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奶星.作者:是灵 文案:许甄高三了,家里来了位借住的客人。 冷漠叛逆,看着乖,年纪小。 许甄给他送衣服。 许忌冷冷:“不用。” 许甄担心他感冒,要摸他额头。 许忌拧眉:“别碰我。” 后来。 家里来了个更小的客人,许甄的小堂弟。 五岁大的奶团子,要亲亲抱抱,小奶音叫姐姐。 许忌指着奶团子问:“他什么时候走(滚?)” 许甄:“……”人家叫姐姐,你叫吗。 几年后。 他捏着下巴强势:“——叫哥哥。” 许甄呼吸细弱,声音娇娇:“哥哥…” 偏执病态—温柔貌美姐弟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甜文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甄,许忌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姐弟 立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1章 弟弟 我叫许甄,他是许忌。 妈妈说,他比我小两岁多,是很乖的弟弟。《甄甄日记本》 “甄甄啊…爸爸妈妈就把家交给你了。” 许爸和许妈并肩站着,两个人中间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粉色行李箱,穿着也十分默契地都选了粉色调,看在许甄眼里,莫名喜庆又热闹,就跟这两人的表情一样,明明年过四十,笑得跟四岁小朋友一样兴奋。 微博抽奖抽到的环游世界的二人旅行卡啊…有这么高兴嘛… 许甄眼神避让地打了个哈欠,她身上穿着粉碎花的睡衣,头顶炸了几根呆毛,头颅微垂,像一朵焉焉的花骨朵。 客厅挂着的时钟才刚刚走到六点,五分钟前她还在梦里的世界。早晨六点,她被叫起来送行,神志还不甚清楚。 许爸许妈一个月前就中奖了,时间地点,去多久,去了之后家里怎么办,他们已经交代过无数次了,也怨不得许甄这会儿听他们重复,会无精打采地犯困。 “甄甄啊,今天家里可能要来人。” “估计要住很久。” 许甄睡眼惺忪地望着许爸,刚要开口问,是不是二表姐家的儿子许小声又跟她妈闹脾气要住过来。 许爸深吸一口气,说:“是你二舅姥爷的姑奶奶的…外孙子可能要在家里暂住一段时间…” 这么长一句话,许爸中间换了一口气才稳当地说完。 许甄神情有些疑惑,还是懂事地先点了几下头。 许妈从小背包里拿出一个木头相框,巴掌那么大,抿着和蔼的笑意举到许甄面前。 “这就是你弟弟,你九八年生,他零零年的,比你小两岁多呢。” “听你阿姨说,小忌很乖的,他才转到你们学校,今后也要在我们家住很久,你当姐姐的要多照顾他知道吗?” 许甄眼睛有点近视,她微眯眼睛凝神在那张照片上,是个七八岁大的小孩,穿白衬衫,打着黑色领结,眼瞳极黑,皮肤白净,微翘的唇间抿着一颗小虎牙,奶膘明显,鼓鼓的,看着软乎乎。 许甄几乎是出于母性本能地露出笑容,情不自禁伸手接过来那张照片,目光挪不开地一直看着他。 好奶好可爱啊… 许妈:“甄甄,小忌来了就住你旁边那间房,家里有什么事情就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或者找张妈。” 张妈是许甄小时候的保姆,这回爸妈出去,特意把张妈请回家里帮忙做饭,打扫卫生。 许甄柔柔地颔首,手上举着那张照片没丢。 做为这个家里的小主人,她本该问一句,为什么许忌要在我们家住很长时间,明明我明年就高考了,但一切的不解疑惑都在看见这张照片的刹那被她抛之脑后。 果然女孩子,对可爱的东西没有一点抗拒力。 行李箱的轱辘在地板上滚动出响,许妈拨着手机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头说:“妈把小忌的电话号码给你,他今天估计…下午到,然后明天上午去你们学校报到。” 许甄从睡衣口袋掏出手机,打开联系人名单,在备注那一行输入,小忌,而后,拇指悬在屏幕前,等着许女士报号码。 许妈的手指滑动手机,嘴里和她念叨着:“小忌他妈说现在男孩子都喜欢玩游戏,怕影响学习,就给小忌买的电话手表,你今后联系他,电话短信都可以,什么微信啊…就不行了啊。” “电话是…”许妈在报号码。 许甄的脑袋在走神,一段魔性的广告词在一直循环播放。 小天才电话手表,可以打电话的手表… “甄甄。”许妈看许甄愣神,轻唤她小名。 “哦,妈你在念一遍,我没来及得输。” “148……” 许甄回了神,看一眼照片上的小人儿,电话手表和他,似乎也挺配的。 她含着宠溺的笑,把手机号一个一个输入空格。 许妈许爸又交代了几句家常事情,把许忌母亲的联系方式也留了一个给许甄就出门,坐车去了机场。 许甄转头就回了房间,打算睡回笼觉,等下午再接许忌。 晚上,许甄坐在书桌前,桌上躺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书角处微微打着卷,高三快过半,她已把这本高考宝典刷过三遍不止。 灯光是柔和的奶白色,许甄戴最细边的眼镜,长发松松的束着,发尾不打卷,直却柔软,密密地散落在后背。 一道数学题刚写了一半,她又忍不住看一遍手机,屏幕上八个拨出去未接听的电话滚动着,红色的叉标记刺着她的眼。 这都是她给小忌打的电话,一个也没接,爸妈说的是人下午到,结果到晚上了,人也没来。 她有些担心,虽然是个半大的男孩子了,但毕竟是陌生城市陌生学校,万一出点事情怎么办。 她又尝试拨了几次许妈的电话,果不其然,现在这个时间,他们已在飞机上,接电话不太可能。 许甄捏了捏眉间,沉下心安慰自己,也许只是来的时间变动了,有可能是先去学校报到,明天来也有可能。 她抬了几次笔,也无心再刷题了,关了台灯,躺在床上,黑暗里,手机的荧光照亮她莹白干净的面孔。 许甄给许忌妈妈发出的微信好友申请也没通过,分明备注了是许忌的姐姐,和留宿家庭,也没有回应。 这一家人,真是一样的怪。 她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到枕下,心有芥蒂地入睡了。 然而,第二天许忌也没来,第三天也没有,一直到周四。 江城四中的校门口。 校门口左手边放了两张桌子,桌子前围着的红色横幅上写着三个字——学生会。 许甄和赵愿并肩坐着,左手臂上都横着一道红袖章。 许甄摘了眼镜,在写学生会的工作文件。 赵愿半靠着她的肩膀,哀声说:“会长,我饿了。” 许甄语气温和地回:“抽屉里还有饼干。” 赵愿撇了下嘴:“我想吃加超多辣椒的热干面。” 许甄笑,有些调侃地道:“睡吧,梦里有热干面。” 江城四中,学生会每天早晨都会轮流值日,专查不穿校服,衣着打扮不当的学生。 每日早上六点半点到八点这个时间段,会长也逃不掉,但凡分到这份差,基本是吃不上早饭的。 赵愿额头蹭着许甄的肩膀,不高兴地哼哼,她目光一转,突然眼前一亮。 “哎,我看见一个违规的。” “同学。” 许甄低着头,手上的笔没停。 视线里却涌进一片白色。 是江城四中的校服,白衬衫,蓝标牌。 赵愿仰着头说:“那个…你耳朵的耳钉不能带,还有嘴上这个。” 那人没有说话,只单用左手取了耳朵上的耳桥钉和左侧下唇的唇钉。 他拿着东西的手垂下,半悬在她们桌前,靠近左边,很随意,说取就取,透出一股什么也不在意的冷淡。 她们坐着,许甄也在左边。 赵愿急急地撞了撞许甄的手肘,示意她快点去接。 许甄微抬眉目,看见那只手。 骨节明显,皮肤冷白,三根手指随意的捻着,凸起的无名指掌骨上有一道红色的伤口,很浅,在苍白瘦削的手背上尤其明显。 许甄没抬头,只摊开手掌,金属制的物件落进她的掌心,唇钉挨近唇内侧,微凉微湿。 她合上手掌,手放在一边,仍然没有要抬头看他的意思。 反正都是学校里爱惹事,不守规矩的叛逆学生,没什么好看的,她心想。 赵愿抬指敲了敲表格:“那你在这里写个名字。” 许甄听见赵愿的声音,在她耳侧,很近,说话的时候压着喘息,像被人压住了咽喉,慌得有点莫名其妙。 黑色的中性笔,落笔两个字,他已经走远。 赵愿舒了一口气,把那张纸转过来,念:“许忌。” 许甄一怔。 赵愿撑着下巴,有些感叹地说:“他就是许忌啊。新转来的高一生。” “真的好帅,刚刚差点喘不过气了。” 赵愿嘟嘟囔囔半天,转头看见许甄愣愣地没有反应,也没像往常一样搭话茬。 赵愿这个大嘴巴赶紧凑过来八卦:“你不认识吗?会长,他星期一那天刚到学校,高一的都炸了。” 许甄手心里的唇钉耳钉刺着她手心,她还有些不确定地问:“他是叫许忌吧,那个忌讳的忌,高一的…” 赵愿:“对啊,而且你知道那个佘曼嘛,就你们班的那个大姐大,好像跟许忌搞在一起了,有人看见他们一起吃饭了。” 在高中,目睹一男一女一起在食堂吃饭,无异于发现了一段恋情。 而佘曼这人,许甄是很熟的,她们一个初中一个高中过来的,佘曼抽烟,喝酒,狐朋狗友一大堆,又喜欢玩,偏好那种干干净净的弟弟类型,男朋友一月一换,不算男朋友的暧昧对象,连换也不换,一直都有。 “佘曼和许忌,真是…老牛吃嫩草。” 赵愿很讽刺地感叹完,想起来刚刚没收的东西,从抽屉中找出那个专门放违反规定物件的密封袋,接过许甄手上的违规物品,放进了密封袋里。 许甄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停滞在原地,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跟赵愿不一样,这不是心动的心跳,而是震惊的心跳。 许妈的话在她耳里回响。 “小忌很乖的…” 许甄侧脸,透过那个透明的密封袋子,银制的耳钉和唇钉闪着细碎的微光。 她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 第2章 初见 第一次见面。 他没叫我姐姐,也没笑。《甄甄日记》 周五,江城四中,这天下了很大的雨。 一下午都是自习课,黑板上满满的是各科各目的作业。 教室的六扇窗户都是打开的,携着雨气的风,夹带着湿热的草木香灌进室内。 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一打。 前桌的付清清早就按耐不住,听到铃响,赶紧收拾书包,仿佛下一秒就要狂奔出教室。 她快速收好东西,转过来:“一起走呗。” 许甄点了点头。 金桂道上,路面湿漉漉的,歪七拧八地黏着不少落叶。 许甄不是住读生,她家离学校很近,坐地铁不过四站路,十分钟就到了。 今天本也可以早点到家,付清清扯着她去仙女街吃了顿麻辣烫,又逛了很久的街才罢了。 许甄看了看手机,张妈发给她的短信,说是做了晚饭,放在冰箱里,要吃的话可以直接微波炉热一下。 她坐车回到家,她们家是独门独栋的小别墅,两层楼,是爷爷奶奶那一辈留给他们的房子。 回到家,她书包也没卸,晚夏的天又暖又湿,她径直去了厨房,想到冰箱里先拿罐冰饮料解解暑气。 客厅的往厨房去,有一个长形柜桌。 那人就坐在桌前,桌上放了几罐啤酒,他的五指张着,放在罐沿上,指骨突出,手背上有一道猩红伤口。 他听见脚步声,很缓地抬头,和许甄的目光相触。 他瞳仁极黑,玻璃珠一样纯净光洁,漆黑静默地看着她,聚焦没有很准,漫不经心,有种不贸然的礼貌感。 他唇色很淡,纯白的短袖,冷白的皮肤和点墨似的眼形成强烈的色彩差异,撕扯着她平和的视觉感官。 像一副线条干净的冷色调油画。 一两秒钟,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正经和许忌打照面,她是姐姐,按理应该先说话,此刻却有些尴尬不知所措。 她鼓了口气,预备开口。 许忌却不期然转开了眼,低俯目光,落在酒罐上,手指摩挲着罐沿的金属边,细软的碎发散在额间,懒散又倦怠。 她微张着唇,一声你好被他的视若不见截断在喉头。 两个陌生人,第一次见面,打招呼的时机一旦错过,只能咽回去,耐心等待下一个机会。 她抿抿嘴,不自在地看看地板,又佯装自然地路过柜桌,走到冰箱前,抬手打开,拿了一罐橘子汽水,用手扯开拉环,细密的白沫涌起,扑面而来,橘子的清香气息。 她侧脸看着他的背,和桌上横七倒八的几罐酒,脑子在不停地思虑着。 许忌毕竟是青春期的男生,叛逆似乎是他这样好看到极致的人无可逃脱的必经路。 许甄曾经十分厌弃那些吊儿郎当,染五颜六色头发的坏学生。可即使有那些闲话,和被没收的唇钉耳钉,她也在看见许忌的瞬间,把他和那些不良少年自动划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许忌身上没有张牙舞爪的戾气,他神情淡淡,气质干净,微垂的眼尾无害单纯。或许耳钉,唇钉,啤酒,都只是他发泄孤独的一种的法门,他本质一点也不坏。 他们甚至没有说话,她就放下了所有的戒心和疑虑,在心里开辟出了一块地方,专门留给他,再打上一个良善的好标签。 许甄觉得,许忌还太小,只要好好告诉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就是最乖的好孩子。 许甄暗自点点头,吸了口气,准备走过去和他打个招呼,亲切热情一点。 她握着汽水罐,冰冷的触感甚至传到了动脉,凉了一片血。她走到桌前,立在他面前,她还未组织好语言,一时沉默得有些突兀。 “我的耳钉可以还我吗?”他的声音淡淡凉凉的,像一片浸入溪水的青绿薄荷叶。 他甚至没加称呼,目的明确,不拐弯抹角,直白的让人感觉有几分震慑力。却语调温和,无一点不妥。 许甄对上他清静的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怔然地开口:“可以,东西在学生会教室,我明天,哦不对下周一给你。” 她后面应该还要接几句话的。 比如,小忌,东西可以还给你,但是你今后在学校不能戴了,这是违反校规的。还有也别和那些坏孩子混在一起,会把你带坏的,还有舍曼,也别跟她一起吃饭什么的了,你还小,这些东西可以等你长大了成年了再说。 那么多想告诫他的话,却都闷在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许忌慢慢从她身边走过,空调凉风在吹,捎来他说出口的一句话。 “高一七班。” 夜晚躺在床上,台灯熄灭,她也没玩手机,也久久没能入睡, 许忌的打算,似乎只有周末才回来住,平常的时间都是住校的,这和许妈许爸交代的太不一样。 仿佛一切都是他自己做主,容不得她这个姐姐插话,甚至连商量一下,或者是和她打个招呼都没有。 许甄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局面的,也可以完成父母对她的交代,毕竟许忌是比她小将近三岁的未成年人,而她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了,可事实是,她只有一种hold不住的无力感。 “我的耳钉可以还我吗?” 不是你好,也没有微笑。 他冷淡的眼神钉进她眼里,疏离又带一点不容拒绝的命令感。 她不禁暗叹。 青春期的男孩不服管啊。 周一下午。 玻璃窗外阳光大好,绿枝叶垂坠,几叶触碰明净的玻璃,在室内投下一片碎碎的光影。 学生会活动教室在七楼,教学楼的顶楼。校方把两间教室合成一间,外面是个开会用的大厅,里面是办公用的教室。 周一最后一节自习课,许甄坐在学生会内间的电脑前工作。 学生会活动,办公,开会的时候是在周三周五的下午最后一节课。 张喃拉开门。 “会长,副校长找你。” 许甄的手指还在键盘上啪嗒啪嗒地工作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张喃走到她身边,说:“这个我来弄,你快去吧。” 许甄停了手,往五楼去。 副校长的办公室在办公楼五楼。 她敲了两下门。 “进来。” 他坐在办公桌前,见许甄进来,也没站起来,仍然是半靠着椅背。 他手拿着一份文件,递给了她。 白纸黑字,薄薄不过三四张纸。 第一张标题写着江城四中与江城八中联合校庆策划方案。 四中和八中很多年前就是一所学校,叫江城中学,因为一些原因,分成了两所,后来就变成了四中和八中。 所以,两个学校的校庆从来都是一起办的。 副校长:“文件上写得很清楚,这次校庆是百周年庆,很重要,如果有什么困难,和八中的学生会会长多沟通一下,毕竟这场活动是两边一起办的,落到底还是一场活动。” 许甄点了点头。 副校长又交待了一些活动经费申请,双方合作的注意点等等。 她出了办公室,拿着手机在微信搜索栏上输入了八中学生会会长的联系方式。 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回应了。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摸到了那个密封袋的凉滑的表面。 哦,对,这个得去高一七班还给许忌,她抬步准备往楼梯口走,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样,又先回了高三一班教室。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后,教学楼区的学生大多去了食堂或者操场,篮球场。 许甄一口气从七楼下到一楼,拐一个弯到了竖道走廊尽头的高一七班。 她从靠走廊的一排窗户往里面望。 玻璃窗的下半部分贴了磨砂纸,坐在窗边的人就看不见外面的动静,以防影响学习。 而站在外面的人却可以一眼窥见全教室的境况,这种设计专为老师抓偷玩手机的学生用。 教室里零零落落的有几个人在。 她半开窗户,坐在窗边的男生吓了一跳。 男生穿红色的球衣,寸头,黑肤,眉眼未完全长开,看着阳光又青涩。 他打量了一下许甄,瞥了一眼她胸前微鼓的红色标牌,是高三的学姐,纯白的衬衫,黑色的头发垂在肩头,安静又柔顺,清纯脱俗,和他们班里那些疯闹的女生太不一样。 他不自然地转开了眼,耳根微红,身上的汗一直往外冒。 许甄的眼睛在教室里转了几圈,不少高一的学生都看见她了,露出疑惑的神色。 高中时候,每个教室都像是一块领地,一旦有非本班人员进入,总会格外扎眼刺目。 许甄没在教室里看见许忌,她俯身问那个红球衣的男生:“你好,我想找一下你们班的许忌。” 男生愣了一下,看着许甄洁白的脸庞,乌黑清亮的眸,有点呆滞地回:“他刚刚被叫到办公室了,应该一会儿就回来。” 教室里不少坐在走廊窗边的人也听见了许忌这个名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又是来找许忌的…” “还是高三的学姐,啧啧啧…” “我好像见过她,这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会长啊…” 许甄静默地靠着窗台,没有在意他们打量的目光。 红球衣男生狡黠的眼光一闪,视线朝许甄身后投去,匆忙地出言道:“他回来了!” 第3章 家人 他身上有结界,我想穿过结界,和他变成很亲的家人。《甄甄日记》 许甄回头,他穿着有蓝标牌的白衬衫,慢慢停步在她面前,半米的距离,可以闻到他身上干净清爽的皂味。 许甄摸出那个巴掌大的密封袋,递给了他,他轻嗯一声,接了过去,回身抬步往教室走。 许甄:“哎,我…” 他闻声回顾,衬衫在肩骨处拉出一道褶皱,他才十五岁,净身高刚到一米八,清瘦俊朗。 许甄拿出一盒创口贴,目有所指地看了看他左手上的那道口子。 许忌垂目看着她手里的盒,盒面是粉色的,还有几个卡通人物,兔子猫什么的,有一张创口贴的示意图,不同于医院的肉色创口贴,这个是粉色的。 许忌只看了一眼,很淡地转走视线,冷冰冰地说:“我不用。” 许甄哑然了两秒,看着他拒绝后未挪动的脚,抿紧的唇线,莫名觉得许忌像极了她二表姐的小儿子,有逆反心理,凡事先说个不,但身体上又没有行动,说白了,要人哄着来。 许甄柔柔地笑了一下,作势去牵他的手,想把这盒创口贴塞到他手里,像她以前哄表姐的儿子一样。 可许忌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她侄子。 她的指尖刚刚触到他的手,只一霎。 他条件反射地侧身,左肩带着手臂往后闪,像避着病毒一样避着她的手,下颌线收紧,拒绝甚至反感的意味太过强烈。 许甄呆在原地,被他眉间一闪而过的阴冷刺到了,她拿着盒子手的垂在身侧,盯着他,眼睛里散不去的微怔。 红球衣男生趴在走廊窗台上,实在憋不住地出来打合脚牌。 他朗声说:“许忌,人家学姐大老远给你送东西,你就接一下会死啊。” 许忌的眼皮微掀,睨着一眼俯在窗台上的季节,季节有些顾忌地闭了嘴。 季节烦躁地抓了几次头发,把目标转向许甄,说:“学姐,要不你先给我吧,我回头帮你给他。” 许甄呼吸不匀,听到季节这样说,才定了定神。有点放空地把药盒给了季节,她离开前又看了一眼许忌,他的背影瘦削,肩头的角度锐利,有让人无法靠近的距离感。 许忌回教室,座位正好是在季节的后面,他懒懒靠着墙壁,盯着对面窗外的金红晚霞,眼神有些散,空空的。 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花板的扇叶卷来凉风。 季节举着那盒创口贴,面含笑意地翻来覆去地看,侧头问:“许忌,你追求者啊?” 许忌面目冷淡,对他的提问没有丝毫要回答的兴趣。 季节看了看他这副高高挂起的样,有些酸意地说:“这么漂亮你都没兴趣,没兴趣给我怎么样?” 许忌的手懒搁在膝头,刚刚她手碰到的地方,现在还残留着她指腹的触感,凉凉的,消散不去。他闲散说:“随你。” 季节大笑了好几声,调侃:“你不会是喜欢佘曼吧,你眼睛瞎了啊,刚刚那学姐,不比佘曼漂亮,不比佘曼温柔,不比佘曼…” 他后面没说话,两只手放在胸前拢着,又朝外鼓了鼓,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说得这么情,色。 许忌仍然没搭理他,季节终于悻悻放下药盒在他桌上,转回身体缩在抽屉里偷着打游戏去了。 他和许忌也就认识了两三天,冷淡沉默,却透出一股不好惹的震慑力和压迫感,就是他对许忌的全部印象了。 许忌虽然不善言谈,不善交际,迷他的女生却从高一码到高三,教室门口常常有结伴偷偷来看他的女生,塞情书告白的也不在少数。 可季节从没见过许忌对哪个女生有一点好,他简直孤僻高冷得像个假人。 除了那条他和佘曼一起在食堂吃饭的小道消息。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许忌左手握着手机,抬着拇指在打字,皮肉牵扯,指骨上的那道伤口薄利的刺痛,他拨着键盘。 手机页面上。 佘曼发来的一条短信。 不知道她从哪里搞到的联系方式。 【晚上一起去嗨吗?黑鸽酒吧。】 他回一个字。 【滚。】 佘曼和许甄,在他眼里也没什么区别,一个喜欢他的皮相,一个受他父母委托才对他好。撇开这些所有,谁愿意理会他。 他的家庭有巨大的缺憾,他父母是近亲结婚。 许喃和许北,是堂兄妹。 南城就那么块地方,街里邻居都知道他家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大人小孩就都知道了。 也因为家庭缘故,导致他从小到大,在学校里都是被欺辱的对象。 他们说他是怪物,会变成畸形人,会没法走路,会早死,靠近他,还会被传染… 他们说他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异类。 小孩子的嘴没有遮拦,许忌很聪明,敏感早慧,在最该得到爱和朋友的童年,他得到的只有被孤立,被欺辱。 所以,即使现在,他能轻易地得到小时候想要的一切时,他也觉得,都是假象。 没人会真心对他好。 晚自习,英语老师有点事,所以让英语课代表给大家放了英语话剧,极为难得的休息时光,教室里嗡嗡地有点吵闹。 班长喊了好几次安静,纪律才安定下来。 许甄没跟着看话剧,她半俯在课桌上刷题。一道完形题目,文章在正面,题目在反面,她歪着脑袋来回翻了好几次,纸页窸窸窣窣地细响,过了一会儿,再无声响。 她有点心不在焉。 晚自习的铃声一打,七点四十五分。 她背着书包,跟着散乱的人流一路走到了七号线地铁站。 彼时,地铁里多的是学生和下班回家的成年人。 地铁里的空调很冷,她缩着肩膀坐在角落,下站之后,回家有一小段路没有路灯,左侧是一栋废弃的别墅搂,她后脊背发凉,每次路过这里都是加速快跑过去的。 刚刚打开家门,口袋里手机振动,是许妈打来的视频电话。 她手指一划,接了电话。 屏幕里是被金阳染成橘色的大海,在手机界面里泛着柔波,像无边际的沙丘起伏,戴着草帽和墨镜的许妈笑着和她打招呼。 许甄半弯着腰,脱了鞋子,举着手机,说:“妈妈。” 陈欣:“哎,甄甄啊,家里还好吧,吃饭了没啊。” 许甄卸了书包,窝在沙发里,笑着说:“吃过了,怎么可能没吃饭。” 寒暄了几分钟后,陈欣忽然想起什么,热切地说:“小忌呢,你把他叫来让我看看,我上次见这孩子都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 许甄被这句话按了暂停键。 她支吾道:“他…在房间写作业呢,回头周末再见也不迟嘛。” 陈欣:“呀,小忌这么爱学习呢,这孩子,我以前瞅着就觉得乖,就是有点认生,甄甄你开朗点,多跟弟弟说说话就好了。” 许甄视线飘忽地点点头。 陈欣么么哒了几下,说:“那妈妈周末再打电话给你们哈。” “嗯。” 电话挂断,她泄气一样半躺在沙发上。 脑海中一遍遍回想他疏离又冷漠的眼神,他们真的是亲戚嘛,怎么一点血缘作用都没起。 许甄还记得她小表弟,他们眉眼有六分像,第一回 见就亲得不行不行的,偏偏许忌拿她当陌生人一样。 她按了按遥控器,电视机屏幕涌出亮光,蓝白色的光影映照着她的眼,在她静谧的水瞳里浮沉,像波澜起伏的蔚蓝色的海。 “天气预报,6至7日受冷空气影响,江城市区有中到大雨和局部暴雨,并伴随有大幅度降温和大风天气,驾车出行请注意安全…” 两分钟的天气预报结束,紧接着,是花里胡哨的美食广告。 她静了几秒钟,猛地站起来,回了房间,埋在衣柜子,翻找很久,才找出来一件纯白色的卫衣。 这件衣服是她刚上高中的时候买的,网络购物寄错了尺码,又不包退货,她索性就没退,塞在柜子里,偶尔初秋的时候,在家里当家居服穿。 她把衣服抖了几下,又在自己身上比了比,长度已经盖过了她的臀部,这个大小,小忌穿应该欧克的。 这几天天气热,突然温度下降,她估摸着多半的住读生都没有长衫可穿,许忌的行李箱都留在家里,又上了锁,她也不好乱动。学校那边,他估计也跟大多数住读生一样,只有短袖。 许忌虽然高,但很瘦,面色苍白,连嘴唇也没有血色,看着文文弱弱的。 她硬不下心肠,真顺着他的意思,当个陌路人,一点也不顾他。她担心他感冒,挨冻,今天才是星期一,还有四天要过呢。 她怕自己忘了,找出衣服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放进袋子里,明天给他。 她似乎都能想象到,今天这样的场景会再一次发生,他面目冷漠地拒绝,一个字也懒得多说。厌烦任何人的讨扰,搭话,包括她。 像一个密封的水晶球,看得见的是漫天纷纷扬扬的粉白银片,精致美丽得像一件艺术品,摸到的却是严丝合缝的壁垒城墙。 即使是这样,她也想穿过结界,能和他像远房的一直未见的亲戚一样,慢慢熟识,慢慢了解,慢慢,慢慢变成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第4章 草莓 我觉得,他和草莓很配。《甄甄日记》 “学姐,你还不死心呐。”季节趴在窗台上,自下往上仰视着许甄,语气懒散,目光里兴味十足。 “像你这么执着的追求者…其实也不少…”他捏着下巴,冷静分析。 许甄拎着一个白色的帆布袋子,安静地站着,温和地回:“我不是要追他,你误会了。” 上次她就没来得及解释。 “我和许忌是亲戚,我是他姐姐。” 季节有点惊讶,他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慢吞吞地接过她手上的布袋子,道:“真的假的啊?他不是才转过来吗?你们是表姐弟?” 许甄思忖了一下,实在没想起来许爸那天那一长段话,无奈笑笑道:“远房亲戚,这几天降温,衣服麻烦你一定要给他。” 季节撇撇嘴,吐槽道:“不是我说,我感觉许忌不会穿的。” 走廊里,十几度的冷风穿堂而过,刺着她露出外面的脚脖子和脖颈,淅淅沥沥的雨落个不停,把世界罩成一个银灰色的笼子。 天气预报,没有骗人,虽然是九月底,雨天加上降温,说是深秋季节的天,也不为过。 她把手揣进外套口袋里,缩了缩脖子,说:“你先给他吧,别说是我送的,就说…” “嗯…学生会发的,照顾转校生。” 季节失笑几声,调侃道:“不是,姐,你这也太扯了吧。” 时值上午第二节 课下,因为雨天的缘故,操场积水,大课间没有上,一楼的走廊和教室里都热闹得很。 他们两个站在走廊窗台边,说说笑笑,女生清丽,男生阳光俊朗,人群来来往往,他们异常醒目。 季节的肩膀上突然被搭上一条手臂,那人嬉笑着,用另一只手捅了几下季节的肚子,暧昧又故作小声说:“呦,你勾搭上学姐了。” 他虽然压着声音,许甄却听得一清二楚,她尴尬地偏了下头,躲着那人打量的目光,说:“那麻烦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季节瞧着她离开的背影,猛锤了两拳旁边的人说:“你有病啊。” 邓春磊凑着脸,看见那个奶.白色的帆布袋子,袋面上还有一颗粉色小草莓,一看就是女生用的东西,袋子里一件干干净净的白卫衣,隔得不算很近,他都能闻到一股花清香的皂角味。 他伸手去扒拉袋子口,戏言说:“学姐长得挺漂亮的,还给你送的衣服。” 季节像小鸡护崽一样,躲着他的脏手说:“不是给我的,给许忌的。” 邓春磊停了一下,有点惋惜地喃:“噢…给许忌的啊,我是说呢,谁会看上你这个黑煤炭……兄弟没事,总有一天会轮到你的,眼瞎的妹子虽然少,但还是有的。” “滚你妈蛋!” 许忌从外面回来,就看见桌上摆了一个白色帆布袋,嫩嫩的粉色草莓格外扎眼。 季节的背倚靠着窗台,看见他回来了,有些心虚地瞄了他几眼,又低头不自在地拨着手机,眼睛却没在屏幕上聚焦,而是有点慌然地在自己腿上转。 许忌刚刚坐下,眼睛还没扫到他这里,季节先一步开口说:“啊,这个啊,是学生会送的衣服,新生限定款哦。” 季节在笑,笑得很开朗。 许忌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目光沉寂,却像一把冷兵器,破开他滑稽的面皮,让玩笑显得可笑。 季节脸上的笑容僵住,而后缓缓开口:“好吧,其实是你姐送的。” “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个姐姐呢。” “人家又不是喜欢你,要追你,就是姐姐关心弟弟,这几天降温,给你送个衣服,这都不行啊。” 空气寂静。 半天,许忌静静靠着后桌,眼神散漫,不置可否。 季节以为他不要。 “那不行,我就给学姐还回去了啊,正好有个机会跟漂亮学姐再多说几句话。” 夏季动手要去拿那个袋子,口里絮絮叨叨,脸上泛着春情萌动的笑。 许忌:“我没说不行。” ?? 季节一脸问号,他本以为要让许忌这个木头人收下衣服需要他费好一番口舌才行,结果他就这么接受了?不对啊。 “你咋回事,人家上次给你送药你不收,还板着一张臭脸,这会儿怎么要收了。” “看心情。” 季节被他一句话噎住了,真是青春期男孩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你也猜不明白。 季节转回身,窗外涌进一阵阴风,他打了个哆嗦,抱着手臂,悠悠道:“秋天来了,天气凉了,怎么没有姐姐给我送衣服。” 前面一个男生转过来,接了一句话:“我姐别说送衣服了,别给我送钟就不错了。” 季节大笑,对着前头那人道:“是嘛,天冷了,就送衣服的好姐姐哪里找啊。”话语的内容却更像是说给身后的许忌听的。 许忌从抽屉拿出下节课要用的书,伸臂把那个袋子挪至靠墙最右边。 快要上课了,走廊里的学生纷纷进教室,旁桌的几个女生注意到了许忌桌上的布袋子还有袋子上的少女系图案。 “那是谁送的啊,许忌竟然没拒绝耶…” “一看就是女生送的…” “我闻到了八卦的气息啊…” 声声入耳,他默不作声地侧目,和那个嫩粉色的小草莓冷冷对视三秒后,很平静地把那个袋子转了一个面。 小草莓面壁思过中… 周三下午最后一堂自习课。 学生会教室。 许甄坐在电脑前,和八中的学生会会长宋至文商议校庆事宜。 因为是两边的学校一起办,所以节目也需要两边学校各负责一半,到此为止,四中第一轮节目海选就定在下个星期,敲定后在本校彩排一次,而后两边学校在大剧院再集中彩排最后一次,就可以敲定节目单了。 这会儿,要说的事情太多,她又要赶时间。所以,她和宋至文,只协商完第一次集中彩排的时间后,关了电脑,离开了无一人在的学生会教室。 微信突然蹦出一条私人消息,是八中学生会会长发来的。 【晚上可以打电话吗?有些事情还需要沟通,打字说不清楚。】 许甄一边下楼梯,一边按手机回复。 【打不了,可以文字嘛,我晚上腾不出时间。】 看宋至文这架势,以及刚刚他们电脑微信沟通的复杂程度,这个电话没有半个小时解决不了。 【那后天,周五晚上说吧。】 【行。】 她发完这条消息,不自觉看了看宋至文新换的一张头像,是一只米色的小奶猫,毛绒绒的,小脸像个小包子,她情不自禁微翘嘴角,笑眯了眼睛。 背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是赵愿。 学生会的,比她小一岁,高二六班。 赵愿看见许甄这样,挨近她瞄了一眼她的手机,起哄说:“呦呦…还周五晚上说,谁啊,笑这么开心。” 许甄关了手机,放进口袋里。 心想,她最近是走了什么假桃花的大运嘛,怎么这么容易被人误会,起哄。 “学生会的事情。” 一句话,所有的暧昧气氛都烟消云散。 赵愿哦了几声,静下来一会儿。 她们从教学楼区左拐走到食堂,已经过了晚饭点,宽敞的一楼大厅内,稀稀拉拉地排了几列队伍。 她们选了最靠内的一列。 许甄有一米六七,她自动把比她矮小半个头的赵愿放在她前面。 队伍越来越短,身后忽然传来嘈杂又尖锐的女声,是她很熟悉的人,同班同学,高三的大姐头,佘曼。 她没穿校服,只穿一件无袖的黑色紧身上衣和牛仔热裤,亏的这几天降温,人们都换上了长衣长衫,显得她们几个衣料轻薄,衣着嚣张的女生,走在校园里,比平常更加醒目。 “你男朋友啊。” 佘曼低头看手机,敷衍地回:“嗯…” 另一个女生把下巴搁在佘曼的肩膀上,像好奇的孩子一样,梭寻着手机页面上的内容。 “哈哈哈哈,你男朋友挺喜欢吃醋的啊。” 佘曼啧了一声:“快被他烦死。” “谁叫你去勾搭许忌的。” 佘曼男朋友是隔壁八中的,逛四中贴吧的时候逛到舍曼和许忌的八卦,一直紧追不放地说自己被劈腿了,要找那个小白脸算账。 佘曼:“你懂个屁。” “极品,不能放过。” 是啊,许忌是极品,看着好奶好乖,干干净净,人畜无害,她喜欢惨了这样的男生。 “你男朋友不会揍他吧,我昨晚上出校门口,还看见他们蹲在路边,手里还有烟和酒瓶。” 佘曼:“揍就揍呗,只要打不死就行。” “你不是喜欢他嘛。” 佘曼盯着和许忌的聊天界面,最后一句停留在了她的晚安上,往上滑很久,才滑到他给她发的第一条,也是最后一条消息——滚。 她看着看着,勾起了一边的唇角说:“打一打也好,小奶狗的牙咬人挺疼的,打了才乖。” “我也出一口气。” 晚饭时间,许甄一碗面,只吃了一半,就再也吃不下了,她一直在想刚刚舍曼说的话,像一根刺插在她心里,连同着小忌手上的伤口,一切都在无形地弥漫着血色,从一颗血珠开始,慢慢变成血池,血海。 她在自己吓自己。 晚晚自习下了,她回家的路上,她虽然知道许忌的电话手表多半是打不通的,还是忍不住想给他打电话。 想和他至少有一个联络方式,保证人身安全。 铃声一直响。 她把手机附在耳边,绝望中抱着一线希望。 然后… 电话就通了。 “——喂?” 第5章 白卫衣 关心他这件事,不能是一次。《甄甄日记》 “喂?是许忌吗?”她半捂着嘴,在地铁角落处,小声打电话,中央空调的凉风从头顶泻下来,清清爽爽夹着消毒液的味道。 她呼吸轻盈,心跳却很快。 那头声音嘈杂,接电话的人似乎很惊讶,扯着还没变声好的公鸭嗓说:“卧槽,这手表真能打电话啊,老子以为是个玩具呢,粉了吧唧的。” “你搁哪儿捡的啊。” “就那阳台上啊,一直响一直响,我就接了。你先等等哈,我看看是谁打的电话。” “估计是许云生他妈吧,他不是没手机嘛,嘿…娘娘腔用这个,挺配的。” “会不会是许忌的,刚刚电话那头的人,好像说了个什么鸡啊…” “怎么可能,许忌怎么会用这个东西,还她妈粉红色,娘死了,肯定是许云生那娘娘腔的…” “喂,喂,那头怎么没说话了。” 许甄已经合上了唇,那两个男生说的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觉得,这一刻,维护许忌在他室友面前的形象很有必要。人都好面子,像许忌这么大的男孩子肯定也一样。电话手表虽然是小忌的,但他不是娘娘腔,是高冷的清俊少年! “喂?喂?你刚刚说找谁啊?” 那头锲而不舍地追问着,似乎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个粉红色电话手表的主人到底是谁。 许甄默不作声,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缓缓挂断了电话。 很好,就这样,当什么也没发生。 地铁正好到站,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思忖着,佘曼的事,应该暂时不用着急,江城四中,住读生是封闭式管理,平常没机会出校门,接触外校的人。只要周五回家的时候,她跟着许忌一起,保证他安全就行。 联系方式,等回家之后再和他商量,家里还有旧手机,或者今后周五回家一起走,这样或者是那样解决,都行得通。 邓春磊听到那边挂了,骂骂咧咧地把那个粉色电话手表扔到了空床铺上。 他们是六人寝室,少了一个人,所以空了一张上铺的床出来。 浴室的门开了,许忌刚洗完澡出来,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眉睫凝着水珠,耳朵泛红,穿一件柔软干净的白短袖,像在家里,身上有温顺的乖。 他坐在床上,用毛巾擦头发,水珠氤氲了一片肩头的衣衫,阳台窗子没关,一阵夜晚的凉风滚过来,他衣服头发都有湿意,风便又冰又寒。他偏头咳了两声,嗓子有点痛。 不出意外,明天早上一起来,应该会感冒。近亲结婚生下来的小孩,就算是没有大病,没有畸形,身体也比一般的小孩虚弱很多。 许忌小时候基本是泡着药罐长大的,后来上了中学,身体才比小时候好一些。 季节听见许忌咳了两声,抬步去关了阳台的窗子,回顾和许忌说:“你姐不给你送衣服了嘛,你干嘛不穿啊,人都要感冒了。” 赵春磊耳朵尖,听见姐姐两个字,戏声说:“是不是那个草莓学姐啊。” 季节:“噗…草莓学姐,哈哈哈哈。” 赵春磊不知道内情,以为是追求许忌的学姐,而且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不得允的失败者,像往常追许忌的人一样,所以嘴上说话,也没个把门的。 “学姐多漂亮,那眼睛,乌溜溜的,那身段…” 赵春磊花里胡哨地用手比着线条,不经意转目看见许忌的眼,和往常一样,目光沉静,又没有情绪在里头。 赵春磊却感觉有一阵幽幽凉风刺着他的后脊背,阴森森的,他煞有介事地回身看了一眼阳台。 窗子已关上了,哪里来的阴风。 赵春磊四处望望,没有不妥。刹那的神经敏感,一瞬又消弭不见,赵春磊摸了摸后脑勺,果然,也许只是他眼花,又想多。 寝室很快熄灯了。 借着空明的月色,许忌看见床尾那个纯白的帆布袋,此刻,夜色昏聩,朦胧之中,那颗草莓,竟显出几分娇艳。 他想到许甄的眼睛,眼皮上有一颗浅褐色的小痔,在白净的皮肤上,清晰又真实。 他鬼使神差开了袋子,把那件衣服拿了出来,茉莉花的清香加上皂角味,他随意放在一边,帆布袋子底有方正的棱角凸出,他捏着袋子底的一角,倒着拎起来,几个盒子散落在床铺上。 他眼睛好,在昏暗中,看见几个熟悉的字眼,阿司匹林,感冒灵,还有那盒外包装是粉色卡通人物的创口贴,在白蓝绿的药盒中,格外违和。 他垂目,半晌,很轻地哼笑一声。 那么浅的伤口,睡一觉起来就好了。连疤都没剩,这点小事情,她也记得。 他笑完却一直没动,半低着头,脖颈无力,呼吸越发沉重,他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看来,不用明早,他已经在发烧了。 校庆晚会,本来高三的是不用出节目的,因为这次是两校合办,为了让整个演出更加丰满,所以放宽了条件,高三的也可以排节目。 许甄是学生会会长,她得做标杆。高三一班的节目就是她和付清清组织的,她们班是文科班,女生多,佘曼她们出了一个跳舞的节目,她们这边就准备了一个诗朗诵,选的是戴望舒的《雨巷》 害怕太过单调,又商讨着加个背景音乐,再加个舞蹈。 付清清出了个妙点子,可以找两个人来演剧情,雨巷撑伞的女子,和路过小巷的诗人。 课间的时间,大家聚在一起,提到这个点子之后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许甄。 她气质干净,面容柔洁,身段袅袅,有江南女子的婉约温柔味道,尤其素面朝天,戴细边眼镜,披散乌发,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端妙女子。 想法挺新颖,女主角也订好了,付清清撑着脑袋,用眼睛在班里梭寻了一圈,有点苦恼地说:“男生呢?我们班那几个男的…估计只能演,雨巷里的青石板。” 许甄在笑。 旁边的女生也跟着笑,笑完说;“要不,我们去别的班借一个,隔壁班那个宋祁就不错啊,清秀” “宋祁也有节目的,借不了。” “那咋办啊?” 许甄:“你们舞蹈先排着吧,然后服装选好,还有道具,钱统一报给我,音频我去做,还有诗朗诵的稿子,把稿件打出来,找一个漂亮的文件夹,到时候应该可以带上台。” “诗人的角色,先不定吧,我去找找看,学生会有没有合适又愿意的。” 她们班那几个又黑又壮的大汉,演诗人实在不合适。 付清清竖了一个大拇指出来,目露赞赏地说:“不愧是学生会会长,就是靠谱,什么事交给你就放一百个心。” 许甄拿出手机,把她们几个人拉了一个群,后续细节再慢慢商讨。 周五放学回家。 许甄刻意早走了几分钟,等在学校门口,她出来时,特意扫视了一下校门口的人,没看见八中的那帮牛鬼蛇神。 她有点害怕,再惹许忌反感,所以一直站在一家奶茶店门口玩手机,给人一种是在等奶茶,而不是等他,守他的感觉。 奶茶店里,一杯香芋味的冰奶茶做好了,小女生的裙摆被风掀动,珠帘哗啦哗啦响。 没一会儿,她在人群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低着头拨手机,等他出了校门,左拐后,抬步跟了上去。 刚刚隔得远,他以为许忌是穿的白校服,现在跟在他后面,才看见。 他穿的,是她送的白卫衣。 她穿这件衣服的时候,很宽松,手都可以藏在袖子里,下摆甚至还可以盖到大腿,而穿在他身上就刚刚好,袖子到腕骨,肩骨宽阔,撑得起衣服,清俊好看。 她瘪下去的一颗心渐渐丰盈了起来,忽然想给许妈打个电话,和她说一大堆小忌的好话,说他好乖,好听话,虽然有一点认生和叛逆,但还是超级可爱的。 他们就这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上同一站地铁,下同一班车。 六点半快七点,暮色昏暗,他们一同经过那段没有路灯的巷子,他在前面走,白色的衣服像头顶的月亮一样,让人心安。 隔了七八米路,她轻手轻脚地跟着,她觉得,不是许忌没看见她,是看见了也不会打招呼,这是刚刚认识的人们,乃至远房亲戚,给予彼此的,舒服又互不需要刻意搭话的距离感。 天空中,流云灰紫色,初秋季节的风,凉中夹着暖。 他忽然停下脚步。 一秒两秒。 许甄没敢动。 他转过身,声音低哑。 “今后别跟着我。” 他说的是今后,代表他知道,许甄今天是一路跟着他的,他也只愿意默许这一次。 许甄看着他身上的白卫衣,刚刚那些亲切又美好的遐想被他一句话全部打断。 她只好快速平复掉这巨大的落差感,温和地先回一句:“今天是凑巧的,我不是有意跟着你。” 她忽然想到佘曼说的那些话,她正愁寻不到时机,和他说这件事。 许甄:“对了,你有手机吗,你要是不喜欢那个电话手表,我们家有不用的手机可以给你,然后你留个电话,或者微信给我,这样好联系。” 许忌:“我有手机。” 许甄闻言,半举着自己的手机,挂着柔柔软软的笑,看着他,意思再明白不过。 和我留个联系方式吧。 许忌偏头,避开她亮晶晶的眼瞳,他发着烧,声线沙沙的,耳根微红。 “不想留。” 许甄已经对他的拒绝有免疫力了,她知道,许忌的不,不是真的不。 就像这件衣服一样,从创口贴到这件白色卫衣。她只是需要再坚持一下,再多哄哄,像哄小孩子吃饭一样。 许甄:“我不会常给你打电话的,除非…你晚回家…或者没来学校。” 许忌看着左侧墙上的一块涂鸦,没看她,声音很低:“出事了,才会打?” 许甄的心漏了一拍,她仿佛摸到了水晶球的裂缝,压着呼吸,问:“那平常也可以打吗?” 第6章 发烧 许忌的眼睛从她皎白的脸上一带而过,他细密的睫羽微颤,看见的是她满目的期待,和紧张地握着手机又交握在胸前的手。 “不可以。” 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许甄略局促地垂下手臂,没说话,隔了一米,安静地跟着他后面。两分钟的路,就到了家。 家里客厅的灯光很亮,她所见明了,许忌的耳耳和脖子都是红的,再结合他刚刚看人没有焦距的眼,以及他沙哑的声音。 一个念头涌起,她试探地问:“小忌,你是不是发烧了?” 许忌手放在裤子口袋里,没理她,径直往楼梯走。 他的沉默更加坚定了许甄的猜测。 她弯着腰,急急地把左脚的鞋脱了,换上拖鞋,快走两步,半挡在他前面。 “小忌,发烧吃药退不了,是要去医院的,不然会烧成脑瘫的。” 许忌微微侧身,绕过她,声音里滚着沙质的凉:“别这样叫我。” 许甄跟不上他的脚步,楼梯转角时,她急得扯住了他的衣角。 许忌慢慢回头,低目看见她的手,很小,用五根手指紧紧攥住了衣服,像怕他会挣脱一样,又把手连着衣服团成一团,握成了一个拳头。 她比他矮一截,仰目看人的时候,细白的脖颈露出,柔顺又温和,眼里像盛着一汪澄澈泉水。 他想到自己身上穿的这件衣服还是她的,一片悄然里,除开花香洗衣皂的味道,隐隐约约,他又闻到很淡的奶香,在这件衣服上,慢慢和面前这人身上的香气合到了一起。 他讨厌奶香,讨厌一切闻起来甜得发腻的气味。 许忌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牵得他脑袋里也是嗡嗡直叫。 他闭了下眼,仍然是刚刚她执着又温柔的眼睛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睁开眼,似妥协,用低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药,吃过了。” “烧退了没?” 许甄听见他说话,伸手想摸一下他的额头温度,刚刚举到距离他脸半尺距离时,又想到上次给他送创口贴的情景,手的动作就这样被按下了暂停键。停在了他的脸前,没敢更进一步,也没就此作罢地缩回来。 许忌面容有倦意,眼皮微掀,淡瞥一眼她举着的手,语气虚弱又冷冰冰地说:“别碰我。” 许甄展开一个我就知道的灿烂笑容,左右摆了摆举着的那只手,语里有炫耀意思地说:“我没碰到哦。” 楼下,张妈从厨房走出来,看见他们两个人,热切地冲着他两喊:“放学回来了,都快下来吃饭呐。” 许甄转头应了张妈一声,抓着他衣角的手松懈,她再回神时,许忌已经走了,木头大门落锁,把他两隔成两个时空。 许甄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微怔… 她把书包放回房间,下了楼,餐桌上,张妈做的晚饭,是皮蛋瘦肉粥和一些小菜,还摆了两杯牛奶,香味扑鼻,她咽了下喉咙,肚子不自觉地咕噜咕噜叫。 她坐在餐桌边,看看张妈,说:“张妈,你给小忌送点吃的上去吧,他可能有点烦我。” 张妈笑得憨厚,温声说:“哎,这个年纪的男生就这样,拧得很,你跟他说什么,他就喜欢反着来。” 许甄舀了口粥,笑得很温柔,轻声道:“嗯,他是有点拧,不过还是很乖的。” 张妈去厨房拿了个托盘,放了一碗粥,和两碟小菜在上面,又去端牛奶,嘴上絮絮叨叨:“是啊,我记着他小时候长得跟洋娃娃一样,像个姑娘儿一样漂亮。” 许甄疑惑:“小时候?” 张妈:“对啊,许忌小时候到咱家待过的,您不是还和他玩过。” 许甄愣愣地喝了一口牛奶,在大脑里搜寻着童年记忆里关于他的部分,她想了许久,只想到非常模糊的一个画面。 她奶声奶气地问:“你几岁呀?” 他没说话,肉乎乎的小手,极为缓慢地比了一个三出来,画面定格在这一瞬间。 剩下的,什么也想不起,但这种熟悉又温暖的感觉,伴随着零碎的记忆片段,慢慢充溢了她一颗心。 他们是认识的,很久以前就认识,现在也认识。 张妈端着盘子上去,没一会儿又端着原封不动的盘子下来,努着嘴,和她左右挥手,意思说,他不要。 许甄快速地吃完了饭,站起来,接过了张妈手里的盘子,问:“他说不要,还是没说话。” “我敲了几次门,说送晚饭,都没反应,是不是在打游戏啊,跟我那儿子一样,戴了耳机啥也不知道了。” 许甄抬步往楼上走,柔声解释:“小忌有点发烧,应该不是玩游戏,我去看看他。” 她敲了几次门没有回应,又喊他的名字:“许忌,许忌,我进来了。” 她手放在门把手上,嘴上说要进来,手上却没动作。贸然进一个高中男生的房间不礼貌,更何况小忌也不喜欢她。 她停滞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可以先去找个测体温的东西,许忌吃过药,要是测了体温不算高,她也不必一直揪着心。 她转身往楼下走,手机突然响了,她号码也没看,先接了电话,一边说话,一边半跪在电视机柜旁,翻箱倒柜地找。 “喂?” “喂,你好,我是宋至文。” “啊…” 是八中的学生会会长,宋至文,她想起,他们之前说好周五晚上一起商议校庆的事。 “你今晚有空吗?”他很礼貌,即使约好了,也会再问一遍。 许甄仿若听见了,又没有回答。她分不开神,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柜子里,她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温度计,看了看,觉得体温计不妥又麻烦,沉思一瞬,又开了另一个抽屉,一抹亮白色进入视线,她小声惊呼:“找到了。” 测温枪。 宋至文:“嗯?” 许甄被电话那头的声音唤醒,意识到她还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在今夜协商,决定,这是提前定好的约。 但她实在挪不出心绪平静理智地说这些。她只是下意识里,把和许忌相关的所有事都放在了他事前面。 她有些歉意地说:“抱歉,今天有点事情,明天晚上可以吗?” 宋至文静了一会儿,听筒那边传来一声猫叫,他的声音不清楚,估计是在跟猫咪讲话。过了一下,他温和地回:“我周末有事,不然回头微信再说,现在你忙,就不打扰你了?” “好的,那后天再说,不好意思了。” 他很轻地笑:“没事。” 许甄挂断电话,站在许忌的房间门口,呼吸两次。 “许忌,我真进来了…” 门没锁,把手一转就开了。 他房间没有开灯,暗得她眼睛都不适应,她半掩上门,就着走廊的暗灯,慢慢走到他床前,把盘子放在床头柜上。 她手拿起测温枪,看不真切他的脸,只能隐约看到他苍白的脸颊上泛出不正常的红意。 “小忌,我给你测个体温啊,要是39度以下,你就起来吃点东西,喝口水也好,如果超过39度了,就跟姐姐去医院好不好?” 他似是听见了声音,眼皮微动,抬起手臂,盖在眼上。 许甄本打算测他额头的温度,被他的手一档,测温枪就扫到了他手腕的温度。 绿色的屏幕,数字清晰。 38.5度。 还好,不算特别高。 她舒了一口气,半蹲在他床边。 “起来吃点东西好吗?” 她又细声问了两遍,回答她的是许忌粗重又倦怠的呼吸,她原地没动许久,眼睛在黑暗里逐渐适应。像摄像机聚焦一样,渐渐清晰。 他嘴唇惨白,眼下很浅的黛青色,额间的碎发被汗氤湿,身上热意很浓重。 她心里拧成一团。 对一个发着烧的人来说,睡觉和休息,比吃饭更重要,许忌需要的也是安宁的睡眠。 她又安静呆了一阵,起身端着盘子,离开许忌的房间。 走之前,她掀开了小半他屋里的窗帘,月亮摇落银辉,空明月色婉转地流淌进来,似水波温柔,在木色的地板上,微澜起伏。 片刻静谧。 许忌撤下盖在眼前的手,看着天花板。 许甄端走了晚饭,留了一杯水在床头。 许忌慢慢坐起身,他身上烫得吓人,嘴里的水分也几乎被烧干了。他小时候发烧最厉害的一次,烧到了四十度,烧退之后,嘴里都是水泡。 他不知道自己这回烧到了多少度,但身体知觉告诉他,并不严重,是在可承受的范围内。 他半靠着,侧头,看着那杯水,喉咙里干痒难耐。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后,垂眼,看着手上那个玻璃杯。 这杯子里不是白开水,是糖水。而且是葡萄糖兑的水。 冲糖水的人,似乎是担心他没有吃饭,会低血糖,所以卯着劲往里面放糖,他只喝了一口,浓糖水涌进干涸的喉管里,微涩粘黏,甜得腻人。 许忌最讨厌甜的东西。 嗅觉讨厌,味觉更讨厌。 这次,他却没像从前一样,避之不及。而是望着这杯水,一直沉默。 窗外掠过一只鸟,风打着玻璃窗框空响。 夜鸟从南飞到北,从北飞到南。盘旋一圈后,收拢双翼,停在他的窗台上,它乌溜溜地眼睛灵动地闪烁着,望进屋内。 桌上,有一颗橘子糖,和一个已经空了的玻璃杯。 第7章 鸢尾花 “我妈妈说他有病,会死的很快…” “头上会长犄角,然后就变成畸形人…” “他爸爸妈妈是兄妹,不能结婚的,好恶心啊…” “你看见那个男生没,好帅啊…” “一中校草当之无愧。” “我想和他要个联系方式,好紧张好紧张…” 耳边低吟着很微弱的人声,钻进耳洞,从模糊不可辨,到渐渐字词清晰,声线温柔。 “小忌…小忌,起床了。” 他身上盖了浅灰色的被单,许甄隔着被单轻摇他的手臂。床头柜上有一个测温计,她趁着许忌熟睡,不放心地再测了一次体温,还好,烧已经完全退下去了。 “小忌…” 他缓睁开眼,光线忽地涌入眼底,他被日光刺了一下,眼睑微眯着,再定睛时,她的脸近在咫尺,粉唇轻咬,肌肤腻白柔嫩似茉莉花瓣,乌黑的眼又亮又深,关切地注视着他的反应。 他别过头,抬手覆住眼睛,似是在挡光。 许甄看见他的反应,以为是光太刺眼,赶紧站起来,走到窗台,把米色的外层薄纱窗帘一拉把底。 许甄回顾看见许忌已经起来了,紧走两步,很自然地搀着他的小臂,隔着不算厚的卫衣,声线柔和:“还晕不晕?” 许忌其实根本不需要她扶,他站得很直,宽肩长腿,虽然面色仍然不算好,但他眼里清明一片,呼吸平和,神志清醒,早就没有病软无力的虚弱样。 许甄只是身体本能反应地先了她的脑袋一步行动。 她的手半握住了他的小臂,抬眸在他的清俊又沉静的侧颜。 他一时没像以前一样反感地甩开她,仿佛是默认了这种无直接皮肤触碰的接触,又像是迟钝而不自知这片刻的身体触碰。 他脖颈微曲,目视地板上一条弯曲的极细裂缝,喉结滚动,淡淡道:“不晕。” 冷冷地声线里,奇妙地掺进了微末温柔因子,莫名给人一种乖顺感。 许甄放心地微点头,忽然垂目在自己握着他手臂的小手上。熟悉的场景瞬间浮现,她煞有介事地缓缓松开手,再装无事一样地收回身侧。 他们站在房间中央,拖鞋是一蓝一粉,纯色没有花纹,许妈从超市买的,同款不同色。她低目在他们的鞋上,感觉不用讲话,就这样,鞋摆在一起,他们站在一起,就亲昵。 她弯唇笑了笑。 忽然想俏皮地开个玩笑。 “小忌,我们鞋子像不像一对?” 她柔柔地喊着他的小名,不知顾忌的身体接触,言语亲密,床头柜上,清粥小菜的香气寥寥,所有这一切,都在刺激着他病后轻飘飘,又空荡荡的脑神经。 他忽然没有来由地烦躁,看着她笑吟吟的眼:“你能出去吗?” 许甄脸上的笑滞住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和表情,微怔又语气轻柔地说:“好,那我先出去了,你记得吃早饭啊。” 回身时,她眼底的失落与尴尬明晃晃。 大门关上,她的脚步声渐渐小下去,许忌站着,半晌都没动。 周二是第一次校庆海选节目,因为人多,从高一到高三的节目加起来得有上五十个,所以分了时段来选,中午和下午,周二到周四。 八中的学生会会长也在,坐在评委席跟着四中的学生会管理层.和学校的音乐老师一起,帮忙筛选节目。 本来,许甄也该坐在主席台上的,但她今天有节目要被选,所以跟着高三一班的同学一起,站着烈日下干晒。 她们挑的是民国风的白衣蓝裙,许甄是主角更特别些,上半身是浅蓝色短衫,下面是藏青色裙,梳了两个辫子,搭在胸前,腰身细致,肤白似玉,温婉清丽的气质在一众人群里,澄净得出挑。 付清清站在她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她的两个小辫,又挽着她的胳膊,看着主席台说:“八中的会长长得好斯文啊,像个书生。” 许甄隔着熙攘的人群,遥遥望了一眼。 他穿着白衬衫,戴细边眼镜,鼻梁挺直,面孔冷白,安静地坐着,不时和身边人说话,露出礼貌又温和的笑。 许甄和他也有过不少交流,多是关于工作方面的,他谦和又聪明,有能把一切事情都妥帖处理,不使人费心的能力。 宋至文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隔得远,微微点点头,许甄也朝他招了招手。 付清清敏锐地捕捉了这次对接,暧昧地笑着说:“你们是不是很熟啊,这次校庆有很多事要一起处理吧。” 马上要轮到他们了,许甄目光梭寻在点人数,最后检查稿件,有点敷衍地回:“嗯。” 付清清不依不饶:“你们很配啊,成绩也配,长相气质都很配,没有想法发展一下嘛,反正都高三了,最后疯狂一把…” “喂,你有没有听…唉…” 许甄已经无视了她的拉郎配发言,去了几个伴舞的女生那里,又跟她们交代了一遍出场和谢幕的姿势站位。 江南寻了个红塑料凳子坐在一边,他是学生会刚入会的高一学生,许甄和他也就打过两三次照面的关系,因为实在找不着演男主角的人,只好把眉清目秀又阳光开朗好说话的江南借了过来。 他坐在凳子上,扯着领口给自己寻凉。 十月天气,蓦地回暖几天,又有夏季的炎热闷窒感受。 江南看见许甄过来了,从别的男生屁股底下拽过来一个凳子,安稳放在自己旁边,笑着招手:“学姐,过来坐。” 许甄坐在他身边,手拢头发至耳后,像没有感情地机器一样和他说着一会儿要注意的细节。 江南也仔细地听,他这人有点皮,喜欢开玩笑,但人挺好,自来熟,对谁都热情真诚。 不到十分钟就轮到他们。 校内初海选,看的也不算细,形式和样子,配乐点子都过得去就通过了,其他的东西后面会再慢慢调整。 音乐结束后,老师和她聊了一会儿,说是她和江南的眼神交流需要更多一点,朗诵的声音可以录好放进去,免得现场出意外,等等一系列细末需要调整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 江南走在她身边,他听见了刚刚老师给的建议,脸上挂着调侃的笑。突然停了下来,伸出食指和中指,曲着放在自己眼前又反过去放在许甄眼前。 “滋滋……” 许甄在笑:“电流吗?” 江南:“是啊,我看老师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要老这样带着电看,咱两来电了怎么办?” 许甄没笑了,截断了这种暧昧气氛继续游走,淡淡说:“别开玩笑。” 江南摸摸耳朵,看一眼她:“哦。” 他们静了一会儿没说话,距离岔路口还有十来米时,江南忽然问:“学姐,不喜欢弟弟吗?” 许甄像被弟弟这两个字戳中了,唇轻启,似乎是有什么话在听到他的问题后,本能反应就要破口而出。又被几天前他眉间的森冷反感生生掐断。 她甚至没有细想,江南说的喜欢是哪一种喜欢。 江南看她的反应,想说什么又顾忌没说的样子,耳根渐渐漫上红意。 她的手臂被人抓住了,往前一带,她跟着走出去好几步,付清清攥得紧,口舌无遮拦:“别调情了,马上要上晚自习了,快走吧。” 江南别过头,红意走上俊脸,他赶紧转身。 付清清瞅见了这一幕,又凑近许甄的脸,压着声音说:“哦…怪不得你对八中学生会会长没意思,原来你喜欢弟弟啊。” 莫须有的罪名架在她脖子上,起哄氏的定论,青春期的少女最恼这个,又像传染病一样,时而会从受病者变成施病者。 许甄羞恼得推开她的脸,抗议一句:“不是的,我没有。” 付清清:“呦呦,明明有。” 许甄:“……” 夜色侵袭,路灯盏盏,回家的路上看见有小推车在卖车轮饼,鸡蛋牛奶的香气和着烘焙热火漫进肺腑,她喉咙微动,没有忍住买了个红豆味的。 从前上初中,就最爱也只爱红豆味的车轮饼。 到家,她卸下书包,先去浴室洗漱过后,预备去房间像往常一样刷一晚上的题再睡觉。 厨房有人声,她微怔一下,突然想起,今天是张妈到家里做卫生的日子,她心脏松下来。 又是电话。 “喂?” “是我,宋至文。” 他们昨晚约了电话。 “现在有空吗?” “有。”她慢坐在沙发上,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皮质的厚笔记本,翻到最新的两页,满满都是笔迹。 “那最后确定一下场地费申报,场地后期清洁费,还有音响机器的工作人员对接…” 他们两人都处事周全,很多繁琐又细小的细节问题,不过半个小时就都最终确定完毕。 他们都礼貌地互道了再见,宋志文的电话那头忽然传来几声软糯的猫叫。 许甄按挂断键的手指,停止了,她想起他微信头像上的那只米色绒毛猫。 宋至文声音含糊不清,隐隐约约听着他声线柔和:“小蜜…别闹…” 许甄柔声问:“是你的猫吗?” 宋至文反应慢了半拍,她问过后,好几秒,他缓缓说:“嗯。” 猫似乎也有所感应,被人cue到名目,柔弱的肉爪子往屏幕上一盖,又喵了好几声,声音里带着点酸和怒。 猫咪等于柠檬精。 许甄微曲着腰,笑了好久。 宋至文有点无可奈何地轻啧了一声,和她带歉意地说了句不好意思,就挂了电话。 张妈从厨房往卫生间走,看见许甄举着手机笑得雀跃,说:“什么事我们小小姐笑这么开心?” 许甄把手机放回口袋,背上包,轻轻说:“没什么。” 张妈:“是不是男孩子哇。” 张妈不会什么事情都跟她父母说,所以她也没否认也没刻意解释,淡淡嗯了几下,背上书包往楼上走。 张妈以为甄甄是少女心事被戳破了害羞,笑了一下:“小姐放心,我那儿子也有个小女朋友呢,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不影响学习就成。 “哦对了,小忌今晚回来了的。” 她上楼梯的脚像机器走电一样慢了下来,佯装漫不经心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忌一般周间从不回家,因他擅自做主,在学校里住,张妈也知道这事,她特意打过招呼,让张妈先别和许妈许爸说,省得他们多操心。 许甄是想努力努力,再自豪得告诉父母,她和弟弟之间,处得多亲多好,而不是现在这样,僵在这里,一语也难发,已是死局。 张妈想了一下,说:“就比您平常回来的时候早几分钟,我是奇怪,你们怎么没碰上?” 她没说话,静静沉思。 空荡的别墅里,太过安静。 二楼的走廊,楼梯口暗处,他单肩背着书包,站着,像从到家就没进屋放包一样,一直站在这里。 他唇线抿紧,沉默得像一尊玉石雕像,眼前白底青瓷,一株鸢尾花开到最盛,花瓣柔腻,明艳的深蓝色娇嫩欲滴。 许甄反应过来,抬步上楼,走廊内无人,灯火昏聩。 视野中,无人,有跌在地上的几朵蓝色鸢尾花,和花瓶中光秃秃的几根枝干,断处很平滑,是被人生生折断的。 黑色的茎笔直地竖着,像刀枪剑戟,以极其陌生的角度捅进她的心脏。 她感到心口发麻,说不出话。 第8章 酸奶和汽水 早时六点半。 张妈拿着拖把从一楼的大厅,一路拖到了二楼的走廊。 今天许甄走得很早,出门的时候连早饭都未像平常一样,坐在饭桌上吃完再走,而是拿了三明治就直接出门了,张妈猜测是学生会的事情,才这样着急忙慌。 分明许忌昨晚难得周间回了家,姐弟两人早上一起过个早,再出门多好,张妈心里暗暗嘀咕道。 棉布拖把从走廊左尽头一路直行到右,视线所及,白色的运动鞋,极浅的蓝色牛仔裤,身量匀停,静立着,挡住了她拖地的脚步。 张妈抬头,拄着拖把杆,顺着他安静的眼望过去,是一个木头架子,空空荡荡,摆在这里,像缺失了一个重要原件的器皿。张妈微眯眼睛,忽然想起什么,说:“哦,这个花瓶今早小姐搬到院子里去了。” “也不清楚是什么花,就几根光秃秃的杆子,小姐还浇了水…” 许忌放在手侧的手指微动了动。 “她去学校了吗?” 张妈:“是啊,今天走得可早了,估计是学生会值日,早点都是带着走的。” 青绿色的标牌插在泥土里,周围是不知名的粉红小花,阳光穿过交错的枝叶泻下光影,光风一撞,粉花怯生生地轻颤。 “爱惜花草,人人有责。” 许甄拉着付清清的手,从学校的小花园里穿行而过,来往不知是谁,小声低语一句。 许甄跟着抬头,而后从那行标语上移走目光,她心里有个坎一样,总是在想那条走廊地板上,死亡的几朵鸢尾花,和许忌的眼睛。 付清清看着手机,变了下表情,开口说:“靠,我妈说给我送饭了,唉…都到校门口了,早也不打招呼,甄甄,那今天中午…你” 许甄:“没事,你快去吧,我一个人吃就行。” 付清清知道,在高中,一个人吃饭是很尴尬的事情,尤其对上厕所都喜欢结伴讨厌独行女孩子则更甚,但许甄不一样,她独立理智,一个人穿行在学校里,也有一种不落单的气场。 她看着柔弱文静,实际上,已经是一个可以独挡一面的人。 付清清点头说话,一溜烟跑没了影子。 食堂里,许甄端着盘子避开了人流满满当当的一楼座位区,坐到了二楼的靠窗边位置。 窗户是半开着的,没有窗帘,梧桐树的叶子有重量感的垂坠着,遮挡住了阳光,眼前却仍然敞亮。 她解下皮筋,慢慢束起一个高马尾,额前的碎发收不进去,凌乱地散在额间耳侧,脸颊光洁雪白,纤细脖颈,清丽又有气质。 桌面突然多了一个餐盘,银灰色。那人坐在她对面,放下筷子,手撑着下巴静静看她扎头发。 许甄和江南不熟,最多也就是校庆节目彩排说过三四回话,她快速绑好头发,和他礼貌地打招呼。 “hello…” 江南笑弯眼,也回一句:“hello…” 她不想再过多搭话,低着头,慢慢吃饭。 江南看着她,也拿起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东西,他是个话唠,忍不了一会儿,又得开口:“学姐,你们班是在顶楼对吧。” 许甄:“嗯。” 江南:“那每次上楼不累死了。” 许甄淡淡:“习惯了,就还好。” 江南:“我们班就在一楼,早上起晚了都不急。” 他突然一提,许甄想起来,江南是高一七班的,和许忌是一个班。 许甄:“你是住校的吗?” 江南:“对啊,我们家住好远,不住校不得行。” “万一查寝,有人不在会不会…” 许甄注视着他,聊了许久,她才真正关心面前这人的回答,只因答案,与小忌有关。 江南对上她水凌凌的眸,不自然地抓了几把头发,说:“这个嘛,扯个谎就过去了,说是在床上,或者在洗澡就行。” 许甄收回视线,颔首:“哦。” 江南终于轻省下来,悠悠道:“昨天许忌没在,就没查到,我帮他打的掩护呢。” 许甄怔了一下,筷子在碗里动了动,说:“你们是一个寝室的?” “对啊,我和许忌,还有赵春磊,季节,许云生他们几个都是一个寝室的,还有一张空床没人住,唉,不对啊,学姐你认识许忌啊?。” 许甄佯装自然地顺口说:“听说过。” “啊~也是,他在学校挺有名的,就招学姐喜欢。” “说起夜不归宿,许忌可是惯犯呐,看着挺小白脸的,也不晓得晚上在外面搞什么?” 