并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时之间,她看迷了眼…… 见舒童半晌没说话,顾尚楠摊开手掌放到她眼前晃了晃,“时间还这么早,那我们听阿姨的,去看个电影怎么样?” 舒童难得的笑了,“好。” 给别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电影院里人山人海,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票和零食。等待进场的间隙,舒童把怀里抱着的爆米花和可乐递给顾尚楠,打算去上个洗手间。 没想到洗手间也是人满为患,一群人在门口排队,舒童配合的站到了长长的队伍中。 一走进电影院,舒童隐隐约约中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看她,她转身看过好几次,终是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而自从她站到卫生间门口排队,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仿佛那窥探她的人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 她下意识转过了头,仍然没看出什么异象。 兴许是最近太累了,压力太大,导致有些神经质…… 舒童从包里拿出手机准备上会网醒醒神,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转身便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一个约莫24、5岁的姑娘,穿着一件浅绿色的毛呢大衣,踩着7厘米左右的高跟鞋,身材高挑,中长的卷发扎成一个马尾,大大的杏眼,微显饱满的唇,一张可爱的小圆脸,看起来清丽婉约。 她微笑着看向舒童,“你好,可以借你手机给我打个电话吗?” 舒童是一个还算谨慎的人,在新闻上见识过太多街头搭讪的骗术,她知道有些物品是不能在大街上随便借给陌生人的。 但是在人这么多的场合,又是个年轻小姑娘,还长得如此甜美清新 …… 经过短暂的纠结,她还是递出了自己的手机。 只见对方拿她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不过那头并没有接,响了几声后她又将手机还给了舒童。 舒童暗自腹诽:果然还是自己想太多,哪有那么多的坏人…… 绿衣姑娘笑着对她道谢,并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你人真好。” 她好像很喜欢笑,也笑得很好看,笑开了的圆脸上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酒窝…… 舒童没由来的对她生出了些好感。 没想到对方是个非常自来熟的人,好像对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充满了好奇,短暂的排队过程中竟把舒童所有的情况都问了个遍…… 一开始几个无关痛痒的关于年纪、婚姻状况、工作、兴趣爱好的问题,舒童都坦然的告诉了她。 而后,对方竟然问起了工作单位和家庭住址。 舒童沉默了…… 绿衣姑娘估计猜到了她有所顾忌,为了证明自己只是好奇,并没有其他不轨的想法,她忽然从包里掏出了一张工作证,“我在市人社局上班,跟你一样是个公务员,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人很好,想交个朋友,想着如果工作单位近或者住得近的话,还可以有空约约饭什么的。” 她的脸上又绽放出那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还有那对好看的酒窝…… 舒童也笑了,觉得对方固执的有些可爱,“不太近呢,我在正南街的区政府,离你那有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车程。” 绿衣姑娘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又饶有兴致的发问,“你跟你男朋友来的吧?” 舒童忙摆手,“没有,就跟一朋友来的。” 绿衣姑娘又是一副“我都清楚,你别骗我”的表情,微微蹙了蹙眉,调笑着看着舒童,“不用不好意思,跟你一块来的那个就是你男朋友吧,多帅啊,我刚在外面都看到了,如果我有那么好看的男朋友,做梦都会笑醒,巴不得告诉全世界那是我男朋友……” 接着又调皮的斜了一眼舒童,“才不会像你一样藏着掖着。” 舒童被她丰富的面部表情逗乐了,也不再去解释什么,只尴尬的笑了笑。 如果再跟这姑娘辩解些什么,恐怕会更引发她更严重的好奇心,等她再“嘚啵嘚啵、吧啦吧啦”找自己说不停,电影都放完了…… 舒童本就不是个善于跟陌生人打交道的人,等她从卫生间走出来,看到绿衣姑娘没有再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内,她终于重重的松了口气。 不远处,顾尚楠正抱着一堆零食站在检票口等她。 舒童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上前,带着歉疚的笑容,“抱歉啊,让你等了这么久,卫生间人太多了,排队排了好长时间。” 顾尚楠递给她一张票和爆米花筒,检票口也是人潮拥挤,为防走散,他轻轻的揽了揽舒童的肩。 谁也没有注意到,自动取票机后此时正站着一位身穿绿色毛呢大衣的姑娘,她的左手正紧紧拉着单肩包的锁链,金属链条把整只手掌勒得通红,她都没有放手…… ☆、第 43 章 今天看的是一部喜剧片。 电影院里的笑声此起彼伏,观众笑得前仰后合,可舒童并没有发现什么笑点,只是跟着尴尬的看完全程。 兴许还是年纪大了,连笑点都与旁人不一样了…… 好在她扭头看过几次坐在左手边的顾尚楠,他也只是认真的盯着大屏幕,并没有笑。 看来不是自己一个人觉得不好笑…… 话说回来,她和顾尚楠在鉴赏力这些方面还是很契合的。 不知道怎么了,即便在黑洞洞的影院,舒童像是脑后长了双眼睛一般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看她。 一回头却是一排排黑压压的人影,看得心里发怵…… 舒童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看来最近真的是累到产生幻觉了,今天一定要早点休息…… 电影散场后,舒童跟着顾尚楠一起去地下停车场开车。 负一层的风吹起来凉嗖嗖的,两人都是内敛话少的人,一路沉默着,气氛有些诡异。 还是聊点什么吧…… 舒童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对了,我今天在电影院里碰到你同事了。” 顾尚楠有些诧异,“我同事?” 舒童点点头,“是的,她说她也在市人社局上班……” 舒童坐到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一个女孩子,个子还挺高,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长得还挺漂亮。” 顾尚楠系安全带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他目视着前方,双手把在方向盘上,入定了一样。 舒童侧过头看他,“咦?不走了吗?” 顾尚楠仍旧沉默着。 舒童原本就是沉得住性子的人,也不再说话了。 良久,顾尚楠才开口。 他仍直视着前方的墙壁,表情严肃而认真,“童童,我想跟你说点事。” “好,边走边说吧。” 然而,直到把舒童送回小区门口,他仍是没再说一句话。 舒童也没问…… 他将车停在小区门口的大槐树下,走路送舒童回家。 这一天下来,舒童总觉得有人在暗处偷看她,即便到了家门口,这种感觉依然很强烈,她迫不及待想回家待着,只有在自己的那个小房间里才是最安全的。 到了楼下,舒童正准备和顾尚楠道别,没想到的是,对方忽然张开双臂拥住了她,下巴抵着她的肩,在耳边轻声呢喃着,“离开桃源后,我经历过一些事情,有合适的机会,我便会全部毫无保留的告诉你,可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愿意相信我……任何时候,我对你的感情其实都没有变过。” 舒童垂着双手,任由他抱着,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 即便如此,顾尚楠也是开心的。这是分开以后舒童第一次没有拒绝自己的触碰。 他正靠在舒童耳边说话,一呼一吸间萦绕的全是她清新的发香,而对方也一动不动任凭他抱着,乖巧的垂着手,直着腰,像只无辜的小兔子…… 透过昏黄的路灯甚至能看到她小小的耳垂通红了一圈。 他只觉得喉头一紧,忍不住想更亲近一点。 他侧过脸亲吻她,先是吻了吻她红润的脸颊,再一路而下辗转到唇…… 舒童猝不及防的推开了他。 她低着头,将被风吹到额前的发丝轻拢到耳后,“对不起,我还没做好准备重新接纳你。” 顾尚楠伸手箍住她纤弱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没关系,我愿意等你,多久都行。” 第二天是周日,不用上班,因为昨天刚跟顾尚楠约过会,所以也不用应付妈妈的催婚。好不容易有个机会睡懒觉,舒童自然不会放过,她早就删除了闹钟,想尝试一次睡到自然醒的感觉。 无奈,还没到八点,电话就响了三次了…… 前面两个号码响了几声,在舒童还没来得及接之前就挂掉了,后面这个虽然接通了但是电话那头却没有人说话。 这一大早的,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骚扰电话…… 舒童气恼的放下手机,可是还没来得及躺回床上手机又响了,仍旧是个陌生号码。 原以为和前几个电话一样响个几声便会结束,所以舒童顺手就将手机扔在了枕头底下,没去管它。 没想到铃声竟不依不挠的继续响着…… 她烦躁的坐起身,从枕头底下抽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把尖锐的女声,“你是舒童吧?” 舒童即将脱口而出的“嗯”字还未发出声就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只听见那头拔高了音调,言辞激烈,龌龊不堪,颇有泼妇骂街之势,“你可真是个□□,年纪轻轻就勾引别人老公,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还是个公务员呢?赶紧辞职吧,别给你单位蒙羞。” 舒童听得一脸懵,她长这么大从来没骂过人,也从未被别人这样骂过,还没想好怎么回嘴,吱呜了半天,“你……” 而对方一骂完就以顺雷不及掩耳之势挂掉了电话。 舒童再也睡不着了,她一骨碌爬起来在床头坐着。 大清早的被陌生人这么莫名其妙骂一顿,任谁都心情不会好。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电话还没响完,短信又来了…… 收件箱里已经有了两位数的未读短信,她随便打开了一个,通篇只有几十个字,竟全是谩骂,甚至比电话的内容更加不堪入目…… 舒童将手机关机了,终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她上网找到了别人在短信里提到的那篇帖子,发表在州城本地一个非常火热的论坛上,取了个燃爆眼球的标题《东城区区政府文秘室女公务员勾引有妇之夫》。 虽然已经做了准备,但打开帖子的那一刹那,舒童还是气得全身发抖。 帖子里只有简短的一段文字,“舒童,女,今年27岁,主业:州城市东城区区政府文秘室公务员;副业:职业小三,专门勾搭有妇之夫。” 文字下面是一堆她和顾尚楠的照片,其中大部分照片拍摄于电影院,画面都挺正常,是她和顾尚楠两人一前一后走路,只有两张看上去暧昧不明,关系匪浅。 有一张是在检票口,她手拿爆米花和零食,顾尚楠揽着她的肩;还有一张是在楼梯口,顾尚楠拥住她在她耳边说话,然而拍照的角度看起来更像是两个人在接吻…… 帖子里顾尚楠所有的照片脸部都打了码,甚至贴心的将衣服、裤子都码了,码到面目全非只能看出大概框架是个男人而已,相信即便他身边的同事朋友都看不出来那是顾尚楠。 只有舒童这个“当事人”和当时的“偷拍者”才能知道这帖子的男主角是谁。 而舒童的照片全是高清大片,从大概的衣着妆发细到耳垂上的痣,手腕处的疤放大后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一定是台价值不菲的摄像机,这人为了拍她可真舍得下本钱。 评论里没有人纠结男主角被打码,没有人想知道他究竟是谁,也没有人质疑内容是否属实,更没有人在乎她是否被冤枉…… 留言全是一边倒的口水和辱骂,还夹杂着几句龌龊不堪“求勾搭”的留言。 舒童已经经历了电话和短信的轰炸,本以为没有再比它们更恶劣更歹毒的言语了,本以为再难听再恶心也无非就是那样了。 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网络的下限,评论里所有匿名或是不匿名的网友们都极尽毕生所学的谩骂之词,似乎要将生活中所有的厄运与不幸都要发泄在她身上…… 她猛的一下合上笔记本,左手没及时抽出,被翻盖压得一阵吃痛,她却没吭一声,只麻木的望着门口正在打扫卫生的妈妈。 她忍着恶心又重新打开了一次帖子,仔细翻看了最后一张楼梯口的“接吻照”。 不幸中的万幸,这张照片里只出现了一个楼梯口和旁边一株小桂花树,没有照到几栋几单元,也没有照出小区的建筑,不然可能连妈妈都被自己拖累到不得安宁…… 她又一次合上笔记本,无力的往后仰躺着,气愤的将枕头蒙住脸。 蒋丽清放下拖把,走到舒童身边,试图想拿掉她蒙在脸上的枕头,“都几点钟了,还赖床啊。” 舒童没有说话,只是用双手紧紧的箍住枕头,不让妈妈移开。 蒋丽清轻叹一口气,放柔了声音,“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让妈妈看看。” 原本舒童只是气愤,只是生气,只是愤怒,然而突如其来的安慰又让她听得眼圈通红,她仍旧紧抱着枕头一刻也不放松,左右摇了摇头,涌出来的眼泪却打湿了紧贴的枕巾…… 她努力稳定好情绪,清了清嗓子,使语调尽量平和如常,“没事,妈,我就是还想再睡一下。” 舒童的声音透过枕头的隔阂听起来与平常无异,蒋丽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唉,多大了还跟孩子一样,都马上要结婚的人了。” 妈妈说完话就继续出门打扫了。 舒童听到动静大喊一声,“妈,帮我把门带上,我想再睡一会儿。” “好好好。” 随着门锁“啪”的一声关上,舒童终于放下了枕头。 她转过身趴在床上,纤细的肩膀轻轻抖动着,压抑的抽泣声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 她关机了一天一夜…… 翌日是周一,是雷打不动要上班的日子。 舒童仍旧没开手机,借着儿时用的小猪闹钟起了个大早。 她挑了件灰色的修身长外套,类似西装的版型,上身立挺板正,画了个浓淡相宜的妆容,行走间摇曳生姿,清丽灵秀…… 她刻意将腰杆挺得比平常更直正,她努力笑得比平日更旖旎迷人。 然而,踏进机关大门的第一步,舒童才知道,所有的准备其实都是徒劳…… ☆、第 44 章 舒童如往常一样和所有迎面走来的领导和同事打招呼,笑容大方得体。 然而,大家都不一样了…… 这些不一样深藏于看她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里,存在于远距离的相互贴耳、窃窃私语,存在于走近时的骤然收声、肃静沉默…… 舒童才走到门口,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办公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围在一个桌八卦的同事一看见她就如同受惊的鸟群四散开来。 办公室的一天简单而无趣。 以前,只要谁穿件新衣服,换个新发型,心血来潮化个妆,女同事们都要围过来探讨半天。 而今天,她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坐下来快二十分钟都无人问津。 整间办公室安静到谁的呼吸声只要稍微急促点就能听得一清二楚,所有人都一本正经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像是迎接上级领导考察的备选干部,无比勤恳,如临大敌…… 舒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开始着手处理桌上的文件。 她看上去与平常无异,连看文件时习惯性用指腹转笔的动作都和以往一样的稀松平常,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8点半时,蒋主任经过办公室,在门口站定,朝里喊了一声“舒童”,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工作向靠窗的位置看过去…… 舒童仍旧安静的坐着,眼神紧盯着桌上的红头文件,手里的笔转得规律有序,好似永远都掉不下来…… 邻桌的同事看她没听见又喊了她一声。 可舒童仍然一动不动,入定了一般。 同事起身走到她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舒童这才转过身…… 刹那间,桌上的文件、手中的签字笔全都掉落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她忙躬下身去捡…… 弯腰的时候,舒童看见包括领导、同事在内的所有人都在朝自己的方向看,她捡的手忙脚乱,越急越乱,那支黑色签字笔一个不小心被推到了更远的地方,她忽然间懊恼的眼圈发红。 她更加不想抬头让所有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只专心的垂着头蹲在原地拿着那沓文件翻来覆去的整理…… 她越发的厌弃自己,恨自己的软弱可欺,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恨自己如此的眼泪浅,恨自己暗潮汹涌的内心,恨自己根本做不到表面那般平静无澜…… 有同事帮她捡起掉落在不远处的笔,走过来递给她。 她努力收敛起情绪,嘴角牵扯出一个看上去还算明朗的笑容,抬头说了声谢谢。 她站起身,拍了拍长外套上粘的灰尘。 而周围看戏的同事仍然不离不弃的紧盯着她。 蒋主任站在门口,拔高声调呵斥了一声,“你们事情都做完了?围在这里干什么?是开会还是赶集?” 舒童面朝蒋主任走过去,脸上挂着平和的微笑,镇定自若,神色如常…… 大家都不禁在心底暗暗感叹她强大的内心,只有离得最近的同事才看清舒童笑得弯弯的眼睛里泛着星星点点的红血丝…… 她跟着蒋主任走进了隔壁的办公室。 主任给她倒了一杯茶,提醒她坐下,又走过去轻轻把门阖上。 他抿了一口茶,“小舒啊,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需要汇报一下的?” 舒童拿着一次性杯子,愣了一会儿,“没有。” 蒋主任朝窗外看了一眼,推了推悬在鼻梁上的眼镜框,“算了,我也不绕弯子了,就开门见山的说吧,网络上那篇帖子你应该看到了吧。” 舒童点点头,眼神专注而决然,“主任,如果您是为了这件事找我过来,我可以向您做出说明,这件事我没有做过,也正是因为没有做过,所以也就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什么。” 蒋主任抬高了声音,“现在不是你有没有做过的问题,也不是你需不需要做什么,愿不愿意做什么的问题。这件事情对我们整个单位,对整个集体,对我们政府来说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现在热度这么高,关注度这么广,你必须要做点什么来降低一下整个事件带来的影响,包括对你的影响,对整个单位的影响——你要记得,你是一名公务员,不是街上的小摊小贩,你无论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都要谨慎,切记不能给单位,给集体,给组织……” 蒋主任停顿了一会儿,似乎纠结了一下子,才说出那两个字,“——蒙羞。” 舒童端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又匆匆放下,沉默不语。 蒋主任轻叹一声,将手中的杯子重重的放到茶几上,发出清脆的玻璃撞击声,他沉着脸看向窗外,“你休假吧,从今天开始,先休息半个月。” 舒童面色沉静,“好,那我先出去交接下手头的工作。” 回办公室拿包时,所有人都表情复杂的看着她…… 舒童从头到尾都不为所动,装作没有看见大家投来的目光,专心致志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闲庭阔步的走出办公室。 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便只有努力去接受它,毕竟新买的衣服不能弄脏,好不容易画好的妆容不能弄花,更不能当众失态,当众示弱,当众掉眼泪…… 舒童今天穿着7厘米左右的细高跟鞋,行走间,长长的风衣前后摆动着,姿态妩媚又霸气,她背着单肩包径直走出办公大楼,一次都没有回头。 一走进停车场,她远远就看到那辆熟悉的蓝色极光停在自己的小白车旁边。 顾尚楠从驾驶座走下来,靠在车子旁等她。 才两天不见,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童童,你两天没开手机了。” 舒童站定,看向顾尚楠的眼睛神色如常,“如果你是来向我解释那篇帖子的事情,好,我正好有一个问题问你。” “——你究竟离婚了没?你只需要回答有还是没有。” 顾尚楠紧张的迎上前,试图去牵舒童的手,“童童,你听我跟你解释,故事很长……我原本很早就想找机会跟你说的……” 舒童用力甩开他的手,脸上的表情却依旧看上去平和镇定,“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多余的话你不用说,以后我们也没有必要再见面,请你自重。” 她快步走上车,关门,转动钥匙,挂挡,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没有习惯性从后视镜里寻觅过那个身影了,她轻轻弯起嘴角笑了笑,笑出了声…… 两行清泪就那么不经意的滚落下来…… 我其实都准备好重新接纳你了…… 我不愿意再去认识什么新的人,我也懒得去再介绍一遍我的人生,所以如果注定爱不到想要的人,如果漫漫人生一定得有一个人作伴,如果一定要结婚,对我来说,你比任何人都合适……毕竟我曾全心全意爱过你,余生那么长,让自己重新爱上你应该也不会是件困难的事情,至少会比别的陌生人都容易…… 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人喜欢一个人…… 有的人却注定要孤身一人…… 舒童回了正南街的新家,她一回家就走进卧室关上门,把遮光的窗帘拉下,再把自己收拾完毕躺回床。 在黑洞洞的房间里,她想大睡一觉,大梦一场,这样醒来又会是全新的一天。 无奈,翻来覆去将近一个小时,终是没能成功睡过去。 她抱着枕头坐起来,从包里掏出手机,按下开机键…… 开机之后,短信足足响了好几分钟,几十上百个来电提醒和未读短信…… 她随意点开其中的几条看了看,任她看之前已经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仍旧被短信里的诅咒与谩骂气到身心发颤。 她生气的将手机扔到枕头下方,还没来得及躺下,短信铃声又响了…… 她极其利落的拿出手机,愤恨的想着:这次不管对方发如何恶心的话,她都要回骂过去,毕竟短信箱里已经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模板。 手机屏幕上映着四个大字“通达快递”,打开是一则剪短的消息:“包裹已放在小区门口的小卖部,下班以后记得去拿。”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通达的这位快递员每次都是以短信的方式通知她,从未给她打过电话。 说来也可悲,现在会跟她联系的,也只有快递小哥而已了。 舒童一骨碌爬起来,准备去门口拿快递,有快递拆总是不错的,人活着还是要有所期待才行…… 她还不忘编辑一条“谢谢”发给快递员,毕竟在一堆骂人的短信里看到这样一条清流,才不至于让她本已足够低迷的心情再次跌落谷底…… 所以,她的感谢是真心诚意的。 晚饭时间到了,舒童想找个人一起吃饭,不想和中饭一样一个人点份外卖,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面对着墙壁,吃的无趣不说还没有食欲…… 妈妈那里她不想回,担心让原本并不知情的妈妈看出点端倪,也跟着她一起难过着急。 除了肖晨,自己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朋友可以聊天倾诉。 一想到肖晨,舒童的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不知不觉间,她又把车开到了东门巷。 她仍旧把车停在路口的废弃洗车店里,现在时间尚早,还能看到巷口有三三两两的路人来来往往。 她足足在车里坐了1个小时,都没有看到眼熟的人。 和预想中的一样,邹昊勤放假回去了,自然也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 天已经黑了。 她忽然想下车看一看,想走近看一看,想在那古朴的青石板路上再走一走,想再摸一摸那扇快掉完漆的绿木门。 去经过他每天必然经过的路,去感受他辛苦一天回家的感受。 趁天色已晚,趁他刚好没在…… 然而刚踏上二楼的台阶,舒童便看见侯耀在门口的走廊里站着,不偏不倚的注视着她…… 她顿时停下了脚步,又想着如果现在转身离开用意可能太明显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侯耀正倚在走廊的栏杆上,双手环胸,一张脸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语气里又是和往常一样的戏谑,“喲,稀客啊!” 舒童在经过他时,有些做贼心虚的低下头,小声的解释到,“我是来拿东西的,上回……上回有些东西落在他这里了。” 侯耀仍然弯起嘴角盯着舒童笑,那笑容看得舒童心里发毛,“哦,上回?上回是哪回?你不会不知道他已经走了吧?” 他又转头看了看楼下,声音里满是调笑,“——他走了很久了哦,你不会不知道吧?他难道没有告诉你?” 舒童闭口不答,不想继续在这儿被他取笑,转身往楼梯口走去。 侯耀也没恼,仍继续说着,“——我猜……他一定没告诉你他去哪里了吧。” 他大笑了两声,“——我猜……你一定很想知道他去哪里了吧。” 舒童停下脚步,转头愤恨的望着他,“我知道,他回家了,不用你特意告知。请你以后不要再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话了,如果还没有别人告诉你,那么我来做这个恶人,我来告诉你,你是真的很讨厌。” 回嘴的感觉真好,下一次再接到骚扰电话、骚扰短信,她一定要第一时间骂回去,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她才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从来不是一只任人欺凌的小羊羔。 话一说完,舒童便霸气的转过身,神色如常,继续朝楼梯口走去,高跟鞋踩在木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一想到堵得那家伙一时间没话可说,一张清瘦的脸会阴云密布,猥琐的笑容会收敛不少,舒童就觉得通体舒畅。 但他侯耀是什么人,从来都油盐不进,不会因别人的善举而感动,也从不因别人的辱骂而气恼。 舒童已经走到楼梯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两声大笑,仍是那把讨厌的声音: “如果我告诉你,他还在州城,并没有离开呢……” ☆、第 45 章 侯耀最后一个“呢”字转音转得阴阳怪气,然而舒童还是停下了脚步。 他的语气仍旧戏谑轻佻。 舒童却没有走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啊,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辞了送外卖的工作,又找了个送快递的工作,大概是因为死活都离不开那辆破摩托车吧,所以放假都不愿意回家。” 舒童好像想到了什么,立即转过身,快步跑上前,皱着眉头紧盯着他,“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在通达公司送快递。” 侯耀看过来的眼神里满是调笑,“喲,还紧张了呢——不过这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在送快递,并不知道他在哪家送,毕竟我又不像你……” 他又大笑两声,“我又不喜欢他,关心他那么多干吗。” 舒童还是不死心,“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侯耀抬起头,仰天大笑了两声,又回过头看着舒童,“我晚上又不跟他睡觉,我怎么知道他住哪儿。” 在这安静的夜晚,候耀的笑声听得舒童心里一阵发毛。 回家的路上,舒童的车开得非常快,往常需要开50分钟的路程,今天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网上的帖子热度还没过,评论区仍然会有陆陆续续新的留言出现,但她只是匆匆掠过一眼就关掉电脑,很早就上床休息了。 毕竟明天是新的一天,她还有几个快递没到…… 好巧不巧,舒童临睡前翻了翻物流消息,都是通达公司的…… 这个晚上,她终于没有再失眠。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换上一身运动装备,在小区楼下的公园里跑了几圈,再回家做完几节瑜伽,舒童只觉得这一个早晨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退了健身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再也没做过任何运动。 舒童此时正站在13楼的阳台上,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对着窗外的鸟语花香,晨露熹微深吸一口气,开始元气满满的一天。 她网购了一台料理机,吃完早饭后在家学着做点心,对着视频自己摸索,一个上午下来,竟也能做出一盒像样又可口的糕点。 自己动手,不仅丰衣足食而且美味健康。 吃过中饭后再睡个午觉,不用上班的日子真的一点儿也不无聊。 下午3点钟,闹铃响了…… 舒童醒来以后,在衣柜前站了很久,挑了件棕红色的长毛呢外套;内搭一件修身毛衣裙,黑色短款高领;脚穿一双中跟过膝长靴,画了个清新自然的妆容,整个人看起来优雅恬淡,妩媚动人。 时间已是下午4点多,舒童看了看手机,显示物流派件中…… 她连忙下楼,径直走进小区门口的小卖部。 小卖部的赵老板是位50多岁的阿姨,跟所有这个年纪的同龄人相似,身材有些走样,眼角眉梢的皱纹难以遮掩。 舒童自从搬进来以后,很少来这个小店买东西,所以也就不常与这位赵老板打交道。 或许是因为这会儿客人太少,又或许是因为自己着装太隆重的缘故。 自舒童走进来,赵老板的眼光一直追随着自己,那双眼睛看上去精明又能干,看得舒童心里发怵…… 她随手在旁边的货架上拿了包薯片就走到前台结账。 她的注意力一直在手里这只紧握着的手机上,给了钱才发现自己拿的是平时不爱吃的番茄味薯片,而她只爱吃黄瓜味…… 舒童拿着番茄薯片懊恼的走出小卖部,打开手机看了看,物流显示派件已经快40分钟了…… 通达快递点离耀江小区也不远,就算沿途一路送过来,应该这个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吧…… 她出门时走得急忘记了拿包,想着要不先把手里的薯片先拿回家,再下楼等,又生怕运气不好刚好错过派件。 舒童左右想了想,干脆站在门口吃完算了。 大冬天里,她站在小卖部门口吃着薯片…… 寒风呼啸中,她的双手被冻得红肿,脖子上挂着的围脖好像一点用也没有,鼻子脸颊也是通红一片。 偏偏她又穿得如此浓墨重彩,原本该穿棉袄的时节,她穿着一件单薄的毛呢外套,而且还特别要风度的敞开了衣襟的拉链…… 薯片的包装刚拆开,一口寒风灌进去,脆生生的薯片仿佛成了一块块坚硬的铁,冰冷入骨,难以下咽…… 不时还有来往的路人驻足回眸,舒童越发觉得尴尬,匆忙吃了几块就将一整包都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随后,又撩开小卖部的门帘,钻了进去。 门边挂着的塑料帘子隔绝了门外的冷空气,使得小小的房间里温暖如春,舒童快冻僵的身体终于舒展开来。 整间小卖部只有4个货架,她挨个看了一圈。 她依旧能感觉到身后那道锋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这回说什么都要赖在这里,直到等到他为止…… 幸好,这次没有让她等太久…… 舒童正走到第三个货架,垫着脚准备拿最上层那袋绿色包装的薯片,想确认下它到底是不是黄瓜味。 包装上隐隐落了些灰尘,但她并不介意…… 手中紧握的手机终于响了,一阵急促的短信铃声。 舒童低头一看,是昨天的那个号码,是她备注为“通达快递”的那个号码…… 或许是在寒风中冻了太久,此时,她点开屏幕的手还在颤抖…… 一模一样的短信,不增不减一个字:“包裹已放在小区门口的小卖部,下班以后记得去拿。” 门口的卷帘忽然被人撩了起来,舒童连忙退到最后一排的货架后面躲起来。 一阵寒风袭来,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他…… 真的是他…… 真的没有猜错…… 真的是他…… 舒童下意识紧紧揪住毛呢大衣的衣角,拇指与食指被衣料摩擦得指尖泛红,她依旧没有松手…… 她站在第四排货架的后面,身边堆满了日化用品,满层的卫生棉刚好可以遮住她的脸。 她也正好可以穿过窄窄的缝隙看到他,而不被他发现…… 有多久没见了啊…… 舒童已然记不清了…… 他仍然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色夹克,那是这一整个冬天里,邹昊勤身上出镜率最高的两件衣服其中的一件,另一件便是那件宽大的明黄色外卖服…… 这件黑色夹克,在唯一一次留宿东门巷的那一晚,她也曾短暂的披过一次,所以她知道它有多单薄,完全抵御不了室外凌冽的寒风…… 还是那件雷打不动的水洗白牛仔裤,先前只是洗得泛白,现在已然成白色的牛仔裤了…… 脚上那双黑白相间的帆布鞋可能踩进了雪水里,白色的部分成了黑色,黑色的部分浓重如墨…… 他手中拿着几个包裹,正和赵老板说着话。 他英挺的立在门边,即便穿着最普通最廉价的衣服,仍是不减半分的丰神俊朗…… 舒童的位置刚好可以看清他侧脸的轮廓,剑眉星目,挺鼻薄唇,和记忆里一样清俊绝伦。 他的肤色白皙通透,越发衬得鼻尖和脸颊格外通红…… 他一定很冷吧…… 舒童听过一句话:这世上可能真的有人不爱钱,但没有人不爱美。 她是相信的。 一直没正眼瞧过自己的赵老板竟然和邹昊勤闲聊了那么久,似乎对他充满了好奇,恨不得搜肠刮肚把所有跟他有关的事情都问个遍。 邹昊勤一直彬彬有礼的回应着,显然没领教过中年阿姨们小区片警式的发问,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看起来已经有些为难了,时不时微蹙起眉头。 然而赵老板仍不依不饶的拉着他继续聊,“你老家哪儿的?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先前赵老板问的几个与工作有关的问题,邹昊勤都一一回答了。 此时他却轻轻撇过了脸,“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还有很多快递要送。” 舒童知道他一向不喜欢与人提及自己的家事…… 邹昊勤离开后,舒童拿着一包黄瓜薯片走了出来。 赵老板刚刚只专注与邹昊勤聊天,并没有想起她,这会儿看到舒童在里面站了那么久,最后结账时却只拿了一包几块钱的薯片,她的不满情绪更是溢了出来,不禁怒形于色。 赵老板站在门口的柜台后面,匆匆白了舒童一眼,拉长了音调,“就一包薯片?” 舒童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零钱递给老板,又从柜台上取走自己的包裹,急忙撩开门帘往外走。 她走得急,还没来得及拉上外套的拉链,屋子内外温差巨大,寒风吹得她经不住打了个寒颤。 舒童裹紧了大衣,还未走远,就听到身后的小卖部里赵老板犀利的笑声,她正慢幽幽的掐着嗓子和店里的客人调笑着说,“看到刚走出去的那女的没?别看人年纪轻轻的啊,知道她在网上有多出名吗?” 舒童停下脚步顿了顿,但只是一会儿,很快又拢了拢衣服,径直往前走去。 不远处的马路边,停着那辆熟悉的旧摩托车…… 他还在这个小区里,并未走远…… 舒童走到小区门口的保安亭里坐了坐,不一会儿就看到了从C栋楼梯口走出来的邹昊勤,手里还拿着几个包裹。 