闻言,许甄心里微乱,迷幻禁忌的场景一张张闪过,舍曼,网吧,唇钉,啤酒… 可在旁人面前,还是先替他讲好话,像母亲下意识维护儿子,她也在维护家人。 心里的猜忌与不解却不知不觉沉淀下来。 “他可能回家了吧。”她拢了下耳边头发。 江南漫不经心,像一点也没相信她这个想法:“怎么可能,他一看就像和家里关系很差的样子。” “而且,虽然他学习很好,但我感觉他精神有点问题。”他一边说,一边用没拿筷子的那只手的食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又不合群,我们每次帮他骗老师,他拽得连句谢谢都没有,就不该帮他。” “我先走了。” 江南嘴里有饭,说话含糊不清,眼睛追着她快速离开的身影,嘴里模糊道:“才吃几口啊…怪不得这么瘦…” 小卖部里,许甄拿了一个奶油面包和一罐冰酸奶,她压根就没吃饱,但也没法再待在那张饭桌上,听江南絮絮叨叨地说许忌的坏话。 不合群寡言少语,面瘫臭脸看着很拽。 诸此种种,不用别人说,她也知道。 但就是不喜欢听旁人这样讲他,即使她知道是事实。 收银台处,阿姨扫好商品,在机器上打出一个10元,许甄拿出饭卡,金色的小铃铛细脆作响。 “滴——” 阿姨在摆弄电脑,听着声,晃过来一眼,在机器上按了两下说:“刷超了,输密码。” 学校的饭卡每天有限额,三十元,超过这个数字需要输入自己设定的密码,这个规定,一是防止学生过度消费,二也是害怕饭卡丢失后,捡到者不归还,拿去用而损失过多。 有人过来结账,在她身后等待。 许甄抿着嘴,脸上发烧,她试着输了两次,都显示错误,她没办法,只好把卡收回去,让后面的人先结账。 她着急忙慌地在外套里找现金。 不经意一个转头,看见许忌插着口袋,拿了瓶水往收银台走,柔软的头发似墨微乱,眼神一如既往的漠然。 对视一晌。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先撤走了视线,像是尴尬又像是在惧怕要和他接触。 她扭身摸了摸最后一个裤子口袋,果然还是空的。 一般情况,她在学校也从来不带现金在身上。她平常花钱也不多,只是因为今早帮付清清付了早饭,刚刚中午饭又没吃。 现在,落得个付不了钱的破促境地。 她很轻地叹了一口气,预备走的。 草莓酸梅盒旁边忽然出现了一个橘子汽水罐,它们稳站在一起,挨得很近很近。 “一起付。”他声调平坦,没有情绪,声线低哑带着点换声期的清透。 许甄耳根红了,她应该偏头说声谢谢的,但刚刚那个假装没看见他的表现,让这句谢谢没法顺利出口。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像个虚情假意的假人,从前那么黏着他,一直关心,一次两次再三次都不言弃。 就因为那株被折断了的鸢尾花和江南的话,她就顾忌得不敢靠近了。 “滴——” 阿姨:“好了。” 她没动作,想等着他拿走自己水后,再拿自己的东西。她死盯着那个酸奶盒子,一时没敢看他。 结果,酸奶连同汽水,他一手一并带走了,从她身侧擦肩而过,很快,留下一个瘦削凌厉的背影给她。 “我的…” 她后面的字吞咽下喉咙,忽然明白什么,手拿了奶油面包,快走几步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穿过教学楼去,经过通道口,和金桂大道,在操场的器材室的旁边停下。 他很瘦,肩骨凸出,把白色的校服撑出一个好看又棱角分明的形状,他左手静静垂下,酸奶和汽水都是冰的,他指节被冰的发白,指尖凝着水滴。 他一路走过来,腿长,走得也快,许甄现下呼吸仍然喘不匀,半曲着腰看着他。 他回身,抬起手。 许甄接过那盒酸奶。 然后,两人都一直没动,她看他身后的体育标牌。许忌就一直望着她的眼睛,他眼尾的弧度凉薄,眼型狭长,但眼瞳极黑,看她的时候又浅又深。 “谢谢…钱我周末给你。” 她说完还是没动脚步,她想不通许忌为什么帮她付了钱,还要拿着她的东西,一路把她带到这边。 而许忌就是这样的人,不会主动说,我有事。他只会闷着,用各种方式,来告诉你,他有事,然后,让对方先开口。 许甄见许忌没有反应,笑了一下,试探说:“那我先走了。” 她轻轻挪了一下脚步,对面那人丝毫没动,她意识到,如果许忌没听见想听的话,想要的解释。她现在离开,他可能会就这样在这里一直站着。 许甄顿了顿,犹豫一下,开口:“小忌,我妈妈很喜欢花,那盆花是她去花卉市场淘来的,她没走之前,和我说了又说,一天浇几次水,挪出去晒多久的太阳。” “那盆花平常就放在二楼的走廊,花盆都是青瓷的,你周末回家,应该也看见过的,是吗?” “嗯。” “那…”她话还没问出口。 “它没长好,我折了重长。” 多笨拙又别扭的认错方式。 许甄凝视着他,淡然又沉默的眼睛,明明是谎言,他说得轻飘飘。 他关心的半点不在花上。 许甄被他荒诞无稽的理由可爱到了,轻笑出来,说:“那下次再长出来,你不能再折了,哪怕没长好,我妈妈也是要看花的,不是来花杆子的。” 她停了语句,想了想,正准备继续说,那盆鸢尾花和许妈之间的故事时。 她看见许忌的薄唇轻启,似乎是要说什么,趁她没有说话的这个空档。又因为看见她作势再开口,而忍了回去,唇线抿紧。 许甄手背在身后,稍微挨近了他一些,弯弯眼睛似水波粼粼,细声道:“你先说。” “知道了。” “嗯?” “我说了。” 许甄领回过来,又笑。她看着许忌的脸,突然觉得这时的自己无论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不会拒绝。她想抓住这个机会,也许今后就不会有了。 “许忌,回家住吧。” 第9章 十点 周末,傍晚时候。 【清清小公主】:集美们,准备集合了!! 【风也温存】不是八点钟见嘛,你有毒吧,还有一个小时呢。 【清清小公主】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要不提前两个小时喊,估计临出门了才从床上爬起来,然后又洗头,化妆… 【风也温存】我化个屁的妆啊。 【清清小公主】化啊,音乐节那么多帅哥美女,蓬头垢面的去,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风也温存】狗人,你嫌我丢人啊你 手机的消息铃声一个劲响。 许甄坐在梳妆台前挽着头发,镜子里,是一张很有古典气质的脸,玉眸雪面,细眉弯弯,乌黑如云。 她快速扎了个清爽靓丽的丸子头,发际线毛绒绒的,身上一件领口稍大的蓝卫衣,一边香肩微露,浅灰色的工字背心带斜过锁骨,下面是宽松的牛仔裤,休闲清爽。 她拿起桌上的手机,快速扫了一遍战局,思忖片刻,从小抽屉里翻出一根口红。细致地染上粉唇。 许甄和姐妹们出去玩,以前从不化妆,她长得好,肤白貌美,腿长有腰,哪怕素面朝天,也是人群里的焦点。 就偏偏付清清那个大嘴巴,说无论如何也得化点妆出门,不是扮美,是出门逛街的仪式感。 七点半钟,窗外已然是昏暗一片,点点橘红色的路灯像排列整齐的萤火虫,梧桐大道上落叶几许,风卷过,掀翻。 她笨拙地涂好一遍口红,唇边一周涂出来了一些,她手抽了一张湿巾,捻出一个角,慢慢勾勒轮廓。 素雅清纯的一张脸上,缓缓绘出精致艳色,娇媚又清丽。 蓦然眼前一片漆黑,许甄手上的动作停滞,盯着镜子里自己昏聩又有几分阴森似女鬼的轮廓,使劲眨了眨眼睛。 …看来又跳闸了。 他们家虽住的别墅,装修包括很多的家具都因着父母念旧,没有换过,家里的电闸箱,也很老旧了,每几个月就要出一次状况。 许甄摸到手机,打开电筒。 今天是周六,张妈下午做完晚饭就离开了。房子里只有她和许忌两个人。 她一路摸索着,走到一楼的大门门口,手电筒探了探那个保险箱,她暗想一会儿,去了储物室。 手机搁在桌上,房间里,空气中的粉尘因光而纤毫毕现,她把折叠楼梯翻出来。 因为没有多余的手再去拿手机,她只能撇下光源,两手搬着楼梯,慢吞吞地穿过黑暗的一楼走廊和客厅。 她视线迷瞪,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慢慢走近,然后手里的重量轻了大半,再到完全没有。 她愣愣开口:“许忌?” “嗯。”他应了一声,几步就搬着楼梯走到了保险箱下面,像是视力极好,在黑暗中也能看清阻挡物,任意前行。 许甄赶紧回身,去储物室拿回了手机,举着电筒光走到他身边。 “是保险箱跳闸了,你帮我举一下这个。”她把手机递给许忌。 他没接,低声道:“我去弄。” 许甄笑了笑,心里一软。 这一刻,她觉得他们终于有点家人的样子,同住在一片屋檐下。 他虽然不爱说话,仍旧是冷冰冰的,至少没从前对她那么反感厌恶的模样了。 许甄朝他那边再抬了抬手里的手机,屏幕朝着天花板,光是逆向打过来。 他的脸瘦削又俊朗,墨色的睫羽垂下,肤色腻白,唇形精致,眉骨稍起伏,虽好看但没有女气,静默苍白,像不会说话的冰雪人偶。 “我来吧,我知道地方。” 跳闸的地方。 许忌没再坚持,接过手机,帮她打光,另一只手紧扶住了楼梯。 许甄熟稔地推动电闸。 眼前猛地大亮起来,她有些不适应地微闭了下眼,慢慢下了楼梯。 又微眯眼睛地接过了手机,关了电筒,再抬头定睛,是他安静又冷淡的视线,悠悠落在她身上,在她的红唇,肩颈处晃荡一响。 许甄才想起来,自己平常的穿着除了校服,就是居家服大号睡衣,穿成这样,又涂口红出现在许忌面前,还是第一回 。 她有点局促地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笑了笑说:“我今晚和朋友出去玩的,这样不奇怪吧。” “去哪里?” 他答非所问地回话,让许甄怔了一下,她以为是自己的穿着打扮让许忌这么大的男生难以作答,才岔开话题问了别的。 遂没再追问服饰内容,笑笑接:“我们去音乐节,就市中心那一块,地铁六站就到了,挺近的。” “几点回来?” 许甄想了想,在脑袋里算了算时间。 “十点应该能回来。” 他很听话,轻嗯一声,自顾自地搬走了楼梯。他穿着白色的绵短袖,小臂的肌肉绷了起来,手背的青筋浮出,很容易地大步流星就把接近两米高的楼梯抬回了储物室。 许甄静静站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深处的昏暗。 她以为许忌这么瘦,身体也不好,运动场上也从没见他和朋友一起打球,应该没有什么力气的,没成想,他还是有点力量,像能帮姐姐和妈妈换灯泡的小男子汉。 她会心地笑笑,回了房间,收拾好背包和杂物就出门了。 一场不到万人的小型音乐节,因为有很多地下乐队和小众歌手的光顾,仍然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舞台上聚光灯扫射人群,粉白色的亮片和彩纸沸沸扬扬,抱着吉他的歌手动情很深。 她们三人站在人浪里,人手一瓶草莓味的冰汽水,从喉咙下到肺腑,灭顶的爆炸感受。 情侣在热吻,歌迷在尖叫,欢呼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她们随着音乐轻轻摇摆身体。 像是在高考前,高三还未步入尾声的上学期,她们最后给自己的一场放纵。 有面红耳赤的男生来和许甄要联系方式,许甄还未开口,就被付清清一口应下,推了名片。 音乐渐渐舒缓,一连将近两个小时,从场地走出来后,人都是晕的,脚底板也站得痛。 她们商量一会儿,见地铁站里的滔滔人海,最终决定没去挤地铁,坐公交车回家。 其中一个小姐妹中途转站下了车,只留了付清清和许甄两个人紧靠着坐在公交车最后排。 付清清握着手机,悠悠道:“刚刚那男孩子真不错,音乐节上遇到的男生…一般都很好。” 付清清看许甄没反应,又挨近一些自演自说地问:“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许甄撑着脑袋,看着车窗外急速后退的灯火夜景,一字一顿:“我不想…” 付清清根本没理她的拒绝,念念叨叨继续摆龙门阵:“因为喜欢音乐的男生都很浪漫的,你想哇,穿牛仔裤,白短袖,然后抱个吉他,坐在高脚凳上,给你唱歌,声音哑哑的,表情酷酷的,绝了。” 许甄被她的叠词弄笑了。 付清清:“是不是是不是,你也觉得很帅吧,刚刚男生真的不错。” 付清清似乎是想证明这个不错到底是有多不错,她特意翻看了很久那个男生的朋友圈,一条一条往下滑,拇指都快磨出火。 “我找到了,我就说他肯定喜欢音乐,你看这个。”付清清放大了一张照片,凑到她眼前。 许甄被逼得退了一下,慢慢看清画面,是个酒吧的小舞台,蓝紫色光萦绕,那个男生站在台上,宽松短袖,浅灰色的军装裤,举着话筒动情歌唱。 许甄装作赞许地点点头,附和嗯嗯。 付清清笑了一下:“怎么样,还可以吧,这酒吧离我们学校就两站路,超级近,改天去听他唱歌嘛。” “哦,我还没问他名字呢。” 许甄很轻地呼了一口气,细声似喃喃:“我们都高三了…清清…” 付清清正和小帅哥聊得火热,完全没有在意这句感慨。 付清清的父母都是国企的员工,她家境好,从小教育也不错,她脑子聪明就是爱玩,入脑的知识已然偷不走,就算她闲闲度日,高考上个一本,也是稳的。 “他叫于封,酒吧的名字叫理智失控,哈哈哈哈,这个名字好逗。” “我们有空去瞅瞅吧,嗯~就期中考过后,就当放松一下。” 许甄真的很想说一句未成年人不得入酒吧,就像去年,前年拒绝付清清的酒吧邀约一样,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们两个都是十月的生,早满了十八岁。 付清清死命地揉着她的胳膊软肉,哼哼唧唧,搬出青春一去不复返的老套说辞,像念经一样在她耳畔巴拉巴拉。 许甄没奈何:“好…去…” 付清清兴奋地说:“哦!那我赶紧跟他约一下啊,到时候还可以叫他的朋友一起玩游戏!!” 许甄深呼吸了两次,觉得自己这个学生会会长也有无可奈何,知规违规的时候。 “what do u mean…” 是许忌打来的。 电话接通。 “喂?”她声音有些沙哑,是刚刚跟着人群尖叫呼喊扯破了嗓子。 那边很安静,她听见风吹树叶和车辆行驶的声音,很近,不像在室内。 许甄瞥一眼坐在身侧的付清清,最终没敢喊出许忌的名字。 “你…在家吗?” “十点了。”他声音低沉,也有少年音的清润。只淡淡三个字,无形中仿佛给她上了一道枷锁。 许甄看着路边的彩色气球,脑海中,浮出一排红色的数字,是她还未听见铃声前,在公交车的时间表上看见的。 【9:59】 她忽然想给小忌开个玩笑,她挪动目光,再次定睛在那个时间表上时,一句还没到十点呦,被鲜明的整点数字噎回了喉咙。 许甄心里嘀咕。 小忌是掐着秒表打的嘛,怎么这么准。 “地铁人太多了,我们坐公交回去,可能会晚一点回去。” 他没说话。 “我和朋友一起回去的,你累了就先睡觉吧。” 许忌以前是住校生,高一高二的住校生是晚上九点半下晚自习,十点半就熄灯睡觉。 她怕小忌刚搬回家里住没多久,作息还没调整过来,这个点会累会困。 她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那头斩钉截铁:“不可以。” 许甄失笑两声。 “那你是要等我?” “嗯。” 许甄指节抵着嘴唇,这种被人需要尤其是被比自己小的人需要的感觉,让她心里说不出的满足幸福。 她语气愉悦,甚至带着点俏皮地说:“好,那我早点回去,拜拜喽。” 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付清清狐疑地瞅着她:“你家里藏男人了?” 许甄大笑:“怎么可能…” “谁啊?怎么像跟男朋友打电话一样,笑得这么…” 付清清停住片刻,在词库里搜索着合适的用词,没一会儿。红唇张开,冒出一句:“甜蜜蜜。” 许甄:“噗…” “谁啊?” 许甄语重心长地解释:“我弟弟。” 付清清:“啊噢…表弟还是堂弟啊,我记得你有个五岁的表弟。” 许甄:“不是,就远房亲戚。” 付清清顿了顿,有点认真地问:“你确定你们两个有血缘关系嘛,像我姑爹那边的亲戚,跟我就没一点血缘关系的,虽说也是亲戚啊。” 许甄觉得现在付清清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引诱犯罪来形容了,她没细想也没细算,怼了一句:“老付,有没有都是我弟弟,不要再开这种玩笑,小心我报警把你抓起来…” 付清清捏了捏她故.作凶恶的脸,笑着说:“再凶,我给你捏出个酒窝来…” 许甄:“唔……” 付清清:“你个老好人,你对弟弟没想法,他也是个半大的男的,还催你回家,你小心点,洗澡睡觉,门关好…” 许甄:“滚蛋…” 许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许忌以前有多不喜欢她,别说碰,话都不愿意和她多讲一句。这样冷漠,寡言的人,怎么可能会做那些事。 许甄觉得她的脑神经都被付清清这一席话给污染了,她戴上耳机,决定清空这五分钟的记忆。 第10章 烟味 夜色朦胧,街边的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许甄和付清清分别前,在店里买了几罐咖啡和水果饮料还有几袋零食。透明的塑料带勒在掌心,冰气把袋里袋外都镀上小水珠。 她慢慢踱步。 那条漆黑的巷道口,左侧是一个小花园,不知名的小花随着夜风摇动身躯,散播着微淡的清香,所有的器材在昏暗里只剩一个钢筋铁骨的轮廓隐没沉浮。 她缓缓走近,坏掉的路灯旁站着一个人,高高瘦瘦,白衣服,黑头发。 他漆黑的眼睛望过来,冷冷清清,瞳孔中央的白亮点却在看见她时,细微的闪烁。他手放在裤子的口袋里,冷白月色落在他清廓的肩膀。 没人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就算是很久,他也有一派不在意的懒倦。 仿佛在说,我可以等你回家,一小时两小时,这没什么大不了,我也等过雨,等过晴,等过一只猫回家。等你和等天气,等外卖,等快递没有区别。 许甄看见他,又看了看手里的塑料袋,回想一瞬便利店里的时间表,现在已是将近十一点钟了。 她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罪恶感。他默默地等她回家,不是在家里的沙发,而是站在那条她最怕的巷道路口,这么久。 而她竟然下了车,还慢悠悠地和付清清去便利店里买零食饮料。 许甄快步走到他身边,把塑料袋换到离他远的那只手上,仰面轻声问:“你等多久了?” “没多久。” 许甄跟着他的脚步走,频率很慢。 他没有要和她聊天的意思,那些等候的时间就这样被他的沉默轻描淡写的全部带过。 许甄也被这戛然而止的截断性回答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无言。 他们安静地走了一段路。 几只小飞虫在远处的煤油灯下打着转。 许甄还是想找点话题说:“今天音乐节很好玩的,我看见有个乐队的主唱是白头发,超级酷。” “嗯。” 他冷淡又不感兴趣的回应,惹得许甄尴尬地笑了笑:“下个月也有音乐节,要不我请你去看。” 他脚步顿了顿,喉结微动,没说话。 许甄道:“不过我就去不了了,我下个月有考试,我可以给你买票的,你朋友想起也可以一起,江城的音乐节很精彩,你们那里应该不办音乐节的。” 合着她说的请,是这个意思。 像一份折现的礼物,送了人就完事。 他嘴角很轻地扯了一下,冷回:“我没空。” “噢…” 她点点头,也是她预料到的那种回答。她没再出声,两手背在身后交握,脚步轻悄。 她乐意和许忌亲近,但是这种聊不下去还要硬聊的场面她真抗不了多久,果然还是得循序渐进。 风从他们路过的巷道路口涌进来,他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淡淡的脂粉香中掺进了很多浓烈的不似平常的味道。 “你身上有烟味。”他声线揉进冰沙一样,质感很冷。 许甄闻言,抬臂左边右边用鼻子嗅了嗅,说:“有可能被旁边人熏得吧。” 音乐节上,啤酒,香烟,热吻,无一不少,原始的热火被点燃,人群拥簇在一起,那时候,人们都不分你我他,陌生人或熟人,和某某挨得近一些,染上味道也属实正常。 “哈哈,我旁边还有个大哥把啤酒瓶摇了很多次,然后开了瓶盖,酒喷得跟下雨一样。” 她一边说,眉眼弯弯,笑眯眯的,像说一件趣事。 许忌的唇线抿紧,没有搭理她一个字,他周身的气温无形中降了下来。 许甄识趣地闭上了嘴。 五分钟,他们到家了,家里空空荡荡,无一人在。 鞋柜处,浅灰色的地毯柔软干净,她半跪着解鞋带,眉目低垂,眼下是喝了啤酒饮料后泛出的绯红色。 许忌穿着蓝色的拖鞋从她身侧走过。 他声音很轻又冷,轻到只够她听见。 “去洗洗,很臭。” 许甄洗漱完毕后,躺在房间的小床上,气温还未完全降下去,江城的晚上仍然有夜蚊子出没,他们家里也仍旧挂着蚊帐没收。 她抱着软枕头,看着被粉色柔纱虚掩的洁白天花板,不自觉把胳膊抬起来又闻了两下身上的味道。已经没有烟味了,只剩柠檬沐浴露的清爽微香。 她知道许忌是喝酒的,第一次见面时,她就知道。她听爸爸说,烟酒是一家。 她没有想到,许忌会那么讨厌烟味,讨厌到要直接开口和她说一句,去洗洗。 她是姐姐,听了这种话,怎么有种为姐不尊的丢脸感受。 妈妈的视频电话打过来。 那头的人也是半躺的姿势,悠闲自在地端着一个玻璃高脚杯,抿着红酒,别提多安逸自在。 “甄甄呐?吃饭了没啊。” “吃了,怎么可能没吃。” 每次接许妈的电话,开头第一句,不分场合不顾时间地点,都是问,吃饭了没。不出意外,下一句应该是,在家啊? “在家啊?周末没出去玩吗?” 许甄翻了个身,把手机横放在枕头上,免得手一直举着很累:“出去了,今天去音乐节了。” 许妈笑了笑,问:“你带小忌一起去了没啊?” 许甄呆了一下,支吾说:“没有…” 她就从没想过要带许忌一起出去玩,因为想象不出来,她邀约后,许忌说好的模样。在她心里,那样的场景是不可能发生的。 许妈的脸变了变,这表情让许甄想到,她小时候把表弟打哭了后,许妈教训她的脸孔:“你怎么不带他一起去…” 许甄竟然心里有点发怵:“他…没空。” 是了,她没说谎,刚刚许忌自己亲口说的。 许妈又打量了她几眼,脸色才缓和下来一些:“小忌在你们学校还好吧。” “嗯,挺好的。” “你问过他成绩没?他有不会的东西,你高三了,可以教教他。” 许甄若有所思地暗自点头。 许妈:“今天是周末,小忌这会儿在家吧。” 许甄:“嗯,他在呢。” 许妈忽然出了屏幕,放下酒杯,探着脖子往别的地方望了望:“你爸爸回来了。” “你带了啥回来啊?” “水煮肉片,红烧排骨,还有个汤。” 许甄听见他们两个的对话。中国和欧洲之间有时差,许甄这边是凌晨,许妈那边天光大亮,是中午时候。 没一会儿,许妈的脸又出现在屏幕界面里,顺带把许爸也拽了过来。 “看看你姑娘。” 许爸一手捏着筷子,嘴巴边有油渍,一脸的不情愿在看见许甄后,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牙缝里还戏剧性的卡了一叶菜。 许甄也笑着和这对冤家两口子打招呼。 “你们在那边还好吧?” 许妈推走了许爸,说:“不操心哈,我们好好的。” “妈先去吃饭了,一会儿再跟你打电话,你们那边是不是挺晚了,我看你在床上啊。” 许甄:“嗯,快十二点钟了。” “妈妈想跟小忌说两句话,你看看他睡没,要是睡了,就算了。” 许甄滞住了片刻,在许妈满含期盼的目光下,缓缓应下一个好字。 她站在许忌的房门前,抬起的手作势要敲了几次,也没真正出声响。 她抓了抓头发,又嗅了几次头发和身上的味道,努力把很臭这两个字抛在脑后,才鼓出勇气抬起手臂,在指节触到门板前零点零几秒,门蓦地开了。 她被吓得一惊,双手握着,蜷在胸前,目光微慌地看着他。 许忌刚刚洗过澡,扑面而来,都是他身上的皂香,他穿着宽松的白色短袖,下面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看她的目光没有讶然,沉寂得像悬在黑幕中的一轮空明月。 “有事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口?”许甄顾不上说事,被他这恰到好处的开门时机吓得全然忘记。 他低目瞥了一眼她的粉色拖鞋,是夏天的样式,脚趾露在外面,像雪一样洁白,指甲尖泛着粉,甲底是弯弯的月牙。 他慢慢抬眸,从她的脚,到她宽大的粉碎花睡裤睡衣,和眼底。 而后,不紧不慢,很平静地回答:“有脚步声。” “啊…”原来如此。 她缓了缓,把手摆回正常状态,说:“我妈妈说想和你说几句话。” “她现在在吃饭,说过一会儿给我们打电话。” 他看着她。 许甄刹那间想到什么,摸了摸领口,用很低的声音小心翼翼说:“我身上没烟味了吧。” 许忌倚着门框,安静地凝着她的眼睛,似乎是在回想烟味的事。 这片刻死寂一样的沉默,和他静然又专注的目光,让许甄生出一种被审判的紧张感。 半晌,他随性:“没了。” 许甄才笑了笑:“那你现在要睡觉吗?要是不睡,一会儿电话来了,我再过来。” 她不自觉偏头,看见他房间内的景象,台灯开着,柔和的白炽灯下,书桌上摊着一本作业册,笔在一边,盖子和笔身是分离状态。 她忽然有种叨扰到祖国的花朵,好好学习的实感:“你在写作业啊,不然我跟妈妈说,改天再打吧。” 她说完,盯着许忌,安静等待他的回答。 他漫不经心道:“不用,你进来等吧。” 第11章 姐姐 房间里窗帘紧闭,只有一盏小台灯晕出一轮柔和的白光,寂静又安宁。书桌上,书架里的书本贴合齐整,干净的桌面只有一本作业册摊在其上。 许忌坐在课桌前写作业,手臂的肌理随线条随动作起伏,额前的碎发柔软地搭着,皮肤净白,下颌线清朗明晰。 他一只手懒撑着太阳穴,另一只在稿纸上写画几下就出了答案,轻松异常。 许甄坐在他身侧的一把靠背椅上,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才转开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 她一点儿声音也没敢出,害怕打扰到他学习。 许甄回想刚刚电话里妈妈说的话,让她这个高考预备役有空辅导许忌的功课。 看他这副样子,似乎也不需要她辅导。 她等得无聊,许忌也没和她搭话,她只得打量起他的房间。 这间房本来是客房,所以装修什么的弄得比较简洁,色调也比较单一,都是白色系。不像她的房间,粉粉嫩嫩,一看就是小姑娘住的。 虽然不华丽,也没什么风格,但许忌似乎是有强迫症,所有的东西都以正面朝向不偏不倚地摆放着,像军队列队一样整齐得分毫不差。 她想象许忌给这些物件一点点调整方位的模样,忽然觉得想笑,指节微触到嘴唇,忍了下来。 这也太可爱了吧。 清亮的铃声在密闭的房间内突兀响起。 “what do u mean…” “喂,妈妈,我在他房间呢。”许甄举着手机走到许忌身边,把屏幕用手垫放到他桌上。 许忌放下笔,看着界面左上角。 余光中。 她搁在桌上的手臂白得如玉,不用摸,都觉得温润柔软。 身体也靠得很近,几缕发落在他肩颈,细弱的痒和麻意在蔓延。 她身上的味道拢在他鼻端,是微浓的柠檬香,再无一点烟味。 他有些分神。 许妈的笑声亲昵又和蔼:“小忌,还记得阿姨吗?我小时候还抱过你的,现在都长成大帅哥了。” “嗯,记得。” 他的声音仍旧没什么热意,听来却也不觉得冒犯。 许妈:“你妈妈跟我是一个小学,一个初中,一个大学,现在你和甄甄又是一个高中…” 许甄站在旁边,听得很清楚。 许甄的母亲是土生土长的南城人,爸爸是地道的江城户口,他们是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在江城。 许妈忽然回想起了很多的往事,那时候许忌的妈妈许喃是高中的校花,追她的人,从本校排到隔壁学校。偏偏小兔子一个也没看上,被一起长大的堂兄给顺走了。 许妈想到年轻时候的情情爱爱,不自觉喃喃:“我们小时候还说,今后结了婚,生了孩子,要是一男一女就结婚呢。” 许甄静住了。 许忌轻唤一声:“阿姨。” 像是一个有所指示的提醒。 许忌和许甄的确没有血缘关系,只是闺蜜的小孩过来借住而已。但是许忌的母亲许喃避讳,所以信口扯了个谎话,说是亲戚家的孩子,这样好相与,不尴尬。 所有人都知道,父母是明里知道,许忌是暗里知道,就只许甄是蒙在鼓里的。 许妈性子大大咧咧,本来也没把这当回事,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出去,她笑了笑,没在意,又问了些别的事情,学习,学校,住的习不习惯,吃的好不好。 许忌也没有不耐烦,问一句答一句,只是吐字甚少,惜言如金。 电话挂断了,许忌半侧身,抬手把手机递给许甄。 她接下来。 许忌没有立刻转回书桌,而是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像在等她说一句话。 许甄顿了下,声音轻颤着说:“我妈刚刚说的是…” “你和我,没血缘关系。” 他说得很冷静,像在说一件寻常事。 许甄呆了一下,就这么巧,两小时前,付清清在车上还跟她扯这事呢。 这会儿就应验了,她当时口口声声说,有没有,都是弟弟。 现在真实打实说明白了,心里的怪异感简直膨胀到极致。连刚刚小忌催她回家的几句话,无形之中都染上一种迷离的暧昧色彩,罪恶的,背德的。 她的心漂浮在空中,找不着一个坐标点,目光也跟着飘忽闪烁。 许忌凝视她。 “姐姐还会对我好吧。” 他声线很平,像一个不通人性的妖怪照本宣科,念出这一句话。 她倏尔抬眸,和他的目光交汇。 他脸颊瘦削,光从侧面打过来,更加单薄清瘦,深潭似的瞳干净清冽。 许甄看着他的眼。 读出一句话,姐姐还会对我好吧,像家人一样。 除开这句话,她再看不出一点别的杂质掺合其中,安静地就这样打消了她所有污秽的念头,违禁的遐想。 许忌是十五岁,是小将近三岁的弟弟。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姐姐。 仿佛是为了让她悬着的一颗心落定,把杂乱的线头都理顺,让因血缘而连接的羁绊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延续。 意会到这一切,她蓦地笑出来,唇角翘起,眼里水波流淌:“会啊,一定会。” “你作业有什么不会做的,可以问我,学校里有事情,也可以找我的。” 许忌淡嗯一声,转回身,面朝书桌。 许甄:“那你有不会写的吗?要是没有…” 许忌低目在他的作业册,眼神有点空,冷冰冰回:“没有。” 她话被打断,怔了一下,暗自点了点头,就出了房间,锁扣转动,金属的声音明确。 笔握在指间,空白的括号里,他无意识一般缓缓描出一个字母,一遍又一遍,越画越深。 他唇抿得紧,似封印住了一只怪兽,在身体里。 高三一班。 期中考试如火如荼地进行了两天,江城四中,但凡重要考试都是按成绩来排教室,她被分到了实验室,是年级前五十名的考场。 一身红裙的年级主任张玉梅可能是位逛街好手,实验室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整场考试,从她进教室起,脚上基本没有歇过,从南走到北,从北走到南,每一条走廊,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真就跟逛街一样。 偏偏她穿了双小皮鞋,踏在地板上清脆的声音刺激神经,惹得人都无法专心读题。 这已经是第七次,许甄听见旁桌的同学极为厌烦地啧了一声。 她嘴角微不可察地抬了抬,放下笔,活动了几下手指。 最后五分钟,玉梅老师才放下她翘臀,安安稳稳在讲桌前坐了几分钟。 考试结束。 许甄从实验室出来,左走是教学楼的正门出口大厅,右边是实验楼的后门,那里正常情况下都是锁着的,只有考试或者消防演习,运动会时才会开。 她正欲左拐,却听见后门那里有几道尖锐的女声和啜泣声。 她以为自己做这套八市联考的魔鬼题做出幻觉了,侧面,目光渐聚焦在后门那一方亮白光处。 忽地,有人影闪过,是几个没穿校服,打扮艳丽的女生,姿态嚣张。 她抬脚靠近几步,她有种预感,这些人里,有她认识的那个。 身边也有几个女生听到声音了,走得比她更前面,表情兴奋又害怕,窃窃低语着。 “是陈仙,我靠,要不要去叫老师啊。去吧,去吧,佘曼下手很重的。” 旁边女生阴阳怪气地搭腔:“你算了吧,佘曼是明里就不好惹,陈仙也不是什么好人,茶死了…一天到晚说话那劲儿,我听着都替她恶心…” “你和她是一个班的吧,这怎么扯起来的啊,高三高一,差这么远。” “就陈仙喜欢许忌嘛,然后她也不当面说,我估计是怕被拒,就在告白墙里发东西,又是讽刺佘曼老牛吃嫩草,又是自作多的发偷拍的合照,反正看着贼不舒服。” “然后就扯起来了?” “内情我也不清楚,两个人估计之前也扯过,不知道…” 她们又絮叨几句,就走了,也没确定要叫老师什么的,仿佛就只是从这里路过,看了场热闹,讲了两句八卦。 许甄眼前的光亮随她们的离开变得开阔,她拨脚往后门走。 陈仙和许忌是一个班的,人如其名,长得也特别仙,白净的小脸,乌黑的杏眼,头发很长,发尾打着卷,梳成马尾,柔软的一束散落在肩颈,清纯又靓丽。 此时,她的马尾却七零八落的,被抓得像疯子一样,校服领口被扯开一截,大片胸前的皮肤露出,脖子手臂上有被指甲挖出的血痕,狼狈不堪,又楚楚可怜。 她们斜目看见来人。 佘曼抓她头发的动作一时松懈,陈仙直接踢了舍曼一脚,像兔子反扑,卯足了劲儿,佘曼被她一脚踢得半跪下来,嘴里骂了一句令人发指的脏话,口水跟着溅出。 舍曼的小姐妹见状,上去一巴掌,重重扇在陈仙脸上。 陈仙的小脸霎时鲜红一片,呜咽着又和那两人扭扯在一起。 许甄感觉自己这个学生会会长的出场就像是落进湖里的一块小石子,一圈波纹散去后,水面下该波涛汹涌,仍旧一点没影响。 她胸腔里闷得厉害,多少年,没见过这种血腥暴力的小学生打架场景了,竟然还是因为许忌打起来的。 她莫名其妙生出一种替家里的小朋友补篓子的错觉。 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别打了,否则下星期一国旗下讲话,你们几个都榜上有名。” 佘曼闻声转过头,牵了下嘴角,笑得别提多刺人:“哎呦,你多牛啊,学生会会长,你有种现在就去告老师啊,等什么下星期。” 陈仙也瞥了她一眼,娇声:“傻逼,多管闲事。” 许甄“……” 她现在是明白了。 刚刚那两个女生的话真是一点儿也没掺假。 就这两个人。 女混混,绿茶婊,妥妥的。 许甄觉得自己的理智和见义勇为的一颗善心都被她两人这极其恶劣的回应给涤荡得一点没剩。 她这人看着很温柔,平常什么人拜托事情,只要她力所能及的,也从不拒绝。 但她也不是没脾气,能做学生会会长的人,怎么可能是好捏的软柿子。 她退后了两步,平静的眼睛盯着她们,缓缓伸出右手,指了指门内墙边的一个角落说:“你们这么打,太慢了。 “这里有两个扫把,可以用。” “我现在去找老师,大概五分钟回来,希望你们能分出个胜负,到时候我好写稿。” “understand?” 第12章 裙摆 最终这两把天选的扫帚还是没有启用。许甄去办公室请来了红裙年级主任张玉梅女士,佘曼陈仙还有一位旁边凑热闹拼架的直接锁定校长办公室。 办公室内。 校长稳坐电脑椅,目光如剑扫过两人,眉间的皱纹深得能夹断牙签,八字大胡子像两撇毛笔画上去的,整个人透出一种极为庄严又不好惹的丰碑气质。 一开口丰碑就炸了。 “怎么着,我这里是小学还是高中啊,这么大的人了,又是女孩子,还打架,说出去让人笑掉牙!!” 许甄做为事件见证者安静立在一旁。 陈仙瘪着嘴,一张小脸红红的,眼泪水在眼眶子里打转,一副楚楚可怜的受害者模样。 佘曼是校长室的常客了,手背在后面,左脚前踏,用肉眼无法观察到的速率不耐烦地抖着腿,一脸,快点说,说完好走的扯把子样。 “每个人给我写三千字的检讨,今天晚自习下之前就交过来。” 副校话音落下,陈仙手攥着校服衣摆,听话地点头。 佘曼转身就要走的,一秒钟也懒得多待。 “我说让走了吗?!”他狠拍了两下桌子,陶瓷茶杯震得出声。 许甄都被这突然提高的音量吓得一颤。 佘曼很轻地啧了一声,转回身体,吊儿郎当看着校长老头。 “是不是你先挑起来的,佘曼。”校长看这两人的架势,心里已经有了偏向。 他转目看了看许甄,示意她解释一下她所见的情况。 许甄用指节抵了下嘴唇,平复心情,温声开口:“抱歉,老师,我不清楚事件的起因,我去的时候就看见她们在打架。” 校长把如炬的目光探照灯又打回这两人身上,声音重得像一座山压在头盖骨上:“起因是什么?” “你先说。”他看着陈仙。 陈仙故作扭捏地半天没有说话。 许甄感觉她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生怕从她这个装腔作势,推罪捅刀的好手嘴里,听见许忌两个字。 “说话——” 许甄咬咬唇,下定决心后,沉声说:“老师,我在校群里看到过一些消息,事情有点复杂,她们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写在检讨里会不会好一些。” 她说完就觉得自己这个托子编得也是挺烂的。不过,还算幸运,校长有事要处理,只再训斥了几句,就没再继续追问她们两人了。 校庆的场地最终定在了距离八中和四中步行十五分钟左右的圆月剧场。 两校联合,最后一场彩排结束的下午,江城四中的小卖部。 付清清从冰柜里拿出一盒奶油味雪糕,一手轻抚额头的细汗:“我去,剧场里也不开空调,好热又闷,外面都比里面凉快。” 许甄站在她后面的零食架前,细声喃喃回:“彩排嘛,一般不会开空调的。” 付清清啧啧两声,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民国学生装:“还好不是古装,不然更热。” “你说他们这种面积这么大的剧院,开一次空调是不是要很多很多钱啊,我在家里开一晚上,都挺多的。” 许甄柔柔的笑:“你操心挺多的,付老板。” “嘁…” “哎,还有一个人咧,去哪里了?” 付清清拿着雪糕盒,穿梭在零食架中,寻着和她们一同回来的小姐妹。 许甄拿着一袋奶油面包,去了竖冰柜。玻璃门打开,一阵凉幽幽的冷空气铺面而来,她抬手往酸奶盒子那里去。 半道被另一只手截下了。 她侧目,看见他的白色短袖胸前的简单英文字母,和垂下的乌黑睫毛,眼瞳寂静又温和,但深邃地有厚度,藏着不为外人晓的冷寂,像深秋的寒风。 许甄的手停在半空,她下意识转眼看了看付清清这个八卦雷达的方向。 还好,她隔得远。 她脸上突然一冰,是他手里的酸奶盒贴附。 许甄被吓了一跳。 “我见不得人。” 他声音低淡,语调很平,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的语气,压着冷冽的内质。 许甄抬手去接那盒酸奶,她视线不及,指尖先触到的是他的手背,掌骨凸起,皮肉冰冷。 她呼吸窒了一下,手摩挲着转了个方向,从侧面接下那盒酸奶。 定了定神,才开口解释说:“不是,我朋友她…” 有点大嘴巴。 她想了想,觉得付清清听了可能要打人,条件反射,换了个稍微文雅一点的说法:“她有点八卦,就是她如果看见一男一女在一起讲话会起哄,我怕给你添麻烦。而且你最近麻烦不挺多的。” 陈仙,还有舍曼。 “不麻烦。” “啊?”她以为自己幻听了。 许忌的视线不偏不倚,落进她疑惑的眼里,他侧了下脸,自然地转开了话题道:“什么麻烦?” “八卦。” “我有八卦吗?” 许甄有点惊异,她不知道对面人是在装不知道还是真的不知道。 “你不认识陈仙吗?还有舍曼。” 他冷淡地说:“不认识。” 许甄的眼睛睁大了一圈,像个好奇宝宝:“舍曼你不认识,陈仙你总认识吧,你们是一个班的。” “我跟班上的人不太熟。” 要不是面前这人长了一张这么好看的脸,许甄一定会觉得,他是被班上同学孤立的那一个,但事实上,倒贴着想跟他有点关系的人,太多了。 她昨晚逛了逛校园的告白墙和群,才知道,这人是真的挺有名的,靠脸出名的高一转学生。 许甄哦了几声。 视野中,淡蓝色的百褶裙摆一角翘起来了一点,她忽然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穿着是民国学生的打扮,然后在学校便利店里和一身休闲装的他如此自然的聊天。 身旁走过去两个穿校服的女生,她们不知道校庆彩排的事,一脸惊奇地看着许甄的装扮。 气氛突然不太自然了。 许甄耳根微红,慢慢延烧到了雪白的脸颊。 “你脸上是腮红吗?”他眉目轻抬,有点好奇的问。 她轻笑出来,顶着一张尴尬发红的脸,和一身似穿越者的打扮:“不是,是羞耻,我穿这样。” 许忌上下看看她,也难得地笑了笑,声音沙哑:“校庆节目?” 许甄第一次见许忌笑,好看得像文艺电影里的画面,她无措拢了下耳边碎发,把刚刚酸奶盒子贴在脸上降温,心里生出无名的满足感,感谢自己说了一句可以逗笑他的话。 “今天最后一场彩排,后天就要演了。” 他轻嗯一声。 没再打算说话,目光仍落在她身上,他身量高,视线自上往下,冷清中是天然而成的压迫感。 许甄仰着面问:“你是不是长高了?” 许忌一只手放在口袋里,随性道:“不知道,没量过。” 许甄看了看他的肩膀,明明也就两个月,她总生出一种,面前这人比以前更挺拔高大的感受。 她笑笑,眉眼弯弯,嘴唇上翘,很温柔:“哪天体检了,你告诉我,看看长高没?” “嗯。” 许甄脸上的温度逐渐恢复,她拿下酸奶,左边的脸被冰得发白,许甄踮起脚望了望付清清。 温声说:“我朋友去结账了,我也走了。” 他淡淡嗯一声,浑不在意的模样。 许甄拿着面包和酸奶去了收银台,背影袅袅。 许忌肩膀上忽然搭上一条胳膊,那人比他矮半个头,吃力地半吊着。 “你看啥呢?” 他小小的眼睛顺着许忌的眼望过去,锁定在了那个穿民国衣裙的女生背影上。 背影纤瘦,腰肢掐得很细,从腰到臀,有一个陷下又鼓出的弧度,说不出的勾人眼睛,玉藕一样的小腿白生生的裸露着,淡蓝色又清雅脱俗。交融出一种青涩的妩媚感。 邓春磊暗啧两声,再转头,观察了一番一向冷淡无欲似木头人的许忌后,不可置信地开口说:“许忌,你知道你现在的眼神像啥吗?” 他自问但没有自答。 邓春磊笑着把手里的冰水怼到许忌的脸上,戏声地说:“寝室还没关,你要不回去解决一下。” “滚——” 第13章 油纸伞 高一七班的教室内,时逢下午的休息时间。 最后一节自习课去圆月剧场彩排的同学们纷纷回到教室,室内人群聚成团,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后门处,一抹熟悉的淡蓝色晃荡进来。 坐在后门的几个女生瞅见了,此起彼伏地起哄。 “哦呦~你穿这这一身有点好看耶,江南。” “来来来,我给你拍几张。” 江南长得一副俊朗面孔,皮肤很白,乌黑碎发柔顺干净,身量瘦削挺拔,穿民国时候的蓝色长衫也合宜俊秀。 “江南,你这衣服是不是还有女生款啊,就那种民国风的学生裙。” 江南撸了撸衣袖子,随意落座在许忌后面的空座位上,声音不小地说:“有啊,这本来就是配套的。” 女生捂着嘴笑:“还配套…那叫情侣装。” “有没有照片啊,我想看看女生的。” 江南:“等会儿,有照片的。” 他拿着手机慢慢翻起了相册,是彩排时候学生会的工作人员照的,江南想留个纪念,让他们把照片也发了自己一份。 没一会儿,他举着手机屏幕对着那几个女生的方向,手指一张一张的滑动。 “哇,好漂亮啊,这个是谁啊,身材好好,穿这种衣服腰上一点肉都没有,还前凸后翘的…”其中一个女生食指定在照片上,夸张又艳羡地说。 江南转了下屏幕,只晃一眼,就知道她说的是谁:“这学姐,我女神。” “长得贼漂亮,身材又好,性格又好。” 那女生点点头,看着照片:“你们是演话剧啊?还搞的油纸伞。” 江南拿回手机,放在眼前,细看着照片,勾起嘴角出声解释:“差不多吧,有个情景扮演,我演诗人,她演丁香姑娘。” “你这个鬼样还演诗人,我要笑死了。” “哈哈哈哈。” “你那油纸伞呢?借我玩玩。” 江南.没在意她们娇声起哄,他经常和班里女生聊天,也习惯了,平静道:“放寝室了,我还带教室来,让你们给我玩坏了的。” 他正经的表情让人起了疑心。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学姐啊?” 江南没否认,摸摸鼻子,说:“还好吧,就有点好感,毕竟人家高三了,你懂吧…” “唔…你可以等她毕业啊,反正也就半年多的时间了吧,她上大学,你高二学业又不算重,不是挺好的嘛…” 江南实在没想那么远,他就是喜欢许甄文静漂亮,有姐姐的温柔气质,比他身边同年级的女生特别。 少年一时心动,想到的也就是一杯奶茶,一场电影,一次接吻。 这是喜欢,想不远。 江南收了手机,转头看了看黑板上的课表:“没想那么远吧,就好感而已。” 几个女生理会地嗯了几声。 “你那个学姐是哪个班的啊?我好像在学校里见过她。” 江南:“她是一班的,校学生会会长。” “啊…我知道她的,我记得她叫许甄对吧,就那个开学的时候,国旗下讲话的学生代表。”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开始议论起来。 江南俯在桌子上,解着衣扣准备换回正常衣服,碰巧,季节回了教室,看到他的蓝衣长衫,调侃着:“这衣服穿你身上像是还行啊。” 江南大笑。 季节的笑消散,看了看沉默的许忌:“许忌,你觉得呢?” 季节每次看见一个人在学校里穿行的许忌,心里总是不自在,所以他们在寝室,在班里每次讲话,他都想方设法地把许忌拉进来,让他说说话,想让他融进这个圈子里。 季节不知道,他觉得大家都会苦恼的青春期烦恼,交际和朋友,却是许忌最不屑也最恶心的事。 江南静静等候。 许忌许忌静坐着,懒靠着走廊的窗台,一脚踏在凳子的横栏上。闻言,目光没有动,声音平淡:“还行。” 江南蓦地笑出来,领口一边瘫着,站起身,指着季节:“看见没,许忌的还行就是很好看。” 季节也跟着笑:“我可去你的吧,你快换回来,一会儿让英语老师,晚自习指定卯着点你。” 江南又和他絮叨几句,安坐下来换衣服。 换下的蓝色长衫堆放在他课桌上,布料棉软,垂下一段触到许忌的小臂,温热的,残留有江南的体温。 这个颜色,这种样式。 和许甄身上的那件,如出一辙。 许忌垂目,看了一会儿。 无言。 周四徬晚,圆月剧场。 演出已经进行到后半场,后台的休息室里仍然满满当当都是人,没有秩序的走或站着,服饰斑斓,妆容夸张,看得人眼花缭乱。 许甄坐在角落处,顶着一张妆容精致的小脸,垂着头,小憩。 她们上午特意早起,抽早读的时间在操场上最后排了几遍。现下发困也属实正常。 房间里的人声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小下去,不少节目演出完毕后,演员就换掉演出服,坐去了观众席,因而休闲室这边就越发空荡安静。 许甄越睡越深,订的闹铃响起时,她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抹了一下嘴角,却只摸到化妆师给她打的厚厚一层粉底。 她看看被染白的手心忍不住笑了出来。 付清清看见她醒了,又看见她的表情:“无事发笑是为痴啊。” 许甄朝她招了招掌心。 付清清这才看见那抹白色痕迹,也笑:“我怀疑化妆师用的墙灰,一点都不贴肤。” 许甄环顾四周,却只有她们两个人在房间里:“她们人呢?江南呢?” 付清清微拧眉头:“她们几个去剧场门口照相了,一会儿就回,江南不清楚,他说有事回趟寝室,六点到的,现在都六点过十分了,还没来。” 许甄闻言,虽然心里急,仍出言安抚:“再过一会儿吧,还有七八个节目才到我们。” 付清清点点头,看了一眼消息:“她们叫我两也去拍照的,一起吧。” 许甄的手机放在耳边,似乎正在拨电话,她小声说:“你去吧,到时候演出完了,再算上我一起照。” 付清清看着她严肃的表情,噤声颔首,快速换好演出的衣裙就出了休息室。 许甄的电话半天都没打通,她自顾自出了门,到走廊左边尽头的一个小阳台换拨了微信电话。 仍然没有回应。 她突然有点慌,这人不会是…掉茅坑里了吧。 画面感太强,她失笑两声摇摇头,回到休息室。 休息室的空调不太好使,人一多,一点制冷效果都没有,又闷又热。 她和付清清穿的常服,打算等到临演出再换。 现在,休息室里走空了。 温度也降下来,时间无多,她背对着大门解着衬衫衣扣。 面前是窗玻璃,浅紫色的窗帘掩了大半,只留半掌宽的缝隙。外面夜色昏暗,明净的玻璃反光。 她一晃眼,看见光影中的一双冷寂又熟悉的眼眸,倒映在玻璃上。 这房间里,除了她,还有别人。 “啊—” 她吓得瞬时转身,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那人懒懒散散地靠着门旁的墙壁,眼瞳静黑,望着她,沉默着,却像一把插进火堆的冰剑,只站在那里,就有异质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许甄被吓得呆住半天,才捂着胸口口含糊说话:“小忌,你怎么不出声,吓死我了。” 他仍旧没讲话。 “你…是有节目吗?” 后台一般只有有节目的人才能进来,她打量了一下许忌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这不是他平常会穿的衣服。 他回:“嗯。” 许甄:“哦哦,是你们班的节目吗?” “不是,来替一个朋友。” 许甄温声:“那你坐会儿吧,别老站着。” 她说完慢慢回身,继续解着衬衫衣扣。她里面有一件短袖,不需要避开他,换衣服也是欧克的。 她看见那片倒影。 她的话似乎一点作用都没起,许忌仍然站在那里,一动没动。 目光逐渐聚焦,她看见,那片光影中,他的目光专注又淡漠地落在她身上。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生出疏散又有实质的火焰,目的不明。 她,动作停下。 心思一乱,其他所有的,呼吸,心跳,她解衣扣的手,一举一动,都莫名染上慌张。 许甄鼓足一口气,脱了衬衫,换上蓝色的短衫。 手机的消息铃声蓦然响起。 她一手扣扣子,一手打开微信界面。 是江南发给她的信息。 第一条,是一张图片。 一把被折断的青色油纸伞,蜷缩在阳台的角落,纸张碎裂,伞骨齐刷刷断成两截,竹条张牙舞爪地支着。 第二条,是寝室的防盗门。 下面配了一句话。 【她妈的,哪个把老子反锁在寝室里的。】 只这两条消息。 许甄的呼吸停滞住了,心脏却开始发疯一样轰响。 一把油纸伞,一株鸢尾花。 被折断的伞骨和枝干。 她极缓的转头,即使感到瘆人,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她声音发虚:“许忌,你是替谁来的?” 第14章 校庆 微暗的灯光下,他面容冷峻,瘦削的眉骨微伏,瞳如点墨,寂静漆黑,双手放在裤子口袋里,对着她的提问,似乎极为漠然,不情愿也懒得回答。 许甄放下手机,握了几次拳才让自己稳下心神,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了,那把油纸伞就是他折的,寝室的门也是他锁的。 他现在这样,就跟被抓到干了坏事的叛逆少年一样,虽然嘴上没有承认,但就是一脸,是我干的又怎样,的表情。 许甄:“为什么这么做?” 他淡淡说:“看他不爽。” 许甄努力回想着许忌的好,才没让自己在这一刻失去一个做姐姐的温柔和理智:“你不能因为讨厌一个人,就这样对他。” 她絮絮叨叨,像亲和的老师在教一个小朋友做人的道理:“我也有讨厌的人,但是…” 他偏过脸,唇线抿直,眼神中是不耐和厌烦。 许甄停住了口,看来她说的这些他不仅不爱听,而且反感至极。 这人。 乖的时候特别乖,叛逆起来也吓人。 许甄觉得她不能这样讲道理式的好言相劝了,她声音放低了一些,有严厉的语调:“这件事你做错了,去和江南道歉。” 许甄余光里,看见桌上的消息仍然一条接着一条的弹出来,大有一种事情收不了场的架势。 她赶紧拿着手机,低眼看。 太阳穴直跳,一会儿的节目又缺人,江南被锁在七楼寝室里现在都没出来。 许甄再抬眼时,许忌已经不在原地,休息室的大门开了半边,漆黑的暗如浪涛汹涌入室。 无名火冒出来,她跟着出门。 走廊昏聩,尽头是一处窗,窗里升起一轮死白的月亮,月色碎了一地,像残肢断骸,诡异可怖。 许甄:“许忌!” 她快走两步,拉住了他的衣角。 许忌回顾,视线冷冷落进她身上。 他抬臂,让她的手脱开自己的衣袖:“别碰我。” 许甄的手臂撇下,她攥了下衣角:“你和江南不是室友嘛,就算不喜欢他,也不应该把他锁起来,还有那把伞,我妈妈的花,我知道你还小,有叛逆冲动的时候,但至少,冷静下来你要知道去弥补,认错。” 他声线淬冰:“我不知道。” 她看着许忌清瘦干净的脸。 忽然想到江南曾经说过一些许忌的坏话。事情还需要追根溯源,而不是还未了解原因,一味指责他。 她顿了顿,语气轻柔了不少。 “你为什么讨厌他?你跟我说,要是他欺负你或者怎么样,我可以和你们班主任联系,换寝室。” 许忌沉默不语。 为什么讨厌。他不能说。 他只知道再听她帮江南说一句话,他只会更恼。 教室里。 江南说,许忌的还行就是很好看。 他半夜失眠,想起来发笑。 他的还行,不是,很好,是,去死。 细碎的脚步声从前面传来,许甄转目,看见一双小皮鞋,蕾丝长袜,和洁白干净的连衣裙,长卷发散在胸前,清纯好看。 是陈仙。 身上是演出服。 陈仙细白的食指绕着头发,重心落在左脚,偏斜地站着,看着这两人,一个欲走,一个欲追的样。 她勾了下嘴角,心里os一大通,最后换上学妹标准的甜美笑容脸,娇声对许忌说:“哎呀,快走吧,还有三个节目就到我们了。” “姐姐,你要缠着他,可以换个时间的,就一会儿演出完吧,我们还会回来的。”陈仙挽着许忌的手臂,抬步要走,却发现对方半点要动的意思都没有。 他臂上的肌肉都绷住了,下颌线收紧,睫羽低垂,瞳孔安静,身量挺拔地立着,整个人像沉寂在月色里,等待某种复活魔咒降临的雕塑。 陈仙看了看他,又回眸看着许甄:“学姐,拜拜喽。” 许甄哑然片刻,看着许忌瘦削的背影,骨锋凌厉。 刚刚一时的温柔和关切,延续着,让她没在此刻和陈仙辩说什么。 转身回了休息室。 门关闭,走廊中唯一的电光源消失。 陈仙抬头,看见许忌的唇。 张开了一线,似乎要说些什么,又戛然而止。 第二十四个节目结束,幕布拉上,再打开。 聚光灯下。 一杆立式话筒两把高脚椅。 前排的关观众认出来人。 爆发出呼声和尖叫,慢慢从前排像传染病一样感染到后排,铺天盖地都是起哄声和喊名声。 “陈仙,许忌!” “许忌!!” 许忌抱着吉他乖巧地坐着,耳骨上银质的耳钉随光束流转闪烁,清冷又干净的少年感,让台下一众女生捂嘴心跳。 他纤长的手指清拨和弦,木吉他音清润醇厚的漾开。 陈仙取下话筒,甜蜜的嗓音轻轻唱起一首有关青春的老歌。 白衬衫,和白裙子。 他们真像一对情侣。 如果,她和江南也在台上。 应该也会像一对情侣。 许甄站在舞台旁侧的幕布暗处,心里嘀咕着。 她现在才知道,许忌说的那个替人。 替的不是江南,而是他们班的人。 她想想,莫名其妙生出了一种枪打敌人,却打中了墙壁的偏差感。 付清清站在她身后,皱着眉头问:“甄甄,一个人行不行啊,会不会很尬。” 许甄安慰她说:“没事,我就走一遍就好,就是有点对不起负责老师,节目达不到彩排时候的效果了。” 付清清哀叹一声:“真没想到,江南居然关键时刻掉链子。他就不能顺着空调管道爬下来吗?就像那个电影里演的一样。” 这紧绷的时刻,听了付清清的话,许甄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们学校,寝室也没空调啊。” 付清清:“哦,那他就顺着下水管道下来呗。” 许甄弯唇笑,没再搭话。 一首歌的时间很快结束。 台下雷鸣似的掌声震耳欲聋。 许甄整理了一下衣领,抬眸看去舞台。 不期然和他目光交汇。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许甄浅笑看他,然后转走了目光。 她清瘦白净,手里是一把青色的油纸伞,和他踩断的那把一模一样。 他心里像被一根被细很细的软针扎出一个小孔,空调风携干燥闷窒的空气像漩涡一样钻进来,越膨越大,几欲炸裂。 小的时候,七岁。 他讨厌胡萝卜和包菜。 妈妈告诉他不能挑食,天天都做这两道菜摆在桌上,他固执任性。 一遍遍冷声说,我不吃。 妈妈柔声劝说。 他恼了,把整桌子的菜盘子都掀落在地。 我不能选一对正常的父母,一个正常的家庭。 我吃饭,都不能选我喜欢的吗? 他嗓音都嘶哑了,喊着叫着。 后来,他出门,呆坐在门槛上好一阵才回来。 客厅里,妈妈半跪着在收拾一地残局。 看见他进来,唇角轻弯。 包容,温柔。 就那么一瞬间。 他后悔了。 就像现在一样。 身侧的陈仙摇了摇许忌的手臂,声音娇软:“许忌,许忌,要拍照了。” 他没反应。 陈仙顺着许忌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许甄,她撇撇嘴角,提高音量:“拍照了~” 许忌慢慢回正头,眼前是暗红色丝绒幕布和举着摄像机的工作人员。 “准备好了吗?” 陈仙竖出手掌,急匆匆道:“等等,等等,许忌你看看我妆欧克吗?好不好看?” 她知道自己好看,化了妆更加娇媚亮眼,所以故意送出一张俏脸,挨他这么近。 许忌抬手,卸下吉他竖立在他和陈仙的高脚椅子中间。 陈仙被他着隔开距离的冷漠举动,逼的退了一点。 摄影师拧眉头。 这照片怎么照啊,这是cp照吗? 陈仙没在意,笑了笑,扒开吉他:“我问你好不好看?” 下一个节目预备上场了,摄像师破罐子破摔,没再提醒他们摆姿势。 一片空寂里。 少年的声音像一把刀刃薄利的冷兵器,一丝一毫情面也没留。 “很丑。” 陈仙的笑容僵住了。 “咔嚓—” 2018年,江城四中与江城八中百年校庆,留念。 第15章 泡泡糖,雨 校庆第二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从凌晨三四点钟,一直下到下午。一整天,乌沉沉的厚云压下来,像黑幕布盖住了天空,空气中堆积着粘稠的湿气,密实的让人呼吸都不顺畅。 许甄从办公楼走回教室,两手放在口袋里,慢悠悠踱步,侧脸看着绵绵不绝的细雨,微拧眉头思索。 她没带伞,一会儿回家的时候,是蹭付清清的伞方便,还是赵愿的。 回到教室,高三一班班主任的惯例,晚自习前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是英语听力练习。 扎着侧马尾的英语课代表吴如诗,已经在讲台上操作电脑,准备播放音频了。 许甄提了脚上的速度,回到座位。 她还未坐下,看着桌面,顿住了。 许甄有一点强迫症,她人不在教室时,桌上的东西都会尽可能收进箱子和抽屉里,这样心里舒坦。 现下,本该干干净净,空无一物的桌面上,赫然安放着一把伞,纯黑色,不大,把手的地方用细黑绳坠着一个小小的银色标牌,似乎是把新伞。 付清清在照镜子,镜像中,她看到许甄不动地盯着桌面,她回了个头,瞥到了那把黑伞。 “咋了?你人傻了啊?看啥呢?” 许甄慢慢坐下,用下巴示意一下那伞,手在抽屉里摸索着英语练习卷:“清清,这个伞一直在这儿吗?” 付清清偏头,疑惑又好笑:“你自己的伞你不知道?” 许甄把试卷拿出来,从中间精准无误地对折成两半,看似漫不经心地说:“这好像不是我的。” 付清清更不解了:“什么叫好像,你确定你脑袋正常吗?别是每天晚上熬夜刷题刷傻了吧。” 许甄的习惯,因为是住读,害怕落了上晚晚自习的同学,所以即使在家,也每天学习到很晚。 付清清曾半夜几次骚扰过她,都被她的一句,刷题在,没空,堵了回去。 许甄抿了抿唇,把伞收进了抽屉,卷子平整地铺在桌面,随口道:“是我的,我忘了。” 付清清撑着下巴,预备捏她的小脸,吐槽她这神经衰弱的老年人记忆力。 一道冰冷的女声响起。 “how much is the shirt?” 付清清看了看教室里,伏案看卷的一众人,悻悻转回了脑袋。 十五分钟听力结束。 吴如诗走到讲台,朗声对下面说:“卷子从后面往前传,记得写名字,不然老师不改的。” 许甄转过身,接过后排几人并在一齐的一叠卷子,回身时,后桌的女生白棉拉了一下她衣角,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看了看许甄抽屉里的那把伞,细声对她说:“我看见了,那个伞是别人放在你桌上的。” “是个男生,他从窗户放的,放完就走了,挺高挺白的,脸没看清…” 许甄捏卷子的手松懈下来,她轻舔了一下干涩的嘴角。 付清清抽走卷子,看了看她们,一脸好奇地问:“欸,你们在说什么?也和我说说嘛。” 白棉摸了下耳边的发。 她平时不爱说话,就跟几个班干和室友熟一点,她不想接不上热情的付倩倩的搭话。嘴微张着,想说什么。 许甄完全背过身子,嘴角微勾,低声和木棉讲了一句:“别和她说,她就是个八卦雷达站。” 木棉笑得腼腆。 窗外雨淅淅沥沥,许甄有预感,这场雨下完,秋天就真的来了。 出校门前,许甄去了趟学生会。 钥匙开门。 她拿着两个文件夹,走进内间,刚一开门就和门对面正要开门的江南虚空着,劈头一撞 她退了半步。 浅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hello,你来找文件吗?还是…” 江南目光躲闪着,支吾说:“嗯,部长有个表叫我要拷回去,打出去。” 他还在为校庆没有出演节目而自责。 许甄看看他,也有些歉意在心里。但她不知道怎么样说。 难道要说,我是许忌的姐姐,我们家小孩不懂事,把你锁在寝室里那么久,抱歉了。 她轻轻呼吸着,想了想,粉唇欲张。 江南却先言道:“不好意思,我昨天寝室出了点事,没赶去节目,你一个人在台上很尬吧。” 许甄都不知道,她现在是该礼貌回一句没关系好,还是替许忌给他道歉好。 虽然节目是坏了是因为他没来,但追根溯源还是许忌的问题。 她真认认真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许忌为什么讨厌江南。 可能性很多,他不说,一切猜测都只是猜测。 许甄不好意思地摆手:“没有没有,你也是…” 受害者啊。 “没办法嘛,毕竟寝室门都锁了,你总不能顺着下水管道爬下来吧。” 江南终于笑笑:“也是,估计许忌出门的时候忘记我还在里面了。” 许甄心一跳:“你知道是他?” 江南摊摊手,无奈道:“嗯,他昨晚跟我说的,门是他关的,伞也是他弄的。” 许甄低目沉默。 “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我本来挺气的,他这么坦白说了,我就没计较…” 许甄在听,书包最靠近背的大夹层里,雨伞鼓起的形状摁着她的脊背,很突兀。 雨一直下。 她蓦地打断江南的话,说了一声再见。快步出了学生会教室。 放学路上。 灰白色的地砖多年未修整,她放快脚步,白色球鞋连带着白袜子都被溅上斑驳的泥点子,又湿又粘,很不舒服。 她仍然没慢下速度。 一条马路,左拐,二十三路公交站,一根瘦弱的杆子上轴着一块四四方方的蓝车牌。 他单肩背包,安静地站着,没有伞,干淋了一身的雨。头发丝似上好的墨磨出的墨水,乌黑稠浓,湿润的搭着,和他净白的肤色形成强烈的冲突,像一副镌着玉面公子的水墨画。 周围有女生在明目张胆地看他,相互暗暗低语。 好看是好看。 许甄却在心里骂了无数遍。 蠢孩子,傻孩子… 为什么要把伞偷偷给她,自己淋雨。 为什么想道歉,不好好说,要这样别扭。 许甄紧了紧握伞杆的手指,虚空中丈量着他的身高,把伞举到可以眷顾他身高的高度。慢步走到他的身边。 滴落身上的冷雨霎时停滞,许忌漫不经心地侧目,看见她皎白的一张脸,眉眼似细工笔勾画,肌肤透白,在昏聩傍晚,很抓人心神。 许甄举着伞,问:“这是你给我送的吧?小忌。” 她抿着笑,眼中交错着复杂的情绪。 为了配合许忌的身高,伞大半边都遮住了他,而她的左肩已经被雨水氤湿一片。 白色的布料隐约透明,他不经意视线掠过那处,看见一截淡蓝色的肩带起伏,瞬然像被烫到一样,转开了视线。 许甄歪头,看着他侧颜某处,而后开口关切地问:“小忌,你这边耳朵好红啊,就是这里,耳骨这里。” 她一边说,一边用闲着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耳骨。 许忌喉结微动,抬手,骨感的指节落在伞杆上,她手的上方。手指轻轻用力,把伞往她那边推了大半,声音低哑:“发炎了。” 许甄知道他有耳洞,还不止一个,好几个都是打在耳骨上。 “啊…那你还淋雨!” 她语气里突然多了几分家长式的质问型关心。 “嗯。” “你可以跟我打一把伞的,为什么这样?” 许甄的情商驱使她疯狂地思忖着许忌的举动,半晌,她开口:“你是不是怕尴尬啊?因为昨天校庆…” 许忌闻言,嘴角很轻地扯了一下。 像在笑,却不知道是在自嘲还是笑她善解人意。 许甄:“我刚刚遇到江南了。” 她轻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握在手里。 “你伸手。” 许忌不解。 “你伸手,我给你个东西。” 许忌摊开手掌,手心降落一枚五颜六色的泡泡糖。 许甄笑得温柔,微风过来,她额边细发被扬起,细软干爽:“奖励你的,犯了错勇于认错道歉。” 女音绵软干净。 许忌看着那颗儿时流行的西瓜泡泡糖,圆滚滚地躺在他掌心,撑起那红绿相间的条纹包装纸。 他眉眼微提,拨开糖纸,把糖丟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漫,蔓延。 糖已经进口,好一会儿,他望着马路对面,小广场上的一处废弃喷泉。 随口道:“我没道歉。” 许甄:“??” “我只和他说,是我做的。” “没道歉。” 许甄微眯眼睛,看着他端着一脸你奈我何的表情嚼泡泡糖,忽然气不打一处来:“你把奖励吐出来。” 坏小孩。 许忌低目,眼神纯净乖巧,嘴上一字一顿:“不好。” 许甄抬眸看着他。 他的白衬衫湿了大半,肩骨锁骨的形状明晰好看。发丝和眉睫漆黑凝着水,唇色淡,肤色白。他嚼着泡泡糖,咬肌浮动,不时能看见一颗不明显的虎牙,像个孩童,稚嫩又顽皮。 许甄看着看着,气就消得一干二净了。 她妥协地很轻地哼了一声。 从喉咙里。 声音又娇又细,她没有那个意思,但听着真的很像撒娇。 许忌没看她,心里却痒了一下。 雨点落在紧绷的伞面上,似鼓点,像心跳。 下雨天,和泡泡糖也这样配。 许忌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耳骨,凉凉的,烫已经褪下去了。 发炎的似乎不是耳朵。 第16章 发炎 夜色似深海的水,漆黑稠浓,凉风来势汹汹,雨落个没停。 许忌在路上咳了两声,进家门刚换完鞋子,许甄就连声催促他去洗个热水澡,免得着凉感冒。 客厅里,开了最小档的灯,浅橘色的光给光洁干净的家具镀上一层和蔼温馨的光纱。 许甄在厨房里捣鼓姜汤。 平常家里都是许妈做饭,有时许妈有事不在家,就是张妈来做。所以许甄到现在都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家务白痴。 她从网上查了做姜汤的短视频,手机靠着墙壁立着,她一边笨拙地削着生姜皮,一边认真听着视频里的美食博主的解说。 “生姜切成薄片…” “水开后,下姜片和红糖,小火十五分钟…” 许甄握着水果刀,像小孩初学写中文字一样,颤颤巍巍地把一段生姜切成了厚实的“薄片” 小锅里水翻天的滚,她把材料都放了进去。一切妥当。 她坐在厨房的柜桌上,看着锅等待。 十五分钟很快,姜汤煮好了。 盛进玻璃杯里,红酒一样的暖色,她低头,铺面而来是生姜的刺鼻辣味,强烈鲜明,几乎完全盖过了红糖的浓郁甜香。 她笑笑吐舌,这不能说是良药苦口,只能说是良药辣心辣肝辣喉咙。 也不知道小忌愿不愿意喝。 多半又得是好一顿柔声哄劝,他才肯喝。 “叮咚—叮咚——” 门铃声响。 她拿杯垫的动作停了下来,安静两秒钟。门铃又响了两声。 她赶紧把杯子放在杯垫上,快步穿过客厅,去开门。 门开。 门廊上的灯是开着的,头顶的灯光散布下来,晕染过去,点亮门框那头的黑。许甄慢慢看清来人。 是隔着一栋小别墅的老邻居,张易爷爷和他的儿媳妇董彤阿姨。 许甄是张爷爷看着长大的,小的时候,后江那边还没有禁止钓鱼,许甄常常跟屁虫一样的跟着他去江钓。 许甄的爷爷奶奶过世的早,对她来说,张爷爷就像家人一样,和蔼温柔。 小时候很亲,现在她上了高中,大半的时间都在学校里。