原来其他人的快递都是送货上门,只有她的是送到小卖部…… 他应该还是不想见到自己吧…… 这个发现不禁让舒童的心又揪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给刚刚那个号码回了条短信。 “谢谢你,辛苦了。” 透过窗户,她看见此时站在C栋楼梯口的邹昊勤艰难的腾出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低着头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然而距离太远,舒童始终没能看清他脸上的情绪…… ☆、第 46 章 送完手中最后一件包裹,邹昊勤骑着那辆破摩托车离开了小区。 舒童跟了上去…… 她以前都没注意到通达公司在正南街有个快递点,就在耀江小区附近,小区大门口往右走不过数十米的位置。 只见邹昊勤把摩托车停在了马路边,然后走进了那个挂着“通达快递”牌子的门店里。 十分钟后,他又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两个大麻袋。 舒童猜那两个袋子肯定很重…… 因为从店里到马路边不过几十米的路程,邹昊勤走得很艰难很吃力…… 他原本用手提着,走了几步又放下袋子,稍微歇了歇,歇了一会儿又将一个袋子轻轻擦了擦扛到肩上,将另一个袋子的绳结重新拴了拴,攒在手里…… 他费劲的将两个袋子绑到摩托车上,骑上车走了。 他骑得很慢,才骑几步就又停下,从袋子里拿出几个包裹送到马路两旁的小店里。 兴许是得益于这张好看的皮相,邹昊勤虽然话少也不爱笑,但看上去人缘还不错,无论男女老少,绝大多数人从他手里接过快递时,都是满脸堆着笑容。 舒童跟在他身后,也是一路走走停停,前后保持着100米左右的距离,在他每次停下车转身或者回头时快速躲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舒童乐此不疲的玩着这种跟踪游戏,花了几天时间摸清了这个了无生趣的男人枯燥无味的生活。 她每天起得很早,6点钟去楼下的公园跑步晨练,7点左右在门口的早餐店吃早饭,她总是点一杯现磨豆浆再加一份中辣的桂林卤粉,坐在最里面的位置吃得慢条斯理…… 早晨的小店来来往往吃早饭的人很多,舒童坐的位置很隐蔽,但刚好可以看到对面的“通达快递”。 每天6点50左右,陆陆续续会到几辆装货的大客车。 7点左右,快递公司忙碌的一天就开始了,十多个快递员围着大卡车开始卸货,邹昊勤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说是制服,更像一个大麻袋,宽宽大大的,灰灰旧旧的。一群人在大卡车和门店里来回辗转着,佝偻着背驼包裹,像一个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任劳任怨。 舒童总能第一时间准确无误的认出他。 他挺拔,高大,即便和身边所有的人一样,都在弯着腰躬着身拉货背快递,但仍然遮不住出众的气质;即使穿得灰头土脸,站在纷扰熙攘的人群中却依旧熠熠生辉…… 虽然隔得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舒童能想像到汗水从他的额前,鬓角,下巴流过,他正咬着牙,抿着嘴,捏紧了拳头…… 生活就像这满卡车的包裹一样,沉重得望不到边…… 好在他一直很认真,也一直在努力…… 但舒童知道,他一定很累,很累…… 约莫4,50分钟后,货卸好了。 一群人开始蹲在地上分拣,按分好的配送范围收拾各自负责的包裹。 这时,舒童的早餐也吃完了,再看一眼对面那个熟悉的身影,她起身走到柜台边结账。 回家。 10点左右,邹昊勤开始了一天的派送工作,他负责前进街和正南街两个片区,他总是习惯性先去远一点的前进街。 回家后打扫完卫生再洗个澡,舒童喜欢站在13楼的阳台往外看,这时,她总能看到邹昊勤骑着那辆旧摩托车,驮着一大堆包裹朝前进街的方向去。 寒风中,他的短发根根直立着,像极了他本人,坚硬又执拗。 虽然看得模糊不真切,舒童也能想到,此刻的他肯定还是一副冰冷严酷,面无表情的样子。 睡完午觉起床已是3点半,舒童裹紧大衣站在阳台上,刚好能看到邹昊勤从前进街的方向回来,不像去的时候开的那样快,正南街沿途需要派送的地方很多,他一路骑得很慢,边骑边送。 这时候,舒童也开始收拾下楼了,随便套件颜色低调的外套,跟在他身后,在百米开外的距离,看着他面色沉静的打电话,看着他一脸平和的递包裹,看着他不急不徐的骑摩托…… 跟了几天下来,舒童都已经知道正南街18号的服装店老板姓何,喜欢抽烟,每次拿包裹时总是烟不离手;25号副食店的女老板最喜欢网购,平均每天都有好几个快递到手;29号洗衣店的老板最近没在家,积了好多个包裹在邹昊勤那辆旧摩托车上…… 她还知道32号瑜伽馆的老板,那个20多岁的妹子,对邹昊勤有意思,每次出来拿包裹时都碰巧在上课,穿一身贴肤紧身的瑜伽服,敞开披着的羽绒服,有时候露着深沟,有时候露着肚脐…… 但舒童也不得不承认,对于这姑娘的不畏严寒,她是既佩服又羡慕的,长期的瑜伽练下来,她的身材凹凸有致,皮肤玲珑剔透,是个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姑娘每次都是一脸娇羞的低着头签字,拿了包裹后临走时再一步三回头的回眸一笑,这么明显的司马昭之心,他即便是块木头,应该也能悟出点姑娘的良苦用心…… 舒童想,邹昊勤一定是一块比老木头还要木的朽木。 这几天里,从早到晚,她都没看到他脸上出现过什么情绪的波澜,即便在面对着性感火辣的瑜伽店老板时也是冷着一张脸,生硬无趣。 舒童唯一两次见过他脸上有表情浮动,一次是几天前面对小卖部赵老板无休止的连环发问,他有微蹙过眉头。 再一次就是现在这会儿,他正拿着一个包裹站在一家关闭的快餐店门口打电话,两弯剑眉轻皱,眉中间鼓起一个小小的包…… 舒童此时正站在离他不远的“长城饭店”门口的大圆柱后面。 她多想伸手帮他抚平眉间那道褶皱…… 但只是一瞬,那张俊脸又回归于平常的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只见他走回摩托车旁,将手中的包裹重新放到袋子里绑起来,长腿一跨便骑车走了。 一切又回归于一片死寂。 他好像已经被生活打磨成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全然没有24岁这个年纪应有的鲜活灵动…… 第六天了,这样跟着他已经足足五天了。 舒童忽然心里有了个念头,她不想就这样远远的躲在黑暗里,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她想要多一点,想要近一点,比如跟他说句话,比如跟他聊聊天…… 她知道,邹昊勤过得并不开心,跟踪他的几天时间里,她甚至都未曾看他真正的笑过,他也许并不在意自己的出现,但总不至于变得更糟…… 万一…… 万一……可以让他开心一点呢…… 舒童今天有个快递要到,午休起床后她就一直站在镜子前精心打扮着。 从衣服的挑选,细节的搭配,再到妆容,头发是应该扎起来还是披散着,是应该绑个马尾还是系丸子头,一切都要显得随意而认真,不能让人看出来是刻意收拾过才见他的,她需要营造一场让他不忍拒绝的重逢偶遇…… 下午4点20分,舒童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看了多少次手机了,物流依然显示派件中,但已经好几十分钟了,她还是没有接到任何派件的消息。 终于,在她冒着寒风围着假山转了第N+1个圈圈后,短信来了。 仍旧是那条和他的人一样,面无表情,一潭死水的短信: “包裹已放在小区门口的小卖部,下班以后记得去拿。” 舒童着急的往小卖部门口走去,同时手忙脚乱的打着字,“等我一下,我就在附近。” 假山到小卖部不过2,3分钟的时间,等舒童走过去时,里面只有货架上满满当当的物品,还有柜台上那一个孤零零的小包裹,除了站在门口的赵老板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带着意味深长的谐谑揶揄,小店里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舒童对赵老板笑了笑,“老板,我来拿一下快递。” 赵老板低着头,从鼻子里冷冷哼出一个“嗯”字。 舒童拿起柜台上唯一的一个小包裹看了看,收件人清清楚楚的写着“舒童”。 他确实来了…… 又走了…… 走得匆忙,走得干脆…… 像以前一样,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情,从来不给别人一点通融的机会…… 舒童捏紧了手里的包裹,撩开门帘冲了出去。 邹昊勤那辆摩托车还停在小区门口的马路边,他应该还在这里送着快递。 舒童抬头望了望目之所及林立的高楼,决定站在摩托车旁等他…… 在她的计划里,她下楼拿快递时,刚好可以碰到邹昊勤,于是分别多时的两人意外重逢,她借着机会与他攀谈几句,也是人之常情,他纵使不情不愿,应该也不会决绝的太难看…… 她并没有想怎么样,只是想和他说说话,可他竟绝情到连说话的机会都不想给。 好在她也不是寻常脸皮薄的姑娘,她只会越挫越勇。 你越不想给,我偏要…… 原本精心策划的一场偶遇又成了现在这样刻意的等待,舒童不禁有些懊恼。 但刻意就刻意吧,条条大路通罗马,只要到得了罗马的,管它直路弯路,在她看来,都是好路。 为了表现得不刻意,经过一下午的考虑和准备,舒童最终挑了一套加绒的卫衣卫裤套装,一双系带的帆布鞋,想佯装成本来在楼下锻炼,然后快递来了恰巧遇到的样子。 她绑了个高高的马尾,又留了些碎碎的头发在耳前,看上去灵动温婉;画了个清新淡雅的裸妆,显得自然可爱;还刻意加了点桃红色的腮红,营造一种运动后双颊绯红的感觉…… 舒童此时正站在摩托车旁,抱着双臂,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连帽卫衣,粉红色的运动裤,像一只可爱的小桃子。 幸运的是,这次邹昊勤并没有让她等太久。 10分钟后,一个高大的身影从A栋楼梯口走了出来…… ☆、第 47 章 舒童想了很多重遇之后的开场白,诸如:平平淡淡开口道:“最近怎么样?”,或者装模作样问一句:“你怎么在这儿?”,抑或是简简单单说一声:“你好啊!” 可是,当邹昊勤真真切切朝她走过来时,舒童的两只手在卫衣口袋里揪成了一个拳头,却始终说不出一个成形的字…… 他越走越近,眉宇间的清冷扑面而来,眼底的倦怠也愈加明显…… 舒童纠结半晌,说不完整的话最终只幻化成一个浅浅的笑容。 令她意外的是,邹昊勤似乎对于她的出现并不觉得意外。 擦身而过的瞬间,他也牵起嘴角回了个淡淡的微笑,脸颊边那个清清浅浅的小酒窝好看得耀眼…… 他径直穿过舒童走到她身后的摩托车旁,将手里的几个包裹放进袋子里,迈着长腿跨坐上摩托车,而后发动引擎,绝尘而去。 生疏得如同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舒童怔在了原地,口袋里两只攒成拳头的手松开又捏紧,捏紧又松开。 她听见那辆旧摩托车行驶时发动机发出的巨响,声音从大到小,由近及远,直至消逝不见…… 她转身朝小区门口跑去。 往日里邹昊勤在沿途这一路都骑得很慢,因为每隔不远就得下车送快递。 可是今天,舒童一路小跑着出了小区门口,都没有看到那辆旧摩托车的踪影。 大概是故意躲她吧…… 她能想到的…… 她早该知道的…… 可是她仍旧想再冲动一回,就这一回…… 她手里紧紧捏着的包裹,是前几天上网给他买的帽子和手套,她挑了很久的帽子和手套。 一顶藏蓝色的羊毛帽子,一双加绒加厚的皮手套,骑摩托车时可以御寒保暖…… 冬天很冷,送快递也冷,骑摩托车更冷…… 刚刚擦身而过的瞬间,舒童已然注意到他露在外面的手和耳朵都是通红一圈…… 他皮肤白,一块块红肿的冻疮分外显眼…… 如果戴上帽子和手套,可能会好一点,也许会暖一些…… 终于在跑了10分钟之后,在美艳女老板的瑜伽馆门前,舒童看到了从附边的小巷子推着车走出来的邹昊勤。 她停下脚步,躬着身,手扶膝盖大口的喘着气…… 她原本以为邹昊勤会直愣愣的问一句,“你跟着我干吗?” 但是他没有,他只是扶着摩托车的把手,静默的看着她,一语不发…… 舒童也直起腰看他。 他依旧穿着那件夹克外套,收拢了拉链,高高的领子立起来,看起来格外挺拔俊秀。 风很大,竖起的立领将那张清俊的脸遮盖了大半,但依旧能看得到剑眉凤目,鼻正唇薄……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无论何时何地,不管身处何境,都是好看的…… 摩托车把手的颜色是黑的,他的手却很白,她一眼就看到他白皙的双手小拇指的骨节处触目惊心的红肿开裂着,挂着斑驳的血丝…… 兴许注意到了舒童正在看他的手,邹昊勤下意识把双手收进口袋里。 放进去时,肿得变形的两只手一触碰到口袋处冰冷坚硬的拉链,他立刻顿了顿…… 应该很疼吧…… 舒童看到他有稍稍愣了一下,又小心翼翼的捏紧拳头放进口袋…… 舒童往他跟前走了几步。 因为跑了很长的路,她费心绑了很久的马尾松松垮垮的耷拉在脑后;系成五角星花样的鞋带已经歪歪扭扭的散开;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把画得清透灵秀的眼妆都晕花了…… 她低头看了看出门时擦得一尘不染的帆布鞋,下意识又将脚步往里挪了挪…… 她知道,她此刻一定狼狈极了。 反观站在她对面的邹昊勤,不管在寒风中吹了多久,不管身上的衣物有多单薄,也无论骑的摩托车有多破,裤子洗得褪色成什么样,衣服穿得有多旧,他总能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一样,从来不受周遭事物的影响,永远都明目朗星,永远都俊逸倜傥…… 他只要安静的站在那里,就是一个聚焦的光源,总能让人在拥挤的人群中一眼就瞧见他…… 他好像永远都不会狼狈,永远都不会难堪…… 再僵持下去,再沉默一会儿,舒童知道他又会马上转头走人了。 虽然当下这个场景跟她预想的,跟她计划的完全不一样,但她也必须争取时间了。 舒童低着头,犹豫半晌,终于开了口,“我……你……你在通达送快递啊?” 可能完全说了句废话吧,这次邹昊勤连那个言简意赅的“嗯”字都没有说出来,只微微点了点头,就推着车从她身边穿过。 他的脸上还是那样清清淡淡,没有一丝表情,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反正尴尬久了,难堪久了,也委屈久了,舒童便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了。 她定了定神,转过身,刚想说话,却发现他已经推着车走到离她好几十米远的地方了。 她小跑着冲上去,将手中的包裹强塞到他手中。 舒童很用力,像是把所有的气与怨都撒在了这个小盒子上,动作间无意中触碰到他手上疼痛难耐的冻疮,邹昊勤下意识猛的缩回了手,盒子猝不及防的掉落在地上…… 舒童愣住了。 她低头看到那只已然被她捏扁的包裹,又沾染了一地的灰尘和泥土。那只黑色的加绒手套,从盒子里钻出一根手指套,刚好落在旁边的泥坑里,沾上了脏兮兮的泥水,看上去滑稽可笑又卑微可怜,正如此刻的她一样…… 她忽然想起自己那晚坐在电脑前对着满屏的男款帽子和手套,看得眼花缭乱,直到看累看吐了,才挑的这一款。买好之后付款已经凌晨4点了,她躺在床上高兴的睡不着,想象着邹昊勤收到礼物时的反应。 她知道依照他的个性一定不会收的,到时候她就再死缠烂打一会儿,反正在他心里自己已经这么不要脸面了,也不在乎脸皮更厚一点。 嗯,总能软磨硬泡到让他收下的,毕竟邹昊勤是个怕麻烦的人,而她,愿意充当这个大麻烦…… 可是在她所有的计划里,她都没想到邹昊勤竟然会当面扔掉她的礼物…… 原来他竟已憎恶厌弃自己到如此地步…… 舒童慢慢蹲下身去捡盒子,小心翼翼的将手套上的泥水拧干,可是羊毛手套上沾染的泥土却怎么也擦不掉…… 她固执的用大拇指和食指努力往下薅,手指腹被搓得通红,她仍然没停下动作…… 鼻子骤然一酸,两行清泪就那么不经意的滚落下来。舒童始终蹲在原地没有抬头,继续擦拭着手套,努力抑制住眼眶里饱含的泪水,肩膀却不受控制的抽动起来…… 多久不见了,邹昊勤已经记不清了…… 以往他都只能躲在黑暗里远远的瞧她一眼,今天走近了看才知道,舒童已经比记忆里瘦了一大圈。 他知道,她最近过得并不好…… 她此时正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小声的抽泣着,瘦弱的双肩颤抖着,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他慢慢俯下身,下意识伸出手想揽过她的肩。 可刚一伸出手,他便看到自己手背上那一块块红肿开裂的伤口,凌厉狰狞,血肉模糊…… 他的手就那么毫无征兆的悬在半空,停留片刻,又捏成了一个拳头收进口袋。 舒童蹲在地上很久很久,直到眼泪流干,直到头晕目眩…… 邹昊勤也站在一旁很久很久,安静的伫立在那里,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舒童捡起包裹,缓缓站了起来。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眼泪,也没有了表情,但从眼角处还未擦拭干净的两道泪痕可以看出她确实有哭过…… 这回,她没有再将包裹塞进他手中,只是轻轻把它放在摩托车的坐垫上,“里面是手套和帽子,给你的 。” 舒童的声音里带着点哭腔,还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 邹昊勤仍然一脸沉静的看着她,语气中依旧是常有的清冷隔阂,“谢谢,不用。” 舒童将双手插进粉色连帽卫衣的口袋里,清清淡淡的开口道,“哦,那就扔掉吧”。 她说完话便转身跑开了,干脆利落。 要或不要,扔或不扔,都随便他吧…… 反正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个晚上,舒童又失眠了。 她很累很累,身心都累,仿佛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沉沉的躺在床上怎么也起不来,却也怎么都睡不着…… 她睁着眼睛看着窗外从黑漆漆的一片慢慢过渡到东方出现第一抹鱼肚白。 好不容易燃起的激情又被一盆凉水从头到脚浇得一根小火苗都不剩,好不容易翻新的生活又重新回归到了以往索然无味的日子。 第二天,她没有早起去晨练,也没有兴致用料理机,更没有上网开手机,生怕再看到那些极尽谩骂之词的留言,生怕再接到那些愤恨难消的骚扰电话,让本已经乱七八糟的生活被搅得更为鸡犬不宁。 第三天,她依旧没有去锻炼,也没有吃东西,没有上网,没有开手机。 她开始庆幸休假时告诉妈妈自己跟了个团出国旅游,所以不用担心妈妈会找她,也不用担心妈妈找不到她会害怕。 而除了妈妈,这世上也根本不会有第二个人再找她,再担心她了。转念一想,也是好事,因为除了妈妈,她再也不用跟任何人交代些什么…… 她可以哪里都不去,不用看到网上的留言让自己委屈,也不用听见别人的闲言碎语使自己难受。 她开始整日整夜闷在自己的小房间,不开窗,不开门,不下楼,不吃东西,只是安静的抱着膝盖,坐在卧室的地板上发呆,从天黑到天亮,从天亮又到天黑…… 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个晚上,两天没吃东西的舒童终于饿了。 她从衣柜里随意拿出一件大衣套上,打算出门觅食,可刚走到门口,两只脚像是踩在了云端,轻飘飘的,脚下的路正以极高的频率转着圈圈…… 她随即坐到沙发上,闭上眼睛躺了下来,过了几分钟,才睁开眼,勉强走到卧室里拿出手机,按下开机键。 再不点个外卖吃点东西,她可能再也出不了这个门了…… 两天没开手机了,短信和未接电话比以前少了点。网络时代,每天都有这样那样的八卦绯闻新鲜事,再大的新闻也会随着时间渐渐被人遗忘。 手机短信里除了寥寥几条坚持不懈每天发短信来骂她的“热心网友”之外,还有几条来自于顾尚楠,她看都没看就直接删掉了。 还有一条备注为“通达快递”的短信,舒童有些手忙脚乱的点开,虽然她已经猜到了内容,但仍旧不死心的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期待看到点儿别的…… 打开仍是那一句——“包裹已放在小区门口的小卖部,下班以后记得去拿。” 连标点符号都一模一样…… 甚至连时间也差不多,下午4点35分发的短信,是邹昊勤每天在耀江小区派送快递的时间。 此时已是晚上9点10分,舒童快速打好一行字,点击了发送——“辛苦了!” 意料之中的石沉大海,音讯全无,他再也没有回过……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陌生号发来的短信,今天早晨发的,有别于其他短信里的咒骂侮辱,它只有简短的两行字——“明天晚上八点,我们在上次碰到的电影院门口见个面?” 舒童将手机扔在茶几上,有些心烦意乱的往后一躺,顷刻间又坐起来打开手机,回复了一个字——“好”…… ☆、第 48 章 何露第一次遇见顾尚楠是在市人民医院的ICU病房门外。 那年,州城正在搞轰轰烈烈的创国家卫生城市申请,全市各个单位所有的公职人员都要轮流到马路上站岗值班。说是值班,其实就是在各自负责片区的大街上来来回回走动,看有没有人乱扔垃圾…… 那天下午,轮到何露值班,她们单位正好分在妈妈上班的市人民医院附近。她围着两条马路来来回回走了数十次,无趣得很。 何露的妈妈李晓玲是市人民医院心脏科的主任医师,自她懂事起,妈妈的工作就特别忙,总会因为医院的事情,病人的事情而与她的学习、生活失之交臂…… 何露也不喜欢医院,自她小学三年级去医院找过一次妈妈,闻过那浓郁的药水味,后来的她就除了每年单位例行公事的体检和自己身体不适之外,再也没有去医院找过妈妈…… 可是那天,妈妈已经忙了有两个晚上没回家了。 何露还记得那天天气特别热,她在附近来来回回走了好多圈,走得满头大汗,急需一个有空调的地方凉快凉快。 所以,她决定去医院看看妈妈。 于是鬼使神差的,她走进了阔别已久的市医院的大门…… 妈妈打电话让她来ICU病房这层拿钥匙。 一切不知道是上天赐予的缘分还是命中注定的劫数,在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巧合与偶然下,何露遇到了顾尚楠。 那一年何露23岁,在她二十三年年轻的生命里,那一幕让她在往后许多个午夜梦回的深夜都辗转难眠…… ICU病房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靠着墙站着…… 他抬着头,眼神空洞的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薄唇紧抿,眉头紧蹙,侧脸英挺,高鼻深目。然而眉宇间的愁绪却浓得化不开…… 经过他时,何露看到他穿的那件蓝色衬衣肩膀处沾满了白色的粉尘,想来他在此处已经站了许久了,才会蹭一墙壁的灰,但他全然没注意到,就好像他依然沉浸在自己莫大的悲伤中连身边有人经过都不知道…… 妈妈正在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和几位医生探讨着病人的手术方案,何露走进去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无聊的玩着手机,听着各种专业术语头脑发晕,暗自庆幸着,当初幸好没有听妈妈的话选择学医。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何露走过去开门,刚旋转门把,门外的人就闯了进来,何露猝不及防被撞了个满怀。 抬头的瞬间,那人也正低着头看自己,目光交汇时,何露甚至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直到几年后的今天,她还清楚的记得,那时的他看起来憔悴又颓废,下巴处有着细密的初生胡渣,眼眶里含着星星点点的血丝。可透过那双清净澄澈的眼睛,何露似乎能看清自己的倒影,小小一张脸红成了熟透的番茄…… 当时的她,身体是软绵绵的,头脑也晕乎乎的,只有胸腔里那一声声强有力的心跳告诉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开始恣意生长,她的心头就此埋下一棵新生的幼苗,正在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那人的声音低沉稳重,“李医生,您好,可以耽误您几分钟时间吗?关于我妈妈的病,我还有些问题想向您咨询。” 李晓玲点点头,站起身理了理白大褂的领口,向门外走去。 一直到妈妈跟着他出了门,何露仍然手扶着门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妈妈的一位同事笑着提醒她,“露露,敞开门把冷气都放走了。” 何露这才回过神关门。 几分钟后,李晓玲推开门走了进来。 门还敞着,何露清楚的听到他站在门外不远的位置轻声说,“李医生,您说的主动脉替换手术,大概费用需要多少?” 李晓玲手扶着门,转过身淡淡的说了声“保守预计40万以上。” 站在门外的那个人,缓缓垂下头,朝楼梯口走去,他的步子迈的很慢,空空荡荡的楼道传来一声声沉闷的回响,恍然间似乎听到他有轻叹了一声,又好像没有…… 后来啊,市人民医院成了她工作之后的空余时间去的最勤的地方。她常常有意无意的往ICU病房那边转一转,有时候可以看到他在走廊上来来回回的走动着,有时候他则安静的坐在过道的椅子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只要远远看他一眼,何露就会觉得这一整天都圆满的不像话…… 一次,何露在妈妈的办公桌上看到一张“知情同意书”,上面家属签字那一栏,苍劲有力的字体写着顾尚楠三个字。 她在心里笃定着,应该就是这个名字了…… 她把签字的这页纸攒在手里,等妈妈回办公室时,装成不经意间看到,鼓足勇气问她,“这个阿姨得的什么病啊?” 李晓玲拿过单子看了看,“还记得那天在ICU找我的男孩子吗?” 果然,她猜对了…… 就是他…… 从此,日思夜想、朝思暮念的人开始有了姓名。 顾……尚……楠…… 何露在心里悄悄默念了好多遍…… 这是她这二十几年里遇到的最美好的三个汉字,合在一起,平仄起伏,曲曲折折,便成了她的春闺梦里人…… 在医院待的久了,她陆陆续续得知了一些有关于顾尚楠的事:他在南边小县城一个偏远的乡镇当公务员,今年25岁,上班两年,父亲早逝,母亲的患有很严重的心脏病。由于支付不起昂贵的手术费用,只能一天天在ICU里耗着,然而ICU也不是寻常人家耗得起的,他已经焦头烂额了。 何露自小生活美满,家境优渥,爸爸这些年事业也是顺风顺水,一路从乡镇的党政办主任到县区的县委书记再到市委常委,何露便也成了众人眼中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高干子弟。 她对于没钱治病的概念只停留在每晚的都市新闻里。 她鬼使神差的又走到ICU病房外,这次,顾尚楠正站在楼梯口打电话。 只见他在小小的楼梯间里焦急的来回踱步,“主任,我家里有些事情,我还需要再请一段时间的假才能回去。” 接着是半分钟的静默,之后才听到他沉着嗓子无奈的说,“好的,好的,我下午就回桃源。” 挂掉电话,他仍旧没有上楼,沉默着站在窗户边,不声不响。 何露一辈子都没有那么勇敢过,她慢慢走到他身边,努着嘴轻声说,“你去吧,我帮你照顾阿姨。” 顾尚楠转过身,眼神里满是惊诧与震惊。 何露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瞬间分崩离析,不复刚才说话时的大义凛然,她开始结巴起来,“我……我是那个……我们……我们见过面的……我妈妈是李医生……是阿姨的主治医生……我……我妈妈跟我说了些你的事……让我……让我多来照顾照顾你……不是……让我多来照顾照顾阿姨……也不是……” 一段话被她拆成好几瓣,说的语不成调,她红着脸窘迫的低下头。 一旁的顾尚楠愣了很久,才开口道,“谢谢你。” 那时仍是盛夏,何露只觉得他的声音随着耳畔的微风拂过来,温柔似水,和煦如春。 她记得那天下午,顾尚楠走时,她有问过他,“为什么不跟领导直接说妈妈重病在住院,这样的话领导肯定会批假的。” 当时,顾尚楠始终沉默着没说话。 一直到几年以后看到舒童,何露才明白过来他有多倔强,有多在乎眼前的这个女人…… 日子久了,她与顾尚楠也渐渐熟络起来。 那时,由于没有钱再支付高额的医药费,顾尚楠已经把妈妈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 自那以后,何露一有空就会去医院看望顾尚楠的妈妈。 那次,她又提着东西来到病房,看到顾尚楠正呆坐在不远处看着病床上形容枯槁的妈妈,眼泛泪光。 直至何露走到他身边,那滴眼泪终究还是没有掉下来。 往常,顾尚楠对她说的最多的无非是“谢谢”、“辛苦你了”、“麻烦你了”…… 除了这些的客套话,更多的则是良久的沉默。 那是认识这么久以来,顾尚楠第一次开口对她说那么多话。 他给她讲父亲去世后,幼小的他有多害怕;告诉她妈妈是如何辛苦劳碌大半生把他养大;告诉她毕业以后经过多长时间的纠结与挣扎,最后还是决定回家考公务员好照顾妈妈…… 最后,他还告诉她桃源是个很美妙的地方,是一个和美丽的名字一般相称的“世外桃源”,山清水秀,美轮美奂,还有可爱的人…… 当时的何露,头脑里满满都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全然没想到他所说的“可爱的人”这几个字还有一层意味深长的含义…… 何露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仿佛真的能看到父亲去世后,小小的他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样子,还有跟着妈妈满街吆喝卖水果的那个十几岁的少年。 还有那个美丽的偏远小镇——桃源,从此让何露心心念念了很久很久。 顾尚楠说完后又回头看着病床上的妈妈,陷入了长长久久的沉默,刚刚还神采奕奕的他,好像一下子又堕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于是,何露又做了一个二十多年来最最勇敢的决定。 她侧过脸温柔的看着他,轻声说,“去给阿姨做手术吧。” 和预料中的一样,顾尚楠依旧沉默着。 何露低下头,说的轻轻松松,“我借钱给你。” 顾尚楠转过脸看她,圆睁着眼睛,半晌才开口道,“你已经帮了我太多……” 语罢,他又转过头看向窗外,不再言语。 何露牵起嘴角微微笑了起来,露出一个好看的酒窝,俏皮的说,“你如果不想欠我太多的话,还有一个办法。” 顾尚楠很快回过头。 何露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紧紧盯着他,柔声道,“——我们结婚吧。” ☆、第 49 章 出乎意料的是,顾尚楠同意了…… 他并没有犹豫很久,就轻轻点了点头,“好,如果你想的话,那就结吧。” 何露感觉自己半生的好运都用来认识了顾尚楠。 那一阵儿,所有事情都顺利的不像话。 她原本以为爸爸会因为顾尚楠家境不好的原因而不同意他们两在一起,所以在决定带他回家的前一天晚上,何露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很久,准备了很多的应对之策,到最后却一招都没用上,没想到的是,爸爸根本没有为难他。 何露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爸爸虽然工作忙,但尽可能的给予了她最好的关爱和呵护,从小到对她做的任何决定都是无条件支持,婚姻大事也不例外。 何露从没想过两人之间唯一的障碍竟来源于妈妈…… 从前她常去医院找顾尚楠的时候,妈妈就强烈反对过,但反对无效,固执的她还是照去不误。久而久之,无可奈何的妈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长久以来,妈妈对她和顾尚楠的事既没有坚决支持,也没有强烈反对,一切都是平平淡淡的…… 一直到那天,她带着顾尚楠回家吃饭,在饭桌上宣布了两人要结婚的事,一向和气温柔的李晓玲忽然将手中的碗筷重重的往餐桌上一放,拉着她走进书房。 从来没有向她发过脾气、说过重话的妈妈关上门大声的质问她,“你疯了吗?” 何露倔强的扭过头不说话,试图拉开门往外走,李晓玲走上前紧抓住她的手…… 何露转过身看见妈妈脸上淌满了泪,心一下子就柔软了起来,她固执的问她,为什么不同意她和顾尚楠在一起。 她至今都记得妈妈当时睁着通红的眼眶,直直的看着她,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露露,妈妈不是不同意,也不是对顾尚楠有偏见,他什么都好,但是他不爱你啊……” 那句“他不爱你”,妈妈特意拉长了语调,抬高了声音…… 旁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何露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呢?可当时她年少气盛,总觉得这世上根本不会有努力了却求而不得的事,也根本不会存在用心了竟爱而不得的人。 她当时便反驳道,“我知道,但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我的。” 李晓玲无奈的闭上眼睛,“你啊,一定要撞得头破血流以后才会相信妈妈的话。” 接下来的9月份是州城一年一度的全市公务员遴选。 面试时,何露身居高位的爸爸虽然并没有徇私为顾尚楠走关系,但所有面试官都心知肚明他是何书记的乘龙快婿,于是笔试最后一名进面的他以面试第一,综合成绩第二考入了市人社局。 那年国庆,两人在州城最豪华的星级酒店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结婚的前一夜,他们吵了一架…… 那是相处以来,两人第一次吵架…… 何露其实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顾尚楠不喜欢她…… 一直以来,两人之间的相处总是淡淡的,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在一起时,顾尚楠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沉默着听她说话,偶尔回应两句。从确定关系到结婚,两人之间最亲密的举动止于牵手,甚至连手都是何露主动牵的,从未有过正常情侣的拥抱、亲吻,别说更进一步的关系了。 何露一开始还庆幸着,自己找了个现在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正人君子。 直至那天,她邮寄了几封婚礼请柬到桃源…… 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州城人,但何露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听说过桃源。那次偶然间听顾尚楠说起这个偏远的小镇,她对他口中这个山水相依、桑竹美池的桃源镇很是神往,毕竟那是顾尚楠工作过一年多的地方,是顾尚楠喜欢的地方…… 古人所云,爱屋及乌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了…… 寄请柬时,何露计划着先不告诉顾尚楠,到时候等他桃源的旧同事们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婚礼上,一定能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没曾想,顾尚楠知晓后竟大发雷霆。 一直以来,他对她虽然冷淡,但总归礼貌客气,那是他第一次向她发火。 他沉着一张脸大声呵斥着质问她,为何要自做主张。 当时的何露根本不明白为何寄个请柬都要发这么大脾气,一直到几年以后认识舒童,打听到她也曾在桃源工作,何露这才恍然大悟…… 婚后的日子也是一样不咸不淡的过着,妈妈的话也慢慢应验了…… 在外人看来,顾尚楠是个很好的丈夫,每天下班以后除了加班一定会很早的回家,但其中的心酸委屈只有何露自己清楚。 结婚半年,两人都是分床睡的,顾尚楠甚至都没有碰过她…… 何露虽然有怀疑过他在外面有人,但想想又没有这个可能。一方面,顾尚楠上班时间在单位工作,下班时间准时回家,根本没有犯罪的时间;另一方面,他每月的工资包括奖励、补贴、大卡、小卡都悉数交予了她,完全没有作案的经济基础…… 顾尚楠每月发完工资就主动把钱打到她卡里,一开始何露也是拒绝的,她觉得男人在外应酬,肯定会有很多需要花钱的地方,全交给她不合适。但顾尚楠仍是固执的每月给她打钱,说这是欠她的手术费,一定得还给她。 原来,结婚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是将她当作外人…… 顾尚楠很有经济头脑,那几年,他上班之余在网上炒股,赚了一大笔钱,于是两年内就把那40万的手术费还清了,还买了一辆路虎车代步。 何露的爸妈也对这个起初态度一直不温不火的女婿改观了,何爸爸在外应酬,也会经常带着顾尚楠,骄傲的向众人介绍这位聪明能干的女婿,才两年,顾尚楠在官场也是混得如鱼得水。 就连何妈妈也渐渐将他当作家里人,常常会念叨着让何露多带他回家吃饭。 就在何露以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时候,忽然很多事就变了。 顾尚楠开始回家没有那么准时了…… 他经常深夜才回家,有时候带着一身酒气,更多时候是面带愁绪的沉默着,一回家就把卧室的门反锁起来,任凭她如何敲都不开门…… 终于有一天,他又一次深夜归来,看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等他的何露,轻声说了句,“我们离婚吧。” 