所以也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两家人在庭院里一起吃个饭,有时送礼。 许甄有点惊讶,下这么大的雨的夜晚,他们会过来。 董彤阿姨看她一脸懵,含着热情的笑,先开的口:“甄甄呐,我们家里今天包的海鲜饺子,做太多了,吃不完,给你送了些。” 她手上是一个蓝色的手提袋,内里是锡箔质地,保温包热。 中国人遇送礼的,不论心里怎么想,一般先说不。 许甄:“不用了,不用了,我家里冰箱还有好多东西,都放不下了。” 董彤阿姨硬塞了好几次,她才终于笑着接过来。 张爷爷:“丫头,明天有没有空哦?” 许甄知道他的意思,没有犹豫地说:“有,明天周末,没有课。” 董彤阿姨扶着张爷爷的胳膊,还没开口。 许甄:“进来坐吧。” 估计是有事明天需要她。 董彤阿姨:“没事没事,就是你张爷爷明天过生,在酒店有宴席,他不肯打电话,说就隔得这么近,走两步都不行啊。 “哎,真是,小时候当亲孙女一样。” 张爷爷看看她,声音似一张掺杂音的老唱片:“小丫头都长大了,多久没见了…” 外头雨淅淅沥沥。 许甄忽然心里哽咽。 略含煽情的氛围还没持续一分钟,空气忽然停滞住了。 张爷爷蓦地瞪大眼睛。 董彤阿姨倒吸一口气。 他们的眼睛不约而同射去了许甄的身后。 许甄愣了一下,缓缓回顾。 也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那人刚刚洗完澡,穿一件绵软的白色短袖,头发也只吹了八分干,发尾处仍然湿湿的,皮肤白得过分,衬得他被热水烫得通红的耳朵显出几分迷人的艳色慵懒。 许甄和他静黑无波的眼对视一秒后。 不自觉,视野整片往下移动。 他脚上是纯蓝色拖鞋,和她的粉色拖鞋挨得那么近,成双成对,像情侣款,更像夫妻款。 她意识到什么后,嘴角僵住了。 立马转头。 张爷爷和董阿姨的表情简直可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了。 张爷爷的嘴震惊地半张着,断断续续,机械地接着刚刚没说完的话:“丫头…长大…了啊…” 家里居然有男人。 张爷爷和董阿姨了解他们家里情况,很清楚的知道,许甄家里没有这号近亲。 “你爸爸妈妈是不是出去旅游了啊?去很久很久很久…” 这个词在董彤阿姨嘴里循环了好几遍,她只又去打量着,懒靠着墙的那位少年。 这衣着,这头发,这分明是从浴室出来的,这不是串门,是住下了来啊。 再结合甄甄父母都不在家,董彤阿姨直接脑补出了一部色彩不良的青春狗血剧。 许甄:“是。” 董彤阿姨:“甄甄今年上高三了是吧,阿姨记性不太好,你是今年年底满十八…” 许甄:“我十月份就满了。” 许甄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这话说得像她在解释自己已经成年了,趁着家里父母不在,私自留宿男生也说得过去一样。 她不是想多。 是董彤阿姨的表情告诉她的。 张爷爷咳了几声,冷气进了肺,扯着嗓子嘶哑地咳。 许甄略局促地摸摸额头,说:“您进来坐会儿吧,我煮了姜汤。” 张爷爷:“不了,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 他说得有点戏剧,像苦情戏里被有了男人的女儿抛弃的老人。 记忆中,张爷爷就是个老顽童,这几年身体不太好了,收敛了许多。 许甄哭笑不得:“那个,他…” 她转头正要给他们介绍许忌,却没见他的身影。 许甄的话卡在唇齿间,朝室内望了望。 “那我们就先走了啊,明天宴席一定要过来哈。” “哎,张爷爷…”她急切地唤。 误会还没解释呢。 他们的黑伞已经逐渐飘远,在雨中。 隐隐约约,许甄的耳朵好,仍然听见几句喃喃细语。 “姑娘长大了…” “他们现在年轻人是这样的…比较…控制不住自己…” 寒风这么刺皮肉。 许甄的耳朵也红了。 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她轻唉一口气,回到厨房。 许忌正坐在柜桌角落处,手边一罐冰汽水,看见她来,神情仍然自若懒散。 许甄微拧眉头:“你刚刚淋了雨,别喝冰的。” 他听见了,像没听见一样,仰头饮尽了罐内的汽水,罐底磕在桌面上,微润的响。 许甄:“……” 真是一点话都不听。 许甄慢慢坐下来,在他对面,温声道:“你怎么没和爷和阿姨打招呼啊。” “是你没理我。” 他声调很平。 许甄却听出来一丝嗔怪的意思,像落在干净冰面上的一层薄绒雪,冰冰的,绵绵的。明明他也没有那个意思。 她回想一通,的确,刚刚看见他,就光想着爷爷阿姨会误会,完全没有顾上他。 许甄笑笑,声音似银铃清亮:“那我下次肯定第一个先介绍你,好不好?” 许忌没回话,没看她。懒撑着太阳穴,漫不经心地用食指按住罐头沿,再往一边用力,让另一边的罐底腾空。 乌墨似的睫羽低垂,掩下眼底所有的光,让人察觉不到任何的情绪。 她觉得许忌应该是有社恐的人,而且是超严重的社恐,已经到一种不必要,不需要,不想要社交的程度。他一点不为此烦恼,冷淡孤独就成了常态。 行走自己的世界中,只和他认定的亲近的人亲密。 十五岁是一个什么样性格都会展现到极致的年纪。内敛,活泼,冷漠,病态,敏感。 许甄不会像大人一样刻意去掰正什么,觉得大方开朗的孩子才最好。 许忌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 她没在意他习惯性的沉默应答。看看左手边那个杯子,抬臂把杯子挪过来,放在两人的中间:“我给你煮了姜汤,驱寒的。” 她满含期待的眼,柔美有温柔的光,凝视着他。 “不想喝。” 她就知道…喜欢姜汤的人,应该和喜欢鱼腥草的人一样,是少数。 “你是不是怕辣,那你就喝到这里,剩下的我来喝。”许甄食指指尖触到杯身高一半的地方。 她就要他喝一半也行。 许忌望她,半点应诺的意思也没有。 她的指尖极为吝啬地往下降了两毫米:“这么多可以吗?” 他不言。 她又降:“这么多,不能再多了,再多你明天起来一定感冒发烧流鼻涕。” 好家伙,跟推销的买家和卖家讨价还价一样… 易拉罐停住了动作,他很缓地往前伸手,用中指的指节碰了一下杯身。 慢悠悠飘出一个字:“烫。” 许甄得逞地轻笑:“那等一会儿喝。” 这一会儿里。 他们就这样面对面的坐着,等一杯事实上根本不算烫的姜汤凉下来。 气氛很尴尬。 她想找点话题说一下,但是一想到小忌的反应,她觉得开口前就需要多斟酌一下,得想一点他说得上话,有兴趣的东西。 她摸摸耳朵,一个念想瞬间冒出来:“小忌,你有多少个耳洞啊?” “七个。” “两边数量不一样吗?” “嗯,左边是五个。” 明明长得这么乖,却有七个耳洞。 许甄支着下巴,很仔细地歪头看他左边有五个耳洞的耳朵,不自觉朝他那边靠近了几厘米。明亮的灯光下,她澄澈干净的眼睛倒映出许忌的眼。 她在看耳朵。 许忌在看她。 这么近,她淡粉的唇,眼皮上一颗浅褐色的小痣,很清楚。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不可遏制的加速。 许甄主要是好奇。五个耳洞,打在哪里才能打得下。 目光中,他净白的耳骨上有一块绯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发红,也越发扩散。 许甄:“你耳朵又发炎了,我去拿酒精给你茶一下就好了。” 没一会儿,她拿了酒精和棉签回来。 慢慢转开盖子,从棉签袋抽一根棉签出来,蘸了酒精。动作流畅迅速,只在他这一关又卡住了。 她声音柔柔,举着棉签:“来,耳朵来。” 许忌发现了一个秘密。 温柔的姐姐会对擅长说不的顽皮孩童讲更多的话,上更多的心,停驻更久的目光。 他说话很慢,很轻。这拒绝,亲昵。 “耳朵不来。” 第17章 辣 许忌的手撑着太阳穴,神情淡然,漫不经心地看,悄悄地打量着她的反应。 不算多的狡猾。 闻言,许甄举着棉签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就这杯姜汤,她劝了三次,才肯喝一小半。冰汽水,劝了,连听都没听。这人,仿佛是在故意试探她的底线一样。 她仍然浅笑着,平静道:“耳朵不来,手来。” 小孩可以哄,不能惯。 许忌疑惑。 许甄看看他的左手,哼了一声,声音柔韧,像用非人类的语言示意一只小狗伸出你的爪爪。 许忌缓缓伸出手,薄眼皮微掀,淡淡睨着她。 手掌忽然横着落下一根棉签,像一道结界,将他的掌心肉一分为二。 棉头的部分伸在外面,木棍的部分躺在手心。 许甄看着他,似交代一个重要的任务,一字一顿地说:“那你自己涂。” 他低目看着那根细棉签。 无言。 仿佛有哪个地方出错了,他思忖着。 许甄就这样安静坐在他面前,抱臂静候他的下一步举动。 许忌想了一会儿。半晌,他唇角微扬,忽然想到了什么,淡定道:“我看不见。”看不见就涂不了。 像推拉,他知道第一个,就懂得第二个。 许甄严肃的表情变了,她缓缓露出一个有几分得意的甜美笑容。伸出手掌,看着他手里那根棉签,四指朝自己卷曲几次。 娇声道:“看吧,还是要我涂嘛。” 他默不作声地把棉签递还给她,转身,侧头,把左边的耳朵完全袒露在她的眼底,以一种抗拒过后更显温和的姿态。 许甄俯身,挨近他。 发烫的耳朵突然被湿湿凉凉的东西触碰,他感觉后脊背瞬时蹿上麻意,条件反射偏了一下脸要逃开她的手。 不巧,正和她温柔又近在咫尺的目光合上了。那股麻意还没散去,绵长的,丝丝缕缕缠住他,一时分不清,是她的眼神带电,还是蘸了酒精的棉签太凉。 就一秒钟不到,许甄用食指推了一下他的下巴骨,摆正了他的脸。 温柔劝说:“还有一点,马上就好。” 他眼前的画面从她纯净皎白的脸,瞬间变成墙上死气沉沉的装饰摆件。他一刻失神。 许甄看着他净白的耳骨上一竖排的耳洞,忍不住问:“小忌,为什么打这么多耳洞?” 她甚至想象不到,小忌会去一家鱼龙混杂的小店里,开口说,我要打耳洞,七个,这句话。 “想打。” “疼吗?” 他顿了下,声音暗哑:“有一点。” 许甄听了心疼他,薄斥道:“那还打。 他沉默。 “好了,把姜汤喝了你今天任务就完成了。” 她退开一尺,把手里的东西扔进垃圾桶里。 许忌盯着杯子,没动弹。 许甄:“你答应我了的,要喝到这里。”她伸出手指,在那个之前约定好的刻度上停留着。 许忌突然没头没尾道:“你讨厌有耳洞的人吗?” 许甄心里一动,以为是自己出于好奇的询问,还有刚刚的指责,被他曲解成了厌弃,赶紧说:“不讨厌,一点儿都不讨厌。” “我觉得有耳洞的人超级酷的,耳洞越多越酷。” “唇洞呢?” 啊…对,小忌还有唇洞。 管它什么洞,在许忌身上就是好看,一百分,一万分的好看,酷。 她理所当然:“唇洞也不讨厌啊。” 许忌的嘴角微不可察提了一下,他抬臂拿起那个杯子,仰头,喉结滚动,一口气饮尽了。 杯子落在桌上。 许甄哑然,看他快速离开的背影,一句不知道内容的话,封印在嘴内。 她看看那个完全空了的杯子。只用喝一半,他怎么把自己要喝的也喝了。 果然人都是不禁夸的对吧,看来许忌很喜欢别人夸他酷啊…男孩子,原来是这样嘛。看来今后可以多夸夸他。 回到房间,门锁上。 他坐下在书桌前,佯装随意的拿出作业册。他一只手的手背掩着嘴,另一只手执笔,几次想让自己专注在作业,像那杯姜汤只是一件芝麻粒大小的微末事情。 冷白的脖子肉却生理性的浮出绯红色,一点点漫上脸颊,游进眼珠里。 他像在忍耐什么。没一会儿,他撤下手,咳了好几声,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咳了起来,眼里像可以滴出血泪一样。 却仍然努力压抑着声音,害怕被谁听见一样。 他是一点点辣都沾不了的人。 晨光熹微,一束浅金色的阳光射进屋内。许甄翻了个身,换了一个更舒适的侧卧姿势。 她忽然感到身上有点重,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还有手在捏她的脸。 迷迷糊糊中,她眼睛微眯,眼前画面是虚化的。隐约中,她看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白白肉肉的一张小脸,碎发乌黑。 要不是身上的重意清晰,她还以为这是在梦里,而眼前是小时候的许忌。 “起床啦~太阳都晒屁股了~” “晒屁股,晒屁股,晒屁股…” 她在一遍遍重复一句话的软糯小奶音中逐渐清醒过来,手揉揉眼睛:“许晓安,你别坐我身上,重死啦。” 她跟小孩儿说话,音调很自然变得跟他一样绵柔稚嫩。 “你快起来,睡得和猪一样。” 许晓安是她堂弟,二叔家唯一的儿子。今年刚满五岁,还没上小学,在幼儿园里上大班。完全继承了许家人的大眼睛,白皮肤,瓜子脸,下巴小小尖尖,但他还太小,两颊的婴儿肥严重,瓜子就变成西瓜子,可可爱爱。 别看长得跟奶团子一样无害乖巧,皮起来吓人,像有多动症加多言症一样,根本待不住。 许甄坐起来,捏捏他的肉脸,手感简直不要太好,又滑又软:“你一个人来的?” “我妈妈送我来的啊。” “你妈呢?” “回家了。” 许甄:“……” 日常性串门是亲戚间都会有的但日常性借住就真的很不日常了。 这么不正常的事,二叔一家人是经常干的。主要是许晓安特喜欢她这个堂姐,两家人住得也超级近,关心也不是一般的亲密。 所以,许晓安借住事件,在她这里是正常的日常,发生频率大约为一个季度一次,持续时间估摸为一次七天。 一来,一住最少七天。 许甄呆呆坐着,头靠墙,瞄了几眼在玩她床单上的熊图案的许晓安。 唉声叹气地喃喃:“二叔是不是不知道我高三啊……” 她想想还在南半球旅游的许妈许爸,觉得,不晓得她高三的人,仿佛不止二叔。 不知道该说是他们对她太信任,还是该说他们心大。 “你妈就把你放下就走了?” “没有啊,她把我交给保姆妈妈然后,才走的。” 他说的应该是张妈。 许甄:“保姆妈妈还在吗?” “在啊,她让我来叫你吃早饭,她要出门买菜拉~” 许甄拍了几下脸,让自己打起精神。她坐在梳妆台前整理了一下乱糟糟,洗漱过后牵着许晓安一路去了客厅,用餐桌前。 穿着围裙的张妈在洗锅,看见两人,热络又亲热:“两个小祖宗过来吃饭了。” 许甄给许晓安拉了椅子,让他安坐其上。 早饭是蔬菜粥和豆浆,还有几碟子小菜,看着可口,咸香味扑鼻而来。 许晓安坐在椅子上,两只小短腿半悬着不住得荡,不时好奇的环顾四周,像一只来到新地方的小兽。 他的专注力显然一点点都没有放在早餐上。 许甄看看他,知道让他吃饭估计又是拉锯战,她交代:“张妈,你先看着他,让他吃两口饭。我去叫叫小忌。” “您一会儿要出门是吧?” 张妈:“嗯,家里没菜了,要不我把饭给他喂完再出去。” 许甄想了想:“没事,我来吧。” 她说完,上了楼梯。 二楼走廊处,拐角,她转身时,手下意识撑了一下墙沿,阻了点力,没让正好过这个拐弯的许忌和她,正面撞上。 “我正要去喊你呢。” 天气凉下来,他穿了一件纯黑的外套,敞开着,里面也是黑色。平常他都穿白,清俊干净。今天穿黑色,也不和他的气质违和,反而是有些冷清的酷和帅。 他垂着眼帘,唇色过分的浅。 许甄:“许忌,你说句话。” 让她听听嗓音,要是哑了,就有要感冒的嫌疑。 “许甄。”没头没脑的,不是打招呼,不是叫姐姐,而是她的名字。他唤的自然,仿佛他们是一点不差的同龄人。 许甄没在意内容,只听见他声线半哑。 她担忧地颦眉:“你嗓子哑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感冒。” 是咳哑的。 许甄:“那你给我摸摸。” 她像从前一样半举着手,停住在他额前,五厘米远。他不应允,许甄就不敢落下。 他抬眸,看见她的手心,是如雪一样的白嫩。不是纯粹的白,皮肉下有青紫的细血管还有血气丰盈的人才会有的红晕,像一朵被晚霞烧上身的洁云。 她仰着面看他,驻候的眼眸很亮。 今时不同往日。 许忌抿抿唇,很轻地应:“嗯。” 就当补偿。 补偿还没下来,被一道清亮的奶音生生截断了。 “姐姐。” 许晓安手拿着一只小黄鸭,在张妈收拾厨房时,一溜烟蹿了过来。 他嬉笑着,扒拉着许甄的腿,激动地往上蹦了好几次。 许甄没有犹豫地把他抱了起来,手亲昵地环住他整个软软的身体,另一手托着屁股。 许晓安看见这空间里,还有一个他不熟识的异类,好奇又警戒地问:“他是谁。” 被cue到的许忌没应答,冷冷地看着他的手,撑在她上半身一个很微妙的地方,甚至因为质地绵软的关系,他的小手陷下去了一点。 许甄浅笑着,在许晓安耳边轻声说:“他是哥哥。” 孩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就是通过表情。所以,想和一个小朋友在最短时间里打好关系,只要冲着他笑一笑,他就会觉得你很好。 然而许忌没有笑。 许晓安歪头看了他一会儿,挨着许甄的耳朵,用奶奶的气音悄声说:“哥哥好吓人呐。” 第18章 酒意 张妈收拾好了厨房,脱下黄碎花的围裙,掸在一旁的立架上,转身说:“小姐,那我就先走了。” 许甄舀粥要送进嘴里的勺子顿住,放回碗里,白瓷碗和白瓷勺子磕碰出细声,她声音似晨光轻柔:“嗯,您慢走,下午回来的时候帮忙带点那个…” 许甄瞄了一眼许晓安,用嘴型无声的讲话:“糖。” 和小孩子吃饭的时候,最顾忌提起零食和玩具。因为一让他想起来,说风就是风,他马上就能撇下饭碗,兴奋地去找玩具和糖。 张妈领会地点了点头,脸上带笑。出了门。 “我中午要出去一下,下午才能回来。”许甄动了动碗里的勺子,淡定的交代着自己一会儿要出门这件事。 饭桌上的另外两个人却都跟耳聋一样,对她的这句不带问号的陈述句没有丝毫回应。 许晓安的小嘴一张一合地咀嚼米粒,两边的奶膘跟着动作一鼓一松。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在四顾张望,猛不丁看见橱柜里的一个兔子娃娃,就一直跟被钉进一样,只留了个后脑勺给许甄。 许忌安静地坐在一边,靠着椅背,一手握着手机,干净冷白的指节拨着键盘。懒洋洋地,不时拿起喝到一半的冰气水,闷一口,面前的热牛奶原封未动。 他面容有倦意,沉静冷淡,和身侧那个写满好奇和兴奋的后脑勺放在一起,像是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许甄看似淡定地目视着这画面。 从某种层面上讲。 她觉得这两个人都挺难搞。 她清清喉咙,没人搭理她,她开始指名点姓:“许晓安,转回来,吃饭。” 这种指令对一个五岁大,有点皮的小孩,只说一遍,效果基本是零。 许甄:“许晓安——快吃饭——” “许晓安——吃饭了——” “许晓安——” 一连四五遍,许晓安才慢吞吞地转回身,笨拙地捞起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碗里的稀饭,像玩水一样。 许甄眼睁睁地看着,哀叹了一口气。时逢高三每晚要刷题到深夜,天蒙蒙亮就得起床上学,她都不敢想,还有七天要跟这个小祖宗待在一起。 许甄:“小忌,我中午要出去,你能……” 说到一半,后话还没冒头,她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情。生怕带孩子这几个字还没出来,他就提前预判,然后说不。 她舔了一下干涩的嘴角。许忌带小孩,应该不会出人命吧。 “你能…” 他平静地问:“去哪里?” 许甄呆了一下。 重点不应该是,你能后面的内容吗?怎么问到她头上了。虽然不太合她的逻辑,她仍然温和回答。 “张爷爷过生,我要去,就中午饭,下午晚饭之前,应该就回来了。” 他微点头。仿佛话题就这么了了,后面是什么,他一点儿不在意。 许甄看看许晓安嘴边流淌的稀饭,拢了下耳边碎发:“小忌,我一会儿出门了,他就交给你了,你…能行吗?” 他很缓地侧脸,不带丝毫感情的眼,清冷异常,淡睨了一眼许晓安,一字一顿:“不能。” “啊……” 这就尴尬了。 他果然不愿意带孩子。 许甄在心里思考出了好几个解决方案,带许晓安也去寿宴?或者把他送去张妈哪里?不管怎么样,都是麻烦别人了。 “我给他放动画片,你就在旁边坐着玩手机,可以吗?” “许忌,我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玻璃窗外,清晨阳光,澄澈干净。她亮亮的眼瞳被折射后的光线眷顾,透明似水晶。皮肤白到有透明感,估计是为了去寿宴,她特地穿了一件红色的薄毛衣,衬得人更加肤白娇媚。 许忌安静看她,没说话。 许甄抓住这个空档:“我就当你答应了,你是哥哥,要照顾好弟弟啊…” 她笑眯眯的,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像极了那天拎着行李箱要全球环游,把小忌扔给她的许妈许爸。 许晓安转头,目露警惕地凝视他。 许甄解释:“安安,这是许忌哥哥。” 这是和安安说的话,她的语气语调都像小孩,软糯绵软。 许忌…哥哥… 他捏着易拉罐的手指微按进去了一点。 “啊!!无敌战甲激光,钦—钦—” 电视机里,一部动画片放到最关键的高潮时刻,许晓安激动地两只小脚踩在软软的沙发上,用全身去模仿动画里的英雄人物。 所幸,他还是脱了鞋的。 一集放完,自动跳转到第二集 ,许晓安看了个开头,奶声喃喃:“这一集我看过啦。” 再下一集,仍然是:“这一集我也看过了。” 他无聊地荡着短腿,歪头冲着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许忌眨了眨眼,声音糯糯:“我想玩游戏。” 许忌没理。 许晓安猛地蹦下来,跑到许忌跟前。两手撑着他的膝盖做支力点,身体一个劲原地弹跳。 嘴上鬼畜循环:“玩游戏!玩游戏!玩游戏!玩游戏!玩游戏!” 许忌有点不耐地甩了手机,冷清清的眼望着他。 “捉迷藏!捉迷藏!捉迷藏!捉迷藏!” 小孩的恐怖之处在于重复。鬼畜一般,挑战着每一个 大人的忍耐极限。 许忌伸出手,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两颊,似乎是想让他住嘴。 许忌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他。 许晓安脸上的肉肉都挤在了一起,嘴被捏得撅了出来,仍是艰难地说:“捉迷藏嘛,捉迷藏,捉迷藏,捉迷藏。” 许忌松了手:“不玩。” 许晓安:“你不玩我就扒你裤子。” 他手正好按在许忌的大腿上,说完,肉短的五指攥起了一团布料,握成了一个拳头,许家特有的抓布法。 这种举动真像某个人。 许忌忍不住笑了一下。是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巧合,逗笑的。 时间已经到四点钟了。 不出意料,许甄也快要回来了。 许忌懒靠着沙发背,随性说:“你藏吧。” 许晓安的眼睛亮了:“那你去楼上,数一百个数,然后你下来找我。” 许甄从酒店里回来,路上还是清醒的,一点事儿都看不出来。 到家后在沙发上没坐两秒钟直接躺下去了。 为表热情喝了两杯白酒。这会儿上头上脸的厉害。 今天宴席上喝白酒,完全不是电视剧里那种装逼装□□,闷一小杯,都吹上天的画风。而是北方出生的张爷爷和他的北方亲戚喝白的跟喝水一样自在的白开水式画风。 虽然没一个人要求。她也成年了,没好意思,就跟着喝了两小杯。 客厅里,窗帘紧闭,暗暗的,很适合小憩。 许甄迷迷糊糊地软在沙发上,脸上热,眼皮重。这一倒,没一会儿她就真迷过去了。 玫瑰似的红衣缠绕着雪白的肌肤,她乌黑的发很凌乱,几缕贴在殷红的唇上,萦萦绕绕,还有几丝蜿蜒在玉色的脖颈间,小青蛇一样溜进衣内。 像一副不被应允在古代出售的美人图。 勾得玉面冷清的公子哥也转不开眼睛。 他静静地站在沙发前,垂目,冷淡看着躺在沙发这人红得不正常的脸,和微蹙的眉头。 再简单不过的答案,酒。 许忌蹲下来,捡起地上她落下的钥匙,和一个手提袋,放到了沙发前的矮木桌上。 他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明明她出门前,最不放心的是自己能不能照顾好许晓安。 而他也一直在等她回来,把许晓安这个麻烦再交回给她。 现在的情况却是,麻烦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空气寂静。 他手腕闲搁在膝盖上,再无顾忌地盯着她,像在思考后续,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 她睡得不太自在,慢悠悠侧了个身,手在裤子口袋里摩挲半天,闭着眼睛抓出一把糖恍恍惚惚地停在半空中,然后松开手。 糖哗啦啦地都落在地板。 合着她以为这里有个桌子。 许忌目睹了她这种醉酒行为,哭笑不得。 “给我弟弟带的…”她细声含糊道。 她再次松开手,糖落进他的掌心。 “哪个弟弟?” “我弟弟…” “哪个弟弟?”他很固执。 她没回话。手从裤子口袋里艰难又慢吞吞地掏出最后一颗糖,横臂,松手,她声音像雾般朦胧;“许忌的糖。” 她松开手,糖落在浅灰色的毛绒地毯上。圆滚滚的,西瓜泡泡糖。 是一个答案,在两个弟弟里,她说了许忌,原因仅仅是因为要照顾许晓安的牙,不能吃太多的糖。 许甄没再呢喃,手无力地垂在地毯上。 他凝视她,很轻地叹出一口气,把手里之前接下的糖果搁在木桌上。 她脸上热烫得厉害,冷凉的手指微动,蓦地抬臂想用手给自己的脸降降温。 行动时,手腕上不知道是手链还是什么东西挂了一下红毛衣的下摆,掀开一截月色锦缎似的腰肉,细致,纤柔。 她的手如愿以偿落在了脸颊上,冰敷降温。 像无声绽放一朵缱绻的花,馥郁浓烈,因无心而更加招摇。 昏聩里,他微沉的目光落在那她腰间露出的那段冰肌玉肤。 第19章 唇 清晨六点四十分的江城四中校门口。 深秋天气,树叶泛黄,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枝干光秃秃地立在人行道上,两竖排过去,天空没有遮挡,更显天高地阔。 就这么两三天,气温速降到十二三度。寒风滚过路面,来势汹汹,人们早早换上毛衣长裤,抵御寒意。 和从前一样,两张并拢的桌子,一块印有江城四中学生会字样的红色横幅。 校门口,还未到走读生入校的高峰期,只有街道上稀少的行人和几家冒着白雾气的早餐店。 赵愿困顿地趴在桌上,一本语文课本摊在她脸庞,嘴里念念叨叨:“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丝雨,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落玉盘…后面是啥来着?”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许甄流畅地接。 赵愿爬起来,抓了两下头发,苦恼说:“靠,我又忘了,每次就是这个鬼地方卡壳,感觉前面后面都连不上。” 许甄在笑。 赵愿又倒下在桌上:“古文要命啊,下午老师要默写的,才背了一半。” 许甄支着下巴,笔头在桌上闲闲地敲。 不经意转目,看见一个入校的学生,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衬衫校服,短头发,一边用小细辫子把头发梳到耳后,露出左边耳朵一排亮闪闪的耳钉,唇下的钉也显眼刺目。 许甄朝她挥了一次手,臂上的红袖章招摇。 那女生嚼着泡泡糖,慢悠悠走过来。近看才发现她长得很乖巧,肤白脸小,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却违和地流露出一身不良少女的气质。 许甄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这个在学校里不能戴。” 赵愿也撑起下巴打量那人。 女生没有不悦,只是随意偏头,抬手一个个摘下耳钉,搁在桌上。 一边取完了,她撩起右边的头发,又取下两个。 唇上的钉也取了下来。 赵愿懒懒散散地拿出记录本,例行公事一样道:“这里,写你的名字。” 她一手放在运动裤口袋里,单手开了笔盖,写下两个字。 背影很快消失在金桂大道的拐角处。 赵愿把本子调过来,喃喃:“紫…” “这个字念啥?” 许甄:“祎yi” “奥…” 赵愿看了看桌上的东西:“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耳洞啊,是个狠人啊,新学生都这么狠。” 许甄有点发愣。 这个数字很熟悉。 “你认识她吗?赵愿。” “转校生,高一的,跟许忌一个班。” “贴吧上也有啊,拍到她在天台抽烟和别人打波的照片。” 赵愿把桌上的东西都收进密封袋里,滔滔不绝:“今天第一次那么近看她,是长得挺好看的哦。” 她收好东西,忽然想到什么重大新闻,眉眼兴奋,附嘴到许甄耳边细声说:“他们说,紫妹妹接吻的对象是许忌。” 许甄条件反射地道:“不可能吧。” 赵愿疑惑:“你怎么知道?你看见了?” 许甄缓缓别过头,不作回答。 她觉得这些话就跟以前一样,都是大家传的谣言八卦。像佘曼和陈仙。 赵愿看她没说话,喃喃自语:“说得好像你认识许忌一样。” 她手举着透明的密封袋看。 许甄也望过去。 一样的数量,连耳洞唇洞的位置也一模一样。 她在意识里说服自己这只是巧合,潜意识中却不由自主的在是与不是之间,反复横跳。 下午最后一节课,学校统一组织的防范安全知识网课。 高三一班教室里。 窗帘和窗户都关上,室内没有开灯,白板的光影在昏暗的天花板上流动变色。 “拐卖妇女儿童罪是指以出卖为目的,拐骗、绑架、收买、贩卖、施诈、接送、中转妇女、儿童的行为。这是一种世界性犯罪。二、三十年以来在中国大陆有愈演愈烈之势。” 许甄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视频上,她垂着头在刷题。 这种大课是学校要求每个班都必须要抽出时间看的。但是,绝大部分学生尤其高年级,并不会浪费这珍贵的时间,常常是一心两用,一边听,一边学习。 前桌的付清清转过来,侧着身体,半倚在她桌上,方便讲话:“甄甄,江城最近出了好几起人口失踪,怪不得学校要放这个。” 许甄:“嗯…” “喂,你每天晚上一个人回家耶,万一…” 许甄抬眸,浅笑着一字一顿:“闭上你的乌鸦嘴。” 付清清:“嘁,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人家人贩子也是挑人拐的,像你这么细皮嫩肉,年轻貌美的,就是重点下手对象。” 付清清看许甄认真算题的样子,敲敲她的桌子:“这周五,于大帅哥请我们去酒吧玩的。” 她说的是于封,上次在音乐会上认识的小哥哥,在酒吧里做兼职驻唱的。 许甄有模有样地复刻她的话:“小心被拐卖。” 付清清:“哎~正好有理由让帅哥送回家。” 许甄摇摇头:“说不定帅哥比人贩子还恐怖。” 付清清懒得搭理她。 许甄指了指视频上的字幕:“熟人作案,百分之八十。” 付清清:“哦——” 她停了一下,无视了她的警告:“那这周五九点哈,不见不散。” 许甄:“……” 四中的教学楼是一个掉了底边的长方形格局,实验楼这一道,走廊两边都是教室。 许甄从学生会教室走出来,路过实验楼这一道走廊,光线暗淡。只有一处地方通着外面的气,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明晃晃的日光。 她从这里路过,才发现是一间没有关的实验室,她就侧身晃了一眼,正好瞧见对面楼上天台处有人。 在灰蒙蒙光秃秃的天幕里,突兀地立着。 一个念头冒出来,匹配上赵愿今早和她说的那句话,还有那几个耳钉唇钉。 她像被蛊惑着,走进了实验室。窗玻璃明净光洁,窗框子是陈旧的灰白色,把画面圈成一副画。她一步一步,模糊的火柴人变得清晰。 她看见那个紫祎的女生,她细细的小辫子贴着头皮,白细的手臂攀在男生的背上。 两个人抱得很紧,几乎贴在一起,身体贴着,嘴唇也贴着。 她缓慢聚焦在那个男生身上,浅色的牛仔裤,黑色的薄外套,很白的皮肤,碎乱的黑头发。 她一样一样看清,心越跳越快。 蓦地,视野从那副画上突转,变成一双清冷干净的眼,和纯白贴有蓝标牌的白衬衫校.服。 他的食指抚在她的下颌骨处,回正了她的脸,指腹温度很凉。 没有风,他话语清晰:“非礼勿视。” 许甄的眼睛慢慢睁大。 一瞬间,各种情绪跟放烟花一样在脑袋里爆炸。 她还以为对面天台上那个男生是他,结果他就在眼前。 她震惊的表情持续了一两秒。 许忌撤下手,眉目微提,看着她不解地问:“怎么了?” “你还想看?” 许甄知道自己的头脑风暴有点过了头,怎么会认为,他会和别的女生去天台上接吻。 许忌不可能是这种人。 她有些尴尬地笑出来:“不是的,不是的,额……” 这怎么有种看小黄书被抓住了一样的既视感。 她马上调整好表情,淡定地解释道:“我是学生会会长,所以,对这种事情关心多一些。” “哦。” 他这种不冷不热的反应,让许甄更不自在,她环顾四周,转了个话题:“你怎么也在这里?” 实验室里。 “路过,看见你在里面。” 她点点头,目光落在他的唇上。 颜色很淡,上唇薄,下唇微厚。他看脸,冷冽洁净,清俊好看。如果只看嘴唇,这种暗淡的色调和微丰的下唇合在一起,有几分颓然的性感。 她的视线实在太过明显。 许忌也注意到了,语气平缓地问:“我嘴上有什么吗?” 她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浮想联翩有点不分对象也不合时宜。 但明明她刚刚只是在思考,那个唇洞的事,不知不觉就被他的唇吸引了过去。 她暗自掐了一下手心,自怼道,你是疯了吗?一直想什么,嘴,嘴,嘴的。 她镇定说:“嗯,你嘴上有灰,茶一下就好了。” 许忌停了一下,沙哑的轻笑声漾进她的耳洞。 什么烂话。 嘴上有灰是什么鬼。 还不如说,嘴上有死皮,虽然他嘴上没有死皮。 许甄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让自己从不正常状态,慢慢摆回正常:“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不冷。” “你骗人吧。”许甄的脸颊上,他手指抚过的地方现下是麻酥酥的,但她依稀记得,刚碰到的时候,她后脊背打了哆嗦,因为他的指尖冰得吓人。 “没骗人。” “那也回去加衣服,体感温度和实际温度是不一样的。” 他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楼下的广播站开始播放音乐,是下午的休息时间过半的信号,许甄圈起手轻咳了一下,余光中,天台上那两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那我要去吃饭了,小忌。” “你去哪儿的?” “教室。” “那拜拜。” “拜拜。” 他们在楼梯口分开,像往常一样,很平静的遇见,普通的寒暄,正常的说拜拜。 她心里想,那些果然也只是流言,他和那个叫紫祎的,什么都没有。 这样想着,虽然不知道原因,却感觉心里立着的一堵墙,就这样被推翻了,光照进来,敞亮舒爽。 周五出门前的八点半钟。 许甄坐在沙发上穿袜子,而后检查背包里的东西是不是都带齐全了。 客厅里安静异常,她瞬然停下动作,看到沙发左前侧的一个储物柜的门在动。 她站起来,脚步往那个方位轻移。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那个柜子里面传过来。 白色的运动鞋停在柜子前面,从两个柜门之间的缝隙处,可以把外面的景象看得很一清二楚。 脚停了很久,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许晓安有些按耐不住,猛地从柜子里蹦出来,柜子门撞在两边的墙壁上,很响。 “哈!哈!”他做了一个鬼脸。 “被吓到了吧!姐姐~” 许甄抱着手臂,带着,我就知道的笑,看着他,软声配合他说:“吓死我了!” 许晓安洋洋自得地大笑。 许甄舒一口气,蹲下来,两手环住他的腰:“保姆妈妈呢?” 她上楼换衣服化妆之前,许晓安还在客厅里跟张妈一起玩游戏。 “她去上厕所啦~拉臭臭~” 许甄跟着笑,手放在他的奶膘上,揉来揉去,悄声和他交代:“安安,姐姐一会儿要出去,你跟保姆还有许忌哥哥待在家里要听话哦。” 许晓安看着许甄,小孩子分辨不出细枝末节,他只看见许甄的嘴上有红红的东西:“你涂了口红?” “你还知道口红呀,这么厉害~” 许晓安:“我妈妈也涂。” 许甄做了个猪猪嘴,含糊问:“好不好看?” “好看。” “那我要走喽,你留在家里跟和保姆妈妈玩游戏啊,少看动画片,对眼睛不好。” “我们…我们玩捉迷藏。”他嘴里有刚刚从口袋摸出来丟进去的半颗糖,所以口齿也甚不清楚,奶声奶气。 “嗯,你还会捉迷藏啊。”许甄亲昵地摸了一下他的鼻尖。 许晓安:“我之前和许忌哥哥玩了的,我就藏在这个柜子里,他好傻,他找不到我,就去找你了。” 许甄不解。 “什么找我?” “你就躺在这个沙发上,呼噜呼噜睡大觉,然后他找不到我,就去找你。” 许甄想了起来。 那天才张易爷爷酒席上回来后,有点微醺又困,就直接在沙发上一觉睡到天黑。 “嗯,哥哥找不到你,他就好伤心,然后哥哥就来找姐姐了。” “你的许忌哥哥,是我的许忌弟弟啊~” 许晓安揣着手在她耳边说:“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许甄温柔地理了一下他的毛绒衣领。 许晓安的嘴贴得很近,声音低软:“我看见他亲你了。” 许甄怔住。 “谁?” 许晓安糯音喃:“许忌哥哥~” 第20章 吻 车窗外,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沾在玻璃窗子上,一颗一颗,晶莹剔透,在路灯映照下,一时像水晶透明,一时变成橘红色的小火珠子。 是周五的夜晚,估摸着上班一周的人们都早早回了家,休息。去市中心的公交车上稀稀拉拉的竟然没什么人。 她们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 付清清举着手机,换着姿势地拍了几张雨中的霓虹夜景。 镜头九十度左转过来后,许甄的脸出现在画面中,鼻梁秀挺,乌黑的睫羽浓密,肤白得让整个画面都亮了起来。 她的眼瞳却是暗的,若有所思的放空状态,仿佛三魂出走,七魄乱神。 付清清看她这副样子,搁下手机放在腿上,戳了戳她的脸:“你怎么了,咱们不是说好了吗?高三下学期之前最后一场狂欢,你都答应我了,咱门儿也出了,别板着一张脸拉。” 许甄没动。 付清清抱着手臂,调笑说:“难不成你是怕人口贩卖啊,我开玩笑的,到时候还是咱俩一起回家,不会让别人送的。” 许甄仍然没有说话,像是无力开口一样。 付清清静静盯着许甄。 车猛地刹车,人们的身体随着惯性往前冲。 付清清手紧攥着扶手,另一手扯住了在出神的许甄。 旁边的小轿车发出刺耳的鸣笛声,尖利的划破黑空。 许甄像被从梦中叫醒一样。 缓缓地用手掩住了额头,半遮住了眼帘,很深地呼出一口气:“哈……” 付清清看她反应不对,一路上也都没怎么讲话:“你是不是来那个啊,怎么感觉身体不舒服。” 她虚声回话:“没事,我就是有点…晕车,一会儿到地方了就好了。” 付清清连忙帮她把车窗户再推开一截,让外面的清凉空气灌进来:“那你靠着我会儿,一会儿下车了,我叫你。” 她把许甄的脑袋有点粗鲁地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像抚摸猫咪的脑袋一样抚摸许甄的发顶:“睡吧,睡吧,留点力气一会儿嘶吼!尖叫!尽情享乐!!让理智失控!” 理智失控酒吧。 她们到时已经十点多了,酒吧内人不少。很暗,只有头顶几道红紫蓝的灯变换方向的照着。 酒池里,人们合着还算舒缓慵懒的音乐摇动身躯。 她们初次来这,压着因完全完全陌生而产生的恐惧穿过舞池,鼻腔中充斥着脂粉味和烟酒味。 她们寻到角落处,背着音响的地方落座下来。 付清清掏出手机,手指在键盘上拨,扯着嗓子和她讲:“他们说一会儿要…唱,现在过不来。” 声音模糊,许甄听了个头尾,明白她的意思。手拿着一杯冰柠水,和她点头。 人来疯如付清清也安静地坐着玩手机,毕竟是高中生,第一次来酒吧。 越过舞池,一片水帘后,灯光变成金色,和之前蓝紫色调荧光灯比起来,更耀眼亮堂,把不算宽敞的舞台衬得格外瞩目。 付清清看了一眼手机,着急忙慌抓住许甄的胳膊,急色说:“他们要唱了,我们快过去嘛!” 许甄被她扯着,挤到了前排。 周围的女生都很兴奋,期待的情绪在人群中流走。 几句话和着嘈杂的背景乐落进她耳朵里:“今天是周五,应该能看见他吧。” 许甄立着,听着那几个女生的话,自动把她们口中的他代入成那个叫于封的男生。 她心里回想他的长相。 想了半天,也只有一个虚化的轮廓,似乎是很短的头发,眼睛不大,鼻梁很高,看付清清的反应应该是挺帅的。 那天音乐节回来,于封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她出于礼貌的都回了。 之后几天,仍然陆陆续续给她发了信息,她用学习时间和作息时间当借口推了几次,于封后来就找她找得少了。 反而是和付清清聊得比较多,两个人也时常约着一起打游戏什么的。 付清清也常常念起他。 舞台中央一块圆形金色的光,从天花板打下来,形成一个梯形的光柱。 最右侧的键盘老师在调音。 人群的目光逐渐聚拢在台上,气氛在持续走高。 付清清一个劲儿拧她胳膊肉,念念叨叨:“啊!于封要来了!” 许甄被她还有耳边的人声嚷得有些目眩。 她抚着额头,细声在付清清耳畔说:“我先回沙发那儿喝口水,我头晕。” 付清清本来想往常一样调侃她的,忽然想到她今天在公交车上也说了不舒服,就没口出怼话:“那你去吧,快点回来啊!” 来时容易,走时难。 人压着人,密密实实的,她一边说,不好意思,一边艰难地拨开人群往外逃。 才走到外围。 不算高档的音响里传出滋滋的微小杂音。 那人的声音冷冷凉凉,从左侧的音响里飘过来:“麻烦,一生中最爱的人。” 平淡无奇的一句话,挑不出一点情感在里头。 只是在交代键盘老师他要唱的歌。 舞台下,女生却在疯狂地尖叫。 许甄呆在原地,没有回头,只是看人们的手拢在唇边,或者肆意摇动,眼里的狂热比刚才多出万倍。 一片迷乱中,只有那道声音还留在空中,在迷离燥热的空间里,越发突兀。 那么平的语调,清冷干净的嗓音,几乎不带人称的语句,冰敷着她滚烫的耳膜。很熟悉。 她的心脏歇停。 和着鼓点的前奏响起。 从左侧的音响荡漾过来他的歌声,和他的话语一样,平静冷淡中充盈着压抑到极致的感情,缓慢又厚。 用他尚显年少的声音展现,和沧桑深沉的伍佰比起来,他另有别致陌生的魅力。 像初生的弯月,澄净勾魄。 勾得许甄慢慢回身。 从背光到迎着光,她的眼睛被刺了一下,恍然过后再定睛。 她的视线从晃眼的金色灯光,极缓地往下走。 一顶纯黑的鸭舌帽,纯黑的短袖,浅色的宽松牛仔裤,高高瘦瘦,皮肤白得过分,冷酷的少年感满溢。 他一手懒散放在口袋,另一手握着无线话筒。 微侧脸时,能看见。 他耳朵上的耳钉戴了个满,一排亮闪闪的和唇下的环凑在一起,银制的,冷然的帅。 她看清这一切。 心脏重新开始跳动,疯狂的,混乱的,惶惶不知所终。 舞台上的人唱到动情,往后仰一下身体,下颌骨微抬,再看一眼旁边。 说不出的随意好看,动人心窍。 下面的女生颤着心尖,近乎爱慕地仰着头,随节奏挥手,跟着他唱,用尽全力,倾其所有。嘶哑的声音合到了一起,像一片汹涌而来的潮水。 许甄感觉自己耳鸣了。 一首歌唱到高潮了。 许是受情绪影响,许忌感觉自己全身的血也像在小火上加热一样,慢慢沸腾。 这很少见,因为他从来冰冷闷窒。 如同那天下午一样。 也是一个让血能烧起来的时间。 许晓安是个小笨蛋。 在一楼晃了一圈后,才找到一处绝佳的藏身地点。沙发旁的大储物柜。藏进去后,他才开始数数,他口齿不伶俐,频率比钟表慢了一倍不止。 他两只小手捂着嘴巴,把声音压到如呼吸一样轻盈低迷:“一,二,三,四…” 许忌站在沙发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许甄的脸。 仿佛时间静止。 他抬手捡起地上最后一颗糖,很轻地放在矮桌上。 微小的声音,一颗圆滚滚的西瓜泡泡糖。 不准时的钟表又开始唤。 “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 他纤长的手指拨开黏在她红唇上的碎发,一丝一丝,娇艳欲滴的玫瑰再无遮拦绽放。 指腹抚过柔腻的叶瓣,满是殷红。 他很忘神。 他先是鼻尖用碰触,静黑的眼眸紧锁着她的一丝一毫的反应。 郁热呼吸交缠,合二为一。 然后冰冷的唇瓣很轻地覆上她的唇。 清静到入欲。 他张开嘴,细啃咬,舔舐。 唇齿拥娆,他的喉结难耐地滚动,一遍又一遍。 湿热含着酒气的吻,醉到极致。 她呼吸不畅,躁动地推搡。被他握着纤腰强势地摁了回去。 他不知满足。 像在梦中,不觉得这一切是现实。 “六十五…六十六…六十七…” 吻… “七十六…七十七…七十八…” 吻… “八十八…八十九…九十…” 吻…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吻… 一首歌终了。 许甄在人群中愣神,和开始的喧嚣比起来,突然的静谧让她大脑有几秒钟的空白。 下面的人也没说话,等着台上的人说话。 许忌把话筒随意插回麦架,小臂的淡绿色青筋浮出一段。 他侧目时,不动声色地将人群中的许甄的所有表情收进眼底。 一句简简单单的收尾词,冷清清如秋夜的晚风。 “谢谢。” 又是很短暂的寂静。 在这极短的安静空档里。 他也有些恍惚。记忆瞬时倒走。 “我看见你亲她了,你个大色魔,我要告诉姐姐。” 他止住脚,唇角弯出一个很浅有嘲意的笑。他喉结滑动,顿了一会儿,不开玩笑地道:“去啊。” 去吧。正好。 他也不想再做这个弟弟了。 人群倏尔爆发出尖叫,喝彩,还有掌声。 “再一首,再一首!!” “再一首!在一首!!” 他们不清楚许忌的名姓,只知道他偶尔会来这里唱歌,戴一顶黑色鸭舌帽,遮着半张脸也出挑。歌声动人,脸和身材都是一顶一的好。 在这间叫理智失控的酒吧里,烟酒迷乱,色令智昏。 他是宝藏,夜游独行,沉默少言。是一半女生来这儿的理由。 他从来干净冷洁得像不染烟火的空明月。 他年纪很小。 他唱情歌却没有感情。 人人都是这样想的。 第21章 质变(三更合一) 一场小型的演出结束后, 酒吧里的气氛又舒缓了下来。灯光昏暗,耳边也静下来许多。 许甄坐在沙发上。 付清清撑着太阳穴靠着扶手,握着手机, 脸被屏幕的白色亮光映得油亮亮的:“你刚刚看见于大帅哥没?” 许甄刚刚头昏,又被另一个人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舞台上的其他人,在她眼里, 那一首歌的时间里,就跟打了马赛克一样只看了个隐约框图。 许甄说:“我没怎么看清。” 付清清点点她冰冷的额头:“我就说要你快点,你站那么外面怎么看得见?” 付清清很顺畅地饮了半杯气泡水, 拿出小镜子看脸:“你其他人也没看见啊?” “我可还看见熟人了, 我们学校的, 你要不猜猜是谁?” “我看见许忌了, 还有一个女生, 好像是新转来的,我在贴吧里见过,叫个什么来着, 短头发, 长得挺萌的,和许忌有点关系的那个…” 许甄:“紫祎。” 付清清击掌:“哎,对, 就叫这个名字,你咋知道, 你啥时候也开始看八卦。” 许甄心里嘀咕。 不是看的,是从赵愿牌八卦广播站那里听来的。 “真厉害,我们还在学校里待着,人家就出来组团唱歌了。” “紫妹妹一手架子鼓打起来真是帅呆了。” 许甄低头不语。 舞台上是五个人, 除了键盘老师之外。主唱,贝斯,吉他,架子鼓一个不差,而且配合默契。他们一定组团这样唱过很多次了。 这一瞬间,许甄想起江南的话。许忌在学校住宿时,经常夜不归宿,多半就是来了这里。 付清清的手机振动了,她拇指一划,接了电话:“喂,啊,我们就在这个一楼角落的沙发这里坐着呢。你们还在后台吧。哦哦…” “二楼吗?207包厢,那个,你们有几个人啊,我小姐妹有点害羞,认生,哈哈哈哈哈,好吧,我也有点,我们可是高中生。” “五个人是吧,好好,那我们马上就到啊。” 付清清把手机放回小包包里:“甄甄,走啦,我们去看帅哥,没事的,许忌还有什么紫妹妹也在,肯定安全,都是一个学校的。” 许甄站起身,从桌上拿过挎包时,打翻了一杯冰柠水。她在发慌。又不得不去。 推开包厢里。 里面灯火暗淡,有人举着话筒在唱歌,一个字儿也没在调子上。屏幕上歌词一行,从白色度到紫色。 付清清牵着她坐到了最左边。许甄靠着最角落。付清清的旁边是于封。 人们都在友善又新鲜地笑,不自觉打量着这两位新来客。 一个梳着脏辫戴着十个戒指的男生戏声道:“呦,于封你小女朋友来了啊,成天听你说说说的。” 声音很大,一点儿也没顾忌着付清清。 纵使,灯光色彩斑斓。 许甄也看见付清清的脸像开了特效一样的通红。果然,打游戏,每天聊天聊出感情了。 遇到喜欢的人,再活泼开朗的女生也会有拘谨害羞的时候。 于封搁脏辫隔得有点远,没回怼这个话头,像是默认。 黄毛打了个岔:“咱玩点儿什么呗,听紫妹妹唱歌听得我肾都痛。” 正好一首歌结束,紫祎放下话筒,顺道就踢了他一脚:“去你妈的,你肾不好怪我的歌。” 黄毛:“嘶。” 两人在日常性的小声争执。 脏辫从桌子底下掏出一副牌,叼着烟看了看最角落的许甄。姑娘太漂亮太打眼了,想不看都不行。 他撤下烟,搭话:“你们两是四中的吧。” 付清清点点头。 许甄嗯了一声。 脏辫转目,瞄了两眼坐在另一边最角落的许忌,他正漫不经心地倚靠沙发,闲散饮酒。 “许忌,你不也是四中的嘛。” 许甄听到这个名字。感觉指尖在战栗。 要搁了从前,她在酒吧碰巧遇到他。 肯定有一大通的话要和他说。 你才高一,别到这种地方。天气冷了,别喝冰啤酒。虽然酒吧有空调,也别只穿一件短袖啊,要命不要…可是,现在她却连看都不敢看他。 被cue到的许忌捏着酒杯,淡嗯一声。 黑色帽沿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留下一个利落干净的下颌线和抿直的嘴角弧度。看不清他的眼色。 许甄却像有通灵眼一样,觉得那帽子下的一双眼很深地盯在她身上,穿过歪七倒八的酒杯酒瓶,和朦胧光晕。她可能也疯了。 付清清挨在她耳边:“哇靠,弟弟好酷啊。” 许甄牵动嘴角,僵硬附和地笑。 脏辫两手把桌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推到一边,洗了几次手上的牌。 咬着烟,口齿不清地道:“玩国王游戏?” 黄毛:“随便。” 于封:“成啊,就玩这个呗,惩罚国王说,还是抽牌?” 脏辫笑笑:“国王说吧,凡事好商量。” 脏辫洗好牌,放在桌上,看着付清清和许甄,沉声问:“你们知道规则吗?” 付清清赶紧说:“知道知道。” 许甄用很轻地声音,疑惑地嗯了一声。 付清清贴着她耳朵细声快速解释,害怕拖他们玩游戏的时间:“就是抽牌,然后抽到国王的可以随意点两张牌做什么事,一会儿边玩我再跟你说。” 许甄点头。 第一轮,国王是付清清,点了四和五两张牌,对视十秒钟。 脏辫和黄毛成功踩雷。 眼露嫌弃地看了对方十秒,然后不约而同做干呕状。 “你能脏辫真够脏的,都能养虫了。” “我他妈还有密集恐惧症呢,瞅瞅你满脸的痘,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二轮是脏辫抽中了国王。 正好点到了于封和付清清。 老套的男上俯卧撑。 付清清躺在沙发上,脸红得可以拧出血水来。 周围人一个劲儿起哄。 第三轮。 是于封抽中的国王。 “那就六和七吧。” 许甄看着自己手里的六,心里暗自祈祷,是女生,是女生。 “六和七在哪啊?” 许甄摊牌在桌上,那个心心念念的方位角处,同时也落下一张牌在桌上。 是七。 许甄呼吸都乱了,好死不死,正好是他。 于封瞥了一眼许忌,若有所思笑了下:“那就真心话吧,我这里有三个问题,让六提问七。” 他从桌下掏出一个扯谎器,测谎仪是红色的,像一个大型的鼠标,有五指凹槽。 黄毛笑喷了:“你搁哪淘的啊?” 于封:“放屁,这酒吧里本来就有。” 于封:“那就这个了,要是有一个问题出来是假话,你两要打个kiss,一分钟。” “欧呦~”众人哄闹,连付清清也跟着凑合,激动地在她腿上摸来摸去的。 许甄的脸色白了。接过那张问题纸。 她压着紧张到快要爆炸的心脏,轻颤声音念出第一个问题:“你有喜欢的人吗?” 空气很安静。 许忌闻声,慢悠悠把手按进测谎仪里,五指契合,冷白的皮肤和红色的塑料外壳对冲很强烈。 和年龄不符,他有一双骨感禁欲的大手。 许甄等待着回答。 她感觉自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问着过线的问题而不在意,仅仅是因为她知道更过线的东西已经发生,也有可能马上将要发生。 “有。” 他平淡回答,没有一点停顿。 于封蹲在桌旁,按了测谎仪,小灯一闪一闪的,最终停在了真话键,显示是绿色,他没有说谎。 许甄深吸一口气:“初吻还在吗?” 不敢想象,她几天前,还跟许忌在实验室里寒暄聊天。看见接吻的场景,他淡然地提醒她,非礼勿视。 这一定是梦。 这指定是梦。 许忌仍然很淡定,语调也平坦无波:“不在了。” 小灯一红一绿,一绿一红,停驻在干净明朗的绿色。 最后一个问题还没开口。 黄毛打趣道:“正人君子啊,都是实话。” 黄毛显然不关心他的回答,只关心问题是真还是假。只有假了,大家才能看见热吻。 黄毛说这话,是在调侃许忌不说假话,不想白占人便宜。 许甄感觉自己脸上的肉真的绷了个紧,和脑袋里的神经一样。生怕暴露点什么出来。 他们在很默契地假装不认识对方。才让一切情绪只在波澜不惊的水平面下,汹涌澎湃。 最后一个问题。 “你初吻是什么时候没的?” 他抬腕抚了一下帽子,而后微偏头,眼凝视她:“上个星期。” 四目相对。 许甄的心猛地一跳。 测谎仪转啊转,最后灯就没亮了。 于封歪着脑袋研究开关,过了一会儿才好。 他又按一遍,停在了绿色键上。是真话。 黄毛双手枕着后脑勺:“没意思,我还想看打波儿呢。” 紫祎嚼着泡泡糖问:“是谁啊?上个星期的话,那应该是学校的人了,江城人。” 他们中只有紫祎关心问题的内容。 许忌轻嗯一声,无更多解释。 紫祎满眼好奇,她快速洗着牌,说:“快快快,再来一把,我想知道是谁?” 许甄感觉她真绷不住了,再来两把,她就要原地升天了。她看了一眼手机,找了个托子,礼貌地说:“时间好像有点晚了。” 脏辫:“那要不送你们回去,我送。” 许甄挽着付清清的胳膊,无视了她的那句,再玩一会儿嘛,柔声:“不用了,我们住得很近,不用送了。” 他们互相又道了几句别。 就推门离开了。 门关上时,许忌隐没在黑暗中,没有动。 紫祎玩着扑克,用很低的声音,喃喃自语:“真好奇到底是谁?” 于封在一边听见了:“你好奇干嘛?你喜欢许忌啊?” 紫祎摸摸自己的耳钉:“喜欢啊,不是那种喜欢,是崇拜的喜欢。” 她和许忌认识已久。 甚至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 “不过,你咋想出来这种问题的,还有这个测谎仪,我以前在酒吧从没见过。” 于封愣了一下:“你才来多久,这玩意儿很久以前就有了。” 紫祎转着弯地嗯声。 于封垂目,没说话了。 他很少见许忌那个样子。 从他自音乐会回来,和许忌炫耀自己认识了一个叫许甄的大美女后。 今天请她们来玩游戏,抽牌的手法,真心话的问题。一半,都是许忌交代的。 像是在别扭地表白,还她妈装酷装不认识。 真是见了鬼了。 公交车转了一个弯,许甄的身躯跟着左靠再回正。 左耳挂着付清清塞进来的耳机,放着刚刚酒吧里许忌唱过的歌。 伍佰的一生中最爱的人。 “你用你独特的温柔狠狠地刺痛了我/证明你已不爱我/你的干脆你那用心的依偎/普通朋友的相对以为我都没感觉…” 她手软在扶手上,手掌心向上,慢慢张开五指。 然后先弯上拇指。 许忌有喜欢的人。 再弯上食指。 初吻没有了。 再弯上中指。 初吻是上个星期没有的。 许甄望着车窗外,一个红灯的时间,车辆都停下,像排着队的甲壳虫。 小路上,有在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寒风凛冽,一对情侣买了一根,你吃一个我吃一个,腻歪着从她的视界里变小,消失。 许甄握紧手掌。 她不是傻子,万分之九千的可能性。 许忌…喜欢她。 付清清靠着她纤瘦的肩膀,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甄甄,你觉得于封怎么样啊?帅不帅?” 许甄还没回答。 付清清抢先一步顺着自己的问题,自问自答:“我感觉挺帅的,我还以为今天唱歌的会是他,结果就在后面弹吉他。” “于封是挺帅,不过跟许忌比还是差了一截。果然要唱歌,还是得看脸啊。” “不过于封也很帅了,比我们班上的男生都帅,又高又瘦,又会弹吉他,打游戏也厉害,声音也好听。” 她说着说着,就把眼睛落到了许甄这里:“哎,我问个问题哈,你还跟他…有联系没啊?我就随便问问,我记得他当初还是先找你要的微信。” 许甄:“没有了。” “哦哦,我主要就是觉得男生第一眼都是看脸嘛,于封也是看脸才先找的你…” 许甄悠悠地接:“但是你的人格魅力太大了,他就甩了我去喜欢你了。” 许甄是怕付清清和于封好了,心里也会一直有个疙瘩想这件事。所以才这样说。 “哈?不是你对他爱搭不理,他才跟我聊这么多的嘛。”人总这样,想要听什么也喜欢反着说。 许甄控制不住倦意,闭下了下眼睛,喃:“没有,他喜欢你,我看出来了。” 付清清耳朵红了,别了一下脸颊:“你怎么看出来的?” 许甄冷静:“他喝酒的时候会仰头,仰头的时候会看你一眼。侧脸的时候余光也在看你,玩游戏的时候对上眼睛,他就不挪开了…” 就跟许忌一样。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是个傻瓜。那么明显的事情,她到现在才注意到。 许甄的头靠着玻璃窗,跟着公交车颠簸,很困顿,也冷。 付清清的声音也渐渐舒缓又细软:“真的啊,我都没注意…” 她们在车站告别。 两个人其实住的算近的了。走路也就十分钟。只不过,并不是顺道,下了车,一个往南方向,一个往北方向。 付清清和她分开之前,看着她这深蓝色的大卫衣,还打趣一样说:“你小心点哈,你这衣服颜色虽然不咋显眼,皮肤颜色就挺显眼了,尤其是月黑风高夜…” 许甄笑着背过身子,跟她挥了挥手就走了。 道路上,干枯落叶累积在台阶的夹缝处,她脚不经意踢到,一阵细碎的声音,在秋季夜晚听着惬意舒心。 直行大道旁的商店里,她买了一盒薄荷糖,打开,倒出一颗放进嘴里面。 茉莉味夹着薄荷味在舌尖散漫开来,脑袋里坐车堵车还有重金属音乐弥生的晕眩感一扫而空。 她缓慢踱步,一路走到大道的尽头,左拐进了那条没有路灯的小巷道。 她心不在焉,并没有怎么看路。 正常情况下,她不是那种怕鬼的人。但是因为有人给了心理暗示,有异声异象出现的时候,就跟联动反应一样。开始惧怕,胆颤。 她默不作声地走。 树影婆娑。身后有小石块落地的声音。 她顿了一下,猜想是风吹的,或者有老鼠猫咪。 紧接着是一阵人声,市侩的中年男人,声音粗噶,仿佛隔了一栋楼,从她的后左侧慢慢逼近。 许甄静止脚步。 细听。 是江城的方言,她老家是蜀地的,听不太明白地道的江城话,只知道这人,很凶,很吓人。 声音此起彼伏,从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三个,越来越近。这巷子很偏,平常她从这里过,基本都不会遇见人的。 她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眼睛落在很远处巷子口墙壁的小灯上,没顾看脚下。蓦地绊到一块石头,她踉跄着往前软了几步。 神经敏感时,加上被绊到,她出了冷汗,草木皆兵。小跑着,有些狼狈。 余光里,她看见身后墙上有一道影子,她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脚步不歇。 手机在荷包里振动了一下,她突然想到可以给付清清那个大嗓门打个电话,出了什么事也有个保险。 屏幕亮起。 一行字浮在最上头。 【是我。】 像护身符,她被定住了。 好一会儿。 她把手机放回原位,对着黑空和银月哈了一口气,一朵雾白色的小蘑菇冒出又不见。 楼上住家户的灯,从上头微薄的打了一点,映在墙上,很暗淡的黄光。 她侧了一点脸。 看见离她很远的身后,墙壁上的那道影影绰绰的影子。 清瘦很高,看见她此刻停下他也跟着停下,很安静,像不会说话一样,她不走,他就能一直守着。 知道一个人暗恋自己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先是莫名其妙地生出几分得意,然后是少女的羞娇和悸动。 因为是许忌,这复杂的感情里又微妙的混进了罪恶感和别扭。这情绪太过强烈,但她很清楚的知道,这不是男女的喜欢。 只是因为被震惊到了才会如此牵肠挂肚。 她想,一定是这样。一定是的。 此刻,这狂跳的心脏和烧红的耳朵。 还有那个吻。她闭上眼睛就会生出画面的吻,像魔咒一样缠绕她。 她把这一切,都归咎于,陌生与震惊。 她那么自信地下了定论。 冷风穿巷而过。她拥着领口打了个冷颤。 光影中,他上臂处有一个方形的轮廓伸了出来,是袖口的形状。 这么冷的天,他竟然还是穿的短袖。 风刮去她身后,那人的衣袖翻飞,单薄轻然。 像是在故意惹她心软,勾她回头。 许甄忽然很气恼他。为什么要这样折腾自己。 她这样想,拨脚快走起来。 再给她一点时间吧,她都晓得,这一天后,就不存在姐弟,只存在的是两个青春年少的男女。 她再有的,所有的好意和关怀也都很清楚的只会指着一个方向走了。 每一次的心软,每一次的心动。都明明白白,不再有面纱遮挡,也不扯什么友情亲情。 她轻叹一口气。 许忌啊,走快点吧。回家。家里就不冷了。 地理老师讲,江城是亚热带季风气候,夏季炎热多雨,冬季寒冷少雨。然而江城的天气却常常不按套路出牌。已经是农历的冬至。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一楼的教学楼三级台阶都漫上了水。走在校园里,来往学生,布鞋变破布,跑鞋变小船。 食堂特开了冬至窗口,专门卖饺子。 许甄和付清清还有白棉,下午下了最后一节课就循着节日,去食堂吃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白棉转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已经下了好多天雨了,我们寝室衣服都晾不干。” 付清清一口咬了半个饺子,含糊说:“还好我是走读的。” 许甄浅笑着附议:“还好我也是。” 白棉的勺子在汤里晃了两下:“真好,我也想走读,我们寝室每天晚上洗衣服都挤着洗的。可惜我家住得太远了。” “你们住很近吗?” 付清清:“就五六站地铁的样子,不过每天还是要起很早的。” 白棉:“起多早,我也愿意在家。” 谈起这个,她又到一些更远的事情。 “你们高考志愿打算填哪儿啊,离家近还是远?” 付清清犹豫一下,停下勺子,难得闲聊时候也认真地思考:“我应该南方城市吧,我怕冷,不想去北边。” 白棉点头:“哦,许甄呢?你成绩这么好,应该去一线城市的。” 许甄耸耸肩:“还没想这个,看高考考多少分吧。” 真神奇,一个数字,可能就决定了今后好几年要待的城市和要遇见的人。 学期末一到,学生会的干部就要换届了。 许甄吃完晚饭后,还剩了一点点空的时间,过来学生会教室,把文档里的文件都规整清楚,还有一些她手头工作的交接。 下一任学生会会长是个平刘海戴眼镜的超级学霸。高二的。自我推举要来接任的人很多,但最终还是集体投票决定的,最后决定的是她。 当初,许甄参选的时候,也是被投票投出来的,她性格好成绩好,又有能力。 学长学姐选人的时候,她几乎是压倒性的优势当选。学生会待了两年,也是时候该让位子了。 一股韭菜饺子的气味从远到近漫过来,真是不见人,先闻其手中食之味。 赵愿一手拿着个内里油兮兮的塑料袋子,袋里一个金黄油炸的大饺子,一边啃一边坐下在许甄身边。 “学姐要走了啊~我也要走了的。” 许甄推开一线窗户,透透气:“你走个头,还有半年呢。” “啊噢…我都迷糊了,高二还得做到底。” 赵愿在学生会里熟人不少,但是她刚进学生会实习的时候,许甄还不是会长。两人是一带一的师徒关系,最亲也最好。 许甄要走,她有点舍不得,最近常来活动教室里跑。 赵愿安坐着,像平常一样,说天说地,讲八卦:“陈虎,你知道不,就舍曼那前男友…哈哈哈,我上次跟你说还是男朋友的,这几天被分手了,变成前男友了。” “八中那个。” 许甄想起来了。 当时因为佘曼和许忌的绯闻,口口声声说要揍许忌那个八中大佬。 赵愿:“我前几天看他在校门口堵舍曼来着的,堵着了就直接被甩耳光了,啧啧,这两人恋爱谈的也是够狗血的。” “我觉着哈,天气这么冷,陈虎再蹲估计就不是舍曼了,是许忌。” 许甄敲完一行字,转了一排,开口:“这跟天气冷有什么关系。” “我问你哈,你喜欢等人吗?坐在椅子上等和站着等是两码事,一个人愿意站着等你,或者在很冷很热的天气等你,说明是真心,有执念。” “陈大虎同学对佘曼同学是真心。分手了,他过不去,想偏一点,就要找小白脸秋后算账!” 许甄淡定冒出两个字:“很扯。” 赵愿被她气笑了:“爱信不信,我昨天都看见那一帮人了。佘曼都改住宿了,他们还蹲那儿,不是找许忌是找谁?” 许甄拔出u盘。 关了电脑。 黑屏上倒映出她的脸。 她和许忌很久没说话了。 听到他的一切信息,仍控制不住的仔细倾听。 晚自习下。 已经是七点四十五分,从下个学期开始,放学时间还要调到更晚的九点半。 雨已经停了,路面很湿润,黑黢黢的在路灯下泛出橘黄色的亮光。 她路过校门口的大道,经过八中的时候斜目看见了陈虎那一堆人趁着晚自习的时间出来学校,缩在角落处抽烟。他们也是住读生。 许甄不经意间和他们对视了几眼,有点不自然地转开目光径直往前走。 走出一截路,隔着八中校门口有点距离之后,她侧着身体,视线在身后的人群中梭寻,驻守。 只等两件事。 许忌。 或者陈虎进校。 她很缓地倒退着走,左脚忽然斜着陷了下去,她重心不稳地半蹲着回身。 是地上的废弃下水道的通口,竖长方形状,因为废弃了,通口并不规整,比好的要大一些,她脚又小,左脚就这样斜着卡了进去。 她暗道一声,完蛋。 许甄站着用力拔了几次,纹丝未动。 旁边人来人往,快步行走。只有她被这个破烂下水道封印在了这里,还是以这种一只脚长一只脚短的别扭姿势。 她没办法,只好蹲下来用手拔。 地上很湿润,白色的鞋面染了湿意,周围一圈的布都成了灰黑色。她没在意,指尖也湿了,又脏。她只想从这个尴尬社死的情况里赶紧解脱出来。 “那个,同学,要不我帮帮你吧。” 是一个男生的声音。 许甄转头。 是她们学校的男生,和她一样的是高三的,是隔壁二班的副班长江翼。长得清秀干净,偶然听班里人说起过他,温和负责,成绩也好。 那人看了一眼许甄,玉白面孔,乌黑的瞳仁雪亮干净,像绘在古画中的端妙女子,纯净空灵。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把注意力转到她的鞋子上。 难得的挺身而出,搭话认识的机会。 即使江翼不是暗恋许甄的人,也是知道听闻过她的人。很漂亮很温柔学习也好。 机会来了,他就想认识一下她。 许甄蹲着,脚发麻地用她用手扶了一下地,指腹沾上泥灰。 江翼自顾自地握住她的鞋子,一手在鞋尖,一手扣在鞋帮处用力。 许甄无言也没拒绝。 一道冷淡人声飘下来。 “许甄。” 地上的两人慢慢抬眸。 他穿着秋季的蓝白色外套校服,下面是宽松的牛仔裤,高高瘦瘦,单肩背包。目光很沉寂地落在他们二人身上。因为他是站着的,天然而成,许甄感觉他的视线里有压迫威慑。 就只是喊了个名字。 江翼看见许忌,也本能反应地收回了放在许甄脚上的手。那个眼神,很冷,有浓重的警示意味。江翼感觉到了。他有些尴尬地说:“那我就先走了,你朋友应该也能帮你的。” 许甄看着江翼快速离开的背影。有一种尴尬场里唯一的解救可能也消失的感觉。 现在,就只剩了他们两个了。 还是以这样一种她蹲他站,她被卡脚,他悠哉而立的姿态。 路灯下,他瘦削的眉骨微伏,冷峻清隽。 “鞋脱了,我背你回去。” 他说地很平静,像只是提供出了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 许甄在为难。 许忌不是江翼。 不会蹲在她身边拔一只拔不出来的鞋子。 他只会站着,说出他要说的话,然后要她来做选择。就像那个吻。 许甄还想挣扎一下:“不用了,你先走吧,我可以弄出来的。” 她放在鞋上的手暗自用力地拔了两次,一样的结果,仅凭她一个人,是不可能拔得出来的。 她急得耳朵通红,脸上也开始发烫,脚麻得生出细细密密的刺痛。 眼前,他的脚仍然在原地。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垂目凝视她的一切。 许甄静了半晌,麻意蹿上来。她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说,抬目看着他,安静了几秒钟:“…” 意思很明显。是妥协了要他背的意思。 她收回目光,就开始解鞋带。 这双鞋还是许妈给她买的,就这样被这下水道的盖儿带走了。 她细白的手指在鞋面上微动,另一双手从她指间的空隙出钻进去。帮她解着鞋带。 许甄抬眼。 他点漆的眼眸里有专注温和的光,掩在浓密的睫羽下。她看得有点失神。他手指很凉,碰触时,却引得她耳根子更烫。 鞋带都解开了。 她踉跄着站了起来,把脚从鞋子里脱离出来。 粉白袜子暴露在冷空气中,脚趾不自觉缩在一起。 周围大多是八中四中的学生,有的甚至认识她。看热闹一样的向这边投来热切的视线。 她脸上绯红。刚刚说好的,她现在有点想反悔了。 许忌站在她面前,看出了她的窘迫和犹豫。像是预料到什么,声音冷冷:“要背吗?” 许甄说:“我觉得其实不…” 她话还没说完。 许忌转身就走。 “哎,许忌…” 许甄的心里罪恶感一瞬间上来。刚刚明明是她自己答应的,就半分钟前,现在又说话不算。 她单脚蹦着往前了两步,身形一个不稳,眼前没鞋的那只脚就要落地。 他的手及时紧握住了她的小臂,力气不小,她瞬然有了倚靠,不再没有重心地摇动。 “我…” 许甄对上他漆黑静默的眼。 “还是麻烦你背我…” 从这里到公交车站只有十分钟的路。 她不自在地半趴在许忌的背上,也不敢把头安然放在他的肩膀上,背也是绷着的,很累。 她不敢让自己和他的身体有太多的接触。 许忌感觉到了她在努力让自己的前身和自己的后背保持距离。他也感觉到,那件事情之后。许甄也在和自己保持距离。 像画出了一道线。 做还是不做,对他好还是不对他好。她都选了后者。明晃晃的答案。她已经选了。 公交车上,他们坐在靠左的后排。许甄坐在里面,许忌坐在外面。 她不自然地假装在看车窗外的风景。 许忌安坐在一边,沉默。 偶然,车拐弯。 她一只脚不在地上,手也没来得及抓扶手,就这样倒了几秒钟在他身上,再慌张抓着椅背立起身体。 许忌只是坐着,把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却淡定的没有任何动作。 今天,是感受他温度最多的一天。 他不像电视里说的,男生冷天时候身上也是烫的。许忌身上很冷,冷得让人想紧紧地抱住他。 有那么一刻许甄也很想。 事实却是,她在故意地渐行渐远。 在惧怕一个偷吻她的十五岁少年。 “许忌…你最近晚上回家从那个仙女街绕一下吧。” “为什么?” “八中有人要找你麻烦,我听我闺蜜说的。” “不想绕。” “…”许甄哑口无言。 她觉得眼前这人比以前更冷漠了。 “就绕二十米的路。” 她比了一个二出来,眼瞳很亮,有点从前拼死拼活关心他的样子。 “不想绕。” 他声音半哑。 许甄嘴角的笑容滞住了一下。 许忌的眼神沉,冷说:“别多管闲事。” 许甄缓缓收回手:“哦…” 许忌没看她。他想。要么就一直关心他,要出事了才来找他,算什么。救死扶伤的正义使者嘛。 许甄的手软绵绵地在自己大腿上锤了几下,气氛说不上来的尴尬。 “我们最近要模考了…很忙,所以我…才很少把时间放在你身上…小忌…” 找借口。 许忌不言,唇线抿紧。 “过了一月份就好了,啊…你寒假是不是要回家里了?” 许忌嘴角扯了一下。 “你想我赶紧走。” 这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许甄赶紧解释:“不是的,不是的…”一般人过年不都得回家嘛。 公交车停了两个红灯,转了八次弯,停在他们要下车的那一站。 许甄握着前排的椅背艰难而立,跳着走了两步,身体就突然腾空了。 “唔……” 许忌把她横抱了起来,他看着清瘦,抱她却丝毫不费力,很轻松。 她声音里有羞赧,脸也瞬间热烫:“你…小忌…你说了要背的…” 许忌没搭理她的反抗。 他们在夜路上行走,人流熙攘,不同于学校门口,关注他们的人并不多。 “许忌…” 他的手卡在她的腿弯,整个胸膛贴着她身侧。 她脖子都憋红了。 “你放下我,你说要背的…” 许忌没听。 用那么别扭的姿势待在他背上,最累的人是她自己。 夜色朦胧。 她的手不敢放在他的肩膀上,只能收在胸前,目光不动的盯着他胸前的衣服。 就这样走了很久,快到家时。 她看着他,提话的眼很认真:“还有一点路了,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跳着回去的…” 许忌定住脚步没动,家门廊的小灯就近在眼前了,温馨和蔼。进了这个门,她就不会再和他说话了。 他顿了下,明知道如此。 一秒后。 她的脚还是落了地,为保持重心,她一手撑扶着墙壁,一手缓慢往前跳。动作笨拙,没顾上走在她身后的许忌。 她扎了一个很低的马尾,蹦跳间,皮筋就松了,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肩膀,在月色下泛出绸缎一样柔滑的光泽。 她哀叹一口气,用手拢过左侧的头发,挽在耳后。 微抬头,寒风掀起她肩颈的长发,露出一张光洁白皙的脸。 她忽然想到什么。 不期然回顾。 他就安静地在离她三四步远的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她。看见她回头,才慢慢抬眸,寂静的眼瞳像深潭水,无波。 身上是一件干净的白卫衣,很眼熟的款式,是她给他的那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么冷漠孤僻的许忌就完全接受了她。 他不是那种轻易会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的人。所以一旦进入了他的世界,就要做好永远不出来的准备。 他在给她选择的机会。 他给过了,失败了。也仍然在给。因为她是许甄。 许甄握紧了手,手心湿热。她知道现在迈出的每个实质的一步都完全不同于过去了。 她心跳怦然,舔了干燥的唇角,歪头,柔声和他说:“许忌,我一会儿要和妈妈打电话,你跟我一起吧。” 第22章 纪录片 夜幕似黑雾, 笼罩大地。玻璃窗上雨线一直滚落,外头刮着风,把窗框子震的一阵阵空响。 许甄的手肘撑在桌子上, 透过二楼的窗户,能看见很远处的广场, 广场四周的路灯根根挺立,拥着璀璨的灯火, 似一排守卫王国领土的骑士,在雨中驻候。 她刚刚洗完一个热水澡,换了舒服的毛衣和宽松的牛仔裤。夜很深了, 许甄有些困意, 却仍然硬扛着在刷数学题。 学校里, 晚晚自习下课的时间是十点半。她每天这么早回家, 不在学校, 自律很重要。 一直到翻了三页大题练习册,她才放下笔,摘了眼镜, 两指揉了揉眉间, 缓解一下压抑的疲劳。 七星瓢虫的小闹钟指到了十一点。 她摸起手机,看着屏幕上上十通不接的电话,若有所思。 许妈那边估计是早上六七点钟, 这个点对出门享受的旅游夫妇来说,正是好梦酣睡之时。 可是, 她话都和许忌说出去了。还说得那么认真郑重。 许甄把台灯调暗了两个度,握着手机盖着被子半倚靠在床头。 也许,许忌没在意的。 他可能只当她随口一说,没怎么放心上。 就在许甄自我安抚的时刻。一条微信蹦了进来。 她拇指按着屏幕, 从左往右一点一点挪,字也一个一个射进眼底。 你… 妈… 的… 嗯??? 许忌不会骂人吧。 再往后看。 的… 电话呢 一个句号。 许甄松了半口的气,会过意思来之后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 他果然很在意她说的每一句话。尤其是主动能和她有联系的话。 一会儿一起接电话,一会儿一起回家。一会儿一起吃饭。 别人会把这种话看的很普通,有的约他们甚至会把它归纳为客套寒暄。 但许忌会记得这些。 许甄的额头碰触手机屏,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回啥啊? 我妈的电话打不通? 许忌会不会觉得她在骗人,一时冲动给了他一点好,后来后悔了又不愿意兑现。 她想来想去,觉得看到消息迟迟不回也不行,轻咬下唇,把那句:“我妈的电话打不通。”发了过去。 发完之后,手机倒扣着扑倒在粉色床单上,她一时半会儿没敢看。 半晌,她掀开手机。屏幕亮起,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就只一个令所有等待消息的人绝望的标识。 已读不回。 她咬着拇指的指甲,思忖片刻,深思熟虑后,又发出一条消息:“她应该明天晚上能接电话,今天没提前打招呼,有时差,他们还在睡觉。” 一秒后。 已读。 她眼睛死盯着页面上头的那行字,没有变动。一分钟,两分钟,她催眠自己不在意地开了别的软件刷单词,每刷三个单词就切换回和许忌的聊天界面看一眼。 十分钟过去了,她刷完了将近五十个单词。 已读,仍然是不回。 她猛地在床上翻了个身,侧卧着。不用闭眼,都能想到他那副,不情愿就滚,别她妈找借口的冷表情。 不行,今天不给许忌一个补偿她就不睡觉了。 她改用两只手端握着手机,输入中,输入中… 【我们历史老师让我们看那个纪录片,大国崛起,你作业写完了,要是有时间,要不要跟我一起看,以后考试做大题也用得上。】 几秒之后。 那边发过来一个字。 【好。】 不是嗯。而且后面还缀了一个句号,有头有尾,很郑重。只是一个纪录片,都像怕她反悔一样。 许甄看着这个字,缓慢地放下了手机,头埋进了枕头里面,呼吸几下。又捏紧拳头狠狠锤了两次枕头。 布套上的粉色小熊挨了两拳,仍然笑兮兮的。 像她唇角此刻压不住的笑意。 怎么会有人,喜欢人是这样的,太可爱了吧。她心里暗自窃想。 许甄从冰箱里捞出来一袋牛奶,倒了两杯出来,放在加热垫上热到不烫口后,稳当地摆在了沙发前的矮木桌上。 又把客厅的大电视打开连上手机,调出纪录片,在最开头的地方按下暂停。 一系列操作从她收到那个好字之后,到完成,前后不超过十分钟。 她做完这一切,坐在沙发上,突然生出一种布置约会场地,等待女友出现的既视感。 许忌需要的是毫无保留,和完全纯粹的喜欢。加了一点儿别的东西,同情,亲情,勉强,敷衍,他都不高兴,他宁愿不要。 许甄望着屏幕半出神。 身旁的软沙发忽然陷下去一块。 她倏尔侧脸。 和他对上眼睛。 他也侧着脑袋,脖颈的筋肉浮出,眉间倦怠,面色唇色都很苍白,穿着浅灰色的卫衣,领口稍大,松松垮垮的,手搁在口袋里,有点懒散,像刚从床上起来。 客厅只有大电视开着,大国崛起第一张画面的白字体浮沉在他的眼里。 他静静侧目看她。 热牛奶的香味。微暗的光。许甄莫名其妙感觉到了踏实和温柔。 对视的时间太长了。 许甄有点不自然地先别过眼,放空看着屏幕,解开暂停。 庄重严肃的台词一字字铺展开来。即使心里都不约而同对这种纪录片生不出兴趣,也默契地没有动弹。 这是今晚唯一能让他们坐在彼此身边的理由。 半个小时过去。 许甄的脖颈有点僵硬,她动了动肩膀,一阵酸痛。刚才伏案刷题时间太久了。 她屏着呼吸,小心翼翼缓缓靠倒在软沙发上,怕动静太大,惊扰他。 倚靠下去,睥睨之间。 她才看见,身旁这人已经睡着了。 他似没骨头一样软在靠背上,抱着手臂,头颅垂下来,脖颈勾着,碎发柔顺地垂坠半遮住了眼帘,只留下一段隐约的侧颜线条,慵懒好看。 她一时哭笑不得。 无聊到这种程度,还不开口要走。他的脾气也是有时太好,有时候偏执古怪,不可理解。 许甄干脆侧过身体,头趴着沙发背,就这样无言盯着他。像盯着一只收起利爪,睡着的猫咪。 她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样最舒服。 手机蓦然振动起来。 她怕吵醒他,抬脚快步穿过走廊,走到储物室的门口,摸出手机,看了看。是许妈电话。 她轻笑出来。 这才是正事,他们刚刚到底都干了些什么。漫无目的的消磨时间,“发呆”和“睡觉”并肩而坐。 手指一划,她接了个语音电话,屋里没开灯太暗了。 “喂,甄甄呐,你在外面吗?怎么接语音啊?”许妈的声音挺清亮有中力的,的确是清早起床的人会有的声音,和现在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许甄手半捂着话筒口,低声回:“我在家呢,房间没开灯,就没接视频。” “哦…最近好不好?江城降温了吧,冷不冷?” 许甄的视线穿过走廊,看了眼走廊尽头窗户外被妖风吹折了腰杆的树枝,踉跄似老太婆,她微吐舌道:“冷死了,又湿又冷,风好大,还一直下雨。” 许妈呵呵地笑:“今年没淹着吧。” 前几年是真有淹过的,地段低一点的地方直接淹到家里来,那时候有人出门都是划船出的。 许甄拖腔带调道:“没有。” “甄甄想不想爸妈回家啊?” 许甄沉默了。 她们家算是家境很好的家庭,父母出门旅游是常有的事情,一次去好几个月,还是抽奖送的环球旅游票,就真…狗血又稀有。 许甄咽了下口水,顿了会儿说:“有点吧。” 爸妈在家里很热闹的,她想他们,即使她已经是大孩子了。 许妈笑了笑,声音有点哽咽:“嗯…妈妈过一阵子就回去了哈。” 许甄正在相思之情中氤氲。 许妈妈一句话又炸醒了她:“小忌呢?你那个短信不是说小忌想和我通个电话的嘛。” 许甄手有点仓皇地抠着门框:“他睡了。” “噢…你去看过了?”许妈扬眉。 “不是…你一直没来电话,他困了就说先去睡了。” “哦哦。那行,那过两天说。和不和爸爸说两句?” 许甄抿嘴笑:“好。” 许妈搂着手机,大声对着某个方位一通猛喊:“孩子他爹…孩子她爸…许德勇!!” 电话那头噼里啪啦的声响透过听筒刺过来,许甄隔远了一点,再凑近时。是许爸厚重又闲散的嗓音:“甄甄,我们家乖乖,家里冷不冷啊…” 许甄嬉笑着,原模原样又来了一遍:“冷死了,又湿又冷,风好大,还一直下雨。” 许爸:“噢…” “学习还好吧?” “挺好的。” “吃的怎么样啊?” “挺好的,学校食堂…额…健康便宜!” 之后是有点过于突兀地无对话状态… 父女总是这样,找不出什么话题聊,除了衣食住行,身体健康,学习心情,就没啥了。 许爸憨憨地笑了笑:“好,那你注意身体啊,没什么事情我挂了啊…” 许妈听到要挂电话了,凑近过来,含含糊糊在电话旁边又说了几句,注意安全,注意保暖之类的。 许甄紧握着手机:“嗯…那你们早点回来啊。” “拜拜。改天再聊。” “拜拜。” 她从走廊出来,回去客厅的时候。遥遥的,就看见屏幕上的画面是静止不动的态势,卡在了万千船只,扬帆远航那一帧。 是许忌暂停的嘛。 他醒了吗? 她若有所思,走到沙发边。 那人听见她细微的脚步声,转头。唇抿紧,薄薄的眼皮微倦地耷拉着,眼尾垂下,看见她时,眼瞳中心的白亮点才左右忽闪了一下。 像在等主人归来的猫。 许甄瞄了眼屏幕上才走了一半不到的进度条。她有预感,这次坐下来,再放,不到结束绝对走不了。可他们其实都很困了,明天也并不是周末,还得上学。 许甄温声诉说事实:“你刚刚睡着了…” 许忌没听到一样,自顾自按下了播放键。故意盖住了她的声音,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许甄看着他沉静的侧脸,清了下喉咙,她懂他的意思,只好先顺着他坐下来。 “你不困吗?都十二点了,明天还要早起上课。” “不困。”他声音哑得厉害,是夜晚困顿的印记。明明就要困死了。 许甄凝视着他,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点俏皮的调子:“你明明睡着了,我都看见了。” “嗯。” 他有点固执,这个嗯字,透出一股浓浓的,是又怎样,的意味。 许甄知道得看到头了,她想了想明天还得六点起床,晚上估摸得一点钟睡。她忍不住哀叹了一口气,完全靠着沙发背,撇了一下嘴。 就这么点小动作。 许忌看见了,他抬腕拿了遥控,按了退出,直接起身就走,冷冷丢下一句:“不想看算了。” 许甄心里一颤,她也站起来,紧跟着他上楼的脚步。 “许忌,许忌…” 他其实没有生她的气,只是生自己的气。像个傻子一样,捧着手机等回复。 又像傻子一样,执拗地要看什么历史纪录片,只是为了能有和她待在一起的机会,哪怕坐在一起都好。 明明可以躺在床上舒服睡大觉,他在折磨他自己,为了那一点像施舍一样的她的温柔。 许甄看着他凌厉的背影,有点着急,她紧走两步,拦在他前面,一字一句很认真地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是困了,不是不想看…我们今天看一半明天再看另一半可以吗?” “不用。” 他太敏感了。 一件事她觉得是小事,他却会想很多。如果当下不说清楚,这个事就会像种子一样埋下去。 许甄:“我今天和你说的都是实话,我妈妈的电话是打不通。” 她说着,拿出了手机,给他看未接通电话的记录,还有刚刚通电话的记录。 “这是刚刚才打通的,你睡着了,我就没叫你。” 她举着手机一张图一张图地给他看,像在出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其余的,都是情绪化的芝麻小事,随意哄一哄,说两句就会好,就像对他一样。 “你觉得,我当你说的话是在骗我,不高兴,所以你才拿纪录片哄我。” 没有疑问,是肯定句。 许甄目光闪躲了一瞬,他说的没错。 其实她一开始就该像现在这样,和他说清楚,简简单单。而不是干什么拆了东墙补西墙的事。 这不是他要的,他要的不是补偿式的示好,是纯粹的喜欢。 许忌从喉间冷哼了一声,绕过她,声音低沉,很认真地跟她说:“许甄,别把我当小孩。” 楼梯拐角处,有一盆盆栽。没有花朵,绿色的筋脉浮凸,细细游走在叶片上,柔韧的弧度像一弯新月。 她久久站着,发呆似的看着这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草。半晌,她喃喃细语:“我没拿你当小孩。” 第23章 平安果 江城四中水果店门口挂出了一张红底红字的大标牌。平安夜平安果, 八块钱一个。 许甄和付清清吃完午饭回教室时,从这里路过,看见了。 付清清捏着下巴调侃道:“还八块钱一个, 八块钱我能买一斤,不对是两斤…” 许甄笑。 水果店的平安果实际上就是蛇果, 用包装盒装起来,再附上一个小卡片, 身价直接翻了两三翻。就算这样,平安夜来买苹果的人仍然不在少数。 苹果有价,浪漫无价嘛。 付清清嘴上吐槽, 身体很诚实地立在原地:“咱们要不也去买点店里三块钱一斤的, 免得一会儿有人送苹果, 没有回的东西。” 许甄:“走呗。” 果然是如此, 店外的平安果八块一个, 店里的小苹果三块一斤。她们两个挑了一袋子一起提回了教室。 午休时间。 外头妖风肆虐,寒意刺骨,教室的窗门都紧闭着。 许甄趴在桌上, 走廊窗户有缝隙, 凉风悠悠细细钻进来,刺着她的后背,半天睡不着。她有点烦躁地直起身子, 靠着窗台。 她坐在中排位置,这样起身, 正好能把前排同学的一举一动收进眼底。 前排有好几个妹子埋在抽屉里鼓捣自己的事,打围巾刷题,看手机,还有的在苹果上写字, 压根就没睡觉。 许甄猛不丁侧视。 后座的白棉侧趴着,也用马克笔悬在苹果表面上比划,像预备着要写点什么。 白棉怯生生的大眼睛看到许甄起来了,她笑笑,用气音说:“是不是冷醒的。” 许甄的脸上绯红一片,又热又烫,教室里缺氧闷的,手和脚却都冰凉。 许甄揉了一下眼睛,把黏在脸边上的碎发拢过耳后,同样用低到不可闻的声音回:“嗯,根本睡不着。” 白棉深有感触地浅笑。 许甄还是太困,从抽屉里找出一卷大胶带,往窗缝隙漏风处贴。以前经常看付清清这样做,也不知道管不管用。算是困极乱投医了。 白棉看她的动作,捂着嘴压着笑。 许甄贴了几段。窗框子是铝制的,太光滑,贴上去绷得太紧,没一下就脱落了。许甄试了好几次,干脆作罢。 白棉轻唉一口气,替她节哀。继续在苹果上写字。 许甄无奈地靠着窗台,瞄了一眼她写的东西,气声念了出来:“祁…” “要送苹果的人的名字吗?”她没问具体是谁,问得温柔礼貌。 白棉写地很认真,一边写一边细声说:“嗯…一般都这样,会在苹果上写名字的。” 许甄淡定猜测:“怕送苹果的时候弄混嘛…分不清哪个是给哪个的…” 白棉笑出来,又马上收声:“不是,是特别的苹果给特别的人。” 前两年也有不少人这么干,在苹果上写字,甚至有人不洗那个字,混着一起吃下去。 许甄每次都是直接送的,不太明白这种神操作的意义何在。 而且就算写,也应该写点祝福语之类的吧,为啥要写被送人的名字,她不理解。 白棉喃喃:“平安夜只有送的苹果才叫平安果,不然就只是普通的苹果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声。白棉的桌上落下一个红彤彤地大苹果,竖条纹理清晰,红中透黄,饱满光鲜,看着就脆甜可口。 许甄一本正经看着她道:“送你的,平安果。” 白棉看着这个光秃秃孤零零的苹果,愣住了。 许甄平静补了一句:“我洗过了,可以直接吃的…” 白棉:“……” 这送礼送的好…草率啊… 高一七班上晚自习前的闲暇时间。季节坐在座位上埋着头,打游戏。 “许忌不在吗?” 季节单听这娇滴滴的声音就知道是陈仙没跑了。他撤不开手,连眼都没抬,支吾一声:“嗯。” 陈仙拖着嗓音,看着许忌这一桌子浓妆艳裹的苹果,心气不顺,一股脑推到一边,直接半坐在了许忌的桌子上。 天气冷。不少人都是全副武装,秋裤棉裤,肥胖臃肿。陈仙算个要美丽不要温度的例外。穿着不厚的黑裤袜,一件皮质小短裤,上半身是雪白的毛绒外套。 头发没扎,披散着,尾部打着卷,乌黑稠浓地散在后背。 隔远隔近看都是小仙女的娇俏可爱模样。 一开口就暴露了刻毒本性。 “切,这些送苹果也不敢当面送,肯定是见光死…”她随意拿起一个包装盒,看了看上面坠着的卡片,只有祝福没留名姓。 又厉声道:“连名字都不敢说。” 季节觉得她这声音实在刻薄得刺耳朵,憋不住抬手用小指掏了掏耳朵。 余光中,看见陈仙手里捧着的包装盒,粉粉嫩嫩,和水果店里买的都不一样,估计是外头买的,送礼上了心了。 季节出声:“你也来送苹果啊?” 陈仙:“明知故问。” 屏幕上显出游戏结束字样,季节放下手机,手枕在脑后,悠悠说:“嘿…今天来给许忌送苹果的女生真不少,我搁这儿坐着,一个下午休来了起码上十个了…” 陈仙撇了下嘴:“那是,许忌帅嘛,有女生喜欢他很正常。” 季节颇有感慨道:“怎么就没人给我送。” 陈仙在摆弄包装盒的蝴蝶结,不期然转目。 “许忌,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他站在过道走廊中,眉目冷寂,过分苍白的脸和唇。和一身黑色外套形成强烈的对冲。 他沉默淡瞥了她一眼。 冷声;“让一下。” 陈仙怔住片刻,有些尴尬地从他桌子上下来,站在一边。 过一会儿,她又笑眯眯地娇声说:“许忌,平安夜快乐呀,这是我给你送的平安果。” 她把包装盒放在许忌桌上,又用两手的中指小心翼翼地把苹果往他的方向推了一点。这样,比较可爱,她都知道。 “许忌…你收吗?” 这个就是当面送和不当面的区别。有一个是非问,能抛给对方,说好的话,就代表他也对你有意思。 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是一个苹果啊…” “我不吃苹果。”他声音很淡,飘进她耳朵。 直接触底的拒绝,陈仙表情变了。 “那个…你可以留着做纪念。” 季节噗嗤笑了出来。 他真想替许忌回一句:“你送的东西还留下来做纪念?你她妈谁?算哪个?” 季节越想,笑个不停。 陈仙恨恨地磨牙。 她也清楚这个苹果多半是送不到许忌手上了。 当面送和不当面送的区别这下又显现了出来。 不当面至少不会被拒绝。当面就会被这样直截了当地退回去,面子刮破,没好看相。 陈仙局促地把苹果拿了回去,最后的底线,她环顾着四周,关注这场小事件的人不少,她是好面子的美女。 得想个办法下台,她深吸一口气,展开笑颜:“季节,那这个苹果就送你了,祝你上辈子平安,这辈子早生贵子哈…” 她送完一溜烟就快步出了教室。好歹是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季节盯着放在他桌上的包装盒,笑笑和许忌说:“你真不吃苹果啊,这桌上的也都给我怎么样…” 从学校里出来。 许甄照例在校门口的小推车买了一个香气飘飘的红豆饼。拿在手里,热气腾腾,香味可人。 她买的一袋子苹果都送给了班上关系比较好的闺蜜,还有几个送了老师。 结果到头来,送出去的苹果,你往我往的,有一半又当做礼物送回了她手上。 背后的包里沉甸甸,除了书,是满满的祝福。 许甄路过八中,走出一截,面前忽然出现一个女孩子,有点羞赧地要跟她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 许甄以为是推销的,就微笑着和那个女生摆了摆手,准备绕开她继续走。 女生却轻轻抓住了她的手,眼里的羞涩变成了慌张和惧怕。 许甄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人八成不是搞推销的,是有事情想让她帮忙,又难以开口。 许甄放柔声音问:“有事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面前的女生跟她差不多大,穿着单薄的灰卫衣和白裤子。瘦得像一根竹竿子,眼睛小小的,鼻子嘴巴也都小小的,皮肤晃白,看着憔悴可怜。 女生声音虚软:“我…就是有一个人一直跟着我…我怕他跟我到家…姐姐你能不能送我一截,他看见有人了,就不会跟着了…” 许甄没有疑心,先是冷静询问:“那个人在哪啊?” 女生有点慌张,不敢指也不敢说。 许甄:“那你家在哪里?” 女生靠近她,偏头看了看西北方向的一条小路,没有灯,黑得吓人。 “就那里面,姐姐,你就送我一百米就好,求求你了…我真的很害怕,我怕他找到我家来…” 她说着说着眼眶和鼻尖都泛红。 “我家里也没有人…爸爸在医院住院,妈妈在外面打工…” 许甄是个菩萨心肠,被她这样一说,心里柔得不像话。 “那我陪你吧,你先别哭了,天气冷,哭了脸上风一吹很痛…”许甄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 女生拉着她的手等绿灯过马路。她们站着,寒风在耳边呼啸,半分钟不到,红灯转绿灯。 她们走出两步。 许甄垂在身侧的手,腕部突然被人握住,他没用多大力,怕弄疼她。 许甄抬眸,慢慢睁大眼睛。 他比她高,为扯住她的手,稍俯身弯腰。似寻常一样,死水似的空寂无澜的眼眸,黑沉沉看着她。 那女生有点急了,拉着许甄的胳膊说:“我们快过马路吧,马上要红灯了。” 许甄闻言。挣了一下手,他握得紧,完全挣不开。 许甄仰面,讶然多于肌肤碰触产生的悸动,她平静说:“许忌,我现在有点事,你先放开我吧…” 绿灯又变成了红灯。 许忌仍然没松手,也无言。 许甄有点不解他的行为,满目疑惑地喃:“许忌…” 他静了一响,看了一眼那女生,淡道:“她是骗子。” 女生似乎是被戳中了脊梁骨,紧紧搂住了许甄的手臂,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眶里掉出来,比真金都真万分:“我不是骗子…姐姐…我真的不是骗子,我爸爸都住院了…妈妈在外面给别人当保姆…我不是骗子…” 许甄看着她小小的凄然的眼,心里的一杆秤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往她这里偏。 她心里所想浮在脸上。 手腕上的力紧了一分,有点重。许甄浅嘶一声。 许忌又把她拉近了些,不容拒绝的强势是在担忧她的安全,和被冲昏了头脑而生出的害人害己的善意。 许甄软声和许忌打着商量:“我们就送她一截吧,她说有人一直跟着她…” 许忌没说话,摸出手机,拇指按着键盘。 女生看着许忌的动作,直接急了,声音也变大一些:“你干什么?” “报警。” 女生哭起来:“别报警,警察不会管的…哥哥…警察不会管的,不出事他们不会管我我…”她一直重复这一句,焦灼地摇头望着许甄。 许忌没理她。 “你好,江城四中门口,月心广场这里,有人被跟踪了,麻烦过来一趟。” “嗯…也有可能是人口贩卖或者诈骗,灰衣服…” 涉及到人的衣着打扮和长相了。那女生听着听着,嘴唇在颤抖,眼泪止住,瞄了几眼他们两人。 趁着许甄没看她时,悄默声地溜进了人群里,再没见影。 许甄愣愣看着远处,那女生消失的地方,有点反应不过来。 握在她腕间的手松开了。 “走吧。”他声音低哑。 那是很常见的一种拐卖人口的方法。用孤立无援的女生,来引起同为女生的同情心理和善,借口常常是,我被人跟踪了,能不能送我一小段路。 路的尽头却往往不是家。 而是一辆无牌照的黑货车。 许甄走在他身边,想清楚后,心里才开始后怕。要是他没有出现,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正逢上前几个星期,他们听的安全讲座讲到了人口贩卖,江城这几个月也出了几桩失踪事件。 看来,那女生十成十,就是干这活的。 回去的路上。 许忌一直很沉默,像刚刚那件事只是一个小插曲。 过分沉默的人,往往聪明也很理智。他也一样。只有在她面前情绪化的像一个孩子。 许甄走在他身边,看着地上被路灯映出的他们的影子,一高一低,她低着脸,呼了一口白气出来:“小忌,你怎么知道她是骗子的。” “你听安全讲座了?” 他轻声:“嗯。” 许甄抿出笑意:“怪不得,学校放那个视频的时候我在刷题,没怎么听。” 她唇张了张,犹豫半晌,把那句,还好有你,咽了回去。太…肉麻了。 广场边上,有不少店家,卖面包的和卖饰品鲜花的店。门口都有平安夜的标牌,还有临时制作的有漂亮包装盒的平安果摆在摊上卖。 不少情侣路过,女生撒娇,男生腻歪,都要仪式感的卖两个,写好卡片送给彼此。 氛围太过浓厚了,跟学校里一样。 她暗暗想今天真的是平安夜啊,而明天就是圣诞节了。 人群熙攘,他们慢慢地走。 许甄知道许忌沉默寡言,不出事,是不会主动和她搭话闲聊的。所以寻了个合时宜的话题,平安果。 她笑盈盈地说:“小忌,我和你说,我今天收了很多苹果,现在背包里都是,比书还多。” 他没反应。 冷风卷着落叶碰撞马路。 “你收到苹果没啊?” “嗯。” “哇,这么厉害啊。” 许甄以为是许忌的朋友送的,她在高兴他能有送他苹果的朋友。 “几个啊?”她关切地问。 “很多。” “真厉害。”她眼睛眯弯了,瞳孔就更亮也更深,像一弯溪水在春色下流动,波光粼粼。 他漫不经心道:“都是女生。” 许甄的笑卡住了。 她刚刚笑,是在替孤僻冷漠的许忌能交到朋友高兴。现在知道送苹果的都是女孩子,她不是个勺,许忌长这样,她知道那些女生不可能是只想和他交个朋友这么简单。 肯定别有用心。 “啊…女生啊…有多少啊?”她收敛着表情,尽量让自己正常开口,正常发问。 嘴角的僵硬却很明显,毕竟刚刚笑得那么会心,和现在比落差太大。 许忌淡定重复一遍:“很多。” 许甄垂下头,点了点。 她在替许忌节哀,送苹果的兄弟一个也没有嘛! 许忌看看她的发顶,嘴角微不可察地提了一下。 “我都没吃。” 许甄偏着抬头:“为什么?苹果上写字了对吧。还是那种洗都洗不掉的。” 她一直觉得那种苹果就是专门治懒病用的,让懒得削苹果皮的人勤劳起来。 “不想吃。” “哦…”原来如此。 “你没回礼吧,小忌。”她眉眼微抬,像在试探。 许忌感觉她这一句话,比一桌子的苹果都让人心动。他回:“没有。” 许甄:“唔…” 她现在和许忌的关系比之前缓和了很多。像朋友一样的对话,像家人一样的关心,像友达一样慢慢靠近,慢慢入心。 “你呢?”他问。 许甄掰着手指说:“我送了八个,三个给老师,还有五个给了班里玩的好的。” 许忌的指节微抵一下唇,沉声道:“有男生吗?” 许甄很老实地一一明说:“有一个,是我以前的同桌,我们玩得挺好的,他数学特别厉害,我虽然总分比他高,但是数学单科没一次考过他…” 一大堆叙述结束。 许忌没再说话了,连个嗯字都没回。 气氛不知不觉间降低到冰点。 许甄也感觉到了,她揣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指在尴尬地搓着口袋内衬的毛绒布料。 她想,肯定是她说她送了八个苹果出去,让许忌难受了。 她有这么多能互送苹果的好朋友,许忌却没有。她这样想,灵光一现。 她可以送苹果给他啊。 然而她环看四围,他们已经走过了那片商店区。只有前方几十米,有一辆拉水果的货车。 通常卖一些不好看的嘎啦苹果,便宜也好吃。送礼的话,她真拿不出手。 她暗叹一口气,算了吧,明天圣诞节,再给小忌送贺卡送小蛋糕。 “嘎啦苹果好甜好甜…好甜好甜…一块钱一斤一块钱…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喇叭里声音响亮,带点江城爽朗的方言味道。 她路过这辆车。 一道低淡的声音随凉风捎进耳内。 “我想吃苹果。” 许甄回顾,望着他抿紧的唇,忽然笑了出来。 不是刚刚才说不想吃苹果的嘛。 “许忌,我们要不走回去,我想给你买那个漂亮的苹果,有包装有卡片的。” “就要这个。”他低语。 许甄手圈着放在嘴前,顺着他温声:“好,我给你买五斤…” 第二天。 许甄去学校。 课桌上有一个包装盒。 是昨晚放学前许忌送她的。他不是会当面说喜欢,当面送礼物,当面道歉的人。 许甄明白。放了别人,她会觉得这人老喜欢玩冷战,说话不直爽,不好沟通。但因为是许忌,她一点也没感到讨厌。 包装盒拆开,里面是一个苹果,苹果上写了她的名字,一笔一划过分认真。许甄看着看着,弯唇笑出来,那么老套的说法他也信… 特别的苹果,给特别的人。 第24章 医院 又是雨天, 天阴沉沉灰蒙蒙,视觉闷窒感严重。操场积了很多水,上午大课间的时间改为自由活动。外面寒风刺脊骨, 高三一班的学生都聚在教室里,门窗闭得严实。 走廊的一排窗子上起了雾气, 朦胧不见窗外的情状,白棉伸出细白的食指在窗子上画出一个爱心, 穿过透明线段,望清外面的云,像一副眼镜。 “甄姐, 这周五又数学考试吧。”是来数学课代表许甄这里探听消息的同学甲。 许甄从厚实摊开的题册中从抬起头, 一手转着笔, 如实相告:“对, 周五下午, 数学考试。” 那人表情苦涩:“卧槽,上个星期才考了的,又要考数学, 就不能换一个考, 考个语文啥的。” 旁桌一人接:“语文还要写作文呢,快算了吧…” “一天到晚的考试…” 许甄转的笔卡住了,她重新转了半圈, 过到手中是执笔的姿势,闻言无奈地弯唇笑。 后面的白棉拧开热水瓶, 热白气冒了出来,她吹了吹:“真考试啊,甄甄,我这里卷子都比书还厚了。” 许甄:“嗯, 而且下个星期也考,下下个星期也考,下下下个星期也考…今后每个星期都要考。” 白棉哈了一口气,很哀伤,看着窗外。 带转弯的走廊能看见下面几楼横向教室的动向。那里门户打开着,有男生在后门的门框处做着引体向上,旁边有人凑热闹拍手叫好。 扶栏那里也有男生女生在打闹,望进教室鲜少有人看书刷题,悠哉悠哉。 白棉情不自禁感慨:“我好想回高一啊,也没那么多考试,楼层也低。” 许甄静了一下。 白棉撑着下巴继续喃喃:“而且他们周四周五好像活动,还有露天电影可以看,不用上晚自习,真是舒服啊…” 许甄低下眼帘:“嗯,毕竟要元旦了,学校组织活动嘛。” 一般节日学校都会组织一些活动。汇演或者看电影,春游,远足,班里开派对之类的。但这些活动大部分都不会把高三的囊括进去,因为学校把升学率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走廊里忽有喧闹人声,应该是有结伴的男生经过在打闹。她跟着声音侧头。 想,高一和高三果然是有距离的吧。 江城四中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都是自习课。应国家要求,为中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一般会有一两次自习课是自由活动时间。 因场地和运动器械数量的限制,大活动课一般是分班级分时段上的。就跟分批吃饭是一个道理。 每周三是高三和高二的单数班上。 这天是星期三,绵绵冷雨终于停了一天。下午时候,出了一点太阳,稀薄微凉的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枝干,跌在人们身上,深冬季节,不温暖但心里安逸。 羽毛球场地。 付清清一个大跨步接住了球,脚在水泥地上磨出一道白痕迹,灰尘拥聚到她脚尖。她软着膝盖一时站不起来。 球携纯白的羽毛以一个过于险峭的角度飞跃过白网。 对面两人严阵以待。 许甄站在付清清后侧都做好了替前方接球的准备。 结果对面二人脚都蹭出火星子了,也没接着。 付清清站起来,耍酷一样转了两下球拍,炫耀道:“看看,看看,我这球接的简直是…神来之笔啊…” 对面的龙秋解了两颗衣扣,她们也打了有将近半个小时了,饶是这么冷的天也有了热意,背上出了些薄汗。 龙秋垂着手,握着球拍,隔了老远跟她们摇头,要打退堂鼓:“不行了,我累了,我去坐一会儿的。” 她身侧的白棉也疲软地微曲着下腰杆:“哎呀,我也想休息一样,果然是老了,太久没上体育课了,净去考试去了…” 两人就这样像晒萎了的花骨朵一样,走到了羽毛球场外围的台阶上坐下。 付清清又转了两次球拍,转目看着许甄:“要不我们两个打,打一对一的?” 许甄虽然也累,但也不想坐下休息:“可以啊。” 她握着羽毛球拍往那边走。 那头出现两个人,同样的羽毛球拍被握在手上,不是校服,穿着靓丽,很显眼。 舍曼:“刚好我们四个打吧。” 许甄停下脚,回顾看着付清清,她是个粗神经,性格也好,论事不论人。 许甄觉得,打场球的事,付清清绝不会说不。 果然。没有。 一场战局就这样拉开。 佘曼和白棉她们不同,打个羽毛球打得又狠又快,扣球时一脸嚣张跋扈的样子。捡球的时候撇着嘴,又慢又懒。 没几个来回,许甄就有点手软,她真是想结束战局,赶紧去吃晚饭。 看着付清清越发来劲儿的后脑勺也没好意思举手卡停。 佘曼其实跟许甄没有私仇。不过,一个学生会会长,一个是大姐头,穿衣打扮,课堂纪律什么的偶然会起冲突罢了。 以前没私仇,不代表现在没有。就凭她看见许忌背着许甄,她舍曼就对许甄不爽。 就有一大篓子的坏话和火气逮着机会就想发。 一个高抛球过来。 许甄倒退了两步,用力拍了过去。 佘曼扣球,力道用了十成十。 许甄接球的手腕颤了一下。她脚步也跟着向左偏斜,再一个抬头。 球正好砸中眼睛。 手上的球拍摔在地上,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她的左眼一直冒着眼泪,疼痛尖锐刺心,她狼狈的蹲下。 只有右眼能迷迷糊糊看见地面上的灰尘,和水泥地磕磕绊绊的起伏。 “甄甄,是不是砸到眼睛了!” “没事吧!” 她真的没法说一句没事出来。要不是她还能看见一点,她肯定会以为从左眼里流出来不是生理性的泪水,是血。 “没事吧,你眼睛睁一点我看看…” 她强忍着痛楚,睁开了一线。 “卧槽,里面都是血丝…全红的,快,我陪你去医务室…” 医务室治不了眼里血块,许甄直接去了医院,医生说了个老长的名字她也没听见,就知道需要做一个小手术把眼里的血块洗干净。 手术安排在了周三的凌晨。一场手术结束,两三个小时,天也已经亮了。陪她来医院的张妈放任她睡了一整个白天,到傍晚才给她送了点清淡东西吃。 她左眼打着纱布,还需要住院三天,观察后才能正常回校返家。做手术的时候痛,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单人间的病房很安静,有一个很大的窗户。医院大门口的火炬雕塑在月色下严肃庄重。 张妈送过晚饭就走了。 她一个人开了最大档的灯,用独只剩一只的好眼睛挑灯夜战,写卷子。 没算错,他们班今天已经考完一场数学考试了,这种感觉很奇妙,要考的人不想考。只你一个真不考的话又心里慌。 心里慌的许甄就这样央求她的小姐妹把书包卷子都搬了过来,深夜自己补进度。 一题接着一题,医院的药味和消毒水的气味充斥鼻腔。 她很累了,心里疲劳,右眼更疲劳。完全的专注和一只眼睛的视觉消失状态让她丝毫未察觉来人。 “别写了。” 他声音冰冰凉凉的,有夜晚的暗哑味道。 许甄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声吓到,猛地抬头。很有点惊讶,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惊异更甚。 七点半。 学校晚自习下课时间是七点四十五,而且从学校到医院还需要时间。这代表这人是没上晚自习过来的。 而且,根据过往的江南同学的证言,许忌不是会乖乖请假的类型。 她这样想,就这样问了:“你逃课了?” 许忌慢悠悠坐下,在她床边的椅子上,懒懒道:“没逃课。” 他没穿校服,身上是黑色的外套,没有背包,仿佛只是路过进来看看她,很随意。 许甄太了解他了,惯会钻空子说话。她淡定说:“哦…没逃课,逃电影了是吧,我记得你们今天晚上看电影来着。” 许忌大大方方地嗯了一声。 许甄从鼻子里哼气,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这就是逃课,许忌,你…” 她想想时间,现在让他回去也为时已晚了。 “你为什么要来,又不是周末,而且我眼睛已经没事了…” 他平静交代:“电影没意思。” 许甄:“哦!” 电影没意思,来医院看她就有意思了。 他们相视静了片刻。 许甄现在只有一半的视力,看他的时候视野也很窄,他的眼睛他的脸庞就聚焦更清楚确切。 许忌的目光缠着她,没动。 她有点面热,移开眼睛,无波无澜地和他说一句:“我要刷卷子了,你待一会儿就回家啊…” 她没想过要让人守夜,又不是什么会让行动不便的病症,而且也就住三天,恢复的好,可能后天就能出院了。 许忌沉默。 许甄就当是他答应了,埋着头继续写题。 她昨夜做手术,几乎没睡觉,白天补觉作息又不规律。面孔很惨白,唇部干燥,右眼下又有黛青,病房的冷白光一照,憔悴得像个女鬼。 她才写了几个字。 一道声音低沉认真:“别写了。” 许甄脑袋里已经在演算题目了,分不开神,随意答话:“等等…我把这张写完…” 他望着她:“不好。” 她眼睛都这样了,需要休息,而不是学习。 许甄没听,仍然垂着头,眼睛焦灼在题目上。 过分严肃地陈述:“不行…下个星期这张卷子,老师要讲的…必须得写完…这是高考的模拟卷…” 她嘴里还在嘟囔。 一只手直接盖住了题目。 手很大,指节干净,掌骨浮出。 他说话慢,一字一字,透着凉:“不准写。” 第25章 守夜 他隔床上的小桌有一段距离, 为伸手能盖在她作业本上,身体稍俯。 头顶的灯光被额前的碎发遮掩些去,眼底附上一层薄薄阴霾, 下颌下压,眼睛露出一点下三白。 他在故意装凶, 让她赶紧关上作业本休息睡觉。 高三的课业本就繁重,几次他晚上已经睡了, 偶尔听见隔壁还有笔掉落或者整理书堆的声响。 她做了手术,他想让她好好休息,睡个好觉。 许甄眨了眨眼睛, 从他的手背上升起视线, 看着他。 这人… 怎么跟她闺蜜家的猫一样, 每次要做点什么, 它就要想方设法地妨碍你。 奶凶奶凶的。 撒娇精, 嗯嗯怪。 许甄笔还没放下,知道他也是关心她。但是刚刚那道题马上就要出来了的说啊… 一道几何体,证明方法步骤就在脑袋里了, 只差写上去了。 她心不在焉地把目光挪移开, 虚晃着,专注力仍然在那道题上,白纸黑字, 题目从他的指缝间露出一点马脚。 “我就把这道题写完就不写了,好不好?”她放软声调, 和他有商有量的说。 许忌看着她过于惨白憔悴的面色,过分固执的心一软。 他顿了下,声音温和,手缓缓从书页上放了下来:“那就一题, 别说谎。” 许甄的唇翘出弧度。说好的就绝不耍赖:“好,我五分钟就写完了。” 她说完话,把眼摆回题册,余光中,他定在她脸上的视线未转,冬天里像伶仃火星灼烧心尖。 许甄有点慌乱地用执笔的手拢了下耳边碎发,笔的姿势不对差点画到脸上,她又放下笔再拢,拢完又拿起来。 她轻咬一下内嘴唇,慢慢凝神在题目上。 先写解,然后是第一小问证明,第二小问… 是高考模拟卷的几何大题,一共有三个小问。题目是有难度的,步骤也多,她眼睛有点聚焦不稳,遂写起来动作也比平常要慢。 前两个小问结束,早已经过了五分钟,她紧了紧笔身,不自觉斜晃了一眼坐在她身侧的嗯嗯怪。 他只是双手抱臂。 黑夹克的拉链一路拉到了底,他微低着头,下颌隐在领子下。只有半张脸在外面,衬得面容更立体,一双眼疏朗好看。 他触到许甄试探的目光,默不作声。这份安静透出温柔。 一道题的时间,她写的慢了快了,都是一道题,不耍赖。 许甄抿抿嘴,细发黏在唇上,她起手捻开。安下心把题目剩下的部分都一一写完。 一题完毕。 她把东西都整理好,题册放回书包,小桌子撤回,安放回原位。 做好这一切后,两人悄然四目相对。 空气寂静须臾。 气氛微妙。 她忽然想到,我要是不写作业,不玩手机,直接休息补觉,那这人应该回家了啊,时间也不早了,再晚从医院到家那边的公交车就要停运了。 许甄的手交握着放在柔白色的棉被上,触感柔软冰凉。忽有细风从窗缝子里溜进来,她脖颈一片冰寒,忍不住缩了一下肩膀。她声音都有颤意。 “小忌,那我要睡觉了,你先回家吧,你穿这么薄,窗子漏风,你坐久了会着凉的。” 许忌寂静盯着她,完全没把回家这个提议纳进考虑,冷淡说:“家里没人,不想回去。” 许甄笑了出来。 他怎么说的跟怕黑怕鬼怕陌生人敲门的小朋友一样。 许甄无奈抓抓头发。今天是星期四,这人明天还得上学,看他这架势颇有一种,我今晚得待在这儿,明天一天也不走的意思。 “你是想留在医院?” 嗯嗯怪嗯了一声。 他的意思很明了,许甄只能耐心跟他解释:“可是你明天还有课,而且你留在医院只能坐着睡。” 他没做声。 许甄又添了一句:“回去吧,我有被子,你又没有。” “公交停了,回不去。”他偏了一点脸,鼻梁弧度挺直,漫不经心看着门的方向,那里有一块四四方方的玻璃,可窥见走廊里,灯光灰白色,老医院的一切都有陈旧又干净.的味道。 许甄悠悠抬眸,一圆钟表挂在白墙上,时针跳到了八点整。 从第二医院到她家没有地铁线,只有公交八路可以直达,一般清早六点第一班发车,晚九点钟停运。退一步讲,坐十路车,再转一次十二路,十路车是九点半停运。 许忌在睁着眼睛说骗人话。 她小声地戳穿了他:“小忌,公交车最后一班是九点钟,现在才八点。” 他说谎的时候会回避眼睛,被拆穿后又会露出一副,是又如何的表情。 怎么着,又心虚又拽是吧。 许甄和他一脸的是又如果直白对望片刻,在他持久持久的眼波攻击中退了半步:“不然,你再待半个小时再走。” 这样讲,有点自恋。 她知道许忌不走,是想和她待在一起,许忌逃课也是想她待在一起,撒谎也是,装拽也是。 “我不回去。”他说。 她在心中戳破了一个气球,有某种坚持像漏气的气球一样萎靡下来:“那你一夜不回去?” “嗯。” 一个字,从他喉咙里轻飘飘哼出来,重不可逆。 许甄垂目,已经在心里算着还有什么衣服,暖宝宝可以用在这人身上了。 她一边想,一边用付诸了行动,从背包里翻了半天,记得付清清给送东西的时候,提了一嘴说,医院晚上冷,给她塞了几个暖宝宝。 她找了好半会儿,才从外夹层里翻出来两个红橘色相间的暖贴。 递给他:“你贴腿上,小腿。” 他接过来,拿在手里。低目,光不出溜的塑料袋表面有几只卡通小熊,配合喜庆色调的一身橘红毛皮,看着鲜艳温暖。 怀中又被塞进一件棉袄,是她刚刚穿着的那件,米色的,微暖的质感与他抱个满怀,淡淡的奶味流溢进鼻腔。 她这一系列操作太流畅,他捏着衣服,有点发愣。 “我有被子,衣服你披着吧,我要休息了啊…” 她脱下棉袄,里面是一件厚加绒的白卫衣,乌黑的发散乱有静电,贴附在她雪白的两颊和脖子。 她抬手捋了一下头发,看着呆愣的他有点不知所措地赶紧拉起被子盖过自己。 棉被里好暖,她耳根子被热得烫。 他很轻的闷笑声传过来,有点沙沙的,有旧唱片的磁性。 许甄的声音从被子里透出来,闷闷的:“休息吧,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家睡,手机可以打车的,小忌。” 他自顾自把她的衣服盖在胸前,抱臂,微仰面,后颈靠着木头质的阴冷椅背。 身上冷,她的衣服很温暖。 一直到凌晨到两三点。 许甄总是心有所牵一样,总是会从睡梦中醒过来。然后在看见那个驻候不动的人影后又安睡下去。 她希望他走,又希望他不要走。 医院走廊的地板在深夜里反着光,银色像月白的绸缎。 许甄压着声音打了个喷嚏,从三楼的楼梯口往下走去二楼。 三楼的女厕所声控灯是坏的,她有些怕黑,起夜就选择去了二楼。 踢踏脚步声清亮,她指尖滴着冷水,随意擦拭在后背衣服上。一步一步往上爬。 目光铺陈到走廊尽头。 那人的背影有点慌张,往她相反的方向走,高高瘦瘦,黑色的剪影在褪色灯光下,很挺立。 许甄的心重重跳了一下,走廊两边也是病房,里面都是病人在睡觉。她没敢喊出声,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候他转身。 然后对视。 她只是去上了个厕所,下床的时候害怕会吵醒他,脚步轻巧得像一只提着脚尖的猫。 她想,许忌也许跟她一样。会不时在梦中醒来,看一看对方是不是还在。 如果不在了。 他就像现在这样,走出病房,像迷了路的人一样仓皇行走,四处寻觅她。 许甄慢慢走近,看着他担忧之意未散的眼睛,像正常人一样调侃他道:“你干嘛出来啊?我就是去上个厕所了…” 她是觉得许忌甚至是会抱住她的,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呼吸有点乱,凝视她,没有说话。 许甄吸了一口冰气到肺腑内,弯唇笑了笑:“回去吧。” 病房里透风很冷,外面比里面冷几倍不止。 病房里,她的衣服掉落在他坐的椅子旁边。 他捡起来,拍了拍,坐椅子上,懒懒的,很疲倦。 许甄:“睡吧。” “你眼睛疼吗?”他突然问。 许甄枕在枕头上,闭了眼睛,一切声音更加清晰:“现在不痛了。” “当时很疼。”他在陈述。 许甄也学他,嗯了一声。 “小忌你刚刚是怕我被医院的鬼拐走嘛,我看你好慌啊…”她意识到许忌可能会一直对她好,但不会轻易真说出喜欢两个字,对她。 “不知道。”可能睡迷糊了,看见床上没有人,他就出去找了,天气冷,冻得他神志不清。 “哦…” “我还以为是你关心我啊…原来没有啊…” 臭弟弟。 “不说了,我要睡觉了,越说越清醒,一会儿睡不着了…”她自问自答。 许忌的唇微张一线。 他都还没说话。 第26章 姐姐喂 生物钟的缘故, 许甄六点钟就朦朦胧胧感觉到天已经亮了,睡意仍然有,但神志已经是半清醒状态。 冬天的清晨很黑, 六点钟和夜晚也几乎无异,这时间的寒冷带着湿漉漉的潮意。 许甄在被子里翻了个身, 头发缠到了脸上,冰凉凉的, 她脖子冷得一缩,用手拂开了发丝,顺带着想揉揉眼睛。 指节触到棉质的纱布, 她睡得迷糊, 都忘了她现在是独眼龙的状态, 一只眼上打了纱布。 她轻笑一声, 换了另一只手揉了揉好的那边眼睛。 意识也越发清明。 被子里热热的, 她抓住被子边缘,探出头来。 而那张椅子上是空荡荡的,没有人。 她愣愣盯了半天, 又在房间的角角落落都扫视着, 没人。许忌走了。 她呆了一会儿,慢慢缩回被子。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晚上还是这会儿。 她思忖着,隐约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转念一想,走了也对, 他今天有课,从这里到学校还要点时间。 也是如她所愿。 握着被子的手露在外面,一会儿指尖就变得冰凉,她把手握成拳头放到嘴前热热地哈了口气, 半张脸缩回被子,只留一个额头和发顶。 旧木门开的声音很闷窒,却清楚。 她缩肩膀的动作一时停滞,淡淡的脚步声跟随其后。有人进来了。 她倏尔探头,一只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眼尾压着迷蒙的倦意和慵懒。 许忌坐下来,把早饭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他身上有寒气,携着破晓前的寒露,一身黑衣服的黑色也跟着透出凉。 他随意摘了帽子,放在一边,指节冻得通红,脸色和雪一样白。 许甄有点讶异。 她以为许忌已经回学校了,要么也是回了家。 结果他是出去给她买了早饭,时间还压的这么准,正好是她平常在家里的起床时间。 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冒着一团一团的白气,往上涌动,濡湿了塑料袋子,结出晶莹的水珠子。 许甄坐了起来,穿着棉袄:“你…我以为你走了…” 许忌声音也冷冷凉凉:“没走,给你买早饭去了。” 许甄心里一动,压着心跳坐起来,转目看着那碗馄饨。然后把小桌子支在床上,把那碗馄饨放上来,手触到碗身,很烫。 天气冷,他怕会凉,算着时间去买的。 她用塑料勺子舀了舀,碧绿葱花浮着,鲜汤香气诱人,她咽了口口水,抬眸问他:“是给我买的吗?” 明知故问。她都端到自己面前了。 许忌侧脸笑了一会儿,笑声低哑。 许甄:“那你吃了吗?” 他顿住,喉结上下滚动一下,跟笑一样的哑声,却干脆利落:“吃了。” 许甄舀起一个馄饨,低语:“说谎。” 他刚刚看了眼旁边。 许甄唇微扬,对着冒热气的馄饨吹了吹,手伸到他的脸前,声音甜甜的:“来,姐姐喂你。” 他懒懒坐着,直白的目光盯着她,低声定论:“不是姐姐。” 许甄刚想说什么。 他挨近,张开嘴,咬下了那个小馄饨。 许甄的话稍停在舌尖,柔柔笑了笑,换了话头:“烫不烫?” 他手背搽了一下嘴角:“不烫。” 许甄把勺子搁回碗里,斜瞅了一眼时间,嘱咐他:“小忌,快回学校吧,一会儿早读要迟到了的。” 他静住。 许甄仿佛看穿了他的意思,遂柔声威胁他:“不然我不吃早饭。” 她定定的目光有点儿正儿八经那味。 许忌看着看着,嘴角漾出一个微小弧度,妥协地道:“那你吃完,我就走。” 许甄微颔首,把脸侧的碎发都顺到后背和耳后。 馄饨有点烫,她吃的不算快。 许忌就这样坐在木椅子,手闲放在外套口袋里,安静地看着她。 天一点点由黑转白,她的耳根也在他的凝视下一点点被染红发烫。 许甄出院了,回学校的第七天,中间越过一个元旦节,虽然距离寒假还有三个星期左右的光景,学生们谈起来期末,仍然脸上有期待和兴奋。 对高三来讲也是一样,高考迟早会到的,熬了一个学期的高三狗也在渴望着假期的甘霖沐浴。 许甄的眼睛已经完全好了,视力什么的,也完全没影响,就只有一条,做手术的时候,医生为了操作方便,把她的睫毛剪了。 之前是光秃秃,现在慢慢长了点苗头出来,很扎眼睛。 数学老师王春花在讲台上板着一张脸讲大题,红色的棉袄,红色的围巾很喜庆,她却死气沉沉的,如同阴天厚厚压下来的乌云。 许甄认真听讲,不时眼睛干涩,眨眼几下又被刚长出的睫毛刺到,一阵细麻的痒,她忍不住抬手抓了两下,净白眼皮上泛出红。 一张模拟卷一节课没有讲完,幸逢两节数学课连堂,剩下的部分下节课接着来。 下课时候,旁桌的女生从楼下小卖部回来,手里的辣条香得渴人喉咙。 许甄拧开热水瓶,把瓶盖子倒放在桌子上,倒出一杯热水,乖巧等待水凉下来。 “下下个星期就要期末考试了吧。” “你知道?” “啊,我今早去办公室送作业,听老师讲的,就下下个星期一就考。” “哇靠,好快啊,这个学期就要过完了,下个学期一开学就要高考,老子的青春结束了啊。” 许甄噗嗤一声笑出来,热水的蒸汽跟着游动几下。 “是不是要开家长会啊,上学期期末也开了。” “有可能…” 许甄浅饮了一口水,视线发愣。 家长会啊,她爸妈似乎都来不了啊… 不过他们开家长会,高一应该也会开家长会吧,许忌的父母估计也来不了啊… 下午晚自习上之前,冬日六点,天已经擦黑,缀着几点灰白的小星,教室的白炽灯透过走廊窗户的方形状射到走廊。 许甄从王花花办公室出来,抄了个近道从二楼弯过去。 身前一群男生逼近,嬉闹的声音很响亮,看见她走近,安静了一响。 一个人声伴着热情的挥手。“学姐。” 是江南。 江南旁边的几个男生暧昧地挤眉弄眼了几下,从她身边相互推搡着飘过,留下她和江南两个人在走廊靠近楼梯间拐角。 江南摸摸鼻尖,笑容很开朗阳光:“好久不见了,学姐。” 同在学生会的时候一星期还能见到一两次,许甄退会后,因为高三和高一的楼层差距大,中午吃饭时间也有间隔,很少碰上,遇见也是单向的。 许甄礼貌回了他一个笑,准备要越过他赶紧回教室。 江南还是想抓着机会多跟许甄说两句话:“学姐,你们期末考试完了要不要开家长会啊…” 许甄一怔,这几天她正好都在想这个事情,班主任王花花女士也没给一个确定的说法,到底开还是不开,什么时候开。 许甄微耸肩:“我不清楚,没问老师。” 江南淡定地把他知道的信息都一一复述出来:“我们老师说要开的,就期末周的周五下午,成绩出来之后开,而且老师说这是我们高一第一次开家长会,希望每个同学的家长都尽量到场。” 江南看着许甄的脸,抓了下头发:“我其实蛮不想开家长会,我妈挺烦人的,对我期望又高,肯定要抓着老师问这问那太尴尬了…” 许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出声询问:“你们班主任是谁啊?” 江南:“江梦姐姐啊。” 许甄:“啊…” 是她啊。 许甄高一的数学老师,因为年轻漂亮,平常穿着打扮也很学生化,所以同学都亲切地称呼她为江梦姐姐。 在许甄的印象里,江梦是很温柔的老师,她给江梦做了一年的数学课代表,很清楚。 江梦平常很少发脾气,学生有什么个人问题她也会私下沟通。 总而言之,许甄知道小忌的老师是江梦之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江南看许甄不言:“学姐你问这个干嘛?你认识江梦姐姐啊。” 许甄微笑:“嗯,我们高一数学是她带的,后来升高二换了个老师。” 江南颔首:“哦哦…” 他看着楼下稀稀拉拉的人,嘴唇微动,仿佛想说点什么,又没说。 许甄:“那我先走了,数学晚自习我要早一点到,帮老师开白板。” 江南嗯了一声。 许甄和他擦肩而过,渐走渐远。 一个转角,转进楼梯间。 声控灯亮了一下,电压不稳地闪烁了几次后又暗了下来。 许甄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看着许忌半隐在昏聩里的脸庞,讷讷开口:“吓了我一跳。” 这么巧遇到,她是这样想的。 然而许忌在这里站了很有一会儿了。 风口处冷,她拥了拥领口,抿嘴看着他静默冷寂的眼。 忽有人从楼下上来,脚步声很大,声控灯又亮了起来。 他的漆黑的眼也跟着亮。 声音慢慢往上走远,又安静下来。 她仰头看着他,想和他说说那个家长会的事情该怎么解决,毫无疑问,许忌的家长来不了:“小忌,你们下下个星期五要开家长会对吧,你爸妈…能来吗?” 她眨眼,观察着他细微的反应。 他一手放在口袋里,身量挺拔,话轻轻落下。 直白冷冽。 “你别和他说话了。” 许甄疑惑,不是在说家长会嘛。她呆了须臾,回想刚刚,才反应过来,许忌说的人是谁。 她舔了下嘴唇,小心翼翼问:“他…是江南吗?” 她很早就知道许忌讨厌江南,那个时候她不知道原因,现在知道了。 许忌,嗯了一声。 因为江南喜欢许甄。 所以,他讨厌江南。 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行。 不顺眼。 许甄笑出来,和他比了半个OK,说:“我尽量。” “那家长会…” 灯又暗下来。 他的眉目变得阴冷:“你别管。” 第27章 捏脸杀 “你别管。” 许甄停了一下, 看着他抿着的薄唇,没有血色,很惨淡。 许忌似乎不怎么愿意提起家里的事。他从不主动说这些。许甄和他母亲许喃的微信也是她提交好友申请后, 好几天后才加上的。 他们一家人仿佛都跟许忌一个性子,空洞冰冷, 有点像住在山里隔绝红尘的人类。 在这个年纪和家人关系不融洽的孩子,莫名会给人一种无依靠的脆弱感, 和与之相反的独立与不合群,矛盾地杂糅在一起。许甄敏感地在许忌身上也感受到了这种矛盾感。 拒绝和渴望在交融。 许甄心念一动,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肉。他太瘦, 虽然没啥份量, 触感却好到爆炸, 又滑又冰。 她温和的声线从唇齿间咬出:“你再凶。” 许忌侧头, 抬腕很轻地拂开了她的手。眉宇间的戾气已然消散。 许甄跟着他的脸侧颜, 两手背在身后。她已经猜到许忌不喜欢别人说起家里事,她也不想硬扯,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再问问妈妈爸爸。 “许忌, 我不说了。” “你没生气吧。” 他低声:“没有。” 晚自习就剩十分钟了, 不少人从寝室楼洗完澡洗完头赶着时间一口气跑过来。 楼下响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密密麻麻的。 许甄把手揣回了暖暖的口袋里,手从冰寒到热, 掌心出了薄薄的水汽,有点湿润。 “那我走了, 要上晚自习了。” 她转身欲走,却被一股力道牵绊住了,许甄低目去寻力的原点。 看见他的手扯住了她的衣袖子,手指细瘦, 手很大。 许甄仰目,看他:“嗯?怎么了?” 他顿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跟她说什么话。 楼下的脚步声踏足到他们所在的楼梯间。陆陆续续有人结伴从他们身边走过。 有调皮的男生从楼梯间转弯后,踏上三楼阶梯,走出一大截,大声地对着他们喊:“老师来了!”然后再几个大跨步消失在三楼楼梯的拐角处。 被低年级的男生集体起哄,许甄有点不自在,慌张急促地说:“许忌,你…” 他瞬时松开了手,喉结滑动,冷淡道:“没什么,走吧。” 许甄摸着衣服袖子,目视他的瘦削背影,呆站了一会儿,才走。 数学晚自习,又是一节讲卷子的课。她们已经没上新课了,课堂的主要内容基本就分成两部分,考卷子,和讲卷子还有作业,这就是日常。 “这题要不要讲?” 下面的声音从一个两个到越来越多:“讲,要讲…” 王花花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这种题也能错,我上张卷子是不是讲过这种题的,就那个正面最后一道大题,一模一样的算法,就是换了个数据。” “我看你们怎么搞哦…” “我一节晚自习就讲这种题目,一张卷子讲不完,明天上课又要耽误…” 付清清很轻地嗤了一声,用低到不可闻的声音吐槽:“切…你少说两句,肯定讲得完,话这么多…” 王花花拿着直角板在黑板上作画,她要讲的题目,许甄没出错。 她就干脆搁下了笔。 冬天女生腿冷,会把校服脱下来盖在腿上。 许甄拿着手机藏着校服下面,手指滑动着屏幕,余光里观察着王花花的动向。 她在看许喃的朋友圈。加上微信后,她去看过一次,不是三天可见,里面有很多东西,大部分都是日常,做了什么菜,去了哪里玩,风景照美食照。偏偏有人像的照片很少。 许甄很有耐心,一页一页的翻,在杂乱日常的信息里挑挑拣拣选出和许忌有关的部分。 她翻到一张音乐节现场的照片,镜头对准舞台,画质有点模糊,灯光过曝几乎看不见人。 许甄眯起眼睛仔细凑近看了看那个时间,是去年的。 下面配了一句话。 我儿子是最帅的,后面还有好几个感叹号和表情。 许甄定住看了很久。这么说,许忌的妈妈支持许忌做想做的事,那她应该是很好的人啊。为什么许忌会讨厌她提起家里的事情。 许甄愣愣地埋着头,想得过于专注,以至于出了神,忘记了台上的王花花女士的一双鹰眼。 三角板重重地落在桌上。 “许甄。” 许甄被突然的夹着凶意的点到声怵到,手一软,手机直接从两条大腿之间的缝隙处掉了下去。 屏幕那面直挺挺地着地,薄玻璃碎裂的声音落入耳内。 许甄在王花花的冷目中羞愧地低下了头,看着那个淡蓝色手机壳,皱着眉头,心里慌得一批,暗道,完蛋了。 我的手机。 王花花的怒火在看见身为数学课代表的许甄偷玩手机后,一路直接飙升到了顶峰。 “手机拿上来,一会儿下课到我办公室。” 班上的人都用惊异的表情注视着她这位三好学生,曾经的学生会会长。不太相信她也会上课偷摸玩手机。 许甄的耳根发烫,弯腰捡起了手机,屏幕碎裂的玻璃渣刺到了她的指腹,有血珠冒出来。 她完全顾不上,耳朵的烫过渡到脸上。 她交了手机,快步回到座位,在王花花严厉的目光下,拿起笔,把自己埋进卷子中,一时半会儿都不敢抬头。 “这是第一次在我的课上查到有人玩手机啊,还是数学课代表,真给大家做了个好榜样,下次再有我就直接请家长来了,你们是高三,不是初三,不要搞不清楚状况…” 气氛凝重。 王花花似乎也是被气极了,站着翻卷子翻了好半天才平静下来,重新给大家讲题。 今天是星期四,办公室只有有晚自习课的老师还有值晚晚自习班的老师在。 零零星星几个人,空调的暖气很足,许甄站在王花花面前,脸上又烫又红。 “有什么好玩的啊,要上课玩,你今天是给大家做了个好榜样啊…” 话到一半,办公室的门开了。 江梦探出脸,笑着:“王老师,借一下地方啊,下面关了,有点事情要跟我学生说一下。” 江梦的办公室在一楼,估计是那里老师都下班了,她本也要下班,临时又有点事情要借办公室用,所以到二楼办公室来打扰。 王花花改换了表情,温和道:“可以,你一会儿就下班了吧。” 江梦:“哎,有一点小事,几分钟就说好了。” 王花花点了几下头,声音放低了一点,继续刚刚说:“这手机我没收了…这周五放学的时候来我这里拿…” 江梦走到了旁边的办公桌,身后跟着一个女生,是紫祎。两人一站一坐,像极了此刻的许甄和王花花。 江梦:“为什么要请假,理由是什么?” 紫祎低头看着自己左右摆动的脚尖:“我晚上家里有事情。” 她和许忌不同,她是住校,晚上想出学校就得请假。她和室友关系不怎么好,之前没打招呼,跑过一次,室友也没帮她打掩护,就被记了一次过。所以现下想走一回正规通道。 陈梦拿出手机:“那我给你家里打个电话,问清楚。” 紫祎知道谎话被拆穿,开始死乞白赖地絮叨:“老师…真有事儿,你放我一回,我明天早上就回来。” … 两人遂开始了推拉。 许甄虽然眼睛放在王花花脸上,注意力却全被吸引到了那边。 王花花:“行吧,那你就先回去吧,今天就说这么多,再有下次真要请家长了…” 王花花其实也是喜欢许甄这个学生的,高三了,老师学生压力都大又敏感。刚刚脾气来了火大,这会儿冷静下来,语重心长地和她讲了一堆话,最后让她这个走读生回家注意安全。 许甄出办公室的时候。 紫祎那边已经谈好了,来来回回推拉无数次,温柔的陈梦还是给她开了假条。 许甄看着紫祎娇笑的脸庞,慢慢回身合上了门。走廊一片黑暗。她有种预感,令人不高兴的那种。 夜晚时分。 暖暖和和的热水袋放在腿上,热水袋上又盖了一块红毛毯保暖,她左手缩在其中。 冰冷的右手劳作,每写完一道题,就把右手也放到热水袋上敷一下,加个热去寒气。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细软的呼吸和笔尖划过纸页的微末声音。 一道题,一道题。 时间慢慢流逝。 他们家的墙隔音效果算好的,只有地板和墙壁部分发出声响时,对面才能隐约听见一些。 比如,她的笔掉在地板上,或者她在整理墙上书柜里的书堆时,声音就能被隔壁听见。 此时,她一半的心神在笔下的地理题目上,一道算时差的题,一半在许忌的房间里。 她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动几下,几个公式一列出来,结果就出来了。 墙上的时间是十点半,飞机降落b地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她写上答案,摸了摸冰凉的额头,心里默读下一题的题目。 