何露头顶的那片艳阳天丝毫没有征兆的,悄无声息的就塌了…… 顾尚楠向她承诺,自己什么都不要,车子、房子都归她,还会把自己这几年在股市赚到全部的钱通通都给她,只求她签字,只求她同意,只求她离婚…… 何露不是没有努力过,不是没有抗争过,但全然没有用…… 这个男人倔强的可怕,他开始彻夜不归了,试图用分居的方式来单方面终止这段可笑可悲的婚姻…… 四月的一天,何露听说桃源镇一年一度的顺阳山文化节要举行了,她太想去那个让顾尚楠魂牵梦萦的世外桃源看一看了,于是借口爸妈想去朝佛,打电话邀请他一起去。 她在电话里告诉他,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他,答应他回来之后就去办离婚手续。 两人都没有将准备离婚的事情告诉长辈,于是第二天一家人看似其乐融融的一起去了顺阳山。 那天晚上,他们留宿在山顶的庄园里。在爸爸的提议下,她和顾尚楠都喝了些酒。 微醺时分,何露鼓起勇气拉着他去外面看烟火,漫山的烟火,璀璨夺目,摄人心魄。 何露忍不住踮起脚尖吻了身旁的顾尚楠,她原本以为,他一定会将她推开…… 可是,他没有…… 他俯下身来回吻她,眼神里带着渴望和炽热的光,那一瞬间甚至让何露以为他是爱她的,爱得浓烈,爱得真切…… 同时,他又陌生得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何露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确实是认错了人…… 那晚,结婚几年的他们终于第一次有了夫妻之实。 只是,待一切炙热冷却后,等一切尘埃落定后,躺在她身上仍旧昏昏沉沉的顾尚楠忽然软绵绵的喊了一声,“童童……” 何露只觉得和煦的四月天里忽然间刮起了呼啸的北风,像是被人一把推进了寒冷的冰窖,身上黏腻的汗水骤然凝结成霜,冷得锥心刺骨,痛得撕心裂肺…… 原来啊,有的东西,你再怎么争取也还是得不到;有的人,你再怎么努力都还是感动不了…… 那一刻,何露才真正领悟到,自己错的有多么离谱…… 早该听妈妈的话的,可惜,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回去以后,她休了一个月的长假,天南地北的走,漫无目的的转,四处走走停停,她一路想了很多很多,也想了很久很久,最后决定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何露想着回去以后就离婚,再也不要犹豫,再也不许反复,再也不能留恋…… 遗憾的是,天不遂人愿,世事弄人…… 她约了顾尚楠第二天上午民政局门口见面,头一天下午竟在医院检查出怀孕了…… ☆、第 50 章 第二天,何露食言了…… 顾尚楠在民政局门口等了一上午,她终是没有出现。 何露想生下这个孩子,毕竟这是顾尚楠的血脉延续,是她与顾尚楠之间唯一的情感维系,但与此同时她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生长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从一出生就缺少父亲的疼爱…… 为了肚子里的小生命,她决定再努力一把,再争取一次…… 可是,那天晚上,她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了天亮,顾尚楠仍旧没回家。 第二天早上,何露给他打了个电话,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怀孕的消息,听筒里便传来了顾尚楠沉稳的声音,“我已经搬走了,你什么时候决定离婚再告诉我。”说完就匆忙挂掉了电话。 她推开门走进他的卧室,房间里的摆设一切如旧,只是衣柜里少了几件衣服,床头他每晚都看的《每日财经》杂志少了最新的一期。 从那以后,顾尚楠便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 她去他单位等他,去他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等他,可总是会阴差阳错的错过;她去求他,打电话求他,发消息求他,通过一切社交媒体手段寻他,他却始终不接不听不回复一个字…… 她处处放低了姿态去挽留他,去哀求他,去迎合他,在顾尚楠面前做尽了不要尊严,不讲脸面的事情,他却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未曾给过她。 她知道,他在躲她,在防她,在厌她,在弃她…… 一个男人,只要不爱你,真是绝情到一点办法都没有呢…… 而更可悲的是,她仍是爱着他,从未恨过他,即便他狠绝如斯…… 无奈之下,何露央求爸爸把她调进市人社局。 这样的话,即便顾尚楠再决绝,两人在同一个单位上班总归避免不了碰面。 在她入职的第一天,半个多月来,她终于如愿与顾尚楠见上了一面。 她看着对方的眼睛由震惊转为愤怒,嫌恶,接着扭头就走。 何露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流着眼泪告诉他,“我怀孕了。” 顾尚楠怔了怔,脱口而出三个字,“打掉吧。” 接着,他便果断的转身下楼…… 空旷的走廊里,顾尚楠的话声声清晰,字字入耳,他说,“打掉吧,我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从小娇生惯养被爸妈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何露在顾尚楠这里却激发出了极强的自我修复能力,她躲进办公室,锁上门大哭了一场,哭到声嘶力竭后又擦干眼泪,挤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像没事人一样出了门…… 那天是周五,下午快下班时,她微笑着走进顾尚楠办公室,告诉他明天周末,爸妈希望他们一起回家吃顿饭。 和预想中一样,他又一次拒绝了。 而第二天晚上,何露在电影院看到了手捧爆米花,等着女孩看喜剧片的顾尚楠…… 何露又不傻,她当然知道他不爱她,她也知道他心底一直有个人,她还知道那个人叫做童童…… 她想象过很多次顾尚楠外面的这个女人的模样。 而眼前的这个女人也确实如她想的那样,漂亮是一定的,但也并没有美得那般外放浓郁,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说,她看起来有些木,有点懵。 大概这就是现在小三惯用的装纯装无辜来勾引男人的伎俩……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避开顾尚楠,何露忍着内心极度的憎恶与恶心上前与她搭讪。 她猜的没错,这位“小三”的名字里确实带了个“童”字,她叫舒童…… 这一路从电影院到后来送舒童回家,何露都有跟在身后。 顾尚楠看舒童时眼神里燃起的星光,是何露从未见识过的模样;动作间那忍不住的呢喃,止不住的亲密,更是她从未享受过的温柔…… 那一刻,心底有一株忌妒的种子破土而出,生根发芽,扎得她鲜血淋漓…… 何露从小到大从未如此憎恨过某个人…… 她躲在暗处,按下快门,将两人之间偶尔亲密的动作定格在胶卷里。 那晚,她在电脑前坐了很久很久,从三更天一直坐到黎明…… 果然,那条帖子跟她预料的一样红红火火。 那几天,周围的人茶余饭后都是“舒童”这个名字,伴随而来的也是“恬不知耻”、“爱慕虚荣”、“风骚下作”这般极尽谩骂的形容词。 何露的心里终于有了解恨式的欢喜。 她给舒童发了条短信约她见面,想见证一下风波中她那狼狈、窘迫的样子。 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真的答应了见面…… 那天晚上,何露在镜子前站了很久很久,挑衣服,化妆,搭配鞋子和包包。 最后,她挑了一件加长款的黑色风衣,内搭一件高领毛衣裙,肉色丝袜,10厘米的高跟过膝靴;妆容精致明艳,搭配魅惑红唇,整个人看起来修长窈窕,气场强大…… 何露才把车停好,远远就看到电影院门口一个清瘦的身影。 她比上一次见面清减了许多,看来这段时间过得确实不怎么样,自己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相比自己的大张旗鼓、浓墨重彩,舒童却朴素的像一盘清淡的小葱拌豆腐…… 她穿着家常的毛绒卫衣和运动裤,站在大厅前来回踱步,或许是因为门口有风,只见她搓了搓双手,又放进兜里,长发随意松散的绑了个马尾落在脑后,脸上粉黛未施,脸色看起来苍白颓唐,大大的眼睛下眼圈青紫明显…… 看得出来,她已经很久没睡好觉了…… 何露原本个子就高挑,踩着10公分的高跟鞋走到舒童身边,更比她高出半个头,她只要轻轻一垂眼便能看清对方头顶那弯小小的漩涡。 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好像你整装待发、严阵以待,从很远的地方翻山越岭,历经艰险来打战,没想到开战时,你还没用一兵一卒,敌人竟先举手投降了,你修炼多时登峰造极的武艺还未施展,一肚子的雄韬武略都没来得及发挥,对方就已经丢盔卸甲,仓皇而逃…… 而舒童更甚,还未鸣锣,还未开始,她便已经放弃了抗争。 她都还不知道自己的来意,她都还未知晓来者是谁,她明明胜券在握,她分明胜算更大…… 何露慢慢走到她身边,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没有开口说话。 两人对视时,舒童认出了她,但她寡淡的脸上并未浮现出意外的表情,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来。 舒童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她的声音低低的,听起来绵软无力,“你是顾尚楠的妻子?” 何露圆睁着眼,转过脸看她,原来她也并没有像自己想的那般愚蠢。 “可能说出来你不会相信,我真的不知道顾尚楠还没有离婚,我与他之间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纠葛,但我说这些这也并不是找借口,我们走的很近是事实,我错了就是错了,我也不想狡辩什么。是我还没了解清楚情况就与已婚男人有所牵扯,这是我的过错,所以现在的后果也是我应该承受的,我向你道歉。” 舒童说完话,郑重的向何露鞠了一躬。 电影院的大厅里,人来人往,有很多人朝这边看过来,但舒童仍然不管不顾的垂首弯腰,给何露鞠了一个很实在的躬…… 何露在新闻里见多了妻子与小三之间鲜血淋漓的打斗,污言秽语的辱骂,对舒童这一突如其来的奇怪举动毫无准备的吓了一大跳。 她又特意往前走了一步,不想让对方看轻正宫的气势,她冷笑了一声,“我不接受,你以为做错事情了轻轻一句道歉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你也太不要脸了,做出这种事还以为光道个歉就完了?” 何露越说越气,她想竭尽毕生所学的斥责辱骂来对付眼前这个可恨的“小三”,但在脑海里搜刮了半天,最终只说出来一句“不要脸”。 舒童立在一旁,脸上仍是没有半分情绪,她的目光始终望着前方,好像能越过眼前纷扰的人群、热闹的影院看到无际的远方…… “现在轮到你向我道歉了,你擅自偷拍照片发到网上,捏造不实的谣言侮辱诽谤我,对我的工作和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影响。现在,你需要向我道个歉。” 舒童直直的看着她,眼神里的坚定让何露在那一瞬间真的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似乎确实给对方带来了很大的伤害。 她听完又是一阵懵,冷哼一声,“我真的小看你了,你的不要脸已经到了一种境界,抢别人老公抢成惯犯了才会如此理直气壮吧!” 舒童也不生气,转身朝外走去,语气平淡,“算了,我知道你过得并不如意,这已经算是一种变相的惩罚了。” 何露捏紧了拳头,长而纤秀的指甲陷进肉里,刺得一阵生疼,她看着舒童远去的背影,迈着尖细的高跟鞋朝前走了几步。 大厅里热闹非凡,人声鼎沸,何露全然不顾的大喊起来,“你才是最可怜的!我告诉你,舒童,你才是最可怜的!我现在又和他在一起了……你呢?你呢?你扪心自问,现在还有人会要你吗?还有人敢要你吗?你才是最可怜的!” 舒童径直往前走去,步伐平稳,频率始终如一,好似没听见一样不受任何影响…… 直至那个纤瘦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静默已久的何露在熙攘的人群中忽然蹲下身,将脸深埋进膝盖,大哭起来…… 良久,何露才慢慢站起身,伸手擦去眼底的泪痕,低下头温柔的将手覆在仍旧扁平的小腹,嘴角轻轻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自言自语道:没关系,一辈子还很长,我有足够的时间陪他耗到底…… 舒童走到停车场开车,恍惚间,脚下的步伐一阵虚晃,她下意识扶住一旁的车窗,停下了脚步。 她坐到副驾驶,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旋转钥匙,开启暖气,等到僵硬的四肢终于又回血暖和起来,她趴在方向盘上,任凭眼泪恣意的滚落下来…… 何露的声音一直如鬼魅般阴魂不散的在她周围来回飘荡着…… 你才是最可怜的…… 你才是最可怜的…… ☆、第 51 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舒童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大把大把的掉头发…… 睡不着的日子里,她就像一个苦行僧一样,一个人拉上窗帘,坐在黑洞洞的房间里,认真回想着何露的那番话,仔仔细细一字一句的琢磨着…… 你才是最可怜的…… 你才是最可怜的…… 接踵而来的便是循环往复的熬夜、失眠、多梦、掉头发、吃不下东西、胡思乱想…… 那天上午,她仍旧坐在床上百无聊赖的发呆,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舒童站起身脚步虚浮的朝客厅走去,她走得很慢,敲门声却愈演愈烈,仿佛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她不疾不徐的把门打开,没想到门外站着的竟是邹昊勤…… 舒童扶着门站在原地,右手紧紧握住门把,左手紧张的搓着衣角,她羞红了脸低下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已经有好些天没吃好,没睡好了,不用照镜子都能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究竟有多差…… 长发好几天没洗,松散随意的在头顶挽成一个髻,穿着一身滑稽可笑的黄色居家服,也已经好几天没洗没换了,脚上趿拉着一双毛绒拖鞋,走路时拖沓作响…… 眼前站着的是她朝思暮念的春闺梦里人,她却以如此邋遢别扭的形象出现在了他面前,她好后悔没看猫眼就草率的开了门,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躲起来。 转而又想到不久前邹昊勤才刚刚摔坏了自己千挑万选的礼物,舒童的心里又是一阵酸涩委屈,她多想冷着脸霸气果断的把门一摔,将他隔绝在外,但捏着门把的手都被硌红了,却仍是不争气的使不上力…… 邹昊勤笔直的立在门外,一言不发…… 那是舒童从未见过的表情,清俊的脸上英挺的剑眉簇成一团,高挺的鼻梁上布着一颗颗晶莹的汗珠,紧抿着唇,脸颊上通红一片,他直勾勾的盯着舒童,胸口急剧的起伏着,也许是来的路上走得很急,又或许是刚刚敲门敲得太凶,总之,他看上去很生气,非常生气,又急又气…… 他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径直推开门,迈着长腿朝舒童走了几步,将她逼到一旁的墙角,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 邹昊勤捏紧了手里的包裹,低下头皱着眉头直直的看着她,沉着嗓子,绷紧了声音,“你疯了吗?” 那是记忆里亲近又疏远的邹昊勤第一次对她发脾气,舒童的头沉的越来越低,她不想让他走太近,看清自己苍白的脸颊,浓重的黑眼圈…… 低头的瞬间,舒童注意到顾尚楠手中那个皱皱巴巴的小包裹,收件人清晰的写着“舒童”两个字,她才恍然大悟到他如此震怒的原因,心头忽然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暖意…… 他到底还是担心自己的…… 头顶传来邹昊勤的声音,情绪虽比先前缓和了不少,但仍是咬牙切齿的说道,“安眠药吃多了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想起过往种种不愉快的回忆,舒童原本想大吼一声,“关你什么事?”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一句软绵绵的“我睡不着……” 她抬起头,瞳孔里噙满了泪水,望向邹昊勤的眼神无助又可怜。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听清对方的鼻息,四目交替的瞬间,邹昊勤倏尔撇过脸,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收回目光匆忙的望向一边,“这个药,我帮你带出去扔了,以后不要再买了。” 只见他右手握住门把,转身朝门外走去。 舒童急忙上前走了几步,忽然胸口处心脏位置一阵剧烈的跳动让她疼得喘不上气,她作势想蹲下身,却头晕目眩得看不清脚下的路,一个不稳当便重重的摔了下去…… 邹昊勤听到身后的响动,立刻跑了回来,他蹲下身,将舒童紧紧抱入怀中,声音里满是紧张和担心,“你怎么了?” 舒童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仔细聆听着他胸腔里一声声强有力的心跳,听着他一遍又一遍急切的喊着自己的姓名。 二十多年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的名字这般好听过…… 这两个她最熟悉的汉字,从邹昊勤嘴里喊出来却赋予了别样的魅力,像是清晨时分林间清脆的莺啼,像是夏天里树丛中撩人的蝉鸣,又似情人间温柔的呢喃,更似爱人间缱绻的叮咛…… 舒童一时半刻竟舍不得睁眼,生怕一睁开眼睛,他便会即刻收回此时短暂的温柔…… 邹昊勤手忙脚乱的找手机,无奈越急越慌,手机一个不小心从口袋里跌落,滚到不远处的盆栽下面。 舒童慢慢睁开眼,轻声说,“没事儿,不用担心,我只是很久没吃东西了,有点晕。” 睁眼的瞬间,她分明看到头顶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恍惚有些湿润…… 良久,邹昊勤才缓过神,张开嘴轻轻吐出一个字,“哦。”随后站起身将舒童抱到沙发上。 她担心邹昊勤把她安置好又打算离开,于是在他起身的瞬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勉强支起身体坐起来,她的声音很小也很轻,听起来绵软无力…… “你是不是也看到了网上的那篇帖子……你是不是也相信我是那种不知廉耻,爱慕虚荣,勾引有妇之夫的第三者……” 邹昊勤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神情专注的看着那双紧握着的手,柔软无骨,纤细灵秀,接着又一根一根温柔细致的将她拨开,“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不大,说话间,他始终没有抬头,但舒童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没再说话了,身子像灌了铅一样重重的往沙发上一躺,那颗风雨飘摇的心也跟着沉沉的跌落到谷底。 她仰着脸,紧闭上双眼,试图抑制住蓬勃而出的情绪,仍是徒劳,还是有一滴滴不听话的泪水从眼角仓皇而逃…… 她感觉到邹昊勤站起身,然后走远…… 她都未曾睁开眼…… 她听到他迈着缓慢的步子渐渐离她远去,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却始终没有听到门锁转动的响声。 忽然间,舒童听到冰箱门一开一阖的动静,原来他没走…… 接着,沉寂的房间里又传来了那把清淡冷静的声音…… 那一句话,伴随着舒童捱过后来幽幽暗暗的漫漫长夜,走过接下来长长久久的孤单寂寥…… 他说的很慢,一字一句,真真切切,掷地有声…… “但这并不影响我爱你……” 你是否像别人说的那般不堪,我不知道,但这并不影响我爱你…… 关于那些恶毒的流言,那些难听的传闻,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也不在乎是真是假,不管你是好是坏,是蛇是蝎,是善是恶,我不知道也不在乎,因为这并不影响我爱你…… 我爱你,即便你毒如蛇蝎,阴狠险辣,恶贯满盈,都不影响我爱你…… 舒童猛的睁开眼,抬头看见邹昊勤正背对着她,拿着两个鸡蛋站在冰箱前继续挑食材,一阵冷气从里面蹿出,使得他周身都烟雾缭绕,恍若置身仙境。 这一切更像是一场痴人痴梦,亦真亦假,似梦似幻…… 舒童抬手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大喊一声。 邹昊勤瞬间转过身,好看的脸上隐约挂着一丝莫名的红晕…… 是真的…… 都是真的…… 他表白了…… 是真的…… 舒童嘴角弯起一个大大的弧度,露出两排整洁皎白的牙齿,不复先前的颓废无力,她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俏皮。 “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屋子里又是一阵静默。 舒童早想到了,这个小气鬼,肯定不会再说第二遍的……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开心的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邹昊勤身后,伸出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放慢语速,温柔的说道,“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舒童靠过来的瞬间,邹昊勤僵直了身体,微微顿了顿。 他低着头,轻覆住那双交叉在自己腰上纤细的十指,慢慢转过身…… 舒童以为他又要像刚才那样拨开自己的手,固执的收了收双臂,又往他怀里靠了靠,使了使劲,抱得更紧了…… 邹昊勤左手拿着两颗鸡蛋,右手拿着两颗番茄,就那样垂着双手站在冰箱前面,任她抱着…… 怀里的人像条八爪鱼一样紧紧缠绕着他,舒童一直在用力,双臂越收越紧,仿佛要将他碾得粉碎,揉进怀里。 邹昊勤正背对着打开的冰箱门,大冬天里,冷气嗖嗖的往他的背上冒,他也不管不顾,只安静的低着头,用下巴去蹭怀里的人毛茸茸的小脑袋,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即便他已然感觉到自己背后从脖颈到背脊整个脊柱都像是被刺骨的寒风冻散架了一样,可他仍然保持着动作,不舍得破坏这一刻的安逸静谧…… 两人都一动不动的站着,直到四肢僵硬,站成两尊雕塑……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人忽然稍稍抖了抖肩膀,声音轻轻的,柔柔的,“你不愿意再说一遍的话,那只好我帮你说了……” 邹昊勤倏尔俊脸一红,尴尬的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她,“你还不饿啊?你再不松开,鸡蛋和西红柿就快被捏碎了。” 真是个害羞的小男孩…… 舒童抬头看了看他莞尔一笑,又重重的撞进他怀里,俏皮地箍紧了双臂,“我偏不松开,我一点也不饿,我就要继续说……” 头顶又传来了那把熟悉的声音,“你知道长得高有什么用处吗?” 舒童抬眼望着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又被他自己抢答了。 只见一本正经的邹昊勤薄唇一张一合,语速缓慢,一字一顿,听起来就和平常一样冷淡平静,“——能清楚的知道你有多久没洗头。”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又接着补充道,“——是真的很油。” …… 舒童像触电一样,极快的松开了双手,尖叫着跑进浴室……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何露的番外结束了,情书CP开始甜起来^_^ ☆、第 52 章 舒童走进浴室,打开浴霸,赤着脚站在喷头下方,任由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浇过,炽热的光晕将她环绕着,一阵暖意由心底蔓延,整个身体都温润舒展开。 她站在小小的淋浴间里能清晰的听到隔壁厨房锅碗瓢盆噼啪作响的声音,心头弥漫起久违的幸福感…… 像在炎热的盛夏窝在开着空调的小房间里吃冰西瓜,用勺子舀开最中间那块放进嘴里,松脆清亮的声音听起来满足至极,香甜的味觉由舌尖蔓延到味蕾再延伸至心脏;像在寒冷的冬夜穿着暖烘烘的毛毛靴踩在第一场大雪纷飞里,眯着眼睛看天边窸窸窣窣下落的雪花,摊开手掌将它捏成一个、两个松松软软的小雪球,清凉的触感从指间流转至心田再扩散到四肢百骸…… 舒童原本就不是一个敏捷利落的人,这个澡,她洗了很久很久。当她手拿毛巾搓着头发穿一身白色的毛绒睡衣走出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和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 邹昊勤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等她,看见舒童走出来时,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下意识偏过头望向窗外。 舒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自认没什么不得体的地方,这身白色的毛绒睡衣是她穿了好几年的家居服,一片式的设计非常贴心,洗完澡后,不用穿内衣,轻轻一裹,将腰间的绑带一系,一切就都遮的严严实实,方便实用。 所以她实在不明白他在脸红什么…… 真是个容易害羞的小男孩…… 虽然她确实很早就对邹昊勤“心怀不轨”,但也不至于猴急到关系好转的第一天就如此迫切的想将他吃干抹净、生吞活剥…… 可是看他这般腼腆敏感,舒童忽然生了心想故意逗逗他…… 她走过来坐在沙发上,离他很近,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幽香和轻盈的发香。 邹昊勤不自觉的往外挪了挪,声音清亮,“冰箱里只有西红柿和鸡蛋了,先将就着吃吧。” 舒童便也不再强迫他靠近自己了,只专注的吃桌上的饭菜。 对付这种慢热型的人绝对不能硬来,更何况她眼下是真的饿了,好些天没好好吃饭了,今天好不容易解开一个心结,她忽然心情大好,胃口也跟着好了起来。 她吃的停不下来,完全没有顾忌形象,一张嘴塞的满满的,说话也模模糊糊,“你做饭……真好吃,以后一定要常来给我做饭才行……” 舒童一边扒着碗里的饭,一边绘声绘色的给身旁的大厨形容这一盘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究竟有多好吃。 邹昊勤只是微笑着看她,并不多话。 舒童白净的脸蛋沾了两粒饭粒,但她吃的认真专注,浑然不觉,模样甚是滑稽可爱。邹昊勤忍不住伸出手想帮她擦掉饭渍,就快触碰到她的脸却又停了下来,手就那么毫无准备的悬在半空,进退触篱…… 他终究还是心有郁结…… 两个人确定关系,多半时候,女人仅凭着一腔热血,轻易就认定,不管不顾;但一个男人,他肩上扛着重重责任,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如果他真的爱你,确定要同你一起,在下定决心走向你之前,他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太多…… 舒童抬眼注意到他那欲迎还拒的手,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自己脸上有东西,她下意识伸手想摸一摸脸,才触到下巴又匆匆放下。 她眨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那双桃花眼,直到看得他眼红心跳,喉头一紧,才附到他耳边,用娇俏可人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说道,“你来……” 邹昊勤内心那根绷紧的弦最终还是断了…… 吃完饭后,邹昊勤主动收拾碗筷去洗碗,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舒童跟着他走到厨房,斜倚在门口看他,努着嘴,喃喃的说,“我最讨厌洗碗了……” 他正背对着舒童,宽肩窄腰,标准的倒三角,袖口捋上去,手臂处没有衣服遮盖,能看到紧实的肌肉,清晰的线条…… 舒童慢慢走上前,伸出双手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将脸贴在他挺直的背脊,轻轻蹭了蹭,擦过他身穿的黑色毛线衣,暖和舒适。 她懒洋洋的闭上眼睛,梦呓一般轻声说,“这是真的吗……你快掐掐我看是不是在做梦……” 邹昊勤放下了手里的碗,没有答话,只是用毛巾将手里的水渍仔细擦拭干净,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舒童闭着眼睛,微微笑了笑。 是他没错…… 一切都是真的…… 不是在做梦…… 邹昊勤将碗筷洗好,又将它们倒扣在案板上滤水,三个碗摆成一个金字塔形,又将一旁的洗碗槽、平底锅、电饭煲都仔细清洗了一遍。 舒童很久没自己开过伙了,厨房里所有的工具都无一幸免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她一直闭上双眼,靠在他后背,双手紧紧环绕着他的腰,像一个小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随着他的动作无意识的来回摇摆,却始终不睁眼,也不松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邹昊勤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声音依旧清清淡淡,“你有没有想过……跟着我会很苦的,你怕不怕?” 舒童睁开了眼睛,又拢了拢手臂,将他抱得更紧,“我怕,可是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与你分开更苦的事了……” 邹昊勤怔了怔,没有说话,只是用他的大手将那双交叉在自己腰前的小手紧紧握住,用力捏了捏。 他的手由于刚刚下过水,很凉,刚触碰到时冰冷入骨,但舒童一刻都没舍得松开,她反手握住他大大的手掌,来回搓了搓,试图让他暖和起来…… 她倏尔抬起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直直的望着他好看的侧脸,“不会要很久吧?” 邹昊勤还没反应过来,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又淡淡的笑起来,露出那弯清清浅浅的小酒窝,“还不知道……不过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这样的日子少之又少。” 等到他的双手渐渐温热起来,舒童慢慢往前挪到他的怀里,踮起脚尖,贴在他耳边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说道,“嗯……我相信你,我原本是个又懒又怕吃苦的人……但如果能和你在一起的话,多苦多久我都愿意……” 她说的很慢,在安静的小厨房里,一字一句,情真意切。 四目交织时,舒童扬起双手勾住他的脖颈,闭上眼睛吻了上去…… 邹昊勤一开始仍是被动的,任凭她那饱满的双唇肆意妄为,等到她终于打开那道屏障,鲁莽的冲了进来,他就再也克制不住内心那只隐忍已久炽热的小兽了…… 下一秒,即便天崩地裂、地动山摇、地震海啸、世界末日,他也义无反顾、心甘情愿…… 不知道吻了多久,两个人才默契的松开对方。 舒童红着一张脸,低头看着脚上那双长着两只兔耳朵的粉色拖鞋,并没注意到经过刚刚激烈的亲吻,她身穿的白色毛绒居家服,一边肩膀处的衣料已经掉落到手臂,露出小半截白皙圆润的胳膊,顺着衣物的空隙看过去甚至能看清胸前勾勒的浑圆曲线…… 邹昊勤只是稍稍一瞥,一阵火热便由脸颊蔓延到脖子根…… 他赶紧撇过脸,连说话都开始紧张,“我……我先走了……还有快递要送……” 舒童哪里就能这样放过他,虽然他已经表白了,但离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还差着那最后一步至关重要的仪式感…… 而且像他这般容易反复无常的人,必须得从他嘴里骗出点好听的承诺出来,她才安心。 邹昊勤已经走到门口换鞋,舒童赶紧小跑着跟上前,脚步轻快,“你……你等一下,我还有个问题。” 邹昊勤一边系鞋带,一边轻轻的“嗯”了一声。 舒童圆睁着眼,面色凝重的望着他,“做你女朋友,有什么要求?” 邹昊勤莞尔一笑,“什么要求也没有,只要你好好活着。” 舒童小嘴一厥,表情调笑戏谑的看着他,“这么说来,你承认我就是你的女朋友啰?” 邹昊勤抬起头,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看着舒童,“哪有?” 舒童弯起嘴角笑起来,斜倚在门口看他,“就有,就有……你说的是“只要你好好活着”,而不是“只要好好活着”,所以你说那句话的时候,“女朋友”三个字指的就是我。” 邹昊勤系好鞋带,站起身,转身朝门外走去,还不忘揶揄她,“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 舒童在门口安静的站着,目送他渐渐走远,心头忍不住又难过起来。 走到电梯间的邹昊勤忽然转过身,双手插进裤兜,一脸轻松的看着她,微笑着说,“还有一条,好好听话。” 舒童仍旧眼神发懵的盯着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等到电梯门慢慢合上,舒童也回家锁上门,她右手反握着门把,背靠着门,左手捂住嘴巴大笑起来,大大的眼睛弯成两道清亮的月牙…… 良久,她又蹲下身,双手环住膝盖,将脸轻轻贴上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重新站起身,眼角微微挂着些泪痕,不疾不徐的朝阳台走去。 此刻,邹昊勤应该正骑着摩托往前进街的方向去…… 终于等到这一天…… 终于可以站在十三楼的阳台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搜寻他的身影…… 你看,命运总归是眷顾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写的太匆忙,白天改改。 ☆、第 53 章 待到邹昊勤骑摩托车的身影从视野里消失不见,舒童也开始忙活自己的事了。 她心情大好的化了个淡妆,挑了身好看的衣服,打扮一番下了楼,一路碰到很多眼熟的或者不熟的人,舒童都微笑着主动打招呼。 心情好的时候看全世界好像都充满了真善美,就连平时喜欢在背后嚼舌根的小卖部赵老板今天看起来都格外慈眉善目,舒童上前说了声,“赵老板,生意好啊!” 平日里极少搭理她的赵老板竟也结巴着附和了一句,“你……你好。” 菜市场这个地方,舒童以前只有被妈妈拖着来买菜才会在门口看一眼,她从未对这里有过好印象,每次一走到附近,里面各种家禽牲畜、腐烂水果、动物废气的味道交织着,烟熏火燎的,让她忍不住远离,极少靠近。 而今天,她意外的觉得菜市场是人间最具烟火气的地方,青菜蔬果清新的香味扑面而来,鸡鸣犬吠更像一台意境悠远的舞台剧,就连小摊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听起来都格外悦耳。 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舒童回家对照视频开始实战演习,她在菜市场买了200多元的食材,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只做好里面最简单的两盘菜:一碗小炒肉、一碗麻婆豆腐。 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舒童把菜端出来后又自己尝了尝。 嗯…… 可以吃…… 不算太难吃…… 所以,成功…… 一切准备就绪后,已经晚上7:30了,舒童给邹昊勤拨去了电话。 电话那头那把熟悉的声音清冷的说了一句“什么事?” 好像一个下午才过,他就记不得上午发生了什么事,又和她疏远起来。 好在舒童也不是个爱斤斤计较的人,既然你快忘记了,那我帮你想起来好了,她放慢了声音,甜甜的说,“到吃饭的时间了,难道你不要陪女朋友吃饭?” 