隔壁忽有闭门的声音,不大也不清楚,很慢。似乎是怕人知道他要出门,故意压了一下。许甄的窗户也没有震动。 她住了笔,抬起头,有点聚焦不准的眼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只是须臾功夫,她放下笔,起身。 许忌按着手机键盘,发出一条微信。 【一会到】 他下着楼梯没看路。 背上过大的黑色吉他包笔直立在身后。 一只小手忽然扯住了包上的一根斜带子。伴随着她清润的声线:“你去哪里?” 许忌停下脚。 回顾。 他没戴帽子也没有口罩,站在楼梯下两阶,和站在上头的她,几乎是平视的。 一张干净冷白的脸清俊找不出一点缺陷,眼神淡淡。 回答没有避讳。 “去酒吧。” “明天要上学,不许去。” 第28章 一枪 “明天要上学不许去。” 她说完就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凶了, 不像平时跟他说话时温温柔柔的模样。她只是想到紫祎今天请假成功时笑得像一只猫一样,又娇又俏。她就不太高兴。许忌和紫祎,肯定去的是一个地方。 许忌看着她, 平静道:“晚上就回来,明天也会去学校的。”他说完就一直睨着她, 似乎是在等她许可。很乖。 “你为什么要去酒吧唱歌?是因为喜欢吗?” 其实有些事情她一直都想问了,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许忌微微颔首, 没有否认。 “小忌,你要是喜欢唱歌,高二的时候分班可以选音乐生的, 不一定要去酒吧, 校规也不允许的。” 许甄的语气缓柔, 一字一句和他沟通着自己的想法, 虽然这想法也带出几分家长式的指导意味和命令口气。 许忌沉默。 顿了一会儿, 他半低头沉吟道:“这是我的事。” 一句话,像画出一条楚河汉界在他们之间。 顷刻间,许甄心头有涩意在蔓延, 他说得像她是个外人。而在那个许甄所不了解的他的世界里, 有男生女生有架子鼓吉他,就是没有她,她插足不进去。她现在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了, 因为嫉妒。 她心里的想了什么,身体也跟着有反应。头颅慢慢垂下, 睫毛也垂着,清凌凌的眼覆上一层薄薄的灰色阴影。 许忌看出来她的不悦,他偏头咳了一下,低声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许甄不知道说什么, 只摇摇头,片刻后:“我知道,我就是随意说说,我不会干涉你那么多的。你…去吧,一会儿车赶不到了。” 话音落下很久。 许忌凝视她,未动脚步。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里携着沙质的磁哑:“许甄。” 许甄慢慢抬眸,看着他的眼睛聚焦不准,有点闪躲的意思。 “我不去了。”他说得很随性。 许甄变了变表情,眉头微拧着,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错愕,只支吾道:“你去吧,去吧。” 他抬步往上走,楼梯一阶一阶契合他的脚步。许甄看着他的视线也从平视慢慢往上变成仰视。 他在用行动告诉她,不是玩笑。她想他不去那就不去了。 “不去了。” 许甄看着他绷紧的下颌线条。半晌,手背掩着嘴,终于笑了出来,刚刚的不悦也跟着完全消散。眉眼弯弯,嘴角漾起的弧度雀跃。 “去吧,许忌,早点去早点回来。” 他站在她身边,沉静凝视她的面容。 许甄抓了下落在耳后的碎发,又多说了几句,告诉他真没事:“我没怎么样,真的,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很好的,对吧。” 关系很好的,对吧。 他低目看她有光亮悦跃动的眼眸,淡淡:“嗯。” 刚刚那样说,没有和她划清界线的意思,笨拙的挽回起了作用,她已然心情转好。 许忌也抬步应她的意思,转身下楼。 黑色吉他包跟着他的身体斜侧着,许甄看见他的领子缩进了脖子里,皱皱巴巴得拧成抹布样。 “许忌。”她出声喊住他,伸出手去够他后颈的衣领,想帮他把领子拽明白。 奈何她的注意力全在他的后脖子那里,眼睛没看脚下,一个踏空。身子斜着往下倾倒。 她小声地叫出来,声音闷窒:“唔…” 许忌回身正巧接了个满怀。 扶手在左边,他第一反应用左手护住了她的脑袋,免得她的头撞到扶手。另一只手环紧了她的腰。 许忌完全把自己当做人肉护垫。没有用手去阻挡下坠的力。 直挺挺地从五六级台阶上摔下来,后背的吉他先着地,坚硬地木质结构重重摁着他的肩膀骨。 他闷哼一声。 吉他也跟着叫,木头撞击地面,很钝的响。 空气寂静片刻。 姿势缘故,他们是脚高头低的状态。出于重力惯性,许甄的脸紧贴着他的锁骨,发顶抵着他的下颌骨。 亲密无间的距离,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道满溢鼻腔。 她急得满脸通红,又关心许忌有没有摔到:“你没事吧,小忌,疼不疼?” 他的手仍然停留在刚刚的位置,从牙齿间缓缓吐出两个字:“没事。” 许甄探出手,想撑着起来,结果也只有指尖虚摸到了地板。 要起来,还得要许忌先起,或者她手撑在他身上做支力点也可以。但是她太害羞了。她不敢再多碰他。 艰难出声:“小忌,先起来吧,你这样一直摁着吉他骨头会伤到的。” 许忌左手摸着她的脑袋,柔软的头发柔蹭着掌心,凉凉滑滑。他们的脚还挂台阶上,从上到下,她就这样全数压在他的身躯上,绵软的线条清晰温热。 他吸了一口冰气进肺腑,喉咙里很干又痒,声音像压抑着什么:“等一会,我缓一下。” 许甄听话的应声:“嗯。” 他的呼吸湿热粗重,细喷在她的头顶,麻酥酥的痒。 两人胸膛贴着胸膛,有某人的心跳轰隆隆响得像雷鸣,她分不清是她的还是许忌的。 只是红着耳朵盼望这一会儿走得快点。太磨人了。 过了很一会儿。 许忌手抓着吉他背带,先把吉他从身下卸走,再用一手缓缓撑地起身。 许甄也站起来,手抓着楼梯的木扶手,微微侧身,身体朝向楼上,吞吞吐吐道:“你衣领没弄好,你自己理一下啊。” 她说完,几个快速又仓皇的小碎踏步回了楼下。 许忌望着她慌张的背影,抬左腕抚了几下右边的锁骨,布料冰凉,与她的体温相差甚远。他轻笑了笑,声线沙窒,背上吉他出了门。 许甄回到房间,坐在桌子前,安静了许久,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钟表一格一格地跳动。 卡死的面具裂开一线,她蓦然把自己的脸狠狠埋进两手的掌心里,开始哼哼唧唧。 啊… 苍天… 这身体接触也太大了吧,面积什么的… 腿也碰到一起,脸也碰到一起,脖子,头顶,还有…胸… 他的胸膛算不上宽厚,却有少年人瘦削紧实,然后就那么和她的贴在一起… 啊… 死了算了… 她就这样保持这个动作静止不动了很久很久,才抬起热涨的脸,放空看着课桌上审题审到一半的地理题。 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捏在了指间。她只是在草稿纸上乱写乱画着,漫无目的的。 房间里面不透气,她起身走到窗户处,手撩开窗帘,手指卡住了凹槽。 玻璃窗上的倒影瞬时变成窗外是景色,凉风掀翻她额前的碎发,她恍惚着,手肘撑在窗台上透气。 一个垂目。 楼下昏暗泛黄的路灯边,他懒靠着就这样和她不期然四目相看。 明明离他出门至少也过去五六分钟了,然而他没走,像那根路灯一样就这样站着,伫立着,往她的窗子看,知道看不见她人也看。 看见人了,视线就冻结在她身上。 风住,风又起。 隔了那么远,夜这么黑,光暗得很。 她依然看到,许忌眼里的温柔,满到了极致。 像一把枪上膛,扳机扣动,她的心脏重重挨下了这一弹。 第29章 烟花一吻 期末考那一周, 江城难得下了几天的小雪,空气湿凉,天空也总是灰蒙蒙的。 按江城四中的大考规定, 他们把多余的桌子都搬到了实验楼或者顶楼的楼梯间处。除开考试时间外,午休时间也在考场。晚自习也是。 考场是根据成绩来分的, 许甄被分到了一楼的实验教室。实验楼的走廊两边都不见光,阴暗潮冷。 几场考试下来, 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坐在她前面那人一直微微颤抖的脚和监考老师一成不变的红吊牌佩戴在胸前。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是周五下午的六点整。 许甄和付清清去食堂吃饭,经过寝室楼时, 楼前停了几辆小轿车, 稀稀拉拉站了十几个家长。寝室楼不让家长进, 有学生从楼上下来, 手里大包小包的拎着行李, 行动艰难。 付清清手冷,狡猾地往许甄脖子里伸。 许甄轻嘶一声,拍掉了她的手。 付清清摸着手, 看那些横七竖八堆在地上的蛇皮袋和行李箱, 忽然说:“甄甄,我看他们搬行李,怎么有一种我们已经毕业了的感觉, 突然好想哭啊!” 她嘴上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却没跟上话语, 还是笑嘻嘻的,又想把冰手伸进许甄的外套口袋里。 许甄这回没拒绝,在湿热的口袋里也抓住了她的手,低语:“还有半年呢。” “难得熬。” 付清清哼哼两声, 这个学期苦,下个学期只会更苦。再晚一个小时放课的晚自习,一星期只放二十二小时的周末。 付清清对着灰空像鱼吐泡泡一样吐出几口热白气:“管他的,先吃饭,吃完回家过年的。” 她们从几辆小轿车的空隙间穿行而过。 “哎,架子鼓手。”付清清放在她口袋里的手掐了一下许甄的手背,挨近她的耳朵轻声说。 许甄望过去,雪落在地上,湿润了灰白的地面,把地面染成更深的灰黑色。 紫祎坐在半人高的粉色大行李箱上,低头拨着手机。短发齐整地拢在耳后,她戴了耳钉,五颜六色的劣质水钻,在白净的耳朵上很显眼。牛仔裤宽松,有的地方裂了口子,露出里面白皙瘦削的腿。这么冷,她连条秋裤都没穿。 许甄看着她,都觉得冷。 “我八点的车,你快一点来接我吧,有个行李箱,很大。” 许甄听到她对着手机这样说,然后松开按在屏幕上的拇指,一条语音消息就这样发了出去。 食堂里,只有一个卖面条的窗口还开着。今天是放假的日子,大多数人考完就溜了,谁还愿意在学校里多待。也只有她们两个家里今晚没人做饭,来学校食堂混一顿再回家。 “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过年之前就回来了,没几天了。” 付清清噢了一声,又问:“那你爸妈来不家长会了是不是?” 许甄点头:“我和老师说了,老师说就改成电话沟通。” 付清清咀嚼面条,含糊嗯了几声。 她们也就吃了二十分钟的饭,出去时天已经黑了大半。 寝室楼旁边的暗角处,许甄看到一对男女在争吵。 是紫祎和另一个男生。高高瘦瘦,穿一身黑,戴了一个鸭舌帽。 要不是她了解许忌是什么样的人,几乎就要把那个男生看成是许忌了,因为很像。 “你她妈有病,我放假不回家住你家?” “住我家。”他平静道。 “滚蛋。”紫祎低头继续看手机。 男生抬腕抽走了她手上的手机。“不许走。” 紫祎是转校生,她不是江城人。大家都以为她会在江城高考,在江城四中一直待到高三,再到毕业。 只有他知道,她走了就不会回来。像玩闹一样,每一个玩具都有保质期。她只是一时兴起,把城市和城市里的人也当玩具。 江生是个普通人,普通的家庭,有几个普通的朋友,普通的成绩。只是因为长得像某个人,才吸引到了紫祎。 在他过于平凡枯燥的人生里,突然响起的,像心动时的心跳频率一样的鼓点,他跟着悸动又被丢弃。然后卑劣地想要在最后这刻束缚住她,即使知道毫无希望。 紫祎抓着他的衣服,抢回了手机,嘴里不高兴地啧了一声。 “你能走吗,啰嗦死了。” 他没动。 紫祎看他固执,也不想再费言,握着手机,旁若无人地发语音消息:“就在女寝楼下,要不我出校门,这边车多,堵。” “嗯,好,那我出去了。” 事情确定下来。 她斜瞅一眼他,毕竟也是处过几个月的男生,真要走,她心里也怵了一下:“江生,我走了,咱们今后有缘再见。” 她说完滑着行李箱磕磕绊绊经过了一段有井盖的地方。 许甄把冰凉的手背贴在脸上,昏暗路灯下,雪花在空中游泳。 她看见那个叫江生的男生一直跟在紫祎的身后,背影单薄。 他的背影太像许忌了。 许甄心里蓦地一痛。 这样的场景在她的想象里仿佛也出现过。 家长会定在了期末考结束后的第二周周五。 就算没有家长出席,许甄也要到学校领期末考的成绩还有寒假作业,和其余一些杂事老师要交代。 许甄坐在教室里,前面是付清清的妈妈,金黄色的卷发发尾分叉严重,她落目在其上,眼睛有点空,像是在发呆。 “总分第一名,许甄。” 王花花笑着,领头羊一般拍掌。下面跟着响起掌声。 有家长含着欣赏的眼神回顾看她,她尴尬地笑笑,不知为何地拿起笔,在笔记本上随意写了几个字。 ——过年。 寒假作业发了两位数的卷子,厚厚地摞起来有半本书那么厚。 她背着背包从顶楼一路往下。 明明可以从楼梯口直接拐出去,然后出校门,她却特地绕路到高一七班的门口。 走到前门时,才发现他们班已经开完家长会了,教室里空空荡荡,白炽灯还亮着,只有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伏在课桌上抠着桌面上的座位表。 他看见人了,抬头看着她,目光疑惑,手指还保持着刚刚抠表格时的微扣姿势。 许甄嘴角笑意很浅,淡淡摇头,就转身离开了。 她到家时。客厅是亮着的,却没有人。应该是许忌给她留的灯。 她关了灯,抬步上楼,回了房间。她家住在市区,有禁鞭令,但今晚是江城的烟花节,电子烟花节,听付清清说的,付清清听某公众号说的。 许甄裹了一条白色的毛绒围巾,坐在小阳台上,头顶的灯是温馨的鹅黄色。 她拿着手机发出一条消息:“来看烟花吧,小阳台。” 这边的无线网信号不太好,发送中的标记足足转了好一会儿才停。 对面已读。 她把手握到温热的手机揣回兜里。 半晌。 她看着对面霓虹夜景,高楼大厦,没有侧脸地低声和他说:“一会儿就来了,付清清说是八点。” 他背靠着椅背,平淡回:“八点还有一个小时。” 许甄哼笑着,她说的这个一会儿,还真是很有一会儿。 两把藤椅子的椅背是紧挨着的,你挤着我我挤着你。 “你们寒假作业多吗?” “不多。” 许甄笑笑,也是。毕竟他是高一。 “许忌,我之前问你是不是回家过年,你凶我了,记得吗?” “没有。” “嗯?” “没凶你。” 许甄复刻了一遍他的话,顺带也模仿了一波他冷戾的表情:“你想我赶紧走。” 他淡睨她一眼,坚持:“没有。” 许甄哼了一声,软软的。 安静片刻,她手放在口袋里太闷又热,就拿了出来,漫不经心抓揉着围巾上的绒毛。 “许忌,你今后想去哪里啊?大学。” 他看着对面,微侧头似乎在思考。挺直的鼻梁更加立体,眼眸里映着对面大楼的玻璃图像,亮的部分细碎像星星。 “保密。” 明明清俊深邃,许甄却觉得他说这话的样子很欠打。她咬了一下腮內的肉,拖着调子:“哦。” 她心里有点失落。保密,这两个字,就像是在说他的未来规划里没有她一样。 她半低眼,空气过分寂静。 “那你过年要回家吗?” “不回。” “啊…”她想到许忌跟他父母的关系,没敢往原因上问,只是弯着眼睛:“那你就留在我们家过年吧,我爸妈也快回来了,没几天了。” 他没应声,似是默认。 许甄想起过年,心里就安逸。那时候家里很热闹,亲戚邻居都常来拜访,屋子里有了小孩,吵吵闹闹的,有热和气。 她爸妈做菜也好吃,窗子上再贴几张红窗花,门廊上挂灯笼,喜庆好看。 “到时候给你尝尝我妈做的菜,超级好吃,尤其是糖醋排骨,糖醋鱼。还有…” “来了。” 他冷冽的声音飘过来,打断了她的话。下巴微仰一下,对着对面。 许甄转目。 有烟花炸开在夜空中,炫目刺眼,颜色翡丽斑斓。 她皱眉,不解地嗯了一声,低吟:“不是不让放烟花吗?” 难道是有人擅自放的。 果不其然,没几分钟,那片地方响起一阵警铃。 许甄脸埋在围巾里笑。 燃了一半的烟花也难得灭,黑空中,艳丽溢彩的花仍然在大朵大朵的怒放着,狂舞着。 许甄仰目,蓝色,紫色,黄色,到红色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眼皮沉重又倦,分明这天只是开了个家长会而已。 她喃喃:“感觉红色的烟花看了眼睛痛,太刺眼睛了。” 风也静止下来。 温软脸颊突然贴上两片冰冰凉凉的唇瓣,一触即离。 她忽地睁开眼,缓缓瞪圆,侧头看着他。 那人还是懒懒倚着,望着她,神情淡定,理直气壮地让她觉得刚刚那只是幻觉,不是他偷吻了她。 许甄张了几次唇,热着耳尖,还是合上了嘴,扭回了眼睛。 算了吧。 反正是许忌亲的,又不是别人。 她暗自吸了一口冰寒的气。 烟花还未完。 耳边,他低哑的声音随风荡过来:“红色的。” 意味明显。 许甄看着黑幕画布上,接连不断的几个艳红色花骨朵,欲绽放的种子,和已绽放的花瓣,都是鲜艳的红,一片一片,散漫开来。 许甄脸也跟着红。暗骂他一句,装腔作势的流氓。她却是捏紧手,闭上了眼。 像许可,心甘情愿。 这一次,落吻在唇上,冰冷像冬夜的月亮。 刚刚的那句保密和他亲密的动作有了矛盾的对冲,她一下气上来,捏着的拳头狠狠锤着他的肩膀,解着气。 他张开嘴,轻咬她的上唇。 从舌尖漫到喉头,过电一样麻痒,细碎话语溢出:“我讨厌你…”说什么保密。 上着学的人,每差一岁,也许差的就是一座城和另一座的距离,学校与社会的距离。何况,他们差了三级。 捶的每一下,他都受着。 手按住了她的后颈,指尖和唇一样凉,把她拢到更近。 他黑深的眼没有闭,紧锁着她,她眼皮上一颗浅褐色的小痣。 许忌没有说话,只是吻得更深,牙齿都相撞,从舌根到尖的吮吸。 呼吸艰难,他的心疯了一样跳动。 这天,距离过年只有十七天。 第30章 离 期末成绩都领回来了, 按理寒假生活就该正式开始了。但许甄人在家中坐,课就从天上来。学校里临时通知,由于今年过年稍晚, 所以多补五天的课再放假。 万幸是只补白天,没有晚自习。早上时间还是一样, 七点钟到校早读,下午的话是上到六点钟。 许甄卸下书包, 重新塞到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抽屉里的那一刻,真有一种恍惚感。仿佛寒假已经放过了,她们又重新开了学。 付清清唉声叹气地拿出第一节 课上课要用的书, 回过头, 和她挥挥手:“呦, man, 好久不见啊。” 许甄翻着书页的手停住, 嘴上在笑。 “我猜估计要讲卷子,期末考试卷子。” 许甄点点头。 又从书包里找出期末考试的地理卷子放在一边。 付清清又挥挥手,冲着她背后的白棉重复一遍说辞:“呦, man, 好久不见,寒假过的怎么样啊?有没有看今年的春晚啊?” 白棉虚捂着嘴,浅笑, 搭着话茬与她一同闹:“看了看了,最后那个小品笑死我了。” 付清清拍拍桌子:“是吧。” 白棉转着调子, 哎了一声,也从抽屉里搜找着一会儿上课要讲的地理卷子。 付清清撑着额头,看着许甄沉声道:“姐妹,你手机咋样了?” 自从上次许甄手机被收一星期又拿回来之后, 付清清看她玩了好久的粉碎屏,也没去修,估计是腾不出来时间。 许甄看了看走廊。距离正儿八经上课还有五六分钟,老师还没来。教室里虽然人多,却不及补课前的正常上课时间热闹,大家都一副无精打采,生无可恋,不愿接受事实的模样。 “我昨天下午去修了一下,换了个新的屏幕。” 许甄看走廊上没老师,动作谨慎摸出手机,拇指指腹抚划过光滑屏幕。 猛不丁,屏幕亮了。 一条新的短信蹦了出来。 付清清光顾着看她修好的手机,低声喃喃:“还可以啊,跟你以前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啊。” 许甄听见了,无声点头。微眯眼睛,注视那几行字。 甄甄,爸爸妈妈要是就要到家了!! 许甄没刹住车,飙出一句:“我靠。” 付清清眼眸从她的严丝合缝的屏幕边缘处抬起头,有些不解:“嗯?” 许甄哼笑一声,说:“我爸妈要回来了。” 付清清:“哦,你不早说了嘛,咋一惊一乍搞得跟做贼心虚一样。” 许甄微咬着唇。 还是有点心虚的吧,让她照顾的弟弟照顾到都亲到一块去了。 让许妈许爸知道,会不会疯啊。 付清清看她出神,拍了两次掌,声音清亮:“这位同学,我严重怀疑你在家里鼓捣了些什么,不然怎么一提起爸妈要回来这副表情。” 付清清死盯着她,忽然冒出一句:“你是不是把你妈的化妆品打碎了,一千块钱一瓶那种。” 许甄无奈笑,摇头:“我妈的化妆品太多了,她自己都记不清。” “那你干嘛那个表情,你把你妈…” 付清清忽然住了嘴,停下话头,瞅了一眼她身后,转头压着声音说:“老师来了。” 许甄默不作声赶紧把手机揣回荷包里。 一整节课,果然如付清清所料,是讲期末卷的,许甄一整张卷子拢共也没扣几分,所以多半时间没有听老师讲题,只是自顾自地看地理知识点手册。 平常上一天的课,感觉没有这么漫长,偏偏是从家里召唤过来后重新上课,整个人都不好了,一天的时间像走了两天那么漫长。 放学时,老师又拖了几分钟堂,许甄坐七号线出了地铁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夜空无云也看不见星星。又冷又暗的,寒风把冰凉发丝吹到温热的脖颈里,凉与热碰触,刺激得她直打哆嗦。 到家时,许妈和许爸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各窝着一把瓜子,不时侧脸和对方颇有兴味的讨论家庭伦理剧的剧情。 “我们家乖乖回来了。”许爸看见她回来了,眼里压抑着高兴,用方言招呼她。 许甄柔柔笑,乖巧嗯了好几声:“你们舍得回来了嘛。” 陈欣站起来,帮她取了书包:“外头冷不冷?” “有点冷。”许甄用手拿着书包背带,细声一句:“不用,我还有作业,包还是放房间里。” 陈欣不解:“你们学校补课啊?我看别人家小孩都放寒假了。” 许甄:“就几天就补完了,没得事。” 桌子上摆了几碟子菜盘。这是陈欣的习惯,家里吃完饭后,所有的菜要全部放凉了再搁到冰箱里去,省电。菜还在桌上,说明他们刚刚才吃过晚饭。 许甄想到什么,问:“你们跟小忌一起吃的饭吗?” 陈欣:“他没跟我们一起吃饭,估计时间赶不及。” 许甄:“什么时间?” 陈欣:“高铁,他说晚上八点的车,要早点到。” 许甄静住了:“他回家了?” 陈欣:“啊…我问了小忌是不是回家,他说不是。” 许甄呆站着,哑然。 陈欣:“他没跟你说要走嘛,正赶巧我们两到家的时候,他拎着行李出门。” 陈欣:“我问了下他妈,也没跟我说道清楚。” 许甄回到房间时,房间里与平常并无差别。窗外下着疏散的小雪,银色洁净,降落时像无重力一样,纷纷扬扬,很缓慢,浮游在空中。 她站了一会儿,才放下书包,仰倒在床上,看着洁白无暇的天花板。 许忌,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像一首歌放到高潮处就戛然而止,莫名其妙的空虚在蔓延。 许甄甚至怀疑,这就是一场梦。那个跟她要苹果,背她回家,在大冷天穿短袖跟了她一路的男生都是她幻想出来的,根本就不存在。 她用手背盖在眼睛上,盖了良久才拿下来。 冷静安慰自己道,这其实也不算失恋,就是短暂的相互喜欢了一下,然后他一声不响离开,留她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不公平。 想着想着她猛地坐起来,打开书包,拿出作业笔盒卷子。放在书桌上,逼着自己当无事发生一样,陷入学习中。 她一遍遍转笔,在英语阅读题上用黑笔勾出题干,中心句,线索句。 却是看了文章忘题目,看了题目忘记文章,来来回回,往往复复。 光洁干净的桌面上,一张放在角落的纸条不经意映入视野,她抬腕拿了过来。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是他的笔迹。 我爱你。 她看到后,先是扯着嘴角,嘲意的笑,笑了两声就停住了。 眼眶不知不觉变得湿红。 他还没吃到许妈的糖醋排骨。还没和她一起过年,就走了。 像从没喜欢过她一样。即使有这张纸条。 那年的冬天比往年都短。 因为补了课的缘故,寒假短短二十几天就结束。 再开学时,不过两三星期,一场大雨连绵着下了好几天,雨停后。气温就升了起来,初春已经悄无声息地到来。 她像从前一样,听课,刷题,考试,排满了所有的行程表。 高三最苦的那段时候,盛夏时节,江城炎热,每天早上到教室里,八个风扇全部打开,后背也开始冒热汗,空气又闷又湿,呼吸都喘不过。 晚自习上之前的十几分钟的休息时间,她常去顶楼的楼梯间,那里窗子开得很低,能看见大片大片粉紫,或者金红的火烧云。 每天晚晚自习下了回家,耳机里放的是那天晚自习上课前做的英语听力题。 门廊的灯始终都是亮着的,陈欣算好了时间在门口接她。饭桌上,也永远是她最喜欢吃的菜。 时间一天天过去,写在教室小黑板上的时间也一天天减少。 高考前一周,放假前,大家把考过的卷子,不用的练习册撕成一页一页的从顶楼上扔下去,白纸页在空中跌宕,像夏天里下的一场白雪。 这年高考没有下雨,太阳毒辣得吓人,烤在人脸上,像无数记耳光。考场里空调打到了二十六度,因为前后门都开着,郁热的风踱步进来,人们仍然热得人手心出汗,汗打湿了后背的衣服。毕业照半个月前就照完了,那天她最后一次穿江城四中的校服。 两天的高考结束。 最后一场考试完,她从聚集的家长群里穿行出来,一个人走到江边,坐了回家的十八路公交车。 公交车在沿江大道上奔跑,滨江公园门口,有拉着水果的大货车,爽朗的叫卖声通过大喇叭席卷过来。 她很愣神。 一场大考后,头脑风暴结束,脑袋里空空荡荡,心里面也空空荡荡。她想填点什么把它充满。 就这样撑着窗框,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在冬季雪夜离开的人。 一个再没和她有一丁点联系的人。 她觉得那个在江边收到一袋子苹果,连洗都没洗拿在手里啃的人。 那个背着吉他在灯柱旁往她的窗户望的人。 那个在烟花下,偷吻她的人。 虽然连背影都没留下。 却隐隐约约,无声向她诉说一句话。我会去找你的。会吗。 第31章 重逢 北城广播台三楼, 穿行的人流杂乱无章,像荒野中长过膝盖的野草,又密又乱, 不时夹杂有虫鸣,人语。 许甄侧了一下身, 和迎面走过来的人错身而过,单手把红色带子的工作牌证挂在了脖子上, 一路往前。 吊牌上的照片是她刚上大学的时候照的,北城大学中区左侧有一条小街,学校要交蓝底一寸照, 她就和三个室友一起去照了。 当时大家都刚刚军训完, 晒得黑黢黢的, 只有许甄像一面镜子一样白得发亮, 黑色长直发梳成丸子头, 白净清秀的鹅蛋脸完全露出来,纯净空灵。这几张照片,也就这样从刚入校用到了她初上大四, 到公司实习。 许甄推开307广播室大门。 外间内已经聚集了有上十个人, 内间是操作机器的导播室,导播室对面是录音室。 许甄学的是新闻专业,大学时候有在校广播台工作过一段时间。做过编辑也当过播音。 所以, 大三结束的暑假,她第一个实习就选择了北城广播台。 黄笙看见许甄进来了, 放下咖啡杯,小弧度地冲她打了个招呼,又朝她的方向弯了几次手掌,意思是让她过来。 许甄冲着立在外间的几位干部礼貌颔首微笑, 走到了黄笙那里。 最靠近边角的地方,三把塑料小椅子,廉价的黄颜色,一般是用来放杂物的,而不是坐人。 许甄还是坐下了,她转了几次车,走了上里路的脚很痛。 北城租房子太贵,北城广播台又在市中心的位置就更贵。她暑假留在这边工作,实习期也没多少工资,只好住在五环之外,每天上个班跟长征一样。 黄笙翘着二郎腿,压着脑袋小声说:“咱这节目还从没这么热闹过呢?” 她说的是邂逅星空下,北城广播台的一档晚间情感类节目,每晚八点准时开播。节目通常都是一个人自言自话,念抒情类的稿件,偶尔过节的时候会和听众连线互动。 但仍然并不属于采访类的节目。 许甄握着手里的冰咖啡杯,缓缓点点头。 黄笙轻啧啧两声,看着立在房间中央侃侃而谈的人:“是副台长和星月公司的老板有点关系吧,不然怎么能请到明星,我们是广播台,又不是电视台。” “对吧,现在谁还听广播啊,也就一些大爷大妈了。” “那不一定,我室友有时候也听呢。用她那个放四六级的收音机。”许甄打趣笑道。 黄笙噗嗤一口出来,顿了会儿:“你们专业大四还有课吗?” 黄笙已经毕业里,是邂逅星空下的的责编,在广播台干了一年多了。这档节目本来有两个指定播音,前段时间走了一个,正好许甄就补了上来。 黄笙算是她工作共事的伙伴,也是她的前辈。 许甄:“有,但是听我学长说,好像不多了。” 黄笙暧昧笑了笑:“是上次那个来接你回去的学长不?” 许甄平静点头。 “男朋友?” “不是。” “哦,暧昧期。” 许甄手指敲着杯面,没多解释了。 她长的漂亮,学习又优异,在学校里参加的社团部门也多,难免少不了追求者。白扬学长比较特别,是她校广播台的播音前辈,也是她高中同学白棉的亲哥哥。 世界就是这么小。 缘分也就是这么奇妙。 黄笙看她安静,咳了咳:“经验之谈哈,趁着还没完全进社会,谈一下甜甜的校园恋爱,绝对不亏,而且我看你那个学长还挺帅的,又高,那天下那么大雨,他还来接你。” “哎,你们那天咋回去的?坐地铁吗?” “嗯。” “挤死了吧。” 那天雨下得太大,在雨中等公交车不是什么聪明之举。他们就坐了地铁,那滋味真是绝了,像穿了一身透不过气的紧身衣。 黄笙听到这样想,忽然想到什么。语调和缓下来。 “再给你一句经验之谈,甜甜的校园恋爱到社会上,一般都走不长,因为穷,穷得人发慌。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黄笙改了表情,从嬉笑到沉静,她抬着下巴喝了口咖啡。 醇浓的咖啡入喉,她顿了一会儿,又道:“所以,要谈就要趁现在,就学长了,姐的眼光没错,先谈它四个月,毕业不行再分不就…” “黄笙——” “来了来了。” 话头戛然而止。 许甄把手里的咖啡放在了黄笙刚刚坐过的椅子上,抬手打开文件夹。 左半边是空白纸页,偶尔用来记录和听众连线时他们会说到的一些信息,目的是为了让沟通更流畅。 右半边则是黄笙写的演播稿,为今日到来的特别嘉宾。 包揽近三年的金曲奖。 发表上十张专辑唱片。 微博粉丝过千万的超人气歌手吉他手。 被人称为鬼才的音乐人。 演播稿翻页还夹了几张他的海报照片。 她拿起一张,歪头,微眯眼看。 上一次看他的照片,还是三年前了,从许妈手里接过来,木头相框子。里头的人穿西服打小领结,甚至影楼的化妆师给他抹了红嘴唇,肉嘟嘟的小脸白嫩像鸡蛋,活脱脱的雪团子,晶莹可爱。 手上这张。 背景是学校的天台,天空蔚蓝色,没有阳光。 他坐在高架上,白色的破洞短袖,牛仔裤很宽松。一脚踏在下头的架子鼓面上,手腕闲搁在膝盖,银色的耳钉,银色的唇钉,镜头从下往上拍,让他显得有些嚣张,恣意。还有几分有戾气的男人味。 仿佛落在山顶的孤雪在几年沉淀后,化成寒冰。不再如积雪柔软,而是棱角分明。 许甄的指腹划过他的脸庞,眼里水光波动。 他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他还像以前一样吗? 做歌手,做明星开心吗? 黄笙回来时,看见椅子,直接端起她的咖啡喝了口:“一会儿一起吃晚饭呗,大明星还没到呢。” 许甄慢慢从她手里接回咖啡,插了根吸管:“好啊。” 黄笙看见她的举动,呵道:“你嫌弃我啊,狗女人。” 许甄温声平静解释:“没没,我刚刚就想插吸管来着。” 黄笙嗤了声,看了看手机时间,转头,暗搓搓瞅一眼进导播室的领导们,狡猾笑说:“咱们现在就去吃饭,反正离六点也就十分钟了。” 许甄笑笑,没拒绝,就跟她一起摸鱼去了员工食堂,提前进食。 标准的十元工作餐,两荤两素,一碗汤,还有炸物和水果任意挑选。她们来得过早,食堂里都没有人。 “你紧不紧张啊?”黄笙问。 许甄知道她问的是一会儿的节目,她很老实交代心里的切实感受:“有点。” 黄笙大笑:“你也有紧张的时候啊,你不是不追星嘛。” 一般播音员上播都会紧张,口误卡壳都是难免会犯的错误,很多新上播的人,一旦出了问题,后面就接不上了。许甄是个新人,却极为难得的几乎从不出错,出错了也能镇定冷静地继续下去。 黄笙一直当她是个长得像花瓶,实际上能力过硬的无敌无情女战士。 “你一会儿别结巴了啊,许忌的千万小粉丝都守在收音机前面的。哦,还有我们台里领导。” 黄笙做在许甄的旁边,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任重道远地说:“兄弟就靠你了,千万别结巴,还有什么口水音,都捋干净。出了错,领导要加倍扣钱的。” 许甄埋头吃饭,伸出手勉强给她比了个欧克。 她尽量吧,不结巴… 一条信息蹦进来。 【快点,就等你了】 许甄用衣袖搽了几下脸上的水,二楼卫生间里,声控灯暗下来。 她抬指拨动键盘。 【等等,我在厕所,过一会儿】 那头。 【咋了,你,便秘了?】 【还是怕了?】 许甄被手机的白色亮光刺得微眯着眼睛,盯着第二句话。 其实,她没什么好怕的。 就算怕,也应该是许忌怕她,为什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走了之后电话短信也什么都没有。 像个和妹子玩了几天感情,就跑的渣男。 这几年,她只能从电视里,各种短视频平台,公众号上才能知道他在哪里,国内还是国外,胖了还是瘦了,头发染成什么颜色。 这不公平… 凭什么先喜欢上的人是他。 先脱身的人也是他。 她这样想,瞬间又有了勇气。 她敲了.几下木门,厕所的灯又重新亮起来。 从门口的长走廊一路左拐直行。再一个左拐到主走廊上。 余光里。 身后有走廊尽头的大窗,一轮雪白的月亮,漆黑的空。 还有一个靠着墙站立的身影。 很高,比以前高很多,一身黑。熟悉的耳钉数,很清晰的五。 这么突然。 许甄僵住了。 没敢动。 气氛凝窒。 她即不敢转头,也迈不动脚走。 一片安静中,他手上的铝制罐头很轻地磕了一下墙面。 许甄手指跟着微动。 大楼里蓦地响起尖锐的警报声。一圈一圈荡开。 她想起来,今晚有消防演习。 有演播工作要准备的人可以不用管,其余的要到楼下集合,进行灭火器使用方法教授。 这个警报也就响个五分钟。 她知道要见面也不是在这里。而应该是在播音室,他是嘉宾,她是主持。其余的私的关系,是他自己按了永久暂停。 许甄的手指抠着手心。 她正准备抬步去播音室。 汽水罐头霎时被扔到了垃圾桶里,金属撞击声,很大。 她心里一颤。 黄灰色的烟雾从楼梯口飘过来。烟雾缭绕,她鼻腔里已经有被冲到的刺激感。再待在外面一会儿烟子漫过来,她估计要泪流满面。 紧接着是储物门打开的声音,门又撞到墙面。 她慢慢回头。 他进了储物间,门仍然是开着的。 仿佛在对她说。 进来。 第32章 邂逅星空下 许甄站住脚没动。她不想进那个房间, 有暗暗生出的气在与他作对。 她转身抬步,想穿过烟雾,径直走到录音室里。 刚走了三四步, 浓烟把她卷进去,极具刺激性的气体吸入鼻腔, 她的眼睛瞬间就红了,生理性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眼睛几乎不能视物。 狼狈地倒退了半米,烟雾步步紧逼,她干脆侧身跑进了那个储物间, 一股脑关上了门, 把毒雾隔绝在外。 这场消防演习做的也是怪够逼真的, 大二时候他们学校的消防演习也放了毒雾, 她从寝室六楼一路跑下来, 到楼底的时候脸上都是红色粉尘,混了眼泪鼻涕,简直了。 许甄紧紧侧靠着门, 从口袋里扯出一包卫生纸, 抽出两张搽了眼泪,鼻子小频率的吸动。 声音有点大,她压了压, 侧目。 储物室的窗户上蒙了一层厚灰,白炽灯照下来, 是陈旧的灰白色。窗子前面有一张大木桌,他靠着木桌站着,垂目,聚焦散漫的视线望着桌面, 没有看她。 他侧脸的线条比从前更加分明,身形更高,脱走了稚气,站在那里不动,都有冷戾的荷尔蒙味道在空中漫开。只是眉宇之间的阴冷郁气更甚,皮肤死白,唇色极淡,像从死水里捞出来的鬼。 单看这张脸,许甄会觉得,他过的其实并不好。 她看了几秒,就摆回头。像两个陌生人一样。 刚刚那个把罐头丢进垃圾桶里的动作,还有开门的动作,声音。仿佛忽然又都和她所想的断了线。 他只是碰巧扔了个罐头,为躲烟雾开了最近的一扇门。与她都无关。他此刻的沉默这样告诉她。 许甄抠在掌心的指甲松开了。 那无法见面,无法拥抱沟通的三年是真实存在的,像一堵墙把从前的他们隔开来,不透明不透风。 她这头种了什么花来了什么人,他那头建了什么样的房子见过什么人,互相都一概不知。 就这样,墙伫立三年,把此刻的他们也隔开来,一言难发。 烟雾只放了一分钟,警报响了五分钟。五分钟后再开门,正好楼道里的烟雾也散得差不多了。 她抬脚回了录音室,一路走得飞快,没有回头。 刚刚还是两个人共处一室,无言,不相看。现在又并肩坐在一间完全密闭而且窄小的播音室里,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北城八月份天热又干。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许甄吸了一口气,目不斜视地翻动稿件。 对面的导播人员站起来,透过玻璃墙冲她比了一个电话的手势。 许甄拿起接通器,那头的声音从接通器传过来。 “最后留出来的打电话的时间大概是十分钟,要是超了你控制一下,有的粉丝比较狂热,可能讲起来就停不下来,你实在不行可以说两句结束语,然后强制挂断。” 许甄:“好的,我知道了。” 她放下听筒。 身侧那人还是闲散地坐着。 仿佛什么粉丝,都跟他没关系。 娱乐圈那么多明星,许忌的女粉丝的疯狂属性是出了名的。 偏偏他对什么都不甚在意,观众的情绪,粉丝的情绪,主持人的话头,女明星若有似无的示好。 这种拒绝感和距离感反而在骚动着人们的渴望,越够不着的东西越是发了疯的想。 许甄又拿起了稿件,另一只手执笔画着断句,不经意抬眸瞅了一眼时间,还有五分钟开播。 按道理这几分钟应该是他们两个的交流时间。这毕竟是一场直播采访。 许甄手抚额头犹豫了一下。 公是公,私是私。 该说的还是说一下。 她有点慌张地转了两次笔,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她说:“我一会儿有两分钟的开场,是我一个人说就可以,你先别开麦,怕有杂音。我说完了会介绍你,这时候你再开麦就行了,后面有一次要切出去中场休息,我到时候提醒你一下。” 她说完这一大堆话,眼睛仍然看着稿件,不敢看他。怕更慌。 “怎么开?” 他声音丝毫没变,和以前一样低哑好听。语调很平,少情绪夹杂。 许甄眨了眨眼,抬手伸到他身前大机器上的某个键,轻抚着。 “你按一下这个就行。” 他轻嗯一声。 许甄收回手,翻着稿页的指尖在轻颤,为什么他可以这么镇定,而她却这么不淡定。 对面提醒还有倒数一分钟了。 许甄清了清喉咙,真如黄笙所说,她可能面对的是许忌的百万狂热女粉丝,馋他的身子,馋他的心,想想还真是奇妙。 播音室的窗帘半拉着,能看见外面天空黑寂,公司门口的路灯一横排排开,点点橘光。 她还是实习生,每次上播前的紧张感又从心底冒出苗头。 她温声交代。 “你记得是按这里啊,别按到别的地方了,因为麦挡住了,不然我就帮你按了。” 她说完就意识到,这几句话,有一点点稍微越过礼貌距离的亲密,像两个刚刚认识,开始若有似无示好的陌生人。 她抿了下嘴。 算了,还是先别说话了。 对面的导播站起来了,手高举着,左右挥动。 是十秒倒计时,马上就要开播了。 许甄的左手放在切入键上做预备状态。 “十…九…八…” “七…六…五…四…三…二…一…” “欢迎来到北城广播台fm655邂逅星空下…” 她端着腔,声音更亮,又柔柔的,像一颗草莓味的薄荷糖,清凉又甜人。 开场部分结束,她做了一小段的人物介绍后,话机已经引到许忌这里了。 是按麦的时候,然而许忌却没动。明明刚刚说好的。 她咬唇,停了一秒钟断句,侧脸,盯着他,像一个问罪。你怎么还不开麦,我说了我够不着。 他薄薄眼皮微掀,看着她责怪的眼亮亮的,有情绪在里头。 他停了一下,这才慢悠悠抬手,抚上红色按键,中指轻轻往下使力,掌骨在冷白的皮肉下浮出一瞬。 他那边的麦也有了声音,穿过耳机到她的耳朵里,很轻很低的呼吸声。 许甄松了一口气,接着说:“我们请特别嘉宾给大家打个招呼吧。” “嗯。” 许甄:“……” 这是招呼嘛… 这是在考验主持人的接话本领吧。 “我们的特别嘉宾打招呼的方式比较酷哈,其实我以前也喜欢用一个字打招呼的,比如嗨…呦…” 主持人有时候为了调动气氛,填补空白,经常口不择言,许甄就在此刻活灵活现的演绎了这句话。气氛尴尬得让人恨不得捂脸。 余光里,她看见旁边的人手懒洋洋撑着脑袋,脸似乎朝着她的方向,她盯着稿子看不真切。 嘴上却吃了个螺丝… “其实四…” 外头的导播和黄笙也听到了,都回了个身在暗笑。 这应该是许甄做过的直播里面最具挑战性的一次,旁边这人,话题终结者,兼前…咳… 就这么磕磕绊绊,二十分钟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念稿,中间切了三分钟的歌出去,做中场休息。 最后十分钟。 许甄感觉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接下来是我们和听众朋友的互动时间…” 她一个号一个号的拨着,心里在暗暗祈祷,拜托是个正常人,拜托了。电话拨过去,响了不到一分钟就接通了。 “喂,你好,这里是北城广播台邂逅星空下节目,是张苓小姐姐吗?” 那头静了须臾。 喃喃自语:“邂逅星空下…啊!啊!啊!我男神去的广播台的对不对!!啊!!!” “天哪,真的假的?忌宝贝你开个口…我是姐姐!” 忌宝贝… 许甄的嘴角忍不住扯了扯。这么可爱的外号,真的一点都不适合现在的他… 许甄:“请问您最近有什么烦恼可以说一说,我和…我们今天的特别来宾都会想办法帮您解决的。” 女生的兴奋劲儿在许甄平静温柔的回应下,终于缓过来一点:“啊…就是我去年毕业了,然后有个男朋友,我们两个都在北城工作,今年家里面催婚,我没敢说我男朋友。因为我家里比较那个什么,要房子要车子才能结,我男朋友才工作不到两年,就没有房…这个解决不了的…” “我就有一个愿望,忌神给我说句话吧,求求了!!” 许甄斜睨一眼许忌,看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她替这个小粉丝暗暗捏着一把冷汗。真怕这一通电话下来,这个粉丝都听不见她的忌宝贝吭一个字。 无论如何,许甄还是先接话,不能空档:“您的家里是必须要房子车子才能结婚是吗?” 那头又从追星迷幻模式瞬间切换到了现实派,语重心长道:“是啊,现在不少家里其实都这样,只是明着没说。” “嗯,也是这样。” 许甄暗自点头,她想到她的某个学姐家里也是如此。 模式切换。 “忌神,求求了,跟我讲一句话吧,好不容易抽到我了。” 她说得恳切,巴心巴肝。 许甄也静下来,望着他的侧脸,不多的时间和空白留给他。一个主持人的素养,是不超过五秒的空白。 “一二三四…” 她在暗数。 到快五秒。 他冷淡的声音飘过来,冷冷凉凉。 “我有房子,很多。” 像是陈述,又像是在和谁交代。 第33章 拍一张 他这一句话, 正好顶上粉丝说的谈婚论嫁和房子问题。对面一想歪,直接疯掉了。 “啊啊啊!!!那你娶我吧,不要房子也行啊!!忌神宝贝!!!” 声音刺耳, 许甄的手指紧紧抠着耳机。 粉丝情绪完全失控。 对面的导播赶紧打了个手势。 许甄把电话音那头闭了麦。 “感谢这位粉丝朋友的倾心交谈,非常感谢, 由于时间原因我们先挂断电话,放一首歌, 休息一下,马上回来。” 而后抬手挂断了电话。 她又关了自己的麦,把音乐切回了导播间, 瞄了一眼时间, 估摸着不用再打第二个电话了, 只待一首歌放完, 切回来说结尾词就完毕。 一首吴雨霏的吴哥窟响起。 她舒了口气, 两手捏着稿子,弯了弯。想起刚刚他说的话,有点哭笑不得。 说得像做好了和谁结婚准备一样。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 她也情不自禁地开始想歪。 难道是她刚刚点头同意了粉丝的结婚需要房的观点, 然后他…想和她结婚,才突然莫名其妙冒出这样一句话。 这个想法也就在她脑袋里盘旋了几秒钟就被打消了。 她兀自摇摇头。 怎么可能,这是个只要音乐不要爱情的人。错觉, 都是错觉。 她镇定下心神,转目看他淡定道:“时间不太够, 就不打电话了,一会儿说个结尾词就可以,你想说还是不想,不想的话我就一个人结尾也欧克。” 他冷淡道:“不想。” 许甄礼貌颔首说:“好的。” 看吧, 果然就是错觉。 她抬目看了看对面。 导播身后站着一个穿灰色卫衣戴鸭舌帽的男人,正在和黄笙说话。她也看过一些许忌的路拍视频,知道这个灰衣服的男生是许忌的助理兼经纪人叫张周一。 估计是在商量后期的关于这期采访的短视频制作和发布问题。 她专注在电脑屏幕上,连余光都下意识避开他。反正做完这期节目,应该也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 导播坐着挥手。 她左右切键,节目又切了回来。 “fm655邂逅星空下感谢收听,今天的节目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们明晚…” 导播间里,许甄坐在刚刚导播坐的位置,在把直播的音频拷进自己的u盘。然后存储在规定的文档里。 身边一道声音传过来:“是许老师吗?” 许甄快速按了下鼠标,点了确定,回头。是张周一,许忌的经纪人。 她起身站起来。张周一挺高的,看着五官周正,面容和善。 “你好,我是许甄,邂逅星空下节目的播音,刚刚跟…”她竖出大拇指,横着指了指播音室方向。 张周一笑着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许老师今晚主持得很好,临场应变能力和接话能力都挺好的。” “这是我的名片,其实你的形象挺好的,做电台主持人屈才了,我们公司正好需要主持人,你要是有兴趣可以随时联系我。” 许甄低目看了看那张名片。 星月娱乐公司。 许忌签约的公司,是圈里三大娱乐公司,旗下艺人多是演员,歌手,一个公司就包揽了娱乐圈里八成的顶流。 她思忖片刻,淡然回复:“不用了,我没有做电视主持人的打算,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 张周一愣了下。 一般有公司内部的人员引荐,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竟然这么果断的拒绝。 他清了下喉咙:“那你也先收下吧,这次节目的后期我们想做一个短音频,可能还需要有交流的地方,我刚刚和节目编辑也说了。” 话转到今天的工作后期,毕竟她也是负责人,就再无理由不接下了。 她慢慢抬腕,接过那张名片。 道一句:“好的,谢谢。有事随时联系我。” 许甄回到出租屋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很老的小区,有保安有电梯,有监控离地铁近,她初开始工作,还没毕业,这样的条件她已经满足。除了离工作地远。 门推开。 乱七八糟的杂物堆了一地,一个老大的行李箱瘫成两半躺在地板上。 许甄抬脚越过,放下包,坐在沙发上唤:“清清,你要走啊?” 付清清跟她一样在北城上大学,不过不是一个学校,她是北城传媒学院。两个人放了暑假,都打算留在北城实习工作,就合租了。 许甄在北城广播台工作。 付清清在另一家娱乐公司做采编记者。 付清清从里屋抱着一厚叠衣服出来,丢进行李箱里:“家里有点事我要回去几天。” 许甄拖着调子:“哦…” 付清清蹲着地上无言收东西,好半晌:“我麻烦你个事儿行不。” 她每回都这样,要求人之前格外安静。 “我跟公司请假只到了后天到二十号的假,我明天还得上班,但是我票买错时间了,机票退了再买不划算,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她们两个工作性质不一样,许甄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她也想象不到这玩意儿还能帮忙。所以默默吃零食没说话,等着付清清解释。 “我明天有个商演要赶,就拍几张照片,你最好跑前面一点,别和别家的照片撞了,然后帮忙写个稿,那种像微博公众号一样的就行了。” “在哪里啊?什么时候?” “地点时间我有短信一会儿发给你。” “我晚上有节目,八点钟。” 付清清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想那个时间,想了半天,她没想起来,掏出手机看了看:“哦,五点钟结束,四点左右开始吧。一个小时。” “行,回来请我吃饭哈,付小姐。” 市中心虹口体育馆。 大舞台是为了某高档品牌商演而临时搭建的,几乎有半个足球场这么宽,很大,灯光一颗颗悬在天花板上,璀璨夺目。 舞台下一圈都是架好的摄像机,还有身着暗色的工作人员。 许甄来得有点晚了,她到的时候演出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只有两个主持人在做结束词。 她举着相机在人群外围,不自觉吐了下舌头。完蛋,怎么跟付大小姐交代。 她正在踌躇思考中,想着要不要和周围拿摄像机的同行借两张照片过来。 肩上忽然被人拍了拍。 回头,是一个戴黑鸭舌帽黑口罩的女人,不认识,但是眉眼之间的气质有点熟悉。 那人看她一脸惊讶不解,笑了出来,附在她耳边小声说:“甄甄,我是许阿姨啊。” 她一瞬间反应过来。 这是许忌的妈妈,许喃。 她怎么在这里。 她愣愣:“阿姨好。” “你是来拍照的吗?工作?” 许喃看了看她胸前的工作牌,是付清清给她的,某娱乐公司记者。许甄点点头,没有否认。至少今天她就是个拍照的。 许阿姨扬了扬手里的摄像机,用低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喃:“我也是来照相的,给我儿子。” 许甄停了一下。 她是来之前听付清清说,有几个顶流明星,具体是谁付清清没讲,原来也有许忌。 许喃努了下嘴:“不过错过了,路上堵死人。” 她行为举止还跟少女一样,很年轻化,有点孩子气。许甄看着她清秀干净的眉眼,知道许忌为什么长那么好看了,原来遗传了母亲。 “我们去后台吧,我问问小忌的休息室在哪。他应该还没换演出服,可以拍几张。” 许甄若有所思的沉吟:“后台应该不让进吧。” 许阿姨掏出手机,发着微信回:“没事,我和周一说说就行。” 许甄不太想去,她开始找借口:“阿姨,我一会儿还有点事情,不然您照了后头分我几张。” 嘴上的推距,许阿姨一点没顾,挽着她的手一路穿过人群往后台去。 休息室里空空的,没有开灯。 许忌没骨头一样窝在角落的椅子上睡觉,戴着黑色的大眼罩,衬得脸上皮肤更白,脸也瘦削。 许甄推门进来看见他在睡觉时,姑且松了口气。静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许阿姨倒是没客气,先拍了几张睡颜。 空调开得有点低,她又捞了条毯子,走近给许忌盖上。 许忌似是很敏感,只是衣物的触碰也瞬间清醒过来,抬手有点不耐烦地摘了眼罩。 眼睛微眯,倦怠的,看了看许喃,然后又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许甄侧目错开了他的视线。 “哇,今天演出服也好看,太酷了,妈妈拍几张啊。” 他其实穿得和平时差不多,白短袖牛仔裤,只是今天加了一点银质链条和皮革首饰。干净的少年感里带一点勾人的欲气。 很美妙的冲突。 许喃的手机举得很近,脸上的宠溺和崇拜都要溢出来了。实打实的头号妈粉。 许忌坐了起来,抓了几下头发,脖颈弯着,头低垂,避着镜头,有点不情愿配合。 许喃咔咔按了几张侧脸,俯拍也算满意了,又回顾招呼许甄,声音热切:“甄甄,你不是也要拍照吗?快过来啊。” 许忌也漫不经心望过来。 许甄:“……” 她心里此刻有一万匹草泥马在奔跑。这话说的像她是他的狂热粉丝一样,为了来拍几张照片不惜托关系。 她眼睛有点慌张的乱看,不经意扫到了胸前的工作牌。记者两个字映入眼底。 对啊,这是工作啊,又不是非工作性质的追星行为。她霎时有了点底气。 慢慢移步坐到了许喃阿姨拍照时坐的椅子。 他们面对面,不到半米远,她不着痕迹地脚撑地退了一点,拉远和他的距离。 “可以拍吗?” 他嘴角很轻地抬了下。 是她的习惯,身体先做,再多此一举地问话。不知道是无话找话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可以。” 刚刚一场演出下来,包括之前彩排,耗费精力太多。他声音很倦有点干哑。 许甄眨眨眼,抬起设备对着他的脸。 他恰好抬眸。 镜头里一张干净清冷的脸,眼瞳很深,泰然不动望着镜头。 她的脸怼着镜头,他在镜头里。仿佛他们很近,近到没有距离。 许甄心颤了下,正欲按键。 他慢悠悠说:“只能拍一张。” 她有点想笑,真当她是他的小粉丝了,说的像她多饥渴一样,逮着机会卯着拍。 她压着嘴角。 “咔嚓——” 许阿姨在旁边坐着,猛不丁想起什么,朗声道:“甄甄,下个星期五到我们家来玩吧,刚好小忌过生。” 许甄一时没说话,低头看着照片。 许阿姨盯着她,等待回复。 照片上那双眼,看着镜头,直白专注,点墨一样漆黑。 她想,这张照片给不了付清清,也发不了公众号微博。因为没人会用这种眼神去看一个来采访的小记者,会传绯闻的。 良久。 许甄抿了下嘴,出声:“我下星期有点事…所以…” 这种程度的拒绝,长辈一般都当听不见。 许阿姨的热情执着也不是开玩笑的,推拉一大通,许甄还是应了这个约。 他十九岁的生日。 第34章 想念 回去的时候, 许甄也实在没坳过许喃阿姨的热情,就跟着他们上了一辆车,算是劳烦他们捎了一段路。 车是贴了黑色窗纸的面包车, 因为害怕被粉丝偷拍,所以贴得很严实, 白天待在里面也跟晚上一样。 张周一开车,许阿姨坐在副驾驶看手机, 一时没有说话。 她和许忌两个人坐在后排,半尺距离,也是沉默, 看着根本看不见的窗外风景, 气氛简直要窒死人。 一个红灯停下来, 张周一趴在方向盘上, 找了个话题:“我还没想到, 原来许老师和我们忌神是认识的啊。” 他温和笑了两声,看着前视镜里毫无反应的许忌和礼貌微笑但没有说话意思的许甄。 笑又停了下来。 空气凝固了一会儿。 许阿姨终于放下手机,接上话茬, 对着张周一柔声絮叨着:“你不晓得, 小忌以前还在甄甄家住过一段时间,以前关系可好了。小忌回家之后啊…甄甄不是高考…” “妈。”许忌冷冷开口,打断许喃的话。 许喃笑说:“好, 不讲不讲,这孩子就是太内向了, 也不会说话。” 过去宛如平静的海面,偶尔有暗礁浮出,一晃而过,又消失不见。 许甄也没在意。 车里空调开得低, 她的手臂关节冷得有点痛,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摸揉几下。 一个红灯过去。 车子重新发动,方向盘左旋两圈,转到了一条有点偏僻的路上。 许阿姨探头看了看导航的手机:“呦,这都快出市区了吧地方对不对啊?” 张周一被她一说,也转目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路线图又确认一遍后,如实说道:“是这条路,没走错。” 许阿姨点点头,回顾微皱眉看着许甄,很认真地问:“甄甄,住这么偏安全吗?” 许甄笑笑,温声安抚道:“没事的,阿姨,我们小区有保安的。”虽然已经年过六十了的说。 “有室友吗?” 许甄点头:“有。” “男生女生啊?” 许甄歪头,娇声:“当然是女生啊。” 谈到这个话题。许阿姨就像她们家其他的亲戚一样,情不自禁地就关怀起了她的恋爱问题。 许阿姨:“甄甄是上大四了对吧,下个学期。交过男朋友没有啊?” 许甄停了一下,目光斜了一点,悄悄打量着身旁这人的反应。 然而他仍然抱着手臂,头懒洋洋垂着,眼睛半阂,像是小憩。听到她的感情问题,也没有一丁点反应。 许甄捏了下手。 那种若有似无的落空感和实在感交错着,矛盾着,他一会儿像还喜欢她,一会儿像全然忘却她。 许甄感觉心里像有猫爪在抓,刺挠痛痒。 许阿姨看她半天没说话,手撑着椅背,颇有兴味地道:“哎…看来是有男朋友拉,不好意思说?” 许甄咬了下嘴唇内侧的软肉,像赌气一样一本正经回:“有了,没不好意思。” 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他还是没反应。 许甄松了牙。 这一刻,她想,我真幼稚。 许阿姨:“哎呀,谈了多久了,男朋友也是同校的吗?” 许甄顿住,心里暗暗和白扬学长说了一句,抱歉了,拿你顶一下。 “嗯,他刚刚毕业,已经工作了,我们没谈多久,也就几个月。” 许阿姨意味深长:“啊噢…那他有房吗?” 这问题问的,许甄差点笑出来,怎么就这么寸,这一晚上就跟房子问题杠上了。 她嘴角带笑,一手捂着嘴,一手摆着说:“不是,我们还没想那么远。” 许阿姨:“嗯…也是,毕竟还年轻,你们学校毕业的,干个十年在北城准有房。” 许甄视线飘忽加点头:“嗯…” 不知道为啥,明明许阿姨说得很真切严肃,她却听出来几丝嘲讽,对着她那个假男朋友。 车又开了将近半小时才到。 走的时候许阿姨跟她交代了好几遍,生日聚会一定一定要来。 她也连连应声。 车里的空调温度仍旧那么低,凉风往下灌,沁得人背脊发寒。 许阿姨端着手,仔细端详着自己昨天才做的美甲,粉白色调,年轻清纯。 她看着看着,忽然冒出一句:“听见没?甄甄都有男朋友了。有些人再不做点什么,人家都要结婚拉。” 张周一捏着方向盘,一脸疑惑。 什么有些人,谁啊? 许忌没出声,柔顺碎发和黑口罩挡住了大半张脸,弯着脖颈,乌黑眼睫低垂,似乎在睡眠状态,和平常赶通告赶演唱会前的休息时间一样。 一只大手却在口袋里,抚着打火机的开合处凸起,一来一回又一来,很慢,但有躁意。 许甄回到出租屋里。 付清清已经走了,家里面格外安静而且干净整洁。她平常杂物喜欢乱堆,吃的东西吃到一半或者吃完了也很少去收。 平常许甄看着直拧眉,次次都要念她。她们在一起住了快两个月了,人真突然一走,许甄反而有点不太习惯。 许甄放下包,洗漱一番后回了房间。 她们租的是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她的房间稍微大一点,除了床,还能摆一张不小的书桌,方便工作。付清清的房间有个落地窗,她平时喜欢拍照拍视频什么的。 她坐在书桌前,开了电脑在修剪一些录播节目的音频和片头音频,一直到晚上快十一点种,她正欲关了电脑上床休息。 消息提示音响了。 是付清清找她要东西来了。 许甄用手掌轻拍了一下额头:“啊…” 她都忘了,还有照片和文案。 她移动鼠标,点开了消息。 【照片拍了没,传给我看看。文案还是我写吧,你也忙,就把照片给我就行了。爱你么么哒,辛苦了~】 许甄咬着拇指指甲,脑袋里疯狂思索着解决办法。她拍的那张肯定用不了。 她想了半天,只能从别的微博号和公众号那里借了几张过来。然后保存下来,发给了付清清。 【图片】 【好的,收到了,谢谢拉。】 许甄摸着喉咙,失声笑了笑。 哎,就这样吧。 视野里,那几张照片映进眼底。是彩排时候的几张照片。 灯光不很亮,台上工作人员也多。他坐在舞台沿边的木箱道具上,一只脚踏着矮一点的箱子,另一只懒悬在舞台下。 他刚刚唱跳完一场,脸色惨白,手后撑着,仰着头,闭眼。汗从脸庞流下,淌过凸起的喉结。 旁边人来人往。只有他兀自对着天花板喘息。 许甄支着下巴,呆呆盯了良久。 张周一住华尚国际十三楼,就住在许忌上面一层。平常工作什么的好相与。 时值晚间时间凌晨一点钟。 他们有录播舞台的通告。 这种工作一般电视台要同时录很多明星的很多节目,有的节目一次没有录好,还得录第二次第三次,所以这种通告的工作时间是不确定的,有可能约了当日下午,却延后到了凌晨,延迟或者提前都经常发生。 张周一背着背包,几下解开了门上的密码锁。 穿过偌大的客厅,是有落地窗的小阳台,窗帘是纯黑色,被拉得严丝合缝,屋内光线昏暗,而且很冷,冷得像冰柜。 许忌靠着墙,在给吉他调音,他穿着黑色的短袖,一截如玉色的小臂露出来,随着指间动作筋肉浮动。眉眼漠然沉静,和往常无异。 张周一偏头咳了下,斜瞅一眼墙上的空调温度,眉一挑。怪不得这么冷,谁空调开十几度的。 “我们晚上有录播,导演通知了,前面只有两个节目就轮到我们了。” 张周一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小心翼翼问:“可以直接走吗?” 他冷淡:“嗯。” 到了电视台。 化妆服装拢共花了半个小时就结束,结束后又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开始录舞台。 毫无疑问的,一遍通过。 张导演痴痴看着电脑里的回放,对着张周一说:“完美,一遍过,一点缺点都找不出。” 张周一笑,谦虚道:“没有没有,工作人员也辛苦了。” 导演一把年纪,精神气可好,都快工作一整天,也无困意:“我们这还有一个结尾就录完了,留下一起吃个夜宵嘛,我们这么多人都留着,你两也得给我个面子。” 张周一有点为难地抓着后脑:“这样,稍等一下,您先把结尾录完咱再过会儿说。” 他知道,许忌从来不去任何聚餐,也从不陪酒。至少出名后是这样。但张导演是个好导演,请他们吃饭纯粹是高兴热闹。 张周一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问了许忌。 “就夜宵,可以不吃,去一下也好,张导演手上有很多节目…” 他说一半。 许忌淡淡应声:“嗯。” 张周一愣了下。 出乎意料竟然没有拒绝。 电视台外的小餐馆,热热闹闹坐了十几桌人。麻辣火锅的香气渴人,夜晚吃辣配啤酒更上头。 不少女工作人员瞅准机会,握着手机屁颠屁颠想和许忌合个照,要个签名什么的。 张周一坐在外围,都客客气气地回绝了。 不是不情愿,是不能够啊。 他看了看木桌上横七倒八的酒瓶子,心里发哽。 从开场到现在,许忌一口东西也没吃,一直喝酒。 张周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平常虽然为人冷淡,倒也不至于这么…颓吧。很不对劲。 克制的情绪到夜晚再染上酒醉,就像洪水淹没理智,一发不可收拾。许忌的手掌撑着酒瓶口,额头放在手背上。 他声音沙哑:“我想她。” 张周一不可置信地问:“谁?” 他不敢相信,许忌是有情史,还忘不掉的人。 支撑的酒瓶倾倒一下,许忌跟着倒在桌上。 “我想过生…” 不被祝福的小孩,第一次这么想过生。只为可以看见她。 第35章 生日 盛夏九月, 时值大学城的开学季。这时节,地铁站爆满,公交车排长队上, 行李箱的轱辘声混杂人声笑声风声在北城大学的校园里,喧嚣着。 无尽的燥热, 空气被滚烫烧灼到扭曲变形,像水波流动, 里头又淤满湿意。 许甄推开寝室阳台的旧木门,淡黄色的油漆壳子毕毕剥剥往下掉。她走到阳台,把手里的盆子放下, 一件一件把湿衣服在盛阳下抖开, 水滴扑到身上, 一阵零零星星的凉, 再用衣架把衣服撑起来, 一个个就这样挂在阳台栏杆上,井然有序地接受阳光烘烤。 她做完这一切,趴在黑栏杆的空挡处, 安静看着楼下广场上排起长队领办校机的新生。 身后有人声传来。 “许甄, 我们下午没课对吧?”温柔从床帘子里探出脑袋,距离有点远,她扯着嗓子大声问。 新生第一天开学, 她们却是已经开课好几天了。 许甄转身回了室内,关上门, 屋里开了空调,阴凉清爽。她坐下在桌前,打开电脑,慢达理性地回:“没有。” “出不出去玩?” “我晚上有工作, 去不了。” “哦…好吧…”温柔说完就拉上了床帘,翘着二郎腿,在手机页面上挑选今日的午餐。 她们是四人寝室,因为一些原因,只住了三个人,有一张床是空着的。寝室里除了许甄,还有好吃懒做,但考试从来高分的天才少女温柔,和勤奋型好学生付招娣。 她们寝室的人性格都很好,住的这三年里几乎没有矛盾。但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方式和爱好,所以,也没有特别亲。 温柔:“你晚上去广播台的啊?” 许甄在写新闻稿,是大四课上老师布置的作业,闻言嗯了两声。 温柔:“几点回来啊?” 许甄呆住似乎在思索,细白五指悬置在漆黑的键盘上,只须臾,她轻声说:“不确定,我播完有点事。” 话音落下,手又跟着脑袋一同陷入学习状态。 “啪嗒—啪嗒—” 温柔:“啊噢…公司聚餐啊?” 许甄抿了下唇:“算…吧…” 温柔坐了起来,手扒着床栏杆有点激动说:“哇,那你聚完记得给我打电话啊,现在很多领导都…那个什么性骚扰很严重的。” 温柔还没实习过,困在学校这座象牙塔里,接收社会信息主要来源是电视剧和小说,想象力难免戏剧化。 许甄圈着手放在嘴前,弯眼笑:“好好好,我聚完给你打个电话。” “哎,就这么就大四了,我不想上班啊。” 许甄一本正经:“温同学,劳动最光荣。” 温柔切了一声,吐槽:“劳动最光荣,我不想光荣。” 温柔转了几下翘着二郎腿的那只脚的脚脖子,坐起来,抠着头有点犹豫不决地问:“哎,我今天中午吃什么呀,木桶饭,咖喱饭,锅巴饭,狗东西帮我选一个。” “还有羊肉米线,和麻辣烫。” “等等,我又想吃炸鸡了。” 许甄食指敲了几下桌子,回:“要不你就吃炸鸡呗,我正好也想吃了。” 温柔:“中午还是吃点主食比较好。” “那咖喱饭。” “咖喱饭没有菜…” “锅巴饭。” “啊…那个我昨天才吃了的。” 许甄:“……”呵,女人。 下午五点半钟。 正逢下课后吃晚饭的高峰期,西区食堂每个窗口前都挤满了人。 一楼的左侧靠窗,是一家自助式的烤鱼店。木头质的大餐桌,整整齐齐地摆了十几张。 最靠近角落的四人桌上。 银色金属的大盘子里,红艳艳的辣椒铺满鱼身。大鱼外面烤到金黄焦酥,煮在辣汤里,外皮变得柔软有韧劲,一戳开,里面鱼肉嫩得蕴满汁水,白生生淌着鲜红色汤汁,看着都渴人喉咙。除此之外,汤里还可以下一些蔬菜,土豆,藕片,莴笋什么的。 白棉环顾四周,喃喃道:“甄甄,你们学校食堂好大啊,比我们学校大多了。” 白扬坐在许甄旁边,伸出筷子夹了块肋骨处的无刺鱼肉,放在许甄碗里,随带替她回应着白棉的感慨:“这还不算最大的,中区食堂比这还大,有五层。” 许甄浅笑着,用筷子拢了下那块鱼肉。 白棉撑着下巴,盯着他们两,撇了下嘴:“哦…是是,你们学校这么大,都找不出人给我夹鱼肉。” 白扬轻啧一声,这才抬手给亲妹妹也夹了一块。 偏爱太过明显,在喜欢的人面前,家人朋友都瞬间沦为不需要吃喝说话的背景板。 白棉咬了口鱼肉,意味深长地叹息。 许甄安静低头吃饭,没有搭腔。 她和白扬学长是在校广播台认识的。那时候她是新生,初初进台,播音部实习期一过,每个播音选定节目,都是一带一的师徒制。 她当时也去的情感类节目,主播音就是白扬,平常难免要一起工作,要跟播试播录播,包括后来直播,白扬学长都帮了她不少。 再加上有白棉这个机缘在里头,两个人的渊源也就联得更紧。 白扬学长不像许忌,开朗健谈,人也温柔随和,说句老实话,和这样的人谈恋爱会比跟一个别扭偏执的闷罐子要好很多。 许甄咬着筷子。 可惜她偏偏就栽到许忌身上了。 白扬侧头看着许甄,温声询问:“中秋节回家吗?” 许甄摇头:“不回去,我不想做沙丁鱼。” 她以前也不知死活选了在节假日回家,然而北城火车站简直让人脑壳都能被挤痛。她大四了,想回去,大可以等无课的周五和周末连起来再回家,犯不着拼死拼活去挤。 白扬直起身子,有点紧张地用右手手掌搓了一下左掌:“出去玩吗?有个电影好像挺好看的。” 白棉闷着声笑。 许甄顿了下说:“我中秋节有点事吧…” 她扯了个谎话。男女两人单独出门,到达目的地需要使用公共交通,在许甄心里这就算是约会了,不能随意说好。 白扬紧追不舍:“实习单位的事吗?中秋节应该不用上班的。” 许甄有点尴尬地拢了拢碎发。 白棉用筷子捅了几下碗底,和许甄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看手机。 许甄领回到意思,一边摸出手机,按开屏幕,一边嘴上先说:“我看看老师有没有布置作业。” 【我哥他约你是要和你表白的,你去吧,你要是不喜欢他趁这个机会说清楚。