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忽然安静了不少,想来邹昊勤已经拿着手机走到僻静的地方了,他的语气也跟着温柔起来,“你先吃吧,我还没忙完。” 舒童情不自禁将耳畔的长发饶了几圈,轻声说,“没事,我等你。” “不用等我,你先吃,我可能要忙到很晚。” 舒童躺在沙发上,滚了个圈,仰着脸生气的说,“那随便你吧,你不来,我就不吃,饿死算了,反正已经好些天没吃过饭了,也不差这一顿。” 只听见电话那头一声轻叹,接着就挂断了。 舒童抱着枕头,开怀大笑。 认识这么长时间,她也摸清他的脾性了,这个人拒绝的时候会直接拒绝,完全不给人留一丝念想,只有拿她没辙的时候才会哑口无言。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舒童窝在沙发里看了一个多小时的肥皂剧,邹昊勤才姗姗来迟。 邹昊勤真的是她见过做事最专注的人,吃饭时就乖乖吃饭,一言不发,她期待了许久的好评,却没有听到一句,仿佛他吃饭只是为了生存,全然不挑口味。 舒童终于忍不住开口,“哎,很好吃对吧?” 他耿直的答到,“一般。” 舒童忍着不满,又继续问道,“一般你还吃得那么投入?” “我只是不想被饿死。” 果然,和她猜的一样,吃饭对他来说只是为了好好活着。 舒童打算结束这个尴尬的话题,“你现在搬到哪里去了?” 邹昊勤抬头看了她一眼,勾起嘴角笑了笑,表情戏谑,“你去找过我吧。” 他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舒童鼓着嘴,翻了一记白眼,“才没有,你少自作多情了。” 邹昊勤笑了笑,安静的夹菜,没有答话,并不打算揭穿她。 “哎,我在问你话呢?你没在东门巷住,是搬到哪里去了?” 邹昊勤的眼神有些躲闪,“嗯。” 舒童看着他的眼睛,眼神里有了些意味深长的情绪,“哎,这位同志,回答我的问题,你搬到哪里去了?” 邹昊勤仍旧专注的吃饭,答的漫不经心,“你不知道的地方。” 舒童勾起嘴角笑了笑,“哦?你确定我不知道?” 我不光知道,我还知道你住的离我很近…… 那段时间,她每天都无所事事的跟在身后偷窥这个无聊的男人平静如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发现他每天早晨都是从耀江小区出门,每天晚上披星戴月的也是回到这个小区,当时她就怀疑邹昊勤是不是也搬到这里来了。 如今,他闪烁其词的回答更是让她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个男人,远不是表现出来的这般对她无情,兴许比她能想到的还要多得多…… 舒童没在继续追问他了,反正迟早都会知道的…… 她扒了几口碗里的饭,又抬头看他,认真的看了很久,好像在思考着某件事情,还没想清楚究竟如何说出口。 良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搬到我这儿来吧,我这儿有两个房间,还有……” 话还没说完,邹昊勤就打断了她,“不好。” 舒童试探性的问他,“那你带我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邹昊勤答得干脆利落,“不要。” 舒童放下筷子,认真严肃的盯着他,嘴角弯起一抹邪笑,“哎,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搬到这个小区?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就住在对面那栋楼?你真的以为你不带我去,我就找不到?我到时候挨家挨户的敲门,总能找得到。” 邹昊勤安静的低头吃饭,一言不发。 舒童微微笑了笑,接着说道,“你一定爱惨了我吧,不然……” 邹昊勤抬头,用筷子轻轻敲了敲她的右手,“好了,别说了,吃完饭就带你过去。” 舒童吃痛的缩回手,怒目圆睁的瞧着他,“你看,你下手太狠了,这里打出了一个疤。” 舒童边说话边捂着手,皱着眉头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邹昊勤焦急抓过她的右手,喃喃的说,“我只是轻轻的敲了敲啊,并没有用力,不至于……” 舒童捂着嘴开心的笑起来,“哪有?就是你刚刚打的。” 邹昊勤仔细一看,那只白皙的手,右手无名指与手背连接的关节处赫然一道疤,由于年代久远,伤口已经泛白。 他温柔的摸了摸那个小伤口,“这一定是你小时候淘气被刀割伤的,我打不出这样。” 舒童缩回手,愤恨的说,“就是你,就是你,这是家暴啊,你下手真狠。” 话刚一说出口,空气里涌出一阵暧昧的尴尬,舒童红着脸用余光看他,他则低着头吃饭,不言不语。 舒童理了理情绪,“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是小时候削苹果削的,不过……” 她倏尔抬起头,鬼灵精怪的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你也太担心我了吧,我随便一说,就那么担心,你一定爱惨了我……” 邹昊勤面无表情的打断她,“你真的太啰嗦了,江湖规矩,还没有到七天,可以退货的。” 舒童一脸懵懂的看着他,眼神清澈又无辜。 邹昊勤忍不住笑起来,脸颊旁那个清清淡淡的小酒窝跳脱出来。 舒童这才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生气的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说,“我告诉你,我这家是黑店,不接受七天无理由退换货,上了这条贼船,你只能坐到地老天荒,不允许中途下船,就算你不要命跳下去,我也会拼了命再把你捞回来。” 邹昊勤放下碗筷,恭恭敬敬向她抱了个拳,“女侠饶命。” 如果说搬到耀江小区只是因为这里环境好又安全,恰巧住在对面那栋楼也是因为巧合,可住在13楼,总归不是因为碰巧了吧…… 舒童跟着邹昊勤走到B栋的电梯间,看他熟练的按下13楼,心头思绪万千…… 这世上最幸运的事无非是你爱的人正好也在爱着你…… 原来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B栋房间的构造比A栋稍微大一点,有三个房间,房东非常有经济头脑,把三个房间分别租给了三个客人,顾尚楠住的是一个带阳台的房间,比其他两个房间每月的房租要贵100块。 舒童暗自腹诽,“已经穷到要合租了,还偏偏租一个贵的,真是个自相矛盾的人。” 直到她走去阳台边站了站,才领悟过来,忍不住大喊一声…… 邹昊勤忙走过去捂住她的嘴,“房间隔音不好,隔壁还有两个人……” 舒童顺势往后靠在他的怀里,眯着眼睛蹭了蹭,眼圈泛红。 这个阳台正对着A栋13楼的阳台,可以清楚的看到她下午晾晒好的衣服还有刚刚离开时客厅留的那盏落地灯…… 舒童此刻靠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并不打算拆穿他,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个男人一直以来都极力隐忍着自己所有的情感,爱之深、之切、之久远,不言而喻…… 隆冬腊月里,天气仍是很冷,房间没有开灯,阳台也是漆黑一片。邹昊勤站在身后,双手环住她的肩,下巴抵着她的颈窝,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安静的站着,相互拥抱着取暖,看着楼下的万家灯火,流光溢彩…… 房间很小,刚好能摆下一张床和一个柜子,过道里只能容纳一人行走,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和一床看起来并不厚实的棉被。 床头仍摆着那两本舒童已经见过好几次的《c++ 语言程序设计》和《Java程序设计与应用开发》,枕头旁放着那双熟悉的加绒手套,舒童记得上次不欢而散时,手套和帽子全掉在地上沾满了泥水。 可是现在它们看起来很干净,很明显他有拿回来精心洗护过。 真是一个嘴硬心软,倔强别扭的人…… 整个房间里没有一个取暖设备,先前在东门巷,房子虽然简陋但至少也能烧煤火,不至于太冷,而这种电梯房里不允许烧煤球,又没有空调,只能硬生生的捱。 更让舒童震惊的是卧室与阳台之间的推门坏了,只能推到七八成左右,遮挡不完整。楼层高,风也大,狂风从那块大缝隙里灌进来,舒童坐在床头,整个人被吹得宛若醍醐灌顶…… 邹昊勤正在床上铺被子,一片灰白色调使得他手背上一块块红肿的伤口格外显眼。 白天见面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他都把双手放进裤兜藏起来,舒童都没注意到。现在看来,他手上的冻疮虽然比上回见面时好了些,但看上去斑驳一片,肯定还是痛痒难耐。 舒童忍不住扬起声音,“唉,你睡在这里跟睡在大街上有什么区别?你确定这里能住人?” 邹昊勤看到她正盯着自己的手,连忙坐下来,把手放进兜里,“没关系,睡觉的时候往里边去一点,风就没这么大了。” 舒童走过去拿出他的手,避过红肿开裂的伤口,温柔的按了按,“你不用遮了,我都看到了,你搬到我那去吧……” 邹昊勤站起身,摇了摇头,“回去睡觉吧,挺晚了。” 这人真是执拗到软硬不吃…… 才送到门口,舒童又开始耍赖,“我再送你回去吧,时间还早。” 邹昊勤低头看着她,一脸严肃,“你这人真是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你还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舒童边摇头边圆睁着大眼睛看他,“不记得了。” 邹昊勤作势要转身,“那我退货了。” 舒童忙扯住他的衣袖,可怜兮兮的说,“好了,我知道了,要听话。” 最后还不忘抱怨一句,“——你这人最没意思了。” 舒童心不甘情不愿的进了屋,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终于可以面带微笑的入睡,今晚应该能够酣然入梦,一觉到天明了吧…… 或许是受了舒童的影响,往日里经过一天的奔波忙碌,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的邹昊勤,今天躺在床上很久很久,不管怎么往里挪,都觉得狂风大作,仿佛置身冰窖,冻得根本难以安睡…… 辗转反侧到半夜,他终于妥协了,睁大眼睛透过阳台的缝隙看着窗外的点点繁星。 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作者有话要说:还会甜好几章吧o(* ̄︶ ̄*)o ☆、第 54 章 敲门声很轻,一直持续着没有间断…… 邹昊勤的两个合租室友平日里常常会带女伴回来过夜,所以他虽然清醒着听到了,却没有起身开门。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邹昊勤伸手拿过来一看,睁大了眼睛…… 此时隔壁房间也有了翻身的动静,他赶紧跳下床,冲出去开门。 舒童正裹着一件厚厚的长款羽绒服站在门外,穿着一双毛绒拖鞋,缩着脖子,在门口来回踱步。 邹昊勤皱着眉头打量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舒童立马从口袋里伸出一双冰凉的手,抓住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直直的望着他,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已经有好多天没睡好觉了……” 邹昊勤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整颗心一下子就柔软了起来…… 他领着她走进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和现在铺着的那张一样,看上去就不厚实,但也算是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唯一多出来的取暖设备了。 舒童往床上一坐,就冷不防打了个寒颤,深夜的风比傍晚那会儿还要大。 邹昊勤伸手朝里指了指,压低了声音说,“你往里面睡。” 等舒童终于躺进被子里盖得严严实实,邹昊勤又小心翼翼的将柜子往推门的大缝隙处挪了挪,虽然不能全部遮满,但也算起到些作用,大窟窿堵成小窟窿,屋外的寒风只能见缝插针的从小洞里灌进来,一时好像改善很多。 邹昊勤走到门口,抬眼看了看舒童,手放在开关上,向她示意,“关灯了?” 舒童点点头,在整间屋子重新回归黑暗之前,她坐起身脱羽绒服,浓密的长卷发越过肩膀垂在锁骨处,她正抬手脱衣袖,里面那件宽大的长袖T恤微微紧了紧,胸前勾勒出一个饱满的圆弧…… 邹昊勤在黑暗中仍不忘撇过脸,红着脸低下了头。 他绕了一圈,走到床头坐了下来,随后脱鞋上床。动作之间,这张质量并不怎么样的床暧昧的“吱呀”一声,两个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默契的闭口不言。 邹昊勤翻了个身,脸朝外,背对着舒童,他宽阔的肩膀像一块坚硬的铜墙铁壁,城墙一般将狂风骤雨都隔绝在外,为舒童在这个寒冷的小房间里守护住一方仅有的温暖天地。 舒童侧过脸看着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背,他穿着厚实的毛衣裹着单薄的被子,露在外面的肩膀隔着毛衣都能感受到一股寒气。 舒童缩回了手,她的声音很轻,很软,“你很冷吧?” 良久,邹昊勤才答话,嘶哑着声音说,“不冷,” “还说不冷,嗓子都哑了。” 邹昊勤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拉到颈窝处掖了掖,“不冷,快睡吧。” 舒童仰躺着,没有吭声。 忽然间,邹昊勤感觉到身上压过来一团柔软的重量,眼前一个闪现,舒童很快翻了个身过来,躺到他的外侧…… 木板床又十分敏感的“吱呀”一声。 舒童只穿着一层单薄的棉质睡衣,才翻滚过来,便被从阳台上的小窟窿里灌进来的风吹得打了一个激灵。 邹昊勤忙掀开被子,伸出手将她揽到怀里。 舒童缩手缩脚的任他抱着,还不忘抖着声音嘟囔一句,“还……还说不冷……” 女孩子的身体大概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柔软,细腻,丰腴,有弹性…… 邹昊勤隔着自己厚厚的毛衣和舒童身上单薄的睡衣,都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光滑软糯的肌肤,起伏绵延的曲线…… 他感觉到自己冰凉的身体瞬间由内而外都炽热燃烧起来,连忙把放在她腰间和脊背的手往上移,搭在她颤抖的双肩,却发现她连露在被子外的发丝都是凉嗖嗖的。 他沉着声音说道,“去里面,这边太冷。” 舒童窝在他怀里,抖的说不出话,却还是倔强的摇了摇头。 邹昊勤将手搁在舒童的腰间,使了使劲,将怀里的人整个抱起,翻转身体…… 舒童意识到他又要将她抱到里面,不停的挣扎着,无奈他的力气太大,自己的反抗像是隔靴搔痒,毫无用处,她急中生智连忙伸手往他的腰间和腋窝挠了挠…… 再强的人,也会有其软肋…… 邹昊勤一时没绷住,边笑边松开了手。 舒童就那么猝不及防的落在了邹昊勤身上。 两人身下脆弱的木板床随之传来一声巨响,隔壁忽然传来犀利的笑声,在舒童听来非常猥琐。 只听见那人用粗狂的声音调侃了一句,“兄弟,悠着点,憋再久也不能太急。” 一时之间,空气里一阵诡异的静谧,两个人都红着脸默不作声。 静默许久,舒童开口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你压着我头发了。” 邹昊勤轻轻抬了抬手臂,身下的床又尖锐的“吱呀”一声。 舒童忙按住他的手,她实在不想再听到隔壁的调笑声。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保持一上一下暧昧的姿势,不声不响,一动不动。 空气里安静的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舒童索性将下巴枕在他的胸口,抬起头仔仔细细的看着他。 两人的脸正对着,挨得很近很近,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鼻息,热热的喷在脸上,麻麻的,痒痒的…… 黑暗里,她看不清他俊朗的五官,也感觉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良久,舒童伸出手往上轻柔的拂过他薄薄的唇,高挺的鼻,紧闭的双眼,轻声说,“你睡着了吗?” 邹昊勤声音暗哑,“嗯”。 舒童慢慢抬起头,闭着眼睛,吻过他的下巴,再一路而上锁住那张薄薄的唇,重重的吻了上去。 都说唇薄的人薄情寡义,她偏要知难而行…… 唇齿间的纠缠与撕扯炽热浓烈,而他正值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年纪,舒童的双腿正搭在他小腹往下的敏感地带,她很快就感觉到那只蓬勃欲出的猛兽,正在摇旗呐喊,整装待发…… 邹昊勤闷哼一声,猛的翻身将舒童压在身下,他的吻像火焰燎原一般由唇及下巴再到颈窝,灼热严酷,掀起皮肤表里一阵阵惊涛骇浪。他像是在弹奏一曲优美的天籁之音,举手投足间认真虔诚,他的手温柔的划过缠绕绵延的曲线,经过叠嶂峰峦,流过沃野平川,?时而跌宕起伏,时而溪水潺潺…… 舒童像是在无垠的汪洋中漂浮着的一叶扁舟,任凭邹昊勤掌握行驶的方向,更像是一把雅致的琴弦,始终追随着他,依附着他,任由他弹出美妙的音符。 邹昊勤的手更像是一柄神秘莫测的魔法棒,所到之处暗潮汹涌,热流攒动…… 意乱情迷之时,舒童沉着嗓子,忍不住从喉咙深处轻呼一声。 忽然间,邹昊勤猛的一下睁开眼睛,从舒童身上翻身下来…… 演奏蓦地戛然而止,木板床又极其配合的放肆“吱呀”一声,他仰躺在床上,呼吸急促,大口的喘着粗气,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还不忘严肃的说一句,“睡觉。”接着便转身朝外,帮舒童遮挡住呼啸的寒风。 舒童此时浑身像煮熟的小龙虾一样,燥热火红,她颓然的摊开双手揪住被角,她分明已经感受到了他的隐忍难耐,他分明也是想要继续下去的…… 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舒童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邹昊勤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微微笑了笑,良久才恢复平时清朗的声音,答非所问道,“不急。” 舒童妥协的闭上双眼,还不忘在黑暗中伸出五指调皮的做了个手势鄙视他。 今晚注定又无功而返了,毕竟她总不能说她很急,然后不管不顾的霸王硬上弓…… 这一夜,邹昊勤睡的并不安稳,一方面美人在侧,他又不是柳下惠,总免不了分心;另一方面,他睡在外侧,风呼呼的灌进来,跟睡在大街上并没有多大差别。 一整晚,舒童都在发虚汗,因为担心她受寒,所以邹昊勤也跟着折腾了一宿,不断帮她擦汗。 舒童第二天醒来,大大的眼睛毫无神采可言,黑眼圈青紫一片,木着一张脸,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大哥,今天去我那里睡吧……” 意料之中,又被拒绝了。 舒童也不再劝说,安静的穿衣服,走到门口时忽然转身冷静的说,“好吧,小弟弟,你不去我那里,那只好我过来陪你睡‘冰箱’了。” 说完,她便作势要出门。 邹昊勤沉着一张脸,头也没抬,清清淡淡的扔出一个字,“嗯。” 舒童笑了,她知道他妥协了,她微笑着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他,“这是我家的钥匙,今天是假期最后一天,我得回去看看我妈,回来我要第一眼就看到你,你记得忙完早点过去哦。” 邹昊勤接过那把钥匙,表情复杂,“钥匙给我了,你拿什么开门?” 舒童向他眨了眨眼睛,“放心,我还有,这把是专门为你配的。” 邹昊勤脸上又闪现出那弯醉人的小酒窝,“我算是知道了,这全都是你的圈套。” 舒童把着门不让他出去,同时撅起小嘴,闭着眼睛迎上前,声音软软糯糯,“亲我。” 邹昊勤伸出手掌,轻轻挪开她凑过来的脸作嫌弃状,趁她不备,及时打开门溜去洗手间洗漱。 等他回来时,房间里已经没人了,看着床上已经叠好的两床薄被和铺好的床单,他又露出了左边脸颊上那个轻轻浅浅的小酒窝。 妈妈已经打了好几次电话催她回去吃饭,说是10多天的欧洲游都可以来回好几趟了,还不见人影。 虽然母女两很久没见了,但这顿饭吃得也不欢畅,在舒童告知她自己和顾尚楠彻底没戏了以后,妈妈对她的婚恋问题表示了深深的担忧。 舒童归心似箭,临走时不忘夸下海口,“下次一定带个优秀的男朋友回来。” 回去的路上,她绕到市中心的商场帮邹昊勤买了些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又特意去男装店帮他挑了件厚实的羽绒服,提着大包小包心满意足的回了家。 到小区门口时,已经月上柳梢头。 此时,他应该下班了吧…… 舒童走出电梯间,直奔1301,由于提着太多东西,腾不出手掏钥匙,她站在门口,隐约听到家里传来“咚咚咚”的声音,于是尝试着按响了门铃…… ☆、第 55 章 舒童站在门口,按了好几次门铃,却一直没有人开门,但屋内的敲打声仍不绝于耳。 她不死心的放下一袋东西搁在脚下,继续按门铃。 这次,终于门开了…… 只见邹昊勤拿着一把小锤子站在门后,一张俊脸神情淡漠,看上去有些疲惫。 舒童笑着朝他晃了晃手中大大小小的袋子,“小哥哥,我饿了,有吃的吗?” 邹昊勤勾起嘴角笑了,又露出那个轻易不显见的小酒窝,“我以为你会吃完晚饭再回来呢……” 舒童正想蹲下身换鞋,却看到客厅里一片狼藉,一张大大的幕布倒在正中央,七零八落的工具四散在地,纸箱子、泡沫板到处都是…… 她垫着脚尖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打……打劫了?” 邹昊勤接过她满手的大包小包,拎到茶几上放好,又拾起那块大幕布走到背景墙边继续敲敲打打,“你回来的有点早,再稍微晚一点,我就装好了?” 舒童难以置信的看着墙上这块大大的布,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用余光瞥见阳台上多了一台洗衣机…… 她忽然严肃起来,收敛起笑容,“你买这台洗衣机和投影仪一共花了多少钱?” 邹昊勤停下动作,按住手里的幕布,“没多少钱?” 舒童知道,即便撬开他的嘴,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还不如自己找。 她走去阳台,洗衣机已装好,插头、电源、排水管,一应俱全,已不见包装和标签,看不到价格…… 她只好又走回客厅,拾起投影仪的包装盒,找了一圈,才在最底下看到那张小小的贴签,白纸黑字清晰的写着“12999RMB”。 舒童撕下那张贴签,走到邹昊勤身边安安静静的站着。 邹昊勤放下手里的工具,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沉默半晌,舒童才开口,学着他平日里清清淡淡的语气,“你不需要买这些,我们是恋人,不分彼此,我让你住过来,小部分的原因是心疼你,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我爱你,我愿意更多时间和你待在一起,所以你不需要像住在房东家一样,一定要给房租或者买对等价值的东西……” 舒童忽然越说越难受,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皱起了眉头,“——你这样总是让我感觉很疏远,仿佛……仿佛一直把我当个外人……” 邹昊勤腾出右手,在裤腿上擦了擦,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答非所问道,“你先坐下休息会儿,很快就好了,你以后再也不用眯着眼睛看电视了,屏幕很大的,坐多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舒童有些近视,上学时就落下的毛病,可她自从毕业后为了美观,从没戴过眼镜,也没有在家里放过眼镜盒之类的东西,没想到他竟如此细心。 她知道他艰难的处境,虽然从未对自己说明,但听凡珂或多或少的提起过:他之所以这么拼命,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每月还要寄一大笔钱回去。所以当她知道他擅自买这些贵重的家具,她既气愤又心疼,气愤他始终把她当外人,又心疼他花掉这么一大笔钱之后又得起早贪黑,挨饿受冻的努力工作…… 舒童依旧沉着一张脸,“你真的不需要做这些……你不需要一定做些什么来回馈我,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无论我做出多少努力,付出多少时间,你好像总是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让我永远都无法靠近……” 邹昊勤没有回头,神情专注看着眼前的幕布,轻声说,“可我是个男人……” 一字一句,淡然清冷,却落地有声…… 舒童是了解他的脾性的,自己决定的事情从来不会听别人一星半点的建议,于是颓然转身去厨房做饭。 幸好她从妈妈那回来时还打包了两份妈妈的拿手菜,只要稍微热一下就好。 邹昊勤是个自理能力特别强的人,幕布拉好以后,他又去把门外坏了的感应灯、洗手台报废的水管都修得齐齐整整,待他再把客厅扔的乱七八糟的纸箱和泡沫收拾干净,舒童把饭菜也做好端了出来。 看到平时总是乐呵呵的舒童依旧板着一张脸,他主动迎上前,接过那盘菜,还不忘嬉皮笑脸的调笑她一句,“小姐姐,这是什么啊?这么香!” 舒童终于又开心的笑起来,“这是我妈炒好的辣子鸡丁,我就热了一下。” 邹昊勤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伸出大拇指,一本正经的说,“热菜也是讲究火候和技巧的,一般人可热不出这么好吃。” 吃完饭,邹昊勤又主动端着盘子去洗碗,舒童也跟了过去。 邹昊勤:“你不是最讨厌洗碗吗?” 舒童抢过一个盘子,打开水笼头,“可是以后在一起的时间会很长,总不能都让你洗。” 邹昊勤极其自然的接到,“能多洗几次就多洗几次吧……” 他忽然停顿下来,后半句的话总觉得不太吉利,想了想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不想让原本就敏感的舒童又担心。 能多洗几次就多洗几次吧,万一没有那么长呢…… 吃完饭,两人安静的坐在沙发上,享受着高科技带来的便利,把灯一关,投影仪一开,大屏幕里演员脸上的皱纹和痘印还有底下的字幕都看的明明白白。 舒童四仰八叉的仰躺着,紧握着邹昊勤的手,甚是满足。 临睡前,她开心的大喊一声,“晚安咯!”,隔壁的房间里,邹昊勤极其配合的敲了敲墙壁…… 明天要上班了,而她也已经积蓄了足够的能量和勇气来应对接下来红尘俗世里发生的所有意料之外和人事纷扰…… 这个晚上,舒童睡得很安心……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闹铃响了以后,舒童懵懵懂懂的走出卧室,餐桌上摆好了早饭,而邹昊勤已经出门上班了。 她随意挑了一件牛仔裤和短外套穿上,化了个淡妆,出门时换上鞋柜里那双已经落灰的运动鞋,整个人显得非常青春靓丽,以前她对于冬装的概念就是长款外套加高跟鞋,如今瘦了些,穿上这些简简单单的衣服竟也是好看的,舒适又美丽。 等电梯时,舒童对着镜子里那个窈窕清新的自己莞尔一笑,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那些旅途上所以为的磨难已经在无形中幻化成了命运的馈赠…… 相比假期前那个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扮得浓墨重彩,遇人总要陪着笑脸主动迎合的自己,这次,她显得自然平和得多,心里已经由内而外强大起来,已经不需要这些外在的伪装…… 互联网时代,网络媒体更新换代、前仆后继的速度疾如雷电,兴许是舒童的新闻没有了新鲜感,已经被更骇人听闻的八卦所替代,所以大部分同事对她还是像先前那般平静随和。 虽然还会有同事背着她窃窃私语,但如今的舒童已经真的可以做到全身心视而不见,不受影响了。 看她表现的如此开阔坦荡,每天又有新鲜的八卦涌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上了两天班以后,单位里说闲话的人也日渐变少,舒童的工作也慢慢回归正轨了。 临近年关,大大小小的检查很多,休完假上班的第三天,舒童就开始了苦哈哈的加班生活,不幸的是,这个班加的很临时,她早上都没开车过来,这就意味着,如果加班到很晚,她都没有交通工具回家…… 虽说耀江小区离单位不远,但如果深夜走回去的话,想想也是足够可怕。 舒童下午下班时本想打个电话告诉邹昊勤说加班要晚些回,拿出手机的那一刹那又狠下心重新放回口袋,喃喃自语道:凭什么每次都得我找你…… 她一晚上都坐在椅子上心绪不宁,既害怕他担心,又很气愤没有接到他的电话。 快到9点半的时候,舒童的手机终于响了,是微信铃声,舒童打开一看,情不自禁弯起嘴角。 邹昊勤发来一条言简意赅的消息,“今晚看什么?”,配图是家里那张大幕布,白晃晃一片,上面什么都没有…… 他就像个生活在上古时期的人,平时从来不用微信,也从没不发朋友圈,这次是为了给她拍幕布才特意用上了微信。 大概这就是他关心人的方式吧,他不会说出自己的担心,也不会质问你到底去哪儿了,只会用他自己独有的方式,找机会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来掩饰他内心真实的感情。 舒童也不再逗他了,既然他主动了,自己的目的也就答到了,结果到位了就好,无论这个过程究竟是感人肺腑还是滑稽可笑…… 她快速的回了一条,“我在加班呢,要晚些回。”,还不忘拍一张电脑桌旁鲜嫩的绿植作为佐证发给他。 舒童原本想撒个娇发条微信让他过来接她,没想到那边回消息回的特别快,她还没打完字,聊天界面就出现一个“哦”字。 我在加班呢,要晚些回。 哦。 …… 舒童一下子兴致全无的将手机重新丢到抽屉里,咬牙切齿的用力翻开手里的文件。 手机静默了约有10分钟又重新响了,舒童忙不迭打开抽屉,看到的却是一条微博推送消息,“小伙5次主动坐牢只为离婚:跟不爱的人生活很痛苦”。 舒童暗暗骂了一声:无聊,便用力将抽屉推了进去,桌上的仙人掌都跟着晃了晃。 10点半的时候,手机又响了,她本以为会再看到一些无聊的新闻,没想到这次真的是他发来的微信。 仍是非常简短的一句话,“你没开车去啊?” 舒童握着手机放在胸口,忍不住想大喊一声,考虑到办公室还有很多同事便作罢了。 谢天谢地,他终于知道我没开车来了…… 舒童努力平复下心情,刻意等了几分钟,才慢慢回复了一个字,“嗯。” 这次没让她等太久,就等来了那句梦寐以求的话,“那我去接你。” 意外的是他终于没有再不解风情的打个问号,而是极其自然的打了个句号。 既然你确实很想来接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接受吧。 这次,舒童回复的也很快,不做作不扭捏,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好。” ☆、第 56 章 耀江小区离区政府开车不过10分钟,然而收到邹昊勤那条“我到了”已经半个小时以后。 舒童趴在窗户边朝外面看了看,并没有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又发了条微信给他,“我没看到你啊。” “我在大门口,你一走出来就看到我了。” 舒童快速打了一行字,“可是我想一抬眼就看到你。” 接着,昏暗的路灯下,邹昊勤朝她走了过来,越走越近,英俊挺拔,镇定从容,像一棵努力向阳生长的小树…… 舒童脸上的幸福溢于言表,她立马站起身,收拾好桌上的文件,转头对旁边的女同事小赵说,“我手里的文件已经全部核对好了,先撤了啊。” 小赵睁着困倦的眼睛回过头,“我们一起走吧,我也好了。” 舒童拿着包,像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一个箭步冲出办公室,“我得先走了,有人在等我呢。” 小赵忍不住八卦一声,“谁在等你啊?” 话音未落,舒童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只听见走廊里急匆匆的脚步声…… 看见他两手空空的站在路灯下,舒童有些诧异,“咦?你走路来的啊?” 邹昊勤看上去有些困,“没有,我骑摩托车来的。” 舒童连忙跑上前,将手放进邹昊勤的口袋,两只手在小小的口袋里交缠紧握住,舒童心满意足的笑起来,“为什么不开车来啊?天气这么冷,我的车就停在楼下,很好找的。” 两人并肩走着,邹昊勤很配合的随她放慢了脚步,淡淡的说,“没找到钥匙。” 舒童小声嘟囔着,“明明就扔在餐桌上,那么显眼的地方……” 邹昊勤没有说话,只安静的走路。 直到走出大门口,舒童四处望了望,忽然停下脚步,“你摩托车停在哪里了?走了这么远都没看到。” 邹昊勤依旧双手插袋,侧过脸随意扬了扬下巴,“那儿呢。” 舒童顺着他的方向朝远处看了看,马路尽头一盏昏黄的路灯下,隐隐约约停着一块带有两个轮胎的黑色影子,因为相隔太远,她都认不出来究竟是不是邹昊勤那辆破旧摩托车。 她在原地蹦了几下,交叠着双手放在嘴边呼出一口气,在寒冷的空气里能看到成形的烟雾,她用力搓了搓双手,皱着眉头说道,“这么冷的天,你把摩托车停那么远,走过来都要半里路,直接停在院子里就好了啊,大晚上不像白天,停车位很好找的。” 邹昊勤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站着,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舒童身上,“你站在这里等我吧,我过去把摩托车骑过来接你,我走路比较快。” 舒童握住他搭在自己肩膀的手,手臂一扬,那件外套缓缓落下来,她用手接住又踮起脚尖将它重新披到邹昊勤身上,“我们来玩个游戏,看谁先跑到那里?” 话音未落,她便抢先跑远了。 黑暗里,邹昊勤弯起嘴角,笑的和煦温暖…… 舒童卯足了劲,一路往前冲,待她终于跑到那台熟悉的摩托车旁,转身却看到毫无参赛精神的邹昊勤正慢悠悠朝她走过来。 舒童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幕,她跑得满头大汗,正弯着腰,双手放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回头看到邹昊勤正迈着缓慢的步子悠闲的向她走过来,仍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 借着道路两旁柔和的灯光,舒童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专注而深情,瞳孔里仿佛盛满了一整个世界,而她就是那一整个世界…… 邹昊勤走过来扶起她,轻轻用手帮她拭去额前的汗珠…… 这时,马路边停下一台黑色的奥迪A6,车窗缓缓摇下来,是办公室的同事小赵。 小赵疑惑的看了一眼舒童,“咦,舒童,你不是走在我前面吗?怎么还在这?” 舒童还没来得及回答,小赵又大声惊呼道,“——这不是给我们办公室送过外卖的那个帅哥吗?” 邹昊勤像触电一样,立马缩回了刚刚还搭在舒童肩膀的手,侧过脸拘谨的对小赵笑了笑。 舒童笑得大大方方,极其自然的从邹昊勤衣服口袋里牵出他的手,紧紧握住,又轻轻捏了捏,“哦,我们在散步呢,所以还没回去。” 小赵看着他们交叠的双手,圆睁着眼睛,张大了嘴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舒童侧过脸看着邹昊勤,笑眼弯弯,“忘了介绍了,这是我同事,小赵。”接着又看向车里的小赵,扬了扬两人紧握的双手,“这是我男朋友,邹昊勤。” 小赵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眼前这个眉清目朗,高大俊秀的男孩转头对她轻轻一笑,眉宇间都是善意友好。到最后她张张嘴只挤出两个字,“你好”,便开着车匆匆离开了。 摩托车发出阵阵轰鸣声,舒童在背后紧紧抱住骑车的邹昊勤,将脸贴在他紧实的背脊,喃喃的说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以后把车停在院子里吧,走路太冷了……” 有些事,即便他不说出口,她也能明白他的所思所想,也能懂得他作为一个男人那比一切都矜贵的自尊与骄傲…… 良久,邹昊勤才轻轻说了一声,“它不好看……” 他并没有转过身对舒童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但静谧的大街上,舒童听得真真切切。 她紧了紧正环在他腰上的双臂,将脸往他背上又蹭了蹭,“谁说它不好看了,我觉得特别好看。” 他的声音仍旧是清清淡淡的,“可别人开的都是豪车……” 舒童倏尔坐起身,从背后伸手扳过他的脸,将他俊俏的脸蛋揉得皱成一个面团,直视着那双迷人的桃花眼,勾着嘴角笑起来大声说,“那有什么好羡慕的,别人羡慕我还来不及呢?谁家能找得到这么好看的男朋友?” 邹昊勤沉默着捏紧了她的手…… 年轻女人对于八卦的渴望和传播堪比烈火燎原,机关单位偏偏又是蜚短流长、闲言碎语的温床。第二天上班,整栋办公楼从一楼到五楼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舒童谈恋爱了,对象是个年轻帅气的外卖小哥…… 一有人上前打听,舒童就点头微笑默认,但对于过多具体的细节一概不提,只承诺有好消息一定通知大家。