不然我哥能憋着一直缠你,给他个痛快吧,甄女神。】 许甄轻呼一口气。 郑重其事地道:“没有作业。” “那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许甄回:“没有。” 白扬眉眼微挑:“那你同意了?和我去看电影。” 许甄顿了下,应:“嗯。” 给所有的追求者一个正经的,果断又不失礼貌的拒绝,也是她这个被追求但无心答应的人,应该也必然要做的事。 许甄结束广播台工作一般是晚上八点半,拷个文件加上一些和同事的工作后续商讨,正常出公司最晚也就九点钟。 今晚是比最晚又晚了一些。导播室的电脑出了点状况,她坐着等技术员把电脑修好,文件整理好后,才离开。 到许忌家门口时,十点钟整。 许阿姨和她说的是十点前到,她也算掐着点来了。 走廊里灯光很亮,天花板悬着的水晶灯华丽奢靡,她站在门口定了半晌,才抬手按下门铃。 “叮咚——” 没有反应。 她又按了两下。 “叮咚——” 等了片刻,她手放在门手上转了转,果然,门是开着的。 她想,估计是他们一群人玩嗨了,顾不上去给陆续而来的客人开门,就干脆没锁门。 然而,门推开。 目之所及都是黑暗,一点光亮也无。她眯着眼,疑惑不解,心扑通扑通跳。 人呢?怎么空荡荡跟鬼屋一样。 门在身后自动合上,落锁。 她手撑在鞋柜上,借着室内深处一丝微末的橘红光,梭寻着墙上的灯光开关,她是近视眼,还有一点夜盲症,找了半天也没看见。 她放弃地叹了一口气,抬脚往里走。 门廊那边,温度还算正常,微凉但不至于冷,往里面多走几步,简直跟冰窖一样,寒冷骇人。 她两手交错着,摸了摸手臂,皮肤也开始变凉。 这真的是生日派对吗? 许阿姨不是唬人的吧,这分明就是鬼屋,过的是万圣节吧。 她一路小心翼翼迈步。 光源处,是一张长方形大木桌,铺着纯白桌布,平整干净。奶白色的奶油蛋糕放在中间,上面没有字也无花纹,单调简洁。 只有桌子左边有两把椅子,其余地方都是空的。 那两把雕花柔白色的椅子,从椅背到椅子角都挨得严丝合缝。 像是为她还有某人专门准备的双人座。 她感觉心口发紧,微低头。 蜡烛上拥着的小小火舌随动作带起的风摇曳着。 一双手慢慢缠上她的腰际。 冰凉柔软的双唇攀附着她温热细软的脖颈肉。 他的呼吸一扑一扑,冲击皮肉,滚烧心智。 许甄脑袋里一瞬之间炸开了。 第36章 颈吻 肩窝里的湿软酥酥痒痒, 他牙齿轻咬,心魔生,入情障。 一边雪肉深陷。一边啃噬入迷。 过电一样的麻导至全身, 许甄身上软得像被抽去了骨头,单手强撑着桌面才没让自己腿软到跪下去。 她咬牙切齿地说:“许忌…你松开我…” 他反伸出舌头细密舔舐, 当没听见一样。 许甄偏头,去躲他的唇, 一手紧抓着他箍在腰间的臂,用尽全力往外扒。一点用也没。 他比以前高很多,许甄记得刚见到许忌时, 他才满十五岁, 也就刚到一米八, 那时候她也有一米六七, 站一起差距还没那么大, 许甄抬手就能摸到他柔软的头发。 现在,小奶狗长到一米八七,一身唱跳型艺人练出来的紧实薄肌, 不说话冷脸时, 加上几年明星气场,压迫感压下来,压得与他单独相处时呼吸都不畅。 更别提现在。 “你放开我…你有病啊…你跟我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碰我!” 他不顾她言语。 乌黑碎发骚动她白玉珠子一样的柔嫩耳垂, 染上绮丽迷乱的红。 脸上热烫欲炸裂。 跟着一起几欲炸裂的还有许甄的理智。 她越说越气,越想越气。 “许忌, 我有男朋友的,你这是流氓行为,你这个色狼!”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更浪得没边。 他咬上她的白净耳廓, 动作发狠,鼻息烧灼鼓膜,似岩浆涌入。 许甄也跟置气一样,掐他的小臂上的肉,奈何肌肉都绷紧,她旋了几次都掐不进。想打死他。 电话铃声适时响起。 “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 银铃一般的童声唱起一首欢快幼稚的儿童剧主题歌,和此刻暧昧的氛围对冲到极致,像虚幻和现实面面相觑,相生相与,她头皮刺麻。 和着铃声,她抬手艰难地从斜挎包里摸出手机,还没打开。 他的声音低哑冰凉:“男朋友?” 许甄决绝道:“是!我…” 后面话还没说出口,许忌截下她的手机,往旁处一甩,力道很大,像发怒。 手机摔在光滑地面上,声音刺耳。 万幸某品牌手机质量过硬,经摔防水,所以躺在地面的手机屏幕仍是亮着的,铃声也续着不断地响。 “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 拜他扔手机所赐,箍在她腰间的手松懈,许甄趁机挣开怀抱,捞起地上的手机,头也不回,就跑。 门又开。 再重重合上。 把梦境与现实一刀断开。 楼梯间里。 她坐在最高一阶的楼梯上,大理石地板冰凉沁人。这种高档社区,楼梯间使用频率极少,灯远不及走廊亮堂,昏昏暗暗的。 她呆坐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羁绊住脚,跑出来后,也没一气之下直接离开。 今天毕竟是他的生日,她在犹豫。 许甄用拇指划过接听键,冰凉的屏幕挨着滚烫的耳廓,她小小打了个激灵。手抚着额头,往后顺了一下碎头发。心绪乱成麻。 温柔踏实又热情的声音传过来:“喂,你聚餐结束没啊?再不回来阿姨要关门了。” 许甄咬唇。 北城大学寝室的门禁时间是十一点半,现在也十点出头了。她本来的打算是一场生日派对最多一小时,留半个小时坐四站地铁回学校,绰绰有余的。 现在,这算什么事。 “结…结束了的,我过会儿就回去…” “你怎么结巴了,声音还这么…软…又哑…你是不是…”疑虑的情绪满到要从听筒里溢出来。 许甄心虚地赶紧张口打消她的猜忌:“没有,就是聚餐太开心了,嗓子喊哑了,没有事,我马上就回去的。” “哦…好吧,那你快点回来啊,招娣也没回来,我害怕。” 许甄难得笑了笑:“不然你去隔壁寝室玩玩,就谢敏敏那里,你们不关系挺好的嘛。” 温柔转了趟音:“哎~我刚刚才从那边回来,谢小姐又跟她家狗打电话呢,腻歪死了,我去个屁。” 许甄静了下。 咽了口口水:“温柔,我记得你有个前男友对吧。” 温柔:“你提他干嘛?渣男。” 许甄没谈过恋爱,她手半撑脸,很认真地问:“他哪里渣啊?” 温柔拨着手指甲。一点引子露出来,随便往外一拉,陈芝麻烂谷子的鸡毛小事,说的满天飞:“每次吵架就喜欢冷战…有什么事情又不说清楚…关键我有一段时间觉得他不喜欢我了…” 一句一句敲在许甄心坎上。 温柔说完良久。 许甄问:“如果你前男友突然抱住你怎么办啊?” 温柔斩钉截铁:“老子反手就是一巴掌。” 许甄笑个没停。 温柔:“你果然不正常吧,这个时候问我感情干嘛?不是应该赶紧回来吗?我怕鬼。” “好,我过会儿回去。” “嗯嗯,你快点啊。” 许甄挂了电话。 撑着额头,思索,假设。 假设拥抱吃醋是因为喜欢,推导,许忌还喜欢她,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喜欢她。那为什么走的时候,不解释原因,不说清楚,招呼都不打。 让她有一种,许忌从没喜欢她的感觉。 许甄慢吞吞站起来,把手机安稳放回包里。她盯着楼梯间的灰白色大门静止片刻。 半晌。推门,回去。 给她家不会说人话,只会咬人的狗过生日! 门没锁,像预料她会回来,也可能是,期待她会回来一样。 她手紧握着斜挎包的包带,抬步屏着呼吸往内走。 一小簇的火焰在他沉静的眼底明明灭灭。微末的脚步声,引他侧目,抬眸,空洞的眼睛一丝生机涌出,夹带惊异和不解。 为什么回来,刚刚不跑得跟什么似的。躲他像躲强奸犯。 许甄站在桌边,垂目看着他,和他身边的白色椅。 许忌移开视线,静盯着桌上的这方蛋糕,声音冷淡:“回来干嘛?不是去找男朋友。” 许甄坦白:“电话不是我男朋友打的。 他沉声:“你骗人。” 他摔了手机,反而倒打一耙,许甄回想自己裂开几道口的玻璃屏,虽然为激他撒了谎,也顿时理直气壮起来:“不管谁打的,你也不能摔我手机。” 许忌没说话,唇线抿紧。 男朋友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他想杀人。 许甄抱着手臂:“跟我说对不起,说对不起摔了你的手机。” “你骗人,你也要说。” 许甄失笑两声,说:“好,对不起,我骗你,是我男朋友的电话,为了防狼。”她故意的,气他。 许忌咬牙,下颚线都拉紧。 许甄悠悠:“该你了。” 他一字一字:“对不起。” 她凝视他,呆住,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道歉,呆了好一会儿,才把他身边的椅子和他的拉开些许,坐下。 悄然半刻。 许甄拢了下头发,颈间温热未散,她又摸了摸脖子。算了,不生气了,过生。 她低目,手指交握,寻了个话题说:“为什么蛋糕上没有字啊?” “花纹也没有,这样不好看,应该有花,然后写上你的名字还有happybirthday这样才像生日蛋糕。” 她垂目等着他回复。 “男朋友是同校的?” 许甄心跳漏下一拍。他在说他自己的话,没管她。 许甄目光闪烁:“嗯…” “毕业了?” “嗯。” “什么时候分手?” 许甄:“……” “你别说话了,过生吧。” “你要不要唱…” 算了,许忌不可能唱生日歌的,她也不愿意,她唱歌跑调在朋友圈里出了名的。 许甄喃喃:“我不会唱生日歌,我们用网上的代替一下,好吧。” “不好。” “好,那就这个吧。” 她也没听他的话,用某音乐软件点开一首播放量第一的生日歌。音乐声在空荡安静的大房子里荡开。 许甄跟着轻快雀跃的歌声轻轻拍掌,身侧的人漠然地静坐,仿佛两个频道,而过生的是她,不是自己。 一首歌放完。 房间又陷入了静谧。 许甄双手撑着下巴,有种恍惚感。今天真是他生日啊,说什么派对也是骗人的,结果就她一个人,这人和以前一样,认生不爱热闹,也没朋友,孤僻冷淡。 她端着脸在烛火下,眼亮亮的,凝视着烛火,启唇:“你许个愿吧。” 忽然有点心疼他。 许忌:“送给你许。” 许甄歪头想了想,应声说:“好。” 她刚刚双手合十,闭上眼,没一下又睁开,起身在四周的墙壁上看,低语:“灯的开关在哪里啊?一会儿蜡烛吹熄,就全黑了。” “你怕黑?” 许甄一本正经道:“我不怕黑,我怕狼。” 许忌差点被她气笑了。 粉丝眼里的禁欲男神,居然是她口里千防万防的色狼。 她按开一盏壁灯。又坐回他身边。 闭眼,手合十。 很多秒后,才睁开眼。 她低声细语,很温柔,像已经送了他整个世界的美好:“许完了。” 许忌沉默。 她看着桌中央:“你要吃蛋糕吗?” “不想吃。” 许甄点头,眼睛有点空:“那你不吃,我就走了,我们寝室晚上有门禁的。” 她抬腕整理了一下衣领和包包,却没起身,是在等他说一句再见,或者拜拜。 侧脸。目光交汇。 “想吃。” 说得轻描淡写,实际是卑微的乞好,乞她多留一刻。 “嗯?” “蛋糕。” 许甄心里明白,心口酸意在往外冒,浅笑着。 从桌角落的餐盘里拿出刀叉,默不作声地帮他切了一块,又帮自己切了一块。 奶白色的温腻奶油裹覆松软的面包,甜味不算重,吃一整块,也并不腻人。 几分钟后。 一块两个巴掌那么宽的蛋糕见了底。 相互喜欢的人,为了能有在一起的时间,哪怕是一起做不喜欢的事,也会欺骗对方说,喜欢。 许甄收了一次性刀叉和餐盘,抬步都扔进垃圾桶里。 她站在客厅的沙发旁,呆呆盯着垃圾桶看了片刻。生日歌唱完了,蛋糕也吃完了。是该走的时候了。 下一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许甄注视他的脸。轮廓清冷,眉目疏朗。一如初见,又不似初见。 她摆手,微笑,温柔礼貌:“那我走了啊,祝你十九岁生日快乐。” 话音落,她欲转身。 “许甄。” 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他们相看。 “别走。” 第37章 自虐 “——别走。” 他瘦削的眉骨沉寂微伏, 唇线抿直,安静的瞳凝视她。 眼眶里,死海上飘荡着残破的月光, 冷冷,安生, 不喧嚣。万千情愫,只待她开口说话。 许甄觉得他这副表情, 让人有点心痛。 她手指甲掐了下掌心,细刺的痛让她清醒一些。 他不开口把一切讲明白。这样不清不楚的状态,她不可能松口。 许甄笑笑:“不了, 我们学校查的很严, 没请假就外宿, 要被记过的。” 他没说话了。 许甄正好站在客厅的空调下方, 凉风下泻, 她微缩肩,抬臂摸摸另一手的手肘,皮肤寒冷, 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来回摸了好几下。 斜瞅一眼空调的温度,二十度。 这种温度,一直吹。 怨不得, 她感觉许忌身上的体温烫得不正常。 她咬着唇,目光梭寻一圈, 好半天,锁定了目标后,伸臂拿起沙发上的空调遥控器,按低了几度。 最后的最后, 温声嘱咐他一句:“空调别开这么低,会发烧的…嗯…如果发烧了,记得吃药。” 说完,转身时,目光徘徊。 一串脚步声从近到远。 门打开,门合上。 刚刚有点热和气的大房子又陷入了黑暗寂静,桌面空空荡荡,心里也空荡荡。 跌落在沙发面的空调遥控器又被拿起,他指节泛白,一下一下的按,像机械化的动作,没有意识操控,只懂得重复。 二十八度… 二十七度… 二十六度… 二十五… 二十四…二十三…二十二… 二十度… 手臂无力垂下,他随手丢弃遥控。 他把她调高的温度,又调了回来。要发烧,要生病,要她心疼,要她回来。他太笨拙,不会说话,只知道折腾自己。 周五晚,北城广播台内。 邂逅星空下节目开播前十分钟的播音室。 许甄捏着稿件垂着头颅小声速读,一手捏着笔画出易出错,和需要断句的部分。 黄笙坐在她旁边撑着脸颊,拖歌,也就是播音时的背景音乐,一边拖,一边低声像往常一样聊着八卦:“甄妹妹,咱节目出息了啊,我看那个短视频平台上收藏量都有几百万了,不愧是鬼才歌手忌神。脸好看,声音也这么欲,粉丝说要把那句,我房子很多,设成起床闹铃。” 许甄读稿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到干脆暂停,准确抓出核心点:“欲?” 她问完,嘴角没压住扯了扯。 许忌的声音哪里欲了,明明那么冷漠,跟活死人开口说话了一样,语调也没有,语气词又少,话喜欢说半截,绕来绕去的,一点都不可爱。 黄笙:“对啊,就那种冷冷的,有磁性,但是又没有太厚,跟神谷浩史一样,就是配利威尔兵长的那个cv。” 许甄战术点头。她知道是谁。 她们都是传媒专业毕业的,黄笙是广播台的编辑,她是播音。专业原因,她们对声音都尤其敏感,心中也有喜欢的本命cv。 黄笙:“我反正不咋看脸,单听声音,就觉得是个大帅哥。” 许甄继续点头,握笔在广播稿上划开一个长句。 黄笙拿起冰奶茶,嘬了两口:“听副台长说,这个节目还要请别的明星,就因为这次请了忌神,开了先例,收听率也不错。” 许甄漫不经心问:“谁啊?” 黄笙摇头:“那我不清楚,就听了个半路话。” 许甄:“哦。” 她又陷入预稿状态。 黄笙:“你晚上回学校的吗?” 许甄:“嗯。” 黄笙:“你租的房子退了啊。” 许甄:“退了,现在就住回学校了,还有两门课要上。” 黄笙:“你们学校离这儿挺近的吧,都是市中心地段。我看你以前暑假租房子,要坐好久的车。” 许甄:“就几站地铁,还是住学校好,我租房子都快到郊区了。” 黄笙笑笑:“我刚毕业也这样,过两年有点存款,稳定下来就可以换好一点的房子。哎,我得干多少年才能在这里有个房啊。” 许甄安静,没接话。 黄笙忽然嗤笑一声,像想起什么事:“哎,我知道为什么那些粉丝要拿忌神的那句话当铃声了。” 她话还没说完。 对面导播的技术人员站起来挥手提示,还有一分钟倒计时,直播马上要开始了。 黄笙赶紧附在她耳边,快速悄声道:“因为会有一种被包养的感觉。” “哈哈哈哈…我房子很多,随你住。” 许甄笑。明明跟她没啥关系,她却在尴尬地顺着耳畔碎发。 像家里的小孩讲了一句很中二幼稚的台词而不自知,只留她一个人站在旁边社死。 许忌在粉丝眼里,是男人。 在她眼里却还停留在以前,那个穿高一校服的弟弟。 北城大学校门口。 夏晚的风也暖,不躁,间或有生机勃勃的蝉鸣奏乐。树干在静静散发木质的郁热气味,路灯伫立在旁,灯下数不清的飞虫打着圈,绿叶于光下透明,纹理细致,根茎清晰。 许甄这天算是工作日,所以没像在学校里一样着装闲散随意。她穿一件刚刚过膝的白色连衣裙,配一双低跟的米色凉鞋,斜挎包小巧,也是浅色系。 整个人清纯打眼但又不至于过于学生气。 从大门往里走,先要经过一片荷花池,脚下是江南小镇式的拱桥。 她鞋不方便,走得有点慢。 斜后方忽然传来一道很模糊声音。 “那个那个…同学…我…” 许甄侧身,看清那人。 一身黑,丹凤眼,面目端正,就是看着她的眼睛左闪右闪不敢正视,脸上泛红,说话也吞吞吐吐。 她猜,八成是要联系方式的。她暗想先他一步开口比较好,免得人家说了,她再回绝,别人下不来台。 她捂着心口:“啊…吓我一跳,忽然有人说话,我以为是男朋友呢。” 话都说这么清楚了。 许甄以为他会放弃的,结果他没有。 “你…有男朋友了啊…哦…我就是想交个朋友,留个微信什么的…” “不用了吧。” “就留个微信,我平常不会打扰你的…” 正在她左右两难时。 “许甄,我送你回寝室。” 那男生看见白扬,以为是正主出现了,有点不知所措地退了两步,说话带着慌:“抱歉,抱歉。” 说完,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许甄有点讶异:“学长。你怎么在学校?” 白扬:“我妹说让我帮她搬点东西。碰巧就看见你了,还有那个。”他朝远处刚刚那个搭讪的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许甄:“嗯。” “今后碰到这种人,说话直接点,别吞吞吐吐的,别人会以为你好说话,他再厚脸皮多扯几句,你就能给。” 许甄礼貌点头。 她上大学以来,走在路上搭讪的人不少,她以前心软都给,结果,加上微信之后她又没那个意思,就被骂了,她就没再给过。 只是每次,给与不给的现场拉扯过程,总是绵长又让她觉得恶心。 白扬是真心关心喜欢她的人。 他絮絮叨叨给她说了很多人身安全的话,低头看她乖巧安静的样子,又意识到自己有点上纲上线,啰吧嗦得像个老婆婆。 他偏头咳了几声:“我看了几部电影不错,你喜欢爱情片还是恐怖的,我们可以预约一下,明天再订,位置不好。” 许甄犹豫一下:“有战争片吗?” 她甚至想说,不用看电影了吧,想想还是没说出口。 白扬笑:“你跟我出去约会,看战争片啊?” 许甄看着他,颔首。 白扬手圈在嘴前弯眼笑:“可以,挺可爱的。” 许甄:“……” 她无话可说。 其实白扬挺好的,说话也温柔撩人,长得也好,身材也好,学历高工作好,性格好,哪哪都好。 她偏偏就是没有一点点那种心动的感觉。 一句话,听了就是听了。 和许忌说的话,许忌的一个眼神,冰冷空洞甚至有点偏执病态的他,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想可能她骨子里也不怎么正常,有变态的恶因子偶然在叫嚣。 这时手机也在口袋里叫嚣。 她摸出来,垂眸细看。 是许喃阿姨发的微信。 【甄甄啊…小忌发烧在医院呢,他白天都在赶通告,晚上才去打针还没吃饭,他助理公司有点事情,陪不了他,你是姐姐,阿姨托你去给他送个饭吧。】 白扬看她盯着微信看了良久也没动,出言:“谁发的啊?老师吗?” 许甄微蹙眉,摇摇头:“我弟弟生病了,在医院里,我想去看看他。”她就知道,这傻子肯定得发烧。 白扬微挑眉眼:“我送你吧。” 许甄看着许阿姨发来的定位,摆手:“不用不用,就附近,很近了。” 她转身就走,脚步很快。 白扬下一句话。 “那送你出校门吧。” 也没来得及出口。 许阿姨说的是医院,实际上就是一家小卫生所,估计是害怕医院里人流量大,他是明星,被认出来很麻烦。 许甄从大门迈入脚。 前台的白衣天使在拨着电脑键盘录数据。 她径直去了内室。 挂吊瓶的人一般都在那里。 内间里人不多,稀稀拉拉总共也不到十个人,铺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药味,还混了一点点血腥气。 一个压低的黑色帽沿,勾她定睛。 她抬步往最角落的地方去。 黑色的短袖裤子,黑色的口罩帽子,真像怕人认出来一样,全副武装。 许甄用手背抚一下脸。 虽然但是,她还是找到人了。 房间里很.安静,连从天花板上悬下来的小电视都是无声模式,这个时间,多数人都在小憩。 他也懒靠着椅背,头低垂着,像是在无防备的睡眠中。 她微曲着腰,往他帽沿下看,只看到一双闭合的眼,睫毛乌黑,眼下有黛青,很疲倦苍白。 她轻唤:“许忌,许忌…” 没什么反应,看来是真病了。 她又落目在他的手上,手很大,肌肤苍白,指节纤长,青筋游浮于掌骨上,浅伏于皮肉下。 很好看。 视线往上游移。 不怎么好看,甚至惊悚的是,输液管里都是血,鲜红的颜色在逆流而上。 许甄心里一绞。 回血了。 她赶紧放下手里的饭盒和手机,去找护士来换药瓶。 半晌宁静。 放在椅子面上的手机,消息提示点亮屏幕。 【,你要的战争片,同期就这一部。这电影评分挺高的,要不就看这个了…】 【明晚八点有一场,就订八点的吧,那一场还有好座位。】 【我们可以先吃了晚饭再去…】 备注名:白扬学长。 消息一句一句,接连不断。 直白缓慢,落入许忌微眯倦怠的眼。像酷刑,比自残式的回血更痛。 第38章 舔 夏晚的夜, 月凉如水。柏油路面被路灯照得发亮,像黑砚台中央被磨开的水墨,烛光一打, 圆润的表面在反光,黑中便有了白。 距离小卫生所七八百米的道路边上, 停着一辆侧面车窗都全黑的小面包车。高档的车标识在有些偏僻狭窄的道路上,突兀非常。 几个路过的来买煎饼果子的女高中生站在摊边上, 热络地讲着闲话,猛不丁瞅见了这条破路上唯一一辆停着的车。 拢手在对方耳边小声说:“你看那个车,是不是黑车啊, 就是搞人口贩卖的那种…旁边玻璃都是贴黑的, 肯定是的…” “我感觉也好像那种黑车…好吓人啊, 一会儿我们绕过去走吧…” 被怀疑成是人口拐卖者的黑车主人之一的一位戴着u形护枕女士正两手握着手机, 专注地玩着消消乐。 车内灯火明亮。 张周一喝了口咖啡, 从车前窗里看见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弯着腰往他的方向看。 两双眼睛亮的逼人,张周一直接呛了一口咖啡,止不住地咳起来:“咳…咳…” 好半天, 他用手背摸了把嘴角, 看看车四周寂寥萧索的气氛。 “许阿姨…咱们停在这里,真的不太合适。” 许喃按下出了一个perfect。 一字一顿,一本正经道:“叫姐姐。” 张周一:“……” 其实张周一今早就知道许忌发烧了, 他本来是跟许忌商量把上午的通告退掉,去医院打针, 许忌也没理,一直强撑到晚上,许喃才扯着她的宝贝儿子,到这家小卫生所来打针。 去打针吧, 许…姐姐又不让在医院看着,就在车里等,搞得他们现在跟便衣警察潜伏一样。 他支吾:“哦…姐…” 真别扭,张周一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喊一个快四十岁的叫姐姐,他觉得自己很有点僭越,跟喊自己老爹的大名一样。 “我们咋不去医院待着,许忌就今早吃了点东西,中午都没吃。” 许喃:“我叫人去了。” 张周一疑惑:“谁啊?” 张周一还以为是许喃跟他儿子闹脾气,当他生病了不去治,勉强自己工作不听话,许喃才把许忌一个人丟在医院。合着是请了别人去照顾。 那还能请谁,许忌除了他妈还有公司里的人,按张周一这几年的了解,就没人了。 许忌没朋友,他知道。 许喃正好打通了第二百关,随口说:“我们家甄甄。” 张周一停了一下,脑袋里一闪而过一个清晰美丽的轮廓,恍然大悟:“啊…就是忌神的姐姐对吧,许老师。” 许喃拖着调子:“嗯…” 张周一:“我记得许老师都上大四了吧,还在公司有工作,这姐姐真是好,大晚上的还来照顾忌神…嗨…要是忌神的姐姐早点来北城就好了,前几年许忌过得太辛苦了,阿姨你…哦哦…姐姐你也知道…” “毕竟多几个家里人在身边心里也安逸。” 许喃摇摇头:“还不能说是家里人…” “嗯?” “甄甄是我发小的女儿,她和许忌没啥子关系。” 一听这话。 张周一一下子精神起来了,联想到许忌那天聚餐醉酒说的话,许忌心心念念想的人。还有这几天颓起来的鬼样。张周一仿佛一下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他小心翼翼问:“阿姨…忌神不会喜欢许老师吧。” 许喃慢慢抬眸,一双清秀未见分毫老态的眼很认真地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叫姐姐——” “瞅你长那着急样,都把我喊老了。” 张周一急匆匆:“好,姐,姐,我问认真的,公司签约五年之内不准谈恋爱,不准有绯闻。要是被发现了,品牌的代言通告被取消,忌神要负责的。” 许喃翘了下唇,满不在意地说:“不被发现不就好了。” 张周一:“……”看来是坐实了,这两人有东西。 他在暂停的这几秒钟,戏剧性的回想自己这走过的半生。入公司,当小职员,拼死拼活的干,被十八线的小艺人欺辱不能还嘴。 直到他从几百个练习生里把忌神挖出来,出道舞台一战成名。他也翻身成了有头有脸的经纪人。 这是关乎前途的事,他思索一大堆,咽了口口水,无厘头地问:“他两…就不能断了吗?” 许喃慢悠悠道:“他两要是断了,你跟忌神也断了吧。” 张周一:“……” 许甄从内间出来,一路走到医药室,弯着腰,透过玻璃窗下面的通口,对着里面大声又急切地说:“我…朋友他回血了,麻烦您来换个药吧。” 白衣天使正在兑药瓶,瞅了她一眼,把手上那管注射器里的药全部打进药瓶里才慢吞吞开口:“内间吗?” “嗯嗯。” “稍等,我这里有个皮试的,两分钟,马上,回的多吗?” 许甄要急死,这人就光嘴上问也不动。 “多,很多。” “行,马上啊。”她又低头配药,等着她口中的皮试病人。 许甄回到内间时,也根本坐不下来,一直站在他的输液管那边看他的手,皮肤死白,有血从创口贴下流出来,她也不敢乱动。脸上有着急担忧的神色。 许忌抬头看她,瞳仁冷漠。 他知道回血了,只是完全没在意,说话冷淡:“你来干嘛。” 发烧的痛不如她那几条消息让人心痛。对她说出口的话就拒人千里之外。 许甄看见他醒了,这副面目这样说辞。她心里想,对不知情的许忌来说,她是来的有点突然。 虽然生日的时候,发生过一些事,至少她觉得他们还能保持表面的风平浪静。 许甄理智解释道:“是许阿姨让我来的,她说你这边没人,要人看着。” 他微低目,睫毛低俯,沉默着。乌黑帽沿遮去所有情绪。 许甄看他安静没反应,像默许她的陪伴,就缓缓坐在他身边。真像任务被批准后的工作者状态,淡定冷静。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很愚,折磨身体,想她来。佯装脆弱后,又排斥靠这种方式换来的好意,不喜她是同情心软。 因为自尊心太强,而喜欢又太深,人是矛盾的结合体,他也是矛盾的结合体。 许甄坐在他旁边,她惦记回血的事,隔两秒就望输液管,又隔几秒就望医药室的走廊通道。 许忌安静地把她急躁不安的一举一动收进眼底。他淡淡陈述:“你担心我。” 声音很嘶哑,估计是被高烧烧成这样的。 许甄朝着走廊方向的头颅停住不动了,只留一个后脑勺给他,她思量几次,才说话:“我是在等护士长。” “等她干嘛?” “等她帮你换药瓶啊,你一瓶输完了不换,在回血。”她一本正经地把他的问题就这样绕开了。 许忌沉默。 这安静让许甄觉得他可能只是随口一问,问完也没在意回答,现在不语,多半是闭眼又睡了。 她这样想,就回了头。 不巧,和他点漆深邃的眼撞了个正着。 他不打针的那只手撑着太阳穴,直直望着她,很深。没有情绪也动人。 许甄被他看得心在颤,晃开视线,尴尬地用指节抵了下唇,放空盯着悬挂式小电视里的天气预报。 “北城明日,将有阵雨伴随大风…” 她喃喃细语,跟着新闻上念:“大风天气…阵雨…” 许忌:“明天不适合出门。” 许甄应和点头。 许忌:“明天别出门。” 许甄愣了下,指着自己的脸:“我吗?” “嗯。” 许甄没想那么多,以为许忌只是提醒她,大雨大风天气出门不方便也不安全。她遂微点头。动作眼神却压根都没走心。 他目光暗沉下来。 许忌认识许甄总共加起来的时间并不算久,但敷衍的表情,不走心的表情,他都辨别的出。她的决定,那个约会还是去。 许甄闻到隔了几排的饭菜香,蓦地想起,她今天来的正事是替许阿姨来送饭的。 她打开那个塑料袋子,一碗清汤少油的小馄饨。盖子打开,铺面而来的清香鲜味。碗底有一点烫,她用两手托着,手心的皮肤被烫得发红。 轻声细语:“你还没吃晚饭吧,我没提前问,吃这个可以吗?” “不饿。” “不饿也吃一点,许忌。” 她知道生病发烧的人,身体上的不适往往会让人没有食欲,所以她耐心哄劝,像哄小孩一样。 许甄舀了一个馄饨,用嘴轻吹了几下,递到他嘴前,打着商量:“就吃七个。” 他不言,看她。 夜晚里,她穿了一件有绿碎花的小裙子,大半截腿都露在外面,皮肤很白,膝盖的肌肤白里泛着红,像跪过,也在床单上使劲摩擦过。 他嗓子里因高温而起的腥甜气息越发浓烈烧灼。发烧使人晕眩,发烧使人像在梦境。许忌的梦境。 也不知道为何,他没有再推拉。很听话。俯身,张开嘴,咬走那个馄饨。 许甄的嘴角弯了弯,又舀了一个。 这时,护士长来了,和许甄对上眼,确认目标后,半分钟就换好了药瓶,又嘱咐他们几句就离开了。 许甄看着他手上的新换的创口贴,白色的纱布质地,根本掩盖不住通红的针眼和一时无法停止仍缓缓渗出的红血,在他苍白的手背肉上,格外扎眼。 她手仍然抬着勺子,微拧眉,情不自禁说出一句话。“很疼吧。” 她是在关心他,明晃晃的。 他心里微动,眸色暗下来。有某种冲动顺着刚刚的渴望在发酵。 许甄说完,像自言自语,又低头吹着烫嘴冒热气的馄饨。粉唇染上遇气变得湿润,色泽更鲜亮诱人。 你舔舔就不疼了。 他想这样说,但没有。 第39章 电影 许甄知道生病的人一般也吃不了多少东西。一碗小馄饨不过十来个, 她抬手喂到第八个,细致打量他的反应。 他面容平静,没有推距的意思, 莫名有点乖。 听许喃阿姨讲,他一早就病了, 仍然坚持跑完一天的通告,一直到晚上才抽空来打针, 明早起来还是工作。昼夜颠倒,从来没有规律。 她舀到最后一个馄饨。担忧他而满溢的感性被冒出头的理智盖过一些,忽然想到生病的根源问题。 她收好勺子, 盖好盖, 抿了下嘴问:“你怎么感冒的?是空调吹的吗?” “不是。”他只说一半, 也不解释原因。 许甄却没有怀疑地点头。她还以为是他心情不好, 有心事, 自己折腾自己。 许甄又从包里面拿出一盒热牛奶和一瓶矿泉水,怕他一只手不方便,都帮他拧松了放在一边。 看着他:“那我走了…” 他的帽沿一低, 冷冷吭出一个嗯字。 许甄站着看了须臾, 又把那两瓶水往椅面中央移了下,恐不小心撞到跌下来。 她手背碰一下唇,关切问:“你一会儿怎么回去?” “不用你管。”声线沙凉。 许甄手捏裙角, 拿出手机,给许喃阿姨发着微信。确认过是许喃阿姨送他回家后, 才收起手机,放心地舒气。 她抬眼看了看药瓶里剩下的药水,约莫占了八成,看来他还得在这待将近一小时, 一个人。 她有点心软,站了太久也不动,给许忌一种她不舍得走的错觉。 许忌:“许甄。” 她没料到他会喊自己,有点呆愣。 许忌的头半低,没有看她,漫不经心地说:“我明天还有一针。” 许甄静住。要是别人估计不能理解这句话,以为只是陈述事实。 但许甄却隐隐约约品味出来,许忌这样说,是想要她明天再来给他送饭的意思。 可她明天答应了白扬学长一起去看电影,来不了。 这样想,他从刚刚开始就好像一直在阻扰她明天出门,像有读心术一样。 许甄:“许阿姨明天也没有时间吗?张助理呢?” 他没有思考,直接说:“没有。” 她立在原地,正不知如何是好。 护士长蹬着小皮鞋从走廊深处啪嗒啪嗒走过来,两手揣在白大褂的口袋里,顺着前排一个病人,一个药瓶的审看。 走到许忌这里,药瓶子反光,她扬手转了一下,还剩三分之二,护士长很热络自然地开口嘱咐:“这瓶快打完的时候就喊护士,不用等到一点儿都没剩的时候喊,那肯定来不及啊。” 许甄在一旁听话的点头。 护士长:“就这一瓶哈,打完就结束了,回去配着吃点药,就没事了。” 许甄:“???” 许忌不是说明天还有一针嘛。 护士长脚步快,顷刻之间就背身消失在走廊通道。 许甄打量他:“你…” 该不会是撒谎。 他偏头,避开她的眼睛,强先一步截断她的话:“我记错了。” 许甄蓦然笑出来,她手背着,眼睛弯弯,意味深长地:“哦…” 说谎被抓了个正着。 这人,她要是同意明天来送饭,他是不是还打算没事找事,多扎自己一针。 她笑容挂了挺久,半晌,才轻声说:“那我走了,你这个药瓶快打完的时候就要喊人的啊,大点声喊,你不是唱摇滚的嘛。” “不是摇滚。”他认真否认。 许甄不太懂这个,支吾:“哦…反正你要喊人啊…我走了…” 就这个走字说了几分钟,她兀自摆着手,终于转身抬步出了内间。 身后,许忌沉静凝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然后像被抽走了提着的最后一口气,懒倚着椅背,微仰头,慢慢闭上疲惫的眼。安静地把高烧热意与晕眩密封在身体里打转,一整晚。 第二天的午后。 果如天气预报所料,天空灰蒙蒙的,淅淅沥沥的小雨飘飘停停。花坛里一片植物的尖端都凝着小水珠,蚂蚁排成队往一个方向迁徙,一场大雨必然要将至。 大雨欲来,风还没来。 许甄把挂在外面的衣服都收了进来,她的还有其余两个室友的。 大学周末的寝室,白天和晚上无异,室内温柔瘫在床上看电视机,一边啃着猪肉脯,咸香味四溢。付招娣安静坐在电脑前写新闻稿。 许甄把衣服都收进来,一件件帮她们挂在床沿上。 温柔:“谢谢妹妹…” 付招娣:“给我吧,我自己挂。” 温柔:“小甄,你昨晚上是不是说今天下午要出去啊?” 许甄把衣服都挂进衣柜子,坐在书桌前,拨着手机回她:“嗯,晚一点有事。” 手机屏幕上,有几条白棉刚刚发来的微信。 【甄甄,你措辞温柔点啊,虽然我哥看着挺随和的,但其实就是玻璃心。】 【你就跟他说,你人真的非常非常好,又高又帅又温柔开朗,学习好朋友也多家里人也好,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温柔悠悠道:“哎…可惜了,这么好的天气,飘一点雨,待在寝室里别提多舒服。” 许甄嗯了几声。专注力都在手机上。 【你就编一个喜欢的人出来,让我哥觉得没有希望。】 许甄移动手指,一键一键很认真地回复。 【放心,我知道的。】 因为白扬和白棉是兄妹,她和白棉是闺蜜,所以她不可能随意对待这件事的。 对面也回了好后,就没再发。 许甄关了消息框。开始悠哉悠哉玩手机。 温柔:“你去哪里玩啊?” 许甄:“就五巷城那边,看个电影。” 温柔:“你高中同学啊?” 许甄:“社团的。” 温柔:“哦哦,你们几个人啊?” 许甄:“就两个人啊。” 温柔一挑眉:“男的女的?” 许甄张了张嘴,这是要断舍离的约会,她想了想,为省去后续温柔持续八卦的麻烦,随口扯谎说:“女的。” 温柔:“哦…你们看的什么电影啊?要是好看我下次也去的。” 许甄说了一个电影名,是最近院线上映的一部战争片,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那种。 温柔愣了下,默默咬了一口猪肉脯,口齿含糊不清地说:“哦哦…我还是看我的玛丽苏电视剧吧…” “你们几点的场啊?” 许甄:“八点。” 温柔有点惊讶,这看完至少得十点了,五巷城离学校坐地铁也得四十分钟。有点赶啊。 “这么晚,你们先吃饭再看电影啊?” 许甄呆了一会儿,回:“嗯…” 单独和男生吃饭,电影,仿佛还是第一次。遗憾对象不是她想要的人。 m电视台休息室内,空空荡荡,这是给忌神一个人专门的休息间。有沙发,也有化妆的大镜子。 屋内没有灯,门严丝合缝。只借着窗户外面的路灯室内也燃着微末的光亮。 他坐在窗台上,戴着一双黑色的薄皮手套,一边随意拨动一把吉他,而后调整音准,眉眼漠然,有无法言说的阴冷气息在弥漫氤氲。 他动作很缓,一直很安静。 烧早已退下去,这个时候的他很清醒。靠着窗台侧壁。 墙上钟表的指针轮廓不甚清楚,但依稀辨别的出,是七点。 他记的清楚,电影是八点钟。那场电影他查过了,时长是两个半小时。结束就是十点半钟。回学校要四十分钟。这么赶。情侣会回学校吗? 他可以试想。 一串舒缓轻柔的吉他音在指尖漫开,起调,续接,高潮,绵延… 无一错音,旋律柔美的不像话。 蓦地,音乐停下了。 他也停住,眼里空洞虚无。 过了好半天,再抬手拨动琴弦时。透过薄手套,指尖染血,断弦垂坠。 七点半的夏晚,天漆黑,一抹淡月,几点细星,风很大刮得满地树影招摇,云雨欲来。 电影院在五巷城的三楼,城内一楼是化妆区二楼有大型超市和杂货店书店咖啡馆美食店,三楼就是电影院,还有一些儿童玩耍的地方。 建筑里空调开的很低,却不怎么透气。他们两人就坐在城外小广场的长椅上等电影进场时间到。 许甄今天穿的很简单,宽松的白衬衫,紧牛仔裤,一双白运动鞋,幸运今晚要下雨,温度也不高,她这样穿也不觉得热。 大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很乱,卷到玉白的脸上,阻挡视野,她一直用手去拢。 白扬在笑,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几根黑色的皮筋,递了一个给她。 许甄有点惊异,她几乎没见过男生随身带皮筋。 白扬耳根有点红:“咳…你不是长头发嘛,我看你经常披着,就…总有需要皮筋的时候,就带了几个。” 许甄平淡接过那个皮筋,套在手腕上,举着手臂把头发一点点梳成一个利落俏丽的高马尾。 一张鹅蛋小脸也完全露了出来,眼睛很亮,轮廓清秀。 白扬把手圈在嘴前,低了几次头,看了她又转开视线不看她,似乎是想说什么。 许甄的手安安静静放在腿上,等他开口。 他正要说什么。 手机的闹钟响了,他无可奈何地笑,摸出手机自嘲道:“我订错时间了,订的早上七点半,订成晚上了。” 许甄抿了下嘴,礼貌莞尔。 这突如其来的电铃打断了他要讲的话,也打散了他鼓起的勇气。 白扬有点仓皇:“我们先进去吧,还有二十分钟了。” 许甄:“嗯。” 他们进入建筑里,从一楼到二楼的电梯口,白扬往一个方向看:“我去买两杯奶茶。” 许甄也望过去。 “要热的还是冷的?冰的?” 许甄停一下,回:“冰的吧。” 白扬手指在嘴前虚捂一下,温柔说:“女生少喝冰的。” 他看许甄沉默,又觉得自己可能干涉太多,对她有束缚,不太好,马上补话:“我就提醒一下,还是给你买冰的。” “你先上去吧。” “嗯。” 路过三楼的儿童区。 她侧脸看着沙滩里横七竖八的玩具,和调皮的几个孩童。 沙滩被低矮的方形柜台圈起来,一竖排的小红椅子留给家长坐。 她回正脸,竖路尽头就是影院。 旁侧有上下电梯的通道,一般人都坐外面的,这种电梯只有工作人员会用。 她掏出手机,提前寻找那个取票的二维码。因没看前方,脚下速度缓了下来。 倏尔一道强力锁住手腕。 身体被拉到那个通道口内,电梯旁的墙面白得泛黄,她的背落在墙上。 仰头看见他阴沉的眼。 肌肤接触只有一处,他的手,她的腕,两边都是冷,他的指尖是冰。 许甄被吓到了。 她四处张望,是在寻找他的经纪人或者其他的工作人员。许忌甚至没戴口罩。 他没跟着她目光乱转,一双眼只紧缠着她。 她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你怎么在这里?” 第40章 大雨倾城 “你怎么在这里?”她目露疑惑和震惊, 仰目看他。 许忌帽子下的脸,很苍白,眼下有黛色, 唇色也淡。头发都收进 帽子里,衬得下颚骨更瘦削分明, 轮廓清隽。 像个病重后还没好全的人。 空洞冰凉,又无欲干净。 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过分阴沉。 单这一个照面, 他压抑已久的情绪就有决堤之险。 旁侧的商道上,一辆专门给小朋友坐的小火车穿行而过,鸣笛声响, 和真的老式火车也有几分相似。 她追着声音望过去, 落在许忌眼底像是在寻找某个人的模样。她的男朋友, 她的伴侣, 她的约会对象。 下巴忽然被捏住。 他俯身咬住她的唇心, 辗转吮吸。 压制不住的,催人疯狂的嫉妒让他的动作粗野。 连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也跟着变紧。她细白的皮肤被捏出一圈红。 这不是在家里,而是公共场合, 许忌也不是素人。 这种程度的亲密行为, 让许甄又羞又恼,还百思不得其解。 她耳根子通红,脸上也瞬间烫得吓人, 呼吸凌乱。 她下意识的用手肘推拒他的脖颈,不住地偏脸, 碎言片语从唇齿溢出。 “许忌…许…痛…” 通道口这地方,有电梯也楼梯口。楼梯一般给工作人员走,常常门是锁着的。 现下门蓦地被打开,几个身着蓝色连体工作服的大汉从他们身旁经过, 一脸兴味的朝着他们看。 还有人小声起哄。 “哦哟~” 他没理。一副清静无欲的冷面相,无害洁净。吻她时却像发情的野兽脱笼。 每一寸每一厘,全部所有一切,都要占有,标记,啃咬,一遍又一遍,留下痕迹,像没有安全感,急于去宣示主权的小孩。 倏尔。 他唇上一阵刺痛,鲜红的血漫过唇瓣,惨白染上艳色。 许甄重重咬了他一口,艰难挣开束缚,用手紧捂着自己的嘴,惊皇地看他,脚下一个劲往后倒,手肘不停曲起又伸直想从他的掌心挣脱。 对这种强吻行为,她又气又恼,也不能理解他在想什么,就开始口不择言。 “我男朋友…” 后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单就这四个字正好踩上许忌的底线。当初为了气他说的谎,已经生了十二万分的效用,逼人理智失控,嫉妒发狂。 话被截断,手腕被牵动,力道大的她只得抬起脚,踉跄着跟随他的步伐。 进楼梯间,下楼,转弯,二楼,一楼。 一直到出了五巷城的后门,走过偌大又热闹的广场,人行道,碰巧是绿灯的马路。 他似乎想带她离开这个地方,越远越好,永远不回来。 许甄脚步不稳,一路都在不停质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许忌!许忌!” 他沉默。 留给她的,清廓的肩膀骨过于锋利,把绵软的白短袖撑得好看又有不可靠近的距离感。 一线城市的交叉口,大马路中央的那个停留点,像熙熙攘攘人流中的一座岛屿。他们在岛屿的中心落脚。 许甄喘息不匀,微曲着腰,望着他沉寂的背影。 大风刮过来,雨点子从刚刚就一直在落,断断续续,地面长出了黑色的星星,越来越多,连成一片湿润的海。 红灯亮了两下,一霎间变成绿色。人群拨脚向前,只有他们留在原地。 许甄直起腰,大风刮乱她的发,冰凉湿润的触感萦绕在脖颈间,像冬夜的雪花落进领口。 她想到许忌走的那晚,很黑,很冷,下着雪。 “许忌,你为什么走?” 他怔住。 “你家里有事吗?” “还是那边学校有事?” “为什么离开不跟我说?” “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发消息?”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瞬间充盈进耳洞。 不解释,就有结。 她想结开结,和他毫无遮拦的拥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她在等他说话。 等来的却是他松懈的手。 许甄轻易抽出来,低头,看着腕上一圈按红的印子。她很轻地笑,笑里有嘲意。 他的隐藏,让她没有安全感,好像会有那么一天,他再一声不响的离开,或者死掉,她都不会知道。 绿灯在闪,时间无多。 她不犹豫,转身往回走,往五巷城的方向走,脚步很快很快,好像身后有厉鬼在追她。 雨下得更大了,像海浪卷到天边,再倾泻而下。 她没有回头,去看他什么样, 也许他会一直站在原地。任雨水湿透他的衣衫,头发,再打湿面庞。 让他看起来,有哭的模样。 许甄回到五巷城三楼。 儿童沙滩的柜桌最近电梯口的那个拐角,摆了两杯奶茶。 白扬看见她,站起来,提着两杯奶茶慢步走到她身边,不自觉上下看了她几眼:“你身上怎么湿了?你出去干嘛?” 虽然是提问,语气却很温柔。 许甄摸了几把湿湿的发顶说:“我就看见个朋友,和他说了几句话。” 白扬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卫生纸,抽了一张递给她:“你在窗户那里看见的?” 他扬了扬下巴,对着通道口的那个落地窗。 许甄滞了下:“是吧…我们两眼睛都挺好的,一眼就认出来了。” 白扬被她逗笑了,声音沙哑清润,抬腕把奶茶给她:“厉害厉害,像我这种近视眼就肯定认不出来。” 许甄礼貌点头。 白扬看她身上的白衬衫也是微湿状态,里面的薄荷绿吊带颜色也更显,他偏头不自然咳了下,说:“你身上湿了,我把外套脱给你吧,这里空调太低了,一会儿电影院里面,空调更低。” 他一边说一边就已经在脱衬衫了,淡绿夹白的浅色系条纹衬衫,干净清爽。 许甄低目在其上,有点放空地接了过来。 白扬看了眼时间,继续cue流程:“我刚刚把票取了,我们直接进去吧,你要不要爆米花,还有薯片什么的。” 许甄摇摇头。 白扬看她有点心不在焉,若有所思地道:“好,那先进去吧,电影都开场了。” 电影确实已经开场了,院内黑黢黢的,白扬走在前面回身只顾用手机给她照明,没顾到自己,一个脚尖磕到楼梯,手机灯也跟着倾斜一下。 好不容易落座才下来。 许甄把白扬的衬衫放在扶手上,也没穿,放了一会儿,空调又着实很冷,她就拿下衣服,递还给他:“我不冷,你穿着吧。” 白扬还以为是许甄关心他,脸上笑意很浓,一直重复:“你穿着,我不冷,我热死了,你穿。” 许甄:“……” 她轻吸了一口冷气,把衣服重新放回扶手上,也没穿。白扬看见了,却也没说什么。 一部新上映的战争片,有几个知名度很高的明星再加上网上的高评分,电影院里坐的满满当当的,都是人。鼻腔里炸鸡和爆米花的甜香,有小情侣在腻腻歪歪地小声讲着情话。 许甄靠着椅背,看着光影闪烁的大屏幕,眼睛渐渐很疲惫,闭了几次又被突突突的枪炮声和嘶吼声吵醒。 中间有一段没有大声的安静部分。 她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电影院大灯大亮,她下意识揉揉眼睛,湿润的厉害。 白扬在一边递了一张卫生纸,看着她红红的眼眶,温声说:“眼睛很痛吧。” 她拿过纸,胡乱搽了几下,摇头说:“有一点。”言语不合动作,她像在梦里。 出了五巷城时,雨势依旧很大。白扬撑着伞走在她旁边,伞杆斜着,伞面大半都是遮着她的。 白扬:“我们去咖啡店里坐坐吧,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她重复性点头。 就在五巷城外的广场,城一楼都是各种美食饮品店,白扬挑了一家安静舒适的。 他们坐在很大的落地窗边,一张白色小桌,两杯冰咖啡。 夏天的晚,商业区总是越晚越热闹,外头人来人往。又有不少打扮俏丽的年轻女生推开这家咖啡店的门,落座在他们的周围。 许甄面前的咖啡她一口未动。 白扬似乎很紧张,一个劲儿仰头喝,唇被冰得发白,手指也泛白。 “我跟你也认识三年了吧,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就在那个校广播台外间…” “黄露带着你进来,当时你还是实习台员,戴那种小台证…我在预稿,马上就要播了,黄露喊我给学妹打招呼,我刚开始挺不耐烦的,看见你之后就…” 他顿了下,拇指和食指抚了一次下巴,像鼓起了勇气才决定继续说下去:“看见你之后,就…” 许甄.平静地听着。 身后那几个女生,有的握着手机,有的在自拍,抚弄头发,比着剪刀手,娇俏地单闭上一只眼,笑颜尽展,三言两语聊着八卦。 “我靠,这个新闻太爆炸了吧!” “啥啊?你看微博呢?是谁又塌房了?” “忌神今天的小巨蛋两万人演唱会,没有到。” “什么叫没有到?” “就是他没来…” “哇…两万人还在等他出现…” “几点的演唱会?” “就晚上八点到凌晨两点啊…我看看最新消息哈…” “都快十一点了,现在还没到,都是特邀嘉宾在撑场啊…” 一句一句荡进耳内。 许甄捏着咖啡杯的手在战栗。 从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一刻这么难熬。 她闭了下眼,仿佛能看见他站在马路的中央,驻候的眼黯淡,雨一直下,他却等不到她。 白扬还在说话。 “抱歉…我不喜欢你,我有喜欢的人,抱歉。”她打断,道了好几次的歉,没看他的脸,说完就走。 外头有雨,她甚至没有伞,干淋着一直往某个方向去。 他为她撇下一场万人演唱会,一个字不吭。 第41章 许忌 雨转小, 点点滴滴飘飘停停,黑暗无边无际,月朦胧似金色圆环状的水雾。 北城大, 女寝楼。 温柔坐在床下桌前敷着面膜,手机端端正正摆在手机架上, 一部古早台湾偶像剧再配上半夜点的烧烤,汽水, 舒坦得很。 付招娣拉了床帘,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有,温柔怕吵到她就戴了耳机, 脚掌搁在椅面, 抱着腿。 一阵热风抚过来, 夏晚走廊的郁热躁气对冲上她们寝室的空调凉气。 温柔后背温热, 转头, 摘下一边的耳机,看着许甄浑身湿漉漉的关上寝室门。 温柔一脸惊奇:“你咋了,雨这么大吗?” 许甄用手背搽了一下湿润有水的脖颈, 抬步往自己的床位去, 平和说:“风太大了,打不了伞。” 她平静地从柜子里拿出换洗的衣物,兀自进了浴室。 温柔又转目在屏幕上, 自言自语地调侃:“那倒是,我上次出门去火车站, 风把伞骨都吹翻过去了,根本没法打伞…” 洗浴间内,热水从头顶淋下来,许甄解了头发, 让热水打湿冰凉的头皮。水柱流过额头,沁润眼睛。她很快洗完澡,在浴间里吹干头发。 温柔也刷完了一集电视机,卸了面膜,预备上床继续看,她一脚踩着床旁的楼梯,看着刚刚从浴室出来的许甄,悄声说:“甄甄,你把我这边的灯关了吧,我想暗一点。” 许甄顺手把两个灯都关了,上了床。她躺倒在床上,在黑暗里,缓缓把手背盖在眼皮上,很有些疲惫的样子。 温柔坐起来,在昏暗中,看到付招娣的帘子里还是亮着的,知道她也没睡,在玩手机,她也拿着手机半坐起来,唠嗑:“甄甄,你出去玩看微博没?忌神的演唱会上热搜了。” 许甄不语。 温柔:“就快到十二点了,粉丝一个劲喊退票,跟疯了一样。到现在人才出现。” “好多新闻什么公众号说他耍大牌…那个公关就澄清说是路上出了点问题才晚到的。” “真是假死了…怎么可能…这是他的演唱会耶,我看他就是人红了才飘起来的。以前不红的时候,才不这样…” 话语尖锐,不留情面。 许甄撤下手,愣愣看着天花板,语调平缓,像真的只是好奇一样地问:“温柔,你很讨厌他吗?” 温柔:“啊?没有吧,就也不喜欢,也不讨厌。 温柔:“我不怎么追星,但是他确实歌唱得挺好,脸也好看。但我就是没啥好感。” 温柔沉默半天,听无人回应。她以为许甄粉忌神,才这样问,而自己又有点口出恶言,小心翼翼说:“你喜欢许忌啊?” 她没有说忌神,让许甄有一种,许忌不是明星只是学校里某个出名的帅哥,像以前。 安静片刻。 许甄:“有时候喜欢,有时候讨厌。” 温柔不解:“为啥?” 许甄:“因为…他不坦诚…” 温柔直接笑出来,一本正经:“说得像你认识他一样。” 许甄也笑了,笑容很淡。 温柔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说完就继续去刷剧。 许甄没玩手机。 侧过身体躺着,手蜷在绵软的枕头上,腕部玉白的皮肤袒露在眼底。 她看见了。 他指尖的血。 她看见了。 他一直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她回来。等他们看完一场电影,从八点到十一点半。 有两万人被他丢弃在身后。 大雨从头到脚湿透他。 狼狈的样子,像在认错。 他的眼睛,望着她的方向,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重重的雨幕。 许甄看不真切,一切都很朦胧,像一副遇水化开的油画,色彩颓唐,意境枯败。 是她不理解的现代派艺术,欠缺逻辑,留白过多。 蓦然,头顶遮过一把伞,是白扬追了上来。即使被那样直白的拒绝,他神情仍然温柔谨慎。 人流停滞不动,大批车辆迁徙而过。荧光绿夹衣的交警手扬起,又落下。 她站在那里,有在海上晕船的感觉。 再定睛时,他已不在。 北城天一街,有一家有名的川味小火锅店,老板是地道四川人,北上来做餐饮也十几年,店面不大却很干净,味正量多,人也热情好客。 付清清端起盘子,把一整大盘的白菜下进了刚刚滚开的锅内。鲜亮的红油漾开一圈,露出油下浓厚鲜白的汤底。 先下青菜,吸吸油。 付清清捻着筷子,像只小松鼠一样用凸起指节顶着下颚骨,嘴微微嘟出。 “你们课结没有?我都结了,就差毕业论文开题。” 许甄:“有一门还要上两次课吧,两星期就完事。” 付清清侧目,看着起雾的玻璃窗,喃喃:“北方冷得真快,才十月底就有点冬天的感觉了。” 许甄也望过去。确实,冷得太快,夏天才结束,连个过度都没有。 付清清:“我想租个房子,学校离我工作的地方太远了,想问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租,咱俩工作的地方也挺近的。” 许甄沉思片刻,夹了几块煮得绵软的鱼豆腐,开口:“可以啊,之前我们住的房子好像还没租给新人。” 付清清:“那确定了啊,我给房东阿姨说说。” 许甄:“嗯。” 手机响了一下。 她没放筷子,别扭地用左手滑开屏幕。 是许喃阿姨的微信。 【甄甄,阿姨明天要做好吃的,来我们家玩吧。】 许甄晃了一眼,用左手也打不了字,一时放回腿上,张嘴吃完了筷子夹着的一块鱼豆腐,又和付清清搭了几句闲话。 才放下筷子,用两手回话。 【抱歉阿姨,我明天有事,就不去了。】 她发完,右手还未触到筷子,那边几乎是秒回。 【那后天,跟阿姨吃个饭吧,就我们两个人。】 她拇指悬置在键盘上,犹豫了一会儿,回了一个字。 【好。】 北城广播台的白天。 这时间段,负责晚间节目的播音一般都挺闲,但由于八小时工作制拘着,也只能待在公司里做些杂事,或者摸鱼什么的。 办公室内。 许甄在写结业课程的论文,手指在键盘上啪嗒啪嗒,节奏分明,速率很快。 黄笙握着杯热奶茶,侧脸对着许甄悠闲又羡慕道:“你今天是六点下班哎。” 一个节目两个负责的播音,算是轮班,一个人上下午班,一点到八点半。一个人就上上午班,九点半到下午六点。 今天,许甄不播,是上午班。 易莓是晚班。 黄笙肩膀上落下一个小巧的下巴,往上看,一张很可爱的圆圆脸,瘪着嘴巴,故作哭状:“呜呜…我太惨了,我男神今天签售会,我都去不了。” 黄笙:“你让人帮个忙不就得了,忌神的签售会不就在m电视台,离我们这儿走路才十分钟。” 易莓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自说自话:“可是我北城的朋友只有两个…一个在五环外上班,还有一个是老师,晚上才下班…” 她说着说着就把视线移到了许甄身上。 许甄不自然的抬腕抚了一下后颈,偏头朝背着易莓的方向看。 “许甄。” 还是被cue到了。 易莓小姐,忌神女友粉,娃娃音选手,撒娇功力十成。一端起腔,嗲着调子说话,听着骨头都酥进去二两。 “甄甄~拜托拜托~” “拜托拜托~” “估计还得一小时啊…队太长了…” “我好激动好激动!” “呜呜…终于能看见本人了…第一次见忌神做签名会。” 队伍从公司大厅一路蜿蜒到公司门口的横道马路,再转过一个弯,竖向又走出去几百米。 签名会是七点开始。 许甄到的不算早,排在队伍的中前排。她捏着口罩,往上提了一下。 天气微凉,她穿了一件白色无图案的卫衣,牛仔裤。手里是易莓给的diy卡片,为了让许忌写to签用的。 她低目在那张粉粉嫩嫩还贴了好几张许忌的海报照片的diy卡片上。心情复杂。 她和许忌也有一个多月没接触了。仔细回想,他们重逢也是巧合,重逢后的每一次见面也都是他人促成的,而非双方完全主动。 她年少幼稚,赌气说谎骗他有男朋友。 他也不愿意敞开心扉,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和交代。 就这样吧。 签完这个名。 她再也不要喜欢许忌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她从七点一直站到八点多,脚掌心都是痛的,腰也酸,才终于到了室内。 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十米…五米… 他没戴帽子也没有口罩,始终低着头,只顾签名,像一台只会工作的机器。 这不是需要在平台上放映的节目,他没化妆,轮廓清朗,眉目微倦,低俯着的眼睫乌黑,唇色发白。仍然是出挑的好看,和吵闹喧哗的人群分明开来,颓然沉静。 许甄前面的女生签名用了三秒。 她看了很久,他的手,指骨瘦削,手掌薄韧,肤色白。签起名来,利落迅速,不带感情。三秒一个,多一点都没有。 她放下那张卡片。 他没抬头,一个三秒的快速签名正在运作中。 许甄盯着他柔软的头发。 曾经心动过的人,在心里放弃过多少次,再见面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心颤。 她用低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喃:“能签to签吗?” 其实前面也有不少粉丝这样提要求,许忌都是礼貌又冷淡地回两个字,抱歉。 熟悉的声音,即使细弱,他也敏感到轻易可以认出来。 他静住了。 和刚刚那副速度又干脆的样,像两个人。 开口,声音极沙哑。 “叫什么?” 许甄:“易莓。” 许忌:“哪个易?” 许甄:“容易的易,草莓的莓。” 他从没有签过这么慢这么慢的名,像卡了带的慢镜头。 半晌。 许甄接过签名,温声:“谢谢…” 就…到此为止吧。 签名的队伍用红色的警示带子隔着。由于队伍太长,所以带子隔出来的路径故意拐了好几道弯,让人流走或者来都有缓冲。 签完名要出去的人需要往前走出一大截,再转弯往回倒。 许甄一个签名签了挺久,她前面都没人了。 身后忽地叫嚷起来,尖锐刺耳的人声,让许甄想到小时候看法治栏目里,死了亲人的人们会发出嘶叫。 “你有脸做明星!”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爸被枪毙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是好人了!” “你爸爸就是杀人犯…你妈妈是帮凶…你小小年纪也敢做假证…你们一家人都是怪物…都该下地狱…” 许甄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缓缓回头。 几个保安把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按在地板上。粉丝像马蜂一样围着长桌子,耸动摇摆。 在涌动的人头中,空隙时而有,时而无。 偶然。 第一个入眼的画面。 一根很长的黑色钉子插进他的手掌,鲜红的血液在流。他的手没有动,不知道痛一般,安放在桌面。 让许甄觉得,他的手已经被钉穿了,又牢牢地钉进了桌面,让他动弹不得。 偶然间。 她又窥见了他的眼睛。 目光交汇只一霎。 枯寂昏聩,像死水一潭。 她静静站着。 耳边所有声音都静噪了。 有什么东西早就已经扭曲掉了。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不存在的城市,不知道的时间里。 他好像这样习以为常地痛过无数次。 她垂下的手上还紧握着他签的卡片。 上面有他的名字。 像他们初见,他落笔写下的那个。许忌,许诺,忌讳。 第42章 过去 【新晋神级歌手许忌疑似塌房。父亲曾为通缉杀人犯, 母亲为帮凶,本人协助做假证?】 【艺人明星守法先守德。】 【公关最新澄清公告…黑粉谣言中伤…故意伤害罪…已送交公安机关处置…】 十月底,北城已飘雪。 一家走文艺风的小咖啡馆内开了热空调, 二楼的窗玻璃起了浓重的水雾。 大城市的霓虹夜景透过虚化的马赛克样的玻璃,落进许甄的眼底, 像一张洗坏了的老照片。 咖啡杯的热气弯曲螺旋状上升,气味醇厚, 也苦涩。 许喃阿姨坐在她对面,一身米色的毛衣,颜色素淡, 领口稍大, 露出她瘦削骨感的锁骨, 和细白的脖颈。她没有化妆, 玉色的皮肤没有一点皱纹, 眼瞳很黑,瞳仁的部分极多。 她身上没有岁月感,美丽清纯到年龄成谜。来回的人流随口询问, 都不会相信她真的已经四十岁了。 许喃阿姨安静了很久, 才开口说话。她弯了下唇,笑颜很淡,语气随和, 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阿姨本来单纯想找你吃个饭的。现在看来不太行了。” 她的淡定让许甄感觉不自在。 她分明也是这场风波的受牵连者之一,许甄在忧虑她是否真的愿意开口去说。 “阿姨…” 许喃阿姨显然不在意, 她声音轻柔,先从一个和这件事看似不着边际的话头问起:“阿姨想问你个问题,你喜欢爸爸多一点,还是喜欢妈妈多一点?” 许甄垂眸在爱心状的白沫拉花上, 犹豫一会儿说:“都喜欢,一样喜欢。” 这是许甄会有的回答,善良温和。哪怕只是一个玩笑一样的问题,她也很谨慎,害怕自己的回答会伤害任何一方。 许喃笑笑说:“我以前也问过小忌,他说,都不喜欢。” 他的名字落进耳内。 许甄愣住,听觉神经在不知不觉变得敏感。 她来这里见许喃阿姨的目的,就是想知道这些,许喃即将马上要说到的那些。他的过去,他死都不愿意开口的东西。 许喃阿姨靠着椅背,抬手拢下了侧脸的碎发,光阴仿佛倒走了。 她回到很年轻的时候。 回到南城,许忌刚刚成为少先队员,领到红领巾的那个时候。 嘴硬爱耍脾气,似乎是所有七八岁小男孩的通病。许忌也逃不开。 他会一脸不在意地对着许喃的问题说,都不喜欢。 却在心里,把他没见过几面的父亲,当做是全部的精神支柱和信仰。 因为抵御恶意与伤害,需要信仰。 南城是偏僻又不发达的小城市,那地方有爱聚集的大叔大娘,背后喜嚼人舌根,在家里嚼,给小孩听见,在街上嚼,给城里人听见。 一传十,十传百。 骂人的话,总是极恶毒。 大人至少会在打上照面时,收敛嘴巴,放低声音,用眼神杀人。小孩最无顾忌,有样学样,理直气壮。 “喂—我妈说你爸爸妈妈杀了人…” “你爸妈真的是兄妹啊…那你会不会有一天,再长一只脚出来…” “离他远一点…他是怪物…他们一家人是怪物家族…” 恶意的源头从南面来,从北面来。 他问第一个问题。 “你们不能结婚,为什么要结婚,不能生我,为什么要生我?” 为什么要让我被人骂是怪物。 许喃没有抱他,因为他站得很远,很小的年纪,过于早熟,面容阴郁,对着母亲也有无法消除的距离感。 许喃告诉他。 因为爱。 他问第二个问题。 “爸爸杀人了吗?” 许喃慢慢蹲下来,侧脸望着脚边的一株不知名的小花,没有看他,说:“小忌,你看看这栋房子,这是爸爸搭的房子,那时候还没有你,家里很穷,请不起工人。是爸爸一块砖一块砖把它搭起来的。” “爸爸是好人,不是杀人犯。” “你遇到警察叔叔也要这样说,爸爸是好人,没有杀人。” 简简单单三句话。 就成了许忌的全部的精神支撑。他仍然在人群中独行,被同龄人隔绝,排挤,却仿佛已经有了无形的铠甲。 从七八岁到十二三岁。 青春期的来到,是第二个暗潮。 流言蜚语变得隐蔽。 他不再那么明晃晃地感受到疼痛。只是孤独,渴望朋友。 那时候非主流当道,班里很多的人喜欢戴美瞳,会用圆规在皮肤上刻字,偷偷打耳洞,偷偷去纹身。 在某个很普通的下午。 家里像往常一样冷清,从来没有亲戚,没有友善的邻居,没有友人,母亲整日工作。 他对着一堵墙呆坐着,光线暗暗地把灰白的墙染成颓黄色。 他用家里的针扎穿耳朵,左五右二,左边红得像萝卜,右边流出脓血,他从白天坐到夜晚。 七个耳洞,不是什么很值得炫耀的事情,也不是为了耍酷。是他曾经卑微地求同,渴望用这种方式与他人建立联系,成为朋友,留下的记号。 曾经很渴望的模样,过了那个时期又厌弃这样的自己,一年两年… 慢慢的,有了许忌的轮廓,他的筋骨,血肉,眼神,表情。 不屑有朋友,偏执病态,冷漠叛逆,嘴硬话少。 和许甄的相遇是一片死海里游进了一尾幽蓝的小鱼。 和许甄的分开,是死海里飘起一百万具尸体,他变成其中的一具。 2016年的年头,江城大雪。 他背着一把吉他,坐高铁回了南城。 这时节。 别人回家过年。 他回家去看他爸被死刑枪决。 他就站在铁栅栏的后面。十五岁。母亲站在他身边。没有人捂他的眼睛。 雪一直飘。 对他来说,可怕的从来不是谣言,是事实。 原来那些人说的才是实话。 许喃说的是假话。 判决下来。 赔款的数额大得惊人。 他们卖了房子,许忌不再上学。 他和母亲去了北城。 做了一家娱乐公司的练习生。成了几百个未成年的练习生中,叫不出名字,看不见未来的某某某。 苦夏。 蝉嘶叫,阳光毒辣。 北城的夏天,又热又干。 公司给练习生住八人一间的宿舍,背阳光,多虫鼠。 一天的练习超过十四小时,一个月放半天假,至少包吃住。 公司旁的一家小面馆。 徬晚时分,晚风有躁意。 许喃和他对坐,一方木桌,两碗素面,一月一次的相逢,他瘦了很多,面色苍白,好像忘记了说话的滋味,只顾埋头吃面。 面馆有一台小电视,从天花板上悬下来,正播放着北城电视台的一档采访类节目。 面馆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台立式电风扇,零零星星坐了几个人,身上都湿漉漉地出了汗。 电视机里,穿着白衬衫的记者来到了北城大学,举着话筒和迎面而来的第一个女学生搭上了话。 记者:“你好你好,可以借用一点时间吗?我们是北城电视台的,想做一小段采访可以吗?” “可以可以…”她声音柔软,语气很礼貌。 记者:“请问是哪个专业的?” “我是新闻的。” 记者:“家是北城的吗?” “我是江城人。” 记者:“请问高考分数是…方便问吗?” 旁边一个女生接话:“她是江城的文科状元…超级厉害的…” 记者笑了下,不愧是北城大,随意就遇上省状元。 “我们这里是直播,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父母说的,或者是男朋友…好朋友…” 她顿了下,嫣然一笑,洁软似一朵茉莉花。 “有耶…不知道他会不会看电视…” “我就是想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走…走了也不给我打电话…但是…但是…” “还是祝他…前程似锦…身体健康…我没什么说的了…” 她在镜头前有些拘谨尴尬,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这样,肩膀微缩,两手背在身后,认真又不太认真。 许喃却看见。 他哭了。 她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以为是退了学的许忌看见大学的采访视频,想到自己没法上学才会哭,或者是在公司里受了别人的欺负。 她柔声问:“怎么了?” 然而他只是放下筷子,用左手按住了右手的掌心,碎发遮住泛红的眼,他用噎窒的声音淡淡说:“我手疼。” “是不是跳舞伤到了,你每天晚上休息的之前要按一下,不然第二天就会酸痛。” 他又拿起筷子,低头:“嗯。” 从第一次穿上她送的衣服。 第一次亲吻。 想让她变成是自己的。 果然,还是算了。 三块钱一碗的清汤面,六位数的债款,一个有罪的父亲,上百人竞技场中的无名氏。 前程似锦属于许甄,不属于许忌。 就这样消失好了。 咖啡店里老板切了一首粤语歌。 许喃用手指抹开窗上的雾气。 对面的椅子已经空了。 负面新闻在持续发酵,公司暂停了许忌的所有通告。经纪人怕许忌待在原来的住处会有记者来蹲点堵人,就跟许忌交代了,换个地方,偏一点,距离市中心越远越好。 五环开外,距离郊区极近的别墅区,一栋小洋房伫立,门前有不种花的小庭院还有秋千。 