于是,久而久之,大院里再也没有人提过那条曾经“红极一时”的网络热帖了。 不知不觉,二零一三年的春节已至…… 一直到很久以后,舒童仍记得那是她过过最幸福的一个年。 年三十那天,不似南方常有的暖冬,天气特别冷,屋外寒风呼啸,屋里开着空调温暖如春,邹昊勤全年无休的快递公司也放假了,两人窝在家里的沙发上腻腻歪歪的看了一整天电影,投影仪连轴转了一天,从奥斯卡获奖作品到近几年的票房佳作,都接连看了个遍。 妈妈的电话从清晨打到了傍晚,催她回去过年,在第六个电话的强烈攻势下,舒童终于妥协了。 邹昊勤也在一旁规劝,声音清清淡淡,“回去吧,别让老人家觉得辛苦养大的女儿一有了对象就忘了妈。” 舒童钻进他怀里,仰着脸玩他衣服上的拉链,喃喃自语道,“可是我这一去,今晚就不能回来了,晚上要守岁,你得自己一个人过年……” 邹昊勤盯着大荧幕里在沈佳宜婚礼上西装笔挺、紧张忐忑的柯景腾,微微点了点头,“嗯。” 母女两吃完饭坐在沙发上看春晚,舒童一直无精打采的低头玩着手机,直到孙俪和李健款款走上舞台,哼唱起《风吹麦浪》,舒童才抬起头,李健轻声低吟的那一段温柔得不像话,那一刻,忽然无尽的思念席卷而来…… 舒童走到窗口,外面竟下起了暴雨,雨点淅淅沥沥落在窗户,打得玻璃窗劈啪作响。 “妈,我还有衣服挂在阳台上没收呢,今晚不陪你守岁了,我先回去了。” 蒋丽清转过头看着她,抬了抬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什么衣服非要现在回去收啊?过完年明天过去再洗一遍就好了。” 舒童边收拾东西,边走到门口换鞋,“那是我买过最贵的一件衣服,而且是只能干洗,不能过水的布料。” 蒋丽清见舒童不听劝,有些生气了,忍不住上扬起声音,“好的,你走吧,以后妈妈再也不会叫你回来了。” 舒童不忍心的又走回妈妈跟前,蹲下身握住妈妈的手,轻声说,“妈,你不要生气了,放我一天假吧,我今年一定给你领个完美的女婿回来。” 蒋丽清终于喜笑颜开,这话听起来感觉八字已经有了一撇,正想拉着她继续聊聊,没想到随着大门哐当一声关闭,舒童一溜烟就消失了,只留下沙发上一沓厚厚的红包。 蒋丽清拿起红包看了看,工工整整的一行字:妈,新年快乐,祝您平安健康! 女儿终于还是长大了…… 舒童坐上驾驶座已经11点半了,幸好今晚是年三十,街上行人和车辆都很少,她再开快一点应该能赶回去和邹昊勤一起跨年。 她一路狂奔,站在1301门口敲响门铃的那一刻,她低头看了看手机,11点55分。 谢天谢地,这次门很快就开了,终于没再耽误她争分夺秒挤出的时间。 邹昊勤看见舒童站在门外似乎有些诧异,下一秒就被她撞了一个满怀,舒童连呼吸都没有平复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将他紧紧抱住,“马上12点了……几分钟以后就是2013年……如果一直抱着不松手的话就是拥抱了整整一年……这样算起来我们在一起就两年了……” “哪有这么算的啊?四舍五入都没这么狠。” 虽然邹昊勤嘴里这么反驳着,但还是伸出手将她揽进怀中。 电视里,主持人们激动的喊着“10、9、8、7、6、5、4、3、2、1……” 舒童也跟着紧张起来,她又往邹昊勤怀里凑了凑,新年的钟声敲响那一刻,她忽然莫名的落下一滴眼泪…… 如果下一秒便是穷途末路,她也义无反顾…… 他们互望着对方,相视一笑,“新年快乐!” 只要邹昊勤在家,舒童就会退化成一只软体动物。此时,她正躺他腿上,喃喃自语道,“现在城市里禁燃了,一点儿年味都没有,你小时候过年会不会放鞭炮和烟火啊?” “好像也好几年没见了。” 舒童鼓着嘴,捏捏他的手,俏皮的说,“是哦,你是大城市的人,当然很早就没看到了,可是州城就从今年开始的,一时有些不习惯。” 她忽然坐起身,转过脸拉着他的手,眼睛亮亮的,仿佛闪烁着点点星光……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 57 章 大年初一的凌晨,繁华的闹市空无一人,禁燃后的城区也没有了往年爆竹迎新的热闹。 少了鞭炮,少了烟花以后的春节,原本浓郁的年味淡了不止一星半点…… 舒童的车子开过灯火阑珊的街道,驶入颠簸逼仄的乡间小路,再开上复杂险要的盘山公路。一路上,车载电台里播着几首韵味流长的老歌,广播里梁咏琪用迷人动听的嗓音轻声吟唱着,“开往山顶上的车子里,播着让人想哭的歌曲,好想换个电台转来转去,却转不开我难过的心……” 舒童微微侧过脸看了看旁边一脸沉静的邹昊勤,“好听吗?” 依旧是亘古不变的那个字,“嗯。” 广播里唱第二遍高潮时,舒童跟着慢慢哼起来,“有时候孤独可以寂寞,也可以是自由,能安慰自己的人,比较容易快乐……” 此时此刻,这世上应该没有比她更幸福的人了吧,千金不换的那种…… 舒童时而调皮的摇下车窗,任凭狂风从窗外呼啸着刮进来,吹得衣袂飘飘,吹得长发飞扬,她偶尔会分心侧过脸看副驾驶坐着的邹昊勤,只见他将外套的立领高高阖上,拉链拉到脖颈,双手环胸,入定一般安静的坐着。 舒童其实还只开了1年的车,还算新手司机,远远比不上他18岁就拿驾照的驾龄,难得有人如此信任她的车技。 借着隐隐的车灯,舒童看到他紧抿着唇,直视着前方,眼波流转,任她开窗关窗,任她狂踩油门,时速飞快,任她闹,任她笑,他始终都镇定自若,不声不响…… 直到山顶那座泛着柔光的宝塔已经近在咫尺,舒童踩了刹车,转过头笑语盈盈的看他,“到了,下车吧。” 已至山顶,再往前便没有路了,回去只能沿原路返回。 舒童像变戏法一样从后备箱拿出一捆烟火棒,还没给邹昊勤反应的机会,就直接递给他一支打火机,“来,你先玩,我怕烫。” 邹昊勤愣了几秒,接过烟火棒和打火机,直接点燃,手都没有抬一下…… 舒童本能的捂着耳朵往后退了几步。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只见烟火棒顶端的火苗明明灭灭了一会儿,竟没什么反应。 她着急的直跺脚,上前走了几步,想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却被邹昊勤一把拉了回来,她无意识身子往后一倒,就跌进了他温暖的怀抱里。 她听见他沉着嗓子说,“危险。” 此时,只见那火苗“滋滋”响了几声,黑暗里划过一道灿烂的火花,再听见“砰”的一声响,头顶静谧的天空绽放出绚烂的图案,灿烂夺目,华光熠熠?…… 舒童激动的在原地蹦蹦跳跳的,紧紧拉着邹昊勤的手臂来回摇摆,“看到没,看到没,多好看啊!” 身旁的人却没有给她多少回应,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依旧和坐在车里一样,一张俊脸平静如水,一双桃花眼无波无澜,如修行的高僧一般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舒童有些气恼的转过身,她想问问他究竟是因为眼前的景象看呆了还是确实觉得很无聊。 “哎,你是不是觉得……” 那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突如其来激烈的亲吻堵在了嗓子眼…… 记忆里那是他第一次主动…… 他的吻清新黏腻又带着年轻男人特有的杀伐决断,温柔又霸道,由脸颊至脖颈,从眼角到眉梢,一寸一寸,一缕一缕都缠绵悱恻,用情至深。 他的手抚过波澜起伏的山峦,又划过一马平川的丘陵,再延伸至丛林深深,溪水潺潺。 舒童已经不记得两人是怎样从清冷的室外辗转到温暖的车厢里,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先撕下那最后一层隐秘的纱幔,让两人得以赤诚相见,但一切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她已经不记得那晚两人究竟有过多少次,但是她会一直记得攻城略地时,他的勇猛炽热,他的急不可耐…… 她已经不记得那晚坦诚相对时害羞的他有没有脸红心跳,但是她会一直记得蓄势待发间,他坚实有力的背脊,汗水一滴一滴流过她细腻的肌肤,流进她澎湃的心里…… 她已经不记得那晚有没有成功从他嘴里听到最想听的话,但她会一直记得自己胸前留下的印迹,和他后背处一道道鲜红的指甲印…… 年少时,舒童曾听过一首在别人看来是靡靡之音的歌曲,歌词里有这样一句话“和有情人做快乐事,未问是劫是缘。” 天边的花火交相辉映,地上的情人依偎成双…… 两人安静的躺在车里,将座椅调整成躺椅,透过头顶敞开的天窗看着浩瀚无垠的夜空和璀璨闪耀的繁星。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管它是劫是缘…… 舒童不禁轻声哼唱起那首歌的后面几句: “就让我像云端飘雪,以冰清轻轻吻面,带出一波一波缠绵……” 舒童的粤语很蹩脚,邹昊勤虽然没笑,但还是很自觉的给她做了正确示范。 那也是她第一次听邹昊勤唱歌,清冽的嗓音和他平时的沉静清冷一样,听上去更像是与世隔绝的梵音: “就让你埋首烟波里,放出心底狂热,抱一身春雨绵绵……” 舒童忍不住拍手叫好,“你的粤语很标准嘛!你在广东生活过吗?” 依旧是那把平静无波的声音,“侯耀是广东人。” 一想起侯耀,舒童本能的有些排斥,但碍于他们的情谊,她还是想知道更多与邹昊勤有关的事情,“哦?你们认识很久了?” “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不知道为什么,舒童忽然间想起那晚在医院看肖晨,对方曾向她说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话,她也想着要跟肖晨确认一件事情,没想到只是犹豫了一晚,那次竟成了她见肖晨的最后一面,那句话也再也没有机会问出口…… 舒童有种预感,邹昊勤所说的这个机会可能要等到沧海桑田,人事变幻以后才能有,又或许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再有…… 而她的预感,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一想到这里,她就不自觉的有些忐忑不安,生怕眼前的所有美好都成过眼云烟,一定得做点什么留住这一切才行,她忽然紧紧握住他的手,侧过脸贴在他耳边放慢语速柔声说道,“我们……生个孩子吧?” 她的声音拉得低低的,沉沉的,仿佛从遥远的地方披荆斩棘而来,性感有磁性。他好不容易被浇灭的火热瞬间又卷土重来,他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暗哑着嗓子在她耳边说: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车里的空间很小,赤诚相见的两人以如此紧密的姿势交缠在一起,他直挺挺的欲望刚好贴合在她黏腻的丛林溪流之间…… 此时,明月正高悬。借着微弱的光,她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俊脸,清晰的轮廓,额前细密的汗珠,稍微一低头,便能看到他结实的腹肌,再往下还有那赤诚火热的原生本能…… 虽然两人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但那时终究是黑夜,昏天暗地,自顾不暇,也无需面红耳赤的难为情。 舒童下意识侧过头不敢看他,羞红了一张脸,双手遮在自己的胸前,想转移话题,“我们给小朋友起个名字吧?” 舒童刚一说出口,便觉得这话题越转移越觉得羞愤难当,她又懊恼的偏过脸。 没想到,他竟不为所动,他敷衍的扔下一句,“你起吧,叫什么都好。”便又扳过她的脸,急匆匆的吻下去,同时又心急火燎的上下其手,不管不顾。 男人对这种事的热情真是超乎想象。 舒童有些抗拒的蜷起双腿,不依不挠的说,“怎么能就我起呢?爸爸当然也要参与啊!名字寄托了父母对孩子最好的期盼,哪能随便?” 邹昊勤的执着在没羞没臊上也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仍旧不死心的尝试掰开她紧闭的双腿,但她固执的不顺他的意,好在他动作轻柔,并不强硬,求爱失败也只能作罢。但他依旧蛮横的躺在她身上,怎么撵也不下去,还放肆的把手放在她胸前的饱满处揉捏缱绻…… 反抗无效后,舒童只好平复心情慢慢与他说教,“你要知道人如其名的道理,所以为人父母,一定要给孩子起个好名字,像你的名字,你爸妈给你起名为昊勤,你看你多勤快……” 邹昊勤搭在她胸前的手,忽然一收紧,粗暴的一下让舒童瞬间吃痛,话只说了一半。 黑暗里,只听见压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操着一把极其性感的嗓音,轻悠悠的说,“我可不只打工勤快……” 他一路而下将手搁在她的腰间,轻轻一捏,“我干别的也很勤快……” 真要命,这个男人即便做这样难为情的事,谈话间仍是一本正经,声音也还是大大方方,自然坦荡,完全没有一丝的扭捏羞愧…… 仿佛他是这世上最至纯至净的存在,一切的一切都是别人误会他而想歪了…… 这种感觉真不爽…… 舒童只能使出杀手锏,只见她稍稍一皱眉,深吸一口气,一时之间竟真有些鼻酸,带着一口哭腔,淡淡然说,“你果然不爱我,让你给我们的孩子想个名字,你都不情不愿……”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过去了,邹昊勤仍然没有开口哄她,但静默一会儿以后,他竟真的妥协了,从她的身上翻身而下。 借着冷冽的月光,舒童看到他蹙起两弯剑眉,似乎在认真的考虑,思考片刻,他脱口而出,“叫富贵吧。” 舒童头顶硬生生长出几道黑线,一时忘了如何作答。 那头却兴趣盎然,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本正经的继续补充道,“富贵这两个字,乍一看好像不怎么样,其实都寄予了我对孩子的美好期望,希望他不要像他爸爸这么穷……” 舒童还没来得及反驳,对方忽然像是变了个人,往日那个惜字如金的邹昊勤仿佛已经消失了,他又兴致勃勃的接着说道,“或者叫超强吧!如果他爸爸一直给不了家人幸福优渥的生活,希望他超级厉害,超级强!” 舒童忍不住翻了两道白眼,可惜的是光线太暗,对方看不见,她随口附和道,“那干脆叫超能吧!” 邹昊勤完全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嫌弃,竟然孩子气的拍手鼓掌,“是啊,超能好像比超强顺口,就超能吧。” 舒童忍俊不禁,“当然顺口,超能洗衣粉天天见,哪能不顺口?” ☆、第 58 章 舒童终于忍不住坐起身,上扬着声音,“你到底也是读过书的人,能不能稍微有文化一点,不要这么……” 停顿了一会儿,她终于想好了措辞,“——这么简单粗暴!” 邹昊勤安静的躺在座椅上,未动分毫,盯着舒童的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亮晶晶的,饱含深情…… 舒童下意识抬手挡在胸前,又被他伸出手一把拉进怀里,他低头轻轻在她额前印下一个浅吻,紧紧将她揽在肩头。 时间已至后半夜,一整晚未合眼的两人此刻却精神抖擞,丝毫没有倦意。他们一起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天空,默契的都没有开口说话,舒童时而贴进他温暖的胸膛,挨着脸蹭一蹭;时而仰头看看他清俊的侧脸,精致的五官,清晰的轮廓…… 良久,只见邹昊勤薄唇一张一合,直直的望着那一方星月交辉的夜空,轻声说道,“叫舒安吧,我只希望他一生舒适平安,还有你的姓。” “嗯。” …… 舒童初七就开始上班了,正月十五元宵节一过,邹昊勤也开学了,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临了。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几年下来,邹昊勤家里的外债也在此时还清了,无债一身轻,他终于可以开始为自己而活。凭着在股市的独到眼光,他也存下一笔小钱,应付到毕业前绰绰有余。在舒童的建议下,他辞去了快递公司的工作,一来可以安心准备毕业前的论文答辩,二来也可以有时间找工作。 舒童的每一天都是笑容满面,开心快乐的。 等这个学期一过完,邹昊勤就能拿到毕业证,有了文凭便能找一个不这么辛苦的工作,到时候再领着他回去见妈妈,他这么聪明伶俐,优秀努力,一定很讨长辈喜欢。一切顺利的话,等他一毕业两人就能结婚,工资不高没关系,大家一起拼搏奋斗,有情饮水饱,只要能有他在身边陪伴支持着,将来的日子总不至于过得太差。 如此一想,美好的生活正在向她招手,她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那时沉浸在幸福中的舒童哪里会想到,这些美丽的设想到最后都成为了一团虚幻的泡影,等待她的只有日暮途穷的深渊和万劫不复的沼泽…… 而此时的州城也和舒童每日敞敞亮亮的心情一样,经历了严酷的寒冬,迎来了和煦的初春。 正月十六的早晨,舒童起得特别早,她换上昨天逛街买的一套新衣服:一件宽松的针织白毛衣,一件修身的浅蓝色牛仔裤,再画个清新明媚的妆容,站在镜子前的美人摇曳多姿,顾盼生辉…… 她正对着镜子自我欣赏着,卧室的门忽然开了,邹昊勤光着上身走了出来,由于常年的体力活,他的身材结实美好,巧克力状的腹肌,宽阔的肩膀,紧实的腰…… 而自从初一那晚两人突破了那最后一道防线,从此便开始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邹昊勤也从先前那个禁欲系的得道高僧变成了不辞辛苦的人肉打桩机,他好像总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和永远都挥洒不完的欲望。 舒童的卧室成了摆设,她每晚都睡在邹昊勤的床上,两人共榻共被共枕而眠,久而久之,她已经习惯了睡前他怎么也制止不了的毛手毛脚和死皮赖脸的诱哄,“再来一次,保证最后一次。” 就连身边的同事都能看出她最近被滋润得很好,所有熟的不熟的人见面总要夸她一句,“最近气色很好嘛!” 光是想想,舒童一张脸又生出难耐的绯红,邹昊勤走过来,伸出双手从背后禁锢住她的腰,低下头侧过脸亲吻她小小的耳垂…… 真要命!那是她最敏感的地方,他总能一击即中。 舒童能清楚的感觉到背后那蓄势待发的欲望,在他正准备上下其手的同时,她警觉的抓住他伸过来的“魔爪”,转过身面对着他,嗔怪道,“我刚换好的衣服,画好的妆。” 正被那团炙热的火焰烧得百爪挠心的男人哪里就能这么容易放过她,只见他暗沉的嗓子柔声说,“还早,等下再画……” 他模模糊糊说着话,又霸道的撬开她刚刚抹好口红的双唇,不管不顾的撩开衣服肆意揉捏那两只浑圆饱满…… 在他成功扯下自己腰间的锁扣之前,舒童急忙跑到卧室,拿出昨天逛街买给他的衣服,其实是一套情侣服,男款是一件同色系的牛仔裤和一件黑色的毛衣。 舒童拿着衣服朝他晃了晃,笑靥如花,“来,换上。” 邹昊勤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又上下打量了一圈她的白毛衣和牛仔裤,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舒童努着嘴,不高兴的撇过脸,气呼呼的说道,“你看出来了吧……是的,没错,这就是一套情侣装,你不想要算了。” 邹昊勤接过她手里的衣服,轻轻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我没说不要……不要白不要,不过你一定要我穿这么显眼吗?到时候一大波迷妹围上来,你可千万别后悔。” 舒童没辙,只能又使出杀手锏,她懊恼的低下头,带着些许哭腔,“你就是不想穿,你就是不喜欢我……” 邹昊勤妥协的揽过她的蛮腰,“好,我马上去换。” 舒童调皮的抬起头,笑得眉眼弯弯,又开始了“例行公事”一般的每日一问,“那你就是很喜欢我咯?” “嗯。” 她继续不依不挠的追问道,“有多喜欢?”同时张开双臂不断比划着,“这么多……还是这么多?” 久经沙场的邹昊勤终于也能从起初的屡战屡败到如今的滴水不漏,全身而退了。 他随口敷衍着,“数不尽的喜欢。”便转身快速走进房间。 很快他便穿着那件黑色毛衣和蓝色牛仔裤走了出来,倜傥风流,俊逸非凡…… 舒童走过去跟他并肩站在一起,望着镜子里这一双登对的璧人,莞尔一笑,喃喃的说道,“这下走出去,大家都知道我们是情侣了,不是什么兄妹……” 其实,她在心里一直芥怀着两人之间的年龄差,如今他开学了,与他一同走在校园里,更是担心别人会投来异样的眼光,唯有这样霸道的宣誓主权才能给她心里带来多一点点的安全感。 邹昊勤双手插袋,酷酷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会。” 舒童听到这简单的两个字,开始庆幸经过自己多日的□□,这块木头终于开窍了,还会安慰人了…… 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竟还是气得她想吐血。 只见他依旧目光清冷的望着镜子,淡淡的说,“——别人只会觉得我们是‘姐弟’。” 舒童翻了个习惯性的白眼。 果然,朽木不可雕也! 永远不要期待一块木头会成精! 这天,舒童一下班就开着车去了科技大学,她今天忽然很想吃学校小吃街的过桥米线,下午便约好邹昊勤放学在校门口等她。 寒假的时候,两人一起外出,舒童总会在大街上腻歪的拉着他的手,而现在她老远就看到在门口等着的邹昊勤,她反而有些拘谨。 越走越近,只见他长身而立,风度翩翩的站在显眼的校牌处,落落大方,坦坦荡荡的朝她微笑着,而舒童却从心头生出一丝怯意,不敢往前。 这是学校,她比他大好几岁,总会有人觉得他们不合适,总会有人不看好他们,他还年轻,即便他现如今对她也是情根深种,但未来太多不确定性,难免他也会有随大流的那一天,难免他会有大彻大悟觉得两人不合适的那一天,到时候免不了会弃她而去…… 一想到这些,舒童心头满是酸楚,离他只有几步之遥,她却走得异常艰辛。 邹昊勤哪能明白女孩子心里这些瞬息万变的弯弯道道,他像平常一样,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随后紧握住,径直带着她往小吃一条街走去。 两旁的路人随意抛过来的目光都像是锋利的刺刀,扎得舒童千疮百孔,她下意识甩开他的手,往外挪了一步,“这是学校,注意点!” 邹昊勤不说话,又固执的将她揽到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也很暖,温度从他的手心渡过来,慢慢的,舒童感觉自己整颗心都渐渐温暖起来。 她回握住这只包裹着自己的大手,嘴角展露出一弯甜甜的笑容。 以后的事就交给以后的自己去担心吧,当下的她只管过好当下就行…… 好像每所学校旁边的小吃店都是人满为患,邹昊勤拉着她走在狭小的过道间找座位,舒童看着店里坐得满满当当的学生,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上神采飞扬,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里夹杂着沮丧,“我是不是这个小吃店里最老的女人啊?” 邹昊勤竟非常捧场的认真思考起来,只见他环顾四周,对着所有站着坐着的雌性看了一圈,深思熟虑后再得出定论,只听见他用那极其淡然的声音,慢慢说道,“不是,还有老板娘。” 舒童,“……” 在他身边,她总会有生不完的气,翻不尽的白眼…… 经过漫长的等待,舒童心心念念的过桥米线终于端了上来,刚才的不快也随着美食的到来而一扫而空。 两人开心的坐在狭窄的桌子上大快朵颐,舒童忽然感觉不远处投来一道凌厉的目光,她安心的低着头吃饭,并没有抬头,原本跟邹昊勤出门,对于路人的注目礼,她已习以为常。 而这次不一样,来人看了她很久很久,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 舒童终于忍不住抬起头…… 此时,对方已经走得很近了…… 即便她再怎么近视,也看清了这张熟悉的美人脸。几个月不见,她依旧光彩夺目,仍然熠熠生辉,站在一帮同龄的女生中,仿佛能发光一样,总能把旁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全吸引到她一个人身上。 而拥有这种魔力的,舒童认识的人中,除了凡珂,别无二人…… ☆、第 59 章 相互对视的瞬间,凡珂展露出一个非常甜美端庄的笑容,礼貌的向她问好,“舒童姐。” 舒童比凡珂还大几岁,应该要比她处事更加圆滑才对,但出于邹昊勤的缘故,她和凡珂之间并没有那么友好,相信对方也是如此,所以她笑得有些尴尬,勉强牵扯出一个并不自然的笑容。 同时,她在心底也有些黯然神伤,原本以为她也穿着随意的平底鞋,牛仔裤,坐在一群同样打扮的年轻学生中间应该没有那么格格不入才对,这下却被凡珂的一句“舒童姐”瞬间又打回了原型。 与凡珂同行的几个女生听她如此称呼,不知不觉看舒童的眼神里也生出了一副像看长辈一样带着敬意的情绪…… 而这,恰恰是舒童最不希望看到的…… 好像无形中,又把邹昊勤与她之间原本亲密无间的距离又挖开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而让舒童更介怀的是,凡珂来的时候分明也看到邹昊勤了,可是并没有和他打招呼,而是越过他直接看向自己。 想来他们之间也已经熟悉到无需问候的程度…… 几乎整所科技大学都以为邹昊勤与凡珂是一对,虽然未见他们有亲密的举动,但邹昊勤平日里极少在学校出没,而出现的时候他身边除了凡珂也从没有过第二个女生;而凡珂这边,每当身边的朋友问及她时,虽然没有直接承认过,但她眼角眉梢间的娇憨与羞赧,完全一副不好意思谈论自己对象的小媳妇状,所以大家也就自然而然认为这对俊男美女早就在一起了。 所以这次遇见邹昊勤与另外的女生在一起吃饭,随行的同学都觉得诧异无比,直到听见凡珂落落大方的喊了对方一句“姐”,大家这才明白,原来这是邹昊勤的姐姐。 凡珂身边一位扎着马尾辫的高个女孩率先开口道,“邹昊勤,这是你姐姐啊!” 接着几位女生叽叽喳喳的跟着附和,“哇,你姐姐也是一位美女啊!” 舒童始终低着头,拿着手中的筷子机械的搅动着米线里的热汤,笑容尴尬而难堪…… 邹昊勤转过身面对着凡珂一行人,眼神凌厉而坦荡,清清淡淡的说道,“她不是我姐姐,是我的……” 舒童急忙打断道,“怎么不是你姐姐了……” 她紧握住他的手,眉眼含笑,“我就是你的小姐姐啊,对吗?小哥哥?” 她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本分而低调的人,不争不抢,不喜在人前出风头,更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相比“女朋友”这个词,可能“小姐姐”能更容易让凡珂接受一点。况且,只要他愿意在人前承认自己就够了,箭靶就让自己来当吧…… 邹昊勤微微点了点头,牵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两人随之默契的相视一笑…… 此刻,舒童内心所有的委屈与愁绪都被他脸颊旁那弯清清浅浅的小酒窝给融化了。 一旁站着的几位女生相互对望了一眼,又回头神情复杂的看看凡珂那张绝美的脸蛋,大家都尴尬的杵着,默不作声,大眼对小眼。 只有凡珂仍是平静的,无波无澜,亦无起无伏,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看了一眼舒童,礼貌的说道,“舒童姐,这里人太多了,我们要换个地方吃饭,先走了。” 她的一举一动都落落大方,端庄自然,看不出一点慌乱,也察觉不到一丝不高兴,一切都是滴水不漏的,除了嘴角没有再露出来时那一抹醉人的微笑。 舒童注意到,凡珂从进来那一刻开始直至离开,目光一直投在自己身上,完全没有看身边的邹昊勤一眼,而这远比她一直盯着邹昊勤看更让自己觉得忐忑不安,无力招架…… 舒童知道,她的爱之深,之切,之急,之烈从来不比自己少…… 邹昊勤是个社交盲人,大学四年,由于一直在外兼职,很少在学校,与同学们之间的往来也比较少,和他在一起以后,舒童更是惊讶的发现与他走得近的除了大美人凡珂就是真奇葩侯耀…… 他更像是一位生活在上个世纪的古人,不光很少与人打交道,也很少用新兴的社交软件,就连微信也是舒童逼着他下载的,一开始他也是嫌麻烦,后来经过舒童的不断劝说,列出种种比老套的短信好用的优势,他才终于愿意臣服在高科技的魅力之下。 他的微信联系人只有舒童一个人,有一次舒童问他,怎么没有侯耀与凡珂,他坦坦荡荡的答道,“侯耀可能还不会用,凡珂有事会直接打电话,没有必要加微信。” “那你不想了解下大美女的朋友圈每天发的什么?过得怎么样?” “不想。” 舒童听到他言简意赅的回答,有些气恼的背过身。 以往每次谈及凡珂,他都是一副没印象、没兴趣、不想提、不想答的态度,而女人在这个时候其实更想听到的是关于立场、关于承诺、关于感情…… 大概是今天在过桥米线碰面时舒童的反应让他领会到一点她内心深处的不安与惶恐,所以他终于开窍了。 只见他温柔的将舒童揽到怀中,低头在她前额印上一个浅浅的吻,轻声说道,“我爱你,只爱你……” 还不忘摊开双臂,学着她滑稽的模样来回比划,“这么多……数不清。” 舒童开心的转过身来,小声嘟囔着,“可是,她很喜欢你,而且……而且她那么漂亮。” 邹昊勤这次答得飞快,“没有你漂亮。” 他那双迷人的桃花眼散发着真挚而虔诚的光芒,语气自然又坦荡,听得舒童自己都快相信了凡珂没她漂亮。 这回,她终于破涕为笑了,安心的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刷微博,看到一个搞笑视频被逗得哈哈大笑。 邹昊勤也挤了过来,将她挤到逼仄的角落,好奇的盯着她的手机屏幕。 舒童侧过脸看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你也申请个微博账号吧。” “不了,麻烦。” “哪里麻烦了?你不想申请个账号监视我一下,看看我平时有没有和网友调情?” 邹昊勤清清淡淡的说道,“不用,我对自己有信心。” 舒童翻了个白眼,“你哪里来的自信?” 邹昊勤调整了一个舒适的位置,一本正经的分析道,“首先,情感上你没有必要,其次,身体上你也极为满足,所以综上所述,你没有调情的需要。” 舒童红着一张脸侧过身看他,他却仍是一副平静无澜的模样玩着手机。 她又俯身往前看了看…… 他分明是在乖乖巧巧的注册微博…… 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舒童也不打算拆穿他,悠悠的说,“我们弄个情侣号吧,情侣昵称,情侣头像一整套的那种。” 邹昊勤神情专注的盯着手机,轻声作答,“嗯。” 这利落果断的一个字又把舒童的热情消磨得差不多了,她赌气转过身不理他。 良久,邹昊勤忽然手舞足蹈的拍了拍她的肩,“哎,我想到一个很厉害的昵称!” 舒童好奇的想转过身听他详谈,可是两个成年人并肩躺在狭窄的沙发上,翻身很是困难,还没成功转过来,听到他接下来的话,舒童整个身体僵在了那里…… 他一副求夸赞求表扬的模样,兴奋的说道,“——你叫天王盖地虎,我叫宝塔镇河妖,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很酷?!” 舒童头顶生出三道黑线,“我才不要,土的要命!”,她抢过他的手机,帮他在账号昵称那里写上“小姐姐的小哥哥”。 毫无意外,已经被注册了。 她又不死心的在前后加上两道杠,改成“-小姐姐的小哥哥-”。 这次终于成功通过了。 她微笑着将手机递还给他,又把自己的微博昵称改成“-小哥哥的小姐姐-”。 邹昊勤虽然一直在小声嘀咕着,“这昵称一点也不酷”,但还是很听话的关注了“-小哥哥的小姐姐-”,还激动的发了一条微博。 他捏了捏舒童的手,兴奋的说,“快去帮我点个赞,我刚发了一条微博。” 舒童很配合的连忙点开“-小姐姐的小哥哥-”。 果然没错呢,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的坦率干脆,说发条微博,就是发条微博,一个表情,一个符号都没有,只有工工整整,不多不少的两个大字——“微博”。 舒童翻了个白眼,将手机扔到茶几上,喃喃的说,“我才懒得给在微博上发‘微博’的人点赞呢。” 日子就这样静谧又顺遂的从手心里淌过…… 转眼间,骄阳似火的六月就要来临,邹昊勤就快毕业了,舒童以为她设想过无数次甜蜜蜜的幸福生活也要到来了…… 然而最近,她注意到邹昊勤那张平日里很少有情绪起伏的俊脸上时常剑眉紧蹙,可每次当她问起,他总是笑着拍拍她的手,以一句“没事,你想太多了”而强行结束对话。 一直到6月的第一天,那天下午,舒童早早下班,去超市买了一堆食材做了一桌子菜等邹昊勤回来吃饭。 半年以前,她也曾是一个从来不下厨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没想到半年以后,她竟也可以单枪匹马做出一大桌味道还不错的菜系。 毕竟,洗手为君做羹汤是一个享受幸福的过程…… 往常,邹昊勤没课的时候偶尔在学校和同学们打打篮球,下午6点左右怎么也回家了,没想到那天,一直到晚上7点半还没见人影。 舒童焦急的打了几次电话,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一直等到八点多,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过来,按下接听键后,舒童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清清亮亮一把好听的女声: “舒童姐。” 舒童愣了一下,随即在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精致绝伦的脸…… ☆、第 60 章 凡珂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她连喊了几声“舒童姐”,却一直没有说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舒童本能的感觉到应该与邹昊勤有关,她不自觉捏紧了手机,深吸了一口气,柔声道,“什么事?你慢慢说。” “邹昊勤……邹昊勤他……” 舒童拿着手机的手下意识又紧了紧,努力平复好心情,“他怎么了?不着急?你慢慢说。” “他可能拿不到毕业证毕不了业了……老师说他兼职太多,旷课太多,论文答辩不过关,所以不能毕业……” 舒童看过他的学分,虽说由于一直在外兼职,没有满分科目,但从未挂过科,大部分学科都是优秀;况且他在计算机编程这一块极有天赋,也曾代表学校在大赛中获过奖;至于答辩不过关就更说不过去了,两人还特意在家模拟过几次,他的专业水平、业务能力和心理素质都属上乘,绝对不存在过不了关的问题…… 舒童疑惑道,“他现在人呢?” “在导员办公室,半个多小时了还没出来。” 舒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只要他人是安全的就好,其他都不重要,她固执的相信着一切皆因好事多磨,如此优秀的学生不可能毕不了业,当时的她也从未想过这件看似简单的事情背后有那么多的暗潮涌动,随之牵扯出更多的惊涛巨浪…… 安慰着凡珂的同时,舒童也在安慰着自己,“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当晚,邹昊勤一直到很晚很晚才回来,舒童在沙发上坐着看无聊的肥皂剧,看见他回来了,也没有多说话,像往常一样笑语盈盈的迎上去,邹昊勤也像没事人一样微笑着露出那弯小酒窝,宠溺的摸摸她的头发。 睡觉也像平时一样亲密的相拥而眠,两个人都默契的不去提那些不开心的事,都努力在对方面前伪装成一个相安无事的自己…… 第二天上班,舒童请了个短假去了科技大学,走进导员办公室之前,她都是信心满满的,以为是邹昊勤平时没有注意为人处世的方式与老师有些矛盾才会造成如此状况,没想到这位老师是一位非常惜才的人,三言两语间对邹昊勤的欣赏和器重不言而喻,但谈话中的欲言又止让舒童终于明白过来,此事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最后也只能忧心忡忡的徒劳而返。 她旁敲侧击的问过几位相熟的领导和同事,都没有教育系统这层关系,在所有的道路都堵死的情况下,舒童忽然想起那张封锁在记忆深处的面孔,几日前还在州城新闻里看到他已经扶摇而上直接升为最年轻的市委秘书长…… 朝中有人好做官…… 如今往事都成过眼云烟,舒童不得不承认,他在婚姻这方面做了一个极为正确的选择…… 而现如今,能求的人也只有他了…… 第二天,舒童在市委大楼前等了大半天,门卫把她拦在门口,说顾秘书今天开会,还没有来办公室,无奈之下,她只能坐在一堆激动的上访户中间,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眼看临近中午,门卫仍旧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身旁的□□户眼看着越来越焦躁,开始了推搡哭喊,几个保安冲出来维持秩序,看着人群越来越混乱无序,舒童心里更加没底了。 不能等了半天到头来仍是无功而返吧,她忍不住掏出手机厚着脸皮拨通了顾尚楠的电话。 五分钟后,她终于见到了风头正盛的顾秘书长。 半年多不见,如今的他除了那张让人一眼无忘的脸,高大挺拔的身材与记忆里的无异,言谈举止间的滴水不漏、无隙可乘竟让舒童觉得无比陌生。 一位身着制服,戴着工作牌的女性,给两人倒了一杯茶,便关上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顾尚楠和她,舒童不觉有些拘谨紧张,下意识并了并脚上这双细高跟鞋。 顾尚楠抿了口茶,缓缓说道,“好久不见,找我什么事?” 言语间的客套与疏远听起来让舒童更不好意思开口了。 