屋内。 他穿着宽松的黑卫衣,从卧室走到客厅,打开冰箱,很自然地用右手拿出了一瓶冰啤酒。 右手掌缠了白色的纱布。 手掌往里用力握住瓶身,也就坚持了两秒钟。脱力。 酒瓶摔在地板上,碎片瘫倒一地。 他低目看着自己的手掌,眼神涣散。 门铃响起来。 除了经纪人和许喃没有人知道他住在这里。 许忌不疑有他,以为是张周一。没有犹豫地就开了门。 天空飘着细雪。 他看见来人,怔住了。 第43章 爱 北城的雪落得很缓, 无风干扰,雪花便像没有重力一样悬浮在半空中,洁白无暇, 把空旷的钢筋水泥森林点缀,宛如一场梦。 梦里面。 许忌像不相信她会出现在这里, 没有说话,安静地望着她。 她被冻得微红的眼睛, 鼻尖,通红的耳廓,纯净澄澈的眼瞳, 柔软光滑的长发。 一点一点, 一分一毫, 他看得很细致。一秒钟都不想从她脸上离开, 怕她马上就会消失, 痴迷又专注。 许甄也回望着他。 汹涌的情绪她压了又压,才开口唤他的名字。 “许忌。”声音很轻柔。 一个符号,他的名字, 从她嘴里念出, 柔和温暖得一塌糊涂。 他想她想得要发疯。 他看了看她被雪染得微湿的睫羽和白毛衣,低俯下眼睛,控制着自己, 只淡淡应声:“嗯。” 许甄捏了下手,手心出了微热的汗, 她指尖却是冰冷的。 “我来找你的。” 一句话。 许忌疲倦漆黑的眼里涌出一线光亮,很微小,但是马上他像想起什么,光亮又被黑色的浪潮盖下去, 变成死寂一片。 她是做新闻的,怎么可能没看到网上的那些消息。况且,她没骗人,她有男朋友,他都看见了。 “来干嘛?”他嗓音很嘶哑,像个病人。 明明心里想的是白,说出口的却是黑。因为不敢相信,也太过自卑,所以会质疑,推拒。 许甄笑了一下,笑意嘲讽。 “新闻我都看了,我要你跟我解释。还有当初为什么走,我也要解释。” 她知道他有伤口。他不愿意说,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不堪丑陋,尤其是许甄。 她大可以简简单单说一句,许喃阿姨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但是她没有,她要听他亲口说。 许忌沉默。 许甄顿了下。 “那我问你来答可以吗?” “如果你不说,我就不强求你说了。我马上就走,走了就永远永远都不回来。” 他喉结滚动一下。她用自己逼他,是仗着他喜欢她。 许甄舔了一下唇角:“当初为什么要走,是家里出事了吗?” 许忌安静,他后背的肌肉都绷紧了,好半晌,他才像被坐实罪证的犯人一样,艰难开口:“是。” 许甄:“是你父亲出事了吗?” 许忌:“是。” 许甄:“什么事?” “……” 她安静地站着,细雪落在发顶,化成冰水,把发丝染得更黑。 许甄看着他,倒退了两步,欲转身的时候。 “他杀了人,被抓了。” 许甄的心脏跳得又重又慢。她从来不会逼任何人说他们不想说的话,因为每个人都有秘密,都有不愿意被人触及的伤痛。 但是不说,伤口就永远都不会好。 她想狠毒一回,撕开许忌的伤疤,让脓血全部流出来,他至少就有她了。 她吸进去一口湿润的凉气,鼻腔冰冷,嘴角也像被冻僵。 “所以新闻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 “你回去后呢?为什么不联系我。” 许忌愣了一下。 刚刚那个那么严重的话题,就被她用下一个问题轻描淡写地带过了。仿佛她根本不在意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像一只轻柔纤细的手,轻抚过剧痛肮脏的伤口。 许忌绷紧的皮肉慢慢松了下去:“赔款很多,我退了学,去北城一家娱乐公司做了练习生。” 许甄:“为什么不联系我?” 许忌眼睛低垂:“因为…不配…” 许甄:“现在呢?” 他如实相告:“差不多。” 不过三年时间,他出道做明星,赚了很多钱,还完了欠款,给母亲在北城买了房子。 他觉得自己可以拥有她了,一旦在某个时刻,她问到,提到,他的离开,他的父母,那些血腥又恶心的过去像蛆虫一样无声无息缠绕过来。 提醒他,你配吗?你不是怪物吗?你想揭开人皮让她看看你恶心的毛皮吗?这世界没有魔法,你变不了身,也永无清白之日。 然而两个人配还是不配,不是一个人就说了算的。 许甄:“你听清楚了,我不在意这些。” 她很勇敢,她简直太勇敢了。 她踮起脚,抓住了他的衣领,往下拉,许忌跟着她的动作微曲下腰。 她仰面亲了他一口,就一秒钟。 冰凉柔软,干净地像初冬第一场雪的雪花。 她手仍然抓着他的衣领,仰着一张雪白的脸,又问了一遍:“现在呢?” 他们隔得很近。呼吸交织。 她白净的眼皮上一颗浅褐色的小痣,不笑也微翘的嘴角,微陷下去的人中,睫毛尾部垂下去的弧度,她爱着他时候的眼睛。 真实又清晰。 许忌想死在这一刻。 他没有说话,没有用话语回答。俯身咬住她的唇。 再没有任何顾忌。 他有她了,她愿意被他拥有。 好深好深的吻。 他双手捧着她小小的脸,像捧着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珍宝。 他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点粗鲁。 牙齿磕碰在一起,他咬她的唇珠,咬她的舌尖,咬她一颗含蓄的小虎牙。 喉头好像涌出鲜血,又甜又痛。 他喊她的名字,细碎伶仃,一遍又一遍。 许甄。许甄。许甄。 我想爱你,然后死掉。 第44章 睡觉觉 室内开了空调, 空气温热。 许甄端着一杯热牛奶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影。 天花板的水晶灯没有开,她素白的小脸半隐没在昏聩中, 白幕布上光影明灭。 窗外夜色很温柔。 她淋了雪,没有换衣服, 淡蓝色海马毛的毛衣表面都凝着小水珠,她不经意抱臂, 摸到衣服,手心微湿一片。 电影里,某个人物讲了句逗笑的台词, 她跟着咯咯笑了两声。 又抬杯喝了一口热牛奶, 嘴边一圈白沫, 她慢悠悠舔着嘴唇, 荡开视线, 开始环顾打量着这间房子。 许忌似乎不常住这里。 房子里只是基本的家用电器和家具,没有杂物,干干净净空空荡荡, 像一间才刚刚装修好的新房。 她放下杯子, 发了一会儿呆。 许忌给她冲了杯热牛奶,放了她想看的电影,就跑不见人了, 像把她当小孩一样。 敷衍,太敷衍。 明明刚刚还亲过的, 还亲的那么… 她回想着,脸颊烧红,咬了一下拇指的指甲。放下杯子,站起来, 往亮着白光的浴间方向走。 浴室的门是大开的。 她探了下头,看见他蹲在侧墙那边摆弄一台像微波炉一样的机器。 黑色的没有图案的卫衣,衣袖子卷起来逼近手肘部分,露出的一截小臂冷白紧瘦,动作时皮肉下的青筋凸起,很好看。 他很专注,都没察觉到有人在好奇地盯着他。 许甄又靠近两步,走到他身后,细声问:“你在干嘛?” 他一怔。 顿了下,温和回:“没干嘛。” 他应完声,又低头在调着机器,当她不存在一样。 许甄愣愣看着他留给她的后脑勺。 明明刚刚吻得那么凶,现在讲起话来还是跟平常一样,冷淡平和,像个不通情爱的木头人。 许甄的心里在痒,她突然又很想看他发情沦陷的模样。眼神迷乱,眉骨紧贴着她的额头,指尖是冰冷的,唇心却热烫。 这种罪恶的念头只冒了一下,她抬腕狠狠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廓。 还没确定关系呢,别这么饥渴。 过了半分钟,他插好插头,起身。看着她。 “可以洗澡了。” 许甄眼睛睁得微圆:“嗯?” 他凝视她。 许甄反应过来。 时间太晚了,他以为她今晚不会走。 她支吾,小声推拒:“我住得很近,就在这附近…” 她前几天结了大四的最后一门课,搬出学校,在公司实习,跟付清清合租了房子,离这里也的确不算远。 许忌偏头:“可你刚刚亲我了。” 他不知道害羞一般,淡定陈述。 浴室的门都是开着的,浴间里也没人洗过澡,地板和墙面都干燥洁净。 他一句话,就让她回想到刚刚那个她.完全主动的吻。 她眼睛慌乱,在他身后周游。 架子上,有安放着的纯白浴巾,还有一件折好的白卫衣。 她又低目,看清那台机器上的一行小字。烘干机。应该是给她烘内衣用的。他连这种私密的事情都想到了。 许甄喉咙顿时燥热起来,有点羞耻,她手指在手心肉上难耐地抠着:“所以…” “要负责,不许走。” 浴室里。 她很快洗好了澡和头发,把贴身衣物也洗了,放进烘干机里两分钟就全干了。比吹风机要快很多。 她出了浴室,外面比浴间里冷,她一时不适应,抱着手臂相互摸了摸。 身上这件白卫衣,是他的衣服,很大,她穿着锁骨大半露在外面,衣袖长得都能盖住指尖。衣服上还有他的味道,很好闻。 她走到客厅。 整个空间只有一张沙发,一张桌子,一块放电影的白幕布,就什么也没了,像个废弃工厂。 她忽然突发奇想,走到厨房,想看看冰箱里有没有东西。他太瘦了,她担心,他一个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住,没有好好吃饭。 她走到厨房,也是一样的宽阔,崭新。她打开冰箱。 里面果然没什么东西,没有任何零食,就一袋奶粉,几瓶啤酒。 这奇妙的搭配让许甄觉得,许忌是在这栋房子里偷偷养了个小孩。 她不经意转目越过厨房的柜桌,看见沙发前的矮桌上,一个巴掌高的玻璃杯底部仍有白色的奶渍残留,是她刚刚喝完的那杯热牛奶。 她安静看了一会儿。 莫名笑了出来。 她又转回冰箱,橘红色的光映在眼底,像温馨和蔼的烛火。 她轻轻叹了口气。 许忌估摸还得在这里避好一阵风头,过几天她不上班,赶上周末,再多带点吃的东西塞到他冰箱里吧。 她关上冰箱门,抬脚走回客厅。 脚板心蓦地一阵刺痛,她微拧眉头,垂目在右脚上。 她刚刚从洗澡间出来,脚趾烫出的红还没消,脚背的皮肤极白,皮肉也薄,骨骼纤薄,清晰可见脚背上微伏的青绿色血管。 她一跳一跳地坐回了沙发。八成是地上有玻璃碎片,她又没穿袜子,一踢一走,碎片就溜进了鞋内,然后刺入皮肤里。 这种情况,一般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但是手按下去就会痛。 小时候她脚进了玻璃渣,都是奶奶妈妈用针把表皮挑开,再用镊子夹出来的。 电影早已自动切换到下一部。 仍然是她爱看的喜剧片。 她把脚踩在沙发沿子上,用手一点点去摸进碎片的地方在哪里。 手机铃声响起了,声音很大,清亮的儿童音,盖过了电影的画外旁白。 是付清清打的电话。 许甄这才想起来,现在也快十一点钟了。她和付清清是合租室友,也没提前和她打个招呼说,这么晚没回去,付清清应该也是担心她安全。 付清清:“喂,你去哪了?这都几点了,还不回来。” 许甄听到她熟悉的声音,笑了一下,歪着身子一边用手指摸着脚心,一边温声回复她:“我…有点事情,今晚不回去了。” 那头不言片刻。 而后,一语中的。 付清清挑眉:“你有男人了?” 许甄被戳中了心事,忙不迭有点慌乱,明明也不是被当面拆穿。 她眼神飘忽,从电影幕布的左上角游移到右下角:“没有啊…” 付清清坚定:“肯定有。” 许甄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刚刚吹干的蓬松柔软的头发从肩膀后垂坠到胸前。 她转着调子:“……真没有…” 付清清:“咦…就瞅你说话那嗲样,和我说说,谁啊?多大,一个学校的吗?还是公司里认识的?” “不是公司的。” 付清清:“看吧,我就说有。” 许甄缩着下巴,额头磨蹭一下膝盖,压不住嘴角地笑。 付清清:“你们住的酒店啊?” 许甄:“不是的。” 付清清听她回答这顺溜劲儿,怀疑这婆娘是不是早有男人,就瞒着她,把她当外人一样。 “哎…我说,我跟你也是上十年的朋友了,你怎么交男朋友不跟我说啊,现在谈个恋爱都这么卷了吗?” 许甄笑个没停,说话也断断续续:“我…我们还没…在一起。” 付清清:“卧槽?然后你们就睡了?你疯了吧。” 许甄被她极为开放的一句话撞得脑袋里嗡嗡的,细声澄清:“还没…睡。” 这话说的她多盼望一样。 付清清听了她这句话,才慢慢镇静下来。毕竟她和许甄是多年的闺蜜了,乖巧好学生突然变样她会震惊也属实正常。 “哦…你们是最近才在一起的对吧。” “所以今晚打算睡吗?” 许甄顿了一会儿。 舔了下嘴角:“这个,得看他。” 她说完,就低俯在臂弯里小声发笑,脸上热烫。她都说了些啥啊…真是年纪大了,越来越没下线。 许忌才刚满十九岁。 她都快过二十二的生日了。 付清清接了一句实诚话:“跟我想的不一样啊,我以为是他馋你身子。” “现在看,是你馋别人身子吧。” 许甄越笑越停不下来。 手指抠到脚心肉的某一处,嘶了一声,截断笑颜。她又蹙眉。 付清清听着音:“怎么了?” 许甄如实说:“就脚里面进了了碎玻璃,陷在皮里面,我一抠就疼。” 付清清:“啊噢…” 身后有很轻的脚步声,从左边绕过来。 他冰冷的指尖托住了她细软净白的脚掌。 许甄被他手上的温度刺得一激灵,缩了下脚,他手力气大,小脚在他掌心纹丝不动。 他应该是听见了她刚刚说的话,指尖摩挲过脚掌,寻着伤口处。 许甄有点讶然。这么巧,他就下来了,刚刚还在录音间里工作。 付清清还在一本正经地帮她出谋划策:“你可以找个针把皮挑破…” 他的指尖揉按试探。 许甄分神到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嘶…” 就是那里。 她刚想小声对许忌说,她包里有别针,可以用那个挑一下。 话没出口。 他温热的舌已然附上那处,牙齿破开表皮,再用力吮吸。 又痛又痒。 许甄握手机的手瞬间软了。另一只手勉强捂着嘴,贝齿轻咬指节,才没让自己嘤咛出声。 她低目,看他。 他半蹲在她脚下,面孔冷白,姿态乖顺,头发微乱柔软,不知道冷般,穿着白色干净的短袖。 很黑的眼睛直勾勾地从下往上,观察着她的反应。 许甄想打个电话给110 有妖精。会勾魂魄的那种。 她要窒息了。 他咬住了那块碎片,压在舌底,继续吻她的脚心软肉,舔舐,从白生生到泛出粉粉的红。 喜欢看她眼里又渴望又羞赧的水色。 许甄知道他在玩。 碎片早就弄出来了。 她抓着他的头发,把手机拿远,靠近他耳朵,声音如春水被搅乱:“可以了…我还在打电话…” 许忌不管。 要是不打电话,他吻的就不只脚了。 许甄看他不听话,又去捏他的脸,手感又滑又嫩。她惩罚性地用力揉了好几下。 手机又附到耳边:“你弄出来没啊?那个不能过夜的,不然就长到肉里去了…” 许甄压着语气,艰难开口:“嗯,没事了。” 脚上一凉,她身体腾空。 他横抱起了她。 许甄小声惊呼:“唔……” 手机被挤到她的脖颈与他的胸膛之间。 付清清的声音又亮又大,距离又近,他也听见了。 “现在还早,我看你现在也是一个人,要不打盘游戏?” 许忌声音低哑清晰。 “她打不了游戏,要睡觉了。” 第45章 乖乖 小别墅拢共三层楼。 二楼多是起居室, 三楼是他的工作室,录音间,乐器室之类的。 二楼的左侧走廊灯亮得逼人眼睛。 许甄微眯着眼, 一耳朵全是付清清的尖叫和呐喊声,另一边耳朵是他胸膛下如雷鸣一样的心跳。 她慌乱之中按了好几次手机屏幕都没挂断电话, 干脆拿到眼前,屏幕贴着鼻尖, 挡住头顶的亮光。 “啊…我睡觉了,清清,晚安…哦。” 挂断。 一晃眼亮光转暗, 她皱着脸。 身体跟着他紧实的胸膛倒下, 有失重的滋味, 在一霎间, 悬吊起心脏。 她身体本能反应地去够, 一只细软的玉臂勾住了他的后颈。 缓缓睁眼。 近在咫尺的脸庞,呼吸微乱,扑在彼此的唇鼻之间, 热热的, 很湿润。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拉开一半,银白月色一路延烧进来, 室内光线迷离像看不真切的纯净梦境。 他的眼睛静黑,干净, 凝视着她。鼻梁挺直,眼尾的弧度往下走,睫毛也跟着倾斜下垂,好乖, 像狗狗。 一只被好奇和欲望吞噬的小奶狗。一步一步。 狗狗不说话,只想亲近她。 他用鼻尖轻触她柔软的上唇,慢慢上移,到人中,她秀挺的鼻梁,眼下。 这是在床上。 这个认知让许甄有种化身砧板上的鱼的感觉,皮肉白嫩,任他处置。 他慢慢伸出粉红小舌,舔了一下她唇角。又直直看着她。像是在试偿毒药,一边小心翼翼,一边克制毒瘾。 他手肘撑在她耳边。 白色纱布把手背是凸起的青筋捆绑。 她仰躺着,细白的脖子中央,随凌乱的呼吸凹陷,乌黑发丝在落进雪白的沟壑,慢慢添填,不规律,很妖娆。 眼波动乱,但她不说话,这沉默好像是在等待什么。 她喜欢。许忌想。 她喜欢他舔她。 他侧头,继续满足。 像玩闹的小孩故意挠痒,舔舐她的白玉耳垂,柔韧耳廓,再到侧脸。他不急。 许甄的手紧拽着他的衣角。 手臂到脖子都绷着,连呼吸都不敢重。眼睛也微闭着,不敢看。 太近。 他的眼神像带着电。 明明乖顺洁净,此刻却色.情。 他动作从轻柔渐渐变得急促,粗野,喘息明显,从她的下巴到脖子的软肉,细腻柔滑。 手溜进毛衣下摆,握住腰肢,拇指契合腰窝,揉捏上滑。 指尖冰凉,她后颈骤然起了鸡皮疙瘩。 现在不喊停,真的就没法停了。 她手捂住了嘴唇,正好挡住了他急切的吻。 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看着他。 阻拦的意味明确。 许忌的唇落在她指节上,眼帘低俯。 声音很哑很轻,淡淡的。 “不喜欢?” 许甄的指头都是红的。 闷闷的声音从指缝溢出来:“不是…太快了…” 要那个什么的话。 她盯着他的唇,薄削微润。 忽然又想到:“而且…你刚刚才…弄了我的脚…不卫生…”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他笑了一下,轻笑声沙哑。指责:“你嫌弃我。” “我没有,我是嫌弃我脚脏。” 许忌埋在她颈窝里,两只手抱紧她的腰,声音闷窒沙哑:“你脚不脏,很香。” 他这个动作真像一只窝在主人怀抱里的小狗。 许甄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又软又多:“那也不行。” 他附在她耳边低语:“我去洗洗。” 许甄愣了一下。 他又笑,胸膛跟着颤:“你害怕我。” 许甄自尊被戳了一下,说的她多怂一样:“没有。” 许忌手肘支着,脑袋落在手掌,懒洋洋试探:“那做?” 许甄停了下:“你有那个吗?” 许忌:“什么?” 许甄:“就是那个啊…” 她第一次和另一个人讨论这种东西。一个在过去二十年人生里从未了解过的东西。在他面前,连说出来都有点羞耻感。 许忌:“什么?” 他故意的。 许甄一鼓作气后,吞吞吐吐地说:“就是…套…” “套什么?” 许甄:“……” 他支着的手臂倒下去,又窝在她锁骨窝,小声地笑。 许甄质问:“许忌,你是不是看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了。” 他说话的热息扑在她的锁骨,他索性吻了一下,淡淡交代:“我没看。” “是不是有人教坏你了?” “我成年了。” 许甄柔柔地顺在他后脑的发,一下一下:“哦…” “我还以为你是十五岁。” “不是了。” 他的手掌的纱布蹭到腰际的肌肤,质感突兀,许甄关心地问:“你手疼吗?” 他没有犹豫,抱着她的腰贴得更紧:“不疼。” 许甄带惩罚性地掐了一下他的后颈肉,又问了一遍:“手疼不疼?” 他还没说话。 许甄:“你不许再像以前那样,跟个哑巴一样,痛了被误会了也没法讲话,你不是哑巴,你可以跟我说的。” 寂静须臾。 他嗯了一声。 然后说:“疼。” “现在也疼。”他说的很平和。 许甄心里在痛。 第一次听他坦言自己的痛苦。 然而这并不是全部,只是冰川一角。 她摸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动作温柔,用柔和的声音附在他耳畔喃:“嗯,我们乖乖。不疼不疼了…” 她用家乡话说的。像哄小孩。 乖乖的意思,就是我的亲亲宝贝。 有个段子怎么说来着。 我和一个男性共处一室,第二天早上发现自己衣着整齐的独自在床上醒来。 艺术来源于生活。 许甄靠在床头,愣愣看着空荡荡只有她一人的房间。脑袋里这个段子,又从头到尾回放了一遍。 why? 昨晚二人相拥而眠。正常情况不应该是相拥而醒,然后腻腻歪歪亲亲抱抱磨到中午嘛。 许甄的手掌抚在额头上。 有点想笑。 她沉默了半晌,缓着落差,等困顿的睡意完全消散后,下床出门。 客厅到厨房之间是用餐的地方。 淡黄色的木桌子,两把对坐的椅子。桌子上有早餐。他做的三明治和牛奶。简简单单。 旁边还有一张薄荷绿色的便签。 “公司有点事,晚上回来。” “不许走。” 她看到后面一句,眼睛弯了弯,有淡淡笑意。 三个字,仿佛心里塌陷下去的一小块被一只手托了起来,再慢慢把凹陷抬举,按回,抹平。 空隙被填上了。 她笑,卷了下衣袖,坐下来。 手摸到杯身,热量传递至指尖。仰头喝了口牛奶,也仍然热烫。 她的生物钟从高中那几年赶早自习就一直未变。一直到今天也是。 他也一直记得,掐着时间做早饭。 许甄下午就待在客厅里看了一部电影。看完缩在沙发上睡了两个小时的午觉。 醒来后,外面下了点小雪。 天色灰暗下来。 她抱着腿坐在沙发上,午睡醒来后的孤独是很难消化的。 一天的时间就这样消失在时海里。在这个时间醒来的人,仿佛被全世界忘记了。 她靠着椅背缓了半天。 才慢慢站起身,往三楼走。 想去看看他的工作室长什么样。 三楼也是左边两侧都有房间。两边都是两间房,左手边第一间跟二楼一样是洗浴间。 她从第二间看起是录音室,和他们台里的录音室不太一样,更大,录音话筒的位置也不同。 她背着手,往右侧走廊去。 第一间跟刚刚那间差不多,只不过录音间里安置了乐器,外间也有电子琴和节奏器。 她不太懂这些。 继续走到最后一间。 最里间跟之前两间不一样,就是单纯的乐器室了,有一个立式话筒,墙边靠了一排吉他包,大大小小,都是黑色。 墙上还有他的海报。 她推门进去。 里面的空气寒凉陈旧,有不疏散的灰尘在空气中浮荡。 她想。 也许许忌之前也在这里住过一阵,然后又走了。留下这些东西也不带走,就这样闲置着。 她目视一圈,目光停留在话筒旁一个高脚凳边的一把木吉他。 她抬脚过去。 把那把吉他拿了起来,很有份量。 无聊作祟。 她抬指弹了几下。 一串稀奇古怪没有旋律的吉他音在空旷的室内回荡。 她指尖染上灰。 空气中安静过分。 有种预感,她回顾。 许忌正懒靠着门框,安静地注视她。他提前处理完工作,没有停顿地就回来了。 她看见他,顿时有点尴尬,看了看手上的吉他,和自己笨拙的抱吉他的姿势:“我能碰吗?你的吉他。” 许忌看了看弦上积的薄灰。 “它很脏。” 许甄笑,她把吉他放下来,走近几步,把五指张开竖在他面前:“是挺脏的,都是灰。” “我去洗洗。” 她越过他,走进洗浴间里洗了手。 再回来时。 他坐在立式话筒前,抱着一把黑色的吉他,吉他包落在一边。 他用没有插电的话筒对她说话。“想听什么?” 许甄把滴着水的手在后背衣服上蹭了蹭。 他坐着,一只腿微曲,黑色外套的拉链拉到了底,领口齐刷刷卷下去一段,露出瘦削的脸,和安静淡然的眉眼。专心地等待她回答。 许甄脑袋里想的却不是歌。 她想的是,他真好看。 他抬眉:“嗯?” 许甄回神。 她抿了下嘴:“我想听…伍佰的,一生最爱的人。”是他在酒吧里唱过的那首。 他唇角微弯。 拨和弦的手指像夹过烟,有骨感,很酷。黑色的纹身和他应该很配,但他没有。 他又乖又坏。 声音像夜晚的风。 “你用你独特的温柔…狠狠地刺痛了我…” “答应我,如果要离开我…” “请一定跟我说…” “我会祝福,让你走…” 那个时候就喜欢了。唱歌的他。 第46章 今晚 一个周末过去, 时间又进入了工作日。许甄要回出租屋。 走的时候许忌简直要粘在她身上一样,脑袋窝在她脖颈间,手紧搂着腰不放。 一直在她耳边轻念:“不许走。” 许甄跟他解释了好多回, 工作日要回去住,不能老腻在一起, 她都快要色令智迷了。 两个人腻腻歪歪,搂搂抱抱一直拖了半个多小时才分开。 回去的路上她在超市买了一大袋零食, 电梯维修,她只得爬楼梯,颇为费劲地才把东西都拎了回去。 刚开门。 付清清正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看电视, 闻声, 转头, 一张黑面膜和许甄面面相觑。 付清清看见她回来了, 哼了一声, 又摆回头,继续看电视。 许甄提着零食坐到单人沙发上。看了看付清清那副有点气鼓鼓的模样。 许甄想到以前,上中学的时候。总是喜欢和闺蜜约定, 谁也不要脱单, 一直做单身狗到死。然后姐妹几个永远在一起。 朋友也是会有占有欲的。 一边在表面上恨恨不平,拈酸吃醋,一边又在心里真诚祝福, 感动落泪。付清清就是这样。 许甄打开塑料袋,拿了付清清最爱吃的黄桃罐头, 悄声放在她身边。 “我给你买了好吃的,付小姐。” 付清清:“你还晓得回来…有了男人忘了姐妹…” 许甄见她搭话,连人和零食袋子一起坐到了她旁边:“我没,我今后还住这儿, 前两天是意外。” 付清清按了几下下巴处的面膜贴,假装不在意地问:“你们到底在一起没?” 许甄想了想,抿了下唇,回:“就算是在一起了。” 付清清:“在一起多久?” 许甄老实说:“差不多…两天…” 付清清一整个大无语:“两天你就跟人睡在一起了。” “而且那个男的还说什么,她不打游戏要睡觉…下流!” 许甄在一边笑得有点呼吸困难。 …许忌…下流… 付清清:“你还笑。” 她一边说,一边凑近过来仔细观察许甄的脖子。 许忌亲她的脖子的时候其实没有用牙,所以一天一夜过去也没留什么痕迹。 付清清又去扒拉她的毛衣领口,想看看里面有没有留下证据。 许甄轻拍了一下她的手。 娇声:“没有。” 付清清收回手,挨着她耳朵小声问:“不是说睡觉吗?” 许甄两手拨着指甲,眼神微散地道:“没睡。” 付清清:“为啥?他不行啊。” 你就损吧。 许甄笑得一颤一颤:“打住,不要再问了,我最近脑袋里的东西…颜色都不太对。” 付清清:“哎,我不开玩笑,为啥啊?你这个长相这个身材,住在一起,谁控制的了。” 许甄戏剧性地叹了口气,喃喃:“他年纪有点小,我老感觉像在犯罪。” 虽然每次犯罪的明明是许忌。 付清清:“多大?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谈姐弟恋,看着怪一本正经,一板一眼的。” 许甄如实交代:“刚满十九,我要毕业了,他要上学的话,应该还在上大二。” 付清清准确地把握到了关键词:“他没上学?你不会是…” 许甄赶紧打断她稀奇古怪的想法游走:“他有工作的。” “干啥的?” 许甄安静。 她在思考,自己总有一天得把许忌介绍给自己的闺蜜,家人。 他又那么不爱社交,不喜欢人。到底要不要坦白。 … 或者干脆把他藏起来,据为己有,像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宝藏。不给任何人知道。 她这样想,嘴角不自觉在上扬。心里甜蜜得像吃了夹心爆浆的巧克力糖。 付清清看她这般表情,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脸:“我现在怀疑你是不是包养了一个小弟弟啊…说,花了多少钱了,还有没有合适的,给我也介绍一个…” 许甄抬手给她开了罐头,莞尔一笑:“没了,只此一家。” 周五。上班族的天堂日。 午睡初醒,许甄加了件黑色外套,冲了一杯热咖啡。 办公室里人都蔫蔫的。 空调小声低吟,空气温热干燥。 黄笙从办公室门口进来,落坐在她身边。她今天午休时间都没有,管理层中午有个紧急会议。 许甄撑着下巴,睡眼惺忪地问她:“你累不累啊?开会说了什么啊?” 黄笙一脸不高兴:“屁大点事,就是节目的宣传,什么微博公众号之类要定期发…这种事情在群里面三句话不就解决了,还要开会,出点子…” 许甄迷迷糊糊:“哦…” 黄笙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下午有个采访,上回忌神不是来做直播嘛,然后他们公司说,想再做一个连线粉丝的视频直播,还可以玩点游戏什么的…” 许甄视线飘忽,脑袋已经清醒一半:“是确定了吗?下午,你为什么说的这么随意啊…” 黄笙摆摆手:“不是,我被他们气的,一节午休就讲那点事,还开两个小时的会。” “采访是大事,要么你去要么易莓。” 许甄抿唇。 她和许忌因为工作原因上次分开之后也有五天没见了。 都是关注他微博的动态才知道人在哪里。像他的小粉丝一样。 黄笙敲着手指,思虑片刻:“我觉得还是你去比较好,易莓去的话,估计要疯,她是死忠粉,我怕采访的时候她也控制不住情绪。” 黄笙一脸笃定:“还是你去,你比较冷静。” “你又不喜欢许忌,也不追星的。正好合适” “这种直播就需要你这样扛得住美色的主持人,我相信你。” 许甄看着黄笙眼里满满的信任和安心。尴尬地笑了两声。 她可能扛不住… 【啊啊啊!忌神直播了!!!】 【啊啊啊啊加一!!!】 【救命,白短袖永远滴神!】 【一直觉得忌神好像高中生!少年感好绝!!】 【今天还看了忌宝贝的新mv…造型简直绝了!!唇环真的好欲,想跟弟弟接吻!!】 【接一百次!我都不嫌腻!】 【我就不一样了,我不仅要亲亲,还要抱抱,还要上!】 【我天,领口有点大,那是锁骨嘛,好好看~】 【唇色是不是太苍白了,好好休息啊…呜呜…】 “咳…” 许甄手举着手机,紧盯着屏幕。 屏幕里的那位神颜拥有者正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往镜头里看。 弹幕一直在刷脸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哪哪都好看… 许甄有点眼花缭乱,开场词一通说完,弹幕里一个鸟她的都没有,还是一个劲儿的重复原话。 许甄没有办法,主持人被顶流明星的粉丝压住话题也属实正常,她仍是按照流程进行。 许甄把手机用单手握着,另一只手拿起脚边的一个纸箱子,放在他桌上。 温声介绍:“这里有我们的一个提问箱,里面一共有我们从粉丝的数万条提问中挑选出的一百条。” “现在我们想请忌神从里面挑几张来回答。” 许甄推了一下箱子的表面,朝他那边又近了点。 他很配合,抬腕从箱子口里一口气捞出一把纸条,都递给她。 许甄手忙脚乱地一张一张接过来。她没地方放,就放在腿上。 又低目单手在腿面上展开纸条。 “你可以靠近点。”他声线冷清,却莫名温和。 许甄愣了一下。 弹幕: 【哇哇!!刚刚这句话想截回去当入睡铃声!!】 【好温柔啊~】 【我也想近一点!】 她眨眨眼,拖着椅子近了半步。把纸条放在桌面上,缓缓展开。 许甄:“请问平常的兴趣爱好是什么?有什么特别着迷的东西吗?” 空气安静下来了。 室内开了很足的空调,很热。 他穿着白色短袖,一天工作到头,眼下有黛青,面色苍白。 轮廓遂更加凸现出来,眼瞳静黑,像个参加了几场考试后疲累十分,有浓重困意的高中生,懒懒散散的。仍旧清俊好看。 许甄在等他说话。 他安静,像在思考答案,又像是没有。 五秒过去了。 许甄正准备讲两句,填一下空白。 “听歌,睡觉,吉他,还有…” 他的眼睛注视她。 许甄立马截断,尬话瞬时衔接上去:“不愧是歌手,生活里都是艺术的气息,我们再看看第二个问题吧。” 她展开纸条,上面一行小字入目,她顿了一下,才开口:“喜欢御姐还是萝莉,为什么?” 纸条在掌心里皱成纸团。 她在担心,他这种女友粉这么多的明星,可以坦诚回答嘛。 然而,他没有犹豫:“御姐吧。” 弹幕: 【我靠,弟弟竟然喜欢御姐,啧啧啧~】 【孩子长大了啊!!】 【我可以,我有36d!我是御姐中的vip!!】 许甄被口水噎了一下,声:“为什么呢?” 他冷淡回:“不知道。” 许甄点头。 可以,这个回答很明星,很官方。 之后的两个问题都是关于他的作品方面的。他也很认真地回答了。 许甄本想cue下一个流程。 看见手机屏幕上,蓦然出现几条不和谐的弹幕。 【他怎么又出来了?不是塌房了吗?】 【拜托,这种杀人犯家族还是别出现在银幕上了吧,直接消失好不好。】 【没看出来哪里好看,长得跟个女的一样,娘死了。】 许甄有点生气。 两颊微微鼓着,牙齿咬住了左侧的下唇,十度的倾斜,嗔怒也可爱。 她都顾不上说话,和冷场。 快移手指,一个账号一个账号的拉黑。 目光专注的没有察觉到,许忌正凝视着她,唇角带着薄笑。 他一直都知道,很多人都对他有恶意,在网上有,现实里也一样。他以前跑商演,甚至有人举着喇叭在下面骂他。 他承受这些习惯了。 许甄却不习惯,她气得要死。 许忌看见她为自己生气,心情反倒格外的好。他不在意别人,只在意她。 许甄删了四五个账号,才回到直播的正常流程,后面又聊了几个话题,都是跟他的新mv和新作品相关的,这也是公司和他那边的工作人员要求的指定话题。起宣传作用。 到最后几分钟。 许甄:“那到直播最后,我们请忌神签三十张签名,再加上m公司赞助的精美礼品,做为今天的粉丝小福利,随机抽三十位粉丝赠出。” 她说完,眼睛四处游荡,签名纸在门口那块,她要过去就需要带着手机一起。 没法子,她把手机递给许忌,用官腔说:“麻烦忌神先帮忙举一下。” 她握着手机,在他的侧前方悬着。 许忌听话,慢慢抬腕。 镜头的死角处。 他的指尖抚上她腕内凸出来的筋脉,一点点,爬进她衣袖里摩挲。 眼神仍然平和。 最细薄的血管处皮肤,他的指尖带电,酥酥的。 这么多人看不见,但听得见。 许甄咬着发麻的牙,无声地用眼神示意他,别玩。 他眉目带笑,妥协接过手机。 许甄从门口那处拿着一叠签名卡片,和一只马克笔过来。 手机再度交接。 他低头专心签名。速度很快。 许甄见过他的字,在他的作业册上,工整又凌厉。 跟他抽象简洁风的签名很不一样。 没两分钟,就都签完了。 许甄一边说着结束词。 一边接过那叠签名卡片。 “我们的直播今天就到这里了,让我们跟忌神说一句拜…拜…” 她卡带了一下。 最上面的本该给粉丝签名的卡片上,一行字敲击心房。 ——今晚去我那。 第47章 蝴蝶 “许忌才拿驾照吧, 阿姨。” 张周一坐在m公司十楼的落地窗边,努着嘴往外看。 他不仅是助理兼经纪人,大部分时候也是许忌的司机。艺人的工作时间常常是不分昼夜的, 所以在车上的时间也是休息补觉的时间。 许喃给公司的一圈工作人员发完了自己亲手做的小饼干,坐在张周一旁边的转椅上。 明星的亲戚和朋友, 来公司看望慰问时,一般都会带一些东西分给摄像, 助理和工作人员。 这是这个圈子里不成文的礼节。 许喃悠悠道:“是啊。” 张周一:“刚拿驾照,就开车啊。” 许喃看着他,轻笑:“二人世界, 怎么能有司机。” 张周一:“许老师别是许忌的初恋吧。用心用得够深的。” 许喃望出窗外, 那熟悉的车辆早已行驶出她的视野范围。 一双安静的瞳里, 是北城的霓虹夜景, 伫立在漫天素白的雪花下。 许喃很认真地柔声说:“是啊, 我家儿子喜欢她,比喜欢我多多了。” 那时候。 许忌出道不到半年。 他在北城有了自己的家,一个人的。他不愿意和许喃住在一起。 明明是母子, 两栋房子, 甚至不在一个小区,隔了十分钟的路程。连张周一都比她和许忌亲近。 许喃会去公司看他,给公司里每一个工作人员送慰问品。或者去他的活动现场默默为他打call。 像是补偿, 像是赔罪。 她的儿子不会生气,懂事后也从来不对她做的一切有过愤怒。 只是很平静的接受了一切, 像没有感情,对疼痛.迟钝的人类。 出道两年。 他曾有过一段低谷期。 他停了所有的活动,把自己关在家里。 许喃去看他。 推开门,昏暗的房间中走廊稀薄的亮光缓缓射进去。 墙边有几把吉他, 和胡乱写着歌词的纸张,窗台边几个空酒瓶横七倒八。 他坐在高脚凳上,手指夹烟。 仰目看着一满墙的照片。 同一个女生。 校服,短袖,白裙子,淡蓝色棉袄,白色衬衫,碎花裙。 侧脸,正脸,半身,近照。 清晰或模糊。每一张,都是他的宝藏。 那时候许喃并不知道这是许甄。她只见过小时候的许甄。 他的脸庞半隐没在昏聩中,看不清神色。 许喃知道他的低谷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自己。 他还完了债款,有了钱有了房,他从没做错过什么,也再不欠什么了。 接下去的路,支撑他走下去的东西是什么。他想不到。 怎么想,都想不到。 许喃疑惑地看着墙上的照片:“这是谁啊?” 他侧颜的轮廓冷清,仰望照片的眼里有痴迷,像望着他身处的地狱中,从天上飘下的一根蜘蛛丝。 稀薄,希望,渴望。 他呓语:“我的蝴蝶。” 从死到生。 从这辈子到下辈子。 房屋角落的安眠药静静躺着。 他改变了选择。 继续走下去吧,也许有一天蝴蝶会再落在他的肩头。 周五的超市,下班时分。 人出奇的多。 许甄想到许忌那个空空荡荡的大冰箱,说什么也要顺路买点东西回去。 其实,和喜欢的人一同逛超市,会有一种身边之人已经变成家人的感觉。选食材,酱料,一起决定今晚的晚饭。选洗漱用品,保养品,摆在同一间浴室。选床上用品,颜色款式,夜晚相拥共眠。 这是一种真实又温暖的浪漫。 许甄垂目,看着自己的双手和他的握在同一根推车横杆上,异样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在丰盈心脏。 小车轮滚过零食区。 许甄仰面看着一整排货架的零食,问他:“你有啥想吃的不?薯片,面包,巧克力?” 许忌一手稳着推车,漫不经心看了一圈,淡淡道:“没有,挑你喜欢的吧。” 许甄看他对零食也没什么兴趣的样,就一样拿了一些,塞了半个推车那么多。 他们路过零食区,慢慢往前走。 “你带衣服了吗?” 许甄下意识:“嗯?” 他不动,静静看她。 许甄回想起来,那张卡片上的字:“没有…我今天来采访都是临时通知的。” 他侧头,左侧穿过两堵货架,是内衣区… 许甄尴尬地咳了下。 “要不,我现买几件。” 他平静点头。 手腕微动,推车转了方向。 许甄跟着他的脚步走,耳根已然烧红。 为什么许忌都不会害羞啊。以前也是这样。 一整面墙的内衣,各种款式颜色都有。 许甄只低头看自己的脚尖,脖颈都发僵。这太古怪了。好羞耻。 他缠着白色绷带的手闲放在口袋里,因怕人认出来惹麻烦,戴了黑口罩黑帽子。 黑色运动裤侧面一道白色竖纹。绑腿束住紧瘦白净的脚踝,一截纯色的袜子露出来。肩宽腿长,清爽干净似少年。 少年很平静地问她:“你穿多大的?” 他把这句话问出了一种,你今晚吃什么的平和感。 许甄手背遮着嘴,面热耳赤:“许忌,你能不能像个人点儿,你不知道害羞吗?” 他看着她:“这是衣服,又不是你。” 许甄慌乱颔首:“哦哦…我自己拿吧。” 她快速看了几眼离她最近的挂着的几件。普通干净的白色,从小尺码到大尺码依次挂放。 她略仓皇地取了两身下来,又从下面的架子上,拿了两袋一次性内裤。 摸摸发烫的耳朵,吱声:“走吧。还有没有需要的?” 许忌低目看了一眼安放在零食小山丘上的内衣,绵软干净的纯白色,没有款式与花纹,只有两丘中间缀着一个白色蕾丝的小蝴蝶结。 标牌上,清晰的数字与字母。 34d 他眸色微暗:“没有了。走吧。” 飘着小雪的夜晚。 两人洗漱过后,窝在没开灯的沙发里,看着电影。 他半靠着椅背,许甄缩在他怀抱里。他的双手连带她的两手一起紧环着。 呼吸热烫,他们的温度和体香都合二为一。 电影里,出了个爆笑的段子,许甄顿时发作,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 身后的人却没什么反应。 许甄微侧脸,正好怼上他的唇,落在眼下细薄的肌肤。 许甄脸上的笑容未散:“不好笑吗?你怎么都不笑啊?” 她转过脸,正好为他行了方便。许忌的吻落在她额头,耳廓,唇边,下巴,锁骨。 她专注和他讨论影片。 他只顾亲热。 许甄有点害羞,转回脸,眼神放空地看着屏幕。刚刚还能看进去的台词,现在仿佛都不认识了一样。 只有他唇的温度质感,格外突兀。 许甄本来和他胸膛紧贴的后背也僵住了。不敢动。 一切都是他在动。 他似乎在压抑什么。 握在她腰肢的手隔着布料难耐地揉,半分钟,一分钟,也没有进展。 吻也一直辗转在颈间。 许甄喉咙发紧,细声:“许忌…你在玩吗?” 他含糊:“嗯。” 许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冒出来一句:“你其实可以玩大一点。” 他停住。轻声喃:“我想看。” 许甄吞了口口水:“看…什么?” “衣服,买的。” 她感觉脑袋轰地一下炸了。 她顿了半晌:“这里很暗。” 许忌吻了她的后颈,手慢慢从毛衣下摆滑进去,指尖凉,哑声:“脱了吧。” 她呼吸都不匀。 毛衣被他攥着下摆,往上走,她领口稍大,很轻易地就脱了下来。她很顺从。 入目。 白色的皮肤被白色的肩带勒住,绑缚。 白颜色仿佛透明,在昏暗中拉扯刺激着他的视觉神经。 许忌眸色发暗,弯着食指,忘情地用指背碰触她凸出的蝴蝶骨,顺腰沟一路往下。 她敏感,颤动。 后背都爬上绯红。 他的下巴贴上她细瘦的肩头。 垂眸。 蝴蝶结被雪丘挤得变窄。 很有份量,和那行数字与字母告诉他的一样。 他像在欣赏一件圣洁的艺术品。痴迷地,慢慢契合进他残缺的部分,饥渴的心脏和身躯。他的生命,就会有被填满的可能。 “可以摸吗?”声音沙哑慵懒。 许甄要疯了:“你能不能别问?” 须臾。 她紧拧眉头。 隔着布,他的手用了力。 许甄咬唇:“轻一点。” 许甄紧抓在他的膝盖,指尖发白。 他吻她的耳垂,他在喘息:“嗯。” 纤长手指頂起布料,一整只手笼住,揉捏。 许甄咬着食指:“唔…” 真的受不了。 她不用低头,就能看见他的手,骨感纤长,在布料下一收一缩。它在做最色情的事。 掌下的柔嫩此生未有过。 更令人感觉理智失控的是。是她,是许甄。单这个认知。他的欲望就脱笼而出,想把她就地拆骨入口。 许甄:“嗯…嗯…别…” 他吮吸着她的耳珠,声音含着湿意:“他这样摸过吗?” 空气中的火势逐渐变大。除了原始的情与欲,还有一个男人天生强势的占有欲。 他想要的东西很少,拥有的东西也少。 他只希望她是自己一个人的。 过去,未来都是。 许甄脑袋里混沌一片,被他碰触的地方又热又痒。 她声音娇软,断断续续:“没有…没…” “我骗你的…没有男朋友…以前也没有…” 她说假话。 许忌发狠地咬了她脖子的软肉:“你骗我。” 多少个夜晚,想到他们是一对情侣,可能牵手,拥抱,甚至做、爱。他嫉妒得想杀人。 许甄:“嗯…” 许忌咬了她几下,细嫩的皮肤有极浅的牙印,他埋在她颈窝呼吸,气息灼烫。手上再无动作,只是环紧她的细腰。 “你是我的。” “嗯。” 死了都得是我的。 第48章 养你 周日的凌晨四点。 冬夜的天空黑得严丝合缝, 外头飘着绒绒的小雪花,地面不知不觉积起雪白色的毛毯,风寒冰刺骨。 许甄被一阵铃声吵醒。 她半眯着眼睛, 昏昏沉沉地撑着手肘,发丝凌乱缠在脖颈和脸上, 她理了两下乱发,又揉了揉眼睛。 寻着亮起的手机屏, 伸臂。 动作熟练地滑开,接通。 全程眼睛都没有睁开。 “喂,忌神大少爷, 咱不是约好的四点钟, 你人呢?今天六点钟的演唱会彩排啊, 人家都在等你呢?摄像还有乔定点…”张周一的声音很清明, 看来是早早就起了, 开车过来等着接人。 许甄听他噼里啪啦一大堆,使劲闭了下眼睛,睁开, 定睛。 发现她接的是许忌的电话, 怪不得电话内容说的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 她打个哈欠,声音柔柔。 一听就知道是女声。 对面停了一下,话语谨慎:“是…许忌吗?” 她垂着头颅喃喃:“不是, 他还在睡觉。” 困顿的睡意刮走了她的理智。她就这样毫无顾忌地把,许忌家里有女人这件事直接了当地昭示了出去。 张周一倒吸一口冷气, 顿了须臾:“是许老师吗?” 许甄无声点头。 “他今天有工作是吗?六点开始?” 张周一捂着震惊的小心脏,支吾:“是…是…” 他本来想,许忌顶多就甩个酷,开车送他初恋回家。没成想, 直接送到自家床上去了。 绝了。 果然男人都一个德行。 表面再干净无欲也一样。 许甄坐在床边,被子外面有点冷,她拢了领口,呆呆应:“哦…我…” 她话还没说。 身后那人已被吵醒。长臂一伸拦腰把她拉回了怀抱里。 紧实炙热的胸膛撞击后背,他的手箍得紧,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许甄被猛地一拽,情不自禁哼了两声。 电话那头的张周一闻声,反应古怪地握紧了自己的领口,仿佛身临其境。 许甄还保持着握手机的姿势,声音模糊,眼睛仍是半闭着的:“许忌…你的电话说…你有工作…” 许忌嗯了一声。 声音慵懒倦怠,拖着调子。 这么早这么冷,他就要起来工作。许甄有点心疼他。 她清醒过来一些。 就着他的怀抱,转过身子,和他面对面。温热的呼吸交合,暖暖痒痒的。鼻腔里都是他身上味道。 她抬手揉了揉他的脸:“大懒虫,快起来了!” 许忌搂着她腰的手臂又收拢几分,脸埋在她胸口,吻了吻,低声:“不想起…还想和你睡…” 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他们也就是睡在一张床上而已。 许甄脸上滚烫,摸摸他头发,企图把他拉回正经地:“快点,你还要工作赚钱养家。” 许忌似梦中呓语:“如果我没钱了,你会不会不要我。” 许甄没有犹豫,声线柔和:“你没钱了,我养你啊,我一个月转正后可以赚八千的。” 他嘴角微翘:“嗯。”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睁开眼,手撑在她颈边,落吻在她额头:“你睡吧。我工作,养你。” 许甄笑,手环着他后颈。 勾手指刮了一下他的鼻梁。 “下雪天,开车小心点。” “嗯。” 电话不知不觉被挂断。 张周一默不作声把刚刚那通电话存了录音。 太她妈神奇了! 这竟然是许忌说的话! 一个任恼任怨,陪伴许忌走过三年风风雨雨的经纪人开始在内心愤愤不平地os 呜呜…他就从来没对我说过,我一定工作准点,不摆臭脸,好好养你。 呵,男人。 【开题的预稿这周五之前要交到我这里审查一遍。】 【格式之前上课也教过了,群里文件也有,忘记了就去看一下。】 【下个星期五就要开题了。审查不行的,还要再改,一改二改三改都正常啊。】 许甄把三天前导师发在群里的消息又看了一遍。确认时间无误后。 她捏了一下眉间。 毕业论文要人命啊。 本来最近公司的工作也忙,再加上论文开题。 她最近很有点犯焦虑症。 毕业前焦虑症。 躺在地毯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连着一串旋律特别的铃声,是特别关心的消息提示。 付清清打着盘腿坐在单人沙发上玩手机,吃零食,听见许甄的提示音,悠悠道:“你男人来找你了。” 然而,许甄的目光一动未动,仍然停留在电脑屏幕上,手指在键盘上近乎着迷地起舞。 付清清玩着手机,余光里看见她没动弹,又抬眼:“你不理他啊。” 许甄语气冷静:“周五了,我开题报告还没弄完,明天公司又要加班,没空理…” 付清清叹了口气,摇摇头:“可怜的孩子。” 她说完,把袋子里的薯片碎渣一口气倒进嘴里,几下嚼了咽进肚里。起身坐到了许甄身边:“你们几号开题啊?” 许甄:“下星期五,十二月底。” 付清清呆看着她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间或有表格和图片,点点头:“还好,我们学校开题是下个学期。” “哎,垃圾学校,跟你们双一流比不了。” 许甄没说话。 屏幕又亮一次。 还是那串铃声。 付清清背靠着沙发,两手抱着一边曲起的膝盖:“都周五了,他五天没见你,肯定想啊,结果你还不理别人,明天还要加班。” 许甄听到她这样讲。手虚停在键盘上,片刻后,她左手握着右边的手腕,活动了几下。 拿起手机。 开屏第一条消息就是。 【我去找你。】 许甄抚着额头,呼吸轻悄,一字一字回。 【我今天和明天都有工作,去不了你那里了,周六晚上再过去。】 那边一时半会儿没回复。 许甄单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冰冷的数据,采访主题与受众… 打到这里。 她又看看手机,还是没有。 想了想。正准备输入。 那头显示,正在输入中。 她停了手,屏住呼吸。 【我推了一个通告回来的。】 她的心紧了一下。 这是许忌的坦诚,和不隐瞒。 他从前不会这样的,因为她,才有了改变。 现在,他为她做的,他都要她知道。 许甄赶紧回复。 【抱歉,我没提前和你说,我以为工作周四能处理完的,结果没有弄完。周六加班也是一个小时前临时通知的。】 那头,秒回。 【我要补偿。】 许甄回。 【什么补偿?】 【回头说。你先答应。】 许甄顿了下,咬着下唇。 【你想干什么啊?】 付清清观察到她的表情,在一边暗暗发笑。 【到时候说。】 【嗯…】 【答应了?】 【嗯。】 【好,晚安,早点睡。】 许甄拨着字母的手指停住,按了好几下删除删除,又和他一样地回了一句晚安。 像一个落到唇边的吻,讲到一半的话。这好奇太挠人了。 付清清的笑声传过来,她话语也带着笑意:“搞得我都想谈恋爱了。” “甜蜜蜜~” 许甄心里暗道。 这挠心挠肝的甜蜜。 周六下午。 易莓在低着头小声预稿,一遍十分钟走完,她松了口大气。 开始拿着手机,极限摸鱼。 今天是轮到易莓晚班上播。 下午五点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怨气,几十号人头纷纷压低,看手机,不看电脑。 空中仿佛不约而同飘荡着一句话。周末加班,我恨老板。 黄笙去开会了,隔在易莓和许甄中间的转椅空荡荡。 易莓转头看了许甄两眼,瞧见她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干脆坐到了黄笙的椅子上,和许甄挨得更近,讲讲闲话八卦什么的。 易莓撑着下巴,眼里艳羡:“真好,你六点就下班了。” 许甄接:“真好,你今天下午一点才上班的。” 易莓笑了笑,又跟她扯了几分钟的老板坏话,最近的节目质量,还有她家养的猫有多黏人之类种种的。 许甄都听着。神经一直处在一种松弛懒散的状态。 兴许是开题也交了,前几天整改节目加一直开会,录片头片花的的高强度工作日也过去了。 她总有些舒适感和轻松感。 加上今晚就能见到许忌。 她心情说不出的好。 易莓支着下巴的手瘫在桌上,她也跟着趴在手臂上,闭眼了一会儿。想到什么,又坐了起来。 用手使劲拍了拍两颊:“快兴奋起来,晚上还要播音的,过会还要吃晚饭的,办公室里监控不能睡觉啊!” 许甄指节抵嘴唇浅笑:“你可以坐着睡,再戴个墨镜。” 易莓摆手:“算了算了,我也不是困,就是无聊。” 她手指滑动手机屏,低语:“干脆,看看我男神吧,前两天新唱片出来了。” 她好像看到些刺眼的脏东西,出言也不悦起来:“切,这些死黑粉,都澄清了,还在这里鬼裹鬼裹的。那个b女的叫什么封梅的,故意伤害罪都进牢里去了,还在扯还在扯,扯也没用,我家男神照样发新唱片,走花路!” 许甄听得弯唇笑。 虽然易莓说这番话的语气有点贱兮兮的,但是她喜欢。 易莓开的是一个短视频app,上下滑动,每一条视频的主人公都是许忌。她一直眼里带着雀跃的笑意,一条一条。 到新唱片《蝴蝶》的一段cut 短短二十几秒钟。 易莓发出了高分贝的尖叫。 许甄也凑过来看。 画面里。 是一个复古风的酒吧。 灰色调的画风,人们高扬着手摇动,霓虹夜灯左旋右转。 嘈杂,又颓靡。 他坐在舞台上,很高的黑凳。 握话筒的手背有黑色的手绘图案,酷酷的黑,冷感的白,像纹身。 人群喧闹,他冰冷无欲。 镜头从侧向过去,一排银亮色的耳钉扎眼。 微垂的眼皮跟着镜头缓缓轻抬。慵懒漠然的一瞥。 许甄心跳漏下一拍。 她好像还没看过这么华丽又精致的许忌。 画面切换。 到一个黑色的皮质沙发。 他懒懒靠着。 上半身,没有上衣。 紧实冷白的薄肌,宽肩窄腰,画在胸膛上的黑色纹饰,全部一览无遗。 脖子上,还有一个黑色皮质的项圈。黑色的皮革箍住冷白的皮肤,他眼神却仍是冷淡。 欲得人心痒。 许甄默默捂嘴。 现在mv都这样吗? 她都没亲眼见过的东西,他的粉丝都见过了… 第49章 想看 夜晚时分, 零下温度。 路上积了约五公分的薄雪,行人来往把雪踩平,踏在上面像冰面一样滑。 许甄一臂伸出, 下意识想用这个动作来保持着平衡,一边呵着白气和许妈通电话。 许甄:“喂, 妈妈。” 陈欣:“哎,今年元旦回不回来啊?” 许甄有点路痴, 许忌住的别墅区太宽,跟个中世纪的庄园一样。又是晚上,视野暗淡, 她转着头, 到处找路牌。 许甄:“不回了, 我就在北城, 过年再回去了。” 陈欣重复喃喃了两遍:“哦哦…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工作还好吧,学校那边结课了没有?” 许甄吸了下鼻子,声音闷窒柔软:“工作挺好的, 我跟付清清住的房子, 学校也结课了,就剩毕业论文了。” 陈欣:“北城是不是下雪了?你还在外面啊。”她听见许甄吸鼻子和风的声音。 许甄:“嗯…” 她不期然左顾,昏黄的路灯下, 一个高瘦的身影。 四目相看。 他肩头和头发都微湿。 然而雪在两个多小时前就停了。 他已等了她很久很久。从下着大雪的天,等到雪停。像不知道时间会走一样地等她归家。 许甄注视他静黑的眼眸, 嘴角慢慢上翘,眼尾弯下去,莞尔一笑。 她把横着的手收回来,放在嘴唇前呵了一口热气, 奶白色的雾在黑夜中撑开一把小伞。 母亲的关切声仍然在继续。 他背着她。 在雪中慢慢地走。 一个脚印一个脚印。 “是的,这边地上都有积雪,有几厘米深了,走的时候还打滑。”她和母亲扯家常,不时浅浅地笑。 许忌很安静。 许甄:“江城没有下雪吧,冷不冷啊,我们这边就干冷干冷的。” 陈欣:“没下没下,前天下了冰坨子,没看着雪。” … 许甄:“嗯,应该要工作到二月初吧,过年前一个星期的样子。” 陈欣:“好好,你许阿姨说今年也要到咱们家里来。” 许甄愣了下。 呆呆应声说:“好。” 又是几句寒暄,电话挂断。 许甄趴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手环着他的脖子,附在他耳边小声问,热气把他的耳朵烘得痒痒的。 “你知道吗?” 他抬眉:“嗯?” 许甄捏捏他被冻红的耳尖:“你妈妈过年要到我们家啊。” 他喉结滚动一下,低声坦白:“知道。” 许甄:“哦……” 她也不好意思问,来干嘛。 按照中文的语气,这个问题莫名有一种不欢迎的感觉在里头。 她不问,许忌也没再多说。 到家门口时。 门廊的小灯是亮着的, 门边摆了一个礼物盒,十公分长宽。粉白色条纹,盒盖面上扎着一个粉色蕾丝的蝴蝶结。安放在鹅黄的灯光下,瞬间有种穿越到圣诞节的既视感。 许甄蹲在礼盒旁边,左右看了几下,问:“许忌,这是快递吗?还是你们小区物业送的礼物啊?” 许忌站在门口,一手按在密码锁上,低目瞥了一眼礼盒,淡淡对她道:“你先过来。” 许甄眼里疑惑,走到他旁边。 她的手指被他握住,按在密码锁上。一串叮咚声。录入指纹完毕。 “试试看。你来开门。” 许甄眼神有点散地看了一会儿食指。才按上去。 啪嗒—— 门开了。 她笑了笑。感觉有点神奇。 能用自己的手指去开他们家的门。仿佛有了一把永远不会丢的他家的门钥匙。 许甄睨着他,眼里狡黠的亮光在闪,声音娇娇:“你不怕我来偷你家东西啊?” 他眼帘低俯着,平淡地说出一句本应语气轻快的话语。 “热烈欢迎。” 热烈欢迎你来我家,哪怕拿走我所有的东西都好。 许甄食指指腹被冻木了。 她看着他沉寂微倦的侧颜。 初次感受到,他的孤独。 他这样的人也在渴望有热烈的拥抱,亲吻,渴望不再孤独。 当然,对象仅她一人。 她看着他。 心里慢慢流进一条热河。 结着冰的,冰面下,水波滚烫的热河。像他一样。 屋里面很暖和。 许甄在浴室里洗热水澡。 他打开门,蹲在那个礼盒前面,手腕搭在膝盖上,一时没有动作,似乎在思考什么。 a或者b。 黑粉或者私生。 他手在盒盖边虚停了一下,把盖子揭开。 答案,黑粉。 盒子里面是一只被虐杀的小猫。尸体下面铺满了他的各种照片,他的脸都被红笔打上了叉。血腥气铺面而来。 他神情没有动容,像习以为常。 他缓缓盖上了盒盖,把礼盒扔到了远处的一个垃圾桶里。 许甄出浴室的时候没有看见许忌,以为他又熬夜去录音室里肝工作。就回了房间。 本想半靠着枕头,看一会儿电视剧,结果看着看着越来越困,就睡过去了。 再醒来。 是被他亲醒的。 他清冽微浓的气息缠在她唇间,一点点叠加,辗转。 这人,跟以前一样,喜欢玩偷亲。睡着不反抗,他才觉得爽吗? 许甄下意识侧脸,哼哼两声。 她声音不清晰,连着调子:“你工作完了?” 她一说话,唇张开。 他的舌头溜进去,激烈的吮咬,手完全扣着她的后脑勺,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搂在怀里。 许甄昏昏沉沉地,被他越亲越热,细碎的词句漏出:“你刷牙了吗?” 她显然有点洁癖。关键时刻就会插嘴败兴。 许忌没顾。吻绵延到她的唇边,细细密密,再吮上她白嫩的耳垂,低哑声音灼烧耳膜:“刷了。也洗澡了。” “刚刚和你一起洗的。” 许甄被他一句话震得直接清醒过来七分,眼睛睁得微圆,盯着他。 他眼底有笑。 许甄睡迷糊了,她低头看看自己原模原样的衣服,又向外拉了一下领口,往里看。 什么都在。他唬人。 她捶了他一拳,柔柔道:“你骗人…” 他抱着她,低低:“嗯。” 窗外面飘起雪。 她想到那个有圣诞节氛围的礼盒:“许忌,你那个礼盒拿进来了吗?” “没有。” “那个盒子是不是粉丝送的啊?” 他不否认:“嗯。” 她不追星,只是真诚发问:“粉丝怎么知道你住哪里?” 许忌平静和她解释:“有一些人会尾随我的车,就知道我的住处。” 她咽了下喉咙。即使不是饭圈人员,普通人听到尾随这两个字,也知道这种行为不好。许忌也需要有自己的隐私。 她小心翼翼问:“那个礼盒里是什么啊?” 他摸摸她柔软的发顶,轻声:“没有什么。” 她咬了一下他瘦削明显的锁骨:“跟我说,没有关系的。” 他怕她害怕担心,扯了个谎:“一些…照片,和手写信。” 许甄眨了下眼,虽说是尾随,但听见他这样讲,她在心里把送礼盒的粉丝归为许忌的狂热粉。 她不语半晌,想到什么,忽然说:“许忌,我感觉你粉丝知道的比我都多。” 他不解:“嗯?” 许甄掰着手指,和他清算:“你看,你的粉丝知道你住哪里,要不是我问你经纪人,我之前连你住哪儿都不知道。” “她们还看过你裸上身。” 他注视她,不讲话。 许甄越说脑袋里牵连出的对他的粉丝,和跟他接触过的艺人的醋意就越多。 “还有,你上次在那个m电视台的音乐节目,那个伴舞把手放在你胸上了。” 他淡定道:“那是编舞排的。” 许甄沉默,玩着他白色卫衣胸前的一块蓝色胶质标牌,她低垂眼眸的样子,有点不悦。 情人间的小脾性。 爱到极致,什么情绪都能巧妙染上矫情或醋意。 他直接抬手,手臂交叉握着衣摆,抬过头顶,卫衣从他前胸后背滑上去,再丟到地板上。 他光裸的上身就这样完全袒露在她眼底。 他不是纯粹的歌手,而是偶像出身的唱跳歌手。高强度快节奏的几年舞蹈练习下,包括明星工作,镜头拍摄需要,他身材一直维持在最好的状态。 胸肌紧实,薄韧的腹肌沟壑明显,起伏处也不突兀,线条流畅,恰到好处。 冷白色,干净禁欲。 她没想到他会直接把衣服脱了。瞬间面红耳赤,手背捂着嘴唇。 目光却不受控制的从上往下游移。 凸起的喉结,深陷的锁骨。 胸肌,腹肌。 而后。 一条黑色皮带截断目光,再引人无尽地浮想联翩。 她吞了口口水,呼吸燥热。 果然真的比电视里更活色生香。 她好像被弟弟勾引住了。 脑袋里眼前都有点晕眩,有某种欲望在悄无声息地抽枝,萌芽,绽开一朵绯丽的花。 似一瓢春水浇灌后的欲躁。 反应过来时。 她的手已经触上了他的胸膛。 一霎间。 神志归笼,指尖着电,她反射性收手。 却被他反手握住。 带着她的手抚上他的心口。掌心下,他的心跳又重又响。 看着她的目光,很深,黑得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许甄挣了几下手,完全动弹不了,他力气很大,不愿意松。 他身上热烫。 气氛极暧昧,两人身上荷尔蒙的味道交缠。 许甄有点慌乱的低眼,视线不经意在他皮带上晃了一下。 许忌声音低沉:“还想看吗?” 第50章 叫哥哥 “——还想看吗?” 许甄知道他的意思。 她体内顷刻像有烧灼的熔岩在翻滚, 裹挟着巨大的热意与欲躁。 她慌张地转开视线,在床头柜上的白灯罩上的碎花图案上周游。 暧昧的金属扣声音响起。 他已经在单手解皮带了,另一只手仍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不放。 微垂的眼睫在眼下投出晦暗的阴影。这欲望是有重量的。 许甄听到声音, 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侧着脸不敢看, 嘴里忙不迭地说:“不想看不想看…” 他已经抽出了皮带,随意扔在床下地板上。听到这样回复, 他偏头,声音很低很哑:“那给你摸摸。” 像个妖精在勾人,不知羞耻, 敢言就敢做。 她的手被他握得很紧, 慢慢往下, 她的手心肉细嫩。 掌下的触感却很硬实, 起起伏伏, 紧致滚烫。 一直摸到他的裤边。 许甄实在忍不住,呜咽着,用了最后的力量把贴附在他腹部的手握成了拳头。像摸进恐怖箱的小手, 仓皇蜷缩。 她侧着脸, 耳朵和脖子都红透了一样,像喝酒之后的皮肤,微醺颓红。 他的沙哑的笑声入耳。 许甄听到他在笑, 以为他放弃了,缓缓摆回脸。 目光相触那一瞬间。 她知道她想错了。 他的眼睛很暗又深, 专注地凝视她,像一把满斥欲望的火焰。 她下意识,想往床头的地方退一点,刚动了退了几厘米。 唇便被他俯身咬住。他的大手紧按着她的后脑不让她再后退。另一手环过她的腰, 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吻很深,粗野狂乱,从舌根到舌尖的吮吸,啃咬。 像想把她吞咽入腹一样的占有欲和强势在微浓的空气中存在强烈。 她坐在他腿上,感觉他身下的反应。心脏一缩一缩地发紧,既害怕,又期待。想要又不想要那么快。 他亲了几分钟,像有意在克制自己,唇贴着她的锁骨舔舐浅吻,□□热烫,手握着她的细腰难耐地揉捏。 许甄咬唇:“许忌…” “嗯…” “叫哥哥。” 许甄:“嗯?” “叫哥哥就放过你。” 许甄笑,唇贴着他耳廓:“我不叫你也会放过我的。” 他又抱着她狠啃了几口,像是用动作否认。 直到许甄被他深吻到快窒息。 他才捏着她的下巴,唇贴着她的唇,沉声说:“叫。” 有点强势。像是想证明自己不再是曾经那个需要她照顾,跟在她身后,做错事会别扭和她道歉的十五岁少年。 许甄被他看得发慌,呼吸细弱,声音也轻飘飘地喃:“哥哥…” “再叫。”他眼里更暗。 “哥哥。” “再叫。” “哥哥。” 他埋在她香软的胸前,压制□□的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在她耳边低语一句。 抬手把旁边的被子扯过来盖在她身上。 下床,门关,去浴室。 许甄满脸通红地捏着被子沿,呆呆看着天花板。刚才他的话还萦绕在耳畔,灼烧鼓膜。 “哥哥今后干死你。” 开题报告那天正巧是圣诞节的前一天。 陈导师手下一共负责的学生是九个,开题的顺序许甄就排在了第九个。前面的人在做开题,她全程就在教室后排低头默背关键点。 因为只是开题,许甄平常又是品学兼优,常常拿奖学金,期末考试位列前茅的优秀学生。 所以最后老师提问的时候,也没过度为难她,都是看了她的报告后,提的一些比较基本的问题。 一场开题结束,她也算松了口大气了。 周五,五点钟的校园食堂人并不多。估计是时逢圣诞节和平安夜,又撞上周末,情侣就都出去吃饭了,单身狗就窝在寝室点外卖。 她从奶茶店路过,在一家馄饨店的窗口看见熟悉的短头发。 她手一搭肩,笑意温和:“hello,你来多久了?” 白棉眼里喜色涌出,笑意在脸上漾开:“没多久,就五分钟吧。” 白棉的学校离这里近,不像付清清,加上原来她哥白扬没毕业也在北城大,所以她周末甚至是周间,都常来这里找许甄玩。 许甄弯腰,对窗口里人道:“老板,一碗小馄饨。” 她直起身子,问白棉:“你点了吗?” 白棉点点头。 五分钟后,两人坐在奶茶店门口的座位区,慢吞吞地吃着刚出锅的烫馄饨。 食堂里不露风,还算温暖。 白棉撅嘴吹了几下热烫的汤,慢吞吞喝了两口:“你开题结束了吧,老师有没有为难你啊?” 许甄:“没有,问的问题都挺简单的。” 白棉哦了几声。 她突然想说一个事情,眼神涣散地吃了一个馄饨,静了半晌才开口:“我哥还联系你没啊?” 许甄愣了下。 她也不能说谎,淡淡应:“之前有几次。微信找我聊天。” 白棉:“他和你说什么了?” 白棉知道许甄已经很明确地拒绝过她哥了。 许甄:“嗯…就问我工作,毕业还有租房子的一些事吧。” 白棉:“你都回了?” 许甄:“嗯。我也不能拉黑他。”他毕竟是她最好的闺蜜的哥哥。 白棉很认真地问:“你当时拒绝他的时候,具体是怎么说的啊?” 许甄看着她眼睛里纯真的好奇,突然觉得自己的顾忌有点多余。 这才是一家人吧。哥哥失恋了,妹妹会在一边八卦地问他,你是怎么被甩的,能不能详细地跟我讲一讲。真—兄妹。 许甄拢了几下蓬软的绒毛围巾:“我就和他说有喜欢的人,对不起。” 白棉的勺子在汤里搅动,眼睛却还看着她,像是在等后话。 许甄回:“没了。” 白棉:“啊?那他什么反应?” 许甄有点心虚地飘开眼睛:“我说完就走了,不清楚。” 白棉:“嗯…” “那你小心点,要是被我哥知道你是扯谎的…” 许甄没等她说完:“没说谎。” 白棉微怔。 她和许甄认识也有七年了,从没见过她喜欢过某个人,由于许甄的这种单身且对异性无兴趣的状态在白棉眼中持续了太久,所以白棉就生出了一种,许甄永远不会谈恋爱的错觉。 许甄:“有喜欢的人,而且在一起了。” 白棉用喉咙吸了一口气进去:“真的假的?付清清知道吗?” 许甄脑袋里浮出两个字,完蛋。她老实交代:“她知道。” 果不其然。关注的重点总是跑偏。 白棉:“你告诉她不告诉我?” 许甄:“……” 别这样姐妹,真的很像小朋友。 星辰娱乐公司。 录音间外,靠着墙的黑色皮质沙发拐了弯地把墙面连带墙角都填满。 沙发上坐着三个人。 从左到右。 大脏辫,寸头,秃顶。 牛仔衣,皮衣,灰色衬衫。 大脏辫透过玻璃墙,看见戴着黑色耳机的许忌正在录一段副歌,室内有空调,他穿着黑色的卫衣,为了话筒好收音,反戴着鸭舌帽,微偏着头。 导播的手扬了一下。 许忌随意点头。 伴奏响起,快节奏的beat,轻摇滚风格,一段Rap后。他沙哑慵懒的歌声在密闭的空间中回漾。酷酷的,看似没有用什么力气,随旋律契合而入的慵懒语调,却在不着痕迹的撩动人心。 歌词也深情。 脏辫跟着节奏摇动手臂。 秃顶抬了一下眼镜:“这遍可以啊,比前几次要好。” 一遍录完,外头的三人传声过去,都一致表示这一遍是最佳的。 许忌嘶哑的声音从传话器溢出:“嗯,我再多录两遍,换个感觉。” 脏辫举起了他戴着七八个银手环的粗壮手臂,冲着许忌比了一个大大的OK,而后又竖了个拇指。 respect,辛苦了。 平静工作的一下午就这样过去。 阿q到休息间的时候。 许忌正戴着眼罩,靠在沙发上睡觉,薄唇轻抿,露在外面的皮肤苍白无血色,睡着的样子像昏迷。 然而,阿q坐到他身边,轻拍了一下,他就醒了。 工作原因,他从来睡不深。 阿q是公司的编舞。最近他们都在为许忌的新唱片发布忙碌。 一张唱片发出去后,会有一段时间的该唱片活动期。各大电视台都会有舞台的录制,或者是音乐节目直播。许忌这段时间也都在忙这些。 阿q摸出手机,打开屏幕,一段视频播放,上面是伴舞试跳的阿q的编舞。 许忌刚刚被叫醒,眼神有点涣散空洞,懒懒看着视频。 阿q是业界有名的编舞了。尤其擅长男团编舞,他本人除了长相和行为举止有点太娘之外,身材什么的完全是按男偶像的模子刻出来的。 阿q知道许忌看编舞一般都不会有什么意见,除了动线和站位会根据舞台提一点整改要求,就再无多话了。因此,阿q每次来他这里提交编舞,也就是抱着可以了,就它了,的心态来的。 然而。 一段视频放完,就在阿q觉得那句,欧克要从许忌嘴里说出来的时候。 他纤长冷白的手指滑了一下进度条,拖到中间有一节伴舞和他互动的部分。 许忌平静道:“这里改一下。” 阿q不解:“怎么了?” 这个动作不是很普通嘛,不就是那种常规的,女伴舞搭肩,律动。 “身体接触太多了。” 阿q:“??” 就算是许忌有很多姐姐粉女友粉,不喜欢他和女伴舞互动和肢体接触太过。但是这种程度的接触,算多? “我家妹妹不喜欢。” 第51章 妹妹 星辰娱乐公司, 十七楼。 会议厅里,大环桌一圈坐了几位西装革履,领带白衫的职场人。都是公司的管理高层。 