良久,她才抬起头,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眸,“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分别久了,如今的他虽然已经变得很不一样,但骨子里的礼貌与修养还是与先前一样,他一直回望着她,安静的听她磕磕绊绊讲完整个过程,不插嘴也不打断,只认真的听着这一大段并不流畅的陈述,神情专注得像入定了一般。 中间,有人过来敲过几次门汇报工作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他没有对这件事表现出很大的热忱,没有问她的细节,也没有去追问这个拿不到毕业证的男孩与舒童的关系,他甚至都没有表现得有一丝震惊关于她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一个毕不了业的学生。 舒童表达完自己的来意,轻轻抿了口面前的茶,忽然生出一阵惊悚感,这个人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仿佛早就预料到她的来意,仿佛早就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他没有一丝意外,没有一丝诧异,更没有深究,没有追问…… 而他也确实没有遮掩,直来直去着,“所以,你来找我,是需要我帮他打点下关系?但学校有学校的规矩,如果他确实是在学校表现得不好……” 舒童捏紧了手里的茶杯,打断道,“其实你有跟他打过交道的,你知道邹昊勤是个很努力很奋进的人,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你知道的……” 他看过来的眼神犀利而凛冽,直直的望着她,声音低沉有质感,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所以你愿意为此付出些什么?” 舒童猛然抬起头,圆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似乎不相信自己刚刚听见的内容。 顾尚楠放下手里的茶杯,慢慢走向她,“——这世上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就我们两之前的关系,我现在帮你,何露定会以为我又借此机会与你旧情复燃,帮了你以后,我会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家里可能会闹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甚至会影响到前程,而你呢?我帮你让他成功毕业了,你愿意为此付出些什么?” 顾尚楠坐到离舒童一步远的沙发上,他周身冷冽的气势让她不觉有些不安和紧张,她竭力解释着,语气里不免有些慌乱,“不会的,不会的……如今你事业有成,如日中天,家庭美满,又新添麟儿,人生所有的好运和喜庆被你占去了一大半,你断不会因为我们之间这点很早以前就过期的感情而放弃眼前的大好前程,何露一定会理解的……” 舒童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尚楠打断,只见他转过身,离她越来越近,眼底好像深藏着无尽的哀怨与愁绪,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着她,娓娓道来,一字一顿,好似哽咽出声,“倘若……我会呢?” 倘若我会呢?我愿意抛开当下的所有,不顾一切同你一起,你又会不会顺我的意…… 舒童像触电一样腾的一下站起身,急匆匆的往门口走去,喃喃的说道,“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下,我改日再来拜访你。” 顾尚楠没有回答,也没有起身,他孤身坐在沙发上,无助的支起双手撑着膝盖捂住脸…… 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他终于抬起头,轻声说道,“若你同意了,我便会动用一切关系,一定让他顺利毕业。” 舒童握住门把的手骤然收紧,她没有转身,但盯着门锁的眼睛异常坚毅果决,“我不会同意,永远都不会同意……他毕不了业,找不到好工作,赚不到多少钱,都没有关系,我愿意陪他一起。” 顾尚楠冷笑一声,“你也没有多喜欢他嘛,都不愿意为了他付出……” 舒童转过身,一张脸清秀可人,平静无澜,“爱从来不是为了对方无条件牺牲自己,而是更多的相依相伴相生相守,我爱他,我希望他过得好,但我更知道他也不愿意看着我如此没有下限的为了他放弃自己。不就是没有文凭吗?没关系,找不到好工作大不了再回去送外卖送快递,再苦再累再难,我陪他一起熬,总会有熬过去的一天,即便永远熬不过去也没关系,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就行……” 舒童随即旋转门锁走了出去,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噔噔作响。 此时已是下班时间,走廊里空空荡荡,一口凉风灌进办公室,顾尚楠仍旧安静的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他认真的听着走廊上那双高跟鞋规律有序的响声,直至电梯门一开一合,细跟鞋的声音也跟着消逝不见。 然而舒童最后那一句话却随着她那温柔清亮的嗓音一直萦绕在房间里很久很久,挥之不去,长盛不衰…… 她慢悠悠的回过头,脸上带有一丝柔情,半分怜悯,“真可惜,像你这样自私冷漠的人永远都体会不了寻常人唾手即得的感情……” 真可惜…… 像你这样自私冷漠的人永远都体会不了寻常人唾手即得的感情…… 这两天的来回奔波,饶是她再蠢,到这会儿舒童也想通了这其实全然不是上天安排的磨难,而是一场人为的阴谋,偌大的学校何须这样为难一个优秀的毕业生,原因只有一个——背后有一个刻意为之的操纵者…… 下班回家的路上,舒童想了很久很久,她今晚一定要将内心深处所有的想法都告诉他:即便他拿不到毕业证,即使他找不到好工作,即便他一生庸庸碌碌,难成气候,她都愿意同他一起,她甘愿与他一起面对这人世间所有的不公与艰险,她永远不会留他一个人孑然独身,踽踽而行…… 客厅的大灯关了,只留一盏昏暗的落地灯,舒童坐在沙发上,借着这黯淡的环境认真思索着应该如何委婉的让邹昊勤接受或许永远都拿不到毕业证这个事实,以及如何向他坦诚自己内心所有深深切切的真情实感。 此时,门开了,那个高大俊朗的身影正蹲在门口换鞋,抬头看见舒童端坐在那里,似乎有些诧异。 他慢慢走近,“你还没有休息啊?正好,我刚好有事要告诉你。” 舒童抬眸,昏暗的灯光下,恍然间可以看到邹昊勤这几日紧绷的眉头似乎舒展开了一些,她莞尔一笑,笑得情真意切,放慢语速,柔声道,“我刚好也有事要告诉你。” ☆、第 61 章 邹昊勤越走越近,忽然躬下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转了几个圈圈…… 毫无准备的舒童猛然间一惊一乍的,只好紧紧搂着他的脖颈,不住将身体贴近他,她抬头刚好可以看清他清晰的下颌轮廓,高挺的鼻梁,含笑的眼角眉梢,清俊的面容…… 他低头急切的寻找着那一双柔软丰润的唇,重重的吻了下去…… 舒童感觉全身心瞬间变得轻飘飘的,好像置于一片云朵之上,再睁开眼,她已经躺在了卧室那张软绵绵的床上。 邹昊勤一边急躁的脱着舒童身上仅剩的那件布料极少的内衣,一边附在她耳边低声呢喃,“最近发生一点烦心事,都把我们的正事忘了,好在都过去了,又可以忙正经事了……” 舒童火热绵软的身体忽然一僵,她猛的支起手臂坐了起来,直直的望着身上这个炽热的男人,“都……都过去了?” 她和顾尚楠认识很多年了,她太了解他这个人了,说一不二,金科玉律,说不帮她就绝对不会帮忙的…… 所以……真的都过去了吗? 邹昊勤没有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自己井然有序的节奏,他不疾不徐的顺势将唇从她白皙敏感的耳垂移到饱满圆润的胸口,暗哑着嗓子,低低的“嗯”了一声。 舒童难耐的仰起脖子,好不容易回过神,将他轻轻推开,直视着那双被欲望烧得火红的桃花眼,“你快告……告诉我……什么事已经过去了?” 邹昊勤终于妥协的中断这一切,随之坐起身,还不忘在她腰间轻轻揉捏了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轻声说,“前段时间以为拿不到毕业证了,好在都过去了。” 舒童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他,“真的都过去了?” “嗯,今天导员已经发给我了。” 说完,邹昊勤翻身下床,走去客厅,很快又折返了回来,他手拿着一本毕业证书和一本学位证书,笑着朝舒童晃了晃。 真的过去了呢……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上天果然一直在眷顾着他们…… 舒童忽然间有些鼻酸,在眼泪落下来之前,她慌乱的躺了下去,拉上被子遮住脸。 邹昊勤也跟着跳上床,钻到被窝里将她紧紧搂住,仍不忘上下其手的占她便宜,他从背后将她紧箍在怀里,“对了,你说你也有事要告诉我的,什么事。” 良久,怀里清润如玉的姑娘用温柔至极的声音轻轻的说,“我爱你,永远爱你……” …… 第二天早晨,两个人都起晚了。 舒童醒来的那一刻,看了看手机已经7点半了,她睁开惺忪的双眼看着身旁那张清俊绝伦的睡颜,轻轻捏了他一把,“都怪你,今天早上闹钟都没把我闹醒。” 一旁的邹昊勤大手一挥又将正准备起床的人紧紧揽入怀中,在她柔顺的发间烙上一个亲吻,闭着双眼,用性感慵懒的声音抱怨道,“怎么怪我呢?你昨天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过河拆桥!” 舒童挣扎着坐起身,一边着急忙慌的穿衣服,一边和他斗嘴,但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底气,只软软的辩驳道,“才没有。” 平时惜字如金的邹昊勤此时却饶有兴致的继续取笑她,“哦?没有吗?是谁昨晚上一直说……” 舒童一张脸红成了小虾米,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好了,不要再说了。” 邹昊勤仍不停止打趣她,“我下次一定用手机录下来,看你再死不认账。” 舒童:“……” 站在镜子前化妆的时候,邹昊勤也跟着起床了,他从背后伸出双手将她抱紧,脑袋支在她瘦削的肩膀上,“要毕业了,我想请几个朋友来家里吃顿饭可以吗?” 舒童转过身,环着他的腰,一双眼睛清清亮亮的,“好啊。” 她是很愿意去接触他的朋友的…… 只见他皱着眉头,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像做错事的小孩,用下巴小心翼翼去蹭她的肩膀,缓缓说道,“有凡珂。” 舒童装作生气的低下头默不作声,在他忍不住慌乱的时候又抬起头,笑得前仰后合,“我逗你呢!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至于凡珂嘛,我知道她对你而言是位很重要的朋友,同时我也很确定你对我的感情,最重要的是,我听她说起过一些往事,打心里感激她对你的照顾,” 邹昊勤禁锢的双臂又紧了紧,听见她小声嘟囔了几遍“要上班了”,才不依不舍的松开怀里的人。 和邹昊勤在一起的每一天,舒童在外总是归心似箭的,就连远远近近的出差都是能不去就不去。恋爱前,她也曾是一枚大彻大悟的人生导师,常常规劝情场失意的朋友“爱人只能爱三分,剩下七分爱自己”。 但理论总归是理论,纸上得来终觉浅,一到实践全乱套,如今的她只恨不得和邹昊勤天天黏黏腻腻的待在一起…… 若她很早就能未卜先知到两人短暂的相聚以后面临的是长长久久的别离,当初的她一定会更加珍惜那段得来不易的相依相伴…… 下班后开着车进到小区,舒童就注意到1301客厅里那盏明亮的白炽灯是打开的,随之嘴角不自觉泛起温暖的笑意,想来他今天回得很早…… 舒童一打开门就用甜甜糯糯的声音温柔的说道,“小哥哥,好饿啊,今天吃什么?” 话音还未落地,便听到一阵阴阳怪气的调笑声,“邹哥哥,你的小姐姐回来了,问你晚上吃什么?” 是……候耀的声音! 舒童唰的一下满脸通红…… 她不禁抬头往客厅里看了看,大圆桌上围着一群人,说话的是许久未见的侯耀,还有坐在落地灯旁的凡珂,还有几个不认识的新面孔…… 她不觉为自己进门前那没羞没臊的一声“小哥哥”羞得坐立难安。 客厅的白炽灯很亮,凡珂又恰好坐在那盏落地灯旁,两盏明灯加持,有双重打光的效果,使得她原本白皙的皮肤更显得澄亮,周身通透如玉,美轮美奂。 舒童是知晓她的美艳的,但仍是忍不住有意无意多往她身上看了几眼…… 凡珂见到舒童走进来,站起身恭敬的喊了一声“舒童姐。” 随后一大桌子人都站起身毕恭毕敬,整齐有序的大喊“舒童姐”,只有侯耀斜倚在阳台的推门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美女,今天下班很早啊!” 舒童尴尬的对着满桌人笑了一圈,其实她更愿意大家和侯耀一样没心没肺的喊她一声“美女”,听起来也比这声“舒童姐”更为舒心宽慰…… 看见邹昊勤正在厨房忙得锅碗瓢盆叮当作响,舒童走过去尴尬的扯了扯他的衣袖,红着一张脸放低了声音说,“我刚刚丢死人了……你都不告诉我家里今天这么多人。” 舒童不知道此刻她这一副低眉顺目的小模样在邹昊勤看来可爱极了。 他正侧过脸看她,忍俊不禁的说道,“我记得早上告诉过你的。” 舒童嘟着一张嘴,仍旧不依不饶,“你只说会来,又没有告诉我今天来……” 邹昊勤甩干了手里的水渍,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在她的唇角印上一个浅浅的吻,“好了,都是我的错。” 此时,沉浸在甜蜜中的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厨房门口,凡珂原本是准备过来帮忙的,此刻却尴尬的立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直愣愣的僵在原地,一张绝美的俏脸顿时涌上无尽的酸楚和委屈,抓着裙边的手暗暗收紧,蕾丝布料皱成了一个团……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比眼前这个大几岁的姐姐差在哪里,况且凡事都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到底凭什么?自己那么多年的陪伴输给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到底凭什么?而且对方哪里都没自己好,到底凭什么?最重要的是……她做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到底凭什么? 不远处,一直嬉笑着的侯耀忽然也安静了下来,脸上无波无澜,可看过来的眼神阴鹜又深沉…… 壮志凌云的毕业生们一谈起前途,聊起理想总是信誓旦旦,志向满怀。席间,大家开始聊起毕业后的去向,畅谈着那些未来可期的雄途伟业和鸿鹄之志,好像所有的梦想和志向都是唾手可得的,稍微踮踮脚跟就能摘得到…… 侯耀在一旁神情戏谑的听着一个个年轻的鲜活的生命侃侃而谈,时而放肆大笑,却不多话,好似一位置身事外的隐士,又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邹昊勤全程也只是安静的聆听,并不说话,做的更多的却是默默往舒童的碗里夹菜。 一位体格稍胖的同学忽然间停下了对“未来”那张大饼的描画,好奇的看了看邹昊勤,“昊勤,你毕业以后什么打算?” 邹昊勤放下筷子,侧过头看了一眼舒童,他的声音不大,但听上去慎重又真挚,“我打算留在州城。” 满座一片哗然,凡珂手中的筷子忽然一个不稳掉落在地,她躬身去捡,只有侯耀注意到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乌黑的眼圈通红一片…… 大家七嘴八舌的开始规劝邹昊勤,“你专业那么好,为什么不去大城市一展拳脚?留在这个小地方也太浪费太可惜了吧,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舒童叠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觉紧了紧,她有注意到身边的邹昊勤那双发着光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来,男儿志在四方,他又何尝没有自己远大的报复和宏伟的志向呢…… 可是这一离开又哪里还会有她什么事…… 舒童低下头,沉默着摆弄眼前的碗筷。 忽然间,她的手被紧紧攒住,手心传来的温度让她顿时安心了不少,只听见邹昊勤依旧用那清清淡淡的声音说,“可是人生本就选择重重,也许离开以后更后悔呢?” 他如何舍得离她远去…… 他原本已经是这浩渺人世间一盏断了线的风筝,没有家,没有牵挂,更没有羁绊,何其幸运遇见她,遇见这个手里刚好攒着线的姑娘,从此,他便开始有了盔甲,更有了软肋…… 爱美之心世人皆有,男人对于美女更是热情如火,更何况满桌只有舒童这个“有夫之妇”和凡珂这样璀璨夺目又恰好单身的人间瑰宝。满座男生除开“名草有主”的邹昊勤和“本就奇葩”的候耀,对于凡珂都是趋之若鹜的,盛饭、夹菜、让座的戏码络绎不绝的上演…… 挨着她坐的一位眼镜男,转过身看着那张美艳动人的脸,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陪着笑容,“凡珂,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可惜美人志不在此,她始终专注的盯着碗里的饭,甚至都没抬眸看他一眼,冷冷的说,“还没想好。” 征服冰山美人可是一桩庞大而系统的工程,绝非一蹴而就,也非一时之力能为之,大家都看出来美人今日心情不佳,便都很识趣的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追问下去。 随着散伙饭的结束,毕业大典已经正式来临。 舒童一辈子都会记得6月21日那天,地理书上说那是太阳直射北回归线的一天,是传说中的夏至日,也是上班族与学生党最期待的周五…… 后来回想起来,那一天更是一切美好的转折,是所有噩梦的开始…… ☆、第 62 章 2013年的6月21日,是州城近几年来热得最早的夏至,是来得最快的一个夏天,成群的知了很早就开始在树林间鸣叫,大街小巷的姑娘们四月里就开始穿上了美美的花裙子。 那天,舒童起了个大早换上最近买的最满意的一条裙子——是一件白色的连衣长裙:灯笼袖,大圆领,露出两道明显的锁骨和白皙的手臂,裙边是层层叠叠的花瓣式样,走起路来袅袅婷婷,摇曳生姿,像极了水冰月变身月亮公主后穿得那件神圣洁白的长纱裙,她喜欢极了…… 那个早晨,她打扮妥帖后去叫邹昊勤起床,那天是他的毕业典礼,是他四年的大学生涯里最后一个盛大的仪式,前一天晚上,他还告诉过她毕业典礼只需一个上午,下午便可以陪她回去看妈妈…… 所以舒童提前请好了半天假,期待着下午带他一起回家,她知道妈妈一定会很喜欢他…… 那时候啊,好像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等着她,伸手便可触及…… 中午,她早早就下班回了家,没想到她等啊等啊,盼啊盼啊,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幻化成了一抹泡影…… 邹昊勤的电话始终打不通,她想去学校找他,又生怕与他刚好错过,于是只好坐在家里干等,从中午1点钟一直等到下午6点,她睡了一觉醒来把家里几个房间都认认真真打扫了好几遍,将已经花了的妆容又仔细修正好。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门铃终于响了,她急忙上前开门,然后见到凡珂走了进来…… 看到她的第一眼,舒童清晰的听见心里咯噔一声,她知道肯定出事了…… 不复以往每次见面时的光鲜亮丽,一尘不染,此时的凡珂看起来失魂落魄,衣衫不整,她穿一身鲜艳的红色长裙,短袖V领,露出白皙的手臂和小腿,V领下一排小小的白色纽扣,最上面那颗纽扣的锁眼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只见她一直死死的抓着那颗白色扣子,大拇指的指腹处已然勒得血红,长长的黑发如海藻一般散乱的垂在腰间,贴在胸前,背后甚至还有几卷不听话的长发已经乱糟糟打成了结,她秀美明媚的俏脸上布满泪痕,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凌乱无神,眼睑处甚至还有掉落的睫毛膏…… 她整个人看起来惊慌失措,魂不守舍,嘴唇开开合合许久,却始终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有无尽的哽咽和喘气声…… 舒童忙把她迎到客厅里坐下,连门都忘了关。 她倒了一杯温开水给凡珂,示意她喝下,而凡珂却一直抱着那杯开水,一下一下的打着哆嗦。良久,她才小心翼翼的抿下一口,终于回过神来,直直的望着舒童,艰难的开了口,“舒……舒童姐……你……你认不认识公安的人?” 舒童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似乎慢了一拍,她竭力控制住情绪,已经慌乱了一个,不能自己也跟着再乱套了,她握住凡珂止不住抖动的手,皱着眉头回望她,“你……你说什么?” “邹……邹昊勤被抓了……” 舒童这辈子都没有那样镇定过,她和凡珂一样,在温室里发芽,在悉心庇佑下长大,未曾经历过风吹雨打,日晒雨淋,也从未经受过大风大浪,动荡飘摇,她也曾是一个遇事即慌,遇险则乱的小姑娘…… 但那一刻起,从凡珂嘴里听她结结巴巴讲出邹昊勤被抓的事情以后,除了起初手中的茶杯猛然间掉落在地砸出一块块细碎的玻璃渣,整个过程,舒童都是安静沉稳的。 她低头想将所有的碎屑捡拾起来,一时不慎,手被碎玻璃割出一道细密的伤口,鲜血即刻涌出,她不慌不乱的小心包扎上创可贴,抬起头认真专注的盯着一旁手足无措的凡珂,双手把住她依旧颤抖的肩膀,语气听上去镇定自若,“不要慌,慢慢说。” 舒童知道,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邹昊勤,除了自己以外,再也没有人会帮他了,所以此刻一定不能慌,一定不能乱…… “是……是校……校长报警抓的他……” 舒童的双手骤然收紧,使得凡珂原本瘦弱的双肩又不自觉往里缩了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凡珂不禁哽咽出声,“毕业典礼结束后,校长……校长让我去他的办公室,我去了,然后……然后他就把门关上,开始对我……邹昊勤在门口听到了……听到了动静,一脚踹开门进来,把校长……给打了……” 舒童松开了右手,扯下一张纸巾帮凡珂擦了擦眼泪…… 良久,她才看向凡珂,慢慢开口道,“小凡,我希望……我希望你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说与我,特别是……特别是关于那张毕业证……” 一直低头擦着眼泪的凡珂猛然间抬起头,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此时因着泪水雾气蒙蒙,她似乎有些茫然无措,不住的揉捏着手中那张皱皱巴巴的纸巾,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是的……是我去求了校长,他说是这件事情很难办,是上面的意思,所以……要看我的表现值不值得他去违逆上级。” 舒童万万没想到她的猜测竟是真的,她圆睁着一双眼睛盯着凡珂,似乎想张嘴说些什么,但过了许久,仍是没说出一句话。 此时的凡珂忽然勾起嘴角,生生扯出一个冷冽的微笑,大而清澈的眼睛里一汪清泪也顺势而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已不复刚才的慌乱,而是无比认真盯着舒童的双眼,一字一句,异常清晰,“——他逼我陪他一晚,作为回报,他发给邹昊勤毕业证……” 她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又抬起头缓缓道来,“——是的,我同意了。” 舒童的左手就那么猝不及防的从凡珂的肩膀处掉落下来,接下来便是长长久久的沉默…… 此刻,太阳正好从地平线坠落,无边的黑暗与凉意席卷而来,仿若有一个世纪那般悠久绵长……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慢慢的由近及远…… 舒童终于回过神,连忙走过去关门,她警觉的走出家门看了看,电梯刚好合上,恍然间只能看到一个穿着蓝色T恤的高大身影…… 而此时电梯里的男人,那绝望又凛冽的眼神,谁都没有看到…… 没多久,凡珂也走了。 客厅里又重新回归一片寂静,像她没来过之前一样,但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地板上还有未清理干净的碎玻璃渣,空荡的房间来来回回萦绕着凡珂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是想要他感动,我只希望他能过得好……” 舒童连夜去了一趟城南派出所,晚上所里有两个警察执勤,但问起白天去科技大学抓人的事,无论舒童如何软磨硬泡,死缠烂打,两位民警都是一问不知,再问不理,一副绝口不提、恕不奉告的模样。 一直到舒童终于妥协离开,其中那位年轻一点的警察随她一起走出门口,在她快要上车时,走到身边小声叮咛,“李校长在州城有强大的人脉和关系,他已经通过多方打招呼,要严惩这个学生,你就不要再做这些无用功了。” 那个晚上,舒童把所有能打的电话都打了,能问的人都问了,能找的关系都找了,就连一面之缘的领导和同事都厚着脸皮联系过了。 结局和在城南派出所经历的一样,一切都是徒劳,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邹昊勤到底关在哪里…… 她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过了她的预期…… 一夜未眠的舒童,第二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单位打完卡以后,请假直接去了公安局。 意料之中的碰壁而归,就连几年前单位联谊时曾对她表示过好感穷追不舍大半年仍不愿放弃的副政委,在舒童表明来意后,也是态度决绝的拒她千里之外。 从那位副政委办公室出来以后,舒童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快垮了…… 毫无准备的头晕目眩、恶心反胃使得她不得不手扶着墙壁,以极慢的速度才可以勉强行走,好不容易撑过长长的过道到达楼梯口,踩下第一层台阶时,一个不慎,她终于控制不住身体倾斜,沉沉的摔了下去…… 那一刹那,第一感觉不是疼痛,不是窘迫,而是委屈,是酸楚。 一晃神,昨日之种种仍历历在目,只一个晚上,转瞬间就一切都变了…… 舒童慢慢手扶着栏杆坐起身,索性就势坐在台阶上,小心翼翼的环住膝盖,她的情绪和她的身体一样,都需要时间恢复。 如今,邹昊勤不知还在什么地方煎熬着,等待着她的帮助和拯救,她当然不能这么轻易就倒下。 只是,仍是有那么多的心酸难过从心底一阵一阵席卷而来,她终于忍不住将脸埋进膝盖,抑制不住哽咽出声…… 好在楼道没有行人经过,就让她再脆弱一次吧,最后一次…… 不知道过了多久,肩膀处忽然传来一阵温柔的触感,舒童这才回过头。 不知何时,已经有人走到她身边,她竟未曾察觉…… 可是,眼前这人分明有些似曾相识…… 一张白白净净的俊脸,大眼睛,单眼皮,高鼻梁,笑容亲切和煦,穿着这栋楼里所有警察统一的制服,蓝色的衬衣,黑色的西裤,他安静的蹲在她身边,离得很近,温柔的看着她,轻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舒童吧?” ☆、第 63 章 舒童撑着栏杆小心翼翼的站起身,一时有些重心不稳,身边这位男士绅士的上前扶过她的手臂。 四目相对的瞬间,舒童觉得他甚是熟悉,但又实在记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只好轻轻点头,“是的,我叫舒童。” 他忽然开心的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们一年前曾经相过亲,我叫陈严,你肯定记不得了吧……” 舒童稍稍低了低头,这才想起来记忆里那位白净又干净的男士,那个装修考究的茶馆,还有那天冤家路窄的顾尚楠…… 她曾想过,如果30岁还没能有幸遇见爱情,而妈妈又一定要逼她成家的话,陈严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只不过那次相亲早了几年,他遇到的只是27岁的自己,是尚且鲜活着、灵动着的舒童…… 她朝陈严歉疚的笑了笑,“我记起来了……” “你来这边是有什么事吗?” 舒童拘谨的站在那一处台阶上,并不言语。 陈严也没再追问,只开心的笑了笑,语气轻松,“去我办公室喝口茶吧?就在这一层不远。” 这一次,她干脆利落的点点头,“好。” 陈严走在前面不远,时不时回头看看这个情绪低落的姑娘,努力制造话题与她交谈,“那次相亲不久,我就从原单位调到这边来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见你。” 舒童跟着陈严爬了一级台阶,他走到楼道旁的第一间办公室门前停下了,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舒童看到门前贴着一块红色的门牌,工工整整写着四个大字——“副局长室”。 她绷紧的心弦顿时又松了松,事情是不是还能有转机……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都愿意去努力争取。 陈严给她倒了杯茶,示意她坐下,之后耐心细致的听她讲完了全程…… 想来这桩案件因为牵涉到李校长,在整个公安局都是人人皆知,所以陈严也没有询问舒童细节,只是沉默喝着面前的茶水…… 让舒童觉得安慰的是,陈严也并没有像先前的几个人一样,在她说明了来意后,唯恐避之不及…… 静默许久,陈严终于放下手中的杯子,直视着她。 舒童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陈严会像那个副政委一样,一本正经的告诉她别掺和这件事,然后委婉的将她拒之门外。 她也能理解,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没有人愿意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作难犯险。 然而,陈严并没有这样做…… 他看过来的眼神认真诚恳,声音舒缓,娓娓道来,“这件事我有所了解,其实如果这个学生打的不是校长,一般作寻衅滋事处理,至多拘留几天就能还他自由。但李校长现在执意追究他的刑事责任,在州城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小城,你我都明白,有很多封建腐朽的陈旧恶习仍是喧嚣至极,李校长在我们这个小城市算得上首屈一指德高望重的专家学者,就连很多位高权重的领导高官都要敬他几分,所以……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这个学生最后兴许会落个寻衅滋事罪或者故意伤害罪,关个好几年也不一定。” 舒童头脑里一直以来绷得紧紧的那根弦,啪的一声就断了,她颓然无力的抓着手中的茶杯,一时失了礼数,都忘记了应该要感谢他的悉数相告。 她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出办公室的,只记得陈严在背后说要送她回家,她轻轻摇了摇头。 当指尖触碰到门锁的把手,炎热的六月天里,一阵由内而外冷冽的触感冰得她顿时浑身颤了颤…… “我可以冒昧的问一句,这个涉事学生是你的什么人吗?” 舒童回过头,一双了无神采的双眼真挚诚恳,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是最重要的人。” 然后,她听见陈严说,“我会帮你,或许不一定能帮得上忙,但我会尽力……” 舒童认真的朝他躬身致谢。 虽然希望渺茫,虽然结局已定,但仍感激在这个时候愿意拉她一把的人…… 当天晚上11点半,她接到了陈严的电话,按下接听键后,电话那头先是死一般的沉寂,舒童生生从心底长出一颗恐惧的种子。 “舒童,你听我说……” 陈严的声音不复以往那般和煦柔亮,反而有些怪异冰冷,空气里又是一阵反常的安静,接着听见他慢慢的说: “李崇前校长死了!” 舒童的手机猝不及防从耳畔坠落,她蹲下身去捡,双手却仍旧止不住颤抖,好不容易拿正,才抖着声音问,“是……是谁?” “凶手是那位邹姓学生的朋友,现在案情更复杂了,家属一口咬定两人是共犯,要求严惩。” 舒童紧捏着手机的手掌被勒出一道红红的印记,“凶手叫……叫什么名字?” “好像姓候,一个字……” 陈严在脑海里极力搜刮着那个到嘴边却忽然卡壳的名字,最后竟和电话那头的舒童异口同声说出一个姓名: “候耀。” 候耀…… 真的是他…… 舒童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记忆里只记得那个瘦瘦高高的身影,倚在东门巷的二层木质小楼上,垮垮的,邪邪的,常常笑容戏谑,言语轻佻,冲她大喊一声“美女”,唯恐周围的人听不到…… 她忽然想起那天凡珂在家里时,门口那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还未来得及看清的电梯门里那抹穿着蓝色T恤的高大身影…… “警方去调查过,凶手是一位有前科的吸毒人员,无业,外地人,已经在州城居住过好几年,他独居在东门巷的一间民房里,没有交往过密的朋友,只有……” 陈严忽然停顿了一会儿,“——只有你的那位朋友,邹昊勤。侯耀对杀死李崇前校长一事供认不讳,也否认邹昊勤是共犯,说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主意,但问起杀人的原因,他却闭口不提,说就是看他不顺眼,所以想杀他,没有原因。但是候耀并非科技大学的学生,与李崇前校长素无渊源,也从无交往,而两人之间唯一共有的联系就是邹昊勤。李校长家属坚称邹昊勤是共犯,也不是全无道理。所以,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对他不利。” 舒童哑然,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没有原因……” 电话那头,陈严忽然抬高了声调,激动的说,“你知道一些内情?” 舒童慌忙接到,“没有,没有,我哪能知道什么内情,我跟侯耀也很少接触。” 那个看似玩世不恭的男孩子,心底的炽热和深情从来不比任何人少,那是他到死都要守护的人,是他到死都要隐瞒的秘密,舒童没有理由就这样将他出卖…… 科技大学校长被杀一案很快在网上发酵,经过热心网友们大加修饰的渲染,凶手侯耀被塑造成一个穷凶极恶,前科累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恶魔,于是网上更是掀起铺天盖地一大片追思悼念李校长丰功伟绩的新闻。 这是州城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南方小城第一次在网上引发轩然大波,甚至还上了微博热搜的头版头条,网上到处都是声讨凶手的热门跟帖,李崇前女儿也在此时申请了一个微博账号,披露杀死父亲的凶手,远不止当日行凶的嫌犯一人,还有一个共犯是教唆此次事件的主谋…… 一时之间,网络上不计其数的热心网友投票请愿,要求严惩这两位罪大恶极的嫌犯,只有以命抵命,才能告慰校长的在天有灵…… 凡珂再次来找舒童,正是那个礼拜的周六,事情发生没几天,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听到敲门声,舒童起身开门,她已经几天没吃好,没睡好了,面如死灰,黯淡无光,神色颓然。打开门看见凡珂的状态甚至更糟糕,两只大而明亮的眼睛又红又肿,黑眼圈异常明显…… 门一打开,凡珂便慌慌张张的走进来,紧紧拉着舒童的手臂,哽咽着低声说,“他们……他们是不是没救了?” 舒童没有说话,轻轻甩开她的手,径直往卧室走去。 凡珂一路跟在身后,见她不回答,越发着急,“你倒是说话啊?他们是不是都没救了?” 舒童依旧不言不语,打开衣柜,认真挑了一件嫩绿色的连衣长裙,走到一旁的卫生间,随后关上了门。 几分钟后,她便穿着那身长裙走了出来,嫩绿色衬得周身更是肤白胜雪,澄澈通透,随后她便在梳妆台坐下,对着镜子开始描眉化眼…… 看舒童如此气定神闲,甚至还有心情梳妆打扮,凡珂更是愤怒焦躁。她快步走上前,抢过舒童手里的化妆包,作势要往地上扔,那张精致的脸蛋生气得充血通红,太阳穴旁根根分明的青筋暴露,不复平常的温柔沉静,她高扬起声音,冲着舒童大喊,“你是不是疯了?邹昊勤现在在坐牢……在坐牢啊!你知不知道?他要死了!他快死了……” 说着说着,凡珂开始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你还有心情打扮得花枝招展!你何曾真正爱过他?” 舒童并不插话,也不回答,动作优雅的对着镜子抹口红,她已经做了最大努力屏蔽凡珂的话,但仍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她转头看向凡珂,眼圈已然通红,却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言语间尽量做到和平时一样平静淡然,“所以呢?