半月一次的管理层会议, 每次会议的主题都是公司内部艺人明星的未来发展,重要通告以及定位, 和与此相关的具体工作开展。 张周一坐在靠近门边的地方,一手撑着下巴假装专心致志地听着陈姐讲解公司未来一年的发展方向, 一边在桌子下面偷偷给许忌发短信。 【我这里开会,说元旦那几天让你去巴黎参加kt时装品牌的发布会,还有新唱片海报的拍摄, 他们说估计得十来天, 你跟许阿姨提前讲清楚, 行李什么的今晚回去赶紧收, 咱明天晚上就得走了。】 张周一发完一大段短信, 眼神慢慢左右飘忽着回到了投屏上。 舞蹈室内。 冬天的夜晚很黑,室内灯光亮白。 角落处。 许忌靠着墙坐在地上,他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微垂头地呼吸。 四五个小时的高强度练舞, 他脖颈和脸上都冒出细汗,额间的碎发也染上湿意,看着清瘦又疲累。 一个女伴舞从室外走进来。一件极短的吊带背心, 露出一截紧瘦细细的腰,下面是宽松的黑色运动裤。 这支舞里, 有八个男伴舞和两个女伴舞。大家一般排练的时间都在一起,不排练的时候,许忌也跟其他艺人不同,不会主动和他的伴舞们聊天寒暄, 像高中时候不合群的边缘人。 那些伴舞当然不会想到这些,他们只觉得是大明星不接地气,不屑和他们多说话。 汉娜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她并不讨厌,反而很喜欢。有这种高高在上,冷清无欲感觉的男人很迷人。 汉娜打了个盘腿坐在许忌身边,把手上的一瓶冰水放在他身前。 舞蹈室的大玻璃把他们两人的身影映得一清二楚。 汉娜的手摸了几次自己的拳击辫子,低语的声音很哑很粗,像烟嗓:“我刚刚多买了瓶水,给你的。今天大家都挺累了,练了太久。” 许忌冷淡的声音飘过来:“我不渴。” 汉娜尴尬地笑了笑。 明明只是一瓶水而已,他连这个面子都不给。 “阿q刚刚要我和于笑去试新舞台的演出服,裙子比上次那个还短,都到这里了。” 她用手比了一下位置,小指侧面贴着大腿很上的地方。带笑的眼睛弯得像矫俏的猫咪。 他后颈懒靠着墙,运动后的皮肤越发白。眼睛却黑得深潭水。汗意涔涔,显得轮廓更干净冷清。 他眼神有点无聚焦地看着铺满墙面的大镜子,并没有理会汉娜说的什么短裙,大腿那些有的没的。 汉娜偏头一直看他的侧脸。 她忽然想到什么,先用五指从下往上扣着嘴唇,笑了几声,才一脸兴味地开口。 “忌神,我看了你一个采访。” “就是那个m电视台还是什么…记不清了…” “你说你喜欢御姐对吧。” 汉娜跟许甄的清纯古典的长相完全是两个类型。 她皮肤是特意美黑过的,整体是蜜色,欧美式的大五官,有点肌肉的健美型身材。就连穿着风格也偏美式。 她的朋友都说她是性感型的,所以听到许忌对那个采访的回答后,忽然生出了点调戏拨弄的想法。 汉娜打量了他几下,娇声说:“那你觉得我…” 算不算御姐? 她话还没完全问出口。 许忌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拿起来。是张周一发的消息。 清冷的眉目低俯,几秒钟看完。 他手撑一下地板,起身,往外走。 冷淡撇下一句话。 “跟他们说,今天就练到这。” “哎……” 汉娜也想跟着起身,但他走得很快。隔着舞蹈室的门的玻璃窗,看着他快速离开的身影,她只得悻悻地咬了下唇,又缩回了身体。 她呆了一会儿。 目视地板上,孤零零伫立的那瓶水。 半晌,才起身,和坐在侧墙那边的其他伴舞打招呼:“忌神说,今天就练到这儿了,提前下班。” 舞蹈室就这么大,大家也不是瞎子,刚刚发生了什么,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有人忍不住小声调侃,话语带着明显的嘲意。 “忌神在和你聊天和放我们提前下班之间,毫不犹豫的选了后者啊…” 汉娜把手上那瓶矿泉水扔到了说话那两人的脚边,恶狠狠道:“去死吧,八婆男。” “所以要去十四天?” 许甄系着浅黄色的碎花围裙,背对着许忌,右手拿着一个汤勺,眼睛专注在锅里滚开的饺子。 慢悠悠重复确认他的话语。 许忌坐在她身后的柜桌边,穿着和她一样颜色和款式的淡蓝色家居卫衣,撑着太阳穴,盯着她窈窕清瘦的背影,淡淡:“嗯。” 热热的白雾气扑面,她拢了几下耳边的碎头发,用汤勺舀了一勺多余的汤出去,温声:“什么时候走啊?” 许忌:“明天晚上。” 许甄把汤勺放进碗里,盖上锅盖子。 转身坐在他对面。 “东西都收好了吗?” 许忌淡定摇头。 许甄微拧眉。 “还不去收东西。白天好直接走。”她说完,就觉得自己的语气像极了自己每次开学前,许妈交代她提前收行李的语调。 许忌盯着她:“不想收,浪费时间。” 许甄也学他的动作,撑着下巴,另一只捏着他的脸:“你别指望我给你收啊。” 许忌拿下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的手心。眼尾微微下弯,像一只小狗在眯眼微笑,很乖。 许甄也跟着笑。 “除非……” 他抬眉:“嗯?” 许甄一扬眉,笑盈盈的眼眸在厨房的暖光色光下像初晨的太阳柔软微暖:“你叫我一声姐姐。” 她还记着呢。 那天被他逼着在床上喊他哥哥。 简直有辱姐容。 许忌摇头。 许甄被他拒绝。假装生气,趁他手也没怎么用力,迅速抽回了手。起身,转身,继续看饺子。 “哦…那你自己收吧。” 许忌唇角弯出弧度,神情懒懒地注视她的背影。其实就这样看着她,不必刻意讲话,他的神经就很舒服放松。 许甄口袋里手机消息震动。 她放下汤勺,摸出手机,看了看,两手打字回复。又放回口袋。 没一会儿,消息又来。 她又摸出来回复,这次她怕麻烦,就直接把手机放在柜桌上。 掀开锅盖,汤锅里,饺子的清香四溢。皮已经煮到边缘处微透明,馅料的颜色和形状透过饺子皮可见一斑。八成是熟了。 她捞出一个放在一旁的白陶瓷小碗里。 她最爱饺子。 元旦节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按元旦节的传统这天其实应该是吃元宵,但是许甄从小到大就不喜欢吃糯叽叽的东西,粘天堂。 家里父母也宠着她依着她,每次过元旦,就吃饺子,不吃汤圆。 许甄刚从筷子盒里抽出一双。 她听见手机又震动了,回身去看。 这次不是付清清。 是白扬学长发的。 【元旦节快乐!今天吃元宵了吗?】 后面还配了几个萌萌的表情包。 许甄手指在键盘上虚停了一下。 俏默声瞄了一眼懒散凝视着她的许忌。 她回。 【元旦节快乐。没吃元宵。】 放下手机。 她拿起筷子,正好刚出锅的饺子在碗里放了一会儿,也没那么烫口。她咬了一口,皮已经软透了,吃着清淡,肉馅料的汁水爆出来,不油腻又肥美,正好和皮的薄淡口味相合。汤有鲜味不至于过浓,热腾腾的。 果然。 冬天和饺子,简直是绝配。 她盛了两碗,两手端着,回身放到柜桌上。 指尖触到微烫的碗面,有些泛红。 她搁下碗,用手使劲捏了捏冰冷的耳朵。 降降温。 她拿起手机,拍了两张照片。 打开微信,想发给付清清看看。 然而。 刚刚在消息页面最上方的和白扬学长聊天的信息栏不见了。 她用手指往下滑了几下,一直到底也没看见。 她又打开联系人,发现,b字母打头的联系人里,已经没有白扬学长。 她慢慢放下手机,盯着趴俯在桌上的许忌,他的手正抓着她的碎花围裙,头侧枕着,没有看她,姿态乖顺。 像知道自己做错事的幼兽。 许甄抱着手臂,声音清亮:“你是不是动我手机了?” 他不否认:“嗯。” 许甄继续审问:“你干嘛了?” 许忌冷冷坦白:“我拉黑了一条狗。” 许甄被他气笑了:“好好说话。” 许忌:“我错了。” 他知道自理亏,不该乱动她的手机,去拉黑别人。但是他就是看那个叫白扬的不爽。 错可以和她认。 但要他对那个男的善言好话,不可能。 其实许甄也没有特别生气。 许忌占有欲强,爱吃闷醋她都知道。 但只是这一刻,她觉得她又抓到了把柄,可以重振姐纲的把柄。 她微扬着下巴:“你错哪儿了?” 许忌:“我不该乱动你的手机。” 许甄:“还有呢?” 许忌:“不该拉黑那条狗。” 许甄说着说着又有点认真起来。 以前当过学生会会长,说起话来像个老干部一样上纲上线习惯了。 “许忌,那是我的学长,我以前在社团里他帮过我很多,我高中最好的闺蜜是他亲妹妹。你这样拉黑他,我回头怎么跟我闺蜜说。” 她没有办法像他一样。 喜欢谁,不喜欢谁。黑白分明。 她的世界才是正常成年人的世界。 只有许忌没有圈子,没有朋友。 许忌只有她。 许忌:“我错了。” 许甄正有点心软,又听见他冷冷补了一句。 “不许你把他加回来。” 许甄:“……” 刚刚说的都白说了。 她想了想,不加回来也好。免得一直给别人留着期望。只是劳烦多跟白棉说道几句不好意思。 她轻轻叹出一口气。 语重心长地道:“这样,你叫我一声姐姐,就算了。” 许忌:“……” 许甄:“叫姐姐。” 许忌:“妹妹。” 许甄:“叫姐姐。” 许忌:“妹妹。” 许甄把其中一碗饺子放回锅边:“你今天没有晚饭。” 许忌:“……” 第52章 电影 最后。 心软的姐姐还是给许忌盛了饺子。 晚饭是许甄做, 洗碗洗锅就换了许忌。天气冷,她是女孩子,碰冷水对身体不好。 他站在洗水池前, 卫衣领口稍大,运动裤是浅色系, 穿着懒懒散散的,后脑的头发因为舞台需要修短了一些, 两侧能看见贴头皮的青茬,清爽干净。 许甄撑着下巴,呆呆望着他。 “那明天干嘛啊?许忌。” 听见她说话。 冲水的声音小了下去。 他没有转身, 声音低懒。 “不知道。” 许甄:“那就在家里待一天?” “和你在一起, 都可以。” 许甄的小心脏紧了一下。 这人还真是会用最淡定的语气说最腻歪的情话, 然后还不自知他说的话对一个女生来讲杀伤力有多大。 许甄摸了下干痒的喉管, 小心翼翼提议道:“要不我们去约会吧, 最近有个电影上映了,挺好看的。” 他不是素人,许甄怕他的经纪人会不同意他和一个女生独自去人流量大的商区…约会。 许忌手上的动作停滞须臾, 喉结滚动一下, 没有犹豫:“可以。” 许甄听见他没有顾忌就答应了,反而心里有点没底,她微拧眉头:“真的可以吗?你要不要问问张经纪人。” “可以。” 许甄:“唔……那要不要乔装打扮一下, 感觉有些粉丝光看你侧脸都认得出来是你。” 她抿着捉弄人的笑意,娇声建议道:“戴个有颜色假发什么的…” “绿色?” 许忌:“不可以。” 许甄笑:“哦。” 周六的早晨。 许甄刻意起早了一些。 虽说不是第一次和男生约会, 但心里跟上次和学长约会完全是两个感觉。 真的心动又激动。 上高中的时候,就幻想过和许忌谈一场大学时代的恋爱。最好能在一所学校,再不济能在一个城市。 偶尔骑着校园的共享单车,去车辆禁止通行的绿道骑行。周末去看电影, 去看音乐节演唱会。放长假一块去旅游,过节会相互送礼物。 在寝室楼下搂搂抱抱,腻腻歪歪羡煞一片旁人。 可惜,都没有。 他没有上学,过早地进入了社会,用自己太过年少的肩膀,扛起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家。 他们的过去很短暂,未来也像飘在半空中的无依附的叶。 她坐在窗边。 看着湛蓝色的天空,不是忽然,是越发强烈地,很想很想和许忌有一个家。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小的家。 午后周末的电影院大厅人流量极大。供等待电影开场的人专备的椅子都坐满了。 许忌和许甄就坐在电影院外头的儿童沙滩区一圈柜桌旁的小椅子上等候。 很多家长也坐在这里守着自家的孩子,沙滩区里不少玩闹的小朋友,堆城堡玩滑梯,许甄握着热奶茶看着他们,时而会淡淡的笑。 许甄看到一个小男孩从滑梯上滑下来,大笑的脸肉肉白白的,忽然生出感慨:“有点想安安了,快一年没见他了” “你喜欢小孩吗?许忌。” 以前许忌在家住的时候,许晓安来她家里玩,许忌就常常对他表现出敌意。 有一回,干脆直接当着她的面,手指着许晓安问她:“他什么时候走?” 因为这件事。 许甄一直觉得许忌不喜欢小孩。 许忌:“不喜欢。” 许甄咬了下吸管,暗暗点点头:“哦哦…” 也是意料之中。 许忌:“问这个干嘛?” 许甄:“我随便问问。” 她安静了一会儿,看了几眼时间,距离检票进场仍然还有十来分钟。 她想了想,偏头,又开口:“那你今后结婚,不打算要小孩吗?” “看你。” 许甄:“……” 她默默摆正了头,黑瞳仁因为他的这句话,无措地左右细微闪动,手指像过电一样蜷缩着抠紧了奶茶杯身。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既然都这样说了… 为什么不…说清楚点… 虽然许忌还没到法定结婚年纪…提前预约一下也是可以的啊… 她用余光打量了一下他的侧颜。 因怕人认出来,全副武装的黑鸭舌帽,黑口罩。 露出皮肤很苍白,单眼皮冷清俊朗。穿着运动风的黑夹克和军装裤。 看着像个高中生。 而许忌也确实是和高中生差不多大的年龄。 她咬了下内唇的软肉。 算了吧… 弟弟还太小了,又是明星,应该没想到这么远… 电影院内。 因是节假日加上周末,再加是同期上线的新电影中评分最高的爱情片。整个影厅的红座椅都落满了人。 许甄回顾扫了几眼,有八成都是情侣。 他们压着时间点来的。 刚坐下没半分钟灯就全黑了。 许甄喝了两口奶茶,想落下手把奶茶放在扶手上,却落了个空。 她眨了下眼,发现她和许忌之间的扶手已经被他抬了上去。 她笑笑,把奶茶放在了另一边。 电影开头。 一个女生从火车上下来,笨拙地拎着行李箱往出口走。 许甄一般看电影喜欢把手肘撑在扶手上,再用手支着下巴。 她左边是一个陌生的男生,右边扶手又被撤了。 她不太自在。 倾身用低气声对许忌说:“我把扶手放下来,我想靠一下。” “你靠我。” 她呆了一下。 脑袋就被他按在了肩膀上。动作有点生硬。许甄没忍住一颤一颤地笑。 “你好生疏啊…许忌…” 其实他接吻也很生疏,有时候太粗暴,会弄疼她。他只会看她的反应来判断她喜不喜欢。 “你靠过他吗?”他声音也低,问这个问题的语气冷冷淡淡。 “谁啊?”她专注力一半还在电影剧情上,一时没反应过来许忌说的是谁。 “你学长。” “没有…”她拖着调子,弯着眼睛,腮帮一鼓一鼓地嚼着薯片。 声音有点不清晰,娇娇糯糯的。 “你吃醋啊…” “你是东亚醋王吧,许忌。你数数你都吃了多少罐了。牙还没给你酸掉。” 他抿唇,沉默。 许甄轻哼了两声。 电影放到三分之二,有一段男主角在浴间脱掉上衣,冲澡的片段。 白色的紧身工字背心从下往上脱出来,露出一身蜜色紧实的腱子肉。胸肌微鼓出来,腹肌八块分布均匀,再配上一张鬼斧神工的湿漉漉的帅脸,高清镜头也找不出一点缺陷。 电影院里不少女生捂着嘴发出惊呼声。 许甄本来看的好好的。 突然眼前一黑。 大屏幕上活色生香的异性□□被一只手遮去。他指尖温凉,贴着她的眉骨。 许甄懵了一下,眨了几下眼睛。浓长的睫毛骚动着他的掌心。 她在小声地笑,笑里在嘲讽他。刚刚说他东亚醋王还不愿意承认。 下一秒。 她就笑不出来了。 细软的耳廓一疼,他牙齿报复性地咬了一下。 紧接着舌尖抚摸疼痛,温度热烫,而后顺着耳骨的凹陷一点点用舌填充,舔舐。 酥痒到人心尖尖上。 许甄瞬间像被点了穴道,一时间惊异与羞耻一起冲上脑门。 她咬牙,不敢乱动弹,脸上愈渐烧红,脑袋里又麻又刺。 电影里,洗浴间的水声淅淅沥沥传过来,合上人们小声的有意味的低吟,莫名暧昧。 他似乎很舒服。呼吸变得重。 他就喜欢偷偷来,像自卑阴郁的小孩在房间角落偷吃他宝贵的糖果,不喜给人窥见他的宝藏。 许甄偏头躲闪:“别闹了…后面看得见…” 他摘了口罩和帽子。 两人亲密时的侧影,后面一排坐着的人从两张座椅之间的v字空隙之间看得一清二楚。 他唇贴着她耳边的鬓发,低语:“好看不好看?” 许甄觉得不能激他,她从他的指缝间又斜瞅到一点淋浴时的男性□□,直直说:“他不好看。” 她说完觉得缺了点真实性,又张嘴补了一句:“没你的好看。” 是啊。 许忌也是一线明星啊。 论脸论身材一点都不比他差。 “我十五号才回来,许甄。” “嗯…”她应声。 这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的。 “今天晚上八点的机票。不能和你回家了。” 许甄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 其实她也没太在意十四天这个数。反正他们平常因为工作也是一星期见一回。 这次就当他出差,一星期七天他走十四天,翻一倍罢了。 “你行李放公司了吗?晚饭吃完直接去机场?” “嗯。” 许甄以为他不会说话了。 她轻咳一声,扒下他的手,靠回自己的椅背。 被他咬过的耳朵似火焰烧灼。 她目光专注在电影,喃喃:“那段已经放过了…” “要去厕所看吗。” 她瞬间意会。 刚刚平和下来的心脏被他一语惊雷,宛如一只大手抓挠心智。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明知故问了一句:“看什么?” “我的。” 她急调整呼吸两次,低头:“不用了…” 他淡定:“嗯。” 她脸上飘红。 他微勾唇角,安静。不语。 时间一直走,温吞慢行。 到电影欲结束。 镜头落在一个两侧都是树的大道上。 一对小情侣双双骑着自行车驶过。红色的横幅连接两棵梧桐树。 是一个大学校园的取景。 画面很明媚敞亮。 他的脸在微亮的光影下,更加立体清冷。 点漆似的黑眸没看电影,一直看着她。 台词一行换下一行。 像他心间的秘辛。 “初次的城市小房间的窗口, 昏暗的灯曾孤零零地点亮, 如果那时你就在我身边, 我说不定就能把这座城市梦成家乡。” 第53章 耳洞 出影院时已经是五点半钟了。 冬季的五点, 天空已然擦黑,是浓郁的灰紫色,缀着几颗银亮色的星星, 一抹白月。 寒风摇动着光秃秃的枝丫。即使没有飘雪,天地之间也有雪花的味道。 他们在商区边的步行街夜市慢慢踱步。 街道两边有亮着小白灯的推车。玲琅满目的商品像乱花迷人眼。 他们牵着手, 走得很缓。 背影合成一副青春文艺海报。 走到一个小摊前面。一张铺着黑丝绒布的折叠桌上整齐摆放了各种样式的耳钉,耳环。 许甄拉着他走过去。 她摸摸自己的耳朵, 小声自话自说:“好漂亮…可惜我没有耳洞。” 她高中时候应学校要求没有打耳洞。上了大学,平常也从不戴首饰,所以基本没想过打耳洞戴耳环这茬。 她沉思一会儿, 侧头, 莞尔:“要不给你挑一个。” 许忌的眼睛半掩在帽沿下, 没看见情绪, 只听见他的声音:“好。” 她送的, 都好。 老板是个年轻姑娘,大冬天穿粉色的短皮草,黑皮裤, 很时尚也开朗热情。 她听见这对小情侣的话语, 朗声推荐:“来,美女,这左边这一块都是男生也可以戴的, 款式比较简单,没有什么钻啊花啊的。” 许甄微弯下腰, 真的认真地选了起来。 一对银色的十字形耳钉入目。 她用手指示意老板。 “这个。” 老板回:“这个,本来是十块一个,今天打特价八块。” 许甄点点头:“那一对呢?可以便宜点吗?” 她习惯性地还价。是小时候经常和妈妈出去逛街养成的习惯。 老板:“丫头,算你十五, 一口价。” 许甄:“支付宝可以吗?” 老板从半遮的皮草下拿出一个付款码。 许甄扫完码,安静看着老板打包耳钉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有点羞赧地笑了出来。 她靠近了一点许忌,低语:“你…喜欢吗?” 毕竟是七块五一个的耳钉。 她曾经看过他代言的品牌,包括走红毯时身上穿的衣服,有的甚至一件就是七位数。 她有点不好意思。 许忌歪头,懒懒地跟她说:“喜欢。” 她回笑。 又看了看他干净的耳朵,他今天没戴任何首饰。 她忽然说:“我也想要个耳洞了。” 老板包好了耳钉。黑色的半个巴掌大的小盒子,盒面是透明的玻璃纸。十字架的银色耳钉在灯光下反光到白色或者黑色。 许甄顺手接过来。 老板听到他们二人刚刚的话。随口说了一句:“我这里可以打耳洞的。十块钱一个,打两个算你八折。” 许甄眼里涌出一线光亮。 冰冷的耳廓被他指腹抚摸。 他看着冷漠,少言,像不懂得照顾人的喜欢冷暴力的男生。 摸她耳朵的动作很温柔,缱绻。冷峻的黑色也化作了丝绒一样柔软。声音低哑温和:“打的时候会痛。” 许甄抬手摸着他的手背,触感又滑又硬,是他的掌骨和皮肤。 许甄抬眉:“可是我朋友说不痛。” 她以前只有过一次想打的欲望,大二的时候,为此特意问了几个朋友,痛不痛。清一色的回答,不怎么痛没感觉,就是打完可能会发炎流脓。 许忌眨了下眼。低垂眉睫。 许甄想起来。 他的耳洞是他自己打的,用家里的针。小孩子手不稳,针又没有专业的工具锋利,他打的时候肯定很痛。 许甄咽了下口水,停了一瞬,冲着老板摆摆手:“不用了。” 一条小路。 两侧树梢上的残破树叶纷纷扬扬落在地面。 他们的影子映在地上。 一高一矮。 许忌在送她回她的住处。 四下里也没什么人。 他把口罩拉下来,在下巴处。口罩的拉绳勒着耳朵微微发红。 许甄抬头盯着半圆的月亮。 “许忌,小时候我妈妈跟我说,不能指月亮,不然会割耳朵。 “我一直好奇是真的还是假的,但就是不敢试,因为万一是真的,我就变成一只耳了。” 她说着说着,笑出来,笑容很纯.真。 许忌跟着她抬头。 声音似月亮冷清:“我帮你指。” 他说完,真的用手指着月亮。 许甄看着他的侧脸,用手把他的手臂压下来,很认真地说:“完了,你耳钉戴不了了…” “明天一早起来耳朵就少一个。” 许忌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 有点装不住,低头,嘴角微提。他连嗯了几声,指节抵着嘴唇。 他只感觉许甄在撒可爱,可爱坏了。 许甄看他在笑,鼓了下一边的腮帮子,去扒拉他的耳朵。被口罩拉绳拉出的红被她看见。 她像抓住证据一样:“你耳根都红了,还笑我。” “快,你跟月亮道个歉,就没事了。” 许忌转身抱住了她,抱得很紧,在她耳边低吟,气息抚弄她的听觉神经:“月亮,月亮,原谅我吧。” 他不像在跟月亮道歉,像在和她道歉。 许甄比他矮一截。他抱着她,腰是微曲着的,脖颈也勾着。许甄摸摸他的发。 “月亮婆婆,他道歉了,快别让他的耳朵这么痛了。” 她细软的小手,从鬓边的黑发,移到他的耳朵。很慢的抚摸,从耳尖到耳骨,耳垂。 “不痛了…我们乖乖。” 她的动作像穿过了光阴,摸到了很多年前的小许忌。他流着血的伤口,自残一样的求同与自憎。 他的大手抚上她的后脑勺,薄唇轻吻她唇。很深的眼凝视她,从上到下。他口罩的布料磨蹭她小巧的下巴。 他更正道:“是哥哥。” 不是乖乖。 “你这么想比我大啊…” 他不讲话。 想比她大。因为这样,爱她就不需要让她来等待。 她轻声喃:“那就让让你吧,小哥哥。” 元旦假期过后。 许甄又陷入了忙碌的工作。 托调休的福,以及假期前后的落差感。初初回去上班的前几天,不仅没有假期后的余韵,反而更加疲累不适应。 她撑着一口气,熬过了一个星期六天的工作日。 这天又逢周末。 许甄和付清清白棉一起约着出去唱歌玩密室逃脱。约的时间是下午。出门前。 许甄和付清清坐在餐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桌上摆了三菜一汤,花菜回锅肉,麻婆豆腐,鱼香肉丝,紫菜蛋花汤。是两人昨天点的外卖,大冬天的,冰箱里放一晚微波炉叮一下,第二天不浪费还可以继续吃。 付清清扒拉两口饭。 “咱晚上去吃什么?自助餐吗?” 许甄:“白棉说自助餐,我都可以的。” 付清清:“那就自助餐呗,反正我吃啥都OK,总比这个好。” 许甄垂眸,看着加热后已经软得没有形状的花菜,和快成粥的豆腐。闭着嘴闷笑。 付清清又添两句:“谁娶了我两算倒霉了,饭都不会做。” 许甄把嘴里的东西嚼完,辩解道:“我会啊。” 付清清筷子点地:“你会个屁啊,你也就看着心灵手巧,上次做煎饼,直接出来一块黑矿石。” 许甄趴在桌上笑,立起身子的时候头发稍凌乱,贴着嘴唇:“我会煮饺子。” 付清清戳穿:“是个人都会煮饺子,还有面条。” 许甄想到一桩趣事:“不是吧,我二叔就不会煮面条,我小时候亲耳听到他问我爷爷,煮面条是先下面条还是先下水。” 付清清歪了一下嘴巴:“你二叔是不是傻。” 许甄:“反正我小时候觉得他挺傻的。” 自助餐厅里,一张四人桌堆满了各种素菜和肉类。她们足足干了两个小时,把所有的东西都吃过一遍才结账出门。 cbd商城的四楼有很多那种沿着走廊的精品店。 她们手挽手慢慢一边散步一边逛,就当是消食。 有一家宠物店。 外面堆了半人高的笼子,里头是白绒绒的小兔子还有仓鼠。 许甄蹲着支着下巴看了良久,中途因为太可爱了,还拍了几张照片。 白棉:“好可爱啊~” 付清清蹲在她旁边煞风景地说:“我刚刚还吃了一个麻辣兔头。” 许甄:“……” 她们看了一会儿,又继续逛。 自动扶梯的左侧是一家首饰摊。 尽头处,黑色的标牌上用彩笔写了几个大字,打耳洞,十块一次,无痛。 许甄停在摊子前面,看着那块标牌。 付清清的视线在满墙的首饰品上梭寻,白棉在低头看手机。 年轻的女老板注意到许甄,出声问:“美女,要打耳洞啊?” 许甄张了下唇,不知道说好,还是不好。 老板趁胜追击:“冬天打耳洞最好了,天气冷,不会发炎流脓。” 付清清和白棉看见许甄在跟老板说话也走过来。一脸疑惑。 听了两句之后。 付清清:“你想打就打呗,当时高中毕业那个暑假就喊你跟我一起打的,结果你有事没来。” 许甄顿了下。 “麻烦,我想要七个耳洞。” 付清清和白棉都愣住。 只有老板死白的脸上漾出笑意。 许甄坐在店里的椅子上。 老板的声音在头顶飘。 “七个打一边,还是怎么打?” 许甄抬腕,摸左边耳朵:“左边五个,右边两个。” “左边打耳垂,耳骨两个,这里一个,还有这里。” 又摸右边:“右边是耳垂和这里。” 她连位置都记得一清二楚。 老板拿出工具。 “美女是不是那个…什么的粉丝啊,叫个什么来着,好多小妹妹都来这儿打左五右二的。” 许甄:“许忌。” 老板:“啊啊,对对。” 付清清和白棉站在一边,表情有些怪异。她们和许忌是同校。但上学时候隔了十万八千里远。她们也不曾见过许甄和许忌说话。她们也知道许甄从不追星。 许甄感受到耳朵上细微的冲击,的确不痛。 她抿笑说:“嗯,我是他的小迷妹。” 第54章 大雪 许忌走的第十三天。 天气预报滚动播报着一场暴雪。 凌晨三点钟。 许甄坐在窗边的木地板上, 拥着厚厚的毛毯,眼睛倦怠地望着外头,不知道为什么, 也睡不安稳,就干脆起来看雪。 六角雪花纷纷扬扬, 昏暗路灯下,它们亮得透明, 无重力一般落在地面,覆盖了人们白天的足迹,厚积的白雪被光一打变成银灰色, 干净无暇。 许甄手指攥着毛衣袖口, 半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声音细弱。 第一个周末还能和闺蜜出去玩玩, 下这么大雪, 出行不便她就只能待在家里。 寂静的夜晚,时间的空隙被无限地放大,在这个时候总是会情不自禁想到爱的人, 她也一样。 她抬手摸着耳朵, 为了防止耳洞闭合,银耳钉嵌了一排,金属质地微凉硌着细嫩的指腹。 她想到什么, 嘴角带着笑,昏昏沉沉地靠着墙壁, 半闭上了眼睛。没有入眠,只是牵挂,想念。 “叮—铃铃铃—” “叮—铃铃—” 许甄昨晚睡眠严重不足,生物钟直接失效, 一觉睡到了十点,提醒每日运动时间的闹钟都响了,她还没醒。 脑瓜子里面嗡嗡的,她翻了几次身,揉揉眼睛,缓缓睁眼。 窗外天空白得像纸,如被地面的白雪反照一样苍白干净。 她坐起来,慢吞吞穿好衣服,下床。 付清清正在客厅的落地窗那边拍照,举着手机,摆得各种清纯,无辜,萌萌哒的小表情。 她看见许甄出来了,手机微从面前降落一些,打量了许甄几眼,说:“你昨晚打仗去了吧,黑眼圈快落到下巴了。” 许甄呆呆坐在沙发上,抱着腿,口齿含糊道:“没睡好。” 付清清看看她,放下手机,也坐到沙发上,问:“你饿不饿啊?我想吃披萨,要不要一起点。” 从不吃早饭的懒惰年轻人,午饭饭点的时间一般都在十点左右。 许甄的小脸俯在膝盖上,声音嘶哑无力:“都可以,但是我不吃榴莲的。” 付清清听她说好,打开某app,拇指上下滑动菜单:“培根的咋样?还有水果的。” 许甄:“培根。” 付清清快速下好单。顺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网络电视。 家人人少的时候,开电视有时候不是为了看,是为了热闹。 “天气预报…未来三日北城市区持续有中到大雪。低温,冰冻,下雪天气对城市交通运输,行人出行都会有不小的影响…” 许甄的手指抠着后脑勺,闷闷地自言自语:“啊…我脑袋好痛…” 付清清含着不知道从哪儿找的棒棒糖:“叫你昨晚熬夜,从来不熬夜的人,一熬肯定受不了。” 许甄换了一个姿势,侧枕着手臂,闭着眼,没讲话。 嘴唇没有血色,眼下有浅浅的黛青,脸色惨白,看着不仅像缺觉,还像大病中。 付清清盯了她一会儿,暗叹一口气:“你昨天几点睡的?” 许甄像机器人一般回答:“好像四点钟吧。” 付清清摇摇头:“你是不是相思病啊…我看你上个周末,这个周末都没去你男人哪儿嘛。” 许甄:“他出差了。” 付清清一副果然如此地脸:“看吧,我就说,你熬夜肯定有原因的。” 付清清凑近一些,很认真地提建议:“你可以跟他打视频电话啊,让他哄哄你。” 许甄:“他工作时间很乱,打不了电话。” 而且有时差,他工作时间又没有规律。她也不愿意打扰他工作,所以这十几天虽然也发消息,打电话,但是少。 付清清悠悠:“相思病。你男朋友啥时候回来?” 许甄没有停顿:“今天晚上。” 付清清侧头,望着窗外连电线,屋顶都白茫茫的一片。她站起来,走到窗边:“那你应该明天就能见他…了吧…” 付清清的这个吧字,透出了一股浓浓的,其实并不太行的感觉。 付清清说完后,暂停了半分钟,又开口:“甄甄,你要不要来看看地上的雪,好深啊… 她嘴角漾出荒谬又调侃地笑容,手指定在窗玻璃上某一个点,戏声道:“就那个大爷,我刚刚在这里自拍的时候,就看见他刚进小区门,到这会儿,走了快十分钟了,还没到地方…” 雪里走路,跟在泥潭里行走一样,阻力大,又粘脚,还冻人。 她们住的小区相对地段有点低,雪下下来,积得就深,足能到人的膝盖以上。 出了小区,有一个长坡,上坡之后,是大马路。马路那边的雪比这边就浅了七八成。 付清清捏着下巴,盯着大爷蹒跚地脚步,眉头微拧。 她考虑完别人就开始担心自己。 “我觉得我明天我得七点钟起,要出小区还得带个铲子…上个班走了半条命…” 许甄低垂着头颅不语。 耳朵却把付清清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听了进去。虽然,但是,还是想马上就见到他啊。马上。 闲闲的一天,一晃眼到了夜晚。 付清清以美人醉卧的妖艳姿势侧躺在客厅的地毯上,背抵着沙发。 许甄就半靠着沙发,拿着手机试写节目文案。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偶然付清清就提到了许甄的耳洞。她到现在都还是想不通。 付清清:“你干嘛打七个耳洞啊?一把年纪的人了,突然追星这么疯狂。” 许甄不言。 付清清:“你认识许忌吧,以前跟我们一个学校的。我记得我们高三,他高一。” “他以前在酒吧唱歌,我们去酒吧不是还在一个局上遇到过。虽然也没讲什么话。” “你是不是,突然发现他的好了?才学别人打那么多耳洞。” 许甄拖着调子:“是…啊…” “他挺酷的,唱歌好有味道,长得也好看,当时应该多聊几句的,就光顾着跟于封说话了。” 提起往事,付清清就想起她和于封那段不清不楚的短暂的暧昧关系。来的快去的也快。 于封不是学生,只是个酒吧的吉他手,工作自由,工作环境复杂,前女友异性朋友都挺多的。 高三还没毕业的付清清跟他实在处不来,火热地聊了一个寒假,一开学备战高考,就再无联系了。 许甄打着字。 手机里忽然蹦出一条消息。 是许忌发的。 她眉眼微抬。 果然,是人回来了吧。 她点开消息。 【回来了。】 许甄心里一喜。她想了挺多。比如问问他现在在哪,雪这么大,顺利到家了没。想半天,千言万语还是先回了一个字,带着一串留有余味的符号。 【嗯……】 【看看窗外。】 她动作僵了一下,有某种期待一直在蠢蠢欲动,看见他这句话时,仿佛飘在空中的期盼落下定,变成了她心心念念所想的真实。 她起身,急忙理了几下头发和衣领。 客厅的落地窗把冰天雪地的城池圈成一副冷色调的油画。 他站在雪中,像画里的人走了出来,又像画外的人走入了画里面。 漆黑的天,漆黑的衣衫。 他冷清清的眼凝望她,很深。耳朵鼻尖都冻得发红,他那么高,膝盖也没在雪中,身后是他走出的一条路,像一个隧道。 只是两个星期不见面而已,他也发了疯的想。一下飞机,辞了公司会议,就来找她了。车进不来的地方,他就用脚走,很远。 时差都没倒过来,迷迷蒙蒙的,死白色的雪地看得人眼睛发花。 但看见她的一瞬间。 零下几度的寒冰夜风滚过来,浑身被冻住的血液像攀附着风燃起了无边际的野火,一直烧。 想她的体温。想狠狠地深吻她。 甚至想抱住她不穿衣服的躯体,把她死命地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许甄感觉空气中的氧好像都变稀薄了。只是看着他,没有触摸亲吻。都呼吸困难,心跳攀升。 付清清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是窸窸窣窣的细响。紧接着,是鞋柜的老旧木门被打开的吱呀声。 付清清转头,一脸不解地看着正在快速换鞋的许甄:“你干嘛?你不会要出去吧?这都几点了,而且外面雪这么大…新闻里都说了不要到处乱跑…” 回应她的是,许甄敷衍的嗯嗯声和大门落锁的声音。 “砰——” 付清清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廊,和许甄留地板上横一个竖一个的棉拖鞋。 半天回不过来神。 付清清低头想了一会儿。 也走到许甄刚刚久久伫立的窗边。 雪早已又覆盖了白天的足迹。 只是有一条路那么清晰。 从小区口,一直到她们的单元门口的三阶楼梯上。 付清清看见。 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很高的男生让许甄坐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手紧抓着她的两腿。 他半陷在雪中,她裤脚干燥。 许甄的手放在他的耳朵上,像是在用手心的温度暖他冻僵的耳朵。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带她回家。 来得时候那么困难,有她的时候就不难了。 他们好像在说话,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雪地,雪花,雪的风。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加起来似乎都比不上有他的夜晚。 第55章 想要 高架桥上前一天安保人员系统地除过了雪, 所以路面并没有结冰,只是有些湿,来往车辆行驶还算通畅。 许甄弄了下夹在帽子和脸颊之间的凌乱碎发。 刚刚下楼前, 她瞄到外面天空飘着小雪,就把卫衣的帽子戴在头上, 许忌还帮她把两个拉绳随意地系了个蝴蝶结。 一直到现在,车里面开了空调, 热烘烘的,她也没想起来要把系绳解开,帽子放下来。 只是和他静坐着, 看车窗外急速后退的城市霓虹夜景, 和他倒映在车窗上的清俊侧脸, 和随意放在方向盘上过分好看又骨感的手。 一个转弯后, 车辆通过了几个减速带, 磕磕碰碰,上上下下。 他们跟着颠簸。 许甄看着晃动的雨刮器,声音细柔:“许忌, 这是去哪啊?” 她虽然有些路痴, 但她也知道,她的出租屋和他的住处隔得并不远,不需要走这么久的高架桥。 他一时没有回答。 一个红灯, 车缓缓停下。 他抬手取了安全带卡扣,一手放在她腿边, 另一手捧着她的脸颊。倾身吻住她的唇,声音压着喘息:“张嘴。” 像已经忍耐了良久。 许甄被他突然发作的举动吓了一跳,小声低吟。 他的舌头趁机伸进来,胡乱地轻咬, 吮吸,粗暴地搅动。 他似乎根本没在意她说了什么,只是坐在她身侧,就想吻她。 和吻她相比,开车是浪费时间,说话也是。 许甄的手紧抓着他撑在腿边的小臂。 他的气息包裹唇舌,淡淡的冰雪和烟草的味道。 她呼吸困难,脸颊憋得更红,不经意睁开眼看见他漆黑幽深的眼睛。 心跳仿佛把周身的血液都泵到了头顶。 有点久没见了。 再见时的尴尬和沉默,仿佛都被这寂寞和相思之苦催生的欲望,清除得一干二净。 红灯变绿,三秒,五秒。 尖锐的鸣笛撕破黑空。 他松开她,拇指轻抚她细软的脸,声音浓沉:“去我家。” 他本来的家,也是他在北城的第一个家。 许甄下车的时候是直接被许忌抱着走的,他开了密码锁,抱着她一路走过客厅,上楼,开门。 许甄的手环着他的脖子,抬眸看见他微暗的眼。 二楼尽头的一间房。 门开,她的脚落地。 房间很干净,不大,只有一张床,两把高脚椅子和角落处几把吉他。窗帘是黑色,光线幽暗迷离,所有的物体轮廓却异常清晰,真实。 空气中有淡淡的烟草和酒的味道。 她转头,才看见墙上的照片。 用不知道什么胶牢牢地粘在了墙面上。有十几张,无一例外,上面的人都是她。 她有点发愣,手臂伸成一个直角,食指也半弯着,含混地指着墙上的照片:“这个…” “是你。”他从背后抱住她。 “都是你。” 她点点头,耳尖烧红,眼睛飘忽。 有的照片的边缘处都泛黄了,看得出来贴在这里也有些年头了。 这种行为虽然有些怪异,或者说有点变态,因为是许忌,她并不讨厌。只能说,有点别扭。 他声线低哑,慢慢把她看见的关于他的一切说清楚。 “这是我在北城的第一个家。” “不工作的时候,我一直只睡在这间房里。” “抽烟,喝酒,写歌都在这里。只能在这里才睡的安稳。” 许甄抿了下唇,侧头看见他浓密的睫羽低垂,黑卫衣领口处露出的一截金属项链,很细,银亮色,衬得他那一片皮肤和锁骨白皙好看。 安静了半晌。 她应该说点什么的,但又没有像平常做主持一样接话去填补空白和沉默。 “我没和我妈住在一起。” “不喜欢。” 许甄愣了一下。 他平静重复一遍,有点偏执:“不喜欢她。” “我只喜欢你。” 许甄的手指被捏在掌内。 她踌躇须臾,勉力保持着平和不带感情的语调:“许忌,你…讨厌他们吗?” 要是换了她,她根本想象不出来,自己又亲又敬的父母,变成需要执行枪决的死刑犯,她会是什么样。 “没有。” 就像陌生人一样,不喜欢,也不恨。他跟正常人差太多了。他已经不把血缘当回事了。 正常人费心也很难解决的问题,和家人的关系,和朋友的相处,事业上和同事上级之间的客套。他根本就不当问题。 他意识到这些了。他知道许甄是个正常人,她有亲密的家人和朋友,也有自己的圈子。 他开始忧虑,她是否真能完全接受他的全部。 他的嘴唇被冻得苍白,唇心却是血红色,刚刚吻她太凶,被她的牙齿误伤而出的血。 他开口,像一朵枯败的花微绽。 “你能接受吗?” “我和她是这样的关系,我是这样的我。” 许甄嘴角露出很淡的笑容,郑重其事地回:“可以,我是喜欢你,又不是喜欢你妈。” “而且,你没有错。” “你疏远她,不喜欢她,没有错。他们不是好父母,是他们对不起你。” 从没有人跟许忌这样说过。在他被骂被黑被孤立的时候。 所有人都觉得,许忌和他的父母就是一体的,像根上长出的芽,筋脉密连,只要根出了问题,芽一定也是坏种。 只有许甄对他说,你是你,他们是他们。即使有血缘关系,你也是独立的个体。他们犯的错和你没关系。 你也不需要因为没法改变的血缘而强迫自己原谅他们犯的错误。 多大点事,都是亲戚。 这句话,在许忌这里不成立。他不喜欢,许甄也不会让这句话成立。 他轻吻她鬓边的发。 越过她的肩头,望着墙上的照片。 视线触到的每一张,都仿佛光阴在这一刻重现了一遍它流走时的痕迹。 在江城四中门口,学生会的桌子两张一拼,红色的横幅围住她放在凳边的细白小腿。她戴最细边的眼镜,肤色腻白得像玉石,专心致志地埋头工作。 第一次见到长大的她,他想到会挂在古人脖颈间的红绳观音像。 端雅,素洁,温柔。 她坐在左边,他刻意落在左边的手,刻意用左手别扭地摘下耳钉。 不算喜欢,只是有距离的试探。 观音会生气吗。 校庆时,她打着油纸伞,在青绿的光影下,梳着乖顺的麻花辫,慢慢地穿过画着梅花的屏风,身影窈窕宛如一张古画。 他只站在幕布边,望着她,想了一千遍,对不起,要怎么样说。他从没说过这句话。 酒吧里。 一场国王游戏结束。 紫祎举着手机,连拍了好几张。 她坐在角落,放空的眼看着屏幕上的深紫色的歌词,她手指抠着斜背的包带,指尖用力到发白。 她不喜欢他,甚至有点害怕。 许忌这样想。 窄窄的巷道,她在前面走。 他穿着很薄的衣衫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哪怕是心软,同情,在那一刻,坦白心意后的那一刻,也希冀她的回复。 冬季的寒风吹散她的头发。 也冷透了他的心。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挂在了墙上,像古时候的才子佳人皮影戏。 可他不是才子。 他的佳人没有回头。 一路走,走到深冬时节。 被卡住的鞋子,于她是倒霉,于他是幸运。 再一次的,望着她散落在后背的黑发,在风中翩翩。 他驻候的眼,终于看见她的脸庞,她的眼睛,像一湖结着厚冰又在初春慢慢融化的水。 她说:“许忌,你跟我一起吧。” 是开始。 一切。 然后,在平安果上写的名字,在凌晨去买的馄饨,在烟花下很深的吻,太喜欢了。 他又在她耳畔低语,想到她不存在的那些时间,每一天都是苦熬。 “和你分开之后,每一天都好想你。许甄。” “想了三年。” 她从来没有听过许忌这么深情的告白。 她心跳得抽搐,从喉咙口一路酥麻到腰际。 许甄慌起来,口不择言道:“你…要不要换个衣服,你下面都湿了…” 她说完后就愣住了。 啊…这是什么话…好羞耻…好想撤回… 听着也太有歧义了…虽然她单纯只是想提醒他去换一下被雪打湿的裤子。 “不用换,我脱了。” 她急忙:“别别…别…先别脱,你先说话,你还有话和我说的对吧。” 许忌笑了一下,声音懒懒的。 “有。” 许甄的手抓着他环在腰间的手臂,吞咽一口口水后,轻声细语:“那你说吧,我都听着。” 她今晚势必要当一回开导他的知心姐姐的架势。然而许忌要的何止是开导。 “这三年里,我都是看着你的照片自慰的。” 许甄:“!!” 她感觉颅内炸了一记连环鞭炮。 她为什么要让他说话,还不如不说。 这是什么让人头盖骨都要羞到爆开的发言啊。 这个人果然是没有羞耻心的。 他只有别扭的自尊心。 许甄实在不知道做何反应。 眼睛慌张地在另一面墙上贴着的几张旧报纸上晃荡,无措地岔开话题,支吾道:“那个是…是…什么啊…你还…还…看报纸啊…” 许忌没理她。 自说自话。 声音要烧穿耳膜一般,炙烫。 “我不想自慰了。” “我想要你。” 第56章 咬我 话音落下去, 她直接被人拦腰抱着弄到了床上。 小腿被他握着,贴在他侧腰。 他们唇挨着唇,额头抵额头。 呼吸合在一起。 他冷清的眉眼此刻暗得人心惊。许甄没有再说话。 他退开一点, 两手交叉攥着衣角,卫衣从腰际滑上去, 他紧实精悍的上半身露出来,肌肉在随着他粗重的呼吸一起一伏。 脖子那里挂着的项链也完全露出来。 坠子是一个镶钻的戒指, 躺在他的胸膛。 细细的链条被他平直白皙的锁骨撑起来。 许甄看着那个戒指。 他握着项链往上抬,单手从头顶把它取下来。 “许甄。” “嗯。”她好像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我想要你。” “不是今天一天。” “是很久很久,从活着一直到死。” “死了之后要放在一个火炉里烧, 骨灰放在一个罐子里, 埋到很深的土里面, 深到别人都找不到。 “就我们两个人。你愿意吗?” 他凝视着她的表情, 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收入眼底。 即使他们都衣衫不整地搂抱在一张床上, 他执着戒指的手指也在轻颤。 只待她一句话。 他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疯子,最快乐的病人。 许甄定定看着他。 有一百句好话,他只会说一句。有一百句坏话, 他一句也不说。 这一刻, 他向她放下的不止是他的心。还有他的自尊,他的原则,他的闷窒和沉默。 如果只有说话能留住他的姑娘, 他这个哑巴愿意去学。 许甄抬手,指尖摸过他瘦削的眉骨, 下巴,唇角。 她慢慢抿出笑意。 “你干嘛说得这么吓人…” 他滞住。 许甄收回手,摸着自己的耳朵。她来时很晚,洗过澡后并没有戴耳钉。 她抬眼:“许忌, 我打了跟你一样的耳洞。” 她说:“我愿意。” 她歪头,笑出来,眼睛弯弯地像月牙,眼下鼓出的卧蚕白生生的,有肉感。脸蛋小巧,鼻梁秀挺。穿纯白色的衣衫。 嫣然美好的让人想到伫立在雪原上的白塔。 他沉沉的眼涌出一线亮色,喉结滚动着,缓缓把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大小刚刚好。 他说:“这是诅咒。不能反悔。” 许甄柔声:“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不会反悔。” 银制的细链条连着戒指,他把她双手按在床头,链子一圈一圈缠过她两手手腕,像害怕她会跑一样,他用锁链把她捆绑起来。 他俯身:“诅咒生效。” 许甄的衣服都被他拉了上去,从她的双手脱出来。 上面,再无任何遮掩。 刚刚说愿意的一腔勇气,被羞耻覆盖。她侧过脸,脸颊烧红的颜色和上身从不见阳光的雪白形成很强的对冲。 他压下来。 许甄感觉自己被舔舐,啃咬,很重,他很粗暴,他太过兴奋无法自控。 她难耐地扭动,手肘一直一弯,嘴里嘤咛娇软。 又痒又痛,又渴。 他的手从后腰际下滑,路过隆起的一段曲线,指尖冰凉,掌心很软。 她锁骨处也漫上绯红。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贝壳,放在火上烤炙,慢慢被破开。 他的手指,很长。 她说:“痛……” 他很深的吻她,把细碎的话语吞咽心底。 …… …… 许甄死死咬着唇。 她叫过了,因只会让他更兴奋,她就不再叫了。 唇被她雪白的齿咬得鲜红,水色亮亮的,很诱人。 他说:“别咬嘴,咬我。” 她说:“不要了……” 他说:“乖,叫哥哥。” 她说:“真的……很痛……” 他说:“我爱你…” 许甄醒过来的时候都十点多了。脑袋里比昨天早上熬夜起床后还痛一些,闷闷的,混沌又晕眩。 她翻了个身,身上某个部位痛得人拧眉。 昨晚被他弄到大半夜,最后半昏迷状态,隐隐约约知道许忌帮她洗了澡,穿了衣服,安放回床上睡觉。 她又睡了半个小时,才爬起来。床头柜上,有他留的一张纸条。她没拿起来,倾身扫了一眼。 —去工作了,有通告。晚上回来。不许走。 许甄倦怠又涣散的眼睛从床前贴满她照片的墙上一晃而过。 可是,她今天还有工作啊。 而且还是晚班… 许忌是不是都忘了今天是周一。 她想了下他的工作时间。 扯了下嘴角,心想确实,他可能真的不晓得。 黄笙开过周会,从办公室外面进来就看见刚到的许甄,趴俯在办公桌上。露在外面的小脸看着很疲累,眼下的黛色都能画眉毛了。 黄笙坐到转椅上,低撑着侧脸,轻声:“你怎么像被妖精榨干了精气一样。” 许甄听见了。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她睡了好一会儿了,白光刺着眼瞳,她又半眯着眼睛,学着黄笙的动作懒撑着下巴。 许忌的确是妖精。 她一霎之间,就能回想到他的脸。 在昏聩里,他漆黑的眉睫,冷清的眼里满出的欲色。 眼尾和唇因为欲躁都泛着颓红,薄汗从下巴滴落到她锁骨。 他说很多话,每一句都让她面红耳赤。 这样下去,真的会被榨干。 黄笙叹了口气,一手搭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交代:“打工人,今后周日别这么熬夜,回头周一来上班跟僵尸一样。” “你今天晚上还要直播呢。” 许甄的手盖上眼睛。 呜呼哀哉。 黄笙把转椅转了一个方向,面对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熟练地敲打:“我把稿子发你了啊。” “后天的,你打出来可以提前看看。” “今天的稿子预了没有?” 许甄坦白:“没有。” 她一说话,嘶哑的喉咙简直跟一张砂纸一样。 黄笙也被惊到了,她暂停了一下,才再说话:“你说什么?” “没有。” 黄笙:“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昨晚蹦迪去了。” 许甄摇摇头,看着她。 黄笙正在打量她,突然在许甄的脖子上发现了什么。她凑近一些。 “我靠,我靠,我靠!” “这是草莓印。” 她穿了小领口的卫衣,外面又有一件棉袄。因为公司开了空调,她就把棉袄脱了,脖子遂露出一小段在外面。 黄笙像发现了什么重大新闻,声音也越说越大。 连易莓也被吸引了过来。 易莓:“.咋了咋了?什么草莓,哪里有草莓?” 许甄拢了下衣领。 黄笙拍了一把易莓,低声:“你小点声,我说的是草莓印。” 易莓的眼睛慢慢瞪圆:“我靠,你啥时候有男朋友的?” 许甄:“有一段时间了。” 两个人对看一眼,又打量几下许甄疲累的脸庞。 你一言,我一语。 “男朋友有点厉害啊…” “打工人的幸福生活…” “还是得顾着点身体,感觉你都要被他榨干了…” “有一个单身狗朋友脱单了…我男神啥时候能娶我啊…” “我的忌神…” 你忌神就在我床上呢。 许甄在心里吐槽。 一直到下午六点半。 易莓上完早班,已经离开公司。 许甄拿着稿件,另一手执笔小声地预稿。 黄笙从外面端着刚刚冲好的热咖啡进来,白雾蒸腾,她坐下,拿起手机刷新消息,不时悠悠浅饮一口。 “嗯?” 许甄被黄笙突然的出声,打断了念稿节奏,她顿了下,一目再看过去,白纸黑字,正欲再开口。 黄笙有点喜色地说:“今晚是录播,不是直播。” “直播间机器出问题了。” “太爽了,可以在办公室水到下班了。” 许甄停下:“嗯……” 她清了下嗓子,正好,歇一歇。 出公司时,是八点钟,没有直播,节目全部交给技术部导播。她们下班的时间就早了一些。她犹豫片刻,还是去了四号线的地铁站。他家的方向。 出站时,天幕深黑,寒星几点。她路过菜市场。来来往往有来淘夜晚打折便宜菜的大爷大妈。 她想着许忌可能没有吃饭,就进了一家卖凉菜的小店。 素菜九块钱一斤,随便挑。 一个铝制的大碗,套着一个透明塑料袋,她拿着夹子一样夹了一些。 身旁来了一对小情侣,也在夹。 男生多夹了几下蕨菜。 女生嬉笑着,在他耳旁开着有颜色的玩笑。 “这个吃多了要…阳…wei…” 男生一脸惊奇。 两个人打打闹闹最终夹了两大袋凉菜。 许甄呆住半晌。 昨晚的疼痛一天都未散。 她的夹子再一次下去。 落在了蕨菜上,一夹子,两夹子,三夹子… 她看了看盖住碗底的紫绿色植物。 把碗递出去。 “老板,结账。” 第57章 不反悔 许甄到家的时候也晚上将近九点钟了。家里面没有人, 很安静,许忌工作还没回来。 冬天天气冷,食物放在外面也不会坏, 她把买的凉菜倒进盘子里,放在偏厅的餐桌上。 她手撑着桌沿, 垂目看着盘子里茎条细长柔韧的紫绿色植物,莫名笑了出来。 她呆了一会儿, 回了昨晚睡觉的房间。 房间里空气冰凉,她拿了遥控打开空调。一阵阵热气从窗框上方漫下来。 她摸了摸一路奔走回家被冻僵的耳朵。 开着灯,光线亮。 墙上的照片画面清楚。 她情不自禁想, 还好昨晚没有开灯, 否则总是一抬眼就能看见以前的自己被挂在墙上, 穿着高中校服看着她在那个什么, 真的很怪异。 她手揣着口袋里, 热风逐渐汹涌,她手心出了薄汗,湿湿的。遂把手从荷包里拿了出来, 背在身后, 从正面向的墙,走到窗边。 几张旧报纸贴在窗框边的墙面上。字很小又密集,她有点近视, 眯着眼睛慢慢看。 “江城四中…省状元…许甄…” “北城大学广播台与北城传媒大学广播台校外直播活动现场…” 她看着看着,像有一把小小的薄刀, 在心脏肉上刮,一片一片往下落,轻飘飘地,却能在地板上砸出一个坑。 许忌没有说假模假样的情话。他就是真真正正地想了她三年, 每一天,每一个和她有联系的东西他都好好地保留珍藏。 然后在孤独的深夜,只有看着这面墙,他失眠的痛苦才会减少。他抱着她的照片一个人睡,一个人醒。 没有亲人陪伴,也没有朋友。 他好像什么都没有。 许甄在窗边站了挺久,下巴低着,心里抽痛。 从玻璃上的倒影望过去。她安静地像在回忆往事,又像只是在放空自己,消磨时间,等待他回家。 手机突然响了。 “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 清亮的儿童声把她扯回现实世界。 她坐在床上,接起电话。 是陈欣女士打来的。 “喂,妈妈。” 她一说话,就意识到自己的嗓子不是有一点嘶哑,是很有点嘶哑。本来北城天气就干,她昨晚又用嗓太多,加上连着两个晚上睡觉不足。 真听起来像蹦了三天三夜的迪才会有的声音。 陈欣皱眉:“怎么了?感冒了?嗓子这个样子?” 面对面用耳朵听还强一点。从听筒传过去,机器自动压低声线,夹杂两头一点点的白躁,听着就更惨不忍睹。 许甄想到她嗓子哑了的缘由有点尴尬,侧脸拿远手机,清了几下喉咙,才回:“不是,我播音这几天工作多,嗓子录哑了,北城天气又干,就成这样,没感冒没感冒。” 陈欣有阵子没和许甄通电话了,又是年关将至,话一句接着一句。 许甄靠着床头,绵软的被子盖在半身,细语喃喃和母亲说着家常。 她左手的拇指从下面绕过食指和中指,摸到了戴在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金属的环状物套着她细白的指节,严丝合缝。 正巧陈欣又提起了许喃阿姨。 “你许喃阿姨过年要来咱们家,带着小忌也一起来的。你还是姐姐的,也有好几年没见小忌了吧,人家现在都是大明星了。” 许甄捏着眉间。 感觉三十六万条大江大河在心间澎湃汹涌,而许妈只看见了脚边的潺潺安静的小溪。 该怎么说啊… 我其实…和弟弟已经睡都睡过了,他跟我求婚,我也答应了。 她从鼻腔里呼出气。 现在不说,等到当面刚的时候,只会更乍…一惊一乍的那个乍… 还是现在说吧,反正是亲妈,问题应该不大。 她这样想,一鼓作气就把所有事都交代出去了。 陈欣女士听完事件的全部经过后,整整安静了一分钟。她吞咽口水的声音那么清楚。 半晌。才说话。 “真的假的?” 许甄也被她的镇定整得越发紧张,手指抠着手机壳上的胶质装饰物。 “真的。” “妈…” “你等我冷静一会儿。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和你开玩笑说你们两许了娃娃亲,现在变成真的了,你妈我有点缓不过来。” 许甄笑,笑声里掺着空气,有点虚弱。 无声的时间在持续流走。 两三分钟后。 陈欣:“你想好了,他不是普通人,是娱乐圈里的人,你跟他在一起,要么公布出去,你的私生活也要暴露。要么你藏起来,跟他出去什么的,也不方便,被偷拍到就更吓人。” “他年纪又小,二十都没有。你真答应跟他结婚了还要等三年。” 陈欣是过来人,她知道年轻人冲动。就把挡在他们面前的东西一条一条都摆出来。 她没有刻意阻拦他们两人的发展,年纪或者职业,她对这些没有偏见,她不是那种不开明的人。 陈欣只是从一个母亲的角度,希望她的宝贝女儿许甄能想清楚后,再做慎重的决定。 毕竟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 恋爱不满意了可以分手,但结了婚过不好了,想离婚就是两个家庭甚至是涉及下一代的事。 许甄没有停顿,她很认真地说:“我考虑清楚了,非他不可。” 陈欣叹一口气,握着听筒,转头看了看坐在沙发上正在吃夜宵的老父亲:“行…那你爸那边是我说,还是你自己说。” 许甄抚着额头:“你说吧,我怕我爸打人。哈哈哈。” 女儿都是父亲的小棉袄。 谁大冬天的脱了棉袄心不会冷。 陈欣又问了几句。 过年什么时候回来。 北城冷不冷之类的寒暄关切的话。 说到最后,她又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不讲了,你爸那边改天我找个他高兴的时候说。” 许甄弯着唇:“嗯…那挂了,不说了,你们在家也注意身体啊,天气冷了,多穿一点,别感冒了。” “拜拜。” 她等到十一点多了,人还没回来,她干脆就洗漱睡了。一直睡到早晨六点钟,她起来上了个厕所,看见身侧仍然是空落落的。 她迷迷糊糊得又爬上床,钻进了暖暖和和的被子里面。 心里想,许忌的工作真的没有规律的,日夜颠倒,吃饭都没有个定数。要一直这样,他身体肯定会熬坏的。 然而。 天刚蒙蒙亮。 再次醒来,又是被他亲醒的。 刚刚满心的同情和关心他会熬坏身体的许甄,此刻觉得自己的担忧完全是多此一举。 他捏着她的下巴。 拇指探进她薄软的唇间,指腹触感湿软。他的舌头紧跟着伸进她嘴内缓慢细腻地扫荡。 喘息很热。 他一夜没睡,都不累一样。 她刚醒,睡意未消。 被他长久的亲吻,弄得很不舒服,微眯眼睛,乌黑发丝黏着出了薄汗的侧脸,黑发缠着玉白,妖娆像妖。 他帮她把乱发拢过肩后。 三两发丝从他们紧合的唇齿间被拉出,发端牵出湿润的银丝。 她小手攀附着他的手臂,仰着头。 胡乱地说话,偏头,企图打断他:“我还要上班…九点…” “还有一个小时。” 他才赶完通告,刚刚半小时洗完了澡。耳朵上脖子的首饰都没顾得上拿下来。 马上就来找她。 许甄有点起床气,又是被他弄醒的,恼得摸到他坠在耳垂上的黑十字架,用力地往下拉了一下。 娇声软语:“我不能迟到。” 他耳垂被扯得泛出红。 回应她的不是暂停。 是金属皮带扣被解开的声音。 他吻过她细白的脖子,用力地吮吸,故意留下一串娇艳的玫瑰色。他喉结滚动剧烈。 细碎的吞咽和水声在空气中营造暧昧的氛围。 他本冷淡的声线染上欲望的水雾。像冰山上落了几瓣娇艳妩媚的樱花。 “我尽量,快一点。” 许甄咬着牙,真想抓着他的后颈,像抓一只小狗一样,把他扔出去。虽然现在被抓住命脉的人,是她。 … 中途,实在太难受了。 许甄忍不住小声哭出来。 带着哭腔的声音,控诉他:“你一点都不爱我,我说痛,你都不停…你个坏人…我不要跟你结婚了……” 她发着晕眩的眼,看着他撑在她颈边的手,根根掌骨和青筋都凸起来,他手背都是红的,内腕的筋肉撑出爆裂的弧度。 她脸埋在枕头里,呼吸闷窒细弱。 说出那句话后,白嫩的手肘和被单摩擦的节奏变得更快更重了。 她娇嫩的肘部被布料磨得通红。 她拧着眉,鼻腔里漫斥着浓稠的泪和涕,她艰难地抽了几下。 不该刺激他的。 “许忌……” 她微转脸,唇被他倾身咬住。滚着焦灼的烫烧着唇心进入她的喉头。 他从后背捏着她细瘦的脖子,迫使她仰脸承受深吻。他偏执地说:“不许反悔。” 许甄咬着嘴,脸上的潮红被薄汗覆着,湿漉漉看着几分可怜。 可怕的节奏节节攀升,他一点消停的意思都没有。 她手指抠着被单,指节红白交错,她痛苦地摇头,虚弱地声音喃喃:“没有反悔…没有…” 他又重复一次。 “不许反悔。” 要么一开始就什么也没有。 一旦有了诺言。她说的那么真。 只要反悔,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了她。 再和她一起死掉。 第58章 一念甄甄【正文完】 年关已至。 许甄休了年假从北城回了江城。 这时节, 各种活动和通告连接密集,许忌一直赶工作没跟她一同回家。 江城是南方城市,二月里, 也落了小雪,地面总是湿湿的, 空气中氤氲着江水和烤红薯的香气。 邻居家的张爷爷送了很多自家做的排骨香肠。 许甄陪着爸爸妈妈在年前走了好几户人家,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拜访。 许甄过了好几天的这种在他人家里唠嗑的日子, 总算捱到了过年,一家三口安逸坐在沙发上过除夕,看春节联欢晚会。 许爸一边磕着瓜子, 就想起来他家姑娘说的那小子:“甄甄啊…你和小忌是什么时候谈的朋友啊, 爸爸就问一下。” 许甄:“就快毕业的时候吧, 不是上学那阵。” 要说是高中那阵, 许爸估计要疯。 电视机里, 一首四人合唱的流行歌。男的西装革履,女生穿华丽精致的长礼服,都是去年一年里微博和各大平台上常常出现的顶流明星。 许爸多看了几眼。 其实他顾忌的不是他们两人的年龄差, 许甄和许忌也就差了两三岁。他更在意的是许忌的职业。 他悠悠地叹息, 也没有再问什么,靠着沙发背,别一下脸伸手去拿了沙发边的水杯。光影把他鬓边的白发一下打亮, 通透色淡得让人心里一绞。 许甄看见他爸的反应。莫名其妙有点慌张地从口袋里摸出几颗张爷爷白天塞给她的巧克力糖,放在矮桌上。 她顿了下, 盯着许爸,很郑重其事地说:“爸,我和许忌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您别担心了, 再说我也还没结婚。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情况,还可以反悔的嘛。” 她说完,心虚地笑了笑。 还好许忌因为工作,过年来不了她家,否则被他听到反悔两个字,像上次那样,呵呵……那日子根本没法过了… 许妈倚在沙发边的藤椅上,慢悠悠吃着薯片,卡兹卡兹的声响夹杂着歌曲声交错漫进耳洞。 许爸半晌没说话,一说话,只一句:“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轻飘飘的,又重似千钧。 这天晚上。 恰好许忌给许甄通了电话。 许甄把她家里的事都说了,她知道许忌也不擅长社交,又是社恐,就替他把家长这一关的难题都提前处理清楚了。 他们暂时分居两地,有日子没见。 一个视频电话。 对面那人就一直撑着下巴直勾勾盯着她看。 嘴里说了什么,他好像听了又仿佛没有进脑袋里去。一股脑全挂在她身上,其余的所有哪怕和她密切连接,但只要不是她,他也不甚在意。 许甄被他看得害羞,从屏幕里逃出半张脸,小声训斥他:“你听见没有啊?你到时候还要见家长的,我爸很凶。” 他懒懒散散:“哦…” 许甄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悻悻没搭理他。 那边还得寸进尺。 “你过来点,我看不见了。” “……” “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啊?许忌…” 他抬眉。 “初七,有个演唱会在江城。” 许甄支着脑袋,像在思虑什么,嘴里不自觉拖着调子应声:“嗯……” “第二天才走,你晚上能出来吗?” 许甄很缓地一本正经地回他:“不能。” 你个色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初七。 仍然是年假。 江城的一场万人演唱会。 许甄跟着场外的小粉丝有模有样地学,买了一整套的灯牌,气球还有荧光棒。 她一个人去的。夜晚十点钟。 深冬的夜完全黑下来,舞台上的光那么耀眼。 她没刻意告诉许忌,偷偷来看他的演唱会了,怕他太得意又怕他担心。 她守了一夜才只抢到一张中排的票。 人群喧嚣,几万粉丝喊他名字的声音那么大,震耳欲聋一般。 她捂着耳朵,远远的,穿过攒动的人头和五颜六色发着光的牌和竖棒。在大投屏上看见他。 他穿着白衬衫,黑色的皮革带从左肩斜下去到腹。额前的头发碎碎乱乱微遮着冷清的眉眼。 握着话筒的手,骨骼凸起。 不经意别头,拉长的脖颈线条。 这少年,冷酷又勾人。 许甄仰着头。 她今年仍然没有看见烟花,但此刻心颅内却有斑斓绚丽的烟花一个接着一个的炸。 这样有距离的看他,和近距离的看他,感觉是不一样的。 置身人海中,再一次在人群中望见他,再一次的确认,这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存在。 只有他,是她想要的那个。 夜越深,激奋的情绪却在持续走高。 中场有几分钟的间隔时间。 他坐在舞台中央的台阶上,一手撑在后面,仰着面,细汗从额头滑过流至侧脸,发丝也被打湿,更衬得人黑发肤白。 下面的粉丝在叫喊。 “老公!!!” “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忌神!!” 他抬腕弄了一下耳返。 举着话筒到唇前,偏头想说点什么,又没有开口。 细哑的喘息从话筒递至大音响,携着一点点电流的杂音。 “啊!!!” “哥哥说话吧!!!” “新年快乐!!” “穿多一点,要穿秋裤,冷死了!!!” 他应该是听到了前排粉丝的喊话,不自觉笑了一下,沙沙的声音骚动耳膜。 “啊啊!!!” “我男神竟然笑了!!!卧槽!” 他垂下头,后颈到后背有一段微弓的曲线。 过年了。 他想他的女孩。 因马上就能见面,此刻更想也更兴奋。 他低淡的声线漫不经心说着他此刻最想最念的事。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我有一个很爱的人。” 忍不住想让全世界知道他的宝贝,又不想让人知道她的名姓她的脸庞。 因为在爱里喜欢炫耀,又病态地贪恋独自占有。 他这句话一出。 “啊啊啊!!!” 许甄被刺得捂耳朵的姿势快速改换成食指捅进耳洞的样式。 眉毛蹙起。 这分贝,粉丝是疯了吧。 他听不见一样。 手撑一下台阶,站起来,看着远处江城的江滩方向。 慢慢抬臂,用手在夜空中画了一个圈。 “假如我这么多爱。” “我想把所有的都给她。” 他从来没有在屏幕前表现过任何对异性,恋爱的兴趣。禁欲冷漠得能让人一直安心地没有威胁感地肖想他。 这些话对他的粉丝无疑是利刃捅心。 底下有人已经在哭了。 工作人员用耳返在低声提醒他,赶紧找个托子,把这些话圆回去,不然明天的热搜榜就你是头一名,一夜就得掉粉几百万。 他还是当没听见。 他过去年少叛逆,现在也一样。 “今天这场演唱会,接下来的每一首的歌,都只送给她一个人。” 他从出道以来,唱过无数次歌。为粉丝,为公司,为自己。 这一次,他想在舞台上只为她一个人唱歌,唱很多很多首。 许甄被尖叫和嘶吼吵得头晕眼花的,埋着头看着地上被人随意扔弃的汽水罐头。 舒缓的前奏响起。 他薄唇轻启。 清透慵懒的歌声像一叠放置在课桌上的白纸,风一吹,它们翩然翻动。像时光倒流时的潺潺声响。 她像听见神秘的魔咒,慢慢放下手。 听人们的鸣叫。 听女孩的哭泣。 听他深情又干净的歌声。 一整夜。 他唱到喉咙嘶哑。 拜来江城开演唱会的福,两人隔了快一个月终于能见了面,虽然也只有一个下午。 江城四中校门口有一条绿道,很宽,两边种了梧桐树,去年又移植过来几棵樱花树。春天里,才开花,现在只能看见黑色的枝桠。 许忌背着她一直走。 许甄手环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肩窝里呼吸他的味道,清列干净,有冰雪的味道。 许忌被弄得有点痒,偏头轻笑。他唱歌的嗓子还没好,干哑得像个老人。 她趴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温柔摸着他冻红的耳朵。 她问:“唱这么久累不累?” 他回:“不累。” 她捏了一下他的耳垂,有点重。 她说,不能隐瞒,没有说谎和逞强。 许忌轻笑一声。 “累,给你唱这么多歌,累得我肺都疼。” 她又摸他的头顶,好像在无声地说,好乖,真听话。 天空又飘下雪了。 许甄闭上眼睛倒在宽阔的后背。他侧过脸吻了一下她柔软的发。 她缓缓睁开眼。 还是那张清冷干净的脸庞,漆黑的瞳仁像不见光的深潭水,从前空洞冷漠,现在满是温柔爱慕。 他说:“晚上约吗?小妹妹。” 他又使坏。 她弯起唇角,娇声:“不约…” 这拒绝像撒娇。 他眼尾垂下去,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在细雪中走。 路过江城四中的大门,光荣榜上仍然挂着她的名字。 一念甄甄。 噩梦就醒来。 他似乎又看见她坐在江城四中的校门口了,穿着白色的衬衫校服,胸前鲜红的标牌像一只红玫瑰别在衣襟。 她摊开的掌心接住他所有的伤痛与不堪。 拉他出地狱的手。 是曾经崩塌的信仰又重新建立。 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空中跌宕腾飞。 他们亲吻。 仿佛春天一瞬来到,樱花便落满了江城。 (正文完)