所以你希望我跟你一样……一样失控?一样没头脑?然后等大家都垮了,谁来救他们?让他们一起等死?” 凡珂慢慢将化妆包放下,眼神茫然的盯着地面,语速很慢,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有转机吗?” ☆、第 64 章 舒童仍旧沉默着没有应答,拿上车钥匙就下了楼。 车上仍是一路无话,反正问也问不出所以然,凡珂索性也跟着闭口不言。 行驶了半个多小时以后,舒童终于停下了车。 凡珂下车后看到大门口整整齐齐的“公安局”三个大字,她那颗本已疲乏不堪的心忽然又忐忑紧张起来。 接着,舒童径直上了三楼,走到最左侧那间办公室门口停下来敲门…… 凡珂抬头看到那张贴着“副局长室”几个字的红色门牌,忍不住开口,“我们……我们到底来这儿做什么?” 舒童轻轻扣了扣门,转过身望向凡珂,目光清朗,神情平淡,语气也是无波无澜,“你不是想知道事情到底还有没有转机吗?我们现在就来问个明白。” 说话间,一位盘着头发,身穿制服的女警拿着文件夹走了过来,微笑着向舒童点头示意,随即拿出钥匙打开门,“陈局长在开会,要晚点过来,你们先进他办公室坐着等一下吧?” 上次在陈严办公室,已经跟这位女警打过一次照面,舒童微微笑了笑,“好的,那麻烦你了。” 两人在门口的沙发边坐下,那位女警客气的为她们倒了茶水,然后走到办公桌前开始整理文件。 看舒童气定神闲的坐着,完全没有任何打算和计划,凡珂心烦意乱的喝下一口茶,刚烧好的热水烫得她舌头发麻,她索性放下杯子,走到办公桌旁站着,犹豫片刻才问出口,“你好,我想请问一下,李崇前……也就是科技大学校长的事情有什么处理结果没有?” 那位女警正认真翻阅着手里的文件,只当她们也是千千万万个在网上声讨着为李校长求公道的热血青年中的一员,于是头也没抬便随口安慰道,“放心吧,李校长的案子,目前正在走法律程序,凶手一定会被绳之于法。由于网上舆论声势浩大,司法多多少少会受到些影响,应该会比平常的案子快一些出结果,凶手会判死刑无疑,那位共犯肯定也逃脱不了法律的严惩,如果是主谋的话,毫无例外也是死刑。” 手中的杯子没有防备的掉落在地,茶渍和水污溅的到处都是,舒童连忙躬下身收拾,却好像怎么也看不清那只透明的一次性杯子到底在哪儿,她颓然无力的蹲在那里,垂手轻捋那几枚还嫩绿的茶叶…… 凡珂的双手紧紧扣在桌沿上,她的双颊通红,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频频往下掉,她着急得大声吼道,“你们……你们凭什么就断定邹昊勤是共犯……凭什么……凭什么杀掉那样一个人渣还得两命抵一命!” 舒童连忙站起身往前拉住凡珂的袖口,那位女警抬头看到情绪失控的凡珂,尴尬的放下手里的文件急忙朝门外走去,“我去卫生间拿拖把过来。” 等到门锁啪嗒一声关上,凡珂的胸口仍然剧烈起伏着,看向舒童的眼睛通红发肿,眼神里有肃杀有仇恨,她狠狠的甩开舒童紧拉着的手,“都怪你!你知道李崇前找我去他办公室时说了什么吗?你知道你得罪什么人了吗?你知道为什么学校会压着邹昊勤的毕业证不发吗?” 她冷笑一声,转头望向窗外,不一会儿又回过头,眼神里满是决绝狠辣,“都怪你!都是你!你以为学校闲得慌非要跟一个穷苦的毕业生过不去?是因为你得罪了市长的女儿啊!所以才会牵连到邹昊勤身上……” 凡珂忽然笑了,苦笑着从鼻子冷哼一声,“我早就劝过他的……可他不听,非要跟你在一起,不然又怎么会搞成现在这样?连命都快没了!还有……你知道侯耀对于邹昊勤来说意味着什么吗?那是他的亲兄弟啊!” 舒童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圆睁着一双大眼望着凡珂,一时竟震惊得说不出话。她早就知道于邹昊勤来说,侯耀是一个很特别很重要的存在,所以无论他犯多大错,有多讨厌,邹昊勤仍然对他十分宽容,无比照顾,但她终究没能猜到这一层缘由…… 凡珂又上前走了两步,放缓了语速,“侯耀是邹昊勤10多岁时,邹伯伯出差广东带回来的养子,说是养子,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不止是养子。那时还没败落的邹家,在整个嘉兴市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根本不会随意带回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养。后来,邹家突遭变故,家道中落,父死母弃,侯耀已经是邹昊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你知道他们两兄弟相依为命的那些年,活得有多悲惨?过得有多辛苦吗?邹伯伯生前有很多生意上的死敌,在他去世后,想尽办法把邹家赶尽杀绝,欺凌他们兄弟俩,使得侯耀染上毒瘾。从那以后,邹昊勤不管走到哪儿,都会把侯耀带到哪儿,唯恐他再受到别人戕害,他曾打算等侯耀完全戒掉了毒瘾,就想办法让他再读读书,只有努力拿到文凭,才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凡珂忽然转过身,面对着舒童,伸出右手恶狠狠的指着她的脸,扬起了音调,“可现在呢?你看你都做了什么?他努力了那么久,才让侯耀戒掉了毒瘾,他们俩原本都可以拥有全新的、美好的生活。就是你!都怪你!都是因为你!邹昊勤现在成了阶下囚!侯耀更是变成了杀人犯!那是他的亲兄弟啊!他一定不会原谅你的!一定不会!永远不会!” “——你才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你才是!你比死有余辜的李崇前更可恨!” 舒童无力的瘫坐到沙发上,双手垂在沙发沿,紧紧扣着软绵的布料,眼睛茫然失魂的盯着前方,始终不说一句话……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然后陈严走了进来…… 只见他手持一个蓝色的笔记本,端端正正的立在门边,认真的说,“或许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凡珂抬起头直直的看着眼前这个身穿制服的陌生男人,睁大了眼睛,声音清清亮亮的,“什么办法?” 陈严的声音温暖和煦,说话间总会在无形中给人带来一种信服感,“揭露真相!” 凡珂没有半分犹豫,看着陈严清澈的眼睛,郑重的点点头,“只要能救他,做什么我都愿意。” 陈严慢慢走进来,将笔记本放在办公桌上,面对着凡珂,柔声道,“也包括当众揭露李崇前是如何死有余辜?承认他对你做的种种恶行?” 陈严抿了一口桌上的清茶,又继续补充道,“——我说的当众,指的是在法庭上,媒体前以及网络里。” 凡珂静默了半晌,答的异常清晰郑重,“——嗯,我愿意。” 只要是为了邹昊勤,让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那一年,州城古往今来第一次在网络新闻里占据了半个多月的头版头条。 舒童从未想过,凡珂的成长竟来的这样快…… 不久前,她仍是一个遇事就慌,遇险则乱的温室花朵,现在已经可以在法庭上面不改色应对辩方律师刻薄锋利的刁难与质问,还可以平静柔和的看待网络上键盘侠们肆意猖獗的攻击与侮辱。 这些,舒童全都看在了眼里…… 一个看似娇柔羸弱的小姑娘,她的勇气,她的坚毅,她的隐忍,都强大得令人心疼…… 自从凡珂在法庭上公布自己遭到李崇前侮辱以后,事情立刻在网上持续发酵,引起轩然大波。大部分人仍旧不愿意相信事件的真实性,认为这是证人和凶手串谋,故意捏造虚假的强jian案来帮助嫌犯减刑。甚至有人在打探到凡珂的真实信息后,开始在网上疯狂转发传播她的私人照片和详细情况进行人肉搜索和肆意抹黑…… 那些天,凡珂受尽了网络上各种欺凌与谩骂,尝遍了周遭所有的冷嘲热讽,明枪暗箭。整个科技大学的师生们都视她作学校的耻辱,大家的公敌,是欺师灭祖,败坏学校声誉的罪魁祸首…… 一时之间,所有关心时事的热心“市民”们都将生活的重心用在了对凡珂的谴责,抨击,批斗和仇恨上…… 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里,舒童每天陪着她在小小的房间里待着,寸步不离,生怕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开而做傻事。 一直等到DNA比对的结果出来,证实事发当天凡珂穿的贴身内衣上确实有李崇前的精ye残留。于是,剧情又有了惊天大逆转,舆论开始上演心疼受害女学生,声讨强jian犯,为见义勇为的热血青年申请减刑的戏码,部分网民甚至又开始玩起了老旧的投票请愿游戏,争取给身陷囹圄的两位年轻人从轻量刑…… 2013年7月下旬一个炎热的上午,舒童和凡珂在第四监狱门口守了2个多小时以后,那扇肃杀严酷的铁门才缓缓开启。 一位身材稍胖的民警率先走了出来,接着,那个暌违已久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在了视野里…… 他此时正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慢慢朝外走,渐渐远离了那扇高高的铁门,还未走远,他忽然又转过身停下来驻足…… 太阳很大,光线甚烈,他伸出右手挡在额前,眯着眼睛朝里看过去…… 此时,铁门已然关闭,而他的眼神却好像穿过重重高墙望向了更深更远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 也没有人能看清他眼底那抹浓烈的绝望…… 更没有人能了解他心底那片荒芜凄凉的不毛之地,已经贫瘠死寂到寸草不生…… 侯耀……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这回连凡珂都是沉稳冷静的,她正安静的立在原处,并不上前打扰,只伸出右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唇,任凭两行清泪从眼角渐渐淌下,流过红红的脸颊,划过尖尖的下巴…… 不知道过了多久,邹昊勤才终于转过身,四目相对的瞬间,舒童顿时就红了眼眶…… 多久没见了啊…… 就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第 65 章 邹昊勤已经瘦得脱了相…… 他还穿着6月份离开的那个早晨,毕业典礼那天,舒童给他挑的白T恤和牛仔裤…… 衣服的布料随着微风来回飘荡,多日不见,本就宽宽的裤腿竟又松了一大截,站远了看,高大的身形只剩下一个清瘦的骨架…… 他就那么直挺挺的立在原处,紧抿着薄唇,蹙起眉头,望向舒童的眼神带着久违的安定祥和,不往前走,也无动作,更不说话,仿佛要将这些天错过的年岁都要一眼一眼的看回来…… 舒童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任凭眼泪不住的往下滑落,并不打算去擦拭…… 她也站在那里,与对面的他遥遥相望着,默契的不言不语…… 凡珂小跑上前,越走越近时却放慢了脚步,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尝试着去拉他的袖口…… 这些天来,她是压力最大的人,虽然新闻报道都很有良心的在采访和拍照时给她打了码,但所有的挣扎与掩饰都是欲盖弥彰,她是科技大学的校花级人物,所有人都知道她就是此次校长被杀一案的涉事女主角,是被校长强bao侮辱的对象。 她曾一度高高在上,是全校男生心底的白月光,一朝跌落神坛,所有人都等着看好戏,等着看她继续被踩踏,被辱没,被毁灭…… 事情一出,就有无数的“知情人氏”,自称科大的师生,在网络上开始编造各种流言蜚语,对她的私生活放肆添油加醋,恣意抹黑渲染…… 凡珂如同一个堕入凡尘的仙女,可怕的是,在她下凡的那一刻还不慎掉进了一个污泥浊水的万丈深渊,更不幸的是,还遭遇了路人们的恶意践踏…… 她应该再也不会有机会飞升上仙了吧…… 就连身边的这位男孩子,这个她从少女时期就开始心心念念的春闺梦里人,她甚至都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装作若无其事的上前拉拉他的手…… 再次见到他的那一刻,他比从前黑了,也瘦了,唇角边细密的胡茬还未来得及刮,可他依然好看耀眼,仍旧在人群里熠熠生辉。 可自己呢?从前她也同他一般璀璨闪耀,现在却卑贱如地上的烂泥,凡有人经过,都会先践踏一遍再回头吐口唾沫。 她真的快要熬不下去了啊,这些天里,唯一支撑她的无非就是想再看他一眼…… 现在,他就站在她离她不远的地方,伸手可及…… 他就那样安静的站在原地,她多想不管不顾的上前给他一个紧紧的拥抱,然而刚走到他身边,她又怯生生的退却了…… 他应该也知道了吧,他原本就不怎么喜欢自己,这下除了讨厌之外肯定还会掺杂着更多的嫌恶…… 此时正值盛夏期间,上午的太阳很热很烈,高大的邹昊勤正站在凡珂身边,把她刚刚好笼罩在那团阴影里,她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正好也看了过来,停顿几秒后,他便牵起嘴角,对她微微笑起来,他的笑容温柔和煦,瞬间就将她心底的阴霾扫到一边,她紧蹙的两弯柳眉也终于舒展开来…… 她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笑语盈盈,两行眼泪猝不及防从眼角滑落,她连忙伸出手轻轻擦拭。 舒童站在离他们不过几米的距离,这些天里,凡珂的改变,她都一一看在眼里,网络暴力的可怕,她也曾很不幸的经历过一回,所以她感同身受着凡珂所经历的一切,她也很心疼…… 看见凡珂终于再次展露微笑的那一刻,她会心的笑起来。 邹昊勤与凡珂正向她的位置走过来,凡珂仍是紧紧扯着他的衣袖,两人越走越近…… 舒童正站在原地等待着他过来牵她,像以前很多次两人一起压马路时一样,他总喜欢将她的手放在身后,反手紧紧握住…… 可是,久别重逢的他这次并没有这样做…… 没有拥抱,没有牵手,甚至都没有安慰…… 他就这样与凡珂一起从她身边走过,擦肩而过的瞬间,甚至都未曾有过一刻的停留…… 舒童愣在了原地…… 然后,她听见那把久违的清清亮亮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两人没隔几丈远,然而他的声音好似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浩渺弥远,无法触及…… 舒童顿时回过头…… 邹昊勤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面对着她,轻声说,“走吧。” 凡珂仍在一旁紧紧拉着他的衣袖,像一个迷路的可怜小孩,生怕再一次遭到大人的丢弃。 下一秒,舒童便看见邹昊勤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凡珂的手背…… 她本想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走,却是徒劳,足底仿佛有千斤重,始终抬不起脚,进退两难…… 那是本应该属于他们俩之间的小亲昵…… 还有那句莫名其妙的对不起…… 舒童不敢往下想的那句对不起…… 转瞬之间,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忽然就崩塌了…… 还未给过她一点反应的机会,一切都来得让她措手不及…… 回去的路上,舒童的电话响个没停,办公室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她处理,主任的电话更像个连环催命符一样没完没了。 舒童开车将他们送到小区门口,就调转方向回了单位。 一直到下午下班,几个月不见的邹昊勤都未曾给她打过一个电话。 庆幸的是,当她打开家里的门锁,那双熟悉的帆布鞋正安安稳稳的躺在鞋架上。 厨房里传来久违的锅碗瓢盆叮咚作响的声音,舒童慢慢走过去,倚在门边认真看了看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再悄悄走到他身后,伸出双臂紧紧拥住他…… 她将脸贴在他宽阔的脊背,他身上有好闻的香薰沐浴露的味道,舒童轻轻闭上眼睛…… 邹昊勤腾出手,反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饿了吧?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嗯……” 舒童听到了关火的声音,立马扬起头,在他拿着盘子盛菜的间隙,调皮的钻到他的臂弯里,邪魅一笑,接着踮起脚尖吻他…… 邹昊勤却不为所动的皱起了眉头,轻声嘟囔了一句,“先吃饭。” 客厅的餐桌上摆了好几道菜,都是舒童爱吃的,她高兴的拿上筷子一样夹了一口试吃,满足的眯起眼睛,“嗯,超好吃。” “——凡珂呢?你叫她过来吃饭啊。” 邹昊勤没有很快回答,他在舒童的对面坐下,给自己添了一双碗筷放在面前,才慢慢开口道,“她已经睡下了,在我租的那个房子里。” 舒童没有再说话了,只专注着吃眼前的饭菜。 邹昊勤忽然放下筷子,“我有事想告诉你。” 舒童缓缓抬起头,眼神有些躲闪,“你这道小炒肉好像盐放多了。” 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并未让邹昊勤停下来,“我要搬……” 舒童猛的一下站起身,座椅和地板磨出刺耳的响声,她将碗放到桌上,声音冷冽,“有什么话等吃完饭再说不行吗?” 这次,邹昊勤顺从的沉默了…… 舒童没有抬头看他,又坐下来安静的吃着碗里的饭菜,眼泪悄无声息的顺着筷子流到碗里,而刚刚夹到嘴里的那口米饭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她颓然的将碗筷重新放到桌上,转头走向了邹昊勤的卧室。 邹昊勤跟了上去…… 舒童像个幼稚蛮横的小孩,将他叠的整整齐齐放到袋子里的衣服又一件一件拿出来,挂到衣柜里,看见他走过来,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伸手擦了擦眼泪,“衣服要挂在衣柜里才不会皱,下回拿出来就可以直接穿了。” 邹昊勤走过去,轻轻抓着她的手,将她揽到怀里,“好了……” 舒童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抬头朝他大声吼道,“没好!永远都不会好!” 接着仍然乐此不疲的继续着这徒劳的游戏…… 邹昊勤伸手去拿她手里的衣服,她固执的甩开他的手,动作间,一张白色的小纸条从衣服的口袋里慢悠悠的飘了下来…… 舒童蹲下身,捡起那张小纸条,泪眼朦胧的盯着它看了许久…… 纸条上只有简单的一行字,字迹笔走龙蛇,苍劲有力: 一定要照顾好凡珂。 ——哥哥 舒童紧紧捏着那张纸条,颓然无力的坐到地上…… 邹昊勤忽然轻声笑起来,“这家伙学什么都不行,从小到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处,就是字写得还不错……” 那是舒童第一次看到邹昊勤眼圈通红,神情悲悯…… 她一直以为有着极强生存能力和环境适应力的他是无所不能的,没曾想他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他正安静的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撑在床沿处,手背处一根根青筋曝露明显,他眼神茫然的望着前方,与其说是在向舒童倾诉,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死到临头了竟然一句话都没给我留,还占我便宜自称哥哥……” 他停下来微微笑了笑,“——他在我面前一直自称哥哥,但其实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多大?也没有人知道他跟我到底谁比较大?他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只剩下他……他几岁就开始在几个亲戚家里辗转流浪,一直到十几岁才来到我们家。刚开始来的时候,家里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就连爸爸对他也是不冷不热的,所以他只跟我玩。但这家伙一直都是鬼灵精,总是惹祸然后推到我身上……让他去学校读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常常被勒令退学。一直到我们上高中,高一那年,他去学校找我,看到凡珂,这家伙忽然就不一样了,他缠着爸爸说要去我那所高中读书,并承诺一定会正经上学。说实在的,连我都很惊讶,他自从转学到我们学校后,真的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上进努力,终于像一个正常高中生。” “——后来啊,家里遇到点事情,爸爸走了,妈妈也离开了,就剩我们两个,这个时候,以前从未见过的追债的、结怨的仇家忽然都出现了,我们常常在学校上着课就被别人叫出去……一直到有一天,他告诉我他不想上学了,我这才知道,他已经染上了毒瘾……” 舒童慢慢坐到他身边,伸出手掌轻轻覆上去,握住他撑在床沿的手…… 大夏天里,他的手竟冰冷刺骨,抑制不住在抖动…… 舒童将他紧紧握住,轻柔的搓了搓他的手背…… 邹昊勤反手温柔的拍了拍,转过头认真的看着她,“你知道吗?其实他所遭遇的这一切都不是他应该受的,都应该是我啊!那些人想害的也是我,是他替我默默承受了这一切……还有这次的事情,这一切都怪我!都是因为我!我不光把凡珂害得这么惨,还害死了他,害死了自己的亲兄弟!” ☆、第 66 章 邹昊勤伸出双手紧紧捂住脸,然后沉沉的低下了头,他的双肩一直无力的颤抖着,就连眼泪都是悄无声息的…… 舒童伸出双臂将他环住,不禁哽咽出声,“不怪你,不怨你,都是因为我,你肯定很恨我吧……” 邹昊勤一直无声的沉默着,始终都没有抬起头…… 卧室的窗户半敞着,盛夏的风刮到13楼竟也变得温温柔柔…… 燥热的空气中,两个人静默了很久很久…… 半晌,他才缓缓抬头,高挺的鼻梁上鼻尖通红,浓密的睫毛泛着点点晶莹的泪光,他的声音听起来脆弱沉重,“我不恨任何人,我只恨我自己……是我没有能力保护好身边的人……现在连凡珂都牵扯进来,她本来应该有很美好的人生,走到今天这步全是因为我……” 他转过身看向舒童,认真而严肃,紧紧捏着她的手,眼神里满是伤痛和愧疚,“凡珂如今弄成这样,我是一定要负责的,照顾好她也是候耀唯一嘱咐我的事情,我没有理由不去守护好他最后这一点可怜的请求。还有候耀,那是我的亲兄弟啊!我都恨不得死的是我!更何况凡珂之所以搞成这样也全是因为我,我有什么理由退却……” 舒童下意识紧扣住自己的手,无奈被邹昊勤握住,动弹不得,在他严密的包裹下,舒童瘦瘦的五指合成一个小拳头,任凭指甲深深陷进皮肤,她似乎都未曾感觉到痛…… 她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眼泪不听话的在眼眶里转着圈圈,无论如何努力都收不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双唇微启,刚想开口说话,便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 邹昊勤松开了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离得很近,舒童清楚的听到电话那头,凡珂慵懒朦胧的声音,她似乎刚睡醒,轻柔的嗓音迷蒙得像一只半梦半醒间的小猫,“我醒了……有点饿……” 舒童搭在他膝盖处的双手不由的渐渐收紧,邹昊勤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慢慢站起身…… 这是以前两人之间最常有的亲昵,这一刻却让舒童恐慌无比。 邹昊勤清清亮亮的嗓音温柔至极,“好的,我马上过来。” 舒童始终垂着头,不说话,只是用手机械的捏着手中那一床薄被,那是5月天里,天气刚转热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去附近的商场选购的…… 他只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裹,装着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带走了自己的一点东西,却把共同的记忆都留给了她…… 他走得很快,好像没有半分留恋。 舒童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猛的站起身,跑出卧室。 邹昊勤刚刚走到门外,手扶着门把,正想关门…… 舒童鞋都没来得及换,赤着脚站在门口的地毯上。她的脸红红的,眼睛也是红红的,大大的眼眶里红血丝异常明显,她张开嘴想轻轻唤他一声…… 他正好也转过身来,深邃的眼眸亮晶晶的,那些从未说出口的依恋与不舍此时全都幻化成了眼神里的哀怨和悲戚…… 舒童满腹的辛酸委屈、愁肠百结忽然间全都如鲠在喉,一行清泪顺流而下。 她早该知道的,他又何尝比自己好过多少呢…… 对视的瞬间,邹昊勤又立刻瞥开了眼,他下意识想去捏捏舒童紧扣在门把的手,还没触到,却又颓然无力的垂了下来…… 他干脆的转过身,只给她留下一句浅浅的叮咛,“照顾好自己。” 舒童强忍着眼泪,一直倚在门口,目送着他远去,不言不语…… 邹昊勤站在电梯间等着电梯,透过干净的电梯门,他能清楚的看到倚在门口的单薄身影,正直直的望着自己,不肯离去…… 他狠了狠心,始终没有转过身…… 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却听到身后的舒童颤抖着声音大声喊道,“我照顾不了!我也照顾不好!” 她仍然没换鞋,赤着脚一路小跑着往电梯的方向,不禁哽咽失声,“——现在是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无论我再怎么不吃饭,买安眠药,寻死觅活,你都不会再管我,也不会再要我了……” 电梯门合上了,在她还没来得及按键之前…… 但她还是听到了那句低低的,沉沉的“对不起”。 对不起…… 时间是最无情无义的东西,无论你经历了什么,日子还是一天不落的继续往前推移着,就好像无论你昨夜如何撕心裂肺,痛哭断肠,第二天八点仍是要准时上班,迟到一分钟都会受到领导的责备,制度的严惩,扣工资,扣奖金,一个月的努力就此打水漂…… 日子好像又倒回至两人相识之前,邹昊勤仍日复一日的拼命工作,舒童则每□□九晚五继续着枯燥的工作与生活,偶尔加班,偶尔聚餐,偶尔认识新的人。 生活单调而平静,只是不再有快乐…… 虽然同住在一个小区,但接下来的几天里,舒童都未曾在小区里遇到过邹昊勤与凡珂,两个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大概是因为作息有别,又或许是刻意为之吧…… 后者的分量肯定要重一点…… 舒童忽然想到多年前曾听过一首叫做《十面埋伏》的粤语歌: 闻说你时常在下午来这里寄信件 逢礼拜留连艺术展还是未间断 何以我来回巡逻偏仍然和你擦肩 迟两秒搭上地下铁 能与你碰上么 如提前十步入电梯谁又被错过 和某某从来未预约 为何能见更多 全城来撞你但最后处处有险阻 …… 又是一个周五的晚上,7点多了,舒童仍坐在办公室里,她一边哼着歌,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很忙的工作,她只是不想那么早的回去,独自一人面对着那间处处留着他气息和痕迹的房子…… 这些天里,她每天都回的很晚,深夜静谧的小区,有时候她一抬头就可以看到B栋13楼的阳台上,点着温暖的光,偶尔还能看到凡珂窈窕娇柔的身影,在晾晒着衣裳。 只是,她一次都没有看到过他…… 舒童眼神麻木的盯着手中这份领导讲话稿,十分钟过去了,第一页还没有翻篇。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舒童终于回过神。 看着屏幕上的那个熟悉的名字,竟一时有些恍惚…… 才按下接听键,便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凡珂慌乱的声音,不停的抽泣哽咽着,絮絮叨叨的重复,“出车祸了……邹昊勤出车祸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 舒童的心一下子便深深的沉了下去,她努力抑制住情绪,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的使语气听起来镇定自若,“别着急……告诉我,你们现在在哪里?” 在中心医院的住院部,舒童终于再次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邹昊勤,他正在病床上昏睡着,左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一张俊脸上布着斑驳的伤痕,像是剐蹭所致,睡着的他不似平时那般坚毅冷漠,看上去有些脆弱又夹杂点孩子气…… 凡珂坐在床头边的凳子上,她看上去已经很累了,大大的眼睛红血丝密布,眼睑下青色的黑眼圈也异常明显,但她始终圆睁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病床上的邹昊勤,不曾移开一瞬…… 舒童走到病床前,忍不住伸手帮熟睡的邹昊勤轻轻擦拭掉额前的汗珠。 凡珂只是抬眸看了舒童一眼,又垂眼看向病床,继续着那长长久久的注视,小声呢喃了一句,“你来啦。” 舒童轻声回应着,“嗯。” 她不曾开口问什么,因为她知道凡珂一定会说…… 沉默半晌,凡珂才缓缓开口,她仍认真的直视着病床,并没有转头看舒童,声音轻轻柔柔的,更像是在喃喃自语,“为什么他们还不愿意放过我们啊?已经这样了还要再赶尽杀绝……” 她看了看窗外,又回过头继续说道,“——肇事者是李崇前的司机,我有向警方反映过,但警察坚持说这只是场意外的交通事故,算不上违法犯罪……是不是即便把人撞死了,也只能算是一场交通意外?!” 舒童忽然想起接邹昊勤出狱的那天,陈严曾告诉过她,李崇前虽然死了,但他的家人亲戚和平时来往的朋友都是州城的达官显贵,很大可能会采取报复手段,在州城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小城市,最好的办法是远离而非抗争…… 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告知,邹昊勤就已经遭遇不测,出来才没几天,对方就迫不及待的动手了…… 凡珂忽然站起身,紧抓住舒童的手臂,拽着她往病房外走去。 到了门口,舒童吃痛的甩开她的手。 凡珂直直的盯着舒童的双眼,精致的脸蛋双颊通红,柳眉紧蹙,杏眼圆睁,看起来无比愤怒。 只见她上扬起音调,一字一顿的说,“舒童,我告诉你,我是真的讨厌这里!讨厌州城!就和讨厌你一样讨厌!” 舒童没有说话,脸上也是冰冷的不带一丝情绪,她也并没有多看凡珂一眼,只垂眸轻轻揉了揉刚刚被凡珂拽的生疼的胳膊,转身朝病房走去。 凡珂走进去时,舒童正在小心翼翼的帮邹昊勤掖被子,窗外的路灯斜映过来,她的脸上泛着微微的波光,更添一份柔和静谧,好像躺在床上的邹昊勤并非重伤不起,只是沉沉的睡着了,就连屋外的蝉鸣声在此刻听起来都无比谐和…… 这种感觉让凡珂心里很堵,她快步走上前,抢过舒童手中的被子,认真的将布料的褶皱慢慢抚平。 舒童妥协的松开手中的薄被,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病床上的邹昊勤。 ☆、第 67 章 舒童站在那里许久,沉默的仿若一尊雕塑。 良久,她才开口,声音清清淡淡的,“你应该好几天没睡好觉了,今天晚上我来守,你等会儿早点回去。” 凡珂愣了愣,连忙说道,“不用你管!谁同意你今晚在这儿了?” 舒童显然并没有打算继续和她周旋,她转身快步朝门外走去,“我去车里拿点换洗的衣物,等我一来,你就回去,晚了没车也不安全,我也走不开送你。” 凡珂,“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走到门口的舒童一个转身打断,她干净的脸上并无太多情绪,也不去理会凡珂接下来想说的话,只冷静的直视着她 ,认真的说,“对了,我白天要上班,所以只能你守白天,我来守晚上,但周末的晚上还是你来吧,我周末白天来,因为一直晚上不睡觉的话,我熬不住。” 话一说完,舒童就离开了,并没有留给凡珂回应的机会。 回来的时候,凡珂也披上了外套,和舒童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朝病房外走去。 这一次,她不想再推辞,已经几天没合眼了,她真的太需要休息了,毕竟她也并不希望邹昊勤醒来的那一刻看到一个憔悴如斯的自己。 于是,两个人默契的一个守白天,一个守晚上,碰面的时候也极为合拍的除了邹昊勤的情况,其他一概不提,相处的也算平和融洽。 只是,今天已经是他昏迷的第四天了…… 凡珂每天坐在病床边难过无助的流眼泪,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不曾移开一秒,生怕错过他苏醒的那一刻。 管床医生每次进病房看到这位美丽的姑娘总是纹丝不动,一眼不眨的凝视着床上的病人,都会忍不住劝慰她,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可是,他一天不醒,凡珂的一颗心就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的,哪里还能顾及到自己的身体…… 说起来,她还挺佩服舒童的,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邹昊勤已经昏迷四天了,那个女人竟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每天按时上班,约会聚餐…… 下午的时候,舒童就发来消息告诉她说,晚上单位有应酬,会晚些过来。 而此时已是晚上八点了,竟还没见人影…… 约莫半个小时后,走廊里终于响起了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熟悉的嘀嗒声…… 接着,病房的门被推开,门外的一口热风顿时灌了进来…… 凡珂依旧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盯着病床上昏睡的邹昊勤,并未起身,也没回头。 舒童放慢步子走到病床前看了看那个仍然沉睡不醒的人,柔声道,“医生来过了吧,今天情况怎么样?” 凡珂没有作声。 舒童见她不答话,也没有再继续询问,转身朝门外走去。 不一会儿,凡珂便听到走廊上一阵轰隆隆的响声,转身一看,舒童竟从医院租来一张陪护椅,与护士一起拖着进了病房。 护士帮忙把椅子拖进病房,查看了一下注射情况就离开了。 凡珂只是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她,并没有准备帮忙,舒童也没有请她帮忙的意思,自顾自神情专注的蹲在地上,研究着这张折叠的陪护椅应该如何打开…… “你晚上要睡觉的?” 凡珂说的轻轻柔柔,普普通通的话语中还掺杂了些质问与责备。 舒童当然听的懂,但她实在不想再与凡珂继续这些无休无止、无聊无趣的争辩,她只轻轻“嗯”了一声,便仍旧专心研究着那张陪护椅。 凡珂看着她,冷哼了一声,“你竟然还能睡得着觉?像个没事人一样,每天按时上班,下班后还有心情去聚餐应酬?” 她并不是有意去苛责舒童,说起来,她在邹昊勤与之分手后还愿意来陪护,凡珂已经很感激她了。 可是,她就是不甘心,为邹昊勤不甘心…… 她认识邹昊勤这么多年,也在他身边守护陪伴了这么多年,她那么多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而他竟然会在自己被千万人踩踏唾弃之时伸出双手。 她太明白,邹昊勤突然愿意与自己一起是因为什么…… 一直以来,她都自欺欺人的安慰着自己只要这个结果是好的就行,并不想彻底弄懂他的初衷…… 与此同时,她也太明白舒童对于邹昊勤意味着什么,那样清冷默然的邹昊勤,这么多年里,第一次对某个人这般全心全意的接纳、疼惜、热爱…… 所以,她真的很为他不甘心,他一定想不到,这个他心心念念深爱着的女人在他出事后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之时,还饶有兴致的正常吃饭、正常睡觉、正常约会,吃喝玩乐都不耽误,活得比以前更前惬意滋润,精彩忙碌…… 舒童顿了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只是一秒,又继续有条不紊的将长椅摊开,整整齐齐的摆上被子和枕头。 整个过程中,她都没有抬头看凡珂一眼,回应她一句…… 这样的反应让凡珂觉得更加添堵,她总是这样,不搭不理,将自己视作空气,一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气势汹汹的抬高音调,“我说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良心啊?你到底知不知道邹昊勤已经昏迷四天了?你不是爱他吗?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万一瘸了,截肢了,或是死了怎么办?” 凡珂忽然停下来冷笑一声,又接着说道,“——哦,那也没事,你应该已经找好下家了吧。等他醒了以后身体健康的话就继续缠着他,残了死了的话就再找新的!” 舒童正背对着凡珂,动作轻柔的抖了抖铺好的枕头,她并不生气,也不激动,语气和平常一样冷静温柔,“残了,我给他当拐杖;死了,我陪他一起死。这总行了吧?” 她的声音不大,但小小的病房足以让对方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仿佛整间病房都在重复循环着那个清清淡淡的声音: 残了,我给他当拐杖; 死了,我陪他一起死。 凡珂怔在了原地…… 舒童始终没有转身看她,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径直走出了病房。 待到病房的门“啪”的一声关上,空荡荡的楼道显得异常寂静、压抑,舒童终于得以松弛下来…… 只见她无助的背靠着墙壁蹲下,释然的让眼泪肆意往下流,她将脸深埋进膝盖,双手环着肩膀,无声的发泄着紧绷了许久的情绪…… 她何尝不担心,又何尝不恐惧…… 可是,无依无靠的邹昊勤在州城除了她便只有凡珂,总不能指望这个刚刚遭遇惨痛伤害的小姑娘…… 所以能站出来的也只有她。 这几天里,她又和上回邹昊勤入狱时一样,走遍了州城的大小单位,找遍了所有能扯得上一丁点关系的同事以及领导,所有人在听到事情与李崇前有关联之后都或委婉或直接的将她拒之门外。 除了陈严…… 陈严的接纳与帮助终于让她燃起一丝希望,所以,今晚在走进陈严办公室前,她都天真的以为事情会有转机,她依旧相信着,坏人会被制裁,正义终将到来…… 一直到对方告诉她:案件已经被定性为交通肇事,李崇前的司机已无罪释放,也不再追究责任,更可怕的是,对方在听到邹昊勤只是昏迷不醒而没有致残致死的消息后,扬言还会有后续的行动。所以,为了安全起见,等邹昊勤醒了以后一定要通知他马上离开州城。 陈严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是彷徨无措的,他也是第一次对自己的家乡这么失望,在踏入这个新单位之前,他也曾满怀憧憬,带着抱负与理想一步一步走进这个神圣庄严的地方。至于帮助舒童,一部分原因确实是因为他对这个相过一次亲的姑娘产生了浓烈的好感,可更主要的原因在于,他同她一样,对司法和正义仍然心存希冀,对州城依旧满怀希望。 所以他也努力了好几天,平时熟络的领导和同事都找遍了,一直到今天下午局里召开的一月一次的例会上,局长直接在大会上点名让他调休。 那一刻,他真的绝望了…… 舒童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到的医院,她只记得自己拒绝了陈严的好心相送。 这一路,她都开的很慢。 往日里,盛夏的天气是她最喜欢的。 州城是座典型的南方小城,多水多湖。道路两旁杨柳依依,青翠欲滴;湖里的荷花怒放争艳,风姿绰约。虽是炎夏,可傍晚的洒水车刚刚扫过街道,开车时轻摇下车窗,微风凉凉的窜进车里,像个调皮的孩子一样轻轻吹起裙摆。腾出一只手伸出窗外去感受那地上涌起的泛着丝丝暖意的蒸汽和半空飘过的清清凉凉的风,别提多舒爽惬意了! 可是今天,她从来没觉得这座城市让她这般讨厌过。 关上车窗,开着冷气,她只觉得冰冷刺骨,冻得直打哆嗦;可一打开车窗,外面的风从四个窗户涌进来,空气里又夹杂着浓浓的湿气,更让她觉得燥热难当,黏腻不适。 她妥协的将车停在路边,无力的趴在方向旁上大哭了一场…… 忽然间,她也不怎么喜欢这座生她养她的小城了。这个复杂的是非之地,全然不似她想象中的那般纯净澄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加害者竟然能逍遥法外,恣意作恶,而受害者却需要阔别逃离方能守得平安无恙…… 回到医院后,面对凡珂的挑衅,她其实都不打算辩驳或是反击,毕竟,她在心底里是不想与这位原本就可怜的小姑娘计较些什么。 可她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她只是个凡人,她从来不是一个内心多么坚硬的强者,她也需要宣泄…… 听到病房里有脚步声慢慢往外走,舒童赶紧站起身,走到隔壁的洗漱间,用清水洗了一把脸,对着镜子收拾了一会儿,确认看不出泪痕后,再自然的走进病房…… 第二天一早,舒童就陪着领导下乡搞检查,偏远的大山里信号时好时坏,她也被十八弯的盘山公路折腾得头晕眼花,一直等到下午5点多才回城,手机也终于有了反应。 密密麻麻的短信箱里,除了一堆未接来电的提醒,还有一条来自凡珂的短信,舒童焦急的点开,无奈屏幕不给力,大拇指按了数遍才有反应…… 偌大的办公室,一群同事都在身边,舒童忽然失态的红了眼圈,她急忙转过头望向窗外,嘴角却仍止不住颤抖…… 接着,两行清泪无声的落了下来。 短信里只有三个简单的字,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他醒了”。 ☆、第 68 章 下班后,舒童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堆零食水果,高高兴兴拎着去了医院。 心情一好,感觉医院大楼里这条悠长阴暗的走道都不复以往那么压抑烦闷,舒童步伐轻快的往病房走去…… 还没来得及推门,便听到安静的病房里传来凡珂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浓浓的鼻音,似乎才哭过,“我们离开州城吧……” 舒童腾出的一只手,刚刚触到门把,却又缩了回来。 然后,她听到那把久违的清清淡淡的声音,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其实从认识他开始,她冥冥中就有种感觉,她知晓他并不会在州城待太久…… 这座生她养她的城市太小,太偏,太远,也太杂,无论如何都关不住邹昊勤这只鹏程万里的鸿鹄…… 两个人在一起以后,她一直奢望着能将他拴在身边,难得的是他也真的愿意如此。 可人心如何都拧不过天意,兜兜转转,几番浮沉,现如今,他终是要走了,去他应该去的地方,做他应该做的事。 只不过,她未曾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还记得不久前他才坦然提及过毕业计划,听见他清清楚楚的说“打算留在州城”…… 那一幕仿佛还在昨天,转眼竟已是桑田沧海。 手中的柑橘忽然一个不稳,全都滚落在地。舒童连忙蹲下身去捡,无奈不听话的橘子在长长的楼道越滚越多,好像永远都捡不完…… 兴许是动静太大,吵到了病房里的人,舒童听到有清晰的脚步声正一步一步往外走,由远及近,越来越近…… 她急忙将手中的零食袋子搁在门口放好,匆匆转身下了楼。 舒童一路小跑着上了车,打开冷气吹了很久,一直等到车里燥热的空气终于清凉起来,她才平复好心情。 她掏出手机给凡珂编了一条短信:单位临时有事,我晚点来。 这次,凡珂回复的很快:不用来了,明天一早就出院,晚上我陪他就好。 舒童将手机放下,旋转车钥匙,干脆利落的发动车子,疾驰而去。 开了没多远,她却又停了下来,把车挪到路边的树荫下,拿起手机回复了一条简单的短信,只有一个字:好。 …… 往后的日子里,舒童都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们。 如果结局注定要分开,那么就应该更早的让自己适应…… 这天下午刚下班,陈严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舒童,你吃饭了吗?介意一起吃个便饭吗?” 说起来,他真不像一个做警察的,谈吐谦和有礼,举止温文尔雅,连说话都是极其的斯文有礼貌。 舒童不禁微微笑起来,余光瞥见后座还有几袋子刚从超市买来的食材,原本打算买回去囤着,想着总有一天能再次有机会煮给邹昊勤吃,现在看来,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还不如借花献佛,答谢一下陈严,毕竟他前段时间一直在不辞辛苦给予帮助。 “还没有,你到我家来吃晚饭吧,我刚好买了很多菜。” 电话那头,陈严拿着手机开心的笑起来,“好啊!” 二十分钟后,陈严提着几大袋东西出现在舒童家门口。 没想到看上去应该很少进厨房的陈严竟然是一个手艺精湛的宝藏男孩。他不只把家常菜炒得色香味俱全,连这个内陆小城里很少吃的海鲜都煮的有模有样,最后还熟练的煎出一块有滋有味的牛排…… 原本打算尽地主之谊的舒童,识趣的将掌勺之位让给陈严,还不忘站在厨房门口时而震惊、时而感叹道,“你怎么会这么多菜式?” 陈严撸了撸袖子,继续择菜,“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一个人在外地求学,为了填饱肚子,什么菜多少都会点,但只是会的多,都不精。” 此时,舒童的手机响了,打开短信的那一刻,她愣住了…… 那条久违的短信,和很久以前的内容一模一样: ——包裹已放在小区门口的小卖部,记得拿。 她立即回复了一条:我马上到。 接着与陈严交代了一句,便匆匆转身下了楼。 意外的是,他竟真的在小卖部门口站着,没有离开…… 盛夏的傍晚,空气湿热黏腻,舒童一路小跑过来,汗水将额前的发丝都搅得湿糯糯的,狼狈的贴在脸上,连衣裙的裙摆迎着微沁的风,温温热热的从裙摆钻进来,虽然起不到很大的作用,但多少也能解解暑。 越走越近,她不觉放慢了脚步。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此刻正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站得直挺挺的,像棵俊逸挺拔的树。 他正沉默的看着自己,容颜舒展,眉清目朗,离得越近,越能清晰的感觉到他英挺的眉宇间似乎带着满满的愁绪,浓得化不开…… 他站在摩托车旁几步远的位置,左手拿起一个包裹,右手托着一枚头盔,气色比住院时看上去好了点,但还是能一眼就看得出大病初愈的模样。 舒童走到他身边,略带恼火的说,“你不要命了?” 她说话轻轻慢慢的,哀怨缠绵着,带了些许久不见的惦念和隐隐的埋怨,更多的是对他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苛责。 伤筋动骨一百天,都这样了还出来送快递…… 邹昊勤依旧没有动作,直直的站在原地等着舒童过去,然后将手里的包裹递给她,清清淡淡的说着,“没事,已经好了。” 舒童走近了以后,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 他安静的立在原处,像一尊生长在此的雕塑,除了那张冰冷俊俏的脸此时看上去有些憔悴疲倦,他一整个的状态还是挺好的。站姿挺拔昂扬,就和往日一样;双腿也是直挺修长的,看不出一丝不久前还打过石膏的印迹。 兴许年轻吧,所以身体的恢复速度也比平常人要快…… 如此想着,舒童不禁觉得宽慰了一些。 她接过包裹,双手捧着,有些无措的摩挲着坚硬的塑料壳,仍旧忍不住小声嘟囔道,“你才出院多久啊?” 邹昊勤没有答话,任由她生气着,抱怨着,责备着,不言不语,也一动不动,只是贪婪的看着她…… 天气很热,眼前的姑娘穿着一件及膝的白色连衣裙,脑后绑着松松垮垮的马尾,脚上圾拉着一双人字拖鞋,涂着火红的指甲油,显得一双小脚愈发白皙魅惑,她就在他对面一步远的位置站着,低着头来回揉捏着那盒小包裹,藏在拖鞋里的双脚略带紧张的一拱一拱的,甚是可爱。 一路小跑过来,汗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发丝、胸前的衣襟,双颊绯红,愈发显得娇俏可人,秀丽温婉…… 他一直站在那里,认真的凝视着她,仿佛要将这个暌违已久的身影映入脑海里,揉进骨血中…… 舒童也默契的没再说话,面容沉静的回望着他…… 背后忽然传来了陈严的声音,“舒童……” 喊了好几声,舒童才反应过来。 回头一看,陈严竟系着自己那件滑稽的kitty猫图案的围裙跑了出来,微笑着对舒童说,“家里没盐了,想打电话让你带一包回来,发现你没拿手机,我就自己出来买了。” 舒童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回头看到邹昊勤已经转身朝摩托车的方向走去。 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只是两三步的距离,邹昊勤却走得异常缓慢而艰辛,他的腿显然还没有全然恢复,走路也不是很灵便,每一步都是右腿先起势,左脚再慢慢落下,着地的那一刻,或许是因为疼痛难忍,总会抑制不住的稍稍往回缩一缩…… 摩托车疾驰而去,掀起阵阵灰尘。 舒童眼圈红红的,站在原地,未曾挪动一步…… 陈严此时也从小卖部里走了出来,他能感觉到舒童低落压抑的情绪,但他并没有多问,只是慢慢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姑娘瘦弱的肩膀,柔声道,“我们回去吧,饭菜都快凉了。” “嗯。” …… 出院以来,凡珂发现邹昊勤比以前更加沉默了,自从她住过来以后,这个原本就很小的单间卧室被他用阳台的推门硬生生隔出了两间,她睡在里头的卧室,而他睡在外面的阳台…… 没出事之前,他说他喜欢睡在外面,天气热,阳台比较凉快,即便每天都会被夏日里凶狠的蚊子叮的全身包,他都乐此不疲的坚持撒着自己喜欢睡阳台的谎。 他性格执拗决断,凡珂根本劝说不动…… 出院以后,考虑到他大病初愈,凡珂自作主张将两人的床单被子全都换了过来,想让他睡在软软的床上,能好的快点。没想到他一回来以后就一声不吭又将自己的东西搬到阳台…… 他每天都是安静默然的,两人之间的交流也甚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凡珂讲,他听着,如非必要,更是极少回应。 能够主动问起她的也只有固定的几句,“饿了吗?”“想吃什么?” 他的腿还没好完全,就开始没日没夜在外送快递,关于这个工作,凡珂不是没有劝说过,不是没有哭闹过…… 然而,他个性倔强固执,又无畏无惧,无论凡珂如何努力,他都始终坚持自我。所以,从头到尾,凡珂的话都没有发挥过一点作用…… 他每天早晨六点准时出门,一直忙到深更半夜才回家。 他本就如此…… 即便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他永远都会是最拼命的那个…… 但是,无论他如何忙碌,他从来也不会忘记到饭点时,打电话问凡珂要吃什么?然后点好外卖,送到家门口。 凡珂不想出门,不想面对外面世界那些是是非非、冷嘲热讽和异样的眼光。 幸运的是,邹昊勤正竭尽全力的让她过得适宜安稳…… 他白天很少回来,即便回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阳台发呆,在阳光灿烂的白日里,他常常会支起一张小马扎,坐在阳台,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深夜回来,也是如此。 他晚上都会回的很晚,大部分时候,凡珂已经躺下休息了。他会小心翼翼的穿过卧室,打开推门,然后站在阳台上,两手扶着栏杆,面朝外站着,一动也不动,仿佛能站到地老天荒…… 一直到有一天,凡珂半夜起身,打开阳台的灯,想推开门和他一起站着聊聊天。 他却匆忙回过身,急切的说道,“快关了”,然后快步走过去关灯。 整个关灯的动作非常快,凡珂一脸懵懵懂懂,睡的迷迷糊糊的她并不明白邹昊勤如此急迫的关灯是为何。 他既然这么喜欢看外面的夜景,开着灯看岂不是能看得更清楚真切…… 她带着满心的疑问,走到他身边,还没开口问,便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对面的阳台上,此刻也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孤孤单单的站着,她的阳台也没有开灯,只剩卧室里那盏别致的落地灯发着幽幽暗暗的灯火,映衬着舒童周身都弥漫了一层清冷孤寂的光…… 凡珂顿时哑然…… 那个繁华似景的彼岸,她总觉得离自己并不远,以致于让她每次都误以为只要再努力一点,再用心一点,再付出多一些,就能马上触手可及了…… 现实却是非常残酷的,她终于明白过来,有些事情,努力是完全没有一点用处的…… 有那么一个位置,是穷尽此生都无法抵达的地方…… 黑暗中,凡珂安静的流完最后一滴眼泪,装作不经意间抬手,就势擦干湿润的双眼,像没事人一样轻轻握住他的手,平静的说,“你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抬头看天边无垠的夜空,此刻更像一块漆黑的幕布,把所有人都笼罩在一片迷雾里。凡珂看不清他的脸,但仍然十分认真的望着他的方向;她感受不到他的情绪,却能清晰的感觉到他被自己握在手心里的无名指,正下意识的轻轻勾了勾。 暗夜里,他的声音不复往常那般清淡冷静,而是低低的,沉沉的,凉凉的,浩瀚渺远的像是一声梦呓,一度让凡珂以为这是一场醒不过来的梦…… 他委屈郁结的像一个弄丢了心爱之物的孩童,茫然无助的说: “我只想看看她,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第 69 章 这顿丰盛的晚饭过后,陈严还主动承担起洗碗的义务,舒童抢了几次没抢过,便也随他去了。 陈严走后,屋子里就又剩她一个人。 舒童把阳台上的门窗都悉数打开,闭着眼睛感受夏夜的晚风轻轻刮到身上,拂过脸颊,吹动着落在肩头的长发,整个人沁凉舒爽。 她安静的坐在客厅的小茶几旁,沉默的看着对面那栋的13楼,从下午到晚上,那个带阳台的房间始终房门紧闭,漆黑一片…… 也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一直到门口响起了敲门声,舒童才站起身。 让她意外的是,门外站着的竟是许久不见的凡珂。 这个直来直往的姑娘,从来都习惯于将喜怒哀乐写在脸上,舒童开门的那一刹那,凡珂也并没有客套的说些好久不见的寒暄,满脸都是显而易见的苦闷与哀愁。 她并没有打算进来,只是直直的立在门口,舒童也没有特意邀请她进屋,见对方不说话,只将门打开,便转身朝客厅走去。 “你放过他吧……放过我们吧……算我求你了……” 凡珂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带着些许哭腔,也带着满心的酸楚和委屈…… 舒童愣了愣,静默了片刻才转过身,她冷笑一声,面容平静的直视着脸上仍挂着泪痕的凡珂,声音清清淡淡的,“那谁来放过我?” 凡珂吸了吸鼻子,抬手胡乱的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我们不能在州城待下去了,你是知道的啊!他现在之所以不愿意走,完全是因为舍不得你,这你也是知道的。当然,你比我更清楚,他如果继续待在州城送快递,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你应该也不想看到他再受伤害,再遭遇不测……” 凡珂顿了顿,带着浓浓的鼻音,不禁哽咽出声,“——所以,我请求你……能不能不要再耽误他?能不能不要让他这么辛苦?能不能放他离开……” 那天晚上,舒童依旧一个人在阳台上站了很久很久…… 和往常一样,B栋13楼带着阳台的小房间一直灯光紧闭,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到那个期待的身影出现…… 自那天以后,陈严常常会打电话约舒童吃饭,也并不介意她频繁的推辞。 每逢听到舒童在电话那头说,“不好意思,我晚上要加班。”或是“不好意思,我等会儿有事。” 陈严也总会一脸轻松的说,“没事,那下次吧。” 有时候,舒童实在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他热情的邀请,这时,陈严也总是一脸坦然,平静的帮她解围,“今天不方便是吧?那没关系,下次吧。” 他从来也不会像其他步步紧逼的追求者一样,让她觉得尴尬难堪,他就像身边一位清风霁月的朋友,总能把握到合适的分寸,相处之中让人感觉舒服适宜、沁人心脾…… 没有了肖晨,没有了邹昊勤以后,工作之外的所有时间,除了陪伴妈妈,其他时候,舒童都是自己一个人…… 其实有的时候,她也不想自己一个人…… 久而久之,舒童也没有那么排斥这位能够一起吃上饭的小伙伴了,毕竟,作为一枚饭搭子来说,他做饭实在太好吃了,让所有的吃货都无法抗拒。 今天的晚饭,陈严又开拓创新,展示了一门新技术——瓦罐煨汤。汤足饭饱后,舒童快步跑到厨房,抢先洗起碗来。 陈严站在门口,面露微笑,没有再与她抢功劳。 平日里,陈严刷完碗筷便会离开。而今天,舒童为了答谢他精湛的厨艺,特意拜托懂茶的单位老同事买来一批上等茶叶。 谁能想到,陈严才三十来岁的人,却有着退休老干部的喜好——品茶。 刚烧好热水泡上茶,还没来得及尝鲜,陈严就接到了办公室临时开会的通知,于是匆匆起身离开。 舒童努力将手中的茶叶盒往他怀里塞,但无论她如何劝说,对方却始终不收。 舒童略显无奈的站在门口,“我送你下楼吧。” 陈严连忙摆摆手,“不用了,我开车来了。” 舒童已经走到门外,人字拖踏在楼道里嗒嗒作响,“没关系,我顺便也下去走走。” 盛夏里,一天中最好的时节就是晚上,晚间的风不似白日里那般燥热粗暴,转而也柔软缱绻起来。 舒童刚踏出电梯间,就能感受到一阵沁凉的微风袭来,她眯着眼睛在黑暗里不觉微笑起来,心情似乎瞬间开阔了许多。 她与陈严一前一后走着,脚步轻快的穿过矮矮的假山和窄窄的人工湖。 看着舒童一路上心情愉悦哼着欢快的歌,陈严也不禁跟着笑起来,他很久没见她如此轻松过了,平日里即便是开怀大笑的她,也似乎总是蒙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前方的路灯越来越亮堂,已经快到小区门口,舒童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毫无预兆的牵起陈严的手…… 陈严瞬间愣在了原地,舒童的手很小很软,紧抓着自己的手心或许是由于紧张,在一直冒汗。他下意识转过头看她,身边的姑娘面色凝重非常,眼睛却始终紧紧盯着前方不远的地方…… 然后,陈严看到了邹昊勤和凡珂…… 是的,他认识他们,很早就认识…… 像他所表现出来的一样,他喜欢舒童,从相亲那天的初见开始,他就很喜欢她…… 所以,当她过来找他帮忙的时候,虽然很早就能预料到结果并不会乐观,但他仍然在拼命帮她,也是在那时候,他便知晓了邹昊勤与凡珂。 而这两人与舒童之间的种种,虽然他从未开口问过她,也从未听她提及,但每次从她异样的情绪里,大抵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此时此刻,陈严明白舒童在做什么,也能猜到她的心思,更懂得自己的努力和先前的拼命一样,到最后或许都是付诸东流,百无一用。然而,在舒童牵起他的同时,他仍然义无反顾的紧紧回握住了她的手…… 邹昊勤和凡珂正并肩走过来,相比不久前的小卖部偶遇,他走路已经灵便多了,全然看不出有受过伤的痕迹。 对视的瞬间,邹昊勤似乎也有稍许停顿,但昏黄的路灯下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是片刻,他又回复到一脸平静默然,继续朝前走着…… 只有凡珂停下脚步,盯着两人交叠的手仔细看了看,嘴角弯起一个璀璨的弧度,开心的向陈严打招呼,“陈警官好!” 陈严礼貌的点点头,微微笑了笑。 而剩下的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谁都没有看过对方一眼…… 但陈严仍能清晰的感觉到舒童被握在手心的五指此时正紧紧反扣住自己的手背,仿佛需要使出许许多多的力气,才能勉强支撑下去…… 他下意识伸手揽了揽舒童的肩,而她并没有推开…… 忽明忽暗的路灯下,陈严转身的瞬间,余光瞥见垂着头的舒童,眼角边清晰的挂着两行晶莹的泪光…… 自那以后,陈严会经常过来给舒童做饭,两人默契的除了菜式的花样和菜谱的做法,对别的事情绝口不提。 吃完饭刷完碗再一起下楼散散步消消食,陈严就会离开。 说来也奇怪,虽说住在隔壁楼,那天以后,陈严又来了几次,都没再见过邹昊勤和凡珂…… 而今天,舒童一踏出A栋一楼的电梯口,便停在了门口,一动不动…… 顺着她的视线,陈严又看到了久违的邹昊勤和凡珂…… 他们也刚从B栋一楼的电梯口走出来,凡珂走在前面,拖着一个小行李箱,邹昊勤跟在身后,一手拖着一个大行李箱,一手还提着几个大袋子…… 舒童像是入定了一般,直直的看着前方,纹丝不动,一声不吭…… AB两栋楼之间的距离说远不算远,但也不近。漆黑的夜晚,在A栋的路灯起不到很大作用的情况下,是不会注意到这边有人的。 但邹昊勤从踏出电梯口的那一刻开始,仍然抬头往A栋看了很久很久…… 一直到他们拖着行李走出小区门口,舒童仍在原地站着,陈严就那么陪她无声的立在A栋电梯口,不打扰,也不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舒童才回过神,交代了陈严一声“有事先离开”,便一路快跑着去地下车库取车。 在离小区几百米的公交站牌处,舒童再次看到了拖着一大堆行李等车的邹昊勤。 她将车停在站牌很远的黑暗角落里,安静的盯着站在那里的邹昊勤,他正一脸沉静的立在站牌下,身边的凡珂偶尔侧过头与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始终答得清清淡淡,并没有多少情绪的起伏…… 昏黄的灯光勾勒着他精致英挺的轮廓异常好看,舒童不觉伸出右手在玻璃窗上尝试着描绘他好看的剪影…… 又一辆公车到了,凡珂急忙提着行李跑上前,边跑边转头喊了邹昊勤几声,他也终于跟着有了动作。 转眼,公车已经离开,热闹的站台前再也没有了刚才那个俊逸挺拔的身影…… 舒童急忙发动车子跟了上去,25路车的最后一站是机场。 州城的机场和大部分城市一样,建在偏远的郊区,大概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为了配合公交车的速度,舒童一路都开的很慢,它停,她也跟着停;它快,她便也跟着快…… 电台里播着一首很久远的流行歌曲,一位温柔的新加坡男生正用他干净的声线哀怨伤感的唱着: 那女孩对我说说我保护她的梦 说这个世界对她这样的不多 她渐渐忘了我但是她并不晓得 遍体鳞伤的我一天也没再爱过 …… 车子已经开到城外,目之所及从幢幢高楼都变成了田野茫茫。舒童将四面的窗户都打开,跟着电台里的歌曲大声和着,开心的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间泣不成声: 那女孩对我说说我是一个小偷 偷她的回忆塞进我的脑海中 我不需要自由只想背着她的梦 一步步向前走她给的永远 不重 …… 此时,传来了一声急促的短信提醒,舒童的手机放在右手边的抽纸盒上,她并没有打算拿起来看,只是下意识轻轻瞥了一眼…… 然后,她将车停在了路边。 窗外的田野里正值蛙鸣阵阵,和小时候暑假回奶奶家一样,那时候她总会和隔壁的几个小朋友,在晚上趁着大人们睡着,拿着根本抓不到青蛙的工具,兴致勃勃的冲到田间泥地里捉泥鳅,抓青蛙,然后滚得一身泥再回家…… 那时候,快乐是那样的容易,好像永远不会有难过,不会有眼泪,不会有疼痛…… 想到无忧无虑的小时候,舒童不禁往窗外瞧了一眼,会心的笑了笑,接着她又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盯着手机看了又看,将短信箱里为数不多的几条内容来来回回的翻了又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结束了这场本就滑稽无趣的游戏,释怀的放过自己,妥协的趴在方向盘上大哭了一场,声嘶力竭着,像婴儿呱呱坠地的第一秒那般肝肠寸断的啼哭,仿佛早就能预料到即将会尝尽这人世间的艰险和苦难…… 这条短信依旧延续了他一贯而来简明扼要的叙事风格,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回去吧”。 他看到自己了…… 他果然还是看到自己了…… 他说,回去吧…… 回去吧…… 人啊,总要学着与命运握手言和…… ☆、第 70 章 舒童大病了一场。 她请了几天假,手机关机,没有接任何人的电话。 陈严已经过来敲了3次门了,她从来没有打开过。 今天是陈严出现的第四天…… 敲门声不绝于耳,舒童颓然无力的站起身,慢慢走到客厅,从猫眼的小孔往外看过去,陈严正端端正正的立在门口,额前的汗水沾湿了短发,神情焦躁不安的不停敲着门…… 舒童在门后站了许久,终是没有将门打开。 她软软的蹲下身,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 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急促的短信铃音,接着,陈严停下了敲门的动作。 良久,寂静无边的门外才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陈严离开了。 而后,他再也没有来过…… 舒童的生活又重新回归到了以前一潭死水的状态,平静无波,泛不起一丝涟漪…… 平时她会尽可能的在单位忙碌到深夜,周末和节假日只要一得空就回家陪妈妈,努力让自己的每一天都开心热闹起来。 可是,白天艳阳高照的时候,虽有满腹哀愁,但周围都是熙然来往的人群,总能安心一点;每逢寂寥无边的深夜,辗转难眠亦或是午夜梦回时候,心里的伤痛和孤寂总是迟迟无法真正释怀愈合…… 一直到有一天,单位临时通知出差,她才得以上午回家一趟收拾换洗衣物,这段时间总是来去匆匆的小区,她很久没有在白天回来过了,这次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看它一眼。 连以往总是刻意避之不见的B栋,在晴空万里的白日,好像不管怎样努力都回避不了目光…… 一张红色宣纸正粘贴在B栋电梯口的出口,在干净无瑕的白色墙砖上显得格外显眼,舒童下意识走上前,醒目的一行大字:B栋13楼带阳台主卧招租。 她盯着这张毫无新意的小广告看了许久…… 在这座南方小城的夏秋之交,上午的太阳不算太浓烈,舒童好看的眉眼在阳光的映衬下更为温煦柔和。 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彻底结束了…… 这张宣纸想必已经贴了有段时日,红色的纸张经过日晒雨淋已然泛白。舒童快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沿着边角将它从墙上剥离开,再揉成一个小纸团扔到附近的垃圾箱里。 舒童一路往外走,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几眼,确定目光所及之处的墙壁上再无类似的红色小广告,才终于放心离开。 出差回来已是一周之后的深夜…… 拖着辗转往返几个城市,半夜晚归的疲惫躯壳回家,舒童再也打不起精神收拾洗漱,她把行李扔在一边就开始瘫在沙发上休息。 良久,才慢慢支撑起身体往阳台走去,这是她每天睡前雷打不动的例行习惯,有时候端一杯温热的清水或是助眠的牛奶,像品茶一样倚在栏杆上,一边看远处的夜景,一边慢慢喝。 今天,她刚端着杯子走到阳台,一个不小心,玻璃杯掉落在地,碎成一块块脆弱的玻璃渣…… 对面13楼带阳台的房间竟然意外的亮着灯…… 舒童感觉自己沉寂已久的那颗心忽然又躁动不安起来。 她都忘了应该先要去收拾脚下的碎玻璃,只是直直的站在原地,紧紧的盯着对面那个在一片巨大的黑幕里唯一点着光亮的小房间。 不知等了多久,房间里终于走出一个人影,一个瘦小的长发姑娘正捧着一个盆出来晾晒衣裳,紧接着,又有一个个子稍高一点的齐肩发女生走了出来…… 舒童忽然毫无预兆的微微笑了起来,有如这夏日的晚风,沁凉舒爽。 她转身朝里走,一个不慎,赤着的左脚踩在了碎玻璃渣上,顷刻之间,鲜血涌出。 舒童吃痛的蹲下身,暗夜里,她终于忍不住无声的掩面而泣…… 转眼,邹昊勤离开已有两月。 从第三个月起,舒童好像也能渐渐开始将一片死寂的生活打理得有条有理了。她不再排斥也不再拒绝下班后同事和朋友的聚会邀请,也开始遂了妈妈的意愿去见过几个相亲对象,周末兴致来了还会和新认识的三两朋友去附近不远的城市转一圈再回来。 她习惯于每天都会去看看“-小姐姐的小哥哥-”,但他的主页始终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是那两个老旧的字——“微博”…… 但舒童知道,他会来看她,在她不知晓的地方,以她不知道的方式。 她希望他能安心,希望他能快乐,希望他能更加无牵无挂、无忧无虑的去过好属于他自己当下的生活。所以她坚持着每天更新“-小哥哥的小姐姐-”,时常会发一些灿烂明媚、开怀大笑的照片,努力将工作和生活都经营得有声有色。 微博就是这点好,不显示最近访客,可以肆无忌惮、随心所欲的去看你想看的人,去关心你想关心的事。 一直到有一天,“-小哥哥的小姐姐-”更新了一条微博——我要结婚啦!配图是两只无名指带着戒指的手,一大一小交叠相握…… 邹昊勤一眼就认出了搭在上方的那只小手…… 那是舒童的手…… 白皙纤长,柔弱无骨,右手无名指与手背连接的关节处一道细细小小、泛白的疤,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但是他始终记得,那是舒童的手…… 他还记得,舒童告诉过他,那是10岁时,一个人在家削苹果留下的伤口。 其实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说,婚礼喜欢中式的,想在那一天穿上传统的襦裙和缦纱,用红布包着的秤杆去揭火红的盖头…… 她还说,舒安这个名字特别好,简洁好听,意义深远,以后不管男孩女孩,第一个孩子都取名为舒安,邹舒安…… …… 而这些,她都不记得了吧……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邹昊勤仍记得舒童更新这条微博的时间是9月29日的凌晨5点14分…… 对于刚刚开始创业的他来说,没有周末,没有假日,更没有上下班的概念,他的每一天都泡在办公室里没日没夜的做研发,昏天暗地的写程序…… 可是,他仍知道那天是周日…… 那是舒童大婚的日子…… 2013年9月29日,是中秋节过后的第10天,是秋分过后的第6天,两家父母特意选在929是希望借着这个良辰吉日,寓意新人感情久久。 蒋丽清还翻过老黄历,上面写着:宜嫁娶、宜出行;忌造庙、忌行丧…… 婚礼对于所有的女孩来说,都是从懵懂的青春期开始就心神往之的大日子,高朋满座、宾客云集,着一身至纯至净的婚纱从云雾缭绕间娉婷而来,意中人从鹊桥的另一边款款走来,两人携手相握,踏上红毯,喝交杯酒,敬满堂客,随后拜天地,拜高堂,致亲朋,诉衷肠,表心意,换对戒,最后相视而望,泪眼婆娑…… 所有的婚礼进程都大同小异,然而对于每一对新人来说又都是不可或缺的仪式。 世人皆歆羡当日步入婚姻殿堂的新婚燕尔,只有新郎和新娘才知道与幸福快乐相伴而生的是更多的辛苦和疲惫…… 那天,一直等到深夜11点多,舒童和陈严才双双拖着劳累一天的身体回到新房…… 舒童笑了一天,脸都快笑僵了,从早站着晚,连脚都是浮肿的。她慢慢走到房间,打开灯,连礼服都没有力气换下,直接往后仰躺,倒在软软的床上,闭着眼睛想休息一下。 躺了一会儿,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点进了微博,又习惯性的去翻了翻“-小姐姐的小哥哥-”,惊讶的发现主页上那条亘古不变的“微博”二字,竟然删除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三个字——“祝幸福”。 没有标点符号,没有多余的话,是他一贯的风格…… 他来过…… 他果然来过…… 舒童勉强支起身体,走到门口关灯、关门,再走去窗口关窗、拉上窗帘,小小的房间又回归到黑漆漆的一片。 含着眼泪,她将“-小姐姐的小哥哥-”移除了微博粉丝。 在一片黑暗里,舒童抱着手机喃喃自语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的……我就知道……” 她就势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着,轻轻覆住脸颊,闭上眼睛…… 时至深夜,屋里的人可以清楚的听到屋外过往车辆鸣笛的声响,但没有人听得见小房间里无声的抽噎…… 笑了一天,终于可以放肆的大哭一场了……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轻柔的敲门声,与其说是在扣门,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陈严的声音温柔和煦,如同秋日里飒爽的暖阳,“童童,累了一天饿了吧,我刚熬好了鸡汤,趁热喝点。” 舒童猛的睁开眼,轻咳了一声,为了使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般无二,她故意抬高了嗓音,清脆响亮的答道,“好,我马上出来。” 接着,她缓缓站起身,起床开灯,拭干脸上的泪痕,平复好心情,对着镜子努力笑出一个璀璨明媚的弧度…… 舒童手握门把,犹豫片刻才慢慢将门锁旋转打开…… 陈严正站在门口等她,手里端着鸡汤,身上还系着那件可笑的kitty猫围裙,望向舒童的眼神里,满是暖洋洋的光。 看见此刻换上一身家居服走出来的舒童,陈严有些不好意思的撇过脸,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脸歉疚的轻声说道,“我把你的kitty猫变成独眼猫了……” 舒童垂首看了看他身上系着的那件沾满油污的围裙,最大的那点油渍正好不偏不倚的盖在kitty猫的左眼睛上…… 她仔细端详着那只滑稽的独眼猫,倏尔轻轻抿着嘴,笑了…… 陈严也跟着笑了起来…… 婚前那个一夜无眠的夜晚,妈妈曾语重心长的告慰过她:其实,比金风玉露更有趣的是柴米油盐,比山盟海誓更长久的是人间烟火。 兴许,妈妈是对的呢…… 此刻,她愿意试试看……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已完结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